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园》作者:灵希【完结】 简介: 我们约定就这样快乐的长大。 我们曾在这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们曾在这里,憧憬梦想,等待未来,却从未知道过,到底是谁与谁的地老天荒。 你会陪她逆流而上,寻找最初的勇气,他还是选择转身逃避,我看到他眼中白雾一样湿润的悲伤。 与你们走过那么多的春夏秋冬,时光流转的瞬间,原来我只是一个旁观者。 真的很痛,我对我自己说。 闭上眼睛,脑海里全都是你的影子。 我以为你回到这里,就可以找到幸福的生活,而我,也是你曾经破碎世界的一部分,所以我决定离开你,却忘了,我是把你丢在了一个不属于你的世界,让你变得更加彷徨无助还有害怕。 曾试图把你找回来,却还是忘了告诉你一句话。 真的爱你。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好看的耽美小说,找好看的小说就来256中文https://www.256zww.com/】 第一章最初?映像 我听见花开的声音,记忆中盈满了那一种少年的芬芳。 我记得那一张张欢笑的容颜,明媚阳光下曾是我们如此快乐的身影。 我忘不掉那纯白色的流年,就像是盛放在夏季的木槿花,一切不是转瞬即逝的浮光掠影,而是永远的刻骨铭心。 (一) 下午,天热得就好像是发了疯。 安夏觉得自己也快疯了。 她满头大汗地背着小提琴,一手握着手机,一面用几乎令人尖叫的速度冲进位于帝豪大厦顶层的KTV,看都不看那前台一眼,两眼发直,心急火燎地往3号包间奔,紧接着一脚就踩到了尹翌的脸上。 那一脚踩下去,软软的,让安夏一度错觉自己踩到了狗屎,当然在这种豪华典雅的KTV大厅里是很难踩到狗屎的,所以安夏心有余悸地低下头,看到的是脚底下尹翌那张帅帅的面孔已经被自己踩到扭曲。 安夏一下子就懵了。 他们保持这样的姿态沉默地互望了大约十秒左右的时间,久到尹翌觉得在她的脚下,自己半边脸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最终打破这沉默的还是安夏,她用一种弹跳的姿态从尹翌的脸上收回自己的脚,那一弹之下,尹翌觉得自己的牙似乎发出了"咯嘣"的一声,紧接着,安夏发出了毫无意义的惊叫声,"啊——?!" 尹翌没有空搭理她,他还要前进,他在安夏的面前,正在以一种极度认真地表情趴在地上顺着铺着地毯的走廊往前台爬行,安夏忘记了刚才在电话里威胁她如果十分钟内不赶到就宰了她的"魔鬼",石化了一般地看着尹翌在地上匍匐,直到他头也没回郑重其事地把一句话扔给她。 "你有点品味行不行?多大了还穿麦兜。" 石化的安夏瞬间傻了,她茫然地看看自己身上,连衣裙,琴盒,检查无误之后确定没有麦兜图案,她抬起头来就要张口反驳已经吸引了大厅里众多目光的尹翌,却一下子意识到尹翌说的是什么,脸"轰"的一下,涨得通红。 "尹翌。" 当那一声传来,尹翌已经用蛇的姿态爬到了前台,前台的两位漂亮的接待姐姐笑咪咪地看着他一路爬过来,那目光让尹翌觉得自己的牺牲还是值得的,就听得包厢口传来安夏的叫声,他回过头,看到安夏的表情相当纠结与痛心,"尹翌,你怎么能这样,你现在是要偷看两个姐姐的内裤吗?!" 尹翌的脖子一下子僵硬。 他缓慢地回过头来,看着两位前台姐姐都尴尬地收了笑,用一种"防备色狼"的面孔对着自己,她们并着双腿朝服务台里面退了退,并且把服务台上的花瓶往外推了推,那花瓶要是掉下来绝对能把他砸晕,尹翌趴在地上,面红耳赤,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说道:"姐姐,请给我一张面巾纸。" "小槿救命啊!救命啊!" 安夏尖叫着一路冲进包厢并猛甩上包厢门,接着,在她的身后撞开包厢门的是面容不可不谓之狰狞的尹翌,他一个箭步冲进包厢,安夏已经扔掉小提琴盒,窜到了沙发上犹如一只猴子般上蹦下蹿胳膊飞快地上下挥动,愤慨地控诉,"尹翌不要脸,不要脸,你是高中生又不是流氓,不只偷看了我的内裤,还偷看两个姐姐的,有你这样的男朋友是我的耻rǔ,我要跟你分手!分手!!" 尹翌的脸完全黑了,冲上来就试图给安夏"消音",安夏利索地跳到了另外一个沙发上去,那冲劲差点没把一直安安稳稳坐在沙发上的楚湛一脚踹翻在地,楚湛的身体一侧,一本《英语阅读一百题》"啪"的一声就掉在了地上。 安夏飞窜和尹翌抓人的动作跟电视画面一样刹那定格,同时停顿在半空中,两人以一种正常人无法理解的姿势竖立在沙发上,一起低头看看那本掉在地上的《英语阅读一百题》,尹翌的嘴角抽了抽,"楚湛,你想逼死我还是让沐槿逼死你?" 楚湛抬起头看看张牙舞爪的两个人,清俊的面孔上带着微微的笑容,"明天考英语啊,你忘了?" 尹翌当然忘了,他二话不说"扑通"一下跪倒在沙发上,夸张十足地膜拜在楚湛的面前,一脸的虔诚,"哥,明天的考试全拜托你了。" 安夏大胆地嗤之以鼻,"尹翌你比楚湛大三个月,有本事你叫爸。" 尹翌立马把自己团成日本小女人的姿态,一个头叩在沙发软垫上,"爸!"楚湛一言不发捡了书从沙发上移位,躲到包厢一旁的小吧台那去,全当什么也没看见尹翌这一相当"没骨气"的行为,尹翌抬起头,眉头立刻打结,采取威胁攻势,"楚湛,你想让沐槿知道你在她的生日ktv上看英语?" 那一句话绝对比一个头叩下去好用多了,好学生楚湛迅速地将那本《英语阅读一百题》塞到自己的书包里,动作干净潇洒毫不拖泥带水,安夏绝不怀疑现在就是给楚湛一具尸体,楚湛也能迅速将尸体肢解成块并且优雅地扔到他的书包里拉上拉链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尹翌打了个响指,掀掀乌黑的浓眉,表情很贱,"shit!" 安夏"夫唱妇随"地点头,张口就来,"holyshit!" 楚湛回头,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那眼神礼貌温柔极了,"你们两个——Goodapairofadultereranddoxy!" 安夏茫然了,在楚湛的面前,她的单词量是匮乏并且可怜的,那简直就是大海与小溪的差别,尹翌就更不用说了,那就是沟渠,她自觉发问,"adultereranddoxy?" 楚湛神色自若地道:"奸夫淫妇。" 刹那间,尹翌和安夏的脸上立马露出了相同的表情,那就是想要同心协力掐死这个向来都是他们中间最温和淡定的楚湛! 就在三个人在包厢里彼此攻击并且乐此不疲的时候,就听的包厢外面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啊——!",紧接着就是噼里啪啦的声音,弄得外面跟放了鞭炮似的,一般人绝弄不出这样的响动,反之,能弄出这响动的决不是一般人! 安夏当场一傻,"是沐槿!" 尹翌道:"有人挨打!" 楚湛道:"你们先别冲动!"但他那一声已经晚了! 安夏和尹翌瞬间表情一致,动作一致,冲出包厢门去,楚湛无可奈何跟在后面,就见包厢外的红地毯上已经围了不少人,一个男人从墙的拐角处趴跌出来,墙壁遮住了他的后半身,只能看到一只雪白柔嫩如栀子般的小手攥着一只鞋在疯狂地打着那男人的肩头,愤怒之声不绝于耳。 "让你耍流氓!让你耍流氓!!让你趴在这看我内裤,我内裤有什么好看的,你没见过那两片布是不是?!让你往女卫生间闯!你不识字总会看画吧,穿裙子的是女,穿裤子的是男!我告诉你,跟我耍流氓算你倒霉,我妈是警察,我爸是警察,我们全家都是警察!叫你偷看内裤!" 安夏听傻了眼,转过头来看着尹翌,那目光非常的意味深长,尹翌顿时脸都涨红了,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以为谁乐意看你内裤!是方位问题!方位!!你叉着个腿站我脑袋顶上,我不看都不行!" "谁让你趴在地上的……" 有好事者的视线被吸引过来了,并且愈加的兴致盎然。 站在尹翌和安夏身边的楚湛摸摸鼻子,不忍睹地低着头,努力把自己变得渺小再渺小一些。 另一面,那个酒气熏熏的酒鬼已经被鞋底打得不成样子,KTV的经理都被惊动出来,另有保安前来拽走酒鬼,就见那拐角处一只鞋被扔出来,沐槿穿着一只鞋一蹦一跳地走出来,穿上那只鞋,接着英雄般地昂首拨弄了一下自己齐眉的刘海,也不管有多少人在看自己,径直走向了尹翌他们三个人面前,安夏觉得沐槿简直走的是摇曳生姿,步生莲花,谁知沐槿一走过来,双手叉腰,就是一句! "尹翌,你这个骗子,我刚才说的是让你爬到服务台去要面巾纸再爬回来,你明明是给我窜回来的,你当我没看见?!" 尹翌发飚,"安夏诬蔑我趴在地上偷看她内裤!" 安夏急赤白脸地反驳,"你明明就是!" 沐槿撇撇嘴,"尹翌你那品味真够可以的,安夏的内裤有什么好看的,我敢保证上面不是画着加菲猫就是小白兔。" 安夏相当愤怒,"我内裤上没有加菲猫和小白兔!" 尹翌说,"嗯,没错,这点我可以保证!加菲猫和小白兔应该是沐槿你的品味!" 沐槿和安夏同时转过头来看着尹翌,异口同声地喊道:"shutup!" 在三个人肆无忌惮的争论面前,实在无法将自己渺小化的楚湛看看周围越聚越多的目光,轻咳了一声,道:"我们能不能先到包厢里,再研究这个问题。" 包厢里的零食很快就被抢光。 沐槿硬从尹翌的手里夺过一杯大果冻,递给在一旁帮大家选歌的楚湛,楚湛一怔,"哪来的?" 沐槿迅速道:"狗嘴里抢的。" 尹翌皱起眉头,"沐槿,就算是你喜欢楚湛也不需要表现得这么直接吧,你别忘了你还是暗恋啊,用不着表现得这么饥渴,你有本事你直接扑上去啊。" 楚湛当即默了,沐槿瞪大眼睛,一脸无辜的天真无邪,"哎呀呀,什么叫饥渴啊,我这个从来都没有谈过恋爱的人还真不懂呢,不像某些人,从初中的时候就知道怎么追女生,现在知道跟我玩道貌岸然了啊,佩服,佩服。" 安夏可不敢帮着尹翌说话,毕竟尹翌不能在任何时候都能堂而皇之地冲到她家,再一脚踢开她房间的门,冲到她面前劈头盖天地把她暴打一顿,但沐槿绝对有这个能力!所以她决定老老实实地吃爆米花。 沐槿向来跟尹翌磁场不合! 他们两个从小学吵到初中,再从初中吵到高中,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安夏甚至有一次说出了一个极经典的比喻,一句"你们两个就是干柴烈火"。但马上,她就因为这一句话被沐槿打了个半死,也是史无前例的唯一一次,在沐槿修理安夏的时候,尹翌一言不发地在旁冷眼观战,并随时准备拍手叫好! 安夏正在喜滋滋地吃爆米花的时候,和尹翌翻完白眼的沐槿正已开膛裂肚的架势拆开了她送的礼物,紧接着就听得一声怒叫。 "安夏!!!为什么我过生日,你送'钟'给我?!" 安夏一下子懵了,一屁股挪开,秒速离沐槿远远的,开始结结巴巴的解释,"那……那不是'钟'啊!那是……我妈妈去香港采访,买给我的迪士尼钟表!" "滚!那也是'钟'!" 沐槿用小拇指头勾起安夏那精致的迪士尼钟表,脸上的表情贱兮兮的,总让安夏有一种一拳挥过去的冲动,"你给我记住,等你过生日的时候,我送块碑给你,叫尹翌趴在地上给你驼过去。" 安夏惨白了脸。 第二件礼物是楚湛的,包得工工整整的,一看就知道是一本书,沐槿不再像对待安夏的礼物那样直接"开膛破肚"了,她一点点剥开包装纸,这样露骨的差别甚至让安夏露出了愤懑的表情,但沐槿一个眼神就让她老老实实地蹦到场地中央唱歌去了,一曲热烈的《superstar》迅速开场! 楚湛送的是一本书——《暮光之城》。 沐槿先是对着楚湛淑女地一笑,"谢谢你啊。"然后忽略掉一旁尹翌的干呕声,低下头来爱惜地抚了抚书的封面,再翻开书页,就看到了楚湛写在扉页上的隽永字体——"永远做最好的朋友。" 这一句话令从小学就让天下人都知道她暗恋楚湛的沐槿顿时间青白了脸色,她顿了片刻,抬起头来的时候,还是抿着嘴唇笑着,"都说这本书好看,我早就想看了,还是谢谢你。"楚湛微笑,坐在沐槿身后的尹翌又是一声干呕! 沐槿镇定地回头,"尹翌,去医院看看吧,我敢肯定你怀上了。" 真正让沐槿青筋暴跳的是拆开向来以惹恼自己为乐的尹翌送上的礼物时,尹翌送的是一把日本军刀,并且也极其认真地在刀鞘上附了小纸条——"小日本剖腹用的,我第一眼看到就觉得跟你绝配!" 于是,沐槿终于忍无可忍地抓狂了。 "尹翌,我砍了你!"沐槿抓起军刀,以"大刀向鬼子砍去"的豪壮气概,把尹翌追的整个包厢抱头乱窜,爆米花满包厢乱飞,楚湛作为被殃及的无奈池鱼再次努力让自己渺小化,安夏早已经对这样的场面见怪不怪,还在场地的中央自始至终用一个语调唱着那首歌曲。 "……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我只爱你youaremysuperstar,你主宰我崇拜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爱你youaremysuperstar,you'remysuperstarboy……" 稍顷,将尹翌彻底打入死角的沐槿忍无可忍地回头来评点安夏的歌声,"安夏,你以为你曾轶可呢!" 唱完了KTV,按照沐槿的安排,一行四人还要去吃韩国炭烧烤ròu,其间沐槿针对于ròu的鲜嫩问题与烤ròu店的小伙计正面过招一次,她那在美国领事馆当外交官的父亲母亲在她口中迅速地变身为质检局的局长,仿佛在她的一声令下,随时可以抄家伙冲进来封店的,小伙计被侃晕,无可奈何的一句,"这个真是鲜的。"沐槿冷笑,"什么真的假的?现在满世界飞的都是小沈阳,能不能张口就给我来段信天游啊,把你们老板找来。" 小伙计无奈地对腔:"没有。" 在沐槿挑肥拣瘦,滔滔不绝的神侃中,安夏、尹翌、楚湛默不作声地吃光了所有烤熟的ròu,把最后一块烤熟的香菇留给了沐槿,算是作为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一份贴心的仁至义尽。 吃完韩国炭烧烤ròu之后,四个人又逛了中山路步行街,步行街道上相当热闹,霓虹成片,人来人往,尹翌替安夏背着小提琴盒子,安夏已经走了一天,如今是睡眼朦胧,把头靠在尹翌的肩头上,有一步没一步地朝前挨着,尹翌看了一眼走在一起的楚湛和沐槿,终于自觉地推了推就要在自己肩头上睡着的安夏,道:"别睡了,一会就回去了。" 安夏抬起头,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我今天跑了一天。" 沐槿的目光迅速追杀过来,"安夏你给我精神点,今天我过生日,你不要一幅大烟鬼的模样,你给我睡着一个试试看!" 以安夏的智商是不可能迅速地反击沐槿的,但尹翌已经把话接上了,"沐槿你就跟刚吸了大烟一个模样!" 沐槿把眼一瞪,走在她身边的楚湛忙打圆场,"不然今天就到这里,明天下午考完英语,晚上我们去环岛路骑自行车怎么样?" "好啊。"尹翌赞成,"感谢上星期里某个不开眼的小偷选中了我的破车,我爸又给我买了辆新的,对了,楚湛,我还买了新的游戏光碟,我们骑完车去你家打游戏?" 楚湛斜背着自己的大背包,微皱眉道:"你自行车丢了?我一直都说你那车锁有问题,你笑什么?……你那是什么表情……你故意没锁吧。" "……哈哈,楚湛你真是我兄弟吗?你这口气像我爸,"尹翌顿了顿,又笑道:"不过我跟我爸那可是哥儿们一样的关系,铁着呢,哪像你跟你爸你妈那样,简直就是猫和老鼠的翻版!" 尹翌毫无禁忌的调侃让楚湛一怔,在闪亮的霓虹灯下,他却只是略微把头一低,没有说话,沐槿发现了楚湛的异样,楚伯伯的严肃简直就是出了名的,她还以为是楚湛在家里又挨了训了,立即果断地给尹翌"消音","尹翌,我一百块买你安静五分钟!" "小爷我卖身不卖声!" "两百块!" "你找个有空调吹的地方凉快去吧!" "五百块!" "……" 尹翌真的安静了。 他的安静是那样的突然与不可时宜,连准备继续往上喊价的沐槿都觉得意外,安夏还朝前走了几步,手下一沉,回过头来发现尹翌居然一动不动地站在了道路的中央,脸上那抹不羁的笑容消失了,重新出现的竟极度震惊的表情。 安夏一下子清醒过来,"尹翌?" 尹翌呆呆地站了片刻,忽然转过身去,看着自己面前涌动的人流,他的目光穿过人流,在急切地搜寻着什么,却始终没有找到,他的脸上甚至出现了急躁的神情,沐槿和安夏讶异地对望了一眼,还是楚湛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你怎么了?" "好像是他。"在步行街的喧闹中,尹翌的声音显得有些低。 楚湛疑惑,"谁?" 尹翌转过头来,看着楚湛,他的面容被巨大的广告牌挡住,稍微有些模糊,他低低地说了句什么,楚湛猛然一怔,脱口道:"怎么可能?你看清楚了吗?" 尹翌摇摇头,"所以我说好像。" 楚湛默了片刻,微微一笑,"你一定是看错了。"尹翌点点头,他们两个人转过头来,看到沐槿和安夏满脸疑惑的样子,沐槿直接开口道:"你们两个神神秘秘地干什么呢?有什么秘密瞒着我们?" 尹翌看看楚湛,嘻嘻一笑,"我在和楚湛商量分头送你们回去的问题。" 神经一直都很大条的安夏看尹翌笑嘻嘻的样子,便放下心来,打了个哈欠,"我真的困了,现在就说我是老烟鬼,我也要睡觉。" "不行,下一站我还要去必胜客吃水果沙拉,"沐槿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安夏,尹翌把楚湛往沐槿的面前一推,自己拉过安夏,道:"你们两个回去,别给我和安夏当灯泡了啊。" 沐槿立刻默了声,用行动表示了对尹翌提议的赞成与拥护,尹翌临走前不怕死地拍了拍楚湛的肩头,那声音里透着含糊的意味深长,"楚湛,别给她放倒铺平了啊,她要是敢扑上来你就抽她的脸!狠抽!" 一旁的安夏看了看已经开始浑身散发冷气的沐槿,她那张咬牙切齿的面孔冷得就像是刚从冰柜里拿出来一样,安夏觉得,如果沐槿可以把自己的目光变成匕首的话,那么现在尹翌早已经被大卸八块,横尸街头了! "你说小槿和楚湛两个人一起回家,会有什么进展?" 等坐上了出租车,一直睡眼朦胧的安夏却陡然精神了,尹翌一面从兜里拿出iPod,一面朝着安夏活力充沛地笑着,乌黑的头发下那一张面孔英气勃勃,唇角向上扬起,露出小小的梨涡,"除了打车,回家,你想得那些肯定没戏。" 安夏想了想,觉得尹翌说得很有道理,顿了顿,又问,"那你刚才到底怎么了?脸上的表情那么怪。" 尹翌将另外一个耳机塞到了安夏的耳朵里,"真没事。" 耳机里传来一个女人犹如天籁般的低吟声,低沉,婉转,仿佛是可以在无形间伸出的一只手,慢慢地触碰着内心的某个角落,在无声无息间,把最鲜活的少年岁月静悄悄地沉淀。 安夏把头靠在尹翌的肩上,从出租车车窗外吹进的夜风拂过两张年轻饱满的面庞,安夏柔细的发丝随风扬起,若有若无地滑过尹翌的面庞。 尹翌垂下眼眸听歌,他乌黑幽长的眼睫毛犹如一排整齐的小扇子般低垂着,那是让他们当中最漂亮的沐槿都分外嫉妒的眼睫毛,她每次都会很不慡地说尹翌长了一双女人才会长的眼睫毛,弯翘幽长的可以在上面放下一根2B铅笔。 出租车很快开到了安夏家小区的外面。 安夏下了出租车,转头看也下了出租车的尹翌,笑嘻嘻地说,"那我进去了啊。"尹翌点点头,把琴盒递给安夏,笑道:"那明天见啊。" 安夏点头,尹翌还握着她的手,面孔上那一抹笑容帅气极了,"我能不能抱抱你啊?" 安夏瞪眼,"不行,要是让我妈看见,非打死我不可。" 尹翌也不强求,只是握着她的手,他修长的手有着温暖的力量,将安夏的手包容在手心里,就好像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岁月,也可以称为青梅竹马的岁月,他一直都是这样牵着她的手。 夜里的空气稍稍有些闷,安夏的脸红红的,半天终于说道:"那我走了啊。" 尹翌点头。 安夏从尹翌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转身跑进了小区的大门,她跑了几步回过头来,看着尹翌还站在原地,看着她回头,朝着她用力地挥了挥手,他脸上那微笑的轮廓在寂静的夜色里,却依然是清晰无比的。 安夏打开家门的时候,心还是突突地跳着。 客厅里亮着灯,妈妈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安夏换了拖鞋、放下琴盒,直奔妈妈的卧室,一把推开门喊道:"妈。" 夏如心握在手里的手机"啪"的一下掉在了地板上,手机电池都摔出来了,她也不马上去捡,反而抬起头来看到安夏,脸上便出现了不自然的微笑,"你回来了。" 安夏怔了怔,指了指地上摔散的手机,"妈,你电话……" 夏如心捡起电话,把电池重新按上,脸色也恢复如常,"你看你刚才吓我一跳,我正跟你李阿姨说明天采访的事呢,我这挺忙的,你快点洗澡睡觉,明天还要上学呢。" 安夏闷闷地应了一声,转身朝门边走,走了几步还是转过头来,央求道:"妈,我可以玩会儿电脑吗?我的笔记本电脑还被你锁着呢,你就释放了它吧。" "你数学考到八十五分以上了?" 安夏再次闷闷地,"没有。" "回去洗澡睡觉。" 安夏撇撇嘴,转身往外走,边走还边小声嘀咕,"不给玩就算了,我又不是不能用手机上网!" 夏如心的声音又跟了过来,"冰箱里有我晚上买的提子,你自己洗洗吃,吃完早点睡觉,明天早上早点起来背英语,下次英语再考不好,你手机也别想要了。" "知道啦。" 安夏应了一声,走到厨房去,从冰箱里取了一串提子,洗干净端到自己房间里,就听到手机响起来了,她拿出手机,一看果然是尹翌传来的短信,她笑一笑,按下显示键。 ——我快到家了,爱妃早点睡觉,朕很想你!明天见。 发件人:尹翌。 整颗心都是温暖雀跃的。 安夏握着手机仰面躺在自己软软的小c黄上,再看看那条短信,出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点了点,笑眯眯地小声道:"明天见,傻瓜笨蛋,尹翌。" 她把手机握在胸前,眼睛闭上,深深地吸一口气,脸上全都是心满意足的笑容。 周一的早晨,一望无际的天空蔚蓝如洗,从市重点一中的播音室内传来的明亮悦耳音乐正通过播音奇传遍学校的各个角落,而在教学楼走廊的拐角处,这样的议论就已经开始,当然议论的对象,只能是市重点高中风头最盛的四人组。 "星期六的时候,我在市立图书馆看到尹翌了。" "啊!他没有参加校队的训练?那你有没有借机去跟他说话?" "怎么可能?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安夏,两个人在图书馆里一起看书,气氛好得不得了。" "那个安夏有什么好,阿翌会选择她当女朋友,真是暴殄天物,说实话哦,四人组里就她最没特点了,你看沐槿,楚湛,还有尹翌都那么厉害!" "安夏一张大饼脸!" 一个在头发上别着精致发夹的女孩子语气中充满了酸意,盛气凌人地挑起了眉梢,"最讨厌安夏故意装清纯,恶心兮兮地犯贱,每次听她跟尹翌说话的那副德性,要不是害怕我手疼哦,我都控制不住想要抽她个嘴巴呢。" 哗—— 那个女孩话未说完,从头浇下来的奶茶味就已经迅速地将女孩语气中的酸味给掩盖! "啊————!!" 女孩子的尖叫声迅速地贯穿了整个篮球训练场,正全神贯注站在罚球线上准备发球的男生被惊,手下意识地一抖,篮球落地! 旁边充当裁判的男学生吹哨,手果断地一扬,"犯规!" 篮球场外。 被奶茶灌顶的女孩当场抓狂,猛地转过身,双拳紧握,小宇宙爆发般地大声喊道:"要死啊!谁泼我?!" 愤怒让她的胸脯一起一伏! 但是迅速地,当愤怒的女孩看到站在自己眼前的人时,燃烧的小宇宙立刻偃旗息鼓了,一双眼眸里露出了忐忑不安的表情。 "你……你敢泼我?" "废话,泼的就是你,你嘴巴这么臭,我好心帮你洗洗嘴!" "你……沐槿!你……嚣张什么啊?!" "我就是嚣张啊,你不满你也过来泼我奶茶啊,你来泼啊!你要是真有本事就别找安夏,直接来找我沐槿!拜托,你想抽人嘴巴——!" 漂亮的沐槿手握着一杯已经空了的奶茶,上下打量了一眼那个一脸奶茶的女孩,唇角上扬,笑得让人心一阵阵发凉。"那也要看看你这副德性配不配张牙舞爪!贱人!" 沐槿甜美的声音透出匕首一般的锋利。 奶茶从女孩的脸上流下来,让她的头发黏黏地贴在面颊上,她却不敢多说话,只能自认倒霉,谁让她理亏在先,在暗地里议论安夏却被沐槿听到! "活该!" 站在沐槿身后的女孩冷冷地笑着,帮衬着沐槿说话,"还敢嫉妒安夏,也不看看她自己长成什么样子!" 在这个学校里,谁都知道,沐槿和安夏是最好的一对朋友。 骂了安夏,就等于骂了沐槿! "可惜了小槿新买的奶茶。" 沐槿身边的另外一个女孩接口,不着痕迹地对沐槿献殷勤,"小槿,我去帮你重买一杯奶茶。" "算了,反正我也不想喝奶茶了。" 沐槿笑的犹如一朵花般灿烂,目光从满脸奶茶的窘迫女孩脸上扫过,她像极了一个甜美的娃娃,"就当我求你,麻烦你下次好好收拾一下你那张菠萝脸,免得我下次吃菠萝的时候想到你,那该多恶心啊,是不是?!" 奶茶从女孩狼狈的脸上流下来…… 沐槿目不斜视地从满脸涨红,迅速僵硬石化的女孩子面前走过,走了几步,她又回过头来,淡淡一笑,"对了,你最好多吃点木瓜,我真无法辨别你扁平胸部前面的那两颗是什么东西?……青春痘?" 等待上课的安夏静静地站在教学楼四楼的走廊里朝下看去。 教学楼的正对面,就是篮球cao场,市重点一中的校队正在训练,女孩子们鼓劲呐喊的声音仿佛是一波一波地传来,时不时地会爆发出更高一阶的欢呼。 "三分!" "啊!!尹翌加油——————!!" 颀长帅气的尹翌又一个潇洒的三分球入蓝,引来球场外围观的女生一阵发疯般的大叫,整齐一致的欢呼声让其他的篮球队员忍不住都露出又妒又羡的表情,却没有一个人可以真正封锁住尹翌的球路。 中场休息的时候,篮球队王牌尹翌走到篮球场边拿起自己的矿泉水瓶,仰头一阵大灌,映衬在晨曦中的外形俊朗帅气,引来无数女生假装若无其事的偷瞥,只是他放下矿泉水瓶,拿起白色的毛巾擦擦脸,转头教学楼四层的方向,看着楼上那个明亮如晨曦的女孩。 他唇角上扬,笑容充满了阳光的味道。 "你怎么不去球场上给他加油?在这看着多没劲。" 当声音传过来的时候,安夏回过头,看到了楚湛,他穿着整整齐齐的白色校服,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干净清慡的味道,白色,那是沐槿最喜欢的颜色。 其实他单是站在那里,就是一道很好看的风景,一举手一投足都可以恰如其分的表现出他良好的家教,而他的脸上,时刻都保持着足以让任何一个少女心跳加速,甚至有可能晕倒的完美微笑。 在这所市重点高中里,最受女生欢迎的,有两个男生! 一个是长相如阳光般灿烂的少年尹翌,另一个,就是谦恭温和的楚湛! 楚湛简直就像是漫画书里对标准好学生描述的那样,清秀帅气的模样,聪明睿智的大脑,这些都足以让他成为女生们心中最愿意幻想的恋爱王子!这也是沐槿从小学开始就暗恋楚湛的重大原因。 安夏揉揉自己的头发,转过头继续趴在栏杆上看下面的篮球场,"我在这里等小槿呢,她刚才给我发了短信说就快上来了,她也叫你了?" 楚湛"嗯"了一声,就听得身后有人叫他,他转头看到了班级里的学习委员禾木,禾木走到楚湛的面前,把一沓子厚厚的转学生资料交给楚湛,"班长,班主任让你整理一下,安排座位。" 楚湛便低头看资料,一页页地翻过去,手指却忽然一顿,停留在他眼前的一张转校生名单上,他看着那张名单上的照片,还有一旁姓名栏上所填写的名字。 他眼瞳里的光芒陡然凝住。 安夏回过头来看到楚湛脸上的神气,微愕,"你怎么了?" 楚湛抬起头来,"没事,等小槿来你跟她说,一会儿在学生活动中心开会,商量校庆晚会的事情。"他说完,转身就朝一旁的楼梯走去,左手已经迅速地拿出手机,快速地在键盘上按下了一连串地号码。 篮球场上。 坐在场外休息的尹翌从书包里拿出震动个不停的手机,接通了电话,"楚湛,你找我?" "有一件事情想要告诉你!"楚湛温和的声音从电话那一边传过来,"我刚才看到了转校生的资料,看到了他的名字。" 尹翌站起来准备上场,笑得分外阳光,"谁啊?名字这么神秘?" 接着。 他听到了楚湛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就好像是一列长长的列车,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开入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隧道。 也可以说是一块巨石,在一个宁静的午后,骤然投入深幽幽的湖面,将这一池貌似平静的湖水完全搅翻! 该发生的都已经开始发生! 并且。 毫无示警!! 电话的那一端,楚湛的声音中含着微妙的复杂和纠结。 "你昨天晚上看得没错,就是他,他回来了!" (二) 长长的昏暗楼道。 灿烂明亮的阳光全都被挡在了楼道的外面,楼道里有着异样腐败的气息,每一层台阶上都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墙壁上,画着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涂鸦。 陆桐站在四楼一扇粘满灰尘的门前。 冬天才刚刚过去,在那扇门前,积满了一层乌黑的灰尘,就连那扇门上,也有斑斑的黑渍,在他不在的这段岁月里,他的家门,成为了邻居堆放垃圾的地方。 穿着皮夹克的陆桐踢开了那些脏污的垃圾,就好像是踢开了他这几年凋零残破的岁月一样,他从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然后将钥匙cha到了房门的钥匙孔里。 钥匙孔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有那么一瞬,陆桐甚至以为,自己也许打不开这扇锈迹斑斑的门了。 他终于回到了这里,却打不开自己的家门。 但是。 门锁发出咔嚓的一声响,开了。 陆桐的嘴唇无声地颤了颤,眼里原本凝注的光芒仿佛是在那一瞬散乱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那扇门。 一室的灰尘扑面而来,除了爬着几只蟑螂的窗帘之外,这个房子一如他当年离开的样子,毫无变化。 死寂残破的房间就好像是一个沉默的漩涡。 沉默的陆桐走进这个沉默的漩涡的最深处,他打开卧室的门,门发出岁月的声音,吱吱呀呀地打开了,卧室里,还有一张c黄在,只是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 陆桐一言不发地走到c黄边,然后仰天躺倒。 他躺在被灰尘覆盖的c黄上,仰望着天花板上结满的蜘蛛网,蜘蛛网上,被蜘蛛吸空ròu体的昆虫只剩下空旷的躯壳,就像是此刻的他。 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身上的手机振动起来,陆桐将手机举到自己的眼前,两条短信,全是同一个人发的,他看到了在屏幕上出现的一行行字迹。 ——为什么总要去离我那么远的地方? ——在一个不属于你的地方,真的会觉得开心吗! 那一个叹号,犹如一把锋利的刀刃,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毫不疼惜地,恶狠狠地朝着陆桐的心狠狠地刺过来! 为什么总要去离我那么远的地方? 真的会觉得开心吗! 会开心吗! 陆桐无声地望着屏幕,他看了太久太久的时间,看到眼前的字迹都模糊成一片一片,但最终还是一个字也没有回,只是关掉了手机。 阴暗的房间里。 呛人的灰尘在空气中飞舞着,仰躺在c黄上的陆桐忽然用手背盖住眼睛,掩住了眉骨处那小小的疤痕,接着,温热的泪水从他的手背下涌了出来…… 下午放学后,篮球体育馆内,篮球校队的训练正式开始。 篮球场上,打小前锋位置的尹翌正在球场上左突右挡,干脆利落地带球过人上篮,简单漂亮地拿到了两分。 球场下,一片球员叫好的声音。 安夏坐在球场一边的台阶上,抱着尹翌的书包和运动外套,看着尹翌在球场上的潇洒表现,她单纯满足的心里不禁涌起一阵小小的得意和骄傲。 这么帅的尹翌,是她的男朋友呢,那些迷恋尹翌的女生想都别想染指一下。 安夏伸手到尹翌运动外套里,毫不意外地摸到了他兜里面的糖果,尹翌的口袋里,永远为贫血的安夏准备着各种各样的糖果,这种习惯他一直从初中保留到了现在,以至于每一次当沐槿看到安夏从尹翌的衣兜里拿出糖果来吃一脸幸福的模样时,都会很直接地表达出她对这种ròu麻行为的不屑一顾。 散发着浓浓奶香的糖果在安夏的舌尖融化,尹翌从球场上跑下来,被汗水打湿的头发上依稀冒着热腾腾的湿气,他坐在安夏的身边,喝着手里的矿泉水,然而他只是边喝水便看着球场,没有对安夏说一句话。 安夏用手肘捅他:"你怎么了?" "没怎么。" 尹翌将矿泉水放回到台阶上,伸出手揉揉安夏的头发,笑容明亮如一面镜子,"今天要训练到很晚,你别等我了,先回去啊,晚上我给你电话。" 安夏顺从地答应了。 她将尹翌的书包和衣服放在一边,拎着自己的书包从台阶上站起来,"那我先回去了,明天早上见。" 尹翌点头,"路上小心。" 安夏顺着台阶往体育馆的大门走,她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着坐在不远处的尹翌,对着他摆摆手,一张笑脸犹如最纯澈的水,在不知不觉间熨贴着人心。 尹翌看着安夏离开。 他转过头来,望着在球场上奔跑的篮球选手,目光渐渐地放空,而那些奔跑的人影,竟在他的眼前模糊了,慢慢地,他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晦暗起来。 所有模糊的光点,慢慢地凝聚成一个瘦小的身影。 瘦小的孩子抬起头来看着他,目光中有着瞬间明白一切的哀伤,却没有愤怒,也许,他已经出离了愤怒,他只是说。 "尹翌,你为什么要说不知道?" 尹翌…… 到底……为什么……要说不知道…… 黑暗慢慢地吞噬了所有的映像,吞没了那个瘦小孩子哀伤的面庞,绝望的双眸,将这一切化成乌溜溜的毒果,沉甸甸地压在尹翌的心上,并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岁月里,疯狂地在他的心里吞噬着,疯长着…… 总有一天会在"轰"的一声之后,爆炸! 落日的余晖顺着体育馆的大窗户照进来。 瘦高的少年尹翌默默地坐在体育馆的台阶上,轻轻地呼吸着,他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濡湿,眼里的空茫慢慢地散去。 良久。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掏出自己的手机,在手机上迅速地打出几个字来,然后按下发送键,将短信发了出去。 ——就算他回来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等着他来找我,这件事你不用管了。 收件人是楚湛。 自行车车棚前,楚湛看完了尹翌的短信,他合上手机,推着车子走出车棚。 晚霞染红了半个天际。 沐槿推着车子站在车棚外,她把书包放在车前面的筐里,看着走出来的楚湛,唇角弯起,扬起一抹分外耀眼的笑容。 "一起回去吧。" "嗯。" 沐槿的家与楚湛的家离得很近,在路过一家门面装饰的相当漂亮的精品店时,沐槿忽然停下来,将自行车停靠在路边,对楚湛说道:"等一下,我买个发夹。" 楚湛也停下来,他跟着沐槿走进精品店。 沐槿站在一排排放着精致发夹的架子前,认真仔细地挑选着发夹,售货员在一旁殷勤地介绍着,沐槿每挑到一个发夹都要亲自别在头发上试一下。 "这种样子的有没有白色……没有吗?我只喜欢白色的。" 在千挑万选之后,沐槿终于挑到了一个白色的香蕉夹,她想了想,又拿起了一个蓝色的,转头寻找楚湛。 "楚湛……" 楚湛站在门口的位置聚精会神地看一本练习册。 他听到沐槿的呼唤,终于从练习册里抬起头来看着沐槿,英气的面孔上带着暖暖的笑容,声音有着毫无杂质的好听。 "选好了?" 沐槿笑笑,扬扬手里的蓝色和白色香蕉夹,"你看,这两个哪一个好看?" 楚湛仔细地看着沐槿手里的香蕉夹,"蓝色的吧。" 沐槿怔了怔,但很快地,她再度灿烂地笑起来,将白色的香蕉夹放回去,"好,那我就买这个蓝色的。" 她转过身,对着镜子把蓝色的香蕉夹别在自己的头发上,束起一个大大的马尾辫,一旁的售货员止不住口地夸赞。 "真漂亮,你别这个发夹最合适了。" "多少钱?" "你站在门口的同学已经帮你付完了。" 沐槿惊讶地回过头。 楚湛已经合起了练习册,看着沐槿,笑容中有着干净的清慡和好看,"这就当是我送你的。" 沐槿摸摸头上的香蕉夹,她脸红了。 漂亮的眼眸仿佛是突然被透亮的光线点亮,而一直不安无法把握的内心里,和隐隐升腾起一种窃喜并且紧张的期待。 原来一个香蕉夹,也可以让她这样快乐。 即便它是蓝色的。 晚上快八点的时候。 尹翌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他在楼下大超市前的自动贩卖机那里买了一罐冰镇可乐,斜挎着大书包,边喝边朝自己家的楼栋走,社区大门处的保安穿的像个警察,一个坐在值班室里接着电话,另外一个站在大门处的保安看到了尹翌,熟悉地打了个招呼:"尹台长的儿子回来了,小子越长越帅了!" 尹翌的爸爸是明珠电视台台长。 尹翌对着保安笑笑,从他的面前走过去,走到14号楼的时候,他看到爸爸的车停在了楼下,爸在家。 尹翌上了电梯。 手里的可乐罐冰凉冰凉的,尹翌在走出电梯的时候喝了一大口,冰冷的碳酸饮料在他的嘴里发出沙沙的声响,甚至因为喝得太急而带给嗓子一阵些微的刺痛感,却还是带给疲惫的身体有一种瞬间舒畅的慡劲。 他的家位于七楼,而他从电梯里走出来的时候,发现家门竟然是虚掩的。 尹翌推开门走了进去,然后,他站住了。 正对大门的昏暗客厅里,有两个人。 确切的说,是尹翌的爸爸尹向伟和另外一个女人,再确切点说,现在在尹翌面前展开的镜头是,尹翌的爸爸和另外一个女人抱在一起拥吻,但是那个女人,不是尹翌的妈妈。 尹翌像一根木桩子般呆呆地站在门口,而他面前的那两个人,已经进入了浑然忘我的境界,根本没有发现尹翌的存在。 所以,尹翌的发呆,也只持续了那么几秒钟。 啪。 尹翌打开了客厅的灯。 原本昏暗的客厅骤然亮了起来,而在这突如其来的光明下,所有见不得人的事情都无处可躲地暴露了,包括那张女人原本因为陶醉而晕红一片的脸,在转过头来看到尹翌时满脸震惊错愕的神情。 尹翌忽然觉得一阵恶心反胃,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直冲他的大脑。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三个人。 尹翌第一次觉得家里的灯光竟是如此的刺眼,他坐在沙发上,凝望着摆在茶几上的可乐罐,已经失却了凉气的可乐罐周围挂着一层透亮的水珠,慢慢地顺着罐身流下来,留下一条细细的水线,如一张流泪的面孔。 "小翌啊。" 尹向伟坐在尹翌的一旁的沙发上,神情居然是坦然的,并没有太多的愧色,"你知道,我跟你妈妈感情一直都不好,已经分居半年多了,她专注于她的创作,也没有办法照顾你。" 尹翌看着可乐罐,目光安静。 "今天,我跟你妈妈签订了离婚协议书,"尹向伟叹了口气,看尹翌没有反应,就一直说下去,"她把你留给我照顾,你夏阿姨你也是认识的,是你妈妈的好朋友,你同学安夏的妈妈,你从小到大也受到过她很多照顾,这件事,其实我早该告诉你,我想和你夏阿姨……" 尹翌从沙发上站起来。 尹向伟住了口,看着尹翌,客厅里忽然安静下来,尹翌的目光投向了那个坐在爸爸身边,显得很局促不安的女人。 他看着她。 胸口,有充满了恶毒仇恨的怒火烧起来,吞噬一切般地烧起来,甚至让他的身体开始哆嗦颤抖,而如果说眼睛能变成锋利的刀子,那么,他一定已经将眼前这个女人杀死千万次也不止,恨意在他的身体里伸出长着吸盘的触手,疯狂地吸附在他的心上。 铺天盖地的咒骂就是那一刻爆发出来。 "夏如心,你给我滚出去!" "夏如心,别让我再看到你那副欲求不满的恶心人样子,你让我想吐!你就那么贱!天底下就我爸一个男人!" "夏如心,你这个不要脸的臭女人!" 啪! 刺眼的灯光犹如破碎的玻璃片,狠狠地扎进尹翌的双眸里。 但。 疼得,不是身体。 尹翌被掴了一掌的面颊火辣辣地疼痛,他却没有伸出手去碰一下,只是淡漠且轻蔑无比地看着打了自己的父亲。 "我还没有骂她是妓女呢,你就听不下去了!" 然后。 他看也没有看更加愤怒的父亲,目光转向了那个同样站起来,仿佛很紧张很失措的女人,夏如心,安夏的母亲,他冷冷地,充满了怨毒地说了一句。 "我爸爸到底给了你多少钱,让你上我家来卖?!" 安夏端着一碗方便面从厨房里走出来,她将方便面放在桌子上,抬起头看挂在墙上的表,发现已经快九点了。 妈妈还没有回来。 难道是电视台里又要加班了,安夏叹了口气,坐在桌子前吃方便面,吃了几口,觉得索然无味的她拿起了放在桌角的手机。 ——我妈不在家,我害怕了。 短信发过去,安夏每吃一口面就看一眼手机,但是手机一直都静悄悄地躺在桌子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房间一片昏暗,没有开灯。 房间里有些凌乱,衣服和运动鞋一起散落在地上,篮球在c黄上,书包斜斜地挂在了椅子的一角,几瓶运动饮料堆放在桌子的一侧,电脑屏幕在昏暗的房间里发出幽幽的光线。 尹翌盘腿坐在房间的另外一角的地毯上,他抬起头来看着电视机,手握着游戏柄,手指熟练地cao作着,双眸里却有着空旷的神情。 他的短信音乐响了好久好久。 尹翌扔下了游戏手柄,抓过手机,看到屏幕上"小安子"这个名字在一片眩光中跳动着,他垂下眼眸,打开短信,在看过之后,迅速地发了一个短信回去。 ——你妈在我家!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一个叹号,却包含着只有他才能看懂的怨恨。 安夏很快地回了短信。 ——我妈在你家!!太好了,我妈是不是在跟你爸爸谈工作啊?你告诉她回来的时候帮我买麦当劳的鸡腿汉堡哦。 透过短信,仿佛可以看到安夏在那一边笑咪咪的脸孔,星光璀璨的眼睛,她总是很开心,很简单地想着每一件事情。 尹翌的目光,却犹如一双墨绿色的剑刃。 电视机上,怪兽的声音轰鸣作响,无数勇士的冲击一次又一次失败,尸体成堆地倒下,残忍却华丽的画面仿佛是格外犀利的讽刺,但是,这也比不上尹翌心中那一瞬的恶毒声音,他在手机上,快速地打下一行行字去。 ——没错,你妈就在我家,在我爸爸的房间里,确切的说,是在我爸的怀里,这就是你妈,这个贱人最爱干的工作。 你相信吗? 那一瞬间,我对你母亲的恨,就好像是在深幽海面里发出荧荧光芒的灯水母,恨不得把无数根触手吸附在她的身上,将刺丝囊里的毒液注入她的身体,让她像被狠狠地鞭笞般痛苦地死去。 她毁了我的家。 但是,这种恨里,还没有你。 很快地,安夏收到了尹翌的短信。 她已经不再想吃方便面了,兴冲冲地拿起手机,安夏打开短信,眼眸里闪烁着小女孩特有的幸福和快乐。 屏幕上,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字。 ——好。 早晨的体育馆内。 不时传来篮球落地的嘭嘭声,诺大的篮球场上,只有尹翌一个人在不停地奔跑,跳跃,三步上篮,一系列动作完成的娴熟且完美。 楚湛坐在一旁的台阶上,"你为什么今天一定要住校?出什么事了?" 尹翌将篮球扔到一边,又开始绕着篮球场跑步,边跑边淡淡地说道:"你烦不烦?我的事你就别管了。" 楚湛从台阶上站起来,"是因为陆桐?" "他还不至于!" 尹翌围着篮球场一圈圈地跑着,站在台阶上的楚湛知道他不想说,谁也勉强不了,他只能点点头。 "好,我去给你找老师。" 在跑步中的尹翌没有说话,再跑了大约五圈之后,他忽然抬起头,朝着体育馆的大门快步跑去,楚湛以为他要走了,谁知尹翌跑到大门口,却忽然停住,然后伸出手在大门的一侧抓出来一个人。 "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对……对不起……" "你是谁?" 站在台阶上楚湛听到的,是一个女孩子因为受到惊吓而紧张惶恐的声音,"我……我是你隔壁班级的……我……我叫姜茗……" 安夏无精打采地走进高二一班,就见到带着蓝色香蕉夹的沐槿犹如一只口吐白沫的大螃蟹,张牙舞爪地盘踞在讲台上,手里拿着圆珠笔,在一张纸上动作极大的勾勾划划。 她在挑选可以在校庆晚会上表演的班级节目,沐槿一直都喜欢这样决断的瞬间,前提是让她做主审官,这种变态的优越感让瞬间爆发出来的凶悍与气势排山倒海而来,于是,全班的学生都成了待宰的羔羊。 "话剧?张思璇你神经病,你以为一个晚会能给你演场话剧的时间,建议你改成小品,不改就不通过,我不要看见乏味的小品,你最好十分钟给我二十五个笑点,不然你也没有什么潜质考戏剧学院了!" "别让我再看到诗朗诵这么没水准外加脑残的节目!休想给我朗诵出大地啊母亲之类的东西来!" "男生群舞,《舞娘》,这谁想出的节目?!哪个年代的?!陶林泉我就知道是你,你想让校长拿鞋底抽我脸是不是?!要毁我就直说!" "跟你们说了,我们班出五个节目,别的班只有两个,我已经如此明目张胆地给了你们争取到最好的利益了,都想表演节目得cao行分好拿学期末奖学金是不是?那给我几个象样的节目。" 处于紧张与忙碌状态中的沐槿几乎删除了班节目单上的所有节目,最后只保留了三个,将节目单扔给文娱委员之后,她才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忙碌了一个早晨的她终于看到了三魂走了七魄的安夏。 "你怎么了?"沐槿给了安夏一个极具怜悯的目光,"你的样子就像是得了被判了死刑,拜托,不要在一个生气勃勃的早晨,让我看到你这张半死不活的脸。" 安夏趴在桌子上,低声说着:"今天早上……" "你知不知道奥运期间我亲眼看着我的偶像刘翔一步一步退出鸟巢时我的脸色都没你现在这么难看,谢谢。"沐槿迅速地整理着早上的数学作业,随手拿起一旁的自动铅笔不停地记录着那些没有交作业人的名字,每一个被她记下的人都将扣除0.5个cao行分,"对不起,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大事能让你现在看上去死了一半。" "当然是大事。" 安夏的声音很沮丧很委屈,毫无精神,"今天早上我打尹翌手机,他没接。" 啪。 原本在纸上滑动的自动铅笔芯陡然折断了。 沐槿的身体居然一个哆嗦,接着,她僵硬且缓慢地转过头来,安夏甚至感觉到自己听到了她脖子关节传来咔嚓咔嚓的声响。 "这就是……你的大事?" 向来最识时务的安夏开始犹豫自己要不要点头,因为她觉得此刻沐槿脸上的表情,就像是一头潜出海面的虎头鲸,张开大嘴瞪圆眼睛,随时都有可能生吞活剥了自己。 课间cao的时候,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忍无可忍的沐槿带着一脸苦瓜相的安夏去楼上的理科班找尹翌。 "尹翌不在。"理科班的学习委员禾木一边擦着黑板一边对站在班级门口的沐槿和安夏说道:"楚湛带着他去办理住校的手续了,现在应该去新宿舍了。" "尹翌住校?"沐槿诧异地瞪大眼睛,再回头看一旁的安夏,"你知道不知道?" 安夏摇头,"不知道。" 向来反应最为灵敏的沐槿立刻感觉到了事态的不同寻常,她拉起安夏的手,转身朝着教学楼旁的楼梯走去。 "走,去找他。" 在男生宿舍楼下。 沐槿和安夏看到了正从男生宿舍楼里走出来的楚湛,沐槿瞪了一眼那个拦着她们不让进的管理员大叔,堂而皇之地朝着楚湛走过去,就当没听见身后的管理员大叔连着发出"哎哎,那位同学"的阻拦声。 "尹翌在什么地方?"沐槿拦住楚湛。 楚湛指了指楼上,漆黑的眼瞳里有着温和的光,"他早上申请到了一间宿舍,在七楼,刚安排好,正在收拾东西呢。" "走,上去。" 沐槿想也不想拉着安夏就朝楼上走,楚湛愣了一下,忙拦住沐槿,迟疑地说道:"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你带我们上去就什么都好了。" 沐槿将楚湛推到她和安夏前面,"带我们去见尹翌,安夏不看到他是不能安心的,我可不想我的身边整日跟着一张苦瓜脸。" 沐槿简直是押着楚湛和安夏两个人上了楼。 在尹翌宿舍的门口,沐槿拉住了正要走进去的楚湛,相反,将一脸委屈的安夏推到了宿舍里,然后果断地关上了宿舍门。 楚湛怔愣地站在宿舍外的走廊里。 沐槿伸出两只手,对楚湛若无其事地说道:"你不觉得我们现在应该在这门上挂一个牌子比较好,内有恶犬,闲人免进。" 安夏第一次在尹翌的面前,感觉到了手足无措。 因为她在尹翌的眼睛里读到了冷淡。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地方做错了,得罪了尹翌,但是从她看到尹翌的那一刻起,她竟突然害怕起来。 尹翌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低头继续收拾东西。 一句话都没有说。 安夏站在墙角,看着没有对她说一个字的尹翌。 "我……"安夏努力地化解这种别扭的气氛,她走上去,作势要替尹翌收拾着桌子上乱糟糟的东西,略微尴尬地笑着。 "你怎么突然要住宿舍呢?也不告诉我一声……" "……" 尹翌的手机放在桌角。 安夏的目光停留在手机上,他的手机状态很好,没有关机,没有停机,因为上面显示着有一条刚刚接收到的短信。 安夏低头,"我……给你发了好多条短信,还打了电话……" 房间里还是没有声音。 尹翌靠在宿舍c黄一侧的阶梯上,摆弄着手里的PSP,嘴唇抿成一条薄薄的线,乌黑的长睫毛垂敛下来,遮住了那双原本清亮的眼睛。 安夏望着尹翌。 就像是心里某个角落突然被打开了一个破口,乱七八糟的情绪全都蜂拥而来,占据了她身体的各个角落,捆绑住她的心,让她忽然窒息一样的难过。 她说:"你到底怎么……" 宿舍门再度被推开。 "尹翌,我已经把出租车里的东西都拿上来了,你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 看上去极为老实乖巧的女孩子抱着大大的袋子走进来,大袋子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气喘吁吁地把袋子放在距离门最近的桌子上,然后抬起头来看着站在一侧的尹翌,明眸皓齿地一笑。 "你东西好多啊,还有什么要搬的吗?" 女孩子转过头的时候,看到了安夏。 不好的预感总是直接而迅速的来临,面对着那女孩的安夏一下子觉得自己好像是突然置身在冷藏室里,四周都是冒着冷气的冰块,那种咝咝的冷让她的身体僵硬了。 尹翌还在低头玩着手里的PSP,手指在快速地按键,而在他的面前,四目相对的两个女孩,仿佛对他来说,全无关系。 末了。 尹翌打着手里的PSP,淡淡地说道:"你可以出去了。" 他没有说让谁出去,所以安夏和那个女孩子同时呆呆地站着,那个女孩很识时务地一笑,转身朝门外走。 "我说的是你,请你离开这里。" 尹翌放下手里的PSP拉住要走出去的女孩子,抬起头来看着安夏,乌黑的长睫毛终于扬起来,露出一双冰一般透亮的眼眸,他正视着安夏。 "安夏,她叫姜茗……我的新女朋友。" 尹翌的语气透出若无其事的淡漠,淡漠的就好像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了。 就好像是迎面被人狠狠地掴了一掌,热辣辣的感觉一下子涌上了安夏的面孔,她的面孔瞬间火烧般通红! 甚至没有想到要问为什么! 心如同被腐蚀性的汁液狠狠地淬过,安夏手足无措,眼眶被酸涩的泪水涨满了,眼泪哗地一下涌出来,她哭了,竟然真的在他们两个人面前哭了。 "对……对不起,我……我……" 在尹翌和姜茗的注视下。 安夏语无伦次,无法控制住的眼泪让她羞愧得无地自容,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可是空白僵硬的大脑让她说不出第二句话来,她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她窘迫的双手都不知道摆在哪里好! 嘭! 宿舍的门被用力地推开。 "有一句话果然说得没错,明骚易躲,暗贱难防,你快恶心死我了!闪开!"沐槿扬着漂亮嚣张面孔,如最骄傲的公主径直走了进来,将挡住她路的姜茗一手推开,几步走上前来拉住安夏的手,一言不发转头就走。 她的手心有着最坚定温暖的力量,将安夏拽出了尹翌的宿舍。 安夏还在哭,像个小孩子一抽一抽地哭。 没走出几步,宿舍里传来姜茗紧张并且小心翼翼的声音,"尹翌……"猫一般细腻小心的声音,清纯无辜的令人心疼,仿佛受伤害的人是她,需要安慰的人是她。 沐槿陡然站住了脚步。 她眼眸倏地雪亮无比,转头对流泪的安夏,她正色说道:"等我一下!" 沐槿转身走进了尹翌的宿舍。 她刚走进去,站在楼梯口的安夏就听到沐槿一句刻薄尖酸地冷嘲,"贱人!!",紧接着,两记啪!啪!的大巴掌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炸响,姜茗发出惊骇欲绝的尖叫声。 两巴掌扇倒了姜茗的沐槿利索地走出尹翌宿舍的时候,当然在她的身后是气急败坏追出来的尹翌,他愤怒的喊,"沐槿,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你还看不出来!" 沐槿泰然自若地拉起了安夏的手,转头蔑视地指向尹翌,轻描淡写,"告诉你身边那个贱人,我有的是时间陪她玩!别那么看我,我要是讲道理就不叫沐槿了!" 她拉着安夏下楼。 安夏在走下楼的刹那间,抬起一双流泪的眼睛看着站在走廊里的尹翌,他一脸愤怒的表情,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而在他的身后,是姜茗,头发乱蓬蓬的,脸上刚被沐槿甩了两个大耳光。 安夏被沐槿拉下了楼。 就这样,泪眼模糊的安夏看不到尹翌了,和姜茗站在一起的尹翌。 走下宿舍楼的时候,正巧第三节课的铃声敲响。 "这节是体育课。"沐槿拉着安夏朝体育馆的方向走,不想让别人太注意哭泣的安夏,"你别哭了啊,别那么没出息。" 安夏却从沐槿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 沐槿回过头来。 安夏脸上还挂着豆大的泪珠,她擦干眼泪,哑着嗓子对沐槿说,"对不起,我……就是没出息,你让我哭一会……就好了。" 沐槿看着安夏离开。 上午的阳光照在安夏离开的背影上,她朝前走着,时不时地会伸出手在脸上擦过,擦掉那些止不住滚落的眼泪…… 她就站了那么一小会时间,而在回过神后的时候,却仿佛感觉自己是站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心里,有着细细密密的刺痛感,也是一个世纪那么长。 "小……小同学。" 在沐槿的身后,有人叫她,沐槿转过头来,立刻就被一股刺鼻的酒气熏的皱起眉头,而眼前这位是一个看上去不过四十几岁的样子,头发已经花白的妇女,衣服更是肮脏不堪,身上到处都是酒渍。 一个女酒鬼。 沐槿屏住呼吸,下意识地退后一步,"你叫我?" "是啊,我叫你,我要坐公车,正好身上没有一块钱,你借我一块钱吧,"头发花白的女酒鬼露出缺了几颗牙的嘴,伸出手来一脸祈求地笑着,"我不是乞丐,我坐公车缺了一块钱。" 沐槿随手从兜里掏出一张十元的钱币让给那个女人,转身就走。 "同学,同学……"那个女人却在她的身后一路叫唤,周围的同学纷纷诧异地砍过来,谁都认识被这个女酒鬼追喊的学生是全校最出名的沐槿,沐槿的面孔顿时一片火辣辣般地通红。 跟这样的女酒鬼扯上一点关系,都似乎是一件丢人的事情。 "你还有什么事?"沐槿以破釜沉舟的勇气转身,站在了那个女人的面前。 "我还要找一个人,小同学你帮帮我,"女人一口酒气,脸上都是讨好的笑容,"你是个好人,你帮我找找,帮我找找。" 沐槿忍不住蹙眉,忍住满心的鄙夷和厌恶,"我肯定不认识你要找的人。" "你肯定认识。"那个女人讨好的笑容里居然有点小小的骄傲,"他是你们学校里最好的学生了,没有人不认识他的,你肯定认识。" 沐槿觉得自己没有必要跟这个大脑都似乎有些不清楚的女人在这里说个没完。 她转身继续走,"对不起,我不认识。" "这个学校里的人都认识他,都知道他,他做什么都做得最好。"那个酒气熏熏的女人站在原地摇头晃脑,喋喋不休。 "他叫楚湛。" 林荫路下。 沐槿猛地刹住脚步,她转过头来,一脸惊愕地看着那个估计血管里流淌的全都是酒精的女酒鬼,她无法把这个女人和优秀挺拔的楚湛联系在一起。 "你说……你要找谁?" "楚湛……"喝醉的女人笑嘻嘻地说着,一歪身倒在了树荫下,打着恶心的酒嗝,"我就在这里,等着他出来……" 沐槿呆呆地看着那个横陈在树底下,很快就呼呼大睡的女人。 学校的保安很快就走过来,拉扯着在树底下睡觉的那个醉酒女人,要她离开学校,醉酒的女人口齿不清地反抗着,涎水顺着嘴角滑落,还是被保安拽走了。 沐槿看着那个被保安清出学校的女人,她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这样的一个女人要找的人,竟然是—— "楚湛?" 沐槿抬起头,朝着楚湛的教室看过去。 数学老师正在唾沫横飞地讲述着一道繁杂的排列组合题。 全班学生都在聚精会神地听着老师关于一群白羊里有一只黑羊的比方,将这只黑羊做着不重样的排列组合。 坐在窗前的楚湛脸色有点微微发白。 窗外的微风在他俊逸的面颊上拂过,他从窗外收回自己的目光,脑海里全都是那个醉酒女人被拉走的样子。 她,来学校里做什么?! 楚湛忍不住再度偷偷地朝着窗外看去。 就在此时,他的视线却正好和一个朝着自己这边望过来的女孩子视线撞在一起,那是沐槿,眼眸里充满了疑惑的沐槿。 楚湛心惊。 手指在桌子下面,悄无声息地收紧,手指狠狠地掐进手心里去,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一如骤然收紧的心。 呼吸瞬间不稳,一时之间,他慌乱的竟然不知自己置身何处。 难道那个女人,告诉了沐槿……告诉了沐槿关于他的……所有一切…… 沐槿已经知道了…… 下午三点的时候。 尹翌一个人躺在宿舍的c黄铺上,宿舍的窗帘全都拉起,挡住了外面的阳光,让宿舍里面变得昏暗起来。 放在枕头边的手机,在不停地震动并发出音乐的声音,蓝色的眩光包围着一个跳跃不停的称呼——"老爸",尹翌闭着眼睛仰躺着,他没有接手机,很快地,手机停止了响鸣,屏幕上显示出第十七个未接来电。 在略为安静了大约十秒钟后,手机铃声再度在尹翌的耳边响起, 在铃声响起的一刹那,尹翌却睁开了眼睛。 因为这个电话,不是来自父亲的,因为这个铃声,是他为一个人单独设定的,只有她来电话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铃声响起。 是安夏。 尹翌仰躺着,无声地凝望着白白的天花板。 他的右手,慢慢地伸出,握住了在枕边的手机,手机在他的手心里震动着,仿佛是一颗忐忑不安迅速跳动的心。 "对不起,您拨打的手机已关机,请稍候再拨……" 当手机里传来这样的声音时,安夏握着手机的手,慢慢地在面颊边滑落,她的目光呆呆地看向自己的正前方,脑海里一片空白,大幕布上正在播放着一个电影,她买了票,走进来,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要看什么。 安夏坐在电影院里,电影院里,算上她在内,不超过十个人,可是呼吸的时候,还是可以闻到爆米花和鱼片的香味。 电影屏幕上,那宛如天籁般的低吟声缓慢地响起,在黑暗中,在孤立无援的小女孩子周围响起,小女孩惊恐的面孔被夜色笼罩,再也看不清楚…… 泪水从安夏的眼眸里缓缓地落下,在这样阴暗的地方,没有人会发现她在哭,没有人发现她的伤心,没有人知道,在一天前,她还和一个她本以为要永远与她的生命永远维系在一起的男孩子一起听这首天籁低吟…… 那时的她,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 现在的她,不过是想打电话过去问一句,为什么?不过是鼓起了全身的勇气,想要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 他却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给她。 安夏悄悄地低下头去,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下午放学的时候,沐槿去理科班找楚湛。 "楚湛前一节课下课就走了。"值日生放下擦地的拖把,对站在教室门口的沐槿说道:"他说身体不舒服,跟老师请了假。" "楚湛身体不舒服?" "嗯。"值日生点头,转身去擦讲台上的桌子。 沐槿站在教室门口,迟疑了片刻。 她转过身去,看到文娱部的副部长拿着晚会的节目单朝着她这里跑过来,今天晚上,将最后敲定将在校庆晚会上表演的节目。 "小槿,你看看。"副部长把一张节目单递给了沐槿,沐槿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节目单,刚想说没有问题的时候,她的视线却在第一十四个节目上停住了。 沐槿的目光淡定地凝在了节目单上面。 独舞《春天》——姜茗。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好看的耽美小说,找好看的小说就来256中文https://www.256zww.com/】 天色微黑 楚湛在一个胡同口停下了自己的自行车,他温柔帅气的面孔上有着犹豫的神情,清澈的眼眸望向昏暗的胡同,微弱的灯光照亮了那一片坑坑洼洼的地面,积在路边的脏水结出了一层绿油油的苔。 他想了想,还是推着自行车走了进去,当然会在走进去之前,挽起校服的裤腿,不想沾到一丁点污水灰渍。 从一间间狭窄小房子里射出来的灯光让他的面孔一面沉浸在微黄的光线里,一面沉浸在彻底的晦暗中,有着一种令人纠结的矛盾与扭曲。 他在一间低矮的破房子前停住了。 将自行车靠在一旁,楚湛推开门走进去,房间里没有开灯,扑面而来的是刺鼻的酒气,一地的酒瓶横七竖八地躺着,有人躺倒在脏污不堪的沙发上,在昏暗的房间里,那人黑黝黝的一团,仿佛是被猎人射中的野兽。 楚湛屏住呼吸,将一张一百元的人民币放在了一旁的柜子上,转身就要走。 "今天,跟你那个同学,我啥也没说啊,我就是去看看你……去看看你……" 黑黝黝的阴影里,传来那个女人含糊不清的声音,在黑暗里,那双混浊不清的眼睛还有着一丁点光亮。 "你不用担心哪,我啥也不说……" 女人讨好般地笑着。 仿佛周围的空气充满了可怕的瘟疫病菌,用力地屏住呼吸,楚湛奔出了门外,推着车子,一口气冲出了弄堂。 直到。 死气沉沉的弄堂已经被他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干净的,车来车往的夜景街道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楚湛终于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带有冷气的风呼呼地灌到了他的肺里,冰凌一般狠狠地刺着他。 他的眼泪,"唰"地一下落了下来…… 安夏从电影院里走出来。 她背着书包独自一个人在街道上慢慢地走着,手里还拿着原封未动的鱼片,那是买电影票的时候额外赠送的,只是她根本就没有胃口。 她知道自己该回家了,因为这个时候,早过了放学的时间,妈妈会担心。 "喵……" 柔软的猫叫从她的正前方传来,握着鱼片的安夏抬起头,她看到了两只猫,还有,一个人。 路灯照亮的一角。 一个穿着黑色皮夹克的男生正坐在人行道的一角,扯开一包小鱼干,将小鱼干洒在地上,两只猫咪埋头吃着鱼干,发出满足的猫叫声。 坐在路灯下的男生看上去很瘦,却很高,双条长腿微微分开,他低着头喂着小猫,一缕黑发从额前落下,温暖的路灯将他帅气的面部轮廓照得分外清晰。 猫咪香香地吃着他买来的小鱼干。 一袋鱼片被轻轻地放在了他的一侧。 他惊讶地抬起头,看到双眸红肿,脸上全都是泪痕的女孩,那女孩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脸现在有多狼狈,只是沙哑着声音对他说道: "这些鱼片,也给它们吃吧。" 然后。 女孩背着书包,转身朝着街道的另外一侧走过去。 昏黑的宿舍里。 睡着的尹翌被各种各样纷杂的梦缠绕着,他感觉到自己疲惫的大脑就要炸开了,可就是无法从梦中醒过来,一会梦到爸爸和那个女人抱在一起,一会梦到自己的妈妈在哭,安夏也在哭,他的世界瞬间坍塌起来,记忆里最不愿意想起的画面被再度翻起,瘦小的男孩子,也就是瘦小的陆桐站在他的面前,满脸悲伤地问他。 "尹翌,你为什么要说不知道?" 然后。 昏暗的梦境忽然亮了起来,所有的一切回到了他的小学时代,一场运动会,全校的学生都在cao场上呐喊助威,他从cao场上跑回到教室里拿衣服,但是,他却站在走廊里,透过教室的窗户朝里面看过去。 他看到安夏还穿着早上表演用的粉色裙子,趴在桌子上睡觉。 他看到了瘦小的陆桐走到安夏的身边,然后低下头,轻轻地吻了一下安夏的面庞,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王子吻睡美人那样…… 十岁的尹翌在教室的窗前,默默无声地站着……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里的人,默默无声地看着这一个世界里发生的事…… 亮着路灯的街道上。 安夏循着街道朝前走,肩上的书包有着沉甸甸的重量,她低着头,思量着回去该如何跟妈妈说晚回家的事情。 "安夏。" 在她的身后,舒缓的声音循着风传到了安夏的耳朵里。 安夏回过头。 华灯初上的街头,喂小猫的男生站起身来,看着几步外的安夏,安夏疑惑地望着他,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你忘记我了?"穿着皮夹克的瘦高男孩子望着安夏疑惑的样子,他淡淡地笑了笑,眉角有着小小的疤痕,乌黑的眼眸在路灯下有着星星点点的晕染光芒,分外得好看。 "我是陆桐。" 如果—— 一开始的幸福就像是一张平平铺开,毫无瑕疵的白纸,在耀眼绚烂的阳光下闪烁着纯白色的光芒。 那么这一场青春,是从这张白纸上,蓬勃如春日里的青糙般成长翻滚起来,妄图变成可以刺破天空的云杉,却不知会在何时,何处,一如电影的终章,落幕,散场…… 但至少现在,让我们记得,这是最初的乐园…… 在这里,有长着绿叶的纯白色鲜花慢慢地开放……盛开的花朵如洁白的云朵,一片片,精致宛如滑腻的白瓷酒盅,香气犹如温婉的波浪…… 一点点地铺盖开来…… 第二章飞翔?双生 清澈的阳光流淌过整个明媚的夏天。 我们说那曾经发生的一切就像是氤氲在月光下的故城,在悠长的岁月里我们学会遗忘,你的微笑是却在我记忆里刻下最深的烙印。 等到我长大那一天,我总可以说,在枝繁叶茂的校园里,我曾遇见你,我曾遇见她,我曾遇见他。 这场平凡却又华丽的故事,我说,你听。 (一) 早晨。 位于城东中心区域的一个高档住宅小区内,绿树成荫,幽静雅致,而在其中一栋高楼的二十六层,透过书房玻璃窗的早晨阳光洒照在一张相框上,映出一片灿烂耀眼的光彩。 相框里,举着冰激凌的安夏和沐槿笑的无比欢畅和灿烂,而尹翌站在安夏的身后,俊挺的面孔上带着朝气蓬勃的笑容,他的左手勾着安夏的书包,右手很自然地搭在安夏的肩头,楚湛站在沐槿的一侧,保持着男孩女孩最正常的距离,相对于沐槿笑容中的灿烂和无所顾忌,一向无论在学业还是人品方面都优秀到毫无瑕疵的楚湛笑容便多了几分书卷气,更加的谦恭有礼。 四个人的身后是市重点一中那棵标志性的百年榕树,郁郁葱葱,繁茂如盖。 相框摆在书桌上,书桌上还摆放了好几本英语类的练习册,大清早就坐在书房里学习的楚湛已经背完了最后两篇英文课文,他用笔在不懂的句子后面打了几个问号,然后把书本合上。 他就已经把高中阶段将要学的英文课文全都默诵在心。 楚湛看看手中的书,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小湛。" 书房的门被推开,楚妈妈看着坐在书桌前的少年楚湛,温和地笑笑,"饭已经做好了,过来吃吧。" 楚湛忙收起书本,站起身来礼貌地微笑,语气中透出一直精心维持的亲热,"妈,我这就帮你放碗筷。" 他跟着楚妈妈走到餐厅里,楚文柏已经坐在餐桌前,做为市律师协会的会长,他难得这样有空地留在家里,翻看着楚湛刚起c黄就去楼下为他取回来的报纸。 在听到楚湛的脚步声后,楚文柏从手中的报纸前抬起头来,视线落在了楚湛手里的英文课本上,眼里出现了赞赏之意。 "上次我给你的那些英语卷子,你都做了吗?"楚文柏放下报纸,示意楚湛在自己身边坐下,"还做得通吗?" 他说的是寒假前给楚湛的那些大学四六级模拟试卷。 高二的楚湛用一个寒假的时间做了那些卷子。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回应父亲期待的目光,"我全都做了,不是很难,有一次自测得了五百多分。" "不错,你一直都很聪明,"楚文柏满意地点头,"你把英语学好,我会安排你去美国读书,我在那里也有一些朋友,他们会照顾你。" 楚妈妈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捧着刚榨好的热豆浆,楚湛忙站起来准备帮楚妈妈的忙,但是楚文柏只是淡淡地说道: "这些事不用你做。" 楚湛的手指略微地僵了僵。 他重新坐下来,楚妈妈亲切地微笑,把热豆浆放在他的面前,"小湛,新学期更要努力学习,还有半年你就上高三了,你看你爸是律师协会的会长,你可不能给他丢脸。" 楚湛的笑容透出尊敬的意味,"我不会让爸妈失望的。" "其实也没有必要非出国不可,小湛的期末成绩几乎是科科满分,还获得了市数学竞赛的一等奖,"楚妈妈向整个寒假都在忙碌的楚文柏讲述着楚湛的优秀,"校长跟我说,如果能够维持这样的成绩一直到高三,小湛就可以保送清华了。" "我知道,他从小就很懂事,"楚文柏赞许地拍拍楚湛的肩,"还是出国好,放心吧,我会把你的未来安排的妥妥当当。" 楚妈妈横了一眼楚文柏,眼神很是意味深长,"我觉得应该把小湛留在我们身边,哪有儿子养大了还要送出去的道理,我可不干啊。" 楚湛的脊背无声地僵硬了。 在他的面前。 楚文柏下意识地看了看楚妈妈,他明白了楚妈妈的意思,将手里的报纸抖了抖,一言不发地继续看报纸。 楚湛站起来,"我去厨房拿点糖。" 趁着楚湛去厨房的当,楚妈妈再次狠狠地白了楚文柏一眼,"楚文柏,我说你脑子里没算计啊,就算是亲生的儿子都不能随便往外送,况且还不是亲……" 楚文柏从报纸里抬起头,用一个眼神制止了楚妈妈接下来的话。 楚湛拿着糖从厨房里走出来,他刚坐到餐桌前,就听到看报的楚文柏淡淡地说道:"如果小湛想要出国的话,我不反对。 楚妈妈看了一眼楚湛,笑容是挂在脸上的,"是啊,如果小湛想要出国,那是好事。" 楚湛替楚文柏的热豆浆里加了少许的糖。" 他将搅拌好的一杯热豆浆放到楚文柏的面前,英气勃勃的面孔上有着明亮纯粹的笑容,看上去又亲切无比。 "我都听爸妈的安排。" 优秀,懂事,聪明。 家长眼里的好儿子,老师面前的好学生,这些宛如光环一般闪亮的词语最后凝聚成了一个名字——楚湛。 而那个在低矮破房子里醉生梦死的贫穷女人对于此时的楚湛来说,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也是一个他想都不愿意想起的人! 放在自己面前的那杯豆浆里,砂糖颗粒一点点融化,而从rǔ白色豆浆里冒出来的白色雾气一点点隔开楚湛的视线,让他那充满了明亮笑容的面孔变得不再清晰,不再真切…… 那样的笑容,是挂上去…… 就像是反射着灿烂阳光的透明玻璃窗,毫无温暖的明亮。 铃—— 市重点一中上午的最后一节课结束了,饥肠辘辘的学生们都以最快的速度奔往食堂,稍微晚了一步,食堂前的窗口就会排起长长的队伍,而早上就从家里带了饭盒来的学生则悠闲地收拾好东西,几个学生一起端着饭盒边谈边朝着食堂走去,他们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可以吃饭的位置。 在学生都离开之后,教学楼的楼道,终于安静下来。 尹翌最后一个走出教室。 他随意地拉了拉校服的领,带走出教室的时候,看到了姜茗站在教室外的走廊里,低着头,双眼红肿,看样子是狠狠地哭过了,尹翌忍住掉头就走的冲头,叹了口气,走过去。 "姜茗,你哭什么?" 委屈的姜茗抬起头看着尹翌,眼泪更是一颗颗地落下,"怎么办?我在校庆晚会上要表演的节目,被取消了。" "被取消就被取消吧。"尹翌并不觉得这件事情可以有多伤心,还是要耐着性子安慰她一句,"反正又不是非要上去演不可,反正校庆晚会也没多少人看。" "可是我需要上台……"流泪的姜茗那一句话脱口而出,看了看尹翌,却又马上改了口,"本来都已经通过了,就是在最后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怎么了?" "我的节目,是被沐槿取消了,她是为了替安夏出气,故意来欺负我,尹翌,我就是忍不下这口气。" "陆桐,是小学时候那个木头人陆桐?" 沐槿吃着餐盒里的小西红柿,在竭力地回忆着,"我对他的印象不是很深,就记得他也没什么话,对了,一开始是住在尹翌家的,瘦瘦小小的……" "他现在长得可高了。" 安夏伸出手比了个高度,表示自己需要仰视,"我昨天遇到他的时候还吓了一跳,不过想想小学的时候,他真的一点都不突出……小槿,那就是你的午餐……一餐盒西红柿?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昨天中午的午餐是一个苹果。" "事实上,我今天的午餐只有一根黄瓜,可是黄阿姨忘了买。" 沐槿看着那一饭盒的西红柿,虽然很难吃却要一口气吃下去,"真难以想象,我这阵子居然胖了三斤,一定是过生日的时候吃得太多,三斤是这么大一块ròu,从这扔下去能砸晕一个人了,这让我怎么有脸站到校庆晚会的舞台上去。" 安夏望着几乎可以用瘦骨嶙峋来形容的沐槿,看着自己碗里的那份蛋炒饭,她开始觉得这份原来挺美味的东西现在有点难以下咽了。 但是。 现在也只是难以下咽而已,很快地,当一个人站在沐槿和安夏的面前时,安夏觉得今天中午,她是死也没有办法咽下这些饭粒了。 应该说,她情愿立刻被这些饭粒噎死。 颀长挺拔的尹翌站在了沐槿和安夏的桌前,而他的针对目标是沐槿。 "沐槿,你又搞什么鬼?!"尹翌皱着眉头看着沐槿,一字一顿地说道:"小学生都不玩这样的游戏了,你觉得有意思吗?!" 但是安夏的身体已经僵住了,脸也迅速地红起来,和沐槿餐盒里的西红柿交相辉映,甚至都快让红通通的西红柿活不下去了,而这幅没出息的样子也让沐槿恨铁不成钢地咬起了牙齿。 "你发什么神经哪?"沐槿瞥了尹翌一眼,一面斯文地吃着小番茄,一面果断地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踹了安夏一脚。 但是,她忘了自己还穿着体育课上用的钉子鞋。 那一黑脚踹来,又准又狠!坐在她对面的安夏一下子被踹出眼泪来!泪水"哗"地一下子开了闸! 这一场苦情戏,在沐槿的"推动"下,终于做足了全套。 尹翌和沐槿同时看着泪流不止的安夏,都不约而同地怔住,尹翌的眸光一黯,眼里出现了一抹歉疚。 "安夏,你芥末吃多了?"沐槿笑眯眯地圆场,只是餐桌下面的脚已经跃跃欲试地做了第二次直踹的准备,"快去洗把脸,告诉你蛋炒饭不要加芥末,那又不是你最爱吃的蟹卵寿司,呵呵呵呵呵……" 无言以对! 泪流不止的安夏满腹怨念地从沐槿的面前站起来,看也不敢看尹翌一眼,转过身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她怎么了?"沉默了片刻,尹翌问了一句,"怎么一瘸一拐的?" 沐槿斜了一眼尹翌,从下而上的鄙视眼神,"安夏怎么了你尹翌管得着吗?你算哪个啊?路人甲还是路人乙?" 沐槿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刺得尹翌张口结舌。 "好,她的事我不管,那姜茗的事我总可以管吧!"尹翌不想与沐槿在探讨这个问题,直截了当地说道:"你为什么撤掉姜茗的节目?你要是不慡就知道来找我,别去找她的麻烦。" 沐槿将餐盒盖上,利落地说道:"尹翌,我不想跟你讨论姜茗的问题,换掉节目是文娱部负责的事情,我没有必要跟你解释。" 尹翌在沐槿的面前坐下,英俊的面孔上怒意未消,"但这其中并不包括你的故意针对姜茗,还有我和安夏的事情,你最好别cha手。" "这正是我要对你说的——"沐槿皱着眉头,针锋相对地看着尹翌,"校庆晚会的节目选定,也轮不到你cha手,姜茗的节目没有什么亮点,我希望把表演的机会让给学校里的贫困生,让他们可以拿到奖金。" "你的理由真够冠冕堂皇的。" "姜茗不是学校里的贫困学生,她应该不差这点钱吧?" "如果是这个理由,那你沐槿才是最不应该站在舞台上的那个人!你爸送你的一双鞋是她妈妈一个月的工资。" "我要的是cao行分,不是奖学金!" "全世界就你一个人要cao行分,别人都不配拿?!" "那又怎么样?!" "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已经注意了这边很久的楚湛走过来,看了下相对而坐,脸上都是青白一片的尹翌和沐槿,调节气氛地笑笑。 "仇人也没有这么凶的吧?联手造火药呢?你们两个是不是等会要拔刀决斗啊?" "我疯了才跟他联手!"沐槿"唰"地从桌前站了起来,斜了一眼尹翌,对楚湛说道:"楚湛,替我告诉你兄弟一声,别以为我沐槿做事都是针对他,他还没有那么大的面子,就算他有那么大的面子,我还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沐槿抓起桌子上的小餐盒,转身走出食堂。 楚湛看着沐槿走出去,坐到了尹翌的面前,将摆在两人面前的那份冷掉的蛋炒饭挪到一边去,淡淡地说道:"你又跟沐槿吵什么?沐槿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真想跟我们决裂?" 尹翌坐在椅子上,一嘴火药味,"这不是决裂不决裂的问题!这是公平或者是不公平的问题!" 楚湛太明白尹翌骨子里的倔强了,他无奈地摊摊手,"好,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要是心情不好的话,晚上去环岛路骑车?" "我还要不要跟你去糙莓园摘糙莓?!"尹翌竟然再次爆出了一句冷话,"楚湛,你什么时候跟个女人一样,婆婆妈妈的。" 就跟推弹上膛的枪,尹翌随时准备暴起枪毙身边的每一个人。 先是安夏。 在之后是沐槿。 现在终于轮到了楚湛。 "好吧。" 楚湛从桌前站起来,清秀英气的面孔上并没有被激怒的迹象,一幅淡淡的样子,"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别忘了下午有数学测验。" 他要回教室看书去了。 "楚湛。" 坐在椅子上的尹翌叫住了他,楚湛回过头来,尹翌依然看着窗外,那被沐槿嫉妒了很久恨不得偷偷地拿剪刀给他剪掉的长睫毛在风中轻轻地晃动。 "我跟你说两件事情,这两件事情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人知道,但很快就要天下皆知了,等我说完之后,你什么都不要问,就当是我向你赔礼道歉,而且你知道以后,就该明白,我和安夏非分手不可!" "第一件事,我爸和我妈两天前离婚了。" "第二件事,刚跟我妈离婚的我爸,在一天前告诉我,他要娶安夏的妈,……真他妈的!" 站在桌前的楚湛完全怔住了。 尹翌默默地坐在窗前,就像一尊英俊却苍白的雕像。 从窗外吹进来的风吹拂着他年轻英俊的面庞,他乌黑的眼眸就像深邃的湖,却在说完那两句话之后,折射出一片沉寂的黯然。 安夏躲在学校礼堂前面的喷水池边。 她坐在水池边的台子上,用脚尖在地上画着杂乱的线条,白色的,宽大的校服在午后的微风里一晃一晃的。 眼瞳,是黯然的寂寞。 疼痛一点一点地,悄无声息地潜进她的心里。 就好像是切蛋糕的刀子,软绵绵地,慢慢地切下去,然后挪开刀子,蛋糕就缺失了一块,空落落的一块,原本的完美再也不存在了。 拼命地一遍遍麻痹自己,一遍遍对自己说"没事的,没事的",仿佛这样,就会真的没事,真的会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但缺失了的那一块,终究还是补不上了。 "嗨,干什么哪?" 含着干净笑意的声音从安夏的头顶上响起,安夏循着声音抬起头来,犹如突然冲破阴翳天空的几抹阳光,骤然投射到了安夏的眼眸里。 挺拔的陆桐站在安夏的面前,双手cha在牛仔裤的口袋里,一双眼眸里承载着温和的笑意,轮廓清晰的俊朗面孔在阳光下分外的眩目。 安夏怔了怔。 "今天正式来上课吗?" "嗯,已经办好入学手续了。" "你分到几班了?" "高二八班。" "是理科班哦。" "嗯,也是慢班,就是落后的班级。" "别这么说。" "那该怎么说呢?反正都一样。" 陆桐看着安夏,温和好看地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乌黑的头发垂落在额间,映衬着那一双眼睛星星点点的恍若星河,帅气中透出一点不羁和随性,让过往的女生都情不自禁地侧目看过来。 "还没有领到校服?"安夏看他没有穿校服,"估计要等一个星期,反正学校就要发新校服了,你来得正好。" "是吗?"陆桐笑笑,坐在安夏的身旁,"昨天晚上看到你,都没有跟你说几句你就匆匆忙忙走了。" "嗯,因为昨天已经回家晚了,怕我妈骂我,所以比较赶时间。" "你哭什么?" "嗯?" "我说你当时,哭什么?" "啊?"安夏心里微微一痛,第一个反应竟然是装糊涂,"我……我因为有沙子迷进了眼睛里……所以才……" 她居然结巴。 陆桐转过头来看了看安夏。 他的目光里有着一种可以看透人心的璀璨,让安夏更加窘迫起来,陆桐却一笑,若无其事地说道:"这种借口好老套。" "……我也觉得。" "不想说就算了,我又没有逼你。" "啊?" "算了,不说这个事了。" 陆桐从喷水池旁站起来,对安夏说,"帮个忙,带我去你们学校的体育馆吧,我找了一个上午都没有找到。" 安夏带着陆桐去学校的体育馆时,正是中午一点十五分,距离下午第一节课还有四十五分钟,而在同样的一点十五分,在学校的另一个地方,两个女孩站在了一起,火药味才真正地散发出来。 阳光暖暖的洒下来。 沐槿冷笑着站往教学楼的林荫路上。 漂亮的,带着蓝色香蕉夹的沐槿看着眼前的女孩子,眼里有着不屑一顾的轻视和毫不掩饰的冷笑,"所以,你这是来警告我了?" "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 姜茗扬起下巴,冷冷地看着沐槿,"沐槿,你最好不要希望你有什么把柄被我抓住,否则,我也同样不会让你好看。" "姜茗,我告诉你,我撤掉你的节目不是无理取闹。" 沐槿云淡风轻地看了一眼姜茗,"有这时间警告我,还不如回去练练你那蹩脚的舞蹈,去年的节目就是独舞《春天》,今年再怎么着也该给我换成《夏天》了吧,你当台下的同学们都是傻子还是瞎子,你有点水平行不行?!" 沐槿的话刺中了姜茗的软肋。 她难堪地站着,用力地咬了咬嘴唇又松开,"沐槿,你不就仗着你家世好!仗着学习好,仗着老师都宠着你,你有什么了不起!" "我谢谢你,你要不说,我还不知道我有这么多优点呢。" 沐槿笑着扫了一眼姜茗,她的表情有着居高临下的锐利和骄傲,"今天下午第三节课就是晚会的彩排,姜茗,你最好在诅咒我之前想一想,还有没有什么本事能拿到舞台上去。" "大不了我不上台了,但谁也别想把尹翌从我这里抢走。" "姜茗,别怪我没警告过你,你在我面前得意个什么劲儿,安夏和尹翌交往这么多年,就算藕断了还有丝连呢,你算是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的甲乙丙丁,敢跟我这么嚣张,你还真把自己当女主角啊!"沐槿才不管姜茗那色厉内荏的警告,而正是这样的警告让沐槿对姜茗更加不屑,她冷笑一声,"说实话,如果三秒钟之前我对你还有一点同学之情的话,那么现在,你简直像一串红通通的腊ròu一样让我觉得恶心了。" 姜茗张口结舌。 沐槿说话向来都是咄咄逼人,不留余地,"对了,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以后别在尹翌的面前摆出那副自以为很清纯很可怜的样子,拜托,你真以为尹翌会喜欢你,你也不想想,就凭你,哪一点配和安夏比?!" 姜茗的脸完全黑了,"沐槿,你针对我果然是为了给安夏出气,就因为我抢了尹翌!" "针对你?"沐槿淡淡地笑了笑,"你脑残还是智障?!我是就事论事,你凭什么让我针对你哪?你谁啊你?" 姜茗张嘴接舌,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在沐槿的面前,她根本占不到半分便宜,沐槿与生俱来的骄傲气势足以毁灭她所有自认为强悍的攻击。 "姜茗,你现在就像这盒小番茄,"已经占足上风的沐槿并不打算就此罢手,她笑眯眯地拿着手里那一餐盒西红柿,在姜茗的眼前得意地晃了晃。 "让我反胃透了。" 姜茗扭头就走。 沐槿笑眯眯地看着姜茗离开,她得意地扬起头,转过身刚要走,却忽然站住,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前方,她的脸"唰"的一下红了。 好似一个小小的虫子,嗖地一下钻到了沐槿的血管里。 英气的楚湛拿着一本英语练习册,站在沐槿几步外的地方,浓黑的眉头轻轻地皱起,眼瞳里映着沐槿惊愕的影子。 刹那间,沐槿的心犹如阳光下的干冰,嗖嗖地往外冒着凉气。 那一刻。 她窘迫地几乎无地自容,更加迫切地想要知道,刚才一心想要为安夏出气,而努力让自己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一面,到底看上去有多么可恨。 一定。 难看死了。 这一天的中午,注定要是一个忙乱的时间。 中午一点三十分,温暖的阳光毫不刺眼,在这样好的天气里,在这所市重点高中内,有三个不同却注定要联系在一起的人朝着位于学生活动中心一侧的体育馆走去。 被沐槿气到郁结的姜茗最先冲进了体育馆。 她满脸的眼泪犹如决了堤的河,再冲进体育馆的时候,看到了和队员打篮球的尹翌,沙哑着嗓音喊了一声。 "尹翌。" 接着,她捂着面孔蹲在了地上哭起来。 篮球队的练习临时停止了,尹翌走到蹲在地上哭泣的姜茗面前,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拉她起来,但是手伸到半空中,却又犹豫地停住了。 尹翌缩回了自己的手,"姜茗,你怎么了?" 姜茗一声不吭地站起来,一下子扑到尹翌的胸口,在他的胸口呜呜地哭着,尹翌的身体无声地一僵,他双手垂下,静静地站在原地。 就这样任由姜茗哭着。 "沐槿骂我。"姜茗的泪浸湿尹翌的胸口,"我就是喜欢你怎么了,她凭什么骂我……" 尹翌身后的队员们发出小小的窃笑声。 尹翌回头颇具威胁地看了一眼那些窃笑的队员一眼,那些人马上装成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还是难掩嘴角的笑意。 "好了,好了,别哭了。"尹翌被姜茗的泪水弄得手足无措,他一向对女孩子的眼泪最没有办法,也最没有耐性。 "我再找找沐槿,过几天就没事了。" 姜茗揪住尹翌的T恤,哭声不止,"我才不怕沐槿,只是你以后都不要理安夏了,现在我才是你的女朋友。" 尹翌眸光无声一凝。 姜茗抬起头来,她抓着尹翌的T恤,眼泪从眼眸里一颗颗落下,额前的刘海乱蓬蓬的,鼻子尖都哭红了,可怜得像个孩子。 "如果你也不管我了,沐槿还不知道要怎么欺负我呢。" "行,行,我知道了,"尹翌一个劲地点头,紧急从她的手里拯救自己皱巴巴的T恤,"你说什么都行。" 姜茗破涕一笑。 "尹翌,尹翌……" 身后传来队员小心翼翼地声音,被姜茗的眼泪搅得头昏脑胀的尹翌无可奈何地回头,怒声说道:"你们这群烂人,要笑就大声笑吧,别都憋死了,教练还得骂我。" 但是那些队员脸上的表情却都绷紧了。 篮球队队员王琢指了指体育馆大门,语气中有一种期待好戏出现的"郑重其事","那边,你们家正室到了,你自求多福吧。" 尹翌转过头去。 体育馆门口。 那两个人,已经不知道站了多久的时间。 安夏和一个男生。 尹翌与安夏同时看到了对方,四目相接的那一刻,他下意识本能的反应竟是——放开了身边姜茗的手。 姜茗咬住嘴唇,然后狠狠地瞪住了安夏。 安夏低下头去。 空气似乎凝固了那么几秒钟,好像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了。 尹翌的目光移到了陆桐的身上,发出针尖般锐利刺目的光芒来,默默无声地攥紧了自己的拳头,然而,瘦高的陆桐却是看看尹翌和尹翌身边的姜茗,再看看身边的安夏,他看到了安夏又开始泛红的眼眶,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淡淡地笑了笑。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是这样啊。 为什么哭…… 因为她被一个叫尹翌的少年狠狠地伤害,因为她最美好的初恋被破坏了,就好像是深海里的贝壳,被砂子硬生生地闯入,硌得生疼生疼,一感受到那种痛苦,就会留下泪来,所以不停地哭…… 原来尹翌,就是她的那颗砂子。 (二) 当我看到你的骄傲,你得肆无忌惮时,我的心却因着这样的骄傲而慢慢炸开,因为你的笑容,更能够映出我心脏里虚伪的颜色。 我所表现出的优秀,只是一层单薄的外壳。 我却以为,可以很好的藏匿住生命中一切的凝滞与纠结的矛盾,你一定不知道,我到底有多羡慕你。 林荫道上。 拿着英语练习册的楚湛默默地看着几步外的沐槿和姜茗,别在沐槿头发上的蓝色香蕉夹在楚湛的眼前一闪一闪地跳动着。 她看到姜茗跑走了。 得胜的沐槿回过头来,满脸的笑容却在看到楚湛那一刻凝固了。 "这本练习册挺好的,我拿来给你。" "……嗯。" "阅读理解方面的题挺多的,你不是每次考试都抱怨自己英语考得不好,回去多做几遍。" 沐槿从楚湛手里接过那本练习册,半晌才道:"我……我刚才……" 只有在楚湛面前,一向伶牙俐齿的沐槿才会变得这样支支吾吾,她抬起头来看他,在细细碎碎的阳光下,楚湛的面孔分外的明朗,一双幽黑的眼眸里有着平静温和的光,正是这样的平静温和,让沐槿彻底的沦陷了。 "我刚才那样对姜茗,是因为……" "我知道,因为安夏,"楚湛轻轻地笑笑,笑容暖暖的,"从小学开始,只要安夏一哭,你永远都冲锋陷阵第一个为安夏抱不平,你跟安夏是最好的朋友,凶点就凶点,抡着胳膊打人嘴巴的事你也不是没干过。" 他用出奇温和温暖的声音说出了那一连串的形容词,把沐槿凶巴巴的模样形容到一个淋漓尽致,沐槿瞪着眼睛看了楚湛半天,到底还是没有分析清楚楚湛这话究竟是夸她呢还是损她呢,最末索性不想了,只闷闷地补了一句,"反正,我就是不能让安夏和尹翌分手!" "走吧,该上课了。" 楚湛也不说什么,一句话提醒了沐槿,她跟着他一路朝着教学楼走,走了几步,沐槿忽然貌似很不经意地摸了摸自己束头发用的蓝色香蕉夹。 "这还是我的第一个蓝色发夹呢。"沐槿笑着说,"谢谢你,买这么漂亮的礼物给我,我黄阿姨也说好看。" 黄阿姨是沐槿家的保姆,已经在沐槿家工作了好多年,照顾沐槿的生活起居,而沐槿的父母,此刻正在中国驻美国大使馆里工作。 楚湛看了看那个蓝色的香蕉夹,干净清朗地微笑,"你戴着是挺好看的。" 他在夸她。 虽然只是很平常的语气,但已经足够了。 十七岁的沐槿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和安夏一样,居然也那么容易脸红,她带点掩饰地低下头去,只觉得心里跟窝藏了一只小兔子似的,扑通扑通地跳的越来越厉害。 他说她戴这个发夹好看。 最喜欢听你夸奖我。 最害怕在你面前丢脸,可每一次在你面前,我都会出错。 最想要看着你对我笑,因为无论我在别人面前有多骄傲得意,在你面前,却总想变得更加乖一些,淑女一些。 因为总觉得这样,你就会喜欢我多一些。 整整一节课,安夏身边的沐槿,不是发呆,就是傻笑。 最关键的是,沐槿如果是一直咧着嘴坐在那里原封不动地傻笑,那么安夏还是可以忍受的,可沐槿却偏偏是令人神经紧张的突袭式傻笑,这一点,安夏就不能忍了。 比如说,老师正讲课呢,全班也在聚精会神地听时,这个时候,坐在安夏身边的原本面部表情僵硬,两眼直视前方的沐槿同学,不知道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突然扑哧一下就开始傻笑起来,那样的表情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安夏敢拿自己的头保证,沐槿绝对绝对没有听老师讲课。 历史老师是出了名的利害,一个眼神杀过来就可以把人冷冻成冰柜里雪块,沐槿敢这样公然的藐视"权威",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安夏打了个寒颤。 站在讲台上的历史老师在看了几眼沐槿后,脸都绿了,最最可怕的是,安夏清晰地听到历史老师手中的粉笔发出"嘎嘣"的一声,碎成两截,就在这时,下课铃响了。 下午的第三节课,调整为全校的校庆晚会彩排时间。 除了晚会的工作人员和表演者,其他的学生都可以提前放学回家,作为主持人的沐槿和表演小提琴演奏的安夏,当然要留下来。 沐槿在拿着主持人发言稿准备去彩排的礼堂时,手习惯性地往头发上一摸,她的手指忽然僵在柔软的发丝上。 头发上只剩下了细细的橡皮筋,蓝色香蕉夹不翼而飞了。 沐槿无声地站住。 体育馆门前的大树下,就要走进体育馆内的姜茗拿出小镜子,认认真真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顺便往嘴唇上抹了点唇蜜,她要在自己最完美的状况下走到尹翌的面前去。 很快。 她看到了从远处朝自己走来的沐槿。 姜茗扬起年轻饱满的面庞,看着越走越近的沐槿,小小的酒窝慢慢地旋出,笑得格外温柔和快意。 镜子在夕阳的折射下发出刺眼的光芒。 体育馆内。 尹翌从男子更衣室走出来,因为今天是晚会彩排,所以校队的练习暂停,队员都跑去学校礼堂帮忙了,说得准确一点,是被老师捉去做苦力。 尹翌没去。 砰!砰!砰!…… 篮球场上,传来篮球与地面撞击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同时还有运球上篮的声音,不间断的跑步声,看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去了礼堂。 尹翌从更衣室里走出来。 他看到一个干净利落的二分球,篮球入了篮筐之后又再度回到了投球者的手里,投球者迅速地从蓝筐下跑过,带球回到三分线外。 尹翌站在篮球场的边缘。 他浓黑的眉头无声地拧起,看着那个站在篮球场上的人,脸上有着平静得看不出来半点波澜的情绪。 眉角处有着小小疤痕的陆桐站在篮球场上,拿着手里的篮球,左手扔到右手,右手扔到左手,他也看到了尹翌,却淡淡地一笑。 "尹翌,好久不见了。" 陆桐的笑容有着坦荡无害的意味,但是七年的光阴,却无法抹平他眉角处那一道细细的疤痕,脆弱的眉头,曾因为他十岁的一次头朝地的栽倒而开裂过,血瞬间糊住了他的眼睛,让他都没有办法流泪了。 尹翌扬起英俊的面孔,眼眸好似黑色的琉璃,"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 "要打球吗?"陆桐答非所问,聚精会神地看着在自己食指上打转的篮球,"一个人打球,挺没劲的。" 尹翌从头到脚审视着陆桐。 陆桐笑笑,篮球在他的手指上快速地旋转,"怎么了?你不敢吗?" 三十秒后。 在篮球场上对决的,是陆桐和尹翌。 尹翌站在陆桐的面前,摆出一个防守的姿势,双目盯着陆桐运球的手不放,而陆桐站在三分线外,重心已经放下来,在连续几个身前变向都无法找到合适的突破角度之后,他开始平心静气,手中的球不断地与地面撞击着。 尹翌这个篮球队的王牌,果然不是好对付的。 球鞋与地板摩擦发出吱吱的声响,陆桐的眼眸里忽然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控球的右手往身后一拨,球反跳回他的左手,尹翌猛地横向移动,却没有想到陆桐一瞬间攻击的速度如此之快,左手控球眨眼之间就过了尹翌。 尹翌转身就追,在篮板下追上陆桐,陆桐已经急速跃跳起投篮,尹翌同时纵身跳起,竭力阻止陆桐的投篮,就在那一刻。 陆桐还在半空的身体向后微仰,右手五指张开,用指尖贴球,右手半弯,举球过头,唇角上扬,一记漂亮的后仰跳投,篮球直入球筐的同时,尹翌眼前突然一黑,还在半空中的陆桐的拳头已经狠狠地砸在了尹翌的眉骨上…… 那一拳,又狠又准,砸开了尹翌的眉骨…… 刹那间。 什么都模糊了…… 尹翌在半空中的身体骤然失去平衡,如断了翅的飞鸟般落下,当他仰面倒在地板上的时候,温热的液体从他的眼眉处流下,眼前已经血红一片…… 陆桐轻轻松松地落在地板上,看着眉骨裂开的尹翌,眼神冰冷,尹翌擦擦半边脸的血,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再次站在陆桐的面前,陆桐一句话也没说,下一拳已经打过去,尹翌看着他出拳,却闪都没有闪一下,硬挨了陆桐那一拳,那一拳打在了他左脸颊上,他的身体晃一晃,往后退了一步! 陆桐冷笑一声,"你这是什么意思?" 尹翌抬起眼眸看着陆桐,他的眼睫毛上是红色的血珠,"你还要打多少,能不能快点打完?别耽误我上药去,校医务室要下班了。" 陆桐说,"看你这架势,你这是等着我来揍你呢!" 尹翌不耐烦地擦擦从眉骨处流下来的血,言语间的冷漠是针锋相对的,"你到底还打不打?我欠了你多少,你就打多少!" 体育馆内静寂无声。 两个少年这样无声地对峙着,血从尹翌的脸上流下来,滴落在地板上,发出"啪哒啪哒"的声音,陆桐棱角分明的面孔隐在篮球架子投射出来的那一方阴影里,乌黑的眼瞳里是冷冰冰的光。 "既然你这样说了,就别指望我手下留情!" 天空跟刷了一层金粉一样,一片金黄灿烂的颜色。 安夏背着装着小提琴的盒子站在礼堂外,仰望着头顶上的天空,澄澈的眼眸里有着空寂无声的安静。 即便是彩排,也会紧张。 但望着天空的时候,无论多繁杂的心,也会渐渐地平静下来的。 安夏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张小小的照片,照片上,穿着初中校服的尹翌依旧是一片气宇轩昂的样子,尽管那个时候,他还是一个初中生。 初中的时候,安夏参加一场市演讲比赛,她紧张得不停喝水,不停上厕所,甚至不要命的想要抓住沐槿的头发大叫时,尹翌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借书证,然后把借书证上的照片"唰"地一下撕下来给安夏。 "要是这么紧张就把我的照片放在你的口袋里,看到我这么帅的脸,鼻涕虫都得给我立正站好了。" 他的语气实在太狂妄了,就连旁边的楚湛都对尹翌露出了"鄙视"的表情,沐槿更是一脸夸张的作呕样子,"尹翌,你臭美什么!你以为你贝克汉姆哪!" 安夏却欣喜交织着感动地接过了尹翌手中的照片,完全没有注意到尹翌把自己比喻成"鼻涕虫"这件事情。 后来。 那张照片,成了安夏的护身符。 无论是作文比赛,演讲比赛,升学考试,舞台演奏,安夏都坚定不移地把这张照片带在身上,甚至当尹翌提出要求给她换一张的时候,被安夏一口拒绝,她只要这一张甚至还盖着硬戳的照片。 因为她一直都觉得,那个随意地把自己照片撕给她,脸上还带着点狂妄的骄傲与自信的男孩子,帅气的像个王子。 她喜欢那一刻的他! 礼堂外。 安夏对着照片吐吐舌头,笑的无比灿烂开心,"这一次,还是拜托你吧,我保证是最后一次了。" 照片上的尹翌,英气中透点调皮的笑容依旧。 安夏把照片放在衣袋里,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消失,眼泪却涌出了眼眶。 最后一次了。 要装作一切都已经不在乎。 从此以后,你的一切都不再属于我,你的笑容,你的骄傲,你的自信,你的风趣和幽默,都不再属于一个叫做安夏的女孩儿。 安夏转过身,准备走进礼堂内。 她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然后转过头去,忙碌的学生从安夏的身边走过,安夏眨眨眼睛,看到了站在人流中央的妈妈夏如心。 安夏忙擦擦自己红肿的眼睛,快步朝着妈妈走去。 但是走了几步之后,安夏却再次停住了脚步,眼眸了闪现出诧异的光芒,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正前方。 她看到了妈妈和另外一个男人。 安夏睁大眼睛,她在妈妈的脸上察觉到了一种很不同寻常的气息,看着妈妈身边的那个男人,怔怔地出声。 "尹……尹叔叔……" 在礼堂外的人流中。 安夏觉得自己的眼睛好象被狠狠地刺到了。 因为她看到尹翌父亲的手,轻轻地搭在了妈妈的肩上,那张和尹翌酷似无比只是多了几分成熟气息的面庞上,有着安慰的神情。 "还是跟孩子们说了吧。" 他这样对安夏的妈妈说,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安夏的耳朵里,而他眼神温柔的样子像极了每一次和安夏说话的尹翌。 安夏看到妈妈点头,妈妈朝着自己这边走过来了。 安夏睁大的眼睛里有着空旷的茫然。 她呆呆地背着小提琴盒子站在忙碌的人流中,礼堂里有鲜花的香气慢慢地弥漫开来,一点点地浸透麻木安夏的思维。 各种可怕的想法从她的心底升起来,就像是突然打开的汽水瓶子,气泡浮出水面,在噼里啪啦地破开。 最后。 一个最可怕的预感忽然占据了她的整个身体,在骤然间,拨动了她的心弦,奏出震耳欲聋的最高音。 她的脑海一片空白。 在夏如心走近安夏的刹那。 背着小提琴的安夏猛地转过身去,背对着自己的妈妈,就像一只仓皇逃窜的兔子,她飞快地跑开了。 这是她最软弱的反抗。 而原来,他也曾用自己的方式,反抗过。 ——你妈在我家。 ——我说的是你,请你离开这里。 ——安夏,她叫姜茗……我的新女朋友。 天边的夕阳渐渐地逝去。 女孩仓皇奔逃的背影将最后一丝金灿灿的夕阳都挡在了身后,渐渐暗下来的阴影将这一片热闹的礼堂笼罩。 在势不可挡的夜色来临时,光线放弃了最后的负隅顽抗,悄无声息地退缩了。 安夏一口气跑到了体育馆。 空荡荡的篮球场内,因为要上台而穿上的小皮鞋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她因为跑得太急而轻轻地喘息着。 背在身上的小提琴盒子第一次变得这样重。 安夏看到了坐在体育场上的尹翌。 黯淡的光线让诺大的篮球场灰蒙蒙的,一切都辨识的不清不楚,一个篮球被扔在了球场的中央,孤零零的投下一片愈加黑暗的影子。 地板上,同样一些点点滴滴的深色阴影。 尹翌低着头坐在篮球架下,他的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左面额头以下部分,沉浸在阴暗中的面孔有着颓然的安静。 他的影子,也像那个篮球一样,孤零零的。 安夏走过去。 尹翌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他捂着自己的眼眉缓缓地抬起头来,那缓慢的动作让红色的血迹从他的手指fèng间慢慢地渗出来,覆盖那些已经凝固了血块,他的脸上伤痕累累。 空气中,血的腥气骤然冻结了安夏的呼吸。 安夏骇住了。 尹翌的视线从他捂住眼眸的指fèng间透出来,笔直的,如刀刃一般的视线,而在地面上那些看不清楚的阴影,也不过是点点滴滴的,凝固血块。 陆桐躺在教学楼的天台上。 高处的风很冷很冷,天空中已经出现了几颗星星和一弯淡淡的月牙,陆桐仰面躺在水泥台上,感觉那夜空近在咫尺,似乎只是这样平静地伸出手去,就可以摘到那颗闪闪发光的星星。 陆桐无声地凝望着那一片夜空。 曾经发生的一切,就好像是一幕即荒诞又无比真实的故事,因为那些难以忘怀的记忆,真真切切地躺在陆桐的脑海里,冰冷着他大脑里的每一根神经,眼眉处的一道不可磨灭的疤痕。 他永远都不可能忘记…… "陆桐,今天我们带着你玩。" 阳光如碎金子般洒落的树荫下。 两个英气勃勃的十岁孩子,尹翌和楚湛面对着瘦小的陆桐,尹翌稚嫩的面孔有着薄薄的冷笑,像一个被宠坏的太子。 "我们带你玩,你就得听我们的,要是一会哪碰坏了,你可不许告诉我爸,不然我和楚湛决不放过你,别忘了,你身上穿的那双鞋是我让给你的,你还住在我家里呢。" 陆桐脚上的那双运动鞋,尹翌跟爸爸要了好久,爸爸才同意去买,但是鞋店里只剩下了这一双,爸爸居然毫不犹豫地就把鞋给了陆桐。 尹翌气的一天没有吃饭,躲在房间里大哭大嚎,踹门撒气,结果被更加气极了的尹爸爸从房间里拖出来,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 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这样的恨,就足以不共戴天了。 因为太瘦而显得脑袋特别大的陆桐眨巴着眼睛看了看楚湛,又看了看尹翌,他低低地应了一声。 "嗯。" "好,我们今天玩跳马。" 所谓小孩子之间的跳马游戏,就是一个孩子弓着腰在前面当"马",后面的孩子站在一定的距离外,奔跑,起跳,然后双手撑在当"马"孩子的背上,跳过去。 陆桐一声不吭地蹲下身去,当"马"。 "今天你不用当马,"楚湛拉起陆桐,指着已经蹲好的尹翌,"尹翌说以前都是你当'马',今天也让你跳一次。" 陆桐吃惊地看着尹翌。 他擦擦鼻子,眼里有着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的感激和欣喜,他甚至开始担心自己一会起跳的时候会不会因为动作不熟练撑痛尹翌的脊背,因为他几乎从未有过这样自由奔跑跳跃冲上天空的机会。 被秋风吹拂的树林间,树叶沙沙作响。 瘦瘦的陆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顿在前面当"马"的尹翌,他开始奔跑了,用尽全力的奔跑,风在他的耳边呼呼作响,涨满了他的胸腔,他的眼眸熠熠发亮,他奔跑着,就要变成一只冲破天空的飞鸟…… 就在他双手撑向尹翌的后背,准备飞跃的那一刻。 他看不见。 楚湛和尹翌,同时,无声地一笑,两张稚嫩却英气的面孔上,有着默契的冷漠和嘲弄,好似从风中骤然刮过来的冰刃。 尹翌在陆桐的手还没有碰触到他后背的时候,突然一个抽身,从原来的位置闪开。 陆桐的手,撑空了。 原来渴望在天空飞翔,却断掉翅膀的飞鸟,在坠落的一刻,是怎样的感觉,恐惧,伤心,绝望,黑暗…… 瘦小的陆桐从半空中掉落,一头栽倒地面上去,血立刻糊住了他的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 深不见底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了。 红色的血犹如细细的线滑过苍白的面颊,耳旁一阵阵轰轰作响,就好像是滚滚雷声从乌云上行过,那一场暴风骤雨来的如此之快。 而在胸腔内疯狂跳动的,是一颗不堪重负的心瞬间迸发出的愤怒,而这些,却只是他残破记忆里的,一个小小片段。 那个时候,他却还不知道,还有更深,更痛苦的伤害,在等着他。 天台上的风,呼呼地从他耳边飘过。 那一片星空,越来越近,近的就要逼近陆桐的眼前,他的手机响了起来,陆桐拿起手机,手机屏幕上,那一行字被亮光包围。 ——你在哪? 陆桐默默地按下字去,然后按下发送,很快地,手机屏幕上显示出"短消息发送成功"的字样,几秒钟后,手机的屏幕暗了下去。 一切,都静寂无声。 无数次梦想回到这个地方。 无数次认为那些伤痛都会在这里被风席卷吹散,只剩下他自己,空荡荡的一个躯壳却有着一种就要飞翔般的感觉。 在这里,什么都不用去想。 ——我在距离天堂最近的地方。 (三) 晚上,快八点了。 安夏送在医院里包扎好伤口的尹翌回宿舍,推开门的时候,宿舍里黑黑的,尹翌伸出手触动了墙边的开关,打开了灯。 四人宿舍里一个人都没有,这个时间,大家都还在自习室里用功。 尹翌走到自己的桌前坐下,他额头上的伤口已经被清理干净,贴着白色的纱布,脸上还有着轻微的擦伤,涂上了消毒红药水。 宿舍里很安静。 背着小提琴盒子的安夏有点别扭地走过去,把医生开好的药放在桌子的一侧,她望着沉默不言的尹翌,轻轻地咬咬嘴唇又松开。 "我……我给你倒杯水去吧。" 饮水机上面的水桶里空空如也,一滴水都没有,安夏尴尬地握着杯子,转头对尹翌说道:"我去买瓶饮料给你,你等我一会。" "我不渴。" 尹翌淡淡地说着,视线无声地凝住在自己对面的墙壁上,帅气的面孔上平静极了,"你今天来找我干嘛?" 安夏的脊背无声地僵直了。 她垂下长长的眼睫毛,小提琴盒子压在她的脊背上,咯的她的骨头生疼生疼的,"今天,我妈妈来找我……她……" 安夏的声音哽在了喉间。 尹翌看了她一眼,已经明白了她想说的是什么。 "来找你的,不止有你妈,恐怕还有我爸吧。"尹翌冷笑出声,声音无法自控地带上嘲弄的意味,"看来你已经知道了?我早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我们要成为兄妹,你妈破坏了我的家,死乞白赖的要嫁给我爸,明珠电视台的尹台长。" 安夏的脸刷一下白了,"尹翌,不许你这么说我妈。" "我还说过更难听的,只不过你没有听到。" 尹翌扭过头来,浓黑的眉宇仿佛两把锐利的剑刃,"你最好回去问问你妈,我都对她说过什么,我都已经说到那么难听的地步了,她还不要脸地赖在我家里!" 尹翌咄咄逼人的口吻将安夏逼到死角。 安夏浑身僵硬地站着,她觉得自己的背部好像有一层粘稠的汗,有一种可怕的羞愧仿佛是突然而至的潮水,淹没浸透她的每一根神经。 她的妈妈破坏了尹翌的家,这样的事实摆在她的眼前,无论她怎么申辩都是苍白无力的,她没有可以维护自己母亲的立场。 安夏捂住嘴唇,眼泪一颗颗地落下来,声音哽咽,"对不起……" 宿舍里有着安夏的哭泣声。 尹翌沉默了片刻,他的语气忽而软了下来,"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我不该……利用姜茗来……对付你,你和你妈妈,是不一样的。" 他这样说着,却让安夏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尹翌把目光转向一旁,眼神里透着点固执的倔强,"你别哭了。" 安夏轻轻地抽噎着,"以后……以后我们就算是不能……"她的面孔湿漉漉的,声音也断断续续。 "尹翌,我们……还能是朋友吗?" 尹翌转过头来。 他看着哭得抽噎起来的安夏,他的眼里闪过一道黯然的光来,觉得自己眼眶也开始酸胀起来,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安夏的面前,用手擦了擦她脸上的眼泪,心里五味杂陈,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别哭了啊,你又没有做错什么,反而是我……" 尹翌的声音缓下来,他轻叹口气,将流泪的安夏揽在了自己的怀里,白衬衣很快被安夏的眼泪浸湿了,滚烫地灼烧着他胸口的肌肤。 安夏低声抽噎着。 尹翌抱着安夏,他低下头埋在她的发间,柔软头发上熟悉的味道让他在不知不觉间沦陷了,就好像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还是那个朝气蓬勃的尹翌,她还是那个只知道傻笑的安夏。 他抱着她,突然不敢放手。 那不是他们第一个拥抱。 他们的第一个拥抱是在初中的时候,在学校的那一片香樟树林里,清晨的雾气还没有散去,他们以晨读为借口偷偷地跑出家门,在散发着香气的树林里,尹翌装作很随意很自信地把安夏抱在自己的怀里,却因为初次试验,力道掌握得很不准确而让安夏的头狠狠地撞倒了他的胸口上,两个人一起"哎呦"了一声,同时因为吃痛而偷偷皱起了眉头。 但是,香樟树林里的那一个拥抱,却是他们这一辈子都无法忘却的记忆。 那个时候。 安夏清晰地听到了尹翌那仿佛擂鼓般的心跳声,越来越快。 她在他的怀里抬起头,在温暖的晨曦里,她看到他乌黑如小扇子的眼睫毛有着精致的漂亮,垂下来的眼眸里全都是明亮调皮的笑意。 尹翌。 如阳光般蓬勃,灿烂的尹翌。 宿舍的灯光发出刺眼的白光。 就在安夏埋头在尹翌的怀里哭的时候,虚掩的宿舍门突然被打开了。 走进来两个人,提着大袋水果、运动饮料还有一个篮球的尹向伟和拿着新买的游戏机,以及全套游戏碟的夏如心。 走进门的男人和女人,现在,他们就要结婚。 站在门内的男生和女生,他们曾憧憬着永远在一起的爱情,也曾许诺过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们要结婚。 然而。 在四个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撞的一刻,所有的事情都在瞬间凝结在一起,变成了一颗杀伤力极强的原子弹,而抱在一起的男生和女生,安夏脸上的点点眼泪,显然成为了这一颗原子弹的导火线。 一切都不用解释! 瞬间面色铁青的尹向伟,迅速有力果断地将这枚原子弹引爆了。 "你个小畜生!你干脆让我死了算了!" 怒发冲冠的尹向伟一个箭步冲上去,一巴掌力道千钧地招呼过来,尹翌乱躲都没有地方躲,直接给一巴掌呼倒,紧接着又是一脚踹下! 从尹翌记事起,他老爸每次揍他,向来都是按照"人民公害"的标准下手! 而且一旦下手,决不心慈手软! 尹翌一头栽倒在地上,原本受伤的地方再次遭受重创,眼前一阵金星乱冒,他倒在地上的时候,脑子里居然还神奇地冒出一个念头来。 ——靠,简直就一武侠片水准,我今天可真够倒霉的! 在尹翌宿舍那一场由父子两代人引起的"核爆大战"正轰轰烈烈,如火如荼地进行时,在另一间温暖的书房里,护眼台灯发出柔和的光线。 楚湛坐在书桌前,温柔清秀的面孔上有着全神贯注的神色,他认真地做着一本数学练习册,在有代表性的题目下面划下红线。 门外传来轻轻地敲门声。 带着楚湛抬起头,看到妈妈拿着一个削好的苹果走进来,他脸上有着懂事的笑容,"妈,你刚才给我剥得橙子我还没吃呢。" "那就先把这个苹果吃了。"楚妈妈把苹果递给楚湛,心疼地看着楚湛瘦瘦的样子,"别太累了啊,早点睡觉。" "嗯,把爸给我买回来的这套练习做完就睡。" 楚妈妈点头,转身朝着书房外面走,她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看着楚湛,"要不……我去给你沏杯咖啡?" "不用啦,妈。"台灯下的楚湛,一张面孔格外俊朗,"我一会自己去弄,你快点去休息吧,不用管我。" "那你要是想吃什么东西叫我啊,冰箱里有新鲜的葡萄,我都洗好了。" "嗯。" 楚妈妈终于走了出去。 楚湛转过头来看着台灯下的书本。 练习册上,细细的黑色小字慢慢地变得有些模糊,渐渐地看不清楚了,楚湛轻轻地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他的眼眶无声地湿润了。 搁在桌面上处于静音状态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迅速归于平静。 楚湛拿起手机。 只是一条短信,沐槿发来的短信。 ——我真的很珍惜你送我的礼物,也很喜欢蓝色的香蕉夹。 楚湛再次揉了揉眼眶,笑笑。 他快速地回了个"谢谢"给沐槿,然后把手机放在桌子的一旁,重新埋头做那些题目,熟练地运用着公式。 灯光下。 他全神贯注地学习,清秀的面孔在柔和的光线下分外的清晰温暖,房间里只有钢笔在糙稿纸上沙沙滑过和翻动书页的声音。 而桌面上的手机,再没有亮起过。 学校图书馆外的大台阶上前,从图书馆内照出来的灯光洒照在这里。 沐槿握着手机坐在台阶上,她伸出手臂抱着膝盖,深深地埋着头,眼泪一颗一颗地落在冰凉的台阶上。 乌黑的头发上,还是只有一根细细的黑色皮筋。 她还没有找到她的蓝色香蕉夹。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你自己去找啊。 ——你不是神通广大吗?你不是要替安夏出头吗?让安夏去找你的香蕉夹啊? ——你除了不让我登台之外还有什么大本事吗?老师宠着你又怎么样?反正我不怕你,你有什么了不起!有本事你赶我出校啊? 沐槿低着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擦干自己脸上的泪珠,她再度拿起了手机,然后拨通一个号码,在电话接通的刹那,她平静自然地出声。 "姜茗,你不是很想上台吗?好,我给你这个机会。" 夜,池水很冷。 学校活动中心前的喷水池水深大约四十厘米的样子。 刚一踏进水里,水就没到了膝盖以上,冰凉刺骨的感觉深深地刺进她的血管和神经里去,白色的裙子浮在冷冷的水面上,如一朵盛开的睡莲。 沐槿用力地咬住嘴唇,朝着喷水池的中心费劲地一步步走过去。 蓝色的香蕉夹沉到了水底。 幸好是在夜里,不会有人发现她。 没有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窘迫的时候,冰冷的池水让沐槿的牙齿一阵咯咯打颤,她屏住呼吸一口气走到池中央,俯下身去伸手到池水里。 水的凉气丝丝地冒出来,刺入她的鼻腔里。 "小槿。" 水池边忽然传来女孩子吃惊的声音,"你干什么呢?!" 俯下身去抓香蕉夹的沐槿心里一惊,一脚绊在喷泉池里的灯上,扑通一声,趴在了水池里,刹那间被冰冷的水没了顶。 池水边站的,是安夏和一脸伤痕的尹翌。 后来。 沐槿告诉安夏,在她被池水没了顶之后,她听到了安夏的尖叫声,那个时候她大脑里没想别的,就是想等会上岸了,二话不说第一件事就是把安夏踹水里去。 "你个脑残加变态,叫的跟个鸭子似的!" 洗浴中心的蒸气房里,沐槿再一次用鄙夷加怨恨的眼神瞪着安夏,随手在她的胳膊上拧了一把,疼的安夏嘴都歪了。 "疼……疼……" "废话,我掐你就是为了让你疼。" "你都被姜茗气成那样了,也不告诉我。"安夏从沐槿的手里挣脱,跑到离她远一点的地方,以求自保,"要是我知道了,我还可以和你一起去……" "告诉你也没有用!" 沐槿说话向来都是直奔要害,丝毫不给人讲情面的机会"我一个人去呢,估计还有成功的可能,要是带你去呢,你这个没人品的一张嘴,我是必败无疑了,我三鹿吃多了我才带你去。" 坐在沐槿对面,小脸被蒸汽蒸得通红的安夏想了片刻,点头赞同,"你说得也对。" 等待反击的沐槿一口空气呛在了胸口,差点吐血,在安夏这只纯白的小绵羊面前,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太邪恶了。 "你跟尹翌怎么又走到一块去了,破镜重圆?" "没有。"安夏看着自己被掐红的胳膊,微微有点沮丧,"因为发生了一件很意外的事,我和尹翌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安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多么令人产生遐思的话。 蒸气房的雾气氤氲中。 沐槿忽然沉默了,良久良久之后,她的声音从雾气里传过来,带着紧绷的意味,"安夏,你该不会是怀上了吧?" 哐当一声。 正要走出蒸气房的安夏忽然两眼一黑,直接一头撞到蒸气房的门上。 十分钟后,沐槿和头上顶着一个包的安夏穿着洗浴中心提供的软棉布衣裤,当然沐槿的是白色的,安夏是粉色的,她们两个人走到休息区。 头发还湿漉漉的尹翌一身蓝衣蓝裤,趴在地热地板上仰着头看电视,电视里,一群高个人黑人为一个篮球而发了疯地"拼杀"着,他们管这叫NBA。 安夏犹犹豫豫地坐到了一个距离尹翌比较远的地方。 沐槿堂而皇之地盘腿坐在尹翌的一边,用手里的毛巾抽了他一下,"喂。" 尹翌回过头来,看到了沐槿,也看到了坐在远处的安夏,他掀掀浓黑的眉,朝远处的局促不安的安夏一扬下巴。 "她怎么跑那去了?" "别管她,她正在试图建立自己的国家。"沐槿瞥了一眼鼻青脸肿的尹翌,"这是谁亲自动的手啊?把你修理成这副德行。" "陆桐。" "陆桐……"沐槿的眼神里立刻流露出了赞赏的意味,"这么多年没见,陆桐真是我让刮目相看了!" "……还有我爸。" "你是说,尹伯伯和陆桐联手收拾了你。"沐槿眼里横淌着鄙夷的光芒,让人有踹上一脚的冲动,"尹翌,你看你这人品混的啊,连自己亲爹都倒戈了,啧啧。" 尹翌早已经满脸黑线,咔嚓一声咬碎了一粒松仁,"沐槿,我要不看你是个女的,我肯定早就……" "怎么?" 沐槿立马站起,撸袖子摆架子,惟恐天下不乱地叫嚣着,"要打架啊?没问题,我奉陪,来啊,来啊,我要怕你我不姓沐!" 尹翌把手指捏的咯咯响。 休息区内的人都木木呆呆地看着这一对即将开战的少年和少女,尤其是那个一脸青紫的男生,火药味迅速弥漫了整个休息区。 相比之下,"久经此风浪"的安夏就比较淡定了。 她正在不辞辛苦地往水果盘子上堆水果做自助沙拉,对于沐槿与尹翌第N次"拔刀相向"的场面全无兴趣,应该说已经麻木了,她只想着怎么把菠萝堆到黄瓜片上面去,搭出一个最高的"水果沙拉塔",而她那副全神贯注,不为任何外物所扰的模样让自助沙拉台旁边的服务员连横眉冷对的脾气都没有了。 尹翌白了沐槿一眼,突然对沐槿的背后,休息区的入口喊道:"楚湛,你终于到了啊。" 沐槿立刻坐下。 接着。 "贤良淑德"的沐槿看到了在地上笑得跟个海狸鼠一样打滚的尹翌,沐槿的脸垮下来了,她有一种想要用手里的毛巾勒死尹翌的冲动,如果能勒死他的话,她一定会那么做的! "好了。" 一个高达三十厘米的水果沙拉塔出现在斗志昂扬的尹翌和沐槿中间,终于鼓起勇气凑过来的安夏眨巴着眼睛看着那两个人,信誓旦旦地说道: "绝对三十厘米,我刚才用尺子量了。" 三秒钟后,三个人趴在地板上,各自挥舞着手里明晃晃的大叉子,抢吃水果沙拉里面的黄桃,当然,忐忑不安的安夏还是躲在沐槿的身边,离尹翌远远的。 "要不,玩杀人游戏吧?"安夏受不了这种抢食的气氛,也受不了沐槿那变态的目光在自己和尹翌的脸上扫来扫去,她红着脸提议。 "三个人怎么玩杀人游戏?安夏你脑子还在蒸气房呢是吧?"沐槿还被刚才的事堵着,不遗余力地攻击着每一个和尹翌有关系的人,安夏首当其冲。 尹翌一边吃黄桃一边朝沐槿身后看了一眼,口气轻松快意极了,"楚湛,你可真够慢的。" "楚湛来个鬼,"沐槿狠狠地剜了一眼尹翌,"我要再上你的当,我就把沐字倒过来写!" "那样不太好吧!" "用你说!" 沐槿瞪眼,然而在她面前的是塞了一嘴黄桃的尹翌,显然刚才那句话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是从沐槿的身后传来的。 沐槿跟个机器人一样僵硬地转过头去。 楚湛站在休息区的入口,手里还拿着自行车钥匙,笑容晕染着温煦的气息,看着如"横尸"般趴在地板上的三个人。 "这是我的睡衣,你先穿。" 沐槿从自己的衣橱里翻出一套米黄色的睡衣,扔到了安夏的身边,而坐在沙发上的安夏还一脸苦闷地看着自己的手机,正犹豫不决中。 "我还是觉得……我应该回家。" "安夏,听我的。" 沐槿一把抓住安夏的手,一动不动地看着安夏,漂亮精致的面孔上一片"蛊惑人心"的脉脉真诚。 "现在是,如果你回家,那么就是你同意你妈妈和尹伯伯的婚事,将来,你和尹翌就没有结婚的可能,如果你不回家,那么你妈妈和尹伯伯就没有结婚的可能,而你将来就有了和尹翌结婚的可能。" 安夏茫然地看着沐槿,这样太过复杂的句子把她给绕懵了。 "言简意赅地说,你今晚必须住我家,我已经让黄阿姨给你妈妈打电话了。" 沐槿不准备浪费唇舌了,在她弄清楚了尹翌这段时间的反常举止之后,"小姐妹"情怀以及"浪漫主义"情结,在她的身体里狂热的发酵着,她跃跃欲试并且唯恐天下不乱地要在这一场尹安两家"大战"中出谋划策,协助尹翌和安夏"抢滩成功"! 安夏在沐槿兴奋与威胁交织在一起的复杂光芒中,吞着口水点点头。 "好,那就让我们策划一下。" 沐槿从沙发上弹跳下来,赤着脚如一阵风似地冲出她的卧房,安夏可以听到她的小脚丫在地板上发出啪哒啪哒的声响,就好像是她们还在幼儿园里的时候,午睡时间一到,沐槿就先假装很乖地在c黄上睡着了,等老师一走,她立马成精一样地从c黄上翻下来,光着脚丫啪哒啪哒直奔安夏的c黄铺,偷偷地拽着安夏去园子里玩秋千,赌蚂蚁洞。 最可气的是,下午小安夏困的头都抬不起来,趴哪睡哪的时候,精神饱满的沐槿还能率领整个幼儿园的小朋友去"轰击"旁边另一个幼儿园的孩子们,把人家小朋友们打得痛哭流涕,满园子飞跑。 一分钟后。 "这是……小槿你写的这是什么啊?" 安夏呆呆地看着沐槿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把自己的画架支到了安夏的面前,在素描本上迅速地划出几条线索,线索一旁标注"尹翌,安夏未来幸福大作战"! 又来了!安夏头疼地捂住头,"我好困,我要睡觉。" "你敢睡我就敢拍你的艳照传到网上去!"沐槿双目炯炯发亮,"你不想和尹翌在一起啦?我还以为你们能天长地久死而后已呢,谁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分开,不行,我就是捏也要把你们捏到一块去。" 沐槿的脸上闪烁着女娲造人般的伟大圣洁光芒。 安夏小心翼翼地低头,脸上有着沮丧的神色,"可是现在,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对他呢,我总觉得,好像是我妈妈破坏了他的家一样,我心里觉得……特别对不起他。" "其实……" 沐槿将手里的素描笔一扔,像只猫一样灵巧地跳到了沙发上,抓了个小熊抱枕抱在怀里,面对面地看着安夏,一双明亮非常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安夏。 "安夏,我突然有一个好主意。" "什么?" "你还喜欢尹翌吗?" "……喜欢。" "那干脆,你们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沐槿瞪大水汪汪的眼睛特真诚地看着安夏,特严肃地说道: "你们抢在你妈和他爸之前,生米煮成熟饭吧!" 安夏眼前刹那一黑,在沐槿接下来那一句如老鸨般流利的"我可以无偿为你们提供场地和安全套!保证即安全又卫生!如果你们想要杜蕾丝,我也可以搞到!"传进她的耳朵时,她真想两腿一蹬就此长眠算了。 就在安夏恨不得开了煤气和两眼发光,宛如成了精的狐狸一样兴奋的沐槿同归于尽,以求成仁的时候,另一方面,在楚湛的家里,好学生楚湛原本一层不染的房间,跟遭受了打劫一般完全变了个样子,满地都是游戏光碟和残存食物残渣的盘子,另外还有一串没有吃完的葡萄。 "总体来说,是你们两个人分别和各自家里闹翻,现在都决定以离家出走表示抗议,当然,安夏我可以把她算做是被你胁迫离家出走,你不是前几天死咬着要跟她分手吗?" 看不下去的楚湛一边整理着地上的光碟一边说话,而在他的身后,尹翌正淘弄着楚湛那些游戏光碟,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楚湛,你多久没买新游戏了,你这都什么啊?游戏光碟博物馆?市场上都绝版了吧?" 楚湛用书本敲敲桌子,"我跟你说正事呢。" "我知道你说正事呢。"尹翌看着游戏光碟后面的说明,那张鼻青脸肿却依然英挺的面孔上带着淡淡的冷静,乌黑的头发遮住他帅气的眉眼。 "你说我还能怎么办?楚湛,我可没你那么冷静,你凭智商做事,我只知道感情用事。" "那你还喜欢安夏吗?" "废话!你说我们做兄弟这么多年,除了安夏之外我还喜欢过谁。" 楚湛低咳一声,"那姜茗呢?" "你能不能别问了。"尹翌实在没有办法找到自己喜欢的游戏光碟了,他放弃了在楚湛这里寻找一切有可能荒废学业的东西,索性把光碟全都扔回去,仰面躺到在地板上,乌黑的眼珠璀璨耀眼。 "几天前,脑袋完全被愤怒占据的我需要一个能暂时帮我跟安夏撇清关系的人,姜茗说她愿意,其实我也不明白,她到底喜欢我什么?" 楚湛坐在尹翌的一侧。 他看了看尹翌,这个从小就跟他一起玩到大的兄弟,正在遭受着家庭的分崩离析,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尹翌,因为他知道,无论他怎么开口,尹翌总能用一副痞痞的口气把他的全部话都挡回来。 "这件事太突然。"楚湛想了片刻,迅速理出条理来,"你应该先去跟她道歉,这事从一开始就不怨安夏,你也太蛮不讲理了。" 尹翌撇撇嘴,"其实,我今天晚上就跟她道歉了,结果我爸怒不可遏地冲进来把我当畜牲揍了一顿,就跟我非礼了他女儿一样,他以为我是欺负安夏,可他要是知道,我跟安夏早在初中的时候就……,还不得扒我一层皮。" "我觉得你应该和安夏商量一下,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未必一定要弄到分手,你也太急躁了,就算是暂时不能跟安夏商量,那我跟沐槿总算是你的朋友吧。" "楚湛,你跟沐槿能不能别管这事,我现在一想起将来有可能管安夏他妈妈叫妈,我就他妈一肚子火!"尹翌站起来,朝门外走,"我去卫生间,等我回来的时候,你最好别再跟我探讨这件事了,再多说一句,我马上推门下楼睡你们楼下大堂。" 楚湛无奈地笑笑,正在此时,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起来,楚湛走过去拿起手机,发现是沐槿发来的短信。 ——明天早上六点半,学校的石桌,让尹翌和安夏单独见面,尹翌那边就交给你安排,决不能让他们分手。 楚湛快速地回了消息。 ——ok! 充满晴朗气息的清晨,天边还有着淡淡的青色。 在这所市内最为有名的寄宿制高中学校,还沉浸在黎明前的最后一份安静中。 寝室内,还有没有起c黄的学生将闹钟按住,双眼沉沉地翻身再睡,还要在心里念叨着"再睡五分钟"。 而在雕塑后,林间小径间,有那么一群学生,在淡淡的晨曦中神情专注地大声朗诵着英文课文,只念到口干舌燥,声音沙哑,还要一心两用地盘算着昨天老师给出的立体几何题到底要如何解出。 一个女孩站在林荫路旁的石桌前。 她低着头,看着手里的一张车票,车票已经被她攥得不成模样,她的嘴唇无声地紧抿着,越发用力地将车票攥在手心里。 身后传来脚步声。 "安夏,你怎么也在这?" 有点诧异的声音从女孩的身后传过来,女孩子转过头,看到了一个帅气阳光的男孩子站在自己的面前,他的眼睫毛乌黑细长,眼睫毛下的那一双眼睛总是含着乌黑清澈的光芒,可以让人心变的暖暖的。 女孩子无声地扬起眼眸。 林荫路的另一旁,有一个身影慢慢地站住。 淡淡的晨曦里,瘦高的陆桐双手cha在牛仔裤口袋里,他看到了站在石桌这里的尹翌和女孩,他的视线在两个人的身上无声地顿了顿,但又很快移开了。 眼眸无声地垂敛下去,他转过身,决定离开这里。 但是,他还没有走出几步,却再次转过头来,浓黑的眉头扬起,充满复杂意味的视线定在了尹翌面前的安夏身上,他的嘴唇轻轻地抿起来,犹如一条薄薄的却锋利的刀片,随时都可以割伤一切。 尹翌知道自己被沐槿和楚湛给算计了。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楚湛一大清早就把自己拽出来,说什么到学校里晨跑,原来是为了安排他和安夏见面,看安夏的样子,应该也是被沐槿给骗来的,这两个家伙,说什么智商一流,他跟安夏的事情,如果真的这么好处理的话,就不叫问题了。 可是现在…… "很明显,我们两个被那两个家伙给骗了……" 尹翌揉揉自己眉头上的伤口,表情极为的不自然,但又不想就这么沉默下去,"走吧,去找他们算账,我估计他们两个肯定躲在什么地方等着看我们的好戏呢。" 安夏微微侧了侧头,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她似乎在等待尹翌说些什么。 "就我这阵子对你的冷言冷语,我向你道歉," 尹翌看了看安夏,双眸透出温和的神情,他觉得自己确实应该说点什么,"但是我们之间的事情,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彼此冷静一下,我不希望让我爸爸认为,我坚决反对他和你妈妈在一起的原因是因为我和你之间的关系,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对……" 安夏看着尹翌。 她的目光含着极其复杂的玩味,正在努力解释的尹翌竟被她看得有些慌张,就在他茫然的时候,安夏忽然伸出双臂,抱住了他的腰,一声不吭地把脸贴到他的胸口上。 尹翌忽地一怔。 阳光透过树叶的fèng隙,洒在石桌的周围。 帅气的尹翌先是怔怔地低头看着把脸贴在自己胸口的女孩子,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温柔起来,犹如一汪湖水,而他怀里的女孩把头垂下,乌黑的发丝散落在她苍白的面孔上。 石桌不远处的鲁迅雕塑旁,一直站在那里的楚湛看着终于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他揉揉自己的太阳穴,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这回,四人组终于又恢复原样了。 "楚湛,你们真够早的。" 在楚湛的身后,忽然传来沐槿兴致勃勃的声音,"不好意思,我们起晚了,才赶来,真是对不起啊,尹翌呢?" 楚湛回过头去,"他和安夏在……" 就在那一刻,他朝着石桌指过去的手指却猛然僵在了半空中,而脸上那抹笑容也如霜结般凝固了。 楚湛的目光里充满了震惊。 在楚湛的面前,两眼放光的沐槿笑嘻嘻地眨着眼睛,天真烂漫的像个孩子,暖暖的阳光洒向她白皙的面孔上。 而站在沐槿身边的是——安夏。 此时此刻,抱着尹翌的女孩,站在沐槿身边的女孩,完完全全的两个人,却拥有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孔,这是—— 三月。 在这个临海的南方特区城市里,天气的温度渐渐开始回升了。 放眼望去,被风吹落的红色木棉花朵从光秃秃的无叶枝干上落下,在青翠的糙地上铺满了一层又一层,再经过一场大雨后,慢慢地,软化下去…… 而这一切,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第二章飞翔?双生 清澈的阳光流淌过整个明媚的夏天。 我们说那曾经发生的一切就像是氤氲在月光下的故城,在悠长的岁月里我们学会遗忘,你的微笑是却在我记忆里刻下最深的烙印。 等到我长大那一天,我总可以说,在枝繁叶茂的校园里,我曾遇见你,我曾遇见她,我曾遇见他。 这场平凡却又华丽的故事,我说,你听。 (一) 早晨。 位于城东中心区域的一个高档住宅小区内,绿树成荫,幽静雅致,而在其中一栋高楼的二十六层,透过书房玻璃窗的早晨阳光洒照在一张相框上,映出一片灿烂耀眼的光彩。 相框里,举着冰激凌的安夏和沐槿笑的无比欢畅和灿烂,而尹翌站在安夏的身后,俊挺的面孔上带着朝气蓬勃的笑容,他的左手勾着安夏的书包,右手很自然地搭在安夏的肩头,楚湛站在沐槿的一侧,保持着男孩女孩最正常的距离,相对于沐槿笑容中的灿烂和无所顾忌,一向无论在学业还是人品方面都优秀到毫无瑕疵的楚湛笑容便多了几分书卷气,更加的谦恭有礼。 四个人的身后是市重点一中那棵标志性的百年榕树,郁郁葱葱,繁茂如盖。 相框摆在书桌上,书桌上还摆放了好几本英语类的练习册,大清早就坐在书房里学习的楚湛已经背完了最后两篇英文课文,他用笔在不懂的句子后面打了几个问号,然后把书本合上。 他就已经把高中阶段将要学的英文课文全都默诵在心。 楚湛看看手中的书,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小湛。" 书房的门被推开,楚妈妈看着坐在书桌前的少年楚湛,温和地笑笑,"饭已经做好了,过来吃吧。" 楚湛忙收起书本,站起身来礼貌地微笑,语气中透出一直精心维持的亲热,"妈,我这就帮你放碗筷。" 他跟着楚妈妈走到餐厅里,楚文柏已经坐在餐桌前,做为市律师协会的会长,他难得这样有空地留在家里,翻看着楚湛刚起c黄就去楼下为他取回来的报纸。 在听到楚湛的脚步声后,楚文柏从手中的报纸前抬起头来,视线落在了楚湛手里的英文课本上,眼里出现了赞赏之意。 "上次我给你的那些英语卷子,你都做了吗?"楚文柏放下报纸,示意楚湛在自己身边坐下,"还做得通吗?" 他说的是寒假前给楚湛的那些大学四六级模拟试卷。 高二的楚湛用一个寒假的时间做了那些卷子。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回应父亲期待的目光,"我全都做了,不是很难,有一次自测得了五百多分。" "不错,你一直都很聪明,"楚文柏满意地点头,"你把英语学好,我会安排你去美国读书,我在那里也有一些朋友,他们会照顾你。" 楚妈妈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捧着刚榨好的热豆浆,楚湛忙站起来准备帮楚妈妈的忙,但是楚文柏只是淡淡地说道: "这些事不用你做。" 楚湛的手指略微地僵了僵。 他重新坐下来,楚妈妈亲切地微笑,把热豆浆放在他的面前,"小湛,新学期更要努力学习,还有半年你就上高三了,你看你爸是律师协会的会长,你可不能给他丢脸。" 楚湛的笑容透出尊敬的意味,"我不会让爸妈失望的。" "其实也没有必要非出国不可,小湛的期末成绩几乎是科科满分,还获得了市数学竞赛的一等奖,"楚妈妈向整个寒假都在忙碌的楚文柏讲述着楚湛的优秀,"校长跟我说,如果能够维持这样的成绩一直到高三,小湛就可以保送清华了。" "我知道,他从小就很懂事,"楚文柏赞许地拍拍楚湛的肩,"还是出国好,放心吧,我会把你的未来安排的妥妥当当。" 楚妈妈横了一眼楚文柏,眼神很是意味深长,"我觉得应该把小湛留在我们身边,哪有儿子养大了还要送出去的道理,我可不干啊。" 楚湛的脊背无声地僵硬了。 在他的面前。 楚文柏下意识地看了看楚妈妈,他明白了楚妈妈的意思,将手里的报纸抖了抖,一言不发地继续看报纸。 楚湛站起来,"我去厨房拿点糖。" 趁着楚湛去厨房的当,楚妈妈再次狠狠地白了楚文柏一眼,"楚文柏,我说你脑子里没算计啊,就算是亲生的儿子都不能随便往外送,况且还不是亲……" 楚文柏从报纸里抬起头,用一个眼神制止了楚妈妈接下来的话。 楚湛拿着糖从厨房里走出来,他刚坐到餐桌前,就听到看报的楚文柏淡淡地说道:"如果小湛想要出国的话,我不反对。 楚妈妈看了一眼楚湛,笑容是挂在脸上的,"是啊,如果小湛想要出国,那是好事。" 楚湛替楚文柏的热豆浆里加了少许的糖。" 他将搅拌好的一杯热豆浆放到楚文柏的面前,英气勃勃的面孔上有着明亮纯粹的笑容,看上去又亲切无比。 "我都听爸妈的安排。" 优秀,懂事,聪明。 家长眼里的好儿子,老师面前的好学生,这些宛如光环一般闪亮的词语最后凝聚成了一个名字——楚湛。 而那个在低矮破房子里醉生梦死的贫穷女人对于此时的楚湛来说,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也是一个他想都不愿意想起的人! 放在自己面前的那杯豆浆里,砂糖颗粒一点点融化,而从rǔ白色豆浆里冒出来的白色雾气一点点隔开楚湛的视线,让他那充满了明亮笑容的面孔变得不再清晰,不再真切…… 那样的笑容,是挂上去…… 就像是反射着灿烂阳光的透明玻璃窗,毫无温暖的明亮。 铃—— 市重点一中上午的最后一节课结束了,饥肠辘辘的学生们都以最快的速度奔往食堂,稍微晚了一步,食堂前的窗口就会排起长长的队伍,而早上就从家里带了饭盒来的学生则悠闲地收拾好东西,几个学生一起端着饭盒边谈边朝着食堂走去,他们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可以吃饭的位置。 在学生都离开之后,教学楼的楼道,终于安静下来。 尹翌最后一个走出教室。 他随意地拉了拉校服的领,带走出教室的时候,看到了姜茗站在教室外的走廊里,低着头,双眼红肿,看样子是狠狠地哭过了,尹翌忍住掉头就走的冲头,叹了口气,走过去。 "姜茗,你哭什么?" 委屈的姜茗抬起头看着尹翌,眼泪更是一颗颗地落下,"怎么办?我在校庆晚会上要表演的节目,被取消了。" "被取消就被取消吧。"尹翌并不觉得这件事情可以有多伤心,还是要耐着性子安慰她一句,"反正又不是非要上去演不可,反正校庆晚会也没多少人看。" "可是我需要上台……"流泪的姜茗那一句话脱口而出,看了看尹翌,却又马上改了口,"本来都已经通过了,就是在最后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怎么了?" "我的节目,是被沐槿取消了,她是为了替安夏出气,故意来欺负我,尹翌,我就是忍不下这口气。" "陆桐,是小学时候那个木头人陆桐?" 沐槿吃着餐盒里的小西红柿,在竭力地回忆着,"我对他的印象不是很深,就记得他也没什么话,对了,一开始是住在尹翌家的,瘦瘦小小的……" "他现在长得可高了。" 安夏伸出手比了个高度,表示自己需要仰视,"我昨天遇到他的时候还吓了一跳,不过想想小学的时候,他真的一点都不突出……小槿,那就是你的午餐……一餐盒西红柿?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昨天中午的午餐是一个苹果。" "事实上,我今天的午餐只有一根黄瓜,可是黄阿姨忘了买。" 沐槿看着那一饭盒的西红柿,虽然很难吃却要一口气吃下去,"真难以想象,我这阵子居然胖了三斤,一定是过生日的时候吃得太多,三斤是这么大一块ròu,从这扔下去能砸晕一个人了,这让我怎么有脸站到校庆晚会的舞台上去。" 安夏望着几乎可以用瘦骨嶙峋来形容的沐槿,看着自己碗里的那份蛋炒饭,她开始觉得这份原来挺美味的东西现在有点难以下咽了。 但是。 现在也只是难以下咽而已,很快地,当一个人站在沐槿和安夏的面前时,安夏觉得今天中午,她是死也没有办法咽下这些饭粒了。 应该说,她情愿立刻被这些饭粒噎死。 颀长挺拔的尹翌站在了沐槿和安夏的桌前,而他的针对目标是沐槿。 "沐槿,你又搞什么鬼?!"尹翌皱着眉头看着沐槿,一字一顿地说道:"小学生都不玩这样的游戏了,你觉得有意思吗?!" 但是安夏的身体已经僵住了,脸也迅速地红起来,和沐槿餐盒里的西红柿交相辉映,甚至都快让红通通的西红柿活不下去了,而这幅没出息的样子也让沐槿恨铁不成钢地咬起了牙齿。 "你发什么神经哪?"沐槿瞥了尹翌一眼,一面斯文地吃着小番茄,一面果断地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踹了安夏一脚。 但是,她忘了自己还穿着体育课上用的钉子鞋。 那一黑脚踹来,又准又狠!坐在她对面的安夏一下子被踹出眼泪来!泪水"哗"地一下子开了闸! 这一场苦情戏,在沐槿的"推动"下,终于做足了全套。 尹翌和沐槿同时看着泪流不止的安夏,都不约而同地怔住,尹翌的眸光一黯,眼里出现了一抹歉疚。 "安夏,你芥末吃多了?"沐槿笑眯眯地圆场,只是餐桌下面的脚已经跃跃欲试地做了第二次直踹的准备,"快去洗把脸,告诉你蛋炒饭不要加芥末,那又不是你最爱吃的蟹卵寿司,呵呵呵呵呵……" 无言以对! 泪流不止的安夏满腹怨念地从沐槿的面前站起来,看也不敢看尹翌一眼,转过身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她怎么了?"沉默了片刻,尹翌问了一句,"怎么一瘸一拐的?" 沐槿斜了一眼尹翌,从下而上的鄙视眼神,"安夏怎么了你尹翌管得着吗?你算哪个啊?路人甲还是路人乙?" 沐槿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刺得尹翌张口结舌。 "好,她的事我不管,那姜茗的事我总可以管吧!"尹翌不想与沐槿在探讨这个问题,直截了当地说道:"你为什么撤掉姜茗的节目?你要是不慡就知道来找我,别去找她的麻烦。" 沐槿将餐盒盖上,利落地说道:"尹翌,我不想跟你讨论姜茗的问题,换掉节目是文娱部负责的事情,我没有必要跟你解释。" 尹翌在沐槿的面前坐下,英俊的面孔上怒意未消,"但这其中并不包括你的故意针对姜茗,还有我和安夏的事情,你最好别cha手。" "这正是我要对你说的——"沐槿皱着眉头,针锋相对地看着尹翌,"校庆晚会的节目选定,也轮不到你cha手,姜茗的节目没有什么亮点,我希望把表演的机会让给学校里的贫困生,让他们可以拿到奖金。" "你的理由真够冠冕堂皇的。" "姜茗不是学校里的贫困学生,她应该不差这点钱吧?" "如果是这个理由,那你沐槿才是最不应该站在舞台上的那个人!你爸送你的一双鞋是她妈妈一个月的工资。" "我要的是cao行分,不是奖学金!" "全世界就你一个人要cao行分,别人都不配拿?!" "那又怎么样?!" "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已经注意了这边很久的楚湛走过来,看了下相对而坐,脸上都是青白一片的尹翌和沐槿,调节气氛地笑笑。 "仇人也没有这么凶的吧?联手造火药呢?你们两个是不是等会要拔刀决斗啊?" "我疯了才跟他联手!"沐槿"唰"地从桌前站了起来,斜了一眼尹翌,对楚湛说道:"楚湛,替我告诉你兄弟一声,别以为我沐槿做事都是针对他,他还没有那么大的面子,就算他有那么大的面子,我还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沐槿抓起桌子上的小餐盒,转身走出食堂。 楚湛看着沐槿走出去,坐到了尹翌的面前,将摆在两人面前的那份冷掉的蛋炒饭挪到一边去,淡淡地说道:"你又跟沐槿吵什么?沐槿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真想跟我们决裂?" 尹翌坐在椅子上,一嘴火药味,"这不是决裂不决裂的问题!这是公平或者是不公平的问题!" 楚湛太明白尹翌骨子里的倔强了,他无奈地摊摊手,"好,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要是心情不好的话,晚上去环岛路骑车?" "我还要不要跟你去糙莓园摘糙莓?!"尹翌竟然再次爆出了一句冷话,"楚湛,你什么时候跟个女人一样,婆婆妈妈的。" 就跟推弹上膛的枪,尹翌随时准备暴起枪毙身边的每一个人。 先是安夏。 在之后是沐槿。 现在终于轮到了楚湛。 "好吧。" 楚湛从桌前站起来,清秀英气的面孔上并没有被激怒的迹象,一幅淡淡的样子,"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别忘了下午有数学测验。" 他要回教室看书去了。 "楚湛。" 坐在椅子上的尹翌叫住了他,楚湛回过头来,尹翌依然看着窗外,那被沐槿嫉妒了很久恨不得偷偷地拿剪刀给他剪掉的长睫毛在风中轻轻地晃动。 "我跟你说两件事情,这两件事情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人知道,但很快就要天下皆知了,等我说完之后,你什么都不要问,就当是我向你赔礼道歉,而且你知道以后,就该明白,我和安夏非分手不可!" "第一件事,我爸和我妈两天前离婚了。" "第二件事,刚跟我妈离婚的我爸,在一天前告诉我,他要娶安夏的妈,……真他妈的!" 站在桌前的楚湛完全怔住了。 尹翌默默地坐在窗前,就像一尊英俊却苍白的雕像。 从窗外吹进来的风吹拂着他年轻英俊的面庞,他乌黑的眼眸就像深邃的湖,却在说完那两句话之后,折射出一片沉寂的黯然。 安夏躲在学校礼堂前面的喷水池边。 她坐在水池边的台子上,用脚尖在地上画着杂乱的线条,白色的,宽大的校服在午后的微风里一晃一晃的。 眼瞳,是黯然的寂寞。 疼痛一点一点地,悄无声息地潜进她的心里。 就好像是切蛋糕的刀子,软绵绵地,慢慢地切下去,然后挪开刀子,蛋糕就缺失了一块,空落落的一块,原本的完美再也不存在了。 拼命地一遍遍麻痹自己,一遍遍对自己说"没事的,没事的",仿佛这样,就会真的没事,真的会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但缺失了的那一块,终究还是补不上了。 "嗨,干什么哪?" 含着干净笑意的声音从安夏的头顶上响起,安夏循着声音抬起头来,犹如突然冲破阴翳天空的几抹阳光,骤然投射到了安夏的眼眸里。 挺拔的陆桐站在安夏的面前,双手cha在牛仔裤的口袋里,一双眼眸里承载着温和的笑意,轮廓清晰的俊朗面孔在阳光下分外的眩目。 安夏怔了怔。 "今天正式来上课吗?" "嗯,已经办好入学手续了。" "你分到几班了?" "高二八班。" "是理科班哦。" "嗯,也是慢班,就是落后的班级。" "别这么说。" "那该怎么说呢?反正都一样。"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好看的耽美小说,找好看的小说就来256中文https://www.256zww.com/】 陆桐看着安夏,温和好看地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乌黑的头发垂落在额间,映衬着那一双眼睛星星点点的恍若星河,帅气中透出一点不羁和随性,让过往的女生都情不自禁地侧目看过来。 "还没有领到校服?"安夏看他没有穿校服,"估计要等一个星期,反正学校就要发新校服了,你来得正好。" "是吗?"陆桐笑笑,坐在安夏的身旁,"昨天晚上看到你,都没有跟你说几句你就匆匆忙忙走了。" "嗯,因为昨天已经回家晚了,怕我妈骂我,所以比较赶时间。" "你哭什么?" "嗯?" "我说你当时,哭什么?" "啊?"安夏心里微微一痛,第一个反应竟然是装糊涂,"我……我因为有沙子迷进了眼睛里……所以才……" 她居然结巴。 陆桐转过头来看了看安夏。 他的目光里有着一种可以看透人心的璀璨,让安夏更加窘迫起来,陆桐却一笑,若无其事地说道:"这种借口好老套。" "……我也觉得。" "不想说就算了,我又没有逼你。" "啊?" "算了,不说这个事了。" 陆桐从喷水池旁站起来,对安夏说,"帮个忙,带我去你们学校的体育馆吧,我找了一个上午都没有找到。" 安夏带着陆桐去学校的体育馆时,正是中午一点十五分,距离下午第一节课还有四十五分钟,而在同样的一点十五分,在学校的另一个地方,两个女孩站在了一起,火药味才真正地散发出来。 阳光暖暖的洒下来。 沐槿冷笑着站往教学楼的林荫路上。 漂亮的,带着蓝色香蕉夹的沐槿看着眼前的女孩子,眼里有着不屑一顾的轻视和毫不掩饰的冷笑,"所以,你这是来警告我了?" "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 姜茗扬起下巴,冷冷地看着沐槿,"沐槿,你最好不要希望你有什么把柄被我抓住,否则,我也同样不会让你好看。" "姜茗,我告诉你,我撤掉你的节目不是无理取闹。" 沐槿云淡风轻地看了一眼姜茗,"有这时间警告我,还不如回去练练你那蹩脚的舞蹈,去年的节目就是独舞《春天》,今年再怎么着也该给我换成《夏天》了吧,你当台下的同学们都是傻子还是瞎子,你有点水平行不行?!" 沐槿的话刺中了姜茗的软肋。 她难堪地站着,用力地咬了咬嘴唇又松开,"沐槿,你不就仗着你家世好!仗着学习好,仗着老师都宠着你,你有什么了不起!" "我谢谢你,你要不说,我还不知道我有这么多优点呢。" 沐槿笑着扫了一眼姜茗,她的表情有着居高临下的锐利和骄傲,"今天下午第三节课就是晚会的彩排,姜茗,你最好在诅咒我之前想一想,还有没有什么本事能拿到舞台上去。" "大不了我不上台了,但谁也别想把尹翌从我这里抢走。" "姜茗,别怪我没警告过你,你在我面前得意个什么劲儿,安夏和尹翌交往这么多年,就算藕断了还有丝连呢,你算是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的甲乙丙丁,敢跟我这么嚣张,你还真把自己当女主角啊!"沐槿才不管姜茗那色厉内荏的警告,而正是这样的警告让沐槿对姜茗更加不屑,她冷笑一声,"说实话,如果三秒钟之前我对你还有一点同学之情的话,那么现在,你简直像一串红通通的腊ròu一样让我觉得恶心了。" 姜茗张口结舌。 沐槿说话向来都是咄咄逼人,不留余地,"对了,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以后别在尹翌的面前摆出那副自以为很清纯很可怜的样子,拜托,你真以为尹翌会喜欢你,你也不想想,就凭你,哪一点配和安夏比?!" 姜茗的脸完全黑了,"沐槿,你针对我果然是为了给安夏出气,就因为我抢了尹翌!" "针对你?"沐槿淡淡地笑了笑,"你脑残还是智障?!我是就事论事,你凭什么让我针对你哪?你谁啊你?" 姜茗张嘴接舌,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在沐槿的面前,她根本占不到半分便宜,沐槿与生俱来的骄傲气势足以毁灭她所有自认为强悍的攻击。 "姜茗,你现在就像这盒小番茄,"已经占足上风的沐槿并不打算就此罢手,她笑眯眯地拿着手里那一餐盒西红柿,在姜茗的眼前得意地晃了晃。 "让我反胃透了。" 姜茗扭头就走。 沐槿笑眯眯地看着姜茗离开,她得意地扬起头,转过身刚要走,却忽然站住,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前方,她的脸"唰"的一下红了。 好似一个小小的虫子,嗖地一下钻到了沐槿的血管里。 英气的楚湛拿着一本英语练习册,站在沐槿几步外的地方,浓黑的眉头轻轻地皱起,眼瞳里映着沐槿惊愕的影子。 刹那间,沐槿的心犹如阳光下的干冰,嗖嗖地往外冒着凉气。 那一刻。 她窘迫地几乎无地自容,更加迫切地想要知道,刚才一心想要为安夏出气,而努力让自己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一面,到底看上去有多么可恨。 一定。 难看死了。 这一天的中午,注定要是一个忙乱的时间。 中午一点三十分,温暖的阳光毫不刺眼,在这样好的天气里,在这所市重点高中内,有三个不同却注定要联系在一起的人朝着位于学生活动中心一侧的体育馆走去。 被沐槿气到郁结的姜茗最先冲进了体育馆。 她满脸的眼泪犹如决了堤的河,再冲进体育馆的时候,看到了和队员打篮球的尹翌,沙哑着嗓音喊了一声。 "尹翌。" 接着,她捂着面孔蹲在了地上哭起来。 篮球队的练习临时停止了,尹翌走到蹲在地上哭泣的姜茗面前,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拉她起来,但是手伸到半空中,却又犹豫地停住了。 尹翌缩回了自己的手,"姜茗,你怎么了?" 姜茗一声不吭地站起来,一下子扑到尹翌的胸口,在他的胸口呜呜地哭着,尹翌的身体无声地一僵,他双手垂下,静静地站在原地。 就这样任由姜茗哭着。 "沐槿骂我。"姜茗的泪浸湿尹翌的胸口,"我就是喜欢你怎么了,她凭什么骂我……" 尹翌身后的队员们发出小小的窃笑声。 尹翌回头颇具威胁地看了一眼那些窃笑的队员一眼,那些人马上装成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还是难掩嘴角的笑意。 "好了,好了,别哭了。"尹翌被姜茗的泪水弄得手足无措,他一向对女孩子的眼泪最没有办法,也最没有耐性。 "我再找找沐槿,过几天就没事了。" 姜茗揪住尹翌的T恤,哭声不止,"我才不怕沐槿,只是你以后都不要理安夏了,现在我才是你的女朋友。" 尹翌眸光无声一凝。 姜茗抬起头来,她抓着尹翌的T恤,眼泪从眼眸里一颗颗落下,额前的刘海乱蓬蓬的,鼻子尖都哭红了,可怜得像个孩子。 "如果你也不管我了,沐槿还不知道要怎么欺负我呢。" "行,行,我知道了,"尹翌一个劲地点头,紧急从她的手里拯救自己皱巴巴的T恤,"你说什么都行。" 姜茗破涕一笑。 "尹翌,尹翌……" 身后传来队员小心翼翼地声音,被姜茗的眼泪搅得头昏脑胀的尹翌无可奈何地回头,怒声说道:"你们这群烂人,要笑就大声笑吧,别都憋死了,教练还得骂我。" 但是那些队员脸上的表情却都绷紧了。 篮球队队员王琢指了指体育馆大门,语气中有一种期待好戏出现的"郑重其事","那边,你们家正室到了,你自求多福吧。" 尹翌转过头去。 体育馆门口。 那两个人,已经不知道站了多久的时间。 安夏和一个男生。 尹翌与安夏同时看到了对方,四目相接的那一刻,他下意识本能的反应竟是——放开了身边姜茗的手。 姜茗咬住嘴唇,然后狠狠地瞪住了安夏。 安夏低下头去。 空气似乎凝固了那么几秒钟,好像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了。 尹翌的目光移到了陆桐的身上,发出针尖般锐利刺目的光芒来,默默无声地攥紧了自己的拳头,然而,瘦高的陆桐却是看看尹翌和尹翌身边的姜茗,再看看身边的安夏,他看到了安夏又开始泛红的眼眶,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淡淡地笑了笑。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是这样啊。 为什么哭…… 因为她被一个叫尹翌的少年狠狠地伤害,因为她最美好的初恋被破坏了,就好像是深海里的贝壳,被砂子硬生生地闯入,硌得生疼生疼,一感受到那种痛苦,就会留下泪来,所以不停地哭…… 原来尹翌,就是她的那颗砂子。 (二) 当我看到你的骄傲,你得肆无忌惮时,我的心却因着这样的骄傲而慢慢炸开,因为你的笑容,更能够映出我心脏里虚伪的颜色。 我所表现出的优秀,只是一层单薄的外壳。 我却以为,可以很好的藏匿住生命中一切的凝滞与纠结的矛盾,你一定不知道,我到底有多羡慕你。 林荫道上。 拿着英语练习册的楚湛默默地看着几步外的沐槿和姜茗,别在沐槿头发上的蓝色香蕉夹在楚湛的眼前一闪一闪地跳动着。 她看到姜茗跑走了。 得胜的沐槿回过头来,满脸的笑容却在看到楚湛那一刻凝固了。 "这本练习册挺好的,我拿来给你。" "……嗯。" "阅读理解方面的题挺多的,你不是每次考试都抱怨自己英语考得不好,回去多做几遍。" 沐槿从楚湛手里接过那本练习册,半晌才道:"我……我刚才……" 只有在楚湛面前,一向伶牙俐齿的沐槿才会变得这样支支吾吾,她抬起头来看他,在细细碎碎的阳光下,楚湛的面孔分外的明朗,一双幽黑的眼眸里有着平静温和的光,正是这样的平静温和,让沐槿彻底的沦陷了。 "我刚才那样对姜茗,是因为……" "我知道,因为安夏,"楚湛轻轻地笑笑,笑容暖暖的,"从小学开始,只要安夏一哭,你永远都冲锋陷阵第一个为安夏抱不平,你跟安夏是最好的朋友,凶点就凶点,抡着胳膊打人嘴巴的事你也不是没干过。" 他用出奇温和温暖的声音说出了那一连串的形容词,把沐槿凶巴巴的模样形容到一个淋漓尽致,沐槿瞪着眼睛看了楚湛半天,到底还是没有分析清楚楚湛这话究竟是夸她呢还是损她呢,最末索性不想了,只闷闷地补了一句,"反正,我就是不能让安夏和尹翌分手!" "走吧,该上课了。" 楚湛也不说什么,一句话提醒了沐槿,她跟着他一路朝着教学楼走,走了几步,沐槿忽然貌似很不经意地摸了摸自己束头发用的蓝色香蕉夹。 "这还是我的第一个蓝色发夹呢。"沐槿笑着说,"谢谢你,买这么漂亮的礼物给我,我黄阿姨也说好看。" 黄阿姨是沐槿家的保姆,已经在沐槿家工作了好多年,照顾沐槿的生活起居,而沐槿的父母,此刻正在中国驻美国大使馆里工作。 楚湛看了看那个蓝色的香蕉夹,干净清朗地微笑,"你戴着是挺好看的。" 他在夸她。 虽然只是很平常的语气,但已经足够了。 十七岁的沐槿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和安夏一样,居然也那么容易脸红,她带点掩饰地低下头去,只觉得心里跟窝藏了一只小兔子似的,扑通扑通地跳的越来越厉害。 他说她戴这个发夹好看。 最喜欢听你夸奖我。 最害怕在你面前丢脸,可每一次在你面前,我都会出错。 最想要看着你对我笑,因为无论我在别人面前有多骄傲得意,在你面前,却总想变得更加乖一些,淑女一些。 因为总觉得这样,你就会喜欢我多一些。 整整一节课,安夏身边的沐槿,不是发呆,就是傻笑。 最关键的是,沐槿如果是一直咧着嘴坐在那里原封不动地傻笑,那么安夏还是可以忍受的,可沐槿却偏偏是令人神经紧张的突袭式傻笑,这一点,安夏就不能忍了。 比如说,老师正讲课呢,全班也在聚精会神地听时,这个时候,坐在安夏身边的原本面部表情僵硬,两眼直视前方的沐槿同学,不知道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突然扑哧一下就开始傻笑起来,那样的表情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安夏敢拿自己的头保证,沐槿绝对绝对没有听老师讲课。 历史老师是出了名的利害,一个眼神杀过来就可以把人冷冻成冰柜里雪块,沐槿敢这样公然的藐视"权威",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安夏打了个寒颤。 站在讲台上的历史老师在看了几眼沐槿后,脸都绿了,最最可怕的是,安夏清晰地听到历史老师手中的粉笔发出"嘎嘣"的一声,碎成两截,就在这时,下课铃响了。 下午的第三节课,调整为全校的校庆晚会彩排时间。 除了晚会的工作人员和表演者,其他的学生都可以提前放学回家,作为主持人的沐槿和表演小提琴演奏的安夏,当然要留下来。 沐槿在拿着主持人发言稿准备去彩排的礼堂时,手习惯性地往头发上一摸,她的手指忽然僵在柔软的发丝上。 头发上只剩下了细细的橡皮筋,蓝色香蕉夹不翼而飞了。 沐槿无声地站住。 体育馆门前的大树下,就要走进体育馆内的姜茗拿出小镜子,认认真真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顺便往嘴唇上抹了点唇蜜,她要在自己最完美的状况下走到尹翌的面前去。 很快。 她看到了从远处朝自己走来的沐槿。 姜茗扬起年轻饱满的面庞,看着越走越近的沐槿,小小的酒窝慢慢地旋出,笑得格外温柔和快意。 镜子在夕阳的折射下发出刺眼的光芒。 体育馆内。 尹翌从男子更衣室走出来,因为今天是晚会彩排,所以校队的练习暂停,队员都跑去学校礼堂帮忙了,说得准确一点,是被老师捉去做苦力。 尹翌没去。 砰!砰!砰!…… 篮球场上,传来篮球与地面撞击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同时还有运球上篮的声音,不间断的跑步声,看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去了礼堂。 尹翌从更衣室里走出来。 他看到一个干净利落的二分球,篮球入了篮筐之后又再度回到了投球者的手里,投球者迅速地从蓝筐下跑过,带球回到三分线外。 尹翌站在篮球场的边缘。 他浓黑的眉头无声地拧起,看着那个站在篮球场上的人,脸上有着平静得看不出来半点波澜的情绪。 眉角处有着小小疤痕的陆桐站在篮球场上,拿着手里的篮球,左手扔到右手,右手扔到左手,他也看到了尹翌,却淡淡地一笑。 "尹翌,好久不见了。" 陆桐的笑容有着坦荡无害的意味,但是七年的光阴,却无法抹平他眉角处那一道细细的疤痕,脆弱的眉头,曾因为他十岁的一次头朝地的栽倒而开裂过,血瞬间糊住了他的眼睛,让他都没有办法流泪了。 尹翌扬起英俊的面孔,眼眸好似黑色的琉璃,"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 "要打球吗?"陆桐答非所问,聚精会神地看着在自己食指上打转的篮球,"一个人打球,挺没劲的。" 尹翌从头到脚审视着陆桐。 陆桐笑笑,篮球在他的手指上快速地旋转,"怎么了?你不敢吗?" 三十秒后。 在篮球场上对决的,是陆桐和尹翌。 尹翌站在陆桐的面前,摆出一个防守的姿势,双目盯着陆桐运球的手不放,而陆桐站在三分线外,重心已经放下来,在连续几个身前变向都无法找到合适的突破角度之后,他开始平心静气,手中的球不断地与地面撞击着。 尹翌这个篮球队的王牌,果然不是好对付的。 球鞋与地板摩擦发出吱吱的声响,陆桐的眼眸里忽然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控球的右手往身后一拨,球反跳回他的左手,尹翌猛地横向移动,却没有想到陆桐一瞬间攻击的速度如此之快,左手控球眨眼之间就过了尹翌。 尹翌转身就追,在篮板下追上陆桐,陆桐已经急速跃跳起投篮,尹翌同时纵身跳起,竭力阻止陆桐的投篮,就在那一刻。 陆桐还在半空的身体向后微仰,右手五指张开,用指尖贴球,右手半弯,举球过头,唇角上扬,一记漂亮的后仰跳投,篮球直入球筐的同时,尹翌眼前突然一黑,还在半空中的陆桐的拳头已经狠狠地砸在了尹翌的眉骨上…… 那一拳,又狠又准,砸开了尹翌的眉骨…… 刹那间。 什么都模糊了…… 尹翌在半空中的身体骤然失去平衡,如断了翅的飞鸟般落下,当他仰面倒在地板上的时候,温热的液体从他的眼眉处流下,眼前已经血红一片…… 陆桐轻轻松松地落在地板上,看着眉骨裂开的尹翌,眼神冰冷,尹翌擦擦半边脸的血,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再次站在陆桐的面前,陆桐一句话也没说,下一拳已经打过去,尹翌看着他出拳,却闪都没有闪一下,硬挨了陆桐那一拳,那一拳打在了他左脸颊上,他的身体晃一晃,往后退了一步! 陆桐冷笑一声,"你这是什么意思?" 尹翌抬起眼眸看着陆桐,他的眼睫毛上是红色的血珠,"你还要打多少,能不能快点打完?别耽误我上药去,校医务室要下班了。" 陆桐说,"看你这架势,你这是等着我来揍你呢!" 尹翌不耐烦地擦擦从眉骨处流下来的血,言语间的冷漠是针锋相对的,"你到底还打不打?我欠了你多少,你就打多少!" 体育馆内静寂无声。 两个少年这样无声地对峙着,血从尹翌的脸上流下来,滴落在地板上,发出"啪哒啪哒"的声音,陆桐棱角分明的面孔隐在篮球架子投射出来的那一方阴影里,乌黑的眼瞳里是冷冰冰的光。 "既然你这样说了,就别指望我手下留情!" 天空跟刷了一层金粉一样,一片金黄灿烂的颜色。 安夏背着装着小提琴的盒子站在礼堂外,仰望着头顶上的天空,澄澈的眼眸里有着空寂无声的安静。 即便是彩排,也会紧张。 但望着天空的时候,无论多繁杂的心,也会渐渐地平静下来的。 安夏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张小小的照片,照片上,穿着初中校服的尹翌依旧是一片气宇轩昂的样子,尽管那个时候,他还是一个初中生。 初中的时候,安夏参加一场市演讲比赛,她紧张得不停喝水,不停上厕所,甚至不要命的想要抓住沐槿的头发大叫时,尹翌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借书证,然后把借书证上的照片"唰"地一下撕下来给安夏。 "要是这么紧张就把我的照片放在你的口袋里,看到我这么帅的脸,鼻涕虫都得给我立正站好了。" 他的语气实在太狂妄了,就连旁边的楚湛都对尹翌露出了"鄙视"的表情,沐槿更是一脸夸张的作呕样子,"尹翌,你臭美什么!你以为你贝克汉姆哪!" 安夏却欣喜交织着感动地接过了尹翌手中的照片,完全没有注意到尹翌把自己比喻成"鼻涕虫"这件事情。 后来。 那张照片,成了安夏的护身符。 无论是作文比赛,演讲比赛,升学考试,舞台演奏,安夏都坚定不移地把这张照片带在身上,甚至当尹翌提出要求给她换一张的时候,被安夏一口拒绝,她只要这一张甚至还盖着硬戳的照片。 因为她一直都觉得,那个随意地把自己照片撕给她,脸上还带着点狂妄的骄傲与自信的男孩子,帅气的像个王子。 她喜欢那一刻的他! 礼堂外。 安夏对着照片吐吐舌头,笑的无比灿烂开心,"这一次,还是拜托你吧,我保证是最后一次了。" 照片上的尹翌,英气中透点调皮的笑容依旧。 安夏把照片放在衣袋里,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消失,眼泪却涌出了眼眶。 最后一次了。 要装作一切都已经不在乎。 从此以后,你的一切都不再属于我,你的笑容,你的骄傲,你的自信,你的风趣和幽默,都不再属于一个叫做安夏的女孩儿。 安夏转过身,准备走进礼堂内。 她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然后转过头去,忙碌的学生从安夏的身边走过,安夏眨眨眼睛,看到了站在人流中央的妈妈夏如心。 安夏忙擦擦自己红肿的眼睛,快步朝着妈妈走去。 但是走了几步之后,安夏却再次停住了脚步,眼眸了闪现出诧异的光芒,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正前方。 她看到了妈妈和另外一个男人。 安夏睁大眼睛,她在妈妈的脸上察觉到了一种很不同寻常的气息,看着妈妈身边的那个男人,怔怔地出声。 "尹……尹叔叔……" 在礼堂外的人流中。 安夏觉得自己的眼睛好象被狠狠地刺到了。 因为她看到尹翌父亲的手,轻轻地搭在了妈妈的肩上,那张和尹翌酷似无比只是多了几分成熟气息的面庞上,有着安慰的神情。 "还是跟孩子们说了吧。" 他这样对安夏的妈妈说,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安夏的耳朵里,而他眼神温柔的样子像极了每一次和安夏说话的尹翌。 安夏看到妈妈点头,妈妈朝着自己这边走过来了。 安夏睁大的眼睛里有着空旷的茫然。 她呆呆地背着小提琴盒子站在忙碌的人流中,礼堂里有鲜花的香气慢慢地弥漫开来,一点点地浸透麻木安夏的思维。 各种可怕的想法从她的心底升起来,就像是突然打开的汽水瓶子,气泡浮出水面,在噼里啪啦地破开。 最后。 一个最可怕的预感忽然占据了她的整个身体,在骤然间,拨动了她的心弦,奏出震耳欲聋的最高音。 她的脑海一片空白。 在夏如心走近安夏的刹那。 背着小提琴的安夏猛地转过身去,背对着自己的妈妈,就像一只仓皇逃窜的兔子,她飞快地跑开了。 这是她最软弱的反抗。 而原来,他也曾用自己的方式,反抗过。 ——你妈在我家。 ——我说的是你,请你离开这里。 ——安夏,她叫姜茗……我的新女朋友。 天边的夕阳渐渐地逝去。 女孩仓皇奔逃的背影将最后一丝金灿灿的夕阳都挡在了身后,渐渐暗下来的阴影将这一片热闹的礼堂笼罩。 在势不可挡的夜色来临时,光线放弃了最后的负隅顽抗,悄无声息地退缩了。 安夏一口气跑到了体育馆。 空荡荡的篮球场内,因为要上台而穿上的小皮鞋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她因为跑得太急而轻轻地喘息着。 背在身上的小提琴盒子第一次变得这样重。 安夏看到了坐在体育场上的尹翌。 黯淡的光线让诺大的篮球场灰蒙蒙的,一切都辨识的不清不楚,一个篮球被扔在了球场的中央,孤零零的投下一片愈加黑暗的影子。 地板上,同样一些点点滴滴的深色阴影。 尹翌低着头坐在篮球架下,他的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左面额头以下部分,沉浸在阴暗中的面孔有着颓然的安静。 他的影子,也像那个篮球一样,孤零零的。 安夏走过去。 尹翌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他捂着自己的眼眉缓缓地抬起头来,那缓慢的动作让红色的血迹从他的手指fèng间慢慢地渗出来,覆盖那些已经凝固了血块,他的脸上伤痕累累。 空气中,血的腥气骤然冻结了安夏的呼吸。 安夏骇住了。 尹翌的视线从他捂住眼眸的指fèng间透出来,笔直的,如刀刃一般的视线,而在地面上那些看不清楚的阴影,也不过是点点滴滴的,凝固血块。 陆桐躺在教学楼的天台上。 高处的风很冷很冷,天空中已经出现了几颗星星和一弯淡淡的月牙,陆桐仰面躺在水泥台上,感觉那夜空近在咫尺,似乎只是这样平静地伸出手去,就可以摘到那颗闪闪发光的星星。 陆桐无声地凝望着那一片夜空。 曾经发生的一切,就好像是一幕即荒诞又无比真实的故事,因为那些难以忘怀的记忆,真真切切地躺在陆桐的脑海里,冰冷着他大脑里的每一根神经,眼眉处的一道不可磨灭的疤痕。 他永远都不可能忘记…… "陆桐,今天我们带着你玩。" 阳光如碎金子般洒落的树荫下。 两个英气勃勃的十岁孩子,尹翌和楚湛面对着瘦小的陆桐,尹翌稚嫩的面孔有着薄薄的冷笑,像一个被宠坏的太子。 "我们带你玩,你就得听我们的,要是一会哪碰坏了,你可不许告诉我爸,不然我和楚湛决不放过你,别忘了,你身上穿的那双鞋是我让给你的,你还住在我家里呢。" 陆桐脚上的那双运动鞋,尹翌跟爸爸要了好久,爸爸才同意去买,但是鞋店里只剩下了这一双,爸爸居然毫不犹豫地就把鞋给了陆桐。 尹翌气的一天没有吃饭,躲在房间里大哭大嚎,踹门撒气,结果被更加气极了的尹爸爸从房间里拖出来,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 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这样的恨,就足以不共戴天了。 因为太瘦而显得脑袋特别大的陆桐眨巴着眼睛看了看楚湛,又看了看尹翌,他低低地应了一声。 "嗯。" "好,我们今天玩跳马。" 所谓小孩子之间的跳马游戏,就是一个孩子弓着腰在前面当"马",后面的孩子站在一定的距离外,奔跑,起跳,然后双手撑在当"马"孩子的背上,跳过去。 陆桐一声不吭地蹲下身去,当"马"。 "今天你不用当马,"楚湛拉起陆桐,指着已经蹲好的尹翌,"尹翌说以前都是你当'马',今天也让你跳一次。" 陆桐吃惊地看着尹翌。 他擦擦鼻子,眼里有着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的感激和欣喜,他甚至开始担心自己一会起跳的时候会不会因为动作不熟练撑痛尹翌的脊背,因为他几乎从未有过这样自由奔跑跳跃冲上天空的机会。 被秋风吹拂的树林间,树叶沙沙作响。 瘦瘦的陆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顿在前面当"马"的尹翌,他开始奔跑了,用尽全力的奔跑,风在他的耳边呼呼作响,涨满了他的胸腔,他的眼眸熠熠发亮,他奔跑着,就要变成一只冲破天空的飞鸟…… 就在他双手撑向尹翌的后背,准备飞跃的那一刻。 他看不见。 楚湛和尹翌,同时,无声地一笑,两张稚嫩却英气的面孔上,有着默契的冷漠和嘲弄,好似从风中骤然刮过来的冰刃。 尹翌在陆桐的手还没有碰触到他后背的时候,突然一个抽身,从原来的位置闪开。 陆桐的手,撑空了。 原来渴望在天空飞翔,却断掉翅膀的飞鸟,在坠落的一刻,是怎样的感觉,恐惧,伤心,绝望,黑暗…… 瘦小的陆桐从半空中掉落,一头栽倒地面上去,血立刻糊住了他的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 深不见底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了。 红色的血犹如细细的线滑过苍白的面颊,耳旁一阵阵轰轰作响,就好像是滚滚雷声从乌云上行过,那一场暴风骤雨来的如此之快。 而在胸腔内疯狂跳动的,是一颗不堪重负的心瞬间迸发出的愤怒,而这些,却只是他残破记忆里的,一个小小片段。 那个时候,他却还不知道,还有更深,更痛苦的伤害,在等着他。 天台上的风,呼呼地从他耳边飘过。 那一片星空,越来越近,近的就要逼近陆桐的眼前,他的手机响了起来,陆桐拿起手机,手机屏幕上,那一行字被亮光包围。 ——你在哪? 陆桐默默地按下字去,然后按下发送,很快地,手机屏幕上显示出"短消息发送成功"的字样,几秒钟后,手机的屏幕暗了下去。 一切,都静寂无声。 无数次梦想回到这个地方。 无数次认为那些伤痛都会在这里被风席卷吹散,只剩下他自己,空荡荡的一个躯壳却有着一种就要飞翔般的感觉。 在这里,什么都不用去想。 ——我在距离天堂最近的地方。 (三) 晚上,快八点了。 安夏送在医院里包扎好伤口的尹翌回宿舍,推开门的时候,宿舍里黑黑的,尹翌伸出手触动了墙边的开关,打开了灯。 四人宿舍里一个人都没有,这个时间,大家都还在自习室里用功。 尹翌走到自己的桌前坐下,他额头上的伤口已经被清理干净,贴着白色的纱布,脸上还有着轻微的擦伤,涂上了消毒红药水。 宿舍里很安静。 背着小提琴盒子的安夏有点别扭地走过去,把医生开好的药放在桌子的一侧,她望着沉默不言的尹翌,轻轻地咬咬嘴唇又松开。 "我……我给你倒杯水去吧。" 饮水机上面的水桶里空空如也,一滴水都没有,安夏尴尬地握着杯子,转头对尹翌说道:"我去买瓶饮料给你,你等我一会。" "我不渴。" 尹翌淡淡地说着,视线无声地凝住在自己对面的墙壁上,帅气的面孔上平静极了,"你今天来找我干嘛?" 安夏的脊背无声地僵直了。 她垂下长长的眼睫毛,小提琴盒子压在她的脊背上,咯的她的骨头生疼生疼的,"今天,我妈妈来找我……她……" 安夏的声音哽在了喉间。 尹翌看了她一眼,已经明白了她想说的是什么。 "来找你的,不止有你妈,恐怕还有我爸吧。"尹翌冷笑出声,声音无法自控地带上嘲弄的意味,"看来你已经知道了?我早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我们要成为兄妹,你妈破坏了我的家,死乞白赖的要嫁给我爸,明珠电视台的尹台长。" 安夏的脸刷一下白了,"尹翌,不许你这么说我妈。" "我还说过更难听的,只不过你没有听到。" 尹翌扭过头来,浓黑的眉宇仿佛两把锐利的剑刃,"你最好回去问问你妈,我都对她说过什么,我都已经说到那么难听的地步了,她还不要脸地赖在我家里!" 尹翌咄咄逼人的口吻将安夏逼到死角。 安夏浑身僵硬地站着,她觉得自己的背部好像有一层粘稠的汗,有一种可怕的羞愧仿佛是突然而至的潮水,淹没浸透她的每一根神经。 她的妈妈破坏了尹翌的家,这样的事实摆在她的眼前,无论她怎么申辩都是苍白无力的,她没有可以维护自己母亲的立场。 安夏捂住嘴唇,眼泪一颗颗地落下来,声音哽咽,"对不起……" 宿舍里有着安夏的哭泣声。 尹翌沉默了片刻,他的语气忽而软了下来,"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我不该……利用姜茗来……对付你,你和你妈妈,是不一样的。" 他这样说着,却让安夏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尹翌把目光转向一旁,眼神里透着点固执的倔强,"你别哭了。" 安夏轻轻地抽噎着,"以后……以后我们就算是不能……"她的面孔湿漉漉的,声音也断断续续。 "尹翌,我们……还能是朋友吗?" 尹翌转过头来。 他看着哭得抽噎起来的安夏,他的眼里闪过一道黯然的光来,觉得自己眼眶也开始酸胀起来,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安夏的面前,用手擦了擦她脸上的眼泪,心里五味杂陈,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别哭了啊,你又没有做错什么,反而是我……" 尹翌的声音缓下来,他轻叹口气,将流泪的安夏揽在了自己的怀里,白衬衣很快被安夏的眼泪浸湿了,滚烫地灼烧着他胸口的肌肤。 安夏低声抽噎着。 尹翌抱着安夏,他低下头埋在她的发间,柔软头发上熟悉的味道让他在不知不觉间沦陷了,就好像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还是那个朝气蓬勃的尹翌,她还是那个只知道傻笑的安夏。 他抱着她,突然不敢放手。 那不是他们第一个拥抱。 他们的第一个拥抱是在初中的时候,在学校的那一片香樟树林里,清晨的雾气还没有散去,他们以晨读为借口偷偷地跑出家门,在散发着香气的树林里,尹翌装作很随意很自信地把安夏抱在自己的怀里,却因为初次试验,力道掌握得很不准确而让安夏的头狠狠地撞倒了他的胸口上,两个人一起"哎呦"了一声,同时因为吃痛而偷偷皱起了眉头。 但是,香樟树林里的那一个拥抱,却是他们这一辈子都无法忘却的记忆。 那个时候。 安夏清晰地听到了尹翌那仿佛擂鼓般的心跳声,越来越快。 她在他的怀里抬起头,在温暖的晨曦里,她看到他乌黑如小扇子的眼睫毛有着精致的漂亮,垂下来的眼眸里全都是明亮调皮的笑意。 尹翌。 如阳光般蓬勃,灿烂的尹翌。 宿舍的灯光发出刺眼的白光。 就在安夏埋头在尹翌的怀里哭的时候,虚掩的宿舍门突然被打开了。 走进来两个人,提着大袋水果、运动饮料还有一个篮球的尹向伟和拿着新买的游戏机,以及全套游戏碟的夏如心。 走进门的男人和女人,现在,他们就要结婚。 站在门内的男生和女生,他们曾憧憬着永远在一起的爱情,也曾许诺过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们要结婚。 然而。 在四个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撞的一刻,所有的事情都在瞬间凝结在一起,变成了一颗杀伤力极强的原子弹,而抱在一起的男生和女生,安夏脸上的点点眼泪,显然成为了这一颗原子弹的导火线。 一切都不用解释! 瞬间面色铁青的尹向伟,迅速有力果断地将这枚原子弹引爆了。 "你个小畜生!你干脆让我死了算了!" 怒发冲冠的尹向伟一个箭步冲上去,一巴掌力道千钧地招呼过来,尹翌乱躲都没有地方躲,直接给一巴掌呼倒,紧接着又是一脚踹下! 从尹翌记事起,他老爸每次揍他,向来都是按照"人民公害"的标准下手! 而且一旦下手,决不心慈手软! 尹翌一头栽倒在地上,原本受伤的地方再次遭受重创,眼前一阵金星乱冒,他倒在地上的时候,脑子里居然还神奇地冒出一个念头来。 ——靠,简直就一武侠片水准,我今天可真够倒霉的! 在尹翌宿舍那一场由父子两代人引起的"核爆大战"正轰轰烈烈,如火如荼地进行时,在另一间温暖的书房里,护眼台灯发出柔和的光线。 楚湛坐在书桌前,温柔清秀的面孔上有着全神贯注的神色,他认真地做着一本数学练习册,在有代表性的题目下面划下红线。 门外传来轻轻地敲门声。 带着楚湛抬起头,看到妈妈拿着一个削好的苹果走进来,他脸上有着懂事的笑容,"妈,你刚才给我剥得橙子我还没吃呢。" "那就先把这个苹果吃了。"楚妈妈把苹果递给楚湛,心疼地看着楚湛瘦瘦的样子,"别太累了啊,早点睡觉。" "嗯,把爸给我买回来的这套练习做完就睡。" 楚妈妈点头,转身朝着书房外面走,她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看着楚湛,"要不……我去给你沏杯咖啡?" "不用啦,妈。"台灯下的楚湛,一张面孔格外俊朗,"我一会自己去弄,你快点去休息吧,不用管我。" "那你要是想吃什么东西叫我啊,冰箱里有新鲜的葡萄,我都洗好了。" "嗯。" 楚妈妈终于走了出去。 楚湛转过头来看着台灯下的书本。 练习册上,细细的黑色小字慢慢地变得有些模糊,渐渐地看不清楚了,楚湛轻轻地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他的眼眶无声地湿润了。 搁在桌面上处于静音状态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迅速归于平静。 楚湛拿起手机。 只是一条短信,沐槿发来的短信。 ——我真的很珍惜你送我的礼物,也很喜欢蓝色的香蕉夹。 楚湛再次揉了揉眼眶,笑笑。 他快速地回了个"谢谢"给沐槿,然后把手机放在桌子的一旁,重新埋头做那些题目,熟练地运用着公式。 灯光下。 他全神贯注地学习,清秀的面孔在柔和的光线下分外的清晰温暖,房间里只有钢笔在糙稿纸上沙沙滑过和翻动书页的声音。 而桌面上的手机,再没有亮起过。 学校图书馆外的大台阶上前,从图书馆内照出来的灯光洒照在这里。 沐槿握着手机坐在台阶上,她伸出手臂抱着膝盖,深深地埋着头,眼泪一颗一颗地落在冰凉的台阶上。 乌黑的头发上,还是只有一根细细的黑色皮筋。 她还没有找到她的蓝色香蕉夹。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你自己去找啊。 ——你不是神通广大吗?你不是要替安夏出头吗?让安夏去找你的香蕉夹啊? ——你除了不让我登台之外还有什么大本事吗?老师宠着你又怎么样?反正我不怕你,你有什么了不起!有本事你赶我出校啊? 沐槿低着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擦干自己脸上的泪珠,她再度拿起了手机,然后拨通一个号码,在电话接通的刹那,她平静自然地出声。 "姜茗,你不是很想上台吗?好,我给你这个机会。" 夜,池水很冷。 学校活动中心前的喷水池水深大约四十厘米的样子。 刚一踏进水里,水就没到了膝盖以上,冰凉刺骨的感觉深深地刺进她的血管和神经里去,白色的裙子浮在冷冷的水面上,如一朵盛开的睡莲。 沐槿用力地咬住嘴唇,朝着喷水池的中心费劲地一步步走过去。 蓝色的香蕉夹沉到了水底。 幸好是在夜里,不会有人发现她。 没有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窘迫的时候,冰冷的池水让沐槿的牙齿一阵咯咯打颤,她屏住呼吸一口气走到池中央,俯下身去伸手到池水里。 水的凉气丝丝地冒出来,刺入她的鼻腔里。 "小槿。" 水池边忽然传来女孩子吃惊的声音,"你干什么呢?!" 俯下身去抓香蕉夹的沐槿心里一惊,一脚绊在喷泉池里的灯上,扑通一声,趴在了水池里,刹那间被冰冷的水没了顶。 池水边站的,是安夏和一脸伤痕的尹翌。 后来。 沐槿告诉安夏,在她被池水没了顶之后,她听到了安夏的尖叫声,那个时候她大脑里没想别的,就是想等会上岸了,二话不说第一件事就是把安夏踹水里去。 "你个脑残加变态,叫的跟个鸭子似的!" 洗浴中心的蒸气房里,沐槿再一次用鄙夷加怨恨的眼神瞪着安夏,随手在她的胳膊上拧了一把,疼的安夏嘴都歪了。 "疼……疼……" "废话,我掐你就是为了让你疼。" "你都被姜茗气成那样了,也不告诉我。"安夏从沐槿的手里挣脱,跑到离她远一点的地方,以求自保,"要是我知道了,我还可以和你一起去……" "告诉你也没有用!" 沐槿说话向来都是直奔要害,丝毫不给人讲情面的机会"我一个人去呢,估计还有成功的可能,要是带你去呢,你这个没人品的一张嘴,我是必败无疑了,我三鹿吃多了我才带你去。" 坐在沐槿对面,小脸被蒸汽蒸得通红的安夏想了片刻,点头赞同,"你说得也对。" 等待反击的沐槿一口空气呛在了胸口,差点吐血,在安夏这只纯白的小绵羊面前,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太邪恶了。 "你跟尹翌怎么又走到一块去了,破镜重圆?" "没有。"安夏看着自己被掐红的胳膊,微微有点沮丧,"因为发生了一件很意外的事,我和尹翌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安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多么令人产生遐思的话。 蒸气房的雾气氤氲中。 沐槿忽然沉默了,良久良久之后,她的声音从雾气里传过来,带着紧绷的意味,"安夏,你该不会是怀上了吧?" 哐当一声。 正要走出蒸气房的安夏忽然两眼一黑,直接一头撞到蒸气房的门上。 十分钟后,沐槿和头上顶着一个包的安夏穿着洗浴中心提供的软棉布衣裤,当然沐槿的是白色的,安夏是粉色的,她们两个人走到休息区。 头发还湿漉漉的尹翌一身蓝衣蓝裤,趴在地热地板上仰着头看电视,电视里,一群高个人黑人为一个篮球而发了疯地"拼杀"着,他们管这叫NBA。 安夏犹犹豫豫地坐到了一个距离尹翌比较远的地方。 沐槿堂而皇之地盘腿坐在尹翌的一边,用手里的毛巾抽了他一下,"喂。" 尹翌回过头来,看到了沐槿,也看到了坐在远处的安夏,他掀掀浓黑的眉,朝远处的局促不安的安夏一扬下巴。 "她怎么跑那去了?" "别管她,她正在试图建立自己的国家。"沐槿瞥了一眼鼻青脸肿的尹翌,"这是谁亲自动的手啊?把你修理成这副德行。" "陆桐。" "陆桐……"沐槿的眼神里立刻流露出了赞赏的意味,"这么多年没见,陆桐真是我让刮目相看了!" "……还有我爸。" "你是说,尹伯伯和陆桐联手收拾了你。"沐槿眼里横淌着鄙夷的光芒,让人有踹上一脚的冲动,"尹翌,你看你这人品混的啊,连自己亲爹都倒戈了,啧啧。" 尹翌早已经满脸黑线,咔嚓一声咬碎了一粒松仁,"沐槿,我要不看你是个女的,我肯定早就……" "怎么?" 沐槿立马站起,撸袖子摆架子,惟恐天下不乱地叫嚣着,"要打架啊?没问题,我奉陪,来啊,来啊,我要怕你我不姓沐!" 尹翌把手指捏的咯咯响。 休息区内的人都木木呆呆地看着这一对即将开战的少年和少女,尤其是那个一脸青紫的男生,火药味迅速弥漫了整个休息区。 相比之下,"久经此风浪"的安夏就比较淡定了。 她正在不辞辛苦地往水果盘子上堆水果做自助沙拉,对于沐槿与尹翌第N次"拔刀相向"的场面全无兴趣,应该说已经麻木了,她只想着怎么把菠萝堆到黄瓜片上面去,搭出一个最高的"水果沙拉塔",而她那副全神贯注,不为任何外物所扰的模样让自助沙拉台旁边的服务员连横眉冷对的脾气都没有了。 尹翌白了沐槿一眼,突然对沐槿的背后,休息区的入口喊道:"楚湛,你终于到了啊。" 沐槿立刻坐下。 接着。 "贤良淑德"的沐槿看到了在地上笑得跟个海狸鼠一样打滚的尹翌,沐槿的脸垮下来了,她有一种想要用手里的毛巾勒死尹翌的冲动,如果能勒死他的话,她一定会那么做的! "好了。" 一个高达三十厘米的水果沙拉塔出现在斗志昂扬的尹翌和沐槿中间,终于鼓起勇气凑过来的安夏眨巴着眼睛看着那两个人,信誓旦旦地说道: "绝对三十厘米,我刚才用尺子量了。" 三秒钟后,三个人趴在地板上,各自挥舞着手里明晃晃的大叉子,抢吃水果沙拉里面的黄桃,当然,忐忑不安的安夏还是躲在沐槿的身边,离尹翌远远的。 "要不,玩杀人游戏吧?"安夏受不了这种抢食的气氛,也受不了沐槿那变态的目光在自己和尹翌的脸上扫来扫去,她红着脸提议。 "三个人怎么玩杀人游戏?安夏你脑子还在蒸气房呢是吧?"沐槿还被刚才的事堵着,不遗余力地攻击着每一个和尹翌有关系的人,安夏首当其冲。 尹翌一边吃黄桃一边朝沐槿身后看了一眼,口气轻松快意极了,"楚湛,你可真够慢的。" "楚湛来个鬼,"沐槿狠狠地剜了一眼尹翌,"我要再上你的当,我就把沐字倒过来写!" "那样不太好吧!" "用你说!" 沐槿瞪眼,然而在她面前的是塞了一嘴黄桃的尹翌,显然刚才那句话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是从沐槿的身后传来的。 沐槿跟个机器人一样僵硬地转过头去。 楚湛站在休息区的入口,手里还拿着自行车钥匙,笑容晕染着温煦的气息,看着如"横尸"般趴在地板上的三个人。 "这是我的睡衣,你先穿。" 沐槿从自己的衣橱里翻出一套米黄色的睡衣,扔到了安夏的身边,而坐在沙发上的安夏还一脸苦闷地看着自己的手机,正犹豫不决中。 "我还是觉得……我应该回家。" "安夏,听我的。" 沐槿一把抓住安夏的手,一动不动地看着安夏,漂亮精致的面孔上一片"蛊惑人心"的脉脉真诚。 "现在是,如果你回家,那么就是你同意你妈妈和尹伯伯的婚事,将来,你和尹翌就没有结婚的可能,如果你不回家,那么你妈妈和尹伯伯就没有结婚的可能,而你将来就有了和尹翌结婚的可能。" 安夏茫然地看着沐槿,这样太过复杂的句子把她给绕懵了。 "言简意赅地说,你今晚必须住我家,我已经让黄阿姨给你妈妈打电话了。" 沐槿不准备浪费唇舌了,在她弄清楚了尹翌这段时间的反常举止之后,"小姐妹"情怀以及"浪漫主义"情结,在她的身体里狂热的发酵着,她跃跃欲试并且唯恐天下不乱地要在这一场尹安两家"大战"中出谋划策,协助尹翌和安夏"抢滩成功"! 安夏在沐槿兴奋与威胁交织在一起的复杂光芒中,吞着口水点点头。 "好,那就让我们策划一下。" 沐槿从沙发上弹跳下来,赤着脚如一阵风似地冲出她的卧房,安夏可以听到她的小脚丫在地板上发出啪哒啪哒的声响,就好像是她们还在幼儿园里的时候,午睡时间一到,沐槿就先假装很乖地在c黄上睡着了,等老师一走,她立马成精一样地从c黄上翻下来,光着脚丫啪哒啪哒直奔安夏的c黄铺,偷偷地拽着安夏去园子里玩秋千,赌蚂蚁洞。 最可气的是,下午小安夏困的头都抬不起来,趴哪睡哪的时候,精神饱满的沐槿还能率领整个幼儿园的小朋友去"轰击"旁边另一个幼儿园的孩子们,把人家小朋友们打得痛哭流涕,满园子飞跑。 一分钟后。 "这是……小槿你写的这是什么啊?" 安夏呆呆地看着沐槿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把自己的画架支到了安夏的面前,在素描本上迅速地划出几条线索,线索一旁标注"尹翌,安夏未来幸福大作战"! 又来了!安夏头疼地捂住头,"我好困,我要睡觉。" "你敢睡我就敢拍你的艳照传到网上去!"沐槿双目炯炯发亮,"你不想和尹翌在一起啦?我还以为你们能天长地久死而后已呢,谁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分开,不行,我就是捏也要把你们捏到一块去。" 沐槿的脸上闪烁着女娲造人般的伟大圣洁光芒。 安夏小心翼翼地低头,脸上有着沮丧的神色,"可是现在,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对他呢,我总觉得,好像是我妈妈破坏了他的家一样,我心里觉得……特别对不起他。" "其实……" 沐槿将手里的素描笔一扔,像只猫一样灵巧地跳到了沙发上,抓了个小熊抱枕抱在怀里,面对面地看着安夏,一双明亮非常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安夏。 "安夏,我突然有一个好主意。" "什么?" "你还喜欢尹翌吗?" "……喜欢。" "那干脆,你们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沐槿瞪大水汪汪的眼睛特真诚地看着安夏,特严肃地说道: "你们抢在你妈和他爸之前,生米煮成熟饭吧!" 安夏眼前刹那一黑,在沐槿接下来那一句如老鸨般流利的"我可以无偿为你们提供场地和安全套!保证即安全又卫生!如果你们想要杜蕾丝,我也可以搞到!"传进她的耳朵时,她真想两腿一蹬就此长眠算了。 就在安夏恨不得开了煤气和两眼发光,宛如成了精的狐狸一样兴奋的沐槿同归于尽,以求成仁的时候,另一方面,在楚湛的家里,好学生楚湛原本一层不染的房间,跟遭受了打劫一般完全变了个样子,满地都是游戏光碟和残存食物残渣的盘子,另外还有一串没有吃完的葡萄。 "总体来说,是你们两个人分别和各自家里闹翻,现在都决定以离家出走表示抗议,当然,安夏我可以把她算做是被你胁迫离家出走,你不是前几天死咬着要跟她分手吗?" 看不下去的楚湛一边整理着地上的光碟一边说话,而在他的身后,尹翌正淘弄着楚湛那些游戏光碟,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楚湛,你多久没买新游戏了,你这都什么啊?游戏光碟博物馆?市场上都绝版了吧?" 楚湛用书本敲敲桌子,"我跟你说正事呢。" "我知道你说正事呢。"尹翌看着游戏光碟后面的说明,那张鼻青脸肿却依然英挺的面孔上带着淡淡的冷静,乌黑的头发遮住他帅气的眉眼。 "你说我还能怎么办?楚湛,我可没你那么冷静,你凭智商做事,我只知道感情用事。" "那你还喜欢安夏吗?" "废话!你说我们做兄弟这么多年,除了安夏之外我还喜欢过谁。" 楚湛低咳一声,"那姜茗呢?" "你能不能别问了。"尹翌实在没有办法找到自己喜欢的游戏光碟了,他放弃了在楚湛这里寻找一切有可能荒废学业的东西,索性把光碟全都扔回去,仰面躺到在地板上,乌黑的眼珠璀璨耀眼。 "几天前,脑袋完全被愤怒占据的我需要一个能暂时帮我跟安夏撇清关系的人,姜茗说她愿意,其实我也不明白,她到底喜欢我什么?" 楚湛坐在尹翌的一侧。 他看了看尹翌,这个从小就跟他一起玩到大的兄弟,正在遭受着家庭的分崩离析,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尹翌,因为他知道,无论他怎么开口,尹翌总能用一副痞痞的口气把他的全部话都挡回来。 "这件事太突然。"楚湛想了片刻,迅速理出条理来,"你应该先去跟她道歉,这事从一开始就不怨安夏,你也太蛮不讲理了。" 尹翌撇撇嘴,"其实,我今天晚上就跟她道歉了,结果我爸怒不可遏地冲进来把我当畜牲揍了一顿,就跟我非礼了他女儿一样,他以为我是欺负安夏,可他要是知道,我跟安夏早在初中的时候就……,还不得扒我一层皮。" "我觉得你应该和安夏商量一下,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未必一定要弄到分手,你也太急躁了,就算是暂时不能跟安夏商量,那我跟沐槿总算是你的朋友吧。" "楚湛,你跟沐槿能不能别管这事,我现在一想起将来有可能管安夏他妈妈叫妈,我就他妈一肚子火!"尹翌站起来,朝门外走,"我去卫生间,等我回来的时候,你最好别再跟我探讨这件事了,再多说一句,我马上推门下楼睡你们楼下大堂。" 楚湛无奈地笑笑,正在此时,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起来,楚湛走过去拿起手机,发现是沐槿发来的短信。 ——明天早上六点半,学校的石桌,让尹翌和安夏单独见面,尹翌那边就交给你安排,决不能让他们分手。 楚湛快速地回了消息。 ——ok! 充满晴朗气息的清晨,天边还有着淡淡的青色。 在这所市内最为有名的寄宿制高中学校,还沉浸在黎明前的最后一份安静中。 寝室内,还有没有起c黄的学生将闹钟按住,双眼沉沉地翻身再睡,还要在心里念叨着"再睡五分钟"。 而在雕塑后,林间小径间,有那么一群学生,在淡淡的晨曦中神情专注地大声朗诵着英文课文,只念到口干舌燥,声音沙哑,还要一心两用地盘算着昨天老师给出的立体几何题到底要如何解出。 一个女孩站在林荫路旁的石桌前。 她低着头,看着手里的一张车票,车票已经被她攥得不成模样,她的嘴唇无声地紧抿着,越发用力地将车票攥在手心里。 身后传来脚步声。 "安夏,你怎么也在这?" 有点诧异的声音从女孩的身后传过来,女孩子转过头,看到了一个帅气阳光的男孩子站在自己的面前,他的眼睫毛乌黑细长,眼睫毛下的那一双眼睛总是含着乌黑清澈的光芒,可以让人心变的暖暖的。 女孩子无声地扬起眼眸。 林荫路的另一旁,有一个身影慢慢地站住。 淡淡的晨曦里,瘦高的陆桐双手cha在牛仔裤口袋里,他看到了站在石桌这里的尹翌和女孩,他的视线在两个人的身上无声地顿了顿,但又很快移开了。 眼眸无声地垂敛下去,他转过身,决定离开这里。 但是,他还没有走出几步,却再次转过头来,浓黑的眉头扬起,充满复杂意味的视线定在了尹翌面前的安夏身上,他的嘴唇轻轻地抿起来,犹如一条薄薄的却锋利的刀片,随时都可以割伤一切。 尹翌知道自己被沐槿和楚湛给算计了。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楚湛一大清早就把自己拽出来,说什么到学校里晨跑,原来是为了安排他和安夏见面,看安夏的样子,应该也是被沐槿给骗来的,这两个家伙,说什么智商一流,他跟安夏的事情,如果真的这么好处理的话,就不叫问题了。 可是现在…… "很明显,我们两个被那两个家伙给骗了……" 尹翌揉揉自己眉头上的伤口,表情极为的不自然,但又不想就这么沉默下去,"走吧,去找他们算账,我估计他们两个肯定躲在什么地方等着看我们的好戏呢。" 安夏微微侧了侧头,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她似乎在等待尹翌说些什么。 "就我这阵子对你的冷言冷语,我向你道歉," 尹翌看了看安夏,双眸透出温和的神情,他觉得自己确实应该说点什么,"但是我们之间的事情,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彼此冷静一下,我不希望让我爸爸认为,我坚决反对他和你妈妈在一起的原因是因为我和你之间的关系,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对……" 安夏看着尹翌。 她的目光含着极其复杂的玩味,正在努力解释的尹翌竟被她看得有些慌张,就在他茫然的时候,安夏忽然伸出双臂,抱住了他的腰,一声不吭地把脸贴到他的胸口上。 尹翌忽地一怔。 阳光透过树叶的fèng隙,洒在石桌的周围。 帅气的尹翌先是怔怔地低头看着把脸贴在自己胸口的女孩子,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温柔起来,犹如一汪湖水,而他怀里的女孩把头垂下,乌黑的发丝散落在她苍白的面孔上。 石桌不远处的鲁迅雕塑旁,一直站在那里的楚湛看着终于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他揉揉自己的太阳穴,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这回,四人组终于又恢复原样了。 "楚湛,你们真够早的。" 在楚湛的身后,忽然传来沐槿兴致勃勃的声音,"不好意思,我们起晚了,才赶来,真是对不起啊,尹翌呢?" 楚湛回过头去,"他和安夏在……" 就在那一刻,他朝着石桌指过去的手指却猛然僵在了半空中,而脸上那抹笑容也如霜结般凝固了。 楚湛的目光里充满了震惊。 在楚湛的面前,两眼放光的沐槿笑嘻嘻地眨着眼睛,天真烂漫的像个孩子,暖暖的阳光洒向她白皙的面孔上。 而站在沐槿身边的是——安夏。 此时此刻,抱着尹翌的女孩,站在沐槿身边的女孩,完完全全的两个人,却拥有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孔,这是—— 三月。 在这个临海的南方特区城市里,天气的温度渐渐开始回升了。 放眼望去,被风吹落的红色木棉花朵从光秃秃的无叶枝干上落下,在青翠的糙地上铺满了一层又一层,再经过一场大雨后,慢慢地,软化下去…… 而这一切,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永不逝去的声音 ——灵希 总是有一种声音。 无数次的在梦境中出现,无数次的让你从梦中哭泣着醒来,无数次的让你因为脑海里那一段空白缺失的记忆而力不从心地愤怒。 你怎么可以忘记?沐槿。 翻滚着滚热气温的夏天,总在声音响起的一刹那显得格外寂静,而胸口那颗心脏跳动的声音,却在这一刻,分外地清晰起来。 到底是怎样的声音? 是被你忘却,却必须要重新找回来的声音。 part.012010——鹭岛 (1)要回来 绿灯亮了。 站在街道两边的人群开始源源不断走过人行道,穿着高中制服的男生和女生并排朝前走着,女生一面走一面抱怨说:"这次的化学测验要怎么办呢?我最近都没有看,考不好一定会被我妈骂死。" 男生胸有成竹地说了一句话,"放心吧,你还有我呢。" 女孩立刻回过头来,快乐地朝着他笑一笑,"你说得对,有你就不用怕了。" 从他们身边走过的沐槿忽然站在人行道上。 她听到了那个男孩子说的一句话。 沐槿回过头去看向那一对素不相识的学生,穿着纯白色校服的两个人在她的眼前越走越远,眼眸里忽然一阵温热泛起,她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摸到了湿漉漉的一片眼泪,滚热的烫手。 沐槿怔愕地站在原地,莫名其妙地看着手指上的眼泪。 五月六日。 沐槿重新回到鹭岛的第三天,鹭岛的天空依然是一望无际的蓝色,空气中有着稀薄的海风气息。 没有人对她说起过她空白掉的那一块记忆,她知道那就像是关于她的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所有爱她的人都在等待着伤疤的愈合,爸爸带她去美国的那一天,眼眶通红地对她说:"小槿,你必须重新开始。" 但是,伤口已经在那里了,即便愈合了,也会留下永远不可消退的痕迹。 就像记忆里那些遥远却又刻骨铭心的故事。 全都真实的存在过。 我知道,我忘记了不该忘记的东西,有一个记忆里的声音,我必须把它找回来,否则这一辈子,我都没有办法重新开始。 决定重新回鹭岛的时候,她对自己这样说。 (2)总要找回来 沐槿傍晚的时候到达了安夏家里。 安夏的父母都不在家,沐槿才敲了几下门,门就被哗啦一下拉开了,紧接着是安夏欢快的声音和热情的拥抱,"小槿,我等你半天了,快点进来。" 一进客厅就能听到轻缓的音乐声,安夏笑嘻嘻地搂住了沐槿的肩头,"我刚才居然在我以前的电脑里找到了我们当初最爱看的电影呢,《情书》,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看这部电影的时候,到最后结尾,我们两个抱头痛哭呢,而且好一阵子我们都一起梳女藤井树的头型。" 放在客厅里的电脑里放映着电影,一看就知道是日本的男孩和女孩,漂亮的学生制服,金色的夕阳和高耸的雪山在不停地变换着,一只僵死的蜻蜓卧在积雪中,电影里女孩靠近它,画面温柔安静…… 安夏和沐槿并排坐在地毯上,她们望着电影画面,安夏忽然开口说:"我们那时候说楚湛长得很像少年藤井树,楚湛你还记得吗?他是你从幼儿园开始暗恋的人呢。" "我们以前还喜欢做什么?" "我曾经用一杯水浇了你的电脑,你把我掐的吱哇乱叫,把宿舍楼下的阿姨都给引上来了,你还骂我是猪。" "还有呢?" "你以前最嚣张了,一句话就能把人噎个半死,那时候我最傻,只要有人欺负我,一定是你第一个跳出来为我报仇,跳着高的扇人嘴巴子!这是楚湛打的比喻。" "还有吗?" "当然还有,还有很多……比如你曾在餐厅里指责我勾引楚湛,后来被我狠狠地甩了一个耳光……" 安夏滔滔不绝地说着,沐槿静静地听,这些都是她失去的那段记忆,后来,她在安夏稍微停顿的那一刻,转头看她:"可是,应该还有一个人吧?" "……" "你,我,楚湛,应该还有第四个人吧?"沐槿回过头来看着安夏,她的目光里有着明亮的光芒,"是不是还有一个人?!" 那些朝气蓬勃的日子,那些肆无忌惮的时光,那些你所讲述的,一想起来就会让人感觉的快乐和幸福的故事,甚至感觉那些画面就在自己的眼前,可是—— 沐槿,安夏,楚湛……应该还有一个人,第四个人。 冷气嗖嗖的客厅里。 两个女孩默默地对望着,良久,安夏默默地把头低了下去,她的眼眶已经通红一片,胸口如被什么硬生生地鲠住了一般,她的声音居然沙哑下去,"沐槿,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可是我就是不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我嫉妒你。"安夏再度抬起头来,"你不要想起来,只要你想不起来,他就还属于我,让我一个人记住他所有的故事!我不能再让你把他从我这里抢走。" 沐槿呆呆地望着安夏,她觉得似乎有人突然把她周围的空气都抽走了,耳旁传来隐隐的轰轰声响,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感觉,她慢慢地从地毯上站起来,又望了望安夏,安夏抱着膝盖坐在地毯上,像一个顽强地守护自己天地的小孩子,电影的画面在她的眼瞳里一幕幕地闪过,她的眼眸里噙满了眼泪,亮晶晶的仿佛一片薄薄的水晶。 "我听一些人对我讲过,我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懦弱的楚湛出卖了我,是真的吗?" "沐槿,那些丑恶的事情你不应该想起来。" "有多丑恶?" "不要再说了。" 最初的伊甸园,是一张纯洁到透明的白纸,而黑色的墨水,总是出奇不意地泼染上去,然后将所有的一切破坏,毁灭,颠覆,遮蔽…… "那么,那个人呢?" "……" "那个人为我做了什么?他对我说过什么话,他的声音一直都在我的耳边,可是我就是听不清楚,安夏,你告诉我,我们当中的第四个人,他为我做了什么?" 客厅里,仿佛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了。 安夏抬起头来,她答非所问地轻声说:"沐槿,你知道我有多爱他吗?我真的真的,很爱他,无法忘记。" 已经很晚了,马路两边种满榕树,街道上落满了榕树的叶子,路灯把这一片天地晕成淡淡的昏黄色,有凉凉的小雨从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空里斜斜地打下来。 天气预报说,这两天会有台风登陆鹭岛,请居民做好防范台风的准备。 沐槿站在安夏家的楼下,她抬起头来,望着高楼上那点点的星光,安夏的眼泪在她的脑海里仿佛是一片晕开的画面。 路灯照耀在沐槿那张漂亮好看的面孔上,她的眼瞳里出现了湿润的光芒,好像是被这蒙蒙细雨打湿了一般。 客厅里是暖暖的灯光。 电脑里传来电影《情书》里的声音,渡边博子站在雪地里向着埋葬男友的那座雪山大声地喊着,"我过得很好,你过得好吗?!我过得很好,你过得好吗?!我过得很好,你过得好吗?!……" 女性藤井树在醒来的那一刻,在心里对那个曾经清秀的少年藤井树轻声说道:"我过得很好,你过得好吗?" 一遍又一遍。 电影的主题音乐一点点地想起来,丝丝缕缕的音乐声音在房间里弥漫着,头顶上的灯光把客厅里的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 有时候,重新面对过去,面对失去的人,也需要一种勇气。 尤其曾经那样爱他。 安夏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地毯上,她的眼泪犹如脱了阀的水龙头,关也关不住,她手里拿着一张照片,照片里是四张青春洋溢的面孔,曾经的安夏,沐槿,楚湛,还有那个人。 她低下头,手指在那个人的面孔上轻轻地摸了摸,眼泪落在了照片上,安夏哽咽着轻声说道: "你过得好吗?" 真希望时光倒流回去。 可以再无所顾忌地一觉睡到大中午,和沐槿一起热热闹闹的逛街,吃东西,不用守学校的规矩只听凭自己的意愿把指甲做得闪闪发光,或者是与他们一起去市立图书馆看整整一下午的书,晚上再一起骑车回来。 那时候我们还是懵懂天真的孩子,我们以为我们四个就是整个世界,我们嚣张,任性,我们肆无忌惮地欢笑, 我们以为爱,那就是永远。 (3)一定要回来 ——总有一种声音,一种永不逝去的,如鱼刺般硬生生鲠在心中的声音,在耳边,没完没了地回放着,该怎么做,才能停止这一种悲伤,该怎么做,才能让我用最后的勇气支撑着来见你。 因为台风的原因,高速公路被封了。 被阻挡在半路上的背着大行李包的瘦高少年站在路卡的一侧,夜色越来越深,风也越来越大,豆大的雨滴打在脸上,硬生生的疼。 这个瘦高的少年全身上下背着整套登山装备,脸色疲惫,高速公路上的工作人员好奇地问他,"你从什么地方来的?" 楚湛说:"刚从西藏回来。" 工作人员笑一笑,"去旅游啊?" "去赎罪。" "……?" 楚湛他的面孔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一片,"我不这样做,没有勇气回来见我的朋友。" 工作人员疑惑地笑笑,在转身走进工作室的时候,对他说:"去找个旅馆住下吧,今天没有往鹭岛发的车,台风要到了。" 公路上一片寂静,只有巨大的风声在他的耳边呼呼地回响。 楚湛转头望了望鹭岛的方向,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必须要在明天,回到鹭岛市。"他沿着通往鹭岛市的高速公路,头也不回地快步朝前走,雨水渐渐地浸透了整个浓重的夜色,而夜色,无声地笼住了那个沿着高速公路上徒步向前的少年。 一定要回去。 从未有过的,如此坚定的信念。 高速公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风越来越大,雨也越来越密集,双腿犹如灌了沉重的铅,走起路来踉踉跄跄,一瘸一拐,穿着雨衣的楚湛甚至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卷出高速公路的栏杆,直接跌入下面的山谷里去。 塞在衣服内侧的手机振动起来,楚湛用雨衣遮挡住哗哗的大雨,低着头看了一眼手机,手机上显示是安夏的短信。 ——打这个电话,15960******。 楚湛呆呆地望着那个电话号码。 他把自己的整个人都用宽大的雨衣罩起来,蜷缩在高速公路的一角,一面累乏地喘着气,一面用手指按动了安夏给他的那个电话号码。 电话接通的一刹那,话筒里传来女孩的声音,"你好,我是沐槿。" 胸口好像是一瞬间被撒下了一把滚烫的火种子。 火辣辣的疼。 他拿着电话,眼瞳里一片被大雨淋湿的悲伤,喉结不断地滚动着,听着她一遍遍询问的声音,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滚烫的眼泪缓慢地流满了整张冰冷的面颊。 ——我是楚湛. ——……哦。 周围是大雨打在雨衣上的哗哗声响,楚湛深深地埋下头去,他呼出的气息在冰冷的空间里变成一片白白的雾气,喉咙深处传来悲伤的呜咽,他真的在哭。 ——小槿,我以前背叛过你。 ——我知道。 ——……是他为我弥补了这一切,但现在,无论遇到什么事,我知道我不配说这句话,可是我想告诉你——你还有我。 他挂断了电话。 大风夹杂着雨水铺天盖地地浇下来,楚湛把旅行背包和雨衣全都扔下,在他的前面,路标上显示距离鹭岛市还有***公里。 楚湛抹了脸上的泪珠和雨水,向着鹭岛市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跑起来。 这是属于楚湛的奔跑,是在追逐最后的勇气,胸口依然是巨大滚烫的心跳声,一声连着一声,如大海的潮声一般绵延不绝。 怦!怦!怦!…… 还记得那个少年吗? 那个四人组里笑容最阳光,最充满朝气的少年,那个梦想着成为NBA职业篮球手的少年,那个勇敢的为你们三个人承担了所有的少年。 凌晨的时候,台风肆虐了整个鹭岛。 高大的棕榈树在狂风中疯狂地摇摆,鹭岛市就在眼前,浑身湿透的楚湛气喘吁吁地望着这座城市,雨水铺天盖地地浇在他的身上,楚湛的身体晃了晃,全身都仿佛散了架,他一头栽到了街面上积水中。 他趴在积水中,咬着牙,哽咽着说:"我回来了,尹翌。" 已经是凌晨,天却依然阴沉漆黑,落地窗外是被台风席卷着的鹭岛,雨水在玻璃上留下了无数条长长的痕迹,沐槿把头深深地埋在膝盖上,她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机,肩膀不停地颤抖。 想起来了吗? 就是这个声音,就是这一句——你还有我! 你曾说过:这个世界上总有很多声音,婴孩出生的声音,朋友微笑的声音,亲人离开的声音,心脏跳动的声音,可那应该是这世界上最感人的声音,也是你记忆里,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声音,这一辈子,你永远都记得,曾经有那么一天,在你最悲惨最无助的时候,一个浑身都是雨水的少年站在我的面前,对你说—— 沐槿,你还有我! 他叫尹翌。 在你最悲伤的时候,冲到你的面前来,对你说你还有我的尹翌。 在你最难过的时候,为你擦干眼泪,背着你走过长长街道的尹翌。 在你最痛苦的时候,丝毫不顾及周围人惊愕嘲讽的目光,抱着流着血,生命垂危的你奔跑过整个校园的尹翌。 在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毅然决然地为你扛下一切,为了完成给你的一句承诺而失去性命的尹翌。 part.022010——深圳 (4)已经回来 在鹭岛还在台风中摇晃的时候,深圳的早晨,却是一片晴朗。 陆桐推开了小院子的门,他最先看到的,是开成一片的白玉兰树,一如许多年前那样,静静地伫立在墙边,院子里是玉兰树的芳香,而树下空荡荡的,当年那个在树下磕瓜子的小女孩,却再也不见了。 陆桐一个人坐在白玉兰树下,他静静地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瓜子,把瓜子一颗颗地扒开,然后把瓜子仁放在树旁的小石板上,周围是白玉兰清浅的花香,他一颗一颗地拨着瓜子,动作认真又细致。 脑海里,全都是那个穿着棉布裙的女孩子。 穿着棉布裙子的女孩子坐在家门前的玉兰花树下,低着头看书,长睫毛随着风软软地颤动着,她一面看书,一面安安静静地剥着手里的小瓜子,张开嘴,露出细细白白的牙齿,一粒粒地吃着。 他问她:"你认识一个叫安夏的女孩子吗?" 她对他摇头,莞尔一笑,一粒黑色的瓜子皮粘在她洁白的下巴上,她那一双大眼睛清澈的像是最干净的泉水,"我不认识,我叫安朵。" 他一定是从那一刻起,爱上这个叫安朵的女孩子的。 他让自己的青春变成了守护这个女孩的一场战役,他用尽全力地保护着她,不让她遭受她父亲的毒打和虐待,但是他的能力远远不够,所以他把对她的爱郑重其事地藏在心里,他希望等到有一天,自己真的能够保护她了,再来告诉她,他有多爱她。 他以为他可以为这个叫安朵的女孩支撑出一片天空,那个时候,他以为他真的可以,但是没过了多久,安朵兴奋地跑来告诉他。 ——陆桐,有一个叫做严斌的人好厉害,他只要一张口,我爸就不敢打我了,还给我钱。 ——陆桐,严斌对我真好,只要我跟他在一起,班上的人都不敢欺负我了。 ——陆桐,严斌原来是我们学校的老大…… 他默默地听着,默默地看着这个穿棉布裙的女孩子一面欢笑着,一面离他越来越远,她越是这样,他就越不会开口去说什么,直到有一天,安朵来找他,她穿着一件宽大的衣服,脸色苍白得好像一张纸,这让他觉得一阵阵害怕。 ——陪我去一个地方。 ——哪? ——医院。 ——干什么? ——堕胎。 为什么你要选择糟蹋自己,为什么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改变,变成另外一个人,束手无策地看着你和那群混蛋混在一起,束手无策地看着你在医院里堕胎,束手无策地看着那些血块从你的身体里流出来,束手无策地看着从你身上流出来的那些乌溜溜的鲜血,忍受着腥气充满我的鼻腔。 束手无策地看着你惨不忍睹地糟蹋着自己。 我想尽了办法,拼尽了全力,都没有办法救你!我痛恨我自己,你让我觉得自己的生命沉重得可怕,我已经没有办法再撑下去,我只能逃走! 不敢离你太近,因为害怕笼罩在你身上的那些悲伤与绝望,会连带着将我自己都完全吞噬,所以我逃跑了。 但这个叫做安朵的女孩,用了最极端最惨烈的方式,要他向她证明,他到底有多爱她!甚至不惜将鹭岛的那四个人,变成她疯狂报复的工具。 即便是死亡,也要把鲜血迸射的刹那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去,哪怕让他的世界就此分崩离析,也要让他永远都不要忘记她,即便她不在,她也要变成他刻骨铭心的记忆。 有时候,重新面对过去,面对失去的人,也需要一种勇气。 尤其曾经那样爱她。 浮着白玉兰花香的庭院里。 陆桐默默地看着那些干净的瓜子仁,阳光透过白玉兰树的枝枝杈杈,照耀着石板上的瓜子仁,形成一小撮耀眼的光芒,陆桐望着那一片光源的聚集地,他微微地笑一笑,从胸口传来滚烫的心跳声。 "安朵,不用害怕,我一直都在这里陪着你,不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在这。" "安朵,你过得好吗?" part.032010——鹭岛 (5)谢谢你们回来 风吹来的时候,树叶发出最轻松的吟唱,而纯粹的青春,被巨大的树阴遮蔽,我还记得,你曾对我说着,最美好的故事。 你脸上那抹意气风发的灿烂,永远铭刻在我的心上。 从你离开我的那一刻起,我的生命里终于多了一个词,它叫做祭奠,等到很多年后,当我捧着鲜花来找寻那块属于你的墓碑时,照片里你充满朝气的笑容,在我重新找回的记忆里,依然如此温暖。 谢谢你。 用一句承诺,给了我一生。 5月7日。 是尹翌的祭日。 墓园里很安静,台风过境后,整个鹭岛的天气出奇的好。糙坪是一片鲜艳的翠绿色,而墓碑上,照片里那个容颜永远都保存在少年时代的少年尹翌,一如往常地扬起嘴角,露出阳光灿烂的笑容。 沐槿把一束花放在了墓碑的一侧,她伸出手在墓碑的照片上摸了摸,身后传来脚步声,沐槿回过头,她看到了捧着花束的安夏。 "我们都来了,尹翌应该很开心吧?" "不要让他这么得意。"安夏在墓碑的尹翌照片上敲一敲,转过头来对着沐槿带点调皮的笑笑,"他以前最喜欢和你拌嘴了,后来我一直都想,也许他根本就是喜欢你吧,因为那时候跟你相比,我太不起眼了,所以他选择我当了女朋友,但比如小学的时候,他就想跟你同桌。" "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但谁能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儿呢。"安夏有点自嘲的意思,用脚在墓碑上轻轻地碰碰,以示惩罚,"尹翌,你这个花花公子,最讨厌了,你以为你是大情圣啊!害我们都想着你。" 墓园的小径上,再次传来踉跄的脚步声。 安夏和沐槿同时转过头去,她们看到狼狈到全身都是泥水的楚湛,从道路的一侧,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的楚湛,他在台风里摸爬滚打的一整夜,此刻看过去,更像是一个从路边走来的流浪汉。 安夏笑着说:"你来晚了。" "对不起,路上遇到了一点事情。"楚湛疲惫地喘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泥泞,又抬起头来朝着两个女孩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回来得是有点晚,还不小心把腿给扭了。" 沐槿的脸上带点无奈,"真没用。" 楚湛看着沐槿,他摸摸鼻子,结果又把手指上的泥土抹到了脸上,"是啊,不过我以后会努力的。" "给尹翌带礼物了吗?" "带了。" 楚湛继续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尹翌的墓碑前,朝着尹翌微笑的照片说了一句,"哥儿们,我回来看你了。" 他把一块石头放在两束鲜花中间,他曾攥着这块从雪山上拿下来的石头在大昭寺前面的广场跪拜了整整一夜,就连寺里的喇嘛都说,第一次看到,像他这样虔诚的汉族孩子。 一块石头,两束花。 楚湛,安夏,沐槿站在尹翌的墓碑前,整个墓园安静的仿佛是这世界最宁静的角落,安夏望着尹翌微笑的照片,轻声说道: "我们三个都过得很好,你过得好吗?" 有时候,重新面对过去,面对失去的人,也需要一种勇气。 尤其曾经那样爱他。 微风从墓园里拂过。 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忽扇着翅膀扑簌簌地落在糙地上,转过头来望着他们三个,乌黑的眼珠子转了转,咕咕地叫了几声。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好看的耽美小说,找好看的小说就来256中文https://www.256zw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