《仙道外卖》作者:五月香菇包 文案: 天道作祟,苏青崖意外穿越修真界。 这里风景优美、气候宜人,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可惜修士们辟谷不吃饭, 纵你美食遍地走,可惜顾客都没有。 作为一名【吃了么】金牌店主,苏青崖表示这世上本没有外卖。 但热爱美食又要闭关的修士多了,自然也就会有了。 或许是他兢兢业业干事创业的精神感动了上苍, 上苍给他赐了一个颜好金多又特别能打的顾客。 不过这个顾客不要赠饮返利,只求送店老板是几个意思?、! 苏青崖:糟蹋我可以,但你不能糟蹋我的事业! 陆野:…… ~﹡~﹡~﹡~﹡~﹡~﹡~﹡~〖.扫雷.〗~﹡~﹡~﹡~﹡~﹡~﹡~﹡~ 1、CP:小坏蛋(受)X老流氓(攻),受穿越,攻马甲多。 2、1V1,甜宠萌吃吃吃,HE。 3、喜欢就收藏吧~你们的收藏和评论都是我前进的方向(づ ̄ 3 ̄)づ 内容标签: 美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青崖,陆野 ┃ 配角:童小梁,万行舟,杨玉寰,萧九臣 ┃ 其它:外卖,今天你吃了么? 一句话简介:晒单好评返极品灵石 第001章 秋笋清鸱汤 秋阳杲杲,霜叶如霞。 清溪谷的早晨,总伴着林间流水潺潺。斑斓的彩光越过厚厚的林障,欢愉地跳落在玉水旁的一块巨大白石上。 白石高丈许,前有良泉翠竹、碧草万顷。深秋里清溪谷层林尽染,偏这草地上还有百花齐绽。清风拂面吹来阵阵花香扑鼻,蓝天下碧草上,隐隐有铿铿刀鸣。 远远循声而去,只见那淙淙流水边、三尺见方的青石板前,有一个身形高挑的人影站立。这青年模样生得极周正:眉眼狭长、眼尾宛转弯曲,右眼角暗色的泪痣更显衬得他皮肤白皙。 他的面庞精致小巧,鼻峰恰若远山,薄唇形状巧妙,仿佛掩映在山中的清溪。天生笑面,却又因了他那漂亮如凤凰眼眸和泪痣的缘故,一笑之间,平添了几份邪魅与狡黠。 青年一身素黑长袍,本是风流飘逸有谪仙之姿的宽袍广袖,却叫他在腰间系了一根草绳。虽是紧扎着显出了腰肢不错,却总是不伦不类、更莫提那一对被他结实卷高的广袖。 袖口下露出一截白皙却结实有劲儿的小臂,小臂用力带动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手中刀光凌冽、落板干脆,正十分有节奏地剁着青石案上红白两色的团肉。 许是太用力的缘故,他的鼻翼上带着薄汗,而那些本来方正的小肉团,也渐渐在他手中形成两饼细致柔软的肉泥,红白相间、错落有致。 微风拂过枝头,恰好将青石案几上的花吹落。细碎的红色花瓣洒在案上一早预备好的青铜盘中,盘中盛放着红色的承露、白色的米面和金色的膏油,如今被微风无心作弄,反而点缀出田园画的精巧。 青年微微一笑,从旁取了锅来,架在火上热化膏油,紧接着先后将沾裹了细米面粉的麋肉和羊肉下锅,翻炒成熟后,又取了青铜翁来,将承露倒入其中。 这些承露是清晨入林中采出,最是鲜嫩可口,花叶尚显鲜红,还未呈人们常见的紫红色。 而青铜翁中的水,打自旁边的玉水,水质甘冽清甜,最宜取来炖煮。 待翁中水涨,承露花色尽入汤中,再佐以盐酢茶料等物,便是可以摆盘上桌——白玉瓷碟中炸好的麋羊肉已经摆好,做成麋肉合围羊肉之状,待承露汤水焯过后,这道麋羊承露捣珍也便成了。 “苏老板这手艺当真绝了!” 玉水对岸,不知何时传来了声音,青年回头,正好看见对方涉水而来。对方是个半身马、半身人的精怪,其名羬,原是钱来山上的一种类马之羊,后来化形失败,才变成了如今这般半人马的模样。 “真亏你心大,”被唤了“老板”的苏姓青年一笑,露出个痞气的笑容:“今日是我替狴犴神君制菜,换言之,我帮着他吃你的同族、你却还赞我手艺精绝。” “左不过是你苏老板说的——这世界本就弱肉强食,难道你不做菜,我们族群就不会被吃么?何况,是你说‘食物也有尊严’,若不烹饪,死时也不过是被撕扯成的零落肉块。” 青年耸肩:“你还记得。” “自是记得,”羬羊哒哒来到案前:“你可是锦州大陆上唯一一个胆敢从我口中夺食、还反过来教育我一通的人,苏青崖,你说的每一句话,我可都牢牢地记着。” 瞅着对方满脸揶揄的表情,苏青崖笑,也想起了他刚来到这世界的那段时光。 其实他并非仙道中人,而是小半年前意外穿越来的现代人。 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羬羊,也如他所说从他口中夺食还抢白了一通“歪理”,竟说服了这上古神兽,并通过他认识了狴犴——龙生九子中那位刚正不阿、严肃法纪的神君。 今日,也便是要为狴犴做这一道——麋羊承露捣珍。 眼看万事俱备,在等焯肉的时间里,苏青崖长舒一口气斜靠在白石上,随手拔起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口中,看着羬羊道:“怎么想着今日来了?” “不是我想来,而是狴犴不放心,那青绯狮子麋不好寻,他费了整整三百年才勉强捕到这一头,就怕你技艺不精给糟蹋了,或者心生贪念带着这珍贵食材跑了。” “呿——”苏青崖翻了个小小的白眼,吐掉口中的狗尾巴草,轻哼道:“若是技艺不精,只怕早就在你们口中死了千百回了。” “至于跑路——”苏青崖仰头看了看周围的天顶:“这清溪谷四面封闭,又于万丈绝壁飞天径之下,就算当世大能,掉落此地都还要废一番功夫才能出得去。我又没有修为,怎么可能会跑?” “这不是以防万一么?”羬羊赔笑:“狴犴神君谨慎,苏老板您也别见怪。毕竟天有不测风云,不到最后一刻我们谁也不敢保证不是。” 苏青崖正想反驳这晴天朗日哪里会有什么“不测风云”,却不料一转头就听见了头顶轰隆一声巨大的雷鸣—— 紧接着,原本只有微风的山谷中陡然卷起了狂风,无云的晴空上陡然出现了滚滚乌云和闪电雷动,谷中散落的黄叶被大风裹挟,伴随着突然坠落下来的硕大雨滴,如激射的□□般狠狠地打上草地。 苏青崖:…… 羬羊:…… 皱眉看着这几乎将整个清溪谷天空遮蔽的厚重乌云,苏青崖隐约觉得有些心神不宁,这半年来他从未见过清溪谷有如此诡异的天气,就算夏日里暴雨常有,也不似今日这般带着浓浓的煞气。 那团团黑云中似乎藏着什么令人看不透的诡谲杀机,连坠落下来的雨滴也带着几缕残存的紫色电光。震耳欲聋的巨大雷响后,有青紫色的闪电骤然从那团黑云中出现,继而又一道红色的火从黑云中一闪而过照亮了整片天。 苏青崖同羬羊对视一眼:这……怕不是神仙打架。 “……苏老板,您这菜还得多久才好,要不我们先到洞中暂避?”羬羊胆小,揪着苏青崖的袖子扯了扯。 “不成,”苏青崖皱眉看着案几上的青铜翁:“制菜讲究火候,你方才也说狴犴看中这道菜,那青绯狮子麋贵重少见不说,文火慢炖的时辰更是容不得差池。” 雨势渐大,苏青崖挥手丢了个避雨罩过去:“罢了,你怕便先去躲着,这里有我,再等这一刻便好。” 看他如此坚决,羬羊也不好先逃,只得咬牙陪他等。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天空中骤然聚拢起来的乌云就散开了,一道极刺目的白光后,伴随着皮肉被火烧焦的刺啦声响,一个明亮而炫目的黑色火球就带着噼啵的火星直接从云端坠落下来。 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稍高一些的树木,在枝丫碰触到那团火的时候都被瞬间化成灰烬。而火球坠落的地方,不偏不倚瞄准了玉水旁、白石前不足一丈之地。 “呯——”地一声火光骤灭,伴随着天空中又一阵虎啸龙鸣,乌云散去、天空复晴。 只剩下草坪中央下陷的一个巨大坑洞,还有坑洞旁呈辐射状散开的一片焦黄。方才开着红色花朵的沙棠已全部枯萎,而青青草坪也变成了被天火焚烧后的荒漠。 最为重要的是,方才那精致的摆盘、已经做好的承露和麋羊捣珍,全部都被砸了个稀烂,甚至连狼藉都没有留下,就在那古怪的火焰中烧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剩下。 羬羊:…… 苏青崖:…… 青绯狮子麋为重雪岭上的珍禽异兽,性慎又善躲藏,哪怕强大如狴犴也用足了三百年才勉强猎到一头。所以不怪狴犴计较,实在是其中辛苦不足为外人道也。 如今当真天有不测风云,谁也预料不到万事俱备之时——当真来了一股“真欠”的东风:刮来了疾风、刮来了骤雨,甚至还刮来了这不知到底是什么的天火陨石,生生将苏青崖的全部心血都给砸成了空。 顾不上理会脸色惨白的羬羊,苏青崖快速挪步到那个坑旁: 只见巨大的坑洞中,流淌着浓稠黏腻的黑色血水,而血水的中央,侧卧着一只浑身布满了黄色羽毛、两翼上却有黑色鳞片的巨鸟,那鸟的脖子已被割断,黑血还在源源不断地流出。 而在巨鸟的后背上,隐隐约约有个人影。 挑了挑眉,苏青崖从纳戒中取出飞天翼——他没有修为当然做不到御剑而行。缓慢靠近后,苏青崖才看清那是一个身形高大、浑身血污的男人: 男人身上的暗色皮袄已被剑风撕碎,露出形状好看的腹肌和健壮结实的胸膛,上头都纵横着可怖的伤痕。一头墨色长发被血污弄得乱七八糟,挡住了他的全部面庞。 只是还未等苏青崖上前去拨开乱发,那只巨鸟忽然发出了一声凄厉低鸣,而后青色的鳞片倏然褪尽,羽毛也闪着荧光在一瞬间与那些污黑粘稠的血水褪去。 在漫天飘散的黄色光芒中,那只巨鸟恢复成了它原本的模样—— 一只看上去比寻常母鸡壮实了三倍的……鸡? 还没等苏青崖从这大规模|杀伤性|壮鸡的惊恐中缓过神来,跟着过来的羬羊却在这只“壮鸡”恢复到本体的时候,发出了十分刺耳的叫声:“啊咩——!!!!!” “怎么……哎?!羬羊你别跑呀!” 羬羊哪里理会,他现出真身,四蹄飞踏就开始逃亡。苏青崖怎会让他就这样没跑掉,也快速追上去,一把拽住羊角:“说清楚,好好的你跑什么!” “咩——!!”羬羊慌里慌张:“小老板你还是快点逃命吧,这、这可是碧鳞玄魂鸱,上古凶兽!多少修士都葬身在它的腹中!后来、后来……后来直到锦州大陆上出现了魔君孤鸿!” 魔君孤鸿? 苏青崖眨了眨眼睛,这位魔君他倒知道:一个天生极品血脉灵根、短短三百年就突破进入到大乘期的天之骄子,建立魔焰宫后更是将魔道势力发展壮大到能同六大仙门叫板。 “那又如何?” “如何?!”羬羊气喘吁吁:“碧鳞玄魂鸱生性凶悍,食人不说、甚至残杀同类,六大宗门的宗主联合起来都才只能勉强将它赶出锦州大陆,然后、然后它就被魔君孤鸿收服了。” “嗯?” “嗯什么啊小老板!”羬羊背着苏青崖跑,这会儿才勉强停下道:“那碧鳞玄魂鸱死则死矣,可它背上的人可是魔君孤鸿!” “这几日小老板你在幽谷中不知,魔君挑衅正道、挑起神魔大战。你莫看他现下昏迷好似人畜无害,可、可他若是醒了,要、要吃你我怎么办?!” “?” 苏青崖心里好笑,想着这羊羊怕不是吓傻了,魔君又不是饕餮,还能逮着东西就吃不成? 况且穿到这修真|世界|小半年了,苏青崖还当真没见过除了自己以外的“人”。 成日里同羊羊虎虎打交道,苏青崖也有心思想要找人聊聊,而不是成日里同妖兽混在一起。 于是,不顾羬羊阻拦,苏青崖掉头回到了那个大坑里。 看了看那只死透了的碧鳞玄魂鸱,又瞅瞅旁边黑发覆面的男人,大着胆子凑过去,苏青崖拨开乱发看见了男人的真容: …… …… 啧? 撅了噘嘴,苏青崖忽然就笑了,他舔了舔嘴唇、看着地上的“魔君孤鸿”笑得十分狡黠,活像是一只偷腥成功在舔爪子的猫儿。 幸好之前砸毁的青石案几是他最近新搭的,以前所用的食材和调料多半都还放在山洞里。苏青崖将人半托半抱地扶起来、好生安置到洞中去。后又折反回来,哼着小曲,利落地将那只肥硕的“碧鳞玄魂鸱”抓在手心。 生火、烧水,拔毛、去腥。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 —————————————————— 陆野是被一阵馥郁的清香给撩拨醒的,那香味仿佛能带他进入一个香甜的梦境。梦境里,师父、师兄们都还在,他也依旧是那个无忧无虑的皮猴子。锦州大陆上,山河锦绣、风光秀丽。 但梦境终归只是梦境,师父慈爱的脸瞬间为那凶悍之人所代替。 “唔……” 伴随着满额冷汗,陆野一骨碌从床榻上惊醒,却发现自己并非在宫里,也不在那光风霁月、雨后初晴的竹林里,而是在一个点着烛火的小小山洞里。 “醒了?” 山洞空旷,能把人声变得空灵。 陆野循声望去,却看见了一个确实能用空灵形容的男子——若非这人俊美无俦,单凭他在广袖流云暗纱袍腰间系草绳这一点,便是在好听的声音也称不上空灵谪仙。 身上的伤口被仔细包扎过,陆野感激的话还没说出口,那俊美的男子便已将一只飘香四溢的青白色小碗递了过来,里头正盛了一份精致的汤品。 陆野辟谷多年,却也食指大动,二话不说接过来。 “你伤得不轻,这汤大补,对你的身体也有助益,”苏青崖笑眯眯地坐下:“对了,在下苏青崖。” 捧着汤喝了一口,舔了舔嘴唇,陆野也道:“陆野。” 闻言,苏青崖俏皮地冲他眨眨眼“不是魔君孤鸿?” 陆野一愣,凝眸看向苏青崖,苏青崖却不避不让、好整以暇地让他看,甚至还大方地抬起头十分骄傲地任他打量。 片刻后,陆野大笑。笑毕,仰脖将碗中的汤喝尽,豪气地一抹嘴:“苏公子倒是有趣。” “孤鸿不过代号,陆野才是本名。”他又补充了一句。 苏青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望着那空了的碗扬了扬下巴:“还要么?” 在陆野点头后,苏青崖便接过了小碗,站起身朝洞外走去。看他走出去的背影,坐在床上的陆野摸了摸下巴:这小苏公子,汤烧得美味,人也是美味异常。白皙的小脸、狭长的眼眸,腰细、臀翘、腿长。 就是美则美矣,却不大懂收拾。一头乌黑漂亮的头发,就那么简单扎在脑后,怎么看、怎么让陆野觉得有些别扭。 等苏青崖重新进来,陆野便搭讪道:“苏公子这汤是用什么制的,竟如此美味?” 苏青崖笑:“魔君不妨猜猜?” “啧……”陆野又细品了两口,摇头:“在下辟谷多年,只怕猜不出。” “哈,”苏青崖神秘地冲陆野眨眼:“还有,魔尊大人可以叫我苏老板。” “为何?” “因为你方才喝的这两碗秋笋清鸱汤,要收上品灵石两枚,不过魔君大人驾驶您的坐骑聚众斗殴、严重破坏公共安全和交通秩序,还对我这个居住在现场的无辜百姓造成了重大损失,您——还得赔偿我的损失费……少不得上品灵石十枚。” 他这番话说得既利索又快,吐字清晰、字正腔圆。 惊得陆野堂堂魔尊也呆愣了好大一会儿,不过少顷他也笑了:“合着苏老板您这是个黑店呐?” “错!”苏青崖亮出一口小白牙,笑眯眯地从纳戒中取出一块板子,那板子上正好写着不少菜品,旁边也标着价格:“我这儿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您可不能仗着魔君身份就血口喷人。” 陆野看眼前这小老板一本正经、义正言辞的模样,心里好笑,面上却故意板起脸道:“苏老板,你就不怕本君恼羞成怒,不仅不给你钱,还拆了你的店、杀了你的人,再一把火烧了这里?” “你不会。” “哦?为何?” “我好看,魔君可舍不得杀我,”苏青崖眯眯眼笑,刚才陆野瞧他的眼神,可早早就出卖了这魔君的心。他顺便凑过去用手轻点陆野的鼻子:“况且,被人追杀掉下飞天径的是你不是我,我猜——你多半是遇上了不小的麻烦。” “遇上麻烦的人是不愿意再制造麻烦的,”在陆野伸手出来抓住他的时候,苏青崖又灵巧地后退一步:“尤其是像我这样长得好看、做饭好吃、还救了你性命的小老板。” 若非是一早就确定了苏青崖是“人”,陆野此刻只怕要以为自己是掉进了狐狸窝,沉思片刻,又看了看苏青崖颇为赏心悦目的脸,陆野摇摇头: 也行,看在美人的面儿上,不同他计较这一点灵石。虽说这美人掉进了钱眼里,但爱财的美人,也是美人。纵牙尖嘴利、满腹花花肠子,也值得被人怜惜。 呵,不过苏青崖说得没错,他确实对这小老板有兴趣——不仅仅是因为厨艺和能说会道,却也是因为这小老板,乃是锦州大陆上、九天十地中,第一个他看不出身份来源、灵根血脉的人。 最终,陆野认命地付出灵石,也同苏青崖约定留在这里养伤。 之后,陆野开玩笑问:“怎么小老板不问我要在住店的钱?” 苏青崖翻了个白眼:“一码归一码,我又不开旅店,我这是个定位明确的小馆子。” 陆野哈哈大笑,之后才又扬了扬手中他已经喝干净的碗:“不过苏老板,你还没告诉我,这汤到底是用什么做的?” “魔尊大人好奇,不妨自己出门看看?” 陆野疑惑地站起身,跟着苏青崖出了洞口,然后就在那只青铜翁中,看见了跟随自己征战南北的坐骑,安然无恙地躺在锅里:没了首尾、没了爪子,炖成了民间再普通不过的清汤竹笋炖壮鸡。 陆野:…… 合着这小老板根本就是用他的坐骑炖了一锅汤,骗着他喝下还倒收了他十二块上品灵石?! 看见魔君一脸便秘的表情,苏青崖忍笑将来龙去脉重新给陆野解释了一遍,然后他盖上了青铜翁的盖子,双手环胸、态度嚣张地看着陆野:“魔君大人一言不合毁掉了我精心准备的菜品和不少炊具,我用大人的坐骑做汤、也都是大人你自己吃喝,两下相抵,算我们扯平。” 呵,陆野扶额,笑得十分无奈:这哪里是扯平?明明是这小东西坑蒙拐骗、美色|诱惑摆了他一道,如今,他似乎也没什么话能讲。 “怎么,魔君大人还有什么问题?”苏青崖笑带狡诈。 “有。” “嗯哼?” 陆野咬了咬牙,将手中的小碗递给苏青崖:“……再来一碗!” 苏青崖哈哈大笑,只是还没有等他走到汤锅边,远处山林中就隐隐传来了虎啸,山林震动、天地变色,云雾乍起而玉水波涛骤起。 扁了扁嘴,苏青崖的脚步顿了顿,看着陆野委委屈屈: “霸道消费者上门维权,魔君大大、救命QAQ!” ※※※※※※※※※※※※※※※※※※※※ 各位久别重逢和初次见面的读者大宝贝儿们你们好鸭~ 咳,终于赶在2018年的最后一天开文了_(:з」∠)_表打我,我忏悔。 老规矩,有红包。 另外希望新的一年,无论是小苏老板、还是魔君大大, 这篇文,还是因这篇文和我相遇的大家: 都幸幸福福,吃吃喝喝,大吉大利~!么啾啾~ 第002章 麋羊承露捣珍面 苏青崖话音刚落,林中就窜出一只三丈来高的猛虎,此虎赤目黑须、通体雪白,头顶一对龙角,身后一条狮尾,尾端还燃烧着熊熊烈火。 龙生九子,其七狴犴,形肖虎、性好诉而正气肃穆。 狴犴四足上都有褐色祥云纹,爪子上的鳞片在日光下闪着熠熠金光。 灼热的虎息喷洒,方圆几里内的树木都被摧折,天地间风云变色,草坪上也卷起了波涛汹涌的绿浪。 眯起眼来看了一圈,赤红兽目在看到苏青崖后,瞳孔瞬间就缩成了一道细线,虎啸长嘶,一跃朝着苏青崖扑来。 苏青崖后退一步,整个人缩到陆野身后,手指尖尖轻轻地拽了拽陆野的衣袖。 那可怜兮兮的小模样,让陆野想都没想就出了手:凝聚灵力将那来势汹汹的猛兽给挡住。 一击不中,狴犴暴怒,长啸一声,虎掌上锐利的爪子瞬间暴长三寸,闪着可怖的蓝光再次扑来。 这次陆野没有硬接,而是原地转身搂住苏青崖的腰,将人带离了狴犴的攻击范围,更是从这只巨大的白虎头顶漂亮翻过,顺手在它的额心出按一掌。 简简单单一掌,甚至没有更多花哨的雷点疾风骤雨特效,那凶悍异常的狴犴就只来得及低呜一声,便在一阵烟雾后、现了真身:一只头有龙角、普通大小的雪白色老虎。 看没了威胁,陆野才带苏青崖落地。 落地之后,苏青崖大大方方地冲陆野露出一个笑容:“多谢”,却也没多做停留就转头去看狴犴。 还没有等他开口,那白老虎就抬起了前爪指着他大骂:“奸商!” “你这黑心奸商!想要昧我的青绯狮子麋便直说,却还要编这样烂的理由骗我——什么天上掉下来一只鸡砸碎了你的摊子,这世上哪里有能够将你的整个摊子都毁了的鸡!!” “这会儿还假惺惺地要向我赔礼道歉,我来了你却早准备了这么强的人对付我!”白老虎气呼呼地瞪着苏青崖:“我看羬羊就是太傻,才会信了你这个狡猾的人类!” “咳……”苏青崖清咳一声,指了指旁边的陆野道:”狴犴大人,小人所言句句属实,不信你可以问他。” “真的是他骑着碧鳞玄魂鸱,突然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撞在了我的摊位上。” 狴犴这时候才注意到苏青崖身边的陆野,才注意到这个将它打败了的强大修士。它一边打量着陆野,一边将苏青崖的话在脑子里又重新过了一遍: 碧鳞玄魂鸱? 等等! 狴犴原本已经眯成一条线的瞳孔瞬间放大了,变成了龙眼一般圆溜溜的模样,它后知后觉地嗷呜一声,满脸不可置信:“碧鳞……玄魂鸱?” “……”陆野面色僵硬地点了点头。 “魔、魔君孤鸿?” 陆野只得继续点头,而苏青崖在旁边还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补充:“真的真的,虎虎你看我从来不骗人,真的是魔君孤鸿骑着他的坐骑碧鳞玄魂鸱砸了我的摊子。” 艰难地扭头看看一脸无辜的苏青崖,又看看陆野,狴犴偌大的一只白虎,竟毫无形象地大哭起来,甚至就地撒泼打滚、嗷呜嗷呜:“啊啊啊啊啊——竟然是真的,竟然是真的!” “我的青绯狮子麋,嗷嗷呜呜,我的麋子腿儿!” “三百年呐,我整整等了三百年!蹲在重雪岭那冷飕飕的地方,还要躲开来捕杀灵兽的修士,还要时刻警觉不能让那狡猾的麋跑了,嗷嗷呜呜——嗷呜呜——!” 苏青崖没料到这掌管刑狱、刚正不阿的虎虎竟会如此耍赖,他同陆野面面相觑: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搓了搓手,苏青崖上前:“狴犴大人,您看我没有撒谎,本店一向诚信经营,虽说天有不测风云,但既是在我店里出的事儿,我也有责任。不如,我……赔偿您两块上品灵石?” 这世界的灵石分上中下三品,虽然两块上品灵石听上去不多,却足够一个普通宗门花销半年。 可惜狴犴吸了吸鼻子并不买账:“千金难买真美食,我只要我的麋麋。” 苏青崖:“……” “你说的——‘黄金有价而美食无价’,”狴犴也很委屈,“就是听了你这歪理,我才没有捉到的当场就吃了,若是当时就吃了……嗷嗷呜呜!!你赔我的麋麋!!” “上品灵石,三块!” “我要麋麋!” “……四块不能更多了!” “呜,我只要这口吃的,再多的灵石也买不到青绯狮子麋嗷!” 陆野万没想到狴犴和苏青崖会是这幅小孩子拌嘴的场景,他扶额摆了摆手:“若是求那青绯狮子麋,我倒有个办法。” 苏青崖和狴犴闻言,纷纷停下、转头来亮着眼睛看他。 “重雪岭上有一个秘境,唤名莱泉境,里头有不少青绯狮子麋。” “此话当真?!”狴犴一骨碌爬起来,整只虎都有了精神。 “魔君大人,你实不用……”苏青崖欲言又止,看着他摇了摇头,“这是我同狴犴神君之间的事……” “不,”陆野摆手:“是我砸了你的摊子,虽不是我的本意,但到底是我的坐骑和我造成了你们的损失。” 苏青崖还想说什么,但陆野没给他机会:“莱泉境不容妖兽进入,还请狴犴神君在此稍待片刻。” 说完,陆野就预备离开。 苏青崖却突然拦住他:“那我呢?我可以去吗?” 陆野犹豫片刻,点头:“你若想去看看也成。” 如此,行程既定,陆野带着苏青崖御剑,很快就离了清溪谷到了半空中、可以俯瞰整个山谷的高地。 “原来这山谷这么大啊——”苏青崖的声音被风吹散,听起来也有些俏皮。 “你从没出去过?” 苏青崖摇摇头,声音闷闷的:“没有修为,诸多不便,从前我跟着小梁从玉水中出去过一次,回来病了小半个月,之后就再也没想着要出去了。” “小梁?” “嗯,我的伙计,”苏青崖想了想,笑道:“他出门去置办我需要的货品了,几天后才回来。” “没有修为,你怎么会想到在清溪谷中谋生,这里出入——对你来说可是不便。” “当然不是我想出现在这里的,”苏青崖吐了吐舌头,内心想的是——他穿越过来就在此处,又不是能选择的,面上却半真半假道:“我睁开眼就在那无名山洞中,若是能选,我自是不会选此处的……” 陆野在他身后眯了眯眼,没说什么,心里却对苏青崖隐约有了几份揣度。 少顷,便到了莱泉境的入口。 清溪谷位于重雪岭上飞天径之下,寻常修士要御剑纵跃这等高度难上加难,对陆野来说却是稀松平常:他不仅大气没喘一声,甚至还有余力给苏青崖变了一套火红色的大氅。 他们所在的这片修真大陆唤名锦州,上有四片海域、无数崇山峻岭,清溪谷之上的飞天径、重雪岭位于大陆的东北角,是整片大陆最高的一座山峰,峰顶上常年积雪,又是仙门第一正道霜严宗之所在。 莱泉境的入口位于重雪岭后山的一块古朴青石后,陆野割破手指滴血开境,便有一道光将二人吸入其中—— 境内如陆野所说:竹林遍布、微雨不歇,这等天气对寻常修士来说算不上恶劣,对于苏青崖来说却有些寒冷,不过好在陆野一早就给他变了衣服。 火红色的皮毛围了一圈在肩头,腰上的草绳也被陆野改成了一条浅白色的玉带,而卷起来的广袖也被放下来,熨帖地同那大氅白色的绒毛边合在一处。 他扎头发的发带方才在御剑飞行的时候已被风吹落,此刻乌黑长发披肩,配上一身锦衣华服,原本只是姣好面容,现下却更多了几分如火般的明亮。 似是感觉到陆野眼中的赞赏,苏青崖低头看这一身打扮,嫌弃道:“一看你们修士就是常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这样打扮也就只适合你们修仙问道,打水烧饭做菜却很不方便。” 陆野好笑,却也私心里没有给苏青崖变发簪束发。 这小苏老板长发披肩、广袖披氅的模样,明明更加好看。 竹林中空气清新,雨后潮湿的泥土散发着香气,这里的天气与外头不同。清溪谷已到深秋,这儿却还是初春。 青绯狮子麋通体青色,唯有尾巴和四蹄呈绯色,而又以身上带绯色斑纹的最为珍贵,此兽鹿首狮身,奔疾如风,生性谨慎又善于隐藏,走了这小半天都没看见一头,苏青崖不由发问: “魔君大人说这秘境中有,怎么也没见到一头。” “苏老板可以叫我陆野,”没直接回答苏青崖的问题,陆野继续走:“莱泉境本不是那种历练修行的秘境,这里其实才是青绯狮子麋世代聚居之地。” “世代……聚居之地?”苏青崖不解。 “世人都说此兽珍贵难寻,三百年才会现世,其实青绯狮子麋三百岁成年,成年仪式便是要外出历练,之所以难寻,便是由于它本身便不是生存在锦州大陆上的东西。” 这些苏青崖从未听过,不同于那些金手指大开、系统傍身的主角,苏青崖对这世界的认识都来自于旁人讲解。突然想到什么,苏青崖开口: “让我叫你陆野,你之后伤好,难道不打算继续当魔尊了?” 陆野笑,虽然他本意是让苏青崖莫要那般生分客套,却不知这小老板怎么理解成这样,于是他将错就错道:“魔道本就弱肉强食,我不在了,自会有新的强者出现。” 这话让苏青崖沉默了一会儿,他看了看陆野的脸,似是又想到了什么。 没过多久,陆野就带着苏青崖找到了青绯狮子麋的聚落。以陆野魔君之尊,当然没废多少力气就捕到了一头。 苏青崖没说这头比之前狴犴找到的还要鲜嫩肥美,只是扭头去林中取了不少新鲜的竹叶,顺便挖了不少新鲜的竹笋。看着小老板用刀那利落干脆的劲儿,陆野忍不住问:“苏老板怎么不想着去入个宗门?” “你当我没试过?” 苏青崖似是想起了什么令他十分愤怒的事儿:“你们修士,当真是势利眼!不是要有引荐信,就是入门要交什么灵石,剩下的大宗门,又要通过什么入门考验,还三百年一次!” “只怕我没等到入门考验,就已经老死了。” “不去也罢,”苏青崖将竹笋放入纳戒中,拍了拍手对陆野挤眼睛:“我自负美食也可征服天下,将来——说不定我还会成为某个专门吃吃喝喝仙门的宗主呢!” 陆野哈哈大笑:“那我期待那一日早些到来。” 说完,他便带着苏青崖返回清溪谷。 而苏青崖也在狴犴激动异常地注视下,重新做了他昨日准备的那道——麋羊承露捣珍。所谓捣珍,便是将麋肉、羊肉、鸡肉、鱼肉等剁碎在一起,虽是简单剁肉,却十分考验制菜厨子的刀功。 快慢轻重都十分有讲究,若是太快损失了肉中经络,若是太慢吃起来则筋肉相连、难以下咽。 一道菜所用不多,剩下的骨肉都被苏青崖送给了狴犴,并且要狴犴一定要向他的朋友推荐菜品,狴犴离开时,已是清溪谷的落日时分。 夕阳西下,晚霞将整片玉水染得金黄,草坪上篝火未熄,重新搭建的青石案几上,一只铁锅正发出噗嗤、噗嗤的水响。 “怎么还预备要做什么吗?”陆野好奇。 苏青崖狡黠一笑,推着陆野进山洞,在山洞中——不知何时摆好了碗筷两副,他将陆野按在一边坐下,道:“今日之事,我要谢你,但我身无长物,只好用好菜品来酬你。” 陆野忍笑:“不会又是秋笋清鸱汤吧?” “自然不是,”苏青崖没理会陆野话中的揶揄:“你且坐好等着吧。” 果然,片刻后苏青崖就端上来了两样菜——其一是一份面,面上盖着绯红色的一团肉泥,分明就是刚才让狴犴带走的麋羊承露捣珍,而另一份则是由竹叶包着,神神秘秘看不出是什么。 那碗面让陆野忍俊不禁:“从前只听闻酒楼客栈有昧人酒肉的黑心寡妇老板娘,怎不见小老板年纪轻轻就学了那些下作勾当,人生得白皙俊美,心却乌漆墨黑——” 苏青崖哼哼:“本来你猎的就比他原来的大,我扣下一些理所当然!” 说是如此说,陆野倒没真计较苏青崖端来什么,身为修士,他吃不吃东西早无所谓,但偏偏眼前人有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将简简单单一个肉酱做得如此美味又好看。 一边招呼陆野吃面,苏青崖一边自己也坐下来捧了一碗。 饭桌,永远是交流感情最好的地方。 “自我从山洞中醒来,其实已经过了小半年,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苏青崖轻声道:“没有修为又没有灵根,在这个世界其实真的很难求生,就算有小梁、羬羊和狴犴帮我,很多时候还是无力。” “灵兽抓不到、食材买不到,就连今天菜里放的盐,都是之前我用沙棠自己制的。” 苏青崖看着陆野,犹豫了片刻,复轻声道:“今日在秘境中,你说不打算回去当魔君,那……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你……你愿不愿来我这帮忙?” 陆野一愣,然后挑眉杵着下巴看向苏青崖:“让前任魔君来给你伙计?” “包吃包住,”苏青崖表情认真,又将那竹叶包着的东西推到陆野面前:“尝尝这个。” “这是什么?” “傍林献。” “傍林献?”陆野疑惑地打开那密匝匝包着的竹叶,看见里头是今日苏青崖在秘境中挖的那些竹笋,他抬头,正好看见苏青崖笑道:“山林中野味甚多,傍林献、金煮玉都是因时因地的好吃法。” “今日我看莱泉境中竹笋新鲜而竹叶翠绿,便准备了这个。原是山家小制,不过用竹叶生火煨熟竹笋,既能保持竹笋的鲜嫩,又能将竹叶的清香熏制进去,犹如竹林献出的美味一般,方得名做‘傍林献’。” 苏青崖娓娓道来,双手捧着脑袋,大眼睛扑扇:“这菜我没给旁人做过,是专门做予你的。” 看了看苏青崖殷切的脸,又闻着面前这菜的清香,陆野笑,他一筷子夹起最嫩的竹笋,却放到了苏青崖碗里:“难道——在小老板眼里,本君就是这么个贪图口服欲的庸俗之辈么?” 苏青崖没回答,却不动声色地从身后又取出一盏茶:“此物唤名天香汤,乃是用清晨带着晨露的白木樨入瓷器捣烂成泥,放木犀、炒盐、炙烤过的粉草拌匀密封制成,现取一点冲入沸水,便可得满室馥郁。” 瞪大眼睛看着苏青崖变戏法儿一般弄出来的东西,陆野又确确实实闻到了八月金桂、银桂才有的芬芳。 小小茶盏,竟然也叫这小老板弄出了大名堂。 终于,陆野败下阵来,他沉默地将那傍林献吃了个干净,又就着苏青崖的手喝了一口茶。 看他气呼呼却又大口吃菜的模样,苏青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那这事儿,我们就说定了?” 陆野这个时候抬头,看着苏青崖明媚的笑容,还有他狭长眉眼之后的泪痣,忽然他就笑了,且这笑容狂傲邪魅,全然不见了刚才他那般懊恼的样子:“本君从不是贪图食欲之人,辟谷多年却要答应你这个小老板。” “苏老板,你……知道是为何吗?” 皱了皱眉,觉得隐约有些不一样的苏青崖问:“为何?” 陆野站起来,指着那碗苏青崖没有动的麋羊承露捣珍面道:“这面上的捣珍,根本就不是你今日扣下的,我和狴犴当时都在场,你根本没机会动手脚。” 苏青崖抿了抿嘴,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 “这是你之前那次就从狴犴那里偷藏下的,”陆野从桌子旁边绕开来,走到苏青崖身边:“今日的狴犴,也是你故意叫来的。” 苏青崖这一次彻底不笑了,他冷下脸来,面无表情地瞪着陆野。 陆野却换上了一副痞气的笑容,继续道:“今日狴犴突然到来,一开始情况紧急,我也被你蒙在鼓里。可是后来细想,就发现这根本就是你苏老板算计好的——” “我同我的坐骑坠落,当场砸毁了狴犴的菜品。在场只有羬羊和你我,当时我受伤,而羬羊在你的叙说中已经胆小逃命,根本不会将此事同狴犴讲,即便是要讲,也需得一段时间,哪会这么凑巧第二日就来了现场。” “呵——”苏青崖也站起来,仰头看着陆野:“魔君大人这话可不太有理,我叫它来做什么?让它来我这闹事儿么?” 陆野摇摇头:“其实苏老板,你在东西被砸毁之时,就已经预备好了挽救方案——从用我的坐骑煮汤、骗我喝下开始,你就是为了那几枚上品灵石,想要用它们换取狴犴的谅解。” “毕竟狴犴好诉,你想他当是个明理之人。可惜——你错算了他固执地想要吃麋的心思。” 苏青崖听着,面上的寒霜也渐渐散了,他饶有兴味地打量着陆野,点点头:“魔君大人继续?” “然后,你当见我对你心有怜惜,于是你佯作可怜利用这一点,算计我让我主动提出来去捕杀青绯狮子麋,而后又在秘境中套话,问我不想回去当魔君。得知我不想后,你又出了后招——做这些菜品。” “想要继续卖惨装可怜,还有这些菜品,来换取我的答应。” 陆野说完这番话,便用眼直视着苏青崖。 苏青崖也在同他的对望中,缓慢地收起了他那套卖惨的小可怜状,转而露出了满脸精明狡黠的模样——活活像是因为卖萌却得不到小鱼干的猫儿,恼羞成怒后就亮出了爪。 “那既然魔君大人都知道了,这会儿又预备如何?” 陆野却大笑三声,露个颇为流氓的诡笑,走过去搂住苏青崖的腰,将两个人暧昧的贴合在一起,做成了一个十分亲密的拥抱之状,他低头看着怀中这“小骗子”的脸,轻声道: “我答应你了。” “嗯?” “我说,我答应你了,”陆野调笑道:“人都说食|色|性|也,色令智昏,如今美色当前,本尊又何能幸免。何况——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能得你这样的美人青睐相邀,才是我的荣幸。” 说着,他就深情低头看向苏青崖。 可怀中人似乎根本没感受到他的情调,而是突然想到什么,继而兴奋地喊道:“魔君大人你真是我的福星!我终于知道要怎么处理那条赤鱬了!” “对!牡丹,就是牡丹,一道玲珑牡丹鲊,可不正是适合!” ※※※※※※※※※※※※※※※※※※※※ 老流氓VS小坏蛋,第一局打了个平手。 ----------------- 陆野深情地看着苏青崖:我答应你。 苏青崖握拳:红烧肉!狮子头!大盘鸡!烤翅!嘻嘻嘻—— 陆野:??? 狴犴:我不该在车里,我该在车底。 ------------------- 另外苏老板和陆大魔王的名字,来源于这样一个梗: 且放白鹿青崖间。 ---------------------- 【前一章的补全】 鸱:chi,“三危之山,有鸟焉,一首而三身,其状如𪇱(luo,如雕),其名曰鸱。” 羬羊:qian,“钱来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羊而马尾,名曰羬羊,其脂可以已腊。” 狴犴么大家都知道哒~龙生九子之一。 【如果没有特别说明,基本出于《山海经》,没有注明的话,咳,就是我编的ORZ】 ---------------------- 第一章红包已发,第二章照旧。 另外感谢以下的大可爱: 火舞冰魂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8-12-16 20:55:18 sam00001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2-16 21:00:20 枫情若焰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2-16 21:57:05 歌剧院幽灵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2-17 11:13:56 辰美辰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8-12-31 14:12:02 辰美辰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8-12-31 14:12:10 Q毛毛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8-12-31 16:36:23 Q毛毛扔了1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8-12-31 16:36:46 湔雪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8-12-31 21:36:25 大王扔了1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9-01-01 11:26:18 リリエル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1-01 19:47:42 第003章 玲珑牡丹鲊 著名哲学家“无名氏”曾经说过:“我不断地思考,人生三大终极问题——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 而对于苏青崖来说,明天吃什么已经解决,也顺利招揽陆野入伙,所以天大的事都没有睡觉重要。于是他走过去拍了拍陆野的肩膀:“你身上还有伤,还是早些睡。” 说完,他大大方方地收拾了案几上陆野剩下的菜,脚步欢快地从山洞中退了出去——全没有感受到陆野方才刻意制造的暧昧和旖旎。 圆月高悬,偏偏有的人就要将这月亮当做又香又脆的芝麻大饼。 一腔热情,都化作了柴米油盐酱醋茶。 陆野好气又好笑,只当苏青崖是他遇上的最最有趣之人。 次日清晨,陆野醒来时,苏青崖已忙碌了小半个时辰,他在青石案上整整齐齐备了花椒、葱段、生姜、天香等佐料,自己却卷起裤腿下了玉水。 玉水水位不高,才刚刚没过膝盖,但河中央水流湍急,看苏青崖找得辛苦,陆野扬声:“要帮忙么?” 闻言,苏青崖回头,冲他露出个大大的笑容:“你起啦?秋笋清鸱汤和面都有剩,你若饿,自己热来吃。” 这话有些好笑,到底要强调多少遍,这小老板才会记住他——早过了需食物果腹的阶段。 陆野跃到水中:“你这捞什么呢?” 苏青崖眨了眨眼:“昨儿不是同你说了么?我要做玲珑牡丹鲊,自然是在捞赤鱬。” “赤鱬?”陆野皱了皱眉,据他所知——这是一种人面鱼身的异兽,通体红色而生于冰川之中。此物在锦州大陆上唯有极北之地的辋川中才有,就算从辋川中捕捞出来养殖,也会因水温不够冷而极快死亡。 清溪谷虽处北方,却远不如极北之地严寒。 玉水冰凉,却也不是辋川那样的冰川。 “这鱼……”陆野犹豫地开口,想要同苏青崖解释一二,却不料苏青崖先道:“赤鱬生于冰川严寒之地这我知道,但这也是当初羬羊没钱,寻来赊账的玩意儿。” “羬羊厚道,细细给我言明了赤鱬的生活习性。不过当时我觉得它太大,就算杀来吃我和小梁也吃不完,所以就干脆想了个法子养在玉水之中。昨日你提起牡丹,我便想起来它。” 忽然,苏青崖惊叫一声,陆野急忙回头,却看见苏青崖从水中抓出了一条极细的铁链:“找到了!” 那铁链模样平常,却在这普通的玉水中结了一层寒霜。 “玄冥铁?!” “正是玄冥铁,”苏青崖笑嘻嘻:“这是我花了一块上品灵石在外头的集市换的,对方说这东西的材料原本是打造灵剑的上等材料,却被原主浪费打成了刑狱所用的铁链。” “小梁说我买亏了,”苏青崖一边拉那铁链,一边笑道:“可我觉得没有,你们修士就知道打打杀杀,全然不知道生活的美好。这世间呐——唯有爱和美食不可辜负。” 说着,他从玉水中拉出了一个小铁笼。 铁笼里赫然是一条还在活蹦乱跳的赤鱬,陆野挑了挑眉,这会儿总算明白了为何赤鱬能够被苏青崖养在玉水中——玄冥铁是一种本身会发寒的铁矿,且遇水更加冰冷。锻剑时所耗虽多,却可打造更多非凡的极品。 当然也有人利用这一点制造刑具,如穿人琵琶骨时用上玄冥铁,便更叫受刑之人生不如死。 苏青崖也正是看中这个,便将玄冥铁制成小铁笼子网住赤鱬,再将此二物放到水底,通过流水迫使玄冥铁降温,给赤鱬造成了一种还生活在冰川中的错觉,所以时至今日仍旧鲜活。 得,这小老板不仅狡猾,还有些过人的才华。 今日苏青崖要制的这道玲珑牡丹鲊算不得有名,但人人都听过“莼鲈之思”。而论及史上用鲈鱼制成的美味,便少不得要提到太湖畔的脍鱼莼羹、玲珑牡丹鲊和金齑玉鲙三者。 此三者都是用太湖中生长的花鲈为原料,佐以不同的配菜,如莼菜等。而其中又以玲珑牡丹鲊这道宋代佳肴最为色泽亮丽,苏青崖所在的世界甚至还有一个家喻户晓的节目——《某尖上的中国》专门来说这道菜品的美好。 盛夏里泛舟太湖,接天蔽日的莲叶下藏着肥美的鲈鱼,渔女摇桨而歌,在歌声中满载而归。 苏青崖没有鲈鱼,却有一条比鲈鱼还要好上几倍的赤鱬。赤鱬人面鱼身、通体红色,肉质比鲈鱼更加紧实、鲜嫩,且鲈鱼肉烧成后便成了白色,纵摆盘再美,也只能做成“白色的牡丹”。 赤鱬,则大不相同。 将那条赤鱬刮鳞去腮,砍掉人面鱼头和尾巴、掏出五脏。赤鱬鱼鳞是红色,可净后生鱼肉却呈白色,苏青崖将鱼身对半顺骨剖开,抽了一把快刀就开始片鱼肉。 鱼肉成片,最是考验厨子刀功。 肉要透光又轻薄如翼,且如丝如缕、连而不断,方才便于在盘中摆出牡丹花状。每一片鱼肉都是花瓣,必要做到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又不会经时矮塌、变成看不出模样的肉酱。 这道菜在《某尖上的中国》播出后,很多地方都在想办法重现,尤其是太湖边的不少馆子、大厨都在制作,但现代人一无大宋众多野生花鲈,二无魏晋隋唐的风流刀功,只得用竹签穿插将鱼片固定住。 苏青崖的刀功极细,将片好的鱼肉用细粉润过,再用滚水焯上一道定型,才一一做成牡丹花状。 又复从旁取出一只盎,在其中加入花椒、葱段等料,再复将摆好的鱼肉连盘子一并放入,下用天香燃火蒸制。前儿制天香汤时已经提过,天香乃是用八月木犀、金桂和九月银桂合制,香味馥郁。 盎形下大上小,天香焚烧后的香气正好可以熏在肉中。 文火慢炖,赤鱬肉的颜色也渐渐发生了改变—— 时人执着于玲珑牡丹鲊,多求的是鱼肉中那点子没有放尽的血丝,烧熟成型后白中透红,方有几分牡丹之味。更有甚者,为求牡丹花形,于鱼片下垫上青菜熬制的绿粥,虽有花叶交替感,却失了鱼肉天然。 真正的牡丹,雍容华贵、姹紫嫣红。赤鱬生而肉白,蒸熟后反显亮丽红色。 若没这样正的红,也称不上国色天香。 待天香燃尽,开盎取盘,只见一朵牡丹花开富贵,清香又沁人心脾,不仅形制上如牡丹盛放,香气也令人浮想联翩,只道这才是真正的玲珑牡丹鲊。 陆野看着惊艳,却也知这小老板精明从不吃亏,废这多精力做一道菜断不会简单吃了就算,于是他问:“今日有客人上门?” “没有。” “那……” 看出陆野心思,苏青崖笑着指了指手上的纳戒:“谁说一定要有客人到场,之前你也说我暗中联络了狴犴,便不是有这传讯系统么?” 说着,苏青崖轻轻转动纳戒,那戒指发出淡淡微光,微光从指间绽放出来瞬间在二人面前展开了一个巨大的透明书卷。书卷上头繁体竖排版地列了[世界]、[宗门]、[地图]、[挚友]、[私信]五栏。 其中苏青崖的纳戒里,[世界]和[挚友]两栏下边都飘着几朵火红色的梅花。 这纳戒传讯的功能,还是小梁教苏青崖使用的。在锦州大陆上,凡是拥有纳戒的修士,都可以开启这个功能。据小梁说,这一整个即时传讯的功能,是由上古大能——北林君所创。 北林君是建立了锦州大陆的神祗,他生于涿野、成于北林,建立锦州大陆后于上创下九天十地、六大宗门,如今锦州大陆上的仙道六大宗门的门主,其中五个都是他的弟子。 传言说,当年北林君觉得什么飞鸽传书、传音入密太过麻烦:飞鸽、纸鸢、仙鹤等传书都容易被人拦截,传音入迷又太过浪费灵力心神,再遇上几个胆小的修士,还会因此受诱入魔。 于是,他便在纳戒当中创造了这一套即时传讯系统,分门别类、方便快捷。 甚至,这位传奇上古大能,还允许修士们在传讯时发送图片,类似于修士们凝聚灵力创造出来的海市蜃楼一般。而这图片也于修真界中被唤名“真录”或“画卷”。 传言道,自这真录传讯功能融入纳戒后,修真大陆上便少了许多通缉魔道却抓错人的冤假错案,也少了许多修真世家内斗宅斗、抱错了孩子的恩怨情仇。 且不论苏青崖在心里怀疑过那位传说中的北林君是同为穿越,只论这类似于整合了大型网络游戏的界面和手机功能的传讯系统,就十分得苏青崖青睐。 若不是有这么方便的东西,他也不至于会想到要在修真界做美食谋生。 毕竟,穿越之前,苏青崖是个【吃了么】的金牌外卖店主,靠的就是即时通讯、手机点单谋取了更多的顾客。 若非是下雨天赶着给顾客送餐,他也不至于会被旁边速度很快的摩托车撞,然后在去捡餐品的时候,被一辆黑色的轿车撞飞出去,意外穿越到这里。 苏青崖家境贫寒,在他十八岁之前,家里的全部收入都是靠他爸妈在路边推个卖炒饭、炒河粉、煮小馄饨的车谋生,他的父母能吃苦,省吃俭用攒钱后终于租下了一间小店铺。 原本日子也在一天天好转,但后来他爸意外受伤,母亲一人经营就显得十分力不从心。 于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不过都是寒门艰辛奋斗史。本来以苏青崖的成绩,他可以去上一个不错的大学,却终归还是咬牙辍学,帮母亲看店和照顾父亲。 也便是那个时候,外卖行业兴起,苏青崖在其中摸爬滚打,凭借自己的手艺和双商斡旋,总算混出点模样。 然后就“天有不测风云”了,意外穿越后醒来就在这清溪谷中,没钱没权甚至连修为都没有,一如当年他们家里父亲受伤之后的惨况。 不过好在苏青崖性子坚韧、心思活络,哪怕修真界原本没有美食这概念,他也相信自己可以炒作出来一个,然后带领这一帮不食人间烟火的修士们走上“用美食征服世界”的光明坦途。 说起来有点中二,但都已经穿越修真了,还有什么不可能。 爱与美食,从来都不该被辜负。 修士辟谷苏青崖当然知道,但他们都是后天禁欲达到的效果,民以食为天,从没有人生下来就是不吃饭的。只要用对了方法、策略,这个天下便没有什么是不能吃的,也没有什么是不好吃的。 何况,修真界本来就物种丰富、种类繁多,可谓美食遍地走。 苏青崖思路清晰:修士们暂时不吃没关系,但妖兽如羬羊、狴犴总要吃,凡世俗人总归要吃,魔修讲究随心所欲、但求本心,也可以逐渐让他们吃。 从妖魔到求仙问道者,再到辟谷修士,循序渐进、各个击破。 纵人生只有百年,他的每一日也都不算辜负。 “这个还蛮好用的——”苏青崖说着,点进自己的[挚友]栏,发现是羬羊在表示之前他逃跑的抱歉。而[世界]上则是在讨论几日前的神魔大战,讨论着魔君孤鸿到底是生是死。 不知为何,从方才苏青崖提起这个即时传讯系统开始,陆野的表情就有些怪异。这会儿听见苏青崖说蛮好用,更是满脸奇怪的表情。 “哦对了!”苏青崖忽然转过身来:“你有纳戒吗?我们互相添加为[挚友]吧,这样也方便我们联系。” 陆野一愣,下意识地缩了缩左手,然后又面无表情地将右手伸出来,他的纳戒是魔尊独有的黑赤色,看上去狂拽酷炫而霸道张狂,不似苏青崖的普普通通、白玉形状。 纳戒交换了光芒之后,苏青崖[挚友]一栏中就出现了“孤鸿”两字。 “怎么不是陆野?”苏青崖好笑,又极快地给羬羊、狴犴等等他[挚友]栏有的名字传讯,而陆野在听见苏青崖这么问之后,清咳一声,略有些尴尬地说:“纳戒认主,当初戴上之时,我已是魔君,自然是这名字。” 苏青崖摇摇头觉得无妨,又用纳戒对准那盘玲珑牡丹鲊收录一副“真录”,而后苏青崖换到[世界]频道: [世界][苏青崖]:[玲珑牡丹鲊真录],上等玲珑牡丹鲊,选用辋川肥美赤鱬,味道醇美、清香扑鼻,实属进补上品。现在联系订购还可获得神秘菜品相送,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哦~ [世界][观静]:……??? [世界][羬羊]:确实好吃,苏老板做的偃月冷淘也好吃,[冷淘真录]。 [世界][卿云仙子]:?????偃月冷淘?! [世界][狴犴]:这个也好吃,真的好吃,特别好吃!吃了还想再吃嗷呜呜![麋羊捣珍承露真录]。 [世界][言阳道人]:这是什么?!青绯狮子麋竟然可以吃? [世界][万行舟]:邪门歪道。 [世界][童小梁]:好吃就是好吃,不是歪门邪道。 …… 这一下,陆野总算是明白了苏青崖的心思,他也注意到了那个名字“童小梁”,这儿他正寻思着,那边苏青崖却忽然拍了他一巴掌:“嘿,正好你在,你也来参与一下啊,给我个好评,快!” 陆野:“……什么是‘好评’?” 苏青崖一愣,然后摸了摸脑袋指着羬羊和狴犴的话说道:“就……就这样的,就弄一个你吃过的菜品发个真录,然后夸一下这个菜有多好吃。当然狴犴这样不行,语言太质朴了,没有宣传效果!” 宣传效果?? 陆野满头问号,苏青崖的话听得他云里雾里,却也大概明白了苏青崖想要让他做什么。他想了想,折返回去给之前他吃的秋笋清鸱汤录了真录,然后: [世界][孤鸿]:[秋笋清鸱汤真录]确实好吃,这个小老板做菜一绝。 他这话发出来后,世界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就在苏青崖以为自己的纳戒坏了时候,潮水一般的新内容就从纳戒中涌了出来—— [世界][修士甲]:魔君孤鸿竟然还没有死?!!! [世界][魔修甲]:魔君大大超强哒!魔君大大万岁!万万岁!! [世界][万行舟]:速速定位! [世界][言阳道人]:只有我在关心,这个鸱,难道不是之前魔君的坐骑吗? [世界][修士乙]:恐怖如斯!孤鸿魔君竟连自己的坐骑都吃。 …… 虽然还有些怀疑的声音,但效果似乎不错,修士和魔道们争论不休,却也逐渐在讨论起“为什么要吃”、“怎么可以吃”、“这个都能吃”这些问题来。 苏青崖心满意足,陆野却被这世界上的讨论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或许是走神,或许是苏青崖高高兴兴蹦过来的时候陆野没注意,只听苏青崖说:“好了,造势也造完了,这道菜不如我们分了吧。” 陆野一个哆嗦,下意识地就搓了搓手。 见陆野被吓了一条,苏青崖哈哈笑道:“改天我让小梁带个青铜冰鉴回来,不然菜品吃不完只能丢掉真是可惜。” 陆野眨了眨眼睛,而他同苏青崖都没关掉的传讯系统上,却不约而同地蹦出了一条新消息—— [世界][北林]:确实好吃。 …… 这一次,世界陷入了更加长久的寂静。半晌之后,世界里涌出了更多的信息: [世界][万行舟]:师父你???? [世界][言阳道人]:真的吗?师父你在闭关期间也可以吃到外面的东西吗?真好吃的话,我要去吃了哦! [世界][卿云仙子]:师父又要出来皮了? [世界][观静]: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 “北林君竟然认同我,”苏青崖有点惊喜,他笑着拍拍陆野:“我就说我有办法的!没骗你吧,晚些我们去林子里一趟,我看小梁也快回来了,我想给他制些甜品。” “嗯,将来也可以用做附赠的小食……哎你愣着做什么?进来一起吃啊?” 苏青崖回头奇怪地看着陆野,陆野则是“哦”了一声,然后极快地放下长袖挡住双手,跟着苏青崖往山洞里走。苏青崖心情愉快,自然没有注意到—— 在他身后的陆野,其实左手上,还有一枚纳戒。 ※※※※※※※※※※※※※※※※※※※※ 苏青崖:这世间唯有爱和美食不可辜负。 陆野:……我疯起来我连我自己都吃。 ------------------------ 人生究极三大问题:你今天——吃了吗? 嘻嘻,O(∩_∩)O~ ------------------------ 第二章红包已发,新来的小伙伴们说不知道“老规矩”ORZ 咳,我以为是整个JJ约定俗成的:就是前20嘛。 ----------------------- 感谢: Q毛毛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1-02 00:14:27 枫情若焰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1-02 09:29:50 一只香菇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1-02 14:18:54 Q毛毛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1-02 14:31:04 晓梦天涯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1-02 21:47:17 雨过天晴见彩虹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1-02 22:25:18 月暖晚风馨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1-03 10:10:38 第004章 雕花沙棠球儿 跟着苏青崖走了两步,陆野忽然顿住,他看着苏青崖的背影轻声道:“我不吃了。” “嗯?” 陆野解释:“我有修为,吃多吃少没关系,今日天气不错,我想在溪边打打坐。” 狐疑地看了陆野一眼,苏青崖看天空万里无云,想着修士或许汲取天地之精华要对疗伤更好些,于是他点点头、自己捧着玲珑牡丹鲊回到了山洞中。 待苏青崖离开后,陆野才慢悠悠地朝玉水旁的一处小树林走。 玉水淙淙,自西向东汇入映海之中。陆野于树下盘腿而坐,有一束阳光正好透过树影洒落在他的手边,他叹了一口气,伸出方才一直藏匿在袖中的左手。 陆野的手掌宽大结实,皮肤色泽饱满、肤色浑厚,经络清晰而指骨凸起。就在他左手的食指上,套着一枚冰花芙蓉玉的纳戒。戒指的材质精巧,通体淡粉、日光下泛紫,内有白色祥云纹絮,包浆也极漂亮,像是戴了很长时间。 冰花芙蓉玉难得,上万年前只在玉水中得见,玉水也是因此得名。 可惜后来千年,玉水中渐渐没有玉产出,这种玲珑剔透、淡粉泛紫光的玉,也渐渐不再见于锦州大陆。 慢腾腾将纳戒取下来,陆野将那枚戒指拿起来对着阳光看了看:上头有些细小划痕,还有一处明显的磕碰让这原本珍贵无比的戒指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缺儿。 缺口不大,却在昭示着其主人曾经的顽劣荒唐。 勾起嘴角玩味地笑了笑,陆野用手指捏了一个简单的法诀,那枚纳戒瞬间就变成了一枚再普通不过的白玉戒指,然后他将戒指又慢慢套回指间。 做完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后,陆野便翘起嘴角靠到身后的皓华树上开始闭目养神。 待日头高悬,苏青崖才找出来,说要同他一道儿去往林中。 清溪谷地处偏远、深幽静寂,茂林遍布、绿草成荫,林中有异兽霜严、树木皓华、沙棠,以及丹砂和金玉。苏青崖约陆野入林,一是为了有人回护,二则为了更多的食材。 “之前你说要做甜品?” “嗯,”苏青崖点点头:“之前本想去采些沙棠,但在林中遇到了狼。也就只得草草采了那一小坛,如今也不甚够用起来。” “狼?”在陆野的记忆里,这清溪谷底可没有狼。况且也不应当有狼,清溪谷位于高千刃的飞天径之下,四面为霜严山脉包围,除了玉水中有一个隐蔽的出入口外,根本没有其他进入的方法。 飞天径高千刃,极其险峻而幻象丛生,寻常修士上去都属不易,更不可能会有鸟兽选择来清溪谷中定居。 狼生存在这里,只怕要因为没有食物饿死。 不过这漫山遍野绿油油的草地,倒是另一种霜严山脉上灵兽最好的食物。此兽食草,狼形而独足,七尾有翼,通体灰黑色,性子温和,喜欢独居。 “你看到的只怕不是狼,而是霜华。”陆野说着,给苏青崖解释了一遭。 “原来它食草的啊,”苏青崖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怪不得他看见我们就变得极为凶悍。” “凶悍?” “是因为小梁……”苏青崖忍笑道:“小梁是狗尾巴草变的,大概看在霜严眼里,食物竟然会跑会跳还会说话很有趣吧。” 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陆野忍不住笑。 可细想苏青崖方才的话,他一惊道:“稂还能成精?” 稂在古书上就是指狗尾巴草,也专门指那种田间杂草。陆野在锦州大陆上这么上万年岁月,也倒是头一次听说狗尾巴草还能成精。 “嗯嗯,小梁……小梁很厉害的!”苏青崖心虚,其实童小梁这株狗尾巴草长在山洞门口小一百年,之前连懵懂灵智都没有,偏偏就是在他穿越过来的时候、应了机缘。 童小梁这名字,也是苏青崖觉得稂太难念,才换了一个俏皮顺口的俗名儿。 “他是稂精,能在羬羊嘴下活命……”陆野意味深长地看了苏青崖一眼:“看来是苏老板你居功至伟。” “哪里哪里。”苏青崖嘴上谦虚,实际上却兴致很高地给陆野讲起曾经——羬羊同他认识,也是不打不相识。当初羬羊要吃童小梁,苏青崖打不过羬羊,只好用稂草、芄兰和蓼蓝制了一道稂雚碧蓝羹来骗羬羊。 那羊羊本对着童小梁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可闻见这股浓厚的青草香味后,就寻着味儿过来,然后便再顾不上童小梁这小稂精。 当时苏青崖还没那么多制菜工具,多半都是就地取材搭建的青石板和磨出来的石臼。 他将这道稂雚碧蓝羹摆在石臼中,远远躲起来看着羬羊上当来吃他的菜。等羬羊吃到一半的时候,苏青崖再故意跳出来,指着羬羊哭天抢地,一顿抢白,说羬羊吃了他好不容易准备的极品美味。 稂雚碧蓝羹对人来说不算好吃,可对于一只羊来说,却是绝世美味。 羬羊不算狡猾,被苏青崖这么一吓,竟相信了苏青崖那套“他和童小梁准备多日,就是为制这道菜”的说辞,然后还十分不好意思地赔偿了那条被做成玲珑牡丹鲊的“赤鱬”。 “哈,等等,”陆野笑着打断苏青崖:“怎么这法子听上去如此耳熟?” “是啊,”苏青崖一点不害臊地舔了舔嘴唇,冲陆野骄傲地笑:“对付比我强的人,这个法子是不是很棒?百试不厌、百用百灵。” 陆野摇摇头,忍不住调侃道:“得亏羬羊老实,若是换了狴犴,怕这法子也不好使。” “非也,非也,”苏青崖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得意地说道:“小老板我有的是好法子、好菜谱,狴犴神君过来,其实是羬羊带来的,他当初很喜欢抬杠。但是再能说的虎虎,也不是我苏青崖的对手。” “哦?” “那当然——”苏青崖美滋滋地哼起小调,想当初他可是打遍了他们那儿夜市一条街都没遇上对手。 小时候,苏青崖同父母一道儿跑生活,大清早就要到流动摊位附近占位置。 他母亲温柔和顺,父亲老实忠厚,在占位置上吃了不少暗亏。大概是耳濡目染加上从小就机灵的缘故,苏青崖倒是将平日里邻里攀比面子那点做派学了个十成,然后颇为“缺德”地开始同人耍嘴皮子。 小小一个孩子,说话忒损还骂人不带脏字,甭管占理不占理,总能把对方说个大红脸,然后不好意思地让开好位置。虽然苏青崖的父母说过他多次,但最后也只能是无奈叹一句这孩子的早慧后,便随他去。 而当初,在狴犴出现之前,羬羊带来的朋友都是些食草动物。有一天,苏青崖说要做一道羊汤,羬羊十分不满,问苏青崖到底当他们是什么?是朋友还是食物? 而苏青崖则说这世间本就弱肉强食,难道他不做这道菜,羊就不会面临被吃的危险吗? 而后他还抢白,说食材食物都有尊严体面,如不加以烹饪,不过都是被野兽撕扯的碎肉。 这些话唬住了羬羊,也让它放下成见真的带来了一个食肉神兽——狴犴。 狴犴不仅吃肉,甚至有时候还吃人,听羬羊叙述了所有前因后果后,它问:如果它想吃苏青崖怎么办?难道苏青崖也要遵循这一套食物有尊严的理论,烹煮了自己么? 结果当时的苏青崖眯眯眼笑:“你吃了我,以后可就没有任何新鲜玩意儿吃了。” “然后呢?”陆野听得入迷,追问道。 “然后,然后我就给他讲了一千零一道菜的故事,”苏青崖一本正经地看着陆野解释道:“传说中,在古帝国波斯,有一个生性暴虐的君王,他对自己宫廷里的厨子十分不满,甚至每天都会因为菜不好吃而杀掉一个厨子。” “之后,帝国中所有的厨子人人自危,都不敢去皇宫里当差。而宫廷里的侍卫们无法,只能每天外出捕捉厨子。久而久之,国中再无人敢当厨子。” “好在,有一个聪明的厨师,他自告奋勇入宫,每天都给皇帝做一道菜,这菜皇帝从来没见过,问他是怎么做的,他却说要到第二天才愿告诉皇帝。皇帝好奇,便一天天都没有杀他。于是被他一直这么吊着胃口——直到吃满了一千零一道菜。这个时候皇帝终于醒悟,褒奖了厨子,并且再也不滥杀无辜。” 虽然这故事陆野在锦州大陆上从没有听过,但是他相信狴犴当时听完就已经被苏青崖说服。 “这厨子很厉害。” “那当然!”苏青崖洋洋得意,背地里却吐了吐舌头——幸亏他们不知道《一千零一夜》的故事。 说了一路,他们也走了一路。 已从玉水边走入了密林深处,密林中央有一大片沙棠树,书上果实红艳而饱满,如一串串高挂的红色灯笼。沙棠树旁长满了低矮的灌木丛,灌木丛中还有漂亮的浅白色小花在随风飘舞。 “就是此处罢?”陆野问。 “嗯嗯,”苏青崖眯着眼睛看了看那满树的沙棠果,眼眸都闪着光,他吞了吞唾沫道:“就是还要劳烦——” 陆野点点头,站在原地从纳戒中取出一个乾坤袋,然后挥挥手,那满树满树的沙棠果就都尽数装入了口袋中——用不着爬树、用不着梯子竹竿,高效率、无污染。 “……万恶的修真者。”苏青崖小声吐槽了一句,面上却还是冲陆野笑着道谢,并解释道:“今日,我想做一道糖酪浇樱桃,但是眼下是秋月里,不是樱桃的节令,且谷中樱桃难寻,我便想着,是否可用沙棠代替。” 在做菜上,陆野不敢轻易发言,他看了一眼乾坤袋,犹豫地问:“那……这些够了吗?” “够了够了,”苏青崖慌忙点头,心道这魔尊果然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那满树满树的沙棠果,莫说是做一道菜,就算是再想用来酿酒、泡茶、腌制成果干、做果醋都够了,“今日就算用不了那么多,以后也有别的用途。” 陆野点点头,依言将乾坤袋收起来。 看他这模样,苏青崖好奇:“你平常……哦我是说以前,就是你还没有辟谷的时候,难道不吃东西的吗?” “吃,但也很少吃这些。” “那你们修士吃什么?”苏青崖偏着头,认认真真地求教,想要从陆野这里多了解自己的未来终极的顾客群体一些。 “彼时有师父师兄照拂,吃的多半是青菜米饭或者肉粥,很少有你这般精巧的菜品。” “……那山下酒楼里的糖醋里脊、桂花鱼、烧鸡烧牛肉你总该是知道的吧?” “呵——”陆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摸了摸下巴,撩起一个痞笑:“自是见过的,且不仅见过,我还带着两个师兄悄悄混进他们的后厨中,偷吃了足三个月。” “哈?”苏青崖满脸不可置信地将陆野上下一个打量:“还有这等事儿?” “哈哈哈,”陆野笑着拦住苏青崖的肩膀:“所以啊,小老板,你该庆幸我如今已经辟谷,若非如此,我混入你的后厨,可少不得要偷吃你不少精致佳肴。” “我这里又不是酒楼,用不着担心,”苏青崖调侃地望着陆野,“况且,想你们三人在酒楼里混吃混合三个月都没被人发现,你们——吃得也太少了吧?” 陆野:“……” “如今只有你一个人,”苏青崖点点头:“我既然说了包吃包住,自然就不会亏待你。放心,后厨——随便你偷。” 说着,苏青崖摆摆手,哈哈大笑着率先掉头离开。 “不再往密林深处去看看了吗?”陆野在他身后扬声问,“那些从前你惧怕霜华也就没进去过的地方。” “来日方长——” 苏青崖原本想做的糖酪浇樱桃,是将樱桃去核后捣成果泥,加入冰块后,再上头浇上牛乳和糖酪。盛放在一个透明的盆子里,远远看过去如同雪中红梅,舀一口吃下去,满腹寒碧、遍体空灵。 冰块和牛乳苏青崖都是用玄冥铁贮藏好放在水底,糖酪也是之前就熬制好的,取出石臼来将沙棠洗净、捣碎成泥,然后才用冰块镇在盆底,装上了沙棠果泥,再倒上糖酪和牛乳。 静置片刻后,浅白色的牛乳缓慢地渗透入了火红色的果泥中。 又由于有冰镇着的缘故,色泽艳丽,十分好看。 一道甜品用不上多少时间,但陆野站在旁边却瞧出来苏青崖的用心和专注,日光之下这小老板忙前忙后,可是脸上始终挂着满足的笑容。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苏青崖端着盆子走过来,将这道糖酪浇沙棠放在了青石板上。接着他又取出两柄小匕,递给陆野一把:“尝尝看?” 陆野并不接,反是问:“不是说要留下来给你的那个小伙计吗?” “我们先尝尝好不好吃嘛,”苏青崖说着拿着自己的小匕舀起一口:“小梁喜欢吃甜的,我看书上记载的糖酪浇樱桃最是适合他,甜而不腻、冰爽中略带了几分酸,也好化积食。” 说着,苏青崖张开嘴先吃了一口。 然后他的面部表情就在陆野可见的范围内,瞬间变得精妙绝伦、变化无穷。 “……不好吃吗?” “唔……”苏青崖强忍住没有当场喷出来的冲动,他面色难看、满脸震惊地瞪着眼前这一盆子东西,喃喃道:“这……不可能啊?” “怎么?”见问不出来,陆野也伸手准备接过来那小匕,可是苏青崖却立刻缩回了手,甚至动作极快地将桌上的一盆子糖酪浇沙棠也给裹挟带走。 “这个没做好,我重新做!” 说着,陆野见苏青崖红着耳尖,迅速抱着盆子离开,活像是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漂亮猫儿。 那菜品本不复杂,只是这一次,陆野眼见地看到苏青崖多放了两匙糖酪。他嘴角微微上翘,难道是今日的沙棠太酸,所以刚才是太酸? 可是,那边苏青崖自己又尝了一口后,却直接吐了出来,整张小脸都皱成了包子。 陆野连忙站起来过去,不料,他还没有走进,苏青崖就着急忙慌地捧起了两只盆子,匆匆忙忙地要往旁边的玉水走去,一边走还一边阻拦他:“你、你别过来了,这、这东西吃不了!” 结识苏青崖这段时间,小老板从来意气风发、骄傲潇洒,陆野当真还从未见过他这般慌乱的模样:尤其是那烧红的耳尖,衬在苏青崖白皙的肌肤上,显得尤为漂亮。 比那糖酪浇的沙棠果儿,还要红艳动人、惹人垂涎。 原地砸吧了两下嘴,陆野啧了一声,眸色变得深沉,之后他一闪身就瞬移到了苏青崖的面前,拦住他还将人连同手中的两只盆子都抱了个满怀: “怎么了?”陆野故作委屈地冲苏青崖的耳畔呵气:“小老板你明明说过上你这儿当伙计管吃管住的,怎么今个儿才第一道菜你就这般小气,是好是歹,我总得尝尝才是啊。” 说着,也不管苏青崖的反抗,他低头就着苏青崖的手,就在他捧着的头一个盆子边儿上舔了一口。 入口先是糖酪的清甜,而后就是冰镇的沙棠果泥,可是那果泥的味道太酸,酸味儿浓重到直接盖住了糖酪和牛乳的甜,又是冰镇的缘故,更是酸到了牙根上,让人直倒牙还打哆嗦。 饶是陆野见多识广,也不由打了个哆嗦。 “……就跟你讲不要吃的。”苏青崖讪讪道,脸上不怎么好看。 “那这一份呢?”陆野松开苏青崖,从他的手臂里抠出来第二份,这一份苏青崖似乎是为了防止那酸味儿,倒了很多牛乳和糖酪,还细细地用小匕搅拌过,沙棠果泥和糖酪裹挟在一起,看着十分黏腻厚重。 陆野舀起来吃了一口,倒是不同于之前那份的酸,这一份却显了十分苦涩。糖酪虽多,但沙棠果泥不若樱桃那般细腻紧实,捣碎后反而多了几份涩味儿,这会儿涩的味道同糖酪的甜混在一起,更加不伦不类。 也难怪,苏青崖自己吃都要吐了。 “……要是难吃,你就吐了吧,”苏青崖的声音闷闷的,“从前我也没做过糖酪浇樱桃,想是书上看来的、将果肉换成沙棠也无妨,却、却不知原来这么难吃……” 沙棠原是《山海经》中记录的一等果树,言在昆仑之山上有如棠果木,黄华赤实,味道如同李子而没有果核。说吃了这沙棠“可以御水、使之不溺”。 陆野没有吐出来,反而笑着取过了苏青崖手中的两个小盆子:“既是照着书上改的,自不会一试就成功。何况你这是改换了食材,也算是别出心裁的创意,好赖不论,至少也顶好看的。” “好看?”苏青崖翻了个大白眼,却也被陆野逗笑了:“好看顶什么用?你可真不会安慰人。” “好看当然顶用——”陆野却一本正经地将苏青崖带离了水边回到青石案旁,他将人放在案几上坐着,顺手放下了手中的两只小盆:“有一个词叫‘恃美行凶’你知道么?长得好看,就值得被人原谅。” 陆野说这话的时候,垂眸似笑非笑地看着苏青崖,手指也顺便把玩着苏青崖身后的一绺碎发。 “好看顶什么用啊——”苏青崖可一点儿没听出来陆野的一语双关、话中有话,他泄气地叹了一口气道:“这么多沙棠,都不能用来制作这道菜,那小梁回来我给他吃什么呢?” “唉……冰糖葫芦上次在集市上就已经给他吃过了,糖人和糯米酥也给他买过……”苦恼地拄着腮帮,苏青崖在脑海中迅速搜寻着什么。 而陆野,则彻底地被他晾在了一边。 再一次让他的一腔温情,都化作了东去的流水。 看来这小老板,在旁的方面精明的很,偏偏在感情上过于迟钝,三番五次,都令人哭笑不得。 “哦对了!”苏青崖一跃而起,他一手握拳砸在另一只手掌上:“沙棠果可以冰镇之后用来做雕花球儿啊!我刚才怎么没想到呢!” 雕花球儿实际上是一类甜品的总称,将圆形的果子如林檎、沙棠、李子等,去皮,刮成一个标准的圆球儿,然后再于这个球儿上雕刻出各种各样的花,有的是雕琢成为牡丹,有的雕成梅花,有的则是在果肉上刻上精密的纹络。 时人常用的雕花球儿,多用梅。 一来梅子果肉紧实、经得住雕琢,二来大小合适,摆在盘子上也十分玲珑精致。 沙棠果虽然没有樱桃的紧实,却有李子的味道和梅子的大小,冰镇过后果肉经得住刀削和雕琢,便是陆野在旁边,看着苏青崖灵巧的手,也觉得这小老板若是当初学了剑或者机甲,只怕也是个中好手。 “帮我把洞里那三只青玉长条的盘子取来——”苏青崖头也不抬地指使,手中第一个沙棠果儿已经成了球,他略微沉吟后,竟然雕出了一朵今日他们在沙棠树下看见的小野花形状。 陆野取来盘子,苏青崖用牛乳在盘地做铺,然后手指伶俐地将三颗沙棠球儿次序摆放在了其中。 之后依照此样又摆了三盘,苏青崖这一次没有让陆野先尝,而是自己尝过觉得不错后,顺手用那小匕刺了一个沙棠果儿递到陆野嘴边:“尝尝?” 若非早知道苏青崖感情迟钝,陆野现下恐怕要怪这小老板欲情故纵了。 他就着苏青崖的手咬了一口,牛乳的香味包裹住了沙棠果,入口酸甜清冽,不带一点儿腻味。 陆野笑着点点头,又凑过去咬下面的几口。苏青崖却没觉得喂人吃个甜点有什么不妥,他一边维持着手上动作,一边用纳戒好好地将这份雕花沙棠果儿给存了真录。 两人这儿正吃着甜品,玉水便却忽然传来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少顷,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少年背着一个巨大的袋子蹦蹦跳跳地朝这边跑来。陆野背对着他没有看到人,而苏青崖正好捧着盘子在将最后一个沙棠球儿喂给陆野吃,也没太注意人。 那小少年本是笑盈盈地,老远就喊:“老板——我买好东西回来啦!” 苏青崖抬头,正好看见一身青碧的童小梁,他也笑,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看见童小梁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地指着他和陆野,嗓门巨大地问道: “天呢!老板,这位、这位难道……就是我们老板娘?” ※※※※※※※※※※※※※※※※※※※※ 恭喜童小梁队怒得一血! -------------------------- 苏青崖:来日方长—— 陆野:_来“日”方长。 ---------------------- 感谢: yanzi990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1-04 14:03:32 枫情若焰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1-04 21:10:52 闻眉间落雪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1-04 22:30:33 月暖晚风馨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1-04 23:44:50 一只香菇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1-05 12:45:00 第005章 青铜冰鉴玉井饭 万没想到童小梁嘴里会说出“老板娘”三个字,苏青崖如遭雷劈地愣在原地,而陆野则好笑地放下小匕,转头去看这个小稂精—— 一个还没完全长开的孩子,乌黑柔软的头发扎了两个简单的发髻,大眼睛下、两颊上有一排俏皮的小雀斑,鼻子有些塌,却又有一张漂亮红艳的小嘴。 童小梁看见陆野转过头来,他也十分失望地“唉”了一声:“原来你是个男的呀。” “好了好了小梁辛苦了,”苏青崖受不住小梁继续童言童语,连忙推着他到青玉案边:“这是雕花沙棠球儿,专门等你回来准备的,尝尝看,好不好吃?” 一听见有吃的,童小梁立刻丢下了身后巨大的袋子,五步并作三步地朝着案几这边扑来。 看着小孩子饿虎扑食的模样,陆野忍不住笑,苏青崖也嗔怪地看了童小梁一眼:“慢点儿,没人同你抢。” “这是什么?!”童小梁吃了一口以后,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甚至整个人都高兴地发出了一圈绿色的荧光:“这个好好吃哦!老板,你对我真好!” “这是沙棠雕花球儿,”苏青崖不厌其烦地回答了一遍:“便是知道你喜欢甜食,所以才准备了。这沙棠果还是陆野陪着我一道儿去林中采的呢。” 童小梁听了这话,乖巧地抬头,用袖口慢腾腾地抹去了嘴角一圈的奶泡后,才认认真真、一板一眼地看着陆野道:“谢谢陆野大哥哥,这个真的、真的很好吃。” 多少年来第一次被叫“大哥哥”的陆野,心里也被这小孩的傻气给戳中,忍不住放柔了声音道:“你喜欢便好,且主要是苏老板有本事,我不过帮忙打打下手。” “嗯嗯,”童小梁点头,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儿:“老板板最好——我最最最最喜欢老板了!” “行了!”苏青崖脸上臊得慌,他伸出一指头戳了戳童小梁的额头:“别光顾着吃,也同我说说,我让你去买、去寻的东西,你可都找到了?” “咕咕嗝——”童小梁含着一个沙棠球儿想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嘴巴被占满了,只能狼狈地先三下两下嚼完,才匆匆忙忙地答道:“找到啦!全找到啦!老板你让我找的冰鉴、稻米、五谷种子,土罐子、土坛子、还有莲藕,我都找到啦!” 说着,他胡乱地擦了一把嘴,蹬蹬蹬站起来跑到自己的那个袋子旁边,就开始一股脑儿地往外拿东西。 看这孩子毛手毛脚的样子,苏青崖慌忙跑过去:“慢点儿,都在就是了,我自己来拿,你快些去把那甜点吃完,这东西就图吃个新鲜,过了明日便不算好味儿了。” “哎——!”童小梁得了允准,便又跑回去埋头苦吃。 而陆野则走到了苏青崖旁边,帮他一起收拾那袋子里的东西。除了罐子、坛子等大件儿,便是一个青铜冰鉴最占地方,看见陆野皱眉,苏青崖笑道:“这冰鉴是我要小梁一定要买的,做食物,最讲究就是保鲜。” 而那冰鉴做的极其精致,只怕在凡世里还是一件难得的古董。 冰鉴形制大口小底,外观如同一个巨大的斗,里头用铅灌注,在最底部有两个小孔用来排水。四周两侧均有蟠龙纹络的提环,顶上有盖板,盖板上面雕刻了一副冬雪江山图,图中巧妙地开了两个双线孔,方便冷气散发。 打开盖子,里头放着四个密闭的箱座,金属材质上好,看得出原主富贵非常。 苏青崖本是想要将整个青铜冰鉴都用玄冥铁包裹、沉入玉水中,但想很多食物的防水又是麻烦事儿,倒不如制成冰块,实实在在用成冰鉴。 冰鉴便是古代的冰箱,苏青崖记得穿越前看新闻,说曾侯乙墓中就出土了一个青铜冰鉴。 只是之前古代冰块难寻,还有专门管理冰库的凌人,夏冰难寻,想要吃点冰镇的东西,这些老祖先们无不可谓是想尽了法子:如在井底镇西瓜,如这眼前的冰鉴。 将之前用来装赤鱬的玄冥铁链取出,一端绑上一块极沉的大石头,一端缠绕在那青铜冰鉴上。 玄冥铁遇水越发的冷,玉水流动可以源源不断地为之供冷,然后箱座中的水就在目所能见的速度里,慢慢结成了冰块。 这会儿,童小梁也吃完了,巴巴地跑过来帮忙。 看见冰鉴中的水结成冰,小孩新鲜得很,一个劲儿地夸苏青崖厉害,说他从不知道这个大铁盒子还有这么多的用处:“那人说要三块中品灵石,我还觉着贵呢,现在看来——还是我们赚了。” 苏青崖笑,心道童小梁孩子心性。 等箱座内的冰块都结好了,苏青崖才一一将需要冰镇保险的牛乳和一部分的沙棠果儿放进去。剩下的大部分沙棠都被他放在了翁中、坛中,用来酿制果醋和果酒。 童小梁买回来的东西里,还有一样莲藕。 那些莲藕都是极新鲜的,上头沾满了黑色的淤泥,童小梁买了许多,远远超过了一顿饭的用量。以陆野对苏青崖的了解,他便开口问:“这是又有什么新菜品要做么?” “这次不是菜了,”苏青崖俏皮地笑:“哪有大小伙子光吃肉和菜的,若我当真要开店,肯定还得有主食。不光是面、偃月这类,还得有饭。” “饭?” “嗯,饭,你们明天就知道了,”苏青崖卖关子,又冲童小梁招了招手:“还有,小梁你过来一下。” “什么事儿,老板?” “我给你们正式介绍一下,”苏青崖早早给陆野说过了童小梁是稂精,这会儿着重是要给童小梁介绍陆野:“这位是陆野,他是个很厉害的修士,以后就在我们这儿帮忙。” “陆野哥哥你好,”童小梁笑嘻嘻地冲陆野露出笑容:“我是童小梁。” 苏青崖因着私心没有对小梁介绍这是魔尊,一来这孩子胆小经不住吓,二来小梁是个直性子,心里藏不住事儿,昨儿他就注意到了——在[世界]上发菜品时,其中有好几个修士都在注意魔君孤鸿“还活着”这件事。 现下清溪谷隐蔽,暂时不用担心。 可若是那些仙道大能当真计较起来,苏青崖不得不想到万一。 而陆野对于苏青崖这么介绍自己,似乎也是非常满意,他笑着和童小梁说了几句,两个人倒是极快地就熟悉起来,陆野或许是把小梁当稚童对待,捏着法诀给童小梁变了好几个草扎的蛐蛐。 一两个蛐蛐就骗得童小梁对他满眼崇拜,一口一个“陆大哥”叫得脆甜。 苏青崖摇摇头,凑过去给了这两“孩子”一人脑袋后一个毛栗:“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明天一大早我们还有不少事情!” “嗯嗯!”童小梁站起来,本来欢快地向着山洞跑,可是跑了一半,突然想起什么,扭过头来:“老板,我们不是一共只有两张床吗?” 苏青崖一愣,继而摆摆手:“都大男的挤一挤又会怎样?再说小梁你又不占多大点地方。” 说这话的时候,苏青崖心里盘算的是——陆野一张床,他和童小梁挤在一起。可没想到童小梁为着那两只蛐蛐,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就一把抱住了陆野的大腿: “那陆大哥我要同你睡,老板他劳碌了一天了,让他自己睡要舒服一些,好不好?” 苏青崖:= =+ 童小梁没看到苏青崖那一瞬间的犀利眼神,但陆野看到了,陆野好笑这位小老板的心思,又觉得那山洞中的青石板到底是太过艰苦了一些,他躺了一晚上后就再也不想躺上去。 毕竟由奢入俭难,在魔焰宫,陆野都是用整个澹熔宫最富贵宽敞的床,以及最柔软亲人的丝绵被。 虽说修士不必要睡觉,但若真的想睡,睡上一觉也并非不可以。 想了想,陆野没有当面儿拒绝童小梁,而是颇为温和地劝道:“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山洞中地方狭小,且转眼入冬以后天气转凉,在里面住着十分不容易。” “我来这里也有一两日,苏老板对我照拂良多,”陆野说着,看了苏青崖一眼:“在下无以为报,正好以前经过六壬城的时候,看见城中有这样的玲珑宝居,今日投桃报李,还望苏老板和小梁你们不要嫌弃。” 说着,陆野从他的纳戒中取出了一个小小折叠纸片。 纸片摊开来就是一套小房子的模样,催动灵力,那纸片像是活了一半,逐渐飞到半空中,然后慢慢变大、变成了一桩真实的一厅三舍小竹屋子。屋子里家具一应俱全,最要紧,是三张床铺齐齐整整。 从来没有见过这等厉害的道法,童小梁愣了一会儿,就开始鼓掌:“啊啊啊啊!!陆大哥好棒!!” 苏青崖眼中也有亮光,但他还是有些别扭地走过去,轻声对陆野说:“这个……实在是……” “你就当——是我也想要住的舒服些吧?”陆野安慰苏青崖:“况且你以后打算要开店,这么三间小屋子只怕也不够,待什么时候有空了,我们去树林深处砍些竹子树木,慢慢搭建,也总还是能扩出几间屋去。” “暂且住下吧。” “是啊,”童小梁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苏青崖:“陆大哥说得对。” “你知道他在干什么?”苏青崖不满地捏了捏童小梁的鼻子:“臭小子,两只蛐蛐就把你哄走啦?真是!” 听见他这么说,童小梁吐了吐舌头,却也知道苏青崖没有真的生气。而陆野更加知道苏青崖这是同意了,于是他招呼童小梁去把山洞中的东西搬出来,自己也过去帮忙。 看这两人忙碌的身影,苏青崖皱眉看了看那竹屋,又看了看陆野,若有所悟。 竹屋中的床铺柔软舒服,鼻尖还能闻到外头的清香空气,三间屋子大小不一,童小梁和陆野两人不约而同地将中间最大的一间让给了他,而两人一左一右地安顿下来。 童小梁兴奋得很,拉着陆野又在屋后抓了好久的萤火虫后才歇下。 第二日一早,天才蒙蒙亮。 苏青崖习惯早起,想着今日要准备的玉井饭便起床洗漱。只是穿好衣服走到门口,就发现了陆野已经端坐在了外头的巨大白石上打坐,微风将他的长发吹起,飘扬恣意地散落在了风中。 如同一只立在白石上的巨大雄鹰,背影坚毅而沉稳,令人看了觉得安心。 在玉水边洗漱过后,苏青崖就开始准备今日的菜品。他将昨日童小梁带回来的莲藕尽数取出,放在玉水边清洗。这个时候坐在白石上的陆野也张开了眼睛,看见下边玉水旁的苏青崖,笑着打招呼:“苏老板,早!” “早,”苏青崖头也不抬,可是声音说不出的轻快:“你的伤怎么样了?” “快要大好了,”陆野一跃下来,也从苏青崖的手边接过来一根藕:“我帮你吧。” 苏青崖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道:“怎么你也是用手洗的吗?我还以为你们修士就算要洗,也是挥挥袖子、动动手指,然后这一地的莲藕,就会变得干净白皙。” “呵,小老板,你话里有话,”陆野也不退缩,反而拿着莲藕在水中有模有样地洗了起来:“有话不妨直说,凡人不是常说么——‘家和万事兴’,老板和伙计也不许有隔夜仇。” 看着陆野脸上的痞笑,苏青崖瞪他一眼后,哼道:“我只是觉得你们修士大气,动辄就是送房子送地,若我是个贪心的,你怎么办?” 原来这宝贝是在气这个? 陆野一愣之后又觉得心头甜得很,若不是他和苏青崖现在掌心都是满满的泥,他可真想将这个大可爱抱到怀里揉捏揉捏。 “我到底曾经也是个魔君,”陆野笑道:“这点识人的本事还有。” “哼——”苏青崖翻了个白眼,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吸了吸鼻子勉强道:“算你运气好,遇到的是我。” “可不是,”陆野讨好地撸毛,顺便问:“今日洗这多莲藕做什么?不是说要做饭么?” “当然要做饭,这莲藕也是这道玉井饭重要的材料,”提起菜品,苏青崖的眼睛里面都在放光,语调也跟着提高了几分:“玉井饭是南……我是说古时候的一道菜品,本应用莲子和莲藕一道儿蒸制,才能呈现其清香。” “但眼下也不是莲子成熟的季节,也就用莲藕凑合,日后若真能将生意做大,必定只得这一样饭是不成的。” 说完,苏青崖就带着一堆洗干净的莲藕回到了青石案几上,用小刀将藕切成了三寸来高的圆段,然后将每一段都切成了正方的小块。若是那莲藕的孔洞正好是缺口在边儿上的,就再缩小一圈。 总之将藕段全都弄成了三寸见方的方块备用后,苏青崖才去取蒸翁。 童小梁这个时候也已经起来了,看见苏青崖和陆野都在忙活,他吐了吐舌头,主动过来说他去林子里面拾柴火。而陆野则是帮苏青崖生好了火,看着他将切下来不用的莲藕片铺在了锅底,再用水泡了粳米放在蒸翁中。 粳米上再放上莲藕块,加上一点其他的作料,盖上翁的盖子,然后就等着下头的气儿上。 “这道玉井饭关键就在这些莲藕,莲藕切成小方丁,内圆外方、色白如玉,形状就好像一口古井,粳米自带芬芳,在蒸翁里用莲藕片在下头垫着,待会儿清香就会顺气渗入到饭中。” 苏青崖娓娓道来,将其中的关键和火候的掌握都给陆野说了一遍。 “小老板就这么信任我?”陆野看他认真,鼻尖尖上又渗出了汗渍,便执手去给他用帕子擦了擦,一边擦,一边笑着问:“不怕我偷学了你的技艺么?” “我到底是个老板,”苏青崖挑衅地看了他一眼,笑道:“这点识人的本事还有。” “你,不会。” 说完,苏青崖笑着转身离开,将昨日匆匆忙忙从山洞中搬出来的东西重新收纳整理。苏青崖那一笑灿烂夺目,却带了三分骄傲和七分调皮,他分明是在用陆野昨日说的话来揶揄。 勾起嘴角摸了摸下巴,陆野眼眸深沉:这小老板,还真是越来越有趣儿。 少顷,翁中的饭蒸好,苏青崖也返回来将整个蒸翁取出。这个时候莲藕的清香确实同米饭的芬芳融合在了一起,而且那切好的小方块,在蒸制的过程中,也变得更加古朴精巧,真像是一方方古井。 适当搅拌后,苏青崖取出了一只青色小碗,盛放了一碗玉井饭在里面后,又取出之前存放了一份的雕花沙棠球儿,摆在一起用纳戒制成了一副真录。 苏青崖的角度刁钻,正好将那青石案几后的几株皓华树给录了进去:皓华树黑纹而无叶无果,只有满树白花。而秋后蓝天白云,一束阳光正好穿透了白色的花朵,照耀在了盛玉井饭的青瓷小碗上。 光斑点点,衬着那若有若无的热气,单看看,就叫人心驰神往。 想了想,苏青崖写了一条即时的传讯: [世界][苏青崖]:蒸藕切丁,内圆外方、色白如玉,形如古井,以莲藕清香,搭配稻米芬芳。配上青崖小馆的特品雕花沙棠球儿,定能给君带去不一样的美食奢享,[玉井饭真录]、[雕花沙棠球儿真录]。 世界上这一次又炸开了锅,每个人都看着那个玉井饭议论纷纷,褒贬不一、有损有赞。 多数修士没有理会,反而是那些魔修闹得比较凶。 或许是因为之前陆野在世界点的那波“好评”,也可能是魔修们对这位魔尊怀着十足的敬仰,苏青崖等了片刻,竟然真的有一个魔修悄悄地给他发了一条[私信]。 [私信][魔修丙]:您好,请问之前魔尊大大吃的那种秋笋清鸱汤还有吗? 没想到在这个世界还有名人效应,看来“楚王好细腰”的故事也并非空穴来风,苏青崖想了想,认认真真地给这个“潜在顾客”回复: [私信][苏青崖]:抱歉,本店的所有菜品都是当日出产的时鲜产品。秋笋清鸱汤比较受欢迎,所以已经卖完了,您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进行预订哦。 [私信][魔修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就知道!肯定很多人抢着买!不行!我要预订!怎么预订! 苏青崖一愣,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接下来了一单生意。 他勾起嘴角将陆野上下一个打量——这人高俊英武,生得狂放不羁、英俊风流,虽然平日里穿衣打扮的风格有些浮夸,但苏青崖喜欢——喜欢他的“明星带货”效应。 眯着眼睛算计了一番,苏青崖同对方约定,先付三块下品灵石作为定金,然后相约十日后来取,或者给出具体的位置让人送过去。 那魔修最后决定上门来取,还预订了几份他觉得好看的菜品,话里话外都在套苏青崖的话,问魔君大人是不是就在苏青崖这里。苏青崖猜测,只怕这位“小粉丝”是想着要与魔修大人偶遇。 这种追星、到网红店打卡的心态,倒是同苏青崖生活的现代一毛一样。 可是等等! 苏青崖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这个即时传讯系统也有不好的地方,他怎么知道对方真的是一个上门追星的魔修,而不是一个——钓|鱼执|法的正道大能。 “陆野,”苏青崖面露难色、吞吞吐吐,“我……好像把你给卖了。” 眨了眨眼睛,陆野没明白苏青崖话里的意思,他略微寻思了片刻后,笑着点了点苏青崖的鼻子,对他所说的话不以为意: “那么在小老板眼里,我陆野——值多少银子?” ※※※※※※※※※※※※※※※※※※※※ 路人:陆野多钱一斤? 苏青崖:不贵,也就二两营养液吧。 ------------------------ 咳,忘了说,鸱←读chi,我有个损友说我这篇文又叫《带你识字大全》_(:з」∠)_ 感谢: 一只香菇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1-05 12:45:00 雨过天晴见彩虹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1-06 15:00:24 yanzi990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1-06 18:57:30 第006章 昆仑紫瓜缶 看陆野贫嘴的模样,苏青崖气恼地翻了个白眼,恶声恶气道:“我同魔君大人认识不久,还不知大人的秉性,大人到底值多少银子,还有待进一步观察。” “噗——”陆野忍不住笑:“那小苏老板可要好好观察,多观察观察。” 苏青崖被他那痞坏的表情逗乐,哼哼一声还是把前因后果都解释了一遭。 听完,陆野嘴角高高翘起:这小老板莫不是在担心? “你还笑?!”苏青崖不满,漂亮狭长的眼眸中充满了怒意。 陆野走过来,漫不经心地揽住苏青崖,笑得老神在在:“这清溪谷啊——可不是寻常修士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你在谷中,出去是在玉水入海口处的一处漩涡通路,可外头的修士却多半不知这条路的所在。” “而清溪谷之上是飞天径,飞天径是整个锦州大陆最高的悬崖绝壁,上面终年风雪、险象环生,又有无穷幻境层叠出现,心智不坚的,多半会被困在其中,甚至身陨神灭。” “也正因它是锦州大陆的最高点,先人觉得这是距离天宇和上界最近的地方,通过了此处的重重考验,好像就可以摸着天顶苍穹,如此,得名‘飞天径’。” “玉水入海口,是清溪谷除了洞灵源福地之外唯一的出入口,但这出入口只有身在清溪谷中的人才知晓,相信你同小梁也是误打误撞才摸到了门路。” 陆野将苏青崖转过身来看着自己:“所以我们不怕他们找来,就算当真进来人,我捏决换个模样便是。” 苏青崖撇嘴:“区区幻术,难道不会被人看破?” “不会,”陆野道:“修士问道讲究境界,自炼气始而至渡劫终,共分为九阶,渡劫成功后便可飞升成仙。如今我已在大乘期,进入渡劫期也只是时日问题。” “放眼整个锦州大陆,”陆野眉目远眺,似乎在睥睨天下生灵:“如今也就只有霜严宗的万行舟或许可以看得破我的幻术,换了旁人,修为不足,自是看不出的。” “原来如此……那、没事儿就好。”苏青崖点头,心里却在算:这人如此厉害,看来真暴露了也不打紧。只怕当初答应我、要留下来帮忙,也是另有所图。 关键他到底在图什么? 苏青崖环顾四周,总觉得这清溪谷中没什么值得陆野去图谋的东西。 这时候童小梁已经拾好了柴火,远远看见苏青崖、陆野两人面对面站着,便欢快地冲他们挥挥手,然后一溜小跑过来,好奇地偏着头问他们:“老板,陆大哥,你们在说什么?” 苏青崖没答,陆野玩味地看了他一眼后开口:“老板在讨论我到底值多少钱,他预备将我卖掉。” 童小梁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苏青崖,然后这小稂精飞快地抱住了陆野,对苏青崖认真道:“老板,我、我喜欢陆野大哥哥,老板别卖他吧?” “我们、我们……我们缺多少钱吗?小梁、小梁去赚。” 童小梁说得很慢,眼眶却越来越红,几乎要哭出来。 见这状况,苏青崖狠狠地剜了陆野一眼,慌忙蹲下身来安慰道:“小梁,你别听他胡说,我怎会卖掉自己的伙计,他这是同你开玩笑呢!不信你问他。” 童小梁巴巴看向陆野,陆野却故意使坏地耸了耸肩、无辜道:“这我可不知道,是老板他自己过来问我值多少钱、然后要卖掉我的。” 苏青崖:…… 童小梁一听,呜哇一声就哭出来,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直落。苏青崖一边恼火陆野性子恶劣,一边从纳戒中掏出了三颗小糖球塞给童小梁,好言好语地哄了一遭,才把这老实孩子给哄好了。 待童小梁终于不哭了,苏青崖站起身来,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这会儿童小梁再单纯,也知道苏青崖这是生气了。可他想来想去不知道为什么,于是求助地看向陆野。 陆野看苏青崖站在灶台前收拾东西的样子,心里好笑:这小老板当真如同猫儿一般,只许顺毛撸,不许随便触及绝对|禁止的领域。 招了招手让童小梁来到一旁小树下,陆野冲童小梁摊开手掌:“方才老板给你的糖球呢,还有没有剩?” “都在这里!”童小梁乖乖地将藏在手心的三枚糖球放到陆野手中:“陆哥哥你也想吃吗?老板就是因为给了我糖吃、他才不开心?” 望着这懵懂无知的小稂精,陆野揉了小孩一把:“哥哥只要一颗,剩下的你自己留着。” 然后陆野就捏着那两颗糖球儿朝苏青崖走过去,走到距离苏青崖只有一两步的时候,他叫了苏青崖一声,苏青崖没回头,哼了一声。 陆野不放弃,又叫了苏青崖一次。 “干什……唔?”苏青崖不耐烦地回头,却正好被陆野将一枚糖球送入了口中。被迫吃了满口甜腻,舌尖似乎还舔到了陆野的手。苏青崖愣了愣,他面前的陆野则笑眯眯。 对视了片刻,终于苏青崖含着糖球无奈道:“当我小孩儿么?” “呵——”陆野挤了挤眼睛,故意夸张道:“可不是么?我看小老板也就二十来岁,我在这锦州大陆上少不得活了上千年。你在我面前,可不正是个小孩么?” 说着,陆野还抽空冲躲在树后只露出个脑袋的童小梁招了招手。 童小梁蹬蹬蹬跑过来,用小脸蹭了蹭苏青崖的掌心,伸出手、也递上了一枚糖球:“老板可不要再生气了吧?给老板吃糖糖,糖糖可甜可甜,吃了就会开开心心的!” 看着童小梁掌心中浅白色的小小球儿,苏青崖的眉眼也稍显了几分温柔—— 这是他费尽心思和童小梁从清溪谷出去的那一次:当时正好遇上新年,街巷上热热闹闹,小贩走街串巷,卖着不少新奇东西。只是当时他们没多少灵石,件件都要精打细算,童小梁想要糖吃,他都没能当场应允。 后来,也是他趁童小梁不注意时,悄悄折返回去买的。 藏了这么些时候,童小梁不记得了,苏青崖却清楚记得——这孩子当初被拒绝时,尽量不回头看的小模样。 这时,陆野偷偷捏了一个道决: 童小梁掌心上就降落下了簌簌飘雪,原本圆滚滚的小球儿,也随着雪花变成了一只活泼可爱的小雪兔。小兔子在童小梁掌心蹦蹦跳跳,还憨态可掬地停下来挠了挠自己的耳朵。 “哇——!!!”童小梁叫起来:“好可爱!!” 小兔子欢快地从他的掌心中跳出去,在草坪上跑起了圈。而童小梁一高兴就拉住苏青崖,也跟着到草坪上转了两圈,小孩欢快的笑声感染了苏青崖,他也终于没再板着脸。 待他们二人停下,陆野走上前:“现下,不恼我了吧?” 斜睨了他一眼,苏青崖唇角上挑,却故意呛声道:“我一个‘小小孩儿’怎么敢同您老人家置气?左不过是‘小孩儿秉性’,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罢了。” 童小梁眨了眨眼睛,陆野却哈哈大笑。 “行了,行了,”苏青崖挥了挥手,说今日正好有空去林子里一探:“小梁你留下来守家,顺便练习那套《金丹心法》,你出去这几日,功课可落下不少。” 一听要练功,童小梁撅起小嘴,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可不能偷懒哦,”苏青崖捏了捏他的小鼻子:“你陆野哥哥是很厉害的修士,你有没有偷懒我看不出,他可是看得出来的——” 童小梁偷瞄了陆野一眼,心里打怵,只得乖乖应了。 等小梁的房门彻底合上,陆野才问苏青崖:“他在练《金丹心法》?” “嗯,这是之前我们在集市上买的,”苏青崖解释:“我没有修为,日后若真需外送,小梁还得有个好身手。这孩子天分不差,就是贪玩。” 陆野皱眉:这《金丹心法》是丹修们常用的,虽说也有清心宁神之效,却不太适合这狗尾巴草精。 犹豫了片刻,陆野道:“这不太适合小梁,若要他练心法提高身手,不如用霜严宗的《灵源经》。” “你说的倒容易——《灵源经》是霜严宗密不外传的内家心法,就算黑市上有卖的,我们一来不能辨别真假,二来也没那么多钱。”苏青崖摆摆手:“走一步算一步,我又不求小梁争天下第一。” “话不是这么说,小梁资质好,根基若打得稳,将来不可估量。”见苏青崖还想争辩,陆野干脆提议:“我来教。” 苏青崖算了算,倒觉得陆野这法子划算: 他对锦州大陆上的道法心经不甚了解,而陆野身为魔尊,自是个对童小梁最好的私人教师。 只是教人功法并非一朝一夕之事,苏青崖想起之前陆野说他不想回去当魔君,又不知道他到底在这清溪谷中图谋什么,所以苏青崖试探着问:“这么说,你打算在这儿长留?” “怎么?”陆野惊讶反问:“小老板您这儿雇人还分长短期么?那我可要问问清楚——包吃包住这种是长还是短。” 这人顾左右而言他,根本没有回答苏青崖的问题。 扭过头去,苏青崖朝林中走:“自是长的,只是我怕到时候魔君吃不得苦,又或者贪图权势和享乐,回头去重新做了你高高在上的魔君。” 这话让陆野深深地看了苏青崖一眼,而后他看着前方笑:“来日方长,小老板且看着吧。” 两个人边聊边走,少顷后就进入了密林之中。清溪谷的密林分为好几块区域,外围多皓华与松柏,内多沙棠和梧桐,南面多丹粟藏匿林中,北面背阴出则于石块下多出金石、白沙。 一路上还遇上了不少林中走兽,如陆野之前所说的霜华。 在梧桐林的最东面儿,有一条小溪,溪水汇聚成湖,正好又是霜华们聚集饮水之地。诚如陆野所言,这霜华生得如狼般凶悍,却是性子温顺的食草动物,其中一只灰黑色的幼崽看见苏青崖,还十分亲昵地过来蹭了蹭他的腿。 在水边不远处,阳光洒落下来正好照着一小片低矮的灌木丛,其中影影绰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着紫光。 苏青崖好奇,便朝着那边走过去。 拨开重叠叶片,下头赫然是一大片茄藤,紫色的茄子散发着微弱的光,且圆茄、长茄、矮茄应有尽有。 “这也可以吃?”眼瞅着苏青崖那发亮的眼神,陆野在他身后艰难地开口:“我说小老板,在你眼里,世间万物是不是只有两种,一种可以吃,一种不好吃?” “这个……很奇怪吗?”苏青崖伸出去的手缩了缩,毕竟在他生活的现代——茄子可不会发光。 “昆仑紫瓜多是用来炼丹的,”陆野一言难尽地看着那紫兮兮的东西:“这东西有轻微的毒素,灵兽吃了会陷入短暂的昏迷,而修士和一般人吃了,则会……” “如何?” 陆野看了苏青崖一眼,似是有些犹豫。在对方眼神的催促下,陆野才慢腾腾道:“则会一直不停地吐露真言,以前人间话本中所说的真言汤剂,也便是用这昆仑紫瓜做原料熬成的。” 一个茄子还能有如此神奇的效果? 苏青崖心思灵动,忽然想到了什么,当即装作无所谓地笑:“看来这东西还真是危险得紧。” 似是还不放心,陆野将苏青崖从半蹲状拽起来,又认认真真地同他强调了一遍:这东西有毒,虽然看着好看,但是还是不要轻易制作。 苏青崖连连点头,承诺保证自己绝对会为自己顾客的生命安全负责。 之后两人又在林子里绕了一圈,弄清楚林子中有些什么资源后就返回了竹屋边儿。回来后,苏青崖让陆野去盯着童小梁的功课,自己则预备做今天的晚饭。 等陆野离开,苏青崖悄悄地从纳戒中取出了几条昆仑紫瓜——都是他趁陆野不注意时偷偷摘的。他既套不出对方的话,有时便也不得不用上一些非常手段。 ——他承诺对顾客的生命安全负责,却没有说要对伙计照顾有加。 翘起一个狡黠的坏笑,苏青崖笑眯眯地准备试一试这个昆仑紫瓜。 记得以前家常有一道菜叫缶茄子,乃是用葱、姜、豆酱、花椒并茄子制成。首先要将茄子和葱香切成四条,然后将姜切末、葱白切丝。准备一锅子沸水焯过茄条保嫩,再用热油锅将豆酱、葱丝爆香。待锅内飘香,在将茄条下锅炒入味儿,最后加上花椒、姜末和水闷熟。 汤汁将茄条和豆酱融合在一起,既保持了茄条的香嫩,又留存有豆酱的咸鲜,最后用一只缶盛起来。 等食用时,揭开盖子,扑鼻的鲜香就叫人垂涎欲滴。 昆仑紫瓜分明就是会发光、会让人说真话的茄子,哪里有那么多顾忌。 苏青崖一边给昆仑紫瓜切条,一边儿哼着小曲:陆野还当真说对了,天底下的东西在他眼里,还当真就只有两种,一种叫“这个可以吃”,一种叫“这个不好吃”。 晚饭时,苏青崖给童小梁准备了几道甜品,他自己将昨日剩下的菜简单就着玉井饭吃了。而陆野则是陪着他们简单地喝了两口沙棠酒——刚酿出来的沙棠酒有些涩,他喝两口就要放下酒杯逗童小梁说上几句。 童小梁哪里是这精明老东西的对手,没几句话,就将自己和苏青崖交待了个彻底。 受不了小孩的口无遮拦,苏青崖编了个由头就让小梁先去休息。 留下陆野后,苏青崖才神神秘秘地掏出一只缶。 陆野笑:“老板这是要给我开小灶?” “哼——你想得倒是美。”苏青崖揭开盖子,四溢的香气瞬间就将两人包围,白石缶中整整齐齐摆着一条条色泽纯正、深棕的长条,长条旁边还有姜片和花椒,上面点缀着葱丝和翠绿的葱花。 “这是我新制的红烧茄子,”苏青崖取出筷子递过去:“小梁吃什么都说好吃,我自己也尝不出什么新鲜,倒不如你帮我试试看?” 陆野古怪地看了苏青崖一眼:“红烧……茄子?” “红烧茄子,”苏青崖点头,认真道:“我的家乡菜。” 于是陆野低头吃,细细咀嚼后,还能品出几分脆鲜。 “怎么样,好吃吗?”苏青崖满脸期待。 “滑而不腻,肥厚得宜,吃起来脆嫩鲜香,是一道好菜!”陆野又吃了一口后,抬头问:“不过,这茄子……到底是啥?” 苏青崖不答,似笑非笑地说:“好吃便好。” 又待了片刻后,苏青崖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起了话头:“我听闻,在北林君建立锦州大陆前,整个大陆是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唤名涿野。涿野上的修士和乐幸福,直到后来,出现了魔君九煞。” “魔君九煞为天地间煞气所化,能力至强,甚至不死不灭。后来仙道大能们拼尽全力,才勉强将九煞打散封到了地底,然后才有了北林君于废墟上建立了如今的大陆。” “哦?”陆野端起酒浅酌一口,眯起眼睛,似有醉态:“小老板你想说什么?” “这几日[世界]上总有人提起九煞魔气外泄一事,也有人说得此魔气者便可功力大进,而后修为一日千里,甚至可以突破到至高境地,”苏青崖笑眯眯:“我想问,魔君大人你,留在我们这清溪谷中、到底是何目的?” 苏青崖的眸色安静,陆野的眼眸却沉稳如同天上星。 他二人对视了片刻,忽而陆野爆发出了一阵夸张的大笑声,他指着桌上吃了许多的“红烧茄子”道:“青崖,你的厨艺虽然天下一绝,但你道我当真吃不出——这便是昆仑紫瓜么?” “……”苏青崖一愣,脸色变了数变。 “自我之前送出那玲珑宝居后,你就有些反常,”陆野笑着凑近他:“之后我便想出这个法子,也想探探你到底是什么心思——昆仑紫瓜不过是普通的野植,灵兽吃了会昏厥是真,可哪会有什么吃了会让人讲真话的东西。” “你一直想套我话,我便将计就计,故意骗你。想看看你的心——到底藏了什么精怪东西。”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眸光亮明媚,正好能够将这漫天的苍穹星辰都给倒映进去。偏是他骗人闹出的尴尬,却叫苏青崖生不出气,他撇了撇嘴、讷讷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算我认输,我不问就是。” 说完,苏青崖耳尖微微发红,站起身端着那个昆仑紫瓜缶欲走,陆野却伸出腿拦住他的去路。 陆野慵懒地斜卧在桌边,仰头看他道:“小老板若是想探我真心,用不上这么麻烦。” 苏青崖挑眉,站住等他的后话。 陆野眼睛亮亮地冲他痞笑道:“你亲亲我,我便说。” 苏青崖一愣,而后叹气,竟低下头来大大方方地亲了陆野——的额心一口,然后嫌弃道: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一样要亲亲?” ※※※※※※※※※※※※※※※※※※※※ 陆野:???? 苏青崖:_ ----------------------- 第007章 风雪留人驻(上) 群星璀璨、皓月当空,平静无波的天海下,清溪谷中缓缓起了微风。 额心湿润的触感还在,可那点暧昧旖旎却慢慢被风吹散。苏青崖离开了许久,只剩陆野一人对着桌上美酒。想起苏青崖离开前说的那番话,陆野忍不住地仰头捂住了眼睛,从浅笑开始,逐渐哈哈哈哈地笑出了声—— 像小孩儿一样要亲亲?呵—— 这小老板! 笑了一阵,陆野坐直,伸手缓缓摩挲着面前的那只酒杯。他的眸色温柔缠绵,像是在看自己最甜蜜的情人。杯中酒已尽,入口的微酸和苦涩却沁人心脾。 他选择留下,自是有所图。 只是这小老板有七巧玲珑心,却在感情上一塌糊涂。 最终,陆野将面前最后一滴酒液仰脖倒入喉中,他站起身来负手望月,眸色深沉地对着星宇苍穹:他自是想许人桃林午后、海誓山盟,可惜眼下却不是最好的时候。 九煞魔气外泄,那一缕残魂能闹出多大动静还未可知。 天下难安,残月如霜,倒是像极了当年那场浩劫时孤寂清冷的夜。 次日,天还未亮,苏青崖就被无名山洞中传来的嘈杂人声给吵醒。他之前住在山洞中那么久,从没听过如此吵闹的声响。披着衣裳下床,他揉着眉心来到了外面,却看见陆野和童小梁更早地聚集在了屋外。 “老板!” 苏青崖冲他点点头,转而看向陆野:“这是怎么回事儿?” “洞灵源秘境开了,”陆野道:“每三百年,霜严宗都会开放其山门下的洞灵源秘境,今天正好是满三百年开放的日子,外头只怕挤满了要来这秘境中历练的人。” 原来这锦州大陆上有诸多秘境,修士们拜师入门后,要经过重重历练才能够最终突破九重境。 秘境成因不同、难易也不一,若是刚至筑基、结丹期的修士,贸然闯入上三等的秘境就会性命不保。相反,若是合体、大乘期的修士进入了下三等的秘境,就算性命无虞,所获也几近无用。 所以往往修士在进入元婴期前,都会选择一些低等的秘境历练。 在锦州大陆上,六大宗门都有自己专属的秘境。但只有霜严宗愿意开放与天下共享,一来洞灵源秘境中常年盛夏、风光秀丽,二来霜严宗律下极严,总是派内门弟子不分昼夜镇守此处,从未发生恃强凌弱、强夺灵核的惨事。 如此,每每霜严宗开放秘境时,整个大陆上需要历练的修士都会咸集于此。 “秘境开和我们有什么关……”苏青崖说了一半,忽然想到什么:“你的意思是——洞灵源秘境的入口就在这无名山洞的背后?” 陆野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笑道:“洞灵源也是霜严山上的一个山洞,此洞临岁容河,河水没过半个洞口,洞中有十级石阶,石阶之上是一块白石,白石上用古体篆刻了霜严宗门规,而秘境的入口,就在这白石之中。” “白石后丈许,就是我们这山洞。两个山洞实际上虽未相通,却是一体同宗,”陆野玩味地笑了一下:“所以我说清溪谷的入口不好找,即使有人知道这里有入口,也要先闯过霜严宗弟子那一关。” “那你,为什么对霜严宗的秘境如此了解?”苏青崖挑眉看着陆野。 陆野耸耸肩,露出了一个十分讨扁的笑容:“因为本君是无所不能的魔君,自然什么都知道。” 苏青崖好气又好笑地冲他翻了个白眼。 “对了,”陆野忽然道:“这秘境中是夏日,前几日你不是想做糖酪浇樱桃么,不如我们去里面看看?” 这提议甚好,苏青崖欣然答允,只是陆野带他从无名山洞后直接穿墙而过来到洞灵源山洞时,苏青崖总觉得有哪里不妥,却又说不上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个霜严宗的内门弟子若瞎了一般,让他们钻入了秘境中。 被白石上灵光包围的时候,陆野从后覆盖住了他的眼眸,并轻轻道了一句“闭目”。 只是等苏青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眼前的洞灵源秘境,却并非如同陆野所言是个浓荫蔽日、暑气蒸人的夏日:此境黄云漫天,阴风怒嚎而有血月高悬于天空。 整个秘境都充满了诡异的死气,夏日里能听见的蝉鸣和鸟啼也根本无了踪迹。 陆野眉心微蹙,下意识想带苏青崖离开,却见苏青崖没事儿人一般往前走去,且没几步就蹲下身来,看着树下的一堆枯叶很是高兴:“这里竟然有这个!” “这个很好吃的!”苏青崖小心翼翼地将枯叶刨开,露出了里面几朵陆野看不明白的蘑菇,而苏青崖小心翼翼地用手将蘑菇挖出来,笑得十分开心:“没想到这里会有松茸!我们赚到了!” 陆野:= =? 苏青崖随手采了一片五爪金莲的叶片,将那蘑菇小心翼翼地包起来,然后用草捆紧了才放进纳戒。似乎在苏青崖眼里,天大的事情都不如这满地的食材。 呆愣了片刻,陆野好笑地摇摇头,最终还是选择同苏青崖继续往前。 洞灵源秘境的地形呈葫芦状,开口很小,往里却愈发开阔。秘境中有许多灵兽和阵法试炼,但陆野极熟悉地形,很快就带着苏青崖闯过去,直接到达了林中休憩的宁心湖。 宁心湖位于葫芦状地形的腰上,正好是上下两个地境的交汇处。 此处地形广袤平坦,四周都是低矮的灌木丛,在水边却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衣着服饰不同的修士,其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却都目光呆滞地躺在了湖边。 天空中黄云汇集,四周又是一片寂静,那场景看着十分渗人。 苏青崖同陆野对视一眼,陆野率先走上前去打招呼,却发现那群人根本毫无反应,像是听不见陆野说话。苏青崖见如此,也跟着从后走出,他大着胆子拍了拍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年轻修士,却发现此人一碰就倒。 可即使倒地了,这人也根本没有改变表情,还是那样目光呆滞地看着某个方向。 “喂——”苏青崖伸出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那人的眼珠却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陆野环顾一圈,转过身来道:“没用的,他们已经没了魂魄。” “没了魂魄?” “嗯,”陆野点头,走过来拉着苏青崖快速离开:“他们当中,修为最高的一个已是洞虚期,想必是带着徒弟们到此修行,却不知被什么人强行抽离了魂魄。眼下虽没死,却也和死了差不多。” 看着那群如木偶一般毫无知觉的人,苏青崖脸上的表情也终于现了凝重。 陆野说这洞灵源是个下等秘境,不过是给入门修士历练的地方,根本不会遇上性命危险。可这些人,显然遭受了很可怕的攻击。 苏青崖看过,他们身上毫无打斗、挣扎的痕迹,应当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一举夺魂。 摇了摇头,苏青崖揣着满腹疑惑,拒绝了陆野提前出去的提议,而是再继续往里走。他们没有走几步,就进入到一个竹林之中,竹林中有淙淙水声,虽然天空还是一如既往黄得怕人,却不再那么死气沉沉。 两人顺着竹林走了半晌,苏青崖又收了不少笋和路边的野菜。 苏青崖又看见林中一处背阴的草地里长满了红色的筀,这筀就是现世所说的“覆盆子”,只是在这秘境当中,果实更大也更加鲜嫩|多|汁。 他快走两步过,只是还没采上两个,就忽然从竹林深处蹿出来一个老人。老人二话不说就扑过来抱苏青崖的腿,带着哭腔大喊了一句:“好人!救命——!” 苏青崖未答,陆野慢悠悠地走上来,皱眉问:“什么事?” 老人似是没想到还有人,他被吓了一跳,然后拿袖子擦了擦泪水,才期期艾艾地开口:“两、两位好人,求求你们,救救……我的恩人吧。” 说着,他指了指身后的竹丛深处,那里躺着一个全身白衣的修士。 拨开竹丛走过去,地上赫然躺着一个如同刚才所见那群人般神情呆滞的年轻男子,这人头戴莲花冠、足上踏着一双青莲靴,身上素白道袍、袖口镶嵌了一圈儿流云暗花的青色绣边儿。 “……是霜严宗的人。”陆野抿了抿嘴唇。 老人听陆野这么说,浑身一抖,扑通对着陆野拜下:“神通广大的好人你可行行好吧,恩公待我不薄,我、我万不可见恩公如此,还、还请二位出手相救!” 说着,他就想要如法炮制地去抱陆野的大腿。可是一磕头、双手往前伸时,却连陆野的衣服角都没触及到。他茫然抬头,又听见陆野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老人家,年轻人受老人跪拜只怕要折寿,您快些起来。” “是啊,”苏青崖好心上前扶起老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您同我们说说吧?” 老人愣了一愣,这才犹犹豫豫地将前因后果讲了—— 原来他是这霜严山脉后不远处一个小村庄里的农户,妻子生产时不幸离世,只剩一个女儿和他相依为命,今年上,女儿不知为何得了怪病:食欲不佳、枯瘦如柴。 村里的大夫们都束手无策,眼看女儿就要活活饿死,老人忽然遇上了一个仙人,仙人说是要以灵黑堇入药就可痊愈。老人哪里听过什么灵黑堇,也是后来偶然得知在这秘境中有,才想着要过来碰运气。 “多亏了恩公,”老人说道这里又开始抹眼泪:“我、我不过是凡人一个,恩公听了我的经历,便好心带我进来,怎、怎不知,我们二人走到这里,恩公就突然变成了这般样子。” “哦,”陆野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笑得意味深长:“如此,相遇是缘,老人家那黑灵堇想必还没有寻着,倒不如同我们一起往前走走。” “不不不,这怎么好!”老人却慌忙拒绝,“我、我自己找就好。” “你自己找?”苏青崖也皱起眉:“这秘境中诸多凶险,你一个普通人如何应付得了。再者,若不跟着我们,你就算寻到了黑灵堇,待会儿要怎么出去?” 老人张了张口,最后涨红了脸,只能低头小声道:“那、那就有劳了……” 带老人上路没多久,整个秘境的天气又发生了剧烈的变化,那轮渗人的血月逐渐消失,取而代之地却是骤然降落的风雪:狂风裹挟着大片的雪花席卷而来,让整个竹林瞬间变得银装素裹起来。 天色渐渐昏暗,林中的风声如同鬼怪在呜咽。 林中失去魂魄的修士也愈发多了起来,在黑暗的天空下、一双双空洞的眼睛从竹林中透出,像极了恐怖电影的开篇。老人一路沉默,目光也渐渐变得呆滞了起来。 不多久,他忽然在苏青崖前面摇晃了一下,就直愣愣地倒地。 “老人家——?!” “……帮我顾好,女儿……”老人像是遭受了极大的痛苦,强忍着什么在同他们诉说:“南、南溪……村,记、记住——” 说完,他的瞳孔瞬间涣散,就好像是被人突然夺走了魂魄一般。 陆野当即用灵识搜寻四周,却一点儿修士和妖邪的存在都摸不到。他蹙眉看了看在苏青崖怀里的老人,心念闪动,便有了计较。 “……老人家你放心吧。”苏青崖站起身,直接将老人靠在了树上。 “怎么样?我们还继续吗?”陆野问他。 “自然要继续,”苏青崖仿佛根本没有经历刚才的生死,还是一贯淡然的表情:“我们来都来了,樱桃都没有找到,眼下回去也没什么意思。” 陆野意味深长地看了苏青崖一眼,两人嘴角都悄然绽放了一个诡笑。 然后二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竹林中,继续往前走。 秘境中的雪越下越大,渐渐在地面上积起了厚厚雪坎儿,天气也越发凉。陆野见苏青崖穿得单薄,便又动了心思给苏青崖变了一套牙色对襟夹袄和一件长尾风帽的黑斗篷。 见自己身上的变化,苏青崖弯了眉眼冲陆野笑:“多谢啦。” 陆野摆摆手,却想起了洞灵源秘境当中原本有一处温泉,那是通过了秘境重重考验的修士可以去沐浴的灵泉。泉水分为上下两眼,上泉水温极高、自北向南流淌,下泉则经过山中凉水浸润,温度正好适当。 两眼泉水相距不远,恰若这葫芦形的秘境,一大一小、相映成趣儿。 “对了,”苏青崖精致的面容从风帽中露出来,他看着漫天飞雪道:“陆野,你听过‘风雪留人驻’这道菜么?” “名字取的雅,我却未曾听过。”陆野好笑地摇头:这小老板当真厉害,换了旁人,见了那么多死人和这恐怖的天宇,只怕早就要吓坏了,偏他不仅不害怕,还要同你谈论吃的。 “嘻——”苏青崖坏笑,“这是一本菜谱里记载的一个故事,我说与你听。” 原来这是菜谱的作者上山访友,友人正好是山中禅师。那日遇上大雪封山,作者只好留宿山寺。晚饭前,作者在林间捉住了几只野兔,可寺中却无人知道如何烹制。 于是禅师说干脆将肉切成薄片,用酒酱和辣椒鞣制后,再在风炉上烧半挑水,等汤沸腾后,各人拿起自己的筷子,自挟肉片入热汤摆熟来吃。 “因是风雪留人的缘故,这道菜就得名了‘风雪留人驻’。” “嗳?”陆野挑眉:“这不就是俗称的‘火锅’么?” 苏青崖眼睛亮亮的:“若不是进来遇见下雪,我都没想起来。外头已是深秋,现在就可以备下了,煮火锅要做的准备可是很多的。” 冰天雪地里,能够和三五亲朋、温上美酒,吃上热腾腾的火锅,当真是人间美事。 在苏青崖生活的现代里,有些叫海某捞、小某坎的火锅都成为了全国闻名的品牌、甚至还上了市。所以苏青崖转了转眼珠,或许在冬季可以给这帮修士们弄个“冬季特供”的“风雪留人驻”菜品。 两人正合计着,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中年男子沉稳有力的声音:“二位留步。” 苏青崖不疑有他地转身,他身边的陆野却瞬间变了一副浓眉大眼、老实巴交年轻人的面孔。他们身后站着的是一个头戴鹤翼银蛇冠的修士,他浑身素白,袖口也有一圈闪着光的青色,与方才在林中的那个年轻人服饰很是相似。 “不知二位是哪个宗门的弟子?” “见过霜严宗主,”陆野开口,声音也发生了改变:“在下同弟弟是散修,并无师门。” “弟弟?” “是,”陆野拉过苏青崖,轻轻揽住他的腰:“弟弟身体不好,又总是闹着要吃樱桃,今日正好……正好听闻洞灵源秘境开了,我、我就……” 他说得十分不好意思,将一个溺爱弟弟的兄长表现得淋漓尽致。 而苏青崖则配合地躲在陆野怀中,头压得低低得,整张脸都躲在了风帽中。 那霜严宗的宗主打量了他们一会儿,似是放出了灵识查探,之后他皱眉道:“修士讲究因时、因事,眼下外头正是浓秋,就算洞灵源中是盛夏,也容不得你们这般胡闹。” “是、是,”陆野点头,面上还升起点红晕,“实、实在是……” “行了,”那威严的宗主挥了挥衣袖,竟不知从何处变出了一篮子樱桃交与陆野:“虽是胡闹,可你们兄弟情真,本座便也不与你们计较。拿到东西便走吧,今日这秘境中出了大事,你们结伴而行、万万要当心。” 那篮子中的樱桃极好,各个圆润饱满,颗粒硕大,颜色红得透紫发黑,每一粒上都带着青翠欲滴的果叶——看得出来,这霜严宗宗主给他们的,乃是最上等的品相。 陆野做戏齐全,他先是一愣,而后扑通就要下跪。 那霜严宗主虚扶了一把,摆摆手让他赶快带着弟弟离去。陆野点头,将篮子递给苏青崖,然后打横把苏青崖抱起来,御剑离开此地。 秘境中的风雪愈发得大,苏青崖抱着樱桃却看着陆野逐渐恢复的面容,笑得十分开心:“没想到,堂堂魔尊还有这等演戏的天赋,只怕之前——你也骗过不少人吧?” 陆野浅笑,并未言语。 而苏青崖看着陆野,眼珠子滴溜一转,便低下头去拿了一颗最大最红最好看的樱桃,然后他轻轻地唤了一句:“陆野。” “嗯?”陆野低头,却看见苏青崖嘴里叼着那个樱桃的茎,笑得十分狡黠地凑了过来,他呆愣的片刻,红润的樱桃便喂了一半进入他的口中。 “!!”陆野瞪大了眼。 “甜不甜?”苏青崖笑得如同一只狐狸,在陆野惊愕的表情下,又凑过去明目张胆地咬掉了陆野嘴边剩下的一半樱桃,黑红汁水四溢,清浅的鼻息交叠,苏青崖的眼中是柔婉的月光,眼睑上又有星光摇曳。 他的薄唇像是轻盈的雪花般,在陆野的唇上打了个璇儿。 然后,苏青崖一脸坏笑地退开,手指大方地抹去了陆野唇角的红渍,末了,还将指间放进唇中舔了舔。 在陆野不可思议的大骇中,苏青崖凑过去搂住了他的后颈,慢腾腾地在他耳边呵气道:“陆野,你要的亲亲,我已经给了你,却不知你可否告诉我——” “为何那霜严宗主万行舟和你同为大乘期,你在他近前使用幻术,他却丝毫丁点儿看不出来?” 第008章 风雪留人驻(中) 时间,在这一瞬间静止。 天地间飘落的雪花似乎都被苏青崖的话感染,在半空中飘落得极为缓慢。 陆野心中的那些狂乱和悸动,也在听清楚了苏青崖话中的意思后,慢慢如同这整个秘境般、坠入了寒冬。不过即使是寒冬里,也有像“风雪留人驻”这样温暖的佳肴。 于是,陆野露个了然的痞笑,凑过去吧唧了一口苏青崖的嘴角:“原来小老板你早就知道。” ——早就知道他的心思,早就知道他的索求。 佯作不知不是迟钝,而是把控全局。待到最好的时机——逆风翻盘,惊喜你个措手不及。 如今被反将了一军,陆野倒也避无可避,干脆愉快地解释道:“魔君孤鸿,早就在半年前突破进入了渡劫期,普天之下,只有我一人在此境之中。” “原本我在大乘期时,仙道就极为忌惮我和魔焰宫。若我昭告天下我已进入渡劫期,只怕要招来更大的祸端——天下仙道的结盟。他们单个都不是我的对手,但若一帮乌合之众天天到魔焰宫寻滋闹事,我也是吃不消的。” “况且,渡劫期本来凶险,若我正好修行到关键处,他们闯入害我,岂非是我自找罪受?” 陆野说得头头是道,面上的表情却似笑非笑。 狐疑地打量了他一会儿,苏青崖将信将疑:“此话当真?” “自然是当真的,骗你是小狗。”陆野笑着刮了苏青崖的鼻尖一下,心里却道自己确实属狗。 如此,苏青崖放开了揽着他的手若有所思。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苏青崖一低头看见了远处山坡上一只巨大的山羊正在埋头吃草。此羊长得像山羊,却比山羊多了两只弯曲的犄角,四只羊蹄子如鹰爪一般,紧紧地抓在草地上。 其身长两丈有余,通体红棕色的羊毛像是搓过油一般发亮,羊尾呈白色。嘴巴上宽下窄,里露出两根十分锋利的獠牙。 “哎,我们去抓那头羊好吗?”苏青崖眼睛亮亮地看着陆野。 “……那是土蝼。” “我不管,”苏青崖在陆野怀里撅起嘴:“我说它是羊羊,它就是羊羊。” “……”陆野甚至还来不及说这土蝼乃是洞灵源秘境的镇守神兽,也是所有通过秘境考验的修士最终要挑战的对象。 土蝼在灵兽中属下等,它的修为灵力不雄厚,但骁勇善战、五官通达、动作灵巧,而且它是这个秘境的守护者,秘境中的花鸟树木和风霜雷电都可作为它的辅助。 对陆野来说,此兽不算什么。对下三境的修士来说,此兽却是个难以应付的对手。 不过再难应付的对手遇上苏青崖,只怕都要沦为食物。 在陆野的帮助下,那只土蝼没挣扎几下就被杀翻在地,成了最普通的山羊。对那些掉落出来的灵剑、秘籍不屑一顾,苏青崖只是飞快地将土蝼肉收好,然后拿了通过秘境考验的两块中品灵石。 对于他们来说,秘境考验已经通过。 土蝼一死,在它的身后就出现了两汪水池,其一冒着腾腾热气、水面还在咕咚冒泡,其二雾气蒸腾,中间却有冷泉流过、温度适宜。 苏青崖眼睛一亮:“是温泉!” 说完这话,他快速地跑到了池水旁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硫磺蒸腾的味道十分浓郁。然后苏青崖三下五除二地就脱掉了身上的所有衣服,整个人浸泡入了水中。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陆野目瞪口呆。 “说实在话,”苏青崖舒服地长叹一声:“你们这儿洗个澡真的太难,夏天用凉水倒也无妨,可入秋后烧一整桶水可真不容易——又要打水又要添柴的,真把我累个够呛。” 记得穿越之前他看一本书,书上说“古人其实没有你想得那么爱洗澡”,说“频沐者气壅于脑,滞于中”,或者洗个澡就生病甚至致死:如“外泄阳气,络中不宁,血从漏出”等等。 苏青崖原本不以为意,如今当真穿越到了没有电热水器和太阳能的修真界,才算明白了什么叫做“洗澡——想要爱你不容易”。 从拾柴开始,再到沐桶的准备,紧接着烧水、倒水、保持水温等,洗个澡几乎要劳碌一天。 幸亏童小梁在旁边帮忙,不然只得自己一人,苏青崖恐怕洗了一半就想要放弃。 原本,苏青崖是个爱干净的人,如今也不得不向环境低头,成日里忙于开发新菜品,甚少关心身上的事儿。这会儿看见温泉,便是再大的事儿,也不如泡在一池子热汤里来得要紧。 见陆野在池边没有动,苏青崖伸出湿漉漉地手拽了陆野的衣角一下:“你也下来呀?” “这……” “这什么?”苏青崖让开了池边的位置游到了对岸:“我们俩都大男的有什么好避嫌的。” 看着苏青崖光|裸的后背,晶莹的水珠子从他润泽的肌肤上滑落,如同珍珠滚落在绸缎上。他的背脊算不上宽厚,却有一种结实、俊瘦的美感,薄薄的蝴蝶骨凸出来,像是在这大雪天里振翅欲飞的白鹤。 陆野忽然有些口干舌燥,他狠狠地啧了一声后,也横心脱衣下水。 温热的水面上翻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波澜,相比陆野的心情忐忑,他对面的苏青崖却十分怡然自得:他双手摊开来放在池壁上,仰头闭目靠在池边,双|腿自然伸展,态度大方。 细细欣赏了片刻那修长白皙的双腿,陆野也放松下来靠上池壁:“你都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秘境变成这样:血月、死人、夺人魂魄的怪物,还有无尽的风雪……” “不是还有那个冰山脸的大叔在吗?”苏青崖满不在乎地哼哼:“我担心又没用,这些事儿,合该你们这帮子有修为的大能去操心负责。” “……冰山脸大叔?” “霜严宗宗主。” 陆野愣了片刻,然后爆笑,他可从没想过那威仪、清冷、高贵的仙道第一人会被苏青崖这样简单粗暴地形容为“冰山脸大叔”。 泡了一会儿,苏青崖的目光渐渐开始望向了距离他们这个池子不远处的那一方滚烫的热泉。 “可惜这是在秘境当中,不然正好可以借着这热泉煮上几枚温泉蛋,再热一锅子温泉鸡。”苏青崖转过身去,眸色明亮地看着前面的池子: 用干草将一枚枚鸡蛋串在一起,然后做成一提,从热泉边儿上放下去,静待片刻,是极好的补品。若是时间长了,鸡蛋表面凝结起一层蛋壳中的钙和水中的硫磺反应堆叠的物质,便会成为黑色。 日本有个地方专门盛产这种黑鸡蛋,还取了个别致的名字叫“黑玉子”,说是吃了能延年益寿。 而地道的温泉鸡,更是十分有讲究:有取新鲜荷叶在热泉旁弄气孔蒸熟的,也有直接整锅放入温泉中煮熟的,总之是温泉旁、山林里的一只只走地鸡,放在温汤里煨得鲜嫩异常。 除了这些利用热泉烹煮的食物,还有不少温泉遍布的地方会提供泡温泉时的小食,如日本出名的温泉料理,又如南方不少城市里推出的各种特色的美酒和美食。 看苏青崖满脸垂涎欲滴,陆野忍不住笑:“你啊,满脑子都是吃的。” “这哪里是吃的,明明是菜品和职业自觉。” 陆野摇头,笑着闭目仰躺回了池边,而苏青崖则从热泉处收回了目光,扭头看了他一眼—— 陆野漂亮的肤色、衡阔的胸膛在水面上随波荡漾,身上肌肉凹凸有致,气质也十分有型。明显的腹肌在蒸腾雾气后若隐若现,人鱼线性感明显,下身两条腿修长有力,大|腿|根|儿上更蕴含着骇人的爆发力。 而那里…… 苏青崖目不转睛地盯着魔君的那里看了一刻,之后他面色略有些红地转开了头: 魔君的那里,确实很是魔君。 秘境中的风雪渐渐停歇,在池水边凝结起了三寸高的积雪。苏青崖待脸上的燥热散去后,才摆出一副大爷的姿态来,转过身来、伸出脚去踢了踢陆野: “哎,陆野。” “嗯?” “你是不是喜欢我?”苏青崖龇着小白牙,隔着蒸腾雾气、眼睛弯弯地看向对方。 “怎么?”陆野这一次眯起眼来笑得流氓:“小老板要给我一睡店老板的机会吗?” “呿——”苏青崖摇头,败兴地挪开了脚:“我这正经生意,没事别在违法乱纪的边缘试探。” 陆野好笑,心中却了然:这小老板能这样放上台面谈,根本就是心里没他。一个人动了感情,哪里会用真心去算计另一个人。 所以,陆野的眼神依旧饱含热忱,嘴上却打趣地问:“那我是为何入不了你的法眼呢?” “你风流浪荡、毫无定性,说话半真半假、油腔滑调,且行事奢侈浪费、自负高傲,穿着打扮追求富贵奢华,还习惯性不劳而获。” 苏青崖毫不犹豫地数落了一大堆,脸上充满了嫌弃。 “……怎么听上去一无是处?” “哼,”苏青崖撇嘴:“虽然你确实没什么优点,但在我这儿当个伙计却还勉强可以。至于其他嘛——就要看你日后的表现了。” 说完,他冲陆野意味深长地挤了挤眼睛。 明白了,陆野点点头,原来这小老板是在这儿等着呢——他确实在道法修为上高出苏青崖太多,但苏青崖偏偏就拿捏准了他的这点“不忍”和动心,便是要将他坑在这儿“做牛做马”,偏他还甘之如饴。 得了,陆野扶额低笑片刻,他算是栽在这儿了,他也认了。 “如此,”陆野凑过去,轻轻在苏青崖肩上落下一吻,“往后还要请老板多多指教了。” 苏青崖扭头过去,两个人相视而笑,都是满腹坏水、满脸算计。 如同一狼一狐,狡黠地在这森林中并肩而行。 而后,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山谷中忽然火光冲天,烈火中有一只牛的残影与一只白鹤在厮杀,秘境中地动山摇,温泉中的水都洒落了大半。 苏青崖和陆野泡不下去,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就双双奔赴了打斗现场。 这次,他们在山谷里看见了一口巨大的红铜鼎,还有站在旁边的一头火红色的牛。牛和鼎的对面,正是他们方才提到的“冰山脸大叔”——霜严宗宗主。 红铜鼎高约丈许,下头没有用柴火就烧得整个通红,鼎面上刻着十殿阎罗的浮雕,鼎盖上绘着曼珠沙华,两边鼎耳上则左右各雕了两条青龙。 那通体红色的牛也只是生了个牛的模样,却又是一只有四只犄角的灵兽。此牛不仅四角,还拥有一双人的眼眸,耳朵也是猪的耳朵,看上去远比寻常牛要怪得多。 牛的鼻梁下方,有两颗从下往上长的獠牙,看上去似猪似牛,又如兔如人,声如南雁,又通人言。 “诸怀?” “那是什么?”苏青崖回头小声问陆野,此时他们正躲在一旁的山崖上远远地观望。 陆野想了想,解释道:“诸怀是上古神山——北岳山上的一种食人凶兽,这老东西的寿命只怕比锦州大陆还要长。神魔大战后,很多人都以为它死了,却没想到它躲在这洞灵源秘境之中。” 诸怀与霜严宗宗主打得难舍难分,那大叔碍于对方可能是夺人魂魄的凶兽,所以处处掣肘。而那叫诸怀的牛,还在不停地辩解:“你这小娃儿当真不讲道理,老牛我只是在此地放了个鼎,你就说我是炼魂凶手!” “我诸怀吃人,又不要他们的魂魄!” “就算我有这炼魂鼎,我也不会抽人魂魄的法门,你这是欲加之罪!” “你——!”霜严宗宗主说不过他,只能狠狠地瞪眼:“秘境中出了这么多事,你也不该拿着炼魂鼎出现在此。就算一切事情和你没关系,你也该同我一道儿出去、自证清白。” “奇了?!开秘境的是你们霜严宗,老牛凭本事进来,你又凭什么赶我走?” 那边两人争斗争吵不休,苏青崖却扯了扯陆野的袖子,指着那个鼎问:“炼魂鼎是什么?” “炼魂鼎是可将人的魂魄炼化的邪物,此鼎取自澹熔岛下的火山之中,常年高温焚烧,能将人的魂灵炼化成丹药,食之若何功力大增、若何延年益寿。” 陆野满脸凝重,炼魂鼎确实不该出现在此处,那些林子中的修士,可不正好是失了魂魄。 没理会陆野的心思,苏青崖盯着那个炼魂鼎暗中握拳:这不就是个不需要柴火的高压锅吗? 搓了搓手,苏青崖忽然用手肘捅了捅陆野:“哎,你说我要是帮了那大叔找到证据,我可不可以向他讨要这个鼎?” 陆野一愣:“你想要炼魂鼎?” 苏青崖嘴角微微翘起,站起身来看着远处的“霜严宗宗主”:“还想赚一个人情。” 看了看远处,又看看身边的苏青崖,陆野也慢慢地站起来:“你预备如何?” “既然这牛牛说他不懂引魂之法,我们便去找那个引魂人出来——钓鱼|执|法。” “引魂人?” “呵——”苏青崖狡黠地笑,戳了一下陆野的额心:“你明知故问。” “呵——”陆野捉住苏青崖的手,轻轻放在掌中摩挲,也笑:“这明明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第009章 风雪留人驻(下) 洞灵源秘境中的雪已停,天空中的云层也渐渐淡去。在一片星海湛蓝的天空下,秘境内的竹林幽深寂静,林中,只能听见夜风吹动竹叶簌簌的声音。 此刻,陆野同苏青崖两人,正于林中架起了一口锅。 锅中整整齐齐放着藕片、白菇、芋头、土豆等物,而一旁的两只碟子上还盛放了他们之前猎杀的土蝼肉。肥嫩相间的红白色肉片,像极了雪地里盛开的红花,也难怪后世要给这类肉片取名字“雪花X肉”。 锅子是苏青崖随身携带的一口小铁锅,里面所用的水则是秘境中现成的山泉水。 用葱、姜、蒜、八角、草果等提味儿,提鲜的作料也一一下锅,略微调制些盐,便可取了筷子挟肉下锅涮着吃。唯一可惜的是,苏青崖没带蘸料——只能临时用花椒和盐拌一拌充数。 “呼——”夸张地慨叹一声,苏青崖趁热咬了一口肉:“好吃!哎呀好久都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肉了!” 陆野则又给他挟了两片藕,表情宠溺:“大雪天儿,别光吃肉,也吃点素的。” “嗯嗯,你也吃,”苏青崖重新给陆野涮好了一片肉,“别说,当年那位老禅师还当真是个雅人,大雪天吃涮肉当别有一番风味,‘风雪留人驻’这名字取得顶好。” 陆野笑笑没说话,他就喜欢小老板这副侃侃而谈的模样。 之后,苏青崖还夸张地称赞了锅里的每一样东西。若非早知道苏青崖是装的,陆野只怕要怀疑面前这人是吃到了什么上界贡品、天家仙酿。 吃了半晌,陆野忽然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苏青崖一眼。 感受到他的视线,苏青崖挟肉的筷子微微一顿,继而皱眉大声道:“不成!这样吃总觉得不够酣畅淋漓。我记着方才来的时候在湖边儿见着过茱萸,我去采些来,这肉要蘸着辛吃才够味儿呢!” 说着,苏青崖站起身来就要走。 “我陪你去吧?”陆野也站起来,“秘境中夺人魂魄的怪物还没找到,你一人去我也不放心。” “可这锅……” “修士们多半辟谷,哪里会有人要吃你的,”陆野说得宠溺,走过去揽住苏青崖的腰:“我们快去快回,两个人速度还快些,说不定还能再寻些野味。” 苏青崖被说服了,点点头便和陆野一道儿离开。 在他们走后没多久,竹林中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着一个人影从竹林中飞快蹿了出来,如同饿虎扑食般杀到锅子旁边。 他顾不上烫,伸手就从锅里面抢东西吃,什么肉片藕片的塞了满嘴,狼吞虎咽地囫囵吞下去,活像是三五日没吃饱饭的饿死鬼,四溢的汤汁从他嘴中喷出,顺下巴就洒满了前襟。 土蝼肉也算羊肉的一种,这人只站这儿偷吃了半晌,手指和身上就沾满了膻味儿。 “嘶——呼——”他匆匆忙忙摸了一把嘴,被烫得长长出了一口气,这会儿月光皎洁,正好一束光落在他的脸上——竟是之前已经“死去”的那个老人。 老人做贼心虚,东张西望了片刻后,就矮下身去飞快地蹿入了竹林中。 待他的身影消失,苏青崖和陆野才悄然从竹林另一侧的阴影中走了出来。瞥了一眼地上的一片狼藉,苏青崖摇了摇头:“暴殄天物,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火锅。” “若不是这么好的火锅,还引不出这人来,”陆野拍拍他的肩:“你该高兴才是。” 翻了个白眼,苏青崖心道:这有什么可高兴的?只要是没辟谷的普通人,又有谁能拒绝冰天雪地里的火锅诱惑。谁不想在严寒将至的时候,吃上一锅子热乎乎的汤汤水水、牛牛羊羊? 若非是很想要那口“高压锅”,苏青崖才舍不得将任何食材拿出来这样浪费。 “走吧,我们跟上去。”苏青崖收好自己的锅。 原来,之前在竹林中初遇老人,苏青崖和陆野就都警觉。这老人出现的位置和时机都太恰好,且在看见了苏青崖和陆野之后,下意识的动作都是要去抱对方的腿。 尤其是他在抱住了苏青崖后又看见陆野时,明显有一瞬间的怔愣。只怕当时,他也以为苏青崖是个落单的修士。然而万没想到苏青崖没有修为,而陆野境界超绝,在这两人面前,他没办法下手。 而那些失魂的修士,都是毫无防备的时候中招,这老人也有博人同情的姿态。 而后,他们就看见了炼魂鼎和诸怀,心中也就有了猜想: 老人说他是在村中遇上了仙人,而诸怀作为上古凶兽,自可化为人形到村中装腔作势。利用老人救女心切,将他骗进这个秘境之中为他所用。 陆野一早看出这老人和苏青崖一样没有修为,可他身上却有强烈的灵力流转。换言之,他可以收纳天地灵气,却不能化为己用,如一只破洞的口袋,装得再多、也是枉然。 在民间,总有俗话故事编出阴司引路人——黑白无常。实际上,冥界引路人就是这样一些如老人这般的人,他们能够接触阴阳、引渡魂魄,甚至将人的魂魄抽离。 这些人中有早早发现自己天赋的,多半会成为某某宗门中的引魂人,镇守宗派的奉先殿和先师堂,负责供奉上神、勾连上下,如同民间早年的巫祝一般。 而老人未得门路,以至于时至今日也不过是霜严山后南溪村的普通农人。 “不过我没闹明白,”苏青崖在跟着陆野御剑的时好奇:“依你所言,诸怀是上古凶兽且寿命比锦州大陆还长,这炼魂鼎……无论是功力大增还是延年益寿,都对它无甚用处啊?” 陆野摇摇头:“这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们可以去听听他自己说。” 两人顺着羊膻味一路追寻,终于看见了那个老人悄悄地靠近了诸怀与霜严宗主对峙的山谷,他未敢上前,只是躲在一旁的巨石后,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灵符。 灵符上面画了什么鬼苏青崖看不真切,但看他捏碎了灵符后,那边的诸怀就有了想撤离之态。 霜严宗主未察觉,还是祭出了本命灵剑,青色灵剑裹挟着风雪直击向诸怀的额间。诸怀则用犄角一顶,深吸一口气就喷出浓烈真火来,黑色的浓烟伴随着红艳的烈火,瞬间将整个山谷铺满。 浓烟之中,青色的光壁稳稳地替霜严宗主抵挡了这一击。 可浓烟和烈火散去后,无论是诸怀、炼魂鼎还是那个老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见此情景,苏青崖回头,陆野立刻会意,他给自己变了个年轻道人的模样,然后又给苏青崖换上了一套黑色对襟夹袄,以及一件深蓝色的加绒外袍。 两人从山崖上现身,直接来到了在原地懊恼的霜严宗主面前。 这次,是苏青崖率先上前抱拳:“见过宗主。” “二位是……?” “无名之辈,宗主不必介怀,”苏青崖态度不卑不亢,“方才我们一路追踪一个偷东西的小贼过来,不想过来就看见了宗主在同诸怀冲突,因此未敢上前打扰。” 说着,将他和陆野在林子中吃东西的经过说了一通。 不过,苏青崖巧舌如簧地将他们吃的火锅,说成了制作灵药“风雪留人驻”。 而霜严宗主听完,似乎也没有起疑,对苏、陆两人关心了一番后,就继续去追查诸怀。 看那冰山脸大叔离开的背影,苏青崖回头冲着陆野比了个“胜利”手势,笑嘻嘻的:“计划成功!下面我们就等着诸怀同那个大叔爆发第二次冲突啦。” 陆野虽没看懂苏青崖手上的动作,可小老板实打实的开心他是看出来了。 两人在原地也没闲着,将这秘境当中能够用到的食材又搜刮了一遍,如山茱萸、鬼目、余甘和芸薹等。之后,在那葫芦形秘境的入口附近,又一次看见了青、红两色的光芒冲天。 这次,不用苏青崖说,陆野就直接带人赶到了现场。 诸怀似乎正准备带着炼魂鼎离开,可秘境之外是霜严宗的内门弟子,他们得了宗主密令,当然不会轻易放这个形迹可疑的凶兽离开,双方爆发了冲突,霜严宗主更是第一时间赶到。 眼下,诸怀同霜严宗主正打得难解难分,那牛牛也恼了,一双人目变得赤红妖异,牛息从鼻孔中喷出来:“你这娃娃,为何如此纠缠不休!老牛行的正、站得直,哪里会要你们这些小东西的灵魂!” 诸怀始始终在狡辩,而霜严宗主也拿他没有办法。 关键时候,苏青崖突然从霜严宗主身后走出来,指着气势汹汹的诸怀道:“您确实不懂引魂之法,可您利用了一个救女心切的父亲,满口谎言,骗得他进这秘境来帮你引走了他人魂魄!” 他这话说得声音不算大,可整个秘境的人都真切听清楚了。 诸怀愣了半晌,赤红的双目一点一点转过来锁在苏青崖身上:“哪里来的小小娃儿,竟这般信口雌黄。” “信口雌黄吗?”苏青崖不慌不忙地走上来,靠近诸怀身边深深地嗅了一口:“我可有证据。” “什么证据?”这一次,霜严宗主同诸怀同时开口问。 “证据自然就在您身上,”苏青崖看诸怀安静下来,他便又凑过去了一点,“我同陆……道友在林中制灵药,正好被那引魂的小贼偷去,其中有一味土蝼肉,大膻,而眼下您的身上可有这洗不去的羊膻味儿。” 其实莫说是羊膻味儿,但凡吃过火锅的人,身上可不都是一股重味儿。 诸怀瞳孔微微紧缩,而霜严宗主握着灵剑的手也渐渐攥紧了起来。 “……荒谬!”诸怀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这秘境中那么多的味道,就算老牛身上有,也不一定就是你那里沾染来的,光凭这个,怎能作数?!” 早就料到诸怀会如此辩解,苏青崖笑着从纳戒中取出自己的那口锅,锅中还有剩下的汤料,他面不改色地指着锅里的葱、姜、蒜、八角等物道:“羊膻味自是天下寻常,但沾染了这些的羊膻味儿,我自问天下独一家。” 说着,苏青崖便将他这道“风雪留人驻”菜品的制作过程,都给诸怀和霜严宗主说了一通。 这一次,他的话音刚落,那诸怀便按捺不住、身形暴长三尺,朝着苏青崖就扑杀过来。陆野在苏青崖身后,一见对方动了杀手,他便随手取出了一柄灵剑接招。他的剑法精妙,竟然将那凶兽逼退了几步。 “听说过狗急跳墙,怎么您这牛也学着急眼了?”苏青崖站在陆野身后,偏偏不嫌事儿大地冲诸怀说起了风凉话:“小狗灵巧,您这么壮硕,只怕跳不过那墙吧。” 诸怀为上古神兽,哪里受过这个气,当即又冲着苏青崖过去,半道儿上被霜严宗主拦住,他横剑在手,身后长长的鹤袍飞起,冰山脸大叔面无表情地看着拦着这头高大凶兽: “洞灵源是霜严山秘境,无论是上古凶兽还是九天神祗,只要进了霜严山,便必得遵守我霜严山的规矩!诸怀你逆天夺寿、炼化魂灵,此举多行不义,竟还敢巧言令色、拒不伏诛!” 他说着,从身后祭出了一面玄幡,上头绘着神兽白虎。 白虎玄幡,能号令北方七宿,其威压远超过一位大乘期修士的全力一击。 诸怀怒吼一声,身后炼魂鼎显形,那些尚未炼化的魂魄在铜鼎之中发出了凄厉的哀鸣。黑色的怨气从诸怀身后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它也怒吼着喷出了浓稠的岩浆。 陆野护着苏青崖,甚至还顺手捂住了苏青崖的耳朵。 霜严宗主不闪不避,口中道决成型,青色的光芒从他身边铺展开来,所过之处皆是一片净化涤尘。黑烟和岩浆在青光下化为铺彻整个秘境的草坪,而天空中汇聚的怨气,也在霜严宗主所念的经文祝祷下渐渐趋于平静。 西方白虎,惩恶扬善、为杀伐之神。 七宿果敢,用兵神速,极快地将那诸怀压制在地、显出了原型,其模样竟是一头垂垂老矣、毛发灰白的怪牛,再没了刚才的神武。 见它如此,霜严宗主也是一愣:“诸怀你……” 成王败寇,老牛横卧在地上,闻言发出桀桀怪笑:“怎么?没想到我这样的上古凶兽,也有迟暮的一天?” “怎……会?”陆野也诧异地上前,却看见诸怀全身的皮毛竟在目所能见的速度下开始脱落,连它的肌肤也逐渐开始腐烂。 上古凶兽,其寿万万年。 锦州大陆也不过是万年有余,诸怀虽比锦州大陆年长,却也断不至于到了垂暮之年。它的寿数未尽,眼下这样的状况却分明是到了神形俱灭之境。 “小娃儿,你们莫要露出那般表情,”到这一刻,诸怀反而释然了,他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天下人一心求道,为的不过是摆脱生死束缚,以至自在无碍。老牛不是神兽,自然不能免俗。” “况且老牛命本不该绝,若非日前贪心、碰触到了南溪村中的神女,如何会落到如今之地步。又如何会骗取那引渡人、利用炼魂鼎来炼化魂魄,以求延年益寿?” 诸怀说完,一双人目中落下了一滴蓝色的牛泪。 而后秘境中地动山摇,偌大的一头诸怀在众人的瞩目下瞬间化为了灰烬,他身后,只留下了那只仍旧在熊熊燃烧的炼魂鼎。 洞灵源秘境,也在同时恢复了那副盛夏光景:蝉鸣鸟啼,绿树成荫。 苏、陆二人沉默片刻,他们身前的霜严宗主转过身来,依旧是那张面无表情的冰霜脸,他收了本命灵剑和白虎玄幡,对两人一拜: “今日之事,本座谢二位。” 说着,他将脑后莲冠上的鹤簪拆下,极上乘的白玉簪子上栩栩如生地雕刻了一只展翅欲飞的丹顶鹤。霜严宗主上前,双手奉上这簪子: “这是本座随身之物,若日后有用得上霜严宗的地方,见此物如见本座亲临,门下弟子皆会出手相助。” 苏青崖接过来,也冲那大叔一礼:“那若有求于您呢?” 霜严宗主一愣,继而点头道:“也是一样的。” “那我们便却之不恭了——”苏青崖笑,将簪子装进了自己的纳戒之中,转头去看陆野,却发现陆野站在诸怀消失的那片灰烬上,若有所思、眉头紧锁。 “怎么?” 听见苏青崖发问,陆野便摇头叹了一口气道:“那引魂人已被诸怀吞吃,如今随着诸怀也灰飞烟灭了。” “此人心术不正,是他咎由自取。”霜严宗主的语气冷冰冰,走过去一挥袖子将炼魂鼎收走,然后吩咐门内的弟子们进来善后,他还得给外头前来历练的诸位道友们一个交代。 匆匆别过了苏青崖和陆野,他就从秘境中离开了。 苏青崖看着他离开,目光本有些依依不舍,倒不是不舍这冷冰冰的大叔,而是不舍他袖中那口“高压锅”。可眼珠一转、转念一想,心中便又多了清明,嘴角也渐渐浮起了笑意。 “之后我们要去哪里?”陆野蹭到他的身后,故意低下头来轻声问:“我的小老板。” “哼——”苏青崖扭头,看过四下无人后,才冲陆野伸出了手:“东西交出来!” “什么东西?”陆野装傻。 “把炼魂鼎交出来,我才要告诉你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陆野哈哈大笑,果然变戏法儿一般从纳戒中取出了刚才那个“明明已经被带走”的炼魂鼎。他将鼎递给苏青崖,笑得狡黠:“小老板怎么知道我偷藏了?” “本是不知的,”苏青崖美滋滋地收下,然后道:“不过我想魔君可是会怜惜人命的好人,所以刚才无缘无故凑过去看诸怀的遗灰,只怕是另有所谋的。” 陆野似笑非笑,他凑过去看那诸怀遗灰,是因为看见了灰烬中似有魔气氤氲,不过小老板无忧无虑,他也没必要多说出来惹人担心,所以他没回答,只默认了苏青崖的答案。 “接下来我们当然是去看看那南溪村神女。” “咦?”陆野故意怪调:“难道不是回去给顾客准备菜品吗?” “哈哈——”苏青崖摆摆手,潇洒地往秘境出口走:“不急、不急,十日为期。” “何况,我也想要取试试——这口新进的锅子,能不能炖出我想要的凤凰胎。” ※※※※※※※※※※※※※※※※※※※※ 别的修真者:卧槽!上古法宝!卧槽!大宝|剑! 苏青崖:高压锅、电饭煲、双立人菜刀~ 陆野:媳妇儿开心就好,谁说不能用青龙偃月刀做刀削面呢(* ̄︶ ̄) ----------------------------------- 吃火锅真的一身儿味!!! 这个太真实了,悄悄去吃个火锅(中午)回来的路上各种开窗透气。 然后领导:XX你们去吃火锅了吧??? 吓我们一身冷汗咳。 ------------------------------------- 前几天太忙啦,今天一起感谢: 雨过天晴见彩虹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1-06 15:00:24 yanzi990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1-06 18:57:30 闻眉间落雪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1-09 11:39:59 读者“火舞冰魂”,灌溉营养液 +20 2019-01-12 22:53:50 读者“歌剧院幽灵”,灌溉营养液 +3 2019-01-11 20:52:15 读者“火舞冰魂”,灌溉营养液 +10 2019-01-11 20:43:28 读者“河山阁主”,灌溉营养液 +10 2019-01-10 13:18:07 读者“火舞冰魂”,灌溉营养液 +20 2019-01-10 09:29:30 读者“歌剧院幽灵”,灌溉营养液 +16 2019-01-08 10:40:04 读者“歌剧院幽灵”,灌溉营养液 +10 2019-01-04 21:11:47 读者“火舞冰魂”,灌溉营养液 +10 2019-01-04 20:39:12 读者“枫情若焰”,灌溉营养液 +8 2019-01-02 09:27:27 读者“sam00001”,灌溉营养液 +30 2019-01-01 20:50:33 读者“枫情若焰”,灌溉营养液 +30 2019-01-01 20:49:15 读者“歌剧院幽灵”,灌溉营养液 +96 2019-01-01 20:43:30 第010章 凤凰胎 南溪村位于霜严山脉的阴面,这里树木稀少、怪石嶙峋,山路不便、人烟罕至。若非在秘境中遇到了引魂人,苏青崖只怕自己在清溪谷住了一辈子,也不会发现这里还有这样一个村子。 村子不大,坐落于山阴处的一处山坳之中。整个村子没有一间砖瓦房,大部分是老旧垒土村舍以及少量草屋。 奇怪的是,村中见不到一个村民,村舍里也鲜少有着家禽,整个村子寂静得如同一座死城。 再往里走,苏青崖和陆野才在三岔的道口上见到了几个小孩:他们面色枯黄、人也瘦得脱形,看见苏青崖拿着糖球靠近时,却一哄而散。 “……?” 小孩明明最难以抵挡糖果诱惑,就算家教极严,也不见这样整齐逃跑的。苏青崖看了陆野一眼,陆野则是压低声音道: “这村庄有古怪,我们小心进去看看。” 继续往前就到了村里的小广场,平日村民赶集、上街都汇聚于此,广场上简易地搭着几个草棚,还有些农具售卖。好几个摊位上都没有人,只有一个屠户百无聊赖地在磨刀。 “老板,请问……” “哎哟!!!”屠户被苏青崖的声音吓到,险些割了自己的手,他一抬头看见两个生人,脸上的神情很是厌恶:“做什么?!” “不做什么,”陆野笑着将苏青崖拽到身后,趾高气昂地斜睨了屠户一眼:“本想找你买两块肉,不过现下不想了,唉……青崖,我看我们还是上别处去花这两块中品灵石吧。” 苏青崖笑笑,配合地跟着陆野扭头就走。 屠户在原地愣了片刻,咣地一声丢下刀,慌忙冲出来,讪笑着拦住他们:“二位、二位,别走啊,别走啊!方才、方才是我不对,我……这不是满村人都去拜神女了,你们突然上来,被、被吓到了么?” 拜神女? 苏青崖同陆野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才笑着回头跟屠户走回到他的摊位前。 看屠户摊位上不是暗红发黑的瘦肉,就是明显放了好几天的肥肉后,苏青崖略微皱了皱眉:他打小在菜市场和夜市里混迹,一看这个屠户的生意就不是特别好。 然而怎么会? 按常理,在一个村子里,屠户是稀缺工种,他的肉铺也应是最赚钱的地方。如《水浒传》中的郑屠,甚至可以做成地方一霸,还带上几个学徒。 怎么看眼前这个屠户,日子都过得不太顺心。 于是苏青崖在几块肉中挑挑捡捡,熟门熟路地同那屠户拉家常,一开始屠户还十分戒备,后来竟倒苦水一般同苏青崖讲了个明白: “您是不知道!原本我这就是小本买卖,在村中勉强挣个糊口。偏偏那神女来了后,村民们就渐渐不怎么吃肉了,最近更是闹着不吃东西!这闹得!您看——” 屠户说着,从自己案几下拉出一个木桶,桶盖打开、里竟全是腌好的腊肉。 “我这肉一天天卖不出去,就只能做成肉干和香肠,还要担心它们发霉发臭。日子过不下去,我家那口子就带着儿子回了娘家。” 屠户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道:“若当真撑不下去,我也便只能离了村、往媳妇儿家,看老丈人的脸色去……” 屠户骂骂咧咧又说了几句,可问到关于神女的事情,他却只字不提、嘴巴严得如同蚌壳。没办法,苏青崖只得给了他一块中品灵石,买了他几条品相还算不错的腊肉。 别过屠户,苏青崖和陆野继续往前走,在村子的另一个出口处看见一个简易的茶棚。 茶棚外不远,就是村民们的田地,眼下正是秋收的好时节,地里的各种作物却还落在地中:饱满的玉米、金黄色的稻谷,竟就这样便宜了附近的麻雀、松鼠,本来整整齐齐的田埂,如今也变得乱七八糟。 肉不吃、粮食也不管,这村怕是中了邪。 苏青崖面色凝重地朝那茶摊走,摊上只有一个睡着的伙计。小伙计看着年岁不大,长手长脚却瘦得皮包骨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计惊醒过来,看见了两个陌生人,勉强拉了个笑脸、有气无力地说: “二位,来……碗茶吗?” 苏青崖点点头,拉着陆野坐下,只当没看见小伙子那摇摇晃晃的身体。他随口问那小伙计:“小哥,我们一路走来,这村中怎么一个人也无,是都出去了么?” “今日是斋日,”小伙计端着茶上来,态度还算殷勤,可对这个话题明显不想多谈:“村里人都去山上拜神女了。二位是路过这里吧,若没什么事儿,还是早些离开好。” “怎么?”陆野在旁打趣道:“旁的茶博士恨不得客人多饮久留,小哥你却有钱不赚、偏要赶我们走?” 小伙计的脸色白了白,他抿抿嘴:“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左右村里无人,老板也不在,”苏青崖拉着伙计的手:“小哥不如坐下,陪我们说上几句话。” 伙计好像是被烫到一样,立刻甩开了苏青崖的手,颤颤巍巍地后退了一步:“小的、小的不敢……” “……”苏青崖揉了揉被摔疼的手心,眨眨眼看向小伙计十分无辜地拖长了声音:“小哥——你坐下来,陪我们说说话嘛——” 苏青崖天生一张精致小脸,眼睛大大得十分讨人喜欢。 如今做了这幅可怜模样,就算是旁边的魔君大人都被迷得五迷三道,何况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茶铺伙计。小伙计二话没说,就红着脸傻愣愣地坐下来了,无措得手都不知要怎么放。 “其实我们是受人之托,来村中寻一个人的,”苏青崖开口,将老人的名字说了,才借着编谎话诓这小伙计:“他在外头受了伤,药材让我们带着回来,我们在村中一个人也没遇上,所以才想问问小哥你。” 没想,那伙计听见了老人的名字之后,突然怪叫一声站起来,直接将整个茶桌撞翻。 “你、你们快走——!”小伙计像变了一个人,十分不客气地将苏青崖他们推出茶铺,然后站在门口拿起火钳凶悍地赶人:“别、别再来我们村里了!我们、我们不欢迎你们!” “那、那灾星就让她死好吗!滚远些!别再回来了!” 别看小伙枯瘦如柴,声音也有气无力,可这么过激的反应也让苏青崖和陆野后退了两步。 茶铺没有门,小伙子骂了几句之后,气冲冲地扭头躲进后厨。 苏青崖和陆野面面相觑,隐约对老人和他女儿在村中的地位有了猜测——虽然茶铺伙计没有告诉他们老人家在哪里,但是结合屠户和这小哥的态度,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村子最外围的一处两间的茅草屋。 屋外的地面上被泼了许多恶臭的鸡屎,木栅栏门上还有不少干涸的黑红色血迹。 陆野皱了皱眉,轻声道:“是黑狗血。” “那看来他们一家在这南溪村是确实不受欢迎。”苏青崖推开院门,院子里都是臭鸡蛋和烂番茄,整个院子弥漫着一股腐臭,地上脏得连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有人么?”苏青崖喊了一声。 屋内静悄悄的没人回应,回头看了看陆野,苏青崖上前去敲了敲门,没想到那门一敲就开,屋内还扑面而来一股难闻的味道,像是人不断呕吐时从胃里倒出来的酸水儿。 屋里头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但能勉强听见有个女人在咳嗽。 “……姑娘?”苏青崖用袖子掩住口鼻,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咳嗽的声音停了片刻,紧接着便是“咚”的声音,而后窸窸窣窣地从里屋爬出来一个面色蜡黄、头发枯灰的姑娘,她整个人都瘦得脱了形,面容憔悴、精神恍惚。 也不看来人是谁,姑娘就疯疯癫癫地呓语道:“我已经瘦下来了,也没吃东西了,我、我不是祸星……” “姑娘,我们是受你父亲嘱托,来给你送药的。”苏青崖蹲下去,想要将姑娘扶起来。 可姑娘一听父亲二字,就疯了般推开苏青崖,若非她没力气,只怕苏青崖也要被推翻在地。 “什么父亲!我没有父亲!走!你们快给我走!” “我不要他管!我不要吃什么药!你们放开我——!” 她挣扎了两下,竟然脱力,整个人昏了过去。 苏青崖皱了皱眉,而陆野不用他吩咐就变出两盏灯,方便苏青崖和他一道儿将姑娘扶进去。里屋俱是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干涸的呕吐物,地上还有蟑螂跑过。 做良心餐饮,苏青崖最是受不住这种脏乱,忙让陆野帮着清理了整个屋子。扶姑娘躺到床上后,苏青崖才道:“这村子处处透着古怪,一个个明明已经饿得皮包骨却还不吃东西,地里有谷子也不去收,肉铺里的肉更卖不出去。” “这姑娘更是如此,明明已经饿得脱形,还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吃东西。一个个的、都不要命了么?” “这只怕和‘神女’有关。”陆野轻声道。 “也罢,”苏青崖起身,指了指后面的厨房:“我去借她家的厨房给她弄点吃的,再不吃点什么她就要真的饿死了。” 陆野点头,少顷就听见了苏青崖绝望地呼喊,让他快点过去帮忙。 原来,这姑娘家的厨房更是惨不忍睹,桌上的饭菜都已经霉变成了黑黢黢看不出是什么的一团,地上沾满了黏腻的呕吐物还有老鼠粪便,灶台上的调味料都全部挂满了蜘蛛网。 而唯一看得过去的米缸,打开来就是扑面而来的厚厚灰尘和不断飞出的飞蛾。 苏青崖:…… 陆野:…… 强忍着恶心退出来,苏青崖用自带的锅和食材给姑娘熬制了一碗清粥,然后给姑娘一点点喂下。看得出来——姑娘家同村子里的情况是一样的,并非家中无米无粮,而是奇在明明米粮丰厚,却偏偏要饿着自己。 不仅不吃,甚至准备饿死自己。 听屠户说今日是斋日,村里人都去拜神女,而诸怀临死前也在洞灵源秘境中提到了“神女”,苏青崖猜测——村子里的种种怪异状况、甚至是老人女儿的病都与这位“神女”有关。 等姑娘渐渐转醒,看见苏青崖和陆野还没走,她也一愣。 紧接着看见了旁边的粥碗,她如遭雷劈,不等苏青崖开口说话,就指着粥碗抖如筛糠:“你、你们……给我吃了东西?” 不明状况的苏青崖同陆野,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 “你们!你们怎么可以给我吃东西!”姑娘明明已经饿成这样,却还是一指头捅自己的嗓子眼,非要将那些粥吐出来,她一边干呕,一边赶苏青崖和陆野:“我不要你们多管闲事!你们走!” “你们也告诉那老头!我不要他管!只要我坚持下去,村里人就会原谅我!我就会得到神女的祝福!” 说着,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姑娘一个人就将苏青崖和陆野推出了屋。 苏青崖无语:…… 陆野则是面无表情:“看来你做的饭是真好吃,小半碗就让一个垂死之人获得了力量。” 这话让苏青崖翻了个不小的白眼,声调平平板板:“这等彩虹屁,还是等以后推广新菜品的时候再吹。” 彩虹屁??? 陆野一脸懵逼,不过看苏青崖不大高兴,他也识趣儿地没继续提。而苏青崖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看看那个所谓的神女—— 他和陆野循人声而去,在距离南溪村不远处的山顶上看见了乌泱泱的人群。人群全部跪倒在一块巨大的石头后面,而石头上则坐着一个十分美丽的女人。 女人浑身素青,看上去仙气飘飘,口中念念有词,浅蓝色的光芒在她身边氤氲。 村民们一个个骨瘦如柴,却泪流满面地望着这个“神女”,希望能够得到“神的祝福”,纷纷磕头道:“神女大人,我们听从您的话,已经断食数日,村中再无一个肥胖的祸星,求您为我们散下福祉。” 熟料,那神女还是闭目对着众人摇头,村民们惶恐,面面相觑,半晌后竟然互相指责起来——“我昨晚上就知道你偷吃了鸡腿!”、“明明是你家闺女饿不住你让她吃了糖糕!”、“什么你们家中竟然还有吃的!” …… 本来齐齐跪着的村民,这个时候忽然就争吵打闹起来,一个个互相指责,纷纷推卸责任认为是对方偷吃才让“神女”不愿为他们降下福泽。 且不论“神女”是否真能降下福祉,但看村民这般愚钝的模样,苏青崖心中便有了计较——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饿货”是一顿美食收拾不了的。 如果有,就两顿。 正好,他就想来试试他的这口新锅——“炼魂鼎”到底好不好用,也恰好有一道功夫菜,本来用普通的砂锅、铁锅是要炖上两三个时辰的,但有了炼魂鼎,便可以减少时间,为将来量产也提供保障。 苏青崖要制的这道凤凰胎,并非当真是用凤凰做食材。 虽然他做得出让魔君亲口吃了自己坐骑这缺德事,却不会真的要陆野去猎杀一只凤凰来当菜。凤凰胎这名字本也是附庸风雅之作,将原本大俗的东西——鱼白制成一道能登大雅之堂的菜。 鱼白并非是鱼身上最嫩的肚皮肉,而是鱼的精巢。 取正值繁殖期的雄鱼,开膛破肚取出鱼白,因正逢生|殖期,鱼白胀大能充满整个体腔。将这鱼白掏出来洗净,在其中装入鲜鸡肉和其他调料,而后放到锅中堡两个时辰,之后便可取出来切片吃。 煲制之后,鱼白能将食物的香鲜都锁在其内,更将本身鱼精中的营养给烹制在其他食材上。 如苏青崖今日所用的小鸱和赤鱬鱼白,小鸱肉质细嫩而鱼白香甜滑嫩,加入了山茱萸和其他调料放入炼魂鼎中,只消三刻便香飘四溢,成了这道“凤凰胎”。 还未等苏青崖从炼魂鼎中取出鱼白切片,远远就有几个村民在观望。苏青崖同陆野是外乡人,他们不敢贸然上前,但被勾出的馋虫却叫他们忍不住地驻足。 略微一笑,苏青崖让陆野帮忙,将那鱼白片成小片分盘,也不同村民解释,只端着其中一盘朝最靠前的年轻人走过去,年轻人吞了吞唾沫,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我……我没钱……” 说着,他吸了吸唇边的口水,又尴尬地用袖子擦了擦脸。 “这个是送你的,”苏青崖笑咪咪:“不要钱。” 年轻人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苏青崖。 而苏青崖则是将那盘子塞给青年人后,就转头毫不留恋地离去。其他村民看见年轻人平白无故得了这份香飘四溢的菜品,目光也从苏青崖身上移开,纷纷集中到了他这里。 年轻人颤颤巍巍,抱着盘子如同抱着一个烫手的山药,丢也舍不得,吃却又不太敢吃。 正在他犹豫之间,他身后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只枯瘦的大黄狗,动作迅捷地扑过去抢了那盘子里的肉。没有想到如此变故的青年下意识地去抢。 而那黄狗也是饿惨了,寸步不让、凶悍地咬了年轻人一口,它叼着那精致的肉片就想要逃。年轻人怪叫一声,也急了眼:抄起旁边的一根木棍,朝那黄狗打过去。 黄狗看着凶悍,实际上已经耗尽了最后的体力。 年轻人尽力一击,正好打在它的后脑上,黄狗发出凄厉的哀鸣,凤凰胎也从狗嘴中掉落到布满了黄沙的地上。 伴随着哀哀狗鸣,年轻人忽然疯癫地狂笑起来,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他不嫌脏地将鱼白吞吃入腹,眼泪从凹陷的眼眶中涌出:“谁要饿着谁饿着、我要吃饭,大不了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这话一说,剩下几个犹豫的村民脸上也现了决然。 就是这个时机! 苏青崖让陆野在炼魂鼎前变出了一张案几,他便在案几上一字排开了一串小碟子,每个碟子里都有他切好的凤凰胎:切开来的赤鱬鱼白呈浅红色,而小鸱的肉紧紧地裹在其中,如切开的红玉牡丹。 “这道凤凰胎本就是送与诸位的,”苏青崖笑容款款:“各位不急,不够吃再取便是。” 村民们一看这凭空变案几的本事,再看苏青崖和陆野形貌昳丽、气度不凡。又听苏青崖说这道菜叫“凤凰胎”,他们左右看看后,便朝着苏、陆两人慌忙拜下: “大仙!” 一开始,只是几个年轻的村民含泪过来抢着吃。之后,村人中的妇人和小孩也受不住这等诱惑,纷纷上前。再往后,就有了更多人凑上来。 好在有陆野帮忙,苏青崖只需要在案几前秀一秀他那精致的刀功便好。 村民们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一传十、十传百,小半个时辰后,整个村子的人几乎都从“神女”处回来,一个个围着苏青崖同陆野,一边夸赞他们的“神迹”,一边预备磕头祈祷。 “我就说你做得饭是真好吃,”陆野悄悄同苏青崖咬耳朵:“你看,这就神奇地拯救一整个村子。” “可惜他们用不上纳戒,”苏青崖叹气:“这么多人一致好评,肯定比你的名人效应还能获得好口碑。” 陆野笑:“来日方长。” 两人正亲亲密密地凑在一起说话,忽然间天地风云色变、地动山摇,有一个青衣美女从天而降,直接杀到苏青崖同陆野的面前,她瞪着一双美目,伸出白皙的手指着他们骂道: “便是你们这对狗男女,坏了老娘的好事儿?!!” 第011章 青丘乳酿鱄 “……”苏青崖站在原地挑了挑眉,自觉自己穿得不女气。而陆野平日里虽穿得松垮,骚包是骚包了一些,却也并非是女装大佬。 这姑娘年纪轻轻,视力就如此不好,看来是需要吃点鱼目补一补眼睛。 相比苏青崖的镇定,旁边的村民就显得有些惶恐。他们有的捧着盘子后退了几步,有的则是扭头背过身去、将那凤凰胎三口两口地吞入腹中,鼓着腮帮子、小心翼翼地观望着事态发展。 女子见挑衅不成,她便扭头瞪着南溪村民们:“你们不听本君劝告,如今破了斋戒,天必降大罚!村里的井会持续干涸,之后也必定干旱无雨,来年更是颗粒无收。” “至于你们,”她冷笑一声:“你们必定肠穿肚烂、死无葬身之所。” 这番话震慑极大,村民被她唬住,那未嚼烂的鱼白从口中掉落在地,沾染了满地的黄土。 苏青崖此生,最讨厌别人浪费食物。 “你这姑娘,怎么不仅眼神不好,嘴巴还忒毒?”他斜睨着这女子,“你空口白牙地在这儿诅咒什么呢?眼下是秋天里,南溪村位于山北,井水到了旱季自然会干涸。” “至于来年颗粒无收,那是因为今年上他们信了你的邪——成日里求神拜佛跳大神,不去收地里的庄稼,也不干活,就知道祈求你这个假神仙的庇佑。” “庄稼都烂在地里,人也饿得脱形,开春没人耕地种粮食,自然到了秋天就没有收成。” “至于你说他们将来下场凄惨,这更是无稽之谈。他们才吃下我制作的凤凰胎,此物延年益寿,对身体大有助益,啧啧,你说他们会肠穿肚烂,是拐弯抹角地骂我做菜难吃么?小心我告你诽谤!” 苏青崖一本正经地说得头头是道,他这些话半真半假,却给南溪村民吃了一颗定心丸。 女子气急,细看后发现苏青崖根本没有修为,她哼笑一声:“一介凡人,也敢口出狂言说你有‘凤凰胎’?” “你说他们信了我的邪,可我却能给他们求雨,你能么?” 看女子挑衅的眼神,苏青崖轻笑,拍拍手后退一步:“真是小姑娘家家的没见过世面,对付你这样的黄毛丫头,都不用我出手,我的伙计就已经绰绰有余。” “来,陆野,露一手给她瞅瞅。” 陆.当世唯一一个渡劫期大能.前魔君.伙计.野十分配合地走上前,恭恭敬敬地对着苏青崖一拜,然后翻手聚云来,挥袖电闪雷鸣、狂风暴雨至,不消片刻,就将在场众人淋了个湿透。 湿漉漉的村民们不仅不气恼,反以此为大神迹,纷纷瑟缩着站到了苏青崖一边。 女子脸色难看地看着苏、陆两人——是她轻敌,看不出修为的并非没有修为,也可能对方的修为境界已经到达了上三等的大神通,远远地高过了她的境界。 可她已是合体期,在兽族中、甚至整个锦州大陆上修为都算得上登峰造极。整个锦州大陆上,也只有霜严宗主的境界要比她要高。她却不知——锦州大陆上何时出现了这么样厉害的两位大能? 正在她眼珠子乱转思考出神时,陆野忽然开口道:“你不好生在青丘黑水中修行,为何要到这南溪村害人?” 女子一愣,面色立刻变得惨白土灰:“你、你究竟是何人?!” 陆野不答,反而上前一步、继续寒声道:“你本是黑水中的鱄鱼,身形如鲋而浑身彘毛,因鸣叫时声音清亮如海豚,便在万年前受上神点化成精,经五百年风霜日月修炼、方有今日之人形。” “今日,你却在此欺骗良善百姓,诱使他们饥饿难当、邪祟侵体,以便你吸取精元弥补自身的虚亏。本来,再有五百年光景,你便可以进入大乘期,可惜——你要自毁道行,坠入邪道,便再无登临仙境之机。” “……邪道、又如何?!”女子忽然凶相毕露,漂亮的脸孔上迅速泛起了蓝鳞:“活着,总比空守着正义被魔气吞噬好些!” 她话音一落,原本青色的衣衫就变成了厚厚的蓝色鱼鳞,一头乌黑的长发也变成了黑色的猪鬃。姣好的面容变得十分恐怖,几个胆小的村民更是被她这不人不鬼的模样吓晕了过去。 魔气……? 陆野皱眉,在他恍惚的一瞬间,鱄鱼精变的女子就抓住了机会极快地出了杀招——她张开血盆大口,锋利的牙齿如同虎头闸刀一样直接夹向陆野的脖颈。 然而,她没能如愿咬掉陆野的脑袋。 因为她飞到半空中时,苏青崖忽然从纳戒中掏出了一颗灰黑色的圆球,准之又准地丢入了她的喉咙之中。 鱄鱼精:“?” 苏青崖笑眯眯:“鱼鱼别生气,给你吃食食。” 鱄鱼精嘴角抽搐,哇地一声将东西呕出来,发现竟然真的是鱼塘中最常见的麦麸鱼食。鱄鱼精活了上万年,何曾受过如此屈辱?! 她暴怒而起,浑身蓝光大振,直接显出了原形——一条一丈来长,长得和鲋鱼很像的蓝色鱼类。只是寻常鱼类的后背上是鱼鳍,而鱄鱼的后背上则是厚厚的猪鬃毛。 看见一个漂亮女子变成一条鱼,还是一条如此难看的怪鱼,村中的几个村民“嗷”地一声就厥了过去。 苏青崖则十分无辜地眨了眨眼——鱼鱼不吃鱼食难道还要吃肉不成? 见鱄鱼精直接扑向苏青崖,陆野急忙拦截,与那条鱼在天空中缠斗起来。陆野实力不弱,但暴怒的鱄鱼精也并非吃素的,加之最近她在南溪村作恶,手段恶毒下作,也增长了不少修为。 “神仙”打架:风霜雨雪、冰火雷电。 苏青崖围观了片刻后,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悠然地走到村民堆里,轻轻拍了拍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大婶:“嘿,大婶儿,您家里有乳酪么?” 大婶白着脸,吞了吞唾沫,摇摇头。 苏青崖又看了看旁边的一众村民,村民们都被天上打架的“神仙们”吓得如鹌鹑般瑟缩在原地,根本连话都不能完整说出一句。 叹了一口气,苏青崖便自顾自地望天慨叹道:“若是有乳酪该多好,便可制一道乳酿鱼——” “将葱段、姜段、蒜瓣和藤椒塞入去了鱼鳞和鱼杂的鱼腹中,腌制半个时辰去腥,再以鸡、鸭、肘子和排骨炖一锅白色汤汁,之后鱼腹中塞入乳酪放入汤中炖熟,上席时佐以烧沸的甘醇美酒。不仅没有腥气,而且鱼肉细嫩、醇香可口;汤汁鲜美,唇齿留香。” 苏青崖兀自说着,满眼憧憬地看着天空,仿佛天上的红云和可怖的雷电都成了人间美味。 “那个……” 一个极其微小的声音从苏青崖的身后响起,他转过头去,竟然是先前卖肉给他的那个屠户,屠户小心翼翼地在人群中举起了手,吞了吞唾沫道:“我……我家有。” “嗯……”在他的带领下,另一个村民也小心翼翼地说:“我、我家也有。” “那感情好,”苏青崖拍手,看着天空中快要结束的战斗道:“那待会儿我们吃鱼!” 说着,陆野那边的战斗也“收了工”,鱄鱼精精疲力竭地掉落在地,带起一阵厚厚的尘土。尘土散尽后,它恢复了原本鱄鱼的模样,不过是比寻常的黄花鱼大那么三四倍的一条大鱄罢了。 村民们看没有了危险,就纷纷转头回家去收集“神仙”要的食材。 而陆野则是走近了那条垂死的鱄鱼身边,看着她身上蓝色发黑的鳞片,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那黑色随着鱄鱼的呼吸而渐渐变弱,而后就化作了一团黑烟,悄无声息地消散在了泥土里。 又是……魔气,九煞魔气。 鱄鱼睁着已经灰白的眼睛看了陆野一眼,鱼唇翘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对着陆野勉强做出了一个口型。旁人没看清,但陆野看得真真切切——那个口型,正是一个东南西北的“北”。 这时候苏青崖过来,笑眯眯地拍了拍陆野的肩,然后毫不客气地捡起了地上的鱄鱼,利落地刮鱼鳞、去鱼杂,准备制那一道——乳酿鱼。 若是陆野看过苏青崖生活年代的一部片子,相信他在这个时候会想到一个形容词——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男人。 在这小老板的眼里,泰山崩于眼前,不如考虑泰山能不能吃要紧。 之后,在村民的帮助下,苏青崖取了乳酪和村里剩下的一些鸡,用炼魂鼎制成了一道不算多的乳酿鱄鱼,他将汤汁尽量分发给了更多的人,鱼肉则是紧着老人、小孩和妇女。 在分发的过程中,苏青崖有意留下了一份。 等村中人几乎每个人都热热闹闹吃上的时候,苏青崖才轻声道:“诸位,我同陆道友来此,并非是偶然路过,也不是早早就知道了那女妖精的恶行,而是正巧我们在洞灵源秘境历练时,遇上了你们村中的一位老人。” 村民们愕然,好几人的脸上都出现了羞赧的神情。 苏青崖编着谎话将老人的故事糊弄圆了,总之说老人外出替女儿寻药,却不幸枉死在了秘境中,而碰巧遇上了苏、陆他们,便托他们来村中救人。 原来,老人的女儿是个可爱但是有些偏胖的女孩,虽然身形不够纤细,却性子开朗、热情大方,在村中也极讨人喜欢。而今年入秋后,村中的几口水井渐渐干涸,而后就出现了这妖女。 妖女说这是村中有祸星作孽,才会让村子招致了灾祸,于是让村民们少食、绝食,甚至以枯瘦为美。 老人的女儿也是由此受到了排挤,然后逐渐被逼上了绝路,成了苏青崖同陆野看见的那个样子。 说着老人的故事,苏青崖只做不知村人们做了什么,他笑着对站在前排的两个大婶说:“今日来得匆忙,我们也未曾找到姑娘家住何处,若二位婶子方便的话……” 两个女人眼眶中早有泪水,苏青崖这么一说,她们忙双手接过来那碗汤,承诺一定会送给姑娘。 趁此机会,苏青崖便对着南溪村村民说道:“你们本是良善之人,却因一点天灾就听信了妖人谗言,地里的庄稼也浪费了——” “幸福,从来都是自己苦来的。” “你们这几日盲目断食,便也知道修士和大能们的辟谷不易。生在世上,哪有磕头求神就能得到的福祉,将命运把握在自己手里——南溪村就绝不会止步于此。” 村民们捧着碗,一个个呆呆地看着苏青崖。 若非苏青崖从小脸皮就厚,这会儿就要人设崩塌地大笑出声——你想,他搁这儿昧着良心编心灵鸡汤,那边良善群众们竟泪汪汪地当了真。 强忍着笑,苏青崖故作深沉地长叹一声:“还有,若你们见到了那个姑娘,替我们告诉她——即使没有你们村子今日的劫难,胖就是胖、瘦就是瘦,关键在心——自在无碍、才不枉费她父亲的一番心思。” 说完,他拉着陆野就走。 再不走,他怕自己真的忍不住要笑场。 陆野会意,袖中引来一阵疾风,转瞬就消失在了村人的眼中。南溪村民们更是纷纷磕头,只以为自己当真是遇上了神。 而苏青崖同陆野其实也没有走多远,他们在霜严山中的一处小径上停下:这里有青松翠柏、凉亭墨梅,还有已经渐渐放晴的秋日阳光。 伴随着山林中的鸟鸣,苏青崖的纳戒开始不停歇地闪光。他奇怪地拿出来看,发现里面竟然全部都是[私信]—— [私信][魔修丁]:老板我想要订一份乳酿鱼,一份秋笋清鸱汤! [私信][魔修戊]:凤凰胎还有吗?多钱? [私信][魔修己]:我要乳酿鱼、凤凰胎和秋笋清鸱汤,几天能做好?我来府上取。 …… [世界]频道上同样也是一片热闹,前面的内容刷过太快,苏青崖暂时没有翻到,但却看见了现下正在讨论的几个人—— [世界][卿云仙子]:又是这个苏青崖。 [世界][言阳道人]:诶?他长得……还蛮好看的呢。 [世界][观静]:阿弥陀佛。 [世界][言阳道人]:哎!等等,你们发现没有,刚才那个[青丘乳酿鱄真录]是鱄她自己发的!!! [世界][卿云仙子]:……? [世界][观静]:阿弥……豆腐? [世界][言阳道人]:……我疯起来我连我自己都吃??? …… 苏青崖连忙用手在那虚空中的书卷上翻了好几页,看见了条由鱄精本人发送的[青丘乳酿鱄真录],旁边还配上了许多溢美之词,说是好吃,让这一整个村子的人都高兴地吃了起来云云。 眨了眨眼睛,苏青崖迅速回头看向了身边的陆野。 陆野则是笑着扬了扬手中的一枚蓝色鱼纹的妖戒。 “噫……”苏青崖拖长了声音,笑嘻嘻地:“不错嘛——挺有眼色的!小伙计是个可造之材!” 陆野笑着,故作谦虚:“全靠老板调|教得好。” 苏青崖看着陆野那故意谦卑的模样哈哈大笑,陆野则慢腾腾地将鱄鱼精的纳戒收好——既然不能用魔君的身份,他正好用上这枚妖戒,没想到效果——出奇地好。 这时日光正好,天朗气清,秋分刚过而寒露未至。 苏青崖看着山中盛放的秋海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他转身冲陆野勾了勾手指。陆野不明所以地凑过去,却被苏青崖飞快地搂住了脖子,在脸颊上啾了一下。 陆野:(⊙▽⊙?? 苏青崖则轻快地笑,点了点他的脸颊:“盖一个戳儿,等你集齐了一千零一个戳儿,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 看着苏青崖,陆野一笑,点点头,伸出手去替苏青崖摘去发里的红叶:“那我可得……加倍儿努力才是。” 天朗气清,目送他们远去的皓华树上,有两只青鸟,正亲亲密密地挨在一起。 第012章 青龙偃月 回到清溪谷中修整几日,转眼间,就到了与首位顾客魔修丙约定的十日之期。 这天苏青崖起了个大早,却没想到一向贪睡的童小梁起得更早:早早地在竹屋前的草坪上打坐、化形,翻筋、腾跃。 天刚蒙蒙亮,深幽的清溪谷还不太明亮,残月未落而红日未起,四周皓华树的影子影影绰绰,在草地上跳跃的童小梁却身形灵巧,如同穿梭在丛林里的夜莺。 不得不承认,陆野教的这套功法极好,也极适合童小梁。 才短短几天,童小梁就进步神速,已从下三等的筑基期,直接迈入了结丹期。 远远看着努力的童小梁,苏青崖笑了笑没有打扰,自己去准备今日要用的菜品——秋笋清鸱汤,这是顾客点的,又是头一名顾客,自然半分也马虎不得。 等苏青崖准备好,将所有的材料都放入锅中慢炖时,天也彻底透亮开来。 这时陆野才踏着晨光从玉水下游而归,看样子也是早早就起来的,他远远给苏青崖打了个招呼。苏青崖则是等他走近了,才笑问道:“怎么你们都起那么……哦我忘了,你不需要睡觉。” 修士辟谷,修身养性,有时打坐、入定就是数月不眠不休。 又可上百年不合眼地去探寻秘境,参与争斗。 睡觉自然好,但步入结丹期后,睡觉对于他们来说也就变得可有可无。 陆野笑了笑,道:“我早起是因为我要去准备这个,小梁起得早,则是看你辛苦,又被我骗着说——我们店里的压力很大,所以这小东西才会如此勤谨。” 苏青崖翻了个白眼,却看见陆野从袖中掏出了一枚湖水绿的玉珏。 “这是什么?” “你跟我来。”陆野说着,将苏青崖带到了玉水的入海口——也就是苏青崖和童小梁当年出清溪谷的地方。 这里是清溪谷的边缘,玉水从霜严山脉下方穿过,直接从山底洞穴汇入映海。玉水水势不算凶猛,但山底洞穴距离水面的位置太远,苏青崖没有修为护体,上次潜水出去几乎就要了他半条命。 “你没有修为,清溪谷又是这样一个只进不出的地境。做生意讲究交通便利、客源滚滚,你作为老板,出入总是受限可不成。” 陆野说着,将那玉珏塞入了苏青崖的手中。 “花了些时日,我在这玉珏中凝聚了我的一些修为,正好可以给你做成一道打开玉水的通路。从此以后你便不用湿漉漉地从这玉水中出去,再也不会出现见顾客时不体面的光景。” 果然,苏青崖的手一碰到那玉珏,玉水上就渐渐泛起了波澜,而后平静的水面像是被什么切开来一般,直接朝两边滚滚退去,露出了一条向下延伸的水阶梯来。 踏上水面,那阶梯一直通往山底洞穴,好像是玉水专门为苏青崖开了一条水底隧道一样,通过隧道,便可直接从清溪谷来到映海岸边。 紧紧地捏着那枚玉珏,苏青崖表面稳如老狗,心里却在吐槽陆野这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金手指:一个早上就可以做出一条水底隧道,这特么不是开挂是什么? 然后陆野继续解释:“这玉珏认主,它只有在你手上才能够发挥功效,就算旁人偷了你的去,也没办法从外头打开通路进入清溪谷中,所以清溪谷还是那个锦州大陆上最安全之处。” ……得,这特么还是个指纹识别、人工智能的水下隧道。 苏青崖嘴角抽了抽,终于慢慢地点了点头:“……陆哥有心。” 没理会苏青崖突然改变的称谓,陆野脸上挂起浅笑,又随手变了一条黑色的牛革绳来,将那玉珏穿起来递给苏青崖。不得不说,浅碧色的玉珏配上了那黑色的链子后——还真显得有些古朴雅致。 眨了眨眼睛,苏青崖便乖乖地将这串珍贵的“钥匙”挂到了胸前。 “苏老板——!!” 这时候,遥遥就听见了天空中传来了人声。而后,原本没有一丝儿云的晴空忽然就暗了下来,一大片乌云直接遮盖住了苏青崖和陆野所在的这片草地。 像是突然触碰到了什么开关,将一整个菜市场的人都放了出来,热闹的人声从乌云中倾泻下来。 少顷,便有十来个人降落在了苏青崖眼前: 他们当中有御剑飞行的,也有骑坐骑的,自然了——最惹眼的还是人群中那个坐轮椅的。 苏青崖从前只在电视剧里看见过一群修士从天而降的场景:仙乐飘飘、白衣执剑,可如今这帮人——不是穿着大红色带一圈鸟毛领子的长袍,就是胸前带一块熊皮的黑色袄子。 更有甚者,还把额前一绺头发染成了绿色。 感觉自己误入杀马特洗剪吹现场的苏青崖,忍不住抬手捂住了眼睛:太辣、太辣眼睛。 在这群造型奇特的修士中,最能看得过去的,竟就是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他缺了一条腿,右眼顶着个熊猫眼,嘴里还缺了两颗牙。 修士进入结丹期后自愈能力极强,能伤成这样,只怕是遭了什么大劫。 在心里默念了十遍“顾客至上”后,苏青崖才勉强睁开眼睛,面对着一群杀马特小哥挤出了一个还算温和的笑容:“各位是……?” 没想到,这十来个人竟齐刷刷地回答:“苏老板,我们是来找您取单的!” “我记着……我只接了一位的订单啊?”苏青崖挑眉:“你们谁是魔修丙?” “似我!”人群中那个骚断腿……哦不是,那个坐在轮椅上、说话漏风的家伙,缓缓地举起了右手,他看着苏青崖傻笑两下,推着轮椅上前:“书老板,似我……” “您这是……被人给揍了?” “对!我们揍的!” 这一次,没等魔修丙开口,他身后的九个人又一次整整齐齐地回答,声音洪亮还十分坦荡。 苏青崖眨了眨眼睛:不愧是魔修,敢做敢当,他从来没见过打人还这么理直气壮的。 “不关他们的细!”魔修丙抢白:“似我、似我寄几的问题!” 原来,魔修丙给苏青崖下单后,一直期待今日的到来。后来乳酿鱄现世,魔修们就沸腾了起来——能让一个青丘神兽鱄高兴得吃自己,这“青崖小馆”必定不俗。 加之之前魔尊孤鸿和上神北林一致推荐,众位魔修都在到处打听,如何才能搞到“魔尊同款美食”。 而魔修丙这时候一不小心说漏嘴,众人纷纷指责他不讲义气,然后就给他痛揍了一顿。之后,不打不相识,魔修丙也同这些上门滋事的人成了好兄弟,今天也就一起来了这里。 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的苏青崖,叹了一口气,回头去灶上端出了魔修丙要的那几样菜:“东西就这么多,只怕不够你们哥几个吃的。” “没、没关系!”魔修丙摆摆手,一回头却发现其他几人早早就拿出了纳戒在围着菜品:“唉?!你们等等我!” 那几人根本没在意菜品够不够吃,只是抓紧时间对着那些菜品真录,甚至让旁人帮自己和那道菜品一起集录。苏青崖呆愣在旁边看着,仿佛看到了一群乌泱泱挤到网红店打卡的脑残粉。 半晌,苏青崖用手肘捅了捅陆野,面无表情:“……你的脑残粉战斗力还真是拔群。” “嗯哼?” “哦,我是说你在魔修中声望极高,而他们对你充满崇敬。” 之后,那群人竟将一小锅汤均分来,每个人捧着不过小酒盅一样多的分量,舔得意犹未尽。 魔修们一边吃,一边纷纷找苏青崖追加点单,苏青崖也抓住时机推广了几个新菜品。 “书老板,”魔修丙捧着他独一份的赠饮夸赞道:“你做得菜是真好吃,好吃到那鱄鱼精都高兴得吃自己。” 知道真实情况的苏青崖,笑而不语。 “老板,”人群中不知什么时候站起来一个大叔,“你看我能不能制一道什么菜品?” 众魔修:??? 苏青崖:??? 那人见众人都愣住,他哈哈大笑后现了原型:一条青色的龙。青龙笑着解释说他之前在[世界]上看见了凤凰胎,既然凤凰都能吃——那么龙,是不是也可以?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苏青崖没想到还真有想吃自己的主儿。 这时陆野噗嗤一声笑,他走过去仰头看着那条浮在空中的龙:“怎么着,龙王您这是来挑事儿?” “哈哈哈哈哈,前日里隐约听河伯提起,说在南溪村见过您,今日顺着玉水找来,果然见您在此。多年未见,您一切安好?” 陆野笑,而青龙的声音听上去是个中年男人,苏青崖挑眉看陆野:“熟人?” 陆野点点头。 “我们进去说——”陆野指了指清溪谷的方向,青龙也缓缓降下来变成人形。苏青崖却看着他们两个人,忽然想到了什么: “这位客人,龙我们没法吃,但有一道菜却和龙有关。叫做青龙偃月。” 魔修们洗耳恭听,而那青龙却并不怎么惊奇,他捋了捋胡须:“……这道菜?”而后又笑着冲苏青崖微笑:“这道菜,上……我是说陆野大人是知道的。” “你知道?” 看着苏青崖的眼睛,陆野无奈地耸了耸肩,清咳一声开口道:“偃月便是指饺子,因形制像月牙儿,在古时便被称为偃月馄饨,而后——因不同的馅儿制作,便有了这道青龙偃月。” “取荇、葑之嫩叶,崧之老叶,捣碎揉汁拌在面里,面皮擀出来就呈青色。肉馅里加葱、韭和胡芹,然后拌好包圆,放入锅中滚熟就成。” 听陆野说完,苏青崖愣了半晌,而后他勾起嘴角笑了。 小老板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痞气十足的笑容,他瞅着陆野哼笑道:“没想到陆哥你还藏了一手?” “……咳,”陆野挠了挠头:“这个,活得长……自然知道得多。” 青龙被他这个回答逗得哈哈大笑,而苏青崖则是狐疑地看了陆野一眼。 之后,苏青崖拍板——今天就吃这青龙偃月! 因为陆野说得头头是道,苏青崖就想着省心,把所有的活儿分了一半给他。只是,捡菜、洗菜陆野做得不错,但到了和面阶段……场面就完全失去了控制。 不是放多了水,就是又加面的时候结起疙瘩。至于包饺子,陆野更是只能做到勉强捏起来——那些憨态可掬的“胖偃月”入水后,立刻就给苏青崖添了一道菜——“青龙面汤羹”。 堂堂魔君,竟然只是个理论上的巨人。 苏青崖长叹一口气,将陆野彻底请出了厨房。 等苏青崖一个人手脚麻利地收拾好,端着热腾腾饺子出锅的时候,青龙才在旁边调侃道:“小老板你不知道,从前呐——陆野大人比这还要夸张!” “喂!老龙你……”陆野着急,恨不得上去堵住这条龙的嘴:“老龙你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青龙哈哈大笑,而苏青崖摇头——还真没想到,陆野竟是个做菜黑洞、百分百黑暗料理和厨房终结者。 青龙偃月,同样也很受魔修们欢迎,在他们的鼓吹和帮助下,“青崖小馆”的订单创下历史新高,而且也不仅仅局限于秋笋清鸱汤这么一道“名人产品”。 席间,青龙也将他来此找陆野的原因说了。 原来青龙是映海龙王,几个月前海底出现了一团黑色的魔气,将附近的生灵都吞噬殆尽。因为陆野之前就一直在寻找魔气的缘故,青龙与他是旧相识,也就过来相告。 “魔气外泄,我们都不是那东西的对手,请您去看看,我们也放心些。” 陆野听着,杵着腮帮沉默了半晌。 苏青崖没有同他们坐在一起,但是却距离陆野也不是太远。陆野今日能够说出青龙偃月的做法,这是苏青崖没有想到的——毕竟魔尊休息,哪里还会研究菜品。 但偏偏陆野知道,还知道得那样详细。 这魔尊,苏青崖挑眉撇了撇嘴,只怕心里还藏着东西。 正因为对陆野有所怀疑,苏青崖虽然同魔修们坐在一桌,却还是留心听了青龙和陆野的对话,心道陆野果然对那魔气势在必得,只怕将来也是要回去重掌魔焰宫大权。 陆野中有一天要离开,这样的念头从苏青崖心中一闪而过,不知为何,他便有些不大痛快。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陆野的声音忽然在他头顶响起。苏青崖抬头,看见陆野嬉笑着蹲下身来,装模作样地凑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问:“老板,那个,打个商量,您看……小的能同您告假几天不?” 名义上,陆野还是苏青崖的伙计。 瞅着他那臭不要脸的模样,苏青崖心里那点不愉快又悄悄消散,他哼哼了一声:“快去快回,时间长了,我可是要扣你工钱的!” 陆野哪有什么工钱,他当初和苏青崖约定的是“包吃包住”而已。 苏青崖这么说是答应了,陆野笑着挤过去,同魔修们一起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顿热腾腾的饺子。 ———————————————————— 不同于清溪谷中的热闹,清溪谷千刃之上的霜严宗却是一片冷清死寂。 自洞灵源出事之后,霜严宗主对门内各处加强了巡防,却没想到在后山的伏羲八卦洞前,看见了碎裂的青铜天罡镜,以及飘落在原地的两张神农乾坤印。 霜严宗的伏羲八卦洞,乃是锦州大陆的创建者——上神北林的闭关之地。然而神农乾坤印,则是封神、压鬼、捆仙的大封印,与青铜天罡镜同效。 外界只知,上神北林于千年前闭关于此地;却不知真相是上神北林,被他的大徒弟霜严宗主用三件神器软禁。 叹了一口气,霜严宗主看着地上碎裂的两样神器,满脸都是悲戚。而他身后的几个长老和内门弟子,脸上的表情同样凝重和忧心: “宗主,上神他……?” 摆摆手,霜严宗主苦笑着抬头看那无边的天宇,想起了过去:过去虽然师父不甚靠谱,还总是为老不尊地偷偷整他们几个徒弟,但那时岁月静好、天下太平。 倒不似如今…… 不过就算是如今,他也决不允许,师父拿命去换这天下的太平。就好像上万年前,九煞魔君现世,仙道众人与之同归于尽。 日头偏西,肃立在破损封印前的霜严宗主,眉头紧锁,看着[世界]上魔修们不断在刷的“苏青崖”三个字,逐渐眯起了眼睛。 ※※※※※※※※※※※※※※※※※※※※ 苏青崖:想要就说,我又不会拒绝你。 陆野:我想要你。 苏青崖:???? -------------------------------- 第013章 软钉雪龙 霜降过后,苏青崖愈发忙碌。 首订之日爆火之后,便有远远不断的订单塞满了苏青崖的[私信]窗口。 这些魔修们因盲目崇拜而来,却被美食和苏青崖的厨艺打动。他们的文采又比羬羊、狴犴要好,吹起“彩虹屁”来一套一套,瞬间就替苏青崖打开了市场、在魔道创造了良好的口碑。 这几日陆野不在,那天吃完了青龙偃月之后,他就和那条青龙一起去了映海。刚走的几日,陆野还会给他发[私信],发一些映海的真录,苏青崖看了,却从没忙得过来回。 不知是否是没有得到回应的缘故,最近几日,陆野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一般,彻底没了音讯。 “老板!” 童小梁的声音让苏青崖回神,刚刚修炼回来的小梁额头上挂着晶莹的汗渍,眼睛却亮得出奇。几个月的光景,十来岁的小童就从懵懂无知的模样,出落成如今气度不凡的少年。 摸了摸小梁的脑袋,苏青崖替他把汗擦了:“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喜欢这样挂着汗吹风。” “嘻——”小梁卖乖地抱住苏青崖手臂:“老板,跟你说多少次了,我是狗尾巴草,挂点汗水怕什么的。倒是你啊,在发什么呆呢?” “谁发呆了,我是在想事情。” 童小梁若有所思,偏着头看了一眼苏青崖,突然眼睛一亮:“我知道!你是在想陆大哥!” 苏青崖:…… 虽然童小梁说得没错,但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呢? “我也想他了,对了老板,陆大哥什么时候回来啊?”还好童小梁没心没肺,他追问:“我最近修行遇到了很多很多问题,都要等着他回来一道儿帮我解决呢。” “应该快了吧?”苏青崖说着,手上的纳戒忽然闪了闪。想着应是陆野发来的[私信],苏青崖笑:“当真是不能背后议论人,这不——你陆大哥就发来了通讯。” “真的?!”童小梁羡慕地抱着苏青崖的手臂摇了摇:“我要看、我要看,陆大哥都从来不给我发[私信]!” 好笑地揉了小孩的脑袋一把,苏青崖打开了纳戒,却发现一条来自[青龙]的添加好友讯息。挑了挑眉,没有理会童小梁丧气的抱怨,苏青崖走到一边,接受了青龙的好友申请。 [私信][青龙]:苏老板,大事不好了,您若没忙着什么要紧事,还要劳烦您快些出来吧! [私信][青龙]:我就在谷外、玉水边。 看着青龙连续两条讯息,苏青崖皱了一下眉,然后匆匆丢下手中的菜刀,就朝着玉水入海口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吩咐童小梁:“小梁我出去几天,你好好看家,若有什么,就给我发通讯。” “嗯,”童小梁点点头,忽然扭头:“诶?!等等,老板——你要一个人出去??!!” 童小梁的话苏青崖没听见,他已经通过水下隧道来到了清溪谷外。谷外,青龙化成人形,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棵高大的皓华树下翘首以待。 远远看见苏青崖出来,青龙快步上前,躬身一拜:“苏老板,抱歉,劳您走动这一遭。实在是……出了这等事,我也没了主意,只能、只能腆着脸来找您了。” “出了什么事儿?” “这……“青龙搓了搓手,“这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要不苏老板我们路上详谈?” 说着,青龙就幻化出了龙形,缓慢地降落在苏青崖面前、邀请他坐。犹豫了片刻,苏青崖一跃而上,拍了拍青龙的后背,握紧了龙角,就跟随着那条青龙一跃腾空。 殊不知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后,有三个身着霜严宗道袍的年轻修士,正静静地看着苏青崖和这一条青龙升空,其中一人蹙眉转向另外两人:“你们回去禀报宗主,我跟去盯着。” 三道青光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而苏青崖则跟随着这条青龙朝着映海的方向飞去。 云海茫茫,青龙在飞行的过程中,将这几日他和陆野遇上的事情都与苏青崖详细说了——原本他们在海底的查探得一切顺利,但没想到接近那魔气之时,魔气突然暴涨上涌,吞噬了更多海底的生灵。 陆野和青龙不防备,也被那魔气重创。 青龙到底是映海之主,受伤后还强自操控海水将那魔气驱逐,魔气逃窜出海,攻入了附近的梁关城。在城中肆虐作恶后,又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时的场面太过混乱,也是我的疏忽。没留心,上咳……陆野大人就被那魔气裹挟带走,大人才遭仙道重创,如今实力并非全盛,魔气趁虚而入,险些吞噬了他。” “……险些?” “是,陆野大人虽没被吞噬,但眼下的情况,只怕还要更糟,”青龙赧然道:“魔气在梁关城肆虐后,我带人追击,它仓皇出逃、便将陆野大人留在了城内。” “可那时,陆野大人昏迷不醒,身上还残留有黑色的魔气。就被梁关城那群……那群愚昧的百姓给当成了作恶的元凶捉了起来,准备三日后烧死……” 苏青崖:= = 不知为何,苏青崖想到了一个老旧的梗,叫做:每一个故事里,总有一群不知死活的凶残百姓。他们烧死神女,污蔑神明,甚至把锦州大陆上怼天怼地的魔君孤鸿抓起来——预备烧死。 “梁关城不是一般的城,它也算得上仙道中的一个小宗门,依附在六壬城之下,城内有伏魔宝镜镇着,我们这些灵兽和妖精是进不去的。” 眼看着映海快要到了,那座小小的梁关城也近在眼前,青龙急道:“且这几日,我也没办法联络上陆野大人,百般无奈之下,我、我也只能来求您。” 想起这几天来陆野音讯全无,原来是遇上了危机。 堂堂魔君竟然会被魔气侵袭,狼狈得被一群凡人捉住,苏青崖嘴角抽搐,心里直叹气。 两人在城外隐蔽处落地,青龙幻化成中年大叔的人形,他目光渴盼地望着苏青崖:“苏老板,您是普通人,能进得梁关城,求您想想办法——救救陆野大人。” 苏青崖看那座城池,虽不大,可城市上空有不少御剑飞行的修士,心道:你一个龙王都搞不定,我一介凡人怎么可能想得出办法。 何况陆野是魔君,九天十地唯一一个进入了渡劫期的大能。 啧,苏青崖摇头直叹气。 “苏老板,您、您别急,”青龙怕苏青崖拒绝,忙捉了他的手臂:“您、您且先进城去看看里头的情况,而后我们再想法子也成。” 映海龙王如此恳求,苏青崖也不忍拒绝。 但当他来到梁关城门口时,苏青崖又彻底改变了想法:因为梁关城门口张贴了一张巨大的黄榜,榜上说,梁关城主愿以三块上品灵石的“重金”悬赏,求天下能人帮他烹制一条叫何罗的鱼。 别的苏青崖没信心,但做菜,他绝对有信心。 青龙见苏青崖看着黄榜,心念一转也明白过来,他拍了拍手:“对!我怎么没想到这个!苏老板您厨艺一绝,近日又是这城主的寿诞,若您真能制成了这何罗——说不定能叫他放了陆野大人。” “就是不知,龙王大人能否告知——这何罗究竟是何鱼?” “瞧我!”青龙拍了一下脑袋,“一着急把这都给忘了,何罗乃是谯水中的一种灵兽,它一首十身,头如鲳鱼,身若鳗鲡,谯水附近的普通修士多半通过猎杀它们增进修为。” “鳗鲡?”苏青崖脑海中飞快地过了一边,将这个复杂的词儿转化成了一个他最能理解的东西——鳗鱼,若真是鳗鱼,那他倒也还有不少办法来烹制。 想了想,苏青崖在心里定下了几个制法,然后同青龙商议——由他先混入城中,然后再见机行事。 青龙不放心,递给苏青崖三块龙鳞,虽然它本体不能进入梁关城,但这每一片鳞片都能替苏青崖抵挡一次致命的攻击。苏青崖谢过后,揣着龙鳞就直接迈步进城。 遥遥看着苏青崖的背影,青龙没告诉苏青崖,世界上他是看陆野对苏青崖的重视,不敢让苏青崖出任何差池,才将从不赠人的龙鳞生掰下来,而且一次掰了三片。 只盼着将来陆野醒了,莫要怪他私自劳动苏青崖的罪责。 城中确实热闹,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犹如过年一般。街巷上许多孩子嬉闹,天空中飞行的修士们都直奔着城中央最高的那个塔楼去,塔楼高百尺,直耸入云端,上有一块黑底金边的匾额,书了烫金“梁关”二字。 料想那便是梁关城主所在,苏青崖便径直朝着塔楼而去。 塔楼前汇集了很多前来道贺的人,两条长长的队伍弯弯曲曲地在塔楼下排成了长龙。苏青崖凑上前去,择了队伍稍短的一边,拍了拍最后面一个小哥问:“这位兄台也是来给城主贺寿的么?” 对方打量他一眼,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那边才是贺寿的,我们这儿是来给城主制菜的。” “制菜?”苏青崖眼珠一转,故作惊讶道:“怎么制菜还要排这样长的队伍?” “你是从外地来的吧?”队伍前儿的几个人回头,看着苏青崖生得漂亮,也和善地多解释了几句,无非是城主得了几条何罗,本想着在寿诞之日宴请其他修士,可是那何罗不管怎么烹制都不太好吃,所以才在外面挂了榜。 苏青崖谢过他们,在队伍最后默默估算了一番,这里少不得站了小两百人。 一个个进去洗菜、烧制、试菜,怕要浪费不少时间。苏青崖想了想,扭头离开此处,找到城中的茶馆坐下,同茶博士打听关于之前魔气肆虐的消息。 茶博士是个健谈的,三言两语就给苏青崖说清楚了那魔修的去处:“这大恶人被城主关在地牢里呢,说是三日后的寿诞上要烧了给城中百姓解气,也算是给他的寿诞舔彩增益吧。” 苏青崖眨了眨眼睛,低头抿了一口茶——在生日上烧死个人,这城主也不怕折寿。 消息打听得差不多,苏青崖便给青龙发了通讯说自己一会儿就出来。青龙没想到苏青崖这么快就出来了,忙向苏青崖打听城池里头的消息。 “我现在混进去做菜救人也是不妥,倒不如在寿诞上一举做出、然后救下陆野。” “可、可……您不怕被其他厨子抢了先机吗?” “呵——”苏青崖低头着摸了摸自己的纳戒,这两日订单虽然不多,却也一刻不成停歇,他仰头看着梁关城巍峨的城门,脸上露出了个志在必得的笑容:“我若怕他们,便也不会在你们这样一个辟谷横行的修真界里,做美食了。” 三日后,梁关城主寿诞。 城主是个化神期的修士,外貌看上去四五十岁,精神矍铄。他在塔楼前放了五百多桌,供城内百姓吃喝,塔楼里还有他宴请的宾客,楼前吊着一个铁笼子,里面就装着不省人事的陆野。 在塔楼上说了几句客套话,城主就开了席,百姓们吃个热闹,修士们面前则是摆着清茶。 五百来张桌子上,都摆着一道大菜,就是城主千辛万苦得来的何罗。城主前几日选了他自己觉着好的厨子,命他们几人一起合作来制了这五百桌宴席。 城主大方,苏青崖也混在百姓中,坐在了桌边。 几个修士还有城中的长老们同城主客气,说桌上的何罗好吃得紧。城主大笑,拍了拍手,将自己认可的几个厨子请出来,说:“他们都是万里挑一的个中好手,也是发了榜,才知道原来何罗可以这么做。” 五个厨子中,那日在队末的小伙子也在其中。 桌上的何罗制法简单,不过是加了大料的红烧鱼。鳗鱼软滑如蛇,腹腔内又有不少内杂,若是普通清蒸、煮炖,整条鱼吃起来苦涩难当。用红烧制法,则可以盖掉这些苦味儿,就是失了食物本真,颇为浪费。 城主高兴,大家也纷纷附和。 苏青崖眼珠转了转,偷偷拍了拍身边一个小姑娘的肩膀,小声道:“嘿,你觉不觉得这鱼不好吃?” 姑娘年岁不大,跟着父母来蹭饭的,她也觉得不好吃,不过没多想,跟着点点头道:“确实是,有点苦,而且都是酱油和辣酱的味道——根本吃不出是什么鱼。” 他们两人声音不大,可是修士们都是何等听力,城主自然也听见了这对话。 城主脸色不虞,凌冽眼光扫过去,看见苏青崖和姑娘不过是两个普通人,心里哼了一声,面上却还是好言解释:“何罗来自谯水,不似我们平日里吃的河鱼,味儿重,自然要加重料。” 五个厨子纷纷点头,附和着夸赞城主有品味。 城主脸上的不高兴这才下了,预备将奖赏分给那几个厨子。姑娘冲苏青崖吐了吐舌头,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苏青崖则摇摇头,长叹一口气,故意道:“可惜、可惜,这么好的何罗,却被人糟践成了普通河鲤。” 在场众人心惊,城主也怒极反笑: “这位小哥,你总说我们不懂何罗,难道你便懂么?” “城主客气,”苏青崖站起身来,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在下确实,是要比各位懂上那么一点。” 被人当场下两次面子,再好性儿的都要动气。城主哼哼一声道:“这位小哥莫要口出狂言,你说你懂,不如你来做一次试试?” 苏青崖等的便是他这句话,拍了拍手答允。 那几个厨子却心怀嫉恨,其中那个瞧不上苏青崖的小伙子更是不客气地附加条件:“不许用大料,也不准用红烧,我们这制法你也不能学半分!否则,便是你——制不成这道菜品。” “可以——”苏青崖点点头,卷起袖子就登上了城主所在的塔楼上去。 鳗鱼哪里会有一整条红烧的做法? 城主小气,只给了苏青崖一小条何罗,苏青崖也不计较,卷起袖子,从纳戒中掏出小刀,用刀背狠狠地将何罗打死,而后由颈下转圈划刀,手指一翻、一蜕,就将整条鱼的鱼皮给剥去。 然后减去鱼头鱼尾,取了细长的筷子一根,从无头的何罗前身捅进去,直接利落地掏出了内脏和鱼杂。 将何罗身上的血水冲洗干净后,苏青崖将何罗切成了一寸来长的小段,顺脊梁划了十来刃十字花刀,而后配合破开的葱段,整整齐齐地码在了白色的瓷盘里。 瓷盘底部有他早就摆好的火腿、姜花、香菇、冬笋,何罗顺上头摆成了一条弯曲的长龙。 加上料酒等物,再用城主提供的锅子和蒸笼,苏青崖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将这盘子何罗端着摆上了餐桌。城主态度傲慢,走上前去挟第一筷子:“你这不过是一道清蒸……唔?!!!” 他才吃了一口,眼睛瞪得老大,颇为不可置信地看着苏青崖。 苏青崖似笑非笑,态度悠然:“城主错了,此物并非清蒸何罗,而是唤名软钉雪龙,何罗去骨、蒸制入味,鱼肉软嫩鲜香、色白如雪,又不失其本真。若城主觉得不够味儿,配上姜末醋蘸着便是。” 说着,他将一小碟蘸料推到了城主面前。 城主看了看蘸料,又看了看那一小盘子软钉雪龙,也顾不上烫,连忙道:“去、去后厨,将那些何罗全部拿上来,这、这位先生,能否劳烦您、您……” “好说,好说——”苏青崖笑,就知道会有如此结局。 旁边几个厨子不敢相信,纷纷凑上前去,得了城主允许吃了一口后,其中四个都服气地退下,只剩下那个小伙子颇为不满,他冷哼一声:“这有什么,不过是去皮蒸鱼,有什么了不起。” “那正好,”苏青崖脾气很好,笑着将小伙子拉过来:“那你帮我一起做,奖金分你一半。” 然而鳗鱼去皮哪里有那么容易,小伙子自以为容易,上来却怎么也做不到如苏青崖般简单一划、一剥就将整条鱼的鱼皮给剥去,他着急动手,却越急越乱,少不得便将几条何罗都给捣鼓了个稀烂。 城主生气,干脆将这些学艺不精的厨子都给通通赶了出去。 看着年轻人不可置信的表情,苏青崖轻蔑一笑,这样的本事——不练上几年如何能成,他也是从小跟着邻家卖鳗鱼的大叔学,之后练了七八年,才有了今日之功底。 又花了几个时辰做好,每一张桌子重新分发后,百姓们对此大声称道,更对城主真心敬服。 城主又拉着几个修士下水,他们都对苏青崖的手艺赞不绝口。 “苏老板,”城主拉着苏青崖感激不尽:“怪我眼拙,没能看出来您的大才,您今日帮了我大忙,我也没有什么可以送您的,三块上品灵石自是您的,只是这城中,您还有什么看得上眼的,我也可以答允送您便是。” “城主大人此话当真?” “自然是当真的,当着这满城百姓的面儿,我难道还会食言不成。” “呵——”苏青崖摇摇头:“只怕我所求太高,城主大人不愿赏赐。” “只要是我这城中有的,”城主豪气地拍了拍胸膛,“我必定相赠。” 见对方中了自己的激将法,苏青崖便擦了擦手,指着外头挂着的铁笼子道:“城主大人爽快,我也不与您说二道话。不瞒您说,我并非是碰巧路过此地,而是有事相求于城主,才会来您的寿诞上闹事。” 城主一愣,苏青崖继续道: “外头您挂着的这个‘大恶人’,实际上是我店里的伙计。前日里我让他出来采买,却不想几日未归,我出来寻找时,才发现他被您捉起来,当成了大恶人。” “他不过是个普通修士,绝非什么魔物,还望城主大人明察。” 他这话说得恳切,而城主吃人手短又说了那样的豪言壮语,实在是不好放人,但……但若放了人,百姓的损失怎么交待,那元凶又要去何处找寻。 见城主有些不情不愿,苏青崖便又调出了真录:“若您和城里的百姓不信,这是几日前我们在外头的真录,当时他就在我身边,确实是我的伙计不假。” 城池下面的百姓议论纷纷,多少有些相信了苏青崖的话。 城主也犹犹豫豫,心里相信,面上却又不大愿意简单放了人。 两厢僵持下,天空中忽然乍起一阵祥云,青光乍现后,一位大乘期的大能破空而降,他一身素白道袍、袖口一圈闪着光的青色纹络,头戴鹤翼银蛇冠,脚踏青剑、悬浮在半空中直面塔楼里外的众人: “本座可以证明,此人,并非是损毁梁关城的恶人。” 第014章 三雪霜华羹(1) 苏青崖闻声回头,看见浮在半空中的霜严宗主、那个冰山脸大叔。而他身后的梁关城主则是直接以头抢地,跪趴在地上:“不知宗主您大驾光临,小的有失远迎,还望宗主赎罪。” “无妨——”霜严宗主挥了挥袖子,从塔楼外一跃进入:“梁关城遭劫,本座同霜严宗上下十分关心。近日门内弟子来报,说是在映海附近看见了魔气。” “之后他们追踪魔气入城,见那魔气肆虐后消失,便回宗门禀报本座。” 霜严宗主气度不凡,乃是仙道第一人,霜严宗又是天下第一大宗门,这满座的修士无不敬服,纷纷起身让座。霜严宗主径直走到城主的主座上,悠然负手: “只是没想到本座赶来时,就听得城主你——要在这儿、滥杀无辜。” 他这话说的声音不算大,却好像掷地有声一般,将那已跪爬在地的城主压得大汗淋漓、丝毫不敢抬头,城主颤颤巍巍道:“是、是,宗主教训得是,我……我这便命他们放人。” 霜严宗主点点头,随手端起了旁边桌上的清茶啜了一口。 城主不敢怠慢,连忙将陆野放下来之后送到了苏青崖手边。苏青崖接过人来,看了看坐在上首的霜严宗主,想了想,他还是撩起一个笑容走过去,不卑不亢地行礼: “谢宗主替我们解围。” 霜严宗主端着茶杯,面色淡淡,盯着苏青崖看了半晌后,才移开了视线,状似不经意地道:“苏老板,秘境一别,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相见。” 苏青崖在秘境中并没有改变容颜,霜严宗主记得他的脸也不奇怪。 加之那群魔修在发美食真录的时候,或多或少都录下了他的样子,苏青崖现在也不好否认。 心念一动,苏青崖便将昏迷的陆野先放在一边,重新双手抱拳对着霜严宗主深深一躬道:“之前在秘境,对您有所隐瞒是我们的不对,不过还望您谅解——” “当时我同伙计混入秘境,不求修道、只问美食,您恪守正道、严明律法,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出格行径,我们担忧遭您责罚或驱逐,不得已——只能对您撒谎。” 他这话说得坦然,一躬之后就笔直地站立在厅中央,美目明亮、嘴角带着笑。 霜严宗主盯着苏青崖看了半晌后点头:“不错,诚实,也算有胆量。”继而,他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冲苏青崖扬了扬下巴:“把你那伙计带来我看看,魔气入体,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苏青崖一愣,那城主连忙殷勤地派人来帮他扶起陆野,然后引着他们到了后堂。 将陆野安置在了后堂的一张床榻上,霜严宗主坐到床边,在陆野的额心上方伸出了手,他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一道白光渐渐在他的掌心汇聚,而后那白光将陆野整个人包围。 少顷,他撤掌回身,微微皱起眉头。 “是……是这位小道友有什么不好么?”梁关城主满头冷汗,生怕人在他的地界上出了什么差错。 霜严宗主摇头,站起身对苏青崖说:“他的身体受到魔气侵袭,灵核受创、伤得不轻,若你想要救治他成活,只怕还得往清乐药王谷走一趟。” 清乐药王谷? 来这锦州大陆约莫一年多,苏青崖从没听过这个地方。 不过苏青崖点了点头,谢过了霜严宗主之后就带着陆野往外走。梁关城主自觉惹祸,不敢在霜严宗主面前逗留,也推说去送苏青崖一程后,赶快离开了这位浑身带着寒气的仙道大能。 等苏青崖和城主离开之后,霜严宗主身后才有两个霜严宗的长老现形,他们看着苏青崖和陆野离开的方向,冲着宗主叹气、摇了摇头。 “……唉,也许是我想多了,”霜严宗主的脸上显得十分凝重:“魔尊孤鸿掉落飞天径,而这位苏青崖苏老板,却正巧住在了飞天径之下的清溪谷中,这……不得不令我产生怀疑。” “既然这陆野不是魔尊,和九煞魔气也没有任何干系,宗主,我们还是将力量放在追踪魔气下落吧?” 霜严宗主沉思了片刻,终于,缓慢地点了点头。 ———————————————————— 城外, 苏青崖在城主殷勤地帮助下,带着陆野坐马车同青龙汇了合。青龙在听闻清乐药王谷之名后大吃一惊,脸色难看地看着陆野:“……陆野大人当真已到了这一步?” “哪一步?这清乐药王谷到底是什么地方?” 青龙看了苏青崖一眼,才想起来这小老板似乎对修真界懵懂不知,便按捺性子,细细地同苏青崖讲——原来这修□□,同现实凡俗世界一样,人都会生病受伤。 只是凡尘中有大夫,修真界中便有医修。 医修精通医道却不通剑术等杀人法门,于秘境中争斗总是处于下风,不少医修参道半途就转职成了毒修,有的则直接坠入魔道,成为了魔教中人。 于是经年累日,整个锦州大陆上习医道的修士便所剩无几。 三百年前,有一位医剑双绝的修士在大陆中央偏西南的清乐山中,创建了药王谷。立下规矩每年只诊治百位伤者,这位医修医术高超,能肉白骨、活死人,是谓医称国手。 后来此人开山立派,将药王谷发展成为一个修医道的宗门。 “不过,他终此一生也只收一个徒弟,他陨落后,这徒弟便继承了药王谷,成为了当世唯一一个年纪轻轻、就突破进入洞虚期的医修。” 青龙想了想,苦笑一声道:“虽然药王谷的医修医术高明,但……这位新谷主脾气古怪、极难相处,救人看病也不按着老谷主的规矩,全凭自己的喜好。所以、所以我们若非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都是不太愿去找他的。” 苏青崖点头,毕竟连金庸老先生都写过杀人名医平一指,有本事的人嘛,总要有些不同寻常的习惯。 由于苏青崖和青龙都不懂医道,陆野又确实昏迷不醒,两人商议之后就决定往清乐药王谷去求医问药。此去万里,青龙还是让苏青崖抱着陆野一起骑在他的后背上,它驮着他们过去。 梁关城位于锦州大陆的东侧海岸附近,由东向西,他们飞跃了六壬城、霜晴海、结海楼和云野。 这些地方都是苏青崖从来没有来过的,青龙贴心,一一给苏青崖做了介绍——六壬城远看过去是六壬形状,乃是一座构思奇巧的城池,城池里住着修真五大家族和一些其他的小家。 霜晴海则是一片位于锦州大陆中央的内海,在海边则可见到言阳道的结海楼。结海楼并非是一座常年伫立在海边的楼宇,它如同海市蜃楼一般,只有有缘人才可得见。 六壬城和言阳道同属于六大宗门之一,云野再往西就会到达西北荒境,荒境之中则是六大宗门之一的千峰门所在,今日苏青崖他们到不了那么边远的地方,也便没有缘分见到汇集了天下寒门子弟的无山千峰门。 清乐药王谷坐落于清乐山中,四面绝壁,里面却百花盛放、药草遍地。 谷中四季分明,谷底有温泉流过,温泉在药草滋养下,汇聚于谷中央形成一潭药池。药池边长满了奇珍起草,雾气蒸腾、遥遥看过去如临仙境。 谷中清幽寂静,草坪上有几只雪白色的梅花鹿在悠然地吃草。 青龙带着苏青崖他们降落下来,几只鹿受惊逃窜,鹿蹄子飞踏起不少缤纷落叶。可惜极目远眺,无论是青龙还是苏青崖都没有在谷中看到一个人,甚至没有看见任何的建筑。 想了想,青龙长啸一声:“请问药师谷的神医可在——?” 半晌之后,从不远处的草坪后走出来一个年轻人。这人身形健壮,蓝衫白袄,手中提着一个药草筐。见他模样生得十分周正,浓眉大眼看着正气凛然,青龙和苏青崖忙走过去向他问好: “请问您就是这药王谷的神医么?” “不、不是我,”年轻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上升起一点红晕:“我、我是这谷中的小、小学徒,寰、寰哥他、他到留仙坪去采药啦,你、你们先跟我来吧?” 年轻人看上去十分内向害羞,说完这几句话脸就涨得通红。他带着苏青崖他们几人往草坪后面走,苏青崖这才发现这个草坪之后还别有洞天—— 万顷紫竹林,清澈的小溪还有满地的白堇,竹林前面有一个宅院,院子古朴雅致,看来就是医修的住处。青年带着他们进门,将他们引到堂内:“我、我去烧水,给、给你们泡茶。” “唉?” “小哥,你还是先让我们把人找个地方放下来吧,你们这儿有床吗?” 小青年愣了愣,然后脸更红了,他慌忙放下了草筐,朝着苏青崖和青龙过来,伸手就要接过陆野:“我、我来吧,我力气大,我背着他,你们跟我来。” 苏青崖和青龙客气的话还没有说出口,那小青年就热情地抢过了陆野的一只手。 可是没想到,他才碰到了陆野,整个人就好像是被电到一般,浑身抽搐了片刻,然后两眼一翻,就直愣愣地躺倒在了地上。 “小哥?!!” ※※※※※※※※※※※※※※※※※※※※ 明天不更新,请假,我们要去下乡扶贫_(:з」∠)_ ----------------------------------- 第015章 三雪霜华羹(2) 苏青崖吓了一跳,连忙去扶,可他才蹲下身去,就感觉面前陡然出现了一大片阴影,一个清冷的男音在他们头顶响起—— “怎么着?我才出去半日,就有野男人惦记上我家九臣了么?” 苏青崖和青龙缓缓回头,在药王谷宅院的大门口,看见了一个身着水蓝色襦裙、身披白色大氅,长发披肩、肩上挑着草筐、手中拿着药锄的……人。 他的轮廓刚毅而棱角分明,一双美目圆而大,薄唇上点了朱红,可脖颈上却喉结突出…… 苏青崖眨眼:哦。女装大佬。 女装大佬轻佻地看了一眼苏青崖和青龙,嘴里吹了一声口哨:“唷,我家九臣长进了啊,不仅偷男人,连灵兽都勾搭啊?还真是荤腥不忌、让我佩服。” “咳……这位姑……”青龙受不了这样的说辞,开口打断。 没想才说了半句,那人就变了脸,横握手中药锄变成一柄凶器,身手矫健、动作凌厉地直接将青龙整条打在了墙壁上,他狠狠地掐住青龙的脖子,脸上的表情却十分温柔: “说吧,你们伤了我的小九臣,预备葬在哪种花药下?” “这位……兄台,”苏青崖挑选了一个比青龙好些的措辞:“我们是来求医问药的,并没有伤你们家的小公子。方才是小公子过来帮我们扶人,突然抽搐倒地,我们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一切,都只是误会。” “啧?你说误会就是误会?”那人放下了青龙,转过头来斜睨着苏青崖,半晌后诡异一笑:“哟——哪来的漂亮小哥哥,不如留下来陪我们玩儿呀?” 若非苏青崖从小心理素质好,此刻已经要生生干呕了出来。 那人哼笑一声,走上前两步撩了苏青崖的下巴一下:“你们带来这人,不用看就知道受到了九煞魔气侵袭。上万年来,从没有遭受九煞魔气侵袭还能不被吞噬的。他这差不多死透了,早点找个地方埋了算了。” “而我家小九臣嘛——”他蹲下身去,真准备探一探那年轻人的脉息,结果他还没有摸到脉息,那年轻人就清咳了一声,自己懵懂地睁开了眼睛。 见有人蹲在自己身边,他先是警觉地皱了皱眉,然后一看是这女装大佬,他立刻高兴地笑:“寰哥你回来啦!哦,对了,这两位是来找你瞧病的,我就给带回来了!” 女装大佬皱了皱眉,还是伸出手去探了探小伙的脉息。发现他没事儿后,女装大佬轻哼一声,站起身来冲着苏青崖撩了一下头发:“算你们走运,我家小九没事儿,否则——我肯定要剁了那条龙做花泥。” “对了,我叫杨玉寰。”女装大佬面无表情地冲苏青崖点了点头。 苏青崖同样面无表情地冲他点头致意:“苏青崖。” 杨玉寰盯着苏青崖看了半晌,忽然妩媚一笑:“不错啊小哥哥,你还是这几百年来,头一个听见我名字没有当场笑出声的,啧——你这性子,哥哥我喜欢。” “行了,那边的那条死龙,起来帮我们把人抬进去让我瞧瞧。” 杨玉寰颐指气使,似乎半点没想到自己刚才还把龙打得奄奄一息。好在青龙是个好脾气的,也知道这医修从来如此怪性,立刻帮忙将人往里屋抬去。 到了里屋,解开误会、一番介绍后。苏青崖便知道:杨玉寰就是这药王谷谷主,也就是整个修真大陆上医术最高明的那位医修。 而他们早前遇到的小年轻,则是杨玉寰今年在外救起来的一个流浪少年,看他有趣,就养在身边。杨玉寰给他正式地取了一个名字唤作“萧九臣”,算得上是他在这药王谷的学徒和陪伴。 杨玉寰给陆野诊脉,而后脸色微微一变,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有些奇怪道: “奇了?!难道是我看差了?” “怎么?”苏青崖凑上来,以为陆野有什么不好。 “这人刚才明明浑身都被魔气缠绕,灵核受损、危在旦夕,怎么此刻身上的魔气就尽数不见了?”杨玉寰满脸震惊,又一次换了一只手给陆野诊脉,却发现结果还是一样。 摇摇头想不明白,杨玉寰干脆不想了,他挥挥手道:“若只剩下灵核受损一样,倒也好办。吃两副我开的方子,然后在谷中药泉里泡上三日,便可大好了。” “就、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杨玉寰撩起一个邪笑看着苏青崖:“怎么着?小哥哥你还想来点什么不一样的?” “这就不必了,”苏青崖稳如老狗,咧嘴笑道:“杨兄还是把花样都留给你的小九吧,我们早日治好病,也好早日离开,也不便打扰你们太久。” 这话让杨玉寰一愣,然后他忽然哈哈大笑,然后起身拍了拍苏青崖的肩膀道:“果然,你懂我。” 面上微笑着目送杨玉寰拉着萧九臣哼着小曲儿离开,苏青崖的心里却早就充满了拒绝:我不懂,我什么也不懂,女装大佬要玩花样什么的,我真真什么也不懂。 如此,苏青崖就和陆野被安顿了下来。 苏青崖也给童小梁发了通讯,说了这边的情况,让童小梁安心看家,陆野没有大碍,他们治好了伤病就很快回来,并且嘱咐童小梁,如果有顾客上门,也一定要态度很好地和对方解释清楚。 安顿好一切后,苏青崖疲累地回到房间。 或许是出于杨玉寰自己的恶趣味,或许是药王谷确实没有这么多房间,杨玉寰将苏青崖同陆野安排在了一间房,美其名曰方便苏青崖照顾陆野。 可是,屋内却只有一张床。 皱眉看了看至今昏迷不醒的陆野,爱干净的小苏老板认命地出门打了一盆水回来替陆野简单地擦了擦脸。 看着陆野平静沉睡的面孔,想起这人平日里脸上最爱挂着的痞笑,鬼使神差地、苏青崖轻轻伸手去轻轻戳了一下陆野的脸颊。 然后,一夜无梦。 第二日早上起来,杨玉寰准备好了药浴的木盆和毛巾,不等苏青崖反应就一股脑地塞到了他的手里:“那药池太深,我和小九拖家带口的不方便陪他下去。” “那条龙……”杨玉寰摇摇头故作惋惜:“那条龙倒是熟识水性,只是人龙共浴的场面太过社情,我怕这文过不了审,所以还是要委屈小哥哥你。” 说着,他一声娇俏的轻笑,轻浮地捏了苏青崖的脸一把后,搂着萧九臣颠颠地离去。 青龙站在一旁,面色十分尴尬,别过头去不敢看明显被调戏了的苏青崖。 苏青崖端着木盆,看着杨玉寰和萧九臣的背影哼笑一声,转头就大大方方地带着陆野去泡药浴。他和陆野早就一同跑过温泉,不过是个药浴而已,他又有何惧? 凉风习习,药池的水温比之前的温泉要高一些,蒸腾起来的药草味清香好闻。 苏青崖脱了陆野和自己的衣服,赤|条精|光地扶着同样光溜溜的陆野下了药池,而后将陆野的头稳稳地靠在池边,他就悄悄中饱私囊地从药池边取了不少他看得顺眼、可以用来制菜的灵植。 或许是因为陆野这老流氓昏着的关系,苏青崖一点儿没觉得尴尬,反而自然地替陆野擦身,泡完之后还扶着他上岸、替他揩干净身上的水珠、穿上浅白色的里衣。 只是苏青崖讲究,在替陆野擦身的时候,擦到手指,见他指间戴纳戒处还有水珠,于是小苏老板就极为贴心地替陆野取下戒指,想要擦干净水后再物归原主。 陆野的手掌宽大结实,皮肤色泽饱满浑厚,掌心处有些薄薄的茧,摸上去略有粗糙却显得十分有力。手背上因为热气蒸泡的缘故,经络和血管明显凸起、指骨发白分明,指甲漂亮而指腹浑圆。 苏青崖记得,陆野有两枚纳戒,其一是魔尊孤鸿那枚骚包的黑红色纳戒,另一枚则是一个普通的白玉戒。 然而此刻陆野左手食指上,分明套着一枚通体淡粉、日光下还泛着淡淡紫光的精致纳戒。戒面包浆极好,就算苏青崖不识此玉,也知道这样的成色要戴挺长时间。 戒指上有个细小的缺口,内面上似乎还有白色祥云的纹络。 皱了皱眉,苏青崖根本没映像陆野有这样的戒指,于是苏青崖好奇地摘下陆野的戒指,然后那枚古朴精致的戒指就在苏青崖面前展开了即时传讯的界面。 淡黄色的信笺展开,苏青崖一愣,握着那枚纳戒无意识地碰触到了陆野。而后,苏青崖就在[世界]那一栏上,清清楚楚地看见: [世界][北林]:。 苏青崖:…… 苏青崖:…… …… 呆愣在原地,苏青崖甚至来不及去看[世界]栏上飞快滚动的消息,来自仙道各种大能们对上神北林突然出声发出的各种质疑、各种追问。 与陆野初次见面时的场面如同走马灯一样在苏青崖脑海中飞快地闪过,痞笑着的陆野,还有笑眯眯的陆野,以及从天而降之后被自己骗着吃了自己坐骑的陆野…… 苏青崖有一种感觉,仿佛自己站在一个风暴中央,四面八方的风都朝他席卷过来,一阵一阵的耳鸣伴随着狂风和电闪雷鸣,几乎要将他这个人在风暴中撕裂。 正在他眼前发黑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杨玉寰轻佻的声音:“发什么愣呢小美人?看着这结实的胸肌、修长的大腿,在想什么下流的事情?” 说着,他走过来一把揽住苏青崖的肩:“小美人若你想偷腥,我这儿倒是有上好的药……” ※※※※※※※※※※※※※※※※※※※※ 哈哈哈哈哈哈哈杨玉寰是我最喜欢的一个配角,另外说我跳票了《绣色可餐》的朋友们,可以看到我已经把小老板和杨玉寰都写出来了,不要再追杀我啦~顶锅盖跑走! ---------------------- 感谢:娘子猫扔了2个地雷, 读者“娘子猫”,灌溉营养液 +10 2019-01-19 01:46:12 读者“枫情若焰”,灌溉营养液 +30 2019-01-13 21:50:24 第016章 三雪霜华羹(3) 正在苏青崖眼前发黑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杨玉寰轻佻的声音:“发什么愣呢小美人?看着这结实的胸肌、修长的大腿,在想什么下流的事情?” 说着,他走过来一把揽住苏青崖的肩:“小美人若你想偷腥,我这儿倒是有上好的药……” “……”本来陷入震惊的苏青崖,被杨玉寰这一番不找边际的抢白拉回神,他翻了个白眼,迅速将纳戒套回陆野手上,客气地冲杨玉寰一笑: “真男人从不用药。” 杨玉寰一愣,继而哈哈大笑,更是紧紧地搂住苏青崖,在他耳边意味深长地说:“药能助兴,自然也有调情的奇效,你不用——怎么知道他能有多棒、自己有多浪?” 说完,杨玉寰大步离开,想了想,又回头道:“我看他恢复得不错,差不多再两日就可以醒。明日我再上留仙坪去采点药材,方便日后你们离开时带出去。” 看这个男人扭着腰、穿着大裙子离开的背影,苏青崖摇头无奈一笑:杨玉寰其人看着轻佻风流,实际上也是个痴情人。 低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陆野,苏青崖的目光落在他左手的戒指上,摸了摸下巴,眼珠一转便心生一计。 于是晚上正在谷中修炼的青龙,就看见了抱着两坛子药王谷碧瑶美酒的苏青崖,冲他笑得奸诈而诡异。老龙王毕竟是灵兽,五感敏锐,他落地化为人形后,踟蹰地看着苏青崖: “苏老板,您、您……找我什么事儿?” “没事儿,”苏青崖上前两步拽住老龙:“就是高兴,想找你喝点酒。” “我、我不会喝酒。” “男人咋能不会喝酒!”苏青崖根本不打算给这条龙逃跑的机会:“来,坐下我教你!就当是你陪我喝两杯。” …… 事实证明,没有经历过现代应酬洗礼的老龙王,就算再活上万年,也根本不是苏青崖这个打小儿混迹在市井里的小坏蛋的对手。 三杯两杯下肚,原本还十分警觉的青龙,很快就被苏青崖套出了不少话。 喝到尽兴时,更是口无遮拦地给苏青崖爆了不少料—— “您问那北林君?哈!”青龙摆了摆手:“他、他可是值得大说、特说的一位!” “他、他从前是元灵君的小弟子,您、您是不知道,他做了多少缺德事儿!要不是这么多缺德事儿,能叫整个锦州大陆的修士们,尤其是他那些徒弟,闻名丧胆吗!” 青龙喝得醉醺醺,手舞足蹈地站起来,打了个酒嗝:“嘿苏老板,您知道修士为什么要辟谷吗?” “不是因为隔绝欲望,清新修行吗?” “放屁——!”青龙毫无含义地哼哼:“那根本就是北林君那几个倒霉徒弟编出来骗你们这帮小辈儿的!谁、谁他妈说修士就必须辟谷不吃饭了?还、还不是都怪北林君!” “……为什么呢?” “你知道吗苏老板,当年,当年……那九煞魔尊何等嚣张,吞噬了半个涿野大陆,若非是元灵君和他的几个徒弟,以身殉道将九煞魔君打散封印,也不会留下北林君一人来建立这锦州大陆。” 关于锦州大陆怎么来的,苏青崖或多或少知道,可却头一次听闻“元灵君”之名。 “北林君建立了锦州大陆后,就开山收徒,一共收了……嗝儿,五个、五个徒弟,就现在的霜严宗主万行舟、卿云仙子、言阳道人和千峰老人。” “一开始,北林君还好好的带徒弟,可是你想呐——”青龙仰头又喝了一口酒:“这偌大的大陆上就这么几个人,北林君又是个爱热闹的,怎么会不搞事。” “旁的事儿也就罢了,就辟谷这一样,当真是他老人家逼的——”青龙愤愤不平,拽着苏青崖道:“若当年北林君有您一半的手艺,如今修士们也用不上走辟谷这条道儿!” 苏青崖:??? =_=合着修士们原来是因为吃不惯祖师的黑暗料理,所以才合起伙来骗人,创造出了“辟谷”这个概念吗? 就、就这么随便的吗? 苏青崖忽然感觉到了三观有点崩塌,但是更为崩塌的是——北林君这个黑暗料理之王的特点,倒是和今日的陆野一模一样。 可谓想要替陆野找点理由借口圆谎、都没办法去寻。 青龙闹了一阵,苏青崖也弄清楚了自己想要弄清楚的事情:就当年的上神北林君,皮天皮地。皮到让自己的大徒弟霜严宗主都受不了,所以才用了三道神器将北林封印,对外宣称上神闭关修行。 而上神北林不甘寂寞,偷偷突破了封印出来,变成了如今的陆野。 甚至,还抽空出去在澹熔岛建立了一个魔焰宫,闹得锦州大陆不得安生,更惹得自己的徒弟们对他又进行了一轮追杀。 就、就很皮。 回到屋内,理清楚了所有的前因后果的苏青崖,低头垂眸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陆野,忽然、忽然就扬起嘴角笑了:这样的陆野才——有点讨喜。 日升月落、天光乍起。 秋日最后的阳光洒满了整个药师谷的草坪,雪白色的梅花鹿在草丛间跳跃,林间的小松鼠抱着松果为即将到来的寒冬做着最后的准备。 苏青崖起了个大早,替陆野收拾好之后,就到了门口等杨玉寰。待那人穿着水蓝色百褶裙出现时,苏青崖笑着冲他打了个招呼:“寰哥,昨儿你说今日你要上山采药,我也想跟着去看看。” 杨玉寰眯着眼睛打量了苏青崖半晌,继而点点头道:“也成,我一个人去采药也挺寂寞的。” 之后,杨玉寰交代了谷中事宜和给陆野的药要煎熬多久后,就带着苏青崖往留仙坪的方向走去。这留仙坪是清乐山上的一处高峰,位置险峻却布满了奇花异草。 留仙坪上药草遍地,还有不少灵植受日月精华,经年累月地在上面生长。 杨玉寰对药材见识极明白,一路往上也不走大道,而是带着苏青崖在树林中穿梭,将需要的药材随手就采来丢入草筐中,他甚至还能抽空出来调侃苏青崖两句。 也是到了这时候,苏青崖才知道——这里是药王谷的禁地,也不是人人都能够随随便便上来的。杨玉寰允许他跟着,已是格外优待。 “小老板你合我的眼缘,若是换了旁人……”杨玉寰妩媚一笑:“在他说出来想要去留仙坪的时候,已经被我收拾得趴下了,甚至还会被我赶出药王谷去。” 苏青崖摇摇头,好笑地跟着杨玉寰继续往前走。 留仙坪上还有一汪碧泉,药王谷著名的药酒碧瑶就是用这里的水酿造。口感甘甜清冽,贪杯吃醉了酒,第二日起来也不会头疼难受,若是灵根受损的人喝了,不仅可以恢复如初,还对修为大有帮助。 碧泉中生长了不少莲花,受灵泉滋养,一年四季盛放。 苏青崖想要去挖点莲藕,正好药王谷中养了不少蜂蜜,他有一道应景的菜品,可以用在这秋末冬初的时候。跟着杨玉寰上山来,他也顺手采了不少他用得上的山中野味。 “小老板上山来,就是来找食材的?”杨玉寰看着苏青崖挖山药的样子,颇有些好笑:“若是换了旁人,得了我的允许、跟着我上山,怎么也得骗两株灵药带走,你……还就光顾着吃。” “吃也是能吃出大学问的,”苏青崖将山药装进自己的纳戒,他拍了拍手,将之前找到的雪参和雪梨都放在一起,“寰哥若不信,晚上一道儿来用些就是。” 他这么说,杨玉寰当然有了兴趣,点点头就答应下来晚上一道儿来苏青崖这屋吃东西。 其实苏青崖也没想要做什么大菜,只是后天就是立冬了,陆野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他们肯定是赶不上回去清溪谷吃一顿热腾腾的汤圆或者饺子。 山不就人、人可就山,既然没办法回去烧制一道大菜,那就因地制宜、制一道应景的菜。 秋末冬初的清乐山中,多得是雪参和金色雪梨,加上药王谷中的蜂蜜,配上碧泉中的灵藕,正可以制一道醇香甘甜的三雪羹,“大雪天里吃三雪”:雪梨、雪藕、雪参都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洗干净雪藕,取来蜂蜜从藕孔中灌进去,而后用面封住藕段两段放入蒸锅内。锅底上放上整只的雪梨,雪参切片铺在雪藕旁边,上气用炼魂鼎压制了半个时辰后,屋内就充满了雪梨的清香味儿。 苏青崖从杨玉寰处借来了几只白瓷小盅,在小盅底上放上了几颗枸杞。 而后开盖,将雪参取出放入小盅内,雪梨放凉去皮后切成小块放入小盅里,皮放到一边儿留用。最后将雪藕取出,揭开两端的面皮,倒出里头已经蒸热的蜂蜜,再用刀将雪藕切成软丁备用。 重新加水生火,以雪梨皮煮水,加上蜂蜜、大枣和小米熬制片刻,待蜜粥沸腾后,将小盅里的雪梨、雪参和雪藕一股脑儿倒入,搅拌片刻便可出锅。 若是寻常三雪羹,烧制到这一步,便也成了。 但今晨苏青崖在药王谷中行走,看见谷中霜华树的花开得极好,花朵带着晨露显得娇艳欲滴。他随手摘了几朵,问过了杨玉寰食用无妨后,便在每只小盅里都加入了一朵霜华花。 雪白色的三雪羹上,点缀这红色的枸杞,中央一朵艳红色的霜华花,如同红梅傲雪,十分好看。 蜂蜜蒸制的雪藕,丝滑清甜,蜂蜜的甜味儿已被雪藕尽数吸收,比起光吃蜂蜜时候的黏腻,雪藕脆嫩,配上雪参软糯,一道三雪羹香甜软润,吃得人唇齿生香、回味无穷。 杨玉寰和萧九臣从没吃过这样的东西,虽然他们常住在清乐山,倒不知道山中这三样东西,还可以这样配起来制成一道如此美味香甜的汤羹。 青龙自是对苏青崖赞不绝口,而且青龙还十分上道地用自己的妖戒在[世界]上发了真录,让苏青崖随手做的菜品,很快又获得了几份来自妖族的订单。 “对了,”杨玉寰凑过去舔掉萧九臣唇边的糖渍,心满意足地看着萧九臣红了脸,才转头看着苏青崖揶揄道:“小美人,你一共向我借了五只小盅,如今吃了四份,剩下一份,你预备留着做什么?” 果然,桌上还有一只盖着盖子的白瓷小盅,此刻正冒着热气、升起袅袅白烟。 下意识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陆野,苏青崖嘴上却说:“第一次做,拿捏不准分量就多做了一份,不成的话明日早上起来吃了就是。” 杨玉寰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然后故意站起来走过去:“东西嘛,都是要吃个新鲜,这样好的三雪羹留到明日早上,恐怕也要失了其本味了。倒不如我带走了,晚上同我的小九分着吃。” 说着,他就伸手想要去取。 哪不知苏青崖的手比他还快,在杨玉寰的指间碰到小瓷盅之前,苏青崖就将那个白色的小东西迅速地握在了手心。杨玉寰的手轻轻一顿,看了苏青崖一眼,响亮地吹了一个口哨。 “行了,我都知道。”杨玉寰笑得风情万种:“明日就是第三天,我们啊——也就不留在这儿讨人嫌了。小九,还有那条死龙,咱们走——!” 说着,就将还不太明白的小九臣和青龙都推出了屋,甚至十分贴心地替苏青崖关上了门。 握着掌心温热的小盅,苏青崖回头,却正好对上了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陆野含笑的眼睛。烛火明灭下,陆野的眼眸温柔得紧,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更衬得他唇线性感撩人。 苏青崖咳了一声:“你醒了?想吃什么?这是我新制的三雪霜华羹,要不要尝一点?” 陆野则是摇摇头,冲着苏青崖伸出了手。 待苏青崖走过去后,他大大方方地将苏青崖揽入了怀中,或许是经历生死,或许是因为满屋子的甜腻,陆野的声音有些低哑,他笑着在苏青崖耳边低哑道: “若我说要吃你,小老板,你许不许?” “……”没想到这老流氓醒来第一句就是这个,苏青崖翻了个白眼,嘴角却慢慢浮现了笑意:“许,倒是可以许,但从几日前你告假离开,再到这几日救你、看诊等等,我可损失了不少银子。” 苏青崖扭过头去,眼中也有暧昧深意,他凑过去大胆地咬了陆野的耳尖一口,含混不清地在陆野耳边呢喃: “这些损失,你要如何赔我?我的——北林神君。” ※※※※※※※※※※※※※※※※※※※※ 陆野:我要吃你~ 苏青崖:吃是可以吃,就怕吃我的代价你付不起。 --------------------- 我终于放假啦~~~可以好好和小天使们一起玩啦~哈哈哈哈哈哈(咳) 第017章 琉璃猼訑肺 便是没想到会从苏青崖口中听见北林神君四字,原本放松自己靠在苏青崖肩膀上的陆野,身体瞬间紧绷起来,变得十分僵硬。 “您也别想着编什么谎话骗我,我有的是证据。”苏青崖说着,轻轻将下巴搁在陆野肩头,甚至还亲昵地用脸蹭了蹭陆野。 “想好了再说哦,我的上神大人,友情提示一下,这可是您为数不多的表现机会,您可得抓住喽。” 陆野的神经在苏青崖说话间缓缓放松下来,他搂着苏青崖的手紧了紧,声音放得极低沉:“……你,都知道了?” “那可不,某些人自诩修为本领天下第一,结果还不是要靠我们这样没修为的人救命。” 想起这几日的经历,苏青崖狠狠地“啧”了一声抬头,从陆野的肩膀上挪开了脑袋,抬起食指在自己脸颊上轻轻地划弄了两下:“羞羞脸——” 小老板的动作太萌,惹得陆野口干舌燥,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看他还敢笑,苏青崖则是不满地敲了敲床沿,故意板起脸孔:“干什么、干什么?严肃点儿!这儿交单你的反动问题呢!笑什么笑!” 陆野连忙收了笑容、正襟危坐。 苏青崖双手环胸,趾高气扬地问:“行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上神大人还是从头到尾老老实实交代吧——” 实不知道要如何交代的陆野,忍笑着卖了个怂,他悄悄伸出手去拽着苏青崖的衣袖,故意小心翼翼地扯了两下:“老板,我这儿伤刚刚好呢?” 皱了皱眉,苏青崖还没发话,就叫陆野拉着整个人圈入了怀中,陆野搂着他两人一起躺倒在了床上。在苏青崖发怒前,陆野开口道:“事情都太久远,我也不知要……从何说起。” “倒不如,你问,我答。” 陆野舒展开手臂,整个人十分惬意地将大床占据了三分之二,放任苏青崖躺在了他的手臂上,他伸出另一只手臂枕在脑后,放松地长舒一口气:“受伤困顿,还要劳烦老板您——陪我躺躺。” 靠在陆野宽厚的肩膀上,苏青崖呆了片刻,想起这几日来泡在药泉中自己什么没摸过、什么没看过,脸上微微有些烫。清咳一声后,苏青崖问:“元灵君是谁?” “我师父,”陆野漫不经心地回答:“一个可爱又古板的老头,可惜了——若非是九煞魔君现世,他根本不需要同那老怪物同归于尽。” 苏青崖:“……” 感受到苏青崖的沉默,陆野嘴角微微挑了挑:“我们师徒之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是他的关门弟子。拜师的时候老头已经有九千多岁,什么事儿没见过、什么没经历过。和九煞魔君同归于尽,是他自己的选择。” “你就……不难受?” “难受自然是难受的,”陆野的声音有些低哑,但他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可当时那种情况,我就算再怎么难受,也只能听从师命。他一个真仙,伙同我那些师兄们,用了多少阵法将我困住,就为了让我留下来——” 陆野顿了顿,轻笑一声:“重建他们守护的这片世界。” “我当时不过是大乘修为,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冲破师父和师兄们的桎梏,躺在山洞中失去知觉,再醒来,天地太平,苍茫大地上,只有我孤身一人。” 想起那个时候的自己,陆野嘴角的笑容加深了几分,只是那笑看着痞气,却显得他尤为落寞。天地苍苍,归为上神,却再无能称为“家”的容身之处。 “那……你又是为何要创建魔教呢?”许是话题太沉重,苏青崖皱眉换了一个问题。 “自然是觉得太无聊啊?”陆野理所当然地回答:“你也说万行舟是个冰山脸了,他有多无聊你应当是知道的,成日里只会在我的耳边聒噪什么道法、礼义廉耻,简直比我师父还要烦人。” “看他没事儿做,所以——为师的,自然要给他找点事情做。” 苏青崖翻了个白眼:怪不得青龙会说上神北林的缺德事儿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尽——哪有这样当师父的?! “那你为何要寻找魔气?” “又是为何要成为魔君,挑起正邪两道的纷争,然后又引得自己的徒弟们对你展开了攻击,若你当真只是想要给霜严宗主找点事情做,你大可以——在他们围攻你的时候,露出真容、现出真身。” 苏青崖眉头紧锁,眼睛盯着陆野缓缓地问道: “你、又是为何要被他们打落下飞天径,坐骑都正好落入我的锅里?” 陆野舔了一下嘴唇,忽然有些说不上话来。 “你根本不是耍他们玩,你这根本就是一个苦肉计。”苏青崖坐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陆野,他表情严肃,一点儿没有了刚才“审问”陆野时候的揶揄。 陆野眨了眨眼睛,看着苏青崖,看着这个身披着满室灯火的小老板苏青崖。他的眼睛大而漂亮,小小的面庞上虽然半分担忧也无,却看了让人心软得不行。 他原本想要在更好的时机,想要弄清楚自己的心,可是小老板直白又坦诚,快刀斩乱麻,劈开了他内心纠纠缠缠的那些荆棘——他本不想拖着小老板坠入这滩烂泥,但苏青崖如此聪明,怎会看不穿他的心。 叹了一口气,陆野不再隐瞒:“一年前,地底沉睡的九煞魔气震动,之后封印松动、魔气外泄。魔气无踪无形,难以抓捕。无法,我只好想了这个引蛇出洞的本办法。” “我先成为魔君,建立魔焰宫,然后为正道诛杀。九煞魔君胜负心极重,绝不会眼睁睁看着魔道陷入式微。何况他对锦州大陆的修士们怀有仇恨。魔气汇聚,必定会重回魔道,带领魔焰宫众人卷土重来。” “适时,仙道便可想办法对付他。” “怎么对付?”苏青崖打断陆野的叙述:“你师父和你师兄那么牛掰的人,最后不都是选择了同归于尽这么一个本办法吗?” 陆野一噎,难得苦笑了一下。 九煞魔君强大,纵然是师父元灵君那样的人,最终还是以身殉道。他在元灵君的众多弟子中,算最不成器的那个。师父师兄们都没有办法,实际上——陆野一早心里的打算,也便是同样的办法。 这是他们身为神明的责任,自然,也是他作为锦州大陆创造者不能逃避的使命。 见他不说话,苏青崖便知道自己猜着了,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倒有殉道精神。” 扭过头看了苏青崖一眼,陆野的苦笑散了,他也坐起身来,调笑地看着苏青崖:“怎么?小老板您这是担心我死了以后,没人给你当免费劳动力了?” “呿——”瞧着他那臭屁样儿,苏青崖忍不住啐了一口,嘴硬道:“放心,你死了我一定找个年轻力壮、身体强健,不随随便便对我耍流氓的。” 陆野闻言哈哈大小,苏青崖则有些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然后一掀被子将他和陆野两个人盖住,还凶狠地对陆野说了一句:“睡觉!” 瞧着被子里鼓囊囊却把自己整个人蜷缩住的一团,陆野眼中闪过他自己的不知道的温柔。他忍着过去将人紧紧揉入怀中的冲动,装作浑不在意地躺平:“我要殉道,也不是现在。” “魔气四散,九煞魔君还未现世,我还能打长长久久的工,老板你也不用担心。” “呵——”苏青崖的声音闷闷地从被子中传出来:“你还是先还上了我这几日的损失再说。” 陆野大笑,而后他吹灭了房中已经所剩无几的蜡烛。一片黑暗之中,陆野的呼吸匀称而绵长,等了半晌,陆野忽然开口问:“老板,你——睡着了么?” 安静的屋内,只能听见清乐药王谷外面簌簌的风声。 陆野轻笑一声,慢腾腾地凑到那一团旁边,小声地喃喃道:“青崖这是关心我,我知道。” 说完,他心满意足地带着满脸笑容翻身睡觉。而在一团黑暗中的苏青崖,紧锁着眉头,不耐烦地数着越来越快的心跳,烦躁地狠狠闭上了眼睛。 次日,苏青崖和陆野便起身同杨玉寰、萧九臣作别。 杨玉寰与陆野一见如故、称兄道弟好不快活,而临走的时候,杨玉寰则悄悄地把苏青崖带走,送给了苏青崖一堆小药瓶,白色的胆瓶上贴着“酥香软骨玫瑰露”字样,一看就十分下流而不怀好意。 面色平静地将小瓶子装入纳戒,苏青崖招呼青龙来送他们回清溪谷——同杨玉寰这个女装大佬认真,你就输了。 青龙愉快地带着陆野和苏青崖回去,一路上将苏青崖在梁关城的“丰功伟绩”说与陆野听,听得陆野抚掌大笑,直直称赞苏青崖本领高强,用美食就将那城主收服得妥妥帖帖。 而苏青崖坐在他怀里,想起黑暗料理和“辟谷”一节,眼睛微微一眯,想到了原来自己在修真界打开美食销路——最大的障碍不是修士辟谷,而是逼仙道大能们创造了“辟谷”这个理念的元凶陆野。 磨了磨牙,苏青崖心中记仇的小人,暗暗给陆野记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降落在清溪谷外、玉水边,青龙化成龙形与他们作别后就潜入了映海。而苏青崖和陆野正准备从水底隧道回去,却在玉水的入口处,见到了一只浅白色的九尾四耳山羊。 九尾山羊的头顶上没有眼睛,身上背部却有双目。 它奄奄一息,眼看着就要断气,看见苏青崖和陆野过来,它挣扎着发出最后的一声凄鸣后,就彻底地跪趴在玉水中死去。 它的身上没有什么致命伤口,可是等苏青崖走近后,才发现这只九尾羊的死因之奇恶毒:它身后羊鞭的位置处,被人生生割下,切口溃烂、鲜血顺着羊尾和羊股流出,只因这九尾羊的血色浅白几近透明,他们一开始才没看出。 什么人,竟然生阉公羊? 苏青崖脸上的表情十分不虞,陆野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猼訑为何会出现在此地?它们……应当在澹熔岛附近有自己的一片领地,怎么会——不远万里穿过整个锦州大陆来此,还死状如此……狼狈?” 猼訑是澹熔岛附近基山上的一种灵兽,四耳九尾、形状如羊。双目在背而动作灵巧,多做镇墓灵兽,或为魔道坐骑。猼訑并不凶悍,但却群居在一起,很少有落单的猼訑。 这头猼訑惨死在这里,着实有些诡异。 陆野刚想要说出自己的疑虑,却看见苏青崖已经利落地将猼訑拖入自己的纳戒中,眼中闪过微光,似乎在盘算着什么。陆野讷讷:“这……也可以吃?” “当然可以,”苏青崖冲他露出一口小白牙,笑得意味深长:“平日若想找这被阉割过的公羊还难,今日既然碰上了,我倒想到了一道不错的菜品。” 陆野看着苏青崖,不知为何这小老板脸上此刻的笑,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回到清溪谷中,童小梁兴奋地将陆野拖到一边问东问西,而苏青崖则挂着满脸意味深长的笑容,卷起袖子开始制菜,他将那猼訑剖开来,掏出内脏后,又取出一坛子沙棠剁碎成泥。 然后苏青崖用生姜汁擦过了猼訑的肺,将里面洗干净后,就灌入了从清乐药王谷中带出来的蜂蜜、薄荷叶汁、乳酪、碧瑶酒和酥肉、沙棠泥,而后他倒入了小半碗香油就将那猼訑肺给扎紧,放入了青铜冰鉴之中。 半刻过后,童小梁笑嘻嘻地凑过来:“老板,我可想你了!” “去,”苏青崖拐了小孩一肘子:“我看你根本不想我,你想的是你陆大哥。” “老板——”童小梁撒娇,“你们我都很想的!你在做什么好吃的?闻起来好甜好香哦——” “这个是专门给你陆大哥吃的,”苏青崖一本正经地扯谎,他严肃地看着童小梁:“他才受了伤,需要好、好、调养。” 童小梁似懂非懂地看着那青铜冰鉴里面的东西,又等了半刻之后,苏青崖叫童小梁去唤陆野,三人围着桌子坐下,苏青崖才将那猼訑肺从青铜冰鉴中拿出来。 冰镇过后,整个血淋淋的羊肺,就变成的淡淡的粉红色,而且由于苏青崖的故意为之,那羊肺在白玉的磁盘中,被摆放成了一个巨大的爱心。 冰晶透亮,粉红色的羊肺里可以透出里面晶莹的蜂蜜和沙棠泥。看上去如同琉璃一般,苏青崖也正好在此刻开口道:“此物唤名‘琉璃肺’,是我——专门给你制的。” 他看着陆野含情脉脉,陆野却道这小老板眼底充满了揶揄。 偏偏童小梁还满脸羡慕地赞叹道:“真好看,哎呀陆大哥,老板对你真好!” 无奈之下,陆野只能硬着头皮用小刀切了一块下来吃,入口的时候,那羊肺浓烈的膻味,还有通过冰镇之后那爽口刺激的冰镇感觉,配合着生姜的猛辣,一瞬间、让从来享乐为上的上神北林——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五味杂陈。 偏偏使坏的苏青崖,还笑眯眯地问他:“好吃么?” 若说上次糖酪浇沙棠是无意识的失败,这道琉璃猼訑肺,就是苏青崖故意要整人了。陆野勉强控制住了脸上纠结的表情,他张嘴颤了颤,点点头道:“……好吃。” “是么?”苏青崖十分殷勤:“好吃就多吃些。” 陆野:“……” “我也要吃!”童小梁开口,也不等苏青崖、陆野同意,就自己用手揪了一小块,放入嘴中没有半刻,小家伙就苦着脸哇地一声吐出来:“天哪——陆大哥你、你的味觉难道失灵了?!!” “膻味儿这么大,又这么冰、又这么辣,你、你竟然说好吃?”童小梁咋咋呼呼,看见了陆野苦笑的表情,才后知后觉地转过头去:“老板——” 苏青崖哼笑,慢腾腾地将这道琉璃肺收起来。 “老板——”童小梁立刻义愤填膺:“你自己说陆大哥身体才好,怎么、怎么你就要欺负他呢?” “这就叫欺负啊?”苏青崖收拾好了东西,嘴角挂上了一个痞气的笑容:“我这是为了提醒你的陆大哥,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之前做过什么缺德事儿、自己可要好好牢记。” “比方说,辟谷什么的。” “再说你问他,”苏青崖回身看着陆野,趾高气扬:“我这叫欺负你了吗?” 陆野潜意识气管炎,连忙附和讨好地摇头:“不叫、不叫。” “就是嘛——”苏青崖满意地坏笑,忽然趁陆野不防备,揪着陆野的衣领就将人的脑袋带过来,然后他闭上眼睛凑过去亲亲地啄了陆野的鼻尖一下,然后他顺手撩了一把陆野的下巴。 童小梁瞬间呆若木鸡。 而苏青崖则笑着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这才叫欺负傻小子,你现在知道了吗?” 鼻尖上软糯的触感,被风一吹就清清凉凉,陆野笑着,低下头去摸了摸鼻子:这是小老板给他盖的第二个戳儿,距离他撩到小老板,还有——任重道远的九百九十八步。 ※※※※※※※※※※※※※※※※※※※※ 任重道远呐~我的陆哥。 第018章 炮牂 因要补齐前几日漏下的订单,苏青崖这些日子非常忙。 除了循例烧饭做菜以外,还要应付前来询问前几日为何暂停接单、以及耽搁了时日推迟出单的顾客。童小梁笨嘴拙舌,不仅解释不清,还因为太过爽直的答复而给苏青崖添了不少乱。 至于陆野,苏青崖在知道了陆野就是上神北林之后,他根本不让陆野靠近厨房。 一步也不让。 看着日光之下,忙碌得满头大汗的苏青崖,陆野和童小梁两人坐在树下闲得直犯愁。童小梁想了想,还是凑过去腆着脸问:“老板,您就吩咐点事情让我们做吧?看着你忙成这样,我、我们都挺心慌的。” “让你们帮忙我才会心慌,”苏青崖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也不看童小梁:“你若当真闲着没事儿做,就去林中好好修行。你早日突破进入元婴期,我也好放心让你外出送吃的去。” “也省了顾客的来回送食材、拿食材的周折,我们馆子的外卖事业才能够顺顺利利。” 童小梁吐了吐舌头,缩着脖子就想要往林子里去。 “修行不是读书、弹琴、习武,不是练得越多就会精进越快,若当真勤勉就足够的话,那登临仙境的办法也太过容易了——” 陆野拦住童小梁,冲苏青崖摇摇头:“小梁的天赋不错,但也不能这么一直勤学苦练。更多的时候还是要讲究机缘和悟性,你这么逼着他休息,小心揠苗助长、得不偿失。” 苏青崖手上一顿,凉飕飕地看了陆野一眼:“别来招我,对你我还有一肚子怨气呢。” 陆野:“……” “若没有某些人做菜地狱级难吃,便也不会有锦州大陆上的‘辟谷’。若没有‘辟谷’,今日我也就不用给什么虎虎、羊羊、牛牛的做饭吃,还要想方设法地讨魔修们欢心。” 苏青崖面无表情,手上揉面的动作却越来越重,几乎将那薄薄的木板给摁穿。 看着小老板手上利索的功夫,陆.锦州大陆的创世神.皮天皮地.野吞了口唾沫:心,更慌了。 偏偏苏青崖还丢给陆野一个大白眼:“始作俑者,罪不容诛。” 陆野:=_=扎心了!! 虽然感受到了小老板浓浓的嫌弃,但陆野还是顶着尴尬的气氛靠近苏青崖,讪笑道:“做菜这一样我已经很努力了,但努力的结果——你也看到了。就老天爷不赏饭吃,我、我也没辙啊。” 苏青崖正在气头上,一听这话便挑眉看向陆野:“做菜你不会,消除恶劣影响你总该会吧?” ……消、消除恶劣影响? “辟谷这概念是因你而起,你若是能想到办法让锦州大陆上的修士知道他们其实也是可以吃饭、享受美食的,便算你帮了我的大忙,我也就——不同你计较了。” 苏青崖说完,多余的眼神都不屑于给陆野,脚下生风、扭头就走。 看着小老板远去的背影,陆野眼眸深沉地舔了舔嘴唇,还当真像是一只挠了老虎一爪子后还骄傲地翘着尾巴走的小猫咪。 沉吟片刻,曾经皮得让整个锦州大陆修士都闻名丧胆的北林上神,忽然就笑了。 只见陆野伸出左手,擦亮了自己的纳戒,毫不犹豫地给霜严宗主发[私信]:“徒弟,跟你打个商量,要不从今儿开始,咱们霜严宗就不辟谷了?” 正襟危坐在霜严宗大殿前迎仙台上讲经的仙道第一人万行舟,看见这条[私信]差点从台子上掉下来。 定了定心神,万行舟一面继续讲经,一面飞快地动用灵识在纳戒中给陆野回复:“您……又要搞什么事?” [私信][北林]:_没有啊,就觉得万千世界、姹紫嫣红,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徒子徒孙们就因为为师的一点点小小过错,就要与这大千世界的大好美食失之交臂,当真是十分可惜。 [私信][霜严宗主万行舟]:三千年前您也这么说,可我吃了您做的红烧白玉粉雋觾后,就上吐下泻三天三夜,险些因此身死道陨。而师妹听信了您的谗言吃什么驻颜丹,人都瘦得脱了形,三千年来愣是没结成一个道侣。 [私信][霜严宗主万行舟]:至于剩下两个师弟,一个被您逼得没有辟谷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不怎么吃东西,更是立志让千峰门上下苦修,以空乏体肤饿着来强健精神。 [私信][霜严宗主万行舟]:另一个……小言阳不提也罢,他没成一个小魔星,也算是您给锦州大陆的万千子民们积德积福了。 [私信][北林]:…… [私信][霜严宗主万行舟]:师父,霜严宗能有今日不容易,您若还有半分良心,求您——别搞事了,回来闭关吧。我来接您,您不在,徒子徒孙们说不定还能早几年登临仙境。 看着泛黄的信笺上那些字迹,陆野怎么不明白霜严宗主这个平日里踹三脚都蹦不出一个屁的人会突然和他说这么多,陆野撇嘴:啧、怎么过去这么多年,还是这么不可爱。 正在悄悄用灵识搜寻北林君的霜严宗主,忽然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反噬而来,然后…… 【您已被上神北林移出了好友界面】 霜严宗主万行舟:……凸(艹皿艹 ) 收拾了寡言少语还满腹花花肠子的大徒弟后,陆野顺手就给自己唯一的女弟子发了一条传讯。 [私信][北林]:小卿云~ “铮”地一声,正在冻云晚抚琴的卿云仙子生生掰断了手中乌木制造的上好七弦琴。 这次,不等陆野发出第二条传讯,那边的卿云仙子就已经手速飞快地回复道:“劳师傅挂心,卿云一切都好,已经懂得自己搭配合适的衣服和妆容,也早早就放下了那个负心人。卿云派一切都好,门下诸女子也万事顺利,请您放心。” 然后,陆野无不遗憾地看着界面上闪现的【您已被卿云仙子,解除了好友关系】灰字,十分可惜地摇摇头道:“啧……明明小时候更可爱的,还允许我随便给她编辫子呢?” ——当然要是卿云派的女子们知道,她们的宗主曾今被上神北林扎过冲天炮的话,估计会当场吓死。 然而,上神北林干过的缺德事儿何止这么一件。当初,他甚至还把懵懂无知的沈卿云骗过来,画了一脸红红绿绿的油彩,说这是上界最精致的妆容,无论谁看见了都会一见倾心。 然后沈卿云,如今的仙道第一美人,就在自己还在结丹期的时候,顶着一脸花花绿绿的油彩,吓退了天下慕名而来的一众修士,凭本事、单身到了现在。 在两个徒弟这里吃了闭门羹,陆野也不灰心,他兴致勃勃地给小徒弟言阳道人传讯。 [私信][言阳道人]:哎呀那太好啦!师父我们要给他们吃点啥?是蚂蚁卵还是犀牛粪,还是青虫腿儿? 陆野:……闭关太久他都忘记了小徒弟是个熊孩子的事实。耐下性子,陆野给言阳道人解释清楚,自己是真的想要让修士们理解——辟谷只是一种选择,其实修士也有追求美食的权利。 这次陆野说完,那边沉默了许久。 之后纳戒闪烁不停,言阳道人连续发问:你到底是谁? [私信][言阳道人]:你不是我师父北林,我师父怎么会这么正经?你是不是九煞魔君,夺舍了我师父过来骗取我的信任准备颠覆整片大陆的? 屡战屡败,陆野有些头大地试着给千峰门的千峰老人传讯。可千峰老人更是惜字如金,他只给了陆野两个字,简单粗暴的“不行”。 问了一圈,陆野也不由得怀疑:自己当年到底是作了什么妖,竟然让一群徒弟们都生出了这样扭曲的心理阴影。长叹了一声,陆野摇摇头:既然好言好语地你们不听,那就别怪为师翻脸无情。 打起精神后,陆野用纳戒打开了[世界]频道,然后他一本正经地坐下来—— [世界][北林]:诸位请静一静,我有几要紧话要与天下修士们谈一谈。 [世界][修士甲]:卧槽是北林君!!!!! [世界][修士乙]:天哪我搞到真的了!!!啊啊啊啊—— [世界][千峰老人]:…… [世界][北林]:咳,是这样的,相信诸位都知道,我们修士修炼在进入结丹期之后就会辟谷,之后修为精进,吃饭与否都是没有必要的。 [世界][北林]:但是今日,我要告诉诸位,其实诸位修行,是本不用辟谷的。 [世界][千峰老人]:??? [世界][言阳道人]:??? [世界][修士丙]:这是北林上神?上神在说什么,怎么我们原来是可以吃东西的吗?? 看着纳戒上闪烁不断的光点,坐在迎仙台上的霜严宗主万行舟,终于忍无可忍地砸了手中的《灵源经》—— [世界][北林]:辟谷啊,只是当年物资匮乏,我们大家没办法儿了,才想出来的艰苦朴素、勤俭节约的作风。你们都知道,当时我们锦州大陆初创,满目疮痍,哎……大家筚路蓝缕,那叫一个艰辛。 陆野睁着眼说瞎话,把他自己的过错、徒弟们的无奈选择,说得如此光面堂皇又鼓舞人心。 言阳道人盯着纳戒,恶狠狠地咬了咬牙:……我他妈差点就信了! [世界][北林]:如今物产丰饶,诸位大好的青春怎可就这样浪费。好好的大小伙子、小姑娘家家的都饿得面黄肌瘦,这怎么行。 [好友][卿云仙子]:……我总觉得这些话有些耳熟。 [好友][言阳道人]:……当初师父骗你吃什么驻颜丹的时候,就是用的差不多的说辞。 陆野清咳一声,继续忽悠,将‘辟谷’这个理念说得十分落后而不讲究,有的人立刻相信了他的说辞准备开始照常吃饭,有的人却持怀疑态度、还在观望。 [世界][霜严宗主万行舟]:……做个人? [世界][北林]:为师是神,做不了人。 [世界][霜严宗主万行舟]:…… 看着大徒弟被自己怼得无话可说,陆野心满意足地关闭了纳戒,由得几个徒弟去吵、去闹去,反正辟谷这个概念也是这几个人弄出来的,交给他们去收拾最合适不过了。 相比陆野的淡定,六位仙道大能很快聚集到了霜严宗,一番商议后决定随师父去,本来辟谷与否现在也就是种个人选择,何况北林上神也给他们留足了面子——没有说是因为他们吃不惯黑暗料理而编的弥天大谎。 于是,各宗门也就自己安定下去。 做完了所有菜品,顺便围观了陆野搞事全程的苏青崖,只觉得陆野活到今天没有被徒弟们锤死也是个奇迹。 “怎么样?”这老流氓偏偏还腆着脸向苏青崖邀功:“这么做,算不算帮上了你的忙?” 看着[世界]上那一片飘红的“梅花雨”,苏青崖的表情一言难尽。 犹豫再三,苏青崖按捺脾气,尽量和缓地说道:“你怎么不直接说吃饭能够增进修为,吃美食还能延年益寿、修为一日千里呢?” 陆野眨了眨眼睛:“对哦!!” 看陆野好像真想拿纳戒再搞事,苏青崖连忙按住他:“打什么虚假广告呢?我们这儿是正经生意。” 虚假广告?? 陆野满头飘满了问号。 “行了,别浪了,”苏青崖扭头:“没事儿就过来帮我挖坑,晚上我们吃炮牂。” 炮牂是八珍之一,和淳熬、捣珍和烤乳猪一样都是古法中最为珍贵的食物。昨日苏青崖用一道琉璃肺炮制了陆野,剩下的羊肉正好可以用来做这道炮牂。 炮牂是说得书面的名儿,具体做起来本该用羔羊,但苏青崖见猼訑那么多肉浪费不落忍,便也如法炮制地将羊肉切小后,来做这炮牂。 没敢让陆野经手食材,苏青崖只是借他的修为在地上挖了许多坑。 然后采用荷叶将那些带皮的猼訑肉分小块包裹起来,每一份里头都塞满了香料、作料,皮上涂满蜂蜜,然后裹上黄泥放入坑中用大火煨熟,之后撬开烧板结的黄泥,就可以吃到香酥软嫩的炮牂。 这会儿不用苏青崖提醒,陆野自己就行云流水地发了真录、点赞、好评一个不拉。 从皓华树下挖出一坛子之前酿制的沙棠酒,苏青崖丢给了陆野一坛,陆野接过来,而苏青崖则正好撬开了新的一块羊肉,于是用小匕戳着喂给了陆野。 陆野就着苏青崖的手吃,这个时候正好童小梁从林中闻着肉香味儿返回。 远远看见同样的场面,已经长大不少、通晓人事儿的童小梁,这一次不会再把陆野认成是女子,可他还是十分咋呼、冒进地凑过来,十分不怀好意地碰了碰陆野: “陆大哥,你还说你和老板没有在处对象?” 老流氓稳如泰山,摆手谦虚道:“是我有心倾慕,奈何老板瞧不上。” 苏青崖:“呵——” 三人正打闹着,玉水对岸忽然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已经消失了约莫小一月的羬羊从对岸飞跃过来,声音比童小梁还要洪亮:“苏老板,苏老板,你们、你们见没见到过一只猼訑?!!” ※※※※※※※※※※※※※※※※※※※※ 陆野:你们师傅的终身幸福就摆在这儿了! 万行舟:…… 沈卿云:…… 言阳道人:…… 千峰老人:…… 陆野:你们多吃点饭,照顾一下你们未来师娘的生意,最好是多给好评,明白么! --------------- 陆野的五个徒弟:霜严宗主万行舟、卿云仙子沈卿云、言阳道人和千峰老人。 静宗的观静大师不是他徒弟,六壬城的原城主曾经是他的徒弟,但后来叛出师门,那就是之后的故事了。 ----------------- 还有一直没有说过仙道等级,因为不是重点,但是还是说一说吧: 炼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洞虚→合体→大乘→渡劫→真仙 ----------------- 第019章 鱼丰鱼缕子脍 慢吞吞地咽下了口中的最后一口猼訑肉,陆野大言不惭道:“不曾。” 看着陆野嘴角一溜的油,还有满地怎么也掩饰不掉的肉,苏青崖表情复杂地深深看了陆野一眼——这个人,这个人他怎么就不能要点儿脸呢? 早就看清楚一切的羬羊同样满脸写着惊恐,他颤颤巍巍地举起了一只羊蹄子,指了指陆野的嘴角:“我、我都看见了,你们刚才吃的就是……猼訑。” 陆野满不在乎地一抹嘴:“是你眼花了。” 在所有灵兽中视力拔群,能够目视三千里的羬羊:“……” 苏青崖:“……” 最终,苏青崖受不了羬羊那样苛责的眼光,慢腾腾道:“知道,见过,在这儿——”他伸出手指了指地上的几个土坑和手中的肉,同样面无表情:“被我们吃了。” 羬羊绝望地大喊:“……我就知道是这种结局!!!” 这只羊羊非常恼火地从玉水对岸跳过来,围着苏青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转了三圈:“怎么、怎么什么物件到了苏老板您这儿,您就只有一种处理方法——就是吃了呢?!” 苏青崖耸耸肩,能吃的自然要吃。 不过苏青崖还是把事情的经过对羬羊说了,之前猼訑怎么正好死在了他们门口,之后又如何被他们运进来等等。没想到猼訑听完直摇头,还不停地重复:“这是摊上事儿了,真的摊上大事儿了!” “怎么?” “近日,猼訑在他们的驻地遭到了大屠杀,整个部族损失惨重,原先还有上千头的数量,如今也就剩下这么小两百,数量如此锐减,自然让整个兽族警觉。” 停顿了片刻,羬羊看着苏青崖犹犹豫豫地继续说:“妖族和兽族中都有传言,说……说就是怪你苏青崖,在吃这些东西,所以引得修士们大范围捕杀,才造成了猼訑数量的锐减。” 苏青崖:??? 合着这修真界还有动物保护组织的? 还是无论是修真界还是现实,只要遇上了勤劳勇敢的华族人,就任何动物,不管你是本土的还是入侵的,都能一举给你“吃成濒危”? “而且自从前几日你们吃了鱄之后,就有这样的传言……”羬羊期期艾艾,小心翼翼地看了苏青崖一眼:“说实在话,其实我也有这样的担心——生怕哪一天就被人做了去,送来你这儿做成了什么美食。” “可你也没见我这里食材成堆吧?”苏青崖懒得与羬羊计较——说得好像他不做菜,老虎就不吃羊,修士就不猎杀灵兽了一样。 羬羊傻乎乎地摇摇头。 陆野则在旁边不怀好意地打了个响指:“这就是症结所在——”他坏笑着揽住苏青崖的肩膀:“妖族见风就是雨,兽族头脑简单唯妖族马首是瞻,而你解释不清,无法自证清白。” “而且这几日正好是你在推新菜品的时机,选这个时候挑事儿——”陆野吹了一个口哨,“不是针对你,就是针对我。” 羬羊又真情实意地点点头,担忧地看着苏青崖:“所以我说你们摊上事儿了。” “傻羊!还跟着点头,”苏青崖恨铁不成钢,“多大脸呐?是我苏青崖太有名,还是你陆野之名整个锦州大陆都知道?大家忌惮的是你的那两个身份,而不是现在的你我好吗?!” 陆野一愣,他倒漏了这一层。 “这事儿倒不一定针对你我,可是对方既然敢把事情牵扯到我头上,”苏青崖慢慢地放下自己卷上去的衣袖,嘴角的笑容却越来越蔫坏:“那我们便如他所愿去看看。” 猼訑是居住在基山上的动物,基山就在魔道老巢澹熔岛的附近。 它原本是魔道坐骑,同那鱄还不太一样,至少没有人会拿鱄当坐骑。而在苏青崖吃鱄、吃猼訑前,倒确确实实没有人会去吃它们。 所以猼訑被屠杀这事儿,要说完全与苏青崖没有关系,却也不是。但牵强地将这件事情拉扯上升到整个妖族和兽族中间,就是一件事儿了。 猼訑原本就是群居动物,出这事后,更是整团的抱在一起。远远看在基山上,就能看见一大群四耳九尾的白色羊羊们聚集在一起,它们双目在背,能够更好地看清楚从空中袭来的敌群。 所以苏青崖拉着陆野,没有让他直接带着他们降落到猼訑群中,而是远远地看着山下的那群羊。 “就它们这团团的样儿,还能出事?还能被屠杀?” “许是……因为抱团在一起,所以特别好杀?”陆野疑惑地看着山下的一群猼訑。 “可不是,”羬羊连连点头:“连着出了好多事儿了,都是夜里,它们第二天一早起来就不见了好多同族。” “那现在还不是夜里,”苏青崖竟态度轻松地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我们夜里再来,这里我看离澹熔岛很近,陆野你带我去看看吧?” 陆野眨眨眼,一时没跟上苏青崖的思路。 “那、那这儿怎么办?”羬羊弱弱地问。 “你留在这儿看着呗,”苏青崖理所当然地拍了拍羬羊的肩膀:“你是妖族,蹲在这儿就算被发现了,也就顶多被当成是变态暴打一顿,我和陆野蹲在这儿,若被发现了就讲不清楚了。” “而且,那个凶手说不定看见我们在这儿也不会现身。” “好羊羊,”苏青崖冲羬羊笑眯眯:“就辛苦你啦——” 送走了苏青崖同陆野,羬羊苦哈哈地蹲在原地,想到了人间那句——“皇帝不急、太监急。”又想起苏青崖做的那道——猼訑琉璃肺,其中的猼訑……是要阉割过的。 基山上午后凉风吹过,羬羊瞬间觉得两股之间有点发凉。 —————————————————— 澹熔岛是一个熔岩岛,岛上到处都是岩浆和黑红色的地面,满目可见的都是怪石嶙峋和蒸腾的雾气。想了想陆野那一套黑红色的外袍,还有魔修们那整整齐齐的“杀马特”造型,苏青崖呵了一声,意味不明地拍了拍陆野: “难为你了。” 莫名其妙被心疼了一顿的陆野:??? 满地熔岩和岩浆,魔修们自然不能住在地面上,澹熔岛的魔修和魔宫都建立在整个岛的地下。别看岛上是这样一副惨淡的光景,地下的魔宫却繁荣富庶,夜明珠高悬,如同这个世界上最繁华的不夜城。 自然了,城中还有不少美景。 澹熔岛是一座倒三角的岛屿,地下的四面都是用灵力强化过的透明水幕,而地下的街巷上则漂浮着海底会发光的那些水母,还有不少高悬的夜明珠。两厢相佐,就成了浩瀚星空,点缀在了整个地下宫殿的上空。 虽是魔宫,也是陆野花费了心思建立的。 他当年突破了两道封印从霜严山中狼狈逃出,来到这里也存了自己的小心思,于是地下魔宫中的景致,都是他自己喜欢的,苏青崖提出来要来,陆野本是打算炫耀和献宝一番。 然而……苏青崖的心思,全不在风花雪月上。 自从苏青崖进入了这地下城池,眼睛就被市集上的一大堆瓶瓶罐罐给吸引,那些都是魔修做出来装丹药的——毕竟魔修的日子不比正道来的光明磊落,自己总是要带些药在身上。 一两个瓶子没什么用,魔修们早早就将瓶子炼化成了如同纳戒一般的存在。 一两块中品灵石,就能够买不少那样的小瓶子。 苏青崖心里却想的是——买上十个八个的,拿来装盐和其他调料,这样可以很久很久都不用再去鼓捣新的,而且还能省时省力、不占地方。 之后,又是被锅碗瓢盆等物吸引了注意力。 总之最近的小苏老板有钱,看见了这些他从前没机会出来买的东西,两眼发亮,买了个彻底。 本来想要和小老板谈一番风情的陆野也被苏青崖逗得没了脾气,陪着心上人“买买买”,在后慨叹也幸亏他是这锦州大陆的主人,好死不死还凑了个魔君身份,有的是钱。 否则,他还真要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配得上小老板的购买力。 大约是因为在地下,四周又十分明亮的关系,苏青崖买得高兴也就忘记了时间,直到羬羊发过来通讯才发现时间已经到了晚上,羬羊心急火燎,说是猼訑又不见了好几只,尸体在下游棠水发现。 陆野连忙带着苏青崖赶回基山去,此刻的基山已经陷入了全黑,黑暗之中的猼訑们聚集在一起,林中微弱地有一点点月光,将它们脸上的惊慌失措照了个分明。 棠水是流淌过基山然后向南汇入霜晴海的一条河流,源于北边的极北之地。 那几头猼訑的尸体被水泡得鼓掌,就算是公猼訑的腹部也隆起了很大一块,出了脖子上被咬掉了小小一块外,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伤口。 奇怪的是,它们背上的双目却都已经被戳瞎。 这样的死状,同苏青崖和陆野在清溪谷外发现的,完全不一样。 “它们怀疑是魔修下得手,”羬羊悄声道:“因为最近猼訑们警醒,这几头猼訑不见了,很快它们就开始传讯,之后凶手受惊,将猎物抛弃在下游,也是有可能的。” 苏青崖皱了皱眉,没有多说什么。 山下的猼訑却决定将死去的同胞葬入它们族群的墓地,猼訑们用前蹄刨土、用犄角弄来石块垒土,总算是给那些惨死的同胞们留下了死后最后的体面。 没有捉到凶手,苏青崖看羬羊也有些累,他沉吟片刻后就决定原地休息。陆野不用睡觉,苏青崖便大大方方地靠着在原地盘腿打坐的陆野肩膀睡觉。 至今没有找到雌性伴侣的羬羊,则十分委屈地将头埋进了自己毛茸茸的身体里。 半夜,陆野忽然将苏青崖和推醒:“小老板,醒一醒!” 苏青崖勉强睁开眼睛,被陆野指着看向了猼訑的墓地,只见那墓地中垒好的石块像是着魔一般自己动了起来,可是苏青崖根本就没有感觉到基山有地震。 紧接着,从石头下面隐隐约约出来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在黑暗中看不太清,却像是识路一般,慢悠悠地朝旁边的棠水移动过去。 它们的动静不大,可是整个墓地已经被弄得惨不忍睹,只留下了两行水迹。 苏青崖不怕鬼,可眼下的情形也过于诡异,他舔了舔嘴唇,小声道:“是水鬼?” 陆野揶揄一笑:“……怕是差不离了。” 苏青崖翻白眼,心道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逗我开心? 陆野连忙道:“虽然不是‘水鬼’,但我们能确定,就是水里的东西在捣鬼,且在看看吧。” 但之后两人盯了一夜,那墓地中就再也没有出现响动,直到其他猼訑们醒来,发现了墓地当中的巨变。猼訑们聚集起来,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悲鸣——因为那墓地里空空如也,昨日还鼓胀的尸体,今日便只剩下了白骨累累。 旁边的水迹已经干了,苏青崖他们就算看见了全过程,此刻也不是最好现身的时机。 咬了咬牙,苏青崖在心底对昨日惨死的猼訑们默哀了两句,然后同陆野说:“我们在等一日,今天晚上必定要把那水鬼逮个现形。” 看苏青崖如此坚定,陆野拍了拍他的头,主动将人揽进怀里:“行了,昨日熬了一夜,看小老板眼都红了,这会儿正好睡一下,待到了晚上,才有精神抓鬼。” “呿——”苏青崖嘴上嫌弃,实际上却踏踏实实地靠在了陆野怀里、闭上眼睛喃喃道:“青天白日的这么亮堂,你让我怎么睡得下去……” 而整个大陆的造物主、创世神只是微微一笑,拂袖而起,变幻来一小片阴云,轻轻地冲怀里人说了一句:“睡吧。” 羬羊默默地缩了缩前蹄,感觉自己不应该在这里,而应该在山底。 是夜,那猼訑群中自然又出了事。 棠水中到了深夜竟然传来了羊叫声,闻声两只猼訑相伴过去查探,可才往水边靠过去,就从沙土和水中窜出了什么东西,直直取它们的双目,双目若渺,猼訑们很快就会被那不明生物拖入水中。 这时,已经盯着看了半天的苏青崖忽然出手,狠毒地揪了一把旁边睡得迷迷糊糊的羬羊一把, 可怜羬羊尾巴上本来就没有多少毛,被苏青崖这样下黑手,羊羊尖锐地叫了一声,撒开四蹄就冲山下奔去。山下猼訑们本在睡觉,被羬羊这么一惊,纷纷惊醒。 它们一惊醒,就看见了自己的同胞正在被攻击。 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陆野也不需要苏青崖支会,立刻带着苏青崖直接降临在棠水边儿,出手救下了那两头险些就要瞎眼、丧命、惨死的猼訑。 猼訑们陷入了一片混乱,而陆野则从沙堆里和水中揪出了两只大王八。 或许……也不是王八,而是长得像是鳖的一种鱼,这种鱼被陆野抓到手后,发出的声音如同羊叫,也便是这声音,将受害的几只猼訑诱到了水边。 陆野看着那挣扎不断的两条?鱼,好笑道:“原来是鱼丰鱼。” 狐疑地看了陆野一眼:“什么意思,你早就知道是这东西在作怪?” 陆野无可无不可地笑,眨了眨眼:“那我还舍得劳动小老板你?” 苏青崖将信将疑地将那两条鱼丰鱼接过来,却发现其中一条正好在产卵期。猼訑们这个时候凑了过来,看见鱼丰鱼搞鬼,又瞧见了苏青崖和陆野两个陌生人,一时间十分戒备。 好在羬羊能够解释,将前后的事情一并说了,人证物证俱在,猼訑们也再不疑苏青崖。 它们当中的头领站出来,给苏青崖鞠躬之后,说它们自然会去向妖族兽族澄清,并且为了感谢苏青崖和陆野的救命之恩,愿意奉上珍宝和灵石。 “不用了,”苏青崖摆摆手,拿起了两条?鱼:“族长客气,我只需要这个就够了。” 博弈们纷纷再次表示感谢,然后成群结队地散入了基山林中。羬羊高兴地看着它们的背影,轻声道:“太好了,事情解决了,苏老板你以后可以好好开店了。” 看了看手中的鱼丰鱼,苏青崖嘴角微微挑起:“那可未必。” 羬羊:??? 苏青崖记得,之前出现在清溪谷中的猼訑,身上除了被人残忍阉割之外,并没有其他伤口,双目也还在。但是近日在棠水边儿出现的猼訑,几乎都是瞎了眼睛,被那鱼丰鱼伤害。 鱼丰鱼伤害猼訑也很简单,因为它们到了产卵期,需要大量的营养。 先前那头被埋葬的猼訑,就是因为被鱼丰鱼们拖入了水中,雌性鱼丰鱼在它的身上产卵后,然后小鱼丰鱼们吃了猼訑的尸体,从它的腹中出来,然后越过沙地、返回到棠水里。 玉水边儿的猼訑,是公羊,而且,腹部也没有隆起。 这事儿没有那么简单。 苏青崖心里计较了一番,将那雌性鱼丰鱼放了,只将雄性带走,他这日正好想到了一道菜,恰好没有新鲜的食材。 羬羊留在妖族,陆野带着苏青崖返回,苏青崖说自己还要去准备竹笋和鲜花,就将鱼丰鱼交给陆野,让他先帮忙看着,暂且养在玉水之中。 苏青崖走后,那在水底的鱼丰鱼摆了摆尾巴,竟然张口对着陆野道:“上神有话就问吧?” 陆野一笑:“据我所知,你们应当生在西南无山下的禺水,禺水距离棠水少说千里,逆流而上、得不偿失,何况你们在繁衍期。” “禺水水域原本一片清明,三日前,水底忽然生出一团黑气,扩散开来,将我们的族群吞噬大半。” “吞噬?” 鱼丰鱼见陆野的神情凝重,它顿了顿详道:“上神为了整个锦州大陆殚精竭虑,我等族群确实不应当为了私利就伤害猼訑。佳偶大人小惩大诫,放了小□□女,小人感激不尽,也愿为佳偶大人的功业,略尽绵薄之力。” “佳偶大人??” 陷入沉思的陆野,被鱼丰鱼这个称呼弄得瞪大了眼睛,而那条鱼丰鱼说完这些,就似乎真的成了一条再普通不过的鱼,眼底都是视死如归的豪情。 “在干嘛呢?”苏青崖凑过来:“看一条鱼都能呆成这样,怎么,鱼还能同你说话不成?” 和鱼说了半天话的陆野:…… “咳,没什么,就觉得这条鱼,也还挺可爱的。” “可爱也要吃。”苏青崖面无表情地拎起鱼丰鱼。 实在有点接受不了刚刚还和自己说话的鱼,这会儿就要变成盘中美食,陆野忍不住捂住了眼睛。而面无表情的小苏老板,则继续面无表情地说:“不仅要吃,还要吃得巨可爱,这样——才对得起你给它的评价。” 之后,苏青崖敲开了鱼丰鱼的壳,将里头的肉细细劈做薄片。 配上盘中绿色的鲜嫩笋叶、红色的皓华花和淡黄色的胎菊花,在盘中摆出了如同鲜花盛放般的模样。苏青崖一边给这道菜录真录,一边配上了来自魔尊大人的究极评价——“用可爱的鱼丰鱼,制作的缕子脍”。 [世界][魔修甲]: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愧是魔尊大人!对食物的评价都是这么中肯!确实可爱。 [世界][魔修乙]:可爱,这就去入手了! [世界][魔修丙]:是的,很可爱,楼上算我一个! …… 被一顿“夸奖”的陆野,顿时觉得自己都快要看不明白“可爱”两个字了。在苏青崖发完之后,之前下订单的客人很多都还有订单没有完成,完成了的,也刚刚拿到菜品不久。 于是,苏青崖的纳戒在这一次的发送之后,只有一个熟客前来下单。 正是那个之前来过好多次的,魔修丙。 看着魔修丙提出来要上门取餐的要求,苏青崖嘴角的笑意加深,他拍了拍陆野的肩膀: “这才是,那个真正的——小可爱。” ※※※※※※※※※※※※※※※※※※※※ 鱼丰←这是一个字,读bang,搜狗能打出来,但是咳网页不显示_(:з」∠)_ 第020章 流霞红尘露 听了苏青崖的话, 陆野眨了眨眼睛, 细细地回想了一番魔修丙的长相:鹅蛋脸、小眼睛、蒜头鼻, 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哪里能同可爱沾染半分关系? 却看苏青崖看着纳戒上的内容美滋滋, 吞了一口唾沫,陆野凑到苏青崖跟儿前:“才两份订单就能让你夸一句小可爱。那我现在就订个十份八份的,能换老板你夸我一句么?” ……夸堂堂魔君、北林上神可爱? 苏青崖仿佛看智障一样看着陆野,犹豫了很久, 才捋顺了舌头慢腾腾道:“你堂堂北林上神、魔尊大人同一个幕后黑手争风吃醋莫不是脑子有病?” 陆野一愣。 而苏青崖则是轻哼一声,潇洒地拂袖而去。 幕后黑手? 陆野眼中一亮,将这几日来经历的所有事情联系在一起,脑中瞬间有了几分清明。他追了几步,想要跟上去细问苏青崖, 可苏青崖溜得贼快, 转眼就消失在了那个无名山洞中,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 从猼訑的尸体突然出现在清溪谷外开始,这几日的事情都没有面儿上那么简单。一具猼訑的尸体,能够牵扯出鱼丰鱼族、猼訑族以及澹熔岛的魔修,甚至还能牵扯到魔道和仙道。 简简单单借刀杀人的手段, 却把苏青崖给牵扯了进去。 不是陆野托大, 也不是他自负,而是这些年在锦州大陆上, 看着徒弟们, 还有徒子徒孙们争锋相对, 什么样的腌臜事没见过。 妖族兽族若当真被挑拨离心,要过来同苏青崖斗一斗。那帮魔修随主,对他们喜欢的人都是无脑回护,那到时候势必挑起魔道和妖族、兽族之间的争斗。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而仙道这个时候正好渔翁得利。 蹙眉想了一会儿,陆野摇摇头还是觉得道理讲不通,苏青崖说那魔修丙是幕后黑手,也不知是不是同他在思量同样一件事儿。但若真是那魔修丙挑唆起来的,这人……是猪油蒙心了么?挑起战事,对魔道又有何益? 正思量间,苏青崖不知何时又从山洞中走了出来,双手背在身后,脸上挂着个浅浅笑容。 “能不能——”苏青崖偏着头冲他笑嘻嘻,一如当初骗陆野吃自己坐骑的时那样狡黠而满腹坏水。苏青崖睁着漂亮的大眼睛,颠颠走到了陆野面前:“能不能,请我们这位全天下最顶顶可爱的伙计,去给我置几件东西?” 让整个仙道都闻风丧胆的孤鸿魔君,看了看面前的小老板,立刻没有一点儿骨气地点头答允。 苏青崖这才从身后掏出了一枚精致的小青碗,碗是上了青釉的,碗底上凸起做出了一朵漂亮的樱花,用这样的杯子来盛清水,花瓣自然而然地绽放在其中,玲珑心思可见一般。 平日里苏青崖从不用这碗,陆野也是第一次见。 “我不知山中是否有杏仁,还想要托你帮我去买一些。另外我还想要冰糖、红糖,越多越好。最要紧,就是我需要这样的碗,越多越好。” “特别是这样,碗底上有一朵小花花的,”苏青崖似乎是怕陆野不明白,他特意将小碗托在掌心往陆野面前送了送:“这样的小花花!” ……这人! 陆野按捺下心里那些旖旎的冲动,勉强忍着微微发红的眼睛点头:“知道了。” “要有花花的,一定记住了!”苏青崖又比划了一下,似乎十分信不着陆野。 这一下撩拨得陆野再不愿忍耐,凑过去抓起苏青崖的手就啊呜一口:“小老板当日里同我说的是包吃包住,今日还没给我吃的就来支使我,我只好先吃上一口垫着肚子,才好去办来这差事。” 说完,他也管不上苏青崖五彩纷呈的表情,吃了就跑,在原地消失得无踪无影。 苏青崖僵着手呆了三刻,忍不住低低啐了一声老流氓,然后就扭头去预备那魔修丙之前预定的缕子脍了。魔修丙既然敢送上门来,他便也有办法让他露出马脚。 陆野在清溪谷中他不方便行事,所以干脆将人支开。买那些东西,也不过是想着这几日都在做菜,甜品上落下不少,便也正好制一道杏仁露来尝尝。 普通杏仁露在这仙道里讨不上什么好处,苏青崖需得另寻些奇巧心思才是。 这边苏青崖在想着制新的甜汤,那边陆野却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六壬城的街巷,六壬城里头虽是明争暗斗难以禁绝、各大家族相互倾轧,但城中的商贾确实整个大陆上最繁华的。 陆野当然知道苏青崖是在故意支走他。 这小老板心思玲珑,只怕已知道猼訑出事背后的弯弯道道,只不想让自己掺和在当场罢了,他也乐得如小老板所愿外出走一趟。 这边,苏青崖没用多少工夫就准备好了魔修丙要的菜品,然后在纳戒上给对方传讯,说东西已经做好了,如果有空就过来取。魔修丙那边很快回话,不多时就来到了清溪谷外。 清溪谷外玉水畔,山清水秀、风平浪静。 苏青崖早早地提着食盒子等在门口,远远看见魔修丙降落,他便一如往常笑着迎上去,将食盒子塞入了魔修丙手中道:“幸亏昨日里抓到的鱼丰鱼还剩这么一点儿,正好给你制了这一份。” “这一次,”苏青崖斜睨着魔修丙,“可不敢再那么张罗着招呼旁人了。” “咦?”魔修丙一愣:“苏老板您不是说让我多多地告诉身边的朋友、兄弟,让他们都过来吃你做的东西么?怎么这一次的东西,同往日不一样吗?” “倒不是不一样,”苏青崖故意面露难色:“而是食材上不太好寻。” “这不是鱼丰鱼么?”魔修丙忍不住问。 “是啊,可是这鱼——生在棠水之中,棠水离你们的澹熔岛近,对我来说却相去万余里。您也看到了,我没有修为,来回周折一次不容易。” “那苏老板您大可以放心,”魔修丙信誓旦旦:“棠水畔的鱼丰鱼我们可以替您抓,您要多少都可以。” “是么?”苏青崖笑,“那我还真要感谢你了。这样吧,以后你的订单我给你打折如何?” 魔修丙眼睛亮亮的,笑嘻嘻地点头答允,然后一如从前地对着菜品录了真录,发了好评。苏青崖则是一边看着他折腾,一边不着痕迹地给陆野传讯。 [私信][苏青崖]:你可以回来了,记得回来以后先隐匿了行踪,我让你现身再现身。 [私信][苏青崖]:记着,让你现身的时候,要披上你魔尊的那身皮。 在六壬城买买买到让几大商行的老板都凑过来围着他嘘寒问暖的陆野,看见纳戒上的字笑了笑,然后不着痕迹地辞了几位老板,从六壬城中带着东西折返。 这边,魔修丙折腾完了,也准备同苏青崖辞行。 苏青崖却在他转身欲走之时,轻笑一声:“足下的算盘打得不错,今日要这一道鱼丰鱼缕子绘回去,只怕又要哄得众人去棠水边儿打鱼,然后激得妖族和兽族怀疑,他们族群的祸事——皆是由我苏青崖而起。” 魔修的身形顿了顿,却没有立刻回头。 “借刀杀人这一计,足下用得得宜,借着我的由头,挑起妖族兽族同魔道之间的争斗,最后再牵扯入仙道。只是我不明白——足下也是魔道中人,这么做了以后,仙道若是集结而来——你们又要如何应付?” 这一次,魔修转过头来,他傻笑道:“苏老板,您……在说什么,我怎么不明白?” “不明白?”苏青崖扬了扬下巴:“前几日,就您现在站着这地儿,被人丢了一只猼訑的尸体。当时,我没有多想,就想着不要浪费粮食,就给捡了回去。” “但没想到,几日以后,就从妖族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怀疑因我这儿做着美食,所以挑起了争斗,让魔修们去捕杀猎食妖、兽。恰好猼訑族群近日遭受攻击,数量锐减,隐患由此埋下。” 苏青崖往前闲闲地走了一步,继续道:“若我在妖族中没个朋友,此刻,妖族兽族已然联合。而我远在清溪谷,清溪谷外头人进不去,他们也暂时没法子对我如何,于是只能向魔修宣战。” “你废了这么多心思,就是为了挑起天下争端,”苏青崖面无表情地看着魔修丙:“且一石二鸟,心思缜密。你利用了我,我也只好用我这道鱼丰鱼缕子脍做诱饵,骗你上钩了。” 魔修丙还是在笑,脸上的表情十分自然,甚至还红着脸挠了挠头:“苏老板,定是您弄错了。您说了这么多,我都听明白了,可这都是您的猜测,我……和这些事儿又有什么关系?” “自然是有关系的,”苏青崖逼近魔修丙的身侧:“刚才我说鱼丰鱼是产自棠水,你——不仅没有反驳,还说将来要替我去棠水拿鱼,还要吩咐你的兄弟们一道儿去。” “这……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鱼丰鱼产自禺水,禺水距离棠水千百余里。就算你不知常识,那你为何会知道棠水就有鱼丰鱼,甚至还能够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你可以带着朋友兄弟一道儿给我弄食材。” “这说明,你知道棠水中这会儿有鱼丰鱼。这段时间你去过棠水,甚至知道鱼丰鱼和猼訑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青崖嘴角上挑,看着魔修丙的神情倨傲:“怎么样,还想听我继续说下去吗?” “……您这理由,也太过牵强。” “那我说些不牵强的,”苏青崖拍了拍手:“猼訑当日里死在此地,身上没有多余的伤口,只是被人阉割,手段残忍至极,而那棠水畔的猼訑惨死,都是尸骨无存,被鱼丰鱼当做了产卵的养料。” “我猜,你定是在棠水畔看见了他们之间的争斗,想着来个祸水东引。却没有料到那猼訑竟然会被鱼丰鱼的幼鱼吃成白骨。于是你为了保存那猼訑的尸体,在幼鱼出生前,割掉了藏匿鱼卵的所在。” “至于……阉割猼訑,大约是因为那个地方对鱼丰鱼来说,比较好下口吧?”苏青崖微笑着看着魔修丙,看着对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雌鱼最方便在距离它们最近的地方产卵繁育。” 魔修丙的脸色大变,后来想到苏青崖没有修为,他也不再伪装,淡淡一笑:“苏老板的推断不无道理,可就算是我,老板你又能如何。您没有证据能证明——就是我带着那头猼訑过来此地。” “我确实找不上证据,”苏青崖笑:“但在魔君面前,我觉着我用不上证据。” 说着,苏青崖轻轻地转动纳戒,而在旁边听了全程的陆野,也如约现身。这时,或许应该称呼他为魔君孤鸿。暗紫色的长袍,恣意飞扬的长发,还有胸前狂野的兽骨,苏青崖瞬间有点没认出他来。 在魔君降临的同时,魔修丙呆住了,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是……是大人您!您真没死!”魔修丙眼泪汪汪,激动万分地伏倒在地,“也不枉费我这一番心思了!” “你果然,是为了魔君。”苏青崖走过去,不咸不淡地站在了陆野身侧。 “是!”魔修丙抬头,满脸泪水却兴奋无比:“我就是为了魔君!只有挑起了争斗,让仙道气势汹汹地来了,才会让魔君现身。如果魔君不现身,自然魔道中还会有新的魔君——!” “可我赌赢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着,魔修丙高兴地站起身来,想要向陆野表明自己的忠心,奈何陆野周身有结界,他愣是没有沾染到陆野脚边任何的泥。 “大人!我对您忠心耿耿,愿为您统一锦州大陆效犬马之劳!” 魔君孤鸿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无不可惜地说:“可惜你来晚了,本君现在已无此心。” “为何?!”魔修丙决眦欲裂,“您、是您带领我们建立了整个澹熔岛魔焰宫,是您给了我们生存的机会和光明,是您说生而平等,我们魔修也不一定低那些正道的伪君子一等!” “为什么,是什么绊住了您的手脚?!” 饶是稳如苏青崖,也被魔修丙这一番中二的说辞给震慑住了。没想到陆野稳如老狗,面不改色地将苏青崖揽入怀中,满脸深情道:“曾经,本君也有开天辟地一统锦州大陆的决心,但男人——若不抓紧时间,此生只怕都要孤单、寂寥。” “何其有幸,虽然为正道追杀,但我遇上了我此生的伴侣,”陆野说得真情实意:“他不慕权势,不喜争斗,为了他,我甘愿放下这整个天下,陪他归隐此处。” “纷繁侵扰,尘埃拂身,弱水三千,我只想取这一瓢饮。” 苏青崖:…… 魔修丙呆愣了片刻,不可置信地看着苏青崖,半晌道:“……您、您就为了他?” 陆野点点头,将苏青崖往自己怀中带了带:“他是我认定的人,一但确认了此生无悔。” 苏青崖眼看着魔修丙那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心里翻了个不小的白眼——这人用得上这么无法相信的眼神吗?难道他苏青崖就不能做个祸国殃民的妖妃吗! 心里生气,脑子也就不灵便,苏青崖不知被魔修丙刺激到了哪条神经,面上突然露出妩媚笑容,妖妃一般凑近了陆野的耳畔道:“君上,人家不喜欢这个人,他的眼珠子总是有事没事儿往我身上瞧呢。” 陆野:…… 这小老板莫不是也被魔修丙传染了疯病? 强忍着把苏青崖推开的冲动,陆野清咳一声,亲了亲苏青崖的鼻尖:“是么?那本君这就挖了他的眼。” 苏青崖也忍着恶心点了点头,魔修丙却已经三观崩塌了,连连喊着“你不是魔君”后退,却被陆野抓住了时机摁下,然后一道灵光消除了他的记忆。 “人不坏,就是心思用错了地方。” “呵——”苏青崖翻了个白眼,推开了陆野:“我的东西呢?” 陆野连忙将所有的东西都递给了苏青崖,苏青崖心满意足地去了,原本的杏仁露是要用冰糖熬制的,这会儿子他预备加入红糖和冰糖,然后再点缀上沙棠果,制作出来的杏仁露便如同漫天晚霞一般。 夕阳西下,清溪谷中红霞遍地。 陪在苏青崖身边,陆野看着小碗中被倒上了浅白如牛乳的杏仁露,淡粉色的“小花花”在杯底绽放,他轻轻笑着:“这道甜汤,倒是应景。” “四时美景,皆可入菜,”苏青崖起身,看着漫天红色流云,笑道:“因地制宜,食鲜得趣,同你们道法自然,都是一样的道理。” 清溪谷红霞中的小老板,虽然依旧是那副不修边幅的模样,但眼睛明亮、手持一碗甜汤的样子,倒颇有些魏晋风骨、灵韵自在得让陆野忍熬不住,陆野从后上来,缓缓地将苏青崖环抱入自己怀中: “良日如斯,奈何已是黄昏。” 他话中有话,苏青崖听明白了。且看着那魔修搞事的样子,苏青崖也体会出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 沉默片刻,苏青崖忽然拽起陆野的手轻轻咬了一口。说是咬,其实更像是在手背上落下了一个不轻不重的啄吻,然后陆野听见小老板轻声道: “说了要包吃包住,今日你已吃了这流霞红尘露,早上你吃我的,我自是要讨回来的。” ---------------------------------- 棠水猼訑事毕,魔修们没有再翻出新的花样。妖族、兽族各自安好,魔修丙也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梦,醒来甚至不记得自己在苏青崖这儿点过东西。 苏青崖从外头又进了几个冰鉴,大大小小各式各样地放在了玉水旁。又带着童小梁和陆野在竹屋后挖了一个大大的地窖,将平日里用不完的菜品都收纳了进去。 天岁更迭,冬日气息渐浓。算算日子也到了年节上。 今岁无甚忙碌,日子也恬淡,不比去年苏青崖和童小梁狼狈出谷,于人间新年囊中羞涩,看中的东西多半只能看看,买到的东西还要讨价还价,平白遭了不少人许多白眼。 今日阳光太好,晒得人浑身发软。 苏青崖懒得动,软趴趴地靠在白石前,嘴里叼着一根野草干嚼。 童小梁觉着这几日苏青崖赶订单累着了,狗腿地凑过来替苏青崖揉肩、捏腿,还逗着苏青崖说了好一会儿子的话:“老板,这几日我的修为明显进步了!陆大哥说照此下去,我很快就可以进入元婴期了。” “这话你三天前就同我讲过,”苏青崖好笑地揉了小孩的脑袋一把:“我知道没那么快,你只需要自己记着要修炼便好,不要总是贪玩、浪费了自己的光阴。” 童小梁笑嘻嘻,从前他懵懵懂懂,这几日跟着陆野休息却好像开蒙了心窍,将之前不明白的许多事情都重新闹明白了:比如苏青崖催着他习武,不是要让他飞升成为妖尊,也不是为了要一个跑腿的伙计,而是希望他将来能够独当一面、照顾自己。 稂成精的不多,可谓千百年来独童小梁一个。 苏青崖没有修为,在这锦州大陆上不过短短百年岁月,相逢是缘,苏青崖自然担心童小梁。 而童小梁却不知道,自己“变聪明”不是因为自己开窍了,而是因为他成日里同整个大陆的“创世神”泡在一起,就算陆野无心,稂精也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助益。 陆野远远地看着童小梁和苏青崖耍宝,他淡淡一笑,没有捅破那两人之间的任何秘密。 “进入元婴期之后,我就可以去秘境中历练了,也不怕会被那些灵兽吃掉了,我甚至还可以有我自己的本命灵器!之后化神、洞虚,再到合体、大乘、渡劫……”童小梁抱着苏青崖的手臂摇晃:“老板,您说我——会不会成为天上第一个狗尾巴草神?” 苏青崖噗嗤一声笑出来,童小梁有上进心不错,但狗尾巴草神……恕他敬谢不敏。 这些境界苏青崖听来没有什么意思,就算倒背如流他也没办法迈进去,不过小梁兴致高,他也就当做听闲话一般听一听。 “炼身成气,气绕身光。存亡自在,光明自照,昼夜常明,游诸洞宫,诸仙侍立……”童小梁念念有词:“晖阳境就可以让天地灵源为己用,老板,说不定你也可以练一练的!” 苏青崖摆摆手,正想拒绝,可脑海中电光石火一瞬间想起了什么:“小梁,你记不记得上次我们出去,在街巷上看见了不少小摊贩摆下了不少赌局和把戏,其中投壶、套圈、打尜、斗百草的摊儿前,都挤满了人?” “而且,一枚下品灵石,就可以玩上三次。投中的或者套圈中了的,还能带走一个大阿福或者旁的什么东西,是不是?” 童小梁懵懂点头:“怎么了老板?我、我记得啊。” 苏青崖眼珠一转,兴致勃勃地丢了口中的草,跳起来就去找陆野:“你们知道升官图吗?” “升官图?” “嗯,”苏青崖大致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大的一张方方正正的纸,上头回文格子里写着官名、官阶和吉利话,然后四四方方地从一个角落绕一圈到中心。约上三五个人,用红红绿绿的小纸片和骰子玩……的一种游戏。” 摇摇头,陆野疑惑:“这兴许是……民间百姓的一种游戏?” 苏青崖笑,要的就是你们不知道。 这升官图是苏青崖家乡过年时候的一种游戏,有些类似于今日的飞行棋,但每一个格子里写着的全都是吉利话,比如连中三元、平步青云、拜入吏部、高升宰相等等。 方才,若非是童小梁在聒噪那修真境界一层一层的事儿,苏青崖还想不到这一层。 “嘿你说,你说我要是做成《升仙图》,去锦州大陆上最热闹的街巷上摆摊,一块中品灵石可以玩一次,会不会因此赚翻?” 苏青崖一边想着,一边将自己的想法细细说与了陆野听。 眼下的锦州大陆上,仙道式微。从北林创造锦州大陆至今,各个宗门没有一个人顺利登仙,多半都在大乘期或者渡劫期陨落,剩下的人对于这些境界,多少还是有些想法。 过年的时候热闹,倒不一定需要碰上仙道大能,只消由此心的平凡修士,来上那么百来个,苏青崖就觉得这波生意做得不算亏。 听完苏青崖的话,陆野笑着一抬手,变出了笔墨纸砚还有彩料子:“此法——我觉得可行。” 在陆野的帮助下,苏青崖很快就做好了《升仙图》,上面写满了神既通灵、色形不定、对机施化、应物现形、高超物外、造化通灵,物无不达等等词语。也将九个境界、七重天的好话妙语编了进去。 陆野负责提供资料和写字——毛笔字苏青崖确实苦手,可在陆野写完以后,苏青崖却拿了另外一支笔过来,在那些黑白的格子里描了一些小花草和小动物。 写字,苏青崖不行。 但画出来的图,确确实实让陆野有些后悔——后悔这张图,他没办法腆着脸讨要来留给自己。 一切准备好后,苏青崖和陆野就带着童小梁一道儿从清溪谷去到了六壬城。 六壬城位于锦州大陆中央偏东的位置,整个城市为六壬形状,错落有致地布置在一片高原上。六壬城造型精巧,分为内城和外城。 内城形状圆形,上方都有浅白色的灵璧护罩,如同一口倒扣的锅。城内依照天干分为十二块区域,被称为天干城。而外城则是四四方方,与六壬图形一致。 六壬城的城池不仅仅在外形上像六壬,实际上,天干城每六百年就会转动一次,获得了六壬盘的人,可以带领他的族群迁居入天干城中。 相传那天干城中什么都有,灵泉福地、雕廊画栋。 可是六壬盘也不是谁都能拿到的,每六百年天干城转动的时候,城中的五大家族还有其他旁支,都会为了抢夺六壬盘而大打出手。 故而,仙门中人都说六壬城是这个仙道大陆上私斗最厉害的地方,也是最藏污纳垢的地方。 这六百年,六壬城中当家的是萧氏,早早创立了六壬城的那位林家主和他的族人们,在这六壬城中如今也算是逐渐没落的一个家族。 虽然六壬城内斗不休,但年节上天下的修士却都会聚集到此。 一来六壬城确实是整个锦州大陆上最繁华的地方,二来六壬城位置特殊正好可以沟通了东部的幻映海和西面的无山,上通京畿、下达南岭,是整个大陆上最为要塞核心之地。 进入六壬城后,苏青崖他们先陪着童小梁光了一圈。 将之前年节上童小梁想要买的东西悉数买全,小梁乐滋滋地抱着他想要的东西,感慨万千:“老板,我总算是知道你为啥那么想要拼命赚钱了。” 苏青崖不置可否地笑,逛着一圈,他也摸清楚了六壬城中各条街巷分门别类到底是做什么的。 选了染布巷进去,这里白天是贩卖布料的地方,晚上商家不开门,门口的各个摊点正好可以营生。而且它远离酒楼和秦楼楚馆,旁边都是热闹的夜市,这里是最好的地界。 苏青崖带着陆野、童小梁过去,他也不着急,就先顺着每一个摊位晃过去,中央的、亮堂的位置现在都早早被人占满了,若是去抢,难免会惹出争端。 但苏青崖也不是老老实实就直接会认命排到背街去,于是他眼珠子一转,就找到了一个卖馄饨的小摊前儿,拉着陆野和童小梁坐下:“老板,给我们两碗馄饨!” 老板应声后,苏青崖便直接将那《升仙图》拿了出来,约着陆野和童小梁玩。 “唉?老板,你不是说我们是出来……唔唔唔?” “食不言、寝不语,同样玩游戏的时候也别问这么多为什么,来你最小、你来投骰子。”苏青崖捂住童小梁的嘴,让小孩不要坏他好事儿。 童小梁哪有那么多心思,于是认真玩了起来。 陆野也不说破,就陪着苏青崖玩。 《升仙图》并不复杂,但苏青崖定了两项规矩——骰子需得是六六大顺才可以从头一个出来,理由是不一定人人都有天赋能修仙问道。 第二样,便是若连着投六局都没有六六大顺,那么便是与此物无缘,不得再玩。 于是,童小梁投了好几次才勉强出去,而陆野则是根本就没有机会陪玩,他也乐得看着苏青崖和童小梁两人热闹。馄饨早早就端上来了,可没人去吃,那老板也被吸引了目光。 童小梁小孩心性,输了赢了都会大叫大喊。 少不得片刻,他们的桌边就被人给围满了,几个修士还跃跃欲试,想要凑过来跟苏青崖一起玩。苏青崖没说可以也没有说不可以,只是在童小梁输了以后,就伸出手来要钱。 这会儿,众人明白了,便手痒得纷纷要给苏青崖钱——他们没见过这个,又看着上面的吉祥话好听,跃跃欲试想要在年节上讨个好彩头。 苏青崖自然是稍稍推辞一会儿后,就起身让开了,让给那几个修士去玩。 而他自己则是端着已经有些冷的馄饨,去找那个老板,故意大声吆喝起来:“老板,你这个馄饨真好吃,刚才我们光顾着玩了,有些冷了,能不能请你帮我们热一热。” “那边那几位道友,都是路过的,我也没想这东西这么受欢迎,他们在这儿也不容易,我做东,请他们吃馄饨好了。” 铺子的老板本来心里有些气,气苏青崖用两碗馄饨钱就占了自己的铺子。 这会儿却也说不出话来,而那些修士们哪里会要一个小老板请自己吃馄饨,纷纷出手买单——加之之前北林君说辟谷随心,这会儿锦州大陆上吃东西之风渐起,谁都想要重新再尝一尝食物的趣味儿。 眼瞅着自己一晚上拉的生意都不如苏青崖这一会儿多,馄饨铺子的老板摇摇头,笑着给苏青崖的馄饨里多舔了一勺干虾米。 而一直在旁边微笑看着的陆野,心里轻轻地软了一下。 这小老板只怕是穷人家的孩子,而且以前跟着人做过生意,太明白拿捏人心。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自己赚了盆满钵满,却还不忘记袒护周围的人。 也不知道小时候的小老板是什么模样,陆野摸了摸下巴,是不是也是粉雕玉琢的福娃娃。 玩乐一宿,修士们意犹未尽。 其中一对道侣似乎对此很是感情需,那男的多嘴问了一句:“这位小道友,你这《升仙图》是从何处得来的?怎么我们纵横锦州大陆这么多年,从未见到过如此奇巧的宝物。” “这个……说出来不怕您笑,是我从一家馆子里得来的赠品。”苏青崖笑着编瞎话,还编得像模像样,自己把自己夸得天花乱坠,每一道菜品都吹出了不一样的彩虹屁。 陆野听着,忍不住“噗嗤”了一声。 “……笑啥?”苏青崖自己诓人脸不红心不跳,这会儿被陆野一笑,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没啊,”陆野抿嘴转头:“就是……就是觉得你,成日里提吃的——”顿了顿,陆野又转头看向那一对道侣,小声说:“抱歉啊,让你们见笑了,他就是这样……” 哪样? 苏青崖翻了个白眼,本来这个世界上就只有爱与美食不可辜负。 不料那两位道侣只是善意地笑了笑,其中姑娘看了看苏青崖和陆野后道:“二位是佳偶道侣吧?年节上带着孩子一道儿出来玩?” 这次,轮到陆野一噎,他看了看童小梁,犹豫道:“您说笑了,我们俩都是男子,何况小梁他也不是……” “我知道,”姑娘大大咧咧,脸上的表情却温柔得很:“这小孩一看就是个精怪,而且稂精世所罕见,所以大约是二位的感情下,让它得了机缘开化。” 童小梁听不懂,但这句似乎在夸苏青崖和陆野,他点点头:“老板和陆大哥待我可好了!” 陆野:…… 苏青崖:…… 真道侣不知道陆野和苏青崖这对假道侣的表情为何会突然僵硬,想了想似乎是他们还能有自己的孩子而苏青崖陆野不能,于是姑娘真情实意地握住了苏青崖的手道: “是不是自己的血脉不要紧,我看这孩子也顶喜欢你们。二位道侣感情甚笃,相信将来定能长久百年。何况——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定海外仙山,就有那让男子成孕的仙药呢?” 说完,他们两位高高兴兴地走了,还多给了苏青崖一两块灵石。 捏着那滚烫的灵石,苏青崖面无表情地回头看向陆野:“……要不是你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边,我都要怀疑这两人是你早就收买好来做说客的托。” 陆野一愣,继而玩味一笑:“他们要是我的托,我多半还会要他们拿上海外仙山的仙药,骗你吃下去,然后让你给咱们小梁,再生两个弟弟。” 苏青崖:“……” 若不是不知道在修真界杀人要被判几年,苏青崖现在就想锤爆陆野的狗头。他忍了又忍,同陆野认真他就输了,于是他哼了一声,扭头道: “你可以试试。” “还有,我更喜欢闺女。” “闺女贴心。” 说完,苏青崖扬长而去,留下陆野在馄饨摊边低笑不止,还有摸不着头脑的童小梁,看看苏青崖,又看看陆野踌躇地不知道要怎么跟上去。 他们在六壬城中闹了一夜,却没想到第二日,“闺女”就上了门。 卿云派的一位女弟子,带着面纱梨花带雨地站在清溪谷口,但求一见青崖小馆的馆主。 ※※※※※※※※※※※※※※※※※※※※ 陆野:早知道我就吃了脸颊了。 苏青崖:货物售出、慨不退换!(#.#) ------------------ 阿苏:我喜欢闺女。 老陆:……小卿云,听说你……女红不错,能不能帮我制备一点闺女穿的小衣服? 卿云仙子:!!!!! -------------------------- 新文:《当日之恩》求个预收:虚张声势老鸨(受)X 重生小狼狗皇帝(攻)。 一道圣旨,让顾承宴入京任职。 作为一名生在秦楼、长在市井、目不识丁的南风馆老板: 顾承宴:???我不识字! 凌渊:《X戏图》也有字。 顾承宴:……我不懂权术! 凌渊:《X中术》也是术。 后来凌渊称帝,顾承宴鸡犬升天封了爵:一等“承恩”公爵。 凌渊:朕来报你当日之恩。 顾承宴:世上哪有这种恩QAQ --------文案二------ 大康三年,玄帝凌渊遭人算计:枭首腰斩、暴尸荒野。 时人皆避之不及,唯有一瞎眼男子自江南来替他入殓—— 凌渊生前众叛亲离,唯一真心待他的顾承宴,却被他恩将仇报迫害至此。 重活一世,凌渊才明白: 那个势利刻薄的顾承宴,才应是他此生所爱。 ~﹡~﹡~﹡~﹡~﹡~﹡~﹡~〖.扫雷.〗~﹡~﹡~﹡~﹡~﹡~﹡~﹡~ 1、1V1,甜宠污,一点也不虐,HE,软萌浪。谁比谁有梗,谁把谁玩坏~~ 2、喜欢就收藏吧~不出意外《仙道外卖》完结后开,你们的收藏和评论都是我前进的方向(づ ̄ 3 ̄)づ 第021章 君迁莲心兜 将带着面纱的小姑娘迎接进门, 卿云派的姑娘们在整个修真大陆上都算得上是顶顶漂亮的。只是眼下这漂亮的姑娘, 哭得梨花带雨, 十分招人可怜。 陆野对哭得起劲的姑娘没辙,苏青崖则淡定地给姑娘端了一杯流霞红尘露, 然后让陆野和童小梁先回去,他陪着姑娘在清溪谷外玉水畔的霜华树下坐,树影里、青石板前,浅红色的流霞红尘露冒着淡淡清香。 姑娘的外貌看上去十七八岁年纪, 实际上只怕早已百岁有余。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身上一席粉红色罗裙,罩了一件粉白色的对襟轻纱罩衫, 衬着她明亮含水的大眼睛,显得更加楚楚动人。 苏青崖也不催,自己倒了一杯清茶, 看着这个姑娘抽抽搭搭。 等姑娘终于哭够了, 苏青崖才从袖中取出来一块帕子递过去:“擦擦, 上好的落梅妆都给哭花了。” 姑娘一愣, 然后凶狠地抢过帕子,胡乱地擦了两把脸,又从自己的纳戒中取出一面小小的青铜镜子,重新补个妆。 苏青崖嘴角微微一翘:果然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 让一个女孩子停下哭泣最好的办法——就是说她哭起来不美了。那么再大的罪责, 也比不上补妆要紧。 等姑娘收拾好了自己, 她才瞪圆了一双美目, 看着苏青崖问:“听说、听说你们这里可以做上好的菜品,什么样的都可以?” “倒也不是什么样的都可以,”苏青崖摇头:“姑娘想要什么样的?” 吸了一下鼻子,姑娘狐疑地看着苏青崖:“你就是……苏青崖?” “姑娘认得我?” “这几日里,大家都在讨论你,你的人,你的菜,谁、谁不知道你?” 苏青崖笑:“那倒是我的荣幸。” 姑娘哼哼了两声,自我介绍道:“我叫蓝汐怜,来这里寻你,是为了十二花仙遴选之事。” 十二花仙? 苏青崖倒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卿云派不似其他宗门选拔资质优秀者入门,卿云派多半收留的是无家可归的孤女或者是遭负心人抛弃的女修士。 卿云派无内外门之分,宗主卿云仙子座下有剑、棋、书、画、琴、花六大门主,这六位门主每日轮值着给弟子们讲习,第七日则由卿云仙子亲自到演舞台上为门下女弟子们讲卿云派的《芳林易谢》心法。 而每五百年,会在弟子中挑选出十二人来侍奉在宗主左右,可以得到五百年亲传弟子的机会。这十二名女子需要德才兼备,并且由所有门内弟子在遴选之日以撒花投票的方式选出,称为卿云派的百花宴。 百花宴盛大得很,也算是仙道较为热闹的重大庆典之一。 卿云派每个弟子,都一门心思地想要在百花宴上一举夺魁,成为宗主身边的亲传弟子,获得修为道法上的助益,然后境界精进,可以在修真的道路上走得更加顺利。 “蓝姑娘有礼,”苏青崖笑了笑,故作疑惑道:“怎么今年的百花宴,需要置办什么菜肴么?” “当然不是,”蓝汐怜瞪了苏青崖一眼:“你想得倒美!” “那姑娘来此的目的是——?” “这事儿——要从我和我的一位义结金兰的姐妹说起,她叫贾红玉,和我同为琴门主座下弟子。我们两人年纪相仿,前后一年拜入宗门,当时我们在薄命岩前义结金兰,在卿云派中已经度过了三百多年岁月。” “可去年上,贾姐姐入滦溪洞历练时,却不慎为洞中的火炎朱獳所伤。” “火炎朱獳之伤极难治愈,偏偏那伤极刁钻地伤在面庞上。今年、今年正好是派里选十二花仙的日子,姐姐伤了脸,自问自己选不上,所以这些日子里就有些郁郁寡欢,看着人也憔悴、消瘦了许多……” “所以,所以……我、我听说你这青崖小馆可以制作不俗的菜品,所以我就想要置办一些菜品来讨她欢心,不知道你有没有办法?” “仅是如此?” “你有办法?” 苏青崖笑了笑,给了姑娘一个放心的眼神:“蓝姑娘你只消多告诉我一些关于你和你的贾姐姐之间的琐事就好,还有你不妨进来一起看看。” “进来?!”蓝汐怜愣了片刻,然后满脸不可置信:“清溪谷不是说只有从飞天径上坠落这么一个入口么?难道你还有其他办法可以进去?” 苏青崖微微一笑,当着姑娘的面儿拿出了陆野给他的玉珏,然后摸索着玉珏打开了玉水的隧道,带着满脸不敢置信的蓝汐怜进入了清溪谷之中。 这姑娘明显是第一次进入清溪谷,眼中充满了惊讶还有几分欣喜。东看看、西望望,对着苏青崖放在玉水边儿的一溜青铜冰鉴更是发出了连连赞叹:“怪、怪不得[世界]上那么多人……都在称赞你呢。” 苏青崖笑,将姑娘安排坐在了树屋前的石桌旁,他自己进去里面拿出来几样菜品:玲珑牡丹鲊、三雪霜花羹、流霞红尘露、糖酪浇樱桃和雕花沙棠球儿都是极对女子胃口的。 而且这些菜品做出来都十分精致好看,也能讨人欢心。 “就、就这些吗?”蓝汐怜看了看,似乎并非十分满意:“这些菜品我都在[世界]上看到过,我想贾姐姐说不定也见过,她、她没有对我说有特别感兴趣的。” “两位姑娘情深义重,我这里倒是有一道不错的菜品可用,就是缺少两样要紧的食材。”苏青崖眯起眼睛来,看着蓝汐怜似笑非笑。 听出来苏青崖话中有话,蓝汐怜潇洒地一撩头发:“我知道规矩,他们很多人都是带着食材来寻你。说吧——你需要什么食材,只要是我能够寻来的,我一定尽我所能替你寻来。” “一样是君迁,另一样是并蒂莲。” 君迁是一种树,生于南岭暑热之地,其状如甘蔗般纤细,却结一种淡白色鸡蛋大小的果实。果实皮薄如柿,挤压之后可以榨出甘醇的果汁,其味如加了糖酪的马乳,带着醇厚的奶香味又不腥气。 并蒂莲世所罕见,可欲而不可求。且如今是冬日里,整个锦州大陆上只怕没有哪里还能寻到荷花万顷。只有少数几个秘境之中,或许还可以去寻一寻。 “只需要这两样东西?” “姑娘知道哪里可以寻到?”苏青崖眼前一亮,他说出来本以为会得到蓝汐怜的拒绝,却没有想到对方脸上根本没有露出一点儿难色。 “君迁在南岭,她已是元婴期,来去不过一个时辰光景,”陆野不知什么时候带着童小梁从林中返回,他笑眯眯地凑到了苏青崖身边:“至于并蒂莲,宁陀山上的辉化古峰、江北的丘烟秘境里面都有不少的荷花、莲池。” 蓝汐怜戒备地看了陆野一眼,此人境界不知几何,才一眼就能看出自己的修为境地。 且那江北丘烟秘境是三年前才突然出现的秘境,进入历练出来的人并不多,这人却知道里面有莲池和荷花,看来并非是个简单人物。 “为何一定要并蒂莲呢?”蓝汐怜问苏青崖,若是普通莲花——她也可以少废些精力。 “因为并蒂莲又名同心芙蓉啊,”苏青崖冲蓝汐怜和善一笑:“听闻二位姑娘情深义重,我便想着用这同心芙蓉凑个趣,且姑娘将这些菜品奉与你的贾姐姐时,也自可说一说这同心芙蓉之意。” 同心芙蓉,花开同枝,并蒂同根,正是姐妹同心的好意头。 可是蓝汐怜听见苏青崖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却明显呆滞了一刻,而后她又恢复如常地清咳一声后,点点头讪讪道:“这倒是个……好意头。” “蓝姑娘若能将此二物寻来,我便立刻可以制作一道上好的君迁莲心兜,配上之前的几样菜品,制作出来送与姑娘,也算是给二位姑娘未来百花宴上的表演图个好彩头。” 苏青崖态度平和,而蓝汐怜却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当中。 陆野忍不住清咳一声,有些莫名地看着这个失神的姑娘,蓝汐怜红了脸,忙点头答允,约定三日后在清溪谷外相见,她取来两件物品,制作这道君迁莲心兜。 苏青崖将蓝汐怜送出去,从玉水的水道回来就被陆野抱了个满怀。陆野低沉的声音在苏青崖头顶上响起,捻酸吃味的魔君大人凉飕飕地道:“君迁莲心兜是什么菜品,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倒是便宜了那古怪丫头。” “……”苏青崖被锁在陆野怀中,闻言也是好笑地一叹:“我脑中自还有千百种菜品样式,若陆哥你每一样都要吃味儿,只怕我得在院中多置两口大缸才成。” “大缸?” “用来盛你这每一次打翻了的酢酒啊,”苏青崖趁着陆野发愣,嬉笑着从他怀中逃脱:“我若是不多备些,怎么够用。” 说完苏青崖快速从陆野身边逃离,脸上却始终带着灿烂的笑意。 这边陆野站在原地,摇摇头低笑一声,也跟着追上去——这小老板,嘲笑他还嘲笑得这么拐弯抹角,当真是一只口是心非的小猫咪。 莲心兜子实际上所用颇多,给蓝汐怜三日时间,不仅仅是让她好好去寻找并蒂莲,苏青崖这里也需要准备芡实、核桃仁、沙棠仁、杨梅仁等,还要烤好乳饼,采好蘑菇、木耳等料。 君迁打浆拌面粉,熬制成为浅粉色带着乳香的粉皮。 再用去芯的嫩莲肉,加上香糯的芡实、核桃仁、沙棠仁、金黄色的烤乳饼,再把蘑菇和木耳剁碎包入君迁粉皮之中,糅合成为一个巨大的兜子,然后放入甑中蒸上一时三刻成熟,取出来的莲心兜子晶莹剔透、奶香醇厚。 且兜子形制如同莲蓬,两个并排放在一起,也恰若那同心芙蓉。 这是既有好意头又好吃的一道菜品,用来给蓝汐怜、贾红玉甚好,苏青崖一心准备着,却也没忽略蓝汐怜今日的种种情状,这姑娘分明心里揣着事儿,听人讲话多有几分心不在焉。 只当她是因为贾红玉的伤难过,所以才会如此无状罢。 “唉小老板,”陆野忽然叫他:“我送你的那枚玉珏呢?你是觉着不好看,所以没有戴着了么?” ※※※※※※※※※※※※※※※※※※※※ 下一章,陆酸酸为您表演一哭二闹三上吊(不是) 第022章 温盘芙蓉削 陆野站在一棵沙棠树下, 问了那一句后看着转过身来的苏青崖似笑非笑, 甚至还意犹未尽地走上前去轻轻碰了碰苏青崖的脖子: 白皙的肌肤下经络凸起, 青色的血管脉络清晰。 原本从纤细颈项上蜿蜒而下的黑色革绳不翼而飞,下面挂着的那枚湖水绿的玉珏也消失得无踪无际。 那枚玉珏并非什么仙品圣物, 只是里头凝聚了陆野的修为灵力,便显得十分与众不同。而且陆野指定那枚玉珏认主,换言之只有苏青崖可以使用,旁人就算是偷了去, 也没有办法发挥出其功力——打开玉水的水道。 而因玉珏上有陆野的修为灵力,陆野自是可以放开神识探查。但陆野作为锦州大陆的创造者,真神期的神识探查出去,虽然能够找到那枚玉珏,却也会给锦州大陆上无数的修真者带来难以承受的威压。 狠狠地啧了一句, 陆野偏着头再次问:“是你没有戴, 还是——?” 苏青崖在他动手动脚的时候其实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会儿陆野追问,他低头一看、伸手一摸,发现玉珏确实没有在自己的脖子上,可是明明刚才他才用过, 根本不是陆野所说的他不喜欢没有戴着的缘故。 苏青崖下意识回头, 循着自己刚才经过的地方看了过去,清溪谷的草坪很广, 但草皮很浅, 几乎一眼看过去都可以看见白色的草根。虽然是湖水绿色的玉珏, 但那黑色的革绳极好分辨。 但如今,风吹草动,却没有任何黑色的绳索出现在这片草丛之中。 “看来……这是丢了。”陆野嘴角的笑容慢慢淡去,皱了皱眉来到苏青崖身边。苏青崖同样蹙眉看着空荡荡的地面:“这不可能,我刚才还带着那位卿云派的蓝汐怜姑娘进出呢。” “进出?” 苏青崖一挑眉,忽然想到:刚才蓝汐怜是自己离开的,并没有要求他拿出玉珏来替她打开水道,而是她自行告辞后就动用避水诀离开了。 “我只带了她进来,却没有……你的意思是?” 难道玉珏是被这个卿云派的姑娘偷走的么,苏青崖的脸色并不十分好看,而陆野则笑着拍了拍苏青崖的肩膀道:“只是猜测,我们并没有证据。况且她弄走了也没什么用,不过是个小玩意儿罢了,我再给你弄一个就是。” 苏青崖想了想,点了点头,可私心里却觉得蓝汐怜这个姑娘有些古怪。 ——————————————————————————————- 回到卿云派的时候,正好是日落十分。晚霞将整个浮空岛都染成了最灿烂的红色,门口的红颜泉水倒映着天空中的彩霞晚景,水面波光粼粼闪烁着红橙相间的光辉。 蓝汐怜站在云雾环绕的山门前,先捏了一个简单的道决,将她方才匆匆忙忙离开时没有来得及完全弄干的衣衫烘干,而后便缓缓地迈入了红颜泉水中,经过泉水的洗礼后,才进入冻云晚。 今日的冻云晚一改往日的宁静,而是十分热闹。许是选十二花仙的日子近了,亭台楼阁、琼楼玉宇之中比比皆是精心在准备的同门师姐妹,而献舞台、演舞台附近更是人声鼎沸,不少新入门的弟子都在那附近观看。 “蓝师姐您回来了?”一个同在画圣座下的小姑娘迎面过来,恭敬地同蓝汐怜打了招呼。 “嗯,”蓝汐怜点点头,想了想问道:“师父呢?” “师父同花圣、书圣二位品茶呢,倒是琴圣就在演舞台附近看大家献舞、弹唱呢。” “师妹,既然师父不在,我也就不进去了,我还要到秘境中去找并蒂莲,”蓝汐怜说着,将自己想要弄个好意头的礼物送给贾红玉的事情说了,“还要请师妹帮忙,若是师父问起……” “我知道的,”那姑娘笑了笑,又感慨:“蓝师姐您同贾师姐的感情真好,当真是义结金兰的姐妹。听说贾姐姐这几日也在忙着呢,她得了一根上好的灵木,请了琴圣门下的工匠制成了好琴,正好想要送你呢。” 蓝汐怜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正在这个时候,整个冻云晚中响起了清澈的琴音,一道灵光闪过,青紫色的光柱甚至将漫天红霞给驱散开来。这样大的阵仗,少不得是上三品的灵器现世。 “是贾姐姐!”小姑娘跳起来拍了拍手:“她的灵木琴出世了,蓝师姐我们一道儿去看看吧?” 不等蓝汐怜说话,小姑娘就热情地拽着她的手来到了献舞台附近。之间献舞台上,有个红衣薄纱的女子,轻轻地跪在一架闪着莹莹紫光的灵木琴前,她的长发在风中飞扬,脸上带着一块恐怖的烧伤,可她眉眼带笑,态度坦然。 她的手指纤长,指间有漂亮的荧光蝶缠绕,灵动的琴声犹如天籁,又好像是汩汩泉水流淌能够涤荡人的心灵。而弹琴的女子,虽然被毁了面容,却始终眼光含情地抚琴,聆听者便如登仙境。 一曲终了,旁边静坐的琴圣轻轻地拍了三下手:“红玉的琴艺,当真是又精进了。” “若假以时日,再得了门主的指点,不出三百年,你的修为造诣——定会在我之上,”琴圣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一丝遗憾地开玩笑道:“到时候,我这个‘琴圣’的位置,只怕要让给你了。” “您说笑了,”贾红玉低头羞涩一笑,却正好看见了蓝汐怜:“汐怜你回来了?!!”她高兴,脸上神采飞扬,也不同琴圣告别,便抬着琴从献舞台上一跃而下:“我等了你好几天!” 蓝汐怜一愣,脸上的表情闪过一丝儿古怪,而后她也笑道:“我正好外出有事呢。” “你回来就好了,”贾红玉突然把手中的琴一送,塞入了蓝汐怜怀里:“那灵木出了两把琴,这一把是上三品的神器,送给你!” “……?!” 蓝汐怜一愣,旁边好几个门下弟子却发出了惊讶的感慨:“天哪!这可是上三品的灵木琴,红玉姐姐竟然说送就送了!”、“哎呀你懂什么,她们二人是义结金兰的姐妹,感情要好得很!” “哎?可是、可是……蓝师姐她琴艺并不如贾姐姐啊。” “红玉姐姐热心善良,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分出来给大家的,前儿我们一道儿去秘境中,最好的东西她都是分给我们的,自己捡着差的拿。对我们这些普通弟子尚且如此,何况是义结金兰的姐妹呢!” “汐怜,你发什么愣啊?”贾红玉拍了蓝汐怜一下:“快拿着啊!你不是一直在寻找上好的琴吗?来日也用得上呢!正好是一体同心的木头打造,也是我们姐妹情谊的见证呢。” “……多谢姐姐,”蓝汐怜勉强做了个笑脸,低头沉默片刻,收下了琴,抬头时又成了那副微笑和善的面孔:“巧了,我与姐姐心意相通,我这几日出去——也便是想要找并蒂莲,来送与姐姐呢。” “是吗?!”贾红玉看上去很高兴,拉着蓝汐怜到旁边去说话。可是其他弟子们,对着两人的背影也依旧在议论纷纷,女弟子们都说贾红玉人如其名,红火而热情,蓝汐怜则冷静优雅,两人一冷一热,却能如此感情甚笃,当真不易。 之后,蓝汐怜便辞了师门和贾红玉,自己独自进入了秘境中找寻。 她在秘境中搜集并蒂莲约莫要用上一天时间,苏青崖也正好用这一天的时间来准备用料,他们二人时刻通过传讯系统保持着联系,知道蓝汐怜已经找到并蒂莲的时候,苏青崖也正好全部准备完毕。 清溪谷距离卿云派尚有一段距离,虽说蓝汐怜能够御风而行,但苏青崖还是备上了他上次在六壬城中买的东西——碧云青瓷温盘。 碧云青瓷在锦州大陆上最为有名,传为创建锦州大陆的北林神君以天上碧色祥云而制。而采访了当事人的苏青崖却知道,实际上就是北林当年随手从旁边捡来的一块青石头。 青石遇神明点化,成了碧青色矿脉罢了。 只是这碧青色不同于普通青瓷,当真如同天上祥云,颜色碧投闪光,让人看着觉得柔软。碧云青瓷入手生凉,夏日里常被凡间高门用来纳凉。 而这碧云青瓷温盘,便是用碧云青瓷,制成的一套上下两层的瓷盘套装。 上层的盘子外厚内薄,下层的盘子有一圈厚瓷壁,瓷壁正好可以接住整个上层瓷盘最薄的部分。下层中空,里头可以放上热水。当菜品放在上层后,再往下层加入热水,然后扣紧,这样菜品就会一直保温。 待食用的时候,打开温盘,便可以享用美食。 若嫌温盘保暖太烫,便解开上层的搭扣,下层的碧云青瓷与外界接触,热水便少顷变凉。 拿出了几个温盘来摆好,苏青崖才起身,就被不知什么后悄悄出现在他身后的陆野抱了个满怀,陆野笑眯眯地将一个黑色的项链系在了苏青崖的脖子上:“给你套上项圈、锁住你。” 陆野说这话的时候,手指灵巧地在苏青崖脖子后打了一个十分繁复的绳扣,普天之下只有他自己能够打开。陆野还悄悄在绳扣上下了两重禁咒,防止任何人用利器去割断这一节黑色的革绳。 项链下方,坠着一枚同之前那枚相差不多的玉珏,两枚玉珏一看便是一对,只在花纹上稍有不同罢了。苏青崖嘴角一挑:“还项圈呢,又不是你的小狗。” “哪能是小狗,”陆野做好一切,笑着揽了苏青崖的腰:“这是想要把你当媳妇儿、当佳偶宠。” “旁人拿着你北林上神的东西,只怕要乐坏了吧?”苏青崖靠在陆野怀里,用手摸索着那玉珏:“不过我不太在乎这个,你若真想宠啊,能不能再帮我做件讨我喜欢的事情?” “什么事情?” “如今菜品和顾客都渐渐增多了,你看如蓝汐怜这般,还需要费心她去找寻食材,我想知道锦州大陆上都有些什么,包括秘境中的树木、花鸟、虫兽都有些什么。” “你是创世神,这个——应当对你来说不太难吧?” “……”陆野看着似笑非笑的苏青崖,脸上难得地出现了少有的尴尬。 “怎么?很难?” “不难,”陆野摇头,面色尴尬:“这东西……这东西我早就已经制备了一份,但是……” “但是什么?” “但眼下只怕一时半会儿集不齐。” “集齐?”苏青崖不解。陆野只好解释:“当年我创建锦州大陆之后,便写下了《伏魔录》、《万灵录》、《群揽》、《武备善堂录》、《百鬼天书》等等七八本书籍,记录你所说的锦州大陆异兽花鸟。但后来……我都将它们分散到了各个宗门之中。” “换言之,咳——”陆野想起自己之前被所有徒弟拒绝甚至[取消好友关系]的操作,长叹一口气道:“想要集齐这些,我们得一个门派一个门派地去讨要。” 苏青崖看了陆野一眼,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就算是神明,看来也有会对熊孩子束手无策之时。 “行了,看来是个大麻烦,不过陆哥我告你,”苏青崖俏皮地冲陆野挤了挤眼睛:“讨我欢喜的法子我已经告诉你了,至于你是重新绘制书写,还是去集齐,这可都由你来决定咯——” 说完,苏青崖便去准备新菜品:芙蓉削。 芙蓉削其实也是一个雅名,实际上便又是考验刀功和火候的一道最普通的菜品。西北有刀削面,面片入水烧熟后能够依据刀削师父的功夫,制成不同品质的面片。 而如今苏青崖要制的芙蓉削,则是用面揉成面团刀削,不过讲究刀功精湛、火候掌握得好,能将热水焯过的面片,形制不散而又能烧熟地制成一朵芙蓉花状。便是最精明的师父,也需要练上数年。 不过,苏青崖所在修真界,有的是好东西来制这道芙蓉削。 在揉面的过程中,用上一点君迁粉末,便能够让面皮透薄不断而且筋道十足。 这道菜是苏青崖送给蓝汐怜的,希望她作为第一个仙道顾客,还能够为她带来后续更多的新客户。蓝汐怜这次是被苏青崖接进来的,她给苏青崖传讯自己到了玉水边。 进来在苏青崖做君迁莲心兜的时候,陆野随心地冲蓝汐怜聊了两句,发现这姑娘身上灵光闪烁,似有异动,而这么近的距离,陆野当然能够感受到自己的灵力修为所在。 陆野皱了皱眉,轻哼一声。 不一会儿功夫,苏青崖就用温盘装好所有菜品,将他们交给蓝汐怜。蓝汐怜谢过苏青崖以后,就转头自己从玉水出去了,皱眉看着蓝汐怜的行动,苏青崖扭头疑问地看了一眼陆野。 陆野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还真是她?”苏青崖不解:“她偷一枚玉珏干嘛?” 陆野也不知,他只是觉得奇怪——蓝汐怜的修为不低,为何还要想着偷这个没有什么用的玉珏。而且这个玉珏认主,唯一的作用便是打开玉水水道,方便出入。 方便出入? 一道光从陆野脑海中闪过,蓝汐怜能够从清溪谷里出去,却不能从外面进入清溪谷,她难道是看了这枚玉珏,想要得到一个可以顺利进入清溪谷的机会? “这姑娘有问题,但现在还不知道她此举为何,我们且看看吧。”陆野道。 苏青崖点点头,反正五日后就是卿云派的十二花仙大选,他这些菜品到底还算是提前赶上了,希望能够开解那位素昧谋面的贾红玉小姐姐。 只是, 苏青崖同陆野都没有想到,三天后,卿云派的掌门卿云仙子沈卿云,便找上了门来。 ※※※※※※※※※※※※※※※※※※※※ 苏青崖:陆哥,你这个手艺,不去当个手艺人可惜了。 陆野:……我只想给你一个人做。 苏青崖笑眯眯地关上了房门,拉下了裤链。 陆野:……??? -------------------------------------- 第023章 霞翼蟹酿橙 这日清溪谷风和日丽, 微风碧草、春景正盛。 童小梁渐渐习惯了早起修习, 功法修为都大为精进。苏青崖的订单日趋稳定, 先前矛盾误会他的妖族和兽族,也在稳定了族群后, 托羬羊给苏青崖送来了不少赠礼。 其中,有一样莱丘狮子橙甚得苏青崖欢心。 今日拂晓,趁着天朗气清,苏青崖心情好地用刀切了几个橙子。这莱丘狮子橙比普通的橙子要大些, 因外头生长了一圈柔软的黄毛,形如狮子般,才得名了“狮子橙”。 剥开毛茸茸的果皮之后,里头的红色橙肉、:肉质鲜嫩可口,甜酸得宜, 且每一粒纹络清晰饱满无核, 正是最好的摆满甜品选择。 用刀在橙子尾部切两片橙皮,再将头部的橙皮削下一块。在头部的橙皮上划上两个口子,将尾部的两片橙皮插入,做成一个毛茸茸小熊的头部。橙子顶部青绿色的结,正好能做小熊的鼻子。 而后, 将剩下的橙子切开来, 果肉全部掏出切成小块。一圈橙皮上划开一个开口,左右横切两刀, 就成了一只小熊怀中满抱着一堆鲜红可口的橙块。 苏青崖手巧, 没一会儿就摆好了一小盘狮子橙。用纳戒记录了一个[真录]后, 陆野和童小梁也从林子中修习归来,陆野吩咐童小梁先去洗手,凑过来看见一盘盘精致的小熊,陆野眼睛一亮: “吃个橙子也……用得上这么精致?” “哄小孩的玩意儿罢了。”苏青崖笑着耸了耸肩:童小梁这几日进步神速,他也十分欣慰。童小梁的心性若能就此稳定下来,将来就算自己不在了,这个小稂精也能够在这锦州大陆上平安度日。 “啧——”陆野却故意装作没有看出来苏青崖心思,他凑过去偷吃了一口橙子,而后从后环住了苏青崖,还顺手摸了一把小老板平坦的小腹:“这么快就为将来我们的闺女做准备啦?” 呵。 狠狠地给了陆野一个肘击,苏青崖挣脱开陆野就往前走。 可这时候天地变幻,红云出现在了清溪谷的高空。平静无澜的玉水也忽然像是受到了什么东西的感召,开始咕咚咚冒泡——如同沸水一般,狂风席卷,有极大的威压从苏青崖和陆野的头顶降落下来。 伴随着威压而来的,是一朵朵祥云,云雾缭绕中有仙花缓缓飘落。 一道红芒闪过后,苏青崖等人面前出现了一个身披霓裳羽衣的美丽女子,她额心一抹红梅着了花钿妆,美目闪动、一颦一顾间仿佛万点星辰坠落。 美人站在三人面前,将苏青崖、陆野和童小梁上上下下一番打量,而后上前一步,径直面对着苏青崖轻启薄唇道:“你就是苏青崖?” 有些懵懂的苏青崖点了点头,女子则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角:“看着倒是足够标志。” 苏青崖:??? “我是沈卿云,”女子态度悠然地一撩头发,尊贵的颈项轻轻转过了一个角度,似笑非笑地看着苏青崖道:“卿云派的宗主。” 她,原来便就是卿云仙子么? 苏青崖心念闪动:沈卿云是锦州大陆上唯一一个到达合体期的女修士,修为道法不在言阳道人、千峰老人和观静大师之下,可谓是女中豪杰。又有仙门第一美人之称,至今未有道侣,堪称难以攀折的高岭之花。 “苏老板,劳烦您要跟我走一趟。” 沈卿云没有问苏青崖的意思,只是广袖一卷,就直接将苏青崖带上了她的坐骑。沈卿云的坐骑是一只酸与,一种四翼、六目、三足的景山神鸟。 神鸟飞起风迅捷,苏青崖只觉得眼前景致目不暇接,一阵头晕目眩后,酸与便带领着他和沈卿云降落在了冻云晚——这座浮空岛的最西边,也就是整个卿云派的最西面。 陆野和童小梁也没用多少时间,少顷后也赶到了后面,沈卿云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们一眼,似乎并没有阻止他们的跟随,而是直接带着苏青崖往宗门里走去。 卿云派位于锦州大陆的最东侧,坐落在一座浮空的岛屿冻云晚之上。 岛屿因常年累月晚霞遍地,红光紫霞,如同云台仙境,浮云在此不流、红霞在此常驻,顾得名冻云晚。 冻云晚三面环山,只有西侧有一个开口,开口处往里行百步,有泉,名红颜。红颜泉常年水色若晚霞,每个拜入卿云派的女弟子,都要经过泉水的涤荡后,才能够进到山门拜会。 “苏老板,入乡随俗,请——” 苏青崖看了看那一汪池水,点点头走了进去,只见他态度平常,神色淡然,直接从泉水中通过到达了山门扣——一个巨大的石牌坊上,用黑墨、黑金撰写了潇洒飘逸的“卿云”二字,红玉的牌匾旁还有四个小字“北林手书”。 下意识地看了陆野一眼,陆野却悄悄地低下头去,摸了摸鼻子。 山门之后便是亭台楼阁园囿,红颜泉从地下引入到整个卿云派中,泉水中有翼鱼,也有红色的霞翼蟹,因冻云晚的气温稍高,眼下正是螃蟹繁殖的季节。 沈卿云走在最后,看着苏青崖的背影,微微地皱了皱眉头。 这红颜泉并非普通泉水,心术不正者入其中会如同火烧,心性纯良之人则可见其青蓝、甚至涤荡心灵。苏青崖平安无事地通过,可见心性正直。 莫非,是她冤了好人? 沈卿云抿了抿嘴唇,最终还是不发一言地跟着他们进入了门派之中。 往日热闹的卿云派,此刻竟然是一片冷清寂静,整个宗派当中没有多少人行走,即时碰上了一两个女弟子,她们也都穿着素服,少不得有几个姑娘,还披麻戴孝,带了白花。 距离卿云派的十二花仙大选,眼看之后两日。 苏青崖皱了皱眉,问:“怎么门中出了白事么?” “苏老板跟我这边去就知道了——”沈卿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苏青崖等人带到了卿云派正中央的一处大堂上,大堂上俨然已经成了灵堂,不少门中女弟子们都在悲戚大哭。 能够见到的女子也越来越多,而这个女弟子,看向苏青崖的眼神,都带着恐怖的恨意。 陆野注意到,整个卿云派中的六位门主都在此处,而且个个神态悲戚。 在灵堂的最前方,停着一口棺木,棺木上躺着一个红衣女子,她身形秀逸、长发戴簪,面容安详沉静,只是整张脸像被火燎烧过一般,毁去了一大半,但若细细看去,会知道她从前也定然是个绝色美人。 棺木旁边,还跪着一个苏青崖熟悉的人,此人一身麻衣,哭得浑身颤抖,正在口中念念有词地烧纸钱。 棺木前面,则是放着苏青崖做出来的君迁莲心兜,以及其他几样菜品。 而在她旁边还有一个穿着麻衣的小姑娘,她回头看见苏青崖三人,忽然怪叫一声就扑了过来,双眼充血几乎要将苏青崖当场斩杀:“就是你这个坏心眼的狗东西!毒死了我的贾姐姐!你还我贾姐姐的命来!” 若非沈卿云拦着,陆野护着,只怕苏青崖早早就被她一剑戳了个对穿。 即时被宗主拦住,那姑娘也悲戚得很,恶狠狠地瞪着苏青崖:“贾姐姐多好的一个人啊,我们门中上上下下都在期待她日后能够飞升,能够弹出最好的仙乐,偏偏你——你怎么下得了手!!” “再者!你那些东西,如此难吃!又冷又苦!怎么好意思夸得天花乱坠,骗了蓝姐姐买来,然后又害死了贾姐姐!你这人心思恶毒,罪不容诛!” 沈卿云见她喊得差不多了,才向苏青崖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原来死去的女子就是蓝汐怜口中的姐妹“贾红玉”,日前贾红玉吃了蓝汐怜带来的菜品之后,没多久就浑身发冷,然后灵核爆裂而亡。哭喊着的小姑娘,同样姓贾,是今年上才加入卿云派的,平日里多受贾红玉照拂。 “也是怪我……”蓝汐怜面带泪痕,悲戚地叹道:“我太过于相信世人的心性善良,太过相信所谓的好意头,没想到害死了贾姐姐,都怪我……怪我……” 她这么一说,众位女子更是愤怒地看着苏青崖。 苏青崖摇头苦笑:“诸位,我与这位姑娘无冤无仇,好端端的又为什么要下毒害她?” “哼!谁知道你是什么心思!贾姐姐的心思我们倒是知道,她为人最是好性!什么都帮着我们、护着我们,最好的东西都是让给我们的,而你——你好像和魔修们来往比较密切!” “是,谁知道你是不是魔道那边派过来的!” 卿云派的女弟子们议论纷纷,对苏青崖的话充满了质疑。 苏青崖不慌不忙,他走上前去看着那个要杀他的姑娘,反问了一句:“方才你说,你说这菜又冷又苦,十分难吃?” 姑娘点了点头,又骂了苏青崖几句。 “那就肯定不是我这道君迁莲心兜的问题了,”苏青崖扬声道:“因为我这道菜放在了温盘中,挑选的口味也都是偏甜的味道,温盘是不会让食物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变冷的。” 说着,苏青崖就将那温盘的作用说与了在场每个女弟子听——温盘只要中途打开过,那菜品无论如何都会变凉,就算再加入热水也无济于事。 就有些类似于现代的焖烧杯,若是中途打开了,焖烧的效果也便不那么好了。 “姑娘方才既然肯定菜品是凉的,而且还说菜苦,那自然是中途有人打开了温盘做了手脚。” “我无修为灵根,大家皆可看到。我身于清溪谷之中,若无钥匙是走不出去的,来往菜品都是由贵门派的蓝汐怜、蓝姑娘递送,若要做手脚,自然是她的嫌疑更大些。” 这话让那小姑娘一愣,而众人的目光中或多或少地有一些就看向了跪在棺木旁边的蓝汐怜。 蓝汐怜则站了起来,脸上带泪地看着苏青崖,不可置信地道:“苏老板,我同贾红玉、贾姐姐,是义结金兰的姐妹,正因为我们感情深厚,我才会……才会去找你。你、你如今怎么这般血口喷人呢?” 叹了一口气,苏青崖道:“因为妒忌。” 听见这两个字,蓝汐怜的面容有一瞬间的僵硬,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嘴唇翕动:“……信口雌黄!” “我记得,当时蓝姑娘来到清溪谷中,同我们讲过——贾姑娘,自从脸毁了以后就十分抑郁,整日里躲着不见人还十分泄气,你说作为她的好姐妹,你希望能够置办一桌宴席,让她振作。” 蓝汐怜蹙眉,而苏青崖则看了看满堂的女弟子,猜想卿云派几乎一半的人都来了。 “我虽未见过生前的贾姑娘,但我相信她绝非是如蓝姑娘所说,相反,我觉得她是个十分受欢迎的人,即时面容被毁,也依旧自信地生活,帮助同门,对上对下都十分得人心。” “是,”陆野点点头:“若我没看错的话,贾姑娘只是六门主座下普通弟子。今日六位门主却都出席在了此处,甚至她的惨死,还惊动了卿云派的宗主,足见大家对她的看重。” 苏青崖点点头,感激地看了陆野一眼,然后道:“所以我想——贾姑娘绝非是蓝姑娘口中消极厌世之人。” 这时候,堂内的女弟子们就开始议论纷纷了,她们看着蓝汐怜的眼神也不太对劲,更加证实了苏青崖的猜测——蓝汐怜分明是妒忌贾红玉的受欢迎,才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 “是了!”那小姑娘突然开口道:“那日蓝姐姐你带着食盒过来,突然借故离开,回来以后也没有吃上多少东西,你、你那时肯定就知道有毒了!” 蓝汐怜好笑地看了那个小姑娘一眼:“我是被师父叫去的,这难道也是我能算计的?” 那为门主也蹙眉,下意识地回护自己的弟子:“确实是我唤汐怜过来的……” “这个你当然能算计!”不知什么地方又窜出来一个女弟子,她便是之前在献舞台前与蓝汐怜搭话的那位,她看着蓝汐怜满脸的厌弃:“那日你问我师傅何在,听闻师傅不在后你让我带话。” “师傅去哪里、到了何处,纳戒的[门派]当中都会有,你自是算好了时间。同样师傅看到你回来了,因为我给你带了话的缘故,自然要招你过去问问,这些——本就是你算计好的。” 蓝汐怜这会儿也不哭了,脸上露出了那种淡淡的讽刺笑容:“我算计好的?这会儿你们倒是各个想要将罪名扣在我头上,倒反而来听一个外人的言语了。” 她挑眉看向苏青崖,全然没了之前那般梨花带雨的模样,反而带着凌冽的目光,如同一个锋利的冰凌,闪烁着森寒的冷光:“苏老板,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有什么证据吗?” “自然是有的——”陆野走上前来,轻轻揽住了苏青崖的腰,顺手从苏青崖的领口中取出了那枚玉珏:玉珏才一出现,蓝汐怜就一个踉跄,然后有一枚玉珏从她的纳戒中飞出,直接来到了苏青崖和陆野的面前。 悬停在半空中的玉珏,形制古朴,一看便是与苏青崖胸口的那枚是一对的。 而陆野这会儿才将玉珏的功效说了一遍,并且解释他自己的灵力和修为都在其中,所以两枚玉珏之间可以产生共鸣。说着,他还笑得痞里痞气地拦住苏青崖,冲已经脸色铁青的蓝汐怜说道: “这可是我同小老板的定情信物,姑娘商量都不打就带走了,可叫我们好生伤心。” 苏青崖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会臭屁的陆野,而是看着蓝汐怜道:“原先玉珏失窃,我只是怀疑姑娘,今日见到了如此情况,才明白了个中缘由——姑娘心生嫉妒,偷了玉珏,只怕就是想要进入清溪谷中下毒,好更加方便嫁祸给我。” 灵堂上,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悬在空中的玉珏就是无声的证据,蓝汐怜低头,再抬起头的时候,她终于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我!是我又如何!她终于死了、终于死了!!” “终于没有人拿我和她相提并论了!终于没有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贾红玉!我一辈子!一辈子都活在你的阴影下,只要有你在,我永远都是陪衬、永远都是那个高贵优雅却冷冰冰的蓝汐怜,你永远是大家的开心果,是大家最好的大师姐!” “你不就是会做好事吗?你不就是会给人小恩小惠吗?!”蓝汐怜恶狠狠地指着灵堂上的女子:“我告诉你,我最看不惯你那副惺惺作态的嘴脸!我讨厌你!我更讨厌他们时时刻刻将我和你的姐妹情提起!” 见她疯癫无状,卿云仙子率先动作,很快将她拿下,交给了六门主,押送到了后山。 待一切处理好后,卿云仙子走到苏青崖面前,对着他一拜:“抱歉,苏老板,是我鲁莽。方才多有得罪,我,也代替我的门内弟子,向你道歉。” 她的态度恭敬,而她身后的女弟子们,也跟着齐齐拜下,对着苏青崖说抱歉。 看一群美丽姑娘如此,苏青崖连忙扶起沈卿云道:“仙子客气,实在不必如此——”他想了想,忽然嘴角扬起了一个诡笑:“若仙子当真想道歉,倒不如——到我们青崖小馆下个单?” 沈卿云一愣,继而哈哈一笑,点点头下了单。 几日后,苏青崖才知道——原来当年贾红玉毁容,便是蓝汐怜从中做的手脚。女子之恨,女子之妒当真让人心下发寒。而卿云派的宗主沈卿云,则收到了一份霞翼蟹酿橙。 此物取用卿云派中的霞翼蟹,将蟹在锅中大火蒸熟后,剥取了蟹粉、蟹黄、蟹膏和蟹肉,加入了姜末、白糖、盐和黄酒,煸炒之后放入了剜空的狮子橙中,上锅蒸煮少顷,蟹肉就将橙皮的清爽酸甜尽数吸收。 江海中的鲜嫩味儿,同山林中的甜橙完美融合,而且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当真是心思灵巧至极。 卿云仙子捧着那霞翼蟹酿橙,嘴角微微翘起,学着之前魔修们的样子,在[世界]上将苏青崖的青崖小馆夸赞了一番,然后又配上了真录。 之后,沈卿云想了想,脸上浮起了一抹诡异的微笑,用纳戒一番操作。 少顷后,陆野的纳戒忽明忽暗,摊开来的卷宗上一行小字娟秀灵动—— [好友][卿云仙子]:未来师娘确实挺好看:P ※※※※※※※※※※※※※※※※※※※※ 卿云仙子:师娘,好看。 苏青崖:我男的。 卿云仙子:师公娘,好看。 苏青崖:…… ------------------------------------ 第024章 疏影暗香汤 不知是否是苏青崖的错觉, 卿云派一事后, 来自女修士的订单明显较往日增多, 而且卿云派的宗主沈卿云竟然在事件之后,就直接通过纳戒的传讯系统, 添加了苏青崖为自己的[好友]。 世人都说卿云仙子沈卿云,冷心冷情,高贵优雅,是难以攀折的高岭之花。 然而接连两日的传讯, 让苏青崖对这位“仙子”的形象有了完全不同于世人言传的认识。作为创世神北林神君的弟子,沈卿云其寿万千,可在传讯中,却显得如同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 一会儿给苏青崖发她看见的漂亮仙花,一会儿给苏青崖说她今天在卿云派中看到的异事绯闻, 最要紧是沈卿云喜欢什么事情都扯上北林君, 给苏青崖倒豆子般说了不少关于北林君的事儿。 卿云仙子乃是北林君的第二个弟子,她拜入北林门下时,霜严宗主万行舟已至结丹。彼时的万行舟还不是今日这幅冷冰冰的模样,当时锦州大陆上最多的便是灵兽,所以他们三人行走整个大陆绘制了《大陆群揽》。 [好友][卿云仙子]:其实我还挺怀念那段日子的。 拿着纳戒上不断闪烁的光点, 还有整个传讯界面中飘落的朵朵落梅, 苏青崖颇为无奈地用手肘撞了撞陆野。他们两人此刻并排坐在玉水边的一块青石上,肩并肩看着头顶不算太圆的月亮。 “哎, 你说卿云仙子是不是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啊?” 想着那条卿云仙子发过来的传讯, 陆野的内心都在滴血, 可是面上却还是依旧稳如老狗,大言不惭地说道:“不会,我的修为比她高出那么多,霜严宗主万行舟都看不出来的事儿,她怎么可能看得出。” “那她怎么一改往日的高冷,加我好友、给我发传讯,还频频提起你?” “……说不定是因为你可爱呢?” 看着完全睁着眼说瞎话的陆野,苏青崖眨了眨眼睛:“那你还不吃大酢?” “……她女的,根本无妨,”陆野腆着脸说:“本君大度得很,不同小女子一般计较。” 看了一眼月光之下臭屁得几乎脸上都在闪光的陆野一眼,苏青崖只感觉仿佛看见了一只正在对着月光开屏、臭美得不成样的雄孔雀。 “行了大度的北林君,你继续在这儿晒月亮吧,我可要回去睡觉了。”苏青崖一跃从青石上跳下来,打了个哈欠之后,就从陆野的视线中离开。 陆野也少有的没有缠上去说荤话讨要一晚的同床共枕、抵足而眠。而是飞快地擦亮了纳戒,看着[好友]那一栏中重新添加了他的[卿云仙子],面色凝重而复杂。 [好友][北林]: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东西! [好友][卿云仙子]:当然是帮师傅你啊,这么明显师傅你都看不出来? 一言难尽地盯着那古朴的界面看了半晌,陆野几近咬牙切齿地在纳戒上给卿云仙子发送过去——“……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好友][卿云仙子]:女人的直觉。 [好友][卿云仙子]:而且师傅你那日做的实在是太明显了,卿云派没有固定的门派制服,剑、棋、书、画、琴、花六位门主也多事穿同普通弟子一般的自制常服,第一次去卿云派的人,根本不至我们谁是谁。 [好友][卿云仙子]:偏偏你,一眼就看出来,还宣之于口。 [好友][卿云仙子]:你若说这个是碰巧,那便还有一样是你抵赖不得的。那便是挂在我小师娘脖子上的那块湖水绿玉珏,玉珏质地上乘不说,上面的绳扣可是出自于你的手,那是最复杂的盘古扣,除了北林无人会扣。 [好友][卿云仙子]:那湖水绿的玉石,更是…… 陆野忍不住捂住的额头,忽然有点能够体会到万行舟对自己的那份无奈,以及苏青崖平日里为何经常要甩给自己一两个白眼的心态。 [好友][北林]:好了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说了。 这边陆野头痛,那边的卿云仙子却好像是发现了什么“能够让师傅这个老流氓吃瘪”的新大陆,不断地发过来传讯骚扰陆野: [好友][卿云仙子]:小师娘真可爱,比你可爱多了。 [好友][北林]:……是是是。 [好友][卿云仙子]:而且厨艺还很好,要不是念及师恩,我都想要拐到我们冻云晚。 [好友][北林]:!!!你敢?!! [好友][卿云仙子]:哼,以后你要是再提我小时候的事情,你看我敢不敢?! [好友][北林]:……卿云仙子沈卿云,打小就是个美人胚子,性格好、道法高妙,从未有过任何逾矩之事。 [好友][卿云仙子]:这还差不多。 陆野摇摇头,心想还是曾经的沈卿云要更可爱一些。末了想到苏青崖平日里时刻嘴上挂着的“记得好评”和“多多点单”,陆野一咬牙,还是对沈卿云说:“你若是真想讨你师娘欢心,不妨多给他一点订单。” 沈卿云看着纳戒上的传讯,想了想,忽然想到了什么,然后第二日便给苏青崖发去了邀请——邀请他来参加卿云派选取十二花仙的盛宴。 选花仙是盛典,与霜严宗开洞灵源秘境一般是锦州大陆上的大事。 按着往常的惯例,六大宗门的人都会派人过来,有的是宗主本人,有的是派门下德高望重的长老带着一些年轻的弟子外出见见世面,总之这场盛会上会接触到非常多修士。 卿云仙子是好心,而苏青崖在稍稍考虑过后,自然就答允了沈卿云的提议。 答应下来之后,苏青崖较往日起得更早,甚至比早起修行的童小梁还要早地进入清溪谷林中,披着朝露采回来一大堆将开未开的红梅,连着翠绿色的花蒂一同放入一只白色的瓷瓶中。 瓷瓶底部有炒盐,在炒盐上铺上一层约莫二两的梅花,恰若红梅雪中绽放。 之后又抓起一把炒盐洒在梅花上,用约一两。炒盐不能受潮,要如同细沙一般从掌中流逝而不沾于手。如此循环往复装满整整一个瓷瓶后,再用厚纸数层糊口密封放置阴凉。 原本此物要放置一整个冬天,到来年春夏之交打开食用最好,但眼下时间只有一两日,苏青崖便让陆野帮忙想办法,让瓶中的食物能够飞快地度过一段时日。 陆野倒是有岁月仪,可他看着心上人这么起早贪黑的折腾,心里又有些不大乐意。一边取出那小小的圆盘帮着苏青崖鼓捣新的食物,一边嘴角微微下撇:“干什么要准备这些,你是去做客,又不是去送货的。” “你这人,”苏青崖一边忙碌着制作另外的几只瓷瓶,一边教训陆野:“仙子邀请我们过去,一来是好心,二来是心中或多或少有所愧疚,这几日你没见着我们的订单都增多了,这样的盛会,更是开拓业务的好机会。” 那日在灵堂上,苏青崖看卿云派的弟子很多,心中默默估了个数,这会儿准备上了五六只瓷瓶,想着除了卿云派的弟子,若是有来往宾客,便也全了分量。 “上人家做客,没有空着手上门的道理,”苏青崖总算准备好了一切:“何况这暗香汤也不算难做,全当是茶水配着送给人家,我们不仅全了礼数,说不定还能一举打响清雅小馆的招牌呢。” 摇了摇头,苏青崖只道陆野打小就是泡在蜜罐里被宠大的——旁人只知道仰他鼻息,对他敬重有加,哪里像是他从小就在底层社会里摸爬滚打,如何做人情、送人情的套路,他早早就学得七七八八。 “暗香汤?”陆野依旧是老大的不高兴,“这个又是你从来没有做过给我们的东西。” 这句话让苏青崖的手顿了顿,他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陆野,眼角微微上扬,轻声笑道:“还说没有吃大酢?” 陆野:“……” 苏青崖哈哈一笑,然后将那堆白瓷瓶尽数放进了纳戒当中,趁着陆野吃瘪,苏青崖飞快地在他的嘴角上啄了一口:“好啦我的北林神君,你不是不和小小女子计较吗?这些暗香汤,也不要计较了吧?” 望着小老板狡黠的眼眸,陆野终于舒展了眉眼,点了点头。 —————————————————— 次日一早,苏青崖便带着陆野、童小梁到达了卿云派之中,卿云仙子似是怕自己照顾不周,专门派了门中的剑、画二位门主前来迎接,苏青崖何曾遇到过如此礼遇,不由得更加怀疑地看了看陆野。 陆野佯作不知,只道是卿云仙子客套。 今日的卿云派张灯结彩,处处都透着热闹和喜庆,不同于人间的大红大紫,仙道的热闹总是伴随着仙乐飘飘和仙花飘落、云雾缭绕。 原本就算得上是琼楼玉宇,如今更是美轮美奂。各个女弟子们也使出浑身解数将自己打扮起来,穿梭在整个冻云晚中,仿佛窥探到了当年瑶池盛会的模样。 剑、画两位门主将苏青崖径直带到了沈卿云身边,彼时的沈卿云正在同几个仙风道骨的老人说话,一看见苏青崖过来,她脸上一喜,笑着直直迎接上来:“苏老板,你可算到了。” “仙子盛情,怎敢不到,”苏青崖拱手,然后从纳戒中取出了那些白瓷瓶:“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仙子不要嫌弃。” “!”沈卿云似是没想到苏青崖还带了东西来,她脸上的表情近乎狂喜,“苏老板你怎么这么客气!” 苏青崖笑:“这个暗香汤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今日想着宗主您这儿选花仙,若是能够用得上便是最好。需要用时,现在杯盏中放置少量蜂蜜,然后取出白瓷瓶中的一两朵梅花,如茶水般冲泡便可。” 沈卿云听了,连忙叫人来给所有的宾客都还上这暗香汤。 卿云仙子面子大,本来热闹的广场上瞬间变得安静,来往的宾客都找到了自己的席位坐下来,他们当中不乏有小宗门的宗主,也有来自其他五大宗门的长老和内门弟子。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苏青崖和卿云仙子身上,其中先前同卿云仙子在聊天的几位老人捋着胡须笑得颇为和善:“这位小老板就是近日在[世界]上蹿红的苏青崖吧?” “能得到卿云仙子玉口称赞的,九天十地当真只有你一人。” 几位大能微微笑着,纷纷看向了苏青崖的小白瓷瓶:“不知今日仙子要这小老板做了什么好东西?” 沈卿云刚想说她是邀请苏青崖过来,可是刚准备开口的时候就被苏青崖制止,苏青崖态度坦然大方地给众人介绍了暗香汤,并且说了“疏影浮动月黄昏”的诗词,正好可以对上冻云晚之美景。 原本众人听着只是凑个热闹,可是各个人眼前杯中的茶盏被注上了水后,还没开放的梅花竟然在热水一泡之下绽放,梅花开放如生时,暗香弥漫在整个广场上。 恰是此时夕阳西下,红霞漫天而暗香扑鼻,整个冻云晚之中仿佛一夜之间开满了红梅。 加之蜂蜜清甜,入口又有清香,满座赞不绝口,更是纷纷对苏青崖刮目相看。卿云仙子更是趁此机会解开误会,说她之前因为一些门派中的事务疑心了苏青崖,如今误会开解,今日是要苏青崖过来做客的。 这么一来,刚才说话的几个大能心中有愧,也就凑过来给苏青崖下了订单。 经过他们的赞扬,还有不少人录了真录发送,青崖小馆的名头随着卿云派十二花仙的大选,也真真正正地在锦州大陆上火了一把。 之前来闹事的蓝汐怜,为沈卿云关到了后山薄命岩下。 那里是卿云派的禁地,唯有宗主与六位门主可以随意进出,余下弟子只有犯事儿才会被关押在那里。选花仙开始后没多久,卿云仙子借口有事离开,又让琴门主骗了苏青崖出来。 “苏老板,之前汐怜和红玉的事儿,我想着,还是要同你有个交代。”沈卿云说着,就将苏青崖带到了后山——她们卿云派的薄命岩之所在。 薄命岩是一块高大的石块,石头上面写着血红色的三个小字“薄命岩”,而岩石底部又向四周延伸出了非常繁复的咒文,那些纹络在地面上盘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八卦,仿佛以岩石为中心,在镇压着什么。 沈卿云看了苏青崖一眼,走上前摸索着薄命岩轻声道:“苏老板是否在想,这里是否是个阵法?” “……我并无窥探贵派之意。” “无妨,”沈卿云摆摆手,“苏老板是我的客人,这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倒不知苏老板可知道,冻云晚为什么可以浮空?” 苏青崖摇头。 “因为这薄命岩下面,乃是一口井,一口时刻焚烧着薄情寡恩之人魂灵的井。冻云晚依靠着女子们被抛弃之后的怨念而生,又因这些寡恩薄情之人魂灵焚烧而浮空。” 想起曾经那些荒唐的事情,沈卿云嘴角闪过一丝苍凉的笑意,之后她的话头忽然一转:“北林,我的师父,世人都说他游戏人间、对谁都不好,只爱他自己。实际上他泛爱众生,却唯独不疼他自己。” “这薄命岩,便是他帮我建立,也是他指着井底哭喊的那第一位魂灵,告诉我当看清自己的心。”沈卿云脸上的苍凉笑意一闪而过,反而冲苏青崖挤了挤眼睛: “小苏老板,我想你明白我在说什么的。” 苏青崖:??? “别让他知道我告诉你这个,”沈卿云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包括大师兄,别看他时时刻刻同师父作对,甚至将师父封印起来,其实也算是关心师父的一种方式而已。” 这会儿,苏青崖才悟过来沈卿云到底在说什么。 可是还没等他问出口,卿云仙子就已经飘然离开,留下苏青崖看着渐渐爬上了冻云晚山头的月亮发呆。陆野、北林以及魔君孤鸿,如今展现在苏青崖面前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然而那些玩世不恭的外表下面,那些老流氓的荤话下面,到底装了什么,苏青崖还未曾看清。 正如眼前的薄命岩,下头压着的那些魂灵,数千万年来——卿云派的女子们,或许也从未看清。 看清一个人的心,远比看清自己的命要难太多。 这一次,打断苏青崖出神的是来自纳戒里的传讯,许久没有联系的药王谷神医杨玉寰,突然毫无征兆地给苏青崖发来了邀请,说是无论如何一定要来药王谷看看,他在这里发现了了不起的现象。 [好友][杨玉寰]:小美人,这个人,必须同你有关,[真录]。 苏青崖只看了一眼,就忍不可忍地低下头干呕。 那是一张被啃掉了半根手臂的男人的真录,男人面容惊恐,而他的手臂上却整整齐齐被人啃食了所有的血肉,只剩下白骨,而白骨上却还沾染了部分的椒盐和孜然。 ※※※※※※※※※※※※※※※※※※※※ 卿云应该是我最喜欢的女配了吧哈哈哈哈哈。 陆野:怎么了?怎么就开始干呕了?难道真怀上闺女了? 苏青崖:……呕 --------------------------- 不恐怖不恐怖,我从来不写恐怖,咳。 第025章 不炙脔骨 世人多称药王谷的医修性格荒诞, 脾气古怪、喜怒无常, 甚至有人说他掘坟夺尸, 毫无人伦纲常可言。 从前苏青崖只当传言耸人听闻,多有夸大其词之意, 却没想到杨玉寰确实性格乖张,拍下那人失了手臂的恐怖[真录]就算了,竟然当真用药吊着对方性命也不医治,就是为了让他看上一眼。 从纳戒中看见[真录]是一回事, 当真亲眼所见又是另外一回事。 只见药王谷的珍舍里,躺着一个已过中年的大叔。大叔身上的衣袍不算名贵,披头撒发,嘴里被塞了好大的一团棉布条,他整个人被用捆仙绳紧紧地锁在了床榻上, 右手小臂上一点儿肉都没有剩下。 白骨森然, 有些细小的骨头已经掉落,剩下一截骨骼上,残留有黑色的胡椒粉末以及浅棕色的孜然。 那人满脸泪水、疯狂挣扎,捆仙绳一度扎进了肉中,而看着旁边不远处放在案上的一柄黯淡无光的灵剑, 苏青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人多半是个剑修, 毁了右手怼他来说算得上是致命的打击。 “别担心,”杨玉寰随手把玩着一只灵芝, “就算是他整个人都被啃了, 只要金丹还在, 我就有办法给他复原,不过是一条小臂而已,没什么大问题。” 萧九臣站在杨玉寰身后,不好意思地冲苏青崖笑了笑,解释道:“苏、苏老板,您、您别怪寰哥,他、他见多了……自然就、就是这样的态度了。” “见多了?” “可不,这个月这是第六个了,”杨玉寰丢了手中的药材站起身来,指着那个痛苦不堪的修士道:“他是八方原上的一个散修,已至元婴期,当时来药王谷的时候,声称自己是在十绝海秘境中历练,遭人暗算迷晕。等他醒来的时候手就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 杨玉寰说着,冲旁边已经红了脸的萧九臣点点头,萧九臣立刻拿上来了两瓶灵药,还有一套素银的针。 “若是一般的仇家或者杀人夺宝的邪魔外道,这人已经结丹,迷晕了他剜掉金丹最好,可是偏偏他的灵石、金丹还有本命灵剑一样都没有少。”杨玉寰一边施诊,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那人早早因为挣扎失了力气,其实在苏青崖来之前,他还一直喋喋不休地在谩骂杨玉寰的冷血,所以杨玉寰才将他整个人捆起来,再封住了他的嘴巴,嫌烦。 不过莫说杨玉寰性子古怪,他的医术确系天下无双。 那人的小臂在杨玉寰的施救下,确实逐渐长出了血脉生出了嫩肉,以目所能见的速度正在缓慢地恢复如前。 “若非是这些人的骨头上都留着孜然和椒盐,”杨玉寰擦了擦手,站起来颇有几分贵妇范儿地一撩头发:“我都要以为他们这是对我的针对。” 药王谷虽然遍地都是药材,但若是长此以往地消耗下去,就算是杨玉寰也吃不消。 一开始出现这样患者的时候,杨玉寰没当一回事:照例是看得顺眼的救一救,看不顺眼的打发出去,或者收取高额的诊金来救。但是当这样的患者成倍增多以后,心大如他也渐渐生了疑窦。 专挑人吃手臂,吃了还要撒上椒盐的孜然,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而受害人又无一见过凶手的样子,这让杨玉寰束手无策。 “若论医道我拿手,但烧菜做饭——我想这锦州大陆上也没有人敢说比你小美人懂,”杨玉寰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之后,又补充一句:“上次是鱼丰鱼同猼訑之间的矛盾就已经被有心之人利用,小美人,小心木秀于林哦。” 苏青崖抿了抿嘴唇:凶手作案的手段利落,专吃人小臂而男女不忌,唯有留下了孜然和椒盐这一点较为特殊。 孜然相较椒盐传入的时间尚晚,且是用在牛羊肉那样大膻的东西上,这人懂得用椒盐和孜然调味,显然并非是一般凶兽。目前苏青崖没有任何线索,除了十绝海秘境便再也没有任何有效的信息了。 盯着那人的手臂看了半晌,苏青崖倒是想起一道菜来,这道菜只见识于古菜谱中,因其残忍而被禁绝于后世。说当年元末乱世,各地天灾不断、民不聊生,很多地方都饿死了不少人,而大户人家就会从穷人家买菜人来吃。 菜人也不是人人都可以,老人男人为下品,女人为中品,小孩则为上品,其中又以刚刚出生的婴儿为至上的极品。当时穷人家的孩子多,放在家里也养不活,干脆忍痛卖出去,还能活下来几个。 也有的老人主动寻思,只为了给孩子们一条生路。 那时候情况特殊,人为世道所逼。而那些菜人被买入了大户人家里,便也同一般的牛肉、羊肉一样,或煮或炒炸煎,总归弄熟了放到“大人们”的餐桌前。 当时有个厨子,据说是在某个权臣家中当差。权臣挑食捡嘴、性格暴虐,吃过三次的菜绝不吃第二次。就算是厨子强行做了,也会被他嫉恨,而后不就要么扫地出门,要么直接杖杀在家中。 乱世当前,莫说是新鲜的菜品,能有菜就不错。 厨子为了保住自己的姓名和差事,不得已只好昧着良心创造出了不炙脔骨这道菜。 不炙脔骨来源于两道菜品,其一为脔骨,其二为不炙炊饼。脔骨是切块的肉骨头,而不炙炊饼也并非当真是炊饼,而是用带骨头的肉包成的肉包子。这种包子用甄蒸熟,自然不需要炙烤。 而后到了厨师这里,不炙脔骨就成了用小孩甚至是婴儿的肉,剁碎以后,放在甄翁里慢慢蒸熟的一道蒸肉,只是这肉用的是带骨人肉,上头撒着的就是用胡椒、自然、辣椒和其他作料制成的大料。 不知后来那权臣如何,只知道这道菜被记录在了古菜谱上,许是为了警示后世的厨子,不要走上如此道路。 陆野陪着苏青崖前来,看见如此惨况也蹙紧了眉,他方才已经用灵识探查过,依旧是没有任何魔气的痕迹。可是陆野实在是想不出,什么人要如此丧心病狂地吃人的手。 谜团重重,线索却只有那么一两条。 苏青崖和陆野对视一眼,便辞别了杨玉寰和萧九臣,直接来到了八方原上的十绝海。 这里应是凶手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也是整个锦州大陆中央的一处高原。这里距离六壬城和结海楼都很近,虽然不算大陆的中心,却也是一个四通八达的好地方。 八方原沟壑纵横,平原同平原的顶部相距不远,可当真要凭双脚走过去,只怕要用上一两天。 这里的修士们多半穴居在八方原之中,也多是整个大陆上的散修,他们没有固定的门派,自己修道、自己寻找秘境去历练,来去自由、无拘无束。 而十绝海秘境则是一片深海,常年开口于八方原的西南部。 十绝秘境与洞灵源不同,十绝秘境为上三品的秘境,虽然常年入口暴露在外,却很少有人会主动进去寻死。十绝秘境中绝天地,绝七情,绝六欲,绝魂魄,绝风火雷电,虽名十绝阵,却也很少有人能够闯完全部的考验。 进入秘境之后,苏青崖就发现他和陆野悬浮在了一片深蓝色的海面上。 四周只有无边无际的海,还有头顶淡红色的诡异天空。 “陆野。” “嗯?” “锦州大陆上的所有东西都是创造的吗?”苏青崖看着四周眨了眨眼睛,陆野不知道苏青崖想要问什么,想了想,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 “……你到底是怎么想出这种辣眼睛的颜色的?” “……”陆野吞了口唾沫,立刻从善如流地挥了挥手,将那淡红色的诡异天空变成了一片广阔的星海,甚至还在高空中悬挂起来了一轮明月,整片海面瞬间变得波光粼粼、银光阵阵。 苏青崖:“……” 十绝境分为十重考验,每一重考验都会有不同的对手。按照北林当年的思虑,十绝境不会伤人性命,只要无法通过考验,就会被对手直接送出来,听那个伤者说,他是在第四重境中被困,还没遇上对手,就被人迷晕的。 所以陆野直接带着苏青崖到达了第四重境内,四重境的守护者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在陆野他们一进入的时候,就恭恭敬敬地等在了入口,同陆野说了这几日来进入秘境的人员,并且说他们早就在等陆野的到来。 “等?为什么?” “禀上神,”小姑娘怯生生的,低着头,时不时用大眼睛偷偷瞄着陆野,“其实八百多年前秘境中就被塞入了一个怪物,我们都不是那怪物的对手,它闯过了前面九境之后,就藏匿进了海底。” “我们也拿它没有办法,也是直到最近,它才开始……开始出来害人的。” 八百多年前? 陆野的眉头皱得更紧,那个时候九煞魔气根本没有外泄,哪里会出现这样的怪物。而且十绝境中的海面乃是用灵力凝聚而成,人怎么可能从海面上坠落到海底。 就算是合体期的大能,强行打开海面,也会被强大的灵力撕扯成碎片。 这人怎么可以坠入海底数百年不死,还能出来害人。 “好了,”苏青崖轻轻扯了陆野一下:“别想那么多了,到底是什么怪物,我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总不至于你自己创立的秘境,自己还会遇上麻烦吧?” 陆野点点头,可是没想到他带着苏青崖真正来到十绝境海底的时候,却见到了他这辈子最不想见到的一个人,一个曾经是他的徒弟,最后却叛出了师门、自创门派,并且断绝师徒、师门恩情至今的人。 六壬城的创始者,林三式。 ※※※※※※※※※※※※※※※※※※※※ 过度章节= =这几天看《权御陛下》发现我真的自带一种体质叫做100%被养肥(不) 另外羊肺应该也可以拿来吃一回(咳) ------------------------------------- 第026章 当康蹄酸羹 十绝境的海面犹如有灵的镜子, 行走在上面光滑平坦, 甚至可以照出漫天星辰和人的倒影。可一旦师徒打破镜面窥探镜中世界, 先前的光风霁月都会瞬间消散,破碎的玻璃渣甚至还会让你血流不止。 撤去了海面上的灵力屏障, 那些守护着整个秘境的守护者们渐渐变成了云雾离开。 那湛蓝的海水也不似方才那般浓得如同陈墨,陆野牵起了苏青崖的手缓缓地从海面上往下潜去。交握的掌心中,汩汩传来如同温水一般的热度,苏青崖不知道体内有灵力的感觉, 如今却也知道是陆野在帮他御水。 秘境中的海水,与外面的海水一样,里面也漂浮着各色水母,还有五彩缤纷的小鱼。 随着他们沉潜的深度增加,头顶的光芒渐渐在海中消散, 陆野随手取出了一枚夜明珠漂浮在两人附近, 替他们照亮了方圆三丈内的所有景象。 苏青崖从没有潜过水,他这一生劳碌,多半时间都关在自家的小馆子里,这一次也算是因祸得福,看到了海底的奇景—— 深海里安静得很, 没有波浪, 也没有激流险滩。 每一条鱼都极其缓慢地游动,还有一些沉睡在海底仿佛死了一样的鲎, 在亮光下才缓缓有了一点点动静。 这里没有想象中围绕在身边的菜色热带鱼, 也没有美丽却致命的水母, 只有黑暗和安静,还有大片大片已经死亡的珊瑚礁,在海底凝结着附近浮游生物的残躯,见证着海水中的生死更替。 海底还有不少巨大的石块,石块上布满了苔藓,苔藓附近又有珊瑚丛,倒有了山峦叠嶂之状。 层叠起伏的珊瑚之中,忽然因为光照惊动了什么,海底被搅起了一团污泥,视线也瞬间变得模糊。陆野第一时间就环抱住了苏青崖后退,张开了一个圆形的光罩抵挡潜在的攻击。 海底的地面陡然一阵剧烈的颤动,浑浊的海水中缓缓地出来一个庞然大物。 此物约莫有两人来高,身宽体胖,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的米其林。待海底的污水渐渐散开后,苏青崖和陆野才惊讶地发现这个怪物其实是一个人,一个已经胖得脱了形的人。 这人身体上的肥肉堆叠若小山,身体则是他脑袋的十倍大小,四肢退化,跪爬在地上,两只前臂都缺少了小臂的那一段。一张脸也退化得只剩下一张巨大的嘴巴,鼻子下榻成了两个孔洞,而眼睛大张着却无眼珠。 就算被陆野抱在了怀中,苏青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似人非人的怪物虽然没有眼睛,却还是缓缓地将头对准了苏青崖和陆野,它顿了一顿,紧接着似乎被什么激怒,那张丑陋的大嘴忽然吸了一口,然后就朝着苏青崖他们喷了一团乌黑的浓雾。 若非陆野早有准备,只怕现在他们两人也是凶多吉少。 怪物一击不中,肥胖的身躯剧烈抖动起来,搅得海底水域一片浑浊不堪。珊瑚丛被它撞翻了许多,而陆野则没有直接与他冲突,反而带着苏青崖躲避。 “这浓雾有致人昏睡之效,只怕它就是凶手。”陆野一边躲避,一边附耳在苏青崖这里解释。 苏青崖点点头,又摇头:“只能说明那八方原上的散修可能是被他害的,其他受害人可没有各个都进入过这个十绝境。” 陆野沉吟片刻也觉得是这样,而怪物纠缠了一段时间后,发现根本没有办法攻破陆野的防御,也彻底开始暴走,它蠕动着巨大的身躯,口中发出了尖利的声音,瞬间就让陆野和苏青崖的耳膜遭受到了袭击。 “唔……”耳鸣的感觉还没持续多久,苏青崖就感觉到陆野极快地应对了起来。 陆野沉下脸,看着那个明显不知好歹的怪物,手中捏了一个剑诀,剑光激荡过去直接将那胖乎乎的东西翻了一个个。四脚朝天后,怪物挣扎了片刻,却再也没有办法翻过身来,气呼呼地将附近的海水搅得更加发浑。 静待了片刻,陆野先封了那东西的口,才带着苏青崖缓缓靠近。 只是没想到一靠近,陆野就在堆叠的肥肉当中看见了一个东西在闪烁着亮光,他下意识地挥手将那东西取来,可是才摊开掌心看清楚是什么,陆野就登时变了脸色。 “怎么?” “……怎么是他?”陆野掌心中,平躺着一枚闪着灵光的白玉质玲珑骰子,骰子制作得精巧得很,外壁上雕刻着九天十地的山川河流,内里中空放着三样红豆微雕的东西——遁甲卦、太乙方和六壬盘。 轻轻摇动,三样东西在骰子中碰撞,还会发出清脆如银铃般的声响。 旁的苏青崖不识,那六壬盘却是认得的,他犹豫着开口:“这人……是和六壬城有关?” 陆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表情凝重地捏紧了手中的玲珑骰子,又凑近到哪怪物附近看了看,良久以后,他紧紧锁着的眉头舒展开来,长叹一口气,似是惋惜又有痛心:“三式你……怎么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那怪物本来已经躺平了装死,可是听见陆野这句话后,没有眼珠的眼睛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被封住的口开始咿咿呀呀,而肥胖的身体翻滚起来,似乎遭受到了什么莫大的刺激。 陆野摇了摇头,挥袖将这个“怪物”彻底击晕,然后收入进了自己的乾坤袋中。然后才一边带着苏青崖离开,一边给苏青崖解释道: “这白玉三式玲珑骰子,乃是六壬城创建者的本命灵器。其中的白玉乃是我亲手自上古神木中所化,用来赠与我收得第四名徒弟,其中的遁甲卦、太乙方和六壬盘,则是取了姻缘树上的红豆,由我亲手雕刻而成。” “真没想到……今日会以这样的方式相见。” 陆野似是十分感慨,但苏青崖心里却生了疑惑:“人们不是都说你只有五位弟子么?就霜严宗主万行舟、卿云仙子沈卿云、言阳道人和那个千峰老人。” “千峰老人,也算不得是我真正的弟子,顶多算是半个,”陆野苦笑,“其实言阳并非是我最小的弟子,我曾经有一个关门弟子,他天资颇高、聪慧得体,原本是我最属意的继承人。” “而且他精通三式,便是奇门遁甲、太乙之道和六壬数算,一直醉心窥视天道。我劝过他数次,可惜……最后他还是妄图逆天改命,背叛了师门,之后自立门户了。” 苏青崖眨眼:“所以六壬城的城主,其实原本也是你的徒弟。” “是,他姓林,自称自己叫‘三式’,他叛出师门的时候险些要了言阳性命,但是从此之后因为执着于逆天改命,自己的修为境界也倒退了。然后,然后他建立六壬城以后,就逐渐从仙道销声匿迹。” 陆野带着苏青崖离开了十绝境的海面,顺便将秘境恢复成常态。 “我原以为他深居简出,在背后控制着六壬城,却没有想到——他如今会变成这样。”陆野摇头,心里想着当真是造化弄人、可悲可笑。 “他这模样你准备带他去哪里?”苏青崖半开玩笑地问,“莫不是要清理门户?” “带去给杨玉寰看看,”陆野笑:“那家伙不是想来自诩医术天下第一么?我倒要看看这样的状况他能不能医。” 两人对视一笑,都明白了对方心中的小心思: 杨玉寰既然给他们找了这个麻烦,他们自然也要投桃报李地还给杨玉寰一个。 果不其然,今日穿着粉红色襦裙的杨玉寰,在看见了这个肥成了圆球的“怪物”之后,再也维持不住自己“优雅小姐姐”的人设,毫不犹豫地冲着陆野破口大骂。 萧九臣劝不下来,拉着苏青崖在旁边干着急。 看着陆野和杨玉寰两人拌嘴,苏青崖忽然想到了什么:“哎,萧兄弟,你知不知道哪里有猪蹄子卖?” 萧九臣:???? 晚些时候,骂累了吵累了,但是还是沽名钓誉的杨玉寰,到底是答应了下来帮助陆野医治。林三式这样子少不得已经有七八百年,面容、手脚都退化得不成样子,就算有陆野的神力帮忙,也暂时没办法恢复如初。 杨玉寰忍痛祭出了自己师父留下来的药甄,将那林三式整个人放了进去。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杨玉寰坐下喝了一口茶,正准备起身叉腰继续同陆野争吵顺便讨价还价,却没想到扑面而来一阵肉香,像是熬煮了多日的高汤,又从中透着料酒和葱香。 杨玉寰挑眉,而陆野站起身来回头看。 只见苏青崖在萧九臣的帮助下,端着一口砂锅笑盈盈地走进来,砂锅中炖着三具猪蹄,都是擘了骨煮烂的,上面撒了葱花,肉色棕黄冒着油光,腾腾热气勾出了不知多少人的馋。 “……小美人,”杨玉寰摇摇头笑了:“你背着我们,又勾搭着我家小九做了什么?” “看你们辛苦,当然要犒劳犒劳大家。” 苏青崖拉着腼腆的萧九臣坐下,又给杨玉寰和陆野分别布了筷:“这道猪蹄酸羹,本是加了苦酒、大酢和豉汁烧制的,若是不放上一点点糖,吃着会酸得倒牙。” “但偏偏啊,寰姐府上的萧兄弟得力,带着我找到了一种天生带甜味儿的猪蹄。自然,也就省去了这许多的功夫,制成了这一道——当康蹄酸羹。” “说是酸羹,其实一点儿酸味都没有,你们尝尝看?” 说完,苏青崖献宝一般捧着脸,期待地看向陆野同杨玉寰。杨玉寰呆了一呆,将信将疑地下筷子去挟了一下,没想到那素日里最筋道的猪蹄肉,一碰就软。 杨玉寰挟起来吃了一口后,眼中闪过了惊讶的光芒。 当康形似猪,却生了四对兽牙,常年居住在钦山,它也算是瑞兽。据说见到它现世的人类,当年会得到前所未有的丰收。而且此物肉质甘甜,犹如含蜜,这也便是苏青崖说没有放糖的缘故。 陆野没有动手,反而是颇有几分无奈地看着苏青崖:“……小老板,就经历了午后一事,你……你还吃得下?” 想着那胖乎乎圆滚滚的怪物,陆野就食不甘味、甚至还会想起被残害的那些人。 “正是因为经历了下午一事啊,”苏青崖捧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若非是看着林三式已经没有了小臂,而其他被他害了的人也是没有小臂,我也想不到这个菜品。” “人们总是相信吃哪补哪,你看,可不正是炖了这一锅子当康蹄,最适宜么?” 陆野:…… 杨玉寰:…… 过了一会儿,杨玉寰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吃哪补哪,这小美人!当真乖觉!这不是拐着弯骂他是猪吗? ※※※※※※※※※※※※※※※※※※※※ 苏青崖:猪蹄子~好次~ 杨玉寰:…… 陆野:…… ------------------------------- 第027章 鬼目环膏 药王谷山清水秀、风景秀丽, 清晨起来淡淡药香扑鼻。 朝霞洒落在整片山谷中, 给每一寸绿草都染上了淡淡的红, 草地中随风摇摆的白花附近,灵鹿和小松鼠在闲适而恬淡地追逐。 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苏青崖冲旁边已经采药回来的萧九臣打了一个招呼。 背着草药框子的少年腼腆地点了点头,他少有红晕的脸上挂着汗珠,眼睛亮晶晶的。这少年人虽然来历不明,但经过这几日的相处, 苏青崖倒觉得此人有赤子之心,值得结交。 而萧九臣虽然不善言辞,却总是能够劝住杨玉寰,也招整个山谷里的小动物们喜欢。 “说出来也不怕让萧兄弟你笑话,”苏青崖感慨:“我家里也有一个小孩子, 他若当初有你一半勤谨, 如今也倒不至于还是个半吊子了。” 自己回到清溪谷的童小梁,没由来地打了一个喷嚏。 “苏、苏老板谬、谬赞了,”萧九臣放下药筐,脸上的红云更加密布:“寰哥说我没有任何天赋,只能勤勉而已。你、你家的小公子, 应当是天赋卓绝的, 我们、我们也不能比。” 看着萧九臣局促,苏青崖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只是捡着其他萧九臣愿意多说两句的事情同他闲聊。药王谷中不仅仅药材遍地, 还有不少好吃的野果和浆果, 萧九臣对这个颇有心得,带着苏青崖去过了好几处。 “若是午后无事,我、我再带您去。” “无事,怎么可能无事?”杨玉寰的声音从他们身后突然响起,他今日浓妆艳抹、身上穿了一件华贵异常的留仙裙,头上戴着夸张的凤簪,一步三晃地来到了萧九臣身边,毫不客气地将萧九臣紧紧揽在怀中。 他扬了扬下巴挑衅地看了苏青崖一眼:“小九是我的,你要喜欢、自己去想办法捡。” “……寰、寰哥。” “小美人——”杨玉寰意味深长地看了苏青崖一眼,然后颠倒黑白地哼哼:“我发现你也不是省油的灯啊,我才忙了几天,你就在这偷偷勾搭我的人,啧啧——我可不想后院起火。” 萧九臣的脸这会儿已经涨成了紫朱红,在杨玉寰怀里不停得挣扎,但是偏偏杨玉寰看着高高瘦瘦,还一身繁复的女装,这偌大的小伙子就是挣脱不开,反而闹得自己跟被人糟|蹋了一般。 瞅着杨玉寰挑衅的眼神,苏青崖哈哈一笑,不慌不忙:“行了,寰姐你不外乎是恼怒自己忙着,我们却闲着罢了。我同萧兄弟只是偶遇,哪里牵扯出来这么多的轶事。” 杨玉寰哼哼,摆明了态度你知道就好。 “林三式如何了?” “那肥猪吗?”杨玉寰眼尾轻佻,满脸不虞:“浪费了我四五田的药材和两屋子的灵木柴之后,现在总算是恢复了原样,啧——要不是看他生得勉强还算可以,不等治好了,我就直接给丢出去。” 苏青崖想了想,偏头道:“怕是……陆野还给了你不少好处吧?” “讨厌!”杨玉寰娇滴滴地跺脚,然后搂着萧九臣转头就走,一边走一边还丢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小美人,你这样拆人台,若不是有张好看的脸,只怕我们早就打死你了!” 说完,杨玉寰就带着萧九臣走了,也不知要去往哪里。 苏青崖耸了耸肩,嘴角却浮上了微笑。 杨玉寰此人性格乖张,却也好懂,不过就是现世俗称的“傲娇女王”罢了,明明是过来告诉自己林三式已经恢复了原状,却要弯弯绕绕出这么多话。 扭头回去诊舍看,陆野早到了:那个躺在床上的、已经不是肥硕的怪物,而是一个看上去很普通的中年男人。男人头发灰白,眼窝深陷,两颊削瘦,新生的胡茬冒在发青的脸上。 他身形算不上颀长,顶多比常人高那么一些。容貌也算不上一等一的好,但是就算狼狈成如今这样子,浑身上下也还有些仙人的风骨气质,也难怪杨玉寰这个“颜控”没有当场就拒绝医治。 男人身上最明显的特征当是他没有双手,左右两只手自小臂以下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平躺在床榻上,目光空洞地看着屋顶,即使陆野坐在床边看着他,苏青崖进来了,他都一点儿没有所动,而是模样呆呆的,像是对外界禁绝了一切的反应。 “金丹尚在,修为却已经毁得七七八八,灵田干涸,只怕陨落在即,”陆野蹙眉说了一段,回头看了苏青崖一眼:“杨玉寰说,他再这么折腾下去,只怕也就只有百年寿元。” 苏青崖:…… 总觉得“只有百年寿元”这句话从修真者口中说出来,就跟侮辱人似的——“你才只能活一百岁,你这个短命鬼!”但偏偏,苏青崖的概念里,百岁老人——明明是长久和福泽深厚的象征。 许是知道自己说差了,陆野咳嗽一声,道:“总之是时日无多,而且状况奇差。” “他怎么闹成这样子的?”苏青崖也走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个没有一点儿反应的人。 陆野摇摇头:“不知道,这也是我要同你说的——他虽然醒来了,也依杨玉寰之言在吃药、配合治疗,但是,但是对我们,他就什么都不说,没办法让他开口解释,我们自然也闹不明白为何他会变成这样子。” 苏青崖满脸疑惑。 而躺在床上的林三式终于有了一点点反应,他缓慢地扭过头,像是被人拧断了脖子的僵尸一样,用他玻璃似的眼珠子看了一眼苏青崖,然后闭上了眼眸:“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报应不爽,你们用不着管我。” 苏青崖的眨了眨眼睛,而陆野则是耸肩:你看着死孩子就是这样不配合的样子。 陆野也悄悄告诉了苏青崖,林三式精通道法数算和算命看相,所以刚才已经认出来了陆野就是北林君。 不知道为何,虽然面前的人已经是个中年人的模样,但是苏青崖就是透过他面对自己和陆野、尤其是陆野的表情看出了一份叛逆期的味道来。 料想林三式的心结不过就是从前的叛出师门,还有同师父之间的理念不合。 窥探天道莫说是林三式,古往今来多少人都想着要逆天改命,算出未来的先机。甚至到了后世,不也生出了许多穿越、穿书、快穿和系统的梦想,为的就是那一份先见之明,想要规避人生的无奈和选择的痛苦。 不过大家从来都是失败罢了,否则怎么会有了如今的林三式这下场。 想了想,苏青崖拉起陆野:“那行,我们走了,这几天为了救你我们损失不好,单单付给杨玉寰那个家伙的灵石就有上百石,虽说我们不缺钱,但也不能接受突然多出来这样一笔烂账。” “所以不管你是想死还是想活,这笔账你得给我们还上,”苏青崖说得飞快,一如当初哄骗陆野的时候:“你身边的东西,我们都替你保管了,你什么时候还上这笔账,什么时候我们还给你。” 说着,直接拉着陆野离开,没有给林三式任何机会发问或者质疑。 一直到了屋外的草坪上,陆野才终于逮到机会:“我们拿了他什么东西?” “你拿了他的玲珑骰子啊,”苏青崖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陆野:“他当时都变成那个不人不鬼的样子了,本命灵器却还是不曾丢失,这不正好说明了他对这个东西十分重视吗?” “……”陆野都忘了这一茬。 “可是,如果他当真什么都看破了,不重视了呢?”陆野又追问一句。 “他要是当真看破了,也不会出来吃人了。我看你这个徒弟心结不是一般的多,好好的小伙子把自己逼成了糟老头,还一肚子花花肠子,跟个姑娘似的。” 苏青崖毒舌地吐槽了一番后,摊开手要走了那枚玲珑骰子。 陆野一开始还担心,后来想想小老板连当时是“魔君”的自己都敢哄骗,林三式不过如此,想必也躲不过苏青崖的套路,陆野也乐得不出面。 毕竟,若是他当真能搞得定林三式,也不会有什么叛出师门的戏码了。 几天之后,林三式渐渐恢复了,他对陆野还是恭敬有礼,只是一旦谈及到当年叛出师门的事情或者如今的惨况,他都会绕开话题或者闭嘴。 并且如苏青崖所料,林三式始终在旁敲侧击地问陆野、问苏青崖还有杨玉寰,他脖子上的玲珑骰子到底去了哪里。那东西是他的本命灵器,他记得一直挂在身上,陆野也没有明说,杨玉寰乐得看热闹,苏青崖却也不说,光看着他着急。 终于忍无可忍的林三式,在某天晚上众人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愤恨地掀翻了桌子:“我知道你们就想问我为什么我会变成那样子,你们只要把我的玲珑骰子还给我,我就告诉你们一切!” 陆野眼睛一亮,可是苏青崖却面无表情。 苏青崖指着地面上被他掀翻的菜品还有摔碎的碗碟,面无表情地说:“我苏青崖,平生最讨厌别人——浪费东西。原本我们打算今天晚上吃完这顿饭就走,并且归还你的一切东西。” “但是现在,你打翻了我的六样菜品,三个碟子一个翡翠锅,六个白玉茶盏。一共合计是欠了我十多块的上品灵石,”苏青崖慢腾腾地看着林三式:“所以,我不打算还你了。” 林三式:!!! 苏青崖还添油加醋地说:“那个玲珑骰子我看也不值多少钱,看在你好歹面前还同陆野有点交情的份儿上,算我吃亏,便宜你小子了。” 陆野:“噗嗤……” 杨玉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美人,我果然没有看差你。” 萧九臣不知道陆野和杨玉寰在笑什么,只是觉得浪费确实不好,而且他也当真有点饿,于是委屈兮兮地站起来,想着要收拾地上的东西:“这些都是苏老板费心做的,你……你这样真的不太好。” 林三式:…… 忍着滔天的怒意,林三式瞪着苏青崖,恨不得立刻就将此人生吞活剥了,偏偏他身边有个他打不过的上神,又有杨玉寰这个古怪的医修在,林三式敢怒而不敢言。 等了半天,苏青崖看这人明明气得浑身颤抖,却还是半晌都憋不出一个屁来。 心里好笑,面上却露出十分嫌恶的样子:“好好一顿饭偏生吃成这样子,算了算了,杨兄,我们这就告辞了。” 杨玉寰忍笑:“好。” 陆野配合地跟着苏青崖离开,终于忍受不了的林三式跑过来拦住苏青崖:“我的玲珑骰子,乃是师父亲手制成,这是我的本命灵器,怎么是十多块上品灵石可以相比的!” “哦,那是对你来说,”苏青崖无可无不可地说:“商品要通过交换才会体现出其价值,对你来说是宝贝的,在我这里就是没什么用的小玩意儿,说不定拿回去给我家小孩玩都可以。” “就好像是你住在山顶上,每天精心呵护地浇一朵花,对于你来说这朵花就是你生命中最要紧的东西。但是对我,一个住在山谷里的人来说,花不花的根本没什么所谓,这叫——心外无物。” 苏青崖瞎掰扯一通,根本不给林三式机会。 林三式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苏青崖气得翻了好几个白眼,指着苏青崖“你”了半天,最终直接背气了过去。他一晕倒,杨玉寰甚至毫无怜悯地哈哈大笑起来。 闹剧过后,苏青崖同陆野就回到了清溪谷。 可是没几天,林三式就来到了清溪谷外,他守在门口不厌其烦地给苏青崖说着说那,总之就是想要付出一些灵石和代价带回自己的本命灵器,最终都被苏青崖拒绝。 后来林三式从洞灵源秘境之后突破进到清溪谷,跟在苏青崖身边。 苏青崖也不嫌弃这位聒噪,只是带着他往林中去走,林三式忍无可忍,终于在苏青崖摘下第二枚黄色果子的时候暴走起来:“姓苏的!你到底还不还我东西!” 闻声,苏青崖看都不想看他一眼,而是淡淡一笑,继续往前走。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林三式虽然没有了双臂,但是一个有修为的人,要对付苏青崖这个没有修为的人,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这一次,苏青崖转过了头。 他用看傻子一样的表情看了林三式一眼,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你杀了我,这个世界上便没有人知道你的玲珑骰子在哪里了。” “我不会用灵识去找吗?!”林三式近乎是歇斯底里了。 苏青崖无辜地看了他一眼:“那这几天你找到了吗?” 这些天林三式确确实实是动用灵识找了很久,但是却根本没有找到,此刻的脸色也十分难看。盯着眼前的小老板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只好深吸一口气缓慢地调息着。 “对了,三式,你同陆野——哦,我是说,北林君比,谁更厉害一些?” “……自然是他。” “那你怕他吗?” 林三式:“……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怕陆野,而我不怕,”苏青崖笑眯眯地采好了所有的果子,看着他淡淡一笑:“那你应该更怕我才是。” “为何?” “因为作为你的师夫——或者你要是想叫师娘也成,把我哄高兴了,才是最要紧的头等大事。我若是高兴了,自然也就会把你的小骰子还给你啦。” 说完,也不管目瞪口呆的林三式,苏青崖站起身来就回去了。 今日他采的东西是鬼目,是一种像是梅子的黄色果实,味道微酸、大小和李子一般。清溪谷的时节上并非是鬼目食用的最佳时间,果肉还有些酸涩,不过苏青崖也不是用来直接当果子吃。 带着喋喋不休的林三式和鬼目,苏青崖回到了自己的竹屋前。 取来一只大盆将所有的鬼目都放进去,然后放入了少量砂糖之后就用石臼将所有的果子都捣烂,黄色的鬼目果子在苏青崖的努力之下,很快变成了一盆子浆果泥。 取来布沥掉水粉,放入炼魂鼎中烤干,循环往复之后就得到了鬼目粉。 苏青崖早早就想要做环膏,或者就是俗称的油条,只是用面粉做了没有什么新鲜的,寻常的街巷上就可以买到,用鬼目墨粉来做,味道便与寻常油条不一。 且鬼目环膏这个名字,听上去也十分有牌面。 苏青崖还蔫坏,一边儿自己揉面,一边给林三式讲故事:“小三式啊,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故事,故事说的是地狱十八层,说是犯了事儿的人,死后都要下油锅的。” “就好像是我们今天做的这个东西,比如死后抽筋扒皮,就如同鬼目被我捣碎成了粉末。比如下油锅滚烫的水,会把我们烧得皮开肉绽,然后等你恢复再来一次。” 苏青崖一边说,一边笑眯眯地翻弄着手中的环膏。 林三式不屑:“那只是凡人的猜测而已。” “哦,不过我觉得这些故事挺好听的啊,”苏青崖说:“还有你知道什么叫悭贪吗?贪得无厌,最后也是要受惩罚的,那个惩罚是什么我忘记了——不过我想应该也是这样的。” 说着,苏青崖将已经捏好的环膏放进了油锅里,噗呲一声,冒出响声。 “就让你投手相就,开膛破肚,然后不断的炙烤焚烧,还总是有人在旁边说着你曾经犯下的罪恶和贪念,比如——”苏青崖看了他一眼:“吃人的手臂。” 林三式吞了吞唾沫,看着苏青崖,脸色慢慢变了。 等最后苏青崖的鬼目环膏出锅,陆野也带着童小梁回来的时候,林三式没有再缠着苏青崖,而是直愣愣扑倒在了陆野面前,对着陆野咚咚咚地磕了四五个响头: “师父,徒儿知错了!” “徒儿愿向您和师娘,告知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 “只求师娘饶恕!” 陆野:…… 苏青崖:_ ※※※※※※※※※※※※※※※※※※※※ 苏青崖:_小三式,我还有好多宝贝! 林三式:QAQ! -------------------------------- 第028章 春宴葱韭羹 清溪谷依旧绿草如茵, 转瞬即逝的冬日没有给这片居于深渊的山谷留下太多的痕迹:春来水涨, 玉水河道上浮了那么两三寸, 将河边一水的碧草浸泡在了河底。 许是陆野作为创世神悄悄降临的缘故,山谷中的春色较往常浓了一些,早开的春花迎风招展, 而林中出现了苏青崖之前从未看见的春韭, 一茬一茬青绿惹眼,随风摇摆如同河边新柳曼妙的身姿。 苏青崖从小没有什么挑食的机会,加之本来家中就是做吃喝生意的,对葱香、韭腥、香菜的重味儿没有什么挑剔的, 这会儿看见了新鲜的春韭,自然十分高兴。 吓唬林三式所用的不过是些民间传说,但实际上苏青崖心里也没底。 但没想到林三式这人, 看着顶厉害,实际上就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不过是个炸环膏、下油锅的过场, 就教他彻底得吓破了胆。 看了看林三式那唯唯诺诺缀行甚远的模样,苏青崖嘴角微微挑起, 看着面前的春韭更加兴致盎然。 “老板, ”童小梁犹犹豫豫地开口:“您……干什么盯着这些野草看?” “您莫要告诉我们, 这个可以吃哦?” 在童小梁身后,还有一早就依诺言起来跟着童小梁外出修习的陆野, 陆野看着那绿油油的“草”, 其实心里也在打鼓,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当真可以吃草?” “噗——” 苏青崖心道这两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东西,春韭确实像是野草,但是这会儿吃韭也算得上是应时节。不过瞅着他们两人那心惊胆战的表情,苏青崖心念一动,便有了主意: “且不说这‘草’的事儿,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故事?!我最喜欢听故事了!”童小梁拍手。 而早就对苏青崖的故事心有余悸的林三式,在距离他们三丈远的地方,浑身抖了一抖。 “你们知道最早的时候,女娲造人,人的先祖来到了大地上,先事狩猎、再桑农耕,可是在狩猎和农耕阶段,还是有吃不饱饭、穿不暖衣的阶段,而那个时候,我们的先人——举目四望,终于在这种一片绿油油中,看见了生机。” “什么生机啊?” “自然是找到了新鲜可以吃的东西的生机啊,”苏青崖娓娓道来:“那个时候,先人们苦于寻找食物,譬如野果一类,便是每年食有定节,若是并非果实成熟的时候,岂非人人都要挨饿受冻。” “那人在挨饿受冻的时候,站在绿色的草原中极目远眺,终于开窍——为什么身边绿油油的东西不能吃。于是就有了神农尝百草,有了大家在不停的尝试‘吃’的过程中,发现了许多能够被吃到的‘野草’。” “水中的自然有莼菜和荇菜,山里有沙棠和鬼目,先民们总归是从身边吃到了山林吃到了远处,终于总算是将自己的温饱问题解决了。” 这故事没有什么起伏,听上去平淡得很。 但是童小梁却十分担忧:“所以曾经稂也是会被吃的吗?” “那你得感谢你的陆大哥,”苏青崖忍笑:“若非是他的某些动作让修真者们纷纷辟谷,到是如今,说不定你就成了我们的盘中佳肴了。” 童小梁扁了扁嘴,忽然就扭头抱住陆野:“哇——我就知道还是陆大哥待我好!” “哈哈哈哈——”苏青崖大笑,然后拍了童小梁的脑袋一把:“行了,别闹了,小傻瓜,过来帮我。” 而陆野也悄悄解释了苏青崖单纯就是在逗童小梁玩,稂虽然是不少牛羊的食物,但是却并非是人爱吃的东西,就算苏青崖关于先民的故事是真的,也绝对不会吃到童小梁头上。 童小梁这才破涕为笑,帮着苏青崖干活起来。 春韭不必整根拔掉,只需取嫩叶剪掉便好,剩下的根茎运气好的话还会生长出第二茬来。苏青崖教会了童小梁,顺便也叫陆野去帮忙寻找,看看林中还有没有新生长出来的韭菜。 几个人忙活了小半天,终于收拾了好大一筐新生的“春菜”。 林三式早就脸色难看地等在了竹屋门口,期期艾艾地看着苏青崖,欲言又止,总是想要找个机会将他的事情和盘托出,但偏偏苏青崖就是装作没看见,只顾着忙自己的。 这个时候,陆野从林中回来,身后还背着好大一筐春韭。 其实清溪谷林中还有不少地方生了新韭,陆野又可以御剑随心,便是用灵剑割下来这许多。回来的时候看见林三式那怂样儿,到底曾经做过师徒,陆野便上前拍了拍林三式的肩膀: “小老板便是这样的,这会儿不是你找他说话的最好时候。” “他认真做起菜来,再大的事情也打扰不了他的。” 林三式愣了愣,还没有明白过来陆野是在宽慰他,只是看了看那个还在认真在与水边洗韭菜的苏青崖一眼,犹犹豫豫地开口:“……小、小师娘是、是又想出什么法子要来折腾我了么?” “我、我都已经答应把我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们了,怎、怎么小师娘还、还不准备听呢?” 陆野一愣,继而哈哈哈大笑,意味深长地看了林三式一眼后,就过去给苏青崖帮忙了。苏青崖没听见陆野同林三式的对话,但是看见陆野带着一筐子韭菜回来,心里也高兴,随口问道: “回来了?” “嗯,刚才林三式那小子问了我一个问题。”陆野接过苏青崖手中的韭菜,将那双被冰凉玉水泡得有些发白的手捧起来护在自己双掌之中,笑眯眯地动用了灵力清洗旁边的韭菜。 “什么问题?” “他问我说,是不是小师娘还要整他。” 苏青崖眨了眨眼睛,正思索自己做什么让林三式生了这等想法,可是忽然一瞥看见了陆野似笑非笑的样子,忽然明白过来他话中的重点。 哼了一声,苏青崖义正言辞地说道:“他这称呼不对,你都已经将他逐出师门了,凭什么还唤我小师娘?” 陆野抿嘴一笑:哦,重点原来是这个?难道不是“小师娘”这个称呼本身么。 待苏青崖帮忙洗好了春韭,苏青崖便将他一早准备好的猼訑当康糁取出。这糁本是指一种煮熟的米粒,这米粒里面加入了牛肉、羊肉、鸡肉等等肉类,将肉类剁碎了同稻米放在一起煎制,便可得到肉香味儿十足的稻米。 寻常人家牛羊肉好寻,在修真界,苏青崖却觉得普通牛羊反而金贵了起来。 反正之前的猼訑肉和当康肉都还有剩,也就剁碎了合着米饭一起煎制成了这一份糁。 苏青崖取出刀来,将刚才洗好的春韭都切成了五分长的小段,然后又加入了不少同样长短的葱白。他动作熟练,卷起的袖子露出那截依旧白皙的小臂,然后等待旁边铜锅里的水烧开。 这口铜锅是苏青崖之前从六壬城中买回来的,铜锅约莫径丈许,外壁上雕刻了九龙戏珠的图画,祥云纹络在整整一口锅边儿上绕了一圈,锅把则是用银打造。 当初买的时候,陆野还笑过店家不伦不类。 不过这银质的锅把乃是做成了水流的模样,从旁边的两条龙口中突出,将整一口蠢笨的大锅给点活了。可是偏偏那老板也不算识货,被陆野一通抢白之后,竟然还真的少算了他们两块灵石的价钱。 摇了摇头,苏青崖扬手将旁边的春韭和葱白尽数丢进了锅中。 青绿色的春韭被热水一焯,颜色就变得更加深沉,墨绿如同远山黛一般。放入的葱白则愈发白得剔透,一锅子水慢慢重新烧开,苏青崖则是将手边的一点点香油倒进去,然后取来了胡芹和豆豉,静静等候。 陆野站在一边儿看着,总觉得就算是真拔了地上的野草起来,小老板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这几日因为去要药王谷耽搁了,许多订单都是苏青崖回来以后连夜赶制,就算有陆野帮忙递送,也多少还有了几个“催单”——这个词是苏青崖教他的,说是没有按时送到东西、对方来催促时的专用。 不过苏青崖的菜品多半如他一般生得好看,加之前几日因为闹出不少事端,虽是催了单,可却没有一个人责怪苏青崖,也没有谁在[世界]上苛责过青崖小馆。 这会儿出神的功夫,铜锅里面的水已经烧好了,苏青崖便将之前准备好的糁放入了锅中,再加入了少量的盐,然后那一锅子碧绿的东西就逐渐变得粘稠起来。 葱香和春韭的味道飘出来,带着一点点春日新雨之后的泥味儿,将整个清溪谷都填满了香。 林三式苦着个脸,远远躲在树后,总觉得那东西的味道十分难以忍耐。 可是苏青崖却一早准备好了碗筷,在熬制得糁都融入葱韭之中变成了糊糊后,苏青崖就录了真录,给这道菜取名为[春宴葱韭羹],然后就招呼陆野、童小梁和林三式来尝。 童小梁心大,一点儿没有自己吃了同样是草的同类的感觉。 陆野则是觉得葱韭这般做了也好,比起配菜作料来说,这扑面而来的辛味儿,让人一瞬间就忘记了自己那些“挑三拣四”的忌讳,在心里多了几分期许和跃跃欲试。 相比起来,林三式就难以下咽了。 虽然糁里面的肉味儿盖住了一部分的葱和韭菜的味道,但是他就是不怎么爱吃这两样东西,他犹犹豫豫地吃了一口之后,便如丧考妣地差点干呕出来。 苏青崖心里好笑,面上却故意板起脸来:“怎么今日的饭菜是不合小林的胃口吗?” 可怜林三式一个年近千岁的人,竟然要被苏青崖一个才过了二十来岁月的人如此责问,他抖了抖,才讪笑着道:“并不,小师娘的手艺天下一绝,只是我、只是我……” 林三式咬了咬牙:“我……不惯葱韭。” “哦,”苏青崖轻飘飘地应下,然后转头看着陆野,“看来小林挑食。” 陆野忍笑,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 林三式如今是惊弓之鸟,根本经不住苏青崖这么一说,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半天才讷讷道:“我……我就是想把这、这八百多年来的事情都说与、说与大家听听。” “食不言、寝不语,”苏青崖却摇头,阻止了他的话:“小林,你不喜欢吃,我们却还是要吃的。而且先祖早有教训,你有话,不妨之后再说。” 林三式吃瘪,委屈地看了陆野一眼,陆野则是装作没看见。 一顿饭下来,苏青崖又接到了不少订单,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尽数照单收下,而是细心地给每一个来订购春宴葱韭羹的客户都多添了几句叮嘱,韭菜性温,但不可多食,贪多仔细腹泻不止。 韭菜和葱都是纤维,能够促进脏腑,但苏青崖却不想在吃饭的时候跟人提“明天见”这个恶心的梗。 就这样,林三式憋屈了一天,依旧是什么话都没有同苏青崖和陆野说上,到了晚上,看见苏青崖、陆野、童小梁三人各回各屋,睡得香甜,作为曾经六壬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城主林三式,终于崩溃了。 他双眼发红,看着丈许的大锅中还放着的葱韭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八百余年前,他还没有叛出师门。北林神君算不上是什么千古名师,但确确实实在满目疮痍的大陆上,给了他们这群所剩无几的修士们唯一的温情。 北林君虽然荒唐,但却像是海面上永远伫立的明灯,或许灯塔年久失修、或许灯塔上挂满了不堪入目的艳|俗名画,但那依旧是灯塔,能够照亮整片阴森漆黑的夜晚和那夜晚下虽是会吞噬人的海域。 林三式深吸了一口气,浑浊的目光中露出了少许坚定。 可是那一点点坚定,再看见了锅里的葱韭之后,又瞬间如同风中残烛一般熄灭。 他入门晚,也曾经是修真世家公子中的一员,向来眼光挑剔,以前尚未辟谷之前吃的东西也多半是挑最好的送来,他锦衣玉食惯了,所以自然吃的东西也挑剔,莫说葱韭、香菜,就算是最精致的鱼肉,林三式从前也是只吃鱼腹的。 长叹一声,林三式闭上了眼睛,视死如归地朝着那口铜锅走去。 于是,第二日清晨,早起去修炼的童小梁就在竹屋门口看见了一口已经空掉的锅,还有面色难看捂着肚子盘腿坐在了树下的林三式。 许是林三式的脸色当真是不好瞧,所以童小梁没敢过去打招呼,而是飞快地离开了。 陆野今日没有跟着,而是准备帮忙苏青崖去送些外送的订单,当他取出温盘推开门的时候,就看见了林三式在地上滚成一团,而苏青崖蹙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怎么?” “这小子——”苏青崖气恼:“当真是!蠢死了!” 陆野:??? 原来林三式昨夜想来想去,总觉得要让苏青崖和陆野听自己的事情,就必须要讨苏青崖欢心。而苏青崖明显对他挑嘴的这一点有些厌弃,于是为表忠心,林三式咬牙将那一锅子葱韭羹都喝了下去。 那锅葱韭羹,少说可以送出去小百份。 如今被林三式这个蠢笨耿直的一口气吃了,不仅今日的订单要推后,而且林三式这个笨蛋还会因为吃了太多的韭菜而闹肚子。 偏偏甚少吃东西,辟谷多年的林三式,认为这就是苏青崖给他的惩罚,所以肚子痛了,也不知道要去出恭。甚至呆呆傻傻地盘腿原地坐下打坐,意图清心静气、凝神静心。 只是适得其反,这会儿痛得更加厉害了。 忍住了大笑并殴打这个笨蛋一顿的动作,陆野好不容易给林三式解释清楚,然后又取出了一两颗丹药来给林三式,看着林三式来来回回朝林中跑,脸色越来越红、越发尴尬的样子,陆野摇头叹气。 他倒是真没想到,一日为师、终身都要被这几个倒霉孩子气死。 经过这么一番闹腾,苏青崖也无可奈何,只好等林三式恢复过来,再叫他过来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说清楚。只是没想到在说事情之前,林三式先是白着一张脸,然后冲陆野咚咚咚磕头: “师父,虽然您早早就将我逐出了师门,但在我心里您永远是我的师父。” “今日我舔着脸再叫您一句师父,不敢奢求您重新认回我,只是……只是全了我的心意,这、这声称呼,我便是多年都……都没有机会叫了。” 陆野嘴角抽了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林三式扶起来。 这人离开师门之后过得如何,他其实最为清楚,正是因为清楚,所以陆野这会儿才无话可说。因为若是林三式走了一条彻底欺师灭祖、无法无天的道路,那么他可以当年就将他清理门户。 若是林三式离开后过得更好,那陆野也会为徒弟选择了一条不错的道路而高兴。 但偏偏,林三式离开之后的日子,过得既顺心又糟心,还出了很多让人唏嘘的事端,至今想起来都叫人觉得天道弄人,时也命也。 “小师娘,这一切,还要从我遭人欺骗、杀妻证道……说起。” ※※※※※※※※※※※※※※※※※※※※ 嘻嘻,那天去扶贫的路上看见了不少春韭和冬小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然后看着另一个老师骗了好多人冬小麦是春韭,还有人想要去拔来着。 ---------------------- 林三式的故事相对其他人来说,emmmmm复杂一些,不过还是总体要吃吃吃比较快活。 第029章 拔丝脂衣柰 杀妻证道, 这四个字对于苏青崖来说并不算陌生, 但这四个字前面若加上了“遭人欺骗”之后, 原本杀妻证道的意思,还有那背后的挣扎和血腥,都变得更加残酷起来。 许是看见苏青崖脸上动容, 林三式本人却反而笑了一下。 只是那笑容看着不像是宽慰, 反而像是勉强挤出来的假笑,让人看着心惊。 世人都说六壬城的创始人是一对恩爱的道侣,他们在中原创立了六壬城,以天干地支乾坤八卦六壬为基础, 建立了如今精巧的天干城和六壬盘,让五大修真家族还有附近的一些散修可以来到城中修行。 多年后的传闻中已经没有了那位女修士的姓名,只知道她姓叶, 出自修真大家族叶氏。 林三式同叶氏小姐青梅竹马,自幼感情深厚,后来林三式拜入北林门下, 叶氏女子也在族中成为天之骄女,整个家族的希望, 当年他们两人的结合还成为了修真界的一大美谈。 只是后来, 林三式逐渐淡出了六壬城, 而关于那位叶氏小姐的事情,整个锦州大陆上却鲜有人提起。 美人若非绝色, 又非含情带怨, 在这风云人物辈出的修真大陆上, 便如同昙花一现。就好像卿云仙子沈卿云,若非惨遭负心人的欺骗和陷害,也不会浴火重生成为今日的卿云仙子、六大宗门的宗主之一。 也不会有薄命岩下面焚烧的负心人的魂魄,更没有那个让天下女子都心安的冻云晚。 叶氏在锦州大陆上没有多少传闻,提起她的时候只是说她在六壬城中对叶家帮助颇多,是曾经六壬城主林三式的恩爱道侣,之后她去往何处,又有没有与林三式的子嗣,都无人知晓。 如今,乍然听闻林三式自己说出杀妻证道几个字后,便觉得那位叶氏小姐生前最后的日子,定然相当之惨烈。 “事情,还要从我创立六壬城,开设了天干城和六壬盘的时候说起……”林三式开口,脸上带着一点忧伤和落寞,六壬城初创的时候,当真是他年少最风流的时光。 虽然和师父断绝了关系,但是他用自己的能力证明了自己。 六壬城初创的时候,林家在六壬城中举足轻重,所有最好的资源都是紧着邻家提供,其次是叶家,而剩下的沈家、白家和萧家也是真心臣服。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各个修真家族之中人才辈出,而林家也逐渐走向了没落。 “当年……”林三式说着,抬头看了旁边的陆野一眼,“我同师父的分歧……便是从天命开始。” 提起这个话题,陆野难得地皱了皱眉。 “我始终认为天命可以改变,人定胜天。而师父却说万物有常,应当按照道法自然来行事,强行改换天命虽然可行,但是招致的报应也很多,令人无法承受。而我……当年是不相信的。” 林三式说这段话的时候,双手紧紧地绞在了起来,仿佛是想起了什么让他十分痛苦的事情。 而他用的是“当年不信”,那潜台词便是如今“信了”,苏青崖面色复杂地看着这个已经是个中年人模样的修士,又想到他之前在十绝境中那样不堪的模样,还有他已经断了双手,暗自叹气。 “当时我自视甚高,根本不相信我最后会有一个孤独终老、众叛亲离的晚景,又觉得师父的种种规劝定然是被那九煞魔君之时吓坏了。所以我负气出走,甚至和师父断绝了关系,自己创立了六壬城,一时风光无限。” “可是等其他四大家族崛起的时候,我才渐渐觉得一切失去了控制,”林三式叹气:“少年得志,难免自负自信,于是我提出来了轮流坐庄的意思,将六壬盘交了出去,由此,便开始了我们林家的厄运。” 刚开始轮流坐庄的时候,林家还是旧势力,虽然已经逐渐衰落,可是余威尚在。萧家、白家和沈家还稍微有些忌惮收敛,于是第一次轮选的时候,还是林三式夺得了家主之位。 经此一事,林家和叶家本该警觉,可是林三式自负、林家人在他的带领之下也都是些眼高手低之辈,对于修炼懈怠悖懒,终归导致再三百年大选时,林三式和其他林家公子们被极为丢脸地赶下了比武台。 之后,便是萧家。 萧家也算是根基深厚的修真大族,而且萧家枝繁叶茂同人世的皇帝还多有瓜葛牵连,萧氏一门曾经连续出了三位皇后,两位皇妃,也算得上是皇亲国戚、地位显赫。 当时的萧家族长是一对孪生兄弟,哥哥稳重,弟弟奸猾,两人一在明一在暗,对萧家的诸位弟子也十分严厉,更是吸取了林家失败的教训,从来对门下的弟子都是提倡勤修苦练。 也正是从萧家当上宗主之后,林三式的苦难刚刚开始。 “少年意气,根本不懂什么叫做韬光养晦……”林三式回想起曾经来,眼底都是懊悔,“自从我建立六壬城之后,我逢人便说自己能够窥视天道,就算是北林君看不透的,我都能够一一看透、看明白,所以很多人都来找我,找我给他们算……他们的命运。” 苏青崖:…… 陆野忍不住道:“看相算命,这本不是你……你的道门。” 林三式苦笑,年少的时候追名逐利,若是早有今日的看透,哪里还会有后面那许多的事情。 那时候的六壬城,已经尽数陷入了萧家的掌控之中,按照约定,萧家也搬入了天干城中。林三式自负,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会输,所以等到萧家人搬进来的时候,林家可以说是仓皇逃窜、将整个六壬城的客栈都包了下来。 或许是太过狼狈,或许是觉得自己没有输,林三式当时舔着脸去见了萧家的家主。 林三式选择了去见家主当中的哥哥,对他说出了自己的苦处,然后请求对方宽限些日子,他们好在城外选址建造一处属于林家的聚居之处。 那位萧家家主倒是没有为难林三式,甚至恭谨客气地说无妨,毕竟林家才是创立六壬城的人。 其实以林三式当年的修为,短时间内给家人变出一套宅子来根本不成为题,可是林三式就是心里意难平,如此一来,他得了萧家的应允,更加得寸进尺,便想着图谋东山再起。 萧家也能沉住气,让林三式留下来一住就是一百多年。 百年后,萧家那位年长的家主患病隐居,便由他的弟弟出面主持大局。这位小萧家主性子阴郁,比他哥哥更加狠毒寡情,但是在对待林三式的问题上,却出人意料地大方和开明。 小萧家主先是找到了林三式,才进入林三式的家门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偌大的小伙子哭得肝肠寸断,说萧家没有尽奉养之仪,自己哥哥没有主意,当时他也年幼无知,所以来告罪的。 林三式被他这一通闹得莫名其妙,却还是连忙将人扶起。 那小萧家主却说他们萧家经过这么一百多年,已经在城外给林家修建了规格与城中一样的住宅,希望林三式去看一看,可有什么不满意,还说这是同其他三家商量后,三家人还有城中其他散修共同拿的主意。 时,林三式正处于落魄之中,听见小萧家主这么说,当真是久旱逢甘霖。 于是,林三式在小萧家主的带领下去看了宅院,那宅院果然同内城中的一模一样甚至更加华美。林三式非常满意之后,感谢了萧家等人后,就欢天喜地的带着自己的妻子和家人们居住了进去。 “呵——”苏青崖轻笑了一声,看着林三式摇了摇头。 林三式的叙述被他打断,他也不恼火,只是露出了个心酸的笑容:“连小师娘都知道我当初的错处,看来——我确实是蠢笨,竟然还没有意识到危机。” “萧家这位手段高明,如同温水中煮青蛙,若是一开始就把青蛙放入沸水之中,那青蛙受不住烫总会跳出来。可是若是还上温水,以文火加热,那热力缓缓的投入水中,温水中的青蛙察觉到水温不好的时候,却也没有力气再逃脱了——只有死路一条。” 苏青崖看着林三式道:“萧家对你,当时便是如此。” 林三式点点头,事实确实如同苏青崖所言,当时的他们林家对于萧家的做法只是觉得感激,并且内心还有几分窃喜,欢喜于自己虽然落魄,却还有那份创立六壬城的恩泽。 如此一来,林家子弟愈发不求上进。 而萧家和其他几家也越来越强势,甚至到了后来,每三百年的比武上,都没有了林家子弟的身影。这个时候,萧家的小家主才露出了他的真面目,他逼着林三式替他们家的子弟们算命。 甚至有的时候,要逼着林三式给他们提供改命的方法。 当时林三式就算察觉了不对劲儿,也没有办法离开萧家给他们打造的“黄金牢笼”,就算他自己可以离开,但他身边一大家子人,却没有办法走。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林三式耗费了整整三百多年的时间,忍受着萧家的侮辱和嘲讽,终于悄悄地将林家剩下不多的人和自己的道侣叶氏送走,然后同萧家的家主展开了殊死搏斗。 小萧家主在那一战中陨落,而林三式也失去了他引以为傲的右手。 仓皇逃亡的林三式,力竭在城外的一处荒冢,后来醒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完好地躺在一处幽静的湖心小屋。屋中总是有一个神出鬼没的女子,白天给他送来饭菜和汤药,晚上又离开,从来没有让林三式遇见。 就算偶尔相见,她也是以厚厚的面纱遮面,然后迅速脱身,根本不同林三式说话。 一开始林三式还猜测这人到底是谁,后来等他慢慢恢复了以后,终于用修为道法将人留下,才看清楚了对方是白家的三娘子,时任白家家主的妹子。 这位白三娘是个狠辣人物,早些年曾经许了一个外姓的小族。后来这个小族被人灭族,她尚未过门,却前去将对方屠戮了满门来复仇,虽然手段残忍遭人诟病,却也全了自己为女子的声名。 之后虽然有很多人求娶,可是白家始终没有挑选上可意的人。 林三式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位白家娘子出现救了自己,白家娘子当时义正言辞,说她见不惯自己父兄对林家落井下石的做派,也不服萧家这位小家主的管,但是一个人力量有限,所以就只好救了林三式来这里。 当时已是落魄的林三式,哪里受得了这样雪中送炭的恩惠,对白家娘子便是感恩戴德。 白家娘子说什么林三式就信什么,甚至让这位三娘子给他带出去不少信息,包括林家家人所在的位置,还有叶氏隐居的地方都和盘托出。 这一次,不仅仅是苏青崖,连陆野都叹气:“怪我……” “怪你什么?”苏青崖斜睨着他。 “怪我溺爱徒弟们,没有早早地让他们知道人世险恶。”陆野认真反思,可是看着陆野那张比林三式不知道年轻了多少岁的脸,苏青崖忍不住笑了一下。 林三式当然知道自己当年的蠢钝无知,也便是如此,他的放松警惕和轻信,害得林家人被萧家和其他几个家族赶尽杀绝,最终所剩无几,而叶氏也是侥幸逃离,被沈卿云救下,带回了冻云晚。 也是到了最后一步,林三式才知道——白家三娘子根本就是修习了魔功,所谓的“替夫报仇”也不过是她掩饰她杀人的一种手段而已。她接近林三式,也是为了谋取林三式的金丹来增长自己的功力。 最后,在重创了白家三娘子之后,林三式狼狈地逃出来。 这一次他没有相信任何人,而是自己勉强逃到了南边,准备找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重新开始。然后他就被一个小孩子救下来了,这个小孩子也便是之后害他良多之人。 这孩子看上去天真无邪,实际上却心思深沉。 他先是卖惨,然后装可怜剥取了林三式的新任,然后一直对林三式敬重有加,说出了自己的悲惨身世,还骗得林三式收他为徒,传授了不少好武功。 后来,自然林三式又一次遭到了背叛,这个孩子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孩子,而是同白三娘一样修炼魔功走火入魔永远保持了童子身的沈家二公子,他同白三娘早早勾搭在一起,来找林三式,也是为了他的骈头报仇。 这时候林三式已经是强弩之末,加上沈家二公子学过他的功法,知道他的法门。 本来林三式必死无疑,可是叶氏也终于赶到,救下了奄奄一息的林三式。叶氏带着林三式离开,到达了冻云晚,帮他疗伤、悉心照顾。但林三式经历了这么多风波,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 “那一夜雨下得很大,我起身后没有见到妻子,便出门去寻。却发现她悄悄地在煮给我的药中偷偷放入了只是人昏睡的东西。我心中生寒,待到晚上假意喝下,偷偷跟着出去看她到底在做什么。” 叶氏当晚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到达了后山,在薄命岩前面做了什么,还同一个人交谈了几句。 隐隐约约听到了什么“杀了他”、“跟我回家”等等的词语,林三式不敢再听,踉跄着离开,最终在叶氏回来之后,发狠地杀死了自己的妻子。 也是直到妻子惨死,他才发现叶氏已有身孕,那个冤枉的孩子,陪着母亲一道儿离开了人世。 “……那天夜里来的人,是叶家人,他们劝小凝离开我,别和我这个草包有任何的瓜葛,”林三式的声音颤抖,字字句句带着哽咽:“她义正言辞地拒绝,可我……可我……” 苏青崖充满了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却还是残忍地说道:“你配不上她。” “我确实配不上她,”林三式白了脸,苦笑:“所以我自断一臂,先存在了薄命岩中,我向卿云仙子许诺,我这个‘负心人’将来一定把魂灵送进去听凭她的处置,但之前,我必须为我的妻女报仇。” “那你,怎么又会变成那个模样?”陆野看着他。 “……这便是要从我回去找他们复仇的时间开始了。”林三式揉了揉干涩的眼角,想要重新开始一段叙述,不过苏青崖却站起了身,他给了陆野一个眼色,然后过去拍了拍林三式的头: “今日你说得够多了,我也听得累了,不如过来帮我一个忙吧?” “……什么?” “地窖里面的脂衣柰搬出来些,正好做一道拔丝脂衣柰给你尝尝,生活尽数苦楚,却还要吃点甜的东西——”苏青崖展颜一笑,“心里啊,才不会那么苦。” 说着,苏青崖就不由分说地带着林三式离开。 少顷,便端出了一盘子色泽金黄、块型光滑的菜品来,陆野同林三式都是看着苏青崖制作的:取来的脂衣柰都去了皮切块,旁边放一口锅熬制了糖浆,然后用打好的鸡子加上面粉给每一块脂衣柰都挂上糊,这才开锅烧油。 等油温适宜,将一块块裹着面和鸡子的脂衣柰放入锅中。 之后等脂衣柰成为金黄色,便加入熬好的糖浆颠炒,最后在上面撒上些芝麻,便盛放入青瓷盘中。 苏青崖递给林三式筷子,林三式去挟的时候,那糖丝牵扯,入口之后却酸甜适宜,外脆内软,香甜可口。林三式许久没有吃过这样甜腻的东西,可是不知道为何,眼中慢慢积蓄起了光亮: “小师娘、师父……我……” 陆野看了他一眼,又回过头去看着苏青崖一笑。 苏青崖没有说什么,陆野却笑盈盈道:“行了,一切都过去了,吃了这盘拔丝脂衣柰就打起精神来,也不枉费小老板做这么一盘子东西哄你。” ※※※※※※※※※※※※※※※※※※※※ 林三式:……我已经八百岁了。 陆野:呵。 苏青崖:_ ----------------------------- 第030章 肥遗葵菜冷羹(上) 春夜的清溪谷, 显得尤为寂静安宁。玉水淙淙流淌, 林中夜莺低啼。新发的柳条在清凉夜风中摇曳, 垂下的枝条将玉水中的明月搅乱,漫天的星光也随着水波而碎成了点点银澜。 苏青崖收拾着碗筷,陆野从旁帮忙。 林三式已经被童小梁扶着进入了其中一件竹屋去休息, 他平白说了这么八百多年的事情, 劳心伤神实在是没有力气再继续,而苏青崖也大体上明白了六壬城内状况。 各大修真家族,从来相互倾轧。 从前没有六壬城的时候,这些修真家族们各自盘踞在不同的地域, 虽然内心里互相不服气,可是到底还维持着表面上的一份和气。林三式建立六壬城,等同于将修真家族之间那些矛盾聚集, 偏偏林三式本人又不是一个有手腕和魄力的,如今落得如此地步,也算意料之中。 洗好最后一个碟子, 苏青崖清点了一下剩下的食材,肉类还剩下猼訑肉、当康腿儿和几条鱼丰鱼。蔬菜和甜点倒是还剩下不少, 除了之前的雕花沙棠球儿、脂衣柰、糖酪樱桃等, 还有红尘露和霜华羹等等。 从蓝汐怜上门之后, 一直忙于在各大宗门之间游走,所以苏青崖也没有空去新进一些菜品。 天下之大, 修真界多得是他们没有吃过的东西。 陆野见苏青崖出神, 也没有上前打扰, 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边陪着。等苏青崖回神的时候,才发现月上中天,谷中一片清冷寂静,而陆野则是不知什么时候给他变了一件披风披在了身上。 “怎么?”苏青崖冲陆野笑了笑:“有话要对我说?” 陆野摇摇头,看着夜风吹起苏青崖脑后的长发,忽然又点了点头,他走上前来,同苏青崖并肩,可是他却看着与苏青崖不同的方向:“从前遇到的许多怪事,多半同九煞魔气有关,可林三式这件事儿——却只关系到人。” 可惜人心,往往比那会吞噬一切的魔气还要令人胆寒。 虽然陆野没说完,但苏青崖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想起小时候的那些经历,苏青崖微微一笑,转过头去看着陆野的侧颜:“小三式如今这样,怪不得你。他窥探天道、妄图逆天改命,最终却还是落得和天道命批一样的结局,就算你是神——也同样无可奈何。” “高门大户、大家族,必然多少都有些糟心事。小三式这般单纯,当然会落得如今这幅田地。” “我看就算狡猾如你,也不一定能够算计得齐这些人的心。” 说这些话的时候,苏青崖脸上始终带着浅笑,陆野也回头看向他,两人对视了片刻,终归是陆野败下阵来,陆野点点头,转身一把搂住了小老板的肩头:“你说得对,很多事情不是我的责任,我也没必要这么自责。” “不过,小老板,我们这儿就一共三间房。我的房间让给了他,今日难道我就只能去睡地板?”陆野说得委屈极了:“堂堂魔尊、曾经的神,如今上您这儿来打工、跑堂,工作上又没有什么错处,劳碌了一天,晚上就只能睡在大地上?” 苏青崖:…… “当初您不是说好了包吃包住的么?” “……你们修士什么时候需要睡觉了你告诉我,”苏青崖咬牙切齿:“再说童小梁若是知道你需要借床的话,我想他会很高兴陪你一起睡的。” 陆野:“……” “而且,”苏青崖瞪着陆野慢腾腾道:“这房子是你变出来的,里面的家具床铺都是你变出来的,你若是真想要睡床,难道不会自己变吗?” 陆野被他一通抢白,原本逗弄的心思不仅没有消退,反而玩心大起。他面上苦恼吃瘪,可是眼珠一转却又似生出一计来,他打了一个响指,竟然当着苏青崖的面儿,将那三间的竹屋,彻底地拆成了一间。 而原本睡在榻上的童小梁和林三式,此刻也稳稳当当地睡在了草地里。 苏青崖:“……” 陆野笑眯眯:“当初我变这三间竹屋,小老板斥责我太过奢侈,如今想来,确实是我太过唐突。所以,屋子还是只留下一间的好,等我们有些钱财了,再重新盖更好的。” 苏青崖:……麻烦你要点脸!! 也亏得童小梁素来贪睡,而林三式累得狠了根本没有醒来,不然陆野这一套操作猛如虎,让苏青崖都忍不住捂住了眼睛——难怪当年北林神君的徒弟们都对他避如猛兽。 “天色不早了,”陆野笑得人畜无害:“小老板您还是快些去睡吧,明个儿还要早起呢。” 苏青崖被他气得没了脾气,瞪了陆野一眼,伸手就将陆野拽过来,气呼呼地塞入了那唯一一间屋子,然后恶狠狠地关上大门,转过身来就拆了头上的发带。 陆野站在屋内,有一瞬间的发愣。 如墨的长发披散下来,苏青崖的眼神明亮如同窗外的月色,他垂眸看着陆野,一步一步逼近陆野,甚至将陆野整个人都逼退得坐在了床榻之上。 苏青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皮天皮地的北林上神,忽然轻佻地一笑道:“陆哥你折腾这么一遭,不就是想要同床共枕、抵足而眠吗?” “这么简单的要求,我又怎么会拒绝,”说完,苏青崖趁着陆野发愣的时候轻轻一推,就将人整个人推到在了榻上,然后苏青崖大喇喇地骑|上去将陆野压住,慢腾腾地解开了外衫:“我们是开店的,最重视就是员工的福利。” 陆野呆呆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苏青崖,忍不住悄悄吞了一口唾沫。 “呵——”苏青崖伸出手去摸了摸陆野的脖子,然后低下头去凑在陆野耳边道:“长夜如斯,我们还是不要浪费,直接进入正题吧。” 说着,苏青崖就动手欲解陆野的外衫。 陆野:“……小、小、小老板?” 苏青崖则是哼笑一声,然后更加利索地将两个人的外衫都尽数剥去,然后缠手缠脚地将陆野整个人困在了床榻上,然后苏青崖闭上了眼睛:“我睡觉素来浅眠,你若是磨牙踢人打呼噜,我可得先做好一个准备。” 呆呆地看着如同八脚鱼般缠住了他的苏青崖,陆野望着地上那一推丢的乱七八糟、分不清你我惹人遐想的衣物,又看了看已经渐渐陷入了甜|梦的小苏老板,终于忍不住地笑了一下。 然后,陆野轻轻挪动着,移出了一个方便的位置,让苏青崖能够睡得更加舒服一些。 也趁着小老板睡着,陆野将外围的院子也恢复了原状——待明日醒来,若是让林三式和童小梁这两人知道,他们的“师父”为了偷香窃玉甚至拆房子,只怕将来大陆上又要多几件北林神君的荒唐事流传。 一夜无梦,却不料第二日就有人上门。 来人显然并非是合体期的大能,不像是卿云仙子般可以直接闯入,来人从玉水外用灵力推进来一只小小的胆瓶,瓶中装着一封书信。 “老板,陆大哥,你们看我发现了这个!” 东西是童小梁找到的,他高高兴兴地拿着东西过来,只是东西还没有传到苏青崖或陆野手中,就被刚刚从屋中出来的林三式抢了过去。 林三式如今已经没有了双手手臂,可是还是用了灵力将那小瓶子抢夺过来,看着漂浮在他眼前的瓶子,本来已经没有了疯癫之态的林三式双目充血,死死地瞪着童小梁: “这东西从哪儿来的?!!” 童小梁生性单纯,见过的人都是些良善之辈,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凶过,他一愣,然后下意识地就躲到了苏青崖身后,十分害怕地看向林三式。 苏青崖和陆野对视一眼,觉察出来不对劲,苏青崖护着童小梁,而陆野则是慢慢地朝着林三式走过去: “三式,你先冷静下来。” “他活着!他竟然还活着!他竟然还找到这里来了!”林三式却好像根本没有听见陆野的话,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可怖的癫狂之中,不停地喃喃自语,还盯着那个瓶子眉心渐渐生出了堕仙的印记。 陆野纵横仙魔两道,一见林三式如此便动了灵力,直接将人打晕,抢过来了那个普普通通的小瓷瓶。 瓷瓶上有一个八卦纹饰,纹饰上面有一根碧绿色的洞箫,这样的纹饰在锦州大陆上只有一个家族会使用,且指向性如此明显:六壬城的萧家,尤善阵、谋和巧计,萧家人多半凭借一杆洞箫行走天下。 那箫是他们的本命灵器,是剑,也是一份风韵。 世人都知道这修真的五大家族之中,唯有萧家儿郎走出来,翩然若谪仙又精通音律。遥想月下一人白衣飘飘静立,悠扬的洞箫曲子又如同飘飘仙乐降临。 只是在听过了林三式的故事之后,再看见这代表了萧家的小瓷瓶后,便少了许多旖旎。 苏青崖皱了皱眉,安慰了童小梁之后就来到陆野身边,陆野也从瓷瓶中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卷纸,卷纸上面写着“林兄,吾弟伏诛,忘君速归。” 写信的人应当是个男子,虽然只有寥寥数语,但笔锋沉稳有力,看得出来留书的人心中有沟壑,绝非蝇营狗苟之辈。可是萧家的男儿中,有弟弟的,不外乎就是当年害了林三式的萧家一对双生家主。 陆野蹙眉,看向苏青崖。 苏青崖则是看了看外面万里无云的天空,又想起了自己这里没有多少菜品,于是展颜一笑道:“去看看?” 于是,陆野就带着苏青崖同已经昏迷过去的林三式重新回到了六壬城中。只是此时的六壬城同他们离开的时候大有不同——当初冬日除夕里的热闹非凡已经一去不返,只剩下一片萧索和肃静。 城内行走的修士多半行色匆匆,而街巷上大大小小的铺子也关得七七八八。 剩下几家开门做生意的,店主和小儿也多半警觉,稍有不对就关上大门落锁,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苏青崖和陆野没有贸然前进,而是乔装改扮了一番,将林三式装作是一个重病的老人,他们两人则是当成老人的亲眷,陆野隐去了自己和林三式的修为,只当是路过的普通人。 靠着北林上神强大的伪装能力,三人总算是被一家店主接纳,让他们进了店里。 店里此刻已经有了四五桌人,陆野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他们当中修为最高的是个手中拿着铜印的佛修,那人当是已经到了涅槃期,如同修士当中的第五境化神期。 而剩下的几人中,还有一老一小是普通人,小姑娘是个盲女,老人手中拿着二胡,像是走街串巷的卖艺人。 店老板将苏青崖他们迎接进来,安排了房间让林三式休息。在苏青崖他们上楼的时候,听见了下面的几个人议论纷纷:“听闻这次回来的这个萧公子,乃是从前那位的亲哥哥,也不知如今为何瘸了双腿,看着怪可怜的。” “可怜?呵——我看你还是太年轻,当年他们萧家两兄弟内斗的时候,什么腌臜手段没有用过。他逼母自尽、残杀表亲,哪里可怜?不过是和那个小萧城主一般的东西罢了。” “嘘——你悄声些!”前者惊惧地看着他:“你骂这大声做什么?你不知道前几日有几个姑娘在城外说那萧公子的坏话,然后就被那活阎王给拔了舌头的吗?” 刚才还大声谩骂的男子听见了“活阎王”三个字,忽然就怂了半分,讷讷地啐了一口,然后闭口不谈。 苏青崖和陆野没有多听,径直回到了房中。 林三式还在沉睡,苏青崖却从刚才的对话当中听出来了一些讯息,结合那个小瓷瓶中的字条,隐约猜两个八|九分:萧家的两位家主必然因为某些事情生了龃龉,小萧性格阴郁别扭不得人心,可是他的兄长似乎在宗室里声名狼藉。 之后小萧为人所杀,消失了多年的大萧公子回来,身边似乎还带了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活阎王”。 可是那小瓷瓶中的东西,就十分惹人深思了——若是大萧公子送来,那他为何会知道林三式眼下在清溪谷中。而林三式同这两位萧公子之间,只怕还有很多苏青崖和陆野不知道的事情。 想到这里苏青崖抬头,正好看见了陆野看过来的目光。两人相视而笑,然后陆野拍了一下林三式的肩膀,然后将整个房间设下了一个无人察觉的结界。 林三式幽幽转醒,发现自己全然在个陌生的地方,身边又只有苏青崖同陆野。 “师父、小师娘?” “我们眼下在六壬城中,”苏青崖面无表情、删繁就简:“我们想知道,这六壬城萧家两位家主和你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听见“六壬城”的时候,林三式的瞳孔明显缩了一下,又听见“萧家”之后,他的脸色就变得雪白。犹豫了很久,林三式的脸上露出了壮士断腕的悲壮:“是他回来了吧?” “谁?” “萧家的家主,萧敬之。” 苏青崖不知道萧家家主的名字,看了看林三式,陆野在旁边补充道:“他弟弟叫萧谢之。” 敬谢不敏? 萧家取这个名字倒是有几分意思,苏青崖又转头看着林三式,林三式苦笑一声道:“这些我原本昨日就想要告诉师父和小师娘的……没想到变故生得如此之快。” 原来萧家两兄弟早就不睦,他们两人性子天差地别,虽然容貌生得一模一样,可是萧家长子总是被人当做一个光风霁月的人物,而萧家的次子总是他的陪衬,总是那个有些阴郁不爱说话的小弟。 他们一母同胞,甚至少年结伴一同长大,但是随着萧家的权势日益增长,还有林家的衰落上,两个人之间出现了分歧——萧敬之想要对林氏网开一面,迁出内城囚禁即可,而萧谢之却要赶尽杀绝。 两人因此生了龃龉,萧谢之甚至联络了母亲这边的表亲准备谋夺家主之位。 萧敬之察觉之后便狠心逼死了自己的母亲,然后残杀了母亲一边的所有表亲,断绝了萧谢之的念想,并且将林三式和林家人都给送入了外头的“林家宅院”之中。 “之后萧敬之得势,萧谢之蛰伏,来我面前游说的都是萧敬之,后来对我翻脸也是萧敬之。我一直觉得萧敬之此人可怕,外表光风霁月,内心里却比什么人都狠,不像是他弟弟,西怒形于色。” “但是月盈而亏,萧敬之如此不孝、不顾血亲,自然招致了更大的反噬,”林三式想了想,道:“大约是我同白氏妖女之间有纠葛的时候,萧家内乱就开始了。” “之后,萧谢之得到了萧家家主之位,而萧敬之则在那一战中失去了双腿、不良于行,被萧谢之永远地囚禁在了萧家的后宅里。” “可是如今人们都说萧敬之回来了。”苏青崖蹙眉,大家族里面的血腥和扭曲他没见过,可是听林三式这么说来,却觉得还是平凡的小门小户过得日子舒心。 林三式又一次苦笑,终于长叹了一口气,看着苏青崖认认真真地问:”小师娘,你觉得,一个能够逼得亲娘自尽的人,又如何会真的露出破绽,要人夺去了他的……家主之位?” “那萧敬之,根本就是以自己一双腿的代价,换来了一份萧家里面不愿臣服的清算名单。” “他是萧家家主,从来都是,甚至将我残害至此、变成那种不人不鬼的模样,也都是他的主意。” ※※※※※※※※※※※※※※※※※※※※ 萧敬之和萧谢之的剧情就一开始大纲就这么写的,六壬城的事情多半都是这样。 不过没什么矛盾是吃吃吃解决不了的! 苏青崖:可是这一章除了标题,根本没有吃的。 陆野:明明有啊,我还吃了一整夜。 苏青崖:????? ------------------------- 第031章 肥遗葵菜冷羹(下) 夜凉如水, 残月渐明。 天干城建立在众星拱月的六壬城中心, 上有七十二星宿于穹顶上旋转盘旋, 下有金玉铺地。能够居住于天干城中,一直都是所有六壬城修士的梦想和执念。 然而,在外人眼里繁华富庶的“仙境”, 如今冷冷清清, 整个城市里面都透着寒凉和肃杀。 桃花早开,昼夜风急。 落英满地一直从大道上铺砌到了萧家住宅里,萧家的外院墙面都漆了黑漆, 肃穆而阴森。内苑却是白墙白瓦,满植了鲜花碧草绿树,与外院的冷清肃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内苑的莲池边, 坐着一个公子,他面如冠玉、身长八尺,浑身都用了浅白色的绸缎制衣。那柔软的白色将他整个人的面庞衬得更加雪白, 薄唇如翼、眉眼动人,如同从书画中走出来的如玉美人。 他的膝上盖着厚厚的雪狐绒毯, 手中还捧着一个鎏金手炉, 手炉上面的纹路绘的是平安富贵的好意头。 月色皎皎, 莲池中波光连连。 然而坐在这里的公子眼中却没有一点儿光亮,只是眸色沉沉地看着不知名的方向,似乎在出神。过了许久, 才听得匆匆忙忙的脚步声过来, 来人似乎是个死士, 浑身漆黑儿蒙面,来到以后就对着他拜下来: “元爷还是下命令封了城……” 那公子听见这话,眼珠子稍稍一动,嘴角轻轻地往下撇了撇,修长的手指缓慢地摸索着手炉上凸起的纹络,一点一点顺着那些盛开的芙蓉花纹络抚摸过去。 死士跪了很久没有等到回应,悄悄抬头看了一眼那位杀伐决断、心思狠决的“大公子”,可却看见一向令人胆寒的男人,只是带着一点苦涩的笑容,看着莲池里面受到了惊吓正在缓缓离开的鲤鱼。 不知是否是多年刀头舔血的生活让死士过于敏感,明明是一副光风霁月的场面,却叫他看出了一份死寂。死士连连低下头去,以平生最大的耐心,等待着主人的命令。 良久后,那公子放下了手中的手炉,双手平静地交叠在了膝上:“我知道了,你且派人跟着少元的人,然后等我的命令。” 死士一愣,然后点头称是,飞快地离开了莲池。 这命令看上去平淡无奇,可是却叫那个死士惊出了一身冷汗,被夜风一吹,通体寒凉。 死士是跟随那公子许多年的人,深知大公子身上的矛盾:一面温和儒雅如同世家公子,一面杀伐决断狠毒残忍。他能够用自己的双腿去算计亲弟弟、算计家人,甚至将母亲、表亲的性命都算计进去,却唯独对一个人留了情。 这个人给那个如同精密仪器一般运作着的大公子带过去了一丝光明,然而刚刚,在大公子那声命令之后,死士明白——大公子又要回到黑暗中去,成为支撑着萧家的家主,如同萧家拿手的阵法一般,无心无情。 有那个人在,大公子从不多加干涉任何事情。 如今,却要人跟着那个人的人,死士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忍,然而很快就随着夜色被吞噬殆尽。 六壬城的夜晚,从来不该拥有安宁。 林三式同苏青崖和陆野在客栈中也没有能够安稳得说多会儿话,只是在林三式说出那萧家大公子的所作所为后,让苏青崖不由得暗暗吸了一口凉气。 “萧敬之骗我,说如果我答应帮他做事,他会帮我恢复我的手臂,然后让我完完整整地去见叶娘,”林三式回忆往昔,不由自己笑自己:“怪我太年轻。” 如今这些话,听起来单纯,实际上却是那个时候绝望的林三式唯一的渴望。 哪怕是骗人的,他也需要一个理由支撑着自己活下去。 萧敬之没有让林三式做什么,只是不停得让他尝试各种药材、吃不同的东西。这些东西奇形怪状,有的甚至有剧毒,可是林三式当时死志已萌,根本不在意。 “但是没有想到,他所有挑选的东西都有其用意,一些是用来消弭我的神智,另一些则是催化着让我变得嗜吃、变得贪婪,变得如同一只野兽一般,可以不思考地就听从他的命令。” 古时熬鹰,乃是折磨人之法。 南疆练蛊,则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萧敬之对林三式,同样也是缓缓而行,然后用了最简单的方式,摧毁了他的心智,将他熬成了自己最需要的一柄杀人利器。而且,林三式当时的模样,也绝对不会惹人怀疑。 “那他……如今寻你,到底又是个什么心思?”苏青崖一言难尽地看着林三式,他觉得短短几天之中三观受到了颠覆,需要好好吃上几天的火锅或者烧烤啦弥补。 林三式摇摇头,其实他也不知,只是觉得此刻他们不应该在此六壬城中。 一直沉默的陆野忍忽然动了动,然后飞速地带领苏青崖和林三式从那间房子中消失,直接来到了城外的一片桃花林中,林三式一愣,苏青崖却率先反应过来: “有人来追?” “嗯,”陆野点点头,蹙眉看了看这桃花林:“萧家如此深的心思,怪不得你这城主当得如此狼狈。” 林三式虽然窝囊,但到底也曾经是六大宗门的宗主之一,他看了看周围,迅速明白过来,脸上却还是带了几分惊讶:“……怎么他们早就在这城外的桃林中布下了阵法?” 陆野白了他一眼,飞速地带着他们从桃林中离开。 然而就算陆野是上古大神,见惯了各种阵法,林中阵动,自然会惊动布阵者,萧家人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有人闯入其中,而后,林中的阵法也逐渐变得越来越复杂。 陆野带着两个人,在其中穿梭,到底算是有惊无险地甩掉了追兵,同时带着他们到了桃林后面的一片相对茂密的丛林之中。林中树木高大茂密,而且暂时没有被萧家布上阵法,应当还算是安全。 “我看他的心思是,知道我好了,又要赶尽杀绝。”林三式愤愤不平。 苏青崖不语,只是一低头看见了一大片绿,两眼放光就直接走了过去。 “小师娘?你——危险啊!” 可是苏青崖根本就没有理会林三式,甚至连陆野也只是警觉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就习以为常地拍了拍林三式的肩膀道:“你要习惯,在小老板这里,脑袋掉了碗口大的疤,但若是遇上了好吃的东西没吃到——才是最大的遗憾。” 林三式惊恐地看着那一地绿油油的叶子,想起了那一锅险些要了他命的葱韭羹。 夜风不算凉,但林三式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其实苏青崖没想要收拾林三式,这孩子不就是个少年叛逆的,如今吃了不少亏回来,算不上心性有多坏,若要比起来,六壬城中的那几位比他要可怕和凶残多了。 苏青崖就是看见了林中地上长满了葵菜,比他平日里在市场上买来的要新鲜许多。 这日子里虽然不是吃葵菜的好时节,可是提前准备一切却也不是坏事。苏青崖正在想着如何将那些菜连根拔起,或者在根上包着些泥土带回去。 可是才拨开了几片叶子,就在下面发现了许多瑟缩在一起的小鹌鹑。 苏青崖:“!” 小鹌鹑们其实也不全然是鹌鹑的模样,六壬城虽然比较入世,却也到底是修仙之地,附近灵气汇聚,绝非是什么鹌鹑会出生的地方,而且这群小东西黄毛红喙,看着比鹌鹑鲜亮讨喜。 “肥遗?”林三式不如陆野沉稳,出了声。 “肥遗?”苏青崖抓住了这两字,指着那群“鹌鹑”朝着林三式确认:“你说这小东西叫肥遗?” 林三式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黄身赤喙其名肥遗,食之已疠,可以杀虫……没错啊?” “能吃就好,”苏青崖笑眯眯地将那些小东西尽数捉了起来,然后美滋滋地回头看陆野:“今天算你们运气好,遇上了这么好的东西,不过就是逃难在外,没有什么好的炊具,不过也正好可以给你们做这么一道肥遗葵菜冷羹。” 陆野:_ 林三式:……??? 苏青崖自是说动手就动手的,拾柴升火,很快就将几只小东西收拾得明明白白,虽然是在深山野林里,但偏偏就做出了一份自然风度来,看得陆野心里很是舒坦,连着旁边满腹怀疑和惊惧的林三式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肥遗用一只小锅取了溪水烫过去毛,从中剖开去了内脏架在火上炙烤。 旁边的葵菜去了叶片,只留下茎干,洗过后放在锅中熬煮,剩下的葵菜叶苏青崖却是动也没有动地收了起来。 旁的修士出门带刀、佩剑,总归是要带着自己的本命灵器,可是苏青崖出门却总是带着一柄小刀,可以切肉、刮骨,甚至在这种时候,陆野都看出来了几分游龙惊鸿。 摇了摇头,陆野心道自己当真是没救了——做菜而已,情人眼里看来当真是要出西施的。 而林三式从前也知道葵菜,但是人吃葵菜都是吃叶子,如何苏青崖是取了根茎来吃,林三式忍不住问,苏青崖却哈哈一笑道:“既然是说给你们吃个新鲜,当然不是你们素日里吃的那些东西了。” “何况,眼下也不是吃葵菜的好时节,晚些时候我们带些回去,好好栽种了,秋日里再吃才应时节。” 苏青崖解释着,手上的功夫却半点没有落下,一边儿将葵菜茎熬软后取出,然后又把已经烤好的肥遗肉撕成一小条、一小条,然后将两者拌在一起,上头浇上姜丝、笋丝和五味调和的汤汁。 小盘子是苏青崖随身带着的,经过了这么一拌,葵菜茎的那点味道就顺着汤汁飘散到了空气里。林三式一闻,忍不住地舔了舔嘴唇,而苏青崖则是照旧给菜品录了真录,然后才分发给了林三式同陆野。 冷羹既然唤名冷羹,自然是要等汤汁凉下来才好吃。 葵菜茎经过了熬煮之后去掉了筋骨,如同南方的米粉一般软糯可口,而那肥遗肉经过火烤,则是外皮酥脆,内里紧实颇有嚼头,加之苏青崖随身带着一堆旁的修士用来装丹药的小瓶子。 什么五香粉、孜燃、烤盐应有尽有,虽说是在野地里,当真是半点没有凑合的意思。 林三式从小吃过许多山珍海味,一道肥遗葵菜冷羹就让他吃得嗷嗷叫,甚至恨之不得舔盘子,他终于理解了为什么[世界]上那些魔修、灵兽还有修士要疯狂地苏青崖“下订单”,忽然也就明白了为何师父心甘情愿给他做了小伙计。 眨了眨眼睛,林三式小心翼翼地说:“小师娘,我、我能不能赊账,多、多要一份?” 赊账? 苏青崖平生最怕听见这两个字,他打小在穷苦人家长大,后来父母做生意,熟客里面最忌讳那些仗着亲戚朋友关系,就开始想法设法占小便宜的。 他们一开始都是摆出和气的面孔,最后却露出獠牙反问你“不就是几个饺子吗?怎么这么小气”。 一日行善,他们便认为如此是理所当然。 许是来了这修真大陆太久,苏青崖都要忘记了自己曾经经历过那样苦熬的日子,他看了林三式许久,又看了看陆野,终于叹了一口气,问:“……为何要赊账?” 林三式苦了脸,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一直被萧家关着,现在没、没钱。” 苏青崖:“……那你多要一份是做什么呢?” 林三式犹疑了片刻,冲着苏青崖跪拜了下来:“小师娘做菜好吃,如此好吃的东西我平生只吃了这一份。修真之人,父母缘薄,唯有道侣、相伴一生。我此生待叶娘,多有辜负,想着解决此间事情后,便寻了这东西去陪她。” “说出来也不怕您笑话,”林三式说得平平淡淡,眼中的泪却缓缓地流了满面:“我从前性子倨傲,总是惹叶娘不喜。少年不知如何哄人高兴,只知道我每次买了些顶好的、她从没见过的东西去,便可讨了欢心……” “如今我犯下大错……”林三式平静了一会儿心绪,笑道:“想必也只有您这样的好手艺,才可以换得她在泉下原谅我了吧?” 苏青崖一愣,全没有想到是这样的一个答案。 陆野却悄悄塞给苏青崖一块上品灵石,面上还十分不耐烦地瞪着林三式:“多大的人,说出来丢不丢人,好歹曾经也是一城之主,竟然身上都没有灵石。今日我替你给了,下次可要十倍赔给我。” “真亏你还敢说是我的徒弟,”陆野似是恨铁不成钢:“堂堂修士,去偷去抢去骗,什么钱财没有,竟然还会说出赊账一句,当真是丢尽了我的脸面。” 林三式张了张嘴,有些呆愣。 而苏青崖则是忍笑——陆野这人,明明是在摆明了说他不计较曾经,将林三式认下了,可是偏偏说出什么修士要去偷去抢的话语。 摇了摇头,苏青崖说会给林三式重新制作,但在那之前,要他好好保住自己的性命。 三人正在说话间,林间又有灵力浮动,陆野连忙应对起来,他这一次没有带着他们离开——六壬城到底不是他的地盘,而且有许多无辜的人。这里是野外,他才可以放心施展。 结界布置下后,苏青崖明显看到了有两队人在林中搜寻。 其一,怒气冲冲、大张旗鼓、行事乖张,有的时候甚至不惜放火烧林,用神兽到处搜寻。其二,却躲在暗处,悄悄地跟随,并且不露声色、不显痕迹。 挑了挑眉,苏青崖悄声道:“只怕这萧家……也并非铁板一块。” 林三式疑惑不解,而陆野同样不甚明白,端看那群人来来回回地找不到人,最后灵兽搜寻也只是能够找到自己人而已,终于第一队人忍无可忍,在外面围了一圈之后,放出了朱雀烧林。 三味火对于哪个修士来说都不算痛快,何况——林三式这样已经算是半个残废的人。 然而陆野何等人,自然早早就带着苏青崖和林三式离开了林子,跟着那两群萧家的人在外头看热闹。 火光冲天,自然也惊动了六壬城的人。 六壬城如今是萧家当家,城外不远处的树林着火,自然要过问一二。只是城外的众人,万万没有想到从萧家走出来的,不仅仅是萧家那位看着丰神俊朗、实际上却恶事做尽的大公子。 还有自从他回来、重掌家主之位后,就时时刻刻伴在他身边的一位王姓公子。 萧敬之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整个人虽然坐在轮椅上,可样貌还是六壬城中一等一的好,他眸色淡淡地看着冲天的火光,手中却已经没有了那描金的香炉: “少元,你行事,还是过于狠辣了些。” 王姓的公子唤名王少元,从前不过是六壬城中一个普通小族的少爷。后来王家得罪了贾家被灭,王家满门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少年,他曾经在四海游历做过乞丐,吃了不知道多少苦,才走到今日。 六壬城中人都说,他是做了萧敬之的入幕之宾,因为萧敬之如今也是独身一人,从未近女色。 攀附了萧敬之,将贾家九族杀尽,甚至连孩童婴儿都不放过。甚至连同着和贾家交好的、当年王家落败没有相救的胡家一并杀了满门,适时流血漂橹,血腥无比。 也便是如此,得了“活阎王”的名。 王少元残暴任性,杀人从来不用任何理由,而萧敬之纵着他,对他的所有行为从不加以制止。 这一次,冲天的火光下,萧敬之淡淡地说,说他狠辣。 王少元眯了眯眼睛,转过头去看着轮椅上的萧敬之,当着萧家所有家臣的面儿,一字一句地说道:“敬之,我忍辱多年,求的——绝非是在一切平定后,同你,归隐山林。” ※※※※※※※※※※※※※※※※※※※※ 林三式:师父,我闻到了一股盒饭的味道。 陆野:放心不是给你吃的。 苏青崖:小三式,你的盒饭我亲手给你做好不好吃?(#.#) --------------------------- 第032章 石花桃胶 似是早料到王少元这般说辞, 萧敬之脸上的表情一贯冷静自持, 他只是缓缓地将王少元上下打量了一下, 然后眼眸移开,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已经几乎被烧毁的林子:“嗯,少元壮志, 想来是不会被我这样的废人困于一隅。” 王少元没想到萧敬之竟说出这样伤感的话, 他那张阴鸷狠毒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慌乱,然后咬牙道:“我……没有看轻你的意思。” “嗯,我知道。”萧敬之将双手缓缓地交叠在了自己的膝上,可是他眼中那点光明也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去, 像是这漫天的大火,终于将林中的一切焚烧殆尽。 漆黑的星夜下,只有渐渐退散的浓烟, 以及被烧成枯黑的树干,像是流血漂橹的战场上,绝望指着天际的战戟。而萧家多少知道萧敬之和王少元过去的人, 多少都有些莫名的惶恐—— 若没有萧敬之的帮助,王少元断走不到今日之地位。 然而若无王少元这股子狠劲儿, 萧敬之根本也夺不回家主之位。 萧家亲眷虽然不满萧敬之残杀亲弟弟、逼死母亲和表亲的行径, 却更加害怕百年萧家祖业无人承继或者落入外姓手中, 所以萧家的家人之中,多半还是希望萧敬之好好的, 哪怕他养着王少元这条恐怖的狗。 似乎是萧敬之这坦然和无所谓的态度刺激了王少元, 加之林中焚烧成这样也没有人出来, 王少元红了眼睛,一步一步朝着萧敬之走过去,堪堪问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让那个人回来?为什么,你……不能等一等我?” 王少元的年龄较萧敬之小上那么一百来岁,在苏青崖的眼里也就是个三十多岁的稳重中年人同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屁孩吵架的场景,只是看着王少元看萧敬之的眼光,苏青崖吞了一口唾沫,轻轻地用手肘捅了旁边的林三式一下。 “小三式,和你打听个事儿,这个王少元同萧敬之,是不是……” 林三式没想到苏青崖如此问,他眨了眨眼睛,选了一个稍微合适一些的说辞:“……算道侣。” 果然如此,苏青崖点了点头,但是没想到林三式红着脸,继续吞吞吐吐道:“但是锦州大陆上总有传言,说当年萧家人,看见王少元狠狠折磨萧敬之,甚至在举萧家人前……” 说完这些,林三式的脸已经涨成了绛紫色,比昆仑紫瓜还要恐怖的颜色。 “……所以我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顶复杂的。” 听着这些,苏青崖面色复杂地看着那个如今坐在轮椅上的白衣公子,不知要用什么表情。陆野则是悄悄地揽住了苏青崖的腰:“我们静观其变就好,别想太多。” 或许是陆野掌心的温度,或许是旁边这人的肩膀宽阔让苏青崖放心,于是苏青崖点点头,心里的那些担忧也就抛了出去。倒是旁边的林三式,颇为委屈地悄悄往旁边靠了一步,总觉得在苏青崖和陆野之间,自己有点多余。 而那边,萧敬之被王少元如此诘问,他也只是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道: “少元,我已经等了你足够久的时间。” “而且今日,你要放火烧掉林子,你要取用萧家的神兽,你要动用萧家的禁卫军,我……都没说过什么,我甚至一个人坐在荷塘旁边,静静地等了你一宿。” 萧敬之说了这么多话,似乎有些累,他缓缓地闭上眼睛,整个人看上去相当疲惫。 原本红着脸质问他的王少元,则是在萧敬之闭上眼睛之后,如同遭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一般,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声音竟然带上了哭腔:“萧大公子,我十五岁起,就跟着你,如今也有小三百多年了……你的眼里,却从来没有我的踪影。” “你说你等了我足够长的时间,可是你只是在等我,回到你的身边,做你最听话的鹰犬。” “你从没有把我当人,你从来不希望为违拗的你的意志,你希望我如同幼时乖顺听话,什么都以你的喜好为先,甚至是你的弟弟,同你生得一模一样的弟弟,只因为你不喜欢,我也可以帮着你去除掉他。” “可是你,你的眼中,什么时候才会有我王少元,一个有血有肉有心的王少元。” 王少元的话说得隐晦,可是每一个在场的人都悄悄低头唏嘘,王少元同萧敬之的纠纠缠缠,旁人没有办法涉足,所以几个萧家家臣,还有王少元自己的死士,都不着痕迹的后退了几步,留出中间的区域给了萧敬之和王少元两人。 看着悲痛欲绝的王少元,萧敬之还是一贯的从容优雅,一贯的冷静自持。他只是张开了眼睛,眉眼之间带了几分忧愁,唇边却有带上了笑容,看向了王少元: “少元,你十五岁的时候,拦住了萧家的车架。你当时狼狈不堪,浑身在带着恶臭和脏污,谢之要用鞭子抽死你,是我拦下了他的鞭子救了你,并且将你带入萧家,让你成为了我的家臣。” 王少元点点头,不甘心地看着萧敬之:“你的恩情我记着。” “错了少元,”萧敬之摇摇头,自己转动轮椅上前一步:“当日里,该你记着的,是谢之对你的欺辱之仇。” 王少元一愣,而旁边的萧家家臣们,也多半脸上出现了惊讶的表情。 火光之中,虽然萧敬之才是那个看着病弱的公子,可是旁边每一个大汉的脸色都变得十分青白可怖。火势已经散去,黑烟没入了天地的黑暗之中,剩下的满地焦黄、一片狼藉里,似乎只有萧敬之是安然处之的。 多年前的相救,他只字不提自己的恩情。 却要他救起来的那个少年,记住——当年的仇怨。 细想之后,苏青崖倒抽一口凉气,觉得萧敬之此人的恐怖远远超过了他能够承受的范围:他不要人记恩,要的是少年人记得仇。于是多年后,王少元手刃了仇人萧谢之,便也是全了自己的心意,同萧敬之半点关系都没有。 萧敬之不欠他任何人情,同样的,王少元所做的一切、付出的一切,都会成为了他的心甘情愿。 陆野早早就明白了这一点,所以他摇了摇头,最终只是长叹一口气:“怪不得萧家如此动荡,六壬城城主之位却从未更迭,而六壬城内也依旧十分繁华。” 萧敬之谋算人心,恐怕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那边的王少元自然也是想明白了萧敬之话中的意思,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朝夕相处、同衾共枕的男人,忽然有些觉得陌生,陌生得可怕,他明明已经将那个人这样近地贴合在自己心上,如今,却还是得来满怀的冰凉。 “所以少元,”萧敬之屈起手指敲了敲轮椅的木柄:“你杀了萧谢之,报了自己幼年受辱的大仇,这是你的快意。我同谢之不睦,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恩怨。他毁我双腿,我却没有对他做什么,不是么?” 王少元深吸了一口气,而旁边的几个少年汉子已经大汗淋漓。 “少元,你说我从未许你主意,只当你是一条狗是么?”萧敬之的声音清凉如这月色,却又带着月下香花一般蛊惑人心的魔力,他面上微微一笑,忽然伸出手解开了自己的衣襟。 白皙手指拨开厚厚的重衫,露出胸口大片的皮肤,上面斑驳的痕迹就算是陆野都不忍再看。 萧敬之不良于行,所以从不在外走动,他的皮肤白得如同昆山上最无暇的白玉,可是那玉石上如今却布满了裂痕和血红,那样的痕迹,只怕就算是到最莫等的秦楼贱业者身上,也是寻不着的。 在众人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中,萧敬之面色坦然地合上了衣襟。 他的长发被夜风缓缓吹起,他抬起眼眸认真地看着王少元:“少元,在你的眼里,我萧家的家主、萧家的大公子,便是这样一个会任凭狗儿在自己身上这般作恶的人么?” 王少元被他这话噎住,眼中的泪水忽然落了下来。 “你未免太看轻了你自己,也看轻了我的心。”萧敬之长舒了一口气,指便纳戒微微一动,就取出了一柄墨绿色的洞箫来,那是萧敬之的本命灵器,在锦州大陆的所谓灵器排行榜上,可以排上前十的宝贝。 他这会儿将洞箫拿出来,轻轻地横放在自己的膝前,缓慢着摸索着上面的每一各细小的纹络。 看得出来萧敬之极其喜爱这柄洞箫,多年随身从不离开,上面的包浆极好,而且也没有磨损太多。 林三式皱了皱眉,小心翼翼地又朝苏青崖同陆野身边靠了靠,低低道:“萧敬之这个洞箫,每次出现的时候都要见红,小师娘你别看他柔柔弱弱的,实际上是个杀人不扎人的大魔头……” 正说着,王少元却沉不住气突然开始同萧敬之动手。 他一边动手,还一边在质问萧敬之,他问他,为什么从来高贵优雅的都是他萧敬之,恶事做尽的却要是他王少元。他问他,为何从来如此算计人心,却翻过来说着他在伤他的心。 少年人终归是沉不住气,苏青崖看着,总觉得当初的相遇,会不会也是一场局。 也难怪,林三式算计不过这位萧敬之,更难怪如今的王少元会被萧敬之逼得节节败退。 六壬城萧家,向来以阵法谋算惊天下。而萧敬之的洞箫几乎没有离开他自己的膝盖,他周身的灵力就已经足够和王少元抵御,诚如王少元所说的那样——萧敬之从来高贵优雅。 两人之间的打斗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因为王少元几乎是崩溃一般地祭出了一柄青铜剑,那剑剑气冲天,几乎激荡开了天顶的层层乌云,如同破空而来的闪电,威压几乎让周围的几个死士站立不住。 青铜宝剑上没有任何的纹饰,甚至剑柄都普普通通地用布条包裹。 天然去雕饰,宝剑重无锋。 此剑虽普通,但萧敬之也终于不能够再稳稳地坐在轮椅中,他看着举剑而来的王少元,突然笑了笑,那笑容如同天上明月,他淡色的瞳孔看向了气势汹汹带着致命攻击过来的王少元,眼眸中有璀璨的光芒一闪而逝。 然后萧敬之缓缓地将洞箫放在了唇边,温润悠扬的曲子吹出来,能够瞬间让人看见青青草原、春日莺啼和荷花遍地。若非是刚才见过了萧敬之的算计,只怕所有人都要以为他就是个普通公子,弹琴弄箫,温润如玉。 王少元红了眼睛,狠狠地朝着那个吹箫的萧敬之刺出致命一击。 可是苏青崖听着那调子,忽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上前冲出了陆野设下的结界,堪堪喊了一句:“住手——!” 陆野连忙跑过去将人护在身后,林三式也不得已跟着出来露面。 而他一出来,方才站在王少元身后的死士都将目光转向了他,其中有几个还在朝着王少元说“林三式在这儿”,而萧敬之身后的侍卫,则是看见了林三式之后,多多将眼光盯紧了王少元的人。 苏青崖管不上这么多,只是朝着王少元的方向又走了一步。 可惜阻拦的话根本说不出口,因为王少元的剑已经将坐在轮椅上的萧敬之戳了个对穿。萧敬之唇边的血渍慢慢渗开,胸前的红如同一朵牡丹花在白衣上绽放,而他自己却好整以暇,缓慢地吹着那已经逐渐不成调的曲子。 世人都知道萧敬之只要出手就会鲜血满地,却不知道刚才萧敬之所吹的曲子,乃是一首《凤求凰》。 王少元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看着萧敬之脸上淡淡而又无奈的笑意。 “你……”你为什么不躲?王少元想要问,却看着那本就苍白的人生命正在一点一点儿地流失。而萧敬之只是淡淡一笑,将洞箫缓缓地放下去,含着满口鲜血,轻声道: “少元……从来不懂我的心。” 说着,萧敬之就那样带着浅浅的笑容,在王少元不可置信的表情下,缓慢地必上了眼睛。而他的洞箫,也在众人的注视下,渐渐失去了一切光泽。 指间纳戒碎裂,身死而道陨。 王少元呆呆愣愣,半天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指间染上的萧敬之的血,耳边却是闪过自己将那人摁在书案上胡闹,然后逼着他承欢时候的落在锦被上的红。 萧敬之不忍疼,总是轻轻地唤着他的名字说“少元,我疼”,可是彼时的他恶劣,只能通过这种折磨和胡闹来换取对方心中一点点的暖和感情。 他之于他,他从来看不透他。 所以费尽心思追寻,费尽心思要登上权利之巅,只是为了求那人的真心。 可如今求到了,王少元看着萧敬之依旧精致温和儒雅的脸,浑身上下的血液却瞬间变得冰凉。 萧敬之说得没错,他不懂他。 王少元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直接跪坐在了地上,看着他那个样子,苏青崖似乎不忍心开口提起,刚才萧敬之的所作所为——似乎根本就没有动杀意,《凤求凰》曲,本来也就是恩情动意的好曲。 “……林三式,”王少元跪在地上很久,终于缓缓地开了口:“这六壬城主之位你拿走吧,敬之请你回来,就是想要你来拿走这个城主之位,然后带着我一起离开去归隐山林。”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转头目光空洞地看着林三式道:“可惜我当时看不透,我不想要归隐山林,我不想要过平淡的日子,我想要杀伐决断,我想要这六壬城,甚至是天下,我想看到人人都向我臣服,不再说——我是个靠着萧敬之才有了今日的人。” “我想着……到那日里,会不会——”王少元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呆呆地看着地面,又笑道:“我就能够、配得上他这个人。” 萧家家主为王少元所杀,家臣中不少人都开始慌乱,有的人怒目瞪着王少元,有的则戒备地看着林三式。林三式突然被这么看着,自己也生了许多紧张: “王、王公子,如今林家人丁凋零,这、这也不是你们请我回来,我就能够回得来的啊。” 六壬城中各大家族割据,势力复杂得如同一团乱麻,萧敬之在的时候,还有王少元如此利刃可以镇压,如今萧敬之已死,萧家没有其他洞虚期的修士。而沈家、白家却修整多年,早就虎视眈眈地等候。 林家凋零,叶家自从叶娘去后,对林家也十分忌惮恼怒,如此一来,就算林三式回来,也坐不稳这个家主之位。林三式到底历经风霜,他摇摇头道:“这是你们萧家公子的一厢情愿,六壬城还是要遵循自己的规矩。” 王少元苦笑一声,然后忽然将那柄剑从萧敬之胸口拔出来。 然后他面色沉静地看着那个已经死去的人,笑了笑之后,王少元抬头,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些萧家死士:“我杀了你们萧家家主,只怕之后你们也不会让我好过。双拳难敌四手,如今我便全了自己的心意罢了。” 说完,王少元转过头来看着林三式道:“林家公子,我与你算是萍水相逢,而且我之前也曾经派人追杀过你。如今在场众人里,也只有你值得托付,所以我——还想要腆着脸,托付你一件事情。” 林三式一愣。 “在我死后,将我的尸身尽量,葬得离他近些。” 说完,王少元似乎也不等林三式的回应,自己就抹了自己的脖子。 王少元倒地的同时,从六壬城中窜出来非常多的人,这些人当中有白家的、有沈家的、林家的还有叶家的,还有大大小小不同的宗门,因为六壬城主一死,天干城便会开始转动,六壬盘现世,他们自然循迹而来。 只是到场的时候,却只是看见苏青崖淡定从容地从袖中取出了一枚小小的茶盏,然后将茶盏推到了林三式的面前:“人生本就若大梦一场,小三式,喝了这碗茶,一切便从头。” 林三式本来十分惊惶,可是苏青崖的话却仿佛给了他力量。 他接过来苏青崖递过来的茶盏一饮而尽,没想到却喝到了软糯糯的一份胶状物,此物凝块成冻,中有盛开的桃花花瓣,入口即是鲜橙的味道,却又有来自海边清新。 见林三式疑惑,苏青崖笑眯眯地,看了看赶过来的人群,慢慢地一字一句道:“此物唤名石花桃胶,取来石花菜泡软,煮化成胶,佐以鲜橙肉入其中,最后放入桃花凝冻成胶,切碎入盏,最是温养醒酒。” “少年醉梦空一场,高台金缕尽,鹤氅奔亡如鸟往。未尝肯问天,何事须击壤?石花桃胶助酒醒,凉风吹月明,当重头、点检虎兕刀兵,惟昔不可追,今为此中王。” 陆野在苏青崖身后笑得吊儿郎当,一边吟他不入流的词,一边笑咪咪地: “小三式,还不趁着人多,给你师娘多多地来几个好评?” ※※※※※※※※※※※※※※※※※※※※ 林三式:师父,做个人??? 苏青崖:你师父做挺好啊~ 陆野:_ ------------------------------- 第033章 文鳐鬼眼粽(上) 六壬盘现世, 锦州大陆天象异变。原本的星夜之中出现了一方小小的碧绿盘, 高高地悬挂在了六壬城的上空, 周围的风云为之变色,四方灵力汇聚,天空中的星斗都逐渐绕之旋转了起来。 大地震颤, 百姓惶然。 沈家、白家、叶家和林家四家的人, 已经逐渐汇聚到了当场,他们一个个看都没有看轮椅上已经没有气息的萧敬之,而是径直看向了站在王少元尸体旁边的林三式。 叶家家主眼中凶光一闪,手中拈花摘叶, 四五片竹叶瞬间带着绿色的灵光朝着林三式射了过来。 林三式没有双手,只能后退,他的本命灵器还在苏青崖手中, 躲闪起来十分狼狈。 而林家虽然没落,见到曾经的家主被人追打,他们也不敢坐以待毙, 何况若林三式能够在此得到家主之位,自然对于他们林家来说也算是复兴之机。 如是, 林家的人陆陆续续地站到了林三式这边, 而叶家家主一击不中, 眼中的凶狠之色淡了些,他冷笑一声, 讽刺地看着林三式:“林家家主莫不是要自己毁掉自己定下的规矩吧?六壬城主、能者居之。” “可不惯是这样——打群架的做派。” 林三式被他这话堵得说不出什么来, 只能看了看身后的林家人, 缓言道:“叶家家主这话便说差了,我家的家臣也只是为了我的安危着想,并非是想要同您谋夺什么。” “若非是您先冲我动手……”林三式看了一眼身后的家人,才道:“他们是忠仆。” 叶家家主眯着眼睛看了林三式一会儿,然后指着林三式道:“负心薄幸、天下厌恶,就算今日你林三式能够得到六壬城城主之位,我叶家也是第一个不服。” 当年叶娘的惨死,让原本联合在一起的林叶两家交恶。 而沈家、白家、萧家自然不可能同林家交好,更是不可能联络已经逐渐没落的林家。 如今六壬城的局势不甚明朗,六壬盘已经现世,需得重新举行六壬城城主的比武大选,萧家人忙着替萧敬之收敛,其他几个族长也跟着在周旋,最终还是定下由沈氏来主持这场大选。 沈家家主德高望重,在众人中年龄最长,于是便答应下来入城内举行大选。 当年六壬城创立的时候,在天干城和地支城中间创建了一个小小的秘境,这秘境中什么都没有,只要六壬城现世就会开启出口,约定比武的两人自出口进入,分出胜负后自然从秘境中传出。 这法子安全可靠,且绝不会损毁六壬城中精巧的建筑。 等众人回到六壬城中的时候,城内不少小家族都已经聚集在了秘境入口处,远远看见五大世家的人,纷纷不动声色地替他们让出了通路,沈家在前,其次是白家、叶家最后才是林三式和林家。 实际上,林三式就算已不是城主,凭他创建了六壬城,也该得到几分尊重。 然而林三式走在最后,他如约替王少元收敛了尸身。王少元没有进入洞虚期,算是萧敬之的家臣,如果他没有杀死萧敬之,他其实可以归葬在萧家的坟冢里,然后随着百年聚灵大阵,与萧家其他家臣一起进入萧家自己的秘境。 或成为遗迹,或成为秘境中的首领,总归比现在这样无碑无冢地埋尸荒野要好上太多。 林三式历经生死,已经放下了曾经的执着,如今重情重诺,刚才苏青崖和陆野陪着他给王少元收敛的时候,他还让家人先走,不用等他。 可如今的六壬城中,林家也只有他这样一位洞虚期的高手,就算林家人对他颇有微词,如今也只能为了利益暂且同他在一起,看着他们眼中永远争不完的利益和诱惑,林三式悄悄地摇了摇头。 比起初来时,六壬盘现世之后,六壬城变得热闹非凡。 虽然商户依旧闭户,但是街巷上出现了非常多的人,除了当真想要争夺城主之位的,还有不少路过此处的修士和普通百姓,他们都知道六壬盘现世之后都会有非常精彩的问道比试,便纷纷朝着天干城外的那个秘境挤。 陆野不惯苏青崖在人群中跟着百姓推搡,干脆带了人一道儿御剑来到了前排最好的一处塔楼上。 楼顶已经坐满了人,但陆野自然有办法于凌空处给苏青崖搭上最好的台子。林三式混在林家人当中,历经八百多年人世沧桑,虽然修真者寿命较长,但这些人很多于林三式而言,已是几倍之外的存在。 叹了一口气,苏青崖戳了戳陆野:“其实小三式也挺可怜的。” 陆野一早就没有了父母亲眷,跟着的师父和师兄又全部在那场浩劫之中抛弃他离开,看着现在林三式无奈杵在人群中的模样,他倒是勾起嘴角笑了笑,忍不住地摸了摸小老板的脑袋: “他今年已经八百廿六岁,比你还要大上那么几百岁,小老板,你实在不用担心他。” 正说着,底下的争夺已经开始,沈家家主谦让并且以要在外头主持大局为由,抽签决定让其他人先进去。而抽签的结果,则是让白家和叶家先进去。 白家家主是个年轻的姑娘,而叶家的家主则是刚才对着林三式出手的一个小伙子。 两人知道抽签结果之后皆是一愣,姑娘还没说什么,那少年郎却先上前对着姑娘一拜道:“白姑娘,今日一战,我代表的是我们叶家的荣辱,若有出手重了、过了的时候,还望姑娘不要计较。” “这是叶某,指责所在。” 那姑娘原本还在发愣,听见他这几句话后,脸上的惊疑不定慢慢消失了,她抬起头来也冲着叶家家主展颜一笑:“叶家家主客气,我自会全力以赴、不负门楣。” 两人客套之后,双双并肩走入了秘境之中。 一道明亮的白光之后,两个人都消失在了原地。 “喂,那秘境之中有什么东西?”苏青崖碰了碰身边的陆野,陆野则是笑着用灵力在空中凝结了两把八仙椅,然后将拉着苏青崖坐下来,然后顺手给小老板送过去了一盘子五香瓜子。 “你且看着那里——” 苏青崖顺着陆野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在刚才两个人消失的地方,那白光之后就在秘境上空出现了一面巨大的光镜,镜中雾气蒸腾白蒙蒙一片,对苏青崖来说,就好像是科幻电影中突然投放在空中的电子屏显。 白色雾气散去后,就看见了秘境之中的景致:那是一片空旷的沙漠,烈阳高照,万里无云。 黄沙之中白氏和那叶家的少主静静地站在一座沙丘的两端,沙丘上的黄沙在清风的吹拂下,缓缓地移动。白氏以扇闻名,而叶氏折花草为剑又与山林精怪为友。 两人所修道法不同,所用的本命灵器也不一样。 白氏祭出的是紫金铜扇,而叶氏则是取来了一只普通的竹笛,竹笛甚至没有上漆,只在笛子上挂着一枚漂亮的玉坠儿。而有心人细细去看,便会发现白氏扇坠上的玉饰同叶家家主竹笛上的乃是一对儿。 “这比试,只分胜负吧?”苏青崖忽然问陆野。 “自也有人公报私仇,”陆野看了看那两人,眼光无意识地撇了撇苏青崖脖子上的玉珏,微微一笑,然后道:“但只要进入了秘境之中,便算是生死无悔。” “何况这是抽签决定的,就算真有人想要复仇,也得有足够的运气和财力才行。” 这边苏青崖和陆野没事儿人一般嗑着瓜子看着斗争,白家和叶家的人都十分紧张,这两位的修为境界都在各自的家族中是最好的,无论是谁输了,那边证明了这个家族又需要等上三百年。 所以无论是谁,都不希望自己的家主输掉这场试炼。 白氏为女子,功法曼妙如舞蹈,穿梭于黄沙之中而不见其狼狈。白家子弟皆用白色镶嵌了家徽的衣衫,而白氏作为家主,身上的衣衫虽然简单朴素,却也是轻容纱重叠,用上了最好的金丝线,在袖口绣上了漂亮的金边。 她尚未束起发髻,一头漂亮的长发在黄沙中飞扬,整个人若在银杏林中穿梭不停的白鸽。 而那边的叶家家主,口中竹笛吹动,灵力汇聚起来便是片片竹叶,浅碧色的竹叶织成了密不透风的网,将白氏紧紧地困在其中。白家的功法多为近战,而林家则修的是御兽和远程。 看着他们纠缠了一会儿,两人之间或许太过熟悉,竟然一时半刻分不出胜负来。 苏青崖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想如何利用这个盛会将自己的产业再推出去。若是早知要陪着林三式过来看戏,他应当将家中的铁锅带上,然后再将准备好的南瓜子、葵花籽都带上,现场炒上一份五香瓜子兜售—— 瓜子花生汽水儿小零食? 那自然是不愁将“青崖小馆”的名头更响地打出去。 正在发愁的时候,远远看见了距离他们不远的一片水池里竟然有鱼从中飞起,那些鱼生得通体浅蓝,双鳍为宽翼,能从水面腾飞、转眼飞跃数十尺。 比起看这里纠纠缠缠的打架,苏青崖的目光渐渐被那些鱼群吸引。 陆野也察觉到身边人的走神,他顺着苏青崖的目光看过去,心里好笑,然后开口道:“那是文鳐鱼,五百多年前生在观水山,其状如鲤鱼,鱼身鸟翼,青色的羽毛、白色的脑袋,赤色喙、鸣叫声如鸾鸡,民间多传它是丰饶之神,见到了能够预知大穰之年。” “后来文鳐鱼在锦州大陆上绝迹后,就被萧家豢养,如今它们在萧家人眼中,只怕也同锦鲤无二。” 鲤鱼? 听了陆野说了这么多,在苏青崖的耳朵里只听见了这两个最为关键的字。无论是观赏的,还是普通养在鱼塘中的,只要是鲤鱼,那便代表了——可以吃,无外难吃好吃而已。 从前没有见过这文鳐鱼,苏青崖便说服了陆野带着他一起去看看。 恰巧白氏同叶家家主还是没有分出胜负,陆野也觉得这两人看着暧昧,于是便隐匿了身形带着苏青崖朝着那文鳐鱼的方向走去,萧家如今虽然是六壬城的城主,但是在地支城中也有自己的祖宅。 萧家祖宅同天干城一样,都是用了黑色的墙壁和黑色的瓦片,远远看过去肃穆阴森。 且由于今日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萧敬之死后,萧家人乱成一团,多半都在内城中抢东西,或者那些自命不凡的,想要在外城比试的时候拔得头筹。如此一来,萧家外宅反而没有了人看管。 苏青崖同陆野如入无人之境,很快就来到了养着文鳐鱼的那个巨大的池塘。 池塘中央有一座石雕,雕像的底座上是一个八卦,而站在八卦上的则是一个美艳的女子,女子的左手里握着一卷书,右手则拿着萧家每一个人都会用的灵器——箫。 “这是萧敬之和萧谢之的母亲,”陆野看了看道:“在世的时候算得上是真正的萧家家主,但是结丹的时候遭遇雷劫,没有能够结成上三品的金丹,便也飞升无缘,后来陨落,在仙源坪上留下了一个遗迹。” 怪不得看着同那萧敬之有几分相似,苏青崖看了一会儿,这才将目光看向那文鳐鱼。 文鳐鱼鲤鱼大小,身上有蓝色的羽翼,那羽翼上有一层如同鸭子或者其他水鸟一般的油脂,能够使得这些鱼类在从水面升空的时候无法振翅。文鳐鱼出水的时候,犹如离弦之箭一样好看。 苏青崖看了一会儿,正想着能用这文鳐鱼做个什么菜品,忽然就听见了水声。 本来已经泛起波澜的池塘中,忽然伸出了一只苍白的手,紧接着是一截白色的布料。那布料的质地上乘,而且袖口还有不少用金线绣好的鹤翼纹络。 袖子的主人有一截修长的手臂,因为袖子湿漉漉地下坠,原本可以藏在广袖下的手腕,此刻也被迫裸露出来,露出了上头磨损严重的深红色痕迹,看着像是被人捆绑过一般。 紧接着,一个湿淋淋的脑袋从水中缓缓地探了出来。 他整个人湿透,面容也十分憔悴,唇色青白,眼睛被水眯着也半天睁不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手抹去了脸上的水渍,然后他看见了站在岸边的苏青崖和陆野。 而苏青崖和陆野也在同时看清楚了这个从萧家祖宅池底钻出来的人。 “小兄弟,”那人脸上带了微笑,半点没有尴尬,甚至还坦坦荡荡地朝苏青崖伸出了手:“劳烦拉我一把。” “……萧敬之?!” 饶是苏青崖见惯了大风大浪、连魔君的坐骑都敢吃,看见这个人也惊讶至极。明明刚才已经死透的了萧敬之,此刻竟然只是脸色稍稍惨白一些地从池水中爬出来,看上去似乎根本无灾无病。 萧敬之则是无可奈何地一笑,然后求助地看了看旁边的陆野。 陆野皱眉,念动道决将人直接弄了上来。 萧敬之上岸之后,并没有表现出多么得戒备,他只是用道决将自己身上弄干净。然后苏青崖和陆野就同时发现了他根本没有瘸,而是稳稳当当地用自己的双腿站在了地面上,甚至还比往日更加挺拔了一些。 白色的长衫舒展,银色的鹤翼纹络在袖口处渐渐显现出来。手腕上的伤痕也在萧敬之的灵力之下,缓慢地消散,而原本洁白无瑕的衣衫上,被王少元戳出来的那个血窟窿,此刻也被涤尘咒给彻底消除,只是在胸口的位置上,留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破洞。 许是注意到了苏青崖和陆野的目光,萧敬之低头看了看那个洞口,偏着头想了想,然后随手变出了一朵小白花别在了胸口,然后他坦然地冲苏青崖和陆野一笑:“二位似是……林公子的朋友?” “是……”苏青崖下意识回答了一句,可是很快又摇摇头,看着萧敬之一字一顿地问:“你……刚才是假死?你……你……” 你竟然用自己的死骗了王少元自尽?! 后半句话苏青崖没问出来,他觉得萧敬之此人太过可怕,如果萧敬之方才那一死当真是为了害死王少元的话,这个人——未免也太过恐怖了一些。 用身体去交换王少元的臣服,用那浅薄的恩情来换了王少元的多年跟随,然后利用了王少元杀死了自己的对手,最后利用自己的死、自己的感情去害死了王少元。 从头到尾,萧敬之都没有动手,他唯一的错处就是逼死了自己的母亲和表亲一族。 然而利用这一点他得到了彻底臣服于自己的萧家,得到了他最想要的乖顺的王少元以及这么多年来六壬城的平稳发展。 此人心机之深,用心之狠,不觉让人不寒而栗。 苏青崖颤了颤,忍不住朝后退了一步。 看见他的动作,萧敬之眼眸微微一闪,然后淡淡笑了,那笑容似是轻叹,又好像十分惋惜。他看了看不远处的六壬城秘境中的打斗,然后没有朝苏青崖和陆野多解释,就自己款步朝着萧家祠堂的方向走去。 看着他的动作,陆野摇了摇头:“三式当年想将天下大宗聚集在一处,我便是不允。他当年看不破的,便是如今你我看不懂的萧敬之。大宗的家主,往往精于谋算,而萧敬之这样——虽然算无遗策,但……” 但是到底人生了无生趣。 苏青崖看了一会儿,摇摇头——反正他凡人一个,对于这些大佬们的争夺不感兴趣,只想着在有生之年多赚钱、然后把日子过得好一些。 看了看身后的文鳐鱼,苏青崖忽然看见了水中刚才萧敬之离开的地方漂浮着什么东西。凑近一看,却吓得苏青崖险些尖叫起来: 那东西是一截人的指骨,血肉粘骨,指间青白,应当断裂了没有多少时候。 而那些文鳐鱼,从远处聚集二来,如同看见了鱼食的鲤鱼,争先恐后地将那一截指骨吞噬殆尽,然后水面归于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陆野皱眉,表情渐渐凝重。 而苏青崖也再没心思看那些鱼,只是想起了从前一个书上看来的故事,说在宋朝时候——不是众人熟悉的公园960年,陈桥驿“黄袍加身”兵变的赵宋王朝,而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那个刘宋时期。 时值乱世,而王朝更迭频繁。 刘宋王朝的第六位帝君刘子业,乃是千古有名的——暴君。 他杀人成性、不孝父母,太后病重,他却说病室中有恶鬼从不接近。他不信兄弟,将兄弟全部屠杀殆尽。不信皇叔,将众位皇叔都关在猪笼中,殴打辱骂,灌水喂剩饭菜,可谓荒唐。 后来他的叔王不堪其辱,举兵谋事,可惜事败,为刘子业所杀,且刘子业肢解了他的叔王,剖开肠胃,挖出了眼珠,用蜂蜜浸泡着,后来对外宣称这是“鬼眼粽子”。 且不说叔王,时人当年都不吃鱼。 便就是说杀人太多,死人投江,往往从鱼腹中挖出人的指骨和眼珠,从此刘宋子民在不吃鱼肉。 从前苏青崖只当这是传说,却没有想到,还真会见到这样令人倒胃口的东西。 又看了看那个文鳐鱼还有这满池塘的水,长长叹了一口气后,苏青崖还当真意识到——这个世界上,确确实实有他看着,能吃、可以吃、做得出来,却真的吃不下去的菜品。 苏青崖脸色青白,看着那些文鳐鱼也没有了刚才的心思。 正在缓口气的时候,陆野忽然偷偷递过去了一个雕花沙棠球儿,苏青崖抬头看着陆野,陆野则是冲他揶揄地挤了挤眼睛: “好老板,先吃了这个压压惊,虽说不忍心,但我还是想要请求您——待会儿陪我探探这水底下去。” 酸味的东西正好能压制恶心,苏青崖叼着半个沙棠球儿,虽说是自己做的,也不知陆野什么时候摸了去,看了看那水面,又看了看陆野揶揄的眼睛,苏青崖深吸一口气,面上一点不惧: “你若害怕便直说想要我陪,何必拐弯抹角、贿赂讨好、授受不清。” 陆野偷笑,然后伸出手来将苏青崖整个裹入自己的怀里,笑眯眯地蹭了蹭苏青崖的额心:“好老板,我便知道你应得了员工的期许。” ※※※※※※※※※※※※※※※※※※※※ 陆野:阿苏,我怕怕! 苏青崖:……我!我不怕! 陆野:我便知道我家阿苏最厉害了! 苏青崖:那、那走吧! 陆野:_ 第034章 文鳐鬼眼粽(下) 萧家祖宅下的水池连通着六壬城内地下水道, 水底泥沙淤积、水草茂密, 不少灰黑色的小鱼从中穿梭而行。文鳐鱼虽能腾跃出水面, 但休息的时候也在水底。 陆野牵着苏青崖的手,在夜明珠的指引下,在水底如履平地。 苏青崖的手掌不算宽大, 掌心柔软, 指根上有些细碎的茧子,惹人忍不住想要去摩挲一二。 那手的温度算不上高,却也不算冰凉。方才初初下到水底,漆黑幽暗的环境中, 这柔软的掌心中还稍稍渗出了一点点的汗滴,而后在夜明珠高悬之后才稍稍有的缓解。 悄悄看了一眼和自己手牵手的小老板,陆野瞧见了那人紧绷着的肩膀, 还有棱角分明的下颚轮廓。夜明珠的光辉不算十分明亮,但却照的苏青崖脸上的线条十分明朗。 轻轻地翘起了嘴角,陆野牵着苏青崖一道儿朝前走。 水底下道路泥泞, 也堆积了不少六壬城中的垃圾,若非结界隔绝的外围的空气, 只怕又是如同现代城市里下水道中霉变和腐朽的恶臭之味儿。 水道曲折蜿蜒, 自萧家祖宅一气儿从南向北地通往城北的某个地方。 六壬城地势北高南低, 城内的水流都是自北向南流淌,然后出城汇入鹤顶河后东流入映海之中。 如今苏青崖他们俩算是逆流而上, 水流汩汩迎面而来, 因为有结界的关系, 那些漂浮在水中的东西顺水而下,行至结界处时便往两边分流开去,在水中倒是形成了一种如同卷起珠帘般的妙境。 又走了不知多远,不远处的头顶上竟然出现了亮光,光芒若隐若现,水底的淤泥也越来越厚。前面的水底上有了不少莲花的根茎,远远看过去如同水下森林一般,根茎之中有漂亮的红白色锦鲤穿梭来去。 看见锦鲤,苏青崖稍稍放了放心,掌心也不再冒冷汗。 陆野隐蔽了身形,很快带着苏青崖从水底中蹿了出去。莲池位于一间浅白色的大宅中心,池子的中央是同方才萧家祖宅一般的一具雕像,只是塑像底部并非八卦而是一个六壬盘。 莲池寂静,但莲池上空的天宇却不甚宁静。 天空中的星斗都围绕着一个巨大的星盘在转动,星辰变化下的天宇看上去更加神秘而幽蓝。 自莲池中心的雕像往外,则有四方八角亭子拱卫在四周,由亭子往外延伸出去则是四条九曲的长廊,长廊尽头则又有不同的院落制成着,整个莲池看起来布置得如同一个聚灵大阵,众星拱卫着什么。 因为隐蔽了身形的缘故,没有人能够看见苏青崖和陆野。 可是同时这个宅院中也没有一个人,四周围冷冷清清得如同一座荒宅。九曲长廊上灯笼高悬着,白色的灯火摇曳着倒映在了池水上。 “这里是萧家在六壬城中的内宅罢?”苏青崖问陆野。 陆野点点头,又看了看周围的布置,便是将苏青崖又拉着靠近了自己几分:“萧家精通阵法谋算,这个莲池古怪,我们当心。” 苏青崖看了看他们交叠在一起的双手,嘴角微微一翘,没有说什么。 从莲池顺着其中一个亭子往外走,穿过重重九曲回廊就到达了萧家内宅的屋舍附近,萧家是个大家族,每一个屋子都套在了三四重的跨院中,远远看过去如同一座小小的城池,里面亭台楼阁、美树遍地。 比起卿云派的温雅,萧家内宅看上去肃穆而庄严,到处都只有黑白两种颜色。 两人一路走一路看,终于在第三个院子之中稍稍找到了一点线索。那个院子与其他院落不同,门口竖着两个高大的牌坊,牌坊上用篆体刻了忠孝、诚正四字,黑漆木上四个白色的大字,在深夜里令人十分毛骨悚然。 牌坊之后便是一间大院子,院内地面上纵横交错着十九重交错的围棋方格,而地面上也有制好的围棋棋子,看上去就好像是一盘残局,而在这交错的棋盘对面,则是一间高大的屋子,屋子正中的牌匾上,书写了“宗祠”二字。 苏青崖同陆野对视一眼,两人便直直朝着宗祠的方向走去。 宗祠内垂着黑色的经幡,正面堂上整整齐齐摆放着萧家历代家主的牌位。最靠近门口的正中位置上,放着新立的两个牌位,其一是萧敬之,其二则是萧谢之。 牌位前的案几上,供奉着香火和供果一应,看着那牌位上新写的字,又想起那个还活着的人,陆野撇了撇嘴道:“还真是讽刺。” 苏青崖还没说什么,就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声音从角落阴暗处传出来,像是老鼠又比老鼠的声响要大一些,两人齐齐回头,苏青崖发声:“什么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别杀我!” 角落里忽然传来了人声,这人的声音尖利仿佛是遇上了什么恐怖的事情,苏青崖和陆野赶过去,就看见有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痛苦地蜷缩在角落中,脸色惨白、神情恍惚。 看见苏青崖和陆野,小孩更是惊惶,整个人往墙角更深处缩了缩,双手抱在膝盖上,将脑袋埋在双膝中不停地摇晃:“不、不要杀我,我、我还不想死。” “……你别怕,”苏青崖低笑一下,伸出手去轻轻地拨了拨小孩额前的碎发:“我们不是萧家的人。” 这句话似乎让小孩稍稍放了点心,他悄悄地抬起头来看了苏青崖一眼,呆了一呆后,他自己先脸红了起来,眨了眨眼睛,飞速地用袖子擦了擦脸:“仙人——” 陆野:= =||| 苏青崖噎了一下,然后笑起来揉了小孩脑袋一把:“我不是仙人,你先起来好吗?” 小孩点点头,乖巧地站起来,本想伸出手拉住苏青崖,可是看见自己双手脏兮兮的,也就小心翼翼地藏在身后用衣服蹭了蹭,抓住了苏青崖的一点点袖子,认认真真地说: “漂亮哥哥,你、你能送、送我回家吗?” “回家?你不是萧家的孩子么?” 不知为何,苏青崖觉得小孩在听见了“萧家”两个字之后整个人抖了一抖,然后他摇摇头,脸色苍白地说:“我……不是,我是被他们抓进来的,他们还抓了好多好多人……好多好多人……” “抓人?” 苏青崖本想再问,可是看见小孩的脸色渐渐惨白,像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一般,于是他没有再开口,而是换了一个话题,他蹲下身来和小孩平视:“那能告诉哥哥,你叫什么名字么?” “豆豆,”小孩眼睛一亮,大声道:“奶奶和附近的叔叔阿姨都这么叫我。” “那你的爸爸妈妈呢?” “没见过……”豆豆似乎有些泄气:“奶奶说他们是坏人,也从没有告诉我他们在哪里,不过奶奶对我最好了,我最喜欢奶奶!” 叹了一口气,苏青崖拍了拍他的脑袋,然后才道:“那豆豆家在哪里呢?你不是要我们送你回去吗?” “在城外,城外的夹河村,很近的。” 苏青崖转头看了陆野一眼,他们本来是进来探查萧家的事情的,偶然遇见这个孩子被打断,苏青崖自己没办法从六壬城中出去,他需要得到陆野的帮助。 陆野则是微笑点头,然后趁着豆豆不注意的时候,凑过去悄悄地对苏青崖说:“老板,这事儿算不算加班?” 加班? 苏青崖头痛地看着学习能力极强的陆野,他不过是随口提了那么一两次,陆野就学会了这些时新词汇,而且一点儿亏都吃不得,若是叫他知道有的地方加班算三倍工资,这人怕不是要变本加厉地讨一夜温存了。 缩了缩脖子,苏青崖强撑着瞪了陆野一眼:“又想算计我什么?” 陆野低笑,然后在苏青崖的颈后偷了个香,才悄声道:“先让老板欠着,待我想到了,我再告诉老板。” 两个人谈妥之后,便带着豆豆朝城外的夹河村去。 夹河村这个地方陆野记得,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渔村。可是等到他们三人到达的时候,却发现原本那个村子所在的地方,如今已经是一片荒原:遍地长满了杂草,村内也只剩下一两间倒塌的房屋。 豆豆一愣,似是没有想到如今这样的光景,慌慌张张朝着某个方向跑了两步,却又什么都找不到,他呆呆地喊了一句“奶奶”,然后突然扑通跪下来,肩膀微微颤抖。 这地方荒废已久,根本不像是突然遭逢了劫难的模样。 陆野稍稍探了探,便知道这夹河村乃是自然变化,这里虽为渔村,但渔业多半受到了上游水量的影响,且附近土地贫瘠,本不适宜耕种。如此在百年之间,村民们多多少少地迁出了村子,村落也就破败了。 豆豆在六壬城中,并不知道外界风云变化,而天干城内有聚灵之效,萧家的宅院里面又是灵力馥郁,小孩不知道自己身体的变化,其实已经过了百年,却还以为外头依旧是当年光景。 锦州大陆修士遍地,就算是普通人家也知道修士的事情。 如今豆豆在哭,大约便是明白了自己被抓后,还是错过了唯一的亲人离世的消息。 悄悄用神识探了探,小孩虽然浪费了很长的炼气时间,但是他的灵根醇厚、稍加打磨历练,便可以成为上三品的修为,只要道心恒固,便可成为修真奇才。 不过陆野没有点破,只是陪着苏青崖站在豆豆的身后。 小孩恍惚了一阵,忽然朝着他跪着的方向连连磕了三个响头,嘴中叨叨念念说了几句后,便擦干了眼泪站起身来,绝不回头地朝着苏青崖和陆野走来,他的眼中有了坚定,目光果决: “漂亮哥哥,谢谢你们送我回来。” 苏青崖一愣,下意识开口:“你……” “我没事儿了,”豆豆吸了一下鼻子,明明是个小萝卜头,这会儿却显现出一副大人的口吻:“萧家人作恶多端,害我与奶奶生离死别,这个账我会记下。如今我可以去往锦州大陆上修道,也算是我的机缘。” 人的成长,有的时候只在一瞬间。 见小孩心意已决,苏青崖也不便多说什么。 “萧家人到底抓你们来做什么?”陆野开口,现在重新回到萧家必然调查不出什么,可是这个小孩算得上是萧家作恶百年的见证者,问他或许还可以得到什么线索。 小孩似乎还有一些害怕,但是咬了咬牙,轻声道:“萧家抓我们过来,原本是给家中一个怪物当做食物,那怪物看着也是人类的模样,后来因为吃了太多的人,也就渐渐失去了理智,越来越胖,仿佛一只巨大的虫子。” 这是林三式,苏青崖和陆野都知道。 “我们还是小孩,一日日的担惊受怕,后来那个怪物消失了,我们以为我们的日子便一天天好起来了,可是萧家人还是不愿意放过我们,我们被关在祠堂之中,每天都有人进来带走一个人,然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豆豆想了想,身体微微颤抖: “后来,后来有一日,萧谢之进来,他似乎是喝醉了,疯疯癫癫地说了许多话,说萧敬之竟然要他死,说萧敬之已经疯了,还说六壬城迟早要毁在萧敬之的手里,然后他就转过头来瞪着我们,说让我们去死,只有我们死了,那城市底的怪物才不会出来,他的哥哥,他温文尔雅的哥哥才会回来。” “然后那日,他就带着很多人过来,将我们全部用绳子捆到了外面的莲池边,”豆豆闭上眼睛,“然后疯了一样把人都砍死了往水池里扔,那些叔叔和哥哥们的惨叫声至今我都还会梦见……” “然后萧敬之就来了,他狠狠地训斥了萧谢之,然后命人将我们关回祠堂。之后没过多久,我们平日里吃的那口水井里,就开始会打出那些、那些人的……尸块来……” “够了,”苏青崖摸了摸小孩的脑袋:“够了豆豆,别想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小孩似乎许久都处于这样神经高度紧绷的状态,陡然得了苏青崖的劝慰,他突然扁了扁嘴,一头栽进了苏青崖的怀中,大哭出声,肩膀也终于松懈了下来。 而苏青崖也终于明白了,那些文鳐鱼吃到的人肉、人骨到底是从何而来。 至于六壬城下面到底有什么,能够让萧敬之和萧家人变成这般模样,便是之后他要和陆野去追查的东西了。 ※※※※※※※※※※※※※※※※※※※※ 苏青崖:你想干嘛?! 陆野:想。 苏青崖:……………… --------------------------------- 第035章 金柤蜜饯 重新回到天干城萧家时, 叶家家主同白氏之间的战斗也分出了胜负。叶家家主受伤惨重, 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 而白氏虽然取得了胜利,可脸色并不大好。 苏青崖没看见刚才发生了什么,只看见周围的人面色都算不上好, 看着白氏的目光中也多有鄙薄。 而且看叶家其他人看白氏的目光算不上客气, 苏青崖也就猜出了几分因果——叶家家主同白氏之间原是恩爱眷侣,如今为了家族一战,叶家家主为男儿,自然不远欺辱自己所爱的人。 于是他找了个机会让渡, 可是白氏作为白家家主,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叶家如此谦让,说得好听是叶家家主的高风亮节, 说得难听其实是她胜之不武、趁人之危。 叶家家主是好心,可是从此却在白氏的心中种下了荆棘,往后的日子, 只怕他们两家都不好过。 摇摇头,苏青崖又看了一眼在人群之中的林三式, 心想钻牛角尖当真不好, 人且如此, 何况是有天纵能力的修士。林三式创建六壬城,当年自诩可以逆天改命, 如今六壬城中每一个人, 谁又不是被家族羁绊了一生。 叹了一口气, 苏青崖拽起陆野:“我们走吧。” 陆野点点头,拉着苏青崖重新回到萧家的祠堂附近,顺着豆豆给他们指出的通路,重新自祠堂里的那口井下到了水面之中,井底的水道通路并不像是祠堂和祖宅那边的那样高,苏青崖和陆野都要弯腰前行。 水流比在六壬城外要大一些,也更浑浊一些。 虽然有结界,可是能见度依旧很低,两人在水道中艰难地前行了一段,才又重新看见了光明,这里的光并非是从外头照射下来的阳光,而是在水底一些漂浮在水池中的水母发出的。 那些水母发着淡蓝色的光辉,将整片水域照射成了一个有极光的黑夜。 在那些水母之下,乃是一个挖掘在地下的巨大池塘,池塘径三丈有余,池壁上挂着粗壮的铁链,铁链下垂到池塘底部,紧紧地束缚着一颗树,树木的叶片长七尺、广四五尺,色泽嫩绿清脆,在水底发着淡淡的幽光。 而树皮金黄,上面有繁复的纹理,如同雕刻好的华表一般伫立在水中心。 树高百丈,树冠上开着紫色的花朵,将整个水底池塘填的满满的,而在那些宽广的叶子之下,还挂着金色的小小小果实,不同于叶片的宽广,这棵树上的果实却十分精巧,就如素日里见到的金桔一般。 苏青崖看着那小小巧巧的果实,眼睛微微发亮,正准备往前走却被陆野拉住:“小心。” 陆野在叫住了苏青崖之后,轻轻伸出手去捉住了结界外的一块小小的碎屑,然后灌注了一点点灵力,将那碎屑朝着那株树木丢了过去,碎屑在触及到了树冠的时候,突然水底下震颤了一下,然后那树叶便将之包裹了进去。 翠绿的叶片包裹,如同咀嚼一般地将那东西嚼了两下,然后似是不喜,然后吐了出来。 池塘也因此变得一片浑浊,那株树木挣动,牵扯着困在它身上的铁索颤动,水底发出了嗡嗡的噪音,让那些水母悄无声息地躲到了一旁。 苏青崖抽了一口凉气:“这是什么,食人树?” “这是柤,”陆野好笑地轻轻捏了捏苏青崖的手,“或者说,这是被魔化的柤。” 说着,陆野展开了灵识,苏青崖就在他的带领之下看见了水底灵气的汇聚,那颗柤的附近灵气馥郁,可是偏偏树根上却有污黑一片,那黑色的东西如同藤蔓植物一般在树木之中盘绕、伸展,已经顺着树中经络遍布了整个树木。 就连那些叶片之中,也在原本的金色灵气之中,出现了淡淡的黑色纹络。 “那是……魔气?” “应当说,又是、魔气。”陆野无奈地撤回了自己的灵识,皱眉看着这池塘底部的东西。柤原本是生于南方大荒中的树木,二千岁作花,九千岁作实,高百丈而有馥郁神力。 其皮如桂,飘香万里,食之如含蜜。 其果实无核,割开如凝酥般漂亮精致,食之可寿。 然而在那场魔气四溢的战斗之中,柤早就随着大陆的毁灭被葬送在了上一个时代。如今这一株只怕也是当年生长在地下,然后萧家用聚灵之法偷偷养殖的。 但眼目前便不知道,是萧家一早就藏匿了魔气养殖这样的魔化柤,还是养育之后经历了九煞魔气泄露之事,才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陆野如实将自己的想法同苏青崖说了,不料苏青崖却偏着头问他:“你说这些我都知道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办法帮我采集一点这个柤的果实?” 陆野:…… “别用那表情看着我嘛,”苏青崖故意装出一副可怜相儿,“你们神仙打架的事儿,是我一个凡人能管的么?北林神君、北林大佬,我就想要做个蜜饯小金桔,你能不能帮帮我?” 言毕,苏青崖还冲陆野委委屈屈地挤了挤眼睛。 陆野:“……我能。” 忍下了当场扑上去把这只小狐狸办了的冲动,陆野咬牙给苏青崖单独套了一个结界,然后自己飞身出去在那颗高大的树木之中穿梭来去,陆野出手如电,既避开了如同看见美食疯狂聚集过来的叶片,也避开了那些有毒的水母。 他极快地在叶片的追逐之下采集到了整整一只口袋的柤,然后反身折回来。看着苏青崖笑眯眯的脸,陆野没好气地将东西塞给苏青崖:“老板眼里就只有它……唔?” 抱怨的话没有说出口,苏青崖已经带着笑揽过他的脑袋轻轻在他嘴唇上吧唧了一口。 略有些干燥的双唇被另外一双不属于自己的嘴唇触碰,湿润的触感传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被打开了齿关。苏青崖不惯于此,只是勉强尝试着舔了舔陆野僵直的舌头,然后就被缓过神来的陆野彻底压倒在了池壁上。 辗转舔吮,温热的气息相互交叠,陆野掌握了主动权之后,便从一开始的凶悍啃噬变成了轻缓的浅啄,在苏青崖彻底失去力气之前,陆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微微垂眸深深地看着怀里的小老板。 苏青崖的眼神明亮,唇色水润,脸上闪过一丝可疑的红。 “……这是小老板给我的福利么?”陆野低哑着嗓音开口,伸出手指一点一点抹去苏青崖唇边流连而出的水渍:“还是,小老板给我盖的第三个戳儿?” 没想到陆野还记得那个一千个戳的事儿,苏青崖被他这孩子气的举动逗笑,抬头又轻轻地啄了一下陆野的唇瓣:“那再加一个,凑齐一双。” “噗——”陆野被逗笑了,苏青崖也顺势拉住了陆野的手,摇了摇头,似是嫌弃地慨叹道:“多大的神了,还同几颗小金桔吃醋,丢不丢人?” 陆野笑,心想若是和果子吃醋能换了小老板主动献吻,那他情愿将这九天十地的所有吃食都换成金果。 不过也就是想想而已,若是真做出来了,只怕他那几个徒弟要过来同他拼命。 之后苏青崖和陆野就带着柤实从那水池底部上来,萧家依旧是一个人也无,整个院子空荡荡的如同坟墓,狂风卷地,天干城同地支城中间的那块镜面还在,又有新的一轮比赛。 新一轮的比试不知是外面那个宗派的家主,对阵了萧家现在被临时推出来的一个少年人。 苏青崖摇摇头没有看,转头就在萧家大宅中将那个炼魂鼎给放了出来,他看了一眼陆野,道:“我在这儿不会走远,你想要去查什么就快去,我做好这道菜就成。” “……什么菜?”陆野都佩服苏青崖的心大,大敌当前,萧家如此恐怖,明明刚才都有些害怕得掌心发凉,可是遇上了自己想要做的菜品,就变得换了一个人一般,浑身都好像在发光。 “金柤蜜饯,吃了对嗓子好的,”苏青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这次做好了,还可以留到以后当茶叶来用,总之是好东西,不会浪费你刚才冒着生命危险去采来的好东西的。” 陆野无奈地点点头,心道自己哪里是担心这个,他是在担心苏青崖的安全。 虽然放心不下,但苏青崖挂着自己的玉珏,想也没有人会在自己眼皮子地下对苏青崖动手,陆野点点头就留下一抹神识在苏青崖附近离开了。 九煞魔气外泄,他追查至今都只是看见一缕一缕的残魂,并没有遇上九煞魔君本身。 残魂没有自己的意识,就好像是被魔化了的林三式一样,只知道吞噬周围的灵力、人和物,只怕等这些残魂聚集起来,九煞魔君那个大魔头又要给锦州大陆带来腥风血雨。 这些残魂能消灭一个是一个,但就担忧时不我待,还没有等他们消灭完,那九煞魔君就已经聚灵重生。 适时,又不知道是什么考验在等待着世人。 陆野寻迹而去,苏青崖却留下来将所有的金柤放在一只大盆中,然后在上面洒上食盐,用手指揉捏将金柤表面的果腊去除,等待片刻之后便用清水洗净。 没有了果腊的金柤变得光泽稍稍黯淡,但却有了一种磨砂的黄金质感。 苏青崖没有携带更多的锅,只好用炼魂鼎烧开了一锅子水,然后将一整包的冰糖尽数倒了进去,待冰糖全部煮化,就将金柤们一个个地丢下锅中。 合上炼魂鼎的盖子,静静等候,苏青崖也顺便开始思索近几日遇上的事情:从遇到了林三式开始,清溪谷的平静日子似乎是到了头,不是出现食人的妖魔,就是出现吞噬修为的魔气。 林三式当年算出自己的命运不好,便想着要逆天改命。 可是创立了六壬城之后,却被其他几个家族的人联合驱逐了出去。 事情过去多年,萧家家主萧敬之却又不知道目的地将林三式请了回来,还在萧家藏匿了那么多的秘密。 摇了摇头,神仙打架的事情苏青崖不想掺和,只是看着锅中愈发金黄剔透的金柤微微一笑,然后将它们缓缓地从锅中盛出,幸好苏青崖带了几个食盒在纳戒中,多余的金柤便放入了食盒里。 拿出来最为精致的一份摆盘,冰糖被熬制成了一层糖衣,正稳稳地包裹在了金柤外围,那金黄色的果子如同被上了一层玲珑釉,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十分迷人。 下面衬着的盘子乃是青碧色,金柤在青色的盘子中显得更加诱人。仿佛是刚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果实一样,让人忍不住想要采摘来尝一尝。 柤的味道不算十分甘甜,甚至还有一点点的酸,加上了外头的糖衣正好酸甜得当。 将剩下的糖浆浇在那些需要存放起来的食盒中,然后密闭上盖子封好,等此间事了,就放回到清溪谷中的青铜冰鉴中冻起来,之后想要吃的时候,从冰鉴里取出放凉,也可以放在热水中泡茶。 热水化去冰糖,而金柤的清香也会在茶盅里面凝聚,也算得上是去暑、润肺的好物。 苏青崖录了真录,顺手看了看如今在六壬城外的战局,[世界]上许多人都在关注此事,包括霜严宗主万行舟。万行舟对于六壬城的变化似乎早有所料,只是三言两语表示让沈家的家主看着不要生乱。 白家的那位姑娘后来还是没有能够常胜到最后,她心不在焉,还是败给了一位其他家族的红衣姑娘。 沈家的家主却打败了不少对手,已经成为下一任城主炙手可热的人选。 林三式抽签抽得晚了,至今没有上前,苏青崖摸了摸自己身上那枚玲珑骰子,想着待会儿在林三式上场之前一定要还给林三式,不然本命灵器消失,对于已经没有了双手的林三式来说,当真是个麻烦。 正在胡思乱想之中,陆野回来了,凑过来就这苏青崖的手就叼了一枚金柤。 “哎?”苏青崖被小小地吓了一跳,然后就看着陆野舔了舔嘴唇将整个金柤吞吃了下去,然后陆野笑眯眯地道:“好甜,这是什么新奇的东西?” 苏青崖将制法同用法给陆野讲了一遍,陆野点点头,想了想道:“能不能请小老板留一盒给我?我预付下定金。” “嗯?” “在我的几个徒弟当中,小言阳平日里说话最多,过几日就是人世皇帝的登基大典,小言阳那日要念完整整三遍的主祷词,我想这东西给他最合适。” 陆野说着,又冲苏青崖挤了挤眼睛:“何况,我许久没有见小言阳了,也要找个好由头将他骗出来呐。” 苏青崖:……白感动了,还以为老流氓终于做个人要给徒弟们弄点福利了。 两人闹了一阵,陆野也连忙将自己查到的东西给苏青崖说了——萧家成为家主已经有约莫八百多年,那颗柤生长要少不得两千年,就算有天干城聚灵的效果,也需得千年左右。 也便是说,在萧家入住天干城之前,那颗柤的种子就已经在地下生根发芽。 然后陆野也查探了那些铁索,铁索的年份算不上太久,根据上面蜉蝣植物来看,便是少说四五百年的样子,而柤中的魔气不像是有两三千年的长久,应当是最近才进入其中的。 柤被魔气侵蚀之后,就会开始吃人、吞噬周围的有灵气的物什,若是没有喂食,那柤的生长又挣脱了铁链的束缚,那么就会从地底的池塘中生长出来,然后变成一颗真正吞噬人的魔树。 如此,建立在上面的萧家也会受到侵扰。 “我猜萧敬之就是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行为怪诞,做出那么多无法让人理解的事情来。” “那他邀请林三式回来,看来还另有所谋。”苏青崖点点头,想起了萧敬之那双没有一点儿光泽的眼睛,心里忍不住一阵一阵地发凉:萧敬之对外宣称要邀请林三式回来,让王少元绝望对他刀剑相向,然后又骗了王少元杀死自己,自己绝地重生,让六壬盘现世,重新洗牌选六壬城主。 然而无论谁成为城主,只要不是他萧敬之成为城主,那么这个人就不会知道六壬城中有魔树的存在。 柤的力量强大,又是在天干城这样的聚灵之地生长,必然在数百年内会从地面突破出来。那个时候,无论是谁当政在六壬城,作为城主的人和他的家族,都有责无旁贷的责任要祛除灾厄。 偏偏九煞魔气,是没有人能够彻底对抗的存在。 即便是陆野,贵为九天神祗的陆野,也只能想到同归于尽这么一个破方法。 苏青崖想明白了前因后果,看着陆野面色渐渐阴沉了下来:“眼下只怕还是要阻止他们选城主,然后将萧敬之的阴谋公之于众。” 陆野点点头,又有几分犹豫:“我更想找到了萧敬之再做决定,这个人阴险狡诈,他既然能够知道林三式被我们所救,还知道了清溪谷所在——难保他不会算计到我们会查到萧家地底的池塘中。” 若是他们也已经进入了萧敬之的算计内,那是否之后他们的动作,也是萧敬之的另一场阴谋。 被陆野的担心弄得有些头痛,苏青崖摇了摇头,扯了一下陆野的袖子,拿出那枚玲珑骰子:“你们神仙的事情真是麻烦又复杂,我们还是先去把这个东西还给小三式吧?” 看着那个本命灵器,陆野一愣,然后飞快地带着苏青崖回到了会场。 他们出现在林三式身旁,林三式看见了苏青崖微微有些红肿的嘴唇,还有陆野脸上异于往常的光芒,轻轻地扁了扁嘴角,然后开玩笑地看着两人道: “我还以为小师娘狠心,要让我没有灵器地被旁人暴揍一顿。” 苏青崖连忙将那个骰子挂回到林三式的颈项上,林三式趁此机会,小声地说:“小师娘,你也别惯着师父了,他这个人得寸进尺,他是上神不知道疲倦,你这肉体凡胎可经不住他的折腾。” 说完,他也顾不上苏青崖瞬间涨红的脸,就在沈家家主的叫唤下,上前进入了试炼。 陆野莫名其妙地看着苏青崖给林三式挂个骰子的功夫就叫人给欺负红了脸,他皱了皱眉凑过去:“那混小子说什么了?” 苏青崖却没有脸将刚才林三式说的那些不找边际的话说一遍,他只是愤恨地看了看陆野,然后摸了摸自己确实有些红肿的嘴唇,心里气狠狠——不知收敛的臭流氓! 林三式进入秘境之中,他的对手是一个普通的张姓少年,少年的修为境界没有林三式高,但是少年却有上三品的神器——玄天幡助阵。若真是比起来,林三式倒还真不算他的对手。 苏青崖一直没闹明白林三式如今没有了双手要如何对敌,而后才发现林三式的玲珑骰子里面有多少种乐器。 林家纵音律以对敌,只是林三式精通六壬和奇门遁甲而已。 玄天幡中封印了三种神兽,每一种都有着与洞虚期的修士一战的可能性。只是少年人的灵力不足以将三只灵兽都给召唤出来,所以林三式同这个少年的战斗并不算难: 不过是时间而已。 林三式许是许久没有对敌了,看见对手召唤出来的凶兽愣了一愣,然后才飞速后退着用玲珑骰子取出了一片树叶含在口中,吹叶片以为音,在那凶兽扑杀过来的时候,醇厚的灵力灌注在音律之中就飘扬了出去。 凶兽似乎受到重创,暴怒起来,嘶吼着朝林三式扑过去。 林三式没有双手,只能动用更多的灵力躲避,一边躲避一边朝后退,用了一种灵动的步伐在沙丘之中闪转腾挪,而旁边林家的一位老人微微笑了笑:“家主这是在布阵。” 苏青崖看不出来门道,但既然对方这样说了,他也就渐渐放了心。 果然一开始看着那少年人占据优势,可是等林三式悄悄躲避了片刻后,那沙丘仿佛是活了一样,开始听从林三式的音律移动,转瞬中就将那凶兽给整个包裹在了其中。 凶兽几击不中,甚至连林三式的衣角都碰不到,在沙丘之中发出了一声悲鸣后,终于颓然地消散而去。 少年人站在对面,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只凶兽。 “你输了,”林三式这样说,他口中的树叶也消失了,“我们出去吧。” “我不出去!”那少年明明已经惨白了脸色,却还是不依不饶地聚齐了自己的灵力,似乎想要发挥出第二只灵兽,玄天幡猎猎滚动,第二只灵兽已经从中飞出来一半。 可是少年人的灵力明显不足,唇角已经溢出了血迹。 “喂你——”林三式还想再劝,可是少年却忽然暴涨了灵力,强行将那只灵兽逼了出来,灵兽在灵力不足的情况之下,变得异常凶悍,朝着根本没有准备的林三式扑杀过去。 林三式连连后退,还是被那只鸟戳伤了肩颈。 肩膀上的鲜血流出来,外面的人都发出了一阵一阵的惊呼,而少年则是指挥着那只灵兽还想要再攻击林三式,可是他自己却在抬起玄天幡的时候,眼珠瞪得老大,然后整个人缓缓地往前一跪,跌倒在了黄沙之中。 灵兽也在他倒下的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林三式顾不上自己的伤势,扑过去的时候,却只看见了少年人不甘心的眼睛正在缓缓消失光泽。 “你、你引爆了自己的灵核?!”林三式不可置信地拽住了少年的胳膊:“你、你疯了吗?!” “你……这个世家子弟,懂……什么?”少年人讽刺地看着林三式,他还太年轻,根本不知道林三式就是创立了六壬城的人,他只当对方是个世家公子。 “你们……从出生起……就拥有了……极好的灵脉和修为,从不知道我们……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够走到今天……” “若刚才……”少年人痴痴地笑了起来:“刚才灵鹊成功杀了你,我……剜出你的灵核来,就算我自己引爆了灵核,我也……不会死。” “可惜……” 少年人带着哭哭笑笑的表情,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手中的玄天幡倒地,在沙丘中砸起了一片黄泥。而林三式则呆呆地看着面前鲜活的少年人,如同风化的沙一般,彻底消失了去。 根据规则,林三式被从秘境中传送出来。 沈家家主面无表情地宣布:“这一局,林家林三式胜,请韩家和洛家家主上前——” 林三式有一瞬间的失神,然后很快又被身后上来的人给推搡开,林家人则在庆祝着他的胜利,可是林三式仓皇无助的眼神,却没有几个人瞧见。 苏青崖戳了戳旁边的陆野,陆野无奈只能将林三式拽回身边:“现在你明白——为何当年我要阻止你了吧?” “你精通奇门遁甲、精通数算,可是三式,你漏算了人心。”陆野难得正色,无奈地看着自己这个曾经离经叛道的徒弟:“人心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以捉摸和看透的东西,何况是出生世家的子弟。” 六壬城,从一开始建立之初,就埋下了祸根,如今不过是开花结果了而已。 听见陆野这么说,林三式的眼珠子终于眨了两下,他颇为丢人地冲着陆野跪下来,眼中甚至都有了泪水,他小声地说了一句:“师父……是我错了。” 虽说林家如今已经不再受人瞩目,但是堂堂家主竟然冲一个不相干的人磕头!林家那群人很快就要围上来找陆野理论,陆野丢不起这个人,连忙将林三式拽起来,恶狠狠地训斥了一句:“臭小子!还不快起来!” 林三式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红着脸擦干净眼泪躲到了一边。 苏青崖跟过去问了林三式,林三式也确实不知道六壬城地下有一株柤,但却极认真按照陆野的要求在[世界]上给苏青崖吹了一波彩虹屁,将那个他都还没有吃到的金柤蜜饯给吹得天花乱坠。 只差没说包治百病、延年益寿、枯骨生肉了。 苏青崖一眼难尽地看着面前的林三式,终于忍无可忍地松了林三式一盒子金柤蜜饯,然后骂骂咧咧地回头把始作俑者陆野给狠狠地削了一顿。 比试还在继续,明显沈家一枝独秀,很快就压制了所有对手,然后来到了林三式的跟前。 林三式也一直没有输,尤其是在听苏青崖说完了六壬城地下有魔气和柤之后,更是斗志萌生,一直都非常积极地在争斗,于是最后便是剩下他同这位沈家家主。 “许久未见了,林家公子。”沈家家主意味深长地看了林三式一眼,然后伸出手来,恭恭敬敬地说:“前任城主大人请——” 林三式看着他那不怀好意的眼神,叹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看陆野和苏青崖,得到他们两人肯定的眼神之后,才缓慢地跟着沈家家主进入到了秘境之中。 秘境中,沈家家主取出了自己的本命灵器,一只通体千百的毛笔。毛笔约莫一人小臂长短,他看了林三式一眼,然后便点墨出手,灵力汇聚墨意,奔马而出,朝着林三式袭击过去。 林三式胸口的玲珑骰子闪动,很快便有灵兽在林三式的身后出现,林三式同样懂得御兽之术,两个人便是在众人的注视下,在秘境之中对阵起来。 沈家家主胜在身上无病无灾,且一直对付的都是灵力较为浅薄的人,如今算是养精蓄锐地和林三式拉开架势地打了一场,苏青崖担忧,小声问陆野:“小三式能成么?” 陆野微笑:“别看他如今这个样子,其实我对他真正放心的时候,也就只有如今。” 他这话说得拗口,可是苏青崖听懂了他的意思,也便跟着放心下来,他们刚才同林三式做了一个约定,让林三式无论如何都要赢下这场比赛。六壬城是林三式建立的,不能因为下面的魔气还有萧敬之的阴谋毁去。 无论萧敬之在算计什么,眼下他们都处于被动。 倒不如顺了萧敬之的心意,让林三式回来坐上了城主之位,然后再看下一步的打算。 看着林三式同沈家家主拼命,苏青崖想了想,还是取出纳戒给一个人发了一条传讯,一杯待会儿的不时之需。 秘境中,沈家家主同林三式的战争陷入了焦灼,沈家家主脸上也再也看不见刚才的那副悠然自得和自负,他瞪着林三式,额角悄悄渗出了不少汗渍——原以为这会是最简单的一战,却没有想到林三式的求胜心如此重。 林三式也算不上好过,他的玲珑骰子上已经出现了细碎的裂纹,若非是凭借着强大的求生意志和刚才陆野、苏青崖的鼓励,以他的性子,只怕早就摆下阵来。 他们两人都是洞虚期的修为,他胜在灵力醇厚、金丹品级较高,而沈家家主则胜在了招式灵活多变,时间消耗越多,对林三式其实越不利。 林三式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但是他咬牙在撑着,他深知沈家家主的性格,此人刚愎自用、自视甚高,从来都是欺善怕恶的小人嘴脸,又没有萧敬之的狠辣,所以时至今日也不过只是个家主的模样。 相较林三式的稳重,沈家家主便越来越着急,他没有想到和林三式的战争会持续那么长的时间,原以为很好对付的对手,却发现林三式的招法根本层出不穷。 越看林三式沉着,沈家家主的心里也就越慌,总觉得对方还有什么后手。 如此,他在心烦意乱的时候,终于不慎踩入了林三式早就布好的大阵之中,脚底下沙丘一软,他便知道不好——中了林三式的计,林三式见对方中招,也毫不留情地拉起了阵型。 他在外头掠阵,而里面的沈家家主却没有办法破阵而出。 挣扎了一会儿,沈家家主颓然放弃:“我认输。” 而在秘境之外,林家的众人欢呼起,他们知道属于他们林家的时代又要重新降临。 两人从秘境中传出,天空中在闪光的六壬盘也缓缓地降落来到了林三式的面前,林三式眼神复杂地看着那枚小小的木质钥匙,想起了自己当年创建六壬城的时候的心思,也只好苦笑了一声。 然后他双腿一软,直接扑倒了下去。 “家主?!” “城主?!” 林家人纷纷急匆匆赶过去,还没有凑近跟前,就被一个少年挡住,那个少年背着一个药筐,面上的表情恭恭敬敬,说话却吞吞吐吐:“诸位,还是要请你们让、让寰哥救治。” 他说是寰哥,可是林家人明明看见那个出现在林三式身边的是一个穿着轻水罗衫的“女子”。 “怎么才来,”苏青崖看了一眼那个站在前面的小哥,然后越过他走到那“女子”面前:“若是小三式出了什么差池,我可是要‘医闹’的。” “你现在就不算医闹吗?”穿着裙子的人开口,惊得周围一群人后退了一步。 他自然就是热爱女装的药王谷医修杨玉寰,杨玉寰没好气地给林三式喂下了几枚丹药,然后翻出自己的纳戒瞪着苏青崖:“你现下就不算无理取闹吗我的小苏老板?” “我同这个林三式有什么关系,不就是告诉了你一个消息,从此就被你赖上了!” “什么人是从我这里带走的,出了问题就要我负责,我药王谷又不是贩卖青铜鼎的,还要保修吗?!这样算来难道从我这里出去的病人,被仇家捅死了,我还要去给他复仇吗?!”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杨玉寰气急败坏,恨不得打苏青崖一顿。 但是站在苏青崖身后的陆野明明白白用眼神告诉了杨玉寰这方法不可行,无可奈何,杨玉寰只能带着萧九臣不远万里来到了六壬城,然后任劳任怨地替林三式诊疗——这人也算是胡来,没有了双手还这样拼命。 烦躁地替林三式收拾完了一切,杨玉寰也顾不上众人或审视或惊讶的目光,冲苏青崖伸出了手: “诊金十枚上品灵石,概不赊账谢谢。” 苏青崖则是毫无心理压力地一让,将林家人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杨玉寰的眼中。 林家刚才听着苏青崖同杨玉寰的对话,又结合杨玉寰这身行头,算是猜出来了他的身份。家里的老人们虽然不算太情愿,但是为了林三式,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还是咬牙给了诊金。 而杨玉寰不愧是医称国手,天下唯一一个洞虚期的医修,林三式很快醒了过来,看着眼前女装的杨玉寰还有苏青崖,好一半天才闹明白发生了什么。 林家众人正在高兴,准备去他们已经变窄、变小的宅院里面收拾东西,欢天喜地开始准备去入住六壬城。 而沈家、叶家、白家则是意兴阑珊地准备离开,这个时候,苏青崖才注意到,萧家早早就离开了——不知道是故意,还只是因为他们临时选出来的家主,不能够对抗那些强大的对手。 正在这个时候,六壬城的地下忽然震动了一下 然后在众人还在怀疑刚才是地震还是幻觉的时候,剧烈的震颤感就从脚底下传来,然后便是房屋和建筑被那震颤感撕裂的声音,白色的墙壁从中间裂开,而原本漂亮精致的天干城也从中开始裂开。 水流还有泥石块如同爆发的洪流一般从天干城中冲出,一些还来不及逃跑的修士很快就被席卷进了那些泥水之中。 众人御剑而起,腾空的众人很快看见了天干城中央生长出来的一株巨大的柤。 碧绿色的叶片无限延展,金黄色的树干从中央向四面八方展开,如同破土而生的嫩芽,在瞬间长成了苍天大树,然后陆野皱眉看着那一棵柤上面氤氲着的黑色魔气,脸色也变得愈发阴沉。 当第一个修士被叶片卷起来吞噬的时候,也不知是哪一位修士开了口尖叫,更不知道是什么人开的头,只听得见一声:“快跑——!” 然后,整个六壬城,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 苏青崖:这个可以做蜜饯! 林三式:我要死了! 陆野:……我也觉得我要死了,被可爱死的。 第036章 象蛇淳熬 南方大荒中有树, 名曰柤。两千岁作花, 九千岁作实。花色紫, 皮如桂,理如甘草,叶长七尺有余。高数百丈, 可遮天蔽日, 食之寿万千岁。 锦州大陆的修士们多半没有见过柤,可是他们在各种各样记载着当年神迹的书志上见过,柤并非是凶灵,反而是一种神木, 众人都想要追求寻找的东西,毕竟食之可以增加寿元。 然而,现在这棵骤然出现的上古神木, 竟然带着浓烈的黑气开始吞噬修士和灵气。 而且,这棵柤树位于六壬城天干城的正中心,汇集四面八方的灵气。在灵气的滋养之下, 这棵树正在以目所能见的告诉生长,转眼间就达到了数百丈的高度, 叶冠向四面八方舒展, 几乎要遮蔽了六壬城的整片天宇。 修士们慌乱逃窜, 又不敢御剑而行。 柤树强大的吸力会将靠近它的修士极快地包裹进去吞噬,而在地面上则聚集了无数的六壬城百姓, 他们没有修为灵力, 只知道一股脑地往前跑, 不少老弱妇孺们被推到一边,哭声、尖叫声混合着柤树咀嚼人骨发出的咔嚓声,瞬间将原本繁华富庶的六壬城变成了人间地狱。 陆野带着苏青崖后撤,林三式却在跑了一段距离之后,有些犹疑地回头看了一眼那棵柤。 他建立六壬城的时候,城池底下有些什么他是十分明白的。或许会被旁人说愚钝,但林三式当年为了聚起这个聚灵大阵,将平原上的每一寸土地都翻过来看。五行相生相克,若土地之下还有水流和铁板,便会生变端。 林三式记得自己从没有看见过这样的柤,或者柤的种子。 但是偏偏这棵树如此快地从六壬城的地底生长出来,还带着魔气,几乎要将他自己的全部心血吞噬下去。林三式愣了片刻,转眼就被那柤的树叶给遮蔽了头顶,然后巨大的叶片垂落下来,堪堪就要将他吞噬。 正在林三式恍惚的时候,那叶片突然被人从外头割裂,沈家家主手持一柄长剑,气喘吁吁地看着林三式,恶狠狠地瞪着他道:“林三式!你是傻了么?!竟然让这蠢物欺人?还不快点跟我走?!” 说着,沈家家主拉了林三式一把,将人从那种出神之状给拽了回来。 林三式回神,看见沈家家主的脸忽然有点惊讶,他讷讷开口:“你……” “我什么我,我虽然看不惯你那副做派,但是到底你才是我们刚刚选出来的城主,大难临头,你再出点什么差池,难道是要我们沈家来善后吗?!”沈家家主一面拉着林三式跑,一边狠狠地咒骂:“你想得倒是美。” 林三式一愣,然后看着对方那阴狠却担忧的眉眼,嘴角微微一翘。 然后他点了点头,小声道了谢,也祭出了自己的本命灵器开始防御,并帮助着那些没有修为的普通人离开。 灾难当前,原本各自为政的五大家族,如今竟然被逼出了一份默契,他们虽然对林家和林三式颇有微词,但是此刻却齐力一心地帮助着林家和六壬城的百姓。 原本修士修道,修的就是心,不求独霸天下,却要有一份仁爱的赤子之心。 陆野回头看了一眼林三式和那极大家族的人,嘴角不经意地闪过了一丝儿微笑。然后他率先带着苏青崖离开了六壬城,将他放在了距离六壬城还有数百丈的一株高大的梧桐树上。 “凤凰才栖梧桐,”苏青崖笑着攀住了旁边的树干:“怎么选这里?” “这里安全,”陆野回头看了一看那个还在生长的柤,回头轻轻地在苏青崖的唇边啄吻了一下,坏笑道:“而且梧桐树树冠茂密、此棵梧桐又是百岁树龄,身量高大,既可藏娇,又可供娇妻远眺观战……” “去你的——!”苏青崖恶狠狠地推了陆野一把,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陆野没有被推下去,而是立刻悬浮在了半空中,他哈哈大笑,又将手中的一包五香瓜子递给了苏青崖,然后自己一转头,凌冽的目光直接看向了那在空中无尽生长的柤。 魔气以灵气为养,最要紧便是让那些修士尽快出来,然后破了六壬城的聚灵大阵。 只是六壬城为林三式的心血,陆野不知道林三式如何打算,只能先一步步来。陆野没有即刻回到六壬城附近,而是在距离六壬城不远的地方召唤出了一个琉璃盏。 琉璃盏的杯壁上雕刻着两条蟠龙纹饰,下面的底座则是九叶莲花的模样。 陆野催动灵力,那只琉璃盏逐渐变得巨大,然后飞向了六壬城的上空,在最后一个人逃离出六壬城的时候,陆野眯起眼睛来翻动了一下手腕,那琉璃盏倒扣下来,将整个六壬城包含那株柤,都给整个封死在了其中。 魔气瞬间被镇住,但却激发了极大的愤怒,大地剧烈地震颤了两下,琉璃盏内发出了嗡嗡的低鸣,如同闷声雷点,重重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内心。 似是没有想到陆野会出手相助,林三式张了张嘴巴,呆愣愣地看着陆野。 而站在林三式身边的沈家家主,则是更加震惊地看着眼前的琉璃盏喃喃自语:“涿野之中有北林,形貌昳丽而身长八尺,创九天十地锦州大陆,纵横天下以为神君……” 林三式捂脸:师父,你这是掉马了啊…… 而除了沈家家主,六壬城中少有的几个老人,脸上也纷纷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他们瞧着那只菩提琉璃盏,只是呆愣了片刻,便纷纷对着琉璃盏的方向磕头拜下去:“神迹,这是神迹!” 林三式:…… 陆野远远站在梧桐树下,遥遥看着林三式淡淡一笑,然后转瞬来到了众人面前。 那也是苏青崖第一次看见那样的陆野:只见眼前的陆野长发披肩,头顶簪束了一只九翼银蛇冠,银白色的闪光的蛇尾直冲天际,他通体穿着素黑色的长袍,袍子上却又有繁复的银白色纹络。 一对流云广袖长长地下垂到地面上,不知用什么材质做成的暗绣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出了淡淡的光晕。 而他的脚上,则是一双非常讲究的流云靴,靴子通体浅白,暗金的纹络又将鞋面上的流云给描摹得更加尊贵富庶。明明不过是简单的富贵公子的打扮,却叫陆野穿出了一种贵重和不容侵犯的神威来。 看着陆野腰间紧紧系着的腰带还有下垂的两个香囊、一个玉佩,苏青崖暗暗吐槽“魔君孤鸿”的审美情趣——不喜欢系的腰带,还有成日里松松垮垮露出半个胸膛的样子。 作为九天大陆的神祗,陆野自从以北林君的身份现世后,他的周身就有浅白色的灵光在浮动。 就算是其他不知道此人是谁的,看见了灵光也多半明白了他的身份。尤其是六壬城中那些百姓,他们纷纷将陆野当成是救苦救难的菩萨,过来对着陆野哭诉祈福,只想要求一份安稳的人生。 “诸位先起来吧——”陆野缓缓地开口,或者应当说是北林神君,与传说中不同,这位明明被整个锦州大陆说得“皮天皮地”的人,声音却尤见其稳重,听着让人放心。 “六壬城的事情会解决的,但不会很快,诸位可以暂且到附近的村落暂避,各个家族中洞虚期以下的修士都带着附近的百姓们离开,看顾好他们的安危,待危机解除再回来。” “洞虚期?!”白氏家主首先一个站起来,姑娘虽然受了伤,可是依旧是满脸的惊恐:“六壬城中洞虚期的修士只有林三式和沈家家主!” 女子惊惧不安地看着这位降临的上神:“那是!那是……”想到了什么,白家的家主顿了顿扣,然后她嘶哑着嗓音看着陆野:“您……您一定是在开玩笑!” 赞许地看着白家家主一眼,陆野感激她在如此震惊的情况下,还能够保存有一丝理智,没有说出魔气的事情。九煞魔气外泄,这对于整个锦州大陆而言,将会是一种无言的恐慌。 若这种恐慌在仙道中蔓延,没有人能够保证将来会发生什么。 人心从来难以捉摸,若仙道式微,谁能保证魔道不重新卷土重来。 “既然白姑娘已经知道了那是什么,”陆野依旧是那副悠然的态度:“就该知道我的决定并无错处,若非洞虚期,便不足以对抗这样的凶木。” 白家家主张了张口,终于忍了下去,她恶狠狠地擦了擦脸,便吩咐白家人去将附近的百姓带走。 而其他几个家主,也有样学样地带着家人离开。 最后,只剩下了沈家家主、林三式还有陆野站在那六壬城外,看着被琉璃盏禁锢却始终在挣扎着想要出来的柤,陆野沉默着没有说话,似乎在等林三式的决定。 任是谁都明白,作为创世神的北林神君,对于这样的一个小东西是很好收拾的,尤其是在柤和它体内的魔气已经被琉璃盏封住的情况下,但,那是林三式的心血,曾经情愿叛逃出师门,也要创立和守护的东西。 沈家家主也很矛盾,他作为几大家族的代表留下来,虽然沈家也并非只有在六壬城中才有宅院,他们世家子弟,出世入世极其方便,就算是六壬城彻底毁灭,他们也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但是,但是对待这个自己居住了上百年的地方,沈家家主不能说没有感情。 可是,他却也没有其他理由能够为了以及私欲留下这座城池。 “师父,”林三式犹豫了很久开口:“……毁了它吧,虽然我当年耗费了不少心血来建立六壬城,但死物不比人重要,而且——而且我已经不再纠结于天命了。” 听见了这样的答案,陆野点点头,知道林三式已经下定了决心,然后陆野后退了几步,倒扣的琉璃盏中开始倾泻下醇厚的灵力,那株柤像是受到了什么重击,不堪地剧烈挣扎起来。 黑色的魔气很快从柤的内部崩裂出来,在接触到陆野那醇厚的灵力之时,黑色的魔气发出了一声如同被烫伤的“呲”声,然后浓郁的黑气从柤的内部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像是要同陆野输死一战似的。 沈家家主有一瞬间的担忧,毕竟魔气吞噬的能力他也是有所耳闻。 若是陆野的能力不足以对抗魔气,那魔气吞噬的就是锦州大陆上唯一的神明,这一点让沈家家主忍不住地打了个寒噤,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见旁边的林三式说:“劳烦您,帮我个忙。” 沈家家主回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林三式已经祭出了他自己的玲珑骰子与六壬盘,只是林三式已经没有了双手,没办法同时操控两样东西。 “烦您帮我启动六壬盘——”林三式说着,自己却将灵力灌注到了玲珑骰子之中,那玲珑骰子之中不仅仅有六壬、奇门遁甲之术,还有林三式自己珍藏的许多东西。 玲珑骰子就是林三式的“纳戒”,他没有了双手,自然是什么东西都藏在里面。 沈家家主帮忙开启了六壬盘,被琉璃盏扣住的天干城忽然开始转动起来,那些已经被柤的生长挤压成碎片的断壁残垣竟然还可以在这种极端的情况下转动,沈家家主也不由得惊讶于林三式当年心思的奇巧。 六壬城的聚灵效果来自于林三式当年的布局,城内的地形其实也只有林三式本人最为了解。 如今他逆转六壬盘,将城内汇聚起来的灵器全部散出去,那柤也由此迅速地衰败下去,魔气没有太多的意识,但是也意识到大难临头、事情不对,挣扎和抵抗的力量更加严峻。 “……不自量力。”陆野难得动怒,他手指微微一动,浅白色的灵光很快就将那株柤所在的地方淹没。 琉璃盏被白色的灵光充盈,而林三式也趁此机会彻底地毁掉了整座六壬城——曾经巍峨的建筑如今变成缓缓降落的断壁残垣,曾经的繁华,也不复存在。 正如当年他窥探天道,看见的自己的宿命一样,他终于是孤身一人,亲手毁掉了自己最爱的东西。 一如叶娘,一如这座六壬城。 曾经林三式不懂北林为何空有神力,却不愿意去改变自己的命运,如今却有些明白了——很多事情,一早就是被注定好的,就算有在强大的创世能力,也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这边战事焦灼,那边的苏青崖坐在梧桐木上却在认真地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一只肥大的公鸡。 这只公鸡通体红色,红色的羽毛上却又有五彩纹络,脖子上一圈蓝翎,正在用它黑色的小眼睛看着苏青崖。此“鸡”能飞,而且鸣叫声不如一般的鸟禽,苏青崖猜测此物应当是个什么神鸟。 “喂,”苏青崖看着那只“公鸡”眨了眨眼睛:“你好不好吃?” “公鸡”:…… 苏青崖微微一笑,然后转头看向了陆野还有林三式他们,想到之后重建六壬城又有一会儿的功夫,他怕是没有机会回到清溪谷之中,用纳戒给童小梁发过去了传讯,要他带上自己需要的东西过来。 童小梁憋在家里久了,自然也很快就带着苏青崖要的东西过来。 苏青崖要了稻米,要了蒸煮米饭的锅子,还要了自己用顺手的几样炊具和配料,让童小梁将他从梧桐树上放下来,顺便抓了那只受惊的“大公鸡”,然后动作利落地将公鸡宰杀,然后炖上了鸡汤。 等陆野、林三式等人过来的时候,就看见苏青崖在梧桐树下摆开了架势,几口大锅都冒着热气,而苏青崖在案板上认真地剁着什么东西,那香味飘香四溢,方圆四五尺都可以闻到香气。 沈家家主只见此人跟在陆野身边,又看他没有修为本没有注意。 但是一看他这拉开架势做菜的样子,沈家家主或多或少都猜出来了这是那个青崖小馆的主人。 苏青崖扬了扬手,冲他们招手:“过来吃鸡肉淳熬,小梁好不容易帮我逮住了一只不错的鸡,虽然公鸡肉不算是那么好吃,但在这种时候也算是不容易了。” 淳熬是八珍之一,历史悠久到可以上溯到周王朝时期。 说白了淳熬就是盖浇饭,在米饭上浇上肉酱的吃法。但是当时肉类少,便只有王公贵族才可以吃上这样靡费的东西,苏青崖分给林三式、沈家家主还有陆野一人一份。 童小梁的早早就被他吃完,小孩还十分激动地对着陆野他们说了那只“公鸡”的难抓,却没有想到在听完了童小梁的叙述之后,陆野只是高深莫测地转过头去,却没让苏青崖忽略他嘴角的忍不住的笑意。 而旁边的林三式和沈家家主却没有那么好的涵养,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这是象蛇?!” “……我们吃了,代表萧家家徽的……神鸟?” ※※※※※※※※※※※※※※※※※※※※ 苏青崖:……吃都吃了。 陆野:寻常操作罢辽。 林三式:大佬,大佬。 第037章 虾鱼汤齑 《神异录》有载:阳山之南有鸟焉, 其状如赤雉, 而五采以文, 是自为牝牡,名曰象蛇。 象蛇被六壬城萧家奉为神鸟,也是传说萧家的先祖行至南山, 见南山有鸟, 得以点化入道,从此以后萧家子孙便将象蛇的图案绘制在了家徽上,以此来保佑家族昌盛。 橙黄色的梧桐叶缓慢地从半空中飘落,梧桐树下的五人则是神情各异:童小梁没有听懂沈家家主同林三式在讲什么, 陆野则是好整以暇地再要了一碗,而苏青崖则是听懂了也佯作不知。 ——萧家家主已经不见了,萧家人眼下也四下逃窜, 没有人回来苛责他们到底吃没有吃。 何况,苏青崖掏出随身的手帕悠然地擦了擦嘴,他青崖小馆连魔君的坐骑都敢吃, 那么天下也就没有他不敢吃的东西了。桌案上的汤锅里还冒着热气,煮过的米饭发出阵阵清香。 沈家家主看了看陆野, 又看看苏青崖, 干脆地捅了林三式一下:“愣着做什么, 这么好吃的东西干什么不吃!他们萧家人又不在,这会儿不吃什么时候吃!” 说着, 也不等林三式反应过来, 沈家家主动作利索地将锅里所剩不多的象蛇淳熬舀掉了很大一半。 林三式:“……你就不能给我留点?” 陆野:“先到先得, 小三式,你还是太年轻。” 说着,陆野也不管林三式怪叫着“师父你为老不尊”,抢过了锅里最后剩下的一点点肉|汁倒在自己的碗里,还美其名曰“毁尸灭迹”。眼巴巴地看着最后的一点点汤汁被陆野倒得一点儿不剩,林三式难受地瞪了沈家家主和陆野一眼,便呆呆地坐下了。 苏青崖看着他们身后不远处缓缓在下沉的六壬城——这一座曾经精巧繁华富庶的城市,就好像是沉默的亚特兰蒂斯一样,断壁残垣伴随着房屋倒塌时候激起的尘灰和浓烟,将这里曾经的所有文明都给葬送。 曾经高耸入云巅的天干城,如今也如同被摔碎的精致茶盏一般整个稀碎在了地面上。 从苏青崖的角度看过去,在日光下的滚滚尘烟中,林三式坐在案几前的背影显得很渺小。虽然林三式的实际年龄比苏青崖大了不少,甚至还留着显老的胡子,但是苏青崖就是觉得此刻的林三式看上去很像是在外游历多年回到故乡却找不到家的孩子。 叹了一口气,苏青崖正想张开口说点什么,可是在六壬城的废墟之上,却忽然传来了微弱的异动。 原本已经变成废墟的城市中央,有什么东西正准备破土而出,紧接着苏青崖便看见了那些石块突然被从地底的力量顶开,破土而出的毫无意外就是刚才盘绕在那一株柤上的魔气。 魔气已经淡了许多,但是却在废墟上聚和形成了一只巨大触手怪,它以非常快的速度在吞噬着六壬城中一切剩下的活物——来不及带走的牛羊牲畜、马匹,还有街巷上的桃花、池里的锦鲤。 在陆野的攻击下,这东西竟然还能卷土重来,可见此次的魔气同之前他们遇上的不同。 陆野放下了手中的碗站起身来,沈家家主也难得地脸上露出了凝重的表情,他看着那远处的魔气,沉声道:“您其实不是为了林三式的事情出关的吧?” 锦州大陆的修士大半都知道北林神君闭关多年,刚才陆野现身,六壬城中不少人都以为陆野是为了林三式的事情出关,想要将这个曾经背叛师门的小徒弟重新接纳回去。 “是关于九煞魔君,对么?”沈家家主的口气很淡,但里面的担忧一点儿不少。 沈家家主已经是洞虚期的修为,对于当年那场浩劫也或多或少有些了解,陆野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眯着眼睛看了那个怪物半晌,然后轻笑一声,像是自嘲又好像是在回应:“……瞒不住了么?” 仙道在霜严宗的带领下,确实战胜了魔道。 无论魔道的首领是不是陆野作怪闹出来的,但现在的锦州大陆上确实是仙道强势而魔道式微。若是让魔道知道九煞魔气外泄,不少魔修便会以此做文章,而那孤鸿的旧部,必然也要想尽一切办法来冲击封印。 若是九煞魔君聚魂重生,再次现世,只怕又将招致更大的灾难。 “神君,”沈家家主见陆野如此,他忽然上前两步挡住了陆野的视线,神色坚定地看向了陆野:“虽然不知道您面对的是什么,更加不知道我们能否能帮得上忙,但是神君——我们希望您知道,无论何种时候,守护锦州大陆,不仅仅是您一个人的责任。” “哪怕卑微如我们,狡诈艰险如我们,”沈家家主同样露出了个自嘲的笑容:“也知道修士的担当,修士的责任,您不必露出那样的表情——” 似是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陆野愣了好一会儿才笑出声来,他拍了拍沈家家主的肩膀,却只是丢下一句“帮我照看好小老板”后,就直接朝着那团已经在暴动的魔气而去。 激烈的风扬起了陆野黑色的衣袍,将他的广袖鼓成两翼,他黑色的长发在风中飞扬开来,眉目凌冽如同是一柄出鞘的宝剑,浑身带着凌冽的剑光直直地向那魔物走去。 林三式动了动,还想要过去,可是却被沈家家主拦下:“你刚才消耗太过,我去。” 沈家家主跟着走了几步,然后就被一道结界给整个拦在了外面,白色的灵光将陆野整个人包围住,而那黑色的魔气则从四面八方朝着陆野涌来,天空中乌云骤起,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宇,现在已经瞬间变得浓黑如墨。 狂风卷携着闪电伴随着龙鸣而来,云层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银龙,银色的巨龙盘踞在六壬城的上空,鳞爪十分不客气地朝着那团魔气攻击过去,而陆野这边则是趁机腾空而起,直接急速地朝着魔物的中心飞跃过去。 其疾如电光,如同天空中垂坠下落的流星,苏青崖等人还没看清陆野的动作,他就已经整个人消失在了魔气之中。而林三式也着急地往前探出了好几步,在那结界之前站定。 苏青崖没有动,他甚至低头慢慢地在收拾手边的碗碟,可是擦拭青瓷小碗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握紧,险些捏碎了他自己最喜欢的两只磁盘子。 魔物的触手如同海底的八爪章鱼一般,同那天空之中的银龙周旋,同时还能够抵挡住陆野一次又一次的攻击。天空中疾风越来越猎,吹刮在脸上如同砂纸般粗粝,周围的气温骤降,暴雨也在第二次雷鸣时与激雷齐降。 同一时间地,林三式同沈家家主,竟然都回身给苏青崖撑伞。 苏青崖:…… 那沈家家主有一瞬间的尴尬,然后很快地将自己的伞递给了旁边看热闹的童小梁。而耿直如童小梁,自然没有发现这些大人的不自在,还十分认真地同沈家家主道了谢,然后说道: “谢谢您,可是我喜欢雨水,清溪谷好久都没有下雨了。您还是自己打着吧。” 沈家家主老脸一红,干脆重新回到了结界旁边去。 苏青崖则是微微一笑,然后深吸一口气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盘子,眼眸稳稳地看向了对面激战的中心:“小三式,你师父这个人呢……有的时候,还真是固执。” 明明沈家家主已经表明了忠心,可是陆野还是依旧将这份守护的指责一己扛起。 林三式张了张口,却发现那边魔气中心忽然出现了一道灵光,然后林三式看见了一个人从魔气之中蹿了出来,强大的威压瞬间从结界那边砸出来,激得林三式都忍不住憋出了一口血。 童小梁哇地惨叫一声,竟然直接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给震晕了过去。 沈家家主站得离结界最近,被那力量冲击得直接跌倒在地。 而没有灵力修为又有陆野一道神魂护着的苏青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事儿,他一面儿担心地扶起童小梁,一面儿急急看向了六壬城的中央—— 只见陆野站在银龙的龙头上,而那条银龙盘绕在半空中,而他的对面则是那逐渐变得浓黑的触手魔物,魔物的中心此刻站着一个人,此人通体黑色的长袍,手中紧紧地握着一只碧玉箫。 “……萧、敬、之。” 沈家家主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已经死去的人,而苏青崖则是眉目微挑——这男人终于出现了。 不同于之前的狼狈,萧敬之此刻整个人的气质都与之前不同,他身穿着身为萧家家主的黑色长袍,长袍上纹饰着萧家的象蛇家徽,手中的碧玉箫上鲜血点点,刚才如同玻璃珠一般的眼眸现在却闪着血红的光芒。 而他的眉心,正缓缓地出现着一道血红色的堕仙神印。 萧敬之看着陆野,似笑非笑道:“原我以为,根本是见不上您的,却没想到,今生今世竟然还会有机会一睹北林神君尊颜,当真是我三生有幸。” 陆野不置可否地看着萧敬之:“你早料到我会出现不是么?” “不不不,您误会我了,”萧敬之笑着摇头:“我一直都只是想要设计林三式,让他亲手毁了这座六壬城罢了。您……呵呵呵呵呵——您只是我的意外之喜,或许那位大人会为此高兴的。” “那位大人?” “唯有那位大人,才是我们真正的救赎,”萧敬之目光虔诚的看向了某个方向,然后带着堕仙印记向着陆野魔魅一笑:“您作为创世神,可曾听从过我们的祈求?” “您一心闭关,对我们的生死不闻不问,倒不如那位大人——应了我的请求。” 萧敬之忽然吃吃笑了,手中的碧玉箫直接指向了陆野,还有陆野身后的林三式。那碧玉箫是用一块千年翠玉制成,材质上好,乃是萧家传家的至宝,可是眼下上面斑斑点点,全是凝结的血块。 若是用灵识去看,那些血块上,都凝结了黑色的魔障。 “萧敬之,”林三式抹去了嘴边的血迹,走上前去疑惑地看着对方:“你为什么想要毁掉六壬城?” “为什么?”萧敬之似是听见了什么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他反过来看着林三式问:“你觉得为什么?天底下哪个正常人会逼死自己的生母、杀死自己的表亲,然后杀了自己的亲弟弟和自己唯一的爱人?” “若不是你的六壬城,我又何苦至于到这样的地步?!” 萧敬之说着,忽然愤怒地灌注了灵力,然后直接饲喂到了他身后的魔物之中去,本来已经被陆野压制住的触手魔物瞬间兴奋起来,朝着距离他们最近的陆野又发动了第二轮的攻击。 陆野同银龙急速后退,然后风幕从中抵挡了那魔气的攻击,而萧敬之则在魔物身中桀桀怪笑: “若不是你六壬城的规定,萧家何苦来这样小的地方争名夺利!我又何苦要守着家主的位置,来谋夺算计?我大可以同我们的祖先兰陵萧家一样,做个闲散的世家公子!” “都是……你……,”萧敬之的瞳孔渐渐失去了眼白,变成了两只黑黢黢的眼洞,恶狠狠地盯着林三式:“都是你……害我如此!” 这一次,萧敬之彻底引爆了自己的灵核,将灵核作为食物送给了那只魔物,魔物将他整个人都吞噬掉。一团黑黢黢的魔气发出了如同野狗在啃食骨头的恐怖声响,然后整团魔气渐渐在原地消失。 消失的地方形成了一株奇怪的藤蔓植物,然后那些植物慢慢地从地底爬出来,如同老巢被焚烧之后的蚂蚁,源源不断地从地面上倾泻而出,然后藤蔓植物的中心,出现了萧敬之的头颅。 萧敬之的身体全部变成了魔化的藤蔓植物,而头颅却依旧完好地在那团植物之中,只是他那张英俊的面容已经变得苍白而妖异,魔化的瞳孔闪着摄人的凶光。 魔气变成了魔物,又吞噬了洞虚期萧敬之的灵核,其力量便瞬间强大了起来。 只是再强大,也不过是普通世间俗物,陆野不至于棘手,但是却也闹出了很大的动静——今日之后,魔气外泄的事情,只怕再也隐瞒不住。 看着陆野同那“东西”缠斗,林三式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开口:“小师娘。” “?” “……您,您别想了,”林三式斟酌了一下语气:“这个、这个不能吃。” 苏青崖一呆,然后好气又好笑地转头看向林三式,而林三式则是以为苏青崖没有听进去,又着急地比划了一下:“那、那东西是魔气变成的,您、您要是吃了这个,只怕会……会生病的!” “……”苏青崖扶额,他到底给林三式留下了一种什么样的映像?! 好在之后,陆野那边极快地收拾好了战场,这一次陆野没有手下留情,也没有了六壬城的掣肘,神明一怒之后便是雷劫直接下降,魔气在陆野手下竟然半点好处都讨不到。 之后魔气渐渐消散,萧敬之那唯一仅剩的头颅也渐渐被腐蚀成了白骨。 然后天空中的乌云散去,日光重新降临大地上,然后银龙消失,陆野身上的黑色袍子也渐渐变回了他平日里常穿的那一套衣衫,发髻消失,人也重新成为了普通的修士陆野。 “结束了?” 苏青崖第一个走上去,看向陆野。 “结束了,”陆野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有些疲惫:“或许又只是个开始。” 此间事了,但,九煞魔气的事儿才刚刚开始。 萧敬之是死了,但是萧敬之口中的“那位大人”却又成了新的谜团。陆野自己成为孤鸿魔君在魔道这么多年,却从未知道有谁混入了仙道之中,还骗得萧敬之对他如此敬奉有加,甚至疯魔至此。 日头渐渐偏西,沈家家主站起身来看着那残阳断壁,深吸一口气:“确实只是个开始……” “家族大的还好说,那些小家族还有普通的百姓……他们却在这一场变端中失去了所有。” “这个你放心,”林三式开口道:“我会想办法帮他们重建家园,只是不再以六壬城的方式——” 少有的,苏青崖和陆野在林三式的脸上看见了坚定,而林三式也给了他们一个放心的眼神。林家的家底虽然不足够殷实,但是林三式作为曾经陆野的弟子之一,自己也有一些办法能够助人。 有了林三式的承诺,自然那些逃难出去的人,还有几大家族的人都会出手帮忙。 看着林三式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苏青崖笑着凑过去递给了他一张清单,清单上写着姜、蒜、韭菜末儿和稻穗,然后中央列了“虾鱼汤齑”四个大字。 “小三式,师娘没有别的可以送你的,就送你一张菜谱吧。普天之下可只有你这独一份的,这道虾鱼汤齑正是应景,这是从前没得更多菜品吃的时候——穷苦人家的菜肴,在鱼虾汤里面加入稻穗和葱姜蒜韭菜末儿,能够制出一道且饭且汤且菜的东西。” “六壬城重建不易,所谓筚路蓝缕,”苏青崖认认真真地看着林三式的眼睛:“谨记创业之难,便是这道菜的寓意。” 呆呆地看着苏青崖,林三式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可以吃、什么都能吃的小师娘竟然能说出这样的大道理。 不过,在他感激涕零之前,就又人大煞风景地走了出来,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喂——那边的小美人还有救苦救难的北林上神,能否过来,帮我一个忙?” “小九又晕倒了,我想去往极北之地,替他去采些药材。” ※※※※※※※※※※※※※※※※※※※※ 苏青崖:在小三式的眼里,我便是一个吃货么? 林三式:……我不是我没有我不敢。 苏青崖:算了,吃货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小三式,还不洗干净了自己跳进锅里。 林三式:呜哇——!!!!!师父救命! -------------------------------------- 第038章 滴酥水晶鲙 苏青崖回头, 便看见了扶着已陷入昏迷萧九臣的杨玉寰。闻名天下的药王谷医修, 依旧穿着他水蓝色的长裙, 头发上挽着一个风姿摇曳的云鬓,鬓上还簪着两只惹人浮想联翩的金步摇。 杨玉寰的五官精致,在他不开口的时候, 旁人多半要以为这是一个高挑的美女。 偏偏杨玉寰那张嘴忒坏, 开口粗俗,旁人看着总觉得有种违和感。 “小萧兄弟怎么了?”苏青崖走过去,帮着杨玉寰将人放下来靠在案几旁,只见萧九臣眉头紧锁、脸色惨白, 浑身上下都在发凉,两片嘴唇惨白如纸,睫毛上甚至凝结了一层古怪的寒冰。 看见萧九臣这样, 苏青崖也跟着皱起了眉头。 “最近总是这样,”杨玉寰不耐烦地戳了一下萧九臣的脸颊:“自从上次昏倒之后,最近小九昏倒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 我每次诊脉也看不出什么来。” “听闻极北之地有木,通体火红名炎燚, 远看如烈火, 有刺, 生浆果,果名炎燚子, 食之避寒且愈百病, 我便想着去给小九寻一寻。” 听着杨玉寰如此说, 苏青崖还没有做什么反应,旁边的童小梁就开口了: “可是极北之地苦寒,终年飘雪,大地冰封三尺,更是无春夏秋三季,若非天生阳脉,寻常人等根本进入不得。就算是无谷期的佛修,也需得含食火灵草才能进入其中,你……怎么进得去?” 杨玉寰看了一眼童小梁,脸上露出了个痞气的笑容:“所以我才来找小美人帮忙啊。” 童小梁不明白。 但苏青崖却明白了杨玉寰未尽之意:普通人没有办法进入极北之地,但是陆野可以。 眨了眨眼睛,苏青崖为难地扭头看向陆野,毕竟他并不知晓进入极北之地对于陆野来说有多麻烦。若杨玉寰是来求“他”帮忙的,苏青崖自然愿意答应,可是杨玉寰却是要通过他去求陆野,所以苏青崖犹豫。 陆野则是微微一笑,走过来轻轻地摸了摸苏青崖发尖:“你想去,我就陪你们去。” “你若不想去……”陆野转过头来冲着杨玉寰龇牙咧嘴一笑:“那小杨大夫,是不是得买点东西让我们想去?” 杨玉寰一愣,而后被陆野这不要脸的做派给气笑了——也怪他情急,都忘了陆野就是那个老畜生北林神君,招惹算计谁都不该算计到北林神君头上。 “行了,”杨玉寰摆摆手,算是自己认栽,从他随身的纳戒之中取出了六枚上品灵石,一条赤梢鲤鱼,还有两根年份很久的人参:“小美人,你现在想带着我们去极北之地了吗?” 苏青崖:……还可以这样? 被陆野这一通操作骚到了的苏青崖,忍了又忍,在杨玉寰准备第二次往外拿东西的时候,连忙摁住了女装大佬的手:“寰哥够了,够了,这么多东西你是要折煞我吗?” 杨玉寰满脸无所谓:“反正这些也都是以前那些没钱看病的傻子们留下的。” 陆野似是早就知道这一点,在旁边忍笑却还揶揄了杨玉寰一句:“那你还挺在意这小萧兄弟的。” 杨玉寰抬起眼来愣了一下陆野:“单身数百年,还不许我有个看得顺眼的骈头么?”说着,脸上丝毫不见羞涩的杨玉寰哼了哼:“像是萧敬之,多年被关在萧家祖宅里面,也没个知心人陪伴,这不就——心病重了入魔了么?” 陆野被他这一通抢白反而说得一愣,然后无奈地摇摇头,杨玉寰这人本来就不按套路出牌。 最后,苏青崖决定去往附近的镇子上修整一天之后就去极北之地。林三式留下来同沈家家主一道儿重建六壬城,而童小梁则被苏青崖安排了几项准备工作、打发回了清溪谷。 临走的时候童小梁委委屈屈,看着苏青崖只差没有掉金豆豆:“老板,你每次都不带我出去玩!” “我们不是去玩,”苏青崖无奈地看着小孩:“极北之地你也说很危险了。” “可是有陆大哥在,”童小梁扁了扁嘴:“陆大哥这么厉害,连老板你没有修为他都可以带你进去,我都已经快结丹了!” “快结丹,就是还没有结丹,”苏青崖板起脸,“小梁,你们都说结丹期是修炼时候的一个坎,只要你顺利度过了结丹期,之后你想要去哪里玩都可以,现在好好回去帮我准备那些东西,好吗?” 童小梁吞了口唾沫,巴巴地看着苏青崖,最终还是点点头回去了。 不过童小梁临走的时候说的这几句话,却让苏青崖心里生了一些顾忌——他却是没有灵根修为,这段日子在外面跑也多半是因为青崖小馆的事情牵连。可是从林三式这里开始,便不是他菜品的问题了。 林三式的事情牵扯了六壬城,而六壬城底部的怪物又牵扯到了萧家,还有萧敬之死之前提到的“那位大人”。看了看走在前面和陆野拌嘴的杨玉寰,苏青崖苦笑一声:本想当个安生厨子,却怎么客串起了捕快之事。 在距离六壬城不远的某个小镇上修整了一天后,苏青崖他们一行四人就开始往极北之地去。 极北之地既名“极北”,自然是位于整块锦州大陆的最北端。 从六壬城去往极北,中间隔着千山万水,对修士来说不过是弹指一瞬的事情,对于苏青崖来说却是难以逾越的障碍。如此,陆野干脆用了一叶纸船将他们四人全部带到了秋崖岸上。 秋崖岸是锦州大陆的最北点,一个高高凸|起在大陆上的悬崖峭壁,这里的地形奇特,悬崖如同一个锥子般朝北方向扎去,而秋崖岸则迎风而立,如同帆船最前端的标杆一般,指向了对面的极北之地。 极北之地,乃是一整块离岸的大陆。 或者说,浮冰。 隔着海水苏青崖都感觉到了那种刺骨的寒气,在秋崖岸对面的极北之地整个被白雾包裹,看过去只有一片雪白:浓白得发蓝的高山,还有连绵不绝的雪原。 有风从对岸吹过,苏青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一条火红色的大氅瞬间就披在了苏青崖身上,而给他披上大氅的陆野看了看对面的极北之地,摇头叹了一口气:“流年不利……” 杨玉寰眯着眼睛看过去,竟然也十分糟心地叹气:“时运不济。” 萧九臣晕着,苏青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最后还是陆野给他解释——这极北之地虽然常年飘雪、万里冰封,但实际上也分暖季和寒季。 暖季的时候极北之地上虽然也飘雪,但是没有疾风和冰雹。相反,寒季里极北之地不仅鹅毛大雪,而且寒风凛冽,常有冰雹和雪暴出现。 而刚才苏青崖看见的“白雾”并非是“白雾”而是雪暴,出现了雪暴,那么现在的极北之地,也就是寒季。 寒季的极北之地,要比寻常时候更加严寒上几分。 所以陆野和杨玉寰都说是他们运气不好,而且极北之地的暖寒二季并非是固定时间更迭,而是变化无穷的,也就是说,可能现在他们进去的时候是寒季,而后这个寒季持续了几百年。 也可能,他们刚刚进去一刻钟,寒季就变成了暖季,然后持续一炷香。 “拿着,”杨玉寰递过来一个东西,薄薄的一片红叶子,“算是我找你们帮忙的诚意。” 苏青崖刚刚想要伸手去接,就被陆野劈手拿了过去,然后在苏青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陆野的嘴唇就压了过来,一个湿热辗转缱绻的吻之后,苏青崖感觉自己舌下多了一片叶子。 那叶子入口的时候滚烫得紧,陆野的舌尖却还在纠缠着苏青崖,虽然陆野的动作很是突兀,可是那叶片上滚烫的感觉也在渐渐消失,然后一股子热流就顺着交缠的舌尖缓缓充盈了苏青崖的全身。 这时候,陆野才意犹未尽地放开了苏青崖。 杨玉寰哼了一声,却难得没有出言讽刺,只是不咸不淡地对苏青崖点了点头:“是我莽撞了,忘了小老板你没有修为灵根,火灵草对你来说太超过了。” 陆野笑了笑,转头给苏青崖解释什么是火灵草。 极北之地环境恶劣,可是锦州大陆上六大宗门之一的静宗却位于极北之地之中,这里的天气情况恶劣,佛修们却能够在此坚持了千余年,可见静宗确有有些法门。 一开始静宗倡导的是苦修,聚集在其中的佛修也多半是天生阳脉,修炼的法门也多是火性。后来天下佛修汇聚于此,便有了火灵草这样的植物,生得如同普通的薄荷叶一般,只是色红、食之炎热,能御寒。 待一切准备好,陆野便带着他们从秋崖岸上越过海面到达了极北之地。 虽然含着火灵草,身上又披着陆野变出来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火红色大氅,可是苏青崖还是感觉到了脸上如同刀刮一般的疼,寒冷的风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陆野及时撑起了结界,苏青崖这才缓过劲儿来看着这白茫茫一片的世界: 他们的脚下,是已经堆积没膝的厚厚积雪,积雪之下,则是板结成块的巨大冰块,身边全是素白的雪原,远处巍峨的高山上冰凌反射着莹莹蓝光。 除了白,还是白。 这样的地方,待久了必然会雪盲,也幸亏极北之地之上的乌云遮天蔽日,也鲜有阳光直射,所以整片雪原看上去虽然白,但是整个极北之地却只是灰蒙蒙的一片。 “走吧,”陆野开口,“雪原上凶兽颇多,而且还有不少佛修的遗迹,我们要仔细。” 杨玉寰点头,将萧九臣捆在自己身上背好,然后跟上了陆野的脚步。 陆野牵着苏青崖,带着他们往前走,他也多年没有来到极北之地了,只是凭借着自己的记忆往山中走去,炎燚在极北之地不难寻,毕竟火红一片在雪地里十分突兀,但危险的,是通网炎燚林的去路。 炎燚算得上是一种灌木,灌木丛在极北之地中多生长在冰河附近。 而极北之地的冰河一共有两条,一条从西北往南流淌,经过静宗所在的高凌原直接注入到秋崖岸附近的北海,另一条则从西向东横贯了整个极北之地,冰河流淌的速度不比路上的河流,极其缓慢而裹挟着厚冰。 因此,极北之地的地势西高东低,西面还有不少连绵不绝的冰山。 从河流的下游往上寻找,一路上倒是遇到了不少出来汲水的生灵,这些动物看上去凶,可是却对苏青崖他们根本没有攻击欲,陆野说这是因为佛修泛爱天下生灵,从不捕杀,甚至还会去帮助凶兽杀偷猎者。 “凶兽亲人,”陆野看着前面不远处的一头朱獳,笑着对苏青崖说:“所以它们都不可以吃。” 苏青崖:……我也没说要吃! 不过陆野不提吃的还好,一提吃的,苏青崖倒是有些饿了,打开纳戒翻了翻,本来是想要找点什么东西出来填饱肚子,却看见了刚才杨玉寰给他的那条赤梢鲤鱼。 赤梢鲤鱼? 苏青崖眼前一亮,刚才他只想着让童小梁回去准备另一样菜品的东西了,倒是忘记了正好可以用这条鱼做一道新的菜品——滴酥水晶鲙。 极北之地严寒,正好省掉了他去用青铜冰鉴。 想到什么便立刻动手,苏青崖取出自己随身的小刀将那条赤梢鲤鱼的鱼鳞全部刮下来放在一只小碗中,然后将鱼肉放到一旁的炼魂鼎中熬汤,然后将鱼鳞用雪水洗干净了,再放到炼魂鼎中同鱼肉一道熬制。 等汤水渐渐浓了,再将鱼鳞撇去、鱼肉取出。 杨玉寰看着苏青崖这一套动作,犹豫了片刻,道:“我说小美人,你是不是什么情况下都能够做出菜来?” 苏青崖笑着将鱼肉递给杨玉寰:“正好饿了嘛……” 陆野倒是不在意苏青崖想做什么,他只是欣赏着小老板浑身火红身披大氅还在捣弄鱼肉的样子觉得十分新鲜有趣,对苏青崖塞在口中的鱼肉也只是就着苏青崖的手嚼食。 苏青崖将剩下的浓汤放在一只碗碟中,然后让陆野放出了结界之外去。 因为严寒,那只碗碟上迅速爬满了皲裂纹,而后等浓汤冻住冷凝,再取回来切块,浇上一点点五味辛醋,醋的墨色顺着浓白的汤汁沁入鱼鲙中,便成了这道菜。 “这个其实也可以用来醒酒,”苏青崖想了想:“下次我用来做成一个下酒的配菜好……”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世界]上就已经由北林神君发布了一堆关于滴酥水晶鲙的[真录],还有北林神君关于此物的系列描述,陆野一边笑眯眯地写着,一边冲苏青崖挤了挤眼睛: “小老板,进货的伙计给你做好了宣传,你说——你要不要,再多给他发一份工资?” 苏青崖好笑地看着陆野,这个时候被他们秀了一把的杨玉寰则转头看见了不远处的一团火红,便站起身来朝着那边走过去。陆野随意地瞥了一眼,眉目却变了颜色: “杨玉寰!回来,那不是炎燚!” 可是杨玉寰却已经一脚踏了进去,然后整个极北之地的雪原发生了变化,如同被关进了一只万花筒里面一般,然后苏青崖只感觉天旋地转,眼前强光一闪,然后耳边突然传来的轰鸣,让他失去了意识。 失去意识之前,只听见陆野逐渐消失的声音—— “……那是枯叶禅师的遗迹。” 第039章 辋川小样 苏青崖醒来之时, 发现自己身处于一处寺院禅房之中:禅房外翠柏成荫、蓝天白云, 黄鸟啾啾而阳光万顷。禅房内没有人, 四周除了鸟鸣便没有更多的声音,清幽安静,恰若深山古寺一般的光景。 从床铺上坐起身来, 苏青崖轻轻摇了摇自己的脑袋:他明明记得自己同陆野、杨玉寰等人一起到达了极北之地, 怎么突然之间就来到了这里? 恍惚中对于极北之地的回忆慢慢清晰,陆野最后那句话“遗迹”两个字让苏青崖缓缓地拧紧了眉:枯叶禅师是谁?他的遗迹自己一个没有修为灵根的人进来,又怎么出得去? 无奈之下,苏青崖只能站起身来推开门出去。 门外是一个安静的佛寺院子, 院子中没有一个僧人,可是院内却一应俱全地排放着放生池、观音殿和三清阁,还有钟鼓二楼, 佛堂的正殿上似乎有木鱼声音传出。 看了看空空荡荡的佛寺,苏青崖便直接朝着大雄宝殿拾级而上。 大雄宝殿之前的台阶一共有九十六阶,并非是寻常所见的九十九级, 大殿前的门槛石过高,几乎及膝。苏青崖缓了一口气, 才靠近左侧的大门迈出了左脚跨进了大殿之内。 殿内三尊金身佛像, 头顶都隐隐约约冒着浅白色的光。 香案上摆放着一应贡果, 青烟袅袅,九个蒲团整齐地对方在佛前, 而香案旁边则跪坐着一个枯瘦的老僧, 老僧闭着眼睛, 嘴里念着佛经,一手结了佛印,一手挂着一串佛骨菩提的手串正在敲木鱼—— “哒哒哒哒”的声响空灵地在殿内回响,大殿两侧则雕刻着一百零八位罗汉,而殿后则是供奉了一尊观世音菩萨。苏青崖上前,先是对着老僧人鞠躬做了佛印,轻声问了一句:“大师,请问这是何处?” 那老僧人却没有理会苏青崖,敲木鱼的声音也一下一下十分有节奏地没有断绝。 苏青崖眨了眨眼睛,他从前甚少看修真小说,但也知道这些秘境中的大能或多或少都有些怪癖,陆野和杨玉寰似乎没有在此,苏青崖只能自己想办法出去。 他凑近了老僧那边又问了一次,可是老僧依旧没有任何回答。 倒是苏青崖在看完了整个大殿,准备出门的时候,却被一股子力量给拉拽了回来,他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闭眼念经的老僧,这才明白自己这是在秘境中的第一道关隘,只是它还没有闯过去罢了。 陆野说这是枯叶禅师的秘境,但是秘境之中有什么,枯叶这名佛修又是为何会陨落成此遗迹,苏青崖都不知情,只能一点一点在秘境中探寻。 佛寺是普通的佛寺,苏青崖进门的时候也讲究规矩,没有迈错步伐。 重新回头看了看这间大雄宝殿,除了常规应供奉的菩萨外,便是那九个蒲团最为重要突兀,极为突出地排放在了大殿的正中央,若是在外头的佛寺,苏青崖定然不会跪拜,可是这里是遗迹,遗迹里头环环相扣,都需要警醒。 想了想,苏青崖便在其中一个蒲团上跪坐下来。 没想到他一跪,那个一直在敲木鱼的老僧便睁开了眼睛,木鱼的声音也陡然停了,老僧人睁开眼睛看了苏青崖一眼,浑浊的目光中没有一丝感情,可是老僧人却主动开口对苏青崖说话: “施主远道而来,老僧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老僧的态度很是古怪,像是方才苏青崖根本没有来过、也没有同他说过话一般,苏青崖愣了愣,然后笑着冲老僧人一笑,也做了一个佛印:“大师有礼。” 老僧点点头,没有说话,而是继续敲起了木鱼,口中断掉的佛经继续念了起来。 苏青崖张了张口,还想要问什么,可是他发现老僧又闭上了眼睛,仿佛没有他这个人的存在一般。苏青崖试探性地叫了一句“大师”,果然那个老僧又像是没有见到他这个人一般入了定。 看了看自己跪坐的蒲团,苏青崖犹豫了片刻就恭恭敬敬地给三尊金身菩萨磕了三个头。 等他磕完头,老僧又睁开了眼睛,他手中的木鱼也停止了敲动,而是在旁边的金钵上敲了一下。 “施主大善,佛祖必将护佑。” “承您吉言,”苏青崖对着老僧鞠躬:“敢问大师高姓大名?” 难得老僧回答了苏青崖的第二个问题,老僧哑着嗓子开口:“贫僧法号枯叶。” 果然是枯叶禅师,只是这位禅师的法号如此奇怪,既没有遵循佛家法号的尊序,也没有在佛经中有印证,往往这样的道号都是自己取的,或者不是出自于正宗的佛修。 “那大师,我要如何从此处出去呢?”苏青崖开口问,可是枯叶禅师却没有再回答了,老僧维持着刚才的动作,眼睛直直地看着苏青崖,但是却好像没有听见苏青崖的问题一样。 苏青崖一愣,然后站起身来走到大师身边,大着胆子伸出手在枯叶禅师面前晃了晃,可是老僧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苏青崖撇了撇嘴,无奈地站起身来,尝试着从右侧的大门迈有脚出去,这一次——很顺利。 站在大殿外面,苏青崖长舒了一口气,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 刚才他进入了大殿,跪在大殿的蒲团上,枯叶禅师便“看见”了他,然后回答了他“一个”问题。然后他对着佛像磕头,这是做了“第二件”正确的事情,所以枯叶禅师便同他说了“两句”话。 看来这个秘境之中的所有一切,都同佛寺的规矩、还有佛家的法门有关,苏青崖挠了挠头,心道还好自己有个信神佛的外婆,不过外婆走得早,苏青崖在老家也没有待多长时间,对于佛教的东西也只能称得上是一知半解。 无奈之下,苏青崖重新走下了那大雄宝殿前的台阶。 只是没想到,他下楼梯的时候,却发现刚才的台阶变成了九十九级。多出来三级台阶,正好是“三”这样的一个定数,苏青崖皱了皱眉,然后缓了一口气重新开始爬台阶,可是这一次,台阶又变成了九十六级。 多出来的三级台阶似乎只有在下楼的时候才会出现,苏青崖蹲坐在大雄宝殿前,杵着腮帮想不出这多出来的台阶到底有什么作用,要怎么触发枯叶禅师的“第三个”问题。 正在他思索间,整个佛寺中起了风,刚才明明还是春日景象的佛寺在瞬间入了秋。 苏青崖抬头,看见台阶两旁的银杏树迅速枯黄,黄色的叶片开始缓缓下落,很快就铺洒满了整个台阶。而苏青崖站起身来,身后的大雄宝殿却变了一个模样—— 屋檐倒塌、殿中的三尊金身佛像塌了一座,剩下的两座也没有了佛头。而佛像身上贴着的金箔,也全部被人扣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灰色的泥胎,变得十分残破。 刚才大殿两旁的一百零八罗汉们则是全部消失了,只留下了被焚烧过的黑色痕迹。 大殿前的蒲团倒还在,只是落满了灰,还有老鼠从上面跑过。 枯叶禅师静静地坐在他原来的位置,还是那样敲着木鱼,手中捏着一串佛珠。只是原本洁白的佛骨手串,此刻上面落下了斑驳的血迹,变得如同白雪落梅一般有种凄艳的好看。 苏青崖愣了一下,万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变化。 不过是从春入秋,一座曾经繁荣富庶的佛寺就变成了这样,而苏青崖发现了,在大雄宝殿的殿门口,右边的位置上靠着一把扫帚,扫帚似是多年无人使用,上面都挂满了蜘蛛网。 看了看台阶上的落叶,又看了看残破的佛寺,苏青崖站起来直接向那扫帚走了过去。 弹落了上头的蜘蛛网和灰尘,苏青崖开始从高处往下扫落叶,时间缓缓地过去,他扫扫停停,数着台阶往下,却发现在第九十六级台阶之后的三级台阶上,没有一片落叶,却布满了斑驳的残血。 那血迹已经乌黑发亮,年份稍久,却是用扫帚没办法扫去的。 苏青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了看远处的放生池,还有池边的水桶,便放下了扫帚准备过去。可是当他的脚踏上第九十七级台阶的时候,刚才一直还在寺院中敲木鱼的枯叶禅师却突然出现在了他面前,拦住了他。 “多谢施主,”枯叶禅师对着苏青崖鞠躬:“施主至诚,佛祖菩萨会保佑您平安,只是那些恶人造下的罪孽,却是无法用水洗净的。” 苏青崖眨了眨眼,却感觉到从枯叶禅师那枯瘦的手臂中传来了力量,让他眼前看到的一切景象模糊起来——曾经年轻的枯叶禅师,自己一个人在山上建立了一间小小的禅房。 然后他游历四海、化缘讲经,然后慢慢建立了一间寺院,而后声名远播、寺院逐渐香火旺盛。 佛寺中终于请来了三尊金佛,而后一席明黄来到了佛寺中,明黄色的人影倨傲,要求枯叶禅师离开佛寺到京城报国寺中居住,可是被枯叶禅师拒绝。 之后不久,那抹明黄色就带来了血色杀戮,将曾经尊贵的佛门清净之地变成了人间地狱。 枯叶禅师在这场灾祸之中劫后余生,他带着苦修之心一点一点重建了当年的佛寺,而明黄之人也随着寿数尽成了一抔黄土,重建之后的佛寺,地面升高,填起了那三级台阶。 然后,眼前的景致消失,枯叶禅师面容沉静地站在苏青崖面前:“天色已晚,施主不妨在禅房小住。” “这怎么好?”苏青崖下意识开口:“如此叨扰大师。” 没想到枯叶禅师却难得地笑了一下,看向苏青崖的眼光里也多了几分赞赏:“施主客气,何况风雪迫人,施主现在下山,也多有危险,倒不如留下小住几日,我也好同施主坐而论道。” 苏青崖正想说秋日里哪有风雪,可是眼看着外头的天色就变成了冬景,无奈之下,苏青崖只好答应。 枯叶禅师说晚上会敲钟用餐,寺里的僧人们都会出来,让苏青崖先回禅房中休息,可是寺庙里面根本没有任何人,苏青崖只觉得那是新的考验罢了。 隐约从刚才枯叶禅师让他看到的事情中,苏青崖整理了一下这位佛修大能的心结——大约是心血被毁坏造成了打击,可是明明已经重新建立了佛寺,为什么还会看见残破的风景还有血迹? 这些想来劳神,苏青崖回到禅房中也是干坐着,于是他便在佛寺中走了走。 佛寺很大,后院还有一片菜地。 菜地中有不少已经成熟的白萝卜和白菜,因为是佛寺,所以寺院中也没有牲畜,有不少面粉和普通的酱料。苏青崖忍不住搓了搓手,这么些普通东西在旁人看来大多看看就过,可是苏青崖就是忍不住想要做点什么。 佛寺里面吃的最多的都是粥和菜汤,多的时候有馒头。 馒头要等待发面时间太久,不过苏青崖闲着也是闲着,就想要动手做一做。 好在他动手的时候,整个遗迹的景物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还是那样子维持着冬雪的模样。虽然是冬日里,可是苏青崖身上披着陆野给他的大氅,嘴里还含着火灵草,自然也不觉得太冷。 他揉了面,在等待面发好的时间里,去后园的菜地里拔了两个白萝卜。 又找了两个土豆、半盆子胡萝卜过来,坐在厨房里哼着小调儿开始做东西。世传,唐朝诗人王维晚年,生活在西安蓝田,于一座佛寺的三面墙壁上画下了珍贵的《辋川图》。 辋川地貌奇盛,有华子冈、欹湖、竹里馆、柳浪、茱萸游、辛夷坞等地,景致幽静清美,是一处难得的世外桃源。王维的《辋川图》上,便绘制了辋川的十二美景,将白石滩、竹里馆、辛夷坞、漆园和椒园等尽入画中。 画面古朴,亭台楼阁掩映于群山绿水之中,隐士们在其中弈棋饮酒、投壶流觞,好不快活。 然而《辋川图》是壁画,后来寺庙损毁,原画不传,后世看见的《辋川图》都是后人临的画。 盛唐覆灭,五代乱世,乱世之中有一个尼姑名曰梵天,从这《辋川图》中得到了灵感,用鲊、脍、脯、腌、酱、瓜、蔬、黄、赤杂色,凑成小屋,组成一道大型风景冷盘,世称辋川小样。 用来缅怀当年的盛世,还有随着盛世一道儿毁灭的清源寺壁画《辋川图》。 苏青崖见过几次这幅图,但时间久远也不太记得住细节。不过有前人这样的妙思,苏青崖也有样学样,将他刚才所见的枯叶禅师的佛寺,全部都做进了自己的菜品里。 用白萝卜雕刻成院墙,然后雕刻出小小的佛头,又用青菜和薄荷等摆盘,做出了同样的风景冷盘。 然后,寺院的钟声就在此刻敲响—— 院内也开始飘起了大雪,并非是苏青崖的幻觉,他感觉听见了刀剑铿锵之声,地面震颤,仿佛是有急行军从远处过来,正在朝着寺庙方向来。 枯叶禅师在僧房内等待,看见苏青崖端着盘子进来似乎愣了一愣,他望着苏青崖手中精致的菜品,一笑之后看向苏青崖,此刻老僧人的眼光已经全然清明:“没想到,多年之后……竟还能见着辋川现世。” “大师谬赞,这并非……” “既然他回来了,那看来施主,我们这顿饭,注定是吃不上了——”枯叶禅师却没有理会苏青崖的话,而是站起身来看着外面的天空,不知何时,天色真的晚了,黑暗的天空被火光照亮。 禅寺外头,终于传来了人响: “陛下请枯叶禅师,上京一叙。” ※※※※※※※※※※※※※※※※※※※※ 陆野:没出场,不开心。 杨玉寰:呵。 第040章 鹅鸭炙 随着佛寺的大门缓缓打开, 寺院外围被不少身披铠甲的士兵包围。这些人明火执仗, 为首一人骑红鬃马, 带着金质兜鍪,态度傲慢而满脸坏相,他的马前有一名垂首低头的年轻僧人, 僧人的目光躲闪, 在火光之中,显得尤其猥琐。 枯叶禅师站在苏青崖身前,目光无悲无喜,轻轻开口:“苦智, 为师等了你许多年。” “苦智”两个字从枯叶禅师口中说出来的时候,苏青崖看见那名僧人浑身颤了一颤,他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抬起头来看向枯叶禅师的时候眼中露着挣扎:“师父,陛下对您没有恶意,何况报国寺、报国寺……” “报国寺是国寺, ”枯叶禅师打断了苦智的话:“香火旺盛、衣食无忧,是天下大多数僧人向往之地。” “却, 并非是我的归处。” “可是师父, 您……” 枯叶禅师摇了摇头, 看着眼前的年轻僧人:“你六岁上山,家中父母亲眷皆为戎狄所杀, 你为求活命, 来到寺院门口求我收留, 可是我当时并没有接受你。” “是……”苦智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回忆:“师父您让我在寺院外跪了三天三夜,看我通过了考验之后,才出门来把我带回寺院之中,给我饭食、教养我成长。” “那不是考验,”枯叶禅师长叹一声:“而是我原本并不想要收你为徒,不过我佛慈悲,让你有了这样的机缘,可惜——今日,还是被你断送。” “你当年来到寺院之中,满心满眼都是仇恨,你来投奔寺院,也只是因为寺院是唯一不会拒绝你的地方。而我想要的,不过是个一心向善、追寻佛法臻境的徒弟。” 枯叶禅师抬头看了一眼他们头顶还在飘雪的天宇,枯瘦的面容上露出了一点点的无奈之情。 “可惜,我等了那么多年,却也只是等到了一个你。” 听见这些话,苦智脸上的表情狰狞了几分,看着枯叶禅师的眼神也不再那么畏惧和害怕,他摇摇晃晃地大笑两声,然后指着枯叶禅师道:“原来、原来你竟然是这样的心思!” “怪不得,怪不得你从来都不曾把长生的法门告诉我!我从小时候开始,你就是如今这番模样,少说也有七十多岁,可是如今我都廿六岁了!整整二十年你的容貌、身形根本没有变过!” “而且我问过了附近的村民,他们说曾经这里就有一座佛寺,听老人们说里面寺院的主持就是一个你这样的老人!陛下为求长生之法已经耗尽的心力,若师父你能够出力,什么样的佛寺修建不出来?!” 枯叶禅师冷笑一声,却负手转身:“荒谬!” “枯叶大师,”一直看热闹的军官此刻却开口说了一句话:“如今也容不得您拒绝了,陛下要我等无论如何要将您带回去,您若是配合些,也省了我们如此费心了。” 说着,士兵们就缓缓地向前围了过来。 可是枯叶禅师作为佛修,哪里会在意这些凡俗之人的兵刃刀剑,他只是挥了挥衣袖:“佛门圣地,岂容你等兵戈造次!” 那些士兵根本什么敌人都没有遇上,就被枯叶禅师直接从寺院中轰了出去。领军的将领呆了一下,而旁边的苦智更是浑身僵硬,当年时光久远,知道修真之人的凡俗并不多,所以他们以为看见了妖邪。 士兵们不再敢上前,而那将军也没有办法靠近,僵持了一段时间后,他们试图放火、试图强攻,最后都没有能够突破进入寺院之中,只好将寺庙围住,安营扎寨、再做打算。 想起曾经被毁灭焚毁的那个佛寺,苏青崖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如果枯叶禅师如此厉害,一人能抵挡千军万马,那为何曾今的佛寺被毁灭了?还是时间上出现了差池? 正思量间,就听见了佛寺外围传来了小孩的哭声。 枯叶禅师皱眉,苏青崖也瞬间抬眼看出去,却发现了外围寺院之中,那军官已经押解了附近的村民过来,村民们看着瑟瑟发抖,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架着一柄刀。 军官有恃无恐、吊儿郎当:“下官知道禅师您佛法高妙,但是我佛慈悲,您忍心看着您的这些信众们,无谓牺牲么?” “只要您放下武器出来,我们就放了村民。但若是您还是拒绝陛下的好意,我们只好每一炷香时间杀掉一个人了。若是您心狠,整个村庄杀完,那还有附近的几个村落——我倒要看看,佛法能否普度众生。” 村民早就吓傻了,一个个冲着枯叶禅师哭喊,那场面加上大雪和火光,变得尤如人间炼狱。 枯叶禅师眉间微动,看着眼前的一切终于长叹了一口气,他站起身来:“我随你们上京——” 他这句话的话音刚落,苏青崖发现身边的所有景象都改变了,他仿佛是出于画外一般还身处雪原,而面前的一道高高的屏障中,却出现了被放在囚车中押解的枯叶禅师。 明明已经放下身段解救了那些村民,道路两旁的村民们却还是目光凶狠地看着他,说就是这个妖僧害得他们失去了陛下的眷顾、害得他们成了罪民。 曾经的信众,冲着他们信仰的“菩萨”丢出了恶语。 而这些恶语一传十、十传百,到了京城的时候,就成了妖僧祸众,那位明黄色的陛下甚至想要枯叶禅师交出长生不老的法门后,就直接烧死枯叶禅师祭天、以平民愤。 苏青崖踉跄着上前一步:人心从来都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以掌控也最卑鄙的东西,或许枯叶禅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到了今天这一步,他静静地看着疯狂的皇帝、看着那些“背叛”了自己的信众,脸上的表情无悲无喜。 老禅师没有反抗,也没有交出所谓的“长生”秘诀。 愤怒的皇帝最终选择活活烧死老禅师,让人在京城里架起了高台,当众点火。可是枯叶禅师则是闭目凝神,在高台上吟诵起了经文,在他开始念经的同时,禅师的周围忽然升起了浅淡白光,将他同那些火光格开来。 “清净,是佛国净土。” “彼国,是佛国净土。” 慈悲的老禅师坐在烈焰之中,神色惋惜地看着世间愚昧的众人,妄念一生,便落得如此下场。皇帝和百姓看着老禅师的模样,开始害怕,百姓们纷纷下跪磕头,而皇帝则是开始更加荒谬地给那高台泼油。 滚烫的热油点着了皇帝自己,点燃了他的宫殿和琼楼玉宇,将附近的高门大户全部引着火。跪在附近的百姓们一个也没有幸免,全部落在了这场浩劫之中,没有谁能够跑的出去。 富庶的京城瞬间火光冲天,自己点燃的火光,终究引火自焚,烧毁了曾今他们最为在乎的一切。 而在一片浓烟烈火之中,枯叶禅师缓缓地从高台上下来,眼中的光芒逐渐清明:“佛渡世人,可惜我终归——成不了佛。” 苏青崖清楚地看见,看见了枯叶禅师眉间出现的堕仙印记——这样的印记他曾经在萧敬之死前看见过,然后所有一切的景象全部退却,极北之地大雪漫天,一缕残魂直接来到了苏青崖的面前: “何谓世人?” 苍老空洞的声音从九周天宇上传来,带着回响震耳欲聋,重重叠叠又好像是从远方的冰山附近传来,残魂盯着苏青崖看,如今的枯叶禅师,便是之前他生前最后的模样。 依旧是那个枯瘦的老僧人,可是老僧人的眉间出现了黑色的一道堕仙印记,如同是被人在眉间划了一刀一般。那印记呈现了深黑色,几乎在往外冒着黑气,不同于萧敬之那鲜红滴血的新生印记模样。 禅师不再是个光头老和尚的模样,而是一头银色长发在大雪中凌乱飞舞,他身上的袈裟破旧而打了数个补丁,成为了真正的百衲衣,而空洞的双眼,却还是那样紧紧地盯着苏青崖: “何谓世人?” 想了想枯叶禅师曾经经历了一切,苏青崖笑着开口:“贪嗔痴妄,蒙昧待渡之人。” 似乎没有想到苏青崖会这样回答,枯叶禅师的残魂愣了一下,遗迹之中的雪地忽然震颤了一下,苏青崖站立不稳,然后忽然面前的残魂开始桀桀怪笑起来,他陡然从苏青崖身体里面穿过去,苏青崖一下没稳住仰倒在地。 残魂却开始在天际间飞舞来去,整个遗迹之中开始大雪纷飞、天色变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贪嗔痴妄、蒙昧待渡之人’!”残魂大笑着,突然来到了苏青崖面前悬停:“何谓菩提?” “菩提是所生的,涅槃是所显得,”苏青崖闭着眼睛开始背佛经:“涅槃无生,菩提无我。佛祖菩萨舍身饲虎,便生死无碍、无我无生,方得了大菩提。” 这一次残魂没有笑,而是静静地盯着苏青崖看了半晌。 最后,那个残魂的形象逐渐清晰起来,像是回到了最初苏青崖在秘境中醒来时刚刚见到的枯叶禅师。残魂盯着苏青崖看了半晌,忽然开口问:“你……是谁?” “苏青崖,”苏青崖淡淡一笑:“一个世人。” 听见这样的回答,枯叶禅师忽然笑了起来,不是来自残魂的桀桀怪笑,也不是嘲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微笑。枯叶禅师凝眸看着苏青崖,摇了摇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事情: “若是当年,我能再等等……” 再等一等,而不是选择了本来就不适合的苦智作为自己的弟子,或许寺庙就不会被毁。 可是世间的万事万物,从来都讲究机缘,若非机缘稍纵即逝、世上又没有后悔药,那也不会生出今日的所谓“穿越”和“重生”的逆天改命了。 想到逆天改命,苏青崖又想起了六壬城,还有萧敬之死前的那些话。 枯叶禅师最后的结局也是坠入了魔道,但是不知为何一个能够在火中浴火重生的佛修,为何最后会坠入魔道,然后又陨落在这里形成了这样一个没有什么危险的秘境。 “算了,都是机缘。”枯叶禅师的残魂像是看透了什么,他漂浮在半空中,思索了一会儿,终于喃喃道:“当年我都没有等,今日又何必再强求。” 说着,在苏青崖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枯叶禅师的残魂便渐渐消失了,而这个仿佛是极北之地的遗迹也逐渐在苏青崖眼前消失,白色的雪花退去后还是白色的雪,只是眼前的残魂逐渐变成了一串浅白色的佛骨舍利手串。 手串同苏青崖在遗迹中见过的十分类似,只是上头没有了斑驳血迹,而只是剩下了在发光的舍利子,隐约闪着金光。枯叶禅师的声音轻飘飘地在远处响起:“苏青崖,万万没想到——我枯叶一生,都是败在你们世人手里。” “你,破了我的考验,我的本命灵器,便送与你。” 遗迹消失,苏青崖平白无故地获得了一串珍贵的大能手串。眨了眨眼睛,苏青崖还没闹明白自己怎么就破了对方的考验,遥遥又听见了陆野和杨玉寰的声音。 或许是在秘境中被枯叶禅师的残魂笑怕了,苏青崖摇了摇头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直到稳稳地落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中,苏青崖才发现自己是真的出来了,而陆野则是着急地盯着他看,甚至用灵识在他身上彻查了一遍:“你……没事?” 苏青崖:“没事啊?” 杨玉寰则是以一种十分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苏青崖:“你一个没有修为的人,可以闯过那样的地狱?” “地狱?什么地狱?”苏青崖莫名其妙,一问之后,才知道原来他们被吸入枯叶禅师的遗迹之后,都是同样地从禅房中醒来,只是陆野随性,这种遗迹他根本不放在眼里,找了一圈没有苏青崖之后,就直接闯入大殿中把枯叶禅师殴打了一顿,然后得到了一些小奖品从遗迹中传送了出来。 苏青崖:……还真是简单粗暴。 而杨玉寰没有陆野那么轻松,他带着萧九臣,一开始还同枯叶禅师讲规矩的对话,但是后来实在不厌其烦,于是也对枯叶禅师发动了攻击,然后就在火场之中同枯叶禅师大打了好多个回合,才好不容易狼狈地出来。 而听完了苏青崖的叙述之后,陆野和杨玉寰的表情都十分微妙。杨玉寰沉默了良久,才淡淡地开口道:“我说小美人,若是让观静那个老古板知道你懂这么多……我看你很可能被他缠上,要你入佛门。” 苏青崖:…… 陆野摇了摇头:“没想到枯叶禅师竟然经历了这些……” “那这串手串有什么用?”苏青崖叹了一口气,“佛骨舍利,给我这个倒不如给我一筐大萝卜……我看寺院里面的萝卜还挺好吃的……” 看着他委屈扁嘴的样子,杨玉寰已经没了脾气,转过头去装作没听见。 而陆野则是盯着那个手串想了很久,终于说到:“或许以后会有用吧……高僧甚少能够化身成为舍利的,也就枯叶禅师能够集齐了这么多的佛骨舍利。” 说完这句话,陆野自己觉得不对劲,想了想还是替苏青崖收下了这个东西——收集,可能是主动也可能是被动。联系到残魂额心的堕仙印记,陆野觉得这东西还是不要让苏青崖拿着好了。 但是不知道那句话触动了苏青崖的神经,苏青崖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眼前一亮,看向了陆野和杨玉寰:“我刚才突然想到了一道菜品,虽然因为过于残忍被禁绝了,但是……就和枯叶禅师给我们看到的那些幻象很是相似。” “什么菜品?” “鹅鸭炙,一个现在被禁绝了的菜品,”苏青崖两眼放光,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因为太过残忍。可是和刚才枯叶禅师给我们看的幻象很相似——都是大火漫天的场景。” “而且,”苏青崖看着陆野和杨玉寰高深莫测道:“这个菜品也是盛唐时候的,同枯叶禅师、王维的《辋川图》都是一个时代的事情。” 原来苏青崖要说的菜品时唐朝武后面首之一的张易之发明的,将一个大铁笼的底板换上厚铁片,然后在笼子的四周挂上酱料和各种作料,然后在铁板上涂满酱料后就把大鹅子和大鸭子放进去。 然后就在铁笼外架上火烤,因为火的高热鹅鸭都会来回跑,于是鹅掌、鸭掌上就涂满了酱料、并且逐渐烤熟。而鹅鸭来回跑没有办法缓解热浪后,还会去旁边吃水状的酱料。 酱料由此入味,直到鹅鸭活活被烤死。 之后,拔掉毛就能够吃到这道非常残忍的鹅鸭炙了,传闻味道鲜美入味,可是却没有多少人吃过。 苏青崖笑眯眯地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和枯叶禅师让我们看到的——确实相差不多啊?” 陆野:……突然有点慌。 杨玉寰:……妈的到底是谁说这个小美人可爱的! ※※※※※※※※※※※※※※※※※※※※ 苏青崖:嘻嘻。 杨玉寰:……我不可以吃。 陆野:下口轻一点_ 第041章 三德面(上) 或许是自己说完话半天没有得到人回应, 苏青崖回头一眼就看见了面色复杂的陆野和杨玉寰。陆野尚好, 不过是神色之间有些复杂, 可是杨玉寰看他的表情却显得有些一言难尽了起来。 杨玉寰憋了半晌,才讷讷道:“小美人,怎么在你眼里, 枯叶禅师给我们看的景致——难道那些人是……鹅鸭炙吗?” 就……你怎么做到如此平心静气、岁月静好地说出这种“吃人”的观点的? 杨玉寰眨巴着眼睛, 用眼神无言地询问着苏青崖。 或许是难得看见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女装大佬吃瘪,苏青崖戏瘾上来,于是故作深沉地叹了一口气:“翻开五千年的悠久历史,本本书里——可不就写着‘吃人’两个字?” 杨玉寰:……你看的什么书。 或许是知道杨玉寰他们修真界并不懂“鲁迅曾经说过”的梗, 苏青崖皮了一下之后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看着陆野和杨玉寰换了一个话题:“你们找到炎燚子了么?” 陆野摇摇头。 杨玉寰却蹙眉道:“按理来说,就算如今是寒季, 炎燚生长在极北之地的水流附近,不应当一株都没有。我们从上游一直找到这里,直到装上枯叶禅师的遗迹, 却一株都没有看见。” “就好像是极北之地所有的炎燚,在一瞬间都消失了一样。” 他这个说法引起了陆野和苏青崖的警觉, 两人对视一眼, 心里都明白了对方心中正在想什么。 这个时候, 忽然有一声佛号从他们身后传来,苏青崖回头, 那人是个年轻僧侣, 身上披着百衲衣, 手中拿着一串水晶透亮的佛珠,他看着他们几人恭恭敬敬地作揖,然后道: “鹅鸭炙残忍,所以张易之没有什么好下场。而以天地为铁笼,权柄、财富为酱料,人心不齐,难保不在这样的环境中——变成旁人的一道珍馐美食。” 僧人看向苏青崖,微微一笑道:“苏施主,观静有礼。” 万没想到会在极北之地直接见到了佛修的宗主,苏青崖愣了一下,然后还了一礼给观静大师:“大师有礼。” “枯叶老前辈的遗迹存在于极北大陆上数千年,贫僧也是头一遭看见能够破了老前辈遗迹的人。而且苏施主毫无灵根,想必是与我佛有些缘分的——” 只是观静话还没有说完,陆野就从后面上来一把捂住了观静的嘴,然后凑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说:“臭小子,收起你那套见人就觉得他和佛门有缘的歪理,小老板要是被你哄骗入了佛门,你岂非是要你师父我一辈子打光棍?” 观静眨了眨眼睛,在陆野的警告下点点头。 然而陆野一放开他,他便恭恭敬敬地对着苏青崖再拜:“阿弥陀佛,若那样,其实也还不错。” 陆野:!! 看着被观静噎得说不出话来的陆野,苏青崖哈哈大笑——原来观静大师是这样性子的一个人。之后观静就邀请苏青崖他们去往极北静宗中宽坐,关于杨玉寰所说的炎燚子,观静也说到了静宗之中再细细说与众人听。 极北之地之所以能够一片雪白,也是因了静宗的缘故。 佛门清修,虽然也讲究“深山藏古寺”的意境,但是更多的还是于山林中浑然一体的自然、随缘之法。所以静宗虽然矗立在极北之地,可是若非是观静带领他们前往,苏青崖只怕根本认不出此地有禅院。 面前,是一座巍峨高耸入云的雪山。 细看之下,才发现他们脚下延伸出去的乃是一条小道,小道弯曲一路从山脚往山上走去。绕开了山中的石块和枯木,与整座雪山浑然一体,仿佛根本没有这条道路。 实际上,这条小道乃是给刚刚来到静宗准备拜入静宗的佛修的一道考验。 极北之地苦寒,若是无法忍受苦楚,自然是早早离开得好——锦州大陆上也有佛修,何况佛修修行在入世禅院中也可,没有必要一定要到达静宗之中。如此,那些佛修们需得用自己的双腿,一步一步从雪山脚下走上山去。 如今观静则是直接带着他们到了山门口—— 整个静宗里没有禅院和寺庙,没有一砖一瓦一木的建筑,全部都是就着山势雕琢的佛像。禅房则全部藏匿在了深山的山洞之中,看上去银装素裹一片,倒是有不少山林间的鸟兽在其中增添了几分趣志。 待客的禅房是在北面山壁上借着原本的山洞开凿的一间大屋子,东西两面都开了几扇窗子。桌案用雪堆成,也是唯一一间屋内有椅子的地方。只是屋内的椅子,看上去十分的寒冷——也是用冰雪堆砌的。 若非观静大师也是陆野的徒弟,苏青崖简直要脱口而出——你们是不是缺钱,物尽其用到了这样的境界,也不知静宗到底是真道学、还是假随缘了。 待众人都坐下,观静大师让身边的小沙弥给苏青崖几人奉了茶。 那茶叶是火红色的,明显是用来待客的茶,因为观静大师自己喝的——就是普通的碧螺春,香味算不上馥郁,不过是喝来解渴的东西。而苏青崖看了看手边的茶叶,入口甘甜、香味醇厚,而且喝来觉得通体舒泰,大约便是用火灵草制成的什么茶叶。 路上,杨玉寰已经对观静说了他们的来意,观静也看过了萧九臣,没看出来什么问题。 “这事情说出来惭愧,”观静大师的眼睛盯着自己的足尖:“最近极北之地出了件怪事儿,自从开春以来——我是说锦州大陆上的开春,极北之地上许多植物就……就突然成片成片地死了。” “包括炎燚?!”杨玉寰目光一凛,死死地盯着观静。 若是炎燚早就在极北之地绝迹,那么杨玉寰也不打算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世间还多得是好药,也没有必要为了一个炎燚就死磕在这里。 观静看了杨玉寰一眼,摇摇头道:“炎燚是灌木,一开始并未受到影响,后来大家伙发现事情不对的时候,也只是留存下来三株而已。” 杨玉寰挑了挑眉,抿紧了嘴唇等待观静大师继续。 “那三株炎燚被我们从河边移栽过来,精心养护在了禅院中,但是过了上一个暖季之后,炎燚就开始掉叶子,也没有按着时节结出炎燚子,虽然没有死,但也……不知道要如何让它们重新生长。” 观静大师想着摇了摇头叹气,手中的佛珠转了三转,他目光灼灼地看向了陆野:“这种事情不常见,本来我们也没有头绪,但是……但是六壬城的事情出了以后,门内的几个长老都在怀疑是否……” “也是魔气?” 陆野和苏青崖同时开口,观静大师眉目沉静,长舒一口气,缓缓地点了点头。 极北之地苦寒,很少有虫害和病灾,植物大面积死亡,大约也就只有魔气能够做到这一点。九煞魔气现世的消失现在已经瞒不住,何况萧敬之死前放出的话,似乎还有一位神秘人物在操控此事。 从苏青崖牵扯到陆野、万行舟,然后是六壬城和极北之地、药王谷,这位在暗处的大佬心思缜密,从容不迫地引着陆野他们追查,最终都只是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结果,而且——魔气还在增多、增强。 吞噬了萧敬之、吞噬了不少低等的灵兽,如果继续下去,九煞魔君重新现世,也只是早晚的问题。 几个人正在沉默之中,刚才奉茶的小沙弥忽然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冲着观静大师拜下:“师父师父,后厨着火了——” 观静一愣,连忙站起身来跟着小沙弥走,可是走了两步,似乎想到什么一般回头冲陆野、苏青崖等人点了点头。然后他包含歉意地一笑,连忙跟着小沙弥往外走。 看着观静大师离开,苏青崖的眼睛不着痕迹地眯了眯—— 禅房寺院有后厨其实不奇怪,但是极北之地静宗有后厨就很奇怪了。外头寺院的和尚们要吃饭,可是能够进入静宗的佛修,多半是已经辟谷的修士,这些人没必要为了一两顿饭专门搞一个后厨出来。 如果是因为……青崖小馆,倒不是苏青崖自恋,而是陆野的影响力不容小觑,他的纳戒至今都还在响着订单的提示声音,也有很多修士开始自己尝试着做一些菜品,偶尔他还会收到一两个胆子大的魔修来请教他做饭的问题。 可是,刚才看观静大师的态度,这个后厨并非是这一两年间才制好的,而是一直存在。 苏青崖不明白为什么在静宗这样一个没有人吃饭的地方,竟然也需要有一个专门的后厨。而且这里位于极北之地的中央位置,天气寒冷,根本不可能有人“路过”此处,也不会需要施舍饭食。 那么静宗的这个后厨,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暂时找不到头绪的苏青崖站起身来,表示出对“厨房”这个地方的十二万分好奇,不由分说地带着陆野和一个不是太情愿的杨玉寰顺着摸了过去。 着火的地方其实距离苏青崖他们所在的禅房不远,出来不过就几步路的距离。 外面还飘着风雪,着火的地方火势却越来越大,那不是寻常的火焰,倒是和炼魂鼎里面终年不灭的火光有些相似,苏青崖呆了一呆,然后就看见了观静大师他们在拼命地救火。 静宗没有木料,都是雪山,没有可燃物、易燃物,但是那火势却明显在几个人的施救下越烧越大。 “三昧……真火?” 陆野颇有几分不解地看着眼前越少越大的火,寻常人世木中生火,也就是苏青崖所说的易燃物中见火,这是最底层的“火”,打火石一类、冶炼、炼丹的火,称为石中火,又是“金火”,最后就是眼前这种——空中火。 无名而生,无名而起,又无法扑灭。 佛修存在于世间多年,三昧真火倒是许久未见,陆野本来准备取用纳戒里面的东西来帮忙灭火,但是苏青崖却从他的身后拦住了陆野,他没有说话,而是摇摇头示意陆野不要出手。 观静大师看着火势逐渐开始蔓延,眼看着就要烧到旁边的佛头上时,他也从自己的念珠当中取出了一瓶子东西,然后对着那团火焰就浇了过去——骨肉按,火势开始变小,然后逐渐消失。 陆野看出来,那东西是——“四海之水”,传说中能够扑灭三昧真火的两样东西之一。另一样就是刚才陆野没有从纳戒当中取出来的乾坤玉露,来自天地的真水。 在佛语中,真火只能用真水浇灭。 观静大师松了一口气,回过头来看见苏青崖他们,他也是无可奈何地一笑:“让几位看笑话了。” 苏青崖却透过了观静大师看了看他身后那个被“烧毁”的后厨:后厨也是一个在雪山上凿开的山洞,不过这个山洞之中显然多了很多“人工雕琢”的痕迹,有岩石搭成的灶台,也有一些调味品,在黢黑一团之中,似乎还有一些没有来得及用上的食材。 或许换了旁人看不出来那些是什么,但是苏青崖这个打小混迹在厨房里的人却轻松地看出来之前——这帮人到底是在捣腾什么,蒸笼的形象勉强还在,附近的几团面粉黑黢黢地黏合成了一团。 蒸馒头也用得上三昧真火? 苏青崖狐疑地看了观静大师一眼,却没有从这个大和尚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出来什么。观静大师说出了事情他也不好多和他们谈,只安排了住处给他们让他们先休息休息,然后明天带着他们去看那些炎燚。 陆野不置可否,杨玉寰却点点头认同。 等观静安排完一切事情离开之后,陆野才缓缓地从后面揽住苏青崖:“小老板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有,”苏青崖靠在陆野的怀里,似笑非笑:“我怀疑这个观静大师有问题。” ※※※※※※※※※※※※※※※※※※※※ 呼呼,好久没写过这么短的一章啦。 过段时间开学就会忙碌起来啦,不过应该会保证更新的嘻。 ------------------------------- 苏青崖:我觉得你们修士有问题。 陆野:??? 苏青崖:自己不查案,让我这个厨子来客串。 陆野:…… ------------------- PS.情人节快乐宝贝们~ 第042章 三德面(下) “巧了, ”陆野笑了笑, 松开了苏青崖坐到了一旁的床铺上:“我也觉得这个观静有问题。” 既然两人都觉得观静有问题, 而且极北之地还隐约出现了魔气的可能性,陆野和苏青崖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见了熟悉的狡黠。 揉了苏青崖的脑袋一把, 陆野拉着人回到了床榻上:“好了, 这是修真者们需要去考量的事儿,倒是这会儿功夫又耽误了你不少事儿,多少订单还在等着你去做呢,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我先送你会清溪谷?” 被陆野拉着平躺到了床榻上, 苏青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陆野说得是事实,自从被卷入了林三式的事情之后,他就一点都不像是个普通厨子, 而是跟着锦州大陆关于魔气的事情被这帮人折腾来去,客串了好几把捕快或者侦探应该做的事情。 订单固然重要,但也没有重要到非要赶时间的地步。 静宗和极北之地苏青崖都是第一次来, 还想要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何况观静大师身上的谜团还没有解开,苏青崖也不想这么叼着胃口回去, 倒不如留下来看看, 兴许还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在苏青崖出神的这一会儿, 外面的天空渐渐变暗了下来。 极北之地没有四季,但是却有日夜更迭, 刚才一直在枯叶禅师的遗迹之中, 苏青崖倒是忘了这一茬事儿。眼下看着外头的风雪渐渐停歇, 天空也晦涩黯淡下来,不过屋内却还是一片明亮。 整个静宗位于群山之中,山中又都是白雪,雪地是最容易反射光芒的,所以只要一点点的光就能够将这个屋子照射得十分透亮,佛修们都是就着冰雪堆砌的台子就地一坐就开始入定。 苏青崖含着陆野给他的火灵草,想着今天见到的蹊跷之处,没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身边的热源让他下意识地就往旁边凑了凑,陆野身上似乎从进入了极北之地开始,就好像是一个源源不断发热的大火炉,让人忍不住地想要靠近去汲取一点热量。 然后两人相拥而睡,一夜无梦。 次日清晨醒来,却是被杨玉寰尖利的声音给吵醒的,他似乎在跟什么人争吵什么,骂人的词难听又下作,对方似乎说不过他,但是翻来覆去就那么两句话,不是对不起就是阿弥陀佛。 苏青崖眨了眨眼睛,逐渐回笼的意识告诉他此刻自己正缠手缠脚地睡在了陆野怀里。 陆野没有用他北林上神那套富贵繁复的长袍,也没有穿平日里他作为“陆野”身份的那套黑色长袍,而是还上了代表魔尊的装束——这套衣服哪哪都好,但就是胸口敞开一片,露出了非常多的胸肌和腹肌。 深深地吸了吸鼻子,一抬头却撞上了陆野揶揄的目光,苏青崖:…… “醒了?”陆野忍笑,“杨玉寰同静宗的人争论半天了,你再不起来,只怕他都要和静宗的人打起来了。” “……你不是还醒着么?” “醉卧美人膝、醒掌杀人权,”陆野不着边际地哼哼:“你枕着我的手臂,我若是起来惊醒了你——岂不是浪费了春|光,浪费了良日,浪费了小老板难得主动的投怀送抱?” 说着,他还十分得意地冲苏青崖挤了挤眼睛。 这人,分明就是强词夺理。 苏青崖翻了个白眼,面色如常地从陆野怀中爬起来,利落地穿衣推门而出,果然看见杨玉寰已经开始准备祭出自己的本命灵器——那些用来扎在病人身上的金针、银针。 “出什么事儿了?”苏青崖漫不经心地散布过去,似乎是无意识地挡在了杨玉寰同对面的两个僧人中间,那两个僧人看上去比杨玉寰大不了几岁,不过修士的年龄从外表上也看不太出来。 两个僧人都憋红了脸,瞪着杨玉寰的眼睛中充满了不满,可是态度上却似乎不大敢动手。 杨玉寰听见苏青崖的声音,似乎抓住了什么救星一样,他转过头来一把抓住苏青崖:“小美人,这帮子秃驴骗我们,我明明看见他们有一大堆的炎燚和炎燚子,却偏偏要告诉我们没有。我明明看见了,他们却说是我眼花。” “现在还不让我去确认,我看就是他们心虚!” “施主,您怎么不讲道理呢,那个地方是我们静宗的藏经阁,您擅闯不说,还说我们藏了炎燚子,炎燚子早就在不就之前就绝迹了,哪里会有这种东西呢!” “不是我们心虚,而是施主您的要求无礼。” “我无礼?!我看你们分明就是心怀鬼胎!”杨玉寰气呼呼的:“佛门不是讲究慈悲为怀吗?小九若是没救,我就算拼死也要让你们静宗为他陪葬!” 末了,杨玉寰冷笑着看着两个僧人:“别以为我只是个大夫。” 苏青崖拽了杨玉寰一把,赔笑着冲两个僧人道:“二位大师别见怪,寰哥也是救人心切。” 两个僧人看着苏青崖客气,也没有多说什么,几人客套一番后就各自离开了。杨玉寰气呼呼地看着苏青崖,似乎还想要和那两个僧人说什么,苏青崖连忙将人拉到一边: “寰哥,关心则乱,我不和你争论你到底看到了什么,但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我们人少、他们人多,我们不熟悉地形,强龙不压地头蛇。” 说着,苏青崖压低声音轻轻说:“静宗确实有问题,面儿上我们弄不过,暗地里还是可以去查一查的。” 杨玉寰眯了眯眼睛,最后泄气一般地说道:“就是在他们着火的后厨附近,我今天早上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了一个向下的楼梯,然后顺着下去发现了一大片的炎燚,结果我出来之后看见这两个秃驴,他们却偏偏说我是闯入了禁地。” “那里哪里有什么书籍,”杨玉寰愤愤不平,翻了个白眼:“我看这些佛修都不是好东西。” 苏青崖忍笑,劝了杨玉寰两句,让他还是把所见给陆野说明。 “陆野?”杨玉寰一愣,看见苏青崖还在往前走:“那你要去哪里?” “我?”苏青崖狡黠一笑:“我当然是要去你发现东西的地方,做点符合我身份的事情——” 说来也奇怪,昨天发生了那样奇怪的火灾,静宗的这个后厨应该封闭一段时间才是,可是刚才苏青崖借着同杨玉寰说话的空档,发现那个后厨已经重新收拾好了,似乎昨天的火灾只是他们的一场梦似的。 杨玉寰说从后厨附近的楼梯可以下到地下,而地下有大片的炎燚。 炎燚是生长在极北之地的一种灌木,食之避寒愈百病,这东西说起来不算稀奇,但很少有人会成片地看见炎燚,多半是水边零零散散地生长着一些。 火灵草同炎燚的功效相近,只是火灵草更寻常一些,陆野说就算是极北之地外头的秘境中也可以找寻。 苏青崖含着陆野给他新的火灵草,心中隐隐约约有一个猜测,但是却没有找出头绪,所以正好今日他也来借一下这个静宗的后厨,准备做一道最为普通的菜品。 静宗的佛修修行起得很早,这会儿也不是寺里敲钟吃饭的时间,所以后厨没有人在。苏青崖环顾一周,发现了不少的面粉还有汤锅,于是他便卷起袖子准备做一道——三德面。 佛偈有云:三德六味,供佛及僧。 在《涅槃经》中,说供养佛僧的东西应当包含三种德行,这里没有其他更多的调味,苏青崖便揉了面开始做这一道菜品,他一边做着,一边在想着静宗的事情。 所谓三德:清净、柔软、如法,以精洁无有荤秽、柔软甘和而不粗涩的食物为佳,制法上又讲究“随时措办,制造得宜”的技法,所以平日里常见的佛家供养,多半都是以清粥小菜和馒头为上。 而苏青崖的这道面食,面条没有采取平日里大家常用的拉面讲究筋道,而是用了宽面。 宽面放在滚水之中煮炖,以柔而不烂为上,之后加上一两片青菜和萝卜,加上一点作料便可以食用。 佛家讲究三德六味,六味的苦、醋、甘、辛、咸、淡,也要讲究时机。比如冬日里吃上一点点的辣椒,对身体也算是有助益的,不至于在严寒之中手脚僵硬、 眼下是寒季,苏青崖便加入了一些自己从清溪谷带出来的辣椒。 端着面往外走的时候,远远就看见观静大师从雪雕的佛像中出来,看见苏青崖手中的面,笑着道了一句佛号,然后才过来:“早就听闻苏老板的手艺上佳,不知苏老板这是做了一道什么菜品?” “三德面,”苏青崖眨了眨眼睛:“大师可要尝一尝吗?” 观静大师看了看旁边,疑惑:“师父呢?师父不先尝一尝吗?” 苏青崖看着观静大师没有多少表情的脸孔,心中的疑惑更甚——此人对“三德”似乎并不在意,要知道当初在枯叶禅师的秘境之中,就算是枯叶禅师,对他一个普通人了解佛法,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但是,观静没有,反而在问陆野的去向。 苏青崖看了看那边的屋子,笑:“他啊,他还在睡着呢,何况这个三德面也不适合他吃。” 观静大师笑了笑,搓了搓手道:“那贫僧便不客气了——” 说着,他借着接过苏青崖手中汤碗的时候,不知道做了一个什么动作,苏青崖就整个人被他一道灵力推回了后厨之中,后厨的大门“呯——”地一声从外面关上。 然后苏青崖发现,刚才还冷清冰冷的后厨中,不知何时,出现了火光。 第043章 雪里红 后厨同其他建造在冰山上的房子不太一样, 屋子的窗户并不是为了照明而是为了通风, 所以窗户都比较高, 接近灶烟会上升的位置,而苏青崖站在屋内若是不踮起脚尖的话,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情况。 观静大师突然出手, 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苏青崖站上灶台往外面看了一眼,却发现刚刚还在外面的观静大师却消失了,像是没有来过一样,若非苏青崖自己清楚自己端着一碗面出去, 只怕也要以为自己见到的是个幻觉。 这会儿屋内的温度已经开始慢慢升高,火光的颜色同昨日看见的几乎是一模一样。 三昧真火,用寻常的冷水浇过去的话只会越烧越旺的真火。 苏青崖手边可没有“四海之水”和“乾坤玉露”两样可以浇灭真火的真水, 他下意识地拿出纳戒想要向陆野求救,但是在发送传讯之前,苏青崖却稍稍顿了一顿, 他没有明白观静大师此举的意味—— 若只是为了除掉他,完全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 心劫期的观静大师要对付他这样一个没有修为灵根的人, 简直是易如反掌, 那么观静大师为什么要选在静宗内的后厨动手? 周围的温度越来越热, 苏青崖感觉有些口干舌燥,身上的衣服几乎要穿不住。 想了想, 苏青崖取出了口中的火灵草, 温度也渐渐降低了下来。三昧真火烧起来没有多少黑烟黑尘, 但是苏青崖还是从旁边的水缸中取出了一块湿毛巾来捂住了口鼻,然后开始在后厨中看看有没有出去的方法。 昨日后厨着火时,观静大师就在偷偷观察,苏青崖注意到了,若非是自己的阻拦,陆野已经出手帮助,可见观静大师或许还是为了逼陆野出手。 同样是应付三昧真火,为什么陆野出手就有所不同? 苏青崖一边想着,一边给陆野悄悄传讯,让他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离后厨远一点。 然后在翻找的时候,苏青崖无意识地看见了后厨有一个灶台下面竟然是空的,而那空洞的后厨之中,现在因为四周温度升高的缘故,竟然在呼呼地到惯着冷风。 这间开凿在冰山上的后厨,在三昧真火之下没有融化,昨天苏青崖只以为是用了什么特殊材料的缘故,可是看见这个灶洞下面的冰雪,却在开始融化,露出了后厨地面下头似乎还有一间屋子的模样。 看了看四周都在起火而且越来越热的屋子,苏青崖干脆地开始拆那个灶台。 千年万年的冰雪虽然坚固,但并非像是岩石难以撼动,苏青崖取来了菜刀和锅铲,对着那个普通的灶台开始动作。一边挖的时候,后厨的火焰是越来越大,但奇怪的是,之前小沙弥会发现着火,可是此刻却无人发现。 外头安安静静,甚至可以听见落雪的声音。 苏青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然后最后一下早开了灶台的台面,露出了下面黑黢黢一片的地洞。 虽然不知道这个地洞通往何处,但是好过被烧死在后厨之中,苏青崖咬了咬牙就闭着眼睛从这个地洞中跳了下去,他身上还有陆野给他的很多保命符,苏青崖倒是不害怕地洞里面有什么。 顺着地道往下滑,短暂的黑暗之后苏青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明亮的红光。 后厨下面的地底乃是一个巨大的漏斗形山洞,山洞深深地藏在了雪山之中,而山洞里面布满了火红色的植物。这些植物既不是生成灌木形状的炎燚,也不是如同红色薄荷一般的火灵草,反而是苏青崖知道的一种植物。 一种,长得很像是苋菜的东西。 苏青崖掉落下来,直接摔落在了“苋菜”堆的中心,这些火红色的植物发着淡淡的红光,摸上去有一种温暖的触感,揉了揉磕到的膝盖,苏青崖站起身来,看见自己的纳戒亮了一亮—— [私信][陆野]:万事小心。 苏青崖嘴角微微翘了翘,然后放心地将纳戒收好,站起身来细细观察这一片奇怪的植物。他见过的寻常苋菜,叶片式绿色,只是茎干上有一点点的红,烧熟之后,红色溢出,才会成为民间俗称的“血菜”或者“雪菜”。 可是眼前这一片,形状外貌和苋菜都差不多,但是叶片也是红色。 连成一大片会发光的红色,刺得苏青崖眼睛有些疼。 正在苏青崖低头观察植物的时候,山洞之中忽然传来了奇怪的响动,那声音窸窸窣窣像是有什么被啃噬的感觉,苏青崖扭头循声而去,却险些被看见的场景吓得跌倒在地。 在光线黑暗的阴影里,有一个……人,或许已经算不得人的骸骨,被掉在了洞壁上。 那人的下半|身已经只剩下累累白骨,撕裂的血肉和干涸的血迹贴合着白骨以及身后的岩壁形成了一道道恐怖的黑色印记,而还被叼着的上半|身,则是披着一件僧袍,光亮的额头在这片红光中显得十分刺目。 啃噬他身体的是一段墨绿色的根茎,墨绿色的光芒在苏青崖看来十分诡异。 根茎吞噬的速度不快,却一点一点将那个人身上所剩无多的血肉蚕食殆尽,看得苏青崖一阵反胃恶心。而正在干呕的时候,山洞中忽然传来了一个轻轻的人声:“施主……不似静宗人。” 这人的声音太过熟悉,苏青崖扭头过去,果然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另一处阴影里,看见了一个身披百衲衣的僧侣。僧侣附近还有好几个同样被困住的僧人和小沙弥,他们都在闭目念经。 开口说话的人,让苏青崖震惊:“……观静大师?” 明明方才还端着一碗面笑意连连的人,此刻怎么……苏青崖恍然:“您一直被关在这儿?!” 大和尚眉目间闪过一丝讶异,然后他点了点头,之后目光灼灼地看向了苏青崖:“施主从上面掉下来,想必——已经见过了那个‘观静’。” “我这就救大师你们出来——”苏青崖想起刚才那个植物的根茎就觉得瘆得慌,连忙朝着观静的方向走过去。 “这些都是捆仙锁,你破不……”观静本准备说他身上的东西都是捆仙锁,寻常修士根本没有办法打开,可是就看见眼前的小公子手起刀落,利索地斩断了自己身上的绳子。 观静大师:…… 苏青崖不觉有异,又过去帮着其他佛修们解开了手上的绳索,那些佛修们脸上也是一脸的震惊。 过了良久,观静大师才哑然失笑:“倒是贫僧被困得久了,没有一早发现小公子你没有修为。” 苏青崖疑惑回头,观静大师给他解释——说捆仙锁其实是一种自带灵力的东西,修为越高的人,捆仙锁里头的修为灵力也就越多,绳子也就越解释。 相反,苏青崖没有灵根修为,这东西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一团麻绳,普通的小刀很快就割开了。 “……那大师我们先出去吧?”苏青崖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将自己发现的一切都告诉陆野。陆野那边却像是石沉大海一般,半天没有回应。 “即时割裂了绳子,我们也出不去……”观静大师摇摇头,还是谢过了苏青崖救他们:“这里的这些魔物,只要有探知到灵力修为,就会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你也看到了——” 观静大师眼底闪过一丝悲苦,轻轻地替那些惨死的佛修们,念了几句往生咒。 苏青崖蹙眉:“大师,你们出去的障碍只是这些……这些植物么?” 观静点点头,他想了想,又看着苏青崖劝了一句:“小施主,我还有些灵力,不如我先送你出去吧?你留在这里也足够危险,若是那些植物将我们的灵力修为都吞噬了,到时候只怕没有灵根修为也要遭……你干什么?” 作为佛修,观静大师独自一个人度过了千年孤苦的岁月。 在极北苍茫一片的大雪之中修行,周围只有灵兽和自己,观静经历了太多大风大浪,早已经心如止水,无悲无喜。可是眼前的小公子,却多次让他吃惊。 话没说完,就看见苏青崖直接踩入了那一片火红色的魔物之中,手起刀落,迅速地斩断了那植物的根茎。 观静:…… 苏青崖的动作很快,几乎一小会儿就将他们面前的植物给砍掉了一大片。而被砍断的根茎处流出了红色的汁液,看着就好像是血液一般,让几个小沙弥害怕地躲到了山洞的后面。 “大师既然说这些东西就是你们唯一的障碍,那么我去除了这些障碍,大师也就可以出去了吧?”苏青崖扬了扬手中的刀:“何况——我觉得这些苋菜,也没什么可怕的。” 苋菜? 或许是辟谷太久,观静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名字了,也是到了苏青崖说出来之后,观静才觉得眼前的植物确确实实同苋菜有些相似,不过是被魔化了而已。 盯着苏青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观静微笑,一挥手盘腿而坐,然后开始念经,醇厚的白色灵光将他和身后的佛修们、苏青崖都护住,而且那些想要攻击苏青崖的苋菜根茎,也被他挡了下来。 苏青崖割掉了大半个山洞的苋菜后,收起来了一部分,然后当着众位佛修的面儿祭出了炼魂鼎,且烧、且炖,将苋菜们纷纷制成了“雪里红”的菜品,更是拿出了自己随身带着的一点点猼訑肉脯,炒了一件猼訑雪菜肉。 魔物:??? 观静大师看着苏青崖,脸上不着痕迹地露了笑容:他们被关在这里这么久,没想到锦州大陆上还出了这么一个有趣的人。 苋菜性温甘辛,加上香菇炒制,加上豆腐炖汤,都是上好的菜品。 只是山洞底部光线昏暗,并不能够录出非常好的[真录],苏青崖泄气地想了想,然后端着锅碗瓢盆来到了观静大师面前:“大师,这一道雪里红乃是用苋菜炖汤熬制,选取的是六壬城上好的豆腐,香菇则是我在海边的一个小渔村附近淘到的,里头没有放一点儿荤腥,您——尝尝?” 观静大师一愣,他身后的弟子们也是倒抽一口凉气。 苏青崖自己则是拿起猼訑肉脯炒的苋菜,笑着吃了,他看着那边被自己砍倒的一片植物,脸上难得露出了一种餍足的笑容:“还真没想到,这次出来,还能有意外收获。” 观静大师看了看苏青崖,又看了看那片魔物,心中虽然澎湃汹涌,但是他还是微笑着、保持着涵养尝了一口,然后他的瞳孔微微放大:“……好吃。” “是吧?”苏青崖点点头,“所以外头那个‘观静’还真是暴殄天物,这么好吃的东西就知道拿来害人。” “要我说,这世上多少东西都是被埋没了,只要有第一个人去吃了,总会找到更好吃的东西的。”苏青崖笑眯眯,顺便觉得自己这段话好像可以用来当这道菜的宣传语,正美滋滋地记下来,却看见旁边一个佛修,他眼光绿绿地看着地上的几样菜品,喉头微动。 苏青崖以为他要说什么不杀生的长篇大论,或者魔物不能吃的言论。 却没有想到那人一摸脸,蹲下来捧起一碗就开始呼哧呼哧地吃:“就吃,吃他妈的!” “呜呜呜,师兄我为你报仇了!它们吃你,我吃它们!” “……就吃吗?” “吃!怎么不吃!”另一个佛修气呼呼的:“静岚师兄说得对,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吃!吃他妈的!” ※※※※※※※※※※※※※※※※※※※※ 魔修:……他们会不会吃我们? 正道:嘻嘻,把你们吃成濒危~ 九煞:那也要你们打得过我才行! 陆野:嗯哼? 第044章 福禄寿喜羹 在地底, 苏青崖和几名佛修将那些长相奇怪的苋菜吃掉了大半。地底的光线也从一片血红慢慢变暗, 苏青崖开始觉得有些冷了, 所以又重新将火灵草含进了口中。 通过这小半刻的相处,苏青崖明显地感受到了这个在地底的观静大师同外头那个的区别——虽然两个人都是一副古井无波的表情,但是明显这个观静大师很少会笑, 他的表情细微处变化并不大。 都说爱笑的人运气不会差, 但外面那个的笑容现在苏青崖想来都觉得有些后怕。 若非是他正好看见了灶台底下的这个空洞,只怕现在他就已经烧死在了后厨中,又或者,那个观静已经骗得了陆野出手, 让陆野来救他,然后他们几个人一起陷入更大的危险之中。 通过苏青崖的叙说,观静也明白了外面的状况。 在听见陆野名字的时候, 观静的表情没有多少变化,苏青崖猜测观静大师已经被关在这里许久,以至于对北林神君已经从“闭关”中出都不知道,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魔焰宫在孤鸿的领导下崛起的时候。 听闻孤鸿魔君已经被铲除,观静同他身后的魔修都悄悄松了一口气。 “大师, 你们又怎么会被关在此处?” “这事儿……说来话长, 还得六百多年前说起。”观静想了想, 删繁就简地同苏青崖把来龙去脉给说清楚——原来在六百多年前,有一个佛修上门准备拜入静宗, 然而此人乃是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阴脉之人, 对修行静宗的法门根本无用。 这人能够活着走到静宗已经不容易, 所以观静大师当年便没有忍心拒绝。 可是他无法修行静宗的法门,静宗的所有道法都是偏阳脉的,这人若是硬要练,只怕是越练越差,而后走火入魔,经脉爆裂而亡。所以后来,观静大师也没有真的教给这个人什么。 “师父那些年搜罗天下各种谱录,哪里是没有教过什么,”旁边一个僧人不客气地打断道:“我们静宗佛修的修行本来靠的就是自己,师父对他已经算是别有有待,可是他……他却如此狼心狗肺、恩将仇报!” 观静大师摇摇头,示意那人不要再说。 实际上,若当真有什么合适的功法,男子生了阴脉的多半活不了太久,能够像是这人这样入了开凡期的根本是少之又少。观静大师找到的,多半都是女子修炼的法门——毕竟在女子中,阴脉乃是最为常见的一种状况。 换言之,这些谱录全都用不了。 观静大师不善言辞,平日里也从没有这种悉心去教养一个徒弟的经验。虽然出了很多力气,但是于表面上却还是毫无成效,至于那位佛修,一开始也很努力地在修炼和适应,然而时间久了——心里总是生出了怨怼。 看着同门的师兄弟们境界提高,看着师叔师祖们飞升陨落,唯有他一直停留在开凡期,请教师父和任何门派中的人,得到的答案却永远模棱两可、永远答非所问。 “然后他入魔了?” 观静大师摇摇头:“若只是入魔还好……他是自焚。” “自焚?”苏青崖一愣,突然想到昨日后厨着火的三昧真火,心中隐约有了一些古怪的联系。 原来那人在无法突破境界,又不知道观静大师付出之后,总是自怨自艾,便有了入魔的倾向,偏偏开凡期就是佛修中最初等的境界,就算入魔他也伤害不了什么人。 万念俱灰之下,他在静宗某一次的重大庆典之上,当着所有佛修的面儿点燃了自己。 这人没有修为,偏偏运气好,唯一一次被观静大师带着进入了洞灵源秘境,就在秘境之中找到了三昧真火。因为他体质不同于常人的缘故,倒是也没有受伤就带了出来,却没有想到用在了今天。 他自焚的时候,指责观静大师对他不闻不问,被人一通抢白以后,才明白自己根本不适合修炼静宗的法门。 而他当时不思悔改,还大声指责观静大师当初为何不直接拒绝他,断了他的念想。 “……那最后他没死?”苏青崖实在是不懂这种无论如何都将责任推在别人身上的人,内心里替观静大师不值。 “他确实没死,但也……大约不能算得上是活着。三枚真火烧掉了他的性命,可是他的那股执念却还是让他活着,而且活成了一个‘透明’人……”观静大师眯着眼睛:“看不到他存在,可是他就是在那里。” “后来……后来他从幻魔那里学来了化形,逐渐开始在门派里面作恶。不是变成我们师兄弟的模样把人骗走伤害,就是变成师父和几位师叔的样子,让我们陷入险境。” “他熟悉地形,而且对我们每个人的生活作息十分了解,所以一时间我们也分辨不出人来。” 观静大师点点头,说是这么多年来,静宗不胜其扰。这人也越来越强,最终反噬,将他们所有人都关在了这个地方,用了这些魔物来看守,他们的纳戒都被取走,对外面的情形一概不知。 就算是使用最古老的传音入密,也要担心这些魔物会不会借机攻击。 本来观静大师几人已经陷入了绝望,却没有想到会有苏青崖到来。 “施主积福,”观静大师对着苏青崖作揖:“静宗上下必定会为您祝祷。” “大师客气,眼下我们还是先出去再说。” 因为魔物被吃掉了大半,让其他几个佛修护法,观静大师还是带着众人从地底破土而出,雪地中十分平静,漫天飘雪。若非是身后一片狼藉,只怕没有人知道静宗曾经经历了什么。 按常理,如此大的动静应当会惊动旁人,但偏偏他们出来戒备着,却等了半天都没有人。 苏青崖用纳戒试图给陆野联系,传讯却石沉大海,陆野半晌都没有回应。 看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苏青崖皱了皱眉,轻声道:“……大师,您说,幻魔交给您那徒弟的,除了变成人……有没有可能制造幻境?” 观静大师:“……” 陷入了沉默的众人看着眼前的一切,心情更加抑郁了起来。 “大家小心些,苏施主你跟紧我。”观静大师吩咐,并且让那些徒弟们两两在一起,总之不要落单。而那些被佛修们也是各自约定了暗号,希望待会儿可以认出彼此来。 苏青崖点头,跟着观静大师往外走。 静宗的一切还是如同苏青崖他们进来时候的模样,只是这里没有了一个人,在飘雪的夜空下显得十分恐怖。踩踏在雪地上,细碎的脚步声仿佛是拉紧在人脑中的那根线,能够看见它逐渐变细、变脆,甚至要断裂开来。 观静大师外表沉静,可是他无意识在捻动的手指,却泄露出了一丝丝他的紧张。 两人走了一段,却发现了异样。他们从静宗的后厨出来,已经沿着山路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可是眼前的景象却还是站在山门口看见的那样。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他们确认了自己确实是在幻境之中。 整理了一下思绪,苏青崖大约是明白了——那个“观静”想要的就是陆野出手。 那么陆野身上一定有点什么东西是值得他如此大费周章的,仔细想了想那个老流氓身上到底有什么好觊觎的——苏青崖恍然间串起了从魔气出现到现在的所有线索: 九煞魔君别打散,只剩下一些残魂也就是现在他们所说的“魔气”,这些魔气散落在锦州大陆的四面八方,唯一的能力就是吞噬掉旁人的修为和灵力,然后逐渐强大到某个“度”就消失。 像是六壬城里作乱的那一团东西,又好像是之前在妖族里面出来还得鱼丰鱼们迁徙的场景。 它们不断吞噬,不断累积,不断壮大,为的似乎就是让九煞魔君重临。 陆野身上旁的没有,却有足够多的灵力和实力,作为锦州大陆的创始神明,他的力量若是能够被吞噬,那么直接复活了九煞魔君都未可知,或许——那些魔物们、魔修们就是为了这个。 若是为了这个,那么他们更加不能在幻境中久留。 寻常幻境不可能无懈可击,总是有突破口,即使这个幻境本来就是为了困住他们的存在。打破幻境,本来就是靠与幻境中“大不相同”的异常。 而没有灵根的苏青崖,在修真世界里,本来就是一个异数。 而这个异数旁的没有,纳戒中多得是吃的和锅碗瓢盆——修真世界里本来就最少的东西。看了看自己纳戒里面还剩下的东西,苏青崖拉住了还在找方法出去的观静大师:“大师你……能不能在秘境中变出葫芦?” “葫芦?” 似是没想到苏青崖怎会提出这等问题,观静大师的脸上出现了一点惊讶的表情。 苏青崖只是笑,然后取出了纳戒中的炼魂鼎——这口锅高温、高热而且携带方便,他倒是很感激送给他“锅”的那位“仁兄”。在枯叶禅师的秘境中,苏青崖还顺手拿走了两根白萝卜。 切掉白萝卜的皮,就着旁边的雪水在锅中煮炖。 苏青崖完全忽视了观静大师眼中的震惊,自然地从纳戒中取出红枣、枸杞还有几枚调味的沙棠果,漫不经心地用小刀开始雕花。 大约是苏青崖泰然的态度让观静大师安心,他走到苏青崖身边:“不知苏施主要的是哪一种葫芦。” “吃的那种,”苏青崖想了想补充一句:“嗯……最好是新鲜的。” 观静大师迫于师父“黑暗料理”的压力,自然是很多很多很多年都没有吃过什么东西,更不知道在他记忆里面就是晒干了用来装丹药的“葫芦”能有什么新鲜的吃法。 于是想了想,观静大师指间一点,就在面前的一方土地中落下了一枚种子。 那种子在观静大师的灵力催动下,正在缓缓地生长,变成了一株较为高大的藤蔓植物,藤蔓上满慢慢地结成了几个葫芦,翠绿翠绿的,却不是寻常人吃的那种“西葫芦”。 不过这种葫芦也行。 苏青崖笑着谢过的心情有些忐忑的观静大师,他动手将一个葫芦劈开成了两半,剜掉了中间的瓜瓤,用甄子包住了加入大枣、枸杞放入炼魂鼎中蒸着,又在白萝卜的汤锅中加入了米。 等了片刻后,苏青崖将与白萝卜熬制成一锅的粥,全部盛起来倒入了已经蒸软的葫芦之中。 青翠的颜色淡去,葫芦的形状却还在,白色的米饭加上了沙棠的酸甜、大枣枸杞的味道,变得十分清甜可口,合上葫芦的另一半盖子,将蒸腾的热气关在里面。 极北之地也用不上什么冰鉴,苏青崖取了一点点冰雪,顺着葫芦开缝的地方抹了一圈。然后在低温之下,那个葫芦就重新合上了,只是上面多了一圈粉白色的冰晶。 “大师,叫他们过来一起吃吧?”苏青崖笑眯眯。 观静大师点点头,呼唤了自己的徒弟们,那些佛修分散开来其实也没有找到什么,被观静大师喊过来,本以为是他们发现了出口,却没有想到竟然是让他们吃东西。 众位佛修面面相觑,看着苏青崖问:“……小施主,难道出去的方法,在这个葫芦里?” “这叫福禄寿喜羹,”苏青崖笑,“葫芦本来就是福禄之意,本来应该再加入白桃的,可是这里东西短缺,我也只好用雕刻成寿桃模样的沙棠球儿来凑,大家吃吃看?” 僧人们犹犹豫豫,倒是有一个叫静岚的,听完苏青崖的话以后就下意识地开始吃起来。苏青崖记得他的名字,是因为方才只有他一个人被旁人叫出了名字。 而且根据静宗的法门,观静大师的嫡传徒弟,都应是以“静”字为号。 此人跟随观静大师,也是被关押在地洞中很久了。 看他吃东西的样子,苏青崖撇了撇嘴,然后指着他说:“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但是……我敢肯定你,必然不是陪着观静大师他们被关押了多少年的人。” “至少,你应当是知道——修士本来可以吃饭这个理念的人。” “而非大师他们,还停留在辟谷时候的状态。” ※※※※※※※※※※※※※※※※※※※※ 快要开始上班了,QAQ哭了 第045章 包烧雪青方 苏青崖这话说得太快, 以至于刚才还在大快朵颐的静岚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苏青崖说得是他。可是当他环顾四周, 发现自己的师父和师兄弟们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 他才堪堪停住喝福禄寿喜羹的手。 抹了一把嘴,静岚眨了眨眼睛:“小施主,您这推断可站不住脚。方才可不是您带着我们哥几个, 在底下那个破山洞里面大吃特吃的么?” “我带的, 和你主动吃的——”苏青崖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这有本质的区别。” 静岚看着苏青崖,还是满脸无辜。 “据我所知,锦州大陆修士辟谷已有千年,根本不可能随便吃点什么东西。吃东西对于修士来说, 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消遣,刚才——情况危急,我虽然是让大师和你们一起吃, 但吃掉了那些魔物,我们就有了出去的机会。这对大师你们来说——是在救自己,而不是因为想吃。” 苏青崖笑眯眯地看着对方:“大师他们被关押在这个地洞里面这么多年, 而我来到锦州大陆不过两三年。最近发生的事情——大师他们可谓是一概不知。所以,自然也不会知道什么辟谷不辟谷的事情。” 观静大师脸上的表情还算沉着冷静, 可是手指下意识摸索得更快了。 而他身后其他的几个佛修, 则是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苏青崖, 仿佛在听什么天方夜谭。 这样的反应却恰恰让苏青崖的话更加具有说服力,无论眼前的“静岚”是谁, 他一定不是那个跟随着观静大师被关押了很多年的“静岚”, 或许也正是苏青崖的这份笃定, 捧着葫芦的静岚终于笑了一下。 “怪不得……” 静岚慢腾腾地站起身来,看着苏青崖的时候脸上始终带着一个浅浅的笑容:“怪不得那个老妖怪会被你吸引……” “放屁!”陆野的声音突然传来:“老子是正儿八经的神仙,你才是老妖怪,你全家都是老妖怪!” 伴随着陆野的声音,苏青崖和观静大师周围的场景像是水幕一般缓缓地消退,露出了原本静宗的场面——这个时候苏青崖才发现,原来他们一直在静宗的后厨之中,根本就没有走出去。 此时的后厨已经被拆成了一片废墟,陆野好整以暇地站在外面,而杨玉寰则是面色不善地看着那个“静岚”。 静宗与苏青崖来时也大不一样:来时安静祥和的佛寺,此刻也已经变了个模样——原本纯白的世界里,多了好多黑红色的痕迹,黑色和红色交叠在雪地里,然后又被新落下的雪给彻底封在了雪山里。 就连那个就着雪山山势雕刻的菩萨,佛头里面都渗着一溜一溜的血迹。 看着不算十分恐怖,却让苏青崖不寒而栗。 似乎是注意到了苏青崖的目光,陆野一个箭步窜上来,直接将人揽入了怀中,然后轻轻地捏了捏苏青崖的手:“是我的错,是我从前瞎折腾,疏忽了徒弟们。” 一句话平平板板,确实陆野从出生以来说过最重的一句话。 因为这句话的背后,还有着静宗上下数百条的人命,以及这么多年来仙道追踪多年都没有追踪到的九煞魔君。 观静大师似乎没有想到静宗已经变成了这般模样,他颤颤巍巍地往前走了两步,脚底下一软,就直接跪倒在了雪地中,旁边的几个佛修慌了,赶快上前去扶住了自己的师父。 静宗不像是霜严宗、卿云派,他没有非常严格的一套门规。 只要经过了入门考验,进入了静宗之内,得到了掌门的认可,拜了师父,自然就算是静宗的人。佛修们多半自己修行、自己历练,遇上了问题找师父请教,各自都很清净。 而且,静宗的佛修都很……佛性。 他们并不太追求境界上的提高,反而多佛法钻研得很深。对极北之地的花花草草、凶兽灵兽很是在意,所以静宗说大也不算太大,但是说小——实际上却也不小。 算上在家、在外的弟子,静宗的人数可能比卿云派和霜严宗加起来还要多。 然而这么多人,在短短的几百年内却消失殆尽,只留下了雪山之中、佛头之上的缕缕血痕。观静大师大悲大痛,脸上没有表情,可整个人都在颤抖。 倒是那个站在雪地中同陆野对视的“静岚”,脸上甚至出现了一些悠然的神情,只是他嘴角的笑意还没有来得及展现,额头正中心就被一枚银针稳稳地扎了个孔。 在场的几位多少都是体面人,就算有苏青崖这个“异数”在,苏青崖也很少对“非食物”动手。 陆野虽然是个老流氓,但他讲究,尤其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讲究。 于是,在场脾气最暴躁的,自然只剩下了那个为了一株灌木都要同静宗的人动手的杨玉寰。杨玉寰还是那身扎眼的女装,但是此刻他出手利落,甚至顾不上故意摆出的那副娇滴滴的模样。 杨玉寰吊着眼睛,斜睨着这个“静岚”:“我没空听你们叙旧,我只想要回我的炎燚。你们想要说话和腻歪就去旁边说去——” 而这句话的话音刚落,杨玉寰的指间便弹出了红色的朱砂细粉,顺着一道几乎看不见的银线爬上了那个“静岚”的额间,在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额心就被点上了一个血红色的点。 “此乃添了钦原翠羽的朱砂细粉,”杨玉寰冷冷地看着对面的和尚:“我虽然是个医修,但是我这个医修出了名儿脾气不好。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我劝你还是快些将炎燚交出来,别在这儿费大家的事!” 钦原,是昆仑丘的一种鸟。 大小如同鸳鸯,可是浑身剧毒,蠚鸟兽则死、蠚木则枯,是整个大陆上少有的剧毒之物。 朱砂有毒,若是用得多了,对人体也有害。加上了钦原翠羽的朱砂粉末更是毒上加毒。寻常修士遇上了这个都要烦恼,何况是杨玉寰这个精通医道的人下的手。 “静岚”的脸色微微一变,很快他就哑着嗓子大笑了出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杀了我又能如何?静宗这么多的佛修,他们的灵力和修为足够魔君大人恢复五六成的实力,何况,何况你以为,就凭这么一点点的毒药,就能够毒死我么?” 他说着,脸上的皮肉竟然像是烧化的蜡一般,缓缓地脱落,露出了里面一个……一个彻底透明的人体,若非是他额心有那一点朱砂,只怕在场的所有人都要看不见他。 那“人”褪去了一层人皮之后还挺高兴,正准备趾高气扬地冲在场的众人炫耀,却发现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然后他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头顶的朱砂,一摸之后——手上也沾满了。 他一慌,忍不住地用力擦了好几下,却发现根本就是越擦越多,手上都沾满了红色的朱砂。 “怎么……会?” “怎么会擦不掉吗?还有怎么会钉在你的魂魄上吗?”杨玉寰现在气顺了,他悠然地重新翘起手指,轻笑一声:“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招惹我们医修。” 陆野则是小声地在苏青崖耳边解释——钦原的羽毛有剧毒,加上朱砂就能够形成一种以前用来追杀叛逃门内弟子的追魂香,杨玉寰这人蔫坏,刚才又是用的银针。 那套银针看着普通,却是药王谷世代相传的“玉帘素带”、堪称药王谷的镇派之宝。 据说那银针是当年杨玉寰那个脾气比他还大的师父从某位神佛手中抢来的一根钉子,他自己打磨之后剩下了这么一堆银针。陆野说到这里轻哼了一声,说那个根本就是锁魂钉——冥界用来折腾犯人的。 也就是通俗小说话本里面所谓的十八层地狱的各种刑罚里,用来关押犯人的东西。 听到这里,苏青崖看向杨玉寰的眼神不由得肃然起敬。不过同时,苏青崖似乎有点明白了为什么药王谷的医修们医术这么高明——人家治的不是病,而是你的灵魂。 什么叫做,治病治到你的骨子里,从根本上解决了修士们的各种问题。 那个被杨玉寰困住的魔修,本来以为自己可以通过褪掉伪装逃生,却没有想到自己魂灵上都被打上了标记,他现在根本没有办法从陆野、杨玉寰还有观静大师手中逃生。 他暴怒之中发出了一阵爆喝,然后就操控着一团雪开始了攻击。 杨玉寰从来到静宗开始就憋了一肚子气,自然十分不客气地同对方对上了。陆野也给苏青崖设下了一道结界,然后加入了战局之中,剩下的观静大师和几个佛修,自然也是凑了进去。 对方本来胜在“隐身”,可是被杨玉寰摆了一道之后,也没有了多少优势。 加上陆野他们人多,没多一会儿就将人给打败。杨玉寰上前一步,逼问炎燚的下落,那个人讽刺地笑了笑,轻声道:“……若我不说呢?” 杨玉寰也笑,上下观察了一下,突然说了一句:“挺小。” 那人本来没有反应过来,可是顺着杨玉寰那看向下三路的目光,突然明白了对方在说什么。透明的人颤了两下,声音都嘶哑起来:“……管你什么事!” “本是不关我的事儿,”杨玉寰笑眯眯地从手中掏出了一柄小小的弯刀:“可是这么小,留着也没什么用。” 说着,杨玉寰舔了舔舌头,似乎想起了什么美味的东西一般,他眼中突突地闪着绿光:“我听说宫里的太监都是去了势的,而且以前都说有一种法门——男人若要成阴,自然就得割舍一些东西。” 杨玉寰的话说得隐晦,但是那个“人”听懂了。 他怪叫一声害怕地往后瑟缩了两步,杨玉寰适时地看着他问:“怎么,还不打算说么?” 可是在杨玉寰的话音刚落的时候,那个人突然跳起来,从没有防备的杨玉寰手中夺过了小刀,也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只是那种血肉撕裂的声音在安静的大雪天中,竟然显得十分恐怖。 杨玉寰看了一眼自己空掉的手,呆了一呆。 然后,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的杨玉寰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唷,我还从没见过这么积极上赶着阉割自己的。” 那“人”似乎没有听见杨玉寰的嘲弄,他缓缓地站起身来,看不见的一双眼眸直直看向了观静大师。他的声音嘶哑而脆弱:“明明……还有这样的办法,可当年……你却始终不愿意告诉我。” 突然被点名的观静大师一愣,然后低垂下眉眼轻轻道了一句“阿弥陀佛”,然后有些无奈而惋惜地看向了那一团透明的人影:“佛门就到讲究缘分,仙家修道讲究道法自然,就算为师当年知道——” “也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当年此人浑身阴脉,在开凡期停留了太久的岁月。观静大师找来的功法又多半都是女子修炼的,男子修炼不宜,却也可以让男子“变为”女子。 只是这样的方法,太过损阴德,观静大师不齿,偏偏这人又是个痴的,为达目的、不论方式手段。 那个透明的人影摇摇晃晃地大笑着,疯疯傻傻看得众人心惊,最后观静大师长叹一声:“为师唯一的过错,不是一早没有对你言明静宗功法和你的经脉相冲,也不是给你找寻功法的时候没有知会你——” “而是一开始的时候,为师便不该因为一念之仁,而留你性命。” 说着,观静大师的指间流窜出了金色的光芒,那光芒中还有佛号万字印,光芒将那个古怪的人影包围,隐隐约约重现了当年他隐约的模样——是一个模样生得极其俊美的年轻男子。 大约是阴脉的缘故:男生女相、命多磨难。 那人看着观静大师,脸上露出了一个讽刺的表情:“巧了,我也后悔……若自己从没有来过极北之地。” “……痴儿,”观静大师摇摇头,无可奈何地道了几句佛经:“放下我执,才能够真正的清净自在。你连最基本的佛法都看不透,又如何能够修习静宗法门,去吧。” 一句话说完,那人就带着怨毒的目光消失在了观静大师手下。 观静大师身后的几位佛修都闭目跟着念起了往生咒,陆野在一旁看着,摇了摇头。 九煞魔气的动作越来越快,从六壬城开始再到整个静宗,只怕将来仙魔大战一触即发。陆野想了想,挥了挥手,一道金色的光芒从天空中笼罩了整个静宗,那些掩埋在白雪下的血迹也在同光芒接触的过程中消失。 外层冰封的雪花褪去,露出了里面原本的模样,被冻在山间的东西纷纷滑落在地。 木鱼、僧袍、典籍,没有被吞噬的骸骨和头骨,还有一些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每一样都在昭示着曾经静宗的热闹和繁荣。 看着这一切,观静大师的身体略微摇晃了一下,几个佛修都红了眼睛,有两个还小的,则是看着那些骸骨崩溃地跪倒在了地上泣不成声。 金光最终停留在了雪山里的那口雪钟下,陆野眯着眼睛缓缓开口:“静宗原本就不是靠人而成的宗门,静宗能够成为六大宗门之一,靠的是人心里的那点坚持。” 观静大师急速回头,目光惊讶地看了陆野一眼。 “人心不死,佛灯不灭。”陆野冲观静大师笑了笑,大大方方地任对方探寻,然后趁着对方还在思索什么的时候,陆野指间一动,手中就多了一串东西。 那是一个手串,同苏青崖得到的那串佛骨手串不一样,陆野这个手串拿出来的时候就显得有些老旧。偏偏上头一层包浆十分完好,而且每一颗佛珠虽然大小不算十分整齐,可是看上去却隐隐约约有一种古朴的粗犷。 观静大师一愣,看向陆野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魔道的事情总要解决,”陆野笑眯眯:“日子也总要过下去,起来吧小观静——” “还有,不许告诉万行舟我在这里。” 僵硬着脖子愣了许久,观静大师终于缓缓地在陆野面前跪下,双手接过了那串佛珠,然后恭恭敬敬地冲陆野磕了三个头,在观静大师身后的几个佛修都惊呆了—— 然后观静大师站起身来,再也不看陆野一眼,转头吩咐剩下的几个佛修们——重建静宗。 世传古佛燃灯在教导佛陀渡世后,曾经留下了十八颗砾光舍利,后来历经千百转,没人知道这东西去了哪里。有人说是放在了灵山下头镇着,有人说是放在燃灯寺中,有人则说被引渡人放到了冥界。 偏偏没有想到,会在陆野手中。 或者说,会在北林上神这个不靠谱的老流氓手中。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拿到了手串的观静大师,彻底忽略了大师兄万行舟发过来询问师父去处的传讯,面无表情地招呼剩下的弟子们继续干活。 而帮着“小徒弟”收拾了烂摊子之后,陆野又头痛地陪着杨玉寰找到了所剩不多的炎燚和炎燚子,熬成了一锅黑黢黢的东西给那个动不动就昏迷不醒的萧九臣喝下。 等陆野回神的时候,却根本没有看见苏青崖。 心里还没来得及惶恐,就闻到了一股子特殊的味道——那味道初次闻起来有点臭,可是很快就被一种烤肉的味道给盖掉,陆野闻着味道往外走,果然看见了在大雪地里架了火的苏青崖。 苏青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几片棕榈叶子,竟然将整个叶子包裹成方方正正的一块,里头不知道放了什么东西,闻上去倒是令人食指大动。 “哪来的?” “棕榈叶还是里面的东西?”苏青崖狡黠地看了看陆野,顺手就将陆野拽着坐在了自己旁边:“棕榈叶是杨玉寰送我的,至于里面的东西嘛——我地里挖出来的。” 陆野眨了眨眼睛,想起那些骸骨和头颅,浑身不知为何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放心,只是青方而已。”苏青崖翻了个白眼,大约从陆野的表情中看出了端倪。他简单解释了一下青方是什么,实际上就是我们现在所吃的腐乳,不过是用黄豆浸泡、磨浆、点于、压制成豆腐后切成小块的制作方式。 然后经过发酵,在窖藏一段时间就会保留这种东西的美味。 不过苏青崖没打算让陆野直接吃腐乳,而是打开了其中一个翠绿色的棕榈叶,里面包着一条在雪山里面很难找到的雪鱼——这个是观静大师默许的,毕竟雪鱼的数量很多,和锦州大陆的锦鲤差不多。 况且也是和观静大师掰扯这个,苏青崖才清晰地知道——其实佛修也是可以吃肉的。 他受到现代禅宗的影响太多,总以为和尚就是要出家禁欲食素,后来和观静大师提起,这才想起来——日本的和尚还能成婚,不过是派别不同,中国的佛寺受到了禅宗影响,才会给人这样的误解。 于是苏青崖用雪鱼肉加上青方烤制,就成就了这道包烧青方烤鱼。 鱼肉松软细腻,加上了青方的滋味鲜美,这道菜当真是风味独特,陆野吃了一阵,暗搓搓地掏出纳戒来给一人发了这样东西。 然后,远在无山的千峰老人,忽然非常愤怒地站起身,指着外面摸不着头脑的众人:“把无山上下所有能吃的活物今天晚上之前给我送出去——!” 秀,秀几把秀。 单身了数千年的千峰老人,差点捏碎了自己手中的白玉纳戒。 ※※※※※※※※※※※※※※※※※※※※ 千峰老人:烦的一批! 陆野:嘻嘻~ 第046章 银柳嵨渠 杨玉寰到底是名医, 萧九臣没有耗费多长时间就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整个人迷迷茫茫地看着自己身处的一片雪原, 而自己躺着的雪炕旁, 杨玉寰难得没有穿女装,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床铺上、地上,刻薄的眉眼不知为何生出了几分温暖的味道。 萧九臣下意识翘起了嘴角, 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那柔软的长发, 可是还没有碰到的时候,眼前就出现了一道重影,像是自己的魂魄被无端分成了两份儿,看什么人都是透过了两双眼睛。 他感觉到一阵眩晕。 杨玉寰也是在这个时候被吵醒的, 他一向浅眠,看见自己守着的“伤患”醒过来了,先是一愣, 然后一跃而起,揪着萧九臣就是一通打量诊断,最后杨玉寰露出了一个浅笑:“不错啊臭小子, 恢复如常了!” 萧九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 可是门口却进来了陆野和苏青崖。 苏青崖自然带了一些自己做好的雪里红炖汤, 说是要慰劳病人, 实际上——萧九臣到底得了什么病,杨玉寰也没有看出来, 只是大体上知道此人的昏迷吃点不要能好。 遵循着探病的“规矩”, 苏青崖带来了一份炖汤和几种雕花的水果, 最后自然都填饱了杨玉寰的肚子。 说是来探病,实际上苏青崖和陆野进来后,两人的目光都直直地看向了杨玉寰。杨玉寰被他们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悚,挑了挑眉:“有屁就放?” 今天杨玉寰没有穿女装,陆野十分稀罕这个眉清目秀的男子少有的“正常”,于是三言两语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六壬城、静宗的事情,虽然说都是魔气和魔道干出来的,看样子没有关系,但是内里却有一条线。 这条线隐蔽得很,若不注意根本不会察觉。 从魔物们吞噬妖兽开始,再到六壬城和林三式,紧接着通过萧敬之的死,将所有的人都牵连在了一起。 这个线索的只有三个字,陆野说到这里下意识地顿了顿,而杨玉寰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了旁边面无表情地苏青崖——妖兽出事,牵扯到的是苏青崖。 六壬城里,也是苏青崖传讯让杨玉寰过去。 杨玉寰带着萧九臣过去以后,却因此让萧九臣昏迷不醒,于是他们来到了极北之地,然后在静宗里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如果说一开始的种种事情都只是针对苏青崖的“生意”,针对仙道辟谷的“异数”,那么此刻——此刻所有的事情联系在一起都好像形成了一张闭合的网,而他们,则成了这张大网上徒劳挣扎的飞虫。 “……还真没想到,”杨玉寰舔了舔嘴唇:“小美人你还挺——招人喜欢的。” 苏青崖嘴角抽了抽,狠狠地给杨玉寰翻了一个白眼。 “敌在暗我们在明,”陆野打断杨玉寰不着边际的联想:“这一次我们可以主动一些,本来我们打算处理完静宗的事情就回到清溪谷的。或者再不济——去往药师谷,等萧九臣真正好起来之后,我们再回去。” 杨玉寰哼哼一声:“行了,你才不会有那个闲功夫。” 陆野挥了挥手,全把杨玉寰的讽刺当耳旁风,他轻笑道:“天下之大,风景秀美的地方如此之多,所以我们准备同你们辞行了,我要带着小老板出去看看。” “呵,”杨玉寰皮笑肉不笑地从纳戒中掏出了一包东西,然后毫不犹豫地塞给了陆野:“行了,哪凉快哪待着去,别在这里妨碍我和我家小九恩爱。” 陆野稳稳地接住那包东西放入纳戒,然后笑眯眯地搂着苏青崖离开,到门口的时候,还是对杨玉寰说了一句“多谢”,杨玉寰则是挥了挥手示意陆野快滚。 那是一包能够保命的药物,陆野来找杨玉寰就是为了这个。 陆野作为锦州大陆的创世神,对这个大陆上所有人的生死都有不可推脱的责任。苏青崖和他偶遇,却没由来牵扯进了这一系列的事情当中,陆野的直觉隐约觉得事情愈发危险,现在的清溪谷也不甚安全。 担心苏青崖出点什么他意料不到的事儿,所以陆野找杨玉寰明目张胆地要了“这些”。 苏青崖看破不点破,主动问陆野:“那你之后准备带我去哪?” 陆野不答,从后揽住了苏青崖的腰,然后将他整个人从地面上带起来御风而行,温暖的怀抱和陆野的气息扑面而来,一条披风不着痕迹地从后面变出来将苏青崖包裹,陆野压低了嗓音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苏青崖心大地在陆野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两眼一闭就睡了过去。 他是个普通人,坐“长途汽车”的时候,想要睡觉补眠没毛病。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漫无边际的蓝天。不像是在清溪谷、六壬城看见的蓝天,而是一种距离人世很远、很高的蓝天,蓝天的颜色很淡,天空中没有一丝云,整个看过去能够看见天地尽头泛白的相接。 高天之下,只有无边无尽的白。 本来半眯着眼睛的苏青崖突然就惊醒了,他从陆野怀里站直,在半空中俯瞰着这一片广袤无垠的沙丘。这里的沙,不是北疆的戈壁滩,也不是南疆延绵不断的高热黄沙,而是细白的白沙。 这种沙子按照苏青崖的逻辑和常识,应当是出现在海边,而且是地中海附近的海边。不是天涯海角附近的,也不是各大五星酒店门口用运输车拉来的,更不是小孩儿们早年坐在一起玩耍的。 可是偏偏这里没有海,还有了这么多如同盐巴一样的漂亮白沙。 “我们到了。” 陆野的声音适时想起,话一出口他们两人就落到了那一地细白的沙子上,苏青崖浇上穿着皂靴,踩上去除了觉得软,没有更多的感觉,陆野笑着深吸一口气看着这地方,嘴角一翘:“这里是西北沙漠。” 苏青崖点点头,心思已经转了几个弯——西北沙漠上有无山,无山又是千峰老人所在。 这里有千峰门,也是除了极北之地的静宗,距离澹熔岛、魔焰宫最近的地方。 千峰门同静宗一样,也不一样。 静宗的佛修清净自在,入门之后居无定所、和师父的关系也多半是因为佛法的请教。所以陆野对观静大师说,说静宗不靠人活着,佛法不灭,靠的是人心,是人心里的那份坚持和执着。 同样,千峰门也是如此。 千峰老人算得上是绝处逢生之人,他出生寒门、幼年受尽欺凌和冷眼,对六壬城的世家子弟都抱有极大的怨恨,他看不上高门、看不上那些一步登天的世家子弟,所以自己咬牙拼出了千峰门这一方天地。 与静宗不同,静宗入门还有一道考验。 可是千峰门没有,只要这人出生寒门,那千峰门就无端地选择接受。然而寒门子弟,从来来自三教九流,有的是家境贫寒来千峰门碰运气,有的则是地痞无赖想要千峰门混饭吃。 千峰老人经历了一段时日的混乱之后,终于稳定了如今的千峰门。 千峰门没有任何的规矩,但是千峰门有各峰峰主和门主才能够看到的一些门派典籍。这些典籍为千峰门独有,其他地方看不着,而且极其对应着寒门修真者的路子——练习起来容易,而且见效快。 所以在这片黄沙之中,其实默许着丛林法则。 强者,无论是如何强大起来的,总是可以通过自己的本事爬到最高的位置上,然后通过峰主或者门主,学习到他们需要的法门,然后变得更强,飞升或者陨落。 而那些混日子的人,在千峰门中,终有一日会被门派淘汰,然后掩埋在黄沙之中。 “千峰门,也是整个锦州大陆上,行为习惯最接近魔修的地方。”陆野似乎看出来了苏青崖的心思,在苏青崖的耳边补充了一句——实际上,他当年建立魔宫,也有借鉴了千峰门的地方。 这里杀人合理,这里弑师合理,只要你足够强,甚至出现过几个徒弟合力杀死峰主又自相残杀的事。 陆野选择来千峰门,实际上也并非是随心所欲的乱来。 九煞魔君要聚魂重生就需要大量的魂灵,换言之需要死人,修士平日里斗法是有,但是很少会大规模、高效率地死去,就连极北之地静宗那样生存环境极其恶劣的地方,折腾了这么久,也才得到了那样的一个结果。 千峰门,甚至不需要任何人动手。 这里充满了阴谋和杀戮,有的时候甚至是的大乱斗,这里死人的速度又快又频繁。陆野心想若他自己是魔君,一定会选择这里作为一个聚魂重生的据点。 然而他这会儿忘记了,他自己确实曾经是“魔君”的。 苏青崖没有陆野心里的弯弯道道,他趁着陆野沉思的当口,弯腰下去脱了自己的鞋。被晒得软乎乎的细沙咯在脚上别有一番趣味儿,苏青崖就那么踩着走了几步,心里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这里的白沙不粘人,踩上去柔柔软软的,而且那种流沙在足尖上缓缓移动的感觉,让人没由来觉得舒适和放心——这片沙漠里没有戈壁滩,暂时也没有起风,所以一切让苏青崖觉得危险的东西都没有存在。 所以他,放开了手脚,开始玩沙。 “可惜了,小梁没有跟来,”苏青崖身后,陆野揶揄地看了他一眼:“那小子只怕还没有来过这么远的地方,看见这么多的白沙。” 苏青崖笑,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这片沙漠之中会有绿洲么?” 陆野疑惑,然后细细咂摸了一番苏青崖脸上的表情,然后老流氓明白了什么:“绿洲倒是有,但是吃的东西可能就不一定有——” 前几日千峰门鸡飞狗跳,千峰老人那个记仇的小心眼,已经将门派里面所有的花花草草和飞鸟鱼虫全部杀了个干净,愣是一点儿不想留给陆野同苏青崖。 之后莫说是千峰门,这片沙漠上不少动物都迫于这位修士的“淫威”躲得干干净净。 苏青崖不知道陆野背后作妖,只是偏着头想了想:“能不能吃,这不是由你说了算的。” 陆野一想,也是这么个理,他们家的小老板,普天之下就没什么不能吃的。只要千峰老人不是只把这个地方弄得只剩下白沙,那……陆野顿了顿,忽然一抹脸——说不定白沙在小老板这里也能吃呢? 如此,两人就顺着沙丘往前走。 西北沙漠之中的一草一木都是陆野当年建立的,陆野喜欢白沙,自然也就不讲规矩地在这里用了白沙。风不算大,吹在脸上也暖洋洋的,陆野陪着苏青崖脱了鞋光脚走,没一会儿就看见了一小片绿洲。 绿洲里面有一汪水,水面不算很深,水也算不上干净,在整片沙漠之中却是十分重要。 有陆野在,苏青崖当然没有感受到在沙漠中求生的艰难,只是看着日头高悬,水边却没有任何的动物过来汲水,只有那些灌木和耐旱植物在风中摇曳。 在绿洲中休息了一会儿,陆野和苏青崖两人坐在不算浓密的草坪上看着天宇。 “其实这么好的沙,我一开始想到的是盐焗虾……”苏青崖坦白,他眨了眨眼睛看着前面水塘边的绿色植物:“后来看到了这么多的银柳,就想到了一道菜品……” 银柳? 陆野想了一会儿才知道苏青崖说得是距离他们不远处的香柳,或者是世俗人所说的沙枣。这东西十分耐旱,解出来的果子又十分甜涩,所以才得了不少美名。 千峰老人实际上只是小心眼,不是当真要同他过不去,所以绿洲附近的植物倒是没有被他毁去。 苏青崖正在想这道菜需要的材料里——正好少了一只鸡,那边他们头顶上就传来了一声鸟鸣,那鸟高飞在天空中,通体黑色形如山鸡,却有着老鹰一般的眼眸和爪子。 “那是千峰门送信的嵨渠,”陆野顺着苏青崖的眼光看过去:“看来千峰门有什么事……嗯?” “还记得你的鸱么?” 陆野眉头一动,然后下一刻就毫不犹豫地动手,将天空中飞着的那只无辜的“鸟”给打了下来,然后毫无心理压力地扮演起了被一个美艳厨子祸国殃民的昏君角色,鞍前马后地替苏青崖收拾了那只嵨渠。 嵨渠身上的信,自然被陆野用另外的方式传给了千峰老人。 然后苏青崖就就地挖了一个坑,合着旁边绿洲里面的水,将白沙搅拌成硬块,去了毛、烫过一道的嵨渠也被苏青崖挖出了内脏,在里面装满了银柳果子,然后外围涂上了蜂蜜和一层银柳叶子。 将这只裹好的嵨渠放入了苏青崖搭好的沙“屋子”里,说是屋子,不过是在地面上垒砌了一个半圆形的倒扣锅的样子,然后将嵨渠放进去以后,在沙壳外面点火,通过火力去闷熟这个嵨渠。 说起来,其实很像是叫花鸡的制法。 不过叫花鸡有荷叶,需要板结的泥土埋在地下,苏青崖这个实际上就是沙枣山鸡就地取材的东西,制作出来的鸡肉会鲜嫩可口,而沙枣的甜涩也会渗透入鸡肉之中。 两人正在等菜品熟,遥遥却传来了一个老人怒不可遏的声音:“混蛋师父你欺人太甚——!” ※※※※※※※※※※※※※※※※※※※※ 千峰老人:QAQ 苏青崖:(,,??ω?)ノ"(?っω?`。) 第047章 酥酪蝉 苏青崖同陆野闻声同时回头, 在沙丘的顶端看见了一个浑身灰袍, 一头银发在风中凌乱飞舞的老人。他御剑而来, 手中紧紧地捏着一张小小的纸条,白色的胡须随着银发在风中散开,整个人充满了愤怒。 虽然从没有见过千峰老人, 但不知为何对方看在苏青崖的眼中就好像是一只被人踩了尾巴而炸毛的猫儿。 而且是白色的猫儿。 千峰老人拜入陆野门下的时间最晚, 若是排除了曾经被陆野逐出师门的林三式,他就是陆野最小的弟子。说是“小”实际上他成功筑基、炼气的时候已经是八十多岁,外貌上也就保持了八十多岁老人的模样。 千峰老人的面容沧桑,皮肤起褶, 看上去就跟沟壑纵横的高原一般。 不同于寻常老人目光会略带浑浊,千峰老人有一双犀利的眼眸,瞳孔颜色分明, 似乎从中可以窥视到整个西北沙漠。他愤怒地瞪着苏青崖和陆野的时候,犀利的目光几乎让人不敢直视。 拍了拍手中的沙土,苏青崖面色坦然地将那只嵨渠旁边的火熄灭——刚刚好烧熟。 而陆野则是一如往常地露出了个笑容, 然后摊开双手十分无辜:“小千峰,多年未见, 你就用这么‘热情’的方式欢迎为师么?” “谁欢迎你了?!!!!”千峰老人原地跳脚:“这只嵨渠我养了上百年, 好不容易训练得懂得给我送信, 你、你们——!你们——!” 陆野眨了眨眼睛,而苏青崖则在千峰老人说话的当口躲在陆野身后将那个银柳嵨渠从沙中取出, 剥掉了坚硬的外壳, 露出了里面香酥滑嫩的肉, 然后他戳了戳陆野的后腰分给陆野一块,还从陆野肩头探出了半个脑袋: “小千峰,要来一块吗?” 千峰老人:……??? “味道还……挺好吃的,”苏青崖看着气得满脸通红的千峰老人,诚恳而认真地说:“银柳的味道全部都渗入了嵨渠的肉里,肉质鲜嫩可口,还带着一点点的涩甜呢。” 陆野则是配合地砸吧了两下嘴。 千峰老人一言难尽地看着面前两个“长辈”,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师兄万行舟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和他强调,不要同师父他老人家讲道理,因为在这个老流氓面前,没有道理可以讲,也讲不通道理。 看着苏青崖和陆野两人笑嘻嘻地把那个他耗尽心血养出来的嵨渠分而食之,还完全无视了他的怒气,千峰老人黑着脸缓缓地降落下来,瞪着那两人的背影看了半晌,终于忍无可忍地走过去,伸出手按在了苏青崖和陆野的肩头: “给钱!” “钱?什么钱?” “就算是酒楼里送菜的货郎,酒楼的厨子也要给他结算清楚价钱的吧?”千峰老人板着脸,在苏青崖和陆野面前摊开手:“怎么?师父和小师娘这是准备讹我的嵨渠么?” 苏青崖眨了眨眼睛,陆野则是一愣之后哈哈大笑,拉着千峰老人坐下来,塞了一只嵨渠腿儿给他。然后又掏出了两个极品灵石塞入了千峰老人手中:“哈哈哈哈哈小千峰,你果然还是一点儿没有变。” 千峰老人翻了个白眼,顾不上说话地三下五除二将那个腿儿叼在口中,然后出手迅速地抢下了一块嵨渠脯肉。苏青崖一愣,然后也跟着笑起来——果然陆野的徒弟们,都是有趣的。 由于千峰老人的加入,苏青崖和陆野这顿“野味”吃得非常“热闹”: 因为千峰老人从小出生孤寒,甚至讨过饭,对于抢吃的这件事——非常在行,所以一顿饭吃下来,三个人打打闹闹倒是拉近了距离,千峰老人也并非苏青崖所料想的那样脾气古怪。 这位可爱的小老头虽然默许了千峰门之内的争斗,却对自己认可的人掏心掏肺。 何况,苏青崖偏着头看了一眼正在意犹未尽啃骨架的千峰老人——寒门子弟的修真之路确实要比其他世家子弟辛苦,早早在千峰门内历练,也未尝不是一种好事。 看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陆野也就拍拍手站起来,颐指气使地对千峰老人说:“小千峰,师父和师娘过来,你也不带着我们看看你的门派么?” 这时候,千峰老人正好收拾了最后一根嵨渠肋骨,闻言只是翻起眼睛来看了陆野一眼:“奇了,师父贵为上神,就算没有见到我——一样可以带着小师娘……啊!”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陆野就已经一个毛栗敲在了他的头顶:“若我自己带着去,那要你何用?” “若非你一早小心眼禁绝了千峰门上下的食材,还用得着吃你的这只嵨渠?”陆野笑得十分不怀好意,看着千峰老人的眼神里也充满了“怜惜”:“所以小千峰,你自作自受——现在讨好我们啊,还来得及。” 苏青崖噗嗤一声笑了。 千峰老人无奈,只好带着陆野和苏青崖一道儿会千峰门去。 西北沙漠之中,并非没有高山,只是这些高山多半是风成的沙丘,沙丘随风一动,很快就会消失在漫漫白沙之中。唯有处于沙漠西边的一座西北东南向的高山,才是堆砌了怪石而成的石山。 山上原本什么都没有,只有千来座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山峰。 这里没有水源,没有植物,甚至没有灵兽愿意栖息在此处。 所以,在千峰老人创立千峰门之前,这个位于西北沙漠之中的石山,被众人称为“无山”,一座什么东西都没有的山。 没有人会想到在这里生存,更不会想到要在这里建立门派。 但是千峰老人于绝境处逢生,更是跟着北林上神终归修行得道,于是他在这里建立了千峰门——不同于静宗依仗山势的做派,千峰门的所有建筑都是人工雕琢出来的。 在这里,处处透着一股子人定胜天的狠决。 千峰老人居住在无山的最高峰上,那里常年风沙,夏日酷热冬日严寒,是千峰门里最为难耐的去处。偏偏千峰老人习惯居住在这里,颇有一种不忘当年的意味。 门内的弟子看见千峰老人带人回来见怪不怪,依旧是忙着自己的事情。 打斗在千峰门内十分寻常,就千峰老人带着苏青崖他们行径的这么小半段路程,已经看见了三对斗法的弟子,还有两具惨死的尸体——据说是为了争夺什么法宝产生了冲突,内斗而死。 血腥味儿还有阴谋,在这里仿佛吃饭喝水一般寻常。 陆野皱了皱眉,用神识探查过,却发现千峰门之中似乎没有魔气的痕迹。而那些死去的弟子,身上的灵核也没有被人剜去,究竟是魔物们没有找到这里,还是陆野一开始的猜测就错了。 正在沉思间,他们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慌慌张张的女弟子,这个女子身上的衣衫褴褛,脸上充满了污泥,从额心横贯到眼睑下方还有一道可怖的伤痕。 她慌慌张张地逃窜,似乎看见了什么颇为恐怖的东西,然后不留神地撞上了千峰老人。 “门、门、门门主!” 千峰老人挑眉看着她:“出什么事儿了?” 这不问还好,一问之下那个女孩就尖叫起来,双手捂着耳朵蹲下身去,眼里不断地滴落了泪珠,整个人瑟缩起来呜呜哭泣:“蝉……蝉……” “蝉?” 苏青崖和陆野的脸色都古怪了起来,包括千峰老人都觉得这个姑娘的状况危险——无山位于西北沙漠之中,就算有昆虫,也不可能有蝉,何况前几日千峰老人小心眼,已经命人将门派里面的所有“食材”都给清除了。 “蝉、好多的蝉……”女孩比划了两下:“从、从嘴巴里面、嘴巴里面出来……” 苏青崖和陆野面面相觑,而千峰老人不用他们两人吩咐,直接带着他们来到了女孩所在的——金浥峰。金浥峰在无山众多的山峰中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若要说有的话,便是这座山峰里面曾经打出过一口井。 只是可惜,井水在三百年前已经干涸,如今也就剩下一个枯了的井道而已。 千峰老人带着苏青崖和陆野到达的时候,金浥峰上已经乱成了一团:有像是女孩一般害怕得瑟瑟发抖的人,也有在慌忙收拾东西离开的人,在混乱的人群之中,却目所能见地看见了大片的蝉。 蝉鸣声遥遥不绝,即时是在最炎热的夏日,也不会听见这么多的鸣叫声。 随便抓了一个正在离开的人来问,那人却只是不耐烦地指了指金浥峰主峰的位置,然后就甩开了千峰老人的手,迅速地离开了这个处处透着古怪的山峰。 金浥峰的峰主,多年来更迭了无数代,千峰老人也一时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为峰主。 于是苏青崖几人跑到了峰主所在的堂屋的时候,只看见一个穿着黄色衣服的男子,表情古怪地坐在上首,他双眼凸出,脸色苍白,下颌骨被人卸下来,整张嘴奇怪地耷拉着,脸上的皮肉都撕裂了开来。 他身上没有一点儿血迹,但是人却已经死透了。 三人神色凝重地往前迈步,刚刚走了一步,苏青崖就被陆野拉住,陆野示意苏青崖抬头看,苏青崖一眼看过去竟然看见了那个男人口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苏青崖一惊,连忙喊:“千峰!” 他出声的同时,那个男人口中缓慢地爬出来了一只巨大的蝉,几乎将他的口腔挤满。 那蝉费劲儿地从男人口中爬出来,薄薄的蝉翼在三人震惊的目光下缓缓舒展开来,然后振翅一飞,从三人中间穿梭着离去,直接消失在了金浥峰那混乱的人群里。 “……这是魔物?”千峰老人问。 陆野摇摇头,蝉是普通的蝉,顶多个头比寻常大了些。与其说是魔物,倒不如说是生异的普通蝉类。夏日蝉鸣本来是一种美景,此刻出现在千峰门里却显得十分渗人。 听着那些此起彼伏的声音,苏青崖皱眉看着那个人永远合不上的嘴巴,心里总是有什么隐隐不安。 三人正在沉思间,忽然又听得一声炮响,千峰门的不知道哪一座山峰上放出了信号弹。而后千峰老人的纳戒疯狂闪烁,他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无磐峰上的峰主,同样惨死,他的手臂上不知为何生出了许多黑色的长毛。 整个人歪斜着倒在椅子上,右手被人齐着手腕砍断,血流了一地,而发现的人此刻给千峰老人发出了预警。 千峰老人面色一变,立刻前往了无磐峰。 然而在前往无磐峰的路上,黑绥峰那边又出了事儿——峰主惨死,预警的门人根本没本事发来真录,只是让千峰老人自己过来来,之后那个弟子不断干呕,直接昏了过去。 前一刻还一片宁静的千峰门上,忽然激起了千层浪,如同狂风骤雨般席卷了整个无山。 蝉、手掌……苏青崖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道灵光,有些不寒而栗地瑟缩了一下。陆野连忙变出斗篷来给他,可是苏青崖却摇摇头:“我不冷。” “那你……” “我想到了一件事儿,”苏青崖有些焦急:“害怕应验,所以还想要小千峰让门人小心。” “什么事儿?” “我想到了酥酪蝉。” 苏青崖顿了顿,没有全部说出来,他其实想到的不仅仅是酥酪蝉,还有那个在历朝历代都讳莫如深的“八珍”配方,一份汇集了天下珍奇,却从来没有人吃过的菜单。 ※※※※※※※※※※※※※※※※※※※※ 千峰:师父你属柯南吗? 陆野:??? 千峰:师父你一来我们这里就死人。 陆野:…… 千峰:委屈巴巴。 苏青崖:dbq我没想到菜也能杀人。 ----------------------- 第048章 鸮炙凤髓 世传“八珍”, 多依《礼记》解读, 分别为:淳熬、淳母、炮豚、炮牂、捣珍、渍、熬和肝膋八种食物。 而时过境迁, 周礼的八珍在不同的历史里,又有了不同的解读。 最近的是苏青崖知道——清代八珍又分出山水,以“熊掌、鹿茸、犀鼻、驼峰、果子狸、豹胎、狮乳、猴头”为山八珍, 又用“鱼翅、鲍鱼、鱼唇、海参、裙边、干贝、鱼脆、蛤士蟆”为水八珍。 单单满汉全席里头, 就又有山、海、禽、草等四种八珍。 “八珍”之名,再往上述,则可追至明、元、唐、宋,历朝历代对于此八物的记载也不尽相同。 但是明人曾有通俗传说记载, 八珍之物,又可称“龙肝、凤髓、豹胎、鲤尾、鸮炙、猩唇、熊掌、酥酪蝉”,这也是唯一一个八珍菜谱中, 出现了“蝉”字样的。 以蝉入膳,古已有之。 但酥酪蝉一样,却为传世菜谱中十大未解之谜。 对比龙肝、凤髓等物, 揣度这“酥酪蝉”也并非用以全蝉,当是取蝉身上某物。但到底是取用蝉翼、蝉蜕还是蝉触, 或者是幼蝉?这个问题至今没有人能够解决, 不少厨子也擅自用了油炸金蝉或者五香金蝉来代替。 当然, 这“八珍”之中,龙肝、凤髓本为杜撰之物, 便用了娃娃鱼之肝代替龙肝, 锦鸡脑髓代替凤髓。而鲤尾也并非如字面意思上是鲤鱼的尾巴, 而是穿山甲之尾。 古称穿山甲为鲮鲤,也算得上是“鲤”的一种。 苏青崖之所以会想到这“八珍”,大约是因为那个在无磐峰上惨死的峰主。 若说之前金浥峰的峰主口中吐蝉还没什么,但是当无磐峰的峰主手臂上生出了奇怪的黑毛、又是不见了手掌的时候,苏青崖就有了联想,再到黑绥峰…… 黑绥峰发过来的真录之所以让那个弟子犯恶心,主要是因为峰主整个脸肥大发肿,整个人像是被马蜂蜇了一般恐怖,但是死法却十分新鲜——被人剜去了整个嘴唇,只留下了一个血琳琳的孔洞。 森然白牙直接面对着真录,看得人头皮发麻。 千峰老人也没有想到会生了这样的变端,顺着追查过去,却发现每到一个地方,还没能够细细查探,就又有下一处危险和示警传来,他们如同被人牵着鼻子走一般,将金浥峰附近的山峰都给跑了一个遍。 在苏青崖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八珍”之实的时候,连带金浥峰,他们已经足足走遍了八座山峰。 最后一人乃是白马峰的峰主,千峰老人带着苏青崖和陆野赶到的时候他一息尚存,于是他抓着千峰老人的手,躺在飘满了浮冰的池水里,颤颤巍巍地说了一个“婵”字。 千峰老人当然知道蝉,可是却不知道对方说的是哪一种蝉、哪一个“蝉”。 白马峰主是被人从后活剜了肝脏而死,但是这位峰主曾经是个游医,虽然医术不如杨玉寰那般高明,却也懂些常识,第一时间让身边人凝聚了一潭子冰水,倒是多保了片刻的性命。 千峰老人面色难看,杵在原地不知道沉思着什么。 而苏青崖则是小声地将自己关于“八珍”的揣测同千峰老人和陆野说了,陆野闻言没有评述什么,毕竟这八座山上所见皆与“八珍”暗合,但唯一的问题是——为何杀“人”? 人与龙肝、凤髓、猩唇毫无干系,就算是要制“八珍”,也断不该以如此手段残忍为之。 难道就因为千峰老人小气的态度,让整个千峰门中暂时没有食材,背后那人就要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来制成这样血淋淋的八珍么? 陆野摇摇头,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千峰老人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站在原地偷偷看了苏青崖两眼,又摇摇头,自己否定了自己的揣度——且不论苏青崖没有灵力修为,要不动声色地除掉八个修为高绝的修士很困难。 陆野虽有这个本事,但他们才来,根本找不全那么多人,事情自然不可能是他们做下。 犹疑了片刻,千峰老人开口:“师父,小师娘,门内出了如此大事,你们……你们若何还是先回去吧?出了这样的事儿,我也不便招待你们了。” “既然对方是用菜品,”苏青崖摇头:“我看我们还是留下来更好一些,毕竟普天之下——你找不到第二个比我还熟悉菜谱的人了,还有,小千峰,这事儿不是你的错处。” 千峰老人一愣,看向苏青崖,却看见对方笑眯眯,而他身后的陆野则是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我们回到金浥峰看看吧,”陆野提议:“毕竟事情是从那里开始的。” 千峰老人点点头,少顷以后他们就回到了金浥峰。 金浥峰上的人如今已经走得差不多,剩下一个毫无生气的光秃秃山峰,蝉鸣声阵阵,听得让人心慌得很。峰主的死因不明,这里的徒弟们又都跑光了,所以暂时只能从峰主的尸体入手。 峰主的尸体上没有中毒的痕迹,也没有被人使用过暴力,唯一被卸下来的下巴,也是从口腔里面来的力道。千峰老人皱眉,用灵识探了探,这人腹中的五脏六腑已经被掏空,只剩下一些破碎的蝉蜕。 曾经五脏的位置鲜血淋漓,脏器都被啃咬得十分残破。 被这样震人的场景恶心到,千峰老人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半天才吞了吞唾沫,将自己的猜想与苏青崖、陆野讲了——这人八成是吃了什么东西,里头带着蝉卵,然后蝉卵孵化就渐渐吞噬了他的五脏六腑,而后这个人就没了。 不过奇怪的是,那些蝉虽然变异,却不是魔气侵扰造成。 而这个人已经作为一峰的峰主,修为灵力高绝,怎么会中如此圈套。而且蝉的孵化需要时间,此刻不是夏日里,人体更不是已经停滞的状态,怎么会被蝉蛹夺了性命,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千峰老人百思不得其解,而陆野更是将金浥峰上上下下都给探查了一遍,根本找不到一点儿魔气的痕迹。苏青崖则是用粘杆弄了外头几只蝉下来,发现这些蝉多半都是会鸣叫的蝉,声音响亮得震人耳膜。 同其他许多昆虫一样,雄蝉与雌蝉相异,雄蝉多了一个发声的器官。因此鸣叫的都是雄蝉,雌蝉是不会发声的。夏日的蝉鸣,也多半是雄蝉对雌性的歌唱。 “你们说……”苏青崖没有陆野和千峰老人那种动动手指、闭闭眼睛就知道始末的本事,所以他开口问:“金浥峰上会不会都是雄蝉?” 陆野查探一番,然后面色有些凝重地冲苏青崖点点头。 如果山中只有雄蝉,那么它们到底交给谁听?苏青崖颇为不解,而且若非他们无意中撞上了金浥峰的那个小姑娘,也不会如同点燃了百响炮竹般一个接一个地发现尸体。 “我去找那个姑娘,”千峰老人已近明白了苏青崖的心思,他站起身来:“还要劳烦师父和小师娘帮忙查探查探,到底是什么人——要来对付我们千峰门。” 其实除了金浥峰和白马峰他们细细探查过,剩下的六座山峰他们都没有细看。尤其是鲤尾一样,让苏青崖十分好奇——人是不可能有尾巴的,这个人要制作八珍,又是如何做出? 而这份八珍菜谱之中,鸮炙一样,又是将猫头鹰的双眼炙烤。 人的瞳孔和猫头鹰的瞳孔终归是不一样的,这人如此认真要集齐八珍,恐怕是不会草草带过。那么到底是依据什么来判定他选择要杀害的对象呢? 于是,苏青崖和陆野依次来到了那几座峰主被害的山峰。 千峰门名不虚传,虽然门派内斗十分寻常,但不同的山峰上的气氛也不尽相同。有的弟子在峰主惨死后直接逃亡散逸如金浥峰,有的则是留下来替峰主善后,有的则是已经开始比武选出新的门主。 而那代表了“凤髓”的人,是一个女子。 这姑娘死状凄惨,脑袋被人砸开,血肉模糊中却看不到一点儿脑髓。问了山上的其他人,都说姑娘身前是个极漂亮的女子,平日里喜欢带一枚黄金凤羽的耳坠,除此之外便无其他。 可是凤羽耳坠虽然金贵,却并非罕有,千峰门那么多人,为何偏偏选中她来做这“凤髓”? “……云念姐姐自诩美丽,”一个脸色惨白的小姑娘开口,苏青崖这才发现自己把心里的疑惑给说了出来,小姑娘小声地说:“最、最是霸道,不许不许旁人有一丁点像她的模样,便、便是那黄金制的东西,也、也不许旁人用的。” “若是用了会如何?”陆野问。 “……会死。”这一次小姑娘回答的言简意赅,苏青崖和陆野看了看旁边的几个姑娘,发现她们脸上都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便明白这个女子生前定然是个凶悍强大之人。 凤凰为百鸟之王,向来万人朝贺,可是女子若是以蛮力取之…… 苏青崖叹了一口气,表示自己明白了其中的首尾。而至于鲤尾一样,那峰上的弟子多是灵修。他们修行依靠灵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灵兽,而那峰主的灵兽,竟然是一只蜚。 蜚生于太山,状如牛而白首,一目蛇尾。 此兽是凶兽,行水、水竭,行草、草枯,对百姓大害,却也不算常见。若要给灵兽分三六九等,那蜚算得上是极品的灵兽,也有强大的修为灵力,可以帮助灵修们通达精进。 那位峰主死时,身边的灵兽已经消失,而他的模样却变得近似于蜚的样子——脸色苍白、头发和眉毛都迅速白化,身上也披着一件牛皮的袄子,双腿被人斩断,留在腰腹上的一截皮肤却生了鳞片。 陆野解释,灵修中确实有如此的情况,但多见于对灵兽强加折磨或者直接吸取了灵兽灵力的。 这位峰主看着人模狗样,难道也是个灵修中的败类么? 陆野和苏青崖越看,越觉得这些事情古怪得很,等到他们看见了鸮炙——峰主被剜去了眼睛的缘由只是因为他天生兽瞳,生母乃是和一个妖物结合生下的他,他还有个妖族哥哥——之前已经被仙道斩杀。 苏青崖皱眉:“凶手选择杀的人……未免也太过随意了一些?” 陆野点点头,把苏青崖没有说完的话补充完:“一方面很牵强,一方面又很讲究,好像不是一个人做下的事情一般……” 两人正说着,那边陆野的纳戒就亮了,千峰老人说他已经找到了那个姑娘。 [好友][千峰老人]:人是找到了,可是她的名字—— [好友][千峰老人]:她的名字叫做姜慈婵。 ※※※※※※※※※※※※※※※※※※※※ 苏青崖:我只是一只无辜的小猫咪啊。 陆野:放下你手中的鸱腿再说话! 千峰:呜呜呜我的嵨渠! 第049章 那父丼 再一次见到姜慈婵, 小姑娘已经停下了哭哭啼啼, 表情呆滞地跟着千峰老人来到陆野和苏青崖面前。千峰老人给陆野和苏青崖解释:“找到人的时候她正在最高峰的水井发呆, 似乎早早就知道会有这么多事情发生。” 陆野皱了皱眉,本来他以为这个小姑娘只是一个被吓坏的目击者,没想到她竟然还是个知情人。 姜慈婵如同木偶一般往前走了两步, 然后堪堪跪倒在地, 一双眼眸毫无焦点地看向地面,口里喃喃自语:“……你们想问什么便问吧。” “你知道这些……” “你的名字,是姜慈婵?”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的苏青崖打断了陆野,而是看着小姑娘轻声道:“能告诉我, 你为什么要取这样一个名字么?” 似乎没有料到苏青崖会问这样的问题,姜慈婵呆滞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崩塌,她愣了许久, 半晌才开口道:“父母随便取的,也没什么特殊含义。” “是么……”苏青崖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来:“那我们没有问题了。” 陆野配合地点点头, 顺便想要给千峰老人使一个眼色。但是没想到对方早就知道他的烂脾气,从头至尾都没有分给陆野半点眼神, 只是信赖地看着苏青崖——师父家里到底谁说了算, 千峰老人心里有数。 陆野:…… 不仅如此, 苏青崖转身拉着陆野就走,一边走还一边假意对千峰老人说:“这是小千峰自己的事儿, 本来想着西北沙漠是我们没有来过的地方, 可以领略异域风光, 没想到还是出了这样的事儿,真是倒霉晦气。” 千峰老人连连配合地赔不是,说他一定尽快处理好门内的一切事宜。 没有预料当中的审问,更没有追问那八个人的死因。姜慈婵脸上呆滞的表情终于被惊愕给替代,这和她预料的完全不一样,这两个“外来人”只是感兴趣她的名字,根本没有……没有入全套。 布满了疤痕的脸孔稍稍扭曲了一下,在千峰老人的目光落下来时,姜慈婵又恢复了从前那种唯唯诺诺、呆呆傻傻的模样,她仰头看着千峰老人:“您预备如何处理我?” “处理?”千峰老人颇为不解:“千峰门的规矩你知道,峰主能者居之。这些人虽然死状是惨了一点,但也没有破坏千峰门的门规,他们死了——也只能说明他们没有本事罢了。” 说完,千峰老人摇摇头,直接丢下了还在发愣的姜慈婵离开。 小姑娘无端被千峰老人追查了一次,之后又被他们放下,内心疑惑愈盛,猜想着这三人是否有后招,呆愣在原地等了半晌,却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姜慈婵抹了一把脸,咬咬牙离开了金浥峰。 夜,也在同时降临,漆黑的夜幕瞬间将整个无山笼罩在了夜色之中。姜慈婵离开了许久,但月明星稀,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道若隐若现的荧光,蜿蜒曲折,顺着姜慈婵离开的方向,消失在了茫茫白沙中。 苏青崖和陆野没有走,只是回到了他们之前待过的绿洲。 这一次,他们看见了在绿洲中汲水的大批动物,有狼、有沙狐,自然还有一种牛,一种红毛白尾的牛。 并排坐在浅白色的沙滩上,苏青崖干脆仰躺了下去,看着天空中高远的星幕,轻声说道:“姜慈婵这个名字太过点眼,不像是随意取出来的——你想,一座山上都只有雄蝉,偏偏她要取个谐音雌蝉的名字。” “事多巧合,其必有异。” “而且,小千峰说这个人是在主峰的水井旁边找到的,就更加诡异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千峰曾经说过——金浥峰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有一口三百年前已经枯竭的古井。” “……井?” 陆野的注意力似乎没有在苏青崖的话上,他的目光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吸引,在苏青崖皱眉看过来的时候,他又重新换上了一副老流氓的表情,顺着苏青崖的话说: “修士从前辟谷只是不吃东西,水依旧还是必要的。有的修士喝茶,有的修士饮玉露以至可以百年不饮,但到底还是要喝水——千峰门建立在西北沙漠之中,水是他们最不能缺的东西。” 沙漠打井,苏青崖没由来就想到了坎儿井。 可是从无山的地势上来看,没有条件形成那样从高处往低处流、沿途再开的竖井。不过地下水道四通八达,像是六壬城的水井之间就是相通的,也难保无山下面也是如此。 想了一会儿苏青崖实在是想不透,总觉得自己只是想当一个简单朴素的厨子,最后却意外卷入了这帮“神仙”当中。摇了摇头,苏青崖道:“小千峰那边有消息了告诉我,我困了——” 说着,苏青崖就枕在陆野的大腿上,然后揪了陆野的披风来盖着。 陆野垂眸看了一眼腿上的美人,摇了摇头,唇角边的笑容还没有完全绽放,指间的纳戒就开始不断闪烁红光。而且并非是陆野平日里用的那一枚,也不是这几日所用的“北林上神”的那一枚。 蹙眉看着红黑色的纳戒闪着妖异的红光,陆野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给出自己的反应—— 他当初建立魔焰宫,化神魔君孤鸿,为的就是汇聚天下魔修、魔物,然后引出那些散逸的九煞魔气。可惜自从他坠落到清溪谷之后,他的那些手下,却从来没有找过他。 如今突然掐着当口来找,倒是让陆野有些摸不准对方——到底是得了高人指点,他可以“收网”,还是这一切只是一个巧合,擅动反而打草惊蛇。 犹疑不决之间,陆野甚至准备用灵识去探一探澹熔岛,可这个时候千峰老人的消息正好传来——千峰老人说他在金浥峰下面发现了一个秘境,这个秘境从前从来没有过,不知道为何突然出现在了这里,让陆野他们赶快回来看看。 秘境? 不是魔气倒反而是秘境了?还当真有点意思。 叮嘱千峰老人自个儿小心,陆野镇定自若地偷偷录了一个真录发给千峰老人:“对不住,为师这会儿有要事儿,暂时去不得,你且等等吧,切不可轻举妄动。” [好友][千峰老人]:……您说的要事就是等小师娘睡醒? [好友][千峰老人]:……您怎么就不能要点脸呢? 陆野当然是不可能要脸的,他不仅不要脸,还趁着苏青崖睡着的时候,偷偷把在水边汲水的那头牛给放倒了——苏青崖不识,他陆野却是认得,这是灌题山上的牛,红毛白尾其音如纠,名为那父。 悄咪咪把牛塞入了纳戒,陆野心满意足地坐在沙丘上,看着自己手指上不断闪光的黑红色纳戒,心情没由来地好了许多,然后陆野没有理会纳戒上的任何信息,只当自己是陪着爱人出来的普通修士。 实际上,千峰老人当真是好脾气。 当苏青崖和陆野再次回到金浥峰的时候,千峰老人已经收拾好了一切——无论是尸骸、证物还是证人,都以他们应有的方式存在。姜慈婵被千峰老人放了,但是荧光蝶却悄悄跟随她找到了一些新的线索—— “无山上,一共有大小山峰八百六十七座,有峰主的约莫五百座。而在这五百座山峰中,又有一百五十七座上有井,井水能直接饮用的只有七座。若算上金浥峰已经废弃的古井,那是有八座。” “昨日你们离开之后,姜慈婵便是按照这样的顺序走过了无山上的这七口井。” 千峰老人衣袖一挥,在苏青崖和陆野面前展现了一个无山上的图景——若影若线的荧光蝶自他的指间飞出,然后在那千山之中缓缓地勾勒出了观天象时任何人都能看清楚的一个星斗。 “北斗七星?” “是,”千峰老人点头,“这姑娘看上去懵懂,实际上心里明镜儿一般,从金浥峰出发,然后按照这样的顺序将所有的井连接后,你们看主峰的位置——” “是……北极星?” 北极星离北天极最近,又名紫薇、北宸,修真者们相信那里居住着昊天上帝,若是结丹的时候有紫微星相助,便更加容易结成上三品的金丹,飞升的时候遇上的阻碍也更小一些。 “然后,金浥峰古井下面就出现了一个秘境,”千峰老人道:“听从师傅不要妄动的嘱托,门内众人对这个消息都不知晓,我也没有进入其中,只是探知——这秘境大约是个上等秘境,里面灵力醇厚得很。” 说完这些,千峰老人下意识地看了陆野一眼。 陆野摇摇头,他创建锦州大陆已经这么多年,他虽然不可能事无巨细地记得那么多东西,但是秘境不是遗迹,可以不断增多,锦州大陆上的秘境无外乎已经现世的和还没有现世的两种。 但是这个秘境,陆野却完全没有印象。 “会不会是师父你记错了?” “不会。”陆野摇摇头,他当年创建的几个秘境,实际上也与九煞魔气相关,秘境每每通关的修士,实际上也是可以增加九煞魔气的封印效果的,然而这里——绝对没有。 明白其中就里的千峰老人陷入了沉默,而苏青崖则是看了看他们两个人,拍了拍他们的肩膀道:“行了,别愁眉苦脸的,小千峰,你前几日小气不是藏了好多东西么?今日我正好给你们露一手?” 千峰老人:…… “是吗?那太好了!”陆野笑眯眯,从纳戒之中掏出了一头牛:“看来我与小老板心有灵犀,我早就给你准备好了主要的食材。” 没想到自己只是多看了一眼,陆野就做到这一步,苏青崖在千峰老人充满了谴责的目光下吞了吞唾沫,最后还是决定正面刚地扭头问千峰老人要了米,然后煮饭、烧水、劈牛骨、刮牛肉。 那父从前是灵兽,没有人会想着要吃。 苏青崖也原本只是想做一道红烧牛肉盖浇饭就完事,可是手里的小刀刚刚切开了外头的皮肉,就感觉里面的肉质鲜嫩,比外面最好的鲜切雪花、瘦肉还要好上一些,苏青崖二话不说,手里的速度快了起来。 本来十分拒绝借给苏青崖米的千峰老人,在看见苏青崖这套刀功之后,小心地扯了扯陆野:“……敢问小师娘师承何处?” 陆野笑眯眯:“不知道,大约是天外飞仙?” 千峰老人:……??? 也亏得苏青崖专心致志没有听见陆野这一句话,否则苏青崖定然是要坐下来同陆野掰扯掰扯——他正规的苏家师承,怎么就成了天外飞仙。又或者——陆野一早就知道了他根本不属于锦州大陆、乃是穿越而来? “小千峰!” 千峰老人正在出神间,苏青崖忽然冲着他摊开了手:“给我两枚鸡子。” “当然你要是没有鸡子,别的什么鸟子也行。” 千峰老人下意识地看了看苏青崖手边的食材——那父肉被片得极薄,但是却没有烹制直接盖在了米饭上。下意识地就按照苏青崖的话做,千峰老人弄出了两个鸡子递给他。 然后苏青崖就一下敲开了鸡子,将蛋清直接铺在了肉上。 蛋清顺着鲜红色的那父肉流淌下去,逐渐渗透入了米饭中,刚才还四溢的饭香味儿慢慢被那父鲜嫩的肉香代替,缓缓地沁人心脾。 千峰老人没说话,下意识地咽了一下。 “喂,”陆野拍了拍千峰老人,“把你纳戒拿出来。” “……做什么?” “饭前焚香,”陆野神秘地冲千峰挤了挤眼睛,然后一套操作猛如虎地录了真录、发了好评,然后美滋滋地从苏青崖哪里讨要了一碗,还冲千峰老人挤眼睛:“小千峰,第一次写可要写好一点。” 苏青崖哈哈大笑,他们现在倒是用不上如此多的好评了——不过吃饭前拍照、传真录,倒还真像是现代所谓的“饭前仪式”——任何菜品,手机必须先吃一遍。 “这是那父丼,不是你们刚才说的那个井,而是里面有东西的丼。” 苏青崖笑眯眯地塞给呆滞的千峰老人一碗实际上就是日式牛肉饭的那父丼,轻声说道:“做菜,不仅仅讲究因时因地,自然——还讲究应景。” “以饭代酒,祝你们下井成功——” 苏青崖揶揄地碰了碰陆野和千峰老人的碗壁。 ※※※※※※※※※※※※※※※※※※※※ 陆野:神TM下井,又不是矿工。 苏青崖:自然是矿工,谁知道秘境里面有没有吃的。 陆野:…… 苏青崖:_记得给我带名土产。 陆野:……好的老板,是的老板。 --------------------------------------- 第050章 海味八珍(上) 陆野和千峰老人再次回到苏青崖面前的时候, 时间上已经过了一天一夜, 他们回来的时候苏青崖正在喝一碗茉莉汤。 此物用蜂蜜、甘草和生姜, 将凌晨开放的茉莉花取下盖在蜜上,用茉莉花的清香熏制一个上午,到了中午就可以倒出来喝汤, 若是嫌味道太甜, 还可以加入沸水冲泡饮用。 茉莉汤不如天香汤那般香味馥郁,可是喝过以后口有余香。 说来千峰门内并非都是沙漠景致,其中有几座山峰的峰主颇有雅致,动用灵力创造了一些夏日和江南水乡的盛景, 在等待陆野和千峰老人的时间里,苏青崖就自己选了一个地方待着,然后顺便摘了人家几朵小花, 制了一坛子茉莉汤。 这一次,陆野和千峰老人都没空理会苏青崖手中的漂亮茶盏,他们两人都很狼狈: 千峰老人身上的衣衫破开了好几个洞, 而且湿哒哒地粘在皮肤上。一头银发也沾满了水草和泥沙,黏结在一起仿佛一团乱麻;陆野倒是外貌如常, 可是他的脸色没由来十分难看。 没想到他们竟然是如此状况回来, 苏青崖一愣之后立刻站起身:“你们出什么事儿了?!” 千峰老人张口想要说什么, 却被陆野摆了摆手,一道灵光从陆野的指间流转出来后, 将两人身上的狼狈都给一扫而空, 陆野扶起来趴在地上的徒弟, 然后同千峰老人纷纷落座了,才摇头一般感慨:“还好这一次你没有跟着去……” 原来陆野同千峰老人一道,谨慎地从古井口跳下去,原本是御剑飞行在半空之中,想着先观察一番。靠近井底的时候,只看见井底蒸腾着一片白色的雾气。 陆野刚刚准备动用灵识探查,那白色的雾气就好像是有感觉一般从两边散开来,然后一股子强大的力量就将两个人彻底给吸入了秘境之中。 强大的威压和浓白色的雾气让陆野和千峰老人一时间睁不开眼睛,只知道秘境里面是扑面而来的潮湿,还有属于海边特有的那种咸腥味儿。 浓雾散去,他们,出现在了一片看不见边界的海面上。 海水浓稠黑暗,天空中也是乌云密布阴雨连绵,电闪雷鸣,风浪又大得惊人。千峰老人和陆野还没有闹明白是怎么回事,海面就掀起了一个巨大的海浪,险些将他们踩着的小舟给掀翻。 对,他们身处于一叶小小的扁舟上。 于这一片汪洋大海来说,这一叶小舟当真是如沧海一粟,而且他们似乎出现在海面的中央,极目四望也看不见任何的海岸,只有无穷无尽的海浪和黑水,还有延绵不绝的雨。 千峰老人尝试过用灵力隔绝开雨水,但对这秘境中的雨水似乎根本不管用。 雨越下愈大,千峰老人几乎要睁不开眼睛,他回头、在风浪中看着陆野:“……这是什么个考验?” 陆野同样不明白——秘境有千万种,有针对修士不同的境遇织造的,自然也有需要两人甚至多人一同合作历练的。让陆野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秘境明明位于沙漠之中的古井里,可是下来却是铺天盖地的水。 “你看那个!” 陆野回头,在水面下看见了一条鳋鱼,这些鱼的大小有如一人长短,鼻翼很尖如宝剑,口中利齿可以将整个小舟都撕裂,它们的后背上有一个高高的背鳍,双鳍也能展开飞翔。 一开始只是一条,然后渐渐从远处又游过来越来越多的鳋鱼。 陆野和千峰老人解决了一些之后,渐渐差距到不对——因为鳋鱼还好对付,可是见鳋鱼不能对付了他们之后,秘境的海洋中就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鱼类,都是锦州大陆上大小不同的河流海洋之中的凶兽。 修士的灵力有限,可是秘境中的鱼类无限。 这样长此以往的虚耗下去,总是陆野同千峰老人吃亏。 陆野面上不显,实际心里十分着急。而千峰老人一早力竭,颇有几分虚弱地跌倒在船上,然后无意识地碰到了一下船桨,只一下——那些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凶兽就好像幻觉一般,彻底从他们的眼前消失了。 海面上,狂风依旧在怒吼,雨也还在下。 千峰老人看了看自己手边的船桨,又试着稍稍划动了一下。如果不是修士五感通明,只怕他们两人都不会发现整个秘境细微的变化——风浪似乎小了一些,船也更加平稳。 陆野看了看小舟上有且仅有的两只船桨,犹疑了片刻之后干脆坐下来:“千峰,我们划船。” “可是……这里四面都是海洋,又没有司南,我们到底要向哪里划?” 陆野看了看四周,忽然冲着东方扬了扬下巴:“自然是朝着那里划,那里不是有一座灯塔么?” 千峰老人回头,果然在陆野所指的方向看见了一个若隐若现的小黄点。于是,他们两人就开始朝着那个地方划船,一路上,只要他们停下来,小舟附近就会聚集起来非常多的凶兽攻击。 然而只要朝着灯塔的方向,天气也就越来越好,头顶的乌云也渐渐散开。 两人的灵力修为不算低,因此也很快就划到了灯塔的附近。那个灯塔看上去古怪得很,被一团雾气包裹住,只是隐隐约约能够看见上面的亮光,千峰老人松了一口气,陆野的面色却忽然变得很凝重。 “千峰小心!” 然而陆野只来得及喊出这句话,滔天的巨浪就掀翻了他们两人所在的小舟。饶是千峰老人和陆野可以立刻御风而飞,却还是被那些浪花浇了个满头满脸。 千峰老人正想骂人,却被眼前出现的东西给惊呆。 在他们面前浮现的是一个有百来丈高的海怪,刚才陆野和他一直以为的“灯塔”根本就是海怪的一只眼睛。此刻这只眼睛缓缓地睁开了,里面的黄光妖艳得很。 看着陆野和千峰老人两个修士,被惊醒的海怪发出了一声怒吼,强大灵力让千峰老人直接从半空中摔落,若非是陆野及时相救的话,只怕会落入海水之中。 “……上古墨蛸,”陆野喃喃自语,“倒是……许久未见。” 千峰老人姿势难看地躺在陆野怀里,咬了咬牙:“师父,现在好像不是叙旧的时候吧?” 陆野一愣,然后足尖一点带着千峰老人极快地向后退去,躲开了那只墨蛸突然发起的攻击。对付这只海怪,陆野还有胜算,但是他心里惊讶的是——为何在千峰门下面的古井里,会出现包含上古墨蛸这样东西的秘境。 秘境同修士一样,也分为九个等级。 因仙道曾经式微的缘故,陆野在创建锦州大陆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创造出最上等的秘境。因此不可能在任何一个秘境中看见墨蛸这样几乎等同于修士中飞升期的海怪。 但是偏偏,在此时此地竟然出现了墨蛸。 秘境的考验未知,但多半和眼前的墨蛸相关。陆野推了千峰老人一把:“旁边找个安全的地儿待着去,记着,离海水远一些。” 千峰老人张了张嘴,最终点点头自己后退了几百丈,远远地看着海面上的陆野同那只巨大的海怪。海怪巨大无比,而站在它面前的陆野就好像只有一点点的飞虫一般。 陆野默念心诀,白色的灵光缓缓地在他周身出现,光芒之中,长发飞扬,黑色的衣袍变得繁琐而尊贵,隐隐约约地显露出了一种天然的贵气。 一柄普通的银剑出现在了陆野的身边,这也是千峰老人少有地看见了自己师夫的本命灵剑。 此剑外貌上看着其貌不扬,而且银器易脆,锦州大陆上很少有修士会选择使用银器来打造自己的宝剑。但是陆野不一样,陆野的这柄剑来自上古,乃是元灵君送给他的。 元灵君相信,功法修炼,终有一天可以达到吹花摘叶亦可成武。 而在创建了锦州大陆之后,陆野确实没有在自己的徒弟身边用过这柄剑。动用灵识查探,千峰老人才看见银剑虽然看着朴素,可是其中蕴含着饱满的灵力,不比陆野自身的实力差多少。 而且,那柄银剑之中隐隐约约有血脉在运转——可见曾经的陆野是用自己的血来饲剑的。 灵血饲剑,这在剑修中十分常见。只是那些剑修多半用的都是灵兽的血——灵剑有灵,若是以血饲之,自然能百倍地提高剑的品阶和能力,但是若修士自己道心不稳,自然会招致灵剑反噬。 所以千百年来从没有哪个剑修愿意冒险,用自己的性命和修道之路来赌这一场。 这个时候的陆野叹了一口气,然后手中的剑光大盛,朝着那只墨蛸就急速地飞去,就算是修为高绝如千峰老人,也根本没有办法看清楚陆野和那墨蛸的对决。 刀光剑影,阴风怒号。 墨蛸众多的触手中喷洒出许多黑色的墨汁,陆野的身影快到只剩下残影,在一片黑色的墨雨中——用白色的剑光将整个海怪包围。 巨大的怪兽忽然“嘶——”地一声惨叫,整个海面上翻腾起了巨大的波浪,海浪激荡间竟然让千峰老人都被推着往后了好几百丈,而后他就“呯——”地一声撞上了墙。 墙? 千峰老人睁开被海浪逼得闭上的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同陆野竟然就在刚刚的那口古井之中。 海水还有海怪都消失不见,古井底部只有一个沿着井壁堆砌起来的圆弧状台面,台面上似乎放着什么东西,而干涸的井底不满了灰尘还有死去动物的尸体。 井底隐约有隧道通往其他的井水,但是光线昏暗根本看不清出路。 长吁了一口气,千峰老人问陆野:“我们……先上去?” 陆野摇摇头,目光被那些放在台面上的东西吸引。然后他弹了弹指间,一道光线在整个古井底部点燃,而后,千峰老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后退一步险些撞了脑袋。 古井底部有八个金盘,盘中自左往右放着一个肝脏、一滩已经稀烂的脑髓,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胎盘、一段古怪的尾翼……以及一整个人,一个蜷缩起来被薄薄的巨大蝉蜕包裹的人。 这个人还是个熟人——那个金浥峰上名字十分奇怪的姜慈婵。 “……还真是八珍?” 陆野蹙眉,面色凝重地看着这些东西——这里没有一丝一毫魔气侵袭的痕迹,虽然东西看着渗人,但是却给了他一种十分熟悉和温暖的感觉。 那是至纯至厚灵力和修为的感觉,就好像曾经的元灵君给他的感觉。 但是,元灵君和他那些熟悉的师兄弟、师门中人已经随着九煞魔气一道儿陨落,这样的感觉到底是从何而来。 蹙眉看着那些从八个修士身上摘下来的东西,还有在蝉蜕中不知生死的姜慈婵,陆野犹疑了半天,走动了一步,却忽然发现了异状—— 他在井底放了灵光,光芒不算太大,照在他和千峰老人的身上应当会在身后落下一个影子。 然而此刻,无论是他还是千峰老人,身后都没有影子。相反,那些看着血腥恐怖的东西后,却有影子,而且影子奇怪得很,延伸出去好像真的成了龙、凤、豹、鲤、鸮、猩、熊和蝉。 眼光一动,陆野悄悄地捏住了千峰老人的手。 千峰老人浑身的汗毛都炸起来——心道师父你这样的动作不怕小师娘误会么?可是很快,陆野就在他的掌心中写了几个字:当心,这里,还是秘境。 第051章 海味八珍(下) “还是秘境”四个字, 瞬间让千峰老人打了一个哆嗦。世上秘境千万种, 最危险的秘境往往不是那些需要动用武力去解决的秘境, 而是幻真秘境。 这种秘境里面看似没有危险,实际上秘境本身就是最大的危险。 因为在秘境当中,你根本分不清楚秘境和外面现实世界的分别, 久而久之就会沉浸在这个秘境之中, 被秘境吞噬、成为了秘境的一部分。 幻真秘境要通过其实不难,只要你在近乎真实的虚幻之中找到那一点点的“不真实”,顺着不真实突破离开,就可以打破这个幻境, 然后获得通过秘境的奖励。 若是幻真秘境本身的等级很高,获得的奖励也会相应高。不少修士在修行的时候就很愿意去找这样的秘境——因为只要你有足够的细心和运气,不需要修为高绝, 甚至不需要什么本命灵器,就可以获得大量的奖励。 但同样的,风险也很大。 若是道心不稳, 不慎在秘境中迷失了自己,就会丢掉性命。 不过都是赌徒心理, 用自己的性命去同秘境对赌, 如果赢了——就是修为境界的大提升, 如果输了,也无外乎是丢掉一条命。 因此, 每次锦州大陆上有幻真秘境现世, 还是有不少修士趋之若鹜、推崇无比。 千峰老人看了看四周, 还是觉得这个幻真秘境做得如此逼真,让他和陆野第一时间根本没有发现这里还是一个秘境。若是他们就这样上去了,秘境中一定会原原本本地还原一个千峰门,甚至会还原出锦州大陆。 然后,然后…… 千峰老人根本不敢想,他缩了缩脖子,也慢慢注意到了那些影子的怪异。 陆野这会儿已经放开了千峰老人的手,紧紧地观察着这个小小的古井。古井应当打下有些年份,井壁上还留着几百年前挖井的时候所用的空洞凹槽,而井底通往其他古井的暗渠里,还留下了几盏煤油灯。 那些也是几百年前的工艺,当时在井底作业的工人,为了知道自己挖出去的暗渠到底有没有笔直,就依靠煤油灯的照射,从第一口井放一盏煤油灯下来,然后人开始朝着一个方向挖,然后照着自己影子方向一直往后,就可以开挖出来笔直的暗渠…… 煤油灯和影子? 陆野挑了挑眉,缓步朝着那盏看似随意丢弃在角落的煤油灯走去。 千峰老人有点怵,于是也挪了两步跟在陆野的后面。 然而就在陆野捡起那盏煤油灯的时候,整个古井摇晃了一下,刚才那些龙、凤影子不知为何竟然开始慢慢爬着墙壁长大,本来只是一点点的黑影,现在正在逐渐拉长。 陆野勾了勾嘴角,立刻点燃了煤油灯冲千峰招手:“小千峰过来跟着我。” 千峰老人立刻跑到了陆野旁边,小心地看了一眼陆野手中的煤油灯:“这个……这个就是破秘境的关键?” “或许,”陆野勾起嘴角:“不过如果我们不离开,那些东西肯定会想办法让我们离开——无论是以什么样儿的方式离开。” 想到千峰门里各峰峰主的惨状,千峰老人飞速地来到了陆野的身边,而陆野指着他们脚下突然延伸出去的影子,轻轻地开口道:“我们跟着自己的影子走出去。” “……您管这玩意儿叫影子?” “毕竟这是秘境,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陆野笑了笑,率先一步跟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走去。虽然油灯提在陆野的身前,可是他们两人的影子却并没有按照光和影的规律投射在他们身后,而是以一个扭曲的角度蔓延到了他们的面前。 “师父,不是我……要质疑您,”千峰老人看着陆野毫不犹豫地往前走:“而是您看我们的影子它们指的方向根本就是死路——那里是一堵墙啊!” 陆野翻了个白眼,反问:“你看见的东西是墙,那便就是墙吗?” 千峰老人:……好有道理。 两个人走到墙面前,陆野没有犹豫一步迈出去,而千峰老人干脆闭上了眼睛也往前走,可是没有那种以脸抢地的疼痛,而是被一片虚空中的白色光芒给刺痛了眼眸。 半晌之后,他们才听见一个温润低沉的声音,在他们不远处开口:“二位远道而来,在下双目已渺、不良于行,有失远迎。” 白色的光芒渐渐淡去,陆野同千峰老人睁开眼睛看见了一个仙风道骨的男子,他一身鹅黄色的衣衫,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膀上,一直蜿蜒延伸到了陆野和千峰老人站立的位置。 他们所在的地方,不是古井的底部也不是那个阴风怒号、浊浪排空的秘境,而是一个都是白色雾气搭建而成的四方空间,看着倒像是虚空——一个只在传说中出现过的地方。 “坐,”那个喝茶的黄衫人不知什么时候给陆野和千峰老人变出了两张八仙椅,然后顺手给了他们两个青色的瓷杯:“没想到还真有人能够破了本君的秘境。” 本君? 千峰老人眉毛一动,下意识地转向了陆野。 陆野此刻没有用他那一身的伪装,而是保持着北林上神的模样,他看向那个自称“本君”的男人,偏了偏头,轻声说出了一个名号,而那个黄衫人似乎有点惊讶,沉默了片刻后,点了点头笑: “原来如此。” “他乡相遇,也算半个故交,”黄衫人扭过头,他虽然瞎了双眼、闭着眼睛,可是却准确地找到了陆野的方向:“还想请问这位道友,此处是哪里?” “此处?” 黄衫人点了点头:“此境不是仙家福地,倒像是漂浮在三千须臾中的一个普通所在。不是蓬莱也不是仙穹,所以还想道友告知,我也好寻到路途回去。” 陆野面色复杂地看着黄衫人,此人是三千多年前飞升的一位仙人。 乃是元灵君故交的弟子,元灵君的故交渡劫的时候不幸陨落,然后这位弟子或多或少也受到了元灵君的照拂,后来他遭遇了一些劫难瞎了双目,但是却因此稳固了道心飞升成功。 那时候陆野还小,还在满世界乱跑惹得元灵君到处给人道歉,对这个黄衫人的记忆也少,再次相见,黄衫人也已经不认得他了。 陆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了对方一个问题:“您不在仙界好好待着,为什么会想到要到下界来?” 这话问出来之后,那人明显呆愣了片刻,然后他似乎动用了神识将整个锦州大陆探查了一遍之后,才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原来……是下界。” 曾经的天界和人间是隔绝的,修真者一辈子努力就是要渡劫飞升成仙。仙人们同人间也是隔绝的,除非心有执念,否则没有人会强行神降。像是陆野这样的创世神,才可以肆意地留在自己的世界里。 黄衫人站起身来,他身边忽然浮空般地出现了那八样血淋淋的东西,他无可奈何地看向陆野:“本君不知道这里是下界,这些……这些人,只怕是……” “死了,死得透透的。”陆野无可无不可地说。 黄衫人脸上出现了一瞬间有些难看的表情,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问:“……遗体呢?” “都还在呢……”千峰老人想起那个脑子被砸烂的姑娘,一瞬间表情有点纠结:“您这是准备……” “本君没有料到这是下界……”黄衫人无奈地耸肩,然后八道灵光从他的身体里面飞出去,然后消失在了那片纯白的虚空之境中,而陆野和千峰老人也明白了他未尽的话: 下界之人,缺胳膊少腿都是重伤。 偏偏神明就算无心,也能活得风生水起。据说曾经的天帝为了稳固四方八界,便是将自己的心化为了天柱,从此无心无情地坐稳了天帝宝座数千年。 黄衫人以为这里是下界,所以对着八个人动了手,却没有想到直接造成了他们的死亡。仙人想要活一两个凡人的命很容易,即使对方是修士,也不过是多耗费一点灵力罢了。 但是陆野没有想通,为什么黄衫人能够下来,而且还如此懵懂不知自己已经下了界。 不过事情能够解决也算好,大约就是黄衫神仙来到千峰门,然后以为这里还是仙境之中,看见这八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贪念和妄念,这才动手——本是好心,却不慎杀了人。 如今人已经复活,秘境的事情也解决了,陆野和千峰老人自然也就回到了现实之中。 只是回来的时候,那个黄衫人没办法送他们出来,他们只好又重新打了一次海怪,才弄得那般狼狈地出现在苏青崖面前。苏青崖听完了来龙去脉,也发现千峰门那些复活的峰主和受到影响的弟子都失去了那段记忆,事情好像没有发生一般。 陆野也依苏青崖所言,真的顺手从秘境中给他带了一大堆“土特产”。 秘境里面没有别的,就是海产品多,苏青崖之前去过一次海边城市,那时候海鲜的价格还没有如今这么贵,在大排档吃到不得不旁边药店买了一大板消化酶,还让自己的老同学嘲笑了好大一通。 看了看陆野买来的东西,苏青崖忽然想到了什么:“哎,既然这一次的事情是从八珍开始的,那我就给你们做一个海八珍吧,正好我看你带回来的东西里面食材都齐全。” 说着,苏青崖就动手开始烧水、调制调料。 海味八珍为鱼翅、海参、鱼肚、青口、扇贝、鱼皮、鲍鱼和鱿鱼组成,每一样的制法都各不相同,不过海鲜都是吃个新鲜,多半都是煮汤或者蒸炖,除了扇贝、鱿鱼苏青崖是用来烤的,其他的都是清淡做了。 千峰老人本来对此十分不理解——明明才出了人命,虽然现在一切解决了,但是到底还是心里有些难受。可是当他把疑惑说出来以后,陆野却很淡然地说:“那你可以不吃。” 闻着海鲜粥的味道,千峰老人舔了舔舌头,然后自然而然地拿出了纳戒。 之后,苏青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大量订单——订单上无一例外,说的都是他们要海八珍,甚至准备好了食材想要送来给苏青崖。幻映海和霜晴海一时间人满为患,整个[世界]上都是在吵嚷说这两处海面人多的情景。 这时候陆野的纳戒亮了亮,卿云仙子的一条传讯忽然发了过来。 [私信][卿云仙子]:师父,神魔井现世了。 第052章 白露米酒 世传在人世早期, 人间与天界是相通的, 人类可以直接到达天界, 而天界也可以直接来到地上。神仙和凡人共同生活,其乐融融。 但是后来蚩尤战乱,人间罹难, 上古众神对人类失望, 于是大帝颛顼命[重]双手托天、尽力上举,又命[黎]双手按地、用劲下按,导致天地间距离越来越远,除了昆仑神梯, 天地间所有的连接都因此而中断。 到后来,昆仑神山上的天梯也被毁去,绝地天通。所谓不经“重黎”、天绝地隔。 从此人间就断绝了和天地的联系, 人类想要登天,便只能通过修真一途。 而方才卿云仙子提到的神魔井,则是在天地隔绝之后出现的一个类似于天梯的东西, 但此物比昆仑神梯勾连的地方更多,神魔井位于人间, 却连同了魔界和天界之间的通道, 让魔族和神仙都可以来到人间。 也给了不少人类提供了入魔和偷偷上界之道, 不过魔族无谓人类的加入,所以神魔井在魔界的入口畅行无阻, 而天界的开口处, 却有来自神界的重兵把守。 没人知道神魔井为何会出现, 只知道从那以后的百余年里,人间逐渐混乱而魔界开始逐渐强大。 高高在上的仙道显然不如魔道那样“亲民”,所以不少人类都受到魔道的蛊惑,进入了随心所欲的魔界。之后神魔大战爆发,仙界虽然损失惨重,但是却还是将魔族打退,并且接受了摇摆不定、胆小怕事的人族的供奉。 之后,仙界将神魔井永久封禁,重新隔绝了神魔人三界之间的沟通。 就算是陆野,他作为北林的时候,跟在元灵君身边,也不曾见识过神魔井,还一向以为神魔井是自己师父编出来骗人的神话故事。没想到才过了没有千年,神魔井竟然自己出现了。 神魔井现世是大事,就在卿云现在发出了传讯之后没有多久,霜严宗的万行舟就着急地给陆野发了传讯,询问要如何处置——人类不少人也是听过神魔井传说的。 不过好在神魔井现世的位置,乃是位于冻云晚,就在曾经薄命岩所在大阵的下方。 当时把蓝汐怜送到薄命岩下的时候,苏青崖就看着薄命岩附近的大阵觉得里头镇压了什么东西,却没有想到竟然是放着神魔井这样一个神奇的通道。 冻云晚远离锦州大陆,就算有心之人过来也需要度过幻映海然后通过门口的红颜泉才能够到达。何况卿云派的女子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她们在锦州大陆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女修士。 如此,陆野倒是没有着急要过去看看,只是让万行舟自己先应付着,若是卿云仙子需要帮忙的话,务必集合整个仙道的力量过去守着,别因此招致了上天的惩罚。 陆野吩咐完一切,转眼回身就看见了一桌子海鲜被千峰老人这个逆徒吃得干干净净,甚至连盘子里的汤汁都没有剩下,陆野一眼难尽地看着千峰老人,心里想的是——臭小子,你根本懂不懂什么叫尊师重道。 神魔井现世的消息,千峰老人自然也知晓。 或许是陆野噬人的目光太过明亮,千峰老人坦然地舔了舔自己的手指,最后轻声说道:“……大战在即,谁知道——这会不会是我这个老头的最后一顿饱饭。” 陆野:…… 苏青崖想了想他们最近遇上的所有事情,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抬眼看向陆野:“我也听过神魔井的传言,虽然没有当真见过神魔井,也不知道你们所说的和我想的到底是不是一个东西。” “不过……不过我倒是有了一些不太好的联想,”苏青崖看着陆野,轻声说:“神魔井现世,而出现在千峰门的正好也是井,而且在出事的古井当中还出现了一位本该在上界的神明。之前我们在六壬城中也是——走到了地下水道之中。” “陆野,不是我危言耸听,这些事情看上去千头万绪,但是实际上都是相互联系瓜葛着,甚至是林三式——小三式不是说等一切事了,他要去薄命岩请罪么?” 苏青崖的话,让陆野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同时沉默下来的还有千峰老人。 看来他们的对手早就算好了一切:甚至从卿云派的蓝汐怜和贾红玉出事开始,就布下了一场局。或者说,从更久远的时候开始,从苏青崖来到锦州大陆、陆野从霜严宗逃出来建立了魔焰宫开始。 陆野建立魔焰宫是为了钓鱼、让逃窜的九煞魔气们有一个聚集之地。 而他们的对手在锦州大陆各地挑事,同样也是为了九煞魔气,不过对方显然更加熟悉九煞魔君。一步一步、一环一环:通过算计找到了神魔井的位置,利用那个什么也不知道的黄衫人折腾出了开神魔井的方式,虽然事后一切都恢复了,可是也已经来不及了。 “看来九煞魔君比我想象的要难对付一些,”陆野撇了撇嘴:“至少他比我预计的早了那么一些重生。” 千峰老人叹气:“我们还是去冻云晚看看吧。” 陆野点点头,正准备要走的时候,苏青崖却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抓着千峰老人道:“小千峰,临走的时候你能不能给我带点你们这儿的糯米?” 千峰老人愣了愣,虽然没有弄明白苏青崖要糯米做什么,但是老人还是依言给苏青崖准备了一小袋糯米。然后他们三人就收拾收拾准备赶往卿云派,路上,千峰老人问陆野要不要让苏青崖回到清溪谷中休息,毕竟冻云晚的情况不明,苏青崖没有修为灵力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陆野若有所思地看了苏青崖一眼,然后轻声道:“你凭什么认定清溪谷就一定安全呢?” 千峰老人从没有往这个方面想,被陆野这么一问,果断地放弃了这个念头并且闭上嘴再不说话了。 苏青崖闻言倒是问陆野:“那我要不要让小梁也出来,他一个人呆在清溪谷的时间也太久了,跟着出来历练历练也是好事。” 想起那只小稂精,陆野犹疑了片刻点点头。 苏青崖便高兴地给童小梁传讯,要他出来到冻云晚和他们汇合,若是有卿云派的女子阻拦,那么就报上陆野和他的名号,苏青崖也提前同卿云仙子打好了招呼。 童小梁一听可以出来,二话没说就收拾东西动身——苏青崖还吩咐他把不少清溪谷中的食材、器皿都给带出来了,根本上搬空了清溪谷大部门苏青崖淘换来的东西。 一行人到达冻云晚的时候,发现冻云晚门口已经聚满了人——不过好在这些人都是修士,而且不少是身穿霜严宗门派衣裳的修士,他们一个个面色凝重地守在了冻云晚门口,挡住了那些其他门派赶过来的修士。 挑了挑眉,陆野轻声道:“神魔井现世的消息到底是谁透露出去的?” 千峰老人看了看下面的场景,也明白了陆野的意思——卿云仙子是个稳重的姑娘,她只是给陆野、苏青崖和几个师兄弟们发了私信,按照道理来说应当没有锦州大陆其他门派的人知晓此事。 神魔井不是什么上古大能的遗迹,那样的遗迹现世所有金丹期以上修为的修士都会知道。神魔井现世就好像是在冻云晚多出来了一把梯子、一口井,不是附近的人根本不会知晓。 可偏偏,看眼下的状况,是整个修真界都清楚了此事。 这样的感觉不太好,就好像是突然明明白白告诉你,在你朝夕相伴的人当中有一个卧底一样。 “算了,先进去再说。” 陆野说着,直接带着他们隐去了身形来到了卿云派的大殿之中,卿云仙子和霜严宗的万行舟正在争吵什么,而一早到达的童小梁躲在卿云仙子的身后,脸上的表情有些委屈。 “他是妖!这件事情我没有办法因为小师娘的缘故就全然相信他!”万行舟的声音充满了愤怒。 “是什么有那么重要吗?”卿云仙子寸步不让:“贵在看心,这孩子有赤子之心,我倒是相信消息不是他泄露出去的,何况他也说过了——是小师娘让他过来的,大师兄,你看事情未免太过偏激。” 在厅内的,还有静宗的观静大师,以及林三式与沈家家主、言阳道人。 言阳道人身上还是一副世俗的道士模样,据说他是在人间皇帝的祭祀大典上匆匆忙忙赶过来的,作为国师他难得一年当中要去行使几次自己的指责、祈个雨什么的。 “师父?”言阳道人率先看见了浮在半空中的三人。 陆野带着苏青崖和千峰老人落地,看了那边的万行舟一眼,点了点头:“行舟让霜严宗和你们大家聚集过来帮忙甚好,但——仙子说得没错,贵在看心,小梁知道此事的时间尚晚——且他就算要告知——为何是要告知素来和他看不顺眼的修真界呢?” 万行舟一愣,脸色变得有点尴尬了起来。 “老板!”童小梁则是高高兴兴地扑入苏青崖的怀中,苏青崖发现童小梁长高了,已经几乎和他一般高了,小孩子脸上的稚嫩逐渐消退,反而多了一份少年人介于青涩和成熟之间的感觉。 不过毛茸茸的脑袋还是手感极好,苏青崖忍不住薅了一把小孩的脑袋。 然后苏青崖似笑非笑地看了万行舟一眼,点点头,之后又感谢了卿云仙子护着童小梁,让小梁没有被万行舟欺负。万行舟丧气地摇摇头,只好后退两步坐下来,摸了摸鼻子道:“查不出来,根本没有人知道消息是怎么被透露出去的,只是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就已经是这般模样了。” “我问了我门下弟子,”观静大师态度和善:“他们都说是在[世界]里面看到的,可是世界里面的传讯——我们只能看到最近的一千条,根本看不到最开始到底是谁说的神魔井的消息。” “我的弟子——却是从地图,”言阳道人皱了皱鼻子:“奇怪的是——言阳道你们知道,我们……我们的地图又不止有一个,就、就那么多‘人’都已经知道了么?” 这话满座都陷入了沉思,若是只是修士还好,可是若是让“人”知道了,难保让这群听过“神魔井”传说的修士想到了当年的传说。 便真是“贪得无厌”的人,惹怒了上界,才会招致了灾祸。 而这种灾祸死去的人,带着怨念死去的人,正好就是九煞魔气最为需要的东西。 苏青崖看了看满座的各位,又看了看外面已经积满了水的更漏,天光更迭,一天很快就要过去,他笑了笑,从纳戒中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翁,这个是之前陆野随手给他买的东西——说是不错的灵器。 一开始苏青崖还看不上,觉得这玩意儿太小根本只是精致用不上。 然而当苏青崖往里面盛放了一次东西后,就明白了陆野其实是给了他一个宝藏。 此物名为“十方”,物如其名,看着不过茶盏大小的一个瓷翁,里面却有十方天地,可以装下好几整锅的汤。苏青崖刚才找千峰老人要的糯米都捂在了里面,用炼魂鼎保温,再放入了童小梁带来的酒药。 苏青崖稍稍打开盖子闻了一下,觉得味道不错十分甜美。 然后就趁着那边几人都还在沉默的当口每个人给他们分了一碗,递过去的时候千峰老人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师娘什么时候动手做的这种东西。 “今日是白露,”苏青崖笑眯眯:“不管你们将来要面对什么事情,白露合该吃米酒。你们神仙打架的事儿,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这道白露米酒算是给你解忧吧。” 米酒清甜,正好去一去嘴里的苦。 观静大师愣了一愣,道了一句阿弥陀佛,然后拿着手中的手串就开始录真录。而同样在认真进行“饭前操作”的还有卿云仙子沈卿云,以及林三式、沈家家主以及千峰老人。 万行舟和言阳道人对视一眼,然后一眼难尽地看见自己师傅也如法炮制地发了真录。 如此,世界上关于神魔井的讨论瞬间安静了下来。 然后,铺天盖地的消息发了出来,纳戒上红色的亮光几乎要照亮了整个堂屋。全锦州大陆的人都开始询问这到底是什么,要怎么吃、从哪儿买—— 苏青崖满意地看着这个结果,笑眯眯:果然,这世上,便真是唯有爱与美食不可辜负。 第053章 蛮蛮卷饼 卿云仙子吩咐几位门主给各个宗门的宗主、弟子们安排了住处, 更是专门分出了一个独门小院给苏青崖、童小梁和陆野, 小院里有亭台楼阁和溪水, 最关键是有一间大大的后厨,正好方便苏青崖准备菜品。 昨日里下过来的订单都让童小梁去送了,小梁在苏青崖往外跟着陆野的时候突破了境界, 如今也已经进入了元婴期, 虽说算不上独当一面,却也足够在锦州大陆上行走了。 米酒不算难做,白露米酒也只是应和时辰的一个说法。之后苏青崖量产的这些米酒说不上来味道差多少,只是时节多少滞后, 也亏得修真大陆上的众人很少吃这些东西,自然也没有品咂出什么异样来。 这日里苏青崖起了一个大早,准备好了面粉开始和面。 等好大一个面团子揉好了, 苏青崖就将面团放在了一个青瓷的大盆当中盖上盖子,让面醒上一段时间充分发酵,这样做出来的东西才会好吃。 苏青崖擦着手走出来的时候, 陆野正好从外面回来。 陆野看见苏青崖从厨房里走出来,他站在原地笑了笑:“小老板今日又预备做什么好吃的?” “你去哪儿了?”苏青崖没有回答陆野的问题, 而是擦干净了手走到了陆野旁边:“事情有头绪了么?” “没有, 只是知道——就算神魔井没有现世, 对方也会想办法让薄命岩上的大阵破裂,”陆野的叹了一口气:“小三式这一次是被人算计得明明白白的, 以他的修为灵力, 若卿云当真让他入了薄命岩, 只怕……” 薄命岩上的封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动过手脚,原本强大而完整的封印此刻已经出现了好几个破洞。封印脆弱,自然经不起林三式一击。 那么从林三式开始被萧敬之算计,这个幕后的凶手应当就已经安排下了这些连环局。 如今神魔井打开,就算是陆野也没有办法瞬间将之重新封印,也便只能护着世俗凡人不要再进入冻云晚,让那些如同黄衫人一般不慎来到人间的神仙们,也不至于在人间犯下大错。 叹了一口气,陆野不准备再提这个沉重的话题,他悄悄看了看苏青崖身后的小厨房: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今天做了什么呢?” “吃了好几天的米饭也厌了,昨天又吃了许多米酒——便觉得有些腻了,所以今天想吃饺子,”苏青崖想了想:“纯素的饺子,而且我还会做辣饺子,可以给你们做一些尝尝。” 记得苏青崖做过的青龙偃月,陆野悄悄地舔了舔嘴唇,然后准备回房一歇。 苏青崖想了想,本来准备给童小梁传讯让他帮忙带点食材回来,可是却无意中看见了[世界]上在刷着什么消息,原本世界上门类繁杂的消息苏青崖根本不会在意,偏偏这条消息里面有他认识的人、知道的地方。 满脸不可置信地将那条消息仔仔细细地阅读之后,苏青崖脸色开始变得很难看。 “陆野!” 陆野原本已经坐在床榻上打坐,听见苏青崖的声音睁开眼睛,然后就在苏青崖打开的纳戒中看见了让苏青崖十分不安的那些传讯,夹杂在传讯中的真录更是火红一片,直接刺痛了陆野的眼睛。 原本郁郁葱葱的药王谷,此刻已经被一片火海吞没。 漫天的大火将那一座小小的山谷整个淹没,曾经陆野和苏青崖看见的仙鹿、小松鼠都仓皇地在林中逃窜,却没有办法从火海中出来,一幅幅真录虽然没有办法记录声音,却让陆野和苏青崖隔着千山万水都感觉到了绝望。 “……药王谷怎么会出事?” 陆野犹豫了片刻,便带着苏青崖离开找到了万行舟等人。实际上,本来万行舟在汇聚了天下各个宗门的首脑之后,本事打算让人结阵的,可是半途言阳道人过来说了药王谷着火的事情,众人也正好就在讨论此事。 万行舟看陆野和苏青崖过来了,便让众人先散去,留下自己师兄弟几个同陆野说话。 “药王谷这件事儿出的蹊跷……”万行舟说着,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对陆野同苏青崖说了:“前几日,我门内的弟子有在秘境中受伤的,正好前往药王谷求医。我们去的时间尚早,那医修还没有从外面回来——” 万行舟说到这里,看了陆野和苏青崖一眼。 苏青崖明白,当时杨玉寰因为担心萧九臣的伤,所以跟着他们一起去了极北之地,所以自然没有在药王谷之中。然后万行舟说,他的弟子等了几日,中途也多次传讯过去催,可是杨玉寰都只把萧九臣的性命当做头等大事。 后来,总算是等到了杨玉寰回来,那弟子也在药王谷中住了几日。 “可是有一日,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杨玉寰和那个在他谷中的少年发生了冲突,然后两个人大打了一架,之后那弟子就说杨玉寰变得有些古怪了起来。” 杨玉寰对萧九臣的回护苏青崖和陆野都看得出来,而且那少年生性腼腆,对杨玉寰也多是顺从和恋慕,苏青崖根本想象不出这两个人会争吵吵架的模样。 万行舟指了指他们纳戒中看见的真录:“言阳告诉我药王谷着火的时候,我还以为是魔道的人肆意为之,当时就用神识探过了,却发现……这药王谷的大火,本来就是、就是杨玉寰自己点燃的。” “什么?!” 苏青崖原本是同卿云仙子坐在一旁嗑瓜子的,听见这个消息,苏青崖陡然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万行舟,万行舟则是满目愁容——他也一样惊讶。 “我那弟子受伤已经逐渐好了,他说看见杨玉寰和那个少年一道去了山顶,然后山顶上就传来了争吵和打斗的声音,他们几个病人都在旁边十分揪心,本想着要劝一劝的,但是当时他们却设下了结界。” 几个修士碰触到了结界自然也不敢上前,民间有谚语——夫妻吵架狗亦不理,看着杨玉寰和那个小少年平日里腻歪的劲儿,几个修士也没有当真当一回事。 他们看了一会儿也就离开了,但是没有过多久,杨玉寰就面色阴沉、浑身是血地回来了,那样子简直恐怖,像是从地狱里面爬出来的魔鬼一般。杨玉寰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之后,然后就自己默默地回房去了。 毕竟霜严宗是名门正派,万行舟的弟子还是过去关心了杨玉寰一下,可是只看见那个医修在房间中,只是一下一下地搓着自己的手,将上面的血迹洗干净,然后慢条斯理地卸妆——他最喜欢的女装。 听见这个弟子的关心,杨玉寰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他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可以滚了。 弟子还想说什么,可是却被杨玉寰直接从药王谷赶出来了。 “然后,然后杨玉寰就自己拿着桐油点燃了整个药庐,”万行舟摇摇头:“等我们发现的时候,药王谷的火势已经控制不住了——谷中多半是草药,草药的燃烧速度很快,而且杨玉寰熟识这些东西的习性,更是火上浇油。言阳来告诉我的时候,谷中甚至已经烧死了不少人了。” 苏青崖张了张口,最终还是哑着嗓音道:“……那萧九臣,我是说——那个少年呢?” 万行舟摇摇头,他们现在的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神魔井上,怎么会注意到药王谷当中的一个普通少年,何况也没有人想到杨玉寰会突然会做出这种事儿,何况——就算当时知道了,只怕仙道也分不出人手去看的。 事情越发棘手和复杂起来,苏青崖想了想,开口道:“我去看看吧?” “不成!” “不行!” 不等陆野开口拒绝,倒是卿云仙子、观静大师和千峰老人同时开口,他们三个人的表情不同,眼中倒是都流露出了担忧的表情,万行舟也摇摇头:“现在外面的情况不明,你毕竟是师父……重要的人,我们不能冒险。” “可是……”苏青崖皱眉,有些可怜兮兮地看向陆野。 陆野倒是想陪着苏青崖过去,可是神魔井这里少不得他,所以陆野也不太同意苏青崖出去。这个时候正好童小梁送完货回来,听见苏青崖想要出去,于是提议:“要不我陪着老板去?” 万行舟犹疑地看了陆野一眼,陆野想了想,最后还是叹气着点了点头。 之后,苏青崖就和童小梁一起去了药王谷,不过——是在接受了卿云仙子、万行舟还有其他五位的各种护身、保命符之后才可以出来的。 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自己纳戒中的各种法宝,苏青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第一次出远门的小孩——家里大人十分不放心。 到达药王谷的时候已经是午后,晚霞铺满了整个天宇。 在苏青崖记忆当中那个翠绿的神秘山谷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了一片焦黑。围观的人不少,可是却没有一个敢上前去查探的,药王谷中不少珍贵的药材毁于一旦,而杨玉寰不知所踪。 看着眼前这一地焦黑,苏青崖叹了一口气,拉着童小梁准备往里面再走走。 旁边有好几个修士在劝,说让苏青崖别进去了,若是里面还有东西,自然是被一早发现的人抢光了。若是自己家的亲友在里面当患者,此刻也必然已经殒命,这场大火来势汹汹——而杨玉寰有心为之,自然没人能够躲过。 拒绝了几个修士的好意,苏青崖还是想要进去看看。 童小梁没有来过这里,可是他也通过他妖族的本能看见了不少被烧死在大火之中的妖兽,童小梁本来多愁善感,没一会儿就脸上挂满了泪痕:“老板,为什么啊?为什么要烧掉啊?” 苏青崖心烦意乱,心想他若是知道,何必大老远过来一趟。 刚才他给杨玉寰发了很多传讯,对方都没有回复,而萧九臣——萧九臣更是直接联系不上,苏青崖心里的担心愈发严重,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据说杨玉寰和萧九臣发生了冲突的山顶。 那片山顶是一个巨大的平台,大约是因为地势较高的缘故,大火并没有烧掉这里的所有东西,只是把他们熏得更黑了一些,苏青崖隐约在山顶上看见了不少打斗的痕迹,凌冽的剑光将地面都切割出了奇怪的痕迹。 杨玉寰和萧九臣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且苏青崖记得,从极北之地回来之前,萧九臣醒来过,还和杨玉寰很要好的样子。怎么才过了没有多久,就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山崖边有不少血迹,可是山崖下面就是已经被烧成枯焦的药王谷。 苏青崖本想着自己这一趟是无功而返了,却无意识地看见了山崖下的溪水边有不少东西。他眼睛一亮,然后招呼着童小梁赶快带他下去。 “怎么,老板你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了双头鸭子!”苏青崖飞快地跑了过去:“还是已经烤好的!” 童小梁:…… 在溪水边,原本在溪水里面自在嬉戏的动物此刻已经被烧成了焦黑一团,但是隐约可以分辨出这是一种长得甚为肥美的水禽。此禽类外形与麻鸭无二,却有两个头在身上,被烤焦的时候外面的皮毛都焦黑了,可是露出一点皮肉却竟然有些金黄酥脆。 “走走走,我们今天不吃饺子了!”苏青崖瞬间忘记了杨玉寰和萧九臣带给他的烦恼,一手一只地提起来,让童小梁赶快带他回去卿云派。 卿云派眼下还是乱作一团,但是看见苏青崖带着这个东西回来,众人的目光还是多少有了一点微妙。 苏青崖没有理会他们在考虑这个能不能吃的眼神,而是笑着将两只“烤鸭”都给收拾收拾片开了,切成了一片片的鸭肉堆叠在盘子中,然后苏青崖将早上准备用来包饺子的面还是擀成了饺子皮。 然后一张饺子皮上抹上一点香油,然后再一个个饺子皮地叠在一起,叠好三沓之后重新用擀面杖擀开,放在炼魂鼎中蒸熟,这个时候就得到了平日里吃的那种卷饼。 苏青崖又切了不少青丝、胡萝卜和白萝卜丝,顺手做了一个甜面酱,然后就端着上桌,给一众修士们展示了——鸭肉卷饼的妙处。 当然后来舔着指间甜面酱的陆野还是好心告诉了苏青崖,他捡到的这个鸭子叫做蛮蛮,生于重吾之山,一翼一目,相得乃飞——又名:比翼。 ※※※※※※※※※※※※※※※※※※※※ 陆野:媳妇儿真强! 苏青崖:……记得好评。 陆野:这天下唯有美食不可以辜负,爱是什么,能吃吗? 苏青崖:……我TM不知道比翼鸟长这样!!! 第054章 太极碧螺春 苏青崖的好食欲完全没有被药王谷的突然消失损失分毫, 在找陆野确认过之后——苏青崖知道杨玉寰和萧九臣都没事, 因为如果这两人有事的话, 他们的纳戒是不会再收到消息的,但是偏偏苏青崖还是给他们发出了几个传讯。 无论杨玉寰和萧九臣之间发生了什么,只要不是杨玉寰亲手把萧九臣给杀了, 那么苏青崖就不担心。 蛮蛮或者说“比翼鸟”吃起来的味道比一般的鸭子要好, 没有那种好像久久浸泡在了水中的腥臭,皮肉经过不知道杨玉寰的什么大火烤炙后,也不是那么的肥腻。 肥肉全部都被烤成了油,酥脆的皮紧紧地贴合在嫩软的肉上, 而且比翼鸟是一对一对在一起才能飞上天空的,所以烤熟的蛮蛮吃起来也比平日里多了一倍的乐趣。 酒饱饭足后,日头渐西, 陆野同自己的弟子们还要讨论关于神魔井的事儿,苏青崖饭饱神虚,就拉着童小梁先回房了。修真界没有电视微博微信和网络, 太阳落山之后就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 以前陆野还没有出现的时候,苏青崖入夜以后还要想着找食材、砍柴和洗碗, 现在这些事情都有人去做了, 甚至童小梁可以出门去外送了, 苏青崖也就陷入了一种无所事事的闲鱼状态。 把纳戒里面关于药王谷的所有八卦消息都给看了一遍,又回复了几条想要预订蛮蛮卷饼的消息——这东西是偶然做出来的, 并不是常供的菜品, 所以苏青崖说了抱歉, 就关闭了纳戒、洗漱之后就躺在床上发呆。 冻云晚的红霞一如既往地好看,这间屋子也被红色染满,从窗户口透进来外面的桂花树,疏影横斜,倒是有一种霜动云浮的美丽,不过如今这份美丽也是让人无福消受——事情出了太多,卿云派的女弟子个个愁眉苦脸的。 大难临头,苏青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以做的,只是想着发挥自己所长,让这帮修士们在焦头烂额的时候,还能够找到那么一点点的乐趣。 就好像是现代人加班的时候,如果能够有一顿夜宵作为犒赏,那么加班的那种抑郁也会得到些许缓解。 当然,现代人还需要苦恼会因此长胖并秃头的问题,而修士们却完全没有了这样的烦恼。 明天到底又吃什么呢? 苏青崖想着自己放在冰鉴里面的积分肉馅,饺子皮已经被自己全部做成卷饼了,或许明天一早可以起来炸个肉丸子给大家吃,迷迷糊糊间,苏青崖好像看见陆野回来了,可是眼皮打架,还是没有撑住直接昏睡了过去。 次日晨,苏青崖起来的时候陆野已经离开了,今日的卿云派似乎冷清了许多,留在院外守护着他们的几个卿云派女弟子说——今日几位宗主要到神魔井附近去重新开启大阵,让苏青崖在岛上活动就成。 同时,苏青崖也收到了陆野给他留下的话,让他不要到处走动,毕竟封印神魔井的方法他们也只是试一试,如果失败了——不保证会出现什么问题。 “老板,今天没有要送的订单么?”童小梁对外面的危险倒是不太在意,这几日没有陆野盯着他勤学苦练,自然还是想要多出去外面走走。 “还有两份,”苏青崖看了看,又道:“不过不急,对方今早上过来传讯说了——他们要来卿云派,所以等会儿就过来取,也不用你出去送了。” “哦……”童小梁应了一声,在原地待了一会儿,又想到什么:“那今天我们吃什么?” 虽然有一道炸肉丸,可是苏青崖还是觉得应该做点新的东西出来——想了想他便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童小梁第一次来卿云派,自然是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两个人询问了门外的女弟子什么地方可以去之后,苏青崖就带着童小梁在卿云派之中穿梭,大约是之前蓝汐怜的事情见过一面的缘故,不少女弟子对苏青崖都十分客气。 卿云派不算大,苏青崖和童小梁走了没有多久就绕了一圈。里面的霞翼蟹很多,都还是在泉水中自由自在地游玩,比起苏青崖上次来——最大的变化便是卿云派之中出现了不少小厨房。 女子中本就有一些喜欢钻研精致糕点的,在得知“辟谷”这个骗局之后,她们自然就开始钻研。 童小梁逛得起兴,苏青崖只是顺手在泉水中抓了两只霞翼蟹,然后又摸了几尾虾子,想着吃个新鲜。这个时候一片茶园就出现在了苏青崖和童小梁的面前,这片茶园位于冻云晚南面的山上,这里的山土呈红色,接受阳光照射的时间较长,又不像是西面的山那样一直被照射。 掌管茶园的姑娘同贾红玉交好,对苏青崖的印象也好,于是不仅让苏青崖和童小梁进去看了,还送了他们一小罐园子里面产的碧螺春茶,苏青崖看着那个茶叶,忽然就有了想法。 回到小厨房之后,苏青崖和童小梁都感受到了整间房子非常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像是地震时候的摇摆,可是震动的感觉并不十分强烈,所以苏青崖和童小梁也就没有太在意。 找来一只药捻子和两只滤网,苏青崖让童小梁将碧螺春茶叶都给磨碎,然后晒成了细粉。 在炼魂鼎里面炖上了一只肥遗,然后加入了之前苏青崖腌制的当康肉,也算是炖了高汤。然后将肥遗的肉、霞翼蟹的肉和之前的干贝打成了蓉状,等汤烧好了,就加入崧、葑、芸薹等物,然后烧制成一锅绿油油的东西。 “老板……这是什么东西?” “好吃的东西,”苏青崖看了一眼童小梁那恐怖的眼神,笑着揉了小孩的脑袋一把:“放心,不是让你吃你的同类,不过是烧好的菜汤罢了。” 童小梁别扭地看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自己不适合这个东西。 苏青崖则是等汤稍稍凉了下来,就用勺将汤锅里的菜品给捞了出来,然后加入了碧螺春茶的茶粉,然后拌在一起成了一个碧绿色的粘稠状茶羹。 之后苏青崖将那茶羹倒在了一个圆盘中,在圆盘的中央插入了一片柔软的面片,然后在面片的两边分别倒上了茶羹和肉蓉,稍稍调整角度,就将那肉荣和茶羹摆成了一个太极鱼的形状。 然后分别在肉荣和茶羹中点上了两点,这道菜的味道有青菜的清香还有各种肉类的甜嫩,最要紧的是碧螺春茶的茶粉在里面,让所有的菜品色泽亮丽、清香袭人,所谓色香味俱全。 这一次,菜品刚刚好,门口就站了一个人。 这个人看上去眼睛大大的,一张脸还有些稚气未脱,他眼巴巴地看着苏青崖手中端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探了个脑袋进来,这人苏青崖接触不多,看着他那可怜兮兮的样子,苏青崖便伸出手冲他招了招手。 蹬蹬蹬,那人飞快地跑了进来。 看着对方小狗一样的眼神,苏青崖笑着问:“你们的大阵布好了?” “唔……”那人犹豫了片刻,挠了挠头:“算是布好了吧?” “什么叫算是啊,”苏青崖摇摇头,从盘子里盛出来了一些递给他:“这是太极碧螺春,茶羹和鸡肉调制的,小言阳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言阳道人依言尝了尝,发现味道确实很好,他眼睛几乎要放出光来,傻傻呆呆地看了苏青崖良久,然后憋红了小脸揪住了苏青崖的衣角:“那什么……小师娘,你有妹妹或者姐姐么?” 苏青崖一时间没有明白言阳道人在说什么,奇怪地看着他。 “你做的菜怎么这么好吃啊!!!”言阳道人委屈兮兮地看着苏青崖:“可惜我喜欢的是妹子,柔柔软软香香的妹子,你……你若是没有姐妹……” 言阳道人像是壮士断腕一般,咬牙道:“你若是没有姐妹……那、那我……” “耍什么宝呢?!”陆野的声音传来,很快整个小后厨就被人围满了,陆野身后的几个徒弟们都过来了,卿云仙子倒是对苏青崖做的东西一直都很感兴趣。 于是苏青崖也给卿云仙子、陆野分了一些,观静大师似乎受了伤,脸色很是难看没有说话。而他旁边的千峰老人则是帮着他在顺气,万行舟看上去没有伤病,可是脸色十分难看,一直盯着陆野欲言又止。 陆野只是装作没看见,然后端起苏青崖做好的东西大大喝了一口赞不绝口。 “你们的事儿办得如何了?”苏青崖问。 “神魔井……”万行舟开口讲,却被陆野直接打断,陆野冲苏青崖点点头:“神魔井已经被重新封印回去了。” 万行舟皱了皱眉,倒是没有反驳。 看见苏青崖手中端着的太极碧螺春,一向不太喜欢修士吃东西、和苏青崖来往也不算多的万行舟突然走过来,接过了苏青崖手中捧着的做得最好的一盘,然后一仰头全部喝了下去。 苏青崖:……他还没来得及录个真录的!!! 万行舟抹了抹嘴唇,然后将盘子交换给了苏青崖:“好吃,特别好吃!” 苏青崖本来张了张口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万行舟还回来的盘子下面,多了什么东西。苏青崖眨了眨眼睛,冲万行舟笑了笑,将纸条轻轻地握在了自己的掌心。 后来趁着陆野没注意时,苏青崖瞄了一眼那个纸条上的字,脸色也不免变了数变。 万行舟说,神魔井虽封,但此井已枯。 第055章 太阳糕 神魔井联通神人魔三界, 按理说这里面没有水, 何来枯竭一说? 无水之井枯竭, 又意味着什么? 而且,苏青崖悄悄看了一眼屋内众人,不太明白为何万行舟要悄悄将这样的一个纸条递给自己, 而在问到他们遇上的事情的时候, 陆野却故意打断了万行舟,没有让万行舟说完关于神魔井的话。 是因为陆野不想告诉自己关于神魔井枯竭的事儿,还是在他们屋子当中聚集的人有的人不应该听见这样的消息。苏青崖满腹狐疑,还是将纸条小心翼翼地藏好, 然后等着众人吃完手中的那份太极碧螺春。 万行舟是同千峰老人、观静大师一道儿离开的,观静大师受了伤,万行舟和千峰老人准备替他护法, 让他好好休息。卿云仙子多留了一会儿,同陆野聊了几句关于当年九煞魔君的事儿,之后也因为门内弟子还有事儿找她, 也急急忙忙离开。 倒是剩下言阳道人吃得意犹未尽,陆野也难得没有多和言阳道人客气, 直接同苏青崖说了一声以后就转头回到了屋内, 布下了结界, 看样子陆野也在布阵的过程当中受了伤。 苏青崖满腹疑惑,看了看言阳道人那副还没有吃饱的模样, 只好回到小厨房又给他炸了几颗肉丸子。肉丸子是昨日里本来他想用来包饺子用的东西, 虽然口感味道上没有那么好, 但也不算难吃。 言阳道人瞪大了眼睛,喉咙里面几乎是发出了小动物一般的呜呜声,他吞了吞唾沫,小心翼翼地捧着苏青崖端过来的盘子,小小声道:“这……也是给我的吗?” “嗯,”苏青崖点点头,想了想:“你要是还不够吃,我再给你做点糕点待会儿带着吃吧。” 言阳道人听见这个,眼睛都瞪得老大,他一边吭哧地吃着手中的肉丸子,一边呲起小虎牙看着苏青崖,眼睛亮亮的:“小师娘,你人真好——” 苏青崖揉了言阳道人的脑袋一把,然后就自己回到了厨房之中。 陆野之前带着他将六大宗门去了大半,其中霜严宗和言阳道都没有去。一来霜严宗的万行舟就是那个将曾经的北林上神困住的人,二来言阳道如言阳道人自己所说——分散在锦州大陆各地,而结海楼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 除去林三式和千峰老人,按照陆野当年收徒的顺序来看,言阳道人应当是这六人当中最小的那个,他的修为虽说是几个人当中较低的,但也是合体期的大能。只是苏青崖没想到,合体期的大能也会是如此吃不饱饭的小可怜。 言阳道人天生一张娃娃脸,粉雕玉琢还带着虎牙,看上去倒是没有万行舟和观静大师他们的仙风道骨,却也不是童小梁那样的顽童,他就好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神仙娃娃一样,带着一点俏皮,却还浑身灵气馥郁。 此人被锦州大陆的皇族奉为国师,历经三朝,因世俗供奉的缘故,言阳道在人世间也是国教。 按道理来将,言阳道人应当是所有修士当中最不愁吃穿的。国师想吃什么没有,皇帝以天下养,国师自然可以跟着分一杯羹,可是苏青崖就是喜欢言阳道人这幅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绕到后厨,苏青崖哼着小调儿煮了一大锅新鲜的米,然后倒出了一小碟子的白糖备用。 将从六壬城带出来的红枣、甜豆放在小锅里面煮熟,然后将瓜仁、瓜子和白芝麻炒熟,然后将蒸熟的大米捣成米浆,然后放在炼魂鼎上如同蒸粉皮一般蒸熟、放凉。 在等粉皮制好的这段时间里,苏青崖在纳戒上找了羬羊,问了他有关神魔井的很多事情。这只羊羊虽然一惊一乍,但是懂很多锦州大陆上其他妖兽们不懂的事情。 没多久,羬羊的传讯就发了过来,羊羊说神魔井和昆仑神梯一样都是一种沟通上下的通道。所谓神魔井的枯萎,其实就跟昆仑神梯的断裂是一样的,就是通道关闭的意思。 但是神魔井的不同之处在于,神魔井既然名字叫做井,其中还隐含着一种平衡。 只要神魔井现世,那么神人魔三界就必然会有往来,若是在神魔井现世的时候神魔井枯竭,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三界的平衡被打破。 苏青崖深色凝重地看着羬羊发过来的那些传讯,看了看旁边粉皮的火候,然后最后问了羬羊两个问题以后,就匆忙地关闭了纳戒,然后将红枣、红豆和瓜仁、瓜子、白芝麻包裹入粉皮之中,再加入了糯米。 将整个粉皮裹成四四方方的长块,然后摆在盘子上堆成下四上一的形状,取义“五谷丰登”有吉兆的好意。 苏青崖将东西端出来塞给言阳道人,言阳道人很是高兴,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发现此物甜而不腻,像是在吃雪一般,然而雪里面可没有红枣芝麻一类香甜酥软的东西,言阳道人嚼了嚼,脸上高兴的神色不知为何又淡了。 “怎么了?” “……没什么,”言阳道人吸了吸鼻子,哼哼:“只是想到这么好的厨艺以后都被师父一个人独占了,心有不甘,所以……有点郁闷而已。” 苏青崖闻言哈哈大笑,心想你如果愿意出足够的订单钱,我自然也会给你送过去的。 给言阳道人包好了吃食,苏青崖送了小言阳出去,然后他收拾了后厨以后才想起来翻开纳戒,看看羬羊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三界平衡若是被打破,将要会怎样。 可是让苏青崖觉得惊恐的是,他的纳戒界面上,传讯似乎根本就没有发送出去。 一种恐怖的猜测闪过脑海,苏青崖又试了好几次——可是无论怎么发送,只要是给羬羊的传讯,就根本发布出去,苏青崖的脸色微微一变,然后又飞快地给鱼丰鱼、狴犴、猼訑等等他知道的妖兽们发传讯。 可是无一例外的是,这些传讯全部石沉大海,纳戒上根本没有一点儿消息。 当年的北林上神,创造这一套传讯系统的时候就有了这样的设计——只要此人、此物还在,哪怕你偷去了他的纳戒,传讯系统也可以通过纳戒的位置找到偷盗的人。 然而,只要再也收不到传讯,那么此人便一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苏青崖颤抖着僵硬在原地,有些不敢相信刚才还和自己聊天的羬羊此刻已经从世界上消失了——难道三界的平衡就是这样被打破的?神魔井的枯竭意味着有一界的所有人事物会消失么? “陆、陆野……” 苏青崖哑着嗓子开口,缓慢地往前挪了一步。 陆野的结界不知道有没有将他排除在外,苏青崖快步往里面走,却发现根本毫无阻碍地来到了陆野的面前。陆野整个人已经恢复成了北林上神的模样,盘腿坐在床铺上,长发铺散了满床。 往日里苏青崖就算是切菜不小心切了手,陆野都会从林中迅速回来,可是今日苏青崖都走到了他面前了,陆野却还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陆野?!” 苏青崖轻轻伸出手去碰了陆野一下,却发现陆野浑身滚烫,就好像是在发高热一样。苏青崖一呆,然后迅速摇晃了陆野的身体两下:“陆野,醒醒?!” 没想到他这么一摇晃,陆野就整个人直接倒在了床铺上——苏青崖从没有见过陆野这个样子,慌乱了一刻之后,细想刚才万行舟的表现,然后又看了看在门外与两个卿云派女弟子玩耍的童小梁一眼,悄悄给童小梁发了传讯,让小梁好好看着陆野。 然后苏青崖问了几个卿云派的女弟子之后,便直接去找了万行舟。 然而此刻的万行舟却显得有些焦头烂额,他在安顿完了观静大师之后,很快被自己门内的弟子们围了起来,同样被围起来的还有千峰老人,他们都是被自己门内统管御兽的弟子们围住,三言两语都是在说自己的灵兽突然消失了。 听清楚他们话的苏青崖脸色更加难看了起来。 万行舟隔着人群看见了苏青崖,然后他匆匆忙忙交代了旁边一个长老模样的人一些事情后,他就跑到了苏青崖的旁边,然后拽住了苏青崖的手臂:“我们出去说。” 原本,苏青崖以为万行舟的出去说是在卿云派里面随便找个地方说,没想到对方直接带着他飞行了万余里回到了霜严山脉上,不得不说,看遍了锦州大陆山川河流,也只有霜严山脉巍峨高峻,颇有仙山之感。 万行舟带苏青崖回到了霜严山脉上,然后找到了当年他封印陆野的那个山洞,指着山洞门口的三件破碎的灵器,小声地对苏青崖说:“……您若是想要师父活命,便只有这么一个办法。” “您也看到了,现在神魔井枯竭,已经殃及妖兽,之后不是人界就是修真界将要有一场浩劫。九煞魔君复活也只是早晚的事儿。师父为了他的责任自然会走到元灵君那一步,若您愿意帮我,我可以重新修复大阵……” 苏青崖:……??? 看着万行舟担忧焦急的眼神,苏青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那……其他人呢?” “你呢?” ※※※※※※※※※※※※※※※※※※※※ 苏青崖:????我只是个无辜的厨子而已啊!!! 万行舟:厨子可以拯救世界。 苏青崖:???? 第056章 蛤蜊簉鱼汤(上) 万行舟根本没有想到苏青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在他的眼里, 没有修为灵根的人就好像是无意识爬上了自己掌心的蚂蚁, 心念一动就可以碾死在指间,如朝生暮死的蜉蝣一般脆弱。 所谓修真正道,从来向善为念。恪守本心, 将天下苍生的福祉作为自己的担当和责任。 哪怕是一心修真飞升, 也从不以杀戮和人间产生更多的瓜葛。 世俗人短短一生不过百年,而修士却还有漫长的人生要去历练。万行舟从来就不赞成修士同世俗人间产生太多的牵连,言阳道那样同世俗彻底瓜葛在一起的,也并非万行舟欣赏的道法。 在万行舟的心里, 修士一辈子就该找一个仙家福地,历练、修行,道心恒固, 追求着简单的东西,追求着精进的道法,而没有世俗的一切繁杂来侵扰内心。 所以霜严宗建立在了这覆盖着厚雪的高山之上, 所以霜严宗从来都以严刑峻法而闻名于整个修真界。 万行舟从没有想过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对,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在仙道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之时, 会有一个他觉得脆弱的人, 站在他的面前轻轻地问他关于他的生死, 关于整个仙门的安危。 霜严山的风,忽然有些大, 雪花也渐渐缭乱起来。 见万行舟半晌没有说话, 苏青崖便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翻了个白眼看着万行舟颇有一种怒其不争的责怪:“万宗主,可能您作为天下第一宗门的宗主习惯了被人仰视,所以你就下意识地想要给我们安排好一切。” “但是万行舟,修士也是人,即时修士经历了千百年的岁月,但只要没有飞升,就依旧还是人——是人就会有自己放不下的牵挂和羁绊,即便是到了你们这样的境界,也还有师徒、师门的关系要料理。” “如你所言,陆野或许会死,但是你有想过——若他将来醒来,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没有了你我,没有了千峰老人、观静大师、卿云仙子等等人的锦州大陆吗?” “那时候,你觉得……以你师父的心性,他……能活得下去吗?” 苏青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他停顿了片刻,喘了一口气看向万行舟:“虽然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我肯定我不会帮你,而且还会告诉陆野你又一次预备把他抛弃。” 听见“抛弃”两个字,万行舟的脸色瞬间变了数变,他下意识地张口辩驳:“这不是抛弃……” 苏青崖看他如此反应,嘴角微微上扬,他挑眉看了看万行舟,好笑道:“看来你也知道你师父曾经是被抛弃的人啊,那么你怎么还想着要把他‘关’起来呢?” 这句话让万行舟眼中闪过凌冽的杀意,霜严宗山上的雪花都因此变得更多了一些。不过万行舟这种恼羞成怒的感情只持续了一瞬间,下一刻他就泄气地摇了摇头:“这也是……我不想师父从封印中出来的原因。” “他作为神明,实在是太不像神明了……” “这会害死他的。” 苏青崖想一时间也没有办法扭转万行舟的心思,只是说服了万行舟不要再把陆野给“关”起来就好。被羬羊、狴犴、猼訑突然的死亡给惊着,现在又突然被万行舟带到了这样寒冷的地方,吸了吸鼻子,苏青崖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喷嚏。 然后下一瞬间他就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陆野温暖的气息将他整个人包围住,熟悉的黑色大氅紧紧地披在了他的肩膀上,陆野的手劲儿有些大,似乎还有一些微微地颤抖。 “……万、行、舟!” ——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声音。 苏青崖被陆野捂在胸口,心中好笑,伸出手去环住了陆野的腰,然后小心地用脸蹭了蹭陆野结实的胸膛,果然——陆野愣了一下,然后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而万行舟根本没有想到陆野会赶过来,他呆愣在原地,心中千念闪过,一会儿想着要不就此机会将陆野骗进来封住,但是三样法器已经损毁了大半,就算封住了也不过是少顷而已。 一会儿又想着陆野动怒了,他如此擅自行动会不会因此迁怒霜严宗的其他人等等。 就在想这些的功夫上,苏青崖则是从陆野的怀中仰起头来,笑嘻嘻地看着陆野,慢腾腾地说道:“小万没有欺负我,而且小万是好心,还有他应该是答应我了——不会再把你一个人关起来。” 陆野低头,张了张口,最后只是气呼呼地啃了苏青崖一口。 苏青崖吃吃地笑,然后伸手摁住了陆野的后脑,伸出舌尖舔了舔陆野干涩的嘴唇,然后加深了这个湿漉漉热乎乎的吻——当着胡思乱想的万行舟的面儿。 万行舟:??? 被迫塞了一嘴狗粮的万行舟,最终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只是离开的时候身子佝偻了许多,像是一瞬间老了好多岁一样,在他临了准备走出山洞的时候,苏青崖却忽然叫住了他。 万行舟回头,看见苏青崖和陆野肩并肩笑着看着他。 “你刚才想到了很多,不是么?”苏青崖的眼睛很是明亮,像是雪地里面突然出现的漂亮狐狸:“就算是你,也会有牵挂不是么?” 说完,苏青崖意味深长地看了万行舟一眼,然后就拍了拍陆野,陆野会意地带着他离开。 重新回到冻云晚的时候,天色已经黯淡了下来,暮色四合,天光晦暗。童小梁杵在门口一下一下点着头,似乎是太困睡着了,根本没有注意到陆野已经离开过。 苏青崖好气又好笑地看了这小孩一眼,忍住了没有去戳醒他,而是和陆野一道儿回到了房里——他看得出来陆野是在勉力支撑,于是他也扶着陆野将人按坐在了床榻上。 “说吧,”苏青崖掰着陆野的手指,一样一样给他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们到底在神魔井附近经历了什么?严重到你都受伤了,严重到小万都准备把你藏起来去牺牲全修真界了?” 陆野想要故作轻松地笑一笑,可是却最终只是露出了一个苦笑,他想了一会儿拍了拍身边的床铺道:“……这让我从何说起啊?” 苏青崖看了陆野一眼,然后挪过去坐下,脸上调笑的表情也收敛了起来,捡了一个话头:“……羊羊没了,是么?” 陆野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万行舟说神魔井枯了,所以意味着三界会消失一界,而目前已经在逐渐消失的就是妖族,”苏青崖飞快地看了陆野一眼,“而妖族所处的,是我们现在生活的这一界。” 这一界里面,有妖族,有精怪,有灵兽,有世俗的凡人,有修真者,自然还有魔道。 羬羊算是同陆野和苏青崖都有过交流的羊,由它开始苏青崖在这个异世界里面结识了不少新的朋友,认识了不少灵兽、神兽,然后开展了今天的事业。 陆野盯着苏青崖看了半晌,看见对方神色平静,只能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长叹了一口气扭过身去认真看着苏青崖:“你有没有想过,神魔井枯竭、三界平衡崩塌之后会造成什么?” 因为羬羊的突然消失,苏青崖心里难过了好一阵,这会儿突然被陆野如此问,他倒是冷静下来细细想了一阵,若是神魔井枯竭、三界平衡崩塌,那么最直观的变化就是——很多生灵会死亡。 生灵死亡? 苏青崖瞳孔紧紧一缩,瞪大眼睛看着陆野:“你的意思是……九煞魔君?” 九煞魔君那个神秘的帮凶,一直在锦州大陆上制造各种各样的事件杀人,而且人数越来越多。而且每一次的事情之后都会有魔气消失在原地,看上去就好像是在为九煞魔君积累魔气一样。 然而这一次,神魔井的突然现世,还有这么多人的逐渐消失,像是最新制造的一个巨大事件。 “九煞魔君可能已经复生,”陆野看出来苏青崖明白了,眉头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之前的魔气积累应当不足以让九煞魔君复生,其中一定有什么是我们遗漏了。” “总之九煞魔君突然复生,然后神魔井就枯竭了,他的力量只会逐渐强大,”苏青崖算了一下:“可是你为了让九煞魔君复生做了那么多准备,还给他建立了澹熔岛、魔焰宫,为什么魔修们那么多都找不到他、他也没有去魔焰宫?” “这也正是我和万行舟担心的,”陆野道:“我们当中有奸细。” 所以万行舟才会给他递一个小纸条么?苏青崖偏着头想了想,原来如此——怪不得今日回来就感觉陆野他们师徒七人的气氛怪怪的。 不过还没有等苏青崖和陆野聊清楚奸细还有九煞魔君的事情,在锦州大陆上很快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状况,除了【青崖小馆】在贩卖吃食、外送美食以外,最近渐渐出现了另外一家馆子。 他们在制法上全部都照着苏青崖曾经的菜品,价格也比苏青崖便宜许多,甚至有的顾客还流露出了他们的菜品比苏青崖做的好吃的声音。 这个消息是童小梁看到的,看到的时候童小梁十分恼怒,愤愤不平地说什么对方不要脸。 可是苏青崖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店,突然笑了笑——对方既然这么不要脸,他倒是有许多对付这等人的方式。而且,说不定还能对付出一条大鱼呢。 第057章 蛤蜊簉鱼汤(下) 这日上风和日丽, 冻云晚上朝霞万顷。 苏青崖起了个大早, 将陆野并他一众徒弟替他找来的食材精细料理: 蛤蜊是从霜晴海中现捞上来的, 肉质鲜嫩、极为诱人。 而陆野则是从霜晴海深处,给苏青崖找到了一种鱼身、鸡足的怪鱼,其状若鲤鱼般大小, 只是鲤鱼鱼鳍的位置上被两个鸡足给替代, 能够在深海中抓地行走,其疾如风,名为簉鱼。 自陆野捕到簉鱼之后,苏青崖就已经一烤一烧地做了两种吃法, 簉鱼的鱼肉嫩白细腻,烤炙的时候酱料入味极快,而且刺极少, 且一对爪子不如普通鸡爪一般的肉质,反而有种奶香味儿,入味吃食令人垂涎。 只是烤鱼多半需要重料, 压制了属于簉鱼本身的嫩鲜。 倒是那一锅子煮簉鱼,十分受欢迎:簉鱼本身的肉质鲜香细嫩, 入锅煮汤不需要多加其他作料, 配上葱段和少许调料之后就能香飘十里。 冻云晚的许多姑娘都是不吃辣的, 倒是对这锅鱼汤十分推崇,若非是看着陆野这个狠角色面色不善, 她们定然是要纷纷围拢到苏青崖身边多讨要些鱼汤喝喝的。 “还跟自己的徒子徒孙们置气呢?” 趁着众位女弟子们都没有注意, 苏青崖轻轻地用手肘戳了戳陆野, 嘴角是压都压不住的笑意。 陆野面色不虞,心里想着的却是早些解决了九煞魔君的事儿,带着苏青崖去往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这样那样酱酱酿酿,总之不能再大度了。 人活一世,修仙一生,能够找到一个自己稀罕的宝贝已属不易。 陆野后槽牙咯吱作响,狠狠地扫了一眼满座众人。 “行了行了,”苏青崖忍不住站过去挡住了陆野的视线:“多大的人了,你幼不幼稚!” 陆野刚想开口,苏青崖就凑过去在他耳边啾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道: “我那道菜品还有其他好几种调料需要置购,待会儿你悄悄待我去呀!” 陆野:!!! 哄好了陆野的苏青崖笑眯眯地去将剩下的鱼汤分了,然后找卿云仙子交待了几句之后就拉着陆野一起离开。 他们在准备蛤蜊和簉鱼的时候,那家新开的外卖小店在整个锦州大陆上已经有了一群稳定的顾客。万事开头难,苏青崖开天壁地地做出“吃”这个概念,后来者自然就要方便得多。 而且任何人都会有审美疲劳,苏青崖做饭做菜又不是量产,因此也引起了一些贪吃的修士不满。 那家店似乎十分了解苏青崖的【青崖小馆】,几乎是比照着苏青崖他们的短板、弱势有针对性地开始竞争的,所以暂时会获得很多顾客是意料当中的事。 实际上,苏青崖不怕竞争,但是竞争当中带着拉踩的,就让他有些厌弃了。 何况这个馆子出现的时机太过恰好,让他不由得要与神魔井等事联系在一起。 既然对方什么菜品都要复制自己的,苏青崖微微一笑,悄悄在陆野耳边说了几样他需要的东西。 其实苏青崖所求的东西不算稀奇,不过是要陆野在春日里找到不少老树枇杷罢了。只是锦州大陆苏青崖并不熟悉,春日里去年上的枇杷又难寻,所以才要陆野去找。 陆野速度倒是快,带着苏青崖南疆走了一遭后,就将一大筐子枇杷给带了回来。 “今日要制的难道是一道甜品?”陆野看着苏青崖认真地拿着小刀给枇杷去皮,想起之前那道甜得很的糖浇酥酪以及酥酪樱桃,转眼又摇摇头道:“不、不对,你明明还让我们准备了蛤蜊和簉鱼,难道这些是障眼法?” 苏青崖忍笑,摇摇头道: “算是附赠的,我只是想要老树琵琶里面的果核。” “果核?” 苏青崖点点头,枇杷的果核换在现在都没有多少人会收集,所以只能自己来采。此物于食用水果之人无用,但对喜食海鲜之人来说却大有用处。 苏青崖神神秘秘地丢给陆野一个“天机不可泄露”的眼神,然后高高兴兴地带着一盆子削好的枇杷,还有一盆子枇杷核,高高兴兴地同陆野回了冻云晚。 看着【青崖小馆】和那新开的、连名字都还没有想到的小馆子互别苗头,大部分修士都是瞧个热闹,自然也有一部分各自店面的顾客,铆足了劲儿在世界上给苏青崖和那个神秘的“老板”加戏: [世界][修士戊]:今天【青崖小馆】到现在都没有出新菜品,不会是老板已经想不出新菜品了吧? [世界][修士己]:啧啧啧,也不知道是谁腆着脸天天抄袭别人的菜品,你家有本事怎么现在不做出点新菜式呢? …… 这样小学生吵架的场面,苏青崖看了一眼就微笑着摇头示意陆野也别看了。 卷起袖子,苏青崖将簉鱼和蛤蜊都放到了一口大锅中,然后加入了他准备好的其他调料,以及那最关键的一盆子枇杷核,然后盖上盖子,笑眯眯地将周围担心他的人都聚拢过来: “大家来吃枇杷,去年上的老树枇杷,最是好吃。” 陆野准备的枇杷很多,卿云仙子吩咐身边的女弟子们去领了来,分给在场众人。倒是万行舟还多嘴问了一句,问苏青崖难道就用这样简单的一道鱼汤就想把对方给收拾了? 苏青崖笑眯眯地,只是让万行舟这一次一定要捧场。 见他卖关子,万行舟看了陆野一眼也就没有继续多说什么,师徒几个都是眼巴巴地等着苏青崖烧好那锅汤。簉鱼的味道他们一早吃过,尤其喜欢汤的鲜香,加之蛤蜊新鲜捕捞上来,这汤怎么看怎么诱人。 “不过今日还请大家都要发送真录,各种角度各种姿势,态度自然不自然都可以,总之就是要让对方看见我们做了这道菜品。” 苏青崖将锅子下面的炭火弄灭,在众人的目光下坦坦然然地尝了一小口汤。 “怎么样?” 陆野这个外行显然比苏青崖更加担心。 “怎么样?”苏青崖翘起嘴角:“我做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 众人高兴,也帮忙分汤。 苏青崖精细,每一个人都分到了几个蛤蜊并一块鱼肉,然后浇上细腻的汤汁,怎么看都色香味俱全。 当然,依照苏青崖的计划,每个人都认认真真地给这道最普通不过的蛤蜊簉鱼汤安排了[真录],不过每个人发送到世界上的风格不同。 如万行舟吹得一板一眼,如卿云仙子则可当场赋诗一首。 倒是一般的姑娘们文辞都还不错,剩下的汉子们五大三粗,要么就是豪放派的瞎鸡儿乱吹,把简单一道菜吹得比天上的天仙玉露还要好吃;要么就是傻乎乎的“好、真好、非常好”三连,一副恨不得摁着别人脑袋来吃的态度。 陆野中规中矩,没有用他的本尊北林君来发,只是夸赞了一下这道菜的物美价廉。 本来陆野是想要建议苏青崖用低廉的价格来竞争的,毕竟这家馆子不要脸,比如苏青崖给一道蛮蛮卷饼定价是三块中品灵石,对方就只要两块甚至一块。 东西苏青崖没有吃过,但是看[世界]上的评价估计不差。 “降低价格这种做法虽然见效快,但是得不偿失,”苏青崖摇摇头:“我们今日是可以只要价一块灵石,但是对方如此不要脸,他们会不会不要钱?到时候我们卯着劲儿做赔本的生意,怎么算都十分划不来。” “而且,本来这家馆子这样做就是为了挑事,如果我们将它放在眼里了,此后事事可能就要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了——倒不如现在,趁着他们还在跟着我们店打样,暗暗地收拾他们一次。” 陆野还是不太明白,但是苏青崖势在必得,他也没有多问。 自然了【青崖小馆】的东西出来没多久,一个时辰以后那家店也退出了同样的蛤蜊簉鱼汤,价格比他们便宜,而且还附赠一些小点心,[世界]上很多人开始转头去夸赞他们,万行舟有些着急,但是苏青崖却不慌不忙。 他颐指气使地把童小梁叫来,这小破孩子这几日偷懒,仗着卿云派的各位姑娘喜欢小孩子,没有怎么练功,苏青崖佯作生气地给小梁一顿敲打,然后给了他一个活计: “小梁你现在打开[世界],把跟风去吹那家店的人,都给记下来。” 童小梁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老老实实地去记录名字。 半晌过后,[世界]上的风向忽然变了,不少人开始指责那家店盗用【青崖小馆】的菜品,刚才信誓旦旦说着人家物美价廉,这会儿又说他们缺斤少两、以次充好,看得世界上好不热闹。 这会儿,愣是童小梁都明白了过来,他看着苏青崖: “老板,您这是在菜里动了手脚?” 苏青崖看了看他们周围只有童小梁和陆野,他站起身来轻轻点了点那个汤锅道: “蛤蜊簉鱼汤谁都能煮,但方才你们吃蛤蜊的时候有没有觉得新鲜蛤蜊的肉有一块十分难以拿捏?” 苏青崖说得是闭壳肌,但凡吃过海鲜的人都知道。贝类身上多半有这个,煮熟之后吃扇贝、吃蛤蜊都会遇上这样的,很多人弄不下去最后都只能选择放弃,最后浪费很大一块肉。 虽然都是一样的菜品,苏青崖在煮的时候加入了枇杷核,闭壳肌就比较容易脱落。所以到了食客手上,这一点点的小心思,也就成了匠心独运。 口味、食材上没有多少差别,价格低廉的却不一定能够吃到心坎上。 这一仗苏青崖赢得漂亮,但是苏青崖很显然没有轻易放过这个胆大包天的小馆。 ※※※※※※※※※※※※※※※※※※※※ 咕了一段时间ORZ,但是肯定不会跳票的。 放心放心。 ------------------------------------ 第058章 甜水瞿如面 经过了蛤蜊簉鱼汤之事, 那个仿造【青崖小馆】做菜的小馆子, 消停了一段时间。 神魔井枯竭, 陆野同霜严宗主万行舟商定,让各宗弟子都先到自己的门派中去,九煞魔君复活不在旦夕, 留在冻云晚也无济于事, 所以万行舟同其他的师兄弟们约定,若有急事便霜严宗上相聚。 之后众人散去,只有言阳道人、万行舟留下,万行舟还有事务要料理善后, 而言阳道人则是喜欢凑热闹。 言阳道同其他五个宗派不一样,它入世最深,与锦州大陆的皇室颇有牵连, 言阳道人本身也是当朝国师,不过他行踪飘忽不定,见过的人并不多, 所以就算消失了一段时日,也是无人知晓。 当陆野第三次看见言阳道人亮着小狗一般的眼眸围在苏青崖身边绕的时候, 终于忍无可忍地过去将人格开, 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小言阳, 你是朝堂之中没事儿了么?” “紫薇星东行,宸极中近五百年没有星君逆行, ”言阳道人无辜地眨眨眼:“回去也没什么事儿做啊?” 陆野:…… 苏青崖心里好笑, 却偷偷丢给了陆野一个揶揄的眼神, 然后拍了拍言阳道人的肩膀: “出去陪你师父说说话,他‘年纪大了’——怕寂寞。” 言阳道人傻眼,陆野则是哼笑一声,露出一口森白的牙看向言阳道人。而后知后觉的小言阳终于明白自己触怒了陆野的哪根逆鳞,一溜烟从他面前消失了。 剩下苏青崖背对着陆野和面,嘴上还不饶人地轻飘飘丢出一句:“小心眼。” 陆野忍笑,从后上来搂住了苏青崖的腰,看着他手指灵巧地将一个个面团揉得圆润: “今日又想做什么新鲜的菜品?” “今日不做菜,”苏青崖手上动作未停,也没有挣脱开陆野的手臂:“那个小馆子消停了几日,我不认为他们会轻易放弃,不过是加点小料这种手法,做过一次之后,他们应当很快就会发现关窍。” 陆野挑眉,难得看见苏青崖如此一门心思地想要和别人为难。 似乎是知道陆野心中在想什么,苏青崖转身,面对面看着陆野的眼睛: “每个人都会有他拼命想要守护的东西,我不信他们只是想要赚钱与我为难,陆野——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九煞魔君若是复生,卷土重来生灵涂炭。 若是没有办法解决,陆野还是难逃与之同归于尽的宿命, 这种关键时机上出现的神秘小馆子,消失的杨玉寰,还有枯竭的神魔井,苏青崖隐隐约约觉得事情不对劲,但是却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在这等时候只能顺着自己抓住的那条线索,然后顺着绳索往外拽,看看能拽出什么庞然大物来。 陆野沉默了半刻,终于笑了笑:“那么今天我们吃什么?” “甜水面。” 陆野一愣:“面还能吃甜的?” 苏青崖哼笑一声:“甜水面不甜,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这道甜水面实际上并非是苏青崖家乡的菜色,而是邻省较为出名的一道小吃: 取一只不大的小碗来,碗里面放着如同小葱般粗细的面条两三根,面条上撒好早就准备好的调味料——捣好的蒜泥拌上飘香的芝麻酱,再加入少许甜酱油和辣香红油,加上炒过的花椒、芝麻。 吃时拌匀,白中泛黄的面条逐渐被红油染成红色。 吃到嘴里,香甜辛辣的味道一气儿入喉,面条的筋道又足,硬硬的十分有嚼头,更能将所有的调料味道都放在人的口中咂摸一遍,蒜泥的腥香、芝麻酱的香,加上甜酱油的甜味以及红油的辣,让人回味无穷。 不过少顷,苏青崖就将面条煮好、酱料调制好,弄了小一碗给陆野尝。 陆野嗦了一口,眼睛一亮,转头去看苏青崖,苏青崖却在他开口之前止住了他的话头: “我知道好吃,但还不够好吃,你若是能够找到一两只肥鸡,或者旁的什么肉料,吃起来味道只怕还要更好一些。眼下这碗面自是素面,但锦州大陆上我料想着还有其他人等会喜欢吃荤腥的。” 陆野舔了舔嘴唇,飞身出去,少顷之后手中提着一只怪模样的鸡回来。 那只鸡通体羽毛都是棕黄色,与一般山鸡大小无二,却有着一张古怪的鸟嘴人脸,没有翅膀,三只拼命挣扎的鸡足被陆野稳稳地捏在掌心,而头部附近的羽毛洁白如雪,如今已经掉了一地。 苏青崖眨了眨眼睛:白首、三足、人面。 这样的特征倒是让他想起了他为数不多知道的一些上古神兽的知识: “这是瞿如?” 陆野赞许地点点头,心想不愧是小老板,竟然知道此物乃是瞿如,陆野解释了一番,说是附近的几座山上多少东西他们都已经吃过了,瞿如所在的地方比较隐蔽,乃是位于霜晴海中央的一座小岛上。 此处唤名东岛,原本是凤凰居住的地方,后来岛上的梧桐木不知为何一把火被人烧了个干净。 凤凰从此绝迹,反而是这群瞿如占了东岛。 东岛远离锦州大陆,上面的灵气却十分馥郁,对于这些灵兽的修行大有助益,所以瞿如在上头繁殖了很多,在妖灵一脉中,算得上是大族。 陆野作为锦州大陆的创立者,对这群奉他为神明的小东西没一点儿怜悯之心,蹿上岛之后直接抓了一只还没有开蒙的小瞿如过来,如果不是不知道苏青崖要如何炮制酱料,他都恨不得直接帮苏青崖拔毛烧鸡。 接过来那只不断扑腾的小东西,苏青崖忍笑着想了想,还是选择让陆野拔毛剃肉,用瞿如的肉制成了一道肉酱,酱料跟着之前调制的作料一起拌在面里,多了一点油星,让人吃起来不再那么寡淡。 苏青崖也不等,直接自己将菜品放了出去,世界上的人看到了,倒是不少出来定制的。 冻云晚的几个小姑娘,也大着胆子过来要了一份。 几个时辰之后,苏青崖送出去了最后一份瞿如甜水面,坐在后厨喝茶的时候,就看见[世界]上那家“仿冒”【青崖小馆】的馆子,放出了他们的菜品,他们所用与苏青崖几乎一致,也是唤名XX甜水面。 不过XX此处,对方用的是狸力的肉。 狸力外形似猪,却是通体红色,嘴中长有獠牙,看上去也更加凶猛一些。 能扑杀狸力,苏青崖确定对手身手不错,或者——和他一样,在身边有个高手相助。 之前陆野已经带着他去过了锦州大陆上的大部分宗门,极北之地、静宗、千峰门、卿云派、六壬城他们都一一去过,剩下的霜严宗就在青霜山上,而言阳道只有一座结海楼。 这些算得上是当世的高手,但是高手之外还有许多人,一时间苏青崖也不能猜出来对方的身份,只能静静等待。 果然,不少人还是过去买了那份狸力甜水面。 可是同上一次的蛤蜊簉鱼汤一般,那些购买的人虽然也觉得面条筋道好吃,可是却总觉得同苏青崖这儿买到的甜水面不尽相同,大部分食客尝不出所以然,只是知道苏青崖这便的面条韧性更足,而且仿佛是每一根面条上都精细算好了味道一般,吃起来并无不同。 但那家馆子里面买到的面条,就需要多家搅拌,方可成味。 面条这种东西,吃过的人都知道——若是泡得久了,或是搅拌的时候力道用得太过,总是会失了吃面的乐趣。人家吃面条就是要吃那一根一根的滋味儿,若是不然,难道还不如去吃一碗面疙瘩。 如此,很多顾客不明所以,但是却还是愿意多买上苏青崖的一份。 陆野明白此中必然有苏青崖做下的手脚,却不知道又是怎么办到——能让面条筋道不散又入味得很,苏青崖好整以暇地等着,只盼着对方早早认输,承认自己偷师学艺做不到家。 晚间,言阳道人趁着陆野不在,又悄悄地过来找了苏青崖一次。 虽然在外是锦朝的大国师,能够呼风唤雨的“神人”,皇帝见他都要给三分颜面的人,实际上他在陆野的众多弟子当中实在是年龄最小,而且生了一张小孩的面孔,看上去令人觉得十分可爱。 言阳道人悄悄摸过来,小心翼翼地从纳戒中掏出好大一堆上品灵石,想个小仓鼠一般: “苏老板,我能不能、能不能向您买一份这个面啊?” 苏青崖忍笑,只觉得陆野欺负自家小徒弟十分没有本事,他点了两块灵石,然后将其他的都丢给言阳道人:“一碗面而已,用不上这么多。” 言阳道人眼巴巴的,不太敢收,见苏青崖坚持,只好自己收回去,然后舔了舔嘴巴,小心翼翼地蹲在了窗户下面。他这模样倒是让苏青崖想起了童小梁,小孩子也是一副这样的受气包模样,傻乎乎的。 于是苏青崖在给言阳道人的面当中多多加了给平常人两倍的分量,也算是可怜这个傻兮兮的小孩子。 言阳道人捧着面条吃的小心翼翼,最后恨不得连碗底都给舔了,看他那样子,苏青崖一边好笑,一边看着今日所剩不多的面团犯愁,想了想,最终苏青崖才道: “算了,今日准备的面团也不多了,明日你早些来,我悄悄做给你吃就是了。” 言阳道人神色一喜,只是还没有来得及道谢,就听见身后一个人的声音凉凉地开口: “几日不见,小徒弟长进了,胆大包天——竟然敢挖为师的墙角了?” 第059章 霜琼茶叶粥 在陆野说出那句话的时候, 言阳道人连带着手中没有吃完的瞿如甜水面, 就好像是一道幻影一般转瞬消失在了原地, 而陆野的满腔怒火,也终于只是落在了小老板的身上。 苏青崖扁了扁嘴,所有埋怨揶揄的话都被陆野尽数吞到了肚子里, 且逼迫着小老板在小小的厨房中, 制造了一点专属于陆野的、而且十分讨喜的回忆。 到最后苏青崖自己怎么回到床上的都不知道,只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童小梁杵着腮帮子头如捣蒜一般,在苏青崖的窗前犯迷糊。 一小碗晶莹剔透的银耳红枣放在床头, 用不知道什么东西点燃了热火煨着,在半昏暗的小房间内,显得十分温馨, 苏青崖稍微动了动手,童小梁就睁开了眼睛——小孩最近似乎得到了高人指点,修为精进得飞快。 随着他的修为提高, 脸上也出现了一些不明显的变化。 原本矮矮的个子,如今也有了一些抽条。 原本团团的包子脸, 如今也渐渐棱角分明起来。 童小梁的生得不难看, 他的本体虽然只是稂, 一种放之四海都很平庸的狗尾巴草,但是他生长在霜严山下, 受田地灵气, 加上苏青崖穿越过来的机缘, 以及陆野的教导,这会儿可谓是集天地灵韵于一身,将来必有大作为。 “老板?” 见苏青崖呆呆地盯着自己看,童小梁忍不住伸出手在苏青崖的眼前摇晃了一下。他的声音也和从前大不一样,带着变声期男孩子特有的嗓音,虽然不像从前清脆,却多了一分磁性。 苏青崖弯了眼眸: “小梁长大了。” 童小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苏青崖为何睡一觉起来就惯会说些没头没脑的话,不过童小梁记得他的陆大哥的嘱托,将旁边的银耳端起来递给苏青崖: “陆大哥交待让我守着老板你,等你醒了一定要你喝下这个,他说补气提神最适合老板现在吃了。” 苏青崖接过来,看着白瓷小碗中素白的银耳加上一两粒漂亮的红枣,好笑地用小勺舀了两下。 “老板你受伤啦?” 偏偏旁边还有一个不知死活的童小梁,打破砂锅问到底: “近日来万大哥教了我不少功夫,指点迷津,我现在感觉自己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之前陆大哥同我说的天地间的灵韵、灵气,我也能渐渐看见一点,万大哥说我这几天可能境界又会有突破的。” 苏青崖本来认认真真地装鹌鹑喝粥,不打算回答童小梁关于“受伤”的问题,童小梁看着是长大了——实际上还是个孩子,苏青崖可做不出来同一个自己拉扯大小孩聊房中情|趣的事儿。 但是听见童小梁如此说,一时间有些恍惚,下意识追问: “万大哥?” “嗯嗯,霜严宗的宗主,万行舟,”童小梁说得十分流利,似乎是对旁人说起过很多次:“啊——不过老板我才知道,陆大哥竟然是万大哥的师父,我说呢!怪不得陆大哥这般厉害,原来他是万大哥的师父呢!” “等等,你是说……”苏青崖手中的一片银耳掉入碗中:“万行舟亲自教授你这些?” 童小梁无辜地点了点头,还舔了舔嘴唇:“是啊——” 那个从来将灵兽视为妖邪的万行舟? 苏青崖从头到脚将童小梁打量了一个遍,确定小孩没有任何问题,也没有被万行舟当成是“炉鼎”来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后,才小心地打听了几句万行舟都教了童小梁什么。 虽然万行舟的行为有些反常,但是童小梁的修为增进了确实是好事。 所以苏青崖笑眯眯地喝完了那碗银耳之后,准备去给万行舟道谢一番。倒是还没有走出去多远,就看见陆野抓住了言阳道人在教训,陆野教训人的手段千千万,但是偏偏昨天“收拾”了苏青崖一顿明明已经没有火气的,今日还是选择了最狠的手法,直接——揍了言阳道人一顿。 可怜言阳道人堂堂国师,六大宗门之一的宗主,如今毫无形象地被陆野抓在手中打了一顿,活像是三岁小孩被父母落在怀中打屁股,那模样看得苏青崖忍俊不禁。 卿云仙子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笑嘻嘻地端着一盘瓜子,看见苏青崖来了,还往他这边递了递: “小言阳从来都是这样的,惹师父生气,他的本事一等一。” “不过这个天下,我想也只有师父能够制得住他,师父若是不在,他却也是个小魔星。” 苏青崖毫不客气地抓了一把瓜子来吃,远远听着言阳道人哭爹喊娘,心里好笑,却也忍不住讨了沈卿云多说了几句关于言阳道人的事儿。 卿云仙子毕竟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子,哪里不知道苏青崖醉翁之意不在酒,于是一边说言阳道人小时候的事儿,一边假私地给苏青崖说了不少陆野之前的事儿。 聊了一会儿,卿云仙子也没有更多想说的,看陆野似乎还没有打完,为了不冷场,卿云仙子轻轻地问: “昨日那道甜水面,为何小老板您做出来的同他们做出来的便是不一样呢?” 苏青崖眨了眨眼睛,笑道: “仙子想要问的,是不是为何我做出来的面条,咸淡得宜,每一根面条好像是都提前拌好了酱料。而对方的面条却需要多加搅拌,然后在搅拌的过程中却不能很好地保持面条的筋道,是么?” 卿云仙子点了点头。 “这个其实不过是一个小技巧罢了,不过他们买了我的面过去研究的时候,已经是我煮熟的面条,所以当然看不出来什么门道——这个也是我们家乡的老人告诉我的秘密。” “哦?”沈卿云想了想,忽然意识到什么,她连连摆手后退:“小师娘,我可没有刻意打听,您还是不要说了,若是将来叫那帮贼人偷了去,我可是洗不清了。” 苏青崖倒是没有立刻想到这一层,他忍笑着看了沈卿云一眼,摇摇头: “我相信仙子的为人,何况不过是一个小技巧,就算是被他们偷去了,我还有办法整治他们就是了。” 卿云仙子正要笑,却忽然听见那边被陆野打得皮青脸肿的言阳道人怪叫一声: “别整治了——!” “小师娘救命啊!别整治了——!我要被师父整治死了!” 苏青崖好笑,却也不出言相帮,言阳道人看着惨,实际上不过是师徒两个玩的小把戏,修为到他们这样的境界,哪里还会被人揍得鼻青脸肿,这师徒两个——不过都是两只花孔雀罢了。 只是一只在这儿卖弄是想要求点吃的,另一只…… 苏青崖揉了揉还有些酸痛的腰,瞪了陆野一眼,扭头就走。 卿云仙子摊开手、耸了耸肩,只觉得小师弟今天应当真的会被打成猪头。 待到日落,陆野才堪堪放过了小徒弟,言阳道人被如此折腾了一顿,却还是不长记性,顶着满脸伤疤来找苏青崖,苏青崖却只是笑眯眯地说: “国师的修为不在卿云仙子之下,我今日听闻仙子说起,之前她闯枯骨莲华秘境,在腐水池中行走了七七四十九日,身上的肌肤血肉都被泡化了,才总算从里面出来,然后用两枚驻颜丹,才恢复如初。” “不过时间上,也才用了两天而已。” 言阳道人呆了一呆。 苏青崖温和一笑,翻手过来,手中赫然出现了一瓶子化尸水,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言阳道人: “我看国师身上的伤也不算太重,倒不如我帮你这个忙,然后再请仙子用驻颜丹来恢复,保证药到病除,还能容光焕发、再生青春呢。” 言阳道人眨了眨眼睛,然后一闪身恭恭敬敬地坐到了一边,距离苏青崖一丈远,脸上那些青紫的痕迹也全部消散,露出了属于锦朝国师那张尊贵英俊的脸: “多谢师娘赐药,但我已经好了。” 苏青崖哼笑一声,没有拆穿这家伙的色厉内荏。 言阳道人过来本来是想哭诉一般,奈何小师娘和师父同仇敌忾,他是没有占到一点儿便宜,反而被小师娘摆了一道,而且他现在看起来,总算是明白了——师父也是个气管炎,根本是唯苏青崖马首是瞻。 所以言阳道人瑟瑟缩缩地窝在椅子上,假装自己不存在。 今日苏青崖到现在都没有准备菜品,陆野也不打算出门,他单方面殴打了言阳道人一顿之后神清气爽,拉着万行舟去细细查探九煞魔君的踪迹——前几日在弄月湾附近发现了大量的魔气,整个湖面都被弄得乌烟瘴气。 “小言阳,”苏青崖看了看外面渐渐落下的日头:“听说你的结海楼建立在霜晴海上,只有有缘人才能够进去?” “师娘想要进去吗?”言阳道人立刻亮起眼睛,若是身后有条尾巴,定然要摇上一摇:“我能带师娘去,结海楼虽然有结海楼的规矩,但是我去了就可以进去,无论什么时候……” “我不想去。” 苏青崖笑眯眯,言阳道人一口气堵在口中,终于扁了扁嘴,继续委委屈屈。 “我只是听你师父说起,你们结海楼里面有一种植物生得通体白色,白皮白理白叶,半人来高,一年四季分为两茬生长,总是在楼中各个角落都有,吃了这种植物的叶子可以使人通体温热、不畏寒疾。” “霜琼?” 言阳道人一听就知道苏青崖在说什么:“小师娘是想要那霜琼?” 苏青崖点点头,眨了眨眼睛: “你去帮我弄来霜琼,我在这里悄悄给你做一锅甜水面,这买卖划算不划算?” “而且,我不告诉你师父。” 言阳道人眼睛一亮,立刻闪身出去,那速度比任何人都快,火烧屁股似的。 苏青崖摇了摇头,这才站起身来去和面——他的甜水面之所以与那位躲在暗处蝇营狗苟的“老板”不同,不过就是在和面的时候就加入了盐的缘故。 食盐在和面的时候加入,不仅仅能够增加面条的韧性,而且因为甜水面的面条较粗,在和面时候加入的盐巴,就能够是每一根面条咸淡一样,里外味道一致,这个不过是个小技巧,但是不入厨房,也是偷不去的。 方才卿云仙子出言试探,但苏青崖没有怀疑沈卿云。 一来沈卿云对做菜确实不拿手,而来这几日苏青崖一直在冻云晚——这是沈卿云的地盘,沈卿云若当真是对方的人,不会故意要来套话,应当是沈卿云无意识地说辞。 反而是言阳道人,让苏青崖有些怀疑。 这个小子看上去无害的很,实际上却多少次都碰巧出现在厨房当中。 不过怀疑也只是怀疑,苏青崖也没有拿到什么证据,大敌当前,苏青崖还是希望陆野的几个徒弟能够团结一致得好。 之后,苏青崖做好了甜水面,又淘好了一堆糯米,就等着言阳道人回来。 言阳道人回来得很快,还背着一筐子霜琼,霜琼除了通体白色,倒是和苏青崖家乡的茶树一半无二,苏青崖听陆野说过一次之后,就一直想要拿到,甚至想要去结海楼看看。 但是陆野说结海楼是海市蜃楼,只有言阳道人自己可以来去自如,所以苏青崖就歇了心思。 尝了一片叶子,味道与碧螺春无异,可是却更有一股子清甜,苏青崖笑着将甜水面递给言阳道人,自己则是用小石磨将所有的霜琼叶子都给磨成了细粉,细粉洒落在淘好的糯米里,然后上甑蒸熟。 此刻已经是日落人定,早早就过了饭点,苏青崖做好之后,将那东西拿出来,故意发在了世界上,说预告明日的菜品是这道《霜琼茶叶粥》,明日开始预订,定价是两块中品灵石。 然后苏青崖就推说累了,回屋休息。 倒是他躺下以后,在锦州大陆的某个地方,有人看着霜琼茶叶粥几个字,悄然地在世界上发布了关于新菜品的公告,并且说他们只要一块中品灵石,而且现在就可以售卖。 等众人都吃上了茶叶粥,在屋内靠在软垫上,认真看着[世界]的苏青崖则忍不住笑了笑。 看来今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锦州大陆的人多食灵茶,这普通的碧螺春加了那么多放在粥里,寻常人吃下去都要睡不着,何况是剁碎了的茶叶粥呢? 他端要看看,那些睡不着的客人——会不会上门讨个说法。 第060章 鲜虾牦牛脍 很多见过苏青崖的人, 都会觉得此人温和无害, 容貌生得好, 还会做一手好菜。而且苏青崖面对锦州大陆的修士们一视同仁,不会因为灵力修为就多看人一眼,也不会因为对方是个魔修就假以辞色。 但是苏青崖如今接连坑了那家馆子两次, 却叫人看出来了这个小老板端得是一副好皮相, 实际内里子中却有不少七拐八扭的小心思,平日里不显露出来,却并不代表他不会算计。 一道甜水面,让对手明白了山外有山, 表象都是虚妄。 一道霜琼茶叶粥,却让对手见识了什么叫做隔山打牛、借刀杀人。 “借刀杀人不是这么用的,”苏青崖翻起个白眼看向童小梁, 而童小梁身后站着万行舟,万行舟之后还有陆野以及卿云仙子,“你跟着万宗主这么多日, 怎地遣词造句还是如此差劲?” 童小梁挠了挠脑袋,讨饶地看了苏青崖一眼。 “言阳呢?” 一直沉默没有说话的陆野开口, 也不知是问谁, 他一直盯着脚底下的地面, 石砖上的花纹是莲花,不过不是一般的莲花, 而是所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的七叶莲花。 若是静宗的观静大和尚在此, 定然要赞一句卿云仙子的灵心, 然而此刻千峰老人和观静大师都已经回到了自己的门派,留下来的几个也只是眼观鼻、鼻观心,根本不敢出来触陆野的霉头。 苏青崖长叹一口气,摇摇头: “别忙着给你的小徒弟顶罪,一切说不定都是巧合。” “不可能是巧合,”陆野抬头看向苏青崖:“锦州大陆虽为我所创,上面的一草一木我虽然不是都熟悉,但是霜晴海上的结海楼,我确实十分熟悉,结海楼只有言阳一人能够来去自如,就算是我也不行。” “霜琼花举世罕有,只有结海楼那样的海市蜃楼之中才有,普天之下没有人能够在你说出来昨日那道菜的时候,就自如地出入结海楼之中拿到花,然后再做出茶叶粥,所以言阳……” “你只能说此事同他又撇不开的关系,”苏青崖打断陆野:“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何况——就算你能证明霜琼是言阳拿去的,也不能证明他与那个馆子有关系。” “一则,言阳可以说他在来的路上遭人偷窃。二则,你们派出去找寻那个馆子的人,不也是一样的无功而返么?” 苏青崖这话说得没错,昨日里很多人睡不着觉,自然是上门去找说法,却发现根本找不到这个小馆子。小馆子往日里都是在送菜、送餐,却根本找不到店铺的位置。 而且那些送餐的人,不过都是些修为低微的人,他们说是见到的人拿了重金来要求他们奔忙,他们也就接了下来,但是所有人的口供对在一起,却是对不上的。 也就是说,拿着灵石出来找他们干活的人,不是一个,或者此人精通易容变幻之术,让人找不到踪迹。 而且那些食物食盒,苏青崖和陆野也都看过,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甚至找不出来共同点。 “不过有一件事可以确定了,”苏青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对方并非是看中我的这点手艺,也不是看中这档子营生,他们所谋的应当还更大,比如你们日日夜夜在找的九煞魔君。” 万行舟不解,陆野倒是明白了几分—— 若对方当真是为了同苏青崖竞争,实际上如此几番的动作已经是入不敷出、根本不考虑所谓的成本。 苏青崖让童小梁去外送,实际上一点没有给童小梁算工钱。 虽然童小梁已经从苏青崖这里得到了许多他从前都没有的东西,比如认识了陆野得到了上神的指点,比如现在跟在万行舟身边,境界修为已经大胜从前,这些比工钱要值得很多。 不过童小梁本来也就没有想要计较的意思,所以在成本上对方用高价却收买这一点,确实是做过了。 而且苏青崖的所有原材料都是陆野找到的,或者是其他人带上门来的,也不需要费时费力,但是相较于对手来说,就显得十分费精神了,所以他们的目标——绝不是要赚钱或者将青崖小馆赶走。 苏青崖耸了耸肩,看向陆野: “霜琼花这事儿,你们能想到,小言阳也能想到。他如果当真是对方的暗棋,何必做这么一桩吃力不讨好又暴露自己的事儿,这其中或许还有深意,你们不要贸然去对付小言阳就是了。” 陆野哼了一声,却也被苏青崖说服。 万行舟向来恩怨分明,如此被苏青崖这么一说,倒是没有了脾气,只是转头过去拉起童小梁,带他出去又历练一番。 剩下陆野、卿云仙子和苏青崖坐在屋内,三人对视了片刻,卿云仙子先站起身来: “近日里宗门内事务繁多,师父、小老板,我先告辞了。” 实际上卿云派风和日丽,最近又没有什么大事儿,神魔井枯竭的事情她们的女弟子当然查不出什么来,沈卿云不过是不想留在这里惹陆野嫌弃罢了。 她才站起身来,苏青崖就开口道: “还要劳烦仙子请门下的弟子捕捞一些霞翼虾蟹,午间我们正好用得上。” 霞翼蟹是冻云晚的特产,此物在幻映海中甚多,之前苏青崖做过一道蟹酿橙,就是用了幻映海中的霞翼蟹。世人多半知道的是幻映海中有螃蟹,却不知道还有虾。 因为虾的数量较少,而且是生长在深海当中,平常也无人会去捕捞。 闻言,卿云仙子有些埋怨地看了陆野一眼,陆野却只是转过头去只做不知。 “别怪陆野,他也不是闲着的,他还要帮我去抓开明兽呢。” “……开明兽?” 卿云仙子脸色都变了一变,开明兽不是一般的灵兽,而是近乎于神的存在,苏青崖这是要带着他们开始吃……神仙了? 陆野耸了耸肩,然后无辜地看向了别处。 不过既然自己师父都这样了,卿云仙子也无可奈何,只能带着自己的女弟子们认命地下海摸鱼抓虾,而陆野则是笑眯眯地站起身来,带着苏青崖往山巅飞去。 开明兽住在昆仑山南,百刃之渊,类虎而九首,还有人面,是为山川神明。 它的全身为牦牛的厚厚毛皮覆盖,而且身长百尺,看上去比一般的神兽要大上许多。 开明兽世间仅有,只有这一头开明兽可以给陆野苏青崖捕捉,而且苏青崖从昨日开始就接到了非常多的订单,这些人多半是在那家小馆子“维权”失败的,总是想着要报复,如此有了这么一个反转。 开明兽的九个脑袋上都是人面,乍然相见之时,苏青崖有一种被人盯着的恍惚感,但是陆野站在旁边,稳稳地让他站在了云端上,俯视那只巨大的神兽。 今日的菜品苏青崖一早就发布了预告,实际上这也是请君入瓮的做派。 如果对方不去抢夺霞翼虾,也会来到这里和他们抢夺开明兽。如果不来,那么今日青崖小馆就拔得头筹,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此后在整个锦州大陆只怕没有了立足之处。 不过若是对方就此绝地反击,不再随时随地学习苏青崖的菜品,或许苏青崖还会高看他们一眼。 今日苏青崖要做的菜,是一道鲜虾牦牛脍,取新鲜活虾和牦牛肉,用快刀切成薄片,根据不同的口味调制酱料来蘸酱吃,吃的活虾和鲜肉。活虾滑腻,吃下去的时候如同醉虾一般还会在人的口中挣扎。 那滋味有的人受不了,苏青崖倒是也不是当真要吃这道菜,只是想要快刀斩乱麻,赶快了却了这一桩事罢了。 至于开明兽这点肉,陆野也不会当真要同自己的老伙计动手,他们一个是神一个是神兽,若是当真遇上了来抢夺的人,自然是会让那人吃不了兜着走。 卿云仙子那边,苏青崖也让万行舟帮忙,想必不会遇上什么危险。 不过让苏青崖和陆野都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布局如此,来的人却是让他们有些吃惊。 陆野同开明兽玩儿似的打了两场,两场之后那人现身,实际上却是一个陆野和苏青崖的老熟人,只是这人眼下眉间一抹血红,看着比平日里更加俊美无俦,只是人出现的时候浑身上下都冒着寒气,让苏青崖忍不住往旁边退了一步。 “药王谷大火,看来杨谷主您是幸免于难了。” 陆野手底下打斗未停,却是悄悄地朝苏青崖的方向靠近,苏青崖站在原地,看着陡然出现的人,嘴角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我看那场大火当中杨大哥你不仅是幸免于难,而是终于超脱——放下了自己一直想放下,却没有放下的。” 一身青衫的杨玉寰,听见苏青崖这句话,他的嘴角微微翘了翘,堕仙的印记闪着诡异的红光,他没有靠近苏青崖,也没有硬取开明兽,只是遥遥站在云端: “从蛤蜊中的枇杷核开始,我便料到会有此一日。” 药王谷大火,杨玉寰不知所踪,就连萧九臣都消失了,剩下的人多半在大火中丧命,杨玉寰消失多日,如今带着堕仙印出现,苏青崖勾了勾嘴角,淡淡地叹气: “杨谷主今日现身,想必是还有话想对我们说,否则——就是已经想好了后手。” 杨玉寰摇了摇头,看着天边的层云: “请君入瓮,苏青崖,你抓了我也没有用,因为我之所以一直同你敌对,也只是想要逼出那个人而已。” 苏青崖眨了眨眼睛,陆野却陡然间明白了,他大叫一声“不好”,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只见东方天极突然出现了一颗紫色的小星,那枚星辰如同受到什么蛊惑一般,从东方划破天宇直奔北方。 星辰移位,几乎将锦州大陆的天空都给烧穿,火红色的火焰瞬间从天空破开的大口子中下落下来。 半壁苍穹瞬间变成了黑色,浓稠的岩浆从天空中倾盆而下,转瞬之间火光就窜起了山一般的高。 那是真正的天崩地裂,看得苏青崖目瞪口呆。 杨玉寰却翘了翘嘴角,似乎是无奈又似乎是苦笑,终于叹了一口气:“果然……” 第061章 食屠蜜唧 陆野没有同开明兽过多的纠缠, 而是悄悄收了攻势一个飞身回到了苏青崖的身边, 而杨玉寰对于他回护的动作并没有表示什么, 只是看着黑色的天空,还有逐渐被岩浆染满的大地, 嘴角勾勒出一个骄傲的笑意。 “我看上的人,果然……都不会太差。” 挑了挑眉,陆野从杨玉寰的状态还有这句话当中隐约猜出了什么,却又有些不可置信,他似乎想要获得求证一样, 看了苏青崖一眼, 苏青崖则是点了点头,眼中隐约透露出来了担忧。 两人一道沉默,看着风动云裂的高空,还有蔓延到整个锦州大陆上的浓稠火焰。 像是末日来临,鬼神哀鸣。 魔焰宫的方向出现了无数道火红色的光亮,然后那些光芒瞬间汇聚起来, 像是漫天星火,终于汇聚成了可以燎原的烈火,并且一发不可收拾地将西边的天空全部都染成了诡异的红色。 纳戒上不断闪烁的红光也越来越快, 从闪烁变成了常亮, 整个世界被卷入了一场浩劫之中。 而那头开明兽,算得上是神明的开明兽, 则是遥遥看着这一切变化, 低垂下了头颅, 前蹄下折,缓缓地给陆野跪拜了下去,一双兽眸中溢出了一滴淡蓝色的泪水,如同宝蓝色的原石般,落入了逐渐失去生机的土地。 他们所在的山峰,上面的树木和花草开始以目所能见的速度枯萎。 原本声势浩大的河流也渐渐销声匿迹,林间悄无声息,再没有了蝉鸣和鸟叫,只剩下了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变得稀薄起来,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被烧焦的滋味,苏青崖忍不住呛咳了几声,杨玉寰挑眉看了他一样,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苏青崖身边的陆野却率先一步做出了动作,揽过苏青崖的肩头—— 在他那张因为锦州大陆变化而干裂的嘴唇上落下了一个暧昧缱绻的深吻。 苏青崖愣了愣,却没有立刻推开陆野。 因为虽然是亲吻,但是一个亲密的交换,却让苏青崖觉得通体舒泰,好像刚才的呼吸困难都是自己的错觉。 应该是陆野做了什么,苏青崖在接吻间隙笑了笑,这位“上神”应当多得是其他帮他的方法,但是偏偏选了最占便宜的一种,懒得挣扎、懒得纠结,苏青崖放平了心态享受。 倒是杨玉寰不满地“啧”了一声,然后大煞风景地哼唧道: “大敌当前,你们还能这么惬意,倒是令我十分佩服了。” 陆野哼了一声,同样不满地看着他: “为了一己私欲,就挑起神魔大战的人,似乎并没有立场说这些。” 杨玉寰挑了挑眉,面色也沉了下来,刚刚才缓和下来的气氛瞬间又变得沉重起来,杨玉寰一个人面对着陆野这样的上神,却还是一点儿没有退缩的意思,他换上了他一如既往如狐狸般的笑容: “上神怎么说都可以,不过我必须要先申明一点,那就是这件事情并不是我挑起的——” “你说什么废话,怎么可能会不是你……”陆野开口反驳,却不知道杨玉寰等的就是他的这一句话,杨玉寰看着他哼笑一声: “若非是你们这些当神仙的当年不把九煞魔君彻底消灭,留下封印在这里,让那一缕残魂逃逸,最后招惹了我,变成了如今这般局面,难道始作俑者——又是我吗?” 杨玉寰这几句话非常诛心,北林当年最忌讳的就是什么都不能做的自己,还有为此牺牲的师父和师兄们。 如今被杨玉寰恶意地点出来,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人往往就是这样,直面内心的恐惧实际上是最为痛苦的事情。 眼看着气氛不对,苏青崖翻了个白眼,抓着陆野往后退了一步,看向杨玉寰: “无论如何,解决眼下的事情才是最要紧的。” “锦州大陆与我何干?我只想要找回那个讨人厌的小鬼而已。” 杨玉寰和萧九臣,或者说现在已经成为九煞魔君的萧九臣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但是杨玉寰不说,眼下苏青崖也不方便问,所以苏青崖拽着陆野,找了个借口就让陆野带着他回到了卿云派。 卿云派此刻十分热闹,六大门派的几乎都汇聚了过来,原本栽植满花草、充满了设计感的园林之中,占满了各种各样的修士,六位宗主站在一起,满目愁容。 不过万行舟似乎对言阳道人还是有些忌讳,他同卿云仙子站在一起,千峰老人和观静大师站在他们两的旁边,之后才是言阳道人。 言阳依旧没心没肺,看见苏青崖和陆野回来,还十分高兴地冲他们挥了挥手。 陆野同万行舟在某方面其实挺像的,这师徒俩都是死心眼,所以陆野只是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倒是苏青崖笑眯眯地走过去掐了言阳道人的脸一把。 “喂喂喂——!”言阳道人十分不满,捂着脸鼓起个包子:“很多人在看呐!!” 苏青崖不以为意:“你们言阳道从来松散,这种时候怎么会过来,其他人顶多就是幻灭而已,再说了——你又不是靠脸混饭吃。” 言阳道人扁了扁嘴,气鼓鼓地瞪了苏青崖一眼。 如今的情势,实际上不需要陆野去解释,众人都知道是九煞魔君复生了,而且正在以非常快的速度吞噬着整个锦州大陆,陆野找不出牺牲自己以外更好的方法,其他几个宗门的门主却不愿意陆野牺牲。 所以眼下是一个僵局,倒是如果九煞魔君当真是萧九臣,苏青崖倒觉得杨玉寰会是那个唯一解开破局的人。 看了看在场一种修士,苏青崖打了个哈欠觉得神仙打架——他得小心避让,于是毫不犹豫地转头就走,丢给陆野一个“我困了先去睡一觉”的表情,就径直走回到了屋内。 躺在床上,苏青崖忍不住地点开了纳戒中的世界看了看,发现世界上除了一片哀嚎之外,还有不少魔修们在狂欢,他们觉得他们的“王”回来了——不像是孤鸿魔君那样,孤鸿魔君虽然也很强,甚至给了所有的魔修们一片聚集在一起的领地,但是却不像是九煞这样传奇。 他们在世界上兴高采烈地炫耀着魔君的重临,让正道修士们早早看清楚自己所处的地位“弃暗投明”。 苏青崖撇了撇嘴,突然恶劣地想到了一道菜品——这道菜品苏青崖没有做过,也不会去做,不过上次听人说的时候就一直记得,现在看着这群魔修们蹦跶,却忽然觉得和这道菜很是相似。 他想了想,慢腾腾地拿出纳戒往世界上发布内容: [世界][苏青崖]:大敌当前,青崖小馆不得不悲痛地给大家宣布一条我们永久停业的消息。 他这条内容一发出去,一石激起千层浪,本来还在炫耀高兴狂欢的魔修们纷纷哀嚎: [世界][魔修丁]:怎么可以这样!!! [世界][魔修戊]:救命!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吃上青崖大大做的饭菜!现在怎么可以突然停业! [世界][魔修己]:前几天那个假货的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为什么现在青崖大大要停业啊!暴风旋转哭泣! 除了这群心大的魔修,修士这边倒是没有几个跟着凑热闹的,一来修士们正在商讨“除魔大计”,而来修士多少也觉得这个时候大敌当前,也很少有人会想着要吃这些菜品。 于是苏青崖笑眯眯地继续在世界上搞事: [世界][苏青崖]:不过我会每天定时在这里分享菜品,大家可以看着解解馋。 [世界][魔修庚]:!!!看得到吃不到,青崖大大你是魔鬼吗?!!! [世界][魔修辛]:太可怕了!我决定从今天开始不看纳戒了,太可怕了! [世界][魔修壬]:……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世界][魔修丁]:反正不给你讲你也要讲,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如果不说出来的话不能让我们青崖大大改变主意,我现在就杀过去魇湖那杀了你。 魔修的世界其实比修士纯粹,他们的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 互相看不顺眼的人,上去就是一顿揍,揍不过的时候甚至会背后偷偷给你下|毒害人。无论如何,只要达到了目的,魔修们一般不会谴责你什么,之后再找机会报复回来就是——哪怕为此丧命,也会说技不如人、自认倒霉。 那个被威胁的魔修壬倒是一点儿不害怕,他神秘兮兮地在世界上继续发言: [世界][魔修壬]:我是这样想的,我们青崖大大不是在修士那边吗? [世界][魔修壬]:这个会不会是正道那边安排青崖大大出来打垮我们的套路?滑稽。 他的这番言论过于脑洞大开,世界都悄悄安静了片刻,之后魔修们纷纷表示他么根本就不相信这种套路,而魔修丁直接飞到了魇湖旁边给了这个魔修壬一顿老拳。 魇湖是个非常有意思的地方,之前陆野带着苏青崖去过。 澹熔岛整个海岛都是燃烧的岩浆,但是魇湖是整个地下城中最漂亮的地方,那里甚至算不上一片传统意义的湖面,因为那里只是一面巨大的幻映镜。 幻映镜是生长在幻映海当中的一种藻类植物,这类海藻在接触到空气的时候会散发出一些致幻的气味,让人看见自己最想要看见的东西。而且这些海藻生命力也不是一般的旺盛,即使没有水分,也可以在陆地上生长一两百年的时间。 所以魇湖其实只是用海藻制成的一个大大的花盘,然后花盘在这里多年形成了一面镜子,变成了魇湖的所在。魔修丁和魔修壬的对打甚至引来了不少围观的魔修,他们都在世界上看见了苏青崖的声名。 魔修对食物的追求确实比正道要多,这也是苏青崖觉得他们可爱的地方。 不过魔修壬的话让苏青崖想到了什么,他忽然坏笑一下,开始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在世界频道继续胡乱发言: [世界][苏青崖]:刚才那位小朋友的话倒是启发了我哎? 他这句话比之前青崖小馆要停业来得更加刺激,在魇湖旁边围观的魔修们纷纷不围观了,魔修丁和魔秀壬两个人也停了手,呆呆地看着世界频道,原本五花八门的信息也渐渐消失,一切平静下来。 苏青崖等了一会儿,才慢腾腾地说: [世界][苏青崖]:我突然觉得这样的计划好像也不错,如果一顿饭可以解决的事儿,你们为什么非要打打杀杀的呢?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世界][魔修壬]:等一等!愉快地决定了什么??? [世界][魔修丙]:青崖大大好像触发了什么了不起的技能。 苏青崖才不管他们的猜测,直接开始往世界丢信息,他慢腾腾地将自己想说的全部用“大喘气”的方式呈现给了这一群热热闹闹的魔修: [世界][苏青崖]:很久很久以前,我呢,听说过一种美食的制作方法,这种美食,制作起来是最厉害、也是最新鲜,最好吃的,而且应当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世界][苏青崖]:这个食材呢,说起来,其实也不算复杂,甚至很容易找。 [世界][苏青崖]:做法也很简单哦。 [世界][苏青崖]:你们怎么都不说话,都想着偷师学艺吗? [世界][苏青崖]:不过我今天心情好,就全部都告诉你们吧。 说着,苏青崖充满恶意地说了一道菜品,这道菜到了他生活的现代都还在很受一部分人的欢迎,菜品很普通,是一道荤菜,而且不是传统的需要加入调料的荤菜,也不是用猪鸭鱼肉制作出来的,而是用了一种很少见的肉类。 老鼠是世界上繁衍能力最高的动物之一,这道菜的肉类就来自于老鼠肉。 本来一提到老鼠,人们下意识想到的就是下水道、阴暗的角落还有数不清的疾病,很多人还很害怕这种灰扑扑的生物,但是偏偏有的人就是要吃老鼠肉。 将刚刚出生的小老鼠,粉红色甚至没有睁开眼睛的小东西喂饱了蜂蜜,钉在桌子上,小老鼠这个时候还没有死亡,会不断在桌子上移动、挣扎,而这个时候则用筷子直接夹起来吃掉。 没睁开眼睛的小老鼠这个时候就会发出唧唧的叫声,所以这道菜被叫做“蜜唧”,听着就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苏青崖当时听说有人这么吃的时候是下意识的反胃,这个时候对着魔修们说则是生出了一种整蛊一般的心态,于是他笑着将整个过程描述得十分生动形象,等他说完之后,整个世界彻底陷入了死寂。 效果达到,本该见好就收。 但是很显然苏青崖不是这样的人,他还十分不嫌事儿大地补充了几句,现在魔尊九煞复活就好像是一个吃不饱的食客,而那些欢欣鼓舞的魔修就好像是没见过世面刚刚出生的小老鼠,说不定下一刻就被他们的九煞魔尊给当做吃饱了蜂蜜的小老鼠给吃了。 然后折腾了一通的苏青崖,神清气爽地将纳戒摘下来丢到一边,拉起被子来整个人裹进去睡了个天昏地暗。 等苏青崖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空根本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时辰,黑色的火烧云从海面上一直铺到了天空中心,不少修士身上都泛起了浅白色的荧光,整个卿云派看上去倒像是一个黑暗中的灯塔一般。 幻映海中央的东岛,原本是凤凰林的地方,此刻竟然如同多年前凤凰族群消失的时候一样,整个小岛燃烧起了熊熊烈火,岛的上空还出现了灭世之兆——凤凰哀鸣。 那样凄惨的鸣叫声让人在听了的瞬间就会忍不住落泪,苏青崖坐起来,呆呆地看着窗外,心情似乎有沉重起来,不过还没有等他收拾好脸上的表情,陆野就直接推门进来了。 陆野站在门口,逆着外头的火光,用一种十分复杂的表情看着苏青崖。 苏青崖睡了一觉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而且纳戒被他脱下来了,也根本看不到任何的“前情提要”,所以苏青崖一脸懵逼地看着陆野,不知道陆野又在发什么疯。 陆野深吸了一口气,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和表情,慢腾腾地走到了苏青崖附近,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老板,现在外头有两个人很想见你。” 每次当陆野这么叫苏青崖的时候,苏青崖都觉得大事不妙,就好像是犯了错,被父母直呼其名的时候一样。苏青崖心虚地舔了舔因为睡了太久而有些干燥的舌头,歪着头看向陆野: “两个人?” “是——”这个字咬牙切齿,陆野瞪着苏青崖的眼神更加明显,他想了想,终于不咸不淡地开口道: “其中一个,号称只要把你交出去,就愿意和正道休战千年,并且不再吞噬锦州大陆上的任何东西,安心地待在澹熔宫。” “另一个,说只要把你交出去,他就愿意以锦州大陆唯一医修的身份无条件的帮我们,直到我们最后捉住了九煞魔君。” 苏青崖眨了眨眼,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就是睡了一觉,醒来所有熟悉的一切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能不能解释一下?我的老板,你是如何做到让九煞魔君和杨玉寰,同时如此看重你的?” 苏青崖眨眼的速度更快了,这是吃哪门子飞醋? 还有, 苏青崖咬牙切齿地拿起了自己放在一旁的纳戒——杨玉寰和萧九臣这两个狗东西,情侣吵架、殃及池鱼,这才是真正的为了一己私欲搞个天翻地覆的存在吧? 真是尔康和紫薇都没有你们俩秀! ※※※※※※※※※※※※※※※※※※※※ 杨玉寰:别问,问就是秀恩爱。 苏青崖:呵呵哒。 ---------------------------- 第062章 千丈线 苏青崖没有想到昨天自己恶作剧得到了今天这样的展开, 他的纳戒已经闪烁成了一枚通体红色的戒指, 带上去的瞬间甚至都觉得有些烫手, 世界频道的信息多得不能看,而好友那一栏也几乎成了血腥的浓红。 倒是私信里头有两个新消息, 让苏青崖看得直皱眉头。 一条来自九煞魔君,也不知这位魔君大人到底是怎么想到办法联系上他的。因为按照陆野所设计的纳戒,两个没见过面的人按照道理来说是不能够发送消息的。 就算苏青崖见过萧九臣,可是纳戒认主,断不可能用萧九臣本人的纳戒发出一条[九煞]的信息来。 一条来自杨玉寰, 自从这位性格怪异的女装大佬自己火烧了药师谷之后, 就很少同苏青崖他们联系。之前弄那个馆子引诱萧九臣出来的时候,甚至是敌对的关系。 杨玉寰的消息很简单,说的和陆野转述的也是一个意思。 不过杨玉寰语调当中的恶劣,就算是苏青崖也已经听出来了——自从九煞魔君出现以后,杨玉寰的心情就一直不太好,倒是这会儿看着信息里面的内容, 都可以看出来一股子戾气。 倒是魔君九煞的消息看上去稀松平常,只是同以前那个性子木讷害羞的萧九臣完全不一样。 魔君九煞说他对苏青崖昨天提出来的蜜唧十分感兴趣,问苏青崖有没有兴趣同他合作——一起吞噬了锦州大陆上的一切, 九煞甚至坦白地同苏青崖说——他愿意提供所有的食材。 这个提议看上去似乎很吸引人, 但是九煞魔君的食材显然不是苏青崖能够理解的。 想了想,苏青崖伸出手去拽了陆野一把, 陆野面无表情地看了过来, 苏青崖指着纳戒里面的信息, 理所当然地问:“你说我该怎么拒绝他?” “直接说你不愿意去。” “那他不会因此生气地吞噬更多的东西?”苏青崖疑惑,“而且你们不是没有想到方法吗?还是你准备真的将我送出去祭天?” 陆野最生气的就是这一点,大敌当前,苏青崖之前训斥他让他不要擅自去牺牲小我拯救世界,可是现在情况反转,九煞魔君好像更加在乎苏青崖的手艺—— 苏青崖看了看纳戒中的时间,发现九煞魔君当真是十分不客气。 因为睡着的缘故,也本着一种做完了坏事就要跑的心里,苏青崖心安理得地睡足一整个晚上,但是换到九煞魔君那边就不是这样——苏青崖没有回复他,也没有接受他的提议。 对于一个曾经几乎毁灭了整个仙道和人间的魔头来说,这是奇耻大辱,所以他非常险恶地给仙道提出了一个要求,一个十分令人心动的要求—— 在面对几乎不可能战胜的强敌时,只要交出一个人去,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一个甚至没有修为的人去,就可以换到平安,换到千百年的平安,这对于一个普通的修士来说几乎就是一辈子。 到了一千年以后,那基本也是一个修士的一生,要么已经飞升,要么已经陨落。 这样的条件,陆野不能保证每一个修士都不心动。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大公无私,只要能够继续苟活下去,修士们也愿意做出牺牲。 九煞魔君洞悉人心,就算陆野和几个宗主如今能够弹压住这些人蠢蠢欲动的心思,之后却不一定,若是让这些小火苗一般的心思成为燎原之火,对于仙道来说——就是分裂的开始。 所以陆野很是生气,但是又找不到解决的方法。 因为以他对于苏青崖的了解,这个没心没肺的小骗子了解了一切之后,又最终找不到解决方法,最后只怕真的会笑嘻嘻地说那他就过去魔君身边,然后一切都会变得不可收拾。 陆野觉得自己面前就是一个死胡同,要么自己死,要么苏青崖离开他。 一千年对于一个神明来说不算长,但是对于苏青崖来说就已经是非常长的时间,即时苏青崖来到了锦州大陆,因为他的关系,哪怕没有灵力修为,吃了那么多灵兽和灵草,如今体质改变,也不是个一两百年寿命的普通人了。 虽然这一点陆野没有同苏青崖说过,但是对于九煞魔君来说或许只是得了个小玩意儿,但是陆野确实无尽折磨。他不可能同意将苏青崖送出去,但是眼下的情况是多一天都是多一份“必须”的可能性。 陆野更是对老对头九煞魔君恨得牙痒痒。 苏青崖很快也想通了一切,但是不同于陆野困兽一般的模样,苏青崖倒是觉得眼前的局面是有突破口的——杨玉寰对萧九臣的心思他们都知道,而萧九臣对杨玉寰的感情也是很好懂。 这两个人眼下虽然是反目成仇,而且似乎杨玉寰为此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堕仙,但是苏青崖总是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尤其是在九煞魔君和杨玉寰都同时联系了他的情况下。 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苏青崖悄悄瞪了陆野一眼: 这个神一点儿没有眼力劲儿,自己都已经渴成这样了难道不能给他倒杯水? 不过显然陆野的心思都放到了如何解决眼下的问题上,所以苏青崖自己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咚咚喝下去之后,他才开口说: “我想见一见杨玉寰。” 陆野张口就想否定,但是苏青崖很快将自己心里的猜测都给说了出来,他们都不知道当年药师谷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且九煞魔君的复活到底和言阳道人有没有关系,这些恐怕只有九煞魔君和杨玉寰两个人才知道了。 陆野想了想,最终还是有些不情愿地答应了。 苏青崖没有让陆野跟着去,事实上陆野也不能离开卿云派太久,现在整个仙道都为他马首是瞻,如果陆野骤然和苏青崖同时离开,结合二人的关系,很多人只怕会生出什么不好的揣测。 说白了,眼下就是两军对垒,若是“军心涣散”,只怕仙道不攻自破。 如此一来,苏青崖就带了这段时间说自己已经大为精进的童小梁出去,童小梁信誓旦旦地给陆野和万行舟保证,他一定会好好地将苏青崖带回来。 “不仅仅是小师娘,”万行舟板着脸,十分严肃地瞪着童小梁:“还有你自己。” “怎么去的怎么回来,一整个,完完整整、从头到脚的,给我安安全全的回来。” 被他这么一说,童小梁的脸色立刻白了,他呆呆地点了点头,然后稍息立正点头哈腰:“我保证!” 然后童小梁同手同脚地拉着苏青崖离开了,陆野看了看童小梁的背影,然后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万行舟一眼,在自己这个木讷徒弟的耳朵尖彻底红起来之前,陆野轻轻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 “你这么凶,怕是等那小子修成狗尾巴草神,都没有希望。” 万行舟:…… 而这边夫唱夫随的苏青崖,则是将童小梁这个小傻子的所有话都给套了个干净——万行舟别看外表严肃得很,实际上对童小梁这样的小傻蛋最是没有办法。 童小梁对情情爱爱的事情懵懵懂懂,但是却也知道自己喜欢和万行舟待在一起。 “他和陆大哥不一样,”童小梁一边红着脸小声说,一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也和老板不一样,我喜欢和老板、和陆大哥在一起,也喜欢听你们说话,看你们亲亲密密的,但是、但是我现在就很想万大哥。” 苏青崖忍笑:“很想?” “是啊,就是今天早上明明才一起习武,见、见过的,下午不一小会儿没有见到——就会觉得很是想念,而且总是想要凑到他身边去,他这个人虽然冷冷冰冰的,但是我知道,他也喜欢我在他旁边的。” “那你还叫他万大哥。” 童小梁疑惑:“他比我大,又是很厉害的霜严宗的宗主,总不能直呼其名吧?” 苏青崖一阵坏笑,看着傻乎乎的小孩决心|操|一回老母亲的心,他冲童小梁招了招手又挤了挤眼睛,等童小梁凑过来,他在童小梁耳畔轻轻地说了一个词,两个字,让小家伙瞬间红了脸怪叫起来: “我同、同他不是那种关系!” 苏青崖摆出一副你就装吧的表情,没有再理会童小梁的炸毛,自己往前走到了他们同杨玉寰相约的地方——重建的六壬城。 六壬城被毁灭之后,林三式和几个剩下的人重建了这城市,只是没有了从前六壬盘的设计,只是保留了一个圆形的内城和四方的外城,星盘也被林三式留下。 让杨玉寰去卿云派的冻云晚显然没有诚意,而去杨玉寰的地方却有些羊入虎口,所以苏青崖选择了六壬城这个世俗接壤最多的地方,几乎算得上是修士、魔修和普通人都会去的地方。 六壬城已经没有了从前的繁华和热闹,街上的行人也神色匆匆,毕竟蓝天整个消失,只有可怕的红云和像是不断从天空中坠落的岩浆,让人心慌,也觉得末日来临。 杨玉寰很早就到了,在这样黑红交界、浓烟滚滚中,杨玉寰偏偏还很惬意地在喝茶,仿佛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 同药师谷的时候不同,自从堕仙之后,杨玉寰恢复了男装,而且都是束腰广袖的道袍,他的长发在风中飘散开,倒是和如今这个黑黢黢的世界形成了一种巧妙的完美。 他手中的茶具很是精致,似乎不是一个小茶铺会有的,所以杨玉寰应当是自己带了茶具。 看见苏青崖和童小梁过来,杨玉寰只是冲他们指了指剩下的两个凳子,然后给他们倒满了一杯茶,就在苏青崖落座的一个瞬间,杨玉寰开口: “我第一次从药师谷偷跑出来,就是来到了六壬城之中,买了这套小茶具。” 苏青崖垂眸,确实是一套精致的白瓷茶具,但是却不是超凡圣品,只是看起来杨玉寰确实喜欢,也用了很久了,杯壁上面虽然用心的清洗,却还是留下了一小圈代表年份的水渍,而那把浅白色的茶壶,看上去也有了一个细小的缺口。 杨玉寰注意到苏青崖的目光,眼中的光芒闪了闪,他笑道: “这个缺口是小九给我摔的,他从来都是这样——毛毛躁躁的。” 顿了顿,杨玉寰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无可奈何地说: “却总是能最直接地,戳中我心里最重要的东西。” 苏青崖微笑,端起茶水来喝了一口:“杨兄,不是我要埋汰你,而是你们如今的状况——倒是当真是神仙打架,殃及池鱼。夫妻打架床头打床尾和,又是何必?” 杨玉寰翻了个白眼,对于苏青崖揶揄的说法不置可否,却也并没有说什么。 打小混迹在市井的苏青崖自然不会就此罢休,他观察了片刻杨玉寰的表情,然后笑着反手给杨玉寰满上了茶水,然后轻声道:“看起来是发生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杨玉寰挑了挑眉,不满地瞪了苏青崖一眼:“你这是在套话?” 苏青崖笑:“你说是就是吧。” 杨玉寰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挣扎什么,但是对上了苏青崖,那些挣扎最后都变成了妥协,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我就不该答应出来见你,就知道自己会心软。” 苏青崖嘿嘿直笑,片刻之后却再也笑不出来。 也难怪杨玉寰会变成如今的模样甚至堕仙,他和萧九臣之间的事情倒不是像是苏青崖所说的夫妻两个床头打架那么简单。 之前苏青崖和陆野去药师谷求医的时候,萧九臣就开始了会突然晕倒的状况。 当时杨玉寰只是觉得这个孩子大约是累着了,因为萧九臣性子十分耿直,答应了要帮他做什么事就一定会做到。杨玉寰记得,之前自己想要一株石花,萧九臣不顾自己性命满身是血地给他带回来了。 杨玉寰一直在暗骂萧九臣,实际上却对这个孩子的耿直和傻气感动。 当时萧九臣频繁昏倒,杨玉寰看不出来什么病症,而且萧九臣也没有说出来自己有什么不对劲,所以杨玉寰并没有把这种昏迷当做一回事,萧九臣自己也没有多在意。 后来,萧九臣昏迷得越来越多,杨玉寰也越来越担心,而且萧九臣的性格也在悄悄的变化。 从前说一两句话,被杨玉寰调戏一下就会脸红的人,似乎渐渐对外界的一切都变得木讷,甚至有的时候都会忘了去采药,忘记了帮杨玉寰照顾花草,整个人就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这个时候,萧九臣自己的内心就好像是彻底封闭了起来,不与任何人交流,也不让任何人走进去。 对于杨玉寰这个锦州大陆唯一的医修,也是最好的医修来说——这时候是最绝望的,他没有办法像是其他人那样,找到药师谷来,找到他这个医修就看到了唯一的希望,杨玉寰自己陷入了这个死胡同: 他是最好的大夫,却不知道自己的病人到底是什么病。 那段时间萧九臣频频昏迷,也开始逐渐不怎么说话,杨玉寰着急上火,翻遍了所有的医书,同萧九臣吵架……单方面的吵架。 “你知道吗?那种感觉,就我一个人着急、愤怒、彷徨、无奈,怀疑自己,可是他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 杨玉寰说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很久,到后来他也觉得累了,倦了,每天还是去查医书,但是再也不同萧九臣说话了。萧九臣也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睡睡醒醒、状态极差。 后来有一天,杨玉寰说他熬了一整晚上,好像看到了有关萧九臣这样的状况叫做“觉醒”,但是一般是出现在兽族的身上,有些强大的灵兽在幼年的时候确实会以人类的形态生存,之后觉醒成为灵兽之类的。 杨玉寰正在奇怪自己是不是捡了一头小狼崽子的时候,萧九臣竟然主动走出了自己的屋子,然后如同从前一样叫醒他,微微红着脸问他今天到底要准备什么。 杨玉寰又惊又喜,抓着萧九臣问他到底怎么了,可是萧九臣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一直在问杨玉寰到底需要什么,最后杨玉寰被逼无奈,只能说要采药,然后——萧九臣就出了事。 “我不放心他,觉得他的精神状况有问题,所以我跟着他悄悄上了山。” 杨玉寰苦笑一声,终于放下了自己手中的茶盏,苏青崖坐在他的右手边,仔细地看到了杨玉寰的手在轻轻地颤抖。 那天萧九臣像是往日一样去采药,不过他的步伐比平日里慢了很多,山爬得越高,脸色也就愈发惨白,看着杨玉寰十分心惊,可是即使再慢的速度,太阳还是会高悬,到了中午的时候,萧九臣终于到达了山顶。 他转身看着杨玉寰藏身的方向,轻声道:“寰哥……” 杨玉寰一颤,没有想到萧九臣一直知道自己跟在身后,脸热地现身后,萧九臣的手中竟然出现了一柄黑色的长剑,那样的剑柄是杨玉寰从来都没有看见过的,而且绝对不会属于萧九臣,反而带着一种强大的威压和邪性。 还没有等杨玉寰反应过来,萧九臣眼中寒芒一闪,就直接用手中的剑,招呼上了杨玉寰。 第063章 万缕丝 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萧九臣攻击, 杨玉寰的脸上充满了错愕。 直到锋利的剑风划破前襟, 撕裂的疼痛和久违的流血感, 才让杨玉寰回神,迅速推开。 萧九臣的所有道法, 都是杨玉寰一手教的: 可以说,杨玉寰作为一名合格的医修,他并不懂得很多剑法和杀人的法门,很多教给萧九臣的剑诀,都是他博览群书之后自己先学会, 然后才慢慢教会萧九臣的。 不过令杨玉寰高兴的是, 萧九臣的天赋极高,一开始或许还有些吃力,但是之后往往是他能够触类旁通,将杨玉寰教给他的道法,反过来做出新的花样,看得杨玉寰都大为吃惊, 更觉得这小子假以时日,应当会成为出类拔萃的修士。 萧九臣木讷,而且经不住杨玉寰的撩拨。 像是今日这样突然攻击的情况, 从前从来没有过, 杨玉寰也不会想到萧九臣会攻击自己。 见招拆招了几下,杨玉寰就发现萧九臣的攻击十分凌厉, 而且每一招都好像当真想要致他于死地, 不得已的情况下, 杨玉寰只能拿出了自己的本命灵剑,同萧九臣见招拆招起来: “萧九臣!你到底怎么了?你在发什么疯?!” 对于杨玉寰的呵斥和怒骂,萧九臣好像并没有听见,只是一味地攻击着杨玉寰,并且越来越将杨玉寰逼入险境。从前一道小口子也舍不得在杨玉寰手指上留下的木讷青年,好像只是一个幻影,如今剑光凌冽的、才是真实。 两人在药师谷中打架,自然也惊动了药师谷中收留的几个病人。 病人们能够来到药师谷求医问药,自然也是锦州大陆修士中的佼佼者,他们远远看着杨玉寰和萧九臣冲突,想要上来劝架,却全部被萧九臣的结界给逼退,甚至是已经到达了渡劫期的大能,都被结界隔开。 杨玉寰渐渐察觉出了不对劲,他手中的剑招也再也没有留情。 可是即使是使出了全力,杨玉寰也依旧不是萧九臣的对手。 他们从山顶一路打着到了悬崖边,杨玉寰始终不停地问萧九臣到底发生了什么、遇到了什么,可是萧九臣始终没有给出任何答案,只是逼着杨玉寰到达了悬崖边。 药师谷地势低洼,只有一座高山和一个悬崖。 平日里杨玉寰嫌天气不好,嫌太阳暴晒,所以在萧九臣来到药师谷之后,几乎不愿意登上这座山峰采药。可是如今他才发现,这里的山峰中的一草一木,都令他如此怀念。 高手过招,根本容不得开小差。 杨玉寰不过是想到了从前,就已经被萧九臣在肩膀上捅出了一个大大的血窟窿。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萧九臣,杨玉寰从那种钻心的疼痛中,渐渐血红了眼: “我不管你是被夺舍了还是性情大变走火入魔了,萧九臣——我要你回来!” 看着面无表情撤剑离开的萧九臣,杨玉寰也念动了心决,灵剑从他身后展开如同孔雀开屏,白色的剑光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其中,剑影闪烁,直接罩向了站在悬崖边的萧九臣。 这是必杀的一击,如果被萧九臣挡开,杨玉寰也没有余力再给出萧九臣第二击。 然而面对杨玉寰的攻击,萧九臣只是站在原地冷笑一声,手中黑色的光芒大盛,瞬间将杨玉寰的攻击尽数吞噬了下去,黑色的剑锋如同破开迷雾和剑影的劲风,瞬间冲着杨玉寰的眉心戳来。 扑面而来的杀意让杨玉寰动弹不得,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萧九臣,杨玉寰忽然觉得很可笑: 他觉得自己可笑,觉得萧九臣可笑。 他作为药师谷唯一的弟子,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根本没有吃过任何一点苦。只有别人求着他救命的事儿,却从来没有被别人逼入狼狈境地的事儿。 萧九臣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意外,现在这个意外竟然要了他的命。 而且,而且杨玉寰还不知道是为什么。 苦笑一声,杨玉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令人绝望的刺痛并没有到来,反而是杨玉寰手中一沉,竟然传来了刺破血肉的声音。杨玉寰听见萧九臣闷哼一声,然后一只冰冷的手,缓缓地抚摸上了杨玉寰的脸。 “……终于,还是护住了你。” 萧九臣的声音低哑而带着说不尽的疲惫,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脸上闪出了温柔的表情,是杨玉寰最为熟悉的萧九臣,也是哪个被杨玉寰救回药师谷之后,会害羞、会钦慕地看着杨玉寰的萧九臣。 杨玉寰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手中已经戳穿了萧九臣的剑柄,血水顺着萧九臣胸前的破洞绽放成一朵染满了鲜血的黑色牡丹,眼前的场景是说不出的诡异。 良久,杨玉寰才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颤抖,连带着那柄雪白色的宝剑,也一点一点扩大了萧九臣的伤口。 “你……” 杨玉寰哽住,半晌才吐露出一个字。 他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可是此刻却一个问题都问不出来,眼前的人生气正在消失,红色血水像是堵不住的洪水,一点一点染满了萧九臣的前襟,他的脸色也随着血水的流逝越来越白。 比起大脑,杨玉寰的手先动了动,非常快地翻动指间给萧九臣止血。 然而药粉还没有洒出来,萧九臣就更早地捏住了杨玉寰的手指,唇色惨白、满脸冷汗的男人低下头去轻轻吻了吻杨玉寰的指间,唇边绽放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没用的……” “他要出来了,你……自己小心些。” 萧九臣说完,没有等杨玉寰追问,他便自己推开了杨玉寰,锋利的剑锋抽离躯体,洒落的血花在两人之间拉出了一道弯成彩虹般的弧线,在那些药草上洒落了红斑点点。 然后萧九臣就带着那漫天的血水,从杨玉寰的眼前、坠落入了药师谷唯一的深渊。 ○○○ “这么说……”苏青崖看着面色惨白的杨玉寰,叹了一口气:“萧九臣是你亲手杀的。” 说完这句话,似乎发觉杨玉寰整个人浑身的气息都冷了冷,眉心的堕仙印记更加明显。苏青崖偏着头斟酌了一下,换了个说辞: “萧九臣骗了你,让你对他出手,结果上促成了你亲手杀了他。” “而且很可能他与九煞魔君有某方面的联系。” 杨玉寰点了点头,浑身的杀意在苏青崖这么说完之后慢慢地散去,他眉间堕仙的印记像是一抹美人痣,看得苏青崖都有些动容。端着杨玉寰准备好的茶杯转了转,苏青崖偏着头: “那今天你和我解释这么多,是为了什么呢?” 杨玉寰笑了笑:“或许我只是想要找个人说说话呢?” “那还真是你会做出来的事儿,”苏青崖想了想,放下手中的茶杯:“不过我今天来见你,却是有些目的。” “什么目的?” “拉拢你,”苏青崖坦白地摊开手,笑眯眯地解释:“九煞魔君的能力很强,仙道目前没有办法对抗他的吞噬,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让陆野走上他师父的老路,牺牲自己、封印九煞魔君,不过治标不治本。” “既然九煞魔君和萧九臣有关,而且之前没有听你说这些前——我以为是你兽|性大发逼得人家入魔,现在看来怎么你才像是一个受害者,所以——或许你是可以解开九煞魔君心结的关键人物呢?” 杨玉寰愣了愣,最后却是摆摆手:“药师谷之人,从来不与任何人结盟。” 苏青崖也没有想通过一次的见面就能说服杨玉寰,他和杨玉寰挥手告别,带着童小梁打道回府。 而就在他们离开六壬城的时候,魔焰宫正式向仙道宣战,九煞魔君带着他的人马,从澹熔岛出发,已经朝着最近的极北之地赶过去,静宗告危、观静大师已经从冻云晚赶回去,陆野也给苏青崖发了不少传讯。 仙魔大战一触即发,而且九煞魔君似乎动了真格。 童小梁担忧地看着苏青崖,小心翼翼地问:“老板,我们今天还做吃的吗?” 看着小孩大大的眼睛,他想了想道:“做,为什么不做,既然前几日都已经放出话去了,我当然要做一些来馋一馋那些不知死活的魔修了。” 听苏青崖这么一说,童小梁这才放心下来:“那老板我们今天做什么?” “做什么……?”苏青崖笑了笑:“当然是做千丈线和万缕丝咯。” 千丈线和万缕丝是两道菜,但是可以放在一起做成一道菜,千丈线是考验刀功的一道菜品,看的是持刀人对菜品的把握,在中国古代宋明时期,“千丈线”还是一种对刀功的评价。 若是厨子能够在片肉的时候做到肉片如丝缕,延绵不绝,如同千丈线在布坊之中,且刀功炫目、如同赏画。 后来这样的刀功在中国逐渐失传,到了日本变成了一种对于食材的雕琢。至今日本来留存有用刀雕刻萝卜菊|花的传统,白色的萝卜用刀来切割成一个圆锥形状后,然后贴合着萝卜本身,缓慢地用刀切割出来一朵菊花。 花瓣不散,萝卜不断。 万缕丝则是一道蒸制的面食,有些像是银丝卷,却比银丝卷还要细致,仿佛是万缕丝线叠放在蒸笼中,考验的同样也是刀功。 苏青崖选择这两道菜去做,并不是为了有多美味,而是为了展现他自己的刀功。 陆野忙着同几个徒弟商议对付九煞魔君的事儿,所以苏青崖就让童小梁帮忙,将他整个制作的过程全部录成了真录,在对方喊打喊杀的间隙,悄悄地配图和文字发送到了[世界]上。 魔修们一如既往地一片哀嚎,反而是九煞魔君十分沉得住气,还好整以暇的问了一句: “用极北之地的雪,可以制成千丈线吗?” 他这话极具挑衅,仿佛对极北之地势在必得,而苏青崖则是笑眯眯地在世界上回复: [世界][苏青崖]:以魔君大人的刀功,只怕是,不行。 [世界][苏青崖]:当然,如果魔君大人当真想要吃,可以给【青崖小馆】下订单,我可以尝试着帮你做一份。 [世界][苏青崖]:不过很可惜,【青崖小馆】目前因为神魔大战暂时停业了。 [世界][苏青崖]:啧啧……因为你自己发动的战争,导致了你自己吃不上东西——这个,可不能怪我。 [世界][苏青崖]:就算告到消费者协会,人家也拒不受理你这样无理取闹的群众。 [世界][苏青崖]:_ 第064章 三子饭 一顿操作猛如虎, 纳戒里的世界频道因此安静了好几秒钟。 无论是魔修还是仙道, 似乎从未见过苏青崖这样的人,敢于在魔君面前说出这样一番说辞, 虽然很多人并没有看懂消费者协会是什么, 但是还是从苏青崖跳脱而轻快的语气中,听出了他的好心情。 悬停在澹熔岛海面上的九煞魔君,则是摸索着自己之间黑色的纳戒,看着自己面前黑色的水幕,嘴角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他身后,许多魔修大气不敢出, 因为他们前几日才看见了这位魔君喜怒无常地吞噬了不少魔修。 刚才世界上的美食这些魔修都看见了,苏青崖的一番话也让他们闹不起来。 诚然, 九煞魔君的归来, 让魔道看见了前所未有的覆灭仙道的希望。 但是, 九煞魔君对仙道的宣战, 也让魔道们彻底没有了吃到【青崖小馆】美食的希望。 是无欲无求地生存, 还是忍辱偷生地吃饱喝足,这好像成为了目前魔道最大的问题——也怪不得, 九煞魔君在开战之前, 就对仙道提出了“叫出苏青崖不杀”的交换条件。 魔修们各怀心思,九煞魔君却仿佛没有被挑衅一样, 冷静地下令, 毁灭静宗的计划照常进行。 极北之地上空的天, 已经变成了血红一片,本来极其严寒的地方,如今也因为魔道们的靠近,还有九煞魔君的到来,而变成了聚集在火焰中心的存在,千万年不化的冰山如今也裂开了一些缝隙,水势巨大,冰雪消融。 观静大师赶回来,让修为较低的弟子自行离开,剩下的渡劫期以上修为的修士们也多被观静大师聚在一起。 静宗与霜严宗、卿云派不同,静宗组织松散,弟子们也多在外修行,对于宗门并没有更多的羁绊。 观静大师在来之前,陆野也已经同观静大师说过,如无必要,不需损耗地死守,只要佛修们都还活着,那么及时极北之地被九煞吞噬,将来也还是有机会重建。 观静大师等所有的弟子都离开之后,才同几个剩下的大能们商讨如何“体面地”离开。 极北之地凭他们几个人的力量,自然是守不下来,而仙道这边并没有达成统一一致的协议,到底要不要在一开始就同魔修们全面开战,而且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看到了结果——合全仙道的力量,也不过是同归于尽的结局。 就在观静大师同诸位大能们一筹莫展、争论不休的时候,苏青崖在冻云晚睡了一个好觉,外头世界末日一般的景象并没有打扰到苏青崖的好梦,反而让他舒舒服服地舀了一碗自己新制的绿豆百合汤,小口小口地坐在窗口喝。 世界上越来越多末日的恐慌,静宗的和尚们倒是出乎意料地冷静,没有给陆野和苏青崖添乱。 他们从极北之地撤出,反而还安慰了不少惊惶的世人,让他们远离西北,从西北顺水而下到东部的霜严宗、六壬城或者结海楼附近寻求庇护,稍安勿躁、以图来日。 陆野这几日忙碌,却也是知道苏青崖在世界上挑衅魔尊之事。 借着苏青崖这一手动作,陆野倒是稳定了仙道当中那些想要把苏青崖推出去的人心——魔道现在唯一顾忌的就是苏青崖,虽然不知道九煞魔君为何顾忌苏青崖,但如果把这唯一人推出去,九煞魔君更加肆无忌惮。 因此这会儿,陆野心情难得有些好地摸进了苏青崖的屋内。 苏青崖刚刚起来没多久,不需要早起准备食材的日子似乎过得很是惬意,苏青崖正好捧着白瓷小碗喝完了最后一口绿豆百合汤,正在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青天白日的,你也不挑个时候,”陆野站在门口气恼地哼了一声,然后凑过去很快地在苏青崖地嘴唇上吧唧了一口,然后皱了皱眉:“太甜。” 苏青崖忍笑:“还不是你主动要吃。” 陆野白了苏青崖一眼,心想这些日子大敌当前,他都顾不上跟苏青崖风花雪月,这会儿乍然间清晨看见这样的爱人,只要是个正常男人多半都会忍不住。不过显然苏青崖一点儿没有歪心思,陆野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活了千万年的成熟男人,怎么也不能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 所以陆野清咳一声,叹气道:“虽然知道是找个机会向你抱怨,但是我还是想要听听,过了这么几天——你有没有新的想法,关于九煞魔君。” 苏青崖之前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同陆野说过了杨玉寰和萧九臣的纠葛,陆野作为锦州大陆的神,自然很清楚自己的老对手九煞魔君的状况,听完了苏青崖的转述,立刻给出了关于萧九臣身上变化的解释: 九煞魔君当年被元灵君封印,但是过了许多年封印松动,于是九煞魔君的一缕残魂就从封印的缝隙中逃窜,然后因为魂魄的形态不稳,化成的人形也没有了九煞魔君的记忆和力量,于是被杨玉寰机缘巧合“捡到”取名萧九臣。 随着封印松动还有九煞魔君的残魂越来越多的逃窜,吞噬的欲望也越来越多,修士们消失得越来越多,渐渐的萧九臣开始找回了当初的一些记忆,也就导致他不断地昏倒。 每一次昏倒,其实就是九煞魔君的魂魄找到了这个宿主,然后逐渐在聚拢力量聚魂重生。 最后神魔井枯竭,九煞魔君最后的魂魄逃逸,萧九臣也找回了所有的记忆——成为了九煞魔君,只是这个时候的九煞魔君,已经具有了萧九臣的记忆,同杨玉寰之间发生的一切,也真实地停留在了这位曾经毁灭了天地的魔君心里。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萧九臣让杨玉寰杀死自己,其实也是在争夺人格……之类的?” 陆野点点头,有这样的可能。 在陆野的记忆当中,也有修士走火入魔后,通过将自己的一部分记忆或者说人格分裂出去,强行抹杀自己关于情爱或者仇恨的例子,这些人如果成功,从此以后修为境界更上一层楼,甚至直接飞升成神。 所以萧九臣和九煞魔君让杨玉寰杀死“自己”,实际上也是一种分离。 “这说不定是一件好事哦。” 苏青崖轻轻地点了点陆野的鼻尖,陆野扭头奇怪地看向苏青崖。 “因为九煞魔君曾经是没有任何弱点的,如今却可以为了一个杨玉寰做出这样大的让步,这个也算得上对我们来说的一个好消息——只是可惜,寰哥说他不愿意站在我们这一边,他说他们药师谷从来都是中立的。” 陆野无奈地摇摇头,药师谷的中立与其说是杨玉寰的狡猾,倒不如说是药师谷开山祖师就立下的规矩。 医者面前人人平等,无论是魔修还是正道,只要是来到药师谷求医问药的,药师谷都愿意相救。 什么救一人,死万人的道理,在药师谷这里似乎不存在一般。 和苏青崖说了一会儿话,陆野就又被万行舟叫走,万行舟过来的时候看见苏青崖脸色有些微妙,一张冷冰冰的脸孔,却在看见苏青崖的时候出现了一瞬间的羞涩表情,不过看着跟着过来的童小梁眼睛亮亮的,苏青崖就知道自己前几天教童小梁的“称呼”,他们已经用上了。 等陆野和万行舟离开,苏青崖轻轻地锤了童小梁的肩膀一下:“你小子,挺上道啊?” “老板你在说什么?” “前几天,我让你换个称呼去喊你的万大哥,是不是?” 说起这个,童小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小脸通红,憋了老半天瞪着大眼睛看向苏青崖,忍了又忍,最后还是说出一句:“老板你……你……你……” “我什么,我满腹坏水?”苏青崖活像一个欺负了良家妇女的大坏蛋,挑起童小梁的下巴嘿嘿一笑:“怎么了?现在老公抱上床,媒人就准备丢过墙吗?你的万大哥是不是挺喜欢‘老公’两个字的?” 童小梁的脸瞬间变成了红番茄,整个人恨不得显出原型往旁边的墙根一站,装作没有听见苏青崖在说什么。 这小孩根本经不住撩,苏青崖说了两句之后就没有继续调戏小孩,而是拉起童小梁出门: “走,我们去找今天需要的食材。” “什么食材?”童小梁的脸通红,却还是被苏青崖牵着鼻子走。 苏青崖偏着头想了想,看着墙根的泥土和石子儿,突然灵光一闪,蹲下身去扣了扣墙角的泥巴,然后回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给童小梁:“既然大家都那么担心世界末日,不如我们就给他们展现一下世界末日如何?” 童小梁眨了眨眼睛,只觉得苏青崖那个笑容十分眼熟。 仿佛是上次——苏青崖提出要他别叫万行舟“万大哥”的时候,苏青崖也是露出了这样的一副表情。 想了想自己试探地叫万行舟“老公”两个字之后得到的结果,童小梁觉得浑身哪里都痛,腰酸背痛屁股还阵阵发寒,又想了想那些可怜的魔修,童小梁意外地给他们在心里上了一炷香。 其实小稂精的直觉很准,苏青崖还当真想要吓唬吓唬那些魔修。 扣了墙角的泥巴,又找了不少的碎石片,苏青崖让卿云仙子派了一个小姑娘,出门到六壬城附近找那些穷苦的百姓换了不少糠,然后找来石撵,将那些碎石头都压碎,泥巴也混在里面一点点一点磨。 童小梁在旁边帮忙,完全不知道苏青崖在做什么。 “老板,你这是在弄什么材料吗?” “当然不是,这是三子饭。” 苏青崖笑眯眯地,将糠和磨碎的石头、泥土全部装成小碗,然后放入了炼魂鼎之中。炼魂鼎之内被苏青崖这几日改造过,成为了一个可以蒸制东西的小锅,将那些小碗都放入了炼魂鼎之中,苏青崖这才拍拍手站起身来: “三子饭是用糠、碎石头和泥土块做成的一种饭,是地主给矿工或者佃农们吃的一种食物,这样的饭可以放很少的米,但是加入了石头和泥土,却可以装上很满的一碗,于是可以节约很多很多的成本。” 苏青崖指着地上的一堆碎石块继续说: “以前还有石头饭,就是连糠都没有的情况下,很多人会上山将大石头劈开,弄成薄片,然后放在锅中加入油盐炒一炒,因为石头片很薄,油盐的味道会粘在石头片上,然后吃的时候拿起来放在嘴里含着、吮吸一下,吃到味道,然后洗干净之后下一次还可以继续吃。” 童小梁眨了眨眼:“也太惨了吧……?” “贫穷的时候什么都有可能,”苏青崖笑着将所有的过程都发送到了[世界]上,然后拍了拍童小梁的脑袋:“如果仙道们不努力,让魔修们成功的颠覆了这个世界——以后可能我们就算活着,也要吃这样的东西了。” “当然了,”苏青崖笑眯眯的:“如果是魔修成功地占领了这个世界,而我苏青崖还不幸活着的话——” “食材也剩下不多了,我还是只会做三子饭了。” 童小梁虽然懵懂,但是听到这里也大概明白了苏青崖的意思,于是童小梁又一次将所有的东西往世界上一发,然后添油加醋地说了许多苏青崖给他讲的“穷苦人民被奴役”的故事。 实际上,那些故事不过是杨白劳和黄世仁故事的改变,苏青崖从小听爷爷奶奶讲了许多,信手拈来不过是再给童小梁进行一次“劳苦人民要团结起来干”的思想罢了。 童小梁表达能力不如苏青崖,但是却达到了很好的效果。 仙道这边的修士们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觉得自己还不如辟谷得好。而魔修们多少有些犹豫,毕竟他们如果现在跟着九煞魔君吞噬了极北之地,极北之地里面的各种美食都将不复存在。 [世界][魔修甲]:重回辟谷的时代,还不如让我死! [世界][修士甲]:由奢入俭难啊——我不想吃什么三子饭! [世界][魔修丁]:你说我们的魔君大大有没有可能不吞噬就打败仙道啊? [世界][修士丙]:不吞噬?你当我们北林上神是吃素的吗? [世界][修士壬]:恕我直言,你们的魔君大大就是个不挑好赖的吃货,什么东西都往里头吃,我们北林上神就不一样了,讲究精雕细琢、食不厌精,若是让你们九煞魔君赢了,以后你们天天都要吃土。 可以说修士壬的话十分到位,魔修们纷纷怪叫,说他们绝对不愿意沦落到那一天。 而九煞魔君也被众位魔君在世界上疯狂地“点名”,希望他能够拿出点实力来,不需要吞噬就能够强过仙道,然而九煞魔君此刻却根本没有看世界,而是看着面前的突然杀入了魔君阵地的杨玉寰,脸上露出了一些奇怪的表情。 杨玉寰在和苏青崖说完那番话之后,心里也想明白了许多。 如今魔道要攻击极北之地,看着站在两军阵前的九煞魔君——身上一点儿没有萧九臣的影子,杨玉寰浮空立在极北之地和九煞魔君之间,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九煞魔君,张口问道: “如果将来仙道被你覆灭,药师谷在你所新建立的大陆上,能否有一席之地?” 这个问题另九煞魔君始料未及,在看见杨玉寰的时候,九煞魔君的眼中就有什么东西在碎裂,看着杨玉寰没有身穿那一身的女装,反而让他觉得有些不习惯一般。 不过这一点点的感觉很快就被九煞魔君给摁了下去,他挑眉看向杨玉寰: “药师谷对我来说重要么?” 这个答案,杨玉寰倒是不吃惊,毕竟这才是九煞魔君的本心。 杨玉寰哼笑一声:“对你来说不重要,但是对你身后的那群魔修重要。” 九煞魔君想了想,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魔修,眼中只剩下不屑。毕竟九煞魔君一个人可以毁灭整个仙道,逼得元灵君不得已和他同归于尽,魔修的多少对于他来说根本不足为虑,战损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魔修们似乎也从自己大佬的眼中读出了自己的不重要,所以他们都沉默没有说话。 “而且,对于仙道来说,也很重要——”杨玉寰轻笑:“前几日苏青崖拉拢过我,说我如果加入仙道那边,会给他们很大的帮助,你——难道不想争取一下么?” 九煞魔君冷笑,出手就想将杨玉寰给逼退、甚至直接杀死。 但是在他出手的瞬间,黑色的雾气从指间散出去,却在碰触到杨玉寰的时候,突然消失,九煞魔君呆愣了片刻,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原来还不死心吗?!” 杨玉寰皱眉,下一刻却被九煞魔君突然跑到了面前,他用几乎捏碎了杨玉寰骨头的力度,掐着杨玉寰的脖子道:“你已经出现了堕仙印记,根本算不上是正道修士,将来也绝不可能飞升成仙,如今还在这里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仙道会帮你——若是没有我,仙道自然不会容你!” “……容不容那也是之后的事儿了。” 杨玉寰慢腾腾地忍着剧痛说,脸上的表情极尽嘲讽,九煞魔君明显心中还有动摇,那个萧九臣明显还存在于九煞魔君的心中,即时被杨玉寰那样“杀死”在这个时候,萧九臣还是护着杨玉寰。 如此一来,九煞魔君更加震怒。 他想要逼着自己出手杀死眼前让他心乱的男人,可是越是逼迫,反而越是没有办法使出力量,曾经从身体里率先逃窜的那一抹魂灵,似乎正在以更加强大的力量反噬着他的心神。 最后,九煞魔君一怒之下,消失在了原地。 留下怔愣的一众魔修,还是气喘吁吁、脸色惨白跌落高空,被观静大师接住的杨玉寰。 观静大师刚准备说一句“阿弥陀佛”,杨玉寰却哼哼道: “我还没准备帮你们,秃驴你先闭嘴,我头晕。” 小小的插曲并没有让魔道攻击仙道的步伐停歇,晚些时候九煞魔君终于带领一众魔修向着极北之地开进,然而观静大师一早带着剩下的几个大能,用尽了自己所有的灵力,将岛上所有的灵兽、植物一股脑地搬空。 光秃秃的极北之地,只剩下了一座座的雪山,还有上面呼啸着的风。 九煞魔君第一次吞噬了一整个地方,宣告了静宗被他占领之后,没有得到任何的快|感,反而十分无力而挫败,望着满地冰霜,想起苏青崖之前在世界上挑衅他的话,九煞魔君当真是恨得牙痒痒。 正在他想着如何攻破仙道的时候,陆野或者说北林上神,却率领整个仙道汇集到了涿野。 那个九煞魔君曾经被封印,而陆野在其之上建立了锦州大陆的地方。 陆野给九煞魔君堂堂正正地下了战书,但是当九煞魔君带着一众魔修堂堂正正地来迎战时,却只是在阵前,看见了仙道众人——人手一份的四方案几,还有案几上,琳琅满目的美食。 第065章 仙魔全席 涿野是锦州大陆最为平坦的一块大平原, 在平原上有着广袤的草坪,还有两汪清澈的泉水。虽然现在天动时变, 草原上的草几乎枯竭、泉水也干涸成了两个孔洞的窟窿眼,但当陆野带领仙道全部出现在涿野上, 还是依稀可以看见当年仙魔大战的阵仗。 仙道们身边云雾缭绕, 而姗姗来迟的魔修们则是黑云笼罩。 黑色和白色似乎成为了魔修和仙道们多年对抗的主色调, 陆野也没有穿着他装作魔君时候的一身“黑色杀马特”服装, 而是恢复了他北林君时候的白色、蓝色长衫。 对比魔道这边, 九煞魔君一身黑红色的外袍,看上去就邪性得很,活脱脱从地狱中走出来的魔尊一般。 黑色的浓烟环绕在九煞魔君身边, 他身后的魔修们也是纷纷祭出自己的法器, 气势汹汹地来到了涿野。涿野上空,也由于九煞魔君的到来,原本灰蒙蒙的天空, 变成了纯粹的黑色。 而陆野头顶以至于仙道这边的天空,则还是保持着原本的灰色的模样。 苏青崖和童小梁一起,稳稳当当地站在了队伍的中央。 不同于魔道赶来是打架的,仙道这边更像是开宴宴请了九州仙家,中间若是再摆上一个舞台, 让仙家仙子在中间奏乐跳舞, 就和上界的仙会没有任何差别。 每个修士面前都摆放了一个案几, 案几上放着一个小小的铜制炉子, 炉子内部装着炭火, 外头用骨头汤铺满了肉片和蔬菜,通过铜锅导热的热度,将骨头汤中的汤水烧沸腾,然后煮熟国内的肉和菜。 这是云南地方的炊锅,也是后来中国各地发展起来的火锅。 俗话说得很好:天底下没有什么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吃两顿。 苏青崖一早就想要做这样的一场大宴,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机会,正好仙魔大战到了这样的地步,与其看着九煞魔君一步一步将仙道所有的宗门吞噬殆尽,仙道只能悄悄地离开,倒不如说直接正面战场上开怼。 据说当年乾隆皇帝的千叟宴,也是吃了火锅。 因为在北京故宫太和殿前广场那么空旷的地方,如果一样一样等御膳房备菜,菜品还没有到诸位老人面前,就已经冷了,吃起来也对老人们的身体不好,加上时节是个冬天,皇帝也不能落下一个劳民伤财、苛待百姓的罪名。 如此,千叟宴上也是用了铜制的炊锅,君臣其乐融融,倒是传为了一桩美事。 今日苏青崖所用的一切用度,都是利用仙道修士们平日里的收藏,这些修士们平日里修行练剑,每个人的剑法都不错,而且修为精进的像是万行舟,在看过了苏青崖指挥着陆野买回来第一个炊锅之后,立刻让门下弟子买回来了百来十个,更根据炊锅的模样,瞬间翻刻了一倍。 而卿云仙子则是带领门下弟子,帮着苏青崖将那些找来的灵兽肉给片成薄片。 若是百岁之后,卿云派新入门的弟子,得知自己学习的一两套剑法其实是出于切菜的刀法,只怕要觉得自己怕不是入了一个假门派,然而实际上,大千世界千变万化,切菜的刀法和剑法本来就可以触类旁通。 言阳道人本来就对收集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很感兴趣,之前终于闹明白了师父和几个师兄弟怀疑自己,于是无奈之下只好掏出了结海楼所有的宝贝,在苏青崖的指导之下,一个人弄完了所有的调料。 几个人各司其职,甚至赶得上为奔波而来的观静大师和静宗众位大师准备的素斋。 魔道们浑身黑气,修士们这边确实满身热气。 炊锅里热腾腾的蒸汽将每个修士都弄得脸红扑扑的,而且有几个急性子的,已经等不及水涨,悄悄地用筷子夹出肉在吃。陆野和万行舟坐在最前面的一张大案几旁边,他们的桌子上的菜品似乎比其他桌上要更多一些。 左手边是真正的海八珍,右手边则是真正的山八珍,都是苏青崖特地为了气魔修而制作的。 扑面而来的香气让杀气腾腾的魔修们十分不知所措,有一两个心智不坚定的,闻着味道就悄悄地准备往苏青崖他们那边靠,可是才动了一下,就被九煞魔君的魔气给包围,然后毫不客气地撕成了碎片。 舔了舔舌头,几个魔修悄悄地退了回来。 “北林,你这是什么意思?” 九煞魔君冷冷地开口,冰冷的语气中似乎蕴藏着愤怒。 “什么意思?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陆野端起桌上白色的米饭来香喷喷地吃了一口,十分不客气地活学活用了他从苏青崖那里听来的句子,甚至用一个像是敬酒一样的动作,给对面怒不可遏的九煞魔君示意了一下: “要打架,也是要吃饱了饭再打。” “饱死鬼,总比饿死鬼强。” 九煞魔君从未见过在战场上吃饭的对手,更没有见过吃饭吃得如此理所当然的对手,他咬牙切齿地看着陆野,血红色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然后他一挥手,非常痛快地用袖子卷起劲风拍向了前面几个吃饭的修士。 能够在战场上站在前排的,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辈,他们倒是不慌不忙,像是商量好了一般,从容不迫地端起了桌上已经煮好的菜品,然后一边张开结界,一边朝着扑过来的黑色魔气泼了出去。 煮熟的鲜嫩肉卷,还有绿色的青笋,在丢出去的瞬间,九煞魔君听到了自己身后传来的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而后,九煞魔君几乎捏碎了自己的指骨,他一字一顿地看着从后跑上来的某个魔修: “烬将军,我希望你能够解释一下,你现在手中拿着的东西。” 其实除了那个魔修,还有许多魔修站在了九煞魔君和正道修士中间,他们几乎是在正道修士丢出了美食的同时,身体不受控制地从九煞魔君的身后冲了出来,接住了那些被丢掉的菜品。 比起九煞魔君恼火,修士这边却好整以暇。 那些前排的修士们,甚至还十分惬意地拿出了随身的手绢,十分讨打地当着一种魔修的面优雅地擦了擦嘴。 那个被九煞魔君点名的魔修,有些忐忑地回头,尴尬地冲九煞魔君一笑,然后不着痕迹地将自己抢到的菜品藏到了身后,讪笑着道:“尊上,实在是对不住,我下意识地就……”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整个人包含他手上的菜品,全部都被一道黑色的魔气给吞噬。 怒不可遏的九煞魔君,根本不理会那些魔修的解释,直接将所有冲出杀阵的魔修们纷纷吞噬,吓得后面几个想要上来,却没有抢过他们的魔修又心有余悸地后退了好几步。 看着九煞魔君如此不把人当人的动作,甚至屠杀自己的信徒,陆野十分夸张地啧啧啧了好几声,然后感慨道:“九煞,其实我觉得我师父当年挺傻的。” “做什么要牺牲自己封印你,真是浪费,实际上你就算吞噬了整个大陆,你又能得到什么呢?” “到时候你回忆你的一生,就会因为虚度光阴而后悔,更会因为你吞噬了自己身边所有的东西而只剩下虚空而自责。你想啊,若是没有我们——你这辈子多无聊啊?” 听完这话,九煞魔尊冷笑一声: “这可不像是你北林神君会说的话,怎么,是苏青崖教你的?” “是我教的没错,”苏青崖悠然地涮着一块猼訑肉,“不过他可没有学好,原话是说——‘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不至于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至于因为过去的碌碌无为而羞愧;在临死的时候’他才能够说自己此生无悔。” 陆野翻了个白眼,同样不客气地看向苏青崖:“你当时可没有说什么此生无悔,你说的是‘你的全部生命和精力都献给了什么人类的解放事业。” 苏青崖当然不能说他这段话来自保尔柯察金,更不能说这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他面无表情地将肉片放下,然后轻声道:“总之,九煞魔君当年确实会很无聊。” 卿云仙子忍不住扑哧一笑,不过想想也是——吞噬的能力固然可怕,但是若是所有的人事物都被九煞魔君吞噬,那么留下来的九煞魔君到底存在于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是虚空,还是混沌? 或许当年的元灵君,选择了和九煞魔君同归于尽,也是想到了这么一层。 不过九煞魔君至今都没有明白而已。 “强词夺理!” 九煞魔君当然不会被一两句嘴炮就给打败,他也不再同陆野他们客气,上手吞噬从最前面的修士开始。修士们和北林撑起的结界实际上不堪一击,可是九煞魔君在吞噬了一小块之后,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的一众魔修,魔修们却悄悄地避开了视线,甚至仰头故作望天。 原来在九煞魔君所吞噬的力量当中,竟然也有从魔修这边传到过来的力量,这股力量不仅没有帮着九煞魔君攻击仙道,反而在保护着仙道的结界,让九煞魔君没有一举击溃在他看来根本是不堪一击的结界。 陆野站起身来,甚至都没有想要和九煞魔君动手: “你确实很强,我们都承认,或许合整个仙道之力,我们都不是你的对手。甚至可能最后是我和你同归于尽,再次回到了当年了的状况,或许再过一千年,你又会聚魂重生,但是你又得到了什么呢?” 九煞魔君眯起了眼睛,盯着陆野看。 “反正我是确定是什么都得不到,”苏青崖慢慢地吃肉,还心情很好地给童小梁多夹了一个肉丸子:“就你这样看见什么都吃的、乱吃东西的,在我们那儿根本就是三天两头要看大夫的,而且多半还会被揍一顿——” “像是我们家小梁,都知道吃饭之前要洗手。” 一场仙魔大战,万万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的状况,魔道在美食面前摇摆不定,而仙道们临危不乱反而认真地开了一个火锅趴体,让九煞魔君一度觉得自己走错了战场。 而且,这个时候他还不能退,如果他现在离开战场,他可以毫不怀疑地猜测——身后的这群魔修,会恬不知耻地凑上去,要求苏青崖和仙道们分给他们一点吃的。 吃,就知道吃! 九煞魔君心里一千遍一万遍想要将这群魔修吞噬,可是却也知道苏青崖和陆野的阴谋不过就是阵前通过美食来分化魔修的阵营,让魔修们纷纷背弃魔尊,而转投到仙道的阵营。 就算九煞魔君可以吞噬整个仙道,但是若是算上了魔修们的力量,还有灵兽一族,现在的九煞魔君,却不是整个锦州大陆的对手。 盯着在人群中的苏青崖,九煞魔君根本不愿意相信自己竟然会输给一个厨子。 “成天打打杀杀的多没有意思,”苏青崖看着那个黑黢黢的人影,“仙魔两道多年来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你们要怎么打都是你们的事儿,但是就算仙道能够覆灭了魔道——自身当中也还要心魔存在。而魔道,就算你九煞魔君今日将我们整个仙道覆灭,将来还是会有其他人出来颠覆你的统治。” “就好像是头顶的月亮,月盈而缺,没有恒久的胜者。” “再说了,”陆野帮腔:“你没在的这么些年,其实我也挺无聊的。你或许觉得我们是在胡说八道,但是你问问你身后那群人,在你被封印之后的那些年,魔道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怎么过来的? 九煞魔君从来自我中心,他是整个大陆的最强者,当然不会顾及身后的追随者的感受。魔修们因为向往力量聚集在一起,强者陨落也不过是各自躲起来,并没有多少不一样。 接触到了九煞魔君的目光,其中一个魔修大着胆子说: “您被封印以后,魔道式微,我们在整个锦州大陆上成为了人人喊打的老鼠,修士们只要聚集起来,就可以以多欺少,杀死了我们很多兄弟,没有办法,我们只能几个人聚在一起,但是总是没有过上多少年的好日子。” “后来,后来孤鸿魔君现世,带领我们在远离锦州大陆的一个火山岛上建立了澹熔宫,也就是现在您带领我们的澹熔岛,让魔修们有了一个栖身之所,孤鸿魔君也带领我们赢了不少战斗。” 另一个魔修也开口: “不过可惜的是,孤鸿魔君大人后来被正道追杀陨落,我们的日子便又渐渐不好过起来。” “不过好在孤鸿魔君给我们留下了一个澹熔岛,让我们不再像是从前那样需要东奔西藏。” 九煞魔尊皱眉,总觉得陆野这么说之后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被他忽略了,他有些后悔被陆野和苏青崖牵着鼻子走,但或许在那些炊锅香气扑面而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被牵住了鼻子。 “你看吧,所以我说没有对手会很无聊。” 陆野站起来,抖了抖自己的长袍,然后在万行舟不忍直视的目光下,瞬间变成了他曾经作为孤鸿魔君的模样,距离他们最近的魔修愣了愣,然后仿佛见鬼一般怪叫一声。 之后更多的人开始怪叫,仿佛看见了什么最为诡异的东西。 仙道这边受得刺激可是一点儿不比魔道那边少,在陆野掉马甲说自己是孤鸿魔君的时候,万行舟的神态动作便最好地解释了一切,很多修士根本不能接受——他们殴打谩骂了许久的孤鸿魔君——竟然就是他们的北林上神?? 陆野这是多无聊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显然,九煞魔君也被陆野这样的动作给惊到,顾不上那么许多地憋出一句: “你闲疯了吗?!” “一开始当然是为了准备找你,想着你聚魂重生肯定是需要有个地方的,所以我才建立了澹熔岛,不过没有想到——还蛮好玩的,你们魔道。” 陆野坦白地耸了耸肩,对于魔道和仙道他一视同仁,都是锦州大陆上的子民。 倒是九煞魔君被陆野和苏青崖这接二连三的骚套路给惊到,半天缓不过神。 都说好的最后一战,只要嘴炮打得好,就能够起到退敌的奇效,苏青崖用一道火锅,几乎就消退了魔道、分化了魔修和九煞魔君,而陆野这个时候说出自己是孤鸿魔君,更是让九煞魔君关于覆灭了仙道的信心产生了动摇。 如果诚如陆野和苏青崖所言,就算他覆灭了整个仙道,自己剩下的到底是什么。 确实,他在开战之前想到了苏青崖,想要拉拢苏青崖,但是没有想到苏青崖会在关键的时候给他这样的一场宴席,九煞魔君摇摇头,似乎想要找到继续开战的理由,但是却没有能够抵得过眼前的一切美食。 魔道洞悉人心,九煞魔君知道现在已经不是最好的开战时机。 他挥了挥手,终于放弃一般,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他一走,那几个魔修就好像是商量好了一样,纷纷扑通跪倒在了苏青崖和陆野的面前,他们还没有开口,苏青崖就从人群中走出来:“给你们吃可以,但是要付钱,一个炊锅一枚中品灵石给万行舟、万宗主,剩下的食材给卿云派的仙子们,我这里就不用你们钱了。” 说得好像是给魔修们占了多大的便宜,但是实际上,却让万行舟、卿云仙子和言阳道人,在这场浩劫中,莫名其妙地赚了一笔。 当然这笔钱全部都给了观静大师,让他将来有机会去重新建立极北之地的静宗。 九煞魔君出师未捷,更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是败给了一顿炊锅美食。 苏青崖出其不意,用了千叟宴的想法,给了九煞魔君一个下马威。而且后世的史书记载,竟然也将这样的方法给记录在内,唤名“美食退敌法”甚至还加入了不少苏青崖当场说的话。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眼下,仙道和魔道其乐融融地在涿野上吃起了炊锅,热热闹闹、欢欢喜喜地结束了第一次战争。魔道们虽然被掏空了钱袋子,但是心里却还是美滋滋的。 不少魔修经此一战,都悄悄地离开了魔焰宫,悄悄地靠近了仙道,想着“弃暗投明”,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 虽然之后九煞魔君也不停地来给仙道找茬,但是每一次都被苏青崖用不同的菜品给堵了回去,甚至有一次九煞魔君准备好了人手,已经杀到了六壬城外,六壬城城主林三式和萧家人却在苏青崖的帮助下,从城内到城外摆出了长街宴。 九煞魔君铩羽而归,败给了魔修们追求美食的决心。 而在苏青崖穿越到修真界的第三年春节,陆野甚至以仙道的名义给魔焰宫发出去了邀请,邀请九煞魔尊和一众魔修到涿野一起吃烤全猼訑,而且最惊讶的是,猼訑族作为被吃的灵兽、这一次宴会的主食,他们的族长竟然也乐滋滋地混在人群中,跟着苏青崖吃了自己的同类。 九煞魔君看不懂,但是却觉得猼訑肉是真好吃。 吃着吃着,渐渐也就忘记了要来找仙道的麻烦,而且澹熔岛内也渐渐有了不少小馆子,苏青崖在第三次仙魔大战结束之后,将【青崖小馆】开成了培训班,面向整个锦州大陆招收学员,魔修们担心日后吃不到苏青崖做得菜,纷纷前来报名。 虽然让九煞魔君觉得机会来了,却很快被苏青崖打脸——他能够逃出来的菜谱实在太多,而且就算是最好的毕业生,也没有办法将苏青崖小馆子里面的菜品穷尽,就算准备得再好,开战的时候——苏青崖还是能拿出一堆好吃的秀你一脸。 屡挫屡败。 后来九煞魔君也放弃了,苏青崖说得对,吃吃喝喝才是人间真实。 他作为魔君在魔道里头呼风唤雨,有的时候还能想方设法地给陆野和正道添堵搞点事,覆灭了仙道就没有了这样的乐趣,这会儿九煞魔君反而自得其乐。 霜严宗更迭宗主的时候,九煞魔君破天荒地接到了来自苏青崖的邀请。 霜严宗主万行舟在克己守礼、冷若冰霜几百年后,突然开窍得到了一个道侣。然后这位平日里最是严刑峻法的宗主,竟然准备着就这样同自己的道侣离开霜严宗,去访遍名山大川。 听闻他的道侣是个稂精,乃是青崖小馆最早出师的人。 不过那都不是重点,对于九煞魔君来说,重点是在那场鸡飞狗跳的庆典上,人群中身着火红色的裙子的一个人,那人眉间堕仙的印记犹如朱砂痣一般,各种重重的人影,仿佛是一道明媚的剑,直接插入了九煞魔君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像是开始,又好像是结束。 幽暗岁月中某处的九煞魔君睁开了眼,看见了一身女装的医修,蹙眉满脸嫌弃地冲他伸出了手—— ※※※※※※※※※※※※※※※※※※※※ 大结局基本是写了我想要的东西,这篇文也有许多不如意。 开始想写的故事和最后呈现的故事,因为一些这样那样的客观原因,可能有一些没有表达好。 当然还是感谢小天使们一如既往的支持,还有多位老朋友、编编大人的帮助。 修真方面的文又一次尝试,改变了好几次文风感觉还是挺失败的(咳) 新文还是回归我熟悉的王侯将相领域,《当日之恩》会囤稿够10W左右开吧,期待和大家的见面。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