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烟花》 作者: 叶淅宝 文案: 司柏燃和卓凡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 卓凡喜欢上一电影学院的姑娘。 司柏燃知道,不仅知道,他还在卓凡生日的前一晚,对那姑娘表白,撬了卓凡的墙角。 最开始,司柏燃和夏烟在一起,只是抱着玩玩的态度。 谁曾想到最后,被玩弄的人是他自己。 「总有人比你真诚,可我只爱你。」 ——夏烟×司柏燃—— -清冷坚韧×深情公子哥 -微群像/青春故事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文案首发于2021.10.15已截图 一句话简介:总有人比你真诚,可我只爱你。 立意:梦想、勇气、金钱和赤诚的爱 第1章 楔子 时隔经年,夏烟回望自己的来时路,司柏燃无疑是其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像仲夏夜的烟花,在短暂的幻灭里,献出最纯情灼热的爱,点燃她的整个青春。 - 和司柏燃时隔六年的重逢在二〇二二年的伊始。 那天,在万宁的草莓音乐节上,陈粒穿着一身黑色外套和鲜艳的玫瑰色红裙,正站在舞台中央唱《下世纪见》。 “长梦混在仲夏之间,有人醒来却不睁眼……” 灯光缥缈如雾,现场气氛高涨,歌迷们此起彼伏的呐喊声,伴随着场外海面的潮起潮落。 夏烟站在人群中,四周都是一张张年轻鲜妍的面孔,亮闪闪的眼影、打洞的T恤,无一不彰显着青春的色彩,也难免让她触景生情。 大学时,她常混迹于大大小小的Livehouse和音乐节,和当时北京城内几支小有名气的乐队,都关系不错。 后来物是人非。谁能想到,这么多年,她再也没有听过现场。 舞台的灯光暗了半分,忽然,隔着攒动熙攘的人头,夏烟看到一个经年未见的身影。 她眨了眨眼睛,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可是下一秒,耳旁的乐声和尖叫声,就如同潮水退去,在她的耳边静止。 她眼中的一方小小天地里,只剩下了他。 那人站在她的45度方向,夏烟恰好清晰地看到他的侧脸,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棱角分明,隐匿在暗色的光里,影影绰绰,又写满淡漠不耐。 那张脸,她永远都不会认错。 他周围站着年轻的女生,目光不时从舞台上移开,偷偷打量他,一脸蠢蠢欲动间又略带羞涩。 他却对女生的暧昧示好浑然不觉。 曾经那个张扬惹眼的少年,如今虽然依旧惹人注目,但褪去了青涩,在这样的氛围里,格格不入。 只在刹那间,他突然回过头来,夏烟心中一惊,却躲闪不及,就这么直冲冲地,撞上了他的目光。 灯光,眩晕的灯光。 歌声,呢喃的歌声。 他们视线在这光与乐中交汇,夏烟一颗心如同闪电劈落,四肢百骸开始发麻。 往事历历在目,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也是这般喧闹。 他们还是热恋中的情侣,牵手在朋友的首场个人演唱会上,呐喊、欢呼、接吻,告尽无数缱绻浓烈的爱意,酒不饮而醉,肆无忌惮。 那日夜里,他们从工体走出来,迎面而来的是洋洋洒洒的初雪,他们就在初雪里继续接吻。 而此刻,竟是六年来,她和司柏燃的第一次见面。 - 夏烟原以为音乐节的那次见面是个意外,却没想到第二次见面这么快就到来。 一个月后的春节,同样在海南。 这些年来,每逢阖家团圆的节日,夏烟都是孤家寡人一个,无处可去。今年跟着导演一家人,在三亚写剧本。 这是她第一次正式接触民国题材的戏,清史、近代史翻来覆去地看,键盘敲下一行字又删掉,反反复复,进展极其缓慢。 连最近几年脾气变好的陈导都受不了,这才把她和其他几名工作人员带到三亚,一边和家人过年,一边监督进度。 这部电影是今年的重点项目,投资很大,本不应该轮到夏烟来写,但因为她去年获了奖,加上和陈导是老搭档,几番辗转便到了她手上。 夏烟在工作上向来对自己要求严苛,她面临前所未有的压力,几乎从早到晚都待在酒店里。 重压下接连几个晚上睡不着。新年许下的早睡早起的愿望,再一次化为泡影。 睡不着的夜里,夏烟便抱着笔电坐在酒店的泳池边,喝酒、看星星,在北京看不到这么美的夜空。 偶尔来了灵感,飞速敲下来。 待第二天早上清醒后,还要在心中琢磨这个情节是否合适。 到了正月初七这天,夏烟的体重已经掉下去八斤,眼底乌青一片。 陈导看不下去,说中午请客吃饭,犒劳一番。 聚餐地在酒店附近一家很有名的餐厅,席上夏烟胃口不佳,动筷子的次数寥寥无几,只吃了半个椰子冻。 陈导的小女儿Doris坐在她旁边,小姑娘在上海上国际学校,一头金色卷发,热情洋溢,十三四岁的年纪,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夏烟听着她叽叽喳喳,也觉得欢快。 Doris平日最大的爱好是追星,她听闻网上有传言说这部电影的女主角是最近炙手可热的女明星赵希希,便问夏烟是不是真的。 夏烟知道她喜欢赵希希,便反问她,你希望是真的吗。 Doris一脸为难地说,拍她爸的戏能给赵希希抬咖,但感觉赵希希不适合这个角色。 “那你觉得什么角色适合她?” Doris想也没想,便答道:“当然是甜妹啦,希希看起来好纯,我好想看她演校园剧。” 夏烟心中啼笑皆非,却什么都没说。 忽然,耳边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抬头一看,是陈志华站了起来,正和路过的人打招呼。 前一段时间,圈里朋友调侃:这年头,在海南碰到熟人的概率,比在三里屯还要大。 夏烟深以为然。 眼前碰到的这位,叫林资,是个可以决定他们电影能否顺利上映的人物,陈志华自然不敢怠慢。 林资身后还站着两个男人,都是生面孔,但值得一提的是,其中一位的长相,如果放到娱乐圈里,能秒杀一众男明星。 陈志华想起那些传闻——林资生性风流、荤素不忌,经他手捧出来的男明星不计其数。 于是他便下意识以为林资身后的那两个男人,是他新收的枕边人。 谁曾想,林资转头把那位长相和气质都极好的男人介绍给他,态度郑重:“这位是我世侄小司,以后你们可能会打交道,小司,这是陈志华导演。” 陈志华能在影视圈有今天的声望,除了他真的有几分本事以外,也得益于他在为人处世上的圆滑。 他忙冲司柏燃伸出手。 看来刚是他想岔了。 虽不清楚来路,但能得林资亲口介绍的人,定来身份不凡。 不过这长相,也未免太出众。 司柏燃象征性地握了握,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却扫了一眼餐桌那边。 陈志华是何等的人精儿,循着他的视线,看到夏烟,立即喊道:“小夜,过来和林总、司总打个招呼。” 夏烟早就看到了司柏燃,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双脚不听使唤地走到了几个人身前。 “这是我们的编剧老师仲夏夜,去年那部《格林不童话》就是她写的,很有才华。” 林资似是惊讶:“久闻大名呀,一直也见不到仲夏夜本人,没想到今儿见着了,还是个大美女。” 夏烟淡笑,也不接茬儿。 司柏燃盯着她,目光令人无法闪躲,周围人忽觉气氛怪异。 他蓦地开口:“夏烟,好久不见。” 几个字而已。 声音清冷而克制。 却如巨石坠入湖面,在夏烟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一旁的林资笑问:“小司,你认识?” 陈志华的脸上闪过诧异,夏烟早已用“仲夏夜”这个名字傍身许久,她很避讳向旁人提起自己的真实名姓,也几乎从不在公众场合露脸。 现在能喊出“夏烟”这个名字的人,必定是旧相识,或是关系极好。 司柏燃没回答林资的问题,只定定地看着夏烟,不说话。 夏烟被他盯着,十分不自在,她扯起唇角,笑了笑:“别来无恙,司先生——” ------------------------- 本文2022.02.17开坑,2022.09.01完结,中途停更,重写全文,并进行了替换。而盗文网站由于未同步更正,因此内容错乱,前后逻辑不一致。劳烦看盗文的勿留言误导正版读者。 第2章 指针重新拨回二〇一二年。 隆冬,北方的屋檐下结着冰棱柱,寒气逼人。有关今天是世界末日的传说,遍布互联网,甚嚣尘上。 夏烟早晨起晚了,急匆匆去上早课,没顾上吃饭。 上午戏剧概论和大学英语两堂大课连上,好不容易熬到中间大课间休息,饥肠辘辘的夏烟拖着兰思唯陪自己去地下的小卖铺买面包。 “你说今晚十一点地球真的会毁灭吗?”兰思唯站在巧克力的货架前问。 “毁灭了就不用交老许的作业了吧。”夏烟随口答。 兰思唯笑起来:“你还怕作业?老许最喜欢你了。” 夏烟从架子上拿了一个肉松面包,扔到她手里:“我是替你担心,下周二就ddl了。” 兰思唯吐吐舌头,想起作业便一脸愁容。 要结账的时候,她犹豫了下,从柜台边上抽出一条榛果巧克力。 “你不是减肥吗?”夏烟问。 “都世界末日了还减什么肥,就吃这一天,不然万一地球真毁灭了我多亏。” 好像很有道理…… 两人结完账,正要出去,忽然听到有人喊夏烟的名字。 回头一看,是11级的学长徐斯照。 “夏烟,你和思唯晚上有时间吗?” 夏烟还没开口,兰思唯已经笑着接话:“怎么,想约我俩?” 徐斯照应对女生如鱼得水,“是啊,今晚不是世界末日又是周五嘛,我在我家别墅办了个party,你们俩也一起来吧。” 话虽然是对着兰思唯说的,目光却一直流连在夏烟身上。 夏烟皱了皱眉,眼看兰思唯还要说什么,她忙掐了下她的手心,开口道:“我们班今晚团建,就不去了。” “班级团建有什么好玩的,我……” 夏烟利落地打断他的话:“学长,马上要上课了,我和唯唯先走了。” 说完,她便拽着兰思唯的手往出走,一眼也不看徐斯照。 刚上了一楼,在楼道间里,兰思唯终于憋不住笑起来:“夏女士,你还可以表现得更明显点儿吗?” 夏烟不答,撕开面包袋子,咬了一口。 兰思唯继续问:“你怎么就这么讨厌徐斯照?他长得也还行吧,不是说家里还是做电影的吗,他前一阵儿刚接了部大制作的男三号。” 夏烟不以为意,咬着面包含糊不清地说:“你忘了,姐有男朋友的。” 兰思唯翻了个白眼:“你那男朋友,我也没看你有多待见,再说,暧昧对象不嫌多的好嘛。” “……” 夏烟不是什么道德标准很高的人,她不排斥其他人与众不同的爱情观。 她反感徐斯照,是单纯嫌他烦,这人浑身幼稚又肤浅的优越感藏也藏不住。 用去年那英发布在网上的那句很火的话来说,就是——“妈的,最烦装逼的人。” 两人前脚刚进教室,后脚上课铃就响了。 课上卓凡发来短信,问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去玩。 卓凡就是夏烟的男朋友,是个长相还不错的富家小开,比她大两岁,在Top2读大三。 国庆十一长假那会儿,夏烟没有回家,兰思唯是本地人,热心地领着她四处玩。 她和卓凡,便是那会儿在一个保龄球馆认识的。 当时她连续几次一击全中,动作干净帅气,人又长得好看,旁边人纷纷拍手叫好,卓凡也在其中。 等她休息时,他上前要她的联系方式,她没给。但卓凡三言两语便从兰思唯口中得知了她们是电影学院的学生。 后来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打听到了她。 没过几天小长假结束,夏烟早上起来时,便在女生宿舍的楼下看到了卓凡,他站在一辆黑色的保时捷前,手中拎着从六合居买的早餐。 富二代有钱有闲,追起姑娘来花样百出。 就这样,在持续一个月风雨无阻的猛烈攻势下,双十一那天,夏烟答应卓凡做他女朋友。 卓凡其实不是夏烟喜欢的那个类型。 他虽然追她的时候态度高调,行事张扬,但夏烟可以感受得到,卓凡本质其实是个很克制很温暾的人,身上没有夏烟喜欢的那一点子“侠气”。 这么高调地追她,估计是他做过最违心的事儿了。 但双十一那天,气温骤降,夏烟早上推开宿舍门,一眼看到卓凡守在寒风里,鼻头通红却对她笑着。 那一瞬间,她心中闪过刹那的悸动,便同意了。 夏烟是个很讲感觉的人。 她其实根本不相信爱情的存在,所谓爱情,不过是多巴胺和荷尔蒙作祟。 她更不相信尘世间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能够长久。 世俗中许多夫妻白头到老,在她看来,根本不是真的厮守一生,不过是迫于经济、社会等各方面压力,无法分开罢了。 也因此,她更在乎当下的快乐和感觉。 那种宛如烟花一般短暂又美妙的悸动,在她看来弥足珍贵。 所以那天,她会答应卓凡。 卓凡的确是个好男友,身上没有什么纨绔子弟的骄矜气,对她温柔细心,也不逾界。 可惜遗憾的是,夏烟再也没有找回当初的感觉。 她关掉手机,没有回复,继续听课。 等到下课,短信箱里又多了几条消息,除了卓凡的,还有徐斯照发来的。 夏烟只回复了卓凡:「晚上我们班团建」 卓凡回复得很快:「去哪儿」 夏烟还真不知道班委把地点定在了哪儿,问兰思唯。 兰思唯说:“没看□□群吗?付与说去他表哥在香山那儿的别墅,反正也没人住,省得我们再花钱租。” “这么远?” “还行吧,开车半个小时应该可以到。” 夏烟“哦”了声,低头回消息:「香山附近」 卓凡:「那我晚上去接你」 夏烟:「晚上大家应该都不回来」 卓凡不放心,又问了一番,最后说:「那我明天去接你」 夏烟:「好」 不过,如果世界末日真的到来的话,那便没有明天。 想到这儿,夏烟又回了句:「你一个人开车注意安全,喝酒后不要驾车」 卓凡似乎有点受宠若惊,直接打过来电话。 夏烟接起,他的声音很愉悦。 卓凡告诉她自己正跟发小在一块儿,“就是我之前和你说的那几个关系特别好的朋友,等改天我带你来见他们。” 夏烟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挂掉电话,卓凡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散去。 付平津难得见他这副模样,问:“这次真动心了?” “嗯。”卓凡点了点头,闷笑两声又开口,“我好像找到了爱情。” 酸,这话忒酸。 众人大笑起来,纷纷调侃他。 却倏然听到一声不屑的轻嗤,声音不大,但几个人都听到了。 司柏燃斜靠在沙发上,手中拿着一个星空色的异形魔方,他不咸不淡地看着卓凡,指尖的动作却没停,速度极快,又很灵活,一看就是玩魔方的老手。 一时气氛有些尴尬。 卓凡被他看着,唇边的笑不自觉消失,他强装不以为意,道:“阿司,你还要这样子多久?” 顿了顿,“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但做错事情的也不是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砰”的一声巨响—— 那只已经拼好的魔方,被司柏燃用力扔到了茶几上,砸到一只小烟灰缸,魔方和小烟灰缸一起掉在地上。 顷刻间,一地碎片。 司柏燃像是觉得无趣,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又低头对卓凡说:“谈爱情,你配吗?” - 冬日天黑得早。 夏烟陪兰思唯在宿舍换衣服,临走的时候,给包里塞了一袋小熊软糖,她有低血糖的毛病,经常晕眩心慌,身上常备糖果。 因为是大一新生,大家对班委组织的团建活动还没有那么排斥,加上明天周六,因而今晚参与末日趴的人很多。 夏烟、兰思唯,还有同寝室的赵希希、周婷,四个人都搭付与的车过去。 付与和兰思唯高中是一个学校的,两人同是艺考生,一起过五关斩六将考进来,关系很铁。 他也是兰思唯身边为数不多虽然亲近但不是暧昧对象的异性。 一路上,几个人从世界末日聊到个鬼故事、丧尸片,气氛越来越恐怖。 付与从后视镜里看到坐在后座角落里的夏烟,只见她面色平静,毫无波澜,他好奇地问:“夏烟,你不害怕?” 赵希希笑起来:“烟烟胆子最大了,你讲的这些根本吓不到她。” “就是,她这个死女人,放在丧尸片里绝对是僵尸头头。”兰思唯帮腔,她凑到夏烟身前,“你玩啥呢?贪吃蛇?无聊不无聊姐们儿!” 被兰思唯一碰,已经拉得很长的贪吃蛇来不及躲闪,撞到了自己的尾巴上。 夏烟懒懒地白她一眼:“无聊呀,你们讲的鬼故事多无聊。” 付与被逗笑:“我的锅,我再想想有没有什么吓人的。” 赵希希胆子小,忙说:“不行,要讲你门两个人下车讲,我可不敢听得嘞。” 一急,她连家乡口音都带了出来。 付与笑起来,没再继续讲鬼故事,几个人又闲聊起别的。 很快,车子到达目的地。 这儿的别墅区住户不多,很多人只做投资或度假用,平时并不住在这里。 因而四周悄无声息,人烟稀少,只零星亮着几盏路灯,冷风一吹,仿若鬼片里的哀嚎声。 兰思唯一下车,就打了个冷颤,抱住夏烟的胳膊紧紧不松手,嘴里还念叨着:“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 夏烟:“……” 好在进了别墅里边,灯全部打开,瞬间灯火通明,那种恐怖感才减弱。 班里其他同学相继到来,带着买好的食物、饮品和各种游戏牌。 付与找到音响,把音乐调到最大音量,还放了部灾难片。 一群年轻人欢乐地迎接玛雅人预言中的“世界末日”。 屋外风越来越大,声音被隔绝,但窗户上映着疯狂摇晃的树影。 夏烟喝了两杯酒,度数不高。但她昨夜睡得晚今早起得早,此刻靠在沙发上开始不住地打哈欠。 她掏出包里的小熊软糖,吃了一粒,然后随手扔到了茶几上。 强撑了会儿后,实在撑不住,于是摆摆手,说:“我受不了了,先上去睡了。” 兰思唯:“你不过世界末日了?” 说的好像世界末日是什么节日似的。 夏烟道:“那我一觉睡到世界废墟也挺美妙。” - 有个说法广为流传,就是今夜11点11分,才是末日真正到来的那一刻。 没有人知道是戏言还是事实。 随着时间一点点逼近11点,大家心中不自觉涌起紧张的情绪。 明明没人信“世界末日”是真的,但又不自觉被这种气氛给感染。 11点10分的时候,付与关掉音响、电视机,打牌的人也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大家表情庄严肃穆,宛若在参加某种至高无上的仪式。 谁也没动,谁知,却忽然听到一声“咔哒”声,然后下一秒,灯一下子全灭了,四周陷入一阵黑暗。 不知是谁喊了句“有鬼”“世界末日”,于是大家乱做一团,心头最本能的那一缕恐惧浮上水面。 兰思唯当时心想,完蛋了,还□□末日了,可夏烟那玩意儿还在楼上睡着。 哪知片刻后,一楼的灯光重新亮起来。 见到光亮,大家仿若劫后余生,有那胆小的,此刻正大口喘着气。 与此同时,有一个人,从阴影中缓步走到光下。 刚刚乱作一团的人,通通屏息安静下来,看向突然出现的陌生人。 这年头,连鬼都长得这么帅吗? 付与首先反应过来,心中大叫一声不好,不可置信又慌张地问:“表、表哥,你怎么来了?” “我的房子,为什么不能来?” 司柏燃环顾四周,眉头紧拧。 薯片袋、酒瓶、易拉罐,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堆在地上、茶几上,垫子掉在地上,墙上还挂着彩色气球和横幅。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幼儿园里刚开进了坦克。 付与一颗心冒到了嗓子眼里,“能能能,当然能。” 完蛋,他压根儿没和表哥说过借别墅的事儿。 以他对司柏燃洁癖龟毛又重隐私的性子的了解,这次他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然而片刻后。 司柏燃只冷扫了他两眼,转身就要上楼。 付与暗松了一口气,这是当着同学的面儿,给他留面子呢。 他眼尖,瞥到茶几上不知谁买的小熊软糖,死马当活马医般抓起来献殷勤:“表哥,你爱吃的糖。” 司柏燃盯着袋子,半晌后,接过,拿起一颗喂进嘴里。 草莓味儿的。 他没说话,起身上楼。 不知楼上早已有人进入梦乡。 作者有话说: 【预收①《冬眠夜》】 学校里,施泠白和温水婧都是风云人物。 前者受尽追捧,出了名地桀骜不驯,后者长了一张初恋脸,成绩优异,性子也温柔如水。 两人在学校毫无交集,大家都以为他们不认识彼此。 只有施泠白知道,温水婧的清纯无害,不过是装给别人看的。 他每晚的作业是温水婧写的,他锁骨处的疤痕是温水婧咬的。 温水婧这三个字,贯穿了他的成长。 他恨她,又克制不住关注她。 直到毕业后的那个夏天,蝉鸣阵阵,大家在施泠白家里开派对,哄闹一团,宿醉刚醒的温水婧从楼梯走下来。 她睡眼惺忪,身上还穿着施泠白的衬衫。 众人:“???” 【预收②《热红酒买一送一》】 圣诞夜,小酒馆推出情侣点热红酒买一送一的活动。 姜酒孤身一人,左右望了望,决定找旁边那个穿高领毛衣戴金丝镜框的大帅哥—— 一起薅羊毛。 一来二去,姜酒和大帅哥混成了在网上无所不聊的知心朋友(划掉,是兄弟),两人还经常约酒。 尽管背地里,她对大帅哥心怀不轨。 - 姜酒工作上遇到一个极为挑剔和龟毛的客户,她时常和大帅哥吐槽这位未曾露面的客户。 可近日,她发现这客户越来越好说话,有时还会对她嘘寒问暖。 姜酒惊恐,以为这位龟毛客户对自己有意思,她委婉地提醒:“老板规定,不能和甲方谈恋爱。” 不久后,大帅哥来到她工作室,手中拿着她给龟毛客户的设计图,笑着问:“现在你要和甲方谈恋爱吗?” #知人知面不知心,论我被大帅哥套路的那些年 ——姜酒X温则西—— -圣诞特供,调剂心情的冬日小暖文,甜&短。 第3章 一群人盯着司柏燃离开。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二楼转弯处,兰思唯一巴掌拍在付与身上:“深藏不漏啊付同志,你怎么从没和我说过你表哥长这么帅?” 付与心有余悸,拂开兰思唯的手,怼道:“你也从没问过我呀。” 兰思唯闻言又想拍他,被赵希希拦住,问:“付与,你表哥也是咱们学校的吗?” 付与看了眼赵希希,又冲兰思唯抬抬下巴,说:“看人家希希多温柔。” 眼看兰思唯又要拍他,付与眼疾手快地侧身一躲。 他得逞地嘿嘿一笑,转头笑答赵希希刚刚的问题:“我哥对这行不感兴趣,他学霸,北大的。” 赵希希:“那还挺可惜。” “是吧,他那张脸,要是一出道绝对爆火。” 赵希希离开人群,走到阳台上,回想起刚刚那惊鸿一瞥,那张脸,怎么也挥不去。 她摸了摸自己的心脏,心跳得飞快。 - 司柏燃揉了下太阳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然后打开自己固定居住的那间卧室的门。 屋子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他没有开灯,把外套扔在一旁的沙发上后,便径直躺到床上。 司柏燃有洁癖,平时不允许任何人从外边回来不换衣服就坐自己的床。 包括他自己。 可是今夜,他浑身泻了劲儿,疲惫不堪。 头也隐隐作痛。 白天和卓凡闹了一场后,他把车开到了疗养院,一下午都待在那儿陪司松芮。 司松芮的状态还是很差。 司柏燃闭了闭眼睛,想把烦心事暂时抛之脑后。 他翻了个身,指尖忽然碰触到什么柔软的东西,细腻如玉,再往上移一寸,依旧是同样的触感。 司柏燃警惕地坐起身,借着隐隐的月光,看到旁边有一团隆起的不明物,再仔细一看,是个人。 他闭了闭眼。不用想,也知道是付与的同学。 司柏燃克制着怒气,“啪”的一声打开床头灯,随后掀开被子。 却听到一声嘤咛。 是只蜷缩在一起的少女。 司柏燃刚刚碰到的,是她伸到被子外边的胳膊。 在突如其来的光线刺激下,床上的女孩不满地又发出一声嘤咛,却没醒来。 司柏燃的目光像是被烫了一下,忙移开。等他视线再度落在女孩儿身上时,眼底已恢复一片清明。 床上的女孩眉头微蹙,卷翘的睫毛不安地轻颤,皮肤如雪,此刻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嘴唇也很红,樱桃色。 身上的衣服未脱,可毛衣是一字肩的,形状美好的锁骨和细白脖颈不甘地外露,视觉上很有冲击力。 这旖旎又病态的一幕,不知缘何,激起了司柏燃心底的一丝恻隐心。 可能是因为他看出这姑娘病了。 司柏燃放弃把陌生女孩叫醒并撵出屋子的想法,帮她盖好被子后,站起身,将室内温度调高了两分。 然后又关好灯。 等走出屋子,司柏燃恍惚反应过来,鼻息间还萦绕着一缕幽淡的香气。 - 夏烟一觉睡到了天亮,醒来时,先打了两个喷嚏。 头昏昏沉沉,好像是感冒的征兆。 旁边是兰思唯,正搂着她的腰睡觉,不知昨晚什么时候上来的。 夏烟轻轻拨开她的手,帮她掖好被角,然后穿上鞋子下楼。 客厅一片狼藉,沙发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其他人应该都在楼上的屋子里。 夏烟眼前一晃,急忙扶住一旁的储物柜,才避免晕倒。 她低血糖,每天早上起来时尤其爱晕。 翻了翻茶几,也没找到昨晚随手扔在这儿的小熊软糖,夏烟只好剥了一个小砂糖橘,喂进嘴里,才稍有缓和。 砂糖橘吃起来容易上瘾。夏烟又剥开一个,一边一瓣一瓣地咬着,一边翻手机短信箱。 半个小时前,卓凡问她有没有起床。 夏烟:「起了」 卓凡很快拨过来电话:“吃早饭没有?” “没呢。”她小声地应着,轻手轻脚地走到阳台,怕吵醒客厅的其他人。 没想到阳台上还有一个人,蹲在角落里。 那人听到声音,慌乱地转过头。 夏烟一看,竟是周婷,她满脸泪花,见到有人,忙用手擦。 “怎么了?”夏烟蹙起眉,蹲到她身旁。 周婷强扯出笑,摆摆手:“没事的,没事的,你先打电话,我去别处。” “诶——”夏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周婷已经起身离开。 “怎么了?”电话那头的卓凡问。 “没事。”夏烟心中担忧,她和周婷是舍友,但对周婷不怎么了解,周婷很文静,不太爱说话。 “我现在去接你吧,你们具体在哪儿?” “他们好像还说今天要去爬山。”话虽这么说,但夏烟回头扫了一圈客厅里躺尸一般横着的几个人,几点起床还未可知,估计也没什么力气去爬山了,于是说,“复清别墅,A区6栋。” 卓凡“咦”了声。 “怎么了?” “没事儿,就想起我一朋友也在这儿有房子。” “哦。” 半个小时后,还没有人起床。 周婷在厨房熬粥,夏烟在一旁帮她打下手。 她不是八卦的人,也没继续问周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门铃响的时候,兰思唯也醒了,正打着哈欠从楼上下来。 夏烟估摸着是卓凡到了,开门一看,果然是。 没想到卓凡来还带了早餐,手里拎了好多个星巴克的袋子,不是她一个人的,而是全班的早餐。 夏烟和兰思唯见状忙帮他拿。 “车上还有,我再去拿。” 待卓凡出去,兰思唯把手里的袋子放到厨房操作台上后,竖了个大拇指:“这卓凡够意思呀,还挺细心。” 夏烟也有些意外。 卓凡把剩下的早餐都拎了进来,说:“你们两个先吃吧。” 夏烟伸手要拿其中一个袋子时,他按住她的手,找到另一个袋子给她:“这个才是你的,你胃不好,我点了可可蒸汽奶给你。” 一旁的兰思唯暧昧地拖长音“哦~”了起来,“特殊待遇呀。” “谢谢。”夏烟接过他手中的袋子,和兰思唯坐到餐桌边开始吃早餐。 卓凡坐在她对面,环顾了一圈周围,犹疑地问:“这房子是你们租的吗?” 兰思唯:“不是,我们班长他表哥的。” “付与?”卓凡问。 “你认识?”夏烟和兰思唯都惊讶地看向他。 “嗯。”他像是不欲多言,只说,“认识他哥。” 兰思唯咽下吐司:“我想起来了,付与之前和我说过,你是他表哥的发小。” 当时卓凡持续一个月到电影学院给夏烟送早餐,风头出尽。夏烟的同学几乎没有不认识他的。 卓凡淡笑,并不做声。 兰思唯忽然压下声音,暧昧地问:“卓凡,你这发小有对象吗?” 卓凡一愣:“没吧。” 夏烟白了兰思唯一眼:“你又打什么主意?” “我从来没有见过长得这么帅的人!”兰思唯一时激动,拉起夏烟的胳,“对了,我都忘了,你昨晚睡得早,没看到他,简直太遗憾了。” “司柏燃来了?”卓凡讶然。 夏烟在一旁,平静地吃着吐司。 那时她尚未在意,也从未料到,命运的齿轮早已暗中吻合,往后无论是放纵又荒唐,还是平庸又琐常的日子里,她都会和这个名叫司柏燃的人,紧紧纠缠在一起。 “嗯。”兰思唯点点头,指了指楼上,“应该还在吧。” 随后,她用食指敲敲桌面,说:“卓凡同志,把你哥们儿的联系方式给我呗。” 昨天晚上,一群女孩子围绕付与,群起而攻之,把司柏燃的名字、年龄、学校问了个遍。 最后,甚至连他的生辰八字都打听了出来,却死活从付与的口中撬不出司柏燃的联系方式。 付与放话:“反正人在这儿,有本事你们自己勾搭。” 他当初没少靠卖司柏燃的手机号、Q`Q号来赚小女生们的钱,后来司柏燃手机成天响,烦不胜烦。因为这茬儿,付与没少被司柏燃收拾。 卓凡喝了口咖啡,不急不缓地说道:“他脾气难搞,你要了联系方式也没用。” 兰思唯白他一眼,“没劲,早知道我就不让烟烟答应你了。” 正说着,付与等人相继醒来。 大家看到早餐,一问,知道是卓凡买的后,纷纷喊他大好人。 夏烟想到周婷熬的粥,说:“婷婷还熬了粥,应该快好了,您们先喝粥吧,咖啡少喝点儿。” 经过一夜的折腾,大家胃里的确都不太舒服,更想喝清淡的粥。 付与惊讶,看向厨房,喊道:“周婷你还会熬粥?真厉害!” 操作台旁的周婷正在盛粥,闻言弯起唇角,腼腆一笑,说:“我马上好。” 夏烟见她这副模样,便没再把早上在阳台见到的那一幕放在心上。 付与和几个男生过去帮忙端碗。 僧多粥少,一群人竟然抢了起来。 冬日上午九十点钟,阳光正好,一楼笑闹声一片。 司柏燃起床推门,经过楼梯护栏处时,无意间向下一望—— 昨日躺在他床上鸠占鹊巢的姑娘,此刻正偏头坐在他家的沙发上,拿着一本书看,手里玩弄着胸前不安分的卷发。 依旧是昨晚那件一字肩的粉色宽毛衣,耳朵上添了串长度夸张的珍珠吊坠,一直垂到锁骨上方。与睡着时相比,多了几分冷冽的熠熠光彩。 她忽然打了个喷嚏,立即有个男人递来一张纸巾。 司柏燃眯了眯眼睛,那男人竟是卓凡。 他看着他们自然而然地坐在一起,卓凡一只手搭上她的肩,随后凑身附到她的耳旁,不知在亲昵地说着什么。 第4章 司柏燃在脑海中回忆了一番,有关卓凡很宝贝这个新女友的传闻,以及卓凡昨日在众人面前提及“我好像找到了爱情”时的情态。 他牵起唇角,无声地冷嘲。 夏烟推开卓凡:“别靠我这么近,我好像感冒了。” 卓凡搭在她肩上的那只手,不老实地想要玩她的耳环,指尖掠过一片冰肌玉骨,语气温柔里带着关切:“昨晚着凉了吗?” “可能吧。” “那一会儿回去路上买点感冒药。” “嗯。” 忽然,卓凡像是感受到什么,抬起头望向二楼,正看到栏杆处已转身离开的男人。 相识二十年,他们早已熟悉到只凭一个背影便认出对方的程度。 “怎么了?”夏烟视线从书上移开,顺着卓凡呆愣的目光也看向二楼,可已空无一人,“看什么呢?” 卓凡回过神,转过头冲她笑笑:“没什么。” 他若无其事地从茶几上的果盘里取了粒碧根果,剥开,然后喂到夏烟的唇边。 心却突突直跳。 - 卓凡和夏烟离开的时候,带上了另外两个急着回学校搭顺风车的同学。兰思唯他们留下来继续玩。 北四环一路畅通无阻。 卓凡在学校门口停下车,待夏烟的同学下车后,继续向前行驶。 夏烟头很沉,靠在车窗上,却出乎意料地很清醒。 昨晚这一觉,睡得难得踏实。 来北京上学的这小半年里,她很少能一觉睡到天亮。 大多时候凌晨三四点钟会醒来,听着弹丸大小的宿舍里其他三人平稳的呼吸声,独自一人反反复复再度酝酿睡意。 相比前半夜,她更喜欢后半夜的第二觉,因为这一觉醒来,便是天亮,不用再经历辗转反侧。 “中午带你吃家好吃的馆子。”卓凡开口。 “嗯。” 他很体贴,吃饭前不忘先去给她买感冒药。 买好药,还会一盒一盒地告诉她应该怎么吃。 夏烟轻笑,涂着裸色甲油的指甲轻轻扣了扣药盒:“上边有写,你好啰嗦。” 冬日柔和的光线透过车窗照进来,夏烟半张脸被照得暖融融的,上边细小的白色绒毛清晰可见,卓凡一时看呆。 直到夏烟推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笑。 车子再度拐拐绕绕,停在一个胡同口。 中午吃饭的地儿就在里边。 院落没有夏烟想象中私家菜馆的干净和富丽,相反只是皇城根儿普普通通一个狭窄、破败的院子,东南角甚至还堆了好多纸箱。 虽说这地段房价贵,但一般人还真不情愿住这儿,房子大多有价无市。 有一瞬间,夏烟以为卓凡带她来错了地方。 但他附到她的耳边,低声说:“别看这地儿其貌不扬,但菜肯定包你满意。” 等到落了座,听卓凡和老板交谈,夏烟才明白他为什么选了这儿。 “我女朋友和您是老乡,您今儿就做些拿手的家乡菜。” 老板姓徐,穿黑色棉布长衫,闻言面色一喜,望向夏烟,亲切地吐出一长串话。 夏烟愣住,“啊”了声,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于是老板转换成普通话,夏烟这才听清楚,他刚刚是念了一串菜名,都是有名的湘菜。 她犹疑片刻,说:“您看着做就行,少放点儿辣。” 老板应了声“好”,随后进了另一间屋子和小徒弟一起做菜。 “你好久都没回家了,估摸着你想家,我就自作主张寻了这家菜馆。”待老板离开,卓凡说。 夏烟喝了口茶,很香醇,问:“这老板不只会做湘菜吧?” 卓凡轻笑:“还真让你给猜着了,这老板会做的菜系很多,手艺很不错。上次我跟着朋友他们来就是吃的家常小炒,和他闲聊,才知道他是长沙人。” 于是特意安排了今天这一出。 别看这院子不打眼,但这家私房菜馆不是一般的火,普通人预定得提前好久。 桌旁的八宝阁里摆了几盆文竹,一片青翠,阳光从罅隙里漏下。 卓凡没有听到自己预想中的夸赞。 眼前的姑娘依旧平静地喝着茶。 夏烟觉得卓凡这人真挺细心的,竟然会想着找家乡菜带她来吃。 但他估计万万没有想到,星城并不是她的家乡。在夏烟未满二十年的生活轨迹里,长沙只是一个迫不得已的暂居地。 当她还没有完全适应那里潮湿闷热的气候、重油重辣的饮食时,她便再次回到了北京城。 或许不能用“回”这个字眼,因为这座城市早已和她毫无关联。 哪里都不属于她,她也不属于任何地方。 但夏烟没有向卓凡解释。她不想和任何人提及这些事情,提及过往。 等菜端上桌,果不其然,一团耀眼的红色。 卓凡发现夏烟吃得不怎么尽兴,夹的最多的,不过是靠近她的那盘豆腐。 可即使这样,明明不喜欢,她却什么也没说。 卓凡同样不嗜辣,这顿饭本就是为了讨夏烟开心,可现在看她这样,他只觉一颗心异常憋屈。 她究竟,有没有把他当她的男朋友? 到了饭点,来吃饭的不只他们一桌。 老板在厨房里烘炒忙碌,他八十岁的老娘也没闲,手里拿着被压平的纸箱和空酒瓶进进出出,院角的小山越堆越高。 谁知等到一顿饭吃完,那堆小山已经消失。 两人走出院子,看到门口停了辆收废品的三轮车,三轮车的主人正在给老太太的废品称重。 他指着秤杆子上的刻度,语气不大耐烦:“看,没蒙您,称了两遍了都。” 老太太眼神不好使,叫住夏烟:“小姑娘,你帮我看看,这是多少,怎么会差这么多?” 老人家面色焦急,嘴里一直用不怎么流利的普通话嘟囔:“平时都是老张来收,今天没等到他,怎么差这么多……” 夏烟心知老人勤俭,一分一毫都在乎。 她瞥了眼秤杆上的数字,又瞅了瞅那堆纸箱。接着随手拿起一个秤砣,在手中掂了掂,又看向秤砣的底部。 片刻后,夏烟冲那收废品的冷笑起来:“您一大老爷们,欺负一老太太做什么?” 那男人面色一变,指着她的脸骂:“你小姑娘家家的胡说什么?” 卓凡上前拍开他的手:“你有话好好说。” 夏烟却不在意,道:“这几个秤砣都被你动了手脚,底部打了孔,换上密度更大的金属,您说是不是?” “你、你……”男人气得说不出话来,没想到自己的招数被人识破,还被明晃晃地揭穿。 他把老太太的那堆纸箱用力扔到地上,随后心虚地蹬着三轮车离开,蹬得飞快。 夏烟和卓凡帮老太太把纸箱重新搬进院子里。 老人家握着他们的手,一直道谢。 卓凡没料到夏烟还知道这些。 回去的路上,他给她闲讲八卦:“这家人其实条件不差,老徐以前是倒腾古玩的。除了这儿的平房,他今年还给他儿子从老宣武区全款买了套房,只是老人家节俭,总想帮衬点儿。” 夏烟和他的关注点不同,问:“他自己在这儿伺候老娘?” “他有媳妇儿,以前两人一起伺候,现在儿媳怀孕了,他媳妇儿就去了儿子家,听说婆媳俩天天较劲。” 夏烟被逗笑,没想到男人之间也这么八卦,问:“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卓凡见她笑了,也不自觉牵起唇角,道:“都是老徐自己讲的。他儿子那个房子是中信城的,一般人买四万一平,内部价打对折,我朋友经常来他这儿吃饭,他就找我朋友帮忙。” 难怪,老徐刚刚对他们态度这么好。 “对了,”卓凡问,“你怎么知道秤作假的事儿?” “雕虫小技罢了。”夏烟说道,“之前天气还暖和的时候,我晚上在学校后边的夜市摆摊,旁边卖西瓜的大叔告诉我的。” 其实还有好多招儿,比如改秤杆、改钩子,要是商家真想耍奸,防不胜防。 “你还摆摊儿?”卓凡看她一眼,怎么也无法把眼前精致曼妙的姑娘和夜市里的小摊小贩联系到一起。 不过不得不承认,夏烟的身上有一种很野生很朦胧的美感,这种感觉常让他无所适从,没办法真正抓住她。 好像下一秒,她就如一缕烟飘走。 “嗯。”夏烟点头,简单解释了下其实当时是在和朋友们完成一个影片拍摄的任务。 卓凡了然,说道:“还别说,你刚刚和那个收废品的对峙的画面还挺帅,跟个女侠似的,和我一个朋友很像。” 说完,他立刻顿住,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起司柏燃。 夏烟笑问:“怎么个像法?” 卓凡扯扯唇角:“他也挺爱见义勇为的。” 不过在卓凡看来,那不过是多管闲事。 他不欲多言,夏烟也没再问,她对他的朋友不是很感兴趣。 - 下午,两人去看了部电影,成龙的《十二生肖》,前两天刚上映。 成龙的招牌武打喜剧,没有太大惊喜,但也不至于看不下去。 夏烟觉得,和卓凡交往,看电影真的是最好的约会方式。 两三个小时的时间里,两人可以一句话都不说,沉浸在别人的故事中,分析影片情节结构、学习演员演技。 如果可以,她真想和卓凡的每次约会,都可以从早到晚一直看电影。 忽略他总喜欢握着她的手这一细节。 等影片结束,走出影厅,天已黑。对面也是座商场,流光璀璨。 夏烟在玻璃窗的倒映中,看到自己和卓凡并肩而立的身影。 “饿了吗?”他问。 “我不吃晚饭的,你忘了?”从五点半开始,夏烟就不再进食,连水都很少喝。 卓凡皱眉:“这样下去身体吃不消,干嘛对自己这么狠?” 夏烟想到自己的同学,有些甚至从四点开始便断食。 用老师的话来说,上镜必胖一圈,表演系的学生就应该有表演系的自觉。 谁敢吃晚饭? 即使他们大多数人,目前还没有正儿八经接过戏。 但机会潜伏在每个角落里,人人心揣梦想,伺机欲动。 这种在漫长暗夜里蛰伏等待的心情,夏烟不期望卓凡这种衣食无忧的富家子能懂。 她开口:“走吧,我陪你去吃。” 卓凡没什么太大的胃口。 一顿晚饭匆匆结束,他开着车,送夏烟回学校。 路上没有堵,他却总觉得心里堵着气。 夏烟就坐在旁边,她是他的女朋友,可他总感觉,有什么隔在两人中间。 他以为夏烟不识路,于是中途拐道。 却不知夏烟对这片儿极为熟悉,她问:“怎么走这儿?” “这儿……好走。” 夏烟没拆穿他的谎言,斜靠在车窗上看路旁灯光和高楼织就的夜景,心中暗讽。 “烟烟,今晚……要不要回我家,别回学校了?” 果不其然,在这儿等着她。 夏烟侧过头,唇边勾着抹意味不明的笑,瞧他。 她往指尖缠了缕头发,问:“卓凡,你想什么呢?” 语调一如往常的漫不经心,却让卓凡感到一阵不可侵犯的凛然。 他爱的正是她这副模样,却不敢再轻举妄动,于是笑着解释:“你别想太多,我给你买了礼物在家里,一会儿我上去取,你在车里等着就好。” 夏烟淡淡地“嗯”了声。 很快到达卓凡住的地方,一个高档小区,上大学后他便自己住这儿。 他把车子停在楼下,说:“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下来。” “嗯。” 夏烟靠在车窗上,正想摸颗糖吃,手碰到包的边沿,才想起那包小熊软糖早已不知所踪。 忽然,驾驶座的车窗被敲了敲。 夏烟以为卓凡回来了,伸手降下那边的车窗:“怎么这么快——” 话还说完,她便看到一张陌生的脸。 一个男人。 一个长相好看到百年难得一见的男人。 “卓凡呢?”男人开口。 夏烟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片刻,她指了指他身后:“你后边。” 卓凡已经下来了,闻言从后边拍了一下司柏燃:“阿司,你回来了。” 当初两家人交好,两人亲如兄弟。连大人们买房,都给他们买在了同一小区,同一幢楼,甚至同一个户型。 “凡子,也不介绍一下?”司柏燃绕着手中的车钥匙,打量了眼夏烟,又看向卓凡,似笑非笑地问。 夏烟注意到,他右耳耳垂上有一颗六芒星形状的钻石耳钉,在暗夜里格外耀眼。 不知为何,卓凡看到司柏燃望向夏烟的目光,明明与往常别无二致,他却心头不安地一跳。 他牵强地笑着,介绍:“这是我女朋友夏烟,和你们提过的。烟烟,这是我好兄弟,司柏燃,也是你们班付与的表哥。” 司柏燃玩味地在舌尖重复了一遍“好兄弟”三个字,目光却落在夏烟身上。 第5章 对于“司柏燃”这个名字,夏烟在今早吃饭时已听过,不再陌生。 当时兰思唯夸张地描述着他有多帅,她不以为意。 夏烟看人不重皮相,更重骨相。 具体来讲,她喜欢鼻子和下巴长得好看的男性,但又不止于此。骨相是个无法具体阐述的概念,始于人第一眼看到时的直觉。 司柏燃的长相,出乎意料地符合她的审美。 夏烟淡淡移开视线。 她在心中暗念了一遍“司柏燃”三个字,总觉得有股熟悉感,却抓不到缘由。 夜里小区阒寂,风如刀割。 卓凡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大冷天儿的,也别在外边站着,阿司,你要不上我家来坐会儿?” 车钥匙被司柏燃握在手心,尖锐的金属部分刺入皮肉,他面上却不动声色,“没空。” 他讲得毫不留情。 当时夏烟只以为他们熟稔,所以说话没顾忌。 卓凡却心知肚明,他眉间也浮起抹不易察觉的不耐,说:“那行,我先送烟烟回学校。” “呦,不留下来呀。”司柏燃状若打趣道。 卓凡依旧笑道:“瞧你说的,我先上车了,天儿怪冷的,咱哥俩改天再聚。” 说完,不待司柏燃是什么反应,他便上了车。 “咚——”卓凡关门时,比平日重了两分力道,又刻意隐忍着,不多出第三分情绪。 车窗缓缓升上去。 隔着一层防窥膜,司柏燃的身影在夏烟的视野中逐渐变暗,而耳边的那枚钻石耳钉仍旧在闪闪发光。 前边的路灯也在闪闪发光。 卓凡把车子开远,夏烟觉出他情绪不佳,抬手打开音响。 播放器里正在放林忆莲的《词不达意》。 “我也想能与你搭起桥梁,建立默契,却词不达意……” 卓凡没有听清歌词在唱什么,他开口,像是在和夏烟解释:“刚这位祖宗,和我从小一起长大。家里前段时间出了点事儿,他过不去这个坎儿,所以心情不太好。” 夏烟不知道卓凡为什么突然和自己说起这个,“嗯”了声,问:“他也住这儿吗?” “就在旁边那个单元。” 说到这儿,卓凡笑起来,“当时我妈和他妈一起给我俩买的,还差点儿买成对门。” 他把手边的袋子递给夏烟:“对了,还有这个。我妈朋友送的,扔我这儿也是浪费,正好你拿上用吧。” 纸袋上有一个明显的苹果logo,是时下流行的iPhone 4s。 而夏烟日常使用的手机,还是普通的摩托罗拉翻盖触屏机。 她心想,也难为卓凡,送个东西还要考虑自己的自尊,找这么一个蹩脚的理由。 卓凡和夏烟两人从没聊起过彼此的家境。 但卓凡是什么人,从小浸润在金玉堆中长大,有些事情哪里还用得着对方告诉? 他这位女友除了脖间经常佩戴的一枚玉佩,看起来成色不错以外,其他不管穿着还是用度,都很普通。 若说是有意低调,也不大可能。 毕竟电影学院里历来不缺家境优渥的学生,更不要说表演系。 就拿成天跟她混在一起的兰思唯来说,手里常拎的便是只金棕色的Birkin。 回学校的路上途径几家商场,临近圣诞和元旦,其中一家装饰得格外夸张,灯带翩跹,像要把整条街点亮。 许是光芒太过刺眼,夏烟晚上睡觉时,梦到了这条街,这家商场。 梦里是平安夜,商场隶属于王府井集团,节日折扣很大,人满为患。 爸爸妈妈牵着她的手,在人潮中挑选新年衣服。 梦里的夏烟模样稚嫩,穿着冬日的棉服,裹得很厚,但肤白唇红,很是可爱,像是年画里的娃娃。 “烟烟这件怎么样?帽子上有只小兔子。”妈妈的声音向来很温柔。 “烟烟进去试一下。”爸爸说。 夏烟高兴地拿着衣服去了试衣间,可等她出来,爸爸妈妈已经不在,她怎么找都找不到。 她在梦中疯狂地大哭大喊,来往人流纷繁,竟无一人理会…… 夏烟倏然从梦中惊醒。摸一摸眼角,还有浅浅的泪痕。 她回过神。 那不是梦。 好像真的有那么一年。 有那么一年的平安夜,爸爸领着她和妈妈去那家商场买新年衣服。 不过不同于梦里,现实中那天她除了因为晚餐的披萨不合口味,闹了点儿小脾气以外,其余都很开心。 爸爸给她买了带兔耳朵的衣服、漂亮鞋子,还给妈妈买了一条铂金项链。 夏烟眨眨眼睛,在暗夜里把残余的泪水流出来。 胸口仍在剧烈起伏。 忽然,嘎吱一声,门缓缓推开,有人轻手轻脚走进来。 那人走了几步,突然停在她床头边,一动不动。 饶是夏烟胆子再大,也被吓了一跳。 “噗”,忽然一声轻笑—— 借着稀薄的月光,她这才看出,眼前这位披头散发的人是兰思唯。 兰思唯捂着嘴巴笑个不停,又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问:“有没有吓到你?” 夏烟看了眼自己身后兰思唯的床铺,这才发觉,床铺是空的。 “你有毛病?”她声音里带了一点儿轻微的起床气。 兰思唯毫不在意,冲她勾了勾手指,道:“下来,我有好东西。” 夏烟看着她,犹豫仅仅三秒钟。 第四秒,她利落地从床上爬下来,任由兰思唯胡闹。 反正原本也睡不着。 两人轻手轻脚地走出宿舍,小心翼翼地关上那扇一动便如老人牙齿般摇摇欲坠的门。 楼道里有灯没灭,夏烟这才看清她手中还拎了两个酒瓶,半满的酒液在其中晃动着。 估计这就是她说的好东西。 两人坐在楼梯口。 北方夜里冷风阵阵,夏烟把珊瑚绒睡衣裹紧,觉得自己和兰思唯两人这样子很傻。 “喝点儿。”兰思唯把其中一瓶递到她面前。 “这就是你说的好东西?” 兰思唯嘿嘿一笑:“这酒不便宜的好嘛,八百多一瓶呢。” “你买的?” 她摇摇头:“昼短买的。” 夏烟笑起来:“昼短?你怎么跟他喝起酒来了?” “他好像最近拍片不顺利,心情不好,拉着我在操场上喝酒。” “在哪儿?”夏烟以为自己听错了。 “咱们学校操场啊。”说着,兰思唯双手抱肩,“很冷的。” 夏烟趴在她身上,忍不住笑起来,“你们俩没事儿吧,这么冷,想喝酒不会找家酒吧找家餐厅呀。” 兰思唯一脸无辜:“我也这么说,可他偏要在咱们学校的操场上。烟烟我和你讲,搞艺术的人都多多少少有点儿毛病。” “那你还喜欢人家?” “我那是欣赏!欣赏懂吗?”兰思唯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大声反驳。 夏烟“啧”了声,才不信。 她们口中的昼短,和两人不是同一所学校的,当初考北电考了三年,愣是没有考中。 如今在北京一所不大入流的学校里读编导。 但架不住人有才华,去年拍的一部三分钟短片,在大陆某个电影节上获了奖,由此崭露头角。 短片在网上播放量很高。 夏烟也看过,昼短的镜头下难得没有学院派的匠气,很野生,很让人共情。 夏烟认识他本人,还是通过兰思唯。 据说兰思唯和昼短两人相识的过程,极其有趣。 可以追溯到今年年初,电影资料馆重映《冰风暴》的时候。 兰思唯极喜欢李安的这部片子,喜欢片中暗暗涌动的那种凶猛又隐忍的美感,看了好多遍。 资料馆重映,她自然不能错过大荧幕。 那天电影播完,她刚出资料馆门口,就听到一声:“拍得真烂,这姓李的就是个投机分子。” 四周都是刚散场的观影者,不少人在讨论观后感—— 因而兰思唯下意识地,以为他在骂李安。 她算是李安的迷妹,瞬间气不打一出来,看着不远处穿牛仔衣的长头发青年,心想:你算哪根葱? 眼见那青年还在骂“李安”,兰思唯从不是个委屈自己的人,当即上前把他臭骂一通。 那青年便是昼短。 后来才知道是个乌龙—— 昼短的确是刚和她看完同一部电影。 但他骂的压根儿不是李安,而是那段时间正和他打交道的一个导演,同姓“李”,水平差人又没底线,那阵子恰好很走运罢了。 当时兰思唯还气势磅礴地问:“你丫这么牛逼怎么还没得奖呀?” 昼短被骂得一愣一愣的,从没见过这么剽悍的姑娘。听到这话,他点点头:“我得了呀,刚得。” “啊?”兰思唯当时便愣住,怎么也不相信这样自大的人还能得奖,什么发大水的奖吧。 旁边和昼短一起来的朋友捧着肚子快要笑吐了。戏看足了,这才上前给她解释。 兰思唯搞明白原委,自知理亏,尴尬地道歉。 昼短觉得这姑娘又漂亮又带劲,也不计较,拉着她和另外两个朋友,去附近新街口吃了顿烤鱼。 两个人算是不打不相识。 到如今,还有了点儿不可言说的暧昧。 暧昧混入酒中,变涩。 夏烟捧着瓶子喝了两口,忍不住皱起眉。 兰思唯和她干杯,酒瓶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夏烟无意间碰到她的手,冷得像是刚从结了冰碴儿的湖里捞出来似的。 她大惊:“你干嘛,不怕冻死?” 说完,没有回应。 良久后,才听到兰思唯叹了一口气,很轻很轻的一声叹息。 难得见到她这副模样,夏烟觉得新奇。 “烟烟,我好像真的有点儿喜欢昼短了。”她语音中带了一丝难以启齿的羞窘和迷茫。 “喜欢不是件好事吗?”夏烟反问。 “可他、可他……”兰思唯“可”了半天,最后,才弱弱地说了句:“他家很穷的。” 提起这些,兰思唯脸上的小聪明和尚未成熟的精明分毫毕现,“他今天买完这几瓶酒,明天估计就得去喝西北风。” “那你还让他买?” “又不是我让的。”兰思唯回头瞪她,“他连声招呼都没打,抱着装酒瓶的牛皮袋子就到了咱们学校的好吗?” “哦。”夏烟点点头,“既然是他自己要买的,那他都是个成年了,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他明天是去喝西北风还是喝东南风,都和你没关系吧,兰思唯同学,你这么着急干嘛?” 兰思唯一愣,听出了她语气里的调侃,有点气急败坏,又说不出反驳的话,于是把下巴枕在搭于膝盖的双臂上,呆呆地望着一级一级向下延伸的台阶,嘴里无意识地发出烦恼的声音。 那时,夏烟心想,这姑娘真傻,八成喜欢的程度比她自己意料得还要深。 否则哪里用得着担心这些? 又怎会心甘情愿陪对方在深夜的严冬里吹三个小时冷风? 她轻啜了口酒,一针见血地点破:“兰思唯,你之前谈恋爱的时候,可是从来不考虑这些的,有感觉就上,现在……” 是的。 只有当真的喜欢一个人时,才会把对方考虑入未来的琐碎和生计中。 单纯玩玩,图一时兴味,怎会考虑这么多? 兰思唯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夏烟:“有点儿信心,说不准昼短以后会成为国际大导演,到时候还愁什么?” “功成名就哪有那么容易?”兰思唯这时候倒是理智,“不说他们学校,就咱们学校每年毕业那么多学生,最后一大片成了无业游民,出头的又有几个?” 夏烟静静地听着。 “烟烟,要是你,会怎么办?”兰思唯把酒瓶放到一边,搓了搓冻到没有知觉的手,凝视着她。 夏烟想了想,抬头望向楼梯间墙面中央的那扇窗,窗外有一抹不怎么分明的混沌月色。 那年的夏烟,十八岁,笃定地相信自己永远不会做这般傻事。 第6章 兰思唯那夜应该是喝多了。 只是她的醉意不显露在脸上,整个人乖巧地趴在夏烟的身上,像只柔软的小动物。 夏烟小时候看《恶作剧之吻》,袁湘琴不顾一切地喜欢江直树。 那时她便在想,如果最后结局江直树和袁湘琴两人没有在一起,那么后悔的人一定不是袁湘琴,多半会是江直树。 因为爱情不一定能有好结果,但勇敢一点不留遗憾。 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兰思唯。 楼道里的声控灯暗下去,随着兰思唯的声音又亮起:“人得靠面包才能活下去,不能靠一腔孤勇。” “不过我也不缺面包,可……”她自言自语道。 夜色凛然,冷风阵阵袭来。 兰思唯打了个冷颤,夏烟站起身,把她拉起来:“快回去睡觉吧,小傻子。”再这样冻下去,明天该生病了。 那时夏烟喊她“小傻子”,没想到若干年后,一语成谶。 可她自己,又聪明到哪里去呢? - 第二天夏烟醒来时,已是九点钟。 宿舍里窗帘紧闭,光线暗淡。 其他三人已不在,赵希希今天有一个试镜,周婷和兰思唯不知去了哪里。 夏烟昨晚睡前忘了吃药,又和兰思唯在楼道吹了阵冷风喝了半瓶冷酒,此刻头痛欲裂。 洗漱完,正好兰思唯也回来了。 一进门她便喊道:“我说你俩真有意思,卓凡一大早给我打电话让拿东西,我周末睡个懒觉容易吗?” 夏烟正在涂眼霜,“怎么了?” 兰思唯把手中的袋子给她面前一扔:“喏。” 还是昨晚那个装iPhone 4s的袋子。 “你怎么拿回来了?” 兰思唯搬了个板凳坐她旁边:“怎么,人家作为男朋友送你礼物你不收,你让人家怎么想?” “你今天怎么替他说话?” 兰思唯眨巴眨巴眼睛:“我就是,看他在冷风中,和我说连个礼物都送不出去的样子,有点儿可怜。” 兰思唯又道:“反正这东西对他来说也没多少钱,你就拿上吧。要是心里不得劲,等过几天新年,再给他回个礼物都好了。” 夏烟没做声,按摩着眼眶,想要抚散黑眼圈。 昨晚她没收卓凡的礼物,倒不是她清高,只是这次恋爱,面对卓凡,本能地不想欠他什么。 兰思唯翻了个白眼:“行吧,我看懂了,你是压根儿不想对他负责,所以索性连礼物都不敢收。” 夏烟转身,双手卡在她的脖子上:“再啰嗦我掐死你。” 这是最近流行的一部古装剧里一名反派的台词,夏烟学得惟妙惟肖,兰思唯被逗笑,冲她吐吐舌头。 拉开窗帘,宿舍光线也没有亮几分,天色阴阴沉沉。 “今天预报好像有雪。”兰思唯说。 “那把衣服收起来吧。”她们宿舍是这层楼里环境最差的一间,阴面采光不好,没有阳台,衣服都晾在窗户外边搭的铁丝上,经常出现被风吹到楼下、下雨天来不及收的惨况。 两人说着,把四个人晾在外边的衣服收了回来。 叠衣服的时候,兰思唯问:“下午一起去逛街吗?” 夏烟正准备答应,忽然想起和Amy约好今天下午见面,“有约了。” “和谁呀,卓凡?宝宝不同意。” “不是和他,和Amy姐。” 兰思唯一听,来了兴趣:“陈艾米?她这么喜欢你是不是想签你呀?” 夏烟摇摇头:“她不带新人。” 陈艾米是一位很有名的经纪人,如今风头无二的女明星姚折雪和之前息影的影后司松芮,都是她带出来的,在圈里的地位无需多言。 她和Amy的见面地点约在了三里屯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里。 夏烟出宿舍的时候,看到桌子上的手机袋,顿住脚步。想了想,随后换了个大号的托特包拎,把那个iPhone一起装进了包里。 Amy从中午便在咖啡厅待着,夏烟进来时,她正对着笔电敲来敲去,抬头看见她,招了招手:“等下,我马上弄完。” 夏烟知道她是个工作狂,口中的“马上”一般也是一刻钟起步。所幸她也没事做,点了杯蒸汽奶,一个人抱着手机玩贪吃蛇。 二十分钟后—— Amy合上电脑:“怎么过来的?” “公交。” “堵车没?” “刚还行。”现在这个点儿估计外边已经开始堵了。 Amy皱眉:“这嗓子怎么这么哑,感冒了?” “有点儿。” “感冒还穿这么少?” 夏烟俏皮地笑笑:“好看嘛,再说你穿得也不比我多。” Amy毫不留情地揭露贫富差距:“我又不用等公交。” “……” Amy看夏烟,总有一种在看自家小妹的亲切感。 几年前她第一次在舞蹈室见到还在读初中的夏烟,便很喜欢她。 当时国内“练习生”市场空白,Amy所在的新影娱乐公司打算由她牵头,打造大陆第一个练习生项目,培养优质的养成派偶像。 那时她去一家知名的舞蹈机构挑人,一眼相中夏烟。 没想到没过多久,因为公司内斗严重,这一项目受到波折而流产。 等Amy处理完这一系列的事情,再去联系被放了鸽子的夏烟,却发现怎么也联系不上。 当时夏烟填过一张个人信息表。 她按着表中的内容,去她的学校,被告知已经转学,去她当初留的家庭住址,也没找到人。 本就是萍水相逢,项目也已经流产,Amy不用再多费心。 但她就是觉得有点可惜,难得遇到这么合眼缘又有灵气的小女孩儿。 后来,通过在一些不知名饭局上听到的边角料,她隐约知道夏烟家里出了事情。 新闻上那个负债跳楼的某公司老总,就是她的父亲。 当时她暗自惋惜,总觉得原本前途光明的小姑娘就此隐没。 没想到时隔经年,在北京的街头,她再次见到夏烟。 就是今年夏天,两人当时一眼认出了对方。 她比当初还要漂亮,很独特的美,令人过目不忘。 她换了名字,“嫣”字改成“烟”。 Amy庆幸,小姑娘似乎过得比她想象中要好。 但在深入的了解后,她发现实则不然。夏烟那几年过得很艰难,不过她很少提到罢了。 Amy在她的身上看到一种她的同龄人都不具备的阅历感,较之以前更要迷人。 可惜Amy早已对人发誓,不再带新人。 要是早两年碰上该多好。 Amy克制心中的惋惜,掏出一本书给她,烟灰色的书封上用毛笔写着“烟云”两个大字。 “你还看书?”夏烟说完,就被对面的Amy白了一眼,她说:“看不起谁呢,不过这本是给你看的。” “给我?”夏烟翻了翻,想起之前周婷在宿舍也看过这本书。 《烟云》这名字听着古色古香的,实际上是本都市题材的女性群像小说,去年上市后销量火爆。 “陈志华要翻拍,里边有个角色我觉得很适合你,你回去看看。” “你帮我走后门呀?”夏烟嬉皮笑脸地问道。 “想得美,陈志华的后门是那么好走的吗?除了女一已经定了外,其余角色公开试镜,谁都有机会。” “哦。”夏烟点点头,“你还没说是哪个角色适合我?” Amy知道她想演女一,听到女一定了后有点失望,于是故意卖了个关子:“回去自己看。” 群像剧,代表配角戏份也不少。 况且她给夏烟看中的那个角色,很精彩很有话题度,不比女一差。 “女一是谁呀?”夏烟问。 Amy忽然指了指窗外。她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雪。 “姚折雪?”圈内属这位的名字最清丽脱俗。 “嗯。”Amy点头,“她人挺好的,你要是和她搭戏,也能学到很多。” 夏烟还蛮喜欢姚折雪,说起来算她的师姐,也是北电出来的。 一时之间她对这部剧的憧憬更甚。 她端起杯子,轻轻碰了一下Amy的咖啡杯:“谢谢Amy姐。” “别谢我,选上选不上看你本事。” “好好好。” 两人聊天的氛围很轻松。 Amy知道她有男朋友,问两人怎样了。 “正常吧。” Amy:“大好年纪谈什么恋爱,以后红了都成了黑料。” 夏烟的回答能把人气个半死:“以后红了想谈都谈不了,趁着现在没红能多谈一个是一个。” “……” 夏烟看着Amy无语的表情,捧着杯子开心地笑。 她在Amy面前一般没有包袱,因为Amy是为数不多知道她家的事情和过往几年经历的人。 她不用在她面前刻意隐瞒和伪装什么。 也因此,她很喜欢和Amy的每次见面。 Amy看到她包里露出的iPhone包装袋,问:“买新手机了?” “没,男朋友送的。” Amy顿了顿,反应过来:“你今儿把它带包装拿出来,咋?是准备卖了?” “……” Amy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中了。 旁边不远处就有一个电子城,里边鱼龙混杂,一手的苹果,说不准能卖个不错的价儿。 夏烟以前便去卖过一部二手相机。 “这白色的?”Amy拿出来看了看,“等明天我去你们学校,再给你拿一部新的。” “干嘛?”夏烟问。 “不然你要告诉你对象你把人家东西卖了吗?我们公司前一阵发的奖品就是这些,多的全在我那儿堆着。” 除了手机,还有一些笔记本电脑、电子阅读器。 Amy知道她缺钱,曾委婉地问过要不要帮助,被夏烟拒绝了。 当时她说,最难的那段日子已经熬过去了,现在不过是小意思。 Amy深知小女孩的自尊心强,也没再问。只说有困难随时都可以找她。 晚上,Amy有一个家庭聚餐,就在附近的一家火锅店。夏烟则去电子城卖手机。 两人分道扬镳。 电子城在三里屯西边的那个路口,夏烟进去,先是碰到一个很会忽悠的大哥,话说得极漂亮,价给得极难看。 而夏烟比他还会忽悠,把这位大哥说得哑口无言又心服口服,她转身去找了别人。 最后,卖出了一个还不错的价儿。 旁边有银行,夏烟一出来,就去把钱打进了陈穗芬的账户中。 雪越来越大,她像个真的没见过雪的南方人似的,在银行前空旷的雪地里,嘎吱嘎吱地踩雪。 夜色昏昏茫茫,这里没有认识的人。 隔一条街的热闹与繁华,灯红和酒绿,都与她无关。 可她也在渴望一抹只属于自己的璀璨星光,不是吗? 夏烟小心翼翼地护着没有拉链的托特包,不让雪浸了里边的书。 她有种想要在雪中跳舞的冲动,脚背绷直、勾起。 旁边有两个小孩儿,正在打雪仗。 从三里屯驶出的车子不时在她眼前飞过,对路边发生着什么毫不留意。 唯有那么一辆,缓慢地停住—— 停在距她几米外的路边。 “上车吗?”他降下车窗,声线平静而低沉。 夏烟转头,在雪夜,又看到了闪烁的六芒星。 道路上积了层薄雪,路面湿泞。 她走近时,司柏燃又闻到了那夜幽淡的香气。 第7章 香气裹挟着天地外寒冰冷雪的凉意,被车内的暖风一烤,醺醺然,变成可销永昼的暖香。 夏烟坐在座椅上,指尖摩挲裙摆。 她其实没少碰到过以捎她一程为由来搭讪泡妞的公子哥,往往,她都会拒绝。 可今天,也不知是雪下得太大,还是司柏燃的神情过于冷淡,让她觉得他没有不该有的想法,反正,当司柏燃问她“用捎你一程吗”的时候,她想也没想,便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等上了车,才觉出尴尬。 车内太静了,静得没有一丝声音,连空气都仿若是凝滞的。 司柏燃不开口,她也不知该说什么。 他专注地开着车,面色沉静,宛若是一个她在路边随手拦到的寡言司机。 夏烟性子虽然不热络,但与人交往,也有自己的一套。 高中三年,她一边上学,一边赚钱。 不仅要赚自己的学费,还要赚她和陈穗芬两人的生活费,人情冷暖见识了太多,三教九流的朋友也遍地,自然练就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便是那会儿学得的。 还鲜少有这么冷场的时刻。 不过比起无谓的聊天,她也乐得享受清静。 车子开了没多久,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破沉默。 是夏烟的手机。见她没动静,司柏燃转过头,虚瞟了眼上边的名字,问:“不接?” “哦”,夏烟摁下接通键,“喂”了声。 卓凡在电话那端关切地问起:“烟烟,吃药没?” “吃了。”其实没有。 “你在哪呢?外边下雪了。” “我刚和一朋友见完面,正在回去的路上。” “雪很大,你快到了吗?” “快了。” “好,那到学校给我回个电话。” “嗯。” 夏烟合上手机,不知为何,心头涌出几分莫名的心虚,她下意识去看司柏燃,只见他唇角勾着半抹笑。 她确信,刚接电话之前,他唇角还没有这抹意味不明的笑。 夏烟不知自己哪里取悦到了他,皱了皱眉,移开视线。 而司柏燃像是来了聊天的心思,问:“你是南方人?” 夏烟:“为什么这么问,我长得像南方人?” 别说,以前真有不少人说过,夏烟一看就是南方人。 她倒是不知道那些人心中的“南方人”究竟长什么样子,在她看来,这很主观,什么南方人温柔似水北方人热情如火,不过是刻板印象罢了。 况且,她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南方人,更没有什么温柔似水的气质。 司柏燃却没再说话。 聊天聊到一半,对方突然无故中止,总归是让人不舒服的。 于是,后半程夏烟一直望着窗外,雪越下越大。 中间还堵车了,硬生生将回去的时间拉长。 司柏燃的车子跟着前边,缓缓停下。窗外不时有人按起喇叭,鸣笛声,声声刺耳。还有司机探出头来,想要一探究竟。 成排成排的车子把道路堵了个水泄不通,一眼望不到头,明黄、橙红各色车灯汇成光的海洋,照亮纷飞的雪片。 雪已经大到片状,窗户上蒙着一层雾,夏烟无聊,在玻璃上随手涂鸦。 司柏燃转头看到,费力地辨出画的是只躺着的狐狸,狐狸旁边倒着一瓶酒。 看来是只醉狐。 司柏燃倒是没有想到她还有这样童趣的一面。 堵车是门耐心活,两人耳边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他放了首歌,打破这沉默。 “明知你是那莫测变换傲气的性格,无数个女生,想接近你无奈有点怕……” 梁洛施的《迷上天蝎》。 夏烟忽然想起一件有趣的事。 高考完,班里聚会,有个男生唱这首歌对她表白,因为夏烟就是天蝎座。 她当时觉得这男生真怪,哪有人表白选这么伤情的一首歌。 司柏燃降下车窗,冷风倏地灌进来,夏烟打了个喷嚏。 他回头看她,说了声抱歉,然后把车窗升上去。 车里内饰整洁,没有烟味和其他难闻的气息,后视镜上挂了一个红色的平安符,像是庙里求来的。 那晚堵了好长时间,将近两个小时。 他们就这样没有交流地待了两个小时,也难为两人都是冷情冷性的人,否则换成别人,难保会憋死。 等车流好不容易疏通,他们行到前边的路口,还看到了警车。 后来回到宿舍,夜里夏烟在网上刷新闻,才知道那条路当时出了车祸。 两车相撞,情况惨烈,其中一辆车的车主送医途中身亡。 夏烟看完新闻坐在电脑前心想,她和司柏燃的第一次单独碰面,就这么血腥。 …… 不过当时,两人都不知这里具体发生了什么。 警车不断鸣笛,卓凡的电话在这时又响起。 “烟烟,到了吗?” “堵车了,刚通。” “我没事,就是看看你回去没。” “嗯,一会儿到学校我给你打电话。” 要挂断的时候,卓凡忽然问:“烟烟,你那里为什么有警笛声?” “警车巡逻?我也不知道。” 卓凡“哦”了声,压下心中莫名其妙的不安。 这种不安,已经持续了很久。 后边没有再遇上堵车,司柏燃开得很快,不多时便到了电影学院。 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夏烟原本准备下车,谁知他没停,沿着大门径直开了进去。 “哪栋楼?”他问。 夏烟看着路边玩雪的学生,说:“其实停这里就行。” 他说:“也不差这几步了。” 夏烟虽不想他把车开到宿舍楼下,但也知道再说便是矫情了。 等到了宿舍楼下,她对他道谢。 雪还在下。 她身上的暖香一直萦绕在司柏燃的鼻尖。很好闻的味道,他其实想问问她用的什么香水。 可以让阿姨把家里的香氛换掉。 夏烟没等到他的回应,开门要离开。门刚开了一个缝,雪花便被风卷着飘进来。 还没来得及下车,忽然,门边凑进来一张脸,喊道:“夏烟烟,卓——” “卓”字叫了一半,那声音顿住。 兰思唯惊诧地看着副驾驶上准备离开的夏烟和稳坐在车里的司柏燃:“司、司柏燃,怎么是你?” 司柏燃挑眉,瞧着眼前突然出现并准确喊出自己名字的女孩儿,浅浅回忆了一下。 不认识。 夏烟推开她,下了车,要走。谁知,司柏燃忽然在身后叫住她—— “夏烟。” “嗯?”她转过身。 因为她的开门,车内的灯饰自动亮起,司柏燃半张脸隐在昏暗中,半张脸被光点亮,面部俊朗的轮廓线条更加分明。 他唇边浮着浅笑,音调疏离懒散,目光却炯炯,直视夏烟,“你包忘拿了。” 夏烟立刻轻俯身,在车里找包,“哪儿呢?” 身旁的兰思唯疑惑开口:“什么包,你手里不是拿着一个呢吗?” 夏烟一低头,果不其然,包正在自己手上挎着。 她反应过来自己被捉弄了,抬起头,撞上司柏燃得意轻快的目光。他眼神明亮,堪比夜星。 夏烟抿了抿唇,想要斥责的话还没说出口。 男人便轻笑一声。 片刻后,车子扬长而去,消失在混沌的雪夜中。 直到很久以后,夏烟都记得那夜司柏燃的笑,不同于他一路的冷漠,那笑懒洋洋的,带着打趣,含着捉弄,夜色和雪色被衬成背景。 作者有话说: 喜欢这章的BGM《迷上天蝎》 “这年运势,谈情时受伤难避免。” 第8章 “夏!烟!”待车走远,兰思唯拽着她的胳膊,喊道。 夏烟连应三声,知道少不了一顿追问。 “什么情况?” 她打了个冷颤,说:“外边这么冷,咱找个说话的地儿行不?” 兰思唯想起她还感冒,于是拉着她去了宿舍楼后边的一家小咖啡馆,校友自主创业开的,平时大家经常在里边赶作业或者开小组会。 “说吧,从实招来。” “我和Amy见完面,出来碰上他,他就顺路捎了我一程。” 兰思唯“啧”了声,“鬼才信,他刚刚明显是调戏你!” 夏烟点了杯热气腾腾的红糖姜茶,正喝了半口,听到这话,一不小心被呛住,猛地咳嗽了起来。 “你俩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夏烟忍住翻白眼的欲望:“你注意措辞好不好?” 兰思唯收敛神色,刚刚那一幕给她的冲击实在太大。 她拿起杯子,又放下,说:“这司柏燃也太不正经了吧,他知道你是卓凡的女朋友吗?” “卓凡那天给我俩介绍过,不然你觉得我会上他的车?” 其实夏烟也很意外司柏燃刚刚的举措,毕竟他沉默了一路,想了想道:“可能,他就是开个玩笑?” 兰思唯笃定地摇摇头,一派情场老手的作态:“肯定不是,打个赌,他不安好心。” “不过——”她顿了顿。 夏烟:“嗯?” “你要是和司柏燃玩一玩也挺好的,长得也太帅了。” “……” 夏烟握着热水杯,想了想,说:“你知道司松芮吧。” 兰思唯递给她一个“你在开玩笑吗”的眼神,“咱们学校有人不知道司松芮是谁吗?” 别说他们学校,就是从大街上随便叫住一个人,相信他也不会不知道司松芮是谁。 司松芮当年红的程度,可以称得上是家喻户晓。 年纪轻轻,便当了影后。 她是夏烟见过的当代最有灵气的演员,老天追着喂饭吃。不管是饰演千金小姐,还是落魄妇人,抑或是男扮女装的草根角色,都让人心服口服。 可惜两年前,司松芮在媒体发布会上,公开表示自己马上结婚,此后不再演戏。 当时一片哗然,媒体炸了锅,无数影迷落泪,网上骂声、不舍声此起彼伏。有人说她嫁了豪门,有人说她荒废天赋,什么声音都有。 但自此之后,司松芮就真的说到做到,和这个圈子再无半点联系,连代言都不肯接。 关于司松芮的老公是谁,也成了个谜。 “你为什么忽然提她?”兰思唯不解。 “司柏燃是她弟弟。” “啊?”兰思唯愣住,随即,她想起网上的八卦,“我记得不是都说司松芮家庭条件不好,才嫁豪门被婆婆逼着息影的吗?” “这都是网友凭着自己的经验猜的。”夏烟默了默,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其实也不算故事。 她小的时候练舞,最开始是因为陈穗芬周末要和朋友打牌,嫌她累赘,便送到了舞蹈班。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还真挖掘出了夏烟在舞蹈方面的天赋和热爱。 那会儿司松芮也在同个舞蹈室学舞,只不过她比她大几岁,水平也要高很多。两人自然不在同一个班里。 但当时舞蹈室几乎所有学生都认识司松芮。 因为那家舞蹈机构在北京市很有名,和电视台关系也很好。 市里举办各项晚会,经常给她们舞蹈室留一个节目名额,平时还会从舞蹈室里挑选一些学生参加电视台的节目演出。 而无论舞蹈室准备什么节目,都有一个共同点——只要司松芮参与,她就会站C位。 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有一年市文艺汇演,夏烟幸运地被舞蹈老师挑中参与演出。 说是幸运也不准确,应该是天道酬勤,因为她舞蹈跳得的确很好,又肯努力,才被老师记在了心上。 老师给她在舞台上安排的位置也很好,在主位的旁边,算是最中央三个黄金位置之一。 不过排练的前一周里,夏烟一直没有见到站主位的人。 直到第二周,这人才出现。 不出所料,又是司松芮领舞。 她比她们年纪都大,那会儿已经初三,功课繁重,经常缩短了跳舞时间。 司松芮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就是她只要往那儿一站,便轻而易举地将所有人的目光给吸引住。 她站在夏烟旁边,像是会发光一样。 夏烟排练时,时常忍不住偷看她。 与想象中相反,司松芮人很开朗,没什么架子。对待夏烟像对待一个小妹妹一样,休息时会和她聊天,还经常给她带糖吃。 最常带的,便是各种口味的小熊软糖。 夏烟那会儿还在上小学,打心底里羡慕司松芮。 她知道舞蹈班里好多女生也都羡慕司松芮。有些甚至还在背后说她的坏话,什么脾气差、摆架子、乱交男朋友等等。 她之前没接触司松芮的时候,差点儿信了这些坏话。现在一想,估计都是那些人因为嫉妒编排出来的。 美女总是和绯闻挂钩,尤其是这种不仅长得美还才华横溢的小公主。 到了正式文艺汇演那天。 夏烟心情激动,不光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在大型活动中表演,爸爸妈妈都在台下看着,还因为自己可以和偶像一起跳舞。 她在后台候场时,看到司松芮和一个男生在说话。 那男生看起来和她们差不多年纪,穿一身白色燕尾服,是个小帅哥,气质矜贵,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只是她一直皱着眉头,看起来很不耐烦。 那会儿大家虽然年纪小,但同学间也有早恋的。 小屁孩们通常不觉得自己是小孩子,对于大人的世界充满了天生的向往,恋爱、人情世故,都是他们热衷讨论的八卦。 当时夏烟旁边站了两个女生,一会儿要参加合唱,就在谈论:“我刚刚看了报幕单,这个弹钢琴的男生叫司柏燃。” “司柏燃?司松芮之前说过,她弟就叫司柏燃。”另一人说道。 夏烟在一旁听着,心想,原来是弟弟。 姐弟俩长得可真好看。 “我爸认识她爸爸,他说他们家特别厉害,她爷爷当初就是……”那女孩子凑到另一个女孩子的耳边,神神秘秘地说了一个头衔。 另一个女孩子的眼睛都瞪圆了。 夏烟自然听不到她们说的是什么,也很好奇,但内容可以猜到七七八八,因为有关司松芮家世的传言,她也曾听过。 但她爸妈从没有露过面。 每次舞蹈课结束,来接司松芮的都是她家司机,开着一辆车型普通的黑色奥迪。 那女孩儿接着说:“所以她每次都是C位,台里得捧着她,她很小就参加各种演出了……” 这话就有点儿酸,夏烟没再听下去。 轮到司柏燃上场。 钢琴独奏,弹得很好听,不过连夏烟都能听出来,他弹得很敷衍。 司松芮走到她身边,吐了吐舌头,无奈地说:“我这弟弟,上个台跟要了他命似的,忒不配合。” 夏烟跟着笑笑,没言语。 后来没过多久,司松芮升上高中,就离开了舞蹈室。 夏烟再也没见过她。 司松芮一走,她成了舞蹈室里一群人中跳得最好的一位。但也无法再重现司松芮当初的风光,能够每次表演都霸占C位。 再见司松芮,已经是几年后,夏烟在电影院的大荧幕上。 也就是那部电影《野苗》,让司松芮变成了万人追捧的女演员。 每个女孩在成长时期,都有一个喜欢并羡慕的人,也就是常说的“偶像”。 这个人可能是画报上某个漂亮又努力的女明星,可能是学校里最好看的音乐老师,抑或是邻居家的姐姐。 夏烟心中的那个人,就是司松芮。 她以司松芮为榜样,在心中激励自己要好好跳舞,以后也要闪闪发光。司松芮还给了她很多为人处事上的启发,比如低调、谦逊、不骄不躁。 她家庭发生变故,最难过的那段时间,便是靠着每晚看司松芮的电影熬过来的。 她选择学表演,也和她有关。 无人知晓,当年司松芮宣布息影时,夏烟有多难过,绕着湘江边跑边哭。 “所以,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司柏燃是她弟弟,我记得当时我和卓凡提起时你都没什么反应?”兰思唯听完,问道。 “那晚在卓凡家楼下见过他后吧。”其实当时没有想起来,毕竟当年只见过一次,又过了这么多年,长相和气质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还是后来夏烟回到学校,晚上,反复在心中思索“司柏燃”这个名字,总觉得很熟悉,却想不起来。 偏头看到墙上司松芮的剪报时,才突然想起来。 长大后的司柏燃和司松芮有六分像,都是绝色。 忽然,兰思唯叹了口气。 “怎么了?” “你突然提起司松芮,我还有点儿想她。当年在电影院看到《野苗》,只觉得惊为天人,当时觉得她这种人天生就是为了电影而生,没想到……” 这是所有喜欢电影、喜欢司松芮的人的遗憾。 当年无论是电影界中的哪个人,提起司松芮,都是赞叹,赞叹这无人可及的天赋。 那般盛景,现在回忆起来,只余一声叹息。 两人都沉默了会儿。兰思唯忽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怎么记得司松芮是北京人,你俩小时候怎么会上同一个舞蹈班?” 夏烟忘了这茬儿,她扶额,也没隐瞒,只不过简略地说:“我爸当时工作在这边,后来中学时我回了湖南上学。” “哦哦。”兰思唯没多想,她上学时班里也有几个类似情况的,因为父母在北京工作所以在这边上学,等到快高考时又回到户籍地。 “这么说,咱俩还算半个老乡,怪不得国庆那会儿带你玩,好多地儿你还挺熟。”兰思唯来了兴致,又问了夏烟一通,诸如她当初读哪个学校这类问题。 两个姑娘坐在咖啡厅里,东聊西扯,在这个雪夜关系更亲近了。 - 城市漫天飞雪,万盏灯光融解寒寒雪夜。 司柏燃送完夏烟后,放慢车速,在路上缓缓行着。 他在脑海中,仔细捕捉夏烟的脸,总觉得之前在哪里见过她。 他记性好,唯独不怎么记人。 因为他们一家都长得好,到了他这一辈更是,尤其是他和他姐司松芮。 看惯了,也不觉得旁人口中的“美女”有多稀罕。 或许是由于这个,从小到大,司柏燃对女孩子都没什么兴趣。 青春期身边同学朋友聚一块儿看网盘里存的小视频,时不时还下流地聊起学校哪个女生长得漂亮哪个身材好。 他从来不参与。 有一次学校校花对他表白,隔天走路上碰到,司柏燃就记不起人家是谁。校花无往不利,哪碰过这种壁,当场没被气个半死,诅咒他注孤生。 刚高考完要上大学的那个暑假,他姐甚至还怀疑他是不是同性恋,想带他去医院查一查。 司柏燃当时觉得受到奇耻大辱,死活不去。 司松芮语重心长地宽慰他,不要有心理压力,即使他真的是同性恋也没关系,她这个做姐姐的不会嫌弃他的,支持他追求真爱,还会和他统一战线,帮他做爸妈的思想工作的。 司柏燃当时只觉得司松芮这是婚后太闲。 不过,尽管他对女孩子不感兴趣,也不认人,但他确确实实感觉,自己之前见过夏烟。 不是前天晚上在别墅,也不是昨晚在他家楼下。 是更早。 今天她穿着件白裙子,没化妆,身上的那股轻盈劲儿,正是让他觉得熟悉的源头。 想得出神,差点闯了红灯。 司柏燃紧急刹住车。 大晚上的,他一直想别人的女朋友,算怎么回事? 他轻笑起来,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地道。 可转念想起卓凡,司柏燃眼神霎时变得阴鸷。 那点觉得自己不地道的愧疚感,瞬间荡然无存。 第9章 兰思唯下了决心,要和昼短在一起。 但另一边,昼短虽说平时有什么心事总找她聊,没事儿干的时候还给她写诗写歌,但从未亲口说过喜欢她。 兰思唯也不急于一时,继续以哥们儿的身份待他身边,只是最近成天往他们学校跑,美名其曰有个拍摄作业要找他帮忙。 他那个学校在南五环边上,兰思唯每次去,从北至南,千里迢迢跨大半个北京城。 夏烟中午在食堂吃饭,孤家寡人一个,和一碗麻辣烫眼瞪眼。 别人的麻辣烫都是红辣辣的油光浮在浓郁的麻酱汤上,而她的,清汤寡水,里边飘着几片绿油油的菜叶,好不可怜。 但夏烟吃得还挺舒服。 学校做菜重油重盐,因此,她每次点麻辣烫,挑好菜后,都会和食堂阿姨说一句,清水加盐煮一煮就好。 食堂大妈每次都皱着眉,告诉她太清淡不好吃,夏烟说没事。 等菜过水煮了煮捞进碗里后,食堂大妈端给她时还会一直叮嘱,如果觉得寡淡就拿回来加点麻酱。 那食堂阿姨认识她,经常关心地说,小姑娘长得这么标致就是太瘦了,要多吃点肉才好。 夏烟觉得食堂的叔叔阿姨们都太热情。 之前网上有个段子引起好多人的共鸣:一女生吐槽自己的男朋友,情人节别人送玫瑰他送假花,生理期只会说喝热水,从早到晚打游戏电话都打不通。最后总结,要这种狗男人有什么用?还不如食堂阿姨暖心。 不过,夏烟的这位卓姓男友倒是很暖心,甚至有点暖得烫手。 比如此刻,卓凡给夏烟打电话,听说她又在吃麻辣烫,教育了好一通,最后说,晚上出来吃,给她改善改善伙食。 “嗯嗯嗯,你好絮叨诶。”夏烟夹了块脆豆腐。 卓凡是元旦前一天的生日,眼看着要过元旦,夏烟还没想好给他送什么礼物。 今天下午没课,原本她打算下午和兰思唯出去逛街,让她参谋一下。 谁曾想这人重色轻友,又跑去找昼短了。 于是下午的时候,夏烟自己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商场逛街。 但一下午一无所获。 原本约好和卓凡晚上一起吃饭,快六点钟的时候,卓凡打来电话,说家里有事,今晚得回家一趟。 他连声抱歉,夏烟没觉得有什么,安慰他说先顾家里。 正当她准备打道回校时,兰思唯的电话打了进来,一开口,便是一声哭腔:“烟烟,你在哪儿?” “我在新时代,怎么了,你在哪儿?” “烟烟你等等我,我、我去找你。”她边哭便断断续续地说道。 夏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在电话里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只说让她不要急,她等着她。 挂掉电话,夏烟下楼,商场一层有家肯德基,她去里边等着兰思唯。 正是下班晚高峰的点,兰思唯家在朝阳,一路过来,堵了半道。 转了个弯,出租车快到商场的时候,她给夏烟打电话:“烟烟,你出来接下我,我、我没拿钱。” 夏烟走出肯德基,这附近有家重点中学,这个点儿正是放学的时间,车流密集,她好不容易才在商场门前来往的车辆中找到了兰思唯。 来不及心疼打车费,夏烟便拉着哭成泪人儿的兰思唯进了商场里边。 “怎么了?” 她们坐在肯德基里,兰思唯眼睛通红,抽噎了两声,半晌才开口:“我和我爸吵架了。” “你爸骂你了?” “嗯。” 夏烟心想不至于,因为在她的印象中,兰思唯和家里的关系一直不好,这不是第一次吵架,却是第一次哭。 果不其然,兰思唯接着说了句:“昼短也骂我,他就是个王八蛋。” 这才是关键。 夏烟递给边说话边吸鼻子的兰思唯一张餐巾纸,问:“要不咱先吃晚饭,边吃边骂他,行不?” 兰思唯嗡声说好。 夏烟平时不吃晚饭,但兰思唯忍不住,几乎每顿不落。 被夏烟这么一说,她摸摸肚子,还真饿了。于是点了一个大鸡腿汉堡,还有一堆薯条、鸡块、葡式蛋挞等小食。 等餐上齐,夏烟帮她端过来时,只觉得一张桌子都写着“罪恶”两个大字。 这姑娘明天肯定后悔。 兰思唯边吃东西边给她讲,见夏烟一动不动,还说:“烟烟,你能不能吃点儿,不然我一个人吃心里更难受了。” “……” “好好好。”夏烟无奈,拿起一杯土豆泥,用勺子小口小口地舀着。 “我爸他看不上我,成天觉得养我这么个女儿,不像我表姐她们那样念藤校、读清北、进名企,就是给他丢人。” 夏烟静静地听着。 兰思唯家庭条件不错,她一直都知道。 那天兰思唯说面包她自己有,也不是瞎说。 她妈妈是某家上市公司的高管,她爸在体制内,越爬越高。 虽不能说是出类拔萃,但比起一般家庭也是绰绰有余。 也因此,兰思唯的父亲非常小心谨慎,尤其是最近两年。 不像其他本地的学生,兰思唯平时和周六日几乎都不怎么回家。 但她前一段时间从银行预约了套纪念币,地址填的是家里,昨天纪念币到了,她不得不回去取。 昼短跟着她一起回去,在她家楼下等着。 兰思唯进家,没想到她爸也在,按理说这是上班的点。 她爸也是临时回家拿东西,见她回来,没什么好脸色。 因为这套纪念币,两人又大吵了一架。 兰思唯说着,又哭了起来。 “纪念币?很贵吗?”夏烟不解。 “根本不贵。”兰思唯气得牙痒痒,“他自己怕查,说这东西不能买,到时候说不清楚。” 其实纪念币只是根导火索。 根本原因是兰思唯她爸一向看不惯她的生活作风,又非常讨厌她进电影学院,今天借着买纪念币这件事,想打压她一顿。 兰思唯平白无故挨骂,怎么能忍的了? 父女俩一个比一个脾气大,到最后差点儿把家给掀了。 她爸气得高血压上来,指着她鼻子骂:“败坏门风。” 兰思唯满腹委屈,咬了口鸡块说:“他那人特别虚伪,只顾自己的面子和事业。我当初大学开学时,他还嘱咐我最好不要和西藏的同学交朋友。” “啊?”夏烟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兰思唯才不听她爸的,她认识好几个关系很好的rapper,都是藏族的,他们人都非常好。 她讨厌她的父母用一些条条框框,划分每个人的背景,像一个巨大而严密的囚笼。 她知道他们从来都瞧不上她,觉得她想当明星,就是不走正道。 在他们三六九等严格排序的心中,或许她已经变成最末等的那类人。 他们喜欢的,不是承载着他们血脉因爱交汇的孩子。 而是那些可以给他们面上添光,让他们可以向同事、亲戚炫耀的人。 夏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兰思唯是典型的嘴硬心软,看着一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大大咧咧的样子,每天只关心哪个牌子上了新衣服,实则心地很软,很重情。 学校宿舍楼后边有几只流浪猫。兰思唯自己花钱带它们做了绝育,还给它们买猫粮,在校园论坛里呼吁更多人关注流浪猫问题。 她喂猫的样子夏烟见过,整个人特别温柔,丝毫不在意漂亮又昂贵的裙子被弄脏。 “那和昼短呢,为什么吵架?”她问。 兰思唯用力吸了一口果汁,又气又委屈地说:“我从家出来,他就开始阴阳怪气,说兰思唯,没想到您还是个公主呀。我当时没反应过来,以为他在开玩笑,结果他接着就让我滚蛋。” 昼短的原话是——“老子配不上你,你也别再来烦老子,趁早滚蛋。” 当时暮色四合,冷风吹着,兰思唯出来时气得忘了穿外套忘了拿包,在风中瑟瑟发抖。 刚和亲爹吵完架的怒气还没平息,她就听自己喜欢的人这样说,她整个人愣住,看着昼短转身离开,把她一个人丢下。 说到这儿,兰思唯的眼泪直掉。 夏烟也不清楚当时的具体情况,昼短唱的又是哪出,但她天生护短:“好了好了,咱不哭了,你看眼睛都肿成什么样儿了。” 夏烟陪兰思唯把那堆碳水化合物吃完。 兰思唯靠在她肩膀上,心情稍微愈合了点儿,忽然,她眼睛亮起来,说:“烟烟,咱俩去听摇滚吧。” 这姑娘,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 那一年,三里屯太古里还不叫这个名字,它还叫“三里屯VILLAGE”。 兰思唯带夏烟去了一家会员制酒吧,她的一位朋友搞乐队,在这里驻唱,每晚八点后,开始演出。 那支乐队叫蓝色鲛人,兰思唯的朋友是鼓手。 这条街上有太多支籍籍无名的乐队,他们每晚在夜色、烟雾、酒精渲染的浮华中弹唱。 没有哪一时哪一刻,不渴望成名。 只是绝大多数人,最后迫于生活,不得不扔掉音乐,成为庸庸碌碌无名之辈中的一员。 兰思唯带她和朋友打了个招呼,然后两个人坐在吧台前。 调酒师是个年轻的男孩子,叫小力,看起来比夏烟她们还要小,一笑有两个小酒窝。他认识兰思唯,看出兰思唯不开心,很贴心地说:“唯姐,我给你调一杯酒吧。” “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小力笑而不语,他调酒的动作很帅气。不一会儿,便调好了两杯。 一杯推到夏烟面前,说:“这杯叫温柔陷阱,美女姐姐一定要警惕今夜出现的男性,可能会影响一生。” 夏烟噗嗤一笑,说:“你还带算命呢。” 小力满嘴跑火车,说:“我祖上是摸金校尉,兼职算命。” “……” 又一杯推到了兰思唯面前,“唯姐,这杯给你的,叫仙乃日。” “什么?” 小力:“仙乃日是守护稻城亚丁的三座神山之一,海拔六千多米。唯姐,在你身后,也有一座神山守护着你,只是你可能看不到他,可能和他发生了误会,但是,你要相信,他永远守在你身后。” 夏烟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这人比自己还能胡诌。 兰思唯被戳中一半心事,神色黯淡。她捧着酒杯喝了口,忽然皱起眉,骂道:“我×你大爷的,这不就是长岛冰茶吗,你忽悠谁呢?” 小力哈哈大笑起来,转身溜去给别人调酒。 舞台上的蓝色鲛人在唱一首老情歌,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 这样温柔缱绻的歌,难得出现在这般嘈杂的环境中。 夏烟听得很入迷。主唱的声音非常有磁性,像是细细密密的雨丝,落在耳膜上,令人浑身发颤。 “好听吧?”兰思唯凑到她身边,问。 “嗯,他应该去参加快乐男声的比赛,肯定能火。” 长得也不错,是时下最流行的模样。 兰思唯悠悠地笑了笑:“其实之前就有公司签他,但只签他,不签乐队,所以他拒绝了。” 夏烟心中讶然。没想到这年月,还有这么重情重义的人。 兰思唯看出她心中想的是什么,笑笑道:“这主唱人很有意思的,一会儿介绍给你。还是个富二代。” 两人闲聊着,夏烟有点想去卫生间,对她说:“我去趟卫生间,你自己在这儿行吗?” 兰思唯眨眨眼:“我有什么不行的,这场子里都是熟人。倒是你,一个人行吗?” “我没事。”夏烟冲她摆摆手,便去找卫生间。她忽然肚子有些疼,心中祈祷千万不要是生理期到了。 进了卫生间一看,夏烟长舒一口气。 没来。应该是刚刚下车灌了冷风,所以肚子才会不舒服。 她洗了手,往出走。 两旁都是卡座,楼上还有包间,城市的男男女女在夜间以这种方式消磨着时间和灵魂。 有年轻的女孩儿,穿漂亮的制服,流连在各个卡座旁,推销昂贵的酒。 忽然,夏烟定睛一看,注意到右侧沙发边上蹲着的那个女孩儿,竟是她的舍友——周婷。 她穿着统一的性感制服,手中抱了好几瓶酒。 身前那男人应该是在灌她酒,只要她喝了桌上的那几杯,他便买下她手中的全部酒。 夏烟看着周婷脸上堆着笑,一杯接一杯地喝下。 倏地,她余光注意到夏烟,明显愣住,眼神中写满不知所措。却在下一秒,飞快地移开视线,继续喝酒。 在这样的场合相遇,没有人不尴尬。 夏烟心怦怦跳,她知道自己该离开,该当作什么都没看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于是她往前走,可心中不忍。她想起上次末日派对时周婷在阳台上一个人哭,想起她给大家煮的粥,想起开学时她床上的名牌鞋。 夏烟胡思乱想着,再抬头,就看到吧台旁的兰思唯——正被一个男人缠住。 她心中暗叫不好,大步上前。 那男人喝多了,下流地喊着兰思唯“小妹妹”。 “你妹个头啊。”兰思唯本来就烦,看到这么个货色,更没好心情。 见夏烟走过来,这个男人更乐了,语气下流地说道:“又来一漂亮妹妹。正好,跟哥哥上去喝一杯,哥哥请你们喝黑桃A。” 说着,他还想把手伸过来。 夏烟侧身一躲,忍住恶心,拽着兰思唯要走。 可兰思唯今晚正不爽,再加上喝了点酒,和这个人叫起了劲儿,坐在椅子上就是不动:“当谁买不起黑桃A呢,小力,给我开一瓶紫金。” 夏烟心想,您连钱包都没拿,还紫金呢。 她给小力使眼色,让他别动。随后凑到兰思唯耳边:“唯唯,我们走吧,这人一看就不是好人。” “我不。今儿姑奶奶就来教训教训你们这种狗男人。” 夏烟在心中叹息。 “呦,还是朵小辣椒呢。”那男人猥琐地笑了笑,伸手要摸她的脸,兰思唯拿起杯子就把一杯酒泼到了他的脸上。 后来的情况失了控。 夜场激光灯的彩色光束变幻纷呈,舞台上的蓝色鲛人换了首激烈的歌唱。那男人恼羞成怒,给了兰思唯一巴掌,随后困住她的手,作势要往上亲。 夏烟连忙伸手去拉他,小力也过来帮忙。可两人合力,也抵不过那男人一个人的力气。 他是真的喝多了,不顾一切,力气大得惊人,无耻得没有底线。 兰思唯终于害怕了,呜咽叫着。 千钧一发之际——夏烟想也没想,从旁边抡起一个酒瓶,砸到了那男人的后脑勺—— 破碎的玻璃渣四溅。 音乐声、吵闹声,在那一刻都好像消失。 夏烟握着瓶子,双手一直发颤。 后知后觉感到害怕。 “臭婊`子你他妈敢打老子?”那男人转过身,整个人还处在惊诧状态,怎么也想不到面前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敢打她。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一看手中都是血,还是碎玻璃渣,瞳孔不断放大。抬手一巴掌就要呼到夏烟的脸上,夏烟来不及躲闪,出于生理本能下意识地闭上眼。 ——想象中的巴掌却迟迟没有落下。 她诧异地睁开眼,四周的声音逐渐归位,世界也开始复原。 只见不知何时,她身旁多了个熟悉的身影。 司柏燃就站在她的身侧,正一手握着那男人的手腕—— 在距离她脸颊,仅仅几厘米处。 “算什么男人,靠打女人、强迫女人来逞威风?”他声调懒洋洋的,一脸嘲讽,说罢,扔开那男人的手,像是扔掉什么脏东西似的,又踢了一脚男人的腿弯,瞬间,那男人就趔趄着跪到了地上。 司柏燃这才回过头来看夏烟,看清后,他像是吃了一惊,说:“竟然是你。” 第10章 夏烟冲司柏燃点点头,心中复杂,来不及和他寒暄,先去看一旁的兰思唯。 “唯唯。”她话音刚落,兰思唯“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搂着她的脖子,泪水一点点浸湿她的毛衣领口。 “没事了,没事了。”夏烟轻拍她的背,“下次不要逞强。” 酒吧领班赶过来,和那男人交涉。小力站在夏烟身旁,一起安慰兰思唯。 一片狼藉。 司柏燃看了眼搂在一起的两个小姑娘,察觉自己站在这儿有些多余。 他回到原来待的位置。 施泠白正倚在沙发上,端着酒杯,看到他时眉眼之间写满揶揄的笑。 司柏燃坐下之前踢了他一脚:“笑屁?” “我们大英雄还不准人笑了?” 司柏燃不再说话,倒了杯冰水,一口饮下。 施泠白咳嗽了两声,忍住笑意,问:“你这次不怕人妹子又缠上你了?” 这个“又”字很有来历。 去年夏天,他们几个人在北戴河。司柏燃也是这样,在夜市吃饭时帮了一个被流氓调侃的姑娘。 谁曾想那姑娘对司柏燃一见钟情,非要跟在他身边,美名其曰报恩。 那妹子是唐山的,父亲是煤老板,应该是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挫折,人拗得很,不相信司柏燃不喜欢自己,最后甚至还跟他们跟到了北京。 司柏燃烦不胜烦,告诉她这是新中国,不用来以身相许这一套。 可姑娘也是个痴情的,死活不听,连学都不上了,就要留在他身边。 一个人在北大旁边租了处三居室,还搞到了司柏燃的课表,每逢上课的点儿便准时出现在教室,下课也要跟着他。 最后司柏燃实在忍不了,把卓凡拉了过来,对那女生说:“我压根儿就不喜欢女生,这我男朋友。” 那姑娘泪眼汪汪,问他是不是故意的。 司柏燃冷笑一声,说你爱信不信。 女生这才死心,第二天眼睛红肿,坐车回了唐山。 因为这事儿,司柏燃没少被他们一圈人嘲笑。卓凡哀痛自己名声被毁,因此敲了他一道竹杠,拿走他一个心爱的限量版航模。 施泠白清楚,别看司柏燃看起来冷淡,但这人实际上是个古道热肠的少年,是他们一群人中最有正义感最具侠气的一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儿从小到大没少做。 还是英雄不留名的那种。 但他又着实不开情窍。就拿上次那个唐山的小姑娘来说,长得好看人又温柔,在他身边待那么长时间,也没见他给过人家好脸色。 要不是他对男性也没兴趣—— 施泠白真要怀疑他是不是同性恋了。 施泠白一想起当初的事儿就觉好笑,旧事重提:“甭说,你当初那招儿真够损的。” 司柏燃冷冷白了他一眼,半晌,开口:“刚那是卓凡的女朋友。” “什么?”施泠白讶然,“被调戏的那个?” “不是,抡酒瓶子砸人的那个。” “……” 夏烟背对着他们。 施泠白侧了侧身,想看清她长什么样子,只可惜现在那边很多人,乱哄哄的一片看不清楚。 “凡子女朋友?”他笑了笑,“那你不正应该看着她被打,正好解你心头之恨吗,怎么还上去帮忙?” 司柏燃知道他故意这样说,又倒了杯水,说:“这年头,不兴株连,冤有头债有主。” 他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 施泠白当时是真信了。事后回忆起来,只觉这人忒坏。 施泠白忍不住给夏烟竖了个大拇指:“想不到呀,卓凡那么个自私鬼,她女朋友倒是个不管不顾为朋友出头的。” 司柏燃冷笑一声,端着杯子,抬头望向那边的夏烟。 - 小力把兰思唯和夏烟两人带到员工休息室。 兰思唯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刚刚是真的被那个男人吓到了,眼下缓过来,对夏烟道歉:“烟烟,对不起。” 夏烟抿着唇不说话,一只手仍拍着她的背,以示安抚。 兰思唯虽说三教九流的朋友众多,但再出格也不过是搞摇滚辍学的年轻人、玩电影的文青、有几个钱到处挥霍的富家子。 说到底,没接触过真正的坏人。 而夏烟不同,她的生活曾发生过翻天覆地的变化。躲债、赚钱的过程中,她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见识了太多人情冷暖,也清楚地知道一个人究竟可以有多坏。 底线一旦被撕破,恶意便没有下限。 所以在刚刚的情况下,她第一反应是跑,而不是跟一只神智不清、精虫上脑的醉鬼斗。 “以后遇到这种事儿,不要逞能,能躲就躲,别那么倔。” 兰思唯抱着她的腰,乖巧地点头:“好的,人家知道了嘛。” 恰逢乐队表演中场休息,换了另一支乐队上,蓝色鲛人他们一行人走进休息室。 “有事儿没?”兰思唯的那个鼓手朋友问。 夏烟摇摇头:“我俩没事儿,被打的是那男人,他怎么样了?” “被送到医院了,刚司柏燃好像是给了笔钱。”说这话的是个留短发的女孩子,乐队的贝斯手,也是蓝色鲛人里唯一的女孩儿。 夏烟下意识地说:“司柏燃?” 她没想到眼前的人也认识司柏燃。 “应该是。”刚刚他们在台上,只顾着表演,没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下台后听人讲,才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清清冷冷的漂亮妹子有多猛。 葛星河佩服地看着夏烟,走上前自我介绍:“我叫葛星河,是乐队的贝斯手,你叫夏烟吧。” 夏烟笑笑:“嗯,你在台上表演的时候很酷。” 葛星河眼睛亮起来:“是吧!” 兰思唯拽住夏烟的胳膊,说:“你不要夸她了,再夸她一会儿尾巴能翘上天,她最喜欢美女夸她。” 大家纷纷笑起来,又给夏烟介绍乐队的其他人互相认识。 那个嗓音一绝的主场,叫夏澤川,穿着件黑T,皮肤白皙,眼底有淡淡的青色,浑身透出一股颓丧的帅气。 他们加了彼此的联系方式,约好以后一起玩。葛星河最是积极,已经约好后天一起去吃芒果捞。 夏烟心中有事,没有和他们说太久,便拉着兰思唯走出休息室。 “怎么了?”兰思唯问。 “得去找一趟司柏燃。” 起码说声谢谢。 “对哦,都忘了这茬儿了。”兰思唯心有余悸地说,“刚刚幸好他拦住了,否则那个男人力气那么大,刚那一巴掌要是下去,你的脸不知道得肿成什么样子,我得以死谢罪。” 两人穿过酒吧曲曲折折的过路,夏烟四处寻找,她不知司柏燃坐在哪儿,还在不在。 灯光昏暗。忽然,夏烟看到今夜值班的领班,她拦住他,问他知道不知道。 “就在那儿,刚给了我笔钱,好几千,我让小胖拿上跟那男人去医院了,应该没什么事儿。” 夏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司柏燃就坐在那儿。跟他一起的,是个长相同样很优越的男人。 兰思唯抓了抓头发,骂道:“妈的,帅哥这么多,我真是瞎了眼了喜欢昼短。” 夏烟被逗笑:“行了,明天再想昼短的事儿。” 两人走过去,司柏燃和施泠白放下酒杯,一起抬头看向她们。 “司柏燃,刚谢谢你。”夏烟开口。 四周吵吵闹闹,D J声音很大。 司柏燃看着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说:“我听不见。” 夏烟微微低头,提高声音:“刚——谢谢你!” 司柏燃皱眉,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听力不太好。” 夏烟纳闷,自己声音有那么小吗? 她好脾气地俯下身子,凑到司柏燃的耳边喊:“刚——谢——谢——你——!” 这下总该听见了吧? 坐在对面的施泠白被这声音震得向后靠了靠。 他猝不及防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见这两人挨得极近,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姿势很暧昧。 这人听力不太好? 滚犊子。 他怎么不知道? 这人当年英语听力明明次次满分。 夏烟喊完,等司柏燃的回应,因而仍旧弯着腰。司柏燃坐在沙发上,两人的头正好在同一水平线上。 他转过头,直视着她的眼睛,蓦地笑了,说:“听到了。” 他的眼睛真的很亮很亮,黑白分明,十分清澈。 夏烟之前上表演课的那个老师总是强调,一个人漂亮,关键漂亮在眼睛上,眼睛要亮、要有神,演戏才可能传神。 很多人上了年纪,或是玩电子产品玩久了,眼睛便失去神采,眼白还会泛黄,也就是常说的“人老珠黄”。 据说那个老师为了眼睛保持神采,常年吃蓝莓和富含维A的食物。 但也不及司柏燃眼睛十分之一的明亮。 夏烟躲开他的视线,“哦”了声。 她想站直身子,又怕他再次听不到,于是继续弯腰问:“你刚给了那人多少钱,我明天赔给你。” 兰思唯听见,连忙说:“该我赔,你给了多少,我给你,谢谢你啦。” 司柏燃靠在沙发上,看了她俩一眼,也不说话。 夏烟和兰思唯对视,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你——”夏烟刚出口。 司柏燃突然说:“没多少钱,不用赔。” “那怎么行?” 司柏燃不接她俩的话,只端起杯子慢条斯理地喝水。 夏烟莫名想到一个词——度日如年。 “真要赔?”他忽地又转过头,问。 “嗯。”夏烟和兰思唯一齐点点头。 “好啊,那让卓凡赔我就好咯。”他唇边仍挂着笑。 夏烟抿了抿唇,说:“他是他,我是我——” 话还没说完,司柏燃笑着打断:“分得这么清呀?” 夏烟被他盯着,忽然问了句:“你怎么现在耳朵好使了?” 第11章 那一夜夏烟回忆起来,只剩下四个字——兵荒马乱。 可兵荒马乱间又夹着几缕莫名其妙的温馨。 司柏燃没有理她的问题,只问:“你们俩回学校吗?我捎你们回去。” 兰思唯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俩打车就行,你刚喝了酒,不安全。” 司柏燃勾起唇角:“我喝的是冰水,这位才是来喝酒的主儿。” 说着,他抬了抬下巴,指向施泠白。 施泠白穿了件黑色羊绒针织开衫,斜靠在暗红色的沙发上,端着酒杯,眼含笑意,看起来要比司柏燃温和得多,有种香港小说中斯文贵公子的感觉。 察觉他们三人看向自己,施泠白笑笑:“他的确没喝酒。” 这就是个惜命鬼,轻易不喝酒,烟更是一根不抽。 司柏燃收回视线,说:“走吧,这么晚你俩喝了酒打车更不安全。” 他起身,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又对夏烟意味深长地说道:“怎么说,你也是我好兄弟的女友。” - 待俩姑娘上了车,施泠白一脚拦住准备上车的司柏燃,闷声笑问:“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我一直都挺好心的。”他大言不惭地说道。 “是,大英雄,可你之前不都当无名英雄吗?做好事不留名。怎么,这次还主动缠人了?” 司柏燃手指在涂着暗黑色漆油的车面上轻轻敲了敲,不耐地说:“废话这么多,自己打车走吧。” 说着,他拉开车门就要走。 “混蛋。”施泠白笑骂,知道他不会真的开走,不紧不慢地绕到副驾驶的位置。 谁知—— 他刚要开门,车子便扬长而去。 司柏燃还故意按了下喇叭,那声鸣笛仿若对他的嘲笑。 夏烟透过车玻璃看到风中凌乱的施泠白,又看了看坐在前边安之若素的司柏燃,一阵无言。 兰思唯在她去卫生间的那段时间里,没少一杯接着一杯地喝,此刻又晕又倦,靠在她的肩头,闭着眼睛。 折腾了一晚上,夏烟也筋疲力尽,倚着车窗,双眼望向外边。 她很喜欢观察这座城市的夜景。离开三年多,这座城变化了太多。 新添的环路,新建的高楼,有时让夏烟产生一种质疑—— 她究竟,有没有在过这里? 车里三个人都很安静。 可能是因为有兰思唯陪着自己,夏烟觉得气氛没有上次她单独坐司柏燃车时那么尴尬。 快到电影学院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是卓凡打过来的。 一接通,没想到是个陌生的声音:“请问你是叫……烟烟吗?” “你是?” “我是酒吧的工作人员,你来一趟吧,这人喝醉了,一直喊你的名字,我是看他手机通讯录里有你,才打过来的。” 夏烟揉了揉眉心,问:“他在哪儿?” 那人报出一家店名。 就在刚刚夏烟他们待的那家的隔壁。 “你们能帮他叫个车吗?” “他喝了好多,现在情况不太好,你还是……来一趟吧,或者叫别人来。” 那人的声音透过手机听筒隐隐约约传出来。 夏烟挂掉电话。司柏燃问:“卓凡?” “嗯。” 他轻呵一声:“醉酒了找你?找你做什么?伺候酒鬼?” 他语气不大好,夏烟微蹙眉,没应他,不明白他无端的怒气从哪里来。 司柏燃见她不做声,片刻,说:“先把你同学送回去,然后再去找他。” 夏烟说:“不用麻烦你了,一会儿我打车去吧。” 他看着入目的学校大门,只毫无波澜地说:“今晚麻烦得够多,也不差这一件了。” 这话似曾相识。 上次他坚持把她送到宿舍楼下,怎么说的? ——“也不差这几步了。” 兰思唯从夏烟胸口处爬起来,用慵懒而沙哑的声音问:“烟烟,到了吗?” “马上。”她抬手摸了摸兰思唯的额头,有一层细密的汗,“回去从楼下的自助贩卖机买杯姜茶,冲个热水澡,今晚早点睡,不要感冒了。” “嗯。”兰思唯从家里出来,忘了穿外套,在冷风中哭了好一会儿,刚又一通折腾。 也多亏她年轻,身体抵抗力强。 她抱住夏烟的胳膊,用脸颊蹭了蹭,像只猫似的:“烟烟,你真好。” 夏烟轻笑。 司柏燃在后视镜中看到两个姑娘,搂得可真紧。 这就是传说中上厕所也要拉手去的女生的友谊吗? 到了宿舍楼下,兰思唯问:“烟烟,你不回吗?” 刚刚她睡得迷迷糊糊,只隐约听到这两人在聊什么“醉酒”“回去”。 “我去找趟卓凡,他喝多了,你先回去。” “嗯,拜拜,烟烟。” 夏烟冲她挥了挥手。司柏燃正准备走,半开的车窗中忽然又探进一颗毛绒绒的脑袋,兰思唯气势汹汹地对司柏燃说:“你不准欺负我们家烟烟。” “……” 这人纯属是喝大了,说话都大舌头了。 “放心啦,你快回去吧,有风。”夏烟像哄小孩儿似的,兰思唯这才离开。 车子在校园里调头,驶向他们来时的地方。 夏烟头嗡嗡的,感冒刚好,此刻大脑涌现一种缺氧的感觉。 她瞥见扶手箱上放了一包拆封的小熊软糖,问:“我能吃颗糖吗?” 她声音很弱,能听出很疲惫。 “这包糖上周就拆封了。”司柏燃说。 这还是那天晚上在别墅,付与给他的那包。 “哦。”夏烟眨眨眼睛,探上前的身子后移,归于原位。 不知道这糖其实就是她买的。 红灯,车子停下。 司柏燃侧身打开副驾驶前的手套箱,从里边找出好几包小熊软糖,扔到后座。 夏烟惊奇地看着各种口味的小熊软糖。在卓凡的车里,她只能看到口香糖、薄荷糖。 从没见过像司柏燃这样车里备这么多糖果的男孩子。 她拆开一包,葡萄味的小熊软糖是紫色的,小熊憨憨傻傻,夏烟又想起当初和司松芮一起练舞时,她每次都给她带一包这样的小熊软糖。 作为回礼,夏烟经常请司松芮吃雪糕。 那年夏烟还在上小学,爸爸还在单位上班,挣死工资。她家庭条件普普通通,每月的零花钱也有限。 但每次她请司松芮吃雪糕,都毫不吝啬地请吃最贵的大火炬。 想起往事,夏烟眼角浮现出笑意。 司柏燃在后视镜中看到她的表情,以为她在笑自己,咳嗽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地说:“这糖是我妹买的,忘拿走了。” “哦。”夏烟吃了一颗,说,“这个牌子的糖很好吃。” “嗯。” “你还有妹妹?”她随口问道。 与其说是对司柏燃好奇,不如说是对司松芮好奇。 “表妹,就那么一个,叛逆得很。” 夏烟被他老父亲般的语气逗笑。 司柏燃在后视镜中看到她的笑容,心底的水波不知为何晃了晃。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次他车子开得极慢,不时被后边的人超车,也不在意。 “你有兄弟姐妹吗?”他顺着这个话题问。 “没。”夏烟摇摇头,又补充了句,“什么都没有。” 好像有个什么表姐、表哥。 但有些亲戚,存在和不存在没有什么区别。 司柏燃看到她眉头拧住,于是没再往下问。 直到到达目的地,司柏燃停下车子,说:“你进去找他,我等你。” 他不想见到卓凡。 “好。”夏烟开门下车。 待她离开,司柏燃这才降下车窗,冷风吹进来。 无论是什么季节,他开车都习惯把窗户留个缝。司松芮曾说他是个怪人,也不怕冷。 临近腊月,北京夜间的风不容小觑。 吹在脸上,宛若刀割。 忽然,司柏燃看到夏烟扶着位走不直路的醉鬼从酒吧门口走出来。 她很瘦,个子不算很高,但也不矮,卓凡大半个人架在她身上,有种要把她压倒的感觉。 司柏燃想下车帮她。下一秒,又强压下心头的想法,平静而冷淡地看着两人走近他的车。 “呼——”夏烟把卓凡架上车,舒了口气。 她不知这人抽什么风,喝这么多酒。她刚进去的时候,卓凡趴在吧台上,周围还围了两位美女。 鼻息之间是熏天的酒气。 她皱着眉,把卓凡往旁边推了推,可他搂着她的胳膊不松手,嘴里念着:“烟烟,烟烟……” “噌” 的一声,夏烟还没反应过来,车子忽然驶动,速度极快。 她说:“司柏燃你慢点,他喝多了,开得快不舒服。” 他像是没听到似的,车速不减。。 卓凡半睁开眼睛,疑惑又警惕地问:“烟烟,你刚和谁说话?” “司柏燃,你的好兄弟。”夏烟没好气地说。 卓凡又闭上眼睛,哈哈笑了两声,在嘴里重复着:“好兄弟,司柏燃是我的好兄弟……” 真是……醉得一塌糊涂。 平心而论,卓凡平日是一个很懂礼节也很克制的人,非常重面子。如无意外,绝不会像今晚这样,这般狼狈。 但夏烟本能地讨厌喝醉酒的男人。 她忍着不耐,反而有点感激司柏燃开快车。 听到自己的名字反复从卓凡的口中蹦出,司柏燃心中对他的反感更甚。 忽然,司柏燃对夏烟说:“扶着点。” “啊?”她不知他何意,手下意识扶住把手。下一秒,司柏燃看准后边没人,猛地减速,三个人中唯有卓凡没防备,头径直磕到前边的椅背上。 司柏燃浅笑起来。 夏烟反应过他的恶作剧,抿了抿唇。 怎么……这么幼稚? 车子很快开到他们住的小区。 到楼下时,司柏燃问:“怎么办,你要留下来照顾他吗?” 夏烟:“先把他抬上去吧。”司柏燃下车跟她一起抬卓凡,“你靠边。”他说。 他的动作很粗暴,从车里把人拽出,半拖着进了大堂。 卓凡醉眼惺忪,看到是司柏燃,以为自己喝醉了,他呢喃:“阿司,阿司。” “滚蛋,别喊我。” 夏烟跟在他俩后边,心想男生的友谊可真奇怪。 一层两户,出了电梯,在卓凡家门口,司柏燃习惯性去输自己的指纹,大拇指悬在指纹锁上一厘米时,他忽然心头一怔,一股莫名其妙的酸涩涌上来。 他强压下去,把手中的人丢给夏烟。 当年房子刚交付,换上新锁,他们便在对方的门上添了各自的指纹,还开玩笑说,要是死在家里也不怕尸体没人发现。 这么多年,司柏燃是真的把卓凡当亲兄弟。 可卓凡做的事儿,对得起谁? 两人架着一醉鬼进了屋里。 司柏燃把人拖到卧室的床上,出来后,看到夏烟正在翻客厅的医药箱。她转头看到他,问:“你知道他家有解酒药吗?” “他平时不喝酒。”司柏燃说,“酒量奇差。” “那今天怎么喝怎么多?” “他没告诉你他去喝酒了?” 夏烟摇摇头:“他说家里有事,回家了。” 司柏燃冷嘲一声:“那就是在家里受刺激了呗,没出息。” 夏烟皱眉,不懂他什么意思。 她看到那边有蜂蜜,从柜子里取出来,倒了杯蜂蜜水。 待水温差不多合适,她端着杯子走进卧室,“卓凡,喝杯蜂蜜水。” 床上的人意识迷糊,夏烟把他扶起来,端着杯子喂到唇边。 卓凡看到是她,忽然笑了,说:“烟烟,我好喜欢你……” 夏烟听着肉麻的告白,不做声。这人继续说胡话:“等你毕业,我娶你吧,不要去当什么明星了。” 司柏燃走到卧室门口,恰好听到这句话,冷笑一声,说:“你们家人还真是一脉相承呀。” 卓凡像是没听到,喝完蜂蜜水,偏偏头,又闭上了眼。 夏烟帮他盖好被子,估计这人也不会再闹了,端着空杯子走出卧室,看到站在门口的司柏燃,说:“我走了,他估计也没什么事了。” 她脑仁疼,只想回去好好休息一番。 走廊里的灯只开了一盏,照着墙壁上的世界地图,明明暗暗。 “我送你。”司柏燃说。 夏烟看着他忽然笑起来,“你怎么这么爱送人呀?” 她态度坦荡,眼底清明,没有别的意思,可落入司柏燃耳中,却多了几分其他意味。 他轻咳一声,移开视线,看向空白的墙面,说:“也没。只是距离不算远,但时间不早了,于情于理我都应该送你回去。” 其实哪有什么情?哪有什么理? 夏烟向来对他人在义务之外伸出来的援手很有分寸。 “你要真想送我——”她说。 司柏燃抬起眼睫,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那还是送我一张你姐的签名照吧。”说这话时,夏烟眼睛亮晶晶的,司柏燃倒是愣了一瞬。 第12章 卧室门没关,卓凡躺在床上,传出平稳的呼吸声。 夏烟半靠在门框上,她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针织衫,领口只系了一粒扣子,露出那截雪白细腻的颈。 颈上系着根褐色的细绳,拴着块翡翠玉佛,垂在胸前。那玉成色很好,颜色纯粹,正好掩住胸前的沟壑,却平添了几分让人一探究竟的意味。 玉佛的边缘在走廊暖黄色的灯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给她周身都镀了一层温润又神秘的气质。 司柏燃莫名想起小时候看的画本里的观音娘娘。 或许不是观音。 那些画上的女子虽然带着佛的韵味,但极为漂亮,赤`裸的身体只披着一层轻纱,重要部位还清晰可见,四周开满莲花。 他第一次看到时,都惊呆了,没想到那个与佛有关的画册会那般露骨。 而司柏燃向来是不敬神佛的人,打量起这些图画来毫无羞愧之意。 某寺每年的头香,都是他们家上的。 而他从小,跟着家中长辈常出入寺庙,非但没有生出一点禅意,反倒是对这些场所甚是反感。 那会儿,他总觉得,大人们信神信佛,不过是因为他们的手是脏的,沾染了太多不能沾的东西,才不得不靠佛祖来寻求一点虚渺的心理安慰。 眼下看着夏烟,他又想起了那些画中的女子。 他微不可查地眨了眨眼,视线从那玉佛上移开,问:“我姐的签名照?” “嗯。” 司柏燃倒是没问她怎么知道的自己和司松芮的关系,毕竟,有卓凡在,她知道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 只是,司柏燃想不明白,卓凡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脸再提起他姐姐? 他淡淡道:“她都不演戏了,签名照还有什么价值?” 夏烟不满地白了他一眼:“大哥,你太小看你姐的魅力了吧。” 司柏燃一笑:“认谁当哥呢?” 夏烟见他明显不想提起司松芮,虽然笑着,但眉间隐含不悦,便不再继续往下说。 当初司松芮还没息影的时候,隐私被保护得极其好。相关家人信息,一片空白,她在采访中提及父母,从来都只说是普通职工。 也正因此,她结婚息影才会被误会成攀上了豪门。 那夜,司柏燃最终没有送她。 她离开时,见他正坐在卓凡家的沙发上,手中玩弄着一只铂金打火机,火苗不时冒起。他眼睫低垂,盯着那微小的一豆光。 夏烟开门走,他头都不抬一下。 一声轻响,门紧闭。 那打火机的盖子被他用手指顶开又合上,反反复复,他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片刻后,司柏燃起身,来到落地窗窗边,向下望去。 夏烟已经坐上了出租车,车子正准备开走。 司柏燃回想起今夜她抡起酒瓶子砸人的那一刻,他正听施泠白闲扯,忽地抬起头,隔着酒吧内乱射的光线,一眼看到她。 像个女英雄、女土匪,利落、张扬。 ——也是在那一刻,他一下子想起自己曾经在哪儿见过她。 而那次,她不是女英雄,不是女土匪,是个女骗子。 - 翌日上午,夏烟收到卓凡发来的好几条短信。 他着实是个细心的人,以前要过夏烟的课表,知道她今天没有早课,可能会睡懒觉,于是打电话只响两声,没人接便挂掉,发条短信。 隔一段时间再重复这一流程。 「烟烟,起床没呢?」 「昨晚实在抱歉,和家里闹了点不愉快,麻烦你了。」 「我酒量实在不太好。」 「昨晚是司柏燃也在吗,还是我记错了?」 「醒来后记得吃点东西,然后回个电话。」 他昨晚,在侍应生给夏烟打电话那会儿,其实还是半清醒的。 那通电话,也是在他的默许下,侍应生才打过去的。 他喝酒时,便在想,如果看到他醉了,夏烟会不会对他温柔一点? 会不会去他家里? 只可惜,他的酒量实在不怎么好,到后来,夏烟来接他时,他已经意识混沌。 而隐约间,他记得司柏燃出现过。 司柏燃—— 一想起这位,卓凡便皱起眉,心中涌动着不安。 昨晚他为什么会出现? 他为什么会和夏烟一起出现? 卓凡虽然和司柏燃从小一起长大,人人都说他俩是好兄弟,但不得不承认,某种程度上,他其实是害怕司柏燃的。 这种微妙的情绪由来已久。 甚至可以追溯到很小的时候。 卓凡记得有一次在司柏燃家,那天他们偷闯入司柏燃爷爷的书房,想看一艘新型的军舰模型。 两人站在板凳上,跳下来的时候,他一不小心手碰倒书桌上的水杯,整杯茶水被打翻,桌上一片狼籍,还浸湿了一份很重要的文件。 当时他慌了神,当场急哭了。 司柏燃倒是没觉得多大的事儿,嘲笑他:甭哭了,你怎么比我妹还爱哭。我就说我打翻的,不就挨一顿打的事儿。 司柏燃小时候父亲被外派到国外,母亲跟着一起出国。他和姐姐都养在爷爷奶奶身边。 司老爷子身居高位,为人严肃,脾气也大,对唯一的孙子,虽然心里稀罕,但绝不溺爱。司柏燃平时没少挨打。 卓凡记得那天司柏燃真的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提都没提他一句。 而他爷爷果不其然,发了很大的脾气。 司柏燃挨打的时候,一声不吭。 卓凡就站在他家的门外,和司柏燃家的保姆一起看着他挨打。 后来,卓凡反反复复回忆起这件事,他总是想起自己当时在门口的犹豫。他一边憎恶自己的懦弱,又一边厌弃司柏燃的出头。 如果不是他逞威风,硬是要替他出头,那么他后来心里也不会这么受折磨。 …… 夏烟醒来后,给他回了个电话。 “喂,卓凡。” 她的声音有点哑,落在卓凡耳中却很动听,卓凡回神:“烟烟,醒来了?” “嗯,你酒醒了?” 他轻笑:”醒了,昨晚麻烦你了,我酒量不太好。” “嗯,那以后少喝点。” 卓凡沉默片刻,他其实期待夏烟问一问,他昨晚为什么要喝酒。 可等了会儿,她并没有问。 卓凡:“对了,烟烟,昨晚司柏燃是去了吗?还是我喝多看错了。” 夏烟顿了顿,隔了一夜,听到司柏燃这个名字,不知为何,她心中有种奇妙的情绪。 “哦,你没看错。”她给他简略讲了讲昨晚发生的事情。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他了?” “本来就是嘛。对了卓凡,你把你银行卡号告诉我。” “怎么了?” “昨晚伤人赔的钱是司柏燃垫的,我把钱转给你,你再帮我还给他。” 听到这话,卓凡心中有点开心。 夏烟没有单独联系司柏燃,而是通过他,说明她心底还是在意他的。 “多少钱,我直接给他就行了。”他笑着说。 “不行,你快点把卡号发给我吧。”夏烟又说了几句,卓凡拗不过,把卡号发给了她。 挂掉电话,夏烟看到短信收到,才关掉手机,打了个哈欠。 兰思唯的脑袋突然在她床边冒出来:“卡号给我,我打钱。” 夏烟被她吓了一跳,拍着胸脯说:“你还在呀?” 兰思唯刚刚一直在床下的桌子旁看电脑,连声音都没出。 她嘿嘿一笑:“不在怎么听到你给卓凡打电话?” 夏烟轻轻白了她一眼,又打了个哈欠,昨晚回来太晚,到现在困劲儿还没缓过来。 兰思唯坚持认为那笔钱应该她出,并且说:“我又不缺钱,再说了,我爸这么气人,我当然要花光他的钱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 夏烟最后没再和她争。 除了兰思唯坚持要自己负责这个原因以外,还有一个更现实的原因,就是她自己的经济实力不允许。 那笔钱对兰思唯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她来讲不是笔小数字。 夏烟从来不是个清高的人。 而昨晚实在是一场无妄之灾。 这笔钱在她的经济计划之外。她若是少了这笔钱,虽不会说是穷得吃不上饭,但再赚也不容易,得需要好一段时间和精力。 更何况,卓凡的礼物还没有买。 有卓凡送的那部手机在先,她送的礼物必然不能准备得太便宜,夏烟不想欠他什么。 她咬了咬唇,从床边墙上的柜子里翻出存折,看了眼上边的数字,顿时很烦躁。 连带着对这段恋情,夏烟都陷入一种很烦的心境中。 在以往的恋情中,每当她出现这种情绪时,一般过不了多久,夏烟就会提出分手。 毕竟,谈恋爱图个乐子,都不开心了,还谈什么? - 下午,上完思修课后,兰思唯陪着夏烟去给卓凡挑礼物,顺便去银行给卓凡转账。 两人挑来挑去,也没挑到什么合适,反倒是兰思唯给自己买了一堆战利品,她每次刷卡时都特别霸气,大有一种要花光家里所有钱才能解恨的气势。 最后,从楼上下来,在一楼再次经过B打头的某奢侈品专柜时,兰思唯建议:“最近这么冷,天气预报不是说还要降温吗,你要不给他买条围巾?总不能你自己织吧。” 夏烟自认自己可没那时间和耐心。 她进去,也没怎么挑,就拿了经典的羊毛格子款。结账的那一刻,心疼之余,心中还顿时感到一阵解脱。 导购看到漂亮姑娘,不免八卦地多问了句:“美女是买来自己戴的吗?” “不是。”她摇摇头。 兰思唯在一旁笑嘻嘻地接话:“送他男朋友的,她自己才舍不得买这么贵的。” 导购诧异地笑起来:“你对你男朋友真好。” 夏烟笑着点了点头,不欲多言,拎上袋子正准备走,谁知一回头,就看到司柏燃站在她身后。 他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旁边还站了位非常洋气的姑娘,细腰、长腿,穿着白色马丁靴和宽松的短款荧光色羽绒服,头发做了挂耳烫,很时尚,正四处打量着周围的服饰。 还是兰思唯先出声,对司柏燃说:“好巧,又碰上了。” 司柏燃冲她点点头,然后,视线移到夏烟身上。他目光幽深,嘴唇紧抿,又恢复那派生人勿进的冷淡模样。 夏烟想起昨晚,只觉得是一场错觉。 她还没开口,他旁边那姑娘就拿起一个包,扯他的袖子说:“司柏燃,我要这个,你给我付——” 话还没说完,她意识到身旁的人没在听,回过头,顺着司柏燃的视线,看到了夏烟和兰思唯两人。 女孩儿唇角缓缓勾起笑,又看了眼司柏燃,忽而挽住他的胳膊,声音甜了几度,问:“阿司,这是谁呀?” 司柏燃瞪了她一眼,也没回答。 夏烟拉着兰思唯就要离开,知经过司柏燃身边时,忽地被拦住。 他一条胳膊挡在她身前,问:“给卓凡买的呀?” “嗯。”夏烟微不可察地蹙眉,不知他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你这女朋友,当得还挺贴心呀。”司柏燃盯着她,音调懒洋洋的,漫不经心中却裹挟着一丝危险和嘲讽,从喉咙里轻漾出来。 第13章 夏烟目光在那姑娘和他身上打量了一番,笑道:“你也不差呀。” 那姑娘反应过来,皱了皱眉,问她:“你是卓凡那孙子的女朋友呀?” 夏烟笑而不语。 她又不是傻,给人上赶着当孙媳妇。 “认识一下,我叫楚婧。”女孩儿挑了挑眉,说道。 夏烟明显感觉到,这女生忽然对她态度不善,于是她“哦”了声,也没自我介绍的意思,牵了牵唇角便和兰思唯一道离开了。 出去后,兰思唯吐槽:“我就说嘛,司柏燃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没女朋友。你对象上次还说他单身。” 夏烟笑笑:“估计是今天一个女伴明天一个女伴,这也叫单身嘛。” 兰思唯愤愤不平:“男的都没一个好东西。” 她这是又想起了昼短。 夏烟没答话,问:“喝酸奶吗?去喝杯酸奶吧。” 两人坐在商场供顾客休息的椅子上,一人手中拿了一个白瓷瓶子,里边装的是很浓稠的那种老北京酸奶。 兰思唯问:“烟烟,卓凡他有没有说生日怎么过?” “没,这还要怎么过?” “估计不会小办的,你家卓凡属于闷骚的那种。” 正巧,刚说完,卓凡的电话打了过来。 兰思唯简直是未卜先知,卓凡在电话说:“烟烟,我和朋友商量了一下,过两天放假咱们去长白山滑雪玩,正好在那儿跨年和给我过生日。” 夏烟握着手机,没说话。 听她沉默,卓凡忙说:“你不能不来呀,我一年就过一次生日,票都订好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带你见见我的朋友们。” “去几天?” 卓凡说了个时间,放假前一天的晚上便走,他生日那天晚上回来:“反正我生日那天你也没课,我有一节,准备翘了。” 他又说:“你放心,他们也带女孩子来,你要不问问兰思唯来不来,带上她一起?” “哦,我问问她。” “嗯,去的话告诉我一声,把她的身份证号发过来,我这边买机票。” 挂掉电话,兰思唯问:“去哪儿,东北?” “嗯,你去吗?” “去呀,干嘛不去,他是不说还给我包机票包住宿?” “嗯,滑雪场好像还是他朋友家的。” 前一段时间,卓凡问夏烟去不去南山滑雪场玩,那几天夏烟正忙一个作业,便没答应。 卓凡说不去也好,北京这儿的滑雪场很一般,等以后带她去他朋友家在长白山开的那家私人滑雪场,那才好玩。 据说他这位朋友,一到寒假,便在滑雪,水平堪比专业的滑雪运动员。 兰思唯吸了一口酸奶,笑眯眯地说:“这种宰人的机会,尤其还是宰闺蜜男朋友,可遇不可求,必须把握住,让卓凡给我买头等舱!” “……” 夏烟白了她一眼:“你是料事如神。” 刚说卓凡生日不会小办,这人便打了电话来。 兰思唯得意地笑笑:“我聪明吧。不过,我怎么感觉你兴致不高?” 夏烟搅了搅酸奶,没说话。 - 付平津帮卓凡通知了其他朋友,到最后,犹疑地问:“还有阿司没告诉,和他说吗?” 卓凡喝了口茶:“为什么不说?来不来是他的事儿,不通知人家就是我的错儿了。” 这话带着赌气的成分,付平津听完,叹了口气。 他没打电话,只在微信上给司柏燃发消息。发完,说:“我真是闲的,给你当传话筒,别最后阿司怨起我来。” 卓凡:“他不会。” 付平津呵笑一声:“你倒是了解他。怎么着,你俩就打算一直这样僵着,兄弟也不做了?“ 卓凡挑眉:“是我想僵着吗,他什么样你们大家都看到了吧?” 付平津摇了摇头,说:“凡子,这么多年阿司对你怎么样大家有目共睹,你这次是真寒了他的心,你明知道他姐对他来说……” 卓凡不耐地打断他:“行了,哥,这事儿你们不懂。我呢,天生就该供着他?” 付平津抽了支烟,知道眼前这人是听不进劝,便不再讨嫌,笑着说:“行,我不狗拿耗子了,你俩爱怎么样怎么样。” - 司柏燃不理解到底是女性这种生物神奇,还是单纯司楚婧这种生物如此神奇。 比如此刻,司楚婧在香水专柜,面对一排琳琅满目的香水,挑了够半个小时,还没买完。 司柏燃被熏得头疼,他不知司楚婧为何可以有如此好的耐心。并且,闻了这么久,鼻子还能嗅出味儿来? “喜欢哪个都包起来吧,快别挑了。” 司楚婧特爱看他不爽的样子,故意说:“我都喜欢,怎么,你还想给我包圆了? 司柏燃冷眼扫着她,意思是让她自己掂量着,别得寸进尺。 他低头又看到司楚婧露在外边的两条腿,忍不住用力揪了把她的头发。 司楚婧大叫:“干嘛?疼!” 司柏燃冷声说:“回去给我把裤子穿上,什么装扮,不怕冻死?” “我在伦敦一直这么穿!”司楚婧不服。 “伦敦是伦敦,北京是北京。” “伦敦冬天也好冷的,好不好!” 司柏燃不明白她的逻辑:“冷不穿衣服?冬天过得跟夏天似的,光着腿?” 司楚婧翻了个白眼:“绝了,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没有女朋友了,烦死了。” “是,那肯定没你厉害,你都有女朋友了我还没。” 听到这话,司楚婧笑起来,冲他做了个鬼脸,然后去结账。 满满一筐香水,大盒子小盒子。 司柏燃随手拿起一盒,看到上边密密麻麻的英文字符,问:“这玩意儿,在英国买,比在这儿便宜好多吧?” “是啊。”司楚婧点点头,“不过再便宜也得花钱,在国内买我有个提款机,一分钱都不用花。” 司柏燃:“……” 得。 他冷笑三声,“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司楚婧又做了个鬼脸:“你放心,下次回来你要是能给我带个嫂子,我肯定知趣你。” 她从导购手中接过购物袋,递给司柏燃,接着说:“卓凡那狗逼玩意儿都能找到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你不能连他都比不过吧!”她刚还以为那姑娘和她哥有一腿,结果竟是卓凡的女朋友,心中瞬时不平。 “别说脏话。” “我就说,卓凡狗逼玩意儿,卓凡狗逼玩意儿……” 司柏燃被逗笑,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行了,我跟他比啥。” “也对,这玩意儿从小都比不上你。” 两人上楼去吃饭。 司柏燃中途去卫生间,没拿手机。 手机响了一声,司楚婧没有任何负罪感地拿起来,一眼看到付平津发的微信。 等司柏燃回来后,她说:“付平津给你发微信,卓凡过生日,我也要去。” 司柏燃打开手机,看清内容后,问:“你去凑什么热闹,想去滑雪?” “滑雪什么时候都能滑,再说雪场是施泠白家的又不是他家的。我就是看这王八蛋不爽,给他生日添点堵。” 司柏燃轻笑:“不用和他置气,你姐姐肯定想你天天开开心心的。” 明明是很普通的一句话,司楚婧却一下子红了眼圈,她觉得司柏燃是故意勾她。 “二哥,我们明天去看看大姐吧。” 司柏燃表情很淡很淡,良久,才“嗯”了声。 - 晚上回到学校后,夏烟一直在宿舍看那本《烟云》,已经看了一多半了,她基本上猜出Amy给她选的哪个角色。 兰思唯在一旁已经开始收拾起过两天去东北玩的衣服,拎起一件,问:“这裙子好漂亮,但会不会太冷了。” 夏烟低头看了眼,说:“是有点儿,你可以拿上只在室内穿。” 正说着,宿舍门被推开,赵希希回来了。她看到地上的行李箱和衣服,惊讶地问:“你要去哪儿呀?” 兰思唯解释了一下。 听完后,赵希希想了想,然后抬头问在床上坐着的夏烟:“烟烟,我能一起去吗?我也想去滑雪。” 夏烟“哦”了声:“卓凡应该没意见,我问问他,行的话再叫上周婷吧。” 宿舍一共四人,总不能只落下一个。 但其实,她不是很想带这么多人去给卓凡过生日。 夏烟也不知道赵希希为什么突然想跟着她一起去。滑雪这个借口有些蹩脚,因为她们几个实际上并不怎么熟,至少没有熟到可以假期一起去旅行的地步。 赵希希在校外有住所,平时在学校的工夫不多,也不常回宿舍。 夏烟给卓凡打了个电话,那边自然没什么意见,还说:“来呗,人多热闹,你还想带什么朋友都带过来玩。” “哦,就我舍友。” 又聊了几句,挂掉电话后,夏烟一转头,就看到赵希希在一旁注视着她。 第14章 很快就到了放假前一天。 周六,调休。 夏烟忘了那天补的是周几的课,只记得一整天,她都过得心不在焉。 反观兰思唯和赵希希,因为即将到来的度假,非常开心。两人一下课便在聊天,没想到彼此有很多共同话题,从衣服聊到旅行。 连夏烟看得都有些吃味。 心中却不得不承认,果然还是身份经历相似的人,更有共同话题。 兰思唯说道:“好呀,那下次去济州岛可以一起去,韩国简直是买衣服圣地。” 赵希希跟着点头:“好啊,以后应该会越来越忙,这两年多玩一玩。” 下午只有一节课,课堂气氛很乱,老师也按捺不住要放假的愉快心情,匆匆讲完课,提前了十分钟下课。 一下课,教室便乱作一团。 三个人回宿舍取行李箱,打开门,发现周婷已经回来了。 她们都有些尴尬。兰思唯问:“婷婷,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玩吗?” 周婷笑容很温和:“我不去啦,元旦我和朋友约好了,你们三个玩得开心。” 夏烟忽然开口:“那有什么事儿给我们打电话。” 周婷看着她,四目相对。 片刻后,她笑了笑:“能有什么事儿,你们玩得开心。” 卓凡派司机来接她们,车已经在校门口等候多时。等她们三人上了车,一路向外环驶去。 因为明天是假期,今晚出城的人很多,车子在半路堵住。 等到达机场,已经过去好久。 穿灰色制服的空乘领着她们进了FBO候机楼,卓凡和几个朋友在那里等着。 因为人多,他索性准备了一架私人飞机。 兰思唯惊讶地在夏烟耳边低声道:“卓凡究竟什么来头?” 此前,她只以为他是个普通的富二代,家教还不错罢了。 夏烟没说话,一眼望去,这群人长相各不相同,或美或丑,然而在某种程度上,却又非常相似。 他们年轻、骄傲、自满,身上穿着价值不菲的衣服,连logo都不屑于露出来,对未来无所畏惧,仿佛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握中。 那是种在真正富贵堆里浸泡出来的坦然。 夏烟闭了闭眼,强压下自己心中没来由泛起的厌恶。 一种对他们,甚至对自己的,厌恶。 卓凡把她介绍给他的朋友们,又把这些朋友一一介绍给她。 有一个吊儿郎当的人调侃:“怪不得凡子这次藏了这么久,嫂子真美。” 那人刚说完,就被另一个人笑骂道:“你快闭嘴吧,嫂子美不美是你能说的?” 夏烟唇边挂笑,心下却越发不耐。她视线在人群中扫着,想起这里少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这样的日子,难道司柏燃不去吗? 忽然,有个戴黑色鸭舌帽、叫郑文滨的男人起身走过来和卓凡说话,余光却一直落在夏烟她们三人身上。 过了会儿,他问:“你们仨是哪个学校的?” 兰思唯道:“电影学院的。” 他笑了笑:“唷,都是电影学院的?咱们未来的大明星呀。” 这人其貌不扬,长眼睛厚嘴唇,眼珠很浑浊,应该是常年混迹夜场,早已失去了神采。 他的眼底布满对她们三人的轻视,说话的语气好像“电影学院”的人就意味着可以被他随意玩弄。 夏烟心里不舒服,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有贵宾车把他们拉到了停机坪上。 这架私人飞机内的豪华程度令人瞠目结舌。夏烟坐到座位上,忽然觉得很累,连欣赏的心情都没有,便阖住双眼。 卓凡坐在她旁边的位置,轻拍她的肩:“烟烟,里边有卧室,去里边睡吧。” 夏烟摆手,“没事儿,我就歇一会儿。” 卓凡作罢,也没再打扰她,叫空乘找来毛毯,披到了她的身上。 短暂的一段航程里,夏烟竟然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 这些年来,反反复复出现在她梦里的,不过是那两个和她最亲的人。 梦中是爸爸在单位上班的最后一年。 那年单位组织去香港旅游。他们一家三口,坐在飞机的经济舱上,旁边还有爸爸单位的同事。 那天夏烟非常高兴,她平日就喜欢看港片,而那是她第一次去香港,对座城市充满了期待。 到了香港,领导点名让他们一家负责陪同逛街,夏烟也跟着。 在尖沙咀购物时,那领导几乎看中什么就买什么,连价格都不看,他老婆在旁边,一口气挑了好几款包。 夏烟从小便长得漂亮玲琳,再加上跳舞,气质很好。小时候又性子又温和,因而很讨大人喜欢。 那位领导和他老婆都没有孩子,便给夏烟买了好几件衣服。 结账时,领导无意间说:“小孩子长这么好看,就应该穿得漂漂亮亮的,可惜这衣服你爸爸买不起。” 她那时年纪虽小,却也略懂一点人情世故。看到爸爸妈妈在旁边一直僵着的笑容,心中很不是滋味。 等晚上回到酒店,爸爸一直很沉默,夏烟过去乖巧地说:“爸爸,其实那些衣服,我都不喜欢。” 爸爸捏了捏她的脸,笑起来,语气却很惆怅:“烟烟,爸爸以后一定会让你和妈妈过上好日子的。” 夏烟那会儿不懂她爸爸这话是什么意思。 后来没过多久,爸爸便辞掉了工作。 那是份铁饭碗。所有人都说他疯了,三十几岁,和一个老同学跑去东南亚做不着调的生意。 谁知她爸爸真的做成了,后来他们家就换了房子,从原来单位的家属院搬到了一栋特别漂亮的别墅里。 认识他们的人,无一不羡慕。 夏烟去新家的路上,心中雀跃,望着窗外的风景,还幻想会不会司松芮会不会就住在她附近。 那段时间,她有穿不完的漂亮裙子,中学的功课对她来说也是小菜一碟。她每天都很快乐,最大的烦恼不过是舞蹈跳得还不够好。 再后来,Amy来找她,要签她做明星…… “烟烟,快到了,醒醒。”卓凡轻推她,忽然,看到她眼角的泪痕,怔住。 夏烟睁开眼睛,望着四周陌生的环境,眼神中尽是迷惘。 那模样分外可怜,卓凡伸手搂住她:“做噩梦了吗?别怕,有我在。” 他拍着她的胳膊,夏烟擦了擦脸上的泪,穿过昏昏暗暗的云层,望向地面,只能看到微弱的光芒。 她久久没有说话。 梦中的那些画面,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了。 那么遥远的记忆,可她为什么还能记得那么清楚?甚至连一些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都被打包贮存在脑海中。 她想忘记,可命运从不让人有一丝的喘息和懈怠。 飞机降落,已是夜里九点钟。 东北比北京还要冷,一下飞机,夏烟便打了个冷颤,卓凡作势要把衣服脱下来给她,夏烟也没拒绝。 有挂着当地牌照的车子,已经等候多时,把一行人拉到了一家温泉酒店。 这家温泉酒店和后边的滑雪场是同一个老板,只不过滑雪场并不对外开放。 夏烟没想到他们这群人还有精力,回房间收拾了收拾,又攒了个局,夜里还要闹一场。 也是,对他们来说,夜里这个时间点才是一天的开始。 她没跟着去,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倦意袭上,眼底昏昏沉沉,鼻息之间萦绕着酒店的洗浴用品味道,出自法国某专门做香水的品牌。 卓凡也住在这间屋子。 她是进了酒店,才知道卓凡给两人只准备了一间房。 卓凡拿着房卡,有些无奈地说:“他们订的,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可惜元旦旺季,酒店现在没空房了。” 兰思唯和赵希希两人住一间,屋里只有两张床,她也不好住进去。 夏烟抿了抿唇,即使猜出卓凡那点小心思,也没做声。 好在是间大套房,两张床各摆在两间屋子里,互不影响。 她渐渐沉入梦乡。 只可惜夏烟在这里睡得并不踏实。 凌晨三点,卓凡刚一开门回来,她立刻就醒了。他动作很轻,似乎怕吵醒她。而她紧闭着眼睛,也没有起来的打算。 后半夜,夏烟再也没有睡着,开了床头灯上网刷新闻。 终于熬到了六点钟,起床洗漱。 洗漱完,拿着包下楼去吃早餐。 她先吃了两粒小熊软糖,低血糖的毛病好像越来越严重。 没想到在餐厅碰到熟人——司柏燃和那天那个女孩儿楚婧。 夏烟侧过头,正想要装作没看到他们。 谁知楚婧一眼看到了她,还端着餐盘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Hello.” 夏烟冲她笑笑,没有多言的打算,她记得,那天这姑娘对自己的态度可称不上好。 不知道是卓凡惹过她,还是因为其他。 “你来给卓凡过生日呀?”楚婧今天穿的是一身运动装,很清爽也很青春。 夏烟还没来得及回答,余光注意到司柏燃往这边走,他喊:“司楚婧,你吃不吃——” 他像是没料到夏烟也在这儿,声音和脚步同时一顿,不过很快,他又若无其事地走上前,继续道:“吃不吃白果糕?” 司楚婧摇摇头:“不吃。” 夏烟刚刚听得很清——司、chu、jing。 所以,她姓司? 第15章 夏烟的视线重新落在面前的女孩儿身上,打扮时髦、精致,眉眼之间带着傲气和坦荡。 倒像是和司柏燃是一家人。 司楚婧也不回答司柏燃,看了他一眼,又转去看夏烟,说道:“我哥好烦的啦,知道我不喜欢吃白果糕还问。” 司楚婧其实是司柏燃的表妹,也就是他姑姑的孩子,但她跟她妈姓。 夏烟不懂司楚婧为何今日态度有所改善,但也没放在心上。她给碗里舀了一勺粥,随后找了位置坐下。 没想到司楚婧端着盘子,也坐在了她的对面。 夏烟习惯性又掏出一颗糖吃。 她想起上次在司柏燃车上,手套箱里放了很多同款糖,他说是他表妹买的。 当时司柏燃还提过,他只有一个表妹,应该就是旁边这位没错了。 夏烟礼貌地把小熊软糖的袋子往司楚婧面前晃了晃:“吃吗?” 司楚婧摆摆手:“不吃,我最不喜欢吃糖了。” 夏烟轻“啊”了一声。 “怎么了,很惊讶吗?我控糖。” “哦。”夏烟摆摆手,“没什么,就是想起之前你哥说你爱吃糖。” “我哥说我爱吃?”司楚婧没想到司柏燃还会和眼前这个卓凡的女友提起自己,她刚想说:“明明是他爱吃。” 可话只说了一半,脖子忽然被人掐住。 她一回头,就看到司柏燃不知何时立在了她身后,手中的力道可不小。 她冲他眨眼睛,不明所以。 司柏燃倒是很淡然,只是语意里带着威胁,低声问:“司楚婧,咱姑知道你有对象了吗?” 司楚婧的脑子转得飞快,不过片刻,她想想明白了,回过头来,冲夏烟笑笑,说:“我的确爱吃,我哥说我爱吃那我还不得爱吃到死!” 司柏燃:“……” 夏烟被呛住,咳嗽了起来,也不知道对面这对兄妹在搞什么名堂。 司楚婧心中却不再平静,她一边吃着早点,一边忍不住打量夏烟,直到司柏燃在她身边坐下。 夏烟恢复平静,她想了想,把小熊软糖的包装袋递到斜对面司柏燃的面前。 “干嘛?”他皱了下眉。 “请你吃糖。”她说。因为昨晚几乎没睡,早上起来又素着一张脸也没化妆,夏烟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可毕竟才是十八岁的姑娘,满脸的胶原蛋白胜过任何化妆品,清早的阳光像碎金一样洒在她的脸颊上,带着柔润的美。此刻,那双乌黑清透的眸子看向司柏燃,里边藏着狡黠的笑意。 司柏燃被她看着,忽然说不出话来。 他手指摸到糖袋的边缘,顿了顿,随后一言不发地从里边取出一粒。 草莓味儿的。 和他在别墅见到她的那一晚,吃的是同一个味道。 爱吃糖的果然是他。 夏烟心中有点想笑,面上却不显,她收起袋子,转过身开始喝粥。 司楚婧忍不住,目光好奇地在她哥和夏烟身上再次打量了一番,她眼睛滴溜溜转,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 - 夏烟也不知道眼前这对兄妹为什么起得这么早,其他人起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下午在雪场玩。 夏烟之前没有滑过,经验为零,她认真地听着旁边的教练说完,又问了几个问题,便跃跃欲试。 兰思唯在她旁边,她也没有什么经验。而这条雪道因为难度小,所以人不多,他们那群人,多在其他更高级的雪道上。 夏烟在运动上一向很有天赋,她握紧手中的滑雪杖,吸了一口北方的寒气,下一秒,便顺着坡道滑下去。 风吹过耳侧,群山近在咫尺,眼前的景象急速变换,滑雪杖经过的地方,白雪被纷纷溅起。夏烟的心跳渐渐变得平稳,她喜欢这种一切放空的感觉。 夏烟没有去别的雪道,一下午都待在这里,因为到后来,这条雪道上几乎没人,连兰思唯都去了别处。 卓凡不知在哪里玩,也难得一直也没打电话。 夏烟喜欢自己一个人,她不知道一共滑了多少次,也不知道摔了多少跤,只是越往后夏烟越上瘾,怪不得人们称滑雪为“白色鸦片”。 终于,夏烟精疲力竭地倒在雪地里。 她静静地躺着。 冬日白昼时间短,天色逐渐暗下去,山边泛起一抹粉红色的光晕,把白雪都染成泛金的红色。 远处有工作人员的雪车出没,亮着一盏小灯。 万籁俱寂之时,忽然,有什么东西被扔到脸上,凉丝丝的,夏烟伸手一摸,是雪。 她转过头,看到穿着深蓝色滑雪服的司柏燃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雪板被他夹在左手手臂和肋骨之间,他右手竟然牵了一条狗,是条大狼狗,通体黑色。 那狗看起来非常凶悍,夏烟有点被吓到,坐起身子,没敢再动。 “喂。”司柏燃在她面前停下,俯视着她,问,“你躲这儿干嘛?” 他声音像风一般,看着她的那双眼睛十分明亮。 夏烟没说话,只是突然抓起一团雪,猝不及防地扔到他脸上。 这是报复。 司柏燃忍不住笑了。那狗也开始大叫起来,夏烟被惊得站起身子要溜,手却倏地被司柏燃抓住。 谁知雪地本来就滑,这么一拉,她就被拉进了司柏燃的怀里。 夏烟诧异地望着他,司柏燃像是也没料到这一幕,沉沉地看着她,手却握得牢牢的没有松开。 四下无人,连狼狗都不叫了,风将夜色里突如其来的那点暧昧吹到两人耳畔、眼底、心头。 夏烟反应过来,迅速地别开眼,喊道:“放手。” 司柏燃的神色在暮色里出奇地温柔,他的眼底仿佛闪过一瞬的光亮,随后,他松开夏烟的手,也不说话,就静静地望着她。 作者有话说: 下章入v,感谢支持。 第16章 这家酒店和雪场的主人, 就是施泠白。 冬天是长白山的旅游季,酒店不愁人住,不过雪场却只是他自己和朋友们玩乐的场所。 维护这么一家私人雪场的费用, 自然不是小数目, 不过这些钱对施家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施家像这样的固定资产, 多到连他们自己都数不清。 施泠白给自己倒了杯酒,问司柏燃要不要。 司柏燃点了下头,施泠白倒是惊讶起来:“怎么今晚想喝了?” 司柏燃手里玩着那只打火机,这只打火机他随身携带, 壳子是铂金制成的,很精致, 上边还雕着精致的玫瑰花纹。 施泠白第一次在他手中见到这只打火机时,就问他是哪个女人落在他这儿的。 这的确像是女人爱用的东西。 司柏燃当时没答, 后来经常带着这只打火机。不过, 施泠白从没见过他抽烟。 不抽烟却随身装打火机,倒是怪癖。 “尝尝你这儿的宝贝。”司柏燃道。 施泠白笑了:“现在可不行,等人都走了再让你尝。” 司柏燃勾起唇角:“你什么时候小气起来了?” 施泠白帮他倒了半杯, 说:“不是小气,是这里有些人不配喝我的酒。” 他声音不高不低, 周围有人听到, 也自觉地当没听见一般。 屋子里充斥着酒精和香烟的气味, 在雪场玩了一下午的男男女女, 此刻依旧精力充沛,有人在打桌球, 有人在玩麻将, 还有人在唱歌。 司柏燃揉了揉太阳穴, 看向房间中央升降台子上唱歌的人,正是郑文滨。 唱得这么难听,也好意思一直霸着话筒。 施泠白打趣:“要不你上去唱一首?” 司柏燃闲闲瞥他一眼。 夏烟今晚没有提前回房间,被兰思唯她们拉着一起玩。她却全程心不在焉,玩骰子时,开出了三个六,都没什么感觉。 到了后来,有人,女生和女生坐一起,男的和男的坐一起,玩个大的。 提出这个意见的是郑文滨,说话时脸上依旧带着那猥琐的笑,令人看一眼便生厌。 “什么大的?” “你们敢玩吗?”他故意问。 这群人什么不敢玩,起哄:“谁不敢玩谁是狗。” 司柏燃和施泠白坐在其中,懒得搭理,但也没开口反对。 郑文滨找来一副新牌,不知在牌上做了什么手脚,过了会儿,只用了其中一沓,然后分发给在场的男人。 他们手中的牌各不相同。 随后郑文滨又拿来一沓,让女生随机选。 夏烟心中厌烦,不知他在搞什么把戏。 “现在露出你们的牌。”他说。 夏翻过来一看,是一张红桃五。 “这两沓牌是配对的,抽中相同数字的,今晚就睡一间房——” 他的话宛若平地一声雷。 男人们后知后觉地哄笑起来,向对面寻找自己的“有缘人”。 不过因为男多女少,自然会有人落空,施泠白便落空了。 司柏燃原本不准备参与,但听到这话,忽然抬起头,下意识地看向对面的夏烟。 他们手中的牌—— 都是五。 卓凡跑来看夏烟的牌,“五?谁是五?”他问,他手中拿的是黑桃七。 这时,夏烟已经看到了司柏燃手里的牌,她蹙了蹙眉,没说话。 夏烟没想到会这么巧。 她不自觉地把自己的牌掩住,看到那边茶几上剩下的牌,想去偷摸拿一张,把这弱智游戏糊弄过去。 谁知司柏燃早已发觉她的打算,站起身,慢悠悠地走到她和卓凡身边,一只手随意地搭在她身后的沙发上。 距离她的肩头,仅半寸的距离。 卓凡错愕地盯着他,显然已经看清了他手中拿的是什么。 “你……”卓凡说不出话来,怎么会这么巧? “我怎么了?”司柏燃笑着,那神情却又似笑非笑,兴味盎然地看着他。 随后,司柏燃不再多言,他把另一只手指间夹着的东西,塞到了夏烟胸前的口袋里。 ——是一张房卡。 - 司柏燃说完就走了,留在原地的卓凡脸色很不好看,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铁青。 他盯着夏烟看,像是要她给出什么回应。 夏烟却只当没看到,她现在看着卓凡,脑海中总会想起傍晚在雪场里司柏燃的那个拥抱。 她倒没有心虚,心底坦荡。只是,司柏燃毕竟是卓凡的发小,更何况,她隐约觉得,司柏燃的态度的确不对劲。 道德感和禁忌感不时从心底浮出。 卓凡扯起唇角,看了眼手中的牌,向屋子里的人问道:“我是七,谁也是七?” 正拿着话筒唱歌的司楚婧闻言停下声音,看向他,笑道:“呦,真不巧,我也是七诶。” 说这话时,她没有移开话筒,声音便顺着话筒传到在场每个人耳中,转瞬便有人笑起来。 郑文滨拍拍手道:“凡哥,缘分呐,燃哥和你女朋友凑对,你和他妹妹凑对,好像也不亏。” 司楚婧站在台上,俯视着卓凡,挑衅地冲他扬了扬眉。其实拿到七的是赵希希而不是她。 但她待看清卓凡的牌后,便主动去找赵希希换了,惊讶得赵希希以为她是喜欢卓凡。 卓凡自然不知道中间还有这么一出,他只觉心中一阵窝火,不亏个屁。 他转过头去看夏烟,没想到她竟和周围人一样,脸上同是看戏的表情。 察觉到卓凡看她,夏烟视线从司楚婧身上移开,冲他眨了眨眼。 “干嘛?”卓凡闷声问道。 “大美女诶。”她凑近卓凡的耳边,说道。 卓凡撇撇唇角,司楚婧什么德性,他一清二楚。 根本就不是女人。 他压抑着心中的窝火,脸上淡笑着,捏了捏夏烟的脸,问:“和司柏燃住一起,你很开心?” 夏烟别开脸不答,只是笑着反问他:“怎么,你不信任你好兄弟?” 她其实挺好奇的,卓凡心中对司柏燃的真实态度。 虽说男人之间的友谊看起来比女人之间的更简单更纯粹,但夏烟深信,这其实只是人们的错觉,他们心里的弯弯绕绕,不比女人之间的少。 只是自古以来男人占据发言权,是历史的书写者,把女人描绘成没有见识、斤斤计较、善妒的形象。 卓凡愣了片刻,随即说道:“信,我不信他还能不信你吗?” 但他脸上的神情明显有些迟疑。 最终,卓凡还是不甘心,他拉着夏烟的手,说:“我出去和你讲。” 酒店顶层有家餐厅,晚上变成酒吧,窗边的位置最好,顾客可以一边喝酒一边欣赏外边的夜景。 卓凡带她来到这里,点了两杯低度数的起泡酒,坐在窗边。 夜色寂寥,灯火阑珊,他的眉头一直皱着,像是不知从何开口。 夏烟也不着急,她唱了一口酒,这酒酒精味儿很淡,反倒是充斥着新鲜的草莓气息,停留在舌尖的那一刻,才品出一点酒精的刺激。 但出奇地好喝。 她忍不住喝完一杯。 卓凡才终于开口:“我的确把司柏燃当成我最好的朋友,他这人在很多方面都很优秀,但是这不代表他这人没缺点。”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看到夏烟没什么反应,才接着说:“我和你说这些,是怕你什么都不知道被他迷惑住。” 夏烟蹙了蹙眉。 卓凡道:“因为之前有很多女孩儿喜欢他,最后下场都很惨。” 听到这儿,夏烟有点怀疑卓凡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或者察觉到了什么,才这样说。 其实,卓凡根本不觉得司柏燃会喜欢夏烟,因为从小到大,他就没见过司柏燃喜欢过哪个女生,况且夏烟虽美,但司家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卓凡怕的——是夏烟喜欢上司柏燃。 根据他以往的经验,很少有女生不被司柏燃迷住。 尽管在他看来,司柏燃不过是空有一副好皮相。 卓凡在心中冷哼了一声,接着说:“高三那会儿,有个女生为了他自杀。” 他这话一出,明显看到夏烟脸上的表情变了变,于是继续道:“那女生是当时我们班的班花,但其实挺可怜的,家庭条件不好,家里又重男轻女。她和阿司做了一段时间同桌,就喜欢上了他。” “后来呢?” 卓凡轻声叹了口气,像是觉得惋惜,说:“我其实当时劝过他,不要玩弄别人的感情,但他……可能对阿司来讲,那些女生不过是青春期的调剂品。” 夏烟又喝了一口酒,闻言蹙了蹙眉。 卓凡的这番话,她半信半疑,毕竟这只是卓凡的一面之词。 但心中肯定的一点,就是这俩兄弟别看表面上关系都好到房子也要买在一起,但实则心中也有龃龉。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 人和人长久相处,难免生出罅隙。 夏烟没再往下想,“哦”了声,说:“你不用担心我。” 她即使以后和卓凡分手,也不会再和司柏燃搞在一起。 夏烟不喜欢和同一圈子的人谈恋爱。 忽然,她惊了惊,因为她余光竟然看到了司柏燃的身影。 夏烟以为自己眼花了,仔细一看,真的是司柏燃。 而他——就坐在他们旁边的那张桌前,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此刻,司柏燃正笑望着她。夏烟心跳加快,莫名心虚,看了眼没有留神此处的卓凡,心中暗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他刚刚的话,被司柏燃听去了多少。 夏烟心虽然乱着,但还是快速地移开了视线。再回过头,只见窗外飘起了雪。 “下雪了!”她惊讶地喊道。 长白山下雪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天气预报上并没有说今晚有雪。 卓凡“嗯”了声,也看着外边的雪。 不知为何,他觉得此刻挺浪漫的。 在异乡,在新年夜,他和喜欢的姑娘一起看雪 世界只有他们两人。 雪很大,被风卷着,快速旋落。 司柏燃望着着窗边喝酒边看雪的姑娘,端起杯子也喝了口酒。 作者有话说: 司柏燃:不好意思,你后边还有一个人 第17章 夏烟再回到包厢时, 里边的气氛已经比刚才还要热烈。 有人在唱歌,声音委婉动听,是去年大火的那首情歌。 这人唱得, 不次于原唱。 待她细看, 惊讶地发现,好像真的是原唱本人? 兰思唯坐在角落的沙发喝酒, 旁边坐着赵希希和司楚婧,司楚婧不知何时和她们熟了起来。 看到她回来了,兰思唯招手:“烟烟,你去哪儿了?” 夏烟晃了晃手中的两瓶酒:“拿酒去了。” 她坐到三个人旁边, 迟疑地问:“这是……本人吗?” 兰思唯弯着眼睛,说:“如假包换, 刚刚他们闹着让付平津请来的,厉害吧?” 她已经把在场人的名字记了个七七八八。这位姓付的, 看起来年龄比他们大几岁, 说话很有分量,估计也是位不好惹的主儿,刚一个电话, 这名女歌手就赶了过来。 女歌手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她站在升降台上, 一首接着一首地唱。 她是东北本地人, 不过十几岁的时候, 便离开了家乡去北京讨生活。 这两年才混出名气。 成名虽晚, 一下子却是彻头彻尾的红,也算是苦尽甘来。 夏烟细看着, 她真人要比电视上老, 眼角的褶皱很明显。 据传闻, 她把年龄改小了三岁。 但歌唱得是真的好听,有种莫名的悲伤感,像一条河,缓缓淌过心房。 兰思唯跟着唱,唱着唱着,忽然红了眼圈。 毕竟是刚失恋的小姑娘。 她的手机一直在响,昼短打过来的,她没接,任彩铃声被一屋子的喧嚣给湮没。 那是二〇一二年的最后一天,元旦前夜。 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人类经历了预言中的世界末日,可仍完好如初。 可夏烟不知,有些东西,过了这个夜晚,就将变质。 众人越闹越欢,兰思唯自来熟,和他们打成一片。 她输了游戏,被点名上去唱歌,她也不扭捏,握着话筒,选了一首杨千嬅的《勇》。 “谁人如何激进 亦不及我为你那么勇 沿途红灯再红 无人可挡我路 望着是万马千军都直冲 ……” 千禧年,千嬅26岁,第一次拿下叱咤歌坛女金。当时她哭得不能自已,说我不够靓,我只得心口一个勇字。 她的挚友黄伟文在台下坐着。 后来唱而优则演,杨千嬅出演那部对她来说可以称得上是人生转折点的《新扎师妹》,黄伟文就给她写了这首《勇》,作为电影的插曲。 “我没有温柔,唯独有这点英勇……” 少女的声音不及千嬅成熟,但带着独有的动听,她粤语发音也非常标准,不知什么时候学的,一字一句,唱出了那一腔孤勇。 “我也希望被怜爱,但自愿扮作英雄去保护你……” 半个月前,她和昼短还在一起,他们在他租的房子里看《新扎师妹》,看杨千嬅,听这首《勇》。 可不过是几日的功夫,他们便分崩离析。 爱情有时脆弱得可笑。 夏烟看着兰思唯,心想她如果不演戏,当名歌手,也能混出名堂。 她最终还是不忍心听完,在这歌声里,走出了包厢。 门一关,里边的浮华与热闹,酒精与奢靡,都像是被与世隔绝。 走廊里安静得可怕。 夏烟深呼吸。 胸前还放着一张房卡,撑着口袋,令人不容忽视。 像是被歌词感染,夏烟心口也含住一点赤红色的英勇。 她坐上电梯,然后在走廊一排排的朱红木门前寻找与房卡上相同的那串数字。 最终,她在其中一扇门前驻足。 “滴”的一声,房门打开。 房卡插入卡槽,整间屋子瞬间通明透亮。 夏烟走进去,看到角落里放着的司柏燃的行李箱,墨绿色的。 阳台有扇大落地窗,将整座城市的夜景一览无遗,可紧接着,她惊讶地发现,这间套房,只有一张床…… 她来之前,以为司柏燃房间的格局和大小都与卓凡的那间相同,因此心底其实并不怎么慌。 可此刻,夏烟愣在原地。 心口那点赤红色的英勇一下子变得稀薄,变成浅红色,像是心头的一滴血,滴入水中。 化作无声无息。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打消今晚睡觉的念头。 桌上放了一瓶酒,和她刚刚喝的,是同一牌子的起泡酒,但不是草莓味的。 上边写着法文字符,夏烟看不懂,但看图片,大概率是橙子味的。 她虽不喜醉鬼,但其实有一点小小的酒瘾。 胜在酒量好,还没醉过。 新年前夕,大家都在外边狂欢,屋子里安安静静,洁白的床单一尘不染。 夏烟抱着那瓶酒和玻璃杯,坐到阳台的秋千上。编织秋千的藤条中还插着各种颜色的郁金香。 那郁金香是从荷兰空运来的,一日一换,新鲜到仿佛刚喝了露水。 夏烟坐在秋千上,倒了一杯酒,享受地喝着。 她都有点喜欢上这个房间了,比卓凡的那间要漂亮很多,夜景也美得过分。夏烟不知道,这是司柏燃在这家酒店的专属房间。 酒喝着,她不禁思考起了自己和卓凡的关系。 心中颇乱,下一秒,夏烟甩甩头,觉得在这种良辰美景好时光中,想这种事情就是在浪费生命。 外边的雪还在下着,雪花簌簌飘落,黑夜阒寂。 长白山连绵起伏,酒店外边还有温泉池,来的第二天,夏烟去泡过。 她想起中学时去日本旅游,在雪天泡露天温泉,雪花落在水里瞬间融化,别有一番滋味。 想到这儿,夏烟忽然懊恼地想起,她还没有给陈穗芬打电话。 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陈穗芬估计已经睡了。 她只好编了条短信:妈妈,新年快乐。然后在草稿箱中设置了零点定时发送。 她和陈穗芬,一向不说肉麻的话,言简意赅。 她爸夏泉大富大贵的那两年,迷上了算命。每年在风水先生身上花的钱不计其数。 那时,有个算命的便说,夏烟的命没有陈穗芬的好,坎坷颇多。 当时夏烟毕竟年纪小,当场便变了脸,下山后夏泉怎么哄她都不开心。 自此以后,她再也不信什么算命的。 人就是这样,如果人家说你天生富贵命,那你多半会相信,因为心底希望这人说的是真的。 但如果人家说你命不好,你便不会去相信,标榜自己是唯物主义者,毕竟谁也不希望对方说的是真的。 可到现在,夏烟回过头来看,在某种程度上,那人说的话有点道理,陈穗芬的确要比她好命。 陈穗芬是湖南人,当年家里条件在当地算是不错,也因能够供她学美术,一路考上中央美院。 那个年代的大学生还很值钱。 后来,她在北京上大学时,遇到了当时在清华读书的夏泉,一见钟情。 故事很俗套,夏泉家庭条件极差,老母亲待他考上大学后,便觉完成使命,一命呜呼,家中只留下一个腿部有残疾的父亲。 那时夏泉不仅要每天赚自己的学费,还要给陕西老家寄钱。对于陈穗芬的喜欢,他虽然心里也有欢欣,但自觉配不上。 不过耐不住陈穗芬的柔情与坚持,过了半年时间,夏泉和她开始交往。 毕业后,陈穗芬的父母知道这桩恋情,大发雷霆,不想让自己的小女儿下嫁。 但那时的陈穗芬哪里能顾得上这些,她视爱情如生命,甚至不惜和父母断绝关系。 好在夏泉争气。虽然结婚前几年,日子很紧巴,但他从来不让陈穗芬受任何委屈,是真真实实把她宠在手心里。 陈穗芬人生唯一的一个坎儿,也是一个大坎儿,就是夏泉负债跳楼,留下她和女儿在这人世间。 可,这之后的一切,都是夏烟背负起来的。 陈穗芬是个很会享受的人,结婚后不久便辞了工作,一直被养在家里,闲暇时和朋友打打麻将,做做美容,画幅画,拍拍照片。 出事后,她成天在家中哭,全然不知所措,也没去找过什么工作,帮不上任何忙。 是夏烟在两人躲到湖南后,靠着做模特、给杂志供稿才一点点撑起了这个垮掉的家。 最初的那段时间,夏烟心中对陈穗芬这个妈妈不是没有过怨言。 她听她的哭声,听得烦,于是大发脾气。 可看着陈穗芬如同小动物一般被抛弃的眼神,看着她那张比同龄人要年轻很多的脸,看着她那双没受过操劳的手,又觉得,她的妈妈,就应该这样,被好好养着。 她会给陈穗芬创造好的条件。 担子她可以来挑。 她还年轻,没关系的。 一切都会好的。 橘子味儿的起泡酒在舌尖炸开了花,窗外此起彼伏地响起鞭炮声,酒店给每间房里还摆了一盆红石榴树,昭显着新年的气氛。 她在阳台上待得出神,一点都没察觉到房间的门开了。 司柏燃放轻脚步,走进来。 看到阳台上的人时,他蓦地笑了。 这姑娘倒是尽兴。 他只是略微停驻片刻,便又离开了房间。 整个过程,夏烟毫不知情。 司柏燃走出房间,看到上楼来的施泠白,问:“喝杯?” 施泠白略感诧异,但也没多问,只说:“走呗。” 两人又去了楼顶那家酒。 - 听完司柏燃的话,施泠白喝了口酒,问:“让我引卓凡?干什么?” 司柏燃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说:“玩儿呗,我怎么着,都得对得起他对我的评价吧?” 卓凡不是说他爱玩弄女孩子感情吗? 施泠白没什么好心,他自然乐得看好戏,不过还是提醒了句:“我看夏烟不是普通姑娘,不好糊弄。” 司柏燃没当回事儿,只说:“那更好玩儿了。” 说完,他拍了下施泠白的肩,起身离开,没想到遇到司楚婧。 兄妹俩说了两句话,施泠白就要离开,忽然瞥到她手腕处戴的丝巾。 他抓住她的手腕,把丝巾解下来。 “干嘛呀你?” “借用。” “诶——”强盗吧! 司柏燃在指尖缠绕着那条爱马仕方巾,很轻巧地叠成了一朵玫瑰,这还是小学时手工老师教的。 他步履轻快,心中带着一丝雀跃。 有种小时候做恶作剧前的兴奋感。 他再次打开房门,房卡自然不只有一张。 他没关门,留了一个不宽不窄的缝。 这姑娘还在喝酒,可真享受。 走进去后,司柏燃故意咳嗽了一声,这次,夏烟注意到了他,回过头,眼中闪过一瞬的惊讶。 他走近,站在秋千后边。 两人看着对方。 司柏燃穿了件浅灰色的毛衣,因为离得近,可以看清上边用昂贵细毛线钩织的花纹,低调又繁复,下身是条普通的黑色长裤,却隐约可见那双腿修长有力,脚下踩着双Ferra□□的休闲皮鞋。 夏烟想起刚刚在下边玩时,郑文滨发完牌后说的那些话。 都是成年男女,好多还有男女朋友,却被纷纷打乱,重新组合,又有酒精加持,其中的恶趣味不言而喻。 “酒好喝吗?”司柏燃开口问。 她点点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司柏燃轻笑一声,在旁边坐下,手里玩着那条丝巾。 夏烟忽然开口:“司柏燃?” “嗯?” “你刚刚,是不是全听到了。” 听到了卓凡在顶层酒吧上说的那些话。 司柏燃不置可否,他没有想到,卓凡黑起自己来不遗余力。 夏烟看他的态度,倒是有些讶然,难得有人不爱解释。 司柏燃的确是个不爱解释的人,很多解释在他看来毫无必要。 他也不想在那个女孩儿死后,向一个不熟的人提起她,打扰她的安宁。 况且卓凡刚刚说的那些话,当年不是没有其他人说过。 毕竟那女孩儿生前,喜欢过他,死的时候她还抱着有他签名和留言的书。流言蜚语自然少不了,连警察和学校都轮番找他问过话。 司柏燃只是觉得可惜,为女孩儿的死感到不值,她活着的时候就过得不快乐,过世这么长时间,还被人拿来消费。 他心中对卓凡的鄙视,更多了两分。 这人就是个怂包,又蠢又坏。不放心自己的女朋友,便来抹黑他。 司柏燃心想着,却不忘暗中留意外边的声音。 有脚步声渐渐传来—— 司柏燃看着眼前的夏烟。 无疑,即使他这种对美女不感冒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夏烟是美的。 那美不是普通的、浮于表面的美,而是带着一种故事感,有自己特质、旁人难以复刻的美。 她今夜喝了不少酒,可眼神尚清澈,只朦胧沾染了一层醉意。淡金色的郁金香垂在她的头顶,枝枝绕绕,葳蕤清丽。 她周身氤氲出一种自然的美感,将她原本的美,更彰显到十二分。 “夏烟。”忽然,他叫她的名字。 “怎么了?”夏烟望着他,原本平静的眼眸中带着一丝怔忪。 心底有一个念头,在告诉司柏燃——不要这样做,不要这样做,可他还是走上了前。 他把那朵用方巾叠成的玫瑰在她身后甩开,然后猝不及防地—— 蒙住了她的眼睛。 夏烟陷入黑暗的那一刻,正好是零点到来之际,窗外响起了巨大的焰火声。 “砰、砰、砰——”。 丝巾遮住她扑闪的睫毛,遮住她一双慌乱的眼睛。 一簇簇烟花拥抢着飞上天,接二连三地在最高点炸裂,五光十色,缤纷又盛大。 夏烟即使被蒙着眼睛,也感受眼前突然变亮,那万丈光芒透过薄薄的丝巾照进眼底,心头转瞬变成一片空白。 “新年快乐。司柏燃轻声说道。 “新年快乐。”夏烟回道,她琢磨不透他的思绪,却隐隐有某种不安的预感,“你——” 话还没说完,便被司柏燃抢道:“新年要不要换个新男朋友?” 她愣住。 “和卓凡分手,跟我试试吧。”他音调虽平静,却带着暧昧的色彩,和窗外的各色烟花交相辉映。 顿时,整个房间陷入寂静,落针可闻。 烟花依旧在交织盛放,雪花也在飘落。 可这安静仅仅维持了几秒钟,下一瞬,酒店房间的门便被用力推开,撞上墙之前,又被地上的防撞桩反弹回来。 可这还是产生了很大的动静。 施泠白站在门外,无奈又幸灾乐祸地看着屋子里这出精心安排的闹剧——卓凡闯进去,一拳打在司柏燃脸上。 “司柏燃你他妈混蛋!”他大吼。 司柏燃被打一拳,看到是他毫不意外,他呵笑一声,转瞬以更猛的力气揍上卓凡。 一拳接着一拳,比雨点还要密集。 “你能打得过我吗,不自量力。”他嘲讽道。 卓凡杀红了眼睛,司柏燃的这句话像是触发了他心底的许多往事,他像是疯了一般,拼命还击。 夏烟摘下丝巾,扔到地上,手指不小心碰到旁边的酒瓶。 一地碎片。 第18章 元旦, 校园里空空旷旷,只零星散着几个人。 到了傍晚的时候,宿舍楼外才不时响起行李箱轮摩擦地面的声音, 明天要上课, 外出玩的人开始陆续回来了。 夏烟待在宿舍里,一下午, 什么都没干,一直在抱着笔记本电脑看电影。 看的都是以前看过的老电影。 其中一部港片里有个情节是身为警察的男主和潜伏在犯罪团伙中的卧底抢同一个女人。 那女人的扮演者是当年的港姐冠军,可清纯可美艳,在电影中饰演却是一位美而不自知的卖花女。 片子的节奏非常快, 但因为注定悲剧的结局,整体很压抑, 而这个两男争一女的情节,使得片子多了一丝旖旎, 很多镜头成为后来的经典。 夏烟当年看的时候, 一心扑在警察和卧底斗智斗勇的剧情线上,没太留意感情线,还觉得, 为什么会有人美而不自知呢? 这个卖花女长得这么美,怎么会对身边人说出“我不漂亮”这种话? 现在重新刷这部片子, 再看到这个情节时, 夏烟仔细地思考着男主和男二的感情变化, 最后“啪”的一声, 合上电脑。 宿舍门在这时被打开,是周婷回来了。 周婷看她在, 吃了一惊:“你们不是明天回来吗?” “我提前回来了。” “哦。”周婷不是八卦的人, 也没问为什么, 收拾了收拾洗澡的东西,便抱着浴桶要出去。 谁知关门前,她忽然又说了句:“夏烟,谢谢你啊。” 这话没头没尾,但夏烟听懂了。 她冲她笑笑,没说话。周婷也冲她笑了笑,便离开了。 夏烟是今天早上独自回来的。 昨晚在酒店房间闹得不堪入目。 司柏燃和卓凡忽然打架,这两人仿佛积攒了两辈子的仇怨,出手一个比一个狠,可明显还是司柏燃占了上风。 夏烟看到施泠白站在门口,像是看戏一般,望着屋子里发生的一切。 她原本还试图拉架,可见施泠白这么淡定,她也失了拉架的心思。更何况这两人的气焰太盛,完全视她为无物。 后来动静闹得太大,连付平津、郑文滨、赵希希等人都被惊动了,一群人赶来,这才有了人拉架。 他们进来时,夏烟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秋千。 她明显察觉到那个叫付平津的男人看到她时,眉头皱了皱。 那目光中藏着不满和轻视。 ——是那种夏烟最讨厌的目光,高高在上,连斥责都吝惜,仿佛跟她种人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时间。 夏烟当初做模特时,没少遇到这样的人。 郑文滨和其他几个男人看向她时,目光中同样饱含玩味。毕竟两男争一女的戏码,自古有之,人人好闻。 不过他们也佩服夏烟,现在还有心思喝酒,这心理素质够厉害的,绝对是个祸水。 托司柏燃和卓凡的福,那天晚上,夏烟虽然没上战场,也算是一战成名。 后来回了北京,好多人暗中还想见见这位能惹得兄弟阋墙的狐狸精,长什么样。 当然,这都是后话。 等兰思唯知道这件事情上来的时候,战场已经被打扫干净。 她只觉得不可思议,冲夏烟竖大拇指:“牛哇你,司柏燃喜欢你?还为了你和卓凡打了起来?” 夏烟当时正在收拾行李,没搭理她。 “你快跟我说说,此刻什么感受?” “什么什么感受?” 兰思唯抢走她的衣服,不让她收拾,“别跟我说你什么感受都没有,人皆有虚荣心,俩这么优质的男人为了你打起来,多有面儿!” “优质?”她蹙眉,不知兰思唯从何而来的这个结论。 “难道不是吗?不说财力,光长相,这俩人在这群公子哥儿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吧。” 夏烟没理她。 她从行李箱中取出那个装围巾的袋子,扔给兰思唯:“后天你帮我给了他。” 准确来讲,应该是明天。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了,已经是新的一年了。 卓凡的生日在元旦的后一天。 “干嘛让我给?”兰思唯问完,看她收拾行李的动作,反应过来,“你不会是想跑路吧,你这个渣女!” 夏烟递给她一个白眼:“我还待这儿干嘛?” 留下让人指指点点吗? 她真不明白,司柏燃和卓凡两个加起来四十多岁的人,怎么解决起问题来还是用拳头? 兰思唯止住自己心中那点儿煽风点火的坏心思,问:“那你和卓凡打算怎么办?” 夏烟不语,把行李箱一合,靠在墙边,才说:“快睡觉吧,我上网查了,明天我得赶早班机。” 说完,丝毫不给兰思唯满足她八卦心的机会。 经历这么狗血的一通,那天晚上她们睡觉也没有在郑文滨的卡牌配对游戏分配的房间里。 夏烟挤在兰思唯床上,另一张床上睡着赵希希。 临睡前,赵希希一直打量她。 第二天早上,闹钟刚响了一声,夏烟连眼睛都没顾上睁开,便伸手关掉。 随后她轻手轻脚地去刷牙洗了把脸,戴上帽子遮住凌乱的头发,拎着行李箱往出走。 夏烟觉得这趟旅行,别人是来度假的,而她纯粹是来受罪的。 没有一天晚上睡了好觉,眼圈已经泛起了青色。 她打车前往机场。 在众人醒来之前,便离开了。 在飞机上时,夏烟本打算补眠,可刚起飞没多久,她便听到了邻座的陌生女子发出的小声啜泣。 两人的位置紧挨着,夏烟想当做什么也没听到都不行。 她递给她一包纸,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我打扰到你了?”那女子抬起头,吸了吸鼻子,问道。夏烟这才看清她的长相,模样很清秀,皮肤雪白,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年纪。 “没有。”她说。 “对不起,我就是忍不住,太难过了。”那女孩儿边说着,眼泪边往下流。 夏烟其实很佩服这种爱流泪的人,她的泪腺不发达,平时不怎么爱流泪。 中学时班级组织看电影《忠犬八公》,全班都在落泪,同桌是个男生,哭得鼻涕都出来了。 当时她充当的角色也是给他递卫生纸。等电影演完,那男生一脸匪夷所思地问:“夏烟,你是不是人,为什么不哭?” 夏烟纳闷,虽然她承认,这电影很感人,可她就是不想哭呀,这也怪她? 不过,虽然她平时不爱哭,但是演戏时遇到该流泪的情节,眼泪又很容落下来 连夏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构造。 夏烟没有探寻陌生人隐私的欲望,可那女孩儿却像是终于找到了倾诉对象,倒豆子一般把经历全说了出来。 果不其然是情伤。 那女孩儿在国外上学,因为忙一个比赛,所以这次放假她原本没打算回来,结果比赛主办方出了问题,临时宣布取消,她便买了机票回国,并且没有告诉自己在国内的男友,想要给他一个惊喜。 然而她回国后,男友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她想起自己当初送给他的那只手表上有定位,一查,在东北,她便按着定位的提示,追了过来。 没想到在酒店看到男友和另一个女人出双入对,动作亲昵。 而更狗血的是,那女的还是她好朋友,他们三个是高中同学。 夏烟听了,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倒不是因为这男的出轨,而是因为眼前这姑娘送给男朋友的礼物上竟然还安了定位。 想想都可怕。 见女孩儿哭得实在是伤心,夏烟又从包里取出一包纸,说:“那你现在也算是解脱了,不用再被渣男骗。” “我就是不甘,我哪里比不上她……” “男人都不是东西……” 夏烟听着她的自言自语。 到最后,女孩抬头问她:“你有男朋友吗?” 夏烟不想透露太多,便摇摇头,说:“没有。” “你以后交男朋友要注意,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都是见色起意罢了。” 夏烟觉得这话有道理。 飞机飞北京的后半程,那女孩儿终于不哭了,拿出一个本子画画。 夏烟看到她在白纸上用铅笔线条飞速勾勒出的服饰,问:“你学美术的吗?” “服装设计。” 在这方面,夏烟是外行,但她觉得这姑娘画得着实好看。 等回到北京,回到学校,夏烟一整个下午便一直待在宿舍。 回归熟悉的环境,一颗心才重新归位。夏烟总觉得,在长白山的这几天,就像一场梦,一场被白色雪花和漫天烟火渲染过的梦。 她偶尔回想起昨天傍晚在雪场遇到司柏燃的画面,甚至能清晰回忆起那条狼犬吠叫的声音,可那画面总是很快又变换成了他和卓凡打架的场景。 当时,外边一簇接着一簇的烟花被点燃。 夏烟审视自己和司柏燃认识的全过程,忽而觉得可笑。 司柏燃是在世界末日的第二天,也就是12月22号的晚上,才认识的自己。 到昨晚,不过八天。 尽管夏烟不是个重感情的人,但她仍然觉得司柏燃的喜欢是如此的廉价。 应了今天飞机上的那女孩儿所说,“都是见色起意罢了。” 第19章 第二天, 夏烟早早起床,先去篮球场上练声,然后重新翻看那本《烟云》。 不知道什么时候安排他们去试戏, 但Amy说让她准备好, 应该就在这个月。 下午的时候,她接到卓凡的电话。 从昨天到今天, 卓凡一直没有联系过她。 她接通,先开口:“卓凡?” “烟烟。”卓凡的嗓音有些哑。 “生日快乐。”她顿了顿,说道。 “你还知道我今天生日呀?”他苦笑一声,“是不是我不联系你, 你就也不给我打电话了?” 夏烟沉默,片刻后, 说:“卓凡,我们分手吧。” 卓凡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起来:“真行, 这么迫不及待要甩了我去跟司柏燃?夏烟, 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他真的喜欢你吗?” 夏烟打断他的话:“卓凡,我想和你分手, 和司柏燃没关系。” “呦,这都开始维护上了。” 卓凡冷嘲热讽, 夏烟从未发觉, 他的声音可以如此刺耳。 “夏烟, 我不同意分手, 你想都不要想。”卓凡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道。 那天下午, 卓凡很失控, 在电话里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话。 夏烟保持着两人之间的最后一点体面, 一声不吭地挂掉了电话。 待收起手机后,她冷静地思考了一番,自己是不是真的如同卓凡所言,是个无情无义的人。 她绕着操场一圈一圈地走,傍晚时分,天色昏昏暗暗,有风,她裹着一件长款的黑色羽绒服。 在压腿的杆子前,她停下脚步。 对于一个常年练舞的人来说,学校这个压杆的高度实在是不够。夏烟侧压,随后将腰也弯向同侧,另一侧的手轻而易举便抓到杆子,头严丝合缝地贴住了小腿。 她小时候练舞,有种自虐的心理,就是很喜欢身体传来的酸痛感。现在同样如此。 这种感觉,可以类比到起口腔溃疡时,她总忍不住咬一下伤口处。 “嗨,夏烟。”忽然,有人喊她的名字。 夏烟直起上身,一看,是徐斯照。 她冲他敷衍地笑了笑。 “哇塞,你好厉害,柔韧性真好。”徐斯照夸道,他刚打完网球,远远看到压杆这边有个女孩非常有气质,不看脸,光看身形也足够吸引人。 没想到走近一看,是夏烟。 “谢谢。”夏烟班里有很多同学小时候学过舞蹈或者健美操等特长,这点基本功不在话下。 不过面对徐斯照,她本能地不想聊太多。 她原本就不喜欢他,更何况今天心情还很糟糕。 徐斯照这人虽然自恋,但也不是傻子,知道夏烟不待见自己。但他总觉得,她是在拿乔。 “对不起呀,我之前不知道你有男朋友。”他说。 夏烟倒是没想到他会主动道歉,“没事儿。” 徐斯照踢了一脚操场上的碎石子,笑着说:“你真挺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夏烟看着他。 徐斯照觉得今晚的夏烟有点不同,压杆旁的路灯把她的眼睛照得水亮,他心不由地一滞,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说:“长得好看倒是在其次,咱们学校漂亮姑娘有的是,主要是你身上有种特别的劲儿,很抓人。” 徐斯照形容不上来那种感觉,他第一次见到夏烟,就被惊艳到,她身上有种超脱年纪的清冷淡然。 其实也不是淡然,徐斯照能够感受得到,她的戒备心很重。 纵是他这种花丛老手,第一次时都不敢贸然上去搭讪。 他觉得,夏烟的这张脸特别适合拍电影。 夏烟“哦”了声,把腿从杆上放下,背靠着压杆,对他说:“问你个问题。” “嗯?” “你明知道我有男朋友,还说这些做什么?” 徐斯照一愣,见夏烟表情依旧是淡淡的,一时拿不准她的心思,是想直接挑破更进一步还是…… 随即,就听到她接着问:“有对象是不比没对象更有劲儿?” 这次,她冷笑了一声。 徐斯照反应过来她在讽刺自己,但还是忍不住说道:“你要是想听真话,真话就是有对象的的确比没对象的更带劲儿。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夏烟连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拿上放在旁边的书就转身离开。 再多看一眼,她便克制不住犯恶心。 徐斯照是那种典型的觉得家里有皇位等着他去继承的人,所以,刚刚当他说“有对象的的确比没对象的更带劲儿”时,连羞耻都不觉得羞耻。 但夏烟知道,即使是徐斯照这种人,在学校里还是有很多小女生喜欢的。 她想起自己高中时给杂志社供稿,连载的那篇女性向的武侠小说《白玉瑕》。 那部小说随着杂志上市的频率半月更,最初没什么名气,她拿的稿费也很少,但后来,可能是因为剧情越来越精彩,读者逐渐增多。 当时她在书里写到一个武林高手,在结发妻子中毒去世后便废掉了自己毕生的武功,然后隐居山林,一生未再娶。 不少读者给杂志社寄信,说这个情节太虐了,看的时候一直掉眼泪,也有人夸这个武林高手对妻子实在是太好了。 其实在夏烟还没来得及写到的部分里,这个妻子的毒,就是这位武林高手下的,他之所以废掉自己的武功,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当时编辑给她看那些信,夏烟检讨自己埋的伏笔是不是太深。年轻的女孩儿们总是很轻易地便相信真爱,但实际上,所谓的真爱皮下往往充斥着各种谎言。 就像,她也曾以为她爸妈是真爱。 这个人人追逐利己的社会里,怎么会有人毫无保留地爱另一个人? 饮食男女之间谈不上爱情。 司柏燃和她不到十天的相识过程,谈喜欢就更是一个笑话。 尽管时间不是爱情的尺度,但每个人心中都一把自己的尺子。真心与否,一眼可证。 那晚夏烟回到宿舍后,给卓凡编辑了条短信:「今天是你的生日,想了想,我在今天提分手很不尊重人,对此抱歉。真诚地祝你生日快乐,希望你可以在未来找到你真正喜欢的女孩儿,也希望我们可以体面地分手,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提分手是我几周之前便有的想法,和你朋友无关。祝好。」 她又读了一遍,修改了几个用词,然后一鼓作气发了出去。 卓凡那边没回复,夏烟也不在意,她关掉手机,继续看电影。 这次东北之行虽然很抓马,抓马到她对长白山这个地方都有了阴影。但夏烟这人想问题其实挺痛快的,不会故意折磨自己,想清楚便结束。 否则当年那么难熬的日子,她是绝对熬不下去的。 于是,这次她看电影看得很专心,不再像昨天那样总是走神,把卓凡和司柏燃之流完全抛在了脑后。 - 司柏燃不知道,他已经被人家姑娘扔进“见色起意”的黑名单里了。 他和施泠白还在东北,东北是处逍遥地,在这里没人管着他们。司柏燃开始理解施泠白为什么闲下来就喜欢往东北跑。 晚上,他们出去吃饭,找了家铁锅炖,东北的特色菜。 服务生把黄色的面团贴在锅壁上,热气徐徐徐上升。 “满意了你?”施泠白喝了口白酒。 司柏燃气定神闲地靠在椅子上,这家饭馆开的时间长,墙上的墙皮都有些脱落,他坐在那儿,被衬得越发矜贵和格格不入。 “我满意什么?”他问。 “甭得了便宜还卖乖。”施泠白看他一眼,揶揄道,“反正,这下和卓凡彻底闹掰也好,省得他天天在外边还想和你装哥俩好。” 司柏燃点头:“他就是窝囊,早想跟我掰了,不敢而已。” “窝囊是真的。”施泠白笑,“从小到大我就觉得他窝囊,偏你还让着他。” 司柏燃倒了一小盅酒,说:“是我眼瞎。” 当时怀他俩的时候,两家关系交好,也奠定了两个小孩的感情基础。 卓凡比他小五个月,因着这几个月的工夫,卓凡小时候喊他一声“哥哥”。 也因为这声哥哥,司柏燃基本上能让的都会让,卓凡想要的,他也从不会去抢,卓凡捅的篓子,他有时候还帮忙填。 连司柏燃自己都记不清,以前因为卓凡,挨了多少顿打。 真是良心喂了狗。 “他和他哥两个人,说实在的,在外边都窝囊。”施泠白是一直看不上姓卓的,“卓凡这人除了怂,最大的特点其实是爱面儿,你发现没?” 司柏燃扯了扯唇,好歹当了这么多年兄弟,这一点,他怎会不知? “所以你这招儿对他来讲真挺狠的,不管他对夏烟感情到底深不深,他被你撬墙角,他绝对嫌丢面人,这对他来讲是大打击。” 司柏燃把小盅里的酒一口饮下。 对于卓凡来讲,再丢面儿,这也不过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伎俩。 他真正想做的,是让卓家人切身实际感受到痛。 可惜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现在回想起那个晚上,司柏燃还觉得恍惚。他总想起被郁金香围绕着的夏烟,在满城的烟火声中淡漠地看着他们。 那姑娘后来怎么了? 他没问,也没人提。大家纷纷议论的,不过是段“桃色新闻”,对于女主角的感受,毫不在乎。 毕竟,他们可以无限地发挥自己的想象力。 司柏燃又倒了盅酒,一饮而尽。 - 自那天晚上发完短信后,卓凡没再联系夏烟。 她以为卓凡想通了。 倒是有个陌生号码联系她,给她发了条短信,只有三个字——“司柏燃”。 夏烟立马把那个号码给拉黑了。 说到底,卓凡是她生活的过客。 司柏燃更是。 她不想夹杂在他俩之间,成为他们这群公子哥耍威风的工具。 夏烟对那天付平津请来的那位女歌手印象很深,因为她清楚看到他们一群人对她的态度有多轻慢。 对他们而言,这位女歌手不过是彰显他们身份和地位的工具罢了。 她不要成为一个工具。 谁知这天,她刚走到宿舍楼底下,被班长付与从身后拉住,“夏烟,等等。” “怎么了?”她看到付与手中抱了一大捧品种名贵的郁金香。 “这给你的。” 夏烟皱眉,她要是没记错的话,付与是司柏燃的表弟? 付与塞给她,眼神古怪,说:“不是我给的。” 说完,他转身离开。 夏烟拿起花中间的那张卡片,上边没有话,只落着一个非常潇洒的签名—— 司柏燃。 还有一个小狐狸喝酒的涂鸦,与她画的小狐狸很像,只是这只狐狸,笑眯眯的,尚未喝醉。 小狐狸身上落着雪花,背景是几笔勾勒出的焰火。 夏烟想起那天她搭他的顺风车时,在车玻璃上画过醉酒的小狐狸。 当时他一定看到了,现在这张卡片上,除了喝酒的小狐狸以外,还有雪花、焰火,不正是他和卓凡打架时的情景吗? 夏烟忍不住蹙眉,冷嗤一声,径直走到一旁的垃圾桶,把花连带卡片一齐扔进去。 第20章 一月中旬, 陈志华的《烟云》公开选角。 夏烟去试镜的角色,名叫云幻,在这部女性群像剧中, 按戏份算, 已经排到了女三,但却是原著上市后收获的书评中提及率最高的一个角色。 云幻是一个极其有特色的女子, 结局很惨,一个人死在了法国的小镇里,死后的第十天,才被人发现。 她有才情有手段, 重情重义,本该过得很好, 可最后,也毁在了“情”和“义”二字上。 夏烟难得的, 在这个人物上看到了点侠气。 因为云幻这个角色争议多, 有话题度,再加上是大导的戏,人人都想分一杯羹, 因此,参与这个角色的竞争者很多, 其中不乏已经出道有代表作的女明星。 夏烟在外边等候时, 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 心中已凉了一半。 陈艾米今天也在这栋写字楼里, 不过她来不是为了这场选角,而是有其他工作需要和这个公司的人谈。 她中途来看了眼夏烟, 见这姑娘还没试, 就恹恹的, 问:“怎么,没信心?” 夏烟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那边,那儿站着的是徐敏灿,穿着一件酒红色的羊绒大衣,戴着墨镜,身边跟着助理和经纪人。 若说起徐敏灿是谁,最近估计没有人不知道。其实几个月前她也是籍籍无名,但最近因为上了部偶像剧,收视率非常高,可以说是一夜爆红,令一众人羡慕。 “徐敏灿,怎么了?”Amy笑,“你怕呀?陈志华要是想找有名气的,还干嘛大费周章搞今天这出?名气这方面他靠姚折雪和几个男主演来抗,剩下主演里边其他几个女性角色,他想找点新面孔,有灵气的。” 因为姚折雪是女一,Amy前一阵没少和陈志华以及他身边的人碰面,对陈志华的心理摸得一清二楚,“你就当试一试,能成成,不成再说。” 夏烟做了个鬼脸:“哦。” Amy揉了揉她的头发:“一会儿一起吃中午饭?” 夏烟今早折腾了好一顿自己的头发,此刻皱着眉躲开她的□□,听她说要一起吃饭,先是点了点头,又连忙摇头。 “怎么了?” “我要是没表现好,估计都没心情吃饭了。” Amy被她逗笑:“瞧那点出息,对自己有点信心,这波人我之前看过她们的资料,都没你强。” 夏烟觉得,Amy对她的滤镜实在是太深了…… “那我一会儿试完给你打电话吧。” “嗯,我再上去一趟。” 终于轮到夏烟,她一眼看到陈志华在最中间坐着,心中便忍不住紧张,深呼吸,先上台做了一番自我介绍。 陈志华自始至终都没说话,而是他旁边的助理在说话,随机给她挑了一段云幻和子弟分手的戏,让她演。 夏烟没想到他会选这段。 她在看到这段之前,已经预料到云幻会和子弟分手,两人门不当户不对,家庭阻力太大,分手是必然的。 但在看分手这段描写之前,她以为作者会将分手场面描写得极其激烈,来作为一个小高潮。毕竟云幻和子弟两人性格都很烈。 然而她想错了。分手那段的描写很克制,云幻和子弟早上一起在街边平静地吃了两屉小笼包,然后在车水马龙的早高峰里,上了不同的车,两人驶向截然相反的方向。 云幻和子弟没说再见。 但他们在车里不约而同地回头向后看了一眼。 什么都没看到,只见熙攘的车流。 故事至此,告一段落。 隐忍、克制、不加修饰的留白,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情感在暗处波涛汹涌,比直白粗暴的写法更加让人心里一痛。 夏烟当初看的时候,内心就像是被打了一拳,无法抑制地难过。 而她没想到要表演的是这一段。夏烟有把握把云幻崩溃、大哭、嚎叫和最后冷漠心死时的形象演绎得很到位,但对这个情节,心里着实没底。 和她搭档的是名工作人员,全然没有小说中子弟的气质,这更考验面试者的演技。 夏烟没多想,她吐了口气,决定凭着一腔直觉,去演绎那时那刻的云幻。 难过是肯定的。 但更多的应该是疲倦吧。宿命般的疲倦。 或许会有一点愉快?因为终于得以解脱。 云幻很坚强,她有一身侠气,有想要去闯荡的江湖世界。她的视野,绝不仅仅局限在子弟身上…… - 走出试镜的地方,夏烟站在写字楼门口,抬头望了望,有一瞬间的眩晕,仿佛整个世界跟着晃了晃。其实只是写字楼的玻璃太过明亮,阳光刺在上边,远近高低的建筑物都在上边投射出倒影,让她误以为世界近在咫尺。 那种被欲望和梦想填满的冲动,在夏烟十八岁的年级里尤为热烈。 尤其是今日,她窥见了梦想的一线生机。 不过对于自己刚刚的表演,她心中其实没底,表演得很投入,但不知道呈现出出来的效果怎么样。 如果说夏烟在之前对这个角色,还抱着犹豫的态度。 那么当她刚刚走进试镜的屋子,见到导演陈志华的那一刻,她心中是真真实实想要得到这个角色。 她想要演戏。想要饰演好的角色。想要自己的名字在自己喜欢的领域闪闪发光。 - 看了眼时间,已经快要十一点半了,她给Amy打了个电话。 “马上,你先找咖啡厅或者餐厅坐会儿。” 夏烟一听这声熟悉的“马上”,便知道这人又忙上了。 旁边是家咖啡厅,她想着先去里边待会儿,却没想到,刚一进去,就看到司柏燃在里边。 很巧的是,他恰好抬起头,也看到了她。 夏烟那一瞬间的想法是出去再找家店坐着,但下一秒,她又想,凭什么她出去? 她忽略司柏燃的视线,在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夏烟点了杯黑咖,她其实不怎么喜欢咖啡的味道。 比起咖啡,更喜欢酒。 点好后,服务生把咖啡单拿走,夏烟无聊,索性又拿起包里的《烟云》翻看。 “云幻其实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一个‘幻’字,好像她所追求的一切都是一首好了歌,大梦一场空。但子弟说她的名字很好听,带着梦幻的色彩,像是夏日五六点钟天边的云。” 夏烟刚翻到这页,读到这段话,忽觉眼前的光线暗了几分。 一抬头,发现是司柏燃坐到了她对面…… 她连招呼都懒得打,重新低头看书。 “把我拉黑了?”他音调懒洋洋的。 夏烟放下书,睨着他:“有意见?” 司柏燃不答反问:“听说你和卓凡分手了。” 夏烟蓦地笑了,像是发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身子靠前了几分,暧昧地问:“司柏燃,你不会觉得我和卓凡分手,是为了你吧?” 司柏燃没说话,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夏烟的视线重现落到书上,轻飘飘地说:“我想和谁分手,想和谁在一起,全凭我的心情,也都是我的自由,你不用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司柏燃轻哂。 这个位置在角落里,矮桌矮凳,很是拥挤,明显有些容不下他的一双长腿。 他换了个姿势坐,手指敲了两下椅子的扶手,说:“这样看来,你还得感谢我。” “感谢你什么?” “你既然本来就有和卓凡分手的打算,那我那天岂不是帮了你?” 夏烟惊叹于这人的厚颜无耻,顿了顿,问:“你们这圈人,是不是都自我感觉特别良好?” 司柏燃被她的表情逗笑,说:“夏烟,你真的很有趣。” 夏烟在他的注视下,一下子想起那天晚上徐斯照“夸”她很特别,身上有股劲儿。 他们好像都很喜欢站在一个高位,来评判别人。 她牵了牵唇,回敬:“你也很有趣。” ——兄弟的女朋友也抢。 司柏燃忽然从桌上拿起她的手机。 “你干嘛——”她皱起眉。 那一刻,她心中想的是,他要是敢翻她的手机,她一定毫不留情一巴掌呼上去。 谁知司柏燃没打开,只是握在手中,捏着一角把手机转了个圈,说:“把我从黑名单里拉出来。” 夏烟合上书,看着他,忽然说:“行,你给我寄一张你姐的签名照。” “成交。”司柏燃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同意了,不禁笑起来,笑的时候眼睛很亮。 目睹她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司柏燃才离开。 走出咖啡厅,司柏燃在门口迎面碰到陈艾米。 Amy看到他愣了下,说:“小燃,你怎么在这儿?” 司柏燃想到旁边是娱乐公司,碰到陈艾米也不稀奇,他点点头:“Amy姐。” “你姐最近状态怎么说?” 司柏燃扯起一个笑:“就那样儿吧。” 陈艾米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那我进去了,你路上慢点儿。” “嗯。”司柏燃踩了一脚地上的影子。 陈艾米推开咖啡厅的玻璃门,一眼看到坐在角落里的线,走上前。 夏烟看她来了,把书收起来,有几分忐忑。 “演得怎样?” “不知道。”她就知道Amy会问这个问题。 陈艾米原本从楼上下来挺开心的,因为她在电梯里碰到了陈志华,提了一句夏烟,没想到陈志华竟然还记得她,并且印象不错,说:“哦,穿绿裙子的那女孩儿,演得挺有感觉。” 陈志华不常夸人,他说不错,一定是真的不错。 不枉她当初一看到云幻这个角色,就立马想起了夏烟。 书中的云幻经常穿绿裙子,而夏烟今年夏天有一次去见Amy时,就穿了绿裙子,当时Amy直接被她惊艳到。 夏烟把这个难驾驭的颜色,穿出了一身仙气和轻盈。 今天为了更贴合角色,她又穿了绿裙子。当时Amy便觉得,云幻从书里走了出来。 所以说,她对夏烟这么有信心,不是没有缘由的。 原本是好心情,但她刚刚在门口碰到司柏燃,一想起司松芮,她便忍不住心烦。 夏烟在心中纠结了片刻,问:“Amy姐,你认识司柏燃吗?” Amy愣住,没想到从夏烟嘴里会听到这个名字。 夏烟看她的表情,以为自己是触了她的雷区。因为她隐约知晓,Amy很不喜欢别人在自己面前提起司松芮。 这也是为什么她想要张签名照,找司柏燃也不找陈艾米。 怎么说呢?司松芮当年毕竟得了那么多有分量的奖,即使后边退出了演艺圈,也是圈里知名的前辈。 带出这么一位厉害的一人,按理说经纪人肯定应该觉得脸上有光,时常提起。 但Amy恰恰相反,每当她听到司松芮这个名字,都会紧皱眉头,也很讨厌别人提起。在向别人介绍自己时,她也绝对不会主动提及自己当初是司松芮的经纪人。 夏烟觉得奇怪。 Amy的确对司松芮心里有埋怨。但此刻,倒不是夏烟触了她的雷,而是她真的感到惊讶,问:“你怎么知道司柏燃的?” “他是我男朋友的,哦,前男友的好朋友。” “你分手了?” 夏烟点头。 Amy“啧”了一声:“够麻利的,你别告诉我你还真想搞好多对象?” 夏烟也“啧”了声,故意问:“不行吗?” “不行,以后要是被人扒出来,你知道网友能把你骂得多惨吗?” 夏烟不以为意,她干嘛听网友的,不过看Amy一脸严肃的表情,忙说:“我开玩笑的,我保证,不乱搞男女关系。” “行。”Amy又想到什么,皱了皱眉,问,“对了,你前男友叫什么?” “卓凡。” Amy原本端着杯子的手忽然松开,杯子砸在桌上,里边的柠檬水全洒了出来。 她浑然不觉,一张脸变得严肃起来,大声骂了句:“有病吧!”引得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 这是夏烟第一次看到Amy这么失态。 “你们一个一个的,为什么都喜欢姓卓的?” 第21章 中午和Amy吃完饭, Amy去找姚折雪,准备下午的一档拍摄活动,而夏烟一个人溜达到了附近的一家电影院。 这几天院线排片的电影没什么新鲜的, 都还是元旦档上映的那些。 夏烟没看到什么感兴趣的, 但其中有一部她很讨厌的导演的电影,于是她果断选择了和这部电影竞争最激烈的另一部, 给另一位导演贡献票房。 上座率不高,夏烟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几乎相当于包场。 影片在讲什么,她全然无知, 心中回响的,全是Amy中午说过的话。 ——司松芮嫁的老公, 就是卓凡的哥哥卓平。 ——卓平婚后家暴,司松芮现在还在疗养院里, 相当于半个废人。 两则消息, 像是两道惊雷,在夏烟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她万万没有想到,司松芮现在的境况会如此之惨。 据Amy说, 他们所有人,包括司家的人, 之前都被卓家瞒在鼓里。直到今年, 司松芮遭遇家暴的事儿, 才被司柏燃这个弟弟发现。 原本荒诞不经的事情, 在夏烟的脑海中一一铺陈开来,变得容易理解——司柏燃为什么突然对她表白——不过是借着她来报复卓凡罢了, 而卓凡也肯定是早就知道他哥的所作所为却没告诉司柏燃。 尽管夏烟并不觉得自己对于卓凡来讲有多重要, 但她还是想笑, 心中发冷。 一边为着司松芮的事情,一边为着司柏燃。 她凭什么被司柏燃这样玩弄?如果她真的喜欢司柏燃,那晚答应了他,那么,他是不是玩两天便扔开? 夏烟不自觉地想起卓凡给她讲的那个故事,关于司柏燃的那个被他玩弄感情后跳楼的女同桌。 尽管那天她对此存疑,但现在,她不禁信了八分。 在很多时候,夏烟其实是个很大度的人。但司柏燃算是触了她的逆鳞,她最讨厌别人利用她,也讨厌他们这群公子哥不把别人当人的态度。 不过夏烟从来不会把自己代入到弱者的角度,在感情游戏里,她从来没有输过。 她以睚眦必报的心态想着,如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一下午,夏烟都待在电影院里。 到看第二部 影片时,她已经心中有数,于是电影便看得专心起来。 第二部 是从国外引进的一部悬疑片,虽然结局很烂,但过程蛮吸引人。 夏烟记得之前在网上看过这部电影的宣传,据说团队还来中国取过景,片中主角团来中国那段,正赶上春节放烟花,很像是在东北。 她走出影厅,上网查了查,果不其然,就是在东北。 片中北方冬日,夜幕缀满璀璨焰火的那一画面,一下子让夏烟想起了那晚的画面。 她心中膈应。 手机响了一声,恰好是司柏燃的那个号码发来的短信:「在学校吗,我现在把签名照给你送过去。」 他的号码很好认,最后四位数字都是4,也忒不吉利。 夏烟没立即回他,把手机揣回兜儿,等坐车回了学校后,才回复:「没空,你改天再来吧」 司柏燃开车路过电影学院,在校门口等了会儿,打算这姑娘要是在的话,就趁这个机会把签名照给她。 没想到好半天都没回消息。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他正打算打道回府,就看到夏烟从前边公交车上下来,那姑娘有种在人群中让人一眼便认出的气质。 她走了两步,便低头鼓捣起手机。 没过两秒钟,他的手机就响了。 「没空,请您改天再来吧」 司柏燃:“……” 得。 他踩油门,见她还在校门口站着,应该是碰上了一同学,两人正说话,经过她身边时,便故意按了声喇叭。 夏烟被吓一跳,下意识往前躲了躲,回头一看,那车已经走远。 这辆车,她似乎坐过…… 夏烟没看清车牌,也不确定,她拂去心头异样的情绪,继续和学姐聊考试的事情。 - 一月下旬,夏烟考完最后一科,兰思唯拉她晚上去玩,还是在上次那家酒吧。 “我还以为你对它有心里阴影了,怎么,还敢去?” 兰思唯在镜子前试围巾,她仅围巾就多到能塞满一整个行李箱,“上次我被昼短气得脑子不清醒,今儿不会了,主要是去找葛星河他们玩,大家说一起吃顿饭,还让我必须叫上你。” “行,不过我下午要出去见个人,晚上咱们碰头。” “你又背着我去见谁呀?”兰思唯故意用一种酸溜溜的语气说道。 “我一哥哥。” “哥哥?”兰思唯一听这词眼睛都亮了,“没听说你有什么亲戚呀?” “不是亲戚。”夏烟解释,“当初帮了我家很大忙的一个人。” “哦。”兰思唯虽然好奇,但非常懂得分寸,涉及到对方家中的事情,她没再问下去,“那行,正好昼短也考完了,下午让他来找我,咱们晚点儿一起在酒吧碰头。” 夏烟听她现在这么坦然又甜蜜地提昼短,没忍住笑了一声。 毕竟前几天,她还有事没事干就把昼短拎出来骂,态度极其恶劣。 短短几天的时间,两人的关系就如坐了火箭一般,不仅解决了矛盾,还确定了关系。 兰思唯看她笑,有点难为情地推了她一把:“笑个鬼!” “看你开心我也开心,行不?” 兰思唯这才满意起来,脸上是刚进入热恋期的情侣藏都藏不住的喜悦。 说来也巧。她和昼短能在一起,还多亏了郑文滨。 回北京后,郑文滨总是来找兰思唯。 其实他那天在机场第一次见到这三姑娘,第一眼看上的赵希希,这姑娘身上有股子乖劲儿,一双大眼睛欲语还休,他最吃这一套。 但赵希希对他爱答不理的。 后来他和兰思唯聊了几句,觉得兰思唯更上道,又想到两人是舍友,先拿下一个也不亏,另一个慢慢来。 没想到兰思唯也是个不上道的,玩的时候明明很开心,结果摸下手就翻脸。 也忒矫情。 那天,他把兰思唯堵在学校门口,拉着她要上车,兰思唯正要赶回学校考试,很着急,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两人在车旁吵了起来。 郑文滨生气时嘴里吐出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兰思唯冷笑着,正思考应该是一巴掌扇到这人脸上,还是一脚踢中这人的命根子。 她那天穿的是双跟特别细的高跟鞋,一脚踩到他脚上,估计也很爽。 正思考着,她忽然被人拉住,兰思唯怎么也没料到,昼短会出现在她学校门口。 他握着她的手腕,对郑文滨说,滚远点儿。 郑文滨正要骂昼短,瞧到旁边竟然有人在录像。他快速思索一番,怕万一闹大了,要是有人把录像给了他家老爷子,便得不偿失了。 于是他狠狠剜了面前两人一眼,摔上车门立刻离开。 郑文滨一走,兰思唯立马甩开昼短的手:“您谁呀,耍流氓呀,光天化日下摸我的手?” 兰思唯性格特爽利,尤其是配合着她那副嗓子,完全一北京大妞的形象。 昼短转身就要走。 兰思唯急了。 妈的,这什么人呀! 她拉住他,非要问他为什么在这儿。 昼短板着一张僵尸脸,看也不看她,只说:“来找朋友。” 兰思唯见到他就来劲,“你朋友呢?带出来让我看看。” 正好来了辆出租车,昼短瞧也不瞧兰思唯,上车走人。 本来被昼短伤到的心,稍微平复了两天,又经过这么一出,兰思唯气得简直想把昼短撕碎。 拽什么拽呀? 后来第二天,她不得不回家取一本考试用的书,好巧不巧,正好赶上了她爸妈都在。 这两人男女混合,又教训了她一顿。 兰思唯现在面对她爸妈,已经深谙一个道理,就是不论他们说什么,她装死就行。反正她还得从他们手中拿钱。 谁知听着听着,忽然听到她爸说:“不务正业就算了,交男朋友还交那么一个不入流的,纯粹一街边小混混——” 他话还没说完,被兰思唯打断:“等等,您说什么?” 她这才反应过来,那天昼短发一通脾气估计是有原因的。 她爸也没瞒着他。 原来那天吵完架,兰思唯她爸比她先出去,在楼下看到昼短,给人教育了一番,言语间全是冷嘲热讽,一通瞧不上和打击,把昼短说的一无是处。 兰思唯知晓前因后果,当场就火了。 只不过这次,她吸取教训,没吵架,拎上包当场走人,去昼短他们学校堵他。 他们学校离得老远,兰思唯到了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了,正碰上昼短和同学出去吃饭。 他身边还跟了个卷头发的女孩儿。 兰思唯当场红了眼圈,转身要走。 昼短也不知道怎么的,连忙上前去追她。 那晚两人闹了好一通,最后以昼短的不算表白的表白收尾:“兰思唯,我想以后跟你一起看李安,你考虑下?” …… 宿舍的暖气前几天有点漏水,修好后,还会发出一些奇怪的水流声。 兰思唯选好下午出去要戴的围巾,对夏烟说:“咦,你别说,那天那个小力说得还挺靠谱。” “小力,那个调酒师?” “嗯,”兰思唯点头,“你还记得他说什么了?” 夏烟想了想,笑起来:“说你背后有神山守护,结果那杯仙乃日就是杯长岛冰茶。” 兰思唯:“那天我以为他在忽悠人,结果你想啊,他说我背后有人守护,可能和那人发生了误会,这不就是昼短吗?” 夏烟才不信这些,敷衍地点点头:“是是是,人家还说了,人家祖上是摸金校尉呢。” 兰思唯白她一眼:“我认真的,对了,他给你算的什么?” 夏烟想了想:“更扯,说我那晚会碰到影响一生的男人。” “……”这下,连兰思唯都沉默了,她咳了一声,打趣道:“那你那天碰到谁了?” “靠,不会是司柏燃吧!”说着,兰思唯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夏烟穿好羽绒服,拎起包,“走了,你自己在这儿搞玄学吧。” “哎哎哎,你先别走——” 夏烟早已关上门,没影儿了。 - 夏烟和那位哥哥约好的见面地点在朝阳,他工作地的附近。 因为时间还早,她先去了趟三里屯。她在网上看到,这里新开了一家很有名的糖果店。她想去买点伴手礼,一会儿给他带上。 没想到还没找到糖果店,她先碰上了司柏燃。 两人见到对方,都有点惊讶。 这段时间,司柏燃没再联系她。 夏烟捏了捏掌心,知道这人在向自己走来。 她旁边站着巡警。 夏烟忽然停住脚步,等他走近。 司柏燃停在她面前,阴阳怪气地说:“大忙人儿。” 夏烟笑笑:“是呀,哪儿比得上您,天天闲着。” 不就是阴阳怪气嘛。 忽然,司柏燃还没反应过来,夏烟就拉着他狂跑起来。 身旁的警察察觉不对,连忙追赶,在他们身后大喊:“停下,停下——” 夏烟浑然不觉,仍旧跑,司柏燃一整个莫名其妙,又不得不跟着。 直到看到路旁的那家糖果店,她才停下来,连同身后的警察,三个人都气喘吁吁。 穿着制服的警察问:“你们跑什么?” 第22章 她回头, 笑意盈盈:“锻炼身体呀。” 那年轻警察明显愣住了:“你们、你们……” “警察叔叔,还有事情吗?没有事情我可是要去买糖吃了。” “……” 最后,那小警察带着一脸的无语离开。司柏燃在旁边好笑地看着她, 问:“这又玩的哪一出?” 糖果店门脸很小, 排起了长队。 夏烟走到队伍的末端,冲他勾了勾手, 神秘兮兮地说:“我刚刚是在模仿犯罪心理。” “犯罪心理?” 夏烟也不解释,接着说:“不过这儿的警察还挺负责的,我之前在国贸那片儿,警察都不管。” 在刚刚的那几十秒时间里, 夏烟伪装成罪犯,从警察眼皮子底下溜走, 跑之前,她还故意看了警察几眼, 令他们先产生怀疑。 类似的事情她也干过几次, 在肾上腺激素飙升的时候,她可以充分地和角色融为一体。 “我是实践派演员。”她又说。 司柏然:“……” 可真行,真是她能干出来的事儿。司柏燃又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场景, 比此刻还要荒诞。 他打趣:“那您要是哪天去演杀人犯,也去实践一下?” 没想到她还真点了点头:“可不, 这不现成的, 我拿你做实践呗。” 司柏燃被她看着, 忽而觉得不对劲, 他别开脸,轻咳了一声。 连手腕都不对劲起来, 刚刚被她握过的地方, 还残留着细腻的微热, 有些痒。 好在队伍排到了他们,夏烟不再看他。 司柏燃跟着进了糖果店。这家店面积虽小,但各式各样的糖果和巧克力琳琅满目地装在墙上的玻璃柜中,包装很精美。 夏烟挑了几款,看到玻璃柜角上的价码,觉得这家店着实有点抢钱的意思,随便买些便是百元起步。 司柏燃象征性地挑了点糖。趁着夏烟要去结账,他把自己手中的扔进她放糖的托盘里。 夏烟顿住脚步,回头瞪他。 司柏燃顺势接过托盘,说:“我结吧。” 夏烟原本要拒绝,可想了想,忽然笑了,也没跟他抢,只说:“那谢啦。” 司柏燃心中直觉她的笑不怀好意。 等结完账,夏烟拎着两个带细闪的银色包装袋,司柏燃手中也有相同的一个。 她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一个天蓝色的圆筒盒子,上边写着各种法文字母,像是糖,又像是保健品。 她递给司柏燃,说:“喏,作为回礼,送你。” “送我?” 夏烟笑容很明媚,还带着一丝狡黠:“小熊软糖,据说挺好吃的,水蜜桃味儿的。” 司柏燃没料到她会送自己东西,圆筒的外包装上画着浅粉色的小熊软糖实物图,和他平日吃的国产那款看起来也没什么差别,不过就是更少女心了点。 他把糖盒扔进包装袋里,打趣道:“怎么还吃上进口的了?” 夏烟没回答他,视线已飘向另一个方向。 “我先走了拜拜。”忽然,她敷衍地冲他挥了挥手,像一阵风似的跑到了马路的另一边。 “诶——”司柏燃刚想说什么,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抬眼,看到她跑到了对面一个男人的身后,那男人好像没发觉她,就见她倏地踮起脚尖,从后面捂住了那男人的眼睛。 待她松手,那男人转过身,看到是她,露出无奈的笑。她嘴角得逞的笑容更甚。那男人揉了揉她的头发,夏烟挽住他的胳膊,两人向前走去。 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司柏燃望着这亲昵的一幕,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儿。 倒是没想到夏烟这么快就交了新男友。 他回过头,向着相反的方向离开。 - 陈凛个子很高,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大衣,长相清隽,有几分书卷气,是很多小姑娘吃的成熟清冷的那一款。 夏烟问陈凛:“你怎么来这儿了?” “这不是刚和一个客户在附近谈完项目,想着来这儿给你买点东西,没想到咱俩还心有灵犀。”陈凛温润地笑着。 夏烟和陈凛说着话,余光却注意着马路另一侧的司柏燃,他的表情实在是称不上好看。 越是这样,她在陈凛面前笑得越灿烂。 “陈凛哥,咱们走吧,好冷。” “走。”陈凛看了下方向,“我的车还在地下,先去停车场吧。” 陈凛平时的工作很忙,今天因为要和夏烟一起吃饭,昨晚熬了个大夜把一个案子的进度赶了赶,这才空出时间。 没想到夏烟一眼看了出来,问:“你是不是平时很晚才睡?眼袋都出来了。” “工作太忙。” “大哥,钱是赚不完的,你已经够厉害了,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陈凛接话:“我很厉害吗?” 夏烟白他:“怎么就听到这么一句,重点在这里吗?重点是,别总熬夜,我妈八百年不给我打一次电话,打一次就让我提醒你注意身体。” “帮我谢谢阿姨了。”陈凛笑着,问,“你还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你怎么损我的吗?” 夏烟心虚地捂住耳朵:“我不听,你这人怎么这么记仇!” 她现在一回想起第一次见陈凛时的出言不逊,便觉愧疚和懊恼,还有对当时中二期的羞耻感。 那会儿她正处于“人生的巅峰”时刻,父亲做生意成功,她跟着人有点飘,性子也被惯得骄纵起来。 陈凛被她捂耳朵的模样逗笑,“现在听你夸我,还有点不习惯。行了,我这就把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忘记。” 夏烟这才放下手,冲他撒娇似的笑了笑。陈凛一怔,不过转瞬,又恢复如常。 到了停车场,他在一辆崭新的黑色SUV前停下脚步。 夏烟惊讶:“你换新车啦?” “嗯。” 她“啧”了声,调侃:“厉害呀,陈凛哥,请问您什么时候买房呀?” 陈凛笑笑,打开车门,上车后,说:“在事务所旁边付了一个小房子的首付。” 他说得谦虚,其实房子不算小,地理位置还很好。 “行呀你,闷声干大事。”夏烟竖起大拇指,由衷为他感到高兴。 陈凛:“等装修好请你来家吃饭。” “行。”夏烟点头,“希望到时候你能脱单,千万不要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陈凛看着她,不说话,半晌才移开视线,淡淡道:“小孩子不要操大人的心。” 夏烟装傻充愣,继续说:“我妈都不把我当小孩儿了,你还把我当小孩儿。” 陈凛知道她和陈穗芬的生活费都是她在赚,听她这么说,不自觉叹了口气。 明明这个年纪的姑娘,大多数还在校园的象牙塔里,无忧无虑地享受着生活。每天的烦恼不过是男朋友是否称心,衣服妆容是否漂亮,又或是绩点够不够高。 哪有人像她这样,一个人扛起了一个家? 而那种缺钱的感受,陈凛也曾切身体会过,因此更能理解。 “生活费还够不够?”他问。 “够的。”夏烟点头,转移话题,“你们事务所招女性吗?” “招呀,你要来?” 夏烟笑起来:“我去了只能帮倒忙,就是觉得学法律的女孩子好酷的。” 陈凛点点头:“律所里的确有很多优秀的女性。” 两人找了家火锅店吃火锅。冬天随便挑一家火锅店都是人满为患,好在这个时间,才刚刚到了下班点儿,他们去的时候,没用排队。 两人边吃饭边聊天,陈凛像个成熟、理性的大哥哥,关切又不过分地问她一些学习和生活的事情。 他大学学的法律。毕业后先是在一家红圈律所工作了两年,靠着自身的勤奋和聪明,积累了不少人脉和资源,去年辞职,和一个师兄合开了自己的律所。 陈凛身世比夏烟更惨,是孤儿,小时候没少受领养家庭的虐待,三年级时又被扔回了福利院。 也是从那年开始,他成为了夏泉一对一资助对象。 夏泉当初风光时,身边一堆狐朋狗友。后来他生意失败,负债累累,大家唯恐避之不及,待他去世后,对前来借钱的陈穗芬和夏烟母女,更是闭门不见。 谁能想到,唯独他当年无意间资助的一个学生,学成归来,主动找上门,提出帮助。 那时陈凛刚毕业,在律所的实习期还没过。夏烟不指望一个刚毕业的学生,能帮她还上夏泉的巨额债务。 但多一人帮忙,总归是好的。 她没等中考,便在陈凛的帮助下,带着陈穗芬逃到了她的老家湖南。临走时的车票,还是陈凛给的。他还帮夏烟联系了那边的学校,并给了一点生活费。 他刚毕业,实习工资微薄,一个人在北京既要租房子,又要负担平日的开销,其实是很紧巴的。 但那两年,陈凛时不时会寄一点钱过来,到后来随着工资上涨,寄的钱也越来越多。 直到夏烟考上大学,她说什么也不再要他的钱。 夏烟对陈凛的感激之情,是会记一辈子的。 她告诉陈凛自己的近况:“前一段时间去试镜了,要是成了你以后说不准还能在电视上见到我。” 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好,那我等着在电视上见到我们大明星。” 夏烟夹了一筷子虾滑,正想说这家店的肉都还挺新鲜的,就听到一道熟悉又愤怒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夏烟!” 是卓凡。他满脸怒气走到她身边,盯着她和陈凛打量。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卓凡捏住手腕。 是捏,不是握。 力气重到夏烟那一刻以为卓凡要把她的手腕给捏碎。 夏烟蹙眉,在陈凛面前,她不想太失态,她忍住疼痛扯起笑问卓凡:“卓凡,你也来吃火锅?” 卓凡冷笑一声,下一秒,夏烟始料不及,就看到他把一碗油碟倒在陈凛头上。 “你有病吧!”夏烟立刻炸了,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却被卓凡强硬地摁住。 他一双眼睛猩红,声音瘆人,盯着她,说:“你这么快就找了新男友,夏烟,我可从来没有说过和你分手了,你这是出轨,出轨!” 他一边说着,一边剧烈地摇晃夏烟的肩,背部不断撞击着木质的椅背,疼得夏烟额头冒汗。 而即使到了这会儿,卓凡还顾着“脸面”,他没有大吼大叫,而是克制着声音,用仅仅他们三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喊。 夏烟忽然发觉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陈凛没来得及管自己,胡乱用纸巾擦了擦眼睛,便一把拽开卓凡。 夏烟趁机赶忙逃脱卓凡的控制,站了起来,她忙招呼服务生忙送来干净的湿毛巾给陈凛擦拭。 慌乱间,陈凛忽然捉住夏烟的手,看到上边的红痕,眼眸中戾气闪过,最后一点修养和脾气都被耗尽,他拽着卓凡的领子便把他往出拉。 卓凡明明也高高大大,此刻却像是只提线木偶,动都动不了。 刚走到外边,陈凛便一拳打在他身上。 和司柏燃、卓凡他们不同,陈凛虽然看着一身书卷气,但他是实打实的能打,从小在孤儿院,没点本领傍身,也熬不过今天。 从第一次见过夏烟之后,陈凛不知道自己费了多少力气,才伪装成如今这副温润君子的模样。 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一拳接着一拳落在卓凡身上,而卓凡这次毫无还手之力。 眼见围观群众越来越多,夏烟也越来越急。“陈凛哥,别打了,别打了。”她几乎是带着哭腔喊道。 卓凡已经趴在地上,起不了身,脸上是血迹。 陈凛停下动作,摘下银色的半框眼镜,揉了下太阳穴。 再抬头,他已恢复惯常温润和煦的声音,看向身旁的女孩儿:“抱歉,烟烟,让你受惊了。” 第23章 兰思唯电话打过来时, 夏烟正在给陈凛处理伤口,他唇角破了点皮,他自己没当回事儿。 兰思唯在电话里一惊一乍:“什么, 又打架了?卓凡又被揍了?” 夏烟“嗯”了声。 “卓凡好惨。” 夏烟:“你再说一句。” 兰思唯忙笑着改口:“那你现在在哪儿呢, 我们去找你。” 她报了个地址,就在刚刚吃火锅的那家店附近, 一家肯德基里。 卓凡晚上是和朋友一起来吃的饭,一口还没吃上,就挨了顿打,现在被朋友开车拉到了医院。 走之前, 那朋友还威胁陈凛,让他等着。 陈凛全然无所畏惧, 递给他一张自己的名片,说随时恭候。 那人接过名片, 上车前, 又鄙夷地看了夏烟一眼。 他知道夏烟,卓凡的前女友嘛,前一阵还勾得司柏燃为了她和兄弟反目, 没想到这么快,就抛下司柏燃又找到了新欢。 可真够厉害的。 不长得是真美, 身材又好。 也难怪这么多人为她打架。 夏烟不理会这人的目光, 也不知道打架的时候他躲到哪里去了, 现在却来逞威风。 但她心中没有表面上那么淡定。在刚刚陈凛打卓凡的时候, 夏烟心中想的就是——完蛋了。 她虽然不清楚卓凡家究竟是做什么的,但一定不容小觑。而陈凛没有任何背景, 在卓凡这样的人面前, 他必定是砧板上的鱼肉。 “你刚刚干嘛打他打得那么狠?”夏烟皱着眉, 按压棉签的力道重了下。 陈凛喊“疼”,制止住她上药的动作:“怎么,你心疼他?” 夏烟摇头,接着给他涂药:“我不是心疼他,我是怕你被报复。” 陈凛此刻摘了眼镜,露出好看的单眼皮,皮肤白净,一看就是那种斯文有礼,不会和人争吵更别说打架的人。 谁知刚刚会那么凶。 他有些疲倦地闭了闭眼睛,好多年没打架了。 他会打架,能打架。 但不喜欢。 在他的心中,打架是最粗鲁、性价比最低的一种招数。同时,打架还是他曾经在福利院中贫瘠生活的符号。 是他长大后,拼命想要摆脱的。 他不想把这一面在夏烟面前显露出来。 但还是没忍住。 陈凛语气变得严肃,问:“你和刚刚那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夏烟“噗”地笑了。 “笑什么?”陈凛板着脸。 “你这样说话好好玩儿。”夏烟才不怕他。 陈凛叹了口气,拿她没办法:“余下的事情我会处理好,但是一旦这个男的再找你,一定要联系我。” “知道了。”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但夏烟知道,如果卓凡再来找她,她也肯定不会去麻烦陈凛。 夏烟忽然开始反思自己和卓凡的这段恋情,卓凡好像一直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兰思唯他们就在附近,到得很快。陈凛看到她朋友来了,也没再继续待下去,只说:“好好玩儿,注意安全。”便离开了。 待陈凛走后,兰思唯给夏烟竖了个大拇指,问:“这就是打卓凡的那位帅哥?行呀夏烟,你身边为什么这么多帅哥?” 夏烟不理会她的打趣。她和昼短打了个招呼,然后给她简单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兰思唯听完,皱紧眉头,“这人怎么还阴魂不散呢?谈个恋爱分个手而已,至于这么较真儿吗?” 她边说着,察觉到有一只大手落在自己的脖子上。昼短不满地盯着她。 兰思唯心虚,轻轻咳嗽了两声。忽然,她注意到夏烟的手腕,忍不住爆粗。她手腕被卓凡捏得大片淤青,看起来非常可怖。 刚刚陈凛在,夏烟一直用袖子挡着,没敢露出来。 “这、这是卓凡弄的?” 兰思唯不可置信地问道。 “嗯。” “他大爷的,别让我见到这孙子,否则我也打他!” 昼短咳了一声:“先走吧,别在这儿站着了。” 三个人去酒吧找蓝色鲛人,一路上兰思唯都在咒骂卓凡。 今天又是小力值班,他一见到兰思唯和夏烟,眼睛立马亮了起来。 夏烟不知道这少年是怎么长的,明明年纪和她们差不多,甚至还要更小,却天生自带一股神棍的气质。 说不准还真是家学传承。 小力看到昼短也在,嘿嘿笑了,对兰思唯说:“唯姐,怎么说?我没骗你吧?” “小样儿。”兰思唯笑道,“要不今儿再给我算一卦?” 小力摆摆手,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我今儿不出摊。” 这下,连夏烟都被逗笑了。 昼短一脸疑惑,问小力:“你给她算什么了?” 小力依旧摆摆手:“天机不可泄露。” 蓝色鲛人他们在休息室,给兰思唯发消息,让他们进去。 满打满算,他们在这间酒吧驻唱到今天为止,正式一年,所以大家才想今晚庆祝一番。 夏烟走进去,在角落的桌子上发现了一本杂志。 她对这本杂志非常熟悉,熟悉到只看封面一个角,便能认出是哪一期。 显然有人在看这本杂志,它被翻到其中一页,折了个角,作为标记。而夏烟看到这页的内容,更加惊讶。 是她写的那个故事——《白玉瑕》。 主唱夏澤川走过来,问:“你喜欢?” 这是去年9月份的那期。夏烟点点头:“我高中的时候经常看这个,这是你的?” 夏澤川随意地点了点头:“里边有些故事挺有趣的。”他基本不买新的,都是去书店淘一些过期杂志,价格是原价的三分之一不到。 夏烟指了指他正在看的那一页,又问:“你喜欢这个故事吗?” 夏澤川低头一看,“哦”了声,“这个呀,这作者挖坑不填,不讲武德。” 夏烟忽然呛住,咳嗽起来,待平复后,问:“你怎么知道她挖坑不填?” “我看完了呀,截止到今年一月,他就没写了,笔名还起得奇奇怪怪,冷焰客,这作者一看就是自己写不下去了,圆也圆不回来,女主结局倒是够惨的。” “没有,女主最后还会活过来的。” 夏澤川惊讶:“你怎么知道,怎么,他最新期又更了?” 夏烟又咳了两声,用手捂住嘴巴,尴尬地说:“没,我猜的。” 夏澤川说得没错,她的确是进入瓶颈期。再加上当时忙艺考忙高考,忙得不可开交,便在编辑老师和读者的各种怨声中,断更了…… 现在面对这么一个活生生的读者,她实在是心虚。 夏澤川:“不讲武德,这作者估计是生活中中了彩票,不缺稿费了。” 夏烟:“……” 没。很缺。 上了大学后,时间没有以前紧张,她尝试接着写,但不知为何,总是写不下去。因为她不知道该给女主一个怎样的结局。 夏澤川把杂志扔到一边,说:“我诅咒他之后吃嘛嘛不香,看啥啥都坑,事事皆不顺。” 夏烟:“……” 她默默离开夏澤川。 大帅哥也太恶毒吧…… 夏烟有点渴,想出去喝点东西,走到吧台,听到昼短正问小力:“你给你唯姐算了什么卦?” 小力调酒的动作很帅气,闻言笑道:“还能有什么?那天你前脚刚走,她就来了,一看就哭过,我就跟她说,有人在她身后守护着她,只是中间有误会。” 其实那天先是昼短来,心情很不好,和小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小力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也因此他才能给兰思唯“算”得那么准。 夏烟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心中无语。 玄学果然不可信。 - 司柏燃今晚要回姥姥家吃饭,半路捎上从学校出来的付与,一起回去。 付与一上他的车,看到那罐小熊软糖,惊讶地问:“表哥,你也吃这个?” 问完,他狐疑地瞅了瞅表哥的头发,挺茂盛的呀。 司柏燃声音冷冷的:“放下。” 付与冲他做了个鬼脸,不满地翻开包,又拿出来好几瓶,各种颜色:“这些都给你。” 有什么了不起的。 司柏燃皱眉:“你从哪儿弄的?” 付与:“这不就是我爸刚收购的那个法国公司吗?专门生产这个的,今儿我拿到学校给我们班同学分了好多。” 司柏燃忽然刹住车。 付与:“哥,你干嘛?” “你给你们班同学发了好多?” “嗯。”付与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 司柏燃忽地笑了,被气笑了,他问付与:“你给你们班同学发这么多糖干嘛?” “什么糖?这是保健品,国外不都喜欢把保健品做成小熊软糖的样子吗,你这罐蓝色的是防秃头用的。” 司柏燃:“……” 第24章 夏烟把回长沙的车票给退了。兰思唯问她为什么, 夏烟咬着牛奶吸管,眉头紧蹙,她有直觉, 卓凡那个人, 不会轻易放过陈凛。 从那天晚上打完架,到现在, 已经过去了两天,她一直心神不宁,原本是明天的火车,现在看来, 必须把事情处理好再回去。 她想了想,想到一个人。 - 司柏燃这几天待在姥姥家, 要不是和付与玩弱智游戏,要不就是陪老头老太太出去逛公园。 姥姥和姥爷都是大学教授, 两人感情甚笃。司柏燃陪着他俩出去, 他俩还嫌弃他碍事儿。 司柏燃小时候在爷爷家长大,老爷子性子严,要求高, 家里气氛很闷,而他每周最快乐的时光, 就是周末在姥姥姥爷家的时候。 姥姥姥爷很开明, 从来不拘着他们, 还经常和孩子们打作一团。 那会儿, 两位老人家原本还想把他接过来养,可一方面因为司柏燃的爷爷不同意, 另一方面, 他们自己教学和科研的工作也很忙, 把司柏燃接过来后肯定顾不上,于是作罢。 付与和司柏燃一样,从小到大都觉得老太太这里是天堂。 他家虽然不像司柏燃爷爷家那样,但以前他爸妈常吵架,他听得烦,于是一到假期,他就也待他姥姥这儿。 老头和老太太住在闹市区,后海边上的鸦儿胡同里,他们住的四合院在这条胡同里算不上大,但比起一般的院子也要宽敞很多。 院子里种了几棵石榴树,从司柏燃房间的窗户往外望去,正好看到其中一棵。 他最近晚上总是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凌晨四五点钟窗外飞来一只麻雀,叽叽喳喳叫两声他就能醒来。 施泠白说他这是亏心事做多了,所以失眠多梦。 早上老太太出去遛弯的时候,他也无聊地跟着去。 老太太心态好,精力旺盛,在公园看到牵手的小情侣时,还一脸八卦地问司柏燃:“燃哥儿,你有没有对象呀?” 司柏燃面无表情地说:“没。” 老太太不满起来:“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能连个对象都没?是不是你成天冷冰冰的,人家姑娘都瞧不上你?” 司柏燃脑海中莫名奇妙浮现出夏烟的脸。 他对她冷冰冰的吗? 老太太又端详了会儿他,还像对待小孩子一般捏了捏他的脸。 “明明长得这么标致,怎么连个女朋友都搞不上?”老太太恨铁不成钢,那语气,活像司柏燃要打一辈子光棍儿。 司柏燃皱着眉别开脸。 “跟姥姥说,是不是你妈标准太高?” 司柏燃无奈地笑:“哪儿跟哪儿?又不是谈婚论嫁,她不管的。” 老太太一肚子的怨言:“你妈就是心气儿太高,你大姨也是脑子不清醒的,看看她们两人现在过得什么日子?” 司柏燃没言语。杨昕雯现在过得什么日子? 等回到家,付与今天破天荒地已经起床了,搁平时,他十点前能起来就算不错的了。 他看到司柏燃,凑上前问:“表哥,您这是提早进入老年人状态呀,又跟咱姥姥出去逛公园了?” 司柏燃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谁像你呢,天天睡到12点,跟头猪似的。” 付与也不恼,贱兮兮地问:“就我爸收购的那个法国公司,他们还研制安眠的药,也是小熊软糖形状的,我妈说很好吃,要不给你整两盒?” 他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笑。 “小熊软糖”这个梗他能记一辈子,只要一想起前两天他哥那吃瘪的样儿,他就乐得不行。 付与不傻,相反,他在人情世故上颇有一套自己的见解,从小在老师、同学还有长辈中混得如鱼得水。 他琢磨出,他哥车上的那罐防秃养生品,多半是夏烟送的。 夏烟不是好惹的主儿,最起码没有看起来那么好说话。这是付与刚开学没多久便感觉出来的。 他哥在夏烟那儿会碰钉子,他不意外。 令他不解的是,这俩人之间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有关他哥为了夏烟和卓凡打了一架的传闻,他也听到了,但他压根儿不信。他知道司柏燃为什么打卓凡。 但最近,看他哥的反应,他又有点犹豫。 他哥不会玩着玩着,把自己给玩进去了吧? 这个念头让付与心头一惊,他抬头看司柏燃,问:“哥,你到底是不是gay?” 司柏燃冷冷地抬起眼:“你闲的?” 付与冒着生命危险说:“你以前不是和唐山那个小姑娘说你和卓凡是一对儿吗,他们现在都说,卓凡搞了对象,你不开心,所以你撬了他的墙角。” 这个逻辑满分呀! 司柏燃气笑了,问:“谁说的?” 付与心虚:“就一些人乱嚼舌根。” 司柏燃在手里玩着那只铂金打火机,火苗冒出、熄灭,再冒出,他开口:“我喜欢谁,都不会眼光差到喜欢卓凡。” “那夏烟呢?”付与紧跟着问。 司柏燃盯着他,没说话,看得付与心中直打鼓。 半晌,他问:“你喜欢她?” 语气很淡。尽管很淡,但付与看着他表哥的那眼神,觉得他要是敢说一个“嗯”字,他表哥绝对不让他好过。 他连忙摆手:“不喜欢。” 夏烟好看虽好看,但不是他喜欢的款。他喜欢温柔文静的。 司柏燃合上打火机,站起身,留给他一句:“不喜欢就别操闲心。” 晚上。 司柏燃刚洗完澡,正在擦头发,就看到夏烟发来一条短信。 看到这个名字时,他擦头发的动作瞬间顿住,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人会主动给他发短信? 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他打开短信,夏烟:「你什么时候给我送姐姐的签名照呀?」 呵。 司柏燃把手机扔到床上。 现在惦记起这回事儿了? 都多少天了?他还以为她玩完他,已经走了。 司柏燃去卫生间吹头发。 吹了不够两分钟,他忽然烦躁地放下吹风机,想着收信箱里是不是还有别人发的短信。 他回到卧室,从床上拿起手机,然而压根儿没看别的短信,直接重新点开夏烟的那条短信。 ——你什么时候给我送姐姐的签名照? “姐姐”。 说得好像他姐姐也是她的似的。 套什么近乎? 司柏燃轻哼。 “签名照呀”,还要在末尾加一个“呀”字,装可爱? 他才不吃这套。 小少爷把十五个字的短信翻来覆去读了快要一百五十遍。 什么事儿不能白天说? 十点钟了,非要深夜十点,才给他发短信。 ——说她没点意思,谁信? 司柏燃越想心中越燥,这人真是的,那天忽然牵他的手,拉他在大街上跑。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除他姐和他妹以外的女生牵手。 毁了他清白,转头就去找别的男人了,笑得还那么开心。 司柏燃深呼吸,把她的短信删掉,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然后关掉手机,头发也懒得再吹,便躺在床上准备睡觉。 谁知一闭上眼,浮现在他脑海中的就是夏烟那张脸。 穿着绿裙子的夏烟,对他爱答不理。 司柏燃胸口憋闷,觉得卧室密不透风,呼吸不畅。 ——北京太干了。 他走出卧室,想问问家里阿姨有没有多余的加湿器。 可姥姥和阿姨已经睡了,他不能再把人叫醒。 付与还在自己那屋打游戏,他那屋有加湿器,司柏燃非常不地道地进了付与的屋,把他的加湿器搬走。 付与纳闷:“哥,你不是不喜欢这玩意儿吗?” 司柏燃没理他,他现在谁也不想和谁说话,一言不发地把金鱼缸形状的加湿器搬进自己的卧室,然后又把窗户打开。 屋外冷风呼啸,露在外边的皮肤感受着凉意,他却浑然不觉冷,只觉整个人都是燥的,四周空气也是燥的。 人生第一次这么难受。 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翻来覆去,司柏燃又爬起来上网搜了一段助眠曲,却毫无用处。 最后也不知道到了凌晨几点,他才睡着。 翌日清晨,窗外那只麻雀又开始叫时,司柏燃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他不可置信地掀开被子,看了一眼下边。又联想起昨晚做的梦,整个人都有些崩溃。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梦到了……夏烟。 坐在秋千上,被郁金香围簇着的,赤`裸的夏烟,她像是司楚婧小时候玩的游戏里的,花仙子。 司柏燃迅速起床,趁着其他人还没醒,把床单洗干净,顺带洗了个澡。 走出浴室,看见床上的其他东西,他又觉得光洗床单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于是把枕巾、被单等东西扔进了洗衣机里。 做完这一系列操作,司柏燃呆坐在板凳上,心中乱糟糟的,不时蹦出夏烟的那张脸。 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抓抓头发,拿起手机,想看夏烟有没有给他发新的消息。 结果没有。 这一天,司柏燃时不时拿起手机来看,连姥爷都看出来了,问:“燃哥儿,你有事儿?” 司柏燃放下手机,“没。” 不应该呀。 夏烟既然想撩他,那不应该只发这么一条。 晚上,司柏燃找了部电影看。他看的电影五花八门,从小阅片量不少。今晚看的,是一部印度的爱情片,中文译名和美国那部很有名的青春片相同,都叫《怦然心动》。 印度片有个特点,就是爱插入大段的音乐和舞蹈。 司柏燃一边看着,一边还总忍不住低头看手机,片子讲了什么,他只看了个大概,好像是两个女的喜欢上了同一个男人,后来又两个男人喜欢上同一个女的。 直到三个多小时的电影快要结尾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司柏燃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他打开一看,果然是夏烟的短信:「绝了,哥,你是想赖账吗?」 他又看了眼时间,今晚比昨天还要迟,已经十点四十三分了。 司柏燃轻哼。 叫谁哥呢?又套近乎? 他心中又忍不住得意起来——看,她就是想撩我。 第25章 付与中途游戏结束, 出来喝水,就看到他哥坐在沙发上傻笑。 他好奇地瞅了一眼电视,想看他哥正在看啥, 谁知屏幕上正滚动着工作人员的名单, 黑底白字。 演完了,这有什么笑的?付与不解, 问:“哥,你看的什么电影?” 司柏燃瞅到他,瞬间收敛起笑意,咳了声:“Kuch Kuch Hota Hai, 还行,挺好玩的。” 说完, 他拿起手机离开了。 付与站在原地,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司柏燃回到卧室, 坐在窗边, 窗户开了个缝,今天北京气温转暖,他穿着件灰色的家居服, 也不觉冷。 少年人心中流淌着一条温暖的河。 司柏燃想起以前看的诗,看的电影, 忽然酸了吧唧地觉得自己浸润在月光下。 可黑漆漆的天, 哪里有月亮? 但低头看一看自己的心, 心上的那条河上分明倒映着窈窕月影。 他的手指在手机的九键键盘上来回穿梭, 想给夏烟回消息。 “你不睡觉的吗,这么晚发短信。” ——不行, 这会不会被误会他很关心她。 “谁要赖账呀, 绝什么绝, 这么心急?” ——这也不行,怎么有种他在吊着她的感觉。 他可没有。 “喊谁哥呢,别随便认哥,烦。” 司柏燃觉得这条合适,表明了他的态度,正准备发,又想到——万一她看到这个,一生气再不回复他怎么办? 那可不行。 他长叹了口气,把输入框中的内容全部删掉。 回个短信而已,怎么这么麻烦呢? 他决定不回了。先晾她一晚上。 况且不知不觉已经十一点了,这个点,按理说他已经睡觉了,怎么会回她的消息。 毕、竟、他、又、没、有、特、意、等、她。 司柏燃把手机扔到床上,整个人随之趴在床上,脸埋进温暖的被褥中。 这是阿姨今天新换的,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又浮现出夏烟的那张脸,她在一片郁金香中央。 他心中痒丝丝的,忽然不敢睡觉,怕再梦到她。 司柏燃没想到这夜比昨晚还要难熬。他思绪乱飞了一晚上,甚至追忆起了幼儿园时对他表白的小女孩。 以前那么多女生喜欢过他,为什么他都没有感觉,偏偏最近被夏烟绊住了心神。 司柏燃思考了一晚上,最后得出结论—— 他绝对不是喜欢夏烟。只是人都有劣根性,可能因为夏烟当初是卓凡的女朋友,比别人特殊了点儿,也刺激了点儿。 对,他不是喜欢夏烟,他只是在追求刺激。 一直到后半夜,付与那个夜猫子都关掉电脑准备睡觉了,司柏燃还没睡着,两眼直瞪瞪地望着天花板,思考人性。 甚至想到了社会上一些人为什么要出轨,估计也是为了刺激。 四五点钟,他终于迷迷糊糊浅眠了会儿。谁知梦里也不让他好过,一直回放那天他和卓凡打架的场面,甚至他在梦里以第三视角津津有味地分析起了自己打斗过程中战术上的失误。 不过好在,没再出现什么色`情画面。 没过多久,窗外那只麻雀准时飞过来,开始叫。 司柏燃睁开眼,深呼吸,认真地想了一秒钟,今晚要不要吃炙烤孜然麻雀? 算了,麻雀也挺不容易的。 他从床上坐起来,第一件事是去摸手机,打开一看,又失望地息屏。 没有新短信。 好像也在意料之中。 他抓抓头发,克制住胡思乱想,去冲了个澡。 等司柏燃从浴室出来,老太太才刚起床,见到他,吃了一惊:“燃哥儿,你怎么最近越起越早?” 这俩外孙简直是两个极端,一个恨不得睡到晚上,一个醒得比她这个老人还早。 司柏燃烤了片面包,无滋无味地咬着,说:“屋外老有麻雀叫。” 老太太笑起来,“要不你换间屋子睡,今天晚上?” 司柏燃摆手,也不单是麻雀的原因,换个屋子,心里那只麻雀还是会叫。 阿姨也起来了,开始给老太太准备早餐。 司柏燃:“姥姥,我先出去遛个弯,今儿早上让陈姨陪您出去。” 老太太年纪大了,自己出去家里人不放心,总得有个人陪着。 “你不吃完早餐再走?” 司柏燃挥了挥手里的面包片,径直走出了门。 今天有风,北京一有风就不是好天儿,出来遛弯的人明显比前两天早上少了好多。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后海,虽然是冬天,但湖水没有冻实,往下扔颗石子,还能迸出小小的水花。 小的时候,他经常在夏天和付与下去游泳。 等回到家,再被姥姥骂一顿,说给他们在游泳馆办着卡不去游,非得在这儿游野泳,多危险。 司柏燃搓了搓脸,很冷。有个老头从他身边经过,老头裹得可严实了,围巾缠了好几圈,还是经典的驼色格子款。 司柏燃一看,就想起了夏烟送给卓凡的那条,一模一样。 他把外套的领子竖起来,心中不屑,大男人冬天围什么围巾,花里胡哨。 他在外边待了好久,等到七点多的时候,才慢悠悠地拿出手机,回复夏烟:「叫谁哥呢?想要今儿来找我拿。」 他手指已经被冻得有点僵,打字很慢。 等打完,司柏燃仔细读了两遍,觉得这条短信没什么问题。 充分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和立场,我对你没意思,你别跟我套近乎,也别有事没事随便撩我。又不过分强硬。 嗯,好像没问题。 他点了发送键,再抬头时,湖面在清早阳光的照耀下,像是洒了碎金一般,闪闪发光。 他启程回家,路过旁边的包子铺,给付与买了几袋包子。 他把手机消息提醒的声音调到最大。 没想到夏烟很快回复:「哦,弟,去哪儿找您?」 司柏燃:“……” 还叫上弟了,非得跟他套近乎是吧。 司柏燃觉得夏烟真有一套,前一阵儿对他爱答不理的,还把他扔进黑名单,这两天又一到晚上就给他发骚扰短信。 看,他刚回复完不到两分钟,她的短信就追了过来。 那个词叫什么来着?欲擒故纵。 对,就是这个词,她还深谙进退。 司柏燃忍不住“啧”了声,无法抑制地又亮起手机屏幕,读她回复的短信,还用“您”。谁都知道,在许多语境下,北京人说“您”可不一定是敬词。 “滴”的一声巨响,屏幕上方弹出一条微信。 那声音有多响呢? 就是路过的大爷大妈们都纷纷看向他。 司柏燃刚心说这手机有毛病吧,又想起声音是他自己刚刚调的。 White:「给你几张紫崃山庄的新卡,要不要?」 “White”就是施泠白,温水婧的微信名是“Water”。司柏燃总觉得施泠白在故意跟人家凑情侣网名。 他不太爱去山里,刚想回绝,又想起什么,问:「是不能泡温泉?」 White:「嗯」 一棵燃烧的柏树:「我去找你拿,在哪儿呢?」 White:「家」 司柏燃回家后,换了身衣服,和姥姥打招呼:“姥,我中午不在家吃饭了,出去和朋友玩。” 老太太说好,看着他,总觉得哪里变了,又说不上来。 白色的高领毛衣,浅灰色的羽绒服,牛仔裤是常穿的那款,同一款式他有好几条,只有球鞋是新买的,好像也规规矩矩,没什么特别,就是比以前还要养眼。 老太太笑着夸赞:“我大外孙真帅。” 付与正在吃车厘子,听到这话,抬头看了一眼他哥,酸溜溜地小声说:“又不进娱乐圈,长这么帅干嘛?” 付与刚收回视线,又重新盯上司柏燃。他眼神可比老太太好使,学表演,对妆发也很敏感。他看出他哥哪里有什么不同了。 ——新刮了胡子,头发应该是故意抓了抓,蓬松有型,脖子上还挂了条克罗心的项链。 再配上他原来左耳上的那枚钻石耳钉,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写着“招摇”两个字。 还不是那种光明正大的招摇,是憋着劲儿、刻意藏着的那种招摇。仿佛在说,我很正经,多想是你的事儿。 忒闷骚。 付与在心中啧啧称奇,他哥肯定是去见女孩子去了,多半还是夏烟。 一想到夏烟,付与就觉得,他哥这次多半是惨了。 夏烟可不是好招惹的。就怕他哥陷入情网出不来。 司柏燃从施泠白家取上卡,去了西边。 紫崃山庄是施泠白家的产业,位于潭柘寺上边,算是一个小型的度假村。 山庄上有好几家院落式民宿,这两年挺火,很多城里人周末会来玩,价格虽然比市里那几家五星级酒店还要贵,但胜在有意境,风景好,能让人放松。 半道上,夏烟的短信又发了过来:「你到底是手机不好还是信号不好呀……」 其实还有一种假设,但是夏烟没敢说出来——您还是人不好呀? 她才不信这么长时间,司柏燃一眼手机都不看,就故意吊着她呗。 夏烟觉得在吊人这方面,她要是想实践一下,绝对比司柏燃要厉害得多。 可现在她实在是着急,没时间,想赶紧解决完陈凛的事儿,她好回家陪陈穗芬。 北京乌七八糟的事儿一大堆,她是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了。 昨天她偷偷去了趟陈凛的律所,正看到那天跟卓凡一起吃饭的那个男的去律所找陈凛的茬儿。 卓凡果然不放过陈凛,要起诉,还扬言他手里的接的其他案子也都会黄了。 在这件事中,陈凛百分之一万的无辜。要是陈凛因为她受到牵连,她会后悔一辈子。 司柏燃收到短信,心说,我手机和信号都挺好的,是你没安好心吧。 他在路边停下车,回复:「我在泡温泉呢,你要是非想要,就来找我吧」 夏烟:“……” 想想就知道泡温泉的地方肯定离市里很远,夏烟忍着脾气,回:「您给个地址呗」 司柏燃把贵宾卡上的地址拍照发过去。 夏烟一看,得,不是一般的远,还在山上。 司柏燃继续向温泉山庄开,可手机没再响,他心里不踏实。 不会看到这么远,她就不来了吧? 他的确是故意挑了这么一个地方,但要是夏烟真不来,他又觉得心里不得劲,得不偿失。 夏烟还在学校,从学校到紫崃山庄,直接打车的话价格太贵,夏烟对着镜子化妆,在心中把司柏燃骂了一通。 见面还非要挑这么偏的一个地儿。 她化好妆,换好衣服,拿上包出去。宿舍楼里空荡荡的,大部分人已经回了家。 她先去坐公交,换乘了两次公交,到了半山腰没有公交可以搭的时候,才叫了出租车。 出租车七拐八绕,绕到一排房子前,司机停下车,说:“应该就是这儿了,再往前过不去了。” 夏烟付了钱下车。向四周打量,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地儿。 她给司柏燃拨过去电话,那边接起,问:“你在哪儿?” 山里气温比市里要低,夏烟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说:“我下车了,不知道地方找的对不对。” 司柏燃:“你在那儿等一下,我让管家马上去接你。” “哦。” 夏烟挂掉电话,把手机扔到包里,又把手缩进袖子里。 好冷。 很快,有个中年男人急匆匆过来,问:“你好,请问您是夏小姐吗?” 夏烟点点头,那人领着她往上走,又给她简单介绍了一下山庄的文化。 推开沉重的朱红木门,客栈的景致映入眼帘,即使是冬日,院子里也不见萧瑟。院中央有个秋千椅,上边坐了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正在荡秋千。 小姑娘的笑声给这院子增色不少。 管家给夏烟带路:“司先生在后边的范尼小院里。” 等夏烟被管家带到他口中的“范尼小院”门口,他便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走,示意夏烟自己进去。 等夏烟走进去,他还体贴地帮她关上门。 院子里很安静,建筑是明清风格的,非常典雅。 忽然,一只猫从她脚边窜过去,她被吓了一大跳,差点儿没站稳摔倒。 安静的院落里,倏然传来一声轻笑。 男人的笑声落入夏烟的耳中,她抬头,这才注意到,旁边的温泉池里,竟然有人。 司柏燃正笑着看她。他泡在温泉里,热腾腾的水汽地往上冒,他的胸膛、肩膀、脖颈都露在外边,上边还沾着水珠。 至于水面以下,似乎也隐隐可见。 夏烟一时脸颊发热,别开眼。 “怎么这么慢?”他漫不经心地开口,语气里还带着几分不满。 夏烟:“签名照呢?” “急什么?”他说着,“先进去换衣服,陪我泡会儿温泉。” 司柏燃笃定夏烟会答应,否则她就不回答应这么远过来。 夏烟忽然走近,她坐在温泉池边的椅子上,定定地看着他。 “你干嘛?”司柏燃问。 “你干嘛?”夏烟笑着反问他,她鼻尖被冻得通红,肤色很白,但人已经缓过神来了,重新恢复气定神闲的模样。 又来。司柏燃心想。 他回看她,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缠绕,跟比赛似的,谁也不先移开一分。 司柏燃心跳得极快,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放在水面下的手,忍不住握成拳。 最后,还是夏烟先移开的视线,她“噗”地笑了。 司柏燃有些恼怒,问:“你笑什么?” 夏烟却已经站起身,不理他,径直走进屋换衣服。 里边有好几间房,她凭着直觉,进了右手边的屋子,果不其然,床上摆了两套泳衣。 一套是素色连体的,比较保守,一套是火烧云图案的比基尼。 夏烟勾起那套比基尼,忽然想笑,这是司柏燃选的吗? 这人心底在想什么,显而易见。 夏烟在指尖转了转bra,随意打量四周。 这个房间有一扇推拉门,连通着外面,从这里,可以直接到温泉池,木质的架子上摆着男士的衣服,应该是司柏燃刚刚脱下的。 气氛莫名暧昧。 另一面墙上有扇大落地窗,一眼可以望到外边的山景,山上堆着积雪,空旷、宁静。 她换好衣服,往外边披了件厚厚的白色浴衣,然后从推拉门直接出去。 “滋拉”声响起,司柏燃抬起头,一眼看到夏烟,和她露在外边的,两条又细又长的腿。 白得晃眼。 像是发光的雪。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对上夏烟那双含笑的眼睛。 她脱掉外边的浴衣,姣好的身材,完整地露了出来。 司柏燃飞快地移开视线,随意地,看着庭院角落的枯草。 零下的温度,夏烟冻得要打哆嗦,忙一只脚踩进温泉池,再缓缓坐下。热意由外到内,再由内到外,包裹着每一层肌肤。 她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叹。 腿不经意碰到他的,司柏燃像是触电一般,神经紧绷,慌张地移开腿。 直到夏烟大部□□体都浸入水中,司柏燃才看向她。 这人一脸悠闲自得,看得人心里来气。 温泉池不小,但也不算大,两人面对面坐着,小腿偶尔碰到一起。 她怎么能这么淡定? 还玩起了手机? “你玩什么?”司柏燃忍不住开口问。 夏烟拿出手机,给他晃了晃。 贪吃蛇…… 看他一脸不屑的模样,夏烟道:“唔,我玩贪吃蛇可厉害了。” 又是一声冷笑。 “不信咱俩比一比。” “幼稚。” 嘴上这样说着,司柏燃却拿起了手机,问:“你输了怎么办?” 谁知对面的人,忽然把手机扔到一旁:“你说得对,太幼稚了,不玩了。” “……” 司柏燃吸气,再次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夏烟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自己,一转头,发现是刚刚那只差点儿把她吓得摔倒的猫…… 不知何时,它又偷跑了出来。刚刚溜得太快,夏烟没看清楚,这是只橘猫,很普通的橘猫。 也不知道这个山庄里,为什么会有猫,万一有顾客不喜欢猫或者对猫毛过敏呢。 夏烟“喵”了一声,冲橘猫招手。 司柏燃听她学猫叫的声音,想笑,好心提醒:“这胖猫脾气可大了,你别招惹它。” “……哦。”夏烟不情愿地点头,她就是觉得无聊。 “这客栈虽然宠物友好,但不养野猫野狗,这只野猫,还是施泠白捡到留这儿的,养得越来越胖。” 也算有灵性,还认人,不仅能认出施泠白,还能认出他来,跟着来到了范尼小院。 夏烟刚刚在屋子里换衣服时看到了,墙上贴着,带宠物一晚上得交200块钱的宠物费呢。 她反应过来,问:“这山庄是施泠白家的?” “嗯。” 她记得,上次他们去的长白山的那家酒店和滑雪场,也是施泠白家的:“他家开酒店的,还是搞房地产的?” “什么都搞一点。”司柏燃淡淡说道,“不过施泠白有女朋友了。” “哦,”夏烟点头,“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提醒一下。” “……” 夏烟在心中翻了个白眼,但想到自己有求于他,一时也没说什么。 司柏燃心中不得劲。 她不回他,他就难受。 一直约他的人可是她,来了又不说话。 欲擒故纵。 偏他还吃这套。 司柏燃咳嗽了一声。 对面的人毫无反应,又低头玩起了手机,司柏燃忍不住,再次用力咳了一声。 夏烟缓缓抬起头,看向他,一脸关切地问:“你今天是不是嗓子不舒服,从我一进来,总是咳嗽。” 司柏燃:“……” 这人又说:“要不问问山庄上有没有雪梨汤吧,润嗓子。” 夏烟说得一脸真诚。 随着她抬头的动作,雪白的胸脯露出水面,半球状,比基尼那层薄薄的布,包也包不住似的。 水波在晃荡。 司柏燃浑身燥热,别开眼,有点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嗓子很好。” 第26章 “……哦。”夏烟不以为意地点头。 半晌, 她忽然主动开口:“对了,加个微信吧,万一有事情联系你。” 光靠发短信, 这人太没谱, 说看不到就看不到,想不回就不回。 司柏燃忽然又咳嗽了起来。 要这么直接吗? 不过他一脸淡然, “哦”了声,一副不太情愿但很大度的样子,说:“加呗。” 夏烟亮出自己的二维码,递到他面前, 她凑近时,脚趾不小心在底下碰到他的腿。 一阵电流窜过司柏燃的身体, 他心跳得飞快,浑身僵硬着。 看看, 看看, 她这么快就开始了。前一段时间摸他的手,现在碰他的腿,接下来还要干什么? 司柏燃面上却是一脸淡定, 不动声色地把腿移开,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扫了那个二维码。 夏烟一心在加微信上, 没注意到自己刚刚碰了他, 只觉得他的眼神莫名其妙。 大少爷的微信名叫做——一棵燃烧的柏树。 夏烟差点儿笑出声, 燃烧的柏树,那不都成灰了吗? 老家每年过年时, 都会围旺火, 烧的木材之一就是柏树枝, 最后全部化作一堆灰烬。 司柏燃察觉到她的笑意,心说,不就是把他的微信要到手了吗,用得着笑得这么开心吗? 他备注好“夏烟”,抬起头却故意问:“对了,你的烟是哪个烟?嫣然一笑的嫣吗?” 夏烟愣了下,没料到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更没料到他一猜就猜中了她的本名。 不过转念一想,“嫣”这个字这么普通,经常出现在女生的名字中,第一反应猜这个字也很正常。 她摇了摇头,说:“不是这个字,是烟花的烟。” 司柏燃装模作样地摁了摁手机,问:“怎么想叫这个名字?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烟”这个字的确挺特别的。 夏烟音调平静:“好听呗,没什么含义。” 司柏燃听出她的敷衍,也没追问,把手机往上抬了抬,抬到了她不会看到的角度。 她的微信头像是个小雪人,照片非常模糊,他点开大图看了看,依稀可见丑丑的小雪人脖子上还围了条红色的LV小围巾。 微信名也特别普通,就叫“XY”,司柏燃点进她的朋友圈,没想到里边空空如也,一条都没有。 他当时第一反应,是夏烟把他给屏蔽了,后来又刷了刷,确定应该没有屏蔽,她的朋友圈是真的空。 司柏燃微信好友里的女性很少,大多是他的家人,还有一小部分是他的同班同学。 这些人中,要不是像司楚婧一样,用自己的自拍当头像,朋友圈的更新频率和一日三餐差不多勤快,要不就是用一些卡通人物当头像,偶尔出去玩或过节日发条朋友圈。 像夏烟年纪轻轻,就这么清心寡欲的,还真是少见。 与司柏燃不同,夏烟没看他的朋友圈,她在斟酌该怎么向他开口,提陈凛的事情。 夏烟当然知道,找司柏燃来解决陈凛的事儿,其实是下策,但她找不到第二个更合适的人选。 并且,因为某些原因,她用起司柏燃来基本上没有什么道德层面的愧疚感。 水温很高,夏烟的皮肤都都被蒸红了,她的唇色本来就是很粉润的那种,在水汽的浸润下,越来越红,还湿漉漉的。 因为思考,嘴唇无意识地微张。 司柏燃扫了一眼,不敢再看,迅速移开视线。 他全身都发麻,还很热,跟被人下了蛊似的。 蓦地,夏烟看向他,司柏燃像是潜逃在外的罪犯忽然被人抓住,心虚至极,他的双手在水面下一动不动。 谁知这人盯着自己,却不说话。 “干嘛?”他忍不住问。 夏烟:“你为什么想和我一起泡温泉?” 司柏燃皱眉:“我什么时候想和你泡温泉了?” 夏烟好笑地看着他,没说话。 司柏燃先撑不住,说:“不是你总给我发信息吗?” 喂,讲不讲道理,怎么就成了我缠着你了? 夏烟忽然靠近他。池子是圆的,他们原本面对面,各靠在一边。这么一凑近,夏烟相当于来到了中间。 司柏燃腿边的水随着她的动作而流动,没有声音,却哗啦啦,流过他的心。 他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我问你要你姐的签名照,你直接给我都好了。”她话说了一半。剩下的没有说,却不言而喻。 司柏燃瞧着她那欲语还休的眼神,心说,得了吧,我这次才不着你的道呢。 他从旁边拿起矿泉水,打开喝了口,稳了稳心神,说:“你不乐意泡?” 夏烟犹豫地点了下头,“不太乐意。” 谁想和你穿个泳衣泡这个呀? 气氛太旖旎了,她想说点什么正经的话都说不出口。 原本夏烟心想,司柏燃在听到她的话后,会不会有点儿自觉,别泡温泉了,谁知他直盯盯看着她,莫名其妙地问:“那你想你泡什么?” “什么泡什么?” 你泡我呗。司柏燃心说。他没再接着问,他算是看出来了,夏烟压根就不想主动,还在玩欲擒故纵那一套。 司柏燃也有点泡不下去了,倒不是这水泡得不舒服,而是太舒服了,整个人的骨头都酥了。夏烟在他旁边,他忍不住浮想联翩。 他站起身,说:“别泡了。” 池面随着他起身的动作翻起水花,有水珠溅到夏烟的脸上,她朦胧间看到司柏燃修长有力的腿,再往上,是一条黑色平角裤…… 他的肩膀宽阔,背部挺直,隐约可见胸前的肌肉,散发着迷人的诱惑力,一看就是经常锻炼。 下一秒,他披上浴巾,好身材被掩住。 他回头看她一眼,那眼神像是警告似的,让她不要再看他。 夏烟无语,正巧这时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响了,是兰思唯的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还没定呢,应该是下星期回吧。” “你别拖太晚,这几天就特别难买票了。” “嗯,我看着呢。” 挂掉电话,司柏燃问她:“你下个星期要回家吗?” 夏烟点头。 司柏燃知道她是湖南人,之前卓凡说过,他问:“几号?” 夏烟不知道他关心这个做什么,说:“还没定呢。” 紫崃山庄上除了泡温泉,其他娱乐项目一应俱全,夏烟被司柏燃带到电玩城门口的时候,都惊住了。 “这怎么还有电玩城?” 司柏燃笑:“施泠白搞的,里边的游戏机都是最新的。” 夏烟没怎么和施泠白正面接触过,之前在长白山的时候,他身边总是围着一群人,只记得这人滑雪滑得特别好。 现在看来,也是个很会玩的主儿。 出乎司柏燃的意料,夏烟游戏玩得很好。 两人并排坐在一起开赛车,玩了几局,一直赢,还刷新了比分,不少人被吸引过来围观。 中场休息,司柏燃问:“你以前玩过?” “嗯。”她喝了口气泡水,点头。 因为泡温泉,她刚刚把头发扎了起来,扎成了一个丸子。打了几局游戏,许多头发掉了下来,她浑然不觉,落下的碎发随着她仰头喝水的动作一摆一摆的,有点俏皮。 司柏燃盯着她的发尾,像是无意地问:“和谁玩的呀?” 夏烟:“前男友。” “卓凡?”他皱眉。 夏烟摇头。 司柏燃沉默。 夏烟解释:“高中时的对象。” 司柏燃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不知为何,心里酸溜溜的,揶揄:“你还早恋呀?” “怎么了?你歧视呀?”夏烟无辜地望着他。 司柏燃心中梗着一口气,学她说话:“怎么了?你不许呀?” 夏烟白他一眼:“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我又没放火,也没点灯。” 夏烟递给他一个“谁信啊”的眼神,连话都懒得说。 卓凡之前和她说司柏燃高中时喜欢玩弄女孩子的感情,她当时虽然没有完全相信,但也不觉得司柏燃会没谈过恋爱。 怎么可能? 她回忆了一下,中学时,学校里但凡长得稍微好看的男生女生,基本上都有对象,最起码也有传绯闻的暧昧对象。 司柏燃这种公子哥儿,肯定更少不了。 更何况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想到这儿,夏烟在心中冷笑。 现在装什么纯情? 司柏燃想解释,又觉得别扭,解释多了还跌份儿,于是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问:“那你那会儿因为什么和他分手?” 夏烟想了想,诚实地回答:“他总是管我,有点烦。” 这是真心话。 夏烟高中有一段时间是电玩城的常客,这也是为什么现在她游戏打得这么好。 她其实一直挺叛逆的,早恋、逃课的事情都干过。 但她不是那种傻兮兮只顾着玩不学习的叛逆,也不是谈个恋爱就天天伤春悲秋的叛逆。 她学习成绩一直保持得不错。 最初来电玩城,就是因为那个男生喜欢玩游戏,经常带着她一起来。 夏烟那会儿正处于很迷茫的时期,靠课余时间给几家青春文学杂志当书模来维持生计,钱不多,经常不够花。 她也不知道未来的方向在哪里,状态非常紧绷。 而那男生是隔壁外国语中学的,家里安排以后出国不用参加高考,所以学习压力不怎么大,人挺随性风趣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她当时还挺喜欢和那个男生待一起,因为他周身的氛围很轻松,让她有一瞬间的喘息。 那时她很羡慕他没有压力的生活。 可后来,那男生也不知道抽什么风,开始管她,越管越严,她每次去拍杂志,他都要跟着,到后来还想方设法让她别拍了。 夏烟对他的好感殆尽,二话没说,就提了分手。 司柏燃听着她这句“他总是管我,有点烦”,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儿。 用得着这么坦诚吗,连掩饰都不带掩饰。 渣得明明白白。 他觉得夏烟身前有一片汪洋大池塘,塘里养了无数条鱼。 他就是其中的一条。 司柏燃垂下眼,心里乱糟糟的,脚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看了眼手机,然后起身离开夏烟,去那边投篮。 司柏燃投篮的技术很厉害,玩电玩城里的这个,几乎是百发百中,不一会儿,就赢了一堆的币。 夏烟去跳舞毯上跳舞,跳舞毯就在投篮的旁边,所以夏烟只要一转头,就看到了司柏燃。 他冷着一张脸,又恢复刚认识时的那模样,拽得不行。 投球的动作特别用力,“砰、砰、砰”篮球从筐里落下,砸在底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扔炸弹。 夏烟在跳舞毯上也几乎局局满分,这些动作对她来讲太过小儿科。 他们两人从一进来就挺打眼的,长得好看,游戏还玩得这么好。不过大家都默认他们两人是情侣,也没人上前要联系方式。 在电玩城里耗了一下午,后来两人都是各玩各的,夏烟察觉出司柏燃在闹脾气,但也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了他。 可真是阴晴不定。 直到日落西山。 她想回去,谁知在电玩城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司柏燃。 她给他打电话,电话每次刚拨通就被人挂断,显然对面人是故意的。 夏烟忽然也有点来气,她把手机扔进包里,准备一个人回去。 没想到刚走出去,就看到司柏燃站在门口,他半靠着身后的墙,身形懒散,被两三个小孩围住,其中一个小男孩还在哭。 他笑得吊儿郎当地冲那小男孩说:“输了就哭?” 另一个小女孩揪住他的袖子,甜甜地喊:“哥哥,我能加你微信吗?” 那女孩儿看起来才在上幼儿园,夏烟没忍住,笑出了声。 司柏燃听到笑声,转头看向她,盯着她看了两秒,又回过头去。 他问那小女孩儿:“你几岁了?” “哥哥我五岁了,已经上大班了呢。”小女孩儿很骄傲地说。 “那不行哦。”他声音懒洋洋的,像是在哄人。 “为什么?”小女孩儿很崇拜他,他刚刚帮她教训了欺负她的表哥。 “我女朋友会吃醋的。”司柏燃说着,冲夏烟那边抬了抬下巴,“看,她来了。” 小女孩转头,顺着司柏燃的目光望去,看到站在一旁的夏烟,意识到这是个漂亮的大姐姐,小女孩儿明显委屈起来,瘪了瘪嘴,却大着胆子上前,对夏烟说:“小姐姐,你能不能不当他的女朋友?” 夏烟想笑,装作沉思的模样。 司柏燃走过来,在小丫头的头上弹了一下:“你这小丫头片子,不地道噢,哥哥帮了你,你却抢哥哥的女朋友。” 小孩儿一双大眼睛,瞬间变得水汪汪的,像是下一秒眼泪就要掉下来。 她满脸委屈,瞪了司柏燃一眼,转身去找有血缘关系的亲哥。 小女孩儿一走,夏烟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司柏燃一眼,没看出来呀,他还有和小孩儿玩的耐心。 司柏燃摸了下脖子,说:“你不介意吧,我就是和小孩儿开玩笑的。” 夏烟摇摇头:“不介意。” 司柏燃:“……” 果然,果然在养鱼。 被人误会成女朋友都这么淡定。 大理石地板上倒映着两人的影子,司柏燃低头踩了下夏烟的影子,很轻的一下。 刚他和她聊完后,一下午都挺郁闷的,觉得以自己的段数,根本招架不住夏烟。 她在他旁边跳舞,他总是忍不住看向她。后来他索性出来了,想让自己冷静冷静。 在外边做了一番心理建设,他觉得自己可以坦然面对夏烟了。 不就是那么回事儿吗? 他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爱情片看过那么多,男之间之间的暧昧推拉,他也不是全然无知。 司柏燃决定稳住一颗心,不再被夏烟轻易牵动。 可没想到,只是看她一眼,他便心旌摇荡。说不出来的难受。 司柏燃移开视线,闷声问:“回去吗?” “走吧。”夏烟想搭顺风车,或许可以在车上提一下陈凛的事情。 还不知道司柏燃知道不知道卓凡挨打的事情。 车子开进市里,司柏燃忽然说:“去吃个饭吧。” “行。” 司柏燃忽然觉得,夏烟今天好像有点……百依百顺。 “你想吃什么?” 夏烟:“我都可以。”她不吃晚饭,但饭桌上应该是最适合聊事情的地方,她不能错过这个好机会。 司柏燃:“披萨行吗?” “行。” 司柏燃有点想吃垃圾食品,最近在姥姥家吃得太健康。 他把车子开到一家披萨店,这是他在北京找到的最好吃的披萨,卷边夹了双倍的芝士,还可以选择用红薯薯泥或者咸蛋黄卷边。 他把这几个选择告诉夏烟,就看到这人一脸为难的表情。 司柏燃:“怎么了?” 夏烟:“你这热量也太高了吧。” 司柏燃“啧”了声,“你还挺有女明星的自觉。” “那是。” 于是司柏燃给夏烟选了一份相对而言热量最低的果蔬虾仁披萨,他随意地问:“你为什么想当明星?” 没想到夏烟的回答这么坦诚,“当明星赚钱呀。” 司柏燃皱了皱眉,有点不理解。 夏烟不指望这种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大少爷能理解,但她没想到司柏燃会问,“你赚那么多钱做什么?” 她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儿:“少爷,除了你们这类人以外,钱对其他人都是很重要的。” 司柏燃只是觉得,虽然大多数人在上大学选专业时,会考虑就业前景等现实问题,但应该不会把金钱完全放在第一位置的。 夏烟没和他解释。 其实她可以一直学舞蹈,考舞蹈学院,这也是她最初的梦想。可后来她缺钱,真的缺钱,比起跳舞,演戏要更赚钱得多。 每年都有大把舞蹈学院的学生,转行去混演艺圈。她当时想,那自己还不如直接点儿,直面欲望。 后来在大荧幕上看到司松芮,她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服务生端上来两个披萨,夏烟没想到是这么大尺寸的,她惊讶:“你为什么点这么大的?” 司柏燃:“他们家都是这么大的,或者更大,没有小的。” 夏烟:“那你还点两个?” 司柏燃说得理直气壮:“我不想吃果蔬的。” 夏烟:“……” 夏烟咬了一口披萨,对司柏燃这种奢侈浪费的做法很是不耻。 司柏燃刚要拿起一块吃,忽然手机响了一声,White:「告诉你个好消息」 一棵燃烧的柏树:「?」 White:「你知道卓凡被人打了吗?」 一棵燃烧的柏树:「被谁?」 White:「据说是夏烟的新男友」 一棵燃烧的柏树:「?」 ??? White:「据说是因为卓凡在餐厅看到人家俩人一起吃饭,就上去找事儿,结果那人是练家子」 一棵燃烧的柏树:「……」 这他妈算哪门子的好消息? White:「不过咱们卓同志还是一如既往的小心眼,听说已经找好人对付那男的了」 一棵燃烧的柏树:「那男的干什么的?」 White:「不清楚,一律师,普通人吧」 司柏燃放下手机,抬头看向眼前的女孩儿。 漂亮。 灵动。 司柏燃不得不承认,尽管他对美貌有很强的抵抗力,但夏烟的美依旧能让他心动。 可单纯因为美吗? 不是的。 夏烟不知这人为什么脸色越来越差,看着她的目光愈发深沉。 她酝酿了一番,决定不能再错过这个机会,于是开口:“司柏燃,你最近见卓凡没?” 司柏燃勾了勾唇,似笑非笑道:“我今儿不想听到这个名字。” 夏烟放下叉子,语气诚恳,继续道:“我就是想请你帮个忙。” 司柏燃冷冷地打量着她,心中觉得好笑,哪个地方又很难受,他听到自己说:“和卓凡有关的都不要找我,和其他人有关的也不要找我。” 他已经在愤怒边缘。 夏烟听出来了,她蹙眉,没想到他拒绝得这么干脆,反应也这么大。 司柏燃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心中愈发烦躁,忽然,他猛地用力踢了一脚底下的垃圾桶。 那声音很响。 夏烟当做没看见,没听见,任凭他发脾气。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她用纸巾擦了擦手。擦完,抬眼看向司柏燃,平静地说:“我想回学校。” 司柏燃也没再吃东西的心情:“那走吧。” 他迅速站起身穿上衣服就去结账,动作一气呵成,像是一刻都不想留恋。 夏烟走出餐厅去等他。 雪花洋洋洒洒飘落,这条街蛮热闹的,有一家大型商场,是年轻人的聚集地,对面小酒馆张灯结彩,隔壁咖啡厅还飘来舒缓的音乐声。 司柏燃走出来,正看到夏烟伸着手,在接雪花。 傻样儿。他在心中骂道。 走过去,他给她怀里扔了一个东西,声音冷冰冰的:“吃饭送的。” 夏烟拿起来一看,是副手套,这家披萨店和樱桃小丸子的联名款。 她没戴,但把手套往起扬了扬,冲他笑着说:“谢谢。” 那笑容格外纯。司柏燃移开视线,依旧没好气地说:“上车吧。” 夏烟忽然叫住他:“等一下。” “嗯?” 夏烟来到他身后,说:“你羽绒服的帽子太乱了。” 她的气息扑在他的脖颈处,那股她身上特有的香气,钻入司柏燃的鼻息之间,长长的指甲不时划过他的脖子,司柏燃整个人一动都不敢动。 她表情这么坦荡,却将气氛渲染到最暧昧。 冬夜呼呼的风声、簌簌的落雪声、咖啡厅传来的歌声,都挡不住司柏燃扑通扑通飞快的心跳声。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她终于说:“好了,走吧。” 仿佛就是帮他整理一下帽子,其余想法都是他自作多情。 司柏燃忽然拽住她的胳膊,不让她走。转瞬,又像是摸到什么烫手山芋似的扔开。 “再等一下,”他看着她,喉结上下滚了滚,“其实你找我,是为了让我帮那个打卓凡的男人?” 原来他真的知道。 “嗯。”夏烟点点头,刚刚她在外边吹冷风,冷静下来,猜出司柏燃估计是知道了这件事。 她清楚,这个时候,最不能惹怒他,夏烟只说:“他人真的很好的,以前帮了我很多,这次也很无辜,完全是卓凡惹事。” 说到底,你才是罪魁祸首。夏烟心想。 司柏燃没做声,只盯着她。 她的衣服没有口袋,手指就露在外边,指尖被冻得通红。 司柏燃看到,忽然冷哼了一声,从她手中抽走那副手套,撕掉外包装。 包装纸在空中沙沙作响。 然后,他抬起她的手腕,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帮她戴上手套,动作却很小心,尽力避免着和她皮肤的接触。 夏烟不解,怔愣着看他。 戴好后,他抬起头看着她,语气比方才好了很多,问:“假如我帮了他,算不算也帮了你很多?” “当然了。” 不知为何,司柏燃已经不生气了,他只是很失落,很难过,心间像是簌簌飘落着雪花,有点冷,有点茫然。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受。 他开口,闷声说:“把他的信息发给我。” 第27章 司柏燃送夏烟回学校的路上, 一直不怎么说话。 许是因为他答应了帮陈凛的事儿,这个在副驾驶上坐着的人倒是很开心,拿起他的相机问:“这是你的?” 司柏燃看也不看她, 用有点怼人的语气反问:“不是我的还是谁的?” 他车上常扔着一个相机, 碰到喜欢的景色便拍下来。 “你拍照好看吗?”她像是没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善,又问。 果然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司柏燃心想,以前也没见她对他这么关心。 他朋友圈里有很多他拍的照片,司柏燃更新朋友圈的频率不固定,但只要发, 肯定发的是自己的摄影作品。 他之前有几组照片,还被选进了国家地理杂志。 说起来, 司柏燃他们家,多少有点儿文艺细胞的基因在。他姥姥唱歌好听, 他妈当年是部队文工团的, 付与也多才多艺,他姐司松芮更是跳舞、表演都非常有灵气。 而司柏燃,除了摄影技术好以外, 钢琴也弹得好。 只是他小时候性子比较难搞。那会儿总有人说他长得好看,跟个小姑娘似的。 司柏燃讨厌这种说法, 因此, 也不喜欢在外人面前表演, 被人评头论足, 连带着对钢琴都没那么喜欢了。 后来长大了,成熟了, 司柏燃便没那么在意, 毕竟嘴长在别人身上。他只在意他在意的人的看法。 现在夏烟问他拍照好不好看, 那肯定是没有看过他的朋友圈了。司柏燃想起自己一加她的微信,就去翻她的朋友圈看,立马觉得自己特没出息。 他手搭在方向盘上,若无其事地说:“我朋友圈里有,你可以自己看。” 夏烟果然依他的话,点了进去。 “哇塞,人不可貌相诶,你拍照竟然这么好看。” 司柏燃听到前边的“哇塞”,还不自觉翘起了唇角。但当他听完后边的话时,就忍不住皱眉,问:“什么叫人不可貌相?” 夏烟心虚地咳了两声,瞎扯道:“就是,我以为帅哥都是花瓶。” 司柏燃:“你夸我?” 夏烟觉得他问得莫名其妙,点点头:“对呀,我就是在夸你拍照拍得好看呀。” “不是,你刚刚夸我长得帅。” 夏烟:“……” 这是重点吗? 司柏燃的照片多是风景照,有森林、河川、星空,有高山、湖泊、鸽群。 还有一部分照片中,有人物出现,街边推着车卖菠萝的老爷爷,放风筝飞奔的小孩儿,秋天公园里拉二胡的大叔,不经雕琢,又很浪漫。 和夏烟想象中不同,透过这些照片给她呈现出来的司柏燃,比他本人要更接地气。 她以为他这类人,高高在上,不会有心情去关注这些小角落里普通人的美丑。 至少卓凡就是这样。 之前有一次她和卓凡去一家小餐馆吃饭,那家餐馆在电影学院后边,属于物美价廉人也很杂的那种。有两个穿得不太讲究的小孩儿在狭小的空间里追着玩,其中一个一不小心撞到了卓凡的身上,给他衣服上蹭了一手的油印。 当时那个小孩撞到他后,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家教原因,连对不起都忘了说,愣愣地看着他们。卓凡不会去让他赔偿,准确来讲,他压根儿就不会和他说话。 夏烟对当时卓凡的表情记忆深刻。 他只皱了下眉,脱掉外套,连看都不看那个小孩儿,等好不容易吃完出了餐馆,他立马把衣服给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从始至终都很从容,以一种自以为很大度的姿态,表现着高人一等的傲慢。 夏烟好心提醒司柏燃:“你以后最好不要随便把相机扔在副驾驶上就出去,小偷从外边看到,可能会砸窗偷。” 司柏燃看她一眼,“呦”了声,“怎么,听起来你有故事?” 也不算故事,夏烟讲道:“之前我和同学出去玩,下车前一个师哥嫌包太重,就把钱取出来放进了手套箱里,应该是正好就被人从外边儿看到了,我们下车后没多久,车玻璃就被砸了,手套箱里的钱也没了。” 是今年夏天那会儿的事情。她和几个师哥师姐一起拍一个小短片,杀青后他们去京郊一个老村玩,结果发生了这档子事儿。 当时一共被偷了两万多。虽然报了警,但没什么用。好在那个师哥家里不缺钱。 夏烟当时什么都没丢,不过自此以后,她不管坐谁的车,都不会在下车后还把包留在车里。 她比较识货,一眼看出司柏燃这个相机不便宜。 因为兰思唯也喜欢倒腾相机,有一款和司柏燃这个是同系列的,花了小两位数买的,很宝贝。 而司柏燃这个,还是兰思唯那个的进阶版。 司柏燃只注意到“师哥”这个词,声音闷闷的,说:“你管我。” 我爱放哪儿放哪儿。 夏烟:“……” 真是狗咬吕洞宾。 她浅笑,的确是自己多管闲事了,大少爷哪会在乎这点钱。 夏烟望向窗外,没再和他说话。 司柏燃从后视镜里瞥到她的笑,心中不舒服。他食指在方向盘上烦躁地敲着,半晌,又说:“谢了。” 夏烟:“哦……” 路旁一侧正在施工,她记得以前这儿都是平房,她小学就是在附近上的。 夏烟疑惑地问他:“这片儿是拆迁了吗?” “嗯。”司柏燃点头,又说,“这片儿赔得还挺多。”施泠白他小姨一家之前就在这儿住着。 这条路有点破,但晚上车流很多,车头车尾的灯光交汇成光亮的海洋,把雪色映照得很晃眼。 几年前她离开时,还没有这么多地方被拆,夏烟其实很难形容,很多时候她都会感到和这座城市有一种隔阂感。 考大学的时候,陈穗芬想让她报上戏,一方面离家近,另一方面不想让她再回北京。 但当时夏烟铁了心要来北京,心想去不了北影就去中戏,压根没考虑其他地方。 除了当年的影视和时尚资源还都集中在北京,不像后来部分转移到了上海外。 她还有自己的执念。 她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是逃着离开的,很狼狈。 再回来时,已经成了一个异乡人,这座城市除了她学校那张一米八的床以外,再无她的容身之所。 夏烟一直不甘心。 司柏燃看她一直盯着那边的房子,调侃问:“怎么,你想买房?” 夏烟收回视线,问他:“房价还会一直涨吗?” 司柏燃没想到她是认真的,想了想,点头说:“虽然去年出了限购政策,但炒房的人都没停手。” 顿了顿,他问:“你记得上次去长白山玩,跟在施泠白身边的那个小姑娘姜酒吗?” “他小表妹,还在上中学的那个?”夏烟记得那小姑娘长得很乖很灵巧,也不怎么和他们一起玩。 “嗯,那是施泠白他妈妈那边的亲戚。”司柏燃说,“这小姑娘家其实挺普通的,但她妈妈眼光好,奥运前几年,稍微攒点钱就买房子,都是付个首付,后来还得紧巴巴地借钱还贷,当时好多人不理解,结果现在房价噌噌涨了好多倍。” 司柏燃说了个数字,惊到夏烟,“她妈妈现在手里至少有十多套房吧,其中不少还是学区房。” 夏烟沉默,这种有投资眼光的人,又在风口上,天时地利人和。 他爸要是当年赚了钱,不瞎折腾,把钱都用来买房,她也可以不用这么惨,下半辈子直接当个收租婆。 司柏燃说了城里的几个地儿:“这几处现在上车应该还挺划算。” 夏烟没想到他还会关心这些,他说这些的时候,很认真,也不知是不是她对他说的内容感兴趣,总之这样的他,比平时更要……迷人。 司柏燃察觉她在看自己,不自在地笑了笑,回想自己是不是说得有点多。 他也是看她感兴趣才讲的。 “你要是真的想上车,我可以帮你问问施泠白,他爱捣鼓这些。” “你呢?”夏烟问。 司柏燃:“我不炒房。” “那你爱什么?”她盯着他,问得坦荡荡。 司柏燃一顿,他不知她问这个问题是何居心,但他忽然不敢看她,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前边的路,用有点发僵的声音回答:“以前就想当个无业游民,拍拍照片,混混日子。” 夏烟笑,果然不同凡响。不过以他的身份,口中的“无业游民”,也不会是真的无业游民。 “今年可能会去创业,想自己赚钱。” 司柏燃没骗夏烟,他以前是真的没什么目标,也有点理想主义,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很多事儿家里都已经安排好,他没什么需要去奋斗的。 是今年司松芮出了事儿后,他才发觉,其实自己的能力很弱,如果一直靠家里,那么就会一直被束缚。 正逢大三,课很少,他便生出了创业的想法。 除了施泠白,他没和别人聊过这些。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告诉夏烟。 夏烟没想到司柏燃这么坦诚。她忽然觉得司柏燃身上有股底气,这种底气可能与生俱来,就是在他说他想创业时,莫名让人相信他会成功。 她冲他眨眨眼睛,笑着说:“你要是创业成功了,记得捎我一把,让我也吃吃肉沫。” 司柏燃也笑起来,他发现夏烟对赚钱还挺感兴趣的,并且毫不掩饰自己对金钱的欲望。 那会儿还不像后来,不分男女,大家几乎天天把“赚钱”“暴富”等词汇挂在嘴上,稀松平常。那几年社会对女性还存在着很严重的刻板印象,似乎女性想赚钱,就是拜金,女性赚到了钱,就是靠男人、走捷径。 司柏燃不赞成这种刻板印象,他身边有很多优秀的女性,他大姨、姑姑都是很优秀的企业家。 他很喜欢夏烟身上的这种坦荡劲儿。 司柏燃看着她,说:“一言为定。。 不知不觉到了学校,司柏燃心中忽然有些不舍。 他把她送到了宿舍楼下。 她下车要关门时,他忽然叫住她。 “怎么了?” 司柏燃顿了顿,摸了下后颈,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说:“没事儿,就,祝你假期快乐。” “假期快乐。”她冲他挥挥手。 司柏燃今晚还是回姥姥家,不知付与和老太太说了什么,老太太一见到他,就问他是不是和小姑娘出去约会了。 司柏燃扯了句“没有”,然后去问了问阿姨老太太白天的身体状况怎么样。阿姨说还行,就是咳嗽了两声。 老太太年轻时受过伤,每到冬天都不好过,也就是她人豁达,每天看起来都很开心。 司柏燃先去洗了个澡,他有点轻度的洁癖,每次回家基本上第一件事情就是洗澡。 从浴室出来,他扯了条浴巾围在腰间,随意地擦着头发,上身裸`露在外,水珠顺着肩膀、胸膛缓慢地往下滑,汇入紧实的腰腹间,他也没在意,只一出来就下意识的拿起手机,想看看有没有新的消息。 付与进来拿东西,没敲门,乍然看到这幅情景,猛地咳嗽起来。 司柏燃扭头白他一眼:“呛住了?” 付与停住,上下打量着他:“哥,我电影里缺一个角色,你要不要来?” 要搁平时,司柏燃肯定直接拒绝,今儿不知想到了什么,问:“什么角色?” “裸模。” 司柏燃:“……” “滚蛋。”司柏燃把换下的衣服扔他身上,他坐到沙发上,又忍不住翻起夏烟的朋友圈,忽然抬头对付与说:“借下你手机。” “干嘛?”付与说着,掏了出来。 “查个东西,我的卡住了。”他说得像模像样,接过付与递过来的手机,然后悄咪咪打开他的微信,找到夏烟,点进这姑娘的朋友圈。 也是白的…… 行。司柏燃安下心,没搞什么分组屏蔽他就好。 他飞快地在后台清除页面,还给付与,付与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出来。 司柏燃没继续擦头发,待付与出去后,他坐在沙发椅上,等着头发自然干,心中回想今晚发生的事情,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都叫什么事儿呀。 想着想着,又回想起夏烟帮他整理帽子时的情景。 到现在,他还记得当时他的心跳。说这姑娘没歪心思,司柏燃不信,偏她眼神又特纯,让人总觉得是自己多想,身上那股子冷淡淡的劲儿,让人欲罢不能。 司柏燃打住乱想。 他原本想把陈凛的信息发给他爸的秘书,后来又觉得这点事儿不至于惊动他爸,于是发给了施泠白,施泠白他表姐是律师。 White:「这人谁呀,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White:「我想起来了,是不夏烟那个新男友,你干嘛要帮他?」 一棵燃烧的柏树:「顺手的,助人为乐。」 White:「我背后干活,你挣妹子的人情?这叫顺手?」 施泠白很敏感:「司柏燃,你不对劲,你是不又想当小三了?」 一棵燃烧的柏树:「滚」 他刚说完,夏烟发来了条消息,是个链接,司柏燃忙点进聊天框去看,谁知她又撤销了。 搞心态? 他给夏烟发过去一个问号。 XY:「哦,发错了,给兰思唯发的」 司柏燃:“……” 有劲没劲? 一棵燃烧的柏树:「什么链接呀,小黄片?」 XY:「龌龊。」 不知为什么,听她骂他,司柏燃不仅不生气,反倒有点开心。 XY:「天涯一帖子,可好玩了,你看吗,你看我分享给你。」 一棵燃烧的柏树:「看」 司柏燃点开她又分享过来的链接,标题是大大的一行黑体字—— “亲身经历谈一下,当小三真的会上瘾。” 司柏燃:“……” 第28章 司柏燃在心中安慰自己, 稳住,别慌。 夏烟这么聪明的人,绝对不会不知道“小三”这个词汇在他们两人之间有多敏感, 她既然发了过来, 那必然是故意的。 这可能是一种新型的钓法,故意乱你心绪, 故意让气氛更暧昧。 司柏燃想了片刻,决定不看这个帖子,迅速关掉。 他给夏烟发了条消息:「没兴趣,不想看。」 立场要坚定。 XY:「哦哦」 然后下一秒, 这个帖子就消失在了聊天框中。 一棵燃烧的柏树:「?」 XY:「你不是不看吗?我忽然也意识到你看不太好,幸好还在撤回时间内」 司柏燃:“……” 什么叫“我忽然也意识到你看不太好”? 司柏燃关掉手机, 倒在卧室的沙发上。手机又响了一声,拿起来一看, 却是位稀客。 是母亲杨昕雯, 问他是否放假了。 司柏燃只回了两字:「放了。」 「那好,我明天回北京,你来接我。」 「好。」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 他和他妈的对话从来都是这么简短。自从他上了大学后, 杨昕雯便常待在纽约,一年只有不到一半的时间在北京。 他十八岁的时候, 杨昕雯给了他六百万块钱, 当做大学的全部生活费, 供他随意开销。这个做法也是在家里其他人的默许下进行的, 司家的人很注意对小辈们财商的培养。 司柏燃第一年,因为一时新鲜和自满, 将快要一半的钱都投入了股市和基金, 结果那年行情不好, 他赔得很惨。 但他骨子里有种不服输的劲儿,跟打游戏似的。第二年对待金融市场也更谦卑,靠着不错的眼光和几次低吸高抛的精准操作,把之前亏的钱,又都赚了回来。 现在回想起来,挺刺激的。 施泠白曾调侃,他当时跟被夺舍似的,没见过他那么认真。 后来,司柏燃只把百分之十五的钱放进股市,当做闲暇时心情的调剂。 剩下的零零散散,投了许多朋友的实体,有靠谱的,也有不靠谱的。他都没太当回事儿。 他还给司楚婧的美容院投了钱。这丫头比他有事业心,美容院配合医美项目经营得风生水起,每年他都能从她这儿得到一笔数额不算小的分红。 而杨昕雯,除了生日时会给司柏燃发来祝福消息以外,其余时间很少联系他。 司柏燃对杨昕雯的感情挺矛盾的,他最难以忍受的一点,是在今年司松芮出了事情后,她竟然只回来了不到一周的时间,甚至之后还和卓凡他母亲相处如常。 他知道两家不能立刻闹翻,两家前二十几年的关系太过密切。各种利益关系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 但,怎么能,怎么能做到那般无动于衷? 连同他父亲司磬,他们永远的利益至上。大骂他鲁莽、幼稚,只顾自己的心情行事。 司柏燃起身,去外边客厅的冰箱里取了一瓶矿泉水。 放假这段时间,他只去看了司松芮一次。付与出来找猫,司柏燃问他:“明天去看你姐去吗?” 付与瞬间收起嬉皮笑脸的样儿,说:“去。”又说:“哥,你少喝点冰水,不养生。” “你几岁就养生?” 付与:“养生赶早不赶晚。” 司柏燃不搭理他,拧开瓶盖大大喝了一口。 晚上,司柏燃又睡不着,可能是因为想起了司松芮的事情,他的心比前几晚平静了几分。 但那种说不出的感觉,仍旧抓心挠肺。连同迷茫和孤独,都比平日更加清晰。 他想有个人能听他说一说,能懂他。 如果那个人,是夏烟,就好了。不知为何,司柏燃冒出这样一个想法、 他觉得这个想法很危险。他想起她给自己发的帖子,当时虽说着不看,但其实心里好奇。 司柏燃忽然打开床头柜上的灯,拿起手机,在网上搜那条帖子。 别说,这帖子还挺有名,他一搜就搜到了。 司柏燃秉着一种局外人的心态看完全文,谁曾想,越看越心凉。因为这个帖子主人的好多心理,他都有过。 比如总想和TA见面,并安慰自己见一面又没什么;总是处于矛盾的状态中,明知不该接近TA,又忍不住,每天都在做心理斗争;时常因此睡不好…… 他拿起手机,打开夏烟的聊天框,在九键上敲敲打打,又全部删去。 帖子主人最后说:当小三是种成瘾性的疾病,最好找心理医生去看看。 司柏燃:“……” - 陈凛的事情被解决,连他本人都惊讶了。 夏烟没告诉他自己帮忙,但随着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地,她心情好了不少。 火车票也买好了,捡了个漏儿,是下周一的票。一切都很顺利。 临走的前几天,兰思唯找她玩,说昼短最近在拍一个广告,很忙,她快无聊死了。 两人去逛街,兰思唯照旧发挥超常的购物能力,买了好多衣服。 晚上,两人吃完晚饭,她又想去唱歌,“去钱柜,我再叫几个人。” 那年北京的钱柜还没有倒闭,她一通电话拨给付与,便把人喊了过来。 又叫了蓝色鲛人的那个鼓手葛星河,小姑娘也是本地的,放假还在北京。 虽然只有四个人,但架不住这几个人都能闹,气氛很好。 这三人唱歌一个比一个好听,夏烟也乐得跟着玩,起码耳朵享受。 她唱歌水平其实一般,每次去KTV都不喜欢唱,但今天被薅着也唱了好几首。其中最好听的,是梁静茹的《宁夏》。 在这样的冬夜里,竟然也不违和。 与此同时,在同一家KTV,一个走廊之隔。 昼短今晚和广告的制片人、投资商们待在一起,吃饭时被灌了不少酒,趁着唱歌的间隙,他出来透气。 没想到在走廊碰到了另一个导演李伦岳,他搂着一个化浓妆的女孩儿,春风得意,身后还跟着好几个有点眼熟的人,也都是导演或者制片。 李伦岳一看到他,立马笑起来,喊:“这不是小短吗?” 身旁的人听到这个称呼,纷纷笑起来,还有人大声地问:“有多短呀?” 昼短抬了抬眼,没说话。 李伦岳走到他身边,在他肩上重重一拍,问:“听说那些找我来拍的广告,我没接,你都接了?” 这是一个陈述句。 李伦岳其貌不扬,有着中年男人流行的啤酒肚,因为常年抽烟,吐息之间还有一股难闻的味道。 昼短笑起来,半倚着墙,有点艺术家的颓感和目中无人,“是呀,不行吗?”他斜睨着李伦岳。 那是李伦岳最风光的两年。 拍了部收视率不错的家庭狗血伦理剧,上映了部观众虽然不叫好但叫座的商业片。 最有面子的是,还给天后的歌拍了支MV。 一时整个人的名号跟着水涨船高,人也飘得找不到北。 这个圈子里,好运易有不易久。聪明的人,懂得夹着尾巴做人,懂得给别人留三分余地。 毕竟谁能保证今天在你身后的人,明天不会跑到前边? 可李伦岳不懂。 他带着一脸的得意,一脸的鄙夷,又看了眼这个在他看来心比天高的后辈,然后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包厢。 昼短靠在走廊的墙上,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点了支烟,用力吸了一口,然后又缓缓吐出,烟雾缭绕。 前年短片获奖,让他获得了一时的关注。可现实比他想象得更加残酷,压根儿没有人找他拍电影。 他在丽思卡尔顿的大堂里,一次又一次听着对面的制片人大谈生意经,这些人对影视剧的见解,不过是——“观众就喜欢激情戏,你搞什么科幻?”“这儿得加个亲吻的镜头,你让女主跌个跤,男主抱着她转个圈儿亲一下不就行了。” 昼短早就看出,这个圈子里,根本没人想认真拍电影,大家心中只有钱。 连他,也不得不来拍广告。 昼短去洗了把脸,再回到包厢时,脸上重新挂起笑。 夏烟他们这边散场时,昼短他们也正好散场,在大厅里碰到了。 兰思唯从后边跳起来揽住昼短的脖子,“别闹。”昼短始料不及,手连忙伸到后边托住她的腰,怕她栽倒。 付与在旁边“啧”了声,“腻歪不腻歪,兰姐?” “滚,要你管。”兰思唯瞪他一眼,然后从昼短身上下来,仍旧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说:“看我下午买的裙子,好看吗?” “好看。”昼短捏了捏她的鼻子,余光注意到她裙子领口处的小logo,脸上的笑一时有些不是滋味。 夏烟和付与不想被喂狗粮,先出去,站在门口等出租车。 那天晚上北京的风出奇的温柔,让人恍惚以为是春天到了。深蓝色的夜空中零星还能看到几颗星子。 夏烟一时想起刚刚唱过的歌,“宁静的夏天,天空中繁星点点。” 那年大家都还很年轻,本来就身处一个造梦的行业,对未来有无数的憧憬。 即使是恨,也是轻飘飘的。但爱可以万分浓烈。 夏烟站在夜空下,有人过来搭讪,她还没说话,就被兰思唯从后边搂住脖子。兰思唯有点醉,在那个男人的注视下,亲了一下夏烟的脸,然后笑嘻嘻地说:“抢我女朋友呀?” 那男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俩,骂了句“恶心”,然后转身离开。 兰思唯“啧”了声:“这招还挺好用,下次就用这招对待臭男人。” 夏烟哭笑不得。 忽然,一辆深灰色改造过的保时捷开过来,风驰电掣一般,停在他们前边。 付与“嚯”了声:“是我表哥,够拽的,今儿终于让我坐坐他这辆车。” 他刚满十八,还没拿下驾驶证,每次特羡慕司柏燃开车。司柏燃晚上时听说他要来KTV,便主动提一会儿顺路,可以接他。 付与求之不得。 司柏燃下车,走向他们,他今晚穿了件宝石蓝色的羊毛开衫,里边是件白色衬衫,外套在车里,下来的时候没拿,长腿窄腰,整个人比平日更矜贵又张扬。 兰思唯在夏烟耳边“靠”了声:“这人是妖孽吧!” 妖不妖,孽倒是真的孽。 “哥,你怎么还下来了?”付与猜到几分,八卦地笑起来。 司柏燃没理他,只看着夏烟。 不过也只几秒,他便又移开视线。 司柏燃对付与说:“走吧。” 夏烟忽然拽住他的袖子,声音清亮:“你那天晚上是不是有什么话对我说?” 此话一出,周围三个人眼睛都亮了,奸情味儿太浓了。 司柏燃目光停留在她抓着自己袖子的手上,夏烟像是反应过来,忙松开手。 松什么松,瞧把你急的,还以为我占你便宜了呢。 她又恢复那种勾人的眼神,司柏燃被她盯着,不自在地咳了声,他看向她的耳环,避免和她直视,“什么话?” “我也不知道呀。”夏烟说着,掏出手机,翻出相册里的一张截图,给司柏燃看,“你当时想跟我说什么,我还挺好奇的。” 尼玛…… 司柏燃发誓,下次他有什么想对夏烟说,一定在备忘录里打好草稿。 夏烟截的两人聊天框截图,时间是那天晚上他深夜读完天涯的那个小三帖。截图最上方赫然写着——“对方正在输入中”。 第29章 下一秒, 夏烟便笑了,收回手机。 她像是给他留足了面子,在众人面前, 不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 司柏燃看着她明亮的眼睛, 在KTV门外一簇一簇的灯光下,想问问她, 你为什么要打开我的聊天框看,你不打开,不就看不到我在给你发消息了吗。 可他忽然问不出来,在她璨若星河的眼眸中, 他已悄无声息地沦陷。 司柏燃感到一阵释然,一阵无奈。他突然不再纠结, 只浑身不自在,星光像是发烫, 灼着他的肌肤。 他声音也悄无声息地变哑、变温柔, 勾勾唇角:“陈凛还好吗?” 司柏燃觉得自己这般虚伪,竟然还会用这种风轻云淡的语气,假装关心情敌。 他想问的, 其实是,你还好吗。 这几天, 他克制着自己, 故意不去联系她。 本以为没什么, 日子照旧。 却在见到她的那一刻, 心房瓦解。 夏烟点点头,“挺好的, 谢谢你了。” 兰思唯不解地问:“咦, 司柏燃你还认识陈凛呀?” 他蹙了下眉, 以为兰思唯在问自己为什么又和夏烟男友扯上了关系。 夏烟解释:“就是他帮的忙。” 兰思唯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拖音带调地“哦”了声,然后八卦地看向司柏燃,说:“那你可是帮了夏烟大忙了,夏烟很在意她这个哥哥。” “哥哥?”他重复,尾音上挑。 夏烟看着他的眼睛,眼眸含笑,“你以为呢?” 她眼中的笑意太过明目张胆,像是将他的所有心事一眼望穿,司柏燃身上那股灼烧的不自在感,更加明显了。 连心都在发烫。 司柏燃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他在她面前,分毫毕现,她什么都清楚。 那天晚上的风真的很温柔。 他轻咳了声,说:“举手之劳。”然后问:“你们在等车吗?” “嗯。” 他看向自己的车,突然后悔起来,干嘛要开这种中看不中用的跑车。 夏烟:“你和付与先走吧。” 付与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说:“那烟烟,你到了学校跟我说一声,还有兰思维、星河,你俩也是。” 兰思唯不满,开玩笑道:“叫她俩就是烟烟、星河,就你姐就是全名,付与你欠收拾了吧。” 付与白了她一眼:“你男朋友还没走远,我怕叫你唯唯被揍。”说闹着,他冲她们挥了挥手,然后和司柏燃一起上了车。 超拉风的银灰色跑车疾驰而去。 葛星河八卦地问:“太帅了吧,烟烟,这就是你那个富二代男友?” 兰思唯暧昧地咳嗽了一声,没说话。 夏烟摇摇头,诚实说:“不是,那个分手了。” 葛星河一脸佩服:“果然美女不缺人追,看这帅哥刚刚那眼神,完全一纯情少男。” 夏烟没忍住笑起来,“有吗,就他?还纯情少男?” 兰思唯也跟着笑。三个人笑闹着,夏烟转移战火,聊起葛星河的男友夏澤川,夏澤川最近回了上海,主唱一走,蓝色鲛人最近也没法演出。 驶来一辆出租车,葛星河眼疾手快地招手,然后推夏烟先上:“你住学校,离得远,先走。” “拜拜。”夏烟冲她们摆手,然后坐上出租车。 到学校后,夏烟给付与、兰思唯、葛星河三人各发了一条微信,说自己安全到校了。 付与回了个“好”,然后抬头对司柏燃说:“哥,夏烟到学校了。” 司柏燃先是“哦”了声,又抬起头,一脸莫名其妙地问:“你和我说干嘛?” 装,就装。 付与翻了个白眼,也不拆穿他哥,拿起游戏机哼着歌回了卧室。 智者不入爱河。他哥现在一看就是被人家迷得神魂颠倒,没前途。 司柏燃待付与走了,拿起手机,给夏烟发微信:「到学校了?」 半个小时过去,没人回复…… 司柏燃有事没事做就拿起手机来看一眼,各种群里消息乱七八糟,就是没有夏烟发来的。 刚还给付与发微信,现在就不回他? 司柏燃一颗心被吊在半空,不上不下。 谁知一直到晚上睡觉前,都没回复…… 人家不回复,司柏燃也没心情再发一条讨嫌。他在深夜更新了条朋友圈,是他今早上拍的窗外的麻雀,晨光像碎金一般洒在窗棂上,扑灵扑灵的,连麻雀都可爱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发。 搁平时,司柏燃发完朋友圈,肯定不会去看谁点了赞。他设置了朋友圈点赞免提醒,否则会被吵死。 但今日,他有意无意就拿起来看两眼。 一条朋友圈炸出了很多人,这个点发的,都收到了一堆朋友和同学的点赞。足可见放假后大家的作息有多乱。 谁曾料想到,两分钟后,司柏燃在点赞列表中,竟然看到了夏烟的身影! 给他点赞,却不回他的消息。 司柏燃有点心梗…… 这夜,心梗的不只司柏燃一人,还有在医院养伤的卓凡。他刷朋友圈刷到司柏燃,本一脸厌恶地想要跳过,可下一秒,却在共同好友的点赞中看到夏烟的头像。 他不可置信,甚至还点进去,确认了一番。 卓凡“砰”的一声,把手机砸到墙上。 - 第二天早上。 司柏燃吃完早饭,没忍住,问夏烟:「干嘛呢,不回我消息?」 这次他没用微信,而用的短信,毕竟微信上条消息她还没回复,他看到心里别扭。 夏烟:「什么消息呀?」 这次倒是回复得快,司柏燃心中冒着酸水。 他返回微信页面,引用了一下昨晚那条消息,发过去一个句号。 XY:「哦哦,昨晚我看到了。」 ? XY:「意念回复了,抱歉」 司柏燃:“……” 行,算你狠。 坦荡得让他无话可说。 司柏燃倒在沙发上,点了下脚,她平平常常的两句话,却像是猫抓了下他的心,痒丝丝的。 他又莫名其妙笑了两声,不痛快的同时又有点开心,毕竟她回复了他,他还知道了她现在没有男朋友。 他觉得,他和夏烟之间,现在多多少少也有那么点特殊的暧昧气氛了吧? 一棵燃烧的柏树:「你什么时候回家?」 XY:「下周一吧」 一棵燃烧的柏树:「几点的车?」 XY:「两点的,怎么了?」 一棵燃烧的柏树:「没事,我就问问」 - 司柏燃和夏烟想象中的形象要有一点点偏差。 黄昏斜晖逐渐偏移,夏烟坐在宿舍的书桌前,眼睛轻阖,身前的光影渐渐从桌上移开、变黯。 整间屋子都陷入昏昏吞吞的暧昧气氛中。 他比想象中更加,纯粹。 纯粹。 夏烟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个词。 这个词汇明明应与他相悖。 可能是因为他轻而易举便上钩。他身上的城府感,要比卓凡要淡很多。 夏烟不由自主地把他和卓凡去进行比较,明知道这两人本质不同,可夏烟想要确定地告诉自己—— 他们没有什么不同。 她揉了揉眉心,起身把笔记本电脑装进包里,出去找了间咖啡厅写东西。 夏烟写东西的习惯一直都有,写小说是高中才开始的,迫于生计。不过也能算是一个爱好。 她今天忽然冒出一个故事的灵感,一颗心被一种非写不可的感觉包裹。 夏烟没想到,在咖啡厅里码字时,碰到了施泠白。 施泠白应该是在等人,看到她时,有点惊讶,招了下手。 夏烟冲他笑了笑,也没上前打招呼,低下头继续忙自己的。 施泠白给她的感觉很奇特,上次在长白山玩时,他便给她这样的感觉,他没司柏燃那么冷,相反,唇边总是带着笑,但笑意不及眼底,实际上很难接近。 她没想到施泠白来找她,许是等人等得无聊。 他笑问:“司柏燃找我帮忙陈凛的事儿。” 夏烟片刻讶然,转瞬说:“谢谢。” “夏烟,其实你知道,是吧?”他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夏烟愣了愣,转瞬明白过来,施泠白在说什么。 他问的,不是她知道是他帮了陈凛,而是另一件事儿。 她也笑,“嗯”了声。 施泠白喝了口咖啡,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也无心再参与他们的事情。 毕竟有因才有果,因果相扣。 - 周一,夏烟收拾好行李回家。 她猜司柏燃多半会去车站找她,果不其然,一点钟的时候,她收到司柏燃的微信:「你到火车站没?我也在,你在哪里?」 春节前的火车站里人山人海,司柏燃四处寻找,他坐火车的经历有限,上次来火车站还是几年前,因而对这里很不熟悉。 司柏燃有很多话,想对夏烟说,但当真的到了火车站时,他又不知道说什么。 但起码见一面。 等她回到长沙,下次见面就得年后了。 司柏燃估摸这个点,她应该已经来了,可就是看不到人。 忽然,“叮”的一声,她回复:「抬头」 司柏燃抬头,隔着熙攘攒动的人头,灰暗破败的火车站里,他忽然看到一个苗条清丽的身影,她披着长发,素颜穿着件白色的羽绒服,冲他笑得一脸明媚。 连周遭的景致都在她的笑容中变得颜色鲜艳。 可下一秒,她便转身离开,秀发甩出一个毫不留恋的弧度。 司柏燃的手机又响了一声。 XY:「骗你的,不是两点的车,火车马上到站,我走了,再见!」 第30章 那个阴沉沉的午后, 所有的印象在司柏燃的脑海中都可以汇为一帧图画,她在破败、嘈杂的火车站里,回头冲他一笑。 这个笑, 令司柏燃毕生难忘。 他穿过乌泱泱的人流, 上前追赶,在安检入口处, 却被工作人员拦下,她早就过了安检,身影在他的视野中一点点变小,直至消失得无影无踪。 司柏燃不意外, 不意外夏烟会骗他。 他目光逐渐变得平静,由远及近, 掠过一颗又一颗黑色的人头,落在眼前的栏杆上。 再也看不到她。 他转身离开火车站。 门口的椅子上有人在泡面, 司柏燃讨厌泡面的味道, 他皱了皱眉,加快步伐。 施泠白在车里等他,没想到他这么快回来了:“不是送人吗, 这么快?” “嗯。”司柏燃坐在副驾驶上,闭了闭眼, 又睁开。 施泠白揶揄他:“哪个朋友这么有面儿, 还能让你亲自送?” 沉默片刻。 “女朋友。”司柏燃声音很冷静, “未来的。” 施泠白再也忍不住, 笑出了声:“阿司你他妈要不要脸?人姑娘不就找你帮了个忙,还是帮自己没血缘关系的哥哥。” 司柏燃打断他:“什么有血缘关系没血缘关系的哥哥, 你自己龌龊不要联想到别人身上。” 施泠白优哉游哉地说:“急了吧?我还没说什么呢。” 他顿了顿, 接着说:“我有八卦, 你要不要听?” “什么?”司柏燃懒懒地抬了抬眼。 “肯定是你想知道的呗。” 司柏燃:“别卖关子。” 施泠白笑了笑:“我查陈凛的事儿时,好巧不巧,知道了一点夏烟他们家的事儿。” “你查她?”司柏燃声音变冷。 “别多想,要不是因为你,我可没那兴趣。”施泠白看了他眼,接着说,“陈凛是夏烟她爸爸资助的学生,夏烟她爸,叫夏泉。” “夏泉?有什么问题吗?” “你记得咱们高中那会儿有一起南洋糖业大王的诈骗案吗?闹得轰轰烈烈,受害者很多,夏烟她爸就是其中一位,当时不堪负债,跳楼自杀了。” 眼前的车辆、天空都是灰茫茫的一片。 司柏燃心中一滞。 施泠白:“按时间算一算,她当时也就初二初三吧。” 司柏燃久久没说话,半晌,才问:“那她当时在哪儿?” “以前一直在北京,出事后在陈凛的帮助下去了湖南,那是她妈的故乡。”施泠白笑笑,“可惜卓凡和她交往那么长时间,连她到底是哪里人都不知道。” 司柏燃的脑海中不断回闪起他和夏烟的聊天。 怪不得,她给他的感觉,和其他女生从来都不一样。他几乎在她身上找不到软肋。 司柏燃无法想象,彼时十几岁的夏烟,在遭遇家庭变故后,是如何应对的。 他心不可抑制地疼。 以前司柏燃从不知晓,原来一个人的心,真的会因为另一个人,而百转千回,品尽酸甜苦辣百般滋味。 也难怪,她似乎对赚钱有很大的欲望,在他面前也毫不遮掩,还会谈起路边的房子。 她是那么真实。 司柏燃拿起手机,迟疑了片刻,最终在对话框中输入:「没关系,到了和我说一声。」 火车已开动,夏烟坐的是一个靠窗的位置,她看着手机,心想,这人也太好脾气了吧,被她骗了竟然也不抱怨。 她没再回复,而是关掉手机,从包里取出《烟云》看。 试镜结果还没出来。这么长时间了,夏烟原本以为自己没戏了,还暗暗埋怨这个剧组也太不够意思,即使是落选,也应该发封邮件或者打个电话吧。 可Amy告诉她,剧组那边投资出了点意外,选角结果暂时不公布,等年后再说。 这话使夏烟的心中又添了一丝希望,一丝担忧。如果剧组投资真出了问题,那么什么选角结果都是白搭。 她心里其实挺急的,又知道急没用,对待这种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听天由命。 索性专注下来再看看书,要是之后真的有机会去演,说不准还能演得好一点。 夏烟到长沙已经夜里,坐了这么长时间的火车,她头晕眼花,中途试图睡一觉,可车厢里有人在抽烟,她被烟味儿熏得睡不着。 到了晚上,司柏燃一直在给她发短信,问她到没呢。 她回过一次,问他为什么又不发微信发起短信了。 司柏燃:「怕你在火车上,网络信号不好。」 还挺细心。 十一点半,她刚下火车,司柏燃的电话便打了进来。 夏烟接通,第一时间两人竟然谁都没有说话,听筒里有些沉默,穿过呼呼的风声,司柏燃听到她那边充斥着嘈杂的人声。 “下车了?”他问,电脑屏幕上滑动着各趟列车到站的时间点。 “嗯。” 司柏燃:“有人接你吗?” 夏烟笑了笑:“还真没,有人送没人接诶。” 司柏燃听到她的声音,像是在撒娇,心中不由自主甜丝丝的,他说:“打个车。” “嗯。”火车站门口到处都是要接活儿的司机,上前招揽生意,夏烟冲其中一位招了招手,那司机帮她把行李箱放进了后备箱。 夏烟坐上后座,望着熟悉的街景。 走了半年,突然觉得有点陌生。 她一直不太喜欢这座城市,可因为陈穗芬在这里,又多了几分牵挂。 夏烟:“坐上车了,那我挂了啊。” “等等。”司柏燃忽然说,“别挂。” “嗯?” “等到家再挂。”他说。 夏烟坐在出租车上,因为常年练舞的习惯,腰也依旧挺得很直,她忽然笑了,拖长音调“哦”了声,“行呀。” 冬日车玻璃上雾气蒙蒙,将窗外的景致模糊掉。 司柏燃听到细微的窸窣声,他说:“让我猜猜,你现在在做什么。” “猜呀。” “猜中有没有奖?” “你想要什么奖励?”夏烟问。 “先保留。”他声音里带着一点信心满满的笑意,“你在给车玻璃上画画。” 夏烟的指尖触在冰冷的车窗上,忽然一顿。像是被人抓到一般,她迅速收回,抵赖,“才没有。” 司柏燃笑起来,喉间仿若含了薄荷糖,接着说:“画的还是醉酒的小狐狸呢。” 车窗玻璃上,小狐狸喝着酒,哪醉酒了? 只是……微微醉罢了。 夏烟不自觉脸热起来,抵死不认:“才没有。” “说没有就是有。”他音调漫不经心,带着一点戏谑。 夏烟忽然不说话了,也不再否认。听筒里一阵安静,黑夜缓缓流淌,暧昧丛生。 司柏燃翻开书桌上的英文字典,里边夹着一张便签纸,那是她在东北,留在他酒店房间里的那张便签纸。 淡紫色便签上的小狐狸栩栩如生,酒瓶倒在地上,小狐狸喝得醉醺醺又可爱。 司柏燃像是闻到了那夜的酒香,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街上传来过路车辆急不可耐的鸣笛声,而听筒里,却是另一个世界,静谧又温柔。 “夏烟。”他忽然开口。 “嗯?” “你欠我一个奖励。”他摩挲着便签纸,声音笃定又散漫,勾着人心。 第31章 夏烟和陈穗芬在长沙住在一个小院里, 面积不大,天气暖和时,陈穗芬会在院子里种一些粉色的月季花。 她是个很有格调的女人, 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也很温柔, 只眼尾多了几条淡淡的细纹,光看背影, 和夏烟互称姐妹也不为过。 凭陈穗芬的姿色,再嫁不难。她和夏烟不同,她是那种很容易让人心软、让人怜惜的女人。 可这几年,陈穗芬一直没有再嫁。她像是还没有从那场变故中走出来, 把全部的依靠都寄托在夏烟身上。 夏烟窝在床上,长沙的冬天很冷, 她穿着毛绒绒的睡衣,又裹着毯子, 还是冷, 僵硬的手指敲打键盘时,她不禁怀念起北京的暖气。 北方无论外边多么冷,屋里一定是暖和的。并且空气干燥, 不会有那种浸入骨子里的湿冷感。 夏烟刚来长沙那年,不适应这里的天气。每当她回想起北方的冬天, 首先映入脑海的便是之前家中的地暖, 还有街边烤得热气腾腾的红薯。 那是她梦里时常渴望, 时常回忆, 又再也追不到的温暖。 陈穗芬敲门,问:“烟烟, 下午你能出去给家里买点过年用的东西吗?” 夏烟合上电脑, 说:“好, 妈,你不一起去吗?” 陈穗芬摇摇头:“我有点头疼,下午不出去了。” 夏烟刚想问怎么又头疼了,她家头疼就像遗传,她有时也会头疼。 还没问出口,就听到陈穗芬说:“烟烟,你最近赚钱了吗?” 夏烟迟疑了下,问:“您不够花了?” “妈妈想过年买一条新手链。”陈穗芬有点难为情地说道。 “哦。”夏烟点点头,“您想买什么的呀?金的?我卡里还有一点钱,一会儿取回来给您。” “谢谢烟烟。”陈穗芬看着自己的女儿,不知不觉,她已经长这么大了。她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关上门离开了。 待陈穗芬出了房间后,夏烟叹了口气,她其实有一点生气,但生气的感觉仅仅维持了一秒钟。 她更希望陈穗芬可以开心。 当年出事后,陈穗芬把那堆金银细软全都卖掉了,家里留下的唯一值钱的,就是夏烟脖子上常戴的那块玉佛。 她原本也想把玉佛卖掉,却被陈穗芬制止了,她说:“戴着吧,你爸爸留给你的,保佑我们母女平安。” 翡翠玉佛是当初夏泉从东南亚带回来送给夏烟的,水头足,成色极好,在杭州径山寺开过光。 因为带着父亲的一点寄托,夏烟便时常戴在身上。 陈穗芬想买一条金手链,也无可厚非,她本就是爱美之人,现在却没多少饰品。 夏烟只是很讨厌这样无能为力的自己,常常会让她有一种割裂感。她一面在手机里,和那些身家不知几何的公子哥们聊着天,一面又被现实的窘境包裹缠绕。 抽不开身,矛盾至极。 因为这种无力感,夏烟下午去买年货时,在收到司柏燃发来的微信后,不可遏制地把一点怒气牵连到了他的身上。 他是那群公子哥中的一员,是更要有优越感的存在。 通过上回在长白山玩,夏烟便明白,即使是这群人中,也存在着食物链和鄙视链。 司柏燃什么都不用说不用做,每次玩都坐在角落里,也有人会自然而然地把话题引到他身上,言语之间的奉承藏也藏不住。 他拥有的,是许多人努力一辈子都企及不到的。 夏烟厌恶这种不公。 司柏燃问她在做什么。 她拎着装春联的袋子,回了句:「没做什么。」 一棵燃烧的柏树:「有空吗?」 XY:「没空。」 之后司柏燃再发什么,她都没去管。 司柏燃喝了口冰水。最近天气干燥,他嗓子疼,喝了口冰水后,喉间一阵刺痛。 司柏燃皱眉。不过比起这微不足道的疼痛,他更烦躁。 往上翻和夏烟的聊天记录,明明昨天,她还好好的。 她回长沙后,两人并不是经常联系。 司柏燃知道分寸感和新鲜感,他不想让夏烟觉得自己烦。他只偶尔看到好看的电影,或者听到好听的歌,会分享给她,然后闲聊几句。 夏烟虽然从来不会主动联系他,但在他分享完这些东西后,她也不会吝啬言语。 司柏燃能看得出来,她的确很喜欢看电影,阅片量非常大,影评也很专业。 他们的喜好有时还挺一致,都喜欢基耶斯洛夫斯基,最喜欢蓝白红三部曲中的《蓝》。 明明比起她离开前,司柏燃要感觉自己离她近了一点。可是今天,一切又像是回到了原点。 司柏燃恍然发现,原来他们之间的话语权,从来都在夏烟手中。 她手执魔法棒,轻轻一点,他们之间便是灿然生机,星河万顷,可她也有本事,令草木皆枯,朔风寒雪。 施泠白看着他的表情,喝了口酒,看热闹般问:“夏烟又怎么你了?” 不用猜,也知道是因为夏烟。 司柏燃还没说话,旁边夏澤川一脸惊讶地问:“夏烟,是我认识那个夏烟吗?” 司柏燃抬头,看他,“你认识的是哪个?” “电影学院的,长得倍儿漂亮,自带冷感。” 司柏燃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那天他去KTV门口接付与,夏烟身边除了兰思唯,还站了一姑娘,好像就是夏澤川的女朋友。 他之前见过几次。 但他本来就对姑娘脸盲,那天更是一门心思都在夏烟身上,再加上葛星河每次上台都化浓妆。司柏燃没认出她、没把这几个人想到一起也是正常。 他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夏澤川把来龙去脉简单讲了讲,又喝了口水。 他因为唱歌,保护嗓子,日常喝的都是温水。润完嗓子后,又说:“还别说,她挺神的。” “怎么了?” “我在杂志追一连载,作者断更快要一年,之前有一次玩发现她也追这连载,后来她跟我说作者肯定会填坑的。我本来还不信。结果,这期杂志作者就更了,简直神了。” “什么杂志?”司柏燃问。 夏澤川说了个名字,看他对夏烟好奇,猜出他八成对人家有意思,笑道:“你追人家姑娘呀?” 司柏燃顿了顿,“也没。” 对面施泠白闻言“啧”了声。 夏澤川笑,问:“你有她微博没?” “没。”司柏燃警惕地打量他,“你有?” “那可不。”夏澤川打开手机,“她好像不发朋友圈,但微博还挺有意思的。” 不知为何,司柏燃听他的语气非常不舒服,故意问:“你不是有女朋友吗?” 夏澤川:“有呀,怎么了?” 说完,他反应过来,更笑得不行,“你吃醋了?真逗,关心美女这不是人类天性吗,我就是看看又没别的心思。” 司柏燃不以为然。 他不怎么玩微博,但好几个好朋友玩,他也跟着注册过一个,和他们互关。 关注列表里其中一位就是夏澤川,夏澤川的粉丝很多,散落在贴吧和微博的各个角落。 他非常大方地给司柏燃推了夏烟的微博号,说:“我也是看星河关注我才发现她的号的。”他关注后,没多久夏烟也回关了他,看得出是常用微博。 司柏燃点开夏烟的头像,和她微信头像一模一样,也是那个笨笨呆呆的围围巾的小雪人。 她的微博更新频率虽然不算很高,但比起朋友圈来,简直是称得上丰富多彩。有她的碎碎念、她的照片,还有各种练习演技的模仿视频。 司柏燃一条一条滑下去,碰到照片时,手指不自觉按了保存。 她的碎碎念有时很有诗意,有时很好玩。 “下雨的夜,积水里住着月亮。” “头痛暴君又来袭,想和他打一架。” “好吧,还是没看下去《百年孤独》,任重道远。” “刷新体重记录,83斤了,求求不要再瘦下去了。” 不知不觉,他翻到了去年夏天,应该是她刚高考完没多久的时候,她发的一条—— “不相信世界就是这样,在明知道有的时候必须低头,有的人必将失去,有的东西命中注定不能长久的时候,依然要说,在第一千个选择之外,还有第一千零一个可能,有一扇窗等着我打开,然后有光透进来。” 王小波讲过的一段话。 司柏燃不由自主联想起曾经发生在她身上的变故。他忽然明白,夏烟为什么那么吸引他。 除了美貌,除了那些勾人的小情绪。 他在她身上还隐隐约约看到了强大的生命力和韧性,“在第一千个选择之外”,她一定会拼命创造“第一千零一个可能”。 司柏燃点了关注。 他还刷到了一条视频,不由自主笑起来。 夏澤川有事被叫走。 施泠白缓缓开口:“你不觉得你有点莫名其妙?” “什么?”他疑惑。 “莫名其妙地对夏烟着迷。” 司柏燃不置可否,“你想说什么?” 施泠白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你现在喜欢她,真的和卓凡没有关系吗?” 司柏燃忽然也笑了,“你知道吗?论先来后到,也是我在卓凡之前。” 他把那条视频点开,给施泠白看。 那是夏烟和校友们合拍的一个微电影,做人性实验,片中她饰演的是一个假装摆地摊的女学生,很美。 司柏燃第一次见夏烟,就是在那天。 在黄昏里,一条老街上。 那一片儿没人管,每到晚上,路边摆了好多摊贩。她是摊主之一,梳着两条麻花辫,卖各种廉价的头饰。 司柏燃那时车停在路边,正等施泠白去给温水婧买一款老式的点心,这款点心只有这条街上才有。 他视线不知怎的落在了她的身上。看到她很热情地招呼过路的人,她整个人非常轻盈。 轻盈——这是司柏燃第一个想到的词汇。漂亮的人不少,但有轻盈感的很难得。 夏日的傍晚,风里夹杂着翻滚的热意,他隔着车窗看了她许久。 忽然,只听一声尖叫,像是一阵风似的,有个男人抢走她面前的零钱盒,飞快地跑走。 这条街人又多又杂,像她这样的,被小偷盯上也不奇怪。 她没去追,只坐在路边一个人哭,过路人纷纷安慰她。 当时司柏燃心想,她真傻,怎么能把钱放在地上。 有个开了辆奔驰的男人,从车里走下来,掏出一沓红票递给她,说剩下的饰品他都要了。 路人纷纷说小姑娘遇到了大好人。司柏燃看到她眼睛红肿着,接过钞票不住道谢。 她穿了件绿色的吊带裙,弯腰低头的时候,吊带不禁向下滑落。 那男人的目光停留了会儿,才离开。 英雄救美的老套情节,司柏然兴致乏乏地移开视线。 待施泠白拎着点心上了车后,他再一抬头,发现那个女孩已经不在了。也是,东西全被那个男人买走了,那钱估计够她花好久。 可是等他拐了几个弯,忽然又看到了那个女孩。 身边站了个男的。司柏燃只觉得眼熟。 那女孩甩着手中的一沓红票,一脸洋洋得意。 车窗降下去半扇,他们的谈话也窜入他的耳中。 “烟姐,你太牛了,那男人一给就给了这么多。” “得了吧,这点儿钱,就是他从指缝里漏出来的。” “不过,咱们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儿不地道?” 女孩儿瞪了他一眼,丝毫没觉得有任何不妥:“你还拍不拍电影,不是做人性实验嘛,有点儿胆量没?况且,他们这些富人不知道做了多少亏心事,咱们就当帮他们积德了。” 司柏燃一下子想起来了,她身旁的男的,就是刚刚抢她钱跑走的“小偷”。 他忽然笑了起来,心想街上不仅小偷多,骗子也多。随后加快车速,从他们身边开去。 视频只截取了电影中的一小段,司柏燃讲完,视频早已播完好久。 施泠白愣了愣,最终无可奈何地笑起来,“还真是……” 孽缘。他心想。 施泠白喝完杯中的酒,站起身,轻拍了下他的肩:“你悠着点儿,到时候别找我哭。” 司柏燃踹了他一脚,边笑边咳嗽起来:“滚,老子心甘情愿。” 第32章 夏烟好几天没理司柏燃, 司柏燃也没理她。 但他时不时会登上微博,看一看她的动态。 他每次看,都是大大方方地看。心情好或是觉得有意思时, 还会给她点个赞, 毫不遮掩。 她最近一组动态,是分享自己刚看过的一部电影的截图。 她显然是很喜欢影片中的主演, 一个蓝眼睛卷头发的少年,发布的好几张照片都是这个少年的特写。 她用了很抒情的词汇和句子,来形容自己看完后的心情。 司柏燃上网找了找这部片子,找的时候颇费了一点力气, 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发现的如此冷门的一部片子。 阿根廷的电影。片子冷到连英文字幕都没有,司柏燃不懂西语, 他好不容易在网上找到了一份英文台词,一边看片子, 一边看另一个屏幕上显示的台词。 说是电影, 司柏燃看完后觉得有点夸张,更像是导演的毕设作品,拿着手持摄影器材晃来晃去完成的一个小青春片。 片子基本没有什么故事情节。 两个少年和一个女孩, 三个好朋友。关于性`爱、关于胶水衍生的毒`品。 好像看过这部影片的大多人,只把关注点放到了其中一段三人行上。三人在厕所交颈热吻。从而给这部片子冠上了“同性片”的名号。 但其实影片呈现出来的, 压根无关同性, 单纯是迷茫、懵懂、好奇的青春期充斥着的大量荷尔蒙。 配合着阿根廷的景色、男主角的大眼睛, 美到窒息。 司柏燃看完后, 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敲下一行字, 给她发过去。 一棵燃烧的柏树:「原来你喜欢这一款」 配合一张电影中男主的截图。 她回得很快:「你不觉得他的眼神很有感染力吗?」 那一年, 影片中的男主角在国际上还没有什么知名度, 在国内更是无人知晓、一片空白。 就像夏烟和司柏燃之间,尚残存着大片的空白,可以去涂抹绘画。 司柏燃想了想,那双蓝眼睛的确挺难让人拒绝的。 后来,17年,戛纳电影节70周年。 司柏燃因为工作原因去了一趟戛纳,他在电影节上看到了这个男影星,还观看了他作为主角参演的作品。那部作品那年获得了戛纳电影节的评审团大奖,这名男影星一时也备受关注。 那时,距离司柏燃和夏烟分手,已经过去一年之久。 他在光鲜亮丽的人群中,忽然想起了她,想起了第一次和她聊起这名男影星时的对话。 一棵燃烧的柏树:「我的眼睛也不难看吧」 夏烟当时和他远隔千里,看到这条消息时,忍不住笑了。 还挺幼稚的。 XY:「干嘛总往自己身上扯?」 XY:「司柏燃,你知道不知道,只有小孩才天天作比较。」 司柏燃当时其实真琢磨不透夏烟,前几天还对他爱答不理,今儿又好了,一回复还直接回复两条。 他懒懒地靠在沙发上,脚不自觉点了点。 她一回复他,他就像吃了糖。 司柏燃拆开一袋小熊软糖,有点得寸进尺地回道:「我现在正吃小熊软糖呢,你是不该说,我更像小孩了?」 XY:「吃糖不是小孩,吃了糖不承认才是小孩」 司柏燃笑起来,这姑娘记性可真好,这不,内涵起上次的事儿了。 他嚼了一颗葡萄味的小熊软糖,问:「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吃这款糖吗?」 XY:「你姐喜欢吃。」 司柏燃惊讶:「够聪明,你怎么知道的?」 司柏燃还以为是他姐哪次在采访中提过。 夏烟没想到还真的因为这个,她也是随口瞎猜,因为当时司松芮经常送她这款糖吃。 一棵燃烧的柏树:「小时候我比较难哄,然后我姐就用小熊软糖哄我。」 夏烟心想,他们姐弟两人关系一定很好。 她想起签名照的事儿,说道:「司柏燃你真行。。。」 一棵燃烧的柏树:「怎么了?」 XY:「是不欠我点儿东西没有给?」 司柏燃想了片刻,便反应过来。他姐的签名照,说着要给她,拖了这么长时间,都没给成。 一棵燃烧的柏树:「我还能赖账不成?等你回来,我就给你。」 司柏燃打下“等你回来”四个字时,莫名心中一暖。他第一次对时间抱有期待,想要时间过得快一点。 也是第一次,理解了他的某些同学为什么会讨厌放长假。 过了会儿,她还没回复,司柏燃戳她:「干嘛呢?」 夏烟只甩过来一张手机界面的截屏。 呦,还打起麻将来了。 司柏燃再仔细一看,她这玩的是什么普通的麻将游戏,而是那种带赌博性质的,玩现金。 也就是报纸上经常报道的,经常有人因此家破人亡的那种。 一棵燃烧的柏树:「不怕输?」 夏烟依旧没回复文字,又甩过来一张战绩截图,五把全赢,司柏燃目测金额在四位数往上。 司柏燃觉得自己比起夏烟来,都快成为一个三好学生了。 他不早恋,不抽烟,不赌博,连喝酒都是极偶尔。 施泠白之前有段时间比较颓,手机里经常有这种赌博软件,一玩就输很多,然后让他请客。 司柏燃向来对赌鬼嗤之以鼻。 但面对夏烟,不知为何,他心中想的,只剩下“她为什么要玩这个,是不是也不开心”“她为什么不开心”。 但又不好明说,只好提醒:「这种软件有套路,新人前期都会赢」 XY:「我知道」 一棵燃烧的柏树:「那你还玩?」 XY:「我不是新人了,隔几个月赶到运气很好的时候,就会玩一次,必赢」 夏烟其实钻研的歪门邪道还挺多,打麻将算其中一种。 今天一下午,她就把给陈穗芬买金手链的钱“挣”了回来。 这也不是没风险,只是她在打麻将上遗传陈穗芬,很有天赋,每次专挑运气好的时候,几乎局局赢,堪称奇迹。 XY:「小孩子不要管这么多,远离黄赌毒吧」 司柏燃:“……” 小孩子个鬼呀。 她该叫他“哥”的。 司柏燃自动把夏烟的这句话当成一句调戏,气恼的同时,又笑起来。 - 晚上,司柏燃正和施泠白在夏澤川驻唱的酒吧里,夏澤川调侃,问他什么时候能给大家唱一首歌。 夏澤川以前听过施泠白唱歌,水平绝对不次于他,只是人金贵,不轻易开嗓唱。 大家说笑着,谁也没想到,卓凡会突然找过来。 他伤势已经好了。穿着一身休闲装,人模狗样地站在他们面前。 司柏燃没动身,只抬眼看他,唇边浮着浅笑。 卓凡也笑,笑容阴暗不明,说:“阿司,兄弟一场,敢不敢跟我比一比?” “比什么?”他问。 “赛车。” 有人喊:“凡子,干嘛非闹这出,咱们换家场子玩。” “凭什么我换?”卓凡突然扬高声音。 司柏燃站起身:“你不换我换。”作势要走。 卓凡笑出了声:“怎么,你怕了,不敢和我比?” 司柏燃不知何时拿出了那只打火机,火舌热烈地晃动着,他笑着说:“怕是不怕,就觉得晦气。” 卓凡一下子怒了。 司柏燃看到他的表情,笑容更甚。他清楚如何激怒卓凡。这人最怕自己被瞧不上,被轻视。 他“啪”的一声合上打火机,慢条斯理地说:“好,我和你比。” 卓凡脸色这才有所缓和:“今晚开的什么车就用什么车比。” “行。”司柏燃点点头,丝毫不畏惧。 等走出酒吧,看到外边停着的车,施泠白没忍住骂出声。 这卓凡还是一如既往的阴。 他开了辆性能很好的跑车,司柏燃今晚开的越野,从一开始就弱了一截。 司柏燃反倒是没太大反应。 他们一路把车开向外环,大家都熟悉,外环有两条盘山道,偶尔晚上用来赛车。那群人无法无天,玩得野,隔三差五还会闹出人命,但没人管得住。 司柏燃其实是一个厌恶风险的人。他很少去玩一些二代们无聊时热衷的危险游戏。 赛车是个特例。他高中时就开始玩,还曾有段时间想过做职业赛车手。 等到了比赛的地方,卓凡扬着得意的笑,问:“怎么还不开始,不敢?” 司柏燃晃晃手里的手机,“我得跟人报备一下,不然她担心。” 他唇边勾着暧昧的笑,卓凡意识到什么,一下子被激怒。 一棵燃烧的柏树:「你前男友找茬,要跟我赛车,半个小时后要是还联系不上我,那我估计没命了」 他说得倒是夸张。 其实也不算夸张,卓凡今晚还真带着点你死我活的气势来的。 发完后,他把手机关机,扔到后座上。 - 夏烟看到这条消息时,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她原本当做玩笑,但给他发消息,没人回,给他打电话,也打不通。不由忧心起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夏烟越来越担心。主要是因为,她知道卓凡是个多么危险的人。 司柏燃这种人玩明的,他玩阴的,和他斗,斗不过。 她之前还亲眼看过一次他们这群人赛车时的场面,不要命了一般。 夏烟心跳得飞快,忽然有点坐立难安,她依旧联系不上司柏燃。于是在网上找到付与,和他要了施泠白的电话。 施泠白接到夏烟的电话时,还愣了愣。 “他在哪儿?” “他呀,刚和卓凡比完。”施泠白语气依旧平缓,抬起头喊,“司柏燃,找你。” 夜色茫茫,冷风呼啸。 司柏燃站在山间,满身是汗,接过电话,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才缓缓浮到心头上。 如果刚刚有一点失误,现在便已经命丧黄泉。 此刻,他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余光看向卓凡时,带着胜利者的微笑。 有点孩子气的争强好胜。 “夏烟?” 夏烟在电话那头,听到他轻快的声音,忽然沉默不想说话,胸腔燃烧起一丝怒火。 仅仅一丝,但让她意识到危险。 什么时候,她开始担心起了司柏燃? 司柏燃拿着手机,不自觉笑出了声。 “急疯了吧?”他语气吊儿郎当的。 却没想到,电话那头顿了顿,片刻后—— “司柏燃你很得意是吧?以后别再联系我了。”她声音发哑,下一秒便挂掉电话。 夜风阵阵,将司柏燃的衬衫吹得鼓起,灌入冷风。 他拿着手机,向下望,山道盘旋曲折,看不清的漆黑,像隐在浓雾里。 他忽然心尖发涩,后悔和卓凡比赛。 他明明有更重要的人,需要去珍惜,而不是为了一时意气去争强好胜。 也是那一刻,司柏燃真的以为,夏烟也喜欢他。 像他喜欢她一样。 第33章 司柏燃没想到夏烟这次来真的。他微信再去联系她, 发现自己已经被拉黑,包括其他联系方式,全部被拉黑。 得, 一朝回到解放前。他暗恼自己比赛前干嘛非得在卓凡面前得瑟一下, 给她发那条微信。 提起卓凡,这人那天晚上输了后, 很不服气。 司柏燃没指望他服气,他知道,这人就这样,自己怕被人看不起又看不起别人, 心眼还小。 比赛之前,卓凡一派正色地说道, 不论输赢,过了今晚, 两人恩怨一笔勾销。 司柏燃当时听完只是轻嗤一声。 果不其然, 卓凡输了后在司柏燃面前恼羞成怒,他应该是怎么也没料想到自己会输,还试图激怒他:“你以为夏烟和我分手就会和你在一起吗?想得美!司柏燃你也不过如此。” 司柏燃当时刚从车上下来, 还没接到夏烟的电话,大脑仍旧沉浸在刚刚的刺激和快感中。他在山道暗淡的光线中望着卓凡略显狰狞的面容, 勾勾唇角, 语气风轻云淡:“随便你怎么说。” 卓凡更加怒了。 司柏燃完全不放在眼里。也不想去深想。想多了, 就觉得没劲。毕竟当了那么多年的兄弟, 却是这样一个人。 临近春节,司柏燃被叫回了家。 司磬还在外地视察, 家里只有杨昕雯在, 母子两人也没什么话说。司柏燃大多数时间出去找朋友待着, 在家的话,就待在影音室里。 晚上,杨昕雯叫住他,问:“你要创业?” “您消息还挺灵。”司柏燃站在楼梯的扶手旁,上身穿着件宽松的白T,裤子也松松垮垮,说话时没个正形。 杨昕雯皱眉,不喜欢他这副模样,但忍着没说,对于他要创业的事儿,也只简单问了两句。 毕竟现在十个富二代里,有九个要创业。说起来好听,其实不过就是找个地儿霍霍钱。 杨昕雯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他不是事业心很强的那种人。因此,她也只当成司柏燃一时兴起。 司柏燃没管别人的想法,心中有自己的盘算,他回房间捣鼓了一堆数据,给施泠白发过去。他前一阵儿在中关村租下一处办公室,人也招得差不多了。 等查完资料,已经凌晨。他合上电脑,伸了个懒腰,不自觉打开微信和夏烟的聊天界面。 可真够心狠的。说拉黑就拉黑。 他那天没辙,在微博上私信她,结果连微博都被拉黑了。 好在那时微博的拉黑制度还不像后来,即使用户被拉黑了,也可以查看对方的主页。 司柏燃时不时点进她的微博看两眼,看手机的次数多到自己快被人当成网瘾少年了。 然而她这两天的微博也没什么动静。 司柏燃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只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想起她,他的脑海中不断回响那天晚上她在电话里说的话。 像是被人按了循环键,始终无法暂停。 她也在担心他。是吧。司柏燃心想。 窗户没关,冷风吹进来,深色的窗帘随风乱飞。 与之相反。 千里外的长沙,夏烟自从把司柏燃拉黑后,就觉得世界一片清净。 大年二十八这天,高中同学聚会,她去参加。 他们高中学校,艺术生和普通学生是在一个班里上课的,一般一个班中最多只有两三名艺术生,自然很惹人专注,但他们正常参与上课的时间很少。 夏烟高中三年还要忙着赚钱,和同学的熟悉程度更低。但这不影响她在学校的知名度。 她原本不打算参加,但写故事写到瓶颈处,想着出去见一见不同的人,可能会有灵感,于是便来了。 她一走进包厢,就有人喊道:“看谁来了?我们三班的大明星!” 好像大部分人一上大学,就变得比以前活泼。夏烟对眼前这个喊话的人有印象,他高中的时候明明很腼腆,上数学课答错问题还会脸红。 她笑着,说:“别瞎喊。” 男生有一瞬间愣神,慌忙移开视线,笑着大声喊:“未来的大明星嘛!我们是不是得提前要张签名,等以后红了就值钱了?” 气氛很快热闹起来。 晚上吃完饭去KTV,没想到隔壁班今天也在聚会,就在对面包厢。 两个班班长当年没少为了争最优班级而互相不对付。现在毕业了,反倒关系不错,两人一琢磨,索性换了一个大包,大家一起玩。 夏烟被起哄上去唱歌,她推辞不过,便随便唱了首,不知道是谁点的孙燕姿的《遇见》。 她声音清冷,带一丝伤感,包厢里不由自主静下来。有人给录了视频,即使是在像素很低、噪点斑驳的手机视频中,夏烟也是极美。 她穿着饱和度很低的紫色裙子,身姿曼妙,唱歌时眼睫轻阖,明明没怎么打扮,便轻而易举在众人里脱颖而出。 这段视频后来被夏烟发到了微博上。她的微博更像是一个日记本,记录她生活中的一些琐碎。 司柏燃第一时间看到了这段视频。没想到,没过多久,他就看到一条评论:“见到初恋的感觉怎么说?” 发布这条评论的用户,正是兰思唯,她和夏烟的互动很频繁,他早就知道这个号的背后是兰思唯。 只是—— 初恋?! 司柏燃心中警铃大作。他脑海中冒出了同学会上遇到初恋的经典戏码,越想越憋屈,越想越不安。 司柏燃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共情能力蛮强的人,看一些煽情电影,还经常会落泪。所以他特讨厌和别人一起看电影,丢面儿。 但他之前在电影中看到男主或者女主为了爱情辗转反侧、敏感多疑的情节,也只能微微共情。因为那时他对爱情还没开窍,并不能深刻地理解。 可现在,他是非常理解、并且同情那些爱情片中的主人公。 他没忍住,又给夏烟发微信。 即使知道她收不到。 司柏燃一面唾弃自己的行为,一面又无法自拔地陷入夏烟的漩涡中。 一直到深夜。 他给付与打了个电话。 - 翌日,大年二十九,也就是除夕。 司磬是前一天回来的。 早上司柏燃刚起床,就听到他和杨昕雯不知道因为什么吵了起来。 他听得烦,皱着眉下了楼。这两人结婚二十多年,快要三十年了,一见面就吵架成了家常便饭,近两年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他拿了个包,司磬叫住他:“去哪儿呀?” 司柏燃顿了顿:“出去走走,你们吵你们的,别管我。” 司磬瞧不上他这样儿,想骂又忍住了,不想新年前一天家里战火再度升级。 司柏燃打车一路来到机场。 没人知道,他要去长沙。 司柏燃觉得自己有点儿不正常,但与其在这儿自我折磨,还不如主动出击。 - 傍晚,陈穗芬去麻将馆打牌,夏烟一个人在家。 电视里放着春晚前的预告,她给家里象征性地贴了一些红色的窗花、对联,还摆了一盆塑料制成的红石榴,寓意吉祥富贵,果实累累。 新的一年马上就到了。 夏烟下午的时候写新年目标,写着写着又一一划去,索性什么都不写了。 她讨厌计划。 不知为何,她左眼皮一直在跳,总感觉有什么事情发生。 忽然,手机响了,打破室内的寂静。 是个陌生的号码。 夏烟接起,那边久久没人说话。 正当她准备挂掉时,他才开口:“夏烟。” 是司柏燃,他声音有点哑。她准备挂掉,就听他忙说:“你别挂。” 夏烟握着手机,站在窗边,黄昏影影绰绰,配合着彩色的串灯,很有新年的气氛。她声音有点冷清:“大少爷,怎么了?” 司柏燃听出她语气里的嘲讽意,也不在意,只笑着说:“你还记得你欠我一个奖励吗?” “嗯。”她应得有点不情愿。 “新年快乐,夏烟。”他忽然说。 “新年快乐。”夏烟迟疑了一秒,回道。 司柏燃:“我想当面听你说,这就是我要的奖励。” 他声音微沉,像是在说情话。 夏烟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他又说:“烟烟,开门。” 她愣住,随后不可置信地,走出院子。 他们仅仅一门之隔?夏烟在思考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她没注意到自己有些紧张,开门的动作很缓慢。 门一打开,夏烟就看到司柏燃真的站在她面前,他手机还在耳边。 太阳又落下去一点,只剩下隐隐的光芒,霞光挡不住昏暗的夜,月亮已挂上梢头。 他跨越千里,风尘仆仆赶来,头发有些乱,眼睛却含着笑。 那双眸子非常亮,像是藏着碎星。 老巷子里砖瓦斑驳,忽然响起鞭炮声,噼里啪啦,还有小孩在扔摔炮。 夏烟忙拉了他一把,躲开落在他脚边的摔炮。 司柏燃的手腕被她拽着,他露出轻快的笑意,看向她。两人挨得极近,呼吸交缠,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夏烟不知道,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司柏燃听到自己的心里,也噼里啪啦地响起来。 他猝不及防地抱住夏烟,在她耳边轻声说:“新年快乐。” 第34章 夏烟被他拥在怀里, 那句“新年快乐”钻入耳中,使得她脑子更加混乱,唇边却浮起淡淡的笑。 天色昏沉, 她的眼睛有些酸痛, 四周弥散着鞭炮的硫磺味儿,不算好闻。 她推司柏燃, 没问他为什么来,只问:“你家里人呢?不管吗?” 他松开她,笑得很随意:“明天早上回去。” 夏烟一时无言。 未免也太折腾。 “怎么找到我家的?” “问的你们班长。”司柏燃卖起表弟来也是坦荡荡,毫不心虚。 夏烟轻嗤。两人站在门口, 过路的邻居不免打量。 她问:“晚上订好酒店了吗?” “嗯。”司柏燃到长沙后先去酒店办理入住,然后就赶了过来, 她们家住得有点偏,尤其是这片儿都是相同格局的房子, 很难找。 夏烟点头, “那行,你回酒店吧。” 她那语气,真像是下一秒就要把厚重的红色铁门关上, 司柏燃忙把手搭在门框边上,问:“你家里有人在吗?” “没。” “那陪我会儿吧。” 他笑容里有几分少年气的无赖, 但更多的是真诚。 夏烟一顿, 片刻后, 拿起手机, 说:“我先给我妈打个电话。” 陈穗芬很快便接起电话,她那边的背景音是哗啦啦的麻将声, “烟烟, 怎么了?” “妈, 你拿钥匙没有?” “拿了,不用管我,你要是出去玩就出去。” “行。” 夏烟正准备挂掉电话时,又听到陈穗芬说:“对了,烟烟,刚听他们说一会儿要下雨,你出去的话拿把伞。” “嗯。” 夏烟的注意力不在于此,刚挂掉电话就忘了陈穗芬说的要下雨的事情,她看向司柏燃,“我进去穿件衣服。” 她还穿着在在家里的家居服,毛绒绒的,有点可爱,给司柏燃很不一样的感觉。 夏烟换上了白色的打底袜,穿了件青色的裙子,套上大衣便出来了。裙子的颜色很挑人,必须肤白,一旦穿不好便是灾难。 但在夏烟身上,一切都刚刚好。 可能是因为在异地的缘故,司柏燃总觉得夏烟有点不同。这段时间来,他们仅有的交流也不过在网上。 这种真切看到对方就在眼前的感觉,很让人安心。 夏烟锁好门,拢了拢外套,说:“走吧。” 他不知道她要把他带到哪里去,还有点期待。 在这里,他是异乡人,全凭她做主。 夏烟她们住的地方再往南走,有一泊湖。 这里之前说是要开发成湿地公园,还有不少房地产开发商蠢蠢欲动。但后来项目负责人出了事,进去后,这片地的开发项目便再也没有人提起。 住在附近的人原本打算趁此机会房价涨上一波,可希望落了空。夏烟倒是庆幸,这房子是她们租的,她不想再面临搬房子或者房租猛涨的窘境。 他们随意地走着,走着走着就来到了湖边。 因为没有人修缮,湖边的杂草乱飞,在冬日颜色变得暗淡发黄。 湖面上荡漾着最后一抹夕阳的光辉,粼粼耀眼。 司柏燃来之前在飞机上想过,如果夏烟不见他,他要怎么办。 左不过就是在这里住一晚,明天早上再走罢了。除了没有直达的飞机,交通不太方便以外,其他都没什么。 起码能见一面。 而现在,她肯陪他待一会儿,已经给了他十足的惊喜。 夏烟停住脚步,从地上拾起一颗石子,扬手扔到湖里。扔得不算用力,水面敷衍地泛起一小圈涟漪,很快就恢复平静。 她听到司柏燃的笑声,转头看他:“笑什么?” “没想到你也爱玩这个。”他说着,也捡起一颗石块,扔到水中。 夏烟仿佛听到了“啪嗒”声,下一秒,远处泛起波澜,水面接连起了好几圈涟漪,比她的要远,要大。 她笑笑,也不在意,依旧随手一粒一粒石子的扔着。 可他像是偏要在她面前作对,或者是显摆。她每扔一次,他便也跟着扔一次,和她同个方向,但必定在她的前边。 明明,他脸上也是不怎么在意的表情。 “我之前说的话,你考虑一下呗。”他忽然开口。 “什么话?”夏烟侧过头问。 “十二月三十一那天晚上,说的话。”他不看她,仍旧望着湖面,语调缓慢,帮她回忆起那个晚上。 夏烟鼻尖仿若还能闻到那夜郁金香的气味。她回忆着,那晚他说了什么。让她和卓凡分手,然后做他的女朋友? 那句话一下子变得清晰,在脑海中冒出来—— “新年要不要换个新男朋友?” 那天他也是这般,先用蛊惑人心的语气对她说“新年快乐”。 夏烟想笑,但又忍住了。她往前走了一步,司柏燃停在原地没动,只沉静地望着她的背影。 她忽然转过身,像是跳舞时转了半个圈,迎上他的目光。 湖边水汽潮湿,她那双桃花眼也像是浸润了水汽,湿哒哒的。 天色暗下去,最后一缕白昼的光隐散,湖边昏昏暗暗,芦苇在风中飘摇,风吹起她的裙摆。 这里远离城市,远离喧嚣,安静得没有一丝新年的嘈杂。远处亮着微弱的光,夏烟眼睛仍旧有点疼,可能是下午看电脑看久了,但此刻看司柏燃看得很清楚。 他忽然上前一步,要来到她面前。她随之往后退一步。他步步紧逼,终于,夏烟听到自己踩到芦苇的声音。 那些芦苇有些干枯,被碰倒后哗啦啦的一片。再往后,便是湖水,司柏燃怕她掉下去,忙伸手揽住她的腰。 他力气很大,她被他扣到胸前。他的胸膛很宽阔,温热。 夏烟抬头望着他,她不知在想什么,眼睫飞快地扑闪。 蓦地,她笑了,“司柏燃,你是不是喜欢我?” 司柏燃听到她毫无顾忌地挑明,那一刻,心中像是有千百只彩色的蝶,在扑闪翅膀,配合她刚刚睫毛扑闪的频率。 “是。”他答得坦荡,毫无犹豫。 两人毫无察觉,天空已落下淅淅的雨,直到雨珠顺着两人的额头滑落,他们看到彼此身上的雨意,才惊觉。 司柏燃忙拉着她,要跑去避雨。夏烟却纹丝不动,她手指勾住他外套上的口袋边沿,司柏燃也停下动作,在雨中望着她。 她的发沾着雨水,两边的刘海儿变得蜷曲,贴在脸颊两侧,连睫毛上都卷着雨珠,司柏燃又回想起她在梦里扮作的花仙子,此刻花蕊上浸着水珠。 他看得入迷,俯身想在她唇上落一个吻,却没想到被夏烟灵巧地偏头躲过。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混在雨声里,如同悦耳的风铃声。 再一眨眼,她已经从他身前跑开了。 司柏燃也笑了,就知道她不会让自己讨到好,忙追过去。 雨势很急,冬天的雨很冷,他们漫无目地地在雨中跑着。 湖边的路没有铺砖,只四处散落着碎石,泥土变得湿泞,很滑,他喊道:“慢一点儿。” 司柏燃三两步便追上她,他拉起她的手。 继续在雨中跑。 - 等到了有人的地方,两人停下奔跑的步伐,慢悠悠地走着。 夏烟抽回自己的手。 路灯很亮,树上还挂着烘托新年气氛的彩灯,她打了个哆嗦,再伸手,落在手心的雨好像变成了雪,又不像雪,是透明的晶体。 多半是雨夹雪。 司柏燃没说话,脱下身上的外套,落到她的身上。 夏烟没说谢谢,也没拒绝。 他们按原路往回走。司柏燃不着急,不急于一时在今晚跟她要个答案。他只是不想再隐藏自己的心意。 很快就到了夏烟家门口,他们站定,夏烟把身上的衣服还给他。 “那我走了。”他说。 “嗯。”司柏燃要转身时,又听她说,“等一下。” 她打开家门,穿过院子进了里屋,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一把嫩黄色的伞。她把伞塞到他手里。 司柏燃有点想笑,这个颜色着实有点为难人,但在夏烟的注视下,他只好接过。 司柏燃撑开伞,冲她挥了挥手,“记得把我从黑名单里拉出来。” 夏烟轻笑。 门关上。 门洞里的灯没开,很暗,她打开灯,又亮起门外挂着的两盏红灯笼,随后才进了家。 夏烟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下,去洗澡,在热腾腾的水流下,她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起今晚的画面。 同时回闪的,还有跨年夜那一晚的画面。 跨年夜和除夕夜,时空好像在某一刻交错。 二〇一三年真的到来了。 - 夏烟提前回了北京。 原因是《烟云》出了消息,她被选中了。剧组很急,忙着把主演都叫到一起,预计正月末就要开拍,据说是制片人找算命师傅选的黄道吉日。 夏烟走进办公室,参加剧本围读时,姚折雪就坐在她旁边,Amy提前介绍了两人认识。 四周好多熟悉的面孔。 那一刻,夏烟的心情难以形容。 好像美梦成真,但当真的到来时,又没有想象中激动,多了几分小心翼翼,一颗心像膨胀的气球,鼓鼓的,很骄傲,又不敢动,怕轻易破掉。 她认真地研读剧本,听导演的梳理。 司柏燃是在过了几天后,才知道她回了北京。给她打电话,这姑娘总说自己在忙。 “想见你。”他说。 夏烟听着他的音调竟有点委屈,没忍住笑了起来,“明天吧,我明天有空。” 她记性不错,再加上原著看了好多遍,对情节很熟悉,因而背台词也容易,明天想休息一天。 翌日,司柏燃来到夏烟说的地方,是个游戏城。寒假期间,又刚过完年,拿压岁钱的学生们钱包都鼓了,纷纷扎堆打电动。 司柏燃在玩赛车的地方看到夏烟,她正跟人比试,不出意外的话,这局又是她赢。 没想到她看到他来了,直接放下手里的方向盘,下了车。旁边跟她比试的那人见状,悻悻地骂了句。 司柏燃:“怎么不玩完?” “没意思,他们好菜。” 司柏燃没忍住笑起来。这倒像是夏烟的风格。 电玩城很吵,到处充斥着青春的荷尔蒙,经常有早恋的小情侣抱在一起,还时不时有中二的男生抽着烟,不一会就打起来。 夏烟忽然在抓娃娃的机器前停下脚步,“司柏燃,你试一下,抓住了给你一个奖励。” 她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子。 司柏燃轻笑,竟莫名有点紧张。等她往机器里投了两枚币后,操纵起手柄。 “要哪个?”他外表根本看不出紧张,语气里带着胸有成竹的自信。 夏烟指了指其中的一只小狐狸。 他笑着看了她一眼,仿佛早就猜到她要什么。 抓钩左移、前移,眼看就到了小狐狸的正上方,司柏燃正要停下来,使抓钩下降时,夏烟忽然踮起脚,作乱地在他唇角落了个吻。 所有的声音在那一刻静止,光影闪烁,迷离又温柔。 小狐狸玩偶自然没抓到。 司柏燃却抓到一只真狐狸。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夏烟和司柏燃就这样在一起了。 司柏燃总觉是一场幻梦, 美妙到不真实。 他永远记得那个下午,电玩城里哄哄闹闹,安放着娃娃机的那个角落却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她踮脚在他唇边落了一个吻。 他一刹那像是被电住, 停下手中的所有动作,心跳如擂鼓。 司柏燃没好意思告诉她, 那是他的初吻。他转过头,强装镇定,轻咳了声,撞上夏烟那双肆无忌惮的眸子时, 心想,认命吧。 施泠白说得没错, 他真的栽了。 夏烟笑起来:“还咳呀?让你熬点雪梨汤喝不听。” 司柏燃确定,她是故意的。明知道他为什么咳嗽。 他把她揽进怀里, 她没拒绝, 只望着他。司柏燃又觉得不自在,松开手,自顾自往后退了退。 “司柏燃, 你没抓到小狐狸诶。” “嗯。”他懒懒地应着,半倚在娃娃机前, “没关系。” 已经抓到了。 夏烟又往里边投了两枚币, “再试一次吧。” 司柏燃重新握上手柄, 这次他不再紧张, 很顺利地把小狐狸给抓住,是只粉色的小狐狸, 睫毛很长, 眼睛是蓝色的, 虽然电玩城里娃娃的质量不算好,但这只小狐狸却意外可爱。 他把小狐狸塞到她怀中。 “技术这么好?” 不知为何,他觉得她的声音有点奇怪。他想到什么,笑着解释:“司楚婧喜欢娃娃,又菜自己抓不到,我就练了练。” 司楚婧家里的娃娃简直多到要溢出来,家里客厅沙发上一半都是毛绒玩具,而这仅仅是冰山一角。 夏烟“哦”了声,从上次在东北玩就能看出来,司柏燃对这个表妹很好。 有小孩儿飞跑,眼看着要撞到夏烟身上,司柏燃伸手拉了她一把。小孩儿趔趔趄趄地刹车,司柏燃用另一只手忙扶了他一下。 他蹲下身子,和小孩儿平视,“小朋友,走路要看路,不然你把漂亮姐姐撞倒,她哭起来,你哄得了吗?” 夏烟在一旁听着,没忍住嗤了声,这人总是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着不着调的话。 那小孩儿年龄不大,不知道是谁带来的,抬头看了眼夏烟,又重新看向司柏燃,摇摇头,说:“哄不了,我只哄我媳妇儿。” 这下,连司柏燃都笑了起来,“您这么小就有媳妇儿了?” “嗯,我们班的班花。” 司柏燃掏出一包小熊软糖,一边和他扯着,一边优哉游哉地吃糖。 那小孩儿看得眼馋,一直盯着他的糖。司柏燃使坏,就是不给他吃。直到最后,还是夏烟看不下去,从他手里抢过那包糖,都给了小孩儿。 小孩儿甜甜地喊着:“谢谢姐姐。”又转过头故意对司柏燃说:“叔叔再见。” 然后便跑开了。 司柏燃黑着一张脸。 夏烟笑得不行。现在的小孩儿一个比一个聪明,对付起“大人”来一套一套的。 司柏燃蹲在原地,还没起身,夏烟摸了摸他的头顶,他的头发很多,也很软。“乖啊。”她说。 她声音清甜,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儿。 司柏燃立即站起来,看表情似乎有点生气,又有点沉溺在她的温柔里。 他知道,她故意撩拨着他的心绪。她轻轻一笑,他便无计可施。 司柏燃看着她,最终无奈地笑起来,“夏烟你真行。” 夏烟欣然接受他的“赞赏”。 “司柏燃,你很喜欢小孩子诶。”上次在西山温泉那儿的电玩城外,他也被好几个小孩儿围住。 他和小孩子们说话时,很像对待同龄的朋友。 司柏燃:“是吗?还行吧。” 他自己没怎么注意到,不过他的确挺招小孩子喜欢的,每逢过年见到家里各种姐姐哥哥们生的小孩子,他总是被围攻。 那群小孩儿最爱和他玩。 那天晚上,他们在电玩城里玩了很久。 谁也没提“在一起”“喜欢”这些词汇,但的的确确,他们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 晚上,司柏燃把夏烟送回家。 学校离得太远,她回北京后,索性在甜水园租了个一居室的房子,房租不算太贵。上一个租户应该是个文青,墙上贴了很多电影海报。夏烟住进来后,也没取下。 她把粉红色的小狐狸放在床上,看了眼,小狐狸像是在对她笑,有点狡黠。 小狐狸头上是张《布达佩斯大饭店》的海报,也是粉红色调,相得益彰。 月光熹微,窗帘只拉了半扇,透过窗户一眼望去,对面是同小区的其他房子,很破很旧。 夏烟轻轻地叹了口气,戳了一下小狐狸。 四周的空气像是随着心潮在起伏,她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心中那只鼓鼓胀胀的气球。 夏烟不知道自己做得是错是对。 选择在一念之间。 她克制着自己不去想司柏燃,不去后悔。 与其相比,她要拍戏,要赚钱,要成名。 哪一项都比小情小爱更重要。 一想到《烟云》,夏烟便觉得世界都明亮起来,窗外那破旧的房子,也勉强可以入目。 这时,兰思唯发来了微信:「我要被雷死了!我高中有个玩得还不错的姑娘,高考没考好,去了上海一个三本的传媒学院,没想到现在在给有钱人当二奶……」 「微博给我推熟人用户,我看头像认出来是她,点进去发现她最新一条就是“好想生儿子”」 …… 兰思唯一连发了好几条,夏烟一眼扫过去,看得出她很激动,超出她世界观和价值观的认知范围。 夏烟回复得很简单。她今晚没什么八卦的心情,满心满脑都是《烟云》。 以及,司柏燃。 兰思唯:「你都不激动的吗!咱们还天天玩,人家都生孩子了。」 XY:「明天见面聊。」 月亮隐到云层中。夏烟洗澡时,顺带帮小狐狸也洗了个澡,然后晾到了阳台上。 没想到第二天,她就被制片人叫去开会,一直忙到十点多,放了兰思唯鸽子。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好久,夏烟没工夫去学校,也没工夫见司柏燃和其他朋友。 司柏燃发给她的微信,她通常不能第一时间回复。 司柏燃问她吃没吃午饭,她有时晚上才看到,回复,吃了。 司柏燃便发过来一串省略号。 倒也不像之前是故意的。她是真忙。 司柏燃对此很无奈,又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得自己很没有安全感。他最近忙着创业的事情,也很忙。 一来二去,两人自从那天在电玩城见过后,倒是有十多天没再见面了。 好不容易到正月底,开拍的前两天,夏烟才空出半天时间,和兰思唯在环球金融中心约了顿饭。 见面后,兰思唯把学生证还给她,“喏,盖好戳了。” 开学报到那天,她没顾上去,是托兰思唯和付与办的。 她们在一楼的一家粤菜馆,餐厅的一面墙上琳琅满目地摆着各种食材。这里蟹粉牛腩饭做得很好吃。 夏烟怕胖,没点招牌的蟹粉牛腩饭,只点了份例汤,和一份白灼青菜。 兰思唯给一大碗黄澄澄的饭里倒着蟹醋,搅拌均匀后满足地舀了一勺。 “你悠着点儿。”夏烟说。 “没事儿。”兰思唯最近瘦了点儿,吃东西便开始放纵。 她没忍住,又讲起那个高中同学,据说最开始也没有跟固定的男人,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潜在的稳定客户,想靠生儿子获得长期饭票。 兰思唯言语间都是不理解,“我记得她家庭条件也不是很差,就正常家庭嘛。” 夏烟笑了笑,她虽不赞成这种做法,但也没兰思唯这么激愤,“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 更何况背后或许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不过如茨威格所言,所有命运的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对了,一会儿有个人要过来。”夏烟忽然说。 “谁呀?” 正说着,有人推门而入。 司柏燃大步走过来,站到夏烟旁边,身长玉立,问兰思唯:“介意我跟你们拼个桌吗?” 兰思唯:“不介意……” 他在外人面前,总是一派冷淡的模样。 兰思唯处于震惊状态,没想到他们两个竟然真的在一起了。 她一个劲儿给夏烟使眼色,无声地质问她。 夏烟当做没看见,把菜单递给司柏燃,“你吃什么?” 司柏燃低头玩着手机,闻言敷衍地抬了下头,闲闲地“嗯”了声,又重新低下头摆弄手机。 兰思唯有点看不惯他这副模样,摆什么架子? 夏烟手机响了一声,她看了眼,笑了笑。 随后抬头给兰思唯介绍:“唯唯,这是我男朋友。其他的你俩应该也都知道对方,不用我介绍了。” 司柏燃已经抬起头,把手机扔到了一边,待夏烟介绍完后,他对兰思唯点了下头,“司柏燃,夏烟的男朋友。” 他重复了遍。 兰思唯坐在他们对面,明显注意到,刚才还冷着一张脸的司柏燃,此刻脸上浮现起淡淡的笑意。 她不知,这个看起来好高冷的男人,刚刚正在桌下给夏烟发微信:「你为什么拒绝和我吃饭,却来找她吃?她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第36章 也不怪司柏燃这样问。 他家有先例, 司楚婧性取向不同于大多数人。再加上那天晚上,在钱柜门口,他透过车窗看到兰思唯搂着夏烟亲了一下。 司柏燃不想承认, 恋爱后他有点敏感。 他好久没见她了, 本来得知她今天下午有空,他早早把手头的工作忙完, 要和她一起吃饭。 谁知临了,她又拒绝了。司柏燃追问,才知道她甩下自己要和兰思唯见面。 他没兰思唯重要。 司柏燃在心中默默想着。 此刻听到夏烟把他以男朋友的身份介绍给兰思唯,才有所缓和。 夏烟在桌下勾了勾他的手指, 很亲昵的动作,他心中一暖, 也顺势勾住她的手。 “兰思唯,烟烟的好朋友, 大学同学、舍友。” 他们还是彼此介绍了一番。 兰思唯只正经了两秒钟, 下一秒就笑起来,“行呀你,司柏燃, 还真把夏烟……追上了。” 一个“抢”字差点脱口而出。 兰思唯八卦之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夏烟看上去, 不是那种会轻易答应和司柏燃谈恋爱的人…… 可眼前的姑娘双眸含笑, 如秋水一般, 眉眼弯弯, 平日的疏冷间此时不能不说是藏了几分甜蜜的。 兰思唯移开视线,对两人揶揄了一番, 还威胁司柏燃, 一定要对夏烟好, 否则她饶不了他。 司柏燃一派悠闲随意,唯独应答起她这个问题来,很是庄严郑重。 夏烟喝着汤,听他俩说话时心情很愉快。这俩人飚起京腔来,就像是在说相声。 “烟烟,你现在还没签公司吗?”兰思唯忽然问。 “嗯。”她点了下头,已经有几家业内知名的影视公司要签她,夏烟还没想好去哪里,但以她现在的身份,单打独斗是不可能的。 《烟云》的制片人谭昂,也是这部剧的编剧。他名下有工作室,同时负责培养艺人。 他同样对夏烟抛出了橄榄枝。 Amy给她提了几个建议,说是可以考虑谭昂那里,他手中资源多,捧起自家艺人来毫不吝啬。 兰思唯:“要是陈艾米还带新人就好了,你跟她混最稳妥。” 司柏燃忽然问:“陈艾米?” “嗯。”夏烟看了他一眼,表情没什么异常,“姚折雪也在这部剧里。” “不说我了,你在学校里最近怎么样?”她重新看向兰思唯。 “天天上课,对了,我前一阵儿和昼短一起拍了个短片。”兰思唯说着,“他还没剪好,剪好后放到网上。” 夏烟还挺期待的,好久没看过昼短正儿八经拍的东西了。 兰思唯提起昼短来,蹙了蹙眉,“他虽然不说,但我也知道他其实想拍科幻,想拍大片,而现在天天拍广告,挺消磨志气的。” 说完,她看向司柏燃:“司老板,您要不给他投资投资?” 夏烟轻笑,司柏燃也勾了勾唇角:“行呀,等我先当上老板。” 彼时三个人只是玩笑话,没想到后来成了真,却已物是人非。 第二天,举行开机仪式,拍摄地点在怀柔的一个影视基地。 夏烟早上过去时,剧组派车来接,她拿了一个小型的行李箱,装着接下来两个月要用的东西。 等到了影视基地,才发现,除了她以外,其他演员无论知名度如何,都带了助理来。 正当她茫然之际,谭卓走近,她没想到谭卓还给她准备了助理,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小姑娘,但面容严肃,看起来很可靠。 “玲玲之前跟过好几个组,人很细心,照顾你没问题。”他说。 夏烟冲玲玲笑笑,又对谭卓道谢。 谭卓之前和陈艾米聊过,觉得夏烟有灵气,前途不可限量,总之想把夏烟收之麾下的意念很坚决。 开机仪式上,姚折雪作为毋庸置疑的女一号,自然站在制片人和导演旁边,她原本拉着夏烟,让夏烟站在她旁边。另一名演员插进来,她戴着墨镜,表情很冷淡。 夏烟认识她,袁瑶,她饰演的,是一个初入职场的小姑娘,书中这个角色很有进取心也很势利。 云幻最后结局那么惨,她未必没在其中推波助澜。 同样是新人,袁瑶看起来比夏烟派头要足得多。 夏烟笑笑,往旁边退了退。 她不喜欢敬香拜佛那套,可影视圈最是迷信。她看着烟雾缭绕升起,那一刻,才发觉,她真的进了组。 未来好像近在眼前。 - 晚上,导演召集主演一起吃饭。姚折雪没在,开机仪式结束她便回了市里,有其他工作。 夏烟喝了杯半杯酒,她克制着,能推便推,毕竟喝酒后第二天脸容易肿。 等回到酒店,才发现又没接上司柏燃的微信电话。他半个小时前,给她发过来一个视频通话。 玲玲帮她收好东西,又嘱咐了她一些事情。夏烟让她早点休息。等人走后,她散下头,然后给司柏燃按了一个视频。 结果没人接。 她困得不行,洗完澡直接睡了。 夏烟没想到,第二天,Amy来找她,问她愿不愿意跟着她。 夏烟愣住,“您不是不带新人了吗?” Amy半开玩笑地解释,“之前的确发了毒誓,现在那人滚蛋了,誓言也没用了。” 夏烟笑起来:“我求之不得。” 她心情雀跃,怎么也没想到好事接二连三发生。Amy望着她的背影,想起昨天来找自己的人,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谭卓听说自己被截胡,还是被Amy截的,气得不行。Amy好说歹说,这人才消了气。 夏烟很快便适应了剧组的生活。 前一周过得很快,导演工作时非常严厉的名号果然名不虚传,当众教训起人来毫不留情。 即使是对待姚折雪,也不留情面。 对他们这伙新人,陈志华更是严苛。 夏烟倒还好,当初更难听的话都听过。袁瑶不行,被骂哭了好几次。 这天傍晚,夏烟有个情节一直拍不好,情绪不到位,被骂了好多次。 天色越来越暗,她担心影响剧组的进度,一急,更拍不好。 这样反反复复多次,夏烟心态有点崩。 陈志华摆摆手,让她一边待着,连话都懒得说了。 夏烟很怕他这样子,比骂自己时更怕。 她走到一个没人的角落里,蹲下身子,双手环抱住胳膊,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农历二月,北京还很冷。 晚风中夹着浸入骨髓的凉意。夏烟身上穿着拍戏的春装。真丝衬衫被风吹得贴在肌肤上,她打了个冷战,眼前暗沉沉的。 忽然,光线又暗了两分,她听到脚步声,来不及回头,就被人拉起。 当她看清身后人的面容时,惊叫,“你怎么在这儿?” 司柏燃穿了件浅咖色的棉服,高高大大,比基地里任何一个男明星都要好看。 他皱着眉,一言不发,忽而抬起她的胳膊,看了看,又冲那红印处吹了口气,“干嘛呢,拍不好就虐待自己,真当没人心疼?” 作者有话说: 有点短,明天周六长一点O(≧v≦)O 第37章 夏烟没料到司柏燃会出现在这儿。她扯了个笑, 回握住他的手,明知故问:“谁心疼呀?” 司柏燃用手指丈量着她的手腕,瘦了。 她本就食量不大, 在剧组肯定吃得也不怎么样。他眉头皱得更紧。 “你说呢?”司柏燃微俯身, 在她耳际落了个吻,像吹气似的, 他看着她的耳廓一点点变红。 四周安静,黄昏的光影黯淡潦草,远远传来导演在监视器后的训斥声。 不知是谁,又挨骂了。 夏烟叹了口气, 脑海中徘徊的,仍旧是她刚刚的表演。今天拍的是云幻和子弟第二次相遇的情节, 两人在朋友家中,针锋相对。 和她搭戏的周欲舒, 是个在大陆很有名气的香港男星, 今年三十多岁,身材和长相都不错,很符合书中子弟的形象。 就是普通话不太标准, 需要后期配音。 夏烟听他说话,很难代入到情节中, 但这也不能怨到对方身上。 周欲舒私下人很温和, 刚刚重拍那么多次, 他一直很有耐心, 夏烟被骂时,他还给她使眼神, 安慰她。 司柏燃一看夏烟的表情, 就知道她还在为刚刚的表演发愁看, 故意揉了揉她的头发,说:“还想刚刚的表演呢?” “嗯。”夏烟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 “陈志华就是鸡蛋里挑骨头。”司柏燃道。 他刚刚也在监视器后看着,听到陈志华一遍又一遍地骂夏烟,心里不自觉来气。 夏烟被逗笑,知道他在讨自己开心,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原本她拍完这个情节,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可现在陈志华让她一边待着去,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一会儿八成还得再去重拍。 司柏燃来了,倒是连陪他一起吃顿晚饭的机会都没有了。 袁瑶在那边,似乎往这里瞅了瞅。夏烟注意到,不太喜欢她的打量,她问:“你怎么来的?” “开车。” “那我们去你车里吧。” “嗯。”司柏燃拉着她的手,从另一边出去,上了车。 怕一会儿陈志华叫她找不到人,夏烟给玲玲发了条微信,让她注意联系自己。 那边。 袁瑶一直盯着夏烟,直到她上了车,她问助理:“那男的是谁?也是演员吗?” 助理摇摇头,“不清楚,刚刚夏烟拍摄时,他就在,应该不是咱们这部戏里的人,可能是她男朋友来探班?” 袁瑶轻嗤一声,说道:“这男的长得蛮帅的嘛。” 开的车也很好。 助理点头,“我刚才看到也惊呆了。” 影视基地里不缺俊男靓女,饶是如此,司柏燃在其中依旧出挑。 “我先带你去吃饭吧。” 夏烟摇摇头,“不知道导演什么时候叫人,你要是饿的话自己去吃吧。” 司柏燃听她这话,心里梗得慌,捏了一把她的脸:“小没良心的,我来看你,你急着赶我走?” 夏烟偏头要躲:“别捏我的脸。”她音色如旧,清甜、冷静,但语气不算好。 司柏燃闻言,故意又捏了一下,她眼睛瞪得圆圆的,直盯着他,司柏燃和她对视三秒钟,“噗”地笑了。 夏烟有点恼。 “好了,我错了。”他讨饶。 司柏燃初初上任,多了男朋友这一层身份,平日里不论做什么,都会想到夏烟。再加上两人许久未见,这份想念更浓。 他问:“你和经纪人怎么样?” “挺好的。”夏烟说,“陈艾米以前也是你姐的经纪人吧。” “嗯。”司柏燃点头。 她忽然问:“你姐,她当初为什么要息影?” 司柏燃放了首歌,反问:“你为什么要进影视圈?” 这问题两人之前讨论过,夏烟重复答案:“赚钱多,加上我对表演有兴趣。” 司柏燃点点头,“她和你相反,钱她不缺。对表演,她的确有过一时的兴趣,可很快她发现演戏太容易了,很多角色她轻而易举就胜任,没什么意思,所以就息影了。” 夏烟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听到这么一个和自己预料中相反的答案。 当年司松芮被冠上了各种类似于“演戏天才”的称号,她年纪轻轻,和各种大腕飙起戏来也毫不逊色,在镜头前游刃有余。 她想起她当初给杂志供稿时,有一个同刊的作者,很有名气,比她写得时间要长,但其实年纪不过二十出头。 结果没过多久,在她出版了某本畅销书后,便宣布封笔,理由引起一众哗然——“写东西太简单了,想挑战其他副本。” 夏烟有点说不出话来。 天才的确可以肆意妄为,也只有天才才有这样的魄力。 “因为这个,陈艾米当时和她闹得很不愉快。”司柏燃说。 怪不得。 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艺人,还是个这么有天赋的艺人,突然要终止演艺之路。 天才半途而废,任谁看了都觉得可惜。更何况陈艾米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夏烟问:“那她……当时有关结婚的传闻是真的吗?” 司柏燃被她看着,忽然不自在地移开视线,“结了,不太顺利。”他轻描淡写地说着。 夏烟“哦”了声。 见她没再继续问,司柏燃松了口气,那种心虚的感觉挥之不去。 两人都坐在后座,夏烟望向窗外,唇角忽而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再回头看向司柏燃时,她已恢复如常。 - 司柏燃一直陪着夏烟,直到玲玲在微信上喊她,说陈志华让她过去,把刚刚那场戏重新拍一遍。 可能因为休息了会儿,加上已经晚了,夏烟心理压力没之前大,这次表现得很自然。 不过陈志华依旧没好话:“这不是会演吗,刚刚干嘛呢?” 她知道陈志华就是这个脾气,听到这话也不以为意,和旁边的周欲舒相视一笑。两人脸上都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抱歉啊,今天连累你拍了这么久。” 周欲舒笑得温和:“这不算什么,你很有天赋。” 夏烟没把这话当真。要是她真的有天赋,这场戏就不用拍这么多遍,连累这么多人了。 两人说着,他的助理递来了一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 “还穿羽绒服吗?”夏烟不解地问,现在已经三月多了。 周欲舒笑笑:“年初生了场病,现在比一般人要怕冷。” “抱歉。”夏烟想起一些传闻,没想到其中一部分竟然是真的。与此同时,又对周欲舒多了分敬佩,他在圈里这么多年,一直很勤奋。 两人走出摄影棚。 司柏燃就在前边等着,夏烟和周欲舒告别:“改天我请你吃饭吧。” 周欲舒顺着她方才的视线,看到了站在车前的司柏燃,笑道:“好。” 夏烟走到司柏燃身边,四处望了望,怕他被更多人看到,忙说:“你快进去。” 司柏燃看了她眼,不做声,打开驾驶座的门。 “走吧,陪你去吃饭。”夏烟坐在副驾驶上,车里放了首老歌,Rod Stewart的《Sailing》。 “I am dying forever crying To be with you who can say……” 天色已完全暗下去,配合着罗达沧桑的声音,夏烟莫名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她轻叹,像是叹出一天的疲惫。 以前从未想过,拍戏会这么累。 司柏燃想起她刚刚和周欲舒两人默契的一笑,心中不快。 又觉得自己太过敏感。 夏烟肯定不喜欢他这样子。 他边启动车子,边说:“和你搭戏的那个男演员,叫周欲舒?” “嗯,人很好。” “……是吗?”他克制着语调,尽量显得自己没有在吃醋,“哦,我想起来了,我从小看他剧长大的。” 夏烟觉得哪里怪怪的,“他的确出道很早,十五六岁的时候就拍电影了。” 那会儿香港电影已经衰落,周欲舒在一些大片里给巨星作配,只混了个脸熟。还是后来,他的经纪人带着他转战大陆,靠着偶像剧名声大噪。 “咦,你也看偶像剧吗?” 司柏燃咳了声,“以前除了和付与,其他时候家里遥控器的控制权不在我手上。跟着司松芮、司楚婧看过几部。” 其实不止几部。 车里的歌又换成了《逍遥叹》。夏烟轻笑,他车里的歌还挺五花八门的。 司柏燃印象最深的偶像剧,就是《仙剑奇侠传》。 那会儿一到夏天,因为他父母经常不在家,最是自由。 司楚婧嫌家里爸妈管得烦,就会住到他家,付与有时也会来,这两人年纪相仿,经常斗嘴。 曾经还被他们开过玩笑,要不肥水不流外人田,两人以后在一起得了,结果遭到司楚婧的严厉反对。 一向大大咧咧的小姑娘甚至当场红了眼眶,付与挠挠头,安慰她,眼神有点落寞,却被司楚婧臭骂了一通。 那会儿司楚婧已经确认了自己的不同。 司松芮那时也在家里,四个人买很多的冰激凌,司柏燃和付与在客厅玩仙剑网游,付与被困在锁妖塔,司楚婧和司松芮看剧,看到后来总是哭得稀里哗啦。 空调开到了16度,冷风吹着,吹不走夏日连绵起伏的燥热。茶几上摆着吃不完的西瓜、乱扔的冰激凌盒子,保姆还时不时端来各种零食和糕点。 卓凡也经常来一起打游戏,他哥偶尔也会跟着来。在他们一群半大少年中,卓尔被衬托得成熟又有风度。 每当卓尔来时,司松芮都会变得沉默又矜持。 少年们的心事藏在盛夏里。 一个夏天都是吵吵闹闹的,热烈又快乐。 到今天,那已是司柏燃再也回不去的盛夏时光。 他停止回忆,把话题拉回正轨,“周欲舒一把年纪了,跟你演情侣?” “一把年纪?”夏烟琢磨出点味道,狡黠地笑道,“现在不就流行大叔吗?他三十几,我十八,听起来好像正正好哦。” 她说着,故意在司柏燃脸上寻找裂痕。 司柏燃果然绷不住,轻哼了声:“奔四的人了,说不准那方面都不行了,就会花言巧语骗骗小姑娘。” 夏烟听他在人家背后说话坏话,这么没风度的事儿,他之前都不屑做的。 她暗中想笑,毫不留情地揭穿:“司柏燃,你又吃醋了,你怎么谁的醋都吃?” 上次兰思唯私下得知自己的性取向遭到司柏燃的质疑,很是不爽,说跟司柏燃这种粘人精谈恋爱有夏烟受的。 此刻,司柏燃听她这么说,连装都懒得再装,音调故意变弱,一脸坦然、又有点卖乖地说:“怎么办,我就是爱吃你的醋?你不会嫌弃我是个醋坛子吧?那我更可怜了。” 第38章 夏烟送走司柏燃, 再回到酒店,已经晚上十点多。 司柏燃给她发微信:「虽然我爱吃醋,但醋不好吃。」 夏烟拿着手机, 走在走廊里, 看到这条消息,忍不住笑起来。 这人走之前和她说了好多, 让她警惕周欲舒这种老男人的把戏,还不要脸地说,要不把她的手机屏保换成他吧,这样时时刻刻看到他这张这么帅的脸, 也不会对别人动心。 夏烟笑得前俯后仰,让他快滚。 她收好手机, 往回走,忽然心头闪过一丝复杂。 她好像, 离她最初的想法, 渐行渐远…… 夏烟蹙眉,心想不能放任自己这样下去。 倏地,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夏烟, 你回来这么晚哦。” 是袁瑶。 夏烟冲她笑笑。才十点,哪儿晚了? 袁瑶住在她斜对面, 夏烟从她身边经过时, 侧了侧身, 却没想到又被袁瑶叫住。 “诶, 今天下午那个男的,是你男朋友吗?” 她不欲多言, 只说:“是我朋友。” 袁瑶:“长得很帅嘛, 也是娱乐圈的吗?” “不是, 你要是对他感兴趣,我下次帮你介绍,今天既然这么晚了,我想回去睡觉了。” 袁瑶听她语气冷冰冰的,夹枪带棒,也不恼,说:“行呀,记得帮我介绍哦。” 说完,她打开自己的房门,款款走进去。 夏烟收回视线,想到司柏燃那张脸,可真够招蜂引蝶的。 这人还好意思说她。 她正欲回自己的房间,姚折雪和助理回来了。 看到她,姚折雪打招呼:“烟烟,你要进我屋子里来坐一坐吗?小水说她要煮热红酒,你也来喝一杯吧。” 夏烟没推辞,跟着姚折雪进了房间。 她虽是女一号,但也和夏烟他们住在同一层,不过房间比他们的都要大,是个大套间,自带厨房。 她嫌剧组的盒饭油腻,Amy便找了营养师和保姆,每天专程来给她做饭。 之前Amy还问过夏烟,要不要帮她也找一个保姆,被她拒绝了。姚折雪做这些不会被说什么,因为人家咖位够大。 她不行。 夏烟看到桌子上摆了好几本杂志和小说,估摸出姚折雪也是个爱看书的人。 姚折雪顺着她的视线,“呀”了声,“你不要笑话我,我没事干就喜欢看些闲书。” 夏烟:“这有什么好笑话的,我也喜欢看。” “是吗,我以前上学的时候,我爸妈都不让看,说都是些闲书,会耽误学习。” 姚折雪本人长得其实没有电视里好看,但她眼神灵动,说话时像是在传情,很让人喜欢。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夏烟深感姚折雪情商高,也难怪她虽不是演技最一流、长相最顶尖的女星,却能在娱乐圈收获到一众人的好评。 和她合作过的导演和明星,几乎没有一个不夸她的。 “Amy本来说不收人了,现在她收了你,我很开心,终于能当师姐了。”姚折雪开玩笑说道。 夏烟:“你本来就是我师姐嘛。” “咦?”姚折雪反应过来,“对哦,你也是电影学院的。” 她沉默片刻,忽而又问:“你认识司柏燃?” 正巧这时,小水煮好了红酒,给她们拿了过来。 夏烟端起杯子,红酒很烫,她轻抿了一口,回味出姚折雪刚刚为什么请她来她的房间。 “嗯。”她答。 姚折雪:“司松芮现在好吗?” “不太清楚,他很少提他姐。” 姚折雪叹了口气:“Amy带我的时候,她还没息影,说起来有点不自量力,那时我把她当做对手,希望有一天能超越她,结果……” “你现在也很好了。”夏烟说。 姚折雪摇摇头,没说话。 两人一时无言。 - 转眼到了四月份,天气暖和了起来,影视基地附近的玉兰成片成片地绽放,美得令人心动,市里的玉兰却已经开过了。 正应了那句“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周五这天,夏烟趁着没她的戏份,回学校赶一个期中作业。 兰思唯撺掇着晚上一起吃饭,这学期开学,她们宿舍四个人还没聚过。 赵希希挎了一个粉色的荔枝纹水桶包,站在宿舍楼前的樱花树下,笑得明媚,“一起去吃个饭吧,好不容易大家今天都在。” “好呀。”夏烟应。 恰好这时周婷从教学楼回来,途经此处被她们拦住。 “一起去吃饭。”兰思唯说道,“我知道你今天晚上没课,不能拒绝我们三个。” 周婷笑起来:“好。” 周婷长相温柔,很有邻家姐姐的感觉,笑起来很美,不过就是平时不怎么爱笑。 夏烟看着她的表情,一时怔愣,她这个学期很少来学校,和周婷也几乎没有过联系,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还……在不在酒吧。 两人的目光碰上,夏烟回过神,也笑了笑,问:“去吃什么?” 几个人最后决定去吃冰煮羊肉。 兰思唯前一阵拿下了驾照,弄了一辆甲壳虫开,四个人坐进去正好。 她的技术着实不算好,在马路上总是走“之”字,被她们嘲笑了一番。 兰思唯不服气:“好歹我也是有证驾驶,你们连证都还没有。不对,赵希希你是不也拿证了,要不你开?” 赵希希正在补妆,闻言合上粉饼,“我开就我开。” 这段路不让停车,两个人动作快速地在路边换了位置。 赵希希的技术果然要好很多。 夏烟:“兰思唯,这下服气了吧?你这不仅是网球杀手,还是马路杀手。” 兰思唯乐得别人开车,戳了一下夏烟:“还说去年网球,我最后也没拖你后腿嘛。” 去年体育选修两人都选的网球课,是搭档。结果兰思唯在网球上缺根弦,接球和发球的水平都不忍直视。 期末考试有一项成绩是计两人能打多少回合,十个回合是满分,而她们两人连两个回合都不能保证。 到了期末那个月,她俩每天中午都来练,最后好不容易练到了六七回合。考试那天兰思唯超常发挥,两人打了个八回合,成绩还不错。 兰思唯:“我听说司柏燃网球和壁球打得都很好,以后让他陪你打。” 夏烟轻笑,不理睬。 而这时,赵希希突然猛地减速,后边的车差点儿追尾。 “怎么了?”车上三个人同时被吓了一大跳。 “抱歉抱歉。”赵希希扯了扯唇角,“我以为前边车要刹车。” 车子继续向前行驶,一时之间,车内有点安静。 片刻后,兰思唯拍拍胸口说,心有余悸地:“我还以为出什么事情了。” “没有。”赵希希语气恢复如常,“夏烟,你新男友是司柏燃?” 周婷上次没去长白山,不知道司柏燃是哪号人物,只在宿舍听兰思唯提过一次,也没放在心上。 而赵希希是因为已经不住在宿舍,平时大家又没太多联系,到今天,才知道夏烟竟然和司柏燃在一起了。 夏烟“嗯”了声。她不太想提。 没想到赵希希接着问:“这样的话,不会尴尬吗?” 夏烟倒是没料到她会问得这么直白,“尴尬什么?” 赵希希笑笑,不再言语。 吃饭时,司柏燃听说她和舍友待在一起,发来微信问:「要不要改天我请她们吃饭?现在不都流行谁有对象谁请客吗?」 他们宿舍就有这个规矩,当初大家以为这四年都吃不上司柏燃这顿饭了。 XY:「等过一阵吧,这阵子大家忙期中,都忙。」 一棵燃烧的柏树:「好,不过你明天得陪我和我舍友他们吃饭。」 这件事两人已经提前商量好。夏烟原本不想答应,但又找不到理由拒绝,司柏燃还催得紧,很在意自己的“身份”。 吃完饭,四个人往出走,正商量着要不要找个地方再玩,周婷说自己还有事情,要先走,于是作罢。 等走出门口,夏烟看到辆眼熟的车。兰思唯也看到了:“那不是司柏燃的车吗,他也在这儿吃饭?” “不知道。”刚微信上也没听他说。 忽然,车门打开,司柏燃从车上走出来,走近后,对她们颔首打招呼。 兰思唯搂住夏烟的胳膊,问:“你怎么来了?” 司柏燃自然而然地把手搭在夏烟的肩上:“我来接人。”说着,他又把夏烟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兰思唯不服输,想把夏烟拉到自己身边。 夏烟冲他俩翻了个白眼,“你俩够了啊。” 司柏燃浅笑,也觉得自己有点幼稚,这才作罢。 兰思唯:“那你来了正好,我们三个直接回学校,烟烟不是晚上要回她自己那儿吗,你送她吧,我也不用跑一趟朝阳了。” “行。” 兰思唯警惕地看看他,又说:“你可别半路把人拐跑了。” “放心吧。” “那我们走吧。”兰思唯对赵希希和周婷说。 正要上车,赵希希忽然返回,跑过去问夏烟:“我也要去一趟东边,你们能顺便捎一下我吗?” 说完,她目光又转向司柏燃,眼神楚楚。 司柏燃“哦”了声,看看夏烟,见她没有异议,便说:“上车吧。” 第39章 上车后, 夏烟先打开音响,然后问:“希希你去哪儿呀?” 赵希希坐在后边,双手交叠在膝盖上:“你们去哪儿?我看看我回哪里方便。” 夏烟:“你不用管我们, 反正他开车, 你要回哪儿让他直接送你就好了。” 赵希希犹疑片刻,说了个地址。 “咦, 比我住得还远。”夏烟说道,“对了,你拍的那部剧什么时候上?” 赵希希之前进组拍的那部剧已经杀青。 “不知道,希望它快点过审。”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经过一个路口, 等红绿灯时,司柏燃看到前边有家面包店, 问:“他们家碱水包还挺好吃,你不是想吃了吗, 要不要我下去买点儿?” 夏烟看这儿不好停车, 摇摇头说:“算了,明天出来再说吧。” 她明天下午才回影视基地。 司柏燃没做声,继续往前开。 经过甜水园附近时, 赵希希见车没有停的意思,问:“烟烟, 你不是住在这儿吗?” “嗯。”夏烟正在刷微博, 闻言望向窗外, 点了点头。 “那……”她吞吞吐吐。 “哦, 没事儿,我们俩先把你送了, 一会儿折回来再送我。” 赵希希手扒在车座上, 车里开着暖风, 连真皮座椅也是暖的,长长的指甲陷进皮子里。 好半天,她才“哦”了声。 四月的天,其实已经用不着开暖风,但上车前,司柏燃摸过夏烟的手,很冷。 这姑娘体质的原因,估计一年四季手都冷,气血不足。于是上车后,他便把暖风打开。 赵希希此刻觉得这车密不透风,有种窒息的感觉。 她看着前边两个人,想起第一次和司柏燃见面,是世界末日那天晚上。只需一眼,她便喜欢上了他。 她为这份暗恋而辗转反侧。可转眼,他竟然变成了夏烟的男朋友。 凭什么? 赵希希不解,也不甘心。后悔自己前段时间忙着拍戏,让夏烟有了可趁之机。 前边的两个人没有察觉到赵希希的异样。 有不熟的外人在,司柏燃很少说话,偶尔从后视镜里看夏烟一眼,唇角不自觉上扬。 等到了赵希希住的小区,因为没有通行证,车进不去,他只好停在门口。 赵希希向两人道谢,又说:“改天请你们来家里玩。” “好呀。”夏烟冲她挥挥手。赵希希又看了司柏燃一眼,司柏燃察觉到她的目光,勾了勾唇,便移开。 车子驶远,夏烟说:“嘉树给艺人准备的房子真不错。” 嘉树就是赵希希签约的经纪公司,她在这儿的房子,据说是公司安排的。 司柏燃点头:“这个小区安保措施的确挺好的,好多明星都在这个小区置业,司楚婧也在这小区有房子。” 不过赵希希作为一个新人,公司就给她安排住在这儿,的确算很大方了。 “你呢?之后住在哪儿?”他问。 夏烟:“回学校上课呀,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戏拍,再说我也不能耽误了学习。” 现在就已经落下了很多。 现在租的这个房子,她想继续租着。公司没有安排住房,但会有一部分的住房补贴,折合下来房租不算很贵。 好歹也算有个落脚的地儿。 折返的路上,司柏燃放慢车速。 他最近大半时间耗在中关村,除了他自己以外,其他人都以为他在玩票。没有司家的光环,投出的BP也常石沉大海。 施泠白劝他倒也不必舍近求远,该利用的人脉和资源也得利用。 许多项目,投资人看中的并不是项目本身,而是背后的人脉,看谁给背书。 他一腔意气,想要做出点成绩给众人看。真正经历的时候,发觉一切都没有自己料想中的那么容易。 司柏燃想起来什么,说:“你打开手套箱,里边有个昨天捡的一个小玩意儿,你估计会喜欢。” 夏烟依言打开,看到一张黑胶唱片,她惊喜地“啊”了一声,是Bob Dylan签名版的黑胶专辑。 封壳有些许磨损,签名是金色的。 这张专收录了他很经典的几首歌,包括被人们奉为争取民权运动的“圣歌”Blowin’In the Wind,“你从哪儿弄的?”她问。 “昨天在海淀图书城那儿淘到的。” 那儿有家音像店。 这年月,音像店是个稀罕物。 司柏燃记得自己小的时候,新街口那片儿还有数不清的音像店,是淘碟一条街,现在早已落寞。 这家店的老板应该是个不差钱的,店里有很多他的私藏,不卖,这张专辑原本也不卖。 无论司柏燃出价多少都不卖。 后来他费了一番功夫,提出用自己另一张珍藏的唱片换,老板才勉强同意。 司柏燃记得上次车里放Bob Dylon的歌,夏烟无意中说过自己很喜欢他。 夏烟:“谢谢哦,你运气还挺好。” 他没多解释,轻笑,“运气是挺好。” 他把她送到楼下,夏烟开门要离开时,司柏燃忽然又叫住她,调侃:“不请我上去喝杯茶?” “才不要。”夏烟知道他在开玩笑,白他一眼,“走啦,你路上慢一点。” 说完,她下车,正要关门,忽然又探进头来,对他笑嘻嘻地说:“怕你茶喝多了睡不着想我,下次我白天请你喝。” 说完,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啪”的一声,把门关上。 司柏燃坐在车里,失笑,他抬起头。 一直到四层三户的灯光亮起,才悄然离开。 夏烟洗了个澡,然后坐在沙发椅上回Amy和其他人的消息。 出租屋的床很难睡,据说原本房东准备的那张床,被上个租户睡塌了,然后租户自己买了一张,只花费了两百块钱。 当初上个租户把这件事情,当做笑话一样讲给夏烟听。 殊不知给夏烟心中留下了心理阴影,她时常担心这张价值两百的床会不会在某天晚上也塌掉。 因此,除了晚上睡觉,其他时间夏烟一刻都不想坐到这张床上。 忽然,屋外传来了敲门声。 她动作停下,心中顿时害怕起来,已经这个时间了,谁会来? 她不敢发出声响,四周静悄悄的,倏地,那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夏烟决定装死,和屋外的人比耐心,坚决不一个人去开门,还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手机屏幕却在下一刻突然亮了起来,把她吓了一大跳。 一棵燃烧的柏树:「是我。」 “……” 夏烟打开门,就看到司柏燃一张含笑的脸,他揶揄:“不错嘛,还挺有安全意识。” 夏烟皱着眉,没好气地说:“你要吓死我,不能提前打个电话?” “我这不是看看你,有没有点心眼。” “干嘛来了?”夏烟说着,带他进屋,“屋子很小,你别嫌弃。” 司柏燃环顾了一圈,的确是小得可怜,装两个人都觉得挤。但还挺温馨,桌上放了捧紫色的干花,书柜里有很多书。 他把手中的袋子递给她:“喏,碱水包和酸奶。” 夏烟一看袋子上的logo,就是刚才路上他说好吃的那家,惊讶地问:“你又去买了?” “嗯。” “干嘛这么折腾,说着明天去买都好了。” 虽然这个点不堵车,开车方便,但那家店也不算很近,一来一回,纯粹折腾人。 司柏燃浅笑:“这是买给你当明天早餐的,我明天上午有事,早上过不来,你自己肯定懒得吃早餐。” 夏烟正低着头,把袋子的面包和酸奶拿出来,闻言,忽然心中嘲潮湿湿的,像是下过一场雨,青苔爬满心房。 “哦。”她心潮起伏,表面却依旧平淡地应着,甚至躲开了他的注视。 司柏燃:“那我走了,你早点睡,在剧组天天起那么早,今天好好休息。” “嗯。”夏烟把他送到门口,“拜拜。” 司柏燃原本已走到楼梯口,正要下楼,却突然折返,猛地抱住她。 夏烟被他猝不及防地搂进怀里,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湿热的吻便覆到唇间。 司柏燃辗转吻着,吻技有点青涩,却很强势,含住她粉嫩的唇瓣,逐渐加深这个吻。 她身上清冷的香气萦绕在他的鼻息之间,楼道里的声控灯忽然暗下去,两人陷入一片黑暗中。夏烟刚刚突然被他抱住时,手不小心带上了门,此刻背抵在铁门上,凉丝丝的。 身前却是火热的胸膛。 她眼睫轻颤,眼前像是有游丝在飘浮。 司柏燃的手触摸到嶙峋的蝴蝶骨。 四月的天里,已经有了小蚊虫,在楼道里发出细微的窸窣声,把暧昧的气氛烘托到极致。 夏烟抓住他作乱的手。 半晌,司柏燃离开她的唇,两人四目相对,眼波流转,她的一双眼睛里含着潋滟水光。 楼上忽然传来脚步声,灯亮起,夏烟忙推开他,低头整理自己的衣服。 司柏燃轻笑,遭来她的一记白眼。 过了片刻,那脚步声停止,也没人下来,夏烟才安下心。 她一转头,看到门关着,忽然暗道不好。 “怎么了?” “司柏燃,你混蛋!”她回过身,瞪着他。 “我怎么了?”司柏燃笑着,像是偷腥的猫,懒散又舒畅。 “我没拿钥匙……” “那,今晚去我家吧。”他轻咳了声,眼中藏着笑,非常“好心”地提议。 第40章 这夜, 夏烟最终去了司柏燃家。 他现在还住在原来那个小区,不过也不用担心会碰上卓凡,因为自从上次赛车比赛输了后, 卓凡就再也没回过这儿。 司柏燃家中有很多唱片, 还有数不清的老电影碟片。夏烟一一扫过那些碟片,惊叹:“行呀, 司柏燃你这儿宝贝挺多。” “喜欢吗?”他半靠在桌子旁,双手向后搭在桌面上,模样清俊懒散,笑着问她。 夏烟抬头:“你的宝贝, 和我有什么关系?” 司柏燃“啧”了声,吊儿郎当地说:“我是你的宝贝, 这些是我的宝贝,算下来, 它们不就是你的宝贝了吗?” 夏烟瞥了他一眼, 淡声说:“我可没说过你是我的宝贝。” 司柏燃状若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一脸可怜样地拉起她的手:“我不管,反正你是我的宝贝。” 她身上还穿着睡衣, 长袖长裤,仿真丝材质的, 上衣领口经过刚刚的折腾, 有很明显凌乱的痕迹。 随着他拉起她的手, 袖子上滑, 露出霜雪一般的手腕。 司柏燃捏了捏她的手指,手中触感温润细腻, 他像是寻得什么好玩的玩具, 索性不放手, 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 “这些电影你都看过了吗?”她问。 “那倒没有。”司柏燃轻笑,“就跟外边柜子里的书似的,买书如山倒,看书如抽丝。谁家买的书都看完了?” 夏烟没见过像他这么坦诚的人。 换到其他男生身上,在这个虚荣心旺盛的年纪,估计要高谈阔论一番,恨不得让别人觉得自己阅片量奇高看书贼多。 “正好。”他附到她的耳边,温声说,“以后这些电影,我们一起看。” 像是在说什么承诺似的。 夏烟牵了牵唇角,笑笑,没做声。 - 司柏燃洗完澡后,经过夏烟房间外边时,看到她还没睡。 房间门开了半扇,她正坐在床边看手机,头发松松垮垮地在后边扎了个丸子,露出纤细的脖颈,背部瘦弱、挺直。 夏烟身上有种不骄不躁的美感,可能是常年练舞的缘故,她仪态很好,自带距离感,和她不熟的人,很容易以为她不易接近。 夏烟察觉到他,偏了下头,看到他的正脸,调侃:“干嘛呢?站那儿当门神?” 司柏燃闻言走进来,一只手拿毛巾擦着头发,他洗完澡后往身上套了件白T和一条短裤,清瘦、俊美。 夏烟不得不承认,这人长了副好皮囊。 还家境富有,被一堆人爱着。 老天宠爱起一个人时,是真的偏心,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给他。 夏烟暗道这人未免幸运得过了头。 司柏燃见她盯着自己,笑问:“怎么,是不是被你男朋友迷住了?” “自恋狂。”夏烟低下头,继续看手机。 司柏燃坐到她旁边,湿湿的头发蹭到她脖子上,有些痒,她想躲开,肩头却被他按住。 “看什么呢?”他问。 热气扑在夏烟的耳朵上,耳廓一点点泛红。她有点不自在,说:“昼短刚发了一个短片,和唯唯一起拍的。” 司柏燃目光落到手机上,视频中的兰思唯正穿着吊带长裙,站在海边,手里拿着仙女棒,头发被海风吹得凌乱。 夏烟笑起来,给他讲:“这部分是在天津取的景,拍的那两天还刮大风,把她冻得够呛。” 演员就是这样,可能冬天拍夏天的戏,夏天拍冬天的戏,不管怎样,都要呈现出最好的状态。 司柏燃陪着夏烟把短片看了两遍。 明明是一个很简单的爱情短片,却被昼短拍得非常唯美。片中的兰思唯和昼短两人,俊男靓女,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声般配。 海风、夜色、烟花。两人对视时,隔着屏幕仿佛都能听到他们的心跳声。 热恋中的情侣,眼底的爱慕藏也藏不住。 昼短很巧妙,拍出了两人最重要的契合感。 夏烟忽而明白,为什么在形形色色的男人中,兰思唯会喜欢上昼短。 在热衷于谈情说爱的年纪里,一个人能懂你的灵魂,是无价之宝,比钻石和鲜花,更加可贵和浪漫。 她抬眼看向司柏燃,那他呢? 司柏燃:“怎么了?” 夏烟把手机扔到一旁,忽而冲他有点狡黠地笑了笑。 司柏燃一看到她这样笑,便知道这姑娘没安好心。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听到夏烟说:“司柏燃,你今晚要不要和我一起睡呀?” 她声线暧昧,尾音上挑。 听听,这什么问题? 司柏燃虽没有恋爱经验,但也知道这是在考验自己。 他装傻,问:“干嘛要和你睡?” “你把我叫到你家,不就存了这个心思?” 司柏燃皱眉:“怎么可能?你不能污蔑我的好心,这不是看你今晚回不去家,才带你来我家的嘛。” “我回不去家还不是怨你!” 司柏燃一脸“愧疚”:“所以你看,我这把主卧的大床让给你,来弥补我的愧疚之情,我够意思吧?” 这张床的确很大,床上用品全套是墨色的,很柔软舒服。 夏烟:“看不出来啊,你还挺正人君子的。” 司柏燃忽然坏笑起来:“其实……我不想当什么正人君子。” 夏烟歪着头看他,似笑非笑,那表情好像在警告司柏燃,他要是敢说出什么不正经的话来,她今晚就把他撵出家门。 不对,这明明是他家。 司柏燃看着她,笑意渐渐加深:“真不打算和我同床共枕?” 他声音非常好听,说“同床共枕”四个字时,舌尖染着暧昧的色彩。 夏烟非但没有脸红,反而指尖点到他的胳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问:“你想同床共枕?” 她的声音过于蛊惑人心,司柏燃偏过头,掩唇咳嗽了一声,然后忙退后两步,走出房间。 “晚安。”他帮她关上门,带着丝落荒而逃的味道。 夏烟站在房间内,忍不住轻笑。 - 这夜,月亮隐到云层后,风有些寂寞。 餐厅分别后,兰思唯开车回学校,周婷在半路下车。 她不知道周婷去哪儿,只知道她每晚回宿舍的时间都很晚,有时候甚至不回来。 久而久之,兰思唯便问不出口。 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每个人的倾诉欲也不同。 这是兰思唯从夏烟那里学到的。夏烟很少去问别人的私事,也很少对旁人的私事做评价。 在周婷下车前,兰思唯叮嘱她要注意安全。 周婷说好。 兰思唯的甲壳虫汇入晚间的车流,很快就不见踪影。 周婷收回视线,手机响起,是梅姐的电话:“露露,你在哪儿?” “梅姐,我在路上。” “哎呦,你快过来,上次那位祖宗又来了,专门点你。” 周婷想起那个性格乖戾的富家子,皱了皱眉,说:“梅姐,说好的,我不出台。” 梅姐用尖利又娇媚的嗓音又“哎呦”了一声:“没说要你出台,人家就是让你陪着待会儿,这可是位祖宗,惹不起。” 周婷沉默片刻,说:“好,我二十分钟后到。” 这是一个路口,她站在路边等出租车。 忽然,一辆黑色的车停在她的面前,车窗缓缓降下,竟是付与。 “周婷,你怎么在这儿?” 周婷看到他,一时紧张起来,余光瞥到旁边的商店,说:“我刚买了包纸巾。” “你现在是要回学校吗?”付与问,“我捎上你。” 周婷声音发紧,心跳不受控地加快,说:“好的。” 说完,她意识到刚刚的嗓音有点做作的甜腻,变得都不像她自己了。 她慌乱地抬眼,看到付与表情没什么异样,才安下心来。 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小心翼翼地坐上来。上次坐他的车,还是班级团建那次,跟兰思唯她们一起。 付与为人很随和也很细心,察觉到周婷的不自在,笑道:“你不用拘谨,好歹咱俩是同学,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拐卖了你呢。” 周婷张了张嘴,想要辩解什么,可却不知从何说起。她只好冲他笑笑。 在付与的印象中,周婷一直不爱说话,是个很低调也很温和的女孩子。 他想起上次团建她给大家熬的粥,于是想缓和一下气氛,问:“你上次熬的小米粥很好喝,放了什么?” 周婷:“枸杞、苹果。”她又补充:“其实可以再放点红枣,不过上次别墅里好像没有,我就没放。” “嗯,那个别墅平时没人住,东西不全。”付与想起上次的情景,不自觉笑道,“我也忘了和我哥打招呼,谁曾想那天他就去了,被逮了个正着,想想还挺丢人。” 周婷用余光看到他的笑,她好像也被感染,翘起了唇角,“没什么丢人的。” 付与又说:“以后尽量不要一个人这么晚回学校,不太安全。” “嗯。”她乖乖地点头。 付与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点头时又认真又乖巧,那模样有一丝傻气,很可爱,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周婷不知道他为何笑,但估摸着和自己有关,她不禁脸颊发热,坐立难安。 梅姐又给她打来电话,周婷没接。 电话铃声继续响起。 付与问:“怎么不接?” 周婷垂着头,声音发颤:“没事儿,诈骗电话。” 说完,她把手机调了静音。 其实那一刻,她想把梅姐拉进黑名单,但她不敢。 过了会儿,梅姐发来短信:「你跑哪儿去了?怎么还没到?让人家大少爷等你?」 周婷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难过,随之而来的,还有巨大的无力感。 她把短信删掉,当做没看到。 车子很快就到了学校,付与把她送到楼下。 “谢谢。”她解开安全带。 “客气。”付与又道了声“晚安”。 周婷看着他的车子离开,叹了口气,转身走进宿舍楼。 下一次和他单独相处,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兰思唯看她这么快就回来了,有点惊讶,“你不是有事情做吗?” “临时取消了。”她说。 兰思唯“哦”了声,觉得今夜的周婷有些不一样。具体哪里不同,她说不上来。 可能是……心情比平时好? 兰思唯瞥到周婷的唇角是翘起来的,脸上还泛着淡淡的红意。 周婷洗漱完,上了床。 她这夜很晚才睡着,她想,要是能早点攒够弟弟的住院费,她就辞去卖酒的工作。 然后和付与表白。 下一秒,她心头又涌上无尽的自卑感,付与那么优秀又阳光的人,要是知道了她陪酒的经历,会嫌弃吗? 医院隔三差五发来催款信息,弟弟的手术费,又究竟什么时候能够攒够? 手术、住院、再手术,反反复复,这好像是一个无底洞。 而她现在做的这个工作,虽然来钱快,可从做了这个工作后,她便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上次被夏烟撞到后,她连着一个月都胆战心惊,生怕夏烟把她的事情告诉别人。 但好在,夏烟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 梅姐还在给她发短信,从刚开始的警告,到现在已经变成了大骂,骂的话很难听。 据说今夜那位祖宗很生气。 这种人估计没有尝过被放鸽子的滋味儿吧,更何况是被她这种他们看不起的人。 这样想着,周婷心中竟生出一丝得意。 竟然有一天,她能让这些不把她们当人的人,尝一尝吃瘪的滋味儿。 - 翌日,司柏燃很早离开。 夏烟起来的时候,桌上摆好了早餐,还留了张字条:「中午我来接你,和我舍友他们吃饭。」 他字很好看,是很漂亮的行楷。 从小到大,夏烟对写字好看的男生莫名有好感。 她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刷微博,发现昨天傍晚昼短发布的那个短片,被好多人转发,不断出现在她的首页。 许多人都在问,片中的女孩是谁?竟然这么漂亮。 有人认识兰思唯,在评论里打出她的名字和学校。 兰思唯早上起来后,一上网,发现自己粉丝数暴增,还被冠上了“北影校花”的名号,她惶恐不安,这个名号可当不起。 也不知道这些人从哪里找到的她的微博号,她的微博头像是个中年嘻哈大叔,和美少女毫无关系,平时发的微博,也都是搞笑的风格。 然后,这些人又纷纷夸她有着“美丽的皮囊,有趣的灵魂”。 她忙发了条微博,说:“我不是什么校花!我好朋友兼舍友比我好看一百倍。”紧跟着,她艾特了一下夏烟。 这话勾起了好多人的好奇心,一群人蜂拥跑到夏烟的微博。 然后,兰思唯给夏烟发微信:「怎么样,姐们儿够义气吧,要红一起红!」 XY:「正在检查陈年旧博,看有没有什么污点……」 兰思唯:「哈哈哈哈哈哈」 那几年,艺人的社交软件还归自己管理,网络环境要比后来开放,公众人物尚可以在网上发表自己的意见和看法。 兰思唯每天在网上嘻嘻哈哈,怎么也没想到,因为这部短片,她开始在社交网络上火起来。 尤其是那张在海边拿着仙女棒的照片,被无数人疯转,成为许多女孩子的头像。 - 夏烟上午回自己住的地方,找物业开了锁。中午司柏燃接她,她陪着他和他的舍友们吃了顿饭。 司柏燃平时虽然不住在宿舍,但和三个舍友关系不错,大家经常一起完成小组作业。 比起他,他的舍友们是典型的学霸,三人无一例外都戴着眼镜,谈论的话题大部分也和学校的事情有关。 司柏燃坐在其中,竟不违和,他们探讨一些学术问题时,他也能插上话,并且说得头头是道。 他转头看到夏烟诧异的眼神,笑问:“怎么了?” “见鬼了。”她说。 “嗯?”司柏燃挑眉,“你不会以为我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吧?” 夏烟还真点了点头。 司柏燃:“……” “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夏烟轻哼一声,不理睬。 司柏燃有点得意地在她耳边讲:“我当年高考可是裸分考进来的,不像某些人,要不是自招降分,还进不来。” “谁?”夏烟听出他这话意有所指。 司柏燃反应过来,咳了声,不知道自己干嘛讲这个。 他不想提“卓凡”的名字,只轻描淡写地说:“你那位前男友。” 他想起她之前说的“小孩子才爱作比较”,后悔不迭。 怎么又比起来了? 夏烟会不会觉得他很幼稚? 司柏燃忙转移话题:“吃鱼吗?” “不要。” “我帮你挑刺,要不要吃。” “要。” “……” 一旁司柏燃的三个舍友都看呆了,万万没想到司柏燃竟然会对女朋友这么好。 要知道,司柏燃在学校里出了名的招女生喜欢,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他和哪个女生亲近过。 - 下午,吃完饭,司柏燃送夏烟回影视基地。她今晚要拍一场夜戏。 夏烟下车时,没想到碰到了袁瑶。 袁瑶其实老远就看到了她,抱着胸和助理在那儿等着。她走到车前,笑着问:“烟烟,你回来了?” 这声亲密的“烟烟”,让夏烟一时有些不适应,她含糊地“嗯”了声,看到袁瑶在冲自己眨眼睛。 “怎么了,你眼睛不舒服吗?”夏烟装傻。 袁瑶忍住翻白眼的欲望,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说:“你不是上次说介绍我和你朋友认识吗?” “哦~”夏烟笑起来,回头看一旁的司柏燃,有点幸灾乐祸地说道:“阿司,这是我在剧组的同事,袁瑶。瑶瑶,这是我朋友,司柏燃,他不仅长得帅,学习也好,裸分考上的北大哦。” 司柏燃:“……” 他双眸如墨,平静地看着她们,冷淡地笑了笑:“哦。” “帅哥你好,我叫袁瑶,听烟烟说你还在上学?” “怎么了?”司柏燃语气不冷不热,但绝对说不上好。 袁瑶看着他的表情,情不自禁被他这副模样吸引。 这男人就是个极品。 “没什么,我也刚毕业,不过我早上一年学,说不准,咱俩还同岁呢。” 袁瑶知道夏烟今天从市里回来,猜测司柏燃可能会来送她,于是特地打扮了一番,此刻站在素颜的夏烟身旁,的确是挺光彩照人的。 殊不知落在司柏燃眼中,却是厚厚的粉,他嫌恶地移开视线。 “和我同岁?” “嗯。”袁瑶眨眨眼睛,“好巧的呢。” “我妈只生了我一个。”他慢悠悠地说道。 “嗯?”袁瑶不解。 “你一直在说和我同岁,怎么,你是有什么走丢的双胞胎哥哥或者弟弟,急着认亲吗?” 袁瑶:“……” 她又想说什么,司柏燃都是这种语气,冷嘲热讽。 …… 等袁瑶走后,夏烟扶着门,笑个不停。 司柏燃黑着一张脸,冷声问:“笑什么?” “我妈只生了我一个。”夏烟学他说话,“你是有什么走丢的双胞胎哥哥或者弟弟吗?” 袁瑶刚刚走的时候,气得脸都变形了。 “夏烟同志,有你这么把男朋友往外推的吗?”司柏燃生气,“你给她怎么介绍的我?你朋友?什么朋友呀?” “男朋友也是朋友呀。”夏烟继续逗他。 “你朋友有多少,男朋友又有几个,这能一样吗?” 夏烟看他生气的样子,实在忍不住笑。 见她一脸嘚瑟,司柏燃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问:“你们这剧组都是什么牛鬼蛇神,看到你有男朋友还往上凑?有没有一点羞耻心?” “嘿,你这人,别以偏概全呀,除了她,大家都挺好的。” 司柏燃警觉地问:“她有没有欺负你?” “我是那么好欺负的吗?”夏烟推了推他,“行了,我走了,你快上车吧。” 司柏燃不动。 “怎么了?” “你就没什么补偿措施吗?” “补偿什么?” 司柏燃气:“你刚差点儿把你男朋友推向贼人之手。” 他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吃不到糖的小朋友。 夏烟忍住笑:“好好好。” 她冲他勾勾手,司柏燃俯下身,凑近,两人的气息交缠在一起。 下午的阳光很好,春风和煦,司柏燃的脸上落下扇形的阴影,夏烟在心中暗道,一个男的,为什么睫毛长这么长。 正在他以为夏烟要亲自己时,却见这人忽然抬手,快速地在他头上揉了一把。 然后下一秒,她便笑着飞快地跑开。 司柏燃站直身子,又气又笑,望着她的背影,只见这人正回头看他,估计是想看他吃瘪的模样。 “看路——”他大声喊道。 “哦。” 待她走进去,司柏燃才上车。在镜子里看到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他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可真是…… 太坏了。 让人防不胜防。 第41章 夏烟刚刚摸司柏燃头的时候, 觉得那手感很熟悉,很像小时候邻居家养的一条萨摩耶。 都是毛绒绒的,还很温暖, 仿佛能摸到阳光。 她给司柏燃的微信加了个备注。 指尖“嗒嗒”敲在手机屏幕上, 美甲是前两天造型师新做的,很简洁的款式, 裸色的渐变系,在指尖凝着一点粉红,衬得夏烟十指更加纤细修长。 那一点粉红色,就像是冬日, 寒风吹出来的自然红。 她看着屏幕上的新备注,一时顿住。 她在做什么? 从卓凡换到司柏燃, 再重蹈一遍覆辙? 这时,玲玲走进来, 递给她一杯咖啡:“烟姐, 晚上袁瑶请大家吃饭,你去吗?” 玲玲实际上年龄要比夏烟大,夏烟让她喊自己的名字就好, 但她更喜欢叫“烟姐”,并强调“姐”和年龄没关系, 是尊重。 夏烟便随她。 “请吧。”她喝了口咖啡, 没放在心上, “她不是三天两头请客吗?” “可烟姐你和她都是新人, 这样会不会显得我们太……” “太什么?太抠门吗?”夏烟笑。 玲玲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夏烟半开玩笑地说:“改天我问问Amy,艺人请客公司给不给报销。” 她把手机扔到一旁, 拿起剧本接着背台词, 忽而又抬起头, 说:“她可不是什么新人,人家之前可是演过女一号的。” “嗯?”玲玲愣住,她记得袁瑶一直都说自己是新人的,之前还总去请教周欲舒演戏上的问题。 见夏烟不理自己,玲玲坐到一旁,拿出手机来自己查。 搜了半天,还真叫她给搜到了。袁瑶果真不是第一次演戏,几年前她演过一部狗血爱情剧,不过最后在一个收视率不太好的地方卫视上映,没有掀起一点水花。 那会儿,她叫袁娆,而非袁瑶。 “烟姐,你怎么知道的?” “她助理那天说漏的。” 那天助理说完,就被袁瑶瞪了一眼。接着,她也没隐瞒,告诉大家她之前演过一部戏,因为演得不好,所以平时也不想提起。 娱乐圈里艺人改名字的情况屡见不鲜。 除了因为户口本上的名字不好听,会起一个艺名以外,有些人在剧扑了后,觉得是名字不吉利的缘故,也会改名。 甭说改名字,改年龄的也大有人在。 玲玲:“袁瑶好像很喜欢帅哥。” 夏烟笑起来:“你不喜欢呀?” 玲玲脸一红:“我也喜欢呀,可是帅哥不喜欢我。我经常经常看见有不同的帅哥来找袁瑶。” 说着,她难为情地咳嗽了一声,“在走廊里就抱起来亲。” 这情景,夏烟也撞见过一次。 不得不说,袁瑶胆子够大的,毕竟这地方住的都是演员,虽说加强了隐私保护,但说不准哪里藏着狗仔在偷拍。 想起几个小时前,袁瑶在司柏燃面前吃瘪的模样,夏烟又忍不住笑。 只能说,这姐们儿本来就是个胆大率性的。 “你以后可别再乱说,小心被她听到了。” 玲玲“哦”了声:“我这就是在你面前才说两句。” 玲玲很喜欢夏烟。 虽然最开始,她以为夏烟不好接近,但相处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后,她发现夏烟其实很照顾身边的人,演戏也很勤奋,不作妖。 她八卦地笑笑:“你这两天都和司帅哥待在一起?” 夏烟瞪她一眼。 玲玲觉得,夏烟连瞪人时的表情,都带着一股不可亵渎的妩媚。 司帅哥离开影视基地,开车去找施泠白。 施泠白投资了一家电子竞技俱乐部,老爷子知道后,很不高兴,觉得他不务正业。 施泠白一家虽然经商,但只在钱财方面分外大方,在对小辈其他方面的管束上,比司柏燃家更要严格。 施泠白前两天和他爸吵了一架,最近阴晴不定。司柏燃来到俱乐部时,这人正在自己的屋子里打游戏。 他打游戏这几年,给这个号充了不少钱,数额比司柏燃一次性拿到的那笔四年的生活费,还要大得多。 司柏燃曾经有次被施泠白气到,威胁他要把他游戏账号给卖了,结果施泠白只说了句:卖吧,没多少钱…… 司柏燃从后边踢了一脚他的椅子,“别打了。” 这人眼底都是血丝,估计一夜没睡。 “等等,这局快结束了。”施泠白声音沙哑。 司柏燃坐到一旁的沙发上,环顾四周,俱乐部刚搬到这儿不久,屋子里的装饰还很简陋。 床头柜上放了个相框,但是是倒扣在桌面上的。他正要拿起,就听到一声“别动”。 “得。”司柏燃松开手,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您叫我来,就这态度?” 不用猜,他也知道那相框里放了谁的照片。 至于吗? 游戏结束,估摸是输了,这人把键盘往桌上一砸,发出很重的声响。 司柏燃抬了抬眼,“你家里人又说什么了,你这么暴躁?” 施泠白坐在电竞椅上,从旁边摸到一盒烟,点燃一支,叼在嘴里,不讲话。 司柏燃闻到烟味儿,立即站起身,嫌恶地皱了皱眉,去开窗户:“真有你的,来了让我吸二手烟?” 司柏燃一向自诩洁身自好,不乱搞男女关系,也不吸烟,喝酒只是偶尔。但架不住周遭的人吸烟,他被迫吸二手。 “还有,你以后别在卧室里吸,对身体不好,要吸去外边卫生间或者走廊里。” “烦不烦呀你?”施泠白勾了勾唇,语气淡淡的,不像刚刚那么暴躁。 开完窗,司柏燃懒得再搭理情场失意的人。 这人平时挺明智挺清醒的,但一沾上小堂妹,就各种作,好像非要把自己折腾成“情种”,才罢休。 司柏燃不齿。他才不会这么没出息。 他拿起手机,给夏烟发微信。过了会儿,又抬起头,看着施泠白,忍不住有点贱地说道:“昨晚夏烟在我家睡的。” 施泠白嗤笑:“恭喜啊,你终于破处了。” 司柏燃:“……” “滚蛋,你思想能不能别这么猥琐?”司柏燃踢了他一脚,“她出门没拿钥匙,就在我家凑活了一晚,我俩在不同屋子里睡的。” 见施泠白不说话,司柏燃又踢了踢他,“听见没?你别出去乱说,对人家小姑娘影响不好。” 他名声怎样无所谓,但不能连累夏烟。 施泠白皱皱眉:“知道了,我有那么长舌?” 他看司柏燃那紧张样儿,又嘲笑道:“我还以为你出息了,结果人家就在你家待了一晚上,你激动什么?” “酸。”司柏燃得意地笑笑,“你就是嫉妒我。” 施泠白吐了个烟圈,仿佛忽然对他的事情来了兴致,问:“人夏烟说喜欢你了?” “这不明摆的……”司柏燃顿了顿,仔细思索,夏烟的确没说过喜欢他,“你操这闲心干嘛?” 施泠白看了他眼,意味深长地说:“可别忘了我之前和你说的话,‘以后千万别来找我哭。’” 司柏燃没放在心上,以为施泠白是因为自己受了情伤,才如此阴阳怪气。 “下个月你生日。”施泠白问,“想怎么过?” 司柏燃前两天的确想过这件事儿,主要是今年碰到了喜欢的人,还挺高兴的,“带夏烟见见大家吧。” 施泠白“啧”了声,心想又不是没见过。 不过上次,是在卓凡的生日宴上,她的身份,还是卓凡的女朋友。 想想就尴尬。 然而这群人原本就浑,估计只要夏烟不尴尬,其他人也不会尴尬。 他开玩笑问:“怎么,要不我再帮你叫上卓凡,让你再出出风头,多有面儿?” 司柏燃没好气地说了声“滚”,又说:“晦气。” 施泠白夹着烟,笑得咳嗽起来。 - 四月下旬,夏烟往家里打电话,听到陈穗芬提起自己腰疼。 陈穗芬腰疼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了,以前也做过检查,但因为不算严重,医生都是建议采取保守治疗,要好好养着。 没想到近来,她腰疼的次数比以前更频繁,前天甚至疼得直不起腰。 夏烟着急,在电话里说:“妈,我现在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你让朋友陪着,先去医院做个检查。” 陈穗芬“哦”了声,“你不用管我,你在那边好好上学。” 过了几天,夏烟又打过去电话,问检查结果怎样。 陈穗芬说还是腰椎间盘突出,但可能比以前严重点儿。 “妈,您要不这两天来北京吧,这里我方便照顾你,医疗资源也好。” “不去。”陈穗芬态度坚决,“老毛病了,先这么着吧,我明天去按摩馆按按。” “您别去瞎按,那些按摩馆都不正规,再按出个……”夏烟话还没说完,就发现电话已经被挂掉了。 她又气又急。 傍晚,霞光染红天际,像是一抹轻纱,悬在钢筋水泥铸成的大裤衩上方。 一座座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灰色落地窗内,灯光亮起,是无数人梦想开始的地方。 夏烟坐在餐厅靠窗的位置,看到侍应生端上来的鹅肝,毫无胃口。 司柏燃问:“阿姨腰椎间盘突出?” “嗯。”她皱眉,估计很严重。陈穗芬虽然有点矫情,但自从家里出事后,她很少向她提起自己哪里不舒服。 毕竟看病要花钱。 “不想住院吗?” 夏烟没言语,压根儿不是医院的问题,是陈穗芬女士在心中早把北京当做了人生的耻辱之地,一步都不想踏进。 司柏燃:“这样吧,你让阿姨把检查结果拍一下发过来,我找人问问,我爷也是这毛病。” “行。”夏烟没想到他会在意这些事情,“谢谢你。” 司柏燃捏了捏她的脸,“和我还这么客气?别不开心了。” 夏烟冲他笑笑。 “得,笑得比哭还难看。” 她闻言,被逗笑,瞪了他一眼。 司柏燃当下便联系爷爷身边的人。 没两天,夏烟在剧组,接到司柏燃打来的电话,说是找一个很权威的医生问过了,她妈妈的病能治,没有大问题,让她不要担心。 “我过两天找人把咱妈接到北京。她不想去住院也没关系,有个老医生是双桥老太的徒弟,现在退休了,按摩技术特别好,我爷爷前几年疼得都走不了路了,结果他给按好了。” “行,我和她说说。”夏烟站在棚里,那边催着,她也来不及多说,“我一会儿要拍戏,等晚上给你打电话。” 却听到司柏燃忽然笑了。 “怎么了?” “没事儿,你好好拍戏,咱妈的事儿包我身上。” 夏烟这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脸红了起来,“你甭瞎叫。” 第42章 北京的春天虽然短暂, 但很美,尤其是临近初夏的末春时节,花瓣纷飞, 暖风和煦。 疗养院在半山腰上, 山桃盛开,司柏燃推着轮椅, 和司松芮漫步在春光里。 司柏燃不时讲一些开心的事儿,想要逗司松芮开心,可她的神色一直很平静,也极少说话。 司柏燃在心中叹了口气。他刚问护工, 据护工说,司松芮这几天一直待在病房, 一旦她要带她出去走走,她便情绪非常激动地抗议。 今天许是见他来了, 才好点儿。 “小燃, 你是不是该过生日了?”忽然,司松芮开口。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没有一丝力气。 司柏燃没想到司松芮还记得自己的生日, 心中如暖流淌过,“是啊, 姐, 你有没有给我准备礼物?” 司松芮摇了摇头。 司柏燃鼻子发酸, 笑着说:“没事儿, 姐你以前送我的礼物,我都收着呢。” “姐, 我碰到一个很喜欢的女孩儿, 以后带她来看你好不好?” 在司柏燃看不见的地方, 司松芮眼睛亮了一瞬,很快又暗下去,她张张嘴,问:“是什么样的女孩儿?” “很漂亮,也很有……个性。”司柏燃脑海中闪过夏烟那张娇俏的脸,“你会喜欢她的,她也很喜欢你,是你的影迷。” “是吗?”司松芮淡淡地笑着。 “嗯,她还缠着我要你的签名照呢,我到现在都还没给她。” 司松芮试图动一下自己的腿,却使不上力气,她说:“你要好好对人家,很多事情,需要提前想,不要抱着玩玩的心思,得过且过。” 自从出事后,司柏燃再也没有听过司松芮说这么长的话。 他“嗯”了声,“我知道的。” 想起最开始接近夏烟的目的,司柏燃很不齿,也很愧疚。 他想,应该找个机会和她说清楚。 一想到那个场景,司柏燃心中又分外没底。 - 四月的最后一个周末。 付与和兰思唯攒局,一群关系不错的同学去水库边上烧烤。水库在清河那边,天气好又是周末,外出春游的人很多,去的路上一直堵。 他们开了两辆车来,原本男生一辆女生一辆,结果男的多女的少,付与就和兰思唯她们几个女生坐到了一起。 付与要替她们开车,结果兰思唯不让,她最近在练技术,立志不再走“之”字。 付与坐在副驾驶上,拍视频,类似于后来流行于网上的“vlog”。他有事没事便喜欢拍一些东西玩。 “后排的美女们抬头,今天出来玩,心情都怎么样?” 兰思唯在旁边嘟囔了句:“闲死你了。” 赵希希捂着嘴笑,又拿开手,冲镜头打了个招呼。镜头移到夏烟前边,她正给司柏燃回微信,察觉到镜头的存在,连头都没抬,只挥了挥手。 “小嫂子,你太敷衍了。” 听到这个称呼,夏烟蹙了蹙眉:“你别瞎叫。” 付与笑而不语,把镜头对准最旁边的周婷:“来,婷婷,打个招呼。” 周婷有些无措地看向镜头,半晌才说了句:“hello.” 付与看到她腼腆的模样,忍不住笑,在那笑声中,周婷的脸更加红了。 赵希希回头看了眼她,意识到什么,略感诧异。 她抿了抿唇,想起付与刚刚冲夏烟喊的那声“小嫂子”,心中不舒坦。 车里放着流行歌曲,春光灿烂,兰思唯不时和付与斗嘴,两人吵吵闹闹,那种熟稔和默契,让周婷心生羡慕。 她要是什么时候能像兰思唯这般,爽朗、大方,就好了。 正想着,忽然听到赵希希惊讶地问她:“婷婷,你脖子上的是什么?” 周婷“啊”了一声,下一秒就变了脸色,她忙去摸衣领。 全车的人都看向她,包括付与。 夏烟瞅了一眼周婷的脖子,心中讶然,见她表情异常,帮她解围:“是揪痧吧,婷婷不是最近嗓子疼吗。” “对。”周婷愣怔着,说,“我自己揪的。” 赵希希笑起来:“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婷婷你背着我们交男朋友了呢。”她说着,看了眼付与。 周婷望向窗外。不敢去看此时付与的表情。她把袖口往下拽了拽,怕胳膊再露出来。 夏烟心中疑惑,那痕迹……不像是揪痧。 她正和司柏燃商量她妈妈来看病的事情,他派人去接,预计后天会到,也就是三十号。 她前天把住的地方收拾了一番,妈妈来了,暂且先住这儿。 XY:「我还没和我妈说咱俩在一起的事儿,你派去的人别说漏了嘴。」 贝贝:「啧」 贝贝:「无名无分的我」 贝贝:「行吧,我就当你好心的同学?」 贝贝是夏烟那天给司柏燃加的备注。她小时候邻居家的那条萨摩耶就叫“贝贝”…… XY:「其实,我和我妈说是陈凛派人去接的她」 贝贝:「……」 不消片刻,司柏燃的电话便打了过来:“夏烟同志,你这么不地道?不给我名号就算了,还要把功劳都给了陈凛。” 夏烟听出他声音里有气,也有无奈,她笑笑,安慰道:“先委屈你了,我妈她心脏不好。” 司柏燃轻哼一声:“我是魔鬼吗?怎么,阿姨还不让你交男朋友?” 夏烟不说话。 半晌,他叹了口气,“行吧,先不告诉阿姨,我也不往阿姨面前凑。” “乖啊。”夏烟说。 司柏燃:“……” 等挂掉电话,司柏燃心情比刚刚好一点。 他想起他宿舍一重庆哥们儿,女朋友在外经贸上学,两人从高中开始便瞒着家长谈恋爱,到现在女生都没告诉自己家里人。 据说是因为那女生家长管得特别严,不允许她本科期间谈恋爱。 也行吧。 说不准夏烟妈妈管得也严格。但一想到陈凛,这个夏烟很信赖敬重的大哥哥,司柏燃便有点心烦。 “小嫂子,我哥的电话?”付与探过头来,贱兮兮地问。 夏烟在手里转着手机,冷眼瞧他:“你换个称呼,否则别和我说话。” 付与:“夏烟,行了吧。” 赵希希问:“烟烟,你妈要来北京吗?” “嗯,她最近腰疼。”夏烟说。 “那你在剧组,顾得上吗?” 兰思唯开口:“没事儿,反正我天天闲,只要没课,按摩呀,去医院什么的,我都可以带阿姨去,正好还有车方便点儿。” 她前两天听说这件事儿,就主动提出了要帮忙。 夏烟:“唯唯帮忙,除此以外,我还找了一个保姆。” 赵希希拍拍她的手,“没事儿,我也可以帮忙,我最近也没什么事情做。” 夏烟没想到赵希希会这么说,两人平时也不算太熟,一时心中还挺感激。 烧烤架摆在水库边上,水波荡漾,杨柳依依,付与和几个男生在旁边搭帐篷。 夏烟控制饮食,不怎么吃油腻的东西,全程负责给他们烤。 她戴着墨镜,穿了件墨绿色的短款羊毛衫,下身是条宽松的高腰牛仔裤,露出一截纤细的腰肢,头发扎成高马尾,在春光里很是好看。 身后不时传来一群年轻人的欢声笑语。 兰思唯:“你们一群大老爷们,就坐这儿犯懒,也不帮夏烟烤烤。” 付与:“你不也在这儿坐着?” “嘿!”兰思唯把扇子往桌上一拍,“放下你手里的鸡心,那是姐烤的。” 付与一口吞下,随后又拿起桌上的青团,慢悠悠地吃着,看得兰思唯来气。 等吃完一个青团,他站起身,去烧烤架前,让夏烟歇着,他来烤。 聊着聊着,不知是谁聊起婚恋的话题。演艺圈里有很多人终生未婚,有个男生好奇,先问兰思唯,兰思唯说:“我想结呀。” 她想过不止一次,穿婚纱和昼短站在一起的画面。 一定很美好。 那男生又问夏烟,夏烟摇摇头,“没想过。” “不会吧!”兰思唯惊讶。 夏烟皱了皱眉,“爱情是有保质期的,过了保质期,就变质了。” 为什么非要用一纸证书把两个人绑在一起? 付与正端着一盘刚烤好的鸡翅走过来,闻言“呦”了声:“说得还挺文艺。” 他在心中为他哥捏了把汗, 鸡翅是抢手货,刚一上桌,就被抢了一空,他“靠”一声:“你们能不能要点儿脸,我还没吃呢。” 兰思唯冲他摆摆手,不耐烦道:“你快自己再去烤去。” 她心里一直回味着夏烟刚刚说的话。赵希希同样如此,她抬头打量夏烟,有点不解,也有点欣喜。 - 司柏燃的生日在六一儿童节。 那天,夏烟在剧组拍戏,晚上七点多才拍完。 Amy来探班,听说她要回市里给司柏燃过生日,便顺路捎了她一程。 “你们在哪儿玩?” 夏烟说了一个会所的名字,Amy一听,道:“挺巧,我也要去那儿,有个制片人攒局。” 她瞅了一眼夏烟的包,说:“司柏燃不是过生日吗,你给人家的生日礼物呢?” 夏烟揉了一下脑袋,“忘了。” “回去取?” “算了。”她说,“改天再给他吧。” Amy笑笑:“你倒是心大,他不生气就好。” “他脾气还好。” Amy忍不住叮嘱:“你和他谈恋爱归谈恋爱,别当真,他家比你想象得要复杂很多,也不可能娶你。” 夏烟望着窗外,说:“我没当真。” 她语气平静,倒是让Amy吃了一惊。 “那挺好,你比我想得开。”想想也是,这姑娘虽然才十八九岁,但经历的事情比同龄人要多得多。 “好好搞事业吧,这一行挣得不少,自己能挣钱比什么都有用。”Amy劝道,“也别抱着什么嫁入豪门的想法,看看圈里嫁进去的那几位,现在有几个过得幸福的?要不是当了小妈天天受继子的气,要不就是受婆婆的气。被看不起不说,老公还天天在外边沾花惹草。” “我懂的。”夏烟说。 车子停在会所外边,门口有人听说她姓夏,忙领着她往里走。 走廊深长曲折,装修得富丽堂皇,像是迷宫一般。 刚走到包间门口,夏烟正要推门进去,听到里边有人提起自己的名字,她顿了顿,手指从门上离开。 一抬头,看到司柏燃从走廊那头走过来。他刚接了个电话,看到她,眼睛亮起来:“来了,怎么不进去?” 夏烟拦住他要推门的手,笑笑,“等一下。” 司柏燃觉得她的笑容有点奇怪,下一秒,他听清里边在说什么,一时表情难看起来。 “阿司还真和卓凡前女友好了?” “如假包换。” 付平津咳嗽了一声,想要制止:“一会儿她进来,你们都克制点儿,甭提那些有的没的。” 另一人说:“谁会那么没眼色,不过阿司真够厉害,卓凡他哥把他姐伤了,他就抢卓凡女朋友来报复。我前两天见卓凡,脸色差得不像样,这招真妙。” 付平津冷声道:“行了,别说了。” …… 包厢外,夏烟抬起头,望向司柏燃,她眸中含着讽意,唇角仍旧勾着笑。 司柏燃抬手,要碰她的胳膊,被夏烟一下子躲开。 “烟烟,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 话还没说完,夏烟便转身跑开了。司柏燃连忙追上,在一楼的楼梯口,他拽住夏烟的胳膊。 “你听我说!” 夏烟冷冷地打量着他,笑了笑,甩开他的胳膊,“没什么好说的。” 正巧这时,Amy经过,看到纠缠的两人,忙走上前:“怎么了?” 司柏燃不理会她,只盯着夏烟,一字一句地说:“我本想今晚告诉你的。我姐,司松芮,她息影后嫁给了卓凡他哥,后来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我——” 他声音有些颤抖,大脑一片空白。 夏烟打断他,缓缓说道:“司柏燃,结束了。” 司柏燃愣住,他迷茫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儿,她穿着一袭黑色的长裙,美丽又清冷,像是一缕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神陌生得很。 说完,她转身离开,Amy忙跟上去。 走到门口,她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司柏燃,这个介于成熟男人和少年之间的大男孩儿,正站在大厅中央,一脸懊悔和落寞。 他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落在大理石地砖上。 有工作人员上前询问。 Amy回过神,掏出车钥匙。 两人上了车。 夜色浓稠、潦草。灯光忽明忽暗。人流、车流模糊成细线。 红灯停。 Amy猛地刹车,疑惑地看向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这是唱的哪一出,他说的这些,你不是都早就知道了吗?” “嗯。”夏烟点头,莞尔,语调轻快,“知道呀,还是你告诉我的嘛。” 第43章 Amy有点呼吸不上来, 她降下半扇车窗,外边喧嚣的人声瞬间蹿入耳中。会所在长安街,她随意往外一瞥, 马路一侧的地铁站口挤满了人。 马上要暑假, 来的大多是外来的游人,逛完了附近最著名的几个景点, 准备打道回府。 她目光又落在旁边的姑娘身上,这人无声无息,正望着另一侧的窗外。 Amy着实有点生气,忍了忍, 才说:“你往他们中搅和什么?这几个人,哪个是善茬儿?司柏燃能放过你?” 夏烟“嗳”了声, 语气不急不缓:“说得跟我欺负了他似的。” Amy冷笑:“谁能欺负得了你?” 夏烟点点头,“那是。” Amy:“……” 她在心中理清前因后果, 终归是偏心夏烟, 问:“那司柏燃那小子喜欢你吗?” “不确定。”夏烟皱眉,“他那条件,什么样的女朋友找不到。” “也是。”Amy说, “不过他们这种公子哥,脾气都大, 你别让他知道你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儿, 就当是才知道, 这样过错方就是他, 你是正儿八经受委屈的那个。” 夏烟“噗”地笑了,眼睛亮晶晶的, 不言语。 Amy虽然嘴上这样说着, 但心里直打鼓。 她想起前一段时间, 司柏燃来找自己,让自己当夏烟的经纪人。 她当时非常惊讶,没想到他会为了夏烟来求自己。她原本坚决不答应,有她自己的原则。 但后来,司柏燃提出了一些非常有诱惑性的条件,令她动摇。 在她答应之后,他还不准她把这件事情告诉夏烟,就说是她自己想开了,想当她经纪人的。 Amy不解,问他为什么。少年只是笑笑,说,她肯定不喜欢我插手她工作上的事儿。 那模样分外认真,绝不是随意玩玩。 Amy心中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件事情告诉夏烟。 余光瞥见这姑娘一脸风轻云淡,她又忍不住叮嘱:“听见没?你别以为自己多厉害,娱乐圈里比你聪明比你有手腕还有背景的人多了去了,收起你那脾气和小聪明,否则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夏烟打了个冷战:“你别说的这么可怕。” “你以为呢?他家不是普通做生意的人。” 这一点,夏烟早就发现了。 眼见着Amy在这个话题上喋喋不休,夏烟忙捂住耳朵。 Amy看到她的动作,止住话头,白了她一眼。 片刻,不忘嘲讽道:“别说,你演技的确是可以,刚刚在司柏燃面前,那受伤的模样,我看了都难受。” 夏烟又看向窗外,不说话,眸光逐渐黯淡下去。 Amy:“你说司柏燃那孩子现在什么反应?” - 司柏燃回了包厢,一进门,包厢里瞬时安静下来。 刚刚他和夏烟在外边短暂争执,被里边的人听了个开头。 此刻,大家看到他一个人回来,谁都不敢出声,尤其是刚才嚼舌根的几个人。 司柏燃拿上落在沙发的外套,就要往出走,整个人黑着一张脸。 付平津急忙抬手拦住他,“阿司,等等,说好了今天大家伙庆祝一番,好不容易聚这么齐。” “庆祝什么?”司柏燃看着他,冷笑道。 付平津叹了口气,没想到司柏燃反应这么大。 在得知他和卓凡的前女友真的在一起后,付平津也有过怀疑,司柏燃到底是真心的,还是想要以此来气卓凡。 原本还没答案,现在看来…… 他放轻松语气,说:“人姑娘都走了,你现在追也追不上,东子他们几个给你道个歉,你先冷静冷静。” 司柏燃站定,没回头。 陈凡东和身后两个男人,走到他面前,“阿司,我的错,是我嘴欠,明儿我就去找嫂子去。” 明明四周一阵安静,包厢里的灯光有点暗,不知是谁,按了下遥控器,调到了最亮。 “结束了。” “结束了。” …… 司柏燃的脑海中反反复复回响着夏烟说过的这句话,以及她说话时的语气,看他的眼神。 她的目光中不仅仅是失望,还有一种冷冰冰的陌生。 那种陌生感,一瞬间,让司柏燃甚至怀疑,两人是否认识,是否在一起过。 她的眼神中还有一分戏谑,一分解脱。 司柏燃不解。 他只留下一句“你们哪儿错了,错的是我。” 说完,便转身离开,里边的人再说什么,他都不想听到。 付平津担心他的状态,追出来,抢走他的车钥匙,说:“我开吧,你去哪儿?” “先走着吧。” 付平津比他们年长几岁,事业风生水起,是这波人里说话最有话语权的,其实用不着像这样,给司柏燃当司机。 但他一直都很欣赏这个有胆识、有侠气的男孩子。 他家里和卓家是姻亲关系,真说起来,他和卓凡实际上关系更近一层。 因此,他在初期知道两人闹掰后,一直想的是如何帮他俩重归于好,不太想见到从小一起长大的俩兄弟真的闹掰。 毕竟那样的话,他夹在中间也为难。 现在看来,这两人想重归于好是天方夜谭。 车子走到路口,付平津拐了一个弯,沿着司柏燃家的方向走。 司柏燃的电话响起来,是施泠白,那边声音吊儿郎当的,有点幸灾乐祸。 这个时间节点,敢这样说话的,只有施泠白一个人了。 “呦,您今儿不是过生日呢吗,怎么兄弟我这还没走到,您就散伙儿了?” 司柏燃不语,过了片刻,开口:“你在哪呢?” “原本往你那儿走呢,这不是寿星公都走了,我还去干嘛?回我那破基地了。” “怎么?”施泠白顿了顿,“你也要来,正好,我这儿备了好酒。” “等我。”司柏燃说。 挂掉电话后,司柏燃告诉付平津电竞俱乐部的地址。 付平津闻言,惊讶地说:“原来这家俱乐部的投资人是小施,我说谁这么大手笔。肯定没少被他家老爷子骂吧。” “嗯。” “老一辈的看不惯这个,都觉得不就是打个游戏吗,瞎玩。不过北京这边优秀的电竞选手的确是挺少的,投资风险挺大。” “以前缺钱嘛,条件差,厉害的谁会来。”司柏燃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 他想到什么,随口问:“平津哥,你和你女朋友怎么样了?” 付平津愣了愣,转而一派不正经的模样,“哪个女朋友?” 司柏燃轻笑,“您逗我呢?” 付平津敲了两下方向盘,然后说:“就那样呗,跟家里耗着,今年秋天她回国。” “伯父伯母还不同意?” 付平津摇摇头,叹了口气,“什么招儿都试过了,我现在一想起这个,就特累。说句没良心的话,有时都想分手,干嘛呀,为了一个人,至于吗?但一听到她的声音,想起以前的甜蜜,就觉得一切都值。人活一辈子,不就图个乐子吗,还不跟个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那多没劲。” 司柏燃之前见过付平津的女朋友,具体长什么样他忘了,总之挺文静秀气一姑娘,学舞蹈的,好像叫白什么静。 他笑笑,“以前,我特搞不懂,你们这种为爱情战斗的人,在我眼里,既是英雄,也是傻帽。” 付平津乐了:“有你这么说你哥的吗?怎么,现在搞懂了?” 司柏燃仍旧笑着,只是笑意不及眼底,让人猜不透情绪。他摇摇头:“没,现在更不懂了,现在我觉得你们搞感情的都是天才。” 付平津听他这么说,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车子很快到了施泠白的地盘,司柏燃说:“平津哥,你也进去吧,施泠白说他准备了酒,咱哥仨喝一个。” 付平津婉摆手:“我就不去了,还有工作没忙完,你悠着点儿,别和小施学那些有的没的。” “呦,我这一下车就听到你俩说我坏话。” 施泠白走近,他先看了眼司柏燃,还行,没哭,又对付平津说,“哥,进我里边看看?” “下次。”付平津笑着,三人在夜色里又聊了几句,随后他驱车离开。 待他一走,施泠白一巴掌拍到司柏燃背上,“进去吧。” 一进屋,司柏燃就说:“你这破屋子,能不能找人来装修一下,起码贴个壁纸,我坐这儿,都担心墙皮会掉下来。” 施泠白听着他阴阳怪气的语调,知道这人在借题发挥,估计现在看哪儿哪儿不顺眼。 他哼笑一声,骂道:“事儿逼。” 司柏燃被骂,也不还嘴。 他倒在施泠白的床上,望着天花板,方形的灯罩上画着只狐狸,让他一瞬间又想起了夏烟,心中钝痛钝痛的,难以抑制。 那种痛像是一把刀子,划在他的心上。 偏生那刀子不够锋利,一下一下的,折磨着人,还不如一刀来得痛快。 施泠白听着他的长吁短叹,忍不住发笑。 他开了局游戏,没戴耳机,游戏里打打杀杀的声音充斥在房间中。 忽然,听到司柏燃从床上坐起,用一种无法理解的语调,问道:“我就不明白了,她为什么可以这么轻易地说出结束两个字,连一句解释都不想听,就像是终于摆脱我?” 施泠白原本没听清他前边说什么。 听到后来,他愣了愣,连游戏都不打了,转身看向司柏燃,不可置信地问道:“不是吧,兄弟,你还没搞清怎么一回事儿?” 司柏燃皱眉,不解地盯着他。 “夏烟原本就知道你家和卓家那档子事儿呀。” 司柏燃愣住,脸色变得阴冷,一字一句问道:“你说什么?” 施泠白觉得好笑,“不然你以为呢,合着你半天还没反应过来。” 司柏燃终于想起,他为什么之前总是说让自己以后别找他哭,为什么听说自己和夏烟在一起的事儿,总是那种反应。 “你怎么知道的?” “我……”施泠白顿了顿,不想刺激他,耐心说,“你这是当局者迷,夏烟那种性子,会和卓凡分手后又无缝衔接和你在一起吗?我那阵子看她总联系你,心中就觉得蹊跷。有次见面,就问了问她。” 谁曾想,夏烟当时也没否认。 很符合这姑娘的性子。 司柏燃盯着他,眼神像是能喷出火。 “行了。”施泠白安慰道,“本来也是你先利用的人家,现在你俩扯平了。” 他忽而一低头,看到司柏燃摊开的双手手心里,有深深的指甲印。 施泠白一愣,要用多大的力气,才会掐出这么深的印子。 他忽然后悔,没提早告诉司柏燃。 不可否认,他一方面不相信司柏燃这种千年铁树会真的对夏烟动心,另一方面,他原本也存了两分看戏的心思。 司柏燃呆坐在床上,觉得可笑。 他回想起过去这几个月的种种,原来她的一颦一笑、两人之间的甜蜜,都是她一手策划的骗局。 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她织了一张网,他便心甘情愿跳进去,被她捕获。 第44章 五月份, 夏烟的戏接近尾声。 终于拍到云幻和子弟分手的情节,周欲舒这天穿了身棒球服,往街景中一站, 说成刚二十出头也有人信。 夏烟闲暇时, 会和他探讨一些美容护肤的事情,取取经。港台的明星在护肤上, 往往要更胜一筹。 周欲舒说自己每天早上都会喝加入珍珠粉的豆浆或者牛奶。不管拍戏多忙,每周至少健身三次。 这两个习惯,十几年来雷打不动。 夏烟听完,心中只余佩服。 也难怪人家奔四的人, 状态还这么好。 而今天,从他换上这身棒球服开始, 夏烟脸色就不太对劲。 周欲舒察觉到,拍之前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她摇头, 心中却一坠一坠的。 云幻决定分手的前一天, 去逛了逛两人最初相遇的那个公园。 不是为了回忆,只因为她不想回家,不想面对子弟。于是找地方消磨时间, 走着走着,就来到了这个公园。 池水清澈, 四周都是熟悉的景色, 夏烟忽然落起了眼泪。 在剧本中, 这一段没有哭的情节。 陈志华喊停, 说她哭得太早了,不是会哭就是好演员。 夏烟道歉, 擦了擦眼泪。以云幻的性格, 这一段的确不该哭, 全剧哭的情节都很少。 她只是,一时没忍住…… 夏烟说不清自己因为什么。只是胸腔中憋着一股难过。 这两个多月的时间下来,她每天不论是睁眼还是睡觉,都要把自己融入到角色当中去。 云幻的和子弟的恋爱,云幻的事业,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她像是也真的经历了一遍。 这种被虚拟人物牵动心绪的过程,夏烟不只在这次演戏中体验过。 当初她给杂志供稿,写故事时,也亲身体验过。 然而这次,更甚。 许多时候,那种痛感让人怀疑一切究竟是虚构还是真实。 某天晚上,她睡觉时做梦梦到云幻的结局,曾经心怀理想的女孩儿,最终一个人客死异国他乡。她甚至难受得在梦中哭了起来。 第二天醒来,眼睛都是肿的。 夏烟不是爱流泪的人。 她的眼泪早已经在小时候流干。 但今天就是止不住。 这条拍了好几次才过。 拍完,夏烟坐在休息室发呆。 休息室里有一扇小窗,从里往外看,除了一堵青色的厚墙外,其余什么都看不到。 周欲舒不知何时走进来,身后跟着助理。 夏烟看到他,笑了笑。 周欲舒让助理出去买几杯咖啡。夏烟知道他是想把人打发走。 “心情不好?” “有吗?”夏烟说得轻巧,看到他身上还穿着那件棒球服,黑白两色交接。 周欲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怎么了,我着装有什么问题吗,你今天总是看?” 夏烟沉默片刻,开口:“我前男友那天穿的也是这件衣服。” 周欲舒愣了半瞬,笑问:“是那个京A1吗?” “什么京A1?”夏烟不解。 “车牌号京A-1打头的那位,来找过你几次。”周欲舒解释,“你难道没有听过吗,现在剧组里的人都叫他京A1。” 夏烟:“……” 司柏燃最近常开的那辆车,车牌号是五位纯数字,很少见,也很好记。 京A打头,他的生日0601结尾。 她半开玩笑,说:“我以为你们会喊他路虎boy,原来现在不流行看车而流行起看车牌号了。” 周欲舒笑笑,“路虎想买不难买,可京A1打头的车牌难得,毕竟这车牌代表着全北京城前一万台上牌的汽车。” 还有这门道。 夏烟没告诉他,后几位数字还是这人的生日呢。 她喝了口小青柠汁,说:“车牌再牛逼有什么用,搁晚高峰里,照样堵得半死。” 周欲舒问:“前一阵儿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成了前男友了?” 夏烟不想看到他身上的那件衣服,她移开视线,盯着地面,地上有大块的光斑,缓慢地移动着。 “分了呗。” “本来也不算男朋友。” 周欲舒听她这么说,心中先入为主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是现在流行于年轻男女孩儿之间的暧昧关系。 这群年轻人比他们当初看得更开,合则聚不合则散。 谈恋爱就像是儿戏。 “那你难过什么?” “我不难过。”夏烟下意识狡辩。 从五一那天晚上,她和司柏燃闹掰之后。两人再也没见过对方。 她也没和旁人提过这件事情。 因为还要顾看陈穗芬,她比之前更加忙碌。 她以为,她是不难过,甚至毫无波澜的。 可今天看到这件眼熟的棒球服,她忽然想起了和司柏燃在一起时的种种。 夏烟在心中暗骂自己矫情。 许是和周欲舒关系处于一个中介值,不过分熟,也不是完全陌生,倒比其他人更让她有倾诉欲。 她把她和司柏燃的过往,挑重点简单讲给了周欲舒听。 “我玩弄了他,算是小仇得报,本来应该开心的。” 周欲舒听完,思索了会儿,缓缓说道:“因为他没那么坏,只是做错了一件事情。而你也没有那么讨厌他,是吧?” 夏烟一愣,觉得他说话的语气,很像是中学一位老师,不自觉让人信服。 她问他:“我是不是很小心眼,睚眦必报?” “我不这么觉得,做错受罚是天经地义。” 周欲舒笑笑。 “其实分开也挺好,你们俩现在互不亏欠,感情也可以更纯粹,是喜欢还是讨厌,一下子明了。” 夏烟听着他的话,却觉得自己的心底,怎么也无法明了。 好久,两人没再说话,气氛有些沉默。 她忽而踢了一脚他的椅子,“你快把你这衣服脱了,看得我心烦。” 周欲舒一笑,“够不讲理的呀。” 突然,门响了一声,两人同时回头看去,却没看到有人进来。 门还关着。 两人便没放在心上。 夏烟:“走吧,歇够了,出去看看。” 她刚站起身,因为低血糖,一阵晕眩,身子眼看要往前倒。周欲舒忙抬手扶住她。 “带糖没?”他问。和夏烟合作这么长时间,他早就知道这姑娘身体不太行,还低血糖,爱晕。 “没事儿没事儿。”夏烟站直身子,喝了口青柠汁,“玲玲那儿有糖,我出去吃两块就好。” “你可以从有氧运动开始,平时多锻炼。”周欲舒建议。 “好。”夏烟现在心思不在这上边,周欲舒劝她锻炼的话,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今天有记者探班,主要是来采访姚折雪。看到周欲舒出来,上前也想要采访,被人拦住。 众所周知,周欲舒不喜欢和媒体打交道。 他在大众心中形象,除了拍戏刻苦、劳模,待人接物温文有礼以外,内里还有点冷漠和不近女色。 这么多年,和他传过绯闻的女人,寥寥无几。 下午,赶在日落前,夏烟把今天的戏份拍完,玲玲开车送她回市里。 公司没给她派司机和保姆车,玲玲便兼职司机,从剧组借了一辆空车,最近负责接送夏烟。 夏烟赶到空军医院的家属院时,赵希希刚陪陈穗芬做完按摩。 老医生就是司柏燃之前推荐的那个,双桥老太的徒弟,住在这个大院里,已经退休。 对于类似的病症,他从来都不主张手术。年轻时,因为性子直,没少和医院的领导因为观念分歧闹意见。 他给陈穗芬按摩完的第一天,陈穗芬立马觉得腰舒服了很多。 私下和夏烟再提起这位老医生,称呼从“赵医生”换成了“神医”。 她还问夏烟从哪儿找到的这么一位神医。 夏烟搪塞,说自己找同学朋友打听的。 “希希,谢谢你了,今天又麻烦你跑一趟。” “说什么呢,反正我也闲。”她笑道,“今天我还和阿姨聊了聊她怎么保养的,这么年轻。” 赵希希穿了件粉色的毛织裙,温柔又甜美,和陈穗芬交谈起来,很有礼貌和耐心。把陈穗芬哄得很开心。 夏烟从心底里感激赵希希,她扶着陈穗芬上了车。 陈穗芬想到什么,说:“对了,夏烟,你那个男同学,今天来送了好多东西,你记得谢谢人家。” “男同学?付与吗?” “姓司,长得很标致的一个小伙儿。”陈穗芬说。 夏烟一愣,姓司的只可能是一个人。 她万万没想到司柏燃还会来。 夏烟惊讶地看向前边的赵希希,想问问是什么情况。 赵希希察觉到她的视线,转过头来,面露惊讶,“咦,夏烟,你不知道司柏燃来了吗?我以为你俩商量好的。” 她表情淡淡的,面容上浮着一点笑。 心中却是暗自欣喜。 据她所知,这两位已经分手了。 司柏燃今天来看她妈妈,或许是还有旧情。 但那又怎样? 赵希希庆幸自己当初足够机智,揽下陪夏烟她妈来按摩的活儿,才有见司柏燃的机会。 夏烟“哦”了声。 她拿出手机,点进那棵柏树的朋友圈,动态停留在一个月以前。 原来他们两人间的联系,少之又少。 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一旦分手,便再也没有交集。 夏烟犹豫片刻,还是给他发了条微信:「我妈来看病的事情,我欠你一句谢谢。谢谢。也谢谢你今天来看她。」 「不过以后还是不必了。」 刚发出去,夏烟发现自己早就被拉黑了…… 得,这样也好。 她不用再愧疚。 第45章 夏烟坐在车里, 吃了一颗软糖。 原打算一起去吃饭,赵希希说自己要回趟学校,有事做, 不和她们一起吃了。于是夏烟便让玲玲先把她送回学校。 然后剩下三人, 在学校附近找了一家餐厅一起吃饭。 吃完饭,玲玲把夏烟和陈穗芬送回家。 夏烟刚下车, 注意到前边停着辆路虎,她心中还略微诧异,毕竟这个小区很破,基本上见不到什么好车。 刚想往前走, 她忽然下意识地又回头看了一眼车牌,一颗心顿时往下沉。 车里有人, 从外边看不真切。 夏烟心突突直跳,她扶着陈穗芬, 进了单元门。 上楼后, 她先烧了壶水。 水烧开,水汽缓缓上升,她的手搭在壶上, 被灼烧得轻“啊”了一声,忙拿开手。 陈穗芬坐在沙发上, 问:“烟烟怎么了, 看你心不在焉的?” “没事儿。”夏烟看了一下左手被烫到的地方, 泛起了红, 不过不太严重。 她给陈穗芬倒了杯水,端到茶几上, 顺便帮她打开电视机。 “你电脑里有欢乐斗地主吗?”陈穗芬问。 夏烟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 “还顾着打麻将呢?您就先看电视吧, 腰都要折腾废了还想着打麻将?” 陈穗芬有点委屈,“你这么凶干嘛?” 夏烟也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太好,她说了声“抱歉”。随后,不自觉走到窗边,向下望去。 那辆车还停在那儿。 她一颗心坠坠的,不上不下。 这个点儿,司柏燃来做什么? 想到他把她的微信也拉黑了,八成是来兴师问罪。 “妈,我去前边小卖部买点儿东西,你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陈穗芬看了她一眼,“我能有什么事儿,你自己注意安全。” 夏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下来。 可她不知道司柏燃要在她家楼下待到什么时候。他在这儿一刻,她便有一刻的不自在。 她不想逃避。 如果司柏燃是来兴师问罪,那当面说清楚也好。 夏烟缓缓踱步到车前。 然后在驾驶座的车门外,停下。 那扇车窗落下,原本应最先映入她眼帘中的那颗钻石耳钉,却没戴。 司柏燃侧过头,看向她。 不到半个月,他竟然肉眼可见地瘦了很多,下巴尖尖的,冒着青茬儿。一双眼竟不复往日那般明亮。 “谢谢你。”他说。 夏烟毕竟心虚,原以为他在讽刺自己,结果下一秒,就听到他又说:“下来了。” 连起来就是——谢谢你下来了。 “你怎么来了?”她问,语气比自己想象得要平静很多。 “对不起。”司柏燃说。 “我不该骗你的,也不该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利用你,把你置于一个难堪的位置,还破坏你和卓凡的感情。” 他一口气说了很长的一串话,神色落寞,又夹杂着痛苦。他尽力掩饰。 夏烟听完,沉默片刻,说:“你没有破坏我和他的感情,本来我也想和他分手了。” 今夜天色昏暗,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路灯在地上投下一片昏黄的光影。 “都过去了。”她说。 司柏燃开门下车,站到她面前。 他个子很高,比夏烟高了一头多,她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察觉到她的动作,司柏燃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但我不后悔。”他看着她,目光灼灼,“如果重来一次,我会换一种方式,但仍然会追求你。” 夏烟一愣,万万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是结束了吗? 他这样骄傲的人,被她骗了,不应该恼羞成怒吗? 他为什么要来道歉? 在她最初的设想中,司柏燃骗了她、利用了她,那么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玩弄他的感情后再把他甩开。 想想都很爽。 倒不是因为她真的恨他。 从很早以前,家里出事后,夏烟的情绪就很难再被他人轻易牵动,她没那么容易快乐,也没那么容易愤怒。 她只是,看不惯他们的恣意妄为。 凭什么,她就要被他们利用? 凭什么,他们闹矛盾,那些污言秽语和罪名就要落到她的头上? 在那时,在长白山几天几夜的纸醉金迷里,在她初初从Amy口中猜出前因后果时,司柏燃的形象,和其他众多有钱有势的公子哥,没有任何差别—— 一样的狂妄,一样的自大。 不把女人、普通人当人看。 她带着嘲弄的心思,把他从黑名单里拉出来。 有一搭没一搭地撩着他。 后来又恰巧遇到了陈凛的事情,她不得不找他帮忙。 老天冥冥之中也在帮她。 出乎她意料的是,她没想到司柏燃这么纯情。 这么容易上钩。 她很坏。夏烟从来没有标榜过自己是好人。 好人一向不长命。 赚大钱的也从不是好人。 她甚至,从始至终都没有过什么不忍。 因为她不觉得有什么,在她的设想中,司柏燃最后知道了,也不过是伤心或者愤怒一阵子。 八成连伤心都不会伤心。 他们这种人,哪会真的喜欢一个人? 但他们把面子看得无比重要,被他们瞧不上的人给骗了,阴沟里翻船,多讽刺—— 那恰好达到了夏烟的目的。 报复一下他有什么错? 可为什么,他会在除夕夜千里迢迢跑到长沙去找她? 可为什么,此刻他的表情这么难过? 可为什么,十几天来,夏烟竟然一点爽的感觉都没有。 只觉得终于,终于解脱了。 她不用再骗他了。 此时此刻,看着司柏燃,她甚至连狠话都说不出来。 夏烟张了张口,说:“司柏燃,我也骗了你,你不必道歉,以后我们互不相欠。” “谁要和你互不相欠?”司柏燃忽然拽住她的手,声音竟哽咽起来,“我只知道我骗了你,是我的错,其他的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夏烟一向平静的心,这一刻突然泛起巨大的波浪,像巨石投入水面,砰的一声,要把人震醒。 她想过很多种两人再见面时的对话,却独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你还不明白吗,你干嘛装傻?”夏烟突然提高音调,用从来没有过的刻薄语气说道,“司柏燃,你是不是觉得谁都会喜欢上你?我压根儿就不喜欢你,这小半年来都是骗你的!” 又一块巨石投入水面。 “那又如何?”司柏燃轻轻地笑了,竟出奇地平静,“我喜欢你,对我柔情蜜意的你我喜欢,骗我时的你,我也喜欢。” “什么样子的你,我都喜欢。” “我不介意你骗我的,夏烟。” 你可以继续骗下去,只要你开心。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这一刻, 夏烟觉得司柏燃像个少年。 只有少年人才不会虚与委蛇,才有一腔孤勇,才不计较得失。明知前路是刀山, 是火海, 也要跨过去摘星,仿佛心中有一头野兽。 只是少年毕竟是少年, 除了孤勇以外,还有一腔温柔。连同心底的那头野兽,也是幼弱的。 你听,此刻那小兽正低低哀鸣, 呜咽着。 夏烟,你满意了吗? ——夏烟听到心中有个声音, 在向自己拷问。 她的手被司柏燃紧握住,他的掌心干燥、温热, 像是使出了全部的力气, 怕她下一秒就离开。就像上次一样。 她有些痛。 “司柏燃,可能你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种打击, 没有过女孩儿竟然不喜欢你的经历,所以你现在很执拗。或许过一个星期, 不, 不用一个星期。两天, 两天后你就会为你今天的话而后悔。” 她冷静地说着, 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他的目光太过真诚,会衬托得她很虚伪。 司柏燃却始终注视着她, “不用过两天。” 夏烟一愣。 “已经过去十三天二十二个小时了。”司柏燃吐出来的每个字, 都带着一股虔诚, “夏烟,你可以不相信爱情,可以不喜欢我,但不必看不起别人的喜欢。更不必用这种方式,来试图击退我,我比你想象得清醒。” 夏烟没想到司柏燃一眼看穿她的灵魂。她的确不相信爱情。 无论此时他的眼神有多真挚。无论她想不想承认,她确确实实被司柏燃感动过,在新年夜,在此刻—— 但她仍旧不相信爱情。 爱是一瞬间的感受。比烟花还要短暂。 今天他可以说出动人的誓言,明天便可以喜欢上别人。 不仅他,她也同样如此。 夏烟并非从小便对爱情如此悲观,只是她见过了太多身边人的真实案例。 她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人包括陈穗芬讲过,她的父亲,她曾以为深爱她母亲的父亲,夏泉,在最富有的那两年,也有过外遇。 陈穗芬应该不知情吧。她想。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时候,夏烟都会对这个几近于“寄生虫”的母亲,有那么多包容的原因之一。 夏泉是好丈夫、好父亲的模范。尽管他最后抛下了他们。 他对待陈穗芬,也确确实实从来都是关心。陈穗芬有很多普通人不能忍受的缺点,但他从来都没怨言。 但那又怎样? 夏烟记得很清楚。那天陈穗芬出国旅游,她约好晚上去同学家玩。可在同学家待了没多久,她和那姑娘发生矛盾。 她又气又委屈,一个人走回了家。 那时的夏烟,还是一个有后盾的女孩儿。 她知道,晚上爸爸会回来。知道她受委屈,也会给她买好多礼物来安慰。 可她没想到,当她到了家,上了楼,在二楼楼梯口,听到娇喘着的吟呕声和男人粗暴的声音。 那男人的声音,夏烟熟到不能再熟。 屋子的门没关,白花花的肉`体映入她的眼帘,触目惊心。 夏烟早已经不是一无所知的孩童,她霎时白了脸,不敢发出声响,小步但飞快地下楼。 走到楼下,发现保姆、司机家里其他人都不在。 她躲到花园,一呼吸到外边新鲜的空气,便开始忍不住地干呕,整个人都犯恶心。 在花园里待了将近半个小时,腿都麻了时,她看到一个女人从家里走出来。 夏烟一眼确认,这女人没有陈穗芬漂亮,没有陈穗芬有气质。但她很有风情,胸脯鼓鼓,化着浓妆,穿着红色裙子和黑丝。 夏烟忽然想到学校里的学生骂人时用的一个很难听的词——“骚”。 过了不多时,她从紫藤后站起身,进了别墅。夏泉看到她时,一脸惊讶,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夏烟在他脸上捕捉到一丝慌张。她扮作最单纯、最可人的女儿,说,刚回来,爸爸我饿了,阿姨去哪儿了? 夏泉的神色才恢复如常,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阿姨今天家里有事,回去了,爸爸带烟烟去吃大餐好不好。 看,多好的父亲。 夏烟那天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没流。但她心中的一些信念,已悄然坍塌,如山崩地裂,但寂静无声。 可她连怨恨夏泉的时间都没有,没多久,他便消失了,又过了不到一月,夏泉跳楼自杀了。 看,这人多聪明。 人一走,所有人都会记得他的好。 他到死,都是别人眼中的好丈夫、好父亲。 夏烟有时想,如果她和陈穗芬一样,也毫不知情就好了。那么直至今日,她怀念起夏泉时,可以只怀念他的好。 可夏泉连她当初最美好的回忆,也一同污染了。 或许,这个社会中的每一个人都如此。 虚伪,自私,哪有什么真爱存在? 只是人类爱自欺欺人,爱用一些高尚但虚无的情感来标榜自己,仿佛头顶忠贞,便能高人一等。 夏烟厌倦这种隐形的禁锢。 在她对未来的想象中,她可能会喜欢很多人,但绝对不会为了哪一个人停留。也绝不需要哪个人为她停留。 一切感情冠上“爱”的名号,都是枷锁。 就像她爱陈穗芬。 所以她会愿意为了陈穗芬牺牲自己的时间、金钱,甚至很多更宝贵的东西。心甘情愿,不论值得与否。 这般沉重的爱,她不会在第二个人身上解锁。 他们的影子被路灯拉长,落在地上,有些潦草。 - 司柏燃有很多话想对夏烟说。但他终究还是没有说。 他想未来那么长,他总有机会讲给她听。 她不相信爱,他会努力让她相信。 爱不是砒`霜,爱是解药,爱是魔法。 比起被人爱,司柏燃更愿意去爱人。 主动去爱是一种能力,是即使在沙漠种花,海底捞月,也满心期望,也心甘情愿。 你为了沙漠里的花寻找到水源,你为了海底的月亮学会游泳,爱便是意义所在。 此时此刻,司柏燃望着夏烟,心潮起伏。他深信,你在哪里感受到爱,爱就在哪里。 而眼前,便是他的爱所在。 少年脸颊白皙,下巴上冒着青茬儿,却依旧是是英俊的。他看向她时,眼睛重新亮起来,映着光,纯情得像一只大狗狗。 “夏烟,你赶不走我的。” 总有人比你真诚。 可我只爱你。 第47章 夏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上娱乐板块的新闻, 是以绯闻的方式。 绯闻男主角,还是周欲舒。 昨天她和周欲舒在休息室里聊天的画面,被人拍了下来。她的笑, 在偷拍者的相机特意选好的角度下, 很容易被误会。 以及她差点儿摔倒被周欲舒扶住的画面,也被拍了下来。在照片中, 她就像在故意对周欲舒投怀送抱。 娱记用很刻薄的语气评价——“新人妄想一步登天,对昔日影帝暗送秋波、投怀送抱?” 网上的声讨声阵阵,周欲舒的女粉不是吃素的。 这么多年,她们一直深信周欲舒单身、洁身自好, 突然杀出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艺人,还不得闹疯? 还有很多人, 开始质疑起夏烟为什么能拿到这个角色,是不是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 不然为什么一个新人能和大导合作。 夏烟终于明白什么叫黑红也是红, 她的关注量突增。 她关闭了微博私信, 然而这群人不放过她的评论区。她以前发了很多条微博,这些人一条一条翻下去吧,想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来抹黑。 Amy突然收走她的手机,“别看了, 这件事公司会处理, 当务之急, 是让周欲舒澄清一下, 你俩只是工作关系。” 却没想到,周欲舒不愿澄清。 他看着夏烟, 笑得依旧温和, 问:“这样不好吗?” “什么?”她没反应过来。 “对你来讲, 有点无伤大雅的绯闻不是什么坏事,没有关注度才最可怕。” “那对你呢?”夏烟不解。 他不是一向都是老干部人设吗,况且他女粉那么多,被他的粉丝误会他有女朋友,不是很不好吗? 周欲舒忽然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枚钻戒。今天他没有戏,穿的私服。 “你……”夏烟顿住,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四周虽然没有人,但这毕竟是公众场所。 “嗯。”他点头,把戒指收回,“其实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公开,或许趁这个机会也好,让粉丝逐渐有个心理准备。” 夏烟:“……” 她忽然想起昨天周欲舒主动来休息找她,而昨天又恰好有记者来探班,还有那开门声等等。 亏昨天她那么信任他,还和他聊起自己被利用的事情。 夏烟倏地冷笑,问:“这都是你计划好的?” 周欲舒诧异了一瞬,然后说:“你别把我想得那么坏,凑巧而已。” 夏烟不知道该信不该信。她理了理思绪,起身离开,去找Amy。 路上,夏烟一直回想起Amy那天说的话,“你别以为自己多厉害,娱乐圈里比你聪明比你有手腕还有背景的人多了去了……” 那天她没当回事儿。 现在看来,是她大意了。 - 这天,和夏烟一起登上娱乐板块新闻的,还有一个熟人——夏澤川。 蓝色鲛人解体,夏澤川单飞。 他签约了一家很有名的音乐公司,公司内部把他当做重点培养对象。 甫一签约,便投入大量财力和物力,来为他造势,进行曝光。 这次的新闻,便是给他的新歌预热。 大约一个月前,正式解散的前一晚,乐队的几个人,一起吃了顿散伙饭。 夏澤川作为队长,红着眼眶说:“我们以后要常聚。” 但谁都知道,以后再这样聚在一起的机会,肯定会很少。 人人怀揣一个音乐梦,渴望自己可以出唱片,可以开演唱会万众瞩目,可以在街头巷尾,听到自己的歌声。 可人人又知道,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只是一个梦。 可望不可即。 但现在,你身边的人即将触摸到那个美梦,人的情绪就会变得微妙。 尽管大家都不得不承认,夏澤川的嗓子就是老天赏饭吃。 他就应该往更广阔的的天地中去。 那个穿着黑色短袖的鼓贝斯手,一杯酒接着一杯酒地喝。 他有怒气,有怨气,怨夏澤川就这样抛下他们了。可这分怨气和怒气,他无法对夏澤川发出来。 如果他是他,可能几年前,在音乐公司第一次抛出橄榄枝的时候,就接了。 出名应趁早,夏澤川已经蹉跎了好几年。无论从哪方面讲,他都足够义气。 可他们就是……不舍。 最后,年轻的贝斯手抱着夏澤川哭了出来,“川哥,以后火了,记得请我们去听你的演唱会。” “请,肯定请,到时候你们也要上台。” 葛星河一直没有说话,神色冷漠。往日,她都会坐在夏澤川的旁边,可今天,她坐在了夏澤川的对面。 最远的地方。 那顿饭结束,葛星河跟着其他人要一起离开,被夏澤川拽住。 他们前几天提了分手。葛星河提的,她当时说:“我不能耽误您的大好前程呀。” 夏澤川想把她的话当成赌气。 他知道,乐队解散,这里边最难受的,一定是葛星河。 蓝色鲛人最初,就是葛星河组建起来的。她虽然在音乐上天赋一般,但乐队的各种外联活动,都是她负责的。 至今仍然记得,那次大学生音乐节,本来没有他们乐队,后来是葛星河找主办方,好说歹说把他们加了进去。 最后他们乐队获得了最受欢迎奖,主办方给了他们一笔不菲的分成,几个人开心到当场跳起来。 那次,葛星河甚至还给他换了一把吉他。 那会儿,他们所有人,都以为蓝色鲛人会有未来的。 “真的要分手吗?”他问。 葛星河点点头,“以前分过好多次,但最后又复合了,这次不会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再住出租屋,不想天天没个正形在酒吧混日子,不想,”她顿了顿,“不想被人说跟了个混混男友,大学都没毕业。” 葛星河用最锋利的语言,攻击着对方。 她很愤怒,也很怯懦。 与其最后再一次被抛弃,不如先行一步。 当初别人都说,他是个浪子,是个不靠谱的富二代。 可葛星河不信,她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 后来她如愿成了他的女朋友,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他身边总是围着数不清的漂亮女生,比她的脸蛋好,比她的身材好。 现在,他连他们一起创建的乐队都要抛弃了。 “好。”夏澤川笑笑,“星星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正在骂你前男友,那会儿你也像现在这样,一点儿面子都不留。我当时想,这姑娘谁呀?这男的也太惨了吧。没想到现在轮到我了,哈哈,真是报应。” 他笑着笑着,咳嗽了起来。 他骂了句脏话,然后重新看向葛星河,张开双臂,一脸坦然:“抱一个呗,星星,做不成情人也可以当朋友。” 葛星河抱住他,“呸”了声。 谁要和你当朋友。 两人紧紧搂着对方。 很久很久。 离开时,夏澤川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星星,我知道你是故意这么说的,是我浑,配不上你。” “别说了。”葛星河忍了一个晚上的眼泪,开始不断往外溢,“你一定要大红大紫。” “好。” …… 夏澤川一向没个正形,分手后,也看不出有什么难过。 今天,他看着网络上的新闻,他自己的倒没仔细看,夏烟的那条他反倒是看了好几遍。 看完,忍不住给司柏燃发微信:「看你头顶」 一棵燃烧的柏树:「?」 澤:「看清没,什么颜色?」 一棵燃烧的柏树:「有病?」 澤:「你要是不好意问,我帮你问问夏烟去吧。」 一棵燃烧的柏树:「丨」 澤:「这什么意思?」 一棵燃烧的柏树:「自己去查字典,文盲」 夏澤川“啧”了声,这人还专门往人心口上扎刀子哈。 咋最近都说他是文盲? 他又不是没考上大学,只不过是大学太无聊,他辍学了罢了。 夏澤川一查,发现这还是个字,读音同“滚”…… 澤:「丨」 澤:「我帮你问问,你不用谢我。」 他最近闲得生蛆,上午录歌,下午就在家里没事做。经纪公司对他好得有点儿过分,恨不得把他当座佛供起来。 夏澤川时常怀疑他们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自己这嗓子,也没这么值钱吧? 夏泽川点开夏烟的微信头像,进入聊天框,问:「大明星,你认识周欲舒?」 过了会儿,夏烟回复:「认识,怎么了?」 澤:「没啥,就是我是他的影迷,你要是认识的话,能帮我要张他的签名照吗?」 夏澤川纯粹在胡扯,他压根儿就不看周欲舒的电影。这男的,太娘们唧唧的。 XY:「应该可以?他人挺好的,我明天帮你问问。」 夏烟给夏澤川回消息时,还没和周欲舒对峙,对他的印象尚好。 啧啧啧,夏澤川把这条截图发给司柏燃。 这还没点危机感? 澤:「别吧,美女,你还真喜欢他?」 XY:「。。。。。。」 XY:「网上瞎说的。」 澤:「那就好。」 XY:「怎么了?我要真喜欢你偶像的话,你还吃醋?」 澤:「没有没有,我其实,就是帮我一个朋友问问的。」 XY:「你朋友?哪位?」 澤:「大帅哥,姓司。」 XY:「。。。。。。」 XY:「世界还真小,你俩竟然认识」 澤:「可不嘛,我俩认识好多年了,对了,他唱歌老好听了,他要是卖唱的话,那就没我什么事儿了」 XY:「没听过。」 夏澤川“啧”了声,这不现成的机会就来了吗。 姑娘这话的潜台词不就是自己想听嘛。 他把这条发给司柏燃:「你行不行呀,连首歌都没给人家唱过?」 他又说:「我看周欲舒挺好的,谦谦君子,大叔,会疼人,小姑娘最吃这款了。」 一棵燃烧的柏树:「丨」 - 夏烟刚和周欲舒聊完,在去找Amy的路上,收到了某棵燃烧着的柏树的微信:「拍摄忙吗?」 重新看到这个头像,夏烟愣了一瞬。 下一秒,反应过来,这是把她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 司柏燃压根儿不知道黑名单这茬儿被夏烟给撞上了,更不知道夏烟还给他发过消息。 那天,司柏燃的表姨临时有事儿,把小孩子送到他那儿,让他照看一会儿。 他这个表姨比他大了没几岁,忒不靠谱,未婚生子,三天一小折腾,五天一大折腾。 小朋友倒是长得很机灵,很乖。 不过乖只是表象,五六岁的小孩儿,真要是淘气起来能气死人。 恰好那天施泠白也在,两人一起逗小孩儿。 施泠白坏心眼儿,不时把小孩儿给逗哭,再交给司柏燃哄,故意折腾他。 后来司柏燃需要回房间处理工作,怕中途小朋友再哭闹起来,于是把手机丢给小朋友玩。 谁知施泠白又在小朋友耳根旁使坏,不知说了什么,最后那小朋友把夏烟拉进了黑名单…… 等过了会儿,司柏燃进屋,一看他把夏烟拉进了黑名单,立马急了,忙把夏烟拉出来。 没想到小朋友奶声奶气地对他说:“哥哥,白哥哥说你是因为这个姐姐才不高兴的,我把她拉进黑名单,你别不高兴了。” 司柏燃:“……” 他不能和小朋友发脾气,只能踢了施泠白一脚。 司柏燃没料到,恰好在那段时间里,夏烟给他发了微信。 当然,夏烟也不会主动和司柏燃提起这件事儿。 昨天晚上,司柏燃对她说,“你赶不走我的。” 这句话,一直跟着她进了梦里。 梦里,夏烟梦到了一只通体雪白的萨摩耶,就像小时候邻居家的贝贝。 狗狗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无辜地望着她,围着她跑。她走去哪儿,它便跟到哪儿。 不多时,狗狗就变成了司柏燃。 同样纯净的一双眼睛。 夏烟觉得奇怪,为什么她会觉得司柏燃像那条萨摩耶。他明明,那么清贵的一个人。 夏烟没回司柏燃的微信。 不多时,手机又响起来,跟轰炸似的—— 一棵燃烧的柏树: 「我今天看了看周舒欲的电影,这男的吧,长得是有那么一点帅」 「不过也没我帅」 「网上骂你的人都有病,脑袋都被驴踢了。你放心,我开了两个小号还和司楚婧借了一个号骂他们,战斗力一级强」 「你别看手机,也别上网,咱甭搭理他们」 「要是心情不好,可以找我聊聊,24小时,免费陪聊」 「想点歌也行,我什么歌都能唱,英文歌粤语歌法文歌日文歌都没问题」 …… 「还没拍完呢?」 「要是拍完了,别不回我。敷衍我一下就行,发个句号。」 XY:「。」 第48章 得。 司柏燃看着手机屏幕乐了。 还真听话, 说敷衍一下就敷衍一下。 一棵燃烧的柏树:「拍完了,今天累不累?」 夏烟看着手机屏幕,除了她的那个句号以外, 其余满屏都是他的消息。 她不知道司柏燃怎么变得这么话痨, 明明最初认识的时候,这人一脸生人勿近的模样。 夏烟在对话框中打了一串字, 又一一删去。 半晌,司柏燃都没收到她的消息,给她发过去一张截图。 夏烟没点开放大,就知道是什么。 带有“对方正在输入中”标志的截图…… 他倒是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初她也截过这么一张图。 一棵燃烧的柏树:「想对我说什么, 这欲言又止的。」 明明是文字,夏烟却觉得这像是一条语音, 她仿佛能听到他用漫不经心的揶揄语气,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司柏燃的声音很好听, 普通话非常标准, 偶尔才会流露出一点京腔。 夏烟隐约嗅到一股危险的气息,她说不清是因为什么。 只是,很危险。 她从未见到一个人, 像司柏燃这般,说是没皮没脸都不为过。 可他偏偏, 又只在她一个人面前没皮没脸。她知道他本性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 这个认知让夏烟很不安。 仿佛有什么东西偏离了她既定的轨道。 但她一向是凭感情、凭直觉做事, 从不按照什么标准路线。对哪个人有好感, 就在一起谈恋爱。喜欢什么, 就去尝试。 这次,她本能地犹豫, 不敢追随直觉。 夏烟心中一阵烦乱。 她没回司柏燃的消息。 司柏燃讨了个没趣。 他扯起一个无奈的笑, 随后收起手机, 继续在电脑上回怼那些给夏烟造谣的人。 他还录了屏,以防万一,事态要是继续严重,他不介意让这些人尝尝吃官司是什么滋味儿。 在网上回了会儿。司柏燃重新翻看夏烟过去的那些微博,透过这些微博,他窥探到了另一个她。 他有时总是忍不住想,她过去是什么样子的。甚至还会给自己找虐,想她和她之前的男朋友,在一起时,是什么样子的。 司柏燃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痴迷。 他的心动,冰封了长达二十年之久,在二十一岁这年,给了一个叫夏烟的女孩儿。 司柏燃不后悔。 他向来是一个敢爱敢恨的人,更敢于承认自己的喜欢和爱。在爱情中,谁多爱一点少爱一点,又有什么值得计较的呢? 晚上,司柏燃回了趟司家。 司松芮上次问他她房间里的那个世界地图的拼图还在没在了,他说应该在。于是她便说自己想拼了。 司柏燃说再买新的,司松芮不同意,只想要自己当初那幅旧的。自从出事后,司松芮越发执拗。司柏燃也是全依着她。 没想到回家后,在她的卧室里,司柏燃没找到那幅拼图。 问阿姨,才知道因为拼图太旧了,所以阿姨把拼图收起来了,换上了新的摆件。 司柏燃“哦”了声,拉开阿姨说的那个抽屉,看到用装裱框装着的拼图就在最上方。 他拿出来,正准备关上抽屉时,忽然一顿,看到底下的相框。 司柏燃不可置信地拿起那个相框,照片是许多年前拍的,他还有印象,之前也看过。 市里举办文艺晚会,司松芮表演舞蹈,他那次被强迫着上台表演钢琴。这张照片,就是他和司松芮一起在后台时,被人抓拍的。 可司柏燃从照片里看到了什么? 他想也没想到,夏烟竟然也在这张照片上。 她站在某面化妆镜的旁边。 少女彼时年纪尚小,身量不算高,可五官已经很精致,脖颈修长,身上穿着表演服,水晶蓝色的裙子,即使因为角度问题有些模糊,也看得出漂亮极了。 司柏燃当初不是没看过这张照片。 可他对这个女孩儿毫无印象。 在整幅照片中,夏烟只是角落里一个小小的缩影。 因为夏烟的长相,旁人或许会注意到,但对司柏燃这种当初对女孩儿毫不感兴趣、有点脸盲的人来说,根本注意不到。 而现在,在他拿起拼图,随意一瞥的刹那,他便一眼看到并认出了十几岁时的夏烟。 命运往往就是这般因缘巧合。 司柏燃心中跳跃起喜悦的音符。 原来,他和夏烟那么早便遇见过。 两人之间的联系,仿佛又多了一条。 夏烟身上穿的蓝色表演服,和司松芮身上的相似。她们应该表演的是同一个节目。 原来,她早就和姐姐认识。 司柏燃把相片和拼图一起拿上,驱车前往疗养院。 到去的时候,却听到护工说姐姐已经睡了。司柏燃轻手轻脚地进去,把拼图放在床边,想看看姐姐,便离开。 没想到他的动静还是打扰到了司松芮。 现在的司松芮,极度浅眠。她轻声喊:“小燃,你来了。” “嗯。” “以后这么晚就不要来了,这边偏,路上不安全,或者让司机送你。” “没事儿。”司柏燃把拼图放在姐姐手中,说,“看我把什么给你带来了。” 司松芮眼睛亮了亮,“原来还在,我还以为丢了。” 司柏燃有点想问这拼图是什么来头,她为什么这么喜欢。可怕和某人有关,触到司松芮的伤心事,便没开口。 “姐,你要重新拼吗?” “嗯。” “那我帮你拆了吧。” “好。” 司松芮手撑着床板,想要坐起身。司柏燃忙上前扶住她,帮她坐起来。 然后,他搬了个凳子坐在一旁,耐心地把拼图拆成一小块一小块。 司松芮看着他,忽然问:“小燃,你最近是太累了吗?” “嗯?” 司松芮指了指他的眼睛,“都是黑眼圈,脸色也不好。” “就,”司柏燃抓了抓头发,撒谎,“赶了个作业。” 他说着,鼻头有点酸。 没想到司松芮一眼看了出来。 小时候他住在爷爷家,爷爷严厉,爸爸妈妈又都不在。身为姐姐的司松芮,对他极好,温柔、体贴,事事关心,护着他。 如果是过去,他估计会告诉司松芮自己的苦恼,自己喜欢的女孩儿不喜欢自己。然后让她出谋划策。 可现在,司柏燃不想把不开心的事儿告诉她。 北美洲的地图分开了,司柏燃又开始分太平洋,蓝色的色块,乱糟糟地掉在纯白色的床单上,因为陈旧,飞起一片碎屑。 “赶作业?我们燃哥儿什么时候这么勤奋了?” 司柏燃笑笑,“这个老师严厉,没办法。” 他注意到司松芮今天状态不错,话明显比往常多了很多。 过了会儿,他问“姐,你认识不认识,一个叫夏烟的女孩儿?” “夏嫣?”司松芮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在脑海中思索,“不记得了,我见过的人太多了吗?你有照片吗?” “有。”司柏燃从袋子里取出那张照片,指了指,“这个。” “哦。”司松芮笑起来,“我记得,当时和我在同一个舞蹈班的小美女,你竟然认识她?” 司松芮还记得夏烟,司柏燃倒不是太意外。 毕竟司松芮记性一直不错。有时,他宁愿她记性差一点。 “嗯。”司柏燃点头,“姐,你给我讲讲她吧。” 司松芮唇角翘起来,“怎么,这就是你上次说的,喜欢的女孩儿?” “嗯。”司柏燃又点点头。少年眼神明亮,在自己最亲的人面前,大胆地承认着自己的喜欢。 “还挺有缘分。”司松芮说。 她沉默片刻,像是在思索和回忆,片刻后,开口:“我当时学了好多年舞蹈,和她合跳的这支,是当时在那个舞蹈机构里的最后一支舞。” 说到这儿,司松芮轻轻笑了笑,“好像这么多年,学了很多东西,最后都半途而废了。” 司柏燃不喜欢她这样笑。笑容有些自暴自弃。 他开口,沉声说:“那是因为你学什么,都能很轻易地学得很好,这些对你都太简单了。” 司松芮摇摇头,不愿再说,接着讲夏烟:“当时舞蹈排位,她就站在我旁边,右手边,小姑娘长得漂亮,舞蹈跳得也灵,别的记不太清了。” 司柏燃没看过夏烟跳舞。 如果以后有机会,他要看看夏烟的舞蹈。 他也还没给她唱过歌。 他一定会给她唱的。 “哦,对了,她特别有礼貌,当时我总喜欢给她带小熊软糖,然后她就给我买雪糕,每次还买很贵的。” “小熊软糖?”司柏燃笑道,“你怎么给谁都是小熊软糖?” “逗小孩的必备物品嘛,给你小熊软糖,你不就乖乖听话了吗?”司松芮说起这些时,眼睛弯弯的,像是两弯月牙。 司柏燃想到什么,觉得不可思议,有点心急,接着问:“那她以前喜欢吃小熊软糖吗?” “忘了,哦,她说她以前都不怎么爱吃糖的,但好像低血糖还是什么原因,身上总是常备糖。不过她说她很喜欢我给的小熊软糖。” 司柏燃轻轻笑起来,心中闪烁着隐秘的喜悦。他和夏烟过往之间的联系,又何止一条? 原来,两个人都喜欢吃小熊软糖,不是没有原因的。 当初给他们糖吃的,是同一个人。 司柏燃想把这些联系,都通通告诉夏烟,来证明,他们之间的缘分,早已深深建立。 从很早很早就开始。 在他们吃的每颗糖中。 第49章 天气仿佛一夜之间热起来, 《烟云》也杀青了。 杀青那天,周欲舒托助理给夏烟送了一个礼物。 包装很精美。 夏烟说自己不要,要助理拿回去还给他。自从上次的事情发生后, 她一直尽力避免和周欲舒私下接触。 谁知助理说周欲舒给每个人都送了, 作为杀青礼物。 这下,夏烟不好推拒。但她把袋子装进行李箱中, 一直没拆。 走出酒店房间时,碰到姚折雪。 这么长时间来,姚折雪对她一直很关心。前一阵出事后,姚折雪还发微博力挺她。 姚折雪是圈里出了名的好人缘, 路人缘也很好,因为她的发声, 部分人对夏烟的观感变好。 夏烟对姚折雪很是感激。 她有一次听Amy说,姚折雪这么多年一直资助山区儿童和结对子帮扶老兵, 但从来没有做过宣传, 不让媒体知道。 “听Amy说,你接下来这段时间想回学校上课?” “嗯。”夏烟点头,“马上就考试了, 我这么长时间没上课,要是挂了怎么办。” 姚折雪轻轻一笑, “不会的, 你这么聪明。” Amy不着急给夏烟接戏, 有心好好栽培她, 说等到有真正的好本子时再接。 夏烟不知道她对“真正的好本子”的定义是什么,不过她也不是很急。 她现在要比之前从容很多。 《烟云》的片酬按照计划打到了公司头上, 公司抽成很高。 即使这样, 到了夏烟手上的那部分, 也足够让她接下来几年过得不像之前那么窘迫了。 甚至,有次经过她小时候住的那个小区时,夏烟还想过以后要不要把曾经住的那套房子买回来。 不过这个念头仅仅闪过一瞬,就被她抹去了。 以前的房子,早就有了新的主人…… 姚折雪又和夏烟说了两句,随后两人分别。 夏烟和玲玲往出走。姚折雪在楼梯口看到周欲舒,笑起来,揶揄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杀青还给全剧组买礼物?” 两人之间有过合作,私下很熟。 周欲舒揿灭烟头,扔到垃圾桶里,淡声说:“不愿意,那把你那份还我。” 姚折雪忍住翻白眼的欲望,“抠死你得了,谁不知道你存了什么心思。” 她上前一步,靠近他,笑道:“你真够无耻的,利用一个小姑娘,人家才十八诶。” “十八很小吗?”周欲舒说着,往后退了退,和她保持距离,“我十八都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好多年了,你十八不也开始拍广告了吗?” “也是,不过也不是谁十八都像你这么无耻的。”姚折雪察觉到他后退的动作,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 司柏燃去了趟日本,陪杨昕雯在日本待了八天。 前七天杨昕雯辟谷,最后一天买买买。 杨昕雯最近几年,每到春夏交接的时候,都会去日本的一家会员制机构辟谷,美名其曰排毒养颜,净化心灵。 在司柏燃看来,这家机构不过是收着高昂的会员费来吸引社会各界那些所谓的名流,实则骗人。 只不过,以前杨昕雯做什么,他都不管,两人相安无事。这次,杨昕雯不知出于何种缘故,偏要带上他,说是想要和他增进感情。 司柏燃也不好拒绝。 在日本的最后一天,他陪杨昕雯逛街。 在一家设计师店里,他一眼看中了一款粉色的包,颜色鲜艳,但设计很巧妙,皮质柔软,青春靓丽而不显艳俗。 一旁的导购精通多国语言,当即用中文对他说:“这款包是新一季设计师最满意的作品。” 他让导购帮忙包起来。 杨昕雯问:“有女朋友了?还是给司楚婧买的?” “您猜。”他笑着说。 司柏燃最近心情还不错。虽然发给夏烟的微信,多半还是有去无回。但她偶尔会回复一下,便让他嘴角上扬。 最主要的是,他想明白了很多事。 他相信他和夏烟之间有那么一根线,一根被称作缘分的线。 杨昕雯撇撇嘴。她其实是个很美丽的妇人,但撇嘴时,总会显得有那么两分刻薄。 “还用猜,你这么说肯定是女朋友了。” 杨昕雯对他交往女朋友的事情似乎毫不感兴趣,没再继续问下去,只叮嘱了句:“玩的时候注意点分寸。” 司柏燃对她的反应不意外,因此才敢告诉她。 但他还是难免有一瞬的失落。 随即,他便笑起来,说:“注意着呢。” 杨昕雯之所以不当回事儿,是因为她觉得司柏燃这么年轻,不会是认真的。 对于他“玩”的范围内的事情,她一向不关心。 杨昕雯不了解司柏燃,其实从小到大他对于自己喜欢的人和事儿,从来都没有抱过“玩”的态度。 她无聊,问起司楚婧:“她还和那女孩儿在一起呢吗?” “嗯。”司柏燃说完,又有点不放心,说,“您别和我爸还有我姑姑说。” 杨昕雯轻嗤一声,“我和他们提干嘛,那帮老古董。” 司柏燃和司楚婧他们自然不会主动告诉杨昕雯这件事,还是之前某次她去英国看展,意外撞破的。 司楚婧担惊受怕了很多天,过了一个月,国内也没起什么风波,她才安下心来。 事后,她对司柏燃说:“没想到舅妈还挺讲义气。” 司柏燃知道,杨昕雯不是讲义气,只是因为不在乎,而懒得理。 回国后,司柏燃再见到夏烟时,她已经穿上了短裙,修长白皙的双腿暴露在空中。 那天是在一家网球场,两人都去打球。 夏烟他们学校的网球场,即使是本校学生使用,也需要提前预约,花钱租借。 她索性在校外找了家网球馆,办了一张卡。 原本想要撺掇兰思唯一起来打,结果兰思唯受够了当初网球选修课的折磨,坚决不来。 球馆在王府井附近,离她住的地方很近,因为价格较高,因此平时人不多。 那家球馆,正是司柏燃平时打壁球的地方。 他和付平津约好了一起打球,两人经过网球那边时,他一眼看到了夏烟。 付平津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到了夏烟。她正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对打,不落下风。 付平津由衷夸赞:“她这技术很硬呀。” 司柏燃勾了勾唇角,不语。 两人站在旁边,目睹了整场。 最后一球,夏烟没接住。 球拍悬在半空,和浅绿色的网球擦肩而过。 她表情懊恼地落下拍子。 打的时间很长,夏烟明显有些累了,弯下腰,扶住膝盖。 她的上衣本来就短,这样一弯腰,更是跑到了上边,露出雪白的背部,很勾人。 对面那男人是网球馆的私教,没课的时候,也会和顾客对打,但他只和技术好的打。 他拿了瓶水,走到夏烟身前,帮她把瓶盖拧开,说:“你是我今年见过技术最好的女顾客。” 夏烟直起身,道:“什么时候能让你把‘女’字去掉就好了。” 男教练笑起来:“男性和女性体力和体格天生存在差异,你已经够厉害了。” 夏烟不以为然,不过也没反驳,喝了口水。 “你明天还来吗?”那男人问。 却没听到回答。他一看,只见她正专注地望着另一个方向。 那边站着两个长相优越的男人,教练心中异样,问:“你认识?” 还没等夏烟开口,司柏燃就大步走了过来。 他站在夏烟和教练两人中间,挡住教练。 司柏燃虽然平时看起来有种清瘦美,但此刻站在这个高大的肌肉男身前,竟不显羸弱。 他问:“杀青了?” 夏烟嘴里含了口水,还没咽下去,猝不及防地看着眼前的司柏燃。 片刻后,她咽下矿泉水,点点头,“嗯。” 其实他早就在网上看到了她杀青的消息,还有她和众人的合照。 即使是在众星如云的合照里,她也依旧美得出挑。 司柏燃见那男人还站在一旁,不悦地皱皱眉,说:“您去别处忙吧,我陪她打。” 那男人见夏烟没什么异议,于是也没再说什么,悻悻地离开。 “你会打?”夏烟问。 司柏燃点头,“当然了。” 网球和壁球有异曲同工之妙,他最初还是先学的网球,才打的壁球。 后来还跟着施泠白在一个俱乐部里学过一段时间的橄榄球。 不过这项运动太剧烈。 除了赛车以外,司柏燃不喜欢总是让自己受伤并处于危险中的运动。 “那我再陪你打一场?”他问。 夏烟摇摇头,“不要,我要回去了,你去打球吧。” 她刚看到付平津也在,此刻,付平津知趣儿地进了壁球室。 司柏燃看着她,沉声问:“你是不是一见我就想走?” 夏烟不自觉蹙起眉,“我先走了。” 说着,她要离开,却被司柏燃一把抓住胳膊。 “你干嘛?”夏烟抬头问他。 司柏燃没说话,只是手落在她的领口处,温柔地说:“你衣领乱了,我帮你整。” 半晌,夏烟才“哦”了声。 他的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她细白的脖颈,像是碰到一块暖玉。她敏感地歪了下头。 “抱歉。” 夏烟却忽然笑了一声,看向他的眼睛,问:“司柏燃,你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 “想不客气点儿,又怕把你吓跑。”他慢条斯理地说道。 不只是在开玩笑,还是真心实意。 明明只是整理衣领,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好了。”他说。 夏烟道了声谢,便离开,要去储物柜拿东西。没想到碰到了卓凡。 对于卓凡今天也出现在球馆这一事儿,她着实惊讶,下意识向后去看司柏燃。他还站在原地,拿着网球拍,不知在看什么。 算了,有事儿也是他们两人的事儿。 和她无关。 收回视线,她绕开卓凡要走,却被卓凡堵住。 几个月不见,这人变得完全陌生。卓凡笑得蔫坏,“干嘛?至于吗,见我就躲?” 夏烟对卓凡的好感,早就在两人分手后他来找自己那次时消耗殆尽。 “背着我和司柏燃搞到一起,现在后悔了吧?人家压根儿就是耍你玩呢,他是为了报复我,才和你在一起的!” 他字字狠厉。 夏烟听着,却“嗤”一声笑了,她看着卓凡,不屑地说道:“我以前真是瞎了眼,才会和你在一起。” 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彻头彻尾的小人。 卓凡的面色越发狰狞。 当他知道夏烟和司柏燃分手的消息时,心中幸灾乐祸。 不过,和外边的各种传言不同,凭着多年来他对司柏燃的了解,他感觉到司柏燃这次的不同寻常。 这人对于夏烟,绝不仅仅是利用玩弄之情。 但他不会告诉夏烟的,一想到他们两人在一起,卓凡胸腔里就一团怒火。 夏烟一眼都不想再看卓凡。说完,便趁他不注意,用肩膀撞开他,从他身边溜走。 那边,司柏燃已经看到了卓凡,和一旁的夏烟,他忙走过来。 夏烟已经离开,只剩卓凡。 卓凡见到他,收起前一瞬的表情,化作嘲讽:“听说你被甩了?司柏燃,你也不过如此嘛。” 两人早已彻底撕破了脸。 现在的卓凡,连伪装都不伪装了。他从付平津那儿知道,司柏燃在球馆,他便赶过来,想当面看他的笑话。 没想到还见到了夏烟。 “跟你有关系吗?连别人和女朋友闹别扭都要管?”司柏燃懒洋洋地说道。 卓凡笑着,故意撞了一下他:“司柏燃,你算什么玩意儿,你装什么装,谁不知道夏烟甩了你?” 话音刚落。 只见已经走开的夏烟忽然折返。 她上前挽住司柏燃的胳膊,轻蔑地看着对面的卓凡,“你又算什么玩意儿?” 第50章 司柏燃以前玩游戏的时候, 经常遇到绝处逢生、化险为夷的境况。 有一次他去采露水,不料走到别人的地盘,那群人见他身上值钱的东西很多, 又是一个人, 于是一群人开始打他一个。 最后他被逼到绝情谷,眼看血条就要掉光, 他心一横,索性跳下绝情谷,谁曾想半空中被一棵树给拦住了,死里逃生。 司柏燃当时觉得这游戏真灵, 画面设计得又美又逼真,竟然还有被树拦住这种情节。 他在电脑屏幕前, 仿佛真的走了一遭鬼门关。 今天,他见到卓凡。 卓凡想看他笑话, 他压根儿理都不想理。 但当夏烟真的出现, 并站在他这边的那一刻,他的一颗心,重新体验了一番当年被逼到绝情谷后的心境。 妙啊。 他看着卓凡变色的脸, 克制住笑,尽量平稳地说:“是呀, 你又算什么玩意儿?” 妇唱夫随。 夏烟察觉到自己的胳膊, 被他夹得紧了两分。 卓凡瞪了他俩一眼, 不知骂了句什么, 愤愤地转身离开。 夏烟猜,骂的估计是“狗男女”。 他的背影有点滑稽。 两人同时注视着他的背影, 直到他拐了个弯, 在兵乓球室前不见踪影。 司柏燃轻咳了一声。 夏烟要抽出自己的胳膊, 发现这人不放,她看向司柏燃,看到一双湿漉漉含着喜悦的眼睛。 “松开胳膊。”她声音冷冰冰的。 “不松。”他说,“你先勾上来的。” 夏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脑袋一热,就过来了。她刚刚没走远,在后边听到了卓凡的话,没忍住。 此刻的司柏燃有点得寸进尺,他音调暧昧地凑到她耳边问:“你说他会不会以为,咱俩复合了。” “你这么关心他的想法干嘛?” “我不关心他的想法,我关心你的想法,你什么时候要和我复合?”司柏燃淡定地看着她的眼睛,说出这一串话,实则心一直在快速地跳。 “想什么呢你,我刚刚不是帮你,我是因为看不惯卓凡。” “你嘴硬。”司柏燃说,“你就是不忍心我被卓凡欺负。” 他说话的语气,再配上那双眼睛,夏烟又想摸摸他的头了。 “司柏燃,你知道你在我微信里的备注是什么吗?”夏烟忽然牵起唇角,笑着问。 “是什么?”司柏燃想她这么冷酷,备注肯定不会是什么“亲爱的”。 “我名字?” 夏烟趁他思考的功夫,抽出自己的胳膊,然后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道:“贝贝。” 说完,她便溜了。 司柏燃耳廓一热,僵在原地,她身上的香气,弥散在四周。 贝贝。 蓓蓓。 北北。 被被。 背背。 思考半天,司柏燃也没思考出来名字究竟是哪两个字,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无奈,掏出手机给她发微信,问:【哪个bei啊?】 没回复。 意料之中。 得。 司柏燃去壁球室找付平津。 付平津正一个人打,见他来了,边接球边说:“不错嘛,聊了这么长时间?” “碰到卓凡了。”他说。 付平津一愣,“他怎么来了,他说他今天去……” 付平津顿了顿,球落到地上,怕司柏燃误会,他解释:“今儿可不是我让他来的。” “我知道。”司柏燃发球,两人边打边说,“这么好的看我笑话的机会,他怎么可能不抓住?” 付平津干笑了两声,说:“我前天见卓尔了,他和你姐的离婚手续还没办下来?” 司柏燃冷笑着,“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他原本想走法律程序,他爸妈不同意,说和卓家还没到短兵相接的地步。 司柏燃不明白,还要到什么地步? 另一方面,司松芮毕竟是名人,要走法律程序,保密措施做得再好,也很容易泄露出来。 司柏燃怕舆论对她的二次伤害。 当初司松芮和卓尔结婚,在圈内轰动一时。 两家是世交,门当户对,郎才女貌。谁见了都要夸一声这婚结得好。 司柏燃当时却隐隐不安。 他一直知道他姐喜欢卓尔。他虽然庆幸司松芮能够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不用像付平津那样,因为想娶一个家世不想当的女孩儿,便受到四方阻力。 但他,对卓尔不放心。 卓尔虽是卓凡的哥哥,但在南方长大,和司柏燃并不是很熟。 他给司柏燃一种很阴柔的感觉,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藏在金丝框边眼镜背后的一双眼深不可测。 那会儿,司柏燃只以为自己是多想了。 是因为怕姐姐受委屈,才对卓尔心存偏见。 婚后的第一年,司松芮表现如常。 随后一年接着一年,司柏燃察觉到司松芮的目光越来越黯淡,也很少出门。 他问司松芮发生了什么,过得怎么样。 司松芮每次都说很好。 卓尔在外人面前,也的确对司松芮很好,温柔体贴得让人挑不出一点儿毛病。 司柏燃心中疑惑,便去问卓凡,他姐在他家怎样。 卓凡总是说很好呀,还说他是不是姐控,否则怎么疑神疑鬼的。 司柏燃信不过别人,但他信卓凡,信他最好的兄弟。 于是听卓凡这样说,他便安下心来。 如果那会儿他再细心一点儿,再敏感一点儿,就会发现卓凡的眼神实际上在闪烁,说话也有些吞吞吐吐。 直到去年九月份,司柏燃有一次路过卓家,想起很久没见司松芮了,便没打招呼,把车直接开进去看她,想给她一个惊喜。 司柏燃永远记得那天,一整天都阴云密布,空气闷热潮湿。 雨迟迟未下。 他在他们那栋别墅门口,看到卓家的阿姨站在门口,面色不安。一见到他,像是吃了一惊,随后拦着他不让他进,推推辞辞说司松芮不在。 他一听司松芮不在,原本打算回去,改日再来,却觉得这阿姨举止很怪异。他说:“没事儿,我就是来取个东西,我姐让我来拿的。” 说着,他不顾保姆阻拦,推门便往里走。 刚走进一步,司柏燃就愣住了。 他听到了从二楼传来的卓尔嘶吼怒骂的声音,还有司松芮哭喊的声音。 “臭婊`子,你是不是跟那男人搞破鞋?” “没有……我没有……” “还不承认,他不是好久以前就给你写情歌了吗?还发到网上。别以为我不知道?说,你昨天出去和他干嘛了……臭婊`子。” “还有,还有……”司松芮哭着,声音断断续续,“还有很多人,大家以前都是朋友。” …… 司柏燃浑身的血液都凝滞了,愤怒蹿上头。他想也没想,就往楼上跑,不堪入耳的辱骂声、无助的哭喊声,越来越清晰。 他刚跑到一半,所有的一切都清清楚楚映入他眼帘—— 卓尔正站在楼梯口,双目猩红,一边拿鞭子抽司松芮,一边拿脚踹她的后背,让她保持跪姿。 九月的天气里,司松芮却穿着长袖长裤的黑色家居服,小小的一团,像是一只蚂蚁。 她拼命想要站起来,每当刚直起腰时,就又被踹倒。 她像是一片飘摇在风中的残破纸张。 卓尔忽然看到司柏燃,愣住,手指颤抖,却没停下对司松芮的鞭打。 “卓尔,我要杀了你!”司柏燃早已经失去了理智,拼命往上冲 司松芮趁机站起来,口中呢喃着:“小燃、小燃……” 卓尔见状又一脚,这次踹到了她的腰上。 司松芮真的是一张摇摇欲坠的纸片。 司柏燃刚跨上最后一级台阶。 可一切,都晚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司松芮被卓尔刚刚的那一脚踹倒,然后整个人向后方倒去。 她从二楼楼梯口向下滚去。 “姐——” “小芮——”卓尔也惊道。 司柏燃拼命追,却追不上。 直到最后,“哐”的一声,司松芮停在平地上。 声音静止。 时间空白。 一切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轰”的一声,电闪雷鸣,屋外下起了大雨。 司柏燃大喊“姐”,他蹲在司松芮身旁,绝望地、一遍遍喊着——“姐。” 她身下,开始汩汩溢出血。 …… 那一幕,司柏燃永生难忘。 司松芮重伤。 医生给做手术时,发现她浑身都是伤痕,有轻有重,还有很久以前留下来的,一旁的小护士看到都吓哭了。 有一个未出世的生命,也在那天奔赴天堂。 …… 司柏燃永远无法原谅卓家,一群道貌岸然的变态。 他发疯了一般去找卓凡,问他究竟知道不知道。卓凡不语,眼神却出卖了一切。 司柏燃不可置信地看着卓凡,像是从来都不认识这个人。 “卓凡,你他妈还是不是男人,是不是我兄弟?”他一拳挥上去。 “阿司,我……”他面露为难,“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卓尔他毕竟也是我兄弟。” 亲兄弟。 司柏燃想起很久以前。 卓凡说告诉他一个秘密。 他问他是什么。 他说我喜欢你姐。 司柏燃当即要打他,拳头却没真落下去,还笑着夸他有眼光,不过让他趁早别做梦,他姐不喜欢小屁孩儿。 也就是一段平平无奇的少年心事。 十几岁的男生,不都喜欢二十几岁的漂亮女人吗? 更何况司松芮不是一般的漂亮,她整个人,都是闪闪发光的。 后来,卓尔和司松芮结婚。卓凡晚上拉着他喝酒,边喝边哭。被司柏燃笑话了好久。 不过那会儿,卓凡早就换过好几个女朋友了。 司柏燃恨卓尔、恨卓凡,恨卓家的所有人。可他更恨他自己。 他觉得有把刀插在他的心口、 过往有很多细节,都有迹可循。 司松芮总是穿长衫长裤,即使是在夏日。 她那么闪耀的一个人,也开始犹犹豫豫不自信。 有一次他在她面前提起学校有个同学很优秀,用了“卓尔不群”这个词,刚说到“卓尔”两字时,司松芮便明显有一瞬间呆滞,眼神惊恐。 只是当时,他都忽视了。 司柏燃恨自己是个瞎子,是个混蛋。 第51章 从球馆出来, 外边下起了雨。 傍晚天色昏昏暗暗。 司柏燃一下午球打得都很猛,付平津活动了一下脖子,说:“不行了, 我天天对着电脑, 打这么一场浑身都疼。” 不仅脖子疼,胳膊也疼。 司柏燃笑笑, “这么早就说自己不行?” 付平津:“哪像你,年轻人就是精力旺盛。” 话虽如此,他心中猜司柏燃今天打得这么凶,和他提起卓尔有关。 雨势很急, 大颗大颗地砸在车玻璃上,雨刷不停摆动。 “别天天忙着赚钱, 也记得运动。” 司柏燃开着付平津的车,把车开到了建国路上的一家川菜馆。 挑这家馆子, 是因为付平津喜欢吃川菜。 可能因为下大雨的缘故, 这家平日排不上队的店,今天没什么人来,简单的木质装潢衬托得店里更加冷清。 两人今天聊了很多有关司柏燃公司的事情, 付平津在商业上很有头脑,提了不少针对性意见。 下午打球, 还是付平津主动约司柏燃出来的。 付平津知道司柏燃现在这样, 和他姐姐有关。他在他身上, 有一点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所以对司柏燃很上心。 他当初没走家里安排的路,而是选择从商, 自己开公司, 一方面是不想被家里管着, 另一方面,他想为了之后铺路。 当时,他和白恩静正处在恋爱的痴狂时期。以白恩静的身份,付家是肯定不会同意他们在一起的。 所以当时他想,要让自己强大到能摆脱家庭的束缚。 可是到了现在,他发现压根儿摆脱不了。 换句话说,他其实也没那么想摆脱。 有这个姓,不好吗? 只有二十刚出头什么都不懂的那会儿,才一腔热血,想要向所有人证明自己。 他觉得司柏燃现在,就处于这个阶段。 司柏燃不是特能吃辣,动筷子的次数寥寥。 中途付平津接到白恩静的电话。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他逐渐不耐烦起来,说:“行行行,我不是爷们儿,谁爷们儿姑奶奶您找谁去呗。” 说完,他便挂掉电话。把手机往旁边一扔,桌上的牙签盒被撞到了地上。 司柏燃揶揄道:“辣椒吃多了,语气这么冲?” 付平津骂了个脏字,冲服务员招招手,点了酒。 司柏燃乐了,“我可不伺候醉鬼。” 不过他知道付平津酒量好,喝不醉。 付平津把话题转到他头上,问:“阿姨叫你陪她出去这么长时间,是给你安排什么任务了吗?” “没,纯沟通感情。” 付平津惊讶,“我还以为你爸要交待你什么?” 司柏燃:“我妈怎么可能当我爸的传话筒?她恨不得跟他对着干。她跟我说她要投资电影。” 付平津开玩笑:“正好,夏烟不是拍电影的吗,你介绍介绍她俩认识,这样一来,她不就有了靠山了。” 司柏燃说道:“我的人干嘛靠别人?有我给她当靠山。” 他语气漫不经心,实则透露出一股狂妄。 付平津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好样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付平津酒没少喝,最后司柏燃送他回家,他坐在副驾驶上,正说着:“一会儿你把车开走吧——” 后边忽然有人超车。 超得很急,偏技术还不好。 司柏燃猛打方向盘,车还是被蹭了一下。 是辆巧克力灰色的S`mart。 这车明明这么小巧,还能开成这样,付平津打心底里佩服,一时心下烦躁,暗骂车主不长眼。 两辆车停靠到路边。 司柏燃和付平津都没动。 那辆S`mart的驾驶座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女人,撑着伞,看不清脸,一双长腿露在外边,脚下踩着双白色运动鞋。 雨还在下。 她过来敲车窗,司柏燃刚把车窗落下,就听到她抱歉地喊:“对不起对不起。” 是张年轻女孩儿的脸,没化妆,眉头皱在一起,很着急。 “卢静?”付平津忽然开口。 “咦,平津哥,是你呀。”卢静惊讶又愧疚地说道,“抱歉,我最近刚拿下本,技术有点不好,你俩没事儿吧?” 付平津心说岂止是有点不好。他笑道:“没事儿,对了,你不是在国外呢吗?” 卢静摇摇头,“我之前在国外交换,现在不是马上大四,回来了嘛。” “哦,我想起来了,你在外国语大学读书是吧?回国好,以后常来家里玩,你阿姨经常念你。” “好的呀,平津哥,不过我今天朋友那儿有点急事儿,先走了,改天请你和你这位朋友吃饭,今天是我开太猛了。” “多大点儿事儿,甭放在心上。”付平津说,“你快去找你朋友吧。” “好的,平津哥,再见。” “诶——”付平津又叫住她,想起她刚刚那么着急,问,“你朋友那儿,用我们帮忙吗?” “不用不用。”卢静忙摆手,“对了,平津哥,我加你一个微信吧。” “行。” 两人加了对方,随后卢静撑着伞,小跑进车里。 司柏燃和付平津看着那辆小巧克力启动,汇入车流。 “认识?” “嗯,她爸以前也是公安系统的,后来和老付一起出任务,为了保护老付牺牲了。” 司柏燃没料到刚刚那女孩儿,就是之前听过的付平津他爸救命恩人的女儿。 “我爸妈一直觉得亏欠他们家,想接济她和她妈,但她妈很要强,不想被人说闲话,这么多年一直也不怎么肯和我家多来往。” 他心中对卢家是感恩的。 但这种感恩,只是一种概念。 他对卢静的印象,更是稀薄。还停留在三四年前,她刚高考完时,瘦瘦小小没长开的模样。 谁知今儿一见,小姑娘这么漂亮。 司柏燃把付平津送到他家,车停在地库里。 “你开回去呗,要不找人送你?” 司柏燃摆摆手。 “我走走,散散身上的酒味儿。” 付平津一乐,问:“你又没喝,有什么酒味儿?” “谁让你喝得多呢,我身上也染了味儿,一闻着就头疼。”司柏燃笑笑。 “公主病。”付平津笑骂道。 司柏燃捶了他一拳,又叮嘱他明天记得把车送去修。随后两人分开。 雨已经停了,地上留着深深浅浅的水坑,倒映着半角月,另一半藏到了云层后。 司柏燃忽然想起夏烟之前发过的一条微博——“下雨的夜,积水里住着月亮。” 他忽而笑了。 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干嘛。 付平津这小区和夏烟住的那小区离得挺近,但他这儿的物业费,比她那儿一年的房租还要贵得多。 这小区很大,好在付平津住的这栋楼离大门不算太远。 司柏燃没走多长时间,就走了出去。要是住在中间那几栋楼,走到大门口都要好一段时间。 雨后的空气很清新,带着一种寂寥的味道。树叶被晚风吹得沙沙作响,抖落一树的雨珠。 司柏燃从树下经过,正好被掉下的雨珠砸到,头顶翘起来的头发打湿,乖顺地垂下去。 他一只手抄在兜里,一只手抓了抓头顶的头发。想起夏烟之前揉他的头发的动作,心中莫名一暖。 这个点儿,已经过了晚高峰。下班的人,要不住得远还在地铁上,要不已经回了家。 街上零星散落着几个人。 都是住在附近,趁着雨停,出来遛弯放风的居民。 刚入夏,一到晚间,天气不算太热,更何况刚下完一场雨。司柏燃走着走着,就觉得有点冷,搓了搓胳膊。 也因为这点冷,他的心比平时安静和清醒。 重新思考起夏烟为什么会给他备注“bei bei”。 路旁有个衣衫褴褛的老大爷在卖花。 天儿怪冷的,那大爷抱着一大捧不起眼的雀梅,六瓣白色小花,茎秆青绿,每两三枝被透明的塑料星星纸包成一束。 旁边立了一个木牌,写着“两元一束”。 司柏燃心想真便宜。 也不知道这大爷住哪儿,一晚上看样子也卖不了多少,要是住得远,说不准连成本都回不了。 太辛苦。 但这仅仅是社会疮痍的一角。 每当这时,司柏燃感受到的不是庆幸,而是一种由庆幸延伸而来的愧疚,令他无地自容。 他是这个社会体系的既得利益者。 很早的时候,司柏燃便告诫自己,不论何时都不能沾沾自喜,不能忘了这社会中还有另外一群人、一大群人,不幸处于弱势的地位。 他走过去,想全买了。 谁知道跑过来俩小孩,横冲直撞地追着赶着,经过老大爷身边时,把半捧花都碰到了地上。 而那俩小孩儿看了一眼,哈哈大笑,继续往前跑。 司柏燃立马来了气,可看老大爷呆愣着要哭出来的模样,他一时也顾不上逮那俩小孩儿,先蹲下身帮老大爷捡花。 下过雨,地上都是泥水,星星纸和花瓣全被弄脏。 老大爷声音哽咽:“我的花儿。” “您别急,”司柏燃说,“这花我都买了。” “可这……”老大爷一脸为难,“这包装纸都脏了。” “我买花管包装纸干嘛?”说着,他从口袋里取出三张一百元的钞票,递给老大爷。 “用不了这么多。” “没事儿,这花好看,您拿着早点儿回家。” 说着,他接过那一大捧花。 司柏燃继续往前走。 谁知在路口,他正好逮到那俩小孩儿。 那俩小孩儿在猜拳,应该是住在附近的社区里,司柏燃一只手揪住他俩的衣服。 俩小孩儿被吓了一大跳,同时回头, “你放开我。” “我不放。” 他们不知道司柏燃为什么突然抓他俩,以为是拐卖儿童的,吓得要哭。 “你干嘛抓我们?” “干嘛?”司柏燃冷冷一笑,“当然是抓起来把你们卖了!” “哇——”一个小孩儿先哭了出来。 真没劲。 司柏燃心想,这胆儿也太小了吧,就会欺负老人。 他一看这俩人的衣服,就知道他们家庭条件不错。 一件T恤要好几个三百。 “哭啥?”他故意把声音扮粗,像是电视剧里的坏人,“再哭我先把你卖了。” 那小孩儿吓得立马闭住嘴,但是眼泪忍不住,一直往下掉。 “不是挺能耐的吗,刚把人家老大爷的花撞到地上,都不道歉?” “对、对不起。”哭的那个小孩儿很机灵,一下子反应过来,忙道歉。 另外一个小孩儿也跟着道歉。 “跟我道什么歉?认识到自己的错了没?” “认识到了……” “什么错?” 那个没哭的小孩儿说:“不能把花撞到地上。” 司柏燃:“……” 哭的那个瞪了没哭的那个一眼,对司柏燃说:“要尊重老人,做错了要道歉。” 司柏燃还没说话,就听到一个女人哭天抢天跑过来喊道——“小哲、小奇,你俩怎么在这儿,我还以为你俩走丢了?” 她穿着红色的衬衫,牵了一条打扮得花里胡哨的狗狗,打扮得很时髦,抱住这俩小孩儿,抬头警惕地看向司柏燃。 “你是谁?是不是欺负我儿子了?”声音很凶。 俩小孩而一看妈妈来了,也有了底气,忙说:“是。” “别怕,妈妈给你们撑腰。你干嘛欺负我儿子?走,咱们上派出所。” 司柏燃抱着大捧花,笑着盯着这女人,把她盯得忽然红了脸。 刚刚哭的那小孩儿不敢去派出所,揪了揪女人的衬衫,说:“妈妈,我想吃巧克力,我们回家吧。” 女人摸摸他的头,然后看向司柏燃:“今天先饶了你,以后要是让我再见到你,绝对找你算账。” 司柏燃轻呵一声,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女人转身,说:“小奇、小哲,还有贝贝,我们走吧。” 司柏燃忽然顿住,叫住她:“你等一下?” “干嘛?”那女人回头,没好气地问。 “你刚刚叫谁贝贝?” “狗呀,怎么了?有病吧。” 司柏燃看向她脚底那只脖子上戴着五颜六色项链的泰迪,心一梗,问:“干嘛叫这名儿?” 女人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贝贝本来不就是一个狗名吗?”说完,她忙带着俩小孩和“贝贝”离开了。 司柏燃:“……” 作者有话说: 无奖竞猜,表弟付与最后和谁在一起了? 第52章 翌日早上, 夏烟在厨房准备她和陈穗芬的早餐。 门铃忽然响了。 一打开,只见外边站了一个穿着灰色工作装的陌生男人,衣服上印着某货运公司的logo。 一问, 才知道是来安装床垫的。 夏烟疑惑, 她没买床垫,转头问:“妈, 你买床垫了?” “没。”陈穗芬刚洗完脸,走过来说,“不过你这个床是真难睡。” 可不嘛,连床带床垫才二百块钱, 能好睡到哪里去。 她原本想着,陈穗芬来了, 换一个好点儿的床垫,但一直没顾上。听陈穗芬这么说, 她心下愧疚。 夏烟想起什么, 于是让陈穗芬先去厨房拿早餐,然后她把门阖上,低声问面前的人:“请问, 是谁让你过来的?” “一位姓司的先生让我们送过来的,听说是两个月前定制的, 刚从欧洲运回来。” 他见夏烟愣着, 说:“夏小姐, 床垫在楼下, 我们现在帮你安上吧,一会儿还有别的活儿。” 这人是上来看看家里有人在没, 工友还在楼下的车里。见夏烟没有异议, 他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 不一会儿,就和工友把床垫搬了上来。 夏烟心里很乱,表面上却不显。帮忙把床上的东西取下来。 其中一人问:“旧床垫放哪儿?” 夏烟摆手:“旧的不要了。” “那我们一会儿拿下去了?” “嗯,麻烦你们了。” 那两人一边搬着,一边聊天:“这好的和差的就是不一样,这个旧的里边都是空的。” 夏烟每晚躺在上边睡觉时,总会担心床会不会塌。 另一位大哥对夏烟说:“小姑娘,你这挺低调呀,这么有钱,住这么小的房子。” “啊?”夏烟讶然,开玩笑问,“我长得像有钱人吗?” “没钱人哪儿买的起这床垫,这床垫比我家房子还贵。” “不是吧。”夏烟看着眼前这个蓝白格纹的床垫,以为这大哥在夸张。 “这不是你买的?” “昂。” “嚯。”大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听我们老板说,这个牌子的床垫是专供瑞典王室的,国内还没这个牌子,有钱人都是从外国订好后运回来,一件就要几十万。” 夏烟愣住,陈穗芬比她识货,认出牌子,惊讶地问:“烟烟,这谁买的?” 夏烟不答,给司柏燃发微信:「床垫是你买的?」 刚打完,她又把这条删除,除了他,她还认识第二个姓司的人吗? 她重新输入:「你干嘛买这么贵的床垫?」 往常她发信息,他一定回复得特别快。 今天过了好久,直到那两位大哥走了,司柏燃都没回复。 陈穗芬往新床垫上躺了躺,说:“这个舒服诶。” 夏烟:“您注意您那腰。”她忙去扶陈穗芬,待她坐稳,才去吃被中断的早餐。 咬了一口水煮蛋,司柏燃这时回了微信:「舒服呗,和我同款。」 啧。 这语气怎么这么自恋。 XY:「你什么时候买的?」 一棵燃烧的柏树:「你和我说,你那床不好睡的时候。」 他原本想着连床一起换了,后来又想到她租的这个小破地方,换个床不方便,索性换个好床垫。 夏烟握着叉子的手一顿。 当初两人还在一起,她就是随口一提,把上个租户和房东battle失败然后从二手市场花两百块钱买了张床的事儿,当作玩笑讲给他听。 没想到他竟然记在了心上。 XY:「你多亏。」 一棵燃烧的柏树:「亏什么?」 XY:「当时是给女朋友买的,现在跑到了不想关的人手里。」 司柏燃似乎是懒得打字了,发来一条语音,语气吊儿郎当的,不怎么正经:“不相关就不相关呗,起码咱俩床垫同款,四舍五入就是同床共枕了。” “收到床垫,是不特感动?” 夏烟心中那点感动的心思,忽然被戳破,她也没否认,回复:「谢了。」 司柏燃又说:“请我吃顿饭,不过分吧?” XY:「不过分,不过今天不行。」 “为什么?” XY:「今天陪我妈出去逛街。」 “阿姨现在怎么说了?” XY:「好多了,赵医生说先不用按了。」 “赵医生很灵的。”他说道,“那就明天,明天下午你上完思修课,我去接你。” 夏烟心中一时涌起难言的酸涩,心情有点怪异,她没想到司柏燃竟然还记得她的课表。 他的话太过自然,太过熟稔,仿佛他们从未分开过。 夏烟回了句:「好。」 下午她陪陈穗芬逛了逛,给她买了很多新衣服,陈穗芬很开心。 但吃饭时,夏烟提出让她留在北京的想法后,她便冷下了脸,不答应。 “我是不会在这个地方长待的,要不是你在,我来都不来。” 夏烟无奈,说:“可你在长沙,离那么远,我怎么照顾你?” “所以让你毕业后回来。” 夏烟:“您打住这想法,我目前是不可能回去的。” 陈穗芬:“那不就得了,你在这儿好好忙你的,我在我那儿忙我的,我们互不干预。” 夏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劝,北京是陈穗芬的死穴,这次要不是因为生病,估计打死她也不来。 陈穗芬:“对了,我走之前你叫上希希,我们再请人家吃一顿饭。” “我不想你走。”夏烟握着水杯,低着头,也不看她。 陈穗芬一滞,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夏烟这副模样了。 她一向是强大的,强大到不需要她这个母亲来操心。 陈穗芬很少反思,因为她知道自己有愧于夏烟,知道自己软弱,却又无能为力。 “多大个人了。”陈穗芬忽然笑起来,“以前也没见你这么粘我。对了,给你买床垫的那个人是谁呀?” 夏烟“哦”了声,闷闷不乐地扯谎:“兰思唯,就我那个舍友。” “你舍友给你买这么贵的东西?你骗谁呢?” “她是我好朋友,再说了,这床垫没你想得那么贵,就几千。” “几千?你以为我不认识这什么牌子?” “什么牌子?”夏烟眨眨眼睛,“这是假的,只是贴了个标,哪有人那么傻,买真的,真的好像好贵的,国内都没有。” 在剧组磨练了三个月,夏烟的演技越发自然,在陈穗芬面前撒起谎来脸都不红。 陈穗芬缓缓“哦”了声,也不知道信没信。 夏烟今天晚上喝了不少的酒,但度数都很低。 晚上,两人从商场出来,沿着路旁的砖石走。 走着走着,看到一条小河。 河边垂柳轻拂,水波在夜色下荡漾着粼粼波光。 夏烟忽然挽住陈穗芬的手,陈穗芬有片刻僵硬,随后回握。 “妈妈,我前一阵子,经过我小时候我们一起住的那个房子。”她声音很轻,絮絮叨叨。 陈穗芬淡淡地“嗯”了声。 “它现在看起来好破。” 陈穗芬:“单位分的房子,年代挺久了。” “妈妈,我以后赚钱,把它买回来吧,然后你陪我住。” 陈穗芬轻笑了声,不说话。 “好不好?” 陈穗芬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星星,一旁夏烟期待望着她,一双眼睛也像星星。 她犹豫片刻,说:“好。” “真的?”夏烟不可置信地问。 “你以为房子说买就买吗?那里地段儿那么好,房子很贵的。”陈穗芬无奈地说。 夏烟:“我不管,反正你今天答应了。” 陈穗芬抬手把她脸上的碎发拂到耳后,“现在才有点孩子样,平常那么严肃干嘛?你才十八岁。” 夏烟觉得陈穗芬的手很温暖,很柔和,就像小时候,她摸她的脸时的触感。 夏烟吸了吸鼻子,避开陈穗芬视线,不说话。她握着妈妈的手,一步一步地走回出租屋。 - 第二天中午,夏烟吃完饭后,去学校上下午的课。 兰思唯来得早帮她占了位置。 她现在也不住学校,搬出来和昼短合租,因为昼短工作的原因,租的房子离她们学校也不算近。 夏烟是踩着点儿进来的,赶在老师开口讲课之前,她在兰思唯旁边坐下来。 “怎么这么晚?”兰思唯小声问。 “坐错方向了。” 兰思唯:“傻吧你。” 夏烟暗中敲了下她。 “对了,你和司柏燃怎么说了?” 夏烟装傻:“什么怎么说?” 兰思唯白了她一眼,接着笑道:“打赌嘛?暑假来临之前,你俩肯定和好。” 夏烟抬头看前边的PPT,装模作样地翻着书,说:“那你绝对输。” “切。”兰思唯感慨,“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堆不是人的玩意儿里边还出了司柏燃这么一个痴情种。” 夏烟不说话。 兰思唯捅她:“赌不赌?” 夏烟:“赌什么?” 兰思唯:“要是我赢了,你得给我做老梁的作业。” 夏烟轻笑,“行。” 兰思唯这姑娘二啦吧唧的。和司柏燃和不和好,决定权不还是在她手上。 下了课,夏烟和兰思唯一起往出走,在校门口看到了司柏燃的车。 兰思唯“呦”了声:“快去吧。” 夏烟打开车门,上了车。 这好像是两人“决裂”后,她第一次上他的车。 “你想吃什么?我请客。”夏烟说道。 谁知司柏燃也不启动车子,只笑着看她,从这个角度,能看到他左耳上钻石耳坠闪烁着的光。 司柏燃穿了一件简单的白T,上边有水彩涂鸦,看不出是什么图案,像是被人随意涂上去的。 少年喉结清晰分明,落在冷白皮的脖颈上,显露出莫名的性感。 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说道:“我是你的贝贝?” 夏烟猝不及防地听他问了这么一个问题,想也没想就点了点头。 司柏燃喉间溢出轻笑,有点沙哑,很勾人,他说:“我前几天碰到一个女人,她给她的孩子起名贝贝,她说大家起这个名字,都是心肝宝贝儿的意思。” “夏烟,实话实话,你是不是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 第53章 夏烟沉默片刻, 平静地问:“你还要去吃饭吗?” 司柏燃启动车子,心情有些郁闷。她的反应,是不是也太镇定了…… 讲笑话的人最怕什么?不怕笑话冷, 就怕对方什么反应都没有, 那才是最尴尬的。 汽车汇入校门口的车流中。 远处的天空像是半个咸蛋黄,橘红色的晚霞四处晕染, 沉沉的暮霭仿若给周遭的人和物披了一层烟灰色的纱。 司柏燃看她紧抿着唇角,一言不发,只专注地看着前边的车流。他忍不住敲了两下方向盘,清了清嗓子, 开口问:“你怎么连点反应都没有?” 夏烟转头,打量了他一眼, 怪声怪气地说:“有反应,挺冷的。” 司柏燃装作听不懂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问:“冷呀?用不用我打开暖风?” 他说着, 手就要去调温度。 夏烟忍不住笑起来,“司柏燃,你幼稚不幼稚?” 司柏燃看到她的笑, 也扬起唇角:“本来就是为了逗个乐子嘛,你不喜欢我就算了, 还起这么一个名字来埋汰我, 我不得给自己找点儿心理安慰。” “这个名字怎么了, 不好吗?” “以后不能叫我, 快把你的备注给改了。” “你管得着吗?”夏烟反驳。 司柏燃:“我那儿已经有东西叫这个名儿了。” “什么?” “付与昨天送来了一只比熊犬,我给它起名夏贝贝。”司柏燃笑说。 夏烟听到这名儿, 陷入一阵沉默。 好端端的, 姓夏干嘛?这不是故意找事情? 可她又没法儿说。 夏烟瞪他一眼, 有点疑惑地问:“你还会养狗?” “怎么就不会了?我人生的理想就是和心爱的人住在一起,养条狗,再养个小孩儿,然后每天晒晒太阳,打打球,遛遛狗,逗逗小孩儿。” 夏烟:“……” 他那语气,活脱脱五十多岁快要退休的老大爷,计划着退休后要干什么。 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又不显得暮气,反而听起来很美好。 夏烟的脑海中冒出那幅画面—— 乡间的大房子,宽阔的草坪,奔跑的狗狗,天蓝色的游泳池。 “可惜啊,我现在只实现了一项。” 说完,他看她,又问:“我这理想怎么样?” 夏烟觑他一眼,打击道:“不怎么样,你能不能有点志气?再说了,这小孩儿听起来有点惨,跟你的玩具似的。” 司柏燃“嘿”了声,“我俩一起玩嘛,我和他当兄弟。看我今儿这件衣服,前边的涂鸦就是我小外甥画的。” 纯白色的棉T上混着五颜六色的涂鸦。 夏烟刚一上车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她还以为这衣服就是这款。 “司柏燃,我发现你重男轻女诶,封建思想。” 司柏燃乐了,说:“您可真行,瞧这帽子给我扣的,都重男轻女了。小姑娘我也喜欢,最好长得像你多一点——” 他话还没说完,胳膊上就被夏烟捶了一拳,“想得美。” 司柏燃笑起来,故意说:“想想还不想得美一点。” 他的笑声回荡在车内,带着胸腔里热烈的暖意。 窗外晚霞的光辉似乎又浓郁了两分。 车子一路向东驶去。 夏烟问:“你这要去吃什么?” “我找到了一家特别好吃的面馆,就是地方有点难找。” 司柏燃和夏烟两人都挺爱吃面的,以前两人还讨论过哪里的面好吃。 小面馆在一个胡同里,车开不进去,司柏燃把车停在巷子口没人的地方,然后两人下车步行进去。 天色暗了下来,老胡同的路灯年久失修,只零星亮着几盏。 胡同里有狗吠声,还隐约能听到一旁的院子里住户聊天的声音。 司柏燃看着前边那条吠叫着的土黄色小狗,想起家中那只美貌的比熊犬,郁闷地给夏烟讲道:“昨天我下了趟楼,回家后发现家里进贼了。” 夏烟疑惑,“你没关门?” “关了,但家贼难防。” “……” 夏烟反应过来,幸灾乐祸地问:“被小狗抄家了?” “可不嘛,阳台上的花弄得乱糟糟的,还打碎了好几个花瓶。” “有的花有毒,你回去看看,别让小狗吃了。”夏烟叮嘱。 “等明天阿姨来,我告诉阿姨。对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它?”司柏燃“好心”地提醒,“怎么说,它姓夏,也是你儿子。” 夏烟:“……” 她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说:“我不喜欢小狗。” “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那种大狗。” 夏烟小的时候特别喜欢邻居家的那只萨摩耶,导致她对白色毛绒绒的大狗勾毫无抵抗力。 当时她也想养,可陈穗芬不喜欢狗,只能作罢。 现在她虽然自己住,但房子太小了,养狗不方便。 司柏燃“啧”了声,“看不出来呀,我还以为你们女生都怕那种大型犬呢。” 司楚婧每次见到大狗就绕路走。 “大型犬很温顺的。” 两个人踩着褪了色的砖石路,一步一步向巷子深处走去。 “是温顺,可它们比你还沉呢,你遛狗还是狗遛你?” 他说着,抬手捏了捏她的胳膊,全是骨头,“你是不是拍了部戏现在连八十斤都不够?” “没那么夸张。”夏烟拍开他的手,“八十多一点吧。” 司柏燃看着她,缓缓吐出四个字 :“营养不良。” 又说:“一会儿多吃点儿,不准不吃。” 最近陈穗芬在,夏烟怕她担心,会跟着吃一点晚饭。 可人一旦养成某种习惯,再去改就很难。 因而她吃晚饭总是吃得很勉强。 拍戏的那段时间,有时候拍夜戏,拍晚了,玲玲会准备一些夜宵,她吃夜宵的胃口倒是比吃晚饭的胃口好。 “请你吃饭,我不吃,多亏。” 司柏燃好笑地说:“跟我算这么清?” 夏烟不答。抬头看到不远处挂着一个红色的招牌,红底黑字写着“老张面馆”,应该就是他们今晚的目的地。 她还没走到门口,就闻到了香气。 院子里人不少,摆了几张长木桌,客人拼桌坐一起。 司柏燃低头打趣:“大明星,这么多人能行吗?” 夏烟听他奚落自己,也不理会,找了个位置坐下去。司柏燃紧跟着坐到她旁边。 “你坐对面去。”夏烟指了指对面的空位置。 司柏燃摇头。 “为什么?” 他凑近夏烟的耳朵,小声又冠冕堂皇地说:“对面那位置旁边的那人,衣服好几天没洗了,都油得反光,我要挨着你坐。” 夏烟忍不住看了一眼那男人的衣服,是挺…… 她移开眼睛,怕自己再看下去没胃口吃饭。 司柏燃真实的形象,其实和最开始他这个人给她的印象反差挺大的。 比如最开始付与就说过,他表哥特洁癖,特龟毛。 相处后夏烟发现,司柏燃是有那么一点儿洁癖。 但他这洁癖又挺有选择性的。 比如他绝对不能忍受穿脏衣服,衣服必须一天一换,夏天有时候还会半天一换。 但他又能像今天这样,忍受衣服上被颜料涂画。不仅如此,他还喜欢寻找各种好吃的苍蝇小馆,活脱脱一个本地老饕。 夏烟环顾四周,发现这儿比上次卓凡带她去吃的那家私房菜馆,环境还要差,她问:“这店你怎么发现的?” “有次开车在街上瞎溜达,溜达到附近,听到过路有俩人说老张家的豌杂面特别好吃,就是来得晚就卖没了。我当时就下车问那俩人面馆在哪儿。一会儿你尝尝,不仅豌杂面好吃,燃面、拌面都好吃。” “那你其他那些小店是怎么发现的?”之前有一次,司柏燃还带她去吃了烤鸭,也是在那种名不见经传的店,但烤鸭味道极好,比全聚德、大董这些有名的烤鸭都要好吃得多。 “这都是生活的艺术,你以后得叫我生活家。” 夏烟无语地看他一眼,说:“司生活、家。” 她故意在“生活”和“家”之间停顿了一下,司柏燃怎么听怎么别扭,“我私生活好着呢。” “没说你不好呀,急什么?” 司柏燃也不恼,要了一张菜单递给她,“看看想吃什么?” 她边看,他边说:“我高中时还写过有关本地美食的博客,当时有个杂志社美食专栏的编辑找我约稿。” “这么厉害?” “嗯。”他声音有点得意,“不过我没接。” “为什么?” “当美食家就够了,我怕我再兼具一个作家的身份,那给身边人压力多大。”他一开起玩笑来就没个正形。 夏烟听他东扯西扯,也不搭腔。 最后,她挑了一碗牛肉拌面,把里边的细面条换成了刀削面,问老板可不可以这样换,老板说可以。 司柏燃竖起大拇指,“你还挺会吃。” 他要了一碗燃面。 因为只有老板一个人做,客人又多,面做得很慢。 院子里开着灯,天上的云层厚厚重重地积压起来。 “是不是要下雨?”司柏燃敏锐地察觉到。 “没吧,早上看天气预报还没有。”夏烟说着,拿出手机,搜了搜实时的天气预报,一看,预计半个小时后下雨。 “……” 还真被他说准了。 司柏燃看到天气预报,抬头提醒老板:“老张,马上下雨了,你这面能做出吗?” “你们的能,刚来的就不要点了。”老张一边喊着,一边动作娴熟地削面,面片像是雪花一般旋落进滚烫的热锅中。 刚进来的客人听到这话,抱怨着走出去。 不一会儿,司柏燃和夏烟的两碗面被相继端上来。 司柏燃从筷子篓里取出两双一次性筷子,他细心地把筷子上的小刺磨平,然后才递给夏烟。 “喏,尝尝。” 夏烟在他饱含期待的目光下,挑了一口面,喂进嘴里,卤牛肉的鲜香率先占领味觉高地,与之媲美的,是劲道的面条。 她忍不住赞叹:“还真挺好吃。”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超出预期的好吃。 司柏燃笑起来,也开始低头吃面,“好吃就行。” 初夏的夜里,空气中飘着面香,还有泥土潮湿的气息。 在酝酿着的雨势中,夏烟吃完了半碗面。她很少晚上吃这么饱。 司柏燃比她吃得快,待她停下筷子,他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老板已经做完了全部的面,准备收摊,司柏燃帮他把东西搬进家里。 乌云密布,大雨像是一触即发。 “走吧。”司柏燃对夏烟说。 “嗯。”今晚见他之前,她猜过司柏燃会说什么,但唯独没想到,他真的只是想和她吃一顿饭。 这么平静的时光,难得有些美好。 轰隆一声惊雷,两人刚走出胡同没几步,雨就下了起来。 司柏燃下意识把手护在她头顶,拉着她要往前跑。 夏烟看到旁边的门脸,说:“我们先在这儿避一避。” “好。”司柏燃拉着她走到一旁院落门口的檐下。 夏天的雨总是急匆匆,声势浩大,两人看向对方,彼此都已浑身湿透,分外狼狈。 檐下有几级台阶,空间狭小,雨是斜着下来的,站在这儿还是会被淋。 司柏燃推了推她,说:“你往里站一点儿。” 然后,在夏烟微怔的目光中,他站到她身前,比她低一级的台阶上。 司柏燃身形高大,他像是一堵厚实的墙,用身体帮她挡住纷扰的雨。 门前的路灯坏掉了,光线昏暗,他们谁也不说话。 夏烟忽然心跳加速,一颗心像是暴露在雨中,被激烈的雨水冲刷着。 她今天穿的是单薄的衬衫裙,衬衫湿答答的,贴着里边的衣物,轮廓清晰地显露出来。 司柏燃开始不自在起来,因为少女的馨香柔软正好抵着他的胸膛。 他侧过脸,想要躲开她的视线,谁知脸颊刚好蹭过她柔软的唇 。 两人挨得极近,身体贴在一起,因为这一蹭,气氛变得更加暧昧。 司柏燃的后背被打湿,凉丝丝的,他浑然不觉,只觉得全身都在发烫。 忽然,他看着她,说:“夏烟,我给你唱首歌吧。” “嗯。”夏烟眨眨眼睛。 此时的她,远没有看上去那么淡定。 心潮起伏间,雨声伴奏,她听见司柏燃的歌声。 “何事我会妒忌我会担心魔鬼抢走你? 何事我每次都不知不觉越来越想你? 脑袋不停为你转到企不起 那些配角太讨我厌我想将佢地变作空气 和你看日落逛海滩 ……” 是她听不懂的粤语歌。 但少年的声音极其好听。 夏澤川果然没有夸张。 司柏燃边唱,边向后退了一步,半个身子落在雨中,仍不忘帮夏烟遮雨。 他眼眸明亮,包容着这夜色,包容着这突如其来的雨,还包容着这一方天地。 “这什么歌?”待歌声停止,夏烟问。 “开始恋爱吧。”司柏燃注视着她的眼睛,说。 “想得美。”夏烟反驳。 司柏燃突然止不住地笑起来,他凑近到她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喷洒进她的耳窝里,说: “这歌名叫《开始恋爱》,你想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本章BGM有~ 注:“何事我会妒忌我会担心魔鬼抢走你……”部分为《开始恋爱》歌词,非原创。 第54章 夏烟被他捉弄得红了脸。 那天晚上的歌真好听。 她想起了除夕夜那晚, 也是个雨天,他们在湖边,奔跑、追逐。 冬天的雨和夏天的雨不同, 南方的雨和北方的雨也不同。今夜的雨好像更加来势汹汹, 把他们困在小胡同里逼仄的房檐下。 原来不知不觉间,半年就要过去了。 夏烟闻到他身上清新的薄荷香气, 还有颜料的味道。好像回到了中学时代的美术课,她躲在画室里调颜料,总是把画布弄得脏兮兮的。 当时画室里就是这种颜料的味道。 她不禁笑了起来。 司柏燃用手指拨弄着她的头发,想把水珠拨出来, 她的头发变得乱糟糟,有几缕蜷曲着贴在鬓角, 像是徐克的《青蛇》里,白素贞被雨淋湿时的发型。 别说, 除了胡同有些破旧, 此刻暧昧氤氲的气氛,还真有点儿《青蛇》里情`欲流转、妖冶诡谲的味道。 司柏燃看她笑,问:“怎么了?” 夏烟看着他的眼睛。雨没有停的意思, 她找话题,问:“夏澤川为什么要把乐队解散?” “还能因为什么, 蓝色鲛人发展不起来, 他也不能一直这么耗着。” “那为什么要和葛星河分手?”夏烟前一阵儿和葛星河、兰思唯三人约饭, 失恋后的葛星河像是个没事儿人似的, 只是不能提夏澤川,一提就骂。 “葛星河提的, 估计是醒悟了, 知道夏澤川就是个浪子, 跟着他没结果。”司柏燃说道。 夏烟笑起来:“有你这么说朋友的吗?” “我说真的。”司柏燃帮她把额前的头发弄好,“反正夏澤川这人不怎么靠谱,他那人有点儿醉生梦死的艺术家气质。” “你怎么对他这么感兴趣?”司柏燃问,“奇怪,我怎么感觉你俩挺熟的?” 夏烟不回答。 她和夏澤川其实也算不上多熟,只是两人偶尔会在微信上聊几句,他们好多兴趣爱好挺相近的,还喜欢同一本杂志,他还恰好读过夏烟写的《白玉瑕》。 夏烟没少听夏澤川骂冷焰客断更不负责任等等,每次听的时候她都很心虚。 一阵犬吠。 来时见到的那条黄狗,还在外边,它摇摇摆摆走过来,全身的毛都湿了,像是刚打完一架回来。 司柏燃冲大黄狗打了个响指,黄狗“汪汪”叫得更欢了。 他乐此不疲地逗着狗,大黄走到檐下,蹲到他们脚边,舔司柏燃的裤腿。 司柏燃皱起眉,一脸嫌弃,作势要踢它。鞋子却没有真的落在它身上,只是嘴里念念有词:“别舔了,脏死了。” 大黄狗也不喊叫了,乖巧地蹲在他们脚边,仍旧咬司柏燃的裤腿,嘴里发着轻轻的呜呜声。 司柏燃拿它没办法。 夏烟看他语气凶巴巴的,眉眼间却藏匿着温柔,不由笑起来。 她蹲下身子,摸了摸大黄的毛发,大黄狗往她手边蹭了蹭脑袋,它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忽而又闭了闭眼睛,像是想要睡觉。 等她站起身时,司柏燃掏出一张手帕纸,“擦擦手。” 她的手摸刚了大黄,又湿又泥。 “你还挺精致。”夏烟随口说。 没想到司柏燃脸红了红,有点不好意思。 “这雨什么时候停,我们不会在这儿待一晚上吧?”夏烟问。 司柏燃心想,要是能待一晚上,听起来也不错。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想了想。 他思索片刻,便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说完,他冲入雨雾中,像是一阵迅猛的风。 大黄狗直起身腿,吠叫了一声。 黑夜,雨帘斜织,哗啦啦的雨,从房檐上落下,形成一个小型的瀑布。 夏烟站在檐下,眉头不禁蹙起。 这条巷子很深很深,此刻只剩下她和一只大黄狗,还有无穷尽的雨声。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她重新听到脚步声,司柏燃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雨雾中。 他手里多了一把伞,红格子的大花伞,莫名有点滑稽。 司柏燃穿过小瀑布,跑过来,把伞撑到夏烟头顶。 他整个人都湿透了,像是被水洗过,却对夏烟笑着,说:“走吧,我和面馆老板借了把伞。” 那面墙又一次伫立在夏烟身前,斜射过来的雨被挡住了。 他们一同站在伞下,司柏燃的面容变得清晰,清晰地呈现在她的眼底。 一头乌黑色的短发湿着,水珠不断从发梢往下滑落,连睫毛上都卷着水珠,白皙英俊的脸颊泛着一层潮湿的水汽。 他的白T变了颜色,前边的水彩涂鸦不断晕染开来,把整件T恤都染得脏兮兮的。 大狗狗被淋湿了。 夏烟的一颗心像是被大水漫过,她看着他脸上的笑,那笑容那样澄澈,像是能漾出一个酒窝。 她忍不住,抬脚,揉了揉他的头发。 水珠四溅。 那些水珠像是会发光,就像他左耳上的钻石耳钉。 在这个雨夜,在这一刻,夏烟忽然明白了—— 没有人能够拒绝这样的司柏燃。 穿着被胡乱涂鸦的T恤,奔跑在倾盆大雨中,只为了给她找一把伞的司柏燃。 大狗狗一般的司柏燃。 少年气的司柏燃。 她所有的不安、慌乱和下意识的拒绝,都是不足为外人道也的胆怯,和欲盖弥彰的喜欢。 夏烟忽然拉起司柏燃的手,拉着他一同跑入雨中。 他仅仅愣怔了半秒钟,便跟上了她的步伐。司柏燃敏锐地察觉到了夏烟情绪上的转变,他轻轻笑起来。 头顶的伞摇摇欲坠,脚底的水花灿烂绽放。 他们一起在这个雨夜狂奔。 奔向未知的、但诱人的爱情漩涡中。 跑到停车的地方,两人停下脚步,看向对方,谁也不说话。然后在下一秒,他们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司柏燃帮她打开车门,“进吧。” 然后他去了另一边,收起伞。 夏烟打开车里的音响,正巧,车里播放的歌就是司柏燃刚刚唱的那首《开始恋爱》。 雨刷左右摆动,配合着音乐的节奏。 司柏燃忽然开口:“要不要去划船?” “啊?去哪里?”夏烟脑海里冒出来的,只有小时候在北海公园、颐和园划船的画面,这画面和此时此刻非常不搭调。 司柏燃:“去了就知道了,雨夜游船。” 说着,他自己也笑了起来。 夏烟被他身上那种自由和洒脱的劲儿给感染,也不由自主弯起唇角。 淋雨像是小时候才会有的经历。 主动淋雨更像是傻得冒泡的行为。 成年人的世界里,大家平日都戴着精致的面具,试图把自己最好的那一面呈现出来。 而今夜。 索性疯到底。 ——或许以后,再难有这样狼狈,又这样轻狂的肆意时光。 司柏燃说的划船的地方,就在卢舟河上。 卢舟河是北京城内小小的一条河,很少有人注意,大约十年前,这里还是一条臭水沟,人人避之不及,后来经过改造才变好。 夏烟从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以前只听人提过这儿很臭。 没想到现在这么漂亮。 四周灯火辉映,雨雾朦胧,河面上也交织着色彩纷呈的灯光,水波粼粼,雨珠坠入河中,发出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脆声响。 夏烟站在护栏边,疑惑地问:“哪儿有船?” 司柏燃给她指了指那边一个角落,说:“那儿有。” 夏烟仔细一看,果然有。旁边还有还有售票窗口,但现在关了,黑漆漆的一片。岸口也被锁住了。 就在夏烟以为游船计划要落空的时候,司柏燃和她说:“你在这儿等着。” 随后,他跑去那个角落。 隔得远,夏烟看不清他在做什么,她走过去,只见司柏燃进了围栏里,在冲她挥手。 “你跳进去了?”她不可置信地问,说完,又怕人听到,压低声音,“万一被人逮住怎么办?” “这个点儿,哪有人?我抱你下来。”他站在台阶上,冲她张开怀抱。 围栏不算高,但上去也有一定的难度,好在夏烟有舞蹈功底,又有司柏燃接应,翻过去没费多大力气。 等站稳脚步,夏烟发觉自己心跳加速。眼前的少年自然而然挽着她的手,给她指了指,“我试了试,那艘船是好着的。” 船被拴在岸边,司柏燃不知用什么方法,解开了。 他动作矫健地跳上船,夏烟跟着上去。 这是艘电动船。 司柏燃坐在前边,问:“坐好了吗?” “好——”她话还没说完,“嗖”的一声轰响,船发动,奔腾在河面上,溅起巨大的水花。 夏烟的一颗心都跟着跳起来。 “你慢点儿!” 司柏燃顽劣地笑起来,不仅不减速,还站起身,坐到她旁边。 “你不开船了?”夏烟心惊胆战。 “电动的,控制方向就行。” 雨好像比刚刚小了一点。 他们依偎在船后边,万籁俱寂。两道是北京城的夜景,看不真切,反而平添了几分美感。 幢幢楼宇的灯光映在河面上,被雨打碎。河水激荡,小船驶入无边的、梦幻的夜色里。 “夏烟。” “嗯?” 就在夏烟以为他要说什么的时候,司柏燃忽然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湿润的、沾着水汽的吻。 夏烟抬起胳膊,勾住他的脖子回吻。 第55章 气温日渐升高, 一进入六月中下旬,就正式入了夏,走到哪儿, 入眼都是一片盎然的绿色和明晃晃到刺眼的阳光。 夏烟特爱招蚊子, 她租的那个房子,厨房的纱窗破了一个小洞, 她迟钝的没有发觉。 这可好,每晚睡觉都被一群蚊子围攻,第二天醒来,身上和脸上到处都是包。 司柏燃不知从哪儿找来了几个中药包, 要她挂在卧室里,说驱蚊。 夏烟挂了一晚上, 第二天醒来,身上还是又添了新的包。 这个季节的蚊子, 非常歹毒, 夏烟一边给腿上涂止痒的清凉油,一边忍不住抓。 原本细白无瑕的一双腿,落下了不少的疤痕。她看着心里不痛快。 司柏燃在电话里说不应该呀, 那中药包是他家里常用的,付与也招蚊子, 挂家里后就没事儿了。 他问你是不是睡觉没关窗户。 夏烟说不可能。她每晚睡觉前都会检查, 纱窗连一个小缝都不留。 司柏燃不信, 说要亲自去看看。 然后, 他发现了厨房纱窗上的小洞。 罪魁祸首被找到,夏烟哑口无言。 自从陈穗芬回了长沙后, 她就不怎么再进厨房, 怎么也没想到纱窗还破了一个小洞。 夏烟站在阳台上, 给物业打电话,联系他们来换纱窗。 她在家里,穿得简单,上边穿了件宽大的白T,下边是条修身的运动短裤。 司柏燃来之前,她刚跳完一支热舞,此刻额头上还有一层细密的汗珠,鼻尖微微泛红,洋溢着少女活泼的气息。 司柏燃很喜欢她这副模样,在他面前,不加修饰,自然随性。 他打开她的冰箱看了看,这人的冰箱空空如也,只有一些无糖酸奶,和一盒小西红柿。 下边的冷冻层倒是放了不少冰激凌。 待她挂掉电话,司柏燃问:“物业说什么时候来修?” “他们说得等下午。” “那我们现在去逛超市吧。” “行。” 夏烟虽然不知道他要去买什么,但下意识就答应了。 反正,白天这么漫长。 临近暑假,又是周末,超市里人很多。 司柏燃推了一个大的购物车,夏烟走在他身边。 她出门没有换衣服,只往头上又戴了一顶白色的棒球帽。 正巧,司柏燃今天也戴了顶棒球帽,黑色的。两人走在一起,颜值高,身材棒,很是惹人注目。 司柏燃察觉到周围的视线,笑道:“我还真有种和大明星走在一起的感觉。” 夏烟看了看酸奶的日期,还很新鲜,然后放进购物车里,说:放心吧,这不是感觉,是事实。” 话虽如此,被人注意,也有他那张脸的功劳。 夏烟不合时宜地担忧了一下,要是以后她真的红了,是不是就不能像这样和司柏燃正大光明地出来逛街。 那她要隐瞒谈恋爱的事情吗? 夏烟摇摇头,意识到自己现在是杞人忧天。 酸奶旁边摆的是芝士,司柏燃简单看了一下,就拿起来放进购物车里。 “你买芝士干嘛?” “我给你做吃的。” 夏烟好奇,“你还会做饭,你要做什么?” 司柏燃优哉游哉地推着车,走到冰鲜区域,又拿了盒肥牛卷,说:“难的不会做,简单的还是会一点儿。” 夏烟不知道他在吹牛还是真的会做,不过想想他对美食的热爱,有事儿没事儿就去探店,说不准还真藏了一手。 超市里开着冷风,不算热,但人乌泱泱的,很嘈杂,他们没久待。 司柏燃动作迅速地选好了水果、蔬菜,还有一些杂七乱八的食物,来填充夏烟的冰箱。 等回到出租屋,他把那些东西分门别类地塞进夏烟的冰箱。 夏烟看他忙活,也没抗议。她懒懒地靠在沙发上,等他弄好后,说:“买了水果你洗,我懒得洗。” 司柏燃本来就准备去洗,听她这话,笑着说:“懒死你得了。” 夏烟哼了声,“我本来也没有要买。” 司柏燃把草莓、蓝莓、香蕉、桃子、奇异果都切成片状或小块状,摆到一个纯白色的大碗里,然后又拿出刚刚从超市买的希腊酸奶,放进去。 希腊酸奶是固体状,介于奶酪和冰激凌之间的质地,价格比一般的酸奶贵一些,营养价值也要更高, 她厨房里还有麦片和奇亚籽粉,司柏燃又洒了些麦片和奇亚籽粉。 等司柏燃从厨房端出来时,夏烟忍不住“哇”了一声。 她没想到司柏燃这么厉害,五彩缤纷的一大碗,酸奶搭配各种水果,看起来非常有食欲。 司柏燃把勺子递给她,“尝尝。” 他也是最近才发现,夏烟别看姓夏,但一到了夏天,食欲比平时还要差,基本吃什么东西都是吃两口,唯独水果还多吃一点。 于是他想起了做酸奶碗。 满满的一大碗,两人一人拿了一个勺子,一边吃一边看电影。 - 下午兰思唯来的时候,就看到夏烟在给司柏燃捏肩。 电视里还放着电影,竟然是《海蒂和爷爷》,六公主放的,也难为他俩这对儿热恋中的情侣能看得下去这么纯情的电影。 见兰思唯过来,夏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手中的动作没有停,继续给司柏燃捏肩。 兰思唯刚游完泳,头发没吹干,在出租车上坐了这么一段时间,脖子里都是汗。 她一脸“你没救了”的表情,大大喝了一口水,然后问:“玩什么呢?你怎么当了司柏燃的丫鬟?” 司柏淡笑着,给她指了指冰箱,说:“里边有冷藏的鲜橙汁和西瓜汁。” 兰思唯打开一看,“采购去了,冰箱里这么丰盛?” 说着,她拿起一瓶西瓜汁,满足地喝了一口。 夏烟给司柏燃捏肩的动作越发敷衍,可怜兮兮地看向兰思唯,口中还念着:“唯唯,我好可怜。” 兰思唯看不下去,怼司柏燃:“您还真把自己当大少爷了,使唤我们家烟烟?” 司柏燃按住夏烟的手,制止住她的动作,说:“行了,到时间了。” 夏烟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表,说:“还差两分钟呢。” 司柏燃终于忍不住笑,道:“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这不是给我捏肩,是给我挠痒痒呢。” 兰思唯听得一头雾水,却觉得自己平白无故又吃了一口狗粮。 她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儿,一转眼,夏烟和司柏燃又复合了。 前一阵子,夏烟感冒,每天病着,精神却很好。她一问,才知道这俩人又在一起了。 再一问,大夏天为什么感冒? 夏烟掩住咳嗽,对她说,淋了一晚上的雨。 兰思唯问你演琼瑶剧呢。然后又听说司柏燃也病了,两人一起淋的雨。 ——可忒能折腾。 夏烟从司柏燃身后离开,坐到旁边,问:“舒服吗?” 司柏燃散漫地笑着,说:“你就算是给挠痒痒,也舒服。” 兰思唯被秀了一脸的恩爱,在一旁想要翻白眼。 司柏燃拿起夏烟的手。她的手上也被蚊子咬了。 这姑娘刚刚脖子不舒服,他说他给她捏。 谁知她偏要找个正大光明的由头,说这怎么行,你都忙了这么久了,然后要和他猜拳,谁输了谁给对方按摩五分钟。 结果没想到,局局都输。 司柏燃发誓,他没有耍诈,是这姑娘手气忒差。 他说不用给他按,他给她按吧。 然而夏烟说自己愿赌服输。现在又一副受害者的表情。 司柏燃心中想笑,感觉眼前的夏烟,就和他那还没上幼儿园的小外甥似的。 他搓了搓手,说:“准备好了吗?” “嗯?”夏烟还没反应过来,肩就被司柏燃捏住,他开始给她按。 他的手很有劲儿,捏起来有些酸疼但非常舒服。 兰思唯一边吃着狗粮,一边吃着果盘里的水果,问:“司柏燃,付与把那只比熊给你了?” “嗯。” “你改天把它带过来,我要看看。”付与原先找的她,她想养,但和昼短租的那个地儿太小,她又怕她没时间照顾,索性作罢。 后来听付与说给了司柏燃,一直惦记着。 “行,对了。”司柏燃强调,“它有名字。” “叫什么?” “夏贝贝。”司柏燃说着,忍不住牵起唇角,手中又用力了一分,“跟他妈咪姓。” 第56章 夏烟一个暑假都留在了北京。 只是她和司柏燃并不是每天腻在一起, 司柏燃很忙,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忙。夏烟性格本身又很独立,司柏燃不联系她的时候, 她可能两三天都不会主动给他发一条消息。 因为这个, 司柏燃很气,又无可奈何。 八月, 司柏燃的公司搬了地址,从海淀搬到了朝阳,距离夏烟住的地方比以前近。 夏烟没去过司柏燃工作的地方,也没关注过他在做什么, 但在她偶然得知了司柏燃公司的名字时,还是心中一震。 ——“RX”。 她难免自作多情地想, 这个名字背后和她是否有关联。 只是,司柏燃公司的注册时间, 是他们今年年初刚刚在一起的时候。 那时……他还在她的谎言中。 即使他一头热, 但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他会这么儿戏吗? 夏烟没问过司柏燃。 他下个学期就是大四,学校基本没课。他有心爱的女朋友, 姐姐的病情有所好转,他全身心投入到了公司的发展中。 那时的司柏燃, 浑身有股冲劲儿, 他从最开始的迷茫中走了出来, 尽管不知道未来在哪里, 但总觉得未来近在眼前。 司柏燃刚上大学时,并没有什么创业的想法。 在他的预期里, 读完本科, 他会出国再读一个学位。总要好好过几年自由时光, 再去走长辈眼中的正途。 一切都偏离了他的预期,但好像也不算坏。 办公室的新地址比中关村那儿的环境要好很多,起码走到窗边,入目是写字楼前的绿植,修剪整齐的松树迭次矗立,而不像以前,总是拥挤灰败的电子城。 司柏燃的桌上有一盆小多肉,花瓶是象牙白色的桃心状。夏烟送的。 她前一阵儿查看自己电话卡的积分,发现可以兑换礼品,于是在一堆洗衣液、洗头膏、护发素中,选了这盆多肉。 自费花了十块钱,移动才把礼品邮寄过来。 等拿到手一看,多肉倒很可爱,只是这个塑料花瓶着实有点难看。 第二天,她逛花店买了这个桃心形状的花瓶,买的时候还有点肉疼,因为这个巴掌大小、没有什么牌子的花瓶,要价竟然两百多。 不过夏烟很讲究眼缘这个东西,她一旦看准了什么,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的,就很少去考虑性价比。 她把多肉移栽到这个花瓶里,摆在窗台上还不够两天,就被司柏燃顺走了,美名其曰睹物思人。 他没告诉她,其实他桌子上还摆着他们两人的合照,准确来讲,合照里还有夏贝贝,两人一狗。 - 八月中旬,夏澤川发行了自己的第一张专辑——《单行线》。 专辑里的《月光雪色》成为2013年的爆曲,蝉联各大歌曲榜单,直至后来很多年,都总有人提起。 夏澤川一炮而红。 他的经纪人和公司很高兴,觉得当初的付出没有白费。 经纪人还打趣道,如果他当初早点和之前那个乐队解散,也不用白白浪费好几年的时间了。 夏澤川听后,只是笑笑。 他走得太顺,顺得有点过头。思及前前后后,他好像自己没有付出太多的努力,就被经纪公司和营销公司推上了始料不及的巅峰。 在一众吹捧中,夏澤川偶尔会生出一股飘飘然的感觉,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紫微星降世。 不过很快,他心头就被一种巨大的迷惘给填满。 他惧怕这种好运会消失。人一旦沾上名和利,就很难再戒掉。 电话打给之前乐队的成员,一水儿的祝贺,话聊了两句,就再也聊不下去,电话两头都是尴尬。 微信列表里,那个顶着小雪人头像的人也给他发了消息,说歌她听了,很好听。 他看了好几次,却不知该怎么回。 兰思唯和夏烟坐在冰激凌店里。 店里放着的正是那首《月光雪色》。 歌词和曲调都非常美,流落至大街小巷,竟有种被亵渎的感觉。 兰思唯忍不住感慨:“可真有意思,好不容易盼到夏澤川红了,葛星河先分手了。” 夏烟正在看《武林外传》,没有拿耳机,她把声音调到了很小,好在店里比较吵,她这点儿声音也不显得突兀。 她把视线从电视剧中移开,问:“她最近干什么呢,怎么也不见发朋友圈了?” “她明年毕业,最近正实习呢,她爸给她找了一家科技公司。” 夏烟还真有点想不出葛星河正儿八经工作的样子,问:“科技公司?她不是学的服装设计的吗?” “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公司,好像不是科技,就是和互联网相关的。”兰思唯说着,摆了摆手,“我也没细问,不过总归是和她专业不相关。” 她舀了一勺冰激凌,问夏烟:“你知道她实习工资一个月多少吗?” “多少?”夏烟对北京的实习工资没有什么概念,但也知道除了投行等行业以外,其他的实习工资都不会多。 没想到兰思唯用手指比了个数。 “这么多?” “嗯。”她点点头,“那家公司是葛星河的什么小叔叔开的,给她按正式职工发工资。不过再多对现在的夏澤川来说,也是毛毛雨。” 说着,她用勺子捅了两下碗里的冰激凌,说:“昼短以后要是红了,我肯定不和他分手,老娘的青春还是成本呢。” 夏烟听了忍不住笑。 兰思唯讲起她前一阵儿碰到的一个制片人,那人家庭条件不错,父亲是最早一代做期货的,他脑子灵光,大学来北京后也开始做期货,最开始钱如流水一般进了口袋,可惜最后全赔光了。 在他穷得连馒头都吃不上的时候,他初恋也没和他分手,每天打好几份工养他。那会儿他发誓要对她好一辈子。 后来他转行进了影视圈,运气好,又发家了,结果现在瞒着已成为妻子的初恋,在外边交了好几个女朋友。 夏烟记得这位制片人对外还总是说自己有多爱妻子,有多感激妻子,加之她前两天刚去影院看了部这个人监制的电影,一时忍不住犯恶心。 兰思唯讲到最后,骂了句:“男的没一个好玩意儿。” 夏烟开口:“昼短不会的。” 兰思唯没说话。 人心最难预料。 男性的底线本来就比女性低。 不过兰思唯不会因为未来无法预知的事情而长时间烦恼,她只担忧了一瞬,便又开始琢磨有什么好玩的。 这个夏天,夏烟跟着她,两人听了好多场演唱会,大大小小的Live没少去听。 夏烟也因此认识了不少人。大家都是年轻人,所涉及的领域又都和艺术有关,很容易玩到一起。 “月底我们要不要去外地玩?” “我没时间。”夏烟想起Amy给她安排的活动,“月底要去武汉录综艺。” 兰思唯想起这茬儿,有点可惜地说:“好吧。” 要去录的,是档很有名的娱乐型综艺,每期会邀请很多嘉宾,以问答和玩游戏为主。 Amy虽然不着急给她接戏,但也要稳步提升她的知名度,让她在大众面前适时露一下脸。 夏烟继续低下头看电视剧。兰思唯探过头来,问:“有这么好看吗?我感觉你看过好多遍。” “嗯。”夏烟的确看过好多遍,“编剧和导演太厉害了。” 这么简陋的布景,都能拍出如此神奇的一部情景喜剧。 兰思唯:“那等我回去也要看看。对了,我记得你做编剧也特别厉害。” “啊?”夏烟不解“我什么时候做过编剧了?” “你之前和陈志韶他们合拍的小短剧还有微电影,不就是你写的剧本吗?” “哦,那个呀。”夏烟笑起来,“那个体量小,也没什么技术含量,跟玩儿似的。” 兰思唯觉得她在自谦,说:“你以后要是不当演员,也能混口编剧的饭吃。” 夏烟之所以迷人,不仅是因为她长得漂亮,更因为她身上有故事感,有才华。那是一种比皮相美更迷人的特质,经久不衰。 夏烟笑着,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儿,随口道:“当编剧多苦,我才不要当。” 当初《烟云》的两位编剧都是大佬,其中一位虽然不跟组,但来过几次,从上到下人人都敬着,他的台词,也没有人会去改。 但别的组不是,国内许多小编剧根本没有话语权,上至导演下至十八线小演员,谁让改就得改,又苦又累又不受待见,这也是为什么有那么多烂剧诞生。 夏烟没想到,后来她还真的吃了这口又苦又累的饭。 还是托夏澤川的福。 当然,这都是后话。 - 八月二十三号,夏烟去武汉,玲玲跟她一起去。 之前拍《烟云》的时候,Amy观察玲玲这个临时助理人很机灵,照顾夏烟照顾得也很用心,于是就把她要了过来,成了夏烟的专职助理。 这是夏烟第一次去武汉。 八月底的武汉,像是浸在蒸笼里。她一下飞机,潮湿的闷热感瞬间扑面而来,像是要把人吞没。 夏烟很不适应这样的天气。 节目组那边安排了专车来接,把她送到了酒店。 第二天就是节目彩排,这是夏烟第一次参加综艺节目,她的综艺感不是太好。 站在她旁边的,是一个去年红了的女明星,应对这种节目,如鱼得水,衬托得夏烟更加差。 好在主持人都还算好,调节气氛的能力很强,才让夏烟不那么尴尬。 彩排结束,她心情不算太好,没让玲玲跟着,一个人在这座陌生的城市溜达。 夏烟打了个出租车,在某一条街上,突然喊停,付钱后下来自己走。 她之所以在这条街上停下来,是因为在某一瞬间,她觉得这条街有点像当初她和司柏燃一起吃面的那个巷子。 附近有家中学,此刻早已经过了放学点儿,学生大多数也已经离开了,只零星有几个穿着校服的男孩儿,勾肩搭背从她身边经过。 天色昏暗,云层厚重。 夏烟随意一瞥,瞥到路旁有家粉店,门脸特别小,又小又破。 她原本是不打算进来的,忽然想起司柏燃当初说的话:“好多好吃的,都在那种不起眼的小店里,一般学校门口的店,都不难吃。” 她心下一动,走进去,老板娘说的是方言,夏烟勉强听懂——“只剩下最后一碗牛肉扁粉了,吃不吃?” 夏烟本来也不知道要吃什么,于是坐下来,等这最后一碗粉。 老板娘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粉,一层红油浮在汤上,她给夏烟讲:“我这店开了十几年了,附近的学生每天都会来的。” 虽然如此,可能是她胃口不佳的缘故,夏烟吃了一口,并没有尝出有多好吃。 她忽然,忽然很想念上次司柏燃带她吃的那碗面。 老板娘望了一眼外边的天色,“哎呦”了一声,说:“又要下雨了。” 夏烟放下筷子,呆呆地看着窗外,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心有灵犀一般,是司柏燃。 “彩排结束了?”他问。 “嗯。” 沉默片刻,夏烟看着窗户上噼里啪啦砸下的雨珠,说:“司柏燃,我好想你。” 透过电话听筒,司柏燃忽然声音沉沉地笑了,一天的疲累都被夏烟的这句话熨帖妥当。 第57章 雨虽来得急, 但是是阵雨,不一会儿就止了声。 夏烟吃了小半碗粉,付了钱, 然后在老板娘的关切声中, 走出粉铺。 玲玲刚给她打完电话,问她在哪儿, 要不要来接,她说不用。 雨后的天气难道凉快了两分。 散步也多了几分兴致。 这里离她住的酒店很远,步行回酒店是不现实的,更何况她还不认识路。 司柏燃的电话又打了来, 听说她一个人在外边,不免担心起来, “叫个车回去吧,那里治安不比北京。” 夏烟望了望四周, 街上人不算太多。 她虽然胆大, 但毕竟是在异乡,听他这么说,也不免多了两分心眼儿, 在路口开始等车。 司柏燃还在工作,一直没有挂电话。 忽然, 他问:“今天是不是不开心?” 夏烟愣了一瞬, 没有料到他会这么细心, 她轻轻叹了口气, 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今天彩排, 我才发现我综艺感这么差, 在台上感觉很没有主动权。” 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平时和大家一起玩, 夏烟虽然不是那种自来熟特别热络的,但她自带气场,不过分亲近也不会冷落了谁,相处起来让人很舒服。 司柏燃不怎么看综艺节目,听她这么说,还以为她是因为咖位小,被人欺负了去。 夏烟连忙笑着解释:“没有人欺负我。” 可能是生理期快到了,所以有点敏感。 司柏燃知道她在事业方面,一向对自己要求很高。之前拍《烟云》的时候,就是这样。 他至今仍然记得,那天黄昏时分,她因为某条一直拍不过,然后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生闷气的模样。 他也记得她背台词背得有多认真。 即使夏烟说她进这个行业,是因为这个行业赚得多。但司柏燃能看出来,她也是真的热爱这个行业。 “开心点儿,你站在台上,什么都不说,就是一道风景。”司柏燃没讲什么安慰和鼓励的话,只不正经地逗着她开心。 他知道,夏烟不需要他模式化的安慰。她很坚强,这些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内。 她说出口,和他抱怨,不过是因为她把他当做了亲近的人。 这个认知让司柏燃很欣慰。 对面恰好驶来一辆出租车,夏烟招手拦车。 出租车缓缓停到路边,她一边上车,一边问:“你还没下班?” “嗯。”司柏燃浏览着网页,说,“还得好一会儿。” “吃饭没?” 她这一问,司柏燃才想起来这一茬儿,忙过头,忘了吃饭了。 助理刚刚问过,要不要给他一起订餐。 他听说他们今晚要吃披萨,便拒绝了,想着一会儿忙完去吃点儿别的。谁知到现在也没忙完。 夏烟“噫”了声,“你这样可不行,再忙也要记得吃饭,前两天不还胃疼了吗?” 司柏燃浅浅笑起来,听她这个习惯于不吃晚饭的人说上这么一通冠冕堂皇的话,不觉好笑。 发笑的同时,又觉得一颗心极为舒坦。这种被人关心、体贴的感受,司柏燃很是珍惜。 其实从小到大,因为各种原因,对他献殷勤的人不少。 但那些人的话,他听过就过去了。 夏烟的关心,却让他实打实从心底里受用。 因为生活习惯良好,再加上常年运动,司柏燃身体不错。 不过底子再不错,也经不起折腾。这不,前一阵连续几天加班没好好吃饭,胃就抗议。 那天他正好去接刚听完演唱会的夏烟,路上开始胃疼。他一直忍着,额头布上一层细密的汗珠他没把这当成什么大事儿,只以为忍忍就过去了。谁知越来越疼。 夏烟很快发觉了他的异常。还以为他是阑尾炎,要带他去医院。 司柏燃惨白着一张脸,还强挤出笑,说:“不是阑尾,是胃疼,你下去帮我买点止疼药。” 说着,他把车停在路边。 药店在天桥的那边。 夏烟下了车,飞奔着上了天桥,去了马路另一边买回了药。她买了好几种治胃疼的药。 司柏燃吃后,过了片刻,脸色才好转。 看到身旁夏烟一脸担忧的模样,他忽然有点难为情,没想到这胃这么弱。 夏烟倒是没有唠叨什么让他按时吃饭的话,只说:“身体是你自己的,你要是成了病秧子,我可不陪你。” 司柏燃当时听了想笑,从副驾驶捞起她的手,握在手中。 八月的天气,车里即使有空调,人也是热的。 更何况夏烟刚刚那么快地跑了一通,手心都是细汗,他却不觉得腻,只看着她的眼睛,说:“为了你,我也不会成了病秧子的。” “下次去听演唱会,带上我好不好?” 夏烟见他这样还惦记着演唱会,忍不住笑了。 她抽出自己的手,说:“那也得看你有没有时间,又不是故意晾着你不带你去的。” 说实话,她其实很佩服司柏燃。 若换成她是司柏燃,她才不搞什么劳什子创业呢。 多累。 而他不仅要搞,还要搞得很好。 很久以前,夏烟便明白,除了那些老天追着赏饭吃的天赋异禀者以外,其他人要想成功,靠的是身上的某些品质。 这种品质,会使人在各方面受益。 一般自律、沉得下心、执行力强的人,做什么都不会太差,学习时期可以成为学霸,工作时也可以成为佼佼者。 有很多人认为运气更重要。 运气着实重要,某些时候甚至可以决定生死。 但人生路慢慢,一生的好运有限。 且每个人都会碰上那么一两次好运的机会,却并不是人人都能抓住。 有能力的人,是当好运散去,落入低谷里,也能重新爬上来。 夏烟问过司柏燃的高考成绩,很高。剥去一身的光环,他也会是人群中的佼佼者。 是那颗最闪亮的星。 她不知道的是,那时的司柏燃,之所以那么努力,是因为他已经在为他们的未来做打算。 桌上的那盆多肉比刚开始要精神,绿油油的,旁边摆着他俩的合照。 司柏燃在电话里笑道:“马上就去吃。” 夏烟有点气,上次胃疼那么严重,今天还不记得按时吃饭,她忿忿地说:“我说真的,你要是成了病秧子,我可不养你。” “到时候我也舍不得让你养。”司柏燃说起情话来,让夏烟无言以对。 他还又补充一句:“你放心,我没你这么狠心,你要病了,我肯定养你。” 夏烟坐在车里,望着车外陌生的街景,忽然无声地笑起来。 她说:“司柏燃,你要是再不好好吃饭,等我回了北京,就去你公司给你当秘书,监督你。” “好啊,我求之不得。” 司柏燃只当是她在开玩笑。 没想到八月底,夏烟回来后,还真兑现了“诺言”。 司柏燃那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夏烟回来后,他俩只见过两次面。 到了晚上,两人打电话,夏烟正在练瑜伽,听说他还在忙,忽然心中一动,问:“要不我去找你吧?下午唯唯在家,我俩做了好多寿司。” “好呀。”司柏燃把公司地址发给她。 夏烟带上她做的寿司,想到公司还有员工一起加班,又在附近很有名的一家小吃店买了好多灌汤包、皮蛋瘦肉粥,一起带去了公司。 RX作为一家初创公司,前景不明,能留下的员工,要不是司柏燃的同学、校友,要不就是刚毕业的学生,都是实心实意跟着他的。 司柏燃给的报酬也很丰厚。 夏烟没想到自己一时心血来潮带来的东西,受到了一众好评。 加班到这个点儿,这群人已经饿死了,风卷残云般,把那堆灌汤包和寿司打扫干净。 司柏燃和他们说笑了会儿,然后单独和夏烟走进办公室。 门一关,一下子安静下来。 这是夏烟第一次来这里。 公司不大,只占了一层,楼上是海尔的某技术分部。司柏燃的办公室也不算大,但布置得很干净整洁。 夏烟注意到他刚刚没有吃太多,问:“还要不要再吃点儿?” 司柏燃忽然从身后搂住她,胳膊紧紧箍着她的腰。 他把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两人站在落地窗前,北京城的夜景一览无余,地标性的电视塔就在东南方向的不远处。 楼宇密集,灯光闪烁,恍若白昼。 在这偌大的城市和漫长的深夜里,两颗原本充满算计和成见的心,终于相偎在一起。 第58章 司柏燃在身后吻着她的耳垂, 那块细腻的软肉上有两个小洞。夏烟的左耳有一个耳洞,右耳上却有两个。 司柏燃问:“为什么打了个两个?” “当时觉得好看,原本还想打一串呢。”她靠在他的怀里, 八九月的夜晚, 其实还是很热的,但不知是空调的风还是窗外的风, 把那一丝黏腻的热吹散殆尽。 “那为什么只打了右耳?” “太疼了。”夏烟说,“你说奇怪不奇怪,打第一个的时候不疼,打第二个的时候却开始疼。” 说起耳洞, 她向后伸手摸了摸司柏燃的左耳。她记得,他那里也有一个耳洞。 摸到熟悉的钻石耳钉, 夏烟莫名心安起来,她问:“你怎么想打耳洞了?一般很少有男生打。” 司柏燃笑笑, “不好看吗?” “好看。”她说, 但这不是好看不好看的问题,哪有男的总是用“好看”这个词形容自己的。 司柏燃想了想那个夏天,缓声说:“其实当时是陪司楚婧去打的。她想打又怕疼, 非得让我打,打完没什么事儿, 她才打的。” 司柏燃是个好哥哥, 夏烟想起司楚婧, 前两天, 司楚婧还在微信上和她说话。 她们是去年在长白山的时候加的微信。 司楚婧的朋友圈很活泼,常常分享在国外吃到什么好吃的, 或者去哪里玩了, 又或者是买了什么好看的新衣服, 偶尔她还会晒自己和施泠白的情侣照。 是个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都很富足的女孩子。 夏烟记得,今年情人节的前一天,她还晒了一张自己和好朋友的合照。 照片上的另一个女孩儿是个酷girl,留着没过肩的碎短发,挂耳烫,她一只手虚揽着司楚婧的肩,冲镜头勾了勾唇角,表情很冷淡。 两人在一家酒吧里,四周还有其他朋友。 当时夏烟心中略有异样,却说不清那种异样的感觉具体是什么。 司楚婧不知道从哪里得知的她和司柏燃在一起的消息,经常在微信上问她一些国内的事情。 司楚婧偶尔翻到什么司柏燃以前的照片,也会给她分享过来。 前天,她给她发来一张司柏燃骑山地车的照片,并留言:「清相册,翻到这张,我删了,你记得保存。」 照片中的司柏燃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很嫩,又很酷。 他穿着件黑色的T恤和黑色短裤,脚踩一辆红色的山地车,上身前倾,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前方。 浑身有股桀骜不驯的张扬劲儿,像是初露锋芒的鹰,张着翅膀。 反观现在,收敛了很多。只是那双眼睛,在某些时候,依旧可以窥得几分当初的劲儿。 夏烟不自觉按了保存键。 司楚婧当时又给她发来一条消息:「我当初可没少用他这张照片招摇撞骗,一张十块钱,一个Q`Q号五十块钱。」 夏烟哭笑不得。 其实付与当初倒卖司柏燃的Q`Q号,就是司楚婧教他的,要不然,他哪有那个胆儿。 司柏燃当初被这两个人烦到什么程度呢?就是每天都有好几个陌生人来加,手机响个不停。 他最开始还以为自己被盗号了呢,后来得知真相,不得不换了个Q`Q号。 都说中国人在国外最应该防的不是老外,而是国人同胞。因为在国外,中国人最爱骗中国人。 司柏燃觉得此话不假。毕竟他这亲表弟亲表妹,都天天琢磨着怎么靠卖他来发财。 不过当时付与很够义气,把全部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提都没提司楚婧一句。 当年付与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原以为自己这么做,能换来司楚婧的感动。 没想到司楚婧知道后,给他买了个巧乐兹,然后就找朋友玩去了,理都不理他。 付与是彻底心灰意冷。 夏烟其实挺想说,她第一次见司柏燃戴这只耳钉时,心中的真实想法是——这人真够骚包的。 “这只耳钉,是单独买的吗?” 司柏燃摇摇头,“买的一对儿,另一只不知道去哪里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亮起来,说:“我回去找找,要是能找得到,那只送给你,你戴到右耳上。” “情侣耳钉吗?”夏烟笑起来,“我才不要,早不知道被你丢到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司柏燃:“等我回去找找。” 那时他们都没想到,后来夏烟火了的那段时间,不管出席什么场合,只要品牌方没有要求,她都会戴着那只耳钉。 那时他们地下恋,夏烟以这种方式,隐秘又张扬地宣告着对他的爱恋。 司柏燃原本只是在她的耳朵上漫不经心地吻着,逐渐,那吻向下移,变了味道。 夏烟来之前刚洗了澡,身上有很好闻的香气,沐浴露的花香,混着她身上原本的香气。让司柏燃欲罢不能。 他在她身上索着吻,衣衫变得凌乱,夏□□服本来就薄,轻轻几下就不像样子,更何况是被这样弄。 夏烟勾着他的脖子,一时之间,两人都有些意乱情迷。 紧急关头,夏烟忙推开他。太荒唐了,外边还有那么多人。 司柏燃被她推开,原本清明的一双眼,此刻染上欲意,他气息变得粗重,小拇指在后边勾着她的一缕头发。 夏烟受不了他这种眼神,她问:“你还要不要加班?还要不要吃我带的东西?” 司柏燃沉默半晌,开口:“想吃你。” 夏烟忍不住捶了他一拳。 她躲开,忙收拾自己的包。 “干嘛?”司柏燃拉起她的手,“这就要走?” 夏烟:“我算看出来了,我来就是给你添乱的,你快忙你的吧。” “哪儿添乱了?”司柏燃恢复了神色,轻轻笑起来,“没看到老板娘来他们多开心。” 夏烟被这声“老板娘”哄得很开心。 她克制住笑,打开手机里的镜子,把自己收拾妥当。 司柏燃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显然有种要被抛弃的不悦。 夏烟收起手机,挎好包,往前走了两步,顿住。又转过身,踮起脚勾住他的脖子,附在他的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 司柏燃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夏烟得逞地笑起来,冲他摆摆手,然后离开了。 第59章 那个夏天, 夏烟经常去司柏燃公司,公司原本人就不多,这下全认识了她。他们很喜欢她来, 除了因为她总是给他们带美食以外, 还因为每次她来过之后老板心情都会变很好。 夏烟还花大价钱给司柏燃的办公室买了一把人体工学椅,坐起来很舒服, 以防他久坐腰椎受损。 “对了,你工作的时候记得把办公室的电脑架高,不然看久了颈椎不舒服。” 她嘱咐这些的时候,司柏燃就在旁静静听着, 待她说完,他一把搂住她的腰, 下巴蹭着她的头,问:“怎么这么贤惠?” 夏烟轻哼一声, 她不喜欢这个词。和贤惠与否无关, 她就是……单纯地喜欢他。 不过她也没有反驳。可以让他小小的得意一下。 开学后的第一个月,司柏燃的公司依旧很忙,两人见面次数不多。 直到十月一假期来临前, 公司一直忙碌的项目大功告成。司柏燃很高兴,请大家吃饭, 还带了夏烟一起。 初创公司里的员工总是带着情怀和梦想的。那天晚上大家的情绪都很好, 一群人谈天说地, 畅想着公司未来的发展图景。 司柏燃虽然是老板, 但很少说话,不过他唇边一直带着笑, 比平日里多了几分亲和力, 看得出也是真心高兴的。 夏烟静静听着他们聊, 忽然被问起,她和他们老板是怎么认识的。 她转头去看身旁的司柏燃,司柏燃也笑着看她。 “你说。”她推了推他。 司柏燃笑着,竟也讲了起来:“去年世界末日那晚,他们班在我的房子里开派对,她就睡在我平时睡的房间里,于是认识了。” 夏烟听着,眼睛不由得瞪大,不可置信地问:“你说真的还是假的?” “骗你干嘛?” 一旁的人闻言笑了起来,有人说道:“原来老板娘都不知道这事儿。” 夏烟是真不知道,那晚她早早睡了,虽然第二天在兰思唯的告知下,知道司柏燃晚上来过,但哪里想到,她睡的就是他的房间。 她一直以为,司柏燃第一次见她,是在卓凡家楼下。 她低声问他:“你发现我在你房间后,怎么不叫醒我?” “原本是想把你叫醒的。” “嗯?” “后来,”司柏燃笑了笑,“不太忍心。”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很亮,像是回忆起了那晚的情景。 那晚的她,生着病也那么美。 公司的技术总监章则喝了口酒,忍不住感慨道:“我之前一直以为司柏燃是gay。” 也难怪章则这么想,他是司柏燃的大学同学,两人高中也是同一所中学的,这么久以来,他还从未见过司柏燃谈恋爱。 在他看来,大帅哥不谈恋爱,那一定有问题。 大家忍不住笑起来,司柏燃也笑着,冲章则说了声“滚”。 他手搭在夏烟的肩上,懒散中带着得意之色。 那晚,大家都喝了不少的酒,聚餐结束时,夏烟还很清醒,她帮忙把人都送上出租车,安排好后,才去看一旁的司柏燃。 他正坐在路边的公共座椅上,歪头望着她,眼睛里带着兴奋的色彩,有点像森林里的一种猛兽。 喝多了…… 尽管司柏燃不说话,但夏烟知道,这人喝醉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醉酒的司柏燃。有人醉酒后会大哭大闹,而有些人醉酒后会异常安静。 司柏燃无疑是后者。 她扶住他的胳膊,说:“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正在她等待司柏燃的回答时,司柏燃忽然站起身扣住她的后脑勺,低头吻了上去。那是一个很深很深的吻,可能因为酒精的缘故,他吻得非常用力,横冲直撞,带着野蛮的意味。 还在路边…… 夏烟的脸颊不禁发烫,他身上的醉意,也像是传染给了她。 “司柏燃,回去、回去好不好……”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九月末,虽然已经入秋,但秋老虎依旧在尽力地挥洒着余热。夏烟的颈子上浸出一层细汗。 路边驶来一辆出租车,她忙拉开司柏燃,冲车子招手。 车子缓缓停下。 夏烟回头看司柏燃,他被拉开,眼神还有些茫然,怔怔的,倒显得有些孩子气的可爱。 夏烟忍不住翘起唇角,她拉住他的手,带他上了车。 原本还担心司柏燃在车上会对她动手动脚,却没想到他上了出租车后很乖,闭着眼睛,也不说话。 他身形高大,坐在夏利的后座上,显得很憋屈。 司机问去哪儿,夏烟想了想,最后说了司柏燃住的地方。她家太小,去她家也没他住的地方。 没想到刚进司柏燃家的家门,灯还没开,他便又开始吻她,只不过这次的吻,要比刚刚在街上温柔多了。 细细密密的吻像是织起了一张网,紧紧裹住夏烟。 慢慢的,那吻变了味道,开始向下移。空气变得灼热,夏烟听到两人的呼吸声在暗夜里变得急促。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颈子,像是在安慰她。 两人其实经常接吻,但更进一步的事情,还没有做过。司柏燃看着有两分纨绔气,但实际是个很尊重女性的男人。 夏烟开始觉得,司柏燃其实没有喝醉,他只是在装醉。千钧一发之际,她听到他在她耳边轻声问:“烟烟,可以吗?” 她睫毛轻颤,点了点头,下一刻,就有什么闯入体内。 她紧紧抱住他。闷热的秋夜里,他们离得那样近。 …… 那晚之后,过了没多久,夏烟在司柏燃的提议下,搬去和他住到了一起。 她不是个保守的人,但答应和司柏燃同居的那刻,还是在心底惊了一瞬。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会允许自己和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产生这样深刻的联系? 偶尔她听司柏燃提及“以后”,竟也不觉得排斥。 夏烟暗暗心惊,她这次……好像真的有些沦陷。 理智告诉她应当到此为止,但每当见到司柏燃,见到他那双清澈的眼,她的心便不受控制地沉沦。 就这样吧,夏烟心想,即使是梦,一晌贪欢,至少此刻是快乐的。 说不准明天,她便不喜欢他了。毕竟她一向喜新厌旧。 不过搬去司柏燃家没多久,夏烟便开始后悔。她终于懂了什么是二十出头的男孩子比钻石还硬。 司柏燃刚发现新大陆,正兴味盎然,一有机会便缠着她做个不停。 不管在公司如何,他在夏烟面前,总是有几分少年气在的。知道惹了夏烟不开心,他便搭了个乐高城堡给她。 夏烟原本没当回事,谁知她手指不小心碰到那城堡的门,那门便轻轻开了,竟然是可以活动的。她觉得好玩,手指往门内探去,居然摸到一张纸条。 她反应过来什么,拿出来一看,果不其然是司柏燃写的: “对不起。” 他还在旁边画了一只醉酒的狐狸。 一抬头,发现司柏燃正看着她。夏烟轻哼一声,问:“对不起我什么?” 他眼神暧昧,说:“我时间太长,次数太多了。” 那语调,似乎还有几分得意。 夏烟:“……” - 北京的秋天短得像是兔子的尾巴,还未察觉之时,已经溜走。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但一直不下雪。 这天,夏烟上完课,司柏燃来接她,两人在建国路上的一家日料店吃晚饭。 中途她去卫生间,回来时,看到他们桌子旁站了一个漂亮姑娘,司柏燃站在她面前,两人正说着什么。 那姑娘是真的美。 隔得有些远,看不真切,但夏烟依旧忍不住在心中感叹一声“真美”。 她走过去,司柏燃见她回来,笑起来,给那姑娘介绍:“我女朋友,夏烟。” 近看,夏烟发现这姑娘眉心有一颗细小的红痣,衬得整个人的气质都很柔媚,那双眼睛也像是会勾人似的。 她冲夏烟笑笑,不过笑容有些冷淡,也没开口介绍自己,只是对司柏燃说:“我先走了,你们用餐愉快。” 司柏燃点点头,说:“路上注意安全。” 待那姑娘离开,夏烟好奇:“谁呀?” “施泠白……”司柏燃顿了顿,“他堂妹。” “长得可真漂亮。” 司柏燃“嗯”了声。 夏烟见他还真应了,心中有些不舒坦,她从桌上拿起一杯清酒,一口饮下。 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对哪个姑娘这么热络,而人家姑娘明显不怎么待见他。 “喝这么急干什么?”司柏燃拦住她的手。 “她叫什么?”夏烟问。 “温水婧。” “名字也好听。”她声音闷闷的。 司柏燃盯着她,日料店的灯光是暖色调的,他的一张脸在灯下看起来也很温柔。 司柏燃蓦地笑了,问:“夏烟,你是不是在吃醋?” 夏烟握着杯子的手一顿,不承认:“哪有?” 司柏燃笑起来,很开心的样子,他说:“施泠白出国前,嘱托我帮忙照顾温水婧。” 夏烟闻言皱了皱眉,她知道施泠白在国外上学,但他经常往国内跑,所以她之前非假期时间见过他好几次。 不过,为什么要让司柏燃照顾他堂妹呢? “他堂妹多大?” “和我同龄也不是比我小一岁,总之我们当初一个高中的。” “这有什么可照顾的?又不是在国外。”夏烟忍不住说,“不会是施泠白和你妹妹搞到了一起,就想把他妹妹介绍给你吧?” 这么一看,还挺有意思。 施泠白和司楚婧是一对儿。要是司柏燃和温水婧再成了,还真是亲上加亲。 司柏燃揉揉她头发:“想什么呢?施泠白没和我妹在一起。” 夏烟疑惑:“分手了?我怎么记得前几天还在朋友圈看到司楚婧晒和施泠白的合照?” 看着还挺甜蜜的。 司柏燃顿了顿,说:“这事儿有些复杂,不过那些照片只是为了给别人看的,他们俩实际上都有各自喜欢的人。” 夏烟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不可置信地问:“施泠白喜欢的,不会是……” “嗯。”司柏燃点点头。 - 12月22日,冬至那晚,夏澤川在工体举办演唱会。这是他出道以来的第一场演唱会,非常隆重,几万人的体育馆座无虚席。 夏澤川给他们这群朋友都留了票,除施泠白不在国内来不了以外,其余人无一例外都去捧了场。 那晚夏烟很开心,全程跟着歌迷们一起挥舞着手中的荧光棒。全场的灯光投聚在夏澤川的身上,他唱歌时仿佛有一种魔力,很容易让人忘掉周遭的一切,只沉醉在他的歌声里。 耳畔不时传来歌迷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夏烟也跟着欢呼。 那是很难忘的一夜。 待演唱会结束,从工体出来,夏烟和司柏燃刚走两步,便发现天空中飘落起雪花。 是初雪。夏烟有些惊喜,抬头望向深蓝色的天空,那雪花像是纷飞的蝶,旋落下来,落在她的眼睛里,有些湿润。 下一秒,在她猝不及防之际,带有侵略性的吻袭来,司柏燃的唇有些冷,却很快变得炙热。 夏烟抬起胳膊,攀住他的肩膀。 洋洋洒洒的初雪里,他们拥吻。 作者有话说: 回来了,很抱歉断更这么长时间(磕头认错orz 全文进行了修改,但中间部分还没修完,修文实在是太煎熬了,先把后边的放出来吧(可以看目录,章节名是三个字的,就是修过的) 说实话修改幅度挺大的,但烟烟和阿司的感情线没有大变,所以可以接着往后看(涉及到改动的情节我尽量在作话里标出来) 大家可以先快速回看一下这章往前的几章,找寻一下记忆 这个故事虽然不太主流也不是很讨喜,但我还挺喜欢的,为此流了不少眼泪,会认真写完 再次再次道歉,也感谢还有读者在等待 TvT 如果有不想继续看的,在这章的评论区说一下,截至8.20,我会把之前订阅的钱退还,对不起,给大家带来了不愉快的阅读体验TvT 抱歉+感恩,祝大家七夕快乐! (ps:因为一下子更新了很多章,所以晋江可能会屏蔽章节,等等就好了 第60章 过完冬至, 司柏燃家里出了一点事情。一向疼爱他的姥姥患了阿尔茨海默症,也就是俗称的老年痴呆。 夏烟知道,司柏燃以前寒暑假经常和两位老人家住在一起, 关系极好。 在此之前, 她曾在司柏燃书房里的一本学术杂志上,看到过他姥爷的名字, 他很骄傲地告诉她,他姥姥和姥爷都是很厉害的大学教授。 的确是两个很厉害的人。司柏燃姥姥的名字,甚至是她这个不混学术圈的人,都听过的。 那段时间, 司柏燃情绪不佳,经常去看望姥姥姥爷。 两位老人家住在后海北沿的鸦儿胡同里。 有一天司柏燃回来后, 问夏烟:“你知道我姥姥最近天天去干什么吗?” “干什么?” “她拉着我姥爷去后海跳舞。” 司柏燃笑了笑,接着说:“我姥姥当年就是在联谊舞会上认识的姥爷。我姥爷他出身不好, 当年很被人瞧不上, 而我姥姥家里成分很好,但在舞会上,她一眼就看到了我姥爷。” 那天是那段时间以来, 司柏燃心情最好的一天,他给夏烟讲了很多姥姥姥爷过去的事情。有一些是两位老人家告诉他的, 有一些是他从妈妈、姨姨那里听来的。 夏烟坐在沙发上, 拆了一包小熊软糖, 自己吃了一粒, 又喂给他一粒,然后静静地听着他讲。 即使司柏燃不加修饰, 姥姥和姥爷的故事也很动人。 在那段特殊时期里, 司柏燃的姥爷被下放到张家口蔚县的农村改造, 还被关进牛棚里,姥姥因为看线装书被打成□□,下放到郊县农场。 两人失去联系。 司柏燃的姥爷在那场浩劫里受尽屈辱,身体和心灵同时受着折磨,数次想要轻生,但因为心中有挂念的人,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 在牛棚里,没有纸没有笔,他便用石子在树叶上写字,写得很简短也很潦草,但都是他想对姥姥说的话。 后来那段艰难的岁月结束,姥爷回到北京,除了几大包树叶外,什么都没带。 那些叶子,至今还被姥姥珍藏着。 在司柏燃的印象里,姥姥和姥爷几乎从没有吵过架。每次姥姥一生气,姥爷便去哄姥姥,他对姥姥几乎是百依百顺。 如今姥姥生病,最难过的就是姥爷。 因为,姥姥不认识姥爷了。 姥爷第一次听到姥姥问他“你是谁”的时候,司柏燃看到他脸上闪现出错愕和痛苦。 但这种神色,司柏燃只见过一次。 他再次碰到姥姥问姥爷“你是谁”的场景时,姥爷已经变得笑呵呵的,回问姥姥:“你不认识我了?那我带你去滑冰你去不去?” 司柏燃看到姥姥的脸上露出笑意,她的眼睛在那一刹那亮起来,仿佛重新变成十几岁的少女。 尽管她已不记得姥爷了,但他仍旧是,她最信任的人。 她点头说:“去的去的。” 司柏燃不放心两位老人家去滑冰,又不想扫兴,只好带着两个保姆,一起陪姥姥和姥爷去什刹海。 他们到什刹海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来钟,夕阳西下,冰面被照得金光璀璨,在司柏燃的面前,一位高挑俊朗的老头搀扶着一位穿红衣的老太太,小心翼翼地走着,两人不知说了什么,然后在下一个瞬间,他们一同扬起手臂,像是要跳舞。 司柏燃看着看着,眼眶发酸,那是他见过的,最美的景致。 夏烟听得心潮起伏,她没想到这世上真的有爱情存在,还可以跨越几十年,依旧不减分毫。 她看着司柏燃的眼睛,在他讲这些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有光,不像她,从始至终,他对爱情都有着敬畏之心,他憧憬、并相信爱情。 司柏燃说:“我姥爷现在天天在家里照顾我姥姥,有时候我瞅着,就像照顾小孩儿一样。” 他说着看了看夏烟,调侃道:“放心,我以后也会照顾你的。” 夏烟轻哼了一声,她才不要。 她几乎从不去想老了以后的事情。夏烟其实很惧怕衰老,惧怕脸上布满皱纹、病痛缠身、甚至不能自理的日子。 想想就是噩梦。 她宁愿活的时间短一点,也要活着的每一刻都是美的。 不过这些话不能对司柏燃讲。被他知道了,他肯定又要不开心。司柏燃很不喜欢她“只活今天不管明天”的人生态度,好像她从来不觉得他们两人会有未来似的。 夏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让他明白,明天是不可预料的,很多天翻地覆的变化,不过发生在一瞬之间。 她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去想明天。 这样想着,夏烟心中竟然一痛,她抬起手,抚摸上司柏燃的脸。这是一张年轻、帅气的脸。她想象不到他老了后是什么样子的。 估计即使老了,他也是个帅老头。 不论将来他的世界有没有她,她都希望,他可以平安健康,一生顺遂,一生无忧。 司柏燃握住她的手,对她说:“烟烟,明天你和我一起去看姥姥和姥爷去吧。” 夏烟一顿,随后点点头,轻“嗯”了声。 - 司柏燃的姥姥见到夏烟,很是高兴。她拉着夏烟的手,问了很多东西。不过过一会儿,姥姥便忘记了,于是又重新问了一遍。 夏烟不厌其烦,耐心地和姥姥聊着天儿。 正是一天中阳光最好的时候,他们几个人坐在宽敞的院子里晒太阳。中午阿姨做了很丰盛的午饭,其中好几道都是夏烟爱吃的。 傍晚,姥爷带着姥姥去后海湖边跳舞。司柏燃和夏烟跟着一起去。即使是冬天,湖边依旧很多人,几对老人围着一个正在放舞曲的录音机跳舞。 夏烟看到姥姥的步伐很笨拙,但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意,姥爷不时被她踩到,他也不恼,很耐心地教她怎么跳。 姥姥的裙摆在夕阳的光辉下,像是绽开的花朵,镶着金边。 后来,姥姥还走过来,拉住夏烟的手,让她和司柏燃一起跳。 他们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笑,随后加入到这群老年人中,跟着他们一起跳。他们配合得很默契,无疑是一道亮眼的风景。 到了后来,夏烟开始故意踩司柏燃的脚,两人笑闹着搂在一起。 那年冬天虽然很冷,但在夏烟的记忆里,就像是那天后海边上的夕阳,带着金色的暖意,回忆起来总是美好的。 晚上离开前,姥姥拉着夏烟,给她手腕上套了一个镯子。那是一个玉镯,水头很好。 看到夏烟有些不知所措,姥爷在一旁开口:“小姑娘戴着吧。” 于是,那个玉镯便成了夏烟身上最贵重的饰物。她不仅仅把它看做一个饰物,更是看成老人家的爱。 从小到大,夏烟都没有感受过隔辈老人的爱,这对于她而言,是种陌生又新奇的体验。 年前,夏烟离开北京回长沙之前,去了一趟雍和宫。 她向来是不信这些的,可这次,当兰思唯提起的时候,她想也没想便说一起去。 烟雾缭绕中,夏烟许的其中一个愿望,就是希望姥姥的身体可以好起来。 除此以外,她还许了很多。 不知从何时开始,夏烟变得贪心了起来。 第61章 夏烟回长沙陪陈穗芬过春节。长沙的春节虽然要比北京多一些年味儿, 但因为家里只有两个人,依旧冷冷清清的。 陈穗芬说:“你什么时候结婚了,这家里才能多个人。” 夏烟正坐在一旁回司柏燃的微信, 闻言习惯性“嗯”了声, 应完才反应过来陈穗芬刚说了什么。 陈穗芬笑道:“交男朋友了?” 夏烟摇头:“没有。” “你就瞒着我吧,从高中到现在没少搞对象, 别以为我不知道。” 夏烟一时有些尴尬,把抱枕放到脸上,半晌才开口:“我以前也没瞒着您呀。” 这是实话,夏烟并没有故意瞒着, 不过以前陈穗芬不会问这些罢了。 除夕这天,夏烟收到一个快递, 是赵希希寄来的新年礼物,一个很精致的摇钱树, 红通通的, 非常有新年气氛。 她给宿舍里每个人都寄了。 刚结束的这个学期,宿舍里四个人关系比之前要亲密很多。也是兰思唯在其中联络感情,她和夏烟的关系向来好, 后来和赵希希也熟络起来。 因此,她经常搞一些聚餐活动, 周婷原先不愿意参加, 后来在兰思唯的劝说下, 也跟着来了。四个人之间的关系开始升温。 周婷的性子真的很安静, 不争不抢,其他人聊天的时候, 她通常会静静地听着, 又非常细心, 还经常巧妙地化解一些尴尬。 相处久了,夏烟很喜欢周婷。不过周婷还是没有告诉过她们自己家中的事情,也没有提过之前在酒吧的事儿。 但夏烟留意过,周婷现在应该是不去酒吧卖酒了。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夏烟把摇钱树摆在客厅的茶几上,很喜庆。她和司柏燃通着电话,司柏燃还在公司里。 “你怎么还不回家?” 倒也不是工作有多急,司柏燃单纯是不想回家,他抬腕看了看表,道:“这就回去,我现在去疗养院接我姐。” “嗯。”夏烟说,“替我和姐姐说新年快乐。” 司柏燃轻笑起来:“好的,等你回北京我带你去看姐姐,然后再去给姥姥和姥爷拜年,姥姥可想你了。” “姥姥身体还好吗?” “还行,不过还是不认人,什么都记不住。” “那还能记住我?” “可不嘛,你最特殊。” 夏烟笑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玉镯,晶莹剔透,真好看。 两人聊着,司柏燃收拾东西出了公司。 街上车很少,驶向郊区的路更是畅通无阻。电台主播祝贺着听友们新年快乐。 司柏燃望着宽阔的柏油马路,心想,转眼间竟然都二〇一四年了。 夏烟陪陈穗芬过完了十五,才回的北京。 半个多月没见面,司柏燃在机场一接到她,就问:“想我没?” 夏烟笑着摇头:“没想。” “欸,”司柏燃又气又笑,“可真够没良心的。” 说完,他附在她耳边,道:“我想你要想疯了。” 回到家,一开门,夏贝贝就跑过来,扑到夏烟身上。 夏烟走之前,就怕自己回来后夏贝贝忘了自己,没想到这小家伙还记得,并且还这么热情。 司柏燃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道:“还没只狗有良心。” 夏烟哭笑不得,瞪他一眼。 夏贝贝上午刚洗了澡,此刻穿着件红色的针织毛衣,又喜庆又漂亮。 夏烟先去洗了澡,出来后,司柏燃递给她一套衣服,红色的。 她拆开一看,是件羊绒毛衣。她忽然意识到什么,问:“这和贝贝的是不一样?”领口都有一个白色的小爱心。 “嗯,亲子的。” 夏烟扶额,忍不住笑起来:“司柏燃你真好玩,你的呢?” 他从衣柜里取出来。果不其然,夏烟就知道,他肯定也会给自己买。 这就是司柏燃。 会骂夏烟还没狗有良心的司柏燃,又会给小狗、夏烟、还有他自己买成套亲子服的司柏燃。 幼稚又可爱。 司柏燃的是件暗红色的,袖口有颗桃心,也很好看。羊绒毛衣摸起来非常柔软舒服,夏烟把脸埋进去,深吸了一口气。 司柏燃说:“这是家里阿姨自己做的。” “手艺这么好?” “嗯。” 他又说:“快换上,一会儿付平津请吃饭,我们带上贝贝一起去。” “在哪里吃?” “他家,他女朋友手艺非常好。” 夏烟知道付平津有一个相恋很多年的女朋友,家里一直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两人也没断。 夏烟穿着那件红色羊绒衫,下边穿了一条紧身的牛仔裤和小皮靴,外边又套了件白色的大衣。 司柏燃则在羊绒衫外套了件黑色大衣,和夏烟站在一起非常登对亮眼。 他开着车,夏烟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抱着夏贝贝。夏贝贝并不经常坐车,因而在车里很是好奇,四处乱瞅。 忽然,夏贝贝瞅到司柏燃随手放在车上的一张红色钞票,一下抓起来。 夏烟要从它手里拿,它也不松手。她被逗笑,说:“夏贝贝,我要不给你起个洋气点儿的英文名。” 夏贝贝听懂了似的,点点头。 “你这么爱财,那就叫Dollar吧。” 夏贝贝又点点头,很高兴似的,还在夏烟腿上转了个圈儿。 一旁的司柏燃也忍不住笑起来,“还真是个小财迷。” 两人一狗到了付与家,一脱衣服,大家就看到了他们身上穿的,还有狗狗身上的衣服,不禁打趣他们。 还有人笑道,他们是不缺个孩子,这样一家四口才算凑齐了。 司柏燃笑着说,不急。 付平津的女朋友从厨房端出来一锅西红柿牛腩汤,香味四溢,放下后她和他们两人打招呼,还夸夏贝贝长得漂亮。 夏贝贝的确是只特别可爱又淘气的小狗,见爸爸妈妈和别人聊天不理它,它便开始在客厅里撒欢儿。 夏澤川今天也在,听说它刚得了个新名儿Dollar,便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张100美元的纸钞,在它面前摇晃着。 Dollar猛地扑过来,把那100美元抢走,然后它像是怕手里的钱没了似的,抓着钞票飞快地跑开。 一群人被逗笑。 夏澤川转过头对夏烟说:“你家狗可真厉害。” “那是。”她有点自豪地说道。 下一秒,她就听到夏澤川说:“还我钱。” 夏烟无语地看着他:“你这人,自己给Dollar的又来找我要。” 夏澤川看着她,蓦地笑了起来。 - 那个春天,夏烟经常和司柏燃一起去鸦儿胡同看姥姥和姥爷。 北京的春天经常刮风,但只要不下雨,老头和老太太每天傍晚都准时准点去后海边上跳舞。 天气暖和起来,那片儿的年轻人也多了起来,有梳着一头脏辫儿的摇滚青年在老头老太太边上弹吉他,唱窦唯。 男女老少混在一起,看久了,那画面竟然也挺和谐。 五月份的某天周末,司柏燃和夏烟原本准备去鸦儿胡同看望两位老人,结果吃完中饭夏烟开始痛经,疼得死去活来,于是司柏燃留在家中照顾夏烟,并没有去。 等到傍晚的时候,夏烟缓过来,肚子不那么疼了。她说:“我们现在去看姥姥吧。” “要不改天吧。”司柏燃说。 夏烟摇摇头:“走吧,我不疼了。” 她有点想姥姥,上个星期就因为有事情,便没去。 “那好。” 司柏燃开着车,正是晚高峰,路上有些堵。到了鸦儿胡同的时候,天还没黑透。院子里非常安静,没有声音。 夏烟:“姥姥他们是不去跳舞了?” 这个点儿,一般他们要不是还没走,要不就是刚走。 司柏燃忽然听到什么异样的声音,他猛地冲进去,只见堂屋里,姥爷倒在地上,手里攥着一件红色的袄子,旁边的衣架也倒在地上,一片狼藉。 姥姥站在一旁,正无措地摆着手,嘴里咿咿呀呀,嗓子已经喊哑了。 姥爷有心脏病。司柏燃迅速蹲下身去摸姥爷的兜儿,他整个人都是颤抖的。 夏烟见状,一边打120,一边帮他找,翻了半天也没在姥爷身上摸到药。她站起身,忙去里屋的药箱里找,终于找到那速效救心丸。 司柏燃把药喂到姥爷嘴里,他依旧没醒。 救护车来了,姥爷被抬上车,司柏燃跟着上了车。夏烟则留在四合院里陪姥姥。 姥姥一直在问:“他怎么了?他怎么了?” 她经常忘记他。 但这一刻,她最关心的,也是他。 像是,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夏烟接到司柏燃的电话,他在那头哽咽着说道:“烟烟,姥爷他走了……” 夏烟的手机砸到地上,她转头,看到姥姥在一旁,正关切地看着她,眼神里有几分无助。 夏烟只觉天旋地转。 家里除了两位老人以外,其实还有两个保姆在,但今天其中一个请假,这是司柏燃知道的。 临近傍晚的时候,另一个家里忽然有事情,儿子来找她。于是姥爷便让她先离开。那保姆因为走得急,也没顾上告诉司柏燃,又想着自己晚上还要回来,这么短的时间,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儿。 却没想到,姥爷突发心脏病。 送去医院时,已经太晚,错过了最佳的抢救时间。 后来看堂屋的监控才知道,当时姥姥和姥爷正准备出门,姥姥说身上的衣服不好看,要穿那件红的。 于是姥爷去帮她拿,刚拿上衣服,心脏病便犯了。 姥姥喊了好几声,也没人应答,她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拿起手机想打电话,却一个人的电话号码都不记得。 姥姥疯狂地喊叫着,直到司柏燃他们出现。 夏烟时常想,如果那天他们按时去了姥姥家,或者司柏燃不留下来陪她,一个人去,那么姥爷是不是就不会离开? 她知道司柏燃有多难过。 平日里那样阳光的一个人,在姥爷离世后,哭了很久。 夏烟心疼又自责。 晚上,司柏燃抱着她,把头埋在她身前的柔软里,忽然说:“烟烟,我想搬去和姥姥一起住。” “好。”她说,“我陪你。” 他们赶在司柏燃生日之前,搬进了鸦儿胡同里。姥姥家的院子在这条胡同里其实不怎么起眼,但里边很别致,院子里花团锦簇。 那是姥爷留下来的花。姥姥经常看着它们发呆。 夏烟昨晚熬夜做了一个视频,今天很困,又赶上搬家,于是中午吃完饭便去午休。 没想到一觉睡到了傍晚,她醒来,发现司柏燃和姥姥都不在了。 她给他打电话:“阿司,你们在哪儿?” “在原来姥爷他们跳舞这儿。” 她跑过去,夕阳下,她看到姥姥坐在一旁的板凳上,正看着那几对老人跳舞。 姥姥的目光非常专注,唇边还带着浅笑。 夏烟时常想,姥姥真的完全忘记姥爷了吗? 据说姥爷去世,姥姥一滴眼泪都没掉过。 但司柏燃又说,姥姥现在每天一到这个时间点,就要来跳舞这里。 傍晚的风轻轻吹着,有老头过去请姥姥跳舞,姥姥摇摇头,说:“我等我老伴儿。” “你老伴儿哪去了?”那人问。 “他去给我拿衣服去了,很快就回来。” 日复一日,每每有人问姥姥,姥姥都是这么说的。 第62章 二〇一四年的后半段, 夏烟过得还算安稳。 她和司柏燃,还有姥姥,住在那四合院里。有时候, 夏烟会想, 要是某一天,司柏燃的父母突然进来, 那她该怎么办? 不过这种情况没有发生过。 老太太一生也算幸福,唯独在和两个女儿的感情上,差了点。 杨昕瑶和杨昕雯姐妹俩大多时间都在国外,一个在澳洲, 一个在美国,很少回来。 不过她们都知道夏烟的存在。 有一次家里电话响了, 夏烟接起,是个好听的女声。那边听到她的声音, 便没说话, 夏烟这才去看号码,觉得熟悉。 她反应过来是谁后,把听筒放在一边, 去里屋叫司柏燃。 杨昕雯当初知道夏烟住在鸦儿胡同的时候,大发脾气。 但司柏燃态度坚决, 并说, 你既然不管姥姥, 那就没资格管谁和她住一起。 杨昕雯被儿子说得哑口无言, 最后只落了句,你爸那边你看着办吧。 司磬不可能不知道。 但司柏燃每次回司家, 司磬都不提这件事儿, 司柏燃自然也不会主动提及。 唯独有那么一次, 司磬对他说,你开什么公司、交什么女朋友,我都不管,但最后该做什么、该娶谁,你心里有数吧? 什么叫有数? - 八月份的时候,夏烟和司柏燃去欧洲玩了一趟。 他们玩得很随意,漫无目的,第一站先去的英国,主要是去看施泠白。 施泠白是司柏燃最好的朋友。尽管之前卓凡也是。 偶尔想起“卓凡”这个名字,夏烟总会有种不真切的感觉。她这一年里都没见过卓凡,也不怎么听身边的人提起。 据说他申请了美国的一所排名非常靠前的学校,去那里读书。不过,也有人说是他在北京待不下去了,不得不离开。 夏烟倒是觉得后者的可能性不大,毕竟卓家目前的势头还很猛。 不过不管怎样,“卓凡”这个名字,已经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施泠白的别墅里养了一条黑狼犬。体型很大,但很瘦,通体纯黑,看起来很凶悍。 夏烟觉得这狗有些熟悉,试探着伸手去想去摸,大黑狗瞬间抖了抖身子,一副戒备的模样,司柏燃的声音在她身后传来:“小心!” 他走过来,摸了摸大黑狗的头,蹲下身子说:“黑无常,你见过她的。” 夏烟看着“黑无常”看向自己,它的眼睛很大,此刻它像是在回忆什么。 她也跟着回忆,忽然想到什么,问:“这是不是在长白山滑雪时,你手里牵的那条狼犬?” “嗯。”司柏燃点头,没想到她还记得。 那天,她一个人滑雪滑了很久,精疲力尽后躺在雪地里,司柏燃牵着一条纯黑色的狼犬去找她,还给她身上扔雪球。 想起过往,夏烟忍不住笑起来。 虽然那时她和司柏燃还不怎么对头,但不得不承认,司柏燃很帅,那天穿着深蓝色滑雪服,牵着狼犬的司柏燃,更帅。 “你刚刚喊它什么?”她问。 “黑无常,施泠白起的。” 听清后,夏烟忍不住笑出声,哪有人给自己的狗起这样的名字。 “不会还有白无常吧?” “有,在国内。”司柏燃说道。 竟然还真有白无常!夏烟觉得好玩,问:“白无常是什么品种的?” “萨摩耶,现在估计在温水婧那儿养着。” 什么嘛?!怎么给椰椰起这样的名字,椰椰那么可爱! 夏烟不服,但一想到这又不是自己的狗,她又无话可说。 司柏燃知道她喜欢萨摩耶,于是说:“我们以后也再养一条萨摩耶吧,给Dollar作伴。” “好呀。”夏烟的眼睛亮起来,说道,“也不知道Dollar在夏澤川那儿乖不乖。” 这次离开,他们又把狗狗放在了夏澤川那里。 夏澤川虽然嘴上说着不待见Dollar,但实际上也很喜欢。 他们离开时,他开着玩笑说道:“大不了我就多准备几张百元大钞给它就是了。” 熟悉了之后,黑无常看到夏烟便没那么凶,还会主动找她玩,因为它爹地和叔叔都不理他。 司柏燃和施泠白坐在遮阳伞下聊天。 夏烟和黑无常在草坪上玩飞盘,黑无常开心得不得了。 伦敦的气温不低,玩了会儿后,夏烟便出了一身的汗,黑无常可能也觉得热,一头栽进泳池里开始撒欢儿游泳。 夏烟也来到遮阳伞下。 保姆端来了鲜榨果汁给他们喝。 司柏燃对夏烟说道:“我们以后也换个带泳池的院子吧,让Dollar可以游泳。” 夏烟想到Dollar的小短腿就想笑,那天她在家里练瑜伽,做到“下犬式”的时候,Dollar在一旁忽然也蹲下来做同样的动作。 司柏燃当时坐在沙发上看着这一人一狗,乐得不行。 以前他俩也带着Dollar去游过泳,Dollar开始还有些怕,游了两圈后便兴奋得不得了。 现在住的四合院,虽然也宽敞,但的确是缺个泳池。 离开英国后,他们又逛了几个欧洲的国家。 夏烟最喜欢最后一站,奥地利。 奥地利的戈绍湖十分漂亮,很多本地人在那里露营攀岩,夏烟和司柏燃则只是绕着湖走了几个小时。 那天早晨他们原本是想去看日出,谁知早上下起了雨,好在不大,于是他们冒着雨来到湖边。 雨中的戈绍湖别有一番韵味,有一只漂亮的边牧在湖边乱跑,雨停的时候,天边出了彩虹。 司柏燃拍了很多张漂亮的照片,其中一张,就是彩虹下踩水的边牧,好看极了。 边牧的主人是个蓝眼睛的中年大叔,看到司柏燃在给自己的狗拍照,于是走过来看,结果被司柏燃的摄影技术给惊艳到。 他非常热情,一直用英语夸司柏燃拍得好,还留了自己的邮箱,让司柏燃回去把照片发给他。 司柏燃笑着答应了。 回国时,他们带了很多东西回去,有不少是夏烟在二手店里淘到的小玩意儿,有旧唱片、旧书、手镯…… 光那么些书,就占了很大的空间,重量也不容小觑。 她还给身边的朋友都带了礼物,也给姥姥买了礼物。 送给姥姥的是只郁金香形状的胸针,很精巧别致,司柏燃说姥姥年轻时很喜欢郁金香。 夏烟也喜欢郁金香。 她把胸针别在姥姥的衣服上,姥姥非常开心,像是小孩子似的一直说“好看”,傍晚去后海跳舞的老地方时,也戴着。 他们还把旅行时拍的照片都洗了出来,姥姥没事做的时候,就翻那些相册。 二〇一四年的后半年,夏烟觉得,日子好像在慢慢变好。 作者有话说: 文中黑无常第一次出现是在章节“14暧昧生”里,为修改后的内容,可以重新看一下“14暧昧生”这章,增加了男女主的互动(拥抱),我还挺喜欢修改后的这章=w= 第63章 一四年岁末, 夏烟他们一群人去了海南。 原本只有夏烟、兰思唯、周婷、赵希希四个人,到后来,不知是谁提议的, 司柏燃、昼短、付与、葛星河, 还有赵希希当时的男朋友,也跟着去了。 用兰思唯的话来说, 就是怎么也得找几个负责结账的。于是又叫了几个人。 后来再回忆起那段时光,总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 那是她们宿舍四人关系最好的一年,好到一起去旅行。 海南的天很蓝。 与之相反,那年冬天北京的空气愈来愈差。 夏烟总是咳嗽, 差点儿咳出了肺炎。司柏燃为此在家中安装了空气净化器,还让阿姨每天给她煮梨汤喝, 到后来夏烟见到梨子就头疼。 咳了一冬天,她的嗓子都要比夏天哑上两分。司柏燃听她说话时, 总觉得费力气。 “等以后退休了, 我们冬天就来海边住吧。”他说。 夏烟在脑海中畅想了一番退休时的画面,她怎么也想象不出来司柏燃老了是什么样子的。 “那还要多久?”她问。 “等我三十岁的时候就退休。” 夏烟一下子笑了:“你三十岁就退休,那以后还有那么多时间, 你要做什么?” 那时他们正坐在沙滩上看日落,海面被金色余晖晕染, 呈现出一种深邃耀眼的景象。 司柏燃就在这碎金中, 漫不经心地说道:“帮你养小孩儿呀。” 夏烟哭笑不得, 没想到听到这样的回答:“你这么喜欢小孩子?” 司柏燃想了想, 认真地说:“你这么无情无义,到时候肯定忙着自己的工作, 总不能让咱们小孩儿当留守儿童吧。” 夏烟瞪了他一眼:“谁无情无义?” “谁把我赶到了客房谁无情无义。”司柏燃冷飕飕地道。 因为前段时间肺部感染, 加上半夜睡觉时夏烟怕自己咳嗽吵到司柏燃, 她便要和他分房睡。 为此,司柏燃很是不满,可抵不过夏烟态度强硬。 不过,夏烟好几次早上醒来时,司柏燃又睡在了她身边,也不知道这人半夜几点爬上来的。 她说:“我那是为了你好。” 太阳一点点下落,司柏燃从后边抱着她,嘴唇贴着她的耳垂,说道:“不要你为了我好,没有你我睡不着。” 夏烟耳朵一阵发麻。 司柏燃越来越粘人,有时她抱着Dollar时间久了,他都会吃醋,问你怎么不抱我。 夏烟每次听到他这么幼稚的问题,都会甩给他一个白眼。 “不知道Dollar今天乖不乖。”出来这么几天,她便有些想念那个毛茸茸的家伙了。 Dollar实在是只调皮的狗狗,并且非常认生。上次她和司柏燃去外地,把它放在了夏澤川那儿,Dollar差点儿把夏澤川的家给掀翻,还咬了他一口。 夏澤川由此和Dollar结下了梁子,那阵儿总是给夏烟打电话,让她赔偿自己精神损失费。还说她家的狗像司柏燃,都心肠歹毒。 被夏烟骂了一通。 司柏燃:“要不我们给张姨打个电话,问一问?” 夏烟想了想,还是没有打扰张姨。这个点儿,张姨应该在听评书。 海滩上有人在弹吉他唱歌,围了一圈的人。 忽然,那声音变成了他们熟悉的音色,夏烟和司柏燃同时向那边看去,只见人群中央站着的果然是付与,他正拿着话筒试音。 又弹了两下吉他,开始正式唱歌。 不得不说,司柏燃他们家的人都很有艺术细胞,尤其是他姥姥这边。 付与唱歌比起司柏燃也不遑多让。 那晚,他唱的是许冠杰的《天才白痴梦》。 天才有天才的梦,白痴也有白痴的梦。 不过可能是因为少年还未受过多少锉磨,声音不比许冠杰的深沉,少了一点儿历尽沧桑的韵味,却多了几分少年人对梦想的憧憬和志得意满,也别有一番滋味。 “人皆寻梦,梦里不分西东。 片刻春风得意,未知景物朦胧。 人生如梦,梦里辗转吉凶。 寻乐不知苦困,未识苦与乐同。 天造之才,皆有其用。 振翅高飞,无需在梦中。 ……” 付与长得很帅,只是平日里,在司柏燃的映衬下,会稍显逊色。可是在这样的夜色里,在这样的歌声中,即使是五分姿色的人,也会变成七分。 更何况付与本来就有七分。 人群里有小姑娘按捺不住激动的心,跟着唱起来。 夏烟靠着司柏燃的胸膛,看着付与,也觉得养眼。 司柏燃捏了捏她的脸颊,他好不容易养出来的那点肉,经过一冬天,又没了。 “看他看得这么认真?” “他有我唱得好听?” 司柏燃一连问了两个问题,夏烟回过头白了他一眼:“有些人唱得好听又怎样,还不是自己藏着掖着,我们又听不到。” 司柏燃轻笑。他的确是不爱唱歌,尤其不爱在大庭广众下唱,那些人的目光都太过炽热。 夏烟八卦地问:“你弟为什么不交女朋友?” 司柏燃:“他上大学一直没交吗?” 夏烟想想,然后点头:“好像没,不过据我所知喜欢他的还挺多的。” 司柏燃看着远处的付与,说道:“他心里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过不交也好,他现在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夏烟无语:“有你这么说自己表弟的吗?” 司柏燃浅笑道:“这不是在他表嫂面前我才说实话。” 夏烟忍不住有些脸热,开始撺掇他:“你要不要去唱一首?” 司柏燃摇头。 她不满。 司柏燃说道:“你看那几个小姑娘,看付与的眼神就像Dollar看到了肉骨头,我要是去了,你不吃醋?” 夏烟听他这么形容,忍不住笑,然后她回过头,一本正经地对他说:“你去吧,我菩萨心肠,造福大众,绝对不吃醋。” 司柏燃没忍住骂了句:“没良心的。” 夏烟大笑起来,从他怀里站起来,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便跑开了。 司柏燃再一眨眼,这人已经跑到了小型live的人群周围。 原来是兰思唯来了,她从后边弹了一下兰思唯扎好的丸子头。兰思唯回头,看到是她,忍不住对她翻了个白眼,然后伸手去抓她的头发。 司柏燃远远看着两人打闹,要多幼稚有多幼稚。 比起两年前的夏烟,如今的她,要快乐很多。 他站起身,也向那个方向走去。 那个晚上,付与一连唱了好几首。 周婷躲在远处的椰子树下。 她的视线从他身上逐渐落到脚底的沙土上,然后她在心中一寸一寸地丈量着,得出结论,她距离付与,大约一百米的距离。 ——可又像是隔了千山万水。 - 那段时间,他们每天除了玩就是玩。 深夜一群人聚在路边的海鲜大排档吃东西,谈天说地,喝多了还会吹牛。 这趟旅行,昼短和付与成了好朋友。付与是跟谁也能玩,而昼短是发现付与也有做导演的潜质,两人的理念很合。 并且,他和付与相处,要比和付与的表哥相处自在很多。司柏燃总会让他有种高高在上的距离感,让他想起自己的出身。 昼短和付与一杯接着一杯的啤酒,付与拍拍昼短的肩:“哥们儿,到时候你成了国际大导演,我就当你电影的男主角。” 兰思唯忍不住看向俩酒鬼,说道:“我才不要和你演情侣。” 付与指指她,又指指自己,半晌,打了个酒嗝说:“又没让你演。” 兰思唯想一拳敲在他的脑袋上,只可惜她和付与之间还坐着一个昼短,她说:“我家昼短的电影,当然要我当女主角。” 葛星河之前在叔叔的公司实习。今年毕业后,她违背父母意愿,去了一个奢侈品牌当设计师助理,还没转正,便辞职了。 那阵子她正在迷茫中,脱离了校园的象牙塔,对社会上的万事万物都尚陌生,她问:“你们都有什么梦想没?” 平日里觉得矫情的话,在酒精的催熟下,也自然而然说出了口。 她先看了眼昼短,“这位不用说,肯定是当大导演。” 昼短略微腼腆地笑了笑。 付与踢了脚地上的易拉罐,高声道:“我就希望,以后中国电影史上可以有我的名字,老梁上课用的教科书上也得有我的名字。” 老梁是他们的专业课老师。 兰思唯看着他,“呦”了声:“您这志向不小呀。” “那是。”付与笑着,笑得轻快得意。 一直沉默的周婷忽然开口:“你会实现的。” 大家都有些微微愣住。 付与也被周婷那笃定的语气惊到,她的眼睛很亮,像是对他充满了无限的信心。 看得一向厚脸皮的付与都有点儿心虚,于是他抬起酒杯,冲她敬了敬:“谢啦。” 周婷抿起唇角,把一杯酒一干而尽。 “哥,你呢?” 大家齐刷刷地看向司柏燃,都好奇司柏燃这种天之骄子,还有什么梦想。 司柏燃正在帮夏烟剥虾,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们讲,他对这种话题参与感不强,闻言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哦”了一声。 “哦什么哦,问你有什么梦想?”兰思唯忍不住道。 这人只顾着秀恩爱。 果不其然,司柏燃不正经地说道:“早点儿退休,老婆孩子热炕头。” 夏烟正喝着一口酒,闻言差点儿喷出来。 这人……还要不要脸。 “操!哥你至于吗?你想当家庭主夫?” 兰思唯不干:“你正经点儿,别天天就秀恩爱。” 司柏燃被他们说得没办法,想了想,说:“那就希望商业太空旅行早日实现吧。” 一旁的赵希希若有所思地说道:“怪不得你公司投资了这块儿。” 夏烟好奇地看向他:“你还投了这个,这是做什么的?” “对呀,哥,你为什么想要商业太空旅行?” 司柏燃看了眼夏烟,心想,我总不能说是因为你n年前发过一条微博,说想要去太空旅行吧。 夏烟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平日里对星球、太空一类的东西有多好奇。 司柏燃随便找了个理由:“赚钱呗,到时候真研究成功了,那票价一个人肯定就得好几亿。” 付与竖了个大拇指:“你不愧是我哥。” “……” 因为司柏燃的话,大家都不免畅想了一番,如果商业太空旅行真的落地,那将是一番怎样的光景? 那浩瀚星辰、茫茫宇宙,亲眼看到是否会如想象中那么震撼? “夏烟、希希,你们呢?”葛星河问。 夏烟和司柏燃一样,对这样的话题不热衷,她看向赵希希,示意她先说。 赵希希偏头靠在白色的塑料椅子上,她是标准的鹅蛋脸,皮肤细腻,头发软软的,看起来像是婴孩儿一般,很是可爱。 “我的梦想……我没有什么梦想诶,我就想咱们这群人,一直能这么好……那我许愿你们的梦想都实现吧。” “果然是希希。”大家笑道。 葛星河举起杯子,说道:“那祝我们友谊长存、前程似锦吧。” 夏烟不知怎的,有点被这句话感染,她举起酒瓶碰了碰葛星河的杯子:“好呀,祝我们前程似锦,也不忘来时路。” 其余人跟着,纷纷举起酒杯。 大排档的人逐渐散去,酒瓶歪歪扭扭地倒在桌子上,被人一碰,便发出清脆的响声。 付与醉得最厉害,回酒店的路上,他被昼短和兰思唯搀扶着,嘴里还在重复夏烟刚刚说的那句话—— “祝我们前程似锦,也不忘来时路。” …… 度假中途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一个是夏澤川,另一个是周婷的男朋友贺声。 那是大家第一次见贺声,在此之前,他们对贺声知之甚少。 贺声长得不错,一身穿戴价值不菲,不过眉间带着一丝戾气,也不怎么爱说话。 对于他的到来,周婷明显有些惊讶,但她很快恢复如常,只在众人面前简单介绍了两句。 贺声住在酒店的顶层,来了后,没有跟他们一起玩,连带着周婷出来玩的次数也减少了。 大多时间在陪贺声。 铺满花瓣的圆形大床上,周婷呆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下一秒,头发被剧烈拽扯的疼痛将她的思维拉回。 贺声奋力埋在她身上,问:“在想什么?嗯?” 周婷笑笑,掩去情绪,抬手搂住他的脖子。 - 而夏澤川是背着经纪人来的,来了后,不能像他们一样自由出入,因而大部分时间也是待在酒店房间里。 为了照顾他,他们晚上例行的海鲜大排档,就移到了屋里进行。 在酒店房间里气氛也很热闹。 夏烟连吃了几天的烧烤,有些上火,今晚便不再吃,只帮大家剥毛豆和花生。 夏澤川凑到她身边,打趣道:“你这是当田螺姑娘呢?” 说着,他拿走她手里刚剥好的花生,自顾自地吃起来,夏烟瞪他一眼。 “瞪我做什么?你不就是给大家剥的,不让我吃?”夏澤川穿着一件没有涂鸦的黑T,懒散地靠在沙发背上,笑着问她。 “吃吃吃。”夏烟懒得理他。 这人总爱找自己茬儿。 司柏燃看了夏澤川一眼,默不作声地搂住夏烟的腰。 对面的葛星河在讲脑筋急转弯,把一群人讲得一愣一愣的。 夏澤川和葛星河这对儿老情人,现在见面也不像之前那么剑拔弩张。葛星河早就想明白了,夏澤川这种浪子,她降服不了,趁早放手才是上策。 葛星河羡慕地望着对面的夏烟和司柏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能遇到真正喜欢自己的人。 其实也不是没有,只是喜欢她的人,她恰好不喜欢罢了。 人和人之间,总要讲究那么点儿缘分。 晚上,夏烟洗完澡躺在酒店床上,夏澤川发来微信,问她的《白玉瑕》什么时候写完,他等得花儿都要谢了。 去年某天晚上,夏澤川发微信问她是不是冷焰客,她当时愣了半瞬,不知道他是怎么猜出来的。后来索性大方承认了。 这种被人知道笔名的感觉挺微妙的,尤其是这人还是你的读者。 在去海南的前一天晚上,夏烟完成了一件大事儿——就是写完了《白玉瑕》。 从二〇一一年的冬天一直拖到二〇一四年的冬天,整整拖了三年。 在电脑上打下“全文完”三个字时,夏烟自己都觉得惊讶,三年的时间,竟然一晃就过去了。 她回复夏澤川,写完了。 夏澤川的惊喜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得到。他催促夏烟快点儿把结局发给他,他要做第一个读者。 夏烟在手机里存着这个文档,没怎么费功夫就找到了,然后发给了他。 司柏燃正好洗完澡出来,问:“笑什么呢?” “啊?”夏烟揉揉自己的脸,“我有在笑吗?” “有。”司柏燃擦着头发,水珠顺着乌黑的发梢流了下来,沿着胸前的肌肉一路向下,莫名性感。 夏烟没多想他刚刚的话,上前一把搂住他,在他的胸肌上摸了一把,手感□□弹弹。 “干嘛?女流氓?” 夏烟“嘿嘿”一笑。 …… 半夜,一番云雨过后,夏烟陷入熟睡。司柏燃却一直睡不着。 旁边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他拿起一看,是夏烟的。锁屏上弹出一条微信,夏澤川:「你怎么这么狠?」 司柏燃看了良久,没有点开,最后屏幕自动熄灭。 他盯着黑暗里的天花板,搂着女孩儿腰部的手,收紧了两分。 - 在海南的最后一个晚上,他们看了一场烟花。 那场烟火大会举办得很隆重,附近的居民,还有岛上的游客都来了。 海滩上人山人海。他们一群人原本是一起来的,到最后四散在人潮中。 司柏燃始终紧紧拉着夏烟的手。 烟花升到空中,在最顶端炸裂,发出剧烈的声响,漫天流光飞舞,海面也像是被点燃,倒映着簇簇璀璨的烟火。 忽然,一帘像瀑布似的金色烟花升到空中,似瀑布,又似绫罗绸缎,半边天空都被覆盖住了。 夏烟忍不住惊呼起来。 她回过头,想要向司柏燃分享喜悦,却没想到司柏燃没有看烟花,而正着迷地望着她。 海风轻拂。 夏烟不知道,那时司柏燃心中想的是—— 以后的许许多多场烟花,我都陪你看。 第64章 夏烟后来再回忆起来, 14年好像是一场美梦。 可是梦总会醒。 年末从海南回到北京,没多久就要到春节。 夏烟提前问过陈穗芬,是要在北京过年还是在长沙过。陈穗芬却在电话里支支吾吾, 说今年想一个人过。 她觉得奇怪, 追着问,陈穗芬才说“实话”, 她认识了一朋友,那人邀她去他家里过年。 夏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妈妈也会再谈恋爱,再组建新的家庭。 更何况陈穗芬其实还很年轻,长得也很漂亮。 她在电话里沉默片刻, 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随后拖音带调地“哦”了一声, 装作不在意地问:“这人谁啊?干什么的?多大了?你俩怎么认识的?” 陈穗芬也没隐瞒,说他是中南大学的教授, 比她大五岁, 以前有一个妻子,生病去世了,后来便没再娶。 他和陈穗芬两人小时候是邻居, 后来多年没联系,最近才碰到。 也算有缘分。 夏烟挂掉电话, 去中南大学的官网查了查这位姓张的教授, 确保陈穗芬没有遇到骗子。 一查, 发现这人不仅是大学教授, 还是书法协会的会员,长相和气质都不错, 带着读书人的范儿。 她便放下了心。 于是那年的春节, 夏烟留在北京, 和司柏燃一起过。 除夕的下午,他们先去了医院看姥姥。姥姥在他们在他们刚从海南回来的那几天,就生病住院了。 其实原本只是小感冒,但因为抵抗力差,感染了很多其他病症,便病得比较严重。怕出什么意外,司柏燃不敢接姥姥出院。 姥姥的状况时好时坏,不过冬天很快要过去,连医生都觉得,等天气转暖,老人家的病情应该会有所好转。 那阵子老太太总把夏烟认成司松芮,握着她的手问道:“小芮,卓家老大对你好不好?” 夏烟听着心里泛酸,回握住老人家纹路斑斑的手,说:“姥姥,挺好的。” “那他怎么不跟着你一起来呀?” 司柏燃试了试水温,然后喂老太太喝水。他一边端着杯子,一边帮夏烟解围:“姥姥,您怎么也不看我就看她?” 姥姥大部分时候能够认出司柏燃,说:“我看你个混小子干嘛?这么大了还没有媳妇儿。” 司柏燃听了就笑,他姥姥和他姥爷当年因为大环境影响,到三十岁才结婚,结果现在说起他来了。 “姥姥,您看清楚,这是我媳妇儿,不是我姐。”他说着,搂住夏烟,朝老太太得瑟地看去。 姥姥眯了眯眼,一脸困惑:“咦,这不是芮丫头吗,那小芮哪里去了,小芮呢?” 老人家之前清醒着的时候,知道司松芮的事情。每每提起,总会把司柏燃的爸妈骂一顿。 现在记忆混乱,依旧放心不下司松芮。 “我姐好着呢,她去澳洲找我姨过年去了。” 司柏燃对付老人和小孩儿向来有一套,他又说了些别的,很快把老人家的注意力引了过去。 到最后,老太太看着夏烟和司柏燃,一脸的欣慰,像是清醒了似的,说:“你们两个人,要好好的,姥姥看好你们。” “那绝对的,姥姥。”司柏燃和夏烟对视一眼,两人都忍不住笑了。 临走的时候,老太太塞给夏烟一个大红包。 司柏燃示意她拿上,又去看老太太:“姥姥,没我的?” 老太太又从一个大包里翻呀翻,翻出一个有点儿旧的红包递给司柏燃。 那红包不用摸,一看就很薄。 司柏燃吃味地说道:“姥姥,你这也太偏心了吧。” “不能给你太多钱,你的钱得让你媳妇儿管,以前,以前……”老太太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盯着地板不动。 司柏燃忙把她扶到床上。 老太太不再说话,也像是突然不认识他们了。 他知道,他姥姥肯定是想起了他姥爷。以前老头儿的工资,就是全部给了他姥姥的。他姥爷想给他个零花钱,都得攒好久的私房钱。 自从生病后,老太太一旦想起老头儿,就谁也不理谁,陷入自己的世界。 夏烟和司柏燃从医院出来后,都有些伤感。 两人又开车去西山的疗养院看了司松芮。 司松芮刚泡完温泉,看起来气色不错,被护工推着轮椅进了病房,看到他俩来了,很是高兴。 他们陪司松芮聊了会儿天,夏烟忽然问:“姐,你要不要和我们俩回市里过年?” 尽管疗养院里挂上了红灯笼、贴了对联,但这里还是太冷清了。 司松芮愣了片刻,摇摇头:“我在这里挺好的。” 她又去问司柏燃:“小燃,妈妈今年没回来吗?” 司柏燃平静地说道:“她还在美国。” 他们一家人,已经好久没有一起过年了。 夏烟约定好明天和司柏燃再来看她,才离开。 天色已临近傍晚,张阿姨打过电话来,说已经包好了饺子,放在了厨房里,他们回来下锅煮一煮就好。 司柏燃在电话里和张阿姨道了声新年快乐,又嘱咐她回家的路上注意安全。 张阿姨的儿子住在燕郊,忙了一年,她也要回去和儿子儿媳一起过年了。 春节期间的北京就是一座空城,回市里的路上几乎没有车。 到家后,司柏燃给张阿姨发了一个红包,又给公司的员工群里丢了一个大红包。 然后关掉这个工作才用的手机。 夜里,北京下起了雪。 客厅的电视机里放着春晚,莫文蔚在唱《当你老了》。 司柏燃和夏烟在卧室的床上,门没有关严实,歌声飘进来。 “当你老了,眼眉低垂,灯火昏黄不定……” 夏烟的指甲抓着司柏燃的背,留下深深的红痕。 “别咬嘴唇,烟烟。”司柏燃用力一顶,夏烟承受不住似的,终于松开了自己的唇。 雪越下越大,透过窗户向外望去,白茫茫的一片,石榴树的枝桠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 那晚,他们一次接着一次,到后来,夏烟脑海中刹那间闪过的白光,也像是落雪一般,激得她扑簌簌地抱紧了司柏燃。 整个春节,除了去看司松芮以外,夏烟和司柏燃两人一直待在四合院里。 司柏燃推去了所有的应酬,夏烟也推掉了所有的聚会。 他们从早到晚躺在床上,一部电影接着一部电影地看,情到浓时,便自然而然地接吻…… 声色犬马,纵情恣意。 事后回忆起来,那段时光虽然荒唐,但也足够尽兴。 - 从除夕夜开始,开年一场雪接着一场雪地下。 南方某个省份发生雪灾。 其实二〇一五年一开始便不太顺利,元旦前一晚,上海外滩发生踩踏事件。 只是当时他们并没有心情过多关心外界的事物。 大年初八,司柏燃被司磬叫回家。司磬晚上九点的飞机,去南方出面支援抗灾。 他没说什么,只和司柏燃吃了顿晚饭,问了问他姥姥还有司松芮的情况。 司柏燃没吃两口,等司磬吃完,他也放下了筷子。 一抬头,撞上司磬严厉的目光—— “就这么急着回去陪你小女友?” 司柏燃心中一怔,暗恼自己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瞧您说的,我是中午吃多了。” 司磬笑笑,明知故问:“你那个小女友,过年还和你住在鸦儿胡同?” 司柏燃插科打诨:“您说哪个呀?” 司磬看着他,良久,才道:“你蔡叔叔今年往上升,你过一阵儿和他女儿吃顿饭。” 司柏燃没答应,也没拒绝:“我蔡叔还有女儿呀,我都不记得了。” 司机在外边备好了车。秘书进门,提醒司磬时间快到了。 司磬站起身,穿上外套,扣了一粒扣子才缓缓开口:“小姑娘下个月回国。” - 司柏燃开车赶回鸦儿胡同的时候,夏烟正在看74年的那版《了不起的盖茨比》。 “吃晚饭了吗?”他问,他走的时候在厨房留了炒米饭。 夏烟摇摇头:“不想吃。” “那想吃什么?我去做。” 这一年的时间,夏烟从一口晚饭都不吃,到现在被司柏燃影响得开始按时按点吃晚饭。 好在体重没有太大变化。 夏烟:“下午吃了好多起子馍,现在什么都不想吃。” 起子馍是稻香村的一款点心,有点像司康,除了淡淡的奶味儿和一点咸味儿,没有多余的味道。 夏烟很爱吃,因而家里常备。 司柏燃坐在沙发上,陪她一起看。 他只看过原著,对结尾那句“So we beat on, boats against the current, borne back ceaselessly into the past.”印象深刻。 “你爸骂你啦?”夏烟问。 “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你没回去过年嘛。” “他除夕和初一晚上都是在单位值班。”司柏燃淡淡道。 其实以前过年,也经常遇到司磬在单位值班的情况。 但那时司松芮还没有出事,杨昕雯也没有长居美国,司磬会在值班间歇,匆忙回来一趟,吃一碗饺子,再回单位。 司柏燃把夏烟抱进怀里:“不要瞎想。” 夏烟看着屏幕,没再说别的。 她其实,很少想未来的事情。 反倒是司柏燃,她知道,他从很早开始,就在为他们的未来做打算。 影片结束,纸醉金迷归于幻灭。 夏烟回头,在司柏燃的喉结上吻了吻:“还没和你说新年快乐呢,司柏燃。” 这是他们在一起过的第三个新年。 “新年快乐。”司柏燃回吻。 红唇印喉骨,荼蘼花事了。 第65章 夏烟察觉到不对劲, 是在3月份时候。 刚开学没多久,学校要求填一个户籍证明的表格,需要居委会盖章。夏烟给陈穗芬打电话, 怎么也打不通。 过了两天, 陈穗芬才回过电话,说和张教授去乡下玩, 手机没信号,后来看到了,也忘了回。 不知为何,夏烟那阵子右眼皮总是跳。 她心下不安, 后来又给陈穗芬打电话,也总是没人接。 3月下旬的一个周五, 那种不安愈发强烈,于是夏烟订了回长沙的机票。 她没有想到, 迎接自己的, 是一个噩耗。 - 夏烟打车,匆匆赶到湘雅医院。 走进去的时候,整个脑子都是空白的。 刚刚她给陈穗芬打过去的电话, 是张齐之接的,也就是陈穗芬口中的张教授。 张齐之沉默良久, 说:“你来医院吧, 你妈妈生病了。” 陈穗芬正躺在病床上睡觉。 走廊里。 夏烟不可置信地问:“她怎么会得肝癌?她几乎不喝酒。” “烟烟, 这个和喝酒不喝酒没有绝对关系, 也可能是遗传因素,或者其他诱因。” 张齐之是个很体面的中年人, 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 干净、整洁, 气质儒雅,上午上完课便来了医院。 “什么时候发现的?” “腊月的时候。” 夏烟崩溃地蹲下身子,自责和懊悔铺天盖地地涌来。 陈穗芬竟然没有告诉她。 如果她没回来,她打算一直瞒着她吗? “你妈妈不想打扰你在学校的生活。”张齐之看出她的心思,安慰道。 夏烟从未想过,一向可以说是有些自私的陈穗芬,在这样的事情上,竟然会选择独自面对。 她不明白。 她抬头看着张齐之,一时心中对这人竟有怨怼。她妈妈宁愿依赖一个陌生人,也不愿告诉她。 待陈穗芬醒来后,夏烟提出转院,转去北京。 陈穗芬不同意。 “为什么?北京的医疗条件比这里好很多。” “夏烟,我活不了多长时间了,我不想受罪,我就想在这里待着。” 夏烟的情绪已然处在崩溃边缘,只是强撑着,她受不了陈穗芬说这样的话,当即大声说道:“医生说你还能治,你是中期,还可以靶向治疗!你怎么可以放弃?” “我不要。”陈穗芬摇着头。 仅仅几个月没见,她便瘦得近乎脱相,一向保养得当的头发,变得干枯。 “为什么?为了他吗?”夏烟指着病房的门——张齐之在外边。 她看向病房门外的目光一时充满了怨恨。 陈穗芬闭了闭眼,轻声说:“夏烟,妈妈真的好难受。” “妈妈好难受的。” “妈妈不想治了。” 夏烟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别开脸,望向窗外。 那天的长沙,是个晴天。 可夏烟不明白,为什么命运总是在她觉得有所转机的时候,就给她当头一棒。 - 最终夏烟还是坚持带陈穗芬去了北京治疗。 离开长沙之前,陈穗芬说道:“夏烟,我会恨你的。” 夏烟当作没听到,问:“要喝水吗?” 她绝对不能接受陈穗芬采取消极的态度,放弃治疗。陈穗芬要恨她,那就恨吧。 所有的后果,她都来承担。 司柏燃在北京已经安排好了医院。 在301最好的病房里,陈穗芬看到司柏燃,笑了笑。这还是夏烟这回见她,第一次看到她笑。 陈穗芬说:“没想到你们俩还在一起。” 13年的时候,陈穗芬腰疼来北京,便是司柏燃找的空军医院退休的老医生。 那时,他们两人虽然没有和陈穗芬坦白,但陈穗芬暗地里怎么会看不出来? 有情人之间的喜欢,是刻在脸上,写在眼睛里的,藏也藏不住。 夏烟冷声道:“你活得久一点,说不准还能看到我俩结婚呢。” 陈穗芬没说话。 等出了病房,司柏燃道:“烟烟,不要那样和你妈妈说话。” 夏烟从下飞机后,还没单独和司柏燃说过话,如今在熟悉的人面前,她再也忍不住,抱着司柏燃哭起来。 “她不想治,不想来北京,她说她会恨我……” 她会恨我的。 司柏燃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脆弱的夏烟,她以往都是无所畏惧的,仿佛对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而现在却像是一只纸折的蝴蝶,风一吹,便随风飘走了。 他紧搂住她:“阿姨说的是气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会好的、会好的……” 人在疾病、生死面前是多么的渺小无助,无论你拥有什么样的财富、地位,都无法把控。 连安慰都显得苍白。 - 夏烟本以为陈穗芬来了北京后,会惦记张齐之,却没想到,她一次也没提过。 那段时间,她每天往返于301医院和学校。兰思唯他们知道后,都来医院探望。 赵希希在病床前,没忍住哭了。 陈穗芬握住她的手,她记得这个姑娘,两年前她生病那次,便是赵希希在忙前忙后。 同样,她也能看出来,赵希希喜欢司柏燃。 但喜欢是没有错的。更何况,赵希希当初对她的照顾,真心实意。 “阿姨,你会好的,你要有信心,这里的医生很厉害的。”赵希希说道。 其实大部分肝癌患者,发现时已经是晚期,过不了多久便去世。 陈穗芬已经算很幸运的了,她因为心脏的毛病,去医院检查,顺带在张齐之的建议下,做了个全身体检,才早一步发现了肿瘤。 陈穗芬其实是个病秧子,除了腰不好,她心脏还不好。这也是夏烟宁愿自己累一点去赚钱,也不愿意她累到的原因之一。 “嗯。”陈穗芬又对赵希希笑了笑,轻声应道。 - 出乎意料的是,4月中旬的时候,久久没有消息的《烟云》有了动静——《烟云》定档,于5月2号在某个热播卫视播出。 这部剧被压了快要了两年,中间投资人和制片方以及其他人发生了数不清的龃龉。 夏烟本已经对它的播出没抱有什么希望了,谁知有了转机。 这实在算是近来听到的最好的一个消息。 5月2号,正是五一黄金周期间。 《烟云》一播出,就获得了巨大的关注,然后在接下来几天,观看人数呈指数型上升。 尽管在此之前,大家都承认,《烟云》这部剧质量很高,但大火毕竟看命,谁也没想到,它真的爆了。 ——夏烟一夜成名。 在医院遇到护士,小护士激动地问她:“你是不是云幻,不对,夏烟?” 出租车里的电台,主播聊的也是最近大火的剧《烟云》,而对于夏烟饰演的“云幻”这个角色的讨论度,甚至超过姚折雪这个主角的热度。 夏烟没看剧。 “云幻”这个角色,像是一场她好久以前做过的梦,早已远去。 可尽管是一场梦,“云幻”带给她的名气和随之而来的邀约,是真实存在的。 各种代言和剧本砸向Amy,她挑剧本挑到眼花,无一例外都是女一号。 夏烟对电话那头兴奋过度的Amy说:“我今年不接戏。” “你疯了?你快两年没拍戏了,这么好的机会不抓住?” “我可以接代言。” 她需要钱。 Amy气急败坏地骂道:“不拍戏只拍广告,你这是把自己当作一件商品,可劲儿消耗灵气。” 夏烟望着窗外,病房外的树叶很绿。 好像快要过夏天了。 15年竟然马上过半。 - 夏烟出入开始有狗仔跟踪。公司给她派了保姆车,安排了一个叫露露的新助理,还有两个保镖。 她和司柏燃不再在大庭广众下约会。 网上有关夏烟的传闻,五花八门,有人说她是富二代,有人说她傍了一个山西煤老板,还有人说她在路上走着,被星探发现。 总之各种版本都有。 夏烟拒绝了所有采访,因而在网友眼中,她更神秘了。 晚上,司机躲过狗仔的重重跟踪,才把车开到了鸦儿胡同。 夏烟进了四合院,院子里的金鱼池子里,不知什么时候蓄满了水,金鱼在里边游弋。 庭院里亮着小灯,灯光盈盈,和着那一抹皎洁月色,将池水照得近乎透明。 “看什么呢?”司柏燃忽然出声。 夏烟被吓了一大跳:“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我一直在院子里。” 她竟然没有注意到。那段时间,一切都来得太匆匆,突如其来的疾病、爆火,让她无暇去顾及身边的人发生的事情。 甚至包括枕边人。 夏烟歉意地看向司柏燃:“对不起呀,我最近都没时间陪你。” 司柏燃握住她的手。 早已入夏,她的手心竟然还是冰凉的。 “烟烟,永远不用和我说对不起。”司柏燃摩挲着她的手心,想要给予她一点温度。 第66章 夏烟是在六月一号的下午, 才想起司柏燃今天过生日。 她懊恼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怎么把这件事完全给忘了……怪不得今天早上司柏燃问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她当时怎么回答的? “再说吧。” 兰思唯从卫生间出来时,正看到夏烟在不停地捶自己的头, 她看了眼病床上已经睡着的陈穗芬, 然后小声问她:“傻了?打自己干嘛?” 夏烟把她带到病房外,一脸苦恼地说:“今天司柏燃生日, 我忘了,什么也没准备。” “刚想起来?” “嗯。”夏烟垂头丧气。 兰思唯忽然轻笑一声,说:“去拿上包,走吧。” “啊?去哪儿呀——” 兰思唯不说话, 只开着她的小车,带夏烟去了一个甜品烘焙坊。 “做蛋糕吗?” “嗯, 你给他做一个蛋糕,至于其他的, 你不用管。” 这家甜品烘焙坊在西直门附近的一个小区里, 其中一位教烘焙的老师Lucy就是这里的老板,三十来岁,长得很温柔。 今天是六一儿童节, 有不少妈妈在陪自己的孩子做蛋糕。 兰思唯应该是提前和Lucy联系过,她们进来后, Lucy领着她俩去了一个单独的屋子, 然后把围裙递给夏烟, 问她想做什么款式的。 夏烟在几个模型前挑了挑, 最终选了一个看起来最朴素的。 兰思唯:“为什么不选右边那个,那个多好看!” 夏烟白她一眼, 好看不代表好做呀, 她一向是厨房杀手, 今天时间又这么紧张。 Lucy很耐心地给她讲解做蛋糕的要点。许是潜力被逼了出来,夏烟今天学得很快。 蛋糕胚被放进烤箱里烘烤的时候,Lucy出去看其他的顾客,让她先休息一下。 夏烟摘下口罩,这才有工夫问兰思唯:“你怎么知道这么个地儿的?还有,你是不是还准备了别的花招?” 兰思唯在一旁发着微信,闻言抬起头来,狡黠一笑:“我们在夏澤川新开的酒吧里,给司柏燃准备了个生日聚会。” 夏烟惊讶:“我怎么没听你们提起过?” 兰思唯:“你最近多忙,况且这其实只是Plan A,原本不一定实施的。” “Plan B是什么?” “当然是你们俩过二人世界去了,谁知道你真的忘了。其实是大家看你最近太忙了,所以才想着要不要趁司柏燃过生日的机会聚一聚,放松一下,又怕你们俩有其他安排,就没说。” 兰思唯没说出口的是,她觉得夏烟不仅是太忙了,状态也很不对,像是一根绷紧的弦,随时随地都有断掉的可能。 她记得很清楚,大一上学期,学校有一门必修的通识课,是关于大学生心理健康的。 有一天那老师给每人发了一张纸,让她们在纸上写下自己的精神支柱。 她无意间看到夏烟纸上的内容,一个名字——陈穗芬。 当时她还不知道陈穗芬是谁,因为夏烟平时几乎不会提起自己的家人。但她很惊讶,因为在她的印象中,夏烟是那种从内到外都很强大很独立的人,不会把他人当成自己的精神支柱。 她还以为陈穗芬是什么她没听过的名人,上网搜了搜,也没搜到。 后来才知道,陈穗芬是夏烟的妈妈。 今年三月份,兰思唯刚听说陈穗芬患癌症的事情时,她脑海中第一时间冒出来的,就是大一心理课堂上的这件事情。 当时她便觉得不好。这两个月的时间,她看着夏烟越来越冷静,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她心底的那股不安也越发强烈。 她无法想象,一旦…… 兰思唯摇了摇头,把多余的想法抛之脑后。 “对了。”夏烟问,“夏澤川什么时候开的酒吧?” “你忘了?去年咱们去海南玩的时候,他就说要开酒吧,当时已经选好位置就准备装修了,今年四月份剪的彩。喂,你对我们的大歌星真是一点儿都不关心。” 夏烟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当时群里好像有过什么“酒吧剪彩”的消息,不过她那阵子根本无心理会这些,所有的群消息都是设置免打扰的。 “剪彩那天夏澤川也没去,都是我们几个去的,还有他的一堆狐朋狗友,对了,你家司柏燃还派人送了一个大花篮。” 以夏澤川如今的身份,他自然不能露面。 “酒吧在哪儿,三里屯?”夏烟问。 “后海边上呀,离你们俩住的那个天价院子就是几步的距离。” 夏烟完全没有印象。 后来回忆起来,夏烟对整个15年的印象,都停留在几个重大节点上。其余所有的细节,都不记得。更不要提周围的朋友有什么变化。 蛋糕胚快要烤好时,Lucy进来,教她如何涂奶油如何拉花。 夏烟在Lucy的指导下,装点好一圈玫瑰花形状的奶油和水果,看起来有模有样。 她忽然问:“有没有小熊软糖?” Lucy想了想:“好像还真有。” 她去外边的屋子里取了几包回来:“有三款,你要哪款?” 夏烟一眼看到她和司柏燃常吃的那一款,然后拆开,放了几颗在蛋糕上。 草莓味儿的小熊软糖蛋糕,应该……有点独一无二的意思了吧。 夏烟其实还是很自责,她差一点儿,就错过了司柏燃23岁的生日。 不过那时,她心中尚存着侥幸的念头,因为即使生日错过,她也可以陪伴他度过23岁剩下的日子。 - 做完蛋糕,已经是傍晚时分,兰思唯开车带着夏烟去夏澤川的酒吧。 一路上,夏烟都小心翼翼地抱着那个装蛋糕的盒子,生怕它磕到碰到,看得兰思唯想笑。 夏烟看到酒吧招牌时,愣了一瞬——Midsummer。 仲夏。 她之所以会有一瞬间的发愣,是因为除了“冷焰客”这个笔名以外,夏烟还有另外一个笔名,就是“Midsummer”。 不过她只用这个笔名发表过两部短篇小说,没有任何水花。 当时她正连载《烟云》,偶尔中途遇到卡文的情况,她便写点儿其他的东西调剂一下,经常是只写了一个开头便搁下。 真要数起来,她文档里的小说开头有不下二十多个。 其中真正写完的,只有那么两篇,被她用“Midsummer”这个笔名投稿给了另一家杂志社。 夏烟很快回过神来,只把这当作一个巧合。 走进去才发现,所有熟悉的面孔都在。 赵希希、周婷、付与、施泠白、付平津……甚至连司楚婧也在。他们散落在酒吧的各个角落,正在忙前忙后地布置。 一侧的墙壁上挂了一块巨大的不锈钢牌匾,上边写着——大帅比生日快乐。 夏烟差点儿被那块牌匾笑死。 夏澤川正坐在沙发中央,和身边的施泠白说话,一抬头看到她来了,远远地冲她打了个响指。 ——瘦了。 这是夏澤川的第一想法。 她站在进门处的小桌前,那里灯光很暗,她身形清瘦,一件宽大的素色棉布裙挂在身上,偏头的瞬间,那裙子像是要掉下来。 夏烟一路和大家打招呼,走到沙发旁边,轻手轻脚地把蛋糕放在茶几上。 夏澤川问:“哪儿买的蛋糕?这么丑。” “我自己做的好吗?”夏烟没忍住踢了他一脚。 哪里丑了? 她转头去问司楚婧和施泠白:“丑吗?” 司楚婧摇摇头:“不丑呀。” 施泠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夸张地说道:“特好看!” 得……还不如不说。 夏烟本就没多少信心,被夏澤川和施泠白两人这么一打击,也觉得这个蛋糕做得太潦草。 她懊恼地捶脑门。 “别捶了,挺好看的。再说了,你就是做一堆屎,你家司柏燃也觉得好看又好吃。”夏澤川在她旁边说道。 夏烟抬起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会不会说话! 那晚,司柏燃进来之前,看到酒吧外边的玻璃上挂着“今晚不营业”的牌子,心下觉得奇怪。 施泠白傍晚时给他打电话,约他出来喝酒。提也没提过生日的事儿。 他今天没心情,原本不想来,后来想了想,还是来了。 从早到晚,也只有司松芮还有以前的一些同学、公司的员工,和他道过生日祝福。 司柏燃心里说着不在意,但其实也有点失落。 他推开门,半只脚刚迈进Midsummer,耀眼的彩带和各色喷花就从天而降,耳旁响起剧烈的欢呼起哄声。 “大帅哥生日快乐!” “恭喜司柏燃又老一岁!” …… 司柏燃的唇角不自觉翘起,眼前一张张面孔,都是他熟悉的朋友们,他们的笑容那么的真切。 喷花、拉丝彩带还在不停地旋落,空气中涌动着夏日夜晚躁动的气息,他的目光不自觉在人群中搜寻着。 “别找了!”一旁的司楚婧捂着嘴巴笑道,下一秒—— 司柏燃感觉有什么力量从侧边拽住自己——夏烟不知从哪个角落飞扑了过来,扑到他的身上。 她搂着她的脖子,将整个人的力量依托在他的身上,然后咬了下他的耳朵,轻声说:“司小朋友,儿童节快乐,生日也要快乐。” 暧昧的光线下,司柏燃的耳朵,迅速地泛起了红。 第67章 过完生日的第二天, 夏烟和司柏燃在医院陪陈穗芬。 陈穗芬的肝癌虽然是中期,但因为她的身体状况不允许,无法进行手术, 如今只能依靠化疗、放疗的方式治疗。 主治医生曾说过, 如果积极治疗的话,大概可以延长3年左右的寿命。不过这要看病人的意志力和求生欲。 夏烟听到这个消息时, 不知是喜是悲。 自从得知陈穗芬患病的消息后,她在网上查了很多相关的资料,看了许多其他病患家属分享的经历,知道3年时间, 对于肝癌患者来说,其实已经是恩赐。 夏烟现在不敢去想以后, 她只希望,过好一天是一天。 陈穗芬的餐食, 都是司柏燃专门找人负责的。她现在经常整夜整夜疼得睡不着觉, 司柏燃找了会按摩的女师傅,夜里陪床,同时给陈穗芬按摩脚掌的穴位, 有助于睡眠。 那个春夏,司柏燃其实也陷在忙碌之中, 公司进入新一轮的密集融资, 他每天辗转忙碌, 经常去南方出差。但他把所有挤出来的空余时间, 都用在操心陈穗芬的病情,以及陪伴夏烟上。 不过悄然发生的变化容不得人忽视。 有一次出差去上海, 司柏燃到达合作方安排好的酒店, 下车时, 一抬头就看到对面商场的LED广告屏上,正在循环播放一则珠宝广告。 而那则广告的女主角,正是夏烟。 她的镜头表现力很强,自带不可亵渎的高贵冷艳气质,将一个平平无奇的香港珠宝品牌,演绎得美轮美奂。 司柏燃站在车旁,看着那则广告,一直看了两遍,直到身边的助理出声提醒,才回过神。 他笑了笑。 那时,司柏燃清楚地感受到,夏烟的羽翼正在一点点丰满,她在重新找回属于自己的领地,闪闪发光的、充满无限可能的领地。 而那些,本来就属于她。 - 下午,从医院出来,夏烟和司柏燃回鸦儿胡同。 她已经好久没有白天回来过了。 六月份的天气已经开始热,院子里因为几棵石榴树和水池的缘故,还很凉快。 难得两人今天都有空闲,司柏燃搬了两把凳子,和夏烟坐在树下,Dollar也趴在他们脚边乘凉。 司柏燃曾戏说,这两把黄花梨木的凳子,是这个院子里最值钱的东西。 也的确是。夏烟曾在保利的一场拍卖中,看到过和这两把凳子年份相近的一套桌椅的卖价,令人瞠目结舌。 司柏燃忽然开口,问:“咱俩这像不像老头和老太太?” 夏烟扑哧笑了出来:“像,以前姥姥和姥爷是不是就这样?” “嗯,其实这两把椅子也有配套的小桌。” “哪儿去了?” “被我锯了。” 夏烟正喝着水,闻言差点喷出来,她转头看着一脸平静的司柏燃,半晌,才吐出四个字:“败家玩意儿。” 司柏燃轻笑:“那会儿不懂,姥姥和姥爷总是在院子里坐着不陪我玩,我就想,我把桌子锯了,他俩应该就不在院子里坐着了吧。” “…………” 那是个分外平静的下午,平静得没有显露任何端倪。 阳光热烈,金鱼在水池里游得欢快。 后来临近傍晚,夏风绵柔。 就在夏烟正和司柏燃商量晚上吃什么的时候,她的手腕碰到水池的边缘,只听“哐”的一声脆响—— 玉镯断裂了。 那是司柏燃姥姥送给她的镯子。其实之前磕磕碰碰过许多次,但都没碎过。 那一刻,夏烟心头涌起强烈的不安。 司柏燃见状皱了皱眉,轻叹一声:“可惜了。” 夏烟拿起断掉的两半,玉质轻透,在光下近乎透明。 两人一时都没再说话。 镯子断掉,不是个好兆头。 那个晚上,夏烟和司柏燃的心情都有些潦草,他们早早睡觉,却谁都没有睡着。 直到夜里两点钟的时候,司柏燃的手机忽然响起,他察觉到怀里的人明显一怔。 ——有什么不好的直觉,同时涌上两人的心头。 甚至一瞬间,司柏燃不敢去拿手机。 夏烟随着他的动作一起坐起身来。 而在看清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后,两个人的心,一同跌入谷底。 - 那晚,付与在宿舍和舍友喝酒打牌,玩得兴致正高,两点多钟,都还没睡。 “我出小王,谁管?” “没人?嘿,老江你手里是不有炸藏着不出……” 话还没说完,付与听到自己裤兜儿里的手机响起。 他忙着把一对对五丢出来,才取出手机。 “哥?怎么这么晚给我打电话?” 同寝的男生看着付与的脸色一点点变得严肃,手里的牌也掉落到了地上。 “怎么了,付哥?” 付与“嚯”地站起身,哽咽道:“我姥姥、姥姥,没了……” 说完,他疯了似的跑出寝室。 等进了医院,付与第一眼看到司柏燃和夏烟,便问:“姥姥呢?” …… 老太太是在梦里去的,走的时候很安详。司柏燃和夏烟刚刚看到她时,她的唇角还带着笑。 司柏燃的大姨杨昕瑶当晚买了飞机票,从澳洲赶回来。杨昕雯也买了最早的一班飞机,从美国回来。 可怜老太太去世前,都没见到两个女儿的最后一面。 夏烟和司柏燃,还有付与,在医院待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时,司磬的秘书出现,来负责料理老太太的后事。 老太太生前是人大的教授,在学术界声名赫赫,俨然是泰斗级人物。一生学子无数,丧事也举办得轰轰烈烈。 那段时间,夏烟基本上见不到司柏燃的面。从司磬的秘书出现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她不再适合露面。 6月11日上午,老人家的遗体送别仪式在八宝山殡仪馆的东礼堂举行。夏烟被司柏燃安排进学生代表中,也前往送别。 现场哀乐低回,正厅的上方悬挂着黑底白字的横幅,老人家的遗像就摆在那横幅下边。 那张照片是老太太中年时拍摄的,比去世时要年轻很多。她的眼睛,和司柏燃的很像。 那是一双饱含希望和幸福的眼睛,即使是黑白照,也仿佛能看到眼底的熠熠光辉。 夏烟远远地看着那双眼睛,想起最后一次见老太太时,她握着她的手,说道:“你们两个人,要好好的,姥姥看好你们。” 那么慈祥的一位老人家。 夏烟忍不住落泪。 她的余光看向站在大厅中央的司柏燃、司松芮、司磬、杨昕雯,在场的每个人脸上都被一层哀伤覆盖。 那天,送别仪式结束后,夏烟从角落里独自离场。 离开前,她看了一眼站在司磬身旁的司柏燃。他穿着一身黑衣,面容憔悴,昔日的少年,又褪去了一层青涩,越发成熟。 原来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下一次。 不是所有的人,都还有机会再见面。 第68章 转眼6月份结束, 一年过半。 那段时间,Amy风里来雨里去地亲自陪着夏烟赶通告,可谓是尽职尽责。 有一次参加一个商演, 夏烟在后台遇到赵希希, 她正和旁边一个中年男人讲话,两人看起来很熟络。 Amy在夏烟耳边说道:“那是制片人方安, 也是xx台的副台长。” 夏烟听过这个名字,很厉害的一个制片人,手里有好几部热播剧的代表作。 赵希希看到她,笑着招手:“烟烟,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舅舅方安, 舅,这我舍友烟烟。” 方安看向夏烟, 笑道:“我知道, 小姑娘刚演了《烟云》。” 方安和Amy见过,但两人不怎么熟,借此机会, 也寒暄了几句。 等走后,Amy惊诧地说道:“你这朋友可真够厉害的, 有这么一座大靠山, 平时竟然不显山不露水的。” 夏烟心中也是惊讶, 赵希希从来没有提起过方安是她舅舅的事儿。 不过仔细想想, 就知道她定然背景不凡。 赵希希大一上学期就签约了很好的经纪公司,下学期便开始拍戏, 一直稳步进行, 好像从来没有像其他人一般, 为前途着过急。 夏烟叹了口气:“她一直挺低调的。” 那天结束商演,夏烟又在Amy的引荐下,和几个制片人吃了顿饭。回到家时,已经是夜里两点钟。 她其实没喝几杯,但在那样的环境下待几个小时,也染了一身酒气。 院子里的小灯还亮着,但屋里已经关了灯。 夏烟下意识以为司柏燃已经睡下,她轻手轻脚地在另一间屋子里完成了洗漱,然后才回到两人睡觉的屋子。 没想到她刚躺下,下巴就被人捏住。 “你没睡?”她惊讶地问。 司柏燃冷哼了一声,凑近去闻她身上的气息。 刚刚洗澡时,夏烟涂了好几遍沐浴露,就怕身上还残留着酒味儿。 “你喝酒了。”司柏燃在她的唇上咬了一下。 “嗯,就喝了几杯。” “当时Amy在不在?”他问。 夏烟摇摇头。 司柏燃狠狠地骂了几句Amy,又问:“她放心把你自己丢下?” “助理和司机还在外边,况且今天的人我都知道,还好,否则我也不会答应酒局的。” 夏烟搂住他的脖子,耐心地说着。 老太太的去世对司柏燃的影响不小,这半个多月来,他的情绪都很低落,也越发黏人。 两年的时间,最亲的两个老人相继离场,换谁都不好受。 “不喜欢你陪那些臭男人喝酒。” “你不是也得陪人喝酒吗?”夏烟轻拍着他的背。 每个人,都有很多的身不由己。 司柏燃咬弄着她的唇,轻声说道:“明天我得回家。” “嗯。” 杨昕雯这次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老太太去世的刺激,一时半会儿没打算走。 她自然没有住酒店的道理,于是和司磬待在同一屋檐下。 两人许是好长时间没见面,再加上年岁渐长、司磬工作越发忙碌,因而这次见面后也没怎么吵架。 杨昕雯把司松芮接回了家。 如今又想叫司柏燃回家,凑出一家四口的完整模样。 “明天晚上我可能得在家里住,不过后天就回来了。” “没事的,你先好好陪陪家人。”夏烟说道。 司柏燃在暗夜里看着她,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这半年来,他们不断往返医院,见证亲人的离世,对人和事的体会,已不像当初那么任性和浅薄。 - 7月下旬,夏烟后知后觉地从兰思唯口中,听到“蔡妍”这个名字。 “蔡妍是谁?” 兰思唯表情怪异,欲言又止:“你不知道?” 她摇头。 兰思唯说:“我从夏澤川那儿听的,你也别放在心上,可能司柏燃就是和她吃顿饭。” 一旁的赵希希忽然问:“烟烟,要是司柏燃他们家让他娶一个门当户对的,你怎么办?” 夏烟蓦地笑了:“什么怎么办?并且——” 她顿了顿,接着道:“娶门当户对的,这不是正常人的想法吗?” 赵希希看着她,长久,“哦”了一声。 那天下午,久未联系的夏澤川给夏烟打来电话。 “忙吗?”他上来便问。 “不闲。”夏烟答。 “那就是不忙喽,下午要不要来找我玩,我给你介绍一人。” “谁?” 夏澤川吐出一个名字——周起。 “你不是说想认识他吗?今天正好Lu K乐队也在。” 周起是夏烟很喜欢的一个摇滚圈的音乐人,词曲双绝,没想到有朝一日托夏澤川的福,她能有机会认识。 夏烟来了兴致。挂掉电话后,问兰思唯和赵希希要不要去找夏澤川,周起在。 兰思唯下午有事儿,去不了。 赵希希说正好无聊,说陪她一起。结果听到夏烟说Lu K乐队的人也在时,便摇了摇头,说:“我不去了。” “为什么?” “哦。”赵希希含糊其辞,“忽然想起我下午还有事情。” “好吧,你们可是错过一个能见到周起的机会。” 兰思唯是有点遗憾,不过赵希希对周起没什么多余感受。 况且,她早就见过周起。 夏澤川他们在朝阳的一独幢小别墅里,那地方很隐蔽,不仔细找的话不会发现。 她到的时候,正是下午三点钟,日头正毒。 夏澤川从屋子里走出来接她,他手里夹了支烟,夏烟没忍住道:“小心肺都变成黑的。” 夏澤川嬉皮笑脸道:“祸害遗千年。” 他虚揽住她的肩,把她带进屋子里。 夏烟一进门,便被呛得咳嗽起来,客厅里烟熏雾绕,还没开窗户,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 沙发上横七竖八躺了几个人,看到她进来,才不紧不慢地坐起来。 “这我妹夏烟。” 夏烟听着他胡扯,也不揭穿。反正两人都姓夏,也没人多问。 接着,夏澤川把沙发上的人一一介绍给她认识。 夏烟笑道:“我现场听过你们唱歌。” Lu K乐队的几个人都带着几分混不吝的气质,和夏烟开起玩笑来也毫无顾忌,大家很快熟络起来。 周起不在客厅,不知去了哪里。 他们正在谱一首新的曲子,不断在乐器上敲试,偶尔还会问问夏烟的意见。 她一边吸着二手烟,一边听他们天南地北地胡扯。 夏澤川倒是从进来后,就掐灭了烟,改为喝酒。他递给夏烟一个干净的杯子,问:“喝吗?” 夏烟犹豫片刻,说:“喝点儿。” 她靠在沙发上,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原本是觉得夏澤川这里人多热闹可以不用东想西想。 可没想到那个名字还是在她脑海中打转。 她重新睁开眼,去看夏澤川。 “这么看着我干嘛?” 夏烟直截了当地问:“蔡妍是谁?” 夏澤川倏地笑了:“怎么不问你家司柏燃,问我干嘛?” 夏烟喝了口酒:“爱说不说。” 夏澤川从茶几上拿起手机,半分钟后,他把手机递给夏烟:“喏,自己看。” 手机上显示着由维基百科搜索出来的信息,“蔡丰,1962年生,蔡江琦的儿子。母亲……” 竟然是这个“蔡”。 夏烟的心不断往下沉。 网上没有“蔡妍”的信息,不过倒是有蔡丰现任妻子的信息。 那人夏烟不陌生,名叫赵欣园,是北京有名的社交名媛,也算半个娱乐圈的人。和众多艺人大腕相熟,经常出现在时尚品牌举办的活动中。 这人挺传奇的,虽然现在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但其实出身很一般。不过过往的经历已经被抹得七七八八,大部分人如今只知道她曾供职于哈尔滨歌剧院, 夏烟曾在一次活动中,亲眼见过她一次,长相只能说是中等,但通身那被富贵浸出来的气势也是旁人不可及的。 当时她身边围着的,是某时尚杂志的主编和一演艺圈大腕儿。 旁人连往她身边站的资格都没有。 她突然问夏澤川:“赵欣园为什么能嫁进蔡家?” 夏澤川摆了摆手:“可能第二个,就没那么挑。” “不过我妈到死都没能进夏家。”他自嘲地笑笑,“所以我也想不明白蔡丰为什么会娶这样一个爱出风头的人。” 越是爬得高的人,越是小心谨慎。 夏澤川斜靠在沙发上,恢复那副不正经的模样,问:“怎么,你等着司柏燃把第一任老婆熬死了,然后娶你?” 夏烟冷笑一声:“我没那么大的心。” 夏澤川手指敲着沙发的扶手:“我觉得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你和司柏燃,明显是他更离不了你。” 夏烟望着客厅墙上的黑白壁画,那黑白壁画上画的是鸳鸯,交颈戏水,神态刻画得很细致。 今生今世,没有谁离不了谁。 她说了声抱歉,随后起身去卫生间。 这样的别墅一般格局都大同小异,夏烟顺着走廊往前走,在尽头找到公共卫生间。 她站在水池前,用凉水洗了一把脸。冰冷的水从脸颊滑落,浸入胸前的毛孔。夏烟抬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红气养人,这张脸比起以前,似乎要更漂亮。 夏烟冲镜子里的人笑了笑,想问问她,她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 夏烟从卫生间出来,在走廊里,忽然听到一旁的屋子里在放摇滚乐,是周起的《十六记》。 这歌有一个很暧昧的传言,据说周起的初恋女友叫石榴。石榴,谐音十六,这首歌,就是写给他初恋女友的。 不知真假。 那房间的门没关严,她握着门把手,一不小心就推开了。 夏烟抱歉地看着里边的人,忽然发现眼前的是周起本人,旁边还有Lu K乐队的鼓手和主唱。 那鼓手脸色变了变,不过下一秒就浪笑起来:“一起来玩?” 他的眼神迷离,其他两人的眼神,同样的没有焦距,眼底又带着强烈的兴奋之意,像是游离进了另一个世界。 夏烟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以及——空气里的味道。 她匆忙地说了声抱歉,便关上门离开。 夏烟闭了闭眼,想把刚刚的那一幕挥之脑后,心却扑通通跳得极快。 等重新回到客厅,坐回沙发后,她环顾四周,这幢小别墅显然是个临时居所,也不知在谁名下,装潢很潦草,但处处透露着糜烂腐败的气息。 夏澤川见她脸色不对,问:“怎么了?” 夏烟忽然凑近了两分,在他身侧闻了闻。 “怎么了?” “我在想,你身上有没有奇怪的味道。”她冷静地说道。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夏澤川却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别开眼,轻声说:“我不碰的。” 后来夏烟没再继续待下去,天刚黑,她便拎着包离开,Lu K乐队的人说以后一起玩。 夏澤川出去送她,别墅前种着黄玫瑰,没人打理,都枯萎了,乱石子一堆。 夏烟不小心踩到其中一块,差点儿摔倒,夏澤川忙扶住她。 待她站稳,夏澤川松开手:“回去给我发个微信。” “好。”夏烟摆摆手,头也没回地上了车。 - 那晚,司柏燃应酬完回来,已经很晚。 夏烟想问问他蔡妍的事情,又觉得问不出口。她索性闭上眼装睡,却轻而易举被司柏燃看破。 他从身后搂住她:“怎么还没睡着?” “睡不着。” 司柏燃摸到床头柜上的瓶子,问:“你又在吃褪黑素?” 夏烟用气音“嗯”了声。 司柏燃皱了皱眉,这东西不能长期吃。 他忽然含住她的耳垂□□,手也不老实,声音恶劣地道:“睡不着,那就别睡了,我明天得去海南。” 他脖颈与她相蹭,夏烟感受到自己身体的温度升高…… 到最后,两人浑身是汗,她想说的、想问的,都随着夏夜蒸腾的热气一起飘走了。 就这样吧。半梦半醒之间,夏烟心想。 第69章 司柏燃第二天一早, 便去了海南。 下午的时候,Amy突然打来电话,问她和夏澤川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Amy的声音愤愤:“你们俩被狗仔拍了。” 夏澤川是搞音乐的, 虽然风头正盛, 但有个浪子的名儿,对于还没站稳脚跟的夏烟来讲, 被拍到不是什么好事。 夏烟不以为意:“我们又没做什么,朋友之间还不能见面吗?” Amy把那些照片发过来:“这叫没做什么?你当狗仔眼瞎。” 夏烟看着那几张照片,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从她下车后, 进别墅和出别墅的照片都有。 前边几张照片,夏澤川单手揽着她的肩。其实是角度问题, 当时他的手根本没有碰到她的肩。 后边的照片更加离谱,是夏澤川伸手去扶要摔倒的她时拍的, 在照片中, 两个人就像是搂在一起,很是亲密。 Amy没再和她讲话。 谁知半小时后,她又气急败坏地给夏烟打来电话:“你这两天先哪里都不要去。” “怎么了?” “爆出来了。” “不是说同意收钱了吗?” “那狗仔本来答应我拿钱私了, 结果突然不收钱了,我就知道完蛋了。” 夏烟一愣:“他为什么突然不收钱?” Amy冷静下来:“肯定是有人给了他更多的钱。”虽然一时想不出是谁。 夏烟也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不过这种事情, 有时候不需要去得罪谁, 红便是原罪。 她一夜之间爆红, 自然成了很多人的眼中钉。 Amy理清思绪, 道:“事到如今,爆出来就爆出来吧, 正好增加热度。对了, 别墅里当时还有人吗?” “有, Lu K乐队的人在,还有周起。” Amy松了口气:“剩下的交给我,你最近安生在家里待着,也不要往医院跑。” Amy毕竟见惯了大场面,这点绯闻她还不至于没有应对策略,刚刚只是被狗仔放鸽子给气到了。 她迅速联系公司的人,做好公关。 网上说什么的有,但舆论在向好的方向引导。 夏烟懒得上网,她躺在沙发上,不想去理会网络上的纷争。 夏澤川的电话这时打了过来。 “喂。”她接起,连话都懒得讲。 “有生之年呀,咱俩还能被传成情侣。”电话那头的声音饱含戏谑。 夏烟翻了个白眼:“有事没,没事我挂了。” “别呀,我就是想问问,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吗?” 夏烟道:“我经纪人会联系你经纪人的。” “也行。”夏澤川转问,“对了,你那个《白玉瑕》的结局,怎么放到了贴吧里?” “当初的杂志社倒闭了……” 夏澤川讶然,一时无话可说。 他好长时间没买过杂志,没想到竟然已经倒闭了。 也就是短短两年的时间。 2013年后,纸媒呈断崖式下跌。 当初和夏烟对接的编辑,在13年年末辞职时,还给夏烟发过消息,说如果她的《白玉瑕》写了结局,可以联系社里的其他编辑,附赠联系方式。 去年年末,夏烟写下《白玉瑕》的结局后,一直想着联系编辑,却因为各种事情忙没顾上。 结果今年2月份的时候,她突然在网上刷到新闻,当初连载《白玉瑕》的那本杂志,将于3月份正式停刊。 她从街边的报亭,找到最后一期杂志时,心中感慨万千。 ——原来所有的故事,终将落幕。 后来,她把结局一口气放在了贴吧上,那个贴吧是当时的读者专门为《白玉瑕》建的,到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 夏烟放了结局后,便再没进过贴吧。 - 司柏燃给夏烟打了两个电话,都是正在通话中。 他放下手机,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娱乐新闻,久久没说话。旁边助理大气不敢出,他自然知道新闻里的女明星和他老板是什么关系。 晚上,夏烟终于打通司柏燃的电话。 “咦,你下午给我打电话,怎么我回过去你不接呀?”她坐在窗边,望着院子里的石榴树。 “开会。” 夏烟察觉到他情绪不佳,主动提起:“对了,你有没有看新闻……” 司柏燃冷哼一声:“你说呢?” “你这是什么态度,不相信我吗?” 电话那头忽然沉默起来。 夏烟原本是开玩笑地问,此刻一颗心却逐渐向下沉,她怎么也没想过,司柏燃会不相信她。 “烟烟。”司柏燃终于开口,“你以后不要去找夏澤川了。” 夏烟觉得好笑,问:“为什么,就是因为今天的新闻,那都是媒体捕风捉影,都是假的。” “要是有人不希望是假的呢?”他的语气很淡,却透着不耐烦。 夏烟愣住,半晌,隐隐猜出他是什么意思,却不愿承认:“可他也是你的朋友。” 司柏燃像是在电话那头笑了笑:“我当初不也是卓凡的朋友嘛。” 夏烟顿时沉下声来:“司柏燃你这样说就没意思了。” “我工作的圈子就是这样,以后可能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假新闻,难道你每次都要怀疑一遍?” 她不是擅长吵架的人,说这些话的时候,虽然音调比平时高,但还算克制。 司柏燃闭了闭眼:“我没怀疑你,但夏澤川是什么居心,我比你清楚。” “那蔡妍呢?”夏烟忽然问。 问出口的刹那,她便开始后悔,可惜覆水难收。 电话那头的人陷入了沉默,半晌,才开口:“烟烟,我们不要在电话里吵架,等我回去和你解释。” 夏烟说着“好”,嗓子莫名难受起来。 - 那是她和司柏燃的第一次冷战。 其实也不算是冷战,只是互不联系。因为偶尔两人同时工作忙,也会一整天都顾不上联系。但那几天,夏烟天天待在家中,无聊透顶,根本和忙扯不上关系。 两人以前也不是没有拌过嘴,可大部分时候吵架不过夜。 司柏燃曾说过:“不喜欢冷战,不喜欢你一天不理我。” 所以,不管什么矛盾,他总是先低头,哄她开心。 可这次,司柏燃真的没了音信。 夏烟夜里越来越难眠。 她总是想起素未谋面的蔡妍,想起那晚她和司柏燃的对话。 原来他们两人,都可以那般冷漠。 她又想起夏澤川,他真的有别的心思嘛?而她之前,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 夏烟一遍遍在暗夜里审视着自己,将本性的不堪一点点放大。她被复杂的无助感、自我厌恶裹挟。 也是在那时,她忽然发觉,对于“没有司柏燃在身边”的这个念头,她是那么的恐惧。 ——恐惧到甚至她都不敢去做设想。 原来除了陈穗芬以外,她也有了其他无法割舍的人。 夏烟在心中嘲讽自己,原来她不是真的没有心。 - 她和司柏燃闹矛盾的事情,没有瞒着兰思唯。 学校已经放暑假,兰思唯这两天无事可做,昼短每天忙来忙去也不见人影儿。 她约着周婷一起去鸦儿胡同找夏烟,三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闲聊。 “你俩也真是的,司柏燃这不就是吃醋了,怎么搞得这么复杂?” 夏烟默了默,道:“虽然他平时不说,但我知道他其实还挺介意我和卓凡当时的事。” 兰思唯笑:“怎么,让他担了小三的名头?” “倒也不是,只是当时他是利用我,我后来又玩他,总之开始得不纯粹。” 兰思唯一脸无奈:“你们俩,一个比一个让人服气。” 夏烟和兰思维聊司柏燃的时候,周婷一般不怎么插话,她向来性子都是文文静静的,是个很好的聆听者。 三个人又聊了会儿,得知周婷过几天要进组,演的是部古装剧里的角色。 “对了,希希呢?”夏烟问。 “赵希希在海南,不知道去做什么,我今天还看她在ins上晒了照片。” 赵希希有时候把照片发在ins上,有时候发在朋友圈或者微博上,还有些时候在几个社交平台上同步发。 总之分得很清。 “去了海南,这么热?” “嗯。” 夏烟拿出手机,登陆外网,看了看赵希希最近发的一组照片。 除了几张她穿着度假裙在沙滩上喝椰青的美照以外,还有一张比较特别,在室内拍的,她笑得很开心,但背景非常模糊,身后隐隐有一个男人的身影。 夏烟当时眼皮一跳,但没放在心上。 随后,她又浏览了一圈其他人的动态,还有自己喜欢的那个阿根廷男影星的最新消息。 她自己的照片墙是空的。 夏烟以前在网上还有点表达欲,有事没事发条微博。微博上互关的人也都是和她关系不错的,很多博主很有意思。 可自从火了后,每天收到各种乱七八糟的消息,她干脆把微博交给了助理打理。 朋友圈也已经快要半年没有更新过了。 收起手机,听周婷问道:“阿姨最近怎么样?” 夏烟叹了口气:“暂时稳定下来了,医生说积极治疗能活个三年五载?” 周婷点点头:“还算幸运了,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好好陪陪阿姨。” 她外婆当初就是死于肝癌,从确诊到去世用了半年不到的时间,没想到现在好友的母亲年纪轻轻也患了同样的病。 “你最近出去不方便,有什么需要我们往医院跑的,尽管说。”她道。 “是呀,明天我替你去看看阿姨。”兰思维跟着说。 “谢谢你们啊。”夏烟冲两人笑笑。她不是个擅长直言表达情绪的人,自从家庭变故后,大多时候,她都会把情绪埋进心底,一个人默默消化。 但她何其有幸,碰到了一群很好的朋友。 - 晚上,三个人在屋里开着空调吃了顿火锅。 “你家司柏燃什么时候回来?”兰思唯百无聊赖地又提起他。 “后天吧。” “回来好好聊聊,没多大的事儿,实在不行,滚个床单就好了。”她暧昧地笑出声。 夏烟瞪她一眼:“吃东西都堵不上你的嘴。” 正说着,屋外忽然想起一声闷雷,下一秒,雨珠便砸着玻璃噼里啪啦往下掉。 兰思唯起身,走到窗边皱着眉说:“今年还没下过这么大的雨呢。” “嗯。”夏烟给锅里添了些青菜,“好像说接下来几天都是暴雨。” 兰思唯“啧”了声:“可千万别,不然有的省份又得遭灾了。” “但愿吧。” 到九点多钟的时候,雨还没停,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你俩今晚别回去了,和我睡吧。”夏烟说道。 兰思唯色眯眯地看向她:“行啊,你胸是不是又大了?” 夏烟递给她一记白眼。周婷在旁边捂嘴笑了起来。 三人都不想早早睡觉,于是坐在沙发上看徐克的《青蛇》。 这片子都早看过,现在重温,反倒很应景。 电影里也一直在下雨,江南的雨和北方的雨还是有很大的不同,烟雨霏霏,纸醉金迷,掺杂着□□的靡靡之色。 夏烟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这部片子时,才十五六岁,当时她心中想的是,为什么许仙的扮演者不是张国荣? 不过张曼玉和王祖贤塑造的小青和白素贞,已足够成为经典。 “扭啊扭,扭啊扭……” 夏烟忽然摸了摸自己的右眼皮,兰思唯问:“怎么了?” “不知道,眼皮一直跳。” 第70章 夏烟后来觉得直觉这个东西挺准的。 那晚, 她在北京的雨夜看《青蛇》,心却随着跳动的右眼皮惴惴不安。 同一时间,在相隔两千多公里的海南省—— 司柏燃参加一个商业晚宴, 那宴会是由当地总商会牵头举办的, 还邀请了澳大利亚的国际商会参加。 司柏燃收到帖子,原本没打算去, 但他一闲下来,就会想起夏烟。 索性带着同来出差的一个女下属,作为女伴去了。 那场宴会的规格虽然不低,但是设计策划的人显然没有经验, 品味也一般。 司柏燃走进那个酒店时,总有种误入了十年前的酒店的感觉。外边也没见到什么安保措施。 不过主办方请了不少小明星来活跃气氛, 还请了之前星光大道的人气冠军现场献艺。 司柏燃对这些都兴致缺缺,并没有社交的心思。在和几个不得不打招呼的人寒暄完后, 他便一个人端着酒杯去了空旷的地方。 这个角度, 能看到不远处的海,夜色里深邃无垠。 “嗨。”忽然,一个轻柔的声音从他身侧传来。 司柏燃转头, 看到赵希希的刹那,有些惊讶。 “你怎么在这儿?” 赵希希别了别头发, 笑道:“我陪家里人来的。” 司柏燃知道赵希希的家世。赵家早年是做保健品起家的, 这几年重心转移到投资上, 偏爱银行股, 靠着几次大规模的低吸高抛,赚了不少钱。 不过这姑娘似乎很低调, 平时不和身边的同学朋友们提及这些。 比起兰思唯, 他和赵希希的关系实在算不上熟。大家虽然认识的时间不短, 玩过不少次,但都是在有夏烟在的情况下。 有些心思,司柏燃没有点破,但不代表不知道。 “来吹风?” “嗯。”赵希希走到他身边,看向窗外,问,“烟烟这两天还好吗?” 司柏燃没答,反问:“你们平时不联系吗?” 赵希希又抚了一下头发:“最近有点忙,上次见面还是她去找夏澤川那天。” 司柏燃眼睛眯了眯,没继续接话。 赵希希像是有点惊讶,问:“你们不会真的因为夏澤川生气了吧?” “没。” “其实他俩没什么,就是好兄妹那种,夏澤川不是成天喊她妹妹嘛。对了,他俩好像还都是文学爱好者,精神挚友,夏烟好像写过一个什么小说,夏澤川就是她的读者,我想看看写的是什么,她还不告诉我。”说到这儿,赵希希自己笑了下。 她回过头去看司柏燃,发现他脸上神情淡淡的,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她心下不甘,又不敢继续多言。 “你酒杯空了,我帮你换一杯吧。” 司柏燃没吭声,忽而勾起笑,示意她随便。 赵希希琢磨不透他的笑,心中忐忑,换好鸡尾酒后原路返回。 她看着窗边立着的那个高瘦挺拔的身影,他穿着得体的黑色西装,脚踩亮面皮鞋,却与宴会上那群油腻的中年商人截然不同,那双眼睛依旧明亮、清澈,又带着对事事游刃有余的神采。 他在世俗里打磨着,却不被同化。 赵希希回忆起那个晚上,在香山别墅第一眼见到他时,她便喜欢上了他。 忍了将近三年,终于见到一线生机。她觉得自己在这场不见天光的暗恋中,快要疯掉。 这种感觉,比小时候跟着当小姐的母亲住在脏乱差的弄堂,明知道自己的亲身父亲和同父异母的哥哥就住在浦西的大别墅里而她不能回去时的感觉,还要难受。 好在赵希希最擅长的,就是忍耐。 她忍到了赵太太去世,她被接回赵家的那天。 而司柏燃呢,他知道明天一早会发生什么吗? “给。”赵希希走过去,将其中一杯递给他。 司柏燃接过,却没喝。 赵希希却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她眼圈有点红,像是喝醉了,看着司柏燃:“我有一个喜欢的人,不知道该不该和他表白。” “哦?”司柏燃漫不经心地应着,也不看她,只无聊地晃着杯中的酒。 “从第一眼看到他时,我便喜欢上了他。” “一见钟情?”司柏燃音调戏谑。 “是,我想今晚和他表白。” 司柏燃忽然看向她,那目光依旧是很随意的,他笑笑:“我觉得你值得更好的。” 说完,他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便离开。 赵希希望着他离开的身影,牵起唇角,也没着急上前跟去。 他果然知道。 - 司柏燃换了个地方待着,刚开始没觉得有什么,后来头开始有点晕,也不仅晕,还很热很闷,他拽了拽领带。 身体里的热气不断上涌。 司柏燃在心中暗骂,这晚宴供的什么假酒,估计酒水钱全被人贪了。 他靠在沙发上,揉了揉太阳穴,拿出手机想给夏烟打电话,又想算了。 明天就回去了,有什么事情见面再说。 原本说的后天回北京,但司柏燃把行程赶了赶,明天回去。 蔡妍的事情不是不能解释。 他最初只是禀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便没告诉她。现在她问起,他势必会告诉她。 司柏燃越发晕眩,给司机打电话,准备提前回去。 走到酒店门口的时候,赵希希忽然追上来,问:“你是要回去吗?能捎我一程吗?” 正巧这时,司机把车开了过来。司柏燃不好拒绝,便说:“上车吧。” 上车后,才知道赵希希和他住在同一家酒店。 车子开到一半,司柏燃不仅晕,还热,他让司机把温度调低一点。 司机依言下调,但心中纳罕,他老板今晚怎么这么热。 “司总,你脸色是不不太好?” “喝多了。”司柏燃道,他心中认定这宴会用的酒是劣质假酒,加上他中午应酬喝了白的,可能还没吸收,晚上又喝了红酒和香槟。 混到一起最容易醉。 司柏燃闭了闭眼,想保持清醒,可神志越发不清楚,浑身的燥热也越来越难耐,身体里像是有团火焰,将四肢百骸点燃。 “司总,我扶您上去。” “不用。”他摆摆手,下了车,不忘嘱咐,“你回去接一趟小刘。” 小刘就是那个今晚当他女伴的下属,他把人家一个人丢那儿,着实不地道。 赵希希对开门的司机说道:“我们一个楼层,我看着他吧。” 司柏燃已经听不清赵希希在说什么,她的手臂刚碰到他,那股灼热便越发强烈,他忙甩开。 “好好好,我不碰你,先上楼好吗,你喝醉了。” 司柏燃其实以前没喝醉过,所以今天才会误以为自己喝醉了。 但眼下这种感觉越发让他觉得陌生且恐惧。赵希希的碰触像是导火索,他浑身滚烫,想要寻求安抚。 到了房间门口,赵希希在他的西服口袋里取出房卡,打开门进去。 “司柏燃,你是不是很难受?”她说着,摸了摸他的脸,顺着脸颊往下滑。 那种感觉像是盛夏的冰泉,让司柏燃贪婪地想要更多,他看着眼前媚眼如丝的女人,身上依旧是宴会时穿的白色长裙,此刻却带着魅惑的气息。 司柏燃意识到什么,声音冷冽:“你出去。” 赵希希笑笑:“你不要逞强,你是不是很难受,我可以帮你。” 说着,她脱掉他的西装。 司柏燃忽然像是看妖怪一般看着她,咬牙切齿道:“你给我下药了?” 赵希希依旧笑着,却不回答,她涂着红色甲油的纤长指甲落在他衬衫的扣子上,轻挑慢捻般解开。 司柏燃的血气不断上涌,他抓起她的手腕,用力地把她丢到一旁:“滚!” 赵希希被他拽得趔趄着摔倒地上,再起来时眼底已蓄满泪水。 她没想到都这时候了,司柏燃却依旧碰都不想碰她。 “司柏燃,就这一次,我不会告诉夏烟的。” 眼见着司柏燃要去拿手机,赵希希疯了似的站起身从他手中抢过,拿起来便狠狠摔到地上,随后,她又把房间里的电话通通扔到地上。 砸完东西,赵希希冷静了片刻,随后勾住司柏燃的脖子,踮起脚就要吻他,却被司柏燃偏头一躲。 赵希希冷笑起来,手中的动作越发用力。 司柏燃的神志已经不清楚,只残存着那么一点意识。 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他肯定坚持不住。 身体马上要炸掉。 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做对不起夏烟的事。 司柏燃看着眼前的人,赵希希的那张脸越发模糊,有一刻变幻成了夏烟,他忍不住伸手去碰触。 赵希希惊喜,握住他的手,司柏燃却又猛地甩开,那张脸重新恢复成了赵希希真实的模样。 司柏燃整个人翻灼滚烫,他用那残存的一点意识,倏然拿起房间里的一个花瓶,然后,在赵希希错愕惊恐的目光下,一头撞到花瓶上。 他的动作坚决,从始至终看都没看赵希希一眼。 世界忽地安静—— 下一秒,赵希希尖叫起来,一下子倒在地上,看着司柏燃额间的血不断往出渗…… …… 大水终归漫过了金山寺,生灵涂炭,痴男怨女依旧纠葛在情网中。 电影最后一幕,小青投入江水中,法海独立石上,抱着啼哭的婴孩儿,回首望。 夏烟幽幽叹了口气,看向窗外。 那雨,依旧没有停歇。 第71章 第二天早上, 雨才停歇。 夏烟起来的时候,兰思唯还没醒,周婷已经离开了, 在微信上给她留了条消息, 说有事先走。 出了一点太阳,昨夜的雨水早已被烘干, 树下飘散着打落的叶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泥土香气。 明天,司柏燃应该就回来了。 昨夜被兰思唯一通安慰,她现在也觉得两人之间的事儿不算事儿。 难得的, 想明白后,她掏出手机, 给司柏燃播了通电话,那头却提示对方已关机。 还没起? 但司柏燃一般没有关机的习惯, 除非手机自己没电了。 她想了想, 又给他发过去一条微信:「明天什么时候回来?我在家等你。」 一整个上午,司柏燃都没有回消息。夏烟心情难免低落,毕竟一上午不看微信的可能性不大, 他八成还在生气。 这种低落的情绪还没持续多久,中午十二点钟的时候, 一则重磅消息如惊雷般, 炸出水面, 在互联网沸腾起来。 ——“Lu K乐队全员吸毒, 被朝阳群众举报。” 兰思唯拿着iPad浏览网页,不可置信地感叹:“全员都吸?” 说完, 她察觉到对面的夏烟面色严肃, 眉头紧拧着, 忽然想起什么:“你前两天去见夏澤川的时候,是不Lu K他们也在?” 她虽然这样问着,但心下已经确定。当时夏烟闹出绯闻,Lu K乐队的主唱还发了条微博帮她澄清。 她焦急地找出Lu K主唱高云的那条微博—— “朋友来一起玩,提了不少好意见。” 配图是打了马赛克的琴谱,还有夏烟的侧影。 当时就是高云仗义发的这条微博,让那些质疑夏烟和夏澤川的网友,相信了公关的说辞。 而眼下,这条微博下边刷出了好多条新评论,除了骂高云吸毒的以外,还有不少人在问——“夏烟也跟着你们一起吸了?”“好家伙,原来一起玩就是一起吸D,厉害。” …… 夏烟的大脑一片空白,她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直觉告诉她不好。 她慌乱地从兰思唯手中抢过iPad,浏览那些新闻。 警方是在收到举报后,昨天下午去别墅突击检查抓到的,当场人赃并获,据说当时高云嗨了,还挥了一拳在警察头上。 这消息被压了一天一夜,刚被捅了出来,网上骂声一片。 Lu K乐队这两年声名鹊起,原本粉丝就多,现在夏烟、夏澤川两人也被扯了进去,牵涉范围甚广,几乎人人都在讨论这个事情。 最关键的是,警方抓获Lu K的地点,就是夏烟那天去的那个别墅。 已经有媒体敏锐地从夏烟身上入手发新闻。某大V就发了一篇标题为“爆火女星吸毒?”的文章,现在开始在网上大规模流传。 “妈的。”兰思唯突然骂道,“这些人都是智障吧,听风就是雨。” 夏烟脑仁疼,疑惑为什么Amy还没有联系自己。 “你手机呢?”兰思唯忽然问。 “屋子里。”她说完,想起来什么,忙起身去屋里拿手机。果不其然,过去短短二十分钟里,有数不清的未接来电。 她立刻给Amy回了个电话。出乎意料的,Amy今天要比那天她被狗仔抓拍后冷静很多,可能是过了二十分钟的缘故。 “你在哪儿?”Amy问。 “还在家。” “哪里也别去,我问你,你碰那些东西没?” “没。” Amy长舒半口气,只要没碰,就还有转机,她最怕的就是夏烟也跟着碰了那些东西。 是她大意了。 这个圈子乌七八糟乱得很,吸毒、□□的不在少数。 很多人名利双收,但其实只是一架躯壳,精神世界空虚。因为钱和名来得太快,人容易迷失自我。于是很多人找着没有灵感的借口,靠毒品和□□来麻痹自己。 “我马上就到你家了。”Amy说。 夏烟:“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澄清声明已经写好了,你看一遍,一会儿露露帮你发出去。” Amy下车后,脚步虚浮,脑仁还在疼,她总觉得这事情没这么简单。 夏烟那天去找夏澤川,怎么就正好被拍到了? 而Lu K他们这群人吸毒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好巧不巧,就在夏烟被拍后没两天,突然就被举报了? Amy越想越不对劲,不知道这背后操盘的是谁。 可如果这两件事情是同个人做的,那想必,这人还留了后招儿。 她进了院子,看到夏烟和兰思唯两人,夏烟这货正靠在椅子上闭眼休息。 她一掌拍在她肩头:“还有心情睡觉?” 夏烟缓缓抬起头,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声明已经发了,我现在还能怎么办,清者自清。” 清者自清这话其实只能作为自我安慰,其他人不会这样想。 夏烟那则声明发出去后,评论区全是质疑声,加之不少营销号在其中拱火,谣言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如今,对准夏烟的矛头,已经盖过了对Lu K乐队的讨伐声。至于那天同样在别墅的夏澤川,虽然也受到声讨,但只是小部分人在骂。 原本大众对女明星的道德要求,就高于对搞音乐的男人的道德要求。 而周起,这个圈子里的前辈,知名音乐人,则在这件事情中完完全全隐身了。 那天他虽然也在,但网友不知道。即使有知情的营销号提到周起,也很快被周起强大的粉丝团给怼了回去。 Amy一通电话接着一通电话,忙得焦头烂额。 网上的舆论明显有人在引导,全向着对夏烟不利的方向。粉丝和公司雇的水军在网上为夏烟发声,被群嘲。 现在,大部分心中都觉得夏烟跟着Lu K他们一起吸,只不过是侥幸,警察昨天查的时候她不在罢了。 兰思唯问:“如果这两件事情是同一人一手策划的,那那天狗仔拍夏烟,传她和夏澤川的绯闻倒是其次,真实目的是为了证明夏烟去过那栋别墅?” Amy点点头:“也算一箭双雕吧。” “不对呀。”兰思唯皱眉,“那为什么不直接在夏烟去的那天举报呢?警察当场去了,不是更有说服力?” 夏烟冷笑:“这就是这人的高明之处,我又没碰那些东西,警察如果那天去了反倒能证明我的清白,网友顶多说我交友圈混乱罢了。” 现在反倒是让他们可以无限地猜测。 而网友最不缺的,就是想象力。 兰思唯明白过来,惊讶地合不拢嘴:“谁呀,这么恶毒?” Amy也是早已想到了这一点,心中更是担忧,却猜不出来是谁做的。 夏烟头靠在椅子上,望着云彩密布的天,阴沉沉的,还在酝酿着雨。 她忽然觉得很没趣,很没趣,把扇子扣在脸上,闭着眼睛不说话。好像这样,就可以不用去面对眼前的所有事情。 Amy又打起了电话,声音急促。兰思唯用小号在网上回击那些骂夏烟的人。 “扑腾”一声,池子里一条鱼跃出了水面,不过片刻间,又迅速投入了水中。 夏烟缓缓睁开眼,拿起扇子。 她突然很想很想司柏燃,那种名为思念和依赖的情绪在心间翻涌起来。 她想念他宽阔的胸膛,带着淡淡的薄荷香气和灼热的体温。 她给司柏燃打过去电话,依旧是关机没人接。 昨晚悬在心头的不安,重新浮现,夏烟右眼眼皮又开始跳起来。她在列表里翻了翻,给司柏燃的助理打过去电话,那头响了几声,终于有人接起来。 “蒋哥,司柏燃在吗?”蒋川是司柏燃最初创业的时候就跟在他身边的,夏烟当初有段时间常去公司,经常在深夜他们加班的时候送一些吃食,因而大家很熟。 “司总他……在开会。” 夏烟皱了皱眉:“他手机为什么关机了?” “哦,司总手机坏了,打不开,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先联系我。” “好吧。”夏烟抓了抓头发,“我没事,他有时间给我回个电话……算了,他明天就回来了。” 蒋川犹豫地说:“这边行程有变,明天可能回不去北京。” 夏烟有一瞬间的愣怔。 挂掉电话,她看着院子里的一池金鱼,总觉得,哪个环节出了错。 下午四点钟的时候,忽然,一则视频被爆到网上,再一次引起轩然大波。 视频的女主角,正是夏烟,在嘈杂的酒吧里,拿着酒瓶砸人。 那个视频拍得不算清楚,但很容易辨认。 那是二〇一二年冬天,兰思唯和昼短吵架的那个晚上,她在酒吧买醉,被猥琐男骚扰,夏烟没办法,将一旁的酒瓶砸到了他的头上。 这则视频掐去了前边男人骚扰兰思唯的片段,只有夏烟砸人的片段,短短几秒钟,像病毒似的疯狂在网上传播起来。 “小太妹”“打架斗殴”“吸毒”“□□”,各种词汇开始紧跟着“夏烟”,出现在搜索栏中。 现在,所有人如愿以偿,确定夏烟是个败类了。 - 葛星河今天调班休息,下午原本一个人在三里屯逛街,绕着绕着,绕到了当初她驻唱的那家酒吧门前。 好久不来,还挺怀念的。 才四点钟,酒吧还没营业,但里边有人,她推门进去,发现小力在。 白天酒吧里也不是很亮堂,窗户少,没有开灯,光线昏昏沉沉,空气中残留着烟酒的气味。 小力一干调酒师的活计,就是好几年的工夫,中途还没换过酒吧。据说他觉得这里风水好,很适合他。 此时,这人不知道在拿着手机看什么,她进来都没有发觉。 葛星河起了捉弄的心思,放轻脚步,走到他后边,忽然“啊”了一声。 却没想到小力被吓得手机都摔到了地上,回过头看到是她,骂道:“装神弄鬼的干嘛?” 葛星河好笑地说道:“你还怕鬼呀?你祖上不是摸金校尉吗?” 小力今天很反常,平常都是说说笑笑的性子,很开得起玩笑,今天却沉着一张脸。 “看什么呢?”葛星河低头去看他手机,小力忙收起来,但她已经瞥到了两眼,诧异道,“夏烟?” “这什么视频?” 小力关掉手机,扔到一旁不做声。 “怎么了今天,神神秘秘的?你不会是暗恋夏烟,在这儿偷看人家小视频吧,喜欢夏烟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儿。” 小力忽然像看白痴似的看着她,问:“你没看新闻?” 葛星河愣了半瞬,她的确一天都没上网,眼下,拿出手机登录社交网站。 “这、这……”葛星河惊诧地说不出话,抬起头环顾四周,几年过去,即使酒吧内的装潢变了,但大体上还是相同的,“这不就是在咱们这里吗?” 她还记得那次争斗。 “谁拍的,怎么这时候传到了网上?” 小力垂着眼眸,擦拭桌子,忽然轻声说:“我姐得病了。” 葛星河此刻注意力都在网上那些评论和谣言上,“啊?”了声,没听清他说什么。 小力没有再重复。 葛星河的手机屏幕上—— “摇滚圈本来就乱,吸毒嗑药神经病到处都是,夏烟跟他们混在一起,你说能是什么好人?你说她能没嗑?” “我去,打人这么熟练,还是在酒吧,那男的有两百斤重吧?你看她下手一点都不含糊,根本不带怕的,肯定是老手且非常有背景。” “什么打人吸毒法制咖都能当明星了,哈哈哈哈哈哈,说娱乐圈是垃圾堆都侮辱垃圾堆了。” “我是夏烟的高中同学,这人高中时就特别拽,经常不上课,还换了很多男朋友,其中不少都是那种社会上的混混。” “我也是她同学,楼上说的我记得,那会儿她好像还当过车展的模特吧,车展有多乱,大家都懂,很多模特都是外围。印象中她家那会儿条件很差……怎么现在营造起白富美人设了(笑),还一下子这么红,好奇背后的大佬是谁。” “这女的好贱,天天勾搭男人,还没有有人记得,当初拍《烟云》的时候,她一个新人天天蹭周欲舒,周欲舒这种娱乐圈老干部平时什么绯闻都没有的人,那会儿都被传出和她有一腿。靠,好贱哦。” “对对对,我还记得周欲舒的事儿,当时震惊,作为周欲舒的粉丝难过了很久,现在看来,我们周周当时好委屈,和这么一个没作品的小明星搭档还被利用。” “我真是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明星,刷新下限,勾搭男人就算了,还打人吸毒,妈的,坚决抵制!!!” “夏烟滚出娱乐圈!” “夏烟滚出娱乐圈!” “夏烟滚出娱乐圈!” …… 第72章 夏烟的公司做了紧急澄清, 说当时情况混乱,同伴被性骚扰,夏烟为了帮同伴才动手。并且发布律师函, 对造谣夏烟吸毒的网友, 提出警告。 兰思维也用大号发微博,称当时是那个男人先对自己动的手, 夏烟是为了保护她才打人。 这两条微博不仅没有起到相应的作用,反而将舆论推向另一个高潮,连带着兰思唯也一起被骂。 “性骚扰?□□还立起牌坊来了,你要是真无辜大半夜去什么酒吧?” “就是, 正经姑娘谁去酒吧。那群女的经常自己喝酒不想掏钱,让男人给掏, 摸她一下怎么了?” “穿得那么少,露肩膀露腿的, 怪人家骚扰你?好, 就算摸了你一下,至于被拿酒瓶子砸吗?” “小仙女们可真暴力,大家以后去酒吧玩都注意了, 你请人姑娘喝酒,说不准你还得进医院。” 夏烟退出微博, 皱着眉:“你别替我说话了。” “妈的, 这群猥琐男脑子都有坑吧!”兰思唯气到炸,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关于夏烟的黑热搜, 一连好几个同时挂在热搜榜上。 Amy把手机摔到桌子上,揉了揉太阳穴:“现在热搜降都降不下来, 降下来一个立马就会上去一个新的。好几个对家一起买。” 如果说最开始的时候, 一切是那个背后策划的人搞的鬼。 那么现在, 夏烟已然变成众矢之的,人人都借机踩一脚。她的一夜爆红,本来就引起了许多同行的不满。 落井下石的人更是不胜枚举。 当初和夏烟一起拍《烟云》的一个女演员袁瑶,半小时前发了条微博:“看来冥冥之中还是有因果报应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无形中坐实了网友对夏烟的猜测。 夏烟倒是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个袁瑶是谁。这姑娘家世好,经常带资进组,可惜就是不火。 当初拍《烟云》的时候,她就对司柏燃表现出有意思的迹象。 夏烟不是瞎子,只是那会儿她没觉得自己喜欢司柏燃,两人就是玩玩,因而压根儿没把袁瑶等人当回事儿。 倒是《烟云》的导演陈志华出来替夏烟说了句话——“人言可畏,不要让舆论和臆想杀人。” 尽管没有直接提夏烟的名字,但这个关口,敢站出来替她说话的人,已经是难得。 更何况陈志华一向不喜得罪人,能做到这个份上,实属不易。 后来,夏烟一直记得这份恩。 - 兰思唯离开前,说晚上替她去看看陈穗芬。 “那你千万别跟她提起这些事情。” “我又不是傻。你不说阿姨心脏也不好吗,看到这些再气出个好歹。” 夏烟想了想:“她手机上不了网,看不到这些,你帮我把她屋里的电视线拔了吧,和看护也说声,别多嘴,就讲这两天电视坏了。” “行。” 司柏燃的电话依旧打不通,也没有联系她。 夏烟一颗心越来越往下沉,她不知道司柏燃看没看新闻,是否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 难道他还在生她和夏澤川的气? 夏烟不觉得司柏燃是这样的人。 两人认识快要三年,一直以来都是他对她都是无限包容。可今年变故太大,还突然多出蔡妍这么一号人物。 夏烟开始不确定起来,心底的情绪,像针扎似的,细细密密地涌上来。 Amy和兰思唯都离开了,张阿姨在另一间屋子,此刻,房间里只剩下她和Dollar。 连Dollar都没有出声,四周安静得可怕。 夏烟坐在沙发上,双手抱着膝盖,头埋进胳膊里。 她感觉自己,快要被那种无助的情绪给淹没,呼吸不上来。 白天Amy和兰思唯在的时候,她还可以装作不在意无所谓的模样,可此刻,她骗不了自己。 夏烟紧咬住牙关,那些谣言却像是过电影一般,不断在她的脑海中回放,“□□”“吸毒”“滚出娱乐圈”…… 恍惚间,脑海中的画面又变换到了许多年前,夏泉跳楼,她最后一次回学校取东西时,同学在周围议论纷纷。 回到家,要债的人堵在门口,还有人色眯眯地瞄了夏烟一眼,然后对陈穗芬说:“不还钱也行,你闺女长得挺好看的,给了我们……” 那些场景飞速地变换。 她们躲去长沙,她结识一堆乱七八糟的人,给自己办□□,白天去咖啡店打工,晚上在烧烤摊收银,后来好了一点,她去当书模,熬夜给杂志供稿…… 直到陈穗芬确诊。 夏烟想起妈妈经常在床上疼得死去活来的样子,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 明明她已经吃过那么多苦了,她也已经那么努力了,为什么生活还是不能对她好一点? 窗外又下起了雨,Dollar叫了几声。 夏烟起身,把它抱到沙发上,她把下巴搁在它的背上,Dollar呜呜地叫着,像是要安慰她。 司柏燃,你究竟在做什么? 为什么还不给我回电话? 我真的、真的很想你。 如果连你也要离开……夏烟拼命克制住自己的想法,Dollar用爪子扒她的手心,轻轻的,安抚似的。 寂静之中,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那声音在这样的夜里显得格外吊诡。 是个陌生号码。 夏烟愣怔片刻,今天给她打电话的人数也数不清,她大部分都没接。 此刻这是个陌生号码,按理说更不应该接。 可她忽然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了司柏燃,万一呢,万一是他呢。 她按了接通——“烟烟,你还好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传来,夏烟的心跌入谷底,她清清嗓子,开口:“我没事。” 赵希希下午的时候便给她打过电话,那时候她手机开了静音,没听到,后来也不想回。 “你换手机了?”她问。 赵希希“哦”了声:“这是别人的手机,我的手机坏了。” 夏烟笑了声:“还挺巧,你们怎么去了海南手机都坏了。” “是吗……这么巧的吗?”她顿了顿,“我就是打过来看看你有事没事,网上的东西你别去看。” “嗯。”夏烟闭了闭眼,没再说话。 挂掉电话,赵希希把手机还给一旁的助理。她回头看了眼病房,司柏燃还在床上躺着。 赵希希心中的恨意,如同毒舌的信子,一点点蔓延。 在这通电话结束后,那恨意变得越发汹涌,像涨潮的海水,席卷她身体的每个角落。 司柏燃昨晚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和她上床,就像是一记耳光,明晃晃地打到了她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比亲口拒绝她,更侮辱人。 她就那么不堪吗? 一点都比不上夏烟吗? 夏烟现在变成声名狼藉的过街老鼠,他还会喜欢她吗? 想到这儿,赵希希站在病房门口,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她的表情很病态,眼神尖锐而迷离。助理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 直到第二天,舆论场上仍旧大量充斥着对夏烟的辱骂。 公司当下毫无他法,只能选择冷处理,只盼望这件事情的热度可以慢慢褪去。 但所有人都知道,夏烟俨然成为了一颗弃子。 试问,有哪个品牌敢选择一个酒吧暴力打人的女明星来代言自己的产品?当下合作的几个品牌,也在这天上午纷纷发出了解约公告。 Amy在电话里欲言又止,夏烟说:“Amy姐,你先让我静两天吧,有什么合约条款都过几天再说?” “……好。” 过了一夜,夏烟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变了。 张阿姨在煮东西,她不上网不看新闻,对于夏烟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过了会儿,她端出来一碗银耳莲子羹,问:“烟烟,小燃什么时候回来呀?” 夏烟接过勺子,思考了几秒钟,摇摇头:“不知道呀。” “这孩子也不告诉你一声。”说着,张阿姨望了望窗外,嘀咕道,“这次怎么下这么大的雨,不停了似的。” 夏烟望着外边的雨,石榴树在雨中轻颤,噼里啪啦的声响不绝于耳。 “张姨,我过会儿出去一下。” “下着雨你去哪儿呀?” “没事儿,我晚点儿出去,天黑了雨估计就停了。” 张阿姨心说这雨看起来没有停的意思。 夏烟也觉得这雨不会停。 不过不管雨下不下,她都要出去。 因为怕狗仔偷拍因为要避风头,她已经在这个院子里待了太久、太久,这个院子就像一个囚笼,她连呼吸都困难。 …… 那雨果然一直下,池塘里的水将要溢出来。 下午五点钟的时候,夏烟在房间里看书,忽然接到司柏燃的电话。 看到屏幕上跳动的“燃”字时,她蓦地鼻头一酸,接起。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急切:“烟烟?” “司柏燃——” 她喊着他的名字,那一声饱含着无限的情意、无限的委屈。 她所有的情绪,都藏在这一声“司柏燃”里。 她只会对他一人,卸下心防。 司柏燃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四面八方的利刃刺过,一阵晕眩,他闭了闭眼,医院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白色。 “烟烟,我现在马上去机场,回北京。”他一句一顿,说得艰难。 “我等你。” “不过我得先回趟家,晚上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听到“在一起”三个字,夏烟再也克制不住情绪,她“嗯”了声,在他察觉出异样之前,先挂掉了电话。 与此同时,与北京相隔不远的一座北方城市,因为连日大雨,汛情严重。 晚上5点多钟,正是晚高峰的时候,这座城市的水位迅速上升,5号线地铁里雨水倒灌,甚至漫过了人的腰。 许多人开始在网上发布求助信息,大量博主转发。人们投注在夏烟身上的视线开始转移。 舆论场就是这样,时时刻刻都有新鲜事物出现,但是既往的伤害不会抹平,不会消失。 夏烟从储物间里找了把黑色的大伞,一个人出了院子,胡同里停着不少私家车,她避着水坑,从车旁经过,布满雨滴的倒车镜里模糊映出她的面容—— 苍白的、茫然的,又一脸倔强。 夏烟不会被打倒。 她是一只踽踽独行的怪物,奔赴在这个混沌世界。 路口红绿灯的反光晕在湿漉漉的地上,成为这黑白世界里唯一的、唯一的一抹浓烈彩色。 所幸,她在途中遇到了另一只怪物,他们互相舔舐对方的伤口,他们灵魂契合。他会在这个雨夜回来找她。 嗯。 第73章 那是2015年的7月20号。 夏烟永远记得那一天。因为后来无数次, 心理医生试图让她回忆起那个日子。她却对后来所发生的事情的印象,渐趋模糊。 那天下着瓢泼大雨,她撑着伞沿路漫无目的地走, 只是为了放风, 为了消磨时间,为了早点见到司柏燃。 黑色大伞将她整个人遮住, 带给她无限的安全感。这样,没有人能够看得到她,没有人知道她就是这两天闹得沸沸扬扬的丑闻女主角。 走到新街口的时候,夏烟忽然想, 要不要打车去看一看陈穗芬。不过这个念头只是闪过半瞬,便被她打消了。 ——今天下这么大雨, 到去肯定很狼狈。 改天吧。 改天再去看妈妈。 除了她以外,没有人在这样的雨天驻足停留, 行人脚步匆匆, 汽车也飞驰而过,溅起泥泞的水花。 “轰隆——”夏烟听到惊雷声,抬头望了望天。 飞机后空的厚重云层被惊雷劈开。 司柏燃睁开眼睛, 向舷窗外望去,一片混沌漆黑中划过一道闪电。 下飞机, 司磬派来的司机在外边已等候多时。 助理撑着伞, 帮他拉开车门, 他的额头包着纱布, 左眼眼皮也被碎片划伤,整个人显得有几分狼狈, 那目光却是淬着狠意。 车内小灯在车门关上后, 重新熄灭, 只有司柏燃刚刚打开的电脑亮着光。 蔡妍的电话这时打了进来,问:“你下飞机了?” “嗯。” “你让司机开快点儿,他俩正在客厅谈事情,我很无聊。” 司柏燃轻嗤:“大小姐有什么无聊的?” 蔡妍最讨厌的就是他这个满不在乎又略带嘲讽的语调,明明她不欠他什么。 “得了,你最好别惹我,说点儿好听的,我还能帮你在你爸面前敷衍过去,否则……” 她顿了顿,接着说:“这几天,你那小情人可不好过吧?” 司柏燃皱紧眉头:“她好不好过,和你有什么关系?” 蔡妍笑起来:“是和我没太大关系,但我就想关心一下。我们说好了的,先演着,但请问您能不能甭这么刺儿?我欠你的?” 司柏燃一脸倦意,心头的火压着,说出来的话自然不好听。 他不耐烦,不欲再与蔡妍多言,“挂了吧。” 司柏燃的视线重新落在电脑屏幕上,那上边布满了各种对夏烟的辱骂,不堪入目。 他每看一句,心便像被刀子划过一刀。 怒气在心中翻滚,甚至比那天晚上发现自己被赵希希算计后的愤怒来得更甚。控制光标移动的那只手垂落在电脑前侧,已青筋暴露。 蒋川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心有余悸。 回来之前,他被司柏燃狠狠骂了一顿。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司柏燃这么生气,即使之前项目出现问题,司柏燃也没有如此动怒。 昨天他短暂地醒来过一次,但当时蒋川心底犹豫,他对娱乐圈不熟悉,且担心司柏燃的身体,便没把夏烟的事情告诉他。 结果,一发不可收拾。眼下他这个职位能否保住都是个问题。 车子进入市区后,因为堵车,开得并不快。 到家时,已经八点多。 客厅里灯火通明,司磬和蔡丰谈得正欢,杨昕雯和赵欣园在一旁也不冷不热地聊着。 唯独蔡妍,她和赵欣园这个小妈面和心不和,也懒得凑上前聊,自己在阳台上玩手机。 司柏燃进家,蔡丰先开口问道:“小司这是怎么了,跟人打架了?” 一旁的司磬见状沉下脸,冷冰冰地望着他。 司柏燃勾起唇角,挨个和人打了个招呼,才说:“也是倒霉,在海南的时候被酒店一花瓶砸到了。” “呦。”赵欣园状若吃痛地捂住嘴巴,“那肯定很疼的吧,好端端地怎么被花瓶砸到了?” 司柏燃只看了一眼这个矫揉造作的女人,便移开视线:“应该是酒店员工大意了,那花瓶就摆在架子边缘,它掉的时候我正好从那儿过。” “这可以告这家酒店的。”赵欣园说道。 司柏燃笑笑:“太麻烦了,并且酒店的认错态度也很诚恳。” 司磬发话:“回来了就吃饭吧,大家都等着你一个人呢。” 说着,几个人去了餐厅。 司柏燃全程带着笑,那笑容让人看不出真假,但至少司磬看到后,心里的气顺了一大半。 蔡妍看着他唇边的笑,心中却越来越不平。 虚伪。 她在桌子底下踢了司柏燃一脚。 司柏燃默不作声,收了收腿,抬头警告似的看她一眼。 - 赵希希也是当晚回的北京。司机开着车,驶在三环路上。 她望着外边的雨,想到司柏燃今夜就会和夏烟相见,过不了多久,他们又会和好如初,她心中的不甘,就如同外边的雨,疯狂溢满整个心房。 前边有个大学,赵希希模糊辨认着校名,好像是首师大。 有小情侣打着同一把伞,在校门口不远处的报刊亭前买烤冷面,然后又在伞下互相喂着吃。 两人衣着都很普通,上衣是优衣库的情侣T恤,看不清长相,但身材显而易见也很一般。 赵希希嘲讽地勾起唇角,恐怕也只有未出校园的情侣,才会觉得雨天一起吃份烤冷面就是浪漫。 她一向视之为廉价的爱,并对此不屑一顾。 可是今晚,不知为何,在嘲讽过后,她心中忽然又涌上一股名为嫉妒的情绪。那两人脸上的笑容太过真切,男生看着女生的表情也满是宠溺。 凭什么,凭什么,那个女生长得那么普通,都能收获爱情? 如果、如果,可以和司柏燃这样,那么她宁愿不要现在的财富现在的身份现在的一切。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赵希希感觉自己的整颗心都被剧烈撕扯着,可她已经倾其所有,在司柏燃面前,连自尊都不要了。 可他却那样对她,将她的自尊踩在脚下。 赵希希流着泪,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羡慕一个其貌不扬的陌生女孩儿。 “停车——”她对司机喊道。 助理打开车门,帮她撑伞,赵希希走到那个报刊亭下,余光看向那对情侣。近看这两人长得的确不怎么好看,可他们的笑声真切地传入了她的耳中,刺得她一颗心发疼。 赵希希咬着牙,忽然,她注意到摆在前方的一本娱乐杂志。 她冲老板指了指:“我要这个。” 赵希希拿到杂志,快速翻看起来。老板在旁边搭讪:“这不是前一阵刚火起来的那个女明星吗,没想到实际是这样一个人。” 赵希希唇边勾起一抹讥诮的笑。 上车后,不同于刚刚的悲伤,她眼中也带起笑意,对司机说道:“去301医院。” 这里距离军总不远,车子开了不到20分钟,便到了。 赵希希握着那本杂志,敲响了陈穗芬病房的门。 陈穗芬果然还没睡,其实是疼得睡不着,见到她很惊讶:“希希,你怎么这么晚来了?” 赵希希浅笑:“刚回北京,想着过来看看阿姨。” “还是你最好,夏烟那家伙好久没来了,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夏烟她……”赵希希顿了顿,“她可能最近有事情,被绊住了。” “什么事情?”陈穗芬警觉地问。 赵希希面露难色,最终说:“阿姨,没事的,你别多想。” 她越是这样说,陈穗芬心中越是忐忑,她猜到什么,说:“我以前就说过,让她继续跳舞,不要当什么明星,可是她不听我的。” “不过,我也没有什么资格管她。” 陈穗芬说着,叹了口气。 其实她以前是根本不在乎这些的,她不是个称职的母亲,对夏烟提过一次,夏烟没听,她便也没再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随着时间的流逝,生命一点点倒计时,陈穗芬才发觉,自己心底全心全意挂念的人,只有夏烟一个。 她放心不下,自己走了,夏烟该怎么办。 她的女儿那么要强,有什么事情都会揽到自己身上,不会向身边的人示一点的弱。 陈穗芬这般想着,心头越发难受起来。 赵希希见状,把杂志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坐下来陪她说了会儿话。 “阿姨,那我先走了,不打扰您睡觉了。” “好,小张,你送送希希。”她对护工说道。 等小张回来,陈穗芬看到那本杂志:“小张,你帮我递一下。” 陈穗芬直觉赵希希今晚来有事情,她拿起那本杂志,翻了几页,忽然惊恐地瞪大眼睛,下一秒,便觉得喘不上气来。 “陈姐、陈姐,你怎么了……” “医生、医生……” - 夏烟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一直走到河边。 她望着夜里落雨的河面,忽然意识到这条河她和司柏燃当初来过,就是当初两人的“定情河”。 那个晚上也下着大雨,他们从一家小面馆出来,在逼仄的胡同里避雨,后来来到这里,司柏燃“偷”了一条电动船,两人坐着船在雨夜游北京城。 原本那时他们还分着手,夏烟以为游戏结束,自己再也不会和司柏燃在一起了。 却在那晚,她发现没有人能够拒绝司柏燃。 那个浪漫到无以复加的司柏燃,穿着小孩子乱涂乱画过的T恤也依旧帅得一塌糊涂,喜欢在苍蝇小馆里找美食,会淋着雨给她唱《开始恋爱》,他知世故而不世故,在成人世界里打转却仍旧保留着最率直的少年气。 夏烟的脑海中回响起《开始恋爱》的旋律—— “何事我会妒忌我会担心魔鬼抢走你 何事我每次都不知不觉越来越想你 脑袋不停为你转到企不起 ……” 雨越下越大,已经称得上暴雨,夏烟准备回去。 城市的排水系统虽然也属于基础设施,但因为平常看不到发现不了,很少有官员会把注意力放在这费力不讨好的上边。 可一旦下大雨,便遭到了考验。 转头走了两步,夏烟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一个电话打进来,是医院护工。 她心中顿时不安起来,不知道这么晚医院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按了下接通键,却因为太过紧张,按成了红色的拒接键。 她忙给护工回拨过去。 电话那头很快响起中年女人焦急的声音:“夏小姐,你快来医院吧,你妈妈、你妈妈她快不行了……” 手机从夏烟手中滑落。 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晃动。 雨声从耳旁消失,大脑一片空白,夏烟深呼吸、呼吸,蹲下身从地上捡起手机,好在没有被摔坏。 她手颤抖着,在网约车平台叫车。 雨天、工作日,前边排了二百多号,夏烟加了很多钱,并留言多少钱都可以,只要尽快能到。 却依旧没有司机接单。 明明是七月份,却像是寒冬,她冷得全身发颤。 雨伞掉在了地上,也顾不得打。 远远的,夏烟看到一辆出租车驶来,她抬起手招车,却眼睁睁地看着那辆出租车从她身前飞驰而过。 夏烟忙给司柏燃打电话,那边响了两声便挂断了。 她继续拨过去,这次,彩铃一直在响,却没有人接。夏烟打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手机提醒电量剩下不到百分之十,才不再继续。 她怔怔地盯着手机,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在好友微信群里问谁在东直门附近。 葛星河先看到夏烟的信息,问她怎么了,又说她住的地方水已经溢过了脚面。 夏烟想到她住在甜水园,也没有车,一时间过不来,心中愈发绝望。 她几乎要哭出来,没时间打字,给群里发语音:“医院刚来电话,我妈好像……”她说不出那几个字,“我现在在东直门这儿,打不到车,手机也快没电了,你们谁在附近能送我去一趟医院?” 说完,她忙把手机后台的应用全部关闭,调成省电模式。 兰思唯声音焦急:“我在西边……我现在直接去医院吧,你等等,我帮你问问我其他朋友谁在附近。” 周婷也回复:「怎么会这样?贺声好像在附近,我帮你问问。」 她又说:「现在外边雨太大了,你先找个地方避避。」 夏烟已经没有时间了,手机电量也支持不了几分钟。她伤心又绝望,哭着在雨中狂奔,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全身都湿透了。 - 司家的晚餐还在继续。 蔡丰正问起司柏燃自己公司的事情。司磬在一旁冷声说道:“就是砸钱瞎搞。”他并不赞成司柏燃自己创业。 司柏燃也不恼,给蔡丰讲了讲公司今年的几个项目。 忽然,手边的手机响起来。 司柏燃还没接,便察觉到一旁司磬目光不善。。 他勾勾唇角,按了拒接,并把手机调成静音反扣到桌面上,抬头继续和蔡丰交谈。 直到吃完饭,司柏燃忙拿起手机去了没人的地方。却没想道夏烟打了那么多的电话,还有付与、夏澤川等人的电话。 他心一沉,给夏烟回拨过去,电话那头却提示对方关机。 倏然间,微信群里的新消息蹦出来,原本想划掉,却看到付与问:「现在什么情况了?我给我哥打电话也没人接。」 他往上滑聊天记录,突然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再也顾不得一切,司柏燃冲进杨昕雯的房间,找了一把车钥匙,便往外跑。 客厅里的司磬见状,问道:“你去哪儿?” 司柏燃回头,匆忙地向蔡丰等人道歉:“我有一点急事要去处理,抱歉。”说完,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蔡妍“欸”了一声,随后,拿起包也跟着跑了出去。 -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忽然响起汽车的鸣笛声。 夏烟转身,看到炽白车灯的的光线穿透茫茫雨夜,那一瞬,她像是看到了希望。 她什么都顾不了,飞奔上前拉开车门,驾驶座上坐着的——是夏澤川。 他见她浑身湿透,忍不住皱眉,眼下却来不及多说,只单手打开空调热风:“快关车门,我们马上走。” “砰”一声车门关上后,夏澤川一脚踩下油门,车子开得飞快。 他找出纸巾扔给她:“先擦擦,你手机是不没电了,手套箱里有充电宝,你先给手机充个电。” 他刚刚看到微信群里的消息后,便开车出来找她,打她的手机,一直关机,给司柏燃打电话,也没人接。 他在附近徘徊好久,才终于找到她。 夏烟怔怔地点了点头,像是失了魂一般,在黑暗里摸到充电宝。 半晌,她才发出声音:“谢谢。” 夏澤川张了张嘴:“你先别担心,阿姨……” 话刚说出口,就被夏烟打断:“不用安慰我。” 第74章 司柏燃下了车跑进医院, 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远远看到夏烟蜷缩成一团,蹲在走廊上。 她发着抖, 抱着膝盖, 头埋进臂弯里。兰思唯站在一旁,低着头在和她讲什么, 四周还散着几个熟悉的人影。 司柏燃站在原地,忽然不敢再继续上前。 这一幕是如此的熟悉,前不久姥姥去世时的画面,不打招呼地闯入脑海中。 有时候, 分别总是相拥而至。 而这一别,就是天人永隔。 夏烟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 忽而抬起头,泪眼模糊中, 她看到了司柏燃, 以及—— 司柏燃身后的蔡妍。 蔡妍也愣住了,她没想到司柏燃这么急匆匆的,是来医院。 她推了推愣在原地的他, 小声问:“喂,谁生病了?” 司柏燃闭了闭眼, 夏烟那双空洞但又充满痛苦和怨憎的眼睛, 让他不敢直视。 那通被他错过的电话, 也一遍接着一遍地在脑海中响起, 心仿佛被凌迟一般疼痛。 他走过去,一旁的兰思维注意到身后的蔡妍, 狠狠剜了他一眼。 “烟烟。”司柏燃叫她的名字, 他的声音里像是含着沙粒, 不复往日的动听。 夏烟早已低下了头,没听到似的,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司柏燃蹲下身,把她抱住。 - 陈穗芬去得太急。 夏烟赶到的时候,她的遗体已经被推进了太平间。 夏烟没能见到妈妈最后一面。 她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质问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今晚不来医院看妈妈? 明明当时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一瞬,那是老天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 可她错过了。 夏烟的心像是破了一个窟窿,不断有风穿堂而过,到最后,已经痛得没有知觉。 而她的崩溃好像只存在于那一个晚上。 到第二天,Amy听说了这件事来看她时,夏烟已经很平静,平静得让Amy感到可怕。 除了她的那双眼睛,不复往日的明亮。 Amy作为一个旁观者,都觉得命运对待夏烟这个女孩儿未免太过不公。可是夏烟见到她,只是轻轻笑了下,“Amy姐,你来了。” 夏烟在司柏燃和朋友的帮忙下,完成了陈穗芬的丧事。 不同于司柏燃姥姥的丧事,陈穗芬的丧事办得很简单,她生前没工作,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亲人,葬礼上人来得很少,几乎全是夏烟的朋友。 赵希希也来过一次,夏烟没让她进来,也没和她说话,直接让保安把她撵了出去。 张齐之风尘仆仆从长沙赶了过来,看到陈穗芬黑白遗像的那一刻,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跪在地上忍不住痛哭出声。 夏烟别开脸,她想起之前在长沙,陈穗芬不同意来北京,是她非要带她来的。 那时陈穗芬说:“夏烟,我会恨你的。” 她那天给陈穗芬收拾遗物,在病房里看到那本杂志,忽然明白,陈穗芬为什么会死。 是她害的。 都是她害的。 夏烟克制不住地去想,如果当时她听了陈穗芬的话,没有带她来北京,那么,最起码,这短短的几个月,陈穗芬有张齐之陪伴,是快乐的。 她既没能让陈穗芬多活几天,又让她因为自己而死。 不仅陈穗芬恨她,连她自己也恨自己。 她给陈穗芬买了最好的墓地,那墓地背靠天寿山,前有玉带河水,陵园里四季常青,陈穗芬应该会喜欢。 她生前,夏烟没能让她住上大房子,死后只能用这种方式给自己心里多一点安慰。 火化下葬后,她抱着陈穗芬的遗像,一个人回了家。 她没有回鸦儿胡同,而是回了当初她在甜水园租的那个一居室小房子。 去年她搬去和司柏燃同居后,这个房子一直留着,没有退租。 陈穗芬还曾在这个房子里住过一段时间。夏烟打开衣柜,里边还有陈穗芬留下的衣服。 晚上睡觉时,她把衣服套在另一个枕头上,抱着那个枕头睡,幻想陈穗芬就在身旁。 可是,时间过了太久太久,那个衣服上已经没有了陈穗芬的味道,她用力吸,最后衣服上湿答答的,是她的泪痕。 夏烟无论怎么欺骗自己,都骗不了。 司柏燃跟着她待在出租屋里,晚上,他就睡在外间的沙发上。 那段时间,夏烟不怎么说话,只喜欢一个人待着。 司柏燃担心她想不开,把工作几乎全搬到了家里处理。 从海南回来前,他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要对她说,在飞机上,他甚至嘲笑自己,大好时光为什么要和夏烟赌气。 在海南时,合作方带他去了当地一家菜馆,那老板做的椰子鸡出奇的好吃,他花大价钱买了菜谱,还想着回来后做给夏烟吃。 可一切变故来得太快,把人打得措手不及。 周日这天,夏烟说自己下楼转转,让他不要跟着。 他不放心,检查了一下她的手机,电量还满格,于是说:“那我打电话你不能不接。” “嗯。”夏烟敷衍地点点头。 过了将近半小时,她还没回来,明明离开前说只是下楼走走。司柏燃心下不安,给她打电话,也没人接。 一直打到第三个,才被接起:“抱歉啊,刚车上太吵了,没听到。” “你在哪里?” “牛街。” 司柏燃开车赶到牛街,夏烟正在一家店前排队买荷叶甑糕,看到他来了,回头冲他笑笑。 她以前经常这样笑,没有攻击性却带着距离感的笑,温温柔柔又清清冷冷。 但她不会对司柏燃这样笑,她在他面前笑时,都很真诚,笑意直达眼底。 司柏燃察觉到这种变化,他的心脏处泛起酸涩和疼痛,一点点扩散开来。不过他牵起唇角,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她身边。 正好排到了夏烟,她买了两斤荷叶甑糕还有芸豆糕,待工作人员包装好后,付了钱拎起袋子。 两人坐进车里,没急着走。 “怎么想吃这个了?” 夏烟拆开一盒,把勺子递给他:“你尝尝。” 司柏燃依言吃了几口,糯米很软,还加了厚厚的一层枣泥。之前家里买过,但他都没怎么吃。 牛街是北京很有名的一条街,以前是回族的聚居地,现在北京人常来这里买牛羊肉和清真小吃。 夏烟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开口:“以前我家就住在这附近。” 她很少说自己以前的事情,司柏燃静静听着,预感到她要说什么。 “她很喜欢吃这个甑糕,我爸也喜欢吃,他是西安人嘛。” “这家伊宝甑糕开了没多久,我家就搬家了,搬到了一个很高档的小区,不过她还是经常让家里司机来这里买。” 她不再说话,盯着塑料盒子里的甑糕,一口接着一口地吃,眼圈红红的。 “烟烟。”司柏燃艰难地开口,“你还有哪里想去的?我陪你去。” 夏烟放下勺子,抬头看他,想了想说:“司柏燃,你陪我去坐一趟88路车吧。” 88路车来得很快。他们投币上了公交车,周末车上人很多,但幸运的是最后一排刚好空出两个座位。 他们坐在一起,在司柏燃有限的记忆里,他只坐过那么一两次公交车,车内空气不流通,他把窗户开大了一点。 他紧握住她的手,十指交缠。 “这路车以前叫626,我搬去长沙后,它才改成88路。” 刚回北京那年,她站在那里等626,怎么等,都没等到。 夏烟继续说道:“她其实很懒,周末也总忙着打牌不怎么管我,就把我送到舞蹈班里。” “不过她喜欢看书,偶尔心血来潮,会带着我去图书大厦,就坐的这一路公车。” 公交车在夏日的午后走走停停,恼人的阳光透过车玻璃照进来,司柏燃坐在窗边,伸出手,替夏烟挡住那阳光。 他的手一直举到公车到达西单商场站,才落下。 夏烟拉着他,下了车。 西单附近有好几家大型商场,周末的人流量很大,车子拥挤着行驶在路上,不时发出一声烦闷的鸣笛声。 矮树投下稀稀疏疏的阴翳,他们寻着树荫走,拐了个弯,又走了几百米,才到了图书大厦楼前。 夏烟抬头望向那熟悉的几个题字,胸腔中情绪翻涌。 成年人的痛苦和委屈,咽不下去是可以生吞的。 她转头去看司柏燃:“进去看看吗?” “走吧。” 暑假期间图书大厦的人一如既往的多,在卖青春文学和中外小说的楼层,许多年纪不大的学生,拿着本书席地而坐,看得如痴如醉。 夏烟见到这熟悉的一幕,不禁轻笑了起来。 “我以前就这样。”小的时候的烦恼很简单,快乐也很简单,抱着一本书坐在地上看一下午也很快乐。等读到结局,就像是经历了一遍主人公的人生。 而那坎坷的、复杂的、悲痛的人生,当时只存在于小说中。 司柏燃看着她,忽然说:“如果我早一点认识你就好了。” 早一点,参与到你的成长中。 在你家庭发生变故时,我可以陪着你,可以提供一点帮助,好让你不要那么难过,不用一个人承受那么多。 “我以前见过你的。”夏烟说,“你钢琴弹得很好。” 不过那时,他是天之骄子,是云端上的人物,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司柏燃强压下心头的情绪,伸手随便从书架上抽了本书,是本蓝色封皮、装帧很典雅的书,叫《花田半亩》,他没听过。 夏烟想了想,“看会儿书吧,回去也没意思。” “哦,你要是有工作,就先回去吧,我一会儿自己打车回去。” “没事儿,我在这儿陪你。” 这本书的作者,是梁晓声的学生,长相很萝莉,二十出头的年纪便因为绝症去世了,出版社拿这作为噱头,大肆渲染。 司柏燃看完简介后,便没对这书抱有希望,他随意翻着,却忽然被其中一句话击中—— “生命是跌撞的曲折,死亡是宁静的星。” 他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夏烟,年轻的女孩儿戴着棒球帽,遮住了半张脸,黑发温顺地从肩头滑落,她的目光专注,近乎虔诚,一张脸瘦得几乎脱相,却依旧比常人美上好几分。 此刻,司柏燃心想,如果时间能够停留在此刻就好了。 平静的、没有任何冲突和伤害发生的此刻。他们就在夏日的午后安安静静地看本书。 夏烟察觉到什么,抬起头,冲他笑了笑。 这次的笑意真诚了几分,眼眸里仿佛有一瞬的星子划过,他忍不住走过去,当着众人的面揽住她的腰,问:“晚上要不要吃椰子鸡,我做给你吃。” “好啊。”她慢吞吞,又温柔地应道。 那天晚上,他们回了鸦儿胡同。张姨看见两人回来,很是高兴,不过看向夏烟时,目光中多了几分怜悯。 夏烟假装没察觉到。 Dolllar一见她回来,便扑了过来,围在她和司柏燃身边转圈。 当晚,吃完椰子鸡,快要睡觉时,窗外忽然响起一声闷雷。 司柏燃察觉到她的身子抖了抖,她无措地抱住手臂,像是被丢弃迷路的小孩儿。 他心骤然一疼,忙放下手中的书抱住她。 紧接着,又是一声雷鸣,闪电的光亮映在窗户上,把屋内照得诡异的明亮,夏烟开始不停地颤抖,她的记忆重新回到了那个晚上。 司柏燃抱紧她,轻拍她的肩,给她唱歌听。 夏烟呜咽着,小声哭起来。 “烟烟,想哭就哭吧,不要压抑自己,我在这儿,妈妈也在天上看着你。” 夏烟迷茫地抬起眼,看着他,她的睫毛不断扑闪,如危在旦夕的蝴蝶的翅膀,快速扇动。 “真的吗?” “妈妈就在天上。”他重复。 夏烟忽然“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这么长时间以来,她甚至都没有好好哭过一场,她太累了。 “司柏燃、司柏燃,我、我没有妈妈了……”她哭着说道,“我没有妈妈了……” 在这世上,夏烟再也没有亲人。 司柏燃开始吻她带泪眼睫,轻轻地吻着,他的手捧着她的头颅,像是在捧着什么珍宝。 “你还有我,我会永远陪着你的,烟烟。” 夏烟一时怔住,眼神茫然无助,泪珠依旧大颗大颗地往外涌,她不相信地问道:“真的吗?” 真的会有永恒吗? 第75章 那晚过后, 夏烟的情绪好像恢复了很多。 每天上午,她都会去网球馆打一个多小时的球,下午的时候, 在家里看看电影看看书, 或者写点东西。 每每写完,她又觉得自己写得很烂, 于是全部删掉。 但她发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司柏燃偶尔问她在想什么,她摇摇头,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会不受控制地,思绪游离在外。 晚上睡眠比以前还要差, 不过吃了药就会变好,司柏燃怕她形成依赖, 并不让她天天吃。 可夏烟又自己托人买了很多。 不吃就睡不着,睡不着就会整晚整晚地想一些乱七八糟的。 她依旧害怕打雷, 害怕暴雨天。可不会再哭。 司柏燃养成了一个新的习惯, 每天早上和晚上都会看一次天气预报,一旦预报显示当天下雨,他就会早早离开公司, 回去陪夏烟。 中途有次他出差,那天预报有雨, 他赶不回去, 便提前给兰思唯打电话, 让她过去陪她。 这几年, 兰思唯是除了司柏燃以外,对夏烟最了解的人。 她性子看似大大咧咧, 实则非常敏感, 很容易便察觉到夏烟的变化。夏烟经常走神, 有时看着电影都会走神。 “烟烟,明天我们烧烤吧。” 夏烟“啊”了一声,回过头,抱歉地问:“你刚说什么?” 兰思唯牵起笑:“我说,咱们明天烧烤吧。” “好呀。” “去哪里,要不就在这院子里?” 夏烟点点头:“好的。” 如今,已没有狗仔再盯着夏烟。 网上有关她的消息和词条,已全部被人清除。其实司柏燃从海南回来的那天,那些绯闻已经被他的人删去一大半。 当然,边边角角的论坛和贴吧里,还是会有人关心她,讨论她的近况,有真有假。 不过这些消息,过不了24小时,就会消失不见。 夏烟就如同她的名字,一缕烟、一簇焰火,短暂地出现在二〇一五年的夏天,耀眼、璀璨。 来时声势浩大,离开时满身脏污。 兰思唯不敢在夏烟面前提起“赵希希”这个名字。 她背着夏烟去找过她,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赵希希当时正在公寓里喝酒,理都没理她。 兰思唯一巴掌打在她脸上:“你说话呀!” 她想不明白,明明她们是最好的朋友。 赵希希站起身,把酒杯砸到她脚边,一地碎片,她声嘶力竭地问道:“我说什么?” “她再难过,也有你们替她出头,我呢?谁考虑过我?!” “赵希希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兰思唯不可置信地问,她像是第一天认识她。 赵希希冷笑起来:“我一直都是这样,夏烟有把我当过朋友吗?哪一次出去玩,她主动叫过我?而我,不过是恰好和她喜欢上了同一个人罢了。现在你们一个个都来找我是做什么,要逼我也去死吗?我死了你们才甘心吗?!” 兰思唯发现自己和她讲不通,她崩溃地跑出公寓楼。 在电梯间里,大口大口地呼吸。 同样的,还有一个兰思唯不敢提的人,就是蔡妍。 却没想到夏烟主动和她提起。 “挺巧的,我之前和她有过一面之缘。” 二〇一二年的岁末,卓凡在长白山施泠白的场子里办生日趴,后来被司柏燃搅局。 夏烟在闹剧发生后的第二天早上,坐飞机独自离开东北。 当时,坐在她旁边一直哭的那个女生,就是蔡妍。 其实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不该记这么久的。 不过当时刚回国的蔡妍因为男友劈腿,急需对人倾诉,坐在旁边的夏烟,恰好就担任了这个情绪垃圾桶的角色。 蔡妍还对她说:“你以后交男朋友要注意,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都是见色起意罢了。” 这话让夏烟印象深刻,连带着对这个人,也一直记得。她还记得她学的服装设计专业。 却没想到,她就是司磬钟意的人选。原来和她同坐经济舱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女孩儿,竟有那么强悍的背景。 夏烟有时想想,也觉得人生际遇奇妙。 有些人,你以为以后还会经常见,却往往连告别都来不及,他便从你生命中消失。 而有些人,你自以为和他毫无关系,此生只见一次,却不知道,在未来某一天,他也许会变换成另一个角色,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你的生活中。 - 第二日烧烤,来了不少老朋友,施泠白也来了,他带了很多好酒来。葛星河和周婷还带了一堆美甲的工具,要给她们做美甲。 “你选个颜色。”周婷把色盘递给夏烟。 夏烟选了一个黑色,周婷想到什么,说:“要不换一个吧,你手这么白,涂别的也很漂亮的。” 夏烟知道她们是为了让自己开心,于是她胡乱在色盘上指了指,指到的恰好是绿色。 周婷笑起来:“绿色好看的。” 付与过来凑热闹:“给我也涂一个。” “滚。”兰思唯踢他。大家见状,在旁边纷纷笑起来。周婷把手里的色盘冲他比划了一下:“你选个颜色吧。” “得嘞,还是我们婷儿最好。”说着,他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周婷面前,然后又瞪了兰思唯一眼,“你又不会涂。” “会不会都不给你涂,你一爷们儿涂这个干嘛?” 付与:“你这是性别歧视,男的怎么不能涂了?就像男的也可以穿女装,女的也可以穿男装,他可以结婚,我可以不结婚,张三可以要小孩儿,李四可以生三胎,王五还可以丁克呢。大家活着已经很累了,怎么选都是我们的自由,开心就好。” 司柏燃的姥爷,也是付与的姥爷。 司柏燃的姥姥,也是付与的姥姥。 他和两位老人家的关系,不比司柏燃的差。 少年总在成长,而成长的方式异常残酷,时间像是一列火车,无情地把我们最亲的人带走。 兰思唯没想到他突然说这么一长串的话,心下一顿,嘴上却说:“你怎么这么贫?” 她看了看自己的指甲,又去看昼短:“要不,你也来一个?” 昼短坚决拒绝。 兰思唯忽然来了兴致,撺掇大家玩游戏,然后哪个男的输了就被罚做指甲。 怨言满天飞,却逃不出兰思唯的魔掌,到最后,男的全体覆灭。 一伙男的痛骂兰思唯女魔头,她看着他们花花绿绿的指甲,笑得直不起腰,扑在夏烟怀里。 夏烟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忽然想流泪。 正巧这时,司柏燃回来。 “玩什么呢?”他闻到空气里的味道,不是烧烤味儿,而是—— 兰思维拍手:“你终于回来了,就差你一个了。” “怎么了?”他去看夏烟,夏烟眨了眨眼睛,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伸手。”兰思唯喊道。 “姑奶奶,干嘛呀您又?” 兰思唯说道:“你是不是爷们儿,你看看他们,今天是爷们儿的都得涂,博我们烟美人一笑。” 司柏燃去看夏烟,她果然在笑。 “那,涂吧。”他不情不愿地伸出手,“我要夏烟给我涂。” 夏烟拿着甲油刷,笑得手不稳,涂出来薄厚不均,还有很多涂到了指甲外边。 司柏燃那脸色可称得上一言难尽。 最后十指涂完,夏烟才说:“你被唯唯耍了,他们是输了游戏才涂的。” 兰思唯早就躲到昼短身边,笑个不停。 司柏燃看着自己满手的花花绿绿,呵呵。又看了眼夏烟,女孩儿正一脸心虚地看着他,眸中却带着狡黠的笑。 也行吧。 她笑得倒是开心,那就值了。 那天傍晚,火烧云烧到屋顶,一群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在院子里烧烤,假若你细看他们,就会发现,不论男女,他们手上都涂着五彩斑斓的指甲油。 你说他们不正常,那又如何? 管他呢。 好看与否,被世俗接受与否,都是我们的自由。 活着已经够累了,何必要在意别人的眼光,何不当个傻子开心一会儿? 那天,连一向文静的周婷,都比往日活泼几分。烧烤中途,有人要司柏燃唱歌,司柏燃不唱。周婷忽然说:“我给你们唱一个吧。” “好呀!”大家还没有听过周婷唱歌。 司柏燃找来了音响放伴奏,周婷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不用这么正式吧?” “用!”大家异口同声答道。 兰思唯:“要不是怕人投诉,我还想给你找个话筒。” 周婷无奈,她唱的是首所有人都听过的老歌,蔡琴的《恰似你的温柔》,那调子温柔舒缓,隐约还能听到水滴、风铃、敲木鱼的声音。 “让它淡淡地来让它好好地去 到如今年复一年 我不能停止怀念 怀念你怀念从前 但愿那海风再起 只为那浪花的手 恰似你的温柔 ……” 年轻女孩儿坐在树下,面容温柔,目光纯粹,声音里饱含与年纪不符的沧桑,缓缓唱着一首耳熟能详的老歌。 火烧云一直从西边烧到东边,霞光将整个院子罩成金色,周婷的白裙子,也被染成了红色,她像一只火红凤凰。 那是夏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周婷唱歌。 作者有话说: 17“分手季”一章中,“女主和温水婧一起从东北飞北京”的情节,修改成了女主独自坐飞机回京,旁边坐着一个流泪的女孩儿。 在新版本里,烟烟和温水婧不认识,58“初雪吻”一章里,两人是第一次见面。 第76章 这个夏天匆忙而仓促, 潦草结束的时候,秋风已瑟瑟。 夏烟穿着一条裸色的挂脖及踝长裙,在院子里看书, 忽然间想起来, Dollar呢? 她问张姨,张姨怔了一下, 翕了翕唇,说没在屋里吗。 两人说罢进屋里去找,没在。 夏烟喊道:“Dollar?Dollar?” 没有往日闹腾的应答声。 她心下顿骤然间一紧,脑海中下意识涌起许多不好的念头。夏烟几乎要绝望。 她忙跑出去, 院门果然没关。张姨跟在她后面,关上门, 和她一起找。 胡同里安安静静,汽车整齐地停在路边, 没有一丝声响。 “Dollar、Dollar……”夏烟出声呼唤着它的名字。 那么毛绒绒的一只狗, 又爱撒欢儿,怎么可能像小猫一样轻易便藏起来? 夏烟越走越急,一直到了胡同口, 心惴惴不安,害怕看到什么不敢看到的画面。 直到视野中出现那白色的身影。 白色的、毛绒绒的一团。 它安然无恙地在路边, 正晃着脑袋蹭着一个人的腿。 夏烟才算松了口气。 夏澤川揉了揉Dollar的脑袋, 站起身走过来:“这么急, 是出来找Dollar吗?” 她“嗯”了声, 低头瞪Dollar一眼:“你怎么不吱声就跑出来了?” Dollar委屈巴巴地看着她,故技重施, 过来用脑袋蹭她露在外边的脚踝。 夏烟移开脚, 和它保持距离, 像是在和它闹脾气。 “你怎么在这儿?” 夏澤川双手插在兜里,也不避讳是在外边,没戴墨镜也没戴口罩,笑着看她:“来酒吧看看,结果就看到了你家Dollar。” “忘关门了,哪里想到它这么淘气自己就跑了出来。” 夏澤川忽然笑出声。 “你笑什么?” “夏烟,你知道你说起Dollar时的语气,特别像什么吗?” “什么?” “特像在讲自己的小孩儿。” 说着,夏澤川又笑了笑:“你要是再晚出来会儿,我就把它拐走了,我看它也挺黏我。” 夏烟低头看Dollar委屈巴巴的模样,没好气地说:“它谁都黏。” 每次兰思唯来了,它也黏得很,还喜欢付与,因为付与总是带着它出去遛弯儿,还经常给它买些能吃的小零食。 不过最黏的,还是司柏燃。 夏澤川没接她的话,夏烟也没话说,一时气氛有些沉默。 傍晚的光线昏昏沉沉,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缠绕在一起。 夏烟其实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夏澤川。 这段时间,他给自己发过两条消息,不过是问一些琐事。 但她都没回。不知道回什么。想装作没看到。 前一阵儿大家烧烤,他也没来。两人上次见面,还是在陈穗芬的葬礼上。 夏烟一想起夏澤川,就会想起陈穗芬,想起那个绝望的雨夜。潮湿的水汽和惊雷声随着记忆扑面而来,令人窒息。 她知道,自己其实该好好谢谢夏澤川。如果没有他来找自己,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医院。 夏烟至今还记得她在茫茫雨夜转头见到车灯时那一刹那的感受,就像是见到了希望的光。 “你不怕被拍到吗?”她忽然开口。 夏澤川半开玩笑道:“要是真被拍到,也不错。” “现在不会有人敢再拍你了。”他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笑道,“那谁被阿司整得很惨。” “赵希希吗?” “他没和你说?” 夏烟摇了摇头。不过司柏燃不会放过赵希希,也在情理之中。 司柏燃是那种极其护短的人,伤害到他本人,可能还没什么大事,但如果惹了他身边的人,他一定不会放过。 “你家阿司什么时候回来?” “去深圳了。” “独守空闺呀你。”夏澤川调侃道,“去Midsummer坐一会儿吧,我请你喝酒。” 夏烟犹疑片刻,但也觉得一个人待着无聊,便答应了。 她让一同出来的张姨把Dollar带回家,并叮嘱关好门,然后跟着夏澤川,没走两步路,便到了Midsummer。 这店现在变成这条街最神秘的一家,因为隔三差五便关门,也没人知道老板是谁。今天因为夏澤川要来,也没营业。 一进来,他正准备开大灯,便被夏烟制止了:“别那么亮,开小灯就好。” 夏澤川依言,把一圈小灯打开。看到台子上摆着的架子鼓,他忍不住过去敲了敲。 夏烟靠在沙发上,清楚地看到空气中漂浮着的尘埃,随着那声响震颤了几下。 小灯是暖橙色的,那尘埃也被染成橙色,像是被人随手扬洒在空中的粉末,她吸了吸鼻子,仿佛还能闻到橘子的香气。 夏澤川这儿好酒不少,他拿了几瓶放桌子上,夏烟却忽然说想喝超市里的啤酒,那种最普通的袋装原浆。 Midsummer里自然没有,最后还是叫的跑腿送过来的。 夏澤川无语:“你这也太不给面儿了,怎么喝这个?” 夏烟给他倒了一杯:“你尝尝,这我最近新发现的,比一般的要好喝。” 夏澤川端起来尝了一口,没什么酒精味儿,倒有股淡淡的粮食香气,冰冰凉凉的,“这跟喝饮料似的。” 他中学的时候喝酒都不喝这个。 夏烟笑起来:“我最近喝酒精味儿浓的就想吐,于是给冰箱里囤了好几袋这个。” “看来你天天这酒也不少喝。”他早就发现,夏烟这人有当酒鬼的潜力。 她这人看起来又冷淡又骄傲什么都不在乎,其实是个重情的人。 ——倒是和司柏燃也挺配。 夏澤川在心中自嘲地想。 夏烟喝酒喝得很快,尤其是这种酒精度数很低的。两人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你以后要干什么?”夏澤川问。 “不知道,暂时没想过。”夏烟喝了酒,嘴唇的颜色比平时要红,眼睛也亮晶晶的。 她忽然说:“好心提醒你一下,以后喝了酒千万别泡澡。” “怎么了?” “我前几天喝了半瓶拉弗格躺在浴缸里,迷迷糊糊看到欧阳元清和崇峻打了起来,等我醒过来时,水差点儿要淹过鼻子。” 欧阳元清和崇峻都是《白玉瑕》里的人物。 夏澤川幸灾乐祸地笑起来:“欧阳元清和崇峻打,他俩不是拜过把子吗?” “好朋友又不是不打架。” 夏澤川帮她把酒倒满,两人端起杯子碰了碰,他说:“你这叫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夏烟勾了勾唇:“得了吧,就我还后福呢。” 夏澤川“啧”了声:“不能妄自菲薄吧,你不想想自己是谁。” 夏烟喝得有点懵,随口问:“我谁?” “你谁?你是一直活在江湖传说中的冷焰客呀!”夏澤川夸张地说道。 说罢,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那晚,夏烟喝了很多酒。到后来她买的啤酒喝完了,索性喝起了夏澤川准备的好酒,喝到最后想吐又吐不出来,脸颊滚烫,但大脑很清醒。 她抬头望着顶上的橘色小灯,酒吧的吊顶很高,简约工业风,那一盏盏小灯缀在上边,变幻成一颗颗橘子,好像下一秒,就要掉下来,砸到他们头上。 夏澤川也喝得不少,他靠在夏烟身边的红色沙发上,问:“还回去吗?” “回呀。”她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楼上有房间。 可能酒精过量,夏烟的心跳突然加速,她站起身,谁知起身有些匆忙,一旁的酒瓶被带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先回去了。”她刚要走,手腕突然被人拽住,脚下不稳,又跌坐回沙发上。 头顶的那几颗橘子还在。 下一秒,夏澤川身上由鼠尾草和海盐组成的气息混着酒精的味道铺天盖地袭来,灯光影影绰绰,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灼热无比。 夏烟有一瞬间的迟疑,直到唇上传来清晰的触感,她的脑子“嗡”的一下炸开,无数碎片划落。 她猛地推开他:“你喝醉了。” 说完,她站起身就往外跑。膝盖撞上昏暗中的不明物体,一阵疼,她顾不上理会。 当跑到门边,正要推门时,夏澤川的声音在耳后传来。她转过头,望着他,他的身影在明暗变化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单薄。 夏烟喊道:“你不要跟着我。” 夏澤川停住。 “要是,要是还想……”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你今天就不要再跟着我。” 说完,她推开门就往出跑,这条街上几乎全是酒吧,夏烟也不知自己跑了多远,那五彩缤纷的光亮在黑夜里刺着她的眼睛,直到看到桥,才停下。 她蹲下来,抱着膝盖,整个人突然止不住地颤抖。 一旁有老大爷在夜钓,好奇地打量着她。 过了半晌,夏烟松开手,站起身,望着被夜色笼罩的湖面,黑漆漆的,深不见底。 某一瞬间,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如果跳下去…… 夏烟紧咬住嘴唇,不知为何,她有种想哭的冲动。 脑海中不断回闪着刚刚那一幕,混杂着司柏燃的笑颜,他的笑容在记忆中那么纯粹。 他明明是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明明她也爱他,可在刚刚夏澤川俯身的那一刻,她什么都知道,却没有推开,纵容着他的行为。 夏烟只觉得太难受了,太难受了,四周都是迷宫,她找不到出口,她被困在迷雾里,在原地打转儿。 她像是一根潮湿的蜡烛,在不停地被消耗,不停地被消耗,却怎么也点不着火,发不出一点光亮。 她总是莫名其妙地想哭,想各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她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 包括爱。 尽管她真的真的爱司柏燃。 旁边一直看着她的老大爷忽然开口:“姑娘,你自己在这儿干嘛呢?” 夏烟转过头,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人,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湿答答的,她擦去泪水,想要扯起一个笑,却发现异常困难。 “是和男朋友吵架了吧,还是和家里闹矛盾了?” 见夏烟不说话,老大爷自顾自继续说道: “年轻的时候都这样,谁还没年轻过?发生点儿事就觉得天塌了下来,其实回过头来看,也就那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姑娘,趁着年轻,大胆往前走吧,甭管对错,甭管过去怎样。” “这世上,总有你爱的人,值得你往前迈一步。” 第77章 后来失眠的夜里, 夏烟总想起那晚夜钓的老大爷说的话,老大爷说到后来,也不知道是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什么事儿, 一直重复道:“害, 这都多大事儿。” 北京人讲话有种独特的腔调,有时听着像是在说相声。 夏烟也忘了自己那晚是怎么回的家, 幸好酒吧那儿距离她住的地方,也不过几步远。 第二天她醒来,就看到手机上的新消息提醒—— 「今天下午要下雨,不过不是雷阵雨, 我晚上的飞机,等我」 是司柏燃发的, 他每天雷打不动给她发天气预报,不过这条显示发送时间是凌晨三点钟。 这么晚都没睡吗? 他最近工作出奇地忙, 是因为前一段时间陪她, 所以耽搁了很多工作吗? 她回复:「好的,等你。」 “等我”。 “等你”。 “等”真是个浪漫又折磨人的字眼。 司柏燃很快回过来消息:「醒了?有没有吃早餐?」 「没,刚从床上坐起来。」夏烟说着, 揉了揉太阳穴,大脑一片空白, 因为昨晚喝了很多酒, 头隐隐作痛。 她下床, 没想到腿根发软, 脚还没有踩实地板,整个人便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啊。”夏烟轻叫了一声, 有疼痛感从膝盖和脚踝处传来, 脚踝好像扭了。 张阿姨恰好从门外经过, 正想看看夏烟醒没醒,忽然听到这叫声,于是忙敲了敲门,问:“烟烟,怎么了?” 没人应。 张阿姨忍不住推开门,就看到夏烟坐在地上,正抱着膝盖,不知是在哭还是在发呆。 她身上还穿着昨晚睡觉时穿的上衣和短裤,都是真丝材质的,包裹着那瘦削的身躯,衣服空荡荡的,露在外边的手腕、双腿,白得晃眼,又细得让人心惊。 张阿姨有一瞬的愣怔,她印象里,夏烟虽然瘦,但也没像现在这么瘦。 她顾不上多想,忙问:“烟烟,怎么了?” 夏烟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恍了恍,才抬起头看向张阿姨,唇边缓缓牵起一个笑:“没事的,阿姨,就是不小心摔倒了。” “摔着了?”张阿姨的声音变得紧张起来,“严不严重,我扶你起来。” “右脚好像扭了。” 夏烟在张阿姨的搀扶下站起身,把全身的力量都倚靠在左脚和张阿姨身上,不敢让右脚踩地。 “我带你去医院吧?” “应该没那么严重,阿姨,家里有没有跌打扭伤的药,我涂点儿就行。” 张阿姨似乎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说:“我先去给小司打个电话。” 夏烟想阻止,又想到给张阿姨发工资的人是司柏燃,她听他的也没错,于是作罢。 张阿姨去外屋拿手机,心里想着夏烟这小姑娘的运气也太差劲了点,下个床还能摔跤。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人,据说父亲早早死了,现在唯一的母亲,也死了。听儿子说,她前一阵还被全网骂,现在似乎被封杀了? 好在司家有钱有势,倒也能护得了她一时。但以后呢? 张阿姨摇摇头,她从没觉得夏烟能进司家的门,以前老头和老太太还在,倒是还有几分希望,现在两个老人也去了,光凭小少爷一个人,胳膊怎么可能拧得过大腿? 她之前见过老太太的那个女婿,架子大得很,根本不是普通人能招架得住的。老太太的小女儿嫁过去,也不过是因为她老师当年和司家有那么层特殊的关系,再加上老头和老太太都是读书人,家风好。 真要说,其实也是“高攀”了。 张阿姨心里叹着。 最初小少爷领着这姑娘住进来的时候,她心中还对这姑娘有几分瞧不上。哪有姑娘家还没结婚就住到对方长辈家的? 不过后来,相处久了,她发现这姑娘是真的招人稀罕,重情又重义,还孝顺体贴。也难怪当初老太太即便是头脑不清醒了,也对她那么好。 张阿姨再走进屋子里的时候,夏烟正看着窗外。 院子里的石榴树好像结果了,她记得司柏燃出差前说,等回来给她做石榴糕。 夏烟不禁笑了笑。 那么矜贵一个公子哥儿,现在却为了她学会了这么多东西,说声“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也不为过吧。 可是想到这儿,夏烟的心便开始疼起来。 比额头、脚腕处的疼痛都要剧烈。 她凭什么? 司柏燃凭什么对她这么好? 那种熟悉的、带着自我厌恶的情绪再度涌上心头,紧紧裹挟着她,让她不能呼息。 夏烟大口喘着气,眼眶开始发热,又有泪水涌了上来。 她厌烦这样的自己,动不动就要流泪的自己。 她迫切地在脑海中找寻着记忆,想要找回十五六岁时的自己。那时的她,日子也是那么难,可是她一滴眼泪都不会掉。 为什么那时的她可以那么坚强? “烟烟,小司说请了医生来家里,我扶你先去洗漱好不好。” …… 中午的时候,夏烟收到夏澤川发来的一条消息:「昨晚喝大了,刚醒,你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记得了。」 夏烟看看,觉得这样挺好的。 不管夏澤川是真不记得还是假不记得。 她靠在沙发上,脚腕肿了,医生来了先给她冰敷,后来又开了些药。 现在还很疼,不过她倒是不介意这种疼痛感,疼痛感会让她产生一种“自己还活着”的真实感。 兰思唯给她发来微信视频,她似乎是在看房,身后跟着穿西装的中介,嘴里正说着“这边学校很好的,xxx的女儿也在里边读书,还有很多明星富豪的孩子也在……对,医院也是三甲的……” 过了半晌,她才看向视频里的夏烟,很开心地问道:“姐们儿,快帮我看看,这房子怎么样?” 说着,她切换了一下手机摄像头的方向,对着房子内部和外景都拍了一圈。 房子内部还没装修,但也能看得出很敞亮,有一扇大的落地窗,夏烟瞅到了外边的电视塔,辨认出这大概是在哪个位置。 她问:“你要买房?” “嗯,怎么样?我看了一上午了,你有事儿没,要不陪我一起来看?” “一会儿要下雨。”夏烟说道。 “那有什么?我专车接送你还不行?下雨我就给你撑伞!” 夏烟把手机镜头转向自己的脚:“喏,伤着了。” “啊?怎么回事儿?” 夏烟简单说了说,兰思唯听完,无奈道:“那算了,我自己看吧,一会儿给周婷打电话问问她有时间没有。” “你这是给自己买的,还是和昼短一起买?” 兰思唯脸色忽然黯淡了两分,低声说:“他哪有什么钱呀?我爸说要给我买房,我就来看看。不过反正我买了也是我们俩一起住,谁掏钱都差不多。” “昼短还在拍广告?” “嗯。”兰思唯似乎不愿多提,继续聊起房子,“这房子怎么说?我感觉除了附近没有好的公立学校以外,没其他毛病,不过朝阳本来就没好学区,以后要是有了小孩儿上国际学校好了。” “想得倒是挺长远。” 兰思唯笑起来:“甭打岔,你看着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大house能不好?” “那我要不定了吧?” “要不要这么草率?” “看多了挑挑选选头疼,我妈也说这里房子不错,以后价儿肯定还会涨,她挑房子的眼光可比挑男人的眼光好多了。” 夏烟忍不住轻笑:“你爸给你掏钱你还这么埋汰他?” “实话实说,不过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最近我在他面前可乖了。” 中介是个刚大学毕业一年的年轻小伙子,听着客户和朋友打电话,忍不住在心中埋怨一句,投胎真是门技术活儿。 眼前这姑娘还没他大,看资料还在上大学,却能眼也不眨地选这么贵的房子。 下辈子许愿他投个好胎。 “对了,我说个想法你别骂我。”兰思唯开口。 “怎么了?” “我在想到时候要不要把昼短的名字加上去。” 夏烟一愣,问:“他提的?” “我还没和他说我要买房呢,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他提买房的事儿,但他租的那房子,住起来真的太难受了。” 夏烟去过兰思唯和昼短住的地儿,是个大一居,比她在甜水园租的那个房子还要大点儿,不过住两个人,尤其兰思唯从小还过惯了好日子,觉得那房子憋屈也在情理之中。 “直说呗,不过你干嘛要加他的名字?” “我是说假如,假如我明年毕业了我们俩就结婚,那这房子装修好也得等明年了,直接当婚房得了。既然是婚房,不加他名字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 年轻的中介听着,他工作这一年,见识了各种各样想要买房的人,有单身的,但是是少数,更多的是即将结婚的情侣买婚房,大多都是男方家里出钱多一点。 有不少情侣因为房产证上写谁的名字而闹掰。像眼前这个白富美这样,上赶着添别人的名字的情况,也是难得一见。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算了,我先想想怎么和他说吧。”兰思唯抓抓头发,“那你好好养伤,我过两天去看你。” “嗯。” “对了,”夏烟想到什么,“这房子好像和施泠白家有点关系,要不帮你问问能不能打点折?” “真的?”兰思唯惊喜道,“你咋不早说?” “刚不确定。”毕竟这附近不止这一个楼盘。 但方才兰思唯把手机镜头对准餐厅外边的景色时,夏烟看到小区里标志性的雕塑建筑,便认了出来。 她之前和司柏燃还来看过这个小区,司柏燃那朋友问要不要给他们留,司柏燃因为不喜欢这附近的商场,太闹腾,便没要。 她没记错的话,那朋友也是施家的一个小辈。 兰思唯像是从地上白捡到钱一样高兴:“那你帮我问问,我也是糊涂了,都忘了提前问问你家司柏燃,他人脉广,随便找点关系都能省下一大笔钱。” 两人又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下午四点钟的时候,果然下起了雨。 夏烟坐在窗边听雨,煮了一壶咖啡,张阿姨又烤了一盘黄油曲奇。 门铃忽然响了,张阿姨去开门,心想是谁下着雨来了。 自从老头和老太太去世后,除了兰思唯他们会来以外,这院子里几乎就再也没其他客人。 张阿姨把门一打开,就看到一个陌生的女人,面容姣好,她撑着伞,温声细语地问:“你好,请问夏烟在吗?” “你是?”张阿姨问道。 “我是白恩静,你和烟烟说一下,她认识我的。” “那麻烦白小姐在外边等一下。” “没事的。” 张阿姨重新把门关上,进去问夏烟。 白恩静? 夏烟愣了愣,白恩静为什么会来找她?还一声招呼都没打? 想到什么,她忙说:“阿姨你快让她进来。” 白恩静是付平津的女朋友,因着司柏燃和付平津的关系,之前去付平津家里吃饭的时候,她和白恩静相互加了微信,但也算不上熟,私下几乎不怎么联络。 白恩静今年好像在三里屯开了一家舞蹈机构,在微信上还说过让她随时去玩。 即使夏烟这大半年的时间过得浑浑噩噩,但她也听说了付平津要结婚的消息。 只是,新娘不是白恩静。 婚礼定在了国庆假期,挺俗气的一个结婚日期,每年这几天,全国各地都会有很多人举办婚礼。 付平津的结婚对象名字里也有一个“静”字,好像是叫……卢静。 夏烟以前从未听过这个名字,直觉和付平津他们不是一个圈子的人。问司柏燃,司柏燃说卢静她爸以前和付平津她爸都是公安系统的,后来执行任务出了意外,救了付平津他爸一命,自己却牺牲了。 卢静家里自从父亲去世后,便一落千丈。但怎么着,她爸爸也是付家的救命恩人。 难怪付家会同意这门婚事。 也不知道付平津心里怎么想的。 白恩静在张阿姨的带领下进了客厅,夏烟笑道:“恩静姐,你怎么来了?” 白恩静温柔地笑着,说:“我路过这里,一时心血来潮想来看看你,会不会太打扰了?” 夏烟摇头:“我自己在家闲得很。” 白恩静长得有点像韩国一个很有名的女演员,高高瘦瘦,皮肤很白,眼皮是内双,气质沉静又温柔。 夏烟招呼白恩静坐下,“正好阿姨烤了小饼干,你尝尝。对了恩静姐,你喝咖啡还是茶?” “咖啡。” 坐下后,白恩静看着夏烟,像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夏烟在她的注视下,有些不舒服,说道:“恩静姐,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我们也认识挺长时间了。” 白恩静一愣,随即意识到是自己状态太紧绷,被夏烟误会了。她身形松弛下来,冲夏烟笑笑:“还真没什么事儿,我就是……” “就是不知道该找谁说说话。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你。” “你和我有点像,但又不像。” 夏烟正倒着咖啡,听到这话也没多惊讶,只是“嗯?”了一声。 白恩静却不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夸起了咖啡:“这咖啡好好喝,是你自己煮的吗?” 作者有话说: 卢静、白恩静之前都出现过的~ 第78章 白恩静待了大概两个多小时, 她似乎是真的只是单纯想找个能听她说话的人。她给夏烟讲了她和付平津相识的经历。 像是听故事一般,夏烟听得发愣。 白恩静和付平津两个人是高中同学,他们高中是所国际学校, 富家子弟遍地, 像付平津这种家庭出身的,即使是在这样的学校里, 为人处世也非常低调,并不屑于和普通的富二代一般,每天攀比。 所以最开始,白恩静并没注意过他。 白恩静的亲生父亲是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男人, 欠了一屁股高利贷,她母亲受不了, 于是在她很小的时候便离了婚,带着她去了T市, 后来成功嫁给了T市的一位高官, 也就是她继父。 继父对她倒是还过得去,但他和前妻有一个儿子,比白恩静大两岁, 总是欺负白恩静。 她妈妈因为是改嫁过来的,怕别人说自己是后妈苛待原配的孩子, 便总是向着继子, 每次无论是发生了什么, 她都会把白恩静骂一通, 让她给继子道歉。 不仅如此,因为继父身份的原因, 白恩静每天接触的都是有钱人, 但实际上, 她自己的零花钱很少。 白恩静便是在这样矛盾又缺爱的环境中长大的。 从小到大,妈妈还经常和她说,你以后要嫁个有钱人。 光有钱还不行,还得有权。 后来高中,白恩静妈妈把她送到了北京的一所国际学校,她知道这里学费很贵。 开学那天,在学校门口,妈妈对她说,你长得漂亮,这是你的优势,这里边的学生非富即贵,以后他们就是你的同学,你能抓住一个是一个。 白恩静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进入的这所学校。 不过后来,她发现里边的人也并不像妈妈所说,全都是非富即贵的,也有一小部分,像她这样,和富贵沾了点儿边,又不够。 所以有时候,白恩静看到他们眼睛里的欲望,会想,自己是不是也是那样的眼神。 尽管有不少人追,但白恩静都没有答应。 她知道,那些人距离她母亲的标准,还差点儿。潜移默化中,她评价一个人时,已经用上了她母亲的那套评价体系—— 够不够有钱,够不够有权。 和付平津认识是通过一次小组作业,他俩恰好被分到了同一个小组。 付平津身上有种很独特的气质,他对什么都是漫不经心的态度,又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白恩静原本还担心他不靠谱,拖小组的后腿,可看到他做好发给她的PPT时,又在心中佩服起来,这是一个很有实力的人。 那次他们小组作业拿了A+。 不过白恩静并没有对付平津很上心,因为付平津貌似家境平平,除了成绩不错、长得不错以外,看不出其他太出彩的地方。 但付平津好像对她有那么点意思,经常给她发短信,白恩静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着。 其实她很喜欢和付平津聊天,她觉得付平津这个人非常有魅力,对很多事情的见解很深刻,只是可惜不够有钱有背景。 于是那时,她一边把付平津当做备胎,一边去物色其他更优质的对象。 直到偶然的一次,她被教务处的一个老师叫去帮忙。然后在电脑系统里,看到了付平津父母的名字。 当时她心跳得极快,万万没想到平时看起来那么低调的付平津,竟然有着这么显赫的背景。 后来发生的事情便顺理成章。 她和付平津在一起后,付平津从来没有主动提过他的家庭。白恩静也知趣的没有问过。 她妈妈听说了她交往对象的身份后,非常高兴,并嘱咐她好好申请学校,她会供她出国读书。 白恩静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因为之前有一次,她妈妈说过如果她找不到有钱的男朋友,她就不会供她出国读书。 后来白恩静和付平津一起申请到了伯克利,两人去美国读书。 那段时间是他们最快乐的日子。许是出了国,付平津不再束缚自己束缚得那么紧,他带她去参加各种派对,出席许多大牌的高定发布会,买钻石买珠宝,花钱如流水。 那是段奢靡又快活的时光,白恩静永生难忘。 直到大三那年,国内突然传来不好的消息,白恩静的继父因为贪`污`腐`败入狱。其实之前便有预兆,继父的靠山倒台,她母亲半年前便开始往国外转移财产。 白恩静像是天塌了一般。即使她不喜欢新家,不喜欢那个名义上的哥哥,不喜欢改嫁后的母亲,但那也是她的依靠和底气。 她清楚地知道,无论如何,付平津的家庭都不可能接受一个父亲在监狱里的女人。 那段时间她很惶恐,她看不到两个人的未来,也害怕付平津和她分手。 直到后来,付平津和她说:“恩静,我这辈子,即使娶不了你,也不会娶别的女人的。” …… 付平津兑现了他的诺言,但只兑现了一半。 他果真娶不了她。 毕业回国后,他和家里斗得最狠的那年,白恩静每天都在患得患失中度过。她用他给的钱,在北京城最好的地段儿开花店、开咖啡厅,但无一例外都亏了。付平津的母亲还找过她几次,各种施压。 感情不如意,事业也不顺心,那段时间白恩静一度要抑郁。付平津看不下去,送她去美国,她在他们当初住过的别墅里待了将近一年多,才放平心态回了国。 她能够感受得到,在这段感情里,付平津也很累。 她再折腾下去,会彻底失去付平津。 …… 夏烟听着,没想到白恩静会这么直白,在这个故事里,她并没有美化自己。那些不可见人又真实无比的小心思,她也不加修饰地讲了出来。 从始至终,白恩静都没有提过卢静。 夏烟也并没有主动去提,甚至没有问一句,他现在要结婚了,你怎么办? “夏烟。”白恩静忽然喊她的名字,“司柏燃是真的爱你,以前你俩来我家吃饭,他看你的眼神里全是爱,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嗯。” “我希望你比我好运。”白恩静又说道。 “谢谢。”夏烟想了想,说,“其实婚姻并不是最终的归宿,每段感情,只要热烈且真实地存在过就好了。” 白恩静没想到她会这样说,顿了顿,却以为她是为了安慰自己才这样说,于是也不再反驳。 “我要走了。” “你留下来吃晚饭吧,张阿姨手艺很好的。” 白恩静没答应,她离开前,对夏烟说:“如果你以后和司柏燃结婚,一定要记得请我去参加婚礼。” “好。” 白恩静是自己开车来的,她开了一辆白色的玛莎拉蒂,车子启动,隔着玻璃窗和断断续续的雨丝,她又冲夏烟挥了挥手。 夏烟撑着伞,直到车子在胡同口消失,才转身进院子。 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滋味儿。 张阿姨早在一旁等着,看她要进家,忙去扶她。 晚上,她吃完饭,一边在电脑上敲敲打打写东西,一边等司柏燃回来。 司柏燃是九点多到家的。一进家门,就看到夏烟坐在书桌前敲键盘,她穿了件薄款的针织衫,那针织衫又宽又肥,袖子长到遮住了手,衬得她整个人小小的一只。 他走过去,用公主抱的姿势,一把抱起她。 夏烟看到他,眼睛亮起来:“你回来了?” “嗯,怎么又瘦了?”司柏燃在臂弯里轻而易举地掂了掂她,忍不住皱眉。 “没,和你走的时候差不多。”她刚才去称了称,不过这话说得有些心虚。 司柏燃临走之前,让她一定要好好吃东西,不能再继续瘦下去。当时他还气势汹汹地说如果瘦了就有惩罚。 夏烟其实不吃他这套,她知道,他舍不得罚她。 “和走之前一样?那还是没上八十?” “昂……” 夏烟的个子在女生里不算矮,但现在瘦到了连八十斤都不够。 司柏燃心疼极了,又对她说不出重话来,他知道她吃饭时是什么样子,很艰难,像是在受刑,无论张阿姨怎么变换花样给她做都没用。晚上她又经常失眠,整夜整夜睡不着。 长此以往,身体怎么可能吃得消? “烟烟,等过一段时间,我们出去度假吧。” 或许离开北京,换一个环境,她能好一些? “司柏燃。” “嗯。” 夏烟搂住他的脖颈,脸颊贴着他的脸颊,轻轻蹭着,说:“我不想去太远的地方,只要你多陪陪我就好了。” 司柏燃蓦地心头一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始终是属于夏烟的,他喜欢此时此刻,她依赖自己的模样。 “好,不过说好了的,过几天去抓中药,你得按时喝。” 这是他出差前,他们说好的。 夏烟闻言,突然松开他的脖子,一双眼睛变得充满戒备,她捂住自己的耳朵,装傻道:“没听见没听见。” 司柏燃忍不住笑出声,抱着她进了卧室:“没听见也不行,不能赖皮。” 他说着,滚烫的吻落在了她唇上。身体小心翼翼地避开她受伤的右脚。 作者有话说: 以后有机会会以卢静的视角讲一讲这个故事,不同视角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故事,他们三个人都挺……有趣的 第79章 十一假期的时候, 夏烟陪司柏燃去参加付平津的婚礼。 新娘子很漂亮,站在付平津身边,笑意盈盈, 她的眼睛很亮, 像是星星一般。 夏烟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想起了司柏燃的眼睛。因为这双和司柏燃有几分相像的眼睛, 她不自觉对卢静生了两分好感。 她看到付平津站在卢静身边,对来往宾客微笑致意,看不出情绪是不是真的好。 夏烟在婚礼上见到了很多熟人,除了施泠白、夏澤川等人以外, 温水婧竟然也来了,不过她是被新娘邀请前来的, 坐在新娘朋友的那桌儿,全程都没有和他们打过招呼。 乍然见到这么多陌生人, 夏烟其实是抗拒的。她清楚察觉到那些人在看到她时, 脸上露出探究又玩味的表情。 她心不由一慌。 好在大家都是聪明人,没有人上前问:你是不是就是之前网上骂的那个明星夏烟? 尽管如此,夏烟手心还是冒着冷汗, 心跳一直很快,她不知道在这样的场合下, 还会遇到什么人。 司柏燃似乎察觉到她的不适, 紧紧握着她的手, 不放开。甚至连吃饭时, 他都换了左手拿筷子。 施泠白打趣道:“这么黏糊,吃饭也拉着手?” “看不惯?”说着, 司柏燃向宴会厅的另一个方向看去, 故意问, “温水婧身边坐的那男人是谁呀?” 施泠白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反而浅笑道:“你管呢?” 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明显是强装出来的。 司柏燃也懒得再戳他心窝,换了话题。谁又比谁好过? 其实那天有很多长辈都到场了,包括付平津的爷爷,司柏燃上前去和老人家打招呼时,也带了夏烟去。 老人家只在最开始看了夏烟一眼,后来目光便再也没在她身上停留过,甚至都没有问过司柏燃她是谁。 夏烟在一旁听着司柏燃和付平津爷爷的寒暄,心底的涩意如同石子投入湖中泛起的涟漪,一圈圈扩大。 到最后,老人家还拍了拍司柏燃的肩,笑着说:“小司以后带着蔡妍常来家里玩。” 司柏燃脸上的表情明显怔了一瞬,却很快恢复如常,笑着没做声。 夏烟指甲嵌入掌心,才勉强维持住唇边的笑意。 等人离开,司柏燃转头对她说:“付爷爷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夏烟没说话,她看了看窗外,才开口:“走吧。” 之前变故来得太突然,他们甚至没来得及聊一聊蔡妍。这个名字她只在电话里提起过一次,便被搁下了。 而司柏燃今天像是要和她说明白似的,夏烟刚往前走了两步,便被司柏燃从身后拽住胳膊。 她脚步一顿,回头不解地看他。 司柏燃牵起她的手,然后才往前走。他一边走着,一边说:“我和蔡妍只是逢场作戏,烟烟,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和你分开的。” 烟烟,你是否知道,从很早开始,我便在为着我们的未来而努力。 你不相信会有未来,可我相信。 夏烟蹙了蹙眉:“司柏燃,我现在不想想以后的事情。” 她回忆起那天白恩静给她讲的,付平津当初也对她说过,“恩静,我这辈子,即使娶不了你,也不会娶别的女人的。” “我只希望,如果你真的变心,或者必须要娶她,那么一定别瞒着我。”她平静地说道。 司柏燃盯着她,原本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意,半晌,他却蓦地笑了:“你说的这两种情况,都不会发生的。” “夏烟,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总会证明给你看,我和你是有未来的。” 就像你曾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爱情存在,我会带你去相信。 他连名带姓地叫着她,郑重其事的模样。 他的眼神太过热切,语气太过诚恳,夏烟被他看着,鼻头忽然一酸。 司柏燃实在是个让人很有安全感的人,估计没有女生会受得了他这样说话。 但夏烟不知道,她能不能撑住。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重新漾起笑意:“回去吧。” 天气一天天转冷。 北京的秋天越往后越不好过,一旦刮风,便卷着尘沙。空气质量一年比一年差。 还没入冬,夏烟便咳嗽了起来。 但让她高兴的是,冬天就没有雷阵雨了,她再也不用听到打雷声。 司柏燃带她去房山找老中医开的药,一直从十月份喝到了十一月,也没见效,中途还改过两次药方。 到后来,夏烟闻到中药味儿便想吐,甚至连房间里挂着的那几个驱虫用的中药包的味道都闻不了,全部取了下来。 药停后,司柏燃捏着她的手腕,一直叹气。 “怎么就不长肉呢?” “好了。”夏烟安慰道,“我感觉晚上睡觉比以前好些了。” 司柏燃眉头皱着,哪有好一些? “算了,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嗯……” 司柏燃看她绞尽脑汁地想着,一看就是没什么想吃的,又叹了口气,问:“椰子鸡吃不吃?” “好呀。” 谁知傍晚的时候,付与来了,付与其实经常来,他说这院子里都是姥姥姥爷的痕迹,他每次进来都觉得姥姥姥爷还在世上,只是出门逛街去了。 付与喊夏烟“嫂子”。 其实她听到这称呼最初感觉怪别扭的,毕竟她和付与是同班同学。不过付与叫得倒是很顺口。他最开始叫夏烟也只是“烟烟”,但后来被他哥听到了,不得不改口。 三个人吃着椰子鸡,付与聊起了兰思唯,兰思唯上个月月末刚签合同,把上次看准的那套房子买了下来。 有司柏燃在其中帮忙,便宜了不少钱。 兰思唯爸妈都有些惊讶,没想到她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有用的人。 在兰思唯爸妈的世界里,人分为“有用和无用”“高贵和低贱”。 她搪塞了几句糊弄过去,其实她很想告诉她爸妈,那是夏烟的男朋友,夏烟很好的,所以她值得这么好的男朋友。 她之所以有这个想法,是因为前一阵夏烟在网上被爆出大面积负面新闻的时候,兰思唯她爸很生气地给她打电话,让她以后少和夏烟这种人来往。 她当时没忍住,又和她爸吵了一架。 现在好不容易这茬儿过去,兰思唯忍了忍,什么都没提。 付与感叹道:“兰思唯牛逼呀,房产证上还加了昼短的名字,我之前以为她是花心大萝卜,没想到还是个痴情种。” 说难听点儿,就是恋爱脑。 当着夏烟和司柏燃的面,付与说话肆无忌惮。在兰思唯面前他可不敢这么说,那天在学校他只问了兰思唯一句“你觉不觉得你有点儿恋爱脑”,就被兰思唯狠狠骂了一通。 他俩从高中就是同学,彼此熟得很,但这次兰思唯的痴情是真的出乎付与的意料。 司柏燃没做评价,夏烟问:“昼短怎么答应的?” 付与虽说和昼短挺熟,但压根儿没想到他会同意,毕竟昼短这人平时还挺傲的,况且这事儿听着本来就很离谱。 哪有双方还没结婚,女方还在上学,就让女方买房子并且在房产证上加上自己名字的事儿? “他就答应了呗,说以后努力赚钱,一定给兰思唯换更大的房子。” 不同人表达爱的方式不同。 夏烟没说话,她只希望昼短可以靠谱一点,也早点实现他的梦想,让兰思唯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不过想到这儿,夏烟便觉得自己这想法也挺没劲的。付出是兰思唯心甘情愿付出的,不是昼短逼着的。如果一味去讨论值不值,那爱就没有意义。 付与看到夏烟放下筷子,惊讶地说道:“嫂子,你怎么就吃这么点儿?” “吃饱了。” 付与惊得嘴里都能塞下一个拳头,他刚想说你这么瘦上镜完全没问题,就意识到什么,连忙止住。 夏烟对他解释:“我晚饭一直吃得少。” 以前都不吃晚饭的。 刚说完,就听到司柏燃在旁边轻哼了一声:“说得跟你中饭吃得多似的。” “…………” 付与乐了:“那你也别下桌儿,再跟我俩唠会儿呗。” “行。”夏烟其实察觉到,付与今天过来,好像是有什么话想对她说。 果不其然,过了会儿,她听付与状若无意地问道:“你最近和周婷联系没?” “婷婷?没有,她怎么了?” 她现在很少主动去联系谁。 夏烟忽然心突突直跳,付与看了看她,又垂下眼,“哦”了声:“我就是问问,以为她最近有什么事儿。” 夏烟也不知道付与这是搞的哪一出。 她拿出手机给兰思唯发消息,问她知不知道周婷最近怎样。 「婷婷?挺好的吧,我也没联系,她怎么了?」 「付与刚吃饭时问我周婷最近有没有什么事儿,我还以为怎么了,问问你知道不。」 兰思唯发来一条语音,她笑道:“害,我以为什么事儿呢,付与嘛……你难道没看出来咱们婷婷喜欢付与?” 这条语音是外放的,不止夏烟,桌上其他两人也听到了。 付与忽然猛地咳嗽了起来。 “嫂子,你这太不地道了,当着我的面儿卖我。” 夏烟和司柏燃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第80章 夏烟给周婷发微信, 问她后天有没有时间来家里吃饭。 后天是周三,双十一光棍节,也是夏烟的生日, 司柏燃说要亲自下厨请大家吃饭。 她原本不想过生日, 但看到司柏燃认真准备的样子,又没忍心拒绝。 直到半夜, 她才收到周婷的回复:「好的呀,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 夏烟问:「怎么还没睡?」 周婷:「刚结束一个饭局,你呢?我把你吵醒了?」 夏烟:「没,还没睡着呢。」 周婷:「快睡吧, 听唯唯说你喝了一个月的中药,怎么还睡得这么晚?」 夏烟:「哈哈哈好, 那你后天记得来哦」 周婷:「嗯呢,一定来」 夏烟嗓子疼, 想咳嗽, 又怕吵到身边的司柏燃,于是强行忍住。 去年冬天便是这样,一到入冬便开始咳嗽, 她和司柏燃提出分房睡,他不答应。 其实对两人来讲都挺不方便的, 他经常被她的咳嗽声吵醒。 夏烟摸到床头柜上的保温杯, 拧开杯子喝了一口。水是司柏燃准备的, 他好像在这些小事上格外用心。 睡不着。 夏烟睁着眼睛, 望着头顶的天花板,一天中最难熬的莫过于这个时候, 大脑无比清醒, 墙上的挂钟“嗒嗒嗒”响着。 肺部隐隐作痛, 呼吸稍微用力一下就要疼。 一分一秒都变得煎熬。 夏烟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会疯掉。 她已经很久没有去过学校了。当初她被全网黑的时候,学校贴吧也是重灾区。 好在已经大四,马上就能毕业了。前一段时间她定了论文题目,上个月也把开题报告写完了。带她的老师是学院书记,一直很喜欢她,那段时间还给她发邮件鼓励她不要气馁,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 爬起来? 爬到哪儿? 夏烟阖住眼皮,不去想。 身旁的人忽然动了动。司柏燃伸出胳膊,揽住了她的腰。 夏烟感受到腰上传来的热度,她动作很轻地侧了侧身子,转过身去看他。 他还睡着,头发乱蓬蓬的。只是睡得不太安稳,不知梦到了什么,竟然在睡梦中都还皱着眉头。 她忍不住伸出手,抚上他的眉,把眉头抚平。 手要离开的时候,忽然被人握住,司柏燃猛地睁开双眼,他的眼神很戒备,看到是她,才放松下来。 “还没睡?”他的嗓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有些沙哑。 “嗯。” 他松开她的手,把她又往怀里揽了揽,下巴抵在她乌黑的头发上,似是在自言自语:“怎么办呢?烟烟。” 我该拿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夏烟眨眨眼睛。 司柏燃叹了一口气:“睡吧。” “阿司。”她问,“你是不是很累?” 他抱着她,轻“嗯”了声,“是有点儿,等忙过这阵子就好了。” “等忙过这阵子,我们出去玩。” 夏烟的头枕在他的胳膊上,她紧闭双眼,压下想要咳嗽的欲望,扮作熟睡的模样。 良久,等司柏燃的呼吸声再度变得平稳,她才重新睁开眼睛。 - 2015年的11月11日,是夏烟21岁生日。 看到生日蛋糕上21这个数字时,她有一瞬的恍惚,原来才21,好像还很年轻。 司柏燃一早便在厨房里忙碌,他把送给夏烟的礼物放在了床头。 夏烟抱着礼物去找他,他送她的是只小萨摩耶,不过不是真的,而是一个他自己做的毛绒玩偶。 她倚在门框上,眼睛亮晶晶的,嘴里却说他也太没劲了,怎么不给她买只真的。 司柏燃说她冬天身体不好,不适合再养一条狗,等明年夏天再说。 小萨摩耶大概有一个笔记本电脑那么大,远远看去非常逼真,它的眼睛是黑曜石做的,司柏燃说黑曜石能量强,可以帮她辟邪化煞。 小狗狗的脖子上还戴了一条蓝钻项链,那蓝钻的颜色非常好看,深蓝色,像是海水一般。 夏烟用指尖挑起那颗食指指甲盖大小的钻石,故意说道:“你这狗狗还挺金贵。” 司柏燃笑了笑,带她回到卧室,然后又从身后拿出一个盒子,在她面前缓缓打开。 里边放着一条形状和设计都相同的蓝钻项链,不过钻石要比小萨摩耶脖子上的那个大上两倍。 即使屋子里有些暗,钻石依旧熠熠生辉,美得令人心惊。 那是司柏燃从很早开始,便找设计师定做的,钻石也是通过高价拍卖得来的。 夏烟就知道,他还藏了这么一招儿,就像他总给Dollar买和他们一样的亲子装。 Dollar跳到床上,站在小萨摩耶旁边,一脸疑惑地看着它,它伸出爪子,想挠挠它。 夏烟见状忍不住笑起来,小朋友,你的脑子里是不是有大大的问号? Dollar之前出去玩,也见过萨摩耶,这种大狗狗,看起来很厉害,实际上连它都打不过,傻里傻气的。 Dollar在小萨摩耶头上试探性捶了一拳,结果小萨摩耶什么反应都没有。于是它像是找到什么好玩的似的,一下接着一下地打它,还伸出爪子想去抢它脖子上的钻石项链。 夏烟连忙把萨摩耶抱走,瞪了Dollar一眼,Dollar委屈地跳下床,在地上转了好几个圈儿,看起来非常焦虑。 主人有新宠了,它要失宠了。 Dollar去抓司柏燃的裤脚,司柏燃也乐,抱起它:“夏贝贝,你是不有危机感了?” Dollar呜咽一声。 夏烟看着怀里的萨摩耶,不知道它是用什么材质做的,手感非常好。她问:“司柏燃,给它起个名吧。” “你起。” “司香香?它真的好香呀。”夏烟深深吸了一鼻子,香,但又不是那种呛人的香味,味道很像她常用的一款香水。 司柏燃点头:“用了一种特殊的留香工艺,在它毛发上保留了你喜欢的那个香水味道。” 夏烟愣住,没想到司柏燃竟会这么细心。 一到夏天,她最喜欢用的便是Diptyque的常春藤之水,这香水味道很淡也很独特,前调有股灰尘和绿植的味道,让人像是漫步在花园里,后调好闻到她有时会捧着衣服特意去闻。 夏烟踮起脚,在他唇边落了个吻:“司柏燃,你怎么这么好?” 司柏燃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还知道我好?” 他刮得有些重,夏烟不满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说:“幸好我这鼻子是真的,不然得被你碰歪了。” “香香、香香……”夏烟喊着小萨摩耶的名字,又对他说,“好听吗?怎么觉得有点土?” 司柏燃却不回答,反而低下头来亲她。 “腻歪死了?大白天的搂搂抱抱亲亲?”忽然,走廊里传来熟悉的声音,两人同时回头看去,是付与来了。 夏烟忙从司柏燃怀里钻出来,冲他尴尬地笑了笑。 付与倒是脸皮厚不介意,他把手里的礼物递给她,说:“奔三快乐呀,嫂子。”说着,他还张开胳膊,像是要抱她。 司柏燃踢了他一脚:“滚。” 付与哈哈大笑起来:“我们早抱过了。” “哪有?” “什么时候?” 夏烟和司柏燃同时问出口。 付与单手插着兜儿,说:“之前有次期中作业,咱俩演青梅竹马,你忘了?” “那不算。” 司柏燃踢了他一脚,说:“来厨房帮忙。” “嘿——”付与边跟着司柏燃去厨房,边骂,“早早把我叫过来原来是让我当苦力来了,我这破命。” 夏烟看着怀里的萨摩耶。 它那乌黑的眸子亮晶晶的,天生微笑唇,正对着夏烟笑,像是世间最纯净的笑,没有烦恼没有伤害。 夏烟看着它,可以想联到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包括司柏燃。 她以前说司柏燃像萨摩耶,他还很不情愿。 夏烟忍不住搂紧它,香气萦绕在鼻息之间,真好闻,她喜欢司柏燃送的这个礼物。 朋友陆陆续续地到来,有的中午就到了,有的得忙到晚上才能来。不过晚上那顿饭是正式的生日宴。 下午,大家在家里打牌,玩游戏。 兰思唯这个平日的积极分子今天却忙得很,傍晚才过鸦儿胡同这边来,结果被堵到了半路上。 她给夏烟打电话,说让他们先吃,不要等她,还不知道堵到什么时候呢。 夏烟在电话里说道:“等着你,人还没来全呢,你、星河、婷婷还有谁,都还没到呢。” 谁让今天是工作日呢。 兰思唯说:“行,我看看前边能不能拐进那个小区里边,把这段路绕过去。” “没事儿,不急,你好好开车。” “嗯,婷儿估计也快到,我下午在华中酒店见她,那儿离你们家挺近的,我是倒霉催的从酒店出来又被经纪人叫去了西山一趟。” 兰思唯说着,看前边的车子开始动起来,于是道:“行了,小寿星,不和你说了,一会儿见。” “拜拜。” 夏烟挂断电话,忽然被人从身后搂住腰,一低头看到那双指节分明的手,还有手腕上的铂金手表,她便笑了起来,“干嘛呀?外边还那么多人呢。” “嗯。”司柏燃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摩挲着她的发,“就想抱抱你。” “去抱司香香。” 他音调缱绻道:“我觉得你比它香。” 窗外有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叶子还没有完全掉完。 桌子上摆了一碗夏烟喝了一半的冰糖银耳梨汤。 屋外朋友们不知在讲什么,不时传来欢快的笑声。 “还比它软。”司柏燃的话忽然沾染上情`色的意味。 她抬手打了他一拳:“那你还说我身上全是骨头?” 司柏燃笑着:“不矛盾。” “21岁了哦,有什么愿望?” 夏烟想了想,又摇摇头:“不知道,你呢?” 她不敢去许愿,不敢对任何事有所期望。 过往种种,无一例外都在告诉着她,所有她渴望的、追求的,都会被夺去。 夏烟知道,自己在过着一种得过且过的日子。而这种日子的尽头在哪里,无人知晓。 司柏燃的指尖掀开她的衣摆,轻柔地抚摸着,带来一阵战栗,他明明做着最色`情的动作,说出的话却无比温柔:“我呀,我只希望我们美妞儿能早点开心起来,多吃几碗饭,多睡会儿觉。” 夏烟听着,在那一刻,眼泪忽然止不不住地掉下来,她庆幸自己被他抱在怀里,是背对着他的。 可那眼泪来得太过汹涌,司柏燃不可能察觉不到,更何况他眼中只有她。 司柏燃转过她的身子,吻上她流泪的眼睛,一点一点,像是要把那泪水全部吞没:“别哭,别哭了,美妞儿,再哭一会儿就不美了……” 夏烟的眼泪却越流越多。她其实很不喜欢在人前哭,更不想在司柏燃面前显露自己的软弱,她知道他会担心,她知道他的心理负担不比她轻,她知道他一直在自责那晚为什么没有接她的电话。 可是,可是又什么办法呢? 时光不能倒流。 她太累了,连带着周遭的人也很累。夏烟不喜欢这种把人拖下水的感受。 一个人的罪,为什么要让大家跟着一起受? 她总是回想起以前的司柏燃,除夕夜跑到长沙找她的司柏燃,带她去苍蝇小馆吃面又淋雨的司柏燃,一晚上不睡只为了拍到好看照片的司柏燃,亲一下还会耳朵泛红的司柏燃。 他那么率性那么恣意又那么耀眼的一个人,为什么要被这些枷锁负累? 夏烟不明白,她哭着,身子从他怀中滑落,她抱住自己的双腿,蜷缩在一起。 “对不起。”她说着,今天是她的生日,他精心操办了这一切,想让她快乐,可是她还是没能做到。 她哭成这样,他一定也很难过。可她就是忍不住,真的忍不住,夏烟觉得她的情绪不受自己控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对不起、对不起……” 夏烟不断重复道,像是陷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出不来。 如果伤心和快乐有开关键,那她的一定是坏掉了。 “烟烟。”司柏燃眼圈泛红,他蹲下来,紧紧抱住她,“我说过,你永远不要对我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夏烟没听到似的,还在重复着,膝盖处的布料已经被眼泪浸湿。 …… “人呢?夏烟和司柏燃呢?”兰思唯进来后,看到这圈人还在打牌,四处瞅了瞅,问。 “不知道,没在客厅?” “没呀。” “那谁知道呢?在厨房没?不过人家俩小情侣,你管什么?” “我好歹也是客人,还捧着礼物来的,怎么也不出来招呼招呼我。”兰思唯开着玩笑。 付与听见后说:“得了吧,这家里你来得比我还勤快,哪像客人了?” “滚远点儿,不想跟你说话。”兰思唯瞪了付与一眼,自从她买了房后,付与便常说她恋爱脑,她现在见到这人就烦。 兰思唯过去从后边蒙住昼短的眼睛,怪里怪气地问:“猜猜我是谁?” “别闹,正打着游戏呢。”昼短把她的手拨开,皱着眉低头继续打游戏。 “哎呦哦,昼短同志,你这游戏比女朋友还重要?”兰思唯坐到他身边,不开心地说道。 被兰思唯这么一搅,昼短的游戏算是输了,他把手机扔到一旁,没好气道:“哪儿跟哪儿?别瞎比。” “我来了你怎么都不看看我?” 昼短转过头,盯着她看了三秒钟,然后说:“够了吧?” 兰思唯:“…………” 她刚想说什么,就听到司柏燃的声音:“兰思唯你要喝什么?” 兰思唯转过头,看到司柏燃,还有——他身边的夏烟。 她皱了皱眉,一眼便看出夏烟刚刚哭过。 不过此刻,她涂了玫瑰色的眼影,一般人不仔细看的话还看不出来。但兰思唯对她太过熟悉,她不喜欢涂大面积的眼影,如今这般,倒是欲盖弥彰。 发生了什么? 兰思唯又去看司柏燃,他虽笑着,但也不是太高兴的样子。兰思唯暂且压下心中的疑惑,笑道:“都有什么喝的?有没有米酒,我想喝。” 夏烟说了声“有”,便打开冰箱帮她拿。 取出后,她把酒打开,给兰思唯倒了一杯,另一边的夏澤川忽然说:“我也要一杯。” 夏烟没做声,又给他倒了一杯。 夏澤川接过杯子时,目光一直落在她的眼睛上,夏烟有些不自在。 葛星河姗姗来迟,打开门看到一屋子的人,忙说:“我来晚了晚了。”她刚下班。 兰思唯:“我也刚到。” 葛星河把礼物递给夏烟,又抱了抱她:“小宝贝儿生日快乐。” 夏烟笑笑:“先吃点东西。” 兰思唯看着一屋子的人,问:“婷婷怎么还没来?” 付与:“你给她打个电话吧,问问她走哪了?” 兰思唯拿起手机,过了一会儿又放下,说:“没人接。” “许是在路上,没听到吧。” 兰思唯觉得奇怪,她下午的时候,明明在华中酒店看到周婷了,不过当时距离远,她那里还有导演在,便没去打招呼。 现在回想起来,周婷那时身上穿的好像是件……吊带裙?不知为何,兰思唯觉得有几分诡异,心跳都加快了。 “你告诉周婷你今天过生日没?”她问夏烟。 “当然告诉了。”夏烟点了点她的额头,“想什么呢。” “我再打打电话试试。”兰思唯继续拨过去,电话是通着的,但依旧没人接。 司柏燃端上来一些小食,说:“不着急,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付与说:“都尝尝,我哥做的卤味可好吃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客厅的钟滴答滴答响着,周婷还是没来。 夏烟说道:“婷婷一向靠谱,她要是有事来不了也会和我们说的。” 付与心惴惴的:“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兰思唯立马瞪了他一眼:“你别乌鸦嘴。” 司柏燃也觉出不对劲来,他说:“我打个电话托人问问。” 司柏燃先给一个在交通部门相熟的警官打电话,问下午到晚上的车祸事故里有没有一个叫周婷的。 那边查了查说没有,问了司柏燃几句,又说有情况一定及时告诉他。 挂断电话,司柏燃问兰思唯:“你刚才说你在哪儿见过她?” “华中酒店。”兰思唯的声音也紧张了起来。 司柏燃又打了一个电话,不知道是给谁打的,一屋子的人突然都安静了下来,听着他和那边的人讲话。 “你说什么?……几点钟……现在能确定那人的信息吗?……没跟你废话,真要是的话你们瞒着也别想好过……现在怎样……” “什么情况?”待他挂断电话,夏烟立马问道。 司柏燃看向她,迟迟不说话,握着手机的手还在抖。 夏烟的心顿时沉了下去,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念头。 “你快说呀!”兰思唯催促道。 司柏燃闭了闭眼,然后艰难地开口:“华中酒店六点钟的时候发生了一通坠楼事故。” 兰思唯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问道:“坠楼?坠楼?那和周婷有什么关系!” “警方现在赶过去处理了,消息被人封锁住了,但酒店的人说,那人身份证上就是叫……周婷。” 夏烟只觉眼前一黑。 兰思唯当即大吼:“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下午刚见到她!” 她忽然捂住嘴巴,大哭起来,整个人摇摇欲坠。 这怎么可能? 屋子里的其他人也都是一阵错愕。 付与整个人呆住,眼泪不断流出,他喃喃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有事情……” 夏烟阖住双眼,身体紧贴着后边的墙,手用力握着栏杆,她听到自己问:“几层?” “20层。” 兰思唯的哭声更剧烈了。昼短把她揽进怀里,苍白地安慰道:“现在不是还没确定吗?再等等,再等等……” 夏烟想起她和周婷的最后一次对话—— 「婷婷,后天我过生日,你有没有时间,来吃大餐呀?」 「好的呀,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 「怎么还没睡?」 「刚结束一个饭局,你呢?我把你吵醒了?」 「没,还没睡着呢。」 「快睡吧,听唯唯说你喝了一个月的中药,怎么还睡得这么晚?」 「哈哈哈好,那你后天记得来哦」 「嗯呢,一定来」 作者有话说: (双更合一) 第81章 周婷是从2015号房间的露台掉下去的, 坠落的时候,全身赤`裸。露台上有监控,监控显示, 当时周婷的旁边没有其他人。她生前还喝过酒。 因此警方初步判定, 周婷是自`杀或者酒后不慎跌落。 兰思唯不相信,夏烟也不相信。 兰思唯抱着夏烟, 哭喊道:“烟烟,周婷肯定不是自`杀的,她前一晚还和我说她以后想去泰国开一家咖啡厅。”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夏烟紧搂着她。 “华中露台的围栏那么高, 她怎么可能自己摔下去?” 20层。 兰思唯哭着,已经语无伦次:“烟烟, 你说婷婷掉下去的时候多疼?20层、那么高……” 接连几天,兰思唯都住在鸦儿胡同。晚上睡觉, 也和夏烟睡在一起。 她情绪非常差, 可能因为那天下午她见过周婷的缘故,她总觉得,周婷最后看向她的那一眼, 是在向她求救。 司柏燃放心不下情绪崩溃的夏烟和兰思唯,除了嘱托张阿姨多加照顾以外, 还把刚回国的司楚婧叫了过来, 陪她们两人。 司楚婧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 也是震惊的。她见过周婷, 印象里是个文文静静的女孩儿,小家碧玉类型。 怎么突然就没了? 司柏燃则着手去查那天在华中酒店发生的事情。 消息被封锁得很严实, 警方那边对此也讳莫如深。 从11号到现在, 网络上几乎看不到有关消息, 只在边边角角里,有媒体提到某古装戏小明星酒店坠楼事件,但这条新闻很快便被删了。 谁删的不难查。 2015号房间不是以周婷的名义开的,而是一个叫王川屿的广东富商,他来北京这半年,一直住在华中酒店的2015号房间里。 不过周婷出事后,他便退订了。 而王川屿那天虽然在酒店,和周婷吃过饭见过面,但是周婷坠楼的时候,他正在酒店的洗浴中心,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 司柏燃找到王川屿的时候,王川屿正在按摩房里,大胸美女按摩师趴在他身上,正在给特殊部位做着按摩。 两人的谈话无果。王川屿拒不承认自己对周婷做过什么,反而一提起周婷便说“晦气”,“想死非得在老子的地盘死,贱女人。”“老子锁消息怎么了?这么晦气的事儿让别人知道了老子生意还谈不谈?” 司柏燃临走前,给了王川屿一拳。 兰思唯听到“王川屿”这个名字的时候,愣怔了一瞬,说:“我知道他,他今年来北京到处说要投资电影。我经纪人说他特别变态,让我离他远点儿。” 她说着,想到什么,看向夏烟。 没有人知道,周婷生前究竟经历了什么。 司柏燃动用关系,找到了那天酒店走廊里的监控。监控显示,周婷在进房间之前,和一个年轻的男人在走廊里发生了争吵,那男人身上只穿了件浴衣。 随后,周婷才进了房间。 “等一下,你暂停一下。”兰思唯盯着电脑,问夏烟,“这是不是隔壁班那个男生?叫李子江。” 夏烟不常去学校,对学校里的人不是太熟悉。 兰思唯拿出手机,飞快地去Q`Q空间翻找,在隔壁班同学的说说里找到一张班级团建的照片。 她指着右上角的那个人,给夏烟和司柏燃看。 “是。” 即使监控视频不清楚,也能看出,这是同一个人。 兰思唯站起来,换好衣服,就要去找李子江。 “你等一下我和你一起去。”夏烟急忙也去穿衣服。 司柏燃拦住两人:“你俩去哪儿?知道人家在哪儿吗就去找?” …… 司柏燃开着车,带两人去了霄云路上的一家网吧:“应该就这儿。” 兰思唯打开车门,风风火火地下了车。周中,又是白天,网吧里人不多,她一眼便看到了李子江。 兰思唯从后边拽住他的衣领,李子江转过头,错愕地看着她俩,不过他很快便恢复平静。 他脸上的胡子好几天没刮,黑眼圈很重,脸上泛着油光,原本长相也算是奶油小生一挂的,此刻却非常邋遢。 李子江扔下手里的鼠标,问兰思唯和一旁的夏烟:“找我做什么?” …… 车上,李子江说道:“警察已经找过我,我和周婷的死没关系。” 兰思唯瞪着他:“你和她在走廊里因为什么吵起来的?” “我没义务告诉你。”李子江靠在座椅上,懒洋洋的,像个痞子。 司柏燃坐在驾驶座上,从后视镜里观察着他。 “你和周婷之前什么关系,你们瞒着我们交往?”兰思唯又问。 李子江忽然笑了:“大姐,你开什么玩笑,我这么穷周婷怎么可能看上我?她前男友开的车比这个还贵好吗?” 周婷的前男友——夏烟想起了那天在警局门口看到贺声,他双目猩红,眼神充满戾气,根本不相信周婷就这么死了。 甚至还跑过来问夏烟,她不是去参加你生日宴了吗,她人呢?她人呢? 他拽着夏烟的衣领,司柏燃出来正好看到这幕,跑过来一脚踢开他。 贺声趔趄着,身子摇摇欲坠。 眼看着司柏燃还想打他,夏烟忙拉住:“他应该是还没接受。” 谁能接受? “那你那天为什么穿着睡衣在酒店?” 李子江笑起来:“我在酒店做什么你也管?兰思唯,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爱管闲事儿?” 司柏燃看到他在听到这个问题的一刹那,虽然笑了起来,但眼底流露出明显的惧意。 李子江到最后也没说什么。 兰思唯气得跺脚。 警方匆匆结案,定性为酒后失足跌落。 王川屿没两天便离开北京,去了香港,后又转道去了国外。 校方得知此事后,让各班辅导员发通知,提醒学生在外边尽量不要饮酒,酒后也不要去危险的地方,避免失足跌落。 夏烟看着手机上的通知,莫名滑稽,想哭又想笑,可怜酒白白当了凶手。 贺声安排了周婷的后事,她没什么家人,只有一个在医院每天花费巨额医药费的弟弟。 葬礼那天,贺声跪在周婷的墓碑前,哭得极惨,一直在说“对不起”,和之前几次乖张桀骜的形象,大相径庭。 那天山上飘起了小雪,夏烟看着墓碑上的周婷,她站在一片向日葵中央,笑容温柔沉静。 在贺声的坚持下,周婷墓碑上的照片选用的是彩色的。夏烟盯着那照片,某个瞬间,还以为周婷真的站在那儿,正冲自己笑。 离开时,她回头,看到后边站着的赵希希,赵希希穿着一身黑衣,脸上布满泪水。 夏烟的目光仅仅在她身上停留了两秒钟,便很快离开。 赵希希见到她,刚想上前说什么,又犹豫着,退后了一步。 雪越下越大,下山的路不好走。 司柏燃握着她的手,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直到到了山脚下,她才说:“阿司,你以前说姥爷当年下放到了哪儿?” 司柏燃愣了一瞬,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他开口:“蔚县,在张家口,离北京不远。” “那我们过几天去那儿看一看吧。” “好。”她的手很凉,即使他一直握在手心里,“还想去哪里?想去滑雪吗?崇礼可以滑雪。” 夏烟摇头:“不想。” 滑雪好冷的。 她望着从天而降的雪,好冷,好冷。 - 12月末,夏烟和司柏燃去了这座北方小城。 小城的生活节奏很慢,从城东到城西开车用不了二十分钟,县里最高级的酒店也不过是四星级。 但据说因为煤矿资源丰富,这里不少家庭的条件都还很不错。 在暖泉古镇,夏烟和司柏燃看到了“打树花”。 这是种很神奇的景致,穿着厚厚皮衣的匠人站在城墙边上,把高温炼就的铁水泼到城墙上,然后转瞬之间,铁水便在城墙上炸裂,绽放出朵朵璀璨的金花。 像是烟花一般,但又比烟花耀眼。 寒冷的冬夜,他们相偎在一起,看那漫天金色流光闪烁,把半边夜空都要点亮。 “真好看。”夏烟说道。 “嗯。” 司柏燃想起了去年在海南看的那场烟花,也是那么耀眼,那时,他想的是,以后许许多多场烟花,他都会陪着她一起看。 而二〇一五年整整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情。 很多时、很多刻,都让人感到绝望。 司柏燃感觉前方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抓着他,拼命地向前,仿佛稍不留神,就会滞留在无尽深渊中。 “烟烟。”他说。 “嗯?” “明年一定是个好年,我们往前看好不好?”他的声音飘渺,像是被吹进了风里。 夏烟没说话,小城的风很大,吹得她脸颊生疼,吹得她眼圈泛红。 那年的最后一天,夏烟发起了烧,温度不算太高,吃了药后一直停留在37.8摄氏度。 这是个让人昏昏沉沉的温度,她喉咙沙哑,嗓子也疼,倒在沙发上,电视机上随便切换一个频道都是有关猴年春晚、阖家团圆的。 她索性关闭电视机,去影音室放了一个电影。 有一些老电影,她已经翻来覆去看了不下五遍,却依旧钟爱。 司柏燃去疗养院接司松芮,他说他晚上不和爸妈过除夕,把司松芮送到家便回来陪她。 夏烟当时好像笑了下,说你干嘛呀,你妈妈今年不也在北京呢吗,在家好好陪他们。 司柏燃没多解释,最后只说“我很快回来”,便离开了。 夏烟坐在空荡荡的影音室,脑海中浮现出司柏燃回家面对爸妈的画面。 她知道,他说回来和她过年,那他一定会做到的。 可是,这样对他真的公平吗? 因为她,他多了一堆棘手的烂摊子。夏烟忍不住想,如果他喜欢的人是蔡妍,那他就不用面临这样的困境了。 想着想着,她又想到了白恩静。 吃了药,身子出了一些汗,有些不舒服。她离开影音室去浴室泡澡。 水很热。她放了玫瑰浴盐,水变成红色。 …… 司柏燃走进家,屋子里十分安静,没有任何声音。客厅的灯关着。他喊了一声“烟烟”,没人应。 再喊,依旧没人应。 司柏燃往里走,直到看到那亮着灯的浴室,他心跳忽然加快,一把推开浴室的门。 “夏烟——!” 水面是鲜红色的,夏烟的头浸在水中。 司柏燃感受到胸腔里传来剧烈的痛意,血肉像是被刀劈开,他双手颤抖着,把人从水里捞出来。 “夏烟……”司柏燃的声音也在发颤,他听到自己胸腔里脾脏被生生撕裂的声音。 骤然呼吸到空气,夏烟猛地咳嗽起来,她的眼睛缓缓睁开,看着司柏燃,笑起来:“你回来了?” 见他不出声,夏烟的眼中露出疑惑,她抚摸司柏燃的脸颊,湿漉漉的:“阿司,你怎么哭了?” “阿司、阿司。”她呢喃着,喊他的名字,“对不起哦,我泡澡的时候睡着了。” 司柏燃始终不说话,只沉沉地看着她。 “你是不是被这个水的颜色吓到了,我放了浴盐的,还是你之前去日本出差买的那罐。” 良久后,司柏燃把她放到地上,见她站稳,便推门出去了。 一句话都没说。 夏烟望着他的背影,直到门被关上,她再也撑不住似的,蹲在了地上。 对不起,司柏燃,我后悔了。 对不起,司柏燃。 幸好你回来了。 夏烟全身赤`裸,浴室里明明温度很高,她却在发颤。 她在淋浴喷头下冲了很久,直到确保身上没有浴盐颗粒,才吹干头发出去。 司柏燃不在屋子里。 她四处寻找,猛一抬头,看到他站在院子里的檐下,他的背影看着那么落寞,指尖不知何时夹了一支烟。 夏烟心惊,司柏燃以前从不抽烟的。 即使喝几口酒,他也不抽烟的。 夏烟推门走出去,从他手里夺走烟:“不要抽了。” 他看着她,任她拿走那支烟,依旧不说话。 夏烟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阿司,我真没想别的。我保证,我以后泡澡一定设闹钟,再也不会睡着了。”她说着,还竖起三根指头发誓。 “再说了,我要是真的想死,一定不在姥姥姥爷的院子里,以后你见了那浴池多膈应。我跑到老挝,跑到缅甸,跑到你们找不到的地方死……”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司柏燃捏住下巴,他力道大得惊人。 “夏烟,你还敢提这个字,你就可劲儿戳我心窝子是吧?” 他抓起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心脏上,眼圈通红:“它是铁做的吗?” 夏烟闭了闭眼,寒冷的夜风中,她听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鞭炮声。 她牵起笑:“阿司,新年快乐。” 我们一起经历的,第四个新年了。 元宵节刚过完,夏烟收到一封学院书记发来的邮件,她原本以为是论文有什么问题。 打开后,却看了很久。 书记问她有没有兴趣去UCLA读书,她说她过年的时候偶然看到她之前写的剧本,很有意思,如果她想的话,她可以帮她写推荐信,她有朋友在UCLA影视戏剧学院当教授,并且看过她写的东西后,也表示很感兴趣。 书记委婉地说,如果她还想在国内继续演戏这条路,短期来看是很困难的,不如换条路试试。 夏烟盯着电脑屏幕,想了一下午。 4月份的时候,北京冒出春意,但每场风里都卷着黄沙。 有一次,夏烟看着窗外那风,不禁想,北京的空气怎么差成这样了? 5月中旬,夏烟回学校进行毕业答辩,在学校里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彼此也没有打招呼。 那些人经过她身边时,纷纷加快脚步,目不斜视。 有关她们宿舍的传言,五花八门,带着各种八卦气息。 答辩完从学校出来,在车水马龙的校门口,兰思唯问:“想好了?” “嗯。” 兰思唯还想说什么,最后只化作一句:“你要不要来看我的毕业大戏?” 夏烟想了想,还是摇摇头:“算了吧,到时候我看视频就好了。” 毕业大戏她没参加,这个不是强制的,但除了她以外,基本上还是人人都会参加。 “好。”兰思唯翕了翕嘴唇,没再说话。 马上就要六月了。 夏天,儿童节,司柏燃的生日。 他的生日真的和他本人和符合。夏烟想到这儿,不禁笑了笑。 晚上回到家,司柏燃问:“毕业旅行想去哪里?” 夏烟想了想,说:“要不去伊豆吧,据说6月初伊豆可以看到萤火虫。” “好。”司柏燃揉了揉她的头发,“我让助理订票。” “不用。”夏烟摇摇头,“这次我来订吧,我正好闲得没事,安排一下行程。” 司柏燃看着她的眼睛,半晌才说:“好。” 这天后,夏烟买了几个新的行李箱,来收拾东西。 司柏燃有一次看到,笑问:“你这是旅行还是搬家呀?” 夏烟收拾东西的手一顿。 他们是五月末启程去的日本,启程时,司柏燃并未看到那些行李箱。 日本不过六一儿童节,但夏烟在六一那天,给司柏燃过了个简单的生日,吃冰激凌蛋糕唱生日歌吹蜡烛,一样也不少。 可当司柏燃问她要生日礼物时,夏烟却不好意思地说,怎么办,忘记了,先欠着好不好。 司柏燃无奈。 他们在日本待了将近半个月,在伊豆看了萤火虫,在镰仓看了紫阳花,又逛了几个城市。 返程那天,在成田机场,夏烟让司柏燃去取票,她坐在椅子上,怀里抱了一只新买的兔子玩偶。 他说好,低下头亲了她一下。 她笑嘻嘻的,怀里的那只兔子也笑。 司柏燃却只取到一张飞北京的,他问了两遍,对方用英语告诉他,的确只有一张。 往回走,远远地,他看到夏烟的手里已经握着另外一张机票。 她站在那儿,冲他笑笑,笑容那么平静。 司柏燃忽然不敢再往前走。 他知道,迎接他的是什么。 夏烟冲他招手,司柏燃往前迈着步子,每一步,都像是最后一步。 他看到眼前姑娘笑得那么美,眼眶却是红的。 “阿司。”她开口已经哽咽。 “嗯。”司柏燃俯身,抱了抱她,“我知道的,走吧。” 他说着,心底有个角落在作痛。 明明不该放手的。 可是他知道,她不快乐。兰思唯的话回荡在他的耳边:“司柏燃,放她走吧,再这样下去,我们谁也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 他想起那晚浴缸里血红色的水,那么刺目。 “走吧。”他说着,眼泪砸在她的肩头。 夏烟抱着他:“对不起,我又骗了你一次。” 好像,好像,我总是在骗你。 她紧咬着牙关,生怕哭出声音来,最后,才勉强扯出一个笑:“阿司,我们下辈子换个时间相遇,不要在世界末日了好不好?不吉利的。” 他抬起头,看着她,半晌也笑了起来:“烟烟,照顾好自己。” “嗯。”夏烟说完,便松开搂着他腰的手,转过身去。 她不要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最后一次,她再自私最后一次,做先离开的那个人。 司柏燃,我运气一直不太好,什么都不能如愿。 你这么好的人,万万是不能被我拖累的。 分开后,愿你永远少年气,永远坦荡,永远当个率性恣意的公子哥。 - 他们坐上了两架方向不同的航班。 飞机驶向万里高空。 司柏燃望着舷窗外,眼前一片模糊。 他好像一直没有告诉她,第一次见她不是在世界末日的那个晚上,而是在2012年残留着夏风的初秋里,在北电后边的街巷里。 那天她穿着浅绿色吊带裙,扮作女骗子劫财,那时的她,是那么的快乐。 …… 司柏燃回到家,院子里静悄悄的。 一开门,就看到张阿姨正在给Dollar准备午饭。 “小司,你回来了?” “嗯。” “烟烟呢?” 司柏燃没回答,Dollar绕着他转圈儿。他蹲下身摸了摸它,有一瞬,他忽然想,在未来漫长的时光中,Dollar会不会想念她? 那几个行李箱已经不在了。司柏燃推开卧室门,看到梳妆台上放着一个盒子,他打开,里边放了一枚钻戒,钻圈内刻着他们两人的名字缩写。 司柏燃在那一刹那再度红了眼眶。夏烟不是不曾想过他们的将来,她也像每个普通女孩儿一样,幻想过能和他长长久久。 她只是喜欢扮作一副无坚不摧的模样,来抵挡这世界频频投向她的伤害。 盒子下还压着一张纸条: 世间黄金千万两,不及真心最动人。司柏燃,北京城漂亮妞那么多,找个别再骗你的,真心对你好的。 ——夏嫣 纸条的空白处,还画了一只醉酒的狐狸。 作者有话说: (双更合一) 更新频率:一周6更,周六日两天放出来,本周7更放送完毕。 第82章 16年的夏天, 兰思唯毕业。 学校举行毕业典礼,她站在人群中央,抬头望着蔚蓝色的天, 校长等人在说些什么, 她全然没有听见。 这个时间,夏烟应该已经到大洋彼岸了吧。 兰思唯想起半个月前, 夏烟离开北京去日本的前一天,她们在美术馆后街的一家咖啡厅里,见了最后一面。 夏烟托她处理了一些琐事,待说完, 两人相顾无言。 最后还是夏烟笑了笑,说:“干嘛呀, 这样看着我,把气氛搞得这么伤感?” 兰思唯瞪着她, 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最后夏烟起身抱了抱她:“走了, 别太想我。” 她的语气听起来很洒脱,像是真的只是去留学似的。 去个两三年,就又会回来。 兰思唯记得自己听到这话后捶了她一拳, 说:“怎么可能不想?你什么时候回来?” 夏烟站在那儿,偏头想了想才说道:“唯唯, 等你结婚我肯定回来。” 毕业仪式结束, 人群开始散去。 不远处, 赵希希站在原地, 回头望她。 兰思唯看了她一眼,眼睛里充满怨憎。 她曾经, 真的把她当过朋友。 “唯唯。”赵希希跑过来要抓她的手, 兰思唯一把甩开, 她回头:“你不要碰我,我嫌你恶心。” 赵希希咬着唇,表情委屈又伤心。 操场上有很多人在留下来拍照,大多是以宿舍为单位。 兰思唯脚步匆匆,经过那些人身边时,却又不自觉地想起了周婷,想起了夏烟,甚至想起了,赵希希。 没想到短短四年时间,她们四人分崩离析,天人永隔。 她想起当初在海南,赵希希说:“我就想我们这群人,一直能这么好。” 夏烟说:“祝我们前程似锦,也不忘来时路。” 好像一场大梦。 兰思唯大步向前走去。 再也没有回头。 10月份的时候,新房子装修好,兰思唯搞了一个暖房趴,喊了一堆朋友来。 她向来是不缺朋友的。新房子很大,可来的人多了,竟显得还有些拥挤。 朋友们在唱歌、聊天、打游戏,非常吵闹。 兰思唯站在阳台上,拨了一个视频电话,很久都没人接起。 昼短走过来,剥了一颗花生米喂到她嘴里:“给夏烟拨的?” “嗯。” “那边现在几点?” 兰思唯看了看表:“早上八点来钟吧,她一向起得很早。” 不过夏烟似乎很忙,经常接不到电话。 昼短没再说别的。 他总是听兰思唯讲夏烟的事情,说实话听得有些烦。 这姑娘惨是挺惨的,但也忒矫情,在他看来,这世上比她过得艰难的人多了去了,她好歹还长得美,有个爱她爱得不得了的富豪男友,想出国读书就出去了,别人有什么? 只是可惜不能继续拍片儿了,那张脸倒是真的适合演电影。 昼短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说:“对了,我工作室有点事,现在得去一趟。” “欸,怎么突然有事儿?” 昼短看着手机,头也不抬地说:“临时的,你好好招待朋友们,我晚上回来。” 兰思唯虽然心里不开心,但又无可奈何,嘱咐了句:“你路上慢点儿。” 昼短摆摆手,就走了出去。 兰思唯回到客厅,看到餐厅那边站着个人。 凭着背影,她认出那是司柏燃,兰思唯愣了愣,好久没有见司柏燃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指尖夹着一支烟,望着窗外,不知在看什么,看得很出神。 餐厅那边只有他一个人,对比客厅的嘈杂喧闹,竟显得他那里分外落寞。 像是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司柏燃转过身来,看到客厅里的站着的兰思唯,冲她笑了笑。 她回了他一个笑,走过去,语调轻松地说道:“我还以为你不来呢。” “哪儿能?”他环顾四周,笑道,“装修得不错,请的哪位设计师?” “Jocelyn,一个新加坡华裔,女设计师。” 他们聊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却独独对夏烟只字不提。 直到付与走过来:“你俩猫这儿聊什么呢?” 他手里端了杯酒,说:“唯,这葡萄酒真不错哈,还有没了,我走的时候给我拿一瓶。” “滚。”兰思唯踢了他一脚,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付与不解其意,看看她,又看了看一旁的司柏燃,他哥盯着那酒,表情很不好看。 半晌,司柏燃才恢复神色,对兰思唯说道:“给你带了乔迁礼物,放那边了,我公司还有事情要先走。” 兰思唯点点头:“你够客套的,不像你弟,空手来还准备再带点儿东西回去。” 司柏燃笑看了付与一眼,拍了拍他的肩,然后转身离开。 兰思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付与低头问:“欸,这酒怎么了,你刚拿眼瞪我?” 兰思唯瞪他:“这夏烟自己酿的。” “靠。”付与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酒,“我还真够厉害的哈,随便拿一瓶就拿到了夏烟自己做的。” 怪不得他哥刚才那眼神那么吓人。 他也是看这酒瓶上没标志,还以为是兰思唯从哪个酒庄搞的好东西。他知道她和一些酒庄老板认识,那些人每年都会送她一些特供,那些酒就是装在类似的瓶子里的,瓶身连个标志都没。 “别说,这酒真挺好喝的。” “废话。”兰思唯忍不住又踢了他一脚。这酒统共就剩下一瓶,她放在那儿一直舍不得喝,哪想到付与今儿来了问也没问她就给打开了。 “对了,今儿个这么大日子,怎么没见你们家昼短?” “刚走,工作室有事儿。” 付与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可真够忙的。” 因为第二天是周一,再加上是在住宅区,因而大家也没敢闹太晚,九点钟的时候,人已经陆陆续续走完了。 有人回家睡大觉,有人转场继续玩。 付与正收拾茶几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兰思唯叫住他:“别弄了,明天早上阿姨来了打扫卫生。” 付与一向爱干净,看不下去眼前这又脏又乱的一幕,一边把手里的垃圾扔掉,一边说:“行,那你就忍着吧,可真够厉害的。” 兰思唯知道这人是什么德性,高中时她和他坐过一段时间的同桌,这人每节课拿酒精湿巾擦好几遍桌子,导致后来她一听到湿巾袋子被撕开的声音就烦。 不过今天这群人是真能造,尤其是客厅,已经乱得不像样儿了,兰思唯自己看着也烦。 “你去哪儿?”她问。 “当然是回家。” “正等着你这句话呢,那你捎我一程呗,我回出租屋里取点儿东西。” 她的小甲壳虫前几天被一大越野碰了下,碰得还挺厉害,把兰思唯心疼了个半死。原本思索着要不要换车,但一想到买房和装修刚花了大笔钱,一时也舍不得再花钱换车,更不好意思和她爸妈伸手要。 只好把车送去修理,还没修好,她这两天去哪儿都不方便。 兰思唯和昼短之前租的那个房子,和付与现在住的地方相隔不远,不过他那房子在高档小区,她和昼短租的是个老破小罢了。 “那你一会儿回来怎么办?” “打车啊,你这问的什么蠢问题,又不劳烦您送我回来。” 付与轻哼了声:“你让我送我也不送呢。” “滚蛋。”兰思唯说着,就进里边衣帽间找了件外套披到身上。出来时,付与也已经穿好了衣服。 两人下地库取车。 十月份,白天还很热,不过一到晚上温度便骤降。 兰思唯虽说穿着外套,但里边实际上也就只有一件吊带裙,还是刚刚到大腿根儿。 一双大长腿就露在外边。 上车后,付与瞅了一眼,随后便把车内温度调高。 “你回去拿什么?” “今天收拾首饰匣子发现落了一条项链。” “什么项链这么宝贝?” “是挺贵的。”主要是,她这人有个毛病,东西丢了不立刻找到,心里就不安稳,怕是连觉都睡不着。 更何况这条项链还是昼短之前送给她的,花了不少钱,他送的时候她都心疼,和他说以后别买这么贵的。 她喜欢奢侈品,喜欢漂亮的、精致的包包和首饰,但那些都不是必需品。 在兰思唯看来,物质之于人,一定是服务于人的,人本身万万不可被物质捆绑。 车子往城南开着,进了小区后,付与忍不住“啧”了声:“这房子是够旧的,哪年建的?” “忘了,好几十年了。” 不然怎么叫老破小? 付与在心中啧啧称奇,爱情可真不是个玩意儿。 在他印象里,兰思唯一向是爱美爱娇的,高中学校里的女生还不懂打扮或者只会折腾个刘海、改个校服裤腿的时候,她便已经研究起了哪个牌子的包包好看,眼妆怎么画更自然这些事儿。 哪里能想到,现在为了个昼短,竟然甘心住在这破地方这么久。 别说,他作为男闺蜜,都有点儿酸。 “上去吧,我走了。” “嗯,拜拜。”兰思唯拿着包下车,单元门是坏的,不用感应钥匙就能直接推开。 走进去后,楼道里堆着邻居们的杂物,她差点儿被绊倒,站稳后才轻轻跺了下脚,声控灯在漆黑的楼道里亮起来。 不过很快,便又暗了下去。 兰思唯匆匆上了三楼,取钥匙,开门—— 开门,屋子里边竟然是亮着的。 她愣住,下一秒,就看到鞋柜旁有个陌生女人正在穿鞋子。 “抱歉,我走错——” 话还没说完,兰思唯就停住,不对呀,这明明就是她家,她刚还用钥匙打开了门。 那女人脸上同样露出错愕的表情,同时,还有一丝慌张。 这时,昼短从里边走出来。他看到兰思唯,先是愣了愣,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你怎么来了?” 兰思唯没说话,死死盯着眼前这一幕,她感觉自己全身血液都在逆流,牙齿在发颤。 昼短表情非常淡定,对那边穿好鞋的女人说:“陈晶,那片子你晚上再修修,转场什么的好好搞。” “好的。”那女人低着头,拿起鞋柜上的包便往外走。 经过兰思唯身边时,还不小心撞到兰思唯身上,连“对不起”都来不及说,她便推门离开了。 付与坐在车里,正要调头离开,不知为何突然停下来,想再等会儿。 忽然,他看到有个女人从单元门里跑出来,神色慌张。 付与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移开视线,压根儿没放在心上,拿出手机玩起了游戏。 客厅的灯亮得有些刺眼,兰思唯盯着昼短。 她听到自己问:“那是谁?” “陈晶,我们工作室的。” “她为什么大晚上会来这里?” 昼短好笑地看她一眼,过来搂她:“唯唯,你是不想多了?她来给我送素材。” “她来给你送素材?你工作室有事情为什么不在工作室做,要来这里?” “唯唯、唯唯。”昼短把下巴抵在她的头上,“唯唯,我心里难受,今天晚上在你那大平层里,来了那么多朋友,他们都知道那房子是你买的,我就是个吃软饭的,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吗?我就想着来这里自己待会儿。” 兰思唯愣住,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昼短,没人这么想。” “那是他们不说出来。”昼短冷笑了一声,“你敢说付与没这样想吗?” 兰思唯不言语。 “唯唯,你知道你非要买这个房子,给了我多大压力吗?你让我再一次明白了,在出身面前,所谓的努力不值一分钱!” 昼短的质问一声接着一声:“你那房子,光装修就花了多少钱?多少人工作好几年都赚不到那么多钱?你知道我每天为了给电影拉投资,求爷爷告奶奶给多少人当孙子吗?那群暴发户压根儿不懂电影,却说我拍的是垃圾!骂我我他妈的还得给这帮人赔笑!” “现在连你朋友都看不起我,谁他妈都看不起我,不就是仗着运气好会投胎吗?” “昼短。”兰思唯大脑一片空白,“我去找人给你投资好不好?我帮你去找人,大不了我们把那房子卖了,钱都拿来给你投资,你别听那些人说的,他们根本不懂。” 昼短搂着她,手在她胸前抓了抓,“唯唯,我真的爱你,我就是想让你跟着我也能过上体面日子。” “我知道的。” …… 付与等了会儿,见兰思唯没下来,也不耐烦再等下去,便调头离开了。 - 位于美国西部的洛杉矶,四季如夏。 夏烟刚到这里的时候,正是6月下旬,现在已经11月,气温依旧不低。 UCLA影视戏剧学院和纽约大学电影学院、南加州大学电影艺术学院,并称为美国三大电影学院,很多耳熟能详的导演和编剧,就是这个学校的校友,比如《阿甘正传》的编剧Eric Roth,《教父》的导演Francis Ford Coppola。 夏烟因为错过了去年的申请季,现在还没有正式成为UCLA影视戏剧学院的一名学生,但书记在邮件里和她提过的那个朋友Samantha,也就是学校里的教授,已经和夏烟见过面。 Samantha是个很可爱的中年女人,喜欢穿男款格子衫。她的母亲是中国人,父亲是阿拉伯人,而她从小在美国长大,汉语却依旧说得很好。 Samantha和夏烟一见如故,得知夏烟的母亲是湖南人时,更是非常高兴,她说自己母亲也是湖南的,湖南湘西,她还说那是“翠翠生活过的地方”。 她带夏烟参与到自己正在做的项目中,说是项目,但其实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Samantha说,她想以女性为主题,拍一部充满诗意和柔情的西部电影。 她说她在夏烟身上,看到了那种反差感,美得惊人,和电影主题很符合。 夏烟不知道Samantha对自己了解多少,也不知道书记究竟是如何对Samantha描述的自己,总之,与Samantha的相处过程很神奇 Samantha常常用一些很美的英文词汇来形容她,那些夸赞有时夸张到令她不知所措。 夏烟租的公寓就在学校附近,距离比弗利山庄和环球影城非常近。房租有一点贵,但还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内。 她打开邮箱,浏览未读邮件。除了Samantha发给她的以外,还有ITA剧院发的下个月的剧目,Apple Books发的新书推荐,某银行发的充值礼包等等。 夏烟先回复了Samantha,然后把其他邮件一一删除。 她来美国后,注册了一个新的邮箱,旧邮箱再也没打开过。 其实与过去还做了很多的分别,比如她几乎很少再去关注国内的事情,也很少和国内的朋友联系。 兰思唯在电话里说她没良心,都不想自己的时候,她也只能笑笑。 她知道兰思唯搬进了新家,新家很漂亮,她还办了暖房趴。 兰思唯给她发了很多张那次趴体上她拍的照片,夏烟看到许多以前一起玩的朋友。 唯独有那么一张,兰思唯发过来后,却又立刻撤回了。 但夏烟还是看到了。 在那张照片里,她看到了司柏燃,只有一个背影。 趴体上那么热闹,他身边却只有一个人。 夏烟鼻子一酸,还没来得及保存,那张照片便撤回了。 她们谁也没再提。 其实夏烟很少在白天想起司柏燃,她有在刻意回避着。 可每到深夜,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有关司柏燃的记忆便见缝插针地涌上来。 夏烟常去公寓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她有时会在那里坐一下午,电脑摆在面前,却一个字也敲不出来。 她在尝试用英文进行写作。 不过由于服用药物的缘故,表达欲在肉眼可见地下降。夏烟很惧怕这种感受,她怕自己变成一个没有情绪的、麻木不仁的人。 因为来的次数多了,老板娘也认识了她。老板娘长得很漂亮,有一头金色大波浪,每次在夏烟点完咖啡后,她都会送她一个现烤的牛角包,有时是一个杏仁派。 她知道她在写东西,所以很少打扰她。只在她放松的时候,过来和她聊天。 她说:“以后你出名了,我的咖啡店也会跟着身价涨起来,就像JK罗琳写《哈利波特》时常去的那家咖啡馆一样火。” 夏烟听后大笑,让她趁早放弃做白日梦。 老板娘给她端来一个新烤的蛋糕:“你尝尝,我新研究出来的,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夏烟对她道谢,然后拿起勺子尝了一口,蓝莓和芝士的味道在舌尖炸开。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吃甜食了。 “好吃。”她说着。 老板娘看着窗外,忽然眼睛亮了起来,转而低头暧昧地对夏烟一笑:“他又来了,可怜的小男孩儿。” 夏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外边新停了一辆熟悉的跑车,橙红色的,很惹眼。 紧接着,咖啡馆的门被推开,一个高个子的男孩子走进来,金发碧眼,看向夏烟她们这边时,他脸上还流露出几分腼腆和羞涩。 他状若随意地去前台点餐,然后坐到了和夏烟相隔不远的一个桌子处。 老板娘冲夏烟眨眨眼睛,留下一句“我猜他今天坚持不了十五分钟”便离开了。 果不其然,过了没多会儿,那男孩子便忍不住走到夏烟桌前,问:“Yan,你感恩节有没有什么安排?” 夏烟有自己的英文名字的,她英文名叫Sabrina。 但眼前这个男孩子不知从哪里听说她中文名叫“夏烟”,许是为了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便开始喊她“Yan”。不过他发音很奇怪。 他说着,自顾自拉开椅子,坐到她对面。 眼前这个男孩儿叫乔治,也是UCLA影视戏剧学院的学生,今年才读大三。 有一次他去Samantha的办公室问作业,当时夏烟也在办公室,乔治一看到她便愣住了,随后开始缠着她。 “在家里。”如果不是乔治提起,她都不记得有这么个节日。 “你要不要来我家里玩,我想办一个趴体。”乔治喝了一口咖啡,试探着说,眼睛里充满希冀。 夏烟摇摇头。 她看到乔治那双原本亮晶晶的眼睛黯淡下来。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时常让她想起司柏燃。 也因为这双眼睛,她没有对乔治拒绝得那么残忍。 不过夏烟自以为的一点“仁慈”,在乔治眼中已经非常残忍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邀请夏烟,但无一例外,每一次夏烟都没答应,这让乔治感到非常挫败。 他无奈,落寞地说道:“Yan,你太冷酷了。” “我就没有一点机会吗?” 他语气非常诚恳,夏烟也诚恳地回答:“即使我没有爱的人,我也不会喜欢比我年纪小的。” 乔治却像是抓住了什么重点,问:“Yan,你有爱的人?他是什么样子的,让你对其他人看都不看一眼?” 夏烟低下头,舀了一勺桌子上的蓝莓蛋糕,但没有送进嘴里,她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声音缥缈: “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再也没有比他对我好的人。” 乔治心中一阵沮丧,但还是不死心地问:“他是在国内等着你读完书回去吗?” 夏烟愣了一下,随后轻轻点点头。 “你们真幸福。”乔治看着眼前漂亮的中国女孩,酸溜溜地说道。 在遇见夏烟以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只喜欢金发大波女郎,印象里亚裔的长相都很寡淡,而夏烟不同,漂亮得让他怀疑她是不是人类。 “嗯,我们很幸福。”夏烟笑着,终于把那勺蛋糕送进嘴里。 蓝莓太酸了。 作者有话说: (双更合一) 第83章 2016年的阳历年末, 夏烟接到夏澤川的电话。 其实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联系过了。这一年多的时间,夏澤川越来越火,俨然成为摇滚界一个不可撼动的角色, 甚至在国外的社交网络上都很有名。 电话接起后, 那边迟迟没有说话。夏烟听到推杯换盏的声音,还有陌生人断断续续聊着股票、基金的声音。 夏烟以为他不小心摁错了, “喂”了两声,正要挂断,就听到夏澤川喊:“干嘛呢?” “你打错了?” “对着呢,我这里有点吵, 你能听到吗?” “嗯。” 夏烟估摸着他在饭局上,不知为何突然给自己打电话。 “你那《白玉瑕》卖不卖?” “什么卖不卖?”夏烟不解。 夏澤川不知和身边人说了句什么, 又笑着对电话里夏烟说:“有公司觉得这书好,想买回去拍剧, 你有意向没?” 那两年正版权大热, 不少由小说IP改编的剧大火,因而许多家影视公司狂囤IP。 夏澤川那天的饭局上正好有两个影视公司的人,聊起这件事情。 他原本没放在心上, 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在其中一个人说“现在都抢大IP, 价儿炒得越来越高”后, 他随口问了句:“多少钱?” 那人说了一个数。 他心下一动, 不知怎的, 就想起了夏烟。 也不知道这姑娘在国外过得怎样,缺不缺钱, 听说走的时候那些值钱的东西都留下了。 他面不改色, 笑着对那人说:“也没多少钱嘛。” 那人也笑着:“肯定跟您挣的钱比不了, 写字的一向赚得最少。” 夏澤川似是想到什么,说:“我倒是可以给你推荐一部小说,你们不是缺好IP吗?” “您说,您觉得好的肯定差不了。” 夏澤川顿了顿,又为难地说:“这作者是我一朋友,真会讲故事,但就是不缺钱,卖不卖也不一定呢,您也别抱太大希望。” 他越这么说,那人越是被吊足了胃口。 “价钱好商量,你要不帮我问问他?” 于是有了这一通电话,夏烟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夏澤川说:“没意向?行,我和他们说,不过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说着,他就挂了电话。 莫名其妙。 夏烟也没再给夏澤川回电话,今天邻居家的小姐姐和男朋友请她过去吃晚饭,她得准备一下。 人们都说出国留学久了就会学会做饭,但夏烟的厨艺丝毫没有长进,仍然属于只会拌个沙拉或者用烤箱烤个鸡翅烤个蛋挞的水平,一旦尝试用油锅就有警报响起并炸厨房的可能。 于是她索性放弃,接受自己在厨艺上没有丝毫天赋。 兰思唯曾经毫不留情地说她:厨艺好的人一定是爱美食的人,就你吃个东西和受刑似的,怎么可能做出好吃的东西? 也不是没有道理。 出国后由于水土不服,夏烟的食欲更差,最糟糕的半个月里,她每天只吃茶泡饭。 茶是她从国内带过来的普洱,年份挺久的,非常香醇,但和米饭搅在一起,味道不伦不类。 Samantha曾经被她的吃法惊住,问:“Sabrina,这是家乡的特色吗?” 夏烟的邻居是对韩国情侣,她化好妆,拿牛皮纸袋装了两瓶前一阵新买的红酒,然后便去敲隔壁的门。 “Sabrina,你来啦!” “嗯。” “你快来,我正在看你们中国的电视剧,实在是太好看了。” 韩恩秀带夏烟来到客厅,电视上正在放着一部宫廷剧,字幕是中韩双语的。 ——《明妃传》。 夏烟愣住。 韩恩秀正看得入迷,也来不及怎么招呼夏烟,只把茶几上的新鲜果汁递给她,问:“Sabrina,你看过没有?据说这部剧在中国超级火。” 她问完,没人回答。 韩恩秀疑惑地转头,只见夏烟呆呆地盯着屏幕,眼神迷惘。 “Sabrina?”她又喊了一声。 “啊?”夏烟回过神,冲她抱歉一笑。 “Sabrina,你没听过这部剧吗?” 听过。夏烟自然是听过的。 不过它在国内热播的时候,她已经来到了美国,据说这剧刷爆了收视率,由这部剧又衍生出很多梗,在网络上疯传,许多国家的视频网站都购买了播放版权。 只是她一直没敢打开。 “你这贱人,本宫今天非撕烂你的嘴!” “娘娘,求娘娘开恩,臣妾说得句句属实,明妃的孩子,不是皇上的!” “你们都给我退下!” …… 韩恩秀看得津津有味,心想这皇上也太倒霉了,头顶的绿帽子一顶接着一顶。 身旁的人非常安静,她不经意地转过头,忽然就见夏烟泪流满面。 “Sabrina,你怎么了?” 电视里,周婷饰演茜贵人正站在角落里,默默不语。她穿着香妃色的衣裙,淑静娴雅,和古代背景毫无违和感。 “没事,我没事。”夏烟擦掉眼泪,却不敢再抬头去看屏幕。 - 那天过后,夏澤川很快又给夏烟打过来电话,他说了一个数,问夏烟卖不卖。 “怎么这么多?”夏烟不是很了解国内的版权市场,但也知道对于她这个毫无名气、只在已经停刊的纸媒上连载过的作者来讲,税后几百万的价格绝对不正常。 “看在我的面儿上他们也不好意思给少了呀,再说你写得这么好,人家有审核团队,觉得好才花钱的。” 夏烟不是很信。毕竟很多公司买版权买的是名气,有时候甚至和作品内容是否适合改编都没多大关系,只要名气。 而《白玉瑕》的名气这么低。如果说这家公司有求于夏澤川,因而把价格提高,倒是可以理解。 “你也别多想,现在市场价都不算低,那个什么明妃传不是火了吗?连带着一众项目水涨船高。我看他们态度挺诚恳的,都搭好班子了,导演、编剧也是有过蛮厉害的代表作的。” “你是不是已经替我答应了?” “呦,被你猜到了?”夏澤川笑起来。 夏烟无言。随后,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要挂电话的时候,她忽然说:“谢谢你呀,夏澤川。” “客气。”他语气很轻快。 夏烟极少关注国内的信息,尤其是影视方面的,直到那笔钱漂洋过海打到她的账户上,她才上网搜了搜相关信息。 却没想到《白玉瑕》项目启动得如此之快,已经立项开始拍摄,从导演、选角到服化道都是最高配置。 其中女主角是熟人,姚折雪。 夏烟粗略浏览了一下演员表,大部分主要角色都还很符合。 有人在官博下留言,问他们知不知道原著作者冷焰客去哪里了,为什么不继续写东西? 夏烟看着“冷焰客”三个字,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曾经陪伴了她度过了那段在长沙最艰难的日子。 没想到兜兜转转,事情会有这样的发展。 关掉电脑后,她发了一下午的呆。 她回想起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起这个笔名。 当时年纪小,经历家变,夏烟即使再坚强,也满心委屈和愤慨,觉得自己就是这人世间的匆匆过客,而“客”字正有客居于这世上的意思。 至于“冷焰”,冷色的焰火,想想就美。 - 17年的春节夏烟是独自度过的,Samantha有邀请她来自己家,但被她拒绝了。 她不想在除夕夜里,再当一个客人。 可元宵节那天,Samantha还是带着自己刚上小学的外孙女和三岁的小外孙,来找她玩。 夏烟看着这两个毛绒绒的小家伙,一时有些无措。 她没什么对付小孩子的经验,但许是还算有耐心,倒也不招小孩子讨厌。 给玩得头发乱糟糟的Lucy梳头发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一个人。那个人总是很招小朋友喜欢,也总是和小朋友玩作一团。 他偶尔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可在正经事情上又成熟得过分。 Lucy在镜子里臭美地照了照,亲了夏烟一口,然后又跑去找小弟弟去玩了。 Samantha问:“你以后想要小朋友吗?” 夏烟摇摇头。 以前和司柏燃在一起的时候,倒是想过这个问题。 她知道司柏燃喜欢小孩儿,他时常不正经地说三十岁后就退休,在家里给她看孩子,让她去忙事业。 那时她也想过,给司柏燃生一个小孩儿,好像也不算坏,最好能长得像他一点。 但其实在遇到司柏燃之前,她很惧怕生小孩儿,就像她惧怕衰老一样。 她无法想象生育时的痛苦,以及怀孕对女性身体的伤害有多大。 比起这些,她更惧怕情感上的束缚,她才不要和一个小孩子之间产生什么“伟大的母爱”。 但直到遇到司柏燃,她的这些念头竟然开始动摇。 爱有时真的会让人变得没有原则。 Samantha说道:“当一个母亲是一个女人生命中很重要的环节,但也不是必要环节,生命中没有什么事情是非做不可的。” 她的大女儿就是坚定不婚不育一族,Lucy和Andy都是小女儿生的。 两个女儿对家庭婚姻的看法截然不同。 夏烟和Samantha正聊着,忽然听到屋子里传来Lucy的尖叫声,然后是她开始指责Andy的声音,紧接着,Andy大哭起来。 夏烟和Samantha忙从沙发上坐起来,去看屋里发生了什么。 刚推开门,夏烟就看到飘了一地的白色绒毛,她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心底的火在不受控制地往上冒。 司香香躺在地上,身上被揪得乱七八糟,还破了口子,残缺不全。 它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发不出任何声音,可那双由黑曜石做成的眸子,远远望着夏烟,让夏烟心头一痛。 见她们进来,Lucy指着Andy对她们告状:“都是他干的,他杀了萨摩耶!” Andy哭得更厉害了。 夏烟揉揉发痛的太阳穴,又没办法和几岁的小孩子计较,暗恼自己为什么不把司香香收好。 她把司香香从地上抱起来,这是司柏燃亲手做的萨摩耶玩偶,在她去年生日时送给的她。 夏烟走的时候,除了这只玩偶,还有那串蓝钻项链,其余司柏燃送给她的东西,她几乎都没带。 司香香又占地方又不值钱,可却是她最宝贵的。 Samantha替三岁的小外孙给她道歉,并说她认识一个玩偶修复师,要不要去找那人看能不能修好。 Samantha说这些时,夏烟正抱着司香香,她忽然从皮毛裂缝中看到一个黑色的东西,看不清是什么。 夏烟心突突直跳,她顺着司香香身上被Andy撕裂的口子,小心翼翼地把手探进去。 果不其然摸到一个东西,拿出来一看,竟是一盘录像带。 夏烟整个人呆住。 “这是什么?”Samantha问。 她摇摇头,盒子是黑色的,上边什么都没写,只画了一束郁金香。 家里没有录像机,夏烟的手有些发颤,她捏着这盘录像带,跟Samantha去了她家。 影音室里,Samantha帮她把录像带放进机子里,并体贴地替她关上了影音室的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画面先是黑色的,忽然变成黑白杂色,像是卡壳的老电视机,画面闪了闪,紧接着,一束郁金香出现在右下方。 那是一段长达一小时的视频,有点像电影。 是司柏燃亲手拍摄、剪辑的,里边记录了他们相识的点点滴滴,从2012年在香山别墅开始,一直到15年的冬天。 他讲了很多话。 而夏烟从他叫第一声“宝贝儿”开始,便一直落泪。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拍的,坐在石榴树下发呆的她,在日料店里吃到芥末皱紧眉头撒娇的她,在长安街骑车的她,和黑无常玩飞盘的她…… 那些记忆里的碎片,被他一点点拼凑完整。 “我爱的人她是个混球儿,给她发微信可以一天不理我,给我备注还是个狗狗名儿,说犒劳我给我做菜结果厨房差点着火,说夸夸我结果说我要是条狗狗她一定养我一辈子。 每次被气到不行,可只要看她一眼所有的脾气便全没了。 她撒起娇来那样黏人,拉着我陪她比赛投篮,输了又开始耍赖,我不服她便偷亲我。 她喜欢在春风沉醉的夜晚逛公园,回家前再拉着我去后海的小酒馆喝杯酒。 她喜欢在夏天的凌晨去遛狗,导致我和Dollar每到五点钟便自然醒。 她喜欢在北京冷死人的秋风里光腿穿短裙,为此我买了一堆裤袜却被她说土。 她喜欢在冬天的晚上偷吃冰激凌,我不得不每晚睡前检查一遍冰箱。 周而复始,她善良又敏感,冷酷又浪漫,平日一滴泪都不落,看《忠犬八公》时却哭到打嗝,说她只要活到二十八岁,不要长皱纹不要看着Dollar离开。 她惧怕未知的明天和衰老,可她不知道,八十岁的她也是世上最迷人的老太太。 世人只爱她美丽皮囊,因此流言恶语可以毫不顾忌砸给她,可我爱她全部,爱她的完美,也爱她的破碎。 …… 宝贝儿,你一直想养再一只萨摩耶,我每次都说再等等,其实是在找借口。 狗狗的寿命只有十几年,不忍心你再经历一次离别,想来想去做了这只玩偶,玩偶可以陪你到一百岁。 要是哪天它肚子撑破了,我还会帮你把它缝好。 宝贝儿,要是你看到这盘录像带,会不会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到时候我们七老八十,你搂着我的脖子,夸我是世上最帅的狗狗,哦不,是最帅的老头。 放心,宝贝儿,你活多久我就活多久。 长路漫漫,司柏燃永远爱夏烟。” 第84章 五年的时间有多久? 17年的夏天, 夏烟远在太平洋彼岸,深夜接到兰思唯的电话,她哭着说自己怀孕了。 那晚兰思唯一边哭一边在电话里诉说自己的委屈。夏烟惊讶, 她没想到兰思唯的委屈竟然有这么多, 明明以前每次见面、每次视频,她都笑容洋溢。 不多久, 夏烟再问起时,兰思唯已经打掉了那个孩子。 18年的春天,兰思唯来美国找夏烟,那会儿夏烟刚搬家, 新房子租在了Culver City,离海边很近。 她那会儿已经入学, 正式成为一名UCLA影视戏剧学院的学生,每天都很忙。兰思唯来了, 她甚至都没时间带她出去好好逛一逛。 她猜出兰思唯和昼短的感情出了问题, 但一直不知道具体情况。 直到某天中午,夏烟才在国内的社交网络上看到昼短结婚的消息。 那时的昼短和兰思唯已经不是无名小卒,一个是新锐导演, 一个是二三线小花,他们从一开始交往就没有瞒着媒体, 因此两人的分手在社交平台上也引来一阵唏嘘。 兰思唯喝着酒, 对夏烟冷笑着说:“那姑娘你可能听过, 她爹是你前东家董事长。” 夏烟仔细回想, 却想不起那个女孩长什么样子,但印象里的确是见过的。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冬夜, 她和兰思唯坐在北电宿舍楼的楼道里喝昼短买来的酒。 彼时的兰思唯, 还是个看起来有几分精明实则单纯无比的小姑娘, 说起“可他家很穷的”时候,还会有几分难为情。 当时她身边追求者无数,每一个都要比昼短的物质条件好,可她不在乎,她义无反顾地投入了这场爱情。 自以为青春里的这场爱是最盛大的,与梦想相伴,与真心相随,没想到最后曲终人散,再真的心都敌不过金钱的诱惑。 亦或者,从始至终,只有她的心是真的。 “她爹说给昼短投资,让他拍大片。”兰思唯自嘲地笑了笑,“这么想,昼短可真是个干大事儿的,我家他压根儿看不上。” 19年的春节档,一部科幻片横空出世,这部电影改编自一位很有名的科幻作家的同名小说,电影在那年取得了45亿的票房成绩,可以说是中国科幻电影的开山之作。 昼短携妻子出现在媒体采访的镜头前时,满面春风,令人艳羡。 而当年在钱柜KTV奚落他的那位李姓导演,如同跟随钱柜KTV倒闭的步伐,事业也不断滑坡,早已拍摄不出新东西,只能不断上综艺。 最近一次出现在众人视野中,还是因为和妻子闹离婚,双方在微博写小作文互撕。 人生际遇就是如此奇妙。 没有人能预料到未来发生什么。 所以老人家常说,做人留一线。 可留那一线真的有用吗? - 陈志华是在2020年辗转联系上的夏烟,他不知道从哪里得知她转行去当了编剧,问她能不能看看她现在写的东西。 夏烟那会儿刚写完一部和网络暴力有关的电影剧本,叫《格林不童话》,谁也没给谁看过。 她犹豫着,把剧本发给陈志华,陈志华第二天早上便告诉她,他要拍这部电影,这个题材很好,国内还没有相关的好片子。 陈志华说希望她回国,参与到这个项目的制作中。 夏烟没答应,但把剧本版权给了他。 陈志华提出给她一笔不菲的钱,夏烟没要。 她并不是大方、不缺钱,只是一直记得那年她被全网痛骂时陈志华的仗义执言。 这几年,因为夏澤川当初的帮忙,夏烟在美国过得不算拮据,有时还很奢侈。 她喜欢囤酒、囤茶,这些都又费时间又费钱。同时,心理咨询的费用也极其高昂。 那几百万被她花得七七八八,没剩多少。 不过夏烟没什么攒钱的念头,倒也不是被消费主义洗脑,她只觉得,未来既然那么不确定,为什么不先在今天快活了呢? 她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思,得过且过。 值得开心的是,《白玉瑕》成片质量很高,在19年播出时,取得了不俗的成绩。 很多人由此关注到了原著,原著的销量也不错。 夏烟在异国他乡看到网上的书评时,心里生出一点久违的喜悦。 其实写《白玉瑕》的时候,她还太小,对很多事情了解不透彻,如今回看,只觉情节和文笔都很稚嫩。 但那时心绪,再难复制。 - 2021年,元宇宙大火。 有人说它不过是虚拟现实换了个壳子重新割韭菜,有人说它前景光明,大力鼓吹。 不管人们靠着元宇宙挣没挣到钱,卖课讲解的人倒是挣得盆满钵满。 这一年的夏烟,刚从学校毕业。 她跟着Samantha还有与Samantha交好的几名制片人混饭吃,从未想过回国的事。 直到某一天,在浏览网页时,她看到有关元宇宙的报道下有这样一条评论: “如果元宇宙真的实现,那我想见见他,哪怕他是假的,我也要对他说,这么多年,我真的真的很想你。” 她盯着这条评论看了很久,心底某个角落说不出地疼痛。 同年秋天,夏烟回国,在北京参加了《格林不童话》的首映仪式。 她坐在观众席,像一个普通观众一样,看着她的剧本被搬上大荧幕。 那种感觉很奇妙。 时隔经年,她换了种身份,重新出现在这座城市,重新出现在影视圈。 周遭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她记得这座商场她曾经来过,可现在连名字都改了。 回国的事情她只告诉了兰思唯,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她们见面时,兰思唯问:“回国就是为了这个首映仪式?” “算是,顺便看看你。” “那你什么时候走?” 夏烟沉默半晌,最后笑着对她说:“不走了。” “真的?” “真的,一直陪着你。” 那天北京是个晴天,秋高气爽,天空很蓝。 夏烟从茶室那一小扇窗户往外看,印象中她走那年,北京的空气质量极其差,难得见到蓝天。 几年过去,似乎有了改善。 兰思唯的话也明显比过去少了很多,从前她很爱笑,爱听八卦爱讲八卦,编排起人来也很有一套。 要是早几年听到夏烟说“不走了”,她估计能立刻开心得蹦起来。 可现在,兰思唯只是笑笑,轻声说:“回来就好。” “你怎么样?”夏烟问。 兰思唯斜靠着茶室的椅子,从包里取出一支烟,点燃,吸了一口才说:“就那样,这圈子你还不知道?” 在和昼短分手后,兰思唯把全部的身心都投入到工作中,19年几乎一整年都是在剧组度过的。 她的名气和地位也在19年飙升,到今年彻底稳固,电视剧奖项大大小小拿到手软,同辈女星中无出其右。 两人望着对方,竟长久沉默。 这一年,她们27岁。 兰思唯像是想起什么好玩的,笑了笑,说:“前一阵儿马斯克的SpaceX是不把几个人送到了太空?” 夏烟点点头,那段时间社交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这条新闻。 “这才过了几年,没成想商业太空旅行还真实现了。”她似是感慨着,实则仔细地观察对面夏烟的表情。 夏烟没做声,低头喝了一口茶,让人看不出表情。 “欸我说,这么多年,就真不想他?”兰思唯终于忍不住问。 夏烟缓缓抬起头,看着兰思唯,眼神里带着一丝迷惘,语气轻柔:“我时常在想,过去的一切是不是场梦。” 那难眠的夜里,这场梦便反反复复上演。 兰思唯怔了一瞬,嗤嗤笑起来:“我忽然想起件事儿。” 她说:“我中学上学的路上,会经过赛特购物中心,每天下学,我都喜欢进去逛逛,买不起贵的也得买一个发卡、头花,就和现在的人必须每天喝杯咖啡一样。 后来有次我东西买多了,那正是月末,我钱不够,当时特尴尬,我这人又爱面儿,不好意思说不要了,于是打电话给我妈,她不接。 那会儿付与正在班级Q`Q群里说他打球,问谁来,我想也没想,就给他打电话,让他紧急救援。他在电话里骂骂咧咧,不过最后还是来了。 等付了钱,我们走出商场的时候正是傍晚,那天的晚霞我记得特别漂亮,我走了几步忽然发现付与没跟上,一回头,就看到他正站在我身后,低着头,眼神特别诡异,跟被人下了蛊似的,我被吓一大跳,问他怎么了他先也不说话,后来又忽然用冷冰冰的语气说‘傍晚时分百鬼夜行’,说我现在看到的、经历的不过是一场梦,梦醒了,黑白无常就把我抓走了。” 夏烟忍不住牵起唇角:“他装神弄鬼吓你?” 兰思唯点点头:“那前不久我妈刚从泰国请了个小鬼,在我家放着,我每天都战战兢兢的,去学校跟付与说了这事儿,谁知道这坏胚就故意整这么一出吓我。 那天回家后,我连做了一周的噩梦。我当时真的以为周遭的一切就是一场梦,我每天都在想,到底什么时候,这场梦就结束了。” 她讲着,夏烟静静听着,听到这儿不禁笑起来,问:“你妈请那玩意儿干什么?” “忘了,好像当时她单位领导信这个,她那人也有点迷信,跟风养了一个,但我爸特反感,又说那玩意儿会反噬,我妈胆儿小,于是又请了个什么泰国的高人把那小鬼弄走了。” 兰思唯打了个冷战:“我当时每天真的怕到死,没想到现在进了娱乐圈,这圈儿的人更迷信,好像养小鬼的不在少数。” 两人聊起了八卦,气氛比刚刚轻松一点,伤感和隔阂好像也渐渐消散。 “下午干嘛?”兰思唯问,“我今天可是空出一天的时间来陪你的。” 夏烟想了想:“要不陪你再逛逛赛特,找寻一下青春记忆?” “得了吧,赛特早闭店了,去年?不对,前年关的,19年的时候。” 看夏烟还在发愣,兰思唯把烟揿灭,说:“你走这么多年,好多地方都变了。” - 《格林不童话》的反响很好,连带着编剧在行内也受到巨大关注。 但由于夏烟不参加任何庆功宴,也不在其他任何场合公开表示自己就是“仲夏夜”,因此“仲夏夜”这个名字变成了一个神秘的符号。 陈志华被问起,也只说是自己的一个老朋友,不爱热闹。 仲夏夜是她的新笔名,其实不过是把当初Midsummer这个笔名翻译了一下。 后来没过多久,陈志华又给她看一个新项目,问她写不写,那是一个很受重视的民国电影项目。 夏烟在酒店想了三天,最后接下。 她着实是对这个项目感兴趣,也想挑战一下自己。 剩下的时间不多,她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地多尝试一些新东西。 回国后她一直住在酒店里,兰思唯说她之前买的那套房子空着,让她去住,夏烟拒绝了。 她看准一套房子,在亮马河附近,已经交了定金,只是上一位租户还没有搬走,得再等半个月。 兰思唯有些感慨地说道:“早知道你当年走之前,从北京买套房,现在也值钱了。” 夏烟笑问:“这几年涨了很多吗?” “可不是。” “没打算买房,就这样过着吧。” 这话说了没多久,夏烟便后悔了。 某天中午她浏览网站,不小心点进网页旁边的卖房广告,正准备退出时,忽然看到她以前住的那套房子在售卖。 那是夏泉当初单位分的房,国家电网央产大院,在二环内,地段极好,承载了夏烟儿时的回忆。 她后来想想,那应该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父母健在,父亲有稳定且体面的工作,家里虽然没有太多钱,但也够花,可以供陈穗芬当全职太太,供夏烟上舞蹈班。 即使后来她当过一段短暂时光的公主,但那终究是幻影,不如生命中前十几年踏实。 夏烟在那个午后,忽然萌生出要买这套房子的想法,因为她看到这套房子的一眼,看到了安全感。 这是一个陌生的词汇。 但北京的房价早已涨到疯狂的地步,总价一千多万,首付四百多。夏烟当时手里钱不够,有一部分还存了定期。 后来兰思唯知道了这件事,二话没说,也没问她的意见,当晚就打来了七位数,算上夏烟存在银行里的,还富裕一些。 兰思唯:“反正我也存不住钱,你开心我就开心。” 她那时片酬已经千万起步,钱已经变成一个数字,但这一举动仍旧让夏烟心头一暖。 夏烟是真的头脑发热,没去管那个时间点买房划不划算,没去和周围小区做比较,甚至到签约那天,才去看房。 房子和记忆中的相差不大,只是装修变了,她走进去的那一刹那,童年时光像碎片一样朝她飞来。 她仿佛听到了陈穗芬在唤她:“烟烟,是不是该去跳舞了?” 夏泉在问:“烟烟,零花钱够不够?” …… 自此之后,夏烟背上了每月四万多的房贷,距离财富自由更远一步。 她亲自负责房子的装修设计,试图还原记忆里的模样,新剧本却没什么进展。 12月末,夏烟一边忙装修一边写剧本,每天大把大把掉头发,她索性订机票飞去海南,去参加万宁的草莓音乐节。 却没想到,在那里,她遇到了将近六年未见的人。 第85章 夏烟没料到, 在海南她会一连两次碰到司柏燃。 上一次来海南还是14年的年末,那是夏烟想要忘记,却在后来的日子里反复回忆起的一段时光。 她靠着那时贮存的一点甜蜜和快乐, 饮鸩止渴一般, 度过后来漫长无边的黑暗日子。 这一次是在日月湾的草莓音乐节上,陈粒唱《下世纪见》时, 她看到司柏燃就站在她的斜前方。 很难形容那一刻的感受,四周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她像是第一次坐飞机的人开始耳鸣,有千百只手在紧抓着心脏。 她看到他回头, 他们的目光在人海中相遇,她匆匆转身, 逃离这五彩缤纷的喧嚣。 身后似乎有人在喊她,又像是她的幻觉。 后来回到酒店, 夏烟蒙头大睡, 竟真的睡着了。 可梦里他又出现。 不仅他,还有一群人出现。她梦到那年他们大家在海南,每晚吃着烧烤喝啤酒, 谈天说地,那时是那么自在畅快。 葛星河在去年结了婚, 嫁给一个和她家条件差不多的本地人, 有房有车, 在西二旗工作。 婚后她快速怀孕, 再也没听过摇滚,更没碰过架子鼓。 她妈妈很欣慰, 一向叛逆的女儿终于回归正途。 夏烟当时在微信上给她转份子钱, 她收了后回她:回国一定记得联系我哦。 还附带一个表情包。 夏烟也回了一个表情包。 两人再无其他话可说。 梦里还有很多人。 当年付平津和卢静结婚前, 白恩静来鸦儿胡同找过她,可没几年,远隔重洋,夏烟便听闻了付平津和卢静离婚的消息,原因不详,但据说是女方坚持。 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付平津这样的家庭,在有一个孩子的情况下,还同意离婚。 有那么一个晚上,夏烟随制片人参加纽约的一场宴会,在那里她看到了卢静。卢静依旧漂亮,完全看不出生育过。 宴会上人很多,夏烟那天化了很美式的妆容,卢静没有认出她。 记忆中还有些人,不过她再也没有见过。 其实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人,记不记得也没什么影响,但不知怎的,通通出现在她的梦里,像是逼迫她回忆自己的前半生。 梦做到最后,又变成了刚发生的场景,音乐节上,司柏燃回头,他们四目相望,不知今夕是何夕。 那首歌一直在唱—— “人生才是那么一圈 有人绕了无尽的远 长梦混在仲夏之间 有人醒来却不睁眼 都完整吧,也包括残缺 再犯个傻,请爱护直觉 ……” 夏烟半夜醒来,脖颈上都是冷汗,她心跳得极快,去洗了个澡,再坐回床上时,睡意已无。 - 第二次见面,是春节期间,夏烟跟随陈志华一家在海南磨剧本,中饭吃饭时,遇到司柏燃。 他们打招呼,她喊他“司先生”,她看到他的眼神变了一瞬,像是听到什么好玩的似的。 不过当着众人的面,他也没再说什么。 离开后,陈志华问她司柏燃是做什么的。 她摇头,说不太清楚。 陈志华又问她和司柏燃怎么认识的,她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搪塞过去。 饭快吃完的时候,陈志华忽然说:“我想起来了,这人是以前经常找你的那个吧?” 夏烟愣了一瞬,没想到陈志华还记得这些。 “当时你拍戏的时候,他不是还来探过班,就是他们说的那个京A1吧?我说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陈志华的小女儿Doris在一旁听着,好奇地问:“夏姐姐,你还拍过戏呢?” 夏烟摇摇头。 当年夏烟出事后,有人在网上封杀了全部信息,现在去查“夏烟”这个名字,什么都查不到,连百度百科都没有。《烟云》这部戏,也没在电视上再播过。 因而新一代的网友很少有知道夏烟的。 不过那时圈内传得沸沸扬扬,说夏烟背后有大佬,只不过不小心得罪了人,遭人暗算,后来大佬出手,才把她的事儿摆平。 却没人知道所谓的大佬是谁。 陈志华已经确定刚刚那人就是他当初在影视基地看到的那个经常来找夏烟的帅哥。 和夏烟站在一起倒是郎才女貌很是般配,也不知道当初是不是他出手解决了夏烟的事情。 陈志华正想着,夏烟忽然说:“我去趟洗手间。” 她离开座位,以此为借口出去喘口气。 这家餐厅的卫生间在一条走廊里,走廊尽头有扇窗户,可以看到外边的海。 夏烟站在窗户边,盯了许久,一回头就看到司柏燃正倚在过道的墙壁上。 那墙壁上贴着暗金色的壁纸,有阳光打在上边,一半明一半暗,司柏燃便站在那光影交界处。 他的表情不是很清晰,淡声问:“来工作?”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夏烟心潮起伏,他的问话太过自然,好像分开的时光从未存在过。 她点点头。 “大过年的还工作?” “你呢?”夏烟一时觉得自己喉咙发痛,仅仅说出两个字,便那么痛,牵扯着心脏一起痛。 “巧了,也是工作。”他笑了笑,笑的一瞬很好看,是夏烟熟悉的、带点孩子气的笑容。 他的左手无名指上,戴了一枚戒指。 “回来为什么不联系我?”他忽然问,眼睛看着夏烟,里边再没有任何伪饰。 “太匆忙,回来也没有很久。”她找着借口。 “你邮箱换了?” 夏烟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么问,下意识点点头。 不仅换了邮箱,出国后,她还拉黑了司柏燃的所有联系方式。 其实没必要的。 她只是怕自己心软,怕自己回头,怕自己在煎熬的夜晚,忍不住给他打电话。 明明说了要离开的,就离开得干脆点。 “手机。”司柏燃也没再纠结上个问题,而是朝她伸出手来。 夏烟把手机递给他,她猜到他要做什么,可她不忍心拒绝他。 他动作很快,熟练地翻着她的手机,把自己从黑名单里取出来。 “这么信任我就把手机给我了?” “嗯。”她点点头,司柏燃本是玩笑的语气,听到她应答的这声忽然手中动作一滞。 她看到他喉结上下滚了滚,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把手机还给了她。 在夏烟转身要离开的刹那,她听到司柏燃在身后讲:“烟烟,回国快乐。” “嗯。”夏烟鼻子一酸,没回头。 司柏燃把自己从黑名单里解除,却也没联系夏烟。 第二天早上,夏烟从酒店房间出来时,一抬头,就看到司柏燃站在走廊那头打电话。 他背对着她,像是刚起,身上还穿着睡衣,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出来打电话,不过他的声音很轻。 夏烟见他没转头看过来,于是自己也没打算打招呼,正要坐电梯离开,就见他转过身,冲她点点头。 夏烟怔了一下,随后也点点头,对他笑了笑。 他收线,走过来,问:“你住这儿?” “嗯。” 这家酒店在三亚很有名气,司柏燃会和陈志华选择同一家酒店,也在情理之中。 “我也在,你去哪儿?” “和朋友约了去西二街那边探店。” 夏烟口中的“朋友”,就是参与新项目的工作人员,这次被陈志华强迫着一同来了三亚过年赶进度。 正说着,她的手机响起来,彭茵茵的声音隔着手机屏幕传出来:“夏夏,你好了没?我和张琳在楼下等着你呢,晒死了。” “好了,马上下楼。” 夏烟说完,冲他点点头,就要离开。 司柏燃看着她穿了简单的牛仔长裤,还有长袖的毛绒衬衫,对比这里其他人的穿着,要厚实很多。 他皱皱眉,她一向是爱美的,即使是北京那么冷的秋天和冬天,也敢光腿穿裙子,他怎么说都不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注重保暖? 随着电梯门的关闭,夏烟的身影消失在他眼前。 司柏燃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彭茵茵租了一辆红色的敞篷跑车,看到夏烟出来,嘟囔道:“夏夏你终于来了。” “抱歉。” 张琳坐在副驾驶,说:“没事儿,快上来吧。” 车子启动,彭茵茵继续刚刚和张琳被打断的话题,问:“你们昨天见到的那个帅哥是谁?” 昨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她不在,彭茵茵虽然是来工作的,但男友也一起来了,非工作时间她大多和男朋友腻在一起。 张琳说道:“没听清叫什么,姓司,反正就是长得超级帅。” 彭茵茵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捂住自己的心脏:“太可惜了,怎么我就没在,我好想看帅哥,三亚这么多人,怎么连一只帅哥都没有。” 张琳:“你有你男朋友还不够?” 彭茵茵摇摇头:“那哪里够,呜,我还是想看看你口中帅到人神共愤的帅哥究竟长什么样儿?” 张琳“欸”了声:“你问夏夏呀,夏夏认识。” 夏烟坐在后排的座椅上,听到自己被点,问“怎么了?” 彭茵茵:“张琳说你认识昨天的帅哥?给我们讲讲呗。” “讲什么?” “他叫什么?” “司柏燃。”夏烟没有隐瞒,平静地说道。 “司!柏!燃!”彭茵茵激动地差点从车上跳起来。 “你怎么了?”张琳皱皱眉,“老妹儿,注意你还开着车呢好吧?” “我认识司柏燃!!!”彭茵茵兴奋地讲道,“我们一个高中的,超级大帅哥。” 夏烟笑起来,像是想到了司柏燃当年在学校受欢迎的程度。 高中时的司柏燃一定很讨女孩子们的喜欢,他那样的长相,学习还好,本就是天之骄子。 “你甭说,我们学校当初那两届真的杀疯了,出了好多大帅哥和大美女,司柏燃算一个,和他玩得好的还有一个叫施泠白,也长得特别帅,还有个卓凡也还行,不过比起这两个就差点儿意思,比我们高一级的有个叫许怀凛的学长,长得也超级帅。当时只要是市里举办什么篮球联赛,都不用比,光颜值我们学校就完胜。” 彭茵茵捂着自己的一颗少女心:“呜呜呜为什么我昨天不在……” 张琳忍不住笑起来:“这么多帅哥,也没见你搞到手一个,不行呀。” 彭茵茵看她一眼:“这你就不懂了,司柏燃当初可是高岭之花,谁摘都摘不走的,比我们高一级的校花学姐当时喜欢他,他看都不看一眼,连人家名字都记不住。” “这么□□?” “可不,我们学校当时都传他喜欢男生,因为他成天只和男生混在一起,尤其是那个卓凡,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不是吧,不会真的是gay吧?” “不知道,夏夏。”彭茵茵喊夏烟,“你知道他结婚了吗?” 夏烟摇摇头:“没吧。” “不对。”张琳说道,“我昨天见他左手无名指戴了戒指,这也是为什么我这么淡定。” “啊啊啊!!!”彭茵茵大喊道,“我不接受,司帅哥竟然结婚了!” “………………” 夏烟默默坐在后座,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想笑。也不知道司柏燃听到她们的聊天,会作何感受。 “唉,不过结婚也正常,今年也差不多二十九三十了吧,我这没结婚的人天天被我妈骂,他们家好像巨厉害,估计家里早早就给他准备好了结婚对象。” 一提起结婚,彭茵茵就头大。 张琳比她还要大五岁,不过她早已经精神独立,财务自由,更看透了男人的本性,因而做好了一生不结婚的准备。 夏烟忽然想起一件事儿,她问:“你们学校,当时是不是有女孩子自杀?” 彭茵茵愣了愣:“你听过这事儿?好吧,当时闹得挺大的。诶对了,你哪个学校的?” 夏烟摇头:“我在长沙上的高中,就是后来听人闲聊聊起的。” 当时在长白山,卓凡和她说,司柏燃喜欢玩弄女生的情感,他同桌就是他玩弄对象之一,后来不堪其辱跳楼自杀。 夏烟当时是不信的,可后来司柏燃利用她打击卓凡,她还真信了这件事儿。不过之后在和司柏燃相处的点点滴滴中,她发现不尽然。 司柏燃纯情得像个毛头小子。 他不仅纯情还深情,爱得坦荡,爱得热烈。 对于他玩弄女同学感情的这件事儿,她便自然而然地忘记了。今天忽然见到司柏燃的高中同学,不自觉又回想起。 不过夏烟知道,这事儿肯定是卓凡为了抹黑司柏燃故意这么讲的。 彭茵茵叹了口气:“这事儿当时让司帅哥顶了好一阵子的骂名呢,说起来,我和这女生关系还不错,她跳楼其实和司柏燃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彭茵茵徐徐讲起,他们那一届,的确有个女孩子自杀。 那女孩儿也的确喜欢司柏燃。 但她自杀并不是因为司柏燃,而是因为原生家庭不和睦、学习压力过大、社交困难而患上了抑郁症,在得知父母离婚那天跳了楼。 不仅如此,在她的日记中,她还曾写道,她很感激司柏燃。 因为司柏燃在听完她的表白后,虽然拒绝了,但并没有嘲讽她,而是鼓励她要努力学习,未来的日子总会好的。 她生来便长得不怎么好看,父母嫌弃她是女孩儿,占了独生子女的名额,她成绩也很差,在她坎坷而短暂的一生中,她被很多人瞧不起。 但那个仅和她坐了两个月同桌的男孩子,第一次让她感受到了,什么是尊重。 他优秀耀眼到让她觉得自己的表白是对他的亵渎。 可他并不这么觉得,他还告诉她:“每个人都有爱人的权利。” 在换座的那天,她拿出自己最喜欢的一本书《绿野仙踪》,问他可不可以在上边签个名字。 她想给自己的青春留一个美好的印记。 他想也没想便答应了,在扉页上签了自己的名字,并写了一句话——“阳光永远照耀逐日者。” 她一直把这本书视若珍宝。 可惜后来,她的生活陷入一个解不开的死漩涡中,她累了,怀里抱着这本书,如鸟儿一般坠落。 最后一刻,她脑海里闪现出他偶尔露出的笑容,她仿佛看到钢铁森林中阳光普照。 就如同他所说——阳光永远照耀逐日者。 “也是这本书坏了事儿。”彭茵茵说道。 这本书扉页上的内容,把司柏燃在高考前夕推入了舆论的靶场。 因为上边有他的名字,并且女孩儿生前紧抱着。所有人都认为,女孩儿是因他而死,警方和校方轮流问话。 女孩儿的家长拉横幅、贴海报,在学校围追堵截司柏燃,可真正目的是知道他家有钱,希望讹上一笔。 后来,司家人出面,摆平了这件事,给了那女孩儿爸妈一笔不菲的赔偿金。 谁曾想那女孩儿的爸妈,拿到这笔赔偿金后,因为分配问题在学校大打出手,谁都想多拿,后来又闹上了法庭。 司柏燃自始至终,都没为自己辩解过,更没有说过任何对那女孩儿不利的话,因为他不想女孩儿在死后还遭到非议。 他只是有些失落,觉得世界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好。 也为那女孩儿可惜。 “她根本不应该死,再坚持坚持就高考了,考完报个南边的学校离开家庭多好。她死了家里没一个人伤心,为了赔偿金还打起来。”彭茵茵语气低落。 当初这件事儿影响很大,因为他们马上要高考,学校怕影响他们的情绪,还专门找了人来给他们做心理疏导。 夏烟坐在后座,听完事情的真相,心中不自觉痛起来。她想起周婷,当初她是为了什么? 张琳也叹了口气:“你不是说她有抑郁症吗,这玩意儿不受人控制,不是说再忍忍就行的,往往就是一念之间的事儿。” “也是。”彭茵茵悲观地说道,“不过咱们这行压力也太大了,我看我这样子下去,也得抑郁。” 张琳笑起来:“你还抑郁?老老实实赚钱吧,起码有钱着痛苦,也比穷着痛苦好。” “是这个理儿。” 后半程,夏烟一直沉默不言,直到车子开到目的地。 她跟着她们穿梭在各家店里,偶尔会买一些精巧的小玩意儿。 靠近海边的店,很多商品都和海有关,比如贝壳做的雕饰,十分精巧。 中午,三人选了一家店吃椰子鸡。 刚坐下点完餐,服务生就过来让她们挪车。彭茵茵拿起钥匙,说:“我自己去吧。” 结果没过三分钟,彭茵茵跑进店里,一脸的慌张还有惊喜。 “怎么了?” “我我我、我挪车的时候撞车了!” “啊?”张琳皱皱眉,像看神经病似的看她,“撞车了你为什么这么高兴?咱可是租的车。” 彭茵茵眼中仍旧掩饰不住兴奋的光芒,说:“我看到司帅哥了,撞的就是他的车。” 张琳:“………………” 夏烟和张琳起身,跟着彭茵茵去了停车坪,一路上,张琳都在问:“你是不看着帅哥的车故意撞上去的?” “没,对天发誓,他车贴着膜呢,人从车上下来我才认出来。” “靠。”走近后,张琳低声骂道,“彭茵茵你真够可以的撞辆宾利。” 三人走近,司柏燃就站在车前,他身边还站了个男人,两人一同来的。 那男人笑着对彭茵茵说:“美女,现在怎么办?” 彭茵茵也笑着,只不过有些尴尬:“那个,你们车有保险吗?我们车是租的,一会儿得联系一下租车公司,放心,该赔我肯定赔。对了,司柏燃,你还认识我吗?” 她最后问的声音很低,司柏燃那模样,怎么也不像认识她的。 “…………” 空气静默片刻,气氛愈发尴尬。 司柏燃才终于开口:“嗯。” “你果然没忘!我是彭茵茵,当初我们同班同学。” “嗯,彭茵茵你好,好久不见。” 张琳在旁边差点儿笑出声。 这哪是没忘? 另一个男人也笑起来:“原来是老同学呀,阿司,那这样的话,要不也别为难你同学了?” “嗯。”司柏燃点点头,彭茵茵惊喜。 下一秒,就听司柏燃对她和张琳说:“你们和烟烟中午吃的什么?介意我们俩蹭个饭吗?” 作者有话说: (双更合一) (注:“人生才是那么一圈,有人绕了无尽的远……”为《下世纪见》的歌词) 第86章 “当然不介意!”彭茵茵疯狂点头。 司柏燃身边的那男人叫柏粤, 他目光暧昧地打量了夏烟一眼,然后笑着说:“那咱进去吧,托阿司的福, 我能和美女们一起吃午饭。” 往餐厅走的路上, 彭茵茵拽住夏烟的胳膊,小声问:“我的夏, 他刚是不是喊你‘嫣嫣’了,这是你小名吗?你俩原来这么熟?” 夏烟轻轻掐了一下她的胳膊,说:“一会儿再讲。” 彭茵茵两眼放光,里边充满了八卦的意味, 她又回头看了眼司柏燃,确定他左手的无名指上戴了一枚戒指。 什么情况? 几个人进了餐厅, 彭茵茵喊服务生换了一个大桌,原本想换到包间里边, 但这家餐厅很火爆, 包间都需要提前预定。 五个人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彭茵茵看了看一旁沉默的夏烟,她正低着头玩手机, 仿佛和对面的人完全不认识。 彭茵茵略微凑近,就看到她手机屏幕上的小游戏——贪吃蛇。 “你怎么玩这个?好复古。” 夏烟被彭茵茵用胳膊一碰, 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于是游戏里的贪吃蛇撞到墙壁上, 死了。 “哦。”她退出, 关闭手机屏幕,“随手点开的。” 彭茵茵总觉得她的反应怪怪的, 但夏烟一向不怎么热络, 甚至可以说有点孤僻。 彭茵茵最开始见到她时, 还以为她是哪家来的大小姐,纡尊降贵来影视圈体验生活来了,后来得知她就是《格林不童话》的编剧,才服气。 尽管她们一起在海南待了大半个月,平时相处也算愉快,但她从未主动聊起过自己的经历。 彭茵茵对她的了解,仅限于她从TFT毕业,目前住在北京。整个人神秘得很。 柏粤率先打破沉默,问:“你们是这边来工作的吗?” 彭茵茵可怜兮兮地说道:“对呀,被导演逼着来的,大过年还得工作,帅哥你们呢?” 柏粤笑道:“我来玩,这位,就不知道了。”他说着,看看旁边的司柏燃。 司柏燃察觉到几个人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唯独没有夏烟的,她又拿起了手机。 手机就那么好玩吗? 他说:“我也是来工作。” 彭茵茵觉得自己都不敢直视司柏燃,几年未见,他怎么长得比高中时还要帅? 那双眼睛仿佛能勾魂摄魄,她看一眼心就发颤。 彭茵茵移开视线,在心中默念自己男友的名字。 可惜没坚持十秒钟,她便又忍不住看向司柏燃,问:“司大帅哥,你结婚怎么都没在群里说一声,我们好给你准备份子钱。” “没结呢。” “那你……”彭茵茵刚想问“那你怎么手上戴着戒指”,就听到司柏燃接着说: “不过快了。” …… 夏烟抬起头,谁知司柏燃就像是正等着她抬头似的,在那一瞬她视线正对上他的。 他目光深沉,里边带了一丝玩味,说不清道不明。 夏烟望着那深邃的眸子,可惜她现在已不能仅凭他的一个眼神,便洞察一切。 还未来得及移开视线,就听柏粤在一旁说:“我还得给他当伴郎呢,春节前刚订了礼服。” 彭茵茵接过服务生送上来的椰子蛋:“那司帅哥你到时候结婚一定得在群里说一声,这可是大新闻。” 她和司柏燃当初读的高中是老牌名校,学校里藏龙卧虎,大部分学生家境都不错,甚至还有不少诸如司柏燃、卓凡这样的富二代官二代。 也因此,他们的高中校友群和班级群至今还很活跃,多数人都很乐意维持高中这份人脉。 当初上学时彭茵茵还很单纯,没考虑这么多,等上了大学才发现,即使她读的大学在全国能排得上号,但身边大部分同学的条件都比不上高中同学的。 她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她妈为什么总说“和你高中同学千万别断了联系,尤其是那些留在国内的。” 不过,她印象里毕业这么多年,司柏燃好像一次都没在群里说过话吧? 也没参加过他们组织的同学聚会。 柏粤笑着:“到时候让他给你们高中同学一人发张请柬不就得了。” 彭茵茵眨巴眨巴眼睛,她是真的好奇谁能把司帅哥这路神仙人物给降服了。 但司帅哥会邀请他们这些老同学吗? 出乎意料地,司柏燃点了点头,道:“会的。” 夏烟低头喝着椰汁,沉默不语。 菜陆续上齐,这家店的椰子鸡之所以这么有名,主要是因为它家的鸡肉特别嫩,特别鲜。 彭茵茵和柏粤聊个不停,张琳和司柏燃偶尔插上一两句,夏烟从始至终都没主动说过话。 “这哪儿到哪儿呀,只能叫一般般好吃。”柏粤说。 彭茵茵嘴里还有东西,含糊不清地说道:“你嘴太刁了吧,这还不够好吃?” “那是你没尝过你同学做的椰子鸡,吃过一次才知道什么叫‘此味只因天上有’。”柏粤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一脸沉醉。 “同学……司柏燃,你会做饭?”彭茵茵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司柏燃一直没怎么动筷子,像是没什么食欲,坐在那儿玩弄一只打火机。听彭茵茵问,这才漠然地点点头。 柏粤不满地说:“他可混蛋了,只做过那么一次,勾了我的馋虫,无论再怎么求都不做了。” 快吃完的时候,夏烟手机响起来,她说了声“抱歉”,然后出去接电话。 是工作上的电话,聊了很长时间,再回来的时候,司柏燃和柏粤已经离开了。 “夏夏,你把账结了?”张琳一见便问她。 “嗯。”夏烟点头,刚出去接电话的时候顺便结的。 彭茵茵:“本来我还在和柏粤争,结果服务生告诉我们已经结了。夏夏,我把钱转给你吧,怎么说也是我把人家车给撞坏的,得表示表示。” “不用。”夏烟拎起包,“没多少钱,走吧。” 彭茵茵知道夏烟出手很大方,也不太在乎这方面,于是她没再缠着给钱,只想着一会儿给她买点什么东西。 刚走出餐厅门口,就听到身后有服务生在唤她们。 “美女,这是你们落下的吧?”服务生递过来一只打火机。 “司柏燃的。”彭茵茵接过,又看向夏烟,见夏烟盯着那打火机发愣,她忙把打火机塞到她手中,“你还给他吧。” 是他刚刚吃饭时在手里把玩的那只打火机。 也是很多年前,她初遇他时他用的那只。 外壳是铂金的,上边有玫瑰的花纹,很精巧。 当年他其实不抽烟,夏烟还疑惑过他既然不抽烟为什么还要随身带一只打火机,等后来两人在一起,她问他,他说这打火机是他姐姐的。 他也不知道司松芮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直到那次她从楼梯上滚落,这只打火机也跟着滚到地上。 他捡起这只打火机,带在身上,更像是带着对自己的警告,时刻提醒自己那天发生的事情。 夏烟轻轻摩挲着机身的玫瑰花纹,用的时间久了,上边多了很多条细小的划痕。 “夏夏。”彭茵茵的好奇心还没有熄灭,她憋了一中午,终于能问出口,“你和司柏燃怎么认识的呀?” 夏烟微微蹙眉,沉默半晌,才说:“大学同学的哥哥。” “那你知道他和谁结婚吗?” 夏烟摇摇头,不愿再多说的样子。 张琳拉了拉彭茵茵:“好了,你怎么天天这么八卦,快上车吧。” “八卦乃人类天性。”彭茵茵笑嘻嘻地说道,但也知趣地不再问下去,毕竟大家只是同事。 等一走到停车的地方,看到车前被撞的痕迹,彭茵茵再也笑不出来…… - 晚上,夏烟回到自己的房间,先泡了个热水澡。她最近越来越容易感到累。 司柏燃昨天把自己从她的微信黑名单里拉出来后,也没联系过她。 她克制不住地,想起他今天吃饭时说的话,还有柏粤说的。 她不认识柏粤,以前也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六年的时间,足够让他们各自身边出现新面孔。 但仍旧有熟悉的事物,比如,椰子鸡。 她记得他当年做的椰子鸡的味道,这是他的拿手菜之一。如柏粤所言,今天这家网红餐厅的椰子鸡,和他做的比起来,的确是差远了。 水温是恒定的,夏烟泡的时间有点久,手指的皮肤开始发皱,她起身出了浴室。 手机在响,是兰思唯拨来了视频电话。 夏烟穿上浴袍,一边擦头发一边接起。 “哇,美女出浴!”兰思唯故作惊讶地喊道。 夏烟轻笑,看到她那边的背景有些模糊,问:“你在哪儿呢?” “在我爸妈这儿,现在躲阳台和你视频,美女你什么时候回北京,我好无聊。” “你竟然还没工作?” “不是和你说通告都推了嘛,人家下个月才进组。”兰思唯娇嗔道。 许是在家里,她状态看起来不错。 前几年的春节,兰思唯几乎都是在剧组或者电视台度过的,除夕也不休息。 今年她爸下最后通牒,说她再不回家过年以后就也甭想回来了。 兰思唯一方面受到威胁,另一方面她也的确有点想家。 尽管见面后聊天没超过三句,她和她爸便又忍不住吵了起来。 夏烟想了想,说:“我什么时候回去还没准儿呢,不过估计也快了,陈导他女儿快要开学了。” “陈志华真是奇葩,携家带口去过春节还要带上你们,果然折磨人的最高境界就是折磨自己。” 陈志华的确挺拼的,明明年纪也不小了,可以让他在中国电影史上留得一席之地的代表作也不少,聪明人到了这种高度便会选择停手,怕再拍下去砸了自己过往的招牌。 但陈志华偏不,他一直拍,还特别喜欢尝试新题材,探索自己不擅长但感兴趣的领域,剑走偏锋。 虽然偶尔探索失败被质疑是不是江郎才尽,却总能隔几年便让人眼前一亮,比如去年的《格林不童话》,上映后观众还得说一句“不愧是陈志华”。 夏烟很佩服他。 “对了。”兰思唯问,“你们这部新戏女主到底定的谁呀?不会真是网上传的赵希希吧?” “还没定呢,但陈导没考虑过她。” “我说呢。”兰思唯冷笑一声,“我还想陈志华什么时候这么不挑了,合着她借着陈志华炒作给自己抬咖呢。” 吹风机嗡嗡的声音响起,视频里兰思唯的声音变得不清楚:“我也不知道赵希希怎么突然又蹦了出来……快三十岁的人去演校园偶像剧装十七八岁,真够可以的,还一下子火了……” 夏烟把头发吹到半干,便关掉吹风机。 “你说句话呀。” “嗯。”夏烟说道,“我听着呢。” 提起这事儿,兰思唯心中一直梗着一口气,眼下看到她这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更气了,想问的话却又没法问出口。 自从那年夏烟出事后,没多久,赵希希的代言便全被撤了,签好合同的电视剧也全部临时换了演员,她在娱乐圈销声匿迹。 不过当年她也不是很火,除了粉丝关注外,没人在意。 后来她家公司也出了问题。 这么多年,她一直想复出,但都没机会,四处碰壁。 兰思唯知道,这全是司柏燃的手笔。 只要司柏燃还记恨着赵希希,赵希希便没有出头之日。 可去年,赵希希忽然成功冒了出来…… 兰思唯皱眉。从前她一直觉得,谁变心司柏燃都不会变心。 她记得那年他们分开之前,她和司柏燃一共正式聊过两次。 第一次是那年的除夕夜,很晚,他突然给她打电话。 她接到时还有些诧异,而电话那头的司柏燃语无伦次,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司柏燃也会害怕、会软弱。 他告诉她夏烟在浴室里发生的事情。 兰思唯听着,全身开始发冷。她不受控制地,想起周婷的事情。 她记得自己也变得语无伦次,哭着对司柏燃说:“司柏燃,要不放她走吧,再这样下去,我们谁也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 他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在电话里沉默了会儿,最后只说:“兰思唯,求求你了,最近一段时间,多给她打打电话。” 他用了“求”这个字眼,兰思唯心底掀起巨大波澜。她自然知道司柏燃是怎样的人,怎样的家世,“司”这个姓氏太过强悍。 而这样一个人,为了夏烟甘愿去求她的朋友,说不上伏低做小,但也是破了他的原则。 第二次是几个月后,那时夏烟已经决定离开,她告诉了兰思唯,却独没有告诉司柏燃。 可司柏燃知道,他和她朝夕相处,她要离开,他怎么会不知道? 他来找兰思唯。 他对她说:“烟烟走后,你常和她联系着,她不是个主动的人,不要让她觉得自己走了就没人惦记。” 她记得那天司柏燃一脸疲倦,带着颓意,提起夏烟时,他眼圈都是红的,但又极力忍耐着。 平日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从来都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唯独在面对夏烟时,他放弃了全部的原则。 她问:“你舍得吗?” 司柏燃当时怎么说的? ——“我们只是暂时分开,不是分手。” 兰思唯在他的话语里,听到了笃定的意味,仿佛下了一辈子的注。 这几年,她和司柏燃的联系越来越少,但也从未听过他身边有其他人。 她一直以为,他是在等夏烟回来。 甚至有时候,她会怨恨,怨恨夏烟为什么这么狠心,舍得抛下司柏燃、抛下他们这一群朋友自己离开。 直到去年赵希希复出,兰思唯开始怀疑,怀疑司柏燃是不是已经往前迈了。 留在原地的,不过是她这些旁观者。 明明是别人的爱情,她却入了戏。 从二〇一六年到现在二〇二二年,六年的时间,原来再深的爱都会褪色。 连司柏燃这样深情的人,也被时间打败。 兰思唯心中难过,她扯起唇角,换了一个话题:“快回来吧,过完节装修师傅也要复工了。” 夏烟那房子才装了一半,春节停工前她请师傅们吃饭,有个师傅说过完年不来了,在北京活着也太累了。 饭桌上另一师傅感慨道:“在哪儿不累呀?这年头钱难挣呀!老家工资更低!” “谁让咱命不好,像夏小姐这样,年纪轻轻不就买这地段儿的房子了?有些人天生命就好,前两天我看到夏小姐还有豪车接送,是男朋友还是家里人呀?” 豪车其实是兰思唯的。 不过夏烟当时只是笑笑,没反驳,更没在意这师傅语气里的暗讽。 当年最难的时候,一个月只有四百块钱,四分之三还都花在了陈穗芬身上,她自己连碗馄饨都舍不得吃。 都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差点儿忘了装修这回事儿。”夏烟说道。 “什么记性。”兰思唯说着,忍不住去摸烟盒。 “你换个地儿抽,在阳台不怕被拍呀?” “差点儿忘了。”兰思唯忙收起烟盒,进了房间。 夏烟轻笑起来,这人刚还吐槽她的记性。 兰思唯怕她爸妈进来,还把卧室门给锁上,结果从包里掏了半天只掏到烟,打火机没带。 她从抽屉里找到一根不知哪年买香薰蜡烛送的火柴,划了好几下,才曳出一道光亮,烟被点燃。 夏烟忽然想起司柏燃遗落的那只打火机。 她从床上坐起来,起身去掏包,所幸还在。 兰思唯眼尖,瞧见她手里的打火机,问:“谁的呀?你不是不抽吗?” 夏烟用指尖摁开盖子,火舌吐出,又合上,“司柏燃的。” “靠。”兰思唯倏地被一口烟呛住,咳嗽了半天,“什么时候碰到的?” “昨天中午。” 夏烟很坏,勾起了她的好奇心,便不再往下说,要挂视频。 “有本事你别回北京。”视频挂断前,兰思唯撂下一句狠话。 真是的,还拿她逗起了乐子。 她一个局外人,为了他俩劳心伤神容易吗? 夏烟听着兰思唯的威胁,愉快地笑起来。 视频挂断,通知栏蹦出两条消息,第一条是半个小时前发来的,现在才显示。 一棵燃烧的柏树:「彭茵茵说打火机在你那儿?」 第二条是五分钟前发来的。 「这么多年,你还是一如既往不爱回我微信。」 …… 夏烟不知道自己怎么落了个不爱回微信的名儿。她好像也就是和他玩暧昧那段时间,才不怎么回他微信吧。 XY:「在我这儿,你什么时候要?」 他像是一直盯着手机,在她微信发出去后不到三秒钟的时间里,便回了消息:「现在」 一串数字紧随其后,很容易辨认出那是酒店的房间号。 夏烟僵坐了会儿,然后脱去睡衣,换了一条裙子。 - 那条吊带裙子是浅白色的,衣料纤薄,裙摆上有精致的紫色蝴蝶刺绣,她往外头搭了件紫色的针织开衫,和身下的蝴蝶相呼应,鞋子没有换,还是在酒店穿的那双凉拖。 她刚洗完澡只涂了面霜,素着一张脸,分外白净,露出的那截小腿和脚背也白得晃眼。 司柏燃闻到她身上的香气,扑面而来,不是任何一种香水的味道可以比拟的,那是他熟悉的、独属于她的味道。 令人魂牵梦萦。 “给。”她站在门外,朝他伸出手来。 那只铂金打火机安静地躺在她的掌心,她的手指也那么白净,十指空空,没有一个装饰品。 他抬手,却没去接打火机。 而是握住了她的无名指。 “戒指呢?”他问。 “什么?”夏烟一愣。 “我问你戒指呢?” “没有,那不是对戒。” 他似是怔了怔,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在灯下色泽莹润。 她留给他的。 上边刻着他们的名字缩写。 这是她送给他的最后一件生日礼物。 他一直戴着。 “我不信。”司柏燃说。 他的体温残留在她的皮肤上,很烫。 “你生病了?”夏烟蹙眉。 中午的时候他还没什么异样,穿搭也是休闲风的。 现在却像是刚从什么正式场合抽身,穿着件黑色的衬衫,挺括线条勾勒出好身材,领带估计是被拽过,松松垮垮地垂在胸前,扣子也解了几粒,露出锁骨。 身上还有酒气。 正经之间又掺着几分混不吝的公子哥气质。 这种气质很微妙,也很熟悉。 以前他应酬,不得不喝酒。每次回家后,喝得微醉,就会闹点小脾气,比如不好好解领带,故意扯得乱七八糟,非得让夏烟去帮他解。 她帮他解领带的时候,他就不再闹,手指搭在她的腰上,一边暧昧地画着圈儿,一边给她讲起饭局上那些人的恩怨纠葛、私下的龌龊事儿。 他很少在背后议论人,也只有喝了酒才会说两句。 每每讲这些的时候,夏烟便觉得他那副样子很好玩。 此刻,司柏燃看着夏烟,怔怔地看着,眼底发热。 他没病,只是喝完酒吹了点风,身体正散酒热,体温比平时高。 可他不介意在她面前示弱。 “嗯,病了。”他点头,带着微醺的醉意,拉住她的手。 他太想她了。 晚上被人灌酒时他没拒绝,一杯接着一杯地喝。 喝到最后,血液都在沸腾。 他幻想过无数次和她重逢时的画面,可当这一幕真的到来时,他听到自己心底的声音在呐喊。 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忍着。 忍着不去抱她。 忍着看她和自己装不熟。 忍着看她能忍多久。 直到房间的门被敲响,她来了。 她终于来了。 开门的时候,他的手都在发颤。 夏烟的手腕被他握住,他忽而一用力,把她拉了进来,随后一脚踢在门上,把门关紧。 他的手抚摸上她的脸,温润如玉的触感。 这是真实的、活生生的夏烟。 不是他梦里的夏烟。 司柏燃闭了闭眼,再睁开,确定自己不是喝醉了,不是在做梦。 他怕像过去夜里的无数个梦一样,梦醒了,她便也跟着不见了。 但也是那一个个梦,让他得以饮鸩止渴。 中途有段时间,司柏燃做梦再也梦不到夏烟,他每天都陷入惶恐和焦灼中,以为夏烟忘了自己。 但那会儿公司正遇到危机,前技术总监泄密,他忙得焦头烂额,一刻都脱不了身。 直到一个月后处理完烂摊子,他才得空跑去洛杉矶看她,看她在海边学冲浪,总是摔跤,腿上青青紫紫一大片,但她很快乐,时常和同伴开怀地笑起来。 他站在阳光热烈的海滩上,远远地,也跟着她一起笑。 那自然不是他第一次去洛杉矶。 在夏烟不知晓的无数个日夜里,他往返于北京和洛杉矶,有时只停留几个小时,只为匆匆见她一面,奔赴一场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约会。 作者有话说: (双更合一) 第87章 “有没有药?”夏烟听到自己问, 她被他抵在酒店的玻璃墙上。 他带着滚烫热意的手掌落在她的脸颊上,渐渐向下移,他摩挲着她的颈子, 像是在摩挲上好的美玉。 夏烟仍旧握着那只铂金打火机, 坚硬、棱角分明的一个物什,有些硌手。 哪里需要什么药?司柏燃心想, 她就是他的解药。 “别闹。”夏烟制止住他作乱的手。 他不再乱动,却也不松开她的手,就那样握着。 “喘不上气。”他皱着眉说道,语气里有几分故意使坏的孩子气, 边说还边扭了扭脖子。 那是在暗示她去解领带。 她懂,却没照做。 猝不及防间, 夏烟用那只空着的手去拽他的领带,用力地、却缓慢地, 往下拽。 他的头颅为她低下, 他直视着她,目光深情而专注,忽而化作轻快的一笑:“想干什么?” 他问, 语调缱绻,像在说情话。 “把戒指还我。”夏烟说。 “不还。” “你总不能戴着旧戒指去结婚。”她克制着语调里的酸意, 尽可能地让自己扮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嗯, 我就戴。”他笑着, 一脸无赖, “我不仅要戴着旧戒指结婚,还要告诉所有人, 戒指是你买的, 你爱我爱到不行, 连求婚戒指都自己备了。” 他说完,看到夏烟的眼底蒙上一层水雾。 她咬着唇,用力隐忍。 司柏燃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有多混?刚见面就把人弄哭。 可他依旧没住口,心里憋着的那口气,郁结于心很多年:“哭什么?不是你说的,让我再找个漂亮妞吗?” “很漂亮,也不骗我,真心对我好。”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重复着当年她对他说过的话。 夏烟心底像是有一把刀悬在上空,此刻系刀的绳子被人亲手剪断,锐刀瞬时脱落,重重地割在她的心上。 她开始挣扎,要把自己的手抽走。 司柏燃却紧揽住她的腰,把她扣在自己的怀里,他的力气大得惊人,下巴抵在她的头上。 “怎么还是这么没良心?送给我的东西,还想着要回去?”他说。 他胸前的衬衫被浸湿,她在他的怀里,无声地落泪。 夏烟分不清他哪句真哪句假,她好像真的不认识司柏燃了,六年的时间,他早已不是当初的毛头小子,如今的他在商场上运筹帷幄,面对她,也像是带了一分算计。 忽而,夏烟耳垂上传来一阵痛感。 他低头咬住她白嫩的耳垂,丝毫不留情,“疼吗?”他问。 “你混蛋。”她忍无可忍。 “是,我混蛋。”司柏燃又开始笑,“好了,我报完仇了。” “什么仇?”她怔怔地看着他。 他像是对她感到无可奈何,也不解释,濡湿的吻落在那块软肉上,细细密密的疼痛感从刚刚被他咬过的伤口处传来。 他把她抱到床上,看着她泪眼模糊,吻却没停止,得寸进尺地、一点点向下。 淡紫色的针织衫被他嫌弃地扔到地上。 他抚着她的蝴蝶骨,裙摆上的紫蝴蝶像是会飞,晃着人的眼睛。 窗外夜色如水,月光透过窗帘的罅隙温柔地洒在床上。他身上的酒气和她的香气混在一起。 夏烟感受到一股绝望,绝望地想哭。 她已经哭了出来。 他们对彼此的身体太过熟悉,每一个细节都可以在长远的记忆中找到痕迹,按图索骥一般,牵扯出过往的种种。 他又是床上的高手,从最初的零经验开始,她曾目睹着他一点点变得熟稔、花样繁多。 夏烟哭着,想起柏粤的话,猛力推开他。 “你混蛋。”她喊道,翻来覆去却只有这一句。 再重的话,她舍不得对他说出口。 司柏燃吻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那么湿润,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看起来好不可怜。 “骗你的。”他说,“柏粤瞎说的,根本没订什么礼服。” 他耐心地给她解释,本就是他故意那样说,想探她的反应,谁知柏粤还看热闹不嫌事大,给自己加戏。 “从始至终,我的新娘只有你一个人。”他说着,吻住那滚落的泪珠。 夏烟哭得更大声了。 她被巨大的失落和失而复得的喜悦裹挟,陷入无尽的怅惘里。 不论她装得有多好,不论离开时她表现得有多大方,看似坦荡地让他去找个比她好的漂亮妞。 但都是假的。 她知道,她舍不得。 她就是这么自私。 她搂住他的脖颈,什么都不去想,只想遵从自己的本心。 再骗他一次也好,反正也不差这一次。 她的动作给了身上人鼓励,司柏燃较之刚刚更加用力。 - 夜半,他们搂在一起,亲密无间。 她身上什么饰品都没有,除了手腕上有一只手表。 “摘了吧。”司柏燃伸手要去帮她摘。 夏烟忙躲开,她睡意沉沉,眼皮已经抬不起来,却皱起了眉,嘟囔道:“不要。” 司柏燃不再坚持。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新添的癖好。 夏烟感觉到司柏燃一直没睡,就睁着眼睛看她,但她抵不过困意,任他看着,陷入梦乡。 半梦半醒之间,她听有人在她耳边说道: “烟烟,送我的东西你怎么敢要回去?” “你把我的心拿走了,我也能要回来吗?” “你怎么敢,让我去找别人的?” 他一遍一遍问着,着了魔似的。 夏烟在梦中反应过来,原来那便是司柏燃口中的“仇”。 - 元宵节前一天是情人节。 司柏燃已经离开海南飞回北京,陈志华一行人准备17号再离开。 一大早,夏烟和彭茵茵她们在餐厅用餐时,有侍应生送来大捧玫瑰。 “给夏小姐的。”侍应生说道。 今天这日子,玫瑰不稀奇,她们刚下楼就看到好几捧玫瑰了,彭茵茵也收到了男友送的。 但送给夏烟的,就勾起了人的好奇心。 夏烟在周围人八卦的目光中接过。 “谁送的呀?”彭茵茵问。 花上有卡片,夏烟没打开,不用想也知道是谁送的。 她局促地抱着那一大捧花,还是张琳指了指旁边的空椅,说:“先放这儿吧。” “好。” 那玫瑰的颜色太过艳丽,俗气到可爱。 夏烟想起初遇他的那一年,从长白山回来,他不知出于何心理托付与送她花,都被她扔掉了。 后来在一起,他没少送花,几乎每个节日都不会落下。 兜兜转转,那时哪里会想到有今日。 张琳看着夏烟盯着面前的汤碗不动勺子,这么长时间,她对她胃口很小这件事情已有认知。 不过她想起那天早上,她在走廊里看到的那一幕。 夏烟从司柏燃的房间走出来,刚走两步,身后就有人喊她,她转过身,便被司柏燃揽进了怀里,他恋恋不舍似的,把她抵在那门框边吻了起来。 张琳当时刚化好妆出来,忘记带隐形眼镜,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好一会儿,才确认那就是夏烟和司柏燃。 她想起前一天饭桌上司柏燃还说要结婚的事儿,心底震惊,可没多久便暗骂自己大惊小怪。 这圈子里,这样的事情还少吗? 家里一个,外面好几个。 她以前跟过最混乱的剧组,各个演员和工作人员随心配,有些演员甚至房间里的人一周都不带重样的。 张琳看了眼那玫瑰,压下心底的好奇心。 - 当天晚上,付平津喊司柏燃出来吃饭,他还带了四岁的女儿来。 付平津的女儿小名叫葵葵,她长得很像妈妈,尤其是那双眼睛,水汪汪的,清澈见底,很招人喜欢。 “卢静回国了?”司柏燃问。 “没。”付平津笑笑,“我妈派人去美国接的。” 离婚后,葵葵跟着妈妈。 付家长辈当时一百个不同意,孩子刚生下就要离婚在他们看来已经很过分了,更遑论卢静还要把唯一的孙女带走。 那时付家管事的人对卢静怨念颇深,心想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不成体统。 但毕竟还念着一分卢静父亲当年的救命之恩,也没完全撕破脸面。 最后不知道卢静是怎么和付平津谈的,总之付平津松了口,同意她带着葵葵离开。 卢静先是在上海待了一年,葵葵满一周岁后,她便带着她去了纽约。 这几年,付平津来往于美国和北京,自然而然的,他也知道司柏燃这几年没少往美国跑。 知道这事儿的人其实不多,他算一个,施泠白算一个,应该再也找不出第四个人。 因为爷爷奶奶的要求,葵葵的中文和英文一样好,一见到司柏燃,她就抱住他的腿,喊道:“司叔叔,今天也没人陪你过情人节吗?” 说完,她又去看付平津,人小鬼大地说:“你和爸爸两人好可怜,那只好由我陪你们过了。” 司柏燃笑个不停,抱起葵葵,掐了掐小公主的脸蛋:“你怎么这么可爱?” “我可爱吧。”葵葵也跟着他笑。 “平津哥你把你闺女给我吧。”他扭头看付平津。 付平津喝了口酒,连白眼都懒得递给他:“滚,想要自己找人生去。” 他的宝贝闺女,哪里舍得给别人? 司柏燃笑着,也不反驳。 他今年二十九岁,还差几个月就三十岁了。同圈子里的人,不少已经娶妻生子。 当年外面的人都以为司家会和蔡家联姻,他和蔡妍结婚似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但司柏燃自己知道,他不会,从始至终他都知道,他想娶的人只有一个。 后来他费尽心思布的局终于可以收网,司磬气到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却又对他无可奈何,没办法再逼他娶谁。 只是那时,夏烟已经不在了。 而现在她回来了。 九九八十一难,关关难过关关过。 司柏燃觉得,命运对他还是不薄的。 “葵葵,我们给阿姨打个电话吧?” “哪个阿姨呀?”葵葵有很多个阿姨,妈妈的朋友,爸爸的朋友。 “你叫她烟烟阿姨就好。” 葵葵没听过这个名字,她眨巴眨巴眼睛,问:“你是不是喜欢这个阿姨?” “嗯。”司柏燃把手机递给她,教她在微信列表里找哪个是“烟烟阿姨”。 其实不用找,因为夏烟就在他微信列表的最上方。 她是他唯一的置顶。 视频接通。 “喂,是烟烟阿姨吗?”葵葵举着手机,冲视频里的漂亮阿姨笑起来。 “你是?”夏烟看着屏幕里柔软的生物,愣住,重新看了看通话对象,确定是司柏燃没错。 “我是司叔叔的朋友,你叫我葵葵就好了。” “葵葵你好。”夏烟有些无措,不知道司柏燃搞的哪出。 “烟烟阿姨,司叔叔说他想你了,你想他吗?”小朋友奶声奶气地问道。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关关难过关关过! 第88章 夏烟对视频里的小人儿说:“你把手机拿给司叔叔好不好?” 司柏燃接过手机:“小丫头可爱吗?” “嗯, 这是谁家闺女被你拐了?” 司柏燃轻笑:“付平津的,你和他打个招呼?” “等一下。” 夏烟从视频前离开,再出现时, 睡衣外套了件衬衫。 司柏燃把手机递到付平津面前。 “平津哥。”夏烟看着视频里的人。 付平津变化不算大, 他长相一直都是成熟稳重那一挂的,不过这些年来气质愈加沉稳, 不笑的时候嘴唇紧抿,很是严肃,只有见到女儿和相熟的老朋友时,才会松弛下来。 此刻, 他勾起唇角,笑问:“小夏, 回国怎么都没吱声?” “回来没多久呢,平津哥, 你怎么拉着司柏燃过情人节?” 付平津哈哈笑起来:“我们俩呀, 难兄难弟,这几年你不在,我怕他过节心里不好受, 就陪陪他。” 司柏燃也笑起来,不情愿地说道:“谁乐意你陪?” 夏烟和付平津在视频里寒暄了几句, 两人其实不算很熟, 只是他是司柏燃的朋友, 当年她跟着司柏燃和他一起吃过几顿饭。 付平津把手机还给司柏燃, 司柏燃看着夏烟,问:“大后天回来?” “应该是。” “好, 到时候我去接你。” 当着付平津的面儿, 司柏燃也没说太多, 怕刺激到他。只是刚刚葵葵抱住他时,他忽然想到夏烟,想给她打个电话,想让她也见识见识这么可爱的小丫头。 待视频电话挂断后,葵葵咯咯笑起来:“司叔叔,烟烟阿姨长得好漂亮。” 司柏燃舀了一勺蛋糕喂到她嘴边:“那可不。” 葵葵却不再吃,她捏了捏自己脸上的肉,说:“我不能吃了,阿姨脸上都没有肉,而我脸上好多的。” 司柏燃和付平津两人都乐了。司柏燃想了想,说:“她那样子不好,太瘦了,还是我们葵葵可爱。” 葵葵将信将疑,又忍不住嘴边蛋糕的诱惑,最后还是吃了小半个。 都是司柏燃一勺一勺喂她吃的。 付平津看着,待司柏燃帮她擦净嘴巴后,才说:“她妈要是在肯定说你。” “怎么了?” “这么晚给她吃这个,她平时不准葵葵吃蛋糕的,吃其他东西也都要用电子秤称重。” “嫂子养得讲究。”司柏燃淡声说,他家里的一个表姐也是这样,小孩儿每次见了他都和他要糖吃,他也不敢多给,多给一块表姐就要骂他。 偏那孩子的奶奶还是老一套的做派,最看不了孩子想吃什么不让吃,婆媳俩为此没少吵架。 付平津笑:“她把葵葵养得很好,葵葵也就是在我这儿才会说想吃个小蛋糕什么的,和她爷爷奶奶待着的时候根本不念叨。” “我们葵葵可乖了是不是?”司柏燃和葵葵对视一眼,一大一小两个人同时笑起来。 付平津看着这充满爱的画面,说:“你真该要个孩子,别说年纪在那儿,主要是你也喜欢。” “你要是当爸爸了,肯定比我当得好。”他又补充一句。 “随缘吧。”司柏燃虽然喜欢孩子,但是对这事儿也不强求。 - 在海南的最后两天,夏烟过得兴味索然。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消息,她正在忙的这部电影女主角真的在接触赵希希。 彭茵茵吃饭时感慨道:“这女的背景真厉害呀,就演了部校园剧,然后直接演大制作电影?” 张琳说:“她以前拍过戏的。” 彭茵茵:“我知道呀,但拍的那几部都没什么名气,还都是六七年前的了吧?她不是说中途生病了才暂退的吗,现在病好了,重新出来演戏,谁知道到底因为什么。” 饭桌上只有她们三个人,彭茵茵忽然压低声音,讲她听到的八卦:“我朋友跟我说,她现在跟的那位大佬,其实是看准了她命格奇特,想用她来挡灾,还说她是什么麒麟命格。” 张琳皱起眉:“哪儿跟哪儿呀?” 她最不爱玄学这一套,偏娱乐圈是玄学重灾区,十个人里有九个人迷信。 彭茵茵“啧”了声:“就是听听吗,谁知道真的假的,不过她真挺玄乎的。不是都说她和兰思唯一个宿舍但关系不好吗?两人同台从来不讲话的。我朋友告诉我哈,当时她宿舍里还有两个女生,但下场都非常惨,其中一个还死了,这个在北电打听打听应该能打听得到,都是因为赵希希的缘故。只有兰思唯命硬才完好无损。” 夏烟用叉子喂了一口牛油果沙拉,缓缓吞下。 张琳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言,倏然间,她余光瞥到夏烟,只见她面色很难看。 “夏夏,怎么了?” “没事儿,我吃饱了,你们先吃。”夏烟说完,拿起包起身准备离开。 她今天穿了条绿裙子,衬得皮肤更加白,起身推椅子时,眉目低垂,人美如画。 那个瞬间,张琳忽然想到了什么,夏烟身上的熟悉感穿透她尘封的记忆。她惊讶地瞪大双眼,半晌才回过神。 但张琳不是彭茵茵,什么都要说出来。她强压下心底的波澜,再抬头时,已经恢复如常。 夏烟看着电脑上未写好的剧本,发了会儿愣,然后直接去找陈志华。 她态度很明确,如果赵希希出演这部戏的话,她就退出不再参与。 这剧本写到现在,她其实费了很大力气,付出了很多心血,她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做是将私人恩怨带入到了工作中,不太理智。 但没办法,她不是圣母,要给赵希希做嫁衣裳。 这个坎儿,夏烟从未迈过去。 也不会往前迈。 陈志华的视线从电脑上移开,淡淡地问:“她不是你大学舍友吗?” 他这么聪明的一个人,自然不会不清楚夏烟既然如此态度,那两人之间必定有着不可逾越的龃龉,但他还是这样问了。 “嗯,那又怎样?” 陈志华笑了起来:“倒是很少见你这么沉不住气。” “嗯?” “那边硬塞,我没同意,不够有灵气。”他说得直白。 夏烟微愣,反倒是尴尬起来,自己气势汹汹地来找陈志华,没想到他压根儿没选赵希希。 虽说这年月资本横行,但陈志华毕竟是陈志华,选谁当女主角的权力还是有的。 真急眼了,他撂挑子不干就麻烦了。 “哦,那就好。” 陈志华挥了挥手,让她出去赶紧忙她的,还说在海南这么长时间怎么毫无进展,是不是给他们选的酒店太好了他们天天没心思干活。 夏烟得了满意的答复,也不在意他的调侃,出门的时候连脚步都轻快了两分。 半路遇到彭茵茵,彭茵茵看她脸色不错,问:“夏夏你没事了?” “嗯。” 彭茵茵想到什么,把她拉进自己的房间,问:“你回北京忙不忙呀?” “得写剧本呀。” “除了这个呢?” “你要做什么?”夏烟看她。 “我听人说雍和宫旁边有个算命的,算得特别准,等回北京后我想去算算,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 夏烟印象里,雍和宫那条街上都是算命的,有一次她从那条街上经过,还有个人拉着她要给她看手相,被她拒绝了。 夏烟不知道彭茵茵为什么要找自己。 彭茵茵其实也不过是心血来潮,她觉得夏烟这人长得特别仙,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好像拉着她去,她就能从算命师傅那里听到好消息似的。 “陪我去嘛,感觉你特别让人安心,反正回北京你不管再忙也得休息吧。” “我?安心?”夏烟有点惊讶,好像还没有人说过她“让人安心”,倒是有不少人说过她“做事靠谱”。 “嗯,哎呀,我妈打算让我今年结婚,我这心惴惴的,想去算算到底行不行,图个心理安慰。”彭茵茵坦诚地说。 这次来海南,她男朋友也跟着来了,只不过初七那天要上班先走了。 夏烟见过几次,人挺腼腆的,据说在一家子都在烟草部门,物质条件自然不错,和彭茵茵家境相当。 彭茵茵和男友当着他们的面打闹时,夏烟曾有过一瞬的羡慕,那羡慕来得莫名其妙。 可她知道为什么。 他们有双方父母操持着,一起讨论在哪里买婚房,哪里的学区好,在哪里办酒席。 即使酒席地点通常选得很俗气,婚纱和仪式也很俗气,可那些人脸上的笑容是做不了假的。 他们是普通人里最幸福的那一撮儿,衣食无忧,但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可以坦荡地谈论爱。 - 夏烟回北京那天,司柏燃说到做到,在机场接她。 他穿了件利落的黑色冲锋衣,单手插在兜里,漫不经心地站在人群中,时不时向四周望一圈。 夏烟在人群中看到他的那一瞬,鼻子忽然一酸。 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 她和兰思唯去外省的音乐节玩,一周能跑三四个城市,玩得乐不思蜀。等一身疲惫回到北京时,在机场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他。 他站在汹涌的人潮中,身旁不时有人推着行李箱经过,万千旅人从这里离去,亦或是到这里来,而他频频张望,只为找到她。 不同的,似乎只是换了一个机场。当年在顺义的首都机场,而现在在大兴机场。 司柏燃笑起来,远远地,冲她招手。 夏烟拖着行李箱,忽然心中一动,飞奔过来,投入他的怀抱。 留下身后傻眼的彭茵茵:“这、那不是……” 张琳一脸淡定,推推她:“走吧。” 夏烟和司柏燃上了车,司机启动车子,向市区开去。 “你住哪儿?”司柏燃问,其实他不是不知道。 年前夏烟租的那个房子终于空了出来,她找人简单收拾了收拾,又布置了些新家具,便拎着行李箱住了进去。 比起当年她租的房子,现在的房子要好很多,打开窗户还能看到风景秀丽的亮马河。 夏烟报了个地址,司机在导航中输入。 司柏燃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上,把玩着,在无名指的部位停留很久,却没说话。 还是夏烟问:“你怎么穿了这么一件衣服?” “不帅吗?”他的语气里有两分自恋。 帅自然是帅的,就是看起来太年轻,像是刚二十出头。 司柏燃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说:“上午和施泠白出去打球了,就穿了这件。” “你俩谁打得好?” “这还用问?”司柏燃笑着,靠在车子的后座上,表情很狂傲,好像十七八岁在球场上和人厮杀的少年。 他还戴着当年的钻石耳钉。 “等过几天我和他打球,你去看看不就得了。” 夏烟想起彭茵茵说的,他们中学时市里篮球比赛,只要司柏燃他们上场,还没比就在气势上压倒对方一大截。 她轻笑。第一次有点遗憾没有早些认识他,十七八岁的司柏燃,一定很带劲。 司柏燃松开她的手,虚揽住她的腰,问:“晚上想吃什么?吃完饭再回去吧。” 夏烟没什么胃口,摇摇头,只想早点回去收拾东西。 房子快一个月没住人了,也不知道成了什么样子。 “行。”司柏燃不乐意地点头,“那我就一个人吃,反正也习惯了。” 夏烟看着他,他的眼睛依旧很亮,他也在看她,眼里像是有星星。下一秒,流星划落,朝她涌来。 他的吻落在她的唇上,凉丝丝的。 司机目不斜视,向前开着,只是晚间车流量到达高峰,一路走得并不通畅。 车停下来的间隙,他们也像是没觉察到似的,司柏燃把她抱到了自己的腿上,后座很宽敞,这样子容纳他们两人完全没有问题。 他的手指挑开她的衣摆,摩挲着里边的光滑。“和我去吃饭吗?”他的语气里带上了威胁的色彩。 夏烟搂着他的脖子,忽地在他的耳垂上咬了一下,没太用力,但也咬得不轻。 她耳垂上的那个伤口还没有好,也不知道他下了多大的力道,那力道里似乎还淬着恨意,像是真要把她的那块肉咬下来似的,现在还隐隐作痛。 司柏燃被她咬了,嗤嗤笑起来。 就知道她记得这茬儿。 “还疼吗?”他问,手指抚上那块软肉,她今天戴了一串珍珠耳坠,色泽柔和,浅浅遮住伤口。 “你说呢?”她语气不善。 下一秒,他的吻便又落了下来,手也不老实,在底下捣弄着。 司机还在前边。 夏烟的羞耻感被拉扯到极限,头埋进他的胸前,紧咬着嘴唇克制着不发出声音。 几年未见,司柏燃真是……脸皮有长进。 车子到城里的时候,天幕已经昏昏暗暗,变成深蓝色,有几粒碎星依稀可见。 她最终不得不答应陪他用完晚餐再回去,吃饭的地儿是家日料店。 下车前,夏烟蹙着眉整理衣服,裙子有些皱,幸好外边她还穿了件羊毛大衣。 司柏燃从后边拎起一个袋子,扔给她。 “这是什么?” “羽绒服,套外边,天儿冷。” 他还是这样,准备得这么周全。 夏烟有点感动,又有点想笑,就听他又说:“你现在是不觉出我当年说的话没毛病了?冬天臭美要光腿穿裙子,现在老寒腿了是吧?” 他说着,捏了捏她腿上的灰色针织裤袜,搁以前,她是绝对不会穿这玩意儿的。 洛杉矶一年四季都很暖和,去年夏烟回北京的时候,正是秋天,被劈头盖脸的几场风给吹懵了。 北京的秋天虽然经常出现在散文里,被名家用“秋高气爽”“人间天堂”这样的词汇形容,但只要刮起妖风,所有的美感都消失殆尽。 下车到日料店里,不过几步路。 尽管如此,夏烟还是在大衣外边套上了那件羽绒服,盟可睐的黑色常规款,是她的尺码,但穿在大衣外边有些不伦不类。 “丑死了。”她说着,跟着他下了车。 司柏燃笑:“那一会儿再去挑几件好看的,换个颜色?” 夏烟推推他:“赶紧进去吧。” 她早就过了一款漂亮衣服要集齐所有颜色的年纪。 司柏燃揽着她,在冷冽的夜风中,快步走进日料店。 夏烟偶尔记性很好,比如,她记得她曾经来过这家日料店,但是是在建国路。 “这是分店?”她问。 “记性真好。”司柏燃夸道,“不是分店,从建国路那儿迁到这里了。” “不是记性好,是对美人印象深刻。” 那天就是在这家店里,她第一次见到施泠白的堂妹,温水婧。 司柏燃笑起来:“我怎么听着还是这么酸?” 夏烟斜睨他一眼,喝了口柚子酒,屋外狂风大作,梧桐树被吹弯了光秃秃的枝丫。 餐厅内温暖明亮,她喜欢的人,就坐在对面。 这么近的距离。 羽绒服连同大衣被她一起脱掉,放在桌底的小型衣橱里,夏烟浑身感受到一股暖意。 那暖意流到她的心间,汇成一条河,令人动容。 那晚,从日料店出来,司机送两人回去。 先送的夏烟,到了小区楼下后,司柏燃没做声,但手仍放在她的大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带着欲语还休的暧昧。 “我走了。”她说。柚子酒喝多了,说话的声音也带了一丝清甜。 她用另一只手打开车门,但也没往外推,车内的灯随之亮起,他半张脸在光下,半张脸隐在阴影中,沉沉地望着她。 那目光分外深情,又添了两分浪子的气质。 ——情种和浪子。 夏烟在那一瞬间倏然想起这两个词汇,它们交织在一起,构成浪漫的底色。 司机先行下车,帮夏烟取行李,车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明天有空吗?” “嗯?” “付平津答应了葵葵明天带她去环球影城,结果临时要出差,让我带着她去,你去吗?” “好。”夏烟想起那个眼睛亮晶晶的小姑娘,眸光不自觉变得柔和。 说完,她正要推门往出走,便被身后的人拦住,他的吻再次落下,勾缠着她的唇。 半晌,他才松开她,“晚安吻,去吧。” 下车时,夏烟脸颊滚烫。 明明更羞耻的事情已经做过无数次,可此刻她却有种十八岁时,和司柏燃谈恋爱的感觉。 第二天早上,司柏燃来接她,他自己开车来的,还专门换了辆有安全座椅的车。 付平津今天赶早班机,一大早,还不到六点钟,便抱着葵葵去按司柏燃家的门铃。 他原本是想着自己先走的,等七八点钟的时候,再让家里的司机把葵葵送到司柏燃这儿。 谁知他一醒,葵葵也跟着醒了,非要他先把自己送到司叔叔家里。 小丫头极其敏感,知道付平津要去出差,可能七八天都回不来,因而想尽办法和爸爸多待一会儿。 司柏燃睡眼惺忪地给父女两人开了门,葵葵一见到他便抱住他的腿:“司叔叔!” “叫干爹。” 葵葵还没叫出口,便被付平津瞪了一眼。 司柏燃笑起来,他这干爹可是当不上了。当初葵葵生出来后,司柏燃说自己要当干爹,付平津不乐意。 有着亲爹,要什么干爹。 司柏燃猜他是被卢静闹离婚给刺激的。干爹不可怕,就怕给葵葵找了后爹,连带着付平津对干爹这称呼也多有避讳。 小孩子精神好,五点多钟醒来竟然也不困,待付平津走后,她吵着哈欠连连的司柏燃陪她玩。 司柏燃自然不能再去睡回笼觉,好在家里有一堆乐高还有拼图,以及小外甥之前来他买的玩具,倒是也能陪葵葵玩一会儿。 “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水母!” “这个呢?” “鲸鱼!” “不对,这是鲨鱼。”司柏燃和葵葵正在拼海底世界的拼图,他低头看了看时间,六点半,还早呢。 等到七点多钟,司柏燃和葵葵吃了点东西,然后带着她去了夏烟家。 夏烟刚上车,就听到一声甜甜的“烟烟阿姨”。 “葵葵?” 葵葵从安全座椅里伸出手来,要抱她:“烟烟阿姨,我不想坐安全座椅了,我和你坐一起好不好?” 司柏燃把她抱出来,别说,小丫头比去年沉了不少。 安全座椅是放在后排座位中间的,葵葵不坐里边,跟夏烟一起坐在主驾驶座的后边,空间便显得拥挤。 小朋友还喜欢动来动去,不时踢到碰到夏烟,夏烟不怎么介意,她今天出来专门穿了宽松的牛仔裤还有运动鞋。 但面对这样一个活生生又柔软的生物,她手脚都显得局促。 葵葵精力无穷,一会儿给他们唱歌,一会儿讲起幼儿园小朋友的故事,一会儿又扯夏烟的头发,说要给她编辫子。 可爱虽然可爱,但毕竟是四岁的小孩儿,也有非常固执非常烦人的一面。 玩夏烟头发时,她扯得有些用力,但小孩子自己不知道。 夏烟忍着疼,任她胡闹,还是司柏燃开口:“葵葵,松手。” “嗯?” “不要扯烟烟阿姨的头发。” “我没有扯,我在给烟烟阿姨编辫子。” “你弄疼她了,她不用编辫子。” “我就想烟烟阿姨和我梳一样的头发!我没有扯她的头发!” 葵葵大声说,不知为何那股执拗劲儿突然上来了。 “好了好了。”夏烟轻拍她的背,温声哄她,“阿姨把头低一点好不好?” “嗯。”葵葵闷闷不乐地点点头,停顿了会儿,才继续给夏烟编辫子。 好在离环球影城不远了。 小丫头不高兴了,便不说话,直到下车的时候,才开口:“上次我去好莱坞的环球影城时,妈妈就给我梳了和她一样的头发,那天爸爸也在。” 司柏燃和夏烟对视一眼,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 两人一起蹲下身来,司柏燃揉揉她的头发:“叔叔错了,刚刚不应该说葵葵。那现在,司叔叔和烟烟阿姨都在,烟烟阿姨还梳了和你一样的头发,你开心吗?” 葵葵眨眨眼睛,笑起来:“开心。” 今天天气不错,是个晴天,没有风,但气温比较低,园内很多项目没有开。 尽管如此,还是很多人。 夏烟和司柏燃,还有小葵葵,一人买了一件巫师袍,还有不同颜色的围巾。 葵葵穿着巫师袍,开心地要跳起来,她让司柏燃给自己拍照,然后发给爸爸和妈妈。 司柏燃尽职尽责地当着摄影师。其实付平津早已给他们安排好了VIP行程,连跟拍的摄影师也早就请好。 这些年他陪伴在女儿身边的时间有限,因而珍惜每一张照片。 但司柏燃更喜欢自己拍,尤其是,有夏烟出现的画面。 那种美,是别人拍不出来的。 三个人起得都挺早,葵葵更是五点多就起了,玩闹了一天,到了晚上六点钟时,她便开始打哈欠。 晚上的气温比白天要更低,三个人被冻得鼻头通红,司柏燃担心再待下去小丫头冻感冒,于是决定离开。 回去的路上,夏烟抱着葵葵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小丫头已经睡着了,趴在她的怀里,睡得酣甜。 司柏燃看着身旁一大一小的两人,忽而想起一个片段,他对夏烟讲起。 有一次,他陪葵葵看《蜡笔小新》。 他指着小新的妹妹野原向日葵问:“她叫小葵,你叫葵葵,你和她比谁可爱?” 葵葵向来对自己很有信心,搁以往,她一定会甜滋滋地说:“当然是我可爱啦!” 但那天葵葵没有。 她盯着平板里的动画片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说:“小葵有爸爸妈妈和哥哥,葵葵什么都没有。” 当时司柏燃听完,愣了好一会儿。 小丫头年纪虽小,但也不是对任何事情都完全不懂,相反在特殊的成长环境中长大,非常敏感。 夏烟听着,看了看怀里的小丫头,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 “幸好两方家长素质都很高,从来不在小朋友面前讲另一方的坏话。”司柏燃说道。 他先送葵葵回家,葵葵奶奶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看到宝贝孙女,她一边低声和司柏燃道谢,一边要去抱孩子。 司柏燃说:“您快进去,天儿这么冷,我把葵葵抱进去吧。” 葵葵奶奶摸了摸孙女的脸后,才由身旁的老佣人扶着进了屋。司柏燃把葵葵送进去,很快又出来。 他一上车,对夏烟笑笑:“小朋友是不是很闹腾?” “还好,比我想象得好。” “这是因为葵葵乖,去年和我小外甥来过一次,没把人头疼死。” 夏烟情不自禁笑起来:“你这两年不忙?” 还有工夫陪小朋友出来玩。 “还行。” 其实是忙的。 那天过后不久,他便去出差了。 出差前他们一起吃饭,又是在一家不知名的小馆子里。 当年司柏燃的爱好便是探寻各种苍蝇小馆,一副老饕做派。这么多年,看来没怎么变。 小饭馆用的筷子质量不怎么好,他撕去塑料包装,递给夏烟之前,会把两只筷子对磨很久,直到找不出一根刺来。 他向来是这么细心。 夏烟很难描述那段时间她和司柏燃的关系。 他们太自然而然地重新在了一起,他一通电话,她便会去找他。但是谁都没有提过去五六年发生的事情。 司柏燃不提,她自然也不会主动提。 甚至,他们也没有用“女朋友”“男朋友”这些俗气的词汇来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 放到别人身上,这可能是不负责任,只想睡几觉的关系。 但对于他们两人而言,恰恰是因为他们不需要,他们早已不需要向别人来证明什么。 在这俗世上,司柏燃是独一无二的,夏烟是独一无二的,而他们的爱,更是独一无二的。 世间只此一份,不需要人去定义。 一直到正月底,司柏燃出差都没有回来。 - 农历二月初一那天,彭茵茵约夏烟去找算命师傅,顺便去雍和宫拜一拜。 因为是初一,雍和宫里人很多,香客来来往往,正殿外丹墀之下,有两石狮相应,狮背上竖立着木杆,上边悬挂着数面绘有驮宝骏马的经幡,迎风而飞。 时隔这么多年,夏烟依旧是不怎么信这些的,但到底是进了佛寺,心也跟着虔诚了几分。 面对佛祖时,她跪在蒲团之上,望着金身佛像,有很多瞬的愣怔。 13年年末,她回长沙过春节之前,也曾来过这里,那时的虔诚不次于此时,她许愿佛祖保佑,可以让司柏燃的姥姥平安无虞,长命百岁。 那时姥姥刚确诊没多久。 可惜第二年的春夏之交,一向身子硬朗的姥爷便去世了。 佛祖真的听到了她的愿言吗? 否则怎么会开这样一个玩笑? 夏烟在蒲团上跪坐良久,站起身时,一个愿望都没有许。 从雍和宫出来,沿着那条街,街边有卖点心的,还有摆摊算命的。 彭茵茵有点紧张,拉着夏烟进了一个小房子里,据说她要找的那个算命大师就在这里。 那小房子的外边也挂了个木牌,上边用黑笔粗糙地写着“算命”二字,字迹有些斑驳褪色。 进去之前,彭茵茵低声对她讲:“我朋友说他算得特别准,别看他年纪挺小的,但好像家学渊源,祖上是摸金校尉,据说好几个明星都还找他算过呢,你一会儿要不要也算一卦?” 夏烟轻笑出声,祖上是摸金校尉? 这话,有点耳熟…… 走进去,夏烟猝不及防地看到一张脸,熟悉感扑面而来,只是她一时想不起他叫什么。 那人也怔住,片刻后,他完整地叫出她的名字:“夏烟?” “你们……认识?”彭茵茵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万万没想到夏烟和她要找的算命师傅竟是旧相识。 这种感觉很神奇,如同偶然发现阳间的生物和阴间的生物竟然有联系。 ——小力。 夏烟没理会彭茵茵的差异,回忆起眼前人的名字,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其实从始至终,她都不知道他的真实名姓,只是当时去蓝色鲛人驻唱的那家酒吧时,每次看到他,她都会随着兰思唯喊一声“小力”。 印象中他是个比她还要小一两岁的男孩儿,调酒技术非常好,常年混迹于声色犬马的酒吧里,人很活泛,但又有几分神神叨叨,爱给人卜算,像个神棍。 倒是没想到,现在真干起了这一行。 命运不可说不奇妙。 不知为何,小力的脸色很难看,问彭茵茵问题时,他眼睛一直低垂着,盯着桌面。 彭茵茵以为这是算命师傅的特色,也没放在心上。 等彭茵茵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接连对小力道谢,又递了钱。 虽然明面上这类报酬没有固定的数额,都看心意,但是坊间也有一个标准,没有人敢给得少了。 夏烟和彭茵茵正准备出去,忽然听到身后小力喊夏烟的名字。 她回过头,“嗯?” 小力看向彭茵茵,彭茵茵知趣地点点头,先行走了出去。 夏烟倒是不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旧可以叙,况且刚刚已经寒暄过。 小力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说:“坐。” 夏烟察觉到他有话对自己说,便坐下来,静静地等着。 小力看着她,忽然用双手抵住额头,一副痛苦的模样。 半晌,他才重新抬起头,看向她:“对不起。”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夏烟不知是什么意思。 小力不去看她的反应,兀自说道:“当年你在酒吧打人的那段视频,是我放到网上的。” “这么多年,我一直没睡过一个好觉。” “为什么?”夏烟听到自己问,她的喉间涌上腥甜的血意。 即使过去这么多年,那晚的画面依旧清晰地印刻在她的脑海中——兰思唯被流氓纠缠,她想要阻止,但阻止无方,最后不得不拎起酒瓶,砸到了那个男人的头上。 而小力站在她的身边,一直在帮忙拉拽那个男人。 她不觉得他是个落井下石的人。 “我缺钱,当时我缺很多钱,我姐病了,手术需要一大笔钱。”小力掩面,回忆起那段不堪的过往,“视频是酒吧里另一个同事拍的,他也就是闲得无聊才拍的。有次你们来酒吧玩,聊起打人这件事儿,我好像随口说了句视频还在。没想到没过多久,赵希希便背着你们来找我,和我要那段视频,当时我不知道她想做什么,直觉不太好,便没给。后来我姐生病后,她又来找我,说会给我一大笔钱,只要我听她的,把那段视频发到网上,我答应了。后来、后来……” 小力再也说不下去了。 那段视频,连同网络上铺天盖地砸向夏烟的恶言恶语,都变成他过去几年的一段梦魇,无数次在梦中重复。 小房子背阴,即使窗帘拉开,也没什么阳光照进来。 夏烟盯着桌面上的花纹,这桌子是黄花梨木的,应该值不少钱,她忽而笑了笑,没想到自己这一刻想的竟是这个问题。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都过去了。”她说。 余下的,她也不知该讲什么才好。 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恨不恨。 毕竟小力也是为了他的姐姐。 大恶其实是由无数不起眼的小恶组成的,滚雪球一般,进而产生毁天灭地的效应。 很多人在这场恶中扮演了不同的角色,主动或者被动。 夏烟几乎都要忘了,那段黑暗的日子,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回忆其实是很会趋利避害的。 “你现在好吗?”小力问。 “还行吧。” 走出小房子,阳光落在夏烟的脸上,她忽然想起了当年小力给她调的那杯酒,还有算的那一卦。 十六七岁的男孩儿,把酒推到她的面前,语气老成地说:“这杯叫温柔陷阱,美女姐姐一定要警惕今夜出现的男性,可能会影响一生。” 那一晚,蓝色鲛人乐队还没解散,在台上唱着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 那一晚,她撞到了周婷的另一面,强挤着笑意卖酒。 那一晚,她抡起一个酒瓶砸到流氓的头上,英勇得像个女侠,却在后来为此付出了巨大代价。 可也是那一晚,她的的确确,遇到了一个影响她一生的男人——司柏燃。 小力算得没错。 司柏燃帮她赔钱,替她处理烂摊子,又带她去接卓凡。 一整夜的兵荒马乱,都是他陪着她的。 可是那时的他,不过是她当时男友的好兄弟。 兜兜转转,他变成了,她最爱的人。 作者有话说: (三更合一) (这周的六更更完啦,下周末更新的时候,估计就是带着结局啦) 第89章 正月一过完, 春节彻底结束。 家家户户门口都贴着春联,而一个月的时间,有的人家门外的春联已经被风吹跑。 南方气温在一天天转暖, 春天悄然来临。 北京却又下了场雪。 正是傍晚时分, 雪下得洋洋洒洒,全市交通瘫痪。 夏烟坐在出租车里, 听着交通电台的主持播报各路段的拥堵情况。 她怀里抱着手袋,里边放了两罐香菇酱,是她自己做的,说好今天给兰思唯送去。 兰思唯休息了一个正月, 马上就又要进入每天赶通告的日子。两人昨晚在微信上说好,今天夏烟来找她, 顺便带上香菇酱。 夏烟不会做饭,但喜欢自己腌制一些东西吃, 比如蜜渍柠檬、香菇酱、小鱼干等等, 味道倒还不错。 一如她酿的酒,味道很好。 眼看着还要堵一会儿,夏烟给兰思唯发微信:「堵车, 得晚点儿到」 兰思唯没回复她。 这人不知去做什么了,半小时前她出发时给她发过一条微信, 也没回复她。 车子走走停停, 终于到了兰思唯住的小区门口。出租车没有通行证不能进, 夏烟付了钱, 拎着手袋独自下了车。 雪花落在她的身上,她打了个冷颤, 虽然冷, 却不自觉笑起来。她伸出手, 一朵雪花落在她的掌心。 夏烟握住,再张开手时,雪花已经融化。 洛杉矶没有雪,她在美国这几年,只见过一次雪。 那是2018年的冬天,她跟着Samantha去波士顿探望一位做电影的老朋友,不巧遇上雪灾。 最开始时,那雪只是普通的雪,到后来,越下越大,一发不可收拾,全市停课停工。 她被困在停电的老房子里,心中惶恐不安。 夏烟眨了眨眼,思绪从记忆中抽离。睫毛上有雪花,随着她眨眼的动作进入眼睛里,凉丝丝的。 夏烟呼出一口热气,在空中凝结成白雾,她加快脚步,向兰思唯住的那栋楼走去。 这小区的安保措施极其严格,这几年不少明星和富豪在此置业。 尽管物业有心维护小区冬天的景致,但气候使然,小区里依旧呈现出一派萧瑟之意,比不上南方的豪宅,一年四季都草木兴隆。 夏烟进入入户大堂,她之前来过几次,兰思唯帮她在物业做过登记,前台的小姑娘也对她有印象。 见她进来,冲她笑着点点头。 夏烟回了个微笑,然后走进电梯。 电梯里的墙面光可鉴人,她看着穿着厚重羽绒服的自己,头发随便扎成了一个丸子,一张脸素面朝天,出来得急,又是来兰思唯这儿,她连妆都懒得化。 不知为何,夏烟心跳莫名加快。 这段时间,司柏燃在外出差,她生活逐渐步入正轨,白天在写剧本和读书中度过,偶尔会去看看装修进度,房子的硬装基本已经完成。 她没事做的时候,就逛家居网站挑软装,遇到拿不准哪个好看的关头,便把图片发给司柏燃和兰思唯,让他俩帮忙拿主意。 好玩的是,这俩人的主意经常相反,让夏烟哭笑不得。 夏烟胡思乱想着,电梯在兰思唯住的楼层停下。 她站在门前,按了声门铃。 微信上兰思唯依旧没有回她,她又发了一条微信给她:「我到了,你在家吗?」 没有回复。 她有兰思唯家的密码,正当她犹豫是否要输入密码的时候,门忽然开了。 “烟烟?”兰思唯眼中明显闪过错愕。 夏烟正准备走进去,调侃一句“你是不忘了我要来?”忽然注意到她的衣服很凌乱,脖子上还有刺眼的痕迹。 下一秒,夏烟就看到里边又走出来一个人。 ——昼短。 她愣住,昼短见到是她也明显愣了一瞬。 不过片刻,他便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好多年没见了。” 他穿着件单薄的黑色衬衫,领口的几颗扣子都是开着的,腰间系着爱马仕的皮带。 和十年前的那个昼短相比,明明还是同一个人,却气质迥然。 夏烟关上门,没去看昼短,也没回答他的问题,只看着兰思唯。 兰思唯避开她的视线,回头对昼短说:“拿上你的东西滚。” 昼短拿起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不急不缓地喝了一口,然后当着夏烟的面亲了兰思唯一下。 他语气吊儿郎当的:“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 兰思唯推开他,不知低声骂了句什么。 随后,她拉着夏烟的手进了里边的房间。 屋外传来关门的声响。 房间里没有开灯,昏昏暗暗,窗户外一片白茫茫的雪色。 兰思唯正在这昏沉的光线下拼一幅拼图。 夏烟站在一旁,看着她手里握着一小片拼图,心烦意乱地去找这一小片的正确位置,却怎么也找不到。 两人谁都没说话。 “不拼了。”忽然,兰思唯把桌上的一堆碎片全部搅乱,气急败坏地说道。 夏烟打开灯,幽幽问:“多久了?” “什么?”兰思唯下意识道,却随即明白她在问什么,她眼眸黯下去,笑着说,“没有,今天第一次,就被你撞到了。” 夏烟有些尴尬。这种尴尬像是爬在脚心的蚂蚁,四处乱窜,让她浑身不舒服。 她一向不喜欢插手朋友的感情,或者对朋友的感情做什么评价。但这个人是兰思唯,是她最好的朋友。 她一回想起方才昼短的那张脸,心中便不自觉泛起厌恶。 夏烟看过那部令他一举成名的电影,不得不承认,昼短此人,才华是有几分的。 可才华从来不与人品挂钩。 这几年的时光,之于昼短,是春风得意,是名利场的无尽浮华。 他浸淫于酒精和四面八方的称赞声里,一双眼睛早已不见昔日的风采。刚刚看向夏烟时,眼底的轻佻和不屑连掩饰都懒得掩饰。 “是不觉得我特贱?”兰思唯忽然问她。 夏烟不喜欢她这样说自己,她皱着眉,问:“他就那么好?” 兰思唯的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你知道吗?因为昼短,付与经常骂我,他说的那些话我都懂,我也知道昼短这人不是玩意儿,那会儿他总是贬低我,为了他我打过两个孩子,医生说可能再也怀不了孕,我就是恨,我恨他更恨我自己。” 夏烟喉咙里如梗了一根那刺般难受,她开口:“我前一阵儿在海南其实见过他,和一小姑娘搂搂抱抱。” 那小姑娘看起来特别水灵,像是刚成年,说话也娇滴滴的。 夏烟当时只看了一眼,便心中作呕,移开视线。 “我知道。”兰思唯笑,“你不会觉得我还做着什么他爱我的美梦吧?这两年他越来越不把他那老丈人放眼里,没少被拍到和小姑娘去酒店的照片。” 兰思唯倒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一流苏抱枕,神情恹恹的。 夏烟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忽然,兰思唯转头望了望窗外的雪:“都过了惊蛰了还下这么大的雪,要不要吃火锅?” 夏烟瞪她:“你觉得我还能吃得下东西?” 兰思唯轻笑起来:“不要这样嘛,你别担心我,你姐们儿我呢,反正就这样子了,有朋友有家人,钱也赚得够多了,现在就想随心走。” 夏烟想说,你不是在随心走,你不过是在惩罚自己,玩火自焚。 “别这样看着我,你不知道你每次这样看人特别给人压力,还不如骂我一通呢。”兰思唯把她拉到沙发上,“我给付与打个电话,叫他一起来吃火锅吧。” “下这么大雪,甭折腾他了,现在外边堵得厉害。” “他就在这小区。”兰思唯说着,按响了视频通话。 夏烟倒是不知道付与也在这小区住。 付与很快接起电话,答应得也很痛快:“我这有酒,带过去,给烟烟尝尝。” 付与这几年一直没个正形儿,演过电视剧,拍过电影,干过幕后工作,什么都做过一点,但都没掀起什么水花,倒是在圈里和兰思唯出了名的关系好。 网友们提起付与,通常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兰思唯的那个男闺蜜”,第二印象就是“他好像是个富二代”。 付与很快到来,还带了一堆虾和酒。 一见到夏烟,他张开一个大大的怀抱:“嫂子,抱一个。” 夏烟笑着,抱了抱他。 去年刚回国的时候,他俩见过一次,后来便一直没见过。 兰思唯调侃道:“行了,你还敢抱她,让你哥知道打你。” “怎么就不能抱一抱了,我哥那小气鬼,好歹我和烟烟是同学呢。” 三个人说笑着,一起吃了顿火锅。 夏烟没喝酒,她从下午开始便胃疼,吃得也很少。 付与:“你这身体还不行呀?要不再吃点中药?” 兰思唯怼他:“中药中药,你怎么见了谁都给人家推荐中药,烟烟之前喝那么多中药都不见好,要我说,你把你家那个阿姨借烟烟一段时间,让她给烟烟好好熬点儿药膳吃。” 付与喝了口酒:“这好说。我家这阿姨是个客家人,药膳熬得可好了,我妈不知道从哪里找的,不过我也不吃,在我这儿阿姨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兰思唯之前有段时间经常拍夜戏,身体亏空,内分泌紊乱,后来付与便让他家阿姨给她熬药膳,吃了段时间,还挺管用。 “不用这么麻烦。”夏烟推拒,“我昨天吃了点冰的,今天才胃疼。” 一晚上,夏烟的视线不时落在兰思唯身上。 兰思唯有所察觉,但故作忽视。 夏烟看着她和付与斗嘴,两人似乎一见面就掐。 他们从中学开始做同学,到如今认识十几年,已经非常熟稔,之间的默契,有时连夏烟都比不了。 兰思唯和付与斗嘴时,眉目舒展,好像全然无心事,刚刚和昼短的见面,不过是夏烟臆想出来的。 她有一瞬的恍惚,却很快明白过来,兰思唯一直是这样的,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心里藏了很多事儿,她对许多事情看得都很明白。 可再通透的人,遇到自己的感情,也会变得糊涂。 夏烟离开时,开了兰思唯的一辆车。雪还在下,路很滑,她开得非常慢。 东三环依旧异常拥堵,车灯联结成串,橙红橙黄的光线似乎要将这寒冷的雪夜融解。 路旁的绿化带里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夏烟的思绪,忽然不受控制地,再次追溯到2018年的那个冬天。 那会儿其实才刚立冬,她住在波士顿市区的一栋老别墅里,正发着高烧。 那房子是Samantha老友的,Samantha和老友要去郊外拍东西,因为夏烟生病,便没带她去,让她在城里养病。 谁知下起了雪,他们赶不回来,给夏烟打电话,让她去超市买一些应急的食材,以防雪一直不停。 最开始的时候,夏烟没当回事儿。 她烧得头昏脑胀,吃了药体温一直没有降下去,冰箱里还有两袋吐司,她便懒得去超市。 雪是慢慢变大的,这期间时下时停。 夏烟隔着磨砂窗户,对外边的情况看得不真切。直到第三天的早上,她体温恢复到正常,这才下床打开窗户望去。 满世界的白色,铺天盖地,雪还在下。 那白色刺得她眼疼,有一瞬失明的感觉。 夏烟忙关上窗户,浏览新闻,许多学校已经发布了停课的通知。 她打开冰箱一看,两袋吐司已经被她吃完,冰箱里空空如也。 夏烟不得不套上羽绒服,踩着厚厚的雪,去附近的超市买食物。 波士顿的气温极低,她一路走得非常艰难。 谁知到了超市,货架上已经空了,食材早在两天前便被抢购一空,当时的景象如同世界末日要来临。 夏烟愣怔着,最终买了些不实用没人要的东西回到别墅。 因为这趟出门,当天傍晚,她又开始发烧。 屋漏偏逢连夜雨。 最不幸的是,老房子的电路年久失修,由于这场大雪,别墅里停电了。 夏烟饥寒交迫,半梦半醒躺在沙发上。 太冷了,太寂寞了。 那雪仿佛要下到天荒地老,而她被全世界抛弃。 直到兰思唯的视频电话打来。 兰思唯那天应该是喝了酒,在电话里前言不搭后语地对她说:“烟烟,我好想你……烟烟,我今天见昼短了……他才结婚多久?就背着他老婆搞小姑娘,什么玩意儿……烟烟,我想你,你那儿怎么那么黑?” 夏烟的手机电量没剩下多少,但她耐心地听着兰思唯的哭诉。 在那样寒冷的一个夜里,她生着病,听到兰思唯的声音,仿佛听到天籁。 “你在波士顿?那里不是下大雪吗?还停电了?烟烟,你好惨……” 电量耗尽,手机关机。 夏烟再度被抛进黑暗里,她一点点数着时间的流逝,心底被不安笼罩着。 想哭,又哭不出来。 世界安静得可怕,只有墙壁上的挂钟还有外边的寒风发出声音。 夜里十一点钟的时候,夏烟的眼皮还抬着,尽管头痛欲裂,但她前两天睡了太久,现在已经睡不着了。 她忽然听到有人敲门,敲门声非常用力。 夏烟去开门的时候,一颗心忐忑不安。 屋外的人穿着防寒服,刚从越野车上下来,手中拎着大大小小的袋子。 见到夏烟,他惊呼:“你终于开门了!我要冻死了!” 他围得很严实,只露出一双蓝眼睛,但中文说得非常流利。 不待夏烟说话,他便把那大包小包塞到她怀里:“应急的食物都有,够抗好久了。” 夏烟怀疑自己烧糊涂了,眼前看到的都是幻想。 那男人从她身边挤进去。 “你要做什么?”她终于反应过来,开口问,想拦却拦不住。 男人不回答她,一走进去便打开墙上的电表箱看了看,然后从兜里掏出手电筒和维修工具。 没过几分钟,别墅里重新亮起来。 “大功告成,我要赶快回去了。” 在他修电路的工夫里,夏烟掐了自己好几下,确定眼前发生的不是幻觉。 眼看着男人要走,她问:“你是谁?” “John.” “谁让你过来的?” 心口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男人没回答这个问题,关门的那一刻却回头对她说:“祝你早日和爱人团聚,他很担心你。” 那个神奇的夜晚,在John离开后,夏烟打开那堆袋子,发现里边除了各种应急食物以外,还有一个看起来格格不入的奶油蛋糕。 夏烟忽然想起来,那天是11月11日。 距离她生日结束,还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 波士顿的大雪一连下了一周。 …… “滴滴”的喇叭声响起,夏烟从记忆里回过神,前边的车流已经开动,后边的车子在催促她。 她叹了口气,踩下油门。 手机被她丢在副驾驶座上,在这一瞬亮了起来,屏幕上闪动着司柏燃的名字。 那么耀眼,那么温暖。 作者有话说: 今明两天会更很多章,但不建议看,下周四放结局,建议到时候一起看,阅读体验更佳——8.27 第90章 夏烟单手接通电话, 摁了免提。 “宝贝儿,北京下雪了?” “嗯,你那里呢?” “暖和得很。”司柏燃听到她那里的声音, 问, “在外边?” “嗯,回去的路上, 刚和唯唯还有付与一起吃完火锅。” 司柏燃笑了笑:“付与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他不一直这样?” “也是。”司柏燃正在参加一个新科技的概念秀,秀场上概念纷呈,他抽了个间隙, 给夏烟打电话,“我大姨成天发愁付与不交女朋友。” “这么长时间他一直没女朋友吗?” “没见他正经交过。”司柏燃想到什么, 轻笑一声,“要我说, 他和兰思唯凑一对算了。” 夏烟没做声, 她脑海中又浮现出昼短的那张脸。 司柏燃直觉她有心事:“怎么了?感觉你恹恹的。” 夏烟没告诉他兰思唯和昼短的事情,她只问:“那年我在波士顿,是不是你让人给我送的东西?” 其实答案是肯定的。 但夏烟还是想问出来, 想亲口听到他的答案。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怔了怔,片刻后才回答:“下大雪那次呀, 嗯, 你姐们儿慌里慌张给我打电话, 说你困波士顿了。” “司柏燃, 这么多年,你一个人怎么过来的?” “怎么了, 突然说起这个?” “波士顿真的好冷。”夏烟自顾自说道, 那冷风仿佛隔了经年再度吹过来, “我们以后不要在波士顿待着好不好?” 司柏燃轻“嗯”了声:“过不了两年我就不用忙公司的事情了,到时候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北京呆腻了的话我们换座城市,或者我们可以搬到欧洲。你想去哪儿?” 他的声音非常温柔,像是深夜电台的情感主播。 车里开着暖风,夏烟却非常冷。 她吸了吸鼻子:“还没想好。” “没事,未来那么长,我们慢慢想。” 红灯,车子停下,夏烟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 她闭眼,眼角变得湿润,一颗心开始疼。 “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把你娶回家。” 夏烟没回答。 绿灯亮起,车子驶动。 “司柏燃,你什么时候回来?” “过几天就回去了,怎么,想我了?” “嗯。” 她的声音还是闷闷的,司柏燃总觉得有什么被他忽略了,他一颗心悬在半空,惴惴不安。 与夏烟重逢后,他先是陷在失而复得的喜悦里,可紧接着,这喜悦变得不真切,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 好几次做梦,他都梦到夏烟变成一缕烟,就那样轻飘飘地飘走了。 “夏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她回答得很快,“只是我不想结婚,你不要求婚好不好?” 这次,换来了司柏燃的沉默。 - 司柏燃是3月中旬回的北京。 夏烟离开后的这几年,鸦儿胡同那儿的房子一直空着。 司柏燃在那里一刻都待不下去,所有曾经在那院子里住过的人,都离开了他。 他搬到了距离公司很近的一处公寓里住着,那公寓离夏烟现在租的地方也不远。 司柏燃前一阵儿问她,要不要回鸦儿胡同住,他可以找人重新置办一番。 夏烟拒绝了,她也没跟着司柏燃住他现在的房子。 司柏燃无可奈何,于是主动出击,每天赖在夏烟这儿。 同他一起来的,还有Dollar。 夏烟见到Dollar的那一刻,眼泪忍不住刷刷往下掉。 司柏燃在一旁看着,鼻头也是一酸。 但他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怎么变得这么爱哭?” Dollar不认识她了。 这个认知让夏烟很伤心,但当年抛下Dollar的人是她,她怨不得别人。 一别六年,Dollar今年十岁,在狗狗里已经是高龄。 司柏燃说:“当年你走后,Dollar每天都要打开衣柜跳进你的衣服里闻好半天。直到我从鸦儿胡同里搬出去。” 其实还有很多细节他没有提,比如那几年Dollar只要见到夏烟的照片,就会蹦起来。 它还会睁着一双无辜的圆眼睛,委屈地看向司柏燃,似乎在问:妈妈去哪里了? 每每那时,过往的回忆便在司柏燃的脑海中翻涌,一遍一遍提醒着他夏烟离开的事实。 她走得决绝,却把所有的回忆都丢给了他。 而现在,她回来了,Dollar年迈,连蹦上沙发都很困难。 “我以为,Dollar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司柏燃又说。 这句话说得艰难,又何尝不是司柏燃的心里话? 夏烟抱着Dollar,小狗在她怀里不安地挣扎,她低垂着眼眸,不知心底在想什么。 司柏燃闭了闭眼,他心底满是侥幸。 幸好,幸好她回来了。 自从司柏燃赖在夏烟这儿,两人每天早上、晚上都能看到彼此,好像又回到了当初的同居生活。 司柏燃工作其实非常忙,他虽然喜欢给夏烟做东西吃,但实际上也没多少时间。 尽管如此,他还是保证每天的早餐是他亲手做给夏烟的。 即使是做简单的三明治,他也会变换着花样,今天放蓝莓酱,明天换成新鲜的牛油果酱,每天都不一样。 然后在晨光里,他看着夏烟顶着一头未来得及打理的长发,细嚼慢咽,品尝着盘子里的食物。 这让他心底很踏实。 那长久以来不知从何处升起的恐惧感,在平淡却又真切的相处过程中,才逐渐消弱一点。 3月下旬,兰思唯飞到上海录节目,那是一档生活类的访谈节目,她是常驻嘉宾。 谁曾想没几天,上海便传来封控的消息,兰思唯被困在浦东的房子里。 夏烟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正在跑步机上跑步。 兰思唯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对她说:“我这点儿够背的,本来说着要走结果阿呆非说第二天再走,让我歇歇别赶晚班机,谁知第二天就封了。” 阿呆是兰思唯现在的经纪人。 “这说明今年就是让你好好休息的,对了,你那儿东西够吗?” “东西都够,就是出不去憋得慌。好在阿呆还有我那两个小助理都在,我们四个现在天天打麻将。”兰思唯说着笑了起来。 “你也给家里囤点儿东西,说不准北京什么情况。”她又说道。 “嗯,不够了告诉我一声,司柏燃有朋友在上海。” “暂时没问题,这小区还挺靠谱,品牌方也送了很多东西过来。对了,你现在天天在哪儿住着?” “我还在我租的这房子里住着。” 兰思唯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那司柏燃呢?他没跟你住一起?” “他也在这儿住着。” “难为大少爷了,跟你住那么小的房子。”兰思唯想到什么,好奇地问,“我一直挺想知道,你俩平时还吵架吗?” “我俩才重新在一起多久,吵什么……”夏烟觉得她这问题很无厘头。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对着电脑坐了一下午,腰很疼。 打开书房的门,夏烟向外望去,司柏燃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腿上放着电脑,Dollar趴在他的旁边。 这房间采光好,已是下午四点多钟,客厅里依旧光线充足,一人一狗在早春的阳光里一派和谐。 画面温馨到了极点。 夏烟情不自禁牵起唇角,她对电话里的兰思唯说:“先挂了,有什么要帮忙的一定告诉我。” 司柏燃察觉到什么,抬起头看向她。 两人隔着不到十米的距离,望着彼此,眼里只有对方。 她忽然意识到,刚刚和兰思唯的对话也并不完全正确。 她和司柏燃,偶尔还是会吵架的。 只不过他们吵架的方式,和普通情侣不太一样。 比如前天的时候,夏烟因为待在家里写了一天的东西却写得很不顺,而心情暴躁。 偏司柏燃从公司回来后,一直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两居室的房子,本来便没有多大,自从多了一个人后,便更加显得局促,他们只要都在屋子里,便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那天,心情不好的夏烟忍无可忍,“啪”的一声把笔记本电脑合上,没好气地对司柏燃说:“你能不能回你家?” 司柏燃把鲜橙汁摆在她面前,倏地笑了。 这一笑,夏烟再多的脾气都没了,她瞪着他:“你笑什么?” “你什么时候学会发脾气了?” 以前的夏烟,不管是待见他的时候还是最开始不待见他的时候,她都没发过脾气。 她性子有点冷,热乎劲儿也只是对着熟人,撒个娇虽是常事,但一不高兴绝对不会表现出来,而是不理你。 司柏燃以前最烦的就是夏烟不理他。 反倒是现在这样,司柏燃觉得新奇。 “我一直都有脾气。” 司柏燃搬了把椅子坐到她旁边,揽住她的腰:“你家不是我家?你想把我和Dollar赶哪里去?” 夏烟看着他一脸笑意,忽然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 怎么能笑得这么开心? 司柏燃拍开她的手,下一秒,就低头吻了上去。 两人在狭小的书房里闹做一团。 那段日子其实很不太平,东航飞机失事,上海疫情形势严峻,每一件事都牵动人心。 而他们就躲在这小房子里,任俗世纷纷扰扰,偷得浮生半日闲。 那时,司柏燃真的以为,这次他们可以长久。 第91章 四月份的时候, 夏烟去了戈壁滩。 她是在落地后,才给司柏燃打的电话。 司柏燃当时在电话里发了很大的脾气,没有人知道, 他回到出租屋发现常摆在衣柜旁边的行李箱消失不见时那一刻的感受。 他在电话里质问她:“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夏烟的回答漫不经心:“临时起意来的, 正好这个地方管控也不是很严格,现在从北京出发找一个不用隔离的地方好难的。” 她还哄他:“别生气了嘛, 下次早点告诉你,我给你唱歌听好不好?” 谁要听她唱歌。 他不明白,提前告诉他一声有那么难吗? 飞机起飞前给他打个电话有那么难吗? 那段时间,跟在司柏燃身边的人, 明显感受到他周身的低气压。 作为老板,司柏燃平时其实算是个好说话的人。 以前杨昕雯在杂志上看到他公司的报道, 还惊讶地说:“没想到你还真把事情做了起来。” 那时,司柏燃看着母亲, 问她, 不然你以为我在玩玩吗。 杨昕雯察觉他语气不善,也没生气,只说:“倒不是因为这个, 只是你性子太善,居上位的人都得是心狠手辣的人。” 司柏燃当时怎么说的? 他好像回了句, 像我爸那样子吗。 他其实一向对“居上位、赚大钱的人都得是心狠手辣的人”这个说法不赞成。 诚然, 对别人心狠的人, 通常对自己更狠, 成功的几率也更高。 但司柏燃总觉得,这样的人, 获得一时的成功容易, 但难长久。 太狠心, 太专`制,必定越走越孤独,到最后终有一失。 不过司柏燃很有自知之明,他志不在此,也无所谓长久不长久。 蒋助理听着司柏燃在办公室发脾气。 上次发这么大的脾气是什么时候? 夏小姐刚离开的时候吧。 当年,蒋助理一时判断失误,差点儿丢了工作,被调到另一个岗位半年,才重新回到司柏燃的身边。 从那时起,蒋助理便知道夏小姐之于老板的重要性,但没多久,夏小姐就出了国。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两人又重新在了一起。 那这次呢? 老板生气是为了什么? 蒋助理正想着,年轻的小姑娘哭着从办公室跑出来,他递过一包纸抽给她:“给你放半天假,回去休息休息。” 小姑娘眨着眼泪:“可,司总刚说要开除我。” “谁让你这个时候去触霉头?下次学机灵点儿。” 小姑娘琢磨半天,意识到自己的工作还在,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喜悦之色。 蒋助理走进办公室,把一份文件递给司柏燃,司柏燃把文件放到桌子上,没打开看,而是问他:“博乐影视那边什么情况?” “都在您的意料之中。” 司柏燃转着手里的钢笔,倏地把钢笔往桌子上一扔,说:“下周空出时间来,我有私人行程。” - 夏烟来戈壁滩其实是来探班的,姚折雪在这附近拍戏。 姚折雪在娱乐圈的地位已无人可撼动,但她常年无休,近两年越发勤奋,被媒体称作“拼命三娘”。 Amy时常感慨,她这半生带过最有灵气的两个艺人,都如流星一般,在影视圈稍稍露个面便坠落了。 反倒是没那么有天赋的姚折雪,稳扎稳打,真正在这个圈子站稳了脚跟。 当年夏烟和姚折雪同为Amy手下的艺人,她喊姚折雪一声师姐,但那时两人的关系只是点头之交。 真正熟起来,还是在夏烟出国后,姚折雪担任《白玉瑕》的女主角的时候。 她是为数不多,同时知道夏烟就是《白玉瑕》的原著作者,以及《格林不童话》的编剧的人。 戈壁的星星很多,又大又亮,夏烟的手机像素低,拍不出效果。 她从剧组借了一台相机,拍了好多星星,然后发给司柏燃。 可这里的信号太差,循环符号转了好几个圈,照片都没发出去。 好半天,发过去一张。 聊天页面的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可过了好久,都没有消息过来。 夏烟捧着手机,不知道是这里信号太差没有收到,还是司柏燃最终没给她发消息。 这几天他一直在生气,也不理她。 她发给他的消息,都石沉大海。 她把车子往戈壁滩里边又开了开,一个人在车里待了好久。 直到凌晨一点。 夏烟望着浩瀚无垠的夜空,心想,真美啊,仿佛手可摘星辰。 如果可以,她真想摘一颗回去送给司柏燃。 手机屏幕亮起来,是司柏燃打过来的。 这是这段时间,他打给她的第一通电话。 她接通,“喂”了声:“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电话那头的人声音很急,带着隐忍的怒意:“你大半夜跑哪去了?” “我?我在酒店里呀。” “夏烟,”司柏燃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又骗我。” - 当司柏燃出现在戈壁滩上时,夏烟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一脸怒气地从车上走下来,见到她也没有好脸色。 “大半夜你不睡觉一个人跑这里做什么?” “你……什么时候到的?”夏烟问。 戈壁气温很低,司柏燃把手上的防寒服丢给她。 她给他发星星的照片时,他就到了,只是当时他还没赶到剧组住的地方,不想理她。 谁知等来到酒店,发现她还没回来,打电话也打不通。 那时已经快十二点,他问姚折雪还有其他工作人员,大家只知道她晚上借了相机出去,说要拍照片,其他的一概不知。 司柏燃当时便心下不安,把夏烟发给他的照片传给认识的技术人员,让对方给出定位。 谁知等他开车到了那个地方,依旧没有找到人。 他以为她遇到了什么危险。 他又打了两通电话,这次终于打通。 电话里的人竟然骗他,对他说她在酒店? 司柏燃一肚子的怒火,接连一周高强度的工作,让他整个人身心俱疲,此刻他却一点困意都没有,只盯着夏烟。 “为什么突然来这里?” “司柏燃,你看这星星多好看。” 她对他的问题避而不谈。 “为什么来这里?为什么突然离开北京?” “司柏燃。”她又拉拉他的袖子,“你别这么凶嘛,看星星,我给你摘一颗。” 司柏燃听着她轻快的话语,突然忍无可忍,捏着她的下巴俯身吻了过去。 说是吻,也不确切,更像是咬。 夏烟尝到一丝血意,她闭上眼,那满天星辰依旧映在脑海中。 慢慢的,那吻变得轻柔、变得小心翼翼。 戈壁的夜风吹在两人的脸上,卷着尘沙,卷着漫天星光。 司柏燃从衣服里掏出一枚戒指,戴到她的手上。 第92章 司柏燃想象过很多次求婚的场景, 在装点着郁金香的房子里,在好朋友们的见证下,他策划一场盛大的求婚仪式。 亦或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在一个深夜, 重新坐上船夜游当年的定情湖。 他在船上向她求婚。 设想了那么多,司柏燃却从未想过他会在戈壁滩上向夏烟求婚。 已是凌晨时分。 他从北京赶来, 风尘仆仆,她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上披着他扔给她的防寒服,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 司柏燃克制不住心底的念头, 他等了太久,已经一分一秒都等不了。 星空下, 他啄着她的唇,无声无息地把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上, 再抬起头时, 他问:“回北京我们结婚好不好?” 他的语气那般温柔缱绻,来时的怒意已不见踪影。 夏烟被亲得怔怔的,眼底蒙着水雾,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戒指上的那颗钻石那么大, 那么闪耀。 好像她刚刚看到的星星。 不是说她摘一颗送给他吗? 他怎么又摘给了她。 夏烟似是感受到无名指承载的千斤重量, 沉重得让她的手指无法正常蜷曲、伸展。 她终于抬起头, 看向司柏燃, 他的眼睛那般明亮,含着希冀, 在等待着她的回复。 夏烟眨眨眼, 她觉得自己一晚上看过了太多明亮的东西, 亮到她的眼睛发酸。 “不要。”她说着,把戒指摘下来。 司柏燃怔住,万万没料到是这个答案。 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清楚地记得,自然也记得上个月北京下雪那天,她在电话里对他说:“只是我不想结婚,你不要求婚好不好?” 她当时的语气那么恳切,说出的话却是那么的残忍。 司柏燃觉得自己好像再次被抛到了半空中,像是很多年前,他和司楚婧在加州坐落日飞车时的感觉,落日霞光美到了极点,一向不热爱这类项目的他却在空中忐忑不安,被难言的恐惧包裹着。 如今的夏烟,就在他的面前,他们住在一起,他随时可以给她打电话、发微信,她不再是过去六年的时间里,那个只存在于照片中的夏烟。 明明应该欣喜,明明应该觉得幸福,可那恐惧感却如影随形。 司柏燃抚上夏烟的脸,把贴在她颊上的碎发拂开,问:“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呢?”她反问,语气里有几分茫然。 “夏烟,这么多年,你还是从来没有考虑过和我长久吗?”司柏燃皱着眉,他的喉咙已经沙哑。 他不是不了解她。 他知道,认识他之前的夏烟,不相信爱,更不相信爱可以长久。 可他相信。 他自以为是地以为,自己可以带着她,一起相信,让她明白爱的美妙,以及,永恒的爱。 夏烟对他笑了笑:“司柏燃,长久不长久和结婚不结婚有什么关系呢?这世上那么多对情侣结了婚,可最终还是走散了。” “我们和他们不一样。”司柏燃说。 夏烟摇摇头:“根本就没有什么永恒。” 司柏燃忽然陷入深深的无力感中,他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错。他并非纠结于一张结婚证,可夏烟的态度令他心寒。 原来这么多年,她依旧不相信。 “你爱我吗?”司柏燃听到自己问。 他忽然意识到,这么多年,他从未在夏烟的口中听到过她说她爱他。 其实也不是第一次意识到,只是之前,这个问题被他刻意忽略掉。 司柏燃眼神炙热,直盯盯地看着夏烟,让她无处可退缩。 她倏地一笑:“司柏燃,我不和你结婚就是不爱你吗?” 风吹得更甚,黄沙迷了两人的眼睛。 那夜最终惨淡收场。 司柏燃只在这里待了一天,第三天的早上,他便告诉夏烟他要回北京了,问她走不走。 他问她的时候,语气淡淡的,眼睛一直盯着电脑屏幕,似是不在意她的回答。 夏烟说一起走吧。 司柏燃这才抬起头看她。 离开前,她去找姚折雪告别,姚折雪刚拍完一场戏,正在棚子里休息,见到她,递给她一瓶水。 “我一会儿走了,来和你告个别。” 姚折雪看着她,“哦”了声,她忽然向外边的方向抬抬下巴,问:“吵架了?” 那方向正冲着司柏燃。 他的车停在休息棚的不远处,而他正站在车后备箱的地方,一边等夏烟,一边取东西。 “闹了点分歧。” 姚折雪没再继续问下去,只说:“他长得比他姐姐还要好看。” “是长了张好看的脸。” 姚折雪收回视线,笑看着她:“不止脸好看吧?当年拍《烟云》的时候,我见到你俩在一起,心想真是金童玉女,太般配了,可又隐隐觉得,两人都长这么好看,那面临的诱惑也更多,是不是难长久。直到这次再见到你俩在一起,真好。” 夏烟“唔”了声,没回答。 姚折雪忽然压低了声音:“贺声昨晚给我打了电话,王川屿的事情,应该马上就能解决了。” 夏烟一顿,手指慢慢蜷缩到一起,指甲陷入掌心,有细微的疼痛感传来:“谢谢你,师姐。” “不用谢我,我也是在帮我自己。”姚折雪笑笑,笑容有些苍凉。 她又说:“周婷要是知道你们还念着她,应该会欣慰一点吧。” “谢谢你,师姐。”夏烟再次重复。 - 4月一整个月都动荡不安。 互联网上充斥着有关上海疫情的新闻,封城生活仿佛变成一面照妖镜,人间百态、各种戏剧人生都被照了出来。 兰思唯依旧被困在魔都。她最开始还每天坚持健身,到后来越发焦虑,给夏烟打电话的时候,无精打采。 直到4月下旬,一则社会新闻吸引了兰思唯的注意力。 一个叫王川屿的广东商人,被以经济诈骗、强`奸未成年、吸`毒等多项罪名逮捕。 同时,还有几名官员跟着倒台。 这则新闻被上面有意压了下去,因而并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评论区只有几个人留言,大骂这人是畜生。 兰思唯手颤抖着,给夏烟打电话,那边很快接通:“烟烟,你还记得王川屿吗?” “嗯。”夏烟握着手机。 怎么会忘记呢? 当年的事情,从来没有人相信过王川屿是无辜的,可他们没有任何证据。 这么多年,贺声一直在查周婷的死因,从没放弃过。 那些不堪的过往一点点被揭露时,触目惊心,周婷生前所受到的伤害,远超他们的想象。 而当初那个在走廊里和周婷争吵的男生,不过是王川屿和他背后的人的另一个玩物。 贺声是在2019年联系上的夏烟,而同年,姚折雪的妹妹在美国去世,她生前接触过最多的人,便是王川屿。 当年周婷的事出了后,王川屿便去了国外,而在第二年,他便把老婆和孩子送到了美国。 但由于生意还都在国内,他本人不得不长期往返于国内和国外。 王川屿消停了没两年,便又原形毕露。他之所以这么嚣张,不过是因为背后的靠山强硬,他还时常给那些人牵线搭桥。 姚折雪听说过当年周婷的事情,妹妹去世后,她找到夏烟。 夏烟、贺声、姚折雪三个人,就这样被凑到一起。 这之后,夏烟在美国暗中调查王川屿这几年的所作所为,而姚折雪周旋于重新回到国内的王川屿身边,一点点搜集他犯罪的证据。 时隔多年,这桩案子终于可以画一个句号。 夏烟坐在飘窗前,怀里抱着抱枕,空荡荡的房间里正放着音乐。 “让它淡淡地来让它好好地去 到如今年复一年 我不能停止怀念 怀念你怀念从前 但愿那海风再起 只为那浪花的手 恰似你的温柔 ……” 这是周婷在他们面前,唯一一次唱过的歌。 - 司柏燃依旧住在夏烟租的小房子里。 月末的时候,他给她转过去8000块钱。 夏烟疑惑地问:“干嘛?” 司柏燃则在微信上回了她两个字——房租。 还在闹脾气。夏烟心想。 怎么能这么难哄? 自从从戈壁回来后,司柏燃便一直这样。 两人之间的状态,说是“冷战”也不太贴切,因为司柏燃依旧每天早上给她做早餐,在微信上她问他什么,他也会回复。 有时候晚上,他们还会做`爱。 可耳鬓厮磨的时候,总觉得比以前少了什么。 他冷冰冰的,笑容也少了很多。 夏烟把8000块钱收下,回他:“还有水电费,一起交一下。” 司柏燃把这条语音听了好几遍,气得咬牙切齿。 这次,他直接转给了她80000. 夏烟没收,回他两个字——幼稚。 晚上,司柏燃从公司回来,夏烟正抱着Dollar坐在沙发上看电影,听到他进门的声音,头也没抬。 还是Dollar先对他叫起来。 司柏燃走到沙发边上,从她怀里抱起Dollar,也不看她,只对Dollar说:“今天开心吗?” Dollar呜呜叫了两声。 “不开心呀?是不是因为这房子是不是太小了,玩得不痛快,那爸爸带你回大房子住好不好?” Dollar又叫起来,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忽然,一只脐橙砸到他身上,又滚落到地上。 夏烟扔过来的。 司柏燃看她:“怎么了?” 夏烟:“嫌弃我这儿?那赶快把你的东西拿上走人。” “Dollar姓夏,得留我这儿。”她又补充一句。 司柏燃没料到会听到这么一句话,他又气又笑,把Dollar放到地上,走过去,沉沉地望着她。 “干嘛这么看着我?” 司柏燃用膝盖顶开她的腿,手掌覆上她的脚踝,渐渐往上,像是在摩挲上好的丝绸。 “回国这段时间,你把我当什么?炮`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司柏燃此刻的眼神非常危险,夏烟不禁向后靠了靠:“你说的要走,又不是我说的。” 她在家里穿的睡裙,薄薄的一层,正方便了眼前这人胡作非为。 司柏燃挑开里边那层薄薄的布,笑道:“你那房子不是装修好了吗?我说搬去那里住。” 夏烟一怔。 司柏燃忽然用力一按,听到她嘴边溢出呻`吟。夏烟羞红了脸,又气又恼,那只手却不尽兴似的,继续探入。 “说话,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他唇边虽然挂着笑意,但语气非常凶狠。 夏烟很少看到这样的司柏燃,她觉得,自己如果敢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司柏燃一定能让她后悔欲绝。 “男朋友、男朋友!”她喊道。 这个答案显然不是司柏燃最想听到的那个答案,但他没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他心中闷闷的,有一块空缺,怎么也填补不上。 可他知道,缺失的那一块,在夏烟手里。 她不给他,故意看着他难过,看着他落魄,看着他发狂。 司柏燃松开她,转身一个人去了卫生间。 这房子太小,小到吵架生气了也没什么躲避的地方。 他在水龙头下洗着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眉头紧皱在一起。 卫生间的门忽然被人打开,司柏燃没侧头,他在镜子里看着夏烟。 她站在他的身后,也从镜子里看着他。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洗完手,水龙头被关上。 司柏燃抽出纸巾擦手。 忽而,腰间多了一圈手臂。 夏烟从身后抱住他,她揽着他的腰,把头贴在他的背上,温声问:“司柏燃,你生完气没有?” 第93章 到最后, 夏烟来了一句“你生完气没有”。 司柏燃心中无限悲凉,好像自始至终,都是他在无理取闹。 他收敛神色, 问:“什么时候搬到新房子去住?” 夏烟摇摇头:“不搬, 就住在这儿。” 他拽开她的手臂,转过身正对着她, 不解地问:“为什么?” “这房子租了一年呢,现在搬过去多不划算。”她笑着,故作一脸的贪财样儿。 这绝对不是理由。 司柏燃的一颗心越发不安,他终于明白他的不安来源于哪儿。 在那个梦里, 夏烟化作一缕烟,轻飘飘地飘走。 而现实生活中, 夏烟就是这样,一副随时可以抽身离开的状态。 她不搬去和他住, 现在连亲自设计装修的房子都不搬进去, 只挤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出租屋里。 她像是找好了自己的退路,随时可以离开,随时可以把他们一群人, 再次丢下。 司柏燃看着她,她的一张脸找不出破绽。 他转过身, 再次拧开水龙头, 洗了一把脸, 异常清醒。 5月初, 有两件大事儿。 一件是司楚婧结婚了,一件是夏烟下楼的时候失了神, 崴了条腿。 司楚婧在丹麦结的婚。这个国家, 是欧洲第一个承认同性伴侣的国家。 她大学在英国毕业后, 没有回国工作,而是留在了欧洲。 她和伴侣林希妮两人是高中校友,林希妮比她大一级,和司柏燃他们是一届的同学。 司柏燃在司楚婧的官宣朋友圈下点了个赞。 难为她这么多年,躲躲藏藏,一直不敢公开。 去年司楚婧回国和父母摊牌。 司柏燃至今都记得,当时自家姑姑有多生气,要不是他在一旁拦着,姑姑那一巴掌就落在了司楚婧的脸上。 后来姑姑连他一起骂,说他身为哥哥,也不管管,还助纣为虐,帮着司楚婧瞒家里人。 骂着骂着又骂起了施泠白,说两人竟然合伙演戏骗他们。 后来姑姑差点儿连不认司楚婧这个女儿的话都说了出来。 那段时间司家不太平,司柏燃四处做长辈的工作,里外不是人。 最后姑姑终于松了口,但对司楚婧依旧没好脸色。 司楚婧走的时候,只有司柏燃去机场送她。她红着眼眶,说:“哥,谢谢你。” 难得见这姑娘这么有良心的时候,更难得听她喊自己一声“哥”。司柏燃当时拍了拍她的肩,说:“以后好歹算是不用偷偷摸摸了,高兴点儿,和林希妮幸福下去。” 话虽如此,但司楚婧何尝不想得到家里人的祝福。她哭着,问:“哥,你还要继续等她吗?” 那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等啊,等着等着她就回来了。” 他当时的语气那么随意,好像等待是这世上最轻松的事情。 结果他还真等到了,没几个月,北京入了秋,他就听说了夏烟回国的消息。 当时司柏燃心想,那些写散文的人说得真不错,秋天果真是一个好季节。 …… 夏烟看着司楚婧的朋友圈,照片上的另一个女孩,她依稀有印象。 司楚婧当年发过一次她的照片,只是当时发得很隐晦,那女孩儿以朋友的身份出现在她的朋友圈中。 夏烟抬脚点了点司柏燃的后背:“她俩好漂亮。” 司柏燃回过头,皱着眉:“乱动什么,还嫌摔得不够厉害?” 夏烟眨着眼睛,一脸委屈地看着他:“你最近怎么对我这么凶?” 司柏燃伸手掐了掐她的脸,说:“还有更凶的,要不要试一试?” 夏烟摇头:“才不要。” 司柏燃看着她装傻,心里不是滋味儿。 夏烟一条腿不能动,司柏燃白天又不在家,因而请了一个家政阿姨照顾她。 她摔下楼的消息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还来了好几个人探病。 付与来的时候,身边还跟了夏澤川一起。 夏烟见到他时,好久没反应过来。 回国大半年,她和夏澤川一次都没有见过。他知道她回来,也不过是在微信上问了两句。 此时乍然见到,夏烟还有点惊讶。 “呦,您这瘸了?”夏澤川的嘴一如既往地这么欠。 夏烟递了一记白眼给他。 三个人聊起还被困在上海的兰思唯,聊着聊着,付与索性拨了一通视频电话给她。 大白天的,兰思唯正在睡觉,没好气地接起电话:“干嘛呀?” “大白天的你睡什么睡?” “我这里过得已经没有白天黑夜了,每天早早就得去做核酸,心里惦记着这个事儿,我晚上都睡不着。妈的有时候还临时改时间!” “……” 兰思唯止住声,不想继续传播负能量。 她睁开眼睛,这才看清付与旁边还有两人:“呦,烟烟宝贝,腿好点儿没?” “还疼。” “你是不是想我想的,下个楼梯都能摔跤?” 几个人聊着,最后付与和夏澤川走的时候,一人在纱布上留了一句言—— “付与到此一游——2022.5.8” “夏澤川到此一游——2022.5.8” 司柏燃回来,看到这两行字,轻哼了声。 他看到“夏澤川”这三个字心里就不痛快。 伤筋动骨一百天。 可工作不能停下,夏烟给陈志华的新电影写的那个本子,虽然已经大体上完成,但还有好几处的细节需要磨。 其中有两处涉及史实的细节,她拿不准,在网上也搜不到资料。所幸托司柏燃的关系,她联系到一位人大历史系的老教授,约好时间去请教。 谁曾想在此之前她先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于是夏烟按照约定日期到老教授家里的时候,还拄着拐。 家政阿姨把她送到了老教授家的门口,没跟着进去,司柏燃也不知道她来了。 要是让他知道她工作态度如此积极,指不定又该闹脾气,说什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夏烟没办法解释,她只是想让这个本子,尽可能地完美一些。 或许,这就是她写的最后一个剧本。 老教授和爱人见到夏烟时也愣了愣,随即又有些感慨,说难得看到现在的小年轻这么认真。 许是因为这个,老教授跟她谈论起问题的时候,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以说得上是倾囊相授。 夏烟大有收获。 老教授和司柏燃的姥姥曾经是同事,知道夏烟和司柏燃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后,更是热情,硬是留她在家中吃了顿饭。 事实证明,夏烟那段时间运气着实不太好,祸不单行。 老教授住的这个小区有阳性确诊病例。 三个人饭还没吃完的时候,就被大巴拉去隔离了。 夏烟在车上给司柏燃打电话,司柏燃在电话里气急败坏地骂她:“你是不傻子,瘸着一条腿瞎跑什么?跑出事儿了吧?到那里谁照顾你?” 偏因为那几天的疫情形势严峻,这个小区的隔离点还没在北京。 100辆大巴拉着他们,把1800多人转运到了张家口集中隔离,住的酒店是冬奥期间服务过国际赛事的酒店。 天色渐渐暗下去,夏烟坐在大巴上,看着前边的“太子城”三个字。 她恍惚想到,这座距离北京很近的北方城市,她曾经来过的。 只是当时来张家口,没有来崇礼,而是去了另一个叫“蔚州”的地方。 那是司柏燃的姥爷年轻时被下放的地方。 她和司柏燃在那里待了将近半个月。 印象最深的,是看到了打树花。 滚烫的铁水被匠人泼到城墙上,在夜空中绽放成璀璨的花朵,某个角度,又像是一只涅槃重生的火凤凰。 那景致比烟花还要灿烂。 那个冬天太过寒冷,那一年发生了那么多不堪回首、令人痛苦的事情。 可奇怪的是,出国后,夏烟总会回想起在小城的那一幕,金灿灿的,好像能给人希望,给人温暖。 再度踏上这片土地,她胸腔里充斥着一种奇妙的情绪。 到了酒店后,司柏燃的视频电话又打来。 夏烟给他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司柏燃一直皱着眉。 “还好吧,没有很差。”夏烟说道。她看过网上一些隔离点的照片,条件参差不齐,她住的这家酒店还算好的了。 司柏燃不想理她,可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一会儿把一个医护人员的微信推给你,你有什么事情就联系她。” “哦。” 他又叮嘱了一大堆,夏烟乖巧地点着头。 “手机记得充好电,我每天联系你。” “不能不接我的电话。” “不能不回我的微信。” 夏烟听到这儿,“噗”地笑了:“好了,不早了,你快睡吧。” 隔着一小方屏幕,司柏燃看着她,半晌,他低声说道:“睡不着,想抱着你睡。” 夏烟看着他,一时也舍不得挂断电话。 - 夏烟在酒店隔离期间,娱乐圈出了一则爆炸性新闻,接连好几日占据头条。 发展势头很猛的女星赵希希,被爆出被包养、当小三等各种负面新闻。 她和博乐影视公司的老总在别墅窗户前接吻的视频被人拍到,那男人的长相已经不能用“其貌不扬”四个字来形容,而是丑到离谱,看一眼便让人生呕。 最致命的是,这男人有家室。 这段视频在网上疯狂流传,被做成了各种整蛊的表情包。 一时之间,赵希希受到四面八方的攻击。 她靠着一部校园剧重新出现在观众的视野里,展现给众人的形象一向是清纯、白月光、初恋风,除了女粉以外,还招揽了许多男粉。 这巨大的反差,让一众网友都无法接受。 而那些男粉骂得最是难听。 铺天盖地的骂声涌向赵希希。 在这一刻,无数网友化身为正义的使者。 夏烟一条条浏览过去,那些话术她是那么的熟悉。几年过去,网络环境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来愈差。 她不是圣母,自然对赵希希生不起同情之心,可也没有想象中的喜悦。 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间,又有新的关于赵希希的八卦被曝光在网上。各种黑料,一轮接着一轮地往出倒。 赵希希的公关团队到最后索性摆烂,连回复都不再回复。 兰思唯打电话给夏烟的时候,提起这件事儿,两人同时沉默了好一会儿。 最后,兰思唯说:“只能说,因果轮回吧,况且曝光的这些事儿还是她真做过的。不过我怎么越想越觉得觉得这事儿有你家司柏燃的功劳?” 她浸淫于娱乐圈,熟知各种狗仔的套路,这么大的瓜,不会像这样没有任何风声就被爆出来。 “啊?” “之前赵希希一直不被允许拍戏的,她傍过比博乐更厉害的后台,但都不行。”兰思唯说着,“司柏燃这招儿厉害呀,先把她捧上来,再让她跌下去。也是,当年她在演艺圈无名无姓的,被雪藏也没什么实质性伤害。” 挂掉电话后,夏烟愣了好久。 直到司柏燃的视频电话打进来。 她看着他,问:“赵希希的事儿是你干的?” 司柏燃正在办公室里,他转了转手中的钢笔,说:“事儿当然是她自己干的,但曝光出来的是我。” 他说起这些的时候,一脸坦荡。 “是不觉得我特坏?”司柏燃冲她笑着,一脸肆无忌惮。 夏烟摇摇头。 他把钢笔放到桌子上:“夏烟,伤害过你的人,我从来都没有原谅过。” 包括他自己。 第94章 夏烟一直在张家口待到了六月, 再回北京的时候,天气已经热起来。 兰思唯也从上海回来了,两个重新获得自由的人, 在家里庆祝了一番, 同时庆祝夏烟拆了石膏。 那段饭是在兰思唯家里吃的,那天司柏燃、付与、夏澤川都在。 他们很久没有坐在一起吃饭了。这些年来, 夏烟不在,剩下的几个人,也从没凑齐过。 那天几个人都喝了酒,夏烟看着他们, 在脑海中回忆着,当初聚得最全的一次, 是哪年呢? 是在海南的那次吧。 那会儿比现在人多。 好多人,走着走着就散了。 从兰思唯家出来的时候, 夏烟和司柏燃都喝了酒不能开车, 司机在外边等着,夏烟却忽然拉拉他的袖子,说:“我们走回去吧。” 这里距离他们住的地方, 有一段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司柏燃看着她的腿, 犹疑片刻, 才点点头。 大不了走一截再坐车。 两人牵着手, 在初夏的晚风里, 慢吞吞地走着。 那天晚上的风非常温柔,晚霞还没有完全散去, 把天际晕染成酒红色。 两人走着走着, 误走进一条胡同里, 迎面遇上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推着装满酒瓶的手推车走来,最边角的那个酒瓶里,装了一束红玫瑰。有穿着吊带短裙的少女倚在角落里抽烟,看到司柏燃时,脸上露出一丝娇羞和好奇。 夏烟牵起唇角。 司柏燃未注意到陌生女孩的视线,却一下子察觉到夏烟脸上露出的浅浅笑意,他用另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脸。 软软的,很光滑。 分开这么长时间,尽管每天都在打视频电话,可司柏燃心底依旧空荡荡的。 他甚至怨恨自己,为什么要和夏烟闹脾气。 走到胡同尽头,司柏燃忽然顿住脚步。 夏烟回头,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他单膝跪在地上,重新掏出那枚戒指:“宝贝儿,你真的,真的不考虑一下吗?最起码给我一个期限吧,什么时候愿意嫁给我?” 司柏燃没办法向其他人形容自己的感受。 他爱夏烟。他知道爱不是捆绑,但他受不了,受不了她不在自己身边或者随时都有可能离开的日子。 夏烟拿起那枚戒指,她看到司柏燃的眼中亮起来,可渐渐地,那光亮黯淡下去。 因为夏烟把戒指又还给了他。 - 那天过后没多久,司柏燃在深圳的分公司出了点意外状况,他飞去深圳。 晚上天黑得晚,太阳还没下山,星星点点的灯光已亮起。 夏烟随便走进路旁一家轻食店,漫无目的地点了一个牛油果三明治,打包带走。 旁边就是亮马河。夜跑的人已经出发,从在岸边散步的人身旁擦肩而过,有人在拉二胡,还有人在拉小提琴,河面的波纹就附和着这中西结合的音律,在色彩纷呈的灯光下缓缓荡开。 夏烟走近岸边,望着河面,印象中,小时候的亮马河还是一条臭水沟,如今被改造得美轮美奂。 她掀开三明治的包装纸,在暮色里吃起来。 吃着吃着,索性蹲下身子,这个姿势更舒服。 夏烟长这么大,还鲜少有如此不顾形象的时刻。 忽然,有什么东西弹到了脸上,她回头一看,发现自己身边站了个小男孩儿。 小男孩儿一头自然卷,皮肤很白,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看起来调皮又可爱。 他手里握着一包小熊软糖。显然,刚刚被他用来弹自己的,就是这软糖。 小男孩儿不说话。 夏烟看他眼睛转得飞快,忍不住先笑起来,问:“你怎么自己一个人?” “我妈咪在那边。”小男孩儿伸手指了指,回过头,又反问她,“你怎么自己一个人?” “我呀……”谁知夏烟一时还真想不出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连小朋友都应付不了。她心想。 小男孩儿一脸好奇地问:“漂亮姐姐,你是不是失恋了?” 夏烟必须承认,她着实有点被眼前这个小男孩儿的称呼给取悦了。她故意顺着他的话说,温柔地问道:“是呀,怎么办?” “怪不得你刚刚吃三明治时的表情那么难过。”小男孩儿若有所思地说,“我姐失恋时就是你这个表情。” 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是微信视频电话。 夏烟看了看,没接。 小男孩儿一副“我懂”的表情,说:“我知道,肯定是你前男友。” 夏烟还没来得及说是还是不是,微信又响了两声,这次换成了文字消息。 司柏燃发过来的,一条问:「我出差回来了,你现在在哪里?」 另一条问:「晚上想吃什么?我做。」 她没回复,低头看到小男孩儿的鞋子,忽然觉得熟悉。 然后才想起来司柏燃也有这么一双。 这是某奢侈品牌推出的亲子款,司柏燃前一段时间买的时候,还问过她好不好看。 那时她正坐在飘窗前回信息,扫了一眼他递过来的ipad上的官网图片,敷衍地说:“好看。” 不过片刻,她头就又从手机里抬起来,问他:“这不是亲子款吗?你买做什么?” 司柏燃说:“就是觉得它好看,另一双买来可以给我小外甥穿。” 他一直是个喜欢小孩儿的人。 “还有女款,你要不要?”他把鞋子加进购物袋,问道。 夏烟摇摇头,才不要。 不过一周后,她就在鞋柜里,看到了这双鞋的女款和男款摆在一起。 夏烟突然抬手揉了揉小男孩的那头卷发,说:“给我吃一颗你的糖好不好?” 小男孩儿大方地把手里的糖袋递给她,问:“你也喜欢吃糖吗?” “嗯。”她点点头,从里边取出一粒。 粉色的小熊软糖,熟悉的草莓味儿。 夏烟嚼着糖,望着薄暮中的亮马河,胸腔里溢出丝丝缕缕不分明的情绪,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将她罩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半晌后,夏烟给司柏燃回消息:「快回去了。」 - 夕阳隐落,最后一束光亮湮没,窗帘只拉了半扇,凝滞着热气的晚风透过纱窗吹进来。 再被空调的冷气打散。 屋子里没有开灯。 真丝被单勾勒着两具缠绕在一起的身体。床单连同被罩、枕巾都是白色的,上边用银色细线绣着枝枝蔓蔓的玫瑰花。 司柏燃用力把她嵌入自己怀中,她的睫毛细细密密地颤抖,像是蝴蝶扑闪的翅膀,后背氤氲出一层细汗。 他碰到她的手,不同于身体的热度,她的手很冷。 司柏燃皱了皱眉,把她的手放入自己胸前,那掌心如同沁凉的山风,吹入他的心底。 夏烟刚才从亮马河是走着回来的,回来后又在床上消耗了太多的体力,此刻精疲力竭,任由司柏燃为所欲为。 “手怎么这么凉?”他问。 她含糊“嗯”了声,音调有些哑。 “我没在的这段时间又没好好吃饭吗?瘦了好多。”他的手随着话音落在她的腰间。 夏烟不耐地皱皱眉,翻到了另一边。 司柏燃却继续道:“这周五去医院做个检查。” “你怎么了?”她睁开眼睛,转过身问。 司柏燃趁势再次把她搂入怀中,说:“是带你去检查。” 夏烟闭上眼睛,当做没听到。 …… 过了良久。 久到在她几乎要睡去时,手指忽然被套上了什么东西。 夏烟的睫毛快速地眨了眨,但眼睛没有睁开,她放轻呼吸,扮作熟睡。 然而下一秒,有一个又轻又湿的吻,落在她的眼皮上。 旁边的人开始抽身,动作小心翼翼地下了床,离开房间时不忘帮她阖上门。 听到关门声,夏烟睁开眼睛,在黑暗里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套着一枚铂金戒指。 夏烟想了想,这是司柏燃第几次想要求婚了? 卧室里静悄悄的,窗帘被风吹起,一抹月色洒进来。 她在黑暗里眨着蓦然泛酸的眼睛。 夏烟摘下戒指,把它小心地放进旁边床头柜的抽屉里,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第95章 夏烟离开北京, 是在六月的尾巴里。 离开之前,她和司柏燃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 在此之前,司柏燃从未想过, 他和夏烟之间会发生那种面红耳赤、口不择言的吵架。 那天晚上, 司柏燃回来得比平时要晚。 他进门时,夏烟正坐在飘窗前敲电脑。 他走进卧室, 看到墙角竖着的行李箱,他踢了一脚那行李箱,问:“去哪儿?” “甘肃。” “去做什么?” “陈导的戏要拍了,这次我要跟组。” 司柏燃冷笑了一声:“明天就走是吗?” “嗯。”她看他, 笑了笑,“你怎么知道的?” 司柏燃全身都在发抖, 他极力克制着。 没有人知道,晚上他在餐厅遇到陈志华, 从陈志华口中听到夏烟明天就要走的消息时, 那一刻的愤怒。 “夏烟,你什么意思?”他连名带姓喊她。 “工作。”夏烟从飘窗前站起身,朝他走近。 “一走走半年是吗?”司柏燃想笑, 却又笑不出来,“你究竟什么意思?即使真的因为工作要离开, 不能提前和我说一声吗?今晚我要是不回来, 我要是不问, 是不是明天你又悄无声息离开了?” 夏烟没回答。 这沉默让两人之间的气氛更加难堪。 司柏燃闭了闭眼, 他往前迈了一步,抬手试图揽住夏烟的腰, 却被她侧身躲开。 司柏燃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是一种绝望的笑:“夏烟你什么意思?现在连抱都不能抱了?” “我不想待在北京, 待这儿我难受。”夏烟说道。 “我不是说了,再等两年,等两年我把手里的事儿都交给别人了,就好好陪你吗?到时候你想去哪儿都行,不喜欢北京咱就换个地方,不论是在国内还是在国外,我都陪着你。” 夏烟看着他,忽然摇摇头,说:“司柏燃,你还不明白吗?我不想待在北京,不是因为北京,而是因为我不想待在你身边。” 司柏燃愣怔着,他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那样看着她:“那你他妈还回来干嘛?” 他很少爆粗口,夏烟几乎不为所动。 她的表情依旧很平淡,却说着最让人难过的话:“回来之前,我的确挺想你的,想我们分手前的日子。可和你再在一起后,我发现这么多年过去,当初的感情早就淡了,我现在不喜欢你了,司柏燃。” 司柏燃站在原地,忽然打了个趔趄,他看着夏烟,不可置信,想从她的表情中找到一丝破绽。 可她那么淡定,像是在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看向他的一双眼睛里,充满着怜悯。 对,怜悯。 司柏燃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模样,但一定很狼狈,所以她才露出这样的目光。 他想扯出一丝笑,却发现无能为力,全身都在疼,连嘴角都是疼的。 “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喜新厌旧,没有长性,你一直都知道的。”夏烟说着。 是。 他知道。 可那些年的点点滴滴,他们在一起的甜蜜恩爱,他们一起走过的风风雨雨,难道都是假的吗? 司柏燃感觉自己整颗心都在被人撕扯着,过往的记忆开始在脑海中回闪,像是老电影倒带,无数个细节乍现。 他越想越痛。 “为什么、为什么……”司柏燃呢喃着。 夏烟突然抬起手,摸到他的领带,她动作缓慢,仔细地、小心翼翼地,把那根领带解开。 她帮他解过那么多次领带,这是最认真的一次。 “司柏燃,我们好聚好散。”领带解开,落到夏烟的胳膊上。 她抬头望着他,目光清明,不带一丝情`欲。 原来时至今日,沉迷于这场感情中的,只有他一人。 她从来、从来都是这么潇洒。 司柏燃的喉咙也在发痛,他不受控制地,问她:“烟烟,我不再逼着你结婚了,你不要走好不好?” 夏烟闭了闭眼。 今生今世,司柏燃只对一个人让过步,一而再、再而三。 即使尊严落地,他依旧问出了口。 夏烟像是怜悯他似的,照顾他的最后一丝情面,没再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后拖着行李箱就要往出走。 司柏燃这才看清原来在他回来之前,她就换好了外出的衣服,原来她今天晚上就想要走。 如果他再晚一点回来,是不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她,连一句解释都听不到。 他拉住她的手,说:“该走的是我。” Dollar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去,呜呜叫了一声,司柏燃弯下腰,从地上抱起Dollar。 “Dollar,我们走。” 走出卧室,司柏燃忽然回过头,看了夏烟一眼,他问: “夏烟,你爱过我吗?” 哪怕只有一刻。 夏烟踟蹰着,还没有回答,眼前的人便了然地笑了笑,随后重新转过身去。 这次,他再也没有停留,大步走出了门外。 屋外传来蝉鸣声,孜孜不倦。 夏烟站在原地,手中握着刚刚解下的领带。 眼前忽然晃动了一下,就一下,世界跟着旋转起来。 下一秒,夏烟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她不受控制地,跌坐到地上。 大理石地板很凉,夏烟却毫无知觉,她头埋进膝里,无声地、无声地抽噎起来。 - 司柏燃躺在公寓的地板上,他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郁金香形状的,淡粉色,光线很柔和。 郁金香很美,很配她。 她不要他了。 她不爱他,不喜欢他。 司柏燃把身体蜷缩到一起,夏烟、夏烟……他在心底默念她的名字。 为什么、为什么她可以那么坦荡、那么潇洒地说她不喜欢他?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喜欢我,还要回来? 你只是怀念过去的感觉,回来后,却发现早已对我没感觉了,是吗? 夏烟,为什么你的心可以收放自如? 司柏燃觉得喘不上气来,他扯住领口,却发现领带早已经不在了。 对,是她解的,她早就帮他把领带解开了。可为什么还是喘不上气来? 司柏燃一遍又一遍地想,夏烟,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可他还爱她。他要继续等下去吗?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贱。 公寓楼的对面是幢写字楼,已经凌晨,写字楼的灯还没有完全暗下去。 可司柏燃心底的那盏灯,已经熄灭。 他就在这冰冷的地板上睡去,沉沉地、睡去。 这次,司柏燃知道,夏烟不会回来了。 他无论怎么等,都等不到她了。 第96章 7月末, 夏烟在剧组晕倒,被送到当地县城的医院里。 医生对她的病情讳莫如深,只说他们医院治不了, 让家属尽快把病人转到大医院里救治。 彭茵茵和张琳一起送夏烟来的, 听到这话谁都愣住了。 彭茵茵无助地看向张琳:“琳琳姐,医生什么意思?” 张琳比彭茵茵要冷静, 她残存着几分理智,拿起夏烟的手机,想要联系她的家人。 谁知当她打开夏烟的手机通讯录后,却发现, 夏烟的通讯录是空白的。她又打开夏烟的微信,微信聊天列表也是空白的。 什么都没有。 夏烟把一切内容都删除了。 彭茵茵看着夏烟微信列表里的一长串人, 不知道该联系谁:“琳琳姐,夏夏为什么把所有的聊天都删了?” 张琳也不知道, 她想了想, 忽然说:“要不联系你那个同学吧。” 彭茵茵诧异:“他们不是分手了吗?” 张琳没做声,她只是凭直觉,凭着那天在走廊里看到他们接吻时那个男人眼底都是爱, 凭着那天在机场那个男人接机时夏烟飞奔了过去。 司柏燃收到彭茵茵的微信时,正在公司开会。 他连夜赶到甘肃。 到了医院, 进了病房, 司柏燃看到夏烟的那一刻, 很想很想把她揪起来, 痛骂一通。 夏烟,你以为你很伟大吗? 生了病便一走了之, 想和我恩断义绝?装什么英雄?装什么伟大? 你就是一胆小鬼。彻头彻尾的胆小鬼。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这么胆小吗?我就那么扛不起事儿吗?不论发生什么, 我就不能陪着你一起扛吗? 有本事你他妈瞒一辈子, 一辈子都别让我知道。 司柏燃骂着骂着,倚在她的床头痛哭起来。 - 夏烟昏迷前的最后一篇日记: “7月23日,周六,晴 今天是大暑,甘肃天气很好,白天阳光最热烈的时候,彭茵茵带我去骑了骆驼,骆驼走起来的时候,整个背都在疼,脊柱像是在炭火上烤着,时而又像是有人在拿很粗很粗的针扎我的背,我忙让牵夫停下。 可能转移得更厉害了。 必须去做第二次手术了。 我不敢。 许医生说手术成功率很低,他们医院没有人敢做,但他说他可以试试。他让我不要自暴自弃。 许医生是个好人。 好疼。连坐着写这篇日记都疼。 离开北京的那天,我去老妈的墓前看了看,我真是个不孝的女儿,这么多年只去看过她两次。不知道她在天堂过得好不好,司柏燃好像每年清明都去看她,那她应该不缺钱花吧。 想了想,下辈子还是不要当母女了。如果可以,最好也不要让我出生。 彭茵茵昨天夸我是仙女,我听了想笑,又想哭,所以我是来渡劫的吗? 为什么命运每次都要和我开玩笑?我真的一点都预料不到它什么时候会发脾气,它一不高兴,就来玩弄我。 其实不应该惧怕死亡的,生老病死,都是人生常事。 况且,曾经不是没有触摸过死亡的大门,在美国的好多个深夜,都想一了百了,也曾付诸实践。 可终究是被救活了。每次一清醒过来,脑海中最先蹦出的,就是他的那张脸。那时候,我觉得侥幸。 死亡其实是需要勇气的。 到后来我变得胆怯,我开始想活,好好地活下去。当我足够坚强,情绪足够稳定的时候,我就回国,回国去找他。 可为什么会生病呢?去年确诊后,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地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厄运就落在了我头上? 后来我想明白了,这是概率事件,不应该去问为什么,只是它恰好落在了我的头上。每年,都有那么多刚出生的婴儿因为先天性疾病死去,他们甚至都来不及问一句,为什么? 这么一想,我好像比他们还幸运一点。 在十八岁,最好的年华里,我遇到了这辈子最爱的人。 司柏燃,我的爱人,我爱他。 不是喜欢,是爱。 马上要二十八岁,十年的时间,我都没对他说过这句话,我真吝啬。 可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呀,老天保佑,他一定要长命百岁。 他那么深情,爱得那么纯粹,在他的衬托下我愈发不磊落,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这半年来,我无数次希望,他可以薄情一点,那么最后结局也不会太惨烈。 离开北京马上要满一个月了,甘肃是个好地方,白兰瓜特别甜,还有一望无垠的沙漠,如果生命最后一段日子在这里度过,也还不错。 好像没有特别遗憾的事情了。 王川屿终于受到了法律的制裁。 我把老妈喜欢的房子买了回来。 见到了所有想见的朋友,包括师姐。师姐人真的好好,保佑她和唯唯在娱乐圈都顺顺利利,我所有的朋友,你们都要平安无恙。 对了,唯唯不要再和昼短那个混蛋扯在一起了。 签了遗体捐赠的申请书。 好像真的没有什么遗憾了。 可为什么还是这么难过?好疼,后背真的好疼。我想哭,对不起,对不起司柏燃。我没办法让你见到我没了头发、一次次化疗、坐都坐不起来的样子。 很丑,很难堪。 要是在你的心中,夏烟永远是个漂亮的女骗子,那也不错。 司柏燃,一你定要好好的。我会一直保佑你的,” 夏烟再也写不下去,她趴在酒店的桌子上,泪水打湿纸张,肩膀不住地颤抖。脊柱传来的疼痛,让她不停地换着姿势。她身体里像是附着了某种蛆虫,无法受自己控制。 第97章 司柏燃没有任何犹豫, 把夏烟带回了北京接受治疗。 她的病情迫在眉睫,时常处于昏迷状态,急需做第二次手术。 夏烟第一次手术, 是在美国做的。国内相关病例不多, 有相关经验的医生也屈指可数。 军总的老专家对司柏燃说,手术成功率很低, 要做好心理准备。 司柏燃表现得很淡定,他去病房看望夏烟,正巧赶上夏烟醒了。 她躺在床上,脸色很苍白, 但眼睛亮晶晶的,模样非常乖, 压根儿让人想不到和那天晚上骗他的是同一个人。 司柏燃走过去握住她的手,他问:“这两天有没有什么想看的, 想玩的?” 夏烟先是摇了摇头, 后来又念了几本杂志和书。 “好,我都给你带来,还有吗?” “想看烟花。”她狡黠地笑笑, 知道自己是在痴人说梦,北京城里, 哪能放烟花。 司柏燃却说了声“好”。 那是手术前一周的傍晚。 时值仲夏, 天气炎热, 太阳落下山也没有几分凉意。 夏烟却已经套上了毛衫, 她躺在病床上,手边放了一本《王家卫的电影世界》, 她随意翻着, 翻到《重庆森林》里的那段台词—— 王菲:拿走还是在这儿吃? 梁朝伟:拿走。新来的?没见过你啊。 梁朝伟:你喜欢听这么吵的音乐啊? 王菲:对啊, 吵一点挺好。不用想那么多事啊。 梁朝伟:你不喜欢想事情? 梁朝伟:那你喜欢什么? 病房的门忽然在这一刻被打开。 夏烟的视线从书上抬起,就看到穿着司柏燃和付与走了进来。 她愣了一瞬:“你俩怎么进来了?” 因为疫情防控的缘故,医院不允许家属随便探视,夏烟住院后,司柏燃也只能每天中午的时候来一趟,其他朋友还都没有来过。 付与警惕地向外边望了望,然后关上门,说:“烟烟,我们带你出去玩儿。” “去玩儿?” “对!去玩儿——” 付与作掩护,一路躲着护士和保安。 夏烟被司柏燃抱进车里的时候,身上还穿着未来得及换下的病号服,外边是件针织毛衫,头上戴着他买给她的帽子,圆圆的一顶,粉红色,遮住光秃的头颅。 她想笑,莫名想起之前看过的大逃亡电影。 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去,夕阳余晖洒落大地。 车门刚被关上,夏烟一转头,就看到后座上还有俩人。 兰思唯和夏澤川。 “烟烟!”兰思唯猛抱住她。 兰思唯的手覆在夏烟的腰上,那么瘦,全是骨头,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空荡荡的,她心底无限酸楚,甚至不敢直视夏烟,眼泪就克制不住地往下掉。 “烟烟。”她呢喃着。 夏澤川一巴掌拍到她脑袋上:“你瞎哭什么?” 兰思唯吸了吸鼻子,忙伸手去擦眼泪。 对,她不能哭的。 来之前他们说好了的,见到夏烟都不准哭,不准说丧气的话。 司柏燃当司机,坐在驾驶座上,付与坐在他旁边,关上车门,大声喊:“走喽!” 车子一路向西,开出城区,开过首钢大桥。 夏烟把头探到驾驶座的靠背上,下巴挨着司柏燃的肩,问:“去哪儿呀?” 她声音很轻,很温柔,但没什么力气。 他们离得那么近,温热的气息洒在司柏燃的脖颈处,他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那不是香水的味道,是独属于她的味道。 只是如今,那香气里掺上了医院里来苏水的味道。 司柏燃心里难受,但表面还是笑着,对她说:“没有目的地。” 付与在一旁搭腔:“今儿个咱们开到哪儿算哪儿。” 夏烟也跟着他们笑。 她没想到在手术前还能见到这群朋友们。 未来呈倒计时状态,或许这就是生命的最后关头。 她轻轻阖上眼睛,车厢里在放一首熟悉的粤语歌。 “若你没法为我安定 宁愿通读流浪旅程 不怕面对这无常生命 若你没有愉快心情 来吧描述谁欠你情 黑了倦眼都侧耳倾听” 夏烟曾怨恨,曾崩溃,恨命运的不公,恨老天的无情。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折磨她? 可当她在美国做完第一轮的手术的时候,心中的唯一念头就是—— 她要回国。 她要回来看看她的朋友们。 她要回来看看,她的爱人。 回国后,兰思唯问她这次什么时候走,她说不走了,留下来陪她。 她敢见兰思唯,敢见付与,却独独不敢见司柏燃。 如果离别注定是终点,她不想让他再体会一次,失去她的感受。 她想,就这样吧,至少可以离他近一点。 可在海南,他们不期而遇,再度纠缠在一起。 这半年的时光,夏烟过得甜蜜又痛苦。 她没办法,没办法回答司柏燃关于“长久”的提问。 “让我做只路过蜻蜓 留下能被怀念过程 虚耗着我这便宜生命 让你被爱是我光荣 ……” 司柏燃,让你被爱是我光荣。 就把我当做,一只路过的蜻蜓吧。 夕阳最后一丝光亮隐退,天色完全暗下去。 但郊外的天空不是深墨色的,而偏近于紫色,星子点缀其间。 视野里出现一条宽阔的河,河的两侧是无穷无尽的绿树,像是一片森林。 司柏燃把车停在河边。 “到了!”付与转过头冲夏烟笑,“就当成一场夏日大逃亡吧。” 逃离市区,逃离医院,逃离这操蛋的世界。 他们几个人中,除了司柏燃以外,其他四人从事的工作都和艺术有关,骨子里都带着几分浪漫的天性。 但司柏燃也不例外。 夏烟觉得,他才是最浪漫的那个人。 他会拍好看的照片,会在萨摩耶玩偶的肚子里藏自己拍摄的录像带,向她告白。 他拉着她在雨夜狂奔,又偷船带她夜游北京城。 他所有的浪漫,都是展现给她的。 车外,晚风徐徐吹着。 四周没有标志牌,不辨方向。抬头隐约可以望到远处的定都阁。 司柏燃揽住她的肩,把她搂进自己的怀里,两人站在河畔,水面波光粼粼。 夏澤川抬手,往河里扔了一颗石子,河上立即荡起一圈圈波纹。 兰思唯也扔了一颗,扔得比他的远,她拍手给自己鼓掌,对他说:“你太逊了吧。” 夏澤川轻嗤一声,又扔了一颗,这次扔得特别远,荡起的涟漪直径也非常宽。 夏烟靠在司柏燃的胸前,听着兰思唯不服气的声音,忍不住牵起唇角,真好,这样的时刻真好。 忽而又听到付与的声音—— “放烟花喽!” 付与从后备箱里搬下来一箱的烟花。 夏烟惊讶地抬头看司柏燃。 “不是说想看烟花吗?”他捏了捏她的脸,可惜捏不到什么肉,“走吧。” “砰”的一声,一簇焰火直飞天际,然后在最高点炸裂,迸射成一束橘色的郁金香。 紧接着,又一簇烟花在天际绽放,依旧是郁金香,不过是不同颜色的。 一簇接着一簇,砰砰声里,天空上都缀满了盛开的郁金香,光辉璀璨。 突然,在郁金香的中央,又多了一只红色的小狐狸。 夏烟惊喜地捂住嘴巴,她看向司柏燃,又哭又笑。 在这时,司柏燃蓦地蹲下身子,单膝跪地。 他看着她,漆黑的夜里,他们被焰火照亮,眼睛里只有彼此。 “烟烟,嫁给我。” 他再一次求婚。 在这样的夜里,在生死未卜的手术前夕。 司柏燃把那枚戒指戴到她的无名指上,夏烟哭着,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她才哽咽着说:“司柏燃,不要这样,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我知道你爱我,可是我前路灰暗,生死不明。 不值得你这样待我。 她说着:“等手术结束后,如果我幸运地活了下去,我就答应你,如果死了……” 她没再继续说下去。 司柏燃望着她,心中发痛,他牢牢扣着她的手。 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让她把戒指摘下来。 兰思唯突然大声喊道:“说什么生生死死!夏烟,我要你长命百岁!” 她不解气似的,抬起头,冲着天空大喊了一句:“夏烟,我要你长命百岁——!” “夏烟,我要你长命百岁——!”付与跟着喊了一句。 “夏——烟——” “我要你长命百岁——” 夏澤川喊道。 他们的声音那么地宏亮,像是积攒了半生的力气,在这一夜喊了出来。 从二〇一二到二〇二二年,十年时光,弹指一挥间。 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只要还在一起,青春就永不散场。 “我要我们所有人,都平安、健康、快乐——” 兰思唯又一次喊道,边哭边喊,声嘶力竭。 仲夏夜的漫天烟火里,司柏燃望着夏烟。 烟烟,你听到了吗? 烟烟,我们都在陪你并肩作战。 烟烟,是生是死—— 这辈子,我都只有你一个新娘。 所以,你要好好活下去,迎接新的人生。未来还有许多许多个仲夏夜,我都会陪你一起看烟花。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注:本章出现的歌词“若你没法为我安定……”是哥哥的《路过蜻蜓》。 ———————— 完结啦,是He,烟烟的病会好的。 感谢阅读。 这个故事最初的灵感,来源于某天晚上我做的一个梦,梦境非常模糊,但光影色调堪比大片,依稀记得梦中一个公子哥夜里开着车送他心爱的姑娘回学校,却在北三环的路上出了车祸,双双去世,很惨是不是? 原本没打算这么快写这篇文,正月的时候我去寺庙祈福,还和佛祖说希望接下来写《冬眠夜》的过程顺顺利利,结果出了寺庙,忽然就想,插队写司柏燃吧(对佛祖如此没有诚意……)没有大纲也没有存稿,连载过程中为此付出了惨重代价…无数次想要放弃,但因为真的很喜欢这个故事,所以坚持了下来。 毋庸置疑,这个故事还有非常多的不足,但我尽力了,总体来说,我讲出了我想表达的东西,已经很开心啦。 祝大家九月顺利。 ——2022.09.01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