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你为姓 杳杳一言 文案: 小叔把我放进了他的配偶栏 秦屹当时只觉得秦许很可怜,把他捡回来养着,谁想没过几年,小可怜就变成了大麻烦。 (伪)叔侄、差十五岁、无血缘关系 封面是网上找背景图自己加的字,如有侵权立即删除 wb:杳杳一言 年上 双向暗恋 HE 第1章 秦许在学校待了一个月,最后还是忍不住,星期五下午的课一结束,他连宿舍都没回,拿起书包就回了家。 他没问秦屹今天回不回来,他对自己说:他今晚要是不回来,就说明你和他真的没缘分,强求是没用的,别犯贱。 可当他食不知味地吃完晚饭躺在床上,正茫然地空想时,楼下的大门猛然传来开启的响声,加上秦屹和陈姨说话的声音,他心跳加速,呼吸不稳,觉得自己还是可以再强求一下的,反正他在秦屹这里犯的贱,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他趿起拖鞋就冲下楼,秦屹喝了酒,有些微醺,一只胳膊靠在墙壁上,正在换鞋,他看到秦许站在楼梯上,但因为酒醉,反应慢了半拍,几秒之后才举起公文包,朝秦许眨了下眼睛,陈姨想帮他拿,他丝毫未动,站在原处等着秦许。 秦屹在喝醉的时候会突然变得孩子气。 秦许快步走上来接过公文包,顺势扶住了秦屹歪斜的身子,秦屹的气息喷在秦许的脸上,秦许觉得他今晚回来是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陈姨在旁边笑道:“秦先生你这个叔叔没当好,侄子今天特地回来和你一起吃饭,你却在外面喝醉了酒。” 秦屹也笑,他抚着秦许的脖子,手心贴在上面,拇指还按着秦许的耳垂,凑近了跟秦许说:“我错了,怎么罚我?” 秦许当着陈姨的面没敢说什么,只是佯装生气道:“罚你明天亲自下厨做饭给我吃。” 秦屹轻笑,说:“这个简单。” 秦许让陈姨先去睡觉,自己吃力地把秦屹拖到二楼的房间,刚到床边就被秦屹拉着倒在了被子上,秦许压在秦屹的身上,懵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撑起半个身子,看到秦屹此时的模样,他额头的几绺头发乱了,脸色因为醉酒有些发白,但英俊不减,胡子刮得很干净,领口开着,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隐隐可以看出胸肌的轮廓。 秦屹的一切对秦许来说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听见秦屹说话,声音里带着笑意:“偷看有什么意思?” 秦许想:当然没意思。 于是他解开秦屹的第二颗纽扣,把手伸了进去,从脖子往下滑。 他俯下身去吻秦屹的脖子,他动作很急,又很不得章法,牙齿磕到秦屹的喉结,秦屹有些吃痛,“嘶”了一声,揪着秦许的后领把他从自己身上拽下来。秦许不服输,刚被掀到一边又贴上来,但秦屹给他的时间已经到了。 秦屹酒醒了,枕起胳膊看他,眼神很冷,里面缱绻暧昧的醉意瞬间消失,“说要和我断绝关系,结果就断了一个月?” 秦许没说话,他觉得很难过,刚刚秦屹对他所有的亲近都是因为喝醉了酒,或许是把他当成了会所里的某个漂亮男孩。 秦屹捏了两下鼻梁,有些不耐烦地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想做你男朋友。” 秦屹轻笑,“那可不行,我还没禽兽到上我侄子。” “所以我们要断绝关系,你别把我当你侄子就行了,再说了,我们本来也算不上什么叔侄。” “可你还在秦楷的户口本上,怎么办?” 秦许急了,就开始慌不择口:“不行,你把我带回家你就要负责到底,要不然我就一直闹下去,你去一次会所我就闹一次,让你在那群鸭面前丢人丢到底。” 秦屹觉得好笑,摇了摇头,秦许自觉失言,泄了气,挨挨蹭蹭地挪到秦屹身边,贴着他躺下来,把脸埋在秦屹的颈窝,委屈巴巴地说:“我就是喜欢你。” 秦屹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怎么越大越麻烦了。” “起来吧,我要去洗澡了。” 秦许连忙说:“我和你一起洗。” 秦屹坐起来,朝秦许的下身瞥了一眼,笑道:“不用,我怕待会儿你要硬坏了。” “那你帮我弄。” 秦屹拿了条内裤,把秦许推到房间外,关门前跟他说:“不好意思,我没帮别人的经验。” 秦许着急把手拦在门框上,但见秦屹并没有降速的意思,又急忙把手抽回来,愤愤道:“那我就想着你弄了。” “随意。” 咣当一声,秦屹把门关上了。 秦许气急败坏地朝门踹了一脚,然后他听到浴室里的水声,不免又开始浮想联翩起来。 ———— 第2章 秦许是秦家领养的孩子。 秦屹的哥哥秦楷,结婚之后一直没有孩子,眼看着妻子已经快三十八了,试管婴儿做完四期,结果因为胚胎质量低,最终还是失败了。 两人商量着,决定领养。 在最好的孤儿院,挑来挑去,挑出一个相貌性格好且身世抹得干干净净的孩子,就是秦许,秦许那年六岁,准备上小学的年纪,那天他穿着新买的小西服,被秦楷牵着来到秦家,他认真地听秦楷介绍家里每个人的身份,最后来到秦屹面前。 “这是你小叔。” 秦许连忙弯腰,恭恭敬敬地喊:“小叔好。” 秦屹那时还在读大学,看上去还算乖,整张脸隐在卫衣脑子里,从秦许的角度只能看见他高挺的鼻梁。秦屹两手捧着游戏机,听到小孩声音,才懒懒地抬起眼皮看他,“喊什么小叔,喊哥哥。” 秦许觉得,他的爸爸和她的小叔长的一点都不像。 秦楷拍了拍秦许的肩膀,指着秦屹说:“以后离你这个混球小叔远一点,别被他带坏了。”秦楷的语气里带着笑,并没有真责备的意思。 秦家老爷子秦问松坐在正中央,招手让秦许过去,仔细瞧了瞧他,说他长得好水灵,将来一定和他小叔一样,招小姑娘喜欢。 秦屹放下游戏机,说:“这不一定,要是招小男孩喜欢呢?” 秦老爷子气得拿起把手边的瓷杯就往秦屹身上砸,秦屹没躲,他穿着卫衣虽没被划伤,但胸口全湿了,还有茶叶片挂在上面,十分难堪,秦老爷子还没解气,又骂了几句,还让他滚远点。 秦许一直不知道秦问松为什么会大发雷霆,后来才知道,他来秦家那一天,秦屹跟秦老爷子出柜了。 但他此时并不懂,更不知道将来他会是“小男孩”里的一员。 秦许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家,他实在是太满足了。他过上了在孤儿院时想到不敢想的生活,他有了爸爸妈妈,放学一回家就能扑进妈妈的怀抱,他再也不用想理由去解释自己为什么总是孤身一人,也不用和十几个小朋友一起拥挤地住着,吃饭都只能吃半饱。 虽然在秦家并不是每天都很快乐,他的爸爸秦楷看上去并不是很喜欢他,虽然他经常在秦问松面前夸秦许,但是一旦把秦许带出去,就会遮遮掩掩,很避讳的样子。 有一次家里来了客人,秦楷还吩咐秦许:“呆在房间里别出来。” 秦许懵懵懂懂地在里面做完了作业,看完一集电视剧,秦楷还是没让他出来,最后还是蓝可捧着一份精致的小蛋糕,笑着送给他。 但总的来说,比起孤儿院,这里还是好太多了。 他有时睡醒一睁眼,会先掐自己一下,生怕那只是一场梦。 这种快乐一直延续到十二岁这年。 这一年下了他人生中最冷的一场雪。 秦楷的妻子蓝可,在她过完四十四岁生日的这一天,查出来她小腹坠痛的原因是怀有身孕,她在医院门口就忍不住哭了出来。 秦许扶着蓝可的胳膊,脑袋一片空白。 他藏下所有自私黑暗的想法,笑着对蓝可说:“这真的太好了,妈妈。” 蓝可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化验单,痛哭流涕,她说:“宝贝,你终于来找妈妈了。” 秦许心想:那我呢?我是不是不该来? 那种感觉,就像一瞬间回到了孤儿院。 他高估了自己在蓝可心目中的位置,他看着蓝可每天不亦乐乎地上各种孕妈课程,从婴儿车到玩具,蓝可把能想到的东西通通买齐,然后有一天,她走到秦许的房间,含笑说道:“小许,你这个房间采光最好,比较适合宝宝——” 秦许没让她说完,先点了头,“当然可以,我还嫌这个屋子太亮。” 太亮了,照得人心里发慌。 小妹妹满月那天,秦许偷偷从人群里溜出来,他觉得他不适合那种热闹欢笑,可大门关得死死,他想都没想,直接翻墙出去。 他一鼓作气爬墙上,却没勇气跳下来,正坐在墙头骑虎难下时,旁边有人说话。 秦屹倚在车边,指间夹了一根烟,燃烧着的烟头在黑暗里像星光。 秦屹说:“我还以为是小偷。” 秦许讷讷地说:“不是小偷,是我。” 秦屹不帮他,还故意臊他,“你是谁?” 秦许不知道怎么的,满腔委屈无处发泄,突然就对着半年见不到一次的小叔发泄出来了,墙砖又硬又冷,硌得他屁股疼,眼泪也像脱线珍珠完全不受控制。 秦屹怎想他这么不经逗,掐了烟头走上来,朝他伸手,“不哭了,我抱你下来。” 秦许早就学会见好就收,何况哭从不是他的性格,孤儿院院长最常说的话就是:到了领养人家里,你们是最没资格哭的人。 于是他抹了一把眼泪,一抽一抽地抬起左腿,小心翼翼地往下瞄。 “快点,再犹豫我就不帮你了。” 秦许朝秦屹伸手,看着他宽阔的肩,一闭眼就往前跳了下去,秦屹拉住了他的腰和一条腿,他摔在秦屹怀里。 秦屹的身上有淡淡的烟味。 秦许又哭了,泣不成声地说:“他们为什么不要我了,我又没有做错什么……” 等怀里的人收拾好情绪,秦屹扯开他,嫌弃地用手帕擦了擦西装上的鼻涕眼泪,然后说:“不想住这的话,就住我那里。” 又补充了一句:“前提是不许哭不许闹。” 秦许就这样又有了家。 第3章 “还剩两间空房,自己上去挑一间,选好了我就让老宅那边的人把你的东西送过来。” 秦屹脱了西装外套,走到厨房,洗了手,抬眼望向傻站着的秦许,“怎么了?” 秦许待在门口,手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摆,他现在迷迷糊糊的,一时都想不起自己现在为什么会在秦屹的家,只觉得秦屹的动作很自然随意,让秦许有种他和秦屹真的存在亲情联系的错觉。 秦屹榨了杯果汁,送到秦许面前,“喝了。” 秦许两手接过,说:“谢谢小叔。” 这个称呼一出口,两个人都有些发愣,因为秦屹从来没有长辈样子,而秦许又很少见他,两个人的关系约等于泛泛之交,而一声“小叔”冷不防地拉近了他俩的距离。 秦屹看秦许像小仓鼠一样,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西柚汁,他觉得好笑。 “住在我这里也没什么,但要是以后后悔了,吵着闹着要回家,我是不会再找人帮你搬东西的,所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决定要不要留下。” 秦许老实巴交地闷声喝完一整杯,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秦屹拿过空杯子,指了指楼梯,“上去右拐,有两间没关门的房间,你随便选一间看着顺眼的。” 秦许都没抬头,只说:“小叔,我想要窗户朝南的房间。” “随你。” 秦许上楼的时候,脚步轻飘飘的,他有种不可名状的快乐,但他竭力克制着,不显露于言色,他吃过亏了,经验告诉他领养人始终只是领养人,有恩无情。 父母都如此,何况小叔。 他选好房间,房间里有朝南的落地窗,阳光照进来,洒满大半个房间,他很喜欢。 很快,有人陆陆续续地把他的东西搬过来,接着秦楷也跟来了,他有些急切,因为喝了酒脸色都是红的,语气近乎质问:“怎么好好地又跑到这边来?” 秦许不敢辩,还是秦屹帮他解了围,“你那里经常宴客,安安夜里哭闹,他住不安稳。” 秦楷面色不愉,“小许,你这不是添乱吗?” “没关系,他上学,我也不常在家,你不用担心。”秦屹又说。 秦许只好低着头,一副任骂的模样。 秦屹说什么话都像是陈述句,语音语调都不怎么起伏,听起来有种毋庸置疑的确定。秦楷向来对他这个阴晴不定的弟弟有些发怵,见他搭着秦许的肩膀,态度坚决,再加上老宅的客人还没散,蓝可一个人也照应不过来,他两头为难,仔细想了想,最好还是决定先处理眼前的事情。 他拉过秦许说:“住归住,别给你小叔添乱,如果不习惯,过两天还是回老宅去。” 秦许说“好”,他记下秦楷的话,但秦楷转头就忘了,一个星期之后,秦许也没接到父母询问他近况的电话。 秦许躺在新房间的床上,扇着衣摆,翻看手机的通话记录,突然觉得六年的亲情竟如此不值得怀念。 陈姨来敲门,秦许让她进来。 “小许,秦先生今天中午有应酬,不回来吃了,但他给你订了个小蛋糕,说奖励你期中考试考了年级第三。” 秦许有些羞赧,“这没什么的,陈姨,你别跟小叔说。” “这么好的成绩不跟家长说,跟谁说?我那小孙子回回考倒数,他爸妈要气死了,昨天我回去送东西,看见他在家正在挨收拾呢。” “您肯定去护孙子了。” 陈姨笑道:“他爸妈教育他,我是不插手的,只是结束了,我去哄哄他。” “挺热闹的。”秦许突然很羡慕。 “热闹什么,该叫吵闹,我家那小子要是有你一半好,也不会每天都被揪着耳朵打了。” 秦许笑了笑,他想象不到被爸爸妈妈围着教育是一个什么场景,大概是妈妈唱红脸,爸爸唱白脸,爷爷奶奶在旁边护着,要是打得狠了,妈妈也心疼,掉了眼泪命他不许再调皮了,奶奶也走上前拦住妈妈,说他还小。 秦许想着想着就有点眼酸,他忍住了,他笑着对陈姨说:“小叔不回来的话,陈姨你别烧太多菜,两菜一汤就够了。” 陈姨想了想,说好。 晚上秦屹一直到十一点多才到家,衣服上全是酒气,但人是清醒的,见秦许房间的灯亮着,就敲了敲门,秦许小跑着过去开门。 “蛋糕吃了?”秦屹问他。 秦许有掩饰不住的开心,连忙点头,“很好吃,谢谢小叔。” 秦屹随口道:“考的不错,下次再有好成绩还可以到我这儿来兑换礼物。” 秦许攥起小拳头,“我会的,我会努力考好的。” 秦屹笑了笑,“我不是逼你,学习是你自己的事情。” 秦许有点听不懂,秦屹又说:“如果你是为了得到我的礼物而学习,那没必要。” 他说完就走了,留秦许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门口揣摩他话里的意思。第二天,秦屹去外地出差了,一连几天都没有打来一通电话,秦许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秦屹不高兴了。 这天,秦许吃完午饭就早早去了学校,他没让司机送,自己背上书包去坐公交,正好在公交车上碰到了他的同桌陈晨。 “诶,秦许,你怎么这么早去学校?” “我不爱睡午觉,你怎么也这么早?” 陈晨拉开他的书包拉链,掏出一个游戏机,然后朝秦许挑了下眉毛,“在家我就没机会玩这个了。” 秦许笑了笑,坐到窗边看路上的风景。 陈晨却凑过来,小大人一样问道:“秦许,你怎么总是闷闷不乐的?” 秦许一开始没回答,过了几秒他突然转过脸来,“陈晨,你知道怎样才能吸引家长的注意力吗?” “什么意思?” “我的爸爸妈妈很忙,总是没时间理我,我考试考得越好他们就越放心,然后越不理我了。” 陈晨还没碰到过这种情况,挠着脑袋想了又想,最后出了一个馊主意,“要不,你考差一点?” 秦许自己本没主意,听陈晨这话竟然觉得有理,思绪立马飞到了七八天后的周练。 …… 对于学霸来说,考差也是不容易的事情,秦许坐在座位上,先按着正常来做了一遍,把答案写在草稿纸上,然后就考虑该怎么更替答案会让老师觉得他是因为粗心大意才考了低分。 就这样经过了几重思考,他硬是拖到了最后一个交试卷。 老师惊讶地望了他一眼。 分数改出来之后,老师更惊讶了,连忙找到秦许,问他怎么回事,秦许摇头,老师就说:那我找你家长。 秦许拦住她,一瞬的害怕之后,转而又说:“老师,您找我小叔吧,现在我的家长是他。” 秦屹在一个小时之后来到老师的办公室,他穿得过于正式,长得又是年轻帅气,看起来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 当然他也没有耐心坐在老师面前挨训,看了秦许的试卷之后,抓起秦许的胳膊,说:“麻烦您了,我回家再好好说他。” 老师看他看得有些呆,几秒之后才点头。 门外好多学生在偷看秦屹,秦屹出门时的脸色非常难看。 秦屹在车上没说话,秦许却怕得牙齿打颤,一直到家门口,秦屹才问他:“你考五十二还是一百五十二,我管不着,我只想知道你让班主任把我喊过去的理由是什么?” 秦屹把他从车上拽下来,扯到家里,陈姨见状连忙上来护他。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可怜,爹不疼妈不爱,连着被抛弃两次,所以全世界都欠你的?这段时间我对你也算够格了吧,故意考个低分给我看是什么意思?” 秦许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让秦屹看到他的眼泪。 “想要我怎样对你?不会吧,你已经十二岁了,现在竟然还在满心想着有一个家?” 秦许没有回答,径直冲上楼。 秦屹发泄完火气,看着秦许的背影,有些后悔,陈姨走过来,“秦先生,您这些话太过分了,就是我听着心里也不好过。” 第4章 陈晨在QQ上给他发来消息:“秦许,你怎么样了?你小叔不会打你了吧?” 秦许没有回他,陈晨就默认了他的想法是正确的,他发来一张两个兔斯基抱在一起痛哭的图片。 “你小叔怎么这么不讲理?你以前成绩那么好,一直都是班级第一,你小叔怎么凭你这一次的成绩就认定你错了呢?还上手!” 秦许把头埋在枕头里,默默流眼泪,手机震动了两下,他没心思看。 他心里好难过,难过得几乎想逃出去,可他又能逃去哪里呢?秦屹说得对,他不能一直幻想着有一个家,家这个词太虚了,什么样才叫家呢?一对夫妻还是三世同堂?秦许现在才发现,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维系一个家庭的不是温情,是血缘。 秦许再乖再听话是没有用的,秦家从来没把他当家里人,他最多是秦楷夫妇的心灵寄托,老宅没有一点人情味,他很想离开这里,但是他要是逃出去了,可能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 而秦屹对他很好,他应该知足。 他哭完了,抽了张纸巾擦眼泪,拿起手机看到陈晨发来的消息,陈晨的话里带着一种远距离的关心,让秦许忍不住鼻酸。 “他没打我,就是让我认真一点,不用担心。” 他翻了翻自己的手机相册,没找到一张合适的图片用来回复。 他真是好无趣的一个人,只有成绩能拿出来说说话。 他听见陈姨在楼下喊他吃饭的声音,他有一瞬间很想拒绝,但他想起秦屹冷冰冰的眼神,他就知道自己任性不得。 他的房间这两天才慢慢布置结束,他不想再兴师动众。 他去卫生间用冷水拍脸,肿眼消不下去了,他也不想消,他还是有些生气的,他想让秦屹看见。 秦屹在楼下倚着沙发打电话,眉头都蹙在一起,看见秦许下来了,视线停留了几秒又回到正在洽谈的事情上。 陈姨摆好碗筷,拉过秦许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安慰他:“小许,不难过了啊,你小叔他今天公司里有烦心事,从回家到现在电话就没停过,抽空去你学校可能耽误他什么重要的事情了,所以他才有些生气。” 秦许心里咯噔一下,愧疚感弥漫上来,几乎在一瞬间击溃他刚好筑好的伪装。 陈姨又说:“而且小许,你也站在你小叔立场上想一想,他才二十七,也就是个比你大一点的年轻小伙子,正是要面子的时候,再加上他这样的家世,哪里被人批评过,今天被你班主任喊去训话,他心里也憋火呢,当然,他说的话太伤人了,你该生他的气。” 陈姨话音刚落,秦屹的电话也刚好通结束,他走上来,坐到主座,片刻尴尬之后,秦屹动了筷子,他夹起一片牛肉放到秦许的碗里。 秦许低着头往嘴里刨饭,看到牛肉之后说了声,“谢谢小叔。” 陈姨连忙朝秦屹使眼色,秦屹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和秦许的关系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秦许一声不吭地吃完一碗饭,放下筷子,起身弯腰道:“小叔,陈姨,你们慢慢吃。” 他个子没到抽条的时候,将将过了一米五,小腿细细弱弱的,还是一副孩子样,只是说话表情喜欢故作成熟,不和人对视也不常笑。 这让秦屹想起他第一次见他的情景,那时小秦许被秦楷拉着跟秦屹打招呼,他先乖乖巧巧地鞠了一躬,礼数结束后一转身,嘴角就耷拉下去了。 人说“三岁看到老”,这话不是没有道理。 秦屹向来吃得慢,可陈姨却催他,“秦先生,去哄哄小许吧,到底是个孩子,身世又那么可怜,这要是被两句话一伤,以后再想弥补就难了。” 秦屹本就没什么胃口,心里想着楼上那小孩,就更吃不下了。 他放下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 走到二楼,远远地听见秦许的房间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踱步过去,瞧见秦许把窗帘都拉起来,然后慢吞吞地掀起被子钻进去,把自己裹得像个春卷。 他敲了敲半开的门,问:“我能进去参观一下你的新房间吗?” 秦许立马僵住,半天才用浓重的鼻音哼出个“嗯”。 “给你换个遮光窗帘?”秦屹走到窗边,觉得落地窗的弊处在盛夏显露无疑,“太晒了,不难受吗?” 秦许冒出半个脑袋,摇了摇。 秦屹走到他的床边,脚步停住,房间的空气似乎也跟着停住了。 秦屹说:“还在生我的气?” 秦许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我一看到你的卷子,我就知道你是故意的,你不是粗心的孩子,你很珍惜在全市最好的高中读书这样的机会,我看得出来。” “最近我公司里事情很多,我也很忙,没时间过问你,”秦屹拉开秦许负隅顽抗的被子,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说:“我真的没有和小孩相处的经历,可能有时候做的多了,有时候又少了,让你跟着心神不宁,我很抱歉。” 秦许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不管是老宅还是我这里,可能真的找不到你想要的。” 秦许还是哭出来了,秦屹坐到他的身边,把秦许连带被卷一起揽到自己身上,很笨拙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我以前觉得你很懂事,所以没有太管你,抱歉。” 秦许从被子里挣出来,扑上去紧紧环着秦屹的腰,眼泪止不住地流,秦屹的一句话,引得秦许把这么多年来的委屈都发泄出来了。 秦屹身上少了点烟味,应该是很忙没有空闲抽烟的缘故,没有烟味,多了一点木质的香味,不浓郁,秦许说不清秦屹身上有什么味道让他这样喜欢,可他就是喜欢。 他哭了很久,秦屹就抱了他多久。 他有些不好意思了,但他后来才知道,那时候忙到忘了时间的秦屹也把他当作自己的安慰,他们都是很孤独的人,隔了十五岁的年纪,互相取暖。 秦许抽抽搭搭地抬起头,秦屹笑他:“眼睛肿得难看死了。” 秦许立马又把头埋回去,“我好看的,同学老师都这样夸我。” “好看什么好看,毛都没长齐呢,小孩应该用可爱不可爱来评价。” 秦许嘟起嘴,“那肯定没有你的亲侄女可爱了。” 秦屹看穿他的小心思,嗤笑了一声。 秦许又抬起头来,把下巴垫在秦屹的胸口,问他:“你是因为我可怜才把我捡回来的吗?” 其实他早就想问了,只是不敢。 此刻趁着这样好的气氛,他想试一试。 他咽了下口水,追问道:“是吗?” 秦屹摸着他后脑勺的软发,说:“不是,我是看你可爱才把你偷回来的。” 第5章 自从秦屹对他说了两句软话,秦许就开始飘飘然了,觉得自己又有人宠了,一时间控制不住,身体里藏着的撒娇因子通通跑了出来,他现在几乎一刻也不能和秦屹分开。 有时候秦屹出差两三天,夜里才到家,他洗了个澡,刚想出去倒杯水,就看见秦许抱着枕头蹲在他门口。 门一开,他就眼巴巴地望向秦屹。 秦屹没有理他,路过他时说:“装什么可怜?回去睡觉。” 等他倒了杯水回到楼上,秦许还一动不动地蹲在原处,他的蓝色卡通睡衣有点小了,细瘦的脚踝露了出来,明明是夏天,他却一副畏寒的模样,让人看着不忍。 秦屹走到他面前,踢了踢他的脚尖,“说,想干什么?” 秦许收回他楚楚可怜的眼神,抱紧他的小枕头,说:“我睡不着。” 说完他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嘴角,但被秦屹看在眼里。 “我不喜欢和人一起睡。”秦屹回答得很冷漠。 秦许“啊”了一声,头脑跟不上身体的动作,他猛地站起来,可蹲得太久,腿都麻了,刚站起来身体就直楞楞地往前倾,秦屹伸手揽住了他。 “这就投怀送抱了?” 秦许的脸涨的通红,他还是第一次从秦屹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可他又觉得秦屹这话里没有完全的拒绝,身体也迎住了他,于是他索性破罐破摔,直接隔着枕头抱住了秦屹的腰。 “想着你要回来,我今天晚上怎么也睡不着,但是我明天还要考试。” 秦屹怎么推他都推不开,他累到扶额,心想:原本只是小可怜,现在是大麻烦了。 “秦许,你现在几岁?” “十二岁。” “你见过十二岁的男生还要和人一起睡觉的吗?” “不知道,我没问过。” 秦屹一时语塞,看着秦许的脸和毛茸茸的发顶,说不出什么狠话。 静默几秒之后,他问:“明天几点考试?” 秦许愣了愣,朝着秦屹眨巴了几下眼睛才反应过来,他连忙回答道:“八点十分。” 秦屹拍了拍秦许的脑袋,吩咐道:“把你自己的被子抱过来。” 秦许开心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撒开腿就往自己房间跑。 …… “我睡旁边,我就占很小的地方,”秦许一边整理自己的被子,一边讨好地望着秦屹,“我睡觉不乱动,很安静的。” 秦屹抱着胳膊在旁边看着,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的决定,“你怎么知道自己不乱动?” “孤儿院的老师说的,她说我连睡觉都是小朋友里面最好的。”秦许用很骄傲的语气说。 秦屹听到这话,反而有些心软。 他躺到床上,秦许就缩在他的被子卷里偷偷看他。 “卷在里面不热吗?” 秦许摇头,“我喜欢这样,两边都紧紧地裹着我,我觉得很有安全感。” 秦屹笑了笑,“你还知道安全感?” “知道的。”秦许不觉得秦屹在笑话他,依然傻兮兮地盯着秦屹看。 他想:秦屹怎么这么好看啊,比电视上的明星还好看,穿着睡衣和穿着西装一样帅。自从秦屹上次短暂地去了一趟他的学校,学校里就一直流传着秦屹的传说,其中有个女生远远地拍了一张秦屹的照片,传播范围立马遍布全校。 每当有人问道:“秦许,上次来的那个大帅哥是谁啊?” 秦许都会很骄傲地说:“是我小叔。” 他现在和他的小叔只有半米之隔,伸手就能碰到,那是他的小叔。 “小叔……” 秦屹睁开眼睛转头看他,“嗯。” “谢谢你。” 秦屹没回答,只把卷秦许往床中央搂了两下,又用手捂住了秦许的眼睛,说:“睡觉。” 秦许像小猫一样在秦屹的手心里蹭了蹭,然后缩回去,砸吧砸吧嘴,倒头就睡着了。 第6章 “秦总在开会,你坐这边等一下,好吗?” 姜敏把秦许带到秦屹的办公室,倒了杯水放在茶几上,又想起秦许还是个孩子,俯身问道:“或者姐姐给你买杯奶茶?” 秦许摇头,说:“不用了,谢谢。” 姜敏微笑着把门带上,转身就去和茶水间和她的小姐妹们八卦。 姜敏说:“好看是好看,但是五官怎么和大老板长得一点都不像啊?” “你忘啦?是领养的!” 姜敏一拍脑门,“哦哦哦对,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我给忘了,几年前大老板还领着他到公司来过呢,后来小公主出生,我就没怎么见过他了。” 同事连忙对姜敏“嘘”了一声,朝她使眼色,姜敏顺着同事的视线看到秦屹的办公室门,姜敏连忙噤声。 但她又好奇,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说他现在怎么一直跟着秦总啊?今年十五了吧?” “应该没到呢,去年五月份的时候,秦总让我给他买礼物和蛋糕,蛋糕上面的蜡烛是定制的,小足球连成的十四,特别精美,我记得特别清楚,现在才二月份,还没到十五呢。” “说是这样,但到底是半个大人了,总这么黏着也不对啊。” 同事凑到姜敏耳边说:“我怎么觉得秦总把秦许当儿子养啊?上学接送,给他单独过生日,还把他带到公司写作业……这还不叫养儿子啊?哪有叔叔对侄子这么好的?” 姜敏噗嗤一声笑出来,刚要说话,余光扫到电梯口,秦屹走了出来,她连忙闭上嘴,拿着文件夹往自己的办公桌走。 秦屹走到姜敏旁边,停了一下,“秦许来了吗?” “来了,五分钟之前。” 秦屹点点头,“要我签字的文件,还有我上午让你通知法务那边,把和伟盛的合同重新起草的,都准备好了吗?” “都整理好了,放在您桌子的左上角,新合同放在一个橙色的文件夹里。” “好。” 秦屹推门进去,姜敏从门缝里看到秦许正伏在茶几上写作业,一看见秦屹,立马咧开嘴笑,放下笔往秦屹方向走,秦屹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秦许笑嘻嘻地抱着秦屹的胳膊晃,一副讨好卖娇的小模样。 姜敏轻轻地敲了敲门,探头请示道:“秦总,需要咖啡吗?” 秦屹还没说话,秦许先举起手,“姐姐,我想要喝咖啡。” 秦屹抽了个文件夹,在秦许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小孩子喝什么咖啡。” 随后又吩咐姜敏:“给他倒杯橙汁。” 秦许撇撇嘴,但还是保持礼貌,说:“谢谢姐姐。” 姜敏受宠若惊地摆摆手,转身就跑去楼下的水果商店买橙子了。 …… “小叔,你为什么不回老宅啊?” 秦屹收回自己的胳膊,揪着秦许的后领把他拽到沙发上,“做作业去。” “你就陪我过去嘛,”秦许抓住秦屹的手,依旧不放弃:“今天是妈妈的生日,我不想一个人回去嘛,那边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都不知道我该待在哪里,你陪我去的话,时间就会变得很快。” “你不能把你的快乐建立我的痛苦上。” 秦许十分不解,“怎么痛苦啦?爸爸妈妈还有爷爷,他们对你那么好,在饭桌上三句话都离不开你。” 秦屹的眉头不自觉地蹙了一下,“所以很烦,很闷。” “有我在,你就不闷了。” “你还有这么大的效用?” “我陪你玩,小叔,你如果不想在里面喝酒,我就陪你出去兜风,或者陪你在公司办公。” 秦屹看了他一眼,揉了揉他的发顶。 秦许又使出了他最擅长的招数,苦着脸委屈巴巴地说:“小叔,我真的很害怕在老宅,他们都无视我,自从有了安安……” 秦屹甩开秦许的手,警告道:“这是最后一次,你以后要是再敢用领养的事扮可怜,我绝不会答应你任何事情。” 秦许笑嘻嘻地敬礼,心里却想着:你这话都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了。 几天后,秦许带着自己用零花钱买的耳环和秦屹一起回了老宅,秦楷夫妇在门口看到秦屹,有点吃惊,接着又看到秦许揽着秦屹的胳膊,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边,一瞬间都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同时产生一个疑惑:一个活阎王,一个闷葫芦,怎么会相处得这么融洽?亏他俩还经常担心秦许会惹秦屹生气。 秦许看到蓝可的时候,脚步顿了顿,拉着秦屹的手也攥紧了些,秦屹却没理他,直接带他往前走,秦许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 秦许把耳环交到蓝可的手上,蓝可有些生疏地抱了抱他。 秦许跟着秦屹走到会客厅,宾客们纷纷侧目,有人快步走上来和秦屹握手,喊他“小秦总”,秦许看到秦屹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走到秦问松面前,秦屹问道:“您身体怎么样?” “你不回来,我好得很。” “行。” “我上次让你去见见王董家的千金,你怎么不去?” “这您该知道理由啊,非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我再说一次,恐怕会丢您的脸。” 秦问松本就想着,当着众人的面,秦屹会改口,然后他就能顺水推舟,把王董的女儿喊过来,在家里见个面,谁想秦屹竟然和他这样对着干。 旁边的人在窃窃私语,知道内情的人在看好戏,不知道的人在互传眼神。 所有人都知道金辉的董事长秦问松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草包一个啃老多年,小儿子却是经商天才,但从不回家,和秦问松敌对得很。还有人笑说:这两个儿子肯定有一个不是秦问松的种,不然怎么差别这么大! 秦问松气不打一处来,拿起拐杖对着秦屹的腿就抡过去,秦屹不躲,但秦许冲了上来,他一把把秦屹抱住,那拐杖就直直打在秦许的腰上。 秦许竟忘了痛,只顾着求秦问松:“爷爷,不要打小叔,不要打他。” 秦屹想去拽秦许的衣摆,看看他有没有被打伤,却被秦许死死拉住。 秦问松看着眼前的画面,更是恼火,又要打上来,被秦楷拦住了。 场面非常混乱,蓝可把秦许拉到一旁,让他不要瞎掺和大人的事情,秦许不敢忤逆蓝可,只能踮起脚尖往人群中央望,心里焦急得不行。 正当他准备再次往里冲时,一个比他大了三四岁的男孩子挡在他面前,秦许认出来,他是蓝可的侄子,叫杨君言。 杨君言插着兜站在秦许的正前方,不让秦许往前走。 “你别火上添油了。” 秦许又急又怕,连忙问道:“为什么?” “秦屹是同性恋,你别让秦爷爷看到你和他黏在一起。” 秦许讷讷地问:“什么是同性恋?” “就是说,秦屹他和正常人不一样,他喜欢男的。” 秦许呆住了,以至于秦屹走到他面前他都没反应过来。 秦屹朝他伸手,“走吧,回家。” 见秦许一动不动,他又走近了牵住秦许的手,但被秦许挥开了。 第7章 秦许紧紧地贴着车门坐,离秦屹将近一个人的距离,他的手也不像之前那样黏黏糊糊地揪着秦屹衣角不放了,只是搭在膝盖上,从秦屹的角度能看到他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指尖。 秦屹反倒很平静,问秦许:“听到了什么?” 秦许哆嗦了一下,很快摇头,回答道:“没什么。” “你还没到理解那些事情的年龄。” “……嗯。” 秦许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此时矛盾的内心,他一边想着喜欢男人又怎么样呢?秦屹本就和大多数人都不同,可另一边又想着,秦屹为什么要在这件事情上和别人不同呢? 看看老宅里的那些看客,表面上对秦屹恭恭敬敬,可当他们看到秦老爷子摔起拐杖时,那副冷眼旁观暗自取笑的模样,简直像找到了一个免费台阶走上去俯视一下秦屹,恨不得踩一脚才好。 秦许看得心里难过,他眼里的秦屹像一个英雄,怎么能被人当做笑料呢? 至于喜欢男人,这件事情在秦许的脑袋里是很抽象的,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感觉,甚至都没有触及他的愤怒点,他只是想到杨君言的话,他说秦屹不是正常人。 正常男人是喜欢女人的,虽然没有人对秦许说过这样的话,但他十四年的生活中,他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如此。 喜欢男人是什么意思?会拥抱会亲吻吗? 秦许觉得自己的脑子像一罐浆糊,好不容易整理出来的一丝条理被车子一晃又被晃没了,一直到秦屹喊他的名字,他才回过神来。 “不要多想,”秦屹在出车门之前回头看了他一眼,脸色平淡地说:“你还小,以后会明白的,我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些事情影响到你自己的生活,你能做到吗?” 每当秦屹这样正经地说话,秦许都会下意识地去拉秦屹的手,因为这样的秦屹很像长辈,给秦许一种被教育的感觉,那是他很缺少的经历。 可这次他已经伸出手了,在碰到秦屹袖子的那一瞬间却又缩了回去。 他说:“好的,小叔。” 秦屹的脸上没有表情,秦许低着头,心事重重的模样。 陈姨端上两碗南瓜粥,正放到餐桌上,秦许走过去拿了一碗带上楼自己喝了。 陈姨走过来问秦屹怎么了,秦屹脱了外套,只说:“最近你多注意他的情绪吧,有什么不对劲的告诉我。” “好。” 秦屹有很多事情等着处理,好不容易推出一天的时间陪小孩,还不人招待见,他躺在沙发上,太阳穴突突得疼,他伸手去揉,余光里瞥到秦许在二楼的转角扶手边上偷偷看他,看他转头过来又迅速走开。 秦屹叹了口气,其实他对自己的性向一直持着无所谓的心态,跟家里人出柜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到秦许这里竟然有些失措。 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会怎么理解这件事情? 秦屹真的不知道。 …… “小许,你今天怎么迟到了?”陈晨拿着一袋辣条慢悠悠地走过来。 秦许谢绝了陈晨递过来的辣条,“起晚了。” 陈晨继续推销:“诶,试试嘛?这个辣条是新口味的,甜的不辣。” 秦许摆摆手,视线落回书本。 “啊我想起来了,你小叔不准你吃垃圾食品。” 秦许“嗯”了一声。 陈晨放下辣条,从秦许的桌肚里抽了张湿纸巾,擦了擦都是油的手指头。他像特务对接似的做到秦许旁边,用胳膊肘怼了一下秦许,小声说:“跟你说个事。” 没等秦许说话,陈晨就先秃噜出来了:“你小叔还没结婚吧?” “没。” “我猜也是,他看起来才二十几岁。” 秦许纠正道:“二十九了。” “那他看起来真的好年轻啊,你知道他上次就来一次我们学校的女生就疯了,她们说你小叔长得好像男明星。” 秦许放下书,“你想说什么?” 陈晨鬼鬼祟祟地凑过来,拿起秦许的书挡在两人面前,说:“杨清清说她前两天在梦典门口看到你小叔了。” 杨清清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 “她爸爸在梦典里做厨师,那天她给她爸爸送东西,还没进去就看见你小叔从车里出来。” “梦典是什么?” 陈晨凑得更近了,压低了声音说:“夜总会啊!你懂得吧,就是那种花钱买……” 秦许感觉大脑“嗡”地一声,陈晨后面说了些什么他也听不到了。 第8章 “小许他……从放学到现在就把自己闷在房间里,我让他出来吃东西他也不出来,说作业多不想浪费时间。” 陈姨在电话里向秦屹如实交代秦许今天的状态,秦屹听了之后觉得烦躁,伸手揉了下眉心。 秦许这么乖的孩子,平日里说话做事都要看人眼色,心事重但消化得快,是从不让人操心的,怎么会对这件事有这么大的反应呢? 秦屹不能理解,颇有种自家孩子进入叛逆期开始和家长对着干的疲惫感。 但现在让他最心烦的不是秦许,而是他自己。上次在老宅引起的风波已经影响到他的名声,公司里的大小职员不知道从哪个渠道听说了,在他背后疯狂议论,甚至连对手公司的高层都知道了这件事,开始有意无意地调侃,一次酒宴结束的时候,秦屹在自己的酒店房间里看到一个赤裸的漂亮男孩,躺在他的床上媚眼如丝亟待采撷。 他冷漠地退出去,去前台换了间房。 这样的事情对秦屹来说虽然算不上什么,但足以使他烦恼。 他现在接手了秦问松退二线之前最关心挂念的一家子公司,做了不少新能源相关的业务,他入职之前有定过一个计划,就是在五年之内,把公司开到国外,改变运营模式,给秦问松那房产起家的金辉集团带来新的生机。 他在上大学的时候意气风发,暗暗发誓要离开秦问松的阴影,摆脱“秦家二少”的称呼,但是等他毕业,秦问松就辞掉了董事长的职务,退居二线,持股比例发生很大的变化,外界开始纷纷猜测金辉集团的未来,秦屹在这个时候被迫回到集团,带来一种宣示:金辉始终是秦家的金辉,秦老爷子在一天,秦家就在一天。 秦屹的哥哥秦楷不是经商的料子,他唯一的作用就是陪酒吃饭,若有什么大的合作项目,他只负责签个字,里面所有的细节事项都由手下的人做,如果他宴客能宴出名堂来也就罢了,只是他酒品很差,酒劲一上来,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脱口而出,好几次因为他的鲁莽行事,金辉丢了几个大单子。 至此以后,秦问松就开始把所有的压力放在秦屹身上。 一向自由惯了的秦屹觉得噩梦也不过如此,他不顾反对,从老宅搬出去,又推拒了五六个秦老爷子给他安排的相亲。 他早早出柜,就是怕被逼婚,没想到还是躲不过。 他原本准备搞好子公司就万事大吉,就能和老宅断绝联系,没想到又凭空冒出来个秦许,一声声地喊他小叔,时而孩子气时而早熟得让人心疼,秦屹终究还是没能把亲情割舍掉。 电话又响了,是正在国外考差的副总陈威打来的,他说A国S州有一块非常好的地,开价也很低,而且已经有几家能源机械公司抛来了合作的橄榄枝。 秦屹说:好,整理成材料发过来。 公司的事情将将处理好,秦问松又开始给他安排什么王董的千金,也不知道秦老爷子是怎么瞒住王家的,不管儿子是个出柜多年的同性恋,非要把所谓门当户对的女孩子推入火坑,秦问松对于自家的事情一贯是自私又强硬的。 蓝可也算是他给秦楷安排的婚姻,逼得秦楷抛弃谈了五年的女朋友,和蓝家联姻,幸亏秦楷是个没主见的,蓝可性子也软,两个人这么这年也算是过来了,特别是秦楷老来得子,家庭气氛一度达到高峰。 秦问松觉得这一切都是他的功劳,如果没有他的强硬,秦楷就娶不到这样的好媳妇。然后他想把这一切都复制到秦屹的身上。 可惜秦屹不是秦楷,他和秦问松一样固执。 咚咚咚几声门响,秦屹抬头,看到姜敏在门口探头问:“秦总,今天小许来吗?” 秦屹刚忙完事情,思维还没恢复,有些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就是……”姜敏今天下午猛地想起来这件事情,刚想献殷勤来着,被秦屹这个眼神吓得不敢说话了,只结结巴巴地解释:“小许不每周五下午都来这里写作业嘛,我就想问问他今天来不来,来的话我还给他榨橙汁。” 秦屹看着空荡荡的茶几,突然有点怅然若失的感觉,他想起去年的一次星期五,秦屹订了两张电影票,说要带秦许去看电影,结果刚接他放学公司就打来电话,有急事要他处理。 秦屹没办法,只能让秦许自己去了,结果秦许不肯,说要去公司陪小叔,他就坐在沙发上面做作业,不会吵到小叔的。 然后一次两次,养成了习惯,秦许每个星期五下午一放学,就会被司机送到秦屹的公司。 他说到做到,真的非常安静,如果秦屹不主动说话,他就不会开口,就像被按了静音键,连翻书拿笔都是悄悄的。 有时候秦屹注意到他眉头紧锁,就过去走到他身边,问他是不是碰到了难题。秦许都要先小心翼翼地反问他:小叔,你忙不忙呀? 如果秦屹说不忙,他才敢让秦屹帮他看看题。 秦屹此时陡然意识到,他是不能把秦许与和他同龄的小孩子等而视之的。 秦许早熟,成绩很好,懂得很多。 他现在最有可能的状态,不是不理解,而是曲解。 还没等他回姜敏的话,陈姨的电话就急匆匆地打了过来。 秦屹听完电话内容之后脸色都变了,姜敏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只见秦屹匆忙从凳子上起来,把材料放到一边,边穿外套边嘱咐姜敏:“电脑帮我保存一下,其他的都不要动。” 姜敏看着秦屹慌张离开的背影,像是见了鬼,她从没见过秦屹如此失态。 “陈姨,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他不见的?” “五点五十几的时候,我叫他下来吃晚饭,敲了敲门,没人应声,我一开始还以为他闹脾气,但过了十分钟,他还不出来,我就觉得奇怪,上楼又敲了一遍门,还是没声音,我就直接转了门把走进去了,结果他根本就不在房间里,我猜他是趁着我在厨房烧菜的时候跑出去的,门口保安那边也说看见他跑出去了,诶哟秦先生你说这这么办啊……” 秦屹连忙宽慰老人家,“没事,我现在去找,小许不会乱跑的,陈姨您就在家等着,要是他回家了,您就打电话给我。” “好好好,秦先生,一定要把小许找回来啊,多么好的一个孩子。” 秦屹的太阳穴一直在疼,眉心也一抽一抽地疼,他把这个归结于最近事情太多。 托人查了监控,发现秦许消失在空河街附近的一个小巷子里了,空河街是市里比较神秘的一条街,因为这条街直通海市最奢侈的一个建筑群,依山而建的富人专享的酒林肉池,叫做金地。 经常有人戏言金地里面随便拍个照,就能牵扯出十几个贪污受贿案。 但没人敢拍,那里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去,最多在外面看看房子造型,而里面的风景就不是谁都能看得到了。 秦屹坐在前往空河街的车上,疑惑地想:他去那里做什么? 车子刚开到金地,秦屹派出去的人就给了回信:秦总,您要找的小孩,现在坐在梦典门口的花池边上。 梦典……秦屹心里懂了个七八成。 他让司机把车开到梦典的入口处,不要开进去,等到了他走进去。 秦屹下了车,远远地就看到花池边上冒出一个黑乎乎的小脑袋。 他舒了一口气,慢步走上去。 秦许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地低下头,把脸埋在膝盖里,现在是二月份,昨天刚下了一场雪,地上还有一层薄薄的冰,秦许穿得倒是不少,羽绒服里还塞了一件厚领的砖红色毛衣,衬得他的脸色像雪一样白,虽然穿的多,但在这冰天雪地里坐着,怎么可能不冷。 秦屹蓦然心疼了,到底是在他身边待了两年多的孩子,看着他长个,看着他从低眉耷眼慢慢开朗成言笑晏晏。 他在秦许面前停下,问道:“在这里做什么?” 秦许被冻傻了,过了整整五秒钟才抬起头,看到秦屹的脸,立马委屈地咬住下嘴唇,眼睫毛也开始眨巴起来。 一副要哭的样子。 秦屹觉得他是恶人先告状,装作看不见他的小可怜样,俯视着问他:“跑到这里,你知不知道陈姨有多担心,她看你不开心,烧了一桌的菜,你怎么可以这样辜负她的心意?” 秦屹连着两句责备彻底把秦许的眼泪给震慑下来了,他抱着膝盖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地,发出细小的哭声。 “我错了……” “是错了,操心那些不该操心的事情。”秦屹蹲下来,把自己的围巾环到秦许的脖子上,又把秦许的手握在自己手心搓了搓,熟悉的温热传过来,让秦许更想哭了。 秦屹摸了摸秦许的腿,发现那里早就僵得不成样子,秦屹现在已经不是无奈,而是十足的生气了,他剜了秦许一眼,秦许立马把头缩进围巾里。 秦屹刚准备把秦许打横抱起来,旁边突然有人喊他,他和秦许同时转头望过去。 是艾迪,秦屹在梦典里的“熟人”。 艾迪手里拿着一条毛毯,惊讶地望着秦屹,“原来秦总认识这个小朋友,那就好那就好。” 秦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秦许,然后转头回道,“艾迪,好久不见。” 艾迪染了一头银色的头发,他很温柔地朝秦屹笑,“秦总好久不见啦。” 他又说:“我刚刚听门童说花池边上蹲了个小朋友,让他走不走,让他进来也不进来,我怕他冻出病来,就回房间找了个毯子准备给他盖。” 秦屹代秦许说了句:“谢谢。” “谁想这小朋友可不是一般的小朋友。” 秦屹没笑,简单答道:“家里的小孩。” 艾迪这些年在梦典里跟有钱人打交道,早就练就一身处事本领,他听出来秦屹不想说,也就不追问了,只是递来手里的毯子,“到门口还有一段路呢,要不——” 艾迪话说到一半,突然噤了声,因为他看到秦屹怀里的小孩正用仇视的眼神盯着他。 很冷漠,很尖锐,坦然的直视,即使被艾迪发现了,他也没遮掩半点厌恶。 秦屹刚要伸手去拿,就被秦许抱住了,秦许环住秦屹的脖子,整个人都挂在秦屹的身上,死死地抱着,不给秦屹半点动弹的机会。 他像小孩子一样撒娇,把脸埋在秦屹的脖颈上,闷闷地说:“小叔,我不喜欢这里,也不想要他的毯子。” 第9章 “下来。” 不管秦屹怎么说他,秦许就是不撒手。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重啊?” 秦屹怕秦许摔下来,只能托着他的屁股,但是秦许到底是个将近一米七的男孩子,还穿着厚重的冬衣,饶是秦屹这样每天健身的人,也有些吃力了。 秦许在秦屹的肩膀上“唔”了一声,稍微松了一点力气,但就是不肯从他的身上下来。 艾迪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毯子都差一点脱手掉到地上。 秦屹没办法了,只能哄道:“不闹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良久安静之后,秦许小声地问:“那你还回这儿吗?” “哪里?” 秦许以为秦屹跟他装傻,气得又不说话了,秦屹没反应过来,刚要追问,就看见艾迪在旁边指了指梦典的巨型招牌,又指了指自己。 秦屹恍然大悟,这才完全明白秦许来这里的目的,他本来以为秦许肯定是听了什么外面的谣言,跑到梦典来瞧瞧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现在他才意识到,这小兔崽子是来捉奸的?太荒唐了。 他微微往后仰,脸颊擦过秦许的耳朵,直到能和他对视。 秦许的眼睛红得像只兔子,哀怨地望着他。 “小孩子不要胡思乱想。”秦屹脸色不快地说。 “我不是小孩子了。” “不是小孩子还要被人抱着,你是不是自相矛盾?” 秦许从秦屹的肩头看到艾迪站在不远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艾迪长得很漂亮,脸很小,身材很纤细,这让秦许联想到陈晨嘴里描述的夜总会,陈晨说夜总会里面的服务员都会被人摸屁股,摸一下就能得小费,然后想要更多的小费,就是做那种事情。高年级里有一个女生去过那里,她说她一晚上就能赚到一套名贵化妆品的钱。 陈晨边说还边比了一个很猥琐的动作,秦许一开始不明白,陈晨只好又附耳跟他好一番解释。 听懂了的秦许先是红了脸,然后瞬间又变得脸色惨白,陈晨给他讲的东西是这个年纪的小男生最热衷于了解的知识,但秦许觉得恶心,因为他不愿意这种事情和他的小叔相关。 秦许推开陈晨,“你别瞎说,我小叔可能只是去那里参加饭局,是工作,不是做你说的那种事情,我小叔也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嘛,这种事情在有钱人里面很常见啊……” 陈晨见秦许的表情凝固,眉头紧锁,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闭上嘴离开。 秦许回家之后始终悬着一颗心,然后趁着陈姨烧饭的空当里跑出去,来到梦典门口堵秦屹。因为秦屹说他今晚有事,不回来吃晚饭,秦许不由自主地把秦屹的晚归和梦典联系到一起。 可他没堵到秦屹,倒是被秦屹捉住了。 他松开手,贴着秦屹的胸膛跳下来,落在地上。 秦屹没有向他解释任何事情,只说:“走吧。”那不容置疑的口吻就直接吓得秦许迈开了腿。 秦屹回头对艾迪说:“打扰了。” 然后就拎着秦许的后领把他一路拎到车前,打开车门,把秦许塞进去。 艾迪远远地看着那一高一矮两个背影,忍不住笑出了声,谁能想到秦二少心里竟然还有舍不得放不下的宝贝。 秦屹坐进车里,秦许迅速凑了过来,握住秦屹的手,放到自己的颈窝上温了温,眼睛也紧紧地盯着秦屹,“小叔,你冷不冷?” 车厢里温度开得很高,但秦许还是怕冻着他的小叔。 秦许的皮肤很细滑,秦屹的手背贴在上面,像在抚摸一条上好的绸缎,秦屹怔了怔,但被秦许理解为他还冷,直接拉下羽绒服的拉链,把秦屹的手塞进自己的毛衣下摆里,他的肚子一定比任何地方都暖和。 秦屹还没缓过神来,自己的手就已经转移到了秦许软软的小腹上。 不盈一握,秦屹的脑子突然蹦出这样四个字。 他猛地收回手,秦许懵懵地看着他。 “小叔,你还冷吗?” “不冷了。”秦屹很不自然地别过脸。 秦许把羽绒服拢了拢,挨挨蹭蹭地坐到秦屹身边,说出了他的心里话,“对不起小叔,我错了。” “错哪里了?” “不该瞎想……” 秦屹给他添了一句:“也不该瞎掺和。” 秦许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他只要一回到乖孩子的模样,秦屹就完全不忍骂他了。 他伸手摸了摸秦许的下巴,秦许像小狗一样歪了歪脑袋,朝秦屹笑。 车开到一半的时候,秦许已经倚在秦屹的肩膀上打盹了,秦屹的手机震了震,没等铃声响,他就接起来了。 是姜敏给他打来的电话,今晚东峥集团的老总请客,按理说秦屹这个时候应该到场了。 “大概十分钟吧,嗯,你让小李提前把西装送到那边,我去那边换,在什么厅?梦天?好。” 秦屹放下手机,看到秦许正睁着一双滴溜滴溜的眼睛看着他,满脸都是草木皆兵的紧张。 秦屹伸手包住他的脸,无奈地笑,“是梦天,不是梦典,工作上的应酬。” 秦许吐了吐舌头,放松地搂好秦屹的胳膊,闭眼就睡着了。 第10章 “小叔,你是不是要去酒店啊?” 秦屹低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皱眉道:“都冻伤了,回去让陈姨用热毛巾还有生姜给你敷脸,小心以后长冻疮。” 秦许挠了挠脸颊,被秦屹一说,瘙痒感更盛,心下一紧,害怕地问道:“我会不会变丑啊?” “不会。”秦屹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秦许毫不怀疑地相信了秦屹的论断,把热毛巾和生姜记在心里。 他又问了一遍刚刚被秦屹岔开的问题,“小叔,你是不是要去酒店不回家啊?” “嗯,”秦屹看了一眼手机,然后转头问秦许:“要不要去?那边应该有娱乐设施,我给你单点一份晚餐,你去那边玩玩?” 秦许摇摇头,“不去了,我要回去跟陈姨道歉。” “也好。” 秦许半跪在座椅上,身子朝着秦屹,嗫嚅地说:“小叔,那我的道歉你收下了吗?” 秦屹愣了片刻,然后无奈地笑了笑,“收下了。” “他们说梦典是夜总会,夜总会里很脏,会得病,我不想你去那里,所以才会、才会……”秦许的声音越说越小,越没有底气。 秦屹看了一会儿窗外飞驰而过的建筑物,然后才转头望向秦许,他朝秦许招了招手,秦许就如蒙大赦般地凑了过去,轻轻地躺到秦屹的胸口,把脸颊贴在秦屹的颈窝上,两只胳膊环着秦屹的腰,秦屹身上很暖,秦许觉得很舒服。 他听见秦屹在他头顶上说:“梦典不是好地方,也不是坏地方,你长大可能就会明白了。” 秦许刚想说话,秦屹把他按住,又说:“不明白也没关系,你只要知道,我不是你听说的那种人。我喜欢的和别人不一样,不代表我有病,也不代表我犯了什么错。” 秦许趴在秦屹的身上,把这番话好好消化了一会儿,然后他听见秦屹平缓而有力的心跳声,和自己的交叠在一起,像一曲欢快的歌。 他觉得他对秦屹的喜欢,可能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瞎想了。” “不光我的事,还要老宅的事,你都不需要瞎想,是他们把你接回来的,是他们该负责任,他们不负责任犯了错,不应该由你来承担后果,你安心念书就好,不愁吃穿。” 秦屹没有明说,但秦许听得懂,只是他忍住不让眼泪流下来。 车子突然开始减速,不多久,司机在驾驶座上说:“秦总,到东峥大酒店了。” 秦许僵了一下,然后迅速从秦屹怀里出来,秦屹怕他动作大,撞到车顶,伸手护着他的脑袋,“慢点,着什么急?” 秦许却跟没听见似的,低头取下脖子上的围巾,然后送到秦屹的面前。 “不用了,离门口只有一小段路。” 秦许这次很不乖,他硬是把围巾抻了抻,直接绕到秦屹的脖子上,绕了两圈还打了个结,对着哭笑不得的秦屹,很严肃地说:“一小段路也不能灌进去冷风。” 司机从后视镜里偷偷往后面看,却正好对上秦屹冷漠的眼神,吓得连忙缩头,拿起手机装作看新闻的样子。 秦屹刮了两下秦许的下巴,嘱咐道:“回去之后先跟陈姨道歉,然后让她给你敷一下脸,还要好好吃晚饭,作业可以不用做了,早点睡觉,我到家的时候如果你还没睡着——” “我就去老宅住!”秦屹举起三根指头朝天起誓。 秦屹笑了笑,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 东峥的老板非常欣赏秦屹,一直把晚宴推迟到秦屹来才开始。 秦屹也不推脱,和众人碰了杯,把所有的戏谑照单全收。 大腹便便的王总走过来,声如洪钟“二少,听说王家的千金暗恋你多时啦,你不见人家,人家还等着你,你真的不要这么好的亲事?” 秦屹和他碰杯,“您说笑了。” “二少,秦老爷子的位子将来肯定是传给你啊,咱们呐,有的是合作。” “当然,今后小侄还要多多倚仗您。” “陈威怎么去国外考差了?怎么,要背弃你爸的商业宏图,跑国外发展?” 秦屹不置可否,只招来服务生给王总添酒。 东峥的老板也走过来,手搭在秦屹的肩上,劝道:“二少,喜欢男人这事也就是你们小年轻寻新鲜,等到了我这个岁数,你就知道了,还是子孙绕膝得好,再说了,你爸现在身体看起来也不大好,肯定希望早日抱孙子。” 秦屹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什么都没回答,扬了扬红酒杯,脸上还是开始时那从容不迫的微笑。 等酒宴结束,已经快十一点了。 秦屹回到家,在客厅看到正在准备明天早餐的陈姨。 “您早点睡吧,不用等着我。” 陈姨笑了笑,“没事,今天喝茶喝多了,一点睡意都没有。” “小许呢?” 陈姨指了指楼上,小声说:“睡啦。” 秦屹点点头,往楼上走,经过秦许的房间时,刚要转身去看看秦许睡没睡着,手已经搭在门把上了,最终还是没有动。 他和这个孩子,是不是太过亲近了? 可酒意上头,他也懒得多想。 第11章 “谈得怎么样?” 秦屹坐到沙发上,未多寒暄,对风尘仆仆归来的陈威直接问道。 “上个星期,我和S州的一家电动汽车公司沟通过了,合作内容方面还是算顺利,但开价低,对方态度也很傲慢。” “还有呢?” “还有就是两家太阳能光伏板厂,都向我们表达了长期合作的意向,我觉得第二家整体条件比较好,所以和第二家多接触了几次,具体情况都在昨天发您的那份邮件里。” “我看到了。” “那您的意见是?” 秦屹沉思片刻,最终拍了板:“好,可以着手了。” “那我准备一下材料,交到总公司那边。” 秦屹点头,又问:“陈威,你能接受将来长期留在那边吗?” 陈威愣住,有些为难地看着秦屹:“秦总,说实话,我之前和我爱人商量过这件事,她不是很愿意,而且我的小孩今年才上三年级,我还是希望能、能陪在她们身边,不过最终还是听您的安排。” “好,我知道了。” 陈威走之后,秦屹先是打了个电话给秦问松,告诉他在某国办厂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 秦问松在电话里反问他:“你就这么不想踏踏实实地接手我的位子?” 秦屹觉得好笑,“我这难道不是为了金辉好吗?金辉现在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瓶颈期了,这几年房地产行业起起伏伏,我们公司裁了多少员工您比我清楚,如果这个时候还不改变模式,寻求新道路,引进高精尖的技术人才——” 秦问松打断他:“你说的我都知道,你想做的我也支持,需要多少资金我一分不差地给你,但是你能不能答应我,等那边的厂一切妥当了,回来,我把我的的股份全移交到你名下,你做董事长,然后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子,像你哥一样,行吗?” 秦屹的太阳穴又开始疼了,他伸手揉了揉,无声地叹了口气,“您当初答应过我的,我回来帮您,期限十年,今年是第七年了,您是要反悔吗?” “这是你该做的事,什么叫帮?”秦问松突然抬高了音量,怒喝道:“这是你的责任,你一辈子的债,你扔不掉,和秦家断绝联系?你休想!” 秦屹感觉呼吸不畅,“爸,不说这些了,三年内,我会把厂子搞好的,其他的恕难从命。” 秦问松直接骂开了,“你昏了头了?你非要当这个同性恋,丢我的老脸是不是?我知道,你想帮你妈报复我,是不是?” 秦屹没有回答,片刻失神之后,他把电话挂了,不管秦问松有没有说完他那套重复八九年的说辞。 头疼欲裂,秦屹竟然有一瞬间的眩晕,头脑像不听使唤地往下坠,幸好他及时用手肘撑住桌边,才不至于倒下,又保持不动缓了几分钟,他才回过神,视线终于恢复清明。 他最近的睡眠状况非常不好,经常睁眼到天亮,再加上频繁的应酬,密集的工作安排,他明显地感觉到身体的透支。 秦屹今年二十九,本应该是精力体力的巅峰状态,但他竟然能够明显地感觉自己老了,他很少尝试新鲜事物了,宿醉和熬夜也不再是补一觉就能抵消的事情,它们就像多米诺骨牌,秦屹不知道什么事情会是那最后一根稻草。 还有一点,是他最先发现的自己变老的征兆,他不再期待爱情了。 经历过两段无疾而终的恋爱,秦屹竟然越来越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又因为忙,没时间想,他甚至都不记得上一次心动是什么时候。 似乎是遥远的大学校园,又好像是最近的某个时间点…… “小叔!!” 有熟悉的声音把他从无端的思绪中拉出来,秦屹一转眼,就看到小家伙趴在他的桌上,抓着他的衣袖,神色紧张地看着他。 “放学了?” 见秦屹没事,秦许这才放心地松开手,突然勾起嘴角,神神秘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小叔,给你吃颗糖。” “我不吃糖。”秦屹拒绝。 “这个糖是很有意义的,是喜糖!我们英语老师结婚了,今天早上上课前,给我们每个人都发了一袋糖,小叔你尝尝嘛,这个巧克力味道很特别的。” “所以,你希望这颗巧克力给我带来什么?” “好运啊!” 秦屹笑道,“我还以为是姻缘。” 秦许小嘴一鼓,“我当然也希望小叔能好,但是人生的喜事也不仅仅只有结婚嘛,还有很多很多值得开心的事情。” “比如呢?” 秦许眼疾手快地把巧克力塞进秦屹的嘴里,“比如吃了这颗巧克力。” 秦屹嚼碎了齿间的巧克力,一股浓郁的甜腻弥漫开来。 “好吃吗?”秦许心切地问道。 “还行吧。” 他以为秦许听到这个评价会失望,话一出口就想矫正,但没想到秦许竟然咧开嘴笑了,“小叔说还行吧,就是不错了的意思,那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过我下次还要再找找看,有没有更好吃的巧克力。” “什么目的?” “让小叔开心啊,”秦许凑近了,用指头碰了碰秦屹的眼睛,“小叔,你最近看起来好累啊,都有黑眼圈了。” 秦屹看着面前的小家伙不说话,他此刻觉得很放松,安适得不想开口。 还是秦许先打破平静,“小叔,是不是公司的事情很忙啊?” 秦屹点头。 “我好想快点长大,这样就可以帮到你了。” 秦屹抚着他的腰,把他揽到怀里,老板椅很大,秦许跨坐在秦屹的腿侧,两只手像要模像样地架起来,说要给秦屹按摩。 “别瞎按。”秦屹拍了拍秦许的屁股。 秦许很不服气,愤然道:“哪里瞎按了?是我特地在网上学的,专门治头痛的,学了两天呢,就等着今天给你按摩,你是嫌弃我,还是不相信我啊?” 秦屹笑了笑,说:“相信,我相信。”然后闭上眼睛,等待秦许师傅的到来。 秦许已经在玩偶和自己脸上练习过好几次了,所以上手的时候没那么害怕,只是怕控制不住力道弄疼了他的小叔。 “小叔,舒服吗?”他的指节慢慢地从秦屹的太阳穴,一路打着圈圈来到额顶。 “嗯。” 半晌之后,话唠秦小许又开始了。 “小叔,你怎么一直单身啊?” “这也是你管的?” “哦,”秦许撇撇嘴,又锲而不舍地问:“那我能问一问吗?” “不能。” “好吧,那我就不问了,其实我有一点自私的。”他的手劲突然软下来,整个人有些卸气,“我就是想,小叔你喜欢男生,那将来肯定不会有小宝宝了,但是就算没有小宝宝,将来你喜欢的人如果不喜欢我,不让我待在你家,那我就又没地方去了。” 秦屹睁开眼,静静地看着秦许,“小脑袋瓜里每天都在想些什么?” “还有啊,小叔,你没有小孩的话,将来也没人给你养老,那就我来照顾你好不好?虽然我知道你有很多钱,也有伴侣,不需要我,但是我还是想有机会来照顾你。” 秦屹心神巨震,不知该做何回复。 “你能不能先答应下来啊,然后我一个人记着就好。” “你还小——” “可我要你答应的是几十年后的事情啊。” 秦屹愣了片刻,然后莞尔,“好,我答应了。” “我这个可不是在瞎想,是认认真真想了很久才想出来的,小叔,你看看你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老喝酒,大雪天还穿的那么少,老的时候肯定有关节炎。” 被十四岁的小孩一本正经教育了一通,也算是秦屹的人生新体验吧,他故意逗他:“那你以后就要背着我了。” “背着你当然可以啊,”秦许刚熠熠生辉的眼睛突然又黯淡了,他叹气道:“可能轮不到我吧,小叔,你将来的另一半肯定是很好的人。” 秦屹被他的多愁善感逗笑了,捏了一把他后颈上的细肉,说道:“诶,某人不是要给我按摩的吗?怎么又瘫在我身上了?” 秦许于是爬起来,继续仔仔细细地给秦屹按摩头部穴位。 “按摩得不错,要多少小费?” “不要。” “说个吧,什么礼物都可以。” 秦屹握着秦许用力过度的手腕,帮他转了转,然后又放在手心揉。 秦许还是摇头。 “你不说那我说了?星期日我陪你去最高的那座天文台逛一圈,行吗?” 秦许瞪大了眼睛,犹疑未信道:“你没有应酬吗?” “没了,我也想休息休息。” 话音刚落,秦许就冲过来在秦屹的脸上亲了一口,感动道:“小叔你怎么这么好啊?” 小家伙还坐在他腿上兴奋地说着那家天文台有多好看,可以看到多远的星星……但秦屹还在发愣。 刚刚发生了什么? 第12章 秦许提前一天晚上就开始兴奋了,吃晚饭的时候还嘚啵个不停,被秦屹敲了一筷子才闭上嘴巴。 等吃完晚饭看了会电视,秦屹又把秦许拎到卧室,“早点睡觉。” “睡不着,我想去做套题。” 秦屹抱臂倚在门框上,“这么学好?” “什么叫学好?我一直很好学啊。” “那最近一次考试考得怎么样?” 秦许装模作样地哼了两声,“不告诉你,谁让你现在忙得很,都不关心我的学习了,以前考得好还有小蛋糕呢。” “不是你让陈姨别说的吗?我以为你有压力,不想我关注你的分数,所以后来就不问了。” 秦许呆住,想起很久之前他嘱咐陈姨的话。 他只是不想让自己那鸡毛蒜皮的小事影响秦屹,秦屹却把他的想法放在第一位上,心口那股暖流又开始源源不绝地往外面冒了。 他的小叔怎么这么好啊。 他强行忍住不停上扬的嘴角,一边翻资料书一边说道:“考得好就想让你关注,考得不好就不想让你关注了。” “那我还得衡量一下你的心情,是吗?” “嗯呢。” 秦屹看着某人嘚瑟的背影,不由得想笑,故意说道:“这么麻烦啊,那算了,反正我也忙,那以后就不过问了。” 话音刚落,作势要走,刚转身就听见一串“不是不是”,跟着拖鞋哒哒的声音冲到他面前,才到他肩膀高的小家伙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不是的,不麻烦,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说得很急切,尾音在微微地颤抖。 秦屹哪里想到秦许会有怎么大的反应,懊悔地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手心贴着他,哄道:“我逗你的。” 秦许像没听到秦屹的话,还是着急地说:“小叔,我刚刚是瞎说的,你别往心里去,我本来是因为不想让我的事情耽误你的时间,所以才让陈姨不要跟你汇报我的成绩……我不是一定要你关心我,我错了,我不应该把你对我的好当成理所当然,我太自以为是了……” “你说什么?” 秦许从慌乱中抬起头,正好对上秦屹冷淡的眼神,吓得打了个寒颤,松开手,站到一边,回答道:“我错了。” “哪里错了?” 秦许低下了头,几秒之后慢吞吞地说:“总是让自己的事情打扰到小叔。” 秦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原来你觉得是打扰啊,那明天就别去什么天文馆了,有这时间我还不如用来补觉。” 秦许头埋得更低了,小声地说:“好。” 他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让秦屹想到两年前他第一次把秦许带到家里,秦楷过来要人时,他也是这样,安静地像房间里的一件装饰品,不说一句反抗的话,顺从地跟过来,如果秦屹让他走,他也顺从地回到老宅。 其实秦屹能理解,一个被领养的小孩,老宅里的外人,他再怎么谨小慎微都不为过。 只是他没想到,这足足两年的时间,在他的这个小家里,秦许依然把自己当外人吗? 秦许能逼着他答应几十年后的事,但不敢打扰到他的一个上午。 片刻愤怒之后又是强烈的心疼。 “你让我怎么办才好……”他叹了口气,无解地望着低头认错的秦许,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他关上门,脑子里还全是秦许。 一时间二楼很安静,秦屹在隔壁都听不到秦许的脚步声,他揉了揉额角,走到书桌边上,处理了几个急待他通过的流程。 陈威又打开消息,“秦总,总公司那边已经批准了。” 秦屹回复,“好,你在员工群里问一下,有哪些人愿意长期待在国外工作,先说明薪资方面一定是优待的。” 陈威说好。 秦屹放下手机,静了一会儿,还是没听到秦许的脚步声。 是上床了?还是去做题了? 秦屹自己先否定了这两个猜测,他起身走到门边,打开门。 果不其然,秦许蹲在他门口,把脸埋在膝盖里闷哭,听到秦屹的开门声,身子抖了一下,不敢抬头。 秦屹蹲在他面前,扒拉开他的胳膊,“秦许,你这样就不是在打扰我了?” 秦许连哭都不敢了,低着头死死地抿住嘴,眼泪糊了满脸,还有几滴顺着下巴流到裤腿上,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昨天不还好好的吗?今天怎么连逗一下都不行?”秦屹着实疑惑,不懂这个小家伙每天都在想什么。 秦许带着浓重的哭腔说:“我怕听不懂——” “什么?” 秦许嗫嚅道:“我怕我听不懂你说的哪句是在逗我,哪句是真的,然后会错了意,闹出笑话来。” “就算是真的,我又能对你说什么重话?” 秦许打了个哭嗝,“你说过,让我不要傻乎乎地渴望有一个家。” 秦屹语塞,尴尬地为自己辩解:“我那次是太忙了,忙糊涂了,才说得那么难听。” “再糊涂那也是你的真话。” 诶,这对话怎么有点不对劲了? 秦屹伸手抬起秦许的下巴,替他擦了眼眶边上的泪水,秦屹温柔起来,先崩塌的是秦许,秦屹的手还没拿开,他的眼泪就扑簌扑簌地又来了。 秦屹叹气,拉过他的手,说:“你小时候老宅里的人总说你特别乖,安安静静不争不抢的,说你有一次被喝醉酒的秦楷打了一巴掌,摔到地上了都没哭,还给他跑上跑下地倒解酒茶,有这事吗?” 秦许点了点头,没看见秦屹眼里的心疼。 “他对你又不好,打你你都没哭,那为什么我只是逗了你一下你就哭了呢?是因为我在你心里没秦楷重要吗?他是你爸,我只是小叔。” 秦许连忙摇头,秦屹又说:“或者你只是恃宠而骄?” 秦许顿住,刚转过去的头都不知道该怎么动了。 秦屹自顾自地说:“我猜是第一个吧,毕竟秦楷养了你六年,我才养你两年不到,再说了,我还对你说过狠话,你讨厌我也是应该的。” 这话要往哪儿放,秦许简直懵了,秦屹怎么会这么想,讨厌?讨厌秦屹?这辈子都不可能,他喜欢还来不及。 为一件事纠缠到现在他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想什么说辞了,只能倾身过去抱住秦屹的脖子,他以前这样的时候秦屹都没有推开他。 这次也一样,秦屹没有推开他,反而把他搂紧了。 “所以是第几个?” “……第二个。” 秦屹轻笑,“那明天的天文馆还去吗?” 秦许在他肩膀上羞惭无比,半天才憋出一个“嗯”来。 秦屹就这姿势把秦许打横抱起,也懒得再转弯了,径直往自己的房间走,到床边把他放下。秦许的薄毛衣的领口都被眼泪浸湿了,秦屹看不下去,到底折返了一趟,去给他拿件干净的睡衣换上。 秦许坐在床上换衣服,秦屹趁这时间去书桌把电脑关了,回来躺到秦许身边。 “终于折腾完了,”他指了下秦许,评价道:“人小鬼大。” 秦许万般讨好,殷勤地给秦屹盖好被子,然后钻到秦屹身边,秦屹胳膊一伸,他就抱上去了。秦屹有的时候也觉得秦许太黏人,半大小子还要往他怀里蹭,他也想把怀里这个鼻涕虫拎开,但抵不过他几句软哼。 “小叔,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啊?” 秦屹的喉结滚了滚,“不会,但以后对着别人不要这样敏感。” “好。” “去刷个牙,睡觉吧。”秦屹推他。 可秦许长了一身懒骨头,加上哭多了没力气,动都不想动,只说再等五分钟。 秦屹就由着他又抱了五分钟。 秦许已经贴在秦屹身上了还嫌不够,脸也埋在秦屹的颈窝上,凑凑闻闻,跟小狗似的。 他换上的睡衣有种薰衣草的香味,半个身子都压着秦屹,腿也搭在秦屹的腿上,但并不重,秦屹不由自主地心猿意马起来。 就在这时,秦许突然开口,“小叔,你能陪我去天文馆我真的很开心,虽然之前爸爸带我去过,但他——” 他还没说完,秦屹就猛地望向他,“什么?秦楷带你去过?” “对……对啊,两年前,但那一次他很敷衍,然后碰到——” 秦屹这次没有打断他,直接把他拎开了,面色不快地说:“到自己房间睡去。” 作者有话说:感谢送我海星的宝贝们!!!你们太好了! 第13章 秦屹和秦许大眼瞪小眼,僵持良久,还是秦屹先败下阵来,他躺回去,胳膊搭在额头上,“你继续说,他怎么了?” “小叔,你干嘛呀?”秦许都不知道秦屹怎么突然变了脸色,此时半个身子都在床外了。 秦屹有些失言后的懊恼尴尬,但他不会表现出来,只冷淡道:“你继续说你的,我不打断。” 原本温情的气氛就这么被秦屹打破了,秦许刚要开口,动动嘴唇,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想说的是有点伤感的往事,秦屹听了应该会心疼他,把他抱得更紧,然后他今晚就能顺理成章地睡在秦屹的卧室。 他是真的很喜欢秦屹的拥抱,但他不喜欢秦屹突如其来的冷脸。 还凶巴巴地把他推开。 明明十分钟之前把他当宝贝哄着。 秦许觉得秦屹说的对,他现在就是恃宠而骄,还非常的玻璃心。 “我不说了,我回房间去睡,哼!小叔晚安。”说罢就走,秦屹翻身去拉他,却只抓了个空,某人一骨碌跑到隔壁去了。 “小没良心的。”秦屹一拍床板,把自己给气着了。 余光里瞥见秦许的毛衣皱皱巴巴地放在床角,秦屹闲着无聊便拿过来,和自己比了一下胳膊的长度,还差些许,但也不是很多了。可能是朝夕与共的缘故,秦屹没觉得秦许长大了,但秦楷经常说秦许一年一个样。 秦屹懒得反驳他,但心里却琢磨:有变吗?不还是个黏人的哭包吗? 他握着秦许的毛衣,质料柔软的就像秦许的小性子。 “十四了……” 还有四年就成年了,长大了,离开家飞走了。不知道秦问松当年有没有这样略带忧愁地想过,大概没有,秦问松肯定想:纵你飞得再远,迟早也得回来。 秦屹失笑,想当年他刚出柜,秦问松苦口婆心地劝他:你就不想感受一下为人父母的快乐吗? 秦问松说的话,他都当耳旁风,也就这句竟然预判准了,一语成谶,他两年前真得了个便宜儿子,乐在其中,体验感很好。 正想着,有脚步声匆匆靠近,秦屹一偏头,瞧见秦许嘟着嘴站在他床边。 他手一僵,毛衣就被秦许夺走了。 “你要对我的毛衣做什么?” 一个晚上被小孩抓住几次把柄,秦屹有点下不来台,脱口而出道:“我嫌它脏,正要扔了。” 秦许知道秦屹说的不是真心话,压下心口起伏,气呼呼地转身就走。 秦屹再次抓了个空。 然后一晚上都没睡好。 …… 翌日,刚吃完早饭,秦许就收到一个让他非常泄气的电话。 放下手机,他苦着脸走到秦屹身边,纠结地拽着秦屹的袖子,像是要把上面的纽扣抠下来才舒心。 “不去就行,有什么的。”秦屹很不以为然。 “你当然可以这么说,”秦许愤愤不平地跺了两下脚,“爷爷专门打给我,你还不懂那个意思吗?如果我不能把你拉过去,我就要遭殃了。” “遭什么殃?别管他们,上楼换衣服,去天文馆。” 秦许恨恨地在秦屹胸口锤了一拳,“小叔!” 秦屹还是一副无所谓,懒懒地伸手包住秦许的拳头,“喊什么?我没逗你,想去天文馆就去,有什么事我帮你挡着。” 秦许当然想这样,可他怎么敢。 “算了,小叔,我们回老宅吧,爷爷说有重要的事。” “什么重要的事,”秦屹心如明镜,也知道老爷子打什么主意,他把秦许往自己身前揽,告诉他:“别怕。” “我就是怕,你不会懂的。”秦许甩开秦屹的手,垂头丧气地往二楼走,秦屹追上去,却被陈姨拦住了。 “先生,这事您还是听小许的吧,别让他为难。” 秦屹看着二楼,无话可说。 很快,司机被秦问松派过来,把车开到别墅门口,秦许穿好外套,又蹲下去系鞋带,秦屹站在他旁边,柔声道:“那下星期我带你去,好不好?” “下星期要期末考试了。” 秦屹一愣,又说:“那就——” 秦许倏地站起来,握住秦屹的手,笑道:“等考完试放假了,你再带我去吧,反正要去的,我记着呢。” “好,你都记下来。” 秦许伸出两根指头,在秦屹眼前摆了摆。 秦屹竟秒懂他的意思,“知道知道,两件事,一个去天文馆,一个是等我老了雇你做保姆。” 他本是故意这样说,但发现秦许听了丝毫没有生气,还朝他胳膊上靠了靠。 车子很快到了老宅,秦许在车上还没来得及玩够消消乐,好几步都滑错了,没有赚到想要的积分,秦许不满地按掉手机,一转头看见秦屹侧着身看他的手机屏幕。 “我平时可不是这种水平,我可会玩了。”秦许连忙给自己澄清。 秦屹笑了笑,推开车门让他下来。 到了老宅,秦许才知道这可不是一场普通的饭局,前厅站了一堆他不认识的人,穿得都十分华贵,但似乎不是秦家的亲戚。 人群里只有一个眼熟,杨君言。 但他并没有去打招呼,因为秦楷和蓝可走过来了,他们笑得如沐春风,就像多想念秦许一样,亲昵地摸了摸秦许的脑袋,说:“又长高了。” 秦许默默忍下不适,微笑地看着他们。 他此时还不知道底下要发生什么,只懵里懵懂地被秦楷拉去见各个客人长辈,秦许一边弓腰道好,一边疑惑:“秦楷怎么会放下亲女儿安安不管,把他这个养子带出来见世面呢?” 等一圈走完,再一回头,他才知道为什么。 人群中央,秦屹长身玉立,而他的身边站了一个女孩,长发及肩,婷婷袅袅,时而莞尔,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窈窕无双。 秦许心里一凉。 和他想的差不多,秦楷的好都有目的,这次的目的是把他支开。 “小许,去看看妹妹吧。”蓝可轻拍秦许的肩膀,吩咐道。 秦许又偷瞧了一眼秦屹,可秦屹没有注意到,依然和那女孩聊着天,秦许没办法,只能慢吞吞地往后楼走了。 秦安安正躺在她的公主床里睡觉,秦许坐在旁边的小沙发上发了会呆,正准备走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奶声奶气的“哥哥”。 秦许愣住,回身看到秦安安坐在床边,朝他咧嘴笑。她扎了两个小辫子,粉红色的小绒衫被她睡得歪歪斜斜。 秦许有些手足无措,指了指自己,“你在叫我?” 秦安安点点头,又从小床上拿出一根棒棒糖,手臂伸长了往秦许的面前送,“哥哥吃。” 这个动作,这个声音,让秦许猛然想起孤儿院的那些弟弟妹妹,自他走后,就再也没有听到过他们的情况,因为院长说,这些没有归属的孩子不能和已经被领养走的孩子接触了,怕他们心有期待,安分不下来。 秦许记得孤儿院也有一个和秦安安很像的小姑娘,脸圆圆的,很可爱,但她脖子上有一个很大的痣,就没有人家肯要她。 现在算算,也要十岁了。 秦许朝秦安安摆摆手,说:“我不爱吃糖,谢谢你。” 秦安安没缩回手,撇撇嘴,有些遗憾。 “哥哥,玩积木。”她指了指地上的一摊木制方块。 秦许不好意思拒绝,把秦安安从小床里抱出来,放在小沙发上,可秦安安十分不拘小节,从沙发边滑下来,一屁股坐到地毯上,小手一伸就把半边的积木推到秦许面前。 她实在可爱,秦许忍不住后悔,他曾经非常阴暗地诅咒过还在蓝可肚子里的她。 那时他觉得这个小恶魔夺走了他的爸爸妈妈,但后来他才知道,是他的限时礼物到期了,要主动归还。 他把一个红色拱顶放到秦安安搭的基座上,秦安安不知道为什么非常高兴,仰头朝他笑,眼睛干净无比。 他憋不出笑容来,他心里藏着事,想着那个一眼都没看他的秦屹。 不多时,蓝可过来叫他,见秦安安坐在地毯上,连忙把她抱起来,出去时随口道:“小许,吃饭了。” 秦许连忙跟上。 饭厅换上了最大面积的餐桌,一圈坐了二十几个人,秦许是最后到的,未免心虚,也不敢坐到秦屹身边,看见杨君言旁边有个空位,就立马坐了上去。 蓝可把孩子交到保姆手里,然后到厨房最后张罗一下。 秦问松见一切就绪,先发了话,“王董今天能来,我很高兴,你们可能不知道,王董的父亲和我是多年的好友,81年,我当时还在工厂上班,工资很低,真的穷,家都养不起,没办法了辞掉工作下海创业,碰到的第一个贵人,就是王董的父亲,他给了我机会,如果不是他,我可能就撑不下去,也到不了今天。” 王董连忙说:“秦董说笑了,您能有今天的辉煌,全靠的是您的智慧和果断,旁人不过是锦上添花。” “不不,这恩情我记在心里,你父亲已去世多年,这次你能来寒舍和我叙叙旧,我实在高兴。” 王董端起酒杯,四周的人也一同端了起来,等主家发话,只有秦屹未动。 “我这两个儿子,没一个让人省心,今天瞧见令嫒,后悔莫及,当初真该生个女儿承欢膝下。” 王小姐微微红了脸。 秦问松又说了两句场面话,众人一杯饮尽,酒席正式开始。 一旁的秦屹面无表情。 “我这个小儿子,从小哪儿都好,就是感情上不开窍,这几年,我让他接手东胜,他忙得团团转,我一提他的婚姻大事,他就跟我急,还编出些个乱七八糟的理由来堵我,”秦问松笑了几声,对两旁的人说:“那些个风言风语你们该都听说了,哪个不是他编出来的,可别真信了。” 一旁的人连忙应道:“自然不信,我们看着二少长大的,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样一个人吗?” “我们就当玩笑话听的,没人当真。” “是啊,二少青年才俊,有点绯闻也正常,谁真信啊。” 秦许心里闷闷的,偷偷看秦屹,秦屹还是那个不怒不喜的模样。 一有人针对秦屹,秦许就开始坐不住了,但一旁的杨君言按住了他,“你别乱动。” “他们怎么这样颠倒黑白?”秦许压低了声音气道。 “他们不一直这样吗?” 秦许没由来地信任杨君言,大概因为是杨君言上次拦过他,没让他冲动行事,这次也同样,他往杨君言的方向凑了凑,咨询道:“你说那个王小姐是不是……” “是啊,”秦许没说完,杨君言就很笃定地回答了,“给你小叔相亲。” 秦许的恐惧被证实了,他蓦然被吓出一身冷汗,“我小叔不喜欢女的。” “可秦爷爷不同意啊。” 杨君言像看戏一般淡定,秦许不能,他心跳慌乱不知该怎么办,杨君言给他加了一块牛肉,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吃吧,你难道还能改变什么?” 秦许依言拿起筷子,可那筷子像有千斤重一般,他简直提不起来,旁边人还围着秦问松说说笑笑,一派热闹,秦许却很难过,他无望地抬起头。 却见秦屹正直直地看着他,眼神意味不明。 第14章 秦屹的眼神从秦许的脸移到杨君言,然后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 他到现在都没有碰筷子,只坐在那里喝了几口酒,四周熙熙攘攘,作为宴席的主角,他反倒显得格格不入。 这个样子的秦屹看上去有些孤独,和平时的潇洒落拓很不一样,但秦许又想,他自己和平时不是也不一样么? 老宅像一个密不透风的大笼子,只踏进来就让人郁结。秦许也说不出来原因,明明这里除了秦屹,一切看上去都还算父慈子孝,和睦温馨,但就是有种让人喘不上气的怪异感。 想到这,秦许的心情略微静了静,杨君言说的没错,他也改变不了什么,能做的只有不给秦屹添乱。 杨君言小声说:“不过你也别替你小叔紧张,他应该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 “自救的办法呗,”杨君言把手里的叉子指着餐桌上的人绕了一圈,“这桌上的所有人,都不是你小叔的对手。” 秦许内心赞同无比,但还是想问:“你怎么能肯定啊,先不说爷爷,就说那个王董——” “他不算什么,王家的产业远不如秦家,这个王董不过是见秦老爷子病急乱投医,逼秦屹结婚,所以借着女儿自抬身价,我之前也见过他,那时候他唯唯诺诺,可不是像现在这样拿乔的。” “你怎么这么清楚?” 杨君言顿了顿,一时不想说,见秦许认真地盯着他,没有贬意,又生出些倾诉欲来,“我爸妈让我观察的,他们希望我将来能跟着秦家做事,所以大事小事能沾边的,都让我过来陪着,不然你不奇怪怎么秦家的家庭聚会总有我吗?” 杨君言的声音带着点自嘲,秦许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也大概明白那种不堪。 “你别多想,我不是在诉苦。” 秦许点点头,“我知道。” “反正就我多年观察,你小叔是个面冷心冷的人,一般人都玩不过他。” 秦许大惊,连忙否认:“怎么可能?我小叔人很好的。” “可能只是对你好?我记得我小姨说,他连他母亲去世,都没掉一滴眼泪。” 秦许竟然没觉得震惊,因为他对父母的概念实在稀微,一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情,坚持替秦屹说话:“也许有其他原因,我小叔肯定不是那种冷血的人,他对我很好,对家里的保姆都很好。” 杨君言耸了耸肩,“那我就不知道了。” 秦许片刻之后又问:“……那就你观察,爷爷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你先说说你的看法。” 秦许压低了声音,靠近了说:“很严厉,很固执。” 杨君言摇头,“你说的也太显而易见了。” “啊?” “你说的那两点,随便拉一个人,只要不傻,和秦爷爷相处两分钟就能感觉出来了。” 秦许觉得杨君言话里有话,连忙放下筷子,凑过去洗耳恭听。 “你这么认真干什么?”杨君言正思索着,一转头就看见紧拧眉毛看着他的秦许,突然展颜笑道,“这么八卦吗?” 秦许脸一红,缩头回去不理他了,杨君言又碰了碰秦许的胳膊,“诶,生气了?” 秦许到底没好意思在别人面前耍小性子,又转过头来,“你刚刚想说什么?” “你说我对秦爷爷的看法?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单纯讨厌他,他做什么我都不喜欢,所以你别问我这个问题了,我戴着有色眼镜,回答没有参考价值。” 秦许缓缓点了点头,杨君言看了笑道:“胆子可真大,我这么说你不仅不生气,还应了?你以前在秦爷爷面前不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吗?” 秦许直起腰,认真吃菜,“我什么时候应了,你别污蔑我,小心我告诉爷爷。” “哦,我知道,你现在有你小叔当靠山呢。” 秦许半喜半怒,朝杨君言哼了一声。 正说着,他突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几秒才竖起耳朵,循声望过去,猛地和秦屹四目对上。 秦屹又喊了一声,用警告的语气说:“食不言。” 一时不光是秦许,满桌的人都静了下来,目光齐齐汇聚到这个最不起眼的小孩身上。 秦许吓得嘴里一口没嚼完的肉差点没咽下去,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咳都咳不出来,还是杨君言递来一杯浓稠的玉米汁,又拍着他的背,才好不容易把那块肉给顺下去。 等脸都丢完了,秦许试探性地望向秦屹,发现秦屹也在看着他,脸色很差,但眨眼间又变得如常。 秦许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他正踌躇地拿起筷子,也不敢吃肉了,夹了一块蟹黄豆腐,还没放进碗里,就听见秦屹开口说:“我爸这些年为我的人生大事也操了不少心。” 满座皆静,手里的酒杯被齐齐放在桌上,谁都不敢擅动。 秦屹坐在那里,身子微微斜着,有些玩世不恭的样子,可大家心里清楚,秦屹不是那样的人。 “首先我想对我爸说一声抱歉,我真的没办法,我在高一的时候意识到我的性取向和别人不一样,到现在也十多年了,虽然我看起来无所谓,和您对着干,但我真的努力过,改变过,但全都失败了。” 秦问松一拍桌子,喝道:“闭嘴。” 秦屹视若无睹,一手把玩着小酒杯,继续说道:“虽然您一直把同性恋定义为精神疾病,但我想最后一次跟您说,那真的不是病,只是一种自然而然的选择。” 秦屹的声音舒缓平静,秦许听得呼吸一滞,突然有种很想哭的感觉。 “接下来,我想跟王小姐道个歉,在座的可能不知道,其实我很早就对王小姐说过我的事情了,王小姐表示理解,但没办法辜负两方家长急迫的心意,就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只是没有想到我们的犹豫和让步,会把我们两个置于如此尴尬的境地。” 秦许看到王小姐的表情非常惊讶,好像和小叔话里的不一样。 “王小姐人很好,没有介意我两次约会的缺席,还愿意陪我演戏,我真的非常感谢,但更多的是抱歉,所以王董公司现在进行中的御府花苑开工所需融资,我愿意无偿地借与王董使用。” 王董也不知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但秦屹竟然清楚地知道他此时的燃眉之急,看来是打定了不娶他女儿的主意。 他转头看了看他的女儿,低着头红了眼,他心里叹了口气,但值得庆幸的是,秦屹给他女儿留足了面子,也算有点绅士风度。 秦楷有些挂不住脸,“你说的什么话,你和王小姐这珠联璧合,有——” 可秦屹只冷冷看过去,“大哥,你的事还没解决,我劝你不要插手我的事。” 秦楷的脸色立马变了,众人不解,但不敢接头接耳。 秦问松竟然没有打断秦屹,坐在主位上神色严肃一动不动。 “在座的各位叔叔长辈,这杯我干了,这个桌上的事也止于此,希望大家以后不要再为小侄费心了。” 他仰头饮尽,然后放下酒杯,喊了一下秦许,转身就走。众人呆了几秒,随即开始窃窃私语,秦问松在后面用力拍了下桌子,王董连忙过来劝他,一时间,又恢复了原先的热闹嘈杂。 秦许忙不迭跟上去,走到门外趁着没人,从后面抱住了秦屹的腰。 秦屹脚步停住,任他抱着。 “小叔,我什么都帮不了你,我太没用了。” 秦屹用手覆住秦许的手背,安抚道:“你还小啊,等你长大了,再有这种事,我就把你推到前面,让你来处理,好不好?” “好。” “那你到时候怎么说?” “我就说——什么王小姐李小姐,我小叔爱喜欢谁就喜欢谁,才不要你们管。” 秦屹轻笑,拉开秦许的手,把他拽到自己面前,揉他的后脑勺,“说得好。” “小叔,我以为你今天会发火。” “怕把你吓到。” “不会的。” “原来你想看我发火?” “我太生气了,桌上的那些人,还是长辈呢,一个个的就爱看戏,爱落井下石,我替你不平。”秦许说这话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丰富,说完最后甚至龇起了牙,拳头也握紧了。 秦屹嘴角微翘,心口郁结清了一半。 “没什么,总该有这一遭。” 他觉得疲惫,拉起秦许就要走,后面追上来一个人,是杨君言,他小跑着到门口,看到秦许时眼睛一亮,快步上来,气息还不稳地说:“幸亏你还没走。” 秦许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小叔,顾不上其他,只匆匆问道:“怎么了?” 杨君言自觉冒失,但来都来了,也不后悔,拿出自己的手机,说:“留个电话吧,或者QQ。” 秦许刚要开口,只听秦屹说:“他没手机,留给我吧,以后有什么事情我替他转达。” 杨君言张张嘴,到底没敢说些什么,乖乖巧巧地打开秦屹的手机通讯录,输入了自己的名字,结束后看了秦许一眼,却见秦许正皱着眉毛望他。 他心想:看来秦屹管秦许还管得挺严的。 悻悻地打完招呼,杨君言就转身离开了,留下沉默的两个人往门口走。 秦许到底忍不住,抱怨道:“我有手机,也有QQ。” 秦屹眼神不善,冷声回道:“所以呢?” “所以,你为什么不让我加他,要自己加……”秦屹刚要发火,就听见秦许失落地说:“小叔,你是不是喜欢他那样的男孩子啊?” 他想:杨君言今年十七,长得很好看,甚至和梦典的艾迪有些神似,虽然杨君言看起来比艾迪硬朗得多,但眉眼那处看起来都有些阴恻恻的,是不是秦屹就喜欢那种模样的男生? 秦屹把秦许的后脖颈一揪,塞进正好开到门口的车里,“小屁孩,你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再胡说八道,今晚待在老宅吧。” 第15章 也不知是秦屹的话起了作用,还是秦问松终于想通了,自从上次从老宅出来,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秦许都没有收到过任何来自老宅的电话,他和秦屹的世界变得异常安静温和,一日三餐,两点一线,就这样,暑假匆匆到来。 秦屹见秦许一回家就如释重负的甩开书包,“放个寒假有这么开心?” “当然开心啦!!小叔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了吗?” 秦屹心里发笑,却装傻道:“什么?” 秦许一愣,见秦屹果真一脸疑惑,气得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背过身子去开电视,不想搭理他了。 “哦我想起来了,是那个……” 秦许刚期待地转头,就听见秦屹说:“……签名篮球?” 秦许更气了,调了个节目,冷漠地看了起来。 “行了我逗你的,”秦屹笑了笑,在秦许的脑袋上呼噜了一把,“天文馆,怎么可能忘?” 秦许这才恢复心情,瓮声瓮气地说:“谁知道你是不是刚刚才想起来的。” 近来秦许卖乖卖得厉害,有意无意地跟秦屹拧着干,但因为都是些小事,不但不讨人嫌,还多了几分可爱,和小猫挠似的。 这时候要是秦屹理他了,那秦许就要变本加厉地卖乖,都快骑到秦屹的头上去了,所以秦屹没有纵容他,吩咐道:“去帮陈姨端饭。” 秦屹命令一下,秦许立马趿上拖鞋小跑到厨房里去了,秦屹闲着无事,见秦许的书包散乱在沙发上,拉链开了,几本书尖冒在外面,他向来有些洁癖,就伸手去拿,准备替秦许放到房间去,结果刚提起一边的包带,就有一个扁平的纸封从书本的夹缝里滑出来。 粉色的上面写着“秦许收”的情书。 秦屹并不急着去拿,只站在原处打量,又转过头看了看厨房门口的秦许。 果然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了。 原本还是个细胳膊细腿的小孩子,现在已经悄然有了少年模样,他边走边把衣袖挽上去,从秦屹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连着手腕的那段小臂,持着十分有力的线条感,而秦许的长相又有些柔,应该是现在的女孩子很喜欢的类型,秦屹先是欣慰,后又有些不快。 “小叔,你在想什么?吃饭了。”秦许走过来。 秦屹低头看他,无辜道:“不好意思,我不小心看到了你的小秘密。” “什么小秘密……”秦许顺着秦屹的手,看到沙发上的东西,他没一眼认出来,还疑惑地拿起,正反看了看,“给我的信?” 秦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秦许顿了几秒,才猛然反应过来,连忙把信塞回书包,“什么啊,我都不知道这个东西是哪儿来的。” “拆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这事对秦许来说不算什么,可偏偏秦屹这样望着他,逗小孩一样,秦许蓦然生出些羞臊来,“我不看,我去吃饭了。” 秦屹跟在他后面,洋洋道:“这么无情啊?万一是你心仪的小姑娘呢?” “没那回事。” 陈姨正好端汤出来,看着两人脸色均不对,就问了句:“这是怎么了?” 秦屹难得八卦起来,打趣道:“我家小许出息了,都有小姑娘送情书了。” 秦许却高兴不起来,心里烦躁得很。 “哈哈哈哈,这有什么奇怪的,咱们家小许长得帅,成绩好,那肯定受女孩子欢迎啊,有个什么词来着,叫……叫……校草,对!小许指不定还是校草呢。” “是啊,那肯定的,我当年也是校草来着,我侄子能不是吗?” 秦许瞥了秦屹一眼,“哼,脸真厚。” …… 吃完中饭,秦屹刚走到二楼,秦许从后面飞快地跟上来,他站在拐角上,挡着秦屹的路。 “小叔,我没早恋。” “我没说你早恋啊。” “那封信我已经扔了,没拆开。” “哦,所以呢?” 秦许脸色严肃,眉头微蹙,举起三个手指头,“我向你保证,我在学校没有做和学习无关的事情,从来都没有。” 秦屹失笑,把秦许的胳膊拉下来,“这是做什么?我就是开个玩笑,没觉得你早恋,也没觉得你不认真。” “……哦,”秦许也觉得自己或许较真了,缩回手准备上楼,但转身前又忍不住问道:“那如果我真的早恋了,小叔,你会不会生气啊?” “不生气,青春期嘛,很正常。” 秦许听完这话竟然很失望,嘟囔着:“所以你是小叔。” 秦屹没听清,“什么?” “我说,所以你是小叔啊,如果是我的亲生父母,他们肯定就生气了,还会逼我分手,不过也不一定,他们连我都不要,还谈什么早恋不早恋。” 秦屹反应了几秒,才听出这番话的言外之意,他把秦许拉住,冷笑道:“真是白眼狼啊,这话什么意思?是说我不如你亲生父母?所以要是哪天你亲生父母找上门来,你是不是拍拍屁股就跟他们走了?” 秦许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怎么了,明明不想惹秦屹生气,可话一出口就成了刀子。 “不是。” 秦屹却把他甩到一边,“我看你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说完就上了楼,秦许回过神来急忙追上去,可秦屹脚步如风,等他进房关门,秦许踉跄地跑到他的门前,手伸过去只想拦着门,却不料一伸伸过了,秦屹也没注意,门一关就直接撞在秦屹的胳膊上。 秦许吃痛地喊了一声,秦屹回过头,看到秦许的胳膊上赫然一道红印,心脏都停了一刹,连忙喊陈姨拿个冰袋上来。 “疼不疼,有没有伤到骨头?” 秦许呆呆地看着他,然后万分委屈地倚在秦屹的胸口,“你别误会我,小叔,我从来没想过亲生父母的事情,我只想待在你身边,除非你不要我,不然我哪儿也不去。” 秦屹把他抱住,轻拍了拍,懊恼道:“我话说重了,我知道你乖,我也发誓,绝对不会抛下你,行吗?” 陈姨拿来的冰袋及时地缓解了秦许的疼痛,他又吃了活血化瘀的药,在秦屹的再三建议下拒绝去医院,只想赖在秦屹怀里。 秦屹没办法,只能抱着他,没过十几分钟,小家伙就睡着了。 秦屹把他放在床上,他就转醒,没办法,秦屹只能躺下来,把秦屹拢在他臂弯里,秦许的胳膊搭在秦屹的肚子上,秦屹过段时间就给他揉一揉或换个冰袋。 秦屹的房间不是落地窗,他和秦许不一样,他不爱太阳直射,所以虽然是中午,他的房间也不亮堂。 冬日午后,窗外一枝红梅,安静舒适,不免让人生出困意。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秦楷。 ——赌场的人来要债了,说我必须在年三十之前换上,不然就断我的腿。二弟,你最后一次再帮我一下吧。 ——我知道你有钱,这几年东胜业绩这么好,老爷子还拨款给你去国外发展,你就当行善积德,帮帮哥吧。 ——不多,只要八百万,我已经着手把城北A座卖了,等我一来钱,我立马还你。 ——你如果不给我,我就把你和小许的照片发给老爷子,发给媒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小许养在家里想做什么。 第16章 “秦楷,你说过不会再跟我伸手要钱。” 秦楷不知待在何处,压低了声音讲话,听起来就像个亡命之徒,“我也不想的,本来以为还有半年的时间,谁想他们提前来催了。” “关我什么事?” “二弟,你再帮我一回,行吗?之前你借我的钱我都一分不差地还你了,这次我也绝不赖账。” “上次一百五十万,这次八百万,你是觉得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我不会借你的,卖楼卖股份你自己想去,总有解决的办法。” “我不能卖股份,卖了那股份我就没有立足之地了。”他持了金辉百分之三的股,是秦问松知道大儿子无能,给他的特别关照,若没了那百分之三,就算他是秦家的大少爷,谁还认他? 秦屹依旧是那句:“不关我事。” 秦楷恼羞成怒,拿刚刚的事情继续威胁秦屹:“你不借,我马上就把那些照片给媒体了,够你坐牢的。” 秦屹冷笑,“什么照片?我怎么不知道?” “把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抱在怀里,那温存的样子啊,秦屹,你也是够让我大跌眼镜的,我说呢,你这么个冷心冷血的人,还能真的帮我养儿子?” 秦屹静默半刻,心头毫无波澜,他对秦楷的脾气秉性清楚得很,蠢材加无赖,这么多年都毫无长进。 “对于小许,我问心无愧。” “你……你就不怕我交给媒体?” “随你,你该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有本事你就让法院定我的罪判我的刑,除此以外,别跟我废话。” 秦楷本以为抓住了个板上钉钉的把柄,能将秦屹一击即中,结果秦屹轻描淡写地驳了回去,秦楷就像一锤子砸在棉花上,余力都转震回了自己身上。 赌场的人又发来消息,蓝可也不停地给他发微信,一时间正慌乱着,他突然听到电话那头有熟悉的声音,是秦许在说话。 两人说话的声音都很轻,秦楷还听到了秦许的笑声,他在老宅的时候,很少这样笑。 秦许的声音越来越小,应该是走远了,秦楷瞬时计上心头,他又说:“秦屹,你不怕身败名裂,那小许呢?”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 “他虽然还小,但是如果被同学们知道他是个同性恋,你说他会不会被校园暴力?或者一辈子被钉在耻辱柱上?” 秦屹突然暴怒:“秦楷!你疯了!他是你领回来的孩子!” “我是疯了,我被逼疯了,还有几天时间,如果我还不上这八百万,我就要被剁一只手。” “你要是敢伤秦许一下,不用赌场的人,我先剁了你。” 秦楷的语气又像笑又像哭,“我宁愿是你……我真的没办法了,我要是有一点办法,也绝不会伤害小许的,他喊我爸爸,他是我儿子,可是……可是要是这次我还不起,真的残废了,被老爷子知道,他肯定会把我逐出家门的,二弟,你从小就聪明,样样比我强,我不如你,我没有赚钱的本事,我只能靠着老宅,靠着那点股份,我是昏了头了才会去赌场,我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不会再有下回了。” 良久之后,秦屹说:“你让我想想。” 秦屹压下心头的火,按掉电话,可这口气怎么也缓不过来。他知道秦楷无用无能,可没想到他能为了钱丧心病狂成这样。 身边突然一股清香,他一转头,就看到秦许站在他的身边,紧张地望着他。 “小叔,你没事吧?” “没事,不是让你回去睡觉的吗?又跑出来干什么?还光着脚。” 秦许讪讪地笑,“我刚刚好像听到了我的名字,还以为你在喊我。” 秦屹目光一凛,“听到了什么?” “就隐隐约约像我的名字,其他的话就没听见了,不过感觉到小叔你很生气。” “你听错了,是公司的事。” “哦。”秦许乖巧地点点头。 秦屹静静看他,看他因为睡觉睡得乱糟糟的头发,然后看到他高高挽起的衣袖,露出来白皙的胳膊,上面的红印只有些微的紫,看起来没有一开始那么可怕了。 “还疼吗?”秦屹用指腹在那红印旁边抚了抚。 秦许摇头,“不疼了,我不怕疼的。” “怎么会不怕疼呢?因为孤儿院?” “不是,就是不怎么怕疼,可能是痛觉神经不敏感,我记得有一次我端一杯装满开水的杯子,水都烫到手上了,我还没感觉出来,一直到把杯子放下来,才隐隐有点疼。” 秦屹逗他:“那为什么在我的印象里,你怕疼怕苦娇气的不得了?” 秦许撇撇嘴,凑到秦屹身边,晃着脑袋说:“因为我恃宠而骄吧。” 秦许说完,见秦屹满脸笑意,也有点不好意思了,小声说:“都是黑历史,小叔你不要笑我,现在我已经长大了,以后肯定不会那样撒娇了。” 秦屹摸了摸秦许的后脑勺,“没笑你,也没说不好,从来没有规定说男孩子不能撒娇。” 秦许立马把刚刚的“长大论”抛之脑后,黏到秦屹身上,抱怨道:“好烦呐好烦呐,本来今天可以去天文馆的。” 秦屹虚搂着他,歉然道:“我这两天可能不能陪你去天文馆了,这两天公司有点事。” 秦许神色一怔,后又连忙点头说好,语气里没有一点遗憾,“小叔,你忙你的,我的事不重要的。” “重要,只是公司的事比较着急。” “明白,小叔,没关系的。” 秦许和同龄的男孩子最不同的一点,就是太贴心,太会察言观色,可他越乖,就让人越心疼,秦屹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个心冷的人,对父母对兄长,他都能拒于千里之外,可偏偏把这辈子所有的心软都给了秦许这个小家伙。 没办法,人到底不是铜墙铁壁,总有一处软肋。 他拨了拨秦许的刘海,突然笑着问他:“公司的工程上缺了点钱,要是把你卖了,你说能卖多少钱?” 秦许不搭理秦屹这个无厘头的问题,“什么呀。” 秦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秦许,说得跟真的一样,“这细胳膊细腿的,估计不值钱。” “就是不值钱嘛,但我很快就会赚钱的,”秦许掰着指头盘算着以后的事情,很认真地说:“还有四年我就成人了,等成年之后我能做的事情就多了,说不定大学毕业,我也能开公司,到时候赚的比你还多。” “好好好,”秦屹忍俊不禁,捧哏道:“我等你赚钱了来养我。” “会的。” 陪秦许看了一下午的电视,又陪他吃了晚饭,秦屹犹豫之后,还是去见了秦楷。 他们对坐在茶楼的包厢里,两人都沉默不语。 秦屹先开口,“钱,后天我会转给你。” 原本低眉耷首的秦楷猛然抬头,激动地涨红了脸。 秦屹面无表情,又道:“不是没有条件。” “你说你说。” “首先,有利息,月利四分,限期四年。” “这——” “其次,如果你还不上,也没关系,那就把股份转移给我,然后退出董事会。” “我不能卖掉股份,我真的不能。” 秦屹从手边的文件夹里掏出两张A4纸和印泥,“那与我无关,如果你还不上又不想退,那就法院见,另外我要提醒你,关于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比如在你老婆孕期出轨招嫖,还有挪用公款等等这些,我都有证据,你赖不掉。” 秦楷呆如木鸡,半晌才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借我钱?” “因为我怕你气急败坏伤害到小许。” “小许……”秦楷突然笑出声来,“原来你也不是冷血动物。” 秦屹拿过秦楷签过字按过手印的协议,“我做不到大义灭亲,但这份协议可以,毕竟那点股份是你的命。” “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很失败?” 秦屹收拾好东西,突然回答道:“你是很失败,今晚过后,我们就只剩债务人和债权人的关系了。” “谢谢你这些年照顾小许了。” 秦屹没回答他,起身不作停留地离开了。 把车开到家门口,秦屹熄了火,打开车门迎着月色抽了根烟。 陈威这时候发消息过来,“公司目前去国外工作的有十五人,但梁总不愿意,他说他恐高,不能来回坐飞机。” 梁涛是秦屹手下的一员大将,帮秦屹处理过很多棘手的事情,但这人向来有个毛病,就是不能担责任,做事可以,领头不行。 “知道了,梁总那边我去沟通。” “好。” 他拂去鞋面上的烟灰,关上车门准备上楼时,秦问松突然给他打来电话。 秦屹看着手机屏幕,觉得今天的破事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他忍着心头的烦躁,点开接通。 “我这阵子也想了很多,”秦问松的声音很疲惫,语气里带着苍老和无力,一点也不像那个强硬的掌权者,“你是真的改不了吗?” 秦屹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他毫不犹豫道:“真的。” “我原本以为你是叛逆,和我对着干,可那天在饭桌上,你表现得很成熟,给所有人都留了面子,我这才意识到,你长大了。” 这样温情的话从秦问松嘴里说出来,让秦屹有些措手不及,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听下去。 “你小时候就像你母亲,聪明有主意,心也特别硬,她临终的时候没哭,说下辈子不想再遇到我了,你站在他的床头,也没哭,你那时候在想什么?” 秦屹停下脚步,仰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 “我在想,她活着和你互相折磨,死了也挺好的。” 秦问松笑得凄凉,“比我想的好一点,我以为你在想,下辈子千万不要碰到我” “您想说什么?”秦屹实在没有心情和秦问松在这边父子谈心。 “你是同性恋这件事我认了,虽然我永远都不会懂什么自然而然的选择,但我改变不了你,我认了,随你吧,按理说我也管不了你这个。” “你——” “我只有一个要求,”秦问松顿了顿,说:“你把小许还回来,离他远一点,越远越好,我管不了你了,但小许是秦楷的儿子,我求你别把他变得和你一样。” 第17章 “你什么意思?” “让小许回老宅,我会好好抚养他的。” “异想天开。”秦屹说完就挂了电话。 这群人真是疯了。 这一晚的遭遇,混乱繁杂,他父亲和他大哥的无耻行径,让他想起他外公生前总说的话:你和小楷虽同父同母,却是两个极端,小楷和秦问松简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自私阴险,不择手段,但你不是,你更像你母亲,不过你继承了她的优点,也继承了她的缺点,心再狠也狠不到去伤害别人,最后只能自己承担恶果。 怎么办?也许早该逃出去的,在一个户口本上的不一定是家人。 “小叔!” 秦屹抬头看过去,秦许正站在二楼阳台上朝他挥手,穿着睡衣,笑脸迎着月光,像蒙上了一层柔雾,秦屹光是看着,心就柔软起来。 “不冷吗?” “不冷,我刚刚在做卷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种感觉,觉得你快到家了,我就出来看了看,结果你真的到家了,你说这个是不是叫心有灵犀?” 秦屹笑了笑,“是。” “嘿嘿,”秦许傻笑,又指了指头顶,兴奋地说:“小叔你看,今天的月亮好圆啊。” 暮云散尽,天高寒远,一轮明月悬置其中。 “嗯,很圆,很好看。” 秦许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喊道:“诶呀,我忘了带手机了,小叔,你能不能帮我拍一张月亮啊?” 秦屹拿出手机,点开相机功能,对着皎洁的月亮拍了两张,其中一张有些虚焦,他就删了,然后抬头对秦许说:“好了,你先回去吧,别受凉。” “诶?小叔你不进来吗?” “刚刚公司打电话来,又出了点事。” 秦许担忧道:“严重吗?” 秦屹摇头,对秦许招招手,“小许,下来。” 秦许不问缘由,下一秒就转身跑开了,然后秦屹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从木质楼梯冲到一楼门口,他静静立在远处,等待着那人奔向自己。 秦许一开门就看到一幅很孤独的画,他的小叔站在雪地里,身上穿着藏青色的大衣,带着格子条纹的羊毛围巾,路灯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和右边的一轮明月,连成一条线。秦许长了一岁,但他依然觉得秦屹是全世界最好看的人。 秦屹很高,头身比近乎完美,脸部轮廓是硬朗深刻的,剑眉星目,嘴唇颜色略淡,若面无表情,气质就会无限地逼近成熟。 后者秦许见得不多,因为秦屹在他面前向来是开心的,就像他一抬头,眼尾就翘了起来。 “过来,让我抱一会儿。” 秦许一听,连忙小跑着冲进秦屹的怀里,环住了秦屹的腰。 秦屹往后踉跄了一步,失笑地先按住他:“等一下,我衣服上有雪。”秦屹解了大衣纽扣,敞怀之后又把秦许裹进去。 “那我帮小叔暖暖。”秦许在空调房间里待的久,加上他体热,手心都是暖的,贴在秦屹的后腰上,无声又努力地传输着热量。 “照片待会儿发给你。” “不着急。” “我今晚要晚些回来,你早点睡,不许熬夜看漫画。” “唔……没有熬夜看……”秦许一头扎在秦屹的颈窝,不再反抗:“好吧,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熬夜了。” 安静地抱了一会儿,秦屹突然问道:“小许,我对你好不好?” 秦许不假思索道:“当然好了。” “那你以后要是有了自己的小孩,也要对他这么好,那些遗憾的事情,别让他再经历一遍。” 秦许有些懵,怎么会到“他的孩子”这个话题上,未免也太遥远了。 但秦屹眼神认真,不是打趣,于是他点了点头,说:“好。” 秦屹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回去吧,我得去公司了。” “那好吧,”秦许扁嘴以示不满,但还是听话地松开手,不忘嘱咐道:“小叔,你开车慢一点,路上要小心。” “知道了。” 秦屹看着手机里的月亮,又看了看秦许小跑进屋的背影,突然觉得月色还挺美的,他以前都不怎么注意过。 披着风雪上车,一路驰向老宅。 等他开到老宅的时候,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零五分,不算太晚。秦楷站在老宅门口,惴惴不安地往里面探头,看到车子的远光灯扫过来,吓得像个刚偷了东西的贼。 秦屹熄火下车,走到秦楷面前就一拳砸过去,秦楷是个酒囊饭包的身子,哪里禁得住秦屹这个正当年的力气,霎时仰躺下去,秦屹走上去揪住秦楷的衣领,把他按在铁门上,铁门发出刺耳的轰响,秦楷被撞得痛苦不堪,后领被划出伤口,只能央求:“你先放了我,有话好好说。” 秦屹丝毫未动,狠戾道:“你跟老爷子说了什么?你他妈阴我?” “什么我——我还要问你呢?老爷子怎么知道赌场的事情?除了你还有谁?你先放了我,放了我,你这什么意思,要杀了我啊?” 秦屹怔忪了片刻,秦楷就趁机爬着逃出来,半路又被秦屹一脚踢了回去,“好,既然你说你没有,那就去问老爷子。” 秦楷就快给他跪下了,求他:“你帮我瞒过去吧,求你了,二弟,你真想让我死啊?” 秦屹满脑子都是秦问松那句“你把他还回来”,这句话比什么都要狠,他觉得心头有什么东西就要垮了。 他揪起秦楷,抓着他往老宅里走。 穿过花园,秦问松就在正厅里等着。 一进门,秦楷吓得直接跪了下来,哭丧着喊:“爸,您原谅我吧,求您了,您饶了我吧。” “你去年就把城北A座卖了?还让财务把这件事掩过去?” 秦楷眼皮一跳,暗道不好,老爷子应该全都知道了。 秦问松叹了口气,“那是你母亲参与设计的,她生前最喜欢的一栋建筑。” “爸,我——” “这是八百万,我帮你还,等钱一到账,你还给赌场,然后离开吧。” 秦楷听前一句还有些窃喜,后一句便让他去遭雷劈,“什么意思?爸,离开、离开是什么意思?” “就是离开老宅,离开公司和董事会,我不会再管你,你自食其力。” “爸,这是我最后一次,我发誓,绝对是最后一次。” “我已经懒得再给你机会了,我怕有一天,你把金辉全输了,我怕我死不瞑目。” 秦楷一时如山崩地裂痛哭流涕,苦苦哀求,但秦问松就是不为所动。直到蓝可过来,把秦楷拉走,客厅才恢复安静。 “你原本准备帮他还?”秦问松望过来,对秦屹说:“现在我不用了,我帮他还。” 秦屹冷漠地站着。 “等老大走了,你把小许送回来吧。” “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你这风筝飞得再高,也要有根线留在手里。而且你以为你把他教得很好吗?”秦问松把手机扔过来,上面是一个录音的音频界面。 秦屹拿起来,听到一个女声。 “您好,秦老先生,我是秦许的班主任,姓王。关于您之前问到的,秦许的学校表现,我在这边大致跟您做个汇报,首先,秦许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学生,这毋庸置疑,他学习非常认真,成绩也非常好,我们几个老师都很看好他。” 说话的人顿了一下,听起来有些为难:“……但是他的性格确实是有问题的,他很孤僻,在学校几乎没有朋友,即使是他最亲近的同桌,也说过秦许没从来没把他当过朋友,他对人有礼貌但很冷漠,容易发生矛盾,他喜欢把情绪藏起来,然后给别人一种他不生气无所谓的感觉,但一次两次之后,大家会觉得他这个人很没意思,也不会和他交朋友了,他在学校到哪里都是一个人,所以总而言之,秦许在同学相处和集体生活这件事情上,有很大的问题,甚至可以说是隐患,还是希望家长们给予正确的引导,当然我们老师也会尽可能帮助他。” 音频底下是两个视频,秦屹点开。 第一个视频,是秦许所在的班级正在上体育课,所有的孩子都在操场上玩耍,而秦许一个人坐在树荫下看书,几秒之后,有一个男孩子跑过来给他递了一瓶水,秦许摇头拒绝了,男孩有些尴尬,正好旁边有人喊他,他就跑开了,秦许也没抬头。 第二个视频,是秦许的教室监控画面,大概是下课时间,班级乱成一团,有几个男孩子围着课桌跑跑闹闹,横冲直撞,然后一不小心,为首的那个一头撞倒了秦许的课桌,秦许的书本茶杯都洒在地上。全班都安静下来,为首的男孩背对着摄像头,看起来有些怕,像是在说话,可秦许却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口型像是说“没关系”,然后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翻开到刚刚的页码,继续做题。四周的人大眼瞪小眼,其中一个说了句“神经病,走了走了”,然后围观群众一欢而散。 …… 秦问松沉声道:“看到了吗?你以为他在你的保护下变成一个正常的孩子了?没有,他太依赖你了,以至于全然不顾其他的社交关系。” “他还小,长大会改,不改也没什么,社交本就是个可做可不做的事情。” “我希望他做,他是个乖巧的孩子,小时候也很讨人喜欢,我愿意培养他当继承人。” “他不会稀罕的。” 秦问松静默片刻,“既然他毫无用处,那我为什么要养一个小蛀虫在家里呢?你哥下午用什么逼你借钱的我还不知道,但我大概能猜出来,秦屹,你信不信?我的手段可比他强多了。” “你不要欺人太甚,你明知我——” “是啊,我知道你为什么偏偏对他好,所以他这根风筝线才够结实,我才心安,你不是要把金辉发展到海外吗?我都同意,要钱要人应有尽有,只要你把小许留下,在他成年之前,别回来。” “我不是你的工作机器。” “但没办法,要是你大哥有一点出息,我也不会为难你到这个地步,金辉已经伫立在仰江河畔三十七年了,你好歹再帮我撑几年吧。” “你猜的没错,那天在我妈的病床上,我心里想的就是,下辈子不要再和你们有任何关系了。” 秦问松就像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地说:“等你大哥一家搬走了,我会用我全部的精力去照顾小许,你放心,我会对他很好,不让他受一点委屈,等他成年了上大学,我就放手,之后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再掺和了,你也就自由了。” 秦屹紧握拳头,手背上青筋盘虬突兀。 “其实我没骗你,当初让你回来,说的是十年期限,还有三年,也差不多。” “三年结束,我和你就再也没有瓜葛了是吗?” “是,等我入了土,你不必去祭奠,咱们之间的恩怨也两清了。” “我不信你能对小许好,我不放心。” “不用不放心,家里的开支流水我每月都会让人发给你看,如果你还是不放心,那家里也可以装监控,随你的便。” “我是说,爱护,关心。” “我能做到,到时候等你回来,你问他不就行了。” 秦屹一字一顿道:“我会回来的。” 秦问松猛然咳嗽起来,一阵如呕心般的咳嗽之后,他勉强恢复了平静,他惨笑道:“好。” …… 秦许做了个梦,梦到秦屹把他扔到老宅门口,说:“我最近很忙,就托老宅的人带你去天文馆吧。” 他没反应过来,还愣在原地,秦屹就转身走了,他追上去抱住他,“我不去什么天文馆了,小叔,我不去了。” 秦屹却把他的手扯开,狠心地说:“你太麻烦了。” 他从梦中猛然惊醒,吓出一身的冷汗,正准备去拿床头柜上的茶杯,却见床边坐着一个人,他心脏都跳到嗓子眼,差点尖叫出声,但隐约又觉得那人的身形像秦屹,于是壮着胆子打开灯。 真的是秦屹,秦屹坐在他的床头,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 他起身过去,坐到秦屹身边,摸了摸秦屹的手,心还跳个不停,“小叔,你怎么啦?” 秦屹反握住他的手,包在掌心,笑得有些勉强,他说:“小许,我要去国外几年,不能回来,所以想着把你送回老宅那边,然后让陈姨去老宅那边照顾你,好吗?” 秦许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当他看到秦屹的眼神里满是痛苦,他的心一下子就碎了。 第18章 “小叔,你别逗我了,”秦许咽了下口水,喉结滚了滚,干笑道:“我刚刚做了个噩梦,你又来吓我。” 秦屹没有像以前那样勾起嘴角,然后在他脑门上弹一指头,说他“鬼灵精”。房间里笼罩着令人窒息的沉默,秦屹依旧坐在床边,后背佝着,眼眸低垂。 “小叔……”秦许紧张地拽了拽秦屹的衣摆。 “我没有逗你,说的是真的,”秦屹话一出口,才惊觉声音沙哑,他顿了顿,又说:“我要去A国,那里有很多项目,需要我全程监督。” “可是现在网络很发达啊,不需要一直待在那里的,小叔你不是经常用邮件吗?你可以在那边待一段时间,然后回来用邮件沟通,不、不需要一直待在那里。” 秦屹闭了下眼睛,缓解那里强烈的干涩和酸痛,“小许,我已经决定了。” 秦许的手徐徐松开。 “你父母……秦楷一家已经搬出去了,老宅里就你和爷爷,我也跟他说过了,他保证会好好照顾你的,他说他认识很多名师,可以给你提前辅导高中的课程,争取报送,然后他也可以带你去天文馆,他还说,你要是表现好,就给你买高倍的天文望远镜——” 秦许打断了秦屹刻意的喋喋不休,“所以,你连天文馆都不能陪我去了?” 秦屹语塞,歉然道:“能是能,我只是怕你玩得不开心。” “你不陪我,我难道就能开心吗?”秦许抱着膝盖,把下巴垫在上面,双眼无神地望着房间的角落。 这个模样的秦许怎么不让秦屹心疼呢,他握住秦许的手,习惯性地哄道:“那明天,明天我带你去,好吗?” “不好,”秦许冷冷地抬起眼皮,一字一顿道:“我这辈子都不想去天文馆了。” “小叔,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去那里,不是为了看星星,我只是想用一次开心的经历代替那次的不愉快。两年前爸爸带我去的那次,他就很勉强,觉得很麻烦,然后在天文馆的二楼碰见了他的老朋友,那个叔叔问他,这小孩是谁?爸爸犹豫了一下,说,是亲戚家的……”秦许说着说着就带了哭腔。 “我已经努力地听话,从来不给他们添麻烦,也不求他们一定要把我当亲生的来疼,但为什么连承认我是领养的都说不出口呢?怕别人笑话他吗?也是,所以安安出生之后他才会那么高兴。” 秦屹再也忍不住了,他把秦许抱进怀里,轻声制止他:“别说了,小许,别说了。” “我后来看到一篇文章,说有一个很怪的现象,就是很多多年不孕的家庭,在领养小孩之后妻子竟然没过多久就怀孕了,小叔,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她们的心情变好了,心态变得轻松了……难道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帮助我的养父养母早日拥有自己的小孩吗?” “不是的,你有你的价值,你的价值以后可以无限地发挥出来,小许,你很优秀。” “那你为什么还要丢下我?”秦许鼓足了力气把秦屹推开,眼底赤红瞬间转为苦涩。 “我没有,我没有丢下你,只是暂时分开。” 秦许朝他摊手,“那你给我一个理由。” “我如果不走,秦问松——”秦屹脱口而出,可又在半路止住。 不行,他不能说。 如果告诉秦许真相,他就会知道他在秦问松和秦楷眼里只是一个工具,知道他的养父甚至用“让他被校园暴力”作为筹码换八百万,知道他的爷爷为了延续家业,也拿他当棋子,那他往后三年活的会有多痛苦。 秦许还小,承受一个人的离别就够了。 至于那些肮脏丑事,秦屹舍不得让他知道。 他望向秦许的眼睛,那双只映着他一个人,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像会说话,绝望又残留一丝希冀地哀求着他。 他偏过脸,沉声说:“没什么理由,公司安排,这三年我都回不来了。” 秦许放声大哭,哭得秦屹心口绞痛。 “我不会丢下你的。”他轻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秦许有没有听见。 …… 他走的那天没下雪,但也没有太阳,天很低很沉,压在人的头顶上。 秦屹回头看了看二楼的迎光的房间,那里早空了。秦许一周前已经搬走了。 他临走前站到秦屹面前,给了他一个信封。 手掌大小,和上次的情书差不多,但看上去粗劣很多,蓝色的信封,上面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完全是男孩子的作风。 秦许把信送完就走了,头也不回。 秦屹愣了片刻,才打开那封信,看到上面的字,心头猛然一跳。 ——小叔,明年跨年我们还是一起过,好吗?这不是情书,这是邀请函哦! 日期是201X年的2月19日,是秦屹发现秦许书包里夹着情书的那天。 本以为会一起跨年来着,结果是四处飘散。 秦许的字介于秀气和锋利之间,但勾连处还有些稚气,而他的锋利一眼便知是模仿了秦屹的字。秦屹知道,这个孩子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但他实在没有办法。 …… 秦楷一家从老宅搬走的那天,正是秦许搬进来的日子,秦楷哑着嗓子对秦许说了声“爸爸对不住你”,秦许没懂什么意思,但蓝可却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纯水晶的宇航员雕像。 “你五月份要过生日,妈妈也不知道该送你什么礼物,无意中在一家店里看到这个,觉得你可能会喜欢,就买了,”蓝可把东西放在秦许手里,惨淡地笑了笑,“提前祝你十五岁生日快乐,小许。” “谢、谢谢妈妈。” 秦楷因为以前挥金如土,从不给自己置地买房,现在离开老宅无处去,只能携妻带女借住在老丈人家,但蓝老爷子如今非常看不起他,几次三番要赶他出去,还逼蓝可离婚,闹得鸡飞狗跳。 秦许一概不知,只在各种混乱之后,住回了老宅那个窗户朝南的房间。 第19章 三年后。 “我的天,你终于要回去了?”梁涛风风火火地走进秦屹的办公室,举着手机一脸惊讶。 秦屹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嫌弃地收回视线,“一惊一乍什么?” “不是,你三年都没回去了,每天就待在这个办公室里,和苦行僧一样,我都怀疑你遁入空门了,结果今天竟然看到了一张写着秦屹名字的,从A国开往中国的飞机票,我能不激动?” 秦屹皱眉,“你怎么知道?” “哦,”梁涛把手机举了举,送到秦屹面前,“你秘书把登机信息错发到我手机上了。” 正在这时,办公室的门板被人敲响了,秦屹说了声“进”,下一秒就看到姜敏探身进来,姜敏原本只想提醒一下秦屹看信息,结果瞧见梁涛也在,瞬时瞠目结舌,心想两位领导肯定是在笑话她,虽不是什么大事,但到底是个小失误,她尴尬地笑了笑,“那个……梁总,不好意思,我刚刚一不小心……发错了。” “呵,我乍一看还以为秦总要把我遣送回国呢。”梁涛冷哼道,但语气里似乎没有太多的责备。 姜敏的微笑凝滞在嘴角,更尴尬了。 秦屹饶有兴趣地看了梁涛一眼,然后对姜敏说:“没什么,下次注意就行。” 姜敏疯狂点头,僵笑着关上了门。 梁涛盯着门,装作随意地说:“她最近和GW里那个叫Felix的工程师打得火热。” “哦,所以——” “没什么意思,我就是觉得她这样分心,会怠慢工作。” 秦屹故意不给他台阶下,“还好啊,到目前为止,她只做错了这么一件小事。” 梁涛清了清嗓子。 秦屹突然笑出声来,摇了摇头,“我终于知道你当初为什么会同意过来了。” 三年前陈威劝梁涛出国,苦口婆心地劝了一个星期也没成功,梁涛找各种理由推脱,总之就是不去,陈威没办法,只能如实汇报给秦屹,秦屹后来把梁涛叫到办公室,把他的计划讲了一番,当时秦许刚走,秦屹没什么心情,只简单分析了利弊得失,印象里那段话似乎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但梁涛最后竟然答应了。 现在回想,吸引到梁涛的不是秦屹的宏伟蓝图,而是秦屹随口的一句“到时候给你安排个姜敏那样能力强的秘书”。 梁涛当时问:“姜敏也去?” 秦屹说:“当然。” 然后梁涛就答应了…… 原来如此,秦屹忍笑望向梁涛:“三年啊,你光用来暗恋了?看不出来你少男情怀挺严重啊。” “你一个gay能不能别这么八卦?” “你一个直男能不能别这么怂?” 梁涛面上挂不住,反驳道:“就你能,你不也藏着个喜欢的人,三年都没敢回去?” 秦屹震惊,“瞎说什么?” “你那点小心思谁看不出来?” 梁涛和秦屹是大学舍友,两个人知根知底亲如兄弟,虽然目前是上下级关系,但不妨碍两人的交情。 “你大三那阵子,和医学系那个姓何的分手,我们都以为你肯定要伤心一阵子,结果你跟没事人一样,该上课上课,我们都惊呆了。” “所以你们就到处传我是冷血动物?” “不是我们几个,是那个姓何的,他意难平,到处说你坏话,我和老三还帮你澄清过几回呢。不过我们那个时候确实觉得你挺冷血的,好歹谈了一年多,你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也太轻松了吧。” 秦屹关了电脑,回答道:“因为不合适,分开是必然的。” “所以我觉得你有问题。” “什么问题?” “秦屹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什么?”梁涛走近了,郑重其事地坐下来,说:“像个疯狂用工作填满自己时间的失恋者,你以前根本不是这样的。” “你是不是工作少,太无聊了?” “我没跟你开玩笑,你说前两年吧,咱们才到这里,还没站稳脚跟,一大堆东西要处理,你忙是应该的,但今年一切都上正轨了,业绩也节节攀升,你怎么还这么工作狂?你比工作狂还严重,人家工作狂还有各种外界啊家庭啊各个方面的压力,你呢,纯粹自己找自己麻烦,来这里这么久了,除了酒吧和公司,你哪里都不去,你自己想想是不是有问题。” 秦屹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固执道:“我没觉得我哪里有问题,事情就这么多,我只是做完而已,也没多做。”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秦屹,你在这一点上跟你家秦老爷子一模一样。” 秦屹扔笔,“有话就说,没话滚蛋。” “有有有,你给我讲讲你心里头那人呗,我太特么想知道了。” “没人。” “怎么可能,那你怎么经常失魂落魄地盯着手机?还有一个小信封,你也翻来覆去地看。” 秦屹愣住,气势瞬间落了下去,眼神变得有些暗淡。 “我就说吧,你心里有事!” “麻烦你管好你自己。”秦屹脸色不佳,从办公椅上起身,抓起西服就往外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还不忘对姜敏说一句:“小姜,梁总说你最近工作分心了。” 姜敏“啊”了一声,迅速站起来,望向办公室里的梁涛,梁涛硬生生把一句脏话憋回肚子里。 姜敏狐疑地看着梁涛,心想这个人怎么这样小心眼。但面上还是维持着,起身说道:“梁总,我没有分心,我工作很认真的,您别冤枉我嘛。” 她话音刚落,却见梁涛怔在原处,耳尖还微微有些发红? 梁涛先是板起脸,随后松懈下来,走到姜敏身边的时候又板了起来,说:“他开玩笑的,我没那样说。” “哦。”姜敏半信半疑地点头,坐回自己的位子。 在梁涛走了之后,连忙拿出手机,给Felix发消息:这个梁总真的很奇怪!你的眼光好差,他就是个钢铁直男。 …… 秦屹被梁涛说得心气不顺,青天白日地就想喝酒,于是就去了海边一家华人开的酒吧,装饰风格很独特,中西式兼容,老板叫Howar,和他相识已久。 秦屹一进门,正好撞上Howar,他吃力地搬着一个旧留声机,见到秦屹之后没让他帮忙,先把留声机放到一边,笑着迎他,“怎么这个时候来?” “……有空就来了。” Howar斜眼看他,然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诶,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有点活力了。” 秦屹刚要说话,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秦屹拿出来看,是梁涛给他发来的登机信息。 2月18号晚上八点,到达海市。 他收回手机,对Howar说:“我要回去了。” Howar挑眉笑道:“那太好了,你终于要回去了。” “你怎么也这样说?” “因为你在这边待得太痛苦了,傻子才看不出来,你简直像在坐牢。” 秦屹接过调酒师递来的酒,“没那么夸张。” “有。”Howar斩钉截铁道,又倚在调酒台上,问秦屹,“怎么突然就要回去?” “因为答应了一个小朋友,要陪他跨年。” “小、朋、友?”Howar坏笑。 秦屹无奈,“真的是小朋友,刚成年,我哥的儿子,虽然不是亲生的。” Howar立马止住恶念,尴尬地咳了几声,突然又福至心灵,想到另一件事,“对了,前年中国也是差不多这个日子跨年的是吧?” “怎么了?” “你前年在这喝酒喝到胃出血那次,你朋友来把你架回去的时候,你一直反复地喊,我会回来陪你跨年的,你等我,别恨我……” Howar一回忆起那个画面,依旧觉得很悲伤,“我当时还以为你失恋了。” 秦屹神色怔忪,酒杯磕在桌边,发出一声脆响,他才回过神来,浅笑道:“就是喝醉了,不是失恋。” 说完,又低头不语。 第20章 “三年没有回来,此刻心情如何?”一出机场,梁涛就搭在秦屹的肩膀上问他。 秦屹瞥了梁涛一眼,侧身移开他的胳膊,冷漠道:“还行。” “你丫偷着乐呢,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我乐什么?” 梁涛挤眉弄眼地朝秦屹笑,“看破不说破。” 秦屹的司机缓缓把车开到他俩面前,坐上去之后,秦屹让司机先把梁涛送回去,至于他去哪里……也不知道月湾那幢别墅还能不能住。 大概早就落了灰蛛网密布,陈姨当年同秦许一起搬去老宅了,秦屹临走时也没托人管。 车开到半路,梁涛先下了,还说了句:“要不年三十来我家吃吧,我妈昨晚就嘱咐我邀请你了,还说要给你包水饺。” 梁涛了解秦屹家里的情况,知道秦屹与父兄不和,所以也把他当家里人,秦屹大四那年就是在梁家吃的年夜饭,结束的时候秦屹站阳台上,偷偷感叹了句“原来年夜饭是这个感觉啊”,正好被走近的梁涛听到了,但他装作没听见,嬉皮笑脸地说要去酒吧看妹子。 秦屹也是在那一刻意识到,他和梁涛应该能成为一辈子的兄弟。 梁涛把行李箱取出来,又问:“就简单吃个饭,又不费事,来不来?” 秦屹怔了怔,神色温和地说:“不麻烦了。” “那你去哪……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嗯。” 梁涛走后,司机转头问秦屹:“秦总,现在去哪儿?” “去月湾吧。” 司机愣了一下,“我还以为您要去老宅。” “不去了。” 司机也不敢多问,低头看了看路线导航,为难地说:“今晚市区里到处都堵车,华洋大道还出了车祸,现在只能从福禧街走了,可能会绕些路,迟一点到。” “没事,我不急。” 司机点头,往市区开。 “你现在跟着陈威?”秦屹随口问道。 “头两年是跟着陈总的,但后来秦董让我负责接送秦小少爷上下学,陈总就让我过去了,秦小少爷那时候高三,时间紧张,之前那个司机老杨经常迟到,秦董把他辞了,没人替上,正好想到我之前是您的司机,就让我来接送。” 秦屹眉梢一动,有些恍惚。 “早晚接送,辛苦你了。” “不辛苦,这活轻松多了,早中晚六次,学校老宅两点一线,按时按点的,工资还涨了一倍,一点都不辛苦。” “秦许他高三的状态怎么样?” “挺好的吧,反正心态挺好的,最后一个月冲刺的时候,他跟没事人一样,轻轻松松的。” “那交际方面呢?他有朋友吗?” “有一两个朋友吧,”司机说完又觉得这样说不好,连忙找补道:“不过我觉得,可能因为家境太好了,虽然一中是最好的高中,但到底是个公立学校,秦小少爷不一定能在里面交到同一个层次或者志同道合的朋友,不是他自己的原因。” 司机说的欲盖弥彰,但秦屹听懂了。 他的离开,隔断了秦许的极端依赖,但并没能让他和外界产生联系。 “不过,秦董对秦小少爷那是花了老大心思了,我就从来没见过这么宠孙子的爷爷,要什么给什么,有一次放学车开到半路,秦小少爷要去书店买书,我就转去书店了,结果迟了半个小时才回老宅,路上秦董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过来,就是不放心,嗐,统共两个红绿灯的路,有什么不放心的……” 司机不知道秦家内幕,只记得当年秦屹没走时,和秦小少爷关系好的很,在车上都把他搂在怀里睡觉,和领导没别的话说,聊些秦小少爷的事总不出错。可他说得正欢,没注意到秦屹紧蹙的眉头。 “诶,这边怎么也堵了?”司机嘟囔了一句,拿起手机看导航,疑惑道:“这条路没红啊?” 秦屹抬头看了一眼,“福禧街人流量大,堵也正常。” 司机一拍脑门,“今晚福禧街东边那个体育场有个演唱会,我忘了,我闺女今晚还跑去看来着,现在这个时间演唱会差不多结束了,人都涌到福禧街上来了。” “没事。” 秦屹正要看手机,就听司机惊呼一声:“诶哟,前面出事了。” 秦屹并不怎么感兴趣,也没搭腔。 百十辆车子排成队僵在原处动弹不了,司机又是个好事的,征得秦屹同意之后下车,去路口的人群中央看看发生了何事。 秦屹被四周吵得头疼,心里发燥,于是松了松领结。 “秦总,秦总,”司机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小少爷,小少爷在前面,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胳膊被划了一个大口子。” 秦屹一惊,意识还没有回笼,人已经打开车门跑了出去。 …… “草!秦许你没事吧?” 陈晨看到秦许身上那个触目惊心的伤口,吓得魂都没了,哆哆嗦嗦地拿出手机,正要拨号的时候,旁边有人喊:“已经打120了,马上就来。” 秦许不顾胳膊的伤,另一只手还死死押着被他踢倒在地上的男人。 “他干了什么?我一眨眼你就不见了。” “强、奸未遂。”秦许语气冷淡道。 那个男的捂着肚子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秦许把他拽到路边,让车辆能够通行,但人群还没散,举着手机对着地上的男人一通拍。 众人七嘴八舌。 “我刚刚看见他把一个小姑娘拽进巷子里。” “操!强奸犯啊。” “对对对,我也看到了,在百货商场旁边,我隐约听到有人呼救,还以为听错了。” “110打了吗?” “打了打了。” “小伙子见义勇为厉害啊。” “诶小伙子,你这伤口挺深的,衣服都划破了,不能暴露在空气里,得赶紧处理。” 秦许置若罔闻,他没觉得太疼,可能是天气太冷了。 陈晨在旁边急得都要哭了,忙问:“120怎么还没到?”众人吵得沸反盈天,差点被侵犯的女孩也冲上来,对那人拳打脚踢,一时混乱异常,秦许退到一边,心里烦躁得很。 可他一抬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人群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的世界猛然安静。 那人朝他走过来,走到他面前,脱了大衣裹在他身上,带着那个熟悉的说不清楚的味道。 秦许的伤口突然就变得好疼。 第21章 秦许长大了。 以前秦许总是纠结于秦屹眼里的自己,常常缠着他说:“小叔,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我不喜欢可爱这个形容词”、“小叔,我现在是男人了,你应该夸我帅气”…… 秦屹喜欢逗他,偏不说,秦许就失落地扭到一边去,过几分钟又挨挨蹭蹭地坐回秦屹怀里。 其实秦屹知道,小家伙没过多久就会长大,脱去一身稚气,变成能独当一面的成年人,事实也确实如此,可当他亲眼看到十八岁的秦许,毫无惧色地徒手制服恶徒,全无当年的娇气可怜见儿,秦屹却兀然生出一丝不可言说的抗拒。 秦许的头发长了一些,刘海因为刚刚的奔跑厮打,没了造型,凌乱地搭在额头上,却正好露出精致漂亮的眉骨,他的鼻梁很直,鼻尖微翘,巴掌大的脸轮廓不深,和秦屹完全不同,如果把秦屹的长相比作色彩浓重的工笔画,那秦许的长相就是一幅清润的水墨画,处处留白似仙,唯有一对眸子黑且亮,望过来时能把人深深地吸附住。他此刻垂着眼,秦屹却忘不掉他刚刚那个眼神,混杂着许多情绪,说不清道不明。 他穿的黑色毛呢大衣左肩处被划了两道伤,一道只划破了衣料,另一道却被下了狠手,里层的米白色毛衣被割开,血肉清晰可见,染红了边缘。 可秦许就像没事人一样站在路边,和围观群众一起等着警车过来。 秦屹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孩子是真的不怕疼,可他心疼。他伸出手,想扶住秦许受伤的那只胳膊,可秦许如条件反射一般,猛地后退了一步,拿下身上的大衣,放回秦屹的手里。 “不用了。” “伤口不要直接暴露在空气里——” “不用了,”秦许眉头紧锁,冷声说,“谢谢。” 秦屹愣了片刻,忽闻不远处传来110和120交错的车笛声。 秦许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走到伏地不起的男人身边,二话没说先踩住他的肩膀,然后弯下腰从他的袖子里取出一个袖珍喷雾瓶,男人骂了一句脏话,又被秦许死死踩住。 四周一众哗然。 陈晨走过来,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迷药?” 秦许点头。 就在这时,救护人员和几个民警穿过人群走了上来,经简单的确认之后,秦许坐进了救护车,护士见他年纪不大,特地问了句:“有家属要一起的?” 秦许余光里看见秦屹站在原地,但他开口喊的却是:“陈晨。” 陈晨连忙坐进去,询问护士严不严重,护士说挺严重的,随即关上了救护车的门,隔绝了外面的人流嘈杂声。 秦许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秦屹。 陈晨坐在一边看着护士给秦许的伤口消毒,怕他疼,问他:“小许,刚刚那个男人我怎么觉得特眼熟啊?” 秦许没说话,陈晨自己想了半天,然后一拍大腿,把护士吓了一跳,他连声道歉,然后凑近秦许,说:“是你小叔!我就说怎么那么眼熟,他憔悴好多啊。” 听到这句秦许眉梢一动,“憔悴了吗?” “对啊,看出来没之前那么年轻了。” 护士提醒秦许:“失血这么多,别说话了。” 陈晨连忙点头,抿紧了嘴。 等秦许被抬到急诊室,包扎缝合一通结束,陈晨已经在旁边睡着了,秦许右臂打着石膏,左手抓着一叠报告单,起身的时候大衣掉在地上,要去捡大衣的时候报告单又撒了一地。陈晨还没醒,秦许也不想打扰他,蹲下来一张一张地捡,有一张飘到了门口,秦许正准备走上前的时候,门口出现一个人。 那人弯腰捡起那张轻飘飘的报告单,仔细看着上面的文字。 “你别看!”秦许把报告单抢回来。 两人隔着一米距离对峙不动,秦许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安静的走廊里震耳欲聋。 良久沉默之后,秦屹开口,他声音很轻,伴着温柔:“疼不疼?” 秦许的眼泪差一点就要夺眶而出,可他忍住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说:“不疼。” “这么恨我吗?” 秦屹的大衣被他搭在手臂上,他又拿起来披到秦许单薄的肩上,两手握着衣领不容拂逆地按在秦许的胸口,把第一颗纽扣系上,秦许想往后缩,他怕被秦屹听见他如雷的心跳。 那太难堪了,他不能总像个被抛弃的小狗,坐墙头上哭着等着被人捡回家。 他挣扎,想甩开秦屹外套的桎梏,却被秦屹抱住,秦屹按着他的后脑勺,避开他打了石膏的胳膊,把他虚搂在怀里。 “我按时回来了,没有骗你。” “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你这个承诺,”秦许压下万般情绪,勉强冷静地说:“你以前还承诺过,永远不会丢下我。” “小许——” 秦许鼓足了力气推开秦屹,“没关系了,我已经习惯这种事情了,我也不恨你,没什么好恨的,小叔你这次回来正好可以陪爷爷过年,他很想你。” 秦屹应该生气,他应该把三年前的种种悉数道来,可他看着秦许,一句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听见秦许说:“爷爷对我很好,这三年他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他现在身体很差,受不了刺激,所以如果你要回老宅,别说什么伤人的话。” 秦屹哑然,眸色深沉,“他对你好?” “是啊,他对我很好,大概这就是隔代亲吧,我重新感受到了家庭温暖,这三年过得很开心,”秦许翻了翻手里的报告单,随口又说:“哦对了,爷爷他带我去了天文馆。” 这话深深刺痛了秦屹,他愤然道:“我说过我不是要丢下你,我有苦衷,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丢下你。” “也许吧,那又怎样呢?小叔,你回来我很开心,但我们也没法再像以前那样了,我以前太不懂事了,总是缠着你,现在不会了。” 秦许像打了腹稿一样脱口而出,说完又懊悔,秦屹站在那里,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明明当初一句解释都没有就离开的人是秦屹,了秦屹此刻的眼神怎么那样让人难过,和三年前在他床边时一模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陈晨从梦中惊醒,揉了揉眼,发现秦许站在门口,连忙走上来,“天哪,我竟然睡着了,诶小许你石膏打完了?诶这不是——” 秦许竟然很郑重地介绍了一番,“这是我小叔,小叔,这是我的高中同学,陈晨。” 陈晨也不好跟着秦许喊,可秦屹看起来虽然憔悴,但绝不是“叔”字辈的人,他只能恭恭敬敬地说了声:“您好。” 秦屹点了点头,“你好,天很晚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家吧。” 陈晨摆手,“不用不用,我打个车就好。” 说完就拿出手机,惊讶道:“我去,十二个未接来电,刚刚听演唱会的时候把手机关机了,我妈该着急了,那小许……既然你小叔来了,我就先走了。” 秦许下意识地拦了他一下,可他怕在秦屹面前露怯,就飞快地收回了手。 陈晨走后,又来了两个民警,让秦许做一个笔录。 秦屹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时不时听见病房里传出来的说话声。 他这一天实在疲惫,早上还在A国处理工作,一路从汽车到飞机再到汽车,整整九个小时就没停过一刻,此时伴着医院的消毒水味,倒生出些平静来,他按了按眉骨,闭目养神了一会儿。 “外套。” 突然有人说话,秦屹猛地睁开眼,所有的狠戾不快在望向秦许的那一刻全都化成了柔情。 秦许别开视线,不自然地说:“你自己穿吧。”然后松开手,把外套扔在秦屹的腿上。 秦许转身进病房拿了自己的外套,他一只手不好穿,有些无措,秦屹走过去从背后拿过他那件破烂的毛呢大衣,给他披在肩头,又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圈在秦许的脖子上。 他们站的很近,呼吸都缠在一起,热气蒸腾盘旋,红了秦许的眼,他实在憋不住了,把脸埋在围巾里落了两串眼泪。 幸好秦屹没有看到,因为此刻他正在联系司机。半分钟后,秦屹挂了电话,转身朝秦许伸手,“走,司机到门口了。” 秦许没有伸手,低着头直冲冲地往门口走。 秦许上车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黄叔叔,我回老宅。” 秦屹闻言后无奈,缓缓坐到他旁边。 气氛很僵,司机几次挑起话头都没有引起后座两人的兴趣,只好讪讪闭嘴。 等送走秦许,秦屹又让司机把他送到月湾。 他没去想那幢房子今晚是否能住,他只是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那幢房子,以至于不让他产生一种错觉:他和秦许从来没有过温存的时光。 他下了车,司机帮他取下行李。 他找出钥匙,打开别墅的大门,门锁轻响,还是熟悉的声音。 虽未开灯,却没有迎面而来的霉味,秦屹开了手边的主灯,从客厅到二楼倏然亮了起来,秦屹心神一震,还以为产生了幻觉。 这里竟然干净无比,地面没有半点灰尘,除了没有烟火气,其余的布置和他走时分毫不差。 他的心跳再加速,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指引着他,他鬼使神差地快步走向二楼,走向那个带有整块落地窗的房间。 一开灯,秦屹竟有些眼热。 那里床铺整洁,被子叠得很好,床头柜上摆着几个相框。 他偷偷回来过,或者说,没离开过。 第22章 秦许回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一点,他静悄悄地开门,却不想秦问松就坐在客厅里等着他。 “伤成什么样了?”秦问松神色紧张,听到门响,恨不得能从轮椅上站起来。 秦许见藏不住,眨了眨眼睛,走上去,把报告单和打着石膏的胳膊给秦问松看,秦问松的眼睛老花得严重,看不清字,就交给旁边的陈姨看,有些着急地问:“看看伤没伤到骨头?” 陈姨哪里看得懂那些专业名词,秦许于是坦白:“没伤到骨头,伤到神经了,所以打了石膏。” “伤到神经还是小事吗?右手多重要啊,不行,明天我带你去陈医生那里,”秦问松颤巍巍地伸手过来,碰了碰秦许的石膏,不满道:“这个石膏质量也不怎么好。” “离体育场最近的就是城河医院,条件可能不是特别好,爷爷,你别担心,只是稍微伤到一点神经,没断裂不影响以后的行动,您想想,要是严重的话,我怎么可能这么轻松打个石膏就走了。” “那你明天还是得去陈医生那里一趟,让他给你定一个最好的治疗方法。” “好。” 秦问松叹气,“你怎么这么不珍惜自己的身体呢?仗着年轻,不把健康当回事。” 秦许低着头任骂,但秦问松没有骂他,他左右看了看秦许的石膏,和破了大口子的外套,又气又心疼,也对秦许毫无办法,祖孙俩面对面坐着,谁也没说话,客厅异常安静,只有鱼缸里氧气泵的运作声。 半晌后秦问松突然开口:“秦屹回来了。” “嗯。” 秦许这个反应让秦问松有些意外,“怎么,你知道?” “在路上碰到了。” “怎么碰到的?” “我把那个强奸犯追到斑马线上,导致那条街堵的水泄不通,秦……小叔的车正好也在里面。” “然后他就看到你了?他怎么说?” “没说什么,”秦许有些抗拒继续这个话题,只编道:“就说让我好好养伤。” “是吗?”秦问松顿了顿,“没说要把你带走?” 秦许摇头,闷声道:“没,我又不是小孩了。” 秦问松坐在轮椅上,满脸病容,声音听起来很苍老,像一棵快要枯死的树,可他每次提及秦屹,却像突然有了力气,“你嘴上不说,但爷爷知道,你这三年过得不开心,现在秦屹回来——” “没有不开心,”秦许罕见地抢白,像急于证明什么,“挺开心的,我本来就不是那种心情起伏很大的人,但我心里是开心点,这三年您对我这么照顾,我特别感动,爷爷,您不用自责,我没什么好遗憾的。” “你不怪他当年丢下你?” 秦许的喉咙蓦然生出刺痛感,几秒之后才说:“小叔他本来也没有抚养我的义务,是我赖在他家不走,成了他的负累,我怎么还能怪他?” “那你怪你爸妈么?” 秦许一愣,下意识摇头却又停住,他压着情绪,说:“爷爷,我累了。” 一整个晚上,他都在说假话。 秦问松点了点头,“累了就去睡觉吧,小陈,他手不方便,你去帮他洗漱。” 陈姨说好,陪着秦许上楼了,秦问松在后面说:“明天一早我带你去陈医生那边,今晚就先将就一下。” “好。” 秦许刷牙洗脸结束,澡也没力气洗了,他躺到床上,一闭眼满脑子都是秦屹。 秦屹抱着他说的那些话,太温柔了,让秦许毫无抵抗力。秦屹其实不是一个温柔的人,且不说秦问松和秦楷,就从他公司的那些员工对他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秦屹是一个很冷漠的人。 可秦屹在秦许面前,几乎没有冷过脸,即使有过,他也很快就过来哄了。 他说过,他看秦许可爱,所以把他从老宅偷出来。那他又是因为什么,在三年前把秦许丢回去了呢?秦许不懂,这件事曾经让他一想到就崩溃,现在却已变成心口的一道疤,很碍眼却没有痛感。 他今晚应该表现得很好,没有在秦屹面前哭。 如果秦屹同情心泛滥,看他可怜,又把他带回家,那他是不是还要再经历一遍得而复失的痛苦? 秦许最后悔的事,就是十二岁那年跳进秦屹的怀里,吃了秦屹给的糖,往后再也吃不了苦。 他擦了眼泪,用完好的胳膊掀起被子把自己裹住,正要进入睡眠状态时,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让他猛然惊醒。 月湾的别墅! 秦屹今晚要是回去,岂不是会知道他经常回去还打扫……他下午装的冷淡不都通通成了笑话? 秦许一展开想象,立马尴尬到脚趾扣床板,胳膊也不痛了,睡前伤感全部飞走,他再也睡不着了。 万语千言汇成一句——操! --- 这厢,秦屹也没睡好。 他就躺在秦许原先住的房间,盖着秦许的被子枕着秦屹的枕头,床头灯开到最低档,落地窗帘被全部拉开。 凌晨三点,他依旧睡不着,于是披了件厚衣,推开阳台门,走到半圆形的露天阳台上。 今年没怎么下雪,空气又冷又干,秦屹一推门就打了个寒颤,余光里看到阳台角落的藤编秋千上有一本书,他走过去,拿起来,发现是阿尔贝?加缪的《局外人》。 秦屹起先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合情合理。 他放下书,走到阳台边,头顶一轮明月,不似当年圆润,残缺混浊了些。 当年他还在楼下的雪地里抽了根烟,然后朝秦许招招手,秦许就飞奔到他怀里,嗲嗲地讨好地说:我给小叔暖一暖。 物是人非,秦屹第一次清晰地感知到这个词的力量,太苍凉了,好像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他今年三十三了,前十五年在和他歇斯底里的母亲抗衡,后十五年用来摆脱他自私无赖的父兄,又一个人在国外茫然过了三年,现在想想,竟没有一天是为自己活的。 他只想一想,就觉得浑身发凉。 夜深露重,秦屹自觉身体吃不消,返身时顺带拿上那本书,一起回了房。 秦许被秦问松带到一家私人医院,是秦问松经常做检查的地方,主治医生姓陈,看起来和秦问松是至交,秦问松一进门就把秦许拉到陈医生面前,紧张地说明情况。 “老陈啊,小许他才十八,要是右胳膊不能动岂不是一辈子都毁了,你得给我百分之百的结果。” 秦许本来一点都不担心,听这话倒生出些后怕来。 陈医生给秦许做了几项检查,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没有大碍。 “没有伤到重要神经,不会影响以后的活动,连石膏都不用打,在家好好休养就行。” 秦问松不相信地问:“你确定?” 陈医生扶了下眼镜,点头道:“确定,小许,我给你重新开了两种药,内服加外敷,见效肯定比一般的药来得快,一个月后来复诊就行。” “好。” “还有这几天会比较疼,不过年轻人身体结实,不要紧,但是之后要做一些康复训练,到时候我会派护士按时去你家帮你。” 秦许点头,然后看向秦问松。 秦问松还是怀疑,“你别大意,我孙子要是有点什么事,你要负全责的啊。” 陈医生没生气,反而笑道:“这点伤我还看不好我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倒是您,秦董,您这身子怎么没见好啊?气色也不行,我给您开的药您按时吃了吗?” 秦问松摆手,“没吃,我觉得我现在身体蛮好的,生死有命,我现在只求小许健健康康的,就够了。” “你怎么这么固执呢?”陈医生有些发怒。 秦问松没应,只说:“那行,那我走了。” 等司机把秦问松扶进车里,秦许刚绕到另一边准备开车门,一转头,发现秦屹从对面走了过来。 他愣在原地,手搭在门上也不知是进是退,直到秦问松也发现了秦屹的到来,冷声喊了一下秦许,秦许才回过神来。 秦屹风度翩翩地走过来,街道两边的法国梧桐在冬天落了半树的叶子,一派肃杀之感,衬得秦屹格外俊朗丰采,全无昨晚的狼狈,他像是完全不在意秦许此刻的情况,也不在意秦问松就坐在车里,走到秦许的面前,微微低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你有一本书落在我家了,要不要去拿回来?” 这理由真是无聊、无语、无中生有,可秦许偏偏迈不动步子。 “小许。”秦问松又喊了一遍。 “我现在负伤在身,麻烦小叔送到老宅吧。”他语气是轻松的,但紧绷的嘴角暴露了他的心思。 “那好,”秦屹没拒绝,又说:“那今晚十点,我送过去,你在门口等着。” 秦问松在场,秦屹的气场明显冷了十度,这让秦许有些怕,他点头,忘了自己昨晚还发誓要冷漠到底。 第23章 时针走得太慢了,慢到秦许冷静下来,接着开始厌弃自己,他在期待什么? 按理说,秦楷养他六年,秦问松养他三年,而秦屹陪他的时间加起来还比秦问松少几个月,为什么他可以坦然接受秦楷夫妻的举家离开,却偏偏放不下秦屹呢? 他对自己说:秦许,你这不是犯傻,是犯贱,如果你今晚有一丝松动,那这三年就被轻易翻篇了,到时候不是秦屹把你丢下了,是你自己把自己丢下了,你的自尊,你的骨气,你在孤儿院暗暗发过的誓,你要独自生长的决心……那就全没了。 但九点五十八的时候,客厅电话叮铃作响,秦许还是吓得飞速从沙发上站起来,然后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刚刚说了什么?忘了。 他努力镇定地接起电话,里面传来秦屹的声音,沉稳缓慢,连短暂的停顿都诱人。 “我到门口了,你呢?” 秦许不设防地脱口而出:“我在客厅。” 秦屹轻笑,但情绪并不高昂,“那出来吧。” 秦许放下电话,出门之前先跑到盥洗室,对着镜子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和发型,虽然他现在是位伤残人士,但他也要努力把自己捯饬成独臂大侠。 他的胳膊上套了个护具,没办法穿紧身的衣服,陈姨不知道在哪里买了一件外套,宽大到可以塞进三个秦许,下摆完全遮住屁股,面前还是个巨大的卡通熊头,最可怕的是,肩膀上还立着两只棕色的熊耳,秦许早上看见这件衣服的时候表示了明确的拒绝,但陈姨并没有搭理他,固执地把他的胳膊塞进袖子里,苦口婆心地说:“这件衣服可难买了,我逛了三家商场才看到的。” 这让秦许怎么拒绝呢? 但他现在站在镜子前,忍不住朝天哀叹,他真的不想在秦屹的面前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太没气势了。 捯饬了几分钟,他也没法再拖延了,于是快步往门口走,现在门前的台阶上,他看到秦屹的车在黑色大门外若隐若现。 他心中一动,又加快了速度。 走到秦屹车边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下大门旁边的矮墙。 十二岁的时候,这墙看起来并不矮。 他正愣着神,秦屹关上车门走到他的身边,在看见秦许的衣服时勾了一下嘴角。 他比一七八的秦许还要高出不少,秦许记得以前在秦屹的体检报告单上看过,秦屹是一八六来着……秦许竟然在此刻漫无目的地想到秦屹的身高。 “喏。” 秦许一低头,一本黑白封面的书映入眼帘。 “往后翻了几页,又忘了插书签,不好意思。”秦屹一脸正经地道歉。 秦许接下,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 半分钟的沉默之后,秦屹突然伸手过来,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在秦许的眼瞳里不断放大,几乎攥住了秦许的心,他想往后退,可腿脚都不听使唤。 他为什么伸手过来?他还想像昨晚一样抱我吗?不行,不能被他的话迷惑,秦屹说起软话来,能让小时候的秦许飘飘欲仙好几天,然而长大后他也不见得有什么长进。 所以要阻止。 “你干嘛——” “你的耳朵——”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只不过前者比后者惊慌得多。 秦屹又笑,“我只是想说,你的小耳朵很可爱。”说完,他伸手捏了捏秦许肩上的熊耳。 棉料的摩挲声和秦许的心跳混在了一起,他怒极又觉难堪,往后推了一步,像是要走的样子。 秦屹没有拉他,反而转身看向夜空,“今晚的月亮很美。” 秦许望过去,只见如墨夜幕明月高悬,都市的夜晚总是缺少星星,那轮月就像立在高楼顶上,美得太孤独了。 “不好看。”他违心地说。 “是吗?”秦屹轻声道,然后回过身来,对秦许说:“可能因为你长大了,对月亮没兴趣了。” “是啊,没兴趣了。”他再一次违心。 秦屹拿起手机,对准月亮拍了一张照,然后点击保存,“好吧,那我就独自收藏了。”说完就要上车,秦许追上去。 “什么意思?” “某人三年前让我给他拍月亮,我给他拍了,却没有机会发给他,现在他不喜欢月亮了,但我很喜欢,所以决定将这些照片私藏。” 秦许一手抓住车门,忍住眼泪,“你凭什么私藏?明明是你不要的。” “我没有说过不要,我只说我有苦衷。” “那你告诉我你的苦衷啊?你什么都不说,就要让我原谅你,然后装作这三年不存在吗?” “你要听吗?” 秦许看着他,郑重地点头。 秦屹坐在驾驶座上,闭上眼,又缓缓睁开,“我的苦衷就是,当年是秦问松用你的人身安全威胁我,要我出国替他的公司继续卖三年的命,我没有办法,不能护你周全,只能离开。” 秦屹的声音明明不大,却让秦许在原地动也不得动。 等到握书的手冷得没知觉了,秦许才说话。 他全身都在发抖,说:“怎么可能呢?爷爷对我那么好,你肯定是在骗我,你在骗我,你扔下我三年音讯全无,回来之后还拿这样狠毒的谎话骗我,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你变得好可怕,你不是我的小叔了。” 第24章 “我不信,随你说什么。” 秦许昂着头,语气轻蔑。 秦屹瞬间变了脸色,眼神黑沉阴鸷,秦许下意识地转身要走,却被秦屹一把抓住,秦屹揪着他的宽大衣裳,猛地把他拽进车里,秦许一开始还没防备,直到肩膀撞到后座的中央扶手,疼得秦许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才开始挣扎,他一边推阻发疯的秦屹,一边用完好的手扒车门。 他的反抗再一次彻底激怒了秦屹。 那个只会在他怀里卖乖撒娇掉眼泪的小孩不见了,自从他回来,秦许就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接着,他那煎熬的异国三年在秦许的一句“我不信”中变得毫无意义。Howar说的没错,他在A国的日子就是画地为牢,虽然他自己不愿承认。 可他做这一切是为了谁? 他掰开秦许的手,然后把他推进后座,而后欺身而上将他禁锢住,好像这样就能把他永远留住。 别说秦许现在受伤了,就算没有受伤,他也未必是秦屹的对手,秦屹的臂力惊人,这几年在外奔波更是有增无减,他看起来都没有费什么劲,随随便便就把秦许压在了身下,他用膝盖抵着秦屹的腿,让他逃无可逃。 秦许怕到不知所措,有一瞬间他很想呼救,让老宅的保安叔叔听到,然后过来把秦屹拉开,可他却喊不出口,他舍不得让秦屹难堪。 他只能拧着眉毛用尽力气,小声地骂:“你疯了吗?”可秦屹像个扑食的野兽,赤红着眼,就在拥挤窄小的后车座上死死按住他的猎物,秦屹的手紧攥着秦许的领口,秦许觉得自己要窒息了,他思念了那么久的秦屹的味道,此刻正密不透风地笼罩着他,可他没有办法顺畅呼吸,秦屹几乎想把他掐死。 车门没关,不断有冷风钻进来,可秦许感觉不到冷,他全身都在发抖。 秦屹疯了,秦许从未见他这样失控过。 “你怎么敢不信?你就这么忘恩负义吗?原来是我看错你了……”秦屹的声音在颤,可他说出来的话依旧比刀子锋利,“你这样和狗有什么区别?谁给你块肉你就跑过去摇尾乞怜,没有自尊吗?” “啪!”秦许一巴掌扇在了秦屹的脸上。 他的手心滚烫,指尖发麻,一切都不真实。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秦屹没有回答,脸颊的痛感使他愣住,然后他看到秦许的眼泪——没有什么东西比秦许的眼泪更让他心软,他陡然清醒,心头漫上开始无边无际的懊悔,他那只攥在秦许胸口的拳头缓缓松开,全身的力气散了一半,秦许没有说话,连哭都没有声音,眼泪机械一般地顺着两边流进发缝里,秦屹慌了,他把手插进秦许的腋窝,捞起他半个身子,企图把他抱进怀里,“对不起,我刚刚、我刚刚说的是气话。” “你没看错啊,我就是像狗一样赖在秦家,秦楷不要我,我就投靠你,你不要我,我就投靠爷爷,没什么不一样的,反正我只是贪图富贵,你看,整个学校都知道我是富二代,知道我有亿万家产,每个人都高看我一眼,不好吗?” “小许,我——” 秦屹的唇几次堪堪擦过他的耳垂,但他已经没有心情去揣度此刻的温存了。 他冷着脸,语气毫无波澜道:“我以为三年很短的,你回来之后跟我道个歉,我大概也就原谅你,但是现在我才发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我已经没法像以前那样轻轻松松地叫你小叔了,这个称呼变成了过去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你不在,我已经长成了你不喜欢的样子。” 秦屹僵住,缓缓地松开怀里的人。 车厢里有浓郁的香薰味道,使人发昏,秦许隐约听到有人在叫他,辨认几秒之后,他用力把秦屹推开,秦屹没有阻拦,秦许就从他的身侧挪了出去。 他的右臂被秦屹搡得很疼,但他不想跟秦屹说,他一句话都不想跟秦屹说。 他走到车边,看到杨君言站在铁门旁边,长身玉立,显得很是挺拔,杨君言遥遥望过来,声音不大不小,问得意有所指:“你在那里干嘛?” 秦许护着右臂,把护具摆正,抬头反问:“你来这干嘛?” “陈姨说秦爷爷刚刚突然发高烧,打电话过来,让我去请医生。” 秦许大惊失色,不顾手臂的疼痛,小跑着到杨君言的身边,急切问道:“那爷爷现在怎么样了?” “没有大碍,医生说他今天在外面半天受了风寒,”杨君言神色轻松,又说:“已经睡下了。” 秦许松了口气,不禁自责起来。 杨君言突然说:“我今天早上在新闻里看到你见义勇为的视频了,挺酷啊,那个女生有来给你送锦旗吗?” 秦许没理他。 杨君言自顾自道,“一点表示都没有啊?那下次还是不要乐于助人了,我就说,各人自扫门前雪最轻松。” 秦许胳膊太疼,没有心思和杨君言闲聊,“爷爷真的没事吗?” “嗯,他的病……现在发作时能缓解下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秦许点头,“我累了,我回去睡觉了。” 杨君言侧了侧身,“好。” 等秦许走进去,杨君言还站在原处,直到秦屹从后座出来,像是确认了什么一样,他才转身往自己的车边走。 但刚走下台阶,秦屹喊住了他。 “当初是你把秦楷赌输八百万的事情透露给秦问松的,对吧。” 杨君言脚步一顿,指尖微动,但依旧平静地望过去,他知道秦屹不是个莽撞的人,言必有据,无奈只好坦白:“是,但我没想到您和小许会因此而分开,抱歉了,秦先生。” 秦屹关上后车座的门,讥讽道:“你要是真的有愧,为什么三年来对秦许不提半字?” 杨君言抬起眼皮,正好对上一双凌冽的眼,秦屹的气场太强大了,杨君言心神巨震,但没有表现出来。 “先把秦楷挤走,后面又帮着秦问松保守秘密,博得他的信任,从而名正言顺地进入公司高层,让我想想,这盘棋的最后一步大概是,让秦问松在遗嘱里写上你的名字?” “我不懂您在说什么。” “金辉与我无关,就算你想把它占为己有我也无所谓,我只警告你,你要是敢对秦许有什么企图,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杨君言脸上挂着笑,但身体紧绷,看起来并不轻松,半晌后他开口:“我对小许没有企图,您放心。” 秦屹嫌恶地望了他一眼,然后转身上车走了,杨君言站在石阶边上,静默半刻,也掏出车钥匙坐进了自己的车。 秦许第二天又去找了一下陈医生,陈医生恨铁不成钢地怨他:“你也太不小心了,自己洗什么澡?本来没事的,现在被你摔出事来了。” 秦许任骂,“严重么?” “严重倒是不严重,伤口撕裂,得重新包扎,”陈医生给他消了一遍毒,看着秦许紧皱的眉头,“你爷爷得心疼坏了。” 秦许低头,“陈叔叔,我爷爷的病情怎么样了?” “你也大了,有些话可以对你交代了,”陈医生给他包扎完,放下手里的东西,说:“秦董刚查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淋巴癌晚期,这三年肿瘤科的医生们也想了很多的办法,再加上秦董的求生欲很强,能延迟到现在可以说是奇迹了,但情况始终不乐观,肿瘤只大不小,而且我听说他昨晚又发作了……所以说,还是要考虑一下最坏的情况。” 秦许点头,“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陈医生摘了口罩,摇头。 秦许在陈医生的帮助下,刚把外套穿上,陈姨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小许,你快回家,秦老先生快不行了。” 秦许如遭雷击,顿了几秒拔腿就往外跑,司机本在外面抽烟,看到飞奔出来的秦许吓了一跳,连忙捻灭烟头,走过去把后车门打开。 “黄叔叔,快,快回老宅。” 等一路飞驰到了老宅,秦许半步未歇地跑去秦问松的卧室,里面站了不少人,有医生护士,还有秦楷一家,秦许到门口的时候,秦问松像有感应一样,转头过来。只过了一夜,秦问松又老了十岁,满脸的沟壑更深,完全没有了昨天精神矍铄的影子,他躺在中式大床上形如枯槁,但他还是喊了一声“小许”。 秦许走上去,跪在床边。 “胳膊好了吗?我怎么听说你洗澡摔了一跤?” “我太不小心了。” 秦问松勉力笑了笑,“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再怎么见义勇为,自己的身体还是、还是最要紧的。” “好。”秦许握住秦问松的手。 “你是个好孩子,对人没有坏心,但以后也别让别人给欺负了,记住,那些突然对你好的,一定有目的。” “爷爷,您别这样,熬过去就好了,您得活到一百岁啊。” 秦问松仰躺着,望了一眼天花板,又望回秦许的脸,“秦屹呢?” 秦许怔住,秦楷走上来无奈地握着手机:“电话打不通。” 秦问松竟然回光返照地笑了,“你还帮他瞒着?” 秦许不解,抹了一把眼泪,倏地站起来,“爷爷我去把小叔找来,我现在就去。” 说罢转身就跑,老宅和秦屹的月湾别墅距离十几公里,司机开到了最快,抄近路五分钟就到了月湾。 秦屹在家。 秦许疯狂按门铃,几秒之后,门开了,秦屹穿了一身烟灰色的家居服,站在门边,看到是秦许的时候有些惊讶。 “爷爷快不行了,他想看你最后一眼,小叔,我求你了,你去一趟吧。” 秦许一边大口大口地喘气,一边去拽秦屹,可秦屹却收回了他的手,面无表情地把门关上。 秦许再敲门,里面再无回应。 第25章 “他是你爸啊,他想见你,小叔,我求你了,求你了,你去看他一眼吧,没时间了。” 秦许还拍着门,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可那扇门里寂静无声,秦许难以置信,所以他敬爱的崇拜的小叔是这样一个人吗? 他不信,继续拍门,最后甚至威胁道,“秦屹,你如果真的这么绝情,那我之后再也不会喊你小叔了。” 他似乎听到一瞬的玻璃破碎声,但一恍神,那声响又消失了。 司机在旁边叹气,“小许,要不回去吧。” 秦许没有放弃,他记得刚刚秦问松的眼神,明明是那么渴望秦屹的出现,秦屹是他的小儿子,是他最在乎的人,秦许心里知道,如果没有秦屹,秦问松不会爱屋及乌地对他好,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让秦问松在离开之前见秦屹最后一面。 他后退一步,然后一脚踹在门上,又因为重心不稳,踉跄地摔倒在地,他这个饱经折磨的右臂实在太惨了,碰到个丝毫不懂爱惜身体的主人。 秦许爬起来,又是一脚踹上去。 几分钟之后,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就在这个时候,秦楷打电话来,说:“老爷子走了,你回来吧。” 秦许茫然地站在原地,心里空得无边无际。 他对门里的人说:“爷爷走了。” 这个家彻底散了。 …… 老宅里的人都在奔来跑去地忙,只有秦许没有事做,他坐在沙发上出神,三岁的秦安安被蓝可抱过来放在秦许旁边,她从没经历过这种阵仗,跟着大人跑了一上午,此时有些困,一坐下来就倚着靠枕打盹,秦许脱了自己的外套,给她盖上。 手机突然响了,秦许没看来电人,直接点了接通,里面传来陈晨的声音,“小许,后天是莫疏辞的生日,她邀请我们去黛山度假村玩,你想不想去?可以泡温泉,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莫大小姐有个任务要交给你……嘿嘿你能不能把你哥喊出来啊?就是上次送你上学的那个杨哥,莫大小姐对他一见钟情,说要追他,想请你牵线搭桥呢!” “陈晨。”秦许突然开口,打断了陈晨的喋喋不休。 “嗯?” “我爷爷去世了,我现在没心情。” 陈晨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电话里只剩他轻微的呼吸声和电流声,“我……真对不起……我……诶小许,你节哀顺变。” “不用抱歉,我没事,挂了。” 秦安安被楼上搬东西的声音吓醒了,睁开眼,还没来得及哭,一歪头又倒在秦许身侧睡着了。 秦楷在打电话,蓝可站在书房门口同秦问松的律师聊天,秦问松的几位老友围在一起攀谈,董事会的人陆陆续续到来,家里的两个保姆跑进跑出地收拾秦问松生前的衣物,几个司机在院子里抽烟。 好像一切都与秦许无关。 也是,秦家本不该和他有关。 杨君言走过来,手里端着一杯咖啡,“要么?” 秦许摇头,杨君言就把咖啡放在茶几上,坐在沙发的另一边,随口道:“秦楷准备把老宅卖了。” 秦许愣住,抬头看了一眼电话打的热火朝天的秦楷,然后低下头,“哦。” “你以后住哪儿?学费和生活费呢?这些你想过吗?” “没。” “该想想了,”杨君言说完停顿了几秒,转而笑道:“或许你可以去投奔秦屹,他应该会收留你。” 秦许抬了下眼皮,“你很闲?” “关键是这儿没有我插手的份啊。”杨君言环顾四周,然后摊手道。 “我发现我真的不会看人,我以前觉得你是真心对爷爷好,真的把他当亲人照顾。” 杨君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哦,这说明你长大了。” “你想要什么?钱?” 杨君言没有回答,但收起了笑容,只说:“你要不要去睡一觉?满脸都写着困。” 秦许刚要说话,就听见秦楷在二楼大喊,“什么?有遗嘱?”说完,他就气轰轰地冲过去揪住律师的领子,“老爷子真留遗嘱了?” 律师吓了一跳,差点滑倒,“秦先生您先别激动,秦董确实在一年前就写好了遗嘱。” “内容是什么?财产怎么分?” 律师进书房打开秦问松的保险箱,取出公证过的遗嘱,给秦楷看。秦许看着楼上的几人飞快地往书房里涌,也不知在争抢些什么,他觉得疲乏,就没再看。可五分钟后,他又听见秦楷的怒骂声。 “杨君言?这是怎么回事?你他妈背着我给老爷子下了什么迷魂药?” 秦许立马望向杨君言,只见杨君言仿若未闻,握着咖啡杯,喝了一口,似乎觉得味道不错,便又喝了一口,然后举着杯碟对秦许笑:“诶可惜了,我人生中煮咖啡煮的最好的一次你没赶上。” 秦许张了张嘴,但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秦楷已经冲下楼,一巴掌把杨君言手里的杯碟打落,然后把遗嘱书朝杨君言脸上甩去。 “百分之七十的股权?你真有本事,我就说你怎么跟条狗一样成天在秦问松旁边转悠。”秦楷大骂了几句脏话,然后一拳锤在杨君言的脸上。 蓝可连忙上来拦住,秦楷便迁怒于她,“你们两个是不是早就算计好了?婊\/子,我就知道!你爸那老东西一直肖想我秦家的钱,在我身上没捞着,就派外甥来偷!” 蓝可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心疼杨君言颧骨的伤,秦安安被秦楷凶神恶煞一般的表情吓哭了,蓝可连忙把她抱住,回骂道:“你自己没用,还好意思在这边嚷?” “你说什么?” “我就说了,你就是个窝囊废,爸他做的对,你不配分到他的钱。” 秦楷又是一巴掌扇过去,却半路被杨君言拦住,秦楷也不怕撕破脸了,和他厮打起来,众人拥上去,七手八脚地乱作一团,一时间叫骂声解围声哭声不绝于耳。 在秦许眼里像一场慢镜头的荒诞喜剧。 秦楷离开的时候说:你等着,我总有办法。 喜剧落幕,众人退场,只留下杨君言,他领口的纽扣崩开了,衬衫全是皱的,看起来很狼狈。 “你还好吗?”秦许坐下,他给杨君言倒了杯水,放在桌边。 “还好,”杨君言拢了拢领口,又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服,用他最平常的语气,说:“意料之中。” “爷爷的遗嘱是他自己的意思吗?” “是啊,你不看一下吗?他把老宅留给你了,我找人估过价,秦许,你现在可是亿万富翁。” “我说那百分之七十的股权。” 杨君言坦然道:“给我是最好的选择,落到秦楷手上,金辉就完了。” “还有我小叔。” “不可能,老爷子不会留给秦屹的。” “为什么?” 杨君言微顿,似乎有一丝犹豫,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因为秦屹不是他的亲生儿子,秦屹是秦问松他老婆程霜和情人生的。”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觉得秦问松对秦屹好吗?他曾经当着众人的面用拐杖打秦屹,也逼得他公开出柜,其实秦楷做的烂事比秦屹多多了,但秦问松从来没有当众给过秦楷难堪,你就没有疑惑过吗?” “我……”秦许突然就不确定了。 “一年前,我无意中听到了秦问松和律师的聊天,知道了这件事,似乎连秦楷都不知道,他和秦屹是同母异父的关系。” 秦许哑然。 “所以在秦家,他的处境其实和你差不多。” “那三年前……” “哦,三年前,”杨君言用手在膝盖上拂了拂,继续说:“三年前秦问松拿你的命威胁秦屹,让他继续给金辉卖命,逼他出国,秦楷除了赌债,还因为投资失误让金辉亏损上亿,秦问松命令秦屹三年内堵住这个窟窿,出了国,他就能心无杂念地帮秦家还债了,现在想想,秦问松虽然瞧不上秦楷,但是事到临头,到底还是偏向他……” 秦许的思绪在杨君言的声音里变得飘渺。 ——我不是要丢下你,我有苦衷,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丢下你。 ——我不信,随你说什么。 “我也猜不透秦问松为什么要把秦屹留在家里,按理说秦问松刚愎自用,天天看着自己被戴绿帽子的证据,难道就不糟心么?我以前试图探究过这个问题,但可能只有秦问松自己知道了。” “那我小叔他知道吗?” “应该是知道的,”杨君言喝了一口水,继续说:“我以前一直好奇,秦屹这样有能力的人,大学毕业之后明明有机会离开秦家的,但他却被秦问松死死按在一家小分公司里六七年,这是为什么?后来我特地去套秦问松的话,秦问松当时刚做完治疗头脑昏沉,我问他他就回答说,他得报恩,如果不是他救了他,程霜早把他掐死了。” “我又找了老宅以前的清洁阿姨,问她以前的事情,她说程霜,也就是秦屹的母亲,在生下秦屹之后精神就开始失常了,在家里每天摔东西砸门,歇斯底里得像个疯子,她还把秦屹关在储物室里,不让他吃喝,秦问松更不会管秦屹,秦屹经常在里面一关就是一个星期,有一次他饿的不行了,想办法逃了出来,结果半路碰上正在发病的程霜,被她掐住脖子气都喘不过来,快死的时候是秦问松过来救了他,后来程霜一病不起,在床上躺了半年,临死前回光返照,竟然清醒了一阵子,她就求秦问松不要把秦屹扔掉,跟他道歉,求他原谅……秦问松最后还是心软了,把秦屹留下。” “所以他这些年才没法离开金辉,不过我听说他答应秦问松的期限是十年,按理说早就可以离开了,不过后来你又出现了,他还是没能离开。” “我……”秦许讷讷地重复,“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因为我如果一年前告诉你,你就不会安心待在老宅,你不安心,秦问松就会看出来,等他排查到我这里,遗嘱上就不会有我的名字了。” “你太卑鄙了。” 杨君言不置可否,沉默地望着秦许。 秦许已经无暇顾及杨君言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秦屹,他的小叔。 他要见他,等不及了。 第26章 程霜死的时候,秦屹才六岁,他站在病床前看着程霜慢慢合眼,然后心电图慢慢变成一条直线,一滴泪也没有流下来。 他不知道该哭什么,就连秦问松都泪眼朦胧了,可秦屹只觉得轻松。 他的出生是个错误,和秦许一样。 他不懂为什么有人会带着怨恨忍受十月怀胎,又在生下孩子的那一刻将之弃如敝履。他想,也许这就是人的复杂性,可能程霜在拿到检验报告的那个瞬间曾经对她腹中的小生命有过好感与不舍,也有过一丝的爱。 所以秦屹后来都一直以一个信念活着:不要爱别人,有爱就会不爱,就会失望。 所以他不会对秦问松和秦楷失望,虽然他们共享同一个姓,也在老宅共同度过十八年的光阴,如果不是秦许,可能他早就和秦家没有任何关系了。 “其实他过得也不好,但他还是拼尽全力护你周全。”杨君言说。 秦许抹了一把眼泪,吸了吸鼻子,拿上外套拔腿就走,经过杨君言的时候,他稍作停顿,说:“你做的那些事,真的令人不齿。” 杨君言冷笑:“只要目的达成,其他的我都无所谓。” 秦许快步离开,黄司机已经不在门口了,几个司机都不在,保安说他们被秦楷喊走了。秦许拿出手机叫了辆出租车,手指碰到屏幕时他在重新感觉到手臂的疼痛。 这个伤来的太不及时了,短短数日,秦屹回来了,秦问松去世了,他的世界天翻地覆。 “到了,看下随身物品有没有落下的。”司机边说边接了下一单,“我还是第一次送住这一块的客人,这儿的人哪里需要出租车,家里都跟皇宫似的。” 秦许没有接茬,道了声谢谢,然后关上车门。 司机迅速开走了,只有秦许站在原地。 月湾别墅坐落在月牙湾边上,如果从俯视镜头中看,月湾别墅群就像月牙上面坐着的小人儿,绿植郁郁,水波粼粼,美得梦幻。 秦许以前一直觉得月湾别墅是全世界最好的房子,因为秦屹在。 杨君言说:老宅现在是你的财产了,你是亿万富翁。 秦许想:不是,我现在身无分文,我要投奔我的小叔,像十二岁那年一样。 二楼灯是亮的,他跑去敲门,没开,他再敲,依旧没人回应。 他有些泄气。 …… 秦屹处理完手边的事情,时间就被调成了0.5倍速,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以填满他从此时到睡前之间的三个小时。他把刚刚洒满碎玻璃的木地板又擦了一遍,把书房里的书按照颜色和高度全部调整了顺序,然后又去健身房里跑了一会儿步,洗完澡出来,时间依旧缓慢。 他坐在床边漫无边际地想事情,就在这时,有人敲门。 四声,前两声紧促而猛烈,后两声是用手背锤出来的闷响,是秦许惯常的敲法。 他动都没动,也不想去开门。 他对秦许是失望的,暂时不想见他。 两分钟之后,又传来敲门声,这次是连续七八秒的急促锐响。秦屹抬起胳膊搭在额头上,叹了口气。 又过了几分钟,敲门声不见了,这时候秦屹倒有些不平静,他坐起来倚着靠枕,突然觉得时间又变快了。 可门外一点声响都没有,秦许这就回去了? 他一边唾弃自己,一边竖起耳朵听门外的声音,真的没有,他走到门口,打开可视对讲机,看到门外空无一人,这是他想要的结果,但他还是有些失落。 失望加失落,这两个几乎从来没有在秦屹心上出现的情绪,现在却如影随形地跟着秦屹,让他烦恼,而这些烦恼通通都是秦许这个小家伙给的。 他是造了什么孽,当年一冲动把他带回家养着。 他关了可视对讲机,慢步回到卧室,正要上床的时候,他突然听到阳台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类似硬物撞击石壁的锐响。 难道有小偷? 他走过去,拉开窗帘,刚打开阳台门,有一个黑影倏地冲过来,他还没来得及躲开,黑影就不偏不倚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秦许穿着前天那件小熊外套,紧紧环抱住秦屹的腰,还把脸埋在秦屹的胸口,死不撒手的模样。 “小叔,你这些年是不是很辛苦啊?” 秦屹愣住,心被秦许的话轻轻地敲了一下,他想伸手把秦许掰开,秦许却抱得更紧。 “我一点都不知道,还朝你发脾气,真的对不起。” “你还要我吗?还愿意收留我吗?” “我来投奔你了。” 四周是冷的,但心口是热的,秦许全身都是雪,头顶是星和月,在零下三度的寒风里朝他奔来。 秦屹终究说不出一句狠话。 “我——” “啊小叔我手好疼,是不是刚刚爬梯子的时候伤口又撕裂了,好疼啊,小叔,你帮我瞧瞧……”秦许突然松开手,急匆匆地往床边走,还没靠到床,身上的外套就被他脱了扔在地上,里面的宽松毛衣也被他拉到胸口,右臂带着护具,一时脱不下来,秦许就站在床边,眼巴巴地望着秦屹,伸出一只胳膊,委委屈屈地撇嘴,“小叔,你帮我脱。” --- “你最好不要得寸进尺。” 秦屹甩下这一句,冷着脸还是走上去帮秦许脱了毛衣,秦许比他矮一些,他需要微微躬身。他伸手拎住毛衣的衣摆,绵软织线实在是滑,一不小心他的指节就碰到了秦许光洁的皮肤。秦屹像触电一样连忙缩回手,别过脸去,先把秦许的右臂从袖口里抽出,然后轻松一提,脱了这件和外套同样宽松的毛衣。 秦许的头发被风雪吹得乱糟糟,上半身光着,在原处傻站了两秒,然后才取下护具,望向秦屹:“小叔,你看看我的伤。” 秦屹依言落下视线,看到他缠着无菌纱布的上臂,眉头倏然蹙起。 “昨天晚上,伤口撕裂了,这是今早重新扎的,医生说我再不好好养伤,这条胳膊就废了。” “撕裂?” 秦许低下头,声音像蚊子哼,“昨晚在车里。” 秦屹不自然地沉默了两秒,“你怎么不说?” “我说了的,你没听到,”秦许把毛衣接过来,攥在手里,声音轻轻的,百般委屈道:“你当时太生气了,我不敢喊疼。” “我……”秦屹满心都是后悔,但他没有表露出来,只说:“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以后吃饭洗澡穿衣都要有人在旁边帮着,直到伤口愈合为止。” 秦屹还能听不懂,望了秦许一眼,掏出手机:“好,那我给你找个护工。” “诶?”秦许见状不妙,连忙扑上来按住秦屹的手,“不要,不要护工,没那么严重。” 秦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通过他的眼睛把他心里的小九九看得一清二楚。 秦许自然是更委屈了,眼泪全盛在眼眶里,微低下头眼睛却上挑,直直地看着秦屹,他小时候就喜欢这样看秦屹,眉毛皱在一起,双眼皮更深,睫毛一颤一颤地,要是委屈了,就咬住下嘴唇,也不说话,就这么怨愤地盯着秦屹,秦屹一般撑不过一分钟就过来哄他了。 这次也照旧,秦屹叹气,“那你想怎样?” “小叔,你收留我吧,我吃很少,还会打扫卫生。” 墙上的钟传来十一点整点的提醒,秦屹看着秦许,问他:“是因为怕住在老宅吗?毕竟刚死了人。” “不是,就是想住在这里,”秦许很坦诚,眼神炯炯如炬,“想陪在小叔身边。” 秦屹没有说好,但他关上了阳台门,捡起地上的小熊外套,把他挂在角落的木制衣架上,然后取了一套自己的睡衣放在秦许手上,“去洗澡,浑身都是汗味。” 秦许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捣蒜似的点头,然后抬脚就往浴室跑。 秦屹去楼下把秦许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长梯放倒,暂时安置在车库里。再回到楼上时听见秦许叫他,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推门进去,看见秦许站在镜子前,整个人被顶灯照得白到发光,他的手指缠着运动裤的裤绳,假模假样地往下扯了扯,满脸无辜地望着秦屹,“……裤子脱不下来。” 秦屹沉默地退出去,黑着脸把门摔上。 受了伤洗澡确实不太方便,等秦许折腾完出来,已经十一点四十了,秦屹就躺在床上睁眼到现在,生怕秦许在里面滑倒。 他在半个小时前把自己占用了几日的秦许房间收拾了一下,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收走,移到原先的主卧去了,虽然有地暖,家里一点都不冷,但秦屹还是觉得这张他睡了两三年的床有点陌生且寒气逼人。 他听见秦许随便吹了两下头发后从浴室里走出来的声音,也知道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会有多惊讶。秦屹也不是故意这样做,只是他现在心里有些乱,乱得毫无缘由。 他需要独处。 他听见隔壁的声音越来越小,应该是秦许上了床。 时钟啪嗒啪嗒转到了十二点,秦屹终于决定休息,但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猛然睁眼,从床上坐起来,目光落在门缝的走廊灯光上,灯光暗沉,外面也没有声响,他有些犹豫,但还是受心指引地走过去,握住门把,打开门。 果然,秦许像个被遗弃的小狗,蹲在他的门口,脸埋在膝盖上,像是在哭。 秦屹走上去,蹲在他面前,伸手把秦许的脸捞出来,结果沾了满手的眼泪,他知道,这眼泪绝不是因为疼,秦许从来不怕疼,胳膊被门夹出一道瘆人的红印,他也只是发愣,跟没有知觉一样。 “哭什么?” 话音刚落,秦许就扑进他的怀里,半干的发顶抵着秦屹的下巴。 “爷爷走的时候,我很想哭,可是我哭不出来。” 秦屹揉了揉秦许的后脑勺,没有说话。 “你刚出国的那几天,我每天都像失了魂,没有办法上课,吃什么吐什么,一失眠就是一整夜,后来爷爷想了各种办法给我散心,有一次他陪我去爬山,结果因为我没留心,让他摔了一跤,我很自责,但他没有怪我,还坚持要陪我爬到山顶,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我突然想通了,你不要我是你的事情,我不能自暴自弃,后来才慢慢地缓过来。” 秦屹心想:秦问松这一生,中年丧妻,两个儿子没有一个孝敬他的,老了之后也没享受过天伦之乐,最后几年倒是对一个领养来的孩子心软了,也是荒唐可笑。 “下午杨君言跟我说了很多,告诉我为什么爸妈突然搬走,还有爷爷为什么会突然对我好……我说不出来心里的感受,就是觉得空落落的,很闷,但是不想哭。” “那就不哭,”秦屹用手抹掉秦许脸上的眼泪,和他对视,“没什么好哭的,人本就有生老病死,悲欢离别。” “这个世界唯一用真心对我的人,只有你了,小叔,我只有你了。” 秦屹把他揽进怀里,轻声说:“我在。” “其实这三年我每天都很想你,想着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把我接走。” 秦屹心如刀绞,只能把秦许抱紧了,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背。 “你刚回来那天我不理你,是因为我很怕,怕你再离开。” “不会的,”秦屹在秦许的发顶上覆了一个吻,坚定不移道:“不会再有下次了。” 后来秦许哭够了,窝在秦屹怀里打哭嗝,怎么也不撒手,秦屹没办法,把他抱起来走进房间,秦许黏着他身上不肯下来,秦屹只好陪他一起睡了。 第27章 秦屹以为是闹铃在响,猛然从浅眠中醒过来,睁开眼拿过手机,发现并不是自己手机发出的声音,转头一看,原来是秦许的手机在床头柜上响个不停。 秦许哭了半夜,现在睡得昏昏沉沉,听到声音也醒不来,甚至无意识地拽了被子蒙在头顶,往秦屹的臂弯里一扎,继续睡了。 “……” 秦屹只能小幅度地起身,越过秦许伸手去够他的手机,幸亏秦许的床小,秦屹没费什么劲就拿到了,翻过来准备关闹铃,才发现不是闹铃,是秦楷的来电。 秦屹点开,里面传来秦楷愤怒的声音,“你他妈要睡到几点?今天出殡你不知道?” 秦屹下意识地隔着被子捂住秦许的耳朵,他对着听筒说:“他等会就到。” 秦楷一下子哑了,反应过来,半天才支吾说:“行。” 关了手机,扔到一边,秦屹大脑放空了几秒,然后才望向秦许,他把秦许头顶的被子轻轻掀开,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唤他:“小许,起床了。” 秦许已经有些醒了,但还是想赖床,贴着秦屹贴得更紧,手脚都缠上去。 “秦问松今天出殡,你要早点到场。” 话音刚落,秦许整个人就僵住了,瞬间清醒,他抬起头和秦屹对视了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从被窝里爬出来,坐在床边找拖鞋。 秦屹说:“你去洗漱吧,我给你做早饭。” 秦许犹豫了一下,问:“小叔,你不去吗?” 秦屹摇头,“不去了,他以前说过,让我别去祭奠他。” 秦许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趿上拖鞋往卫生间走,秦屹跟在他后面,说:“你衣柜里还有一件衣服,好像是件卫衣,今天穿么?” 他昨晚的毛衣是宝蓝色的,太鲜艳,不适合今天穿。 秦许点头,秦屹就折到衣柜处,拿上那件黑色卫衣,递到秦许手里,“外套就等到老宅换吧,反正也得先去那边,我打电话让陈姨提前帮你拿好。” “好。” 秦许刷完牙洗完脸,神志彻底清醒了,他听见秦屹在一楼煎蛋的声音,觉得有些恍惚。 一个星期前他做梦好像梦到过这个场景,只是那个时候他和秦屹还天各一方。 脱了睡衣准备换卫衣的时候,有些麻烦,几次都套不上去,昨晚爬梯子的劳损在今天得到了报应,他的胳膊已经有点抬得起来了,套进袖子就套不进头,秦许累得满头大汗。 这时候秦屹却及时地走进来,自然地接过他的卫衣,半蹲着给他套袖子,秦许就像还不会穿衣服的小孩一样站在那里,看着秦屹用两只手把袖口撑到最大,然后送到他面前,让他把胳膊伸进去,另一边也是如此,秦屹把两只袖子撸到秦许的上臂,然后让秦许低下头,很轻松地就帮秦许解决了难题,秦许顶着一头乱发懵懂地望着他,秦屹轻笑,“傻了?” 秦许慌忙转身,拿起牙刷就开始挤牙膏,秦屹把他的手按住,提醒他:“你刷过牙了。” 因为空气里有还没挥散的薄荷味。 秦许有些羞臊,但这个时候好像不太适合羞臊,他只能极力遮掩慌乱,拿起梳子梳了两下头发。 “裤子还穿昨晚的吗?”秦屹问他。 秦许不知道,他现在又懵了,明明昨晚他和秦屹相拥而眠了一整夜,但今早醒来,他竟然会不知所措。 “我也没有合适的裤子给你穿,就穿昨晚的吧,”秦屹从脏衣篓里把秦许的裤子拎出来,看了看,“也没多脏,况且外面下着雪,将就穿吧。” 秦许点头,正要把睡裤往下脱的时候停住了,然后紧张地望向秦屹,秦屹起先疑惑,但看小孩耳尖慢慢变成粉红色,才反应过来,给了他一个戏谑的眼神,转身出了门。 秦许抓了抓头发,他也不是怕被秦屹看,光腿又算不得什么,他只是不想让秦屹看到他单手穿裤子的滑稽模样。 等吃完早饭,秦许在门口穿好外套,等秦屹的车开到门口,他看到门口的玄关上摆了一条围巾,深蓝色底灰色暗纹的,他猜是秦屹的,就顺手拿上,关了大门。 等坐进车里,秦屹朝他手上瞥了一眼,“怎么不戴上?” “嗯?不是你的吗?” “你的卫衣是低领,最好戴个围巾,刚刚出门的时候忘了提醒你了。” “哦。”秦许从善如流,拿起围巾在脖子上跑了两圈,然后靠在椅座上发呆。 “以前参加过葬礼吗?” 秦许摇头,“第一次,有点怕。” “怕什么?” “怕那种气氛。” 秦屹说:“不用怕,气氛没有那么压抑,大多数的人只是走个过场,不信你去那儿看看,都有说有笑的,真正伤心的只有几个至亲。” “爷爷……” “应该没有人会为他哭。” 秦许低下头,语气有些倔,“我会。” 他不是成心要跟自己对着干,秦屹心里清楚,也不生气,只说:“别哭伤了眼。” “虽然我不知道这三年,爷爷是不是真心地对我好,但我依然感谢他,我知道小叔你恨他,我也该恨他的,可我做不到。” 秦屹拍了拍秦许的手,“没事,我不怪你。” 等到了老宅,里面已经站满了人,陈姨拿着一件黑色棉衣站在门口,见秦屹的车来,就走下了台阶。 “我把车停在小公园西门,你结束了就往那边走。”秦屹嘱咐道。 “好。” 陈姨看着秦许换了外套从车里出来,紧接着秦屹就开车走了,连忙问:“秦先生怎么走了?” 秦许含糊道:“他有点事情。” “啊?”陈姨还是一脸的疑惑,刚踏进门,秦楷就急冲冲地走过来,质问道:“秦屹呢?” 秦许不说话,秦楷猜到是秦屹把秦许送过来的,秦许刚到,秦屹应该还没走,就要往外走,结果秦许迅速走过来挡在门口。 “你挡着干嘛?” “小叔、小叔他已经走了。” “果然啊,你们两个野种凑到一起,感情就是比别人好嘛,养你六年都没养的熟,转头就去抱秦屹大腿了,我真是小看你了,不过你也别得意,秦屹他现在屁都不是,你跟着他,就喝西北风吧!” 秦许死死咬着后槽牙,没吭声。 “你把他给我喊来,老爷子养他二十几年,他都不来磕个头吗?” “他今天有事……” 秦楷骂骂咧咧地把秦许扯开,谁想秦许死死攥着铁门的中央不放。 秦楷从早起开始忙,本就憋了一肚子火,现在看到自己这个所谓儿子胳膊肘往外拐得没边,火气更盛,一脚踹在秦许的腿上,秦许往后倒,后背猛得撞在冰冷的铁门上,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想着秦屹,就不怎么疼了。 陈姨和蓝可连忙上来拦住秦楷,秦楷这才作罢,啐了秦许一口,“什么玩意儿,要是没有我,你现在在哪里都不知道!” 众人重新散开,又过了半个小时,跟着车队去了殡仪馆。 秦许远远地看着躺在冰棺里的秦问松,入殓师给他化了妆,让他的气色没有之前那么死灰,秦问松在临走前对他说:那些突然对你好的,都有目的。 秦许觉得,这可能是在向他道歉。 他在心里说:爷爷,再见。 …… 结束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秦楷在老宅里大办宴席,好像名正言顺地成为了老宅的主人,秦许没有参加,把自己的衣服和必带的几件生活用品装进箱子里,杨君言倚着门框看他。 “你现在是老宅的主人,你可以赶他们走。” 秦许装好东西,抽出拉杆,冷声道:“我没你那么厉害,对了,秦楷怎么会让你来?” “他现在求着我让我跟他合作呢,”杨君言轻笑,抱臂悠闲道:“人为了钱,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你会跟他合作吗?” “怎么可能,我正在想怎么把他从这个房子里赶出去,我看着他有点烦。” 秦许瞥了他一眼,经过他的时候,说了声“随你”。 秦许拖着行李箱一路快步走到小公园的西门,秦屹的车停在那里,像一座避风港,行李箱轮子在地面摩擦发出来的声响很大,秦屹大概是听见了,在秦许离他五六米的时候,他开了车门,走了出来,见秦许手里的大号行李箱,便要走上去帮他。 秦屹刚往前走,就见秦许松开行李箱,冲上来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他有些莫名,想低头看秦许,可秦许说:“别看,小叔,我以后都不这样了,不会再为不值得的人哭了。” 秦许抹了一把眼泪,他的眼睛晶莹澄亮,在日光下美得让人心动,他说:“小叔,从今以后,我们都只属于自己了。” 秦屹说:“是。” 秦许破涕为笑,又问:“你愿意今晚陪我看月亮吗?” “愿意。” “你愿意今年陪我一起过年吗?” “愿意。” “明年也愿意吗?” 秦屹看着他,认真地说:“我愿意。” 作者有话说:不是完结哈!还没正式谈恋爱呢!接下来第一步是改口! 第28章 “诶呀你出去,我自己可以的。” “你手还没好。” 秦许左手举着锅铲,站在厨房门口的,把秦屹堵在外面,很自信地说:“但我已经练就了左手神功!不就煎个蛋嘛,分分钟的事!” 秦屹不信他,要去夺秦许手里的锅铲,秦许就拿肩膀顶他,可他现在负伤在身,哪里是秦屹的对手,眼看着锅铲就要被秦屹拽出来了,他急得没法子,鬼使神差地踮脚仰头冲着秦屹的脸,嘟了下嘴,还自己配了个“么”的音。 秦屹果然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还没来得及发火,秦许就扬扬得意地把门一关,还喊着:“除非厨房爆炸,不然不要进来打扰我。” 秦屹无奈摇头,决定还是在门口守着。 果然,五分钟后,在平底锅的“嗞啦嗞啦”声还有秦许的“哇啊啊啊”声交替响起,厨房门被猛地打开,秦许站在里面,苦着脸对秦屹说:“……糊了。” “锅呢?” “黑了。” “手上溅到油了吗?” 秦许觉得丢脸,低着头说话,耳根都是红的,瓮声道:“没有。” 秦屹忍着笑去翻看秦许的手,见确实没有伤,才把他拉出厨房,自己进去收拾残局了。 秦许愤愤不平地坐在桌边看秦屹煎蛋热牛奶烤面包,心想这次的失误完全是他胳膊受伤的原因,还想:一定是秦屹把他照顾得太好了,现在他完全就是个废物。 等秦屹把早餐端上来,秦许还很小心眼地抢走了秦屹盘子里的煎蛋。 秦屹也不恼,看他的时候眼里还噙着笑,这倒让秦许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别别扭扭地帮秦屹的面包涂果酱,还自吹自擂道:“我在老宅的时候学过好几道菜,陈姨都说我有天赋,等我手好了就做给你吃。” “好,我等着。” 等吃完早饭,无所事事的两个人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秦许调了半天的台,除了不知所云的肥皂剧就是无聊的综艺节目,他嫌吵,索性调到动物世界频道去,结果正巧是广告时间,他便歪在秦屹身上等着。 秦屹问他:“寒假放到几号?” “三号。” 秦屹摸了摸秦许的发顶,让他倚在自己胸口,问他:“学校怎么样?宿舍条件还好吗?” “还不错,学校挺大的,硬件设施齐全,特别是食堂,花样很多每天都不带重样的,至于宿舍嘛,四人寝。” “那室友呢?” “两个省外的,一个也是海市的。” “相处得来吗?” “还行吧,”秦许说完抬起下巴仰头看秦屹,笑道:“小叔,你刚刚说话的语气好像家长啊。” “我本来就是你的家长。” 秦许却摇头,很认真地说:“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秦屹有些意外,甚至有点郁闷。 秦许重新躺回去,手指勾着秦屹的衣摆打转,声音轻轻的,“家长是个统称,很宽泛,但小叔你是唯一的。” 秦屹揪了一下秦许的耳朵,“嘴挺甜。” 秦许笑着缩头,然后得寸进尺地把自己的腿搭到秦屹的大腿上,和麦芽糖似的黏着秦屹。 正说笑着,陈晨打电话过来,他开口很谨慎,“小许,你忙吗?你现在心情怎么样啊?” “不忙,怎么了?” “你是不是还没从你爷爷的事情里走出来啊?” “走出来了,不用担心,你有事说事。” “啊哦,是这么个事,之前我不是打电话给你,跟你说莫疏辞过生日请大家去黛山温泉宫玩嘛,后来你没能来,我们就先去玩了,结果出来的时候才注意到温泉宫后面开了一个主题小镇,还挺有意思的,所以我和莫疏辞就商量着,带你去那边玩玩,散散心。” “我不——” 秦许刚想拒绝,可秦屹在旁边说:“去散散心吧,你这阵子一直闷在家里,我正好下午也要回公司有点事。” 秦许拿开电话,小声对秦屹说:“可我想陪着你。” 秦屹失笑,“以后日子多了,不急这一时。” 秦许于是同意了秦屹的要求,他拿起手机,听到陈晨在另一端“喂喂喂”个不停,说道:“行,我去的,下午几点?” “嗐,我还以为你断线了,刚想挂了重打,下午两点半,行吗?” “好。” “那你等着啊,我去你家接你,我最近刚拿驾照,给你展现一下。” “算了,我打车去吧。” “诶诶诶诶小许你相信我!我在郊区练了一个星期了,现在开的贼六。” 秦许笑了笑,“好吧,对了,你别去老宅,我现在不住那里,我马上给你发个定位。” “啊?你在外面吃饭?” “不是,我回家了。” 陈晨疑惑地“啊”了一声,又听见秦许说:“我现在在我家,不在老宅。” 陈晨半懂不懂地说:“好,那你给我发定位吧。” 电话挂了之后,秦许又倒在秦屹身上,秦屹突然问他:“莫疏辞是谁?女生?” 他们俩贴的太近,陈晨说话又如同开了扩音器,秦屹想不听到都难。 “嗯,我和她还有陈晨,我们三个都在A大,原来也都是海市一中的,上大学之后就走得近一些。” “这样很好,人总是需要良性社交的,”秦屹无意识地拨弄秦许的头发,又问:“怎么,你和小姑娘就是单纯朋友?” “是啊,不然呢?” “……没试试谈恋爱?”秦屹怎么觉得说完这话有点牙酸。 “没有,没这想法。” 秦屹还想说话,秦许突然岔开话题,催促他道:“动物世界开始了。” 等下午快三点的时候,陈晨的车终于以龟速到达月湾别墅,秦许被秦屹里三层外三层地裹成了个粽子,一步一步慢吞吞地走到陈晨的车边。 “你不是不怕冷吗?”陈晨问他。 “我小叔怕我着凉。” “你小叔……”陈晨努力回忆,“你和小叔关系恢复了?” 秦许笑着点头,“嗯。” 陈晨从没见秦许这么笑,眼角和嘴角都弯出一个小小的弧度,看起来有些甜。 秦许坐上车,“你现在怎么和莫疏辞关系这么好?你喜欢她?” 秦许冷不防这么一句话,打得陈晨有些懵,半天才摆手道:“以前喜欢过,现在不喜欢了,不喜欢了之后觉得她还挺适合当朋友的。” “喜欢过?什么意思?” “我跟她表过白,她拒绝了,她还说,你不可以做我的男朋友,但你可以做我的gay蜜……你说她这是什么意思,我根本就不是gay,我觉得她在羞辱我,就跟她吵了一架,后来我也没想到我和她能变成朋友。” 陈晨继续说:“诶,我都没接触过gay这个群体,小许,你认识gay吗?” 秦许坐在座位上发愣,他有些慌张,因为刚刚陈晨说起gay的时候,他脑海里浮现的不是秦屹的脸,而是他自己。 他真是疯了。 他明明是个直男,和陈晨一样。 “不认识。”他回答道。 第29章 “诶?莫疏辞已经到那边了,她说她在温泉宫大厅里等我们,”陈晨拿起手机看到微信上刚刚发过来的消息,又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路,“那从前面转弯直接去黛山吧。” 秦许到底觉得有些热,解了围巾和羽绒服的拉链,捡起刚刚的话题,问:“你什么时候跟莫疏辞表的白?” “就去年十月份的时候,我和她顺路一起回家,我就问了她一句有没有男朋友。” “哦。” “不过我上个月才知道她家巨有钱,她爸爸好像是哪家上市公司的老板,反正巨有钱,和你家差不多的那种,我当时知道的时候吓了一跳,心想幸好她把我拒绝了……我就是一小平民,怎么玩的朋友都是有钱人,心好累。” 秦许评价道:“因为你没什么心计,跟你在一起玩比较轻松。” 陈晨娇羞一笑,“诶呀小许你说话这么直白,人家会不好意思的。” 秦许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开你的车。” 二十多分钟后,陈晨终于有惊无险地把车开到了黛山脚下,黛山海拔两百多米,不算高,过去有钱人家依山建了楼阁,隐在满山的红枫林之中。前几年被开发成旅游景点,游客络绎不绝,里面属温泉宫最为出名。 “那温泉真不错,露天的,又是在山上,热气缭绕着,跟仙境一样,小许,你改天绝对要来试试。”陈晨强烈推荐道。 秦许记下,想着明天让小叔陪他过来。 “我们就先去小镇入口吧,我给莫疏辞发消息了,让她往这边走。” 秦许走到入口处,人不算太多,他看见售票处正要去买票,忽然听到莫疏辞在后面喊他:“秦许,票已经买好了!” 他转身,看见莫疏辞穿着浅粉色的套装,卷发散在肩上,言笑晏晏地站在那里朝他挥手,旁边站着一个男人。 是杨君言。 秦许的脸色立马冷了下来,他走上去,不过杨君言先开了口,“伤好的怎么样了?” “不用你操心。” 莫疏辞抱打不平道:“秦许,你怎么对你表哥这个态度,他是关心你。” 秦许没理她,对着杨君言,问他:“你为什么会在这?” 杨君言没说话,浅笑着看他,莫疏辞在旁边说:“是我请你表哥来的,上次他帮我搬了行李,我一直想着该怎么感谢他,正好借着这次机会,我想请他吃个饭。”话语里带着少女的羞涩,秦许很少在莫疏辞的脸上看到这种神情。 陈晨看出来秦许和杨君言之间的剑拔弩张,连忙打哈哈,“人多热闹人多热闹,走走走,我们快进去吧,诶对了疏辞,你上次说你在朋友圈里看到里面有家酒馆特别有意思的,叫什么名字?” 莫疏辞期待地望向杨君言,指了下入口,“那我们进去吧。” 杨君言微笑点头,两人齐齐往里走去。 陈晨在后面拉秦许,“你怎么回事啊?你和你表哥闹掰了?” 秦许心气不顺,“他算我哪门子的表哥。” “我还以为你俩关系很好,怎么回事啊?不过,我感觉我俩被莫疏辞耍了,她不就是找了两个电灯泡过来陪她约会吗?” “他不是个好人,你最好劝一下莫疏辞。”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他心术不正,”秦许停下来,问陈晨:“知道自己是电灯泡了,为什么还不走?” “啊?” “你不走我走了,我不想待在这里。” “可是——” 秦许喊住前面两个人,“我回家了,你们慢慢玩。” 莫疏辞的笑容凝在嘴边,“你干嘛扫兴啊?” 秦许其实是想把真相直接说出来的,但他怕这样会让在场的人都尴尬,但他又实在没有办法和杨君言和平相处,杨君言是没有直接伤害过他,但他就像一个鬼影,无声无息地躲在老宅的角落里,等到老宅变成一座死屋了,他就走出来,贪婪地将不属于他的那一切收入囊中。 不是他,秦楷一家不会搬走;不是他,秦屹也不会被迫出国。 和这样的人交过心,秦许觉得毛骨悚然。 杨君言和莫疏辞低声说了两句话,然后慢慢走到秦许身边,“聊聊?” 秦许没有给他好脸色,转身就走,但杨君言跟上来,快一步走到他面前,“你何必跟我敌对,我又不会害你。” “莫疏辞是我的朋友,我不会让她被你哄骗,我今晚就会把你做过的事,一一告诉她。” 杨君言皱眉,“我只是想借她家的势,现在董事会的人不服我,我没有其他办法。” “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该料到的,毕竟名不正言不顺。” “我劝你不要逼我。” 秦许毫无惧色,说:“你尽管来,我奉陪。” “你的好日子不是才刚刚开始吗?我劝你不要后悔。” 他走之后,陈晨又追上来,“算了算了,小许,我把你送回去吧,这边出租车少。” “陈晨,我请你吃饭。” 陈晨笑着挠头,“小事一桩,我也是不想当电灯泡。” 陈晨跟莫疏辞打了招呼也走了,回头看见莫疏辞贴着杨君言,大概是在问他怎么回事,满脸的关心,不由得想起去年在高铁站台,莫疏辞随口就把他拒绝了的样子,满不在乎,可能还觉得好笑。 陈晨原本总觉得怎么会有人没皮没脸地去当舔狗啊,现在想想,自己不就是其中一条吗? 他们开车回到市区,本来想去吃日料,但秦许身上有伤,得忌口,于是又绕着美食城转了一圈,最后决定去吃火锅。 陈晨边吃边说:“我印象里,你好像都没有喜欢过谁。” “嗯,确实没有。” “为什么啊?一个动心的都没有吗?” “就是没有,不想喜欢谁。” “你小叔也是单身吗?” “是啊。” 陈晨担忧地看了秦许一眼,“我怎么觉得在你心里,你小叔比你爸妈都重要?” 秦许点头,“是。” “太奇怪了,你俩都有点奇怪。” 秦许正要反驳,手机突然响了,他拿起来接通,秦屹低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四周的嘈杂都低了两度,他问:“现在在哪里?” “嘉和美食城。” “那吃完了我过去接你。” “好啊,你吃过了吗?” “嗯,一个饭局,很快就结束了。” 秦许笑了笑,又欢快地说了两句,挂了电话,一抬头,看见陈晨咬着筷尖,呆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和女朋友聊天。” 秦许不置可否,夹起一片肥牛放进锅里。 吃完火锅,秦许让陈晨先走,自己站在路边等秦屹过来,没过五分钟,秦屹的车就开到了对面,他给秦许打电话,“门口不能停车,你过个马路。” 秦许不知怎么了,突然就很想任性,他说:“那你过来接我。” 秦屹轻笑,“你是三岁小朋友吗?不会过斑马线?” “你来。” 秦许本来是开个玩笑,结果下一秒就看见秦屹真的从车上走下来,隔着斑马线和他遥遥相望,秦屹在外面永远能保持风度翩翩,他站在那里,就是秦许此生所见过的最好的风景,绿灯还要五秒才出现,秦许觉得度秒如年。 四、三、二、一 他飞奔过去,冲到秦屹面前,轻轻地撞在秦屹的胸口,仰头朝他笑。 秦屹揽住他,逗他:“原来会过马路啊。” “我怎么可能不会过马路,我只是想牵你的手。”说罢,就伸手过去把秦屹握住,他的手心很热,而秦屹的手有些凉。 “回家了。”秦屹说。 “好。” 海市的晚霞一直很美,火烧云连成一片,落在蔚蓝的海岸线上。他坐进秦屹的车,往月湾别墅开,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傍晚,可秦许却忍不住心动。 日暮鸟归林,徘徊岁月间。 一切都太温柔了。 第30章 “怎么可能,他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 听完秦许的讲述,莫疏辞像被抽了魂一样,手里捏着的搅拌棒跌落在瓷盘上,发出两声脆响,莫疏辞还是难以相信,“你说的都是真——” “我没必要跟你撒谎。” “可是一直是我在追他,他都没有同意。” “吊着你而已,别傻了。” 莫疏辞刚想说话,突然低头望向手机,拿起来定睛看了几秒,眉头渐渐蹙起,后又突然笑了一声,轻声说:“好没意思。” “其实他吊着我对我爱搭不理的样子还挺迷人的,”莫疏辞把手机屏幕转向秦许,摇了摇头:“但这样就瞬间变得好恶心。” 上面是杨君言发来的晚餐邀请。 “相信我了?” 莫疏辞关了手机,手肘支着下巴看了很久的窗外,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回头道:“可是你确实没有理由骗我啊,除非你喜欢我,但这又不可能,而且我爸爸之前也说过,他看杨君言第一眼,就觉得这个人很阴沉,让我不要和他交往。” “那你还主动约他?” “因为他长得就是我最喜欢的那款嘛,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秦许不能理解,他觉得莫疏辞的审美出了问题,不过莫疏辞的话又让他想起几年前他第一次在老宅看见杨君言的情景,当时秦问松举着拐杖要打秦屹,秦许连忙冲上去,还是杨君言走过来拦住了他,让他不要瞎掺和大人的事,那个时候杨君言看上去还没那么有城府,最多算得上擅于洞察世事。 “他很小的时候就被他父母送到秦家来,看人眼色听人使唤,我以前觉得他很可怜。” 莫疏辞接上:“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秦许朝莫疏辞的手机抬下巴,“你不回复他?” “不,我等回家慢慢想措辞,我要好好骂个痛快,发消息太不解气了。” 秦许轻笑。 待莫疏辞的一杯咖啡完全冷掉,他俩之间的谈话气氛也因两人的重重心事显得很是沉闷,秦许看了一眼时间,心想秦屹这个时候应该也忙完工作准备回家了,就拿起手边的东西,对莫疏辞说:“走吧。” 可他刚起身,就被莫疏辞抓住袖子拽下来,莫疏辞朝他挤眉弄眼,还不停地往右边努嘴。 秦许一头雾水地坐回座位,顺着莫疏辞的视线看过去,看到隔着走道的另一边座位上,两个男生坐在一起,其中一个把头靠在另一个的肩上,等着另一个喂他。 “我去,真的是他俩,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就觉得眼熟,”莫疏辞感慨万千地摇了摇头,“他俩的感情竟然还这么好,真不容易。” “谁?” “海中当年最出名的一对情侣啊!左边被抱着的那个叫李朔,右边那个叫……叫聂驰飞,比我们高一级,他俩高三的时候在班级里公开出柜,这事轰动了全校,校长年级主任都来劝分手,他俩就是不分,最后还特牛逼地考了高分,两个都是当年全市前二十的,你不知道?” 秦许摇头。 “也是,你那个时候两耳不闻窗外事,每天苦着个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莫疏辞继续压低了声音讲解,“但是他俩没考去同一所大学,左边那个分更高,去了H大,右边的听说好像也在A大,不过我没见到过他,你知道当时我们班女生听了这事,都在猜他俩会不会毕业即分手。” “你当时猜的什么?” “毕业即分手啊,H大和A大离那么远,异地恋不长久的。” 秦许说着“那看来你猜错了”,不自觉地又转头看了一眼,结果正巧看到聂驰飞给李朔喂了一块蛋糕,李朔凑上去亲了一下聂驰飞。 “……” “你表情怎么这么难看?不至于觉得恶心吧?” 秦许没说话,刚刚那两人的动作,让他无端地联想到秦屹。 可那个吻…… 太奇怪了。 “走吧走吧,我妈催我回去了。”莫疏辞拿起小包还有手机,先一步往门口走。 秦许跟在后面,强忍住没有转头看右边座位上的那两个人。 莫疏辞大咧咧地走到门外,她家的司机打电话给她,说两分钟就到,秦许让她在咖啡厅里等,莫疏辞偏不,顶着寒风瑟瑟发抖,秦许没办法,只能陪她等着。结果两分钟以后,司机没来,莫疏辞突然哭了。 “妈的,我人生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朦胧的初恋还没开始呢,就被掐死在摇篮里了,都怪你,秦许,要不是你,我也不会遇到杨君言,也不会对这种人渣一见钟情,我昨晚还傻了吧唧地请他吃饭,还一脸的花痴,你说他心里是不是在想这白痴也太好骗了?啊啊啊!都怪你。” 秦许没有安慰女生的经验,只好顺着她说:“是是是,怪我。” “我根本不想哭的,就是觉得郁闷,太他妈郁闷了,这都是什么事啊,商战小说吗?” 秦许闭嘴,静静地站在莫疏辞身边,等她一边怒骂,一边把眼泪擦干。 几分钟之后,司机终于把车开了过来,莫疏辞让司机先把秦许送回去,秦许也不推脱,直接坐了进去。 可他到了家,却发现秦屹不在,于是打电话,连着几次都响了几十秒也没人接,秦许有些慌张,连忙打电话给秦屹的司机,问他秦屹去了哪里。 司机说:“秦总现在在梦典。” 秦许愣住了。 …… “好久不见了,秦总,”艾迪进门之后,先摁掉头顶炫目的彩灯,打开白光灯,笑着对秦屹打招呼,“一切都好吗?” 秦屹坐在沙发上,回道:“很好。” 艾迪眨了眨眼睛,“我还是第一次从您的嘴里听到这么开心的词汇,让我来猜猜为什么?是不是你的小朋友又回到你的身边了?” 秦屹点头,说:“是。” “那您为什么会来这里?您一般只有心情郁结的时候才会想到我。” 秦屹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您来找我,不就是想聊聊天嘛,作为全中国收费最高的业余心理咨询师,自从三年前您出了国,我就再也没遇到来这里不上床只聊天的客人了。”艾迪笑了笑。 秦屹六七年前因为饭局来过梦典,当时饭局的主家听说了秦屹的性取向,自作主张地给秦屹点了艾迪,艾迪进了房间,已经开始脱衣服了,却被秦屹叫停。 也不知是投缘还是其他的,他俩就坐在梦典的贵宾房里聊了一晚上的天,后来秦屹要出国前,也来这里坐了一晚上,十句话里八句都是“小家伙”。 艾迪旁观者清,比秦屹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您说,我听着。” 秦屹还是沉默,但沉默了半分钟之后,终究在艾迪的目光下缓缓启唇。 “我可能对那孩子……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第31章 今天不是个好天气,下了一早的雨,中午也只转了一眨眼的晴,剩下的全是黑云低沉。但梦典的灯光很亮,悬在头顶上,像四月天的朗朗晴日,秦屹坐在灯光下,脸上所有的细微表情都暴露无遗。 “您在怕什么?” “不是怕,”秦屹回答的很迅速,但下一句却迟疑了:“只是……不应该。” “有什么不应该的?”艾迪给秦屹添了茶,坐到沙发的另一边,“您和他又没有血缘关系。” “可他喊了我六年的小叔,我们之间也一直是用亲情维系的。” 艾迪耸了耸肩,很不以为意,心想:你要是见到过你家小朋友当年看我的眼神,就不会觉得那是亲情了。 “那就再花六年改称呼呗,反正他还小,您也不老,不会有人觉得三十三岁的男人和十八岁的小男孩在一起是忘年恋的,所以您究竟在怕什么?” 秦屹沉默了一会儿,说:“他的想法。” 艾迪眼珠一转,腰背挺直,摆出一副正儿八经心理咨询师的架势,“好,我们分两种可能,第一种,他不喜欢您,您会怎么做?” “保持原状。” “保持得了吗?一旦动了心,以后就会很辛苦。” 秦屹没有说话,艾迪接着又问:“那第二种可能,他也喜欢您,您又会怎么办?” “我不会做什么的,他可能还分辨不清什么是喜欢,他太依赖我了,而且缺少正常的社交,也许以后他会遇到真正喜欢的,我不能太自私。” 艾迪无奈地叹气:“但爱就是自私的,爱如果少了独占欲,那将多么无趣。” 秦屹望向他,“爱除了独占欲,还可以包含很多。” 艾迪点头,“当然,还有控制欲,支配欲,和情欲。”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理解的爱就是这个意思,也许您比我高尚比我有大智慧,但如果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这种智慧就是一个笑话,您有长远的目光,我没有,我要的只是我喜欢的人在我视线范围内,一寸不能离开,”艾迪用指尖绕了一下额前刚烫好的卷发,笑了笑:“当然,像我这样的人说这些,本身就是个笑话。” “我没有这么想。” “我吧,虽然身在梦典,但依然期待爱情,也希望您也能和我一样,放下以前的负担和痛苦,打开心扉,好好爱一场,小朋友年轻归他年轻,爱又不分年龄。” “如果他对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就试试看嘛,小朋友的心思一向是最好猜的,我听人说过一句话,叫没有被带坏的小孩,我以前不信,现在慢慢觉得有道理,你以为他是被带坏了,其实他只是找到同伙了,就像第一次来这里的客人,哪怕再勉强再不情愿,可进了门开了灯,一切赤裸裸地摆在他面前,你让他走他都不会走的,你能说他完全是被迫的吗?不是的,他原本就很好奇……所以说,您就试试他,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做一些引导,如果他一下子就上钩了,那就不是您的错,是他和你想到一块去了,如果他没上钩,那更简单,就像您之前说的,什么都别做。” “你说的容易。” “本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动心这种感觉才是最难的,您前几年来的时候不是和我说过,说您大学毕业之后心就像死了一样,所以,我特想知道,您是怎么确定自己对那孩子心动的?” 秦屹一下子就变得不自然起来,他望向另一边。 艾迪嗤笑一声,手腕支着下巴,洋洋道:“我猜猜啊,您是不是对着那位天真无邪的小朋友,起了某种不可言说的生理反应啊?” 秦屹白了他一眼,“闭嘴。” 艾迪不但不闭嘴,还得瑟地变本加厉,语气正义道:“人家喊您小叔欸,您怎么可以这样啊?” “滚。” …… “我小叔他是什么时候去的梦典?”秦许坐进车里,急切地询问司机。 司机想了想,“大概六点四十。” “现在是七点二十,应该还来得及,还来得及……”秦许讷讷地说,随即变脸喊道:“陈叔叔,你现在开去梦典,快一点,我一分钟也等不了。” 司机被他催的一脸懵,但还是迅速点火踩油门出发了。 “陈叔叔,我小叔他以前经常去梦典吗?” “没啊,我印象里秦总没去过几次,偶尔有老板把他拉过去,他也会推脱离开的。” 一路开到金典,秦许满脑子都是秦屹和咖啡厅里的那两个人,还有那个吻。其实那两个人的姿势一点都不稀奇,秦许几乎每天都这样赖在秦屹的身上,可他今天才知道他和秦屹的亲密里缺了什么。 缺一个叫做“恋人”的关系前提。 他可以在秦屹怀里撒娇,这是因为秦屹是他的小叔,他可以做任何事情。 但他不能亲秦屹,亲吻是情人间才有的东西。 他和秦屹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秦屹去梦典这件事情会让他心里发慌,心跳跳的太快了,快的有些可怕,就像要挤破胸膛跳出来,他的脑中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 秦屹在梦典里会做什么?会和别人接吻,会和别人上床吗? 然后回来,依旧做他风度翩翩的小叔? 他不允许,绝不允许。 …… “好啦,您也不用烦恼,如果您是怕他年少冲动,分不清爱情和亲情,其实这也没什么关系啊,反正爱情都有保质期的,享受当下的快乐就好。” 秦屹安静地坐了一会儿,想起来喝茶的时候,才发现茶已经凉了,艾迪连忙起身给他重新倒。 “还没来得及问你,你这几年怎么样?”秦屹问。 艾迪放下茶壶,耸了耸肩,“老样子啊,年纪大了,也没有什么市场了,经理让我偶尔去照顾一下前台,其实也没事情做,成天闲着。” “没想过换个职业?” 艾迪摊手道:“想过,但太懒了,我来梦典八年,每天活得醉生梦死,大概已经没办法正儿八经工作了。” “努力一把还是可以的。” 艾迪笑起来眉眼弯弯,中和了他的妖媚气质,他笑着说:“借您吉言。” 秦屹又给他推荐了几种简单易上手的工作,艾迪用手机记下来,两人正攀谈着,突然想起了一串急促的电话铃。 是前台打来的。 艾迪走上前去接,听到里面嘈杂混乱,前台慌乱着说:“艾迪哥,外面有个年轻人说要找秦先生,拦都拦不住,刚刚差点和保安打起来,你能不能问一下秦先生,是要报警,还是放他进去?” “年轻人?多大年纪?” “十七八岁最多。” 艾迪眉梢一挑,捂住电话孔,转头对秦屹说:“好像不需要试探这一步了。” 秦屹不解:“什么?” 艾迪笑着说:“你的小朋友过来捉奸了。” 第32章 秦许被请进来的时候,已经全然是个凶神恶煞了,别说秦屹,可能连秦许他自己都想不到,他有一天会被情绪支配成这副毫无理智的样子。 他走到前台说的1306,猛地锤了一下门,还没来得及锤第二下,门就被里面的人拉开了。 艾迪站在里面,扶着门朝他笑,还朝他挥了挥手,“你好呀!又见面了。” 秦许怔然,“怎么是你?”说罢,他就略过艾迪推门进去,看见秦屹坐在沙发上,背对着他,听到他的脚步声逼近了,才转头过来。 “你怎么来了?” “找乐子啊,和你一样。”秦许一出口就咄咄逼人,说完自己先愣了。 秦屹看着他,眸色深沉,像有什么不可说的话。 秦许别开眼,仔仔细细地环顾周围,几米远处的圆形大床平整干净,没有任何睡过人的痕迹,床头的几个包装盒也没有拆开,而秦屹衣装整齐,大衣没脱,鞋子没换,只取了下了围巾,就连站在门边的艾迪,也穿得非常正经。 似乎……没发生秦许所担心的事情。 他的底气瞬间消了大半。 “你为什么不回家?”他梗着脖子问。 “我有我的事情。” 这话一出,秦许身形微晃,有些难以置信,秦屹说这是他的事情,也就是与秦许无关,所以原来只有秦许傻乎乎地以为他和他的小叔亲密无间到只有彼此吗?所以,他在秦屹心里不是最重要的吗? 他强忍着脆弱,用一种幼稚的方法给自己挽回尊严,他说:“我饿了,我要你回家给我做晚饭。” 艾迪却在这个时候抢了话,“弟弟,隔壁就是餐厅,想吃什么我给你点啊。” 秦许转身望向艾迪,眉目间尽是鄙夷,艾迪歪着身子靠在门上,懒洋洋地朝他笑,“到底是小朋友,说话就是这么可爱。” 艾迪话音刚落,秦许就冲上来,压低了声音说恶狠狠地说:“他不喜欢你,你别把自己当回事。” 艾迪故作吃惊地“嘶”了一声,摊手道:“我没有啊,我只是怕你饿着,毕竟你是秦总的侄子,秦总和我又是好朋友,我当然要照顾——” 秦许揪住艾迪的衣领,正要说话的时候,被秦屹呵止住。 “放手!小许,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秦许如遭雷击,茫然无措地松开手,原本高高昂起的头也低垂下来,满心都是不甘和委屈,他几乎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回家。”秦屹起身说道。 艾迪凑过来,在呆愣住的秦许耳边轻轻说了句话,然后又对秦屹打招呼,“秦总,改日见。” 秦屹没回答,只径直走过来拉住秦许的胳膊,把他往门外拉,艾迪关门的时候正巧对上秦许的回眸,默默承受下来之后他忍不住哀叹:什么仇什么怨啊。 他刚坐下来,门外又有人敲门,他以为是秦许,正准备勾起笑容,一开门却发现不是秦许,是虎头虎脑的小保安,小保安个子很高,皮肤黝黑,头发剪得很短,但眼睛炯炯有神。 小保安有些焦急地问他:“刚刚那个男孩子没有为难你吧?你受伤了吗?” 艾迪收起笑容,倚在门板上,突然很想抽烟,可身上没带,他伸手去摸小保安的裤兜,小保安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支吾道:“我、我——” “有烟么?” “啊?哦,我没有。” “你以为我要什么?”艾迪握住门把,转身进了房间,只是在要关门之前又添了一句:“我没受伤。” 小保安在外面“哦”了一声,待了半分钟才走。 艾迪把灯全都关了,漆黑一片中独自蜷缩在沙发里,想起秦屹的话——努力一把也是可以的。 …… 秦许的失魂落魄让秦屹觉得无奈,但他又不能说什么,所以当他看到秦许僵硬地坐在车座上,眼神放空,连呼吸都没有声音的样子,他简直忍不住想把他抱进怀里。 艾迪说的不对,秦许的到来并不意味着他不需要试探秦许的感情了,反而进一步证实了秦屹的猜想。 秦许对他,不过是加了独占欲的亲情。所以他排外,他会把所有的责任推到艾迪身上,而不是责备秦屹,因为秦屹是家人,人对家人总是无理由的维护。 秦屹在心里叹了口气,一切都乱了套。 下车之后,秦屹让司机把车开回去,他跟在秦许后面往家门口走,按密码锁的时候,久久沉默的秦许突然开口了,他问:“你喜欢他?” 秦屹一时没反应得过来,正要问,又听见秦许说:“我比他,差在哪里?” 秦屹这才知道秦许说的是谁,他解释:“我不喜欢他。” “真的?” 门开了,秦屹说:“真的。” 秦许看着秦屹关门,在他回身的一瞬间扑上去,他把秦屹压在门上,踮起脚尖亲了上去,四唇相贴的一刹那,好像有一股电流从秦许的发顶直窜往下,一路到麻到尾椎骨。 秦屹的唇很薄,并不软,这是秦许的第一想法。 他还想要,于是无师自通地伸出舌头,刚舔了一下秦屹的上唇,就被秦屹猛地推开了。 他没有看秦屹,只呆呆地摸自己的嘴唇,那里还在发麻,上面还残留着秦屹的味道。 秦屹刚要说话,就被秦许抢了白,“这是我的初吻,给你了。” “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没怎么,”秦许走上前搂住秦屹的腰,在秦屹再一次推开他之前,把脸颊贴在秦屹的颈窝里,他说:“你如果不喜欢他,能不能试试喜欢我?小叔,我发现我没有办法接受你和别人在一起,我只要一想到就要疯了。” 秦屹心想:我们俩都疯了。 可他能说出口的只有:“松手。” 第33章 秦许几乎一夜没睡,满脑子都是他的初吻,以及艾迪那句话。 ——秦总不喜欢小朋友呢,因为小朋友总是什么都不会,还很麻烦。 秦屹就在隔壁,不知道他有没有睡着,但秦许不敢过去看他,他在几个小时之前发了疯,做了一件莽撞又荒唐的事情,让秦屹很生气,一晚上都没和他再说话。 秦许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开了台灯,把手机拿起来打开,发现才凌晨三点。 他上一次在这个时间点没睡着,还是秦屹刚出国的那几天。因为秦屹以前管他管的很严,不许他熬夜、不许吃垃圾食品、不许过度玩手机。秦屹在这些事情上比真正的家长还要严格,秦许却没有半点约束感,他乖的不得了,秦屹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他喜欢被秦屹这样管着。 他放下手机,赤脚跑到秦屹的门口,门缝里透着光,秦屹也没睡。 他轻轻敲了敲门,然后听到秦屹起身的声音,但他没有走过来。 他像猫一样用指尖挠着木门,漫无目的地去吸引秦屹的注意力,四五分钟之后,秦屹满脸不耐烦地开门,语气不善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同意了吗?” 他又问了一遍晚上那个荒唐的问题。 秦屹的怒火简直抑制不住了,他抓起秦许的手腕把他拽回自己的卧室,他站在门口,指着秦许警告道:“现在、立即、睡觉。” 秦许厚着脸皮贴上来,仰头望他,眸子在昏暗的走廊灯下亮得出奇,他说话时喜欢和人认真对视,这样反而显得稚气未脱,他问:“小叔,你为什么也睡不着?” 房子是空荡的,他的声音像闷雷一样打在秦屹的心头。 “我感觉自己很不对劲,但我不觉得我做错了,我以前不懂同性恋是什么意思,还因此疏远过你,但我现在懂了,我和你一样,小叔,我喜欢你。” “你都没有谈过恋爱,怎么知道自己喜欢——” “所以你教教我,”秦许低着头,用额头蹭了蹭秦屹的睡衣衣领,“你教我怎么谈恋爱,好不好?” 艾迪说他是小朋友,说他什么都不会,秦许不否认。 “你教我的好处很多的,我会听你的话,很乖,还比任何人都爱你,永远都不会变心。” 他说完,又踮起脚尖,凑到秦屹的唇边想要亲他,可秦屹偏了头,他只亲到秦屹的嘴角,他有些不满足,但不敢再得寸进尺,只好蔫了吧唧地倒在秦屹胸口。 “我们的关系只能这样了吗?”秦屹的声音很低哑。 “是,回不去了。” 他对这种从未有过的亲密上了瘾,他现在只要一靠近秦屹,就想亲他,其实在此之前,他和秦屹不是没有亲近过,可因为一个吻,原先哪些亲密的举动就全被蒙上了暧昧的细纱。 牵手不是牵手,对视不是对视。 小叔也不仅仅是小叔了。 秦屹还是想把关系恢复到原状,他垂死挣扎:“我以后不会再去梦典了,你可以放心了吗?” “除非你变成我男朋友,不然我是不可能放心的,我讨厌那个叫艾迪的人,我不许你再见他。” 秦屹无奈,“我不喜欢他。” “那你还有其他喜欢的人吗?” 秦屹语滞,秦许紧跟着说:“你没有喜欢的人,那你能不能把你的喜欢施舍给我一点?我不要很多,只要一点点。” 秦屹把秦许推开了,因为心跳跳的太快,他怕被秦许听见。 但这个动作被秦许误解成了拒绝,他泫然欲泣地站在那里,两滴眼泪啪嗒啪嗒掉到木地板上,秦屹下意识地想去哄他,但秦许却伸手抹了一把眼泪,倔强地抬起头,对秦屹说:“没关系,你迟早会同意的。” 说完就把门关上了,秦屹愣了一下,无可奈何地回了自己房间,他躺到床上,满脑子都是秦许刚刚勾引他时的样子,青涩又充满蛊惑,桃色唇瓣一开一合,秦屹简直想咬上去。 他向来是个性致冷淡的人,但现在他有些怀疑自己了,幸好睡裤宽松,没有露馅。 秦许竟然安安稳稳睡了四五个小时,然后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找他梦里梦到的东西,秦许并不是一个擅长使用搜索引擎的人,特别是搜片子这种事情,他还是第一次做,没有经验,但他决心很强,耐心也足够,一个小时之后,他终于在一个不知名网站里找到了一个还没失效的资源。 他先保存下来,因为秦屹在一楼喊他吃早饭了。 秦屹的早饭做得依然很用心,并没有因为秦许的捣乱就给他使绊子,秦许吃得很开心,吃完还主动承担了刷碗的工作,一边刷还一边问秦屹:“我好不好?” 秦屹给他一个白眼,冷漠地走了。 秦许刷完碗,洗了个手,走上楼,有些做贼心虚地看了看秦屹的房间,秦屹应该是在工作,因为有敲击键盘的声音传出来。 秦许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锁好门拉上窗帘,掀开被子躺进去,把笔记本电脑放在腿上,很郑重地点开了那个资源,缓冲了大概十秒之后,秦许才发现这片子是日本的,画质感人,还没有字幕。 他皱了皱眉,然后就看到一个发型略微杀马特的瘦弱男生走到镜头中间,一通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剧情闪过,突然他的旁边就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强壮男人,男人抽出腰间的皮带,圈在手里打了一下男生的脸,男生在男人身前跪下来。 秦许:…… 进度条走到一半,他竟然是无动于衷看完的,这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啊。 这时候,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秦许按了暂停键,拿起手机看消息通知。 是陈晨发来的。 【小许,出来玩啊?密室逃脱约起来!】 【不去,我在学习。】 【哈?学习?学啥?】 【片。】 陈晨三分钟之后发来一串惊叹号,【!!!!!!小许,你长大了!你开窍了!你升华了!好兄弟有福同享,链接发个?】 【不好看,很无聊,里面人长得丑。】 【看啥人啊?看身材,看姿势啊!它是教育片,又不是艺术片。】 【然后呢?】 【什么然后?】 【看身材,看姿势,然后呢?】 【然后就大脑放空,代入情境,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呗……我的天,我为什么要在大清早跟你讲这些?我是不是在做梦啊?你是秦许吧?】 秦许没有回复,视线重新回到电脑屏幕,然后不知道为什么,画面里的人突然就变了,变成了秦屹和他。 …… 秦许呆呆地仰躺着,看着天花板,清晰地感受到陌生的潮湿,而窗外是冬日艳阳,亮得叫人羞愧。 陈晨又发来消息。 【是你吗?是你吗?秦许,你被盗号了吗?】 【没。】 【哦,那就好。】 【陈晨,今晚我请你吃饭。】 【为啥?】 【尊师重道,应该的。】 第34章 秦许放下手机,神明清醒,突然觉得落地窗确实有些太亮了。 他想,可能是因为有秦屹护着他,他再也不用担心被人推进没窗户的小黑屋了,不必再渴求光。 秦屹就是他的光。 他拿了条干净内裤,进卫生间清洗换上,又顺便换了件新毛衣,刚把胳膊伸进去,下摆全堆在胸口,还没来及拉下来,突然听到隔壁的脚步声,秦许立马把胳膊缩了回来,甩着空袖子冲出房间,正好撞在秦屹身上。 他吃痛地捂住下巴,满眼怨念地望着秦屹,秦屹知道他要恶人先告状,也知道刚刚根本没真撞到,索性没理他,端着咖啡杯从容地往下走。 秦许奸计没得逞,只好收回浮夸的表情,像小尾巴一样跟在秦屹后面,一直跟到厨房,目不转睛地盯着秦屹等咖啡倒满。 秦屹转头,“又干嘛?” 秦许知道秦屹才不会不理他,笑嘻嘻地走过来,把自己往秦屹的怀里送,“胳膊疼,衣服穿不上。” “装也要装的像一点好不好?”秦屹低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朝秦许的右胳膊抬了抬下巴。 秦许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着急,脱错了袖子,活像个傻子。 他讪讪地穿好毛衣,呆了两秒,又伸手搂住秦屹的腰,秦屹穿了件黑色的薄款针织衫,秦许的脸颊正好贴在秦屹的颈窝,感受到他的体温,这拥抱来得恰到好处,把之前一切急躁的口不择言都冲淡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虽然事实上已经变了很多。 秦屹也没有推开他,秦许不敢呼吸,生怕破坏了这个来之不易的温暖。 秦屹拍了拍他的背,叹气道:“这几天我不是故意想躲你,只是有很多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我和你之间也不仅仅是换个称呼就能解决的问题。” 秦许仰头,认真地问:“还有其他什么问题?” “比如,你能保证我就是你生命里注定的那个人吗?” 秦屹终于把他的担忧用一种不失体面的方式说了出来,他希望秦许不要听懂他的潜台词。 “我不信这些的,如果非要信,那我觉得老天唯一给我命定好的事情,就是遇到你,不然什么海市有七八家福利院,秦楷偏偏要去蓝天福利院,然后在一百多个孩子里挑中了我,把我带回秦家,让你成为我的小叔,为什么他们领养了我又不要我,害得我再一次被抛弃,还有啊,如果那天在老宅的墙头外站着的人不是你,可能我们也不会有交集,这里面每一个环节不对,我们都不会有今天,所以说这么多的巧合和偶然,只能说明一件事……”秦许在秦屹的嘴角亲了一下,然后一字一顿道:“我和你才是命中注定的,小叔,你只能喜欢我。” 秦屹微微低头,秦许的唇就迎了上来,可秦屹抚着他的脸,轻轻抵着他,他用拇指指腹摩挲着秦许的唇,饱满的柔软的樱桃红色的唇。 秦屹问他:“你是不是受我的影响?也许你本来可以正常地喜欢异性——” “是你说的,性取向是自然选择,不是病,哪里不正常?难道你说那些只是说给别人听的?” “这条路有些难走,我一个人无所谓,不想你也搭进来。” “小叔,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我不能接受你和别人在一起,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个艾迪,但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去梦典。” 秦屹无奈,又解释了一遍:“我真的没有在那里点过任何人,包括艾迪,我和他只聊过天,你怎么不信?” “我相信了,”秦许说的诚恳,但两只手已经从秦屹的腰攀到了秦屹的胸口,他问:“小叔,那你这些年是不是都是一个人啊?你不会寂寞吗?” “我,小许——”秦屹知道秦许想说什么,但他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你想要吗?我可以给你,我成年了。” 这句话就像一粒火星坠入濒灭的柴堆,倏然掀起所有藏封的激情和压抑着的欲望,火势蔓延,秦屹看见秦许的眼睛,黑曜石一般净澈,里面满满的,只有秦屹一人。 那火势太快,秦屹哪里躲得掉。 他一把把秦许抱起,放在半人高的吧台上,秦许吓了一跳,仰着头还在发愣,秦屹的吻就来势汹汹地夺走了他的全部呼吸,和秦许的小打小闹不一样,秦屹显然更有经验,吮!!吸完那两瓣微甜的樱桃,舌头就猛地搅进秦许的嘴里。 秦许心里发慌,陌生的异物感让他没由来的抗拒,他两手抵在秦屹的胸口,人也往后仰,“呜呜”地求救着。 可一直到秦许下颌全是口水,只能小口小口喘气的份了,秦屹才良心发现地松开了他。 秦屹和他抵着额头静待了几秒,恢复了理智,抽了张纸巾给秦许擦嘴,秦许把纸夺过来,满是羞愤地在脸上胡擦了一通,秦屹看不过去,又抽了张纸,捏住秦许的脸强迫他抬头。 “这就哭了?” 秦许咬着后槽牙,“没哭。” “这还没到'要'那一步呢,就不行了?” 秦许在秦屹胸口捶了一拳,“你……我还没准备好……” “别准备了,是我们不适合做恋人。”秦屹把纸巾扔在手边的垃圾桶里,然后揉了揉秦许的嘴角,把他揽进怀里,“你还小,现在应该是无忧无虑谈恋爱的年纪,但是我已经没法那么简单地谈一场恋爱了,小许,我经不起折腾,也经不起消耗。” 秦许还没回过神来,只呆呆地倚在秦屹的肩上,没能明白秦屹的意思。 “你要不要去找你的朋友们,问问他们是怎么谈恋爱的,问他们是怎样喜欢上一个人的?问他们喜欢是什么样的,然后再回来对比一下你现在所谓的喜欢,看看亲情和爱情哪里不一样。” 秦屹说得太违心了,以至于他越说声音越小,一边想让秦许听见,一边又想让他听不见。 可他说完了,没有预想中的如释重负,只有微微的心酸,明明怀里紧紧抱着放手都舍不得,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却都在残忍地把他推开。 他这心,动得未免太苦了。 算了,至少白讨了小家伙两个吻。 第35章 离年三十还有一天的时间,秦许比往年多了一点期待,但他又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 春联窗花这些形式主义的东西秦许没兴趣,他不喜欢大红色,秦屹也不喜欢,他们对色彩的喜好十分相投,都偏爱冷色调,另外,他们俩也没有置办新的衣服物件,因为不缺,也没什么必要。 但过年的气息还是有的,秦屹找了清洁公司的人,给月湾别墅里里外外大扫除了一次,秦许在旁边边玩手机边监督,抬眼时瞧见一个阿姨在擦秦屹的书桌时,从抽屉夹缝里抽出了一个小信封,正捏在手里打量,秦许怕那是秦屹的公务材料,连忙走上去拿过来,定睛一看,才知是个旧物。 三年前他和他的行李被送往老宅前,他憋着眼泪把这个小信封交到秦屹手上,里面写着:“小叔,你愿意和我一起过年吗?” 大概是不想让秦屹忘了他,希望秦屹回来接他,纵使嘴上没留情,但字和心都是滚烫的,就当这封信是个羁绊和牵挂,而秦屹也没有辜负他,三年后他准时回来了,还把这封幼稚的邀请函保存的很好。 兜兜转转,秦许突然想到这个词。 秦许把信封重新叠好,去阳台上找秦屹,秦屹正在接电话,余光里瞥到秦许,语速就加快了一些。 秦许等他打完电话才走上去,走到秦屹身边,把小信封塞进秦屹的口袋,秦屹取出来一看,挑了下眉,又重新放回去,没说什么。 秦许拢了拢衣领,突然想起来问他:“小叔,你现在还在金辉工作吗?” “不在了,回来的那天就办了离职手续,秦问松去世的那天手续刚通过,所以我现在和金辉没有任何关系了。” 秦许张了张嘴,有些呆,“那你现在在哪里工作啊?” “无业游民。”秦屹朝他笑。 秦许撇撇嘴,脚尖碰了一下秦屹的鞋边,“那我养你啊。” “怎么养?”秦屹逗他:“用我给你的生活费来养我么?” 秦许低着头,有些害臊:“先欠着。” 秦屹笑着,如冬日暖阳,让人全无负担,秦许又想起前天的那个深吻,兀然脸热,但很快又被冷风吹散了。 “小叔,还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关于杨君言的。” “嗯?” 秦许走到栏杆边,和秦屹并排站着,慢慢讲来:“前阵子他突然开始追莫疏辞,莫疏辞是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朋友,杨君言想通过莫疏辞和莫疏辞爸爸拉上关系,借他的势,我看不惯他,也不想让他欺骗莫疏辞的感情,就跟莫疏辞说了实话,杨君言知道了以后恼羞成怒,说让我等着,说要报复我,不过这么多天他也没个动静……小叔,你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吗?” “他现在自顾不暇,估计早把你这事给忘了。” “啊,发生什么了?” “金辉现在形势不怎么好,杨君言很有可能会被踢出董事会。” “这样吗?”秦许知道杨君言迟早要翻车,却没想报应来得这么快。 “他当秦问松是傻子,其实秦问松也没信任过他,临死前知道金辉保不住,把股权交给了杨君言,表面上好像是不放心秦楷,其实金辉现在根本一文不值,不让秦楷接手反而是在救他。所以,杨君言现在握在手上的只有那点贬了值的股权和债务缠身苟延残喘的金辉,够他忙活的。” “可是你不是在国外忙了三年,还不能帮到金辉吗?” “我不是在帮金辉,是帮秦楷补窟窿,秦楷之前偷偷卖了楼盘,还违规担保,弄出一大堆事情。” 秦许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秦屹又说:“现在秦楷也一直跟他争股权,他应该正忙得焦头烂额,他年纪还小,业务不熟练,报复心又太重,不该逞能揽下金辉这个烂摊子。” “那也是他活该。”秦许并不同情他。 “我不在的那三年,他对你怎么样?” “挺好的,”提起这个秦许更郁闷了,“他会主动跟我聊起你,一提到你,我的心情就会好很多,爷爷以为那是他的功劳,就经常留他在老宅陪我谈心,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故意那样做的,让爷爷对他放心,然后慢慢开始重用他。” 秦屹静默片刻,叹息道:“我很早的时候就看出来他城府很深,只是没想到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两人站在阳台边上,迎着光谈了会天,秦许又说:“小叔,下午陈晨约我出去玩,我晚饭不回来吃了。” “嗯,去吧。” 秦屹站在阳光下,整个人都温暖得让人想拥上去,秦许觉得一定是秦屹在身体里装了个磁铁,不然为什么秦许一看见他,就软了骨头,只想紧紧地抱住他。 秦许刚往前迈了一步,后头的阳台门突然被人敲了两下,清洁阿姨站在阳台门后头,问秦屹:“先生,车库要打扫吗?” “需要,麻烦你们了。”秦屹说。 秦许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和秦屹温存,只好拉住秦屹的手,握住在自己脸颊上蹭了蹭,软声道:“不要太想我呀,要好好吃晚饭。” 秦屹抽回手,突然说:“我前两天说的,你问了吗?没问的话,今天下午可以和陈晨聊聊。” ——问问你的朋友,亲情和爱情有什么区别。 秦许“哼”了一声,“我不问,我管他什么区别,我只知道你亲我了,你要对我负责。” 秦屹无奈,秦许当着他的面扭了两下屁股,也不知道嘚瑟个什么,反正就是很嘚瑟地转身走了。 等到下午两点多,秦许换了件外套,拿起手机出了门,陈晨给他发了定位,说他自己也打车过去,他哭喊着发来一段语音,说他的车被他爸没收了,原因是他开车撞到树上了,车头都变形了,但人毫发未伤。 “我爸什么人啊,把车没收也就算了,连我生活费都给停了,我现在穷得连外卖都点不起了,只能偷偷跟我奶奶借了五百块钱,我拿了钱第一件事就是和你出来玩,你说,够不够兄弟,够不够兄弟?” “你真没受伤?” “没,就是有点心理阴影,我现在一看到树,心里就咯噔一下。” 秦许莞尔,“好吧。” “诶对了,问你个事,莫疏辞和你表哥……哦不是,和杨君言,黄了?” “嗯,黄了。” “你这语气……你干的?” 秦许坦然,“我干的。” 陈晨发了个皱眉的表情,“你不会真喜欢莫疏辞吧?” “不喜欢,我拆散他们的原因是因为杨君言这个人不行,我和莫疏辞到底朋友一场,不希望她受伤。” “哦,这样啊。” “她前天拉我去电玩城玩了一整天,跟发了疯一样,我问她怎么了,她就说自己像个大傻逼,其他的什么都不肯说。” 秦许简单把来龙去脉给陈晨讲了一遍,陈晨叹为观止道:“精彩精彩,杨君言不去宫斗简直可惜了。” 秦许轻笑,“你给我发的定位是什么地方?我怎么没听说过这家店?” “是新开的,原本只有省会有,上个月才在我们这里开了分店,海鲜口味一绝。” “哦,今天我请你,你别花你那五百块钱了。” 陈晨发了个“捂脸羞涩”的表情包,“诶呀这多不好意思。” “滚,再恶心我就AA。” 陈晨发来一串哈哈哈。 等到了目的地,秦许刚下车就看到陈晨从饭店出来,站在台阶上朝他招手,“这儿!” 秦许走上去,陈晨朝他笑:“我刚排上座。” 坐到位置上,服务生拿着菜单过来,站在桌边等,陈晨先扑上去找他最爱吃的蛏子王,秦许坐在另一侧,对菜单没有太大兴趣,就转头看了看饭店的布置装修,整体面积挺大,中间是个小型的水族馆,一群孩子围在周围蹦蹦跳跳,秦许把视线收回来,正好陈晨喊他:“小许,你要吃什么?” 秦许低头看了看,嘟囔了句:“都是海鲜么?” 服务生帮他把菜单翻到倒数第二页,点了点右上角,“这边都不是海鲜,您如果不想吃海鲜,可以尝试一下我们店的牛腩砂锅,销量非常好的。” 秦许不知怎么的,平时如果在这个时候,他都会点个头敷衍过去,可服务生话音刚落,秦许却兀然抬头看了过去。 服务生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孩,穿着饭店的统一制服,但看起来却还有点稚气未脱的学生模样,他是单眼皮,鼻梁很挺,额头上有未消的痘印,眉尾有两颗一上一下的痣。 秦许愣住,半天才尝试着问:“孟新禾?” 第36章 孟新禾听了也猛然愣住,但他没有认出秦许,“是,我是,你是——” 脱口而出的“秦许”被硬生生憋了回去,秦许说:“我是十七。”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蓝天福利院的”。 陈晨在旁边疑惑地挠头,“什么十七?” “我是那年第十七个进天福利院的孩子,因为父母没留任何身份信息,所以在我识字之前,院里的人都叫我十七,”秦许解释完,转头望向一旁的服务生,问他:“孟新禾,你还记得我吗?” 孟新禾这才回过神来,他朝秦许笑了笑,“记得,十七,你是我们院子里运气最好的一个,我怎么会忘?只是那个时候我们都太小了,现在变化又太大,我刚刚没能认出来。”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在打量秦许,从秦许的鞋子一路看到他精致的袖扣,然后不留痕迹地迅速收回目光,对秦许说:“太巧了,没想到还能再遇见,你现在叫什么?在哪里上学。” “秦许,秦始皇的秦,允许的许,我现在在A大,你呢?” 秦许说完有些后悔,因为他看到孟新禾嘴边的笑凝固了,孟新禾把手里的点菜小平板放在桌上,指头在上面点了两下,“你也看到啦,我在这儿工作。” 秦许点头,“挺好的,这里生意这么好。” 孟新禾笑了笑,“诶我给你们推荐几道菜吧,虽然不是招牌,但比招牌好吃。” 陈晨连忙道:“好啊好啊。” 秦许看着孟新禾,突然问:“素涵呢?她怎么样?” 孟新禾翻菜单本的手突然顿住了,弓起的后背有些僵,但他很快恢复原状,笑着说:“还行。” “我们三个当时玩的最好,我走之后也很想你们,但是院长不让我回去看你们,连电话都不给打。” “我知道,这是规矩,我们都没怪你。” “新禾,”秦许并不擅长说这种话,但他还是努力组织语言道:“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 孟新禾怔了怔,说:“……好。”然后掏出手机。 他的手机是很旧很旧的老款了,左右的角都磕坏了,屏幕也是碎的,孟新禾费力地按了两次电话簿,才好不容易出来一个数字键盘,秦许要接过来输入,孟新禾没给,他淡淡笑着,有些难堪,“我自己输吧,你用不惯。” “好。”秦许报了自己的号码。 孟新禾输入完秦许,就听见后面有人叫他,是邻桌的人在催他上菜,孟新禾拿起点菜的小平板,先走过去跟邻桌赔了笑,然后走过来对秦许说:“你们点好了吗?好了我就下单,对了,我刚说要给你们推荐的,嗯……这两个,口蘑和碳烤大虾,真的都不错,你们喜欢的话,我让后厨给你们加量。” 秦许怕耽误孟新禾的时间,连声说好。 孟新禾熟练地输入了一串菜名,然后收起菜单放到桌边的盒子里,把打印出来的单子贴在桌边,对秦许歉然道:“不好意思,那我先去忙了。” 孟新禾走之后,陈晨低声问道:“他是不是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在孤儿院帮过你的小哥哥啊?” “嗯,”秦许点头,神色有些黯然,“没想到他现在这么辛苦。” 陈晨很深沉地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人各有命,他多大啊?看起来做事很熟练诶。” “比我大一岁。” “哦哦,那是挺辛苦的,想想我们,和他也差不多的年纪,我们实在过得太幸福了。”陈晨也忍不住感慨道。 菜品陆续被端上来,秦许注意到碳烤大虾那一盘的分量,真的比旁桌的多了一半。 孟新禾小时候就会照顾人,秦许从记事起就经常被孟新禾领着去食堂,那时候孟新禾一手牵着秦许,一手牵着李素涵,三个人磕磕跘跘地往食堂走,李素涵走路慢,一般到食堂的时候,肉已经不剩多少了,孟新禾就会把肉全夹给李素涵,秦许也学着他,想夹给李素涵,但被孟新禾拦下,秦许不解,孟新禾笑着说:“你自己吃吧,你要长个的,小萝卜。” 他只比秦许大一岁,比李素涵大两岁,但他很有耐心,比所有的小孩都要早熟,秦许大了一些之后听说孟新禾不是被遗弃的小孩,他是被他爸打的不省人事,被福利院的院长救下来,安置在福利院的。 但孟新禾却说:我和你们一样的,没什么不同,别难过,咱们要好好活下去。 …… 等他们吃完,不见孟新禾忙碌的身影,秦许只身去前台付了账,又坐回原位,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孟新禾,只能作罢。 他和陈晨起身,拿起东西离开,刚推开门,突然听见孟新禾在后面喊他。 “十七——”孟新禾小跑着到他身边,但换了个称谓:“秦许,你刚刚问素涵的事,我没说实话,你要是有心挂念着她,就去福利院看看她吧,她病了,白血病,晚期了,以后要是再想见,可能就难了。” 秦许呆住,“什么?” 孟新禾说完之后没有看秦许,可秦许看到他眼角有泪,几秒之后,他抬起头,还是像刚刚那般笑,“觉得好吃以后常来啊,我还有几桌菜要上,先进去了,你们慢走。” 秦许站在原处站了好久,直到寒风窜进领口,他才回过神来,他对陈晨说:“我现在就去福利院。” 陈晨懂秦许的想法,只问他:“你要我陪你吗?” 秦许摇头,拿出手机准备打滴滴,但手边就有一辆空着的,和陈晨道了别,径直走过去。 可到了蓝天儿童福利院,门卫却不让他进,说没有一个叫“李素涵”的女孩,秦许没有办法,只好求门卫帮他打个电话给院长。 院长竟然还记得他,也记得他现在是有钱人家的贵少爷,一点都没怠慢他,连忙让门卫开了大门放行。 秦许和院长寒暄了几句,直接问道:“您知道李素涵现在在哪里吗?我听说她生了病。” 院长的笑容僵在脸上,支吾了几句,最后在秦许的视线下坦白,她带秦许绕过福利院的主楼,来到宿舍楼旁边的一个很破旧的小院子,推门进去,指了指里面亮着微亮的房间,“那就是,我也没有办法,水滴筹也用了,但这病是绝症,没法治,现在就是活一天算一天,数着日子过了。” 秦许走过去,满脑子都是当年的画面,那时候他喜欢看书,李素涵喜欢画画,孟新禾喜欢篮球,他们就在树下各玩各的,谁也不打扰谁,只是李素涵爱撒娇,画了一会儿就开始捣乱,秦许不准她捣乱,轻轻推开她,她也不气,踩着小步子去找孟新禾,孟新禾任她一把抱住自己,很开朗地笑。 秦许推开门,看到晕黄的灯光下,有一个瘦削的女孩坐在窗边,她穿了一件洗的泛白的黄色棉袄,倚在窗台边上就像一片枯叶,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小书桌上有一叠画纸,被水杯压着,女孩听到门响,转过头来,露出一张没有血色的脸,脸上有一块显眼的胎记,她见是陌生人,有些防备地站起来,但又没什么力气,刚站起来又弓下腰,扶着凳子喘气。 秦许慢慢走近了,轻声说:“素涵,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十七哥哥。” 李素涵停住了,她缓缓抬起头,黑沉沉的眸子定了定,然后像是好不容易翻找出久远的记忆,从里面提取出“十七哥哥”这几个字,大概过了一分钟的时间,她才开口:“记得,记得,我以为我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到你了。” 秦许突然很想哭,他很无助,今晚看到的一切都让他很无助。 “十七哥哥,你现在好不好?” “挺好的。” 李素涵笑了笑,但她笑得有些苍白,“你刚走的时候,我让新禾哥去找你,他记得来接走的你的轿车的牌照,就蹲在路边一个一个地瞧,等了一个多月,终于等到那个车子经过,他就飞奔着跑过去,但没赶得上,然后他又等了一个多月,这次他聪明了,求对面报刊亭的陈叔叔骑着电瓶车去追,终于追到了你的住处。听他说,你住的地方很大很好,像宫殿一样,他说你一定过得很好,我们可以不用担心。” 秦许的眼泪到底没有忍住,“对不起,是我不好。” 李素涵连忙摇头,“没有,你很好,我们都为你高兴,你那么聪明,又好看,肯定会先被人领走的,我们从来都没有怪过你,你还记得我,还来看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第37章 “素涵,你现在身体怎么样?” 李素涵拢了拢衣领,勉力笑道:“挺好的,上周才从医院回来,住回这里我整个人都好多啦。” 秦许左右看了看,空调老旧得厉害,制暖功能不行,秦许觉得屋里屋外没有太大差别,“不嫌冷吗?” 李素涵摇头,“习惯了,不冷。” “我帮你去买个取暖器吧,明天再让人给你换个空调。” 李素涵连忙摆手,“不要的,不要,十七哥哥,谢谢你的好意,我真的不需要,我衣服很厚的,我……用了也是浪费。” “胡说,不会的。”秦许不知道该怎么宽慰李素涵,他没有时间去慢慢地破开他和李素涵之间因为分离时间太久产生的隔阂,从李素涵的脸色和几乎皮包骨的手背就可以看得出来,她的情况比秦许想象中的还要差。 秦许小心翼翼地问:“我还能帮到你什么吗?我知道有一家私人医院,里面有很多专家,我明天带你去看看,好吗?” 李素涵还是摇头,“不用了,谢谢。” 秦许的心口在剧烈地起伏,他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说的苦涩,这种无力感瞬间侵蚀了他结痂的陈年伤疤……十二年前,踏出福利院大门的那一次回眸,那天李素涵哭了,抹着眼泪朝他挥手,孟新禾站在一边,静静地望着他。此后经年,他的日子起起落落,却始终未曾想起回去看他们一眼,再见之时已成了这般物是人非的模样。 福利院的生活并不好过,但三个人在一起的那些时光,是秦许唯一能记起来的甜。 秦许说:“或许还有机会呢,素涵,我可以带你出国,去最权威的医院看。” 李素涵走到床边,扶着腰坐下来,仰头看秦许,嘴边有微小的弧度,她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那还要花好多钱啊。” “我来付,我有钱。” 李素涵直直地望着他,然后抿起了唇,摇头。 “不行,我不能再欠你的了,我已经欠了很多人,都没有办法还,这样会让我很痛苦的,十七哥哥,你别让我心怀愧疚地走。” “可如果还有一线希望,你能熬过去——” “没有了,我努力过,输了,”李素涵低下头,轻声说:“十七哥哥,你可能不能理解,我现在过得没那么可怜,向生而活太累了,向死而活会轻松很多,我现在就很轻松,特别是你来看我,又了却我的一个遗憾。” 她朝秦许招了招手,秦许走到她的面前,李素涵从头到脚认真看了看秦许,然后微笑着说:“十七哥哥,你现在比小时候还好看,你的养父母是不是很疼你呀?你看上去过得很幸福。” 她没有问秦许现在的名字。 秦许找了个凳子坐下来,没有辩解太多,只说:“嗯,他们对我很好。” “那就好,我以前还担心过你在有钱人家被欺负咧,像小说里那样,不过看来是我想太多了,对了,你上大学了吧?” “嗯。” 李素涵好像还有什么话想说,但却突然断开这个话题,没有继续下去,她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新禾,我碰见了他。” 李素涵怔了怔,“那他现在怎么样啊?” “我以为你们一直在一起,”秦许有些意外,“他在一家饭店工作,挺忙的。” “哦。”李素涵说完又低下头。 “你每天吃什么?食堂的人给你送来?” “嗯,院里的小朋友会轮流过来给我送三餐。” “那我明天给你送点好吃的来,这个你就别拒绝了。” 李素涵终于不摇头了,她腼腆地笑了笑,说:“好。” 秦许又和她聊了一会儿以前的事情,见她体力不支,语速开始变得缓慢无力了,就连忙起身先走,让她好好休息。 出门之后,年尾的寒风比往常还要冷一些,秦许把李素涵的房门关好,仔细检查有没有漏风的地方,可他到底不放心,跑到院长办公室,凭高价跟她买了个取暖器,再跑回李素涵的住处,他把取暖器放在离床边一米远的地方,帮她调好温度定了时。李素涵站在床边有些手足无措,秦许主动说:“我跟院长借的,你别有压力。” 李素涵点了点头,脱了外套掀起被子慢慢坐进去。 秦许这下总算是放心地出门了,门卫看到他时,主动从保安室出来给他开了小门。 秦许刚要拿出手机打车,却看到福利院铁门前的松树下蹲着一个人,那人一动不动,只有嘴边的火星亮着。 秦许走过去,喊道:“新禾。” 孟新禾转过头来,见是秦许,一瞬的吃惊过后很快恢复自然,他起身说道:“我没想到你今晚就会过来。” 秦许苦笑,“我怎么能不担心。” “她怎么样?” “还行,就是太瘦了,也没什么精神。” 孟新禾在旁边的铁皮垃圾桶上捻灭了烟,点头道:“嗯,她一直那样。” 秦许默了两秒,又问:“你和她……怎么了?” “她怕我担心,不肯见我。” 秦许攥紧手机,犹豫地问:“新禾,你需不需要我借点钱给你,你带她去再找找医生,说不定还有希望呢?我借给你,你不用着急还的。” 孟新禾一愣,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把烟盒掏出来大半又停住,他说:“不用了,她已经没有求生的欲望了,我也舍不得再让那些仪器折磨她。” 秦许还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口。 “你怎么回去?打车么?” 秦许点头,拿出手机找了个滴滴,转头问孟新禾:“你住哪儿?我们一起。” 孟新禾摆摆手,说:“我再站一会儿,我就住这儿附近,不着急回去。” 他们迎着冷风站了一会儿,街头隐隐有车灯出现的时候,孟新禾突然开口,“十七,谢了。” “我没帮到什么,对了,素涵答应让我明天给她带些吃的,她喜欢吃什么?还有她现在不能吃什么?” “今晚我发给你吧,我现在一时也想不起来,其实她饭量很小,吃得也少,你别带太多,浪费了。” “好。” 秦许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累,一回到家,没来得及跟秦屹打招呼,就先去浴缸放热水,他坐进去,等整个身子都浸溺在水中才缓缓呼出一口气,这些年的画面如电影放映一般在他眼前闪现,最后停留在秦屹逆光抱着他的场景。 心绪终于安宁下来。 他擦了擦身子,换上睡衣,头也不回地往秦屹房间走,秦屹在处理工作,两只手飞快地敲击着键盘,秦许走到他身边,碰了碰秦屹的胳膊,秦屹没有理他,秦许就从秦屹的胳膊下面钻进去,跨坐在秦屹的腿上,面对面搂着秦屹的腰,秦屹无可奈何地拍了拍秦许的屁股,可秦许像黏在他腿上一样,怎么都不下来,就靠在秦屹的肩膀上发呆,他身上还有潮湿的水汽,秦屹怕他受凉,只好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加速敲键盘,迅速处理完工作,然后把秦许抱回他自己的床上。 “早点睡。” 秦许朝他伸手:“想你睡这儿。” 秦屹板下脸来,“你是不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秦许嘟起嘴,“要亲亲才能睡。” 秦屹做了个深呼吸,走到窗边给秦许拉上窗帘,秦许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说:“小叔,我真的是一个很自私的人,我出了福利院之后就把以前的朋友给忘了。” 秦屹坐到床边,给他掖了掖被子,“怎么?遇到以前的朋友了?” 秦许没说话,连头都懒得点。 秦屹用指腹摸了摸他的额角,“没有,不是你自私,只是你那个时候太小了,太想拥有爸爸妈妈了。” “真的吗?” “真的,你这个不算自私。” 秦许这才放心地闭上眼睛,秦屹在壁灯下看了秦许一会儿,然后才关上灯走了出去。 …… 第二天一大早,秦许就约了陈晨和莫疏辞,去购物中心集合,秦许给两人各布置了任务,陈晨去买手机,莫疏辞去买十七岁女生穿的衣服。 接下任务的莫疏辞狐疑地打量了一下秦许:“你看上哪个小学妹了?” 秦许没时间跟她解释,只说:“你别乱想,求你帮我这个忙,我想的是给她买两套衣服,她现在气色不好,你颜色选显气色的那种,或者化妆品也行,反正你觉得什么不错,你就买哪个。” “什么报酬?” “你想要什么都行。” “OK!” 等秦许和陈晨在休息区坐得腰都酸了,莫疏辞才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她把左手上的几个纸袋交给秦许,“这些是我给自己买的,不好意思,逛上瘾了。” 秦许又想起自己书柜里有一本珍藏版的画册,是几年前有人送秦楷的,秦楷没兴趣,就随手丢给了秦许,秦许打开来看过,里面的图画都特别精美,他想李素涵应该喜欢,于是和陈晨莫疏辞一起打车回了月湾别墅。 正好秦屹要出门,几人迎面撞上,秦屹看着秦许手里大包小包的,一边穿外套一边问他:“这是要做什么?” 秦许脱了鞋就往楼上跑,喊着:“没什么。” 莫疏辞和秦屹打了招呼,她之前在父亲的酒会上见过秦屹,就没那么拘谨,她也换了鞋,坐到沙发上,随口说道:“他今天要陪他女朋友过年呢,喏,那些都是礼物,不过裙子是我帮他挑的,嘿嘿。” 第38章 在过往的十八年里,秦许对年味这个词都没什么感觉。 福利院的生活太遥远了记不清,老宅的新年要么冷冷清清,要么门庭若市,取决于秦问松的心情,他要是嫌人多,那老宅里就一个客人都不准有。 而且就算门庭若市,大多数时候秦许都会被秦楷安排在后院里,秦楷嘴上说着“外面人多危险”,其实等秦许长大后他就知道了,秦楷是怕别人问起来这孩子哪来的。 秦许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秦楷都下定决心把他领回家了,却没有勇气把他带出来呢?他想不明白,但后来他懒得去思考这个问题了,因为没有必要,他和秦楷之间的最后一丝亲情,都断在秦屹出国的那三年里了。 然而此时,在去往蓝天福利院的路上,秦许却在疯狂地想着,如何给李素涵的房间多增添一些年味,那里太冷清了,满屋子的死气。 孟新禾的电话打过来,“到了?” “快了,在路上,你今天来吗?” 孟新禾似乎还在饭店,背景音有些嘈杂,“今天有几桌年夜饭,我可能赶不过去了。” “啊?素涵应该希望你来吧。” “她不会愿意见我的。” “为什么?” “……她怕我付出太多,也怕耽误我。” 秦许愣了愣,他有些不解,他和秦屹之间的感情没有这样为难,秦屹似乎说过类似的话,也做过类似的事,克制地拉开过距离,但秦许不听话,他在秦屹面前脸厚如城墙,而秦屹也从不忍心真的推开他。 秦许想说:你不怕就行。 可他没说出口,他没有资格对孟新禾和李素涵的感情指手画脚,毕竟他缺席了这么多年。 “我快到了,有什么事我们电话联系。” “好。” 秦许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在门口刷了个脸,直接往李素涵屋子的方向走,路上有几个小孩在追逐,看到秦许时停下来,歪着脑袋打量这个陌生人。 秦许敲了敲门,李素涵在里面发出孱弱的应声,秦许走进去,没感觉到半点暖气,他瞧了眼空调格取暖器,都是关着的。 海市虽然处在南方,但冬天的湿冷空气也是要人命的,他在车厢空调里存留的暖气这会子全散了,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李素涵见他进来,连忙伸手去开取暖器,秦许走上去帮了她。 “给你带了些东西,你挑挑,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李素涵垂着眸,睫毛落下淡淡的阴影,“让你费心了。” “这没什么的,素涵,你不要跟我客气。” 李素涵抬起头来,勉强地笑了笑,秦许从购物袋里拿出一件宝蓝色的短羽绒服,展示给李素涵看,“这件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你尺码还有喜好,就托了我一个女同学,让她帮你挑的,她说今年流行蓝色。” “是吗?看起来就不错。” 秦许往前送了送,“试试?” 李素涵看起来有一些为难,但她还是费力地脱了身上的棉袄外套,接过了秦许手里的新衣服,仅仅是脱换一件外套,她好像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 合身是合身,但鲜艳的宝蓝色衬得李素涵过于苍白了,白的像一张没有内容的纸,秦许在心里叹了口气,孟新禾说得对,人要是没有求生欲,真的做什么都没用。 “还有这个画册,你有时间可以看看,里面的画挺全的。”秦许把画册从纸袋里拿出来,这次李素涵的眼神亮了一些,她连连道谢,然后双手接过来。 “新禾说你有好多忌口的,所以我特地让我家做饭阿姨给你做了这些,尝尝?” 李素涵看到铺满了半桌的饭盒,半天没抬头,“十七哥哥,你不用这样的……” “你别有负担,我也不是为了弥补什么,一顿饭一件衣服能费多少钱?你不记得我家的情况了?我养父母很有钱的,所以你别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你就当我行善积德做好事呢。” “好。”李素涵这才肯动筷子。 她尝了几口,有些踌躇地举着筷子,眼睛偷偷瞥了秦许几眼,秦许问她:“怎么了?” “我饱了,”怕秦许不高兴,她又补充道:“菜的味道很好,只是我现在食量很小,吃多了会不舒服。” 秦许也不勉强,走上前帮她把饭盒收好,“没事,没什么。” 李素涵倚在靠枕上躺了一会儿,突然说:“十七哥哥,你现在着急回家吗?我能麻烦你一件事吗?” “你说。”秦许连忙道。 “我想去新禾哥工作的地方看一看。” “可你能出——” “我怕以后就没机会了。” 秦许语塞,半天才如梦初醒地拿出手机,叫来司机,秦许拿过房间角落里的折叠轮椅,扶着李素涵坐上去。一路驶到孟新禾工作的饭店,路上行人不多,只有饭店门口闹哄哄的,司机把车停在路边,秦许往饭店的方向指,“就那个海味。” 正说着,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两手拎着塑料袋往外走,孟新禾穿得依旧很单薄,这一点和李素涵很像,他们似乎都不怎么怕冷,反观秦许,被秦屹每天监督着穿上里三层外三层。 “很辛苦吧。”李素涵一动不动地盯着孟新禾,喃喃地说。 “要我喊他过来吗?” 李素涵摇了摇头,“不了,我只想看看他……他为了我,这些年过得太累了,赚来的钱全都用来给我治病,化疗和药钱像个无底洞,他赚多少医院就拿走多少,后来我的病到了没法治的地步,新禾哥让我别放弃,说他会帮我筹钱,但是我把他赶走了,我跟他说,他要是再出现在我眼前,我就立刻死在他面前……” “为什么?” “他才十九啊,他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在我这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浪费。” “可是他是心甘情愿的。” “那是因为我们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他把我当成他的家人了,他救我也是为他自己,我不在了,他就失去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李素涵回过头来,对着秦许惨然笑道:“但是我确实时日无多了,与其到那一天让他崩溃,不如现在就让他习惯没有我、不为我活着的日子。” “而且,家人就该退居家人的位置,他身边的人不该是我,我经常在想,像新禾哥这么好的人将来会有什么样的人来配他啊,不过不管是谁,我先得把位置让出来,别人才能走进去。” “可他是喜欢你的,从眼神里能看得出来。” “那是因为他还没遇到真正喜欢的人,所以才把我看的那么重要,我只是他的家人。” “家人也可以是爱人啊,反正你们又没有血缘关系。”秦许联想到秦屹,连忙辩解道。 孟新禾回到饭店里去了,李素涵才慢慢坐回原位,她声音有些轻,但秦许听得清楚:“可是……那不是太自私了吗?已经占有他毫无保留的关心了,难道连他喜欢别人的机会都要剥夺吗?我若告诉他我喜欢他,那他肯定会为了照顾我,放弃他后半生的幸福,我不想这样。” 秦许的大脑“嗡”地一声,陷入突然的短路和茫然,他听到自己说:“不会的,他也喜欢你,怎么能叫放弃后半生的幸福呢?” “因为他怕我伤心,十七哥哥,你可能不能理解什么叫相依为命,那是我和新禾哥这些年来唯一的生活主题。” 她说完之后就开始猛烈地咳嗽,秦许连忙递了几张纸巾过去,李素涵接过来掩在嘴边不停地闷咳,好不容易停下来了,从秦许的角度可以看到纸上有血。 “素涵,我带你去我昨天说的那个私人医院看看,好吗?” 李素涵摆手道:“不用了,我回去躺一会就行,你也要回去陪家人吃年夜饭的,别因为我耽误了,还有司机叔叔,别因为我耽误了你们回家。” 秦许拗不过她,只好让司机把车开回蓝天福利院,刚进屋,秦许就去开取暖器,结果怎么都打不开,倒腾了半天才发现是插座坏了,秦许只好去门卫室找。 李素涵在床上刚要闭眼,突然听到手机铃响,她没有手机,这铃声来源肯定是十七哥哥的,她不能乱接别人电话,只好静静等着铃声结束,却不想,那铃声结束后没到一分钟,又火急火燎地打了过来。 ……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啊? 李素涵艰难地坐起来,看到床脚的手机,好不容易伸长了胳膊才拿到,她有些生疏地滑开通话键,局促地接通了电话。 一个声线很低沉的男声从听筒里传出来,“小许,怎么还不回家?” 联系人名称只有一个A,但语气这么亲近,应该是十七哥哥的家人,李素涵还没问过十七哥哥现在的名字,只隐约从听筒里接受到一个模糊的“小许”,就说:“您好,我是小许的朋友,小许出去拿个东西,待会儿就回来给您回电话。” 对方突然静默了几秒,在李素涵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正要道歉的时候,那人又说:“好的。” 等电话被挂断,李素涵愣愣地握着手机,不知怎么办,秦许正好走了进来,抱怨道:“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空插座,蓝天现在的条件怎么变得这么差,当年好歹也是海市最好的儿童福利院啊。” 李素涵没力气说话了,只好笑了笑,但她又想起来刚刚的电话,“十七哥哥,你电话刚刚响了,响了两次,我帮你接了。” “谁打来的?” “A?” 秦许嘴角弯了弯,“没事,我帮你把这里弄完就回家。” “谢谢你了。” 等他帮李素涵的电器设备全都重新检查了一遍,又把他带来的礼物归置好,才拍拍手,决定离开。 李素涵体力用尽,已经小眠了一会儿,醒来脸色更差,但她还是努力对着秦许笑,“十七哥哥,新年快乐,谢谢你。” “新年快乐。”秦许拿上外套准备走,临走前突然想起来,就问:“你怎么从来没问过我现在的名字?” “名字只是代号,在我心里,你就是十七哥哥,是原来那个喜欢坐在榕树下看书的男孩子。” 秦许笑了笑,“好,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嗯。” 李素涵躺下去的时候眉头似乎紧紧皱在了一起,但她望向秦许的时候又变得很舒缓,秦许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关上房门往门口走。 司机在外面等着,应该有些着急,秦许的脚步加快了一些。蓝天福利院靠近机场,赶在大年三十晚上回家的人很多,所以路上有些堵,秦许本来想给秦屹打个电话的,但是他想给秦屹一个惊喜。 他掏出口袋里的小包装盒,打开来看了看。 是一枚外形简单内敛的领带夹,秦许早上在给李素涵挑礼物的时候,余光一瞥就看到了这枚领带夹,静静地躺在玻璃柜台里,和秦屹的那套深蓝色的西装很搭配,秦许毫不犹豫地买下来了。 秦屹应该会喜欢的吧。 说不定能再讨一个吻,像上次那样深的,一想到这个秦许就有些脸热,那样的秦屹野蛮又霸道,唇齿交缠时必须占着上风,手脚都被他困住动弹不得,和平日太不一样了,但是多了一分性感。 秦许稍微开了点窗,散去无由生出来的热气,他想,秦屹肯定喜欢,他连一封破信都仔细珍藏着,何况一个价格昂贵的礼物呢? 可他又蓦然想到李素涵的那句话—— “那不是太自私了吗?已经占有他毫无保留的关心了,难道连他喜欢别人的机会都要剥夺吗?” 这句话可以用在秦屹身上吗?秦屹对他也是毫无保留的关心,把他当宝贝,可为什么就是不同意和他谈恋爱呢? 秦许不解,但他不肯考虑后一句的可能性。 不会,秦屹绝不会再喜欢别人的。 司机在前面暗骂了一声,说这得堵到什么时候,秦许百无聊赖地拿起手机,偶然看到信息箱里来了一条新消息,是孟新禾的,他连忙点开。 ——素涵突然全身痉挛,院长已经派人把她送到医院了。 秦许呆看了几秒,连忙推开车门往外跑,司机在后面喊他,他又回过身来嘱咐道:“黄叔叔,麻烦你跟我小叔讲一下,我有急事,让他别担心我。” 第39章 “你回家吧,是我不好,让你在大年三十碰到这种事情,”孟新禾掐灭指间燃了一半的烟,用手背揩去眼角的泪,催促道:“回家吧,快十二点了,你父母该着急了。” “新禾,我……还能帮你什么?” “没有了,她除了我没别的亲人,也不需要葬礼那些仪式,我再陪她一晚,明天送去火化。” 秦许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安慰道:“你要好好的。” 秦许第一次面对死亡,是在秦问松的葬礼上,那时候他内心很复杂,既难过又可悲,看着秦问松的遗体默默哭了,因为他觉得秦问松是个很可怜的老人,很多人围着他献花,但没有人真的爱他。他二次面临死亡,是在此时此刻,李素涵走得很仓促,但她唯一拥有的人,那样深切地爱着她。孟新禾在太平间哭了,出来之后又哭,瘦削的脊梁因为抽泣微微起伏,最后塌下去,他缓了一会儿,擦干眼泪站起来,但灵魂像被击碎了,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 孟新禾催着秦许走,“别呆在这儿,你真的该回家了,回去之后也别跟你父母说起,不吉利,你若是挂念着,头七的时候我带你去给她烧点纸,回家去吧,小许,我想一个人静静。” 秦许只好转身离开,司机不在,秦许想打车回去,但他拿出手机,才发现手机因为电量耗尽自动关机了。 没有办法,他只能走路回家。 他平日里都是车接车送,没怎么记路,但在隐约的印象里,他记得从蓝天福利院到月湾别墅的路线不太复杂,虽然距离远,但弯道不多。 他从快走变成了小跑,他有些心急,他现在有种很强烈的欲望,他想见到秦屹,立即,马上,一秒钟都等不了。 可这段路太长了,秦许跑了二十分钟,觉得腿都要断了,他被秦屹养的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哪里受过这种累,他撑着膝盖喘了会儿气,余光里瞥到一处亮着的店面,他走过去,看到是一家小小的卤味馆。 卷帘门拉到一半,穿着黑色棉袄的男人躺在店铺里的沙发上,正在看春晚,见到秦许走近,喊道:“不卖了,打烊了。” 秦许求助他,能不能接个电话。 可能是因为过年,又或者是秦许面善,男人没怎么怀疑,挺着啤酒肚走过来,把手机交到秦许手上。 秦许对秦屹的电话号码烂熟于心,很快就拨了过去。 他本来有些担心秦屹把这个陌生号码当做骚扰电话按掉,但很快,只眨了眨眼的功夫,秦屹就接通了。 秦许一听到秦屹的声音,心就回了温,“小叔,我手机没电了,你来常南大道接我一下。” 卤味店老板补充道:“常南大道259号,福林酒店旁边。” 秦屹说好,秦许就挂了电话,对老板道谢。 “小事,你进来等吧,外面怪冷的。” 秦许于是走进去,电视里正在播放一年一度的难忘今宵,秦许心想:确实挺难忘的。 十分钟之后,秦屹的车就开到了门口,卤味店老板站在门口,看到秦屹的车,啧了两声,转头对秦许说:“快回去吧。” 秦许连声道谢,然后小跑着钻进秦屹的车里。 他几乎是扑到了秦屹的身上,秦屹下意识地伸手把他抱住,秦许闻到秦屹身上的味道,忍不住一阵鼻酸,他搂着秦屹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 秦屹没说话,摸了摸秦许的后颈,把他轻轻拉开,发动了车打转方向盘,开到右车道上。 秦许用额头抵着秦屹的肩,喃喃道:“我以为今年能在年尾遇到他们,是我这一年最幸运的事情,我好难过啊小叔,素涵走了,她走了,我送给她的礼物她还没来得及拆……” 秦屹减了速,又听到秦许说:“我现在就是一座孤岛了,我连童年都没有了。” 秦屹把车停到路边,熄了火。 秦许没有感觉到秦屹心情的变化,依然在自说自话:“我知道我现在对她来说就是一个陌生人,可我看着她的样子,我就好难过好心疼,我想尽我努力帮她,可她不需要,如果我没有被领养,我们一起长大,或者我被领养之后回去看看她,会不会就能早点知道她的——” 秦许的一个“病”字还没说出口,就被秦屹封了唇,秦屹俯身过来把他压在座椅上吻,不能说是吻,更像是撕咬,秦许觉得害怕,开始挣扎,然而他的挣扎似乎激怒了秦屹,秦屹捉住秦许的手腕并在一起按在椅背顶上,他把车厢内灯挡住了,秦许看不见光,呜咽声愈发得响,他的下唇被咬破了,血腥味蔓延开来,可秦屹没有停。 他的手开始往秦许的裤腰里探,他拽开了秦许的腰带和裤扣,粗暴地攥着裤腰往下拉到腿根,秦许现在才开始真正的害怕,他小声地喊着“小叔”,又喊“秦屹”,但秦屹充耳不闻。 秦许的下身被扒光了,细长的腿被秦屹握着压在胸口,像秦许那天看的日本片里那样,秦屹把手指伸进他的下面,并不温柔地扩了两下。 他知道秦屹要做什么,他感到恐惧。 因为秦屹此刻的望向他的眼神里没有爱,只有欲望,然后他哭了,眼泪顺着脸颊流到胸口,浸湿了一小片布料,秦屹准备进来的时候,看见了秦许的眼泪。 他浑身一震,然后松开了手。 “我——” “李素涵是我在福利院认识的妹妹,她今天去世了,因为白血病。”秦许哭着说。 秦屹愣着,秦许又说:“你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做这种事情?这就是你说的,亲情和爱情的区别吗?” 第40章 秦许回到家,把手机充上电,没有管它,先拿上睡衣去了浴室。 他的腰和腿根都被秦屹捏得很疼,在白色灯光下,红印更加明显,后面也隐隐发疼,秦许本来是个不怕疼的人,可这是秦屹给他带来的伤,不一样,秦屹的几次主动都如此,凶狠又带有侵略性,一点都不温存,好像是故意要让秦许难过。 他没有心思泡澡,在淋浴间冲了几下便出来了。 他坐在床边擦了一会儿头发,然后想起来手机还没开机,于是拿起来,长按了开机键。 十二点之后的月湾别墅,安静得像售楼部里那些被玻璃罩子密封起来的精美房屋模型,没什么人声,秦许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把擦头毛巾扔到旁边的软凳上,拿起手机来看。 只一眼,他就愣住了。 三十二个未接来电,全都来自秦屹。 秦屹从下午五点一直打到十一点四十,在秦许借了卤味店老板的手机打回去之前,秦屹还在焦灼地给他打电话。 秦许有些无措地滑动着来电页面,一个个刺目的红色标识连在一起,构成了秦屹今晚那莫名其妙怒火的来源。 然后他又看到飞快跳出来的微信消息弹窗,也有十多条。 【回家了吗?】 【在哪儿玩的?要我去接你吗?】 【手机怎么关机了?看到消息尽快回复我。】 【小许,回电话。】 【如果在约会,也告诉我一下。】 …… 【我很担心你的安全。】 【我出去找你了,如果你到家了,就打电话给我。】 最后一条是十点钟发出来的,秦许算了算,也就是说从十点到十一点四十的这整整一百分钟里,秦屹一直在外面找他,所以他才能那么快地在十分钟之内到达卤味馆。 秦许看得眼酸,心头悸动不已,他握紧手机急匆匆地去找秦屹。 秦屹刚洗完澡,穿了件浴袍从浴室间出来,一转身就看到秦许躺在他的床上,乖乖盖着被子望向他,两手攥着被子边,眼睛眨巴眨巴的,好像刚刚在车上对秦屹拳打脚踢的人不是他一样。 半小时前在车里,秦许又对秦屹动了手,虽然没下重手,但抗拒和厌烦是真的,秦屹任他挥拳头上来,不还手也不挡,默默帮这小凶神把裤子穿好。 现在他又是一副无辜可怜的模样,秦屹从来拿他没办法。 “小叔,新年快乐,这是我陪你过的第四个新年。” 他的音调很轻,像柔软的手指拨动了琴弦,然后荡起涟漪。 秦屹被他的眼神支使着,到底还是径直走向床边,秦许掀开被子,往旁边挪了个位置,又握住秦屹的胳膊把他往床上拉,秦屹刚躺了下来,旁边这人就迅速趴到他的胸口,两条腿都压在他的腿上,不给他逃离的机会。 肌肤贴在一起,秦许的体温要高些。 “我手机没电了,什么时候自动关机的我不知道,我那个时候在医院,没来得及看手机。” “嗯。”秦屹摸了摸秦许微潮的头发。 秦许掰正秦屹的脸,“你听我跟你讲——” “前天晚上我和陈晨去吃海鲜,碰上了小时候在福利院认识的朋友,叫孟新禾,他在海鲜馆做服务员,他进福利院的时候已经四岁了,他人很好,所以我和一个叫李素涵的小女孩,从小就跟在他后面,他会保护我们,”秦许松开手,用脸颊蹭了蹭秦屹的胸口,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继续躺着,继续道:“福利院里面大一些的孩子,会欺负比他们小的,我以前经常被关到没有窗户的屋子里,所以我现在特别喜欢落地窗,喜欢白天,喜欢太阳。” 他说得颠三倒四,但秦屹听得懂。 “李素涵脸上有一块拇指盖大的痣,男生爱喊她斑点狗,她也经常被欺负,不过后来有孟新禾罩着我们,我们就很少被欺负了。再后来,我被秦楷领养了,那年我六岁,孟新禾七岁,李素涵五岁,我们都以为还会再见。” “可是我来到秦家之后,我发现爸爸妈妈并不是很喜欢我,我也不敢跟他们提要求,有一次我借了保姆阿姨的电话,偷偷打电话给院长,想回去看看他们,但院长说,被领养走的小孩不能和院里的小孩接触了,不让我去。” 秦屹把秦许的脸从怀里捧起来,秦许没有哭,但秦屹还是很心疼,“不是你的错,这个不是你的错。” “长大了之后,我有很多次机会回去的,但我没有,我每天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还总是和你闹脾气,好像全天下我最可怜一样,其实跟他们比起来,我已经足够幸运了……” “我看到素涵坐在那里,瘦骨嶙峋的,眼神里一点光都没有,我觉得好难过,我觉得我有愧,我是不是把他们的幸运都带走了,为什么她会那么可怜?被父母抛弃,没人领养,最后还得了白血病……” 秦屹拉过一边的被子,盖在秦许的身上,然后把他搂在怀里,轻轻地拍他的背,哄道:“小许,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用对此负责任。” 秦许无声地流眼泪,眼泪落在秦屹的浴袍上,他静静地趴了一会儿,抽了抽鼻子,又抬起半个身子,和秦屹对视。 “我让你担心了,一直打不通我电话的时候,你肯定很着急。” 秦屹没回答,他只摸了摸秦许的后颈,轻声道:“以后别这样了。” “你能告诉我你今天为什么生气吗?” 秦屹看着他,眼神如无底深海,让秦许甘愿溺死在那里,秦屹启唇:“小许,你不是一座孤岛,你有我,这是永远不会变的。” 秦许怔然,呆呆地点了下头,然后又趴回去,没过几秒再次抬起头来,弱弱地辩解道:“我说过这句话吗?” 秦屹揪了一下他的耳朵。 秦许假装吃痛,在秦屹的身上扭了两下,委屈巴巴地说:“你在车里弄得我好痛,后面到现在还疼。” 秦屹脸色略有些不自然,他伸手揉了揉秦许的腿和屁股,但没有触及秦许喊疼的那个地方。 秦许非要捅破窗户纸,指头在秦屹的胸口戳了戳,愤愤然道:“还没答应和我谈恋爱,就想上我,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叫渣男!” 秦屹把他的手按住,然后把他从身上拎下来,“安分点,睡觉。” 秦许哭多了反而精神抖擞,小脸红扑扑的,拽着秦屹的浴袍带打圈,“你就穿这个睡啊?” “你又想做什么?” “想你换睡衣,浴袍抱着不舒服。” 秦屹没办法,从床上起来,拿了床头的睡衣要往浴室走,却在半路被秦许拦住,秦许光着脚站在他面前,“就在这里换,你都把我看光了,我也要看你,不然不公平。” 秦屹把他抱起来放在床上,秦许就盘腿坐下,仰头盯着秦屹。 浴袍的腰带很好解,轻轻一拉,秦屹的身体就展示在了秦许的面前,三十三岁的成熟男性的身体,体格健硕,线条完美,没有一丝赘肉,人鱼线隐进内裤边。 “你在看哪里?” 秦许眼睛眨都不眨,盯着眼前那东西,“看我该看的地方。” 秦屹闹不过他,无奈地笑了笑,拎起被子把秦许整个蒙住,然后低头穿上睡裤。 秦许从被子里扒拉出来,挪到床边,帮秦屹系睡衣纽扣,他的脑筋不知道又转到哪里去了,兀然问道:“小叔,你谈过几次恋爱?” 秦屹顿了一下,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实话实话道:“两次。” 秦许捏着一颗纽扣不放,仰头问他:“第一次恋爱是什么时候?” “高中。” 秦许迅速联想到几年前的事情,“哼!你自己早恋,还好意思吃醋别人送我情书,那第二次呢?” “大学。”秦屹实话实说。 “那初吻呢?第一次呢?” 秦屹看着秦许,满脑子都是刚刚在车里把他压在身下的感觉,一边反抗一边软软地喊他“小叔”,心里只想疼他,但手上却不由自主地让他疼……秦屹觉得自己可能有些变态了。 “你说啊。”秦许催道。 秦屹回过神来,决绝道:“别问了,睡觉。” 秦许气得直哼哼,两腿在床上乱踢,但被秦屹扯进怀里用被子裹住,就动弹不得了,他在秦屹的下巴上咬了一口,然后把脸埋在他的颈窝处,蹭了蹭之后就闭上了眼睛。 秦屹关了灯,借着月光看怀里的人,想到三年来做过最多的梦,也不如此刻温暖。 只是秦许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几次醒来,翻来覆去,秦屹觉得不对劲,开了小灯才发现秦许满脸通红眉头紧皱,秦屹拿来温度计,给他量了体温,有些低烧。秦许大概在做噩梦,半梦半醒之间嘟囔了一句“对不起”,又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让人听不懂的话,秦屹哄他起来,喂他喝了一碗退烧药,快到四点的时候,他才进入正常的睡眠状态,秦屹却没睡,在旁边静静守了他一夜。 第41章 “要走了吗?”秦许看到孟新禾身后的行李箱,以及他满脸的倦容,走上前问他:“离开海市吗?” 孟新禾点头,“去北方。” “你——”秦许有些不放心。 “没事,不用担心,医生说她熬不过这个春节,我也早有心理准备了,我不会想不开,会好好活着的。” 秦许有些难过,“我们还会再见的吧?” “会的。” 孟新禾握住行李箱的拉杆,准备转身时,秦许又说:“新禾,素涵临走前说,她希望你能找到你的幸福。” 孟新禾怔了几秒,微微回过神来,视线越过秦许看到不远处倚在车边的高大男人,男人的视线一直停留在秦许身上,孟新禾对秦许淡淡地笑了笑,说:“好,你也是,对了,你送素涵那些东西,我分给福利院里和她交好的几个孩子了。” 秦许点了点头,“当然可以,这样挺好的。” “秦许,那天如果不是你过去看她,她可能连……都没人知道,”孟新禾顿了顿,继续说:“那天你走之后,院长原本是想去找你的,敲门没人应,她觉得有点不对劲,找钥匙开了门才发现素涵快不行了,赶忙把她送去医院,虽然没抢救成功,但到底没留多少遗憾。所以你完全不需要内疚,也不需要有负担,素涵心里一定是感激你的。” 秦许听了这番话,挤压已久的情绪终于有了排解的理由,他卸下心里的重担,朝孟新禾点了点头。 “行,那我走了,安顿下来之后会给你来消息的。” “路上小心,如果你当我是朋友的话,如果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一定要记得找我。” 孟新禾没有说话,只和秦许对视了一眼,他可能不想承诺什么,但把情意收下了。 孟新禾的背影看上去很孤独,瘦削但不孱弱,他此时眼里没光,但秦许知道,那簇火焰没有被熄灭,总有一天会重新燃起来的,五岁的孟新禾没有被他爸打趴下,十九岁的孟新禾正阔步朝前走,前路未可知,但心火不灭。 秦许看着孟新禾慢慢隐入清晨的浓雾里,然后转身回到秦屹身边,秦屹倚在车门上,静静地看着他,秦许蓦然生出一个奇怪的问题来:飞鸟的归宿究竟是温巢还是远方呢? 他把这个问题讲给秦屹听,秦屹没有立刻回答他,坐进车里之后才看着他说:“大概只有飞鸟自己知道。” 秦许思考了一会儿,决定放弃这个没有标准答案的无聊问题,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腿脚都伸展开来,练功似的“嚯”了两声,感慨道:“这个动荡不安的二月份终于结束了,从月初你回来一直到现在,我都好像在做梦,一个梦连着一个梦,应接不暇。” 秦屹一出现,秦许先是胳膊受了伤,后来又眼睁睁地看着秦问松去世,接着知道了秦楷和杨君言的龌龊行径,得知所有的亲情都不过是幌子,他只是一颗棋子,临到最后还被秦楷一脚踹出了老宅……虽然这些都是既成的事实,没一件是秦屹是做的,甚至秦屹和他一样都是受害者,可秦许就是无理取闹地把一切都栽赃到秦屹头上,反正秦屹不会生他的气。 “看来我不该回来。”秦屹故意说。 “你让我做了很多噩梦,”秦许满脸怨念地看着秦屹,“你要负责,你要让我今后的每个晚上都做美梦。” 秦屹挑眉,“这么难?” “这有什么难的?”秦许把咸猪手伸到秦屹的衣领里,一边摸他一边不正经地说:“做我男朋友,每天给我暖床就好啦!” 秦屹把他的手拎到一边去,认真开车,没有搭理他。 秦许狗腿子似的凑过去,讨好道:“或者我给你暖床,我还会按摩。” 秦屹赏了他一个脑瓜崩。 秦许叉着腰,趾高气昂道:“我看出来了,你就是一个不敢直视自己内心的胆小鬼,枉我这么多年把你当偶像崇拜。” 他还要说些什么,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陈晨,他刚接通,就听见陈晨在电话另一头的乐不可支的笑声,“小许,咱们要提前返校了哈哈哈哈哈!你看没看班群?院里通知,因为最近有个什么三市高校联合活动,各学院的大一和大二要提前一周返校去帮忙,太棒了,我终于不用待在家里听我妈念叨了,真是天助我也啊!到时候我要熬夜开黑,诶小许你咋不出声啊?你不开心?” “有什么好开心的?”秦许怨念更重,咬牙切齿道。 “你愿意待在家里?家里有什么好玩的?我都待腻了。” 秦许转头去看秦屹,秦屹嘴角噙着笑,胳膊搭在车窗边,神情十分的悠然。 秦许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好玩的可多了,我一点都不想回学校。” 陈晨迷茫道:“啊?海市还有什么我没玩过的?你玩的什么这么好玩啊?。” 秦屹的轻笑声传进秦许的耳朵里,像柔软棉花一样挠着秦许的心,酥酥麻麻的电流在身体里四处流窜,秦许咬了咬后槽牙,故意对着话筒说:“谈恋爱呢,你说好不好玩?” “操!你你你你脱单了?和谁啊?” 秦许没说话。 陈晨大概习惯了秦许的时而冷漠时而亲切,也不在意,大大咧咧问道:“我认识的?学校的?” “不是学校的,大我好多岁。” “啊?”这让陈晨有些发懵,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穿金戴银的富婆形象,他难以言说地拧起眉毛,半天憋出一句:“小许你别冲动。” “我没冲动,我很喜欢他。” 陈晨斟酌良久,艰难道:“你开心就好,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兄弟都支持你。” 秦许噗嗤一声笑出来,想了想还是觉得好玩,把脸埋在秦屹的胳膊上笑得肩膀直抖。 “我妈喊我吃饭了,咱们待会儿QQ聊哈。” 秦屹把车开到一座秦许没来过的商务大厦前,又轻车熟路地开向地下室,秦许问他这是哪里。 “我的新办公室,带你来参观一下。” 秦许睁大眼睛,惊喜地说:“真的吗?小叔你好厉害!” “我还是你偶像?” “永远都是,”秦许凑过去在秦屹的脸上啪嗒一口,“男神!” 秦屹的新办公室和之前金辉那个布局差不多,还是秦屹偏爱的冷色调,因为正值新年,没有员工在里面,秦许就放心地搂住秦屹的胳膊四处参观起来。 中途梁涛来了一次,看见秦许时愣住了,眼神戏谑地问秦屹:“这是谁啊?” “我侄子。”秦屹面不改色地看着电脑屏幕回答道。 “我就说嘛,嘿嘿,”梁涛讪讪地挠了下头,有些尴尬地为自己找补:“我就说你怎么会喜欢这种小朋友的类型。” 秦许在旁边懒洋洋地喝奶茶,听到梁涛的话,迅速坐起来,扒着沙发背对梁涛笑得灿烂,他一脸天真地问梁涛:“那我小叔喜欢什么类型的啊?” 梁涛想了想,“他……好像也没什么固定类型吧,就好看的不作不闹的,他大学谈的那个医学生就有点作,不过在我看来也算不上作,顶多是恋爱里的小情趣,但你小叔当时就受不了了,直接把人家甩——” “梁涛,你话这么多,是工作太少了吗?”秦屹沉声打断了梁涛的八卦时间。 梁涛朝秦许挤眉弄眼,指了指秦屹,用口型和气音对秦许说:“他就不适合谈恋爱,活该单身!” 秦许礼貌地笑了笑,一副乖巧的样子。 梁涛走之后,秦许拿着奶茶慢悠悠地走过去,“医学生啊……” 秦屹瞥了他一眼,继续工作。 “你是因为我又作又闹才不喜欢我的吗?”秦许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低着头,用手指去扒拉秦屹的袖子。秦屹没有办法了,一伸手把他捞进怀里,秦许看了看电脑上的时间。 “你都已经工作一下午了,马上就要十点钟啦!你休息一下,或者明天再继续,我们先回家嘛。” “很快,今日事今日毕,我不喜欢拖延。” 秦许劝阻无果,坐在秦屹腿上无聊地打哈欠,看到桌上的一朵凋零了的残花,拿过来,一边扯着花瓣,一边数着:“工作、小许、工作、小许、工作、小许……” 数到最后,“……工作、小许!”他嘚瑟地把花瓣举到秦屹面前。 秦屹无奈扶额,按了保存键,关闭电脑,期间还被强吻了一口,他拍了拍秦许的屁股:“走吧回家,小许。” 第42章 蓝可带着秦安安来到月湾别墅时,秦许正大咧咧地躺在沙发上玩手机,门铃一响,把他吓了一跳。 月湾别墅平日里几乎没人登门,除了此时正在家里陪孙子的陈姨之外,也很少有人知道秦屹住在这里,秦许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坐起来屏息听了几秒,门铃适时地又响了一声,他才起身趿上拖鞋,一开门,看到两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蓝可见到秦许,脸色微僵,但很快又恢复成她最常见的温婉笑容。 而秦安安握着蓝可的手,穿着粉色的小外套和小蓬蓬裙,仰着头看秦许。 蓝可往秦许的身后看了一眼,问道:“小许,秦屹在吗?” 秦许点了头,“在楼上。” “我……有点事情想跟他商量,怕电话里说不清楚,就直接过来了,”蓝可把手里的纸袋递到秦许面前,笑着说:“你小时候不是很喜欢吃抹茶千层吗?现在店面都没开,我就自己在家做了一个,虽然没有甜品店里的卖相好,但味道还是很接近的,你尝尝?” 秦许拘谨地接过来,侧过身子,“您先进来坐吧。” 他没有喊蓝可“妈妈”,蓝可也没有注意到,他们就像关系疏远的亲戚偶尔来探访一般。其实在秦安安出现之前,秦许和蓝可的关系还是不错的,至少比起秦楷,蓝可对秦许确实有过真心的付出。但秦许是个很自私的人,嗜甜畏苦,贪得无厌,从十二岁那年,秦屹把他从墙头上抱下来带到月湾别墅那一刻起,他的心就和蓝可渐渐走远了。 当然,蓝可也并没有为此而烦恼,大家不约而同地回到了自己的生活里。 秦许把靠枕摆回原位,让蓝可坐到沙发上,“我上楼去喊小叔。” 走到楼上,秦屹正在和人通电话,从他轻松的语气里秦许能猜出来,电话那头应该是梁涛。 “……你打不打退堂鼓与我无关,我只要看到结果,最后期限是下周三,就这样,挂了。” 秦屹放下手机,转过身,看到倚在门边上发呆的秦许,“怎么了?” “妈妈还有秦安安在楼下,她好像有急事找你。” 秦屹愣怔片刻,但很快反应过来,他摸了摸秦许的后颈,“知道了,你先待在这里。”说完就要走,又被秦许拉住。 “我不能听吗?” “没什么重要的事,你玩你的游戏,我很快就上来。” 秦许没说话,他看着秦屹下了楼,然后听到蓝可殷切的声音,但很快,那声音就低落了下去,秦许无意偷听,按理说他本来什么事都要黏着秦屹,但这次他是真的没兴趣。 他在秦屹的书房门口站了一会儿,转头却看到秦安安顺着楼梯一小步一小步地走上来,因为楼梯阶层比较多,她看起来有些累,一边数数一边小喘,但看到秦许的时候她就咧嘴笑了,飞快地踏上最后两个台阶,走到秦许面前,从随身的小公主包里取出一根棒棒糖,先举过头顶,然后送到秦许手里。 “……谢谢。” 秦许接过这根棒棒糖,很疑惑秦安安为什么会亲近自己,秦安安说完又有些犹豫,她问:“小许哥哥,你喜欢草莓味吗?” 秦许“呃”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回答,但秦安安以为是秦许不喜欢草莓味,连忙又从小包里掏出好几个来,“这是芒果味的,还有这个,是牛奶味的,哥哥,你自己选。” 秦许有些不知所措,摆了摆手,说:“我喜欢草莓味的,谢谢你。” “好呀,我也喜欢草莓味,”秦安安笑起来很像蓝可,不笑的时候眼睛则神似秦楷,但总体来说还是偏像蓝可更多,她把剩下的糖放回包里,说:“这些是爸爸给我买的,妈妈不知道,所以要藏好。” “你爸爸现在怎么样啊?” 秦安安可能不太理解这个问题,她歪着头想了很久,然后说:“我不知道诶,我已经有一个月没见过他了。” “可他不是给你买棒棒糖了吗?” 秦安安点了点头,“糖是爸爸让司机叔叔送过来的,爸爸不住在家里。” 秦许哑然,“他可能工作忙,没时间回去。” 秦安安点点头,站起来往楼梯口走,秦许这才意识到秦安安是特地爬上来给他送根棒棒糖的。他在转角处见秦屹和蓝可似乎谈完了,一脸的不欢而散,于是喊了秦安安一声,让她停下,他走上去把秦安安抱起来,往一楼走。 蓝可看到秦安安搂着秦许时的亲昵动作,愣了几秒,然后才讪然上前接过秦安安,对秦屹说:“那我先走了。” 秦屹坐在沙发上,朝她点了点头。 蓝可转过来,面向秦许,她捏着秦安安的小手,引导她:“跟哥哥说,新年快乐。” 秦安安很乖巧地说了一遍,秦许勾起嘴角,回道:“新年快乐。” 蓝可用指尖拂开额前滑落的碎发,温柔地看着秦许,说:“看到你在这里过得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秦许没说话,他低下头,视线往秦屹身上飘。蓝可走得很匆忙,说难听点是很狼狈,秦许看到蓝可这样,心里有些涨闷。 “什么事?”秦许坐到秦屹身边,问他。 “没什么,她过来让我帮帮杨君言,她说杨君言在金辉腹背受敌,快撑不下去了。” 秦许心口那一团涨闷突然烟消云散,冷笑道:“哦。” 他把脑袋枕在秦屹的肩膀上,又拿过秦屹的胳膊环在自己的腰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半天才问:“那你怎么回答她的?” “和你的回答一样。” 秦许笑了笑,翻身爬起来,跨坐到秦屹身上,秦屹推他他就贴得更紧,不偏不倚地贴着,秦屹可能已经习惯了,也不和他纠缠,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微微往后仰,倚着靠枕闭上眼睛揉太阳穴。 秦许看着秦屹英挺的鼻梁和纤长的睫毛,突然觉得秦屹该有个小孩,这样才不会浪费这个老天优待的基因,他问:“小叔,你喜欢小孩吗?” “不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是觉得吵吗?” “没什么理由。” “我也不喜欢小孩,但是我不讨厌秦安安,没法讨厌她。” 秦许瘫倒在秦屹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小叔,你是怎么做到把老宅的事情全部忘掉,把以前的回忆和感情完全割舍开的?” 秦屹睁开眼,微微仰着头,说:“没有忘,只是把那些不愉快的人和事存放到一个叫过去的箱子里,然后把那个箱子放在角落,关上门,往前看,过现在的生活。” “那个箱子可以借我放一放吗?” 秦屹轻笑,一只手搂住他,“可以。” “小叔,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秦许抬起头,看着秦屹的眼睛说,“其实我们都不姓秦。” 秦屹的神色有些怔忪,“你不一定,当然,概率很低。” “所以你知道你的身世——” “嗯,不姓秦。” “那姓什么?” 秦许感觉到秦屹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呼出来,然后才听到秦屹开口:“忘了,小时候好像听人提起过,现在想不起来了。” 秦许攀着秦屹的肩膀,仔细地摸秦屹的脸,喃喃道:“有点好笑,怎么回事,我们两个不姓秦的人,当了十二年的叔侄。” 秦屹也笑,“怎么?想改名?” 秦许的眼神有些茫然,“可以改吗?” “可以的。” 秦许没说话,咬了两下嘴唇,就倒在秦屹的肩膀上发呆,秦屹轻轻搂着他,两人沉默不语。几分钟之后秦许又说:“不改了,我已经习惯这个名字了,还有这个姓,也习惯了,总比十七好吧。” 秦屹问他十七什么意思,秦许就跟他讲了,秦屹听完之后把秦许抱紧了, “心疼我啊?那你亲亲我。”秦许嘟起嘴。 秦屹的吻落在他的额头上,但这次秦许没有得寸进尺地闹,他压抑不住开心地说:“从现在开始,我就跟你姓啦,这个秦字不是秦楷秦问松的秦,是秦屹的秦,我属于你。” 他感觉到秦屹放在他腰上的手蓦然收紧,整个人也紧绷起来,他乘胜追击,继续说:“是不是有那句话,以你之姓,冠我之名?你说好不好?” 秦许本来只是撒个娇卖个乖,指头缠在秦屹的发间绕了绕,低头去看秦屹的眼睛,却猛然怔住。 秦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里面像有一团火,要把他穿透一般,秦屹沉声开口:“小许,成年人要学会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任,不是什么事都可以用来开玩笑。” 秦许很久没见过秦屹这般严肃了,心里有些怕,下意识地往后坐了坐,他说:“我没有开玩笑,我心里就是这样想的,我想和你成为真正的家人,一个只有我们俩的地方,一个很温馨的小家,谁都不抛弃谁。” “现在……不就是吗?” 秦许其实也犹豫过这个问题,但他摇了摇头,给出了他的答案,“不行,还不够,我要更亲密的关系,不然我没有安全感。” 十二岁的秦许要把自己裹在紧紧的被子卷里才能睡着,那时候他就说自己没有安全感,十八岁的秦许依然缺乏安全感,明明秦屹已经竭尽全力给了他很多。 秦屹有时候会疑惑:秦许到底要什么? 他不知道,所以很少允诺,也不怎么回应秦许的示好,但每次他张开胳膊,秦许就笑意吟吟地撞进他怀里,好像他的怀抱是温暖的避风港一样,那个模样被秦屹记在心里,他想:秦许要的可能就是这个。 一个永远停留在那里,不会离开他抛弃他的避风港。 秦许吃了中饭,有些午后乏,瘫在沙发上玩了会手机就要上楼睡觉,秦屹对厨房清洁有点强迫症,用抹布擦了两遍油烟机才结束了清理工作,去卫生间洗手。 刚出来就听到手机震动了两声。 他拿过来,看到是艾迪给他发来了消息。 ——秦总,是否有空来梦典一聚?我今晚要离开海市,想郑重地和您道个别。 秦屹一愣,有些意外,他回复道:“行,我现在有空。” 艾迪回得很快,“那太好了,我等您。” 秦屹上了楼,想跟秦许嘱咐一句,可走到床边看见秦许已经睡熟了,呼吸平稳。秦屹只好帮他掖了掖被角,又轻轻地帮他拉上落地窗的纱帘,转身离开了。 他给秦许发了消息,直说艾迪要离开海市,临走前和他道个别,他很快就会回家。 到了梦典,里面人已经很多了,秦屹甚至还在大厅里看见几张熟面孔,都是“爱妻”出了名的阔老板,他尽量避免和这些人迎面撞上,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于是让艾迪下来接他,从员工通道上了楼。 守在员工通道口的小保安个子很高,看起来年纪不大,瞧见秦屹先是习惯性地鞠躬,可躬到一半又顿住,勉勉强强地站直了,侧过身子让秦屹进。 秦屹有些不明就里地走进去,余光却瞥到艾迪攀着小保安的肩膀,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眨了眨眼睛以作安抚,然后才跟过来。 秦屹这下明白了,“哦,原来是私奔。” 艾迪笑了笑,纠正道:“不是私奔,是回家。” 走进房间,小茶几上有准备好的茶具和烧开的水,秦屹脱了大衣,坐下来。 “就这么定下来了?” 艾迪没有把门关上,虚掩着,这是秦屹向来的规矩,艾迪走到沙发边上,耸了耸肩,“不算定下来,就是想换个方向,去另一条路上看一看。” “以后呢?” “他说他老家有片待开发的湖,可以在那里开个小客栈。” “其实会很辛苦。” “是吧,我也觉得,”艾迪点了点头,但用手撑住下巴,向往地笑,“可他一说,我就觉得那个画面是我能想到最舒服的人生了,远离人间,但有烟火气。” “祝你幸福。” “不用祝我幸福,应该祝我开心,祝我重获新生,祝我再一次喜欢上自己。” “嗯,祝你。” “秦总,我就不祝您那些了,”他拿起小瓷杯和秦屹碰了碰,“我祝您幸福。” 秦屹顿了顿,他说:“谢谢。” “这次离开,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如果客栈能办起来,我这个弯转对了,我一定打电话告诉您,还望您那个时候不要嫌弃,带着小朋友,去我们那边住两天。” “当然,我很期待。” “对了,您和小朋友——”艾迪刚要说话,就听见门口传来一声没来及躲的“阿嚏!” 艾迪和秦屹同时望过去,瞧见秦许一边推门一边揉鼻子,悄悄地看了艾迪一眼,他看起来尴尬,但话说得却很理直气壮,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秦屹说:“你先回答他的问题,等下来再来和我算账。” 秦屹无奈,转向艾迪,“你问了什么?” “我问,你和小朋友叔侄俩相处得还好吧?小朋友成绩现在怎么样?” 秦许急了,连忙走上来,“不是这个!” 艾迪哈哈大笑,“那是哪个?诶,今天小醋包怎么没有吃醋?” 秦屹也看过来,秦许别别扭扭地说:“我在门口全听到了。” 秦屹摇头,正巧这时隔壁传来一些不太好的声音,他站起来穿好大衣,握住秦许的胳膊就要走,可艾迪却在后头拉住了秦许的肩膀。 “弟弟,来,我能不能跟你说两句话?” 第44章 秦许一觉醒来,尚未睁眼,头先疼了起来。 脑海里有许多画面飞速闪过,卫生间刺目的灯,红木酒柜,看不懂牌子的烈酒,眩晕,燥热,陌生的快感,还有秦屹的吻…… 他在虚空里喊了声小叔,无人回应。 思绪缓冲了两三分钟,他才清醒过来。 手臂撑起半个身子,被子从胸口滑下来,秦许努力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秦屹的床上,但右边是空的,被单凌乱,显然睡过人,秦许伸手摸了摸,很凉。 他拿起秦屹的手机看了眼时间,九点二十五。 秦屹应该早就起床了。 “不该喝酒的,嘶……头好疼。” 他坐起来,一低头看见身上穿着的是自己的睡衣,整齐干净,他疑惑地想:“我穿的不是小叔的衬衫吗?是小叔帮我换了吗?昨晚……” 他猛地伸手解开睡衣的纽扣,低头扫了一眼,然后迅速红了脸。 从锁骨到肚脐,好几个吻痕清晰可见,不用回忆都能猜到昨晚是个怎样淫靡的画面。 他抬起腿,后面却没有意料中的疼,不过他没有多想,下一秒就穿上拖鞋跑出了卧室。秦屹在厨房里忙,秦许刚下台阶就闻到鸡汤的味道,他顺着几缕美味走过去,到厨房边了,又不敢进,握着门框独自脸红。 秦屹穿着一件黑色的薄毛衣,略小的厨房衬得他身形更加高大,肩膀宽阔,行动时肌肉线条隐现,头发没有打理,有几绺碎发垂在额前,他转身的时候瞧见了秦许,微愣片刻,道:“起床了?” 秦许忍不住走上去,一头扎进秦屹的怀里,把脸埋在秦屹的颈窝里,脸上的红晕蔓延到了耳根和脖子,他也不说话,只紧紧搂着秦屹的腰,不让秦屹动。 秦屹吓了一跳,连忙稳住身形,他手上还有汤勺,没法碰秦许,只问他:“怎么了?” 秦许羞赧地摇了摇头。 秦屹吩咐道:“去洗脸刷牙。” 秦许还是不动,嘴巴贴在秦屹的肩上,含糊不清地说:“好累,头好痛。” “谁让你喝酒的?你知道你昨晚开的那瓶酒度数有多高?” “秦屹。”秦许见秦屹不哄他,有些急切地想提醒他什么,于是一字一顿地喊他的名字。 秦屹好像愣了片刻,但没有回应他。 秦许心里有说不出来的烦躁,他以为这一夜过去,秦屹对他会变得不一样,虽然他不期待秦屹能完全转变成男朋友的状态,可也不应该像现在这般淡定,连语气都透着一股冷漠。 他抬头去看秦屹,秦屹正盯着热气腾腾的砂锅,心思根本不在自己身上。 秦许把秦屹的脸掰正了,面向自己,拧着眉毛问他:“你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有,快点去洗脸刷牙,再不吃早饭胃会不舒服,快去。”秦屹很敷衍地回答。 秦许急了,“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难道不应该……问我……”秦许的声音越来越小,秦屹听不清楚,便说:“问什么?” ”……问我疼不疼之类的吗?” 秦许说完又往前一倾,把脸埋在秦屹颈窝里了,他原不容易害羞,在外人眼里绝对算得上是冷言少语性情疏离的人,可偏偏一对着秦屹,世人共通的万般情绪都溯到他的心上来,他知道自己脸红了,可他无法控制。 秦屹愣住,这才意识到秦许误会了什么,他一低头就就碰到秦许柔软的发顶,可他也没法把昨晚的荒唐说出口,说出来就等于确认了关系,他不是秦许,可以无所顾忌,他总是考虑太多。 “去洗漱吧,乖。” 秦许脸上的喜色和羞怯瞬间消失殆尽,他错愕地看向秦屹,眼神里写满了疑惑不解,僵持半分后,他松开手,像是做错了什么事,往后退了一步,转身默默地走了出去。秦屹在后面叫他的名字,他全作没听见。 秦屹看着正散着热气的砂锅,翻滚的气泡演奏出一曲杂乱紧促的乐调,让秦屹无法静下心来去想接下来的事情,他优柔寡断到了一个自己都厌烦的地步。 秦许走到自己的房间,发现被罩和床单都被取了下来,所以床头柜上的两个包装盒就显得尤为醒目。秦许拿起来,打开包装盒,取出里面的东西,他哑然失笑,心也凉了半截。 没有,什么没有。 没有第一次,也没有男朋友。 他主动献了身,穿成那副模样,他的小叔也不为所动。 所以艾迪错了,他和秦屹之间的问题不在于他还小,而是秦屹根本对他没有兴趣。如果有兴趣,对着喜欢的人,每天几十次的触碰和粘腻温存,怎么会有人能忍得住,忍那么久? 他太傻了,还以为秦屹的喜欢和他是一样的。 那两样包装鲜艳俗套的盒子张着口,好像在嘲笑他,嘲笑他自取其辱,秦许抬手将那东西狠狠地摔在垃圾桶里。 他抹了眼角的泪,若无其事地走进卫生间洗漱,他听见秦屹走上楼梯的脚步声,到一半的时候又折返回去了,秦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一阵鼻酸。 忽然又舍不得埋怨秦屹,秦屹对他那么好,明明不喜欢他,还要忍受他每天的过分骚扰,吃醋要哄,生气要哄,每天得围着他转,三十几岁正当年的年纪,却被迫把时间全花在一个没任何血缘关系的侄子身上了。 或许李素涵说的对,他太自私了,已经得到了秦屹百分百的关心,还要占据他身边人的位置,剥夺他爱别人的机会,实在是太自私自利了。 洗脸的时候他终究是哭了出来,泪水顺着温热的水流滑落到水池里,瞬间消失无踪。 再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情绪,他换上家居服,深吸了一口气,往楼下餐桌走。 秦屹坐在那里等他,见他下来,就揭开砂锅的锅盖,给他舀了一碗鸡汤,放到他面前,旁边是两个奶黄包,“快中午了,就将就点,喝酒伤胃,想着冰箱里还有陈姨买的乌骨鸡,就炖了锅汤,我什么都没放,很清淡,你多喝点。” 秦许心里想着事,握住汤碗的时候冷不防地被烫到,秦屹连忙伸手过来,问他:“烫到了吗?” 秦许摇摇头,把汤碗放在桌上,避开了秦屹的手和眼神,拿着小勺一口一口地灌进嘴里,机械地完成任务。 “小许,昨晚——” “你别说了,我知道,”秦许用力捏着勺柄,指尖发白,努力把违心的话说出来:“我没喝过酒,没想到这么容易醉,我昨晚说的做的都是因为酒精上头失了魂,你别当真。” 说完,还不等秦屹回他,就放下勺子转身上了楼。 秦屹上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碟奶黄包,他蹲在秦许身边,“吃点这个先垫一垫肚子,等中午陈姨来给你烧好吃的。” 秦许把放在衣柜底层的行李箱拿出来,“不用了,不饿。” 秦屹看到他的行李箱,“明天我送你回学校吧。” “不用,我和陈晨一起,反正又不远,坐高铁半小时就到了。” 秦屹沉默了半分钟,语气毋庸置疑道:“我送你。” 秦许放下行李箱,在秦屹的强硬视线下被迫抬起头,他看到秦屹墨色的瞳孔里全映着自己,他想起秦屹说过的话,还有几次情难自禁的吻。 他说:“好。” 到底给自己留了点余地。 可秦屹却不知为何,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说:“昨晚我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秦许心头警钟大响,他只记得他勾引秦屹,坐在秦屹的身上,以及环着秦屹的脖子和他接吻……除此之外,他全无印象。秦屹说了什么,他是不是说:“你让我太失望了?”抑或是“不要再勉强了。” 反正不管是哪一句,秦许都不想再听一遍。 他说:“不记得了,床上说的就留在床上吧,我不知道,你别说了。” 秦屹安静地看着他,然后起身说好。 半个小时之后,陈姨拎着菜篮子进了门,上楼询问即将回校的秦许想吃些什么,秦许哪有心情,但不忍拂了陈姨的心意,就随口说:“想吃排骨和炸酥鱼。” “你和你小叔真是心有灵犀,他猜到你想吃,早嘱咐我买了。” 秦许在收拾行李,秦屹在工作,两人各干各事,互不打扰,像四五年前那样。 那时候,“小叔”还只是小叔。 秦许不免难过,他和秦屹怎么好像兜兜转转的,又回到了原点。 …… 秦屹开车把他送到学校,路上的两个小时,秦许睡了一觉,又呆呆地望着窗外望了很久,路上堵车的时候,他也不和秦屹说话,把秦屹当透明人,拿出手机开始打游戏,直到市区,车子过了红绿灯,还有四五分钟就到A大的校门口,秦许突然开始坐立难安,攥着手机挺起腰背,余光不停地往秦屹身上瞥。 车子终于停下来,秦屹把车熄了火,两人都没有动。 长久的沉寂之后还是秦许先败,他转身抱住了秦屹,额头贴着秦屹的下巴,语气可怜,“你不要我了吗?” “你觉得我会不要你吗?” “秦屹,我以后只叫你秦屹,好不好?” 秦屹把他拉开,没有说话,目光很重,重到压地秦许喘不过气来。 “我不要什么小叔不小叔了,从今以后,你要么是我男朋友,要么就做陌生人,你自己选吧。” 说罢就下了车,取下后座的行李箱,然后愤然离开。 第45章 “你觉不觉得小许回学校之后就像变了个人?”莫疏辞咬着吸管,和陈晨头挨着头低语道,“过年那几天不是说说笑笑挺开心的吗?怎么现在又变得这么低气压?” 陈晨沉默了一下,“准确来说,他是变回去了,他放假那阵子才叫变了个人好不好?” 莫疏辞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有道理。” “你们在说什么?”秦许把视线从窗外转回面前靠在一起的两个人身上。 莫疏辞忙把陈晨推开,讪讪笑了笑,“没什么没什么,说你侧脸特别好看!尤其是在这个光线下面,特别像一幅画,诶我能不能拍下来发到网上啊?我有个朋友最近在运营一个微博号,专门收集帅哥美女照片的,你这种纯天然无添加的帅哥放上去绝对吸粉无数。” 秦许看着莫疏辞,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你敢。” 陈晨在莫疏辞眼前打了个响指,急切道:“看我看我!我可以!几张无所谓,有偿就行!” 莫疏辞抽了抽嘴角,“不好意思,我朋友她目前没想开展搞笑博主的业务。” 陈晨呵呵了两声,埋头吃甜点,莫疏辞毫不留情地笑了出来,捶着陈晨的肩膀,“你说说你,非要上赶着自取其辱,这是何必呢?” 正说笑着,旁边突然走过来一个男生,身材高挑,发型精致,穿着一身活力满满的黑白色运动装,握着手机走到秦许旁边,略显紧张地开了口,“那个……同学,能加个微信吗?” 坐着的三个人齐齐愣住,秦许反应迟缓地抬起头,一脸懵逼地看着面前的男生。 比秦许懵逼的是莫疏辞,她惊诧道:“你看错了吧,他是直男。”说罢转身捶了陈晨一拳,“要gay也是他gay啊!” 陈晨涨红了脸,“你特么……我也是直男!” 男生有些意外,但没有失态,只是笑了笑,依旧眼神热切地看着秦许,手机屏幕熄了又亮,“可以吗?” 秦许摇头,恢复脸上的冷色,“抱歉。” 男生有些尴尬地收回手,莫疏辞缓和气氛道:“帅哥,你是不是在玩真心话大冒险啊?” 男生脱口而出一句否认,然后才想起来要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于是笑着说:“是是,刚刚游戏输了,被罚大冒险,打扰你们了,不好意思。”然后转身回到了几步远的桌上。 陈晨泄愤地把莫疏辞面前没吃的甜点全都拨到自己的碟子里,怒道:“你有病啊,到处污蔑我是gay,老子怎么gay了?老子初恋长得可漂亮了,班花级别的,比你还漂亮,莫疏辞,我跟你说最后一遍,我、陈晨、跟gay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莫疏辞冷笑一声:“恐同即深柜。” “诶我真是——”陈晨气到拍桌子。 秦许喝了口柠檬茶,无意中碰上莫疏辞探究的眼神,躲避不开,于是问她:“干嘛?” “该我问你吧?你怎么这么淡定?” 陈晨立马看过来,突然和莫疏辞站到了统一战线,“对啊,你怎么这么淡定?” “又不是第一次被人要微信,有什么好激动的?” “但你肯定是第一次被男生要微信,你刚刚都把懵逼写在脸上了!别装!我看的一清二楚。” “对!我也看到了!”陈晨很狗腿地跟在莫疏辞后面,莫疏辞一巴掌把他拍开。 “因为……”秦许又喝了一口柠檬茶,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关于他的身世,陈晨是知道的,莫疏辞应该也知道了个大概,但关于他的性向这件事,目前可能只有秦屹一个人知道,他不是不愿意告诉陈晨和莫疏辞,只是这件事好像不是一句性取向为男就能解释清楚的。 “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我问你们,如果我喜欢一个男人,但对除他以外的任何男人都没有兴趣,这个算同性恋吗?” 莫疏辞张了张嘴,然后说:“这个涉及到我的知识盲区了。” 陈晨挠了挠头,“同盲区。” 秦许也没把这个困惑当回事,他点点头,无所谓道:“没关系,反正我就是这样了。” 秦许就这么顺其自然地出柜了,因为他看起来实在太过轻松,导致莫疏辞和陈晨都没有震惊的余地,坐在奶茶店座椅上被迫接受了这个事实,莫疏辞一愣神被吸管戳了一下嘴,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才慢慢回过神来。 “不是富婆啊?”陈晨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又拍了下桌子。 秦许被他喊得一头雾水,“什么富婆?” “你上次跟我说你谈恋爱了玩得开心,不想回学校,还跟我说你喜欢的人比你大很多,我以为你被富婆包养了!” 莫疏辞立马反驳他:“什么乱七八糟的?秦许他还需要被富婆包养?他小叔那么有钱。” “也对哦……”陈晨认同地点了点头,但在视线和秦许对上的那一刹那,他整个人僵住,难以置信地打量了一下秦许,讷讷地说:“不会吧。” “怎么了?”莫疏辞见他神色奇怪,连忙问道。 陈晨摆了摆手,“没什么。”但纠结的眉心暴露了他的心事。 秦许淡然地低下头,把最后一口柠檬茶喝完。 几人离开奶茶店,往学校走,进了大门之后陈晨把秦许喊住,“疏辞,你先回去吧,我有几句话跟秦许说。” 莫疏辞夸张地捂住嘴,“你不会要跟秦许表白吧?不行!” 陈晨撸起袖子,咬牙切齿道:“我本来是不打女人的,但今天可以为你破个例。” 莫疏辞笑哈哈地跑开了。 秦许跟着陈晨走到无人的凉亭下,石凳上有水,他俩就站在旁边,陈晨沉默了片刻,还是没忍住把这件在他心头焦灼的事情说了出来,“小许,咱们也三年多的朋友了,你跟我说实话,你喜欢的那个人是不是你小叔?” 秦许插着兜,一边看着风景,一边毫不犹豫地“嗯”了一声。 他这么坦然,倒让陈晨不知该说些什么了,“我就知道你和你小叔关系不正常,他三年前出国的时候,你像死了一回,现在他回来了,你又活过来了。” “嗯。”秦许漫不经心地用脚尖踢了踢石凳。 “你们已经在一起了?” “本来快了,但被我搞砸了,但迟早会在一起的。” “为什么?” “因为我是他最重要的人,就算他不喜欢我,也不能喜欢别人。”秦许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很笃定,给漂亮的眼睛增添了许多神采。 陈晨被秦许这个从未见过的任性模样吓了一跳,半天才说:“你厉害。” 秦许把手从兜里拿出来,突然抹了一把石桌上的水,然后看着被又脏又湿的手,呆呆地说:“我好想他。” “这才开学第二天。” “昨天更想。” 陈晨翻了个白眼,想起来自己本来是要劝秦许放弃的,但现在看来这人已经病入膏肓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没用过的纸巾,扔到秦许手里,“算了,随便你吧,我还是那句,你开心就好。” “你心里不膈应啊?” “隔应什么?” “你不是讨厌gay吗?” “不是讨厌,”陈晨摆手,无奈道:“我就是反感莫疏辞说那些,我和她表过白之后,她就经常拿这种莫名其妙的事跟我开玩笑,我知道她是想调节我们之间的关系,不然容易没话聊,会尴尬,但是这样次数多了吧,也挺无聊的。” “她是真心交你这个朋友的。” “我知道。”陈晨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什么时候才能正儿八经脱单啊?等我和莫疏辞都脱单的那一天,我俩才能恢复纯友情。” “别到时候又舍不得。” “不可能!” 秦许笑了笑,和陈晨并肩走回宿舍。 等学校联盟的活动结束,开学的杂乱事情又紧锣密鼓地迎了上来,秦许忙得团团转,只有在晚上躺到宿舍床上的时候,才有时间想秦屹,想秦屹此时在做什么?想秦屹会不会也在想他。 他发现自己真的病了,一想到秦屹,身体就会难以自控地起反应,他想到秦屹的身体,他的肌肉线条,宽阔的肩背,以及他怀抱的温暖,他开始频繁地做梦,每次都是秦屹在床上情动地进入他,他很疼,搂紧了秦屹的肩膀,秦屹就低头亲亲他的额头和嘴唇,然后进得更深。 可醒来后,意识到秦屹不在他身边,一切又冷却下来,变得没有意义。 一个月的时间里,他没有给秦屹打过一个电话,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机械重复地生活。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秦屹突然给了他一线希望。 那天是四月的一个很平常的夜晚,快十一点的时候,秦许爬上床,在手机里点开一部电影,静静地看着。 他本来有些困意,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把他吓了一跳,在看到来电人显示之后,他彻底清醒。 他大脑放空了足足十秒钟,才慌忙地接通了电话,他听到秦屹的呼吸声,秦屹貌似喝醉了,声调很重,“小许。” 他喊他的名字,声音低沉又有磁性,在过分安静的夜里拨动了秦许的心弦。 可秦屹确实喝醉了,他念了几遍秦许的名字之后便不再说话。 秦许刚要喊他,就听见陈姨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小许啊,秦先生他不知道为什么事,喝得烂醉如泥,不过我已经给他煮了醒酒汤,你别担心啊——” 秦屹把手机抢过来,他醉的厉害,可语气温柔,他说:“好了乖,不哭了,我抱你下来……我带你回家。” 第47章 秦许所能想象到的秦屹谈恋爱时最大的变化,也不过是多说几句甜话少点长辈架子。 但让他始料未及的是,恋爱中的秦屹会这么黏人。 是的,黏人。 确认关系的那天早上,引火上身的秦许被翻来覆去压着做到中午才好不容易吃上一口饭,但吃了个半饱,实在没有力气了,脑袋一歪就睡到傍晚,傍晚近夜的昏沉时分,他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在亲他,梦境现实交缠在一起他也懒得区分,嘟囔着伸手去推那个人,可那人却变本加厉地撬开了秦许的唇舌,直把秦许亲得喘不过气来,睁开眼一脸愠色。 可视线碰上秦屹,他又没法生气了,无力又羞臊地朝他翻了一眼,抱怨道:“干嘛呀?” 这问话太多余,秦屹没有回答,手掌落在秦许的睡衣上,在胸口的位置揉了两把,秦许睡觉惧冷贪热,被子又裹得紧,所以身上总是热乎乎的,让秦屹爱不释手,隔着纯棉的质料去摸他柔软滑嫩的皮肤。 秦许睡得半醒,还没回过神来,隐约觉得这是寒假期间他常做的梦,而梦外的秦屹正坐在隔壁的办公桌上认真工作。 秦屹解开秦许睡衣领口的纽扣,在锁骨上方吮吸出个红印,然后捏着秦许的下巴,看他呆愣的目光,笑他:“被*傻了?” 秦许红着脸去推秦屹的手,从鼻腔里发出几声哼哼,“你就是只大尾巴狼,亏得我以前还把你当正人君子。” 某大尾巴狼笑了笑,也不恼,修长的手指解开秦许的领口埋头进去,一路亲到耳垂,如电流穿过,秦许跟着他颤了一下,彻底醒了。 “吃了晚饭再睡,”秦屹摸了摸秦许的小腹,“肚子都饿扁了。” 原来是在叫他起床。 秦许不肯起来,侧了身子,支起脑袋,眼神高贵地望向秦屹,施施然开口:“喂我。” 秦屹轻笑,转身要走,但突然又转回来俯下身,秦许吓了一跳,手肘一歪,整个人又仰躺回去,秦屹就在他的正上方,眼神意味不明,他紧张地望着秦屹,吞了下口水,“干、干嘛?” 秦屹把手伸进被窝里,刚要往睡裤里探时被秦许按住,弱弱地抵抗:“不是要吃晚饭的吗?” “我是不是差一句话,忘了问,”秦屹俯下身,在秦许的额头上覆了一个吻,眼神温柔得像拥裹了整个宇宙,只为给秦许看那颗星,“宝宝,疼不疼?” 他声音低沉又动人,尾音轻轻的,带着不掺情欲的爱意。 秦许懵了几秒,才想起这话是哪里来的,他自耳根开始着火,迅速烧到心口,拽起被子盖过脸,掩耳盗铃地把自己藏起来,秦屹隔着被子挠他痒痒,他在遮羞布里躲也躲不开,最后气喘吁吁地掀开被子,露出一头乱糟糟的细发和红扑扑的脸,他的眼睛向来自带水光,静静对视时尤其动人。 这让秦屹想起来刚回国那天,在福禧街街头看见的秦许,那时的秦许冷漠空洞,暴躁狠戾,把情绪藏的很深,脸色过度苍白,整个人像一幅无精打采徒有其形的文人画。而现在,他有了色彩,亲吻时有羞怯的粉,交合时有放荡的红,溺于情爱的分分秒秒,惯会用如墨的眸子勾人,一声呻吟,所有的春色都为他而来。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明明稚嫩又生涩,但一举一动都能准确地踩在秦屹的心上。 “你好烦。”秦许脸面挂不住,皱着眉毛瞪秦屹。 “疼不疼?”秦屹还是逗他。 他在秦屹的注视下一颗颗地把胸前纽扣系上,然后勾住秦屹的脖子,把他拉近了,像在说悄悄话:“本来还有一点,但看着你,就不疼了。” “你该喊我什么?” 秦许缄口不言,秦屹就顺着秦许的大腿往下摸,秦许连忙夹住,求助地喊他:“小叔……我真的饿了。” 秦屹挑了下眉,笑了笑,然后一手托住秦许的屁股,一手托住他的腰,轻松把他抱起来,像抱小孩一样面对着面抱着,往客厅走。 餐桌上的粥散着热气,但正好可以入口,秦屹用和他的小打小闹来冷却一碗粥,时间算得恰到好处。 秦许觉得他如果再被秦屹这样养着,四肢很快就会退化的。 然而他很快又想到,他没有这样的机会,明天他就又要回学校了。 心情立马低落下去,被秦屹发现了,秦屹放下碗,问他:“所以今晚还做么?” “你烦死了!!” 秦屹笑了出来,又给秦许盛了半碗粥。 秦许吃完之后去泡了个澡,恢复了体力,捏着毛巾再出来的时候,见秦屹在书房里打电话,神情略显急切,好像一直在催促些什么的,都没有注意到走廊上的秦许。 秦许也懒得听,继续往前走,走到自己的房间,取了一套干净睡衣,然后回了秦屹的卧室。 秦屹一直忙到快十一点多,踏进卧室的时候,见秦许已经睡得朦胧,不忍叫醒他,动作放缓又放轻,可还是惊动了床上那人。 秦许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喊“小叔”。 “嗯?怎么了?”秦屹走过去。 秦许声音里带着点惊慌的哭腔,“梦到上学了,我被关在里面,不能见你。” “不会的。”秦屹摸了摸他出了汗的额头,哄道:“我想尽一切办法和你见面的,你信不信我?” 秦许点头,然后伸手抱住秦屹,“你怎么工作到这么晚?我等你都等睡着了。” 秦屹的视线和指尖一起,落在秦许鼓起的睡裤上,他笑着问秦许:“只是睡着了,没梦到什么?” 秦许已经不羞了,大咧咧地扯下睡裤,用脚勾掉甩到一边,朝秦屹张开腿,“今晚不睡了!” …… 【第二次赤裸相对,秦许没有太慌乱,他甚至有了几秒仔细观察秦屹的时间,他看到秦屹的肌肉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性感,看到他紫红色的性器从内裤里弹出来,坚挺如柱,秦许又跟很不争气地红了脸,他刻意地偏了偏视线,但还是被吸引过去。 那紫红色的粗壮东西抵在他的穴口处,和他白皙的腿根形成鲜明的颜色对比,秦许呼吸一滞,那东西就闯了进来,一寸一寸地碾进去。 他的哼声很快变了调子,秦屹进得慢,还喜欢小幅度地抽插,秦许只能随着他的节奏,叫的像只发情的小猫。 他以前从没想过性爱能让人如此轻易地获得满足与欢愉。 他抱紧了秦屹的头,胡乱地喊他,他要秦屹进得更深,到最深处,留下他的痕迹。】 再醒来,又是天亮。 他拿起手机,发现是八点五十。 看来纵,欲比宿醉要好很多,他想。 秦屹提前把衣服放在床边了,秦许看到了,一边打哈欠一边换上,去楼下吃早饭。 他星期一早上有课,所以秦屹必须得在星期日的晚上之前把秦许送回去,秦许的宿舍有门禁,十一点之后回宿舍要记过。 秦许不情不愿地看着秦屹帮他把书包拎到车座上,屁股黏在沙发上不肯走,秦屹俯身和他接了个绵长的吻,“乖。” 秦屹觉得自己应该懂事了,于是站起来拍拍屁股,一鼓作气地坐上车,“出发吧!” 再温存半刻,秦许肯定舍不得走了。 秦屹开车的时候话不多,都是秦许一问他一答,秦许问了他很多他目前工作上的问题,秦屹对此有些长辈架子,只说:“你安心念书就好,不愁吃穿。” 接着又开始嘱咐他:“不许喝酒,不许吃垃圾食品,还有不许熬夜。” 秦许一一点头,但反驳了一句:“不许喝酒这个事情,应该是你向我保证。” “嗯,我保证。” 秦屹的爽快让秦许有些措手不及,“……那你之前为什么总喝酒啊?” “很想你,没办法。” 秦许哼了哼,“就这样还装模作样地推开我。” 秦屹在等待红灯的时候,握住秦许的手,在他手背上亲了亲,“以后不会了。” 到学校的时候,车刚停下来,秦许就扑到秦屹身上,在秦屹的脸上四处亲,像只兴奋过头的小狗,“怎么办怎么办,见不到你我会死的。” “宝宝,等一下——”秦屹发笑,无可奈何地拽着秦许的胳膊。 “我问你,”秦许捧住秦屹的脸,严肃地问他:“我是你什么人?” “男朋友。”秦屹笑着回答。 秦许在秦屹的嘴唇上亲了一口,“你别忘了,我是男朋友,不是侄子,也不是小孩,是你的男朋友。” “好。” 秦许看起来像个经验丰富的主导者,恋爱也全由他来掌控,只是他到底是个孩子。 车门刚关上,他就忍不住哭,秦屹追上来,看到他的眼泪,把他揽进怀里拍他的背,都不忍心笑话他书包没拿。 “男朋友,好好上课。”秦屹帮他背好书包,刮了一下他的鼻梁说。 作者有话说:有一点点肉渣在微博,搜47。可能还有几章就完结了,谢谢各位读者宝贝们一路以来的支持!爱你们!鞠躬! 第48章 百无聊赖。 秦许坐在自习室里,目光游离在课本和手机之间,因为犯困,一个哈欠打下来,眼角渗出几滴生理性的眼泪,他用指腹抹掉,然后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 距离他和秦屹分开,已经过去整整一天了。 昨晚的这时候,他从秦屹怀里转身离开,那时候思念还没来得及冒头,他以为自己最起码能撑个五六天,谁想“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话没掺半分假。 他现在不管做什么,都能联想到秦屹,一闭上眼,全都是他们俩在床上温存缱绻的画面,层层叠叠的画面雪花一样落下来,来不及细看,一触即化。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手机关了甩到一边,继续发呆。 陈晨一盘游戏结束,余光瞥到一脸郁闷的秦许,身子歪过去,压低了声音问他:“咋啦?” 秦许摇摇头,翻了两页书。 陈晨刚想追问,突然就看见秦许脖子上的红印,他立马看出来那是什么,又连带着猜出来是什么让秦许病入膏肓,啧啧两声,转头自己玩去了。 秦许正想出去透透气,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他心头一跳,迅速拿起来看,没想到真是他正想着的人。 【在自习?】 秦许连忙回复:【嗯】 【作业做完了?】 秦许乖乖打字:【早就做完了】 【那现在在做什么?】 【在想你,爱心.jpg】 【想我的意思是坐在自习室里发呆,对吧?】 秦许隔着屏幕红了脸,他好像能看见此刻的画面,秦屹该坐在办公桌后面,眼角含着笑,抬眸看了他一眼,又低头做自己的事情,神情不怒自威。 【没有!亲亲.jpg】 【有多想我?】 秦许喉头一梗,不知道怎么回复了,眼眶迅速热了起来,在自己的表情包库里翻了半天也没翻出一个合适的,他用胳膊杵了一下陈晨,小声说:“把你上次给我看的那个兔子系列的表情包给我发一份。” “那是我用来和学姐聊天用的,你要干嘛?” 秦许二话没说,转了个红包过去,给陈晨看,“这理由够吗?” 陈晨眼睛一亮,“够!” “快!” 陈晨飞速打开QQ,把他表情库里所有可爱的表情包全都发给了秦许,满屏的粉红把秦许看得眼花缭乱,瞠目结舌,忍不住开始怀疑起陈晨是不是真的深柜。 他从里面挑出一个最符合他心境的图片——坐在垃圾桶边的流泪小熊,点了保存,然后去微信发给秦屹。 【特别想,你都不知道。】 他以为秦屹会说类似于让他好好自习的话,但没想到,半分钟之后,秦屹给他发来一句话,让他兴奋地差点摔了手机。 【我知道,所以特地给你准备了惊喜。】 【什么惊喜?】 【先复习今天上课的内容,给你十五分钟。】 【……哦】 虽然有些失望,倒也在意料之中,秦许慢吞吞地把书本摊开,然后把今天的几节课内容在本子上列了个提纲,等静下心来,他猛然发现自己今晚作业上有一题完全做错了,他连忙拿起来修改。 就这么折腾一通,很快十五分钟就到了,秦许再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错题了,正准备给秦屹发消息,秦屹却比他快了几秒。 【时间到了。】 【我复习得超级认真,是不是很听话?】 【嗯,很听话。】 【惊喜呢?】 【再预习十五分钟。】 【你!!!大骗子!】 【不骗你,乖,认真预习一下明天的课,十五分钟之后给你惊喜。】 【我又不是小学生!】 【但你今天上课肯定不够认真,是不是?】 秦许无法狡辩,愤愤不平地按掉手机,把课表拿出来看了一下,发现自己没带那几门课的书,又去跟陈晨借,陈晨更没带,但他热心地帮秦许跟同一排的女生借了一下。 秦许算是聪明挂的学生,平日里也不怎么复习预习,他课堂的效率很高,对知识点的消化能力也好,所以突然让他像初中生一样预习新课,他还有些不适应,但秦屹让他做了,他只能照做。 耐着性子把第二天的课本看了一遍,再看时间,还没到十五分钟,但他等不及了。 【我预习结束了。】 【好,几点下自习?】 秦许心头微动,预感到了些什么。 【九点左右】 【离你自习室最近的大门是哪个?】 秦许愣在当场,半天才发过去一个【?】 【东门还是南门?】 【东门,自习室就在东门旁边。】 秦许打字的时候手都是颤的,他简直坐不住了,明明手机上有时间,但他还是一连看了几遍墙上的时钟,还有五分钟,分针在十一的位置就没有动过,好像停住了,秦许觉得那钟是不是坏了,不然五分钟怎么会那么漫长,秒针好像也坏了,不然教室里怎么只剩下他的心跳声。 下课铃响起,他箭一般地飞出去,差点撞到人,他冲下楼梯,自习室楼下有一对小情侣正牵着手散步,秦许听到女生的笑声,他脚步稍停,随之一阵心颤。 原来这就是谈恋爱啊。 果然和叔侄关系一点都不一样。 同样是用尽一切奔向他,但是理由变了,几年前是为了有一个家,此刻是为了爱。 他又跑了起来,一路跑到校门口,看见秦屹的车停在路边,而秦屹穿着一身黑色大衣,敞着怀站在车边,握着手机貌似在打字,他们可能有心电感应,秦许离他还有十多米距离的时候,他突然抬起头来,视线在一瞬间对上,他勾起嘴角,收起手机,等着秦许跑过来。 路上还有些人流,但秦许管不着了,他飞奔过去,手伸进秦屹的大衣,抱住他的腰,闻他身上的味道。 “知道你有多想我了,”秦屹摸了摸秦许的后颈,捏了一把,“上车,带你去看惊喜。” 秦许上了车,先是扑过去和秦屹亲吻,秦屹嘴里有淡淡的咖啡味,大概是开车时为了提神喝的,他舔了舔秦屹的唇,然后学着秦屹最爱做的动作,含着秦屹的下唇吸了一下。 秦屹按住他躁动的屁股,“宝宝,再不出发,你就来不及看惊喜了。” “我把门禁卡交给陈晨了,他会帮我刷的。” 秦屹挑眉,“想的还挺远。” 秦许于是跨坐到秦屹身上,用屁股蹭他。 “车上没东西,还不能做。”秦屹再一次拦住他,但秦许看得出来,秦屹在克制,他的眼神暴露了一切。 秦许终于冷静下来,才发现他现在还在学校门口的马路上,旁边是车来人往,他还没有勇气在这个地方和秦屹做完全套,所以咬着牙从秦屹身上下来,催他:“那你快一点!” 秦许以为惊喜应该是一个布置精美的酒店房间,但他到了目的地才发现不对,这是一片公寓区。 “时间紧张,离你学校最近的只有这个公寓,我看过了,环境很好,拎包即住,你如果平日里不想待在宿舍,走几步路就可以到这边来,洗漱用品我全都买好了,你带套换洗衣服就行,昨天没跟你说,是因为和房东沟通时出了点问题,我怕有意外,怕给你希望又让你失望,所以就没说。” 秦许牵着秦屹的手,走在他身边,上了电梯,秦屹按了个“15”,秦许把侧脸贴在秦屹的肩上,“就让我住?” “我也会来,这阵子我工作比较忙,可能不能经常来,但我尽量抽出时间过来陪你,好不好?” “你干嘛对我这么好啊?”秦许低声说。 秦屹笑了笑,“明知故问,不许撒娇。” 是个小型公寓,装修和布局都很清爽,是秦许也很喜欢的风格,他逛了一圈,然后把秦屹压在沙发上,“其实没必要这么麻烦的,为了陪我你连家都搬过来。” 秦屹摸着秦许的眼角,说:“不麻烦,你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 没有什么比拥吻更能表达爱意了。 第49章 【正文完结】 秦许生日的前几天,正巧赶上梁涛结婚,梁涛这人爱热闹,非让秦屹把秦许带上,还开玩笑说要让秦许做伴郎。 “我不做伴郎,”秦许横躺在秦屹办公室的沙发上,一边玩手机一边对梁涛:“我又不是单身。” 梁涛哈哈大笑:“诶哟喂,现在小孩真是不得了啊,瞧瞧这速度,小许,你可别赶在你小叔前头结婚,那就尴尬了。” 秦许挑眉,“这是不可能的。” “你小叔那个工作狂,什么事干不出来?诶对了,问你个事,你小叔最近是不是也恋爱了?” 秦许来了兴趣,放下手机,用玩味的眼神看着梁涛,“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咦~你都不知道,他现在经常看着手机笑,以前都是对公司的事都管得事无巨细,现在就能推则推,还有……对了,有事没事就往丘城跑,你说说,这不是谈恋爱是什么?” “嗯,听起来挺像的。” 梁涛瞬间找到盟军,探究的视线和秦许一起落到秦屹身上,秦屹穿着一件蚕丝质料的晶黑色衬衫,宽阔的肩膀中和了衬衫的柔感,他没有系领带,整个人显得很轻松。 “变化挺大的,但也说不出来哪里变了。”梁涛摸了摸下巴,又问:“你知道他对象是谁么?” 秦许还贪恋地看着秦屹,过了几秒才转过头来,笑容更盛:“知道啊。” “谁啊?” 秦许挑了下眉,然后指向自己。 “什么意思,他不让你说?” 秦许翻了个白眼,又戳了戳自己的胸口。 梁涛一拍脑门,断然道:“他不会看上你老师了吧?我想起来了,A大不也在丘城吗?原来如此啊!” 秦许气得半死,翻身从沙发上跳起来,走到秦屹身边,也不管秦屹在做什么,拉起他的胳膊就抬腿跨坐到秦屹身上,然后捧着秦屹的脸在上面亲了两下,转头望向呆如木鸡的梁涛,“懂了吗?” 秦屹早听到他俩的对话,秦许走过来的时候他就猜到秦许要做什么了,顺势搂紧了秦许的腰,把他往身上抱了抱,越过秦许的肩头看梁涛,神色如常道:“忘了跟你介绍,这是我的小男朋友。” 梁涛呆了整整一分钟,刚想说话又被口水呛住,连着咳了半分钟之后,他好不容易平复下来,脸红脖子粗地扶住沙发,还是没明白现状:“什么玩意?” “如你所见啊,梁叔叔。”秦许像只得宠的小狐狸精,转过头来朝梁涛眨眨眼睛,一脸得逞。 “你你你你——”梁涛这人一向保守,这辈子都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平时在手机上看到一些忘年恋的故事都皱着眉头刷过去,谁想这事就坦坦荡荡发生在他最好的兄弟身上,他走到办公桌边,“老秦,这不行吧?你比他大多少岁?你别昏了头。” 秦许不乐意了,从秦屹身上下来,叉着腰和梁涛争辩:“怎么就昏头了?我们又不是第一天在一起。” “你第一天遇到他的时候才多大?你对他那不叫爱情!你喊他什么,喊小叔!你俩之间那纯属亲情,别走错路了,以后回不了头。” “首先,这条路没错,我对他就是爱情,其次,就算错了我也不回头,一辈子这么长,我要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 梁涛被怼得说不出来,指着秦屹,怒道:“他小孩不懂事,你怎么也跟着疯?” 秦屹关了电脑,两手交握半靠在椅背上,悠闲地说:“我没疯,他说得也是我心里想的,你应该了解我,我不是个容易冲动的人。” 梁涛这才噤了声,眼神在面前两人脸上打转,他终于知道秦屹哪里变了,他眼里有光了,神情柔和了,这些都是旁边这个孩子带给他的,他又猛然想起来三年前在Howar的酒馆门口,秦屹醉到差点胃出血,躺在担架上含糊不清地喊着一个人的名字。那时候梁涛光顾着和医生交流,没怎么在意,现在回想起来,秦屹当时喊的大概是“小许”。 那时是他,如今翻来覆去,竟然还是他。 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难以置信又无可奈何。 “你们俩在一起多久了?” 秦屹握住秦许的手,用指腹揉了揉他的掌心,回答道:“一个多月。” 梁涛静默了一会儿,然后清了清嗓子,“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老秦,我希望看到你幸福,这是我掏心窝子的话,你别嫌肉麻,我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相信你也佩服你,这些年从金辉到A国再到这边,我一直跟着你干,没后悔过,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小许是个好孩子,几年前你就对他的态度就不一般,虽然没想到你们会以这种方式在一起,但我也知道他能带给你快乐,这就够了,至于对错,由时间来证明,咱俩还是朋友,你们俩要好好的。” 秦许站在那里安安静静听完,然后偷偷用余光看秦屹,秦屹明显被触动到了,目光垂着,握着钢笔的手指微微用力,指尖发白,他抬起头,很认真地说:“谢谢。” 秦许跟着说,“谢谢。” “你刚刚喊我什么?梁叔叔?”梁涛说了一串真情流露的话,现在有些后知后觉的尴尬,为了抱住他那张老脸,他故意针对秦许,说:“他是你男朋友?我是你叔叔,欸这辈分倒也行。” 秦许怎么能让他小叔屈居下风,立马反击,低眉耷眼地摇了摇头,“同样的年纪,一个风华正茂风流倜傥,一个已经当叔叔了……” “你这个小屁孩,小时候那么讨人喜欢,现在怎么越长越讨人嫌!” “哼!我小叔不嫌我就行,我管你嫌不嫌!” 秦屹懒得看他俩斗嘴,翻开一份报表,细细看了起来。 又过了几日,梁涛的婚礼在海市国际大酒店举行,排场搞得很大,新娘比梁涛小两岁,在海市的一所大学里当老师,笑起来有酒窝,眼神很温柔,秦屹特地留心了一下新娘的长相,发现她和姜敏长得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倒也没什么惊讶的,只是觉得人很有意思。 毕竟他在二十几岁的时候,不会想到将来的伴侣会是一个比他小十五岁的孩子。 在座的人秦许大多不认识,婚礼举行到后半部分,开始表演节目的时候,他觉得吵,就对附耳说他不想待在这里,出去玩会儿手机。 秦屹点头。 秦许在酒店大堂里找了个清净的角落,窝在里面玩消消乐,正闯得起劲,眼前突然生出一片阴影来,他撞入眼帘的是一双黑色西装裤包裹着的腿,他往上看,看到一张许久未见的脸。 杨君言站在他面前,他看起来很憔悴,像老了好几岁,连笑都很勉强,但他还是对着秦许弯起嘴角,问他:“能聊聊吗?” 秦许摇头,捧起手机继续消方块。 “好久不见了,其实算算才几个月,但好像过了半辈子。”杨君言自顾自地说。 秦许依旧没有搭理他。 “之前因为莫疏辞的事情,我做得太过分,不过你也报复我了,莫家不仅和我结了仇,还从金辉撤了资,我小姨去秦屹那边求情,但一个字都没捞着,”杨君言蓦然笑了笑,“报应够多了。” 秦许终究是没那么心硬,他问:“你现在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苟延残喘吧,拖着金辉这个无底洞往前走,走一步是一步。” “那……秦楷呢?” “秦楷?秦屹帮他还了债,我小姨也和他离婚了,他现在一身轻松,不过我听说他最近又回赌场了,秦问松给他留的那点积蓄估计不够他挥霍的。” “你又是何必呢?” “你觉得我现在很可怜?”杨君言漠然地看着秦许,突然笑了出来,“收起你的同情好不好?金辉虽然破败了,但我也比绝大多数人要强。” 秦许再次拿起手机,他对杨君言无话可说。 “你最幸运,被秦屹保护的那么好。” 秦许的手顿住,他仰头看杨君言。 “我不会比秦屹差的,他当年那么看不起我,凭什么?明明是个偷情偷出来的孽种,但他看我的眼神竟然那么不屑,我记着呢,我不会忘,你让他等着,总有一天我会把金辉办得比从前更好,我不会让你们看我笑话的。” 秦许从心底里生出厌恶来,“你真是疯了,活在仇恨和睚眦必报里,你一点都不可怜,你只让人觉得恶心。” 杨君言像是解脱了一般,肩膀塌下去,他朝秦许笑:“对,这才对。” 秦许握着手机离开,婚礼进入尾声,秦屹也准备走了,看见秦许在门口,就朝他招手。 秦屹的眼神总是温柔的,这让秦许胸口的烦闷消散了许多。他坐到秦屹身边,闻到秦屹身上有淡淡的酒味,“你还是喝了?” 秦屹笑了笑,“梁涛硬要我喝的,没办法。” “这次就原谅你吧!” 秦屹贴近了,在高朋满座中,用只有秦许能听见的声音,说:“谢谢宝贝。” 秦许红了脸,嗔了他一眼。 “宝贝,生日我送一份大礼给你好不好?” “还有什么礼物?你都送多少礼物给我了,我真的不需要那么多礼物的,”秦许握住秦屹的手,认真地说:“我能像这样待在你身边,就已经很开心了。” 秦屹摇了摇头,“我知道,但礼物还是要送的,谁让你是我的宝贝。” 秦许都觉得肉麻,甩开秦屹的手,低头去看别的方向。 有人过来敬酒,他听到秦屹拒绝的声音,有些清冷,和同他说话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 秦许做梦都没有想到秦屹口中的大礼,会是一份解除收养协议。 秦楷和蓝可已经在上面签了字,另一边的横线上是空的,秦屹把笔塞进秦许的手里,随意得像是做个题打个草稿,他说:“签吧。” “我——” “你不想签?” 秦许诚实地说:“想。” “那你在犹豫什么?”秦屹把他抱进怀里,揉他的脖颈和手腕,“不要怕,也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你已经成年了,可以决定自己的人生,况且有我在你身后陪着你。” 秦许把脸埋在秦屹的颈窝里,一抽一抽地低泣,“我一直劝自己不要埋怨他们,可是我也会失望会难过的。” “当然,不要委屈自己,宝贝。” 秦许搂着秦屹的脖子,哭得更凶。 “再哭我要心疼了。” 秦许于是强行忍住,朦胧着泪眼去拿笔,秦屹用纸巾给他擦去眼泪,然后亲了亲他。 秦许拿笔的手是颤的,他把收养解除协议认认真真地从头看到尾,然后握着笔,在那道横线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秦许。 原来这个名字已经跟随了他十八年。 收养解除手续办理得很快,秦许踏进民政局,见到秦楷和蓝可坐在里面,三人脸上都有些倦容和难言的戚色,章盖下来的时候,蓝可突然捂脸哭了,她对秦许说:“小许,我对不起你。”她说了好几遍,秦许有些无措地看着她,一声妈妈再也叫不出口。 而秦楷没有哭,他只是看了看秦许,又看了看秦屹,没什么情绪地咧了咧嘴角。 走出民政局,五月的风还有些寒意,但阳光正好,洒在秦许的脸上,让他睁不开眼,他扑到秦屹怀里,揪着秦屹的衣领给自己遮阳。 秦屹摸了摸他的脸,“还以为你会哭。” 秦许摇头,“不想哭。” “那就笑一个给我看看。” 秦许勾唇,盯着秦屹,笑得眯起眼睛。 “我现在是不是不在秦楷的户口本上了?” “是,等你有了自己的房子,你也会总有自己的户口本。” 这未来太美好,又近在眼前,秦许心口发热,念念叨叨地说话:“我要快点毕业,毕业之后,我要工作,我要有自己的房子,还要有自己的户口本。” “都会有的,”秦屹把他揉进怀里,吻他之前,喊了他的名字:“秦许,但是海市和丘城的房子都很贵。” “啊?” “如果买不起房子的话——” “嗯?” “也欢迎你来我的配偶栏。” 作者有话说:感谢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