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仰望 作者:水蜜桃味 文案: 从被带进时家,被时家资助开始,许宿野就习惯了仰望。 她高高在上,他卑微如尘。 * 那年夏天。 许宿野把时绿抵在天台墙上,温柔而小心翼翼地亲吻。 他忍不住动了情,迎接他的却是一个清脆的巴掌—— “许宿野,你最好认清你的身份。” 她冷漠说完,转身离去。 * 多年以后,当年的落魄少年,已然成了科技新贵。 而豪门时家却遭人设计,面临危机。 时家大小姐沦落到,要靠联姻拯救家族的地步。 他们在宴会上重逢。 她仍高傲得像一只孔雀,从他身边走过,没飘来半个眼神。 错身之际,许宿野用力握住她的手腕。 他喉结滚动,嗓音压抑:“为什么不来找我?” 时绿转身,笑得漫不经心,“找你?不是说被我玩够了吗?” 许宿野沉默,却在她要走之时,终于忍不住将她揽入怀中,眼里充斥着卑微的祈求,“来玩我啊。” “……别找别人。” 1.斯文偏执X骄纵傲慢 许宿野X时绿 2.主都市,校园回忆杀 3.1V1,双初恋 4.在主角未成年期间,没有亲热行为描写 /破镜重圆/虐男主/玻璃糖/双向救赎/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时绿 ┃ 配角:许宿野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他于尘埃之中仰望月亮 立意:互相治愈童年不幸 第1章 仰望 祁城,盛夏。 上一秒还烈日当空,结果时绿提着行李箱和大提琴刚走出机场没几步,突然毫无征兆地下起了雨。 附近空旷,没有躲雨的地方,时绿只能原路返回,站在C2出口门外,借着上方的玻璃雨篷躲雨,等好友来接。 她穿了件薄薄的黑色吊带裙,身形玲珑纤细,裸露在外的肌肤雪一样白,还好没淋太湿,衣服不至于贴在身上。 这时候,手机忽然响了。 时绿随意拨弄了两下被雨淋湿的黑色长卷发,滑到接听键。 电话那边传来云三冬活泼的声音,“帽帽,你先找个地儿等我,我回车上拿伞,马上来接你。” 时绿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懒洋洋的“嗯”,她脾气大,刚经历了两个多小时的飞行,本来就累得心烦,又突然淋了雨,一股火气团在心口。 时绿有些烦躁,在原地踏了几下,细细的鞋跟不轻不重地砸在地砖上,声响清脆。 黑裙高跟的貌美女人站在门口躲雨,手里还提着大提琴盒,路过的人都忍不住看过来。 “我来接你了,你在哪个出口?”云三冬终于拿到了伞。 时绿抬头看了眼头顶的标识,收回目光,正准备告诉电话那边的云三冬,视线却忽然凝滞在侧前方的某处,到嘴边的回答也跟着咽下。 旁边的出口走出一个正在打电话的男人,身形高大,西装剪裁得体,成熟英俊。 他身边跟着的应该是助理,助理帮他推开玻璃门,站在雨蓬下面准备撑伞。 在这短暂的时间内,男人低头看了眼腕表,放下手,略微顿了两秒,缓缓掀起眼睫,似有所感地看向这边。 明明是极短的时间,却无端让时绿觉得像是过了很久。 男人皮肤冷白,轮廓利落,唇色很淡,天生一副斯文干净的好皮相,只是神情过分冷漠。 他漆黑的瞳仁,隔着疏薄的雨幕,跟她对望。 他们两个都把手机放在耳边,让时绿有一种,他在跟她通电话的错觉。 接触到他微凉的视线,时绿屏住呼吸,心里猛地一跳,差点脱口喊出他的名字。 许宿野。 可很快,他就淡然地移开目光,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个陌生人。 之后,助理撑开伞,和他一起走进雨中,逐渐消失不见。 时绿眼睫轻颤,心跳迅速冷却。 “帽帽?你在哪个出口?”一直没等到回应的云三冬,又问了一遍。 她的声音,拉回了时绿的意识。 有些失焦的视线重新变得清晰,淅淅沥沥的雨声入耳。 “C3,”时绿下意识说出了许宿野刚才站着的出口,回过神才补了一句,“说错了,C2。” 很快,云三冬就出现了。 她穿着宽大的T恤和牛仔短裤,扎了两个小辫子,热情地跑过来接她。 时绿有些心不在焉地跟着她一路走到停车场,把大提琴放后面,然后自己在副驾驶的位置坐下。 云三冬叽叽喳喳说了一路,都没见时绿有反应,她系上安全带,专注地启动车子,疑惑地问道:“怎么了,帽帽?” “帽帽”是她给时绿起的外号。 时绿回想起刚才的偶遇,依然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自从二十岁那年跟许宿野分开,一晃,他们都四年没见了吧。 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重逢。 时绿微皱着眉,逃避似的看向窗外,“没什么。” “帽帽,你这次确定会一直留在祁城了吧?” “嗯。” “棒诶!我们终于可以结束异地友情了。待会儿先出去吃顿饭,我再送你回家吧。” “好。” “你什么时候去祁城大学报到?” “下周一。” 时绿刚从国外进修回来,工作已经提前定下了,是去祁城大学当大提琴老师。 这是家里人的安排,她没什么意见。 “我以为你会进你家公司呢,没想到会选择当老师。” 时绿僵硬地扯了扯唇,含糊带过,“嗯。” “你是打算住你家,还是自己住啊?” “自己住吧。” “我让我弟在祁大那边帮你找房子吧,他在那儿读研,对附近很熟。” “麻烦你了。” “你跟我客气什么呀。”云三冬笑着说。 车内短暂地安静下来,望着窗外朦胧的雨气,回想起刚才那个淡漠的眼神,时绿忽然觉得心口泛酸。 猝不及防地跟许宿野重逢,那些压了很多年的情绪破笼而出,迫切地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我刚才,看见我前男友了。”时绿的额头轻轻抵在车窗上,触感又凉又硬。 细细密密的雨丝敲着车窗,却让她有种脸颊也被打湿的错觉。 云三冬的声音消失了几秒钟,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小心地问:“你初恋啊?” 时绿的声音很轻,“嗯。” “你不是说他是个睡完就提分手的渣男吗?帽帽你不会还想着他吧?” 云三冬是时绿在国外读大学期间认识的朋友,并不了解她跟许宿野的那些过往。 时绿轻轻呼了口气,思绪纷乱如麻。 跟许宿野彻底分开的时候,时绿并没觉得不舍。 因为她从没想过,许宿野真的舍得跟她分开。 他一定会回来的,她当时那么笃定地想着。 时绿一直觉得,就算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要抛弃她—— 许宿野也一定是最后放手的那个。 那天在酒店,因为一些事情,他们两个情绪都不好,话赶话,她口不择言提了分手。 说是口不择言,其实根本是有恃无恐,她从来不把分手当作一件大事,也从来没有正眼看过许宿野,只把他当成自己无聊时的消遣。 她说完,许宿野沉默地坐在沙发上,拳头紧握又松开,又重新紧握在一起,最后答应了。 这不是时绿第一次提分手,他们也不止复合了一次。 但这是许宿野第一次答应分开。 时绿还没来得及生出后悔不舍这些情绪,他们就突然散了。 时绿一开始还没什么感觉,只是在某一次心情不好,习惯性地想找许宿野的时候,一回头才发现,他不见了。 就那么,突然地,毫不留恋地,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 被抛弃的感觉后知后觉地涌上来,时绿第一次体会到钻心的疼。那段时间,她每次半夜醒来,脸上都是冰凉咸湿的液体。 他那么狠心,说断就断。 时绿恨他的无情,自己又拉不下脸主动求和,后来跟云三冬谈起的时候,她心里还窝着气,就说许宿野是个渣男,睡完就甩了她。 但是跟许宿野纠缠的这么多年,时绿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反倒是她伤害他更多。 “阿冬,其实……他不是渣男,当初是我提的分手。”时绿想着,过去了这么多年,不能总让许宿野背这个莫须有的黑锅,她应该说清楚。 “你们当初为什么分手啊?” “忘了。”时绿用指背快速抹了下眼角,转头看向窗外,不想让好友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 过去那么多年,时绿本以为,自己应该早就忘了过往的那些细节才对。 可她没忘,她每一幕都记得清楚。 那些记忆化成锋利的碎玻璃,扎进她心里,还要不停往更深处钻。 许宿野临走的时候,疲惫地站在她面前,眼眶泛红,声音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一字一句:“时绿,这是最后一次。” 从初中认识他起,许宿野一直都是所有人中最优秀的那个,遇到什么事情都从容不迫,那是时绿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那么挣扎痛苦的表情。 时绿坐在落地窗前,指尖夹着一抹猩红,平静望着他,漫不经心地吐了口烟圈。 “随便你。”她说完,转回头,看向窗外繁华的都市夜景。 然后许宿野就走了,这一走就是好多年。 再见到她的时候,他的眼神毫无波澜,仿佛从不认识她,也从没跟她纠缠过这许多年。 若说分开这四年,时绿有什么放不下的遗憾,就是那次许宿野走的时候,她没放在心上,也没看到他离开的样子。 后来想看,却再看不到了。 - 跟许宿野分开以后,时绿就不经常回国了,也不怎么跟云三冬见面。 不过她们两个的关系并没有因此变得生疏。 吃完晚饭,云三冬送时绿回家。 回家前,时绿特意换了身衣服,脱下性感的吊带黑裙,换上了白色裙子,裙摆前短后长,优雅知性。 时绿这次回来没有提前打招呼,这个点,爸妈和哥哥都还在公司忙碌。 公司事忙,她也不想影响爸妈的正事。 时绿洗了个澡,然后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本来只是想稍微眯一会儿,没想到这一觉就睡到了半夜。 估计家人都不想吵醒她,所以由着她睡。 时绿是被轰隆隆的雷雨声惊醒的。 窗帘没拉严,偶尔会有白得刺眼的雷光闪过。 半睡半醒间,时绿整个人都被回忆和梦魇缠住,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 她第一次见到许宿野,是在自己家里。 放学回来,还来不及摘书包,就发现家里突然多了个小少年,皮肤很白,长得清秀,气质干净澄澈。 时绿心思多,当时的第一反应,以为他是爸爸流落在外面的儿子。 她心里立刻升起敌意。 时文远对她说:“绿绿,这是爸爸朋友家的小孩,暂时在我们家住一段时间,你不要欺负人家。” 那时候的时绿刚上初一,又傲脾气又大,时文远担心她会欺负性格内向的许宿野是理所当然的。 时绿把书包丢到一边,好奇地打量许宿野。知道他不是爸爸的儿子,她在心里松了口气。 少年站姿拘谨,紧张得不敢抬头。 时绿眨了眨眼睛,主动打招呼,“弟弟你好。” 少年更加无措,耳朵微微泛红,“你好。” 其实时绿比许宿野小一岁,但大人忘了提醒,她就当了一段时间的姐姐。 许宿野的爸爸是警察,半年前因公殉职,母亲遭不住打击病倒,抚恤金不够支付高额医药费,亲戚又袖手旁观,无奈之下才拨通了时文远的电话。 时文远帮许母付清了剩下的医药费,还主动把没人照顾的许宿野接到自己家里。 许宿野转学去了时绿的学校,跟她坐同桌。 在学校里,时绿懒得理他,把他当陌生人。 只有在回家的时候,她才会装作跟他关系很好的样子,在家人面前扮演一个好“姐姐”的角色。 时绿私下里威胁他,不准他把这些事告诉她爸妈。 许宿野很听话,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过,好像她对他真的很好一样。 后来有天,许宿野去书房找时文远,时绿怕他告状,偷偷躲在书房外面偷听。 单薄少年站在书房中间,脊背挺得笔直,“谢谢叔叔,这些钱都是我借您的,以后我一定还您。” 时文远摆了摆手,“不用还,你也不用有压力,你爸爸以前帮过我大忙,我帮你们是应该的。” “叔叔,我长大了一定还。”许宿野态度很坚持,少年正处在变声期,声音有些沙哑。 “那行,你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再把钱还给叔叔。”时文远拍了拍他的肩膀,并没当真。 突然背上几十万的债务,许宿野却反倒松了口气。 许宿野从书房出来,看到在外面偷听的时绿。 时绿悄悄把他拉到楼上自己的房间,抱臂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眨眨眼睛问:“你欠我家很多钱?” 他点头,“嗯。” 时绿把自己穿过的小衣服丢到他面前,“那你帮我洗衣服,就不用你还钱了。不准用洗衣机洗,记得别让我爸妈看到。” 那时候他们都才刚上初一,想法很单纯,不掺杂任何旖旎色彩。 许宿野奇怪她为什么要多穿一件小背心,但他没问,乖乖帮她洗干净衣服,晾在阳台上。 他洗完,时绿瞥了一眼:“洗得不错,你不用还我家钱了。” 许宿野却很固执:“我欠你家很多钱,这一次只能抵扣十块,我还欠你家五十万五千八百……” 时绿听得头疼,皱起眉,骄纵地打断他,“麻烦死了,我不想听。你愿意洗,就干脆帮我洗一辈子衣服吧。” 他的眼神漆黑温顺,点头应下:“好,我帮你洗一辈子。” 后来,许宿野真的帮她洗了很多年衣服。 大学的时候,他们去酒店开房,他每次都会认真地帮她把换下的内衣洗干净,再仔细地烘干。 许宿野年轻有为,欠她家的那些钱,早就已经还清了。 现在,许宿野不欠她什么,也不用再像以前那样,对她百依百顺,容忍她所有恶劣的坏脾气。 再次遇见,他只把她当陌路人。 其实时绿一直都知道,自己跟正常人不一样。 她冷血,没有同理心。 一次次地伤害许宿野,她心里一点愧疚都没有。 直到这次被他抛下,体会到他经历过无数次的痛苦,她才终于知道疼。 作者有话要说:尝试新风格/男主控勿入/男女主都有病系列 以前写的是谈恋爱,这次只写爱,有点涩的那种甜。 第2章 仰望 时绿脑海中时而出现十几岁的许宿野,时而又出现今天看到的长大后的他。 他们一个青涩热切,一个成熟冷漠,不停来回转变,撕扯得她头疼欲裂。 被回忆折磨良久,时绿才终于再次睡去。 - 夜间,繁忙的CBD大楼高层,灯火通明。 “许总?许总?”助理发现老板又在出神,小声喊他。 许宿野揉了揉眉心,看了眼电子屏上的PPT,声音低沉冰冷,“这个方案还需要改进,明天上班前拿给我。” 最近公司要发布新的产品,高管们都忙得团团转,凌晨两点还在开会。 许宿野说完,率先离开,就算是散会了。 他走后,几位总监抱着咖啡和电脑,继续留在会议室办公,做好了通宵的准备。 有一人八卦地说:“我怎么感觉,许总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开会的时候跑神了好几次。” “老板哪天心情好过?” “那倒是,”挑起话头那人自己反倒笑了,“我要是像许总这样,有钱有能力还长得帅,每天做梦都要笑醒了,不知道许总为什么总是冷着一张脸,说话也冷,真怪啊。” “说起奇怪的地方,我就没见过许总这么不近女色的,我怀疑他没谈过恋爱。” “你们不知道吗?许总其实就是咱们公司研发出来的,最像真人的AI,也是咱们公司最成功的产品。” “看来AI的痛点还是没有丰富的感情,无情无欲,太没人味儿了,这一点需要想办法改进。” “卧槽聊着八卦呢,你们怎么又提起工作了?说吧,老板给你们开多少钱,让你们这么死心塌地?” 几个人笑作一团,谈了几句八卦,头脑活跃了不少,他们都默契地停下,继续努力工作。 在这里工作,项目收尾阶段总是会比较累,但是忙完会有一个不短的假期,而且奖金不菲,他们工作起来自然卖力。 -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时绿房间的门被敲响,门外传来母亲徐双温柔的声音:“绿绿,睡醒了吗?” 时绿初醒的时候有些迷茫,忍着头痛坐起身,“醒了。” 时绿下床,拉开衣柜,里面是徐双给她挑的衣服,都是品牌高定,款式多数温婉知性,她瞥了眼,随便挑了件裙子穿上。 时绿在家人面前也冷,但只是冷傲而已,没到冷血的地步。 打开门,她跟徐双一起下楼,在餐桌前看到了爸爸和哥哥。 他们两个在讨论公司的事情,看上去应该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看到时绿出现,父子俩默契地停下话题,开始聊家常。 “公司遇到麻烦了?”只是随口一提。 “没有,你不用担心。” “哦。”时绿扯了扯唇角,有些嘲讽。 时绿喜欢中式早餐,早上一般吃汤包和虾饺。 她刚吃完两个虾饺,就听徐双说:“绿绿,江承你还记得吗?以前你们在宴会上见过的,之前你回国,他还去接过你一次。” 时绿动作一顿,漫不经心应下:“嗯。” “你什么时候有空的话,跟他再约着见一面吧。他的长辈爸妈都认识,知根知底。” 时绿眉心微皱,“我暂时没想考虑这些。” “你可以先跟江承接触一下试试,不喜欢的话,爸妈也不强求。”徐双说道。 时文远也跟着劝:“你一次恋爱都没谈过,我们怕你没经验,容易被人骗。江承再怎么说都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人品各方面我们都放心。” “你还小,不懂门当户对的重要性,听爸妈的吧。”哥哥时青延说道。 时绿从没说过她和许宿野的事情,所以家人都不知道,她谈过恋爱,还跟那人纠缠了许多年。 时绿看向他们三个,个个目光殷切。 看似是提建议,其实在心里已经替她做好了决定。 如果她不答应,他们会一直劝说下去。 时绿看着碗里的粥出神,轻轻用勺子搅动,“我有空了就联系他。” “不用太有压力,先试着当朋友相处就好,处不来就算了。” 时绿点点头,扯了个勉强的笑容,“知道了。” - 家里离祁城大学太远,每天来回的话很麻烦。 在家里住了两天,时绿就搬出去了,暂时住在祁大附近的酒店,同时请云三冬的弟弟帮忙找合适的公寓。 爸妈说要帮她找房子,时绿没让,说已经请朋友帮忙找了。 她宁愿麻烦外人,也不想麻烦家人。 开车从时家出来,时绿自己都没注意到,她下意识长舒了口气。 跟云三冬见面前,她先去酒店换了身衣服,然后对着镜子,一点点用艳丽的红色,涂满好看的唇。 看着镜子里神情冰冷,没有半分人气的自己,时绿觉得顺眼多了。 她果然不适合笑。 见到云三冬,时绿摘下墨镜,把散落在肩头的卷发拨到身后。 她懒散开口:“我妈给我介绍了个相亲对象。” 云三冬八卦地问道:“你要跟他见面吗?” 时绿态度随意:“见面就算了,他应该也是被父母逼迫的,一起应付过去就是了。” “他长得帅不帅?” “帅是挺帅,但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时绿勉强能记起江承的模样,是很典型的痞帅公子哥。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呀?”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清瘦身影。 时绿微眯着眼睛,像是看向很远的地方,语调慢悠悠,“清隽,斯文,寡言,高冷,优秀。” “还有细心。” 当初她是怎么发现许宿野很细心的呢。 高中的时候,有次他们两个因为一些小事开始冷战。 或者说,是时绿单方面的冷战。 有天,时绿身体不舒服,下午第二节 课课间就没有出去跑操,而是在教室里休息。 许宿野突然回班里,把她吓了一跳。 “跑操人不齐,班主任让我来叫人。”许宿野说。 时绿神色恹恹,还不忘嗤笑一声,拆穿他的谎言:“为什么不让体委来?” 许宿野是班长,跑操这事不归他管。 除非他主动替体委过来。 许宿野没回答,只是用一双漆黑的眼看她。 时绿当他不存在,苍白着脸,继续趴在桌子上睡觉。 “时绿,你身体不舒服吗?”少年嗓音低沉清越,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十几岁的许宿野,还不能完全把自己的情绪藏好。 时绿闭着眼,不理他。 “你哪里不舒服?我背你去医务室。” “你烦不烦。”时绿被吵得心烦,睁开眼,伸手把他往外推,却忘了他身后就是墙壁。 许宿野被迫抵着墙,窗台竖起的边沿坚硬尖锐,背部被硌得生疼。 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继续问:“时绿,你哪里不舒服?” “不关你事。” 这次说完之后,许宿野的声音终于消失了,时绿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她醒来的时候,桌子上多了瓶热的红枣牛奶。 桌洞里还被人塞了一包卫生巾,在她快用完的那包卫生巾旁边,是她常用的牌子。 之后的自习课上,许宿野被班主任点名批评了。 他是好学生,老师的得意门生,头一次被当众批评。 “行啊你许宿野,主动说来班里叫人,结果你自己逃了跑操。别的班都是班长体委一起带队,就咱们班左边少一个人,多突兀你知不知道?” 班主任对班级量化考核分数很在意,所以才会大发雷霆。 时绿这时候才知道,原来那个所有人眼里的好学生,为了给她买卫生巾和热牛奶,第一次逃了跑操。 仔细一想,除了初中经常帮她买卫生巾的许宿野以外,别人也不会知道她喜欢用什么牌子。 时绿听着他被骂,心情莫名变得糟糕。 她再抬起头,就又对上了他黑沉的眼。 怕被老师发现,他很快移开目光。 但是时绿能感觉到,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她身上。 他们纠缠的那些年,许宿野好像永远都在看她,永远都在用一种很沉重又很轻的眼神望着她。 那样深的目光,时绿形容不上来。 只是分开以后,每次在梦里想到他的眼睛,第二天醒来都会满脸泪水。 “我怎么觉得,你说的这些词,都像是在形容某个特定的人?”云三冬眨了眨眼。 时绿的回忆被迫中断,她的声音低下去,“没有,你感觉错了。” 云三冬怕她又想起初恋,赶紧转移话题,“待会儿我弟就下课了,我介绍你们见一面,他对祁大很了解,你要是有什么不知道的地方,随时可以问他。” 其实时绿对祁大很熟悉。 许宿野就是在这里读的大学,他那样优秀的人,到哪里都是风云人物,他们曾并肩走过祁大的每一条街道,接受其他人羡慕或好奇的目光。 收回思绪,时绿问:“对了阿冬,你弟叫什么?” “云六寒。” 时绿停下脚步,望着云三冬,挑了下眉,“三冬,六寒?” “我妈非要给我们取这两个名字,我爸妻管严,什么都听我妈的,所以就这么定下了。” “挺好听的。” 她们去饭店订了个包厢,等着云六寒。 下午六点过后,一个穿着白衬衣的少年推门走了进来。 看眉眼,他长得跟云三冬有七八分相似,俊朗阳光,看到时绿的一瞬间,脸庞就泛起了红。 云六寒不是没见过美人,但这是头一次,见到美得这么鲜艳夺目的女人。 时绿今天还是穿了条纯黑的裙子,不对称的肩带设计,露在外面的左肩精致白瘦,像是雪做的,一碰就会化。黑色长卷发半遮住锁骨。 她生了双多情的桃花眼,看向人的时候,却总是冷冰冰的,带着天生的高高在上,宛如俯视。 雪肤红唇,黑裙高跟。 是个美丽又傲慢的女人,云六寒心想。 看到她的一瞬间,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美人蛇”这样的称呼。 冷血,却对男人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 “帽帽,这是我弟,六寒。” “你好。”时绿浅浅弯了弯唇,笑容没有温度,礼貌却冷淡。 云六寒红着脸坐下。 时绿跟云六寒互相留了联系方式,他们三个人一起吃晚饭,边吃边聊。 大部分时候,都是云家姐弟在说话。时绿沉默着,也不知听没听。 从饭店回来,时绿独自一人回酒店。 准备进门的时候才发现,她不小心把房卡锁在屋里了,客房服务的号码也不记得。 无奈,只能下楼去找前台帮忙。 时绿站在电梯门口,唇线微抿,不是很有耐心地等。 她看着电子屏上的数字逐渐变大,终于停在了“28”的位置。 电梯门向两边打开,时绿慵懒抬眸,正准备走进去,待看到电梯里的情形,她整个人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迈不出半步。 她没想到,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再次遇到许宿野。 而且又是以这么猝不及防的方式遇见。 他站在电梯里,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似乎空白了一瞬,但很快就移开视线,恢复成淡漠,漆黑的瞳仁没有半分波动。 心像是猛地被刺了一下,疼而涩。 时绿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或许在为他的忽视而愤怒,或许在为他们的重逢而庆幸,又或许两者都有。 等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冲动地抓住了许宿野的手腕——在他走出电梯,跟自己擦肩而过的瞬间。 手腕被人抓住,许宿野脚步停下,却没回头。 跟着他一起上楼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睁大了眼睛,紧张地盯着这边,生怕老板发飙。 许宿野背对着时绿,所以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了他的声音。 比以前更低磁,多了些成熟的意味,是时绿从没听过的音色。 四年的光阴,到底让他们对彼此陌生了许多。 许宿野对另外两个人说:“你们先过去。” 那两人对他点了点头,然后八卦地对视一眼,就赶紧提着电脑拐过走廊,先进了房间。 寂静的电梯间里,只剩下时绿和许宿野两个人。 而时绿还紧紧握着他的手腕,她的指尖涂了红色指甲油,压着他冷白的皮肤,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冷诡。 第3章 仰望 “许宿野。” 时绿喊住他,手下不自觉用力,紧紧握住他凸出的腕骨。 许宿野慢慢转回身。 视线先是落在她握着自己手腕的手上,稍作停顿,然后才逐渐上移,对上她的目光。 时绿一直觉得他的眼睛太过于浓黑,尤其是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瞳仁更加沉邃幽深。 她被许宿野的眼神刺了一下,下意识想躲避,极力忍住了。 “好久不见。你……过得好吗?”时绿尽量平静地说完整句话,尾音却控制不住地发颤。 她不甘示弱,微微仰起下巴,仿佛这样就能处于上风。 许宿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也没有挣开她的束缚,只是用一双漆黑沉静的眸子,默默望着她。 良久,他才出声:“时绿。” 她的名字,被他用这么轻的语气说出来,心尖像是被掐了一下,立刻就涌出酸涩。 时绿听过许宿野用很多语气喊过她,爱慕的,虔诚的,无奈的,宠溺的,甚至是痛苦的。 但独独没听过,他用这么轻的语气喊她,好似她在他心里没有丝毫重量。 时绿眼眶发热,强忍着才没露出狼狈,握着他的手却不自觉地松开。 许宿野面对着她,冰凉的视线掠过她的眼睛,鼻子,嘴唇,最后落在她身后的墙上,没继续看她。 时隔四年,时绿终于再有机会,认真地看许宿野。 他上身穿着纯黑色衬衫,没系领带,喉结锋利,微敞的领口露出半截锁骨,浑身上下除了一块腕表以外没有任何装饰,比起以前清瘦了些,也更加成熟。 他的双眼皮很浅,点漆般的眼瞳,唇色偏淡,长相斯文清隽,英俊干净,给人一种温和清冷的感觉。 但是时绿知道,他并不像表面看上去这样温和。 他和她其实是一类人,都是冷血的怪物。 学生时代,许宿野身上总是会有好闻的皂味,混合着被炙烤出的阳光的气息,淡淡的,极清冽。 时绿最喜欢埋在他怀里,闻他身上的味道,然后看着他脸孔泛红,紧张无措的样子大笑。 可现在,他身上的味道是她很陌生的男士香水味,后调是木质香和干燥的火石味,沉稳成熟。 他们沉默对峙的这段时间,电梯门又开了两次。 不管是上楼的人,还是下楼的人,路过这附近,都会飘来好奇的打量视线。 两个长相这么出色的人,实在少见。 后来,时绿受不了这样压抑的气氛,快速眨了几下眼,再次开口:“我以后会一直留在祁城。” 她说得有点急,像是生怕下一秒自己就会失去勇气。 许宿野的目光重新落到她身上,依然无波无澜。 时绿深呼吸了几下,犹豫半天,终于决意暂时放下高傲的自尊,微低着头,主动求和:“有空,一起吃个饭吧,聊聊天。” “这么多年没见了,我,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说出这句话,时绿才发现,原来主动低头是一件这么难的事情。 她知道许宿野骨子里是很清高的人。 可在她面前,他似乎从来都没有脾气,甚至没有尊严,只为了留住她。 她觉得无比艰难的事情,却是他这么多年做惯了的。 等了半天,时绿也没等到许宿野的回答。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再理她的时候,许宿野忽然开口,嗓音艰涩沙哑:“时绿,我不会再被你骗了。” “我这次没骗你,我是真的想跟你说说话……”时绿急切地说完,对上他眼中的嘲弄,剩下的话瞬间被卡在了喉咙口。 不管时绿的话有多诚恳,在许宿野眼里,都只是骗他上钩的诱饵罢了。 只要他稍微心软,迎接他的就会是万劫不复。 过去这么多年,他被骗得还不够吗。 许宿野眼中的光亮逐渐暗下去,原本因为她主动留住自己,而升起的那点微弱的希望,也渐渐熄灭。 他冷漠地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时绿僵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拐角处。 她用力仰起头,没让泪水流出来。 ——“时绿,别再招惹我。” 他这句话像是魔咒,重重砸在时绿心上,带来近乎痉挛的疼痛。 - 前台帮忙打开门,回到酒店房间,时绿收到了一条微信,是江承发来的。 江承:【时大小姐,约时间见个面?】 时绿不大愿意理他,只想迅速解决这件事:【不用这么麻烦,我们对个口供,各自应付家人。】 江承:【我不嫌麻烦啊,我挺想见你的。】 时绿:【我嫌麻烦。】 江承:【……】 江承:【大小姐,给个面子,见一面呗。】 时绿大概能猜到,江承为什么想见她。 无非是见色起意。 前几年他们见过一面,那时候,江承就对她这张脸很感兴趣。 只是江承这种玩咖,永远不会把一个人放在心上,一边惦记着她,一边不影响他继续跟别人玩。 按照时绿的性格,她看到这句话,一般会刻薄地回复一句“你在我这里没面子”。 但她今天心情不好,懒得在江承身上浪费时间,干脆没理。 时绿丢开手机,走进浴室,在里面待的时间比平时久一些。出来的时候,眼眶有些红。 她擦干头发躺在床上,关了灯,在浓稠的黑暗中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却睡不着。 受不了失眠,时绿干脆摸黑下床,走向阳台。 刚拉开通往阳台的落地窗,迎面就是夏季燥热的夜风。 远方灯红酒绿,很多写字楼的灯还亮着。 时绿赤脚踩在木质地板上,脚踝白瘦,脚趾莹润如玉,涂着鲜红的指甲油。 她看向东南方向,那里有一座圆形高塔,亮着昏黄的灯。 祁城一中就在那附近,时绿在那里读了六年,跟许宿野纠缠了六年。 十二岁那年,时绿读初一,跟许宿野坐同桌。 许宿野性格沉闷内向,虽然学习好,但在班上人缘很差,经常有坏小孩欺负他。 其实小孩子很势力,他们天生就有一种能力,能分辨出哪些小孩是“受欢迎的”,哪些小孩是“不合群的”。甚至有时候,为了表现得合群,他们会故意去欺负那些不合群的孩子。 一开始,大家只是言语上嘲笑许宿野,可后来渐渐发现,不论他们做得多过分,许宿野都不会告诉家长,也不会给他们带来任何后果,那些孩子变得越来越放肆。 那时候,时绿长得美,家里有钱,出手阔绰,有一堆小跟班,可她从来没想过要帮许宿野。 家人们都以为她是个善良单纯的乖孩子,时绿自己心里很清楚,她很坏,还很冷血。 那天午后,她偷偷逃了午休,跟朋友们一起去外面上网。 路过小巷子的时候,她看到有几个人围住许宿野,骂骂咧咧地推搡,还有人偷偷踢他。 时绿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对此习以为常。 许宿野看着时绿经过,却并没有向她求助,只是下意识无声地动了动唇。 走过巷子口,时绿眨了眨眼睛,忽然停下。 “怎么了,绿绿?”玩伴问。 时绿回想起刚才许宿野的唇形,好像是在喊她“姐姐”。 她心中微动,还没来得及纠结要不要救,身体就已经率先做出了反应。 时绿从不屑于欺负同学,但因为她平时冷冰冰的,人缘又好,一中的学生很多都怕她。 所以她一开口,那些人就放过了许宿野。 于时绿而言,她只是难得良心发现,随口说了句话。 可从那以后,许宿野好像真的把她当姐姐看待,对她言听计从。 时绿渐渐发现,许宿野有点呆,又很闷,老实得夸张。奴役他,成了时绿每天去学校最大的消遣。 即使后来知道许宿野比自己大,时绿还是喜欢逼他喊自己“姐姐”。 在学校里,时绿让许宿野帮自己记笔记,写作业,做值日,跑腿买东西。 他毫无怨言,甚至看上去还很乐意。 放学后,时绿会装作跟许宿野关系很好的样子,和他一起回家,然后得到父母对她“懂事乖巧”的夸奖。 其实这么多年,时绿对许宿野一点都不好,还总欺负他。 所以后来,许宿野那么深深地爱上她,时绿实在难以理解。 她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他们都不是正常人,许宿野喜欢上她,是因为病态的人之间的本能吸引。 - 这次许宿野来祁大附近,是为了跟一个教授谈合作项目,顺便拜访一下当初的老师。 谈完以后,他跟负责这个项目的两个人回酒店,打算商量细节。 跟时绿分开,许宿野回到房间里,没用很久,正事就商量完了。 那两个人没立刻走,而是大着胆子问了一句:“许总,刚才那个女人,你们认识?” 许宿野眸光不变,“不认识。”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得出来他在敷衍,却不敢继续追问,提出告辞。 他们一走,屋里瞬间冷清下来。 许宿野垂眸,在沙发上默默坐了很久,一动不动,灯光在他身前投射出朦胧的影子。 夜色渐浓,外面的天空变成了深沉的黑蓝色。 许宿野关掉屋里的灯,站起身,走到阳台上,咬了支烟,偏过头点燃。 以前他从不抽烟,这都是跟时绿学的。 时绿在家人面前是乖乖女,除了有些傲慢,脾气有点大以外,没什么缺点。 可他知道,时绿私下里喜欢抽烟喝酒,很叛逆,跟那些端庄知性的名媛不一样。 当初,他和时绿约定好一起留在祁城上大学,他满心期待,最后等到的却是她出国的消息。 时绿没留下一句解释,单方面切断了跟他的所有联系,说走就走。 后来放寒假,时绿从国外回来,一来就拉着他去开房,那是他们的第一次。 他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当中,完全没想过拒绝。 面对她,他似乎也很难说出拒绝的话。 一进房间,时绿把他抵在墙上。她燃起烟,吸了一大口,然后踮起脚,抓着他的衣领,用力吻上他的唇。 浓烈的苦涩味道掠过肺部,呛得他直咳嗽。 时绿退开半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桃花眼弯成了月牙,笑得又坏又美。 他咳得脸庞泛红,片刻后,也忍不住跟着笑。 只要她一个吻,他什么都可以不追究,可以把无数个痛苦的夜都当作不存在。 时绿亲完他以后,还说了句话。 她说,许宿野,我要你以后没有我的每一天,都像在受酷刑。 她说到做到了。 离开她以后,许宿野没有一天是真正快乐的。 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她,心里却很清楚他们已经散了,这样的情绪拉扯几乎逼得他崩溃。 他吸了口烟,入喉却只有苦涩,没有她亲上来的时候,唇齿间让人上瘾的甜味,也没有她身上混合了酥梨和五月玫瑰的香水味。 许宿野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他摁灭烟,双手撑在阳台栏杆上。 夜风闷窒,下面漆黑如深渊。 跟她分开后,有很多个瞬间,他都想从高处纵身跳下去。 时绿问他过得好吗? 他要怎么回答,能怎么回答。 答案她不是很清楚么。 半晌,许宿野忽然红了眼眶,痛苦地垂下头。 他得给自己留点尊严。 被她玩弄了这么多次,他不会再上当了。 第4章 仰望 这天,办好入职手续,时绿搬着资料去办公室。 祁大是顶尖学府,但是艺术学院分数线很低,基本上算是游离于整个祁大之外的挂件,没什么存在感。 时绿被分到跟音乐系另外两个老师用同一间办公室。 她去的时候,只有一个老师在,是个戴眼镜的男老师,叫冯涛。 时绿一进屋,冯涛就殷勤地迎上来,想帮她搬运电脑和资料。 “不用。”她抱着资料箱侧身躲避。 时绿的拒绝,却被冯涛当成了客气。 他不顾反对,非要帮她拿东西,身体也在朝着她的方向靠过来。 时绿彻底冷下脸,眼神冰冷如刃,红唇抿直,“我说了不用。” 冯涛表情讪讪地收回手。 时绿把东西放好,接到云三冬的电话。 她走出办公室,去外面接听。 “帽帽,你来那天换下的衣服,我帮你洗好了,待会儿让我弟拿给你。等下他可能会跟你打电话。” 回祁城那天,时绿是在云三冬家里换的衣服,换下的黑裙子因为淋湿了一小块,就没装进行李箱带走。 “不用这么麻烦,丢掉就可以了。”时绿皱起眉头。 她不是怪云三冬,只是,不习惯太麻烦别人。 云三冬跟她认识这么多年,对她的性子很了解,并没有生气,“那条裙子多好看啊,还是限量款,丢掉多可惜。反正也不脏,我就顺手洗了。” 时绿握紧手机,顿了顿,才有些生疏地说:“谢谢你,阿冬。” “跟我谢什么啊,不过我有点好奇,你回家为什么还要特意换衣服?家里管得严吗?” 时绿低声道:“差不多吧。” 云三冬敏感地察觉到她跟家人关系不太对劲,没继续深问。 挂断电话,已经临近午饭时间,时绿给云六寒发消息,跟他约在学校食堂附近的小树林。 时绿站在小树林外面等。 透过稀疏的杉树,能轻易看到里面摆放的几张老旧的长椅。 以前,她每次从国外回来,都会来学校里找许宿野。 他们像其他情侣一样,在长椅上拥抱,用力地接吻。 时绿挑剔,嫌长椅不好坐,许宿野就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垫在上面。 那时候,不管多忙,只要她来,他都会不计后果地推掉所有事情,专心陪着她。 时绿的美太有辨识度和攻击性,对于年轻的大学生来说是致命的,几乎每个路过的男生都忍不住看她。 许宿野恨不得用衣服把她整个人盖住,好让别人都看不见她。 他总是温柔地吻着她的手,眼神紧张得像是生怕她被别人抢走,“时绿,我们去开房吧。” 时绿好笑地看着他,然后趴到他腿上,闭上眼睛,“我好困,让我睡一会儿。” “去酒店睡。”他说。 时绿闭着眼睛,“去学校附近的快捷酒店吧。” “去上次那家。”他说的是星级酒店,一晚就要四位数。 时绿知道他家里的情况,也知道他身上背着债,并不轻松。 可他还是坚持带她去住那么贵的酒店,怕她受委屈。 时绿难得在意他的自尊,没说刻薄的话。 她只是安静地躺在他腿上,“你别说话,让我睡一会儿。” 她真的好累,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整晚整晚的失眠,只有在他身边,才能睡个安稳觉。 许宿野轻轻托着她的头,好让她睡得更舒服一些。 他不顾自己发麻的手臂,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快睡着的时候,时绿听到他用很低的声音说了句:“对不起,我会尽快赚钱。” 时绿知道他很优秀,也很努力。 他刚上大学,就跟导师一起进实验室做项目,参加各种比赛,经常熬夜甚至通宵。他不舍得吃穿,挣到的钱都用来给她买礼物,和跟她开房了。 时绿不小心看到过他室友发来的消息,那人半开玩笑地说他,这么舔累不累。 她当时是什么反应来着? 好像完全没放在心上。 “姐。”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时绿心里一颤,猛地转身。 看到身前站着的云六寒,她的心跳渐渐慢下来。 不是他。 而且他也不会喊她“姐”。 他只会用漆黑乖顺的眼神看她,然后依赖地喊她“姐姐”。 面对好友的弟弟,时绿不好表现得太冷漠,“你来了。” 云六寒红着脸,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她,“姐,你的裙子,已经洗干净了。” 时绿正准备接过,余光忽然注意到身旁有人走过。 她偏头看过去,就看到一行人的背影,走在中间的人身形很熟悉,高大瘦削,西装革履。 仅仅是一个背影,时绿就认出了许宿野。 因为他们曾经对彼此的身体那样熟悉。 “姐,你应该还没办饭卡吧?用我的吧。” 时绿收回视线,接过他手里的衣服,没接饭卡。 她没回答,盯着云六寒看。 这种爱慕的眼神,她见得太多了,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心思。 “不用了,我去学校外面吃,”说完,时绿再次抬头看去,已经看不到许宿野的身影了,她眯起眼睛,冷淡地说了句,“我不喜欢姐弟恋。” 说完这句,她没看云六寒的反应,提着衣服走了。 - 许宿野来谈项目,为了方便,这几天都是跟几位教授一起吃食堂。 快到食堂门口,有人小声挑起话题:“许总,刚才那女人……”是不是之前电梯间看到的那个? 许宿野淡漠的眼神望过去,那人立刻噤声。 吃饭的时候,所有人都感觉得到,许宿野心情不好。 他平时虽然也清冷,但更多的是漠然,而且身上的气压不会像现在这么恐怖。 之前见过时绿的两个人,八卦地对视一眼,在心里默默好奇,许总跟那个女人之间,到底有什么复杂的纠葛。 许宿野几乎没怎么动筷。 他垂下眼睫,出神地盯着餐桌上的某个点,唇线抿直,嘴唇微微发白。 她就那么喜欢,让别人叫她“姐”,帮她洗衣服么。 - 晚上回到酒店,时绿收到了云六寒发来的几个小区的信息。 云六寒:【这几个小区安保和绿化都不错,离祁大也近,你看看喜欢哪个。】 云六寒:【你一个人去看房子不安全,我这几天没课,陪你一起去吧。】 他这次刻意避开了“姐”这个称呼。 时绿没回复,而是拨通了云三冬的电话。 那边很快接通。 “阿冬,在忙吗?”时绿问。 “刚画完,正准备休息呢,你的电话就来了。”云三冬有自己的漫画工作室,工作自由。 “你弟好像看上我了。”时绿开门见山。 云三冬躺在床上,哈哈大笑:“我早就看出来了,这小子这么多年过得清心寡欲,跟个和尚似的,这次终于跌落凡尘了。他这情窦初开来得也太晚了点,早知道就应该早点介绍你们见面。” “我今天拒绝他了。” “没事,”云三冬完全不担心,“你放心吧,有我这个情感大师在,很快就能把他破碎的少男心修好。再说了,初恋无疾而终多正常啊。有喜欢的人,本身就已经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了。” 初恋无疾而终多正常啊。 这句话在时绿心上狠狠一刺,瞬间就鲜血淋漓。 可是,她和许宿野的感情不是无疾而终。 他们的分开,是她一手促就。 - 挂断电话,时绿去阳台上站了一会儿,吹吹风。 晚风越来越大,渐渐地,吹来的风里开始夹杂着冰凉的雨丝。 祁城的夏天就是这样,变化多端,说下雨就下雨。 从感受到第一缕雨丝,到突然而至的瓢泼大雨,似乎只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时绿走回浴室,出来的时候没开灯,就这么踩着黑暗上床。 她听着噼里啪啦的雨声入睡。 半梦半醒间,时绿又梦到了以前发生过的事。 有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雨。 大雨来得毫无征兆,班里没几个人带伞。 时绿桌子里有零食,倒是不饿,就是突然很想吃学校外面那家煎饼。 她随口说了句:“想吃煎饼了。” 朋友问:“现在吃啊?” “嗯,好久没吃了。” 时绿平时不怎么吃这些的,但是那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怀念煎饼的味道。 “成,大小姐先等一会儿,我去借伞。” 可是因为现在已经放学十多分钟了,有伞的都已经出了校门,留在教学楼里的都是没伞的。 “等他们回来,估计都快上晚自习了,拿着伞再出去买也来不及。我让他们给你带一个煎饼回来吧。” “得多久?”时绿问。 “估计要半个多小时。” “行吧。” 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许宿野,忽然起身离开了教室。 时绿没太在意。 直到十分钟以后,浑身湿透的许宿野回到教室,从怀里拿出一个包了好几层袋子的煎饼,还热着。 少年的黑发被雨水打湿,碎发有些狼狈地贴在额头,好似能滴出墨。 他的眼瞳漆黑干净,像是被雨水洗过,温和乖顺地看着时绿。 时绿不记得自己当时心里在想什么,也不记得那个煎饼什么味道。 她只记得,拿到煎饼以后,她没吃几口就厌了,随手把煎饼丢进了垃圾桶。 想吃的时候很想吃,真正吃到,好像又不喜欢了。 一番心意被人随意丢弃,许宿野却一点都不生气。 时绿跟朋友聊天的时候,他默默坐在教室后面,用纸擦去身上的水。 有暗恋许宿野的女生给他递纸巾,他抬头看了眼时绿,然后收回视线,冷淡拒绝。 而时绿从头到尾,都没有关心他一句。 二十岁之前的时绿,不懂珍惜为何物,最常做的事情,便是践踏别人的真心。 梦到这里戛然而止,时绿猛然惊醒,像是忽然从水底浮上水面,她睁开眼睛,大口呼吸着,浑身是汗。 看了眼时间,也才十一点左右。 时绿闭上眼睛,身形单薄的少年浑身湿透,坐在角落里抬头看她那一眼,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穿上衣服下床,然后打开门,去往酒店另一头。 时绿没有细想自己这么做的原因,怕一细想,就会失去勇气。 那天许宿野离开,时绿追到拐角处,远远看到他走进其中一个房间。 时绿站在那个房间外面,轻轻敲了敲门。 屋里传来脚步声,停在门后。 酒店里装着可视电话,里面可以清楚看到门附近的情形。 但是门没开。 时绿等了很久,门都没有开。 里面的脚步声也没有远去。 他们隔着一道门,默默对峙。 时绿的指甲死死掐着掌心。 她深吸一口气,咬牙开口:“许宿野……” 时绿想说对不起,以前的她对他太差了。 但是刚喊完名字,就不得不暂时停下。 再说下去,她一定会在这里哭出来。 但是时绿不想当着任何人的面哭。 后来的时间,他们谁都没再说话。 许宿野最后也没有开门。 他走回卧室,打电话给客房服务,让他们送时绿回去。 “许先生,我们已经将那位小姐安全送回房间了。” “嗯。”许宿野挂断房间内的座机。 等走廊里空无一人,许宿野才打开门,默默看向时绿站过的地方。 那里放着一包纸巾,是她刚才留下的。 像是迟来的,说不出口的道歉。 第5章 仰望 第二天下午上完课,时绿点开云六寒之前发来的小区信息。 她看上了一个位于市中心的高档小区,大平层,落地窗,矗立在孤零零的树林中。 祁城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在小区里建这么一片小森林,几乎把视野可及的地方都覆盖了高大的树木,要耗费的钱和资源可想而知。 所以这栋楼的价格,比其他地方贵上数倍。 时绿拿上车钥匙离开学校,到小区后,跟中介一起看周边环境。 跟网上介绍得差不多,环境封闭清幽,有点避世的感觉,时绿很喜欢。 “有房源吗?” “抱歉,我查了一下,您这边相中的户型,暂时没有人出租或者售卖。您看看同小区的其他户型可以吗?” “只要这个,有房源联系我。” “其他户型也很不错的,虽然没在树林里,但绿化也很好,而且价格上也会更实惠一些……” “就这个。”她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 时绿的嗓音太冷,像是从碎冰里过了一遍才捞出来,又天生带着盛气凌人,中介立刻不敢再推销了。 “好的,我这边会一直帮您注意这个户型的,一有房源就第一时间联系您。” 暂时没有在出租售卖的房源,在时绿的预料之中,她也做好了等一段时间的准备。 能买得起这里房子的人,应该都不缺钱花,宁愿房子空着,也不会拿来出租。 而且这房子户型和环境难得,买了谁舍得卖。 等房源这段时间,时绿继续住酒店,不想将就住其他小区。 她从雁来云湾再回到酒店的时候,却发现,许宿野之前住的房间是空的,应该是办完正事就退房离开了。 像是被当头泼了盆冷水,心跳立刻冷却。 时绿靠在门口,看着手里提着的礼物,表情晦暗不明。 最后她吐出一口气,转身离开。 - 在一个边缘化学院当老师,比时绿想象中要闲得多。 同办公室的除了冯涛以外,另一个是位女老师,叫丁颖。 丁颖本身是冷美人的风格,看到同风格,但是长相气质均在自己之上的时绿,她的态度自然不会太友好。 时绿并不在意,她属于不爱搭理人的类型,别人不来打扰她,她乐得自在。 下班前,她接到中介电话,说是那栋楼有位业主突然要出租房子,问她什么时候有空去签合同。 时绿打算今天就去。 收起手机之前,她顺便看了下朋友圈,在某一条停顿了几秒,然后点开资料卡,屏蔽了这个人。 戴上墨镜,起身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冯涛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刻意做出来的,斯文儒雅的笑。 但他气质太油滑,给人的感觉只有虚伪。 时绿隔着黑色镜片,睨他一眼,掀唇,语调冰冷,“有事?” 冯涛嘴唇合在一起又笑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电影票,递给时绿,“时老师今天晚上有空吗?一起去看电影吧。” “没空。”时绿冷漠说完,绕过他离开。 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下脚步。 冯涛心生期待,看向她。 时绿微低头,慢慢摘下墨镜,胸前的黑色卷发随着她的动作小幅度移动,带来一阵冷香。 墨镜取下,露出一双极美的桃花眼,内勾外翘,深棕色瞳仁却没什么温度。 她看向冯涛手里的电影票,挑了下眉梢:“跟别人约好的电影?” 冯涛以为有戏,赶紧说:“没有啊,我是想跟时老师你一起看,这是新上映的电影,评价很不错……” 在他说话期间,时绿突然从他手里把电影票拿过来。 她只拿着电影票的边缘,并没有碰到他的手。 冯涛脸上一喜,还想继续说,但是看到时绿接下来的动作,他剩下的所有话,都被卡在了喉间。 时绿拿过电影票,看都没看上面的信息,直接用食指拇指捏着左右两边,把好好的电影票撕破。 她撕得很慢,像是刻意放慢动作来达到羞辱人的目的。 手指纤细修长,白皙胜雪,腕骨精致,很漂亮的一双手。即使在侮辱人,也赏心悦目。 时绿唇角带着极浅的嘲弄笑意,看得冯涛脸上火烧火燎,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 冯涛眼睁睁地看着,她把电影票从中间撕开,又叠在一起,纵向撕了两下。 一张电影票,被撕成了八块齐整的碎片。 时绿把碎片摞在一起,随手放在旁边的桌上,指尖在桌面轻轻点了两下,冷嘲:“记得扔垃圾桶。” 她拿上手包,离开。 “你这人怎么这样?”冯涛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 时绿脚步暂停,背对着他,轻嗤:“想约两个人,好歹花钱再买一张票吧。” 她漫不经心的态度,无疑是最大的嘲讽。 说完,时绿继续往外走,黑色裙角消失在门口,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去。 丁颖刚从外面走进来,就看到冯涛表情难堪地站在屋里,旁边还有一叠被撕碎的电影票,结合刚才看到的时绿,不难猜出发生了什么。 她默默把那条仅一人可见的朋友圈删了。 她今天故意发了条朋友圈,说办公室老师约她看电影,但是她没空去不了,好遗憾。 这确实是事实,但没必要特意发出来。 丁颖本想膈应一下时绿,却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 而且时绿这么不给面子,明显对冯涛没意思。 丁颖心里很不是滋味。 就好像自己眼巴巴守着的东西,在别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时绿走后,冯涛收到了她的转账,够买十几张电影票的了。 他纠结了半天,还是把钱收下,然后发出去一行字想道个歉,缓和一下关系,却显示消息被拒收。 他被拉黑了。 时绿坐进车里,打开导航,开往上次看过的小区。 她虽然看不上冯涛,但要不是其他原因,她顶多冷淡拒绝,不至于特意浪费时间去针对他。 时绿傲慢,什么都要最好的。 别人拒绝过的东西,再拿来给她,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一种羞辱。 所以她才会羞辱回去。 至于丁颖那些小手段,时绿懒得在意。 - 到达雁来云湾,时绿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解开安全带下车。 她跟中介去看了眼正在出租的房子,板式大平层,南北通透,装修是灰白的性冷淡风格,没人住过,家具都是新的,还没拆掉外面的塑料薄膜。 “您也是在律晔科技工作的吗?”中介忽然问。 “不是。”时绿淡漠回答。 “不好意思哈,我不是要打探您的隐私,只是这个小区很多业主都是在律晔科技工作的,离得近,我以为您也是那边的员工,就多嘴了一句,您别误会。” 时绿没接话,只是隐约觉得,这个公司的名字有些熟悉。 看了一圈下来,各方面都很满意,时绿签了三年的租房合同,跟中介直接签的,没看到房东信息。 时绿退了酒店的房间,拆掉家具上的薄膜,正式住进新家。 云三冬提议去酒吧庆祝她搬家,时绿正好想喝酒,就答应了。 她们去的是祁城最有名的一家酒吧,一入夜,整条酒吧街才像是突然醒过来,灯红酒绿,热闹非凡。 舞池的音乐节奏欢快,时绿没去跳舞,跟云三冬坐在卡座喝酒。 “帽帽,你跟那个相亲对象有进展了吗?”云三冬问这个问题,一方面是出于八卦,另一方面,是想看看自己可怜的弟弟还有没有机会。 “家里人催了几次,但我还没跟他见面。”时绿把一缕卷发拨到耳后,看向桌子上淡蓝色的酒液。 酒吧里的光线偏暗,晃动的光影打在她身上,衬得她的容颜忽而清晰,又忽而模糊。 时绿依然穿着没有任何装饰的黑裙,肌肤雪白,身形窈窕。她生得一副妩媚多情的长相,却偏偏神情冰冷,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碰撞在一起,美得鲜艳夺目。 时绿喝了口酒,刚入喉还不觉怎样,只觉得冰凉,像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凉白开。咽下之后,火辣辣的涩意才突然席卷上来,心脏像是蓦地被人握住,猝不及防。 时绿喝了一会儿,突然眼睫颤了颤,轻声开口问:“这酒叫什么?” 这是云三冬去吧台点的酒,时绿没注意名字。 “很特别吧?”云三冬手肘撑在桌上,笑了起来,“这是调酒师的新作品,好像叫‘蓦然回首’。” “蓦然回首?” “对,可能是‘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意思。” 这么涩,又这么辣。 时绿觉得,真正的意思,应该是蓦然回首,那人已不在灯火阑珊处。 时绿这么想着,又喝了一口,灼热的涩感,直直地烫进心里。 后悔应该就是这个味道吧。 这样的滋味,她在分开后的四年里,无数个夜晚,尝过很多次。 “帽帽,好多人都在看你诶。” “嗯。”时绿没抬头,继续盯着那杯酒发呆。 “那边有个男的一直在看你,长得好帅啊,你快看。” 时绿被云三冬催着,才懒懒抬眸看过去,然后便是一瞬的愕然。 她眼睁睁地看着男人脸上扬起笑,起身走了过来。 “大小姐,好巧。”江承勾唇,吊儿郎当。 刚才江承远远看着,时绿身上只有两种颜色,一黑一白,对比鲜明,极致而纯粹。 走得近了才发现,她唇上嫣红,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江承这种玩咖,一年大半时间都泡在酒吧,在这里遇到并不是一件概率很小的事情。 “是巧。”时绿回得不咸不淡,后悔选了这家酒吧。 云三冬没想到他们居然认识,视线不停在江承和时绿之间睃巡。 江承自顾自地在时绿身边坐下,却没敢跟她挨着,中间隔了一个人的位置。 “你好,我是时绿的相亲对象,江承。” “你好,云三冬。” “时大小姐,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个饭?” 时绿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傲,不少人都喊她“大小姐”。 “没空。”时绿没看江承,态度也很僵硬。 家人催得太紧,反倒让她很排斥江承。 江承对女人向来耐心,尤其是对待漂亮女人,耐心更足,“我可是惦记了你四年呢,一起吃个饭都不肯?” 时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这才转头看向他,纤长眼睫掀起,缓慢开口:“惦记我四年?我怎么记得,你身边的女人没断过?” “我身边有女人,也不影响我惦记你啊。”江承毫不掩藏自己的花心。 时绿发出一声轻嗤。 “再说了,四年心无旁骛只想着一个人,还是见不到的人,那都不是深情,是变态了吧。一般人谁能做到啊。” 在他说完这句话以后,时绿不知为何忽然愣住了。然后她很快地眨了眨眼,胸前剧烈起伏几下,情绪变得很不稳定。 她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那杯淡蓝色的酒,喝完又点了几杯。 江承张大嘴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时绿,小声问云三冬:“我说错话了?” 他说话的方式是油腻了点儿,但也不至于这么刺激人吧。 江承撩妹靠的是脸和钱,不需要什么技巧,所以他说话一直都很随心所欲。 云三冬摇头,“不知道。” 她担心地看向时绿,轻轻碰了下她的胳膊,“帽帽,别喝了,这酒很烈的。” 时绿没听,喝完桌上所有的酒,动作才停下。她皱眉,眦着泛红的眼,咬着牙,在极力忍着什么。 “回家。”她声音沙哑。 “好,我送你回去,你别喝了。” “你们两个女生回去不安全,我送你们吧。”江承也跟着起身。 “谢谢,我散打冠军。”云三冬说道。 “……” 云三冬和时绿都喝了酒,不能开车,就叫了个代驾。 回小区的一路上,时绿都没说话,但跟平时的冷不一样,她一直在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电梯停下,时绿走到其中一扇门前,把自己的食指贴在指纹锁上。 指纹不对,发出滴滴滴的提示声。 她又调整了好几次位置,还是不对。 “怎么回事?你换个手指试试?” 时绿依言,换了其他手指,却还是打不开。 最后指纹锁被验证次数过多,直接锁定了,暂时只能用密码打开。 这时候,她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一道沉而冷的嗓音:“这是我家。” 第6章 仰望 听到声音,时绿回头。 走廊灯光冷冰冰的,照在那人身上。 时绿头疼得厉害,几乎丧失了思考能力,却在听到他声音的一瞬间,就将他认了出来。 她回身,慢悠悠地,一步步朝着他走去。 “许宿野。”她站在他面前,用力握住他的左手。 “许宿野、许宿野……”她一遍遍喊着他。 云三冬看到那人,有一瞬的怔愣,就没看住时绿。 回过神,她连忙上前,拉住时绿另一只手,压低声音劝道:“帽帽,认错人了,我们先回家。” 时绿却依然盯着那人,桃花眼褪去了平时的冰冷,难得露出孩童般的茫然和无措,“许宿野,我之前梦到,我们分手了。” 说出这句话,她不知为何心里猛地一揪,疼得厉害。眼眶也泛起酸,眼泪差点就涌出来。 “你怎么会走呢,你怎么会离开我呢。”时绿轻轻摇头,失神地呢喃着。 云三冬向那人道歉,“抱歉啊,我姐妹喝醉了,把你当成她前男友了。我这就带她走。” 她轻轻拽时绿,“帽帽,你先松手。” 时绿反倒抓得更紧。 多年养成的傲慢,让她将挽留的话也说得冷硬,“许宿野,你要是走了,就永远别回来,永远别回来见我。” 不管是清醒着,还是酒醉了,她都要高高在上,决不能不能低人一头。 那人从头到尾,都只是静默地立着,没离开,也没躲着时绿的触碰,放任她为所欲为。 他垂下眼睫,眼瞳漆黑,一瞬不瞬地盯着时绿。 这样的眼神让云三冬浑身发毛,总觉得有些怪异。 而且,大半夜的被一个醉酒的女人抓住,正常人怎么都不可能表现得这么冷静。 云三冬握着时绿的手腕加大力气,好不容易拉开时绿的手,刚松一口气,下一秒,时绿直接挣脱她,扑进了那人怀里。 时绿没抱住他,只是靠在他胸前,揪住他的衣领,用力把他的脖子往下带。 她仰起下巴,眼睛微微眯起,很艰难才能完成对焦,因为酒醉,吐字不太清晰,“你知道吗?我刚听说,四年心无旁骛地想着一个人,是变态才能做到的事……” 听到这句话,一直沉默的男人忽然开口打断她。 “时绿。”他黑沉的目光锁在她身上,嗓音低哑。 寂静的夜里,空荡荡的走廊,冷白的灯光,一个醉酒的女人抓着异常冷静的男人,气氛诡异。 云三冬睁大眼,惊疑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游移不定。 回忆起时绿对她前男友的形容。 清隽,斯文,寡言,高冷,优秀。 似乎都能跟眼前这人对得上。 云三冬再次看向这个男人。 刚才第一眼看去,只觉得是个长得高大,挺拔清隽的男人,赏心悦目。 他皮肤很白,五官明晰。点漆般的眼瞳,唇形偏薄,下颌线精致,长得斯文俊秀,身上的气质同时糅杂了温和和清冷。是那种看上去温柔,其实很难靠近的类型。 即使是下班回来,黑色丝质衬衣依然干净整洁,被时绿揪着衣领,才出现褶皱。 面对这么突然的事情,他从头到尾都很冷静,像是无波无澜的湖面。 只是谁也不知道,湖面下面隐藏着什么。 “许宿野,那你是吗?”时绿眼前泛起朦胧的湿意,抬眸看着他,迫切想得到一个答案。 片刻后,却听到他说:“不是。” 声线冰凉锋利,像碎冰在金属摇壶里产生的碰撞。 心无旁骛地想着一个人四年,得有多变态啊。 那么许宿野,你是变态吗? 他说,他不是。 时绿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攥着他衣领的手逐渐松开。 即使头脑不太清醒,也能清楚地感觉到被抛弃的疼,像是冰刀子割进肉里,血还没来得及流出来就被死死冻住。 时绿还是没有哭,只是低着头,默默站在那里。 云三冬不知道时绿为什么突然平静下来,但这不妨碍她趁此机会,拉着时绿离开那男人,走到对门那家门口,握着时绿的手指开锁。 门很快打开,云三冬扶着时绿进屋,有些迫切地关上门,从头到尾都不敢回头看那男人一眼。 许宿野却没回自己家,而是一动不动地站着,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没了声响,走廊里的声控灯渐渐灭掉,周围彻底陷入漆黑。 他静静站在那里,身形瘦削,落了一身的孤寂。 半晌后,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有些自嘲地低声说。 “不是四年,是十二年。” “时绿,是十二年。” 心无旁骛地想着一个人,整整十二年。 从十三岁到二十五岁。 他早就被执念折磨得疯掉了。 - 关上门,云三冬扶着时绿在沙发上坐下,给她倒了杯温水。 时绿一言不发,身子半陷进柔软的沙发里。 “帽帽,你喝口水,”云三冬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把水杯递给她,“待会先睡觉吧,有什么事睡醒再说。” 时绿没接水杯,默默盯着水看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阿冬,以前上学的时候,我喜欢逃了午休去外面上网,后来就不去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云三冬接话:“为什么?” “因为我找到了更有意思的事情。”时绿弯起唇角,不是平时那种嘲讽的弧度,是发自内心的,真诚的笑容。 云三冬很少看见她笑,此时看到她的笑容,再想到刚才在门外发生的事情,顿时像被刺了一下,泛起心疼。 “帽帽,睡觉吧。” “嗯。”时绿揉着太阳穴,低声应下。 在云三冬的帮助下,时绿草草洗漱完,上床休息。 梦里,她走在黑暗的隧道中,什么也看不见,只是不知疲倦地走着。 黑暗的尽头,是有许宿野的回忆。 那是初三的时候。 有天网吧老板关门休息,时绿就没出去,留在班里午休。 她枕着手臂,一转头,正好看到许宿野安静的睡颜。 他的脸面对她的方向,皮肤很白,鼻梁高挺,睫毛长而直。 时绿打量了他片刻,视线最终定格在他唇上。 他的唇形很好看,薄薄的,看上去很柔软。 盯着看了一会儿,时绿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她把书立起来挡在前面,一点点凑近他。 离得近了,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温热鼻息。 他们的距离不断拉近,最终,嘴唇轻轻贴在一起。 只碰了一下,时绿就迅速退开了。 她用指尖不停轻点自己的唇,又看了眼熟睡中的他,心跳难得失控。 从那以后,连着好几天,时绿都会趁着午休的时候,偷偷亲许宿野。 这跟感情无关,只是单纯的,对异性和亲密行为的好奇。 至于为什么是许宿野,一方面因为他们有一层不为人知的关系,比其他人更亲密些。 另一方面,许宿野长得好看,平时也爱干净,没有其他男生身上的汗味,时绿不觉得排斥。 直到有一天,时绿再一次偷亲他的时候,手突然被人抓住。 她差点被吓得尖叫,反应过来后,立刻退开,神色有些惊惶。 许宿野睁开双眼,漆黑的眸中没有半分睡意。 他的手紧紧握着她的,什么都没说。 时绿就那么让他牵了一个午休。 两个人谁都没提刚才的事情,只是在桌子下面,偷偷地牵手。 到后面,他们交握的手心的都沁出了一层汗,濡湿的感觉有些不舒服。 可能是因为心虚,时绿没挣开他的手。 她也忘了自己当时在想什么,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像是一团乱麻。 下午放学后,等班里人都走光了,许宿野低声说:“时绿,在班里容易被发现。去天台。” 时绿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学生们都已经走了,整栋教学楼静得只剩下他们两个的脚步声,在楼道间回荡。 她跟在许宿野身后,一起沿着老旧的楼梯,走去楼顶的天台。 空无一人的天台。 许宿野把她抵在墙上,捧着她的脸,小心翼翼地亲吻,动作温柔得近乎虔诚。 原本颜色偏淡的唇,也染上了嫣红的水光。 他逆着光,眼瞳黑而浓,身形高大清瘦,身后是刺目的夕阳,大片橘红的晚霞。 傍晚的风燥热,送来了夏蝉嘶鸣,还有他身上的清冽气息。 那是时绿记忆最深刻的一个夏天。 从那以后,他们放学后经常去天台,在那里偷偷亲了很多次。 只是最后一次亲吻,闹得很不愉快。 那时,因为他们两个过于暧昧的举动,班里已经有人开始传他们两个的闲话。 时绿骄傲,被人这么议论,让她觉得难堪。 那天,许宿野像以前一样,用力抱着她亲吻。 他们两个的身体贴在一起。 时绿忽然感觉到,有什么湿软的东西,在轻轻舔她的唇,试图顶开她的唇齿。 时绿心里绷着的弦忽然断了。 “啪——” 她用力甩了他一巴掌。 许宿野毫无防备,生生接下,半边脸瞬间泛起红。 回过神,他立刻低声下气地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 那一瞬间,被其他人议论的难堪,这段隐秘关系带来的羞耻感,一齐涌上心头。 “滚啊!” 时绿用力推开他,转身跑下楼,头也不回地离开。 许宿野那么聪明,不可能猜不出来,时绿对他根本没有感情,只是在玩弄他。 可他心甘情愿当她的消遣。 哪怕一颗真心,连同尊严一起,被她踩在脚下。 第7章 仰望 宿醉后醒来,太阳穴隐隐作痛。 时绿眯起眼睛,忍着头疼坐起身。稍微缓了一会儿,她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喝了口凉水。 凉水入喉,昨晚的记忆一一浮现。 她被江承的话刺激到,不小心喝醉,跟阿冬一起回家,却认错了门,当着人家面开人家里的锁…… 时绿喝水的动作蓦地停下,怔了一瞬。 昨晚,她好像又遇到许宿野了。 等时绿穿好衣服下床,云三冬早已醒来,这会儿正闲着无聊捋漫画大纲呢。 “帽帽,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看到她起床,云三冬放下笔,从沙发上爬起来,穿上拖鞋往厨房那边走,“我煮了粥,在厨房热着呢,去给你盛一碗。” “不用了,阿冬。”时绿喊住她,嗓音还有些哑。 记忆模糊,她记不得昨晚那人的脸,却记得他看她的眼神。漆黑沉静,像雨夜的灯,透过疏薄的雨丝,影影绰绰照进人心里。 所以时绿很确信,那个人就是许宿野。 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用那样的眼神看她了。 “没事。”云三冬知道她别扭,笑着走进厨房,盛出一碗小米粥。 米粥都熬出了米油,金黄的一层。 “帽帽,你怎么正好跟你前男友住同一个小区,还是对门?”云三冬随意提起。 时绿下意识想说“巧合”,可话到嘴边,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跟许宿野分手之前那段时间,他正在做创业前的最后准备,曾特意问过她,给公司起什么名字好。 时绿不耐烦,让他自己想。 后来他问,用他们两个的名字可不可以。 她还笑他土。 签租房合同那天,中介问她的那家公司名字叫什么? 律晔科技。 律、晔。 她会和许宿野住同一个小区,有两种可能的解释。 一种,纯属巧合。 许宿野的公司就在这附近,他住在这里再正常不过。 而她贪图享受,所以选中这栋楼,他们恰巧住对门。 另一种,这一切都是许宿野暗中安排。 如果是以前,想都不用想,肯定是第二种可能。 可现在,时绿觉得第一种猜测更合理。 毕竟许宿野对她早已不复当初。 昨晚她借着酒劲,问他的那个问题,他给的回答也是否定的。 在他心里,应该还恨着她吧。 “巧合吧。”最终,时绿还是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看不出云三冬信了还是没信,总之没再继续问。 时绿坐在餐桌前,心不在焉地喝着粥。 “帽帽,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什么?” “你还喜欢他吗?” 勺子在碗里无意识地搅动,时绿垂下眼睫,叹了口气说:“不知道。” 想起许宿野,她的感受很复杂。不可否认的是,愧疚和后悔的情绪占了大头,剩下的部分,爱有几分,她自己都不清楚。 “那你想跟他复合吗?” 时绿陷入沉思。 良久后,她轻轻点头,“嗯。” 跟许宿野在一起的这么多年,始终是他迁就她更多。 时绿性格扭曲又傲慢,很不把他放在眼里,高兴了就对他好,不高兴了,任他如何卑微祈求,她都不理会,权当他是解闷的玩具。 因为爱的程度不对等,他们的相处始终是不平等的。 这份爱没让他们成为更好的人,反而让他们变得更糟糕。 在许宿野无条件的纵容下,她被惯得愈发傲慢,不懂珍惜。 他则是被她的一次次反复无常,弄得焦虑不安,患得患失。 时绿眼睁睁地看着,许宿野从前那么意气风发的少年,跟她在一起之后,逐渐变得沉郁,偏执,病态。 时绿知道,他们的关系是畸形的,就算再次复合,最终也仍然会重蹈覆辙。 可即使这样,她还是不想就这么跟他彻底分开。 她不想放过他,也不想放过自己。 即使是互相折磨,也好过他放下了,解脱了,只有她一个人被留在原地。 云三冬忍不住劝道:“帽帽,都过去四年了,我觉得,你可以试着开始一段新感情。” 时绿自嘲:“我也想。” 但是做不到。 跟许宿野纠缠过这么多年,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爱上别人了。 云三冬回忆起昨晚见到的那个男人,首先想到的就是,时绿揪着那人衣领,那人却从头到尾都异常冷静的样子。 他当时的表现,甚至不像是个有血有肉,有情绪的人。 那人生了一副斯文俊秀的好皮相,却并不像其他长得好的男人那样浮夸炫耀,反而沉静寡言,一看就是心思深且内秀的类型。 抛开他过于冷静带来的怪异感,其实他有让人一见难忘的资本,甚至会让人觉得,往后余生都再也见不到比他更好的人了。 昨晚,时绿问那人那样的问题,他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时绿,眼瞳漆黑,声线冰凉,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可云三冬心里莫名有种直觉——过去了四年,他并没有真的放下时绿。 那个人和时绿之间的感情应该很复杂吧。 除了爱以外,还有很多别的东西,让他们两个离不开彼此。 即使明知在一起没有好下场,却也控制不住朝着对方走去的脚步。 - 云三冬走后,时绿受不了头疼,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窗外大雨磅礴,天黑得像是打翻的墨汁,黑灰不匀,烟云朦胧。 时绿看了眼时间,才下午四点半。 她起身坐了会儿,等头没那么痛了,穿着纯黑的丝质吊带睡衣下床,光脚走到落地窗前坐下,看着窗外的大雨,摸出一支细长的烟,点燃。 时绿没开灯,卧室里光线昏暗,只有她葱白的指尖夹着零星火光。 窗外,视野所及之处,树林被雨水打湿,苍翠欲滴,空气中都泛着葱茏的水汽。 恍惚间,有种自己并非身处城市中,而是处在深山老林里,靠着山洞口往外看雨的错觉。 抽完一支烟,时绿额头贴着冰凉的玻璃窗,放空眼神发呆。 手机响了一下,是江承发来的信息。 江承:【大小姐,别不理我啊,我昨天是不说错话了?】 在此之前,他还发来了三四条信息,是关心她有没有安全到家的。 只是时绿之前没看到。 现在看到了,却也不想回复。 她正准备关上屏幕,忽然想起什么,点开拨号界面,输入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犹豫着拨了出去。 打不通,她的号码还是没被那人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时绿关掉电源键。 她闭上眼睛,用力呼吸了几下,才重新打开手机,在微信搜索框里,再次输入这串号码。 出来的搜索结果是空白的微信头像,昵称只有一个句号。 她捏了捏冰凉的指尖,一狠心,点击发送好友验证。 发送完,时绿就把手机放到了一边。 在她靠着窗户快要再次睡着的时候,屏幕再次亮起,同时响起提示音。 时绿拿过手机,看到那行“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头脑瞬间清醒。 她虽然发送了好友申请,但并没抱太大期望,没想到许宿野居然真的同意了。 四年前,是时绿先把他删除的。当时她满心以为,许宿野很快就会像之前那样主动低头,即使不是他的错,也会低声下气地道歉。 但是那次之后,许宿野再也没主动联系过她。 时绿的骄傲不允许她低头。 无数个夜里,她搜索出许宿野的微信,都只是看着他的头像和昵称发呆,从没发送过好友请求,不知道在跟谁较劲。 点开许宿野的朋友圈,空空荡荡的,只有几条跟其他公司的合作宣传,看不出任何生活的痕迹。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许宿野只发过一条朋友圈,配图是他们紧握在一起的手,什么文案都没写。 她见过许宿野的大学室友半开玩笑地跟他要照片,每次都被他拒绝。 时绿知道许宿野不是不想公开,是太没有安全感,太想藏着她了。 现在那条朋友圈已经不见了,应该是被删掉了吧。 正在时绿纠结发什么消息的时候,许宿野倒是先说话了。 许宿野:【有事?】 时绿打出一行一行的字,再全部删掉清空,很久都没有回复。 而另一边,许宿野盯着手机上的“对方正在输入”,握着手机的力度逐渐加大,骨节微微发白。 等了几分钟,终于等到了回复。 时绿:【对不起。】 时绿:【这些年,还有昨晚。】 许宿野死死地盯着这行字,唇线抿直,眸光晦暗不明。 他从没怪过她。 在一起那些年,时绿是把他的一颗真心踩在脚下践踏,但机会是他给的,是他心甘情愿的。 他怪不了任何人。 许宿野不知道怎么回复。 时绿又发来一句。 时绿:【你还恨我吗?】 许宿野瞳仁轻颤,胸前剧烈起伏几下,最终还是心绪不稳地关掉手机,把它放到了一边。 - 晚上临睡前,时绿终于收到回应。 许宿野:【不恨。】 时绿心下微松,弯曲左手食指的第二个关节,轻轻压着下巴尖,右手敲下一行字:【没想到我们会成为邻居,挺巧的。】 微信聊天,比当面聊要容易很多。 至少,时绿没再像之前那样,被糅合了懊悔和愧疚的各种复杂情绪,紧紧地缠裹住,连呼吸都困难。 而且没有许宿野看过来的极具压迫感的视线,她心里的压力也小了许多。 许宿野回复得很快:【是很巧。】 打出这行字的时候,他有些自嘲。 之前看到时绿跟中介一起出现在小区楼下,他还可笑地以为,时绿选择租这个小区,是因为依然记得那件事。 这栋楼还没有建成的时候,他们一起走在街上,曾经收到过别人发来的宣传单。 当时,时绿随意看了眼这栋楼的设计图,说很喜欢。 她还说要买两套对门的房子,她心情好了,就让他跟她一起住,心情不好,就让他去对面自己住去。 那时候许宿野没钱买这里的房子,只在心里默默记下她的喜好。 现在他能买得起了,她却已经把这些事都忘了。 许宿野不恨时绿,不恨她从来不上心,也不恨她不爱他。 他只恨自己,把相处的所有细节都记得那么清楚,可笑又可怜。 所以接下来时绿问要不要一起吃个饭,许宿野毫不犹豫拒绝了。 第8章 仰望 被许宿野拒绝,在时绿的意料之中,倒也谈不上多失望。 反倒是之后接踵而至的忙碌,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时绿主攻表演方向,但身为老师,理论方面多少也要有所涉猎,所以还是有一定论文压力的。 而且音乐学院大课很少,大都是人数少的小课,这样一来,每周的课时就会比其他专业的老师多一些。 虽然有意跟许宿野复合,但时绿的骄傲不允许她在被拒绝之后,再继续死缠烂打下去。 正好学校的各种事情变多,她干脆专注于工作,不再刻意去接近他。 他们的交集仅限于,偶尔在电梯间遇到,目光淡漠地交错一瞬,再心照不宣地移开,宛如陌生人。 时绿每天不是在练琴,备课,上课,就是在写论文,忙得团团转。 偏偏这时候,家人那边还不停给她施压,催她跟江承接触。 被催得烦了,时绿忍不住问:“为什么催这么急?” 徐双的声音蓦地一顿,然后才说:“妈妈没有催你,只是觉得,你年纪也不小了,该谈一次恋爱了。” “知道了。”时绿红唇微抿,语气有些不耐。 “绿绿你要尽快跟他联系,你不主动,到时候万一人家谈女朋友,你就没机会了,就这么错过多可惜。” 挂断电话,时绿点开跟江承的对话框,想问问情况。 忽而又觉得,她自己家里的事情,她不问自己家人,反而去问一个外人,实在荒唐得可以。 最终时绿还是把那行字删掉,没发出去。 其实就算不问,时绿大致也能猜到。 应该是公司遇到事情,需要江家帮忙,不然爸妈和哥哥也不至于这么着急。 可即便是急着让她帮忙,他们也不愿意透露太多消息。 时绿自嘲地扯了扯唇角,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关上手机,继续忙自己的事。 这天上完课,时绿走去学校东门那边的停车场。 走在梧桐大道上,她忽然被人叫住。 “时绿?”是一道很活泼的女声,带着不确定。 时绿停下脚步,转回头。 矮矮瘦瘦的女生,戴黑框眼镜,素颜白净,穿着宽大的T恤,和浅色牛仔裤,遮不住的朝气和活力。 看着她,时绿脑海中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叫不出名字。 “还真是你啊。”女生看到她显然很激动,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快步跑到她面前站定,“绿绿,你什么时候从国外回来的?” “刚回。” “你怎么在祁大?也是在这边读研吗?” “不是,做讲师。” “哇塞,绿绿你好棒啊,我研究生还没毕业,你就已经当老师了诶。我们好多年没见,你一点都没变,我一下子就认出你了。”她脸颊泛红,兴奋地说个不停。 原本,在路上遇到一个自己完全记不起来的人,对于时绿来说,并不算多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这一刻不知怎的,看着眼前的女孩这么兴奋激动,时绿忽然为自己的忘记而感到淡淡的愧疚。 她喊得这么亲昵,她们曾经应该关系还不错吧。 可自己完全记不得了。 女孩跟时绿互相留了微信。 “绿绿你换微信怎么也不告诉我呀?我在班群问了好几次,都没人有你的联系方式。” “忘了,抱歉。”时绿说。 “没事,我拉你进班群吧,下次同学聚会,你可一定要来啊绿绿。” 时绿没打算去,但口头上还是应了,“嗯。” 时绿平时待人就冷漠,所以那个女生并没有发现,时绿连她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回到家里,时绿随便吃了晚饭,正准备喝杯酒,泡个澡就休息。 拿上酒,正要关上冰箱的时候,却忽然想起今天加的那个女生。 其实并不是对她完全没印象,至少时绿隐约记得,她应该是自己的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 时绿蓦地想起一件事,她把酒放回原处,拿起车钥匙就出了门。 路上堵车,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才终于到家。 跟以前一样,父母和哥哥现在都还在公司忙碌,家里没人。 时绿一到家就直奔二楼自己的房间。 她在屋里翻找了很久,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一个黑色旧盒子,上面落了一层薄灰。 还没打开盒子,时绿就感受到了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的沉重压力,以及对跟许宿野有关的回忆的排斥和逃避。 时绿拿上这个盒子,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这么一来一回地折腾,等她到家,已经入夜了。 到家以后,时绿先是用湿毛巾,仔仔细细地把盒子擦干净。 然后她坐在沙发上,把盒子放腿上,轻轻打开了它。 最上面,放着祁城一中高三一班的毕业照。 拿在手里,时绿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后一排的许宿野。 最普通的蓝白校服,穿在他身上,挺括而干净。让人光是看照片,都仿佛能闻到清冽的、混合了阳光和皂粉的味道,那是独属于少年的气息。 他皮肤冷白,黑发柔软,站得笔直,像折不断的劲松。 碎发下,那双漆黑的眼瞳,仿佛隔着相框,穿过七年的岁月,正深深地凝望着她。 时绿忽然觉得喉咙微哽,狼狈地躲开视线,暂时看向别处。 她自己站在许宿野前面两排,桃花眼冰冷,面无笑意。 她身边站着的,就是今天在祁大遇到的那个女生。 照片下面,按照站的位置,写着每一位同学的名字。 时绿找到了今天遇到的那个女生的名字,叫文书艺。 她这才想起来,她们以前好像是同桌。 目光在其他人陌生的面孔上扫了一圈,最后还是停留在了,人群中最出众的那个少年身上。 手指无意识地在他身旁摩挲,遮住了他的眼睛。 跟许宿野一起经历过的这么多年,很多事情,时绿都没有用心去记。导致现在回忆起来,只有一些零星的记忆,还都是自己对不起他的。 要是当年,对他多一点上心就好了。 时绿心里泛起尖锐的酸涩和愧疚,突然就失去了继续看下去的勇气。 毕业照下面,是一封情书,经历了七年时光,纸张变得泛黄薄脆。 时绿不用打开,也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 她把毕业照重新放回去,压在那封情书上面,把所有东西都锁了起来。 - 时绿下周要参演音乐会,这也是学校的要求,器乐表演方向的老师必须经常参加有含金量的演出,以保持自己的专业水准。 音乐会的宣传页面,时绿随手转发到了朋友圈,并没有提自己会参演。 表演那天,时绿提前开车去剧场,在后台做准备。 乐团已经排练过很多次,曲目也是耳熟能详的名曲,大家都不怎么紧张。 在后台等待的时间里,有人过来跟时绿搭讪,索要联系方式。 她一律冷淡拒绝。 开场后,时绿坐在指挥右侧的区域,穿着女乐手统一的修身黑裙,跟其他七位大提琴手一起演奏。 音乐会顺利结束。 时绿提着琴盒,走去停车场。 坐进车里,试了好几次都打不着火。 时绿今天有些累,想先打车回家,改天再打电话请人过来修车。 可因为这附近是个商业圈,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又堵车,等了十几分钟,都没等到车。 时绿站在路口,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机,等得有些烦躁。 这时候,一辆黑色宾利从旁边开过来,在她面前停下。 车窗摇下,露出许宿野清冷的面孔。 他的视线在时绿身上停了一秒就迅速收回,直视前方。干净的衬衣袖子卷起,露出线条凌厉的白皙手臂,只是随意搭在方向盘上,却充满了掌控感。 “上车。” 时绿看了眼他的侧脸,没怎么犹豫就拉开车门,坐进后座。 汽车启动,驶入滚滚车流。 车窗关闭,嘈杂喧闹都被屏蔽在外。 车内干净整洁,毫无装饰,静得落针可闻。 时绿没问许宿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许宿野也没问她为什么站在路边等车。 他们谁都没开口。 等红灯的时候,时绿莫名回想起了盒子里那封情书。 那是高三的时候,时绿跟许宿野暧昧不清了好一阵,情侣才能做的事情都做了,但一直没确定关系,因为时绿不愿意。 经常有人给许宿野送情书,他从来不接。 可那天,时绿眼睁睁看着,他收下了一个女生的情书。 时绿恨得暗自咬牙,却放不下身段主动向他说起这件事。 晚自习放学后,时绿假装在收拾东西,硬是留到了最后一个走。 之后,她走去许宿野位置旁边,蹲下-身子,从他的桌洞里,把那封情书拿了出来。 她一边在心里骂许宿野,一边把情书撕得粉碎。 “你在干什么?”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把时绿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摔倒。 她转回头,首先看到的,是一双被宽松校服裤包裹的,笔直的长腿。 顺着腿往上,逐渐对上许宿野沉静的黑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现在已经是晚修下课后的时间,学生都走光了,整栋教学楼空荡荡的。 教室里一片静默,除了时绿急促的呼吸声以外,什么声响都没有,连空气都静止不动。 日光灯冰冷,毫无温度,有那么一瞬间,时绿觉得,这里像是废弃的太平间。 而许宿野深不见底的眼神,比死人还渗人。 时绿一阵脸热,强自镇定地起身,下巴微抬,想做出惯常的高傲模样,底气却不足,“你管我。” “你撕的东西是我的。”许宿野平静地阐述事实。 时绿先是有些尴尬心虚,而后想起自己撕的是别人送给他的情书,就别过脸,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地反问:“谁让你接受的?” 许宿野面无表情,说出的话语却像是带着刺,“你在以什么身份质问我?” 见时绿闪躲,他忽然伸出手,虎口死死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直视自己,气息不稳地重复了一遍,“时绿,你在以什么身份质问我?” 时绿后退,后腰却抵上了他的桌子,传来一阵钝痛,退无可退。 空寂场景本身带来的恐惧,还有许宿野突如其来的反常,都让时绿感到不安。 现在回忆起这个场景,时绿才发觉,从那个时候起,许宿野就已经变得很不对劲了。 像个偏执的变态。 当时,时绿心里生了怯,出口的话就带上了几分妥协。 “不就是一封情书,大不了我赔你。” 许宿野松开对她下巴的钳制,细嫩白皙的皮肤上,鲜红的指印格外刺眼,他却毫无怜惜,喉间发出冰冷锋利的声音:“写。” “什么?” “情书,现在写。” 时绿被他的话语激怒,赌气似的坐在他位置上,从他作业本上撕下一张纸,“写就写。” 她提起笔,却不知道写什么。 于是就拿出手机,随便搜了两行情话,抄在纸上。 许宿野站在旁边,看着她漫不经心地抄写,唇线抿直,一言不发。 写完,时绿把纸随意对折,交给他。 许宿野当着她的面打开。 时绿头一次写“情书”,虽然句子是抄的,但多少有些不自在,就低头看自己脚尖。 “宇宙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是发生过的,你未做过的事情,未出口的话,其实已经重复了无数次。所以当我隔着光阴说上一句我爱你,其实在纯净辽远的宇宙中,我早已说过千千万万遍。” 看到这行字,许宿野扯了扯唇角,有些冷嘲,只给出了两个字的回应:“骗人。”她从没说过这句话。 就算宇宙再重复无数次,她也绝不会对他说这句话。 时绿更觉得脸上发燥,抬脚踢了下桌子腿,“觉得我写得不好,你自己写啊。” 许宿野竟然真的提笔,当着她的面,写了“回信”。 这封情书只有一句话,字体却不同于她的随意,他写得认真,黑色的钢笔字迹力透纸背。 “在五十三年七个月零十一天以来的日日夜夜,弗洛伦蒂诺·阿里萨一直都准备好了答案。” 时绿当时没看懂这句话,也没想过去查,后来就渐渐忘了。 时隔七年,通过后视镜看着神情冷漠的许宿野,想起那天晚自习逼她写情书的少年,时绿忽然很想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刚把开头的五十三年输入进去,就有了答案。 这是马尔克斯的小说里的一句话。 在五十三年七个月零十一天以来的日日夜夜,弗洛伦蒂诺·阿里萨一直都准备好了答案。 “ 一生一世。”他说。 ——《霍乱时期的爱情》 第9章 仰望 很快,红灯转为绿灯,汽车再次启动。 时绿关掉手机,脑子里还想着那句情话。 她没看过那本书,却也能感觉得出,这是很沉重的情话。 可距离许宿野写下情书,这才过了七年,离他承诺的一生一世差远了。 当初分开是她先提的,所以时绿一直都有些心虚,不能理直气壮地跟许宿野提复合。 现在回想起他曾经的承诺,时绿又突然有了底气。 就算是她提的分手又怎样,违背承诺的还不是他。 时绿知道这个想法蛮横且不讲理,可她迫切地需要一个由头,让她能暂时放下愧疚和后悔,当他们之间的裂痕不存在,像以前一样跟他对话。 于是她主动开口,打破了车内死一样的沉默,“许宿野。” 许宿野掀起薄薄的眼皮,视线通过后视镜从她身上掠过,淡漠地应了声,“嗯?” 他以为她要说谢谢之类的话,并没有太在意。 却没想到,时绿一开口就是那么尖锐的问题。 “你怎么会在剧场附近?” 许宿野握着方向盘,漆黑的眼瞳看向前方路面,眼睫长而直,没有弧度。 片刻后,他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点了点,低声回答:“路过。” 从头到尾,他的眼神都毫无波动,声音也没有起伏。 他已经不是十几岁的他了,想藏好自己的情绪很容易。 时绿分辨不出他的话是真是假。 但这不妨碍她借着这次机会胡搅蛮缠,“真巧。祁城居然这么小么?” 许宿野没接话。 时绿挑眉,继续慢悠悠说着:“我刚演奏结束,从剧场出来,你就出现在附近。” “还有,我随便租个房子,居然跟你住对门。” 其实时绿也不确定,这些纯粹是巧合,还是有其他因素。 但她想借题发挥,问清许宿野的意思。 许宿野冰凉的视线扫过后视镜里的女人,微皱起眉,沉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时绿并不似表面看上去那么淡然,在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她下意识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后视镜里的他,等着他的答案。 半分钟后,时绿等到的却是喜怒难辨的一句话:“时绿,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的语气没有讥讽,语速平缓,仿佛只是一句正常的疑问句。 但这么一句话,对于傲慢的时绿来说,已经是很打脸的拒绝了。 像是当头一盆冷水,所有心思都被浇了个透。 “我开玩笑的。”时绿主动移开视线,看向窗外飞逝而过的树影。 祁城的夕阳太过刺眼,炽烈的光照得她眼睛发涩,有种想哭的冲动。 在许宿野看不见的地方,她攥紧了出汗的掌心,鲜红的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以后,我们还是尽量减少接触比较好。”时绿的态度倏然变得冷漠,连声音都变得生硬。 时绿发现,她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缺乏耐心。 明知直接问容易被拒绝,可她还是不愿意,花费太多心思和精力去小心翼翼地试探。 又或许是面对许宿野,长久以来养成的傲慢和高高在上,让她觉得,许宿野不配她太用心。 时绿不想付出太多心力去挽回他,她愿意为复合做的努力,仅仅是到此为止而已。 不管以后会不会后悔,反正现在,被拒绝的这一刻,时绿赌气地想着,他们散了就散了吧。 她也没那么喜欢他。 时绿说完,许宿野眼眸轻颤,并没有立刻给出回应。 沉默良久,他喉结滚动,低哑的声线带着轻嘲:“好。” 握紧方向盘的指尖,却因为过于用力而泛起青白。 关于时绿根本不爱他这件事,许宿野一直都很清楚,从不敢有半点妄想。 可他还是低估了她的冷血程度。 她最近的主动靠近,仅仅是出于不适应他这么冷淡,而生出的几分不甘心。 一旦他表现出些许拒绝,她立刻就不耐烦了。 可在过去这么多年里,她拒绝他的次数还少吗?哪一次不比现在更让人难堪? 她拒绝他的时候,可是从不给他留情面。 到了她自己,却一点委屈都不肯受。 这世上怎么会有她这么冷血无情,又傲慢到一点都不肯退让的女人。 - 那段尴尬的谈话结束以后,他们一路上都没再说话。 回到小区,时绿提着大提琴,跟许宿野一起坐电梯上楼。 狭窄的电梯里,他们离得很远,从头到尾都在刻意避免眼神接触。 时绿率先走出电梯,一拐弯,意外地看到了熟人。 她愣了下,才开口喊人:“阿姨。” “小绿从国外回来了?”许母看到时绿,先是惊讶,然后热情地打招呼。 “嗯。”时绿握紧了琴盒的带子,微微颔首。 “你也住这边吗?” 时绿指了指自己家,“对,我住那家。” “你跟小野住对门啊?挺好的,有什么事也能互相照顾。正好我今天刚从外地旅游回来,买了好多特产,一会儿你也一起过来吃晚饭吧。” “不用了,阿姨……” “别跟阿姨客气。你自己住吗?” 时绿犹豫着点头,“是。” “那等下你一定得来,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吃饭呢?你好多年没吃过阿姨做的饭了,我的手艺进步了不少,你可得尝尝。” 时家帮过他们大忙,再加上许母觉得时绿乖乖巧巧,一直很喜欢她,对时绿的态度自然很热络。 甚至她光顾着招呼时绿,都忘了自己儿子也在。 盛情难却,时绿只好答应,“我回屋放放东西再过来。” 许母看到她手里的大提琴,不满地瞪了许宿野一眼,“一起上楼,怎么都不知道帮小绿提一下?那么沉的东西,让人小姑娘自己提着。” 时绿感受到了许宿野望过来的视线,她只当没看见。 跟许母又说了两句,时绿转身开门,先把大提琴放回屋里。 回到家,她喝了杯凉水润润嗓子,暂时在沙发上坐着休息。 其实今天在车上,听到许宿野说“好”的时候,时绿就已经后悔了。 可她又拉不下脸收回已经出口的话,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跟许宿野冷战。 好在这场冷战还没持续多久,就不得不暂时中断。 许宿野应该跟她一样,不希望许母知道他们的事。毕竟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毫无尊严地被一个女人肆意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确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那么,许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们两个要默契地维持好表面的和平。 - 这是时绿第一次来许宿野现在住的地方。 第一印象是干净,第二印象是空旷。 整个客厅都是灰白的主色调,光线明亮,却没有任何装饰,也没有生活气息。 许宿野的东西好像一直都很少,除了必备的生活用品,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时绿忽然发现,她完全不了解许宿野的喜好。 他爱吃什么,爱玩什么,讨厌什么。 她一概不知。 “小绿?快进来啊。” 许母的声音,打断了时绿的思绪。 许宿野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新的拖鞋,弯腰放在时绿面前。 直起身的时候,他的眼神猝不及防地撞上时绿的视线。 正准备移开目光,却忽然看到时绿笑了。 她红唇微弯,笑得很浅,但确实是笑了没错。 原本冷冰冰的桃花眼,也因为这个笑容,撞出了细碎的光,少见地染上几分柔和。 许宿野不知道她为什么笑。他敛眸,故作平静地转过身,去厨房帮忙。 只是心跳却像是疯了。 不管过去多少年,他都对时绿这个人毫无抵抗力。 她一笑,他永远会像十三岁那年一样,为她心跳失控,为她热血沸腾。 时绿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里,低头换上拖鞋。 她刚才忽然笑,就是因为这双鞋。 没有任何装饰的纯黑色女士拖鞋,鞋底偏厚,很软,是她的码数。 她的脚小,而且喜好很偏,说这双鞋不是特意买给她的,她都不信。 看到这双鞋,时绿所有的气都消了。 她就知道,就算所有人都会离开她,许宿野永远不会。 他怎么会离开她呢。 他舍不得,也做不到的。 这样的笃定让时绿很得意,有种完全掌控了许宿野的成就感。 又想起他之前故作冷淡地拒绝,私下却偷偷向她靠近,所以才会想笑。 吃饭的时候,许母坐一边,时绿和许宿野坐一边。 时绿坐下的瞬间,许宿野就绷紧了身子,握着筷子的手很用力,差点把木筷折断。 他微低着头,垂眸,却心不在焉。 许母看时绿长得白瘦,一直在劝她多吃点。 时绿默默吃着东西。 见许母打算给时绿盛鸡汤,许宿野下意识说了句:“她不喝鸡汤。” 说完,他顿时僵住。 不用抬头,也能清楚地感受到,时绿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刚才那一句话,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没经大脑思考就说出去了。 时绿现在一定很得意吧,说不定还会挑起眉,用倨傲又带着嘲笑的眼神看他。 许宿野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有些自嘲地想着。 “哎呀,刚才看你们一直不说话,我还以为你们闹别扭了呢。”许母松了口气。 “我就说你们小时候关系那么好,还互相洗衣服呢,长大了怎么反倒生疏了,没闹别扭就好。小野,你不能总这么冷漠啊,跟人多说说话。” “嗯。”许宿野依然没看时绿。 “我跟你爸都是话多的,也不知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爱说话,”许母笑着说,然后转向时绿,“等你和小野什么时候放假,一起去阿姨开的民宿玩一段时间,阿姨亲自照顾你们,带你们吃好吃的,玩好玩的。” “好。”时绿乖乖应下。 吃完饭,许母坚持自己洗碗,不让他们两个帮忙。 所以最后,只有他们两个留在客厅。 没了许母的说话声,偌大的房子瞬间就安静下来,空寂得像是没人住的空宅。 入目所及之处,最多的颜色就是白色和灰色。整个客厅都透着过分的整洁,冷硬而没有人气。 时绿和许宿野各自坐在沙发一端,离得老远。 一片静默中,还是时绿率先开口:“我们互相洗过衣服?” 她怎么不记得了? 而且她的性格,怎么可能会给许宿野洗衣服。 许宿野冷淡地“嗯”了声,就低头开始看手机,并没有继续解释下去的打算。 他们确实互相“洗”过衣服。 那时候,他们初二,刚学完生理课。 时绿把自己的小衣服丢给许宿野,让他帮忙洗。 他却已经不好意思碰她这么私密的衣服了。 “我帮你洗别的。” “为什么不洗这个?” “这样不好。” 时绿坐在椅子上,随意睨了他一眼,“有什么不好的?别的可以用洗衣机洗,用不着你。” 眼看着许宿野还站在原地,她不耐烦地催促:“喂,你到底洗不洗啊?” 纠结良久,最后许宿野还是答应了:“……洗。” 他接了盆水,倒上洗衣液,把她的衣服放进去。 明明水温不热,他却觉得双手都在发烫,不止如此,耳朵也烫,脸也烫,浑身都烫。 时绿放下手机走过来,看着他洗。 她指挥他:“你洗洗其他地方啊,别只洗带子。” “知道了。” 听出他声音有些怪异的沙哑,时绿好奇地蹲在他身边,戳了戳他的膝盖,“喂,你脸红什么?” “我没有。”许宿野迅速躲开她的触碰,眼神也有些躲闪。 他的动作很夸张,差点把水盆碰翻。 他这样,反倒把时绿逗笑了。 她故意继续蹲在他身边,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直看得他面红耳热,恨不得拿水盆盖住自己。 “你别看我。”许宿野的变声期还没过,声音本来就有些哑,现在更是沙得不行。 少年白净的脸上泛起红,比平时更好看,时绿坏心地继续逗他。 “我没看你,我是在监督你。” “不用监督,我会给你洗干净的。” “刚才你不是还不愿意洗吗?” 许宿野正准备再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家长们的声音。 “小野?你妈妈来看你了。” “他们俩可能在绿绿的房间学习呢,我们过去叫他们吧。” 说话的时候,声音已经很近了,几乎就在门口。 时绿赶紧拿起许宿野刚才脱下的外套,迅速丢进旁边的空盆里。 许宿野则是把她的小衣服紧紧抓在手中,借着水面上的泡沫做遮挡。 双方家长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人面对面,蹲在地上洗衣服的场景。 “诶?你们怎么不用洗衣机洗啊?”徐双奇怪地问道。 时绿扬起小脸,眨了眨眼说道:“我们在互相洗衣服。” “这样啊,”徐双笑了,跟旁边的许母说,“这俩孩子关系真好。” 看到这一幕,许母放心了许多。 “那你们快洗吧,洗完了下楼,我先跟你许阿姨说会儿话。” “好。” 等家人走后,许宿野和时绿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过了会儿,许宿野低声说:“谢谢。” 虽然时绿刚才假装在洗他的衣服,只是为了她自己,但许宿野还是很感激。 感激她没让他妈妈担心他在时家的生活。 这样妈妈就可以安心在医院治病了。 “谢什么,我可不会真的帮你洗衣服。” 时绿说完,就看到许宿野很少见地露出了笑容,极浅,很干净。 他漆黑的瞳仁专注地望着她,俊朗的面容多了往日没有的生动,连唇色都红了一些。 时绿不知为何,也开始跟着笑。 他们蹲在地上,中间隔着两个水盆,就那么看着对方傻笑了很久。 第10章 仰望 许宿野的手机忽然响起,他走到阳台上接电话。 隔着一道玻璃门,时绿隐约听他提到图像识别的算法需要优化,还有好多AI行业的专业术语,她听不懂。闲着无聊,就开始看手机。 跟云三冬闲聊的时候,时绿退出了一次微信,想用浏览器查一下,车打不着火可能是什么原因。 重新回到微信,江承忽然发消息过来,时绿没注意头像,手指习惯性地点进对话框,点开了他的语音。 寂静的客厅里,突兀地出现一道慵懒的男声。 “大小姐,今天出来吗?” 语音很短,时绿还来不及暂停,就已经播放完了。 时绿对江承很冷漠,回不回消息全凭心情,就算回复,基本也只回几个字。 但她越这样,江承好像对她越感兴趣,一有空就想约她出门。 时绿像以前一样回复拒绝。 打字的时候,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脊背发凉。 关上手机,刚抬起头,就对上了许宿野漆黑沉静的目光。 他正站在两步开外,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时绿心里蓦地一跳。 许宿野的声线低磁,带着嘲弄:“又换了?” 重逢之后,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 “什么换了?”时绿没反应过来。 许宿野却已经不打算再开口,他打开笔记本,坐在旁边开始处理正事。 家里有书房,但他选择继续留在客厅。 时绿觉得他这句话很莫名其妙。 等看到云三冬发来消息,她才想起来,之前云六寒给她送衣服,好像正好被许宿野撞见了。 所以,许宿野误以为云六寒是她男朋友。 现在听到其他男人的声音,他以为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又换了个男朋友,才会忍不住出言嘲讽。 这段时间,许宿野故意对她冷淡,除了他们分手的时候闹得不太愉快以外,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个误会吧。 他这么清冷的一个人,对什么事都很淡漠,少有像刚才那样咄咄逼人的时候。 说那句话的时候,他心里得有多疼啊。 时绿心里很不是滋味。 怀着那么一点点愧疚,时绿坐直身子,看向他说道:“许宿野。” “我在忙。”他冷漠说完,依然看着电脑屏幕,只是敲击键盘的动作却不由自主地停下来。 “我没男朋友。”时绿知道他想听,所以她说给他听。 这次她说完,许宿野的目光终于望了过来。 他不需要怀疑时绿的话。 她这么傲慢的人,不屑于说谎。 “嗯,知道了。”愣了一下,许宿野低声说。 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的态度变得柔和了许多,身上那些尖锐的刺也都收了起来。 时绿没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也不需要问。 像许宿野这样对任何事情都过分认真的人,不会在还没放下前女友的情况下,就贸然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而且,他这么冷血,如果真的放下她,绝不会好心地让她上车,送她回家。 许母洗完碗,切了盘水果,从厨房走出来。 “阿姨,我先回去了。”时绿站起身说道。 “是有事要忙吗?怎么这么早就回去了?” “嗯,有点事情。” “那吃了水果再走吧。” “好,谢谢阿姨。” 时绿没久留,吃完水果就回了自己那边。 她走后,许宿野看了眼她的背影,合上电脑,看上去是要出门。 “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公司有事。” 临近验收时间,算法优化的事,最好还是他亲自过去处理一下。 刚才时绿在这里,他还有理由逼着自己留在家。现在她走了,他也没必要非得留下。 “行,那你路上小心。”许母理解他工作忙。 许宿野正准备出门的时候,听到许母说:“小野,妈妈有个朋友的女儿跟你差不多大……” 她还没说完,就被许宿野沉声打断了,“不用给我介绍,我有喜欢的人。” “那你赶紧追人家啊。” “知道了。”许宿野打算敷衍过去。 “你是不是喜欢小绿?” 许宿野开门的动作顿住,说了句“我走了”就迅速打开门离开。 “喜欢人家就去追啊,这孩子,怎么这么闷呢。” - 接下来的几天,许母每天都会叫时绿过去吃饭。 吃完饭,她就借口忙事情回自己房间,把空间留给时绿和许宿野两个人。 这天,许母回房间后,时绿转头问许宿野:“你妈在撮合我们?” 客厅有个木制工作台,时绿在的时候,许宿野就会在客厅工作。她不在,他就回书房。 “没有。”许宿野一边忙着事情,一边跟她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时绿的错觉,自从上次她说自己没有男朋友以后,许宿野对她的态度就不像之前那么排斥了,变得温和了许多。 至少他们现在可以像普通朋友那样相处。 时绿是很没有耐心的人。 她觉得,既然许宿野也没放下她,他们为什么不复合呢? 没必要像现在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 所以时绿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在许宿野工作的时候,她走到他对面坐下,手肘撑在桌上,托着下巴,也不说话,就只是默默看他。 一开始,许宿野还勉强能认真工作。 可没过多久,他的注意力就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到时绿身上,甚至连假装专注都做不到。 跟四年前分开的时候相比,时绿几乎没有变化,依然傲慢又美丽。 她天生一副明艳动人的面孔,桃花眼却总是冷冰冰的,红唇也少见有愉悦的弧度。她的肌肤细白如雪,曾经他稍一用力,就会在她身上留下红痕,然后惹得她不悦蹙眉。 怕回忆太多会影响判断,许宿野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无奈说道:“我在工作,你去沙发那边。” “我不想坐沙发,你不让我坐这里,我就回家了。” 许宿野深吸一口气,被她的话语威胁到,只好重新睁开眼睛,“你想干什么?” “想打扰你工作。”时绿理直气壮。 她就是仗着许宿野在她面前没脾气,所以才这么无法无天。 许宿野果然没生气,只是用一双漆黑的眼睛,沉沉地看着她,想让她主动放弃。 时绿问:“你什么时候忙完?” “有事?” “嗯。” “说吧。”许宿野抬手,把电脑合上。 他们之间彻底没了遮挡。 这个工作台不算很宽,时绿的手臂搭在桌上,几乎能碰到电脑边缘。 她并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想了一会儿,在犹豫该怎么说。 许宿野耐心地等着。 想好了,时绿把卷发拨到耳后,右手顺势放在嫩白的颈侧,有些不确定地说:“你爱吃青菜,不爱吃海鲜和牛肉?” 这是她这几天跟他一起吃饭,观察得到的结论。 “为什么问这个?”许宿野垂下眼,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时绿抿了下唇,声音很轻:“想知道你的喜好。” 在一起这么多年,她对许宿野的喜好完全不了解。 时绿不知道,她现在才想起来在意这个,是不是太晚了。 许宿野的声线压得很低,“我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也没有特别不喜欢的。” “那你为什么只吃青菜,不吃海鲜和牛肉?” 许宿野没回答,缓缓掀起眼,沉默地盯着她看。 工作台附近是冷色光,这种光线很容易放大人身上的瑕疵,显得皮肤粗糙。 可许宿野脸上依然斯文白净,连毛孔都看不见,轮廓瘦削凌厉。 时绿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男人。 许宿野忽然不说话,时绿心里很没底,还以为自己惹他不高兴了。 他们默默对视。 对上他点漆般的眼瞳,时绿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猜测。 “因为我?” 她喜欢吃海鲜和牛肉,不喜欢吃青菜。 “不是,”许宿野迅速否认了,看上去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你还有事吗?” 时绿心里的感受很复杂。 许宿野好像完全没有自己的喜好,或者说,他刻意忽略了自己的喜好。 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完全依附于她的存在。 所有高兴是因为她,所有痛苦也是因为她。 “我看那本书了。” “嗯?” “《霍乱时期的爱情》。” 许宿野又一次陷入沉默。 “那句话还算数吗?” 时绿没说是哪句话,但她觉得,许宿野应该能明白她的意思。 许宿野强迫自己狠下心,锋利的喉结上下滚动,出口的话变得冰冷,“不算。” 时绿低着头,轻声应下:“我知道了。” - 许母要开民宿,所以没住多久就离开了。 时绿不再去他家里吃晚饭,他们又恢复成了从前那样,毫无交集的生活。 这天,时绿从学校回来,在电梯里遇到了许宿野。 他脸上泛着不健康的红,用手抵着唇咳了两声。 走出电梯,时绿看向他,问道:“生病了?” “没有。”许宿野声音沙哑。 “嗯。”时绿微微颔首,没继续说什么,就转身进了家门,仿佛只是邻居之间的浅薄关心。 许宿野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心里迅速蔓延开一阵钝痛,带着生锈的苦涩。 他觉得自己很奇怪。 明知继续跟时绿在一起,他不会有好下场。 但他还是没办法做到,坚定地拒绝她,每一次拒绝都拖泥带水,犹犹豫豫,事后还会止不住地后悔。 有时候,许宿野忍不住想。 到底是跟时绿在一起,被她玩弄欺骗更痛苦,还是没有她更痛苦。 客厅里没开灯,漆黑一片,只有电脑屏幕发出刺眼的光。 许宿野坐在沙发上继续工作。 忙到晚上,他觉得头晕,眼皮附近也开始发烫。 这时候,门铃忽然响了。 许宿野没理会,门铃又响了一次。 他放下电脑,起身打开门。 门外是空寂的走廊。 冰冷灯光下,一个黑裙女人站在门口。 第11章 仰望 时绿出现,着实出乎了许宿野的意料。再加上发烧让他的头脑变得迟缓,所以他只是默默看她,忘记了反应。 时绿把右手举到他面前,手里提着个袋子,里面装的是感冒药。 她指尖莹润,白皙手指被塑料袋勒出了浅浅的红痕,应该是提了很久。 许宿野以为她是来送药的,下意识伸手去接,她拿着袋子的手却往后躲了躲。 时绿轻声问:“不请我进去吗?” 他们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面对而立。 门内漆黑,门外却明亮,像是分割出了两个世界。 走廊窗户没关,冷风呼呼往里灌。 时绿只穿了一件丝质吊带睡衣,再在外面吹会儿冷风,很可能也会感冒。 许宿野没说话,默默让开位置,把这个折磨了他十二年的女人请了进来。 就当他是被夜风吹昏了头吧,他这么想着。 客厅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放在茶几上的电脑屏幕,发出微弱的光。 时绿在玄关处摸索了半天,也没找到电灯开关。 “开灯。” 时绿能感觉到,许宿野就站在她身旁不远处,因为生病,他的呼吸比平时稍显粗重,也更加滚烫。 许宿野的右手臂伸过来,擦着她的发丝过去,准确地在她身后找到了灯的开关,轻轻按下。 “啪嗒”一声。 突然亮起的光线,让两个人都不适应地眯起了眼睛。 许宿野家里装了智能家居系统,可以用语音命令完成简单的操控。 但他还是选择了这种开灯方式。 他的指尖微颤,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发丝的触感。 许宿野的头脑更加昏沉。 时绿把药放在茶几上,拿出一包倒进水杯,烧开热水。 他们都没说话,默默听着热水壶沸腾的声音,咕嘟咕嘟。 之后是水流撞击杯壁声,时绿把药泡开了。 她拿出体温枪,帮他量了下-体温,“38度,暂时不用吃退烧药,待会儿我帮你用温毛巾擦一下。” 时绿靠着餐桌旁边的白墙,闭目养神,等着水温降下来。 许宿野的视线欲盖弥彰地在客厅里睃巡一圈,最后还是遵循内心,长久地停留在她身上。他近乎贪婪地打量她,用视线描摹她的轮廓。 闭上眼的她看上去很乖,少了平时的冰冷,多了几分柔和。 时绿是那种很明艳的长相,五官大气,天生红唇,即使不化妆,也美得鲜活有颜色。 但是仅从外表看,谁能看出她是这么冷血的女人呢。 许宿野是真的发烧了,反应变得迟钝。 所以没能在时绿睁开眼睛的一瞬间,迅速躲开。 他赤-裸的目光,就那么被她捕捉到。 时绿几不可察地挑了下眉,之后却装没看到,平静地把水杯放到他面前,“把药喝了。” 药很苦,许宿野一口气喝完。 等他喝完,时绿伸手在他面前,平摊的掌心上,放着一颗大白兔奶糖。 许宿野盯着奶糖,眼也不眨。 犹豫几秒,最终他还是僵硬地伸出手,拿走那颗糖,剥开糖纸,轻轻放在舌尖。 她总是这样,好的时候很好,坏的时候又很坏。 而且时绿太擅长对付他了,知道他心里充满了苦涩,无法拒绝她带来的任何一点甜头。 生病了的许宿野很乖,他们之间好像又回到了许母在的那段时间,安静平和地相处。 他白净的脸上泛着红,眼瞳漆黑水润,连嘴唇都变得嫣红,看上去有些呆。 时绿用温毛巾帮他降温,帮他一遍遍擦拭额头,他完全没表现出抗拒。 只是在她靠近的时候,他会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自己滚烫的气息惊扰到她。 凌晨,许宿野回到卧室,准备休息。 时绿站在床边,再次帮他量了下-体温,给他吃了颗退烧药。 卧室里只有一盏床头灯亮着,灯光朦胧昏黄,照亮这一小片天地。 许宿野躺在床上,面容隐藏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睡吧,我走了。”时绿轻声说。 说完,她把床头灯关上,转身正准备离开。 手腕忽然被人用力握住,连腕骨都在隐隐作痛。 随后,她听到身后传来沙哑又可怜的声音—— “姐姐。” 时绿心里顿时一软。 - 时绿最后还是留下了,睡在他身旁。 许宿野睡得很不安稳,梦里一直抓着她的手腕,怎么都肯不放手。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时绿的手腕都是红的。 她刚睁开眼,就对上了许宿野沉静如水的眼神,登时睡意全消。 “还发烧吗?”时绿问。 许宿野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沉声开口:“好了。” “那就好。” 时绿掀被子下床,走到客厅。 她依然穿着昨天的睡衣,衣着清凉,大片雪一般的肌肤露在外面。 在她之后,许宿野也起床。 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穿戴整齐,衬衣整洁,西装剪裁得宜,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身形,一边扣腕表,一边走出卧室。 时绿拿起水杯喝了口水,随意用手拨了下卷发,掀起眼睫看向他,“昨晚,是你主动拉住我的。” 许宿野动作一顿。 他当然记得。 他是发烧,又不是喝醉了,怎么会不记得。 人在脆弱的时候,防备心最差,也最容易冲动。 所以他昨晚没忍住,喊住了她。 许宿野并没有转回身,只留给时绿一个高大瘦削的背影。 犹豫片刻,他低声说:“四年前的事……” “没有解释。”时绿打断他。 她知道他想听什么,但她不想说。 许宿野的双手瞬间紧握成拳,手背青筋凸起,很快又松开。他自嘲一笑,若无其事地慢慢打好领带。 转回身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淡,黑眸淡漠,嗓音透着疏离。 “抱歉。”这就是拒绝复合的意思了。 这个反应在时绿的意料之中。 许宿野还需要一点时间,来认清他根本逃不掉的事实。 面对她,他从来没有第二种选项。 她让他答应,他就不可能拒绝。 时绿唇角勾起,笑容冰冷,桃花眼凉凉地看向他,十分干脆地接受了他的决定,“好。” 水杯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她拿上手机,毫不留恋地离开。 门重重关上的声音,像是敲在了许宿野心上。 他弯下脊背,用力闭上眼睛,嘴唇抿得发白。 刚才有一瞬间,他想毫无尊严地追出去,求她回来。 可一想起他们分手时的争吵,还有分开那四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是怎么过来的,所有心思都能瞬间冷静下来。 他绝对不会再被她骗了,也绝不会再给她玩弄自己感情的机会。 - 昨晚因为发烧,头痛昏沉,许宿野梦到了很多以前的事。 他第一次见识到时绿的多变虚伪,是因为一只猫。 那次,徐双的朋友来做客,带来一只幼年的萨凡纳猫。 时绿表现得很喜欢,蹲在地上,温柔地抚摸那只猫的脊背。 猫的主人开心又带着得意炫耀,徐双觉得她懂事乖巧。 “绿绿,你跟猫玩一会儿,妈妈跟阿姨出门一趟。” “好。” 家人们一走,时绿抚摸猫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她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走到沙发上坐下。 那只猫很黏人,跑过去蹭她的腿,却被她不轻不重地一脚踢开。 许宿野听到她骂了声:“滚。” 之后,时绿就冷冷地抬眸,看向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他。 很奇怪,那时他们刚认识,还并不熟悉。 但是许宿野却能明白她一个眼神代表的意思,时绿也把他当成可以信任的人,不愿在他面前伪装。 “我不会说出去的。”他说。 时绿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这件事就这么成了他们的秘密。 许宿野不知道时绿为什么人前人后两副面孔。 但他知道,她是个奇怪又善于伪装的小孩。 初中三年里,大部分时间,都只有他和时绿在家。 时文远和徐双基本每天都会待在公司,甚至有时候不回来住。 时青延读的寄宿制贵族学校,也很少回来。 除了每天定时过来打扫的保洁,给他们做饭的阿姨,还有送他们上学的司机以外,他们在家里,几乎见不到其他人。 那段时间,他们两个像是被遗弃在别墅里的孤魂野鬼,互相攀附着彼此生存。 无人管束的那些日子里,他们都长成了最扭曲阴暗的模样,彼此是最后一点依靠。 无数个只有他们两个在的夜晚,时绿喜欢不开灯,踩着浓稠的黑暗,上上下下地在别墅里奔跑。 许宿野就那么跟在她身后,保护她。 后来他渐渐理解了时绿奇怪的性格。 在他没来之前,每到夜晚,时绿一直都是一个人在房子里漫无目的地跑。 她喜欢凌乱的脚步声在别墅里回荡,仿佛家里有很多人在。 他们偷偷做过很多暧昧又出格的事情,大人们都不知道。 有一部分原因是好奇,另一部分原因则是时绿奇怪的癖好。 不管时绿让他做什么,脱衣服也好,逼他当着她的面做别的事情也好,他都会乖乖照做。 他成了她最喜欢的玩具。 时绿喜欢完全掌控一个人的感觉,不喜欢他有太多回应。 他只好当自己是一件物品,克制着本能的情绪反应,任她肆意对待。 在学校,他们迎着绚烂的落日晚霞,在天台上轻轻亲吻。 回到家,他们在漆黑的别墅里,尝试一些更疯狂的事。 许宿野曾经以为,他跟时绿之间地位的不对等,是因为恩情和财富。 所以分开后的那四年,他拼命地工作,赚钱,终于还清债,有了现在的成就。 只是后来他才恍然明白—— 年少时,漆黑的夜,空荡荡的别墅,她站在楼梯高处,冰凉的指尖缓缓划过他颈间脉搏。 让人头皮发麻的战栗,也让人上瘾。 像是某种缔结契约的仪式。 从那时起,他就已经彻底臣服于她,此生都不再有在她面前站起来的机会。 第12章 仰望 许宿野没想到,时绿会这么洒脱,说放弃他就真的放弃了。 她像是完全忘了他,生活回到正轨,过得有滋有味。偶尔遇到,也像是看到了不认识的人。 这样的漠视,比她故意冷待他,还让人难以忍受。 许宿野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事,努力让自己的生活也回到他们重逢之前的样子。 可狂风已然卷起浪潮波涛,哪有那么容易恢复以前的平静。 就算勉强做到表面的风平浪静,也仅仅是,把所有汹涌都藏在了见不得光的更深处。 这天,时绿上完前半节课,课间休息的十分钟里,她看了眼手机。 云三冬刚才给她发来消息。 云三冬:【帽帽,我刚看到一个人的照片,长得特别像你前男友诶。】 还没看到照片之前,时绿还没怎么在意。她想,哪有人的长相能比得上他。 可等云三冬发来照片,时绿才发现,这不是像许宿野,根本就是他。 这两天祁大组织校友返校,同时会举办优秀校友系列讲座。 许宿野这种白手起家,短短四年就把公司做到AI行业龙头的企业家,当然会被邀请。 他会答应亲自出席讲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也是因为他的出现,让本来无人问津的讲座,变得一票难求。 许宿野的照片被印在百年礼堂门口的立牌上,他将会作为这次讲座的压轴人物出场。 云三冬发来的照片,是有人随手拍的宣传立牌,清晰度不高。 只是高糊的照片,也无法掩盖他斯文出色的五官,眉骨精致,轮廓分明,只是眼神却冷,神情淡漠。 时绿:【是他。】 云三冬:【???!!!】 云三冬:【你别告诉我,你前男友就是我们都知道的那个AI大厂的老板。】 许宿野行事低调,少有照片流传在外。就连平时出席新品发布会,科技峰会等正式场合,都会要求记者把他的正面照删掉。所以云三冬在今天之前,并不知道律晔科技的老板长什么样子。 时绿:【是。】 云三冬:【帽帽,那你为什么跟他分手啊喂!】 云三冬:【你清醒一点.jpg】 时绿:【……事情比较复杂。】 云三冬那边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照片是我弟发给我的,他打算明天去听讲座,今天过去登记,看到帅哥照片就随手拍给我了。】 时绿:【嗯。】 云三冬:【那个,帽帽,你明天能不能帮我给我弟弟传个话?】 时绿:【什么?】 云三冬:【就说,他姐姐很想他?】 云三冬哪里是真的有话要她帮忙带,分明就是帮她找个借口,让她跟许宿野产生交集。 时绿:【好。】 云三冬又发来一句话:【我之前看到一句话,觉得挺有意思的,跟你分享一下。】 云三冬:【诚实的生活方式其实是按照自己身体的意愿行事,饿的时候吃饭,爱的时候不必撒谎。】 时绿:【霍乱时期的爱情?】 云三冬:【你也看过这本书啊?我以为你不喜欢看这种类型的书呢。】 时绿:【偶然看的。】 云三冬:【爱的时候不必撒谎,加油帽帽。】 时绿明白阿冬的意思,是让她看清自己的心。 在分开的那四年里,时绿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 上完课,时绿走去学校的教职工食堂。 刚一进去,就闻到了香浓的鸡汤味。 时绿收回脚,决定去学校外面随便吃点东西。 等着饭菜做好端上来的间隙,她坐在干净的玻璃窗前,望着窗外的车流发呆,思绪不知不觉中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那是高考结束。 有次吃晚饭,时绿跟家人们说了自己的打算。 她对数学很感兴趣,想在祁城本地的一所高校学习金融。 本以为家人会很支持,可在她说出这番话之后,餐桌上突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 时绿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 “绿绿,你一个女孩子,不用那么累,金融很难学的。” “你学了那么久的大提琴,不继续学下去了吗?那多可惜啊。” “还是出国读音乐学院吧,爸爸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帮你安排好了。” 又是这样的轮番轰炸,时绿习惯性地觉得头皮发麻,呼吸不畅,有种很疯狂的想要逃避的冲动。 最后,时文远的一句话,像是当头一棒。 他说:“公司的事情,有你哥哥在呢,你不用特意去学这方面的知识。” 时绿惊愕地看向自己的父母哥哥。 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他们很陌生。 除了不赞同之外,哥哥脸上还写着防备。 时绿回想起很多事情。 哥哥从小就要上寄宿制的贵族学校,还要上很多严格的课外班,培养各方面素养,而她只需要随便学点音乐。 哥哥必须考年级第一,考上顶级学府,但是父母总告诉她,她喜欢学就学,不喜欢学也没关系。 …… 就连他们的名字,也是不一样的。 时绿,时青延。 哥哥才是父母的延续,爱的延续,事业的延续。她不是。 她只是计划之外的,一次意外之下的产物。 有时候,哥哥会开玩笑说,爸妈偏心惯着妹妹,妹妹那么轻松,他却要那么辛苦。 可每次时绿都笑不出来。 大人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但其实他们的心思远比大人想象中要敏感得多。 时绿清楚地知道,她才是不被偏爱的那个。 从她第一次提出想跟哥哥学同样的东西,结果却被父母拒绝的时候起,就已经深刻地明白了这一点。 小时候,小孩子处于弱势地位,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大人。 趋利避害是刻在骨子里的天性,时绿从记事起,就懂得了“谄媚”这个词的意思。 为了迎合家人的期待,她主动避免去成为一个“优秀卓越的孩子”,保持自己各方面都处于中游。 她主动表现得和善乖巧,把自己冷血的一面很好地掩藏起来。 长久的压抑和忍耐,导致时绿内心像是分割出了两个自我。 一个自己在说,如果她更听话一点,或许就能分到更多的爱。 另一个自己在说,没有用的,再怎么听话都是没有用的。 可最终,时绿还是低下头,选择了妥协:“我出国读音乐学院。” 无论她在外人面前多么傲慢,在家里,始终都是那个可怜的、祈求分到更多爱的小女孩。 徐双这才笑了。过了会儿,见时绿坐着不动,她关心地问:“绿绿,怎么不喝了?你不是最喜欢喝鸡汤吗?” 时绿失神盯着眼前的鸡汤,极为平静地眨了眨眼睛,轻声说:“汤里落了根头发。” 再之后,家人们的反应,她已经记不清了。 时绿很傲,所有东西都只要最好的。 但有一样东西,她永远得不到最好的那一份。 这份无奈和痛苦折磨了她许多年,让她心理渐渐变得扭曲,还多了一项喜欢践踏别人底线的坏毛病。 二十岁之前,因为还不太能够藏好糟糕的性格,她一直没办法跟别人保持长期的关系,除了许宿野。不管她怎么折腾他,他都会默默站在她身后。 所以脾气好又对她百依百顺的许宿野,在过去的那些年,成了承受她所有阴暗面的可怜人。 这世上最赤诚最炽烈的感情,时绿只在许宿野这里见过。 她没那么爱许宿野,却更没办法爱上其他人。 分开的四年里,时绿遇到过很多男人对她表示爱慕。 每次一看到他们,时绿都会想起那碗落了头发的鸡汤。 -他们都爱时绿的美貌和富有。 -只有许宿野,爱她傲慢而冷血的灵魂。 所以时绿不可能放过他。 - 讲座于下午两点钟开始,时绿刚好没课。 身为教师,她想去听讲座,自然比学生更容易拿到票。 她本来的位置在中间,视野最好的地方。跟别人换了位,坐在云六寒身边,第一排的角落。 “你也来了。”云六寒显然很惊喜,脸颊泛红,坐姿拘谨,甚至不敢看她。 时绿淡淡应了一声。 讲座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无趣,时绿听得昏昏欲睡,身旁的云六寒却很认真,一直在记笔记。 他这样的认真,又让时绿想起了许宿野。 许宿野初中的时候,跟现在的云六寒很像,有种洁净澄澈,又有点傻的少年气。 他总是会因为她的靠近而脸红,手足无措。 后来他学会了隐藏自己,反倒没那么好玩了。 时绿一直盯着自己看,云六寒当然能发现。 他如坐针毡,想问却又不敢问。 讲座中途休息的时间,时绿主动跟他搭话。 他还来不及高兴,听她说完,脸上瞬间失了血色,变得苍白。 云六寒低下头,沉闷地说:“谢谢你没瞒着我。” “我可以继续坐在这里吗?” “可以。我会配合你的。” 时绿不是什么手段光明磊落的人,但她不屑于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利用别人。 可她有足够的魅力,让人明知她很坏,却仍然愿意帮她。 下午五点二十九分,终于轮到许宿野上台。 他穿着熨帖挺括的黑色西服,领带束得一丝不苟,全身上下除了一块银色腕表以外毫无装饰。矜贵自持,又清冷禁欲。 许宿野个子高大,稍微调整了一下麦的位置,开始发言。 他并不像其他校友那样讲话风趣,反而讲得沉闷又古板,简直像个没感情的背稿机器人。 可时绿发现,整个下午的讲座,所有学生听得最认真的,反而是许宿野的发言。 临近讲座结束,原本应该是大家都疲惫不堪,最没耐心保持专注的时候,可这一次却偏偏相反—— 除了时绿以外的所有人,都在全神贯注地听他的发言。 甚至礼堂窗户外面也有很多人,认真地站着听。 许宿野无疑是所有校友中,最成功的的那个。 他的公司处在整个AI行业的前沿,分享的信息在其他地方绝对听不到。 而且每年都会有很多祁大的毕业生,在毕业后直接进入律晔科技工作,提前对公司有所了解,对他们以后的求职招聘也有好处。 他的声线低沉磁性,语气没什么起伏。时绿闲着没事,想随便听一听他在说什么,结果听着听着,就开始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思路走。 半个小时的讲座,她脑子里莫名其妙多了很多AI行业的知识。 最后是答疑时间,不管学生们提出多么刁钻的问题,他都能游刃有余地应付。 时绿单手托腮,长睫微垂,漫不经心地看他。 他站在台上的身影,逐渐跟曾经那个穿着蓝白校服,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在年级大会上发言的少年逐渐重合。 不管在什么地方,他都是这么优秀。 可这么优秀的人,偏偏想不开,死心眼地看上了她。 时绿心思百转间,忽然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许宿野望过来的视线。 他漆黑的眼神掠过她,看向她身旁的云六寒,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收走,若无其事的姿态。 但是那一瞬间的情绪波动,还是被时绿捕捉到了。 她对他太了解了。 这人就是闷骚假正经,越装得平静,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学生们太过热情,答疑环节被生生延长了十五分钟。 接下来许宿野还有事,必须离开,最后那个没来得及问出问题的学生,脸上写满了失望。 经过时绿面前的时候,许宿野听到她说—— “姐姐很想你。” 是对她身旁的少年说的,语气没那么娇嗔,甚至还带着冷淡,嗓音却甜如蜜,叫人上瘾。 许宿野脚步微顿,眼神愈发沉静,泰然自若地从她面前走过。 时绿盯着他从容的背影,凉薄地勾起唇。 等许宿野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她才看向云六寒,说道:“刚才那句话,是你姐姐让我带给你的。” 只是她前面说得快且轻,“你姐姐”三个字很容易被听成“姐姐”。 云六寒点头,表示知晓。 “你想要什么?”时绿问。 她总不能白白利用他。 云六寒沉默地看着她,抿了抿唇,说:“什么都不要。” 见时绿挑眉,他才犹豫着,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你用什么香水?” “我忘了,回去看一下发给你。” 云六寒点点头。 他觉得自己也许会忘了时绿的长相,却永远都不会忘记她身上的味道。 那是完美混合了酥梨和五月玫瑰的甜美味道,夹杂着雪松绵长清冽的尾韵。 既像火一样炽热,又冷得像冰。 “有这个就够了。”云六寒眉宇间轻松了许多,像是终于放下了某件大事。 时绿不解,“嗯?” 云六寒却没有继续往下解释。 她这样美丽而特别的女人,即使只是曾经短暂地出现在他生命里,他无缘拥有,也足够让他心生感激。 仿佛在最炙烫的夏天,独自一人走在山间田野,热到满头冒汗时,远远看到一位少女坐在果树枝桠上。果子看上去饱满清甜,裙摆下,少女纤细瓷白的腿在空中轻轻荡着。 正欲走近,却发现自己和她之间隔着千山万水,所有想法都只能遗憾地放下。 “姐,我先回去了。” “嗯。” 云六寒发觉自己距离少女实在太远,只好遗憾放弃。 他却不知,有人会情愿跋山涉水,历经十二年的辛苦,终于虔诚地匍匐在少女脚下。 礼堂里渐渐空下来,等所有人都走了,时绿站起身,默默离开。 她今天跟云六寒说的话是,她的猎物跑了,想利用他演场戏,逼猎物回来。 他会回来的。 第13章 仰望 晚上,时绿约上云三冬,去清吧喝酒。 这里的音乐舒缓,灯光暗且暖,时绿神情懒散,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一跟云三冬说了。 “阿冬,今天的事,可能多少会伤到你弟弟的心,我忘了跟他说声抱歉。” 云三冬笑着摆摆手,完全没放在心上,“没事,这才到哪啊,你一没骗钱,二没骗色,他的少男心没那么脆弱的。” “不过我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时绿抿了口酒,这家清吧的酒味道偏淡,有种清甜的果香,没有上次喝的酒那么烈。 云三冬的食指在吧台上轻轻敲了敲,犹豫着说:“万一你前男友气性大,见你找了新人,他立刻也找新女友怎么办?” “他那个人啊,认真到钻牛角尖的地步,不会在跟前女友藕断丝连的情况下,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时绿说得异常笃定。 “万一呢?” “十二年都没有万一,现在也不会有。” 说完,就见云三冬惊讶地张大嘴巴,“十二年?” 时绿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说漏嘴了,不过,告诉云三冬似乎也没什么。 时绿沉默一会儿,缓了缓心神,轻声开口:“嗯,十二年,从初一到现在。” “那你们分手的时候,都在一起八年了啊。” “没有八年,”时绿摇摇头,“我们大部分时间都没在谈恋爱,只是,用一种特殊的方式相互依存,谁也离不开谁。” 云三冬觉察出,她和前男友之间的感情应该很复杂,试探询问:“那你愿意给我讲讲你们的事吗?” “可以。”时绿今天晚上,难得有了倾诉欲。 她讲得很细碎,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只是跟许宿野纠缠了那么多年,发生过的事情数都数不清,说又能说出来几分呢。 等时绿停下,云三冬问:“帽帽,我可以把你们的故事,改编成漫画吗?” 时绿出神地凝望着桌上的某个点,“这个故事有改编的价值吗?我觉得很烂俗。” “哪里烂俗?明明很特别啊。” “你随意。” 许是前半个多小时说了太多话,时绿后面就不怎么开口了,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最后临走的时候,她问云三冬:“阿冬,如果让你给这个故事起名字的话,你会起什么?” 云三冬脱口而出:“《驯化》。我听完,脑海中第一个浮现出的就是这个词。” 时绿瞳孔收缩,瞬间无言,僵在原地。 驯化。 在这十二年里,她驯化了许宿野,让他变得听话而顺从。 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被许宿野驯化了呢。 “很合适。”时绿扯了扯唇,有些自嘲。 只有这种代表了扭曲关系的词,才能把他们之间,这么多年的纠葛精准地描述出来。 - 走出电梯,细细的鞋跟砸响地面,走廊的声控灯顿时亮起。 眼前的黑暗消失,家门口,时绿并不意外地看到了许宿野。 他斜倚着侧边的墙,身形高大瘦削,不知道等了多久。 时绿在他面前停下脚步。 他没有抬头,微微垂着眼,鼻梁挺直,淡红的唇没有弧度。 冷白的光落在他身上,在身后的墙上,打出薄薄的一层影子。 时绿默默看了他一会儿,最后挑了下眉,开门回家。 她不知道许宿野会在门外等多久,也并不在意。 从猫眼里,偷偷看别人有没有走这样的事情,时绿做不出来。 她毫无自己又一次玩弄了别人感情的自觉,回到家,去泡了个澡,听了会儿音乐就休息了。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许宿野已经不在了。 接下来的几天,她每天晚上,都会发现他站在门口等着,像是有很多话要说,却又碍于尊严,说不出口。 时绿知道,四年前他们分手这件事,深深地伤害了许宿野,给他带来了许多痛楚,所以他不敢轻易答应复合。 可他现在的挣扎是无意义的,改变不了最终的结果。 时绿知道许宿野快要坚持不住了,可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戏剧性。 这天,时绿跟云三冬去了之前那家酒吧。 时绿这次没点“蓦然回首”,而是点了一杯叫“牢笼”的酒。 自下而上,酒液的紫色越来越浅,细细的线条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还真像是一座牢笼。 意料之中的,又在这里遇到了江承。 他看到时绿过来,登时眼睛一亮,抛下自己那边组的局,无视众多好友的目光洗礼,又来到她们身边坐下。 时绿觉着,江承这人为了睡女人,实在是豁得出去脸皮。 她都已经这么冷漠了,他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地过来找她聊天。 中途云三冬去上厕所,江承主动提起了两家的事情,“我爸妈跟我说,你家有意跟我们家联姻,你的意思呢?” 看时绿不想回答,江承先说了自己的想法:“我倒是不反对,你家的事,我爸妈也会帮忙解决。” “联姻?”时绿微皱起眉。 爸妈虽然催得紧,但并没有直接跟她说,要跟江家联姻。 “是啊,你不知道?”这次轮到江承惊讶了。 时绿没有回答。 都到现在了,家里公司到底出了什么事,她还完全不知情。 时绿看了眼面容有些过分苍白的江承,另起话题,“你居然会答应结婚?” 他这人明显是好色到宁愿死在女人身上的类型,纵欲纵得脸都白了,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心甘情愿成家收心的。 “结婚了,也不耽误我玩啊。你放心,我这人很想得开,不双标,老婆想怎么玩都可以,只要别跟别的男人搞大肚子回家就成。”江承吊儿郎当地说道。 反正总是要结婚的,他也没喜欢的人,不如娶一个最漂亮的回家。 原来根本没把结婚放在眼里,怪不得能这么随意地说出口。 时绿没再说话,江承的心也渐渐转到了猎艳上。 酒吧里的其他女人虽然没有时绿长得美,但比她容易得手多了。这漫漫长夜,总不能他一个人度过。 “你慢慢考虑吧,我不催你,江家的户口本随时为你准备着。” 说完,江承起身,盯着自己新看上的女人,跳进了灯红酒绿的舞池中。 云三冬工作室那边临时有事,不得不先行离开。 她走后,时绿就没再动杯子里的酒,打算再坐一会儿就回去。 起身要走的时候,旁边突然走过来一个年轻男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喝一杯吗?” “不了。”时绿拿上手包,准备绕过他。 他却脚步一错,彻底挡在她面前,“给个面子啊小姐姐,喝一杯就放你走。” “滚。”时绿的眼神彻底冷下来。 昏暗的光下,她五官精致,红唇微抿着,肌肤瓷白无暇,吊带黑裙性感冷艳,很招人。 遇到这样难得一见的美人,男人之前又喝了不少酒,色胆愈发大了,甚至试探着伸手过来,想占便宜。 他语调轻佻,口齿不算清晰,“装什么清纯,来酒吧,不就是为了那点事吗?” 在男人的手碰到身体之前,时绿反应极快地躲开,顺手拿起桌上没喝完的酒,猛地扬起,泼在他脸上。 男人被冰凉酒水泼了一脸,先是愣住,而后用手抹了下脸,嘴里骂骂咧咧。 “妈的,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谁?老子一句话就能让你在祁城混不下去,你信不信?” 时绿却只觉得聒噪烦心。 在男人还想有进一步的动作时—— 时绿直接拿起旁边的空酒瓶,瓶身猛地对着桌子边沿砸了下去。 巨响过后,玻璃碎片四分五裂,崩弹到各处,遍地都是。 饶是酒吧里声音嘈杂,这一声也足够引人注目。 说笑声和调情声都短暂地停住,所有人都望向这边。 前来搭讪的男人被她这一下唬住,看着她手里已经变成武器的,锋利的碎玻璃瓶,明显生出了怯意。 江承被声音吸引,看到这一幕,立刻跑过来。 他常年混在酒吧,一眼就大概明白事情是怎么回事。 他熟练地脱下身上的外套,盖在时绿肩头。 “我的女人你也敢动?”江承拧起眉,满脸的戾气。 搭讪的男人认识江承,气势顿时就萎靡下去。 “不好意思江少,我不知道这是您的女人,是我痴心妄想,不知好歹了。”男人忙着赔罪,还主动提出把今天所有的花费记在他账上。 江承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嗤,让他滚。 披在肩上的外套带着浓浓的烟酒味,刚披上来的时候,时绿就想挣开,却忽然感受到了一道熟悉的视线。 酒吧暗处的某个角落,有人正沉沉地注视着她,视线似沉重,又似轻忽。 时绿打消了挣扎的念头,任由江承隔着外套,半揽着她的肩离开酒吧。 走出门,微凉的夜风吹来,震耳欲聋的声音被关在门后,那道熟悉的视线也消失了。 她毫不犹豫地挣掉外套,抱臂站在一旁,跟他拉开距离。 “不是,你这也太无情了吧?利用完我就扔?”江承表情夸张。 时绿态度冷淡,桃花眼透着凉意,语气漫不经心,“我没让你来。” “行,我自愿的。”江承依然笑着。 时绿转身,往停车的地方走。 她今天来得晚,停车场已经满了,就把车停在了其他地方。 江承跟在她身后,回想起刚才的事情,还有些心有余悸,“我是真没想到,你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发起脾气这么凶。” 说抄起酒瓶就抄起来了,一般男的都没她这么狠的心。 而且他还记得刚才看到的,时绿那个冰冷渗人的眼神。 她拿着碎酒瓶的手稳得不行,完全没有一点犹豫害怕。 “柔弱?”时绿觉得可笑。 她从来都跟这个词没关系。 “这次你那个散打冠军朋友没在,我送你回去吧,”江承说道,看出时绿想拒绝,他忙说道,“我带了司机,你这个点叫代驾,还得等一段时间才能走。” 时绿沉默,算是默认了。 江承让自己带来的司机开时绿的车,他跟时绿一起,坐在后排座位上。 “雁来云湾。”时绿报上地址。 车窗开着,吹了会儿冷风,又没了之前酒吧的那种氛围,江承顿时清醒了不少。 他忽然觉得,跟时绿结婚好像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她这么狠的女人,要是哪天自己惹了她,被她拿刀砍了都有可能。 江承开始后悔,怪自己刚才色迷心窍,非要让自己司机送她回去。 他有些后怕地往旁边挪了挪位置,“那个,我觉得,我们可能还是适合做朋友。” “嗯。”时绿闭着眼睛,不太想搭理他。 江承大大地松了口气。 时绿在回想刚才的事情。 感受到角落里那道视线,她立刻就往那边看了一眼。 虽然只是一瞬间,虽然光线很暗,她还是认出了他的身形轮廓,那人是许宿野。 在她的印象中,他从来不会来这种地方的。 果然人总是会变的么。 时绿坐在车里,吹着风,酒劲上来,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 车开到雁来云湾停下,时绿还在睡。 现在江承眼里的时绿就是个美人蛇,漂亮又危险的疯子,会眼也不眨夺人性命那种。 谁知道她包里有没有装着刀子,他不敢叫醒她。 - 许宿野今天来酒吧,是为了谈工作。 听到酒瓶碎裂的声音,所有人都在往那边看,他却没什么好奇心。 直到同桌有人说了句:“那个穿黑裙子的女人长得可真漂亮,是小明星吧?” 黑裙子。 许宿野下意识望过去。 看到时绿单薄的背影,他立刻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把同桌的其他人都吓了一跳。 可还不等他过去,就已经有人先他一步,把自己的衣服脱了,盖在时绿身上。 时绿没有拒绝。 许宿野像是被钉在原地,再也迈不出半步。 他开始耳鸣,脑子里嗡嗡作响,周围的所有声响都消失不见。 他就那么站在黑暗中,默默看着他们。 等时绿跟那个男人离开,他才恍然回过神。 再次追出去,已经不见了他们的人影。 他没心思再谈合作,回去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说了声“抱歉失陪”,就拿上西装外套离开了。 他不知道要去哪找时绿,只能在她家门口等着。 他不知道她今晚还会不会回来,也不敢去想。 - 时绿睡了一个多小时才醒来。 她轻轻晃了晃脑袋,回想起了之前的事,桃花眼中的惺忪睡意很快消失。 转头看向旁边,江承正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 他习惯性地往时绿这边扫了一眼,见她醒来,身子很夸张地一抖,立刻坐直身体,“你醒了。” “谢了。”时绿没跟他多寒暄,直接打开车门下了车。 江承也从车里出来。 司机早就下车,在旁边等着了。 时绿锁上车,头也不回地上楼。 江承头一次因为她的忽视而松了口气。 走出电梯,眼前一片漆黑,走廊里的灯好像忽然坏了。 时绿不在意地继续往前走,却在准备开门的时候,忽然被人用力握住了小臂,力道大到仿佛要把小臂骨头给捏碎。 那人穿着一身黑,刚才就那么站在旁边,一动不动,毫无气息。时绿又喝了酒,注意力不太集中,所以才没能及时发现。 她下意识甩了下手臂想要挣扎,却被那人攥得更紧。 他滚烫的体温从背后靠过来,混着沉稳的木质香,干燥的火石味,以及浓烈的烟草味。 时绿仅凭气味就认出了他。 她眯起眼睛,带着醉意喊出一句:“许宿野。” 这一声好像刺激到了那人,他的动作更加粗鲁,抓着时绿的手臂用力一带,反身把她抵在一旁墙上,手臂折起压在头顶。 一片黑暗中,他纷乱的鼻息在她耳畔,出口声音沙哑滞涩。 “好玩吗?” 作者有话要说:下本开《再敢骗我》 程半梨最喜欢骗人。 她说,每个月都会回来看他。 但她半年都没来一次,秦燃只好自己去找她。 她说,如果他考上A大,就做他女朋友。 等秦燃考上,却听说她已经有了男朋友。 小奶狗一次次被骗,最后变成小疯狗的故事:) 坏姐姐X小病娇 姐弟恋,差两岁。 第14章 仰望 时绿被许宿野突然的动作惊到, 大脑有一瞬的空白,没能第一时间回答。 她短暂的沉默让身前男人的情绪更不稳定。 许宿野左手握着她的两只手腕,另一只手用力钳住她的下颌, 气息纷乱,“时绿,说话。” “你先放开我。”时绿不喜欢这么被动的局面,更不喜欢被人压制着。 许宿野像是疯魔了一般,听不进去她除了回答以外的其他话, 掐着她下巴的手又加重力气, 哑着嗓子重新问了一遍,“我问你,好玩吗?” 时绿也恼了, 干脆放弃挣扎。 下巴上的疼痛多少让她清醒了些,混着冰凉的夜风,本就不多的醉意更是彻底消散。 “你发什么疯。”她皱起眉。 “回答我。”许宿野眼瞳漆黑,丝质黑衬衣领口微松,有些凌乱。 他的耐心已经快要耗尽,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 时绿勉强能看清许宿野的表情。他的眉心皱在一起,眼神凶狠, 薄唇抿直,像是恨不得把她撕碎。 “当然好玩,不好玩我为什么要玩?”时绿勾起红唇,漫不经心地笑着反问。 许宿野松开握着她下颌的手, 却在下一秒,毫无征兆地掐上她细嫩的脖子,虎口不断收紧。 他眼角泛起红, 死死盯着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时绿,看着我一次又一次在你面前跪下,你是不是很得意?” 漆黑的眼睛像是照不进半点光亮,他如同一头被折磨了无数次的困兽,疯狂地想要逃脱。 时绿没有挣扎,被迫仰着头,桃花眼微微眯起,感受肺部的空气一点点被挤压,剥夺,溺水般的窒息感不断涌上来,将她紧紧裹住。 她可能也疯了,居然觉得这样濒临死亡的感觉还不错。 在她眼前开始一阵阵发黑的时候,许宿野还是松开了她。 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肺部,时绿到底是抵挡不了身体求生的本能,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呼吸,喉部有种被撕裂的灼烧感,每次空气经过都像是有粗糙的砂砾滚过。 再次直起腰,时绿看向许宿野,依然笑着,眼里还带着因为呼吸不畅泛起的生理性泪水。 “是啊,我很得意。” 许宿野在黑暗中待的时间更久,视线也比她更清楚。 时绿肤色极白,脖子上的红痕迟迟没有消退,可她还在笑,笑容病态又疯狂,像是笃定了他不舍得下手,又像是真的希望死在他手里。 她这样得意地笑着,无疑是对他这么多年因她而遭受的痛苦的最大嘲讽。 他们之间,他永远都是卑微的那个。 是他毫无底线的爱,才让她有恃无恐,高高在上。 许宿野的所有怒气都在一瞬间泄去。 这样的局面是他一手促就,他又有什么资格生气。 半晌,他双手用力攥住时绿的肩,附在她耳边。声音很轻,气息微弱,痛苦又绝望:“我真想跟你一起下地狱。” 时绿亲昵蹭了蹭他的脸,像是情人间那般低语:“好啊。” 许宿野不再说话,只是趴在她肩头,静默地盯着她细嫩的脖颈。 想咬上去,很用力地咬。 想让她的鲜血沾满他的唇。 想让她疼,让她永远记住他。 可就像她笃定的那样,他舍不得她死。 她对他一点都不好,还一直玩弄他,可他还是舍不得她死。 走廊的窗户开着,冰凉的夜风灌入,月光却照不进来。 这一方天地像是被单独分割出来,在许宿野心里,跟地狱也没什么两样。 过了很久,黑暗中传来一道很低的声音:“你怎么这么坏?” 他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委屈不解,恍惚间还能听到哭腔。 死守着的情绪一旦有了个细小的缺口,剩下的情绪顿时如同泄洪一般,争先恐后地奔涌出来,再也阻拦不住。 时绿感觉到,有冰凉的液体落在她肩上。偏头看去,却只能看到他垂下的眼睫,漆黑纤长,半遮住眼睛。 许宿野用力抱住她,脑袋埋在她颈侧,声音颤得厉害,又脆弱得让人心疼,“姐姐,你在意一下我的感受好不好?哪怕就一次。” “我也是人,我也会疼。” 时绿温柔地回搂着他的腰,轻轻拍他的后背。 她心底被触动,也像很久以前那样喊他:“阿野,我们复合吧。” 许宿野喉咙微哽,酸涩的疼,缓了很久才得以重新开口,他的语气固执却并不强硬,反倒透着祈求,“四年前的事,我想要一个解释。” 时绿动作僵住,声音很淡,“我不想说。” 时绿感觉到,身前的胸膛开始剧烈地上下起伏,环着她的手臂更加用力收紧,他高大的身躯都在颤。 “姐姐,你说,说什么我都信,只要你解释给我听,我什么都答应你。” “我求你了。” 通过这些身体上的反应,时绿能分析出,许宿野现在应该很痛苦。 可她心里却毫无愧疚,她没有同理心,无法跟别人共情,更体会不到他的感受。 时绿是天生的刽子手,可以毫无负罪感地,处决别人的一颗真心。 处决完以后,她甚至可以无视一地的鲜血淋漓,温柔地劝他:“为什么非要执着于这件事?让它过去不行吗?” 那是她人生中最灰暗的一段日子,她不想把这些事说给他听。 她的可怜和脆弱,可以让全世界的人看到,唯独他不行。 许宿野心中的希望一点点熄灭。 他闭上眼睛,喉结滚动,“只要你说清楚,我什么都依你。” 时绿沉默,最后给出的答案却是:“你知道我不喜欢说谎。” 所以还是不愿意跟他说真话。 许宿野不明白。 他们一起度过了十二年,有什么秘密,是她一定要瞒着他的。 四年前,他们争吵的起因是怀疑,可最后分开,其实跟那件导_火_索没什么关联。 事后,时绿去洗澡,许宿野不小心看到了她的手机消息。 ——“你口红落我家了,我开车给你送去?” 许宿野心里不太舒服,但并没有太多怀疑。他一直很信任她。 只是时绿之后的态度,开始让他觉得不对。 从浴室出来,见他拿着她的手机,时绿表现得很紧张。 她防备地看着他,冷声质问:“你看我手机干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她打断,“别动我手机。” 时绿黑色的卷发微潮,她没吹头发,而是拿走手机坐到落地窗边,摸出一支烟,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 她的神情隐藏在白色烟雾后面,看不真切,只能看清一双桃花眼清澈,像是被冰水浸过。 在原地犹豫很久,许宿野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你口红落在谁家了?”毕竟是这么暧昧的事情,不说清楚,始终是心里的刺。 时绿看向窗外的繁华夜景,避而不答,当没听见。 许宿野抿紧唇,又想起了其他事情。 “你不是今天才从国外回来,你先去见了别人,是吗?” 时绿从不说谎。可今天他问她是刚从国外回来吗,她没回答,他本以为是默认的意思,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这重要吗?”时绿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只想让他尽快闭嘴。 说来可笑,许宿野当时的第一反应十分荒唐,居然是帮她找借口。 “或者,你确实是今天才回来,但你朋友不知道,所以才会说开车给你送过来,是这样吗?” 那时的他跟现在一样,只要她肯解释,他都信。 她说什么他都信。 如果那时,时绿哪怕稍微顾及一下他的感受,说一声“是”。 不管是真是假,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相信她。他们也就不会分开。 可时绿却说:“你别问了。” 等于间接承认了,她根本不是今天才回国,也不是一回来就来看他。 许宿野脊背发寒,整个人如坠冰窟,却因为不想被她抛下,逼着自己尽量不去怀疑她的忠诚,“你哪天回来的?之前去哪了?” “你是回家了吗?” “时绿,你说话啊。” 死一样的沉默,逼得许宿野几近崩溃。 明明他们才做过最亲密的事情,明明刚才她还攀着他的身体,说他身材更好了。 她到底有多狠心,才能说变脸就变脸。 被问烦了,时绿敷衍地说了句:“我有必要事事都跟你报备吗?” 许宿野哑口无言。 到这一刻,他才忽然发现,他在时绿心里毫无地位。 他只是她的玩物,玩物没有资格过问主人的事情,主人也不会在意玩物的感受。 许宿野眼睫轻颤,喃喃道:“你真的爱我吗?” 时绿食指微动,抖落烟灰,沉默以对。 “这些年,你甩了我那么多次,每次都是我求你回来。后来高中毕业,你不告而别,到现在都没给我一个解释。” “你根本不爱我是不是?” 她依然不肯开口,却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你不爱我,为什么又来招惹我?” 时绿头疼得快要炸开,口不择言说出一句:“我闲着犯贱行吗?你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就分手啊。” 许宿野坐在沙发上,陷入沉思。 沉默良久,他红了眼眶,嗓音沙哑:“好,我们分手。” 他走的时候,她甚至没看他一眼,毫不留恋。 他们这次一分开,就是四年。 四年后,时绿想逼他复合,却还是不肯给他一个解释。 - 收回思绪。 许宿野不再执着于真相,选择退而求其次,用最后一丝力气卑微地求她:“你说谎骗我也可以,只要你愿意解释给我听。” 他紧紧抱着她,稀薄的黑暗中,他侧脸轮廓瘦削凌厉,点漆般的眼瞳,眉骨微沉。 在时绿面前,他卑微到了极致。 只要她能稍微在意他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他都愿意留在她身边,继续当她的狗。 可她连说谎骗他都不肯,他的感受在她心里一点也不重要。 时绿只想让他做一个听话的机器,不让他去想,她不希望他探寻的那些事情。 时绿松开环着他腰的手,微微退开半步。 她勾住他的脖子往下带,像以前一样,主动吻上他的唇。 黑暗的走廊里,许宿野睁着眼,沉沉看她,却并没有回应她的吻。 时绿觉得自己像是在亲吻一个死人,他嘴唇冰冷,眼神黑漆漆的很瘆人。 许宿野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眼里已经没了半分波澜,像是一潭死水。 他推开她,滚烫的心彻底冰凉。 “时绿,这样的游戏,我玩够了。” 许宿野没有回家,他转身离开。 漆黑空荡的走廊里,只剩下时绿一个人。 就像过去的很多年那样,她总是会被抛下。 总是只剩她一个人,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摸索,磕碰,却找不到一丝光亮。 - 会被许宿野抛下,完全出乎了时绿的意料。 跟之前他态度模糊的拒绝不同,这一次,他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毫不留恋地转身走了。 相似的场景,几乎是瞬间就唤醒了那些深埋在记忆里的,她体会过很多次的被抛弃的恐惧感。 绝望和恐惧没留给她喘息的机会,排山倒海一般朝着她压过来。 那一刻对于她来说,无异于整个世界毫无预兆地崩塌。 她所有的自信和笃定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在时绿跟许宿野相处的过程中,一次次试探他的底线,确认他是否会离开这种行为,完全是无意识的。时绿自己都没发现,她一直有这样病态的行为。 看到许宿野明明很痛苦,却依然不愿意离开她,能让时绿得到很多安全感,以及极大的愉悦。 可他一旦离开,那些辛苦建立起来的安全感就会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愧疚,后悔,甚至还会忍不住对他心生怨恨。 时绿是那种扭曲又反反复复的性格,觉得许宿野好的时候,她可以给他摘星星摘月亮,甚至愿意死在他手上。 可一旦他做了让她不开心的事情,哪怕事情很小,也会在顷刻间,摧毁她对他本就不多的爱意。 时绿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蹲在地上,抱着膝盖,脊背被硌得生疼。 她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试着代入许宿野的视角,去想这件事。可她生来缺乏同理心,体会不到他的感受。除非亲身经历,否则怎样都无法理解。 时绿对许宿野长久以来的执念,很大一部分,其实都来源于他对她近乎偏执的爱。 可被他一次又一次拒绝之后,时绿开始不确定,许宿野的爱,到底有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纯粹而极致。又或者,一份无望又痛苦的爱,是不是真的没人能永远坚持下去。 许宿野不是她的救赎。 他也不是永远都不会抛下她的那个人。 时绿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 在黑暗中待了很久,回到家,刚打开灯,灯光差点刺得时绿流出眼泪。 她拿出手机,毫不留恋地删除了许宿野的所有联系方式,然后开始收拾东西。 这场持续了十二年的互相折磨,是时候结束了。 - 年少时的梦里,时绿经常梦到同一件事,所有细枝末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正在进行最后的练习,忽然被带队老师告知,外面有人找。 看到门外等着的时文远和徐双,她先是一愣,随后就是浓浓的惊喜。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不是说公司忙没空过来吗?” “工作哪有陪你参加比赛重要?不用有太大压力,得不得奖都无所谓,你在爸妈心里是最优秀的。” 所有同学都看到,一向冷淡的时绿,难得露出浅浅的笑。 可比赛结束,时绿才知道,爸妈并不是特意来陪她参加大提琴比赛的。 哥哥学校组织了一次游学,正好在她比赛的城市。 他们是来陪哥哥的,看她只是顺便。 这样的情况发生过无数次。 他们总说爱她,却总是一次又一次让她失望。 说是精挑细选给她买的礼物,但哥哥的礼物永远比她的用心。 说是对孩子要求不高,只要快乐就好,但只有哥哥努力做到同龄人中的最好,他们才会露出欣慰的笑容。 说是更偏爱她,但她说自己要学金融,都会被误以为要跟哥哥争夺家产。 …… 既然并没有那么爱她,何必虚情假意。 时绿这辈子最恨说谎,最恨伪装出来的爱。 所以即便知道,只要撒个谎就能留住许宿野,她还是不愿意这么做。 她希望他能放下执念,他们重新开始。 可既然他不愿意,那就分道扬镳。 - 决定跟许宿野彻底了断后,时绿当天晚上就搬离了雁来云湾,暂时住在酒店。 像四年前那次分开一样,她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 她总是会想起很多回忆,过往岁月里,为数不多的记忆深刻的片段,都被许宿野占据。 但只要一想到他最后把她一个人留在了黑暗里,所有回忆里的他,都会瞬间变得面目可憎。 从前那个身上带着清冽的阳光和皂粉味道,总是会默默跟在她身后,不管她做什么都不会离开的少年,最后还是不见了。 时绿这人很极端,事事都追求极致。 如果不能忍受她恶劣的性格,没有做好一辈子不离开她的准备,就不配说爱她。 第15章 仰望 争吵完那天, 许宿野从家里出来,开车去了另一个地方。 凌晨,夜空黑蓝无星, 他开到一座灯火通明的圆塔附近,把车停在树下的阴影里,坐在车里默默抽烟。 时绿会对他的反应预估错误,是因为,在时绿对他的驯化过程中, 他也在无意识地驯化时绿, 让她同样离不开他。 四年前,答应跟时绿分开,除了一时间接受不了她根本不爱自己这个事实以外, 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对时绿性格的了解。 许宿野知道,如果不让她自己疼一次,她永远不会知道,她随口的一句“分开”,对他伤害有多大。 所以他刻意忽略她的消息, 故意不去联系她。 现在,就像时绿认定了许宿野不会找新女友一样, 许宿野在度过冲动期,逐渐冷静下来之后,也认定了时绿不会找其他人。酒吧里那些,只是做给他看的而已。 所以他才敢跟她谈条件, 希望她能给他一句解释,不管真假。他只是希望她能试着爱他。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时绿,可这次还是低估了她的冷血程度。 她那么狠心, 就算他真的跪在她面前祈求,她也绝不会有半点心软吧。 毕竟她曾说,有次差点想杀了他。 时绿每次心情不好,都喜欢坐在落地窗前,这是她很多年前养成的习惯。 初中的时候,她经常坐在落地窗前,远远地往外看。 因为坐在那里,能清楚地看到别墅大门。 如果时文远和徐双回来,她能第一时间发现。 可三年里,她等到家人的次数很少。大多数时候,从黄昏等到夜晚,等来的只有黑暗和失望。 他默默站在她身后,陪着她。 印象中,他从没见过时绿哭,她就像是天生不具备这个功能。 不管发生什么,都能面无表情地应对。 升入高中的暑假,他母亲的身体好了许多,他也从时家搬了出来。 他走的那天,时绿没出来送他,而是一个人站在楼上的落地窗前,眼神空洞地盯着他。 那段时间,时绿的爸妈总是不在家,她就不吃东西,骨瘦如柴,大而冷的眼睛嵌在眼眶里,有种恐怖的美感。 他莫名觉得心慌,着急地跟母亲说想留下,却被拒绝。 车子开走,他从后面窗户里费力地往楼上看,拍打着玻璃,说要下车跟她告别。 那时他母亲还以为他只是舍不得时绿,没让停车。 只有许宿野自己知道,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没能在那个时候拉她一把。 后来他总是梦到那一天,梦到时绿冲破窗户,从楼上坠落,瘦弱的身子摔得面目全非,鲜红的血洇透地面。总是没有笑意的眼睛也像琉璃一样,摔得粉碎。 他被母亲带到了老家,没办法回去看她,直到假期结束才回去。 回到祁城那天,他一个人在家,正在收拾东西,时绿忽然找上门,背着黑色的书包,脸上还带着奇怪的笑。 他惊喜极了。可时绿进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却是将他扑倒在地,张嘴,狠狠地咬他的脖子。 她以前喜欢欺负他,但从不会让他受伤,这是第一次。 时绿咬得很用力,疼痛瞬间就传递到大脑。 许宿野感觉到有液体流出来,濡湿的感觉很恶心,然后他闻到浓郁的铁锈味。 他下意识想推开时绿,但在碰到她的身体之前,最终还是停住了手。 外面是闷热的夏天,刺耳的蝉鸣。 他躺在地上浑身是汗,剧烈地喘着气,盯着天花板,任由她发-泄,撕-咬。 身上的疼痛很清晰,但更清晰的,却是心中的后悔愧疚。 他一声声说着对不起。 她却咬得越来越用力,像是恨不得从他身上扯下一块肉。 他的指甲扣紧地面,指尖泛起青白,很努力才能克制住把她推开的本能。 听到楼道里传来的熟悉脚步声,他说:“我妈妈回来了。” 时绿暂时醒过神,拉着他躲回他的房间。 进门以后,他把门反锁上,伤口还在往外流血。 母亲喊他的名字,他说他在学习,不让她进来打扰。 时绿死死盯着他,眼神带着恨意,唇角还染着血。 他帮她擦掉唇边的血,给她倒水,让她漱口。 然后脱了上衣,告诉她咬别的地方,别咬脖子,会被看到。 时绿却没再咬他。 她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冷静下来,帮他擦去血迹,动作温柔。 他微弯着腰,轻声向她解释,说他那天想下车,但是车一直没停。说他暑假被带到老家,没办法过来。 他问她,暑假都做了什么,她不答。 他问她为什么穿长袖长裤,她还是不回答,他却已经猜到了答案。 他告诉她,以后会一直陪着她,让她不要受伤。 之后,她动了他运动裤的绳结。 他知道,她想确认,确认他是否还像以前一样,心甘情愿做她的玩具。 他顺从又安静,咬着牙,没发出一点声响。 最后,他看到她弯了弯唇,如释重负地笑着,像是某样重要的东西失而复得。 他喘着气,也跟着笑。 年少时,他对时绿的感情很复杂,懵懵懂懂的情愫以外,更多的是一种特殊的情感。 父亲刚去世那段时间,母亲情绪不稳定,有好几次都想自-杀。 所以还上小学的他只能暂时休学,每天都几乎不敢睡觉,一直听着隔壁房间的动静,生怕哪天一觉醒来,就会变成无父无母的孤儿。 后来母亲突然病倒,住进了医院,临走前拜托亲戚给时文远打电话。 于是他住进了时绿家里。 因为从小就性格内向,许宿野的心思很敏感,渐渐发现了时绿跟其他小孩的不同。 她很多变,又善于伪装。 她冷血,缺乏同理心,很多时候简直像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可这样冷血的她,会在他无声喊她“姐姐”的时候,回来救他。 被时绿欺负玩弄,虽然有时会让他很难堪,但也给他带来了实现自我价值的满足感,以及特殊的安全感。这是以前他从未体验过的感受。 他救不了父亲,也救不了母亲,但是他好像可以救时绿,可以让时绿高兴,让她去窗边的次数少一些。 父亲和母亲都想离开他,但是时绿离不开他,他们应该会一直待在一起。 时绿说,她的世界是黑色和红色。 他的世界是白色和灰色。 她让他看到了鲜活。 他让她看到了纯粹。 他们是刚好互补的两个人,必须攀附着彼此才能生存。 他终于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他灰暗无用的人生,好像就是为了她而存在。 所以那些年,他对她百依百顺,只要她能开心。 这种复杂的情感,后来长大了,渐渐被爱所取代。 许宿野却依然把时绿当成生命的唯一意义,这一点很多年都没有变。 后来有一次,时绿喝醉了,告诉他。 那次暑假,她去找他的时候,书包里装的都是什么。 刀子,打火机和绳子。 他不知道她的话是真是假,但他一点都不怕。 他的命早就是她的了。 - 许宿野在车里枯坐半夜,烟一根接着一根,车里被缭绕烟雾填满,苦涩的烟草味刺鼻。 他眼睁睁看着,前方高塔的灯光熄灭,天边渐渐泛起淡蓝的光,车窗上的露水蒸腾消失,空气中的凉意也一点点被温暖取代。 小贩们推着车出来摆摊卖早餐,空气中很快就充斥着包子油条的味道。 很多祁城一中的学生从这条路走过,随手买点吃的,边吃边去学校,然后在门口被教导主任拦下,吃完才能进去。 许宿野闭上眼睛,脑海中,时绿站在窗前,目送他离开那一幕怎么都挥之不去。 他开始后悔,不该一时冲动离开她。 他不像以前那样对时绿百依百顺,不是因为他不够爱了,恰恰是因为他的爱越来越病态疯狂,已经到了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地步。 爱就会带来欲望,就会让他近乎渴求地希望,她能跟自己一样深爱。 所以他无法忍受她不爱他,这比杀了他还痛苦。 可他还是太着急了,不该逼她那么紧。 不爱他,她并没有错,都怪他不够好。 想通了这一点,许宿野打开车门下车,走在这条熟悉的街上,走在一群穿着熟悉校服的学生中间。 他停在一家店门口,排了会儿队,买了时绿以前爱吃的包子,然后回到车上,开回雁来云湾。 路上他还在想着,他们之间不至于走到这个地步。 时绿不愿意说,他可以等,等她愿意告诉他。 时绿不爱他,他也可以等,等她慢慢爱上他。 十二年都等过来了,何必急这一时。 在楼下,许宿野不知为何突然开始心慌,下意识加快脚步。 可等他来到门口,却发现,时绿已经走了。 心顿时就空下来。 - 又一次接到家人电话,时绿刚上完课,正踩着金黄的银杏叶往办公室走。 寒暄过后,那边终于进入了正题。 “绿绿,你跟江承接触得怎么样了?” 时绿顿了顿,然后说:“嗯,还好。” “我和你爸的意思是,要不然你们先把婚订了吧?” 时绿停下脚步,眼睫轻颤,沉默。 “妈妈也知道这样有些太快了,但是家里遇到了一些困难,需要江家的帮忙。所以……你放心,只是订婚而已,最后会不会结婚,还是看你个人的意思,妈妈不会逼你。” “你挑个有空的周末回家一趟吧,你爸给你买了辆新车,你应该会喜欢的。” 微凉的秋风乍起,地上的银杏叶打着旋儿升起,树上的叶子摇晃着落下,有一些落在她头顶,肩上,发梢。 时绿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一动不动。 很多路过的人,都忍不住看向驻足在原地的她。 甚至还有人摸出手机拍照。 时绿表情空白,眼神也有些涣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最终,她对电话那边说:“好。” 挂断电话,时绿盯着树上丑陋的树疤出神。 光洁的银杏树干,如果没有这些奇奇怪怪的树疤,应该会更好看吧。 时绿有时候会想,如果不能给她最好的那一份爱,不如干脆不要对她好。 这样不上不下的好,既不能让她得到足够的安全感和幸福感,又不能让她狠下心,跟家里彻底一刀两断。反反复复的来回拉扯,才是最让人痛苦的折磨。 晚上回到酒店,时绿一直失眠,头痛欲裂。 最后实在受不了,她在黑暗中坐起身,用力扯了几下头发,点了几瓶酒。酒送到以后,她没开灯,坐在落地窗前默默喝酒。 她想起了曾经跟许宿野一起,在别墅里度过的那几年。 那时为了抵抗孤独,她对他做过很多过分而疯狂的事情,不管她做什么,他都忍着,强撑着对她笑。 他对她好到什么地步呢,她以前差点以为他有受虐倾向,不然怎么会喜欢上一个对他一点都不好的人。 许宿野却说,他不是受虐狂,只是希望她能开心。 他说,她开心比他的命都重要。 时绿越怀念从前的许宿野,就越恨现在的他。 嘴里的酒忽然就沾上了温热的咸味。 她就那样一直喝,一直喝,喝到醉死过去,靠着冰凉的窗户睡着。 第二天醒来,嗓子又涩又疼,眼睛也肿,只好戴上墨镜出门。 等红绿灯的间隙,觉得车里闷,时绿放下了车窗。 却总觉得有人在看她。 随意扫了一圈,只看到一堆贴了车膜的车窗,没发现认识的人。绿灯亮起,她轻轻踩下油门。 她不知道,在她开车离开后,旁边车道的人立刻就追了上来,却因为中途被公交车挡住,没能追上她。 许宿野没去公司,手机几乎快被打爆了。 他像是完全没听见,又像是完全不在意,唯一想的事情就是找到她。 可他在附近找遍了,最后还是失望而归。 直到停下车,后知后觉的疼痛和无力感才渐渐传遍全身。 接下来的几天,许宿野每天都在同一时间等在这里,却再也没碰巧遇到她。 这次重逢,他故意没去了解时绿的生活。 到这一刻他才发现,抛开那些巧合,他们的生活没有一点交集。时绿不希望父母知道他们的事,他没办法从长辈那里打听到她。 他完全不知道到哪里去找她,他把她弄丢了。 - 那次之后,许宿野很久都没再见到时绿。 他不知道她去了哪儿,对面的房间一直都是空的。 他试着给她发消息,打电话,最后都石沉大海。 像高中毕业那年一样,她突然就消失在了他生命里。 有次他半夜又梦到她冲破窗户,重重跌落,醒来来不及反应,立刻下床,来到对面门口。 却在抬手想要敲门的时候突然清醒,她已经走了。 在梦里,时绿问他为什么要抛下她。 他说他没有,他永远不会这么做。 就像是为了惩罚他的离开。 下一秒,她忽然露出讥讽的笑,然后撞碎玻璃窗,像只薄薄的蝴蝶,轻飘飘地从空中落回地面,却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立刻就炸开了一团火焰一样的血。 许宿野的心脏像是被用力攥住,也像是被拽入漆黑的沼泽深处,连呼吸都变得费力。 之后再听到有关她的消息,是从别人那里偶然听闻,她要订婚了,家里安排的联姻。 第16章 仰望 跟时绿同办公室的两个人明显感觉出来, 时绿最近的状态很不对劲。 她以前虽然也孤僻傲慢,但不会像现在这么奇怪。 丁颖私下里跟朋友吐槽,说时绿现在看上去, 就像是一个失去了所有希望,决定破罐子破摔的疯子。 那天,丁颖走路太急,不小心碰到了时绿的东西。 时绿没说话,抬眸, 极为平静地看着她, 很瘆人,像是鬼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没睡好,她眼睛下面有一片浅浅的青痕, 眼里有些红血丝。 丁颖本来还想跟她聊两句,对上她这个眼神,立刻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不好意思啊,对不起。”她连声道歉。 直到时绿手机忽然响起,她低头看手机,丁颖才悄悄拍了拍胸口, 赶紧离开。 云三冬给时绿发来消息,约她出去玩。 时绿拒绝了。 云三冬:【帽帽, 你最近怎么都不出来玩了?】 时绿:【忙事情。】 云三冬:【你跟那个谁有进展了吗?】 时绿:【我要订婚了。】 云三冬:【卧槽,进展这么快!】 时绿:【跟江承。】 云三冬懵了:【啊?】 时绿:【先不说了,有点忙。】 云三冬:【好,你先忙, 有空了随时找我。】 关掉手机,时绿并没有忙事情,而是心不在焉地翻着书。 她很多天没好好休息过了, 但奇迹般地并不觉得困,反而思维异常活跃,有种在燃烧生命的奇异感觉。 - 这天晚上,时绿跟家人一起参加慈善晚会,来出席的都是祁城本地的大家族和企业家,各个行业的都有。 时绿很少在这种圈子里露脸,回国后这是头一次。 要不是来参加宴会,她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家出事的消息,已经在圈子里传遍了。 多荒唐,她自己家出了什么事,她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时绿在这种场合露面少,为人又冷傲,不屑于跟人玩拉帮结派那一套,站在这里就显得有些孤僻。 有个小团体早就看她不顺眼,其中一个女人举着酒杯过来,看似和善,实则特意过来落井下石。 “时大小姐真要跟江少联姻啊?可我听说,江少花心风流,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如果是真的,那大小姐也太委屈了。” 这时候喊时绿“大小姐”,嘲讽的意味很足。 时绿睨她一眼,微微挑了下眉,明明不是很夸张的动作,却自然的带着盛气凌人。 她嗤笑,“不知道真假,你说什么?” 立刻就将找茬的人顶了回去。 时绿被家人暗示了几次,不得不主动去找江承。从那些女人身边经过的时候,她听到有人说她傲,听到有人说时家都快没落了,看她还能得意多久。 她全当没听见。 江承也被逼着跟时绿相处,他们两个避开众人,单独待在三楼的露天阳台。 “我跟我爸妈解释过很多遍了,两家合作就合作,没必要非得联姻,可他们都是老古板,非说不联姻关系不稳固。我呸,婚姻法都变了,他们的想法还停留在过去呢。” 因为这事,江承没办法趁着这次宴会,光明正大地约人,心里自然不爽。 说完,他看了眼时绿,又想起她那天,随手砸酒瓶的冷血模样。 阳台露天,栏杆也不高,这女人要是发疯把他丢下去,摔个残疾也是有可能的。 江承立刻补充了一句:“你别误会,我不是看不上你,只是单纯觉得咱俩不合适。” “嗯。”时绿双手搭在栏杆上,随意应着,明显不想跟他说话。 秋天的晚风很凉,她只穿了件抹胸黑裙,却像是失去了对温度的感知,只顾望着远方出神。 黑色卷发被风吹起,一张精致的雪白脸孔完全暴露在夜色中。 江承后背抵着栏杆,随意搭着小臂,偏头看她。 方才没怎么注意,以为时绿浓妆艳抹。这会儿仔细一瞧才发现,除了眼下多涂了一层粉,她的妆其实很淡,只是因为美得太有侵略性,才让他误会。 时绿这样明艳大气的长相,完全不需要靠浓妆撑气质。 她身形窈窕,腰肢掐得很细,穿的又是鱼尾裙,跟美人鱼还真有些相似之处。只是她现在的眼神太过于空和远,给人一种难以靠近的距离感。 江承知道,时绿就算是美人鱼,也是会吃人那种。 可能是繁星下,跟美人单独待在露天阳台吹风的氛围太好。 江承忽然觉得,虽然时绿人是狠了点,但只要自己不惹怒她,应该不会有事。 他心思渐渐活跃起来,转过身,同样面对着栏杆。然后试探着伸出手,想帮她把一捋发丝从唇角解救出来。 就在这时,楼下忽然传来了一阵热闹的动静。 时绿身形微动,江承立刻收回手。 “怎么了?” “应该是那几个大人物来了吧。” “大人物?” 江承惊讶,“你不知道?” 时绿微皱起眉,没再问。 楼下的热闹持续了好一阵子,应该是很多人都在套近乎。 等没那么热闹,江承说下去拿酒,先离开了。 时绿以为他待够了想溜走,并没在意。 她从包里摸出一支细长的女士烟,熟练地点燃。 - 被那些人缠得烦了,许宿野找了个空挡来到三楼,想安静待一会儿。 他想去阳台上抽支烟,刚走过去,远远地看到一个纤瘦的背影。 熟悉的背影几乎在瞬间,就牵扯出了他这段时间以来,藏在心底的所有痛楚和后悔。 他盯着她,看得出神。 她的背很薄,白皙的蝴蝶骨形状突出,手臂也纤细。 夜空下,她就那么静静站在那里,指尖夹着一抹红光,稀薄的白色烟雾很快被风吹散。很久之后,火快要烧到手指,她才想起来摁灭烟头。 她拿着烟头,转过身。 鞋跟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抬起头看到他的瞬间,时绿下意识挑了下眉,很快就恢复淡漠。 只是因为这么一错神,她忘了把烟头丢进阳台上的烟灰缸里。 时绿眼神懒散,腰背笔直,姿态依然骄傲。 她朝他的方向走来,目的地却不是他。 很快,她就走到了他身旁,脚步却未停。 只有她身上的清甜香气,在主动向他靠近。 她的其他,全部将他无视。 错身之际,许宿野用力握住她的手腕。 他手背青筋凸起,整个手都在颤。 时绿停下脚步。 她懒得挣扎,甚至没施舍他一眼。 “你要订婚了?”他语气有些急切。 时绿懒懒“嗯”了一声。 “为什么不来找我?”许宿野胸前剧烈起伏,气息不稳,嗓音压抑。 时绿漫不经心地弯起唇,转身看向他,出口的话语丝毫不留情面,“找你?不是说被我玩够了吗?” 过去的十二年里,许宿野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清醒地认识到—— 从来都只有他离不开时绿,时绿却可以轻而易举地离开他。 他被她冰冷的目光刺得心中一痛,下意识松开手。却在看到她要离开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从背后把她揽入怀中。 “来玩我啊。” 还不等时绿继续出言嘲讽,又听到他的低声祈求:“……别找别人。” 他的体温从背后贴过来,胸膛温热坚硬。 这一刻,他放下所有骄傲,毫无保留地奉上一颗真心,彻底在她面前跪下。 时绿轻笑,缓缓在他怀里转过身,下巴微扬,桃花眼直直盯着他,看他眼底的祈求。 上次许宿野有底气跟她谈条件,是因为认定了她不会选择别人。 可这一次,他没这样的底气,也怕她永远离开他。所以他注定被时绿牢牢地掌控在手里。 时绿终于如愿以偿,逼得他放弃自尊,如此卑微地求她,挽留她。 可那日被抛下,始终是心里的一根刺。 许宿野微低着头跟她对视,衬衫领口变得凌乱。他脸色苍白,下颌绷紧,漆黑的眼一瞬不瞬地看她,眼里还泛着红。 虽然身高占优势,可他看她,永远只能是仰视的姿态。 那日他身上尚存的不驯,在此刻都消失不见,只剩下认命一般的乖顺。 他环着她腰的力道很大,几乎要把她的腰勒断,像是生怕一松手她就再一次消失不见。 许宿野小心翼翼低下头,想去触碰她的唇。 时绿偏头躲开,很快看到,他眼里出现明显的慌乱。这成功取悦了她。 “不怕疼了?”这是在嘲讽他那日说的话。 笑着开口的同时,时绿拿着还没完全熄灭的烟头,对准他的心口,慢悠悠地凑近。 江承跟几个公子哥说笑着上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们很有默契地噤声。 时绿对这种危险的游戏格外上瘾。 从前是为了试探许宿野会不会离开,这次是单纯地觉得好玩,想玩他,想看他疼。 想像初中那样,把心里所有的扭曲和阴暗,都发泄在他身上,一直一直折磨他,直到他再一次离开她。 他这次又能坚持多久呢?时绿认真地思考这个病态的问题。 许宿野像是没看到时绿的动作,手沿着她的脊背上移,猛地用力把她彻底拉入怀里,贴得严丝合缝。 烟头在他心口的位置狠狠烫了一下,然后掉落在地。 他闭上眼睛,用尽全力抱住她。 他没有哭,气息却因为心中的疼痛而轻微抽搐,“怕,但没你更疼。” 时绿微怔了一瞬,很快回过神。 “你觉得……”她的手指在他被烫到的地方轻点,“我还会给你机会吗?” 许宿野像是感受不到疼痛,嗓音沙哑,低声下气地道歉,“对不起。” 江承一众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出言打扰。 时绿在这时候,看到了后面站着的江承。 “放手。我订婚了。” 许宿野抱得更紧,神色有些慌乱,漆黑的瞳仁写满了祈求,“别跟别人订婚。时绿,跟我结婚,别跟别人。” 时绿正准备拒绝,话到嘴边,却心思一转。 最后她笑着点头,“好啊,跟你结婚。” 跟他结婚,再离开他。 这样他应该会很痛苦吧。 丁颖之前跟别人嚼舌根,时绿听到了。 她觉得丁颖说的很对,现在的她,确实是个不管不顾的疯子。 她不好过,也不想许宿野好过。 当初是他主动来救她的,为什么还没把她救上来,他就要抽身离开? 既然如此,那她也要拉他下来,拉他下泥沼。 作者有话要说:前两章大改了,建议回看,不然可能看不懂 第17章 仰望 听到时绿的回答, 许宿野瞳孔收缩,第一反应是不敢置信。 他漆黑的眼沉静地盯着时绿,甚至不敢问出一句确认的话。 “明天就去领证。”时绿挑起眉, 凑近他耳边轻声说。语气漫不经心,像是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说完,她看到许宿野的眼睛一点点亮起,好似突然被天大的惊喜砸中。 三楼的灯光偏暗和暖,愈发衬得许宿野眉眼温和, 白净斯文, 是很无害又英俊的长相。白皙的耳垂因为她的气息,而泛起一层薄红。 就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的午后,阳光很暖, 时绿把他拉到教室窗帘后面,在他耳边低语。 然后那个寡言优秀的少年红着脸低下头,一手放在她颈后,轻轻吻上她额头,动作比夏天的风更温柔。 许宿野不愿意去想,时绿为什么突然答应跟他结婚。 他只想赶紧把这件事定下来, 免得她后悔。 许宿野紧紧抱着她,气息因为过快的心跳而变得纷乱, “好,明早八点就去。” 时绿被箍得有些呼吸不畅,挣了两下,没挣脱他手臂的禁锢。 “先放开我。” 许宿野小心翼翼地松手, 却依然离她很近,伸手就能碰到的距离,这样才能让他有安全感。 他微低着头, 眼睫垂下,无比专注地望着时绿,眼神黑而深,也很温驯。 因为刚才的拥抱,他向来一丝不苟的黑色衬衫难得出现褶皱。 心口的位置,被烟头烫了一下,留下一块显眼的灰色烟痕,怎么看都跟平时的他很不一样。 “这件事不要让别人知道。”说完,时绿就下楼离开了。 许宿野本想跟上,想到她最后那句话,最后还是止住了脚步。 江承等人看向重新恢复漠然的许宿野,热情地上去打招呼,之后各自散开。 有几个公子哥趁这个机会找上他,谈起合作的事情。 时绿没想跟江承解释,反倒是江承主动找她说起这件事。 “你怎么跟许总认识的?” “偶然。”时绿不想说太多。 “你家遇到困难,怎么不找他帮忙?”刚才那一幕,把江承和其他人都吓了一跳。 都说律晔老板行事低调,为人冷淡,还真没听说过他跟哪个女人走得近。 刚才他居然那么失态地抱着时绿,态度甚至称得上是卑微,着实奇怪。 “嗯?” “你有律晔科技的人脉,你家智能医疗系统的事情要解决还不是轻轻松松?” 时绿当然不知道原因,随意应付。 甚至在江承说出来之前,她都不知道,自家出问题的是智能医疗系统。 之前时家做的是传统医疗行业,现在整个行业都在走下坡路,不得不寻求突破。之前听爸妈提起过,家里公司在智能医疗系统上投入了很大一部分精力和资金。 如果这个系统不能及时上线,被其他公司抢先,对时家的打击是巨大的,怪不得爸妈这么着急。 时绿找到家人,问为什么不让许宿野帮忙。 徐双和时文远的表情有些尴尬,但都不愿意多说。 时绿心下了然。 估计是在她出国这几年,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 宴会结束,许宿野想送时绿回去,被她拒绝。 他知道,她只是不想让他知道现在的住处。 “明天你会来吗?”分别的时候,他站在车前,这么问她。 “当然。”时绿说完,就升上了车窗,扬长而去。 回到酒店,她先去跑了个澡。出来已经将近凌晨了。 跟以前一样,时绿失眠睡不着,需要借助酒精。 醉后躺在床上,半梦半醒间,时绿梦到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那是在她很小的时候,小学二年级。 她不爱说话,脾气大,学习一般,被班里另一个女生带头孤立。 只有一个很调皮的男生跟她一起玩。 那个男生很奇怪,喜欢虐待小动物。 时绿看到过,他故意把猫扔到很高的地方抛下来,也见过他故意折断蜻蜓翅膀。 看到这些场景的时候,时绿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也不会觉得那些小动物很可怜。她那时起,就已经表现出跟普通孩子不太一样的一面了。 她懒得动手,所以就只是在一旁,默默看着。 后来她把这些事情写进日记里。 还在后面写,觉得那个男生好笨,他想欺负这些小动物,把它们关进漆黑的小盒子里就是了,那才是最狠的折磨。 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读了这篇日记,她和那个男生都被叫了家长。 男生的父母知道自己孩子做了这些事,立刻带他去医院检查,最后查出来那孩子是有些人格上的问题,带他去治疗了,还转了学。 时绿却没去医院。 她在家里休息了一个星期,一个人。 哥哥小时候身体不好,总生病,爸爸妈妈一边忙工作,一边要去医院照顾他。 时绿不喜欢除了爸妈以外的亲人,所以总是她一个人在家里,只有保姆按时来给她做饭。 回到学校之前,她问妈妈,她要去医院检查吗? 妈妈说生病的是哥哥,过段时间再带她去医院检查。只是后来一直都没去成。 于是时绿在家里待了一个星期,后来回到学校,别人都喊她“小怪物”,还有人往她水杯里撒粉笔末,在她本子上画蛇,说她跟蛇一样冷血,没有同情心。 那些孩子们在主持自己以为的正义,并没发觉自己成了施暴者。 时绿知道爸妈很忙,还要照顾哥哥,从没跟他们说过这些,小学那几年总是独来独往。 升入初中之后,因为开始有喜欢她的小男生,再加上她学会了给别人买东西,送礼物,她的人缘才突然变得好起来。 还有一件很小的事。 有次她跟哥哥吵架,哥哥口无遮拦,说出了她从不知道的秘密。 “你怎么这么烦啊?这个家没人喜欢你,这是我家。” “爸妈根本就不想把你生下来,谁知道你那么厉害,吃了药都没把你打下去。” 那时时绿还很小,并不知道“吃药”,“打下去”这些词是什么意思。时青延也不懂,只是不知道从哪个大人口中听来的,偷偷学会了。 虽然不懂,但时绿能体会到,这句话里饱含的恶意,并且把这句话记在心里,记了很久很久,直到长大后终于明白。 时绿被梦魇缠住,睡得并不好,还不如不睡。 - 第二天,许宿野拿着所有材料,早早地等在民政局门口。 他其实知道,时绿大概率是在耍他,但还是控制不住地心生期待。 从早上八点,等到民政局中午下班。 时绿没有来。 他长相出众,又等在民政局门口,有不少人都好奇地往这边看,还有人拿出手机拍照。 许宿野走到路口已经开始凋零的悬铃木下,犹豫着拨通了时绿的电话。 意料之外的,那边居然接通了。 他以为她不会接。 “时绿,你来了吗?”他久未开口,声音有些嘶哑。 明明知道答案,却还是忍不住心存侥幸。 接电话的时候,时绿正在对着镜子涂口红,她眨眨眼,盖上口红盖子,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懒洋洋的“嗯”。 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含义的语气词,不代表肯定的答案。 “我没看到你。” “因为我没去。” 许宿野瞬间握紧手机,指尖泛起青白,胸腔剧烈起伏。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没有勇气问她会不会来。 不管她来不来,他都会在这里一直等着。 她以前从没说过要跟他结婚,这是第一次。 所以,就算是耍他的,他也愿意等下去。 又从下午两点,等到民政局快要下班。 许宿野一整天滴水未沾,唇有些干,眼神沉寂漆黑。 有人从他身边经过,跟身边人悄悄八卦,“这个人一大早就在民政局门口等着了,到现在都没等到人。” “他这是等人结婚,还是等人来离婚啊?” “还用说吗?肯定是等人来离婚啊。他长这么帅,要是特意来结婚的,哪个女的舍得让他等一天?” “有道理,估计是感情破裂想离婚吧,但是老婆不舍得离。” 许宿野一手撑着树干,微低下头,闭上眼,姿态颓废,笑容苦涩。 重新睁开眼的时候,一双高跟鞋出现在他的视野范围内。 红色的细高跟,脚腕纤细,系带缠绕着白瘦的脚踝,极具脆弱美感。很眼熟。 许宿野茫然地抬起头,就对上了时绿玩味的笑容。 她今天穿的白衬衫,肌肤雪白,明眸皓齿,手里拿着个档案袋。 许宿野顿时愣住,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再愣一会儿,民政局就下班了。” 时绿的话,瞬间把许宿野从怔愣中拉回神。 他握住她的手腕,不管是不是幻觉,都想拉着她进一次民政局。 时绿好笑地看着他的背影,任由他拉着。 - 准备拍照的时候,许宿野嘴唇有些干,就拿纸杯接了杯水。 还不等他喝一口,时绿直接把他抵在墙上,拉下他的脖子,当着所有人的面亲了上去。 她没亲很久,舌尖在他唇上大致扫了一下,就迅速退开。 许宿野却心跳怦然,像是在心里烧了一团火,很久都难以平静。 看到这一幕的人都笑着起哄。 - 从民政局出来,许宿野反反复复地看手里的结婚证,有种身处梦中的不真实感。 说实话,他现在完全没觉得兴奋,只觉得紧张担忧。 因为这份惊喜来得太突然,他不敢相信是真的,生怕什么时候这场梦忽然结束,醒来会痛苦万分。 跟他完全相反,时绿整个人都处于很放松的状态。 回去的车上,她把结婚证丢给许宿野,自己靠着车窗闭目养神。 许宿野打开两本结婚证,看着他们依偎在一起的合照,渐渐红了眼眶。 照片里,时绿勾起红唇,桃花眼微弯,笑容浅淡。 他则显得有些拘谨,目光沉凝,不苟言笑。 车停在雁来云湾。 许宿野轻声叫醒时绿。 时绿被叫醒,心情极差,下意识想摆脸色。 余光注意到前排坐着的司机,最后还是暂时忍下,给许宿野留了面子。 “你要回来住吗?”许宿野问。 “嗯。”时绿揉着眉心。 “昨天没睡好?” 她不耐烦看他一眼,开门下车,不愿意跟他多说的样子。 许宿野抿了抿唇,停顿片刻后,跟着她下车。 回到家,许宿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拍了张结婚证的照片留念,然后把两本结婚证都锁在了保险柜里。 他永远不会同意离婚,这两个证也不会有派上用场那天。 唯一让他感觉奇怪的就是,时绿明明不爱他,为什么突然愿意嫁给他? 而且她没想过要留着结婚证,好像也不打算跟他离婚。 这是他最想不通的一点。 从屋里出来,就看到时绿又躺在沙发上睡了。 许宿野这次没打扰她,帮她盖上了薄毯。然后他坐在客厅的工作台,处理今天来不及办的正事。 这次时绿睡了半个小时就醒了。 她先是看了眼昏暗的客厅,用了半分钟的时间,才回想起自己现在在哪。 一转头,果然看到正忙工作的许宿野。 她没出声,在黑暗中默默看他。 他正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脑屏幕,修长手指时不时敲击键盘,动作很轻。 手边放着杯水,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时绿坐起身,疲惫地靠着沙发,突兀开口:“对门那房子是你的吧?” 许宿野看向她,却因为长时间盯着比较亮的屏幕,猛地转到暗处,看不清她的表情。 “嗯。”他犹豫片刻,还是承认了。 时绿看上去并没有多惊讶,也没有要计较这件事的意思。 她站起身,打开了客厅的灯。 眼前一下子明亮许多。 “你要把东西搬回来吗?”许宿野问。 “嗯,明起公馆805。”时绿把房卡交给他。 “我待会儿帮你去拿。” 时绿挑眉,“你没有助理吗?” “有。”许宿野没解释。 对上他那个眼神,时绿就懂了。 许宿野看着温和斯文,其实本质偏执又小心眼,不愿意让别人碰她的东西。 “让助理去吧,我都打包好了。”碰也只能碰得到箱子而已。 “好。”许宿野这才答应。 “你想吃什么?”他问。 “随便。” “我去做,可以吗?” “随你。” 许宿野放下手头的事情,转身走进厨房。 厨房是半开放式的,声音有点吵,时绿却并不觉得讨厌。 她其实很讨厌冷冰冰的沉默,觉得那样像是待在太平间里。 相比较起来,这种有烟火气的吵闹,才更让她放松。 时绿安静地靠在沙发上玩手机,许宿野每隔几分钟听不到她的动静就觉得心慌,忍不住往她那边看。 第四次看的时候,正好跟时绿来了个对视。 她眼神平静。 许宿野立刻心虚地收回视线。 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停在离他很近的地方。 许宿野动作顿住,心提了起来。 温软的身子从背后贴过来,伴着熟悉的香水味。 “在做什么?”她的声音很温柔,掺了蜜一般。 许宿野背部肌肉收紧,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他乖乖回答:“白灼虾仁。” “嗯。”时绿应下,手却放在了他皮带上。 “再等等,马上就好。” “厨房不行吗?” “行。”许宿野很难拒绝她。 “咔哒”一声,皮带被解开的声音,伴随着锅铲跟锅的内壁摩擦,发出的刺耳声响。 许宿野想关上火,时绿却让他继续。 他只能强忍着,继续做饭,却总是心不在焉。许是厨房温度太高,汗水顺着脸颊滚落,他的眼神持续性地失焦。 时绿好像只是想随便玩玩,并没有要帮他纾解的意思。 饭菜终于端上桌,时绿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许宿野太阳穴青筋直跳,体温滚烫,脖颈附近都泛起一层浅红。 吃饭的时候,时绿一边吃饭,一边饶有兴致地观赏他的窘迫和难受。 “难受吗?”她问。 “嗯。”许宿野垂着眸,嗓音低哑。 “你欲望这么强,四年都没找别人吗?” “没有。” “为什么不找?”时绿明知故问。 许宿野眼睫颤了颤,乖乖承认:“忘不了你。” 他知道时绿最喜欢看他无可奈何的模样,所以他迎合她的喜好,诚实回答。 “永远忘不了吗?” 许宿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掀起眼睫,望着她。 他总觉得她话里有话。 “如果我死了,你也忘不了吗?”时绿说着,还给他碗里夹了虾仁,好似只是随口一说。 可许宿野却莫名觉得心里一揪。 他皱起眉,唇色变得很淡,“为什么这么问?” “随便问问,”时绿说,“吃饭吧。” 许宿野表面若无其事,默默把这件事记在心里。 - 吃过饭,许宿野打电话叫助理过来拿房卡,很快助理就把东西送来了。 时绿让许宿野去她住的地方睡。 晚上十一点钟,他们两个各自洗了澡,躺在床上,中间隔了很远的距离。 卧室没开灯,深色窗帘遮得严严实实,没有半分光亮。 黑暗中,他们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时绿抓住了许宿野的手,然后慢慢移到他身旁,微凉的指尖在他身上游移。 许宿野想回应,可刚要碰到她,就被她推开了手。 他只能继续躺在那里,假装是个没有感情的偶人,任由时绿亵-玩。 她玩了很久,最后却不让他碰,自顾自躺在一旁睡下。 许宿野强撑着起身,说了声“我去浴室”。 之后却被她拉住。 “在这,我要看。”她语气懒散。 许宿野沉默,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要开灯吗?” “要。” 他打开床头灯,在昏暗的光亮中,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既开心又觉得羞耻。 时绿抱着枕头,坐在旁边认真地看,把这当成一场电影欣赏。 “你好像比之前瘦了。” “腹肌很好看。” “没变小。” 她平静的话语让他面红耳赤,最后没坚持多久。 许宿野把床上收拾干净,然后去洗澡。 他回来的时候,时绿已经睡了。 时绿最近很奇怪,有时候困得恨不得睡一整天,有时候却精神不已,好几天都不需要睡觉。 许宿野在她身边躺下,跟她保持二十公分的距离,在黑暗中默默看她。 她好像没怎么变,又好像变了很多。 依然跟以前一样冰冷,傲慢,有着奇怪的癖好。 却总让他觉得哪里奇怪。 今天她为什么会那么问呢?许宿野很在意。 - 午夜雷声轰隆,刺眼的白光劈在窗帘上,将卧室短暂地照亮。 许宿野知道时绿害怕打雷,往她身边挪了挪,轻轻把她抱进怀里。 时绿又陷入了回忆的梦中。 又是她一个人在家,外面电闪雷鸣,她午夜做噩梦醒来,看着漆黑空荡的屋子,以及被闪电投射到窗帘上的狰狞树影,有些害怕。 不知道有谁可以找,就给许宿野发了消息。 时绿:【你一个人在家吗?】 许宿野很快回复:【嗯,怎么了?】 时绿:【没事。】 许宿野:【我来找你。】 时绿:【我给你开门。】 那时许宿野本来已经睡下了 ,却被雷声惊醒。想起时绿害怕打雷,就抱着手机等,想着或许她会需要他。 怕睡着,他光脚站在冰冷的地板上等,果然等到了她的消息。 后来许宿野冒着大雨来陪她,在她的房间留下。 他就那样坐在落地窗边,目光一如既往的温驯专注。像是破败小巷里,雨丝朦胧间,最后一盏昏黄的灯。 他说会一直陪着她,让她不要怕。 她没回话,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过了很久都睡不着,她问他在干什么。 他说在看月亮。 可外面下这么大雨,云层深厚浓黑,哪有月亮。 她这么想着,后来渐渐睡了过去。 即使是睡着,时绿也能感觉得到,许宿野好像一直在看她。 接下来,梦里的场景忽然一转。 时绿发现自己突然出现在一座光秃秃的悬崖上,天空都好似近在咫尺,伸手可触。 头顶一片昏暗朦胧,乌云翻滚,雷声阵阵。 脚下是汹涌波涛,深黑的海,撞击着悬崖,声音沉闷。 梦里的她坐在山巅,发丝被冷风吹乱。 “许宿野?许宿野?你去哪了?” 她边喊边四处寻找,却找不到他的身影,视野所及之处全是漆黑。 之后,时绿走到悬崖边上,费力地往下看,劲风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黑暗中的浪潮,像是一头巨大的野兽,拥有可以吞噬一切的力量。 海水中,有一弯影影绰绰的红色月亮泡在水底,边缘呈现出诡异的锯齿状。 时绿抬起头,却没在天上看到月亮,只有悬崖下,海里才有。 许宿野说要看月亮,是在看海里那个吗? 是要跳下去,才能看得更清楚吗? - 许宿野安静地看着时绿的睡颜,想等雷声停下再睡,以免她被吓醒的时候,他却睡着了。 黑暗中,时绿的手机忽然亮起。 许宿野下意识看了一眼。 池越:【药按时吃了吗?】 如果是其他消息,怕时绿知道了生气,就算占有欲作祟,许宿野也一定不会点进去看。 但那人提到了药,让他很在意。 时绿在吃药吗? 可他完全不知道。 许宿野没怎么犹豫,就用时绿的指纹解了锁。点进消息,发现那个备注叫池越的人,每隔一周都会发来一条:【药按时吃了吗?】 时绿也每次都回复:【嗯。】 许宿野退出消息,把这条消息标记成未读,重新将手机放回原处。 默默盯着时绿看了一会儿,之后,他帮她盖好被子,悄悄起身出了卧室。 用手机手电筒照着,他开始在屋里找药。 时绿的东西还没怎么收拾,基本都放在行李箱里。 药都被放在一个白色的透明塑料箱里,被他轻易找到。 只是药量很多,看上去像是囤积了很久的。 许宿野拿出其中的一个,借着窗外闪电的光,看清了上面的名字。 阿立哌唑口腔崩解片。 他努力睁大眼睛,重新看了好几遍,确认是这几个字。又翻到使用说明那里,看清了这个药治疗的症状。 像是突然被抛进冰湖深处,窜起的寒意几乎让他整个人崩溃,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他半跪在冰冷的地上,大脑一片空白,过了很久才从手脚冰凉的状态中苏醒。 许宿野在药箱里找到了取药单,每周一次,病人名字一栏写的是“时绿”。 她一直有按时取药,但从来不吃。 那一刻,许宿野在心里痛苦地想着。 如果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一个梦该多好。 他宁愿她没有跟他结婚,也不愿意她生病受苦。 许宿野勉强压下喉间的哽意,艰难地完成一个吞咽的动作,然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把所有东西放回原处。 回到卧室的时候,他隐约听到了时绿的声音。 许宿野轻轻应了声,却没听到回应,这才发现,她是在梦呓。 她拧着眉,满头的汗。 “许宿野你不是说看月亮吗?这里好黑。” “月亮呢?哪儿有月亮?” 她的声音很慌乱,是显而易见的无助。 像是无数锋利的碎玻璃扎进心里,许宿野紧绷着的弦忽然就断了。 他颤抖着走过去,紧紧抱住她,闭上眼睛,可还是有冰凉的液体流出来。 “月亮在这里,在这里,别怕。”他哭着说。 第18章 仰望 时绿睡得很不安稳, 虽然不再梦呓,眉心却依然皱着,死死抓着许宿野不放。 许宿野抱着她, 安抚地在她后背轻拍,低声哄她。 时绿在梦里喊他的名字,这让许宿野既高兴又难过。 高兴的是她会梦到他。 难过的是,梦里的他也很没用,没办法保护她, 让她开心。 过了十几分钟, 雷声渐弱,时绿总算松开手,安然睡着了。 黑暗中, 身边的人悄悄下了床。 许宿野关上水龙头,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凌晨时分,外面雨声磅礴,时不时闪过刺眼的白光,照亮洗漱间。 他脸色苍白,瞳仁漆黑, 唇色很淡,额前黑发被打湿, 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水珠,像是雨夜的鬼魅。 半分钟之后,许宿野拿着温毛巾回到卧室,帮时绿擦去脸上的汗。 天快亮的时候, 他又一次解开时绿的手机,在里面装了个隐藏的程序,并记下那个叫“池越”的人的手机号。 他在床的另一侧躺下, 跟时绿保持二十公分的距离,彻夜未眠。 - 睁开眼,梦中的场景还没有消退,依然清晰地停留在脑海中,让时绿有短暂的失神。 准备下床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昨天是跟许宿野一起睡的。 她看向身边的位置,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 是去上班了吗? 时绿并没有太在意,跟往常一样穿衣下床。打开卧室门,忽然听到厨房那边传来动静。 她循声走过去,就看到许宿野忙碌的背影。他在做早饭。 时间仿佛倒退回很久以前,他们还住在她家别墅里的时候。有时她会故意不吃保姆做的饭,非要让许宿野去厨房给她做,他的厨艺就是这么一点点被她逼着练出来的。 时绿没出声,默默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直到许宿野忙完,拿着小煎锅转身,突然对上她的视线。 许宿野猝不及防愣了下,眸光微闪,很快就调整好表情,若无其事,“醒了?” “嗯。”时绿出来之前已经洗漱完,化好了妆,她走去餐桌前坐下。 许宿野坐在她对面,把刚做好的三明治递给她,“小心烫。” 不知道是不是时绿的错觉,总觉得现在的许宿野有些怪异。 他不似昨天那么兴奋激动,取而代之的是平静,让人很不舒服的,很诡异的平静。 她慢慢嚼着食物,食欲不佳,吃了两口就放下了。 “不喜欢吗?”许宿野见状,抬眸看向她,紧张地问。 “嗯。” 不是不喜欢,只是她今天确实没有食欲。 “想吃什么?我再给你做。” 时绿盯着他,故意说道:“你做的我都不喜欢。” 说完,果然看到他抿紧唇,微低着头,被她一句话就轻而易举地伤到。 他把三明治放下,明明不是他的错,他也在道歉,低声下气地,“对不起。” 时绿在按照自己预想好的方式折磨他。 可奇怪的是,她并没觉得多快乐,至少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快乐。 反而只让她感到疲倦。 “我上班去了。”时绿觉得无趣,不想再继续浪费时间。 “不吃早饭了吗?”许宿野看着她,跟着起身。因为动作太急,餐椅跟大理石瓷砖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时绿没回应,自顾自地拿上车钥匙下楼。 许宿野把三明治丢进垃圾桶,收拾好厨房。 之后,他拨通了池越的电话。 说清自己的身份后,池越半信半疑。 “时绿结婚了?” “我们昨天刚领的证。”许宿野沉声道。 时绿离开,他也不用再努力装出无事发生的模样。 现在的他眼神颓废,神情痛苦而挣扎。 许宿野把自己看到的那几个药名以及对应的药量,都告诉了池越。 为了取得池越的信任,从而得知时绿的真正情况,他不得不这么做。 那边沉默了很久,再次开口的时候,池越的语气变得有些激动,“她这样很危险,应该赶紧去看医生。” “先别告诉她。” “为什么?你知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 “如果告诉她,事情只会更严重。” 许宿野说完,池越哑口无言,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 以时绿的骄傲,如果知道自己生病的事情被其他人知道,她肯定承受不住,说不定会做出过激的行为。 双方都在沉默,最后是许宿野率先开口,“她到底怎么了?” “下周你来找我,我当面跟你说。”池越还是对他不太信任,不放心在电话里说。 “好。” 从池越这里暂时得不到答案,许宿野只能带着那些药名去咨询医生,大致对时绿的病情有了了解。 还好不是精神分裂,他稍微松了口气。 许宿野不敢开诚布公地跟时绿说这件事,又实在担心她出事,就偷偷在房间里装了摄像头。 他不敢去想,这件事如果被时绿发现,她会有怎样的反应。 现在的许宿野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让时绿活下去。 她必须活着,怎样都要活着。 - 婚后的几天,每天晚上,都是许宿野来时绿这边睡觉。 但他们只是并肩躺在床上,很少有亲密接触。 最近时绿看上去很疲倦,食欲不振,精神萎靡,整个人都打不起精神,连玩弄他都没兴趣。 许宿野暗自着急,却又不敢让她知道,自己已经知道她生病的事情。 他越来越没有安全感,生怕时绿出事,在她车上也装了摄像头和定位设备。 “我明天送你去上班吧?”吃晚饭的时候,许宿野试探着提出。 时绿正好不太想开车,就懒懒点头,答应了。 晚饭她又是只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许宿野默默收好餐桌,在她身边坐下。 “明天我把你送到哪里?” “祁大。” “你在祁大工作?”说来可笑,他们都结婚了,他甚至还不知道时绿的工作是什么。 怕惹怒她,他平时连打探她的消息,都十分小心翼翼。 “嗯。”时绿懒得多说。 “去床上休息吧?”他想抱她去床上。 “不用,”时绿不耐烦地说完,抬脚在他身上踹了一下,“离我远点。” 许宿野顺从地起身,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他凝望着她,连视线都要很克制,生怕惊扰了她。 晚上临睡前,时绿从冰箱里拿出几瓶酒,坐在窗前默默喝着。 许宿野想劝她,可刚开口,就被她打断:“别烦我。” 他不敢再说。 白天,时绿很少理他。 睡觉的时候,时绿也不让他靠近。 他们明明是夫妻,却比陌生人还要生疏。 许宿野能感觉得出来,时绿是故意对他这么糟糕的,她在惩罚他上次的离开。 在跟池越见面之前,时绿的情况又发生了变化。 具体变化发生在周五那天。 最近都有些嗜睡的时绿,那天却醒得格外早。 她眼睛很亮,眉梢微扬,看上去心情很好。 早饭她正常吃的,没像之前那样食欲不佳。 许宿野送她去上班,她下车的时候,还冲着他挥了挥手。 他以为她情况有了好转,重重地松了口气。 晚上,许宿野去接她下班。 时绿的话比平时多了很多,还跟他分享在学校遇到的事情。 “我有个学生很有天赋,将来肯定能成为出色的大提琴手。” “我今天遇到我们的高中同学了,文书艺,你还记得吗?” 许宿野专心看着前方的路,衬衫袖子挽起,手臂放松地搭在方向盘上,嗓音温和,“嗯,记得,她是你同桌。” “我之前在学校就遇到过她一次,这次又遇到了,真巧啊。” “是啊。” “她说我们班过年的时候,会举办同学聚会,你要去吗?”时绿转头看向他。 “你去我就去。”正好要等红灯,许宿野停下车,趁着这会儿,看向身边的她。 时绿今天跟以往任何一天的她都不一样,桃花眼微弯,唇角一直无意识勾起。 记忆里,他很少看到她这么高兴。 他的心情也跟着变好,漆黑的眼里泛起笑意。 看着前方的倒计时,许宿野心思微动,试探着问:“我们出去吃?” “好啊。”时绿果然答应。 绿灯亮起,许宿野轻轻踩下油门,带着她去了一家法国餐厅。 路上,时绿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树影,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许宿野说话。 “你还记得吗?以前我家附近住着一位老爷爷,他在院子里种了好大一片向日葵。” 他们当初还跟那个爷爷约好,初中毕业的暑假,一起去他家里摘向日葵。只是最后却没去成。 “记得。” “那个爷爷说,种向日葵是为了纪念他去世的妻子,”时绿声音很轻,“许宿野,如果我死了,你也会为我种很多向日葵吗?” 许宿野猛地踩下刹车。 他唇色发白,瞳仁收缩,惊惶万状地看着她,声音都在颤抖,“时绿。” “我开玩笑的。”时绿背对着他,这么说的时候,语气平静。 之后吃饭的过程中,许宿野全程惴惴不安,注意力一直放在时绿身上。 时绿却很淡然。 她也许只是想吓他,许宿野这么想着。 他宁愿时绿真的只是想报复他,也不希望她那句话有别的含义。 晚上回到家,许宿野乖乖躺在她身边。 时绿却忽然过来,温软的身子半压在他身上。 黑暗中,许宿野的呼吸变得有些纷乱,眼眸很亮,专注地看着她。 他屏住呼吸,等着她的指令。 时绿只穿了件丝质吊带裙,很薄,他们之间几乎毫无阻隔,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要做吗?”时绿问。 “要。”许宿野嗓音沙哑,掩饰不住的激动。 许宿野一只手放在她颈后,轻柔地摸索,微仰起头,吻上她的唇。 他动作很轻地顶开她的唇齿,舌尖像羽毛扫过她的上颚,做好了随时会被她推开的准备。 可时绿并没有推开他,她难得顺从。 许宿野反身压着她,把她的睡裙推上去,轻轻亲吻。 “你的呼吸好烫。”时绿笑着说。 许宿野耳根泛红,有些羞窘,“抱歉。” 他以为是自己烫到她了,习惯性地道歉。 快开始的时候,许宿野才忽然发现少了东西。 他的手臂撑在她身侧,线条凌厉,汗水顺着精致的下颌滴落,“没套,我去买。” “没关系。”时绿主动搂住他的脖颈。 “你愿意跟我生孩子吗?”许宿野用手背擦去下巴的汗。 时绿闭着眼睛,含糊应下,“嗯,你快点。” “好。”许宿野漆黑的眼睛亮起,怜惜地在她脸侧亲了亲。 时绿微仰着头,背部没有贴在床上,而是凹出一个浅浅的弧度。 她的碎发被汗水打湿,黏在脸上,出口的声音细碎:“你猜,我有没有找过别人?” 许宿野动作顿住,然后有些情急地低下头,贴着她的唇低声说:“我不想知道,别说。” “你怕了?” “我怕,你别说。” 虽然觉得时绿应该不会找别人,可毕竟他们分开了四年,中间会发生什么,谁也不能保证。 真相对于许宿野来说,没那么重要。只要她不说,他就可以当她从头到尾都只属于他一个人。 时绿桃花眼微眯,红唇弯起,笑得又坏又美。 许宿野没办法在这个时候继续伪装,他深深望着她,眼神痴迷到病态,像是愿意死在她身上。 “原来你还喜欢自欺欺人啊。” “是。”许宿野干脆地承认了。 他们折腾到凌晨才渐渐停下。 许宿野紧紧抱着时绿,心跳如雷,还没完全从亢奋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睡吧。” “不继续了吗?”时绿问。 “还要吗?” “你不行了?”时绿挑眉,完全不在意这句话会不会伤到他的自尊。 许宿野没再回答,身体力行地告诉她答案。 他欲望强,时绿以前却不怎么热衷。 所以他习惯了压抑,她不要了他就停下。 时绿很少像今天这么热情。 许宿野来不及去想原因,迎合她和满足她已经成了他的本能。 - 黎明时分,时绿先觉得累,到了中途,强行让许宿野抽身离开。 他毫无怨言,抱着她去洗澡,然后温柔地搂着她入睡。 其实时绿有点自虐的癖好。 小时候,她每次受伤,都会比普通小孩愈合得慢,因为她总是忍不住去碰自己的伤口。 按压伤口带来的疼痛,让她既觉得怕,又忍不住上瘾。 更重要的是,只有在她受伤生病的时候,才能得到父母短暂的关注。 纵-欲,酗酒,跟她从前一次次按压伤口的行为,并没有什么两样。 明知对身体不好,却还是控制不住。或者说,她并不想控制。 - 时绿这么主动,一开始,许宿野还觉得开心。 可两天后,他心中的狐疑越来越大。 时绿太不对劲了,她表现得过于兴奋,整日失眠,每天睡觉的时间只有三四个小时。 许宿野劝她在白天补觉,她却像是感觉不到困似的,几乎不睡。 他心里没底,再一次拨通了池越的电话,把约定的见面时间,提前了两天。 晚上,时绿突然不缠着他做了,她又变得情绪低落,浑身都散发着倦意。 食欲减退,嗜睡变懒,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许宿野试着跟她说话,很少得到回应。就算回应,基本上也只是三言两语,态度也很不耐烦。 他能感觉得到,时绿并不想理会任何人,她只想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 晚上,凌晨时分,眼看着时绿还没有要上床的意思,许宿野低声提醒:“该睡觉了。” “好烦,你回去吧。” “什么?” “回你那睡去。”时绿皱着眉。 许宿野双手握紧,又重新松开,像是被人在心上砸了一下,既涩又疼。 像是回到了四年前,她对他的态度也像现在这样,变得很快。 最终,他压下心头的所有不适,顺从地应下:“好。” 回去以后,他放心不下,悄悄查看监控。 凌晨两点钟,时绿靠着窗户睡着。 许宿野用密码打开门,抱她上床,帮她盖好被子,然后才离开。 - 时绿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床上,有一瞬间的疑惑,她记得最后是靠在玻璃上睡着的。 可能是喝醉了,记忆出了差错吧,她想。 上午没课,时绿浑身犯懒,磨蹭了很久才起床。 其实她已经很久都没体会过这种感觉了。 时而像是待在云端,整个人都很亢奋,时而又像是跌入深渊,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她知道自己应该去医院,但她对此很排斥,并不想去。 好在她还能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完全被这种状态左右。至于平时对许宿野忽冷忽热,也仅仅是因为,她不想去控制,只想随心所欲地对待他罢了。 而且并不是每天都会这么上上下下,偶尔也有恢复如常的时候,能让她稍微喘口气。 晚上刚回到家,电话响起,时绿看到备注就头疼,犹豫了很久才接通。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父母没再逼她跟江承订婚,说是江家那边主动取消了婚约,但两家的合作好像没受影响。 时绿敷衍两句,挂断电话。 许宿野走过来,似乎有话要说。时绿却在这时候接到了池越的电话,这次没怎么犹豫就点了接通。 他们离得并不远,许宿野轻易看到了屏幕上的备注。 他定在原地,眼神沉凝,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明显。 “我明天就回国。”池越一上来就是重磅消息。 时绿沉默。 “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 “不想看到我吗?” 时绿笑了。 自从她变得情绪低落以后,这是许宿野第一次看到她笑。 联想起之前跟池越的通话,知道池越是个年轻男人,声音年轻又阳光。 许宿野垂下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池越手扶着阳台栏杆,舔了舔唇,“你最近有按时吃药吧?” 不等她回答,他就继续说道:“我明天就回去了,你瞒着我也没用。” “所以呢?”时绿问。 “等我回去,我再跟你好好说。” “如果你只是要说这个,就别来见我。” 池越却忽然说起了另一件事,“咱们两个是同一类人,你想的什么,我很清楚。” 时绿握紧手机,不言。 “你放心,我不逼你,只是想跟你谈谈。” “嗯。” “明天见。” “好。” 挂断电话,看到站在一旁的许宿野,时绿直接忽视他,打算从他身边绕过去。 许宿野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动作并不重。 “跟朋友打电话吗?”他问。 时绿皱起眉,“不用你管。” 许宿野现在已经能区分出她的每一种状态。 现在她既不过于亢奋,又不过于低落,是很正常的她。 亢奋的时候,她就拉着他在床上沉沦。 低落的时候,她就完全不想理他。 现在她不处于两种状态,却也不愿意跟他说太多。 时绿明知他占有欲很强,却还是不愿意向他解释一句。 他在她心里,一点也不重要。 跟以前没什么不同,他依然只是她的玩物。 “我没想管,只是问问。”他态度卑微,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地松了许多。 时绿甩开他的束缚,转身进屋。 许宿野留在原地,深呼吸了几下,眨眼频率有些快。 顿了片刻,他转身跟上去,等在门外。 - 第二天,许宿野跟池越约在了一家很有名的中餐厅。 池越刚推开包间门,许宿野心中就升起了浓浓的危机感。 西装革履,戴着金边眼镜,长相俊朗,唇边带着儒雅的笑容,是很出色的男人。 更重要的是,池越比他更了解时绿。 坐下以后,池越开门见山,先盘问了一番许宿野跟时绿的关系。亲眼见到结婚证,他又当着许宿野的面,委托朋友帮忙在民政局查证。 确定他的身份之后,池越摘掉眼镜,放到一边。 “许先生,幸会。先自我介绍一下,我跟时绿很小就认识了,算是半个青梅竹马。现在跟她的关系应该算得上是,知己,以及她的心理医生——虽然时绿本人并不承认。” 许宿野心里不悦,面上却不显,淡然地跟他套话。 “她会突然选择跟你结婚,是我完全没想到的。” “你什么意思?”许宿野凌厉的视线望向他。 池越轻笑,“在我解释之前,我想先跟许先生说一下,我跟时绿小时候的几件事。” “不必。”许宿野并不想听,他怕自己听了会嫉妒,会控制不住情绪。 “这对你理解时绿的病情很重要。” 许宿野抿了口茶,没再表现出抗拒。 “我呢,小时候有点问题,有虐待小动物的倾向。那个时候,其他小孩都怕我,只有时绿不怕。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跟时绿是同一类人。我们都一样,天生缺乏共情能力,没有同理心……” 池越面带微笑,平静地说着这段过往。 他满意地看到,许宿野捏着杯子的手越来越用力,骨节泛白。 “四年前,时绿被诊断为双相情感障碍。当时我建议她去做个人格障碍检查,但被她拒绝了,所以虽然我一直怀疑……” “等等,”许宿野却忽然打断了他的话,“你说她确诊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四年前,大概是八月份吧。我陪她一起从国外回来,在国内做的检查。” 那是他们刚分手的时候。 所以,他在时绿刚确诊的时候,抛弃了她。 像是一盆冰水毫无征兆地当头泼下,许宿野的手控制不住地发颤。他当着一个陌生人的面,红了眼眶,呼吸变得急促。 池越没理解他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还以为他只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时绿本来的性格就跟正常人不太一样,病情原因,会加重她性格中的反复无常和冷血无情。跟她在一起,你或许会感到很痛苦,难以忍受。就算你受不了也是人之常情,没人会怪你。” “我会劝她再次去医院,建议你重新考虑一下你们的关系。” 第19章 仰望 “我们的事, 不需要你来操心。”再次抬起头的时候,许宿野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沉稳,面容斯文平静, 仿佛刚才的情绪失控只是错觉。 池越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我只是担心时绿。如果你中途受不了而选择离开,会对她造成很大伤害。” “这就是你的职业素养?因为私心插手病人的私事?”许宿野冷声质问。 池越低声笑着,“时绿不只是我的病人,我们的关系, 比你想象中的要复杂。” 他很擅长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来挑动别人的嫉妒心。 “我们的关系,也比你想象中更复杂。”许宿野淡声开口。 他不是不嫉妒,但他不管怎么嫉妒, 都不可能会放弃时绿,更不会被池越牵着鼻子走。 池越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 他静默地跟许宿野对视,无声地较量。 池越不得不重新评判眼前的男人。 池越对许宿野的第一印象,觉得他应该是个独占欲很强的男人。 所以池越故意跟他说自己跟时绿的过往种种,就是为了刺激他。 可现在聊下来才发现,他不止独占欲很强, 还很能忍。 能忍到什么地步呢。 假如时绿出轨了,许宿野大概会嫉妒到去杀了她的情夫, 转头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继续跟时绿生活下去。 排在许宿野心里第一位的是时绿,也只有时绿。除了时绿以外,其他所有事情都要往后挪, 连他自己的感受都不重要。 换句话说,只要能跟时绿在一起,他可以付出一切。 池越没再动其他心思, 把能告诉的一些情况,都坦然地告诉了许宿野。 毕竟他们现在是生活在一起的人,为了时绿好,他不应该瞒着许宿野。 临走前,池越对许宿野说:“我建议你也去看一下心理医生。” “不劳你费心。”许宿野声线清冷,像是料峭的风。 - 当天晚上,池越跟时绿约在酒吧见面。 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跟以前一样,随意询问时绿的情况,然后劝她去看医生。 不出所料,时绿拒绝了。 “为什么不去?” 时绿抿了口酒,“没必要,我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至少,她有情感障碍这件事,没让任何人看出来。 连她的家人和云三冬都不知道。 “擅自停药很危险,这你应该知道。” 时绿垂下眼睫,没说话。 她不喜欢吃药,也不喜欢吃完药之后,那个木讷迟钝的自己。 “绿绿,你只是生病了,就跟身体生病一样,生病了就该去看医生,乖乖吃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这时候,时绿接到了许宿野的电话。 她直接挂断。 他又锲而不舍地打了过来。 时绿示意池越待会儿再说,然后她拿着手机,走去旁边的走廊接电话。 “什么事?”她皱起眉,有些不耐烦。 “抱歉,我把家里浴室的锁弄坏了。”许宿野那边很安静,应该是在家里。 “知道了。” “我请人重新装个锁。” “随你。” 时绿快要挂断电话的时候,许宿野忍不住问了句:“你在外面吗?那边很吵。” “在酒吧。” “你一个人吗?在哪个酒吧?我去接你。” “不用。” “我很担心你。” “说了不用。” 许宿野还准备再说些什么,那边却已经掐断了电话,耳边只剩下忙音。 门外响起门铃声。 许宿野放下手机,让换锁师傅进来。 “卧室和浴室的锁都换了。” 师傅检查了一下门锁,“没坏啊,这不是好好的?” “换个新的。” “行,您要什么样的?” “不能反锁的。” 许宿野记下了家里所有危险物品的位置,并且确保每个角落都能被摄像头捕捉到。 现在,他要把所有的锁,都换成从里面没办法反锁的门锁。 - 从走廊回来,时绿的脸色不太好。 池越明知故问:“家里人吗?” 时绿没回答,而是问他:“假如你恨一个人,会选择怎么报复他?” “那得看我跟他什么关系。” “如果是恋人呢?” 池越想了想,“你确定要听我这个非正常人的看法?” “嗯。” “大概会拼命对她好吧。” 时绿挑眉,“对她好?” “是啊,让她越来越离不开我,在她全身心信任我的时候,给她致命一击,这才算是报复,不是吗?”池越轻晃酒杯,冰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时绿若有所思。 池越继续追问:“你恨上谁了?” “你不认识。” “你确定你是恨他?” 时绿抬眸,清凌凌一双眼,深棕色的瞳仁像是冰雪浸过。 她问:“你觉得我在骗你?” “没有,我只是怕你自己被情绪欺骗。” 对上池越那双笑眼,时绿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我不会被骗。”她这么说,语气笃定。 但她也不打算用池越的方法,因为她没办法天衣无缝地做到,假装对一个人好。 “这个问题你不应该问我,其实你比我更懂。” 时绿愣了下,扯了扯唇,“是啊。” 她是天生的掌控者,玩弄一个人的感情对于她来说,易如反掌。 “晚上你送我回去。” “荣幸之至。” - 门铃响起,许宿野合上电脑,起身打开门。 看到门外的场景,他的眼神瞬间阴沉下来,表情变得很淡。 时绿半个身子都压在池越肩上,身上还披着他的外套。 “是这里吧?”池越笑着问。 许宿野沉默地接过时绿,把她身上的外套丢进池越怀里,冷静自持。 可他这时候越是表现得冷静,越显得刻意。 “谢谢你送我夫人回来。”冷声说完,许宿野单手抱着时绿,另一只手“砰”一下关上门。 池越笑了笑,转身离开。 他就不信,这两个人真能走到最后。 一个扭曲冷血,一个偏执病态,怎么可能走得下去。 时绿闭着眼,被许宿野按住肩,抵在玄关的墙上。 身后的墙壁冰冷坚硬,硌得脊背生疼。 他明知这样会让她疼,却依然这么做了。 许宿野死死盯着她,握住她肩膀的手很用力,“他是你的朋友吗?” “放开我。”时绿轻轻挣了两下。 “你们单独在酒吧见的面?”许宿野气息纷乱,昭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我要睡觉。” “时绿,回答我的问题。” “我要睡了。” 许宿野被彻底激怒,胸膛剧烈起伏几下之后,他突然单手掐住时绿的下巴,半强迫地吻上她的唇,舌尖探入她口中,动作并不温柔。 可时绿居然没表现出抗拒,她主动揽上他的脖子,仰起头配合他。 这让许宿野更加心烦意乱。 时绿平时绝对不会这么乖,她肯定喝醉了。 那么如果别人这样吻她,她也不会拒绝吗? 这个猜测让许宿野一颗心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又在下一秒被投入冰冷的湖水中,反反复复地折磨。 “刚才那个人吻过你吗?”他离开她的唇,眼瞳漆黑,声音轻颤。 “你说呢?”时绿笑着反问。 许宿野呼吸变得急促,不管不顾地把她的裙子推上去,一分一秒都不想等。 现在就要她。 时绿没有拒绝,甚至主动攀着他的身子。 狭窄的玄关,壁灯昏黄,闷热暧昧。 明明在做着最亲密的事情,许宿野的表情却并不温柔,甚至称得上骇人。 他冷着一张脸,薄唇抿成直线,点漆般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时绿,像是恨不得食她的血肉。 时绿根本没醉。 她很清醒,她是故意的。 就连最后,她趴在他肩头,喊的那句“池越”,也是故意的。 许宿野红了眼眶,把她扔到沙发上,用力咬上她莹润的肩头,血珠顿时就冒出来,顺着肩膀往下淌。 鲜活又浓稠的红色,淌在瓷白的肌肤上,尤为刺眼。 时绿下意识“嘶”了声,觉得疼,又觉得有种怪异的,让人战栗的快-感。 之后,许宿野一直咬着她脖子上的软肉,并不算用力,几乎只是含着。天花板上的光被撞得细碎,恍惚间,时绿感觉到,有冰凉的液体落在她颈间。 只是她被迫仰起头,看不到许宿野,也分辨不出,那是泪水还是汗水。 时绿难得觉得愧疚,可这种情绪也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缺乏同理心带来的其中一个影响就是,她的良心也很匮乏,很少有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愧疚的时候。 而且时绿觉得愧疚,不是因为她为自己伤害到了别人而觉得抱歉,多半是因为这件事的后续影响到了她,让她本人尝到了苦头。 就像现在,许宿野动作粗蛮,让她感受到了疼,她才开始觉得后悔,觉得愧疚。 应该没有男人能受得了被戴绿帽子吧,她这么想着。 或许这次,许宿野就会再一次离开她了。 结束以后,许宿野抽身离开。 时绿把裙子放下去,手背轻轻搭在眼皮上遮光,没力气坐起来,只能继续躺着。 她等着许宿野提离婚,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开口。 时绿放下手,转头看过去。 却见他安静地坐在单人沙发里,手肘撑在膝盖上,指间夹着一抹猩红。他抽得很凶,白色烟雾模糊了他的面容。 他的衣服都好好穿在身上,除了衬衫多了些褶皱,以及浅浅的口红痕迹以外,跟平时没什么区别。 “他让你舒服吗?”许宿野突然开口,嗓音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什么?”时绿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让你舒服,还是我让你舒服?” 这完全不像是许宿野会说的话。 即使隔着烟雾,时绿也能感觉到,许宿野的视线正落在她身上,既沉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望过来,带着露水的寒意,最终定格在她身上。 “你疯了?”时绿皱起眉,强撑着从沙发上坐起来。 说完,她就看到许宿野站起身,剩余的半支烟被他随手丢进烟灰缸里。 许宿野在她面前停下,虎口钳住她的下巴抬高,居高临下,声音很轻,“没比较出来?再试一次?” 时绿的挣扎换来了他更加用力的桎梏。 他逆着光,刚好遮住头顶的光线,时绿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高大瘦削,挺拔清隽。 如果不是他的眼神太恐怖,本来应该是很赏心悦目的一幕。 时绿毫不怀疑,如果她的回答不是他想要的,许宿野真的会做出很疯狂的事情。 “我没跟他做过。”她抬眸看向他,犹豫片刻,最后还是说了实话。 除了许宿野以外,她没跟任何男人有过亲密接触。 她受不了别人的靠近。 许宿野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几秒后,冰凉的视线从她身上一寸寸扫过。 他的视线宛如实质,让时绿觉得像是蛇信子在身上流连,头皮发麻的触感。 最后,许宿野松开她的下颌。 他把她散落在沙发上的内衣拿走,平静地转身去浴室帮她洗衣服。 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许宿野对时绿的要求很低很低。 只要她愿意一直留在他身边,他什么苦都吃得下。 第20章 仰望 池越那件事情, 就这么平静地过去了。 许宿野没再提起,好似完全不在意。 只有很了解他的时绿知道,这人只是把所有想法都压在了心底。 她擅长伪装和忍耐, 他比她更甚。 最近这段时间,许宿野基本上每天都会接时绿下班,被不同的人撞见过好几次。 办公室流传开了关于时绿的风言风语。 “这次评优凭什么选时绿啊?每天我跟冯老师加班加点,她倒好,一到时间就走, 也没见工作多努力。”丁颖隔壁办公室的老师私下里抱怨。 “她的水平也就那样吧, 凑巧她带的学生都有天赋而已,又不是她的功劳。” “你们不知道啊?时绿傍上大人物了,每天接送的车不是宾利, 就是劳斯莱斯。估计是哪个大领导吧,别说一个小小的评优了,直接给她评职称都是一句话的事。” 有人看不过去,说了句:“哪个领导行事会这么高调?没凭没据的事,你们别乱说。” 立马被其他人围攻:“只要钱来路干净,人家领导愿意高调怎么了?” “她就是被学校哪个领导看上了吧?她那人脾气大, 性格还傲,能拿得出手的, 也就是那张脸了。” “之前我看她情绪很不对劲,最近又忽然变好了,看来是人逢好事。” 时绿冷淡孤僻,从不参与这些抱团。 下班后那些老师的聚会, 联谊,她也从来不去。 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不再邀请她, 她成了艺术学院老师圈子里的透明人。 本来这些人私下里说什么,时绿是不会在意的。 可有天她刚打算从卫生间出来,正好听到外面传来丁颖跟别人八卦的声音。 “今天送时绿上班那辆车我见到了,起码得八位数,咱们当老师的,一辈子也买不起。” “一样都是老师,咱们还得为房贷发愁,人家都已经坐上豪车了。” “真够不公平的,我觉得这个奖本来该评给丁老师,时绿她一个新来的,凭什么啊?” “所以说啊,人的道德感还是不能太强烈。要想过上好生活,有时候就是得豁得出去,我就是道德感太高了,做不来那些脏事。” 毕竟招老师的时候,没有特意考察过人品,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也不奇怪。 丁颖正跟别人讨论得热火朝天,时绿忽然打开门出来。 看到她,那几个女老师立刻尴尬地噤声。 时绿目不斜视地从她们身边走过,弯下腰洗手。整个卫生间顿时静得只剩下水声。 丁颖以为她不打算计较,悄悄松了口气。 关上水龙头,时绿直起身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抽出纸巾,动作很慢地擦手。 暖黄的声控灯下,时绿表情淡漠,眼里无波无澜。 深秋季节,她依然穿着单薄的黑色裙子,皮肤雪白,锁骨平直,身形纤瘦,像是能被轻易折断的桃花枝,美丽且脆弱。 时绿没看向她们,目中无人的姿态:“凭我在最优秀的音乐学院进修过六年,凭我的论文含金量最高,凭我的学生理论和表演成绩都是第一。不然凭什么?凭你们每天聚在一起嘴碎?” “祁大毕竟是百年学府,艺术学院再怎么差,讲师的门槛也不该这么低。” 时绿从来就不是会给人留面子的人,面对她讨厌的人,更是丝毫不留情面。 那几个人被她说得面红耳热,又没脸反驳。 临走之前,时绿看向之前那个说自己道德感太高的老师,红唇微弯,语气轻嘲:“放心吧,以你的长相,就算放下并不存在的道德感,也什么都不会发生。” 说完,时绿把纸团丢进垃圾桶,转身离开,背影恣意。 在她眼里,好似她们几个人跟垃圾桶里的东西,并无不同。 丁颖还想在背后说两句,其他人却已经没脸再说了。 “行了,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有这功夫不如多备备课。” 回到办公室,时绿收到了云三冬发来的消息。 云三冬:【帽帽,紧急求助!】 时绿:【怎么了?】 云三冬:【你有没有认识的心理医生?我漫画里有个角色想设置成这方面的,但是找不到人咨询QAQ。】 时绿:【有,但他跟普通的心理医生不太一样。】 云三冬:【哪方面不一样?】 时绿:【你问他吧,涉及到隐私。】 云三冬:【好!谢谢帽帽。】 时绿把池越的名片推给云三冬。 池越跟普通的心理医生最大的不同是,他是边缘型人格障碍患者,学心理学是为了治疗自己。 池越曾怀疑,时绿跟他一样有边缘型人格障碍。但是因为时绿不配合检查,所以他也没办法确定。 时绿最典型的特点就是想法极端,对人或者感情,都要求极致。跟正常人不一样,她心里没有中间态,只有两极。 比如她跟许宿野的感情,许宿野没做到极致的好,在她心里就会滑向另一端。 爱他的时候,时绿可以全身心地只对他一个人好,甚至可以把命给他。 可一旦他做了让她不开心的事,那些爱立刻就会转化成同样的恨。 就像现在这样,因为许宿野之前的抛弃,时绿想折磨他,想报复他。 - 这天下班,许宿野比平时晚了半个小时才到。 他今天有个会,虽然提前跟时绿说过了,但看到她,他心里还是有些惴惴。 “抱歉,我实在走不开。”许宿野看向一旁的她,黑眸写满了紧张。 时绿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系上安全带,刚上车就沉默地看向窗外,一副拒绝沟通的样子。 许宿野嘴唇泛白,只能先发动车子。 几次等红绿灯的间隙,他试着跟她说话,都没得到回应。 她越是这样,许宿野心里就越是不安。 他甚至想着,哪怕她骂他两句,也比这样什么都不说好。 忐忑不安了一路,下车的时候,许宿野的后背几乎被冷汗打湿,生怕时绿一个不高兴会提出分开。 停好车,许宿野追在时绿身后,不停地道歉:“对不起,我以后一定按时来接你。” “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了。” 走在前面的时绿忽然停下脚步,他也下意识跟着顿住脚。 时绿转回身,一步步朝着他走过来。 许宿野漆黑的眼专注地望着她,喉结滚了滚,心高高悬起。 走到他面前,时绿冷眼看他,没说话,缓缓举起右手。 许宿野以为她要打他,但并没有躲闪,甚至还微低下头,方便她动手。 时绿看着他这么卑微地低头,忽然觉得有些刺眼。 她深呼吸两下,迅速调整好心情。 最后,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时绿的手落在许宿野领口,温柔地帮他调整了下领带的位置。 他甚至能感受到她指尖的温度。 “领带歪了。”时绿嗓音平静。 她的手即将离开时,被许宿野小心翼翼地捉住,他动作很轻,生怕惹恼了她。 “你别生气。”他低眉看着她,有些慌乱。 “我没生气。”时绿没抽回自己的手,还在他胸前拍了拍,把他衬衫上本就不明显的褶皱拍平了。 许宿野眉间放松,重重地松了口气,然后牵着她的手上楼回家。 到家以后,许宿野去厨房做饭,时绿坐在客厅翻阅论文。 吃过饭,他们两个各自去洗澡。 时绿并没有发现门锁被换成了不能从里面反锁的类型。 晚上睡觉前,时绿喝了杯红酒。 许宿野本来想劝,转而想到劝了她也不会听,干脆就没再开口。 吃药期间是不能喝酒的,看来池越还没说动时绿去看医生。 喝完酒,时绿偏头看向许宿野。 他原本站在暗处,接收到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朝着她走去,最后停在她身边,和她一起站到了昏黄的灯光下。 “要喝点吗?”时绿问。 许宿野正准备点头,就被人拽住领带往前一带,随后,她湿润柔软的唇瓣贴了过来,带着清冽又灼人的酒味,让人上瘾。 他眼睫轻颤,很快反应过来,回应她的吻。 混乱中,许宿野的领带被扯开,衬衫扣子也解开两颗。 他们又一次纠缠在一起,从餐厅到客厅,最后到黑暗的卧室。 时绿没让他开灯,他言听计从。 很久之后,时绿小腿抬高,脚趾紧紧蜷缩在一起,最后慢慢松开。 她忽然推开许宿野。 他被迫离开,再次试着靠近她,却又被推开。 “怎么了?”许宿野用手背抹去下巴上的汗,喘得厉害,嗓音沙哑压抑。 “不喜欢。” 时绿的话像是一盆冷水,顿时把他满腔热血给浇得凉透。 “抱歉,我刚才太用力,弄疼你了。”许宿野立刻低声下气地道歉。 时绿推开他,转身走进浴室。 只剩许宿野一个人留在黑漆漆的卧室,反思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 他不应该那么粗-暴地对她,应该更温柔一些。 都怪他刚才太忘形了。 时绿很久都没出来,这段时间对于许宿野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如同酷刑。 她不必多说什么,一个眼神就能让他从天堂跌入地狱。 时绿终于出来,打开了卧室的灯。 许宿野已经穿戴整齐,走到她身边,“对不起。” “去洗澡,准备睡了。”时绿冷淡地擦着头发,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不再像刚才那样,用厌烦的眼神看他。 许宿野这才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沉寂的眼一点点亮起,“好,我尽快。” 时绿看了眼他高大的背影,很快收回视线,继续擦头发。 她觉得,报复一个人最好的办法,不是拼了命对他好。 而是对他忽冷忽热,忽远忽近,看他在长久的不安中浮浮沉沉。 在他犯了小错之后,故意对他冷淡,看着他一颗心不断下沉。等他的心沉到谷底之时,慢慢将他拉上来,给他短暂的喘息机会,再不断重复之前的过程。 这才是真正的驯化。 - 没平静两天,时绿又陷入了之前的亢奋状态。 跟之前一样,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都睡不着。 她只能通过纵情来消磨掉多余的精力。 黑暗中,时绿抓住许宿野的手臂,转过头问他:“做-爱吗?” 许宿野没回答,直接翻身压在她身上。 他们做了两次,时绿还是睡不着。 可许宿野却停了下来,不愿意再继续了。 时绿打开床头灯,看向他,“还能继续吗?” “你不能做了。” “为什么?” “你身体受不了。” 这几天的纵-欲,时绿的身体明显有些承受不住。 再继续下去,病还没让她怎么样,她的身体就先亏空了。 许宿野本以为,在他这么说了之后,时绿肯定会生气,说不定还会威胁去找别人。 她也确实动了动唇,可最后什么刺耳的话都没说。 这样温和的时绿,着实少见。 许宿野差点以为,她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可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他否定。 过去那么多年,时绿从来不记得。 就连大学的时候,他在这一天给她打电话,也从没听到过她的祝福。 肯定不是这个原因。 时绿背靠着墙,不匀的气息渐渐平静下来。 顿了顿,她忽然问:“许宿野,我对你好过吗?” 许宿野下意识看向她,就见她紧紧闭着眼,额角遍布细汗,花一样的唇瓣颜色嫣红。 “嗯。”他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这个回答。 时绿天生冷漠傲慢,几乎从不对人示好。 但她仅有的好,都给了他。 初中有一次,他感冒了,有些发烧。 他的座位正好在空调下面,冷风直吹,头疼得厉害。 跟他同桌的时绿并没有关心他,但她拿来空调遥控器,关上了空调。 离空调远的同学不太高兴,问这么热的天,关空调干嘛。 时绿说她身体不太舒服。 其他人这才没继续说什么。 有人提出跟她换位置,被她用其他理由搪塞过去。 她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两个关系特殊,所以才用这种方式。 那天时绿的校服外套里面,只穿了一件吊带,不适合脱下来。她穿得厚,许宿野看到她脸颊泛红,出了很多汗。 晚上回到家,吃完晚饭,时绿把感冒药丢在他面前,什么都没说,然后转身上楼。 家里没人,她这么做不是为了给任何人看,仅仅是想这么做而已。 时绿从来不关心他,但她总是会默默对他好。 初中有人欺负他,时绿很少上前帮他解围。但是背地里,她会带头孤立欺负过他的人。 喜欢时绿的男生很多,她人缘也很好,大家都不想被她孤立。 久而久之,就再也没有人欺负他了。 高中的时候,母亲工作忙,来不及给他做饭,他经常随便吃点东西对付,那段时间瘦得很快,还经常低血糖。 时绿让他给她带包子,然后她用保姆精心制作的三明治跟他换。 她还会把别人送的牛奶,巧克力,零食都给他。说是不喜欢收别人的礼物。 可后来许宿野偶然撞见过一次,那些东西都是时绿请别人送给她的,收到后她再假装不喜欢,都扔给他。 “是吗?我想不起来了。”时绿浅浅地弯了弯唇。 记忆里,她的任性伤害过他很多次。 对他好的记忆却几乎一片空白。 气氛就这么缓和下来。每次提起回忆,时绿都会收起身上的刺,对于她来说,那些回忆应该也有很重要的意义吧。 许宿野深深望着她,“你还救过我。” 也是初中的时候,班里组织春游。 老师去领东西离开了一会儿,班里有几个男生开着恶劣的玩笑,把他推下水。 他们不知道他根本不会游泳。 冰凉的水争先恐后往鼻腔里钻,呛得肺部生疼,那种濒临死亡的窒息感到现在都记得清楚。 隔着水面,他看到很多人在岸上大喊大叫,胡乱跑动,却都不敢下来救人。 意识开始涣散的时候,有个娇小的身影跳下来,游到他身边。 他已经记不清那时候时绿长什么样子了,只记得她一向冷清的眼里,头一次写满了着急和恐慌。 她费力地把他往岸上拽,却因为他在极度恐惧下的下意识蹬腿,差点没命。 后来那几个孩子被叫家长,时绿得到了所有老师的表扬,还发了见义勇为的奖。 许宿野知道,时绿不是会见义勇为那种人,不管遇到什么,她首先想到的都是自己。 如果落水的不是他,她绝对不会跳下去。 他向她道谢,向她表示感激,她却并不开心,还冷着脸骂他没用,逼他学游泳。 那时候许宿野发觉,在时绿心里,他好像不仅仅是她的玩物,也不仅仅是她的跟班。 可她到底把他当成什么,他到现在都弄不明白。 他唯一清楚的是,她不希望他死,很不希望。 甚至她宁愿替他去死,也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时绿也想起了那段往事,心里泛起钝而涩的疼,像是强行唤醒某个生锈的零件,很不习惯。 她刚睁开眼,就对上了许宿野的目光。 他坐在床沿,离她隔着大半张床的距离。 因为之前的欢-爱,他衬衣凌乱,眼瞳黑而浓,像是蕴着化不开的墨,鼻骨挺直,嘴唇稍微有些干。 他正对着落地窗的方向,偏着头看她,目光温驯乖顺。 面对她的时候,一边是克制不住的满腔热情,一边是担心触怒她的小心翼翼。 两种情绪总是同时在许宿野身上出现。 时绿忽然觉得,也许她根本不需要费尽心机去驯化许宿野。 他早已臣服于她,任她玩弄掌中。 她也不需要刻意折磨他。 因为他无时无刻不在被她折磨。 从爱上她那一刻起,许宿野就一直在疼。 “你后悔吗?”时绿看着他,不知不觉中,就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她想问,跟她纠缠在一起这么多年,疼痛远远多于欢愉,他可曾后悔过。 也想问,曾经离开她,他是否后悔。 许宿野垂下眼,片刻后,视线又重新落在她身上,“不后悔。” “我还没说,我问的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都不后悔。” 在许宿野说出这个回答后,卧室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这栋楼建在树林里,离马路很远,上下隔音效果又好。一旦屋里没了动静,就会听不到任何声响。 像是突然去到了一片空白荒芜的地方,放眼望去,一无所有。 静得让人心慌。 许宿野看着时绿。 时绿眼神失焦,像是在看向很远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很久,时绿眼里才重新恢复焦距,轻轻叹了口气,说:“你回去吧。” 许宿野有些慌乱,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回对面。” 许宿野皱起眉,喉结滚动,正欲说什么,就听她下一句话,“我在桌子上给你放了东西。” “是什么?” 时绿没再回答。 她挑了件睡衣,转身走进浴室。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 许宿野心知继续待下去也没有意义,反而可能会惹怒她,最后还是犹豫着起身,离开了这边。 回到对面,刚打开灯,他就被客厅桌子上放着的盒子吸引了视线。 那是个四四方方的黑盒子,做工精致,盒子上没有花纹。 空寂的客厅里,其他东西都失去了存在感,只剩下那个盒子,夺取了他所有注意力。 许宿野心头涌上一阵很强烈的预感,忽然就没了勇气过去查看。 他像是被钉在了门口,很用力地盯着盒子。 直到站得腿脚僵硬,他终于鼓起勇气走过去。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盒子下面压着一张纸。 许宿野拿起那个黑色盒子,没了遮挡,纸上字迹映入眼帘。 ——四年前买的,没来得及送给你。 他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隐约猜到了盒子里是什么东西。 他怕是自己想的那样。 许宿野快速眨了几下眼,把盒子重新放回去。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喉结缓缓滚动,又重新把盒子拿在手里,屏住呼吸,颤抖着手打开。 纯黑色丝绒布上,放着一对银色戒指。客厅的光下,戒指光泽流转,内圈的字母隐约可见。 许宿野眼眶泛红,死死地盯着戒指,拿着盒子的手颤得厉害。 心像是瞬间被一只大掌紧紧攥住,酸涩疼痛的情绪很快遍布全身,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四年前买的,没来得及送给你。 因为他们分手了。 在他过生日之前就分手了。 所以没来得及送出去。 如果四年前,他没有答应分手,他们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时绿早就准备好了戒指,是他抛弃了她,留她一个人度过那段最黑暗的日子。 许宿野猛地合上盖子,胸膛剧烈起伏,他痛苦地闭上眼。 可还是有冰凉的液体顺着下巴滴落,无声地撞在白色瓷砖上。 第21章 仰望 时绿从浴室出来, 许宿野已经走了。 她知道自己肯定睡不着,干脆放弃休息,靠坐在落地窗前往外看。 卧室没开灯, 屋里很黑,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情形。 星辰寥落,天空黑蓝,窗外的树林黑漆漆一片,树木之间的间隙被稀薄的月光填满, 淡淡的幽蓝色, 有种空寂而虚幻的美。 时绿对这样的景色很熟悉,年少时,她经常坐在窗前看这样的夜色。 只是那个时候, 许宿野会站在她身后,默默陪着她。 时绿以为这世间的关系是永恒不变的。 他会陪她六年,就会陪她一辈子。 可他最后还是走了。 戒指是她在四年前的暑假买的,本来打算在许宿野生日的时候送出去。 可惜,还没等到他十一月份的生日,他们就分手了。 时绿一直不愿去回想, 那四年没有许宿野的日子。太孤独,太沉重。 像是只有她一个人在漆黑的隧道里前行, 看不见来路,也望不到归途。 所以四年后重逢,她几乎是把许宿野当成救命稻草抓住,中间几次再怎么不满, 最后也都选择了回头去找他。 直到最后那次,他那样决绝地推开她,把她一个人留在黑暗中。 她才如梦初醒。 没有永恒不变的爱, 也没有永远不会离开的人。 时绿一晚上都没睡,却也不怎么清醒,脑子混混沌沌,头疼得像是被人一刀劈开,下一秒就要分裂成两半。 她僵硬地坐着,直到天边泛起青白,空气都透着干净的凉意。 时绿强撑着起来换衣服,洗漱,化妆。 正准备打开门出去,意识忽然回到体内。 这才发现,她依然在地上坐着,刚才的一切,都是假的。 时绿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病情严重的时候,她总会有这种类似于“意识游离在身体之外”的感觉,仿佛暂时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 她一次次尝试,终于在最后一次,成功驱使身体,真正走进浴室,做好了出门前的准备。 十一月二十三号,微风,秋高气爽,空气干燥。 时绿打开门,看到门口跪着一个人,还穿着昨晚的衣服,衬衫领口凌乱。 听到开门的动静,他缓缓掀起眼睫,沉寂的目光在看到她的一瞬亮起。 “对不起。”一晚上没开口,他嗓音嘶哑得厉害。 他跪得笔直,面容憔悴,皮肤略显苍白,眼下泛起淡淡的青色,嘴唇干燥。 时绿面无表情,冰凉的视线随意扫过他,没什么波澜。 “对不起,四年前没能陪你走下去。”许宿野喉间发涩,像是被堵住,刚一开口,眼眶就泛起红,泪水无声落下。 时绿依然平静地望着他,看上去没有任何触动。 她的沉默,让许宿野心中的不安愈发扩大,几乎快将他整个人吞噬。 “姐姐,别离开我,好吗?以后你怎么对我,我都认。四年前犯的错,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犯了。”许宿野直直跪在她面前,仰起头,卑微祈求。 他小心翼翼地抓住她的指尖,但只是轻轻碰着,不敢用力。 没等到时绿的回应,许宿野的气息变得很不稳定,甚至因为紧张和害怕而轻微抽搐,声音颤得厉害,“求你,别离开我。” 从答应结婚起,时绿就做好了离开他的准备。 但离开并不是只有离婚一种方式。 还有别的方式,比离婚更狠。 时绿最终没给出正面回应,只是平静地说:“我要上班了。” “我送你去。”许宿野立刻说,期待地看着她。 “嗯。”时绿不咸不淡地应下。 她丝毫不考虑他跪了一夜,身体能不能撑住,也没有关心他。 就好像只把他当成工具。 但是对于许宿野来说,只要时绿不离开,对他再差都没关系。 这是他应得的下场。他活该。 在冰凉坚硬的地上跪那么久,膝盖本来都已经麻木了,他忽然站起来,那些滞涩的疼痛立刻就传遍全身。 他身形踉跄了一下。 时绿在旁边,冷漠地看着。 去学校的一路上,时绿都没说话,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车子停下,许宿野转头想说些什么,时绿却直接解开安全带下车,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只好把所有话咽下,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才重新启动车子离开。 走进公司大楼,一路上看到他的人,表情都很奇怪。 直到进入位于顶层的办公室,许宿野才突然想到,他忘记换衣服了,怪不得别人都那么看他。 他就那么穿着脏衣服工作了一天,只在下午去接时绿之前,迅速赶回家里换上干净衣服。 - 连着好几天,时绿都不怎么跟许宿野说话。 他们之间的交流,仅仅局限于,他接送她上下班,以及帮她做饭,和帮她发泄过剩的精力。 做最亲密的事情的时候,恰恰是许宿野最痛苦的时候。 因为他完全感受不到她对他的爱,哪怕一点点。 身体的欢-愉和精神上的痛苦完全割裂开,像是把他分成了两个人。 可再怎么难受,他也不敢要求更多。 只要能留在她身边就好。 - 元旦前一天,云三冬主动提议来时绿家涮火锅。 时绿没拒绝。 她跟许宿野提前说了,让他元旦那天不要出现。 许宿野知道,她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所以虽然心里难受,表面上却还是若无其事地答应。 元旦那天,云三冬姐弟俩,还有池越都来了。 平时稍显冷清的家里,顿时有了生气,也显得没那么空荡。 看到鞋柜里摆着的男士拖鞋,池越问了句:“怎么有双男士拖鞋?” 云三冬拿了新的男式拖鞋,放在弟弟和池越面前,压低声音说道:“有点眼色行不行啊哥哥?不该问的别问。” 时绿有洁癖,所以她跟他们三个“涮火锅”的方式是:他们三个人一个锅,她自己一个小锅。 她也不怎么说话,默默听他们说。 跟人相处的过程中,时绿总是显得格格不入,但云三冬一点都不介意,还跟她这样奇怪的人,当了四年的好朋友。 吃完饭,时绿去厨房榨果汁,云六寒进来帮忙切水果。 云三冬发现有个抽屉的螺丝松了,想帮忙拧紧,就问时绿有没有螺丝刀。 时绿告诉她工具都放在旁边的储物间里,让她自己去拿。 云三冬推开储物间的门,哼着歌去里面找。 没过多久,那边就传来了云三冬惊讶的声音。 “帽帽!你家里怎么这么多奇怪的东西?” 时绿动作一顿,这才想起来自己在储物间都放了些什么。 “怎么了?”云六寒问道。 时绿摇摇头,把切好的水果丢进榨汁机里,按下开关,“没事。” “什么奇怪的东西?”池越听到动静,放下电视遥控器,跟着走进储物间。 云三冬站在一个柜子前面,眼睛瞪圆,张大嘴巴,一副被惊到的模样。 他好奇地走过去,发现柜子里放着一个箱子,里面放满了各种各样的工具。 电锯,斧头,凿子,很粗的麻绳……都是很不常见的工具,放了一箱。 “帽帽,你是不是在开发做木工的爱好啊?”云三冬在短暂的震惊过后,很快就自己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时绿没回答,而是问:“找到螺丝刀了吗?” “啊,我忘了,我现在找。”云三冬将这个小插曲抛在脑后,继续在屋里寻找螺丝刀。 池越看着那箱工具,眸光微闪。 他走上前查看,发现东西都很新,应该是最近才买的。 只是这么多工具,不知道用处是什么。 趁着云三冬不注意,池越拍了张工具的照片,发给许宿野。 池越:【时绿家里有这些东西,你知道吗?】 许宿野:【知道。】 池越:【你小心点,我会尽快劝她去医院。】 许宿野:【别逼她。】 池越:【?你是不是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我说真的。】 许宿野:【你别逼她。】 池越:【不要命了?】 这次许宿野没回。 第22章 仰望 云三冬他们离开后, 时绿让许宿野过来。 “储物间的灯坏了。”她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整理资料,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向他。 许宿野停在她身后,了然, “我去修。” 他换了新的灯,洗干净手,重新走回她身边。 “有事?”时绿冷淡地问。 许宿野确实有件事想问。 刚才他从监控里看到云六寒,立刻就认出了他。 为什么时绿会邀请他过来?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些问题不停在他脑海中徘徊,如果不弄清楚, 就会变成一根木刺, 永远扎在他心里。 犹豫半晌,最后还是对时绿的占有欲占据了上风,他忍不住问出口:“之前, 在学校给你送衣服,跟你一起听讲座的那人,是谁?” 时绿动作一顿,视线从屏幕上移开,看向他。 她挑了下眉,声音辨不出喜怒, “你在质问我吗?” “没有,我只是想知道。”许宿野温驯地望着她。眼神像潮湿的火堆, 静默沉闷,给人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你还想知道什么?” 这一次,不等许宿野回答,时绿自顾自说了下去, “想知道我们有没有接吻,有没有做-爱,是吗?” 许宿野站在灯下, 鼻梁挺直,嘴唇微抿。他说:“是。” “我们分手这四年里,我有过多少男人,你也想知道吗?” 许宿野皱起眉。 时绿继续说着:“许宿野,是你自己同意的分手,现在来纠结这个,有意义吗?” 几乎是话音刚落,时绿就后悔了。 她保持着下巴微微扬起的姿势,下颌绷紧,看似高高在上,实则有些虚张声势,胸腔起伏的幅度很大。 时绿不愿意服输,也不想在许宿野面前低头。她并不想承认,其实她很介意当初的分开。 她一直想假装若无其事,仿佛只要这样,就能一直在这段关系中占据主导地位。 她的话无异于当头一棒。许宿野呼吸停滞了一瞬,沉默地跟她对视。点漆般的眼瞳,淡红的唇。 再次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愧疚而自责,“对不起。” 他总是在道歉,永远都在道歉。 但是时绿不想看他道歉。鲜红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时绿不再理会他,转头继续忙工作。 许宿野自嘲地想着,就算是与他针锋相对,也好过忽视他。 夜里,许宿野梦到了时绿跟今天那个少年亲密的场景。 他在一旁看着,目眦欲裂,最后发了疯一般冲上去。 梦醒,他大口喘着气,却发现时绿没在身旁。 仅剩的睡意顿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恐慌。 许宿野正想下床去找她,听到正在靠近门口的脚步声,他重新躺回原处,闭上眼睛装睡。 他能听出来,那是时绿的脚步声,在一点点靠近床。 身旁的床微微凹陷下去。 紧接着,淡淡的酥梨甜香味道凑近他,飘入他鼻间。心跳在瞬间加速,他很担心会被时绿听见。 有什么粗糙的东西被放在了他颈间。 许宿野克制住想要睁眼一探究竟的欲望,尽量保持呼吸平缓。 他感觉到,时绿拿着某种长而粗糙的东西,在他脖子前面比划了两下,最后收回去。 时绿重新拿着那样东西下床,离开。 在她往外走的时候,许宿野偷偷睁开眼睛。隔着化不开的黑暗,他看到时绿手里,垂荡着的半截麻绳。 时绿光脚踩在地板上,踩着静谧的夜,很安静地走向门口。她背影纤细,小腿白瘦,脆弱得像是一折就会断。 许宿野忽然发觉,她好像又瘦了。 顿时就湿了眼眶,强忍着才没落下泪。 - 那天后,时绿没再故意冷着许宿野。跟之前一样,她心情好了就对他好,心情不好了就把他一脚踹开,让他一颗心不停地上上下下。 时绿这次不是故意折磨他,阴晴不定本来就是她的天性。 放寒假之前,许宿野试探着提出,想带她去参加公司年会。 他想把她拉进自己的生活圈,可不出所料,被时绿拒绝了。 时绿也同样没有把他介绍给自己的朋友。 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过年的时候,我们的事……” “不要告诉家人。”时绿知道他要说什么,率先给出了回答。 许宿野沉默地低下头,乖顺应下:“好。” 祁大放了寒假,时绿不再需要每天都去学校,但大部分时间她都不在家。 许宿野偷偷看过她的车的定位,有时是在剧场,有时在酒店。 还有更多时候,是在祁城一中附近。 临近过年,时绿回了趟家。 时青延在过年期间结的婚,许宿野没去参加,只让人送了份礼过去。 时绿在家中住了三天,回来以后,她难得给许宿野好脸色,还给他带了年礼。 “阿野,新年快乐。”看到他,时绿弯起唇,眼眸含笑,笑容浅淡干净。 许宿野已经很久没见她这么笑过了。记忆里,时绿心里永远都藏着事,难得轻松。 他看得痴迷,忍不住走上前,试探着伸出手,轻轻把她抱进怀里。 时绿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推拒,还回抱住了他,下巴搁在他肩上。 许宿野只觉得一颗心都被填得满满当当的。 他们可以重新开始了。他这么想着。 “姐姐,新年快乐。”他声音哽咽,肤色白皙,像很多年前的初雪一样干净。 - 年节期间,高中的组织委员组织了一次同学聚会。 时绿跟许宿野都去参加了。 高中毕业后,时绿从没参加过同学聚会,这是第一次。 她跟许宿野没一起进去,而是一前一后走进热气腾腾的包间。 包间里已经坐了大约一半的人,都是老同学。 时绿觉得面熟,但大部分人的名字,她都叫不上来。 文书艺一眼就看到她,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时绿看了眼被其他人团团围住的许宿野,收回视线,走到文书艺那边。 毕业六年多,大部分同学都变了样,有的同学都已经成家立业了。 有个女人走过来,做作地冲时绿挥了挥手:“时大校花,好久不见啊。” 时绿认不出她,冷淡地点头。 那女人自来熟地坐在她身边,“校花你现在有对象了吗?” 正被人热情围着的许宿野闻言,不动声色地把注意力移向这边。 热闹喧嚣的包间里,他总是能精准地捕捉到时绿的声音。 “单身。”她是这么说的,嗓音甜如蜜,带着漫不经心。 难言的失落涌上心头。 与此同时,刚好有同学问他,“班长,你现在都是大老板了,不会还没谈对象吧?” 许宿野拿起酒杯,垂下眼帘,遮住眼里的神色,淡淡道:“已婚。” 其他人或惊讶,或起哄,包间里顿时闹翻了天。 “卧槽,我这才发现,班长手上戴着戒指呢,真结婚了啊,怎么也不邀请我们这几个老同学?不够意思啊班长。” “抱歉,婚礼还没办。” “我懂了,低调隐婚是吧。也对,要是你结婚的消息曝出去,肯定得是大新闻,麻烦免不了。” 当年的毕业生里,许宿野虽说是事业最成功的那个,但其他人也都找到了自己擅长或者喜欢的事。毕竟当初都是尖子生,考入了最顶级的院校,现在混得也都不差。 极个别混得特别差的,也不好意思来参加同学聚会。 所以整体来说,聚会的氛围很和谐。 许宿野一直在注意时绿那边的情况。 他听到有人说要给时绿介绍对象,也听到时绿回答说“好”。 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席间,有昔日关系好的同学,对许宿野和时绿的事情,稍微知道一点。 他拍了拍许宿野的肩膀,压低声音问:“你跟校花,散了?” 许宿野不置可否。 那人自己反倒说起来了,语气笃定,“我不信你舍得。” 别人不知道,他作为许宿野的同桌,当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尽管时绿对许宿野从来都没什么好脸色,但他依然一颗心都挂在她身上。 高中三年,许宿野说是时绿的舔狗都不为过。而许宿野又恰好是一根筋,认定了某样东西就很难改变心意的那种人,哪能说放弃就放弃了。 “没有。”许宿野说。 “那你刚才不是说结婚了?” “嗯。” 那人渐渐回过味来,笑着跟他碰了碰杯,“懂了。你可算得偿所愿了,恭喜恭喜。什么时候打算办婚礼了,记得邀请我。我偷偷去参加,绝对不乱传。” “嗯。”听着时绿那边已经在加微信了,许宿野眼里没有半分笑意。 从饭店出来,他们拿着各自的校友证,重新回到母校。 每年寒暑假,祁城一中都会对返校的校友开放一个星期,拿着校友证就能自由进出。 时绿一开始还跟昔日的老同学们走在一起,渐渐地,大家就各自散开了。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身边只剩下许宿野一个人。 偌大的校园里,他们并肩走着。 凌晨下了场大雪,学生们放寒假离校,学校里的雪也没人处理。 鞋底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他们两个人谁都没说话,默默走在雪地里。 走着走着,又下起了小雪,落在时绿发间,像是卷发开出的小花,洁白纯真。 许宿野时不时看向身旁的她,把她这一刻的模样深深记在心里。 离高中的教学楼越来越近。 周围的时间在迅速倒退,回到了很多年前。 时绿忽然停住脚,看向西边,被绿网围着的操场。 “要去操场吗?”许宿野问。 时绿没回答,只是远远看向那里。 在她望过去的一瞬间,喇叭里立刻就响起了熟悉的运动员进行曲,声音很吵,传遍整个校园。 学生们打闹着走去操场,在红色塑胶跑道上排好队,准备跑操。 她站在女生最后一排边上,左边就是许宿野。 跑步时带起的风,会把他身上的气息送过来,伴随着蒸腾的热气,充满了朝气蓬勃的少年感。 春夏秋冬,他永远干净,挺拔。 那时,每次跑操拐弯的时候,时绿都会趁机偷偷看他。 看他漆黑的眼,挺直的鼻,微抿的唇。看他额角的汗水在阳光下闪耀,看他锋利的喉结缓缓滚动。 没有人知道,总是身姿挺拔地站在主席台上,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的优等生,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夏天,跑完步回到教室,坐在她后面的许宿野会用本子扇风。 但他每次扇出来的风,最后都飘到了时绿这里。 最后往往是他热得出汗,她却感受不到半分热气。 回忆逐渐消失,时绿摇了摇头,“不了。” 呼出的白色热气很快消散在空气中,没留下一丝痕迹。 一如他们的年少时代。现在想来,除了记忆以外,也什么都没留下。 时绿跟许宿野走进教学楼,在班级门口停住。 前后门都锁着,透过走廊的窗户,能看到他们之前一直坐着的位置。 他们坐在窗边。 下午第三节 课的太阳最刺眼。 三四月的风最温暖。 夏天的夜空最深最蓝。 …… 这些全都是他们一起经历过的。 那时,许宿野的课桌永远是最干净整洁的那一个。 每次他们冷战,许宿野的笔都会恰好掉在地上。 然后安静的自习课上,他用其他笔轻轻戳她的后背,黑眸乖顺地望着她,低声请她帮忙捡笔。 在她弯腰低头的时候,他会用手捂住桌角,防止她碰到。 时绿捡起的笔,笔帽总是夹着张纸条,写着很多对不起。 不管是谁的错,最后都是他先低头道歉。 那时,时绿从来不用去班级后面丢垃圾,有垃圾就随手放许宿野桌上,他会帮忙丢掉。 那时,时绿几乎没做过值日,一直都是许宿野帮她做。 那时,时绿的化学和物理很差,是许宿野帮她总结错题,在晚修下课后追到她家里给她补课。 没有许宿野的高中会是什么样子的,时绿完全想象不到。 他就像是她的影子,无声地跟在她身后很多年。 走过一起上过课的高中教学楼,一起吃过饭的食堂,一起跑过步的操场。 那些本以为早已忘却的记忆,都在这一刻卷土重来。 原来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忘记,只是暂时不记得了而已。 走过九年的回忆,他们最后停在了初中教学楼前面。 “要上去吗?”时绿抬起头,看向楼顶。 许宿野心知她说的是什么地方,低声应下,“好。” 寂静的楼道里,回荡着他们两个的脚步声。 整栋楼都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就像多年前,下午放学后。 六楼通往天台的门关着,门上挂着生锈的铁链,没上锁,轻轻一扯就开了,发出让人牙碜的声响,灰尘一样的黑红色锈迹落在地上。 天台上一片雪白,风很大,很快就吹得时绿鼻尖泛起红。 她沿着天台边缘走了一圈,最后趴在栏杆上往下看,身子探出去很多。 许宿野不知为何觉得心慌,下意识拉住她的手,死死抓住,“别这么往外,危险。” 时绿顺从地离开栏杆附近。 之后,时绿走到墙边,背部轻轻靠在斑驳的墙上。 她看向许宿野,“可以吻我吗?” 有雪花落在她眼睫上,眨了两下,很快就融化。 许宿野像是受了蛊惑,短暂地失去思考能力。他眼眸失神,不受控制地朝着她走去。 最后他停在她面前,逐渐低下头,去寻她微凉的唇,轻轻含住,舔-舐,摩挲。 像是含了块薄冰,很快便化成甜甜的水。 他身姿挺拔高大,身后是冬日的暖阳,洁白的雪,安静的风。 很多年前,他也曾在这里,像这样抵着她,捧着她的脸,小心翼翼地亲吻。 那时,他穿着干净的蓝白校服,身后是刺目的夕阳,橘红的晚霞,聒噪的蝉鸣。 时绿主动踮起脚尖,微仰起头,抱住他的脖子。 她用舌尖顶开他的牙齿,轻轻扫过他的上颚,跟他的气息纠缠在一起,交换彼此的呼吸。 许宿野喉结滚动,熟练地配合她的亲吻。 他一只手放在她颈后,另一只手揽着她,将她整个人都罩在怀里,替她挡住寒风。 良久,他们的唇短暂地分开。 许宿野双手捧着她的脸,大拇指轻轻蹭她的脸颊,一遍又一遍。 他眼里写满了爱慕,像初三那年一样。 许宿野舔了舔唇,气息不匀,声音有些沙哑:“时绿,我们重新开始吧。” “从哪里开始?” “从这里。” 时绿又一次弯起唇,浅浅地笑着,漂亮的眼里都是他的倒影。 她薄红的唇逐渐靠近,最后又贴在了他唇上。 雪静悄悄落下,他们紧紧相拥。 第23章 仰望 晚上, 许宿野明显感觉出时绿的不同。 今天的她格外热情,格外温柔。 平时他们做的时候,很少有交流。 但是这一次, 时绿会在最后主动仰起上身,吻上他的唇。 让人上瘾的甜香味立刻将他整个人包裹。 许宿野的身体小幅度地抽搐,汗水顺着下颌滴落。 他眼睛微眯,手指插-进她发间,舌尖顶开唇齿。 良久, 他们的唇分开。 时绿靠在床头, 弯起唇,笑看着他:“你今天好兴奋。” 许宿野过去把她抱进怀里,在她脸上亲了亲。 “要抽烟吗?”许宿野问。 时绿摇头, “不用。” 她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缓缓开口:“你怀念中学时期吗?” 许宿野颔首,“嗯。” “为什么?” “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怀念。” 说话时,他胸腔的震颤, 也同样传递到时绿耳中。 时绿轻笑一声。 她微低着头,黑色卷发垂落, 许宿野没发现她眼里没有笑意。 “刚开始创业的时候,难吗?” 许宿野喉结滚动,找到她的手,跟她十指相扣。 “难。”他说。 不只是创业难, 更难的其实是失去她。 跟时绿纠缠了那么多年,许宿野早已习惯依附她,作为她的附属物而生活。忽然被强行与她剥离开, 心中的不适应才是最让他受不了的。 “我出国这些年,你是不是跟我家人闹矛盾了?” “算是吧。” “大事小事?” “小事。” “你没试着联系过我吗?” “有过,”许宿野的声音压得很低,喉咙微哽,“但你换了联系方式。” 时绿没再说这件事。 “那你现在开心吗?” “开心。”他们终于能够重新开始,他当然开心。 时绿无声地笑了,“开心就好。” 沉默片刻,许宿野说:“能把那个人删了吗?” “谁?” 他舔了舔唇,犹豫着说:“别人给你介绍的对象。” 他说完,时绿陷入安静,并没有立刻给出回应。 许宿野快速眨了几下眼,在想自己是不是又惹她生气了,心提起来。 在他快要忍不住道歉的时候,时绿把手机解锁,交给他:“自己删。” 许宿野看她一眼,接过她的手机,找到新加的联系人,删除。 退出之前,他看到云三冬给时绿发来的消息:【帽帽,是不是你帮我砸的礼物榜呀?呜呜呜你不用破费啦……】 他关上手机,还给时绿。 时绿把手机丢到一边,懒懒说道:“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许宿野永远都是最能藏事的那个。 明明心里介意得要死,居然还能忍这么久,甚至能若无其事地跟她上床,看她心情好了才敢把自己的想法提出来。 “让我看看你有多能忍。”时绿从他怀里抬起头,冰凉的指尖从他身前划过。 许宿野绷紧身子,嘴唇用力抿成直线,黑漆漆的眼望向她。 时绿最会折磨他。 她最喜欢看他动情难耐,看他因为得不到想要的欢愉而痛苦。 最后,她让他疼了一下。 屋里只有一盏昏黄的床头灯,时绿望着他的眼神过于专注,在光下显得有些冷诡:“许宿野,你要永远记住我。”记住我给你带来的所有,包括痛楚和快乐。 许宿野用手肘撑着床,眉眼低垂,因为突然的疼痛皱起眉,乖顺应下:“好。” 丢下一句“你自己来吧”,时绿下床,走进浴室,把一室暧昧都留给许宿野一个人。 五分钟之后,许宿野换下床单,去另一个浴室洗澡。 他们重新躺回干净的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时绿难得说这么多话,就像是要把这辈子的话都说完。 脑海中突然冒出的这个念头,让许宿野的心跳停滞了一瞬。 不会的,肯定不会。 时绿现在的状态很好,不会有事的。他这么自我安慰。 聊到很晚,他们相拥入睡。 很久都没这么亲密过。 - 第二天,时绿借口回学校拿文件,一大早就出了门。 许宿野每隔半个小时,就会看一眼时绿的车的定位。结果却发现,她的车并不在祁大,而是在往郊外的方向行驶。 很多不好的念头顿时涌上心头,许宿野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下楼,离开公司,循着定位追了上去。 他没开自己的车,而是开了助理的SUV。 离市区越远,路上的车越稀少。 车窗外的景象从繁华的高楼大厦,变成了荒凉的树林和田地。 光秃秃的树影飞速闪过,远方田地里盖着一层厚厚的雪,把庄稼盖在下面。 时绿的手搭在方向盘上,车窗紧闭,车内没开音乐,静得只剩下引擎声。 回家那几天发生的事,不停地在脑海中播放。 哥哥结婚第二天,他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 大嫂出身豪门,跟哥哥门当户对。算是联姻,但也不是完全没感情。 聊着聊着家常,他们说起了公司的事情。 大嫂跟哥哥接触的这段时间里,已经大致了解了时家公司的一些情况。 她是金融学硕士,又管理过自己家的公司,对很多事情都有独到的见解。 爸妈,哥哥,大嫂聊着天。 时绿默默听着,有很多事都听得云里雾里。她全程一句话都没说。 大嫂提到最近时家公司在做的核心业务,却没人接话。 原本氛围融洽的饭桌上,突然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大嫂茫然看了一圈,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小声询问时青延。 徐双和时文远赶紧岔开话题,期间视线从时绿身上扫过。 大嫂顺着他们的视线,看了眼全程都很安静的时绿,隐约明白了什么。 同一个圈子里的,基本上孩子长大后,不管多不成器,最后都会进入家里公司锻炼。像时绿这样,做着跟家族事业完全无关的工作,很少很少。 这其中的关联,其实并不难猜。土 不愧是生意人,他们很快就云淡风轻地带过这个话题,聊起其他事。 大嫂猝不及防对上时绿的视线,对她安抚地笑了笑。 她善意的笑容,于时绿而言,却像是一根刺。让她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时绿忽然发觉,她才是这个家的外人。 她在这个家生活了二十多年,却比不上刚嫁进来一天的大嫂值得信任。 车停在一座山下,时绿下车步行。 有条陡峭的石板台阶通往山顶,时绿今天特意穿的平底鞋,倒是不难走。 她的目的地是位于山顶的寺庙。 寺庙很小,不是旅游景点。每年只在特定的时间对外开放,其他时候,庙里的师父要在里面清修,不许人进来打扰。 再加上山路陡峭,所以来这座寺庙的人并不多,时绿一路上都没看到几个人。 她之所以知道这里,是因为小时候父母带她来过。 那时家里遇到困难,听说这座寺庙很灵,每年过年,父母都会来这座庙烧香许愿。 后来家中果真时来运转,父母再也不需要来这里。 时绿却记下了这个地方,成年后每年都会来。 抵达山顶,时绿额头出了一层汗。 她今天素面朝天,面孔干净白皙,深棕色的眼瞳清澈。穿的衣服也素净。 走进山门的瞬间,心也跟着静下来。 许宿野按照车和手机的定位,一路追过来,沿着山路,也进了寺庙。 走过三重大殿,他看到了正在殿前上香的时绿。 背对着他,她动作轻缓熟练,在一众急躁吵嚷的香客中尤为突出。 许宿野眼中的时绿,大部分时间都是冷漠高傲的,偶尔会露出孩童般的纯真。 但他从没见过这么安宁的她。 上完香,时绿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眼豆睛默诵着什么。 许宿野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这里,躲在暗处默默看着她。 直到过了中午,时绿才站起身,走到大殿前面的许愿树下。 树上零星挂着几条红色的许愿带,跟那些人流如织的其他寺庙比起来,显得有些荒凉。 时绿拿了条许愿带,不用考虑就提笔写下了她的愿望。 七年了,她每年的愿望都是同一个。 即使如此,她还是每年都会来这里,所求的无非是希望愿望能实现得更好。 写字的时候,时绿又想起小时候,跟父母哥哥一起过来的场景。 他们每个人都写了愿望。 但没人的愿望里有时绿。 父母希望哥哥成才,希望公司早日摆脱困境。 哥哥希望自己能快快长大,帮爸妈分忧。 他们都忘了时绿。 最后时绿什么都没写,挂了条空的许愿带上去。 那时有个小僧人问她,是不是不会写毛笔字,他可以帮她写。 时绿摇摇头,说自己没有愿望。 其实是她那时的愿望不想被任何人知道。她永远是高高在上的时绿,不需要祈求任何人的爱。 写完一行字,时绿踮起脚把许愿带挂在树上。 她是相信这座寺庙有灵的,因为父母哥哥的愿望都实现了。 她希望她的愿望也能实现。 挂上许愿带,时绿像是卸下了某个重担,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她最后看了眼大殿中央慈眉善目的菩萨,转身离开。 没人的愿望里有时绿。 时绿自己的愿望里也没有。 - 时绿走后,许宿野从红漆柱子后面走出来,走向那棵许愿树。 不用把许愿带取下来,也可以看到上面的字迹。 字写得工整,一笔一划,认真而虔诚。 时绿的愿望很简单,短短的一行字。 ——愿许宿野平安喜乐。 许宿野仰起头,盯着那条许愿带看了很久,直看得眼睛发涨,发涩,心里也泛起钝痛。 他垂眸,提笔写下自己的愿望,挂在时绿的许愿带旁边,然后追着她下山。 ——要时绿好好的。 佛不必保佑他。 保佑时绿好好的就够了。 第24章 仰望 许宿野跟着时绿的车, 看到她离开寺庙后,又在祁城一中附近停留了一阵。 她没下车,应该只是坐在车里, 看着他们曾一起待过六年的学校。 许宿野把车停在光秃秃的悬铃木下,调整了座椅靠背,手臂随意搭在方向盘上,也远远地看向祁城一中。 现在是寒假期间,学校附近几乎没什么人, 连小卖部和早餐店都关门了。 校门两旁是被门卫铲起来堆在一起的, 脏兮兮的积雪。 东边是一排文具店,书店,再远一点有个超市, 他以前经常去那里给时绿买零食和日用品。 西边则是奶茶店,快餐店。时绿爱喝第二家的柠檬水,半糖加冰。 现在这些店都大门紧闭,门口的雪也无人清扫。 祁城一中的这段记忆,对于时绿来说意味着什么,许宿野并不清楚。 但是在他眼里, 这是他人生中最怀念的一段时光,也是他和时绿之间距离最近的时候。 后来, 他去祁大,她突然出国,他们渐行渐远。 不只是空间上的距离,心上的距离也是。 中学那段时间, 他基本上能猜出时绿在想什么,现在却完全捉摸不透了。 下午三点钟,他突然接到时绿的电话。 许宿野升上车窗, 车里瞬间安静下来。 他看了眼前面那辆黑车,滑到接听键。 “你在公司吗?”时绿问。她声音平静,辨不出喜怒。 “嗯。” “今天几点回来?” “七点钟左右。你回家了吗?有没有吃午饭?” “知道了。” 时绿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许宿野正想着,时绿为什么突然打电话问他几点回家。还不等他想明白,余光就注意到前面的车开始移动。 为了不让时绿发现异常,他特意等了十几分钟才跟上去。 开车回去的路上,时绿给云三冬打了个电话。整 车窗紧闭,手机连接了中控台,车内除了汽车平稳行驶发出的声音以外,只剩下“嘟嘟嘟”的提示音,一下又一下,很有节奏。 云三冬可能正在忙,没接到这个电话。 响了七八声之后,时绿的手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几下,挂断电话,没再继续打下去。 她平静地直视前方道路,微微叹了口气,不免觉得遗憾。 - 跟出去一段路,许宿野发现,时绿的车正在往雁来云湾的方向开,应该是要回家。他微微松了口气。 正好助理给他打电话提到接下来的会议,顾不上吃饭,他先回了公司。 开完会,许宿野回到办公室,坐在电脑前处理事情。 虽然手头有一大堆急事要处理,但他怎么都静不下心,从刚回到公司起就心悸得厉害,心跳过速。这种感受有点像是睡前喝多了咖啡,整个人都处于过度紧张兴奋的状态。 这种情况很少见,十分不寻常。 许宿野咬了支烟,偏头点燃,然后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总裁办位于整栋大楼的顶层,视野极佳,能清楚地看到附近一圈的写字楼和楼下的车流马龙。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转向雁来云湾的方向,停住。 想到自己这两个小时莫名其妙的心慌,就像是在暗示什么。 许宿野没了继续看风景的兴致,摁灭刚点燃的烟,回到电脑前坐下。 他没有打开工作页面,而是调出了家里隐藏的监控。 几个摄像头都看了一遍,却没看到时绿的身影。 是出门了吗? 许宿野看了下她手机和车的定位,都在家里。 他皱起眉,立刻拨通她的手机。 卧室厚厚的窗帘紧闭,屋里光线昏暗。手机屏幕忽然亮起,让他一下子就捕捉到了手机的位置。 许宿野就那么看着监控,等到拨出去的电话自动挂断,也没看到时绿来接。 家里唯一没装监控的地方,就是浴室。 也许时绿是去洗澡了,许宿野这么想着。 他又随意地看了看家里其他地方的监控。 外面传来敲门声,还有助理问询的声音,许宿野正准备关闭监控,喊外面的人进来。 关闭之前,他注意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刚才他总觉得哪里奇怪,这次仔细一看,才发觉—— 储物间的柜子门开着,里面少了样东西。 时绿买来的那箱工具不见了。 许宿野瞳孔放大,脑海中“嗡”地一下,剧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 他立刻起身,由于动作幅度过大,眼前一阵阵发黑,差点跌倒。幸好他及时撑住办公桌,稳住了身形。 许宿野关上监控,拿上车钥匙就出了门。 “许总,王总刚才联系我们说那批芯片……”门刚一打开,为了节省时间,助理直接说了正事。 “回来再说。”许宿野留下一句话,就匆忙乘坐电梯下去。 助理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么着急,满头雾水,只能先回自己办公室等着。 抵达负一层的地下停车场,许宿野坐上车,立刻脚踩油门,开出了停车场。 从公司到雁来云湾的距离并不远,平时只需要十几分钟就能到。可今天这段路却显得格外漫长,漫长到让他恐慌。 年少时深埋在记忆深处的恐惧翻山倒海般涌上心头。 父亲刚去世那段时间,只有他和母亲两个人待在家里。 办完丧事,母亲整日抱着父亲的遗照,不吃不喝。理 那时还在上小学的他,不仅要自己做饭,还要照顾母亲。 他不是不悲伤,只是被迫扛起了家庭的重担,没资格悲伤。 母亲浑浑噩噩,如果他也只顾着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那他们这个家,就真的塌了。 许宿野一直觉得,虽然父亲不在了,但他还有母亲,他们一定能把生活过好,好让父亲在天之灵放心。 直到有一天,他放学回家,喊了半天都没听到回应。 他觉得奇怪,推开卧室门,就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大片浓稠的血迹蔓延开来,浸透了床单。 晕眩感和恶心感让许宿野大脑一片空白,瞬间跌倒在地,之后他强撑着走到床边,颤抖着手指去探母亲的鼻息。 还好,还有呼吸。 他赶紧拨打了急救电话,亲自送母亲上了救护车。 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许宿野只好先办了休学,每天都待在家里。 可他连睡觉都不敢睡得太沉。曾经有一次,他隐约听到家里有异样的动静,只是实在困得睁不开眼,就想着再躺两分钟再去看。 结果突然“哐当”一声,传来利器砸在瓷砖上的声音,让他瞬间寒毛直竖,睡意全消。 年幼的许宿野曾经哭着抓住那柄刀子,锋利的刀片割破他的手心,黏腻的红色浓烈地散开,浓郁味道令人作呕。 “妈,你振作一点,我已经没有爸爸了,不能再没有你了。” “你还有我,你别再这样了好不好?” 最后他等到的却是一句:“你有什么用?我宁愿死的人是……” 母亲没有把剩下半句话说完,但他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宁愿死的人是他。 如果死的人是他就好了,如果他能替父亲去死就好了。 许宿野那时忽然发现,他很没用,谁也拯救不了。 他救不了父亲,也无法替父亲死去,拯救母亲。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最亲近的人离他而去。 从前是父亲,母亲,现在是时绿。 是他做得太糟糕了吗?为什么他们都要离开他呢? 许宿野眼皮一直在颤,嘴唇发白,强撑着开回雁来云湾,一下车就直奔电梯。 看着电梯里的数字逐渐上升,他心头那股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像是沉入海底,连呼吸都被一点点剥夺,他只能看着自己离水平面越来越远。 不停地坠落,坠落。 他冲出电梯,指纹锁试了三次才终于打开。 “时绿?时绿?你在家吗?” 许宿野一边喊她的名字,一边往浴室走。 他停在浴室门口,耳朵贴在门上,听到里面有哗啦啦的水声,但剩下的什么都听不到。 他用力拧把手,里面却被锁住。 “时绿?你在里面吗?”许宿野疯狂拍打着门板,里面依然没有回应。 情急之下,他想起自己之前特意换过门锁,立刻去床头柜里拿来备用钥匙,慌慌张张地插-进锁孔,用力转动。 撞开门,一抬头就看到时绿穿着一件黑裙子,安静靠坐在浴室墙角。头顶的花洒开着,冰凉的水顺着她的面颊滑落。 她紧紧闭着眼睛,手腕无力地垂落在一旁,上面有已经被水冲到发白的伤口,斑驳交错。 许宿野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冲过去把她抱在怀里,也不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是什么。 他只记得,他打急救电话的时候,手机差点掉落,半天都说不出顺畅的话。 他甚至不敢去探她的呼吸。 浴室柜子上,被人用凿子刻上了三个字。 对不起。 许宿野抱着时绿离开浴室,离开家。他的脸颊贴着她,希望这样能给她带来一些温暖。 他脸上都是冰凉的液体,声音哽咽发颤:“我不要这样的对不起,你要说就亲口说给我听。” - 时绿醒了,许宿野第一时间发现。 他眼睛很红,看到她睁开眼的瞬间就流出了眼泪。 他说不出话,只是默默看着她流泪。 时绿掀起眼睫,平静看了他一眼,然后疲惫地闭上眼睛。 下一秒,她听到沉闷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地板上。 重新睁开眼,看到许宿野跪在床前。 “求你……”他神色痛苦,轻轻握着她的手,剩下的话哽在喉间,说不出口。 求你活下去。 求你活下去。 时绿闭上眼,没有回答。 许宿野在床前跪了很久。 等时绿再一次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黎明了。他还是没走。 旁边有陪护的床,但他没过去睡,依然待在她身边,整夜没合眼。 病房里洁白安静,只有他们两个,空气中充斥着医院的味道。 时绿手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另一边手腕正在输液。 许宿野这次的情绪暂时稳定了下来,看向她,总算没再继续哭。 “要不要吃点东西?” 时绿不理他。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声音沙哑:“你是不是在怨我?” 时绿依然不回答。 “我知道你怨我,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 “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你告诉我,我都改。你别这么伤害自己。” 时绿这次没再闭着眼,而是失神地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也不知有没有听见他的话。 冰凉的水淋在头顶的感觉,依然残留在身体里。 她的意识知道自己现在并没有在淋水,可身体却还是有那种不停被淋湿的感觉。 冰冷又黏腻,一直一直折磨着她。 意识游离在身体之外,让她觉得十分难以忍受。 许宿野望着躺在病床上的她,素面朝天,面容苍白,唇瓣也失了血色,美丽而脆弱,像是娇弱的桃花枝。 她的神情无悲无喜,这样更让许宿野心里没底,总觉得她随时都有可能再做傻事。 “时绿,你不要不开心。你告诉我怎么才能让你开心,好不好?” 他说完,时绿缓缓偏过头,看向他。 “不是七点回来吗?”她平静地问,眼眸无波。 许宿野愣了下,很快想好了借口,“我提前回来拿东西。” 时绿又问:“你是不是知道了?”她生病的事。 许宿野犹豫片刻,点点头,“嗯。” “什么时候?” “前两天。”他垂下眸,眼睛眨得很快。 时绿一眼就看出他在说谎。 他很紧张的时候,眼睛总是会眨得很快。 不过她现在也没心思去计较这些。什么时候知道的,已经不重要了。 “你既然知道,就应该明白,我不会感谢你救了我。”时绿依然静静望着他,漂亮的桃花眼里如同一潭死水。 许宿野慌乱地握住她的指尖,“时绿,你别再这样了,我害怕。看着你那样闭着眼睛,怎么叫都叫不醒,我真的好怕。” “放过我吧。”沉默片刻,最后时绿叹了口气,声音很轻,甚至带着祈求。 她很少露出这么脆弱无助的一面,扎得许宿野心口生疼。 许宿野看向她,声音轻颤,“我知道你难受,我带你看医生,吃药好不好?我陪着你。” “我不想这样。阿野,你放过我吧。” 像是突然被踩到了底线,许宿野的呼吸变得极不稳定,他死死盯着她,眼眶深红,疯狂而偏执,“我不准。你必须活着,怎样都要活着。” “可我真的很痛苦。” “痛苦也要活着。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时绿不再开口。 许宿野弯下脊背,床单被眼里流出的液体打湿。 时绿知道他容易心软,所以故意这么说,想让他放弃。 可他不会放弃她,死都不会。 - 在医院那几天,许宿野每天都尽职尽责地守在床前。 他在旁边桌上处理工作的事情,还要抽空看着时绿。 许宿野整日提心吊胆,生怕她出什么差错。 长时间的紧张焦虑,再加上睡眠不足,他渐渐变得消瘦,锁骨比以前更加突出。 时绿不理他,吃饭换药也不配合。每次都要他费好大的劲,才能让她勉强吃下去一些。 她的情绪极不稳定,发病期的她很暴躁,经常弄伤他。 他只是默默承受着,不躲不避,手臂上都是被她抓挠出来的痕迹。 许宿野知道她一心求死,也知道是自己剥夺了她选择的权利。所以他毫无怨言。 说到底,是因为他自己承受不了失去她的痛苦,所以才逼着她继续活下去,尽管活着对于她来说,更像是一场折磨。 他才是最自私的那一个。 私下里,许宿野听到那些护士们的窃窃私语。 “我就没见过那么作的女人,饭不好好吃,打吊瓶也不配合,干脆死了算了。” “她好像有抑郁症什么的吧,还是别这么说了。” “什么抑郁症,我看就是她自己想不开,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 “那个男的是她老公吗?长得好帅啊,还那么深情。那女的作成那样,他一次都没发过脾气,还一直亲自照顾。” “能来咱们医院,可不止长得帅,资产也丰厚着呢。那女的身在福中不知福,死了正好给别人腾位置。” 许宿野听到这些刺耳的话,心里痛苦又愧疚。 四年前,大家对这些病症的偏见,比现在更甚。可想而知,时绿确诊的时候,心里有多绝望。 而他却在那个时候抛下了她。 在时绿一点点坠入深渊的时候,他没有拉住她的手。 想到这里,许宿野忽然想起一件事。他给池越发消息,问他时绿有没有做过危险的事。 池越:【刚确诊那时候,她可能是接受不了吧,吞过安眠药,差点救不回来。】 猜测被证实,许宿野像是一瞬间被投入冰冷的湖水中,铺天盖地的黑暗和寒冷朝着他挤压过来。 时绿不是接受不了生病的现实,是接受不了他的离开。 他差点永远失去她。 许宿野跟医院上层打了电话,那几个说时绿不好的护士,再也不会出现在这家医院。 回病房之前,他去洗了把脸。 许宿野走进门,时绿甚至没有看向他。她只是静静坐在床上,看向窗外,眼神无波无澜。 他陪着她坐着,从日上中天坐到晚霞绚烂,又坐到天黑月圆。 像很多年前那样。 - 出院以后,许宿野基本上二十四小时看着时绿。 他把家里所有的危险物品都丢掉了,厨房里也一把刀都没留,三餐都是让助理送过来。 时绿拒绝去医院接受治疗。她不配合,精神科的医生也拿她没办法。 度过发病期后,时绿的情绪看上去稳定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样暴躁。 许宿野每天都在家里待着,时绿忍不住问:“你不用去公司吗?” 从她出事那天起,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 “公司不忙。”许宿野漆黑的眼直勾勾地看着她,片刻也不敢挪开。 明明他的手机都快被打爆了,助理每次来找他也急得不行。 那么大一个公司,怎么可能一天天没事干。 时绿喝了口水,把纸杯放回桌上,没拆穿他的谎言。 家里现在连玻璃制品和陶瓷制品都几乎没有了,碗换成了木头的,水杯都变成了纸杯,塑料杯。 出院后,时绿倒是没再继续做什么危险的事,饭菜按时吃,伤口换药也不排斥。 她每天的生活很规律,吃过饭就看书,要么就查看文献写论文,看上去一切正常。 可这依然不能让许宿野放下心来,他怕跟过年期间那次一样,这些都只是骗他放松警惕的假象。 许宿野除了能趁时绿休息的时间,稍微处理一些事情以外。其他时间,他根本不敢分心,只敢一直盯着她。 晚上时绿稍微翻个身,都会让他瞬间惊醒,在黑暗中关注她的动向。 就连她去洗澡,他也要每隔两分钟问一声。如果没得到她的回应,他会立刻用钥匙打开门进去。 几天下来,不只是他筋疲力尽,时绿也快被折磨疯了,每天都处于爆发的边缘。 这天时绿从浴室出来,把擦头发的毛巾用力丢在他身上,冷声质问:“你这是在囚-禁我吗?” 许宿野完全没脾气,拿着毛巾站在她身后,温柔地帮她擦头发。 “说话啊。”时绿目光尖锐,难得像现在这样情绪外露,声音也略微拔高。 “我也没办法。”他动作不停,目光温驯。 “你是不是有病?” “是。” 时绿无话可说。 过了会儿,她深呼吸几下,勉强平复下心情,想好好跟他讲道理,“我不会再那么做了,你不用每天都盯着我。” 受病情影响,她的情绪起伏变化很大,并不是一直处于低谷状态。 现在她一切正常,勉强可以算是脱离了危险期。 可许宿野被吓怕了,不敢轻易相信她的话。 “嗯。”虽然这么应下了,但许宿野并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 帮时绿擦完头发,他抱着她去床边坐下。 许宿野弯下腰,细心地帮她擦干脚,再帮她剪脚指甲,动作认真又熟练。 时绿挣扎蹬腿,脚不小心踩到他的脸,他也不生气,只是小心地握住她的脚踝,不让指甲刀伤到她。 他那么认真地伺-候她,又软硬不吃,时绿心里有再多火气也撒不出来。 时绿尝试过离开这个房子。 几次被许宿野的监视逼得快疯掉,她丢下一句“你不走我走”想要离开。 许宿野会以最快的速度拦在她面前。 她体力不如他,想强闯都闯不出去。 有时候时绿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会用东西砸他,都流血了,他也一声不吭,依然站在门口拦着。他控制着力道,保证她出不去的同时,又不会不伤到她。 时绿自己都看不过去,让他去医院。 许宿野就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拿出药箱,草草给自己上药,贴上绷带。 就连他给自己包扎伤口的过程中,都要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生怕她跑了或是怎样。 时绿也尝试过绝食来逼迫。 可她不吃东西,他也不吃,跟她一起耗着,像是想陪着她一起去死。 最后她还是心软放弃。 这么折腾了几次,时绿的耐性早就被磨光了。 她自暴自弃地坐在沙发上,皱起眉看他,“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跟我去医院。”许宿野低眉顺眼,态度一直很温和。 “如果我不去,你就一辈子哪也不去,一直这么监视我,囚-禁我?” “嗯。” 时绿冷笑,明显不信。 她不信他能坚持多久,早晚会厌倦的。 她又等了几天,还是没等到许宿野厌倦。 不知道是他天性如此,还是为了她愿意忍耐,总之许宿野看上去对这种毫无自由的生活并不排斥。他依然保持着对她的过度关注,或者说监视。 可时绿已经忍到极限。 “你能不能不要管我了?”时绿几乎抓狂。 “你是我夫人,我该管着你。” “那我们离婚。” 许宿野永远都是那副好脾气的模样,神情寡淡,态度却固执,“我不可能答应。” “你根本就是有病,你就是个控制欲很强的变态。” 许宿野黑眸沉静地望着她,像很久以前那样,眼神似沉重又似轻忽。 他浅浅地弯了弯唇,望着她的眼神很病态,“是,你说得对。” 其实他有时候会想,一直这么下去也不错。 这样时绿就永远不会出事。 这样他还可以每时每刻都看到她。 时绿有的时候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许宿野这样温和平静的态度,无疑是在她的怒火上浇油,让她在瞬间失去理智。 时绿怒上心头,丢给他一把刀,气急到口不择言:“好啊,你现在自-残给我看,我就答应你去医院。” 这是她偷偷藏的折叠刀,一直都没被许宿野发现。 许宿野看到那把刀出现,神情立刻变得紧张。 他迅速把刀拿在手里,离时绿远远的,整个人都进入了警惕的备战状态。 听完时绿的话,许宿野望着她,打开刀子,毫不犹豫地在自己锁骨附近划了一刀。伤口不浅,血珠立刻就涌出来,染红了他的衬衣。 没在脖子上划,是因为他还不能死。 他死了,谁来看着时绿。 连时绿都没反应过来他的动作。 许宿野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又把刀放在另一侧锁骨附近,冷静地问她:“还要吗?” 仿佛只要她给出肯定的回答,他就会再次伤害自己。 最近这段时间,许宿野几乎没怎么休息,脸色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痕,鼻梁挺直,嘴唇颜色很浅,白衬衣染血,看上去更加斯文病弱。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疯起来连命都可以不要。 时绿被惊到,僵在原地,很用力地盯着他的伤口。 过了很久,她才像是终于回过神,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来。她走到柜子旁,拿出药箱,放在茶几上。 她垂下眸,打开药箱,拿出止血的药,然后说:“我跟你去医院。” 许宿野坐在她身旁,拿毛巾胡乱擦拭掉血迹,随手丢在一旁,眼都没眨一下。 他一直攥着那把刀子,不给时绿再次拿到它的机会。 他继续盯着她,眼瞳黑而浓,沉静得让人发毛。 时绿扯开他的衬衣,帮他上药。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第25章 仰望 时绿在病房里接受检查, 房门紧闭。 这是一家高端私立医院,病人比较少,保密工作做得也好, 不用担心会被人打扰。 附近静悄悄的,来往的医护人员都很安静,交谈很少。 走廊尽头有扇玻璃门,通往花园,走廊里光线明亮, 空气中有来苏水的味道。 许宿野短暂地离开了一会儿, 把手里拿着的那把刀子丢进垃圾桶。 之后,他没在休息室里等,而是坐在病房外的座椅上等候。确保时绿出来的时候, 他能第一时间看到她。 他微仰着头,闭目养神,薄唇微抿。 自从那天时绿出事,他每天都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很久都没有静下心来好好想事情了。 现在细细想来,其实时绿做那件事并不是突然的心血来潮, 先前就有很多征兆。 只是他自己沉迷于她的热情中,忽略了这些。 时绿对他的态度突然发生变化, 是在过年期间,她从家里回来之后开始的。 在那之前,她对他忽冷忽热,很不耐烦。从家里回来后, 她却忽然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对他极好。 应该是回家的那三天,发生了什么事, 才会让时绿突然转变。 可他当时从心底里希望时绿真的原谅他了,所以不愿意打破自己的妄想,也不愿意去细想这件事。 同学聚会那次,初中部教学楼的天台上,他问时绿可不可以重新开始,她没有回答。他以为她的意思是默认,其实并不是。 时绿根本没打算跟他重新开始。她不喜欢说谎,所以用吻逃避了他的问题。 还有那天,时绿一大早就去了寺庙。 她并不是普通地去上香,许愿,应该是存了彻底了结心愿,坦然赴死的心思吧。 在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时绿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他。 其实他有很多机会提前救下她的,可因为他的疏忽,这么多异常他一次都没有发现。 这让许宿野愧疚又难过。 他一闭上眼睛,就会回想起那天,时绿安静坐在冰凉的水流下,手臂身上都是被各种工具弄出来的伤口,她一动不动,像是没了呼吸。 他当时甚至不敢多看一眼。后来在医院,医生给时绿处理伤口的时候,他才发现,她居然受了那么多伤。 那些凹凸不平又锋利异常的工具,带来的痛苦是许宿野不敢想象的。 他把那些东西全部丢了,监控了时绿的所有个人账号,不给她任何购买这些东西的机会。 最近一段时间他实在太累,想着事情,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 醒来睁开眼的时候,走廊里一片漆黑,廊灯熄灭,已经到了医院下班的时间。 许宿野猛地惊醒,下意识想掏出手机给时绿打电话。一转头,却发现她正安静地坐在他身边。 她今天没化妆,脸颊素净,眼睫卷翘,黑色卷发温柔地搭在肩头。 昏暗的走廊里,她穿着风衣,侧脸轮廓和纤细身形清晰地印在许宿野眼底。 时绿原本正百无聊赖地看向走廊尽头的玻璃门,听到他这边有动静,转头看向他。 她眨了眨眼,没开口。 许宿野连忙紧张地道歉:“对不起,我不小心睡着了。” 他眼里还带着红血丝,嗓音沙哑。 时绿没回答,默默看着他。 走廊里一片寂静黑暗。 许宿野的心渐渐提了起来。 在他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时绿歪过头,轻轻靠在他肩上。 许宿野一动不敢动,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 “让我靠一会儿。”时绿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嗯。”许宿野心疼又担心,却不敢多问。 黑暗中,时绿安静地闭着眼睛,像一朵羸弱易折的花。 她很久没这么平静温和了,这反倒让许宿野心里很不安。 靠了十分钟,时绿离开他的肩膀,她身上的味道也渐渐远离。 许宿野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时绿站起身离开,他就默默跟在后面。 “想吃什么?”上车之后,回去的路上,许宿野问。 时绿枕着冷硬的车窗,“随便。” “出去吃?” “嗯。” 许宿野带她去了一家日料店。 时绿想喝清酒,刚准备倒一杯,酒瓶就被许宿野拿走了。 “你要吃药,不能喝酒。” 许宿野还以为时绿会发脾气,结果她愣了一瞬,然后放下杯子,低低地说了声:“忘了。” 她难得这么顺从,让许宿野觉得很不习惯,更多的是心疼,眉心不自觉地皱起。 他待会儿要开车,也没有碰酒。 把酒瓶放到一旁,许宿野凑近时绿身边,试探着问:“你不开心吗?” 时绿没回答。 准确地来说,她已经很久都没体会过真正的开心是什么滋味了。 “今天检查的结果怎么样?” 时绿本来不想说,对上他担忧的目光,她还是把报告单拿了出来。 许宿野先是看了眼她的表情,然后才伸手接过。 轻飘飘的一张纸,拿在他手里似是有千斤重。 他一直都知道时绿生病了,可这一刻亲眼看着上面的诊断结果,还是有种喘不上来气的感觉,像是心被人用力攥住,眼眶也泛起酸涩。 盯着那一行字看了很久,几乎要把纸给盯穿。最后,许宿野把报告单重新叠好装回去,故作镇静地说:“没事,会好的。” 他快速眨了眨眼,逼退眼里的湿润,又哑着嗓子重复了一遍:“会好的。” 时绿垂下眼睫,不轻不重地咬了下唇角。 - 刚回到家,还没来得及开灯,时绿把许宿野抵在墙上,抱住他的脖子往下带,用力吻他的唇。 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 混乱中,许宿野嘴唇被咬破,尖锐的刺痛,唇齿间有淡淡的血腥味。他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依然微低着头,配合她的动作。 时绿想解他的皮带,许宿野轻轻按住她的手。 他赶紧解释:“没套。” “用不上。” “你现在吃着药,不适合怀孕。” 时绿没再说话,默默看他一眼,松开对他的束缚,在黑暗中换上拖鞋进屋,好似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许宿野舔了下唇,伤口在右边唇角。 他打开灯,跟在她身后走进客厅。 “我现在买。”许宿野找到最近的便利店,下单了需要的东西,还选了加急派送,十五分钟之内就能送到。 时绿没理他,转身走进浴室。 许宿野知道她生气了,可这件事不能由着她。 他不是担心孩子不健康,更多的是担心怀孕会让时绿的身体变糟。 之前他们做的时候,时绿经常中途就会推开他,他很少弄在里面。所以时绿这段时间一直没怀孕。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他不想让她冒任何风险。 从浴室出来,时绿手机响了,是云三冬打来的电话。 云三冬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帽帽,谢谢你之前帮我打榜,我的漫画好像要爆火了,出版社那边加了好多册数,我爱死你了帽帽。” 时绿擦头发的动作一顿,声音温和,“恭喜你。” “帽帽,我把礼物的钱还给你呀。” “不用。”那本来这是她临走之前,送给云三冬的最后一份礼物,没想到她还能被救回来。 “那怎么行?好几十万呢,你给我个卡号,不给我就直接转你支付宝了。” “下次吧,等那个作品写出来。” 云三冬心知肚明,“好,那我把礼物钱留着,捧下一部《驯化》。你是灵感来源,收益我们平分,这次你可不能拒绝。” “嗯。” 又聊了两句,时绿挂断电话,看向站在卧室的许宿野。 他的衬衫被她扯得凌乱,多了些褶皱,领口露出一点白色绷带。 他正站得笔直,黑眸专注地望着她。 时绿丢掉毛巾,吹干头发,安静地坐在床边擦护发精油。 许宿野过去,蹲下-身,帮她擦脚。 他掌心温热,轻易把她的脚握在手里。 时绿皱起眉,冷嘲,“你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吗?” 她坐在床上,以俯视的姿态看他。 “没有。”听出了嘲讽,但许宿野还是很乖顺地回答。帮她擦完脚,他仰起头看着她。 时绿没有要继续跟他交流的意思,脚在他肩上踹了一下,借力转身,从床头柜摸出一本书,靠在床头随意翻看。 许宿野站起身,去浴室快速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黑发半湿,还有水珠顺着下颌滚落。 时绿无聊地把书放下,看向他。 “衣服脱了。” 许宿野已经做好了她今天一晚上都不会理他的准备。她突然出声,出乎了他的意料。 回过神后,他听从她的话,把刚穿上的浴袍脱掉,丢在一旁。 本以为时绿是突然兴起想要玩弄他,结果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她下一步指令。 时绿光脚下床,逐渐靠近他,停在他面前,盯着他的锁骨看。 许宿野有些紧张。 他呼出的气息很热,看向她的眼神灼人。 时绿拿来药箱,帮他擦干伤口附近的水珠,重新上了药。 许宿野双手紧握,手足无措地望着她,就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 在她面前,他似乎永远都是纯情的中学生,永远会因为她的一个小举动而心跳怦然。 他不管付出什么,都从来不敢奢求时绿的回应。 所以她稍微对他好一点点,都能让他整个人像是踩在云端,有种轻飘飘的,恍若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我自己来就好。” 时绿躲开他的手,继续帮他涂药。 许宿野不再动。 上完药,时绿重新回到床上躺下,远远地看向他,“你明天就去公司吧。” 许宿野默默穿上衣服,然后问要不要关灯。 “关上。” 他关了灯,摸黑上床,躺在她身旁。 她的呼吸近在咫尺,他却完全不敢靠近。 “我让你明天回公司。”时绿又重复了一遍。 “公司不忙。” “不忙也别整天跟着我。我已经去过医院了,你还监视我干什么?” 许宿野不说话了。他安静下来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是融入黑暗中,彻底失去了存在感。 这是无声的拒绝。 时绿被气笑了,“行啊,那你就继续二十四小时跟着我。我跟别人上床,你也在旁边站着看,让你看个够。” 许宿野抿紧唇,喉结缓慢地上下滑动。 明明心里疼得像是被插了一刀,他依然能装出表面的风平浪静,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先睡吧。”他这么说。 时绿完全拿许宿野没办法。 赶不走,骂不走,打不走,像个没脾气的泥人。 他说什么都要监视她,连他去洗澡都要把她锁在卧室里,不让她出去,她能怎么办。 时绿本以为,等她重新回学校上课,许宿野就会收敛一些。 寒假结束,她终于有了出门的机会。可不管她在哪里,一回头,立刻就能在身后发现许宿野的身影。 他这个人偏执起来比谁都疯,在学校里时绿也完全没办法摆脱他。 时绿不可能在外面跟他闹,那样太不体面。 只能忍着。 为了看着时绿,许宿野暂时放弃了公司的管理权,把一应事务都交给几个副总处理。 这是很危险的举措,稍有不慎就会让他一无所有。 可他别无选择。 跟有可能失去时绿相比,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 时绿无法摆脱许宿野,跟他吵过,闹过,甚至还打过他。 他还是不放弃。 她不得不采取其他方式。 尽管性格冷傲,但因为明艳出色的长相,跟时绿搭讪要联系方式的人还是很多,追求她的人也不少。 从前时绿从不理会这些人,现在却故意表现暧昧,做给许宿野看,刺激他,逼他放弃。 有人跟她搭讪,她就温柔地答应,拿出手机跟别人互留联系方式。 她做这些的时候,许宿野在身后远远看着,眼神很深。 有人给她送花送礼物,她也照单全收,笑容明媚,惹得送礼物的人高兴欣喜。 许宿野也将这一切收进眼底,默默抽烟。 他从不干涉她的行为,只是默默看着她。 仿佛只要她不再做危险的事情,他什么都能忍。 他越是这样,时绿心里越是憋着一股气。 她倒要看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 周五晚上,时绿上完课,跟云六寒一起在外面吃晚饭。 “姐,你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嗯。” 余光注意到许宿野坐在隔了两桌的位置,时绿压低声音,凑近云六寒,“帮个忙。” “姐你说。” “一会儿跟我去酒店。” 云六寒愕然,白皙的脸庞染上红色,下意识拒绝,“这,这不太合适吧。” 时绿没再说话,食指轻轻敲了两下桌面,等他考虑。 云六寒冷静下来,联想起她刚才说的“帮忙”,隐约猜到了什么,“是不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 “嗯。” “我懂了,姐,我会配合你的。” 第26章 仰望 晚饭后, 时绿跟云六寒起身,并肩离开。 许宿野无声跟上,像是沉默的影子。 路灯昏暗, 远离主路的人行道上,时绿跟那个少年的脚步声交叠在一起。 许宿野窥视着他们,听着他们模糊不清的交谈声。 许宿野见过云六寒几次,但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更不知道他和时绿的关系。 或许他们只是关系很好的异性朋友。 虽然他自己从来没有异性朋友, 但朋友之间单独用餐, 在正常人眼里应该很正常。许宿野这么自我安慰着。 他努力克制着内心的占有欲,逼自己往好的方面想。 可他伪装出来的大度,在看到他们并肩走进酒店的瞬间, 尽数崩塌。 许宿野停在树影下,面无表情,眼神漆黑阴鸷。 耳边忽然响起时绿之前的话:“行啊,那你就继续二十四小时跟着我。我跟别人上床,你也在旁边站着看,让你看个够。” 她是不是在故意报复他, 其实都不重要。 事实是,他亲眼看着她和别的男人走进酒店, 有说有笑。 她背叛了他。 - 进到酒店,时绿在单人沙发上坐下,云六寒坐在长沙发一端。 他看上去有些拘谨,耳朵泛红, “姐,我这还是第一次出来开房。” 时绿看向他,随口问道:“你家晚上有门禁吗?” 云六寒没想到她的话题跳跃得这么快, 愣了下说道:“啊?没有,我晚点回去也没关系的。” 时绿沉默点头,喝了口水。 她家里是有门禁的,但只针对哥哥。 她几点回去,没人管,也没人在乎。 “姐,你是跟男朋友闹矛盾了吗?” 时绿摸出一支烟,本想点燃,看到云六寒在,她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把细长的烟和打火机都丢到了桌上。 “没事,你想抽烟就抽吧,我不介意。” “不能在小孩面前抽烟。”时绿眼眸半阖,姿态慵懒地靠着沙发,像是在等着什么。 云六寒正想反驳,就听到她下一句:“不是男朋友。” 她在回答他刚才的问题。 不是跟男朋友闹矛盾了,那是跟谁? 云六寒很识趣地没有继续问下去。 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 时绿似有所感地睁开眼睫,转头,看向门口。 云六寒走过去,打开了门。 “哪位——”他的话没说完,甚至还没看清来的人是谁,就突然被门外的人重重打了一拳,脸颊被迫偏到一边,嘴里泛起血腥味。 紧接着,那人的手死死地揪住他的衣领,将他往上提,脖子被挤压,呼吸瞬间就被剥夺。 云六寒一开始毫无防备,等回过神,已经失去了反抗机会,只能任由窒息的感觉一点点将自己淹没。 他试图掰开那人的手,可完全使不上力,濒临死亡的恐惧罩上心头。 时绿皱眉,迅速起身走过去。 “放开他。”她声音很冷。 看到时绿走过来,原本表情阴冷的许宿野,眉眼变得温和。 却在听到她的话之后,神情立刻浮现出遮掩不住的受伤。 他眼眶泛起红,点漆般的眼瞳直直地看着她,悲伤又委屈。 “放开。”时绿不耐烦地重复,眼神冷得像是在看陌生人。 许宿野胸前剧烈起伏两下,最后还是挫败地松手。 他微低着头,眼神不甘。 云六寒扶着脖子,剧烈地咳嗽。 时绿给他递了张纸巾,他伸手接过,擦去唇角的血沫。 刚才被打了一拳,牙齿磕破了嘴里的皮肤,看着吓人,其实伤势不算重。 时绿看向许宿野,“你发什么疯?” 许宿野试图牵住她的手,却被躲开,他语气十分卑微,“对不起。” 云六寒这会儿才终于停止咳嗽,直起身子,他认出了眼前的人。 “许总?”他十分诧异,怎么都没想到,出现在这里的人,居然是他的偶像。 许宿野像是没听见他的声音,自顾自走向时绿,却在离她还有半步距离的时候,停下脚步,不敢再靠近。 时绿没再看许宿野,而是转眸看向云六寒,“没事吧?” “我没事,姐,你不用担心。”云六寒没有被打之后的愤懑,反而目光灼灼地看着许宿野。 一方面是想八卦,另一方面是激动。他完全没想到,能再一次在现实生活中遇到这么遥远的人物。 听到那声“姐”,许宿野的手指微动,很快归于沉寂。 时绿让云六寒先回家休息。 “姐,要不你也走吧?”云六寒舔了舔唇,小心翼翼地看了许宿野一眼,说道。 许宿野的情绪看上去很不稳定,他怕时绿留下会有危险。 “我没事,你先回去,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到底是好友的弟弟,而且还是因为她而受伤,她总得关心两句。 “那我先走了。”云六寒最后看了许宿野一眼,才转身离开。 云六寒刚一走,门就被许宿野用力关上。 他和时绿站在狭窄的玄关处,面对着面,灯光从头顶落下来,他眉骨微沉,斯文俊朗的五官隐藏在阴影中。 “如果我不过来,你真的会跟他上床吗?”许宿野忽然开口,打破了房间里的死寂。 时绿被他质问的语气触怒,神情很不耐烦,出口的话也带着锋利的刺,“对,你要试试吗?” 许宿野握住她的肩,把她抵在后面的墙上,气息不稳,“时绿,你拿我当什么?” 背部被迫贴着冰冷的墙,时绿小幅度挣了挣,“放开。”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舍得动你?” 听到这句,时绿忽然放弃了挣扎。 她弯起唇,下巴微扬,桃花眼挑衅地看向许宿野,“是。我都给你戴绿帽子了,如果你舍得下手,就杀了我啊。” 许宿野瞳仁黑深,被她毫不留情的话刺激得低下头,咬上她细嫩的脖颈。 她皮肤娇嫩,轻易被他的牙齿刺破,温热的血珠往外冒。 咬破之后,时绿还没喊疼,许宿野倒是先承受不住了。 即使她做了很过分的事,他还是没办法狠下心惩罚她。 许宿野松开压齿,温柔地舔-舐她的伤口,愧疚而自责。 时绿不适应颈间湿热的气息,想把他推开。 “别去找别人,我能满足你。”许宿野顺从地抬头,然后轻轻贴上她的唇,含着她的上唇,轻轻摩挲,吸-吮。 时绿的声音没入他唇舌间,消失不见。 她很讨厌被强迫,讨厌自己处于下风。 属于她自己的血腥味也令她作呕。 挣扎半天才终于把许宿野推开,时绿恼了,情绪极度不稳定的情况下,伸手给了他一巴掌。 许宿野垂下眼睫,半遮住眼瞳。暖黄的光下,他白净的脸孔泛起淡红。 他像是没有脾气,不仅没生气,还握住时绿的手,揉了揉她的手心。 说不上来为什么,时绿很不愿意看他这么卑微的模样,怒火再一次被挑起。 “你真的很烦。” 许宿野眼眶更红,泛起湿润。 他声音低磁,带着轻微的颤意,“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对我?” “那你是怎么对我的?像个变态一样,二十四小时地监视。我跟你说过那么多遍,你听了吗?” 许宿野自知理亏,沉默不语。 但回想起那日看到时绿毫无生气时的绝望,他还是不愿意让步。 “好,你继续。下次我跟别人做-爱,你喜欢看也可以在旁边看着。”时绿赌气般地说完,推开他,握住门把手,转身欲离开。 许宿野从背后用力抱住她,在内心挣扎良久,终于做出让步:“我错了。你别跟别人。” 他现在毫不怀疑,时绿真的能做出这种事。 那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比杀了他还痛苦。 有湿润的液体落在时绿颈间,冰凉的温度。 她缓缓松开门把手,却依然没回头。 “我会回公司,不会再监视你。但你要答应我,不能再像上次那样。时绿,我求你了,别再离开我。”许宿野禁锢着她的手臂很用力,像是恨不得把她糅进他的身体里,彻底成为他的一部分。 这样她就再也逃不开了。 时绿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她忽然觉得可笑。 现在这么受不了跟她分别,四年前怎么就能那么干脆。 时绿心绪翻滚,终于忍不住撕破温和的表象,露出狰狞的伤口。 她冷笑着说:“许宿野,当初走得那么决绝,你现在装深情给谁看。” 这次重逢,就算那天许宿野没有推开她,就算他们顺利复合,也早晚会有撕破脸皮的这一天。 只是因为他又一次的拒绝,让时绿变得更疯狂,让这一天来得更早了一些而已。 时绿的性格就是这样,她想要的极致的爱,容不得任何瑕疵。 许宿野哽住,短暂的沉默后,他愧疚地道歉:“对不起,四年前我不知道你生病了,如果知道,我一定不会……” 时绿打断他,看向他的眼神像是浸过冰,“你在可怜我?” “没有。”许宿野连忙反驳。他知道,以时绿的骄傲,可怜这种情绪对她来说,无异于侮辱。 时绿跟他无声对峙,纤长的眼睫在眼睑下方,投射出一片睫影。 许宿野知道四年前的事是她的心结,一直都知道。 他也知道,她跟他结婚,是为了报复他,想看他后悔痛苦。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他们能重新开始,只要他们能一直在一起。 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许宿野翻转过她的身体,面对着她,眼神认真而专注,一字一句地说:“我永远不会再离开你了。时绿,你想要的爱,我能给得起。” 所以,别再故意这么做了。在折磨他的时候,她心里又何尝好受。 时绿先是怔愣,然后是嗤笑,有些冷嘲地反问:“你能给得起?” “是。”许宿野对上她的目光,不躲不闪,眼神坚定。 像是被戳中了最隐秘的心思,时绿的情绪又一次变得极不稳定,“你懂什么?你以为你对我是爱吗?许宿野,一直是我在驯化你,像驯化宠物那样,你懂吗?” 根本不是爱,他只是被她控制了而已。他连这个都分不清吗? 本以为会看到许宿野错愕难过,可在她说完之后,许宿野只是温柔地握住她的手。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在时绿微讶的目光中,许宿野轻轻在她手背上亲了一下,低眉,黑眸虔诚地望着她,“可我愿意当你的宠物,我心甘情愿。你怎么对我都行,只要别离开我。” 他不是因为被时绿驯化了才爱她,是因为爱她才心甘情愿被她驯化。 许宿野那么聪明,哪里看不出来,时绿一直在对他进行精神控制。 不管是无意识还是有意识,她确实是在尝试驯化他。 可他不愿意反抗,他心甘情愿做她的奴仆,永远匍匐在她面前。 时绿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望着眼前的他,却透过现在的他,看到了很多年前的一幕。 身形瘦削的少年不管被人怎样欺负,永远都不会求饶屈服,只会拍拍身上的土,若无其事地站起来,耐心等着反扑的时机。 记忆里,他永远眼瞳漆黑,脊背挺得笔直。 他像是折不断的劲松,骨子里带着清高,从不与人低头。 可现在,他把一颗真心剖开,摆在她面前,近乎祈求地希望她能留在他身边。 半晌,时绿近乎呢喃地说出一句:“许宿野,你的尊严呢。” 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除了触动以外,更多的是复杂,甚至还有愧疚。 如果他们没有遇见,现在的许宿野,应该像年少时一样,清冷而优秀,永远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类人。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她反反复复地折磨玩弄,却还是连离开她都做不到。 “尊严和快乐,跟时绿比起来,一点也不重要。”许宿野眼眸温驯,像是收起了利爪的野兽,毫无危险性。 时绿想驯化他,想让他全身心地成为她的私人物品,那他就顺遂她的心意。 抛开独立的人格和意志,成为完全依附于她的存在,这件事他做过很多年,没那么难,至少比失去她要容易。 时绿僵在原地,用力望着他,深棕色的眼仁微颤,喉咙像是被东西堵住,说不出话。 许宿野也沉默下来,他们面对面站在玄关的灯下,默默对视。 时绿再怎么冷血,也很难不被他的话语触动。 她怕再次失望,怕他早晚有一天会厌倦,会抛下她。 可这些恐惧,最后都输给了想要跟他重新走下去的强烈愿想。 除了许宿野,还有谁能这么爱她。 除了许宿野,她还能跟谁在一起呢。 当初他的离开,真的就那么罪无可恕吗? 再试一次吧,最后一次。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她再失望一次,拉着他下地狱。 最终,时绿缓慢地眨了眨眼,身上的刺一点点收起来,变得温和。 “我知道了。”她说。 “时绿,我们重新开始吧。”许宿野轻轻把她抱进怀里,嗓音沙哑低沉。 这一次,他终于等到了时绿的回答。 她说:“好。” 一生太短,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 四年前,他们在这个酒店分开。 四年之后,许宿野想在这里,跟她重新开始。 第27章 仰望 许宿野逐渐加大拥抱的力度, 下巴放在时绿头顶轻轻蹭,低声问:“要回家吗?” “不回,你先去洗澡。” “好。”许宿野亲了亲她的侧脸, 走进浴室。 原本是时绿跟云六寒开的房,最后成了她和许宿野住。 在许宿野去洗澡这段时间,时绿收到了云六寒的消息,说他已经到家了。 时绿:【买药了吗?】 云六寒:【我去药店问了,不用涂药, 睡一觉就好了。】 时绿:【那就好。抱歉, 让你挨打了。】 云六寒:【没事,不怎么疼。】 时绿正准备跟云三冬说一下这件事,云六寒又发来了一条消息。 云六寒:【姐, 那个人是律晔科技的老板吗?】 时绿:【嗯,怎么了?】 云六寒激动得脸都红了:【姐,他是我偶像诶。我读研就是为了进他们公司,没想到我身边居然有人认识他。】 时绿:【偶像?】 云六寒:【我本科不是在祁大读的,当初为了离他更近一点,所以才来祁大读研。】 云六寒:【姐, 你能帮我要一张他的签名照吗?】 云六寒刚帮了她的忙,还挨了打, 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时绿当然不会拒绝。 所以许宿野从浴室出来,时绿就把这件事告诉他了。 许宿野黑发半湿,眼神泛着潮意。他停住脚步, 看向时绿,试探着问道:“他是你朋友吗?” 时绿这次终于没再瞒着他,“我朋友的弟弟。” 许宿野把擦头发的毛巾放到一边, 轻缓地在时绿身边坐下,“你们……” “普通朋友。” 听到这个答案,许宿野明显松了口气,眉宇间也轻松不少,“你让他往hr邮箱投个简历,我会安排他面试。” 时绿把这件事转告给云六寒,没管他激动的回应,就关上手机,主动环上许宿野的脖子。 许宿野先是微怔,回过神后就回抱住她,漆黑的眼里充斥着激动。 他逐渐把时绿压进柔软的沙发里,湿润的唇沿着她的眉心往下,在她唇角流连,含-吮。 他身上还有沐浴乳的清冽香味,舌尖滚烫柔软。 在他准备掀起她的衣服时,时绿的手抵在他胸前,“我先去洗澡。” 许宿野捉住她的手亲了亲,然后压回她头顶,“不用。” 黑色的裙子除去,这是时绿上次出事以后,他们的第一次亲密。 这也是许宿野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到她身上的伤口。 有一些伤口很深,形成了浅浅的疤,不知道将来能不能完全消失。 许宿野怜惜地吻上她的伤口,气息微喘,“以后别这样了可以吗?” 时绿没说话。 “你不高兴可以打我,别伤害自己。” “这样也可以吗?”时绿指着手腕上最深的那道伤口。 “可以,我不怕疼。”许宿野深深望着她,回答得毫不犹豫。 之后他紧紧拥着她,身子沉下去。 沙发离床并不远,但许宿野完全不想再等。 他想彻底拥有她。 “你的腰好结实。”时绿气息不匀,半阖着眼睫,眼里的碎冰都化成了水。 “嗯。”许宿野喉结滚动,有汗珠顺着下颌滴落。 从初中开始,许宿野就知道,时绿喜欢玩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长得好看,身材也好。她不喜欢肌肉太夸张的,也不喜欢虚软的,只喜欢瘦削而线条凌厉的身材。 所以他这么多年一直健身锻炼,生怕被她厌弃。 做到一半,许宿野手机忽然响了。他看了眼手机,又看向时绿,反复多次,明显很挣扎。 “怎么了?”时绿有些不悦,任谁在这种时候看到另一半分心都会不高兴。 “你该吃药了。” “等下再吃。” 可最后,许宿野还是抽身离开,去关上闹钟。 然后他去洗手,拿来药和水,喂到她嘴边。 时绿并不愿意配合,扭头躲开,皱眉,烦躁地盯着他。 “先吃药,我们再继续。”许宿野声音有些沙哑。 时绿讽刺他,“你可真能忍。” 许宿野耐心地劝她:“先把药吃了,错过时间会影响药效。” 为了不影响药效,他总是随身带着药,还特意订了闹钟,一到时间就会提醒她。 时绿不动,许宿野也保持举着水杯和药的姿势不动,像是不知疲倦,沉默地跟她耗着。 其实时绿一直知道许宿野这人固执,但是没想到他会固执到这种地步。 她本来心里是有气的,可看到许宿野一脸隐忍,视线都不敢往她脖子下面飘的样子,那些气也渐渐散了。反正被迫中断,怎么都是他比她更难受。 时绿干脆利落地喝了药,把水杯放在一边。 许宿野小心翼翼地亲她,讨好她。 得到时绿的配合,他才放松下来。 他欲望强,时绿又难得像今天这么配合,他们一直折腾到后半夜。 临睡前,许宿野抱时绿去洗澡,回来的时候,听见她含糊地说了句:“想吃学校门口的包子。” “好,我明天给你买。”许宿野关上灯,抱着她入睡。 悬了四年的心,总算在这一刻安稳落地。 许宿野舍不得闭上眼睛休息,在黑暗中默默窥视她。 曾经有次雷雨天,他担心时绿一个人会害怕,冒着大雨来陪她。 她躺在床上,他就坐在窗前,在漆黑嘈杂的雨夜,静默地看她。 时绿一直不知道,他在她睡着之后,偷偷亲了她很多次,像个阴暗的变态,借着光明磊落的理由,做着最下作的事。 时绿睡得不太踏实,中间醒了一次,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下雨了吗?我听到打雷了。” 许宿野还没睡,在他犹豫要不要回应的时候,时绿已经再次睡去。 - 第二天时绿醒来,许宿野没在房间里。 晨曦的微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漏进来,清冷而宁静。 她皱起眉,正准备给他打电话,门口忽然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许宿野提着早餐走进来,身上还带着初春早晨的凉意。 看到时绿醒来,他把早餐放在桌上,先去洗手,走到床边坐下。 “要起来吃早饭吗?” “你买的什么?” “学校门口的早餐。” 时绿昨晚累坏了,正好想吃东西。 “小心烫。”许宿野拿着纸袋,轻轻吹了吹,才捏着包子送到她嘴边。 时绿咬了一口,刚嚼了两下就停住,皱起眉。 她很久没吃过学校门口的包子了,早已忘记了包子的味道。 以前喜欢,现在尝起来,却觉得不合口味。 “不喜欢吗?”许宿野问。 时绿摇摇头,想到这是他一大早去买来的,犹豫了一下说道:“还行。” 她安静地吃完两个汤包,起床洗漱。 昨晚没睡够,吃完早饭,时绿想回床上补觉。 许宿野陪着她睡。 “我昨天梦到下雨了,好大的雷。”临睡前,时绿突然说。 许宿野安静地听着。 “我想起来你给我拍的闪电。” 初中的时候,时绿怕打雷,又好奇外面的闪电长什么样子。 于是许宿野就在阳台上站了一个多小时,淋得浑身湿透,给她拍闪电的照片。 刺目白光突兀地劈开夜幕,蔓延出越来越细的狰狞末端,直至消失。 那时还上初中的时绿,总觉得这样的闪电像某种东西,却又形容不上来。 后来她渐渐明白,许宿野对于她而言,就像是雨夜的闪电。 他带着赤诚滚烫的爱闯进她的生活,妄图拯救她。可最后他燃尽了自己的生命,除却极少数让她心灵震颤的瞬间以外,什么都没留下。 她的内心还是一片漆黑,泥泞,混乱。 “你还记得吗?”时绿问。 “记得。”许宿野抱着她,眼睫垂下,半遮着漆黑眼瞳。 “你好傻啊。”她只是随口说的一句话而已,也只有他会放在心上,然后无比认真地对待。 她说想看闪电,他完全可以在网上找照片,却选择了自己傻乎乎地去拍,淋得感冒发烧。这样不是傻是什么? “嗯,”许宿野没有反驳,好脾气地抱着她,“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时绿困倦地闭上眼。 “可以把戒指戴上吗?”他从口袋里摸出时绿之前买的戒指,纯银色的,除了内圈刻着的“sy”以外没有任何装饰。 这对戒指本来应该在四年前,就由他们为彼此戴上。 “嗯。”时绿把左手放在他温热的掌心里,任由他套上戒指。 她最近又瘦了不少,戒圈戴上去有些松,最后只能先套在中指上。 “我们什么时候办婚礼?”他们偷偷领证的事,到现在都还没跟任何人说过。 时绿含糊回应:“以后再说。” 许宿野虽然觉得遗憾,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他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扶住她的后脑勺,温柔说道:“睡吧。” 时绿没再说话,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均匀。 醒来之后,许宿野送时绿先回家,他自己则是信守承诺,去了公司。 - 时绿晚上约云三冬去清吧玩。 云三冬按时抵达,身边还带了另外一个人——池越。 看到池越,时绿几不可察地挑眉,“你怎么来了?” 池越轻轻挠了挠眼睛下面的皮肤,很强行地解释:“我没来过这家店,想见识见识。” 时绿没再说话。 坐下以后,时绿问云三冬:“你弟跟你说了吗?” “说什么?” “昨天的事。” 云三冬放下酒杯,手肘撑在吧台上,托着侧脸问:“没有啊,发生什么了?” 时绿简单地把昨天的事说了下,又郑重地跟云三冬道了次歉。 “昨天小寒回来的时候除了比平时兴奋以外,没看出来受伤,应该不严重,没事没事。” 听到云六寒因为这件事破例得到了一次面试机会,云三冬还说他“傻人有傻福”。 “阿冬,你弟弟想认识他,怎么没听你跟我提起过?” 云三冬咧着嘴笑:“我准备跟你说来着,这不是没来得及吗?” 其实她是不想麻烦时绿,尤其是在时绿跟许宿野的关系还不太清楚的情况下。 她们两个人聊着天,池越忍不住插了句嘴:“无底线的纵容不是好事,反而意味着极端,这样压抑下去,总有一天会爆发的。” 不管时绿是真出轨假出轨,一般男人遇到这件事都不会这么忍气吞声。许宿野的表现太异于常人了,明显不正常。 他说完,时绿轻描淡写看他一眼,之后就收回了视线。 云三冬在桌子下面,掐了下池越的腿,用眼神示意他闭嘴。 她赶紧转移话题,“帽帽,你今天怎么不喝酒啊?” “开车了。”时绿随便找了个理由。 她手机忽然响起,是池越发来的消息:【恢复吃药了?】 时绿没回,直接关上手机。 中途时绿去了趟卫生间补妆。 云三冬用手肘撞了一下池越,不满道:“就你有嘴是不是?人家刚和好,你非要泼凉水。” 池越反驳:“我这是基于我的专业素养,做出的判断。现实中这种偏执的人最容易犯罪。” “得了吧。与其担心别人会不会犯罪,我看你应该先担心一下你自己,走在路上会不会被人打死。” 池越正想再跟她斗嘴,云三冬的电话响了,她起身去接电话。 他一个人坐在位置上喝酒,觉得好笑。 卫生间里,时绿接到了许宿野打来的电话。 她把手机放到耳边夹住,对着镜子涂完口红,盖上口红盖子。 “我刚到家,你出门了吗?”许宿野其实还在公司,他看着电脑上显示的定位,明知故问。 时绿淡淡“嗯”了一声,“跟朋友来酒吧。” “你喝酒了?” “没有。”时绿把东西都装进包里,走出卫生间。 “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时绿还没来得及回答,突然被从拐角处跑出来的,跟别人嬉笑打闹的女人轻轻撞了一下,手机摔在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女人赶紧道歉。 时绿弯腰捡手机,刚站起来,就看到一个稍微有些眼熟的男人。戴着黑框眼镜,个子不算高,清瘦,皮肤偏黑。 那人也注意到了时绿,盯着她一副有很多话要说,但震惊到说不出口的模样。 撞时绿的女人不满地拽了拽自己男朋友。 男人这才回过神。 “我们认识吗?”时绿主动开口。 她以为这人会是自己的某个同学,所以才会觉得眼熟。 经过之前的事,她为自己忘记了很多事情而感到愧疚,想尽量把过去那些比较模糊的记忆都拼凑起来。 “我认识你,不过你应该不认识我。” “哦。”时绿没了兴趣,正准备离开。 “你认识许宿野吗?” 时绿脚步顿住,回头。 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盯着时绿说道:“我是他大学室友。” “哦。”时绿随意应了声,就走开了,漠不关心的姿态。 她这会儿没了继续通话的兴致,跟许宿野说了声不用他来接,就挂断电话,回到位置上。 “阿冬呢?”只剩下池越一个人坐在那,云三冬不见了。 “刚才主编给她打电话,说是漫画出了个小问题,让她回去改。” 时绿点点头。 刚才在卫生间门口遇到的那个男人,跟女朋友说了几句话之后,来到时绿身边。 “有事吗?”时绿放下果汁杯。 “我有一些关于许宿野的事,想跟你谈谈。” - 清吧后面有个安静的小厅,音乐舒缓低沉,灯光偏暗。 时绿坐在暗处,穿着轻薄的黑裙,腰肢掐得很细。雪肤红唇,桃花眼淡漠,跟大学时期的她并没有什么两样。 她看向对面的男人,拨了下垂在肩头的黑色卷发,淡淡开口:“说吧。”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卓天,之前在祁大见过你跟许哥走在一起,所以认识你。” “嗯。” “我不知道你和刚才那位先生是什么关系,如果引起了不必要的误会,我先给你道个歉。”卓天有些拘谨地舔了舔唇。 卓天以前只远远见过时绿几次,当时除了觉得她格外漂亮以外,没觉得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他曾为许宿野感到不值,现在有机会坐在时绿面前,才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许宿野会对眼前这个女人那么痴迷了。 她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质,他这个理工男形容不上来,只觉得她美丽又危险,有种鲜活的存在感,跟那些只有漂亮皮囊的花瓶不一样。 “说正事。”时绿不是很有耐心。 “我不是想替许哥挽回你,只是觉得有些事情,你应该知道。” “嗯,说吧。” “你跟许哥分分合合过很多次,许哥没说过原因,但我们都能看出来,主动提分手的人应该不是他。大一下学期的时候,你们分手,他第一次翘课,买机票出国去找你。” “许哥大学的时候家里条件不太好,你应该知道。机票钱和礼物钱是他跟我们借的,后来一个月都没好好吃饭,才把钱还上。” 说这些事的同时,卓天一直注意着时绿的表情。他本以为她会觉得感动,或是惊讶,就算她脸上浮现出不屑的表情,他也勉强可以理解。 但她脸上只有平静,那种没表现出任何悲喜的平静。 她到底是冷血冷漠至此,还是天生在伪装方面有卓越天赋,卓天分辨不出。 “大学的时候追许哥的人很多,但他一次暧昧都没搞过,每天不是去机房就是去图书馆。你们俩分手那段时间,我们学校公认的女神,还来过我们宿舍楼下喊楼。手里拿着玫瑰花,穿着白裙子,跟婚纱似的,这件事现在在我们学校论坛还能搜到。” “你猜最后许哥说什么?他说他不喜欢白色裙子,把女神当场气哭了。我们当时还打趣他钢铁直男,情商低,拒绝人都不会。我今天见到你才突然明白,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许宿野不是不喜欢白色裙子,仅仅是因为他爱的人喜欢穿黑裙,所以他也跟着格外喜爱黑裙而已。 如果时绿哪天改了喜好,他的喜好也会跟着改变。跟裙子没关系,他爱的一直都是一个人,也只有那个人。 卓天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事,他也是个很感性的人,有时候说着说着自己眼睛都红了。 时绿的手沿着果汁杯壁轻轻摩挲,她垂下眼睫,从头到尾很安静地听着。 最后,卓天提到了他们最后一次分手。 “大三那年,许哥开始创业,我再也没见过他真心实意地笑过,我猜你们是那时候彻底分手的吧。那时候许哥每天拼了命地努力,拼了命地挣钱,有次应酬喝太多酒急性胃出血送医院抢救。” “我们都以为,你当初跟他分手是嫌弃他穷,在背后说过你,结果被许哥正好听到。许哥看着冷,其实人脾气很好,那是他大学四年,唯一一次跟我们发飙,不让我们说你半句不好听的话。” “跟你分手这么多年,许哥一直都没找过别人,他还没忘了你。” - “时绿?”池越的手在时绿眼前晃了晃。 从她跟刚才那个男人聊完天回来,一直在走神。 时绿在想卓天最后的话。 他说他今天来说这些,不是想干涉他们的事,只是觉得,不管她是怎么想的,许宿野没说出口的一颗真心,都应该被她看到。 “池越。”时绿掀起眼睫,望向池越。 “嗯?” 有些话憋在心里太久,时绿忽然想倾诉。 “你知道吗?当初分手,我们在经过一段时间的颓废之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他专心于事业,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我也在积极吃药,让病情稳定下来。” “如果没有重逢,我的病或许不会复发,会好好在祁大当老师。他也不用再承受这么多痛苦,变得战战兢兢,患得患失。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天才企业家,面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卓越而优秀。” 时绿说到这里停下。 池越笑着问:“你是想说,你们就不应该在一起吗?其实我一直都这么觉得,你们不合适。” 时绿轻笑,“你猜错了。” 顿了顿,她继续说:“我想说的是,分开后,我们都变成了更好的样子。哪里都好,只是没有对方。那就是哪里都不好。” “你能保证,你永远都这么想吗?”池越完全不能理解这么偏执的感情。 时绿陷入沉默,池越反问:“时绿,你知道人类幼崽学习条件反射的过程吗?很简单,疼两次就记住了,他们就会知道针尖会扎人,火会烧人,就会躲着这些东西。成年之后这个过程反而变得困难,很多人疼一百次一千次都不长记性,明知会疼还义无反顾地往上扑。但总有一天,会清醒过来的。” 时绿都没回答,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她跟许宿野是不适合在一起的,这一点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但除了许宿野,她想象不出跟其他任何一个人在一起的场景。 可要让她现在就说一辈子,她觉得还太过遥远。 - 时绿走出清吧,刚一出门,就看到门口附近的阴影里,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他立在墙下,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手臂上,身姿挺拔清瘦,皮肤很白,唇色偏淡,清隽斯文。 清吧里光线虽然偏暗,但比起漆黑一片的外面,还算是亮处。所以时绿看向黑暗的地方,视野有些不清晰,过了半分钟才逐渐适应。 她明知是他,但还是盯着看了一会儿。 许宿野一直沉静地望着她,眼瞳漆黑,默默等着。 时绿弯起唇,终于迈开脚步,朝着他所在的阴影走过去。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时绿问。 “卓天告诉我的。”虽然就算卓天不说,他也知道时绿在哪。但如果没这个理由,他没办法光明正大地来接她。 许宿野把西装外套,披在时绿身上,不着痕迹地试探:“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的掌控欲其实很强,很想掌控时绿的一切。 时绿拢了拢衣服,下巴微扬,看向他,“说了些你在大学的事,说你因为我,吃了很多苦。” “没有,”许宿野反驳,“我没觉得苦。” “这些事你从来没跟我说过。” 时绿说这句话,其实本来没有责怪的意思。 可许宿野跟她在一起这么久,已经习惯了固有的相处方式,立刻低声道歉:“对不起,我以为你不想知道,以后我都告诉你。” 时绿看了他几秒钟,忽然转移话题,“有烟吗?” “有。”许宿野拿出烟和打火机。 时绿接过,红唇咬着烟嘴,偏过头点燃。 她的眼睫长而卷翘,微垂着,投射出一片睫影。 黑蓝的夜幕下,她披着他的外套,黑色卷发散在肩头,漫不经心地吐出烟圈,红唇浓烈,像一团火。 许宿野专注地看着她的动作。 不管她做什么,都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仿佛陷入黑暗的泥沼中,欲望安静而深沉,越挣扎就陷得越深。 “许宿野。”时绿忽然喊他。 “嗯?” “没什么。要跟我接吻吗?” 时绿忽然不想把那些话告诉许宿野,只是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要。”许宿野低下头,轻轻掐住她的下巴,抬起,对准她的唇吻上去。 他不喜欢浅浅的吻,唯独喜欢跟她唇-舌-交-缠。 许宿野总是吻得用力,很疯狂。也只有在跟她亲密的时候,他才不用掩饰骨子里的侵略本能。 烟草味盖住了时绿本身的味道,让他很不满,吻得比平时还要凶。 时不时有人经过他们身边,伴随着说笑声。 风静止不动,他们站在很暗的墙下,附近没有光,头顶也漆黑一片,像是被分割出了一个单独的小世界。 耳朵里听不见其他任何声响,只顾着交换滚烫的呼吸和彼此的津液,紧密相连。 时绿指尖夹着的烟垂在一旁,暗火无声燃着,红光微弱,烟灰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24加了一千字,可以回看一下 第28章 仰望 工作日, 跟以前一样,许宿野依然按时接送时绿上下班。 通过这种方式,他们之间达到了短暂的, 微妙的平衡——从许宿野的角度,这样他可以注意到时绿每天的情绪变化,对她的状态有个大致把控,不用时刻提心吊胆,担心她会出事。 从时绿的角度, 只要答应让许宿野接送, 就能让他不再整天监视她,她终于能稍微喘口气,这个交易很合适。 这天, 送时绿上班的路上,遇到红灯,车子暂时停下。 许宿野手臂搭在方向盘上,白衬衫挽起,露出一截白皙凌厉的小臂,试探着开口:“半个月之后, 我可能要去一趟祁大。” 时绿本来看向窗外的滚滚车流,闻言, 转头看向他。 她不言不语,冰冷的视线很有压迫力。还带着因为他之前的监视而产生的,对他接近她生活圈而产生的本能抗拒。 许宿野面容平淡,强自镇定地说着站不住脚的理由, “公司计划在祁大开一场招聘会。” “这种事需要你亲自去吗?”果然,时绿并没有那么好骗。 “我不会干扰你,你来不来都可以。我只是, 想回祁大看看。” 这时候倒计时已经进入最后十秒,许宿野说完看了眼时绿,然后转回头,轻轻踩下油门。 “几点结束?”时绿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再次转向窗外。 透过黑色的车贴往外看,路边的景色开始飞速后退。 “应该五点半左右,在你上完课之后。”许宿野手里有她的课表,知道她那天下午只有一节课,四点结束。 “我自己回家?” “我接你。” “那就等你办完事情再过来,我在办公室等你。” 这就是不会去找他的意思。 虽然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许宿野心里还是难免觉得遗憾。 他深吸一口气,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指尖微微泛白。 - 晚上,事后,没开灯的卧室。 待呼吸平复,时绿毫不留恋地推开许宿野的胸膛,转身欲下床。 “等下再去洗澡吧。”他半撑起身子看向她。 他想跟时绿多抱一会,尤其是在这么亲密的事情结束之后。 可她总是很快就去洗澡,然后做自己的事情,跟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这样亲密完就变得疏远的感觉,许宿野并不喜欢。 时绿光脚踩在冷硬的地砖上,声音比平时显得沙哑,“我不想。” 她低头寻找拖鞋。 许宿野抿了抿唇,然后问:“要开灯吗?” “不用。” 时绿走进浴室,浴室的灯很快亮起,磨砂玻璃门透出暖黄的光,伴着模糊的水声。 许宿野望着她离开的方向,一直保持原来的姿势没动,五分钟后,他起身去了在卧室外面的另外一间浴室。 温热的水流洒下,许宿野背上那些,被指甲抓出的鲜红挠痕泛起刺痒,不太舒服。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在意。 不喜欢跟他那么亲密,这并不是时绿的错。他想。 每个人的喜好都不同,他的想法在时绿眼里,或许完全是没必要的。 也或许,是他的要求越来越多了。 许宿野察觉到,时绿刚接受他,还没几天,他就已经渐渐没办法控制住满腔爱意,开始得寸进尺地奢望,时绿能够回以他同等的爱。 但这并不现实,他跟时绿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他们之间从来都不平等。 如果他继续放纵自己有这样的妄想,只会让他们重蹈四年前的覆辙。 他应该克制。 时绿不用给他那么多,十分之一,不,百分之一的爱就已经足够。 - 许宿野洗完澡回去的时候,卧室里只有床头灯亮着。时绿已经吹干头发,坐在床头看手机。 听到他进来,她抬眸看了一眼,就继续看向手机屏幕。 许宿野帮她洗干净内衣,晾在阳台上,然后才关门,上床。 他跟她一样靠坐在床头,跟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却几乎不会有肢体触碰。 这是他观察得出的,刚好不会引起时绿排斥的临界线。 等时绿回复完消息的间隙,许宿野低声开口:“我妈过几天可能要过来。清明节快到了。” 时绿的注意力从手机上挪开,掀起眼睫,看向他:“哪天?” “应该是这周末。” “嗯。” “我们的事,可以告诉她吗?” 时绿轻缓地眨了眨眼,平静地说:“你先回对面住吧。” 许宿野陷入沉默,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们都结婚这么久了,她还是不愿意告诉任何人,连家人都不想说。 她还是想离开他吗? 他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全部咽下,只是顺从地回答:“嗯。” 许母是在清明节前一天过来的,许宿野忙不开,让助理去机场接她过来。 在此之前,时绿已经让许宿野暂时搬出了自己的住处。 晚上,许宿野习惯性地想打开对面的门,许母正好从屋里出来,看到他站在时绿家门口,奇怪地说道:“小野,你站那儿干什么呢?” 许宿野这才想起来,他这几天要暂时住在自己家。 时绿拒绝公开所带来的负面情绪,这才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酸酸涩涩的钝痛,经过几天的藏匿,杀伤力倍数增长,瞬间就蔓延至全身。让他胸口像是被沉重的东西压着,喘不上气来。 “我叫她来吃饭。”收回思绪,许宿野很快就想好了借口。 许母眉开眼笑,“你别光愣着,倒是敲门啊,你不敢敲我来帮你敲。” 许宿野不太习惯地曲起指节,敲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 时绿打开门,看到许宿野,正想叮嘱他最近别总来找她,就看到了站在后面的许母。 她咽下到嘴边的话,温和问道:“怎么了?” “要不要,过来吃晚饭?”许宿野一字一句,嗓音低沉,说得艰难。 许母听出了他声音的僵硬,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 可实际上,他只是为他们不能光明正大在一起而觉得难过,这种压抑的痛苦让一向很能忍的他,都难以保持平静。 他胸前起伏得厉害,眼瞳很黑,比平时还要黑。 时绿看向许宿野,犹豫片刻,轻轻点头。 “打扰了。” 她又一次去了对面。 跟上次一样,许母总是找理由离开客厅,给他们留下独处的空间。 坐在客厅沙发上,许宿野看到时绿手上的戒指不见了。 他转了转自己的戒指,到底是没舍得摘。 他们沉默地坐在客厅,直到吃晚饭的时间。 许宿野问:“要用勺子吗?” “不用了,谢谢。”时绿表情淡漠,客气疏离的态度。 许宿野忍不住盯住她,想分辨出她现在的礼貌冷淡,到底是伪装出来的,还是发自内心。 为什么她可以伪装得这么好?还是根本就没把他放在心上? 许母轻咳一声,许宿野这才不甘不愿地收回视线。 他吃了口白米饭,几乎没怎么嚼,生生吞下。 连同那些负面情绪一起,无比艰难地藏入腹中。 - 清明节那天是周日。 许母和许宿野要回安城扫墓。 临走的时候,许宿野敲响了时绿的门,问她愿不愿意去。 许母一脸诧异。 背对着许母,许宿野眉眼低垂,漆黑的眼里甚至带着祈求。 考虑了十几秒,时绿不忍心拒绝,到底还是答应了。 “我去换件衣服。” 她没关门,去卧室里换了件端庄肃穆的长袖黑裙,脸上的妆也卸了。 不沾粉黛的白净脸孔,桃花眼淡漠,唇瓣浅红。因为今天的穿着,她身上冷漠的气质又加重了许多,像是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 许宿野的视线黑而沉,停留在她身上,临走的时候才依依不舍地移开。 他和时绿的事,他想告诉父亲。 他结婚了,身边亲近的人应该至少有一个人知道。 这样才像话,才不像是他一个人的臆想。 以前他家住在离祁城不远的安城,父亲也葬在那里。后来他住进时家,才搬来祁城。 许宿野开车重回故地。 许母晕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时绿坐在后排,闭目养神。 高速路上车流稀疏,远离市区,路旁一片荒凉。 外面下起了迷蒙烟雨,冰凉的雨滴一下下敲在车窗上。 车窗紧闭着,车内光线昏暗,安静而温暖,只剩下清浅的呼吸声和雨声。 祁城雨水丰沛,一年到头总是在下雨。 许宿野有很多关于雨的记忆。 父亲殉职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他本来在学校上课,刚结束的那场考试他考得很好,成绩单刚发到手里,老师突然接到他家里人的电话,告诉他家里出事了,让他赶紧回家。 当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离开学校,许宿野已经记不清楚。脸上的泪水混合了雨水,到底流了多少泪,他自己都分辨不出来。 回到家,他看到了运送遗体的车。车上,母亲趴在床前,哭声悲恸,眼眶红肿,几乎要哭死过去。 他也上了车,看到了盖着纯白床单的父亲。 很多父亲的同事来安慰他们,那些平日里坚毅的勇士们,都红了眼眶。 等雨停,他们所有人一起注视着,父亲的遗体被送入另一个地方。火焰冷却,父亲被装进小小的黑色坛子里。 后来,他穿着一身黑,站在黑伞下面,看着一铲子一铲子的土扬起落下,渐渐埋没坛子。 他再也没有了父亲。 因为极大的悲伤痛苦,母亲哭得晕死过去。 除了继续掩埋的两个人,其他人都去照顾母亲,原本罩在许宿野头顶的伞被撤走。他整个人避无可避地暴露在冰冷的大雨中,雨水像鞭子,用力打在身上。 他隔着雨幕,努力睁大眼睛,拼命往坑里看,想记住父亲最后的样子。却因为太多雨水流进眼里,视野变得朦胧模糊,如同隔了一层毛玻璃,什么都看不清楚。 最后,他浑身湿透,衣服贴在身上,嘴唇咬得发白,用力把早就被雨水泡烂了的成绩单丢进坑里,很快被湿润的泥土埋住。 那场大雨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那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也是他的家变得支离破碎的开始。 像是做了一场云诡波谲,光怪陆离的梦,却永远被困于其中无法脱身。 除了这件事之外,剩下的让他印象深刻的关于雨的记忆,几乎都和时绿有关。 最让他难以忘记的,反而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天下午放学,他去学校外面的小商店,帮时绿买东西。 从店里出来的时候,外面突然就下起雨。 他身上的校服是刚换的,不想淋湿衣服,只能站在门口的檐下等雨停。 后来他看到了时绿,她跟同伴撑着伞经过。 路过他,她只是随意看了眼,就淡漠地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她脸孔柔静,穿着干净的校服,散在肩头的黑发柔顺细软。永远都是那么得体从容。从他面前走过的时候,他几乎能闻到她身上温暖的花香气,让人迷醉。 不像他,似乎只配生活在烂泥里,狼狈不堪。 小商店里凑巧播放着林宥嘉的《浪费》: “没关系你也不用给我机会, 反正我还有一生可以浪费。” “没关系你也不用对我惭愧, 也许我根本喜欢被你浪费。” 许宿野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密集的雨幕里。她走过的地方,雨水顺着伞的边沿滴落,砸进水坑,溅起一朵朵水花。 他低下头,有些自嘲。 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怜,还很可悲。 他永远都是被忽略被无视的那一个。 雨越下越大,没有要停歇的意思。他不想再等下去,打算冒着雨回教室上晚修。 结果刚迈出一步,就看到前方—— 时绿去而复返,这次只有她一个人。 干干净净,纤尘不染的少女,正撑着洁白的伞,缓步向他走来。 她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她在他身前停下,伸直手臂,将伞举过他的头顶。微扬起下巴,静默望着他,深棕色的瞳仁比雨水还要清澈。 许宿野呼吸停滞,站在台阶上,很专注地跟她对视。 喧哗的雨声中,他无声走进伞下,立在她身旁。 伞外大雨倾盆,却因着身旁这柄小小的伞,他得以幸免于淋湿,有了方寸立足之地。 这一次,他真真切切地闻到了花的香气。 不是幻觉。 是无比鲜活的真实。 如果不是时绿,许宿野或许永远都只能孤零零地走在滂沱大雨中,踩进污浊不堪的泥水里。 可因为她的存在,他才有了尊严,才能体面地行走在这人世间。 遇到时绿之前,许宿野目光所及之处,只剩下灰暗冰冷。 只有时绿是鲜活温暖的,只有她能把他从泥泞中拉出来。 就算把一生都浪费在她身上又如何。 第29章 仰望 他们抵达陵园的时候, 雨已经停了。太阳被浓厚的乌云遮住,明明已经早上十点钟,光线还是显得灰暗。 拾级而上, 青石板路凹凸不平,缝隙里生了青草,上面还挂着潮湿的水汽,绿意盎然。 这是时绿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陵园里很空旷,人不多, 但很多墓碑前面都放着花, 只是被雨水冲的七零八落。 看着眼前这一座座灰白色墓碑,时绿忽然想到一件事。 如果上次,许宿野没有恰巧回来。 那么她现在, 是不是也会静静躺在这样的地方,在很漆黑闷窒的地下,连风声都听不见。 时绿蹲下身子,把一束白菊放在碑前。 碑文简洁,放着一张褪色的照片。男人穿着警服敬礼,跟许宿野长得很像。不同的是, 许宿野总是沉默寡言,不苟言笑, 照片里的男人却笑得阳光。 许母想单独跟许父说会儿话,时绿先跟许宿野去旁边等。 墙下的石凳上积了雨水,许宿野用纸巾擦干凳子,把外套脱下来垫在上面, 隔绝了冰冷的石面,才让时绿坐下。 他自己则是斜倚灰白墙壁,静默立着。 时绿看得出来, 他今天情绪低落,眼瞳很暗,像是熄灭后冷却了的星。 他们都没说话,偶尔有冷风吹过,旁边就会下起落叶雨,哗啦哗啦。 风经过的瞬间,时绿忽然开口:“许宿野。” “嗯?”许宿野原本微低着头,听到她的声音,慢慢抬眸看向她。 也许是因为今天温度低,他的脸孔比平时还要冷白,像是没有血色,唇色也淡。 她轻声问:“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许宿野凝望着她,片刻后,他抿了抿唇,低声开口:“有。” 时绿等着他继续说。 许宿野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看向远方云雾缭绕的山顶。 “安城比祁城小很多,也没祁城繁华。一入夜,街上除了烧烤摊和广场以外,其他地方都漆黑一片。小城市没太多玩乐,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事就是在晚上,跟爸妈一起去广场散步,玩套圈,打气球。” 许父去世前,许宿野家境还不错,虽然跟时家这样的豪门没法比,但也衣食无忧,富足安乐。 许宿野说的这些东西,时绿只从同学口中听到过,从没真正玩过一次。 很奇怪,她以前对这些小玩意从不好奇,这次却不知为何十分在意。 她认真听着。 “我小学的时候,玩那些游戏很厉害,尤其是打气球,很少失手。我那时的梦想是,长大后跟我爸一样当一名警察,爸妈不支持,我还因为这个跟他们生气。后来我爸出事,我才明白原因。” “我想要的奖品,最后都能赢到,只有一个没成功。当时我很喜欢其中一个遥控机器人,但是圈太小,根本套不进去。我爸跟我约定,如果我期中考能考到班里前三,他就找摊主把那个玩具买下来。那次期中考,我考了第一名。但是成绩单刚发下来,老师就接到了我家的电话。” 许宿野眼眶泛起酸涩。他痛苦地闭上眼,声音哽咽沙哑,透着无助,“他走得太突然,跟我的约定还没兑现呢。” 时绿也经历过亲人离世,她能感知到许宿野的难过,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在这种时刻,任何话都显得苍白。 过了很久,她说:“哪天有空了,你带我去那个广场看看吧。” “好。” 后来许母红着眼睛出来,先回车上休息。 许宿野跟时绿一起,走到墓碑前。 许宿野拉着时绿的手蹲下-身,看着碑上的照片,无比认真地说道:“爸,我有件喜事要告诉你,我结婚了。” 时绿回握住他的手,浅浅弯了弯唇,温声跟照片上俊毅的男人打招呼:“叔叔好,我叫时绿。” 他们在墓碑前十指相扣。 许宿野低声说着自己的近况,时绿在一旁静静听着。 临走的时候,时绿拉住许宿野的手腕,帮他把衣服上的少许白灰拍掉,是刚才他倚着墙的时候蹭到的。 许宿野乖顺站着,任由她动作。 快走到门口,许宿野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停住脚步。 时绿看向他,“怎么了?” 许宿野向着她的方向迈出半步,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声音轻-颤:“时绿,如果你要走,一定要跟我告别,不要忽然离开。” 想起他之前说的那些话,时绿心里涌上一阵说不出的酸涩,像是心尖被掐了一下。 她圈了一下他的腰,带着安抚,“好。” - 怕许母继续触景生情,刚从陵园回来,许宿野立刻开车返回祁城。 当初为了给许母治病,许家在安城的房子已经卖出去了,他们确实没有继续留在安城的必要。 与来时不同,回去的路上车流异常拥挤。 堵车的时候,许宿野透过后视镜,悄悄看向时绿。 时绿枕着座椅靠背,双臂环在胸前,右手轻轻在手肘处蹭了蹭,看上去有些冷。 许宿野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拿给她。 时绿看他一眼,然后下意识看向一旁已经盖着毯子睡着的许母。 “车里只有一条毯子,你盖我的衣服吧。”许宿野压低声音说道。 最后时绿还是接了他的外套,盖在身上。 回去的一路上,每次被堵得寸步难行,许宿野都会通过后视镜看时绿。 她盖着他的西服外套,渐渐睡着。她的睡颜很安静,面孔白净,眉间平展,淡红的唇轻轻抿着。像是脆弱而干净的桃花。 许宿野收回视线,继续专心开车。 - 许母在的那几天,时绿一直跟许宿野保持着距离,没让许母发现他们的关系。 许宿野心里虽然不舒服,但还是配合她。 许母走后,按照之前说好的,许宿野开车带时绿去安城,去他小时候经常去的那个广场。 过了这么多年,安城还是没怎么变。 一入夜,只有小吃街和广场灯火通明,其他地方都漆黑一片,像是陷入了沉睡。 最近天气好,晚上去广场玩的人格外多,大部分都是一大家人一起过来。 空地上有玩轮滑的,摆地摊的,推小吃车的,把整个广场都占满了。 时绿头一次来这么热闹的地方。 身旁一直有小孩呼喊着同伴,穿越人群奔跑,手里还拿着荧光棒。旁边还有摊贩喇叭里传来的吆喝声,买主讲价的说话声,全部混在一起,乱糟糟的。 “是不是很吵?”许宿野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时绿身上,很快就发现了她的不适应。 “还好。” 不算特别吵,只是因为她没来过,不太习惯而已。 “等下我们就回去。”许宿野忽然有些后悔带她来这里。 时绿不太喜欢太乱的地方,他只顾着寻找自己的童年回忆,忽略了她的感受。 “再看看吧。” 再往里走是几个不大不小的草坪,空地上有年轻男生在跳街舞,伴着快节奏的音乐。 时绿驻足,看向那边。 见她看得认真,许宿野心里又泛起异样的感觉。 他犹豫了一会儿,不着痕迹地挡在她身前,突兀地开口:“以前我家住在广场东边,离这里不远。” 时绿奇怪地看向他。他本想强装出镇定的,可最后还是被她的眼神,看得心虚低头。 时绿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还真是小心眼。”她看两眼别人跳舞都不行。 许宿野有些窘迫,摸了摸耳尖。 他正准备再说些什么,手机忽然响了。 许宿野拿出来看了眼来电提醒,纠结了两秒,最后还是挂掉。 抬起头,他对上时绿的目光。 “公司有事?”时绿问。 许宿野略微颔首,“不是什么大事。” 他在说谎。助理知道他不在公司,除非遇到了很难以定夺的大事情,否则不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他。 时绿猜得出他的心思,挑了下眉说道:“你去接电话吧。” 许宿野依然有些犹豫。 “快去。” “你哪儿也别去,在这里等我。”说完这句,得到时绿肯定的回答,许宿野才拿着手机,去广场外面接电话。 许宿野站在安静的路灯下,能依稀看到时绿的身影。 手机又一次响起,这次他接了起来。 “许总,我们基于图像识别的新产品被沃西抢先发布了……” 时绿漫无目的地看向四周,在附近看到了许宿野说的那些小游戏。 摊主在地上铺一大块红布,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很多小玩意儿,四周用小彩灯照明。要是想玩套圈的话,去找摊主买圈就可以了。 还有立了块红木板,上面挂着很多气球,用玩具枪打中气球,就能根据数量兑换相应的奖品。 很多小孩都驻足在这些摊位前面,玩得不亦乐乎。 想起许宿野说的那些话,时绿走过去。 她走遍了这些套圈的摊位,在其中一个摊位前面停下。 红布上摆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最后一排的角落,有一个蓝色的遥控机器人装在盒子里,大约有三分之二的手臂那么长,立在一堆小东西中,十分显眼。 因为这个机器人的存在,这个摊位的生意是最火爆的。 “那个机器人多少钱?” “这个我们不卖,套到就是你的了,免费送。” 时绿买下所有的圈,试着去套那个机器人。 硬塑料圈在红布上滚来滚去,砸出闷钝的声响,但总是离机器人盒子有一定的距离。 许宿野把后续的应对措施快速吩咐下去,回来之后,却没在原来的位置看到时绿,正着急心慌,打算给她打电话。 但电话还没拨出去,他就看到了她,正站在一个地摊前面,不太熟练地套圈。 时绿扔了很多个圈出去,虽然准头不好,但数量在那摆着,总能碰巧套中几个小东西。 她一个都不要,让排在她后面等着套圈的小孩随便挑,算是给他们的补偿。 “那个机器人多少钱你肯卖?”扔完所有圈,还是没套中,时绿有些没耐心。 “这个我们真的不卖。”摊主想用这个机器人,继续吊着时绿花钱,当然不会轻易卖给她。 这么明显的意图,时绿看得出来。 她心里有气,却难得没发脾气,还把所有圈重新买了一遍。 她锲而不舍地,只对准那一个目标,一遍又一遍地扔出去。 许宿野本来想叫她,看她那么认真,最后还是停住脚步,在她右后方默默看着。 看了几次,他发现,时绿好像并不是随便玩玩。 她想要某个东西,很想得到。 许宿野瞳孔缩小,垂在身侧的手瞬间紧握,手背青筋凸起。 他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步也迈不出去,只是继续盯着她的背影。 很多人都注意到了时绿这边的情况,围过来看热闹。 几个小孩叽叽喳喳地讨论:“再往左点儿,哎呀,差一点。” “这个圈太小了,根本套不进去啊。” “就是,只能套住盒子角,但是盒子角又挂不住圈。” 时绿不知道在跟什么较劲,非要得到这个机器人不可。 在她扔得手都快发酸的时候,最后一个圈正好卡在盒子的边缘,没掉下来。 按照规矩,这个机器人就是她的了。 摊主的脸色很难看。本来是想让她多花一点钱套圈,最后再高价卖给她的。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把机器人卖了。 终于把这个玩具拿在手里,时绿弯起唇,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抱着盒子转身,她一下就看到了站在昏黄路灯下的许宿野。 他身形高大颀长,点漆般的眼,正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灯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看了多久。 时绿愣了下,然后朝着他走去,在他面前停住。 “给你。”她把那个盒子递给许宿野。 许宿野颤抖着手接过,眼神复杂,一颗心被不敢置信和惊喜填满。 回想起自己刚才幼稚的行为,时绿觉得脸上有些热。 她掩饰般把卷发拨到肩膀后面,轻声说:“给你的,迟到的约定。” 你父亲没来得及帮你实现的约定,我来帮你。 许宿野把盒子放在地上,然后用力把她抱进怀里。 时绿能感觉到,他胸前的起伏很剧烈,心跳也极快。 其实刚才去套这个东西的时候,时绿根本没想太多,也没想过这件事对于许宿野来说,有怎样的意义。 她只是想帮他拿到,他以前想要却没得到的东西。不希望他有遗憾。 仅此而已。 过了很久,时绿听到许宿野压抑低哑的声音:“谢谢。” 他抱着她的手在颤,声音也在颤抖。 - 这么不理智的事情,完全不像是时绿能做出来的。她自己甚至都觉得费解。 她知道自己被那个摊主坑了,也知道这种玩具在网上随随便便就能买到,但她还是选择了继续套下去,像个猴子一样被人围观也没放弃。 后来回想起这件事,时绿能想到的唯一解释是——那天,许宿野倚着墙,尽量平静地说出那段过往的时候,他眼里很暗,没有半点光亮。 她见不得这样的他。 所以想用光,将他漆黑的眼睛,一点点点亮。 第30章 仰望 周五, 律晔科技在祁大报告厅举办宣讲会。 报告厅里灯光明亮,到场的学生很多,整个报告厅都坐得满满当当, 来得晚的同学只能站后面,手里拿着自己的简历。 宣讲官在台上侃侃而谈,学生们听得认真。 许宿野待在报告厅旁边的休息室,处理工作上的事。 助理姚立低声问:“许总,下周在平大的宣讲会, 您要出席吗?”平大和祁大都是顶级院校, 排名不分先后。 “不去。” “好的。”姚立把这件事记下。 他本以为,许总特意来祁大,是因为看重招聘事宜, 要亲自把关。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 或许许总只是想回母校看看吧。 过了一个小时,许宿野看了眼腕表,已经下午四点二十了。 他揉了揉眉心,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有人来找我吗?” 姚立从一堆资料中抬起头,看向他:“应该没有,林秘书没联系我。” 许宿野沉默。 “许总, 您跟谁有约吗?” “没。” 许宿野眉宇不自觉地皱在一起,心情有些躁。 这个时间, 时绿应该已经下课了。 她果然没来找他吗? - 时绿正在办公室里填写申请,下周她要出国参加教学研讨会,需要其他老师帮她代几天课。 填完申请,她坐在办公室随意看着手机, 等许宿野那边结束。 下午五点半,教师群里的消息刷得飞快。 时绿平时都会开免打扰,很少点进群里看。 消息刷屏的时候, 她正好退到主页面,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律晔。 她点进群里,所有人都在说同一件事。 宣讲会刚结束,律晔科技的负责人受伤了。 被不知道哪个学生从楼上抛下来的矿泉水瓶砸到了头,当场昏迷,救护车已经在路上了。 现在学校正在查高空抛物的学生的身份。 【受伤的是律晔的负责人?】 【对,不知道在律晔是什么职位,地位不低。】 【咱们学校怎么会有素质这么低的学生?不知道高空抛物很危险吗?】 【刚才有学生发朋友圈说这事,还拍了照片,全是血,我让他把朋友圈删了。】 看到“负责人”三个字的时候,时绿脑子里“嗡”的一下,浑身的血液几乎在刹那间冻结。 群里有几张模糊了血腥部分的图,穿黑西装的男人趴在地上,后脑部分已经被血液染红。 其他有用的信息完全看不出来。 时绿立刻起身,跑向报告厅。 只是她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救护车离开。 附近围着很多人,有学生有老师,也有律晔科技的人。 校方正在和律晔科技的人交涉,学生们有的在拍照,有的提供线索,整片空地都又乱又嘈杂。 警戒线已经拉了起来,圈住事发的那片空地,不让人靠近。 时绿在人群中寻找许宿野的身影,却并没有找到他。 视线通过人群的缝隙,她看到灰色地砖上的血。是颜色很深的红色,浓稠到流动不开,像是炸开的油漆桶。 她拨了许宿野的电话,“嘟嘟嘟”的提示音有规律地响着,最后也没有人接。 时绿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腿忽然一软,差点跌倒在地。她赶紧扶住一旁的树。 摇晃的树影投射到她身上,阴凉而冰冷。 时绿问了几个学生,知道现在受伤的人已经被送到三院,她立刻打车过去。 跌跌撞撞地下车,问清急诊室的方向,连忙跑过去。 时绿在医院看到了许宿野。 不是在病床上,是在急诊室外面。 他身上西装整洁,衬衫难得出现褶皱。他正注视着急救室的方向,皮肤在医院灯光下显得更加冷白。眼皮遮住半瞳,轮廓瘦削,嘴唇浅红。 不期然看到时绿出现,许宿野第一反应是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盯着时绿,时绿也在盯着他,眼眸一瞬不瞬。 走廊明亮,有很多医护人员从他们身边走过。 该怎么形容见到许宿野安然无恙的那一瞬间。 像是从山顶陡然坠落,快要摔到最低端,砸个头破血流的时候,忽然被身上绑着的弹性绳拉住。 然后从死到生,终于得救。 许宿野在时绿脸上看到了惊慌和害怕,她很少有这样的表情。 记忆中,上一次看到她这样,是他落水那次。时绿一直很害怕他出事。 时绿面上毫无血色,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差点瘫软在地。 许宿野还来不及思考,就已经走过去将她接住。 时绿顺势靠在他胸前,闭上眼睛,缓解着过快的心跳,以及因为刚才的剧烈跑步,被-干涩空气刮痛的喉。 “受伤的是谁?”待气息平复,时绿掀起眼睫,看向他。 “招聘负责人。”许宿野低声解释。 这个负责人跟许宿野从前就认识,有不错的交情,所以他才会出现在这里。 时绿扯了扯苍白的唇,从得知有个律晔的人出事起,就几乎一直处于空白状态的大脑,在这一刻才终于恢复运转。 她当时的想法很简单,许宿野职位最高,或许别人会误以为他是负责人。 现在仔细一想,就算一开始有人这么误会,后面传开了肯定也会有学生认出他。 毕竟许宿野之前来过祁大,很多人都特意去听他的讲座,而且他的长相如此出色,没道理会这么快就被人忘记。 关心则乱,这个词不无道理。 时绿点点头,“你要继续在这里待着吗?” “嗯,”许宿野担忧地看向她,“我先让助理送你回去。” 时绿没有拒绝。 这是他们公司的事,她跟许宿野的关系没公开,在这里确实不合适。 她离开许宿野的怀抱,重新站定。 许宿野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没事吧?” “没事。” 助理姚立很快回来,他把黑色的手机还给许宿野,“许总,您的手机。刚才有个电话打进来,我在缴费处,人比较多,没听到。” 许宿野点亮屏幕,是一串没有备注,但他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他眼波微动,立刻看向时绿,后者却没再看他。时绿表情淡漠,用手顺了一下额角的碎发,她这样站在医院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姚立没见过时绿,好奇的视线在她和许宿野之间来回。 许宿野让姚立送时绿回去。 “好的,送到哪儿?” “雁来云湾。” 姚立看向时绿的眼神立刻有了变化。 时绿和许宿野都没解释。临走之前,时绿对许宿野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就转身离开。 - 晚上接近十二点钟,许宿野才回来。 他并不是一直都在医院待着,受伤那人脱离生命危险以后,他就回了公司处理事情。 在许母离开当天,许宿野就搬回了时绿这里。 他放轻动作打开门,客厅没开灯,厚厚的窗帘完全拉上,几乎没有任何光线,家具的轮廓都看不真切。 许宿野以为时绿已经睡了,怕吵醒她就没开灯。站在玄关处等了一会儿,等眼睛稍微适应了黑暗,他才换上拖鞋,慢慢踩着黑暗走进来。 在这样的寂静中,稍微有点响动都会被无限放大,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即便已经把脚步声放到了最轻,还是能听到沉闷有规律的声响。 许宿野走到桌前倒了杯水,杯子边缘刚碰到嘴唇,听到黑暗中传来突兀的一声“你回来了”。 他看向声源处。 漆黑一片中,他只能模模糊糊看到,有个朦胧的黑色人影从沙发上坐起来。 “啪嗒”。 许宿野按下灯的开关,屋里瞬间变得明亮。 时绿不适应地眯起眼睛,眼睫半阖。 她已经卸妆了,身上穿着黑色的丝质睡裙,轻薄贴在身上,皮肤雪白,身形纤瘦。偌大的客厅里,光影稀疏,她独自一人坐在长长的沙发上,显得有些孤寂。 许宿野从没想过,时绿会等他回家。 他先是一怔,然后浓浓的惊喜涌上心头,漆黑的眼瞳瞬间亮起。 许宿野走到时绿身边坐下,温柔抱住她,亲了亲她的侧脸,然后用下巴轻轻蹭她头顶柔软的发丝,低声说:“我不知道你在等我。” 时绿任由他抱着,却只是安静待在他怀里,没什么回应。 “抱歉,今天的事没有及时告诉你,让你担心了。”许宿野当时的想法是,这件事跟时绿无关,她应该也不会在意。所以他就没告诉她,打算等事情稳定下来,再从医院回来送她回家。 他不知道外面传的消息是什么样的,也没想到时绿会误以为,受伤的是他。 “嗯,”时绿淡淡应了,然后换了个话题,“我下周要出国。” 许宿野动作一滞,握着她的肩,缓缓跟她拉开距离。 他微低着头,漆黑的眼看向她,“出国?” “嗯,参加一个会。” 得知不是要永远离开,许宿野心下稍松,继续问道:“多久回来?我陪你去。” “不用,一周之内回。” 说完,时绿轻轻推开他,踩上拖鞋,回了卧室。看上去像是困倦极了。 许宿野望着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最后还是没叫住她。 她等他那么久,肯定累坏了,有话明天再说也一样,他这么想着。 许宿野坐在沙发上,掌心贴在还留有她体温的地方。 他在空荡荡的客厅里一个人发呆。 想到今天的事,忍不住弯起唇。 - 后来许宿野也没找到合适的时机,来谈一谈这天发生的事情。 他发现,时绿不太喜欢跟人交心,也很少有想要倾诉衷肠的时候。 那些温存的话只好先藏在心里。 很快就到了时绿出国这一天。 她走的时候,许宿野送她去机场。 在登机前,许宿野再三叮嘱她好好吃药。 等她的航班起飞,许宿野却没离开机场。 而是,乘坐下一班飞机,跟着她去了国外。 虽然时绿最近的情况有所好转,也一直在按时吃药,但许宿野还是不能放心地让她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 他必须待在她附近,确保她一旦出事,他能第一时间赶过去救她。 恰巧有个项目需要他出国去谈,干脆就提前了这个项目的时间。助理和项目负责人已经在前一天抵达目的地。 直到许宿野下了飞机,都没收到任何来自时绿的消息或电话。 他只能主动给她打过去,直到电话快要被自动挂断,她才接听。 “时绿,你到了吗?”许宿野问。 “嗯。” “你现在在去酒店的路上?” “嗯,先挂了。” 时绿是看到了来接她的老朋友,所以才会挂断电话。 可她并没有跟许宿野解释,他当然不会知道。 在国外那几天,时绿很少联系许宿野,像是完全把他忘了。 只有忙完的空闲时间,她才会偶尔回复几条他的消息。 在时绿眼里,他们两个应该是异地的状态才对。 可她好像完全不思念他。 就跟以前一样。 大学时期,他们在不同的地方,隔着十几个小时的时差。 许宿野喜欢跟她分享他的日常,基本上要参加比赛,或者忙项目的时候都会告诉她,免得她联系不上他会担心。 可实际上,时绿几乎从来没主动联系过他。 对于他的日常,她似乎也并不关心。 许宿野一开始还会问她在做什么,可总是时隔很久才能收到回复。 偶尔他会忍不住拨她的电话,大部分时候都会被她挂断。 如果第一个电话没被接起来,他是不能打第二个的,不然就会被拉黑,这是时绿定下的规矩。 所以异国恋那两年,对于许宿野来说,是最难熬的一段时间。 他几乎要被思念,担忧和不安全感折磨疯掉。 印象很深的一次是,他拨通电话过去,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 可出现的却不是时绿的声音,而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嗓音粗哑,背景声音又吵又乱,听起来像是酒吧之类的地方。 许宿野问时绿在哪。 那个男人喝醉了,答得牛头不对马嘴。 许宿野几乎快急疯了。 他放弃了一个很重要的程序设计大赛,买了最近的航班,直到登机前,才终于收到时绿的回信。 她说跟朋友去酒吧,手机跟朋友的拿错了。 许宿野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可这并不意味着,这件事就可以这么过去。 他只不过是没忍住,多嘴问了她一句,是跟哪些朋友出去玩。 就被时绿挂断电话。 然后她把他拉黑了。 他们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连白天黑夜都没办法做到同步的距离。 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联系她。 许宿野别无选择,只能采取最笨的方式——去时绿学校找她。 所以他最后还是坐上了那个航班的飞机,去了她的学校。 所幸他英语不错,打听到了时绿所在的专业的上课地点。 就那么干等着,最后他终于见到了她。 时绿看到他的时候惊讶极了,脚步立刻顿住。 许宿野很久没见她,在此刻终于看到她安然无事,心这才落回实处。 他不敢再过问她的生活,只是求她把自己的号码放出来。 时绿皱起眉看他,仿佛是在表达她对他行为的不赞同。 最后她还是当着他的面,把他的号码放了出来。 回想起这段辛酸的过往,许宿野心里除了庆幸终于熬过去以外,几乎没其他感受。 他并不因此而迁怒时绿。 时绿不是故意的,这只是她性格使然,他一直都这么想。 除了这么想以外,他不知道还能用什么理由,来让自己坚持下去。 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时绿拒绝给他任何承诺,只字不提他们的未来。 之前他多多少少会觉得不安,会忍不住去想,或许她对他完全没有感情。 可后来看到她买好的戒指,许宿野立刻释然。 时绿不是不爱他,只是她表达爱的方式跟别人不一样而已。 可不管怎样,她是时绿,是他永远无法割舍的人,是能让他一辈子朝思暮想,念念不忘的人。 许宿野一边忙着生意,一边陪着时绿度过了这几天。 期间他试探着提出想跟她视频,结果不出所料被拒绝。 时绿一共在国外待了七天,给他发的消息,加起来都不到二十条。 他们只打过一次电话,在她去那天。 - 许宿野提前把项目谈妥回国,然后装作刚到的样子,接时绿回家。 回到家里,时绿拿出个盒子递给他。 许宿野关上门,看着那个黑色的盒子,问道:“给我的吗?” 时绿点头,“嗯,我去洗澡了。” 她刚走,许宿野就打开了盒子。 丝绒布上躺着一对袖扣,黑色的。 他小心翼翼地拿在手里看。 想到这是时绿特意买给他的,这几天的所有苦楚,都在瞬间被替换成了更多的甜蜜。 许宿野把袖扣重新装进盒子,妥善保存。 他很容易满足。 不管时绿有多冷淡,只要她心里有他就好。 - 原本他们的生活可以继续这么平静地过下去。 虽然时绿大部分时间都很冷淡,很少表现出对他的在意,就连在床上,她也总是比他更容易让心情冷却下来。但只要她愿意陪在他身边,许宿野就已经很满意了。 可还是出现了意料之外的事,打破了这种平静。 有天晚上,云三冬画好了《驯化》漫画的开头,邀请时绿去她家里看。 时绿在晚饭后出门,拒绝了许宿野送她的提议,站在电梯间里等着。 半分钟后,电梯门缓缓打开,走出一个同样穿着黑裙,烫了卷发的女人,手里拿着件很眼熟的黑色西装外套。 看到时绿,那女人眼神变了变,很快若无其事地从时绿身边走过。 因为电梯是上行的,时绿没进去,而是继续等着电梯下来。 刚才那个女人跟许宿野的交谈声从另一端传来,在空旷安静的走廊里很清晰。 “许总,姚助理临时有事,让我把合同拿给您。这是您的外套,之前您忘记拿了。” “嗯。” 可能是那女人还没走,许宿野问了句:“还有事?” 在面对除了时绿以外的其他人的时候,许宿野的声音一向冷漠,没有温度。 可他这样,反倒会让声音因为高不可攀的意味,而显得磁性勾人。 “许总,我还有一些事情要跟您汇报一下,可能会占用比较多的时间,如果您有空的话,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谈吗?” 听到这里,电梯到了,时绿走进电梯,毫不停留。 她并不好奇那个女人的打扮为什么跟她这么像,并不好奇这件事后续的发展,也并不好奇,许宿野的外套,为什么会在那个女人手里。 但她还是生气了。 不是因为吃醋,许宿野整个人都被她牢牢地掌控在手里,她不需要吃醋。 只是因为,他没处理好他的私事,让这件事暴露在她面前,惹她不快。 到云三冬家,时绿在数位屏上看到了《驯化》的开头。 主角的长相参照了她和许宿野。她多情的桃花眼,他漆黑冷漠的黑瞳。 故事从初中开始。 天清气朗的日子,他们穿着蓝白干净的校服,一起坐在明亮的教室里。 讲台上,老师正在讲解知识点,白色粉笔末在空气中飞舞。 讲台下,教室后排,时绿趴在桌子上打瞌睡。许宿野面前放着两本书,他同时在两本书上划重点,记笔记。 趁着老师面对黑板写板书的间隙,他会侧过头,专注地望着她的睡颜。 时间在一瞬间倒退。 时绿看着漫画上的情景,思绪飘回到很多年前。记忆里的场景,跟眼前的漫画逐渐重叠。 纸片人变得鲜活,一点点变成了,学生时代那个优秀而干净的少年的模样。 睡着的时绿睁开眼,然后就看到永生难忘的一幕。 温暖的风吹起白色窗帘,光线透进来,落在身旁的少年身上,衬得他皮肤白皙到几乎透明,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看得清楚。他转向她,湿润的气息仿佛贴在耳边。 在她面前,他好似没有脾气一般,永远眉目温柔,深深地望着她。 直到云三冬出声,打断了时绿的思绪。 “帽帽,你的手机一直在响诶。”云三冬指了指桌上的黑色手机。 时绿关上手机,彻底无视了许宿野打来的电话和发来的消息,还有一张外套被扔在垃圾桶里的照片。 时绿一晚上都没回去。 就算知道她在朋友家里很安全,许宿野依然心神不宁了一晚上。 其实跟林秘书说话的时候,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电梯间那边。自然能听到,时绿是什么时候坐上电梯离开的。她听到了。 许宿野试着跟她解释,跟她道歉,可那些消息都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他们的关系一直都是不平等的。 他没有权利过问时绿的任何事,但时绿可以掌控他的一切。 今天这个女人的突然出现,让时绿不开心了,让她觉得自己的所有物被人染指,心里不舒服。 所以她要惩罚他,让他的心不停在滚着热油的锅里浮沉,饱受煎熬,让他一整晚都没办法安然入睡。 时绿太善变了。 她可以为了弥补他的遗憾,做自己并不擅长的事,一遍一遍地去努力,哪怕被人围观,被人坑也不发脾气。 她会在误以为他出事的时候,惊慌万分地赶来。发现他一切安好,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她还会记得给他带礼物。 同样是她,会在温存之后,毫不留恋地抽身离开。 会在他们分别两地期间,几乎不与他联络。 会在他没把自己的私事处理好,惹她不快的时候,甚至不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跟时绿相处的那些年里,她总是这样。 上一秒她可以爱到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甚至愿意陪他去死。 可下一秒,她或许就会踹在他身上,冷漠地让他滚。 时绿极端的性格,让她好的时候比任何人都好,坏的时候也比任何人都能狠下心。 许宿野一边被她反复无常的性子折磨,一边却又深深痴迷于此,难以自拔。 不管是她的好,还是她的坏,都让他近乎病态地喜爱。 许宿野分不清,自己是被时绿彻底驯化,所以才会有这种扭曲的想法。 还是跟时绿无关。 他这样偏执的人,一旦深深爱上,天生就会彻底失去理智,失去自我。 第31章 仰望 律晔总部大楼。 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被请进办公室。 姚立说道:“闻总, 您要不先在办公室稍等一会儿,许总在开会,十分钟左右应该就能结束。” 闻莫廷扯扯领带, 自来熟地在沙发上坐下。注意到茶几上的玻璃摆件,他随手拿起来把玩,头也不抬地说道:“行,你先下去吧。” 姚立已经习惯了他随性的脾气,垂首关门离开。 闻莫廷跟许宿野是老相识, 合作过很多次, 互相信任,所以他可以单独在办公室等着。 放下摆件,闻莫廷的视线漫不经心地在屋里睃巡。 跟以前好似没什么区别, 极具现代感的办公室,主色调是灰色和白色。除了干净就是干净,桌上的文件都一丝不苟地收好,像是特意收拾干净了,随时等着电视台来采访似的。 这么干净简约的地方,突然多出来一个机器人, 还是一个蓝色的,酷似玩具的机器人, 就显得十分突兀了。 闻莫廷好奇地起身,一边看着那个机器人,一边朝着它的方向走去。 因为目光太过专注,他还被沙发腿撞了一下, 差点摔倒。 闻莫廷借助扶手稳住身形,继续往那边走。 他停在机器人面前。 办公桌上,机器人放在桌子右边的角落, 比成人手臂稍微短一点。 “新产品?”闻莫廷嘀咕。 他清了清嗓子,弯下腰,对着那个机器人喊:“小律小律。” 许宿野参与开发的智能机器人,初始设定的名字都是“小律”。如果是律晔科技其他几个主管开发的机器人,名字也会不一样。用户收到货以后,可以设定自己喜欢的名字。 闻莫廷像个傻子一样喊了半天,也没听见这机器人有什么动静。 他又试了试其他几个主管起的名字,还是没声音。 “还没装语音识别系统吗?”闻莫廷在机器人头上摸了摸,也没摸到类似于开关的地方。 “奇了怪了,这个机器人怎么跟我儿子的玩具长那么像?现在流行这种粗糙的复古款式?”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把手转动,许宿野推门走进来。 他一抬眸就看到了闻莫廷的动作,视线凝滞,声音立刻变得紧张,“别动。” 闻莫廷本来已经对这个小机器人失去兴趣,可看许宿野表现得这么在意,他忽然改了主意。他一把把机器人抱在怀里,“这是你们最新研究出的产品?有什么功能?” 许宿野眉骨微沉,望着他怀里的机器人,一步步朝他走近,“不是。把东西放下。” 闻莫廷幼稚地抱着机器人一步步后退,他跟许宿野中间隔着一个沙发,你来我躲。 “不可能,不是新产品你这么紧张干什么?”闻莫廷轻轻晃了晃,疑惑地说道:“这机器人怎么这么轻?你们公司不是在改进图像处理算法吗,这是偷偷换方向了?不过改进机器人的重量有什么用?” “那只是个玩具。”许宿野眉心拧紧,声线低沉,有些不悦。又担心闻莫廷不小心把玩具摔了,不得不暂时压着脾气。 “我不信。” 许宿野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遥控器,按下红色按钮。 机器人的眼睛发出红蓝交替的光,然后开始播放类似奥特曼发射激光的声音,声音粗糙模糊,一听就不像是投入了百亿研发成本的产物。 许宿野又按下蓝色按钮,机器人的双腿手臂开始笨拙地挥舞。 闻莫廷这才相信,他把机器人还给许宿野,“一个玩具值得你这么宝贝?我以为是什么跨世纪的新产品呢。” 许宿野关掉开关,重新小心翼翼地把机器人放回原处。 他背对着闻莫延,目光晦涩复杂。 昨天时绿一夜都没回来,他今天早晨离开家的时候,也没等到她。 他试着联系时绿,可联系方式又被她拉黑。 幸好她的定位还在原处,没有移动,应该还待在朋友家,至少很安全。 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许总?许总?”闻莫延的声音,打断了许宿野的思绪。 他揉揉眉心,面容很快恢复平静,在闻莫延对面坐下,“如果还是上次的事情,我认为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 “价格这方面还可以再谈。”闻莫延坐姿拘谨许多,轻轻搓了搓手掌。 许宿野只是用一双黑眸沉静望着他,看不出太多情绪,“不是价格的问题,律晔不缺钱。只是,芯片的核心技术不是交易品。” “你们辛辛苦苦研发出的技术核心,我哪好意思直接开口买。只是希望你们这边能派几位顾问过去,到时候芯片出了问题也好处理。”只要派了人到他手上,再用巨大的利益相诱惑,不愁套不出东西。 “研发部那几个人你随便挑,十天后给我还回来。”许宿野说完,起身坐回办公桌后面,打开笔记本开始处理内部邮件,像是完全忽略了另一个人的存在。 他这样的态度,倒是让闻莫延开始犹豫,这其中是不是有诈。 万一律晔的人故意引导他们往错误的方向研究呢? 可许宿野又不像是会用这种手段的人,他也不需要搞这些小手段。 闻莫延暗自在内心纠结了好一番,最后临走之前,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事情的关键。 “你一点都不担心我偷你们的技术,原因只有一个——你们的核心技术不是研发部门搞出来的,是你带头弄出来的,是不是?” 跟他投资人出身的身份不一样,许宿野是白手起家,技术出身。许宿野还没毕业的时候,就已经是AI行业炙手可热的天才,当年无数大公司向他抛去橄榄枝,最后都被拒绝。 律晔一直以来稳坐行业龙头,靠的是领先于其他所有同行的敏锐嗅觉和过硬的技术实力。他们公司连CEO都是搞技术的,其他公司自然比不上。 许宿野没回答,随意看他一眼,就转回头,继续望着电脑屏幕处理事务。 闻莫延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只好失望离开,“唉,这次又输给你了。” 他走后,偌大的顶层办公室,重新恢复寂静。 阳光从落地窗透进来,洒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温暖明亮。 许宿野停下工作,又一次抬眸看向那个机器人。 犹豫再三,他拿出手机,拨通了时绿的号码。 依然没有接通。 - 他们之间的这场单方面冷战,持续了一周才结束。 时绿终于舍得露面。 看到她,许宿野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时绿一回来就在收拾东西,像是只打算暂时停留,很快就会再次离开。 许宿野心中焦灼难耐,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腕。 时绿动作停下,偏头看向他,神色冷冰冰的,鲜艳的唇也没有温度。 “那天的人是林秘书,开会的时候我的外套落在会议室,本来应该是姚立给我送过来,不知道为什么会到她手上。我已经通知人事部让她走人了,我跟她从没有过任何牵扯。” 生怕时绿很快就会失去耐心,不再听他说,许宿野看着她的眼睛,一口气把所有事情都解释清楚。 说完,他紧张忐忑地等着时绿的回应,如同等待宣判。 时绿冰凉的视线从他身上缓缓掠过,带来某种冰凉黏腻的触感,仿佛湿润的蛇信子,让人从心底战栗。 她淡淡启唇:“再有下次——” “绝对不会。”许宿野没让她说出后半句话,立刻坚定地保证,眼神不躲不闪。 时绿挑了下眉,这才满意。 她抽出手腕,把拿出来的一堆东西都打包好。 许宿野紧张地看向她,“你要去哪儿?” “丢东西。” “我替你去。” 时绿看向他,最后还是把东西放下,走到桌子前喝了杯水,乐得不用跑腿。 许宿野回来的时候,看到时绿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像是从没离开过。 如果不是这几天饱受的焦灼和痛苦,许宿野也差点以为,一个星期以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不过不管发生什么,只要她还愿意回来就好。 - 日子继续平静地过下去。 很快就到了五月二十二号这天,时绿的生日。 早晨,时绿醒的时候,许宿野早已醒来了。 他温柔地亲了亲她的侧脸,“时绿,生日快乐,礼物晚上给你。” 清晨阳光有些刺眼,时绿的手背搭在眼前,遮住眼皮,懒洋洋地笑着应下:“嗯。” “现在起床,还是再睡一会儿?”许宿野把她抱进怀里。 “睡会儿。”时绿又闭上眼睛。 许宿野没有睡意,默默陪着她睡觉。 过了半个小时,时绿又一次睡醒。 她下意识看向身旁,然后就对上了许宿野灼灼的视线。 他应该是看了她很久,或许从她刚睡下的时候就在看她。 时绿没有移开目光,许宿野也没有。 他们躺在床上,互相看着对方。 在这个特殊的日子,时绿忽然变得有些感性。 她初醒时的声音有些哑:“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很没意思?” 毕竟她这个人很冷,很没劲,又自私。 “没有,我觉得很好。”许宿野这才更换一直保持不动的姿势,他朝着她的方向倾身,又一次抱住她。 时绿歪了歪头,轻轻依偎在他胸前,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刚才睡的那半个小时里,时绿做了很长很长的梦。 就像是把前半生又重新过了一遍。 幼时,少年时期,再到成年。一步步的经历,如同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播放。 许宿野还没出现的那段时间里,她的世界只有等不到父母回家的失望,还有别墅落地窗外漆黑寂静的夜。 许宿野来了之后,她才终于能在黑暗的夜里,看到一抹莹白的光。 像是月亮。是她的月亮。 她不应该对他这么差的。 不论如何,她都不该对他这么差。 收回思绪,时绿呼出一口气,轻声道:“今天晚上,我们好好谈谈吧。”谈谈最近这段时间的一切,谈谈他们以后要怎么走下去。 还有他们都结婚这么久了,也该讨论一下公开的事情。 许宿野明白她的意思,眼瞳立刻亮起。 他用力圈住时绿的身子,埋首于她颈侧,呼吸间都是她身上的香气。混合了五月玫瑰和酥梨的温暖甜香,瞬间就将他的思绪拉回很多年前,她撑伞接他的那个雨天。 “好。” - 下午,云三冬订了蛋糕,买了一大堆零食,跟云六寒一起来时绿家里庆祝。 池越也过来了,空着手来的。 他们在门口相遇。 池越厚着脸皮说:“我们关系好,送礼物多生分。” 云三冬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别给你的抠门找借口。还好我准备了两份礼物。你拿着这个,待会儿送给帽帽。” 之后,他们三个一起敲门进屋。 玩闹半天,吃完炸鸡啤酒,云三冬亲自下厨,做了一大锅长寿面。 “三冬牌秘制长寿面,给我最爱的帽帽。” “谢谢你,阿冬。” 吃过饭,他们四个一块玩狼人杀。 到下午,几人都有点饿,就点了烤串外卖,一边撸串,一边喝酒。 “三冬,你少喝点。”池越看不下去,夺走了她的酒瓶。 “休管俺老孙。” 两个人闹作一团。 时绿手抵着太阳穴,无奈地在旁边看着。 云六寒压低声音偷偷说:“姐,我姐好像快跟池哥在一起了。” “嗯,挺好的。”时绿说。 “姐,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嗯?”时绿随口应着。 她还在吃药期间,并没有喝酒,可身上却有种慵懒的醉态。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红唇微弯,少了平日的清冷和距离感,美得鲜活而真实。 “我看你从刚才起,就一直在笑诶。”云六寒说。 时绿愣了一下,然后唇角的弧度加深。她抿了口果汁,轻轻说:“是么?” 可能是因为,她今天忽然想跟许宿野打开心扉,好好谈一场话吧。 他们早就该好好谈谈了,所以她的心情才会下意识变得轻松。 玩到傍晚时分,云三冬献宝似的从自己包里掏出一个方方的小机器,拿到时绿面前晃了晃,“帽帽,你用过这个吗?” 时绿看过去,“没。” “前段时间我漫画完结,跟其他几个作者和主编一块出去玩来着。池越就给我买了个这玩意儿,说是能找到酒店里藏着的针孔摄像头,怕我被偷拍。”云三冬喝得有点多,醉醺醺的。 她稍作停顿,打了个酒嗝,继续摇头晃脑说:“结果根本不好用,一个摄像头都找不出来。” “那是因为你去的酒店没装。”池越插话。 “说不定是这东西质量差呢。虽然质量差了点儿,但是打开的时候,有种恐怖片的感觉,可刺激了,”云三冬说着,摇摇晃晃踩着沙发站起来,“帽帽,我关上灯,给你演示一遍,你待会儿要是害怕可以抱住我。” 时绿好笑地扶住她,“你别摔了。” “我不会摔的,我没醉。” 时绿扶着云三冬走到灯的开关附近,然后松开手,抱臂倚着旁边的墙,“你演示吧,我看着呢。” 云三冬比了个“ok”的手势。 她的手在墙上摸了半天,终于找到灯的开关,轻轻按下。 整个客厅都陷入黑暗当中。 现在正是华灯初上时候,可因为楼外面那片树林的阻隔,在这里几乎感觉不到任何大城市的喧嚣,自然也感觉不到城市的万千灯光。 窗外昏暗一片,高空云影模糊混沌。客厅里同样漆黑,连家具轮廓都不甚清晰。 深色窗帘被风吹起,小幅度地飘动。 还没打开那个探测仪,倒是已经提前有了恐怖片的气氛。 时绿三人都没吭声,默默看着云三冬玩闹。 她摸索着打开手里的小方盒子,然后那个盒子开始发出刺眼的红光,一闪一闪的,频率很快。 漆黑静默的夜里,闪烁的红光诡异极了。 这样的古怪气氛中,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时绿拿着手机,走到阳台上接电话。 - 许宿野挂断电话,离开公司大楼,前往一家高档珠宝店。 他提前在那里订了一对戒指。 时绿四年前买的戒指,大小已经不合适了,所以他订做了新的,而且是照着原来的戒指做的,细节和材质都一模一样。 等待柜员去取戒指的时间,看着这个熟悉的地方,许宿野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件小事。 那年高三,离高考还有十六天,是时绿的十八岁生日。也是高中毕业前,她最后一次过生日。 许宿野拿着自己攒的一千块钱,在放学后坐公交车去了附近最大的商场,想给时绿买一条手链。 他那时候太穷了,那一千块是他所有的积蓄,还是攒了很久才攒出来的。 一千块,应该怎么都够买一条很漂亮的手链了。他当时这么想着。 初夏的天气,还没那么闷热,他却兴奋得出了一身汗。 可进到那家热闹的商场,走到时绿喜欢的珠宝品牌店里。 看着那些摆在玻璃展示柜里,精致又高档的饰品,还有旁边的价格标签,他的心跳渐渐冷却,冰冻。 店里空调开得很足,他不再出汗,但是之前的汗水都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许宿野最后也没能给时绿买一条手链。 那家店最便宜的东西,都不是身为穷学生的他能买得起的。 其他店倒是有便宜的,但他看过那家店以后,觉得其他店的东西都配不上时绿。 只好放弃给她买饰品的念头。 最后他用一千块,给时绿买了别的东西。 欠她的那条手链,被他偷偷藏进心底。 他以前怎么那么穷呢,连给喜欢的人买一条漂亮的手链都买不起。 那时,站在那么奢华的高档珠宝店里,他浑身上下加起来,都不够店里任何一件商品的零头。 年少的他觉得自惭形秽,甚至是无地自容。 那是他最自卑的时候,也让他头一次发现,自己跟时绿的距离是那样远。 他们之间,差得何止万千。 从那时他就在计算,要用多少年才能弥补他们之间的差距,才能追上她。 如果五年十年还不够,那就用一辈子。 用他卑微的一生去追逐她。 “先生,这是您之前在本店定做的戒指,请您查看一下有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这条手链包起来。” “好的。” - 电话是徐双打来的。 “绿绿,生日快乐。”爸妈和哥哥的声音同时出现在听筒那边。 时绿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说:“谢谢。” “怎么过生日也不回家里来看看呀?”徐双笑着说道。 “我跟朋友在一起。” “那你下周可一定要回来,不然我们给你准备的礼物都送不出去了。” 徐双刚说完,时文远的声音就插了进来:“你妈给你做了一桌子菜,还以为你会回家吃饭呢,最后都让我和你哥吃完了,撑得胃疼。” “嫌我做饭不好吃是不是?”徐双反问。 “没人说你做饭不好吃,不要一提到厨艺,你就这么敏感。” “妈,我作证,你做的饭天下第一好吃。尤其今天的糖醋排骨和鸡汤,绝了,是我最爱的家的味道。” 糖醋排骨,鸡汤,都是时青延喜欢的。 时绿最讨厌吃这两个。 手机放在耳边,时绿默默听着那边一家人的其乐融融,却表情淡漠,怎么都笑不出来。 他们自顾自说着话,仿佛忘了,这个电话是打给她的。 她这个当事人,反倒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时绿一只手扶着窗,看向远方。 黄昏到夜晚的过渡期总是很短,刚才还只是天刚擦黑,现在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只有寥寥星辰挂在黑蓝色的天空,亮度微弱。 楼下模糊的树影摇曳,只是离得远,听不到声音。 应该是起风了吧。 她正这么想着,忽然听到客厅里传来云三冬的惊呼声。 “那是什么?摄像头吗?” 终于找到挂断电话的时机,时绿快速说完几句话,直接挂断电话。 她推开玻璃门,回到客厅。 从阳台上回到屋里,气温瞬间降低,汗毛都竖起来。 时绿关上阳台门,看向云三冬。 黑暗的客厅里,云三冬手里拿着的探测仪成了唯一的光线来源。 她手里的盒子在不停地闪烁,照在客厅的角落。 云三冬身旁站着池越和云六寒,三人的表情都很震惊。 刺眼的红光中心,有一个很小的黑色的针孔摄像头,藏在柜子角落,随着红光的闪烁忽明忽暗,像是蛰伏在暗处的甲壳类昆虫。 探测仪一直在发出“滴滴滴”的警报声。死寂一片的客厅里,这是唯一的声响。 时绿盯着红光里的摄像头,眼也不眨地看。 她看得用力,看得眼睛又涩又疼,薄薄的眼皮上都映出了规律的红光,却还是在执着地往那个方向看。 手心无意识地攥紧,指甲都掐进肉里,她却仿佛无知无觉。 作者有话要说:细节明天再修。 第32章 仰望 刚才发现这个摄像头的时候, 池越三人还想着,说不定是时绿自己安装的。 可现在看来,时绿明显不知情。 那么还有谁能在家里安装监控呢? 时绿用力盯着黑色的针孔摄像头看了很久, 忽然转头看向云三冬。她声音很轻,听不出起伏:“阿冬,借我用一下。” 云三冬这时候酒醒了大半,她心知自己不小心闯祸,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阿冬。”时绿又喊了一声。 这次, 云三冬听出了她语气中的细微波动, 最后还是犹豫地伸出手,把小巧的探测仪递了出去。 时绿拿上探测仪,在客厅转了一圈, 发现了两个摄像头。她又去了卧室,书房,储藏室。 她来来回回,把家里所有角落都翻了个遍。 池越三人站在客厅里,看着她纤细的身影在没开灯的房间中穿梭。虽然他们没进屋里,没有亲眼看到房间里的摄像头, 但能听到探测仪发出的警报声。 每多一道提示音,都如同一柄重锤敲在心上。 当初时绿选择这个小区, 一是看上了楼下那片树林,第二个原因就是因为,大平层空间大,房间多, 住着舒服。 现在这个大平层,成了她绕半天都绕不出去的噩梦,因为每个房间里都有让她恐惧的“黑色昆虫”。 所有房间的门都开着, “滴滴滴”的声音从这个房间,传到另一个房间,忽近忽远。 伴随着时绿越来越不稳定的脚步声,伴随着闪烁频率越来越快的红灯。 云三冬灌了一大杯冷水下肚,现在头脑异常清醒。她急得几乎哭出来,“我,我好像办坏事了。” 云六寒和池越也被眼前这一幕惊得半天回不过神,来不及去安慰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绿急促的脚步声终于停下来。 她关上探测仪,警报声终于停止,那种让人心里发麻的诡异的红光也终于熄灭。 最后时绿的声音从卧室里传出来,“你们先回去吧。” “帽帽,对不起。”云三冬连忙道歉。 “你还好吗?”池越问。 “我没事,你们先走吧,我想打个电话。”时绿说。 她的身影隐藏在黑暗的房间深处,他们三个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云三冬还想再说些什么,她却被云六寒和池越合力拽走了。 “让她一个人静静。”池越回头看了眼卧室,压低声音说。 云三冬闭上嘴巴,跟他们一起离开。 时绿靠坐在床头附近的窄墙,只隔着一层单薄的睡裙,脊背被坚硬冰冷的墙面硌得生疼。她听到他们三个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在玄关处稍作停留,之后是门被打开的声音。 再然后,大门被关上,带走所有声音。整个房子突然就静下来,像是无人居住。 大约半分钟后,忽然刮起一阵大风,吹得房间门忽开忽关,咣当咣当,响个不停。 时绿在床脚坐了很久,直到腿都麻了,她才摇摇晃晃地扶着床站起身往外走。 站在卧室门口,时绿扶着门框往外看。 漆黑的客厅里还留着半块蛋糕,原本散落在桌上的桌游卡牌,被风吹到地板上,遍地凌乱。 她看不清楚那些是什么卡牌,也懒得去收拾这些东西。 时绿站在客厅中央的位置,光脚踩在地砖上,四面八方的风都朝着她一个人涌过来。避无可避。 她的头发被吹乱,有一部分遮在眼前,像是黑色触手。 她只穿了一件轻薄的黑裙,觉得很冷,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几个房间的门还在不停地被吹开,再被吹得关上,重重地来回撞击,像是永远不知疲倦一般。 客厅里昏暗光影随着房间门的开关,不停变换。窗前,深色窗帘被大风吹得鼓起,好似装满水的气球,被撑到最大的极限,再忽然爆开。 像是灾难片开始的前兆,也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讯息。 充斥着不祥。 站在一地凌乱中,拨开被吹到唇边粘住的发丝,时绿拨通了一个电话。 她把听筒举到耳边,动作很慢。 - 许宿野拿到东西离开珠宝店,坐进车子后座。 坐在驾驶位置上的是姚立,他问:“许总,要回雁来云湾吗?” “嗯,路过蛋糕店停一下。”虽然知道时绿应该已经跟朋友们吃过蛋糕了,可他还是订了个小蛋糕,想跟她一起分享。哪怕她只尝一口也好。 “好的。” 许宿野满怀期待地看向窗外。 “许总,今天是有什么好事吗?”姚立忍不住问道。 “差不多。” “祝贺许总。”姚立很少见许宿野这么外放的情绪,想必是有很好的事发生吧。所以就算欣喜没有从唇角流露,最后也会表现在眼角眉梢。 “嗯。” 路上,许宿野手机响起。 他拿出来,看到屏幕上那串熟悉的号码,毫不犹豫地点了接通。 电话那边有很乱的风声,夹杂着重物撞击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听不真切。 许宿野问道:“时绿,你的朋友走了吗?” 他要等她的朋友走了,才可以回去。因为时绿还没正式公开他们的关系。 “嗯。”时绿的声音听上去很沉,混杂着乱糟糟的背景音,显得有些怪异。 明明他走的时候,她的心情还不错。 “外面起风了,你把窗户关上,别着凉。我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大概二十分钟——”就能到家。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时绿粗暴打断。 “许宿野,是你装的摄像头?” 毫无征兆的当头一棒。 让许宿野瞳仁收缩,瞬间失声。剩下的所有话都被卡在了喉咙口。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下意识收紧,指尖泛起白。 “回来,离婚。”时绿只说了这四个字,甚至没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她无力地跌在地上,重重的寒气无孔不入地往身体里钻,沿着骨缝,扎进肉里,刺进心里。 怪不得上次,她刚把自己锁进浴室没多久,许宿野就及时赶回来了。 她还信了他那么可笑的说辞。 回来拿东西,怎么会那么巧? 原来他早就在屋里装好了摄像头,把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他是把她当宠物,或者什么观赏性的动物豢养起来了吗? 她一直以为是她在掌控许宿野。 可实际上却是,她一直被许宿野牢牢掌控在手里。 这其中的落差,是时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接受的。 所以她一定要离婚。 在时绿说出那两个字的瞬间,许宿野脑海中响起了刺耳的嗡鸣,持续很久。 跟汽车鸣笛有些像,只是比鸣笛要更加尖锐,带着整个脑部都在震颤。 他陷入了类似于耳鸣的状态中,眼前漆黑一片,短暂地失去了对周围的所有感知,如同死了一次。 等一分钟后,视野中那些浓烈的大片黑色褪去,五感恢复正常运转,他耳边已经没有了时绿的声音,手机也不知何时掉落在座位上。 “许总?”姚立担忧地通过后视镜看向他。 许宿野阖上眼睫,嘴唇因为过于紧张而轻颤,迅速想着对策。 “回公司。”最后他这么说。 “不回雁来云湾了吗?” “嗯。” 到公司以后,许宿野却没有上楼,而是借了姚立的车子开走。 临走之前,他给姚立转了一笔钱。 - 时绿在空寂的屋子里等了很久,等到夜色越来越浓,依旧没有等到许宿野回来。 她没有再打电话去催促,而是静静坐在冰凉的地砖上,继续等。 他或许是在拖延时间,或许是不甘心就这么离婚,正在想办法挽回局面。 不管怎样,因为许宿野久久未归,时绿正好有机会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 跟许宿野离婚后,她需要找新的住处,最好离祁大近一点。 还有她不喜欢做饭,所以厨房没必要存在。 但是小区必须带一个车位,不然不方便。 到了这种时刻,时绿脑海中想的都是一些现实的问题。 她并不觉得,离开许宿野之后,自己的生活会有多大的变化。 无非就是换了个地方住而已,她离了谁都能活。 时绿快要靠着沙发睡过去的时候,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她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头也有些疼。 稍微缓了缓,她在地上摸了半天,总算摸到了手机,举在眼前。 在黑暗中待了太久,猛地接触到屏幕的光,她不适应地眯起眼睛,勉强看清上面的备注。 是许宿野打来的电话。 时绿靠着沙发,坐在地上接通电话。 电话那头却不是许宿野的声音,而是一个陌生女人的。 “您好,请问您认识这个号码的主人吗?这里是市医院,号主刚才出了车祸,正在急救室抢救。如果您认识号主,可以麻烦您来医院一趟吗?” - 客厅里的风不知何时停下。 时绿麻木地洗脸,换衣服,拿上手包和车钥匙,离开家门。 走在路上,她又一次感觉,身体跟意识被分割成了两个部分。 刚才电话里,护士的话让她很茫然。 如同初学语言的幼儿一般,她居然听不懂对面在说什么。 只是遵循潜意识里的本能,收拾干净自己,然后出门。 一路浑浑噩噩地抵达市医院,等在急救室门外。 闻着空气中刺鼻的来苏水的气味,时绿才忽然回过神,想起她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只是出于身体的保护机制,她暂时失去了情绪的感知能力,体会不到悲痛或者难过。 时绿还算冷静地找到给她打电话的护士,然后站在问诊台前,替许宿野登记,缴费。 在病人那栏写下“许宿野”三个字的时候,汹涌的悲伤恐惧忽然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情绪刚破开一个小小的口子,很快就如同泄洪一般崩溃,完全无法阻拦。 眼前变得模糊,时绿很用力地眨眼,才重新让视野变得清晰。 填完所有单子,时绿把笔放下,用手背抹了下脸,发觉脸上又湿又凉,沾了一手的液体。 医护人员都很忙碌,人命关天的时候,没人注意她有没有哭。 时绿坐在急救室外面等着。 没多久,姚立也赶了过来。 许宿野的脑部和肺部都受到了严重损伤,情况很不乐观。医生大概说完情况,就再一次匆忙走进急救室。 时绿没跟姚立说话,他们两个各自坐在附近等。 走廊里人来人往,时绿垂着头,嘴唇泛起白。 一直等到后半夜,许宿野被从急救室转入ICU,还是暂时不能探视。 ICU附近,到处都是像时绿一样,面色灰白的病人家属。 那些家属们可能是看惯了这样的事,没人过来安慰,只有一个小姑娘给时绿递了纸巾。 所有人脸上都写满了麻木,悲痛,绝望。 在这样压抑的氛围中,除了医护人员走动的脚步声,几乎没有其他声响。 跟医院其他乱糟糟的地方相比,这个地方简直静得像是太平间。 天亮之后,姚立就要赶紧回公司处理后续的事情。 CEO忽然出车祸,生死未卜,必须先封锁消息,不然会引起公司高层动荡,后果严重。而且如果事情被公布,也有可能会吸引太多记者赶来医院这边,反倒影响许宿野的伤情。 看上去是缺少了点人情味,但这是最合理的解决方案。 “许总就拜托时小姐照顾了。”姚立说完,就离开了医院。 回公司总部的路上,姚立忽然想起,昨天晚上许总临走之前,开的是他的车。 他被自己脑海中闪过的猜测惊出了一身冷汗。 - 第二天傍晚,时绿终于得到了探视机会,只有短短的半个小时。 她走进ICU,头一次看到许宿野那么没有生机的模样。 床边围着一圈仪器,他皮肤苍白,眼睛紧紧闭着,脸上唇上都没有半分血色。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手脚被绑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那些仪器表盘上显示出他的生命体征,目前来说还算稳定。 这是现在唯一的好消息。 时绿不能靠近,只能站在病房空地上,隔着几台灰白色仪器,远远看他。 刚才天气还算晴朗,夕阳刚一落下,忽然就下起了大雨。 ICU在顶楼,整个医院最安静的地方。 外面几乎没有人声,有的只有滂沱雨声,伴随着一道道忽然而至的响雷,炸响在耳边。 突如其来的暴雨,让窗外的天色转瞬间暗沉下来。浓黑如墨,仿佛夜间。 病房里没开灯,没有光线来源,什么都看不清楚。 风声被关在窗外,浅蓝色窗帘静止不动。 刺眼的白光劈下,黑暗的病房被短暂照亮,床上的人影却依然没有声息,安静得像是死掉了。 时绿脸上都是冰凉透明的液体,顺着下巴无声滴落。 她望着床上毫无生气的人影,轻轻启唇。 “许宿野,打雷了……” 她的声音被淹没在滚滚雷声里。 - 从ICU出来,时绿终于得知了事情的始末。 许宿野原本开着车正常行驶,忽然侧面驶来一辆闯红灯的车子。他为了躲避,方向盘打得太急,直直地撞上了路边的悬铃木。 他是被路人报警,打120送进的医院。 据说要不是有安全气囊,现在命已经没了。 闯红灯的司机自然有法律制裁,这些事都不需要时绿操心。 学校那边她请了假,日日夜夜在医院陪护。 那几天里,时绿想起了很多过去的回忆,但大都只是在脑子里一过,没留下痕迹。 她不敢去深想。 因为所有回忆都有许宿野的身影,她很容易就会想起他,想起以前那个总是会默默看她的瘦弱单薄的少年,想起他现在正无知无觉地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 时绿忽然发觉,许宿野好像总是一个人,身边一直都空空荡荡的。 他跟许母关系看似和睦,其实关系并不亲近。 医生没从许宿野手机里找到任何家人朋友的联系方式。除了同事和合作伙伴以外,跟他经常联系的人,只有她一个。 他们分开的这些年,许宿野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几天后,许宿野情况好转,从ICU转移到普通病房。 他身上的呼吸机和其他仪器都撤掉了,终于能看出原来的样子。 他静静躺在床上,除了面色比平时苍白许多,呼吸过于轻缓以外,似乎跟睡着了没什么不同。 眼睫在眼睑下方投射出一片睫影,鼻梁挺直,嘴唇偏白。他睡得很安静。 许宿野的意识一直模模糊糊,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 自从他出事,时绿还没跟他交流过。 晚上,护士进来,给许宿野打吊瓶。 一直像游魂一样安静坐着的时绿,这才像是活了过来。 她下意识走到床头,右手手掌悬在许宿野眼前,遮住他的视线。 她怕的东西很多,怕打雷,怕黑暗,怕深海,怕一个人。 但许宿野怕的东西很少。 除了很怕失去她以外,唯一让他害怕的东西,好像只有打针。 高中在医务室打疫苗的时候,许宿野看都不敢看,全程闭着眼睛。因为这件事,他被班里男生嘲笑了很久。 时绿知道这件事以后,也笑过他。 其他人开他玩笑,他就板着脸,一副冷漠不高兴的模样。 可时绿笑他,他就只是好脾气地看着她,不气也不恼。 偶尔他会红了耳朵,不好意思地对她说:“我以后会勇敢的。” 许宿野连打疫苗都怕。 这一次,他身上不知道被打了多少针,他不知道有多疼,多害怕。 时绿背对着护士。 想起这段往事,眼眶忽然涌上一阵热意,咸湿的泪顺着下巴低落,落在她自己的手背上。 之后她感觉到,许宿野的眼睫好像颤了颤,扫过她的手心。轻轻地,像是羽毛刮过。 护士离开后,时绿迅速用左手抹了下眼睛,然后才移开捂住许宿野眼睛的右手。 许宿野果然已经睁开眼睛。他点漆般的眼瞳,正沉静望着她。 第33章 仰望 许宿野眼瞳清澈, 证明他现在十分清醒。 时绿的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许宿野也没说话,只是看向她的目光过于平静, 如同风平浪静的海面。 沉默良久后,时绿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垂下眼睫,低声问:“你感觉怎么样?” 许宿野喉结滚了滚,盯着她, 艰难地喊出她的名字, “时绿。” 他的嗓音嘶哑得厉害。 “嗯。”时绿重新抬眸看向他。 “你怎么会在这儿?”他这次没发出声音,时绿通过他的口型勉强辨别出内容。 她还来不及回答,许宿野就再一次陷入了昏迷状态中。 当时时绿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等许宿野情况彻底好转,她才终于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接下来的几天内,许宿野跟时绿依然没有太多交流。 时绿问过他,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母亲,被他拒绝。 后来许宿野身体好转了一些, 已经可以半靠在床头,处理公司的事务。 有天, 他关上电脑,调整好病床角度,重新躺下。时绿过去帮他掖被子。 在他躺好之后,时绿深深看他一眼, 说道:“等你出院,把离婚协议签了吧。” 许宿野的视线沿着她的手往上移,最后定格在她脸上, 低声开口,“什么离婚协议?” 时绿皱眉,以为他在装糊涂。 “许宿野,继续拖下去没有意义,我不想闹得太难看。” 沉默地对峙了一会儿,许宿野似是终于压不住连日来内心的疑惑,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你不是出国了吗?”许宿野说。 时绿愣了一下,觉得有些奇怪,“出国?” 许宿野静默望着她,原本还算温和的神色染上几分冷淡,平静地叙述着,“七年前,你出国读书,不告而别。怎么突然回来了?” “你在说什么?” “我说的不是事实吗?”许宿野态度认真,不似在说笑。 时绿的身体僵住,瞳孔缩小,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许是她眼神中的震惊太过明显,许宿野也渐渐收起了眼里的疑惑,表情变得凝重。 他奇怪地问道:“我的话有问题?” “你失忆了?”时绿问。 “没有。”许宿野说。 “你还记得你为什么出车祸吗?” 许宿野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说道:“从公司回来,遇到有人闯红灯,躲避不及撞到了树。” 跟交警查看监控后给出的解释一模一样。 “你的大学生活,你还记得吗?” “记得。” “你还记得公司的事吗?” “记得。” “最近发生的事呢?” 许宿野微蹙起眉,“时绿,你到底想问什么?” 时绿的问题被中断,她却难得没发脾气,而是用力地盯着许宿野的眼,有些急切地,一字一句地问:“你的记忆里,我们从高中毕业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面吗?” “我的记忆里?”许宿野不解,“难道这不是事实?” 像是被当头敲了一棒,时绿瞬间失语,眼睫颤了颤。 她控制不住地倒退两步,头脑有一瞬间的恍惚。 之后,时绿快步离开病房,去找许宿野的主治医生。 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和询问。最终确定下来的结果是,许宿野的脑部受到了轻微的损伤,记忆或许出现了短暂的紊乱。 他忘记了他们一起度过的大学时光,也忘记了他们五年前的分手,和后来的重逢。 关于时绿的记忆,全部停留在了七年前。 那时他们约定好都留在祁城读大学,许宿野去了祁大,时绿却没留下只言片语就出国读了音乐学院。 许宿野的记忆里,他们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奇怪的是,除了时绿以外的记忆,都是正常的。 他记得自己是如何白手起家,创建的公司,也记得如何把律晔科技一步步做到行业龙头。 所有记忆看上去都毫无破绽,只是少了一个人而已。 所以许宿野坚持自己的记忆没出错。 “他多久能恢复?”病房外,时绿问医生。 “这个情况不好说,等病人脑部的损伤恢复,他有可能会恢复记忆,也有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知道了。” - 之后住院那几天,时绿很少跟许宿野交流。 许宿野拒绝她的照顾,打电话让助理来陪床。 时绿恢复了正常上课,下班后会去医院,陪着许宿野坐一会儿。 他对她口中的记忆持怀疑和排斥的态度。大多数时候,他们两个都不怎么说话。 时绿跟许宿野大概解释了一下现在的情况,想说服他先把离婚协议签了。 可许宿野的回应却是,“你说我们结婚了,结婚证呢?” “在你那儿。”时绿说。 许宿野冷静地分析,“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你应该也有一张结婚证。” “我没留,两个结婚证都是你拿着。” “在哪儿?” “我怎么知道?” “那你用什么来证明,我们结婚了?” 时绿想起自己手上戴的戒指。 她看向许宿野的手,手指修长莹润,什么饰品都没有。所以戒指也不能成为证据。 见时绿陷入沉默,许宿野又继续逼问:“你说我们结婚了,却找不出任何一个亲人朋友来作证?” “我们没公开,所有人都不知道。” “婚礼呢?办过婚礼总会留下一些照片或者视频。” 时绿怔了怔,说道:“我们没办婚礼。” “如果真如你所说,我们中间分开了四年,后来你为什么会答应跟我结婚?” 这个问题,时绿答不上来。 如果如实说,当初跟他结婚是为了报复他,从一开始就做好了离开他的准备。他肯定更加不会愿意签离婚协议。 许宿野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眼里的光变得黯淡。 他有些自嘲地轻笑,嗓音沙哑,“时绿,你想骗我,至少提前做点准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这些漏洞百出的理由来耍我。我不是三岁的孩子。” 许宿野微低下头,像是被骗多了不肯轻易相信她。 看到他这样,时绿心里好似被针扎了一下,泛起细细密密的涩疼。 她以前总是会骗他,让他失望。 “你如果还是不信,我们可以去民政局。” 许宿野声音淡漠,“虽然不知道你的目的,但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演戏。” 说完,他就闭上了眼睛,一副不欲跟她多交谈的模样。 时绿心里有气,但看到许宿野脸色苍白,还没完全从失血过多的状态中恢复,到底是把这口气强行咽下去,起身离开。 她回了雁来云湾,去许宿野住的地方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他藏结婚证的地方。 在许宿野出院前的这段时间,时绿想尽了办法去证明他们的关系,结果却不尽人意。 她手机里,没有任何关于他们的照片,连聊天记录也被她每天清除得干干净净。 许宿野手机里倒是有通话记录和聊天记录,但是他的手机被姚立拿去维修,所有存储的东西都丢失了。 现在许宿野完全不记得这几年的事情,也不承认他们结过婚。 时绿想不到办法让他签离婚协议。 就这样糊糊涂涂地跟许宿野保持着婚姻关系,不是时绿想要的结果。她还是想离婚。 但许宿野坚持认为,她又在想办法欺骗他,根本不予配合。 出院那天,姚立开车送许宿野回家,时绿也在。 走到门口,时绿把食指放在门锁上,很快就传来了“咔哒”的声音,门锁被打开。 时绿心中微动,看向他说道:“如果我们这七年都没见过面,为什么我能打开你房子的门?” 许宿野看了一眼,“这里我早就租出去了,我并不认识租户是谁。” 时绿看着对面的门在自己眼前关上。 垂下眼睫,呼出一口气,她也转身进屋,关上门。她换了拖鞋走进屋,走到桌前倒了杯水。 许宿野住院期间,她中途回过一趟家,拿上换洗衣服,把家里草草收拾了一番,剩下的食物都拿去丢掉了。 不然这么多天没怎么回来,家里肯定一片脏乱。 家里倒是有一些许宿野在这里生活后的痕迹,有他的拖鞋,有他的衣服。 可那些东西,商场随便就能买到,根本不能作为证据。 放下水杯,时绿想起家里装的摄像头。 可摄像头都已经被她自己拆掉了。当时她是怎么拆的,过程完全想不起来。只有墙上留下许多斑驳丑陋的痕迹,有的地方连柜子角和插线板都被撬开。 其实就算摄像头没拆,监控拍下的图像也不会储存在设备里,而是远程连接到许宿野的电脑上。 他记忆出现差错,现在或许根本想不起来,这段跟她有关的监控,到底要如何查看。 时绿无力地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她当初出于各种原因,没选择公开跟许宿野的关系。 现在,这个决定反倒困住了她,让她毫无办法。 - 许宿野和时绿现在像是单纯的邻居,平日里保持着城市里同楼层住户之间的那份疏离感,很少有接触。 就算偶尔在电梯里遇到,也只有片刻的眼神交流,从不开口讲话。 在许宿野的记忆里,他们已经七年没见过面了。 时绿就算想主动找话题,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想不出该如何唤回他的记忆,只好求助云三冬。 云三冬:【唤回记忆?有谁失忆了吗?】 时绿:【没有,我有个朋友在写小说,不知道怎么进行下去,拜托我问问你。】 云三冬:【这样啊。如果是我的话,有主角失去记忆,应该会通过一些熟悉的场景,或是比较重要的事件和物品来勾起他的回忆。】 时绿似懂非懂:【好。】 云三冬:【帽帽,之前那件事怎么样了?】 时绿:【已经过去了。】 云三冬:【对不起帽帽,都怪我事多。】 时绿:【没关系,谢谢你阿冬。】 关掉手机,时绿想着云三冬的话。 熟悉的场景,比较重要的事情或者物品。 高中毕业后这几年,她跟许宿野聚少离多,除了酒店,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熟悉的地方。 至于比较重要的事或者物品,时绿一时半会更是想不起来。 因为让她记忆比较深刻的事情,几乎都发生在中学时期。 下课后,时绿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开车去了祁城一中附近。 她买了一样东西带回来。 站在走廊里犹豫良久,时绿走到对面,敲响了对面的门。 她敲了好几声,才听到里面传来脚步声,逐渐朝着玄关靠近。 许宿野谨慎地把门打开一条缝,疑惑看向她,“有事吗?” 他应该是刚洗完澡,黑色的发梢还在往下滴水,眉目沉静冷淡。 在现在的许宿野眼里,她只是一个走了七年杳无音信的前女友。而且,她这个前女友还编了很多奇怪的,无意义的谎话来骗他。 一想到这里,时绿心里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受。 不是难过,只是,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压着,很别扭,很不舒服。 “这个给你。”时绿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许宿野看到那杯柠檬水,擦头发的动作微顿,先是抬眸看了眼她,之后才迟疑着接过。 他低声问:“还有事吗?” “没有。” 许宿野关上门。 时绿回了自己的住处。 她想着,虽然暂时想不出能刺激许宿野回忆的事情,但先缓和一下跟他的关系总是好的,让他不要对她那么防备。 只有他信任她了,后面的离婚才更好提出来。 所以她才会给他送东西,希望他能暂时放下警惕。 - 时绿走后,许宿野盯着柠檬水看了很久,最后把它暂时放在客厅的桌上,进屋忙事情。 晚上临睡前,他从书房出来,走到桌前,用吸管戳开上面的包装,喝了一口。 入口极酸,没有半点甜味。 是没加糖的柠檬水。冰已经化了,温度适中。 时绿一直误以为,他喜欢酸的东西。 初中的时候,班里流行一种很酸很酸的糖。 时绿买了一袋,但她不敢吃,就先让他试一试。 他完全不知情,以为是普通的糖,撕开包装,塞进嘴里。 刚放入口中,酸酸涩涩的感觉立刻填满口腔,舌头被刺激得分泌出很多津液。 他看向时绿,她正好奇地观察他的反应。 见他除了微微皱眉以外,没别的表情,她问道:“酸吗?” 糖是她给的,他不舍得吐掉,于是骗她说,“不酸。” “真的?” “嗯,真的。” 时绿剥了颗糖,他还来不及阻拦,她就已经把糖球放在了舌尖。 不到两秒钟,她把糖球吐在纸巾上。 她漂亮的眉心拧在一起,“这你都不觉得酸?你是不是爱吃很酸的东西?” 许宿野用舌尖舔了舔酸涩的糖球,微微颔首。 从那以后,时绿好像就把这件事记下了。 有次他帮她擦黑板,擦完以后,他去洗手,然后去操场打篮球。 体育课结束回来,他桌上放着一杯柠檬水。 他以为是别的女生送的,下意识想丢进垃圾桶。 结果却听到同桌的时绿说:“别扔。” 他诧异地抬眸,看向她。 时绿看了眼他手里的柠檬水,收回视线,低头看向手里的书。 像是在暗示他,这杯饮料是她买的。 许宿野最后还是没忍住诱惑,用吸管戳开包装,喝了一口。 是没放糖的柠檬水。 很酸很难喝。 但他偷偷用余光望着她,把一整杯柠檬水全喝光了。 从那以后,每次他帮时绿做值日,或者抄作业,她买柠檬水的时候,都会带上他的那份。 有段时间,学校管制严格,课间不让出去买零食。 他会趁自习课,翻墙出去给时绿买柠檬水。 为了不让她发现异常,他还是会买一份不放糖的,留给他自己喝。 于是没放糖的柠檬水,他就这么喝了六年。 时隔多年,又一次喝到记忆里熟悉的酸涩味道,明明味觉很不舒服,可许宿野还是觉得怀念。 为了跟时绿在一起,酸,疼,苦,痛他都能忍。 只要她不离开他,有什么是他不能付出的呢。 许宿野拿着柠檬水走进卧室。 他坐在电脑前,戴上耳机。 电脑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段录像。 漆黑的客厅里,云三冬手里拿着的探测仪发出闪烁的红光,照在摄像头上。 之后屏幕里就变成了大片的红色,在探测仪移开之后,才恢复正常。 时绿拿着探测仪在屋里到处寻找。 不同摄像头的录像,同时分布在电脑屏幕上。小区域轮流被刺目的红色填满,再重新恢复正常。 许宿野平静地看着这段录像,偶尔喝一口柠檬水。 看到池越等人离开,时绿独自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房子里。 看到她给他打完电话以后,无力地跌坐在地。 他按下暂停键,漆黑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 第34章 仰望 到了时绿定期去医院复诊的时间。 之前都是许宿野陪她一起去, 可既然许宿野现在暂时失忆了,她也不想多费口舌跟他解释自己生病的事,打算独自去医院。 走到楼下停车场, 坐进车里却发现,车又坏了,怎么都打不着火。 时绿拿着手包下车,把车门关上,正好看到许宿野走过来。 可能看到了刚才的事, 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 他停下脚步,低声问:“你要去哪儿?” “盛安医院。” “你生病了?” “算是吧。” “上车,我送你去。” 时绿原本有些犹豫, 想到云三冬之前的提议,最后还是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的位置。 说起来,盛安医院也算是他们之间,有着特殊回忆的地方。说不定会对他恢复记忆有帮助。 许宿野穿着干净挺括的白衬衫,手臂随意搭在方向盘上, 目视着前方,专注地开车。 他打开了车载导航, 按照导航里的路,开往盛安医院。 路上等红灯的间隙,时绿看向许宿野。 他鼻梁挺直,嘴唇微微抿着, 侧脸轮廓清隽,下颌精致。刚经过一场车祸,他的脸孔比以前更加白皙, 带着料峭的寒意,眉骨上方还留着一道浅浅的疤。 时绿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车这么快就修好了?” 许宿野眸光微闪,顿了顿说道:“那天开的不是这辆。” 时绿没再纠结这个问题,许宿野心下稍松。 下了车,许宿野大致看了看医院的整体布局,问时绿去哪个科,怎么走。 时绿走在前面,他默默跟上。 走到精神科门口,时绿停下脚步。 许宿野看了眼科室名称,说道:“我在外面等你。” “嗯。” 时绿走进精神科,过了大概一个小时才出来。 她手里拿着取药单,一出门就看到了等在门口的许宿野。 他正在跟别人打电话,看到她出来,跟电话那边快速说了几句话,把电话挂断。 “去拿药?”他问。 “嗯。” “我去把车开出来。” 说完,许宿野转身离开。 时绿一个人去缴费,取药,然后把药装进手包里。 回去的路上,他们两个人都没说话,车内很安静,只剩下引擎平稳运行的声音。 经过一个路口,时绿忽然开口:“你今天有空吗?” “有事?”许宿野依然目视前方,食指在黑色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两下。 “要不要去祁大走走?” 许宿野陷入沉默,就在时绿以为这是无声的拒绝的时候,他转动方向盘,换了个方向行驶。 车子最终在祁大东门停下。 时绿先下车,许宿野把车停好,很快过来跟她会合。 他们两个并肩走在大学校园里,走在梧桐大道上。 暑假结束没多久,刚开学,现在正是上课时间,路上来往的人不多,都是年轻面孔。带着遮不住的朝气,像几年前的他们。 刺目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地上,印出一个个不规则的光斑,被踩在脚下。 自从许宿野出车祸失忆,时绿还没好好跟他说过这几年的事。 她只是简单地告诉他,他们分开又复合,结婚又走到了离婚的地步。 难得一起来一次祁大,她想跟他讲讲过去那些事。 时绿缓缓开口,“不管你信不信,我们并不是在高中毕业之后就彻底断了联系。大一寒假,我从国外回来找你,然后我们去酒店开房,就这么草率地重新在一起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时绿疑惑看向他。他的视线却没落在她身上,而是看向前方的道路。 “为什么突然出国,又为什么突然回来找我?” 时绿沉默片刻,轻叹一声,“我也不知道。” 当初突然出国,是因为家人的原因。 可后来回国,再去找许宿野,跟任何人都没关系。只是她想这么做而已。 “那后来我们为什么分开?” “在一起不快乐。” 时绿轻飘飘的一句话,让许宿野心尖像是被掐了一下,心里被浓浓的酸涩填满。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不那么颤,“你不快乐吗?” “还好,”时绿顿了顿,看向他,“是你不快乐。因为我,你吃了很多苦,我也是后来听你大学室友说了才知道。” 许宿野很想说,他没有不快乐。跟时绿在一起这几年,是他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可他不能说。 说了就会永远失去她。 不管内心掀起多少惊涛骇浪,他都要努力表现得若无其事。 “如果真像你说的。既然你没有不快乐,为什么要跟我离婚?” “因为你做错了事情。” “什么?” 时绿动了动唇,最后还是放弃。 “等你自己想起来吧。”她这么说。 绕着祁大校园主路走了半圈,他们来到食堂附近的那片小树林,并排坐在长椅上。 时绿选了以前他们经常坐的位置。 他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时绿问:“能帮我买杯饮料吗?” 许宿野看她一眼,默默起身离开。 刚才他们走过的路两边,有高大的梧桐树遮着阳光,漏下来的热度很少。 但是从长椅这边走到饮品店的一路上,几乎没有树木。 顶着盛夏的烈日走路,连空气都又干又烫,实在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只是跟时绿在一起的这么多年,许宿野早已做惯了这样的事。 从饮品店回来,穿过树林里的小路,许宿野停下脚步。 长椅上空空如也,原本坐在那里的时绿不知去了何处。 许宿野第一反应是,时绿又一次将他抛下。 他的表情立刻变得慌乱,脊背微弯,轻声喊她的名字。 “时绿,时绿……” 察觉到她真的不见了,他拿出手机,想给她打电话。 时绿躲在树后,看得有些心酸。 她悄悄走出来,从后面抱住他的腰,感受到他的身体一瞬间的僵硬。 许宿野想转身,却听到时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别回头。” 他停下动作。 “你真的想不起来了吗?”这是时绿头一次这么认真地问这个问题。 对于许宿野的失忆,时绿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镇定。 其实她心里很难过,觉得很遗憾。 就算他们的过往没那么完美,那也是他们亲自经历过的事情。 他怎么能就这样忘记了呢。 时绿不是没怀疑过,许宿野只是在假装失忆。 可她想起他毫无生气躺在床上,似乎随时都要死去的模样,怎么都不敢相信这个猜测。 不可能的,不会有人这么疯狂的。 只是离个婚而已,怎么可能会有人因为不想离婚,就赌上自己的性命去演这么一场戏。 过了很久,她才听到许宿野低低的一声:“嗯。” 时绿轻笑,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湿润,“是不是关于我的回忆太苦了,所以你才会忘记?” 许宿野握住她的双手,没有说话。 “大一那年,我来祁大找你,也是这样。”时绿开始仔细地讲述他们那段过往。 他忘记了,她就讲给他听。 就算他们最终还是要离婚,要分开,她也要许宿野把这些过往都深深地记住。 她还记得,他也不准忘。 “那个时候,我骗你去买奶茶。你走了之后,我就躲在树后面。看你买完奶茶回来,惊慌失措地喊我,给我打电话。” 那次,时绿过了三分钟才出现。 仿佛劫后余生一般,许宿野立刻将她抱住,声音哽咽,“你去哪儿了?我以为你又走了。” 时绿轻轻回抱住他,问:“要跟我去开房吗?” “什么?” “开房,去酒店。” 许宿野握住时绿的肩,跟她稍微拉开一段距离。他低头看着她的眼睛,仿佛在判断她这句话的真假。 他不喜欢这样,就好像时绿跟他在一起,只是为了玩弄他的身体。 可他怕她再离开。他别无选择。 他们最后还是去了酒店。 一进门,时绿就点了支烟。 她踮起脚,环着许宿野的脖子往下拉,用力吻上他的唇,舌尖顶开他的唇舌,把嘴里苦涩的烟味渡给他。然后看他被呛得直咳嗽的样子笑。 像过去很多年那样,他被她轻易撩/拨出了欲望。 时绿让他躺在床上。 然后他的眼睛被蒙住,视野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听到时绿在笑。她贴着他的颈侧,沿着他的耳朵亲上来,濡湿柔软的吻,带起一阵战栗。 湿润微喘的气息在他耳边。 “别忍着,我想听。” 他掐住她的腰,被她身上的香气迷惑,仿佛置身于美好的虚幻梦境中。把一切顾虑都抛在脑后,只想永远深陷其中。 - “我们在酒店住了七天,把你的奖学金和下个学期的生活费都花光了。于是寒假剩下的时间,你只能拼命做兼职,接项目,忙得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时绿有钱,但许宿野不要她的。 她虽然恶劣,但不会在这种关乎自尊心的事情上逼他。 “过年那天,你拿着礼物来找我。但我跟父母出门,没在家。那天下了很大的雪,你在雪地里等了三个小时,落了一身的雪花,冻得浑身冰凉,就为了跟我说一声新年快乐。” “后来你发烧了,病没好就去工作,结果晕倒在店里。店长给你手机里的最近联系人打电话,我把你接回家。” “在一起那两年,我们聚少离多,基本上只有寒暑假能见面。每次我来祁大找你,我们都会坐在这里的长椅上聊天。你会跟我说你最近在忙什么,会问我的近况。” “对了,我们在长椅上拍过一张照片,只拍了手。你还拿这张照片发了朋友圈,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了,应该是你删掉了吧。” 时绿想到哪就说到哪,她记得的事情不多,大部分时候,都只能粗略地描述一下他们当时的相处状态。 许宿野大病初愈,不能久站。 后来时绿和他一起在长椅上坐下,继续慢慢说着。 等她终于把记忆中的事情都说出来,已经过去了很久。 天边是刺目的夕阳,火红的晚霞,映得天空一片橙红。 时绿想提起离婚的事。 许宿野看出了她的意图,率先开口:“要不要去食堂吃饭?” 她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好。” 打饭的时候,时绿忽然想起,他们也曾经一起在祁大食堂吃过饭。 许宿野吃得很差,基本上只吃青菜。 可每次她过去,他都会给她打很多菜,把最好的都给她。 即使这样,他在面对她的时候,依然觉得愧疚。 他们找了个角落的位置,面对面坐下,然后安静地吃晚饭。 吃过饭,他们并肩在校园里散步。 有些事情,再怎么不愿意面对,还是要面对。 “我今天跟你说的事,你还是没有印象吗?”时绿问。 时绿很没有耐心,她不会像别人那样,慢慢等着身边的人恢复记忆。 她只会把她记得的一切,强行塞给许宿野,迫使他尽快接受并记住。 许宿野低声回答:“没有。” “不记得也没关系,先把离婚协议签了吧。” 有的时候,不一定是彻底没有感情了才会走到离婚的地步。 比如有一方出轨,另一方对他的感情不可能立刻消失。可即便感情再深,最后还是要离婚,因为对方做了触犯自己底线的事。 在时绿眼里,许宿野的所作所为,已经触犯了她的底线。所以她坚持要离婚。 这是对他的惩罚和警告,她早已做好了决定。 可连时绿自己都没发现,除却这些看似合理的理由,还有其他的情绪影响了她的决定。 比如说愧疚。 如果不是她,许宿野就不会急着回来,也不会出事。 理智告诉她,车祸只是一场意外。 但许宿野差点死去,时绿很难说服自己,她是毫无过错的。 至少在这件事上,她并不无辜。 潜意识里,时绿希望许宿野能平平安安,希望他能够远离所有危险因素——包括她自己。 闻言,许宿野停下脚步,掀起眼睫,漆黑的眼看向她。 现在天色昏暗,校园里的路灯还没亮,正是光线最微弱的时候。 他们之间隔着两三步的距离,时绿看不清许宿野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正在看着她。用她很熟悉的那种眼神,极轻又极重,像静默燃烧的潮湿火堆。 夜风很静,温度闷热。 过了很久,许宿野才终于开口:“我不想离婚。” 他声音低哑,听上去有些委屈。 “你离开七年,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回来。可你一回来就要跟我离婚。” “我不记得我们什么时候结过婚,也不记得我们这几年的相处。但是就这么跟你分开,我不甘心,时绿,我不甘心。” 许宿野的语气很平静,但莫名听得时绿心里泛酸。 “那你想怎样?如果你一辈子都不恢复记忆呢?难道我要永远等下去吗?” 在时绿说完这句话以后,路旁的路灯突然亮起,照亮了这条狭窄的小径。 路灯灯光苍白朦胧,却足以让时绿看清许宿野眼中的痛苦和悲伤。 掩映的树影下,他站在她面前。眼瞳晦暗,身形单薄清瘦,唇色很淡。 “再等等好不好?” “离婚。” 时绿态度坚决,许宿野的嘴唇抿得发白。 沉默半分钟,他试着轻轻牵住她的手,声音轻颤:“三个月,给我三个月。不管到时候我有没有恢复记忆,都答应离婚。” “这么拖下去有意义吗?”时绿皱起眉。 “我想留下一些跟你在一起的记忆,哪怕只有三个月。” 时绿本想说三个月太久了,可一抬头,看到他眼里的祈求,联想到他最近受了重伤,才刚出院,最后还是心软了。 “好,三个月。” “这三个月,你能跟我住一起吗?像真正的夫妻那样。” “……好。” 许宿野试探着牵住她的手。一开始动作很轻,后来忍不住紧紧握住,手心都渗出了汗。 - 当天晚上,时绿就搬到了许宿野住的地方。 她把这当成了跟他最后的告别。 临睡前,时绿吃了药,跟许宿野一起躺在床上。 躺了半个小时,大脑却越来越兴奋,脑海中涌上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根本睡不着。 时绿睁开眼睛,知道自己又发病了。 她心跳得很快,整个人都处于亢奋状态,继续睡下去也是徒劳,干脆从床上坐起来。 “睡不着吗?”她刚一动,许宿野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黑暗中,她分辨不出他是一直没睡,还是被她吵醒。 “嗯。” “要不要开灯?” “开吧。” 许宿野按下了床头灯的开关,暖黄的光亮起,照亮了床头的一小片天地。 时绿下床,喝了杯冰水,却还是难以缓解心头的烦躁。 “不舒服吗?” “嗯。”时绿懒洋洋地应着。 “要怎么办?” 时绿喝水的动作顿住,看向许宿野。 之前,她发病的时候,都是靠跟他做来缓解的。 做-爱确实能消耗掉她多余的精力,让她很快变得疲惫,容易入睡。 可是许宿野刚出院,不能剧烈运动。 “没什么。”时绿又灌了一口凉水。 许宿野走到她身边,拿走她手里的水杯,“别喝凉水,我给你倒热水。” 他转身欲走的时候,时绿叫住他,“你身体怎么样?” 许宿野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什么意思?” 时绿舔了舔牙齿,欲盖弥彰地移开视线,看向旁边的墙,“能做吗?” 许宿野轻轻颔首,“能。” “对面有套。我先去洗澡。” 睡觉前已经洗过澡了,可时绿刚才因为烦躁出了些汗,想再去洗一次。 她走进浴室,关上门,有稀疏的水声透过门缝传出来。 许宿野去了对面,很轻易就找到了安全套,他随便拿了一盒。 临离开之前,他看到桌子上放着针线盒。 他们做的时候关着灯。 为了不让时绿发现,许宿野要努力表现得生涩。 好在他记得,他们第一次的时候他是怎么做的,模仿得很像,没让时绿发现。 为了消磨掉时绿过于旺盛的精力,他们连着做了几次。 直到后半夜才终于停下。 洗完澡躺在床上,许宿野浑身上下都疼。 他强忍着,什么都没说,抱着累坏了的时绿入睡。 第二天一大早,许宿野就进了医院,并且被要求住院。 他受伤的骨头还没长好,平时短时间的走路开车还好,但根本不能做剧烈运动。 昨天那么运动,必须卧床休息半个月才能恢复。 暑假还没结束,时绿不用天天去学校,就在医院陪着他。 上次许宿野被人送进公立医院,医疗资源没那么丰富,连单独的病房都没有。 这次是私立医院,收费高,环境自然也好。 宽敞明亮的病房里,只有许宿野一个人。 他躺在床上,身上缠了很多绷带。 时绿来的时候,他视线四处游移,躲着她的目光,表情很不自在。 “你不是说可以吗?”时绿有些好笑地问他。 许宿野脸上发烫,强自镇定,“我以为可以。” 时绿把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桌上,一一打开,饭菜的香味飘出来。 “我给你买了瘦肉粥,鱼汤,还有一些菜,你想先吃什么?” “我的手动不了。”许宿野说。 时绿转回头,看向他。 他胳膊上确实缠着绷带。 “那怎么办?” 时绿说完,就见许宿野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他没明说,但是眼神已经表明了一切。 “先吃什么?” “粥。” 时绿用勺子在粥里搅了搅,等没那么烫了,她端着粥,走到他床边坐下。 她侧着坐在床沿上,右手舀了一勺子粥,送到他唇边。 这是时绿第一次喂人吃饭,动作十分生疏。 许宿野瞳仁黑亮,定定望着她。 第35章 仰望 见许宿野只是看着她, 并不张口,时绿用勺子轻轻碰了下他的唇。 他这才垂下眼睫,顺从地喝下粥。 喂人吃饭这种事, 很需要耐心,而耐心恰巧又是时绿最欠缺的。 她喂了半碗,就觉得无趣,不想再继续。 粥碗被放到一旁,时绿坐在床沿, 看着许宿野。 许宿野乖顺地望着她, 没有催促,也没有疑惑。仿佛如果她继续喂,他就继续吃饭。她不喂了, 他就饿着,怎样都不会有半句怨言。 时绿最后还是重新拿起碗,耐着性子继续。 喂许宿野吃菜的时候,时绿发现,他好像不太爱吃香菜。 每次不小心吃到一小口香菜,他都会皱起眉, 显而易见的排斥。 “不喜欢香菜?” “嗯。” 时绿没再说话。 下午,时绿坐在病房窗前看书, 许宿野躺在床上静养休息,悄悄看她。 她沐浴着温暖的阳光,窗前落下纤细的影子,随着日光的偏移, 逐渐变换着角度。 到了晚上,吃过晚饭以后,时绿准备回家, 却被许宿野叫住。 “时绿。” 她停住脚步,回头看向他,“嗯?” “你今天还不舒服吗?”他指的是,她像昨晚那样的烦躁兴奋。 时绿闻言挑了下眉,觉得好笑:“你都动不了了,问这个干嘛?” 就算她还是不舒服,他也帮不上忙。 许宿野倔强地追问:“你还有没有不舒服?” “还好。” “你……”许宿野掀起眼睫,忐忑地看向她,“你会找别人吗?” 说完,他屏住呼吸,等着她的回答。 时绿本想否认。她就算再怎么难耐,都不会随便找一个男人上床。 可看到许宿野眼中的紧张,她突然改了主意,故意坏心地说:“说不准。” 听到她这么说,许宿野漆黑的眼中掠过慌乱,“你别去,我能满足你。” 时绿赶紧过去把试图起身的他按住,“别乱动。” “你别去找别人。”许宿野抓住她的手,语气带着讨好和祈求。 “知道。别乱动,好好躺着。”时绿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我走了。” 时绿拉开许宿野的手,塞进被子里,然后在他专注的注视下,离开了病房。 宽敞的病房里,只剩下许宿野一个人。 房间内灯光冷白,他瘦削的身影坐在床上,显得有些孤寂。 - 一到晚上,那种难以自持的心悸和兴奋再次涌上心头。 时绿吃了药,但完全没用,她迫切地需要做些什么,来发泄多余的精力。 可她最喜欢的玩具不在身边,只能换其他方式。 二十分钟后,时绿坐在卧室的软毛地毯上,背靠着墙,微仰起头,汗水顺着白皙的下巴低落,大口大口喘着气。 手机忽然响起,她没看来电显示,直接划到接听,把手机贴到耳边。 “喂?”刚运动完,时绿的声音带着微喘的气声。 电话那头传来许宿野紧张的问话:“时绿,你在做什么?” 时绿先是一怔,紧接着轻笑,“你觉着呢?” 许宿野握紧手机,试探着开口:“你在家吗?” “嗯。” “你一个人?” “嗯。” “你的呼吸,听起来很重。” “嗯,”时绿怕他一个多想,又不管不顾地下床,干脆地说了实话,“我刚在运动。” 他迅速接话:“什么运动?” “俯卧撑。” 在时绿说完这句话之后,电话那边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她的耳朵贴着听筒,那边的病房里又极其安静。 所以她能清楚听到,许宿野松了口气。 “累不累?”顿了顿,许宿野再次开口,声音听上去轻松了许多。 即便是经过了电流的处理,愉悦的情绪依然感染到了时绿。 她在心里想着,他就这么容易满足吗?这么一件小事也能让他这么开心。 “还好。” “那你早点休息。” “嗯,知道了。” 挂断电话之前,许宿野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明天,还会来吗?” “嗯。” “晚安,时绿。” “晚安。” - 新学期开学之前,时绿每天都会去医院。土土 喂许宿野吃饭这件事,她做得越来越熟练了。 这天,时绿走进病房,看到旁边陪护的床上,放着换下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拿去洗。 她忽然想起来,好像许宿野每天都会换衣服。 “你手能动了?”时绿把饭菜放到桌子上,随口问道。 许宿野下意识说谎:“不能。” “那你怎么换的衣服?” “……” 没得到回应,时绿转回头,果然看到许宿野眼神躲闪,有些心虚。 她没再继续摆弄午饭,声音冷下来,“什么时候能动的?” 许宿野紧张地望着她,“之前。” “你一直在骗我?” “我……对不起。” 时绿的眉眼迅速冷淡下来。她不再说话,沉默地把饭菜重新放回袋子里。 这样的沉默让许宿野心慌。 之后,时绿把饭菜提到外面,丢进垃圾桶。 许宿野焦虑后悔,又不敢在她气头上去打扰她。 拿着手机犹豫了很久,最后也没敢拨出去。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许宿野抬眸望过去,就见时绿去而复返,手里提着食物。 盛夏炎热的天气,时绿穿着轻薄的吊带黑裙,露在外面的皮肤雪一样白。她面容冷淡,桃花眼冷冰冰的,柔软饱满的唇也没有弧度。 时绿目不斜视地走到桌前,重新打开一份份的饭菜。 然后她拿着其中一份菜,走到病床旁的凳子坐下。 许宿野下颌绷紧,小心地观察时绿的表情。 “张嘴。”她冷冷开口。 许宿野下意识服从她的命令,张开嘴。 然后嘴里被塞满了讨厌的味道。 类似肥皂的味道。是香菜。很多香菜。 刚才许宿野光顾着看时绿,没注意她手里拿的东西。 这会儿看过去才发现,一份奶白的鱼汤里,飘着大半碗绿油油的香菜。 自从他说了自己不爱吃香菜以后,时绿买来的饭里就再也没出现过香菜。 这是第一次出现,还是如此多分量的香菜。 许宿野不想吃。可最后还是在时绿冰冷的注视下,咀嚼几下,囫囵吞下。 更多香菜被喂到他嘴边,味道浓郁得让他的胃很不舒服。 “时绿。”他别开脸,想跟她商量。 “吃不吃?”时绿语气冷淡。 摆在许宿野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吃了这些香菜,让时绿消气。要么不吃,承受她生气的后果。 许宿野内心挣扎一番,最终还是点头。 不只是鱼汤,其他菜里也放了许多香菜。 时绿在用这种方式,故意惩罚他。 可许宿野反倒松了口气。 这样的惩罚虽然难受了些,但总好过她不理他。 时绿一直盯着许宿野。 即便是吃着很讨厌的东西,他的吃相依然赏心悦目。 他穿着干净宽松的病号服,领口微微敞开,皮肤白皙,喉结锋利,锁骨明晰。 自从许宿野住院,这间病房外面的人流量突然增加了许多。每天都有病人家属或者护士,故意从门前走过。 时绿一直都知道许宿野长得斯文英俊,不然在中学和大学时期,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暗恋或明恋他。 可他就像是中了蛊一般,这么多年,眼里只看得到她一个人。 许宿野的感情炽烈而纯粹,可以毫无保留地奉上滚烫的真心,不计后果。 时绿永远都无法做到他这样。 时绿心里那些因为许宿野的小心思而升起的怒火,渐渐散去。 这人在生意场上光明磊落,一遇到关于她的事,什么幼稚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吃完,收拾碗筷的时候,时绿听到许宿野低声说:“可不可以不离婚?” 顿了顿,“我宁愿以后天天吃香菜。” 时绿收拾的动作顿住,心尖像是忽然被冷水冰了一下,有种让人难以忍受的麻痹感。 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 没回答,就是无声的拒绝。 许宿野深深望着她的背影,用力攥住床单,指骨发白。 - 在医院住了半个月,许宿野终于出院。 出院的时候,时绿在学校上课,并没有来接他。 周末,时绿接到家里的电话,让她回家一趟。 时绿跟许宿野打了招呼,一大早就开车出门。 到家才知道,原来是嫂子怀孕了,所以想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 吃着饭,徐双跟时绿提起一件事。 时文远的朋友认识一位国际知名的大提琴家,在他面前举荐了时绿。 徐双的意思是,让时绿有空了去见见那位大师,如果能拜在大师门下学习是最好的。 “绿绿,那位大师很看好你的天赋,不要浪费这么好的机会。” 时绿含糊应付,“嗯,知道了。” “你什么时候有空?让你爸帮你约个时间,带你上门拜访。” “过段时间吧,最近很忙。” “可这次机会难得,总不好让人家等我们。” “我不想拜师。”时绿说。 “为什么?” 因为我根本不喜欢大提琴。 可时绿没有勇气说出来。 她最后说的是:“我现在就挺好的,不需要拜师。” 徐双还准备再说些什么,时文远注意到时绿表情不太好,碰了下徐双的胳膊,示意她先缓一缓,别逼太急。 “那你再考虑考虑,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了,随时给家里打电话。” - 等时绿回到家,许宿野看出了她情绪低落,关心问道:“怎么了?” 时绿喝了口凉水,放下水杯。杯底跟桌子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没什么。” 许宿野却难以放下心。豆豆 他始终记得,上次时绿出事,就是因为回了趟家。只是不知道她回家那几天发生了什么,让她后来情绪彻底失控。 这次时绿从家里回来,心情又变得很不好,这让许宿野很不安。 晚上,关了灯,他们两个并肩躺在床上,中间隔着半个手臂的距离。 许宿野心神不宁,一直在静默地看着时绿。 黑暗寂静的卧室里,他的眼神黑而浓。 时绿能察觉到他的视线,她转头看向他,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声音很轻,几乎只有气声,“看我干什么?” “时绿,你不开心吗?” “没有。” 许宿野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对这个显而易见的谎话并不满意。 时绿叹了口气,“不是什么大事。” “可以告诉我吗?” 时绿陷入沉默。 过了会儿,她简单地把事情描述了一下,“家人让我去跟一位大提琴家学习,我不想去,拒绝了。” “你不喜欢?” “嗯。” 许宿野想问,既然不喜欢,为什么当初还要背弃与他的约定,忽然出国读音乐学院。 可还没问出口,就听时绿说:“睡吧。” 他只好把这个疑问暂且压下。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过了大概五分钟。 身旁传来许宿野低磁的声音:“我可以抱你吗?” “随你。”时绿疲惫地闭上眼。 许宿野轻轻将时绿抱进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 可这样依然不能缓解他内心的不安。 他总觉得,时绿随时都会离开。 听着她清浅规律的呼吸,许宿野彻夜未眠。 第36章 仰望 第二天起来, 时绿化完妆,拿上车钥匙准备出门。 “我送你。”许宿野扣上腕表。 “不用。” 上次答应让许宿野接送,一方面是她身体状况确实不太好, 另一方面是为了摆脱他病态的监视。 现在他已经不再监视她了,她也不需要用让他接送来作为交换。 说完,时绿在玄关处换好鞋,离去。 许宿野看着关上的门,心情有些沉。 说是这三个月里, 他们会像真正的夫妻那样生活, 可时绿对他还是很生疏。 住院期间对他的照顾,也好似是履行任务,他感觉不到太多关心。 或许时绿的性格就是如此, 她就算爱一个人,也是克制而保留的。而不会像他一样,一旦爱了就会变得偏执而疯狂,根本无法克制。 期中前后,时绿手头的事情变多,比之前忙了不少, 很多时候都不能按时下班。 可许宿野比她还要忙,有时甚至会忙到凌晨才回家。 如果他回来晚了, 就会自己去客房休息,不会打扰到时绿。 这天是周末,时绿难得休息,躺在沙发上敷着面膜看纪录片。 手机忽然响起, 是许宿野打来的。 时绿用遥控器调低了电视声音,把手机放到耳边。 电话那边很安静,传来许宿野低沉的声音, “时绿,你在家吗?” “嗯。” “你能不能帮我送个文件?在书房桌子上,蓝色那个。” “急用吗?” “嗯。助理刚好有事,没办法过去。” “知道了。” 挂断电话,时绿揭掉面膜,然后去浴室洗脸,护肤。 她找到蓝色的文件夹,发消息跟许宿野确认了一下,就拿上东西下楼,坐进车里。 这是时绿第一次来律晔科技的大楼,外面的玻璃幕墙干净明亮,倒映着缓缓移动的白云。 远远看去,附近都是耸立的高楼大厦,这栋除了比其他楼高一些以外,外观看上去倒是没什么区别。 沿着台阶走进一楼大厅,往来的都是穿着职业装的年轻男女,步履稳健自信。时绿走到前台,问总裁办公室在几楼。 前台接待看向她,笑容礼貌温和,“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 “没有。” “您找许总有什么事吗?” “嗯,给他送东西。” 这时候,旁边的电话响了,前台接起电话。 说了几句之后,她问时绿:“请问您贵姓?” “时。” “总裁办要乘坐旁边的专用电梯,我带您过去。” 时绿跟在前台身后,坐侧面的电梯去了顶楼。 抵达视野最好的顶层,除了开放的休息等候区以外,就只有总裁办和几位助理的办公室。 时绿走到总裁办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许宿野的声音,“进。” 时绿拧开门把手,入目却是一堆人热闹地围坐在茶几旁谈事情的场景。 听到门口的动静,众人都下意识朝着这边看过来,视线齐刷刷落在她身上。 时绿以为办公室只有许宿野一个人,猝不及防看到这么多人在,有一瞬间的怔愣。 “时绿。”许宿野出声喊她。 时绿回过神,忽略沙发旁边的那些人,走到许宿野的办公桌附近。 她把文件放到桌上,“是这个吗?” 许宿野翻开,随意看了眼就合上放在一边,抬眸看向她,“嗯。” “我先走了。” “等等。”整整 时绿停下脚步,回头,眼眸冷淡。 “快中午了,等下要不要一起吃饭?”许宿野眼瞳漆黑,专注地望着她。 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之前还在热火朝天讨论事情的那群人,不约而同地停止交谈,竖起耳朵听这边的动静。 时绿皱眉,看向许宿野。 他分明是故意的。 知道她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给他面子,所以才敢有恃无恐地问出来。 可如他所料,时绿确实不会在他这么多下属面前,故意让他难堪。 她最后还是答应了,“行。” “你在旁边休息室等我,我很快结束。” 时绿最后看了他一眼,点头离开。 从沙发旁边走过的时候,她听到几个人惊讶的讨论声。 “许总的手机壁纸是不是她啊?” 什么壁纸? 时绿心有疑惑,但并没有问出来。 待时绿离开办公室,许宿野拿着文件,快速跟几位高管开了个短会。整个会议不到十五分钟就结束了,他思路太快,其他人只能拿录音笔先记下来,过会儿再慢慢整理。 开完会,许宿野把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直接离开。 留下的人说完正事,被刚才的八卦占据了心神。 “真人比照片还好看诶。我之前还以为,许总的壁纸是哪个不出名的小明星呢,回去搜了没搜到。” “你们觉不觉得,之前那个林秘书的风格,跟这个大美女有点像?” “那叫有点像吗?明明就是在模仿黑裙女神好吧,还是很拙劣的模仿。” “以前林秘书走的是清纯风我记得,自从那次许总的手机壁纸意外曝光,她才忽然改了风格,特意去烫的头发。分明是司马昭之心。” 有次律晔内部开会,许宿野本来想给手机充电,结果不小心连上了会议室液晶屏的数据线。 于是他的壁纸就暴露在了所有高管面前。 啧,平日里高冷淡漠的许总,手机壁纸居然是一个美得极其张扬的女人。黑色长卷发散落在瓷白莹润的肩头,黑裙红唇,桃花眼冰冷,很有清冷如雪的距离感,让人看一眼就能深深记在心里。 从那以后,这张神秘壁纸上的女人,被他们私下里偷偷起了名字,叫“黑裙女神”。 “我怎么觉得,刚才许总约黑裙女神的时候,底气有点不足?” “不是吧,这世上真有女人能拒绝许总?” “万一人家大美女就喜欢痞帅公子哥,不喜欢许总这种斯文禁欲的呢?感情这种事,谁也说不准。” - 时绿在休息室没等多久,甚至一杯咖啡都没喝完,许宿野就已经来了。 他眉目疏朗,唇畔带着浅浅的笑意,“想吃什么?” “随你。” “日料?” “嗯。”时绿不咸不淡地应着。 时绿态度冷淡,许宿野却并不在意。 他开车带她去了附近的一家日料店,虽然客人比较多,但总体环境很好,安静又雅致。 这样的地方,不提前预定,不可能有位置。 “你安排好的?”坐下以后,时绿问。 答案如此明显,否认没有意义。 于是许宿野直接承认了,“我想跟你一起吃饭。” “为什么不直说?”至于这么拐弯抹角吗?又是找借口让她送东西,又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邀请她一起吃饭。 时绿就不信,他们公司平时开会都是在总裁办开的。难道公司那么大一栋楼,连个像样的会议室都没有? “怕你不答应。”许宿野如实回答。 即便是说着这么卑微的话,他的语气依然从容。目光像是漆黑沉静的深谭,把所有心思都埋在深处。 他这么坦诚地把心思说出来,反倒让时绿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仅此一次。”最后她没再追究。 许宿野垂下眼睫,有些自嘲地轻笑,“三个月快到了。”就算他希望有下次,也不可能会有。 时绿抿了抿嘴唇,最后也没有回应。 这顿饭,两个人都很安静,谁也没再说话。 许宿野不知道要怎么办。 他差点付出生命,只换来了跟时绿相处的三个月。 可三个月时间一到,这些偷来的幸福就要全部被收回去。 他就算再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呢。 同样的招数不能用第二次。 不想出应对的办法,许宿野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 饭后,许宿野送时绿回家,然后他重新回了公司,晚上很晚才回来。 他从身边经过的时候,时绿闻到了浓浓的酒味。 “你喝酒了?” 许宿野低声“嗯”了一声,“应酬。” 他眼瞳漆黑,泛着温柔的光,跟平时的确不太一样。 只是他喝酒不容易表现在脸上,面色依然白皙,看不出什么。 “怎么回来的?没酒驾吧?”理理 “没有,司机开的车。”许宿野在时绿身边坐下。 他将她拉进怀里,先是很轻的拥抱,逐渐加大力度,把时绿困在他怀里。 怕她不喜欢他身上的酒味,许宿野没去亲她,只是在她颈窝蹭了蹭。 过了会儿,他忽然说:“想做,可以吗?” 时绿被他闹得也起了心思。 毕竟许宿野的身材和长相,一直都是她最喜欢的类型。他这么在她身上轻轻蹭,像是撒娇,她很难不动情。 时绿抱住他的脖子,仰起下巴,贴上他柔软湿润的唇。 许宿野身上除了平日里沉稳的火石和木质香的味道以外,还多了淡淡的酒味,混合起来并不难闻,只是有种难言的侵略性。 天生的掠夺和占有本能,许宿野一直藏得很好。 他在时绿面前,一直都是温和的,乖顺的,生怕惹得她厌恶排斥。 或许是今晚喝多了酒,让他有些难以自控。 许宿野的手放在她后颈,只是静静放着,并没有动,却存在感十足,让人难以忽略。 柔软的舌尖扫过她的唇齿,与她交换着呼吸和津液。 许宿野吻得很凶,将时绿压进沙发里。 时绿感觉自己的大脑都变得晕晕乎乎的,裙子不知何时被推上去。 场面一时间有些失控。 时绿背后是沙发靠背,身前是许宿野温热的胸膛。 他的手放在她后腰,隔着薄薄的布料摩挲,温度透过裙子传递到她身上,带着炙热的烫。 时绿整个人的重量,都几乎挂在许宿野身上。 许宿野的白衬衫依然好好地穿在身上,领带打得一丝不苟,除了肩上留下淡淡的口红印以外,跟平时没什么区别。 他站在沙发前,双手放在时绿腰上,低头,看着她的眼神很复杂,带着湿润的潮意。 “时绿。” “别这么喊我。” 许宿野喉结滚动,听话地换了称呼,“姐姐。” 跟最爱的人做着最亲密的事情,许宿野心中却一片冰凉。 于他而言,肉-体上的欢-愉,完全比不过即将彻底失去时绿的痛苦。 时绿眼睫半阖,客厅的灯光变得模糊,忽远忽近,摇晃不定。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许宿野眼眶泛起红。 他俯下身子,亲了亲她的耳朵。 有冰凉湿润的液体落在耳垂上。 “可不可以……”许宿野没再说下去,但时绿能猜到他想说什么。 三月之期临近,想必他心里很不好受吧。 不然也不会在做-爱的时候哭。 时绿向来狠心又冷血,只管自己享受,才不在乎别人心里有多痛苦。 结束后,时绿推开许宿野。 她靠着沙发休息了一会儿,起身去洗澡。 回来的时候,许宿野已经进了另一间浴室,手机放在沙发上。 时绿忽然想起白天去律晔的时候,听到有人提起许宿野的手机壁纸。 她心生好奇,点了支烟夹在指尖,随手拿起他的手机。 锁屏界面的壁纸是系统自带的,要进去看里面的壁纸的话,需要输入密码。 时绿记得,许宿野的手机密码好像一直都是0522。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改。 她试着输入这四个数字,立刻解了锁。 只是进去以后的界面,显示的却不是主页面,而是朋友圈。 是许宿野自己的朋友圈。 他的朋友圈空空荡荡,只有几条和其他公司合作的宣传,还有公司发布新品的记录。 在最下面,有一条私密朋友圈,仅自己可见的。 时绿刚看到熟悉的缩略图,就有种强烈的预感。 她点开图片。 果然。 这是许宿野大学期间,他们坐在长椅上拍的那张照片。 照片上,他们双手紧握,十指相扣,是那样契合。 时绿以为,分手后,许宿野就把这条朋友圈删了。 原来他一直留着,只是设置成了私密。 时绿退回主页面,手机壁纸是一张照片。看背景,应该是他们之前在咖啡厅约会的时候,他拍的她。 照片色调温暖,她神色慵懒,正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 这张照片,也属于他们的大学时期。 所以,真相并不如同许宿野所说,他的手机被姚立拿去修理,所有记录都消失了。 哪里消失了,分明都好好地留着,只是被藏了起来。 如果时绿不解锁他的手机,绝对不会发现这些证据。 而过去那些年,时绿从没想过要看他的手机,这是第一次。 所以许宿野毫不设防,把自己的心思,暴露得一干二净。 许宿野出完车祸刚醒过来,就可以看到这么多,过去七年她存在过的痕迹。就算他一时半会看不见朋友圈,壁纸肯定可以看到。 时绿中学时期,一直都是长直发,到了大学才变成黑色卷发。 如果许宿野真的忘记了跟她的这七年,为什么不会对手机里出现这样一张照片而感到疑惑? 而且怎么就这么巧?她刚跟他提离婚,他就出车祸失忆了。 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前段时间?或者更早? 又或者,连车祸都是他一手计划? 要怎样形容那一瞬间的感觉。 像是整个人突然坠入黑暗的湖底,冰冷湖水用力挤压胸腔,空气立刻就被剥夺。让人绝望的窒息感占据了整个心神。 其实她早就该发现的。 其实许宿野的演技并没有那么好,也有许多细微的破绽。 可她对这些破绽视而不见,或者说,她不愿意相信。 所以除非决定性的证据摆在面前,不然时绿还是会选择自欺欺人下去。 时绿无法接受,许宿野为了躲避跟她离婚,亲手策划了这场车祸,差点把他的一条命都搭进去。 她无法接受,许宿野差点因她而死。 这不是她的本意。 在时绿心里,这世上谁受伤或者死去都没关系,但这个人绝对不能是许宿野。 无论如何都不能是他。 如果有一天许宿野真的出事,时绿甚至愿意替他去死。 可因为她一时的任性,差点让许宿野丢了命。 时绿又想起那天,黑暗的病房里。 外面大雨滂沱,雷声滚滚。病床上躺着的许宿野呼吸微弱,身上连接着各种仪器,安静得像是死掉了。 如果他真的再也没醒过来—— 时绿掐了下自己的掌心,不敢再想下去。 在许宿野回来之前,时绿把他的手机调到之前的页面,重新放回原处。 她迅速伪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除了地上有一小堆烟灰以外,完全看不出时绿刚才发了那么久的呆。 她把烟灰清理干净,烟头丢进烟灰缸,重新燃了一支烟,抽得很凶。 许宿野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时绿背对他,坐在阳台边上抽烟,视线看向窗外。 她背影纤细白瘦,身后的蝴蝶骨漂亮而脆弱。 许宿野却看得心疼,“时绿,你还在吃药,别抽烟了。” 他的一句话,差点让时绿的所有伪装全线崩溃。 她快速用手腕蹭了下眼角,没有回头,“知道了。” 从许宿野的角度看过去,很像是她拨了下头发。 他并没有起疑。 “要休息吗?”许宿野低声说着,走向她。 “别过来。”时绿的气息很不稳定。 许宿野停住脚步,站在她身后两三步的地方,望着她的背影,“怎么了?” 时绿没说话,用力吸了一大口烟,勉强忍住眼眶的涩意。 她这样安静,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宿野心中的不安愈发扩大。 他听话地站在原处,等着她下一步指令。 过了五分钟,时绿才终于开口,“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现在已经接近凌晨,窗外银白月光洒下,树林一片寂静。 客厅里也静得落针可闻。 许宿野心里一跳。 他第一反应是,以为时绿知道了他装失忆的事。 可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猜测。 如果时绿真的知道了,绝对不可能这么冷静。 她应该在说别的事。 只要不是这件事被她发现了就好。 许宿野心里千回百转,表面却故作镇静,声音也平静无波,“什么?” 时绿暂时想不到,挑明这件事以后,她要如何面对许宿野。 她心里很乱,现在显然不是个适合做决定的好时机。 不如暂且缓一缓。 于是时绿摁灭烟头,从地上起身,转回头,安静地看着许宿野。 她说:“没什么。没有就好。” 许宿野微微颔首,心下却难以放松,总觉得时绿的表现很奇怪。 他们各怀心思地回房间休息。 夜里,时绿做了噩梦。 她梦到许宿野出车祸那天,她一个人推开ICU的房门。 进去以后,里面的场景忽然一变,彻底变成了另一个地方。 空旷冰冷的灰白房间里,摆着一张张病床,每张床上都躺着一个人,被洁白的床单盖住全部身体。 梦里的她跪坐在其中一张床前,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无声地哭。 窗外惊雷阵阵,刺目的闪电劈开漆黑夜幕,狰狞的树影映在窗上。 却再也没有人,会在她害怕的时候默默陪着她。 时绿猛然惊醒,发觉脸上湿漉漉的。她摸了一手的泪。 胸腔剧烈起伏,她的呼吸很急促,喉咙干涩。 “做噩梦了吗?”身旁传来许宿野的声音。 不知道他是被她惊醒,还是一直都没睡。 “没有。”时绿翻了个身,改为背对着许宿野。 她闭着眼,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怎么都止不住。 - 自从知道许宿野出车祸可能不是偶然之后,时绿心里就一直压着这件事。 白天在想,晚上做梦也在想。 可能是精神高度紧张,会让人的观察力变得敏锐的缘故。 时绿最近发现了许多,曾经被她忽略或是遗忘的细节。 许宿野永远在专注地望着她,不只是看,他还在观察。他在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情绪,生怕一不小心惹怒了她。 他会记住她所有的喜好,永远把她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至于他自己的感受,则是一点也不重要。 每次事后,他明明很想多抱她一会儿,却从来不敢说,只是在心里遗憾难过。 每次他们分开,他明明很想她能多联系他,却努力克制着,连发消息都要再三斟酌。 许宿野占有欲很强,每次看到她跟别的男人联络,他心里都难过猜疑得要死,却从来不告诉她,只是一个人默默消化。 这些事,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跟她在一起,许宿野一点都不快乐。 他在其他人面前,永远都是从容不迫的,所有事都尽在掌握。 可在她面前,他完全像是变了个人。 他变得患得患失,焦虑不安,每时每刻都在担心被她抛下。 甚至为了逃避离婚,他能做出那么疯狂的事,连命都不要。 他的爱太偏执,太病态,太绝望,几乎让时绿喘不上气。 时绿清楚地认识到,她永远都无法回以许宿野同等的爱。 这种矛盾感一开始让她愧疚不安,后来渐渐转变成了其他的情绪——她开始迁怒许宿野。 明知这不是他的错,她还是忍不住去迁怒他。 如果不是他爱得那么疯狂,他们之间根本不会变成这样。 时绿变得越来越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她开始频繁地因为一些小事跟许宿野吵架。 有时是因为他做的饭菜不合胃口,有时是因为他没有按时回家,有时是因为他叮嘱她按时吃药……诸如此类,全都是一些听起来十分荒唐又可笑的理由。 情绪激动的时候,时绿甚至想对他动手。 可不管她做什么,做得多过分,许宿野永远不生气也不闪躲。 面对她,他似乎只剩下温柔和顺从。 时绿一边愧疚,一边却又控制不住,变本加厉地伤害许宿野。 逐日积累下来的负面情绪,早晚有一天会彻底爆发。 - 偶尔许宿野忙于工作,时绿一个人在家里的时候,喜欢翻看那本《霍乱时期的爱情》。 有句话她之前没注意过,这天不知怎的,却突然注意到了。 “爱情,首先是一种本能,要么生下来就会,要么永远都不会。” 像是瞬间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只剩下无力和疲惫。 时绿忽然明白,她永远都学不会爱一个人。 她只会不停地伤害许宿野,不停地折磨他。这是她天生的缺陷。 时绿回想起,曾经跟池越的对话。 当时她说:“分开后,我们都变成了更好的样子。哪里都好,只是没有对方。那就是哪里都不好。” 池越问她:“你能保证,你永远都这么想吗?” 那时时绿自负而偏激地觉得,没什么比他们在一起更重要。 可在发生了这些事情之后,她的想法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转变。 如果两个人在一起注定是互相折磨,是不是应该分开。 如果她永远无法改变自己糟糕的性格,永远都无法对许宿野好,是不是应该放过他。 跟她这样一无是处的人在一起这么多年,许宿野过得太苦了。 可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 唯一不该的就是爱上她,还那么决绝又义无反顾地爱了她许多年。 - 三月之期很快结束,正好结束在元旦假期。 时绿提前跟许宿野约好,那三天前往隔壁平市。 这是七年前,他们高中毕业之后就约好的事。 平市临海,时绿一直想在冬天去看海,看下雪的海。 只是因为她忽然出国,这个约定最后也没有实现。 时绿觉得,既然即将分开,那么就要填补所有遗憾才行。 这样分开以后才不会念念不忘。 出发去平市那天,在车上,时绿说了一句话。 她说,我们把选择权交给上天吧。 许宿野抬眸,透过后视镜看向她,却发现她并没有看着自己,而是看向窗外。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嘴唇抿直,安静地等着她接下来的宣判。 “如果平市这三天内下雪,我们就不离婚。如果平市没有下雪,你把离婚协议签了。” 时绿看过天气预报了,平市这几天有很大几率降雪。 可她没有说的是,如果平市这三天内下雪,那么她还是会永远离开他,用另一种方式。 能在离开之前,看一场海上落雪。 多圆满。 第37章 仰望 许宿野提前订了酒店, 在离海很近的地方。 他们到平市的第一天并没有下雪,所以就没有去看海,只是在附近人比较少的景点走了走。 许宿野看过天气预报, 知道接下来这两天很有可能会下雪。 可雪只要没落下来,他心里就不能踏实。 他瞒着时绿,偷偷让人买了造雪机,运到平市。 就算上天想让他们分开,他也会想尽办法, 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元旦假期的第二天, 他们走在平市街上,气温骤降,空气都带着寒意。 许宿野脱下自己的外套, 罩在时绿身上。 时绿皱了下眉,没说什么。 回酒店的路上,许宿野问时绿想吃什么。 时绿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恹恹回应,“没胃口。” 一回到酒店,时绿就进了浴室。 等她洗完澡出来, 原本坐在电脑前忙工作的许宿野停下手头的事。他合上电脑,抬眸看向她, “饿了吗?” “不饿。” 时绿自顾自地去吹头发,等她再次出来,许宿野依然待在客厅,并没有去顶楼的餐厅吃饭。 她心里没来由地涌上一阵火气, 用力将梳子丢到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语气也变得不太好,“你怎么不去吃饭?” 许宿野温声解释, “我想等你一起。” “等我干什么?如果我一直不吃,你也一直不吃饭吗?” 时绿这脾气发得毫无征兆。 许宿野不知如何应对,有些手足无措。 “对不起,你别生气。”他一边说着,缓缓走近她。 许宿野猜不透时绿的心思,能做的只有道歉。 她生气的时候,不管是不是他的错,道歉都成了他下意识的举动。 他这一句话,犹如将火种丢入干燥的枯草堆,瞬间点燃了时绿最近这段时间的所有负面情绪。 时绿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声音蓦地拔高,“你总说对不起,你做错什么了你就道歉?你为什么一定要事事都迁就我?我让你迁就了吗?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看到你这样,你就不能有点自我吗?你就这么愿意当我的狗吗?” 她被情绪控制,变得歇斯底里,几乎是用吼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时绿最看不得的,就是许宿野的卑微。 每次看到他那么小心翼翼,都像是有把钝刀在一下下割她的肉。 他的神态,他的话语,都让时绿无比清楚地认识到一点——是她把他害成这样的。 许宿野以前多么优秀多么骄傲的一个人。 他怎么能为了所谓的爱情,卑微到这个地步。 他不该是这样的啊。 想到曾经那个穿着干净蓝白校服,脊背永远挺得笔直的少年,时绿心中痛苦又愧疚。 这两种浓烈的情绪几乎要把她整个人扯成碎片。 她甚至自暴自弃地想着,如果能把他骂走,把他赶走就好了。 这样他就再也不用受这些苦了。 许宿野被她吼得停下脚步,怔在原地,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 他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眼瞳黑而浓,像雨天的乌色烟云,干净却沉重。 即便是被劈头盖脸痛骂一顿,许宿野依然没有生气。 仿佛在时绿面前,他已经被剥夺了生气的本能。 过了很久,许宿野眨了眨眼,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为什么不开心?” 他不在乎时绿用多么难听的话来形容他。 他只在乎时绿为什么不开心。 无力感席卷至全身。 时绿拿这样的许宿野完全没办法。 不管是打也好,骂也好,都不能让他离开她。 许宿野这个人像是生来就对痛觉迟钝,在她这挨了这么多疼,还是学不会放手。 时绿一言不发地走进卧室,把自己一个人锁在里面,待了半个晚上。 她不想吃东西,也不想看到许宿野。 漆黑的夜晚,她头痛欲裂,一遍遍地用额头去砸冰冷的墙。只有这样才能稍微缓解一些痛苦。 时绿在屋里待着不出来,许宿野在卧室门外等了半夜,心急如焚。 他会每隔两个小时敲一下门,只有听到时绿细微的回应,才能有勇气度过下一个两小时。 他们待在平市的最后一天,凌晨的时候,外面飘起了雪花。 从窗户往外看,高高的路灯亮起微弱的光,照亮周围的一小片天地。昏黄光线下,细小洁白的雪粒纷扬落下,很快就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看到这场雪,许宿野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 他轻轻敲了敲门,嗓音低沉却难掩激动,“时绿,外面下雪了。” 本以为这次依然得不到太多回应,可没想到,在他说完这句话没多久,卧室里就传来了脚步声。 紧接着,卧室门被从里面打开。 时绿从卧室走出来。她抬起眼睫,疲惫地看向许宿野,眼里有很多红血丝。 得知终于下雪的那一刻,不只是许宿野解脱,她同样如此。 既然他做不到放手,就由她来了结吧。 时绿内心真实的想法,许宿野全然不知。 他以为时绿担心这三天里不下雪,是跟他一样的原因。 许宿野难以压抑自己激动的心情,用力把时绿抱进怀里。 他低下头,温柔地蹭了蹭她的侧脸,“我们不用离婚了,对不对?” 时绿阖上眼,轻轻点头,“嗯。” 许宿野抱着她的手臂不停收紧,心跳剧烈如雷,切身体验了一次劫后余生的感觉。 “我饿了。”抱了一会儿,时绿忽然说。 许宿野稍微拉开一些距离,把她散落在脸颊两侧的头发拨到耳后,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亲,“你想吃什么?我去点餐。” 这家酒店的餐厅是24小时开放的,只不过现在是凌晨,要吃什么东西,只能吩咐厨房现做。估计要在那里等上一会儿。 “我陪你去餐厅。” “好。” 许宿野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 他们一起乘坐电梯抵达顶楼。 去的路上,时绿还在想着,许宿野好像有皮肤饥渴症,很喜欢跟她有肢体触碰。 可她其实并不喜欢这样腻在一起。 所以他们根本就不合适啊。 顶楼一整层楼都是餐厅,空旷整洁,吊灯明亮,整齐地摆放着一张张桌椅。 只是时间太晚,整层楼都没有人。 “想吃什么?” 时绿沉默片刻,说道:“饺子吧。” 从前许宿野在她家住着的时候,每年过年,他们都会一起吃饺子。 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 许宿野跟她点了一样的,又点了几道清淡的菜。 点完餐,他们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顶层视野极佳,坐在窗前,可以看到远方的大海。 今夜无月,星辰寥落。大海跟天空一样,都是很深的黑蓝色,静谧无声,一望无际。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感受不到大海的波涛,很容易忽略它的危险。 “时绿?”时绿在发呆,许宿野喊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回应。 这一次,时绿终于回过神,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目光移到他脸上,“怎么了?” 许宿野抓住时绿的手,手指插-入她指尖的缝隙,缓缓跟她十指相扣,掌心紧紧贴在一起。 他漆黑的眼深深凝望着她,低声说:“我很开心。” 时绿眸光微动,弯了弯唇,“我也是。” 直到饭菜端上来,他们紧握在一起的手才分开。 在空旷的餐厅安静吃着饭,时绿忽然提起一个话题,“你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吗?” 许宿野停住筷子,“听过。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时绿摇头,“没什么,下雪就忽然想到了。” 许宿野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并没有多想。 时绿垂下眼睫,遮住了眼里翻滚的情绪。 许宿野和她,不就是现实版的农夫与蛇吗? 农夫用自己的体温救了快被冻死的蛇,结果却被冷血又忘恩负义的蛇害死。 而许宿野,用尽了他的满腔热情和真心,试图拯救她温暖她。 最后,他同样差点因她而死。 时绿,如果你还有点良心,就放过许宿野吧。 - 回到酒店房间。 “我去洗澡。” “不是已经洗过了吗?” “想再洗一次。” “好。”许宿野松开她的手。 时绿换上室内拖鞋,走进浴室。 套房内有两间浴室,许宿野去了另外一间。 洗完澡,他们躺在床上相拥入眠。 其实时绿一直都没睡着。她在黑暗中睁着眼,静静盯着天花板看。 夜里,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她移开许宿野揽着她的手臂,动作很轻地下床。 临走之前,时绿握住门把手,站在卧室门口往里看。 黑暗的房间里,许宿野闭着眼,呼吸清浅,睡得安宁。 时绿走回去,把他露在外面的手臂塞进被子里,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才转身离开。 她拉上卧室的门,看着眼前的视野逐渐变窄,最后全部消失。 凌晨四点,时绿冒着风雪离开酒店,独自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有二更 第38章 仰望 之前在餐厅的时候, 时绿已经记住了海的大致方位。 海边夜风很大,空中洁白的雪花都被吹得倾斜。 风雪中,时绿几乎睁不开眼。只能凭借记忆中的方向, 一步一个脚印,朝着海边走去。 浪潮拍打沙石的声音近在耳边,绕过最后一栋建筑物,她看到了大海。 跟站在建筑物高层看海的感觉不同,这时候真真切切地站在海边, 海风呼啸, 雪花冰凉,夜色中的浪潮像是黑色的怪物,正涌动着往岸上爬。 夜里的海神秘而危险, 如同蛰伏的野兽。 时绿站的地方里海岸线很近,风裹挟着浪潮越来越近,她的鞋很快被打湿,冰凉的海水掠过脚背又退去,带来一阵战栗。 时绿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一望无际的, 墨一般的海面。 细碎的雪落入海里,很快消融,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风太大了,雪又太小,跟她想象中的,安静的海平面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雪的场景, 差别很大。 不过,这样的海上雪景是她第一次见到,勉强也算是弥补了遗憾。 时绿站在原地发了很久的呆, 良久之后,她拿出手机,开始编辑备忘录。 寒风中,她的头发被吹乱,挡在眼前,手指被冻得通红,几乎要被冻僵。 她艰难地打出一行又一行的字,最后都删掉,只留下一句。 【许宿野,这些年,真的很对不起。 忘了我吧,去找一个值得你付出的人。】 海水已经漫过了时绿的脚踝,她的双脚被泡得几乎失去知觉。 艰难地拖动双脚,走到更高的岸边,她把手机放下,在旁边围了石头,防止手机被风吹落进海里。 之后,时绿迎着海风,一点点走进咸湿冰冷的海水中。 可能是天气太冷,让她出现了幻觉。 时绿看到前方的海水里,出现了许宿野的身影。 他脸色苍白,正在不停地往下坠,就像很多年前他那次落水一样。 时绿顿时变得慌乱,她不顾一切地加快脚步跑进水里,身边的水位越来越高。在水的压力下,连迈开步子都逐渐变得艰难无比。 时绿从没想过要伤害许宿野。 可她生来就有人格缺陷,缺乏同理心,没办法好好爱一个人。 许宿野偏偏又爱得偏执,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 时绿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从许宿野的十三岁到二十六岁,她折磨了他整整十三年。 现在,她想放过他。 如果他们之间只能有一个人好好活着,时绿希望那个人是许宿野。 恍惚间,时绿好像听到许宿野在喊她。一声又一声。猎猎风声里,他的声音嘶哑又绝望。 应该是幻觉吧。 他明明沉在水里,他还等着她去救他。 冰冷的海水已经快要漫过胸口,时绿还要往前走,手腕忽然被人从身后拉住。 “时绿!”许宿野死死拽住她的手腕,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幻觉里的许宿野消失,时绿被拉回真正的现实。 她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地转回头,看向他,“你怎么会在这儿?” 许宿野眼眶很红,黑发和苍白的脸孔都被水打湿。 可能是溅起的海水,也可能是他自己的泪。 许宿野握住她的双肩,嗓音压抑着痛苦,“时绿,活着对你来说,真的这么痛苦吗?” 时绿早已泪流满面。这是许宿野第一次看到她哭。 她哭得安静,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无声地流出眼泪。 她的眼神很悲伤。 许宿野心里像是被狠狠一刺,鲜血立刻就冒出来。 “你说话啊。”许宿野抱住她,替她挡住海上的风雪。 时绿轻声开口:“对不起。” 许宿野喉结滚动,气息因为心中的疼痛而轻微抽搐,“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如果活着真的让你这么痛苦,那我陪你一起去死。” 时绿反应激烈,对他这句话很排斥,“你不要说这种话。” 她用手背抹了下泪水,语气抽噎,“不是活着让我痛苦,是跟你在一起让我觉得痛苦。” 在她说完这句话以后,许宿野眼中立刻浮现出悲伤。 时绿狠下心继续说:“你还不明白吗?我们继续纠缠下去,只能互相折磨,谁也别想好过。” “许宿野,不要把人生浪费在我这种不值得的人身上。” 许宿野望着她,低声道:“值不值得我说了才算。” 就算是互相折磨,他也情愿跟她纠缠一生。 顿了顿,许宿野问:“那件事,你是不是知道了?”不然她不会说出互相折磨这样的话。 时绿吸了吸鼻子,“是。” “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想不开。”许宿野捧住她的脸,用拇指拭去她脸上的泪。 “怎么会跟我无关?”时绿挥开他的手,态度忽然变得激动,“我们两个根本就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哪里都不合适。如果去年我们没有复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你也不会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如果大一寒假我没去找你,我们本来都能过上安稳的生活。如果十三年前,我们根本没有认识……” 时绿眼中的泪水越蓄越多,像是永远也流不尽,不停顺着脸颊滚落,最后隐没进漆黑的水里。被海风吹乱的头发因为泪水贴在脸上,眼睛鼻尖都是红的,看上去狼狈极了。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说到后面已经泣不成声。 “你后悔了吗?”许宿野皱起眉。 时绿摇头又点头,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想尽早斩断他们的关系。 她哭得满脸是泪,近乎祈求地说:“许宿野,你放手吧。” 许宿野抓住她的手,倔强地想听一个答案,“时绿,你是不是后悔了?” 时绿抿紧唇,“是,我后悔了。” 许宿野顿时失语,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漆黑的瞳仁微颤。 海水越涨越高,已经快要没过时绿的胸口。 她不怕死,但她不想许宿野出事。 于是她用力推他的胸膛,想让他回去。 过了会儿,许宿野终于再度开口:“其实我也后悔。” 时绿推他的动作顿住,怔愣看向他。 许宿野握住她的手,脊骨微弯。一字一句,他说得很慢,声音颤得厉害,“我后悔大一那年,没有追着你出国。后悔五年前,同意你提的分手。我也后悔,去年因为懦弱,不敢轻易跟你复合。” “但是时绿,我从来没有后悔过爱上你。这十三年里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没有后悔过。” “如果你真的觉得我们走不下去了,只有分开一种结局,那我陪你一起死。” 时绿怔在原地。回过神后,眼泪流得更凶。 她毫不怀疑许宿野的话。 就在不久前,他还因为不想离婚,害得自己差点死掉。 如果她继续坚持,最后的结果只会是,他们两个谁也活不下去。 是她一开始想的太简单了。 许宿野这么偏执,如果她真的选择用死亡来了结这一切,他会选择独自一人活下去吗? 不止不会,他甚至会用比她更决绝的方式结束生命。 似乎从一开始就陷入了死局。 他们在一起也会痛苦,分开也会痛苦。 如同中了最狠毒的诅咒,谁都没办法解脱。 时绿有些失神地喃喃自语:“你为什么要爱上我这么糟糕的人?我自私又冷血,从来不在乎你的感受,也永远学不会爱你。” 许宿野轻轻将她抱进怀里,“我不介意。” 于许宿野而言,爱时绿已经成了他人格里不可分割的本能。 所以明知前路遍布荆棘,会刺得浑身是伤,他也依然会义无反顾地爱她。 时绿低声啜泣,“可池越之前跟我说,人在成年后,反而会变得不长记性,挨了疼也不知道躲。但就算再怎么能忍疼,也总有清醒的那天。如果将来,这一天真的来临了,怎么办?” 如果将来,他终于清醒,开始后悔跟她在一起,那怎么办? “我一直都很清醒。”许宿野说话的时候,胸腔随之震颤。 “那你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命去冒险?”故意让自己出车祸这种事,怎么看都不像是清醒的人能做出来的。 “因为相比较身体上的痛苦,失去你的痛苦更让我难以忍受。” 对于许宿野来说,不能跟时绿在一起,才是最难以承受的苦痛。 他不是自找苦吃,只是摆在他面前的,从来都只有痛苦和更痛苦这两个选项。 既然如此,他只能继续选择跟时绿在一起,至少掺着蜜糖,他不会那么疼。 许宿野轻叹一声,“所以时绿,别再离开我。” 时绿无言,陷入沉默。 靠在许宿野胸前,感受他心脏温热有力的跳动,她内心的不安渐渐平复下来。 她终于想明白一件事。 许宿野为了不失去她,可以拿命去赌。 她为了不再继续折磨他,也可以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们两个都不是正常人,不能用正常人的想法去类比。 就算这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好的爱情,就算这会给他们带来痛苦而非愉悦,那也是他们之间的,独一无二的感情。 有谁规定,爱情带来的,必须都是正面积极的东西呢? 其实她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想到答案了不是吗? 或许分开后,他们都会变成更好的样子。 哪里都好,只是没有对方。那就是哪里都不好。 就算在一起再怎么痛苦,他们都注定是分不开的。 好似互相攀附生长的藤蔓,即使被对方的钩刺刺得遍体鳞伤,也依然要用尽全身力气,死死缠住彼此。因为没了任何一方,另一方都会迅速枯萎,失去生命。 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下,身边的海水依然在上涨。 泡在水里那么久,身体都快被冻得失去知觉。 时绿怕许宿野出事,说道:“我们回去吧。” “你先答应,无论以后发生什么,都不会跟我分开。” 时绿抬起头,认真地看向他,“你想好了吗?我不会给你反悔的机会。” 冷静下来,时绿也在反思自己。 他们之间的事,不应该总是由她单方面来做出选择。 过去的很多年,他们无数次分分合合,每次都是因她开始,因她结束。 许宿野永远处于被动的一方。毫无过错的他总是被抛弃,又再次被她拉回身边继续折磨。 她一直都太霸道了,忘记了许宿野也应该有选择的权利。 现在,她给他最终的选择机会。即便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她还是想听他亲口选一遍。 选了以后,他们就只管向前,谁也不准后悔。 “从爱上你的那一刻起,我的答案就没有变过,”许宿野停顿了一下,“如果哪天我做得不够好,你大可以像之前那样杀了我。” “之前?什么时候?”时绿茫然不解。 许宿野低声解释,“初中毕业那年的暑假,你来我家找我。后来有一次,你告诉我,你背的书包里装着刀子,绳子,和打火机。” 听他这么一说,时绿脑海中才渐渐有了印象。 好像她确实这么说过,喝醉了之后说的。 可她那时候说的是谎话啊。他居然真的相信了,还记了这么久。 而且,既然对她有了这样的误解,他怎么还敢继续跟她待在一起。 他是单纯的不怕死,还是——为了她可以奉上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 真够傻的。 “没有刀子和绳子,也没有打火机,”收回思绪,时绿看向他,泪痕未干,眼神湿润润的很温柔,“书包里装的,是向日葵。” 她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暑假即将结束那天,有着聒噪蝉鸣的午后。 他们约好暑假去邻居爷爷家里摘向日葵的,但是他最后失约了。 所以,她只好带着向日葵去找他。 许宿野心中顿时泛起一阵酸涩。 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烫的胸腔,和逐渐失控的心跳。 或许时绿永远都无法像他这样,全身心地,毫无保留地去爱一个人。 可她已经,把她仅有的,全部的爱都给他了。 时绿可以杀自己千次万次,但她一次也不会将刀尖对准许宿野。 - 许宿野拉着时绿,淌过冰冷的海水,慢慢回到岸上。 在他们身后,朝阳缓缓升起。 刚才还是漆黑如墨的天空,没几分钟就泛起淡淡的鱼肚白。 海天一线连接的地方,视野所及之处,尽数被微明的曦光填满。 黎明转瞬即逝。 天空也由青白,变成了更加热烈的暖色系。 朝霞映得整片天空都是鲜艳的红橙色,太阳从水面上冒出个圆圆的尖,映在水里的部分随着浪潮流动,像是柔软的溏心蛋。 “我们可能都要感冒了,”时绿回头看向灿烂的朝阳,眼眸温和,唇角微弯,“可是日出真的很美。” 许宿野抱住浑身湿透的时绿,单手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微微启唇,然后他低头重重吻上去。 他含着她的唇珠轻轻吸吮,又逐渐探入深处,舌尖时不时扫过她的上颚。 他们沐浴在初升的朝阳下接吻,用最大的力气抱住彼此,交换着呼吸和心跳。 他们吻了很久。直到时绿有些透不过气,许宿野才终于松开她。 她舌根发麻,微微眯起眼睛,有些困顿。 “走吧。”许宿野在时绿面前蹲下-身子。 时绿没怎么犹豫,爬上他的背。 许宿野稳稳地背着时绿往前走。 人世冰冷黑暗,有他带她向前,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趴在许宿野背上,走出去几步,时绿回头看了一眼。 后来看到的那一幕,她在心里记了很久很久。 太阳已经升起了一半,刚好挂在海边一座嶙峋的海蚀柱后面。 灰黑色海蚀柱中间空了一小块,远远看去,是个不规则的心形,橙红绚烂的朝阳从后面透出来。 像是一颗世界上最赤诚,最纯粹,也最滚烫的心。 她见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细节明天再修,先睡了,晚安 初中毕业的暑假,在15章 向日葵在18章 第39章 仰望 时绿趴在许宿野背上, 睡得安稳。 她梦到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初中的暑假,她和家人一起去海边玩,许宿野也在。 哥哥轻度中暑, 爸妈都很着急,连忙带他去阴凉的地方休息。 时绿其实也觉得头晕,只是相比较哥哥面色潮-红,她中暑的表现不那么明显。 而且爸妈都把心思放在哥哥身上,没人注意她的感受。 “时绿, 你怎么了?”许宿野走到她身边, 发现她出了很多汗。 时绿用手遮着眼睛,唇色苍白,没有力气说话。 许宿野猜到了她的情况, 在她面前蹲下。 那时候他身形瘦弱,但个子高,力气也大。 时绿浑身发软,被他轻易背在身上。 之后,许宿野背她去了不远处,沙滩上一家小商店搭的棚子下面。 他借来店里的风扇, 帮她降温散热,自己也拿了把扇子给她扇风。 “喝点水。” 时绿口干舌燥, 下意识张开嘴,然后冰凉凉的瓶口贴了上来。许宿野动作很轻,没让瓶口磕到她的嘴唇。 不知道他从哪弄来的冷盐水,喝了之后, 时绿的情况好转了许多。 在阴凉的棚子下面坐了二十分钟,头疼的症状逐渐消失。 时绿这才有力气看向许宿野。 他站在她身边,一直在帮她扇风, 现在也没有停下。时绿看着都觉得手酸。 “我爸妈呢?”时绿问。 许宿野抿唇,很生硬地转移话题,“你的鞋放哪儿了?” “我问你,我爸妈呢?” 她逼问得太紧,许宿野只能乖乖回答,“去医院了。” 因为时青延中暑,他们带他去医院了,把他们两个留在了沙滩上。 时绿不再说话,任凭许宿野说什么,她都不再回答。 她坐在简陋的椅子上,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宿野找来了她的鞋子。他单膝跪在她面前,想帮她穿上鞋。 “我不穿。” “地上有石子和贝壳碎片,会扎脚。” 许宿野给她穿鞋,时绿挣扎,不小心一脚踹在他下巴上。力道虽然不重,但这样的行为显然很让人难堪。 这一脚踹出去,时绿自己都愣住了。看着许宿野淡漠的表情,她犹豫着要不要道歉。 许宿野却毫无反应,神色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他握住她白瘦的脚踝,没再动作,耐心等着她冷静下来。 时绿渐渐停止挣扎。他帮她把鞋穿好。 他们在凉棚下待了很久。 前方是喧闹的沙滩,身后是一片嶙峋的怪石浅滩,很多人去那边玩水。 许宿野大多数时候都很安静,时绿也不怎么爱说话,对比一整个海上的热闹,他们实在显得格格不入。像是被单独分割出一小片孤寂的天地,只有他们两个人待在里面。 从前时绿梦到小时候的事情,总是会感觉不安和难过。 可这一次,她心中很平静,平静得像是在看别人的过往,毫无波动。 到酒店以后,时绿被许宿野叫醒。 “先洗个热水澡,把湿衣服换下来。”他说。 时绿困得睁不开眼,没回应。 “我帮你洗?” 时绿不太清醒地“嗯”了一声。 许宿野抱着她走进浴室,过了十几分钟,他抱着她出来。 套房里开着空调,暖烘烘的,即使只穿着单薄的浴衣也不会觉得冷。 从早上七点多,睡到中午十二点,时绿的精神才稍微恢复了一些。 她醒来的时候,许宿野还睡着,可能昨晚的事对他的情绪消耗太大了。 时绿又继续睡下,这次她直接睡到了傍晚,醒的时候许宿野没在卧室。想起手机还放在岸边,时绿换上外出的衣服。 打开卧室门,时绿看到坐在客厅沙发上的许宿野。他正在忙工作。 听到声响,许宿野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看向她。 “要出门吗?”注意到她的装束,许宿野问道。 “我手机还在沙滩上。” “我让助理帮你拿过来。外面很冷,你别出去了。” “你还带了助理?”时绿讶异。 许宿野沉默片刻,解释道:“嗯,他来采购造雪机。” “……” 时绿重新换上室内拖鞋,走到客厅倒了杯温水,喝了一口,“你联系他吧。” 许宿野问清手机的方位,给姚立打了个电话。 其实就算不问,他也知道时绿的手机在什么地方。 昨天晚上,时绿离开的时候,他根本没睡。 只是因为不确定时绿要做什么,他才假装睡着。 后来时绿出门,他按照她手机的定位,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许宿野不敢睡是因为,他怀疑自己车祸和装失忆的事情,已经被时绿知道了。 那天,时绿突然问他,是不是有事瞒着她。 他因此起了警惕。 后来他查看了自己手机的应用使用记录,看到在他洗澡的时间,手机开了一次机,微信被启用过。 他的猜测得到证实。 所以时绿越是平静,越是不主动提这件事,他就越不能放心,夜不能寐。 幸好,最后一切都来得及。 姚立把手机送来之后就走了。 许宿野合上电脑,问道:“要去吃饭吗?” “好。” 吃过饭,他们回到房间内。 时绿待在客厅看电影,许宿野坐在旁边单人沙发上,处理工作上的事情。 客厅的灯没有开,厚厚的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 房间里漆黑一片,只有投影仪投射出的光芒,映在洁白幕布上。 现在播放的是时绿随便找的一部片子,恰好是爱情片,还是催人泪下的那种。 中途确实有很多触动人的情节,可时绿看得面无表情,兴致缺缺。 直到结尾来了段校园的回忆杀,时绿的眼神才开始有了波动。 她想起了她跟许宿野的过去。 电影放完,伴随着舒缓悠扬的音乐,开始播放滚动的演员表。 时绿下意识看向许宿野,他正好也在看她。昏暗的客厅里,他眼瞳漆黑,幕布反射的微光照亮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对望了一会儿,时绿问道:“忙完了吗?” “嗯。” 于是时绿走过去,坐在单人沙发的扶手上。 许宿野把电脑放到一旁,轻松抱起她的身体,让她坐进自己怀里。 许宿野怀里很热,胸膛宽阔结实。 时绿解开他衬衫下面的扣子,微凉的手从下面钻进去。 “凉吗?”她问。 “不凉。”许宿野的手隔着衣服,轻轻盖住她的手背。心跳在刹那间失控。 时绿的手并没有一直待在原地,而是毫无规律地,四处游移着。 以前她对他做过很多过分的事情。 初中同桌那三年,每次换座位换到最后一排的角落,时绿都会趁着自习课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把手伸进他衣服里,摸他的腹肌。 她记得,以前许宿野很瘦,腹肌只有浅浅的轮廓,充满了青涩的少年感。 后来他为了迎合她的喜好,刻意去锻炼,腹肌轮廓加深,侧腰紧实精瘦,有凌厉的线条。 “你还在锻炼吗?”时绿问。 “嗯。”许宿野上身微微后仰,靠在沙发靠背上。 “累不累?” “不累。” 时绿轻笑一声,“说谎。” 她看到过很多人参加工作之后,因为压力太大,很容易发胖。 更何况许宿野这么忙,经常需要加班到凌晨才休息。他还要腾出时间去锻炼,保持身材,怎么可能会不累。 许宿野喉结滚了滚。 他虽然靠着沙发,但身体处于紧绷着的状态。 “放松点。” “嗯。”嘴上应着,他的身体却依然绷得像石头。 只要时绿待在他身边,他就没办法放松下来。 时绿看他这么紧张,忍不住弯了弯唇。 许宿野耳尖发烫,眸光变得湿润。 时绿身子前倾,手也跟着往前,沿着他的身侧往上攀爬。 她轻轻吻上他的唇。 许宿野本能地拥住她,回应她的吻。 他的皮带被时绿轻易解开。 玩了一会儿,时绿还要亲上来的时候,许宿野微微偏头躲开,气息纷乱,“我去拿东西。” “我去,”时绿从他怀里起身,“你别动。” 许宿野刚要坐起的身子,重新靠回单人沙发靠背。 时绿很快就回来了。 她不让他动,许宿野就一动不动。任由她撕开包装,套上。 他闭着眼睛,手掌紧握,淡青色血管凸起,胸膛起伏得厉害。 其实许宿野曾经有过一个很疯狂的想法。 他想扎破安全套,想通过让时绿怀孕的方式来留住她。 可他最终还是没有选择这么做。 时绿身体不好,如果真的怀孕,对她的身体只会是拖累。 他想留住她,但并不舍得让她受苦。 投影仪暂停十分钟之后,自动播放下一部电影,是文艺爱情片。 天朗气清的日子,微风轻拂,男女主躺在山野里的绿茵草地上,互诉衷肠。 随着电影的播放,客厅内光线明暗不定。 时绿单腿跪在许宿野身上,一边亲吻他的唇,一边轻轻坐进他怀里,与他紧紧相拥。 夜幕降临。 白天休息够了,晚上自然不想再睡。 时绿的体力不太好,经常要停下休息。这对于许宿野来说,实在是难忍的折磨。 可他没有选择夺回主动权。 时绿的感受才最重要,他难受一点没关系。 假期结束,他们回了祁城。 - 临近期末,选课系统马上开放,时绿需要把自己今年开设的课程提交上去。 她上学期开设的音乐鉴赏选修课很受欢迎,很多学生都等着选课系统开放,熬夜也要选她的课。 但是时绿考虑再三,最后除了专业必修课以外,一门选修课都没放。 她感觉自己最近状态不太好,暂时不适合开课。 下午六点,时绿收到许宿野的消息。 她关掉电脑,拿上手包离开办公室。 走到离艺术学院比较近的学校东门,果然看到许宿野的车等在附近树下。 时绿走过去,坐进副驾驶的位置,脱下外套拿在手里。 “书放在后面。” 时绿闻言转过头,果然看到后座上放着一摞崭新的书籍。 她起身,拿了一本数据结构的书。 许宿野启动车子,忍不住提醒,“当心晕车,回去再看。” “没事。”时绿把书放在腿上,翻开第一页。 那天时绿闲着没事,去了许宿野的书房。 他书房里放着很多书和期刊,大部分都是计算机相关的。 时绿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随意翻看。 她毫无基础,看得很费力。 虽然似懂非懂,但时绿看得入迷,在书房待了一整天。 许宿野见她感兴趣,就帮她买了算法专业的教材,先从基础学起。 回到家,许宿野去做饭,时绿还在沙发上看书。 她本来就对数学感兴趣,书里提到的那些算法,本质上就是比较复杂的数学题和数学证明,只是用计算机来实现而已。她会喜欢并不奇怪。 吃过饭,许宿野把时绿叫进书房,给她单独补课。 他特意跟之前的老师要来了课程的PPT,仔仔细细讲给她听。 他们并肩坐在书桌前,电脑放在中间,许宿野一边讲,一边在纸上给她演示比较复杂的过程。 安静的书房里,只剩下他低沉磁性的声音。 许宿野眼睫垂下,在眼睑下方投射出一片阴影。他皮肤冷白,嘴唇淡红,英俊又干净,身上有种斯文淡漠的气质,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知识分子。 他讲得慢条斯理,声音也好听。 这样熟悉的情形,总让时绿觉得,像是回到了中学的时候。 那时候她有不会的题,基本都去问许宿野。他永远都很有耐心,讲几遍都不嫌烦,他也最懂她的强项和弱项在哪里。 过了半个小时,时绿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不想再继续耽误他的时间。 “你不用教我了,忙你自己的事情去吧。” “我不忙。”许宿野说。 可时绿跟他住在一起,当然知道,他并不轻松,每天都要工作到很晚才能睡。 时绿直接取走他手里的笔,“我自己学,不会了再问你。” 许宿野望着她,最后还是点头答应,“好。” 直到晚上十一点,许宿野提醒时绿该吃药和休息了。 时绿这才依依不舍地停下。 她合上书站起身,正准备离开书房。刚走出去两步,却忽然被叫住。 “时绿,”许宿野喊她名字的时候,声音总是不自觉变得温柔,“七年前,你为什么出国?” 时绿高中的时候,数学成绩很好,她当时跟他说过,想读金融或者数学系。 可后来,她却选择了出国读音乐学院。 许宿野以为她改了喜好,相比较数学,更喜欢音乐。 可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那么高中毕业之后,一定发生了他不知道的事情。 时绿微微怔住。 片刻后,她转回身,却没看向他,而是微微低头,看着地面。 许宿野静默地等着她开口。 第40章 仰望 时绿坐在办公室备课。 明明准备的都是早已烂熟于心的内容, 应该很容易做完才对,可她就是没有头绪。 时绿干脆不再强求,从座位上起身, 走去走廊尽头的卫生间。 洗干净手,她站在楼道窗前,本来习惯性想点一支烟,想到这里是学校,最后还是作罢。 办公室在四楼, 窗外正对着小树林。只是这个时节, 树干灰白,树叶都已经掉光了。 再往更远处眺望,被绿网围起来的东操场, 毫无遮蔽地暴露在眼前。 红色塑胶跑道,绿色草坪,旁边是篮球场和网球场。 冬日寒冷,阳光却暖。很多风华正茂的少年在操场上嬉笑玩闹,挥洒汗水。 时绿看着这样一幕,忽然有些羡慕。 记忆里, 她从未有过这样恣意的时刻。 那天许宿野问她,当初为什么要出国。 她最后也没有告诉他答案。 只是说, 让她想一想再决定怎么说。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她开始排斥教学,排斥音乐。 这促使时绿发自内心地,开始考虑一件事情的可行性。 正准备回办公室, 手机忽然响起。 时绿手肘撑着窗台,随手滑到接听。冬日温暖的阳光洒下,落在她身上, 她的皮肤都几乎变成透明,脸上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 电话那边传来徐双的声音,“绿绿,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都拖了半年了,不能总让人家等着。” “我说过了,我不想去。”时绿声音冷淡。 “这样的机会不可多得,错过了这次,以后再想有这样的机会就难了。” “妈妈不想浪费你这么好的音乐天赋,有一位名师带着,将来你的前途也会更加通畅。” 时绿听着,皱起眉,忍不住打断她,“那位大师,跟我们家有生意往来,是不是?” 徐双的声音戛然而止。 过了会儿,她有些尴尬地继续说道:“是有生意往来。不过最重要的是,这件事对你也有帮助。如果对你有害,妈妈绝对不会让你去的。” 时绿垂下眼,声音很轻,“我知道了。” “绿绿,你好好考虑,决定好了给我打电话。我让你爸尽快约时间,争取在年前办完。”徐双这样的语气,仿佛已经认定了,时绿最后一定会答应。 挂断电话,时绿沉默地盯着窗台上的小石子发呆。 前几天,时青延发了条朋友圈,虽然秒删,但还是被时绿看见了。 她认出了其中一个人。这才知道,原来爸妈一直劝她拜师,根本就是为了投人所好,让她为家族争取利益。 说是为了她的前途,可如果那人跟时家的生意没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会这么积极吗?催了将近半年都还没放弃。 离开之前,时绿又一次看向窗外的操场。 暖阳寒风下,操场上并不全是年轻面孔,也有年龄稍大一些的人。 不管什么年纪,都有任性恣意的资格啊。 - 临近期末,时绿忙碌不少。 备课的事情倒是可以暂缓,最重要的是先完成对学生的考核。 尽管忙碌,每天回到家,时绿还是会进书房,主动学习那些跟她的专业和工作八竿子打不着的知识。 在许宿野的指导下,她已经进入了编程的入门阶段。 时绿很喜欢一个人独处。 相比较在台上跟其他人一起演奏,她其实更喜欢独自一人待在安静的书房敲代码,研究一个个艰深的算法。 按照祁大艺术学院对教师的要求,她本应该在假期参演几场音乐会。 可祁城几家乐团抛出的橄榄枝,最后都被时绿拒绝了。 她现在对音乐和表演都毫无激情,强行去参加,只是为难自己,为难听众。 幸好这学期的课都已经结束,她可以休息一阵子,不用急着调整状态。 只是—— 时绿低头,看了看自己桌子上放着的几本算法方面的书,忽然觉得,她的状态可能永远都调整不过来了。 丁颖从外面进来,看到时绿在忙,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在她桌子旁边停下。 时绿抬眸,疑惑地看向她。 “那个,时老师,你现在在忙吗?”丁颖有些紧张。自从她跟时绿闹掰以后,就很少有沟通,这是第一次。 “有事吗?” “院长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知道了。” 时绿起身去了楼上,院长办公室。 这地方她只来过一次,刚入职的时候过来的。 时文远和祁大艺术学院的院长私下有交情,时绿算是走了半个后门进的祁大。当然,凭借她自己的能力,也完全足以留在这个非艺术类院校的边缘学院,只是有关系进得更顺畅而已。 时绿本以为,院长找她过来,是找她说下学期开课的事情。 可没想到,他一开口,却是替时文远劝她拜师。 院长倒不是出于利益方面的目的,只是单纯地不想浪费时绿这么好的天赋,希望她能有更好的发展。所以时文远那边一开口,他就答应了。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的。”不管院长怎么劝,时绿都是不软不硬地回应。 时绿这么骄傲的人,越多人劝她去做一件事,她心里反而越排斥。 可能本来只有四五分排斥,经过这些人的轮番轰炸,逐渐就加到了九分。 “我提醒你一下,如果下学期不开选修课的话,课程压力都会堆积在下下个学期,到时候你可能会很忙。” “我会安排好的。” 回到办公室,时绿一开始拿起的是音乐系的教材,没多久,她把书放下,最后还是拿起了旁边的《线性代数》。 - 有场时绿很喜欢的音乐剧,正好在祁城一家剧院举行。 许宿野提前订了票。 晚上,时绿回去看到桌子上的票,讶异道:“你怎么会买这个?” “觉得你会喜欢。” “我确实喜欢。”时绿弯了弯唇。 之后,她从包里拿出两张票,“不过我也买了。” 许宿野怔住,随之而来的是浓浓的惊喜。 “你要跟我一起去?”他眼瞳亮起。 时绿把票放在桌子上,轻轻应了一声,“嗯。” 她指向桌子上的票,“多余的票怎么办?” “我来解决。” “好。” 吃过晚饭,时绿又钻进书房。 其实最难的是入门之前,什么都不懂的时候。 随着她学到的东西越来越多,也逐渐拥有了独自解决问题的能力。只有遇到很难的问题,才需要求助许宿野。 她在旁边看书,时不时用一下电脑。 许宿野坐在她对面,专心处理工作上的事情。需要开视频会议,他就拿着电脑去隔壁客房,开完会再静静回来。 “帮我看看这几个问题。” “好。” 许宿野走到她身后,站着帮她讲解,几乎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 讲完题,时绿看了眼时间,已经很晚了。 她直接顺势往后靠,倚在许宿野身上。 他稳稳接住她。 时绿只穿了一件黑色吊带裙,莹润的肩膀露在外面,落入许宿野温热掌中。 他低头看向她,从高处往下看,起伏一览无余。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沙哑,低低的,带了些蛊惑的意味,“不学了吗?” “该休息了。”时绿直接伸向他的皮带,三两下就解开。 “要回卧室吗?” 时绿挑眉,“书房不行?” 许宿野轻笑,在她额头亲了一下,“行。” 他笑起来的时候很乖,有种病态的温驯。下颌精致,唇色淡红,瞳仁漆黑深邃,像安静燃着的潮湿木柴。 忘记在哪看到的,湿柴燃烧之后,很容易突然爆出火星。 时绿忍不住抓住他的领带,将他拉到与自己平行的高度,含住他的喉结,轻轻吸-吮,舔了两下。 她想看他眼里爆开火星的样子。 许宿野的呼吸立刻变得急促,他轻松将她抱起,放在书桌上。 他站在她身前,手臂向后,扣住她的膝盖。 温存完,时绿却没像之前那样,急着去洗澡。 她安静地待在许宿野怀里,什么也不做,只是趴在他胸前,听他的心跳。 “你喜欢这样,是不是?”时绿问。 根据她的观察,她发现,许宿野很喜欢在温存后跟她多抱一会儿。 许宿野的手指插-进她发间,温柔轻抚,“没关系。”不用特意迁就我。 “回答我的问题。” “喜欢。”诚实说完,许宿野低头,在她侧脸亲了亲。 “你是不是有皮肤饥渴症?” 他抚摸她发丝的动作顿住,身子微僵,下意识撒谎,“……没有。” 话音刚落,锁骨就突然传来一阵疼痛。 是时绿咬了他一口。 “说谎。” “是。”许宿野抱着她的手臂收紧,感受着与她肌肤相贴的温热。 时绿或许永远都无法理解,他对她病态的迷恋。 已经不只是皮肤饥渴症的范畴。 他想时刻看着她,抱着她,想把她装进口袋,锁进心里。 许宿野对时绿的痴迷,其实跟色-情没什么关系。 但过分浓烈的感情,最终还是以占有她的方式来实现,最为痛快。 意料之中的事情,时绿并没多意外,只是平静地说:“你以后不要什么都不说,都藏在心里。” “我会改。” 他们静静相拥。 过了会儿,时绿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许宿野,我可能永远都学不会爱你。” 他抚摸她后颈的动作顿住。 “但我会尽力学着对你好。” 时绿听到许宿野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来。 他说:“好。” - 临近下班,时绿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突然接到了哥哥的电话。 她走到廊道尽头的窗前,看着落日黄昏下的操场,把电话放到耳边。 斜阳橘红,晚霞绚烂,操场上依旧喧闹。 时绿大部分时间都在听对面说话。 直到后面,她的情绪忽然破了个口子,然后就再也绷不住,激动地说了很多话。 一阵微寒的风起。 “再见。” 挂断电话,时绿给许宿野发了条消息,让他先自己去看音乐剧,她有其他事情。 许宿野的电话打了过来,时绿接通。 她的声音很平静,静得不同寻常,“我有事,你自己去看吧。” “我陪你。”许宿野坐在车里,手臂随意搭着方向盘。 “不用。” “不然我先接你去吃饭?” “不用了。” 说完,时绿觉得自己的回答太过生硬。 她明明答应过他,会努力学着对他好的。 于是,时绿仔细想了想,再度开口,很不习惯地说着安抚的话,“你不用担心我,我只是有些事情要做。这部音乐剧我之前看过了,很喜欢,你也去看吧。” 许宿野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问:“你要做什么?有危险吗?” “没有,我答应过你的事,不会食言。” “好。” “许宿野,等你回来,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好。” 许宿野挂断电话,坐在车里等了很久,果然没等到时绿出来。 他升上车窗,启动车子,离开祁大附近。 晚上七点十五,许宿野走进剧院,身旁的位置是空的。 他心里并不安宁,但还是乖乖听从时绿的话,来了这里。 他想,他应该给她一次机会。 如果时绿没骗他,她真的没做危险的事,那样最好。 如果时绿这一次,又在让他放松警惕之后骗了他,以后他再也不会相信她。 他可能会彻底疯掉,然后囚-禁她,二十四小时监控着她。 不管她是什么反应,他都不会心软。 漆黑的剧院里,许宿野眼神阴鸷。 这部音乐剧情节很简单。 每年一次的杰利克猫的家族庆贺会上,每只猫都会用歌曲和舞蹈来讲述自己的故事。最终将会有一只猫被选中,获得重生的机会。 艰难地度过一个多小时,台上,刚好演到高潮。 蓬头垢面,穿着灰色皮衣的演员开始歌唱。 沧桑的歌声回荡在整个剧院。 有个年轻英俊的男人中途离场,最好的两个位置都空了。 Memory,Turn your face to the moonlight (记忆,把脸转向月光) Let your memory lead you(让记忆带领你) Open up, enter in (打开,进入回忆) 许宿野知道时绿喜欢这场音乐剧,是在大一的寒假。 送她去机场的路上,时绿靠着出租车车窗睡着。 许宿野怕她磕到,就轻轻托着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时绿的一只耳机因此掉了下来,正好落在他手心。 许宿野把耳机轻轻塞进自己耳中。 空灵的歌声传来,许宿野不懂音乐,但瞬间就被歌里充沛的情绪抓住,听得入迷。 耳机里这首歌在单曲循环,一遍又一遍。 时绿睡了一路,许宿野听了一路。 他没去看这首歌的名字,只是记住了歌词。 时绿走后,他搜了一下词,才知道这首歌叫《Memory》,是音乐剧《猫》里的一首歌曲。 I remember the time I knew what happiness was (我记得过去的幸福时光) Let the memory Live again (让记忆再现) 许宿野开车行驶在路上,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就在刚才,他收到了时绿的购物信息。是他装在时绿手机里的软件发来的提醒。 时绿去了五金店,买了很多危险的工具。 跟之前那次一样。 她又在骗他。又在骗他。 她明明说过不会再离开他,明明说过不是去做危险的事情,明明说过,等他回来,就把一切事情都告诉他。 可她又在骗人。她满嘴谎言。 他要把她关起来。把这个一次次欺骗她的女人关起来。让她再也不能离开他。 Burnt out ends of s/moky days (耗尽灰暗的日子) The stale cold s/mell of morning (清晨寒冷的霉味) 车刚停在楼下,许宿野立刻打开车门下车。 他心急如焚地来到一楼,却发现电梯损坏,门口竖着维修的牌子。 许宿野转向消防楼梯,用自己生平最快的速度,沿着楼梯往上跑。 楼梯间漆黑又寂静。 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在不停回荡,急促又杂乱,一声又一声。 像是走在没有终结的漫漫长夜,看不到一点光亮,也感受不到一点温度。 他只是徒劳地跑着,不能停下,也不敢停下。 The street lamp dies (街灯熄灭) Another night is over (又一个黑夜过去了) 终于,许宿野来到十六楼。 房子里面有电锯运转的声音,偶尔还会传来一阵很大的动静,像是有人在用力砸什么东西。 血液好似被冻结,他的大脑几乎在瞬间停止运转。 凭借着剩余的理智,许宿野颤抖着手输入密码,进入房子。 来到卧室门前,里面的声响更加明显。 还伴随着痛哭的声音。 Day light (破晓) I must wait for the sunrise (我必须等待日出) I must think of the new life (我必须思索新生活) And I mustn't give in (我不能退缩) 许宿野喘着气,跌跌撞撞地打开卧室的门。 屋里只开着一盏微弱的灯。 眼前尘土木屑飞扬,一片混乱,视野模糊不清。 时绿跪坐在屋子中间,眼眶发红,满脸的泪水。 她气息不稳,手里还提着锤子。 身前,放着一具大提琴的尸骸,被她砸得粉碎。木屑崩得到处都是。 看到他突然出现,时绿停下动作,愣住。 盯着他看了半分钟,她才反应迟钝地,用嘶哑的声音问:“你怎么回来了?” 劫后余生的感觉席卷而至。 许宿野紧绷着的身体瞬间松懈下来。 耳边,忽然响起这首歌的尾声。 If you touch me (如果你摘下我) You'll understand what happiness is (你就会明白幸福的真意) Look, a new day, has begun (看,新的一天,已经开始) 第41章 仰望 许宿野安静地站在卧室门口, 脊骨微弯,跟时绿隔着几步远,漆黑专注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时绿坐在地上, 仰起满是泪痕的脸看他。 没得到回应,她又重复了一遍,“你怎么回来了?” 许宿野沉默地走过去,单膝跪地,温柔缓慢地握住她的手腕, 然后是手背。 时绿下意识松开手里的锤子, 咣当一声砸在地板上。 像是忽然被卸去了全身的力气,时绿闭眼,靠进他怀里,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泛红的手腕和手心,被他握在手里轻轻揉搓。 时间安静地过去,许宿野低声说:“突然很担心你,就回来了。” 时绿睁开眼,昏暗光影下,他像静静矗立的磐石。 她的心莫名安定下来。 “我没事。”时绿说。声音还带着痛哭后的沙哑。 她知道许宿野在担心什么。他被善于伪装的她骗怕了。 “没事就好。”许宿野什么都没问, 只是默默拥着她。 在他眼里,很多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没重要。他的好奇心也没有那么重。 只要时绿好好的就够了。 夜色渐浓, 寒风烈烈,窗帘被吹得鼓起,室内的温度迅速降下来。 桌子上的小台灯被吹倒,摔在地上, 插头被扯开。 唯一的光源熄灭,屋里顿时陷入浓稠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要回去吗?” 许宿野侧了侧身子, 挡住窗外的风,把时绿护在怀里。 寂静忽然被打破,好似按下某个开关。 情绪已经稳定下来的时绿拉住许宿野的衣服,阻止了他的起身。 她轻声开口,却不是回答他上一个问题,而是按照约定,跟他讲以前的事。 时绿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说得艰难,“对不起。高中毕业那年,没有履行跟你的承诺。” “我本来已经报好志愿,报了祁大附近的理工大。但有次吃饭,爸妈跟我说,让我去学音乐。我就听了他们的安排,把志愿取消了。” 时绿很少把家里的事情告诉别人。这等同于自揭伤疤,暴露于人前,她很不乐意这么做。 小的时候,她试图跟身边的朋友倾诉。 可得到的回应却是“你家里这么有钱,你有什么可烦恼的?你已经比我们大多数人幸福很多了”,“你爸妈不管你,这不是好事吗?”,“你就不要想这么多了,这也没什么啊”。 时绿那时还不懂得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这个道理。 但她性格使然,在一件事上丢了面子,就不会再去碰。 所以这么多年,有再多负面情绪,她都是一个人默默消化。 家里的事,她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起过,连云三冬都不知道。 在她家住过三年的许宿野对此只是隐约有所察觉,并不知晓详情。 “对不起,我毫不反抗地听从了他们的安排,没给你留下任何解释,就那么离开了。”当时心中经历的那些波涛骇浪,时绿都没有说。 她只是简简单单地,用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出来。 随着她的低语,许宿野的记忆,被带回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那年盛夏,他在给一个初中生当家教。 中午,他从学生家里回来,在小区门口看到了时绿。 刺目烈阳下,她打着黑色遮阳伞,站在路口等他。 许宿野立刻跑过去,停在她面前。 他惊喜望着她。 高考结束后,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 许宿野有很多话想对她说。他想诉说想念,想跟她商量一起去学校报到,想把自己攒钱买的礼物拿给她。 可这些话统统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下一秒,他听到时绿说她要出国了。 烈日当空,三十八度的炎热天气,本该热得人浑身冒汗,许宿野却如坠冰窟。 他问为什么。 她说没有为什么。 说完,她挣脱他的手,转身撑着伞离开,毫不留恋地。 他那日太忙,连早饭都没吃。 头顶的太阳太过毒辣,时绿的话又太过狠心。 她走后,他晕倒在地上。 可她一次也没有回头看他,对此一无所知。 他后来被路人送进医院,出院以后,又很快再度入院。 这件事,许宿野从没跟时绿说过,他也永远不会告诉她。 “都过去了。”许宿野轻轻蹭了蹭她的头发,语气里没有怨怼,也没有难过。 他不是释怀。从来都没恨过,哪来的释怀。 即使当时他绝望地以为,他们会就此了断,再也没有机会重逢。 即使当时他甚至动过轻生的念头,最后被送进医院抢救,才捡回一条命。 深深痛恨轻生这种行为的许宿野,有一天居然也会一个人的离开,想过主动放弃自己的生命。 可即便这样,他依然没办法恨时绿。 他甚至不愿意将这些事情告诉她,不想她因为他而感受到任何压力。 时绿本以为,她哭了那么久,眼泪早已流干了。 可没想到一提起那些不堪的过往,还是有湿润的液体从眼角流下来。 她痛苦地闭上眼,语气抽噎,“这些年,我过得很糊涂,很失败。我毫无长进,一直在被同一件事情困住,毫不反抗地被折磨。我不去解决问题的根源,反而把我遭受的所有痛苦,放大千百倍加注在你身上。我真的蠢透了。” “对不起。在做过那么多混账事,伤害你那么多次之后,我却一点愧疚都没有,依然任性地玩弄你,践踏你的真心。明明你什么都没做错,却承受了最多的痛苦。如果我能聪明一点,早一点认清就好了。” “没关系,”许宿野低声说,“我不疼。” 时绿眼泪流得更多。 她安静哭了一会儿,缓了缓情绪,接着往下说。 “过去那些年,我一直陷在泥潭里,想不开也爬不出来。是你把我拉上来。” “很奇怪,从前总是那么糟糕地活着,我并不觉得哪里不好。可当我终于爬到岸上,终于体会到真正的解脱,我才发觉——” “再在原来的泥潭里待一分一秒,都让我难以忍受。我再也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其实时绿一直都知道,她遭受的这些痛苦,根源来自于何处。 只是她太缺爱了。所以她装聋作哑,装不知晓,任由人肆无忌惮地折磨。 直到上次,她想沉入海底,许宿野不顾一切地跟过来。 凛冽风雪中,他死死抓住她的手腕,说愿意陪她去死。 不管她对他多么糟糕,他对她都一如既往,再疼也不舍得离开她,再痛苦也不舍得伤害她半分。 他这么多年都没有变,也从未抛下过她。 他还是当初那个总是跟在她身后,默默望着她的干净少年。 时绿的心态从那时开始转变。 她再也不需要去祈求任何人的爱。因为她已经得到了最好的那一份。 见识过最纯粹的、毫无保留的爱,她才发觉,原来她一直所渴望的爱,又虚伪又肮脏。恶心透了。 音乐剧里,最后饱受痛苦的格里泽贝拉得到了重生。 那么她也应该重生,应该找寻新生活,得到真正的自由和幸福。 “我过两天就辞职,去做我真正喜欢的事。从此以后,再没有谁能掌控我的人生。” 时绿从他怀里仰起头,看向他,眼神坚定而认真,“许宿野,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我会对你好。我们以后要好好的。” 许宿野将她紧紧抱进怀里,温热的手掌放在她后颈轻抚。 他说,“好。” 时绿很用力地回抱住他,笑着说:“谢谢你,让我有勇气夺回本该属于我的人生。” 迟到了七年零五个月的人生。 黑暗的卧室里遍地狼藉,全是灰尘和木屑。 许宿野单膝跪在地上,低下头,温柔地吻她的唇。 他呼吸清浅,鼻息温热,唇湿润柔软。 这是一个不带任何情-色意味的吻。许宿野没有顶开她的唇齿,只是一遍又一遍,用最柔软的地方,轻轻触碰她,感受她。 但这个吻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让时绿动情。 窗外,月亮拨云散雾,莹白月光洒下。 时绿眼睫颤了颤,心跳头一次失控。 - 寒假开始,时绿去办离职手续。 正好一个学期的课程结束,而且她没开设任何选修课,所以离职很顺利。 她在办公室收拾东西。 丁颖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块刚切下来的蛋糕。 对上时绿疑惑的目光,丁颖有些紧张地笑笑,“时老师,你要走了?” “嗯。” 丁颖把蛋糕放到时绿桌上,“今天是我生日,所以买了蛋糕。我帮你一起收拾吧。” “不用了,谢谢。” 丁颖知道时绿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物品,就只是帮她收了收不要的那些东西。 “那个,时老师,我这个人嘴碎,之前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一直没跟你道歉。对不起。” 丁颖虽然紧张,但能看出态度还是真诚的。 其实她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就是嘴碎了点。 时绿从没把她的那些话放在心上过,但还是说了句“没关系”。 然后她抱着资料,起身离开。 走过丁颖身边时,她脚步微顿。 “生日快乐。” 说完,时绿离开了办公室。 艺术学院的楼没有电梯,时绿只能搬着东西走楼梯。 在楼梯口,她看到了等着的许宿野。 他主动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下楼前,时绿看了眼旁边的窗子。 窗外枯树寒枝,远方是依然充满热情和朝气的操场。 那天下午,时绿接到了时青延的电话,开口闭口都是那件事。 原本她的态度跟以前一样,并不打算撕破脸,只想含糊应付过去。 可时青延的一句话,瞬间燃尽了她的所有理智。 他居然说:“我知道,你总是觉得爸妈偏心,可你仔细想想,他们哪儿偏心了?还给你买车买房,帮你找老师,我都没这么好的待遇。绿绿,你不能总那么任性,惹爸妈生气。这件事爸爸费了很多心思,你还是再考虑……” 他怎么能这么云淡风轻地说出这种假话。 那她这么多年的委屈算什么? 那是时绿第一次那么生气,她完全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激动地跟时青延吵了起来,“你们到底把我当什么?联姻工具?还是你们巴结合作伙伴的道具?” “爸妈如果不偏心,为什么我一说要学金融,他们那么紧张?为什么我不能插手公司的任何事物?为什么你们都在防备我,怕我抢你的家产?” “时青延,任何人都有资格说爸妈不偏心,只有你这个既得利益者没资格说。” 时绿虽然性子冷傲,但一直都是温和的,在时家人眼里,她甚至称得上“逆来顺受”。 这是她第一次态度这么尖锐,说的还是这个她一直回避的话题。 时青延愣住,然后找着可笑的根本站不住脚的理由,“没人不让你进公司,只是公司事多又累,爸妈不舍得你受累。你如果缺钱,可以随时跟我们说,我们怎么可能会防备你呢。” 时绿只是一句话,就让电话那边哑口无言。 “时青延,这些理由你自己信吗?” 占了便宜就罢了,偏偏占了便宜的人还要摆出一副自己吃了大亏的模样,然后故作大度地劝真正受委屈的人想开点。 傲慢又得意的态度,多过分啊。 “房子车子我都会还回去。你帮我转告他们,既然他们眼里只有你这个儿子,那以后遇到事情也不要想起我这个女儿了。” “再见。” 挂断电话,时绿拉黑了时青延的号码。 她明明没做错什么,可还是平白无故就不被偏爱。 不被偏爱就算了,他们凭什么在让她受了委屈之后,一点不好听的名声都不愿意承担,还要把所有过错都推到她身上。 这些跟她有血脉关系的亲人,在时绿眼里变得面目可憎。 本来时绿还在考虑,要如何平衡音乐和喜欢的数学,可打完那个电话之后,她看大提琴一眼都觉得生理性反胃。 大提琴没有错,但是她已经不可能再继续走这条路了。 - 把东西放到车里,时绿最后一次以教职工的身份,踏入祁大食堂。 刚一进去,就闻到香浓的鸡汤味,脚步一顿。 许宿野知道她不喜欢喝鸡汤,于是提议,“去三食堂?” 时绿有一瞬间的出神,之后她摇头,“就这里吧,我正好好久没喝鸡汤了。” 七年前那碗鸡汤,汤里是不是真的有头发,时绿已经记不清了。 或许那根头发从来都没有存在过,只是她心中的臆想而已。 不过不管是不是真的,这件事已经不再让她每次想起都如鲠在喉了。 吃饭的时候,时绿忽然想起一件事。 她问许宿野,在她出国这些年,他跟时家之间有什么龃龉。 许宿野轻描淡写,“当初,时叔叔想收购我的公司。” 他没说的是,时文远一开始打的是感情牌,被他拒绝后,时文远还用过一些下作的手段,想逼他把公司交出来。 当初因为这件事,许宿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办法好好休息,拼了命搞研发,到处拉投资,才把公司救回来。 从创业之初,他的信念就很坚定。 他一定要做出成绩,一定要拥有一些东西,这样才有资格站在时绿身边。 所以,即便那个人是时绿的父亲,他也不会把公司拱手送上。 “烂人。”时绿说。 不能因为他们有了父母这一层身份,就能掩盖他们是烂人的事实。 许宿野早就不欠她家什么了。 时绿也是后来才知道,许宿野的爸爸之前帮过她家大忙,所以许宿野家出事的时候,爸妈才会把他接过来。 再说了,当初许宿野欠她家的钱,早就已经还清了。所以恩情相抵,各不相欠,谁也别拿过去的事情说事。 - 回到家,时绿正式跟许宿野说了她自己的打算。 她想考研,考祁大算法专业的研究生。 “我们一起。”许宿野说。 时绿看向身旁的他,“你不是读过研究生了吗?” “我读博士。” 时绿换好拖鞋,走进客厅,随口应了句,“那以后,我是不是要改口叫你‘学长’了?” 说完,身后的动静忽然停住。 时绿转头,就对上许宿野灼灼的目光。 时绿挑眉,唇角带着笑,“你有这癖好?” “嗯。”许宿野没否认。 许宿野被很多人叫过学长,但从没什么特殊的感觉。 他不是对这个称呼有特殊的癖好,是对时绿这个人格外喜爱,不管她叫他什么,都能让他难以自抑地兴奋。 “那以后,我们一人一次。” 时绿想着,她喜欢逼他喊“姐姐”。 他喜欢她喊“学长”。 他们两个还真是变态到一块去了。 “好。” 许宿野从玄关走到客厅,从身后把时绿抱进怀里,凑近她耳边,低低地喊了声:“姐姐。” 他的气息落在耳垂上有些痒,时绿不适应地躲了躲,“还没开始呢。” 不知从何时起,“姐姐”成了他们亲密的时候,特定的称呼。 其他时候,许宿野很少再喊。 因为这个特殊的意义在,所以他每次这么喊她,都像是在隐晦地求-欢。 许宿野目光温驯,喉结滚了滚,“现在开始,可以吗?” 时绿笑着,从他怀里转过身,主动环上他的脖子。 第42章 仰望 辞职后, 时绿把从时家得到的所有资产,都还了回去。 她趁着家人都不在的时候回的家,没遇到任何人, 放下东西就走了。 时家人从公司回来,就看到桌上放着的车钥匙和房产证,以及这栋房子的钥匙。 时绿没留下只言片语,就这么跟家人彻底断了联系。 她不知道他们心中会不会有愧疚,不过不管答案是什么, 对于她来说, 都已经不重要了。 寒假期间,时绿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书房学习,偶尔会去一趟祁大图书馆。 祁大的图书馆只对本校学生, 校友还有任职过的教职工开放,时绿正好有资格,就办了卡,时不时过来一趟。 因为是放假期间,所以图书馆里的人不多。 时绿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开始看书。 有个男生坐在她对面, 时不时偷偷抬头看她一眼,时绿全然未觉。 她中途去了趟洗手间, 回来的时候,座位上多了张纸条。 上面是几行清秀的字迹:你好,我是祁大算法专业大四的学生,刚才看到你一直在看这方面的书,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交流考研。 后面还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这人的态度倒是很礼貌。 不过时绿还是把纸条丢进了垃圾桶,并没有理会。 后来有一次, 她被一道难题困住,又不想打扰许宿野工作,就暂时先把那道题放在一旁。 结果她出去一趟,回来的时候,桌上又多了张纸条,上面写着答案和解析。 时绿不知道纸条是谁留下的,往四周看了看,也没看到哪个人可疑。 她看完答案就把纸条丢掉了。 虽然知道那人是出于好意,但时绿只想安安静静地学习,并不想被打扰。 她故意出去了一次,在有人再次去她座位上放纸条的时候,她走过去。 高高瘦瘦的男生看到她突然出现,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后脸皮涨得通红。 看上去,像是个比较内向的学霸。 他推了推眼镜,压低声音说:“抱歉,我并没有恶意。” 时绿抬手,示意他停下。 她指了指外面。 男生跟在她身后走出去。 他们一起走到图书馆外面的树下,确保不会打扰到里面的人才停下。 “如果打扰到你了我很抱歉,我真的没有恶意,我没碰过你的东西,只是想帮你。你是想考祁大研究生吧,我学习成绩还不错。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学习。”男生生怕被她当成坏人,逼着自己解释了这么一大堆。 不知道是不是当过一段时间的老师的缘故,看到这个年龄的大学生,时绿总是会不自觉地把他们当后辈看待,态度上会比面对别人更加宽容一些。 她冷淡地说道:“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并不需要。” “好的,我以后不会再出现了,非常抱歉打扰到你,对不起。”男生诚恳地道歉。 时绿对他轻轻点头,然后绕过他,想回图书馆拿东西。 刚走出去没多远,就看到旁边不远处站着的高大男人。皮肤白皙,唇色淡红,生得清隽又斯文,冬日的阳光透过树枝缝隙,柔和地落在他身上。 时绿走过去,问他:“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到。”许宿野眼眸微闪。 “那正好,一起去吃午饭。” “东西要带吗?” “在里面靠窗户的位置,你帮我拿吧。” 回图书馆还要上几级台阶,时绿懒得去拿了。 许宿野温和地笑着,“好。” 转过身,他面上笑意消失。 走进图书馆,许宿野帮时绿收拾桌子上的东西。 看到一张字迹明显不属于她的纸条,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轻轻拿起纸条。看字迹像是来自男生。上面写着某道题目的解析,右下角还画了个笑脸,讨好的意味很浓。 许宿野面无表情地把纸条揉碎,丢进垃圾桶。 从图书馆出来,他平静地和时绿一起前往停车场,只字未提刚才发生的事。 时绿刚系好安全带,许宿野突然凑过来。 近距离对上他漆黑的眼瞳,她不知为何心里莫名一跳,有点像被吓到了。 “怎么突然靠过来?”时绿茫然地眨眨眼。 许宿野没说话,一只手绕到她脑后,轻轻往自己这边带。 他安静地亲了亲她的唇,没怎么停留,又去碰她的耳垂。 最后,他停在她颈间,悄悄闻她身上的味道。 没有被其他人污染过。心下稍松。 许宿野若无其事地退开,系上自己的安全带。 他掀起眼睫,通过后视镜看向一无所觉的时绿。 “想吃什么?” “你选。” “好。” 走在路上,时绿看了眼他今天的装扮,“你今天穿这个黑色毛衣挺好看的,显年轻。” 她的意思其实是,觉得许宿野穿高领的黑色毛衣,看上去很有少年感。是那种朝气蓬勃的“年轻”,并不是跟年龄有关的“年轻”。 “你喜欢年轻的?” 时绿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奇怪,不自觉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却见他神情平静,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好似只是随口一问。 她也跟着放松了下来,随意回答:“还好。” 许宿野没再开口,眼眸沉静,喜怒难辨。 - 年前的最后一次复诊,许宿野陪时绿一起去的医院。 他在外面等了半个多小时,丝毫没有不耐。 时绿出来的时候,眼神有些空,看上去像是有些困惑,也像是处于震惊中没回过神。 许宿野的心立刻提了起来。 时绿一直低着头看地板,走到走廊尽头的玻璃门前,看到外面的花园,才忽然清醒过来。 “怎么样?”许宿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时绿转身,看向他。 默默看了有半分钟,她忽然倒进他怀里,脑袋埋在他胸前。 许宿野稳稳地接住,轻轻抱住她。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时绿说:“医生说,我恢复得很好,可以先试着停药看看。” 自从她终于摆脱了家人,状态就一直在好转,药量也在逐渐减少。 没想到这一次,她居然可以彻底停药了。 被这个病折磨了这么久,突然得到解脱,时绿有种身处梦中的不真实感。 身上忽然加重的束缚感,把时绿拉回了现实。 许宿野用力地抱着她,手臂都在轻轻颤抖。 他喉咙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时绿能体会到他的心情,乖乖靠在他胸前,任由他抱着。 过了很久,许宿野才稍微放松了手上的力道,温柔地蹭了蹭她的头发,“真好。” “是啊。”时绿笑着说。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时绿把这个消息告诉池越。除了许宿野以外,池越是唯一一个知道她生病的人。 池越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 时绿接通以后,就听到他激动的声音:“时绿,你是不是跟你家人断绝联系了?” “嗯,你怎么知道?” “我早就跟你说过,如果你不跟你的奇葩家人了断,早晚有一天会被他们欺负死。你的病根就在他们身上,只有除掉病根,才能恢复健康不是。” “嗯,你说得对。” “不过你怎么突然想开了?” “说来话长。” “那就下次再说,你跟那谁,还好着吧?” “嗯。” “那就好。我后来改主意了,其实你俩挺合适的,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合适,是精神层面的契合。” 时绿心情好,耐心地听他掰扯。 说完正事,又扯了几句其他的,他们才挂断电话。 池越一激动,嗓门就大,许宿野甚至都能隐约听到几个音节。 他握紧方向盘,眉心微微皱起。 - 过年那几天,许母出国旅游去了,并没有来许宿野这边。 时绿跟家人断了联系,也不用再回家。 所以只有她和许宿野两个人过年。 过年当天,许宿野白天还在忙工作,时绿一个人在家。 她不喜欢做饭,原本等着许宿野回来做,可刷了会儿手机,忽然改了主意。 今天日子特殊,就换她做饭吧。 于是时绿放下手机,走进厨房。 许宿野回来的时候,时绿正在做最后一道菜,餐桌上已经有了三道菜,还放着两瓶酒。 他脱掉外套,走进厨房,洗干净手,接替她的位置,“我来。” 他厨艺更好,时绿就把剩下的事情交给他了。 她却没离开厨房,而是从背后抱着他的腰,手臂伸到前面,隔着薄薄的毛衣,摸他的腹肌。 察觉到许宿野的变化,时绿笑着说:“你好敏感。” “没有。”他不好意思地辩驳。 只是事实摆在面前,话语没什么说服力。 事实上,时绿每次从身后抱过来,独属于她的味道贴过来的瞬间,都会让他心血沸腾,情难自禁。 这几乎已经成了他本能的反应,难以对抗。 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单独过年,只有他们两个人。 时绿不用再吃药,再加上心情不错,没忍住多喝了几杯酒。 吃完饭,时绿和许宿野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说是看电视,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聊天。 到了半夜,酒劲忽然上来,时绿脸颊泛起红,桃花眼变得水润,雾蒙蒙的。 她这次同时喝了红酒和白酒,掺在一起,很容易醉。 许宿野也是。 他们两个都醉了,后来就从沙发滚到了柔软温暖的地毯上,在酒精的驱使下,做了很多疯狂的事。 后来时绿累了,趴在许宿野身上睡觉。 还没睡多久,她突然醒过来,起身走去厨房。 她一离开,许宿野也立刻醒来,问她:“你去哪儿?” 时绿不说话,从厨房拿了把水果刀回来。 她把刀子放在许宿野面前,微眯起眼看向他,“看到这把刀了吗?” 许宿野坐在地毯上,手臂搭在膝盖上。 他眼神温驯,醉酒了之后显得更乖,“看到了。” “它会让你很疼。” “我知道。” “你不知道。”时绿说。 许宿野拿起刀子,在手臂上划了一道,血珠立刻冒出来,流动的血液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刺眼,“我知道。” 他连眉都没皱一下。 时绿满意地笑着,“你现在知道了。” 因为刚才的疯狂,她肩带微微滑落,露出半截莹润的肩膀,白得晃眼。 时绿半蹲在他面前,语气很平静地说着威胁的话,“你知道吗?如果你敢离开我,我会用这把刀子,让你更疼。” 清醒的时候,时绿绝对不会说这种话。 因为她就算对许宿野有再强的占有欲,也不愿意在他面前暴露。 在时绿眼里,这种行为显得自己很离不开他,会很没面子。所以她只在醉了之后说。 许宿野眼瞳漆黑,弯起唇,笑得很病态,乖顺地说出她想要的回答:“我不会离开你。” “是么?”时绿在他手臂的伤口亲了一下,然后又吻上他的唇。 血的铁锈味在唇齿间蔓延。有点腥,并不好闻。 她要让他彻底记住这种感觉,记住她给他带来的疼。 许宿野舔掉她唇角的血,轻轻把她压在地板上。 他手臂的伤口还在往外流血,却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疼,动作并不轻缓。 甚至时绿给他带来的痛苦,还会让他更加兴奋。他就像个变态。 时绿的思绪越来越模糊,整个人像是踩在棉花上,头重脚轻。连自己什么时候被人绑起来了都不知道。 她的手腕被麻绳捆在一起,绑在背后。 喝醉了的许宿野彻底脱掉伪装,撕下了那层斯文温和的外皮。 他钳住时绿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 他凑近她,用力盯着她的眼睛,嗓音低磁却透着疯狂,“时绿,你怎么总是不听话呢?” 时绿大脑一片混乱,眼睫半阖,眼神迷离地看向他,“嗯?” “图书馆那个男生是谁?你跟他说了什么?是他给你写的答案吗?” 时绿还是听不懂他的话,“什么?” “你有问题可以来问我,为什么问别人?” “你有我还不够吗?为什么问别人?为什么给池越打电话?为什么你不能,完完全全地只属于我一个人呢?” 许宿野平时话很少,喝醉了之后,却变得多话。 他静默地望着时绿,还是之前那种又沉又远的眼神,像黑暗丛林里默默燃烧的潮湿火堆。任谁都能看出,看似平和的表象下,藏着多少危险。 这一次,他把所有阴暗扭曲的心思,都暴露在了时绿面前。 许宿野俯身,凑到时绿耳边,声音温柔得像是在说情话。 “知道吗?每次你玩弄我,欺骗我之后,我都想把你绑起来,囚-禁在身边。对面那个房间,本来是我准备用来关你的。” “分手那几年,我计划过很多次,想把你骗过来,锁在里面,让你永远都不能再离开我。” 不管他说什么,时绿都是一副茫然不解的样子。 许宿野不管她能不能听懂,依然自顾自说着。 “时绿,你会离开我吗?” 他眼神痴迷地抚摸着她的脸颊,指尖冰凉,声音很轻,“如果你离开我,我也会让你很疼的。” - 第二天清晨,时绿被冻醒。 刚醒来,她想揉揉眼睛,却发现手腕动不了,还有被粗糙的物体摩擦的痛感,像是麻绳。 意识渐渐回笼,时绿这才发现自己被人绑着,手臂绕在身后。因为侧着睡了半夜,右手臂一直被压着,一阵酸麻,几乎要失去知觉。 不止如此,身前还有人用力地抱着她,几乎勒得她喘不上气来。 时绿挣了挣,许宿野也醒过来,眸中的茫然渐渐退去。 时绿皱起眉,“怎么回事?” “我不记得了。”许宿野说。 “先帮我解开。” 许宿野走到时绿身后,眼神有细微的波动,很快恢复平静。 他帮她解开绳子。 时绿坐起身,揉了揉酸疼的手腕。 被绑那么久,细白的手腕被勒出一圈红印。 许宿野拿来药箱,帮她涂上药膏。 时绿全程沉默不语,等他涂完,她帮他的手臂上药,缠上绷带。 地上有绳子,染了血的刀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之前发生过什么恐怖的事情。 可事实上什么都没发生,除了时绿被绑起来,许宿野手臂上多出了一道伤口。 “我也不记得了。”时绿说。 “对不起。” 时绿轻轻摇头,“算了。说不定是我发酒疯要杀你,你为了自保才绑的我。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我去煮醒酒汤。”宿醉之后,许宿野的脸色比平时还要白,英俊又斯文,看上去更加温和无害。只看皮相,任谁也无法把他跟昨晚那个疯子联系在一起。 他起身准备去厨房,却忽然被人抓住手腕。 “怎么了?”许宿野问。 “没什么,”时绿脑子里针扎似的疼,她忍着疼跟他说话,“就是突然想起一件事。” “什么?” “我不会再去祁大图书馆了,有个学生总打扰我,挺烦的。”时绿一句话解释清楚了她和那个男生的关系,同时为了让他放心,表示自己再也不会去那里。 许宿野深深看她一眼,认真应下,“好。” 他们都对一件事心知肚明,却都默契地心照不宣。 之后,许宿野去给时绿煮醒酒汤。 时绿坐在地上,闭着眼歇息。 她喝醉之后,头脑确实会变得不太清醒,但她从来都没断片过,第二天一定能回想起前一天的事情。 但最终,她还是没有选择挑破。 时绿无比确信,许宿野肯定跟她一样,清楚地记着昨晚的事情。 甚至她都在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真的醉了,还是在假装。 许宿野心思深,擅长隐藏又太能忍耐,很多时候时绿都看不透他。 不过,他是真醉还是假醉,时绿其实并不在乎。 只要他平时把那些阴暗的心思藏好,不会撼动她在这段感情中的主导地位,只是偶尔控制不住放纵一次,时绿不会太计较。 这一点,许宿野也很清楚。他清楚地知道她的底线,所以才只会在醉后试探。 时绿一直都知道许宿野不正常。她并不介意这一点。 高中那三年,他们不再住一起,但在她放学回家的路上,经常能感受到来自他的窥视。 不管是出于保护她的念头也好,还是有其他目的,时绿都放任了他这种病态的行为。 这么多年,许宿野的病没有治好,反而因为她一次又一次的任性,他病得更重了。 他们两个都对对方有着疯狂的占有欲和控制欲。 时绿是因为把许宿野当成自己的所有物,不允许别人染指。而许宿野是因为爱得偏执。 如果他们爱上正常人,无论如何都将会是一场可怕的灾难,因为没人能受得了那么恐怖的占有欲。 可如果他们彼此相爱,就是天作之合,生来般配。 第43章 仰望 别人可能会怕许宿野扭曲的占有欲, 但时绿不怕。 她性格极端,对任何事情的要求都很极端,包括爱。 时绿只想要极致的爱, 而许宿野偏执又病态的爱恰巧很符合她的要求。 他可以全身心地,毫无保留地爱她。他可以给她绝对的忠诚和臣服。 时绿有时候觉得,她跟许宿野其实挺像的。 她狂躁的时候,想把许宿野捆起来,用牙齿咬破他的血管, 感受温热血液的流动。 可也有一些时候, 她会希望自己被他掐着脖子,一点点感受窒息,甚至死在他手里。 她每天的很多时间, 都在杀了他和渴望被他杀死这两种情绪之间徘徊。 时绿能感觉得出来,许宿野也有这种倾向。 只是,许宿野要比她理智得多,也心软得多。 时绿可以眼也不眨地伤害许宿野,可他却不管心里多痛苦,都舍不得动她一下。 所以他注定要被她驱使玩弄, 占据主动地位的人注定只会是时绿。 醉了一夜,又疯了一夜。时绿身上的黑裙有了褶皱, 腰间的布料还有一片暗红,是许宿野的血,已经干涸凝固,像盛开的邪恶之花。 许宿野从厨房回来, 看到她盯着那团血迹看,脚步停下,低声说:“抱歉, 衣服我帮你丢掉。” 时绿指尖抚过那团血迹,布料变得比其他地方硬了一些。 她想了想说道:“留着吧。” “血迹可能洗不掉。” “就是要洗不掉。” 她要把他的血带在身上,想触碰的时候,随时可以触碰。 许宿野愣了下,想明白她的用意,他心跳不自觉加速,笑着答应,“好。” 喝完醒酒汤,时绿又眯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头疼的症状缓解不少。 只是昨晚那么放纵,她浑身酸痛,一时半会恢复不过来。 于是大年初一,时绿是睡过去的,直到晚上才醒。 睁开眼,卧室里没开灯,漆黑寂静,只有她自己在。 时绿掀开被子下床,走出卧室。 书房门没关,许宿野正在里面工作。他好像都没怎么睡。 “你不困吗?”时绿很好奇。 明明昨天晚上,他才是出力的那个。 看到时绿醒来,许宿野合上电脑,起身来到她身边。 他轻轻将她抱进怀里,在她侧脸亲了一下,“为什么会累?” 一有机会,他就想跟她有肢体接触,时绿已经习惯了。 时绿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饿了。” “我去做饭。” “想吃牛肉。” “我去买。” 许宿野拿上车钥匙出门,买了做饭的食材回来。 后来他去厨房做饭,时绿从身后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背上。 她以前不太喜欢跟人有肢体触碰的,不知道是被他感染还是怎么,现在也开始喜欢跟他腻在一起了。 时绿从他腰侧探出头,看他熟练地炒菜。 食材在锅里快速翻滚,飘起稀薄的油烟,热气腾腾。 许宿野的手很漂亮,手指细长,指尖莹润,腕骨分明。时绿喜欢有线条的身材,喜欢精瘦的肌肉,喜欢凸出的喉结,这些许宿野恰好都有。 “多放点糖。”她的声音被淹没在炒菜声里。 “什么?”许宿野没听清楚,朝着她的方向低头,靠近过去。 他却没听到时绿再说话,只有耳垂上传来濡湿柔软的触感。 她在舔他的耳朵。 头皮发麻的战栗感顿时席卷全身,心脏都停了一下。 炒菜的声音停下,许宿野保持着这个不太舒服的姿势,定在那里。 时绿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耳朵变得越来越红。 这是时绿的恶趣味。许宿野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而时绿总想打扰他,破坏他的认真。 初中他们还住一起,那时她就很喜欢,趁着他专心学习的时候,把手伸进他衣服里,在他的腹肌上流连。 他每次都是一开始咬牙极力忍着,甚至试图忽略她的动作继续学习,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到后面渐渐忍不住,他才会握住她的手,低声求她:“我受不住了。” 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定力并没有变得更好,还是经不起半点撩-拨。 时绿松开他的耳朵,许宿野转头,近在咫尺地看着她,漆黑的眼里有一团暗火。 “在厨房可以吗?”他蹭着她的鼻尖,说话时气息温热。 时绿看了眼旁边干干净净的料理台,弯了弯唇,“好啊。” 许宿野正想转身抱住她。 “现在不行,”时绿制止了他的动作,下巴微扬,示意他继续做饭,“我饿。” 许宿野只能把刚升起的所有想法都压下去。他深深吸了口气,回过头,继续心不在焉地炒菜。 时绿不轻不重地在他腰间掐了一下,“不高兴了?” “没有。” “你怎么没有脾气?”时绿奇怪地问道。 她很少见许宿野有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除了怀疑她出轨那次。 有的时候,时绿自己都觉得自己挺过分的,可他好像完全不在意,又好像什么都能忍。 许宿野动作一顿,随后轻笑,“有的。”只是不舍得对她生气而已。 “发脾气给我看。” 好似在摆弄玩具,她想要看什么,他就要做什么。他的存在就是为了满足她的好奇心。 “会吓到你。” 他刚说完,时绿就松开了环在他腰上的手。她不喜欢他的拒绝,她说什么他都要答应才行。 属于她的体温离开,心顿时空下来。 “想看我怎么发脾气?”她轻易就能让他妥协。 时绿凑到许宿野耳边,小声说了句话。然后她微微退开,“在日记本上写下这句话的时候,你是什么心情?想做什么?” 许宿野的眼神渐渐沉下来,他默默盯着时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了半分钟,他声音很低地问:“怎样都行吗?” “嗯。”时绿自然能察觉出,现在的许宿野很危险。 可这样的危险反而让她热血沸腾,觉得刺激。 可能她天生就有很重的猎奇心理,喜欢寻求危险。 许宿野垂下眸,什么话都没说,安静地关了火,又走到一旁洗手。 整个厨房都静下来,只剩下哗啦啦的水声。 水龙头被关上,最后一点声响也消失不见,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许宿野缓缓转身,盯着时绿,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一步步朝着她走过来。 他的眼神很平静,却带着压抑的病态,很像是电影里那种下一秒就会拿起手术刀开始杀人的变态角色。 时绿觉得忐忑不安的同时,又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 许宿野逐渐逼近,时绿下意识后退,直到身后就是料理台,退无可退。 她的后腰抵在坚硬的料理台边缘,瓷砖冰凉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裙子,传递到身上。 许宿野依然在往前走,直到跟她的身体贴在一起。 他微微倾身,双手撑在她身侧。 时绿被迫后仰,用手肘支撑着身子。 他的一只手隔着裙子,轻轻放在她腿上。掌心温度冰凉,隐约还带着水珠未干的潮意,不太舒服。 之后,他低头埋在她肩窝,用唇一下一下地碰她的皮肤。动作很轻,似有若无。 时绿有点受不了,脊柱都在发麻。 她被抱着坐在料理台上,裙摆往上缩,冰冷的凉意直直地往身体里钻。 许宿野还在继续。 他的动作并不色-情,跟她的肢体接触也不多,却莫名让人觉得心慌。 到了这时候,其实时绿已经有些后悔了。 她知道那句话一定能刺激到许宿野,但是没想到会让他变成这样。 时绿本想说话,可嘴巴却突然被他用左手捂住,结结实实地。 她的手腕被并在一起握住,别在身后。 这是时绿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男女在体力上的差距居然这么大。 许宿野能轻易制住她,她怎样挣扎都挣脱不开。 许宿野的右手猛地往前用力,时绿顿时瞪大眼睛。 她倒吸了一口气,但因为嘴巴被捂着,没发出任何声音。 许宿野依然捂着她的嘴巴,却离她很近,像是在通过她的眼神,来判断她的反应。 他的眼睛近在咫尺,连虹膜和中间漆黑的瞳孔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么近的距离,被人这样死死地盯着,实在很瘆人。 时绿的心因为恐惧而疯狂跳动,难以自抑地兴奋。 她的感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得强烈。 厨房里,时绿和许宿野都没有发出声音,却并不安静。 他们互相盯着对方的眼睛,很认真地看。 到后来,许宿野捂着她嘴巴的手微松,免得她喘不上气。 但他没有并完全移开,似乎很喜欢这样禁锢她的感觉。 时绿腿软得站不起来,只能被抱着去洗澡。 她被轻轻放在床上,许宿野在她额头亲了一下,离开房间,继续去厨房做饭。 因为刚才的意外,本该在七点就吃上的晚饭,最后拖到九点多才吃上。 时绿现在的心情很复杂,既觉得刺激,又觉得没面子。倒也不至于生气,毕竟是她亲口答应的,他怎样都行。但还是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 所以从做完,到吃饭期间,她都没跟他说一句话。 许宿野能猜到她的心思,全程保持安静,不去打扰她。 他们默默地吃完晚饭。 许宿野收拾碗筷桌子,然后去书房工作。 时绿都不知道他哪来的精力。他就像永远不会累一样。 - 白天睡得太久,晚上时绿很难入睡。 于是她决定去客厅看电影,挑来挑去,最后挑了部恐怖片。 外面下着雪,屋里开着空调,温度很暖。 时绿关上窗帘,穿着单薄的裙子,窝在柔软的沙发里看恐怖片。 许宿野忙完工作,从书房出来,安静地在她身边坐下。 时绿在看电影,许宿野在看她。 明暗不定的光影在她脸上变幻,她眼神专注,看得入神。 自从许宿野过来后,时绿就直接靠在了他怀里,把他当人-肉靠垫。 看到一半,她问:“怕吗?” 许宿野的手在她发间穿梭,“还好。” 虽然他们两个的胆子都很大,但看恐怖片难免会有生理上的反应,比如肾上腺素飙升,血脉偾张,心跳加快。 这种因恐惧带来的兴奋,很容易转化为另一种东西——欲望。 时绿傍晚才刚体验过一次这个过程。 现在看着电视里那些血腥恐怖的场景,身体很熟练地就完成了从恐惧,到欲望的转变。 她很好奇许宿野的反应。 “想吗?”不用明说,她一个眼神,他就能懂。 “想。”许宿野喉结滚了滚,专注地看着她。 “你高中就开始有想法了吗?”时绿忽然转移了话题。 她之前问,他在日记本里写下那句话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想做什么。 本以为许宿野的反应会是生气,或是抱怨,或是训斥。 结果却没想到,他那时候就已经对她有欲望了,还是那么强烈的欲望。只是他藏得很好,并且从来没有付诸行动而已。 许宿野“嗯”了一声。 其实还要更早,初中的时候就已经有了。 他们每天住在一起,时绿又总是玩弄他,他怎么可能会没有想法。 但是怕惹得时绿不开心,他并没有说实话。 电影继续播放,时绿解开许宿野的皮带,把他的手腕反绑在身后。就像今天他对她做的一样,只是用上了道具而已。 许宿野毫不反抗,任由她动作,看向她的目光温驯而顺从,跟傍晚的他截然相反。 许宿野知道时绿对危险很上瘾,也知道她能接受的,只有可控范围内的危险。 所以他必须把控好尺度,既要让她对他产生好奇和适度的着迷,又不能表现得太危险,惹她不快。 时绿在他怀里转了个身,紧紧抱着他。 偶尔,她会轻轻吻他的唇,他锋利的喉结,以及锁骨。 许宿野正对着电视,屏幕上正播放着血腥恐怖的场景,耳边是阴森的背景音乐。激素作用,不只是心跳加速,连血液流动的速度都在加快。 而时绿坐在他怀里,慢慢折磨他。 她最后也没有给他痛快。 像是在惩罚他今天对她那么不温柔,弄疼她了。 时绿玩累了,解开绑着他手的皮带,窝在他怀里睡着。 许宿野关掉电视的声音,背靠着沙发,垂眸,看着安静睡着的时绿。 他的手不自觉地抚上她的脸颊,很温柔地抚摸。 在少年时期的很多个夜晚,他都会这么做。 欲望如同黑暗而深沉的泥沼,他深陷其中。 时绿不帮他,他只能自己寻求解脱。 - 时绿看过一次许宿野的日记本。在高中的时候。 当时她随便翻了一页,看到上面的内容后,立刻合上了本子。 从那时起,她就隐约察觉到,许宿野跟普通人是不一样的。 再怎么伪装得像个正常人,也掩盖不了他是偏执狂的事实。 其中有句话,时绿看了一眼就记在心里,这么多年都没忘。 甚至连当时舒展锋利的钢笔字迹都记得清楚。 ——四月五日,时绿跟别人说了二十五句话,笑了三次。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应该有二更 第44章 仰望 年节即将过完, 时绿自己一个人去了那座冷清的寺庙。 她的愿望一如既往,还是那一个,这么多年都没有变。 -愿许宿野平安喜乐。 认真写下这行字, 时绿把许愿带挂到树上,虔诚地拜了拜,才离开寺庙。 因为打算跨专业考研,时绿的学习任务并不轻松,她大多数时候, 都在家里努力学习。 虽然就算没考上, 也可以花钱上特修班,但时绿并不想这么做。喜欢的事情,她希望能尽最大努力去做到最好。 许宿野也对她这个决定很支持。她不接触外人, 正合他意。 这天,时绿正在书房看书,忽然接到许宿野的电话。 “时绿,你在家吗?” “在。” “助理今天刚好有事,书房桌子上有个文件,你能帮我送过来吗?” 许宿野说完这句话, 时绿那边陷入了沉默。 他紧张地等着。 等了大概半分钟,他才听到时绿轻笑一声, 问:“三个助理都不够你用的?” 许宿野听出她没有生气,略微松了口气,“今天恰好比较忙。” “行,我给你送去。” “麻烦你了。” 时绿挂断电话, 临出门前,看到自己眼睛下面有一圈淡淡的青痕,就对着镜子化了个妆。 至于为什么会有黑眼圈, 还不是怪许宿野晚上太疯。当然时绿自己也乐在其中,不然如果她不想继续,许宿野绝对不会强迫她。 她拿上文件,开车去律晔大厦。 前几年在国外进修,时绿经常会去外面演出,开音乐会,攒下了一笔积蓄。 这辆车是她用自己赚的钱买的,不是时家人出的钱,所以她并没有还回去。 把车开进停车场,出来的时候,时绿看到了在门口等着她的许宿野。 来往的员工看到老板在这里等人,都觉得惊奇,很多人的目光都偷偷看向他,他却浑然不觉,专注地盯着时绿会来的方向。 等时绿走出停车场,他的眼神立刻变得温柔,快步走向她。 离得近了才发现,她今天出门特意化了妆,还是全妆。 因为天生皮肤白的优势在,再加上五官底子好,衣品也好,时绿就算不化妆,已经属于走在路上会吸引很多目光的那类美人。 化了妆之后,本就明艳大气的长相,更是美得鲜活有颜色。 许宿野心里顿时升起浓浓的危机感。 走到时绿面前,他亲了下她的侧脸,然后自然地伸出手,帮她整理围巾。 “闷,别这么往上拉。”时绿制止了他的动作。 然后,就看到他眼中出现紧张和防备。 大学的时候,他总会有这样的眼神。 时绿瞬间明白,他又没有安全感了,生怕她被别人抢走。 她无奈地稍微把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小半张脸。 许宿野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牵着她的手,一起走进大厅,步履稍显匆忙。 时绿能感觉到,在他们进去的一瞬间,大厅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飘了过来,定格在她身上。 他们走后,还爆发了一小波八卦的议论。 进到电梯里,许宿野的态度明显缓下来,不再像刚才那么着急。 时绿抱臂,好笑地看着他,“我下次出门,要不要戴个口罩?” 许宿野望过来,虽然没开口,但眼神分明在问“可以吗?” “不可以。” 他抿了抿唇,看上去有些失望。 时绿对许宿野的纵容是有底线的,不可能为了他让自己不舒服。 许宿野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很有分寸地没有再提。 很快,电梯抵达顶层。 这是时绿第二次来许宿野的办公室。 跟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刚推开门,时绿就被一个新奇的东西吸引了视线。 大概有半人高,纯黑色,有个方形脑袋,身体也是方形,下面有滚轮,可以自由移动。 看到时绿的一瞬间,机器人黑色屏幕亮起,发出毫无波动的机器音:“主人,你好,我是你的机器人,小野。” 时绿很确定,它是看到她才有的反应,看到先出现的许宿野,它并没有自动启动。 它身上应该装了很先进的图像识别系统。 时绿挑起眉,听着它一本正经地说自己叫“小野”,觉得有些好笑。 “小野?”她试着喊它。 “我在。” “你能干什么?” “主人,我可以成为您的智能管家,我还是有硕士学位的算法工程师,擅长图像算法,视觉算法,NLU及NLP……” “……” 时绿问许宿野:“这东西是你做的?” 时绿刚问出来,许宿野还没回答,机器人就已经自己抢答了:“是的,我的制造者是许宿野先生。他是我的父亲。主人,如果你允许的话,我可以把你当成我的母亲吗?” 许宿野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握紧,耳朵泛起红。 “为什么?”时绿问。 “因为您和许宿野先生是合法夫妻。当然如果您不愿意的话,小野是不会哭着撒娇的。” “……” 时绿再一次看向许宿野,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许宿野比她更不自在。 他已经别过脸,躲开她的视线。 明明他应该早就了解这个机器人内置的语言系统是什么样子的。 可真到了这时候,他却紧张得不行。 想到这里,时绿收回视线,笑着答应,“可以。” “太好了。以后时夫人就是小野的母亲,时先生是小野的父亲。” “时夫人,时先生?为什么不是许先生,许夫人?” “因为父亲告诉我,我们家的老大是您。” “时先生。”时绿轻轻喊了一下这个称呼。 意思是时绿的先生吗?似乎还不错。 “这个是送给我的?”时绿指了指机器人。 “嗯。” “为什么?” “我不在家的时候,你有问题可以问它。” 时绿关掉小野,然后朝着许宿野走去,停在他面前半步远的距离。 她抱住他的脖子,向来冰冷的桃花眼微弯,带上了温暖的笑意,“怕我问别人?” “嗯,不要问别人。”许宿野坦然承认。他抱住时绿的腰,低头亲了下她的嘴唇。 “如果我非要问呢?你就哭着撒娇吗?” 说完,她看到许宿野耳朵更红,漆黑的眼瞳一点点变得水润。跟以前他每次被她玩得受不了的时候,一样的反应。 之后他低下头,埋在她颈侧,不说话了。 “撒娇给我看。”时绿说。 许宿野沉默半天才闷声道:“……我不会。” “那我去看别人撒娇。”说着,时绿就要推开他。 “别去。”许宿野用力抱住她,生怕她离开。 时绿知道他最终一定会妥协,耐心地等着。 许宿野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 他身子绷紧,内心正在经历一番挣扎。 过了很久,许宿野终于有了动作。 他在她颈侧蹭了蹭,又含着她的耳垂舔了两下,最终,低沉委屈的声音响起:“姐姐,你疼疼我。” 他话音刚落,时绿心尖像是被掐了一下,顿时就泛起酸涩。 情不自禁抱住他,“好,疼你。” 他们默默拥抱了一会儿,时绿拉着他的脖子往下,主动亲吻他。 许宿野低下头,一只手托在她脑后,舌尖顶开唇齿,送了进去。 他带着她,一路亲吻,最后坐在办公椅上。 时绿则是坐在他腿上,微仰着头,脸颊因为缺氧而泛红。 很久之后,他们两个的衣服都变得凌乱。 许宿野微微退开,气息不稳地问:“在办公室可以吗?” “先把门锁上。” “锁了。”刚才进门的时候,他就已经锁上了。 既然锁了门,就不必再顾忌什么。 反正这里是许宿野一个人的办公室。 “以后别在这里开会。” “好。” 许宿野不止想在椅子上尝试,还想在办公桌和沙发上尝试。 他服务意识很强,把时绿的感受看得比自己的感受还重要。 时绿满意了,对他的要求自然就不会太抗拒。 - 彻底结束之后,时绿眯着眼,懒洋洋地窝在许宿野怀里休息。 他从抽屉里拿出两个黑色的小方盒。 “什么?” “之前买的戒指和手链。” “什么时候买的?” “你生日那天。” 想起那时的事,时绿眼神微变,陷入沉默。 他们两个都有错,差点他就没命了。 幸好结局是好的。 半晌,时绿咬了下唇角,“以后别再做那么危险的事。” “嗯,我帮你戴上。” 时绿把自己的手放进他手心里。 许宿野取下原来的戒指,然后慢慢把新戒指戴在她左手无名指上,动作小心翼翼,甚至可以称得上虔诚。 时绿觉得,他现在的认真程度,跟婚礼上交换戒指环节的认真程度不相上下。 戴上戒指,许宿野牵着她的手,在戒指上吻了一下。 他拿起手链,本来是打算戴时绿手腕上的,临时又改了主意。 “可以戴脚上吗?” 戴脚上,总有一些特殊的意味在里面。 时绿看向许宿野。他也正专注地望着她,黑眸沉静。 许宿野占有欲很强,也有一些特殊的癖好。但他不管多渴望做某些事情,都会先征求时绿的意见,从不强迫。 不伤害时绿的本能,凌驾于其他所有本能之上。 稍微皱眉犹豫了下,时绿最后还是答应了,“好。” 许宿野把手链绕过她白瘦的脚踝,轻轻扣上。 看着脚上的银链,时绿问:“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情人节。” 经他这么一提醒,时绿才想起,今天刚好是二月十四,情人节。 怪不得,他特意找借口让她来公司,原来是要送礼物。 时绿眨了眨眼,因为刚才的事有点累,疲惫地说道:“我去沙发睡一会儿。” 许宿野扣住正欲起身的她,“在我怀里睡。” “不会打扰你吗?” “不会。” 时绿靠在他胸口,安静地闭上眼睛。 许宿野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他时不时会低下头,静默地盯着她看一会儿,或者很温柔地亲亲她的头发。 时绿意识朦胧,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件事。 “你还记得,我以前给你写的情书吗?” 许宿野停下工作,看向时绿,却发现她仍然闭着眼睛。 “记得。”他说。 那是时绿在网上抄的一段话。 “宇宙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是发生过的,你未做过的事情,未出口的话,其实已经重复了无数次。所以当我隔着光阴说上一句我爱你,其实在纯净辽远的宇宙中,我早已说过千千万万遍。” 许宿野看到这段话时的第一反应是,说她“骗人”。 他觉得不管世界重来多少次,她都不会说出这三个字。 时绿抱住他。 “许宿野,你猜错了。” “我爱你,”她的声音很轻很温柔,稍微顿了顿,接着说,“这不是第一次说。”她早已在心里说过千千万万遍。 许宿野眼眶发红,差点落泪。 他用力回抱住她,轻轻亲了亲她的额头。 “谢谢你爱我。” 第45章 仰望 不知道是不是上次酒后试探的缘故, 时绿总觉得,最近许宿野的占有欲,表现得比以前更加明显了。 他在逐渐试探她的底线, 试着一点点入侵她的生活。 许宿野会给时绿买包括内衣在内的所有衣服,化妆品,书籍,参考资料。 不止如此,他还对她的各种生活习惯了如指掌, 知道她每天的每段时间都在做什么。 时绿一开始还没感觉, 直到后来某一天—— 下午六点十分,她刚放下笔,那边许宿野的电话就打来了。 “今天想吃什么?”许宿野问。 “你决定。” “好, 那我回去的时候买鱼和牛肉。”这些都是时绿爱吃的。 “嗯。” 挂断电话,时绿忽然想买几套试卷,可心里刚升起这个念头,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联系许宿野。 看着刚才下意识回拨出去的电话,时绿皱起眉,点到屏幕最下方的红色键, 直接挂断。 许宿野刚才没来得及接,很快打回来。 但是时绿没再接听。 他又发来了消息询问, 时绿关上屏幕,把手机屏幕朝下放在桌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对他的依赖越来越重了。 好像是从她待在家里学习,不怎么出门开始。 许宿野默许了她不出门不交际的行为,甚至还在暗中推动。 他帮她处理好所有事情, 尽可能地减少她出门的次数。 时绿这时候才忽然发现,她生活中所有东西,都被他一手包办。 她心中涌上一阵被侵犯边界的不悦感和冒犯感。 许宿野很快回来。回到家, 第一件事就是来书房看时绿。 看到她好好地坐在家里,他一路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后来给我打电话,是要说什么事吗?抱歉,我当时离开了办公室一会儿,没接到。”许宿野走到时绿身后,展开双臂,习惯性地想抱住她。 时绿却躲开了。 她突如其来的冷淡,让许宿野立刻陷入紧张和焦虑当中。 “对不起,我以后一定及时接电话,”许宿野连忙道歉,“你有事找我吗?” 可不管他说什么,时绿都不回应。她一句话也不说。 许宿野不敢强行碰她,只能站在她身旁,试探着找寻自己惹怒她的原因。最后的结果却是徒劳,他想不明白原因会是什么。 到了平时该做晚饭的时间,他留下一句“我先去做饭”,见她还是没反应,他转身去了厨房。 许宿野心不在焉地做了饭,然后叫时绿出来吃饭。 吃饭期间,他挑好鱼刺,小心地把鱼肉放进她碗里,然后紧张看着她,等着她接下来的反应。 时绿虽然还是不理他,但并没有拒绝他的示好。 他微微松了口气,继续帮她挑鱼刺。 即便是这种细致且毫无意义的枯燥行为,许宿野依然做得很认真。 晚上,时绿让许宿野去客房休息。 时绿不喜欢被人管着,发觉许宿野试图缩小她的生活圈,对她来说,是一件足以让她大发脾气的事情。 但她又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做出伤害他的事情,所以只能先等自己稍微冷静下来一些,再跟许宿野好好谈谈。 可这在许宿野眼里,就是突如其来的冷战。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心中很不安,甚至开始猜疑,时绿是不是对他没感觉了。 就像过去的很多年一样,她对他的感情总是来得突然,去得也快。 他是个很无趣的人,跟他在一起好像很没意思。 所以每次在一起没多久,时绿就会开始厌烦。 短暂的甜蜜之后,时绿这次又是,这么快就对他感觉疲倦了吗? 许宿野心神不宁,打开了电脑。 他开始查看自己装在时绿手机里的监控程序,试图找到关于她突然改变的蛛丝马迹。 - 躺在床上,时绿看到云三冬下午给她发来的消息。是《驯化》漫画最新更新的几回。 最近更新的部分,已经画到了男女主的高中时期。 看着漫画,时绿的思绪不自觉地飘回到过去。 高中三年,她和许宿野的地下恋情无人知晓。 在别人眼里,他们顶多是关系有点暧昧的同学。 平时在学校,时绿一直尽量跟许宿野保持距离。 只有周末,他们才能约在一起出去玩。 时绿定下了很多规矩。 比如在学校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所以许宿野帮她做值日,都是等班里同学都离开了再做,为此经常被耽误得吃不上饭。 比如在外面接吻不许伸舌头。 许宿野只能轻轻碰一下她的嘴唇,但他又无法满足于这样的浅尝辄止,就总是会在树下抱着她,然后偏过头,含住她的耳垂轻舔。这样外人看来,就好像他们只是在说悄悄话。 比如不准他和任何女生有联系。 所以许宿野从不跟其他女生有任何非必要的联系,也很少跟女生说话,肢体接触更是从未有过。如果有正事需要跟女生接触,他会立刻跟时绿报备,说他们说了几句话,都说了什么。 就连有次班里换座位,原本排好的座位,他的新同桌是女生,许宿野立刻就找其他借口,换成了原来的男同桌。 有天,时绿跟许宿野刚从电影院出来,遇到了隔壁班的女同学。 女生惊喜地走过来,跟他打招呼:“宿野,你也来看电影啊?” 时绿自动放慢脚步,跟许宿野拉开了距离。 发觉时绿生气,许宿野很想拉住她解释,可又怕暴露了他们的关系,惹得她更加不快。 他只能假装不是跟她一起来的电影院,只是恰好在门口遇见。 许宿野的心思都放在时绿身上,没什么心情跟不熟的女同学说话,态度很敷衍,“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我给你发消息,你怎么不回我呀?” “抱歉。” 不管女生说什么,他都只说抱歉。 最后,女生明白了他的意思,没再继续缠着他。 等女生走远,许宿野立刻沿着时绿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他拉住她的手腕,却被她毫不客气地甩开。 “我跟她不熟,没说过几句话,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那么叫我。” “时绿,你不要生气。” “对不起,是我没处理好这些事情。” 他就那么跟在她身后,卑微地求了一路。 可最后时绿也没有回应他一句,只是自顾自地回了家。 许宿野站在楼下,等了一夜。 直到第二天,时绿去阳台浇水,才发现他一直都在楼下等着。 她站在二楼,他站在外面的树下,仰起下颌,静静仰望着她。 之后,时绿转身走进卧室。 他失落地收回视线,却并没有离开,继续在原地等着。 半分钟后,时绿出现在家门口。 她来到他面前,“为什么一直在这里站着?” “对不起,你不要生气了。” “回去。”时绿皱起眉。 许宿野试探地抱住她,力度很小。只要她稍微表现出抗拒,他就会立刻松手。 还好,时绿没有推开他。 焦虑不安了一晚上,这时候终于得到一丝缓解。 他稍微收紧力道,却仍旧不敢太过用力。 后来时绿踮起脚,抱住他的脖子,含住他因为缺水而干燥的嘴唇。 她违背了她自己定下的规定。在外面,她伸出舌头,舔他的嘴唇。 那一次,下楼的时候,时绿心里是很生气的。 不是为前一天的事情生气,是为许宿野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而生气。 她想骂他一顿,想赶他走。 可在他那么小心翼翼地抱住她的瞬间,她忽然发现,他身上好冷,像是冰冷的石头,没有一点温度。 心顿时就软下来。她忍不住去吻他。 时绿躺在床上,反思自己今天的行为。 跟她在一起这些年,许宿野已经很克制自己的占有欲了。 如果不是足够爱她,他说不定会做很多疯狂的事。 可他一次都没有伤害过她。 她对他要求这么多,一直牢牢地掌控着他,尚且会因为旁人的出现而感到不悦。 那么许宿野呢,他这么多疑而偏执的一个人,看到她和别人接触,他心里一定很难受很嫉妒。却还是什么事都强忍着,克制着性格里的阴暗面,不想给她压力。 以许宿野的性格,就算她努力给他很多安全感,他也很容易感到不安。 更何况她离开过他那么多次,从没给到他任何安全感。 他们之间是不平等,但不能总让他迁就她。 偶尔,她也应该体谅一下他天生的控制本能。 时绿最后还是下床,去隔壁房间找许宿野。 门没关,她轻易推开。 许宿野没在卧室,旁边的浴室灯亮着,传来水声。 时绿走到床边坐下,看到他的电脑屏幕亮着,她没看上面是什么,直接把电脑合上。 没了屏幕的光亮,屋里顿时陷入彻底的黑暗中。 很快,许宿野洗完澡出来。 刚迈出一步,他就察觉到,卧室里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擦头发的动作顿住,许宿野看向坐在床边的时绿。 他的第一反应是立刻看向自己的电脑。 他去洗澡的时候电脑开着,现在电脑被合上了。 冰冷的窒息感瞬间传遍全身。呼吸停滞。 许宿野下颌绷紧,强自镇定地问:“怎么过来了?” 说不定时绿并没有看到,他这么自我安慰。 时绿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一直沉默。 她这样一言不发,让许宿野的心情更加沉重,那股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许宿野一步步走向她,在她身边坐下。 他不敢开口去问,脑子里疯狂想着对策。 他要用什么理由来解释他监控她的行为? 这次又能用什么办法来留住她? 车祸已经用过一次了,还有什么可以伪装成意外的事故? 时绿的视线落在许宿野身上。 在他紧张的目光中,她从他手里拿过毛巾,安静地帮他擦头发。 即使是坐着,许宿野也比她高出很多。 他下意识低头,配合她的动作,乖顺又温驯。 许宿野闭上眼睛,眼睫颤了颤。 后怕和庆幸一齐涌上心头,胸腔里,心跳得飞快。 许宿野帮时绿擦过很多次头发。 但这是时绿第一次帮他擦。 她不太熟练,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温柔。 他的黑发很柔顺,被她擦得凌乱。 等头发不再滴水,时绿停下动作,把毛巾放到一旁。 许宿野想碰自己的头发,却被时绿拉住手臂。 她靠得很近,认真盯着他看。 半干的碎发乱糟糟的,却因为他本人长得白净,丝毫不显得邋遢,反倒更衬得五官精致,还有些羸弱易碎的美。 他漆黑的眼瞳像是被雨水洗过,干净微凉,还带着潮意。唇色比平时偏红,看上去有些湿润。 时绿的手指在他锁骨和喉结附近游移,然后她扯开他的浴巾。 - 很深的夜里,许宿野抱着时绿去洗澡。 他们一起躺在客房的床上,就这么和好了。 时绿靠在他温热的怀里,数着他的心跳声,轻声说:“以后,每个月最后一个周末……” 她的话没说完就停下,许宿野有些疑惑,“什么?” “我属于你。”时绿继续说。 许宿野抚摸她后颈的动作停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每个月的最后一个周末?” “嗯,给你两天的掌控权,想怎样都可以。” “为什么?”许宿野抱住她的手臂收紧。 时绿听到他心跳加快了许多。 她的指尖在他心口的位置,轻轻点了两下,“偶尔,这里关着的恶魔,也要出来透透气。” - 三月的最后一个周末。 按照约定,许宿野绑了时绿的手脚,限制了她的行为。 时绿和他四十八小时待在一起,她的一切都被他亲手包办。 他喂她吃饭,帮她洗澡,帮她梳头发,穿衣服。 许宿野却没对她做任何过分的事。 大多数时候,他只是静静抱着她,低声跟她说话。 偶尔他会亲吻她的嘴唇,她的脖子,也只是很温柔地碰一下,不带任何情-色意味。 许宿野想要的掌控,似乎只是这样,安静地拥有着她。 只要拥有她,知道她是完全属于他的,就已经足够了。 那两天,他们一次都没做过。 唯一一次亲密,许宿野用被时绿亲吻夸赞过的手,当着她的面。 她说最喜欢他的手,喜欢他手背上微微凸起的青色脉络,喜欢他修长莹润的手指,喜欢他温热的掌心,喜欢他突出的腕骨和分明的节骨。 那么他就用她最喜欢的部位,让她属于他。 意识从高空重重坠落的瞬间,时绿听到许宿野说了一句话。 那是他第一次dirty talk。 许宿野撕掉斯文的外皮,露出阴暗偏执的内心。 他靠近她耳边,气息温热,很温柔地低语:“只有我能……” 最后两个字,被他含住她耳朵的声音淹没,听起来像是“爱你”。 可时绿还是听清楚了,不是爱,是另一个字。 心脏像是被握住,有一瞬间的麻痹。这种感受比身体上的欢愉还要来得强烈。 时绿忽然发觉,许宿野偶尔露出的病态本性,对她来说,有着极其危险的吸引力。 她喜欢任何样子的他。 第46章 仰望 《驯化》这部漫画接近尾声, 时绿去了云三冬家里,帮她参考结尾。 “帽帽,你看我画的这几版结尾, 哪个比较好?”云三冬拿来一堆初稿,摆在时绿面前,让她帮忙挑。 时绿一个个看过去,仔细比较。 云三冬瘫在沙发上,一边吃着水果, 一边絮絮叨叨地跟她说话。 “我弟最近被一个可漂亮的小姑娘追求, 我都快动心了,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满脑子都是工作, 工作。我看他适合住在你家公司,干脆别回家了。” “对了,前两天池越那家伙又跟我闹分手,被我打了一顿,打得鼻青脸肿之后,终于老实了。他脾气可真怪, 动不动就提分手,真是气死我了。” 时绿挑眉, “你能打得过他?” “对啊,他好弱哦。” “他学过格斗。” 云三冬愣住,眨了眨眼,“那他怎么站着被我打?躲都不躲。” “可能是喜欢被打吧。” 云三冬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 又啃了一口苹果,“怪不得他总喜欢作呢,原来是想找借口被打啊。真是的, 想挨打直接开口不就好了,还跟我拐弯抹角。” 手机忽然响起。 接通,许宿野低磁的声音通过听筒传来,“没在家吗?” “在阿冬家里。” “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要晚一点。” “我待会儿有个采访,下午五点左右结束,结束了我去接你?” “好。” 说完,时绿等着他挂电话。 可他一直都没挂。 她能听到他清浅的呼吸声,似乎在犹豫什么。 “还有事吗?” 许宿野舔了舔唇,犹豫地问道:“你会看采访直播吗?” 时绿眉间舒展,忍不住轻笑,“几点?” “三点开始。” “我会看。” 许宿野无比认真地向她道谢:“谢谢。” 他的态度让时绿觉得很好笑。 又说了两句,她挂断电话。 等她打完电话,云三冬说:“对不起帽帽,我不是故意看你手机密码的。刚才你接电话,我下意识看了一眼,就看到了。” “没关系。” “你密码会不会太简单了?要不要改个复杂点的?”她没想到,时绿的密码居然是1122。 时绿摇头,“不用。这个密码我用了很多年,改了不习惯。” “是有特殊意义吗?” “有的。” 云三冬以前很少见时绿笑,可从今年过完年起,她就像是变了个人。虽然她依然待人冷淡,但身上总算是有了暖意和人气,不再像之前那样,像个毫无感情的冷血动物了。 “帽帽,你最近变了好多。” 时绿怔了一瞬,桃花眼微微弯起,“是吗?” 之后时绿挑出了自己最满意的一版结尾。 “正好,我也最喜欢这一版,那就决定是这个啦。”云三冬把初稿导入数位屏,开始认真地修改。 时绿看了眼时间,恰好是下午三点。 她点开许宿野发来的采访链接。 他依然保持着以前的低调作风,画面只到他胸口,并不露脸。 这是一期网络采访,并不是行业记者采访,所以没太多科技行业的问题,反倒是有不少关于他生活上的私人问题。 如果是以前,许宿野不可能会接受这样的采访。可这一次,他看了对方的采访提纲之后,没有拒绝。 “请问许总,您手上戴的是婚戒吗?您是已经结婚了吗?” “是的,已婚。”画面中,许宿野的手轻轻抚过银色戒圈,动作温柔。 “可否透露一下,您跟太太是如何认识的呢?她也是圈内人吗?” “不是,我们青梅竹马。”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很多年。” “哇,那您和太太一定感情很好吧?” “我们感情很好,我很爱她。” 他连接受采访都那么刻板认真。 时绿唇角不自觉地弯起,眼神也变得柔和。 通过这个采访,她了解到关于许宿野的很多事,很多她以前并不知道的事情。 她终于知道他当初创业的时候有多难,知道他在没有她的那几年里,是怎么度过的。 “那么最后再问您一个问题,如果有机会回到您创建律晔科技之前,您会做出什么改变吗,还是会按照这一次的轨迹重来一遍?” “会做出改变。” “当初是有什么让您很后悔的事情吗?” “是。” “是后悔创建了律晔?”主持人笑着打趣。 她以为,他会像其他企业家那样,假惺惺地说些后悔创建公司,后悔这么成功的话。 可最后,他的回答却是:“后悔离开了一个人。” 时绿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采访到此结束。 没人知道,让他后悔离开的那个人是谁。 除了时绿。 直播结束没多久,时绿又一次接到了许宿野的电话。 他说已经到楼下了。 时绿跟云三冬告别,乘坐电梯下楼。 光滑的电梯门合上,像是一面镜子,照出了她泛红的眼眶。 从楼里走出来,时绿看到了等在外面的许宿野。 掩映的树影下,他神情寡淡地站在车旁,白衬衫挺括干净,身形高大清瘦,皮肤白净,清隽而斯文。 又是一年夏天,阳光刺眼灼热。 看到她的瞬间,他眼里的光亮起。 时绿走近他。 他捧着她的脸,轻轻亲了亲她的唇角,然后用力把她抱进怀里,“对不起,当初离开了你。” 那件事,时绿早就不介意了。 “我也有错,”她同样回抱住他,“在你那么困难的时候,跟你提分手。” 时绿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哽咽,“其实分开那四年,我一直没办法忘记你。夜里总会梦到过去的事,梦到你刚来我家那天,梦到你被人欺负的时候叫我姐姐,梦到你在我害怕打雷的时候过来陪我。梦里我总会哭,醒来却见不到你。” “我对你一点都不好,很多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过分,所以一直不敢去找你。” “不顾你的心情,霸道地跟你分分合合那么多次,我一直欠你一句道歉,”时绿闭上眼,“对不起,以前的我太糟糕了,不懂得珍惜你。” 湿意浸透衬衫,温度传递到身上。 “没关系。”许宿野喉咙发疼,安静地抱着她。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跟你分开。” “不管你是温和的也好,偏执的也好,都是我爱的许宿野。” 时绿哭着说了很多。她想法很乱,说的话也乱。 “我以前不够在意你,以后我会努力记住关于你的一切。” “许宿野是天蝎座,占有欲很强。” “许宿野喜欢甜食,讨厌香菜。” “许宿野最爱的人是时绿,爱了她十四年。” “关于你的事我都会记住,我会好好爱你。过去你吃过的苦,以后的日子,我加倍补偿给你。” “好。” 时绿环住许宿野的脖子,主动仰起头吻他。 她伸出舌头,舔他的唇。 许宿野一只手掐住她的下巴,低头吻上去,尝到了她咸湿的泪水。 他把她抵在树干上,右手垫在她脑后。 透过树叶缝隙,斑驳的光点落在眼上,时绿眯起眼睛。 他们都吻得用力而投入,像是即便世界末日来临,也不愿意分开。 攀附着彼此生长的两株藤蔓,最终终于紧密地缠绕在一起,再也无法分离。 最后,许宿野靠近她耳边,鼻尖蹭着她的耳朵,低声说:“不是十四年,还有很多年。” - 后来有一次,时绿在书房的书架上,看到了那本《霍乱时期的爱情》。 书页很旧,看得出来是很久以前买的,而且经常被人翻看。 她随手打开,书里夹着的很多东西掉了出来。 时绿弯腰,捡起很多张音乐会的门票。这些票很眼熟,都是她参演过的音乐会,一场不落。 她看了眼票上写的时间,是在他们分开那四年里。 偌大的剧场里,他坐在人群中,默默关注着她。 许宿野从未离开过她任何一次。 他一直在她身边。 最后,时绿捡起地上掉落的明信片。 - 初中那年的夏天,放学后,时绿和许宿野一起回家。 路过闷热的文具店,许宿野进去帮时绿买东西。 临走,他看到一张印着向日葵的明信片。忘记当时是怎么想的,他拿起那张明信片,翻转到背后。 看到后面印着的那句话,许宿野耳朵空了一瞬,再之后,仿佛置身空旷的野外,周围的任何声音都听不见了。 从那天起,他爱上了一本书,也爱上了一个人。 他发了很久的呆,才终于回到现实中。 许宿野买下了那张明信片,一直拿在手里。 回去的路上,他们并肩走过铺着青石板路的巷子。 路两边的矮墙缝隙里,开着白色的花。电线杆上被人用粉笔胡乱涂鸦,顶端的老电线乱糟糟地缠在一起。 旁边是破旧的老小区,充斥着麻将声,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还有刺耳的蝉鸣。 是嘈杂而鲜活的现实世界。 走到巷子拐角,阳光最炽烈的地方。时绿夺走许宿野手中的明信片。 她看到了正面大片灿烂的向日葵,也看到了背面那句话—— “爱情应该是一场霍乱,很多人因此死去,很多人为此受伤,还有很多人携带着病毒疯疯傻傻地苟延残喘,却永远无法治愈。——《霍乱时期的爱情》” 看完,时绿抬起头,看向许宿野。 她想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最后却忘记了开口。 烈阳下,干净单薄的少年逆着光站在她面前。 她望进他漆黑专注的眼中,一时失语。 耳边有微风拂过,洁白的花瓣落在脚边。 后来,他的目光穿越十四年的光阴,带着盛夏的温度,重新落在她身上。 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