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伊人迟迟归 作者:白小侃 文案 很久以后他才想起,许小乐在一开始就劝过他,说冯殊阮就是一钉子,他要是不嫌疼就去碰。 想起这话时,他正在冬夜的枯树下抽烟,无边的疼痛在体内弥漫,他觉得许小乐说的不对,要真是一钉子就好了,拔/出来就不疼了。 可冯殊阮不是钉子,更像是注入他体内的毒/药,一旦发作,每个细胞都被疼痛折磨。他一度以为这是报应,可有人告诉他,这是爱情。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戍年、冯殊阮 ┃ 配角:何冰寒、leif、许小乐 ┃ 其它: ☆、第一章 姜戍年生日这天办了个party,几十号人簇拥着他吹完蜡烛才算进入正题。他象征性地在蛋糕上划了几刀,之后便在角落拣了个座儿喝酒,一姑娘捧着蛋糕凑过去:“你不吃我可替你吃了啊?” “多吃点儿。”他往烟缸点了点烟灰,“太瘦手感不好。” 那姑娘嗤笑:“你也就嘴上占个便宜,有本事来真的么?” 两米外的廊道站了数十只水晶仙鹤,壁灯光线洒下去,十分炫彩夺目。他在并不明亮的光线里看了看她,嘴角扬了个意味深长的笑,没说话。 “够不要脸的啊,上赶着让人上。”leif也凑过来,“一次多少钱啊,我包月行不行?” 姑娘瞥他一眼,端着蛋糕悻悻地走开。Leif从沙发后走到沙发前,在他对面坐下:“怎么回事儿啊,我今儿叫这么多美女来,你一点儿兴致也没有。” 他喝了口酒:“没劲。” “唷。”leif弹了弹烟灰,“转性了嘿,腻了吧?赶明儿给你介绍一良家妇女,美得能掐出水来,包你满意。” “没病吧。”他往桌上搁了酒杯,“都妇女了还掐出水,掐出来你喝?” Leif伸指头虚点了点他:“要我说呢,你要不是长了这副德行,就那张嘴得罪多少女人,不挨个儿骂死你。” 他抽了口烟,没接话,过了会儿问:“二环那项目怎么样了?” “别提了,昨儿才和冯沐川见过,从五个点让到七个点,好话烂话说尽,人就一句话,下次再合作。”顿了顿,又说,“牛什么啊,不就仗着家底厚么,咱也不输他,不干不干呗,离他还成不了了?” “这活儿压了快半年,那头催得紧,再交不出货该赔钱了。公司要想转成实业,离不了冯家这棵大树,最近他在二环买了几幢楼,又往南收了几块地皮,原厂家合同早到期了,他们新货没地儿卖,现在找上门时机最好。” 那合作厂家董事会内乱,为争冯家对外出口这块儿肥肉绞尽脑汁暗中争斗。恰逢合同到期,冯沐川精明,不说签也不说不签,一家人都忙着从他手中抢肉,却没人操心肉该怎么卖,要卖不出去肉过期了他可就亏了。 姜戍年手下的贸易公司规模大,运作也成熟,三番两次找他合作,他却推三阻四。 “赶明儿联系一下,我过去看看。”他想了想说。 “亲自去啊?”leif问,不等回答,又说,“得嘞,我来安排。”接着喝了口酒,点了点下巴,“那谁,我介绍一下,这是梅莉莉,你们聊啊,我先走一步。” 姜戍年回头,一高个儿姑娘袅袅站在身旁。Leif从他面前路过,拍拍他的肩:“是个雏儿,给个好脸儿,人想认识你很久了。” 他随即朝姑娘示意:“坐。” 那姑娘梳着中分头,化了淡妆,拎了亮片手包。落座后随意拨了下头发,看上去有点儿紧张。 他点烟的空当扫她一眼,假睫毛厚重,腮骨有些宽了,颈上还有颗小痣,但身材不错,遂撂了打火机问:“干什么的?” “走T台,也拍平面。” “多大了?” “19。” 等了会儿,又问:“没什么要说的?” 她靠着沙发叠了腿:“知道您出手阔绰,向来不问价钱,我都听您的。” 他从胸腔发出一声嗤笑,接着掐了烟,带着她上了楼。4235是他在这儿的长包房,主要也不是为了干这事儿,因为这儿离公司近,经常懒得回了就往这儿待着。 梅莉莉穿着高跟鞋,挽着姜戍年胳膊,脚下的动静全被湮进水波纹的地毯里。 他携着她往前走,瞥一眼她的头:“多高?” “170”说罢笑了笑,“您要求挺高啊?” 他也笑了笑:“没办法,需求大。” 梅莉莉顿时面上一红,屈了指头悄悄掐他:“不正经。” 将说完,身旁的雕花木门忽然被打开,蹿出一惊魂未定的姑娘,随着大门砰一声阖上,俩姑娘迎面相撞。前者将说了对不起,那门又被打开,电光火石间,姑娘踮脚勾了姜戍年的脖子,转了个半圈连带裙角也划了个弧线,就那么靠墙抵在他胸前。 她齐肩黑发软似绸缎,身上有淡淡香皂味儿,领口宽松,露出莹白锁骨,连带胸间的腻白也若隐若现。姑娘手圈在他颈后,身体却一个劲儿往他胸前缩,他嘴边噙了个笑,十分配合地伸胳膊撑住墙,脚下还挪了地儿,高大的身躯完全挡住门后的视线。 先前那姑娘还待在跟前来不及反应,身后倒传来一声音:“草,够着急啊,还三人一起,需求量真他妈大。” 接着,砰一声关了门。胸前的姑娘顿时松了口气,再松了勾着他的手,他却迟迟不撤离,还低了头往她脸上凑。怎料小腿胫骨却被猛踹一脚,于是抽了口气本能撤退,却终于看清她的脸。 她不施粉黛,面颊光滑如剥壳鸡蛋,额间碎发有些凌乱,眉目清秀如山间精灵。 “对不起啊。”说完又补了句,“谢谢你。” 接着便伸手摁开电梯,走进去时,他才发现她没穿鞋。电梯门快速阖上,徐徐下降时,这俩人还呆在原地。 “那个、还……继续吗?” 他看了看眼前这位已经忘了叫什么的姑娘,也伸手摁开电梯,做了个请的姿势:“有机会再联络。” 梅莉莉不情不愿走进去:“可你没我的手机号。” 他指了指尽头的门:“下回来这儿找我,留着啊,价钱翻倍。” 梅莉莉羞涩一笑,心甘情愿地离开。他却走到对面,叩响大门,连叩三次,里面的人终于打开:“草他妈的,这什么酒店,还想不想干了。” 头一抬,对上姜戍年的脸,愣了半晌,“唷,您哪。”又笑道,“您老不是住前面么,敲我的门干嘛?”感到不对,又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姜戍年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还玩儿呢,被人拍了知不知道。” 那人又愣了愣:“我草,这娘儿们有完没完。”又皱了眉抱怨,“这破酒店,什么安保系统,人他妈都死光了吗,赶明儿让我舅撤资。您也撤了得了,出来玩儿不憋屈啊?” 姜戍年笑:“我他妈憋屈什么,我又不结婚。” “说的是,羡慕您哪。”他拢了拢睡袍,着急火燎招呼房里的人:“穿裤子走人哪,磨蹭什么劲 儿。” 这小子叫刘无双,算个半熟脸儿,他舅舅王举世近年和姜戍年有合作,在一起吃过几次饭。听说是父母两头三代以来唯一的男孩儿,当然他舅也算一个,加起来就这么俩。他们家煞男丁,叔叔伯伯包括他爸,不是病死就是葬身意外,两家人惯他惯得厉害,年纪轻轻就给订了亲,都盼着让他早生儿子。 这刘无双整个儿一混不吝,到处拈花惹草,他那未婚妻姜戍年也见过,长什么样早忘记了,反正就那样吧,肯定不是刚才从屋里逃出来的那个。 隔天清晨,leif早早去了公司,看了看表,泡了杯咖啡,接着往办公室走,将一推门,却见大班椅上坐着个人。 “唷!”他吓一跳,“这么早?”边说边拉开窗帘,不怀好意地笑,“是一夜没睡呢,还是刚办完事儿?” 阳光蓦地洒进来,照亮整间办公室,leif往他跟前放了咖啡,又拎了水壶给墙角的植物浇水。 “那姑娘干净吧?人可是真缺钱,不然不走这道儿。” 他盯着手里的单据:“干净不干净不知道,看上去倒像个缺钱的。” “怎么会不知道呢。”leif转身,“你昨晚到底干嘛去了?” 他喝了口咖啡:“什么也没干,让她走了。” “走了?”leif看着他,“最近怎么回事儿啊,真转性了?” “冯家那批货搞不定,干什么都没劲,没心思玩儿。” “就这事儿,嗳,早说啊,冯沐川我昨儿就给您约好了。人听说您要亲自去,一口就答应了。” 他又喝了几口咖啡,接着站起来整了整衣服往外走。 “上哪儿去啊?” “抢货去。” 只听砰地一声关门响,人已出去了。 Leif摇摇头:“既爱美人也爱江山,两不误。” 作者有话要说:花儿撒起来,么么哒! ☆、第二章 九点一刻,冯沐川已处理完前一天的文件,开了两个小会,接了八个电话,姜戍年赶到时他将将儿拿起报纸。 “盼星星盼月亮的可算见到您了。” 姜戍年接过秘书泡的茶,扫了一眼冯沐川,他长着一对垂凤眼,看上去温和无害。 冯沐川笑着搁下报纸:“我等你很久了,现在才来,看来并不想和我合作啊。” “怎么会,前儿我公司的人跟您这儿耗了一天,谈崩了。是您不给机会啊。” 冯沐川笑得高深莫测:“既然诚心做生意,怎么不亲自和我谈,架子挺大啊。” 姜戍年也笑:“什么条件,说吧。” 虽然leif和冯沐川谈崩了,但听说他要亲自过来,冯沐川竟爽快答应,说明这人是想和他合作的,只是目的不在钱。既然用钱搞不定,那必定是其他方面的事儿。 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件事儿。这冯沐川虽坐拥庞大资产,却只是个代管的,实质产权人是他小叔的女儿,也就是他的堂妹。大概二十年前,冯沐川的小叔带着老婆去洛杉矶谈生意,夫妻俩却意外死于车祸,留下年幼的女儿交给冯丁垣,也就是冯沐川的爸爸代养。那会儿他小叔生意做很大,底子好,这么多年经由他们父子打理,产业越来越大,可到底不是第一继承人,心底不踏实,怕多年心血一夜间化为乌有,这才变着方儿转移财产。 “这还不简单,弄一皮包公司,把钱往里过一遍就成了。” 冯沐川说:“要这么简单,也不找你了,再怎么弄也是在我名下,要是沾上官司,全玩完。”接着端起水杯,看了看他,“你想做实业不得融资啊,我不挂牌投你七个点,赚来的钱五五分,外送一批你想要的货,怎么样?” 姜戍年看着他:“够狠啊,再怎么说,那也是你妹。” 冯沐川喝了口茶:“甭提我,你也不是什么小菜,成不成吧?” 姜戍年想了想,麻溜儿拍板:“成。” 这合约当场就签了,统共不到半小时。姜戍年很满意,不仅急需出口的货到手了,连扩产的融资也敲定,大事儿一解决,他便迫不及待了,催着leif攒个局儿晚上聚聚。 Leif一边和他开着黄腔一边说:“冯沐川出了名的难搞,这次这么顺利,不是有猫腻吧?”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白纸黑字签着呢,能有什么猫腻。他想把钱彻底洗干净,我正愁拉不上资金,各取所需罢了。” “那他怎么不找别人,偏盯上你。” “盯上我老子有后台呗。”说着点了支烟,“好坏我俩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他洗他的,我赚我的,总之都是为了钱。” Leif感叹:“嗬,你说,这人心搁钱面前怎么就一文不值呢?” 他抽了口烟:“这年头,人心有什么用,能吃还能喝?” leif闻言,赞肯地点了点头。这Leif和姜戍年以前是同学,国企私企都待过一段儿,但是不得劲,最后出来在姜戍年手下干,主管项目策划。 由于俩人私下交好,更多时候leif也接私人助理的活儿,他清楚姜戍年的喜好,时不时总替他找点儿乐子。 今儿这姑娘整个儿一小辣椒,利落的短发,精细的腰,低胸吊带配超短裙,走起路来婀娜多姿,裙下生风。去包厢的路上,姜戍年已捏了她好几回,她甩了甩额间的头发,嗓门挺大:“干嘛呢,说好的不在这儿,再动手我喊人了啊。” 姜戍年心情不错,扬了扬眉道:“别介,喊人来参观啊,我可舍不得。” 那姑娘咧嘴一笑,往他肩上捶了一拳:“尽胡说!” 他点了支烟,手搭着姑娘的肩往前走,指尖一松开,打火机将好从姑娘的胸间掉进去。这招新鲜,逗得姑娘娇笑连连。 笑完之后,姑娘问:“吃什么呀?” 服务生已拉开包厢的门,他带着她走进去:“想吃什么吃什么,这儿什么都有,这儿没有的我也有。” 姑娘的眼睛都亮了:“你这人,怎么没个正行啊。” “我说什么了就没正行了,想歪了不是。” 他们说话时总有争吵的声音传来,还没点菜呢,姜戍年脾气上来:“谁在这儿吵吵,让不让人吃了。” 那领班和他熟悉,拿着点菜机温和地笑:“王总侄子又闯祸了,正挨训呢。” “哪个王总?” “王举世,您上个月还和他在这儿吃过饭呢。今儿他老婆过生日,一家人订了间房吃顿便饭,本来挺好的,哪料到他侄子刘无双喝大了,不知怎么的就和未婚妻吵起来。”说着,笑容放大, “准又是为了一桩风流韵事。” 姜戍年看了会儿明净的餐具,随手掐了烟站起来。 旁边的姑娘出声:“哪儿去?” “你先点菜。”他示意笔直站立的服务生,“想吃什么就告诉他。” 那人立即往姑娘身边站过去。这小辣椒却不乐意了,摔了筷子发脾气:“你当我什么呀,我可不是任人摆弄的布娃娃,我不管,你去哪儿也得带着我。” 姜戍年转身,已没了先前的笑容:“想吃你就坐这儿吃,不吃就他妈滚蛋。” 他语气波澜不惊,姑娘却吓了一跳,不太适应他变幻莫测的脾气,讪讪地不敢吭气。包厢内的气氛刹那紧张又安静,他重新抬脚往外走,站在走廊听了会儿对门的动静,才伸手把门推开。 那屋里本来闹得不可开交,八角桌上坐满了人,沙发上也堆了几个,一水儿全是女人,听见动静,都回过来头来看。 “嗬,您哪!”王举世从女人堆中踱步出来:“让您看笑话了不是。”说着,指了指刘无双, “毛小子不老实,把一家子搞得鸡飞狗跳。” 刘无双嚷嚷:“谁他妈诬赖我啊,我搞什么了,有证据么?” 他对面一姑娘哭哭啼啼:“谁诬赖你了,你带着小情儿开房,我朋友都看见了,你还死不认账!” “草他妈你这什么朋友,不带这么冤枉人的啊,她哪只眼睛看见了,有证据么,没证据就别他妈睁眼说瞎话。” 他虽在气头上,却不忘抬起下巴和姜戍年打招呼,仍旧脸红脖子粗。姜戍年扫视一圈,目光落在刘无双脸上:“没事儿吧?” “没事儿!”他站起来,跟着姜戍年到屋外,“真他妈受不了,成天儿吵吵,屁证据没有还敢跟我吵。” 姜戍年看着他:“上回不是被拍了么?” 刘无双说:“我也奇了怪了,这娘儿们死咬着那事儿不放,时间地点都说得跟她亲眼目睹一样,却拿不出证据来,谁知道怎么回事儿。” 他还想问什么,却见王举世也跟着出来,满脸关怀地看着他:“没事儿吧?” “没事儿。”他说,“我在隔壁吃饭,听说您在这儿就过来看看。” “嗳,家门不幸让您笑话了。”他边说边拽住刘无双,生怕他跑了,“改天换个地儿咱再好好儿聚一聚,我请客!” 姜戍年知他一门心思想教育刘无双,就顺了台阶往下走,客客气气道:“行嘞,那就不打扰了,下回见。” 王举世目送他回了包厢,这才把刘无双拽了回去。刘无双被摔了一趔趄,又被姑姑姨姨赶紧扶起来:“没摔着吧?” 他抽了胳膊,满脸不爽地坐上沙发。一不知道是表妹还表姐的姑娘贼兮兮凑过来:“刚才那人谁啊?” 他继续不爽:“干嘛?” “长得挺好看么,还那么高,有一米九了吧?” 他从牙缝里发出一声嗤笑,极不屑的样子:“本市名言没听过么,无奸不商冯沐川,花花公子姜戍年。人玩儿姑娘多了去了,你们还老说我,我跟人比可差远了。” 他将说完,未婚妻哇一声哭出来:“刘无双你个畜生!” “骂谁呢?” “你!就骂你!” 就这样,停歇不到五分钟的俩人又吵起来。他那不知表姐还表妹的也不省心,还在打听:“这么风光?赶明儿你给我牵牵线,让我也认识认识呗。” 王举世一记暴栗敲在姑娘头上:“好好儿的,认识他干什么,把你卖了还跟人数票子呢,不够你作的。” 再说回到包厢的姜戍年,若有所思地往桌前走了几步才发现房里没了人。 他问服务员:“走了?” “您出去大概两分钟,她也拎了包出去了。” 他点点头,又转身往外走。 服务员问他:“姜先生,您还留桌吗?” 他头也不回:“不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第三章 个把月后的一天早晨,Leif兴冲冲拿着票单闯进姜戍年办公室:“那批货已经上架了,钱也打了过来,咱这回净赚七个点儿。” 姜戍年接过单据看了看:“还不错,融资的钱也到了,就等买好地儿挂牌了。” Leif喜笑颜开:“这不得庆祝啊,请大家吃个饭什么的?” 他应允:“你安排吧。” Leif放低声音:“我多叫些人来,有好几个新鲜姑娘还没跟您这儿露过脸呢。” 他说:“差不多行了,别乌七八糟叫上一堆,上回那事儿我还没说你,哪儿搞来的,跟我甩脸子。” “不是你说腻了,我才想起给你换换风格?”leif宽慰他,“放心吧啊,今儿这姑娘你绝对上眼,还记得上回我跟你说的良家妇女吗?就是她,今儿来了。” 他兴趣缺缺,忙着翻文件:“什么良家妇女,哪个良家妇女玩这个。你快省省吧,别有的没的全往我这儿送,又不是回收站。” Leif说:“什么有的没的,你这么挑,不好的我能往你这儿送?今儿这真不错,你不要可有人排队抢呢啊。” 他挥了挥手,不耐烦地撵他出去。 下午没什么事,leif叫上总在一起玩儿的几个哥儿们陪姜戍年打牌。他点儿背,输了很多钱,但心情不错,晚上喝酒时还在一帮男女的怂恿下唱了首歌。 唱完之后刚坐下,就有姑娘端着酒凑过来:“刚刚那歌不错啊。” 他靠着沙发,垂眼看她:“歌不错还是人不错?” 姑娘用脸贴着他的胸,抬胳膊和他碰杯:“都不错。” 他笑了笑,欣然接受她塞进嘴里的烟,微微低头往她点燃的打火机上凑,那烟头便刺啦一下燃起来。他猛吸一口,再抬起头,将将儿对上被推开的包厢门,只见刘无双的未婚妻携同一姑娘走了进来。 那姑娘穿着白色半袖和短裤,头发刚齐肩,眉目很清秀,边往里走边听旁边的人说话,抬头时正好笑起来,眼睛弯弯像月牙,再收了笑,一双温润的眼睛像林间小鹿。 刘无双那未婚妻将她带到软凳前坐下,见姜戍年的眼睛就跟长在她身上似的,便碰了碰姑娘的肩,和他打招呼:“您也在哪。” 姜戍年微微颔首,再转过眼睛看向姑娘,姑娘扯了个应付的笑容,也朝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之后,便专注和刘无双的未婚妻聊天。 姜戍年吐了口烟,她不记得了? 却听那谁的未婚妻抱怨:“你不是干过这么,不是人都进去了吗,怎么就没拍上呢,还把相机弄丢了,知不知道那天我拿不出证据被他骂成什么样!” “你还好意思说,我都是正大光明去采访,什么时候干过这,拍个照还偷偷摸摸。” “反正你欠我的,下回补上。” “我怎么就欠你了,一分钱不收还欠你。”她背对着他,柔软的头发半盖着瘦削的肩,“下回您也甭找我了,我给您钱行不行?” 听者笑起来,她也笑起来。 那刘无双的未婚妻抬起她的胳膊,边打量边说:“刚在外面忘说你,穿的什么呀这是,知道的以为你逛街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出来遛弯儿呢,出来玩儿也不知道打扮打扮,不是说好今儿给你介绍男人么。” 他们这屋人多嘈杂,唱歌的唱歌,划拳的划拳,挨一块儿都得放大嗓门说话才能听见。姜戍年坐在沙发上,半米开外就是那姑娘,可他仍需要集中注意力才能听见她俩聊什么。他注意力集中了,怀里的姑娘却意外了,在他胸膛连点了两下都没反应,便举了杯子碰他的脸:“怎么啦?” 他被吓了一跳,垂眼看了怀里的人,女孩儿笑靥如花:“唱那么好,也陪我唱一首呗。” 他撒了手,示意她走:“你先去,唱好了有赏。” “赏什么呀?” 他面色淡定看着她:“看你表现。” 女孩儿闻言,便扭着细腰一步步去拿麦。他再往前看,软凳却空了,俩姑娘都不在,又把整个屋扫视一圈,仍找不见,接着他放下酒杯,走了出去。 走廊上光洁瓷砖反射出变换的色调,他穿着皮鞋一步步往窗前走,将过了洗手间,却被忽然蹿出的女孩儿扑进怀里,那女孩儿是他一旧识,喝醉了,满身的酒气,贴着他又笑又闹:“好久不见啊,你怎么在这儿,这么久也不给我打个电话,是不是忘了我啊?” 说着,伸胳膊缠上他的脖子,他抓了姑娘的手往外撤:“你在这儿干什么?别捣乱,有事儿呢。” “玩儿啊,还能干什么。”她不依不挠,又把胳膊缠了上去,“你忙什么呀,带上我吧,保证不添乱。” 他一边想把她推开,一边不耐烦:“去去,一边玩儿去,我真有事儿。” 可他推不开,推开之后她又黏上来,反复了几次,脾气给弄出来,嘴里骂骂咧咧飚着脏话,将她反手扣在墙上。碰巧她同伴出来找她,看见这一幕,立马过来扶了人,又是鞠躬又是道歉。最后终于把人弄走了,他整了整衣服,一抬头,却看见那姑娘背对着窗户正盯着他,见他看过来,姑娘扯出个应付的笑,接着抬腿准备离开。 “诶,真不记得我了?” 她又看向他,压根儿不记得的样子。 他又说:“上回在酒店我还帮你忙了,就那刘无双。” 她这才记起来:“是你啊。” 他一步步走近她,想起刚才在包厢刘无双那未婚妻说给她介绍男人的事儿来,于是淡淡笑着问了句:“你也干这个?” 她不解:“哪个?” “唷!”身后突然蹿出一人,“赶巧儿了,你俩都在呢。”来人是leif,春风满面往俩人跟前凑,先和那姑娘寒暄,“我是leif,前几天见过一面儿您还记得吗,你当时跟那谁在一起,就那许小乐,刘无双未婚妻,那会儿还不知道您的身份哪。” 说着,转向姜戍年:“这冯沐川妹妹,冯殊阮。”又靠近他,放低了声音,“就上午跟您说的那‘良家’。” 姜戍年用极快的速度消化这消息,接着问罪似的看着他。 Leif笑中带苦:“不刚跟您说了么,我也是才知道冯小姐身份。” ☆、第四章 那天过后,姜戍年请刘无双夫妇吃了好几回饭,刘无双那未婚妻许小乐是个机灵鬼,前几次都不声不响和他打太极,什么也不透露。后来姜戍年给刘无双施压,说要是许小乐再打官腔,就把他在外面的混事儿告诉他舅,刘无双最怕他舅,于是回去给许小乐施压,说许小乐你要再这样对我朋友,咱俩这婚就别结了。 因此再见面时,许小乐和气许多,还亲自给姜戍年倒茶:“不是我不愿意做这媒,她可是我朋友,特好的那种,我怎么能把她往火坑里推呢。” 姜戍年扬了扬眉,刘无双一盅茶差点儿扣翻在桌子上:“怎么说话呢!” 许小乐看了看他:“别介意啊,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这人有口无心。您是无双朋友,阮阮是我朋友,都是朋友,自然说朋友该说的话,你俩真不合适。” 刘无双紧捏住心中一把汗:“怎么就不合适了?” 许小乐说:“您是大老板,她是大小姐,这适合联姻,不适合玩儿。您不打算结婚,她又不是爱玩儿的人,怎么能合适?” 姜戍年笑着说:“合适不合适,得适了才知道。” “别费劲了。”许小乐喝一口茶,笃定地说,“您老搞不定。” 他问:“怎么说?” “这姑娘油盐不进,特轴。” 他付之一笑,满不在乎。 “真的。她前段儿刚从中东回来,干了三年战地记者,要不是他大伯犯了心脏病,人压根儿没想过回来。” 这点令姜戍年很意外,冯殊阮那气质怎么看也不像从战场上回来的,可说出口的话却是:“不也回来了么,再轴也有办法治不是。” 许小乐无奈:“那可是真钉子,您要是不嫌疼您就碰吧。” “她现在哪儿待着呢?” “跟朋友组了一乐团,在西城闹市口附近,没事儿就搁那儿练琴。” 他了然,怪不得没有从战场上回来的气质,又问:“练什么呢,钢琴?” 许小乐摇头:“大提琴。我俩以前在一个乐团混呢,后来她出国跑新闻,我也准备结婚了,这才撤了。” 姜戍年又问:“你以前干嘛的?” 她俩胳膊甩起来:“架子鼓!” 他笑起来,真是干什么培养什么啊。 吃过饭后,姜戍年前脚刚走,许小乐后脚就给冯殊阮打电话:“我告你啊,赶紧找个地儿藏起来,你摊上事儿了你知道么。” 那头很淡定:“摊上什么事儿了,我怎么不知道啊。” 许小乐急:“姜戍年那混蛋要泡你!” 那头极淡地轻笑:“当我牛奶呢,说泡就泡。” 许小乐还急:“说真的,你干不过他,那人手段多着呢,没一个姑娘躲得过。” 她还笑起来:“那不正好么,也不用藏了。” 说完就挂了电话,许小乐气得撂了手机,咬牙切齿:“丫的,没一个省心。” 刘无双不紧不慢泼凉水:“谁他妈叫你趟这浑水。” 许小乐也冤枉:“我他妈愿意么我,那不是你朋友么。” 刘无双想了想:“甭管了,爱谁谁去,俩都不是小菜。” 许小乐没吭气,算是认同他的想法。 姜戍年赶到时,冯殊阮果真还在拉琴。她穿一件V领黑裙,扎了马尾,胸前和臂膀细腻白皙,跟前立着红棕色提琴。米白抛光砖反射出她的倒影,对面镶了拼装镜,他站在门口,从镜里看她沉迷的样子。 一曲结束,她放下琴弓,拿起布子擦琴马,还未发现他的存在。姜戍年走过去,皮鞋磕响抛光地板,姑娘这才回了头,看见他时并不意外:“这么快?” 一听就知道许小乐那丫头早传过话了。他嘴边噙了个笑:“她还跟你说什么了?” 她又换了布子擦指板,看也不看他:“说你想泡我。” 他扬了下眉:“你怎么想。”又走过去,贴在她身后耳语,“让不让我泡?” 她拎着琴弓的胳膊往后一撇,将他挡开,径直走向琴盒:“您爱玩儿,也有的是姑娘陪你玩儿,我这人特没劲,也闲不住,不爱玩儿,所以你玩儿你的,我忙我的,行吗?” 当然不行了,他费这么大劲儿才找着她,哪能一句话就被打发了,何况这种说辞他见多了,压根儿不在意。 “我这人不仅爱玩,还特有耐心,我可以等,等你哪天不忙了哪天玩儿。” “……行。”她抬眼看着他,“那等我不忙了联系你吧。” “别介。”他说,“好不容易来一趟,吃顿饭总行吧。” “你刚吃了饭过来,这会儿又吃。”她顿了顿,“不嫌撑么?” 他也顿了顿,笑:“骂我呢?” 她也笑,眼睛弯弯的:“夸你呢,夸你能吃。” 不过短短第三次相见,他却发现她一特点。这姑娘笑起来很美,下眼睑有浅浅卧蚕,只有真心笑起来才会出现,但凡有半点儿虚情假意,那生动的痕迹就没了,想知道她真笑假笑,一眼就能看穿。他看她此刻眼睛弯成半月牙,像有星星在闪烁,心上某个地儿就痒起来,像蚂蚁爬过。 正逢有人从里间出来,招呼她:“还不走啊。”看见姜戍年,又笑起来,“这谁啊,男朋友?” 姜戍年见缝插针:“这不请人吃饭么,好说歹说不肯去,一点儿面子也不给。” “吵架了?”那人说,“床头吵架床尾和啊,闹什么别扭,赶紧去啊。” 冯殊阮架好琴盒背在背上:“我还有事儿,你要吃饭就出门左转,那地儿新开的,味道不错。”说着,边往外走,又看着那人,“他不是我男朋友,刚认识。” 那人震惊,看看她又看看他,只听砰一声响,金属门被阖上,佳人已离去。姜戍年倒不觉得尴尬,他纵横情场多年,硬钉子没少碰,她这态度他根本不当回事儿,倒是和乐团的人聊起来: “你们玩儿这个多久了?” 那人机敏,哦了一声道:“三四年了,她刚进来不到一个月,听说以前是一记者,还听说她在干记者之前也是一玩乐器的,还玩得挺好。” “你们以前不认识?” 那人摇头:“不认识。” 他又问:“最近有演出么?” 那人机警,笑着说:“您这话问的,我告你还不告你啊,她是我朋友,不能出卖朋友吧,我跟您又不熟。” 他看了看他,梳着飞机头,穿着黑坎肩,左臂绣了鹰翅的图腾,右手拎了把贝斯。接着,盯着贝斯朝他示意:“这玩意儿我也有,前儿一朋友送的,说是张炬用过。” “我草。”那人张大眼睛,“真的假的?” 姜戍年看人很准,而大部分人都像眼前这位一般好收买,执迷不悟的人毕竟不多,识时务才混得开。他深知一道理,想要得到别人不愿给的,就得挑人弱点,再刚强的人都有弱点,所以他百战百胜。不过他也不是瞎说,前儿的确有人送他一贝斯,说那玩意儿怎么怎么好,盛情难却,他收下了,却并不觉得有多好。因为关于音乐,他是外行,珍贵不珍贵要看人喜欢不喜欢,喜欢了鹅卵石也当宝,不喜欢天上星星也不稀罕。 最后,这小青年把乐团接下来半年的行程都和盘托出,他们不是什么顶尖团队,接的活儿也不多,所以半年下来也没几场演出。不过这消息对姜戍年来说足够了,临走前还约好下次见面就把贝斯给他送来。 小青年兴高采烈,还替他开门送他出去。他并未追着冯殊阮跑,因为他特别清楚,对付她这样的姑娘,用牛皮糖的招数只会惹人反感。 处理了这一茬儿,他便回了长包房。这几天公事私事不老少,人也累了,逮着空儿歇下来,便一觉睡了好几个小时。再醒来时也不知道几点,隐约听见电话响,他躺床上迷糊了一阵才伸胳膊捞电话。 是客房部打来的,说:“姜先生很抱歉打扰您,有一客人说是和您约好的,要上去见您。” 他问:“男的女的?” “是位女士。” “让她上来。” 说完便挂了电话。那头客房经理像吃了苦瓜,眉眼皱一下,极无奈地请那女士上去,心中暗暗感叹,果真是姜总作风,遇人不问名,只问性别。 这头姜戍年掀了被子下床,到客厅沙发坐下,点了支烟抽,脑中却在想leif最近给他介绍的姑娘,想了一会儿,却不记得他介绍过谁,难不成因为忙给忘了,还是leif找好了人但忘了和他说? 他还没想明白,敲门声便响起来。他汲着拖鞋去开门,是一高个儿长发姑娘,颧骨略宽,颈上有 痣,看见他时脸上一红,埋下了头,这害羞的模样儿倒不是装的。 “不请我进去呀?” 姑娘见他愣着,便开口打趣,一副和他很熟的样子。他往后退一步,让她进去,却始终不记得曾和她见过。 ☆、第五章 那姑娘穿着红色连衣裙,脚下是七寸镶钻高跟鞋,她规规矩矩往沙发上一坐,撩了撩头发暧昧不明地看着他。 他去她对面的沙发坐下:“leif叫你来的?” 姑娘愣住:“是。”,顿了顿,又说,“不是……我是梅莉莉啊,你不记得了?” 他微皱了眉,端起茶几上的水喝了一口:“不好意思啊,最近太忙,见得人不老少。” 言下之意就是的确不记得她是谁。 梅莉莉一脸失望,踟蹰半天道:“怎么会呢,不是你让我来找你么。” 他问:“什么时候?” “就上回啊,你生日那天。”她很着急,唯恐他不信,手舞足蹈地比划着“都到门口了,后来突然蹿出一姑娘把你围住,再后来你让我先走,还、还说让我留着,价、价钱翻倍……” 说到最后,声音变得极小。 姜戍年终于想起来:“是你啊。” 她面色带红,又害起羞来,既高兴他想起她来,又失望他这么久才想起来,总之那一刻表情很复杂。 他又喝了口水,顿了顿,抬眼看她:“你真留着?” 她紧张得双手攥紧了裙子,颤巍巍地嗯了一声。姜戍年靠着沙发没动,他身后是灯火闪烁的夜空,落地灯旁摆了支半米高的树脂梅花鹿,三米外的会议长桌放了束百合,朵朵绽放,香气四溢。梅莉莉看他长胳膊长腿坐在沙发上,一件白色半袖衫配松垮的灰色运动裤,左手还戴了支腕表,再往上看,他眉如山,眼如潭,鼻翼成峰,嘴成丹。只一眼,她就紧张极了。 “那、那什么,要不我先去洗澡吧。” 姜戍年抬了下眉:“我今儿没兴致,你走吧。” 梅莉莉愣住,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微不可察地笑了笑,从茶几下拿出一纸包,再往她跟前一丢,许是劲儿大了,那纸包滑出茶几,跌落在地毯上,一张张人民币瞬间散落得到处都是。 他面不改色:“比市价高出好几倍,够你花了,拿着钱滚吧,以后别他妈来烦我。” 梅莉莉脸成猪肝色,快哭出来,半天才嚅嗫一句:“有钱也不带这么糟蹋人的。” 他觉得新鲜,展开笑颜道:“你来找我不就是为了钱么,我连你半个指头都没碰,还给你钱花,怎么就糟蹋你了?” 她已然哭出来,抖着声音说:“我是真心喜欢你,去年在中山公园拍平面,赶巧儿碰见你在附近剪彩,那之后我费了老大劲儿才认识leif,通过leif才和你见上面。听说你喜欢……干净的,我一直留着,不单是为了钱。” 他感到可笑,于是再次笑起来:“够贱的啊,不单是为了钱,还为了什么,人么?” 梅莉莉没接话。 他看了眼地上的钱示意她:“捡了走人吧,别等我后悔,不然你一分钱也捞不着。” “我怎么说你都不信,你不珍惜人,你太狂了。”她伤心欲绝看着他,“总有一天会有报应。” 他拿了支烟,抻开腿放茶几上:“我一不骗人二不抢人,谁愿意谁来,不愿意就走,你情我愿的事儿,会有什么报应?你说你对我是真感情,我又给不了你真感情,那不得让你走啊,骗你有报 应不是?” 梅莉莉顿了顿,也说不上理由,于是抬脚走了,将走到门口,又回头:“你总觉得这世上没有真感情,是因为你从来不用真感情对待别人。” 说完就啪一声带上门,特潇洒。姜戍年抽了两口烟,心情不爽,又掐了。好好儿的一个晚上被一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女人瞎搅和,搁谁谁也不爽,她还敢教育他,说什么感情不感情的,谁认识她啊,装什么大头蒜。 隔天去了公司,坏心情还持续着,开了三个会,骂了五个人,还毁了一盆花。那花开得正好,他没料到咖啡那么烫,喝了一口被烫着了,气得又骂了几句,然后拎着杯子给花儿灌。 Leif进来时脸都绿了:“这是一小生命哪,招你惹你了。” “我草。”他碎碎念一句,这才发现自己在给花儿浇咖啡,连忙收了手,指挥秘书,“给换换土。” “怎么了。”leif观察他的脸色,“火气这么大,要不要找人给消消火?” “快拉倒吧。”他把文件撂桌上,拉开椅子坐下,开始办公,“你他妈一天正事儿不干,就知道玩儿。” Leif说:“干呀,怎么不干了,正事儿得干,可也得玩儿啊,这不你的座右铭么。” “一边儿去。”他说,“以后甭给我介绍姑娘了,什么人也往这儿引,真当自己拉皮条的了。” Leif疑惑:“最近没给你介绍什么人哪,哪个姑娘又缠上你了?” “就那破事儿,不提也罢。”他拿着笔,“该干嘛干嘛去,别跟这儿待着。” 等他走了,又叫住:“回来。”leif转身看着他,他降低一个分贝说,“给我弄张野鸭子的票。” Leif皱眉:“什么玩意儿?” “野鸭子,一歌唱组合,下周三体育馆晚八点有演出,给我弄个VIP座儿,明白了么?” “明、明白了。”leif震惊,时间地点人物全齐了,连查都不用查,这活儿也忒好办了,于是接着往外走,想想不对,又问他,“这什么组合起什么名儿不好,非得叫个野鸭子,你不是向来不喜欢这些嘛,不是又看上哪个姑娘了吧,在那组合里?” 他手里握着钢笔,抬眼凉嗖嗖地看过去,Leif见机不妙,赶紧溜缝儿跑了出去。 话说周三那晚,那叫一晴朗,明月光光照大地,连影子都特别清晰。姜戍年在座儿上看演出,那组合咿咿呀呀唱了什么他不清楚,也没心思听,全盯着后排演奏的大提琴手了。她又穿了一袭长裙,眉眼净如泉,认真到忘乎所以。这大提琴姜戍年也听过几曲,总提不起兴趣,吚吚呜呜的太不着调儿,好心情都给他整没了。 就这么毫不感兴趣地坐了三小时,最后一曲时,他离了座儿去了后台,却碰上对着镜子狂练贝斯的小青年。那小青年看见他,一阵激动:“唷,您来啦。” 他差点忘了这茬儿,示意他:“那玩意儿我带来了,在车里。” 小青年瞻前马后地跟随他又出了去,一边抱怨:“今儿这演出就没我什么事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就跟来了。”等乐器拿到手,又是一阵惊叹,“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多宝贵哪。” 他不耐烦地挥挥手撵他走。小青年倒也识趣,含着笑道着谢离开了。等他关了车门往回走,里面已经散场了,他穿过人群抵达后台,溜了一圈也没找见人,倒是几个姑娘含羞带怯地打量他。他心中又窝起一团火,什么贝斯手,碍事的玩意儿。一路从化妆间找到卫生间,还是不见人影,想着她是不是已经出去了,正要追出去,身后却传来一声:“找我哪?” 他转身,见她亭亭玉立站在身后,礼服已换成短T,腰线露出来,长腿裹着条白裤。他笑着一步步走近,才发现她脸上还化了淡妆,下睑刷了极淡的珠光粉,看上去楚楚动人。 “朋友送了一演出票,赶巧儿看见你在台上。”他淡定地撒着谎。 她背着琴,往外走着:“又准备请我吃饭了?” “赏不赏脸?”他走在她旁边,看了一眼大提琴箱,“这玩意儿沉了吧,我帮你拿。” “不沉。”她已走出去,踩在台阶上,“习惯了。”又问他,“你车在哪儿?” 他伸胳膊指引:“前面。” “东直门有家牛板筋烤得不错。”她看着他,“吃么?” “吃!”说罢,领着她往前走,“我开车,你带路。” ☆、第六章 他开了车门,帮她把琴放在后座:“有点儿分量哪。” 冯殊阮站在身后:“琴不重,盒子沉。”顿了顿,又说,“太轻了不好,容易磕着。” 他没在意,笑了笑,请她上车。路上俩人倒没说什么,到了之后,她点了麻辣锅,姜戍年不吃辣,就那么陪坐着,给她倒水,又帮她剥虾。 冯殊阮看了看盘里剥好的虾,冷不丁丢出一句:“别剥了,我又不是手残。” 他已剥完最后一只,拿毛巾揩了揩手,想起许小乐说她就是一钉子,果不其然是一钉子,忒不开窍。 “好不容易约到你。”他一边放下毛巾一边说,“我不得好好儿伺候啊。” 她看他一眼,从鼻腔发出极轻地嗤笑,过了会儿又说:“那不如伺候到底,吃完饭再安排个地儿消遣消遣?” “这么给面子?”他脑筋极快运转。前几次见面都不带理人的,没道理这一次就热情了,同意和他吃饭不说,还提出饭后消遣。于是抬头看着她,“跟你哥吵架了?” 她展颜一笑:“知道挺多啊。” 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慢条斯理道:“谁不清楚冯沐川就你一个妹妹。”又放下杯子,“不想回就不回,我带你玩儿。” 冯殊阮可没想到,是这么个玩儿法。大晚上的,他带她去后海坐船。两岸灯火辉煌,水面波光粼粼,案几上放了壶茶,还窜着热气,风一吹来,茶香四溢。穿坎肩的小伙儿每摇一下橹,木头咯吱一声慢响,船身缓缓前进,摇曳在水面上,岸上的人声鼎沸倒显得遥远。 她看了看陈旧的木雕窗,又看了看被灯火染成七彩软琉璃的水面,沉静的眼睛仿佛夜幕的流星。因为这地儿太熟悉,她每次都是匆匆路过,却从未在这坐过船。 姜戍年坐在长凳上,面前放了杯水,修长的指边是一紫檀双耳小香炉,那徐徐腾升的青烟极细,伴着清风,若有似无,香味儿四下散开,似乎熏染了整个水面。他腿长胳膊长,头与上卷的竹帘齐高,看着她问:“跟你哥吵什么?” 她端起茶喝了一口:“没什么。”顿了顿,又说,“长兄如父呗,什么都管。” 有船从旁经过,载的大概都是游客,满脸的好奇兴奋。几个年轻人举着相机拍照,见这一大船就坐了他俩,更加好奇,指着姑娘的细腰窃喜赞叹。姜戍年抬胳膊端了杯子,看着她的腰喝了口水:“你出门就不能穿整齐点儿?胳膊腿倒捂得严实。” 她满不在乎笑了笑,没理他。这次见面,姜戍年总觉得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横竖看,她都像揣了沉淀的心事。难不成冯沐川偷龙转凤那事儿她知道了,假如知道,没道理还能这么平静地面对他。因为不想招她反感,他便没有多问,就那么安静地在船上陪了她半宿。 后来送她回家时,他问她:“你们家做那么大生意,你也不搞投资?” “没兴趣。” 他开着车,看人烟渐散的街道,过了会儿才说:“有备无患么。” 她说:“有我哥呢,不愁没饭吃。”顿了顿,扬起一抹笑看他,“打听这么多干什么,想知根知 底儿啊?” 他淡定地点了点头:“我想跟你做生意,你哥那人不好说话。” 她笑:“我可不会做生意。” 他没吭气,把她送到楼下,她开了车门去拿琴,刚说了再见要离开,又被他叫住:“都在一条船上待过了,也不给我留个电话?” 她又折回来,把号码给了他。存号的时候他想,这硬骨头也没那么难啃,比他想的容易多了。这头冯殊阮回去时,冯丁垣和冯沐川都在沙发坐着,见她回来了,冯丁垣伸胳膊招呼她去吃水果。 “不吃了。”她往楼上指了指,“累了,我上去睡觉。” 冯丁垣叫住她:“诶,你哥介绍那些人你见了没,老大不小了,别不懂事。” “见了见了,都见了。”她一边往楼上走一边说,“操不完的心哪您。” 冯沐川看着新闻,说:“你闺女儿条件好,谁见谁喜欢,可人眼光高,谁也看不上,见了也是白见。” 冯丁垣知道俩人在气头上,具体为了什么却不太清楚,但他向来护着冯殊阮,说:“眼光高正常嘛,这地儿谁不知道咱们家,谁也想娶她过门,哪那么容易了。”说着笑眯眯望着她,“慢慢挑啊,不着急。” 冯沐川没接话,冯殊阮也没说什么,钻进浴室洗了澡,出来时夜已深,大伙儿都睡了。她不太理解冯沐川最近为什么把重心放在给她介绍对象这事儿上,一直以来,他从不干涉她的感情生活,哪怕知道何冰寒对她的影响力,也没发表过半句建议。按理说,要解决这事儿,他理当清楚应该从何冰寒下手,却半个关于他的字儿也不说,一股脑安排她和什么青年才俊见面,像着急撵她走似的。 窗外的月圆似盘,挂在半空,像给院里的树、窗前的帘披了层白纱。她毫无睡意,望着天花板阵阵出神,房间门却被敲响了。她开了灯,让他进来。冯沐川进来时还端了杯牛奶,一步步走到床前,递给她:“还不好睡呢?” 她来往战场几年,见惯生死,别的毛病没落下,就是一失眠久治不好。 冯沐川又问:“团里怎么样?” “还行吧。”她说,“就那样。” 他看了她一会儿:“还生气呢?” 她抿了下嘴,没接话。 他在幽幽夜色中极轻地叹了口气:“我爸身体不大好,大夫说最多能活半年。” 在他的意料中,她果然抬了头:“不是没什么事么?” “心脏没什么事儿,肝不好。” 她陷入沉默,一脸落寞。 他看着她又说:“他一直拿你当亲生女儿,唯一的心愿就是能有个人替他陪你一辈子。当你的面儿说不急,私下催我好几回了。” 看她脸上有自责,他接着开口,“这事儿勉强不来,你要是不愿意,哥也能陪你一辈子。”顿了顿,又说,“至于何冰寒,也是时候放弃了,别老犯傻。” 说完,他便站起来走了,将到门口又回头:“把牛奶喝了啊。” 她依言而行,关了灯重新睡下,却更加没了困意。她十岁时父母双亡,但触动并不大,一是因为父母常年绕地球飞来飞去,看标书的次数比看她不知多了多少倍,她和父亲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她九岁生日趴,西装革履的男人丢下一颗钻石当做生日礼物,临走前想和她套近乎,脱口而出的是一句:“头发这么长了?”事实上她从未留过短发……二是因为她心大不敏感,加上有人疼爱,所以并不怎么感伤。从她出生那年起,父母每逢出差都把她寄托给冯丁垣,但因为他们一年有十一个半月都在出差,导致她和冯丁垣的感情日益加深,不是父女却甚是父女。 那一年,冯殊阮父母丧命于洛杉矶的一场车祸,冯丁垣带着年幼的侄女奔赴太平洋对岸为他们举办葬礼。整个仪式只有他一人泣不成声,情绪崩溃之余还拍拍她的小脑袋:“给爸妈磕个头!” 她往碑前放了枝鲜花,接着咚一声跪在地上,砰砰砰连叩三个响头,惊呆一群美国佬,等从地上站起来时也面无感伤,十分平静。回程的飞机上,冯丁垣仍时不时啜泣,她却不能再忍了,吃了份晚餐还是饿,小声安慰他:“大伯您别哭了,一天不吃东西,您不饿吗?” 冯丁垣本想生气,气她父母双亡还毫无所谓,但转念又想到她小小年纪就父母双亡,不免悲从中来,啜泣得更加厉害,还推了推跟前的意粉沙拉:“吃,多吃点儿,不够了大伯再点。” 就此,她成为冯丁垣家孩子。在冯丁垣的悉心照料下,她爱好广泛,学了很多东西,除了既定的课本知识,二十岁时大提琴还过演奏级,跟随乐团天南海北跑了两年,终于申请到柯蒂斯音乐学院,可她却腻烦了。又跑去当新闻记者,三年后凭借语言专业优势成功申请了去中东报道战地新闻,就这样又陆续奔波了三年才回来。 冯丁垣是唯一不像冯家人的冯家人,他热情敏感,善良和蔼,要不是这么个老头儿,冯殊阮也不知道现今在哪儿漂着。她虽和冯沐川从小一起长大,但冯沐川大她十几岁,俩人的性格又相似的独立,从不怎么待一块儿。要说她的牵挂,这世上除了何冰寒,就剩冯丁垣了。 ☆、第七章 那天见面之后,姜戍年这头一直不太顺,公司接二连三有人掉链子,对外交易网站被人攻破,连续瘫痪几小时都进不去,损失惨重。技术部的人都没辙,leif发挥人际优势,在极短时间内联系了一高级工程师,并且把人带到公司。问题解决之后,姜戍年当即拍板签了这人,那小伙子年轻,本在一计算机公司做软件设计,被他以高两倍的工资挖了过来。 晚上吃饭时,小伙儿激动地连敬他三杯,一再表示要为公司鞠躬尽瘁死而后已。Leif笑:“别整这虚的,衷心不衷心还不是看钱给得够不够。” 他尴尬不已,白净的皮肤泛起不好意思的红。姜戍年坐在驼色冰花绒的高背椅上,旁边是位白白净净的姑娘,画着浅棕一字眉,梳着金棕波浪卷,鼻挺眼大下巴尖,看上去挺漂亮,总让人觉得眼熟,却过目就忘。姑娘埋着头玩手机,对着菜肴拍照片,竖着不对又横着来,后来又伸直了胳膊自拍,歪着的脑袋快靠着姜戍年的肩。 Leif见状,立即制止:“诶诶,干什么玩意儿,没吃过饭哪。” 姑娘吐了吐舌头,睁大眼睛咔嚓一声弄了张自拍:“放心啦,就拍了我自己。” 姜戍年今晚兴致不高,很少说话,拿毛巾擦了擦手,起身去了卫生间。而另一头,半小时前,冯殊阮在常去的餐厅吃饭,赶巧儿撞上了何冰寒和乔夏雪,他俩携手并肩从穿过大堂,没看见她。那之后,她老半天不能平静,饭也吃不下了,接着就犯了老毛病,一路开车尾随俩人。 三年未见,何冰寒没什么变化,一样的彬彬有礼、沉默寡言,相比之下乔夏雪活泼许多,爱说爱笑。她跟乔夏雪不熟,只在三年前的聚会上打过几次照面,那会儿可没想过她会和何冰寒走到一起。她开着车穿梭在车水马龙的城市,心不在焉跟踪前面的车,也不知道跟踪的目的是什么,脑袋空的,心也是空的。 仪表台上放着一绿宝石小象,年代久远,色泽沉稳。那是去年在阿富汗胡桑一家送的,当时虽然战争已到尾声,可仍有炮火三不五时从天而降,居民疲劳麻木,穷困潦倒。她在坎大哈采访期间,结识胡桑家的小孙子,小家伙才四岁,高眉深目,眼睫漆黑,一双眼睛像黑曜石般闪亮,看见镜头时下意识瘪了嘴,怯生生用极不标准地发音说了句I love you,待了解之后才知道,这话是他妈妈教的,他妈妈出生传统家庭,在女子学校上过半年学,虽然时代变迁,人们思想越来越解放,但有外人在的场合她仍习惯穿着波卡。 她教儿子在外国人面前说这话,是为了他能在面临危险时保护自己,而当时的小家伙把他们当成了危险,把镜头当成了武器。本是天真无邪的年纪,自然不知道战争带来的伤害,成天和邻居家的小孩儿玩成一片。当天下午,美军基地一士兵带着机枪突闯民宅,开枪便是一阵扫射,子弹越过墙廓直击小家伙头部时,冯殊阮扑身过去将他压在了身下。 事后胡桑一家为了表示感激,把家里最贵重的绿宝石小象送给她。胡桑家并不富有,老爷子靠给人擦皮鞋和刷油漆为生,一开始冯殊阮坚持不收,老人匍匐在地给她磕头,她才立马揣进包里。东西带回国之后,她就一直放在车里。 那段日子窘迫紧张,回忆时心中酸涩又饱满,面对灾难和死亡,人们没功夫感受七情六欲,所有附着的情感全抛空,单纯只为活着。她经过生死洗礼,回来时一派四大皆空,心态恢复到原始的轻松,却在见到何冰寒时重生隐痛之感。这太讽刺了,在生死线上走一回,以为什么都过去了,却在见到一个人时才发现没过的还是没过。 前面红灯亮起,她排队在车流里,跟着前面的车又走过一路口,眼看他们右拐进了饭店门前的停车场,再想收手拐回去,已来不及,索性跟着开了进去。两车之间隔着一过道,还有三棵树,他们下车进了饭店,至始至终都没发现她。 她坐在驾驶座,开了半扇车窗才熄火,百无聊赖地坐了会儿,她又打开手机翻通讯录。她回国时间不长,原来的朋友五湖四海全散了,新交的几个又各自忙碌,许小乐忙着结婚,没空搭理她,最后指尖停在姜戍年的名字上,她想了想,拨通了电话。 那会儿他们正在兴头上,喝酒划拳猜美女年龄。手机响起时,leif正搁角落里抽水烟,他碰了碰姜戍年胳膊,示意在桌上震动的手机。姜戍年喝了口酒,瞄一眼,随即拿起来往外走,连带磕了四五个人的腿。Leif在沙发上诶了几声,他也不回头,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想搭理。 他开了门,在过道找了个清净地儿接电话:“干嘛呢?” 那头冯殊阮靠着座椅:“我欠你一顿饭,今天补上行么?” 他露出一抹笑:“行啊,你在哪儿,我接你去。” “我开着车呢,你说在哪儿吧,我直接过去。” 俩人敲定了地方,姜戍年挂了电话便下楼。等他赶到时,冯殊阮已点好菜,将泡好了茶,她穿着条纹衫和九分裤,盘腿坐在矮榻上,□□的脚脖子因黑色紧腿裤更显白皙。 “知道你不吃辣,我点了清淡的。”说着抬头看了看他,“看来是白点了。” 姜戍年在她对面坐下:“怎么会,正饿呢。” 她说:“满身的酒气,还饿呢?” 他笑着撸袖子:“光顾着喝酒了,没吃东西。” 她递给他一杯茶:“醒醒酒。” 他依言接过杯子。冯殊阮知道这人爱热闹,大大小小的聚会都不放过,早知他今晚和别人吃饭,她压根儿不会叫他来。 她看着他:“每天赶场似的,不累么?” 姜戍年满不在乎地笑了笑:“累啊,这不陪你么,换别人我才懒得理。” 这人好听的话张口就来,她早有耳闻,加上见过几次,自然更加了解。但她也不放在心上,反而羡慕他能够这么轻松地对待感情,说喜欢就喜欢,说不爱就不爱。 俩人没聊上几句,姜戍年手机响了,是Leif打来的。 他接起来听:“您在哪儿呢?” “有事儿先撤了。”他皱了眉,音调也拔上去,不耐地问,“怎么了?” Leif吃惊:“撤哪儿了您,车还在这儿停着呢。” 他调了下姿势,因腿太长,瞧着些许别扭:“停那儿吧,明儿一早你上我办公室拿钥匙再开回来。”说着,又想起什么,“算了,你这会儿就开过来,我落了一东西,没车还不行。” Leif整个人都不好了,埋怨自己干什么吃的非要打一电话,他那么大人还能丢了不成,这下可好,没问出结果,反给自己惹一麻烦,这个点儿还得跑一趟公司拿车钥匙,再跑回来给人送车去。 送就送吧,送去人还不让进,叫他把钥匙放总台,再让他自己打车回。他最近越来越搞不懂姜戍年,总觉得他偷偷摸摸干什么事儿,又觉得他不是藏着掖着的人,想寻求点儿蛛丝马迹吧,他还 防得不漏痕迹。 这头把钥匙搁下刚离开,那头冯殊阮就问姜戍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这电话一个接一个。” “没事儿。”他吃着菜,“一帮人没个正行,赶巧儿路过让他送一东西。”说着,抬眼看她,“这东西也不是我的,送你的。” 她喝了口茶:“你不是送花吧?” 他淡淡笑着看她“喜欢花?”又说,“下回吧,这回虽然不是花,但也是一好东西。” “我谢谢您。”她说,“您可甭费劲了,我这人没什么爱好,送了也是白送。” “别介。”他说,“你不是喜欢拉琴么?”不等她回答,又接着说,“前儿我托一朋友专门弄了一琴盒,就搁车里呢。” 那是一牛皮镀铝大提琴盒,比她原来用的轻巧多了,密封性又好,耐磨耐摔。殊不知,她家的琴房早有一模一样的东西,被丢在墙角好几年,也是别人送的。她站在车灯下怔了怔,说:“真不用了,我有好几只呢,你这根本用不上。” “用不上也得拿着。”他说,“专门给你弄的,我留着没用,你换着用呗。” 她还想说什么,他却拖出盒子塞她怀里:“送出去的东西没收回来的理儿,怎么处理你看着办,不喜欢扔了也行。” 她本不喜争执,看他这么强硬,就没再说什么。姜戍年等了等,见她没什么反应,便心想什么不上道,这不挺上道么。又顿了顿,差不多十拿九稳了,就问她:“也见过好几回了,你觉得我这 人怎么样?” 她说:“还行。” 车门还开着,车灯也亮着,他高出汽车近半个身体,在昏暗的路灯下笑着开口:“那你能不能考虑一下做我女朋友?” 她顿了顿,也笑:“好啊。” 他盯着她的眼睛,没看见跳动般的星星,极浅的卧蚕也没出现,知道她是假笑呢,但嘴上仍同意了不是。许小乐不是说她是硬钉子么,他怎么没看出来啊,这不是挺顺利的,才见几回面啊,就搞定了。因为事情太顺利,他甚至感到遗憾,被拒绝的戏还没玩过瘾呢,人就上钩了。 但总的来说,喜悦大于遗憾,所以他还是很得意。以致于连续几天都保持最佳状态,他神清气爽心情好,计划着再晾她一礼拜,然后就等着收线吃大鱼。 却没想到,第三天的中午,听leif无意间说起这么一件事儿。当时刚开完紧急会议,leif见他面带笑容签字批文,便多说了几句:“人逢喜事精神爽哪,我看您不止逢了喜事,还遇上贵人了。” 他问:“怎么说?” “把您从花花世界拉出来的人能不是贵人么?这多少天了,一个姑娘也不见,您要说身边没女人,我可不信。” 他抬了下眉,冷笑一声,没接话。 Leif一边整理资料一边唠嗑:“对了,前儿听说一事儿,冯沐川那堂妹冯殊阮你还记得?” 他握钢笔的手顿了顿:“怎么?” “忒惨了。”leif说,“冯沐川给人相亲,好的不好的一股脑儿全介绍给她,真够狠的,一分钱不给人留,还想撵人出去。” 他笑了笑,继续翻文件:“相什么亲哪,她不会去。” “你怎么知道?” 他淡定自若:“一看就不是听安排的主。” Leif得意洋洋:“这回您可猜错了,人可听安排呢,都见过好几个了,今儿中午在昆仑饭店,我都看见她和一男人约会。”说着,抬手看了看表,“这会儿估计还在呢。” ☆、第八章 那天艳阳高照,长久雾霾的天空难得湛蓝,leif走后,姜戍年坐在黑皮长沙发上抽烟。他穿着翻领白衬衣,极简的颜色越发衬得眉目英俊,只是浓眉微皱,看上去心情不太好。片刻后他拿了车钥匙往外走,刚好碰见leif拎着盒饭进来:“今儿误了饭点儿,您就凑合凑合吧。”见他要离开,又问,“这是要去哪,不吃饭了?” 他背对着他,边走边说:“不吃了。” 声音听上去充满不爽。Leif不理解,先前不还好好儿的,转眼怎么这副模样,又是谁招惹他了。 姜戍年离开公司,驱车赶去昆仑饭店,到了之后也不进去,就搁车里坐着。一支烟的功夫,熟悉的人出来了,穿着长铅笔裙和高跟鞋,姑娘伸手顺头发的功夫,他一个转弯将车开了过去。 这急刹车动静不小,冯殊阮愣了愣,看见驾驶座上的人时还有点儿意外,说了句:“这么巧。” 她身旁的男青年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弯了腰正要往车里看,却见人从车里钻了出来,摔门声砰的响起时,他正巧看清他的脸,接着便笑容灿烂:“真巧,您来这儿吃饭么?” 姜戍年没出声,他极快反应过来,笑着寒暄:“你们……认识?” 身后是座小喷泉,凉意阵阵拂面,嘈杂的环境中这头却是略微异样的沉静。那青年人怎么说也在世上混了好几十年,这点儿眼力价还是有的,立马转了话锋对冯殊阮道:“那今儿就这吧,我还 有事要忙,就不送你了,回头再联系。” 她笑着点点头回应,还对几步远的他挥手示意,再回头看着姜戍年:“来吃饭么?” 对冯殊阮来说,刚才那略微异样的沉静是不存在的,她发自肺腑地认为此刻的相遇是巧合。 穿制服的门童面带微笑走来:“不好意思先生,这里不能停车。” 于是他没好气地拉开车门,顺便指挥她:“上车。” 车子绕过小喷泉驶向停车场,启动不到一分钟,又停下了,车前是茂密的龙爪槐。 他撤了握方向盘的手,往座椅上一靠:“不是忙得没时间玩儿么,相什么亲。” 她说:“相亲又不是玩儿。”这么说,果然是相亲去了。他顿了顿,面不改色:“什么人也见,不怕人家是为了你的钱?” “不会。”她豪爽开口,“我哥打听好了,这人家境不错,不缺钱。” 他极轻蔑地笑:“你就那么相信冯沐川?” 她点头,看他一眼,那模样大有只为潇洒走一回的气概:“当然。” 他转头看着她:“你要相亲为什么还答应我,你他妈这是脚踏两船明白么?” 她轻轻松松解释:“怎么会,我们不是闹着玩儿么。” “谁跟你闹着玩儿?” 她莫名:“不是你说的?等我有时间了就找你玩。” 他偏头看她一眼:“三人一起?”脸色能沉出雨来,“可没这玩法。” 她笑:“跟你是玩,跟别人可不是,大多数人都不太能玩的,不像你。” 他也笑,但看起来并不开心:“就吃过两顿饭而已,也算玩?” 她赞同:“我也这么想,不管真假都没有开始过,那就不算吧。正好今儿碰上你,顺便告你一声,我打算结婚了,以后你别来找我了,我们就见过几回面,说玩吧也没有玩起来,说朋友吧也算不上,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见他没什么反应,她便握了门把准备下车:“那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话音将落,他随手摁了一键,车门极轻地啪嗒一声锁上。她推了推门,没推开,遂转头看着他。 “我大概对你太好了,由着你磨叽。”他也看着她,“你知道我平常怎么玩儿?” 冯殊阮虽是大小姐,却也独自闯荡多年,不对劲的苗头还是把握得十分准确。姜戍年说完这话,她神经紧绷,整个人都警觉起来,却仍然没防备他会倾身过来,即使有防备也徒劳,因为车门被锁死了,车外又看不见,她就那么死死靠着车门被人亲了一口。 长这么大还上演被强吻的戏码也是让她倍感意外,以致于傻傻愣愣呆住了。亲完之后他抬头,在十公分的高度垂眼看她,吐出的气息温热绵长:“这才叫玩儿,懂么?” 说着,又埋了头。这第一次不备让他得逞,她认栽,可没想过给他第二次机会。抬腿只用了零点零几秒,膝盖狠狠顶着他的小腹,只听刺啦一声,裙子豁开了,她也顾不得,脚上往下一扣,小高跟结结实实扎着他。姜戍年知道她不是表面上看着柔弱的主,却也没料到这姑娘力气这么大,发功那叫一个准,差一厘米正中重要部位,已然痛得要死。 明哲保身,他皱了眉撤退。姑娘像条汉子,长胳膊长腿灵活得像只猴子,几秒钟的功夫,还就着鞋用小高跟砸了启动键,接着开了车门,跳下去,再砰一声关上。他侧目,只看见她开口到大腿的裙子,腹下还隐隐作痛,低头看一眼,白衬衣上一夺目鞋印,连扣子都掉了。 这心中的滋味顿时百般复杂,一是他闯荡情场多年,还没在这节骨眼儿上这么狼狈过,二是这姑娘太没种了,放不开还出来玩,当他十几岁小朋友,牵牵手就一起走呢。关键是没种就没种吧,她还摆出一副很有种的样子,让人误以为她什么都不怕,实际却是这水平。 刚才那情景,倒像是他要怎么样她了,他再狂也知道挑个没人的地儿不是。这就是肉没吃着,反沾了一身腥。总之那会儿的姜戍年,某些价值观很有问题。 他转头看了看,马路边的冯殊阮招了辆出租车,俯身钻进去时开缝的裙子露出洁白的大腿,接着一甩门,汽车便嗖地一下飚出去。他又低头看了看衬衣,伸手随意掸了掸,并没什么用,那印子照样夺目,便憋着一口气将车开了出去。 本来他打算先回住处换身衣服,却碰到先他一步进了房间的leif,他一边脱鞋一边问:“你怎么在这儿?” Leif将手里的文件放在长桌上:“不是你说拿到这合同立马给你送来么。”他一边说一边去冰箱拿了两瓶水,“这回特顺利,一签完我就过来了,墨还没干透呢,不信你看看。”说着,面露惊讶,“你怎么了?” 姜戍年卷了袖子往里走,没接话。 Leif何等了解他,立马道:“这不是哪位姑娘给弄的吧?” 他依然没接话,拿了水准备喝。 Leif急了:“人不乐意就不乐意呗,大不了换人,你怎么能这么干?” 他倒意外:“我干什么了?” Leif盯着他脱线的衬衣扣子:“强来是要判刑的。” “别他妈胡说。”他喝了口水,“就那程度也判刑,我他妈早死几百回了。” “草,你真用强的?”他劝他:“这可说不来,以前是没人告你,要碰上一个不愿意从你又想告你的姑娘,那可没辙。” 他搁了水瓶,道:“她虽然没种,倒不至于告我,这点事儿都经不住,白混了。” 说完就去了房间换衣服。 Leif吃惊,他大中午连饭都不吃,急冲冲跑出去就为这事儿?看他这样子,不仅没解决事儿还带着一肚子气回来。想起上回他让弄的什么演出VIP座儿,再结合今天这事儿,leif越发想知道那姑娘是何方神圣了。 再说那头,冯殊阮打车回家也是为了换衣服。刚踏进家门,冯丁垣便热情招呼:“回来啦?” 她应了一声,便换了鞋准备上楼,经过客厅时,冯丁垣很随意地看了她一眼,接着架起垮到鼻梁下方的老花镜,看清楚了便匆忙叫住她:“阮阮啊?” 她回头,冯丁垣语重心长:“你们年轻人讲究时尚,但也不能太过了,看看你那裙子,什么样儿,一口子开这么长。” 她攥了攥开缝儿的侧边,虽尴尬却淡定地说:“本来没这么长,不小心划了一道,开线了。” 冯丁垣了然,遂点点头由她去。 她行至衣柜前,脱了裙子,蹬掉高跟鞋,从柜里拿了件单色半袖。白绒地毯后方是面穿衣镜,将好反射出她的背影,似柔荑般曲线绵软,滑至腰间软成一道弧,是美不可方物。 她坐在扇形沙发椅换鞋时,落在梳妆台的手机响了,伸了胳膊捞起来,是许小乐打来的,说:“你在哪呢,快过来试礼服。” 她双脚将落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等着啊,正好有事儿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人在看吗,让我看到你挥舞的双手好吗 ☆、第九章 去的时候,许小乐已从西式换到中式,接待她的美女被累得半残,走在光亮的地砖上,小腿肚直颤。她站在镜前听冯殊阮讲了几句,激动地转身:“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冯殊阮坐在沙发上:“光天化日的,能怎么样。” 她再回头照镜子:“这人一把年纪了,怎么干这种小屁孩儿才干的事,你不是把他逼急了吧?” “什么逼急了,才见过几回。”她说,“什么关系也不是,干这种缺德事,白活这么大岁数。” 说着,盯住从试衣间出来的刘无双,“诶,你能不能行行好啊,怎么说我也是许小乐朋友,什么乌七八糟的人也引荐。” 刘无双整了整脖间的领结,脑子里想的是关我屁事,嘴里说的是:“人那本事大了去了,哪需要我引荐,走个捷径而已。” 许小乐见不得俩人掐,立马跳出来当和事老:“别提他了,反正你也挑明了要结婚,他姜戍年什么都不怕就怕结婚。这人虽然狂了点儿,倒不至于搅散别人家庭,碰了钉子也觉得没意思,自己就回去了。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啊。” 刘无双冷哼:“丫挺了解啊,我还以为在你眼里,除了我天下男人都他妈死光了。” 许小乐也冷哼:“拜您所赐,要不是倒霉摊上个风流未婚夫,我怎会如此了解男人?” 刘无双还想回什么,手机响了,于是极不爽地拿着手机向外走。许小乐在架子上挑鞋,突然想到什么,回头看着冯殊阮:“忘了告你,我结婚那天,何冰寒也会来。” 冯殊阮顿住。 她解释:“我可没请他,刘家请的,都是场面上的人,不请不合适。” 她想了想:“不要紧,他知道我俩的关系,还不一定来。” “快拉倒吧。”许小乐说,“你去中东这几年,人想见你想疯了,好不容易逮着一机会,能错过?” 她又想了想:“那我不去了。” “丫的,说什么混话呢,敢不去试试?别忘了小时候玩泥巴那会儿,你就答应过要送我出嫁的。” 她握着咖啡杯,抻开长腿半卧在沙发上,半天都没接话。 许小乐转头看着她:“你也甭担心,那天人多,他没机会接近你,丫敢过来我就叫人抽他,抽不死丫的。” 她斜眼:“那可是你的婚礼,真闹开你乐意?” “这有什么。”她脱了鞋,向外张望,“反正都是闹,瞎闹闹有气氛呗。”说着,掀了布帘往外走,一边絮叨,“个混球刘无双,接个电话接得人影都没了,又是哪个狐狸精打来的。” 这头冯殊阮算是大人不记小人过,把姜戍年当一黑芝麻点儿抹得一干二净,那头姜戍年却不是这么回事儿。 隔天上班,晨会前一青年捧着封信件进了总裁办公室,上书三个宋体字:辞职信。这小青年是前段儿leif调动人脉挖过来的计算机天才,叫单磊。 他敲门进去时,姜戍年正坐在桌前看材料,角落是刚浇过水的绿植,身后挂了幅无字八骏图。不等他出声,他便抬了头,右手端起水,边喝边看了他一眼。 单磊双手呈上,将辞职信摊出来,一个字儿也不说。他看着他,心中了然,不动声色地继续看材料,说:“这样就辞职,白给你那么高工资。” 他惊讶,犹豫片刻:“可他们说,照惯例你会开除我。” 姜戍年笑:“你听我的还是听他们的?” 他顿了顿,伸手抽回信件,想了想,说:“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儿。” 姜戍年点点头,算是应允。其实这单磊为的是昨儿昆仑饭店偶遇的事儿,他家是祖传书香门第,爸爸辈儿倍儿争气,任高校校长后便一路被提拔,连带一家人都官运亨通,为他趋之若鹜的姑娘也不在少数。昨儿和冯殊阮见面,他本来兴趣缺缺,后见姑娘漂亮有气质,便有意发展下去,怎料将出门却碰上顶头上司,察觉俩人气氛微妙,他便知此事不妥,回公司后又打听了打听,犹豫再三才敲了这封辞职信。 单磊想的是,与其等姜戍年借用各种名目开除他,不如他主动离开,倒显得识趣。他想的也没错,像姜戍年这种遍地采花儿的主,和下属看上同一女人的事儿也不是没发生过,当时那倒霉蛋的确被开除了,却不是因为女人。他姜戍年要是动不动就因为女人做决定,这公司早破产了。那些所谓的惯例,显然是误解。 单磊捏着辞职信走出办公室,又碰上赶巧往里走的leif。 leif拦住他:“怎么回事儿,听说你要辞职?” 他扬了扬手里的信:“撤了。” Leif压低嗓子又问:“那姑娘是谁?” 单磊看他一眼,故意卖关子:“你问老总去。” leif瞪他一眼,推门走了进去,手里拿着封请柬,往他桌上一搁:“秘书处刚收的,刘无双婚礼,下周三,紫玉山庄。”他往沙发上一坐,“我叫他们送礼过去,咱去不了,下周三西湖有个会。” “那会你去就行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他敛了眉,撂了一文件,“这翻译哪儿请的,这么点儿东西也译不好,想不想干了?” Leif拿起来看了看,是最新意大利广告软文:“人写了一个月,拿给意大利那边研究一星期,退了三次稿,重写十八遍,为的就是不让你发火,那头都没问题了,你还生什么气。” 见他不耐地掏出支烟,又问:“西湖那头真不去了?” “不去了。” 那会儿距许小乐和刘无双的婚礼还有一礼拜,就这短短一礼拜冯家发生了一大事儿,原是冯丁垣突发重病住院了。那天冯殊阮陪许小乐订好礼服后回家,冯丁垣还以为她和约会的单磊有进展,晚饭时还多问了几句,他面色红润看上去很健康,哪知临睡前洗澡,却栽倒在浴室,这一倒竟到了第三天的上午才醒过来。 冯殊阮这才知道,原来他的肝脏真有问题,于此便熬更守夜候着。冯丁垣威望有人缘,前来探病的人络绎不绝,倒比往常健康时应酬还多,花篮都摆到走廊里了。人气旺了,他心情也好,加上医生的照料,渐渐恢复许多,便吵吵着要回家,但冯沐川不让,原是他实际病重,连医生都摸不准什么时候会出状况。 夜里安静,无人打扰。冯沐川这天接了冯殊阮的班,待在医院守着他爸,因冯沐川寡言少语,多年来父子俩都不怎么交流,眼下待着便只是待着,都不知道聊什么。 他削苹果时,冯丁垣却先开了口,问:“听说你生意越做越大,美国又开了两家分公司?” 冯沐川淡淡地应了一声,专心致志削苹果。 冯丁垣盯着他,他面色沉静,不苟言笑。其实冯沐川一点儿不像他这个父亲,他隐藏太深,思维缜密,总习惯谋划好一切事情。关于生意上的一些动静,冯丁垣有所耳闻,且猜到七八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冯沐川想些什么,他大致还是清楚的。 “这底子,是你小叔的,小叔不在了就是阮阮的。以前她年纪小不懂事,我们替她管,现在她大了,该分清的还是得分清楚。” 冯沐川将削好最后一刀,笑着把苹果递给他:“您这话什么意思,我能吞了她的财产不成?” “我当然不是这意思。”冯丁垣说,“你们从小一起长大,身外之物早就不分你我,但有些东西毕竟不是咱们的,得讲究个物归原主,哪怕明知她不会收回这些,该履行的程序也当履行不是?” 冯沐川看着他,扬起个意味声长的笑:“这么多年,我也没帮她少赚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说着,拿起杯子喝口水,“不过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冯丁垣点点头,没再多说,虽知道他这个儿子城府深,但他却很孝顺,凭着这份孝顺,也理当不会对冯殊阮怎么样吧。 转眼到了下周三,许小乐结婚的日子。冯殊阮去的时候还不太情愿,因为一旦想到何冰寒那张脸,她就发憷。可有些事情,越想逃避越无法逃避,就停车这么短个时间,她都能看见他,隔着挡风玻璃,携着乔夏雪,款款从车前走过。 她半埋着头,盯着方向盘,以为俩人已消失时,便开了半扇车窗透气,不过一分钟,车窗却被人敲响。她惊恐地回头,发现来者并非何冰寒,顿时大松一口气。 姜戍年穿着西装,英俊的五官浮现几分不以为然的邪气:“在等人?”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挥舞的双手我都一一看见了,么么哒 ☆、第十章 冯殊阮没理他,扶着方向盘看了看四周,遂拔了钥匙下车。姜戍年走在她身后,维持一米距离, 她走了几步拐了个弯,回头:“别跟着我。” 姜戍年指了指前面:“我也参加婚礼。” 她穿着浅灰单肩礼服,极简的款式,垂坠的料子,肩头至胸口缀了一溜边小碎钻,衬上如雪的肌肤,像误入凡间的仙子。这礼服是昨儿许小乐叫司机专门送的,因冯丁垣阵阵陷入昏迷,情况十分危急,她一直守在医院不能离开,又怕误了今天的事儿,干脆直接穿了礼服过来。 这个点儿,实际有些晚了,大部分宾客已落座,就等着开展仪式。拱形花门下却迟迟不见人影,主持人在椅子上候着,音乐摄像也已归位待命,准备出场的新人却发生争执,原因是许小乐不等来冯殊阮就不愿意走红毯,找人替补不行,撤了伴郎她也不同意。 刘无双火了:“你丫非她不可,还跟我结什么婚。” 许小乐也急:“那就是我亲姐明白么?我等你这么久才有了今天,你就不能陪我等会儿?” 这边焦头烂额,那边紧赶慢赶。冯殊阮提着礼服,越着急越走不快,进草坪时差点绊一跟头,姜 戍年及时弯腰扶住她,随后便抓了她的手往前走。 她撤了两遍撤不开,一边火急火燎走路一边说:“上回没反抗,你当我软柿子是吧?” “那还不算反抗?”姜戍年笑了笑,又说,“当人伴娘还敢迟到,新娘的风头全被你抢光了,真好意思!” 说着,已有人发现他们俩,连忙迎了上去。许小乐回头,就见他们手牵着手,她惊讶地吸了口气,还没换过气来便听从主持人的指挥转身踏上红毯。 仪式很简单,统共不过半小时,冯殊阮安安静静站着,眼睛不敢乱看,怕一不小心看到不该看的人。终于等到新娘扔捧花时,她才笑眯眯地看向许小乐,那妮子心情好,卯足了劲儿往后甩,一众姑娘娇笑着去抢,扑腾半天那花却落入坐在前排的乔夏雪腿上。 乔夏雪穿着香槟色V领长裙,头发盘成一个髻,无比端庄地坐着。她拎起掉落在腿上的捧花,因方才的争抢,已有花瓣脱落。 “我抢这个没用。”她站起来,走向冯殊阮,“送给你吧。” 冯殊阮顿了顿,不接不太好,那就接吧,于是伸手接过,还礼貌性地说谢谢。乔夏雪矮她半个头,细长的脸画着淡妆,身上的香水味一如既往浓烈,她在她跟前站了站,没说什么,又回了座位。 冯殊阮就那么拿着捧花,一派淡定地护送新人进入内场。她连乔夏雪眼角的那颗小雀斑都看得一清二楚,却独独不敢看向坐在她旁边的何冰寒。 许小乐夫妇爱热闹,方才的仪式不过是道开胃菜,等进了内场开始喝酒,才算进入正题。身为伴娘,本来安排她陪桌敬酒,但是这帮人从不循规蹈矩,规规矩矩喝不过两桌,便散了架像开放的动物园,逮谁把谁往水里抛,干什么的都有,反正怎么开心怎么来。 这伴娘的用处便没有了,她看许小乐混在人群里正在兴头上,干脆自己端了杯酒去有玻璃顶的廊架下透气。那廊架上的藤蔓绿郁葱葱,其间绽放朵朵白花,看上去沁人心脾。 她走了不过七八步,再回头,却撞上尾随而来的何冰寒。他穿着西服,目不转睛盯着她,忧郁沉着,像是早在等她回头。 “好久不见。”何冰寒开口,就那么站着没动,等了会儿才问,“你还好么?” 既然躲避不了,不如好好儿面对。她极快调整心态,极轻地耸了耸肩:“还不错。” 他看了她半天,再开口时声音变得低沉,连带眼神也很忧郁:“你还在怪我?” 她咽下口中的酒,一瞬间表情有些复杂,正要开口,却忽闻一声呼唤:“你在这儿干嘛?” 紧接着是高跟鞋的笃笃声,乔夏雪往前探了半个身子,看见这头站了冯殊阮,于是继续往前走,满脸堆笑:“你也在哪。” 她笑着点了点头,苦恼于那远远传来的香水味儿。乔夏雪伸手挽住何冰寒的胳膊,往他耳朵边靠了靠,放低了声音说:“那边好几个人等着你呢?” 又转头对着冯殊阮笑:“不好意思啊。” 冯殊阮豪气云干地做了个“请便”的姿势,依着廊柱继续喝酒。何冰寒看着她的侧颜,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乔夏雪扯了扯胳膊:“走啦。” 俩人的脚步声伴随着阵阵香气渐行渐远,就像那些往事终有遗忘的一天。其实不去回想时,她基本都忘得差不多了,可偏偏偶尔想起来,人和事都历历在目。对于过去,她说不上来是怀念还是遗憾,但想不通的仍旧关于何冰寒,他出生坎坷,一心想着脱贫致富,却放着冯家这么大棵树不攀,选择财力减半的乔夏雪。 最令人沮丧的是盼着被人利用,人却不屑一顾。可能他是真爱乔夏雪,既然如此,又何必对她留恋。 想到这儿,她已喝完最后一口酒,随手搁了杯子,准备去散个步。酒店靠西在修葺球场,围了老长一网,她围着网溜一圈,到了无人问津的背面,却撞见俩男女搁白桦树下亲亲我我,感到不妥,转身正要离开,她却忽然间又转了回去,瞧了瞧正皱眉极力想摆脱的男人,果然是姜戍年。 许是喝了杯酒,心情舒畅,她便站那儿没动,非但没有离开,还刻意往他们靠了靠,以便近距离欣赏他的狼狈。 缠着姜戍年不放手的姑娘自然是曾几何时连他自己都忘了姓名的相好,这相好耍了点儿手段,把他骗来这儿,正事儿没有,就想着和他亲热。他没那心思,被弄出一肚子火,那相好不依不饶:“怕什么,这儿没人,好久不见,你就不想我吗?” 他连话都懒得接,一个反手将姑娘擒住,从背后将她死死扣在树上。 “嗬,转性了嘿。”她还不放弃,“送上门来都不要。” “送上门的太他妈难吃。”说着,他带了点劲儿松开手,姑娘因着惯性往旁边踉跄好几步。他又冷了面孔下逐客令,“滚,别他妈让我再看见你。” 那姑娘这才愤愤然准备离开,走前虚指了指冯殊阮:“听见没?送上门的太他妈难吃,别跟风似的作践自个儿,还不快走。” 姜戍年回头,恼怒的颜换成尴尬的笑:“你怎么来了?” 她站在原地没动,也不放过他脸上的尴尬,就那么看戏似的看着他。 他往她跟前走:“别听她胡说。” 她扬了扬眉:“羡慕您哪,哪哪都有人喜欢。” 他看着她,白净的脸色隐隐浮现红晕,一看就是沾了酒气。接着扬了扬嘴角,眼神都是戏谑:“你喜欢么?” 她冷哼一声,极不削的样子:“其实你好可怜,都不知道爱一个人什么滋味儿。” 他也不以为然:“你知道?什么滋味儿?” 她拂了拂被风吹散的头发:“挺好的。”顿了顿,又说,“也挺难受。” 换他冷哼了:“我他妈宁愿不要。” 她笑,很真切的模样:“所以我羡慕您哪。” 他看她眼睛弯弯,眼下露出极浅的卧蚕,瞳孔会发光,像夜空中最亮的星。顿时心中就像有蚂蚁在爬,酥□□痒,可偏偏没法挠,这种抓不住的感觉让他无法抗拒,甚至欣喜若狂。欣喜若狂之后便有点儿情不自禁,他这个人一旦情不自禁就会无法控制,就在他因为无法控制而渐渐逼近她时,这姑娘居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啪啪两声还挺响。 然后睁大瞳孔看着他,眼睛里全是打不上眼的轻蔑:“我是喝酒了,可我没醉。收起你的荷尔蒙追别人去吧,我给不了你要的回馈。” 说完便推开他往回走。 他跟在身后:“你不试试怎么知道给不了?” 她头也不回:“不用试也知道。” 他问:“为什么?” “早透支了。”她说,“什么也给不了。” ☆、第十一章 他追在身后,还在絮絮叨叨问什么,前面的冯殊阮却走着走着停下来,因为何冰寒又一脸忧郁地堵在她面前,她没说话,他顿了会儿才开口:“拍照呢,他们到处找你。” 身后的人已追到身边,她点了点头,顺手挽了他的胳膊,边走边说:“拍照去。” 姜戍年欣然接受,和何冰寒擦肩而过时还边往前走边回头看了看他,又转过头,瞄一眼贴着西装的细手:“这么给面子?” 她看着前方,率性地丢出俩字儿:“高兴。” 他歪了歪嘴角,不动声色地笑。 那边许小乐还在到处找她,边找边抱怨:“丫的,究竟躲哪儿去了。” 身旁的人戳戳她的肩,指了指迎面而来的俩人。许小乐抬头望去,看见她身旁的姜戍年时吓了一跳,待看见她身后的何冰寒时又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窃窃私语:“没怎么着吧,要不要我找人揍丫的?” “多大个事儿。”她说,“不是拍照么,人呢?” “就等你了。” 这是一大合照,新娘新郎坐中间,配角坐旁边。冯殊阮紧挨着许小乐,但出现一问题,她个子高裙子短,往左侧右腿快漏底,往右侧左腿又见底。 许小乐皱眉:“丫没事长这么长一腿干什么。” 她也不爽:“瞧你办的什么事儿,试的时候不还好好儿的么,怎么送过来小了一号。” “这不太忙了么,都乱了套了。” 俩人正吵吵不休,镜头外的何冰寒已脱了外套,伸手递给冯殊阮。她顿了顿,将伸手接过,面前却兜头一西装丢下来,赶巧儿落在膝盖上,将她白花花的大腿盖了个严实。 姜戍年捋了捋衬衣袖子,伸手拽了她拿在手里的外套,再递还给何冰寒,笑着说:“谢谢啊。” 何冰寒顺势接过,淡定道:“不客气。” 他已绕过一拨人去了后排。多年后,不论谁看到那张照片,都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俩是一对儿,因为一众西装男就他一个穿了白衬衣,一排长腿女就她一个腿上盖了件西装,一看就是男的外套给女的用了,如此亲密,怎能不是一对儿。 后来散场时,乔夏雪勾着何冰寒的胳膊,一脸欣慰地说:“她那男朋友和她还挺配。”又看着他,“你说是不是?” 何冰寒没吭气,却撵不走乔夏雪紧盯的目光,只好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当天晚上,冯殊阮接到冯丁垣病危的通知,马不停蹄地辞别许小乐赶去医院,冯沐川先她一步到,坐在重症监护室外的椅子上。这冯沐川长她十岁,在她心底就像一座泰山,稳妥不出岔子,永不知疲惫,此刻却头一次出现倦容。旁边的空座儿搁着他的眼镜,他闭了眼睛,用双手搓了搓脸,打哈欠时正好瞧见她,懒懒地招呼:“过来了。” 她应了一声,挨着他坐下。 “这会儿已经稳定了。”冯沐川说,“年纪大了不由人,做好心理准备吧。” 空气有半晌凝结,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旁边的文件袋提溜出一份文件:“老爷子一直放心不下财产的事儿。”说着,笑了笑,“担心我占了你的那份儿,怕你吃亏。”又说,“这是分配方案,条条款款都写明了,该你的一分不少,你看看吧,没问题就在末尾签个字儿。” 冯殊阮本身性格刚烈,听他这么说,压根儿不看合同,就看着他:“弄这干什么,一家人说两家话,我可不签。” 冯沐川笑:“亲兄弟也得明算账不是?签个字而已,又不影响兄妹感情,再说这是我爸的意思,他就这一个愿望,你别不听话啊。” 她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理,那就签吧。于是拿起笔,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刷刷两下就签好字儿。 冯沐川盯着白纸上漂亮的笔锋:“你不看一下?” “没什么看的。”她盖了笔帽,“反正是为了配合你。” 说话还带了点儿不被信任的怒气。冯沐川捏着签好的文件搁在腿上,一时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儿,为这协议他专门顾了一律师团,该钻的空子全钻了,不该他得的也全拿到手了,为的就是让她签字时能毫不察觉,虽有预料,却也没想到如此顺利,她真真儿一个字都没看。 顿了顿,他不动声色把文件收起来,又想到什么:“对了,那姜戍年怎么回事儿?” 冯殊阮莫名,回了一个比他还充满疑惑的眼神。 “听说他追你啊?” “嗨,闹着玩儿。”她不以为然,“那种半吊子,对什么认真啊,别听他们胡说。” 他想了想,也觉得没可能。这姜戍年再糊涂,倒不至于在帮他并吞了冯家家产后,又跑去追求冯家的人。 隔天,leif从西湖回来,一进办公室就连连抱怨:“我去,老大你太坑人了。” 姜戍年呷了口茶,抬头:“怎么?” “还说这会不是什么大事儿,他妈去的全是一把手,人听说我是你派去的代表,统统觉得不靠谱,竟有人以为我是冒充内行的骗子。早知这样,我还不如去参加婚礼呢,就您吃喝了。” 他拉开抽屉,掏出一精巧盒子朝他扔过去。 Leif双手接住:“这什么?” “巧克力。”姜戍年说,“人给的回礼,不是没吃到么,吃吧。” Leif皱了皱眉,一脸嫌弃,随即剥了一颗扔嘴里:“我刚从吴亮那儿过来,听说冯沐川打来电话被你拒听了,为什么啊?” 这吴亮是姜戍年秘书。 “忙着呢,没功夫跟他聊。” 他看他慢悠悠品茶,明摆着很闲的样子,遂咧了咧嘴:“丫够狠哪,赚了钱就翻脸不认人,怎么说这甜头也是人给的,接个电话能碍什么事儿。” “你懂个屁。”他说,“谁打来都接,我他妈一天什么也不干,就坐这儿接电话了。” Leif嚼着巧克力扬扬眉:“对了,吴亮还说,老爷子打来电话,说是晚上想约你吃饭。” 他些许意外:“回来了?” “刚下飞机。”leif说,“还亲爹呢,想跟儿子吃个饭只敢往秘书那儿打电话,看你把老爷子逼成什么样儿了。” 他冷哼一声:“我手机开着,他自己不打,有什么办法。” 到了晚上,他叫保姆把姜澳也送去饭店,他爹看见小姜澳时激动地差点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姜澳倒是没什么感觉,抓着擎天柱玩得忘乎所以。姜澳这孩子小姜戍年近三十岁,外人以为是他儿子,其实这小不点儿是他弟弟。 关于这事儿,其实是这样的。姜戍年的母亲早年意外身亡,他爹姜博然风流成性,流连花丛间却不伤身,反老当益壮,前几年在澳门和一小模特儿蜜里调油,中了那姑娘的蛊,要不是畏惧姜戍年,早娶进门了。老爷子不敢领进门却又爱得不行,怎么办呢,小模特儿说要不我给你生个孩子吧,有了孩子他总该让步不是。 老爷子哭笑不得,没搞出什么大事儿姜戍年顶多不管不顾,任由他在外面玩儿,要是弄出一孩子,估计他会拿着扫帚把他撵出门,还说什么让步。可最终小姑娘抵挡不住嫁入豪门的诱惑,偷偷摸摸怀了孕,孩子满月酒时,姑娘办了一party,吸毒过量给死了。 姜博然顶着巨大压力,抱着孩子回了家。起初他想过随便找一地儿把孩子养大算了,但想到这事儿迟早给姜戍年知道,那后果肯定不堪设想,还不如老实交待,争取原谅。 姜戍年对他这个老子从来就没有过希望,怎谈得上原谅,所以他虽然生气,却也没往这事儿上耗费过多精力。姜博然理亏,回回见了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后来索性周游世界,免得他见了生气,虽然风流这毛病还未彻底改掉,却再不敢弄出什么大事儿。 那孩子一直由保姆带着,却出奇地喜爱姜戍年。平常搁家横得一小王爷,谁得话也不听,见了姜戍年就变成软萌小可爱,叫吃饭绝不喝水,叫站着从不躺下。 姜戍年从不带他,只借他用过一两回,为了驱赶一心想和他结婚的一两个名媛,俩名媛听说他有私生子,吓得立马逃了。 因为心虚,姜博然从不敢主动提出见姜澳,偶尔去探望也是低调至极。可这小东西偏生奇怪,对拎着大包小包来讨好的亲爸不理睬,就爱热脸贴冷屁股地追着冷面罗煞亲哥哥。 姜博然对姜澳的出现感激涕零,目不转睛看了他一会儿,转头看向姜戍年:“你结婚吧,再生个孩子,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家给你看孩子,让我也尝一尝当爷爷的滋味儿。” 姜戍年瞥了一眼埋头傻乐的姜澳,再瞟一眼他爹:“你不是能耐么。”说着极轻地笑,朝着小姜澳示意他,“当孙子养呗。” 他被堵得胸口憋闷,说不出话来,隔了会儿才极感性地感叹,“人活着还是得有个圆满的家,不然这心总是空落落的。我现在没别的想法,就想你能碰上个好姑娘,再结婚生个娃,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您快甭想了。”他喝口茶,“好姑娘跟我这儿糟蹋了。”又说,“您老闯荡一辈子不知道什么是安稳?”他点了点菜单上的价目表,“有钱才是安稳,谁都可以离开谁,这玩意儿谁都离不了。” 姜博然急:“你有这么多钱,你心里爽快吗?” 姜戍年笑:“我一不偷二不抢,这钱我辛苦赚来的,怎么不爽快,爽快极了。” 俩人始终不在一条线上沟通,忒费劲了。姜博然还想争辩,胳膊却被姜澳拍了一巴掌:“不许骂哥哥!” 他立马展颜笑开怀,笑出一脸褶子:“好好,不骂哥哥。” 说着,低头凑过去想亲亲他。小孩儿不知长时间不见对他生疏了,还是本性使然,将就着凑过去的一张老脸,一巴掌狠狠扇过去,姜博然脸上立时起了五个小指头印,他诶哟一声,紧接着又讨好地笑,还抓着他的小手往自个儿脸上猛拍:“爸爸不好,打爸爸。” 姜澳人小脾气大,叫他打偏不打,使劲儿挣脱胳膊,狠狠瞪着他,伸了小短腿去踢他,一踢一个准儿,还边叫着坏人。 姜博然立马改口:“爸爸坏,爸爸坏。” 一旁的姜戍年用力搁了茶杯,看着姜澳:“坐好!” 小孩儿立马消停,胆怯地瞅着他。 他抬眼看向姜博然:“一把年纪该做的不做,该教的不教,还跟我讲道理,先把自己倒腾清了。” 姜博然半垂着头,一副受教模样。 ☆、第十二章 那之后姜戍年去外地出了个差,耽搁三五天再回来,却和冯殊阮失联了,她手机一直打不通,乐团那边又说她请了假,具体为了什么却不大清楚,只说家里有事儿离不了她。 他想不明白冯家有什么事儿非她不可,正为这发愁,却见leif面露暗喜走进来:“告您一好消息。” 姜戍年看着他,不太感兴趣的样子。 “真是一好消息!” 他放话:“说吧。” “冯丁垣您记得?就那冯沐川他爸,前儿个晚上去世了。” 他拿着水杯的手顿住,蒙了有片刻:“你他妈有病吧,这算什么好消息。” Leif比划俩手指头:“融资那事儿不是不太地道么,人死了不就少了一障碍?至于冯殊阮,就是一丫头片子,再能耐也没办法,听说冯丁垣躺病床上还活着时就签了冯沐川给的协议书,那玩意儿更不地道,她签了字儿就意味着一分钱捞不着,你说她傻不傻。” 话音将落,只闻砰一声响,姜戍年将水杯重重搁回桌面:“草,不早说。” 说着拎了衣服就准备走。 Leif问:“哪儿去?” “葬礼。” Leif跟在他身后,脑筋转得极快:“你对冯家那姑娘有意思?” 他没理他。 他自顾自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就说你这段时间不对劲儿,原来是因为她,这怎么行,全天下那么多姑娘,你看上谁不好偏看上她。” 他已钻进车里,不耐地问:“她怎么了?融资那事儿是冯沐川搞鬼,要怪也怪不到我头上。” Leif急:“你这么想,她也这么想?她只知道是她哥串通外人把她家财产瓜分了,你帮她哥把她弄得身无分文,搞不好还会亲情决裂,她本就无父无母,现在冯丁垣死了,冯沐川又一心想赶她出门,你觉得她不会怪你?” 他面色沉了沉,一言不发开着车。 Leif又看了看他,更加恨铁不成钢:“要只是玩玩儿也罢了,明知对方什么来路,还把自己搭进去,我可没想到你头一回用心,竟栽了这么大一跟头。” 他忽然加速,脸色暗沉像暴风雨前奏。Leif识相不再说话,却止不住地摇头叹息,在内心深处跟自己对话:有句名言叫什么来着,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看你这回是真栽了,指不定会把这么多年欠姑娘们的情统统补回来。 灵堂外是晴朗的天,冯殊阮穿着一身黑,齐肩的发扎在脑后,素面朝天的一张脸如出水芙蓉,清秀得不像话。她站在祭奠台的烛火旁,和冯沐川一起招待来往的客人,沉郁的脸上没有丝毫泪水。 姜戍年和leif一前一后上香,他目光灼灼看了眼婷婷袅袅的姑娘,那双灵动的眼睛一如既往澄澈清明,却再无往日的奇异光彩,便蓦地心中一紧,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儿。 这天虽然见上面了,他却没机会和她说上话,又过了几天倒是约了冯沐川见面。在前门西侧茶馆,点了两盅盖碗茶,要了份雪花酥和驴打滚儿,舒舒服服往圈椅上一坐,喝起茶来。 冯沐川到时,一层大堂正表演群口相声,麻溜儿的嘴皮子带动一群外国佬哗哗鼓掌。他推门进了包厢,姜戍年抬头,伸胳膊招呼:“坐。” 他依言坐下,嘴角含笑:“怎么有空找我喝茶?” “公司运转不错。”他说,端了茶敬他,“谢谢您。” 冯沐川坐着没动:“不客气,你也帮了我一大忙。”顿了顿又笑着问,“大老远来就为了这事儿?” 他喝口茶,慢悠悠道:“听说你忙着把你妹嫁出去?” 冯沐川嘴角的笑意更深:“怎么,有意接手?” 他耸了耸肩:“人刚过世,你这么着急怕是不大合适。” 冯沐川也打太极:“合适不合适,都是我的家务事,不劳您费心。” 他想了想,拎了壶给自己添水:“她嫁谁都不合适,协议那事儿迟早曝光,到时官司缠身不说,还两败俱伤,最稳妥的是把她交给熟悉的人,两家你来我往,她察觉不出什么,钱也还是你的。” 冯沐川没有立时吭气,看了他一会儿:“又不是谈生意,这么感兴趣?” 他说:“怕你俩打官司,影响我利润。” 冯沐川高深莫测地笑:“你知道她嫁谁最不合适?”姜戍年没接话,他就那么看着他:“全世界就你最清楚我家这档事儿,把她交给你,不等于卖了我自己?”又说,“别人不知道你想什么,我可清楚,你姜戍年不干没利可图的事儿。” 他冷笑:“我看不出这事儿有什么利可图。” “你清楚整个过程,利用这反将我一军,回头再娶了她,这一大笔钱可就都是你的了。” 都说冯沐川城府极深,他今儿可算见识了,原来这事儿还可以这么办。却问:“既然迟早真相大白,她嫁谁谁都可以反击你把钱抢回去,你又何必只防我?” “从我手里抢食物,别人可没那本事。”他笑着说,“你有两下子,又唯利是图,不防你防谁,难不成你真喜欢她,想娶她?” 他想了想,淡定道:“还真是。” 冯沐川笑容放大:“那更不能把她交给你了。” 表情连同语气,都摆明了不信他。其实姜戍年方才的表态还真是一说辞,他并没想过结婚,也弄不清那喜欢是真还是假,只是不想那姑娘身无分文被扫地出门。 再说姑娘那头,也出现一麻烦事儿。自从冯丁垣过世,何冰寒在她面前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葬礼当晚就搁她家门外守了半宿,她也睡不太着,就着星星看月亮,蓦地发现楼下砂岩花盆跟前站了一人。于是下去,俩人像多年前一样沿湖边遛弯儿,夜凉如水,她走着走着脑子也不太灵光,总感觉像回到以前。 这何冰寒原是冯丁垣司机的儿子,长相沉静忧郁,为人谦逊有礼,沾着冯家的光,不少名门望族对其略有耳闻,其实归根结底是因其颜值爆表,总让人留意。他的性格随了他的长相,沉静如腊月飞雪,偏又傲气冲天,谁也不服,但无奈出身有限,总有人和事叫他不得不低头,于是整个人更加沉郁,后来喜欢上冯家大小姐,便把那份忧郁融化进骨头里。 他想给她最好的待遇,想请她吃最贵的饭,带她看最美的景,尽管为此捉襟见肘,尽管冯殊阮一再强调她什么都不要,只要待在他身边,可他总觉得只有坐拥大笔财富,才配拥有她的资格。事实证明,他为了心目中的财富可以舍弃心目中的爱人,可见金钱战胜了爱情,可怜冯殊阮富可敌国,却败给了她最不在意的人民币。 至于何冰寒为什么没有和她在一起,反退而求其次追求乔夏雪,其实有三原因,一是他想当然认为冯丁垣不会同意他追求冯殊阮,二是他爹病重,多年积蓄全用光了,恰巧乔夏雪因为他的颜值爱他爱得要死,从而无止尽地投资医药赞助,而冯殊阮是天生不被把控的姑娘,她博爱烂漫,喜欢探索世界,也爱享受孤独,有谁没谁照样生活精彩,三是说不来为什么,他面对冯殊阮,总觉得不如人,自卑情绪作祟,甚至能让本来忧郁的他更加忧郁几分,大概忧郁到极致人也受不了,他索性不受了,找个让心灵安稳的姑娘过日子吧。 却没想到,他和乔夏雪在一起后,冯殊阮申请出国到战地采访,一去就是三年。他以前从未真正得到她,也不觉得失去过,等人走了,才知道什么叫失去。三年来,他待在乔夏雪身边,看的是中东新闻,关注的是中东特产,原来心心念念会让一个人魂不守舍,他以为等她回国,安全了,他就不会那么牵挂,可等人真回来了,他何止魂不守舍,简直灵魂出窍。 ☆、第十三章 这儿环境好,深夜还能听见蛐蛐儿叫。他俩走在湖边,影子被拉得老长,像多年前每个学琴归来的夜晚,那会儿他总替她背着琴,安静地在她身边走着,聊到好笑处他也会展颜一笑。看着他笑,她就觉得周围的草都重新发芽了,生机勃勃让人兴奋不已。 “这几年你过得好么?” 她的声音很轻,何冰寒听得清楚,却一直保持沉默,眉间是化不开的愁绪。过了会儿,她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却听他说:“不太好。” 她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俩人恢复沉默,又走了一阵,何冰寒问:“他对你好么?” 冯殊阮愣了一下,接着笑了笑,没说话。他心口蓦地一疼,喉头发紧再不想问什么。 连续几天何冰寒时不时总来找她,也不多说什么,就那么安静地陪着。她本就难过无处宣泄,还应付前来凭吊冯丁垣的亲朋好友,乏了跟着他走一走坐一坐,反而平静许多。 她知道这事儿不太妥,给乔夏雪知道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俩人本来没什么,倒弄得有什么似的,可她无法抗拒,三天之后她甚至盼着他的到来。 与此同时,冯沐川已打好算盘,冯丁垣过世前他想把她嫁出去,至少保她有个地儿可住,可这姑娘性子拧,又特有主意,不受他摆布。冯丁垣过世后,更不可能和她提嫁人的事,他索性放弃了,准备打铺盖卷儿走人,来个眼不见为净。 要说这冯沐川,可真够狠的,自己贪财,就以为全世界的人都和他一样贪财。他把旗下过半的产业转到欧洲,却跟冯殊阮说要去南非开矿,临行前还叫保姆把她的个人证件交给她,冯殊阮纳闷:“这东西放家里好好儿的,突然给我干什么。” 他语重心长地说:“以前爸在,有人替你操心,我这一走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这些东西你自己收拾好,保不齐什么时候需要。” 她并不在乎,却依言收好。 当天晚上,姜戍年接了一电话,leif在电话里是这么说的:“我草,这冯沐川真他妈不是人,头七刚过就潜逃了,什么都没留下,连房都卖了,那傻妞儿还蒙在鼓里啥也不知道,今儿晚上可连住的地儿都没了。” 姜戍年挂了电话直奔冯家,正巧看见她在门口打手机,便闲闲地开过去,摁了喇叭,降下半个窗:“找你哥呢?” 冯殊阮回头,带着点儿疑惑。 他说:“甭找了,他公司出了点事儿,出国了,这房也给抵押了,到我那儿去吧,我照顾你。” 她自然不信,懒得理他。 他下了车,示意她的手机,“打不通吧?他是不是还交待你事儿了,好好儿的交待你干什么?没跟你坦白就走是怕你担心。”她看着他,他扬起一抹笑,“我跟你坦白,是不想你被蒙在鼓里。” 她依然不信。 他无比认真:“真是他托的我,不然我怎么会知道这事儿,怎么会赶巧儿出现在这儿?” 将说到这儿,有一穿西装的小伙儿领着一妇女下车,声情并茂地介绍跟前的房子:“房主移民了,昨儿刚交的手,这地儿他们才住了不到半年,里外都是新的,要不是走得急,要价不会这么低,我带您进去看看?” 说着,一并走了进去。 冯殊阮呆了,却见姜戍年朝前面俩背影扬了扬下巴:“债主。” 大约半分钟,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接着汽车麻溜儿一甩尾,潇洒地开了出去。 “公司出什么事儿了?” 她对公司没概念,对自己家的势力也没概念。只觉着,这事儿都摆跟前了,他说的应该错不了。再者,早以前也出过这种事儿,为避风头冯丁垣和冯沐川都消失过一阵儿,因不想给她添麻烦什么都没告她就走了。上车前她也想过别的地儿,可许小乐新婚,夫妻俩关系本就不好,她住进去不大合适,又想到何冰寒要是知道了这事儿……没敢往下想,便直接开了车门。 “做生意么。”他按捺住说谎没被发现却又怕被发现的心情说,“就那么回事儿。”又转脖子看她一眼,似笑非笑,“相信我了?” 她黑色半袖上还挂了孝牌,没什么精神地说:“不太信,但我没地儿去了。你再坏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毕竟我哥把我托付给你的不是。” 他极淡地哼了一声,转眼没了好脸色。被遗弃了还念着人的好,白长一副聪明样儿了。 他带她去了橡树湾,领她进门,一一介绍:“这是车库,这是泳池,里屋还有一室内的,那是花园,这是前厅,你的房间在楼上。” 那会儿天色已晚,姜戍年在月朗星稀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神采奕奕。冯殊阮在他的引领下兴趣缺缺地参观了整座房,后来进房间已是一小时后。 又过了半小时,房门被敲响,他站在屋外:“我热了牛奶,你喝不喝?” 屋里没动静。 等了片刻,他又敲了敲门,依然没动静,于是说:“我进来了啊。” 顿了顿,还是没有回应,接着他推门而入。却不知姑娘睡着了,连床都没上,光脚蜷在地毯上,抻开胳膊枕着床,缎子似的黑发散落半个肩。床头亮着微光,她秀气的手半趴在柔软的料子,身后是金色月季花团的罗马帘,整个人静谧成一幅画。 他手里端着牛奶,怔怔地立在门口,鬼使神差地往里走。 “什么事儿?” 姑娘开口,接着抬头,睡眼惺忪望着他。 他惊了一跳,这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然后指了指被竖立在窗前的床尾凳,以及同样被竖立起来的小沙发:“几个意思?” “喔。”她揉着麻痹的胳膊,从地上站起来,“职业病。那会儿怕子弹扫进屋,都在窗前搁东西挡着,习惯了,不然睡不踏实。”已经站起来,回头看了看那些物什,“你家没什么东西可挡,只能这样了,要是磕坏了,回头你报个数,我赔给你。” 他扬眉露了个极淡地笑:“那敢情好,回头我仔细检查检查。”说着,把牛奶递给她,“有床不睡睡地上,你哥回来该找我说事儿了。” 她也笑,随手接了牛奶:“谢了。” 再出去时,姜戍年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她小他好几大岁,生得白嫩娇气,却有着超凡脱俗的淡定自若,怎样的心气,才会让一柔柔美美的姑娘把子弹穿墙、生死瞬间叙述得那么若无其事。 在屋外站了片刻,他下楼拿了钥匙,开车去了长包房。 一进门却发现Leif正坐在沙发喝啤酒。 “唷,回来了。” 他脱着鞋:“你他妈没地儿待了,老往我这儿跑。” “你这儿不是方便么。”leif举着易拉罐,“来点儿?” 他没理他,进了卧室,两分钟后抱着一叠衣服出来,又到会议桌旁的落地架取下外套,一并塞进旅行袋。 电视正放着球赛,热闹喧天。leif看他忙进忙出,已经拨开鞋柜拿鞋了,才又开口:“出差啊?” 他还在收拾东西,懒懒地回应:“回去住一段儿。” “嗬,老爷子高兴坏了不是。” 他抬头指挥:“甭跟这儿闲着,出去买东西,吃的用的全弄上。” Leif搁下啤酒罐,慢条斯理地准备出门,边抱怨:“那儿什么买不上啊,又不是没人住,缺这点儿东西?” 他头也不抬:“别他妈废话,快去。”等人走到门口了,他又叫住,“等会儿。” Leif回头,就听他一本正经地说:“再买点儿女/性/用品。” 霎时,leif的嘴都咧到阿拉伯了,一脸不可思议:“你他妈把那姑娘弄回家了?” 他不搭理。 他本想劝劝他,但看他一副执迷不悟的样子,又放弃了,只颇无奈地摇摇头,接着出门替他采购。 等往回返时,他开车在马路上,速度倒不快。前方即将跳灯,他不紧不慢减速,红灯亮起时汽车刚好划到斑马线,一转头却又看见路边的药店,便蓦地想起俩小时前熟睡的她突然惊醒,于是改了道儿,去药店买安眠药。 等拿到手里,又觉得不妥,退给营业员:“弄点儿别的吧,这玩意儿吃了不好。” 营业员推荐他买安神保健品,他看了看功效,又听那营业员吹了吹牛,决定暂买一盒试试,以备不时之需,改明儿再问问中医。 再钻进车已经凌晨两点了,他也不着急,载着满车东西,开着音乐,看霓虹闪烁的夜景,忽然觉得时间很慢,这样很好,那一刻内心似夜里的海,博容到无边际,殷实而静谧。 ☆、第十四章 冯殊阮就这么在姜家住下来,她给冯沐川打过几个电话,但是打不通,后来就放弃了。他们从小各自独立,互不干扰惯了,想他哥有事自会和她联系,于是她就不打了,闲着没事儿就在附近转悠,或者搁阳台看看书,喝喝茶。这期间何冰寒倒是来过几个电话,她没接上,后来看见了也不回。 入住第三天,leif忍不住前来探望,还特地带上了姜澳。彼时冯殊阮正在一楼烤饼干,将戴了手套端托盘,转头便看见leif的笑脸。 “您好哪,还记得我吗?” 他笑容诚恳,她却留意到他怀里穿背带裤戴耳机的毛头小孩儿,惊讶道:“唷,这么大了,什么时候结的婚啊?” Leif一脸黑线,随即朝花园里喝茶的姜戍年努努嘴:“不是我的,你悄悄儿的啊,他不想别人知道。” 她愣了愣,随即配合地点头,本想问姜戍年老婆是谁,想了想也罢,这婚指不定没结,不然这么悄悄儿地干什么。没想到啊,孩子都这么大了,还成天在外泡姑娘。 姜澳正随着音乐晃动身体,大人说了什么压根儿没听见,倒是闻见了饼干香,摘了耳机要往下跳,踮起脚尖却够不着,冯殊阮便随手拿了一块递给他。 “谢谢。”他说,又问,“你是我哥哥的女朋友么?” “哥哥?” 这姜戍年难不成还有一大儿子。 “对呀。”小姜澳点点头,啃着饼干,“姜博然老说,等哥哥肯带女朋友回家,就说明他肯结婚了,他如果结婚,我们老姜家就祖上积德了。”又问,“阿姨,你是我哥哥的女朋友吗?” 她抬头看leif正偷笑,嘴里应着:“不是。”想起小屁孩儿方才那句阿姨,又补充,“其实我比你哥哥年纪小。” 姜澳一副“所以呢”的表情望着她,她不动声色抬了抬眉,算了,和小孩儿计较什么。又看向leif,他还乐着,清了清嗓子,说:“这个、你现在这状况……你知道他为什么带你来这儿吗?” 她脱了手套收拾餐具,不以为然道:“喜欢我呗。” 小姜澳伸舌头舔巧克力:“哇喔,你真是哥哥女朋友哪。” Leif伸手捂了姜澳耳朵,似料不到她这么直白且一语中的,又问:“那你喜欢他么?” 她没理他,扯出个淡淡的笑,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Leif皱眉:“这可就是你不对了啊,你大小姐什么地儿不能住,非住姜家来,明知他追你,你又不喜欢他,这不是利用么?” 姜澳在他手下扭来扭去,像只活蹦乱跳的袋鼠,终于挣脱控制的刹那赶巧儿听见冯殊阮带着笑意发声:“谁告你我不喜欢他?” 小孩儿辨别不出真笑假笑,就觉得笑了,那就是高兴了,于是他也高兴:“哇喔……” “聊什么呢?”姜戍年倚着门扉,好巧不巧只听见冯殊阮最后那句话。满眼都是藏不住的神采,leif又想扶额了,这人怎么净捡好听的听呢,一点儿不觉得事情的发展趋势越来越危险。 “哥哥,阿姨说她喜欢你。” 姜澳扑过去要他抱。 姜戍年拎他到怀里,揪了下脸蛋儿:“什么阿姨,叫姐姐。” 他也不愿再叫人了,腻在他怀里扭来扭去。 姜博然是在当天半夜知道这消息的,当时他忽然思子心切,于是给老宅打了通电话,却被保姆告知姜澳被leif接去橡树湾了,他听说姜戍年回了橡树湾,惊讶不已,便多问了几句,保姆又交代,说leif带姜澳去橡树湾看什么漂亮姑娘。 姜博然又一惊,漂亮姑娘?他竟然带姑娘回家了,于是立马打去橡树湾。主卧的座机连通客厅,铃声响到第七遍,睡意浓浓的姜戍年才伸手捞起电话,那头一阵激动:“我本来不是要找你,是找姜澳的,但听说你带了一姑娘回家,是真的吗,那姑娘是谁,能不能给我见见?” 姜戍年反应几秒钟,又伸胳膊开了灯,拿起腕表一看,凌晨三点半。于是眼睛还未完全睁开,火气却全上来,撂了手表训人:“你打电话之前算时间了么?” 姜博然傻了片刻:“我算算啊。”又过了片刻,“那什么,我这儿下午三点,我估摸着姜澳午睡该起床了,一时忘了在国外。”接着嘿嘿干笑几声,又问,“那姑娘几岁啊?回去给我见见,成吗?” “不成。” “为什么?” 姜戍年微眯着眼,眉头皱得死紧:“你当见猴子呢,说见就见。” 说完哐当挂了电话,蒙头继续睡。 姜博然郁闷,就算见猴子,也不是说见就见的好吧,什么儿子。 蒙头大睡的男人躺了不过一分钟,又掀了被子起床,走到窗前倒水,喝了一口之后睡意全无,便低声啐了个脏字儿,开门下楼,却在过道儿间瞄见亮灯的那间房。于是又朝那房间走过去,推开虚掩的门,正瞧见冯殊阮披了条毯子坐在摇椅上看书。 “还失眠呢?” 她抬头,怔了怔,回答:“习惯了。”又说,“你怎么不睡?” “被一电话吵醒了。”他说,又伸手招了招,“费那脑子,越看越不能睡,跟我来,教你一方法。” 说起这失眠,前儿他不是给人买保健品么,人就看了一眼,丢出俩字儿,没用,可见方法没少试过。他约的老中医还没回国,今儿又赶巧撞上,干脆带她下楼喝酒。 在花园的藤沙发上,开了两瓶红酒,干喝还不行,又去厨房翻箱倒柜拍了根黄瓜,再端出下午烤的饼干,往她跟前一摆:“中西结合,试试。” 冯殊阮看着盘子里的小黄瓜:“你还会做菜啊?” “这又不难,捣碎了撒点儿盐,多大个事儿。”给她倒酒,“你没事儿别老闷屋里,出来坐坐, 书那玩意儿看看就得了。后山有湖,赶明儿我教你钓鱼。” 她喝口酒:“你公司没事儿了?见天的到处玩。” “我要天天儿跟办公室坐着,要他们干什么。”他笑,“又不是谁都和冯沐川一个样儿。” 提到这,冯殊阮还没什么反应,他倒做贼心虚了,面不改色转了话题:“你这失眠怎么弄的?” 她闲闲蹲坐在藤椅上,无意识地拨头发:“中东打仗,晚上不敢睡踏实,连续三年,习惯了。”姜戍年还没接话,却听她又道,“我们出去四个,人人都有后遗症,我这算好的,有一人不能吃肉,尤其动物内脏,见了就吐,因为一见就想起被烧焦的人肉味儿。”说着,一饮而尽,“还有一人每年过年都不跟家里呆,他不能听鞭炮声,一听就以为炮弹来了。” 他替她添酒,问:“还有一人呢?” 她握着酒杯,在朦胧的月下轻轻开口:“死了。” 他怔了怔,不再多言。 她歪着脑袋,抬眼看他:“说说你呗。” “我有什么好说的。”他晃了晃酒杯,“就那么点事儿,谁不知道。” 她就笑:“什么事儿啊,你追姑娘还你爸追姑娘啊?” “嗳,不带这么损的啊,这么大产业白干的啊?”笑了笑,又问她,“敢情我在你眼里,就一花花公子?” 她模仿他先前的口气:“就那么点事儿,谁不知道。” “不能啊,我跟你这儿多正人君子,甭听别人胡说八道。” “你甭装蒜。”她说,“要不是我哥你能对我正人君子?统共见过几回,回回跟一姑娘搂一块儿,没一个重样儿的。” 他不紧不慢喝酒:“我可没想搂,她们自个儿贴来的。” 她也喝着酒,轻蔑地看他一眼:“你要不招人,人能贴过来?” 他扬眉,也歪脑袋看她,还用胳膊肘撞了撞她的胳膊肘:“你要这样,我当你吃醋了啊。” 冯殊阮右胳膊将端着酒,被他这一撞,洒了些许出去,泼在他身上。 他摊开胳膊:“你这报复呢?” 她抽了纸巾替他擦,胸口上,大腿上,再往上……手顿了顿,丢给他:“自己弄。” 他笑容绽开,眉眼都温柔起来,一边用纸掸了掸一边慢腾腾地说:“这怎么弄,一个人还真没法弄。你说你,都这样了,也不搭把手帮我弄一弄,我一个人多难受……” 却闻啪一声响,与此同时他感到一阵肉疼,就看冯殊阮将抬了拍在他胳膊上的手掌,啧啧两声:“好大一蚊子。” 他垂眼看了看,胳膊立显五指印,接着抬眉看她,面上有笑,眼里有光:“要不要我帮你打蚊子?” 她眼神飘忽,歪头和他对视,呆呆地点了点头,却蓦地耸搭了脑袋,将将儿靠在他肩上。就这么,睡着了。 他无语,又无奈地笑笑。哪需要什么中医,这对付失眠的方子也忒好使了。佳人在侧,却不敢造次,他就那么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半个肩麻了,接着是半个腿。上一次像这样依偎着什么也不做,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儿了,对方是谁他都记不起来。 月色朦胧,空气薄凉,小草伴着花香。他想,就这么坐着太亏了,上回车里那事儿之后,一直没机会接近她,今儿机会来了总不能浪费吧。于是僵着脖子微微侧头,在她头顶亲了一下,没反应。他乐了,嘴角抑不住的笑容,心中无限膨胀,不知道揣了什么东西,兴奋地快要溢出来,然后歪了脑袋,脸贴着她的头,一切都值了。 ☆、第十五章 感情这事儿,最怕剃头担子一头热。这天许小乐约冯殊阮吃饭,才知道人去了姜家,于是她也赶去姜家,一脸不可思议:“这演的哪出啊,跟他住一块儿,你想什么呢?” 冯殊阮说:“我哥托的他,他再混也不敢做什么,做生意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都要脸的不是。” “你倒明白。”许小乐说,“你哥也真是,走前都不留个话,还把你托给这么不靠谱的人。”又说,“我总觉得这事儿不太对,你们家那么大企业,出这么大事儿连个新闻都没有,听刘无双说旗下几个公司还照常运营着,没道理啊。” “公司的事儿我不参与。”她说,“他离开自有他的道理,这么大人了,总不能事事都纠缠不放。” 许小乐感叹:“心可真大。”又指了指墙,“你说姜戍年是不是变态,这么大房子,连个窗户都没有,搁里头不见天日的,不知道想干什么。你还是去我那儿吧,他要真是一变态狂魔把你关里面怎么办。” “别瞎说,有窗户呢,只是贴了和墙壁一样的纸,从外面看不出来。” 许小乐不解:“弄这干什么?” 冯殊阮倒了杯茶,说:“我不是失眠么,窗户亮着睡不踏实,他就弄了这。” 许小乐上下打量:“够用心的啊,这么大情,你怎么还?” 她说:“什么情,他是怕我老用家具挡窗户,把家具磨坏了。” 许小乐嗤笑:“他多少钱,稀罕俩家具?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 冯殊阮说:“谁装了。你可别说他真喜欢我,早以前说他花心大萝卜的也是你。既然是花心萝卜,我跟这儿最安全,一是我哥有交待,二是我可不想去你家听你俩为那点破事儿吵架。” “这你就不知道了,数花心萝卜用心起来最吓人。你又不喜欢他,人对你用心,你还都接受了,回头落人口实,有你受的。” 她不解:“他追哪个姑娘不用心啊?凭什么到我这儿就严重了,再说,怕磨坏家具是他自己说的,又不是我栽赃给他。” 许小乐不和她争,道:“你就倔吧。” 她喝口茶:“这怎么是倔呢,他想追我,我住这儿给他追,我想找个清静地儿,正好他这儿清静,互相利用罢了,两不相欠。” “够无耻啊你。”她说着又问,“清净地儿?你躲谁?” 冯殊阮没吭气。 许小乐随即明白,骂咧咧道:“丫的,你这太过了啊,你这分明是利用……” 一句话未说完,却见姜戍年端了点心过来,笑问许小乐:“利用谁?” “唷,姜总亲自服务哪。”许小乐也是个机灵的,面不改色转了话题,“点心配红酒,这待遇,搞得我都想住进来了。” 冯殊阮正拎了杯子喝酒,却听姜戍年道:“少喝点儿,醉了可不管你。” 冯殊阮就一冷血动物,没良心,不为所动。许小乐却从姜戍年的眼神中看到面对柳无双时的自己,不禁暗中叹气,这爷要知道她是因为躲何冰寒才住进来,得掀起多大一场暴风雨。 又过了两天,冯殊阮正搁花园的躺椅上躺着。顶上撑了一阳伞,桌上摆了水果和糕点,脚边还放了一驱蚊器,她穿着短裤,屈了一条腿,一手闲闲地拿着书,一手拿着加冰的水,细脖一伸,够着冰水,再抻了胳膊放回桌,收手捧书时,更慵懒了。 姜戍年简直把她当菩萨一样供起来。人在家里闲着,他在公司忙着,也不觉得忙,下了班马不停蹄往回赶,还捎了一大提琴,下了车便背在肩,从车库到花园,一步步往她跟前走。 “订了好一阵儿了,今天刚取的货,这玩意儿我不懂,你试试。” 他取下背包,立在地上。 冯殊阮扣了书,从躺椅上坐起来:“你买的?” 他正半蹲了身打开包:“你先试试,不合适再换。” 这段时间她为了坚守底线躲何冰寒,已经关机好一阵儿了,把乐团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也不知道最近有没有演出,有时候倒也手痒想碰碰琴,但也仅是想想,过了就忘。 却没想到这人倒是记得清楚。他还说:“你们那团接了一歌唱比赛配乐的活儿,其中一首需要大提琴独奏,他们正四处找人,就下礼拜五,你来得及么?” 她看着他笑:“看来已经帮我定了,那我来不及也得想办法来得及啊。” 笑容轻淡,但眼睛弯弯,那极浅的弧度又出现了。 他心里膨胀,取着提琴,顿了顿,说:“你没事儿多笑笑,笑起来好看多了。” 她已利落架好琴,随口反问:“我不笑的时候不好看吗?” 他也随口就来:“勉强能见人吧。” 她已拉着琴弓试音:“姜总眼光忒高了,许小乐说我可是战地一枝花。” 他站在阳伞下,看她半趴着身体拉大提琴,大圆领露出瘦削的骨,半掩的发藏着莹润的脸,灵秀的眉,动人的眼。分明美丽动人,他却说:“站地上可都是男人,可不逮着一女的就是一朵花儿。” 虽如是说,眼里却饱含情绪,细瞧上去,还有几分得意。冯殊阮却不理他了,专心致志对付提琴,那吱吱呀呀的调儿对姜戍年来说实在是种折磨,什么玩意儿,沉闷极了还不好听。却也不走开,拎了椅子坐在桌旁吃东西,陪着她。 常见的曲子,练起来倒也快。转眼到了下周五,她收拾好装备准备出门,临上车发现姜戍年也在,便说:“派一车就够了,忙你的去吧,不用陪我。” 他说:“你万一有个好歹,冯沐川会找我麻烦,我可不想被麻烦。” 她耸了耸肩,随他去了。舞台上灯光璀璨,几曲过后,她上了台,穿着黑色礼服,露出大半个背。灯光追着演唱者,他却只留意到坐在暗处的姑娘,沉静如山间活泉。 命运的奇妙在于意外,最惊喜的往往偏离最初的期待。倒退至几月前,他姜戍年绝不会花时间看一场毫无意义的表演,他不喜欢大提琴,但她喜欢。怎么办,陪着吧,谁叫她喜欢。 这场演出按理说该平静无澜,却在半中间突发一场火灾。那会儿冯殊阮已经表演完去了后台,火星从台下窜起来,烟雾自观众席前排散开,竟越来越浓,拿灭火器都不顶用。保安分队执行任务,将人群往外疏散,场面一时失控,糊味儿和尖叫混作一团。 姜戍年混在人群中,逆行往后台冲去,连撞了几人,碰巧被保安擎了胳膊:“别跟这儿捣乱,往外走!” 他看了眼遮住视线的烟雾,低啐一句:“走你大爷,让开!” 那人一震,松手了。火势越来越猛,已烧着幕帘,像乘了风,跐溜蹿到顶,整张幕布瞬间燃起熊熊烈火。拎灭火器的几个小伙见势惊呆了,遂丢了东西拼命往外跑。 就他一人不要命往里走,虽躲过几件大火中跌落的物什,却到底不是神仙,多少还是被烫了些,又呼吸困难,眼睛都快睁不开。那后台也是一团乱,招火的器物又多,一沾就着,哭声喊声噼啪声声声入耳。他横冲直撞往前走着,逮着一人抓跟前看一眼,三番五次后终于和冯殊阮来了个迎面相撞。 “跟我来。”他抓她的手,往东走。 冯殊阮却不动,拽着他往西:“这地儿我熟。” 于是他掉头,俩人又往西走。她领着他进了休息室,先去卫生间接了塑料水管,又开大水龙头对着单人床的棉被一阵泼洒,顷刻间连床都湿透。接着她撤了水管,顶着棉被招呼他躲进去:“先冲出去,顶头有一窗户,我们从那儿跳出去。” 他二话不说,接了湿透的棉被,将她护在臂下,俩人一起往外冲。路过楼梯口,有一东西从顶上掉下来,他个儿高,遂展了臂将那带着火的东西挡开。到了窗户跟前,姜戍年先跳出去,再伸胳膊接她,将摊开手,她却已经跳出来,稳稳落地,飘飞的裙角扬起一抹尘土,还混着一股热气。 俩人快步往前走,漆黑的夜,迅猛的火,渐渐沦为背景。等消防车的警报传来时,他们已经自那幢建筑的身后走出,到了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姜戍年紧紧攥着她的手,待新鲜空气渐渐浸满整个心肺,才转头看了看她。 她的脸颊沾了黑,鬓角有细微的汗,长裙齐了脚踝,小碎步迈得紧密又结实,紧紧跟着他的速度。再定睛一看,她没穿鞋。原是没穿鞋,他蓦地记起第一次见面时,她也是这样光着脚到处蹿。 他不禁笑出来,有那么点儿劫后余生的味道:“没伤着吧?” 她摇头,又随着他渐渐放慢速度:“你呢?” “不太好。”他撤了攥着她的手,抬起胳膊撩袖子,“跳窗之前被烫了一下。” 再看撩起来的袖子……已经撩不起了,和肉黏在一块儿。 ☆、第十六章 冯殊阮看了一眼,神情严肃,扶着他的胳膊打120。他倒是个能忍的,疼得鬓角滴汗也不吭一声,淡定地配合医生紧急治疗,实在受不了就闭上眼睛缓一缓,再睁眼又是一派淡定。 这事儿闹挺大,隔天上了头条新闻,引起各界人民强烈关注。一大早,医生查房后他给公司打了几通电话交待工作,轮到leif,他十分不解:“你出国了?” 他正打着吊针,说:“昨儿在一火灾现场,赶巧儿给烫了一下,大夫让休息一阵儿,不让干活儿。” Leif惊叹:“我草,这也能赶巧儿。”又问,“不是早上那新闻吧?” 他说:“是啊。” Leif顿了顿,极轻地叹口气:“怎么着啊,通知大伙儿看看您去?” “老实呆着吧,甭搞得惊天动地,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到了饭点儿,他仍然去了医院,还带着吴亮和水果。那会儿冯殊阮正伺候姜戍年喝粥,一勺一口,配着新鲜蔬菜。上午接电话那会儿,leif就猜这事儿和冯殊阮有关,真看到人时一点儿不意外。她还穿着华丽黑礼服,脸倒洗得干净,脚穿十块钱的人字拖,却不影响行动,干起事儿来很麻利。 姜戍年看到吴亮,便操心起公司的事儿,多问了几句。吴亮一项项清楚汇报,末了还掏笔记下他的吩咐和对公司的近期安排。 Leif拿了苹果边啃边问:“你这十天半月回不来吧?” 他说:“观察几天就出院,待家里养着,比这好。” Leif又说:“这看上去挺严重啊,不会废了吧?” “少他妈咒我。”他笑着说,“来得及时,晚两分钟差不多废了。大夫说养得好就不用植皮,但肯定留疤了。” “那也算命大。”leif说,“留疤好啊,才能记住。以后见了这疤,你就多想想,能不能往那不该跑的地儿跑。” 姜戍年冷眼瞄过去,他耸耸肩,满不在乎,但适时闭了嘴,不让说就不说呗。 这几天冯殊阮颇殷勤,也该她殷勤,要不是姜戍年挡那一下,今儿躺这儿的可就是她,于情于理都是他救了她。伤口一天换药两三次,先前是护士帮忙,后来她亲自上阵,清洗伤口时极为仔细。就那么微埋着头一点点沾着药水,纤细的手托着他的胳膊,头发束在脑后,脖子长又细,有时恰逢阳光照进来,就像落入凡间拯救苍生的圣女,仿佛全世界只剩下替他清洗伤口这事儿。 姜戍年每逢这时都出奇地安静,更不觉得疼,实则内心早已如翻滚的潮水,轰轰烈烈不得安宁。他一边觉得弄这么一伤再穿半袖真他妈难看,一边又觉得难看就难看吧,总比难看在一姑娘身上好。 话说那天晚上送医院急救时,他以为她会哭,不哭至少泪眼婆娑吧。结果人不仅没哭,还巴巴地看着医生剪他衣服,露出血肉模糊的胳膊,他都不忍心看了,人却无比淡定。转念想到她在战场待过,又顿时了然,不寻常的姑娘表现不一般也正常。 他在医院待不住,将将稳定就想回家,冯殊阮因他这伤早已把清洗换药等一系列流程练得炉火纯青,加之会定期复查,医生便放行了。回去之后俩人掉了个儿,他歇下了,换冯殊阮像伺候菩萨一样伺候他,每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饭来张口倒是无争议,衣来顺手这日子却只过了一天。 那天早上她叫他吃饭,敲门他说等一等,等了半天又敲了敲,他便说:“诶,要不你进来搭把手,我一个人搞不定。” 于是她推门进去,却见这人正打赤膊穿衣服,左手已经扒拉进去,右胳膊卡在纱布那块儿过不去,就那么抬着,露出劲美结实的腰。她走过去,挨着床边儿,伸手帮他把衣服脱下,再从衣摆灵活收到领口,接着扬了扬灵秀的下巴:“头。” 他依言将头伸过去,先套了脖子,再是胳膊,轮到受伤那只,她便揪住袖口,叫他一点点往外伸。他挨个儿照做,听话得像个孩子。 等穿好了,那氛围便尴尬了。他的头与她的胸齐高,存在感极强的雄/性/荷尔蒙和淡淡的清香味儿混一起,他抗不过每天清晨的生理反应,这节骨眼儿上又觉得丢脸,于是唰地一声站起来。 俩人已然面对面。冯殊阮机敏,没让这尴尬继续下去,几乎在他起身的刹那边往外走边说:“赶明儿您甭废这劲儿了,自己家里,又没外人,穿睡衣就行了,换来换去不嫌麻烦。” 于是那之后他便每天穿着睡衣在自家院儿里四处晃,那睡衣宽松,袖口尤其敞开,再无先前的烦恼。冯殊阮怕他感染,又专门买了几套同款,他每天换一款还不重样,心里却是醉醉的。好你个冯殊阮,爷为你差点儿没命,你到这份上还忌讳,也太他妈理智了。 他心里虽唱着反调,面上却自得其乐,什么也不在乎。这天下午正搁花园一边乘凉一边看冯殊阮给花儿浇水,却忽闻一阵动静,抬头看去,原是leif领着一拨人进来了。 “嗬,您这养病还享福呢?”leif笑说,“哥儿几个好久不见,听说你受伤了,都想过来看看。” 他略略扫一眼,全是熟脸儿,刘无双和许小乐也来了。 其中一女的穿着露脐T恤和超短裙,脚穿一双同色长靴,酥成骨头似的往他身上贴:“多久没出来玩儿了,您可真忙呢。” 他垂眼瞄她着长靴的腿:“不嫌闷啊。” 姑娘娇笑,美瞳都在发光:“闷死了,你给散散热?” 他就着手里的冰水碰她的腿,冰得姑娘直往他怀里钻:“不带这么散的,你坏死了。” “干嘛呢。”他摊开两只胳膊,唯恐她碰到,“边儿去,大热天的,跟这儿挤什么。” Leif噗嗤一声笑出来,姜戍年这模样倒像个纯情少男,和昔日调情跟调闹钟一般顺手的江湖老手比起来,可真是判若两人。 这帮人说是来看他的,不如说是来这儿玩的,买的肉和菜准备BBQ,还带了红酒和甜点。Leif首当其冲,熟门熟路进厨房拎来烤肉架,炭火一生,便拿了肉串开烤,宁静的空气顿时青烟弥漫,那头有人已开了酒,还有点了烟打扑克的。乌烟瘴气,好生热闹。 姜戍年本身爱热闹,加之这段时间饮食寡淡,正巧被引出馋虫。有人倒酒也不推辞,一手拿了烤串,叫嚣着:“你他妈给谁省呢,倒满!” 那人于是倒满,他将伸了手去端,却被一只玉手抢了先。 冯殊阮举了酒杯道:“忌酒忌辣你忘了?”又不紧不慢敬他,“祝你早日康复。” 说完,自己先干了。 姜戍年霎时极憋屈,刘无双却笑了,说:“阮阮你好像管家婆。”又看向姜戍年,“姜总,您是妻管严吧?” 姜戍年颇无奈地扬扬眉。暗想:妈的,就知道喂老子吃萝卜青菜,连口酒都不让喝,难怪最近没什么欲/望。 Leif却是个不怕事的,说:“想喝就喝嘛,怕什么,不能喝红的就喝白的,白酒消毒,全当洗伤口了。” 说着,哐哐灌了半杯白酒,递给姜戍年。 姜戍年没动,接过冯殊阮递来的蔬菜卷儿,边吃边说:“你他妈盼着我死呢,还洗伤口,我给你烧一窟窿再用白酒给你洗成不成啊?” “这话说的。”leif满脸恶作剧得逞的笑意,“你那窟窿也不是我弄的,凭什么给我也烧一个啊。不喝不喝呗,咱几个喝。”说着煽动别人一起干杯,又戏谑他,“您就吃吃蔬菜,喝喝牛奶,要不要棒棒糖?回头我给您买。” 他一脚踹过去:“滚你丫的。” 一伙人嬉笑耍闹,乐开怀。 许小乐得空拉冯殊阮到一边儿说悄悄话:“我告你,是时候走人了啊,这人可被你改变了,回头你要没法儿了结这事儿,人那暴脾气,指不定强了你。” 她不满:“你丫怎么说话呢?” “甭管我怎么说,反正差不多就那意思。以前这人多狂哪,开车摔断了腿都不肯吃药的,还忌酒戒辣,想什么呢,多大转变啊。” 冯殊阮说:“那晚要不是他挡那一下,受伤的就是我,指不定还毁容了。我照顾他也是应该的,以德报德么,相互的。” 许小乐差点儿跟她翻白眼:“你行走江湖呢,以德报德。只怕人想以心换心,却换来一副假皮囊,谁受得了。” 冯殊阮没吭气,许小乐也没吭气,彼此沉默了一会儿,却见许小乐忽然抬头,怒气冲冲道:“我说呢,数来数去都少俩人,原来是那小贱人,这刘无双真他妈是一行走的生/殖/器,到哪儿都能钓上一两个,我不跟你说了,我抓/奸去。” 冯殊阮极轻地撇撇嘴,对此表示颇为习惯。 又过了一段儿,姜戍年的伤好得差不多了,纱布一揭,一块突兀的疤,平滑的肉皮萎缩成千万道褶,丑陋又骇人。冯殊阮看他将半袖换成长袖,心中多少有些惭愧,他本来也挺在意,见她那样子,便宽慰道:“不就一疤么,男人有一疤真没什么。” 冯殊阮却了然,真没什么他会专门折回去换长袖?却也承他的情,没在这事儿上过多纠结。 这伤口一好,他头一件事儿便是回去工作。公司上下老长一段儿不见他,见了他都乐呵,问前问 后,端茶送水。 早间会议结束后,leif头一个钻进他办公室:“还是没消息,人也没回来。” 他说的是冯沐川。 姜戍年没吭声,暗自想着,不回来也罢,只要她不过问。转念又一想,她怎么可能不过问,颇感无奈,于是叹了口气。 Leif放下一摞文件,道:“这是从吴亮那儿捎来的,都是最近的大活儿,你先看看,我项目上还有人等着,办完事儿了再过来。” 他于是喝口茶开始看文件。半小时后,电话忽然响起,他顺手接起来,却听吴亮说有一客户指明要见他,问是推掉还是接见。 大清早的,见就见吧,于是让人带进来。片刻后,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吴亮引着一高大男人,介绍:“这是姜总。” 未等吴亮接着介绍,那人却自己开了口道:“你好,我是何冰寒。” ☆、第十七章 姜戍年微抬了头,手里还捏着计划书,看了他有三秒,遂用下巴示意他去沙发坐下。 他不认识他。虽不认识,却见过他,那三秒乃至打发何冰寒去沙发坐着的几分钟,他的脑海都浮现出前几天自家大门前的一对人儿。 那会儿他将午睡起来,站在观景台上吹风醒神,喷泉下的花开得正艳,大门外的路紧挨着湖。冯殊阮和一男人沿着湖边散步时,太阳正斜斜照在水面,一片通亮十分晃眼,待风吹过,将那明镜似的光亮搅碎,排排荡漾的水纹霎时波光粼粼。 风掀起她的发,露出饱满的额头微笑的脸。俩人不知聊了什么,男人倒沉得住气,鲜少开口,时不时转头看她一眼。正是那时不时的一转头,他才记住这张脸。 原来这人,叫何冰寒。姜戍年摸不清他的来路,也不敢妄自断定冯殊阮和他的关系,但他十分明白,若这俩人之间有什么,或者冯殊阮喜欢他,那她绝不会在姜家待这么久。 于是他搁了文件放下笔,终于抬头看向他:“不好意思,这几天很忙。”又随手端了茶来喝,仍看着他,说,“前儿你在我家门口转悠,那会儿我就想请你进去坐坐,但是养伤呢,没什么好招待你。今儿好,你自己就来了。” 何冰寒顿了顿,面不改色道:“你费心了。”又说,“我今儿来,有事儿和你谈。” 他扬了扬眉,倒想听听他能谈什么,于是放下茶杯:“说吧,什么事儿。” 他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前,从西装兜里掏出一合同,贴着桌面用手推到他面前,说:“你收下这,放冯殊阮出来。” 姜戍年垂下眼皮瞄一眼,是近海码头租赁合同,随即展颜笑着问:“什么意思?” 何冰寒说:“您的私生活我早有所耳闻,但我管不着,可冯殊阮不一样,虽然你目前喜欢她,可漂亮姑娘那么多,你也犯不着为她一个和钱过不去。” 姜戍年正大致浏览那份合同:“我可没绑着她不让走,大门敞开着是她自己不走。”说着,抬头,眼里的笑意未曾散去,“前儿你们不是一起散步么,怎么,她不跟你走啊?” 何冰寒盯着他良久,竟哑口无言。碰巧吴亮送茶进来,他便逮了空儿说:“你来得正好,帮我送一下何先生。” 吴亮职业感超强,立马执行任务,伸展了手臂道:“何先生,请。” 再看姜戍年,已执笔在合同上乙方负责人一栏签了字,边若无其事道:“谢谢您呐。” 他正愁海路没有地儿运货,既有人送上门,何必拒绝。他的生活理念是好生意不错过,漂亮姑娘不放过,不过照目前来看,生意维持得还不错,姑娘大概已经放掉好些个了。 何冰寒虽有风度的离开,但毕竟吃了闭门羹,满肚子气,也不知道气谁,人姜戍年说得没错,大门敞开着是她自己不走,他怎么劝也不跟他走。想从姜戍年这想办法吧,人不仅没有帮忙的意思,还顺水推舟接了合同,真好意思。 其实来之前的头天晚上,他已经打听好姜戍年这人,那会儿正在乔夏雪父母家吃晚饭,她爸问了问仓库的事儿,又说起前段儿的火灾,就这么带出姜戍年。关于那场意外,何冰寒也有发言权,因为他也坐在观众席,目睹穿着黑礼服的冯殊阮绽放光彩,遗憾的是当满场青烟弥漫,火光濒临舞台,他却不能为她上前,因为他身边坐着乔夏雪。 虽然这演出是她请他看的,这意图再明显不过,但他也不能说什么,却没想到更大的爆发在回去之后。那晚他们被及时疏散出去,自然没有受伤,他却心神不宁一整晚,搁以前再难受的事儿他都能压在心里,面上看不出什么,这回却压不住了,惴惴不安都写脸上。 乔夏雪知道端倪,十分不爽,不阴不阳地刺激他:“见天儿往冯家跑,连个人影都捞不着,知道人去哪了么?姜戍年你记得吧,就上回许小乐结婚她带的那男朋友,早把人接走了。人都同居 了,你还跟一傻帽儿似的去别人家楼下等,够痴情的啊。” 别看乔夏雪跟一不知人间苦的公主似的,可一点儿不含糊,冯丁垣去世后何冰寒不分白天黑夜跑去找冯殊阮的事儿,她都一清二楚,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谁叫她爱他。 见他眉头紧锁,俨然为冯殊阮操碎了心,她心里更加不爽,于是又说:“知道姜戍年是谁么?他老子十六岁下海,什么都干过,所以什么公司也有,我爸碰上姜家做生意都要让三分,人那家底厚着呢。” 乔夏雪这就是故意找茬儿了,她明知道何冰寒最在乎这个,却哪壶不开提哪壶。何冰寒当时就拉下脸,虽一声不吭,但周身都散发隐忍的怒气。他气乔夏雪的话,句句戳中心窝子,更气自己,眼睁睁看着别人去了后台救人,他却什么都不能做。 要不是姜戍年和现场保安发生口角,他还不知道他也坐在观众席。乔夏雪牵着他往外挤时,姜戍年正拼了命往里走,擦肩而过时俩人甚至对视了,只一眼,何冰寒便记起他来。 但姜戍年对他却没什么印象,那眼里的牵挂和隐藏的焦灼只有真心爱过的人才懂,何冰寒很不幸地从姜戍年眼中看到了那份感情。他很失落,很懊悔,连续几天都陷入痛苦而绝望的绝境,后来解脱不了,便一个没忍住驱车去了姜家,终于和她见上一面,才知道原来俩人不是恋人关系,松一口气的同时他又不甘心,说白了,这姑娘竟是为了躲他。他也够倒霉的,好不容易碰一次面, 还被姜戍年知道,今儿还拿来取笑他。 那天晚上吃饭时,他和乔夏雪还在冷战,乔夏雪父亲提到那场火灾时心有余悸,说:“仓库尤其重要,稍不注意就着了,烧起来全毁。” 乔夏雪这姑娘有一特点,你跟她闹别扭,她就可劲儿让你更加别扭,什么让人不舒服说什么。她爸说的本是自家仓库的事儿,她倒好,借机煽风点火:“听说那意外发生时,姜戍年也在,还受伤了,不过人运气好,有一特温柔贤惠的女朋友照顾,愁什么啊,烧死也愿意。” 何冰寒正手着一副筷子,手背霎时青筋暴露,忍得厉害。 乔夏雪她爸却忽然笑了,说:“愿意什么啊,那人谁不知道,交女朋友跟买白菜似的,一天一捆,女人对他不算什么,要紧的是钱,生意人嘛,都这样。” 乔夏雪拔高音调唷了一声:“敢情就把人当一白菜啊,真是可惜,换成别人,指不定多宝贝呢。” 何冰寒听不下去,重重搁了筷子,起身离开。 乔父若无其事,夹了菜往嘴里送,问乔夏雪:“吵架了?” 乔夏雪也搁了碗,怒气冲冲:“谁跟他吵!” 离开的何冰寒满脑子主意,乔夏雪父亲刚说的姜戍年爱钱可算是给他指了一条路。既然冯殊阮不跟他走,不如让姜戍年赶她走,到时他再把人安顿了。 于是他带上合同去找了姜戍年。这何冰寒虽爱财,却没什么商业头脑,只擅长弹弹琴画画画,自是拼不过在商场上浴血多年的姜戍年。他把人想得太单纯了,结果姜戍年不仅没说让不让冯殊阮走,连合同也顺走。 太嫩,何冰寒走后,姜戍年这么想着,又觉得不对,于是换个词儿,太蠢。这德行,怪不得追到姜家门口,冯殊阮都不跟他走。 这就能看出来,姜戍年压根儿没把何冰寒当回事,只当他是众多爱慕者中较为胆大的一个。也不奇怪,他姜戍年看上的人,自然有很多人喜欢。 但仍是不放心,回去后问了问冯殊阮,却听到这样一番答复。 ☆、第十八章 彼时冯殊阮正在储藏室拉琴。那房间原是用来堆杂物的,他不常回来住,也没什么杂物可堆,便一直空着,这下给她改成琴房,还把东面的墙砸了开了一道落地窗。每当旭日东升或夕阳西下,窗外的藤蔓伴着琴声,绿得能掐出水来。 她拉了一曲忧伤圆舞曲,姜戍年端着茶立在门口,虽然听不懂,但一曲结束才往里走,将茶递给她:“问你一事儿。” 她顺手接了茶:“什么事儿?” “何冰寒你认识?” 冯殊阮顿了顿,抬头看他:“怎么了?” “他今儿来公司找我,准备把你带走。”” 她心中一念生起,说不来烦躁还是紧张,知道他不甘心,却不知动作这么快。那天她在房间看书,何冰寒来电时她只瞄了一眼,便撂在一边装听不见,半小时后书翻到底,随手抄起手机看时间,却看到一封短消息,他说他在姜家门口等她。 她心中一紧,打开窗户往湖边看,正看见烈日下熟悉的背影。那会儿姜戍年还在午睡,这人以前可没这习惯,自从回来养伤便天天歇着,她见他闲得慌,便教唆他去睡觉,开始他不愿意,后来睡着睡着就习惯了,到点儿就困。 于是她下楼去见何冰寒。他穿着竖纹衬衣黑西装,瘦长的手指把着一茶色玻璃瓶,第一句话就问她:“电话不接,短信不回,要不是我找到这儿,你打算这辈子都不理我?” 她心情复杂,领着他沿湖边儿遛起来:“知道我躲你,还找来干什么。” 他说:“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躲我。” 她斜眼瞄过去,反问的口气:“真不明白?” 这俩人特磨叽,认识这么多年,就那么点事儿,谁也不往明白了说,就喜欢你来我往地打太极。当初不论谁先开了口,可能俩人关系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何冰寒闻言顿了顿,又说:“不管怎么样,这么多年朋友,总不能说断就断了。” 她说:“有些情况还不如断了好。” 声音和着风变得很轻,他却听得真切,皱了下眉,看着她:“姜戍年这人作风不太干净,我管不了你跟谁在一起,但希望你找个靠谱的。” “干净不干净跟你没关系,这是我的事儿。” 他看了她半晌,道了句:“你别这样。” “我说的不对么。”她看了眼波光粼粼的水面,“这算什么,你如果真担心我,早干嘛去了。” 何冰寒看着风扬起她的发,心中的悸动未曾消失过。他爱她么,爱,可此刻却哑口无言,她问得好,早干嘛去了,他也想问问自己,早干嘛去了。真可惜,有人愿和他共贫穷,他却一心向往富贵,等富贵了,才发现那些用金钱作衡量的一切冰冷没有温度,而失去的花多少钱却再也买不回来。 那天还聊了什么,冯殊阮记不全了,只记得后来嘱咐何冰寒:“你以后别来找我,既然选择了就跟她好好儿过,我俩老见面对她不好。” 他立在斜阳下没动,过了会儿才点点头,又将手里的玻璃瓶递给她:“托人从国外带的,听说效果不错,你睡不着再用。别乱吃药,治不了根回头再把身体搞坏了。” 她笑了笑,眼里有些颓然,说:“这事儿你也知道。” 他说:“想知道总会有办法知道。” 她没接话,伸手接了东西,轻声说了句谢谢。指尖滑过掌心的刹那,何冰寒差点儿没忍住将她握住,顿时懊悔的情绪又爬出来,初见她时的晴朗片刻又被忧郁代替。 冯殊阮也好不到哪儿去,她如果定力够强,没什么歪心思,也用不着躲何冰寒。之前在冯家,因为冯丁垣去世,脆弱度达到顶点,她需要依靠,冯沐川那会儿显然靠不住,恰逢何冰寒出现,一来二往成习惯了,加上本就爱慕着,情绪满涨难以控制,再不做点儿什么不是她以小三的身份成功上位就是何冰寒和乔夏雪闹分手,总之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所以她搭了姜戍年的顺风车,跑了。 可感情这东西像毒/药,碰过一次沾上瘾,再戒就难了,越不让碰越心痒难耐。她一走了之眼不见为净,何冰寒可不这么想,本就身在牢笼无处喘息,好不容易再接近她,可不得天南海北追着跑。 终于追到了,她却不跟他走。这也能理解,本就烈性子,是非黑白分得清清楚楚,要能同意跟他走,当初也不会躲这儿来。可他放心冯殊阮,却不放心姜戍年,她不跟他走就罢了,总不能把人搁在姜家,姜戍年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大姑娘跟他那儿放着他怎么能放心,于是就去找了姜戍年。 冯殊阮能领会何冰寒的动机,心下紧张一慌乱,都不知该怎么办,只看着姜戍年问:“你就让他带我走?我哥回来找不着人你怎么交代?” 姜戍年倒是第一次见她像个小女孩儿似的,有那么点儿不知所措的意思,当下便自尊心爆棚,扯了个笑说:“怎么会,你跟我这儿住一辈子我都乐意。但是你得告我,你跟那何冰寒什么关系?” 她顿了顿:“没什么关系。” “没关系你能和他聊一下午?还在我家门前。” 原来他知道了。便说:“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感情跟一般人不太一样,他一直很照顾我,冯家出了这事儿他关心我想带我走也正常。再说,我不也没跟他走么。” 她说的也有道理,俩人要是有什么,人都追到门口了,她没道理不跟着走。再想想她刚才说的从小一块儿长大,便试探道:“你这意思是你们之间像兄妹?” 她搪塞:“差不多吧。” 他却心中了然,如果只是兄妹,冯沐川消失那会儿她理当投奔何冰寒才对,再看她的神色,倒不像对何冰寒有什么心思,又回想何冰寒找他时的脸色,像被抢了宝贝一样。 这答案就出来了,果不其然是姑娘生得美,垂涎的人多么,好在姑娘对那姓何的没什么意思。 他也是个心大的,关于这事儿,没什么花花肠子小心眼,反认为他看上的姑娘,很多人喜欢,才说明他有眼光。只要人在他这儿,别人能奈何,想到此不禁喜气洋洋,说:“下回要再来,请他到屋里坐坐。” 冯殊阮心下一惊,淡定地说了声好。看他这么热情,不知为何竟心生些许愧疚。 随后几天,她给冯沐川打了几个电话,这回终于通了,却始终无人接听。正愁着这样没完没了在姜家住下去不是办法,却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又一次接待专程来看她的何冰寒。 他穿了件风衣,从后备箱拎出支大提琴,在姜家门前的细雨中给冯殊阮打电话。电话还未接通,却闻身后蓦地一溜儿轰烈的马达声,转头的瞬间,汽车从旁经过,地上的水渍溅了半条裤腿。 他还来不及皱眉,却见身前的汽车熄了火,车上下来一人,砰地甩了车门,嘴角含笑:“嗬,您 哪,怎么来我家也不提前打招呼。” 何冰寒面对姜戍年那张脸,真心笑不出来,只强忍了怒气,说:“赶巧儿路过,给一朋友送东西。” “进屋坐坐呗。”他说,“她要知道你到跟前儿了还不进去,回头又怪我。” 那口气,摆明了宣布“我俩是一家,你哪来回哪去”的这么个立场。何冰寒挂了电话,依言随他往里走,他也想看看,她住的地方怎么样。 那会儿冯殊阮在客厅看乐谱,听见动静,头也不回:“怎么这个点儿回来了?” 姜戍年脱了鞋,满脸笑容:“忘了一文件,回来取。” 她回头,看见满面寒霜的何冰寒,惊了一跳,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姜戍年招呼他:“坐。” 他走到桌前,放下琴包,拉开拉链:“昨儿在一饭局上碰见老同学,才知道你哥把那房子卖给他们家了,他说家里有一把好琴,我想着就是你的,这么长时间没用先松松弦,也不知道受潮了没,完了你试试,不合适了再调。” 她自然感动,什么东西人带久了都会有感情。 他又问:“这几天睡得好吗?” 她还未回答,却听在抽屉东翻西捡的姜戍年开口:“阮阮,你上楼帮我拿件衣服。” 她知道他故意的,便说:“不知道你要穿什么,自己拿去。” 他不依不挠:“就昨天穿的,落书房了,我赶时间么,来不及了。” 她于是上楼。他将好翻到文件,随手撂上茶几,再招呼立在身后的何冰寒:“坐。” 何冰寒说:“不用,我跟她说说话就走。” 姜戍年已在沙发坐下,笑了笑,道:“坐着也不影响说话,何况你对她来说就像一哥哥,再不济我也得请你喝杯茶不是?” 何冰寒心下一动,哥哥?转念一想,准是冯殊阮说的。他不禁觉得高兴,即使俩人隔了千山万水,她依然不会将他们之间的情愫过往说给外人听。 这回姜戍年确实傻帽了,人说什么信什么,生意上的事儿从不马虎,到冯殊阮这儿就智商骤降。这也不难理解,他以前什么人啊,对谁用过心,这回这么用心自己都没发现,像这种明争暗抢争风吃醋的事儿就从未在他身上发生过。以前都是: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那就一拍即合;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爱干嘛干嘛去呗,谁离了谁不能过;至于喜欢他而他不喜欢的,多了去了,压根儿不在乎。所以这事儿对他来说特简单,一点儿不复杂。再就是,他以前没栽过,自以为什么姑娘都能拿下,这冯殊阮虽不好拿,不也跟他住一块儿了么。 他自觉把事情处理得还不错,那天何冰寒走时,冯殊阮客客气气跟他说谢谢,还叫他以后不用再来。这立场太明显了,何冰寒想追她,没戏。他一点儿不知道,他俩的戏已经上演过且一直上演着。 就这么又一门心思对付工作,直到三天后,leif带来一消息:“冯沐川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忙,更新会不太稳定 ☆、第十九章 姜戍年正想办法和他联系,没想到冯沐川却主动打来电话约他在萃华楼见面。他赶到时菜已上桌,冯沐川正捉筷尝菜,笑眯眯招呼:“听说人在你那儿?” 他扬眉,在他对面坐下:“难为你还记得丢了一人儿。” 冯沐川说:“那可跟我没关系,早想替她安排,她不听。倒是你,怎么想起接手了?也不嫌烫。” 搁以前他还能跟他开涮,这会儿却没了兴致,只问:“走得好好儿的,回来干什么?” “有些事儿还得你帮忙。”冯沐川说,“有一笔钱弄不出去,你出面搞个公司,帮我洗钱。”似料到他不会帮忙,又说,“你这会儿反悔可来不及了,先前那笔账白纸黑字明白写着,到今儿也你赚了不少吧,那可都是冯家的钱,她要是知道了,能原谅你?” 姜戍年靠着椅子,隔着菜肴看他:“你威胁我?” 冯沐川笑:“我不搞那套,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你大可不必为了个女人放弃这些,何况这事儿不是你说不干就能不干。万一有个好歹,我栽了你也站不起来,我俩可在同一条船上。” 他把玩着茶盅,想了一会儿道:“我有一条件。” 冯沐川示意,请他开口,便听他道:“不能让她知道先前那事儿,要说也得我来说。” 冯沐川笑出几道褶子:“来真的?” 他回:“你甭管,答应不答应吧。” “这好办,封嘴就成了。”他看着他,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你护得还挺全,她到现在还不知道那事儿?” 姜戍年没接话,他又说:“你也别太有把握,我这妹妹不是一般人,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你好自为之。” 他点了支烟:“只要你别在她跟前出现,洗钱的事儿,我帮你。” 于是leif从吴亮那儿得到最新消息,老总屯了一地儿,弄了一化妆品公司。Leif满腔热血走进总裁办公室,开始劝说:“您老这是搞哪出啊,当这么多年老板,不知道开公司前要做市场调查、搞策划方案,还有合同谈判等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儿啊,说开就开了,钱多得没处使还怎么着?” “嚷嚷个屁。”他说,“又没花你的钱。” Leif差点儿捶墙:“你这事儿做得不正常,老子是你兄弟才给你提个醒,自从你和那姓冯的吃了顿饭,这公司就跟开水龙头一样说开就开了,上回那事儿还掺和不够啊,那冯沐川是个什么货您不清楚啊?他卖老子卖妹妹,迟早有一天卖了你。” “别他妈嚷嚷。”他烦闷不已,“想想办法。” “我有一办法,不知道你听不听?” “说。” “跟冯殊阮坦白,哪儿来回哪儿去。” “这什么破办法。” “看看。”leif火起来,“不听不是?”遂摇着头在办公室打转,“红颜祸水哪红颜祸水。” 姜戍年自然知道冯沐川什么德行,只是这回却没往自己身上打算,就想着这人不可信,保不齐哪天就去找冯殊阮了。于是决定先下手为强,先是请了人看家,说是看家,其实是看着她,再是带她到处跑,逮一空儿就携她出去玩,搁身边儿看着就安心了。 他想,付出这么多,不求金石为开,至少在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她应该不会责怪自己太多,其余的大不了用余生去弥补。 他待她比以前更好,先前刚爬了山,隔天又出海。在蔚蓝的海面,宽阔的甲板,她光脚坐在沙发喝红酒。姜戍年穿着蔵黑丝光棉,阔腿白短裤,正和一姑娘周旋,从一层上来的leif拎了相机丢给她:“帮我拍照,多找几个角度,要最帅的。” 五分钟后,他踩着喷气飞板在水上飞翔,但因为不够熟练总是东摇西摆胡乱下坠,摔了左边摔右边,前面摔了摔后面,就在冯殊阮担心他会不会被海水拍肿时,他才终于站稳了,立在半空冲她喊:“快快快、拍拍拍!” 她立马跑过去抢镜头,却只维持了几秒钟,他便再次以怪异的姿势栽了下去,离海三十公分时还磕在了快艇的尾巴上,吓得在艇上拍照的美女们惊叫连连。 又过了五分钟,他坐在甲板的沙发上,肿着半张脸看照片:“你会不会拍照,我半条命都差点儿 整没了,你就给我看这个?” 冯殊阮伸脖子看了看,照片里的人几乎全以各种诡异的姿势落水,最后几张终于有了完整的正面,头发却被海风刮得竖起来,再往后就是磕在快艇上的惨样,连痛苦的表情都抓拍得天衣无缝。 Leif抽口气:“丫的,老子都磕着脑袋了,命悬一线的关头你居然不救人,还一个劲儿抢拍?” 她看了看他的脸,颧骨的肿块在阳光下越发晶莹剔透,于心不忍地说:“你摔那么多回,谁知道最后这一回会磕这么惨。”见他不爽,又安慰道,“刚才没掌握好,要不再来一遍?” 他转头看着她,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快要喷出火来。吴亮拿着毛巾替他擦脸:“什么不玩玩那个, 有你受的。” Leif咧着牙:“你轻点儿。” 冯殊阮站起来说:“我去弄点儿冰块,敷一敷就好了。” 于是下楼拿冰,冷藏室的隔壁是间小酒吧,等她拿了冰块出来时,正碰上一姑娘倚着栏杆喝酒,烈焰红唇,风情万种。 姑娘看着她:“听说你是姜戍年新欢?”又问,“多大了?” 冯殊阮头疼,这人到底有多乱,处处留情,公狗撒尿都不带这么狂的。 “干嘛呢?” 俩人闻声望去,正是罪魁祸首。那姑娘笑了往他跟前凑,被他不着痕迹挡开,扯了冯殊阮胳膊往楼上带:“上去坐坐,我带你看海豚。” 今儿糟糕透了,他可没那么傻叫上一帮女人来凑热闹,转来转去不是前女友就是前前女友。这事儿是leif干的,那是个没脑筋的,光想着热闹,什么也不顾及。 这厢撇了傻眼的姑娘携着她上去,那头leif正和吴亮吵架,怪他给自己弄疼了。姜戍年走过去,往他脸上丢了块冰:“一大男人,嚷嚷着疼,你他妈要不要脸。”又对吴亮说,“回头检查检查快艇,看有没有磕坏,坏了叫他原价赔偿。” 吴亮憋笑,拿着毛巾裹冰块,一边说着好。 Leif被冰块砸得龇牙咧嘴:“一帮禽兽!” 这日子其实是忙里偷闲,一是工作本身繁忙,二是姜戍年如今很被动,替冯沐川搞了一皮包公司,隔三差五应付各种检查不说,冯沐川知道他吃瘪,生意上变着方儿掐他油水,本来竞标中了,人派秘书过来谈判,转手只能让出去。他也清楚,冯沐川那人疑心重,总担心他会窜通冯殊阮把财产再抢回去。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认栽。 有时候不痛快了,回家跟花园坐坐,喝喝茶聊聊天,更多时候听她拉拉琴。他如今还会点歌,世界名曲一概不通,指明要听荷塘月色,冯殊阮无语,但也照做,还附赠一首套马杆。他听得开心,拎了把椅子反着坐,胳膊支在椅背上,笑着问她:“怎么想起学这个,吱吱呜呜不怎么好听啊。” “想学就学了呗。” 她说得云淡风轻,脑中却想起何冰寒的脸,要不是他当初不厌其烦述说大提琴如何美妙,可能她也不会学。 姜戍年看着她,穿着罩衫流苏裙,胸前架着琴,一手拿着弓,夕阳穿过落地窗洒进来,她乌黑的发染上一层光,真正的红唇白齿,肤若凝脂,一双手美似画柔似水,眼睛温润,平和无边。 他出声:“想什么呢?” 她惊了一跳,掉了琴弓,又捡起来,叹口气:“许小乐病了,我想去看看她。” “去呗。”他说,“我叫人送你。” “不用。”她说,“借我台车,我自己去。” 他笑:“你又忘了?可不是我想派人盯着你,是怕万一有个好歹没法儿跟冯沐川交待。” 她也不争,由他安排,就这么去了。第二天再去还特意熬了鸡汤,馋得姜戍年直嚷嚷:“太不公平,你跟我这儿白吃白喝这么久我都没捞到一碗汤喝,凭什么她往那儿一躺就有鸡汤伺候。” 冯殊阮看也不看他:“什么白吃白住,到时我会付账的。再说,前段儿没少给你熬汤吧,不是早 腻了么,这会儿又眼馋。”临走前终于抬头看他,“锅里还有,自己弄去。” 他满足了,屁颠屁颠跑去厨房盛汤。 就这么又是几天过去,这天早晨他喝了她煮的粥,虽是做给许小乐,顺带给他留了那么一点儿,但也不觉得有什么。正搁办公室看新闻呢,leif匆匆忙忙推门进来,惹他开口骂人:“你他妈进屋不会先敲门啊?” Leif一脸严肃:“老大这回你可真栽了,你知道冯家那大小姐这段儿干嘛去了?” 他喝着水,眼睛盯着电视:“她那朋友生病,跟医院待着呢。” Leif冷笑:“您还真相信她,那许小乐也是一大小姐,缺那么个人煮汤?” 他还不以为然:“什么事儿直说,别他妈拐弯抹角。” “我这回出差碰见一医生朋友,人告诉我,冯殊阮见天儿跑医院看望何冰寒,你知道何冰寒是谁?乔氏集团乔之富的上门女婿,去年八月刚完婚,乔氏股份正往他手上过渡。这可巧了哈,人生病老婆不在跟前儿守着,一未婚大姑娘每天好吃好喝伺候着,您还给人派专车接送,心可真大嗬。” 他顿了顿,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儿,余下那么点儿理智还提醒着他:“他俩多年朋友,生病去看看应该的。” Leif气急反笑:“她告你他俩只是朋友?”又说,“前儿刚知道这消息,我就找人查了查,这俩非但青梅竹马,前几年还有过一段情,没成是因为冯丁垣反对,那何冰寒转身攀上乔家,这姑娘一气之下才去了中东当记者。”说着往他办公桌上敲了敲,一字一顿地说,“您为她付出这么多,人那心里可至始至终都没有过你。” ☆、第二十章 那天leif走后,姜戍年跟办公室抽了半包烟。他这人没什么好脾气,但也说不上坏,什么事儿尚且讲个道理,leif认识他这么多年,也没触及过底线,不知道他忍耐的极限在哪儿,可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当天晚上他回了家,冯殊阮还在厨房忙着,炒了个素菜熬了粥,走前嘱咐他:“锅里有饭,你自己吃,我去去就回来。” 他没吭气,在沙发上坐着,却不过两分钟,到底没忍住,披了外套去开车,一路尾随至医院。就那么搁住院部的停车场待着,调了座椅半躺下,开了半扇窗,还点了支烟。脑里回想她在厨房团团转的样子,再想起那天琴弓落地,她如惊弓之鸟,这才知道,原来人满脑子想着别的男人。 他还恬不知耻问人要饭吃,吃得可开心,却是别人剩下不要的。还有之前,俩人斜阳下傍湖散步,何冰寒跑去办公室管他要人,人面不改色说俩人只是多年朋友,搞了半天全是谎话。 不能再想了,脑容量快爆了,因为他觉得头疼,胸上像堵了什么东西,呼吸有点儿困难,浑身焦躁不安,似要喷出火来。于是放了音乐,首先蹦出来的便是低沉的大提琴曲,这下更烦,又伸手关了,赶巧儿就看见从大厅走出的俩人。 一人是先前还在他家厨房忙碌的姑娘,另一人可不正是何冰寒。他穿着病服,笑着由她搀扶。清风吹拂,有泛黄的树叶飘然落下,她在风里笑靥如花,像林间仙子,俩人相伴着往前面的小公园走去。 他没下车,静坐片刻后掐了烟,调转方向盘往回开,车速快得吓人。 冯殊阮再回到姜家已是俩小时后,她进屋脱鞋,厅里一片漆黑,想着他又出去了,于是开灯去厨房倒水。喝到一半,才发现锅碗瓢盆都没动,料想着又是应酬去了,于是把东西归类收好,再回去房间,洗完澡出来才想起有一东西落琴房了,接着又去琴房。 灯一打开,见房里坐了一人,她吓一跳,拍着胸脯:“大晚上你坐这儿干什么,灯也不开。” 说完径直走到角落,拿了琴谱准备出去。 将到门口,身后传来一声音:“站住。” 这声音听上去不太对劲,她转头,看他面色铁青,问:“怎么了?” 他盯着她,眼神沉静抑火:“去哪了?” 她莫名:“医院啊,你不是知道么。” “看谁呢?” 她想也不想:“许小乐。” “你他妈还编呢。”他微扬了下巴,特不友善,“跟我这儿装清纯,转脸勾搭上有妇之夫。老子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冯殊阮愣住,没料到这事儿被揭穿。其实她也是怕他找麻烦,才拿许小乐当借口,想一笔带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现在事儿来了,她也不是什么善类,不冷不热还击:“有妇之夫怎么了,那也比你好,逮着一母的就上,脏了多少姑娘。” 他胸前憋住的一口气唰一下喷出来,眼珠子都快冒出火:“你他妈干净,前儿跟我住一块儿,后脚就傍上老情儿,我他妈再烂我也知道一对一,你呢,脚踏两船还恬不知耻。” 她也扬了脖子:“谁脚踏两船,我跟您有关系么?” 他站起来,椅子蹭着地板,跐溜滑得老远,暴跳如雷的声音随即响彻整个房间:“少他妈装,我怎么对你你不知道?” 她面不改色:“你看上哪个姑娘不是这么对待?别人喜欢你,那是别人的事儿,我对你可没感 情。” 他怒极反笑,往前走了两步,皮鞋重重磕在地上,闷实得紧。 “你瞒着我去看他,要是没感情,何必瞒我?” 她淡淡道:“因为我没地儿可去,我知道你会为这生气,怕你一气之下赶我出门,所以才瞒着 你。”说着,还强调,“我纯粹是为了有个落脚地儿,不为别的。” 他已在她跟前,似有低气压萦绕在胸口,整个人像陷入困境的猛兽,愤怒中带着绝望,呼出的气 息浅而重。这女人是上帝派来玩他的,他妈的竟敢玩他。 俩人已然面贴面,冯殊阮警觉,不着痕迹贴着墙根往外撤,将走了两三步,却被猛拽了回去。他将人禁锢在怀,埋了脖子一顿乱亲,扯着衣服咒骂:“我他妈太纵容你。”又捧着她的脸,看她如水的眸子绽放冰冷的惊恐,“不是嫌我脏么?既然已经脏了,多你一个也不嫌多。” 她挣了两下,如缚鸡之力,被他反扣的双手如烙铁在身,疼得不能动弹。就这,他还能腾出一只手去撕她裙子,哗啦一口子豁得老长,露出莹白的大腿。他个高腿长腰有力,将她堪堪困在腰间,重如山的身子压迫得她惶恐不安。 要说这冯殊阮,也不是吃素的,那小身板要没个两下子,东南西北还怎么混。危机当头,怎么办呢,简单粗暴最好使,抡起膝盖照他腿间狠狠顶一记,准确无误,力道也给得足。 姜戍年抽了口气,力道一松,人逃走了。却只两三秒,忽闻砰一声巨响,他伸胳膊自她头顶,将门关上了。就这么又被逮住,她灵活软了腰往里跑,离他远远儿的。 “你不能这样!”她站在落地窗旁,“我要是有个好歹,你怎么跟我哥交待?” 他冷笑,瞳孔再无温柔。再扑上去时,姑娘没站稳,他便拦腰随她一块儿往下倒,那角度将适合上下其手。她拼命挣扎,逮什么扔什么,撕烂的琴谱,折断的琴弓,像条腻滑的鱼,胳膊腿卯足了劲蹦跶,后来踢翻架琴的柜子,棕色提琴摔在地上,琴弦将好磨在椅子腿儿。 翁地一声低闷长响,像根警弦,拉醒了姜戍年的大脑。他脑中骤然浮现前段儿她替他拉琴的样子,心脏蓦地一疼,低声啐了句娘,接着起身,瘫坐在窗前,胸膛剧烈起伏着,安静地像什么也没发生。 她从地上坐起来,扯着浑身仅剩的布料想要遮盖,却见他兜头一件外套丢下来,将将落在她的膝盖。他走过去弯腰扶了琴,那琴弦甭太紧,音阶戛然而止的同时,弦也猛然断了。 他将半残的琴搁回架子,轻喘着气说:“滚吧,别他妈让我再看见你。” ☆、第二十一章 秋夜的风行云流水,吹散树叶和乌云,天空即使漆黑一片,也能感受到晴空万里。他本来是让别人滚,率先出门的却是自己,连一分钟也待不了,驱车狂驰在马路上,开了所有窗户,风声掩盖震天炮。 从长安街到三环,再从三环绕回来,一个来回,夜已深,油也耗得差不多了。临下车时,头发都和着秋风味儿,他砰地关了车门,直奔4235。门开时才发现屋里有俩人,正搁沙发看球赛,leif惊诧:“你怎么来了?” 他也不脱鞋,一下下踩得地板蹦咚响:“老子的地儿,回来一趟怎么了,你丫把别人家当自己窝,还住上瘾了,真他妈好意思。” 口气冲得吓人。吴亮将他上下一打量,扣子掉了三颗,袖子划了一道儿,敞开的半截随动作来回飘摆,皮鞋也不亮了,灰蒙蒙的沾了土,整个人散发莫名的戾气。于是问他:“发生什么事儿了?” Leif看他在屋里团团转,道:“我草,你不是被抢了吧。”又说,“他妈谁敢抢你啊,这阵仗,跟杀了一人儿似的。”提到人这才想起上午的事儿来,心生后怕,放轻了语气又问:“你跟她吵架了?” 他没吭气,在长桌上一顿乱翻,像在找什么东西,逮着没用的就往地上扔,乒呤乓啷一阵乱响,已翻到置物柜。那柜上立了一瓷花瓶,leif来不及阻止,眨眼间被他轻轻一挥袖,砰地卒瓦了,四分五裂的破碎钻入人耳,听得人心颤。 “妈的,这么大个地儿连杯水都没有。” Leif看他神经病似的到处找水,转眼便要冲向洗手间,这才顺手从茶几拿了罐啤酒递给他。吴亮已去玄关开了灯,灯光通明,这才看见他下巴和眼睑都有指甲抠的血疤,胯上银灰的裤料一团黑渍,仔细一看,是干涸的血迹。 Leif抖了抖:“我草,你真杀人了?” 他一罐啤酒已下肚,遂捏扁了罐子随手一扔,那玩意儿将磕在电视柜上,撞得狠了,又弹回来。 “杀她?”他冷笑一声,“不值当。” 吴亮已松口气,什么事儿都好商量,只要没弄出人命。Leif也这么想,可看了看他脸上的指甲印,老觉得不对,心惊肉跳地又问:“你把人强了?” 他已去沙发坐下,砰一声撬开酒盖儿,道了句:“差点儿。” Leif大惊,一时不知该为这事儿后怕还是该为他那句‘差点儿’庆幸,半天憋出一句:“你脑子糊了?这他妈缺德的事儿也干?” 他靠着沙发,卷起半残的袖子:“不是没干成么。”又说,“吴亮,你去橡树湾,书房有几样资料拿过来,再整几套衣服,今儿起爷再也不回那破地方。” 吴亮诶了一声,将要转身,却听leif道:“大半夜的拿什么资料,不就一失恋么,喝一顿管好,哥儿们陪你喝酒。” 他压下去的火气又腾地冒出来:“你他妈才失恋了。” “成成成。”leif安慰,“你说什么是什么。”又招呼吴亮,“快坐下,别惹他,失恋的人火气大。” 吴亮一巴掌甩过去,将拍了他后脑勺,疼得他哇哇叫,又转脸和颜悦色对姜戍年说:“别理他,就一傻帽儿。也不早了,明儿天一亮我就替您拿东西去,心情不好先喝酒吧,咱几个也好久没聚了。” 这话顺耳多了,他再没说什么,几个人一晚上干了一桌酒,球赛重播第三遍时,天终于亮了。吴亮提了好几回让他去睡觉,他死活说不困,却乏得睁不开眼,红血丝爬上眼球,骇人得很。后来leif又敬他一杯白的,这才把人放倒,挨着沙发就睡了。 他头发本来剃很短,沾了一碎叶,看上去乱糟糟。人是脸花了,衣服破了,一晚上不睡,胡茬儿也青了。那西装裤毛毛剌剌,皱皱巴巴,像拣人穿过的套腿上了,脚上的皮鞋蒙了一层灰,还沾了啤酒沫子,整个人散发出浓烈的酒精味儿。 Leif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未见他这么狼狈,以前这人搁哪儿不是一身工整,风流倜傥,穿一件儿睡衣都要熨好几遍,就是醉酒,那也醉得优雅,吐完了便卷袖子洗脸,一点儿痕迹不留。 这一觉睡到下午三点,刚醒来时他还有点儿蒙,等缓过神便去洗澡,接着刮了胡子换衣服,流光银袖扣洁净的领,蓝条纹领带簇新的鞋,整个儿焕然一新,仿佛昨天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姜戍年是谁,美女们是花儿,他就采遍天下无敌手,多的是招招手就上钩的主,何必为了一不上道儿的缺德货感伤。昔日难能可贵的人儿如今搁他眼里真成了缺德货,他这人爱玩,但有底线,不乐意的不碰,结婚有伴儿的不沾,更像谈买卖,双方都开心,各有所需,谁也不碍着谁。 但这冯殊阮算怎么回事儿,利用他的喜欢把他这儿当收容所,没地儿待了想躲人了就跟他来了,还臭不要脸说他没心不靠谱,不利用他利用谁,他妈跟一结了婚的纠缠不休,还敢跟他说三道四,太缺德了。 他生气,但不和自己过不去,果然如leif所说,喝一顿管好。就这么神采奕奕去了公司,吴亮已将材料规整放在办公桌,还附带一牛皮纸袋,揭开来看,厚实的一摞钱,遂想到她说决不白吃白住,欠他的会还。就这么又来气了,啪一声将纸袋撂桌上,他娘的,竟真把他这儿当旅馆了。 转念想到冯沐川,又觉得好笑,什么时候了,一穷二白还跟他装清高,就这么点儿钱全掏了,看你吃什么,饿死你。又想到何冰寒,得,人有一姘头,饿不死。 不能再想了,越想越气,工作吧,于是恢复到一开始,卯足劲儿赚钱。 那晚对姜戍年来说充满气愤,对冯殊阮来说全是惊吓。甭管她经历过什么刀山火海,见证过多少生离死别,女人终归是女人,碰上那种事儿谁也不能淡定。从前离那事儿最近的只是看新闻报道,料想自己碰上定要弄他个体无完肤,杀不死也整个半残,那满腔热血颇有一命换一命的架势。 实际怎么准备都是白搭,光男女力量悬殊这一块儿就弱爆了,你没感受过他暴虐的力道,不是因为你强,是因为他总让着你,或者也因为你没彻底激怒他,当一个人被激怒到失去理智,可怕的事儿就来了,所以没事儿不要激怒别人来惩罚自己。 冯殊阮不知道看上去没什么可在乎的姜戍年发起火来这么狠,她抗争不过,偏生又不是服软的主,不懂变通,不会明哲保身,只会硬碰硬。最终什么也没发生,却不是因为自保,大概得益于大提琴,仔细想想也不对,也可能是因为她来例假了,他行动起来不方便,不是裤子都被染红了么。只有这个理由最合适,所以感谢上帝,感谢例假。 木头便是木头,别看她长得一副机灵样儿,却永远想不到他放过她,是因为爱她。 发生这事儿,别说姜戍年赶她走,不赶她走她也必须得走。也是当晚就收拾包袱走人,还潇洒地留下一笔钱,当这一切用钱买过,她本不相信他,不把他的感情当真,理当问心无愧,却无形中用姜戍年伤人的方式原原本本伤他一回,何尝不让他心塞。 这头姜戍年解放,心中一片坦荡,更加什么都不在乎。当晚便让leif攒了局叫来一大帮人花天酒地。他消失已久,重新归来,乐得一帮姑娘喜笑颜开,挨个儿嘘寒问暖,他想怎么撩拨怎么撩拨,没人和他生气,只会顺他心意。 这种日子久违了,太舒坦。Leif却看得心惊胆颤,叫他别喝酒了,他还一个劲儿猛灌,说他不懂生活,唧唧歪歪像个娘儿们。Leif无语,心想,你懂生活!那么懂还把自己搞成这蠢样儿,一看就不是诚心来玩。 以前这人虽痞却雅,不论喝酒聊天儿还是泡姑娘,那风范浑然天成。哪像现在,从说到笑都略显浮夸。 他自是不觉,正和一姓贾的姑娘打得火热,说悄悄话都说到旮旯里去了。竖起耳朵一听,那笑话不知哪儿听来的,一点儿不好笑,傻姑娘乐得跟捡了金元宝似的,软在他怀里,没了骨头,一把柔媚嗓,身材也辣,没一会儿就勾着脖子抛媚眼了。 他心上一热,携了姑娘上楼。将进了门,贾姑娘如狼似虎便扑上来,被他闪了空儿,指了指她脸上的妆,道了句:“整干净了再出来。” 姑娘捏了捏他的手心,闪进洗手间疯狂洗漱。再出来时素面朝天,看上去也不赖,解了睡衣便往床上躺,还勾勾手:“您瞧什么,快过来呀。” 他脱了衣服坏笑,也上了床:“给我瞧瞧,洗干净了没。” 俩人滚作一团,他火热的掌心对着一具白软皮囊上下其手,烙得人心颤,正是意乱情迷疯狂时,脑中却忽地一闪,出现某姑娘的眉眼。静如水,动如仙,笑时两眼弯弯,还有浅浅卧蚕,柔荑似雪,弹指一挥间,一曲阳春白雪清透整个世界。 却只片刻又被他抛之脑后,定心重来,火热攀延,却再提不起劲。白白浪费这幅好身材,因为再怎么凝心聚神,他始终心不在焉。 定是中了魔怔,才会如此不堪。 作者有话要说:看文不撒花儿的不够意思啊 ☆、第二十二章 贾姑娘还跟床上赖着,抓了他的手往胸上贴:“来嘛。” 他挥开胳膊下床:“去去,滚吧。” 姑娘诧异,衣服都脱光了你给我来这句?于是说:“不行,这节骨眼儿让我走,我浑身没劲,走不了。” 语气还是娇的,人也是媚的。 他穿衣服:“你走不走?” 她还赖着,没动静却不敢吭气。他接着从沙发拿了一叠钱丢过去,再不用废话,姑娘乖乖儿地穿衣服下床,走前还往他怀里塞了一电话号码。 他想,妈的,就知道钱。接着往沙发上一坐,开始抽烟,屋内亮了小灯,只剩他一个剪影,落地窗外是城市夜光,他指间青烟寥寥,弥满扩散似胸间道不明的情绪,灿烂灯火与之交相映,说不清的落寞孤寂。 那头leif和吴亮也散场,一人拿了一瓶水并肩走着。夜间繁华,leif说着趣事,吴亮笑容温吞,默默听着。leif说完一段儿正好看见行色匆匆的贾姑娘,便伸出胳膊指给吴亮看,又把水交给他,掏出手机打电话,一边说着:“这么快就搞定,你说他是失去战斗力了还是战斗力太强?” 吴亮无语,撇了撇嘴,没搭腔。 姜戍年那头已接通,就听他在电话里说:“不过瘾吧,还要不要,再给您叫一个?” 那头抛出一个字儿:“滚。” leif挑挑眉,听他挂了电话,乐得像中了头彩。 姜戍年这厢是废了,怎么也不得劲儿,想是寻欢作乐的心思用完了,便把重心转移到工作上。大事儿小事儿有的没的全部亲力亲为,组织开会招标写策划,陪客户吃饭打球泡温泉,这些本该秘书做的事儿,他全揽了。 沾着这光,公司业绩短时间内大幅提升,员工福利层出不穷,上下其乐融融,但他总是有那么点儿郁郁寡欢。 月下中旬,姜博然从巴西归来,整个人黑成一块儿碳。头一件事儿便是去橡树湾看他儿子私藏的女孩子,但是扑了空,那房子好长时间没人住,哪哪都是灰尘。 他讶然,便从姜澳那儿打听:“哥哥女朋友呢?” 姜澳一脸高冷:“哥哥那么多女朋友,您问哪个呀?” 他心中默默叹气,罢了,上梁不正下梁歪,自己都搞成这德行,别再指望他了。倒是可以指望姜澳,但他那么小,长到成年,不知他还在不在,想到此不免心生难过,望天望地抑郁好一阵。 却在晚间约leif吃饭时得知这么一件事儿,说:“也不是没指望,您多留意那种爱音乐的正经姑娘,最好会拉大提琴,或者新闻学出身,要当过战地记者那就更完美了。”leif很认真地总结,“多半儿这类姑娘还能入他的眼。” 姜博然内心萌动,儿子这品味不错啊,雅兴啊。不过学音乐和搞新闻两者兼具怕是不常见,但他还真认识一音乐家,年芳二十八,在音乐学院任教。 这姑娘是姜戍年他妈一发小儿的闺女,姜博然怕他拒绝,先跟人母亲联系好,再通知姑娘,那母亲一听是发小的儿子,不免心生感慨,自是愿意撮合。 而姑娘呢,文艺圈的人不太懂经商,对他那些花边新闻闻所未闻,只听母亲寥寥几句介绍,又看了他出席某商城剪彩仪式的照片,那西装革履的认真样儿,俨然一玉树临风的谦谦公子,眉浓鼻挺帅气无边,当下便叫她心脏砰砰跳不停。 等时间地点全敲定了,他才最后一个通知姜戍年。碍于他妈妈发小这层关系,他多少也会留些情面,横眉竖眼凶了姜博然一顿后,便不怎么情愿地去赴宴。 走出电梯方落座,那地儿是银镶边台布白流苏,黑皮水晶拉扣椅,白瓷近透亮,酒杯会反光。再看对面的姑娘,梳着利落公主头,戴了一雪花六爪钻耳环,半开的领口接驳烫钻,腰上暗扣一收,下摆挑针褶花边,端的是典雅华贵。 姑娘有些拘谨,心上一热,血液沸腾,连带整张面孔都火辣辣。 他看她紧张,便问:“你多大了?” “二十八。” 他点点头,本就随口问问,这下更没什么可说。她眼贴餐具瞧过去,一双温玉的手搁在桌边,那手指干净瘦长,肤色匀净,静默中蕴藏力量,再往上看,胳膊结实有块疤,有块疤…… 姑娘终于找着话题,一抬头好奇不已:“你这怎么弄的啊?” 他垂下眼皮瞄一眼,又看着她,笑了笑:“不小心,烫了一下。” 将说完,心上某个地方倒像被烫了一下,疼人得很。 看着他笑,姑娘也笑:“这么大人了,还这么不小心。” 他没接话,做了个请的姿势,邀她吃菜。那地儿静雅,这厢方动筷,一曲天鹅便奏响,低沉的大提琴层层弥散,紧弦般的音符钻入他每个细胞,那种无比熟悉却想抗拒的感觉又来了,他放下筷子,整个人莫名烦躁。 再转头,寻着那音乐看过去。大厅中央,有人着一袭曳地长裙,身前架着琴,灵秀的胳膊在光下舞动,一个个音符跳动成生命,潺潺流窜至耳畔。那背影,化成灰他也认识。 “你怎么了?” 对面的姑娘问。 他皱了下眉:“没什么。” 就那么坐着没动,貌似有所思,实则注意力全集中在耳朵上,听她拉完一曲,又换一曲,好半天才记起对面还坐了一人,于是招呼:“你吃吧,别客气。” 姑娘问他:“你怎么不吃?” “不太饿。” 他这么说,人哪好意思再吃,不痛不痒地应付一阵,便也坐着不动。她不明白先前还好端端一人,怎么突然变得魂不守舍,碍于初次见面,也不好意思打听。就那么坐了一阵,他终于回神,见她不吃了,才准备带人离开,将到电梯口,又反悔了,领着人直往大厅走。 到了表演台,掀开水晶珠帘,那帘子哗啦一窜响,四周的人望过来,正投入演奏的姑娘也吓一跳,手下一颤,拉错一个音,接着抬头,将和他对上眼。 姜戍年动也不动看着她,问身旁的姑娘:“有零钱么?” 姑娘一楞,遂从手袋掏出俩钢镚儿:“就这么多。” 他接过,丢出去,那俩钱叮铃哐啷洒在光洁的地板,将落在她脚边。 “就这水平,拉什么琴,回去再练练吧,影响食欲。” 冯殊阮坐在灯下没动,水晶珠帘反射五彩的光,晃了每个人的眼。她手里捏着弓,看了眼他身旁的姑娘,又转眸看着他,淡淡道了句:“狗改不了□□。” 这显然是误会,加上先前给的不耻,姜戍年暴怒:“你他妈说什么!” 正要冲上去,便立时被人拉下来。 那经理认识他:“姜先生,有话好好儿说。” 他便冲着经理发火:“哪儿招的人哪,就这素质?” 经理一边挥挥手打发冯殊阮走,一边安慰:“您要不喜欢大提琴,我叫人来弹钢琴,还是您喜欢 小提琴?” 那厢冯殊阮正不紧不慢把琴往包里放,说出的话也不紧不慢:“自己就这素质,还好意思说别人。” 这俩人也真够可以,又不是仇人相见,却分外眼红,那火气仿佛从那晚延伸到今天,一直未熄灭过。她这么一说,姜戍年便作势要冲过去,又被旁人拦下了。这事儿对旁人来说像是他喝多了闹事儿,对冯殊阮来说是他存心挑事儿,对在音乐学院搞教学的姑娘来说,倒成了他有精神分裂症。 当天晚上回家,姑娘的母亲不太相信,问:“真有这事儿?” 姑娘说:“骗你干嘛,跟前儿还好好儿的,突然就跟变了一人似的,给人姑娘丢钱,还说人拉得不好,完了还要揍人家,大庭广众的,忒没素质。” 那母亲一脸惋惜:“知人知面不知心,可真看不出来。” 这头姜家状况也差不了多少,姜博然美滋滋地问:“小悦怎么样?” 他倒吃惊,反问:“小悦是谁?” 姜博然像吃了一苍蝇,怎的吃了一晚上饭,连人叫什么都不知道。罢了罢了,本来就没指望能 成。 姜戍年其实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发火,看不见人还好一点儿,什么火气都消了,奇怪的是一看见她就爆发,本来想眼不见为净,一声不吭离开得了,却到底忍不住,又回头去看,还刺激她。 怎么能不刺激她,前段儿跟他家住,好吃好喝样样不少,养个少奶奶也不过那样,这倒好,转眼 跟这儿卖艺了。那双手本就白白净净,柔美秀气,转眼指尖已破皮,还缠了几圈胶布,弄得真跟一卖艺的似的。他看着碍眼,她宁愿为一结婚的男人据理力争,抛头露脸,也不愿松松口气跟他说些软话,能不碍眼么。 这顿脾气一爆发,随即又冷却一段儿,也没想过再去那餐厅看看她,干嘛去啊,看着就来气。人愿意跟一结了婚的纠缠,就随她去吧,不关他的事儿。 大概过了一星期,leif捏着一请柬,怀揣沉甸甸的心情来到他跟前:“我想来想去,还是告你一声,乔之富前儿托关系和吴亮见了一面,人那意思,是想再通过吴亮和您见个面,主要为了生意的事儿,想跟您合作。” 他头也不抬:“不见。” Leif挑了挑眉:“人发了封请柬,想邀您参加家宴呢,您要真不去,我通知吴亮回绝了啊。” 将转身,装模作样走了三步,身后果不其然传来一声:“站住。” Leif偷笑,又板着脸回头,将请柬递给他。 那头乔之富得到回复,自然开心,亲自订好了饭桌,又带领全家上下总动员,每个人都拾掇得像要出席开国典礼,他临行前还特别嘱咐何冰寒:“这人在生意上有两把刷子,咱要和他攀上关系,往后就不发愁了,你跟人多聊聊,搞搞关系。” 何冰寒没吭气,乔夏雪倒开了口:“他怕是老早就想跟人攀关系了,只是一直没机会。”又看着他,“是吧?” 何冰寒脸如寒霜,乔之富不明所以,还乐呵呵夸他:“有这觉悟是好事儿,现在机会来了,就看 你表现了,表现好了我也放心把产业交给你。” 哪知轮到吃饭,他却静坐如钟,毫不所动,乔之富心底生气,面上却不好发作,只一个劲儿给姜 戍年敬酒,还介绍:“我这女婿性格内向,不善言辞,但为人相当靠谱。我年龄大了,家业迟早交给孩子们经营,到时还仰望您多指点。” 他喝着酒,淡淡笑:“不善言辞还怎么谈生意,这生意又不是女人,坐那儿不动就有人倒贴。” 一句话整得一屋子人尴尬,乔夏雪来劲儿:“姜先生这话说得好,不光是女人,有些男人也不自觉,有家有室的,还跟外人剪不断理还乱,你说自个儿都捯饬不好,还怎么学人做生意。” 姜戍年笑:“听你这话,受委屈啊。”又看一眼何冰寒,问她,“怎么,他对你不好?” 乔夏雪说:“哎唷,我可不敢说人什么,本来丢了一宝贝就很不开心了。” 乔之富制止:“家事儿不要拿桌面上说,惹人笑话。” 姜戍年自是不介意,又问:“什么宝贝,再买一件儿不就成了。” “这宝贝儿可不能用钱买,您想想看,一大活人儿,能用钱买么?” 何冰寒忍无可忍,冷冰冰丢出一句:“有什么你冲我来,别阴阳怪气说这些。” 乔夏雪怒:“我怎么阴阳怪气了?我说的不是事实么,你不就是怀疑我把她藏起来了么,那么大一人儿,我上哪藏她去,真把我当蛇蝎心肠了,我可是你老婆。她是姜先生女朋友,她消失了,姜先生都没动静,你操哪门子心。” 乔之富面上快抽筋,怎么就教出这么个不识大体的女儿。 姜戍年却后知后觉,接着勃然大怒,就那么看着何冰寒:“你他妈不管她?” 那一刻道德意识全丢了,压根儿没意识到人是有妇之夫,只是觉得,老子把人还给你,你他妈非但不好好儿接手,竟还敢不闻不问。然后心就沉了,冯家没了,冯沐川叛变了,她就那么点儿钱也全部给他了,一姑娘家,无依无靠孤苦伶仃,怎么生活。 ☆、第二十三章 一屋子陷入诡异的安静,乔之富张了张嘴,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因为他都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何冰寒坐在椅上,冷不丁开腔:“你要不逼她,她怎会一声不吭就消失。” 那晚具体发生的事儿只有俩当事人知道,何冰寒只是推测,像他这种人,大概通过一些不光彩的手段把人活活逼走。 姜戍年冷着脸看他,一点儿情面不留:“真他妈好意思说这话,你一结婚的男人,逮着一未婚姑娘不放,人躲你从家里躲到家外,还他妈有脸说我逼她。”接着,撂了筷子看向乔之富,“抱歉了您,这生意怕是没法儿合作。” 说着便站起来,穿了外套匆匆离开。 乔之富一脸的茫然换为惊诧,却听乔夏雪不阴不阳地落井下石:“人可比你有办法,找个人分分钟的事儿,哪像你,只敢念着挂着,一点儿门路没有。” 何冰寒默不作声,却抬脚踢了桌子,力道虽不大,一桌菜肴却东翻西滚,带得餐具乒乓响。 乔之富发怒:“干什么玩意儿,你还长脾气了?难得一机会就这么没了,看人那态度,以后也别指望和他合作。你跟夏雪结了婚,不好好儿待她不说,心也不在事业上,一天乌七八糟乱搞女人,早知你这德行,我当初怎会同意你们结婚。” 他微低了头,整个人在灯下沉默如顽石,瘦薄的身躯突显落寞倔强。看他这模样,乔夏雪心中爽快,却又无限疼惜。每回都这样,她想惩罚他的心不在焉,却在惩罚实施时又不忍他这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模样。内心纠结近乎变态,不甘的不过是他不爱她。 再说姜戍年,驱车飞驰在夜路上,心中也是千回百转。当初就连他也艳羡冯家产业,而这冯殊阮却是在万般艳羡中成长,想当然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纵使她不娇气脆弱,无依无靠的日子也不可能好过。 当年她奔波在战场,好歹有组织庇护,虽吃不好睡不好总有人把她的安全当回事儿。现在呢,谁管她,又是个没心的,不知道防范,碰上坏人怎么办,还长那么漂亮,想不招人都难。又想起那晚她对付自己时拼尽全力才使出那么点儿猫脚劲儿,不免更加担忧。 他娘的,谁要敢动她,老子废了他全家。 一开始他有两分钟的茫然,车开得倒快,却不知往哪儿开。冷静之后,脑筋极速旋转,这才想起前儿吃饭的餐厅,于是匆匆赶去。 进了大厅,一路疾走,往表演台一看,坐了一弹钢琴的。那经理见他脸色不好,心中一惊,该不是又来闹事儿吧,便主动示好:“姜先生,您几位?” 他指了指被水晶珠帘包围的小舞台:“叫你们这儿拉提琴的姑娘出来,就前儿跟我吵架那个。” 经理很诚恳:“那姑娘没教养,竟跟客人吵架,当天晚上就开除了。” 他被堵了一口气,想骂人又忍住了,问:“她去哪了?” “不知道。” 他从牙缝蹦出几个零碎的脏字儿,一边离开一边给刘无双打电话:“冯殊阮在不在你老婆那 儿?” 刘无双不知在干嘛,懒洋洋回答:“唷,这我可不知道。您也甭让我打电话,我才懒得理她,见天儿地盯梢,好不容易脱身我容易么我。” 他也不在乎,淡淡道:“行,我找王举世问问。” “别介。”一提到他舅,刘无双便反应灵敏,“这事儿不劳烦您亲自打电话,我给您问问,保管有个交待。” 他这才满意地挂了电话。刘无双无语,找一姑娘问他舅干什么,这明摆着是给他下马威,但他确实最怕他舅,于是打给许小乐,还威胁她:“你要不交待清楚,老子今晚不回家住了。” 许小乐骂:“你这混球,你敢不回家试试。” 刘无双呦呵一声:“不回就不回,明儿见哪您。” 说完便要挂电话,许小乐叫一声:“慢着。”接着悄悄儿把地址告给刘无双,末了还骂骂咧咧,“今儿晚上必须回来,你要不回来,我让舅舅收拾你。” 刘无双先前才因为舅舅憋了口气,这会儿她倒哪壶不开提哪壶,也没了好心情:“丫什么臭毛病,就知道告状,多大了还跟一穿开裆裤的小孩儿似的,动不动找大人,再这样老子跟你离婚。” “你他妈才跟一小孩儿似的,这么点儿破事闹离婚。” “……” 俩人就这么又吵起来。 这头姜戍年得到情报,立马驱车前往目的地。在一旧居民楼一居室,那薄皮防盗门弱不禁风,一脚就能踹开,他当然没那么做,抬手敲了敲门。许小乐还拿着手机和刘无双吵架,那门旧薄,隔音不好,站门口能听清清楚楚。 他皱了皱眉,却见门被打开,冯殊阮看见他时有刹那呆滞,接着许小乐便挂了电话冲过来,一边 请姜戍年进门一边对冯殊阮说:“那什么,你不让我通知何冰寒,也没说不告诉他不是。” 他站在屋中央,高个儿显得厅小,那客厅挂了一电视,对面摆着一沙发,就这差不多就满了,再 没空地儿。往东是间卧室,床边立了架琴,再往后是洗手间,对面就是厨房。巴掌大的地儿,一览无遗。电视还放着新闻,主播字正腔圆播报国际局势。 许小乐看他盛气凌人,便招呼:“您请坐。” “坐什么坐。”他看着冯殊阮,“你他妈走得利索,就为了过这种日子?” 冯殊阮穿着线衫,光脚踩着地板,不轻不重地说:“不是你让我滚的?” 那模样,倒真像是被他害的。他来气,心想,你不是有姘头么,怎么不投奔他去,无路可走还撒下一大笔钱,死要面子活受罪。但也只是想想,嘴上没说出来。 许小乐打圆场:“她这人就是倔,我给人找房子人死活不住,非要捣腾这么一破地方,每天起早贪黑挤地铁,乐团也退了,嫌挣不了钱,非跑大老远去餐厅表演,你说说你一大小姐挣什么钱,花我的钱怎么了,你们家那么有钱,还稀罕这点儿?大不了等你哥回来再还嘛。” 姜戍年面色铁青:“就一犯贱,有人不靠,有朋友不求,跟自己死磕,矫情。” 许小乐咧了咧嘴,丫也忒毒了,这沟通方式怎么能抱得美人归,跟前儿这也是一轴货,硬碰硬的,不摩擦起火也两败俱伤。却见他已去了房间,把琴提溜出来。 冯殊阮出声:“你干什么?” “还真想在这儿住一辈子?”他说,拎着琴往外走,“跟我回去。” 她伸手作势要抢回来:“回哪儿去,你家么?等你哪天不高兴,又动手强来,再被你赶出去?我 可不傻。” 围观的许小乐倒抽一口凉气,她想什么来着,丫竟真的强来。 他也不松手:“我他妈真想动你早动了,你以为那天能放过你?” 她说:“那是我命好,赶巧儿生理期,不然指不定被你怎么着。” 他冷笑,妈的,发慈悲放她一码,竟不如一生理期。许小乐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就觉着这俩人聊得有些具体,权当她不存在,她也就默默遁到一边,假装自己不存在。 “别扯这没用的,要不是你气我,我能干那事儿?” 说着又往外走,冯殊阮两手抓着琴:“别走,这琴是跟人借的。” 他转头看她,弓腰半蹲着不松手,宽松的领口歪在一边,露出圆滑的肩,头发乱糟糟,眼神倔强执拗,再往下看,葱白的指尖缠着胶布,还有露出的指节已破皮。 接着他手上力道一松,语气也软了:“你跟我回去,我保证不动你成不成?”见她不为所动,又 小声威胁,“你信不信我把这玩意儿砸了?” “你敢!” 他扬了扬眉,作势要抡起来。 “别介。”她松了手,“我跟你走。” 他心中得意,看我还治不了你,小丫头片子。又一想,什么立场,竟为了一琴跟他妥协。罢了,不管为了什么,只要跟他回去。 半路上人还说:“这回也一样,吃住回头算总账,不欠你的。” 他嘴角带着笑,瞥她一眼:“你欠我的,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 有些事儿一通百通,好比这姜戍年,当下认为冯殊阮缺德败兴,跟一结婚的男人纠缠不清,到这会儿心情舒畅,又想明白了,要是人真缺德败兴,又何必躲着何冰寒,没地儿住了也不找他,可见她心中那杆标尺还是很管用的。这样看来,她不是品行不好,简直太好了。 “你还住你原来那间房,什么饭店礼堂爱怎么表演怎么演,钱想怎么赚怎么赚,跟我这儿爱住多久住多久,你不也说要算账么,我都给你记着。”他的神情在夜色下愈显温和,“何冰寒那儿你不用担心,有我在呢,他不敢惦记你。” ☆、第二十四章 这人接得极其顺利,倒叫他意外,来之前他都没什么把握能把人带走,原想着要是她不乐意,他就陪着住隔壁。 可这姑娘就跟换了一人儿似的,乖顺许多。他想,吃到苦头了吧,叫你清高傲气,还看不起人民币,那玩意儿多宝贵哪。但面上也不说什么,知道苦便好,看你下回还跑不跑。 再回到橡树湾,屋内陈设如初,久未打扫,全是灰土。他拎了包往柜上放,又翻出俩拖鞋:“别光着脚,太脏了,明儿叫人过来打扫。” 又领她上楼,推开房门:“你这屋还好,锁得严实,换换床罩就能住。”接着去了琴房,灯一开,照旧敞亮,那琴弓还落在屋中央,断弦的提琴还立在架上。他三两步走过去,利索捡起琴弓,连带那把坏了的琴,一并搁在角落,换新的放上去。 “往后你还跟这儿练,不管书房卧室还是琴房,一旦进去就把门锁上,免得我再发疯使坏欺负你,虽然这事儿决不会再发生。” 冯殊阮看着他:“真发起疯来,锁门管什么用,你那脾气,踹门砸窗也闯进来。” 他挑了眉,认真思考,说:“你要不信我,赶明儿再叫一人住进来。”说着掏出手机,“甭赶明儿了,现在就叫,叫许小乐吧,你信得过她。” “发什么疯,人结了婚不跟老公住,住你这儿算怎么回事儿。”她说,“甭折腾了,我要真不放心你,也不会跟你回来。” 他暗喜,本想问问怎么这就对他放心了,又觉着此话显得他很不靠谱,便什么也不问了,唯恐证明不了自己的心澄澈清明。 这厢冯殊阮却定定看着他,那眼神很温柔,又带着几分同情可怜,倒叫他心里不太踏实,隐隐觉得哪不对劲儿。 便淡淡笑着问:“这回不是又利用我吧?” 她摇摇头。他说:“得,横竖就何冰寒那事儿,利用利用呗,反正就是吃和住,回头和你算钱,两清。” “真不是。”她说,“上回他和乔夏雪吵架,被乔家赶了出去,他无亲无故,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在公司住了几天就生了场大病,还动了一手术,扛不住了才找到我,我照顾他几天,该说的话都说了,他明白我的意思。” 其实这冯殊阮已经跟何冰寒明明白白说过好几回了,几乎每见一次就说一次,立场也站得端正,无非是你结婚了,该干嘛干嘛去,我不愿意跟你这样纠缠不清。 但无奈的是,何冰寒立场不坚定,虽明白她的意思,却老控制不住自己,加上冯殊阮本身对他余情未了,等他找上门断做不出撵他走的事儿。一来二往,俩人倒弄得跟有什么似的。 她这寥寥几句交待事情原委,却叫姜戍年心里不好受:“这么回事儿啊,那天你好好儿跟我说不就行了,非硬着脖子惹我生气,一句软话没有。” “你先挑的事儿,凭什么叫我说软话,你怎么不好好儿说呢?” 他无奈:“好好好,刚回来,别为这吵,不值当。” 接着便安排她去睡觉,然后自己拾掇拾掇,也躺下了,却睡不着,左思右想又从床上爬起来,翻箱倒柜找了药膏。跑去她房间敲门:“睡了么,睡了穿好衣服开门,没睡赶紧开门。” 她开了门,他就搁门口站着,拆了药膏说:“这是上回剩下的,那大夫不是说么,治愈脱皮特别好。”又努努下巴,“拆了。” 她伸展五个指头,右手拆左手,那胶布捆得扎实,半天扯不动。 他把药膏递给她:“拿着。” 等她拿好,又双手替她拆胶布,一双手本就宽厚,手指又长,干这细活儿倒也麻利,三两下解除,看那指尖脱皮发白,便说:“这事儿急不来,慢慢练呗,没完没了了还,看你这手弄的。” 接着又用棉签沾了药,一点点涂上去。这不是什么大事儿,脱皮而已,冯殊阮早习惯了,这几年疏于练习才保养得好,突然练得猛了,难免有反应。 却从未被这么对待,他那么高个子,半趴了腰,遮住大半灯光,将她整个人罩在阴影,手上极仔细,眉目极用心,仿佛全天下只剩下替她擦药这事儿。 等擦完又用白纱裹起来,一圈圈缠绕极顺溜,说着:“明儿铁定见效。” 接着抬头,撞上她柔似水的眼睛,又是先前那番熟悉的怜悯同情。他心里膈应:“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儿?” 她只看见他眉目清朗的一张脸,浅浅头发环绕一层光晕,穿着睡袍慵懒闲适,周身散发恬淡安静,全不像吵架时咄咄逼人。 遂摇摇头:“没什么。”又说,“谢谢你。” 他没吭气,拿了药膏出门:“睡不着喝点儿酒,别吃药,那玩意儿吃了不好。” 她又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姜戍年由衷觉得,这冯殊阮变了,可又说不上哪儿变了。难不成这段穷日子叫她对人生有了新感悟,连带为人处世的风格也变了,那也不至于变得忧心忡忡,像个闷葫芦似的。他想来想去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人不又回来了么,想那么多干什么。 她依然去餐厅表演,演出一场拿一场的钱,回来后全搁床头柜里,攒起来。趁她不在,他偷偷数过,统共万把块钱,觉得好笑,又从钱夹掏出几张,混那沓钱里,再一并放回去。 她也不是个精明的,点来点去多几张,还疑惑不已,却也收好放起来,只当老板数错了,或者是看她表现好,给加钱了,也想不到姜戍年那儿去。 这点迷糊劲儿叫他喜欢不已,什么脑袋,记谱子一个不落,就不念着他的好。 赶上周末,他弄了俩音乐会的演出票,带人去看了。坐在华丽庄重的观众席,一水儿全是纯音乐演奏,他连指挥都看不懂,只觉得头大,听着听着便睡着了。 冯殊阮回头,就看他歪着脑袋靠在椅上,呼吸轻浅绵长,胸膛匀律起伏,白衬衣清爽简洁,长裤笔挺工整,整个人和大厅融为一体,像那款款流淌的音符般柔和沉静。 纵使心不往他这儿放,她也不是没触动的,毕竟不是谁都愿意把时间花在自己压根儿没兴趣的事情上。又想起早以前,许小乐和刘无双结婚那会儿,她告诉他爱一个人挺好的,但也挺难受,他当时说什么来着,他说他宁愿不要。 却是这么个不要法。 这演出一个半小时,他睡了一小时,赶着结束的点儿醒来,面不改色解释:“这玩意儿我不懂,权当催眠曲了。” 她了然,只笑道:“饿了,吃饭去吧。” 于是他带她去吃饭,还在上回那地儿,迎面是条江,顶上架了帷幔,灯柱旁点缀花草。他点了白灼虾和素炒,给她倒了酒,又替她剥虾。十指一连动,掰头去壳挑虾线,白净的虾肉一颗颗丢进瓷盘,端的是利落干练,惹人垂涎欲滴。 这回,她再不会不解风情地拒绝。 要说这冯殊阮曾经是块砖,如今倒像块海绵,虽不如豆腐柔软,却到底柔和许多。姜戍年待她比从前更好,面对她的变化,却始终惴惴不安。他暗中观察数次,何冰寒有时会打电话给她,她要么不接,要么寥寥几句带过,更多时间望着江边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这头小心翼翼陪着,公司那头却热火朝天,leif打来电话,说冯沐川为了见他,已去公司堵了好几回。这回他却不愿意再躲,主动约冯沐川见面,就在他办公室,那话也挑明着说:“有什么招儿您尽管使,我奉陪到底。” 冯沐川穿着西装坐在沙发,闲适地翘了腿,微笑着扶了扶镜框:“我来不是跟你谈生意,是问你要人。” 他当听了一笑话,满不在乎:“抢人地盘,霸人家产,把人扫地出门还翻脸不认账,你有什么立场问我要人?” 冯沐川高深莫测地笑:“或者你让我跟她见一面,人你爱藏哪藏哪,我不拦着。” 姜戍年从烟盒里掏出支烟,点燃了放嘴里:“除了见面,你爱干什么干什么,我也不拦着。” 冯沐川也不恼,始终带着淡淡微笑,又坐了一会儿才离开,走前丢下一句:“既然合作不成,就别怪我不客气,你好自为之。” 他照旧不以为然,却在公事上下了狠心,因为冯沐川对他彻底失去信任,一面担心他出卖,一面想着吞并他的财产。而姜戍年也不轻松,一面担心冯沐川洗钱的事儿暴露,殃及自己,一面也要防着他在生意上使诈。 曾经亲密合作,如今撕破脸的俩人就这么扛上了。姜戍年为此没少操心,天天陪人喝酒谈生意,有时候喝得多了,醉醺醺回去,但他酒品不错,一般都能自己打理自己,整完了自己回屋睡一觉,隔天一醒,什么事儿没有。 但他也有过的时候,醉得一塌糊涂,衣领歪了,人也麻了,又沉,leif和冯殊阮俩人合力才能把他弄床上去。腰刚挨着床,重心偏移,顺着腿往下滑,便沉沉坐在地上,背靠着床,吐出的气全是酒味儿。 冯殊阮去架他胳膊,刚一上手,却听他含糊不清地叫:“阮阮。” 冯殊阮顿住,没动。 “相信我,你失去的,我会全部帮你讨回来。” 这一句却说得清清楚楚,一点儿不含糊。 原来撕破脸不是为了别的,仅是因为爱着她还不够,还想给予,把从他手里丢的东西,原原本本归还。 ☆、第二十五章 Leif知道原委,当下看了冯殊阮一眼,一边帮着把他架上床,说:“全是不着边儿的话,谁也没失去,谁也用不着你讨回来,好吧。”又看着冯殊阮,“别理他,喝醉了就这混样。” 冯殊阮没说什么,扯了被子给他盖上,又倒了蜂蜜水放床头凉着。姜戍年这一觉睡了仨小时,醒来时屋里亮着小灯,窗户没关严实,透进小风,他被子倒捂得严实,也不觉得冷,反吹得神清气爽,接着掀了被子下床,这才看见床头的水。 他愣了愣,随即笑开,拿起杯子一饮而尽。窗外的夜寂静安宁,他先去洗了澡,再往窗前一站,增强百倍的精力全数释放,别提多精神。那卧房赶巧儿在一拐角,站在窗前将好能看见一层琴房的玻璃幕墙。 那会儿大概凌晨两点,琴房却通彻明亮。冯殊阮坐在椅上,微埋着头,身前架着琴,手里没运弓,正专心致志练指法。滑过肩的头发遮住她半张脸,裙下是纤细的脚踝,一双白净的脚贴着地,身后的琴架架着块羊毛披肩。 不出两分钟,她渐渐停止手里的动作,就那么盯着窗外的藤蔓,不知在想什么。刹那间,人和物仿佛被时间凝固,倒印在干净明亮的玻璃墙,像与这世界隔断。 姜戍年在窗前看着,连同神情也跟着楼下的人一块儿静止。不出半小时,她终于起身放下琴,又拎了披肩关了灯,整个世界才彻底陷入黑暗。他重新回到床上,盯着天花板,再也睡不着。 公司的生意如火如荼进行着,他极尽办法,凡是和冯沐川沾边的生意,不论大小,能抢的全抢, 哪怕自己拿着没用,宁愿转手卖给别人,也不落他一点儿好处。 其实也是压了一赌注,洗钱那事儿他吃定冯沐川不敢怎么样,好歹俩人栓一块儿了,一完全完。冯沐川那么贪钱,想报复他,也断不会把自己卖了。 但冯家根基厚,产业大,别说扳倒他,就目前抢生意这招来说,对人也不过是隔靴挠痒,没什么影响。想来想去,不如多拉几个同伙,借合作名义和他对峙。 但这事儿也不好办,人有固定合作对象,半道儿搅和进去不厚道不说,还没信誉可言,只能花心思搞新项目,往新项目投资。 为这,他和城中几大巨头时不时见面吃饭,也不谈合作的事儿,先建立感情。几人中数他年轻辈分低,只能好吃好喝多陪着,人不喝酒,他不能不喝,人说你跟他喝了不能不跟我喝,于是一杯接一杯,酒量就这么练出来。 那夜下很大的雨,他醉得颠三倒四,下车后也不让司机送,独自跌跌撞撞上了楼。 房门被砸响时窗外正电闪雷鸣,冯殊阮惊得从床上弹起,木讷地坐了一会儿,听窗外轰隆隆的雷雨声,半天才缓过神。门外的人继续砸,比暴雨还紧凑,她下床跑去开门,迎面而来的是具魁梧的身体。 姜戍年个头很高,半个身体倚着她的肩,她吃力地扶着他的腰,没走几步,却因撑不住而将他摔在地上。 人也不起了,就那么赖在地上:“开灯!” 她便跑去开灯。他不适应强光,微眯着眼,双颊通红,靠着床尾,抻开长腿,努了努下巴,示意她给他脱鞋。 冯殊阮看了他一会儿,极轻地叹了口气,接着跪在地上替他脱鞋。慢吞吞刚脱掉一只,他的耐心已用完,自己麻溜蹬脱掉第二只,那皮鞋便翻了个个儿,嘣咚一声滚到一边,还淌着雨水。 他朝她迷瞪着眼,伸出指头点了点:“阮阮!”接着扑过去,却被她躲开,只碰到半个肩。房间刹那诡异地安静,俩人僵持着没动,她将要发火,却听他笑起来:“我又不吃人,你躲什么。” 接着调了个个儿,腰板靠着床尾凳,眼皮耸拉着,呼吸一轻一重,明明醉成一滩泥,却字句分明:“躲什么,我说过不动你,就绝不会动你。” 一语将毕,便歪着脑袋,睡着了。窗外雷雨交鸣,他睡在地上,雨水淌了一地。冯殊阮拖不动他,便扒了他的衣服裤子,光溜溜的身子只剩条平角裤,又拿毛巾粗略擦了擦,接着给他盖了条毯子。 然后她去了客房,却一夜未眠。隔天姜戍年醒来时,雨停了,天照旧阴沉。他在地上躺了一夜,胳膊腿都僵了,洗完澡后随便挑了件衣服披上,接着便下楼,那会儿冯殊阮正在厨房做饭。 清粥,小炒,糖醋排骨,品种不多,样样入味儿,光闻着都快流口水。他昨夜只顾着喝酒,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饿得厉害,伸手夹了块儿排骨就往嘴里放。 冯殊阮正搅着锅里的粥,看他一眼:“洗手了么?” 他将排骨嘬得滋滋响,含糊不清道:“刚洗了澡。” 等菜上桌,又一边喝粥一边调侃她:“昨晚你帮我脱的裤子?” 她正夹着菜,也不看他,说:“以后少喝点儿吧,这么大个子,喝大了连个扶你的人都没有。” 他笑:“这段时间忙点儿,应酬多,我可不爱喝那玩意儿。” 俩人没多说什么,姜戍年恹恹的,精神不太好,许是昨晚没睡好,吃了饭便又上楼补觉。这一睡又是仨小时,天阴似夜幕降临,他转醒时头晕脑胀,费了点劲儿才睁开眼。 接着便浑身燥热,绵软无力,起身往上坐时才看见半趴在床尾的冯殊阮。她蜷在地毯上,缎子似的黑发散落半个肩,愈显肌肤嫩白,身旁的案几放着药和水杯,身后是金色月季花团的罗马帘。 他呆呆的,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儿,床尾的冯殊阮正巧醒了:“别动。” 声音方有将睡醒的沙哑,接着她起身走过去,揭了他头上的毛巾,往他嘴里塞了一温度计:“你发烧了。” 他这才弄明白,笑了笑,说:“最近太忙身体也弱了,淋了场雨就发烧了。” 因口中含着温度计,那声音含糊不清,像咬着一颗糖。 冯殊阮看了他一会儿,道:“钱是赚不完的,你不用这么拼。” 他眼睛带笑,继续含糊着说:“那不行,我一个人怎么都无所谓。”许是嫌说不清,便抽了温度计,声音刹那敞亮开,“好赖你跟这儿住着,回头你哥知道我没拿最好的伺候你,不得找我麻烦哪。” 说完又乖乖把温度计放回嘴里,笑意满满看着她。冯殊阮和他对视,眼里却无笑意,像是忍了很久,才终于开口:“你别这样。”极短暂停顿的刹那,连空气都凝固了,姜戍年来不及反应,却听她接着道,“你帮他转移财产,他拟好合同骗我签字,后来又将我扫地出门……这些事儿,我都知道了。” 他当下一惊,嘴里的力道没了,那温度计从口中跌落,挨着被角,啪一声摔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那一刻也不觉得头晕,全天下只剩下着急,连呼吸都快起来,吐出的字儿都喘着气儿:“你听我说,我当初真不知道他是你哥,要是知道……” 想起第一次和她说话时就已经知道,后来不什么也干了,顿时满心都没力气,接着道,“罢了,我就一混蛋,我他妈不是人,阮阮你听我解释,我知道错了,我想弥补,我会把你失去的连本带利亲自交到你手里……” 他接近语无伦次,冯殊阮打断他:“我知道。” 空气又瞬间凝固,俩人好一阵没说话。 姜戍年想想觉着不对:“你知道什么你知道……” “我真知道。”她说,“前段儿在外租房,我和他见过面。” 他渐渐彻底安静,百密终有一疏,当初犯什么混非把人逼走。转念又想到她这次回来,早就知道 一切,却一声不吭看他像个傻帽儿似的为她拼命赚钱。一时可悲又可笑,瞳孔全是彷徨,定定看着她:“你怪我么?” 她盯着脚下柔软的地毯,好一阵才摇了摇头:“这段时间要不是你,我还真没地儿待。”又抬头看着他,“你对我这么好,我不怪你。因为钱对我来说,还真不太重要,伤的是人心。” 他一时说不上什么感受,一直怕她知道真相怪他,等她不怪他了,心中却空落落。她不怪他帮忙抢了她的钱,只怪冯沐川伤了她的心,这说明什么,他十分清楚。唯有对一个人没有感情,才会无论怎样都伤不了她的心。 他顿了顿,压制住胸口一阵阵的疼,问她:“你知道一切,为什么还跟我回来?” 她在灯下坐着,头顶被光晕染,久久没有应答。 窗外阴郁的天又开始下雨,淅沥沥敲在玻璃上,响声越来越大,风也刮得植物东摇西摆。他想起她第一次跟他走,是因为躲避何冰寒,这一次跟他走,却早已知道一切,知道他犯了错,知道他想弥补,甚至知道他对她的感情。却偏偏不能给予同等回馈。 他温柔的眼睛散发柔亮的光,像无辜中箭的小动物,放低了声音说:“是因为可怜我?” 她呆坐在床前,良久,道了声:“是。” ☆、第二十六章 他久久不动,就那么看着她,接着笑了笑:“你大可不必这么做。那天见面,你如果实话实说,我也不会强留你。” 那口气带着怒火,却少了几分锐利,许是因为生病,更显苍白颓然。 她说:“我在你这儿白吃白住那么长时间,回来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他眼无波澜:“不算白吃白住,你不是给钱了么。” 她顿了顿,道:“我不是又住你这儿了么。” 他颓然一笑:“你倒分得清楚。” 窗外的雨急如鼓点,屋内的人相顾无言。 冯殊阮微低了头,回想那天遇见冯沐川,当时她背着琴,电梯打开的刹那,冯沐川西装笔挺站在她面前,旁边还站着他的秘书。 她错愕得没什么反应,冯沐川却很淡定,叫秘书推迟会议,再笑眯眯招呼她:“终于见面了。” 然后携她往外走,去了隔壁咖啡厅,她激动半天才问了一句话:“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通知我。” 冯沐川在她对面坐下,和煦地看着她:“回来一阵儿了。”上下将她打量一遍,“怎么,姜戍年对你不好,还让你出来上班?” 她厌恶地皱眉:“甭提了,瞧您托的什么人,也真放心我待在那儿。”又说,“我已经搬出来好一阵儿了,走前给他留了一笔钱,算是这段儿的吃住费。” 冯沐川扶了扶眼镜:“你给他钱?”她若无其事耸耸肩,却听他笑道,“你可真大方,付他工钱不够还倒贴一笔,没钱了吧?” 她看着他:“你不是回来了么。” 他始终保持淡淡微笑:“我回来快一个月了,要不是今儿碰见你,还真没想过和你见面。”又说,“其实我当初走得并不急,那房子半年前就跟人谈好价钱,那是冯家固定资产对外最后一笔买卖,本以为当天你就知道一切,没想到半道儿冒出个姜戍年。” 他看她脸色渐渐凝固,丝毫不留情,接着说,“别以为他是什么善类,你名下的财产他可没少分刮。” 她疑惑,就听他道:“我爸住院那阵儿叫你签的协议还记得?”也不等她回答,接着道,“那协议面儿上看不出来,实际是份财产转让书。”说着,喝口茶,“你看也不看就签字,我得谢谢你成全。” 她不可思议极了,从小到大从未对冯沐川有半分隐瞒,他却一直窥视她不以为然的财产,且为了钱不仁不义到这地步。 “别这么看着我。”他又喝口茶,“外人说我替你爸打工,我早受够了。” 霎时手机铃响,他顺手接起来,和对方一阵寒暄。冯殊阮一时间心跌入谷底,这才看透一个人,震惊愤怒伤心齐聚,一时百感交集。 他寥寥几句交待一切,像述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柔软的外表下竟藏着一颗无情无义的心。 “我还有个会,就不和你多聊了。”他挂了电话道,“你如果需要帮助,可以来找我,怎么说我们也是多年兄妹,这点儿情面我还是给的。”又笑着摇了摇头,“那姜戍年还真是爱你,为了不让我告诉你真相,还答应帮我做生意,我告你和他告你有什么区别,也不知是怕你知道这事儿他也有份,还是怕你因为我而难过。” 想了想,又道,“他倒稳得住,到今儿也没告你。”又想到他近来总是和他针锋相对,斟酌一番接着道,“我看这人野心不小,怕是借爱你的名义争你那份财产,或者,你考虑考虑跟我合作,把他的那份儿再争回来,事成我分你五个点儿。” 冯殊阮忍无可忍,砰一声将水杯磕在桌面,那水漾出来,淌了一桌子。 “你这么爱钱,最好买个保险柜把自己也装进去,跟你的钱睡一块儿。”她站起来,重新背上琴,“你我缘分已尽,这辈子再不是兄妹,但你爹还是你爹,回头记得给他老人家上柱香,说说你有多孝顺。” 她挺直脊梁走出去,潇洒有风度,拉开玻璃门,迎面一阵风,脸上有什么东西,抬手一摸,全是泪。 这事儿过去两天后,姜戍年敲开她家门,于是事情变成现在这样。 “吃药吧。”她回过神,拿了桌上的药,“水都凉了。” 他虽不言语,却木讷地照做,又依着靠枕往下滑,看着顶上的天花板。 仍旧不死心,问:“除了可怜同情和感谢,还有别的原因吗?” 她知道他问的是为什么跟他回来,也知道他想听什么答案,却斟酌道:“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可你也知道我对何冰寒的感情。” 许是从未挫败过,所以总是抱着希望,又问:“哪怕只有对他的十分之一,有吗?” 他仰着脸,她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也不敢看过去,只说:“这没法儿比,我跟他十几年,认识你才几天?哪怕他结婚了,我也总是想着念着,却又不敢靠近,越不能靠近,就越想着念着……” “别说了。”他打断她。 “我明白你的感受,就像我对他,想靠近却无法得到,可人就是这样,不可能事事心想事成……” “我他妈叫你别说了。” 她就此安静,接着极轻地叹口气,又上前替他抽了枕头,掖好被角:“年纪也不小了,别糟蹋自己身体,好好儿睡一觉,天一亮就什么都过去了。” 然后她走了出去,到门口时还顿了顿,接着啪一声关了灯。刹那的黑暗突袭,姜戍年倒莫名觉得安全,所有情绪在那一刻掩入无尽的黑夜,全数释放出来,院儿里的路灯亮着,极弱的光芒钻进房里,只看见他亮晶晶的眼。 他听她的话踏踏实实睡一觉,以为就像当初leif劝的一样,醉一回就什么都过去了,事实上这回他过不去,因为隔天醒来仍旧想起她头天夜里说的话,心脏某个地方突突地疼。 他赖在被窝听窗外鸟叫,下了一夜的大雨终于停了,天蓝得耀眼。吴亮打来电话时他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滑开接听键,便听那头火急火燎道:“您在哪儿?人都齐了,就等您开会了。” “我不去了,你代我吧。” 声音哑得像脆干的老树皮。 吴亮压低了声音:“您怎么了,生病了?”接着又传来leif的声音,“我去,怎么就病了,你不是躺在温柔乡什么都不管了吧,那项目有方案了,你不是一心铲倒冯沐川么,这是他心头肉,抢到手必定能给他重重一击,大伙儿都等着您嘞,麻溜儿地来啊。” 他左躺换成右躺:“不搞了,抢人心头肉干什么,他喜欢就让给他。这几天我不去公司了,你们看着就行了。” 一听这声音,leif也吓一跳,放轻了语气道:“怎么回事儿啊。”转念一想,又坏笑道,“不是昨晚那什么用力过猛了吧?” “滚。” 他说完便挂了电话。 又过了几分钟,掀被起床,下楼时冯殊阮已做好早饭。他神色倦倦,走去餐桌坐下,她端了菜出来,又拿了外套给他披上,摸了摸额头:“不烧了,吃完饭再吃药吧。” 将要走开,却被他拦腰抱住,因是坐着,头将将挨着她的腰,也没别的动静,像撒娇的小孩儿,就那么抱着。 她心下一软,柔声问道:“怎么了?” “你是不是要走了?” 声音沉闷沙哑。 她顿了顿,低低应了一声,又说:“东西已经收拾好了,吃完饭就走,事情都这样了,总不能再住下去。” “住下去怎么了,又不是不让你住。” 她垂了眼皮,看他极短的头发,宽厚的肩膀,道:“就因为你这样,我才不敢再住下去,既然给不了你爱情,就不能老让你念念不忘。” 他心中蓦地一抽,钻心地疼,尔后撒手放了她,坐在桌边默默喝粥。她看他吃完饭,又守着他吃完药,拎包出门时丢给他最后一句话:“好好儿照顾自己,只有珍爱自己的人,才有资格爱别人。” 他没吭气,站在门口看着她,终是不忍,又上前抢了她的包:“我送你。” “不用了。”她抢回去,“始终要走的,何必呢,你回去吧,谢谢你一直对我这么好,我以前以 为你是只懂玩乐的花花公子。”说着,莞尔一笑,“错怪你了。” 这话一出,再不能胡搅蛮缠留着她。 他深深看她一眼,又看一眼她背上的琴:“这琴你留着吧,不用还给餐厅,我已经替你买下了。” 她笑:“我知道。” 那浅浅卧蚕像天上月亮,美得出尘脱俗。 他也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伊人转身离去,只留他一个背影,齐肩的黑发在风中飘扬,肩上一架琴,手里一个包,简单利落就随她的作风。他想起初次见面,她如跳动精灵闪进他的怀里,连个招呼都不打,从此一路闯进他的心房,叫他措手不及。 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中,却只能目送她离开的背影。这世上最不听话的是人心,你想让它喜欢该喜欢的,它不听,偏要去碰让你伤心的。 姜戍年不会想这些,他只是觉得,心上仿佛有个窟窿,从此再也不会好了。 ☆、第二十七章 那之后,他在家里待了三天没出门,就那么待着什么也不干,不是坐在琴房发呆,就是坐在花园发呆,要么一整天什么也不吃,要么一通乱吃,乱吃时又想起她说的只有珍爱自己的人,才有资格爱别人。 想着便笑了笑,眼尾扯出几道纹,胡子拉碴地暗骂:“妈的,知道我的感受么,跟我谈资格。” 骂完后将半包冰冷的饼干扔进垃圾桶,放了半锅水搁灶上煮着,又在冰箱翻出包青菜……显得特别珍爱自己。 半小时后,他独坐在饭桌前吃饭,茶几上的手机传来震动,一声接一声,特有耐性,足足震了一分钟,他淡定吃饭,毫不理会,像什么也没听见。那手机在三天内被拨打无数次,终于在这次后彻底断电。 可两分钟后,他家大门口传来动静,leif领着吴亮冲进来,嘴里还嚷嚷:“我说报警吧你偏不让,打电话没人接,这下好,关机了,好好儿一人就这么消失了,该不是被哪个王八羔子绑架了吧?” 吴亮说:“你别吵,先看人在不在家,家里没人再报警。” 说话间俩人已进了前厅,leif环顾四周,见那茶几上搁了半瓶敞开盖儿的矿泉水,半桶没吃完的泡面,还有支黑色手机。他走过去,捡起地上的抱枕:“快报警吧,这面都馊了,家里肯定没人。” 说话间一抬脖子,正好面对餐桌:“我草。”他吓一跳,“在家也不出个气儿,吓死爷了。”接着走过去,“吃饭呢。”却见桌上就一副碗筷,又问,“就你一人儿,她呢?” 姜戍年扒完最后一口饭,搁下筷子:“走了。” 他看见他的脸,大概好几天没洗了,特粗糙,胡子也不刮,眼睛浮现几道血丝,睡衣皱皱巴巴,像极了走投无路的流浪汉。 “走了?”他说,“不是刚回来么。” 吴亮碰了碰他的袖子,leif立即住嘴,却听姜戍年问:“找我什么事儿?” 吴亮抢先回答:“没什么事儿,好几天联系不上你,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 他抬了下眼皮,站起来:“把这收拾收拾,等我换身衣服,回公司。” 说完便上了楼。leif耸耸肩:“得,这俩准是又吵架了。” “我看不是。”吴亮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冯沐川最近活动频繁,各种采访占据各大版面,想不注意都难,我猜冯殊阮八成已经知道一切了。” Leif想了想:“我去,她还乖乖回来,看着他为了她拼个你死我活,背地里偷着乐吧。什么癖好,这女人忒坏了。”又跑去琴房,看那琴都不在了,只剩一副空架子,不自觉叹了口气,“这俩真是冤家。” 幸得吴亮和leif来找他,他才想起还有工作。一腔钟情无人能诉,怎么办呢,藏起来吧,寄情于工作总好过冥思空想。 说起来这是第二回了,上一回就在不久前,他满腔愤怒撵她走,又热血澎湃投身于工作,那饱满的情绪总掺杂着怒火和愤慨,像铺好线的炸药,一点即着,待冷却下来,便将整颗心都暴露,丑陋却爽快。 而这一回,丝毫没了戾气,像被抽走了魂儿,虽平静正常,却总是恹恹的。每天干完工作就回家,不见客也不应酬,开会时下属汇报工作,见他眉头微锁,吓得兢兢战战,良久,却不见他发话,吴亮这才清清嗓子提醒,他便一个抬眉,收回神来。 Leif真心觉得他这样不好,倒希望他能像上回那样,要炸就炸他个淋漓尽致,炸完就完事儿了,多省心。为了替他排忧解难,他再次发挥交际优势,叫来一帮俊男美女暖场。 那姑娘不是爱玩的料,穿得中规中矩,坐得也中规中矩,leif给她使眼色使得都快眼抽筋了,她才扭捏开口:“姜先生你好。” 姜戍年挨着雕花隔断,手里夹着烟,不轻不重地应了声,又点了点烟灰,随口问她:“呛么?” 她摇了摇头,又吞吐着说:“有点儿呛。” 他笑了笑,随手掐了烟,倒了杯水递给她。姑娘伸手接了,滑过他微凉的指尖,心下颤抖不已,之后便握着杯子喝水,头也不敢抬。 她觉得,这人真体贴啊,不像看上去那么冷漠,为了她掐烟,还给她倒水。其实体贴什么啊,人当着冯殊阮的面儿根本没怎么点过烟,怕的就是呛着她。 Leif躲在角落观察,对着吴亮耳语:“有戏。” 吴亮说:“我看没戏。” “怎么没戏,没看他给人倒水了么?” 将说完,一半醉的姑娘一头栽到姜戍年肩上:“今儿怎么不喝酒啊?” 他转头,看姑娘穿了一露脐短T,腿上裹着条白长裤,脑中蓦地闪现后海划船的那晚,冯殊阮也是这打扮,接着没来由地问:“这天儿穿这么少,你不冷啊?” “冷啊。”姑娘抱着肩往他怀里缩,“冷死了,你给捂捂。” 他拎着姑娘的后领,引她靠着沙发,随手丢了抱枕塞在她腰间:“抱着吧,受凉了肚子疼。” 那姑娘霎时酒醒了一半,旁边坐的姑娘更加脸红心跳,看人这四两拨千斤的手法,风度有礼貌,也不给自己添麻烦,太完美了。 那边的吴亮笑着说:“可能我看错了,确实有戏,搁谁谁有戏。” Leif知道他这是拿他先前的话开涮,又想起以前的姜戍年,要碰上这姑娘,指不定会说:“别露啊,露给人看了我心疼,过来我给你捂捂。” 那情调得恰到好处,浑然天成不流气,姑娘们可喜欢他那招儿。却没想到转了性的姜戍年更受欢迎,以前夜里相逢的姑娘,基本隔夜就忘,各干各的互不干涉,如今却叫姑娘们惦记,规矩的不规矩的,都变着方儿打听。 Leif左思右想,问他:“多长时间了,一个不碰,你不是废了吧?” 他怒:“你他妈才废了。” “那今儿你弄一个试试?” 他心不在焉:“算了。” Leif问:“为什么?” “废了。” “……” Leif就想,这冯殊阮真他妈厉害,好好儿一强壮青年,竟叫她折腾废了。念着俩人因为那些破事儿再无可能,又觉着他这么废下去不是办法,总归是动了情,还得情来治,干脆给他介绍个正经姑娘吧,谈场正儿八经的恋爱指不定就痊愈了,先前那算什么啊,那姑娘傲得就像站在喜马拉雅山顶上一样,谁也看不上眼。 恰好还真有这么合适一人儿,这姑娘是姜戍年学妹,小时候俩人在一个院儿长大,小丫头小他一岁,总是屁颠屁颠追着他跑,初二时被父母丢出国了,时不时回来一趟,还总找他吃饭。 赶巧儿这个月回国休假,被leif盯上了,便攒局撺掇俩人。那姑娘叫贾曦仪,性格外向,只听leif稍微那么一提,便昂了下巴道:“我俩认识多少年了,哪次回来不是他请我吃饭,哪轮得上你跟这儿牵线。” Leif有些招架不住,点了点头:“那你跟紧点儿啊,也不怕人跑了。” 她笑:“他才不跑呢,这么多年我一直撺掇他出国,人一次也不答应,玩一趟都不去,他能往哪儿跑。” Leif皱眉:“我说的不是这。” “我知道”她说,“他还定不下心,爱玩就玩呗,玩够了就收心了。”又看着他,“你能找上我,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玩够了?” Leif脑中闪现冯殊阮的脸,不太确定地说:“玩够了……吧。” 她于是豪气地拍拍他的肩:“交给我吧。” 本来他还挺想找一姑娘把他交出去,贾曦仪这么一说,他反而不太放心,这德行,真进攻了,他会不会把人撵出国,全然忘了此时的姜戍年没有丝毫戾气。 吃饭时他话不多,全是贾曦仪一个劲儿在说,他倒水时顺带给她也添上些,点菜时也顾及她的口味,虽然和以前没什么分别,再者以他丰富的经历,体贴入微地招呼一女人自然不在话下。 可贾曦仪就觉得他变了,以往雅痞风趣,间接性无伤大雅的脾气直击人心脏,魅力十足。如今的他稳重内敛,那骨子里散发的沉默叫人莫名安稳有力量,越发让人想靠近,像座山,魅力已沉浸,让人不自主地想依靠。 她吃着菜,看着他:“你变了。” 他喝了口茶,露出个清淡地笑,没说什么,那满不在乎地一扬眉带着往日莫名的熟悉。 如果说贾曦仪崇拜曾经的姜戍年,是因为他总不理她,所以想征服他,那么如今的姜戍年对她来说,可没有一点儿想征服的欲/望,她小儿女的心态全然被调动,只想依着这么个稳如山的男人,干什么都好,或者什么也不干,反正那份踏实叫人心安就对了。 她想,果然像leif说的,他玩够了,经历过风花雪月的男人一旦沉淀下来,总叫人无法自拔。可她不知道,沉淀是因为有人给过他教训,因着那教训他丢了残缺的灵魂,只剩完美的躯壳。 作者有话要说:病了几天没更新,抱歉。 ☆、第二十八章 再说冯殊阮,离开姜家后回到先前租的屋子,这回彻底无依无靠,拉琴不再是兴之所至,成了讨生活的工具,她每天早出晚归去培训学校教孩子,中午在学校附近的小餐馆吃个饭,或者啃个面包,晚餐常常靠一碗面解决。 天渐冷,那屋子老化,集中供暖效果不佳,时冷时热,热起来穿着半袖还开窗。她不算娇气,倒也能忍,唯一矜贵的是那支琴,不敢挨着暖气片热烘,可空间小,那玩意儿又占地方,总不能搁卫生间吧,只能立在床头柜,如此琴身便挡住墙上的开关,她每次都小心翼翼探到琴盒后去开灯。 缚手缚脚间总想起姜戍年曾说她这琴就像体弱多病的孩子,冷不得,热不得,还得专门找个安放它的地儿。 她当时不以为然,说:“难伺候的都有过人之处,你怎么不说它的声音多好听哪。” 他一脸嫌弃:“闷得像煮不开的水,好听么?” 她便懒得和他废话。 如今看来,这玩意儿倒真像难伺候的小孩儿。锅里的水开了,她去灶台煮挂面,平展的面条混进翻滚的水,立马软似线。 就这么凭白又想起姜戍年。那天阴雨连绵,她因为冯沐川的事儿郁郁寡欢,一个人坐在窗前回忆小时候,赶巧儿许小乐发来一带颜色的笑话,后面还附了三个“哈哈哈”。 她不觉得好笑,面无表情撂了手机,却听坐在沙发翻报纸的姜戍年问:“饿不饿?”也不等她回答,便站起来撸袖子,“我下面给你吃。” 许是那笑话的余温未散,她反应又快,乍听不对劲,便脱口而出:“正经的不想,耍什么流氓。” 姜戍年呆了呆,到底是个久经沙场的,随即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儿,便忍不住笑:“想什么哪。” 他穿着宽松长裤,发尖湿漉漉沾着水光,光脚踩着地板,那壁灯洒下一层迷人的晕,将他整个人笼罩,就看他脸上泛起邪肆的笑,浓眉一扬,口气也带着笑,“学坏了是不是,跟谁学的。” 霎时,她脸红如煮熟的虾。 就连这一刻想起,也不自觉双颊发烫,看那调羹光面流畅,将照印她微笑的脸庞。这体验很巧妙,事情发生的当下她悲伤尴尬,这会儿回忆起来,却觉得滑稽好笑。 待那沸腾的水鼓出无数个泡,携带着面条溢出锅,这才回神去关火,虽眼疾手快却赶不上水流的速度,看上去倒像专门去挨烫,刹那间虎口被烫红一片。她皱了眉,整张脸都纠起来,忙开了水管去淋。 蓦地,又看见缠了胶布的指尖。良久,她极轻地叹了口气,遂关了水去捞面。 这日子虽然较以往辛苦,却也不难过。一是她有本领能赚生活费,二是她还有许小乐这一富家小姐帮忙。 这许小乐对她是真好,经常来看她,还把车借给她开,本来还想送她冰箱挂烫机,被她拒绝了,说:“你把那玩意儿弄进来,我就没地儿待了。” 许小乐说:“冰箱就算了,但挂烫机得要吧,你得熨衣服吧,你不乐意,那衣服可不干,你也不算算,多少钱一件哪。” 她盘腿坐在沙发上叠衣服:“就是算过了,才不能要,我现在养自己都吃紧,哪有闲钱养它 们。” 她说得云淡风轻,听者却有意,许小乐看她一眼:“得,我什么也不送了,隔三差五往你这来一趟,该洗该熨的都交给我好吧,咱再怎么也是名门出身,不能丢了面儿。” 冯殊阮笑:“没了就是没了,整这虚的干什么。” 许小乐恨铁不成钢:“你就不想翻身再站起来?” 她说:“我可没这志气。” “没出息!”她说着又感叹,“这冯沐川也真能干出这事儿来,一点儿人情味儿没有,就像刘无双说的,真他妈操蛋。” 冯殊阮没接话。这事儿于周边的朋友算是一不小的震动,于外界却毫无波澜,这冯家生意一直是冯沐川扛着,谁也不知道兄妹间是这层关系,偶有几个知情的,只当做茶余饭后的调侃,连个同情的人都没有。 就她自己而言,也无需别人同情,更不会大彻大悟踌躇满志去和冯沐川抢钱,她理解冯沐川对事业的热爱,却不能理解他对金钱狂热到这地步。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东西,够用足矣,何需用这玩意儿去衡量谁赢谁输,通透到这境地,她自然不会跳脚喊冤,或者冤冤相报。 一旁的许小乐不知想到什么,话题一转,引到姜戍年身上:“他也真够可以,我听刘无双说,他四处拉拢人,准备和冯沐川对着干,还找舅舅谈过话呢。” 冯殊阮没反应,许小乐便碰了碰她的胳膊肘,她这才回神,问了句:“谁?” “装什么。”她看着她,“人对你是真不错,虽然先前帮着冯沐川那混蛋瓜分你家财产,但事后不也想着帮你掰回来么。你以为这事儿容易啊,这些做生意的,没一个讲情义,谁能给他钱赚和谁称兄道弟,冯沐川根基厚,谁愿意和他对着干?就他一人儿不要命似的往前冲,你以为他傻么?” 她已叠好衣服,伸展了腿从沙发上站起来:“他那是心中有鬼,当初要不干那缺德事儿不就什么事儿没有。” 许小乐冷笑:“要不是人心里揣着你,你看他会不会心中有鬼。” “你什么意思啊。”她一边把衣服往柜里放一边说,“你不是不喜欢我和他来往么,怎么今儿都在为他说话。” “就事论事。”许小乐摁着遥控器,“我在想啊,就那人那脾气,指不定会再次找上门。” “不可能。” 许小乐转头看她:“这么肯定?” 她不答,她看了她一会儿,啧啧感叹:“准是又说了什么,往人心口上戳刀子了。” 将说完,却蓦地响起敲门声。 许小乐随口问到:“谁?” 屋外没人应,那敲门声却未断,接二连三,砰砰砰的,铿锵有力。屋里俩人对视一眼,许小乐示意她,看吧,说曹操曹操到。冯殊阮也有点儿不知所措,一边想着要怎么接他的招儿一边跑去开门。 门开的刹那,却惊诧不已,就那么呆在门口,也不说请进。 何冰寒周身还带着户外寒气,面上倒十分开心:“吓着你了?” 身后的许小乐哟呵一声:“你这个有妇之夫怎么来了?” 他对有妇之夫这个称呼不太适应,尴尬地解释:“你不告我她住在哪儿,我只好一路跟过来。” “够执着啊。” 许小乐对他爱理不理,显然,相较花花公子姜戍年,她更不喜有妇之夫何冰寒。 冯殊阮没说什么,引他进门,还给他倒水:“这么晚了不回家,你就不怕她着急么?” 他脱了大衣,搁在扶手上:“我是专门过来看你的,你们家出了这事儿,我总不能不管你。” “我们家的事儿,不用你管。”说完见他脸色沉下去,又补充,“你也管不过来,这事儿已经这样了,谁也管不过来。” “你他妈当着他的面怂个什么劲儿。”许小乐一腔怒火,“在真正对你好的人面前倒是挺会说话,什么戳人心窝子说什么,遇上他这话倒会拐弯儿了,他这德行就你惯出来的你知道么。” 何冰寒脸色铁青,不知方才在楼下冻了多久,呼出的气还冒着白雾。冯殊阮没立时吭气,许是多年习惯,见他脸色不佳便忍不住松了口气安慰,一时又觉着许小乐骂得对。 何冰寒沉声问:“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对真正对她好的人,我对她不好?” “你对她好?”许小乐笑,“对她好还抛弃她跟别人结婚,什么理儿?人特有分寸,怕你婚姻不顺就跟你保持距离,从自个儿家躲到别人家,如今运气不好,落魄至此,但也没想过告诉你。你倒好,一路死缠烂打追着不放,我说你当年怎么没这勇气,这事儿要在当年发生,也能落下个为爱不要钱的好名声。” 这话直白又酸楚,说的人理直气壮,听的人尴尬没面子。 何冰寒自知理亏,不再辩驳,又怕冯殊阮狠了心撵他走,情急之下立马宣布还在萌芽状的想法:“阮阮,我今儿来,一是想看看你,二是想告诉你,我和乔夏雪的事,你再给我点时间,我会把这事儿解决。” 许小乐一惊,冯殊阮更惊,惊了半晌才开口:“怎么,我躲着你让你难受了?你得到想要的名誉和地位,什么都不缺,就想到我了?” 他看着她:“你别这样。我想对你好,我想弥补,你给我个机会,我现在有能力照顾你,我能让你继续过以前的日子,不用为了讨生活辛苦奔波,你可以继续当你的大小姐。”顿了顿,似不忍心,极轻地自言自语道,“我怎么忍心你过这种生活。” 冯殊阮看着他:“别瞧不起这种生活,认识乔夏雪之前,你不一直过着这种生活?靠双手吃饭没什么丢人的,利用别人的感情攀龙附凤才丢人。” 这话虽说得平淡,伤害值却极高。大概是在许小乐的点拨下她终于找回了自我,或者是何冰寒提出的解决刺激了她。 她就觉得这何冰寒怎么这样呢,当初宁愿被他利用,他非但不利用还招呼都不打就和别人结了婚。她伤心欲绝,远赴国外疗伤,回来后为了避嫌从不主动和他见面,见了面也总提点着以后不要见面。反倒是他不知进退,想怎样就怎样。 或许有些事有些人,非得到了这份上才让人惊觉,原来竟是这样。好比冯殊阮对何冰寒,因未曾有过冲突,所以总恋他温厚的性子,却不知这性子也有弊端,总是前怕狼后怕虎做不了决断,决断后又后悔想回到从前,总之,怎么着都难合他心意。 其实最初,冯殊阮妄想过他会为她离婚,却不知这想法被提出来时,她竟头一回觉得,自己有那么点儿看不起他。 这厢何冰寒被她刚才那句话刺激到,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那样子像要大发脾气,脸都憋红了,青筋也冒出来,却被他生生忍下去,最后竟咬了咬牙,跪在她面前:“我知道你一直怪我,这次我再也不会伤害你。” 冯殊阮丝毫不为他的下跪作反应,端的一副女王范儿:“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可跪天跪地跪父母,再不济也应跪你娶进门的老婆,跪我干什么?” ☆、第二十九章 他像犯了天大的罪,一声声说着对不起,那模样不像为她生气而道歉,更像因无法挽救现实而无助,始终不能如愿,也算对不起自己。 等到平静下来从这屋子走出去,心中更加惆怅,便找了个地儿喝酒,回到乔家已是凌晨两点,醉醺醺推开门,再砰一声关上,惊得乔夏雪从床上坐起。 她掀了被便往外冲,伸手去扶他:“怎么回事儿,喝这么多啊。” 他东倒西歪,含糊着说:“应酬。” 她一边替他脱外套一边抱怨:“里里外外都是我爸出面撑着,什么应酬需要你这么拼。” 许是借着酒精,他也不再克制,掀了她的胳膊发脾气:“你爸你爸,什么都是你爸,知道你家有钱,我没钱没本事。既然看不起我,又何必嫁给我。” 前面已提过,这乔夏雪是个会来事儿的,也不禁激,当下撂了毛巾指着他的鼻子吼:“是啊,你没钱没本事,就这我还愿意嫁你,你当着外人的面儿屁都不敢放一个,到家里就可劲儿凶我,算什么男人!” 他一个趔趄栽进沙发,打着酒嗝冷笑:“我不算男人,你又算什么女人。” 乔夏雪亦冷哼一声:“是是是,我不算女人,除了她谁在你眼里还算个女人,人家温柔又善良,哪像我啊,整个儿一泼妇。” “说的没错。”他指着她,“看看你这样子,连她半根汗毛都比不上。” 乔夏雪气得双肩发抖,骂了句:“你他妈混蛋!” 他已然摊在沙发上,快睡着了。她不解气,随手抄起水杯往茶几砸去,玻璃碎得稀巴烂,溅进毛绒地毯,他却只掀了掀眼皮,又沉沉睡去。她无处解气,在屋里团团转,那玻璃碴子扎进脚心,也不觉得疼,干脆见什么摔什么,什么相框花瓶一股脑儿往地上砸,宁静的夜,那动静大得吓人。 端的一副大小姐脾气,砸完了累了,气也出得差不多,抬脚回了房间,砰一声摔了门,看也不看他一眼。 隔天何冰寒醒来,见屋里已经乱成一团,一地破碎的东西,墙上两道划痕,电视机上三条印子,跟前已没落脚的地方,仔细一看,地毯上全是细碎的玻璃碴子。 他极无奈地叹口气,抬腿小心翼翼走了出去,先去公司点了个卯,借卫生间洗了把脸,接着又从公司离开。 其实也没什么要去的地方,就是烦了不想跟那儿待着,就那么漫无目的开着车,不知不觉又走上昨儿跟踪许小乐的路,于是一个没忍住,去了冯殊阮楼下,在车里坐了半天。 此后凡是心情不爽,他都要到此待一会儿,有时跟踪送她去上班,更多时候安静地坐在车里,不知在想什么。那晚之后,他不敢再贸然打搅她,怕一个不小心,她真翻脸不理人了。 再说那姜戍年,贾曦仪隔三差五找他吃饭,他也不拒绝,本就没当回事,他上班时三餐都归吴亮管,leif又一心想让他振作,这俩人穿一条裤子,合起伙儿来撺掇他俩。 这饭吃的多了,总会碰见熟人。那天四人就餐时赶巧儿碰见冯沐川,冯沐川将开完会,和助理方走进来便看见在散座吃饭的几个人,特地上前和他打招呼:“最近忙什么,生意上也不见你有动静。” 他指的是和他对着干的事儿,几人皆心知肚明。不等姜戍年反应,却见他和颜悦色打量起贾曦仪:“我说怎么没动静,原来是因为这。”又看着他笑,“那骨头不好啃吧,早放弃不就什么事儿没有了。”又盯着那姑娘,口吻依然冲着姜戍年,“天涯何处无芳草,什么人都不比事业重要,我果然没看错你。” 他也不给人机会说话,说完就走了。 贾曦仪纳闷:“这人谁啊,说那话什么意思?” Leif见姜戍年微皱了眉,表情不太好的样子,便缓和气氛道:“他那意思是姜总帅气多金,交往过的女人多,喜欢他的女人更多,你要小心啊。” 贾曦仪不以为然:“女人多又怎样,我认识他十几年,别人才几天?” 那意思是,没人比她更了解姜戍年,那些都是过往云烟,玩玩而已,抵不过他们青梅竹马的感情。 一言不发的姜戍年却想起那天他生病时,冯殊阮说过同样的话,说他们认识没几天,根本比不过她和何冰寒的十几年。当时他身心俱难受,没有反驳,这会儿却笑了笑,说:“那不一定,有些人,认识她几天也胜过和别人十几年。” 贾曦仪不当真:“有这人么,您倒是叫来我看看呀,真有这人,您还愿意坐这儿跟我吃饭?” 他微扬了眉,收回了笑,没接话。 贾曦仪回头看了看大厅,又说:“我看您八成又瞧上弹琴那姑娘了吧,吃个饭眼睛往那儿飘了几十回了,真那么好看?要不我给牵牵线?” Leif心下一紧,妈的,这吴亮故意的吧,吃个午饭非挑这么个地儿,先前那经理还跑来问姜戍年要听钢琴演奏还是大提琴,什么不提提大提琴,看他那神情就知道这地儿和冯殊阮脱不了关系。 好在他说了随便,那经理吸取前两回的教训,不敢再安排大提琴,便叫人弹起了钢琴。就这人也收不了心,那破绽轻易便叫贾曦仪看出来。 Leif笑着插话:“您可真大方嘿,就不怕这姑娘真比你漂亮。”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知道。” 她说着便真要去找那姑娘。 却听姜戍年出声:“吃完了没,吃完了走吧。” 贾曦仪惊讶:“你都没怎么吃。” 他说:“不太饿。” 说完便站起来走了。 总之那郁郁寡欢的气质别有一番风味。Leif却不喜他这样,好好儿的生意他没心思做了,亏了赚了皆不关心,没个人样。 渐渐的,姜戍年也觉得自己有些熬不住了。 而另一头的何冰寒去往冯殊阮楼下却越来越频繁。这天他又在车里窝了半小时,自己也叹着口气,过了红绿灯,正打算转弯,却看见从超市出来的冯殊阮。 许是今儿不上班,她穿着大衣平底鞋,手里拎着俩袋子,就这日常打扮,那高挑的身形,出众的外貌,叫人想不注意都难。 何冰寒于是将车开过去,停在她跟前,降下窗户:“我送你吧。” 她吓一跳,直觉想避开:“你怎么在这儿?” “路过,赶巧儿看见你了。” 冯殊阮不信:“你这样没完没了,是想逼我搬家么?” 他看上去些许憔悴:“虽然应该保持距离,也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吧,我真是碰巧路过,你拎这么多东西不方便,我送你回去,把你送到家我立马走,行吗?” 就这样,她便又不忍心拒绝,只好随他的意上了车。 那房子在旧院儿里,早停了满院的车,何冰寒没地儿放车,便把车停在门口,俩人徒步走进去。 他替她拎了袋子,一边说着话,途径几辆汽车,和一旧车棚,再转了弯往里走,却看见十米开外站了一人。 姜戍年一身工整站在车前,那长衣大翻领的设计,人字纹面料,肩线厚实流畅,衣抉平展利落。因着个头高,这装扮非但不笼统反彰显气度非凡,他看见冯殊阮后直觉先掐了烟,那范儿便无端多出几分儒雅。 再看见她身旁的何冰寒,嘴角的笑僵了刹那,却也维持风度,问:“挺好的吧?”这话问的是俩人,俩人却都不开口,他接着看向冯殊阮,“我赶巧儿路过,给你捎了一东西。” 说着,开了车门,拎出一黑色长盒递给她。她伸手接过,打开来看,是一支半旧琴弓。 “你落琴房了,昨儿收拾屋子才发现。”又笑着问,“带琴不带弓,你这段儿怎么练的?” 她些许仓促,有那么点儿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的意思,说:“学校有琴,没在家练过。” 没在家练其实有俩原因,一是房子旧不隔音,二是一看见琴就想起有落地窗的琴房和窗外绿得能掐出水的藤蔓,甚至还会出现一人反坐在椅子上,趴着椅背要她拉一曲荷塘月色的画面。 罢了,索性不碰,反正在学校摸了一天琴,总归有些腻了。 姜戍年不解:“学校?” 她说:“我在一培训机构教小孩儿拉琴。” 他随即了然,再无话问她。人虽落魄,却有技艺在身,不愁没饭吃,再者,俩都一起上超市买日 用品了,那关系不言而喻。想到这点,再多的话也不想说了。 一旁的何冰寒不咸不淡开口:“她喜欢安静,请你以后别再打扰她。” 他一直看着她的眼,脸上还挂着笑,云淡风轻地说:“最后一次。” 那话音将落,冯殊阮心上像被人拉了绷紧的弦,蓦地一声闷响,有些突兀,有些不适,还有些疼。 姜戍年心中憋屈,千思万想实在熬不住了才特地跑来看她,原想着就看看而已,已缓解心中苦涩,别的根本不敢多想,却碰见这俩一块儿回来,就这样,连想好的话题都忘了。 既然没什么说的,只好离开,于是他上了车,绝尘而去。站在原地的俩人互相没说过一句话,何冰寒默不作声帮她把东西拎上楼,半晌才道:“你要是像拒绝我一样拒绝他,他也不会缠着你不放。” 她将手中的琴弓连盒搁上沙发,不轻不重地说:“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你一结了婚的人,不也 不放手么。”顿了顿,又道,“况且,他不像你,从未缠着我不放过。” “是,是我的错,我一结了婚的人不应该对你纠缠不休。”他皱眉沉思,道:“我离婚吧,离了婚你就不会躲着我了,是不是?” 那口气,倒像是她逼迫他做这决定。 她抬眉看着他:“我可没逼你离婚,你一男人,做了决定就该承受后果,要结的是你,要离的也 是你,跟我没关系。”见他站着不动,便又说,“不是说送我回来就立刻走吗,怎么还不走。” ☆、第三十章 何冰寒站在客厅中央,默不作声看了她一会儿:“好端端的,发什么火。” 她这才惊觉失态,却也有正经理由:“你压根儿不听我劝,不管我搬到哪儿,想来就来,我能不火吗?” 说着,已去收拾买回来的物什。他看她在狭小的空间忙乱,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说:“我回去把事情解决,这段儿就不过来了,你照顾好自己。” 关门声响起时,她将好开了水管,那水哗哗往下流,她在水下搓着手,一时半会儿说不来什么感受。 其实冯殊阮一直在等,嘴上不明说,潜意识也在等。何冰寒方才那话要放在以前,她自是欣喜若狂,不在乎乔夏雪的感受,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只一心盼着能和他好。 可终于等到他开口说要去解决,她却没什么触动,许是盼得久了,好不容易盼到了,但那份情怀早已不甚当初。说来蹊跷,这根深蒂固的感情往生死线上趟了三年都没趟轻,如今竟不知不觉中淡化了。 另一头的何冰寒神清气爽开着车,这婚姻他早想解决,拖到方才终于下定决心,自是一派轻松。他之前犹豫时总担心解决了会失去什么,真做了决定才感受到快乐,那细微的愉悦像洒了膨松剂的面包,每个细胞都伸展开呼吸新鲜空气。 去他的地位名气,一穷二白的坦荡好过累赘加身的荣誉,如今的他再也不用顾忌冯家人看不看得起他,更不用怀疑自己配不配得上她。经历过这一遭他才知道谁是最合适的人,乔夏雪霸道泼辣,每每吵架,总要争个输赢,且只能她赢,就算不占理儿,她也要放出几句狠话驳对方面子。 冯殊阮个性平静,不喜争执,以前俩人也吵过架。他气得好几天不和她联系,等气消了找上门,却发现人正搁花园里看书喝茶,见他来了,还主动和他打招呼,那状况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不在乎的多了,境界就宽了。也许正是冯殊阮这境界让他留恋,实则他和乔夏雪很相似,都容易被点燃怒火,不同的是乔夏雪往外爆发,他全咽肚子里,时间久了,谁也熬不住。 汽车一路奔驰,穿过桥梁和人群,道路两旁的树叶已掉光,光秃的树干被阳光投射成怪异的倒影。 他熟练地将车转弯,开进乔家大门,却猝不及防被身后的车猛烈追尾。于是开了车门打算下车,脚刚挨着地,便见乔夏雪骂骂咧咧走来:“我说你最近怎么心不在焉,还以为工作繁忙把您累坏了,没想到是会老情人去了。花着我们乔家的钱,去照顾别的女人,你可真不要脸!” 何冰寒看着她,眉头紧锁:“你跟踪我?” “嗬,跟踪你怎么了,你要不干这见不得人的事儿,会怕我跟踪?”她双颊通红,周身爆发戾气,“大白天的,俩人藏屋里也不知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幸亏你提前下楼,要晚个两分钟,我上楼抓现行你信不信?” 他本想心平气和跟她谈离婚,看来这事儿又泡汤了,只能压了火气招呼:“回吧,什么事儿回家再说。” “怕什么?”乔夏雪冷笑,“这会儿知道要脸了?”又慢悠悠开口,“我还不知道呢,乔家上门女婿竟还是个英雄。怎么,美人落难,您心疼啦,迫不及待要去拯救她?平常怎么不见你这么风光呢。”说罢,想了想,“也对,谁不知道你是依靠我们乔家过活,再风光也是乔家给你的。一没什么地位的上门女婿,充其量是条宠物狗,高兴了逗一逗,不高兴了就骂一骂。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就算落魄,也到底是出身富贵的千金小姐,你觉得,她稀罕你那点儿帮助,她能看上你?” 他的手在袖下握成拳,额间的青筋突突地跳。 她却还在语言相击:“我们这种出身的人可不像你,给些甜头就跟人走。”说着,又骂起冯殊阮,“那贱人和你可真是半斤八两,面儿上做得清高,什么都不在乎,既然什么都不在乎,还回来干什么,明知你跟我已经结婚,还纠纠缠缠不放手,她怎么不死在战场上呢,虚伪!” 何冰寒伸出手指着她:“你太毒了。” “怎么,骂你心上人俩句,你不乐意了?有本事你走啊,有本事你跟我离婚啊。” 他终于忍无可忍,敞开了嗓门说:“我今儿回来,就是要跟你谈离婚。” 这话一放出,乔夏雪着实愣住,看着他好半天没反应。恰逢乔之富闻讯赶来,气急败坏训斥:“跟这儿吵吵什么,不嫌丢人,都给我回去,天大的事儿回去再说。” 乔夏雪看着何冰寒,不可置信地问:“你要跟我离婚?” 乔之富惊,转脸瞪着何冰寒:“离婚?” 乔夏雪气极反笑:“好啊,你为了她跟我离婚,你那么爱她,早干嘛去了,凭什么把我拖下水?这会儿倒想起离婚了,你以为你是谁,我又是谁,你想结就结,想离就能离吗?” 他胸口激烈起伏,语气尽量平静:“当初不是我想结婚,是你求我。” 乔夏雪像被人揭开极力想遮掩的丑陋疤痕,气急败坏看着他:“是,是我犯贱,我眼瞎才看上你,我自作自受才跟你求婚。我告诉你,当初是我想得到你,才肯要你,现在也一样,我不想跟你过了你才能滚蛋,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一切还得我说了算!” 撂下这话,她便气冲冲往楼里走。不难看出,就这节骨眼儿,乔夏雪强调的还是控制权,不肯忍让半分,不愿理智对待。 好些事儿越来越糟糕,并非一人能造成,可人们往往会揪出一人担任罪魁祸首,所有矛头指向这人,大家就有理可循,有气可出。 好比这会儿留在乔家大门前的何冰寒和乔之富。乔之富一向不太能看得上何冰寒,他出身贫寒就罢了,可以磨练教导,偏生得一副文弱书生样,全然不懂做生意,吹笛拉琴倒是会来上几段儿。 技不压身,但就这本领也不让乔之富满意,一大男人,好好儿的社会不闯荡,又拉又吹的像什么。但乔夏雪喜欢,没办法,结就结吧,再慢慢教。 可眼下,这温吞的男人竟当着他的面儿提离婚,他震惊极了。有其父便有其女这说法还真没错,乔夏雪那张火上浇油,什么酸说什么的嘴,大概授业于她爸,方才她走后,乔之富也火冒三丈。 指着何冰寒的鼻子骂:“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提离婚,乔家白吃白喝养着你,竟养出一白眼儿狼来!” 他不善辩驳,也因为乔家人在他面前趾高气昂惯了,便如同往常一样缄默不语,半晌丢出一句:“我是为她好,既然不相爱,何必相互纠缠,反正你们看不起我,让她找个看得起的,不是最好。” 乔之富也不经激,气得吹胡子瞪眼:“狗娘养的白眼儿狼,说的这是什么话,你离婚是为她好,那当初干什么吃的还结婚,不结婚才最好!” 他不咸不淡回应:“当初以为能像正常人一样过一辈子,现在发现不行,你们压根儿不拿我当人看,还怎么过一辈子,这婚我离定了。” 乔之富气得牙痒,四下寻了东西想出气,却见乔夏雪抱着一东西冲来,脚还没站稳,她先把怀里的东西往何冰寒跟前撂了。 只听砰一声响,那盒子震开,一支陈旧琴弓弹到地上。乔夏雪伸出腿去踩弓毛,七寸高跟鞋翻来覆去地碾,像踩什么万恶不赦的东西,嘴里还嚷嚷:“我叫你珍藏,一破弓还成了你心头爱了,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你们定情的玩意儿,今儿我就踩烂它,看你怎么宝贝!” 说着,又将手里的相框撂地上,那玻璃碎得稀巴烂,糊了照片里俩少年的脸。 “珍藏?宝贝?去你妈的珍藏宝贝。” 她把两件陈年旧物捣毁,那弓的确是年少时冯殊阮送何冰寒的,而烂在相框里的,是俩人唯一的合照。 何冰寒没有别的东西可追忆,和冯殊阮相关的,只剩这俩样。他看着乔夏雪泄愤似的撒泼,心中愈渐悲凉。 待俩物件被摧毁得面目全非,乔夏雪气喘吁吁指着大门外的马路:“滚!出了这大门,看看谁还认识你!” 那一刻堪与不堪算是彻底瓦解,何冰寒冰冷森寒地看了她一眼,重新回到车里,砰地带上车门,急速蹿出去时将蹭着种了花的坛边儿,跐溜一串刺耳响,那车身便留下骇人的深划痕。 车出了大门便转弯,只留轰隆的马达声。乔夏雪的盛气凌人再那一刻土崩瓦解,彻底瘫软在地上,像是耗尽了力气。 意想不到的是,这竟是俩人的最后相处,方才那句滚,竟成了乔夏雪对何冰寒说的最后一句话。 有时语言暴力比行为暴力更严重,遇上闷不吭声又不会泄愤的人,只会把气憋在心里,对别人下不了手怎么办呢,只好对自己下手。 其实何冰寒并未想过自杀,当下失去理智,也没有办法排解,只带着愤怒干手里的事儿,车速过快是自然。 他东西向将车开到出口,将面对南北道儿的交通灯变色,虽然当下踩了刹车,却仍然无法左右极快的速度,就这样,还在冲刺的汽车和横向而来的货车相撞。 汽车被撞翻了个儿,车头全毁,车尾砸在绿化带的路基上,豆腐块儿似的绿化被摧毁,被劈成两半的树穿过碎裂成渣的后挡风玻璃,光秃秃地立在那儿,半截枯老的皮,半截新鲜的木。 ☆、第三十一章 俩小时后乔夏雪赶在去医院的路上,片刻前的愤怒被震惊替代。许是太震惊了,瞧上去倒平静,其实细看过去,她从发尖到指头都在微微颤抖。 临下车时,她开门倒快,腿将迈出去,却一个趔趄摔在地上,原是双腿虚软无力,整个人早被吓坏了。 待到了抢救室跟前,看着灯箱上扎眼的红,心下才觉得紧张,耳畔只闻自己的心跳,急凑如紧密的雷雨。约莫十分钟,那门唰地打开,床底的轱辘摩擦瓷砖,和着她的心跳刺耳地响。 大夫说,患者伤势太重,抢救无效死亡。 乔夏雪随即瘫软下去,睁着一双干涸的眼,下跌时胳膊打着白色被单,她转头一看,那被单还沾着血,血下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脸,隔着一层白布,她也能描绘他的眉眼。 她跪坐在地,颤悠着从被下握他冰凉的手。因着温度骤降,那只手骇人的僵硬,指骨不分,再没有原来的轮廓。 她又挣扎着站起,伸手去揭头部的遮掩,却被大夫拦住,于心不忍地看着她说:“面目全非,留他最后的尊严吧。” 那一瞬乔夏雪彻底崩溃,不由自主地哭天抢地,心脏抽搐到不能自已。她抱着他的尸体,匍匐在带血的罩单上,一声声地呜咽:“我错了我错了,你不要这样惩罚我……” 以往都是她在闹,如今何冰寒就这样离开,再没人惹她发火,叫她生疑,她却不甘愿,宁愿他给她带来无限烦恼,只要他活着。别说让自己闭嘴,就算让他百步千步,就算和他离婚,总之,怎么样都行,只要他活着。 这事儿对乔家来说,是一重创。而当天跟何冰寒碰过面的姜戍年自然也不会料到事情变化这么快。 他当下离开,只觉身心煎熬。这段时间日思夜想,总是念念不忘,一忍再忍,实在忍不住了才跑去找冯殊阮,本也没想别的,就想看看她,哪知会看到不想看的画面。 彼时,姜戍年已回到办公室。他脱了大衣,挽起袖子去泡茶,脑中想的是何冰寒这货下手真他妈快,这才几天,就住一块儿了。再想起冯殊阮,心中更不快,丫也太随便了,谁找上门跟谁住。 又想起她曾说跟他回姜家是因为可怜他,可怜他什么,可怜他剃头担子一头热,可怜他被蒙在鼓里还一腔热忱替她抢钱,可怜他一颗真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她怎么不继续没心没肺,一走了之呢,偏要跟他回去给他同情,真不知该说她善良还是残忍。 也罢,如今善良残忍都和他无关了。 “唷,新口味哪?” Leif探头看他手中的茶,他也低头一看,才发现接了满杯凉水,卷密的茶叶浮浮沉沉,始终无法舒展。他低声啐了个脏字儿,伸胳膊将水倒掉。 Leif说:“老爷子晚八点的飞机,问你有没有时间赏脸吃个饭?” “回来了?”他扬了扬眉,“你安排吧,饭前把姜澳接来。” Leif点点头,临走前忍不住,又转身看着他:“你最近和气许多。” 他带着笑:“不好么?” “没什么好不好,就怕你什么都憋心里,到一极限爆发时大家受不了。” 以前这人爽快,有什么说什么,从不藏着掖着,跟他交流更加爽快,大凡小事随便说,还能和他胡侃。如今他性情温和,沉静之后却变得不再像他,这后果便是不敢轻易和他聊天,陡增距离感。 方才leif那样说,他脑中霎时出现冯殊阮的脸,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笑容:“极限?我这人大概没有极限。”又看着他,“说什么大家,你他娘的不就怕我往吴亮身上爆发么。” 他心情在低谷,对工作格外严厉苛刻,吴亮身为秘书,已在低气压的环境中被狗血淋头地训了好几回。他知道人这是抱不平来了。 “丫明白就好!”leif说,“到时可别怪我不顾兄弟情。” “唷,你还来劲儿。” 他将茶杯砰一声搁上桌,作势撩袖子,leif已风驰电掣般冲了出去。 他盯着被关的门,良久伸手按了按眉心,就这么过下去吧,人根本心有所属,他无从下手,做什 么都白搭,像一跳梁小丑似的来回蹦跶也换不来她一个笑。虽然如此,也断不会大气地祝福他们白头偕老,只宽慰自己,她开心就好。 晚上吃饭时,姜博然看到贾曦仪很意外,贾曦仪倒热情,挽着他的胳膊将他往座儿上带:“姜伯伯,好久不见,您还是这么健朗。” 姜博然笑得合不拢嘴:“我当他藏了什么姑娘,原来是你啊。”又看着姜戍年,“这丫头我又不是不认识,你瞒着我干什么,上回还让我扑了个空。” 贾曦仪亲自拎壶倒茶,说:“我回国住还不到一个月,您上回想见的姑娘肯定不是我,大概是姜先生上哪儿采的花吧,您说呢,姜先生?” 姜戍年靠着椅背,轻飘飘看她一眼,没搭理。 姜博然解围:“什么花儿也比不上你这朵花儿啊,你看你这一回来,他不什么花儿都看不见了么。” 将说到这儿,门被推开,leif抱着姜澳走进来:“不好意思,来晚了。” 姜澳见了他哥,立即伸胳膊要抱抱,姜戍年伸手接过:“怎么这么晚?” “堵车。” leif挨着姜博然坐下。 贾曦仪见那小孩儿穿着毛衣马甲灯笼裤,在姜戍年怀里翻来倒去,俩人默契十足,眉眼神似,便警惕地问:“这是?” 姜戍年想也没想:“我儿子。” 霎时另一边扣翻茶具,桌上淌了一滩水,再看姜博然,已吐出滚烫的茶水,收缩着舌尖道:“怎么会呢,别听他胡说,他这个年纪哪能有什么儿子。”许是想到自己的年纪,面上一红,十分尴尬地说,“这是、是我儿子。” 他说话一点儿不利索,想必方才被茶水烫得不轻。 贾曦仪尴尬一笑,亲昵地拍姜戍年的肩:“怎么说话呢,一点儿不好笑。”又去逗姜澳:“跟姐姐说,你叫什么名字呀?” 姜澳开启狂拽酷炫模式,扭着脑袋不让她碰:“关你屁事。” 虽童声童气,却掷地有声,惊呆众人。姜博然更加尴尬,一边沉下脸低声训斥。姜澳不理,昂起下巴问姜戍年:“阿姨呢?” “哪个阿姨?” “会烤饼干的阿姨啊,她怎么不在这儿?” 他说的是冯殊阮。姜戍年了然,摸摸他的头:“回家了。” 贾曦仪不知情,当他问的是保姆阿姨,看上去十分淡定,指挥服务员:“再给小孩儿来份芒果布丁。” 这饭吃得各有心思,回去后姜澳栽在沙发上睡着了,姜戍年一言不发看着电视。姜博然洗完澡出来,在厅里踟蹰一阵,他便拍了拍沙发:“坐。” 他于是走过去,挨着他坐下:“这事儿你怎么想的?” “什么事儿。” “贾曦仪啊。” 他说:“没怎么想。” 姜博然见他态度平平,看上去并不反感,又说:“我找个时间请贾曦仪父母吃个饭?” 他的眼睛没离开电视,淡淡道:“再说吧。” 虽没答应,却好歹松口了,不像上回,他怎么说来,他说好姑娘跟他这儿糟蹋了。于是姜博然觉得这事儿大有希望,便也不多唠叨,站起来回房睡觉了。 又过了两天,公司要签一份合同,这合同很重要,仨月前就拟好,对方是一合作投资商,本来约好了地儿,但人事发突然,赶着去一趟外地,便和姜戍年联系,准备去机场路过公司时,跟他这儿拿。 吴亮挂了电话和他汇报,他还点头答应,说:“交给他也好,省得一拖再拖。” 却怎么也找不见那份资料,吴亮提醒:“前儿您说要看一看,我就把它装文件袋了,等您上了车 才递给您,是不是落车里了?” 他摇摇头:“落家里了,我回去一趟,他来了你先招呼。” 吴亮点头,送他出去。 因怕误了时间,这车开得倒挺快,不一会儿到了家门口。熄火之后便往楼里走,约莫不过三五 步,耳畔却萦绕若有似无的琴音,他愣住,那声音又断了。 他极淡地扬了扬眉,真他妈没出息,居然出现幻听。接着往里走,那琴音却再次响起,这回不再若有似无,一连串的音符跳动,似溪水涓涓流淌。那一刻他整个脑袋都是涨的,血气上涌,耳畔的音调已淌成一首乐,轻淡却灵动,堪是一曲荷塘月色。 他加快步伐,盯着那扇落地窗,视线却被葱郁的藤蔓遮住,只隐约瞧见坐在凳上的人影,接着便迈开步子往屋里冲,伴着自己轰隆的心跳声。 三两步跨至房前,他握着门把时,手心的汗滑腻不堪,紧接着他顿了顿,吸了口气,推开房门。 凳上的倩影随即转过脸,似吓了一跳,随即拍着胸脯:“是你啊,吓死我了。” 贾曦仪身前架着琴,手里握着弓,睁大眼睛瞪着他。那一刻犹如冷水兜头,沸腾的血液唰地冷却,凉意渐渐浸到心底。他到底在想什么,那人怎么可能回来。 却也迈开步子,走到贾曦仪跟前:“你会拉琴?” “小时候学过一点儿,后来实在不喜欢就放弃了,这玩意儿不好看,还得岔开俩腿儿,多不雅观哪。”她说着笑起来,“想不到啊,你竟然喜欢这个。”又朝谱架努努下巴,“连乐谱都这么偏门,可你既然喜欢怎么不用啊,我看这都是全新的。” 姜戍年站着没吭气,只看着谱架上摊开的那首荷塘月色,心中不免隐隐作痛。冯殊阮专业出身,对此颇有专研,买的不是舒伯特就是贝多芬,拉的不是匈牙利舞曲就是墨西哥小夜曲,只为了他带回一本抒情流行歌曲乐谱大全,一水儿的民间通俗音乐,从爱情买卖到小苹果,应有尽有。 跟前儿贾曦仪还在叨叨:“怎么不说话,哑巴啦?你想听什么,我给你演奏好不好?” 他回了神,皱眉撵人:“出去。” 她扬脖子不高兴:“干嘛呀,我还没玩够呢。” 却见他似不耐烦到极点,从她手里抽了琴弓,又取了琴,放回架子上:“我他妈叫你出去,听不懂么?” 贾曦仪吓一跳,只觉他温厚有涵养,却不知沉着脸发起火来比以前更可怕。便低声抱怨一句:“姜伯伯叫我随便看看,我又不是故意的。” 说完倒也自觉出了去。 他将乐谱也收好,火速回房间拿了文件,走前路过花园,赶巧儿看见姜博然在园里晒太阳。 姜博然还来不及和他打招呼,倒叫他抢先一步,脸红脖子粗地指了指琴房:“以后不管谁来,你爱怎么招待怎么招待,就那屋谁也不让进,明白么?” 也不等回答,自顾自上了车,往公司开去。 姜博然一脸茫然,这好端端地又发什么脾气。 等这一趟折回公司,客人也到了,便压下怒火谈正事儿。那人是旧识,俩人之前虽无合作,却打过几次照面,双方印象都不错,再加上这事儿早谈好了,合同交接便十分顺利。 等人走了,他心中那团火也被憋得不旺了,便埋头工作,到下班的点儿也不走。Leif钻进他办公室,替他续了茶:“什么事儿这么赶哪?” 他头也不抬:“你有什么事儿直说。” Leif慢悠悠翻着报纸:“我等人下班呢,您这儿不放话,人可不敢走。” 将说到这儿,敲门声响起。Leif从沙发上蹦起,跑去开门,果不其然看见吴亮,便拽了他手里的信封,赶他走:“回去等着去,他看不见你还好,看见你又一堆破事儿,这东西我替你交给他。” 接着,砰地关了门,一边拆了信封一边往姜戍年跟前走:“谁这么二百五,送一柬还塞信封里。”说着,已将那玩意儿掏出来,只见白色的封皮烫印一朵菊花。 Leif皱了皱眉,掀开封皮一看,愣是垮下一张脸,道了声:“我草!” 姜戍年一手夹了烟,喝了口茶问:“什么玩意儿。” 他把那东西摊开往他跟前一放:“乔之富那女婿,何冰寒,竟被车给撞死了,你看,这是乔家发来的丧柬。”说着,又感叹,“这家人真是变着方儿敛财哪,人结婚发喜帖,他死人还放丧柬,真他妈丧心病狂。” 那丧柬放反了,姜戍年慌忙调过来,又伸手去点烟灰,却错了位,磕磕绊绊洒了大半儿在桌上。 Leif诧异:“你慌什么?” 他没回答,脑中只想起前儿看见俩人的画面,这何冰寒要是出车祸死了,那她呢,会不会和他在一辆车上。 ☆、第三十二章 往那贴上草草扫一眼,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摁着烟头在缸里掐灭,拿了衣服就往外走。 Leif出声:“哪儿去?” 他没回应,已行至门口,却听leif又说:“人刚散了消息,葬礼还没开始,你上哪儿去?” 他没理会,只听那扇门砰地合上,人已经不见了。 姜戍年出了公司,驱车去了冯殊阮住的地儿,却是敲门无人应,电话无人接,整个人像凭空消失。他在老旧的楼前等了许久,到暮□□临依旧无人问津,许是车内暖气开得大了,他手心浸出一层薄汗,后脊却阵阵发凉。 这冯殊阮不抵从前,没了身份,那性/子又寡淡,没什么朋友,万一有个好歹还真传不出消息来。再想想乔家,他俩要真死一块儿了,乔家人怕是会不惜代价买断消息,人死事小,丢了面子可就没法儿混了,要真如此,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可就真没人知道了。 越想越糟糕,他开了车窗透气,烦躁地点了支烟,火将燃起来,却见一人拎着袋子钻进楼里。遂按了几声喇叭,冲着窗外叫人,嘴里的烟都没来得及取下。 冯殊阮回头,清丽的脸在车灯下光彩照人。她穿了长冬衣,毛领极细软,傲人的雪白在夜风中摇曳,整个人看上去,像脱俗的仙子。 看见姜戍年,她亦是一愣,随即犹豫着走过去。他目不转睛瞧她,确定无异样,才开口道:“找个地儿吃饭吧,有件事儿想跟你谈谈。” 她踟蹰一会儿,拉开门上车,袋里的东西磕得叮咚响。他扒拉袋子一看,是瓶红酒,遂扬了扬眉:“又失眠?” 她没应他,拍拍长衣上的寒气道:“不是说再也不来了吗。” 姜戍年明白她说的是几天前的事儿,那天何冰寒叫他不要再纠缠,他说那是最后一次。那会儿倒不是气话,是发自肺腑那么想,却料不到转眼变卦。 他一边将车开出去一边转移话题:“你忘了大夫怎么说?失眠不能老喝酒,睡前用热水泡泡脚,你泡了么?” 她搓着手取暖,眼睛看着前方:“泡了,没用。”顿了顿,又补充,“还是想喝点儿。” 他扯出个笑:“你这是上瘾了,可不好,回头顿顿不离酒怎么办?” “不离不离呗。”她说,“反正喝的也不多,全当强身健体了。” 他回头看她一眼,头发短了点儿,别在耳后,露出玲珑润白的耳郭。刹那一眼,心下百感交集,顿了顿,又开口问:“他对你好不好?” 冯殊阮也顿了顿,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这么笃定,就像已经认可她和何冰寒,可事实上,离开姜家后,他们也就见过两面。但凭白解释这些,又觉得不妥,便轻飘飘一句:“没什么好不好。” 她思前想后,压根儿不似平常作风,却不自知。 吃饭时倒想起他说的事儿来,于是问了问。其实哪有什么事儿,邀她吃饭的借口罢了,也不好明说,便随口胡诌:“就那琴的事儿,我一朋友也喜欢,但总学不好,这不跟你讨经验来了。” 她心中渐渐如累积的云层,看似无重量,实则繁密的沉闷。前段儿许小乐跟她说过,说在一饭局上碰见他带了一姑娘,后来一打听,才知那姑娘是他发小,人美嘴甜性格辣,有一点和她相同,就是人也会拉大提琴。 这会儿提起琴的事儿,想必和那姑娘有关。 一口酒下肚,她半依着沙发,一手枕在桌上,仙气缭缭看着他:“既然喜欢,她怎么不自己来,派你讨什么经验,我教了你你也不懂。”顿了顿,放低嗓门,“你还挺有品位,就喜欢拉琴的。” 她着贴身黑色单衣,领上是抽褶亮丝,肩上有蕾丝钩花,半长的发尾将挨着肩,蓬松微卷,衬得一张面孔愈发灵动,几句话配一口酒,端的一副侠气风骨。 再看其微醺的眼色酡红的脸,纵使姜戍年历经人间□□,也觉得自己快醉了,哪会注意她话里有话,直觉她说的没错,他就是有品位,就是喜欢拉琴的,不然怎么会那么喜欢她。 就那么看着她笑笑不说话,她当他默认,不可置否地扬了扬眉,人怎么说来,江山难改,本性难移,遂端了酒敬他,也不说话,豪气干了半杯。 “诶,叫你来吃饭,不是让你买醉,醉了可不管你啊。” “没事儿。”她夹了口菜,“我酒量大着呢。” 就那么陪着,后来又送她回去。到了楼下,冯殊阮开门下车,一只脚将跨出去,又转头:“你跟我上去吧,有一东西要给你。” 他倒意外,跟着她上楼,见她在电视旁拿了一盒子,一边说:“今儿你来得正好,省得我再去找你。” 说着,把盒子递给他。 他伸手接过,也不打开来看,问:“怎么想起送我东西?” “想送就送了呗。”她脱掉外衣,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毫不客气地赶人走,“不早了,你回吧,我也困了。” 姜戍年掂着手里的东西,下楼时觉得很颓败。一晚上试了好几回,怎么也开不了口,毕竟那是她深爱的人,先前遭冯沐川背叛,她面上什么也不说,苦痛都咽进心里,如今爱人逝世,又该怎么承受。 看她面若桃花,一派潇洒倜傥,那话到了嘴边,就更加说不出口。他其实别无所求,只愿她美好如初,不经受打击变故。 姜戍年上车后,呆坐了好一会儿才启动汽车,借着灯光又看见方才从她手里接的盒子。遂打开来看,是一胖头公仔,竖起两只大耳朵,笑开的嘴几乎咧到耳根,模样十分憨态可掬。 那树脂公仔穿了件翠绿马甲,白色的纽扣像颗按钮。他拇指朝下按了按,安静的车厢立时传来涓涓音乐,低沉的调子正串成一曲荷塘月色。 原是她自己录的大提琴乐。他看着那公仔,脸上浮出笑容,久久未散。 隔天乔家举行何冰寒葬礼,肃穆的礼堂,哀伤的乐,堂上的黑白照被鲜花簇拥。乔夏雪几度哭瘫了身子,不便被人扶着,便安排她坐在灵牌前。 来往的大多是乔之富生意场上的朋友,一枝鲜花三炷香,排着序儿替他续上。通明的烛火在像前照耀,衬得那张脸愈发年轻,一点儿不像进了天堂。 姜戍年看着遗像上的那张脸,一时说不来什么感受,虽对何冰寒这人没什么看法,但隐隐觉得遗 憾。再者,人就这么去了,待冯殊阮知道,迟早惦记一辈子。 罢了,人死不能复生,本是一桩伤心事,何况人活着那会儿,她心里也没他什么位置。 此后,又过去两天。 这两天他始终心神不宁,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担心冯殊阮万一知道何冰寒去世的消息会受不了,却不知,这姑娘大概和他命里犯冲,太会来事儿。 那晚他又一次驱车去她家楼下,没别的目的,就想亲口把何冰寒的事儿告诉她。有了上回冯沐川 那事儿的教训,他不敢再掉以轻心,毕竟这姑娘不像常人易把控。 在车里斟酌良久,他才下车准备上楼。将走了几步,却碰上从楼里出来的许小乐。 她手里抱了一箱子,看见他时很意外:“你怎么来了?” 他问:“她在楼上?” 许小乐愣了愣,面色尴尬,犹疑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儿,见他抬腿上楼,却又横过来挡住去路。 “那什么……她走了。”又迟疑着问,“您不知道吗?” 他皱起眉头:“去哪了?” “……利比亚。” 姜戍年脑中有刹那空白,随即怔了怔,仿佛她在说笑话。 许小乐接着道:“这事儿早安排好了,仨月前台里就找过她,那会儿她还没决定要走,后来冯沐川不是摊牌了么,何冰寒又不清不楚老缠着她,亲人背叛,爱人也结了婚,大概没什么念想了 吧,她就同意了。” 他一时半会儿仍然无法接受,皱了眉问:“何冰寒的事儿她知道?” 许小乐于心不忍地点头:“走前在他坟前哭了一个下午。” 他的心瞬间空了,就像偌大的山忽然塌了一角,坚实的巨石和着泥土全数跌进不见底的深渊,亦 像从高处猛然跌落的失重感,身无大碍,心却几经回落,像死了几百回。 许小乐方才透露的信息渐渐在他大脑扩散,直至终于吸收接受,无边的疼痛便四下散开。 这感受太猛然凄烈,他竟不知该如何反应。冬夜的风像刀子般冰冷,路灯下的黄晕浸在冬雾里,他在灯下来回走,最后站在枯树下点了支烟。 许小乐将怀里的箱子搁在地上,他垂眼看过去,是寻常生活用品。 她说:“我劝过她,但不管用,太倔。” 何止倔,太不近人情,说走就走,连声招呼都不打,是天生如此绝情,还是不知道她对他的重要 性,亦或明知却毫不在乎。他的心阵阵抽搐,怎么就爱上个没有心的人,这人就是块冥顽不灵的石头,是把杀人不见血的匕首。 蓦地就想起很久以前,许小乐在一开始就劝过他,说冯殊阮就是一钉子,他要是不嫌疼就去碰。 他觉得她说的不对,要真是一钉子就好了,拔/出来就不疼了,可冯殊阮不是钉子,更像是注入他体内的毒/药,一旦发作,每个细胞都被疼痛折磨。 这大概就是leif常说的报应,他曾经不把人的付出当真心,终于轮到别人不把他的情意放在眼里。 ☆、第三十三章 许小乐见他六神无主,便在树下陪他站着,后来实在看不下去,开口劝道:“天这么冷,要不您先回吧,这人已经走了,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您跟这儿等着也没用啊。” 他扔了烟头,用皮鞋去踩火星子。数九天特冷,那瘦长的手,裸/露的耳已在天寒地冻中发红,接着无意识地顺了顺大衣,看着许小乐:“送你回去?” 嗓门暗哑,似充了血。 许小乐朝大院儿门口努努下巴:“开着车呢。” 他点点头,随后钻进车里,又坐了片刻,往楼上那扇窗户看了看,接着转了方向盘,将车开了出去。哀莫大于心死,那一刻愤怒烦恼统统消失,只剩绵长的痛。 再说远赴异国的冯殊阮,就像许小乐说的那样,何冰寒去世的前仨月台里就已经找过她,她几经考量办了手续,却在临走的前一晚得知何冰寒突然离世。 何冰寒送她回家的那天中午,提出解决他和乔夏雪的事儿,当时她心中畅快又哀伤,畅快的是,盼着他能回到身边的潜意识终于跳脱出来,堂堂正正地释放,哀伤的是,恍惚间又觉得盼这个没劲。 关于冯殊阮的心理变化,前面已提过,许是盼得太久,抑或那份感情已在暗流涌动中悄然变质,等他终于松口时,她却不在乎了。 当天她还未来得及消化复杂的心理感受,何冰寒便毅然决然开门离去,等到头脑清明再打电话想告诉他已决定要出国时,那头却始终无法接通。 接下来的几天,何冰寒一直失联,直到临走的当天上午,乔夏雪找上门来。 她双颊干瘪,蓬头垢面,爬纹的眼角始终有未干的泪痕,见到冯殊阮的第一眼便给了她一耳光,说:“你为什么不放过他?”接着那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落下,只听她带着哭腔接着道,“要不然,他也不会跟我离婚……也就不会死。” 冯殊阮呆了,还未反应过来,乔夏雪却双腿发软瘫了下去,一边哭诉一边忏悔,说早知这样就不该阻拦他们相爱。 她整个人都懵了,看着乔夏雪臂上的孝牌,更加惊慌失措。等冷静下来接受事实已是半小时后,那会儿浑身发冷,不自主地颤栗,两分钟的留白什么也不能思考,只木然地看着乔夏雪伤心欲绝。 随后乔家司机上楼,将她搀走,临别前还对冯殊阮说抱歉:“大概是太难过了,也没个说话的人,家里都怕她再受什么刺激,这才由着她找到你,她说了什么难听的你别往心里去。” 其实哪说过什么难听话,流干眼泪,哭干嗓子都不够释放那满腔的悲痛,哪还有功夫埋怨他人。 之后,冯殊阮呆坐仨小时没任何动静,直到台领导来电嘱咐她在那边要保重身体,注意安全。 挂掉电话,她眨了眨干涸的眼,喉头有些发疼。 这能上战场的姑娘果真不是一般人,如此难过的关头,她的心已连着胃一块儿痛,崩溃的思绪竟夹缝求生一丝理智,那理智支撑她并未完全倒下,支撑她把决堤的泪咽进心里,直到走进墓园,看见何冰寒的遗像。 山上的风像魔鬼呼啸,她盘坐在墓前,拎了半瓶白酒往小瓷杯里倒,那眼泪便哗哗掉下来:“这几天我准备了好多话,没想到竟是坐在这儿和你说。” 满杯酒搁在墓前,她看着碑上的像,“我要走了,那天我要是早点儿开口,你是不是就没事儿了。”尾音已颤抖,她顿了顿,含泪接着道,“我们以前那么好,却谁也不挽留谁,你结你的婚,我出我的国。后来我后悔了,又不忍打扰你们的小家庭,不管你爱不爱她,好赖跟她是一家人,有些话我不能说出口,就一直盼啊盼,盼着你离开她。那天你终于开口说要解决,我却一点儿也不开心……你说,这人与人之间到底怎么回事儿,当初你离开我跟别人结婚过日子,心却一直没变,而我看似守在原地等着你,其实心已变了,就在你离开的那天,我才发现我好像没以前那么爱你了。” 她说到这儿又顿了顿,自言自语道,“不知道也好,就当我们还互相深爱着,你走得也高兴些”。 那满脸的清泪就没断过,她一直絮絮叨叨地聊,就着刀子似的白酒,想到什么说什么,回忆从前,议论现在,最后说到乔夏雪:“她才是最可怜的人,明知你不爱她,还死心塌地跟你结婚,结果又失去了你。” 喝了口酒,叹了口气,又说,“你要是在天有灵,就别挂念我了,我好着呢,多保佑保佑她吧。”说罢,撑着麻痹的膝盖站起来,揭掉飘落在鲜花上的枯叶,“我要走了,去利比亚,可能再也不会回来。” 她把剩下的白酒全数洒在墓前,又整理了鲜花和蜡烛,最后看着碑上的青年,那清晰的轮廓渐渐被泪水模糊,只听她颤抖着道了句:“我们有缘再见。” 那之后,她又去给冯丁垣上了香,关于冯沐川的事儿却只字未提。许小乐一直陪着,平常聒噪惯了,那天也异常安静,就觉得她义气怆然,看似云淡风轻,痛楚不比谁轻,总想帮她,却不知该怎样帮她。 当天晚上,冯殊阮踏上飞往利比亚的航班,起飞的那一刻她闭上了双眼。离别前,她向何冰寒告别,向许小乐告别,向领导同事告别,却唯独不向姜戍年告别。 这一刻,脑中却想起他的脸。她这人喜欢复杂事情简单化,不喜纷争烦恼,做事顺畅流利,向来是个果敢之人,和人沟通也力求轻松决断,不拖泥带水。 而姜戍年的出现却叫她犹豫不决,她在要不要和他说自己要离开这事儿上犹豫颇久,也终于承认对何冰寒的感情多少受到他的影响。那天请他上楼,离别礼物都交出去,却仍然开不了口,是怕他极尽挽留,还是担心别的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 能确定的是,经何冰寒这一遭,她已无心再爱。那逝去的悲痛存留于心,怕是再也不会好,又何须心力交瘁去滋长破土的萌芽,就让它停留在原处吧,不疯狂不萎靡,对谁都好。 冷静的姑娘也有缺点,首先是她不善表达,不像一般人好坏的情绪都撒出去,管你接受不接受,其次她不放纵,便不知别人把情感放纵时有多疯狂。所以,她并不知就这样离开,对姜戍年的伤害有多大。 那年冬天特别冷,除夕夜姜博然亲自下厨做了条鱼,不管是leif还是吴亮,甚至姜澳都对那条鱼赞不绝口。 只有姜戍年一人默不作声吃着,看上去心不在焉,问他味道如何,他敷衍道:“还行。” 这冷冰冰的一回话,餐桌上立时陷入诡异的安静。电视机里放着春节联欢晚会,主持人声情并茂,喜气洋洋。 姜博然看了看四周,窗户上有窗花,玄关处有挂饰鞭炮。心下暗暗感叹,幸亏家里还有个女人,虽然是一保姆,总比没人弄这些花哨的玩意儿好,即使男人不讲究这个,但他身为一介老者,还是觉得有这些烘托氛围,才有过年的样子。 姜戍年已老长一段时间保持着郁郁寡欢的状态,他从leif口中多少也知道点儿原因,不便多问,便将矛头指向了leif:“你小子什么时候结婚?” Leif一惊,半口肉从嘴里掉出来:“我着什么急哪。”他看着姜戍年,“哥都没着落呢,哪轮得着您说我,要催也该先催他不是?” 姜博然看看他,又看看吴亮:“你俩两年不回家过年了吧,抓紧时间自立门户去,年年赖我家不走,招人烦。” Leif贫:“唷,您还烦上了,我俩要真走了,寂寞的不是您哪?” 吴亮给他夹块儿肉:“我待这儿是为了陪您,走不走都跟别人没关系。” Leif喝了口酒:“看把你牛的,谁稀罕跟你有关系。” 说罢几人都笑起来,再看姜戍年,依然一张扑克脸。 大概是没救了,大伙儿也不理他,可这饭刚吃到一半儿,有人来了。来者是一姑娘,穿着鲜亮的大衣,提着保温盒款款走进来。 姜博然喜笑颜开:“我当是谁大过年的不跟家里待,原来是你啊。” 贾曦仪笑:“我寻思您这儿没人会包饺子,就从家里带了些过来,你们尝尝,还是热的。” Leif瞥一眼保姆刚上的饺子,说:“大过年的,谁家不包饺子啊,还劳烦你大老远送来,说吧,是专程送饺子来的,还是专程看人来的?” 贾曦仪展开明亮的笑:“要你管!”又说,“我既是送饺子来的,又是看人来的,行不行啊?” 姜博然抽椅子:“行行行,当然行了,你跟这儿坐着。”又叫保姆,“去拿副碗筷。” 吃完饭姜澳闹着要放烟花,姜博然便一个劲儿冲贾曦仪眨眼睛:“你们年轻人爱热闹,都去玩吧。”又碰碰姜戍年,“这天儿太冷,寒气重,我昨儿把你放院里的炮竹挪库房了,你跟曦仪去库房拿吧。” 姜戍年却张口就来:“那么点儿东西用不着俩人,你去院里看着姜澳,别让他乱跑。” 贾曦仪只得照办。他去库房拿好东西,走到院儿里又想起打火机,于是折返到楼上。 书房的窗紧挨湖边,对岸灯火通明,五彩的焰火在空中绽放,四面的炮竹声声震耳,他从墨色的砚台边抓了打火机,漂亮的手有刹那停顿,接着放下手里的东西,从笔架后拿起穿绿衣的胖头公仔。 那修长的手指在公仔脸上不断摩挲,接着摁下白色纽扣,低沉的荷塘月色再度响起,许是设备不高级,那音质不如现场。 可他仅是听着,也能勾勒出她拉琴为他录音的样子。 窗外震天的响推动人们情绪高涨,隔老远也仿佛听见四下传来的嬉笑玩闹,独他一人,仿佛被时光隔绝,只一曲琴音萦绕整个世界。 时间晃晃悠悠流逝,他照常吃饭睡觉,照常上班工作,仿佛那个人永远被埋藏在过去,又好像那人一直未曾离去。 正月十三,利比亚第二大城市班加西爆发大规模示威□□。他将抽了一半的烟灭掉在花园的水池里,徘徊踱步半小时未曾进家门。 二月二十六日,利比亚领导人资产被冻结,交由国际刑事法院处理。他在办公室反复看新闻重播,推了俩会,拒绝一合同。 三月初,大批驻利比亚华人由政府派专机接回,与此同时,利比亚政府军进攻反对派在东部的据点班加西。 他终于坐不住了,从窗前转过身:“我要去趟利比亚。” 正看资料的leif抬头睁大眼:“你他妈疯了!” ☆、第三十四章 “你去安排,就这几天,我要去一趟。” leif合上资料:“那边局势紧张,人都拼命往回撤,你倒好,上赶着去死?” 他没接话,已打定主意。 Leif又说:“现在航班都停了,我上哪儿去给你安排?” 他说:“从外交/部想想办法。” Leif冷笑:“人是有规矩的,谁敢通融你过去,要出个什么事儿谁负责?” 他给吴亮拨过去:“给丰华杨总打电话,就说那批钢材我让三个点儿卖给他,他驻利比亚的公司我再投资五个点儿。” Leif吃惊地说:“你真是疯了?往那儿投资五个点儿,新项目不搞了?”又说,“这节骨眼儿上,谁有功夫跟你谈投资。” 片刻后吴亮回电,说丰华的杨总正忙着去利比亚安抚员工,准备把人接回来。他想了一会儿,亲自约他见面。 丰华集团是有名的驻外中资机构,大批华人员工常年随公司辗转各国,眼下出了这么大事儿,负责人没理由不出面指挥决策,像这种特殊情况,政/府也会提供支持。姜戍年要往这公司投资五个点儿,无疑成了大股东,他找杨华商量,叫他把去利比亚的机会让给他。 杨华不可思议:“你投这么多钱,就为了去趟利比亚?那边已经开始打仗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说:“有个重要的朋友在那边,我必须亲自把她带回来。” 杨华说:“政/府派了几架专机过去,外交部也发了照会,凡是中国人一个不落下,你何必亲自跑一趟?” “她身份特殊,专机过去也不一定走。” 杨华问:“什么身份?” “记者。” 他恍然大悟,想了会儿说:“如今你也是丰华负责人了,既然非去不可,那就去吧,那边公司的事儿交给你了,我在国内提供后勤,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 这事儿就这么敲定了。 三月十二日,姜戍年跟随一批外交官员坐上专机飞往利比亚。那会儿就水深火热的班加西来说,中部塞卜哈相对平稳,他们的目的地便是塞卜哈机场。 飞机上的姜戍年并未因即将到来的见面心怀雀跃,因为身旁的人就现今局势商榷各种撤退方案,包括预设的危险和困难,其事宜让人不由肃穆。 战争,不是件开玩笑的事儿。 却没想到,他们的飞机一落地便遇到一件棘手的事儿。那时机场已被大量人群包围,停机坪上的埃及航空班机已被砸烂窗户。一问情况才知道,这飞机原是中/国从埃及紧急租借,用来接侨胞回国的专机,可不明就里的埃及人民见了自家飞机不接自家人,却让外人登了先,便一发不可收拾,闹得不可开交。 埃及方面没招儿了,把租金退回中/国。大使馆当机立断,联系国内紧急调运空用运输机,同时又和别国商榷租赁。 那参谋姓邹,问姜戍年:“你什么安排?” 他说:“丰华近千人被困在艾季达比亚,我必须赶过去。”邹参点点头,却听他又说,“还劳烦 您帮我找个人,叫冯殊阮,是战地记者。” 他引领他穿过混乱的人群,说:“你先去艾季达比亚,路上再和大使馆联系,记者的事儿他们比较清楚。” 他依言上车,那司机是丰华员工,见了他也不陌生:“我是杨总秘书,您可以叫我小刘。那边情况不太好,昨晚工地被抢了,什么电脑、行李都被洗劫一空,这些人没有什么政/治立场,不过是趁火打劫,想发个灾难财,我们不便和他们争,毕竟保证生命安全最重要。项目经理已经带领大家撤到安全地带,没有人员伤亡。” 姜戍年点点头,问:“机票呢?” 小刘说:“这您放心,机票护照都在大伙儿手里。” 那时候整个国家人心惶惶,每经过一区域,都有扛着机枪巡逻检查的关卡。路上没有什么行人,偶有破旧的皮卡轰隆驶过,立在车厢的少年不过十七八,拎着步/枪,满脸张狂兴奋,仿佛终于找到一功成名就的据点。 汽车飞驰而去,滚滚尘土似硝烟弥漫,寂静的空气掺杂着紧张畏怯,人们丝毫不能意识,这是在自相残杀。 他们途径多个清真寺,那斑驳的尖劵窗,绿色宣礼塔,老旧的白墙,像亘古不变的立体画,矗立在城市中央。偶有一两座已被破坏,露出指头粗的裂痕,残垣断壁散落在地,无人问津。 到第三个关卡时,有一身形魁梧的外国人请求搭便车,他穿着吉普马甲战地靴,手里拿着相机,灰蓝的眼睛满是笑意,用流利的中文说:“我不是坏人,我是记者。” 姜戍年示意小刘开门,他便钻进车里,热情洋溢地打招呼:“我叫Tim,很高兴认识你,你们是驻利比亚的中国商人吗?” 姜戍年点了点头,看着他手里的相机问:“你是摄影记者?” 他也点点头,接着打开相机给他看,一边说:“我是英国人,主跑战地新闻,往返西非八年了,这是我的作品。”他翻到一张头戴黄巾,耳穿大环的黑种人,“这是塞拉利昂新娘,他们实行割 礼,很残忍的。” 又翻到一张皮包骨的小孩儿,“这是埃博拉泛滥时拍的,他们全家都因为疾病死亡。”说着,还在往后翻,问,“利比亚战事升级,你们怎么不回去?” 姜戍年说:“我来这儿,就是为了带他们回去。”想了想,又问他,“战地记者你都认识?” Tim得意洋洋:“那当然了,干这行的能有几个,平稳期我们各国记者还聚在一起吃饭呢。”说罢,看着他,歪了歪眉毛,“你要打听谁?” 他顿了顿:“冯殊阮你认识?” Tim便笑了起来,长茧的大手灵活快速滑动相机,直至翻到一张昏暗照片。照片里是一美国大兵,歪斜了身体靠着哨岗的土墙,手里抱着钢盔,挨墙立着的是支机枪,那枪上落满了灰土,大兵正伸手擦额上的汗,盯着镜头的眼神充满疲惫和绝望。 “这是我拍的,题目是《疲惫的驻阿富汗美军士兵》,获得了51届荷赛奖年度照片大奖。”他笑着说,“为这张照片配文的,就是来自中国的冯殊阮。” 姜戍年心如擂鼓,有些异常激动。 却听Tim接着道:“她很厉害。我们在科兰戈山谷前哨战住了半年,那里没有房子,都是木头和沙袋圈出来的区域,没有水,也没有电,屋顶都是密密麻麻的弹孔,几乎每天都会和对面的塔/利/班交火。她一点都不害怕。” Tim竖起了大拇指,又说,“她还在坎大哈救过一个小孩子,当时美军有位士兵突闯民宅,是她扑过去把小孩压在身下救了他一命,胡桑一家可感谢她哩,还把传家宝送给她,以报答救命之恩,那传家宝是头绿宝石小象,你见过吗?” 他微微笑起来,摇了摇头。突然觉得开心,又很自豪,他爱的人,竟在干这样伟大的事。 Tim又问:“你是他什么人?”姜戍年没立时回答,他便急性子般的摇摇头,“你们中国人太含蓄了,什么不都肯说。” 将聊到这儿,忽闻砰一声巨响,车上的人都吓了一跳。前排的小刘发动两次,都失败了,他颓然地拍了拍方向盘,转头看着姜戍年:“爆胎了。” 又见两三个嚷嚷着阿语的青年忽然冲来,领了七八个人,将他们包围住。Tim连说了几声no,一边下了车,一边举起手投降和他们解释。 片刻后,他低头看着车里的姜戍年:“他们以为我们是政/府军,把车胎炸了。不过我已经解释清楚,他们也觉得抱歉,请我们下车去店里坐坐。” 可时间紧迫,不能耽误。 小刘看出他的担忧,便说:“要不去坐坐吧,走了半天也饿了,看看能不能弄上点儿吃的,再找个地儿补胎,这东西爆了,再着急也走不动。” 于是三人去了店里,小刘问老板要吃的,那人知道他们为当地居民盖房子,便二话不说去厨房了。 还未等菜上桌,有人打来电话,路边不知道哪派人又发生冲突,吵得很。小刘便去里间接电话,等到挂了电话再出来,脸色十分沉着。 姜戍年看着他,就听他说:“大使馆来消息,说米苏拉塔反/政/府武装遭到政/府军袭击,所有跟队的记者,都失联了。” ☆、第三十五章 他的心渐渐沉下去。 一旁的Tim说:“可能他们聚一起了,这种时候不应该集体行动,容易被当成袭击目标,谁会知道你是记者。”又劝他,“你别担心,她有经验,肯定不会有事。” 再说远在米苏拉塔的冯殊阮,方才火箭弹从天而落时,她将走到酒店对面的停车坪,伴随着震天巨响,回过头时木头玻璃瞬间成渣,碎成片往外飞,西面的墙轰隆一声坍塌,空气中弥散惊天尖叫,熊熊烈火中淌出浓烟滚滚的热气。 半截炸飞的集装车厢在空中打了个滚儿,燃着大火嘭咚跌落到地上,一时黑烟四起,到处都是奔走惊叫的人。 政/府/军戴着面罩端着枪,冲进半残的大楼搜寻目标,眼看着已开/枪扫过几人,她迅速拔了麦,又往裤兜里塞了手机,拎了双肩包背在背上,再把记者证挂在脖前,头也不回地撤离。 她到这片空地是为了和台里连接信号,确定下一个采访点是远在艾季达比亚的中资机构,她需要报道当地中国人的情况。却没想到这一离开,反救了她一命,也顾不得楼里的同行生死未卜,她必须保证自己的安全。 那之后巷战全面爆发,空袭警报不曾间断。她跟大使馆联系过两次,均打不通电话,这才想起通讯设备已被炸毁,便关了机,在当地居民的帮助下,穿过一条条巷子,徒步往港口走去。 可因为内乱,军/队已在港口集结,所有航线全部停运。滞留在岸上的百姓和军/方发生冲突,从争锋相对的言语到肢体相撞,直到有人拔/枪打死了人,那场面一发不可收拾,被踩死的都有好几个。 海路行不通,只能走陆路。为了保障安全,她绕过城市沿着村庄一路往东走。途径乌加卡时,她和当地村民交易,用五十第纳尔雇了只骆驼,牵骆驼的阿卜丽是克里杜的小女儿,克里杜有仨太太,大儿子小小年纪便夭折,大女儿的丈夫和小儿子在石油厂上班。 国家内乱,石油厂在半月前停止运作,而那俩人至今无下落。阿卜丽的姐姐重病在身,阿卜丽为了全家人的生计,揽起老父亲拉骆驼的活儿,成天在沙漠里奔走。 冯殊阮穿着迷彩裤和单衣,套了件军绿马甲。阿卜丽食指戴了颗金戒,用布巾半包着脸,一边牵着骆驼,一边用阿语和她聊天。 她说战争害死好多人,他们村的小孩儿,听见物品磕墙壁的声音都会吓得大哭。还说隔壁的小伙儿极不情愿去参军,因为这世界没人喜欢打仗,不管是被打的,还是打人的。 那儿早晚温差大,夜间凉如水,四面也没有挡风的地儿。阿卜丽取下驼峰间的靠椅,往沙地里一搁,再把绳子往梭梭上一缠,两三下打结固定好,叫冯殊阮晚上就睡在那儿,又从包里掏出件桃红长袍,替她披上,还笑着说她穿太少,接着再拿出块儿白巾,让她围着脖子遮住鼻,以免风沙进了呼吸道。 她感谢这姑娘的热情善良,横着往那布缠的木椅上一坐,抻开身上的袍子,招呼她一起坐进来。 阿卜丽害羞地笑,黝黑的肌肤,明亮的眼。她一边拿了铝壶一边生火,说:“你这位中国姑娘真可爱,刚才的行为要换成我们这儿的人来做,可是要被判刑的,以后也嫁不出去。” 冯殊阮笑:“那就嫁到中国去,他们不要你,我娶你。” 阿卜丽越发笑得害羞,掌心朝天行教礼,叫安拉真神原谅这位姑娘的无礼。 又把加热的骆驼奶递给她:“你来到这混乱的地方,家里人不担心吗?” 她端着温热的奶,看着噼啪的火苗,说:“他们都不在了。” 姑娘又问:“那你的爱人呢?” 她顿了顿,转脸看着她:“你呢,你有没有心爱的人?” 阿卜丽垂下头,黑密的睫毛在隐隐火光中颤了颤:“安拉真神带他走了,我讨厌战争,是战争杀死了我的英雄。”又抬起头看着她,“你还没告诉我,你的爱人呢?” 她一手端着奶,一手拍了拍裤腿,叹息着说:“他也跟着你的安拉真神走了。” 阿卜丽问:“那你还跑这么远,你不难过吗?” 她隔了半晌才说:“难过。”顿了顿,又道,“也不难过。” 阿卜丽显然听不明白。那时候她才明白初识姜戍年的立场,心中无爱便无牵挂,如此方能洒脱,可这洒脱的背后却是无尽的孤独,对爱的渴望,不知当初的姜戍年是否也和此刻的她一样,心中满怀生命无意义的孤寂感。 俩姑娘在漫天沙土中聊了一夜,阿卜丽羡慕她的学识聪慧,向往从未去过的东方世界,她还掰了树棍儿,在沙上教她一笔一划写汉字。 这头相安无事,却急坏了另一边的姜戍年。隔天中午,小刘不知从哪儿弄来俩烤鸡和土耳其卷饼,还有薯条和色拉,那会儿他们已经在目的地住了一夜。 Tim从交火区拍完照片去找他们,开心得手舞足蹈:“我快有半年没吃过肉了。”发现姜戍年心神不宁,便问,“还在担心冯姑娘?” 他在厂区内来回走,说:“信号恢复,她却始终关机,大使馆的人说,昨天的袭击死了三个记者。” Tim安慰他:“准是找到安全区躲起来了,关机是为了省电,等到有把握时,便会主动和使馆联系,她很有经验,你要相信她,死亡名单里不也没她的名字么,就说明她还活着。” 说着,抻开五指,展示食指上的戒指,“你的心情我十分明白,纽约也有个姑娘在等着我,因为她,我必须保护好自己,我相信冯姑娘也会为了你保护好自己。” 他却一个冷哼笑出声:“她要是有你一半的心,我就谢天谢地了。” Tim不太明白,认真地问:“人都是整颗心,一半的心,不就死了吗?” 姜戍年笑着递给他一杯水,没接话。 他捧着那杯水,一边掏出手机去厂外找信号。彼时,冯殊阮将和阿卜丽以及她的骆驼告别,阿卜丽上前和她拥抱,一再请她收下那套长袍,说万一又露宿在外,好歹也有个保暖的物什。 冯殊阮便不再推辞,脱下手表送给她:“好好活着吧姑娘,安拉真神会保佑你的英雄和弟弟。” 那内敛的姑娘霎时便热泪盈眶,用中文连连絮叨着谢谢。 进入相对稳定的艾季达比亚,便有反/对/派提前安排好的车送她去约定好的采访区。上车后她头一件事儿便是开机报平安,大使馆的人非常高兴,一再嘱咐她注意安全,又想起什么,说:“丰华的老板一直在找你,我昨天就把你的电话告诉他,可他一直没联系上,你先别关机,等我叫他跟你通电话。” 她看了看屏幕上只剩百分之五的电:“他找我干什么?”不等回答,又说,“我手机快没电了,您帮我转告他,我下一个采访地就是丰华,什么事儿等见了面再说吧。” 那头将应允,这边就自动关机。 接到通知的姜戍年终于松下一口气,看了看窗外的蓝天,理了理外套,走了出去。 半小时后,一辆白色皮卡停在厂区门口。冯殊阮下了车,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一边往里走一边掏出录音笔,那人还在絮叨,伸出手介绍十米开外,站在两层台阶上的男人:“这是我们总经理。” 她一抬头,犹如晴天霹雷,怔得当场傻掉,握着录音笔的手还僵在胸前。就看那人穿一件利落风衣,个头笔挺,眉目极清,嘴边似笑非笑,那极小的幅度和记忆中一模一样。那一刻,她甚至已看见他眼角的细纹,鬓间的发际,掌心的纹路,还有胳膊上那道萎缩成千万条褶的伤痕。 她僵在原地,片刻不能动弹,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天呐……” 姜戍年看着她,穿着桃红长袍,下垂的袖摆阔成一道弧,垂坠的裙边堪堪挨着鞋边,那袍子镶了金花边,风一吹来,飘飘欲仙。 他下了台阶,一步步朝她走去。 那晚被歹徒抢劫后,丰华的留守员工撤到这片高地。此刻晴空万里,头顶是绵绵的云,山下是雪白的墙廓绿色的顶,远处硝烟不停,隐约传来轰烈的爆炸和激剧的枪/声。 他在这片刻宁静中已走到她面前。 她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他也看着她:“该我问你,为什么走了?”又说,“就为了享受枪林弹雨中的快/感,一句话也不留?” 她仍处在震惊中,顿了顿,呆呆道:“我来是为世界和平做贡献。” 姜戍年扯开嘴角,笑出来,用下巴示意脱险的员工:“我来是为了保障中国人民的安全。” 看见他笑,她的心一下就活了。世事变迁,唯有这人处惊不变,不管沧海桑田,他似乎永远能够风度翩翩地再度出现。她本以为,只要关上心门,那破土的萌芽就会偃旗息鼓,可这个人,竟跨越了一万五千公里,将那发了芽的种子带到她面前。 她甚至能看清那绿芽上的经脉,像雨水洗过般鲜嫩,在芬芳的泥土间,反射出太阳的光彩。 还说什么呢,没什么可说的。她松懈了肩膀,展颜而笑,张开双臂,扑进了他的胸怀。那强劲的力道,倒叫他猝不及防,往后趔趄一步,随即亦展了双臂,笑着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逝者如斯,一去不返。 他的佳人,终于归来。 ☆、第三十六章 那是一次大撤离,姜戍年在大使馆的协助下,计划带领丰华700余员工从利比亚撤往希腊,再乘专机直飞北京。可当晚班加西港口突发暴风雨,航船不能出行,700余人在机场附近的临建住了一晚。 身处异国内乱,有组织照料就像有母亲的孩儿,大伙儿扛不住激动,聚在一起唱国歌,声声高亢,惹得Tim拍不停。 那临建是蓝色瓦棚木板墙,姜戍年站在房前,笑着看向热闹的人群,又吩咐小刘:“你安排一下,五十人一队,每队指定一队长,明儿上船上飞机都让队长带好自己的人,别乱了秩序。” 小刘应着他,又从公文包里掏出一网兜,那兜里是拇指大的金黄颗粒。 “这是工地附近的老百姓给的,感谢我们为他们盖房子。沙漠椰枣,这儿的特产,您尝尝。” 他随手接过,在手里掂了掂。碰巧Tim举着相机跑来,看见他手里的东西,高兴地手舞足蹈:“战争爆发后,物资一直紧缺,这东西更是有钱都买不着,我都快半年没吃过坚果了。” 说罢,笑嘻嘻伸手去拿,“姜先生,您真是我的福星,这两天不仅吃着肉了,还有坚果吃。” 却被他堪堪躲开。 接着他打开网袋,抓了几颗椰枣递给Tim:“这玩意儿伤牙,吃多了不好。” Tim大惊:“它能止咳润肺,很好的。” 姜戍年却不理他,拎着半包果实去码头了。 这外国佬不明就里,向小刘哭诉:“姜先生是怎么了,昨天还让我吃肉,今天怎么吃他几颗枣就不行了,肉可比枣贵啊。” 小刘笑着拍拍他的肩:“他还分给你几颗,我可是一颗也没有。” 那码头停着两艘客船,半亮的灯塔立在水面,隐隐照亮蔚蓝的海。那会儿已接近凌晨,暴风雨已 经停了,他走到她身后:“在干什么?” 冯殊阮指了指天际:“看星星。”又问他,“都安顿好了?” 他挨着她坐下,将手里的网袋递给她:“差不多,明儿天一亮就出发。战争物资紧缺,这玩意儿有钱都买不到。止咳润肺,你尝尝。” 她掏出一颗塞嘴里:“既然有钱都买不到,那这是从哪儿来的?” “小刘给的,说是工地附近老百姓送的。” 她又说:“这么稀缺的东西,他怎么不吃。” 他张口就来:“男人都不爱吃这。” 说罢,再没别的话,就那么目不转睛看着她。 冯殊阮被他看得不知所措,又有点儿不好意思,吃着枣含糊着问:“你看我干什么?” “看你是真想跟我回去,还是又有什么瞒着我。” “我要是不想跟你回去,还来这儿干什么?” 她盘腿坐在地上,手里掂着蜜枣,一派休闲自然,倒像个来度假的。 姜戍年看着她:“以后不管去哪儿,都提前告我一声,省得我跟一没头苍蝇似的发了疯。”又说,“稍微沾点儿关系的你倒知道道别,跟我这儿却一个字儿不说,我对你就一点儿不重要?” 她咽下嘴里的食物,歪头看着他笑:“姜先生这么没自信,何苦大老远跑这一趟?” 他眼睛一亮,扬了扬眉:“这得多亏冯小姐提醒,不然来不来还不一定。” 说着,从兜里掏出个穿绿衣的胖头公仔。 “我去。”冯殊阮惊讶,“你竟然随身携带。” 他捏了捏胖公仔的大耳朵:“你跟别人道别,不过嘴上一句话,跟我这儿虽一句话没有,却送了 一礼物,关键是这礼物还只有我俩能懂,这不是提醒是什么?”说罢,笑意盎然看着她,“你也是喜欢我的,是不是?” 她看着平静的水面,红晕从脖颈爬到耳根,衬得那莹润白肌剔透娇人。一把年纪被他一句话弄得跟一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似的,姜戍年爱极了,伸手揽过她的肩,把人抱进怀里。 因担负七百余人性命安全的重任,后半夜他也不敢踏实睡,枕着薄单望着屋顶,听时不时从远方 传来的警报轰鸣。 大多人已经睡下,四周很安静,大风呜咽着刮得物件噼啪响。半晌,他出声道:“阮阮?”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他转过头,从地上起身,看她躺在破旧的木板床,后颈枕着阿卜丽送的长袍,薄被上盖着他的外套。码头的广照灯穿过薄板缝隙照进来,照着她平静的神态,长翘的睫毛,还有均匀起伏的胸膛。 原是睡着了。想当初在他家非得搬家具挡着窗才能勉强入眠,这会儿风餐露宿,炮火就在跟前, 她却睡着了。终于睡着了。 姜戍年笑了笑,附身亲了亲她,摸摸她的脸又理了理头发,最后掖了掖厚实的外套,才又重新躺回去。 昏暗中的冯殊阮翻了个身,面朝陈旧的板墙,那晶莹的泪便从闭合的眼角淌出来,她也没睁眼,暗暗咽了口气,感到喉头紧得发疼。 曾经走荆棘,睡沙漠,在交火区和炮弹周旋,吃不饱也穿不暖,她都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儿睡在 床上,有人守在跟前,替她加衣盖被,怕她挨饿受冻,她竟忽然很想哭。 也不是没被爱过,只是跨越千山万水都不曾放弃的爱,她未曾感受过。无人庇护时,活得像具铠甲,有人呵护时,便成了无壳的蜗牛,人会忽然之间变得很软弱,大概也是因为爱。 她掩在那件大衣里,就像找着壳的蜗牛,将一切感怀悄悄散发至每个细胞,融入流淌在身体的血液,终于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谁说完结了!只是内容不多了 没表白的赶紧表白,在线等! ☆、第三十七章 经过几天奔波,这批人终于回到国土,当天晚上他们刚下飞机,便遭到大批记者围追堵截。姜戍年不喜打官腔,把小刘推了出去,又找了几个领队作发言代表,自己则清清闲闲地领着冯殊阮出了机场。 Leif早早将车停在那儿,见了他们便忍不住打趣冯殊阮:“我得给您作个揖。”说罢,真作了个揖,“这得多大本事呀,一句话不说就把一大活人给弄到遥远的利比亚去。” 姜戍年满面春风,牵着冯殊阮上了车,问:“什么安排?” Leif开着车:“好一阵儿不见,想咱祖国了吧,您想吃鱼还是吃肉啊,想喝酒吗?” “甭他妈废话。”他把冯殊阮的手攥手心里握着,“什么好吃弄什么。” “得嘞。”leif说,“什么也有,管您吃够。” 他笑了笑,问副驾驶座的吴亮:“这段儿挺好?” 吴亮说:“一切正常,可招标老被抢,三四回了,准是有人违规操作。” 他应了声,又说:“就那几个混不吝,谁掏钱卖谁,回头要被查了,十年八年都不够判。” 吴亮说:“我对比这几样活儿,发现事有蹊跷,明儿给您看看?” 他说:“着什么急,让他们玩儿吧,爱玩就让他玩个够。” 吴亮点点头,便没再谈工作。 他们去的是长富宫牡丹苑,鲜嫩的烤鸭,琳琅粤菜,乡音熟貌总叫人踏实。姜戍年是真饿了,他本就挑食不爱吃,短暂的利比亚生活彻底勾出了馋虫,当下便撸起袖子开吃。 就这,人也端的一副优雅利落,卷了蘸酱的肉片首先递给身旁的姑娘,再轮到自己,嘎吱一口,脆劲十足,腮帮带动颧骨,节奏有力韵动。要不说赏心悦目呢,好看的人嚼个肉那也是好看的。 冯殊阮看他吃得香,没忍住笑:“你慢点儿吃。” 他转头,看她两眼弯弯,睑下的卧蚕浅成淡淡的弧,松垮的马尾掉出一撮发,便腾出一只手替她梳到耳后,这一梳,便蓦地瞧见嫩白的耳廓旁有道印子。 他随即丢了面皮,用毛巾揩了手,两手捧着她脑袋,拇指在那痕迹上蹭了蹭,嘴里还嚼着菜:“怎么弄的?” 她的脸在他手心笑开颜:“躲炮弹时墙上蹭的。” 他皱了眉:“疼不疼?” “早不疼了。” 他手指仍在她脸上磨蹭:“我给你揉揉,要留疤就不好看了。” 她笑:“你这管不管用啊?” “当然了。”他也笑,“这是爱的力量,管好。” “诶呀妈呀。”leif也丢了面皮,咧了咧嘴,做出一副牙很酸的样子,“这饭没法儿吃了。” 再看吴亮,半埋着脸,乐得花枝乱颤。 几人正在兴头上,忽闻一人笑着进来:“唷,这都开吃啦,也不等等我。” 众人抬头,却见来的是贾曦仪。 姜戍年歪了歪脖子,瞥了leif一眼,leif看菜看酒看筷子,就是不敢看他的脸。 吴亮笑着替leif挡,对贾曦仪说:“看看我这记性,跟前儿还叫leif跟您联系,这会儿倒忘了等 您了。” 贾曦仪穿着中国红羊绒大衣,干练的小翻领,微敞的裙摆,小高跟踩着地面笃笃地响:“您贵人多忘事。”接着脱了大衣,拨了拨头发,看着冯殊阮,“你就是那位女记者?” 冯殊阮靠着椅子,闲散慵懒,气质纯简,冲她弯了弯嘴角。 “诶。”她歪了脖子看姜戍年,“这回玩够了吧,别仗着大家由着你,就上天下海不知轻重,您这撒手一走,留下这摊子给谁啊?”又冲冯殊阮笑,“冯小姐你说是不是?” 冯殊阮说:“什么叫撒手一走,又不是一去不复返了,您这是关心他还是咒他呢?” 姜戍年嘴边扬了个笑,默不作声夹了块菜放进冯殊阮的碗里。 贾曦仪挫败,也有些怒火,还没人敢这么驳她面子。她顿了顿,又看着姜戍年:“您就闹吧,反正都是玩儿,肉吃多了也腻不是。” 冯殊阮一手枕在饭桌,一手拎了酒壶给自己添酒。人是柔发长颈,紧袖薄衫,举手投足利落潇洒,琼浆玉液汩汩流淌,那架势,就差一众仙徒朝她跪拜。 她也不看贾曦仪,慢条斯理地说:“中国地大物博什么没有,他千里迢迢跑去可不是为了吃肉,再说,利比亚战事升级,想吃肉还没地儿买,要是腻了那味儿也早换过来了,不然也不会一包蜜枣都舍不得吃,全部留给我。”说罢,抬眼看向姜戍年,“您说是不是?” 姜戍年连连点头,又替她夹菜:“是是是。”嘴角含着蜜,藏都藏不住,“我要是一风筝,您就是那线轴,甭说利比亚了,就是外太空,您去哪儿我也得跟着去哪儿。” 贾曦仪撇了撇嘴,没说话。 姜戍年拿了冯殊阮的酒杯,对着贾曦仪:“妹妹,今儿起这就是你嫂子了,往后该想的想,不该想的不想。”那嘴边的笑更加得意,“一单枪匹马闯战场的姑娘,可不是吃素的。” 所以,什么情敌小三往这俩跟前一摆,那就是胡同口挑白菜,看都懒得看一眼。 这晚,他们酒足饭饱回了家,已是凌晨两点。进屋后姜戍年还在笑:“看不出来啊,醋劲儿挺大。” 她脱了外套换了鞋,直往楼上走:“把你那花花草草拔干净了,闹心。” 他紧跟在后,踩得地板踢踏响:“姑奶奶,我在您这儿就跟一明镜似的,什么好的不好的,您可 是看得一清二楚。自从认识你,我哪儿沾过什么别的姑娘。”说着,已哭笑不得,“那什么花草也不用拔,您就是一灭害灵,往我跟前一站,所有花草都死光。” 她从柜里拿了衣服,抬眉半掩了笑:“我是什么?” 他眼也不眨:“仙女儿。”笑得浑身都是喜气,抻胳膊圈她,“你是我的仙女儿。” 她一手端着衣服,一手拍了拍他的胳膊。他让开,接着人便钻进浴室,砰一声将他隔断在屋外。他满脸傻气的笑,在门口站了半天,抬手敲敲门。 屋内当然无人应答。 他又敲了敲,扯开嗓子:“再不开门我进去了啊。” 依然无人应答。 也是个说一不二的,遂拧着门把,蹭蹭两下将门弄开。 那花洒正哗哗淌着水,热气腾腾在室内扩散,烟气寥寥萦绕整间房。沾了雾气的梳妆镜前立着个裹着浴巾的美人,那美人将绾了头发,震惊的眼眸似一汪水,漂亮的锁骨,莹润的肤,娟秀的柔荑捂着半/裸的胸。 “你干什么?出去!” 他在门口顿了顿,反手啪一下扣上了门。 “那什么,进都进来了,再出去不太合适不是。”说着,一步步往她跟前走,“我帮你试试,看水热不热。” 她试图往后躲,又想笑,低声啐了句:“你个流/氓!” 他两只胳膊撑着大理石的盥洗台,将她圈在胸怀,低了头瞧她饱满的身材绯红的脸。接着躬身埋头,去亲她的嘴。 那空间本就狭隘温暖,细密的水声,娇人在怀。亲着亲着便把持不住,两只胳膊将人紧紧偎在怀里,唇舌反复啃噬,似获得娇小的珍宝,怎么爱都不够,恨不得吞下肚里。 那手也不老实,隔着浴巾还不踏实,从下摆钻了进去,后来干脆揭了浴巾,火山爆发般的感情和爱/欲便一发不可收拾…… ☆、第三十八章 初春的天还有些冷,那窗外的藤蔓却绿了一个冬天,小风吹过,摇晃的叶间腾飞几只鸟,待没了动静,又扑闪着翅膀落回原地。 姜戍年倚着枕头,晾出只胳膊枕在脑后,看纱帘外朦胧的景致,另一只手揽着怀里的女人。片刻后,那女人也醒了,半趴在温热的胸膛,睁开惺忪的眼,接着一骨碌翻身,躲进松软的被窝。 他伸胳膊撩她,那人却横竖不动弹,他便展了个笑,连被带人逮进怀里,却见她皱了眉,一脸不高兴。 “怎么了?” 她眼都没抬:“疼……” 声音小得可怜,绵绵地化在心里。他捧着她的脸,在那剥壳鸡蛋似的光滑上摩挲,又去亲她,从额头到眼皮,再到嘴唇,心里甜得跟蜜似的,无以言表的满足。 他游戏人间,未曾在意过谁是完整不完整,却在那些没规没距的风花雪月里独好这一口。那些人带着目的上门,或者托人找上门,总要强调对方是个新鲜货,他感到可笑,拿贞洁做一锤子买卖,要这笔钱花光了又该怎么办。倒不是为她们担心,反笑她们愚蠢,连生意都不会做。 昨儿俩人意乱情迷致彻夜疯狂,他一辈子也忘不了那淌水的地砖混杂进涓涓血迹,如注的喜悦和兴奋全数浇灌进每个细胞,那一刻他狂喜到不能自已。 这姑娘用事实佐证他以前的观念是错的,原来不管时代如何变迁,贞洁这东西依旧贵如宝,不是不能放纵,前提是你得爱她,如若不然,再多的钱出卖,那也是廉价。 冯殊阮的出现,让姜戍年悬崖勒马,踏踏实实落在地上。他爱她得到很多痛苦,可幸福来临时又好幸福。 他抻开被子,将光溜溜的人儿滑到胸前,抬了腰肌直往上拱。 她却伸展五指往他头上拍了一下:“有完没完。” 说完便翻身坐起,背对着他穿好衣服,潇潇洒洒下了床。一双玉足刚着地,却因使不上力,双腿发软,跌坐在了地上。 身后的人笑出声:“逞什么能,上来我给你好好儿养养。” 她也没理他,手撑着床,从地上爬起来,走出去时那身段还因着力不稳而摇曳生姿。 姜戍年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没什么意思,便也穿起来,循着声音去了厨房。 她将洗了米,半锅水往灶上放了,又打开冰箱找菜。那人就跟一尾巴似的,黏在姑娘身后,人往左他往左,人往右他也往右。 姑娘扭头:“你跟着我干什么?” 他伸开胳膊将人圈在怀里,又夺她手里的菜刀,慢条斯理切着葱:“我得跟着啊,万一又摔一跤怎么办。”说着,亲亲她的头发,趴了身子附在她耳根,“还疼不疼,要不我给揉揉?” 那温热的气息蹿进脖子,音调魅惑人也厚重,这姑娘哪像他久经沙场,当下那红晕便爬到脖根。 她想从他手里抢菜刀,他不给,又想从他胳膊下钻出去,他不让。只得无奈扭头:“你想干什么?” 那张脸白里透红,别扭的害羞都藏不住。 他搁下菜刀,俩胳膊依然圈着她:“你说我想干什么?” 说罢便低了头去亲。 窗外的鸟儿一闪而过,摇晃的树枝滴下雾水,天空湛蓝,阳光甚好,一派清新靓丽。 这姜家厨房却没那么清心寡欲,火热得快燃烧起来。那唇舌直往深处钻,她腰间一软,有些站不住。恰逢锅里的水开了,便皱了眉去推他,可哪推得动。 他热情似火,又从颈间覆上她的唇,姑娘像被强/吻般,支支吾吾出不了声,后来狠狠一扭头,这才从他口中逃离。 那晶亮的唾液顺势留在嘴角,滑到下巴,再从宽松的单衣淌进胸口。她还来不及抱怨,跟前的男人便被刺激得着了魔般,蹲身抬胳膊,将她公主抱起来,临走前还关了灶上的火。 却点燃这厢的火,又是一路亲吻缠绵……时光正好,有人心怀不轨,致那静悄悄的二人世界春/光/旖旎。 这之后,姜戍年颇有点儿“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意思。俗话说情场得意,赌场失意,他虽然不赌,可公司的事儿却不太顺利。 吴亮是个尽责的秘书,自从这俩从利比亚回来,姜家甚至成为他第二个办公地点,却也不办公,只是每天例行汇报。 天气渐暖。这天Leif约姜戍年喝酒,说:“有公不办,成天搂着个女人腻歪,你这转变忒大了啊。” 他说:“不就几个标书么,今年不中明年中,着什么急。” “我可不急。”leif喝口酒,“您赔钱我管不着,我是怕自个儿吃不饱。” 姜戍年笑:“你他妈少吃点儿不行?”又指着他的肚子,“都胖成什么样儿了。” 他惊恐地摸了摸腹部,遂放下了筷子。其实是胖了点儿,可远不像姜戍年说的那么胖。 吴亮正帮着冯殊阮往外拿食物,进进出出似一道风,那笔挺的身板,简练的精/气神儿,越看越帅。Leif咽了咽口水,连酒也省下了。 等菜上齐了,吴亮坐在桌前撸串儿,一边照顾火候烤羊排。他这人擅长打理生活,这些琐事儿在他手里出不了错儿。 只见他将那羊排在火上翻覆,将冒出油水,又刷了佐料,再来回烤个几遍,便熟了。 他有条不紊分给大家吃,最后才往leif的盘里放了一块儿:“加了柠檬汁,去膻味儿,吃吧。” Leif犹疑片刻,接着捉筷开吃,吃完却又后悔,一直闷闷不乐。他也没理,饭后出了姜家才开口问:“怎么,今儿的菜不好吃?” Leif没吭气,垂眼看了看腰间:“那什么,我是不是胖了?” 说罢,吴亮也上下打量他:“唔,是胖了点儿。” 他不满:“那你还劝我吃肉!” 吴亮笑:“我可没劝,嘴长在你身上,吃不吃都是你说了算,怎么吃的不高兴了倒怪起我来了。” 他沉默一会儿,说:“我要减肥,明儿起吃饭别叫我了。” “真不吃?” “不吃。” 吴亮瞧瞧他,叹了口气,加快脚步往前走。 他扯开嗓子喊:“哪儿去?” “宵夜。” “等等我!” “……” 皎洁的月色,将俩人影子拉得老长。 ☆、第三十九章 这日子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暗藏危机。 姜博然从埃尔及利亚回来的那天,他们姜家专门办了请宴,虽然没有什么具体名目,他一大把岁数却从没有那么高兴过。对冯殊阮这个准儿媳,他是十分欣慰,其实不管对象是谁,姜戍年能定下来,他就高兴得很。 姜家人有个共性,就是高兴时喜欢大手笔庆祝。那天的场合来了众多名流,相争着巴结冯殊阮。 她穿着半透明的水蓝色礼服,钉珠绕成素丽的图腾,在裙摆悄然绽放成花的模样,垂坠感十分强烈。 到底是出身名门,交际应酬早就司空见惯,姜戍年在各人之间周旋,时不时看她一眼,眼尾都扬着得意。 正是一对璧人光彩时,却忽然闯进一溜儿穿制服的公务人员。霎时,整座大厅鸦雀无声,便看着领头人打开一张公示,义正言辞地宣读规章制度,接着便请姜戍年跟他们走一趟。 他站着没动,将手里的酒搁上桌:“抓人得有证据,无凭无据,我凭什么跟您走一趟?” 看上去云淡风轻,实则脑筋迅速运转,他在急速搜索到底是哪儿出了差错。 却听那人说:“有人举报你们公司洗黑钱,我们已掌握大量线索,还请你配合,协助调查,要真不关你事儿,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他心中咯噔一声,自是不妙,却也猜出七八分。洗钱这事儿,只能和冯沐川有关,但不知是那人已落网揭发他,还是见不得他好出卖他。 照冯沐川的身家,略有风吹草动,业界早传遍了。他却没听说他出了什么事儿,如此看来,只能是被他卖了。 他想了想,已有了决定,抬眼看了看冯殊阮,眉目仍旧轻松:“等我回来。” 一语将毕,便被人带了出去。 厅内一时炸开锅,说什么的都有。 姜博然匆匆跑出来,急得整张脸皱一块儿,问leif:“怎么回事儿,你们真帮人洗钱了?” Leif没有立时回答,只觉事情蹊跷,道:“这段儿总出师不利,我怀疑是有人陷害。” 吴亮说:“不用怀疑,这明摆着是陷害,标书老被抢那事儿你忘了?” Leif也皱紧了眉,急得来回踱步:“早跟他说有问题,他偏不听,去了一趟利比亚,回来就什么都不管了,这下好了,东窗事发,三五年牢饭都算少的。” 姜博然快晕过去,嚷嚷着要找关系疏通这事儿。 吴亮却不紧不慢:“没什么大问题,那过滤的钱早投资了,什么希望学校养老院,福利社区幼儿 园,一水儿的公益项目,冲这层面,不会太严重。再说,他心中有数,叫我们等着,那就等着罢。” 当爹的自然不放心,一边张罗人去了解这事儿,一边恨铁不成钢:“我就是没管住他,我们姜家又不缺这点儿钱,他好好儿的洗什么钱。” 却见冯殊阮款款走来,看着leif,特淡定地问:“冯沐川干的?” Leif一愣,有些尴尬,说:“这也不能肯定,但洗钱这事儿……还真和他有关。” 炸开锅的名流们随即开始窃窃私语,仿佛得到一天大的八卦。 到底是场面上的人儿,出了事儿鲜有慌乱,都有条不紊地找寻最有效的办法。可世事变化太快,两天后众人还没找出最佳对策,姜戍年倒提前被放出来了。 他穿得一身西装,精神气饱满,丝毫没受影响。 Leif看见他时,几乎仰天长笑:“这算什么事儿,愚人节么?” 吴亮也问:“他们怎么说?” “能怎么说。”他扣上扣子,钻进车里,“当初冯沐川为了掩人耳目,往那合同上冠了好几个名头,我一口咬定只为生意,不知隐情,他们拿不出别的证据,没辙了。” Leif想不通:“这冯沐川他妈的究竟什么意思,把你卖了自己不也暴露了吗?” 姜戍年想了想,道:“公司有人出卖我,大概被冯沐川收买,里应外合,他娘的早把资产转移国外,洗得一干二净,全栽我头上。” “我草。”leif低声啐了一句,“谁他妈这么缺德!” “单磊。”吴亮接话,“当初咱们花高价挖来的电脑工程师,前儿你出了事,昨儿就没来上班了,辞呈都不写,照价赔了毁约金。” “真他娘的操/蛋。”leif说,“当初头一回跟他吃饭,我就说过,忠心不忠心还不是看钱给得够不够,真他妈让我说中了。” 不知大家记得否,这单磊在故事的开端和冯殊阮去昆仑饭店吃过饭,还被后来赶到的姜戍年撞个正着。 车厢内一时极静,气氛有点儿严肃紧张。 愤怒中的leif依旧百思不得其解:“这冯沐川跟您杠上还怎么着,老逮着你不放。” 他扬起抹轻蔑的笑:“大概是怕我为了冯殊阮,又和他抢财产。” Leif又骂:“我见过贪财的,还他妈没见过这么贪财的。” 吴亮转头看着姜戍年,问:“这事儿过去了吗,他们会不会再找证据?” 他在黑暗中闭了眼,靠着沙发极轻叹了口气:“被盯上了就过不去。” Leif也急:“那怎么办?” “撤吧,退一步就好办。”又说,“投丰华的钱已被冻结,我们手头的现金流不多,全捐出去,再找个时间,宣布破产。” ☆、第四十章 Leif惊讶:“破产?” 姜戍年应了一声,又吩咐吴亮:“各部经理能往别处推荐的推荐,不能推的多给点儿遣散费。” 吴亮顿了顿:“要不先缓缓,这事儿还没个定数不是。” 他说:“再缓就来来不及了,我们干过什么事儿,自己不清楚?” 一时车厢无比静默,谁也不再开口说话。 到了公司,他特意打量起工作多年的地方,灰蓝格子间的员工早闻两天前他被带走调查的事儿,虽人心惶惶,却也不懈怠,该干嘛干嘛。 秘书处准备好例行晨会,他也照样参加,会上听了各处汇报,提了几个问题,最后才宣布:“公司经营不善,欠下巨款无力偿还,正式破产前希望你们能找好下家,工资我会预付给大家。”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纵使都知道出了点状况,却没料到会这么严重,大家在惊愕中窃窃私语,他已收好文件走出会议室。 再回到办公室,拿了茶叶泡水,接着坐在桌前,盯着角落的绿植出神。门上被敲了两下,第三下时他才回过神,道了句请进。 却见吴亮拿着文件进来,一样样替他分析资产和处理意见。他听着,时不时提出新的方案,基本全部敲定时,才又对吴亮说:“丰华实力大,口碑好,他们老板我也认识,回头招呼他一声,你就去他那儿上班吧,别的地儿不适合你,太屈才了。” 吴亮捏着文件的手顿了顿,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半掩的门忽然被撞开,leif风风火火冲进来。 “你他妈要散伙是吗?”他无比激动,“把我们当什么了,我们是那种不讲义气的人?” “改改你这毛病!”他将手里的资料撂上桌,“别他妈动不动偷听。”又虚指了吴亮,“你回头好好儿治治他,欠收拾。” Leif抢白:“不就破个产么,我不走,我是讲义气的人。”又看了眼吴亮,“他也是。” 姜戍年笑:“义气能填饱肚子?这破了产我都发愁上哪儿吃饭,还跟着我干什么?” Leif哑口无言。 吴亮说:“到时候再说吧,先把这事儿处理好。世界之大,饿不死。” 那天他在公司待了很久,回到家时已夜幕降临,老远能看见院儿里亮着灯火。初夏来临,草丛里有轻浅蛙叫,微风荡漾湖波,搅散静谧灯影。他路过长花苞的树木,隐隐闻见一阵饼干香。 等踏进前厅,姜澳正捏着饼干趴在餐桌上玩,一边和烤箱前的冯殊阮说着话,姜博然坐在沙发上打盹儿。 他脱了鞋,往里走时惊醒了姜博然,霎时从沙发上跳起:“终于回来了,leif早上打来电话说你被放出来,可让我好等一整天,怎么样,没事儿吧?” “没事儿。”他轻描淡写,弯腰接住扑过来的姜澳,“赶明儿你出国吧,带上姜澳,住个三年五载再回来。” 姜博然诧异,一脸不甘:“我这才回来几天,又赶我走。”想了想,“到底出什么事儿了,很麻烦是不是,我找人疏通疏通?” “说了没什么事儿。”他居高临下看着他,“不是想要孙子么,你跟这儿我不好生。” 他愣了愣,随即大喜:“走走走,我这就收拾东西。” 于是领着姜澳屁颠屁颠上楼。 冯殊阮摘了手套,一边往他跟前走:“说什么呢?” 他笑,揽过她的肩去小阳台:“陪我喝几杯。” 圆月皎皎,一旁的灯柱洒下金色的辉。 他替她倒了半杯,又给自己倒:“我要是破产了,你还要不要我?” 冯殊阮拿酒杯的手顿了顿:“这么严重?那你为什么骗他出国?” 他笑着喝了口酒:“姜家好几辈儿攒下的祖业败我手里,他要知道了会闹自/杀。” “……”她又说,“可迟早会知道。” 他说:“用这三五年慢慢渗透。”又看着她,“你还没回答,要不要一个穷光蛋?” 冯殊阮放下酒杯,指尖在台布上无意识敲打,云淡风轻看着他:“我家产万贯那会儿也没嫌弃你啊。” 这意思大概是,从未觉得他富有,又何来穷光蛋一说。 姜戍年笑着抓她的手,放到嘴边亲:“你这嘴可不饶人。”接着,干脆将人拖过来,抱在怀里,大手搓小手,“真没钱了,可是长期过苦日子,你熬得住么?” 她笑:“是你熬不住吧。”又说,“实在没钱,我可以拉琴养活你啊。” 弄得他哭笑不得,往那脸蛋儿使劲地亲。 一星期后,相关部门以资金来历不明为由查封姜戍年的公司,盘点资产时所剩无几,因为他早有预料,该处理的已提前处理。 那天是六月二十二日,他拒绝所有采访,也拒绝和曾经有交情的朋友见面。他回到冷清的姜宅,那是这场失去唯一保留的财产。 他坐在沙发看电视,看新闻怎么述说他的斑斑劣迹,连带他过去的花天酒地。 厨房灶上的锅子咕咕扑腾着热水,冯殊阮将面条丢进去,又煎了两颗蛋,再烫了青菜,将青葱切碎,小料拌好。 五分钟后,她端着热腾腾的面条递给姜戍年:“生日快乐。” 他欣然接过,在新闻播报员的音腔下大快朵颐。 一年前的今天,几十号人簇拥着他在会所吹蜡烛,他甚至不记得那party是谁替他办的,只知当时很风光,可那么风光,却比不上如今的一碗面。 他抬头,看着冯殊阮:“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那天也是我生日。” 冯殊阮喔了一声,说:“记得,那天我还帮许小乐跟踪刘无双来着。”说罢,垂下眼睛看他,“我还记得,你当时也带小姑娘开/房了吧?” 他喉头一抖,没控制好,半口热汤吞下去,烫得咳了老半天:“那可没有,你走之后我真赶她走了。”又放下碗去抱她的腰,“以后说话注意点儿,别老刺激我,年纪大了受不住。” 她摸摸他的头,隔了好久才问:“他把你害得身无分文,你就没想过翻身?” 姜戍年愣了一会儿,才明白她说的是冯沐川。 他埋在她的腰间,隐隐笑出声:“大概是报应吧,用全部身家换一个你,值。”又抬了头望着她,“你也甭担心,我过段儿会去一趟缅甸,近年玉石生意不错,姜家祖上也是干这发家,顶多算个卷土重来。” 她站在客厅久久未动,最后将他推开,上楼拿了一东西,搁在他面前:“别去什么缅甸了,明天陪我去趟法院吧。” 那是一封白皮书,姜戍年茫然,展开一看,却是冯丁垣的遗嘱,还有几封资料,是冯沐川往海外转移资产的复印件。 他震惊不已:“这么重要的证据,你怎么不早拿出来?” 她十分淡定:“想让你吃吃苦。” 他无语,又问:“既然不愿告发他,为什么现在又打算去法院?” 她依旧淡定:“想让他吃吃苦。” 姜戍年看着她,歪了歪嘴角,伸手将人拽进怀里,摔得她一个趔趄:“有两下子啊,把我们玩儿得团团转。”接着伸手剥她衣服。 她伸手去挡:“你干什么!” 他学她,往她脸上亲一口:“让你吃吃苦!” …… 半个月后,商业巨头冯沐川因涉嫌挪用公款、走/私、洗黑钱等多项罪名被拘,成为各大版面头条。根据冯丁垣的遗嘱,冯殊阮收回原本属于自己的财产,并于开庭那天,亲自去了现场。 法庭审判案件,围绕一桩桩交易,她却一个字儿没听进去,满脑子回忆冯丁垣在世的日子。她给了机会,念了旧情,可冯沐川始终不知悔改,甚至越陷越深。 冯丁垣和她说过,留下遗嘱和罪证,就是为了防止他越陷越深。她迟迟不拿出证据,倒不是对兄妹之情还抱着期望,而是念着冯丁垣的养育之恩,可事到如今,与其让他走火入魔,不如叫他回头是岸。 两小时后,审判结束,冯沐川被押解下庭。俩人于护栏前见面时,冯殊阮把心中最后一丝不忍磨灭了,因为他压根儿不知悔改。 “我会上诉。”他说,“你挺会装,说什么不看重钱,最后不还是为了钱告发我?” 他穿着半袖马褂,头发很浅,夹杂着些许银丝,金框眼镜后的一双垂凤眼透露老谋深算。他双手搁在黄木桌上,戴着银手铐,手背青筋暴露,像在隐忍什么。 她看着他:“我本来打算等你死了,把那罪证和遗嘱跟你的骨灰埋一块儿,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你放心吧,就你这样的,死了也进不了冯家祖坟。” 他想伸手扶眼镜,却被手铐控制,气得双手颤抖,那手铐磕得桌面砰砰响。 “你那么爱钱,我曾祝福你后半辈子跟你的钱睡一块儿。”她拍了拍裤腿上的虚灰,“现在看来也不可能了。” 接着,从椅子上站起来,面无表情看他最后一眼:“祝你早日安息。” 连吵架的机会也不给,就那么走出去。身后的冯沐川被激得破口大骂,她头也不回走到外面。 天气好得不像话。 七月中旬,姜戍年和冯殊阮大婚。 进场前,许小乐替她理婚纱:“你就这么嫁了,不再考虑考虑?他可是一花花公子呀。” 她笑看许小乐:“刘无双那么混,你不也嫁了?” 许小乐一脸黑线:“好啦好啦,说不过你。” 十分钟后,Leif穿着西装,坐在主桌看姜戍年给冯殊阮戴上钻戒,一旁的吴亮凑近他:“诶!” 他转头:“怎么?” “什么时候移民丹麦?” 他不解:“为什么要移民丹麦?” 吴亮又坐得笔挺,一脸正经:“丹麦合法。” Leif手足无措,抓起筷子又放下,再抓起,又放下…… 活着的人儿有光环,孤独的坟头有鲜花。 这世界谁也不寂寞。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梦梦几乎一章不落的撒花 祝大家幸福,有缘再见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