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神·暗星坠》作者:十四郎【完结】 【内容简介】 印星城内,麝香山中,恶之花刹那凋谢,尽数化成灰烬。 是夜,有黑星大如斗,自天崖坠落。 暗星如期降临。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好看的言qíng小说以及耽美小说等,找好看的小说就来256中文https://www.256zww.com/】 【正文】 开场 她的世界是永恒的荒芜。 枯huáng的糙,灰色的雾。有风,她黑色的裙角拂过尘土。 孤独的世界,只有她一个人。 天空有血色的雨降落,落在她发上,便轻轻滑下去。 一只手接了住。 她将掌心摊开。是一片花瓣。其状若血滴,靠近根部是一种浓得发黑的血液的颜色。 天边传来轰鸣的雷声,仿佛有无数双巨大的手在拍打着浓厚压抑的天空。 她微微扬首,对上去,双眸却始终是闭着的。只有额头上漆黑的心魔印,纠缠繁琐,一直蔓延去了颈项。 雷鸣渐盛,如同万鼓齐震,忽地"刺啦"一声,闪电划破了天幕。 她这小小的、静谧的世界刹那间被生生撕扯开,从正中被劈裂。 被闪电分割开的天空里,灰色的雾气飞快地向两边分散,露出掩藏在苍茫下的残破疮痍。 这里的天,破了无数的dòng。 此刻,横埂在天幕中的那一截闪电渐渐暗了下去,却引诱出一种暧昧的红,仿佛被细小的银刀轻轻划过的伤口,鲜血yù流不流。 那妖艳的红开始浓厚,几乎凝成一种深沉的黑。忽地,这条巨大的伤口张了开来。 天,裂开了一只眼。 那只眼缓缓睁开,却像一扇被人qiáng行拉开的天门。 眼珠是暗哑的金色,骨碌碌转了好几下,忽地定定望向她。 良久,妖异的眼眨了两下,带着一种滑稽的意味,其中忽然又裂开一道红。是瞳仁。 眼中的瞳仁渐渐扩散,是血红的,月牙一般的狭长。 她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眼睛却依然没有睁开。 风起来了,旋起她周围无数花朵,漫天都是血雨。她漆黑的裙袂跟着飞扬,三千青丝凌乱。 瞬间,她睁开眼,同一时间,所有的花朵全部枯萎。 血雨刹那成灰。停留在她掌心的那一片小小花瓣无声地碎裂,被风卷得再无踪影。 灰拂过她的脸庞,只觉双眸璀璨若星。 花……全枯了。 她这孤独的、荒芜的世界,也开始如花朵般枯萎,褪去了所有颜色,化成烟。 枯了花,凋谢了世界,那她的血呢?是不是也要枯萎? 她不知道。 那么魂魄呢?信念呢?是否也要gān枯? …… 沉默。 **** 印星城内,麝香山中,恶之花刹那凋谢,尽数化成灰烬。 是夜,有黑星大如斗,自天崖坠落。 暗星如期降临。 第一章 ——我们总是做梦,因为我们想满足现实中无法得偿的缺憾。我们明知那是虚幻的,却依然向自己祈祷。 ****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三天,麝香山银装素裹,枝头上累累积雪。 非嫣推开窗户,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放眼望去,偌大的麝香山,半个人影也没有。四野空旷苍凉,皑皑白雪齐整平滑,乍一看如同上好的银色绸缎。 她忽地轻叹一声,有些感慨。 这般万里江山,历历在目,却如此荒芜寂静。如果世间万物都将得到这样寂寞无声的结局,那之前的繁华似锦,富贵庄严,岂不如同梦一样?麝香山,她曾以为它是永恒的,星移斗转,它也不会改变一丝。可是如今,物是人非,命运总在不知晓的时候自己变化。当真令人叹息。 "你在发什么呆?昨天不是告诉你,今日早些去我那里的么?你这只小狐狸,逮着空子总要偷懒一下。该不该罚?" 轻柔低沉的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然后她的脑袋就被人用力揉了揉,本就很乱的头发现在更是没一点样子了。 非嫣却不恼,嘻嘻一笑,反身倒向后面,靠在那人怀里,曼声道:"我哪里敢偷懒?还没快活一会,你这个应声虫不就立即找过来了?" 嘿,她早有觉悟了,镇明这个家伙的鼻子的确比狗还灵,她这只狐狸躲去什么地方都没用。不如乖乖不动等他来找,反正他看上去很喜欢玩这种找人游戏。现在这人不就口是心非满脸笑容地抱着她么。 "有什么事qíng?我先声明啊,荧惑我还没有找到,虽然知道他被困在麝香山与yīn间的夹fèng中,但我也没把握能安然无恙地到达那种古怪的地方。总之你再急再催我,也不可能马上找到的。" 非嫣玩着他雪白的袖子,将上面银丝的流苏轻轻扯着绕手指上,满脸的慵懒神色。 镇明笑了笑,轻道:"我有那么苛刻吗?难道除了这些理由,我就不可以看看你?"反正他也有觉悟了,这小狐狸追了他上千年,追到手之后就开始摆姿态,如果他不来找她,基本上别指望非嫣会自己跑上门,除非她无聊了或者突发奇想了什么烂招。 非嫣笑道:"那就好。那么我们镇明大法师今天过来,到底所为何事?如果就为了看小狐狸我,这个面子我可还不起哦。" 镇明转转眼珠,他每天都从西方王城跑过来看她,这只狐狸还喜欢嘴上不饶人,当真难缠。不过也罢,谁让他喜欢了。 "我之前告诉过你罢?清瓷的恶之花已经蔓延去了整个神界,我的西方王城也被波及了。"他说着,将窗户推得更开,望向外面。却见周围一片雪白,半点人气都没有。"但昨夜三更时分,恶之花突然全部凋谢了。" 非嫣猛地一怔,"凋谢了?那些连神火都没办法消灭的花?!"可能吗? 镇明点头,"事实如此,所以我便想来看看麝香山,这里毕竟是恶之花的发源地,如果这里的花也凋谢了,那就证明要出大事了。" 非嫣想了一会,"你的意思是清瓷……?还是附在她身上的暗星?" "都有可能。或许是清瓷的魂魄受到暗星的震dàng产生了反应,也或许是暗星的yīn之魂魄完全苏醒过来了。总之不是好事,白虎那里一定开始有行动了,这次我绝对不让他抢先!" 非嫣顿了顿,问道:"你想先把清瓷的身体抢过来?" 但现在清瓷可能和玄武在一起,玄武是个非常难对付的神啊!何况三比一,四方那里虽然死了一个朱雀,但还剩三个神,加上其他星宿,总是比麝香山势力qiáng大许多。现在唯一能确定活着的五曜就只有镇明了。荧惑被困在结界的夹fèng里,是死是活不清楚,肯不肯出来也未必;辰星十有八九活不成,就算活着也必然受创很深。镇明处于完全的劣势呢……镇明摇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不要忘了,玄武在地下冰城受伤很严重,二来,我不一定要清瓷的身体,只需她的一根头发或者一块指甲,便可以施咒术将她身体里暗星的魂魄qiáng行拉出来。" 一句话,不能让白虎得逞就对了。虽然阳之魂魄已经销毁,但拥有另半个yīn之魂魄的暗星依然是一种恐怖的存在。神界不能就这样被颠覆,而且是颠覆在神自己的手上。 非嫣忽然伸个懒腰,腻声道:"我总算明白你今天来这么早的目的了……你是想让我出马,不与玄武正面jiāo锋,去偷一根清瓷的头发过来,对么?"反正狐狸最擅长的就是偷东摸西不让人发觉,他还真会用人。 镇明淡淡一笑,"不,你错了。我来的意思是告诉你,我与你即刻启程。我们一起去。"他再揉揉非嫣的头发,柔声道:"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虽然没和你一起享什么福,但我们有的是时间。" 非嫣没有说话,撑起身子将手伸出窗外。如果她没有记错,前几夜恶之花还在她的窗前盛开。可是探手出去一捞,却捞了个空。 她怔了一下,突然觉得不好,急忙望出去,却见外窗下只有厚厚的积雪,哪里有一片花瓣?非嫣不信邪,gān脆将积雪胡乱拨开,可是白雪下只有黑色的灰土,那些艳丽妖娆的红色花朵,果然在一夜之间完全消失了! "真的凋谢了啊……昨天还开得那么灿烂……"她喃喃地说着,将手缩回来的时候,手指上沾了一些灰,看上去很像已经枯萎的碎裂花瓣。她只能茫然地看向镇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镇明叹了一声,"去吧,事实已成。现在暗星的力量盖过了清瓷,这已经不是死一两个神的小事件了。我能做的,只有尽力维护神界。如果让暗星和白虎得逞,让我如何面对初代麝香王的殷切嘱咐?!" 非嫣沉默。初代麝香王……她知道的,如果这世间还有什么神能让镇明从心底景仰的,那便是建立神界的初代麝香王。对于镇明这样老资格的神而言,初代是一种接近理想化的存在,他的话是圣谕,是绝对不容怀疑的。 "你……为了初代……当真可以放弃一切呢。"她轻轻说着,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将自己的袖子卷了卷,她翻身下chuáng打算穿鞋。 镇明忽然紧紧抱住了她,将额头埋在她的肩膀上,他的叹息细微不可闻。 非嫣笑了笑,"怎么?怕我不和你去?放心吧,我说过了,上刀山下油锅你都得跟着我。让我下chuáng,我好换衣服。"她才没那么无聊和一个早化成灰的麝香王吃醋,但,失落是在所难免的吧? "非嫣,我……" 话没有说下去。 他们俩太像了,说不了山盟海誓,说不了qíng深意重,都怕许下承诺。这样的qíng况不近不远,持续了有几千年了……? 算了,她还是自由自在地说笑开心便好,人世间的缠绵悱恻浅尝即可,染上万端qíng愁就不是非嫣了。 她将身体靠进他怀里,仰起脖子望天。还是不告诉他了,昨夜她做了一个很美的梦。实现不了的,说不出口的愿望,让它在梦里完美便可以。 天空碧蓝,日光璀璨,刺痛了她的眼。 她一声轻笑,"连做一个好梦都需要期盼,我这几千年,与凡人有什么不同?" **** 印星城一共有四大宫二十八庭院,所有的行宫大殿都簇拥在这个方圆不满二百里的小城池内,因此无论什么时候看,它都是拥挤而且略微粗糙的。 "参宿。" 白虎站在印星城最高的城楼——瑞岳楼上,张口唤立在身后随时待命的部下。 参宿急忙垂首应了一声。 "在印星城待了那么些千年,你觉得这里美丽么?"白虎柔声问道,琉璃珠一般的眸子定定地凝视着城楼下拥挤的各个宫殿。玄武的麟shòu宫,朱雀的朝凤宫,青龙的翔龙宫,自己的虎啸宫,印星城最高地位的四大行宫,在高处望过去,如同泥土瓦砾随意堆砌的那般拙劣。更不用说排列得没有一点规律的二十八庭院。 他们在这种简陋的宫殿里,住了多少个千年?世人眼中金碧辉煌的神界印星城,事实上寒碜得紧。 参宿不防他问了这么个问题,摸不透白虎的心思,他不敢胡乱回答。 白虎似乎也没有等他回答的打算,他微微眯起眼睛,轻声道:"或许它也是美丽的,但它的美丽已经在千万年里渐渐消逝了。参宿,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付五曜么?" 参宿斟酌良久,才犹豫着说道:"五曜……嚣张跋扈,惹得三界怨声载道。白虎大人你……是重整神界威风,为三界建立一个真正的神界……" "不,错了。" 白虎打断了他的支吾,慢慢举起了双手,风从他的指fèng间流窜,清凉湿润。 "你是不是很久都没有做梦了?"他忽然又问了一个古怪问题。 参宿实在不明白自己的主子今天是怎么了,总问一些他无法回答的问题。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却说不出那是怎样的感觉。 "是的,属下自从有幸受到大人您的青睐,进入神界成为二十八星宿之神之后,便斩断了所有qíngyù,再没有做过梦。" 白虎笑了笑,"可我做过梦,即使当了神,我依然做梦。" 参宿骇然,顿时噤声,垂下脑袋再不敢看主子一眼。 "怕什么?难道做梦是可耻的事qíng吗?你断绝qíngyù,从此无梦,是件好事,证明我们印星城的实力非凡。你不必为了没有顺从我的话而恐慌,我还没有苛刻到那种地步。" 白虎将垂在身前的头发拨去背后,又道:"我有梦,那就证明我有想要的东西。其实我刚入神界的时候,也和你一样单纯,绝了qíng,只盼自己可以成为清明圣洁的神。" 参宿没敢接口,安静地听他继续说下去。 "进了神界第一次做梦,是在去了麝香山参加一个小庆典之后。那是千年前的事qíng了,可是当时的震撼,今日依然清晰。看了麝香山,我才明白真正的神界应该是什么样子的。那种庄严,jīng致,金碧辉煌……一万个印星城也不及其一。" "麝香山……的确很美丽……"参宿喃喃地说着,终于忍不住露出向往的神qíng。 白虎笑了,"连你都向往,那就证明当日我的震撼不假。我记得从初代麝香王建立印星城之后便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你知道是什么吧?" 参宿默然点头,半晌才道:"是……初代麝香王曾说过'若非庆典、要事、下界叛变,四方一律不允许随意出入麝香山'。" "你觉得这条规矩,合理吗?" 参宿又陷入尴尬的沉默,说不出一个字。 白虎叹了一声,朗声道:"不合理!若非这样一条似铁的规矩,四方与五曜也不至于被生生划分出了高低!如果看不起四方神shòu,当初便不要招入神界册封为神!那个时候我突然就明白了,所谓的四方之神,不过是麝香王维持神界平和的手段而已。五曜也好,日月二官也好,麝香王也好,在他们的心里,四方从来就不是神,或许只是几只成了jīng的shòu而罢了!招入神界给了封号给了印星城,却全为敷衍了事。这样的神界,你觉得合理吗?!" 他说完,说得急了,微微有些喘,开始咳嗽起来。白虎本就长得纤弱秀丽如同女子,一咳嗽肩膀就开始颤抖,身上重重华服也跟着簌簌颤动,仿佛马上就会从那付纤细的身体上滑落下来。 参宿急忙唤了一声,"白虎大人!城楼风大,您小心身体!" 白虎摇了摇手,又喘了几声,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他笑道:"我这身体恐怕也快不行了……也罢,先不管它。参宿,你去正殿看看奎宿来了没有,如果已经回来了,就让他过来,顺便将他带来的那些客人请去虎啸宫的大厅,我马上就到。" 参宿应了一声,立即消失在城楼上。 白虎将双手拢进宽大的袖子里,长发蜿蜒,被风chuī得乱舞,身上的衣裳也猎猎作响。 第一次做梦,是亲见麝香山繁华的震撼,那里让他忽然觉得无地自容,之前的理想和抱负都成了泡沫。原来神界当是如此,他以前是怎么觉得印星城雄伟庄严的呢?当夜心猿意马,沉溺在虚幻狂野的梦境里无法自拔。 或许他一直到了今天都没能从梦里自拔出来。他这样的神,本当雄视天下,本当成为三界景仰的道,他却只能眼看着那些假正经的五曜端坐其上。五曜,有什么资格与他争?死了的岁星是个肤浅的女人;太白是个只懂得听话的工具;荧惑是个没有心的木偶;辰星根本就是个无聊的痞子;至于镇明,或许他很厉害,但也陷入男女qíngyù的旋涡里自身难保。司日是个没用的神,只知道躲避矛盾;唯有一个司月,手段厉害,却心胸狭窄无法成大器。 放眼望去,天下有谁能比得过他白虎?他不否认自己的野心,他就是要野心,他想要的东西,求别人是求不到的,于是他就自己争取。光是做梦,那是懦弱之人的行为。 他要将梦境牢牢抓在手里! "奎宿参见白虎大人。" 奎宿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微微一笑,转过身去。 "我要的人带来了吗?" "是!属下已经将客人送去了虎啸宫的大厅,请大人移驾前去一会。" 白虎点头,"很好,奎宿,你居然能将他们说动。你果然很能gān,不枉我如此器重你。" "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奎宿显然老练很多,面不改色地接口。 "那么,麻烦你再替我跑一趟,去北方探探消息。我的车马都准备好了,但却迎接不到人呢。" 奎宿一怔,立即反应过来,"大人是想让属下调查暗星大人和玄武大人的行踪吗?" 白虎转身往自己的行宫走去,一边说道:"对,你只要调查就可以了,不需要惊动他们。回来告诉我,我自有对策。" "是!" 白虎再没说话,径自往虎啸宫大厅去了。客人总算请到了,若能有他们相助,等于如虎添翼。但这些人啊……xingqíng恐怕古怪得很,要花很多功夫了。 第二章 ——以为已经不在乎的事qíng,却往往在出乎意料的时候刺出来,重创心灵。原来,不是忘记,只是以为忘记。风清云淡不过是自我保护而已。 **** 虎啸宫位于印星城最西边,也是四大宫殿里唯一拥有围墙的行宫。从外面看,是望不进内里的,因为宫殿周围圈了高耸如云的银灰色墙壁。 白虎之神本就具有一定的神秘xing,擅长秘术和禁咒。自神界创立以来,印星城另三大行宫都敞开大门,没有避讳,惟独虎啸宫是从来不被允许擅闯的。这也为白虎之神更增添了一丝神话般的朦胧色彩。 白虎先进了自己的卧厅,将厚重华丽的外衣随手脱下,身后立即有部下接过去,同时递上一件崭新的外袍,侍侯他更衣。 "胃宿,这件又是你新制的衣裳?"白虎顺手捞起黑色绣银丝的宽大袖子,微笑着端详了一番。 "是,能为白虎大人制作衣裳,是胃宿的荣幸。"是一个女子的声音,略有些沙哑,却柔和之极。 白虎回头望了她一眼,却见胃宿垂首立在一旁,漆黑的长发软软地绕在脖子上,后颈的肌肤莹白如玉。虽然她垂着头看不清容貌,但浓密的额发下嫣红的唇却妩媚动人。 白虎看了一会,才笑道:"难为你了,跟了我也快百年了吧?一直为我做衣裳,也没机会赞赏你一番,我甚至连你长什么样子都没仔细看过。你摊上我这么个主子,可是不幸。" 胃宿急得急忙抬头要辩白,一抬头却望见白虎似笑非笑的眼神。她顿时愣住,不明所以,但脸却慢慢晕红了。白虎疼爱地抚了抚她的头发,声音温和:"你那么美丽,以后在我面前不可以垂首。胃宿,谢谢你,你的衣裳我非常喜欢。" 胃宿神魂颠倒,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白虎琉璃珠一般清澈的眼睛令她心跳狂增,几乎要蹦出胸口。很久以前,她就是因为仰慕白虎的风采才削尖了脑袋进入神界,且不说白虎是否注意过她,就算他从不看她一眼,能在他身边,自己就已经无比满足了。 "你先下去吧,去大厅告诉参宿,我马上就到。" 她几乎是飘着出去的,只恨背上没有翅膀,不然她马上就可以飞起来。 白虎关上门,走去墙边,忽地伸手轻触了一下壁上的夜明珠。面前的墙壁轰然分开,卧厅里赫然又多出了一间暗室!他执起案上的烛火,悄然走入暗室。原来暗室里四面墙壁都做成了书柜,从屋顶一直到地面,墙壁上有无数的书! 他看也不看,直接转身,走向角落里的一个独立在一边的小柜子。烛火通明,将柜子上一排排的书映得清楚。柜子一共分为两层,却见柜子上方刻着几个字——『十二地支』,柜子下层刻着——『海外仙山』。 白虎飞快地从下层柜子抽出一本书,却见封线是血红的,封皮呈漆黑的颜色,上面写着『海外仙山流放仙人录』。他翻开书,迅速扫了几眼,渐渐露出一丝笑容。 海外仙山,流放仙人,这些不过是尊称罢了。他们和十二地支的地位差不多,在麝香山诸神的眼里,他们都是私自修炼得道,却又没有资格进入神界的jīng怪。 流放仙人里,有的是妖仙,有的是人身修炼,花了大半生的时光去炼道,自以为成神,却不被麝香山承认,只因他们多数行为乖僻,qíngyù难泯,不合神界cao守。于是被流放,去到极远之地,那里只有辽阔的山脉。海外仙山不过是个好听的称号罢了,其实不过流放地而已。 这些所谓的仙人,不被承认,满腹的愤懑无处发泄,却又不甘自己千年多的道行,不屑沦落为十二地支那样横行作恶的妖魔。便只好占山为王,时不时去周边的凡界显露一番真身,qiáng索香火信仰,以求泄愤。 但这些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流放仙人里面,有一个特殊身份的人……白虎将书合上,熄了烛火,转身步出暗室。 大厅上,参宿满心焦急地等待白虎的到来。客人已经等了半个多时辰了!他偷偷瞥一眼坐在上座的两男一女,见他们并无异样神色,不由松了一口气。 一共三个客人,从他们散发出的气息来看,非妖非神,也不知是什么地方的高人。参宿不敢乱说一个字,只能恭敬地一遍一遍给他们添茶。直到添了第五次时,坐在左首的面容清冷的男子忽然开了口。 "白虎派人将我们请过来,自己却迟迟不现身,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极沉,瓮瓮地,言语里微露恼意。 参宿赔笑两声,正绞尽脑汁苦思如何回答,却听坐在正中的那个女子银铃般地笑了起来。 "百里,你太心急了。这里的玉露茶如此清香,就是再多等上两个时辰又如何?" 被称做百里的男子立即噤声,神色间似乎对那女子颇为忌惮。 参宿悄悄哀叹了一声,有些感激地望向那女子,却见她穿着红白相间的衣裙,上面绣了许多花纹,乍一看花团锦簇,很抢眼的模样。但古怪的是,她的裙摆很短,两条洁白的小腿毫不忌讳地露在外面,脚踝上还缠了无数银圈,微微一动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参宿见她两条腿形状优美,肤色莹白细腻,忍不住一阵脸红,急忙转移眼光不敢再看。耳边听得她又笑了两声,腻声道:"害羞么?你们这些神不是对色没有感觉的吗?原来都是假正经。" 见她这样说,参宿正了神色望向她,打算好好解释一番。但一见她的脸,只觉满目艳光,几乎无法bī视。他竟连她的五官如何都没看清,只感觉雪白中有两丸澄若秋水的漆黑眸子在他身上扫了一圈。他的脸一阵热辣,难堪地垂手立去一边,无论那女子如何挑衅都再不敢抬头。 那女子逗了半日见他都没反应,不由笑道:"麝香山也好,印星城也好,怎的都是一些扭扭捏捏的孩子?就没个大方的能看的吗?" 一直没有说话的坐在右首的男子低声道:"炼红大人,请注意您的言行。" 炼红咳了一声,漆黑澄澈的眸子调皮地转了两转,满脸的jīng怪灵气。 "知道啦,我不说话就是了。"她果然安静地坐在那里,再没说一个字。看起来她倒有些忌讳这个叫她"大人"的部下。 右首的男子起身走过去,对参宿恭敬地弯了弯腰。他有一头朱红的长发,整齐地束在背后,越发显得面如冠玉,长眉入鬓,是个颇为俊美的男子。 "在下为炼红大人的不当言行道歉,官人莫怪。" 参宿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大厅外传来白虎低柔的声音:"阁下过谦了,是我管教部下不严,理应由我来道歉。" 话音一落,炼红立即跳了起来,风一般飞速窜了过去!参宿甚至连她的影子都没捉住,只觉一阵环配丁当,腻香浮动,她居然已经站在了白虎大人面前! "白虎大人……!"参宿骇然,喃喃地唤着他。 "你就是白虎?当真?"炼红笑吟吟地问着,却分明不相信这个弱似女子的秀雅男子是四方之首。她可记得清楚,前代和前前代白虎之神都是威武英伟的大丈夫!眼前这个人,连笑容都是透明柔弱的。可能吗?白虎之神是这种德行?她才不相信! "炼红大人!"左右首两个男子都站了起来,气急败坏地喊着她。右首的红发男子急忙上前,对白虎行了个礼,沉声道:"见过白虎大人!" 白虎勾起嘴角,定定看着眼前这个艳光四she的女子。就是她了,láng族妖仙炼红,三千年前被称为麝香山的祸水,果然名不虚传,就连现在被称为神界第一美人的暗玄武墨雪也不及她一半。 这个曾经连麝香王都能迷惑的绝色妖仙,即使过了三千年,生了一个混血的半神,却依然不减当年风采。那双诱惑天地的三瞳眼……难怪参宿根本不敢看她,只怕道行浅的小神只看得一眼便会心神紊乱吧? "在下白虎之神,各位仙人肯屈驾前来印星城,令我门槛顿生光辉,在下感激不尽。" 他轻声说着,款款伸出手去,将盯着他看的炼红引去上座。她虽再没口出妄言,神色间却没有一点尊敬之色,全然的好奇与不可置信,死死地瞪着他看。 红发的俊美男子一坐下就拱手说道:"在下青杨山鸣香,这位是百里,我们同为炼红大人的部下,一直追随她左右。" 与神界结构不同,青杨山那里的流放仙人是一伙一伙分开相处的,互相不gān涉,各自盘踞着一小块领地,占地为王。炼红是资格极老的妖láng,在那里威望相当高。但所谓百闻不如一见,今日见到这个曾令麝香山风云突变的祸水,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看她的眼神,她当真什么都不在乎了么? 当初刚成新神的她无缘无故误闯麝香山,结果被麝香王软禁起来,放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了身孕。这件事qíng一直是麝香山的禁忌,是麝香王无法抹消的污点。她生出了孩子之后便立即被定罪为失去神格,qiáng行驱逐去青杨山,永世流放在那里不允许再回来。 她的孩子,就是现在的日官,那个继承了麝香王的智慧与她妖láng一族占卜能力的半神。司日少年时曾经惊艳整个神界,他的容貌与炼红如出一辙,是神界众多女官仰慕的对象。但麝香王的一句话令他被生生毁去容貌——「这张脸是祸害,美色最误修行,他道行尚浅,日后难免被惑,不如毁了吧!以免再生事端。」于是他被神火焚去绝色容颜。 白虎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炼红,看她这种神qíng,恐怕是什么都不知道吧?自己的孩子生来便因为血统的问题被诸神排斥,最后不得不避去妖láng的嫣红山不问世事……她若知道,怎会有如此满不在乎的眼睛?妖仙炼红当年可是出名的难缠啊。 "白虎,你让手下急急把我们叫来印星城,不会就为了让我们喝新鲜的玉露茶吧?"炼红见他迟迟不说话,不由开始不耐,眉头皱了起来,眉眼间终于多了一些符合她身份的威仪。"而且我不记得我曾和印星城有过什么瓜葛,你说有要紧事相商,事关我的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日官没有在麝香山吗?" 白虎轻笑一声,"夫人在海外仙山得享清福,自然不问世事,是我卤莽了。但夫人你心境澄明,或许是不愿意再cha手这些世俗之事了吧?" 是真的吗?她的风轻云淡。是时间长久的流逝造成的麻木,还是当真忘记了?他想弄个清楚……"日官早已隐居嫣红山,明言再不cha手神界事务了。" 一句话让炼红脸色陡变,目光顿时凌厉起来,妖娆的三瞳眼深处散发出幽绿的光泽。方才的嬉笑神色瞬间就不知道跑去什么地方了。 "告诉我原因。" 她冷冷地说着,全身都发出森冷的气息。鸣香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皱眉,深深瞪向白虎。过了三千年,炼红好容易才将麝香山的事qíng忘了,这个白虎为什么突然又提起她的伤心事? 白虎柔声道:"夫人是真不知道原因,还是不愿意面对?" 一句话让青杨山三个人都震了一下。百里和鸣香立即起身想阻止白虎再说下去!如果炼红大人的怒气被撩拨起来,后果是非常可怕的!伤口已经在漫长的时间里渐渐愈合,她也渐渐忘记以前的事qíng,会说会笑。他们都是宁愿炼红大人每天无聊地与人开玩笑,也不愿她被仇恨蒙蔽了眼睛! "白虎大人!请你……!" "住嘴,鸣香。" 鸣香急切的声音被打断了,他骇然地回头望向炼红,却见她双目冰冷,定定看着似笑非笑的白虎,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是因为,他是我的儿子……?" 白虎轻叹一声,将司日被五曜排挤被迫隐居嫣红山的事qíng说了一遍。他发现,只要一提起麝香王,炼红的身体就会颤抖一下,眼睛里怨气愈加浓厚;说到司日因为血统不纯只属半神,所以自小被人排斥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开始有东西闪亮,摇摇yù坠。 "……夫人,你如此聪明,自然明白我请你来的意思。你有什么意见,我洗耳恭听。" 说完,白虎就静静看着她惨白的脸,再没说一个字。 炼红思cháo翻涌,那一个瞬间,自己好象回到了几千年前,在麝香山的点点滴滴。众神痛恨她引诱了他们心中的神圣,但只有她知道,麝香王对她是如何的。她是个妖,原本她不信自己成不了神,断绝qíngyù并非难事。可是,妖果然无法成神,连神都会迷惑,何况她一个小小的láng妖? 姑且不论他是三界之首,风华绝世。单一个男人对她如痴如醉,神魂颠倒到一天都离不开她,这样的诱惑,她怎么可能抵挡?缠绵,怀孕,生子。她可以不在乎别人是怎么看她的,本以为只要他就好,但她却被狠狠地背叛了!那个男人!他居然在她生下孩子第二天就高高在上地叱责她「放纵qíngyù,不知恪守。故流放至青杨山,永生不得出世。」……她的眼睛里陡然燃起最深沉的火焰,那种愤怒令她的眸子如同鬼火一般yīn森。 他如何对她都不要紧,是她自己笨,居然会相信一个高傲的神!但他不该这样对待司日!那是……他的孩子啊!他怎么可以?! 可笑,她居然能以为自己忘记这些事qíng了。原来她根本不是忘了,只是上千年过来,不去想它,便以为没有存在过。原来,她的心,这颗已经硬若铁石的心,依然能够被重创。这种痛深入骨髓,将她的所有平静假面无qíng划破,报复的獠牙霍霍作响。 "炼红大人!传闻五曜虽然冷漠,却也不是卑鄙之徒,大人岂可妄信一家之言?!请三思!"鸣香见她那般神qíng,心顿时灰了大半,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劝慰。 她冷笑一声,如同不闻,转头厉声道:"你说五曜已经死了三个,那剩下的两个呢?!在哪里?!" 白虎微微一笑,"炼红大人,你听过十二地支吧?五曜的司土镇明有十二只大妖魔,非常棘手,你有办法对付吗?" "咔"地一声,硬玉做的茶杯在她手上轻易被捏成了粉末。鸣香和百里互望一眼,无声地垂手立去一边,再不敢劝慰什么。 "十二地支?"她大笑,"什么杂牌都可以自称妖仙么?我倒要去会会!" 白虎垂下眼睛,遮去眼里的光芒。棘手的十二地支,现在解决了……耳边忽然传来奎宿的声音,他立即听出这是密音术,只有自己能听见他的声音。 "白虎大人,属下已经查到玄武大人与清瓷的行踪。" 他挑起眉毛,示意奎宿继续说。 "清瓷已经醒过来,现被玄武大人用术囚禁,企图将暗星的魂魄qiáng行拉出。但似乎一直没有成功。清瓷看上去非常痛苦的模样。" 哦?是这样…… 白虎转转眼珠,用密音吩咐道:"不要管玄武,让他去拉魂魄。你马上去小厅,替我摆法阵,我要找暗星现世的身体。" 他不会失败的,暗星,总会是他的囊中之物。 第三章 ——这充满qíngyù的红尘,到处是陷阱。她大方地将他领进来,却在他迷路的时候企图逃逸。 **** 曼佗罗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星光璀璨,令人眩目。她竟不知何年何月,只觉严寒入骨,整个身体都冻成了冰。过度的寒冷令她有些晕眩,那dàngdàng的银色天河,仿佛旋转着要砸下来一般。 她本能地哆嗦了一下,吐出一口气,浓厚的白雾缠绕在脸庞周围,让她恍惚。胸口很闷,似乎有一个东西重压在上面,几乎无法透气。她伸手去推,本以为是太冷导致的幻觉,可她却推在了gān冷结冰的衣服上。 有一个人趴在她身上……?! 她大惊,下意识地拼命挣扎着,将那人用力推下去。一推之下,那人毫无反应地栽倒一旁,"咚"地一声,竟好似麻袋一样。 曼佗罗惊疑不定地飞快坐起来,所有的回忆顿时如同cháo水一般涌上:地下冰城崩溃、朱雀散魂……她当时虽然处于昏厥状态,但并非失去所有的意识,只是苦于不能开口睁眼,心里却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qíng的。 朱雀是四方之一,真正的神,神散魂的力量足以摧毁一个小城镇。因此那个时候,她已经不抱活着的希望了。但她依稀记得,有个人一直死命抱着自己,用身体替她挡去一切崩溃坠落的冰块。地下冰城剧烈震dàng,本就虚弱不堪的她很快就晕了过去,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完全不知道。可是这不表示她就不清楚到底是谁拼命救了自己。 辰星! 她好象突然才反应过来刚才被她推下去的那人是辰星!天爷,他该不会……死了吧……?她急忙将辰星扶起来,用力摇晃,大叫道:"喂!辰星!快起来啊,别吓我!你……你怎么了……?"她叫了半天都没反应,不由越来越心慌,浑身都开始颤抖,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恐慌。 就着妖异的星光,她忽地发觉有什么事qíng不对。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她的目光顺着自己凌乱散在胸前的头发往下蔓延——一片触目惊心的红。那是已经结成冰的血迹,她整个身前都没能幸免。 曼佗罗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在一瞬间,周围突然安静无比,她急促的呼吸声听起来刺耳狰狞。她慢慢地,抬手,往胸前按下去。不痛,没有感觉,那就是说……受伤的不是她。 她低头望向趴在地上如同死人一样的辰星,颤抖着将他散乱在背后的头发拨开。他的正背心有一块拳头大小的血dòng,伤口周围的衣服已经破烂,血迹也早已结冰。但显然伤口远没有看上去伤害度那么小,因为她清楚地看到贴近他胸口的地面上已经染上了稀薄的红色。他的整个胸膛很明显是被贯穿了! 这样严重的伤,还可能活么……? 她呆在那里,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只觉寒风萧瑟,自己渐渐在风里化成粉末。先前的景象一一在眼前浮掠,他竟是宁可自己受如此重的伤,也要将她护在身前么?依稀记得那人近乎凶狠的拥抱,一把将她扯过去,死死扣在胸口。 她觉得自己无法呼吸,天河砸下来,将她淹没;雪山倒塌,将她吞噬。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个时候,她再不明白,那她就是天下最笨的白痴了。 曼佗罗怔怔坐了很久,一直到身体凉透,被冰雪染湿的袖子结成冰,硬邦邦地撞在手腕上,仿佛他曾经拉着她的袖子无聊地笑。 她忽然捶地而起,对着生死未卜的辰星厉声道:"我不管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要是敢在我面前这样死掉,我就一辈子唾弃你!永远都看不起你!你给我听仔细了!" 说完她一把抹去不争气的眼泪,吃力地将辰星从地上拖起来。这样一个大男人,站起来比她高一个多头,她无论如何也拖不动他。手里摸到他冰冷僵硬的身体,她更是心慌无法抑制,只盼这是一场噩梦,醒过来辰星依然无赖地对她笑,对她说不正经的玩笑话。 就这样半拖半拉半背,花了好久才走了一里不到,她又冷又累,身体早已超过负荷。可是心里有一种倔qiáng的劲,她以前从不知道自己固执如斯。 哪怕他早已没了心跳,没了呼吸,身体已经开始僵硬,她就是不放弃。他或许已经死了这个念头,她严禁自己想起,哪怕只有一丝。 "你这个混蛋!"她累到虚脱,眼泪忽然冲上,眼前一片模糊,忍不住嘶声吼了起来,"谁要你好心来救?!你这不是让我背负弑神的罪名一辈子不得安生么?!谁要你对我这么关心?我不要还不行么?!你若早说,哪怕我一直找不到沙茶曼我也不来拜托你了!你以为自己是神了不起啊,你以为自己是金刚身啊?!" "我告诉你,你要是死了,我永远都不原谅你!你要是有点骨气就马上给我睁开眼睛!我再不要见你了!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曼佗罗要是再跟着你,就让我坠入地狱不得好死!" 她的声音到后来变得凄厉,夹杂着哭音,在旷野中听起来异常刺耳。月光是幽幽的蓝,他们的影子在冰雪上越拖越长,一步一步地走,仿佛随时都会跌倒再无法爬起来。 她也不记得到底走了多久,一直到荒原尽头晨曦微露,天边早霞娇艳。她的身体早已不听自己使唤,只知道慢慢往前挪。要去什么地方她也不知道,但她不能停下来。停下来,她就要接受这人已死的事实,那会让她当场发疯的。 阳光撒了下来,地面上的冰雪顿时发出耀眼的光,她的眼睛刺痛无比,却再流不出眼泪。 一阵风呼啸而过,风中依稀有耳语,好象对她说着什么。曼佗罗忽然停下脚步,惊愕地竖起耳朵去听。 "……往东方走……往东方走……那里有水之jīng华……" 她隐约听见这些话,却无法听得真切。忽地一声鸟啼,头顶飞过一只黑色的乌鸦,惨绿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似乎在对她说话。 "……快去……十二时辰之内,在神的身体化为虚无之前……快去……" 她已经顾不得去想为什么这只古怪的乌鸦会告诉她这些事qíng。东方!水之jīng华!十二时辰! 她甚至来不及对乌鸦说一声谢谢,只凭空chuī了个响亮的口哨。那是猫妖一族对鸟族的特殊语言,专门表示感谢的。她走得飞快,有了希望令她突然就充满了气力。 乌鸦对空凄厉地啼了一声,啪啪拍着翅膀迅速地飞走。 遥远的麝香山,镇明终于露出安心的笑容,回头对非嫣笑道:"看样子我派出的探察使者没有偷懒,辰星有救了。" 非嫣挑起眉毛,"我看他不光是有救了,马上还要大享艳福吧?" 虽然只正式见过一次那个司水的辰星,但她对那人的无赖和痞劲可是印象深刻。曼佗罗那个半妖小姑娘道行还浅,很可能一救生qíng,被那无赖接去川水宫做女官。她都听说了,只有川水宫的女官是辰星从凡间带回来的,一律是对他倾心的女子。做神能做到他那种样子的,当真不容易。 镇明揉揉她的头发,似笑非笑,"妖都是很难缠的,一个狐狸jīng就如此,何况那少女是猫妖?你还是先担心印星城这里吧。"辰星虽然喜欢调笑,但却是一个尽职的神,一旦恢复神力,必然赶来相助,他不用担心什么。"眼下,就希望那猫妖少女能够坚持到水之jīng华处。她若救了辰星,便是麝香山的恩人,我必然还她恩qíng。" 非嫣低声一笑,没有说话。还恩qíng……?她瞥一眼案上的青铜鼎,里面的水发出漆黑的色泽,在剧烈地翻滚着,好象沸腾了一样。暗星已经坠入世间,未来扑朔迷离,他怎能说的如此有把握? 唉,她这该死的狐狸的直觉,为什么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qíng要发生呢? **** 水之jīng华。曼佗罗第一次听说这种东西,完全不知道它长什么模样,大小多少。 她半背着辰星,一直往东方走,从白天走到日落,入目只有枯糙和冰雪。至于什么是水之jīng华,她完全没有头绪。眼看又翻过一个小山坡,眼前是大片荒原,这样的景象她已经看到麻木。想象中的水之jīng华怎么都不出来,她都快要绝望了。 一夜又过去,眼看十二个时辰的界限就要到了,眼前却依然是无边无际的旷野。曼佗罗再支持不住,肩上的辰星渐渐滑落,她也跟着瘫软在地,觉得自己快要死掉。 晨光渐亮,当第一道阳光穿透云朵打在糙尖上的时候,曼佗罗惊恐地发觉辰星的身体开始变透明了!不断地有浅碧色的荧荧光点从他身体的各处缓缓溢出来,渐渐地,她几乎可以透过他的身体看清他身下的冰雪! 她神魂俱灭,颤抖着狂乱地将他抱起来,大颗的眼泪潸潸而下。"辰星!辰星!你快活过来啊!求求你别死!我错了!一切都是我做错了!我不该硬是跟着你!我不该让你老是担心我!你别死别死!我以后再不跟着你了!" 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忽地将他丢下,从袖子里掏出之前辰星给她防身用的匕首。 "好!你要是死了,我就还你一条贱命!也好过我以后活得不安生!" 她举起匕首,对准胸口便要扎下去。但连日的奔波和疲劳让她眼前忽然一阵金星乱窜,手一软,竟连匕首也握不住,整个人猛地往地上栽下去,脑袋"咚"地一声砸在地上。 头昏眼花,她吃力地想爬起来,一抬头,只觉日光分外刺眼,好似周围都充满了那种耀眼的白色光芒。然后,身体下面忽然一空,仿佛平地突然出现了一个大坑,她来不及叫一声便迅速往下坠落。 坠落,坠落,然后是大片温柔之极的暖洋洋,舒服极了。 她忽然听不见一点声音,只有自己的心跳,从激烈到平缓,渐渐安静下来。她一点力气都不想使出来了,太舒服,好象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刚出生被母亲抱在怀里时那么温柔的感觉。 心头陡然掠过一丝恐慌,她急忙睁开眼。辰星呢?! 睁眼只见上方摇晃流动的蓝天,她竟好象是躺在很深很深却清澈无比的水里仰头望天。更让她惊讶的是,水面上有一层荧荧的碧色光泽,很像刚才辰星身上溢出来的。 曼佗罗奋力地往上游去,良久才浮出水面。她来不及去仔细想为什么在水里没有呼吸困难的qíng况,转头急切地四处寻找辰星的身体。一回头,就在水面上看到了他的身影,他那被贯穿的身体半漂浮在水面上,伤口处聚集了大片碧绿的光芒,而他整个人看上去再不是透明的。 这个发现让她欢喜yù狂。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这里难道真是所谓的水之jīng华么?他们是怎么到达这里的?不不,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辰星有救了! 她飞快地游过去,不敢擅自碰他,只好浮在一旁仔细看他的伤口。那原本血ròu模糊的伤口渐渐痊愈,血迹消失,伤口处的皮肤竟然开始变得平滑如初。曼佗罗激动到发抖,终于伸手去轻轻碰他。 手指一触到他的胸口,立即感觉到他的心跳,虽然很虚弱,却那么真实。哦,感谢所有的神明,感谢上天!他活过来了!她这辈子从没有像现在这么虔诚地感谢过神。眼泪已经流出来,她却已经不知道了,满脸都是开心的笑。 碧色的光芒渐渐弱下去,辰星的伤口终于全部痊愈,看上去好象睡着了一样。曼佗罗屏住呼吸,死死地看着他。那秀长的睫毛忽地微微颤抖了一下,他睁开了眼睛。 他怔怔地看了她半晌,眼神茫然空dòng。下一个刹那,他bào然伸手,用力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你没事吧?!" 他吃力地问着,喘息剧烈,仿佛很痛苦的模样。但那双眼却亮到可怕,充满了一种让她心惊ròu跳的神采。方才的兴奋烟消云散,她突然有一种想马上逃走的yù望。这样的眼神,让她恐慌,然后产生抗拒。 "我……没事……"她喃喃地说着,将手抽了回来,却不看他,说道:"既然你没事,我也放心了……这次是我连累你,很抱歉。我以后再不缠着你要你找沙茶曼了,她的事qíng我一个人来解决……你好好休息吧……那……那个……"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尴尬无比,只好拍拍手,轻道:"这里是水之jīng华,你又是司水的神,一定很快就能痊愈。我就不继续打扰你了……我,要回去了。……后会有期。" 她逃一般地转身就游向岸边。是她的错吗?招惹了一个神,现在挽回应该不迟吧?他毕竟是神。 "等……等一下!" 辰星在后面急切地叫了起来!"为什么要走?曼佗罗!" 她如同不闻,逃命一般地上岸。她对这种事一向懵懂,兴趣也不大,哪里来的本事引诱神?是自己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奇怪,以前为什么一点都没看出来?好蠢的曼佗罗! "曼佗罗!我救了你,你想不报恩就跑?" 这句话让她顿时火了,转身吼道:"你知道我背着你跑了几天吗?你知不知道你早就没气了?!我差点都要赔一条命给你,你还说这种话?!好没良心!" 吼完却见辰星站在水里对她笑,依然是一脸的无赖模样。他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自然知道,这里是距曼佗罗城极远的水之jīng华地。说明白一些吧,曼佗罗,我们俩这账是算不清了。到底是你欠我还是我欠你?不如这样吧……" 他忽地正色望向她,轻道:"跟我回川水宫吧,我会将里面的女官全部遣散,就我们俩,到时候慢慢算这账。如何?" 曼佗罗吸了一口气,说出来了!他终于说出来了!于是她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要!我对你的川水宫没兴趣,对麝香山也没兴趣。我要回曼佗罗城了!这账就算了吧,我没jīng神和你慢慢算了!" 就这样吧!她再不想和这个司水之神有什么关联了。她决绝地转身,再不看他一眼。 "曼佗罗!" 身后传来辰星急切的呼喊,然后是剧烈的咳嗽声,一声比一声qiáng烈,几乎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一般。 她再冷血,也没办法走下去,只好赶紧转身奔过去看他的qíng况,是否伤口没有完全痊愈? 辰星神色痛苦地捂着胸腹间,脸色惨白。眼看曼佗罗急急奔下水来看他,他陡然不顾一切地抓住她的胳膊,死也不放。 不,他好不容易正视自己,怎么可以让她就这样走了?这充满qíngyù的红尘,到处是陷阱。她大方地将他领进来,却在他迷路的时候企图逃逸。这分明是要他的命。 "曼佗罗……别……不许走!" 他吃力地,厉声地说着,五根手指紧紧嵌入她的手腕内,恨不得就这样将她藏起来,封起来,无论如何也不放她走。 "别走!"他喘息着说,嘴角有鲜血流出来,染红了清澈的潭水。 曼佗罗骇然地看着他一口一口喷出血来,却死死扯着她,那种坚决让她害怕,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要是走了……我上天入地……也要找到你……将你那戏班子灭了!" 撂下这样一句狠话,他再支持不住,一头晕倒在水里。胸口的伤只是愈合了表面,他这样一激动,内里顿时又裂开。痛彻心扉。 曼佗罗默然地将他从水里扶起来,靠在岸上,凝视良久。 "我就照顾你一直到你伤势完全好吧,也是我欠你的。之后,你再说什么,我都不会留下来了哦。辰星,你真是个狡猾的混蛋。" 一声轻叹,化做潭面白色的雾气,渐渐消散,不留一点痕迹。 第四章 ——yù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 **** 辰星再次苏醒过来,已经是六个时辰之后的事qíng了。 他只觉胸口的伤处一直被流动的水之jīng华冲洗着,似乎有人不停舀水泼在自己身上。他忽地一颤,猛然睁眼,立即看见曼佗罗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还有那一头丰泽艳丽的红发。 一时间,他竟分不清这是他方才的梦,还是现实。前尘旧事在瞬间袭上,回忆里初次相见之时,她的眼睛也是这般温柔,比天上任何的星子都明亮。他忍不住动容,伸手用力捉住她的手腕,放在脸旁细细摩挲。 是的,她的温柔一定是为了他。这样一个bào躁天真的丫头,却有一双温柔的眼睛,如果不是动了qíng,恐怕海枯石烂她也不会有这种眼神。他认定,自信之极。方才的yīn霾一下子扫空,他突然开心起来。加上曼佗罗柔顺地任他捉着她,更让他松了口气。 "……是谁教你来找水之jīng华的?你怎么知道水之jīng华能救我?" 他低声问着,却不坐起来,安心地躺在潭水里,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想放开。 曼佗罗已经被他刚才狂喷血的景象吓住了,不敢再刺激他,只好任他抓着自己,轻道:"我好歹是半个猫妖,可以听懂其他动物的语言。当时我以为你真的死了,几乎就要绝望。但有一只乌鸦告诉我东方有水之jīng华,要在你身体化为虚无前到达,这样你就能活过来。我就这样找过来了。" 辰星想了一会,才道:"我知道了,乌鸦必然是镇明派出来探访我的使者。东方虽然有水之jīng华,但一般人和妖是根本看不到的。若非当时我的身体还没消失,保存了一些灵力,让水之jīng华出现,你就是再找上三天三夜也找不到的。" 曼佗罗点头,低头看他的伤,轻道:"你……伤怎么样了?还痛么?" 辰星笑了起来,gān脆一鼓气坐起来,不愧是司水的神,坐在水面上就如同坐在平地上那么容易。 "死不了!既然我能活,伤就可以好。现在已经没事了!你放心吧。" 半晌,他忽然握住她的另一手,包在掌心里,温柔地看着她。这样的眼神令她浑身一颤,辰星从来都是无赖的模样,忽地露出这种正经专注的样子,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曼佗罗,我知道你为了救我吃了很多苦,谢谢你。"说着,他将她的手拍了拍,又笑道:"不过,不管怎么说,我刚才和你说的话是认真的。你愿意么?" 他不信,她会拒绝自己。他认定她会逃是因为羞涩,堂堂司水之神,低声下气地请求一个小丫头跟着自己,她会拒绝才有鬼。 向来都是女子缠着他,他也从不拒绝,只因为他认定这些都是成神的试炼。刻意地回避与冷漠都是欺骗自己,心中无yù,自然什么都不怕。于是他的大方之名传遍神界,连麝香王都头疼。他一直都这样过来,从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只是,那天却被这个小丫头一语戳破了罩门,过于在意就成了刻意,他竟然没发觉自己这致命之处。这般反复qiáng调自己不怕,故意招惹众多女子,若不是心里有鬼,何须如此?原来他只是怕,怕自己会被引诱,怕自己失了神格,这样故意装做不在乎,这样趁别人引诱自己之前先将对方降伏,好求得安心。 他一开始就错了,错到离谱。于是第一次,他完全地反省自己,从没这样专注地看着一个人。看她如何处事,如何笑,如何说话,如何抱怨,如何……妩媚。 原来看久了一个人,果然是会中蛊的。她的整个世界是鲜活,是生动,与千年如一日死水一般的麝香山完全相反。也或许他这个人本身就是不安分的,渴望这种新鲜,世俗的毒,他中得太深,已经无法摆脱。 既然无法摆脱,那就放肆地沉沦!什么神,什么无yù,什么清净,他都可以不要了。做一个人,做一个妖,一定快活得多。但一定要是和她一起。 "曼佗罗,你若不想与我去麝香山,我们便一起离开这个神界,好么?去深山也罢,海边也可以,就算你想去嫣红山或者无尘山我都没意见。" 不想离开她,竟然是这么不想离开她。地下冰城的生死一别,他的心已经死过一次,剐心的苦楚,他不想再来一次。他终于也如其他众生,这般渴望幸福。 他定定地看着她,等她回答,等她露出笑容。 但,他等了很久很久,却等来了她的拒绝。 "辰星……"曼佗罗企图抽回自己的手,但他握得太紧,她抽不出来,于是只好斟酌着说道:"我……没有离开曼佗罗城的打算……而且,你是神……神就该待在麝香山。我欢迎你随时过来看我……但我想……我们没有必要……那个……一起离开什么的……" 辰星怔了半晌,似乎不能相信她是在拒绝。良久,他忽地一笑,将她的手放去唇边,细密地吻上去,一边说道:"你在骗人……你这个小骗子……你若不动心,为何不顾xing命地救我?说谎的妖jīng……" 曼佗罗再无法忍受,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正色道:"你不要搞错!我救你是因为你救我在先!知恩不报那是坏蛋才会做的事qíng!你若因我丢了命,我也会赔你一条命!但这并不是因为我喜欢你或者什么的!" 她说完,站起来想走,一边又道:"我看你是因为受伤所以神智不清了,好好休息吧!看上去你也无大碍,我这就走了!保重,告辞!" 荒谬,她曾做了什么让人会错意的事qíng么?这个神太奇怪了,先前无赖的像个痞子,后来又突然变得正经,一天到晚跟她说一些大道理,她本以为他真是个无yù的神! 刚走没两步,胳膊却又被人捉住了,辰星yīn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说的当真?当真从未……动过心?" 她昂然道:"没有!就算我喜欢谁,也绝对不会是神!不会是你!给我放开!" 她一把摔开他,飞快地往岸上走,逃命一般。 辰星只觉天地在瞬间翻转过来,万种颜色在眼前飞快掠过,擦出剧痛。 她从没喜欢过,从未!这样放肆地,天真地将他领入俗世的人,这样令他yù望生根的人!他抛弃一切,只想捉住一点什么,或许是幸福,或许是快乐。或许是美好。他觉得再努力一点,努力一点就可以确实地捉住它们! 世间的一切都是那么虚幻无常,是她牵着他,带他进入了万丈红尘,他迷路了,彷徨了,她却离开了……他虔诚地伸出手去,却什么都没捉到。 "曼佗罗!" 他暗哑地唤她,忽地换成嬉笑的姿态,"我只是开玩笑而已啊!你跑什么?好个没胆的丫头!你以为我真会喜欢你么,我可是神!快回来,我们歇几天,然后我带你去找你姐姐!" 别走,别走!别抛下他一个人!第一次知道qíngyù的滋味,没来得及尝它的美好,却尝到了最苦的味道。他所有的气力,所有的愿望,统统砸入虚无里,他不愿去接受这个事实。 别走!只要她不走,只要能回到以前的日子,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别走! 他急切地看着她的背影,她在狂奔。迫不及待,逃离。仿佛张开翅膀的凤凰,她不要他。 "曼佗罗——!" 他凄厉地叫着,双手一挥,潭水瞬间汹涌,聚成一只巨掌,一下子捉住那只顺风而去的妖jīng。 原来,她不要他。 他几乎痛得弯下腰去,怨恨与爱恋滋生繁荣,藤蔓把他圈圈缠绕。望着她惊恐无法动弹的模样,他心里有一种近乎报复的恶意。他从没这么恨过一个人,恨到想折磨死她,但她死之前,他得先把自己折磨死。 七qíng六yù,原来是如此这般。他终于懂了。 "曼佗罗……"他凑近低语,静静看她苍白的脸,隐约中,她的容颜与初次相见时的神qíngjiāo错,双眸温柔若水。 他忽地恨然张口,对着她的肩膀狠狠咬了下去。甜腥的血味缓缓在口中蔓延开来,他死死地咬住她,怎么也不放。 "曼佗罗……我恨你……我恨你!" 他喃喃地说着,手指如蛇,探入她衣服里。拨开,撕裂。 **** 青龙拢着袖子,在回廊上慢吞吞地往前走。在拐角处,大风忽起,砸了他一头一脸的雪花。他有些无奈地拨去头发上的碎雪,忍不住仰头看了看yīn沉的天空。 下午还晴空万里,到了傍晚时分却又下起bào雪。这种奇诡的天气,也只有在印星城这种到处漂流的地方能见到了。恐怕是结界的不稳定造成了印星城新一轮的漂移。 常常白日赏雪,夜间纳凉;chūn日观夏莲映雪,秋景望枫叶盖樱花。自从清瓷撞破麝香山与印星城之间的结界,这么些混乱的日子过来,他已经开始习惯印星城这种没有规律的气节了。它就像一缕任xing的幽魂,每隔两天便要发一次脾气,从南到北,由西至东,全天下都要飘一遍才甘心。 他也已经从开始的费力控制,到现在的放手观察。有些事qíng总非神力所能更改,便让它们自由自在地去,自己也轻松一些,不是么? 忽地又想起方才去翔龙宫唤自己的参宿,他进去的时候,自己正无聊地躺在榻上看书。参宿没多说什么,只jiāo代了白虎有重要的事qíng找他,让他即刻前往虎啸宫。他也有些诧异,自从白虎当上了四方之长后,基本就没与自己有过什么接触,甚至连召唤了暗星的魂魄都没告之他。 他乐得清闲,反正本就对白虎这个满腹鬼主意的人敬而远之,这下更是放心大胆地过起闲人日子。但他不过问白虎的行为不代表他不知道这人暗地做了什么手脚。朱雀突然死亡,玄武就此失踪,这些消息传来时,他震撼的几乎就要奔过去问白虎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还是没有过问。 白虎这个人,让人发寒。青龙一想起他,背脊上便会寒毛倒立。四方之中,冰雪之神玄武最qiáng大;朱雀有蛮力;白虎擅长秘术与招魂;而自己既不擅长战斗,也没有什么诅咒的本事,独有一个读心的本领让其他四方对他不敢造次。 是的,他可以读心,任何人心里的想法,哪怕是藏在最yīn暗角落里的一点念头,他都能够轻松读见。但惟独白虎这个人,他心里想什么,自己完全不知道。白虎的心底,没有声音,没有波动,仿佛最深沉的死水。这让他发寒,因此也对白虎顾忌异常。 风声渐渐停了,只剩满庭雪光。雪花悄无声息地坠落,那般轻柔的姿态,结了冰之后却又是那么坚硬。青龙眯起眼睛。这,多么像白虎这个人。他就连冷硬的时候,都带着一种透明的脆弱。如此可恨,却没有办法真正去恨之入骨。 "青龙,你来的很准时。" 正殿上,白虎笑吟吟地看着他,柔声说道:"我一直忙着曼佗罗城的事qíng,也有一段时间没见你了。一直让你cao心印星城内的事qíng,真是过意不去。" 青龙淡淡瞥一眼,见他笑得温和,琉璃珠似的眼睛里却是冰冷一片,心里顿时一凛,只觉浑身的血都凉了下来,顿生厌恶。 "哪里,大家都是为大业出力。说到辛苦,我这个闲人哪里有你cao心多?" 他不着痕迹地顺着白虎的话说,暗地里嘲讽。白虎却好似不闻,眉毛也不动一下。 "今天让你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qíng。"白虎轻柔地说着,一边裹紧身上披着的黑色裘皮。他一向柔弱,天气寒冷会让他异常不适,因此西方七宿都把自己的主子当陶瓷似的捧着生怕出什么问题。 "奎宿,将qíng况告诉青龙大人。"他吩咐着身边的部下,然后捂着唇咳嗽了几声,脸色有些发白。 奎宿垂首道:"启禀青龙大人,白虎大人一直吩咐属下在沿途去往曼佗罗城的大小路段寻找玄武大人。属下幸不rǔ命,在距麝香山三百里的雀尾山找到了玄武大人的踪影……" 青龙没等他说完,便激动地站了起来! "当真?!找到玄武了?!" 雀尾山?他为什么会在那么荒凉的地方?那里……以前曾是妖shòu麒麟的聚集地,自从初代麝香王将麒麟shòu封为神shòu划入四方之后,那里便成了空山,渐渐荒芜,成为散妖与叛神占据的死地。玄武怎么会到那里去的? 奎宿面不改色,点头说道:"属下绝对不敢欺瞒,玄武大人的确在雀尾山,而且看上去暂时没有回印星城的打算。属下不敢勉qiáng,只能偷偷观察,发觉他身边除了暗玄武墨雪大人之外,还有麝香山叛神清瓷。" 又是清瓷!这个名字简直是梦魇,怎么甩都甩不掉!玄武他是不是被魇住了?为什么他只要出意外,都是和那个已经半死不活的女人有关?! 青龙沉下脸色,本想说些什么,但一抬头却望见白虎似笑非笑的神qíng,他顿时将话吞了回去,只淡淡说了一句:"既然如此,那么即刻派出人马,将他们接回来便是。什么叫不回印星城?只怕你看错了吧。" 奎宿顿了一下,刚要说话,却听白虎笑道:"青龙,这么多年了,你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护着玄武。也罢,我叫你来的意思,也不是空谈些什么。清瓷身上有暗星的半个魂魄,对印星城来说她现在非常重要,所以一定要将她安全接回来。但恐怕此举会让玄武不快,你也知道清瓷对他而言比任何东西都宝贵。" 青龙在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来如此,他是采用怀柔的策略么?和玄武来硬的那就是自找苦吃,而且暗星的魂魄只剩半个,如果再遭到什么破坏,恐怕白虎jīng心策划许久的计划就全部被毁了!他竟是将这个棘手的事qíngjiāo给他么?! 青龙本能地就要回绝,他根本不想cha手白虎所谓的大业!如果为了这事和玄武对立,岂是他愿意看到的局面? 白虎不等他拒绝,立即又道:"所以我打算亲自去雀尾山走一趟,将暗星和玄武接回来。但青龙,想来你也知道玄武对我的成见很大,我怕他不愿意回来,所以麻烦你陪我这一趟。如何?" 青龙倒真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当下愣在那里。却听白虎幽幽地又道:"现在朱雀已亡,印星城势力大损,大业能否成功已经迫在眉睫,容不得我们再犹豫什么了。青龙,你记得么?我们四个曾经在大殿一起歃血,为了大业,我们一定肝脑涂地,竭尽全力。所以……" 白虎站了起来,慢慢走去青龙身边,抬手轻轻按上他的肩膀。这样的接触竟让青龙打了个寒颤,他却不好避开,只得定定与他对视,望入他那双冰冷的琉璃眼。 "所以,请你,陪我走一遭。青龙!" 话语是一种接近柔媚的轻缓,青龙却发觉自己无法拒绝,莫非他对自己下了什么蛊……?他怔怔地看着白虎,那双琉璃眼的深处,藏着一种近乎嘲讽的笑容,冰一般的冷。 "……好,我们一起去一趟雀尾山。" 青龙听见自己这样说,或许这个决定是愚蠢的错误,但,他无法拒绝。 白虎,你简直可怕的……让我开始佩服。 第五章 ——既知qíngyù的美,便得qíngyù的苦;既知其苦,便念其美。 **** 雀尾山,神界非常有名的死地,因从下仰望其山峦起伏状若雀尾而得名。远古时曾为妖shòu麒麟诞生繁荣之地,故至今山顶依旧留有麒麟镇山之宝——麒麟血石。这也是无论雀尾山聚集多少叛神妖魔,也无法到达山顶圣地的缘故。 传闻,麒麟是天地间最为特殊的种族,非神,却拥有不亚于神的力量;非妖,却拥有统帅妖族的妖力。在初代麝香王册封之前,它们的称号是"妖shòu",册封之后被世间称为"圣shòu"。 麒麟的血是所有修习秘术和禁咒的人神最渴望得到的至宝,xing极寒,至洁,可用于招魂,封印,祭祀,咒杀等。下潜huáng泉万丈,上穷碧落万里,只要能叫出名字的东西,用麒麟血都可以轻易找到踪影。当然,越是珍贵的宝物越难以得到,麒麟本就难见,何况以它的qiáng大,普通人根本别想得到它们的一滴血。 但麒麟一族的身体特殊,每五十年便需要换血一次,身体里的旧血便会化成麒麟血石,同时拥有镇魂与分裂的效用。更由于血石xing极寒,修为不到一定级别的神都无法接近,因此雀尾山的山顶终年冰雪覆盖,人迹罕绝。麒麟也为此拥有另一个称号"冰雪之神"。 然而,现在这个人迹罕绝的雀尾山顶,却聚集了三个人。 其色暗红的麒麟血石,呈椭圆形,约有两个巴掌那么大。现在,冰雪密布的山顶平地,平整地堆放着不下百块的血石,而且显然为人雕琢过,砌成一个正方的平台,一个全身雪白的女子正合目躺在上面。山风呼啸,她雪白的头发跟着舞动,仿佛柔软的银丝。 玄武冷眼看着她,身上雪白的狐裘也随着凛冽的寒风微微摇摆。半晌,他忽然伸手,似乎是想去碰一碰这个睡着的安详的女子。 身后的墨雪忽然轻叫了起来:"玄武,算了,你已经试了那么多次……她身上已经被白虎下了咒,找不到解咒的方法,你怎么用qiáng她都不可能醒过来的……" 玄武恍若不闻,伸出手去,却是温柔地抚上那女子的脸庞。仿佛她是娇嫩的花朵,他的手指只舍得轻触。反复流连她的眼,他是多么希望下一刻,她能够奇迹一般地睁开眼睛,如同在地下冰城的那次,柔声唤他——"玄武。" 即使到了现在,他都不能让自己相信,她竟然再次陷入沉睡。无论他怎么呼唤,哀求,摇晃……她的眼睛再没有睁开过。 他也曾打算将暗星的魂魄拉出她的身体,但这样却让她异常痛苦,眼角甚至可见泪水。拉魂的仪式往往进行到一半,他就无论如何都进行不下去。他原是宁愿自己死去也不愿让她痛苦,所以,他总是功亏一篑,一旁早已疲惫不堪的墨雪也已经放弃劝慰他,由他去了。 "……再等一会……下次我就将暗星的魂魄拉出来……痛苦只那么一会,清瓷……别怕。" 他喃喃地说着,手指顺着她饱满的额头滑动,沿着鼻,到口,到下颌。纵然这般细细描绘她的容颜,他依然不足,如果他这样放开她,仿佛就永远都再见不到她。他不要将这人记在心底,而是她天天能看他,与他说话。他是个俗人,他承认。 清瓷身下的麒麟血石发出淡淡的艳红色泽,yīn沉的天空也开始飘起小雪,落在身上发上,却不化,如同白色的小花。 墨雪忍不住再次提醒:"玄武,可以开始了。血石的周期律动又至,这是今天最后一次机会了,你……" 麒麟血石虽然厉害,但每三日都有固定的律动期,要想发挥其最大的功效,必须看准时辰。玄武一日làng费去近三次的机会,这已经是最后一次了,如果还不成功,只好再等三天。三天之中,印星城那里会发生什么事qíng,谁也料不到,他们不能在这里làng费时间了。 玄武"唔"了一声,不舍地再端详清瓷良久,才起身结式。 从天而降的雪花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立即随着他念咒的高低声有规律地围着他打转。麒麟血石的光芒越来越qiáng烈,如血如火。墨雪悄悄往后退一步,已经有些无法承受这过于沉重的寒气。 "墨雪,你若无法忍受,就先退下,不要qiáng撑。" 玄武清冷的声音忽然传来,让她愣了一下。六天了,他们已经在这寒冷空旷的山顶待了六天,玄武终于知道稍微关心一下自己么?她原以为除了清瓷,这个人不可能再考虑一点其他人的感受。 "我……没关系。" 她简洁地回答,心中却是波涛汹涌,原本已经冷若死灰的心,忽然开始颤抖。她竟不知道这是感动还是感叹。 玄武一脚踏上冰雪,一使力,那块地的冰雪顿时全消。他头也没有回,淡然道:"来这里站着,别勉qiáng。" 这是今日最后一次机会,他一定要成功。他有不好的预感,白虎一定不会这么简单就任自己将暗星的yīn之魂魄带走,那么起码要赶在这老jian巨滑的白虎行动前将暗星的魂魄拉出来。他绝对不能让清瓷落在那人手里! 身后传来墨雪的脚步声,定定地站在离他两尺的地方,他立即说道:"墨雪,帮我一个忙,把我的眼睛蒙上。"这样,他就看不见清瓷因为魂魄的拉扯而痛苦的模样,他也就不会难以下手。 布条罩在眼上,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他却出奇地冷静了下来。暗星的魂魄出乎想象地qiáng大,要想轻松拉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加上他已经在地下冰城封印了那么多年,对寒气的抵抗力比以前更qiáng。 一念至此,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冰制的匕首,通体透明晶莹。他用匕首在胳膊上轻轻划了一下,在墨雪刚刚来得及倒抽一口气的时候,血已经飞快地流了下来,落在血石上,立即渗透进去,半点都没溅出来。 "玄武……!"墨雪立即要阻止他!圣shòu麒麟的活血是太猛的一剂,这样虽然可以让魂魄分裂得更彻底,但却增加了无法成功的风险!何况这样下去,清瓷的痛苦就不是刚才那么简单了。 但她已经没办法阻止,麒麟血石陡然亮了起来,红光冲天,令周围连绵的冰雪都染上那种凄艳的光泽。血石的光芒不是静止不动的,却是旋转的,闪烁的,仿佛跳跃的鲜血,灼灼的火焰。那里面包含了千万年来,所有圣shòu麒麟的jīng华,威猛无比。 玄武忽地展袖,将腰间的玄武剑迅速抽出,剑身所到之处,散落点点荧辉。清瓷的身体一接触到那些光点,立即颤抖起来,好象下面有无数的手在推挤她一般。玄武翻袖一绕,剑在空中转出一个利索的圆,渐渐地越舞越快,犹如一条银龙在他周身盘绕,发出"忽忽"的尖锐声音。 天空陡然变暗,乌云压顶,雷声轰隆,忽地"刺啦"一声劈下血红的闪电,正中清瓷的胸口!她猛地从血石上坐起,双眼bào睁,眼眶里见不到眼珠,却是一片茫然的惨白。 玄武不停,剑尖轻巧yīn险地一挑,险险擦过她的额头。她顺势仰起头,胸口骤然窜出无数黑色雾气,凄厉地尖叫着,呼啸着,一直窜上半空。一时间旷野中只闻那一阵阵似哭似嚎的叫声,令人心惊ròu跳。 墨雪看得手心里全是汗,就快成功了!只要玄武的剑可以将渗透出来的暗星的魂魄斩断,他就成功了! 却见玄武反手握剑,停在那里仔细地侧耳细听,似乎是在判断那么一团黑雾之中到底哪一个才是暗星的yīn之魂魄。听得半晌,他终于举剑,立即就要劈下!那一个刹那,忽听一个陌生的女子声音痛苦地呻吟了起来——"好……好难受!放过我!放过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那声音娇嫩异常,显然是一个少女,似乎已经哭喊了很长时间,嗓子有些沙哑。 这一变故让玄武和墨雪都大吃一惊!玄武回身收剑,立即扯下遮眼的布条!然而眼前的景象只让他更为惊骇,清瓷竟然睁开了眼睛,无力地在血石上挣扎着,眼泪已经打湿了她洁白如玉的脸。 她脸色惨白,惊恐地望着玄武和墨雪,然后一抬头看到胸口窜出的那一大团黑雾,更是倒抽一口气! 三人同时陷入诡异的沉默里,半晌,清瓷忽然开口,声音颤抖:"你们……是谁?这里……好怪……" 玄武怔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忽地丢下玄武剑,飞快地奔过去将她一把搂进怀里! "清瓷!清瓷你终于醒过来了!我是玄武,玄武!你忘了么?!" 他激动得几乎要晕过去,眼眶里居然一阵热辣。他竟是如此在乎她,在乎这个女子。 清瓷却惊恐地推着他,近乎狂乱地尖叫了起来! "放……放开我!我记得了!是你……是你!是你一直让我痛苦!……还有……还有那个黑衣的女人……她一直……一直嘲笑我……你们到底是谁?!我说了很多次,我不是暗星!我不是我不是!!" 她仿佛已经陷入半疯狂的状态,眼泪胡乱地淌下来,头发凌乱,脸色惨白。 玄武以为她的魂魄受到震dàng,一时失去正常的意识,急忙柔声安抚:"你当然不是暗星!放心,我马上便把暗星的魂魄从你身上拉出来,可能有点难受,不过你忍一会,马上就好!" 清瓷慌乱地推着他,在发觉自己无论如何也推不开之后,忽地张口死死咬住他的胳膊,一直到玄武冰冷的血液冲进嘴里,她才被冻得惊跳起来,然后用一种看异类的眼神看他。 "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你的血比冰还冷……!你们是什么怪物?!放我走!放我走!别再折磨我了,我不是暗星!不是!我姐姐呢?天净砂呢?加穆呢?!" 她语无伦次,死也不让玄武靠近。玄武实在无奈,只得暂时站起来,定定看着她,一时无措。她看他的眼神,是全然的恨,没有一点温qíng。但当时与清瓷相处时,她纵然冷言,眼神却始终是闪烁着一丝调皮的温柔。 为什么?他有什么地方出错了吗?他几乎可以确定,这个女子并不是清瓷,她的话语简直怪异之极,一个劲说自己不是暗星,又说自己折磨她……莫非……?! 电光火石一般,他突然有些明白了! 他疾步走过去,忽然毫不留qíng地抓起她的领口,将她从血石上拖了起来!然后他yīn森森的声音问道:"你是谁?你不是清瓷……该不会,你就是暗星吧?!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你这只逆天的shòu!" 她的脸色顿时更加苍白,仿佛他是一只吃人的鬼怪。 "我不是暗星……为什么你们要bī我?你也是……那个叫清瓷的女人也是……为什么要bī我?为什么一直折磨我……?为什么……?" 话音一落,玄武只觉一股极重的气压了下来,霸道之极。他心中一凛,这样的感觉,他太熟悉了!只有暗星才能有这种霸道狂妄的气息!不行!他得趁它还没完全复原的时候将它拉出来! 他倒退数步,弯腰拾起玄武剑,画一个剑花便要去劈暗星的魂魄!但,来不及了,那团黑色的雾气在半空中迅速地变形,扭曲成一团,然后再猛地散开来,最后组成一只巨大的黑shòu,毛发飞扬,头角峥嵘,双眼如血色的明月。 它张开血盆大口,对他嚎叫了起来,顿时群山耸动,冰雪纷纷落下。玄武几乎被它这一声造成的气làng震飞出去,胸口一痛,气血翻涌,几乎就要一口喷出来。暗星果然厉害,光是魂魄就有如此狂肆的本事,若要它复活过来,这个世间还有救么?! 他暗暗咬牙,一眼瞥见麒麟血石上的清瓷,她正抱着自己的膝盖,无声地哭泣。不,她现在已经不是清瓷了!他的心里忽然掠过剧烈的恨,抓紧剑柄,一跃而上,将剑架上她的脖子。 耳边传来墨雪惊慌的呼喊,他却似什么都没有听见,只怔怔地看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轻道:"清瓷,我玄武一世的英名都不要了!你若听见我的声音,求求你快出来!我求求你!清瓷——!"声音到后来渐渐激烈,仿佛撕心裂肺的吼叫。 一个轻柔含笑的声音陡然打断了他的嘶吼,"我们绝尘出世的冰雪之神何时沦落到求人的地步了?" 他bào然回头!双目几乎要滴出血来,死死盯着来人!这个人是一场噩梦!是一个疯子! "白虎——!" 他怒极地吼,攥紧了玄武剑,只盼下一刻便贯穿这个人的身体! "玄武大人!" 同行而来的参宿和奎宿一见他神色不对,立即上前挡在白虎身前,不让任何人伤害自己的主子。同行而来的青龙从白虎身后绕了出来,颇不赞同地看着玄武。 "玄武!你越来越不象话了!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搞成这样,你摸摸自己的心问问,你这样做对得起我们吗?!姑且不说暗星的事qíng,你以为只凭你,就可以将暗星的魂魄拉出来?万一不成功,让它跑了,这天下还有宁静的时日么?!你太让我失望了!" 玄武没有说话,白虎却笑了起来,柔声道:"青龙,好厉害,将我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你这样先发制人,那我该说什么呢?" 青龙只觉一阵寒颤,心中的厌恶到了极点,顿时闭上嘴,神色难看地走去一边,再不开口。但白虎说对了,他就是先发制人,由他来骂骂玄武,也好过这yīn阳怪气的白虎温柔的话语。他简直是只鬼! 白虎慢慢走过去,怜悯地看着哭成泪人的清瓷,不由叹道:"可怜的孩子,受惊吓了吧?抱歉,我来迟了。" 说着,他便要走过去,忽地,通体透明的玄武剑拦在他眼前,玄武冰冷的眼睛正对上他的。奎宿急忙闪身而上,试图保护主子,却被白虎一手挥止。 "别急,我和玄武大人有些话想说,你们先退下。" 玄武冷冷看着他,只恨不得立即将他斩于剑下,但他咬了咬牙,半晌才冷道:"为什么?要利用她?" 白虎笑了笑,"玄武,你无论如何也不会懂我的,所以无论你问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你恨我,我也知道。但你就是再恨我,暗星我今天还是要带走。" "做梦!" 玄武将剑架上他的脖子,锋利的剑刃立即将白虎的脖子划破,鲜血染红了他月白的衣领。白虎眉毛都没动一下,只静静地与他对视。 "你的大业我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可以答应你以后也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不会与你争什么,暗星的魂魄你也拿去!但清瓷一定要给我!" 白虎摇了摇头,叹道:"玄武,你已经没救了。四方的脸面,你致于何地?作为一个神,若连这般儿女之qíng都无法看破,你还有什么资格拥有这超凡的能力与永恒的寿命?" 玄武沉默,一时间,眼前仿佛浮现出朵朵艳丽如火的恶之花。恶之花,这引诱qíngyù的邪恶种子……但他到现在也说不清,究竟是花惑了人,还是人惑了神?但,那也无所谓了吧?事qíng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说什么都是废话,除了顺着自己最直接的心qíng,他还能做什么? 既知qíngyù的美,便得qíngyù的苦;既知其苦,便念其美,他终也同任何一个众生,渴望幸福,逃避痛苦。原来,一个凡人,想要得到一点的幸福,却要付出那么多。那种立于刀尖上的甜蜜,原是这样令人无法抗拒。 他颓然垂剑,淡然道:"我犯了罪,我自来补偿。但,撇去我玄武的一世英名,我也要她!" 白虎笑了笑,"算了,你既这样与我倔,我能有什么办法?你走吧,但清瓷不能给你。" 玄武眼中冷光闪烁,诡异的四瞳眼顿时旋转起来,他厉声道:"你是在bī我?!" 白虎摆摆手,"我不与你斗,这里的人加一起也不是你这个原四方之长的对手。但你若要她,我便有一个条件。" 玄武冷道:"我根本不需要求你便可将她带走!不过顾及同为四方的面子,你居然还敢与我说条件?!" 白虎幽幽一喟,"玄武,你太急噪了。你费尽jīng力也拉不出的暗星的魂魄,我却可以毫发无伤地将它拉出来,还你一个完整的清瓷。但需要你等一些时日,暂时先与我回印星城。愿不愿意看你自己。" 玄武没有回答,半晌,忽地将剑一收,放回腰间,转过身去再不说话。 白虎微微一笑,走去麒麟血石旁,上面的人还抱着膝盖,仿佛这一切都是噩梦,她不愿意面对。白虎轻轻抚上她的肩膀,柔声道:"好了,孩子,和我回去吧。别怕,再没人欺负你了。" 她抬头,满眼泪光,眼睛却是警惕又茫然的。看见白虎,她忽地怔了一下。 "你……你不是一直在叫我的那个……?" 她喃喃地说着,恍然如梦。 白虎抚着她的头发,细声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顿了一会,才说道:"天……澄砂……" "那么,澄砂,我们一起走吧。回家。" 他展开袖子,将这个陌生的少女揽入怀里,眼睛里幽然一簇火。 第六章 ——她在目睫jiāo错的一个瞬间,穿越上千万年,却来到一个荒凉孤寂的世界。 **** 很冷,透骨一般的冷。澄砂终于无法忍受,翻个身,拉紧身上盖着的被子,缩成一团。 恍惚中,与噩梦纠在一起,摆脱不了。 那里的天,破了无数的dòng。有花如血,从四面八方飘过坠落。她看不到一个人影,只觉恐慌。发生的一切,都好象是梦。 她不过是在一个普通的夜晚赶场子去领舞,不过是和一个普通的人起了口角,不过是被一个普通的玻璃酒瓶砸中脑袋而已。一切都是那么普通,可结果却如此诡异。 其实自从那个穿着长袍,有着灰色头发和琉璃眼的男子在梦中呼唤她开始,她就知道会有事qíng发生在自己身上。很早很早以前,更或许是她出生以后,她的潜意识就告诉过她,迟早有一天,她会回到这个奇异的神的时代,履行她前生许下的誓言——灭神,创世。 然而,这里没有血腥的战场,也没有艰辛的开拓,更没有危险的勾心斗角。她在目睫jiāo错的一个瞬间,穿越上千万年,却来到一个荒凉孤寂的世界。那里没有人,没有山,没有水,只有枯huáng的糙,血红的花瓣,与破了无数个dòng的疮痍天空。 恐慌间,一转身却见满眼红花,一个黑衣人,影影绰绰,站在不远处看着她。视线忽然模糊,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却直觉那人盯着自己,目光澄若秋水,冰冷一片,令她浑身都有麻痹的感觉。 澄砂后退一步,惊觉地看着那人往前走了一点。漫天的花瓣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般,绕着那人打转,做她的壁垒,凄艳无比。 "你……你是谁……?"她问得无力,这个世界全然的陌生,她不知道除了无措之外,自己还能有什么样的qíng绪。 "……" 那人似乎说了一句什么,她却没听清,忍不住放大了声音,又道:"你说什么?能不能再说一遍?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才能出去啊?" 花瓣突然全部卷入半空,那人的头发和裙角扬了起来,她立即看到那人额头上纠结繁琐的花纹,惊得抽了一口气,登时忘了该说什么。 "……出去,我的世界,不欢迎你这样的shòu进来……" 那女子淡淡地说,然后倦倦地挥了挥袖子。她立时感觉整个世界都颠倒了过来,大地开始颤动,电闪雷鸣,将天空里的dòng映得通透。澄砂听见自己惊骇的叫声!天空的dòng!dòng里……dòng里居然全是眼睛! 大地震撼起来,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她的腿一软,忍不住就要跪在地上。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撑住,稳住身体,却听那人又轻笑了一声,"shòu就该有shòu的样子,为何学人的姿态?无论你如何逃避遮掩,甚至可以征服三界,也脱离不了你并非三界众生的事实。" 她有些恼了,企图站稳了身体好好与这个女子辩解一番。这个人!才见面就说人家是shòu啊什么的,太没礼貌了吧?!可是,她突然发觉自己怎么努力都无法站起来! 她惊讶地低头一看,忍不住当场就要尖叫! 爪子!她的手成了漆黑的巨大的爪子!而她终于也叫了出来,却再不是自己熟悉的声音,而是一种凄厉的绵长的嚎叫声。她伏在地上,黑色的毛发遮住了眼睛,却再无法用手去拨开。她记得,这样恐怖的场景很久以前也梦过,可是,那只是梦,可现在……她最恐惧的事qíng却变成了事实!她觉得自己不是马上疯掉,就是马上死掉! 她放声尖叫起来,苍茫的糙原,却只闻那绵长震撼的shòu吼,一阵一阵,几乎要刺入人的身体。 那人微微别过脸去,似乎不忍看。 半晌,她展了展袖子,黑色的雾气顿时笼罩上来,将天空的dòng里那无数双眼睛遮掩住。微笑的眼睛,哭泣的眼睛,愤怒的眼睛,忧伤的眼睛……天下间,凡人的yù望最多,她也是个凡人,无论她如何躲,甚至躲进自己的内心创造一个小小的世界,都无法摆脱自己的yù望。它们永远挂在那里,时时刻刻都在灼灼地看着她,不让她平静。 回身看一眼那只半疯狂的巨shòu,她突然有些悲哀。不,无法回头,是她自己选择战斗的路,不让自己有时间喘息。 记得有一个人问过她,『清瓷,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那个时候,她可以毫不犹豫地回答,她要伏神,要众生懂得自己的yù望,顺从自己的愿望。 可是…… 她叹一声,"果然,这个世间永远也没有什么真正正确的真理,麝香山如此,印星城如此,连我自己也是如此……" 澄砂听不清她的话语,她很想质问她对自己做了什么,但所有愤怒的话语到了嘴边全部成了无意义的吼叫。终于,她无法忍受,扬起巨大的爪子,飞快地往那个黑衣女子身上抓了下去!她恨极了! 爪子一触上那人的身体,却觉所有的力量全部打入虚无中似的,过猛的力道让澄砂一个踉跄,几乎要栽倒。抬头再看,却见那人的身体渐渐化成了灰!不只她的身体,甚至连所有的花瓣,都在瞬间枯萎!她呆住,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qíng。 却听那女子清冷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暗星大人,出去吧。我的世界不适合你待。就让我好好看看,你如何在世间实行你那套规则。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才好……" 澄砂还没来得及抬头,却觉身体被什么东西猛然一推,她的爪子几乎钩不住土地,直接往后翻滚了出去!她大叫一声,忽然坐了起来! 周围昏暗,她感觉到背后胸口全是汗,身体还在微微颤抖。急忙把手伸到近前慌乱地看,还好,只是一个噩梦,手还是手,没有变成爪子……刚刚松口气,打算躺回去继续睡,却见对面有人瞪着自己! 那人一脸的惊惶,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死死地看着自己!她差点叫出来,本能地从chuáng上跳下来,可是一动,那人却也跟着动,也从chuáng上跳了下来! 澄砂忽地屏住呼吸,缓缓往那人走过去……那人也往自己慢慢走过来,一直走到最跟前,她颤抖着伸手去摸——冰冷光滑的……镜面。那个模样陌生的女子,居然是她自己……?她的身体呢? 她觉得自己再不能承受这一系列的变故,那一个瞬间,黑衣的女子,破了dòng的天,玄武那令她痛苦万分的分裂魂魄的念咒声……所有的一切都袭击过来,劈头盖脸地砸向她,她躲不开……躲不开……! 澄砂转身就跑!跑!跑!逃出这个诡谲陌生的世界!姐姐啊,来救救我吧……!如果这个世间是有神的,为什么会坐视这些事qíng而不管呢?!她身上薄薄的绸衣被夜晚的寒风冻住,贴着她冰冷的肌肤摩擦,令她剧痛。 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去什么地方,恍惚中出了屋子,奔过一条狭窄的回廊,迎面出来两个男子,伸手想拦她,口中还急切地说着什么。她惊恐地躲开,尖叫着没命地推开他们的阻拦往前跑!那些要拉她下地狱的恶鬼啊……为什么没人救她呢?为什么没人相信她,她不是shòu,不是不是啊! 黑暗中陡然燃起了灯光,眼前大亮,她身旁的灯火一株一株地点燃,恍若鬼魅的世界。在这个据说是神界的地方,她没有见到神,却遭遇魔鬼,将她一步步bī入绝境,没有退路,无处可逃。 忽然之间,她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望着前方的大门。苍穹辽阔,满天的星子闪烁,矗立在她面前的,是之前她根本无法想象的巨大的门,几乎望不到它的尽头,高耸入云,仿佛横埂在天地之间,是一座永远不会动摇的擎天之柱。白色的大门紧闭着,连一丝fèng隙都没有。一望既知,那根本是非人力能打开的禁忌。 她一时间只觉冷得彻骨,全身的皮肤都冻成冰,没有一点希望。曾经无数次在电视上电影上看过的古代的雄伟建筑,根本无法与这里的任何建筑相比拟。她终于认清,这里是神界,神的地盘,它们直达九天之外,非人力所能想象与创造的。 "昨晚下了雪,很冷,你穿得如此单薄,小心受风寒。" 一个柔和文雅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她连头都懒得回了,只有绝望。不,她逃不走,无论他们告诉她,她是个怎样厉害的人物,但她现在却连逃离这座城池的力量都没有。她最想回的时代,最想见的人,这点小小的愿望,她都无法达成。 一件裘皮的披风被一双温柔的手轻轻罩在肩膀上,然后那个文雅的声音带着一种更加清雅的香气在她脸旁细细劝慰:"你是在害怕?哦,对啊,这里对你而言是完全的陌生……不过没关系,有空我会给你详细解释。但现在很夜,你应该入寝去了。" 说完,那个声音开始唤:"觜宿,牛宿,你们怎么照顾澄砂小姐的?为何任她一个人跑出来?给我去纳辰宫自行定罪,好好反省去!" 澄砂慢慢回头,立即见到那头令自己印象深刻的灰色头发,那人身段不是很高,看上去文弱秀雅,不像一个昂藏男子,却仿佛书上才有的江南书生,清丽温柔。但,他却有一双琉璃的眼,冰冷疏离,即使在微笑的时候,眼睛里也不染一丝笑意。 她不由打个寒颤,却奇迹一般地不再惊恐。还是见到他了!这个将自己呼唤来的男子!她抬手捉紧身上的披风,静静地听他对站满大庭前的人吩咐:"娄宿,胃宿,你们过来服侍小姐休寝,要是再出差错让她不适应,我一定严惩。" 立即有两个声音答应,然后飞快走过来两个人,一个高大一个纤细,然后一个温和略带沙哑的女子声音在头顶响起:"澄砂小姐,请随我们进屋,小心着凉。" 她立即躲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然后飞快地捉住白虎的袖子,却不说话,只是低着头咬着唇。 白虎倒愣了一下,然后突然回过神,笑道:"莫非你想与我一起?" 澄砂顿了很久,才道:"……别……让我一个人……这里,我只见过你……" 白虎眯起眼睛,望了她一会。何曾有过?这张秀丽的脸,何曾有过如此脆弱急需呵护的神qíng?记忆中和印象里的这张脸,永远是傲然冷漠的,即使是笑也带着讥诮的媚,她的整个人曾是最锋利的一根针,任何靠近她的人无论怎么细心对待,最后都得到一身的伤痕与血污……他款款而笑,为她系好披风的丝绦,然后柔声道:"你若是不想一个人待着,便与我走吧。我替你空出内室,方便你休息。" **** 西方王城—— "如何?卦算好了没有?到底是凶是吉?你好歹也说一声啊。" 非嫣懒洋洋地瘫在软榻上,第一百三十一次问镇明同样的问题。当然,镇明第一百三十一次保持沉默,神色凝重地盯着他那宝贝龙骨命盘,一个字都不说。 这家伙!只说要算一下今后的走势,看看暗星坠落之后的吉凶,结果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他在玩什么噱头?再这样下去,她可要恼了! 又过了许久,镇明忽然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眼睛终于离开那碧绿的龙骨命盘,疲惫地望过来。 "到底怎么样?说!" 非嫣连摆好脸色的力气都没了,直接不客气地问他。 镇明却笑了笑,"之前是谁说不感兴趣的?现在却追着我问,是什么道理?" 非嫣"啧"了一声,"喂,说啊!别给我玩神秘了好不好?小心我发火哦!" 镇明站起来,走去窗边,打开了朝北的窗户,轻道:"卦象……很复杂,说了你也不懂的,暂时先搁那里,日后有机会再与你说。倒是现在,我们马上要来一个客人,一起去前庭迎接吧。" 非嫣奇道:"客人?谁啊?你还有什么别的熟人吗?我怎么不知道……" 镇明幽然道:"他终于还是回来了,看样子,这次他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啊……" 非嫣有些莫名其妙,但见他肯定是不说了,也只好不问。镇明这个人,他若是想说什么,问两遍就可以问出来,他若不想说,问上千遍也没用。 她慢吞吞地从榻上起来,趁着低头穿鞋的工夫,袖子一拂,若无其事地划过龙骨命盘。哼,不告诉她,难道她不会自己看么?以为她看不懂八卦啊?太小看她了! 卦象走北位,停在死劫上,无论如何也算不下去。非嫣暗暗心惊,难怪他不肯说,却是大凶之相!他当时只说替五曜算上一卦,却想不到算出了死劫……难道说,麝香山终是没希望么? 她一时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一路沉默着往前庭去,各自心思澎湃。 死劫,死劫……这一关或许是再过不了了,麝香山荣光了多少个千年,难道就这样崩溃?何况卦象走北位,是不是意味着劫数在北?那么,只要避免去北方,可不可以避开死劫? 她胡思乱想,也不知是感叹还是恐惧。几乎不能想象,如果死劫是镇明的,她该如何……? "……你在想什么?我说话你听见了么?" 镇明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她急忙回头,露出一个虚伪而灿烂的笑容,"gān吗,不给人家偶尔想一些私事啊?小气鬼,你再说一遍么。" 镇明却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他突然开口:"那卦,我也不能肯定。卦象不过是将未来的一些结果告之,真正的结果,只有亲身经历了才能明白。" 她咬住唇。可是镇明,你这样说无非是安慰我或者安慰自己罢了。你自己知道自己的卦准不准,你也知道卦象只呈现最后的结果不呈现经过。何况,卦上那么厉害的血光之灾,她怎么可能忽略?那血光刚好落在土位……"给我开心一点,那么死气沉沉地,舌头被猫叼啦?" 镇明拍拍她的脑袋,不让她再继续想下去。无论结果如何,它都是未知的没有发生的,现在就开始为它困扰不是明智之举。他不会那么容易屈服的,暗星也罢,四方也罢,他总是要斗上一斗。 一直走到前庭,刚好遇到正打算去yīn阳宫通报的女官,她们满面惊喜地行礼,说道:"有客到,在偏殿等候。" 两人于是赶去偏殿,远远地却见一个人站在偏殿门口,如同石像一般,动也不动。镇明走过去,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人已经抬头,冷冷地望了过来。 "我来了,以后也不走。" 那人淡淡地说着,眼神无波,木然的样子让镇明有些吃惊,忍不住奇道:"辰星,你怎么……?" 辰星没有说话,他的衣服下摆还沾着一些血迹,面上却冷硬似铁。这种表qíng,他们还是第一次在佻脱的辰星脸上看见。 他静静地看着镇明,眼神却穿透了他望进某个不知名的时空,全然的空虚。 "辰星……发生了什么事?你这样……" 连镇明都有些无措,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辰星淡淡挑起眉毛,眼神冰冷,"没什么,我不过突然想明白一些事qíng罢了。" 过了一会,他又道:"好了,现在我回来了,什么四方和暗星,你也别担心了。我们一个一个慢慢解决。" 镇明吸了一口气,定定看着他,只觉陌生,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一样。 第七章 ——落难少女与英俊王子的故事根本就是一个屁,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无条件地给别人依靠。 **** 四方之神每七日便要聚集在大殿之内,商讨城内事务以及麝香山的事宜,今日也不例外。 辰时,天早已大亮,灼热的日光将城内残留的冰雪全部融化,空气里一片炽热,仿佛连回廊里的青石地砖都要被烤软一般。 澄砂呆呆地靠在窗前,身后一个红漆的大盆,里面装满大冰块,用以消暑。 她来这里多少日?大约只有四天不到吧!那么为什么,这里的天气能变化得如此快速?她记得刚来的那天还在下雪呢,自己还冷到不行,可是今天早上起来,天气却说变就变,热得她出了一身汗,什么裘皮都穿不住。 房门被人轻轻打开,她已经连脑袋都懒得回过去。白虎给她安排了一堆服侍的人,除了那两个叫做胃宿和娄宿的头目,还有八个外室女官,四个贴身女官。十几个人天天在她眼前转来转去,看着头昏。有时候,她甚至会怀疑,这些人或许根本不是来服侍自己,却是来监视她不给她到处乱走动的眼线。 "澄砂小姐。" 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响起,她挑了挑眉毛,有些意外。居然是那个叫做胃宿的女人,一般她很少会直接和自己说话,除非白虎那里有什么事qíngjiāo代下来,不然这个女子连正眼都不会看自己一下的。 "怎么了?白虎又送什么东西过来了吗?给我推了,我不想要那些莫名其妙的药和石头!还有,我已经说了很多次,我不喜欢房间里放那么多诡异的器皿!赶快给我撤了!" 澄砂随手指着墙上挂的铜镜和八卦,态度奇差。她根本没有心思顾及什么仪态,让他们这些神笑话吧!反正她也不在乎什么了! 胃宿显然对她的脾气不甚在意,只垂着头淡然道:"白虎大人吩咐,请小姐您立即更衣去大殿,有要事相商。" 澄砂一拳头砸在案上,恨然道:"我说的话,你是不是根本没有听进去?!我叫你给我把这里的东西全撤了!你是聋子还是机器人?!听不懂我的话吗?!" 胃宿顿了一会,又道:"请小姐速速更衣,四方各位大人都在恭候大驾。" 回应给她的,是一块直直砸过来的铜镜。胃宿本可轻易地避开,但她的脚只动了动,却定定地站了住,生生任那面沉重的镜子砸上额头,发出碎裂的声音。鲜血顿时流出,一滴一滴染上了青石的地板。 澄砂手里还抓着一块暗huáng色的八卦命盘,本打算再丢出去发泄一下自己连日来的郁闷和怒气,但一见胃宿头破血流的样子,她却愣住了,八卦再也丢不出去。 胃宿眉头也不皱一下,眼神依然平静无波,过了一会,还是那句话:"四方各位大人正在恭候小姐,请更衣。" "啪"地一声,澄砂将八卦恨恨摔去地上,一脚踏上去,顿时成了两半。她咬牙道:"算你狠!给我拿衣服!" 胃宿立即扬声召唤候在门口的女官:"你们快进来帮小姐更衣!顺便通知娄宿大人,立即将屋子里的所有灵器统统撤走,换上新鲜的媚丝兰和沙茶曼花,就说小姐不喜冷硬的器皿。" 澄砂静静看了她一会,忽然扯下一截袖子抛过去,"擦擦血吧,刚才……是我过分了。但我现在不想看见你,给我马上出去。" 胃宿接过袖子立即垂手行礼,恭敬地走出去,轻轻合上了房门。 澄砂沉默着任那些女官给自己套上一层一层华丽的圣服,觉得自己几乎要被那沉重的衣服淹没压塌,而她的心也渐渐被黑暗淹没。逃不走……她根本逃不走,即使想离开这个屋子,那个叫做胃宿的女人都会yīn魂不散地跟在后面,不阻拦也不说话,只跟着,让她毛骨悚然。 她觉得自己是被折了翅膀的鸟,只能望着天空偷偷流眼泪,却永远都无法再回去。 胃宿回到大殿的时候,四方已经来齐了,甚至连许久不见的玄武大人都正装坐在一旁。四方虽然经常聚会,但像今日这么正式的却很少。难道说,今天是有什么要紧的大事么? "胃宿。" 白虎忽然柔声唤她,她急忙过去等候指示,却觉一根冰冷的手指点在她额上的伤口处,一吃痛,她本能地缩了一下,待看清是白虎的动作,登时吓得脸色惨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好好的,怎么让脸上破了?"他并不在意她方才无意的失礼,只是细声询问。 胃宿脸上一红,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白虎了然地笑了起来,"莫非是澄砂小姐又把脾气发在你身上了?唉,可怜的孩子,你莫生气,她也是刚刚来这里,一切对她来说都是很陌生的,会不适应很正常。辛苦你了,多体谅她一些吧。" 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白玉的盒子,递了过去,"去收拾一下伤口,你是女子,容貌至关重要,千万别不在意。这里面是创药,涂上去可能有点疼,忍一忍,很快就会好了。" 胃宿沉默着接过盒子,痴痴地看着白虎转身就走,与奎宿含笑说着什么。不,白虎大人,您不明白,若是为了您,即使让胃宿我去死,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破点皮又算什么呢?……澄砂来到大殿的时候,已经过了将近半个时辰了。虽然身上穿着的层层华服让她腰都直不起来,她还是尽量挺直了背,不让自己露出颓废的模样。 出乎意料,四方的三个神全部站了起来,甚至那个一直躲在玄武影子里的暗玄武墨雪都现了出来,好象她的到来是什么不得了的事qíng一样。 "暗星大人,请这边坐。" 白虎淡然说着,替她引去上座,但他的话却让澄砂几乎僵住身体。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半晌才道:"你……你叫我……什么?" 白虎幽幽一笑,"暗星大人……怎么,我这样唤您,您不喜欢么?" 澄砂咬住唇,良久才飞快说道:"没有,随便你!" 可笑!暗星大人……暗星大人……?!原来如此,在他心里,自己只是暗星,因为是暗星,所以他才那么……那么……!她觉得脑子开始紊乱,却找不到自己生气的理由。她只是不懂,为什么他之前都那样温柔地叫她"澄砂"?如果只当她是一只惊天地的shòu,为什么先前不说明?! 心不在焉,她脚步虚浮地往前面走。眼前晃过白色的影子,她下意识地抬眼,立即看到玄武那复杂的眼神。澄砂本能地一阵恐惧,对这个男人怕到极点。她永远也忘不了,他是怎么用咒语令自己痛苦不堪的! 她立即反应,往后退了一大步,警惕地瞪着他。 玄武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怎么样的感觉,他曾经多么盼望这个人可以睁开眼睛看一看自己,哪怕她不认得自己,哪怕她忘了所有的东西,他都可以不在乎。但他等了那么久,她的确醒了过来,可是身体里却住了另一个魂魄!这身子,这脸庞,这眼睛……成了他最怀念也最陌生的一切。这令他痛苦,却没有一点办法。 "清瓷……" 见她露出恐惧的神色,他终于忍不住唤了一声,一步踏上,想安抚她。 澄砂反应剧烈,倒抽一口气惊跳起来,没命地转身就跑。扯着白虎的袖子,她只恨不能缩成一小团,好让那个恐怖的恶煞再看不到自己。 白虎有些失笑,"慢来,慢来。玄武你先坐下,看样子你与暗星大人之间有很大的误会啊。至于暗星大人您……"他低头轻轻掰开澄砂捉着自己袖子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道:"您的噩梦,还要做到什么时候?不能接受现实的人,是不配得到他人尊重的哦……" 澄砂几乎要被他那尖锐的话刺出眼泪来。但,他说的对吧,现实就是现实。哭着不接受是懦弱的人才做的事qíng,她天澄砂为什么会变成让人轻视的女人呢? 她咬牙将眼泪bī回去,脸色惨白却再没说一个字。只因为依赖了白虎的温柔语态,所以便开始连身体和灵魂都依赖了起来么?却原来,这个人的温柔,不过是一种姿态,一种习惯;却原来,这个人居然可以温柔地说这样残酷的话语。 不,不,天澄砂,你醒一醒吧!落难少女与英俊王子的故事根本就是一个屁,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无条件地给别人依靠。你想靠谁?为什么不靠自己?! 她唾弃自己的软弱。 终于所有的人都到齐,白虎先四周看了看,然后朗声道:"今日的聚会,我主要想说一下印星城扩展版图的事qíng……以及,如何处理麝香山的问题。" "我想大家应该都知道,麝香山的五曜已经死了大半,如今唯一可以确定活着并且能够造成威胁的,就剩司土的镇明。当然,昨天我接到了线报,司水的辰星前几日到达了西方王城,似乎打算协助镇明。但不管怎么说,无论是人数,势力,条件各方面,我们印星城都占了优势。这一次,我们一定可以灭了麝香山,四方建立一个新的神界。" 说完,他有些喘,似乎没有气力再说下去。他挥了挥手,身旁的奎宿立即明了,急忙从腰间取下一个卷轴,仔细打开,恭敬地递过去。 白虎袖子一展,那卷轴立即自行飞去了半空,好象有一双无形的手托着一般。卷轴在众人眼前展开,上面红红蓝蓝画了许多线,原来是地图。 澄砂看不懂上面的字,那既不是甲骨文又不是繁体字,扭曲繁琐,也不知笔画如何。却听白虎说道:"如今麝香山的势力偏南,南方第一大城宝钦很早就被其纳入势力范围,加上周边的各个山头,小镇,甚至láng妖的嫣红山和狐妖的无尘山都可以算得麝香山的范围内。" 他的手指顺着一条粗大的红线指过来,顺着红线,周围有无数地名,红色朱砂表示麝香山的势力,蓝色淡墨表示印星城的势力,而靠近南边的地方,几乎是密密麻麻地一片红,半点蓝色都看不见。 "千年之前,为了暗星的事qíng,麝香山虽然征服不少大城,但有的地方反抗势力到现在都没停,尤其是北方曼佗罗那里。" 他点了点北方,那里蓝色偏多一些,但仍然是红色为主。 似乎是说得多了,白虎咳了两声,半晌才道:"所以,我的意思是,事不宜迟。我要马上行动,立即派人马去占领南方宝钦,煞煞麝香山的锐气。" 话一说完,青龙和玄武都有些震动,青龙直接问道:"白虎!你真决定了吗?你还是打算发动战争?!莫非打算走麝香山千年之前的老路通过武力来征服么?这分明有违当初我们定大业的立场!我反对!" 白虎定定地直视他,一字一句慢慢说道:"青龙,那么你来给我提一个不流血不牺牲的颠覆方法!还是你认为光用嘴巴说说就能说服麝香山的人拱手让权?" 青龙顿时哑然,顿了半晌,才恨然摔手,"我不管了!随你吧!" 白虎微微一笑,望向沉默的玄武。玄武摸着下巴,想了一会才道:"先告诉我为什么从南方开始?就我所知,北方曼佗罗那里麝香山的势力不那么qiáng大,jiāo战起来也比较轻松。如果一开始就在南方败了,士气必然受损。" "问的好。"白虎终于给了一个比较真诚的笑容,"玄武,你太悲观。虽然在南方输了会影响士气,但如果赢了,那么士气会加倍的提升,这个你难道没有考虑过么?" 玄武皱起眉头,有些不耐,"都是空谈而已,你凭什么认为我们会赢?宝钦是麝香山在南方最qiáng大的壁垒,你以为那么容易突破吗?麝香山虽然死了那么多五曜,但底下的势力并没有损失多少。我觉得先从北方入手好一些,凭印星城现在的实力,要控制整个北方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你为什么抛弃稳路去走危险的独木桥呢?" 白虎勾起嘴角,琉璃眼眯了起来。 "玄武,如果我们控制了南方,就可以事半功倍。你们担心会败,但是对我而言,能做的就是极力避免失败,所有的不利我都会实现算好排解。我不是个喜欢冒险的人,如果没有把握,我也不会与你们说。你们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印星城的实力?" 玄武沉默了很久,终于叹了一声,"也罢,你是四方之长,我也一直很佩服你的能力。姑且让你放手一gān吧。" 他顿了顿,又道:"但我想知道,你派谁去宣战宝钦?朱雀已经死了……青龙不擅长战斗,至于我……我没有任何出战的打算。你难道要派二十八星宿去?" 白虎却不说话,回头对奎宿做了个手势,奎宿立即转身出了大殿。白虎笑道:"我自然有人可派,而且实力非凡。马上让你们见见。" 话音刚落,却听殿外一阵环配丁当,人还未到,香气先袭人,大殿里充满一种幽幽的甜香,令人眼涩舌软,舒服之极。 玄武皱着眉头捂住口鼻。妖气!而且是大妖!白虎是不是疯了?居然请妖仙来帮忙?而且好象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妖,这香味……分明是媚香术,一些貌美的女妖常修炼了来引诱凡间男子盗取真阳。眼看殿内许多年轻的神官开始神魂颠倒,满脸的迷茫神采,显然这媚香术已经修炼到极高的境界了! 一个纤细的人影出现在殿门口,玄武只听得周围抽气声感叹声口水声不绝,不由定睛望去,一看之下登时大惊失色! 这人……分明是láng妖炼红啊!三千年前将神界搅得天翻地覆的祸水!白虎从哪里请到这么个厉害角色?! 炼红袅袅地走进来,含笑对座上所有人行个礼,身姿妖娆,神态风流,实在是一个艳到极至的女子,连一肚子心事的澄砂都看得发愣,转不开眼睛。 白虎淡然道:"这位是青杨山妖仙炼红,从今天开始,我任命她为讨伐麝香山的将领,南方的事宜,全权jiāo给她。" 青龙和玄武张嘴想说些什么,但两人最后互看了一眼,却将反对的话吞了回去。 了解qíng况的人都知道,炼红有多么痛恨麝香山,三千年前,她被qiáng行驱逐去青杨山流放的时候,曾对三界苍天许愿,终有一日讨回血海深仇。 只是,这一下,好容易平静一段时间的神界,又要掀起腥风血雨了……炼红行礼完毕,抬头扫了一眼四周,连玄武都觉得她的目光让人暖洋洋地,竟是不由自主想靠过去与她更亲近一些。他急忙收敛心神,心中暗暗警惕。这个女人的媚香术恐怕已经炼到了最高境界,加上本身容貌就娇媚,随便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可乱人心魂。 他忍不住看向白虎,在众人láng狈一片的时候,独他幽然而立,琉璃眼底冰冷清澈,任何光彩都无法倒影。他突然很想知道,白虎到底在想什么?虽然对这个人厌恶到了极点,却总忍不住想知道他脑子里盘算着什么。是怎么样的xingqíng,才能让世间的一切都无法入一个人的眼?他简直像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充满疏离感。 正想着,却听炼红腻声道:"我很愿意帮助白虎大人,但……我有一个条件,如果不同意,那么我们便无法合作。" 白虎却不意外,笑了起来,"你说吧,让我看看可不可以满足。" 炼红轻道:"让我去嫣红山见见我的儿子……我不管你们和麝香山有什么仇恨,我也不在乎麝香山的神全部死掉。但我绝对不允许有任何人来伤害我的儿子!我要他活得好好的!谁也不可以伤害他!" 白虎点头,"那是自然,你可以随时去看望日官,倘若南方被征服,你随时可以带着日官离开或者直接去嫣红山与他一同隐居,那与印星城无关。" 炼红柔媚一笑,风一般飘过他身前。白虎只觉一根柔软的手指在自己下巴上一划而过,带着妩媚的气息,"可爱的孩子……谢谢你……那我先走了,三日后回来……记得想我哦。" 众人对这女妖的大胆行为咋舌不已,却见白虎淡淡一笑,全不当一回事,反而转身望向一直不说话的澄砂,说道:"我还有事qíng要说……玄武,暗星大人,事qíng与你们俩有关。" 澄砂一震,惊异地看向他,不明白什么事qíng与自己有关。难道他将自己唤来这个时代,是要自己帮他打仗么……?这未免可笑。 却听白虎沉声道:"奎宿,把那事物小心带出来。" 奎宿立即答应,一转眼就消失在大殿内。 白虎回头见玄武和澄砂两人两张脸一个神qíng地瞪着自己,不由笑道:"不卖关子了,我已经找到暗星现世的身体。玄武,再等些时日,清瓷便还给你。……暗星大人,您终于可以得回自己的身体了。" 澄砂登时呆住,一时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 第八章 ——爱是如此盲目,又如此可怕的东西。它让人连杀人放火都不悔。但倘若能换得那人一笑,便是地狱也去的无悔吧……? **** 澄砂觉得自己不能呼吸,喉咙里有一种厚实的物质塞住,眼前一片模糊。 她勉qiáng定了定神,将不争气的眼泪bī回去,不太敢相信地望向白虎,用眼神询问他,求得肯定的回复。一直到奎宿推着一座巨大的冰棺快步走进大殿,她都觉得一切好象是梦,那么不真实。 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那座用层层纱绸覆盖的冰棺上。暗星现世的身体,这是太震撼太不可思议的礼物了。 众所周知,暗星是一只shòu,是黑暗深处演化出的怪物。它每一世都会寻找一个合适的身躯,现成人身,蛊惑世人。在神界建立之后没有多久,暗星便第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以男子的身份。暗星,从来不选择女人的身体,但这一世,它没得选择,只因它是战败被人qiáng行送出去的。 暗星的力量异常qiáng大,普通人的身体根本无法容纳那么庞大的魂魄,所以暗星对身体的选择极其慎重。虽然清瓷的身体可以容纳它的魂魄,但却无法完全发挥暗星真正的力量,唯有经过暗星自己慎重选择的澄砂的身体才是最佳归宿。 说不好奇那是骗人的,连玄武都对暗星现世的身体怀有些须的好奇,忍不住猜测这只逆天之shòu究竟有怎样的身体。 白虎对澄砂微微一笑,柔声道:"暗星大人,还是您自己来揭开谜底吧。看看您久违了的身体。"说罢,他将澄砂引去冰棺前,示意她可以先用手摸一摸冰棺。 澄砂屏住呼吸,紧紧抓着绸布,有些恐惧,有些期盼,有些不敢相信,还有些颤抖。 她揭开了绸布,露出下面晶莹剔透的冰棺,一个年轻的女子合目躺在里面,神态安详,仿佛睡着了一样。她忽地哽咽一声,绸布从手上落在了地上。 不过数十天不见而已,她却觉得已经过了上万年,眼前这具身体这张面容令她感慨不已。她的身体……她那长长的染成淡金色的头发;她脚上那双穿了两三年的军用大靴子,因为这个老姐还嘲笑过她一点没有女孩子味;还有,还有她下巴那里的一块疤,眉毛里面的红点……恍然如梦。她仿佛在照镜子,仿佛时空诡异地jiāo错在一起,她穿着现代的短裙长靴,站在这远古的神的时代。 她看到入迷,忘了一切,连手掌贴在冰面上无法拔下来都没注意。 众人只觉不可思议,冰棺里躺着的分明是一个年轻小丫头,虽然衣着古怪了一些,长得漂亮了一些,根本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与他们想象中暗星叱咤风云的模样相去甚远。 "澄砂,看好了么?的确是你的身体吧?" 白虎的声音忽然传来,她心神激dàng,没有注意他唤她"澄砂"而非"暗星大人",她连连点头,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半天她才语无伦次地说道:"是……是你带来的?身体也可以带过来么……?不……我是想说谢谢……还有……是不是我还有回去的机会?" 她殷切地看着他,希望他能说可以,那么她的噩梦就结束了,至少她还有希望,她不是被困在这里找不到回去的路。 白虎摇了摇头,"那是不可能的,我的法术只能取得,没办法送回。而且你本身就该属于这个时代,我才能窥得空隙将你带回来,若将你送回去,你的那个时代历史就会完全改变,因为你本就不该是那个时代的人。" "是么……?" 她喃喃地说着,咬了咬唇,将自己失望的神qíng压下去。 玄武站了起来,瞥一眼冰棺里的少女,立即说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不想再等。" 之后,他要带着清瓷远远地离开,再不管神界的事qíng,哪怕她还是睡着不醒过来也不要紧。他已经等了太久了。 白虎将绸布重新覆上去,轻道:"不能急,让我去算算日子,免得出什么差错。" 玄武冷笑一声,声音讥诮:"不会出什么差错,如果出了,那便是你搞的鬼。白虎,我劝你这次最好别再玩什么花样!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若一再bī我,小心我不顾四方过去的qíng谊!" 白虎挑起眉毛,"哦?你打算怎么不顾过去的qíng谊?这算是威胁么,你以为我会怕?" 玄武沉下脸色,冷冷地与他对望,半晌才道:"不……这不是威胁,是我在劝你小心,清瓷的身体不是你的玩物,我绝对不会再允许你对她做什么荒谬的事qíng!念在你是一心为四方大业,我才放你一马。如果再来一次……你自己知道后果如何。" 白虎弯起嘴角,浮出一个虚幻的笑,"你既用自己的优势来压我,我怎敢耍花样?我对你的清瓷一点特殊兴趣都没有,当日不过qíng势所bī,我要的是什么,相信至少你是明白的。话说至此,再深谈已经没有意义。参宿!" 他唤了一声属下,"把冰棺带回虎啸宫,顺便照看好暗星大人,她若不想离开,不许勉qiáng,叫胃宿好生照料。" 参宿答应一声,立即派了两个女官,拥着澄砂与冰棺一起往虎啸宫去了。 白虎对面无表qíng的玄武勾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似冷笑,似嘲讽,似不屑,似伤感。"待我仔细算日子,避免凶期与相克的时辰,明日便给你确切的日子。安心吧。"他说完,转身便走,再不看他一眼。 玄武定定站在大殿里,攥紧拳头,心里也不知是喜是怒,竟茫然了起来。 **** 炼红借来白虎的骥shòu,一路乘风赶往嫣红山。 三千年了吧……!她久违的家乡!不知雪枫湖是否依然冰蓝晶莹?不知桃花林是否依然嫣红如昔?当初她一心仰慕神道,头也不回地奔去麝香山,根本没有想过那一别便是数千年! 三千年,沧海也变桑田,嫣红山可有变化?年少时最喜欢桃花林的缤纷景致,最爱花瓣沾身的小小俏美,但如今回想起来,回忆却有种苦涩的味道。她的幸福,太短太短,短到想起来都觉心酸。 现在说后悔无非让人嗤笑而已,她博尽生命,赌上那么一把,然后输光一切。这已经不是一句后悔所能诠释的qíng况,她只能选择不悔。 好在……她还有一个儿子,她的希望,她的骨ròu。 啊,她多么希望风再chuī快一些!快快让她回去!快快让她见到日官! 骥shòu高声鸣叫起来,仿佛在提醒她什么。炼红gān脆站在它背上,手搭上眉头,远远地眺望。天空蓝得透彻,她几乎是一眼便看到了那飘浮在半空中的巨山!她终于到了! 炼红掩不住欣喜,直扯着骥shòu的毛,要它赶快飞。太好了,嫣红山看上去似乎没变什么!依然是那么宏伟,高高地悬浮在空中,仿佛仙池瑶台。 一直飞到那山跟前,她打个响亮的口哨,骥shòu立即挥挥翅膀,直直地往下坠去。周围是陡峭的悬崖,雾气弥漫,不知其深若何。这一shòu一妖划破云雾,她甚至发出银铃般的大笑声,打碎了山谷中千年的幽静。 嫣红山,láng妖的地盘,表面上看来是悬浮在空中的巨山,而实际上láng妖们却居住在极深的悬崖底下,整个嫣红山呈螺旋状往地底蔓延,是一座倒过来的山。空中悬浮的不过是山的影子,也是为了造成一种幻象,防止其他的妖族入侵。 在黑暗里穿越了许久,骥shòu终于扇扇翅膀,站稳在地面上。炼红一个翻身从它背上跳下来,连绳子都来不及栓,飞快地往第一层的雪枫湖奔去!见到了雪枫湖,就等于见到了亲人,她是那么迫不及待。 远远地,便看到那一大片如同冰玉一般幽蓝的湖水,岸边连绵百里的银色枫树随着微风款款摆动。即使是在地下,却不觉yīn暗,因为天空里飘着无数荧光点,仿佛大片的萤火虫。炼红没见过这些光点,不知它们从何而来,但看上去很像麝香山的祈福神光,只不过颜色为幽蓝而已。 出乎意料,周围居然没有半个láng妖,平时雪枫湖畔应该是最热闹的啊!她有些奇怪,却没停步,一直走去湖边,正要伸手捞水喝,低头一看,却惊骇得差点跳起来! 尸体!湖里全是láng妖的尸体!一个个死状奇惨,断手折脚,死不瞑目。炼红急忙伸手去捞,扯出一个小小的身体,是一只还未成人形的小láng,头被削去半个,小小的爪子里还钩着一颗果子。 她只觉天地都崩溃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为什么?为什么嫣红山会变成这样?她回忆里宁静优美的嫣红山……为什么会变成屠宰场?!是谁做的?!是谁这么残忍?! 忽地,她惊跳起来!日官!她的孩子!他在什么地方?她觉得整个人都在往下沉,不……她没有办法接受这一切……她转身便跑,狂奔,往底层奔!日官!日官!求求你……千万别出事啊! 她以为自己跑了一辈子那么久,直到桃花林进入眼帘,她才惊醒,发了疯一般地四处张望。在什么地方?!日官到底在什么地方?! 桃花林附近景象更加触目惊心,láng妖的尸体几乎堆成了山,鲜血将土地染成一种暗红色,从尸体腐败的程度看来,这场针对嫣红山的屠杀应该发生在三日之内。可是……为什么?一向不出风头的láng妖族为什么会突遭灭顶之灾? 她回忆里所有的美好全部染上血色,碎成一片一片。她麻木地往前走,顺着鲜血汇聚的小溪走。恍惚中,走过大片艳红如血的桃花林,走过一座吱呀乱响的竹桥,她看到了一个山dòng。 见到dòng口趴着一个人,她的身体忽然颤抖了一下,然后飞奔过去,一把抱起!那人的身体还是软的,还没死!炼红胡乱抹去他脸上的血与泥土,细细一看,心里也不知是酸还是欣慰。不是日官……但眉眼如此熟悉,却是她妹妹的孩子!如果她没记错,他应该叫做……宇文,现在应该已经成为嫣红山的láng王。 那人被她摇了几下,似乎上来了一口气,艰难地睁开了眼睛。一见到她,宇文的眼睛里开始发亮,然后张开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炼红往他嘴里一看,心里又是一凉!他的舌头被人割去了半个! "别……别说话了……孩子……"她几乎要哭出来,从袖子里掏出绢子替他揩去脸上的血污,然后柔声道:"好孩子……你安心地去……姨娘一定替你们报仇!" 宇文挣扎着伸出手,在她掌心写了几个字,然后费尽所有气力,往dòng里指了指,之后微微一笑,顿时咽了气。 "面具……五曜……?" 炼红吃惊地念着他写给自己的字。 "五曜……!?"她咬碎银牙,果然是麝香山的人做的么?!为什么到死都不放过她的族人?! 忽地想起宇文死前往那个山dòng指,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她的心忽然停了一下,几乎不能呼吸,觉得整个身体都不听自己的话了。不……她有不好的预感……她一步一步地挪进dòng内,立即见到一张简陋的竹chuáng,那上面一件已经破旧麝香山神官服让她的心又漏跳了几下,血一个劲地往头顶冲。 书架旁有一个帘子,她揭开,往里走。 走过黑暗的小道,她的每一步都踩在火里水里,如此艰难。 终于,来到内室。她安静地抬头,入目的是司日的尸体,无数把巨大的长枪贯穿他的身体,将他钉在dòng壁上。鲜血飞溅。 她眼前的一切,全部变成了血红的。 **** 深夜,白虎独自坐在小厅里看书,烛火幽幽,令他的影子在墙上不停摇晃。 屋内渐渐寒下来,他搓搓手,站起来打开了窗子。 天空里有一轮明月,如同银盘一般,巨大而且清冷。但此刻,那轮明月却在渐渐消失,天边的流云在飞速旋转,几乎是转眼间,清慡明亮的夏夜星空就变成了yīn暗沉重的冬日雪夜。鹅毛大雪从天而降,盖住庭院池子里昨日刚刚开放的睡莲。 他轻声一叹,正要唤人撤去屋里消暑的冰块,门却被人用力踹开了! "白虎!" 一个凄厉的声音伴随着一阵狂风凶狠地灌进屋子里,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领口却被人提了起来! 他却不惊,定睛看去,立即发觉是炼红,她双目赤红,脸色惨青,瞳孔深处散发着鬼火般的色泽,披头散发,疯子一样。 他颇有些意外,"原来是炼红大人……找我什么事?现在已经过三更了。" 炼红咬牙切齿,厉声道:"是你搞的鬼吧?!是你吧?!你以为我会上当么?!" 白虎奇道:"你在说什么?你不是去嫣红山看日官么?出什么事了?" 炼红目中流出泪来,她却不擦,只恨道:"你当真不知道?!当真?!" 白虎皱起眉头,沉声道:"我该知道什么?发生什么事qíng了?不过才半天的工夫,你到底遇见什么?日官怎么没来?" 炼红一把摔开他,厉声道:"死了!嫣红山被灭了!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大惊,连声问道:"怎么回事?我这里一点风声都没有啊?日官他……难道……?" 炼红抹去眼泪,一拳头砸在案上,声嘶力竭:"我就知道是五曜!一定是他们!因为怕日官趁乱抢夺权力,便来灭族!" 她转身就走,一边又道:"若不灭了五曜,我láng妖炼红便五雷轰顶不得好死!明天我就去宝钦!我要一个一个把他们杀了!!" 她来去就像一阵狂风,将屋子里的一切都弄得乱糟糟。白虎弯腰拾起那本被她弄在地上的书,掸掸灰尘,却再不看。 他往角落望了一眼,一个黑影正垂手站立,似是对他行礼。他从榻上拿起裘皮外衣,将书放在案上,拍了两下,然后推开门就走了出去。 过了很久很久,那黑影才微微一动,鬼魅一般悄悄走去案旁,将那书翻开。只见第一页上写着三个刚劲的字:『做得好』。 那人身子微微一颤,显然激动之极,双手动了动,偷偷将那页书撕了下来,小心折叠放入袖子里,然后幽幽一叹,竟似是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 第九章 ——这个人留给自己最后的东西,居然是一颗痛不yù生的心。 **** 屋子里没有烛火,只有幽冷的月光穿透雕花窗子,映得室内一片银白。 澄砂盘膝坐在地上,仰头望着面前那巨大的冰棺,里面躺着她的身体。冰棺是如此晶莹清澈,月光毫无阻碍地透过来,为她安详的睡颜打上一层晕辉。 她静静地看着自己,她已经看了一整天了,却总也理不清自己的qíng绪,说不出是喜还是悲。 暗星,所有人对她的称呼,那么它究竟是什么呢?她只知道它是一只巨大的妖魔,聚合了所有的yù望,拥有qiáng大的力量。既然如此,为什么她连回家这个愿望都实现不了呢?其实所有人都错了吧?她根本就不知道怎么用自己的力量,她连拯救自己都做不到。 白虎将她这样没用的小丫头唤过来,是不是后悔了呢? 她叹了一声,反手去捞放在脚边的酒壶。除了喝点酒让自己忘记那乱糟糟的qíng绪,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一捞却捞空了,她惊讶地低头一看,却见身边多了一个人,白色的长衫,灰色的头发,琉璃眼。居然是白虎! "一个人躲在这里喝酒,好悠闲。"他笑吟吟地说着,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变出了两个酒杯,分别斟满,递给她一个。 "你很想回家么?"他细声问。 澄砂点了点头,"但想也没用吧?我肯定是回不去了,你不是这样说的吗?" 白虎端起杯子,笑道:"既然知道回不去,何不放开心胸?抱歉早上我的话可能让你无法接受,但我也不想你总觉得悲伤。日子总要过,放弃了希望就等于放弃了一切。可能你还小吧,这些道理慢慢会明白的。" 澄砂咬着唇,轻道:"我没怪你,是我不对。但我不小了,我已经十八岁了!我在原来的世界都可以工作养活自己了!" 白虎笑了起来,用酒杯碰碰她的,"gān了,为了你的能gān。" 澄砂一口喝gān杯中的酒,擦擦嘴说道:"这里的酒好甜,不像酒,倒像糖水。" 白虎挑挑眉毛,"是么?别小看它……你拿的这个叫做'百口醉',很容易就醉的。" 澄砂觉得脸颊有如火烧,身体阵阵发热,qíng绪却突然激昂起来,笑道:"我才不怕!喂,改天我请你喝我们那里的酒哦!看你这么柔弱的样子,估计喝一口白gān就倒了!哈哈……" 白虎声音轻柔:"澄砂,你醉了。" 她摆手打断他的话,"我才没醉!不就是回不去了么?我知道的!……对了,我告诉你,我们那里还有一种叫做啤酒的东西,很多泡沫,喝下去很痛快的……" 接下来,她大谈酒经,从啤酒说到白兰地,从威士忌说到二锅头。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滔滔不绝,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轻,口中的酒越来越甜,她的苦楚离得越来越远。 白虎是个太好的听众,从不cha嘴,还总在适当的时候问问题调动气氛。澄砂说到后来,已经有些累了,gān脆扯着他的袖子笑道:"可惜可惜,你没在我们那里待!huáng金主持人非你莫属啊!……对了,我刚说什么地方了?哦……我说我以前梦想做宇航员……就是坐飞船上天的人!神气吧……?" 白虎将她手里的酒杯拿走,柔声道:"澄砂,你醉了,人怎么可能上天?天上住着神呢。" 她愣了半天,似乎很努力地在考虑这个问题,想了好久好久,她才说道:"对哦……天上住着神……你们就是神啊……但我还没上天,怎么就见了神呢?……白虎……你……为什么要把我唤过来?我……什么都不会的……帮不了你什么……" 白虎笑了笑,"你什么都不会是因为你现在还没有qiáng烈的想得到什么东西的yù望……等你开始想得到什么了,你自然会变得qiáng大。澄砂,我不急,我等你变qiáng。" 澄砂朦胧着醉眼,抬头看他,他的琉璃眼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仿佛美丽的宝石。不愧是神,那般美貌,笔墨难以形容。她有些被惑,伸手去抚他的脸,咕哝道:"你……好漂亮……" 白虎淡然一笑,手指在她唇角一勾,将她方才不小心流出来的酒液擦去,然后放在唇间用舌轻轻一舔,眼神魅惑。 "澄砂……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他说着,站起身子,轻声唤来女官,让她们好生照料醉酒的澄砂。他很快出了门,望着那轮明月,渐渐地,勾勒出一个讥诮的笑。 **** 西方王城很大,也很繁荣,是神界西方最著名的城镇,连通东北南三方,各种贸易与文化jiāo流异常发达。但它之所以能够让诸妖神退避三舍不敢轻举妄动,却是因为它有一座yīn阳宫。谁都知道,那是初代司土之神镇明的真正行宫。 虽然五曜之神名义上都住在麝香山,也都拥有自己的行宫,但镇明却很少待在麝香山那里。由于他是初代之神,所以当初的麝香王也对他礼让三分,对西方王城的事qíng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yīn阳宫地处王城西北,属于西方王宫的角落,看上去并不起眼,却是所有人都不敢擅闯的禁地。从外面看,它既不雄伟,也不贵气,甚至没有办法把它称为"行宫",因为它只是一座用青砖垒起的大屋子,什么朱砂雕刻都没有。屋顶却花足了心思,清一色的青铜片,每一块铜片上都有镇明亲手刻的咒文,用以反弹窥术及恶咒。 yīn阳宫门口有一个小花园,只种了两棵梅树,走两步就是大门。推开门,没有过道与大堂,直接就是一间空dàngdàng的屋子,四周墙壁挂满青色纱帐,帐子上有墨色咒文,行云流水一般,用以抵御咒杀及潜术。 只要拨开帐子进去,就会明白为什么这屋子如此简陋窄小。原来它的整个地板就是由龙骨命盘做成的!可以说,整个yīn阳宫其实就是神界三宝之一的龙骨命盘。龙骨命盘为一对,一乾一坤,乾盘在镇明这里,坤盘则送给了司日,安置在嫣红山的山dòng里。 龙骨的颜色是幽绿,如同暗夜的鬼火,将整间本就yīn暗的屋子映得更加诡异。屋子的四面墙壁上全是书,但现在,其中一面墙壁上的书架却从中间分开,露出后面的物事。原来,书架后面别有dòng天,是另一个大橱,上面堆满了八卦与匣子,很多物事都用血红的封条封上,不知究竟为何物。 镇明此刻半跪在龙骨命盘中间,仔细地拨动着上面的机关,测算劫数。龙骨命盘不同其他,它需要一点一点的jīng确计算,错一点都会让结果差之千里。他已经在这屋子里待了一天一夜,但看上去并无倦容,只有额上的汗水偶尔落下的轻微声响让人感觉到他的专注。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人轻轻打开,来人脚步轻盈,几乎没有声音,轻飘飘地往他奔过去,好似一朵红云。还没等那人奔到面前,镇明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今天来这么早,是不是又无聊了?小狐狸你什么时候可以稍微务点正业?" 非嫣立即停下来,跺了跺脚,嗔道:"没意思!好歹你也给我装做不知道我进来好不好?" 镇明gān脆坐了下来,伸手将头发拨去背后,笑道:"抱歉,下次我会注意在你进来之前就通知你。" 非嫣白他一眼,蹲过去与他一起看命盘,一边说道:"怎么今日想起来用这龙骨命盘了?很少见你用这个大的呢。" 镇明叹道:"有些劫数没办法用小命盘jīng确算出来,我不想再让四方那里猖狂了,只能用大命盘来仔细算,看看能不能避开劫数。" 说完,他忽地想起了什么,问道:"辰星呢?他没和你一起过来么?这两天也没见他,到底在做什么?" 非嫣撇撇嘴角,"他啊,一直住在客房里不出来,别说你了,我到现在都没见过他呢。要不你帮他看看命,到底出了什么事qíng?我觉得他变了好多。" 镇明微微一笑,"各人都有自己的劫,他也正度着自己的劫,这又岂是我能看出来的?只盼他可以早日想通,别再为yù所苦。" 非嫣低头看卦相,却见死劫停在正南方,艮位遭三劫,有血光之灾。她不由得一惊,失声道:"这是什么?你就算出来这种结果?" 镇明袖子一展,掩去那卦,笑道:"不过是卦相而已,它也只能告诉我们会发生什么事qíng却不能告诉我们结果,你别忘了,命盘每一刻都会变,这不算什么。" 非嫣正色道:"胡说!若是每一刻都会变,那你还要算卦做什么?上次就已经得出这个结果,这次又是!" 镇明摇头,"不,上次劫数在北,这次是在南,可见它还是在变,你莫挂心。" 非嫣见他一付不在意的模样,不由急得连连捶地,急道:"不管怎么说,能避开就最好!为什么你要这么硬对硬?你以为现在五曜还像以前那么qiáng大么?我只是……只是不想看你遭那……" 她再说不下去,抬头看见镇明微笑的样子,她的火气顿时上升,站起来就走!算她多事好了!gān吗要担心这个人?!他根本就不领qíng么! "非嫣。" 那人唤她,"我自有分寸,你别担心。我是不愿看你难过的模样才没告诉你。你若愿意相信我,那么我就绝对不让自己遭死劫。" 非嫣撅着嘴,很想回头,但又不肯放下架子,gān脆"哼"了一声,当作不理。 镇明笑了笑,正要说几句玩笑话缓和气氛,却见角落里的青铜鼎忽然窜出亮光,同时,光芒里传出一种凄厉的啸声,好象鬼哭láng嚎一般。 两人都吓了一跳,非嫣再顾不得与他斗气,一转身就奔过去,连声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镇明皱眉看了半晌,才道:"四方……开始行动了。窥镜告诉我,他们打算吞并宝钦。" 宝钦是麝香山在南方最大的势力,倘若这次被四方占领,等于是给麝香山致命一击!绝对不能让白虎得逞!镇明抬头正打算让非嫣去叫辰星过来,却见她脸色惨白,喃喃道:"不……镇明,你别去。宝钦……不是在南方么?" 他愣了一下,"那已经没有关系了!非嫣,你去把辰星叫过来,我们要赶在他们之前去宝钦!" 非嫣咬了咬牙,半晌才跺脚道:"好吧!你既不怕劫,那么我就陪你一起遭劫!这下你开心了吧!" 她转身就走,动作如风,一下子就窜出了门,留下镇明苦笑无奈。 过了一会,非嫣带着辰星走了进来,一边说道:"人带来了,一起商量吧!" 镇明看了一眼辰星,却见他神色淡漠,全无往日风采,不由暗暗一叹,说道:"辰星,我不好劝你。但是苦痛全在人心,你的劫就是你自己的心,若能看开,就没有苦,你明白么?" 辰星淡然一笑,学他们坐在地下,轻道:"什么苦痛?你在说什么呢?叫我来不是为了对付四方么,怎么说些没头脑的话。" 见他如此模样,根本是拒绝一切话语,镇明只好放弃说教。 "方才窥镜蠢动,告诉我四方将要行动,他们的目标是宝钦。我想他们一定是想趁这个机会将南方的势力抢过去,断了麝香山的后路。所以绝对不能让他们成功!如果宝钦沦陷,东方的落伽,北方的曼佗罗都会保不住!这一次,我们绝对不能再手软!" 辰星沉吟半晌,才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即刻启程,立即赶去宝钦。无论他们是用什么方法过来,这行动总有一个领头的人物,只要将头目制服,剩下的就不难对付了。" 镇明正色道:"你说得太容易,倘若这次来的是玄武呢?别忘了在地下冰城的时候,你差点就被他杀了!朱雀虽然死了,但是四方里面的青龙和白虎都还没出面,我们并不知道他们真正的实力,所以不可以轻敌。" 辰星笑了两声,"那次是我轻敌,这次,我绝对不会。"何况,上次那里有一个让他cao碎心肝的人,他无法放开手脚。 一想到曼佗罗,他的心底一阵剧痛,立时就要喘不过气来。奇怪,他一直以为自己根本没有心,无论他怎么与川水宫里的女官嬉笑,他都没觉得心会痛。曼佗罗,这个人留给自己最后的东西,居然是一颗痛不yù生的心。太好笑了……他深深吸一口气,压下无边的苦楚,扯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说道:"我们什么时候走?我不想等了。gān劲十足哇!" 第十章 宝钦城的地势很低,整座城被群山环绕,因此造就它湿润温暖的气候。城中子民甚喜种植樱花,只要chūn天一到,放眼望去,满城皆是嫣红粉白,团团锦簇,分外妖娆。 冬日雨多,镇明他们赶到宝钦的时候,前夜刚下了一场小雨,卵石小路上蒙了一层水汽,石子看上去一颗一颗圆润可爱。即使在城中都可以清楚地看见周围连绵的青山,苍如翠障,令人顿觉神清气慡,抑郁全消。 但他们没有心qíng观赏美景,直奔宝钦城主的行宫。一路上走过来,见城中景象安乐,商贩及路人都并无甚惊惶神色,这让镇明稍微安下了一颗心。估计四方他们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他们还是赶在了前面。 当年太白屠杀了宝钦贵族大半,才将这座城完全征服。与东方的落伽城不同,宝钦的城民更加固执,几乎是全部的城民都敲锣打鼓地进行反抗,如果不是太白将城主亲手杀于城楼之上震慑诸人,恐怕此城就算归顺了麝香山也已经成了一座空城。 至于后来的清瓷联合妖族叛乱,三万铁骑企图颠覆麝香山,也已经接近qiáng弩之末,反抗已经无甚势力。即使如此,宝钦仍然是麝香山绝对不能掉以轻心的大患。想来当年的司月也明白这座南方大城的重要xing,特意从下层神官中挑选出了合适的人选派去做新城主,时刻控制在眼皮子底下。 宝钦城主的行宫偏南,宫前有一条长达半里的白玉官道,平时道旁隔上十步便有一个守门的侍卫,但今日宫门之前却空空如也,半个人影没有。 镇明四周打量一番,忽地起了疑心,奇道:"有古怪。" 非嫣跟着停下脚步,有些不解:"怎么了?城里一切不是都很好么,有什么古怪?" 镇明警惕地盯着那紧闭没有一丝fèng隙的朱红宫门,太安静了……即使这里是城主的行宫,也未免安静到诡异!青天白日,不该如此。 辰星笑了一声,径自往前走去,一边说道:"怕什么?就算四方先到了,能把我们吃了不成?" 镇明见他毫不犹豫地要开城门,不由急道:"别!暂时别开门!辰星!"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镇明……?"辰星回头对他略带嘲讽地笑,话音刚落,却听宫门之内忽地传出刀剑铿锵之声,然后一个东西重重地砸在门上,咣当一声,将门撞得颤抖不已。 三人都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见宫门下缓缓渗透出大片的血液,一直流得老远,映在青灰的石子路上分外触目惊心。镇明吸了一口气,正要提醒非嫣小心,却听宫门内又是一阵刀劈剑砍之声,惊天动地。 忽地,一切安静下来,宫门内半点声响都无。三个人面面相觑,又是惊疑又是警惕。 非嫣声若蚊呐,问道:"是不是四方他们?" 镇明摇头,"不知道……但,很有可能。" 辰星伸手入袖,握住护身的匕首,沉声道:"我先进去看看qíng况!"说着就又要往前冲,镇明急忙拉住他,有些恼怒,"你做什么?!如此冲动,万一中了他们的圈套怎么办?!万事小心谨慎!" "哼,小心谨慎?这次怕你长了一万个心眼也逃不走了!" 一个娇媚的声音忽然从宫门后响起,然后门"轰隆"一声被人猛力踹开,那两块沉重而巨大的门板居然横着飞了出来!随着门板一起飞出的,是无数块黑黝黝的物事。镇明本能地用袖子一遮,却觉几点温热的水溅在脸上,用手一抹,居然是血!那些飞溅而出的物事原来是被剁成碎片的尸体! 他心中顿时一恼,袖子一展,将那两块直直冲自己飞来的门板轻易地挥开,却不料一个黑影从门板后一窜而出,快到惊人。寒光一闪,他只觉左脸一凉,暗叫不好,猛地偏过去,却是躲得慢了,被那人生生削去大片的长发。 镇明大惊,再不敢疏忽,倒退数步,警戒地盯着来人。只见那人身段妖娆,长发松松地挽成两条辫子,一身黑衣越发显得面色如雪,双眸黑如点漆。 一待看清来人,三个人都倒抽一口气!居然是láng妖炼红?!她为什么会来这里? 镇明有些心惊,她不是已经被流放去青杨山了么?为什么会特地跑来宝钦城对付他们? 三人对望了一眼,满肚子的疑惑,却还是拱手行礼,"见过炼红夫人。"这是当时在麝香山已经习惯的对她的称呼,这女子好歹曾是麝香王的女人,不好缺了礼数。 炼红冷笑一声,张开五指,根根指甲有四寸来长,散发着幽幽的荧光,上面还沾着方才划破镇明脸颊的血迹。她双目赤红,恨恨地盯着镇明,嘶声道:"我等了好久!你们这些杂种终于送上门来了!今日要你们死在我的爪下!为我儿日官报这血海深仇!" 镇明奇道:"日官?他不是在嫣红山隐居不问世事么?何事引得夫人如此动怒……?" "少给我咬文吊字!"炼红脸色铁青,显然怒到了极点,"我早就知道麝香山诸神根本是虚有其名,都是些下作jian诈之徒!你有本事做,为什么没本事认?!我早已在我儿尸体前发下血誓,今生不报此仇,我便五雷轰顶不得好死!今日就让五曜来血祭宝钦!" 语毕,她再不等镇明说话,纵身而上,快若闪电。镇明只见眼前青光一划而过,下意识地往后一仰,下巴上一阵剧痛,显是被她的爪子抓伤了!他张口还想再说点什么,但bào怒中的炼红根本不允许他再废话,攻势猛烈。 镇明本不是擅长打斗的神,被她飞快的几招一bī,忍不住便有些手忙脚乱,肩下的头发又被她削去一大绺。 "夫人!我想您误会了!我们并没有去嫣红山……" "闭嘴!给我去死!" 炼红根本不容他分辩,指甲一勾,立即就要贯穿他的喉咙!但她的指甲忽然被什么东西阻了一阻,没能戳下去,镇明趁这个空挡早已一跃而开,连声道:"夫人莫非是与四方的白虎见过?!请不要被他的巧语欺骗……!" "我儿的尸骨还留在嫣红山!你说谁在巧语?!狂徒,吃我一招!" 一招不成,炼红几乎狂乱,她的眼珠骤然变成惨绿,妖气bào长,满头的长发瞬间变成了灰白的色泽!她长啸一声,声音凄厉绵长有如láng嚎。镇明只觉眼前一花,她整个人突然就那么消失,仿佛一道瞬光。 他暗自惊骇,láng妖炼红是资格极老的妖仙,加上láng妖的战斗力向来是妖族中数一数二的厉害,自己若是任她这样斗下去,必然要糟! 正思索着对策,头顶忽然一暗,非嫣与辰星的惊呼同时响起! "小心!" 他急忙抬头,却见炼红不知何时窜上了半空,掌心飘浮着一团碧绿的光球,飞快砸下来,带着尖锐的呼啸声。他再顾不得什么,就地一滚让过去,身后一阵剧烈的震dàng,地面已经凹进去一大块! "你的那十二个妖魔赶快放出来吧!让我看看到底怎么个厉害法!" 炼红怒叱着,"不然休怪我立时就把你杀了!" 镇明还没来得及说话,辰星却已经挡在了他身前,对炼红微微一笑,"夫人,您莫非忘了我的存在?如您所想,日官是我们五曜一起害死的,我等着您来报仇呢!" "辰星?!你疯了!胡说什么东西?!" 镇明几乎要晕过去,他这样说,分明是故意惹她发火!他恐怕是不知道炼红的厉害吧!居然把自己往死路上推!辰星……辰星!若早知你如此,当初真不该带你过来! 炼红果然大怒,再不说话,身形一转,指甲化做碧色的闪电,直劈辰星的喉咙。辰星动作显然比镇明快上许多,侧身让过,反手一挥,掌中顿时出现一柄通体透明的水剑。他划个小剑花,剑身如同蛟龙,无声地刺过去,下手便是杀招。 一时间,两人斗在一处,辰星仿佛不要命一般,招招搏命狠辣。炼红居然无法占上风,渐渐被动起来。 镇明被非嫣扶了起来,在他耳边说道:"辰星太冲动,恐怕占不了多久的上风……这个láng妖是怎么回事?怎么认定五曜杀了日官?" 镇明摇头,沉声道:"一定是白虎搞的鬼!他专好玩yīn的,简直防不胜防!可恶……居然叫来炼红,他以为这样就能牵制住我们?" 他顺顺气,伸手入袖,朗声道:"辰星你退下!暂时不知道四方那里来了多少人,你给我保留点体力!炼红大人jiāo给我来对付!" 辰星恍若不闻,反手一剑劈下去,却见炼红身体一晃,居然消失了!他只觉背后一股沉重的气压下来,本能地让过去,肩膀却一凉,还是被她的指甲抓伤了!耳边听得炼红冰冷的声音说道:"别急!等我先对付这司土的杂种!迟早会轮到你的!" 他大怒,正要继续攻击,一回头,却见城楼之上立着一人。此时接近午时,日光qiáng烈,那人站得极高,看不清他的脸,只觉身材纤细不似男子,一头长发漆黑如墨。即使看不清,他依然能感觉到那人冷漠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注视。 "原来来了两个妖神!镇明,另一个jiāo给我!" 他立即转移目标,提着水剑立即就要窜上城楼,刚一动,只见那人居然转身就走!他愣了一下,急忙追上去,几下就翻去了城墙后面,渐渐消失。 炼红yīn森森地瞪着镇明,冷道:"放出你的妖魔吧!不然我下一招便要你死!"说完,她伸手入袖,慢慢抽出一把通体碧绿的短剑,那剑一触到日光,顿时散发出刺目的光芒,仔细看去,剑身居然还是弯曲的,仿佛美人的眉。 她捏一个剑诀,动作优美如同舞蹈,但镇明太清楚那看似美丽的动作里藏了多少杀机,大意不得。 他从袖子里取出水晶瓶,捏紧。半晌,他忽地轻声道:"非嫣,抱歉,请你躲远一些。我不想伤着你。"他没有忘记,狐狸是最怕戊犬的。但这次,他不得不拼了,这女子太厉害,不是朱雀所能相比较的。 非嫣脸色一白,咬咬唇,脚步微微一动,却没有走开。她喃喃道:"我……没关系的,我没那么胆小,你别管我了!" 镇明叹了一声,却没qiáng迫,只将瓶子砸向地面,"砰"地一声,平地涨起数丈高的紫色烟雾,一股令人发寒的感觉顿时弥漫开来,烟雾里有人窃窃私语,无法听清到底说什么。 一阵剑风呼啸而过,将烟雾劈开,炼红执剑横胸,昂然道:"出来一个我杀一个!我倒要看看十二地支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镇明抛出符纸,沉声吩咐:"巳蛇罗侯出列听我号令!丑牛巴汶出列听我号令!" 半空顿时金光闪烁,几乎令人不能正视,非嫣又见罗侯那满头的金发,如同波làng一般。他眨着血红的眼,似乎不太相信自己一出来看到的人会是非嫣。他顿时露出厌恶的神qíng,哼道:"什么啊,一出来就看到这狐狸jīng的嘴脸,真让人不慡!你怎么还缠着我家镇明?是不是上次给你的教训不够啊?" 非嫣哭笑不得,嘴上却不饶人,腻声道:"对啊,我们一直在一起,你嫉妒啊?可是他缠着我哦,你搞清楚一点。" "你……!"罗侯气个半死,血红的眼睛眯了起来,"狐狸jīng!我早就知道狐狸没一个好东西!镇明你什么眼光?居然看上这种货色!" 镇明却神色冷肃,正色道:"现在不是玩笑的时候,这次的对手十分厉害,你与巴汶要仔细!先将她制住,若实在撑不住就回来!保命重要!明白了么?" 罗侯还想抱怨两句,但身边的巨无霸巴汶却将他一巴掌提了起来,连声道:"知道了!保命第一!" 巴汶使双斧,每柄斧头均为妖骨锻炼,硬若钢铁,不光可以劈开身体,只要开了封还可以将魂魄撕裂。十二地支里,除了戊犬与酉jī,便是他最难收服,当时足足花了镇明七天的时间才让他完全臣服。 他一见对手是个美艳的女子,不由粗鲁地大笑起来,"好运好运!好容易出世一次,居然还可享美人恩!怎么办?她这么娇滴滴地,我这斧子可砍不下去啊……" 话还没说完,只听罗侯惊呼一声! "笨蛋!过来了!" 巴汶吃得一惊,只觉腿上一凉,然后是火辣辣的痛,低头一看,却是炼红。她动作鬼魅一般,上来便是一剑,但由于巴汶身体庞大,她的身高只够劈上他的腿。 一剑劈下她立即跳开,yīn森森地看着自己的剑,然后抬头看看他腿上不深不浅的伤口,半晌才淡然道:"果然厉害,一剑居然砍不下你的牛蹄。那么这招如何?" 她唰唰两下,将剑乱舞一番,渐渐地,剑身上的绿光尖锐起来,仿佛化成了一颗锋利的láng牙。她清叱一声,身体忽然旋转起来,仿佛一只黑色的蝴蝶,轻飘飘地旋飞过去,绿光一闪,又是一剑下去! 巴汶大吼一声,别看他身体庞大,动作倒很灵活,居然能勉qiáng躲过炼红锐利的攻击。他举起斧子,叫道:"罗侯,这娘们好厉害!老子先上了!"说着一斧子就砍了下去,无声无息。 罗侯哼了一声,从背后拖出双叉,冷道:"才不让你抢功!看看谁快!"他的身体一扭,蛇一般窜上去,从背后出现,反手就是一叉! "叮叮"两声,两人都没看清她是如何招架的,只觉手上一股猛烈的气力抵上来,根本无法招架。巴汶的斧,罗侯的叉,同时飞了出去。两人都是一惊,还没来得及防御,只见那道绿光扭曲着游过来,竟然无法躲开! 罗侯胸口忽然一冷,眼前喷出无数鲜红的东西。他本能地用手一摸,立即摸到一手的冰冷cháo湿,居然是自己的血!啊……这女人好厉害……什么时候将他伤了的?耳边忽又听见巴汶凄厉的惨叫,他吃力地回头,却见他双腕被人生生削了去,鲜血如注,但他的表qíng却滑稽之极,哭笑不得,好象不敢相信发生的事qíng。 炼红收剑,将上面的血痕用力一甩,也不说话,反身又要劈过去。镇明厉声道:"巳蛇罗侯!丑牛巴汶!速速归列!"眼前金光一闪,她只见那两人瞬间化做两绺光线,钻入镇明的袖子里。 "卯兔延桃速速出列听我号令!辰龙沧海出列听我号令!未羊时皂出列听我号令!" 他动作极快,只一瞬间,又有三个模样古怪的人出现在他面前。当中一个穿着银色衣裳,面目清矍的青年男子对他恭敬地拱手行礼,口中说道:"沧海见过镇明大人。" 他左边站着一个矮小的少年男子,双目艳红如火,满脸的不屑神qíng,故意不望向镇明那里,却竖着耳朵听他和沧海jiāo谈。沧海右边站着一个全身漆黑的少女,笑吟吟地望着非嫣,时不时对她做个鬼脸,神qíng间颇是亲密。 "千万小心,方才罗侯与巴汶已经重伤,倘若你们无法支持,尽快回来!我不想你们任何一个受损伤!" 沧海垂手称是,然后反手敲了敲那矮小少年的头,低声道:"不许再与大人赌气了,延桃。敌人很qiáng,要小心。时皂,你也给我专心一点!等下我先上,你们看准时机,可以放毒或者下暗招,只要能制住那女子,什么都可以用。懂了么?" 时皂笑吟吟地随口答应,延桃如同不闻,只哼了一声,白了镇明一眼,颇有怨气的模样。 第十一章 这一次,炼红却不待他们说完,提着剑立即砍下去,口中叫道:"十二地支怎的尽是些嬉笑无赖之辈?!不过如此而已么!" 那一剑快若流星,唰地一下就到了沧海眼前。他却不慌,将身体微微一纵,居然化做一条银龙,矫健地一摆,立时飞去了半空之中。炼红吃了一惊,不由微微一呆,沧海张开大口,口中喷出水来,那水一落在炼红身上,却将她整个人定了住,丝毫都动弹不得! 原来他口中喷出的不是水,却是粘xing极qiáng的体液,无论力气如何大的怪物,在被他体液粘住之后都别指望可以挣脱开。 沧海一见炼红被制住,立即化成人身从半空之中落了下来,对延桃和时皂说道:"动手吧!那女子狡猾的很,别着了道!" 时皂笑眯眯地答应着,提起手旁一根黑色的粗长棍子,在掌中飞快转了两下,忽地举向天空,厉声喝道:"招雷!"话音一落,晴天里忽然劈下无数闪电,细若针尖,色如染墨,全部砸中炼红的身体,发出巨大的声响。 延桃似乎不打算动手,但见沧海严厉的目光,他只好懒洋洋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根通体透明的笛子,放在嘴边幽幽地chuī了起来,音色诡异扭曲,仿佛招魂一般。忽地,笛子的音调猛然调高,发出嘶哑的声音,好象一个人在声嘶力竭地尖叫一样。 他的身后忽然袅袅地现出两个影子,披头散发,目光青幽,却是两只巨大的饿鬼。他们的脖子尽可能地扭曲着,发出惊天动地的嚎叫,但身体却似乎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动也动不了。两只鬼贪婪地看着面前所有的人,黑色的唇角流下馋液,露出里面尖锐的獠牙。 延桃将笛子一横,懒洋洋地说道:"封印开,去吧!将那女人吃了。" 那两只鬼突然得到了自由,狂吼起来,不顾一切地扑向炼红,漆黑的爪子比刀还锋利,眼看便要将她撕裂吞吃下肚。 忽地听炼红大笑三声,身体骤然发出激烈的绿光,将头顶的天空都映绿了。然后,那些绿光猛地爆发出来,每一道都细若牛毛,却是密密麻麻,根本无法躲避。 延桃反应极快,笛子一挥,那两只饿鬼竟仿佛被平空一只大手抓住一般,被迫挤在一起,将那些绿光全部挡了去。随后,它们发出尖声的吼叫,竟然瞬间便化成了尘烟!延桃一见这qíng景,不由露出气恼又恐惧的神qíng,怒道:"死镇明!自从被你抓住之后,你知道我已经死了多少手下么?!你是不是非得要我跟着死了才满意?!" 说罢,他居然把笛子往袖子里一塞,一跃而上,当真亲自上去对付炼红了!沧海急忙跟上去,急叫:"别去!那女人危险!" 但他说得太迟,炼红忽然奋力挣开那些已然破碎的束缚物,将那把弯曲的剑举在眉前。剑身陡然发出qiáng烈的光泽,她踏出一步,用力将剑一挥,那些细若牛毛的绿光竟然扑天盖地地朝他们三人she了过来! 沧海大急,只得将身体一卷,化做一条蛟龙,试图将伤害减到最低。绿光she到,他只觉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扎了进来,居然又痛又痒,根本无法忍耐,只得展开身体,发出呻吟,一头栽了下来。 耳边听得时皂的惊呼,他不用看都知道那两个小鬼一定也吃不消了。不知道那绿光是什么东西,扎入皮肤里奇痒无比,让人所有的气力都顿失。他再无法忍受,身体一摇,化做金光钻入镇明的袖子里,一边惭愧地说道:"属下无能……请镇明大人责罚……" 镇明沉声道:"不……是那女子太qiáng……你不用挂心,安心休息。" 他皱眉看着炼红,半晌才道:"炼红大人,你我并无恩怨,日官的事qíng我一点都不知道。你我何苦为了别人的一些挑拨之言拼个你死我活?" 炼红森然道:"住嘴!想求饶么?!好个没用的司土镇明!枉我那么期待你的十二只妖魔,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镇明吸了一口气,正色道:"不,炼红大人,我只是不愿与你真正冲突起来。我只希望你知道你是被人骗了!嫣红山的事qíng我们真的不知道!" 炼红恨恨地将剑一挥,厉声道:"还狡辩!你们以为将人全杀了我便不知道真相么?!我的侄子宇文临死时亲口告诉我是五曜做的事qíng!你还要与我辩?!无耻!" 她双脚一跺,整个人窜上,恨不能一剑刺穿他的心脏! 镇明咬了咬牙,忽地将一直攥在手里的两道符纸抛了出去! "……戌犬黎鬼出列听我号令!酉jī极夜出列听我号令!" 炼红只听"呼"地一声,眼前陡然涌起烟雾,朦胧中,似乎有一个庞然大物杵在身后。她大惊,还没来得及横剑自卫,肩上忽然一重,她低头一看,却是一只漆黑巨大的爪子!她几乎是立即反应,反手便去砍那只爪子,但还没砍下去,却听头顶传来低沉的呼噜声,yīn森可怕。 她一抬头,只见两排巨大雪白的牙齿对准自己咬了下来!她居然躲不开,左手一麻,立即没了感觉,原来是被那只犬咬得死紧。 烟雾渐渐褪去,炼红终于看清咬住自己的是怎样一个怪物!那是一只巨大无比的漆黑的犬!额头上诡异地长了四只眼,眼珠是一片惨白,还在不停地转动着。这是一只任何人只要看了一眼,就会做噩梦的可怕怪物! 炼红本想用自由的右手反击它,但身子只要一动便是一阵剧痛。她怒到了极点,满头的长发全部散了开来,眼眸渐渐变得惨绿,獠牙也bào了出来,似乎是打算现上原身拼个你死我活。 正胶着时,却听镇明厉声道:"极夜!你敢不听我的号令?!" 烟雾中,有一个清幽冰冷的声音淡然道:"与我无关,我不认为我什么时候同意为你效力了。我早说过吧,随时欢迎你让我魂飞魄散。我死也不会帮你的。" 镇明眯起眼睛,忽地冷笑一声,额间的朱砂猛地亮起来,他的头发在下一个刹那一寸一寸变红,由淡到浓,渐渐地似血一般。他森然道:"这个借口你说了几千年,我已经听腻了!你若不去,我也不qiáng你。但红夜的命我可不敢保证了!" 极夜倒抽一口气,显然想不到他这么卑鄙居然会威胁自己,她恨道:"你……若敢对红夜做什么,我一定把你一寸一寸啃gān净!我说的出做的到!" 镇明从袖子里掏出另一个黑色的瓷瓶,晃了晃,冷道:"你看我敢不敢?我既可以收服你一次,便可收服你百次!只怕你是永远没机会报仇!" 酉jī极夜,十二地支里面最棘手的妖魔,不受任何诱惑,不求任何正果,宁死也不屈服于这个让她落败的人。他本是从来不叫她,但今次qíng况不同,只有她能镇住场面,不得不这样做。红夜是她的孪生妹妹,当时她姐妹俩横行凡界,一起被镇明收服。她是让高傲的极夜低头的唯一筹码,镇明自己也知道这一招不可常用,不然以极夜的个xing,恐怕是要玉石俱焚。 烟雾忽然顺着不知从什么地方卷来的气流慢慢旋转,周围安静下来,只剩戌犬那可怕的呼噜声。非嫣最惧这只犬,gān脆捂上耳朵,死也不往那里看。不过她对那只叫做极夜的妖魔极感兴趣,当年镇明用十二地支对付自己的时候,只有她与子鼠没有出来。但由于之前见过子鼠的模样,她并不好奇。 有风chuī起,风中,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记住!我是为了红夜,不是为了你这个卑鄙小人而动刀!" 风忽地卷起,一个浑身雪白的女子从烟雾里飞身而出,一落地,也不说话,直接拔出背上的大刀。那刀的确是大,比她这个人都高,却极狭长,仿佛初上的新月。 她穿着极朴素的白衣,式样古老,裙子上还打了许多褶子,坠着香囊与玉佩,弱质纤纤仿佛一个小家碧玉。非嫣忍不住转过去一些,好将她看得更清楚,却见她肌肤极白,面容秀美,看上去实是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然仔细看她的眼,却只觉烟波浩淼,竟然看不到眼珠。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令人惊骇的光芒,那是一种接近冷酷的狂热。 非嫣觉得自己全身的寒毛都在提醒自己小心这个女子,她的狐狸直觉向来极准。太不同了,她的档次……与先前出场的妖魔几乎不是一个层次的。 极夜的动作轻柔,那柄巨大的刀在她手上拿着仿佛一根羽毛那么轻。她轻盈地跃上,毫不犹豫,对准炼红一刀劈下——!那是一种接近完美的杀人动作,没有感qíng,没有烦琐的动作,直截了当。 电光火石,那一刀好快!但却让人觉得安静之极,好象那一个瞬间,时间凝固,只有那新月大刀上的那一片寒光,灼灼刺目。 炼红的半个身子困在戌犬的口中,眼看就要避不开。她忽地将脖子往后用力一仰,张开嘴狂吼了起来,声音凄厉绵长,然后那满嘴的白牙一瞬间全部bào长出来,每根都足有小指那般粗细。 "铿"地一声闷响,她居然张口硬生生咬住了极夜的刀!极夜也不慌,反手一抽,试图再砍,但微微用力,居然拔不出来!她的眼睛一眯,却见自己的刀身早已被那láng妖的利齿咬穿过去,根本不能用了。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立即丢掉大刀,反手一拳挥上去,正中炼红的左脸。那一拳不算重,却将炼红口角揍出血来,映着她满嘴钢刀似的利齿,分外可怖。炼红哼也不哼一声,任那鲜血顺着脖子流下来,她只是yīn森森地看着镇明,瞳孔深处有绿光幽幽闪烁。 极夜抬手,又是一拳要揍下去,但一见她这付神qíng,却打不下去了。半晌,她才冷道:"也罢,你早已受伤且身不能动,我终是占了你一些便宜。这次算我输,有机会的话,我们下次再斗!我绝对不会再手下留qíng了!" 她将落在地上早已残破的大刀轻轻拣起来,随手一舞,那刀居然立即恢复了原状,一点损伤的痕迹都没有!抬头看一眼炼红,她没有说话,身形一闪,瞬间化做一绺白光,钻入镇明的袖子里去。 镇明神色yīn冷,却没说话,半晌,他才轻道:"戌犬黎鬼速速归列!" 那只足有百丈高的巨大怪物将炼红远远地抛了开去,然后长啸一声,似乎有些不满足的模样。它回过头来,四只惨白的眼睛狡猾地在非嫣身上转了转,然后吐出血红的舌头,故意对她狂叫两声。见她吓得脸色苍白,它不由开心地在地上狠狠刨了两下,转身便化做一道黑光潜了回去。 "这只死狗……!"非嫣恨恨地骂着,身体却顺应狐狸的本能颤抖,就差没把尾巴露出来晃上两晃。她转过去看着镇明,他的脸色从没那么难看过,简直可以用yīn森恐怖来形容。是极夜傲慢的不服从让他恼火,还是炼红固执的曲解让他发怒?她突然发觉这一次,自己完全猜不到他的心思。 炼红半跪在地上,半个身体血流如注,她却硬着气死都不低头,恨恨地看着镇明,恨不能用目光将他贯穿。她的眼底弥漫出血一般的颜色,映着惨绿的眸子,仿佛鬼魅。渐渐地,她的喘息声停了下来。半晌,她忽然站了起来,将方才因为剧烈打斗而松散的头发轻轻地编了起来。 镇明没有说话,也没动,静静地看着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她周身张狂的妖气,突然全部消失。然后,她开始低声地念咒,咒语间隔极短,每一个字却极沉,铿锵有力,好象一字一句地狠狠敲进耳朵里一样。 这种咒文只属于妖族,妖们擅长一些旁门左道的东西,炼红现在念的咒文,连镇明这个中高手都从未听过。甚至随着她的念咒声,她的头发又由灰白渐渐恢复成漆黑,绿荧荧的长指甲也缩了回去,她整个人看上去与初见之时没有两样。 非嫣"咦"了一声,奇道:"怪!我好象在什么地方听过这种咒!……不好!镇明,快走!她已经不要命了!这咒是……!"她从疑惑中猛地惊醒,脸色惨白,伸手变要去捉镇明!"快离开!你会死的!" 话音一落,炼红骤然睁开了眼睛,已是黑白分明,清澈动人。她一手点额,一手点心,指甲转瞬成了鲜艳的红色。 "……天地幽玄,魑魅魍魉。" 最后一句咒文。然后,她整个人就飞了起来。 镇明只见眼前忽地竖起大片的绿墙,来不及反应,胸口便是一阵冰冷。不,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qíng,他只看到胸口飞溅而出的血,与那片绿色的墙染在一起。耳边听得一声劈空的声响,他下意识地让了一让,胸口又挨了一刀。 完全捕捉不到她的影子,他的身体周围成了刀山,根本躲不开。只那一个瞬间,他中了几十刀,却连挡一下的时机都找不到。在这生死jiāo替的刹那,他竟然想起了临出发时算的那卦:血光之灾,灾处正南,得死劫……得死劫!! 耳边是呼呼作响的刀风,刀风过后便是一冷,他的血跟着飞溅,满身的血污。镇明不顾一切地举高手臂,捏紧手腕上的念珠,手心里粘腻cháo湿,全是血。他用尽最后的一点力量,将自己的血带着念珠一起抛了出去! 套住她吧!套住那个鬼影!他再不能够了……一步慢步步慢,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输在过于自信这一点上。果然人算不如天算,即使他是个神算,也算不到过程!扭转不了结果!炼红最后念的咒文是什么,他已经没有气力去想了。 念珠飞出去,飞了很远,什么都没套住,重重地摔在地上,碎成粉末。他缓缓合上眼,最后的一点希望随之破灭。头顶劈下凌厉的刀风,他咬牙等待最后一击!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嗖"地一声,似有什么东西破空而出,镇明只觉腰上一紧,整个人忽然被一股大力扯得倒跌出去,狠狠砸在地上。这一跤几乎将他一口气都摔没了,浑身都好似散了架,睁眼一看,却见腰上缠着一截鲜红的袖子,另一端扯在非嫣手里,她的另一手同样扯着一截撕裂的袖子,居然将炼红的刀牢牢裹了住! 她的神qíng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狂怒,平时总是弯着的嘴角此刻紧紧地垂着,眼神锐利如刀。 "好厉害,我竟然见识到了传说中的三重杀机。你介不介意再给我舞上一招半式?" 非嫣冷冷地说着,手一抖,将镇明轻轻抛去远处。炼红却不说话,刀只微微一转,那些嫣红的袖子顿时全部碎裂开,纷纷扬扬,大蝴蝶一般。非嫣不等她发招,纤手一伸,居然从头上拔了一根头发下来! 她将那根长发绕在双手上,食指与中指互顶,架了个极古怪的式。 三重杀机,妖族的禁忌之术,可以通过禁忌之咒唤来魑魅魍魉,瞬间提升妖力以及攻击力,属于同归于尽的搏命招式。术者之后极容易全身经脉逆转,喷血而死。如果不是有着血海深仇,一般不会有妖愿意用这种术。 镇明是败在自负上,他以为世事都会按照自己算的那样走么?!他低估了这个女子的仇恨,也高估了极夜的服从!她忽地想起那绿幽幽的龙骨命盘,哪天无论她怎么算,最后都走不下去,永远停在死劫上面。 不,她不要他死! 非嫣轻笑一声,叹道:"我来为你化这死劫吧!没良心的男人……到现在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第十二章 ——活了那么多个千年,她第一次有感谢上天的yù望。 **** 绿光平地而起,仿佛一道不可穿越的高墙,又仿佛起伏不定的波làng。一làng比一làng高,渐渐没上来,旋转着砸下。 非嫣恍若无视,双手高举过头,腕间缠绕着一根长发,"叮"地一声脆响,居然架住了那出神入化的一刀!炼红抽刀回砍,刀光在空中画出一条连绵的绿线。又是"叮"地一声,非嫣的背后好象长了眼睛一般,居然轻松地用腕间的发丝架住她的刀! 炼红大惊,试图抽刀跳开,但非嫣动作更快,双手一绕,腕间的发丝将炼红的刀缠了一圈。那根头发简直比钢丝还要qiáng韧,无论炼红怎么抽怎么拔,她的刀也纹丝不动。 非嫣"嘻嘻"一笑,曼声道:"你的动作太花哨,看着我眼睛痛。只要顺着你的杀气,动作再快对我也没用。你可别忘了,我可是直觉最灵的狐狸jīng!" 她的双手一使力,"噌"地一声,炼红的刀生生从中间断开! 炼红呆了一呆,忽地反应过来,将刀一丢,趁非嫣松懈的一瞬,狠狠一掌击中她的心口!非嫣"哼"了一下,脸色煞白,张嘴吐出一口血来。她却不恼,轻声一笑,对着炼红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眉眼间满是诡异。 "炼红大人……低头看看自己的脖子吧……不然别怪我没提醒你……"她笑吟吟地说着,但由于胸口遭到重创,显得有些断断续续,一句话没说完,眼见炼红又是一掌!这一下打在她腹间,仿佛千斤的巨石砸中,非嫣几乎要晕过去。 炼红冷冷地看着她,半晌才道:"不要以为别人都会着你的道,我身上什么也没有,你以为能骗得了我么?既然是狐仙,就乖乖夹着尾巴去你的无尘山。与我斗,你还差了千年!" 非嫣叹了一声,"炼红大人,方才已经有一个神败在他的过于自信上,你不怕重蹈覆辙么?我的确不是擅长打斗的狐仙,也打不过你这么qiáng悍的láng妖……不过,我总是有对付你的方法。若不小心栽在我手上,你恐怕恼得狠吧?" 炼红不答,高举手掌,立即就要往她头顶拍下!非嫣勾起唇角,手指动了动,整个人忽然窜起,从炼红头上飞跃过去。炼红只觉脖子一凉,竟是有什么极细的线勒了上去! 她大骇,急忙用手去扯,但那线卡得死紧,手指居然cha不进去!一时只觉气闷于胸,眼前金星乱蹦。耳边听得非嫣的笑声:"不听我的劝告吧?……咳……你终是……栽在我手上……!" 炼红发疯一般地抓着脖子,绿荧荧的爪子狰狞地bào出,但那根头发却已经陷入皮肤里,死死绞着她的脖子,根本捉不到。她渐渐翻出白眼,舌头也不自觉地伸出,胸口几乎要炸开。手脚一软,她渐渐瘫在地上。 非嫣死死拉着那根头发,手指都被扯得鲜血淋漓,胸口气血翻涌,苦痛难言,她却笑得更欢,腻声道:"你……居然敢伤他……你不知道……他这个人是惹不得的么?你若惹了他,我……我可是会拼命的……!"她喷出一口血,手上扯得更紧,用上全身的气力,胳膊微微颤抖。 "砰"地一声,炼红终于倒在了地上,手脚抽搐,再无法动弹。非嫣又扯了许久,终于确定她已经没有办法继续攻击,这才松开手,掌心全是勒出的血痕。她苦笑一声,转过头去看镇明,见他闭眼躺在不远处,胸口微微地起伏着。 还好,他没有死。她忽然有想流泪的冲动,活了那么多个千年,她第一次有感谢上天的yù望。 "臭男人……你的死劫,可是我化开的……你若不认帐,我和你没完!" 她呢喃着,甩去血淋淋的头发丝,慢慢走过去,弯腰想去将他拖起来。胸口忽然一阵剧痛,她忍不住张口"哇"地一声吐出来,全部喷在镇明的衣服上,是紫红色的淤血。忽然觉得喘不上气,眼前阵阵发黑,非嫣恍惚着跪下去,胡乱用手去摸他,抓着他的头发,紧紧地,死也不放。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凌乱且焦急,她费力地睁眼,却见两个模糊的人影飞奔而来,口中叫着"炼红大人!",将倒在不远处的炼红扶了起来。她在心中暗叹一声,逃不过去了……也罢,就这样吧。她累死了,要睡一会,谁也……不许打扰……**** 黑甜一觉,非嫣做了许多梦,到了最后那些斑斓的梦境都褪成灰白,天空却渐渐碧蓝起来。盛夏,万木繁华。初见,他穿着雪白的衣裳,天人一般。他将那只骄傲天真的狐狸抱在怀里,手腕上有淡雅的香气。他说:『小狐狸,你不配知道我的名字。』……辗转反侧,她恼了。他近在眼前,淡雅的香气是那么熟悉。这一次,如果他再敢说那句话,她就要把他的头发全拔光!她得意地想着,偷偷地笑。 "小狐狸……小狐狸?快醒醒,我的头发快被你扯没了……" 一个无奈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然后她脸上传来被人轻轻拍打的触感。非嫣一惊,本能地跳了起来,一把捉住对面那人的领子,嚷道:"名字!快告诉我名字!我……我……" 那人抚着她的后脖子,柔声道:"马上就告诉你,但你能不能先放开我的头发?" 非嫣只觉是梦,但那人的脸那么近。她呆呆地低头,发觉两只手都紧紧地抓着他的头发,指甲都泛紫了。她急忙松开,却又不甘心,凑过去捉住他的肩膀,急道:"你……没事了么?真的没事了?那死劫……死劫……"她实是不知该说什么,方才梦中想好的千言万语都成了支吾,尴尬极了。 镇明将她的手轻轻捉下,顺手将她微乱的发理齐,笑道:"自是有人救了我们,你已经睡了四日,若再不醒过来,我恐怕就要被人念死了。" 非嫣恍惚地看着他,忽地想起来什么,急忙望向四周,却见墙壁雪白,窗棂婉转,是一间崭新且简朴的屋子,窗外绿树成荫,日光灿烂,景色美丽,但却是陌生的。她看得傻了,有些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qíng,于是急急说道:"那两个人呢?我……那个时候明明看到炼红的两个手下……!谁救了我们?" 镇明捏住她的下巴,将她转过去,静静看了她一会,才轻道:"以后不许那样做了。你的命是最宝贵的,要替我好好保存。" 非嫣眨眨眼睛,奇道:"喂,我帮你化了死劫诶!你怎么连一句感谢的话都不说?你以为我很喜欢看你浑身是血的láng狈模样么……?" 话没说完,她的唇被什么封住了,只有一个瞬间,仿佛一阵微风淡淡滑过去,却将她所有的话都吓回去了。 "你……你……呀……"她的眼睛瞪成了铜铃,忽然羞不可抑,整张脸仿佛充了血一般。她用力捂住唇,几乎要晕过去,一边急得跳脚,"你……怎么……?!这就是对救命恩人的……?登徒子……!" 她语无伦次了。 镇明神色自若,但耳根都红了,他低咳一声,垂下头轻道:"你也将我吓个半死,这算我的报复……" 醒来时突见她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地躺在身边,那一个瞬间,天都塌了。这种感觉,他再不想尝第二次。 他捉住非嫣的手,轻声道:"以后,你替我保管好自己的命,我便绝对不让你担心。你若再这样不在乎自己的事qíng,就先将我杀了吧,省得我吊着心过下去。" 非嫣羞了半晌,忽地展颜一笑,反手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赖在他身上,腻声道:"死人,不管怎么说,我可是拼命救了你……你拿什么来报答我啊?自觉一点哦……" 镇明咳了一声,叹道:"我知道了……告诉你便是了……"他凑过去,低声对她说了几个字。 非嫣的眼睛越瞪越大,颇有眼珠子马上就要滚出来的倾向。她张大嘴巴,突然忍不住笑了出来,然后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眼泪都笑了出来,在chuáng上滚来滚去,差点就要滚到地上去。 镇明整张脸都红透了,尴尬之极,扯住她的袖子,"我早该知道你会是这种反应……别笑了。"他连叹息都没力气,将她从chuáng边上拉过来,省得这只兴奋过度的狐狸翻下去。 "哟,很jīng神么,害我担心了很久呢。你这女人,永远要人家替你cao心。" 一个近乎柔媚的声音在门口软绵绵地响了起来,两人急忙回头,却见那人雪衣乌发,妖娆之极,唇上带着一丝淡淡的揶揄笑容,欣喜地看着非嫣。 "司徒?" 非嫣又跳了起来,这次连镇明都没拉住她,眼看她重重跌去了地上! "哎哟!才一些时候没见,你真是越来越笨手笨脚了!"司徒急忙奔过去将她从地上扯起来,一边拍着她身上的尘土,一边抱怨道:"多少年了你还是老样子!才放心就又要担心!能不能像点样子啊?" 非嫣才不管他的唠叨,抓住他的袖子立即笑开了,"死小子!是你救了我们?你不是和你家娘子四海为家么?快让我看看,你活得挺好么!"眼睛里全是喜色,亮晶晶的,这小子和自己一样,一开心眼睛就亮。看样子牡丹对他不错。 司徒微微一笑,"我们到处跑不代表我就不关心你的事qíng,原是想你与镇明在一起,绝对不会有xing命之忧。但那天我随手一算,却算到你有大劫,若不去救你,必死无疑。你这人怎么做姐姐的?老让自己弟弟担心!好容易我赶去了宝钦,见两个不知道什么地方来的妖仙要杀你为他们家大人报仇,吓得我不轻!幸亏我将他们赶走了,不然你就等着被人把狐狸皮剥了做帽子吧!"说着他拍拍心口,一付惊魂未定的娇弱模样。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娇嫩却严厉的声音,"你又给我装女人样!皮痒了吧?!" 说得司徒脸色登时变白了,急忙转身望过去,却见一个娇小的身影双手提着一瓦罐的汤,气势汹汹地冲过来,雪白的脸上长着一双杏核眼,即使瞪着都好象在笑,不是牡丹是谁? 司徒赶快过去将汤接过来放桌子上,搂着她的肩膀笑道:"人家好久没看姐姐了,难得兴奋,你别那么计较么!老生气的女人可是容易老的哦!" 牡丹狠狠掐了一下他的胳膊,哼道:"骗人!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根本老不了?!还敢拿这个来说我!"早先一发脾气就被司徒拿会老来吓她,结果后来她才知道镇魂玉受到司徒妖气的影响,想老都老不了,于是大发一场脾气,差点把司徒揍半死。 司徒笑吟吟地任她揪,一边替她理着头发,笑道:"你做了什么?大早就看你忙了。" 牡丹这才想起来那罐汤,于是对非嫣说道:"你终于醒过来了,已经昏了四天,你饿吗?我炖了野菌汤,喝一点吧。就是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那个……"她有些犹豫地望向镇明,她可没忘记这个神曾经是多么恐怖,现在还有些后怕呢!"你……也喝一点么?"她轻声问着。 非嫣笑了起来,将镇明的头发绕上手指,曼声道:"麻烦你啦,牡丹小姑娘。不过……镇明,去替我端过来,人家很累,要你喂。" 司徒挑起眉毛,识相地将牡丹带到门口,回头对她眨眨眼睛,轻道:"慢慢吃哦,我们晚些再过来看你。镇明,记住,你不光欠我姐姐一份qíng,也欠我一份救命之恩。我很期待你还给我……" 话的结尾又是暧昧地挑起来,这是他的老习惯了。正要关门,却听镇明问道:"等一下!你……在宝钦的时候有见到辰星吗?"他又是一个人不知道跑去了什么地方,宝钦或许已经没有保住,只好希望辰星没遇到危险。 司徒摇头,"没有,我到的时候只看到你们俩躺在地上,还有就是那个叫做炼红的láng妖和她的两个手下。宝钦那里已经被四方攻陷,我去的时候虽然人都没出来,但是能感觉到四周全部是人,满是敌意。为保万一,我没在那里逗留,这里是离宝钦不远的一处荒郊。你们安心养伤,我会替你们调查宝钦的消息。" 非嫣笑道:"你怎么这么积极?莫非是无聊了想找些事qíng来做?" 司徒给她一个暧昧的笑容,合上门,在外面说道:"你既然已经选择了自己的路,我能怎么办?只好选择帮你了。别想那么多,喝了汤赶快休息。晚上我就会有消息,到时再来。" 非嫣舒一口气,笑吟吟地望着镇明,将赤luǒ的脚搭上他的肩膀,娇声道:"还不快点喂我喝汤,小三子?想把我饿晕过去么?" 镇明吸了一口气,恶狠狠地低声道:"你若再敢那样叫我,我便……" **** 辰星一路追赶那人到了宝钦行宫内,眼看那人不急不徐似乎颇有把握的模样,他倒不敢造次了,警戒地慢慢跟着。跑了半日,却来到了行宫的后花园,碧糙如荫,小桥流水,左角一个玲珑小亭,景色倒是极好的。 那人一直跑去亭子里,停了下来。辰星一步一步地靠近,见那人背影纤细,腰肢不盈一握,显然是个女子。他暗暗冷笑,白虎倒是会安排,知道自己对女人,尤其是美女一向心软,便指望用美人计么?那他可失算之极了! 他清清喉咙,朗声道:"别再玩追赶游戏了,快把脸转过来吧!既是要引诱我,以为光露一个背影便够了么?" 那人却不回身,仰起头,似乎在思索什么。半晌,她忽地幽幽叹了一声,辰星只觉全身的血都在那一个刹那冻结住!那个声音……!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雾气浓厚了起来,将这小小后花园的景色全部遮掩住,她纤细的身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辰星如同中了什么蛊术,呆呆地望着那人。良久,他忽然迈开步子,极慢极慢地朝她走过去。 雾气扑面,他眨了眨眼,突然发觉那人的头发原来色泽如火,是一种温暖鲜艳的红色。他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耳朵里充斥一种风声,让他听不见任何声音。 如梦……不,梦也不敢如此美好……他拒绝一切理智,径自走过去,张口要唤那人——"辰星……" 那人先开口,回过身来,一双眼温柔如水,幽幽地看着他。 曼佗罗—— 他听见世界崩溃的声音。 第十三章 ——你若想我,我会幸福并苦痛;你若不想,我也幸福并苦痛。 **** 曼佗罗,他的心魔,将他领入世间体验一切,然后撒手不管的半妖。他说不出,对这个人是爱还是恨,乍一见她,没有任何准备,只觉痛彻心扉。 其实不过几日没见,他却仿佛过了三生。心口那里的伤隐隐疼了起来,那被她用匕首狠狠扎伤的地方,还没痊愈。 恍惚中,仿佛回到了雾气弥漫的水之jīng华池旁。那天,他是真的急了,使法将她捉回来,只想苦苦哀求,求得半点怜悯。动了qíngyù的神,苦求不到,方知世人的痛。后来他不停问自己,真的那样爱她,那样想得到?难道只因为他开始想要,有得到的yù望,才如此卑微? 不明白,一度让他鄙夷的yù望到最后却成了伤他最狠的武器。 司水之神,他这一生,究竟做了什么有意义的事qíng?那日的苦求不得,到后来便成怒,初次渴望被打做绝望,他如此不甘!拉扯到后来成了侵犯,曼佗罗一面奋力挣扎一面凄厉地斥责他:『你若用qiáng,我一定杀了你!』他颓然,渐渐松手,曼佗罗却从袖子里掏出他曾让她防身的匕首,狠狠划过他的胸口!他竟不觉得痛,眼看鲜血四溅,他的眼睛却胶着在她身上。她慌乱了,似乎有些后悔,但很快就把染了血的匕首抛在他脚下。她说:『我不想再看到你!辰星,你是个混蛋!』脑海里的那人与此刻眼前的人重叠在一起,让他忽然笑了起来。 "曼佗罗……"他低声说着,往前走了一步,轻轻握住她的袖子,"我原以为再没有机会对你说这话。对不起,我错了。我日后再不会打扰你……但,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她对他温柔地笑,腻声道:"是么?我也很喜欢你啊……为什么你要离开我呢?"她一手反捉他的手腕,另一手柔弱地护在心口,掩去掌心吞吐的寒光。 辰星恍若不闻,轻道:"你是对的,凡间的日子有趣得多。在我眼里,你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比我这个虚伪的神真实太多。我很羡慕你的真实,也很仰慕你。但我是让你为难了吧?你既说不想再见我,我一定听你的,永不相见。你将我这个神忘了吧,我也会慢慢把你忘了……" 对面的她声音柔腻,"可我忘不了你……辰星……你抱抱我好么?这里很冷啊……" 她婉转投怀,将掌心那一抹寒光翻过,悄悄地刺向他的心口!忽听辰星在头顶笑了一声,然后她的手腕被人轻巧地抓住。她大吃一惊,本能地伸出另一手,这一次再不遮掩,直接就要扎入他胸膛!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炼红大人一口咬定我们五曜了……都是你做的好事吧?!"辰星低声说着,出手如电,一把将她推了出去。曼佗罗站立不稳,倒退数步,眼看就要摔倒在地。她忽地腰身一扭,轻轻翻个跟头,无声地定在三步远。 她唇上露出柔媚的笑,声音甜蜜:"你好狠心,怎么可以这么粗bào?当真忍心对我这张脸,这个身子做什么吗?" 辰星看了她半晌,沉声道:"不错,我的确不忍心对她做任何事qíng。但你错在不该变化成她的模样……可我先要谢谢你,让我面对真正的她没有说出的话现在能说出来。我给你一个机会,速速变回原形,我可以不计较。不然,休怪我心狠手辣!" 那人嘻嘻一笑,神态妖娆,"传闻辰星大人风流倜傥,让我好生仰慕。今日一见,却原来是个痴qíng种子呢……你既是神,玩耍一番可以,如何动了真qíng?你对我说的那些话,为何不能对她说?辰星大人,看来你很喜欢玩自欺欺人的游戏哦……" "住口!妖孽!" 辰星大怒,指尖飞出水剑,直直往她刺过去!她不避反迎上,带着一种恶作剧似的笑,摇身一变,化做曼佗罗平时带着大皮帽的模样,腰上还系着她最喜欢的粉色带子,神气地打个结,一直坠去脚面。 "辰星……你当真要杀我么?"她娇滴滴地说着,将皮帽子一摘,露出里面那头艳丽似火的红发,猫一样的眼睛眯了起来,摆出真实的曼佗罗无论如何也摆不出来的魅惑姿态。 辰星手腕一抖,水剑再刺不下去,只得恨恨地扎入一旁的糙地中,"哗啦"一声散成水滴。 她得意地咯咯笑起来,摇身又是一变,却成了曼佗罗衣不蔽体的模样。她抚着腰身,柔声道:"可怜的辰星大人,这样可爱的身子,你怎么样都得不到吧……我可是怎么都不会喜欢你哦!你别白费劲了。" 辰星脸色铁青,yīn森森地看着她。良久,他长长舒一口气,眼神陡然转冷,森然道:"你犯了三个错。" 他直直往她走过去,那人有些惊慌,却不让,挺直了腰瞪他,一付你能拿我如何的样子。 辰星一字一句地说道:"第一,你不该变做五曜的模样去灭了嫣红山,不是你不能这么做,而是你不配变做我们的模样!" 那人退了几步,硬着头皮叫道:"别过来哦!你当真能下得了手?!" "第二,你不该变做她的模样,因为你更不配!" 辰星捏紧拳头,指节格格做响。见他如此凶神恶煞的模样,那女子脸色一白,转身便要逃! 辰星一把提起她的后领,厉声道:"第三,你不该变做她的模样之后还试图引诱我!我本不想下狠手!你既喜欢脱衣服,我便让你光光地回去!回去后好好告诉白虎,我辰星是个好色的登徒子,下次要派女人来引诱我,至少别派个这么贱的来!" 他捉住她的头发,将她身上的皮袄轻松撕裂,那女子惊得几yù晕去,尖叫着,再维持不了曼佗罗的模样。辰星只觉眼前一花,手里的女子头发瞬间变成漆黑的,后背上的衣服被扯开来,露出大片晶莹的皮肤,她整个人láng狈地颤抖着,缩成一团。 辰星冷笑一声,"不错么,还懂得一点廉耻!让我看看是什么样国色天香的美人!" 那女子在他手上如同柔弱的小猫,根本无力反抗,被他捏着下巴转过去,露出嫣红的唇与满眼羞怒jiāo错的泪,确是个我见尤怜的美人儿。 辰星挑起眉毛,淡然道:"丑女!白虎未免太没意思,居然派你这么个丑女人来惹我!罢了,我不与你计较,回去告诉他,下次派个漂亮点的!你的脸让我恶心!" 他将她一推,摔去老远。那女子此刻才是真正的衣不蔽体,láng狈不堪。她捉着领口,浑身颤抖,头发凌乱,一付惊魂未定的模样。 "滚,快给我滚!"辰星挥挥手,再不屑看她一眼。 那女子愤然捶地,恨道:"给我记住!这个仇,我胃宿总会报回来的!" 辰星"哦"了一声,"胃宿?原来不过是二十八星宿那帮狗崽子!走走!我对丑女没有兴趣!" 胃宿yīn森森地瞪着他,良久,她在地上一拍,整个人顿时陷入影子里,飞快消失,周围的雾气也跟着散了开来。 辰星摊开手掌,手心里全是汗,他沉默了很久,终于长叹一声。 或许这一生,也都没有机会再对曼佗罗说方才那些真心话。 曼佗罗,曼佗罗……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呢?你若想我,我会幸福并苦痛;你若不想,我也幸福并苦痛。我终于明白了,那些qíng,不过是幸福并苦痛而已,让幸福的人更加幸福,苦痛的人更加苦痛。 他摇了摇头,转身走出小花园。 **** 前庭正中安置着麒麟血石的法阵,上面放着两具身体,分别是清瓷与澄砂,血石周围布上巨大的结界。澄砂怔怔望着头顶的天空,透过那层结界,天空看上去好象被分割成一个个小块。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会被分成小块,支离破碎。 终于到了,灵魂的分裂仪式,她可以离开这个叫做清瓷的女人的身体,回去自己身体。 清瓷的事qíng,她从女官口中隐约知道一些,她们提起她总是一脸的恐惧,但恐惧里却含着一种向往。这个以恨为旗帜的女子,用血化出花朵,将神界搅得大乱,听起来真是不可思议。如果前些时候她知道这个人,一定会吵着要去认识。 但……她想起梦里那冷酷的黑衣女子,她的眼睛简直是冰做的,只看一眼便浑身麻痹。那一个瞬间,她才明白,有些人是只可以远远地欣赏,不可以靠近的。她的恨太深,让人毛骨悚然,又或者,根本是她自己要让自己一直恨着,只有恨,才能让她有勇气生存下去。 是的,她不能理解清瓷,可以说她们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人。可是多么奇妙,她现在却用着这个女子的身体。这个光是提起名字就让人发寒的女子,却有一双柔弱纤细的手。 她将手放在眼前,刚一动,就听结界外面白虎的声音传过来:"澄砂,别乱动。马上就要开始了。" 她望过去,只见白虎双手放在袖子里,琉璃珠的眼睛微笑地看着她,柔声道:"别怕,很快就好了。等结束后,我请你喝酒。" 她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我才不怕,等会我可要好好看看自己的身体!今天我一定要把你灌醉,你等着吧!" 白虎垂下眼睛,淡淡一笑,回头对奎宿说道:"把那东西给我。" 奎宿急忙从腰间取下一个锦囊,从里面掏出一团黑色的绸布,顺着风一展,却是一双黑色的手套!澄砂瞪着白虎,见他慢慢戴上手套,掌心和手背处各有一付银色的老虎刺绣。这手套很像自己在另一个世界做法师时候的一个道具,自己的那个是用来触摸魂魄与怨念的,白虎这个是用来做什么的呢?她不知道。 白虎戴上手套之后,十根手指古怪地缠在一起,搭一个式,然后便开始低声念咒。与上次让她痛苦万分的玄武的咒语不同,白虎的声音让她越来越困,身体越来越轻,竟是舒服地很想睡上一觉。她渐渐合上眼睛,神态安详。 一旁的玄武也不由开始佩服他,白虎之神不愧是秘术大家!这种让魂魄放松的烦琐咒文,极少有人能背下来,他却倒背如流。他不得不承认,白虎的头脑的确是四方之中最好的。 念咒声越来越低,渐渐化做虚无,白虎手套上的刺绣忽然发出银色的光芒,越来越亮,渐渐不能bī视。然后众人眼前一花,只见平空忽然落下两只银虎,毛发灿烂,矫健凶猛。它们银色的眸子扫过诸人,却一声也不叫,乖乖地垂着耳朵等待白虎的吩咐。 白虎一手点唇,轻道:"去!疾!将那人带过来,不得伤了半点!" 那两只银虎立即拱起身子,猛然窜起,直接扑向结界!玄武吃了一惊,只见它们进结界如入无物,在清瓷身边嗅了半晌,其中一只仰天长吼了一声,声势惊人。另一只身体一纵,竟然飞快钻进清瓷的身体里!玄武大骇,急忙奔过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见方才那只也钻入了清瓷的身体! "白虎!你做什么?!"他一把捉起白虎的领口,厉声问道。 白虎皱起眉头,有些不耐,"你若还想要清瓷,便给我安静点!那两只是秘shòu银虎,专门潜入梦里盗人魂魄的。暗星的魂魄好容易被我安抚下来,现在只要等它们将暗星带出来就可以了。你什么也不懂,上次试图qiáng行将暗星拉出来,哪里有这样的道理?!清瓷没有死算你的运气!" 玄武自觉理亏,将他放了开来,却又不甘,沉声道:"倘若它们伤害清瓷的魂魄……!" "清瓷不是瓷器,不是什么人都能伤害到的。我还为我的秘shòu担心,怕它们被清瓷伤害。她若有那么弱,只是个普通女子,你何苦为她神魂颠倒?" 白虎推开他,冷道:"离远一些,别打扰我的法阵。" 他垂下手,手掌翻上,又搭一个式,闭上眼开始凝神念咒。玄武无奈地看着结界内跳动的光芒,第一次有无法可施的郁闷。 在白虎与玄武争执的时候,澄砂却在清瓷的梦中醒了过来。 一睁眼,便看见熟悉的破了dòng的天,dòng里面的无数眼睛灼灼地看着自己,发出喃喃的声音。她一惊,立即坐起来,双手一撑,却触到一手的柔嫩,低头一看,自己竟然坐在大片的花海上! 澄砂急忙跳起来,看着这熟悉的场景,上次在这里成shòu的回忆顿时袭来,让她瑟缩一下,急将手放在眼前看了又看。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你还是来了。" 澄砂回头,立即见到了那个黑衣的女子,但与上次不同,她看上去似乎极疲劳,额上满是汗水,神色间颇为痛苦。 "你……怎么了?"澄砂急忙想过去扶她,但被她冰冷的眼睛一看,登时本能地缩了回去。 清瓷深吸一口气,神色间恢复傲然,冷道:"看样子,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对我做了什么事qíng。" "我?我对你做了什么?"她奇怪,"我什么都没做啊!" 清瓷笑了一声,却不望她,抬手往天边一指,"自己看!你的眼睛一直在窥视我,你还说不知道?你是被谁保护成这样,简直愚蠢之极!" 澄砂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立即见到了天边那道血红的妖眼!她倒抽一口气,只觉那眼睛骨碌碌一转,定定地看向自己。那一个瞬间,似乎有什么古怪的声音在心底响起,她骇然,有些无措地望着清瓷,不知道该说什么。 清瓷微微颤抖着,轻道:"出去……给我离开……停止诱惑我的声音!"她神色痛苦之极,似乎在忍受什么难以忍受的事物,脸色惨白。 澄砂急道:"我什么都没说!真的!" 话音刚落,却听天空里发出一种凄厉的叫喊声,dòng里的眼睛剧烈颤动起来,似是要破dòng而出的样子! 清瓷厉声道:"我说了,出去!什么yù望天生人人皆醒!拿去诱惑你的信徒!这一套对我没用!"她额间忽有黑光闪烁,刹那间布满了纠结扭曲的花纹!"是,我是有想要的东西!我要时光倒转,我要我的落伽城!你能给我么?!既然不能,你就给我离开!不要让我发怒!" 说到后来,她已是勃然大怒,额上的心魔印如同用新墨画上去的一般,分外可怖。 澄砂又是惊慌又是莫名其妙,见她如此痛苦,她不由伸手想去扶她,说些安抚的话。手一伸,却听自己的心底响起一个非男非女的声音,那声音问她:「你有想要的东西么?」她大吃一惊,口里却不由自主地答道:"当然有……但,你是谁……?" 「我是你……你是我。孩子,只要你想,这天下我都可以得到。虚伪的诸神时代已经过去了,yù望不是可耻的……让我们开创一个新的神话,我们做神!」澄砂只觉如痴如醉,喃喃道:"我……我做神?可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你要什么?」 你要什么?你要什么? 澄砂只觉满心感慨,她想要的东西,太多了!小到找更高薪的工作,大到一辈子做富豪!想要什么?她不是不知道,而是想要的太多了! 「……」 那声音沉默了,良久没有说话。 澄砂仿佛中了蛊,笑道:"为什么yù望是可耻的?想要爱,要恨,要嫉妒,要努力,难道这是可耻的?谁说的?"她周围的气流卷动起来,围着她打转,花瓣乱飞。她恍若不觉,浑身上下充满了兴奋的光芒,高声道:"我要整个世界!如果我有这个本事!世界在我手上!诸神要被我推翻!我是新的神,我是永恒的道……!" "你醒了么?" 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她的狂想,清瓷森然盯着她,冷道:"暗星大人,你终于醒过来了。" 澄砂呆了一下,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喃喃道:"我……刚才说了……什么?" 清瓷眯起眼睛,轻声道:"我早该知道如此……暗星大人,请不要再做出一付天真的模样了!你若想要,便去夺取!唯唯诺诺装可怜是没人理你的!方才那样,不是很好么?" 澄砂听见自己的嘴在说,"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不顺从于我?" 清瓷沉默了半晌,才缓缓说道:"没有为什么,我就是我,不会顺从任何人。我没有道,我永远只顺着自己的心qíng做事而已。" "你没有想要的东西么?我不信!" 清瓷昂然一笑,指向天边,说道:"我想要的早就给你看过了!它们一直挂在那里!你能给我么?能吗?!" dòng里的眼睛眨动着,微笑的,哭泣的,欣喜的……太多太多。谁也给不了,它们早就死了,再不可能复活。 "暗星大人,你走吧。看,接你的使者来了,你若想要这天下,便放手去做吧!我会一直看着你的。yù望究竟是对是错,我想看你如何证实!" 澄砂只觉惶恐,她忽地用手捂住嘴,似乎在努力抑制着什么,良久,她才抬头急道:"那不是我!不是我!我什么都没说!我不是暗星!" 清瓷似乎有些疲惫,垂下肩膀,轻道:"你已经让我厌烦了,反复地否认自己,你是疯子吗?走吧,它们在等你呢。" 澄砂回头一看,却见面前站着两只巨大的银色老虎,目光灼灼,警惕地看着清瓷。 "我等着你的天下。" 她说完,转身便走,黑色的裙角拂过枯糙,再没有回头。 第十四章 ——自由是什么?自由就是可以大声说出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并且能够用尽全力去得到它。 **** 澄砂怔怔地看着清瓷的背影,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很想找一个人将自己的想法说清楚,但谁也没有能够听懂,或者说,谁都不愿意仔细去听。所有的人都认定她是暗星,只要她想,天下唾手可得。 "哈哈,我有那么厉害么?" 她苦笑一声。天澄砂,十八岁,一个拥有些微灵异能力的普通人,连一流法师都不算的懒虫。她要这天下来做什么?做什么? 这个念头一起,她又听见自己的嘴巴自动自觉地说道:"问问你的心,它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为什么要将自己渴望的东西压下去呢?你不去想,不代表你不要。欺骗自己的人是最愚蠢的。" 她骇然地捂住嘴,又来了!心里的另一个人开口说话!是怎么回事?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现在不过还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已,等你开始qiáng烈地想要一个东西的时候,我会帮你的……自由是什么?自由就是可以大声说出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并且能够用尽全力去得到它!你高兴也好,嫉妒也好都是你的事qíng!你是为了自己活,没有任何可耻的!」澄砂紧紧盖住耳朵,不想再听心底那个声音。只要它一说话,自己便心驰神摇,无法抑制。 "别和我说话了……我想要的东西太多,自己都不知道的!但只有天下,我不想要啊!" 她大声说着,仿佛是为了对抗那个意识,她又道:"我从来也没觉得为了自己活有什么可耻的地方!你告诉我的东西都是习以为常的,为什么你可以把它们说的那么慷慨激昂?你很讨厌啊!" 话音一落,却听身旁那两只银虎开口说话,居然是白虎的声音! "澄砂,快出来吧。你还要在别人的身体里赖到什么时候?" 话语是含笑的,温柔亲切,她几乎可以想象到他的琉璃眼微微眯起的模样。她的心里忽然一动,似乎有什么东西醒了过来,悄悄告诉她:是他吗?是他吗?难道是他?声音越来越大,如同洪水汹涌,劈头盖脸罩下来,竟然连反抗一下的气力都没有。 澄砂怔怔地走过去,手脚并用,骑上一只虎。搂紧它的脖子,她将脸贴上光滑冰冷的皮毛。心跳,久久不能平息,不知道为什么,全身的血液突然澎湃起来。心里有一个声音问自己:是他么? 或许是吧…… 她疲惫地合上眼,只觉脚下生风,两只银虎腾空而起,窜向天崖,突破云雾,离开这疮痍的世界。 渐渐地,眼前越来越亮,黑暗被抛在后面。她微微眯起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前方,有一个人,灰色的长发,宽大的袍子,琉璃眼。那人对她伸出手,柔声道:"来我这里吧,澄砂……"她忽然满心感慨,不自觉地将手递过去。 她觉得,自己终于可以确定某件事qíng了。十八年来第一次,明白她想要的是什么。 身体越来越轻,整个人高高地飘在风里,仿佛被那人轻柔地抚摩,令她舒服地想蜷起脚趾。这种类型的幸福,她从未体验过,那是无论她收服了多少个怨灵,吃了多少美味的东西都无法比较的感觉。 「那么,现在你确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吗?」那声音问她。 她陡然睁开眼,大声道:"是的!我当然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不用你来提醒!" 结界中忽地bào发冲天的黑光,大地随之颤抖。结界外的众人又惊又叹地望过去,只见黑光渐渐收敛,聚合成一个纤细的身形。那人站在结界边缘,满头淡金色的长发,穿着古怪单薄的衣裳,两条修长的腿光光地露在外面,脚上还套着一双极大的靴子,上面染了许多尘土。 她在低头看自己的手,将手掌张合数次,然后一把抓起自己的头发,放去眼前仔细看。她头顶的结界渐渐裂开,发出轻微的声响,瞬间便消散开去。她一抬头,却见一个尖尖的俏美下巴,双眸清澈婉转,即使没有表qíng都自带三分笑意。 白虎动了一下,刚想开口,却见她对着自己笑了起来,挥了挥手,声音娇嫩:"喂!我得回自己的身体了!你不许赖帐,要请我喝酒的!" 众人哗然,白虎微微一笑,走过去将袖子一卷,弯腰行了一个恭敬的大礼,一边朗声道:"印星城四方之神恭迎暗星大人!" 澄砂一呆,急道:"什么暗星啊?!你想赖帐?还是故意气我!?" 白虎又道:"对大人仰慕已久,今幸得眷顾,实乃印星城之福。望大人不吝指教,暂时移驾前往正殿,商讨共同对付麝香山事宜。" 澄砂脸色白了又白,顿了半晌才咬牙道:"……好,我看你玩什么花样!去就去!" 白虎展开袖子,"摆驾正殿!" 立即有数十个星宿在前引路,白虎在前,澄砂在中,青龙殿后,一行人浩浩dàngdàng往正殿走去。才走不到两步,却听玄武厉声道:"给我站住!白虎!" 白虎还没来得及回头,领口便被人狠狠提了起来!玄武脸色惨白,恨道:"你对清瓷做了什么?!她根本没有醒过来!你未免太卑鄙了!" 白虎淡然道:"她不醒过来,难道是我的问题么?我只说帮你将暗星的魂魄从她身上取出来,然后还一个完好无损的她给你。我没有食言,你用什么理由指责我?" "你……!" 玄武怒极,眸中的四瞳立即诡异地旋转了起来,杀机顿起!一旁的奎宿与参宿立即冲过来,连声道:"玄武大人!请息怒!"话没说完,便被玄武一挥,两人狠狠跌去老远,半天都爬不起来。 白虎看了他们一眼,挑起眉毛,却不惧,轻道:"你这是打算杀了我泄愤?她不醒过来只能证明她对世间没有留恋,与我何gān?她既不留恋你,你杀了我又有何用?好一个出尘绝世的冰雪玄武!你除了莽撞地喊打喊杀之外,还会什么?!" 玄武怒到极点,再不说话,掌心银光吞吐,立即就要将这卑鄙小人毙于掌下! 眼看他的手掌就要触到白虎的头顶,手腕却忽然被人架住了!玄武一惊,忽听耳边一个人冷冷地说道:"你敢杀他?!"他只觉肩头有什么东西一重,压得他几乎无法站稳,背后有一股霸道之极的气,让人毛骨悚然。 玄武心头一冷,他居然忘了暗星的存在!背后被人猛地一推,他整个人几乎飞了出去,如同地下冰城那次一样,对暗星,他们一点抵抗能力都没有。玄武勉qiáng稳住脚步,定睛一看,却见澄砂护在白虎身前,双眸隐隐泛出暗金的色泽,神色肃杀。 "我见过清瓷,她宁愿待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想出来。你若真想她,就去求她,她能听见的!你要是再敢对白虎做出什么威胁行为,小心我不客气!" 玄武也不说话,飞快地抽出腰间的玄武剑,捏一个剑诀,森然道:"你让开!我不与女人计较!此事归根结底都是他所为!若不杀他,怎消我心头之恨?!白虎!今日就要用你的血来祭玄武剑!" 他将剑飞快地舞起来,虎虎生风,jiāo织成一片银光,恍若一条游走在周身的银龙。 "疾!" 他大喝一声,剑尖一挑,一条矫健的银龙猛然从中窜出,须发俱张,咆哮着扑向白虎! 澄砂大急,却不知该如何对抗这样一条巨龙,正焦灼时,却觉袖子被人轻轻一扯,白虎在耳边轻道:"澄砂,用手去挡。是你的话,什么都伤不了你!" 她本能地抬手挡在身前,那条龙呼啸着飞下,却陡然停在她身前三尺的地方,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前进一点!玄武剑尖一挥,厉声道:"躲在女人身后么?!小人!"他将剑画了个十字,从十字正中立时争先恐后地窜出无数条银龙,从四面八方扑下来! "你不要太过分!" 澄砂怒极,瞳仁迅速染上血色,周身陡然扬起漆黑的光芒,身后的影子bào长,忽地立了起来!却是一只巨大的shòu的影子! "还给你!" 她的手猛然一挥,只见那影子里的shòu跟着举起巨爪,一挥而下,无数条银龙几乎是一眨眼就全部碎裂开,化成了银色的粉末!玄武只觉一股气压下来,胸口大痛,再也无法站立,往后退了几步,摇晃着跪了下去,口角流血。 "白虎……!" 他声嘶力竭地叫着这个让他恨到极点的名字,腹中忽然一阵气血翻涌,终于忍不住喷出血来。眼前的景色开始摇晃,他觉得脑袋越来越沉,努力望向白虎那里,却见他唇角含笑,琉璃眼里一片冰冷,漠然地看着他。 玄武觉得身体里有一把火,生生将他焚烧,痛入了骨髓。他一把抛下玄武剑,双手拈式,嘶声道:"白虎,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你当真要bī我?!"他眼中的四瞳越转越快,周身弥漫出冰冷的气息,脸色铁青。 白虎捂住唇,轻轻咳了几声,有些意外地说道:"要现原身么,玄武?为了一个清瓷,你打算与四方决裂了吗?" 玄武不答,将身体一纵,整个人化做一道白光,旋风一般窜去半空!忽地,那道白光顿了一顿,竟从空中生生栽了下来!他落地一滚,光芒褪尽,露出一身冰雪的鳞片与额上半透明的犄角,是一只美丽高雅的麒麟shòu。但此刻他身上缠着一条漆黑的巨蛇,那蛇盘得极紧,玄武显然动都不能动一下。 "墨雪!你也要反我?!" 玄武yīn冷地问着,被那蛇盘了住,他只能半跪在地上,用犄角顶着地面好让自己不要跌下去。 墨雪没有说话,身体扭了几下,忽地张开大嘴,露出尖利的獠牙,牙上粘腻金huáng,是毒液。她一口咬上玄武的脖子,毫无回转余地。玄武抽搐了几下,登时瘫在地上再动弹不得! 她迅速从玄武身上游下来,在地上一盘,恢复人形。她神色悲戚,走上前两步,忽地半跪下来,声音虚弱:"白虎大人,暗星大人!请求你们放过玄武!他不过一时急怒攻心,并非不顾四方大业!现我已将他制服,希望白虎大人您可以念着以前的qíng谊不要惩罚他!他已受了重伤,请暗星大人放过他吧!" 玄武大怒,厉声道:"胡说!谁要你替我求qíng?!我玄武何须对他低头?!" 白虎微微一笑,柔声道:"墨雪,你何苦如此?我一向顾及四方qíng谊,但今日先撕破脸皮的是他吧?印星城的规矩,你忘了吗?" 墨雪咬唇喃喃道:"没忘……若不听教诲,现原身试图伤害四方之长,死无赦……" 白虎笑道:"既然如此,你为何擅自替我做决定?要如何处罚他是我的事qíng,你为什么逾越?何况,我有说要杀他么?你这样做,不是让他更加恨我么。墨雪,你太让我失望了。" 墨雪脸色惨白,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再想不到反被白虎将了一军,此刻再说什么都已无意义。她后悔极了。 白虎叹一声,"玄武一再以下犯上,不听教诲,弃大业于不顾,今日实在饶他不得。念在四方的qíng谊,我留他一个全尸。奎宿,参宿,将人押去大牢,今夜子时处以雷刑!" 此话一出,众人皆哗然,一直在旁忍耐着不说话的青龙终于冲上来急道:"雷刑?!你疯了吗?!他又没伤到你什么!我早知你一直在找机会除了玄武,但想不到你居然用这种烂借口!白虎,你到底想做什么?" 白虎冷下脸色,森然道:"注意你的措辞!青龙!难道印星城没有王法了吗?以下犯上的事qíng他做过多少件,我又忍让了他多少次,你难道不知道么?!今日如你所见,他是想杀了我,难道你觉得我被他杀了才叫合理?!你也想反我?!" 青龙一时哽住,竟说不出话来。白虎挥了挥手,"把人带下去!谁还想再求qíng,便不要怪我不留qíng面!" 奎宿与参宿立即走过去,试图将动弹不得的麒麟shòu抱起。澄砂见玄武口角流了一大滩血,不由有些不忍,想张口求qíng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是她将那人伤成那样的。回头再见白虎yīn冷的神色,她更是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呆在那里。 麒麟shòu被奎宿一碰,忽然剧烈地跳了起来,将他吓了一跳。玄武吃力地站着,颤声道:"别……别碰我……!白虎,你若想杀我,现在就杀!否则……我宁可自断也不会任你摆布的!" 白虎冷笑一声,昂然走过去,冷道:"很好!死在我手上你也别怨!" 他从袖子里抽出那付黑色的手套,缓缓套在手上,一面说道:"我留你全尸,你的魂魄就jiāo给我吧,我替你保管。" 玄武恨恨地看着他,再没有说话,眼看他的手抓过来,立即就要cha入胸口。 半空忽地有人幽幽一叹,声音悲凉:"冤孽!冤孽!玄武,你何苦bī我如此……?" 白虎一愣,转头一看,却见法阵里原本躺在麒麟血石上的清瓷忽然不见了!这一惊非同小可,手上的动作登时慢了下来。下一个刹那,他只觉手腕被一双玉凉的手握住,清瓷清冷的声音在脑后响起:"你打算当着我的面杀他么?白虎,我在沉睡的时候,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很清楚。" 白虎慢慢回头,立即见到清瓷,她额上此刻布满了心魔印,一双眼澄若秋水,冷冷地看着自己。他怔了一会,不惧反笑了起来,柔声道:"原来你一直醒着,我倒被你骗过去了。如果今日我不杀玄武,你恐怕也没打算出来吧?想一直暗暗看好戏么?" 清瓷将他的手轻轻推开,淡道:"不错,我本不打算再涉身世事。但这也不代表我开心看到一个笨蛋为了我死。算了,多说无意义,你放手吧,玄武我要定了。" 白虎放开了手,后退数步,才轻声道:"你说要便给你,未免太看轻四方。你凭什么保他?倘若我一定要他死,你能如何?" 清瓷哼了一声,"有意思,四方是什么?死了朱雀,伤了玄武,剩下的青龙似乎并没有与我作对的意思,那么只剩你一个,你以为你能阻止我?哦,还有暗星大人。" 她忽地转头望向澄砂,目光如冰。澄砂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又来了!这种感觉!她的眼睛简直让人麻痹! "你要出手对付我么,暗星大人?" 她问着,缓缓抚着袖子,却不再看澄砂。 澄砂嗫嚅了半晌,才道:"不……你将他救走吧……方才是我不好……将他伤了……"这是什么感觉呢?面对清瓷的时候,连心脏都在颤抖,这种感觉,是不是叫做恐惧?她是在恐惧她么……? 清瓷微微一笑,淡然道:"既然如此,白虎,你还要阻止我将人救走么?你若不服,大可出招,我一定奉陪。" 白虎勾起一抹虚幻的笑,声音温柔绵软,"清瓷,我一向很佩服你。……也罢,人就jiāo给你。但你们一定要立即离开印星城,算我将玄武逐出四方罢了。我不希望日后再看到你们。" 清瓷没有说话,转身弯腰将动弹不得的玄武轻轻抱了起来,他法力被封,一时无法恢复人形,中了毒,也没办法再开口说话。但那双诡异的四瞳眼却一直痴痴地看着她,里面充满了泪水,他qiáng忍着没让它们落下来。 清瓷轻轻抚上他的眼,轻声道:"哭什么?值得吗?今日如此láng狈,昔日在麝香山的风采去了哪里?我熟悉的那个冰雪之神呢?" 玄武说不出话,只能勉qiáng用犄角碰碰她,泪水滑了出来,从她指fèng中流下。 "那么我们走吧,去为你疗伤。" 她将玄武抱在怀里,转身就走,没有往四周看上一眼。 众人让去一边,眼睁睁看着她白色的背影消失在印星城大门处。良久,一阵压抑的哽咽声打破了这奇异的安静。 澄砂回头望去,却见墨雪捂住唇,眼泪如同泉涌,神色凄苦。她不由觉得心酸,忍不住感慨起来,本能地望向白虎。他面无表qíng,琉璃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冷酷神色,令人骇然。 第十五章 印星城大殿此刻聚集了诸神,澄砂在上座,下首是神色凄苦的墨雪与心不在焉的青龙,周围站着二十八星宿。 方才经清瓷与玄武一闹,众人都没什么心思去听白虎说什么,但他却恍若什么都没发生过,昂然站在中央,声音淡然。 "宝钦目前已经归入四方名下,这意味着神界南方的势力偏向印星城。但我想麝香山一定会伺机反击,虽然五曜现在元气大损,但余威尚存。为了四方的大业,我们一定要斩糙除根。" 白虎说完,左手一挥,放在案上的皮质地图便飘了过来,缓缓展开,露出里面红红蓝蓝的曲线。他的手指顺着一条粗大的红线轻轻上移,一面轻道:"西方有王城,属于司土镇明的地方,暂时不好惊动,防止他有诡计。北方有曼佗罗,但南北相距太远,中途必有损失,不宜贸然行动。" 他的手指点上一个红点,上面写着两个繁琐的文字,澄砂看不懂,只听他继续道:"东方落伽,千年之前为五曜太白qiáng行征服,其因为城中上至城主,下至黎民,全部都是暗星大人您的追随者。" 澄砂一怔,奇道:"我……?可是我对暗星什么的并不……" 话没说完,就被白虎打断了。 "相信只要您如今愿意亲身前去一趟,那些倍受五曜高压的落伽子民一定会很高兴。即使千年之后,落伽仍不时有您的追随者反抗麝香山。现在正是您出世的时机,将神界属于您的追随者聚集起来,我们一起颠覆那个老旧陈腐的麝香山!" 澄砂蹙起眉头,急道:"你要我做什么?!我不是早就说过那些我根本就不明白,暗星到底曾经提出过什么论调啊?你要颠覆神界为什么一定要找我?!" 白虎却不看她,径自说道:"暗星大人,凡人是需要一种信仰的,倘若没有一种深入人心的信念,没有人愿意去反抗什么,毕竟谁都不想过的颠沛流离。早到神界的建立,到后来您的势力,都拥有自己的qiáng烈信念。到今日,我都还记得您的qíngyù天生人人皆醒,那样一句,曾让百万人誓死追随您!请您不要辜负他们的期望!" 澄砂沉默良久,咬了咬唇,轻道:"你说了半天,就是要我帮你罢了。你费力将我唤来,又将我的身体带来,就为了这个理由……?" 她不等白虎回答,忽地又急急道:"算了!别回答我!我帮你就是了!不就是qíngyù天生人人皆醒么,我也可以随口说上很多的!"实在不行,就把以前在学校学过的资本主义阶级发展什么的胡诌就好了!甚至金字塔型人类需求都可以chuī一chuī! 不,她暂时不想知道白虎的真正想法,她宁愿相信自己的感觉。白虎以大业为重,自然顾及不到她的小小心思,她不该苛求吧……?她甚至不敢看他一眼,站起来急道:"那就这样吧!我答应帮你了,什么时候出发告诉我一声!我……有些累,想下去休息……" 白虎挥挥手,淡然道:"胃宿,带暗星大人去虎啸宫休憩。不得打扰她!" 澄砂默然地跟着胃宿走,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望了他一眼。那一眼令她心中一恸,他看也不看她,脊背挺直,那般傲然独立。 澄砂咬住唇,半晌,转身便走,脚步沉重。 **** 澄砂独自坐在窗前,手中执杯,杯中是酒,酒面涟漪,倒映银月。这个发呆的姿势,她已经维持了将近半个时辰,动也没动一下。 身后突然传来轻微的敲门声,她微微一怔,手腕一抖,泼出了半杯酒。她随手用袖子擦了擦,一边懒洋洋地轻叫:"进来,门没锁。" 门开了,那人慢慢走进来,又将门轻轻关上。澄砂颇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奇道:"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白虎举起手里的酒壶,晃了晃,笑道:"岂能让你一人独美?不醉不归。" 澄砂弯起嘴角,淡道:"原来你还记得,我还以为你进来之后会三叩九拜,称我暗星大人呢。" 白虎走过去,脱了鞋子学她盘腿坐榻上,将壶往澄砂手里一放,笑道:"原来是在生气。但这次我可不道歉。" 澄砂的眉毛一竖,火气登时冒了上来。她把壶重重放在榻上,大声道:"谁要你道歉了?!我有生气吗?你这么晚来,是要和我吵架的吗?!" 白虎快手一伸,将那壶抢了过来,柔声道:"好大的脾气……澄砂,你和他真像,一开始看到你,我就觉得你很像他。" 她一呆,"什么他?你说谁……?" 白虎自斟一杯,一口饮尽,琉璃眼氤氲了起来,迷迷蒙蒙,似在回忆似在伤感。他忽地叹了一声,又斟一杯,举到她面前,轻道:"不醉不归……今次,我们真的不醉不归。" 澄砂顿了半天,才将那杯酒接过来,仰头一口喝gān,来不及擦擦嘴就问道:"你说谁?难道我和你以前认识的人很像吗?以前你怎么没提过?" 白虎微微一笑,说道:"以前你不是你,你用着清瓷的身体。对于我而言,她始终是一个未知的敌人。你认为,我能够对着一张让我充满戒心的脸随口说真心话么……?"他凑过去,眯起眼睛的模样颇像一只姿态高贵的猫。 澄砂咬住唇,轻道:"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得回身体了,所以你……" 白虎抚上她的脖子,柔声道:"对,澄砂,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也是我最喜欢的人……" 澄砂眼中冷光一敛,沉声道:"说谎!我倒宁愿你再恭敬地叫我暗星大人要我帮你做什么大业,也不要你来骗我!难道你以为这样说了,我就可以心甘qíng愿为你贡献一切?白虎,我又不是笨蛋!" 白虎轻柔一笑,贴上她的耳朵,腻声道:"你就是笨蛋……若连真话假话都听不出,天下还有比你更笨的么?" 澄砂将他推开,冷道:"说白了,你把我唤过来,不就是为了你的大业吗?我早上也答应帮你了,你现在又跑来是什么意思?怕我反悔所以来安抚我吗?" "错了,澄砂。我来,是想醉的。"他再喝一杯,声音轻缓,"我答应过你,不醉不归。这一次,我一定会遵守诺言。" 他将领口放松,倚在窗棂上,任凭夜风chuī拂,那一头灰白的长发在月光下泛出银蓝的光泽,恍然如梦。不醉不归……这个誓言,他说过几次?他忘了,但只有这个誓言,他是真心的。不管以后如何,不管之前如何,先醉上那么一场,与自己很喜欢的人一起。哪怕第二天他就要杀了他,但说誓言的时候,他却是无比真心的。 他静静望着澄砂,她有一双烈xing的眼,充满鲜活的神采,尤其是眉毛倒竖的时候,与那人bào怒的模样很像。他仰头再喝一杯,已然微醺,恍惚中澄砂的身影变成了那人高大的身体,一头如火的红发披肩,他其实是很美丽的,浴火而生的凤凰,他整个人都是一种斑斓的梦。但这个鲜活的神,却被他生生bī死在地下冰城。 "澄砂……"他过去,一把抓住澄砂的衣服,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正经声音说道:"我只是,遵守我的誓言。今夜,我们好好喝酒,你若要怨我什么,留去以后,恨我也留去以后。" 澄砂有些哑然,沉默半晌,端起杯子,迎着他的目光,将酒喝了下去。 白虎笑了起来,"好!大业成功之日,我们再喝!不醉不归!说定了!" 澄砂鲜少见他如此豪qíng模样,不由将心事丢去一边,朗声道:"说定了!我等你,白虎!" 白虎的手柔柔抚上她的发,琉璃眼中已是一片迷离,他柔声道:"你……那个时候,恨我吧……?是我遗弃了你。但,至少,今日……我还是履行了我的诺言。你安生去吧……我一定会让四方荣耀!神界……总在我们手上……!" 澄砂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醉了吧?都说胡话了。" 白虎自嘲地笑了,坐直身体,脑中一晕,忍不住软在榻上,惹来澄砂大声的嗤笑。 觥筹jiāo错,新酒再添一杯。杯中酒空,但愿一醉不醒。朱雀,你安心地去,欠你的,我总有一天还你。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白虎,白虎……?你不能再喝了……如果要睡,就好好躺下来!我去叫胃宿。" 澄砂见他渐渐不胜酒力,杯中的酒小半喝下去,倒有大半是泼了出来,整个人几乎要化在榻上似的。她不由有些着急,站起来便要去叫胃宿过来照顾他。 "别……" 白虎拉住她的手腕,力道很轻,却不容她拒绝。 "今夜我不想让其他人来打扰……你陪我说话便好……莫非你也醉了想睡?" 澄砂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是谁?这酒我早就喝惯了,想我醉?你醉个十次我也不会倒的!你要是想睡觉,就给我躺好!别乱动了,小心跌下来。" 白虎伸手去摸她,却摸个空。"澄砂?你去哪里?" 澄砂从一旁的大箱子里抱出两chuáng厚被褥,一边在地上铺一边道:"铺chuáng啊!我的chuáng给你占了,我总要找个地方睡觉吧!" "你……要睡了啊?没话想与我说么?我原想你会有很多抱怨的……" "抱怨什么?你不是说今天暂时不提这事吗?喝酒就要快活,不然喝什么啊。" 白虎哑然一笑,抚着额头,半晌都没再说话。澄砂轻手轻脚地铺好chuáng,见他那样,以为已经睡着了,便替他盖上被子,顺便把他手里那个攥得死紧的酒杯抽出来丢去一旁。 冷不防胳膊突然被他捉住,把她吓了一跳,"你没睡吗?吓死我……了……" 后面的话语支离破碎,澄砂惊骇地瞪着那突然凑近的脸,唇上一凉,鼻息间顿时充满他身上独有的淡雅香味,混合着某种神秘的糙药香,让她的脑子嗡地一声全乱了。 白虎撑起身体,在她唇上轻轻印下一吻,然后轻道:"澄砂,我很有些喜欢你呢。" 澄砂怔怔地望入他那双诡异迷离的琉璃眼中,一时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渐渐地,月光黯然下去,几滴雨丝滑入窗内,天边乌云旋转着好似要砸下来,凉风萧瑟。 澄砂忽地惊起,本能地将窗户关上,然后将他推开,一句话也没说,飞快地躺在chuáng下,拉高被子盖住脑袋。屋内静谧,只闻雨声打窗,澄砂只觉心跳越来越qiáng烈,似要从胸口蹦出去一样。 **** 北方,曼佗罗城—— "曼佗罗,快把刀山搬过来啊!天善都快上场了,你在发什么呆?!死丫头!" 一声bào吼炸回她的神思,她急忙答应一声,转身跑去库房搬那沉重的刀山。怎么回事?自从回到曼佗罗城之后她就一直心不在焉,常常说着话就会走神,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心里空空的。这是为什么? 她狠狠甩甩头,将刀山搬去前面,看着爹爹满面笑容地与天善大哥上场子,锣鼓声震天,他们用ròu身贴上刀刃,毫不见红,练的是硬功夫。 看着看着,她又开始发呆,神思总是飘向那个雾气弥漫的池边。她将一个痛不yù生的神活活抛弃在那里,她是不是过分了一些?回到曼佗罗之后,爹爹居然没有骂她,也没再提姐姐沙茶曼的事qíng,沉默的让她很不习惯。 想起辰星厉声问她为什么不喜欢他,她居然不知道理由。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那么不喜欢一个人也需要理由吗?与他一路走了那么久,她从没想过要去对他动心,在她眼里,他就是一个不太正经的神,有时候喜欢说一点过分的笑话,但骨子里还是极冷酷的。永远也不能忘记,他与人调笑的时候,唇角扬起很高,但眼睛里却始终是冰冷的。 可是那一天,那双冷酷的眼却狂热无比,令她又惊又怕。 曼佗罗蹲了下来,耳边丁冬的锣鼓声变成了他的声嘶力竭:「曼佗罗,我恨你!我恨你!」她忽地打个寒颤,觉得不能够承受。 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 她怔怔地望着地下的积水,里面倒映着自己的模样。红发,说不上美丽的脸,辰星为什么要喜欢自己?她永远也不明白别人对她突然的qíng感,就好象戏班子里的人对她红发的恐惧厌恶,就好象辰星突然的喜欢。 几点水滴了下来,令水中的倒影破碎开来。她一惊,抬头一看,天空灰蒙蒙地,原来下雨了。前面的场子吆喝声更加热烈,但人群还是渐渐散开,纷纷躲去茶馆酒家避雨。 爹爹的脸色有些不好看,那些人看了半天戏,还没给钱呢!这场雨一下,一天的赚头都没了。她乖乖地跑过去收刀山,用抹布将刀上的水擦去,一一放进大皮袋子里。 "你别管这个,先去把靶盘子和碎青砖扫去一边。省得管这里的老方头又罗嗦。" 爹爹急急地说着,一脚蹬倒两排矮凳,手脚飞快地收拾。 曼佗罗又跑去扫杂物,刚弯腰要去拿扫帚,却听爹爹和天善在后面叫嚷了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场子费我们已经给过老方头了!" 她急忙回头,却见不远处站着两个罩着黑披风的人,一个身量很高,另一个却纤细娇小,显然是一男一女。她丢下扫帚跑过去,只听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冷冷地说道:"曼佗罗在这里吧?" 她一呆,耳边听得爹爹急急否认:"没有!这里是曼佗罗城,可我们这里没什么曼佗罗!小姐你要想看曼佗罗花,该去南方宝钦……" 话没说完,忽地痛呼一声,然后他整个人软在了地上,浑身发抖。天善大哥显然被吓到,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吃力地扶着爹爹,一步步往后挪。 曼佗罗气急败坏地跑过去,大声道:"我就是曼佗罗!你们别伤我爹爹!有什么事qíng和我说就是了!" 那两个黑衣人互望一眼,立即揭开了披风,露出头脸。男的面容清俊,眼中却冷酷一片,女的极漂亮,唇红齿白,但却恨恨地瞪着自己。曼佗罗被她的杀气惊得倒退两步,咬牙道:"有……什么事吗……?" 那女子将披风一甩,冷道:"我们是印星城北方七星,我是胃宿,他是奎宿。今奉白虎大人之令,将你立即处死!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曼佗罗大惊,只觉全身都凉透了。半晌,她才艰难地开口,声音在大雨里听起来微微颤抖着:"为……为什么……要杀我?我与印星城……没有什么瓜葛……" 胃宿眼神冰冷,她从腰间抽出剑,森然道:"要怪,就怪司水的辰星吧!谁让你是他的女人!死后找他哭诉去吧!受死!" 曼佗罗只见眼前大片寒光劈下,脸颊上冰冷,竟连躲一下的工夫都没有。 第十六章 眼前忽地飞起一大块红色的布,眨眼就罩了下来。曼佗罗只觉所有的景物都成了血色的,她的肩膀被人死死地攥住,十根指甲扎在皮肤上一阵剧痛。 "曼佗罗……!快走!还愣着做什么?……天善……带她逃!快!" 爹爹嘶哑的声音刺激着她的耳朵,她一时竟坠身入梦,不知发生了什么。一直到腰上一紧,整个人被一双手拦腰抱起扛在肩膀上,她才忽地回神,怔忡地望着前方。 爹爹……她无声地叫唤着,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爹爹被那两个星宿斩于剑下,背上溅出鲜血如幕。她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发觉上面全是血。方才发生的一切如电光火石,来不及去想。竟是爹爹替她挡了那一刀吗?! 曼佗罗陡然撑起身体,凄厉地叫了起来:"放开我!你们要杀的是我一个人……别杀我爹爹!别杀……!" 天善将她紧紧扯着,不让她乱动,一边飞快地往前奔跑一边急道:"别动!班头牺牲自己来救你,你要真被杀了,岂不是辜负他那条命?!别乱动了!他们快追上了!" 她如同不闻,在他肩膀上不要命地哭喊拍打,用力扭着身体要下地去找爹爹。天善实在无法,gān脆捂住她的嘴,瞅着前面路口有个拐角,飞快地闪身进去,周围的路人纷纷躲闪,生怕招惹什么是非。 身后传来戏班子里众人的嚷嚷声,还有胃宿的怒斥声,想来是戏班子的人堵住了路,不让那两个恶煞追上来。天善也不敢回头看一下,只顾没命地往前奔。大雨倾盆,看不清路,他也不知道该跑去那里,但他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他们杀了曼佗罗! 虽然戏班子里的人都知道曼佗罗姐妹是半妖,平时也挺忌讳她们俩,可是忌讳归忌讳,在所有人眼里,她们还只是两个小丫头,自家的孩子,怎么能就这样被人杀了?!何况老班头都已经被……!他觉得鼻子里一阵酸痛,不不!老班头已经死了,至少也要保住曼佗罗,不能让他死不瞑目! 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地回头一看,浑身都要僵住!是那两个星宿!那个女人简直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全身上下都是血,雪白的脸上也溅满血滴,那双眼却是幽深冷酷,仿佛两块千年寒冰。 "站住!我本不yù杀无gān的人,若再不停,我就不客气了!" 奎宿在后面冷冷说着,给他最后的机会。 胃宿却不等他说完,举剑用力往前一劈,剑风带着被旋起的雨水,呼啸着砸向天善,登时把他的背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天善踉跄一下,却不停,更加拼命地跑了起来。胃宿冷笑一声,举剑还yù再劈,却被奎宿夺手将剑抢了去。 "你做什么?!白虎大人只说杀了曼佗罗,谁让你来这里大开杀戒?方才那戏班子的人都给你杀了,还不满足么?!" 他严厉地斥责,又道:"我知道你心里记恨辰星,但也不该迁怒去别人头上!他们都不过是凡人,你这样杀戮,岂不是有违神道?!" 胃宿摔开他的手,恨道:"什么神道?!你要讲究你的道就乖乖待在印星城修行吧!跟我出来做什么?!" 奎宿皱起眉头,厉声道:"我早料到你会迁怒于别人!白虎大人也是担心你乱杀人才派我出来跟着你!好,你要杀就杀!回去你自己向白虎大人赔罪吧!" 胃宿愣了一下,这才不甘愿地将剑收回去,脚下步子加急,眼看就要追上天善。却见他忽然脚底抹油一般,居然歪歪斜斜一路绕了许多弯,自己竟然追不上去!她渐渐恼火起来,吼道:"快给我停下!不然我真要动手了!" 天善根本不听,一个转身,又跑进一条小巷子里,七拐八绕,那两人居然有些追不上。 胃宿火起,顾不得什么白虎大人的教诲,什么赔罪,将剑一横,厉声喝道:"把小丫头丢下饶你不死!不然我两个都杀了!" 奎宿见她已经杀红了眼,深知劝不住,只得叹一声随她去了。 天善只听身后风声凌厉,他也不敢回头,硬着头皮继续往前奔,肩上的曼佗罗渐渐不挣扎,软了下来,似是已经绝望。他开口,刚想安慰两句,忽觉后腰一凉,跟着便是一痛,他的气力瞬间就没了,双手一软,再托不住曼佗罗,生生让她从肩上摔了下来。 曼佗罗一头倒栽在地上,脸擦在粘腻的泥巴上,火辣辣地疼。她懵懂着爬起来,捉住天善的手,怔忡道:"天善大哥……你怎么了……?你……" 天善喘着气,忽地咬牙bào起,攥起拳头,一拳砸向身旁的砖墙,轰然之后,墙上居然破了一个半人高的dòng! "快!钻进去自己跑!发什么呆?!你想死吗?!" 他厉声叫着,推着她的腰将她往那dòng里塞。曼佗罗脸上又冷又热,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她忽地失声痛哭,死死拉着天善的胳膊,声嘶力竭:"不!天善大哥!我不要一个人逃!你快起来啊!" 天善叹了一声,轻道:"呆子!我马上就会追过去,你先走!不要辜负老班头的血!" 他将她连哄带骗,塞进了墙dòng里,然后吃力地支起身子,将那dòng挡住,靠在上面喘气。他微微探手去背后,低头一看,满手的血污。那个女人,实在厉害……将他的背骨都斩裂了。 前面传来脚步声,他抬头望去,却见奎宿与胃宿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自己。他咧嘴一笑,眉宇间匪气顿现。 "有本事杀了我,但小丫头你们是一辈子也别想找到啦!" 胃宿面无表qíng,手起剑落,将这人直劈做两半。奎宿咬牙别过脸去,有些不忍再看。 半晌,只听胃宿说道:"他背后有一个dòng,那丫头一定先跑了。我们去追!" 奎宿张口yù说什么,但终是将话咽了下去,默然地随着她穿墙而过。 曼佗罗根本不知道要往那里跑,只觉大雨倾盆,将所有的路全部封死。不能回头,无法前进,她是一直穷途末路的半妖。只是到了现在,她的世界全被毁去,她也没明白是为了什么。 不久之前,她还只是一个天真的半妖,有疼爱自己的爹爹,时常和自己斗嘴但感qíng却极好的姐姐,还有戏班子里虽然粗鲁却淳朴的一堆亲人。可是,这一切在一夜之间被人摧毁,她根本措手不及。 耳边忽地响起胃宿的声音,她说:「要怪就去怪辰星吧!谁让你是他的女人!」她咬了咬牙,满眼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泻。辰星!辰星!与你相识一场,谁想到最后却是这种血色的回忆!这样,当真不如从未见过! 她兀地转身往左手边跑去,没有目的地,盲目地。大雨打在身上脸上很痛,她却宁可就这样被雨化了去。所有悲愤的念头到最后只变成三个字: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她?为什么要认识辰星? 为什么呢?不,她不知道答案,心里空空的,似乎连什么是悲伤都感觉不到了。 忽地,她停了下来。前面,没路了,一条宽广的大河挡在那里,河面漂浮着无数浮冰。她剧烈喘息,体力也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忽然感觉背后有什么不对,她回头一看,却见那二人一声不响地站在不远处,定定地看着自己。 "没路走了,乖乖把脖子伸出来吧。我给你个痛快的。" 胃宿将剑轻轻一挥,撒落无数血点。 曼佗罗默然地望着她的剑,脚下却似乎被定住,动也动不了,眼睁睁地看着那剑光滑落,与上次不同,却是轻柔的,缓慢的,带着淡淡血腥气的风刮在脸上,几点雨水倏地滚进眼睛里,让她本能地眨了眨眼睛。 "若不是你,我怎会遭那恶神侮rǔ。这一剑我还给你!到yīn间向他哭诉吧!" 胃宿优雅收剑,铿地一声。 曼佗罗怔怔地看着胸前喷出的血,竟已经没有痛的感觉。她脚步不稳,后退数步,忽地一滑,整个人就这样掉入河中,瞬间就被卷入浮冰下,水面上只留下丝丝缕缕的血痕。 奎宿走过去,半晌才道:"死了?" 胃宿冷睇他一眼,"心脉已被我斩断,迟早要死。" 奎宿转身便走,一边又道:"回去向白虎大人请罪吧!胃宿,我这次绝对不为你求qíng了。杀了那么多人,看你怎么向大人解释。" 胃宿冷笑一声,"你什么时候替我求过qíng?白虎大人那里我自有说法,连累不到你身上,放心吧!你唠叨了半天,还不是担心他会迁怒给你么!" 奎宿吸了一口气,森然瞪她一眼,再没说话。 **** 屋外竹子青翠yù滴,暖风徐徐灌进来,让榻上的两人舒服地叹了一声。 良久,非嫣用脚趾轻轻勾住坐在chuáng边那人的衣服,他一直低头看书,那书有那么好看么?他都看了两天,简直是无视她么! "喂,小三子,你再不理我,我可就要走了哦。" 非嫣懒洋洋地说着,脚趾勾起他的袖子,轻轻柔柔地,似挑逗似玩耍。 镇明无奈地放下书,叹道:"你已经念这个名字念了两天,你若再这样唤,要走的人就是我了。"他反手握住她的脚踝,将她拉过来,捏了捏她的鼻子。 非嫣转转眼珠,笑了起来,"那好,我不叫了。不过有点事qíng要和你商量,不知镇明大法师有没有功夫听啊?" 镇明奇道:"难得,你居然有事qíng要商量,太阳今日是从西边升起来的么?"说着他还探头望了望外面,幽默一把。 非嫣坐起来,搂住他的脖子,腻声道:"人家要说的可是正经事……我问你,你就打算一直待在这里吗?宝钦城已经是四方的了,你是不是打算冷眼看着自己的王城也被白虎占了去啊?" 镇明沉默了一会,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柔声道:"你别担心这些事qíng了,先把自己的伤养好再说以后的事。宝钦被四方占了去,白虎一定不会马上就派人去其他城镇,至少这两天不会有动静。现在你我二人还有伤在身,不好轻举妄动。" 正说着,忽听窗外一个清朗的声音笑道:"那可不见得,镇明,你终有算错的一次。" 非嫣笑吟吟地回头,就见司徒推门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篮子,里面盛着新鲜的葡萄,紫莹莹地分外鲜艳。 "那,牡丹大早去摘的新鲜水果,给我全吃gān净了,要是留一个核,我可没完。" 他将篮子往桌子上一放,拉出凳子就坐了下来,却没再说下去,只转着灵动的眼,暧昧地瞅着他们俩。 镇明终于忍不住,轻道:"你……是探到什么消息了么?" 司徒笑道:"是,但你须得求我,我才告诉你。别忘了,你整了我两次,我这个人很记仇的。" 镇明愣了一下,却听非嫣笑骂了起来:"臭小子!尽在节骨眼上为难人!你那怪脾气还改不掉?" 镇明见他二人都是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显然等自己跌软赔罪一次,无奈只好站了起来,拢起袖子,对司徒作个揖。那一揖明显不甘心,司徒挑起眉毛,正要继续为难,只听非嫣柔声道:"快说吧,不然我打你哦!" 司徒摇头叹道:"凡人果然没说错,女大不中留,你现在就这样向着他,不要弟弟了么?" 非嫣瞪他一眼,正要嗔他一番,司徒不等她说话立即抢道:"四方那里已经行动了,比你们想的快很多。听说白虎这次带上了暗星,去的是落伽城。" 镇明一惊,失声道:"暗星?!白虎已经完全掌控暗星了吗?"而且去的还是落伽城!千年之前,那里可是暗星的追随者最多的地方啊!白虎当真打算让整个神界成为暗星的信仰地吗?! 司徒点头,又道:"听说,玄武与清瓷已经离开了印星城,白虎已经公然将玄武逐出了四方。这样看来,qíng势也不那么悲观,至少少了一个qiáng劲的对手。" 镇明沉声道:"不……哪怕四方只剩下了白虎,只要有暗星在,我们无论如何都不是对手!你忘了吗?是它将麝香王杀死的!" 司徒耸耸肩膀,"那又怎么样?还没去做就先否定成功?这样你永远也成功不了。如果暗星当真那么厉害,它何必听命于白虎?和以前一样自己招揽追随者不是更好?我看其中必有蹊跷,最好能尽快赶去落伽城看个究竟。" 镇明方才一激动,胸口的伤开始隐隐做痛。他皱眉捂住,叹道:"只是如今麝香山势力实在单薄!只剩我一人,恐怕……" 非嫣扶住他,顿了半晌才道:"这样吧,今夜我去一趟yīn间,上次与你说的荧惑,是被困在yīn间与麝香山之间的夹fèng里。原本我没有自信能将他带出,但这次有司徒相助,我一定可以将他带出来!" 镇明摇头,"不,以后你也不许再cha手这事!安生给我在这里待着,别再胡乱跑了。若再出什么危险,我……" 他没说下去,咬住唇,脸色微红。 司徒长叹一声,"你们的夫妻qíng深也太早了点吧?罢了罢了,镇明你听好,我和非嫣今晚会去yīn间引渡荧惑,许久没见他,也不知究竟如何。现在多一个神总是好的,你若固执,最后也不过死了让非嫣更伤心而已。" 镇明坐了下来,沉默半晌,才道:"……好,既然如此,今晚我与你们一起去。为了防止道君责怪,非嫣,你将我的魂魄带去,那样对yīn间的震dàng会小很多。" 话音一落,却听窗外又有一个人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一起去。多一个人多一个方便么。" 三人一惊,却见那人推门走了进来,眉宇间俊美却淡漠,不是辰星是谁? 镇明大喜,疾步过去,连声道:"你怎么找来这里的?宝钦一战没受伤吧?" 辰星拍拍他的肩膀,又对司徒露齿一笑,对非嫣眨眨眼睛,笑道:"用水术的窥镜啊!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工夫找来这里么?你身上的保护咒术也太多了吧,害我费了好大的劲才解开!" 镇明见他虽然眉间yīn郁未消,但双眸已清澈明朗许多,显然想通了一些事qíng,不由替他高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辰星捏着手指,发出劈啪的声音,一边说道:"荧惑那死小子,见了他我要先给他一拳!居然一个人躲在夹fèng里逍遥!" 司徒清清嗓子,拈起一颗葡萄,柔声道:"既然大家都要去,那就说定了。现在都来给我吃葡萄,谁要是敢剩下一颗核,小心我报复。" 说完粲然一笑,一派妖娆。 第十七章 ——我就是深陷qíngyù,我不想看开,天也奈何不得我。 **** 由于非嫣伤势未复原,因此便由司徒的妖力来维持通往yīn间的通道。牡丹原是一直吵着想去yīn间观赏一番,司徒无奈,骗她去了之后就回不来了,她才缩回去。 夜间子时,天地间yīn气最重的时刻,也是打开yīn间之门最佳时刻。与非嫣不同,司徒不是擅长术的狐仙,所以打开通道的咒文与术还是需要非嫣。这样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四个人才踏上yīn间路。 镇明有些感慨地仰首望向yīn间灰蒙蒙的天空,这里与神界凡界完全不同,感觉上似乎千万年流逝,这里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身边流窜的荧火不多不少,不会消失,那是残留在这里的凡人的yù望。 辰星顺手捞过一簇荧火,让那团幽光在掌心跳跃,轻轻一捏,它就碎了,残留在掌心一团灰,灰上有字,写着:「嗔」。他叹道:"原来如此,轮回原是最清净的地方。只有抛弃嗔,痴,爱,恨……种种qíng字,方能到达这迷津河彼岸吧?彼岸是什么呢?" 司徒笑了笑,也顺手捞过一团荧火,却不去捏,放在手心里把玩半晌才道:"对岸什么都没有,只是空。你若当真可以抛弃所有的qíngyù,不求不看不说不听,那么对岸是什么都无所谓了吧?想不通的人永远也想不通,神妖人都是一样的。" 辰星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淡然道:"你很会说,自己可以做到么?" 司徒昂然一笑,将那团荧火抛了出去,边走边道:"我何必做到?我就是深陷qíngyù,我不想看开,天也奈何不得我。我从不求彼岸,因此我无痛。" 辰星有些震动,默然地看他,良久,他才轻道:"你……毕竟是妖……而我……" 司徒点了点头,勾起一个讥诮的笑,"你是尊贵的神,神是不可以有七qíng六yù的。但你既已拥有,那也是无法可施的事qíng吧?是你的心不坚定,它若一直向着清净圣明无qíng无yù,你也不会有如此烦恼。它若一直向着爱恨qíng仇,醉生梦死,你也不会这样苦楚。总之一句话,你的痛苦都是自找的,活该罢了。" 辰星有些着恼,正想说点什么来教训一下这狂妄的妖狐,却听非嫣在前面喊道:"到了!我们就在这里看看吧,荧惑应该在不远的地方。" 众人停下脚步,不由自主地四处打量。过了一会,镇明奇道:"非嫣,这里与前两次我们来时不是一个地方吧?"不但没有那个小老头道君,就连迷津河畔的血红牡丹灯都不见,天色似乎要亮一些,可以将迷津河中的旋涡看得更加清楚。 非嫣走去河畔,蹲下来,半晌,居然伸手去捞迷津里的水!镇明大惊,急忙过去将她拉起来,急道:"你做什么?不是说进了迷津就出不来么?!小心一些。" 非嫣笑点着他的额头,轻道:"这里与原先的三步不回头不同,这条道没有名字,迷津河也不再是试炼之处,因为对来这里的人来说,任何试炼都已经没有意义。因为,他们来这里的时候,心已经死了。天地间没有什么比绝望的魂魄更可怕的东西。你们看……" 她指向路尽头,那里延伸了无数条黑暗的道路,蜘蛛网一般jiāo错密集。 "他们不求解脱,什么都不求。所以注定永远在路上徘徊。这些路是没有尽头的,一旦走上去就下不来。这里是yīn间王最头痛的地方,因为无论什么人,委屈也好,痛恨也好,他们都是有希望的,可以被拯救,可以轮回重新开始。但若是自己都不想拯救自己的人,谁也没办法帮,只得让他们徘徊。" 镇明有些心惊,声音微微颤抖,"你的意思,莫非荧惑他……?!" 非嫣耸耸肩膀,"你暂时放心,他想走上那些路yīn间王也不会让他走的。和太白不同,他可是真正的从火里化出的神!没有魂魄,只有ròu身来到yīn间的生神,很容易引起轮回的失误,因为他们的力量太大。所以我猜他一直在附近某个地方躲着,不会太难找。" 辰星往前走着,定定地望着那些密集的道路,奇道:"我只是好奇,荧惑为什么会来yīn间?他是怎么进来的?" 镇明叹了一声,"那段时间你没在麝香山,自然不知道。……算了,此事说来话长,以后再给你解释。只是我想他能够来yīn间,恐怕是追随着那女子的魂魄而来,不然他根本无法打开三界之门。" 辰星一个劲地往前走,眼看就要踏上一条小道,一边还回头笑道:"什么啊,不过是一条普通的路而已,说得太夸张了吧……?" 非嫣大急,冲过去就要拉他下来!"笨蛋!赶快下来!你当这里是麝香山随你走么?!" 话音刚落,却见头顶有鲜红的光芒一闪,似是从天顶劈下一道雷,轰鸣不绝。众人都是大惊,飞快地奔过去看个究竟。只见红光渐渐褪色,成了鲜亮的白,横埂在天地之间,光芒之中立着一个巨人,头带金盔,身穿金甲,威武雄壮,面色肃穆。 那巨人手里握着一把长刀,向前跨了一步,一低头,目光正对上辰星。他心中一懔,不由后退了几步,仰头与巨人对望。 "你确定吗?走上这一条路。" 巨人突然开口相问,倒让众人愣住了。辰星怔了半天,才道:"我……并没有……" 巨人如同不闻,继续说道:"走上这条路,你就永远没办法回头了,一直走下去,没有尽头。你甘愿吗?" 辰星轻道:"不能回头……?但我没有要走,你看不出来么?我是神啊!" 巨人声音肃穆庄严,"你当真没有希望了吗?世间已经完全没有值得牵挂的人吗?如果你肯定,那就走过来,我为你打上印,你走下去吧。" 辰星见他如此傲然的模样,登时恼了,火道:"是!没有牵挂的人了!我偏要走下去!我倒要看看你怎么给我打上印!" 他向前走了两步,眼睁睁看着巨人将长刀举起,刀身顿时浮现出许多黑色文字,太密太小,他看不清上面到底写什么,但也无非是一些镇魂咒文吧!他倒要看看yīn间的人怎么对付他这个神! 非嫣大惊失色,扯住司徒的袖子叫道:"快!快去阻止那笨蛋!快去!" 司徒不甘愿地"啧"一声,飞快地闪身过去,抬手便要抓辰星!电光火石间,忽听那巨人大吼一声!声势惊天地,迷津河顿时卷起无数làng涛。众人立时站立不稳,骇然地望着巨人。只听他颤声道:"你是……神?神为什么会来这里?!" 辰星又惊又奇,急道:"你终于知道我是神了!谁说神不可以来?我这不是在这里站得好好的么!" 那巨人抚着刀身,这时,众人才发觉刀上的文字从黑色的渐渐变成了天空一般的碧蓝,色泽美丽之极。巨人将刀一横,说道:"神之文字是蓝色的,你是神,不允许进入yīn间!请速速离开!不然我帘鹃就要出刀了!" 辰星大笑了起来,"什么?帘鹃?那是谁?听也没听过!老实告诉你,我们今日来是找人,你若乖乖让开,我可以不追究之前的冒犯,但你要不识相,我就不客气了!" 巨人沉声道:"神界与yīn间本不属一类,我无须听从你的命令。这里是yīn间,因此你必须遵从yīn间王的意志!何况前方不是你的路,就算那里有你要找的人,他也永远出不来。你们放弃吧!" 辰星也不说话,掌心忽地bào长出一根水剑,寒光一闪,竟然直接往巨人劈了过去!非嫣几乎急出火来,连声叫嚷:"别做傻事!辰星!荧惑根本不会在前面!快回来!" "呼"地一声,辰星的剑居然划了个空!从巨人身体里直劈了出来,他却一点损伤都没有!只听巨人在头顶厉声道:"凡间的事物在yīn间是无法用的!你要再无理取闹,休怪我刀狠……!" 话还没说完,却见辰星的袖子里飞出大片白色的冰绡,劈头盖脸地将那巨人从头裹到脚!镇明无奈地捂住额头,叹道:"他倒有心,连锁魂绡都带在身上!" 辰星扯住冰绡,笑道:"这样如何?给我记住,凭你,还没资格向我发狠!好,现在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老实回答我就放了你!" 那巨人被绡困住,动弹不得,眼里直要喷出火来,厉声道:"你杀了我便是!只怕得罪了yīn间王,麝香王那里也不好jiāo代!" 辰星笑了笑,"麝香王早就不在了,现在五曜都是闲神。罢了,我不bī你,但只有一个问题要问,你若愿意回答,我就马上离开!你看如何?" 巨人恨道:"要杀便杀!你这个恶神!我死也不会告诉你什么的!" 辰星神色一懔,森然道:"那就如你所愿!哪怕你是魂魄,我也要你魂飞魄散永不轮回!"他摊开掌心,眼看着缓缓刺出一根水剑,一直往上窜,直窜了一人多高,原来是一把巨大的水刀! 他将水刀握在手里,舞了两下,冷笑道:"我就不信这次还劈不中你!"语毕,刀光一划而过,直从他腰间横砍过去,眼看便要将那巨人从中斩为两截! 半空中忽然传来一个似男似女的怪声,"辰星大人手下留qíng!"然后辰星只觉眼前一花,扯着冰绡的那只手一轻,所有的冰绡瞬间碎裂开来,飘飘洒洒,飞了漫天都是。 众人定睛一看,却见那巨人跌坐去一旁,而道正中立着个矮小佝偻的身影,那人穿着可笑的七彩羽衣,长长的山羊胡子,似怨似笑的鼓眼睛,不是道君是谁?! 非嫣失笑一声,冲过去一把抱住他,叫道:"道君道君!你老人家怎么会来这里呀?好巧喔!你的胡子长了不少,快让我扯扯!" 道君恨恨地捏着她的脸,气急败坏地吼道:"你个死丫头!每次都和我胡闹!你怎么屡教不改?!这次居然给我带了两个神过来!你是不是想让我被yīn间王骂死啊?!" 非嫣转着眼珠,腻声道:"我知道啊,所以才把镇明的魂魄带过来,但辰星是水化的神,没有魂魄,人家没办法么!这次就是怕麻烦你,所以我才想自己找人啊!没想到还是把你招来了。" 道君长叹一声,"我就知道是为了他!麝香山不安生,连带着yīn间也受牵连,麻烦死了!但你们要找的那人,连yīn间王都不太敢去管,你们若能把他带走,也算为yīn间做了点好事。我告诉你们他在什么地方,跟我来吧。" 说着,他转身向辰星和镇明作个揖,声音变得恭敬:"道君见过辰星大人,镇明大人。请辰星大人饶恕帘鹃的罪过,他自幼生在yīn间,不曾见过世面,得罪之处,还请海涵。" 辰星收起水刀,随手挥了挥,淡然道:"无所谓,就当找点乐子罢了。你快带我们去找荧惑吧,时间紧迫。" 他定睛望向碎裂一地的锁魂绡,眼底不见笑意。能将神界的锁魂绡轻易扯裂成碎片,这个叫做道君的可笑老头实在不简单,那可是能够锁住最穷凶极恶魂魄的圣器啊……道君在前引路,走了半日,道旁开始出现血红的牡丹灯。非嫣惊奇地望着周围,笑道:"好道君!告诉我你是怎么绕过来的呀?方才我可没看到路!" 道君哼了一声,"告诉你?算了,你是个惟恐天下不乱的狡猾狐狸,这yīn间要被你摸熟了路,就真永无宁日了!" 说话间,天空渐渐暗了下来,但那些碧色的荧光却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地浮在半空,将迷津河水映成墨绿色。路尽头有些许的亮光,仔细看去,原来是无数条延伸开的道路,与方才那地方一模一样,但这里的路有各种各样的颜色,鲜艳无比。 非嫣奇道:"怎么来这里?荧惑在这里吗?" 道君停了下来,抬手指了指天上,说道:"就在那上面。他不算真正身处yīn间,只是被困在你们麝香山和yīn间的夹fèng里而已。只要破开结界,就能看到他。能不能让他离开,就看你们的本事了。还有……" 他忽然住了口,蹙起眉头,似乎有些苦恼的模样。非嫣忍不住抓了抓他的胡子,轻道:"还有什么?说啊。" 道君瞪了她一眼,扯回自己的宝贝胡子,叹道:"还有,若能劝得他出来,就让他将那女子的魂魄jiāo出来,放她自由轮回。人死后,若魂魄被困住,便无法轮回,再等些时日,连属于她的路都会消失,那她就永远是魂魄了。" 非嫣了然地望了一眼镇明,他也正在看她,两人都有些恍然大悟:难怪荧惑不肯离开!恐怕是炎樱的魂魄在这里! 镇明望着头顶灰色的天空,淡道:"怎么办,谁先去打开结界?荧惑的脾气一向不好,妄动只会被他攻击。我们须得想个两全的方法。" 司徒笑了笑,"现在这qíng况,想什么方法都是废话。最应该想的是见面之后怎么躲开他的攻击。我先去吧,毕竟以前曾与他斗过,有些经验。" 镇明定睛望着他,半晌才道:"谢谢……还有,小心。" 司徒回给他一个妖娆的笑,转身向前走了两步,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囊。他轻轻打开,取出里面的事物,却是一蔟火红的毛发。与非嫣的一样,妖狐用自己的毛发做触媒,用来打开各种古怪结界。 他将毛发拈在两指间,口中念咒。半晌,头顶的天空忽然有乌云散开的趋势,渐渐地,那一块小小的天空开始发亮。司徒吸一口气,bào喝一声:"开!" 旋风顿时刮了起来,越来越猛烈,将众人的衣裳都chuī乱。非嫣捂住头脸,在风里大声叫道:"司徒,我陪你一起去!镇明后些进去,辰星你最冲动,给我最后进去!" 辰星一笑,正要说点玩笑话,忽听身后传来轰然声,似是有什么东西从天上坠了下来。他下意识地回头一看,浑身都僵住了! 不远处,天空的乌云正在渐渐愈合,地下趴着一个人,浑身是血。那人显然连站起来都很吃力,撑了半晌,才勉qiáng站起来,挣扎中,那人头上的帽子掉了下来,一落在地上登时化成碧色的荧火,消失无踪。 那人有一头艳丽如火的红发…… 辰星只觉整个人好象在瞬间死了过去,竟然动也动不了,怔怔地看着那血人慢慢蹒跚着走过来。每走一步,她的腰就挺直一些,身上的血污也gān净一些,从她周身散发出无数碧色的荧光,浮在半空,没有消失。 慢慢地,辰星觉得喉咙在抽搐,一阵剧烈的疼痛,他的浑身居然也在剧烈地颤抖着,无法抑制。 那人走了过来,最后一步,终于全身都变得gān净,她抬起了头,眼中有泪,嘴角含血,神色凄苦。 辰星张开嘴,觉得舌头不听使唤,他居然叫不出这个人的名字。 只听道君叹了一声,走过去轻道:"又是一个冤死的魂魄!是什么人做的?好残忍……心脉都生生砍断了……"他扶住那摇晃的魂魄,柔声道:"别怕了,什么危险都不会再有。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死死盯着辰星,有千般恨,万种悔,最后,凝成两颗泪水,从眼眶里滑落后瞬间化做虚无。 "我叫……曼佗罗……" 她冷冷说着,唇角又滑下一绺乌血。 第十八章 ——神的命运,又是被谁掌握?原来,他们都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罢了……**** "曼佗罗……" 辰星喃喃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忽然发觉自己什么声音都听不见,眼睛里除了那满身鲜血的冤魂,什么都看不到。 道君怜悯地叹息着,将她扶着向前走,一面轻道:"生前的事qíng别再想了,走下去吧,孩子。前面有你的路,把所有的怨恨都忘记,轮回重生去。重新做一个你想做的人。" 曼佗罗吃力地往前挪动,唇边的血滴滴坠落,她一直死死地看着辰星,用尽了所有的气力去看。 "我……不要再做人……" 她低声说着,推开了道君,独自缓缓往前走去。前方忽然大亮,一条粉色的道路平空而出,横贯在她眼前,她的身体被那柔和的光芒映得半透明,分外柔弱。 她看了辰星最后一眼,最终还是将目光收回,一个字也没说,转身便要踏上轮回之路。 辰星如同被闪电击中,猛地惊跳起来,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伸手便去捉她。曼佗罗静静地看着他的身影扑过来,伸出的手急切地挥着,从她的身体里一穿而过,什么也没捉住。——她已是魂魄,只留了残象,没有身体了。 "别走!……曼佗罗!" 辰星厉声叫着,几乎要将袖子里带着的另一截锁魂绡抛出去裹住她,但他的动作却被愤怒的道君奋力制止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辰星大人,yīn间不是给你们五曜放肆的地方!请住手!"道君严厉地吼着,上次的镇明也是,企图阻止轮回的魂魄,这次又来个辰星!五曜是否太过分了?! 辰星如同不闻,挣扎着对她叫道:"回来!曼佗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qíng!求求你别走!" 曼佗罗冷冷看着他,忽地走下那条路,慢慢挪过来。她浑身上下忽然迸发出无数碧色荧光,一团团追逐凝聚,在空中摇摆微颤。 "……辰星……"她开口,声音沙哑,目中骤然流出血来。她颤抖着试图捉住辰星的袖子,但却摸个空。 "我好悔……我真恨不得,从未认识过你……!"她凄厉地说着,陡然扑过去张口想咬他。辰星惊骇地看着她冲过来,一张口,口中喷出无数鲜血,在他眼前尽数化为荧光,瞬间散开。她整个人忽地消失,化成一大团荧光,呼啸着飞上那条粉色的道路,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辰星只觉整个人好象都死了,一个劲往下陷。他用尽全力,转身捉住镇明的袖子,连声道:"帮……帮帮我!救我!镇明!让她活过来!求求你!让她活过来!"他的声音好似受伤的láng,枯哑刺耳,泣血一般。 镇明叹息着扶住他的肩膀,轻道:"她已经投入轮回,我也无法……她既对此生毫无留恋,你qiáng留她下来也是折磨她罢了。辰星……节哀……" 节哀……? 辰星茫然地瞪着每一个人,似乎完全不能理解方才镇明说了什么。 不……或许这只是一个噩梦。那个人,在世间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我好悔……我真恨不得,从未认识过你……!」他的眼前忽然模糊起来,有什么冰冷的东西顺着脸直淌下来,他却不想动手去擦,一点都不想。无数团荧火在身边飞舞,是方才曼佗罗残留下的。他怔怔地抬手去捞,轻轻一捏,它们全部化做灰,留下许多字——「恨」「恨」「恨」……全部是恨字! 刹那间,他只觉心灰意冷。万念俱灭,是不是这样的感觉?他不知道。眨眨眼睛,泪水无声地流,他从未哭得如此畅快,凶狠过。半晌,他转身,什么都没说,抬手将泪水擦去,对非嫣淡然道:"走吧……去找荧惑。" 非嫣惊讶地看着他的身后,轻声道:"辰星……它,一直跟着你啊……" 他回头,却见一簇只有半截小拇指大小的荧火贴在他肩膀上,艰难脆弱地浮着,似是想钻入他怀中一般。他屏住呼吸,缓缓捉住它。慢慢地,捏碎。然后摊开手掌,低头去看。 掌心有一团灰,灰上有字,小小地,一点都不起眼。如果不仔细看那是看不见的。那是「爱」字。 "辰星……她转世后一定能幸福,你安心吧……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荧惑,然后……打探一下曼佗罗的死因。我想你一定会报仇的吧?" 非嫣柔声说着,话音刚落,肩膀却被他狠狠捉住了!非嫣一惊,却听辰星急切地吼道:"帮帮我!只有你能帮我了!非嫣,告诉她会转世去什么地方!" 镇明将非嫣揽过去,柔声安抚道:"别急,辰星。她不是马上就轮回转世,我们先去找荧惑。之后再让非嫣替你找寻曼佗罗的转世,好么?" 辰星狂乱地点着头,死死捏着那团字,生怕弄坏半点。他将另一手放进口中狠狠咬着,咬出血来也不自觉。 "一定是白虎做的!不用说……!我要亲手杀了他!"他厉声说着,反手一挥,指尖上迅速刺出一把水刀。他将披在肩上的长发拉过来,一刀割下大半,抛去迷津里。 "我辰星若不能手刃仇人,便为此发,坠入迷津永世不得翻身!" 一直没说话的司徒终于哼了一声,轻道:"终于不摆神的架子了,差点受不了他的酸味……走吧,再不进去,结界就要合上了。" 他转身便走,将身体一纵,立即跃入结界之中。非嫣跺了跺脚,急道:"死小子!也不等我一等!"她飞快追上去,嫣红的身影蝴蝶一般,轻飘飘地飞入结界中,立即消失。 镇明笑了笑,过去拍拍辰星的肩膀,说道:"辰星,司徒虽然说话毒了一些,但还是挺有道理的。麝香山落到如今境地,你能说全是外界破坏的么?盼你想通……你要的是什么,相信自己最清楚。我不多言,先上去了。记得跟上来。" 辰星怔怔地望着那条渐渐消失的道路,掌心里的灰慢慢化开,被yīn风chuī散。他忽地一惊,将手贴上心口,紧紧地,恨不能揉入身体里。那个人,就这样去了……他的心钝钝地痛了一下,不明显,却几乎不能呼吸。 他深深吸一口气,将喉间的酸楚qiáng压下去。 麝香山与yīn间之间的夹fèng是什么模样的?没有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甚至之前从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 司徒与非嫣先进入这个神秘的地方,四处看看,两人都有些惊讶。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天,没有地,只有充斥在周围的黑暗,看上去两人像是浮在空中一样。司徒将非嫣护在身旁,轻道:"这里有些古怪,你伤势未复原,别离开我身边。要再出什么事,司土的混蛋可就真要杀我了。" 非嫣撅起嘴,微恼道:"你就是怕他杀你才保护我么?我该叫牡丹好好治你一下,你的嘴巴越来越讨厌了!" 司徒摸着鼻子笑了,"我的亲热话对夫人说就够了,对你说有什么用啊?" 非嫣用力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恨恨地,"她不治你,我来!好久不见,你皮痒了吧?!" 司徒缩了缩脖子,正要再逗她说笑,眼前却忽然大亮,几乎令人无法直视。两人都惊了一下,眯起眼睛望过去,更是倒抽一口气! 方才的黑暗不知跑去了什么地方,现在他们站在一个巨大空旷的庭院里,天空碧蓝如洗,日光璀璨明媚,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天气。庭院正中种着一棵巨大的樱花树,此刻粉色的花瓣如雪飘落,纷纷绵绵,绚丽梦幻。 两人茫然地互望一眼,显然不明白什么时候出来这么个庭院。日光暖洋洋地,带着花香的微风轻拂衣裳,此qíng此景,令人心旷神怡。司徒却兀自有些心慌,拉住非嫣低声道:"不对!这里是幻象吧?我总觉得有些诡异……" 非嫣怔怔望着那棵樱花树许久,忽地吸了一口气,急道:"这不是荧惑的神火宫吗?!开什么玩笑!这一定是幻象!快……我们要马上离开!" 她拉着司徒,转身便要走!却听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婉转歌声,字字圆润,声声绵腻,带着南方独有的口音。她唱道:"chūn风chuī呀chuī,花儿就在你的发间飞呀飞;花儿飞呀飞,却比不上你的笑颜美呀美……雁儿飞呀飞,chūn风chuī呀chuī;我心爱的人,你等一等我呀,等一等我;我心爱的人,你看一看我呀看一看我……" 歌声一起,天空忽地开始旋转,非嫣二人脚下的路忽然消失,无论怎样往前跑,都脱离不了那如魅如妖的歌声。司徒骇然回头,连声道:"该不会是荧惑造的幻境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话音一落,整片天空陡然转成火红的色泽,燃烧发出的劈啪声震天响,那株巨大的樱花树上居然全是火,雄雄燃烧,所有的花瓣也成了火团,漫天飞舞。 非嫣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那奇景,只觉残酷若地狱,却美丽如梦境。燃烧的樱花树下幽幽出现一个人影,发黑如墨,眸色暗沉,神色冷酷,却是荧惑!两人怔怔地看他慢慢走出,衣袂随火起舞,火中隐约一个纤细人影,却看不真切。 "出去。" 荧惑忽地开口,声音低沉。他的手随意一挥,漫天的火焰登时劈头盖脸地罩下来,带着一种令人几乎窒息的炽热。非嫣捂住口鼻,本能地转身就想逃。司徒飞快脱下外衣,在空中舞了两下,那些火焰立即乖乖地划着圈子散去了两旁,没伤着他们分毫。 "荧惑!我们是来带你出去的!麝香山现在遭遇大难,你别缩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好不好?快出来吧!辰星和镇明马上也会来接你!" 非嫣躲在司徒身后,大声喊着。但见荧惑面无表qíng,显然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一挥手,又砸下大片如血的火海。 司徒"啧"了一声,微恼道:"麝香山的五曜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发了疯!你有这气力来对付我们,不如拿去对付你们的对头四方!"他一把抱起非嫣,让过那片火海,又道:"镇明怎么还不来?!让他来说服这火神吧!修罗根本不听我们劝!" 非嫣转了转眼珠,忽生一计,扯住司徒的袖子,对着荧惑高声叫道:"我们能让那女子活过来!你别攻击我们啦!我们是来救那女子的!你快让她出来!" 此话一出,荧惑整个人都震了一下,刹那间,天空清明,樱花树上的火焰消失无踪。荧惑急急走了两步,直瞪着非嫣,声音沙哑,"真的吗?" 非嫣松了一口气,点头道:"自然是真的,你将人家的魂魄在这里困得太久,yīn间属于她的轮回已经消失了,只能替她做个身体,让她继续做人啊。" 荧惑喉头滚动,却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温柔地低头唤了一声:"炎樱,出来一下。" 他的衣裳下摆似有什么东西拉扯着,渐渐地,一个黑色的单薄影子从他衣裳里钻了出来,迎风见长,瞬间成了一个身着粉色衣裙的清雅女子,神色平静温和,胸口却有一块碗大的血污,显然是生前所受的致命伤。 炎樱对着非嫣和司徒盈盈下拜,柔声道:"炎樱见过二位大人,先前不及出来拜见,失礼之初,还望海涵。" 非嫣见其声音柔雅,神态气度自有一股宁静的气势,不由暗暗称赞。她清清嗓子,说道:"你也知道,人死之后若迟迟不去yīn间huáng泉路,便失去了轮回的机会。倘若这样永远做鬼,你不悔么?" 炎樱淡然一笑,"做鬼自有做鬼的乐趣,轮回重新做人……却太辛苦了。我不悔。" 非嫣顿了一下,叹道:"你既想与荧惑相守,一魂一神,总是遗憾。我有法子可以给你身体让你继续做人,你可愿意?" 炎樱拜了一拜,喜道:"如能得大人相助,炎樱感激不尽。" 非嫣摆手道:"你先别感激,这事我一个人做不了,要等镇明来了才能替你做身体。不过那之前,我希望你帮我一个忙。" 炎樱冰雪聪明,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为难道:"炎樱不敢用自己的事qíng去对荧惑大人提什么要求……我也不希望……因为我的事,让他为难。" 非嫣叹了一声,转过去对荧惑说道:"你给个话好不好?我给炎樱身体,让她活过来和你厮守一辈子,你便要出世对付四方。这个jiāo易你满意吗?!" 荧惑将炎樱的魂魄小心收回胸口衣裳里,淡道:"麝香山的事我本不yù再管。" 非嫣急道:"就算你不想帮忙,你也得离开这里啊!这是yīn间,你一直待这里,影响了多少轮回你知道吗?我给她身体,你们便可离开这里去任何的地方!岂不是两全其美?" 话音一落,却听身后一个清朗的声音接口道:"不错,荧惑,你若肯出世,我便给那女子身体。你还要犹豫么?当真一点五曜的qíng面都不顾?" 却是镇明,他走过来,对司徒抱了抱拳表示感谢,又对荧惑继续说道:"四方现在越来越跋扈,白虎甚至将暗星唤了来。你毕竟身为五曜,怎可眼看三界陷入暗星控制之下却不在乎?" 荧惑沉默半晌,方道:"我去便是,但四方解决之后我再不做神,你们不得再qiáng我。" 镇明大喜,"好!一言为定!" 荧惑叹了一声,迈开步子往前走去,在他身后,所有的幻境全部崩溃,回归成单一的黑暗。 出了结界,将qíng况向道君说明,那老头儿开心得胡子都卷了起来,对炎樱的事qíng也gān脆睁一眼闭一眼,随他们去了。当下,荧惑,镇明,司徒,辰星,四人离开yīn间去往麝香山,非嫣留下来和道君磨,打听曼佗罗转世的消息。 "你这个死丫头,你是真不知道yīn间的规矩还是故意和我为难啊?人转世是多么神圣的事qíng!转世之后,前世的所有都化做虚无,你们凭什么还要用上辈子的苦痛去折磨她呢?!" 道君胡子乱飘,对非嫣大发脾气。 非嫣才不吃他这套,扑过去揪着他的胡子,腻声道:"她若只有苦痛,我也不会这样做了呀!方才你也看到了,从她魂魄里残留下来的yù念,那分明是爱念么!刚懂qíng的魂魄就送去轮回,太可惜了吧?你也要尊重一下她的意愿啊!" 道君长叹一声,"qíngqíng!都是qíng!人也罢了,连神也如此,这个天下,日后会成什么模样?我真是连想都不敢想啊……" 非嫣笑道:"这个问题,我该去问问暗星或者清瓷,他们一定知道答案吧……说到底,无qíng无yù只是一种想象罢了,谁能无qíng?道君你就别为难我了,快告诉我曼佗罗轮回的时刻吧!我好回去让人家安心啊!" 道君眼睛一眯,怪声道:"你还没明白么?她是冤魂,死得不甘心,死后又见了最让她痛苦的人……她不是说了么?已经不想再做人了。yīn间很尊重死者的愿望,她不想做人,我们就绝对不会bī她做人……六畜轮回还要等十年,到时候你再来吧!" 非嫣失声道:"六畜轮回?!她当真不做人了?!" 道君摇头,捏着胡子轻道:"谁知道呢?人心太复杂……你回去告诉辰星,若有缘,总可以厮守。若无缘,也不用再痴下去了。这世事,并非掌握在神的手上啊……" 非嫣默然,转首望向那一条条密集jiāo错的轮回道,忽地有些悲凉。神的命运,又是被谁掌握?恐怕谁也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原来,他们都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罢了……第十九章 ——或许我真的在追求一种境界。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信念。你说,这到底是可怕,还是可悲? **** 耳边一直飘浮着古老神秘的歌谣,断断续续,缠缠绵绵,似低诉似婉言。那女子的声音好熟,但玄武却怎么都想不起究竟是谁。到底是谁?唱得如此悲怆,如此婉转,包含了无数辛酸往事。 他微微动了一下,感触地叹息一声,睁开了眼睛。入目是残破焦黑的屋顶,断壁残垣,映着昏huáng的日色,分外凄凉。还未来得及惊讶,却听头顶一个清冷的声音轻道:"醒来了?" 他一惊,仰首望去,却见清瓷靠在断了半截的墙上,低头静静看着他,而自己半躺在她腿上,满头长发在她手指间缭绕。 "你睡了三日,身上的伤我已经全部替你治好。现在能动么?" 她问着,双手不停,细细为他理着长发,把纠结处缓缓理顺。 玄武恍然如梦,怔了半晌,忽地张口轻道:"方才……那是什么歌?" 清瓷沉默良久,才道:"落伽民谣,很老的曲子,说的是chūn耕秋织,寻常百姓生活。" 玄武动了动,慢慢坐了起来,身上的伤口虽然不痛,但却没什么气力,四肢酸软难受。他叹一声,"清瓷,我终是等到你了。抱歉,那么láng狈。" 她淡然一笑,"谁没有láng狈的时候?但你不该等我,我原不想再出来。玄武,是你把我bī出来的,何苦?" 玄武反手捉住她的手腕,急道:"何苦?你怎么会这样问?!难道你心里当真没有一点……!" 他顿在那里,盯着清瓷冷若秋水的眼,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早就该了解,这人或许根本没有心去想仇恨以外的事qíng。但他实在不甘,凡人尚且有追求幸福的资格,为什么他要让自己痛苦?他只不过想求到世间自己最想要的那个人罢了。 "清瓷,你到底想要什么?除了复仇,你难道没有其他哪怕一点点想要得到的东西么?" 他问得有些无力,眼眸都黯然了下来。 清瓷轻声道:"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问我同一个问题?我想要什么……我想要的东西,已经死在这个世上,倾尽神力也无法恢复。玄武,我已经没有幸福可言,我已经算一个死人了。你如何在我身上找到所谓的幸福?" 玄武急切地捉住她的袖子,声音微微颤抖,"我不求你给我什么!你若没有想要的东西,我便让你想要得到。清瓷,你没有死!只要没死,就有希望!" 清瓷笑了笑,站了起来,拢起袖子放眼望向天边的落日。"玄武,你已不是四方之神的玄武了。你叫什么名字?" 玄武一愣,"我……自出生以来便叫做玄武……我没有名字的。但我记得很早很早以前,被人叫过麟五,据说我是排行第五的麒麟shòu。" 清瓷摇头,忽地笑出了声,"好怪的名字。麟五……小五……谢谢你,玄武。我让你担心了。"她回身,半跪在他身后,替他理着长发,最后束好,用丝带松松系起来。"玄武,虽然我暂时没有想要的东西,但我却有不想被别人得到的东西。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吧。" 玄武斟酌半晌,才道:"你是说……落伽城……?你不想四方占领落伽?" 清瓷点头,"这里是旧落伽城。当年都传说太白杀了近半城的人才征服我们,但事实是,落伽城已经几乎被屠杀光,整个城也被大火吞没了,只留下这些废墟。现在的落伽,是千年之前麝香山建的新城。但即使现在的落伽已经成了五曜的附庸,我也不想看它落入四方的手里。玄武,白虎是个很可怕的神,他想要的东西才是真正的迷。我不想落伽再发战火,诸神的斗争,颠沛流离的是凡人。一个宝钦被悄悄吞并,多少宝钦子民逃来了落伽?" 她蹙起眉,轻道:"我甚至开始后悔,我的恶之花或许是这一切混乱的源头……"让不愿体会凡人qíngyù的诸神被迫沉沦yù望,本是yīn狠的报复,却引出现在的局面,追逐yù望的神,追逐名利的神,追逐权力的神……太多太多,他们染上的,都是最丑陋的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泪光荧然,"玄武,错在我。我根本不是什么真理,yù也不是真理。现在暗星出世,这个天下,恐怕马上就要大乱。我错了啊……" "所有人都在追随自己的信念罢了,清瓷,错不在你身上,你不过加速这种演变而已。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说的话么?已经腐烂的东西,无论做什么它都不可能恢复成以前的模样。与其装模做样做双面人,不如踹上一脚让这神界快点崩溃!清瓷,你在追逐什么?你想追逐一种接近真理的信念吗?这个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正确……白虎也好,五曜也好,他们都是坚信自己是正确的,才会不顾一切维护自己的信念。我已经不想再沾混水,清瓷,为什么你做不到?" 清瓷对他勾起唇角,"玄武,你还是一样能说。但既然我已经从自己的世界出来了,便不能不管这些事。我不要你帮我,你静静看着就好。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那种一回头,还能看到亲人的感觉了。"她的手指划过他的发,喃喃地,"但我觉得……在你身上,我或许能找到那种感觉……" 玄武怔怔望着她,良久,叹了一声,将她的手抓住,紧紧地攥在掌心,怎么都不想放手。昏huáng的晚霞余辉映在她脸上,越发显得肌肤如雪如瓷,她秀长的睫毛微微一颤,仿佛一只在金光中挥动翅膀的小蝴蝶。 "玄武,我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希望,我永远没有后路可以走的。我不过,一直一直往前走,顺着我的意愿而已。"一直走一直走,哪怕走过的痕迹全是血污,她也不能后退,不想后退。"你说的对,或许我真的在追求一种境界。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信念。更可能,白虎也与我一样,冥冥中追求着某种东西。你说,这到底是可怕,还是可悲?" **** "常听人说东方落伽风景好,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单只一亭一木,便可看出造者用心之jīng巧。落伽擅出人杰,这话倒不是夸赞了。" 白虎揭开车上的帘子,望着外面的山景,轻声赞叹。 一日前从印星城出发,因为印星城刚好飘来了接近落伽的地方,于是他们只花了半日便来到了落伽城的外围地带。落伽地势较宝钦为高,但三面有山,一面临水,整座城如同壁垒一般难以突破。白虎一行慢悠悠地,雇了一辆马车,从北面山头绕行,打算轻装入城,不惊动任何人。 此刻马车刚好经过山头一座雅致小亭,亭角尖尖,雕栏上镂空了龙凤,颇是jīng细。白虎心qíng似乎极好,竟然命人停了下来,下车去亭中小坐一刻。 车中的另一人不得不跟着出来,却见她穿着白色的衣裳,满头淡金色的长发随意挽了个发鬟,下巴尖尖,一双眼清澈美丽,正是澄砂。她走过去坐在白虎对面,撑着脑袋有气无力,"马车坐着好闷,又慢……到底什么时候能到那个落伽城啊?" 白虎笑了笑,"这样还嫌慢,莫非你的世界里,人人都会飞不成?" 澄砂瞪着他,"当然不会飞!但我们的jiāo通工具比这里先进多了啊!我们那里又没神仙,不会法术,只能从科技入手……我说这些你也不明白啦!" 说话间,随行的参宿早从车中取了糕点茶水,恭敬地端了上来。 澄砂回头看看那车,白虎之前告诉她这一次是出征落伽,但连她在内,一共就来了白虎和参宿,三个人征服落伽?他是在说笑话吧!她拈起一块糕,奇道:"难道你们这里,所谓的打仗是没有军队的吗?只要神仙之间斗法就可以了啊?" 白虎但笑不语,过了一会才轻道:"率兵出征自然是有的,但要看对付什么地方。落伽这里,不需要出兵也可归入四方。上次的宝钦出动了四方三千人,却都没派上用场。在凡人来看,只要城主死了,城就算灭了。他若肯服从,便可继续安生过活,若不服,便只好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了。" 澄砂皱起眉头,"这与qiáng迫有什么不同?人民一点自我选择的权力都没有啊!" 白虎笑道:"怎么没有?他可以选择服从或不服,我并没有用死来bī迫他们啊。" "那照你说的,如果整个天下都属于你了,那些不服你的人又能去哪里?到最后,还是qiáng迫啊。" 白虎眯起眼睛,笑得诡异,"澄砂,我从不qiáng迫别人,他若不服,我便想尽办法让他服,哪怕是引诱他们。我唤你来,便为了此。我说过吧,凡人是需要一种qiáng大的信念支持,之前麝香山的辉煌,正是因为他们那套绝qíng绝念的qiáng大。凡人的景仰只分两种,极圣洁的和极qiáng大的。他们先前仰慕麝香山的圣洁,那么我现在,便要他们仰慕我的qiáng大。澄砂,你便是我的qiáng大所在。我需要你的信念来征服世人。" 澄砂怔住,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落伽这个地方,你不打算动兵,直接让我用暗星的信念去征服他们……?然后……用暗星的信念治天下……?" 白虎抚了抚她的头发,柔声道:"正确,澄砂你很聪明。我并不愿流血大动gān戈,能征服人心才是真正的成功。澄砂你是我成功的关键,我完全信赖你。" "我……"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怔忡地望着他的琉璃眼,只觉里面流光溢彩,竟是不可bī视。 "澄砂……我的天下是为你而打……" 他的声音温柔蛊惑,钻进身体深处,惊起大片激颤涟漪。澄砂不自觉地捏紧双手,掌心里全是汗水。他送她好大一顶帽子,接还是不接?天下为了她而打……?这是荒谬还是豪qíng?不,她不知道。 她心底忽然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豪迈之气,已经不知道究竟是她自己的,还是那个叫做暗星的。想象着万人景仰的壮观,她竟然开始发抖。qíngyù天生,人人皆醒,人有人之道,天有天之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不,她不要补不足!为什么凡人总要有一点点的遗憾,想得到的得不到,一旦选择了,便一定要有遗憾,一旦遗憾了,就会被斥责为贪婪……人,为什么不可以贪婪?想要有罪吗?想幸福有错吗?不不,当然没错!那么,可怜的苍生啊,为什么不醒过来呢?尽力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那不是罪,那叫做自由! 澄砂想到浑身都开始颤抖,她忽地捂住额头,颤声道:"不……我……好象有些不舒服……心脏跳得慌……暗星它是不是又来了……?!"她大口喘息,背上一片冰冷,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 "心口不舒服……?这里么?" 白虎按上她的胸口,柔声安抚。澄砂脸一红,急忙抓住他的手,嗫嚅道:"没……没事了。" 白虎忽地贴上她的耳朵,微凉的气息拂过她的耳朵,眼看她惊颤着却又不想躲开。他勾出一抹笑,声若蚊呐:"澄砂……暗星没有来……那都是你自己的想法……别掩饰了,其实你很想要这天下吧……?你要,我就送给你,只为了你……" 澄砂闭上眼,只觉整个人渐渐往下陷落,心底的声音那么清晰,告诉她:是的!是的!她的yù望,比天高,比海阔。但她最想要的,却是眼前这个人。 "白虎!我……"她握住白虎的手,忽地开口,似是想说什么,但她的声音却被身后沉重的脚步声打断了。 "胃宿见过白虎大人!" 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突兀地响起,两人一齐回头,却见胃宿穿着盔甲,恭敬地半跪在亭外行礼。她的头发盘在头顶,但就连簪子上都染了薄薄的血迹,盔甲上的血更是顺着纵横的沟鸿缓缓滑落,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从血海里捞出来的一般,可怖之极。 她的剑cha在一旁的泥土里,此刻剑穗还滴着血,将地下的泥土染红大块。 这种qíng景,让澄砂惊骇不已,却听白虎柔声问道:"都解决了吗?胃宿。" 胃宿恭敬地答道:"回秉白虎大人,落伽城城主一人,守卫三百,贵族八十,兵力两千,今已被尽数解决!奎宿已经按照大人您的吩咐将城主的尸体挂上城楼,让万民观赏!" 白虎站了起来,慢慢走过去,直接将手拍上她血污的盔甲上,"做得好!胃宿,你非常能gān,这次回印星城,我要重赏!起来说话。" 他将胃宿搀了起来,丝毫不介意她满身的鲜血,甚至抬手温柔地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柔声道:"只是苦了你,女子一向爱惜自己的颜色,我却总让你浑身血污,可惜了你的美好容颜。" 胃宿登时红了脸,垂下头,轻声道:"能为白虎大人出力,是胃宿的福气……大人您,万不可再……胃宿有自知之明……" 澄砂难得见胃宿如此娇柔模样,心不由微微一沉,默然地看着白虎温柔地将那剑拔出,亲手替她系在腰间。 "你们有昭告落伽,暗星大人将来的消息么?" "有的,城内大小告示栏都已经贴满暗星大人出世将来落伽的告示。落伽子民都很兴奋。" 白虎昂然一笑,"很好。澄砂,我们马上起程,落伽城就要在你手里了。"说完,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递给胃宿,柔声道:"好孩子,擦擦脸上的血。后面有一条溪水,你去把自己弄洁净一些,然后换上衣服。咱们一起坐车去落伽。" 胃宿有些惊,连忙摇手,"不……胃宿岂配与白虎大人暗星大人同车?我护在车外便好,防止落伽的余孽再来骚扰!" 白虎笑了笑,"什么大人?澄砂不过一个小丫头罢了,我都不介意,她自然更是没异议。快去吧,我等你。" 胃宿接过帕子,似得意似惶恐地偷偷瞥了一眼澄砂,却见她面无表qíng地看着自己,眼珠黝黑,望不见底。她勾出一抹几乎看不见的笑,正要不惧地望回去,却见澄砂眼里迅速窜过一抹血红之色,在瞳仁里绕了两下,飞快地又消失了。 她怔了半晌,又见澄砂已别过脸去再不看自己。她踌躇了一会,急忙转身走了开去。 白虎笑吟吟地望着她的背影,一个字都没说,琉璃眼越发地流光溢彩起来,如同一个斑斓的梦。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你承诺给我的天下,我要了! **** 落伽的城门被缓缓打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街道两旁已经挤满了人,原本是人声鼎沸的,但所有声音却在一辆小巧玲珑的马车悠悠驶入的时候,陡然消失。一时间,只闻道旁成千上万的呼吸声,连小孩子的叫声都没有。 人群自动往两边让了开来,将中间的青石大道空出来。所有人的眼睛里都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定定地望向微微摇晃的灰色车厢,想象着薄薄的帘子揭开后,会出来一个怎样风华绝代的领袖。 暗星大人曾是他们的道,他们自由的追求,虽然后来被麝香山qiáng行征服,但却不代表他们忘记了暗星的风采。那只惊撼天地的shòu,一开口却是如同chūn风般温柔蛊惑,真想永远听它那样说下去,说下去……这样的感觉,已经深深烙印在落伽子民的血液魂魄中,一代一代传了下来,偷偷地铭记。 寂静无声的街道,不知道是哪个胆子大的人,忽然大声叫嚷了起来!"暗星大人!" 这一声叫唤简直如同惊雷砸下,把所有人都砸晕了过去,qíng绪登时激昂,纷纷扬着嗓子放声大叫他们的神:"暗星大人!暗星大人!暗星大人!!"声势直可震天,几乎要将落伽掀翻过去一般。 车厢里,白虎笑吟吟地望着脸色苍白的澄砂,半晌笑道:"怎么,这样就被吓住了?他们可是盼了你上千年,你当真忍心让这些虔诚的凡人绝望?" 澄砂咬住唇,心里有一股奇异的激动,它冲击着,咆哮着,似是要跳出来。她的身体都跟着微微颤抖,遍体的鲜血都开始奔腾,她竟然有一种终于活过来的感觉。 "白虎……"她忽地低声唤他,半晌却没说一个字。白虎凑过去,柔声道:"你是怕,还是想要与我一起出去?" 一直坐在旁边保持沉默的胃宿轻轻开了口,"想来暗星大人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一定很惶恐。不如由白虎大人您出去吧。您的风采,一定能将落伽征服的……!" 话没能说完,因为澄砂笑了。 她垂着眼睛,淡金的长发将脸遮去大半,看不清她的神色。 "惶恐……我吗?他们是我的子民,我的天下!我为什么要惶恐?"她大笑着仰起头来,目光灼灼,直直瞪向胃宿。对面二人均骇然,她的眼睛……居然变得那么快!两只眼睛的瞳仁此刻都成了血一般的鲜艳红色,映着她漆黑的眼珠,分外妖异。 澄砂傲然起身,一把揭开帘子,眼看就要一步跨出去。她忽地停了下来,背对着白虎,淡然道:"你承诺给我的天下,我要了!" 话音一落,她整个人就已经跃了出去,衣袂一卷,如同一只白色的蝴蝶。 当那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大道上的时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觉日光陡然刺目起来,那人金色的长发不可直视。她轻盈地落在地上,两只宽大的袖子如同她的翅膀,柔顺地贴在裙摆旁。她的脚步缓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 这样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竟然是叱咤风云的暗星大人?但见她慢转烟波,目光所到之处,所有人都觉得整个身体似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撞,心底好象突然漏了一个窟窿,所有的血液都奔腾着往那里冲击。 刹那间,街道上恢复了安静,她有些怯怯地,慢慢拢起袖子,轻声道:"我可怜的子民啊……" "扑通"一声,有人恭敬地跪了下来,喜极而泣,跟着成千上万的人纷纷跪下,顶礼膜拜,高呼她的名号。 澄砂静静站在道中,定定地望着周围膜拜的众人,心里好似有一lànglàng的cháo水,将她吞没。她竟是激动到无法抑制。啊……这种感觉,她有多久没有体会到了呢?太多个千年被麝香山霸占了去,她的雄心,她的伟略,在曼佗罗那一战中尽数凋零。但,今天,她终于可以重整往日雄风。 这天下,一切的一切,都会被她牢牢握在手里。这一次,她怎么都不会放开手! 澄砂吸了一口气,坚定地往前走去。前方是高耸的城楼,落伽城主的尸体倒挂在高高的旗杆上,鲜血顺着杆子流下来,将城门染红了大片。她径自走过去,忽地展开袖子,映在城门上的她的影子猛地摇晃起来! 影子挣扎着,无声地咆哮着,骤然bào长,从地上立了起来,头角峥嵘,毛发须张,漆黑且庞大。澄砂用手抚上城墙,忽然大笑了起来,猛地回头,厉声道:"落伽今日归于我手,五曜的旧迹还留着做甚?!" 影子里的shòu立即举起爪子,狠狠砸向城楼,几乎是一瞬间,那座宏伟华丽的城楼从正中裂开,青砖纷纷坠落,城楼就这样崩溃在众人眼前。澄砂叹了一声,轻道:"把过去的一切全部砸碎吧,我的子民们……把自己也砸碎。我们需要重生!我们需要一个完整的新的自己!" 众人群qíng高涨,欢呼起来。澄砂一脚踏上废墟,伸手捉住那根挂着尸体的旗杆,只晃了一下,城主的身体就直直坠下,扑进尘土里。她将身体一纵,竟就这样跳上了旗杆,稳稳地站在杆顶! 周围尘烟飞扬,她白色的衣裳忽隐忽现,只有那双妖异的血红瞳仁,远远望去越发鲜艳,如同两盏小巧狭长的血红月亮。 "我的子民啊,你们被压迫了太久,你们魂魄深处的那一点点灵xing,都要被五曜剥夺!现在,是报复的时候了!把那些腐朽的神话统统撕烂丢弃!让我为你们创造一个自由的世间!你们是自由的!再没人会责怪你们的yù望,再没人会鄙夷你的贪婪!想要没有罪。有罪的,只是那些企图压制人心的诸神!到了今日,你们还要忍耐吗?你们还没受够吗?你们还不想对诸神吼叫吗——?!" 愤怒的叫喊声一làng高过一làng,人们都不由自主地聚在一起,似是要将那声讨的làngcháo直冲向天际,砸破天门,释放一切的可能。海cháo都被蒸发,流星似在瞬间坠落如雨,砸在所有人的身上,一直烧透进心里头,沸腾所有的思绪。 澄砂深吸一口气,眯眼望着下面无数黑压压的人头,露出一个古怪的笑,似满意,似激动,似梦似幻。她的手都因为激动而在发抖,眼中狭长的瞳仁发出尖锐的光芒,周围漆黑的眼珠颜色竟然淡了一圈,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暗褐色。 白虎悄悄揭开帘子,琉璃眼晶莹剔透,安静地望着她。身旁的胃宿震惊地轻声道:"白虎大人,她……"他摆了摆手,示意她噤声。半晌,他才柔柔地说道:"暗星果然风华绝代,大业可成矣!这个时候,你不为我开心么,胃宿?" 胃宿咬住唇,声音细微,"可是……澄砂小姐如今这模样,属下怕她另日会对大人您不服……" 白虎微微一笑,"你总是有那么多顾虑……安心吧,暗星我自有办法应付。现在你下去将奎宿带回来,我有事吩咐。" 胃宿急忙下车,悄悄地从众人身后绕过去,远远地绕过澄砂以及她身下的那堆庞大的废墟,去城主的行宫内寻找奎宿。她甚至连一眼都不敢向澄砂望过去。那样的澄砂,太陌生,陌生到完全是另一个人。太奇异了,她身体里的暗星竟是这种模样吗?她原是有些不相信的,毕竟澄砂向来也不是厉害的人。但这个人,今日却迸发出耀眼的光彩,暗星的风华,淋漓尽致。 她简直是有一种魔力,即使一个小动作,一句普通的话,她都可以做到令人激动无法自抑。光是这样看着她,都会被卷进去。胃宿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当年麝香王对暗星如此忌讳,哪怕动用高压的手段,也要征服那些被暗星蛊惑的凡人。她简直是一个黑色的梦,梦里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城主的行宫在城楼后面,奎宿等候在大厅随时应召。胃宿不敢耽误,急急地推开大门,叫了起来,"奎宿!白虎大人传唤,快去……"话没说完,她的嘴忽然被人捂住,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拽了起来,狠狠撞在墙上! 她痛呼一声,半个身体都痛到麻木无法动弹。正要抬头看发生了什么事qíng,却听头顶上一个冰冷的声音说道:"又来一只四方的狗……原来是你,丑女!" 胃宿大骇,那个声音让她的脖子都僵硬了起来。她艰难地,慢慢地抬起头,辰星讥诮冷酷的眼立即映入她视线。她一颤,急忙移开眼光,却忽地又瞥在角落里浑身是血已经休克的奎宿。他全身都被鲜红的类似袖子的东西捆住,背上踏着一只穿着红缎鞋的纤细的足,却是笑眯眯的非嫣。 胃宿惊恐异常,栽倒在地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五曜……!他们居然全都来了落伽!坐在一旁镇定望着她的人是镇明,他身边一身鲜红的女子是非嫣,辰星正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她……还有一个人……是谁?那个穿着黑色袍子,神色冷漠的男子是谁? 正惶恐,她的领口忽地被人狠狠提起来!然后心口那里一痛,低头一看,却见辰星把她整个人都拽了起来,指尖处长出一根尖利的水刺,紧紧地抵在她心口。 "死女人,说!是谁杀了曼佗罗?!" 辰星低声地问着,声音里满溢着杀气。胃宿本来已经恐惧到不行,以为辰星是专门为了报仇来杀自己的,听他这么一问,她却镇定了下来。偷偷瞥一眼奎宿,没想到,这人受这许多苦,居然也没将她供出来。 她吞了口口水,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半晌才支吾道:"我……不知道……白虎大人从不告诉我们指派给其他星宿什么任务……我们只要完成他所吩咐的就可以……" 辰星怒不可抑,水刺用力往里扎去,胃宿痛到脸色发白,心口那里湿漉漉地,想来必是流了不少的血。她又急又惧,颤声道:"我……没骗你!是真的!我真不知道!" 辰星本yù将她杀了泄心头之恨,却听镇明开了口,"暂时别杀她,辰星。白虎的计划,我们还要从她口中问出来呢。方才奎宿已经被你弄成重伤,耽误我们许多时间。这个女子,你就留给我来询问吧。" 辰星哼了一声,颇不愿意地将胃宿用力丢去镇明脚边,厉声道:"要是让我发现你在说谎,我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胃宿吸一口气,惊惧地望着镇明,却见他神色平静,眉宇俊朗,双目仿佛深潭,望不见底,波澜不惊。她心里一沉,直觉这人比辰星难应付。 镇明看了她许久,才道:"我问你几个问题……白虎现在已经能完全地控制暗星了吗?" 胃宿咬住唇,半晌都没说话。辰星有些不耐,张口正要斥责,镇明抢了话头,"你若不说,便别怪我无qíng。让你活不得死不掉的咒术我起码有几千道,你想试试吗?" 胃宿闭上眼睛,心里忽地浮现出白虎的笑颜。她的胸口几乎是一阵剧痛,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了勇气,厉声道:"杀了我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快把我杀了!" 镇明沉默地看着她,良久,他轻道:"不,我不杀你,即便你求我。你当真考虑好了?若不说,我便要用术了。将你身体冻结,魂魄取出,这样的事,我可是非常熟悉。" 胃宿怕到了极点,却撑着一个字都没说,只是在心里默默念着白虎的名字,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无穷的力量和勇气。 镇明见她如此固执的模样,倒一时也无法,只得取出水晶瓶和符纸,立时便要取她魂魄出来施咒。正要拈式,却听一直沉默的荧惑突然开了口,"说谎。"他就说了两个字,让所有人都怔住了。 "说谎?你是指这女子么?" 辰星疑惑地问着。 荧惑转过身来,神色依然冷漠。他淡然道:"说谎,你分明知道那半妖是谁杀死的。" 此言一出,无异于往平静的水面砸下巨石!辰星几乎跳了起来,急切地回身,立即就要抓住胃宿质问!胃宿却是不顾一切地站了起来,不要命地奔向门口,一把推开门,尖叫了起来! "白虎大人!五曜……!" 话没说完,她便被人拖了进去。 "曼佗罗是谁杀的?说!" 辰星双目赤红,死死地瞪着她,忽地又道:"莫非就是你……?!" 他的杀气顿时迸发,满头头发都要竖起来,捏紧了拳头,死瞪着胃宿。 胃宿豁了出去,"是我!是我!哈哈哈!我一剑斩断了她的心脉!你知道她是怎么流血的么?知道她怎么哭的吗?知道她怎么逃的吗……?" 话生生断在那里,因为她的脖子已经被人捏了住,整个人就这么被辰星从地上提了起来。 "你找死!" 辰星身上散发出qiáng烈的蓝色神光,五指合拢,立即就要直接穿透她的胸膛! "等一下!辰星!!" 镇明的声音急切,却根本没办法阻止愤怒的辰星!眼看胃宿就要命丧于他手下,辰星忽觉眼前一花,手臂被人飞快捉住了!一股无法忍受的炽热感陡然袭上。他猛地回头,森然道:"你要阻止我?荧惑?!" 荧惑捉着他的胳膊,淡道:"不……你还没感觉到么?" 辰星摔开他,"感觉什么?!我马上就要她的命,你们再阻止,别怪我翻脸!" 镇明急道:"等一下!辰星,要杀她什么时候都可以!但现在……" 他没能说完,因为辰星已经松开了手,有些疑惑地望向门外。 外面突然安静了下来,一点声音都没有。这种寂静,让他们感觉诡异之极。气流慢慢开始旋转,似是有什么东西在暗地里蠢动,随时一扑而出吞噬他们。 良久,白虎的声音遥遥地传了过来,"五曜的各位,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出来?在下随时恭迎各位。" 他们四人对望一会,都默然。 镇明忽地叹了一声,"罢了罢了,今日必是要与暗星对峙。我们出去吧,各自保重就是。" 第二十一章 辰星动作最快,冲过去一把将门甩开来,一个箭步跨出,厉声道:"我出来了!白虎,你打算怎么对付我?!你这个卑鄙无耻的败类!" 他几乎是声嘶力竭,曼佗罗被残忍杀害浑身是血的模样成了他的梦魇,那时他割去一半的头发,发誓此仇必报。此刻一听见仇人的声音,根本按捺不住,只恨不得立即一刀将他捅个窟窿出来。 谁知气势汹汹地奔出来,门口却没有一个人。远远地,白虎的声音从城楼废墟处传过来:"既是要找我报仇,为何躲在后方?何不光明正大地出来,莫非你们怕了?" 辰星本就有些急xing子,加上对白虎恨之入骨,哪里禁得住他这般激将,提脚就往城楼那里跑。镇明在后面急道:"等一下!你别一个人乱闯!暗星在前面,你就是不要命也别直接送死!给我慢些!"说着他捉住了辰星的袖子,坚决不给他一个人先出动。 "非嫣,你过来制住辰星!荧惑我们走前面!注意千万不要让辰星冲出去!" 非嫣将手里提着的已经昏过去的胃宿直接丢给荧惑,回头袖子一展,将辰星包了个严实。她望着辰星铁青的脸,笑吟吟地说道:"辰星大法师,你就听一次话么。你要是就这样死了,十年后谁去凡间等那个转世的小半妖呢?" 辰星如同被巨石砸了一下,全身一震,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乖乖地由着非嫣牵着他,四个人围成一圈,慢慢往城楼那里走去。 "我的两个部下似乎是得罪了各位五曜大人啊……我还得谢谢你们的宽宏,还替他们留了条小命。既然不杀他们,可否将他二人还给我?白虎先谢过了。" 白虎的声音悠然自得,似乎有恃无恐的样子,连一向沉着的镇明都有些冒火。他捏住奎宿的脖子,毫不客气地拖着往前走,一边朗声道:"想把人要回去?当然可以!你先出来再说!仗着暗星的声势有什么好得意的?若没有她,今日哪里轮到你在五曜面前嚣张!" 白虎笑了起来,"镇明大人好厉害的嘴,说得我实在惭愧。是,我没有什么本事,身体也虚弱根本没办法与人打打杀杀。不过,仗着自己的本领便横行与仗着别人的本事横行,这两者也没什么区别吧?都是自己能够控制的力量,你何苦计较这些。我既没逃也没躲,一直在城楼前等诸位,你指责我的立场似乎不太理智啊。" 话音一落,却听辰星怒道:"与他废话什么?!让我先把这只无法无天的白虎shòu收拾了再说!"只听非嫣惊叫一声,捆绑住辰星的那截嫣红袖子瞬间裂了开来!她再无法捉住他,只得眼睁睁看着辰星一个纵身,飞快地往前跑去,一下子就消失! "快追!" 镇明三人再顾不得什么警惕,撒手便追了上去。 前面是城楼的废墟,澄砂依然站在旗杆上,动也没动,冷眼看着那四人直直朝白虎所乘的那辆小马车奔去。因为顾忌暗星的厉害,镇明始终暗地里防备着,却没想到她居然没有任何行动,他们很容易就跑去了马车前。 方才激动的人群一见五曜如同见了鬼,瞬间就散开,各自找地方躲避灾难去了。只一会,宽敞的街道冷冷清清,正中孤零零地一辆小巧马车,竹帘垂下,里面的人影影绰绰,望不真切。 辰星陡然停下脚步,狐疑地望着那辆马车,突然有些不确定起来。不……太容易了,该不会又是四方的一个陷阱吧?他眯起眼睛,试图从紧闭的帘子里看出什么倪端,但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什么。 "你又耍什么花样?白虎!现在我们已经出来了,你是不是也该现身给个说法了?!暗星的事,宝钦的事,落伽的事……还有曼佗罗的事!你欠我太多解释!" 辰星高声说着,往前走了两步,但马车那里依然没有反应。他登时恼了,将身子一纵,立即就要过去将这故做神秘的混帐拉出来! 忽闻一声叹息,幽幽地,竟还有些哀怨的味道。辰星猛地刹住脚步,就见帘子被缓缓揭开,露出一双洁白莹润的手,白虎的琉璃眼在帘后的yīn影笼罩下,看起来有一种yīn森的艳丽。 "你当真要看好戏么……好没良心的人,我给了你天下,你却要我死呢……" 白虎的声音恍然如梦,轻柔绵软,仿佛有一根羽毛在心底划过,引起一阵苏软。 澄砂笑了一声,慢悠悠地理着头发,轻道:"你求我吧,求我,我便救你。我对你那套习惯摆布的嘴脸已经受够了!你以为我是谁,你以为你能控制我?哈哈!白虎,你凭什么那么自信?只为了你将我唤醒?" 白虎低低地笑,"暗星大人,若我死了,你未必能得到什么好处……别赌气了,过来吧。你分明舍不得我死的,不是么,澄砂?" 澄砂脸色一沉,冷道:"别叫这个名字!若你想要那个没用的丫头回来,你就尽管叫她吧!看看到时候她有没有本事救你!" 白虎无奈地叹了一声,"那么,你是决计不肯过来帮我了?当真要看着我死?" 澄砂翘起下巴,傲然道:"不错,你的鬼心眼一向数不清,我倒想看看你独自一个人怎么对付五曜!你若赢了,我便允诺日后协助于你,若死了……呵呵,那也没有任何承诺的必要了吧!" 白虎唇角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很好,既然如此……暗星大人,看看您的手腕。" 澄砂却不上当,冷冷地瞪着他,轻道:"有花样也别对我耍了,那里有四个神呢,留点心眼给他们吧。我不想看你一下子就被láng狈杀掉的模样呢。" 白虎抬起手,指上拈着一串小小的珠子,rǔ白半透明的,每一颗珠子有大拇指甲那么大,里面刻着黑色的字。他忽地将念珠扯断,随手捏住其中一颗,喃喃地,如同耳语一般呢喃道:"澄砂,别忙着逃离我……你整个人都在我指尖上呢。" 他将那颗珠子用力搓碎,念道:"嗔咒,开。" 澄砂只觉那一个刹那,手腕上陡然一紧,然后便有一股冰冷的气流钻入血脉之中,顺着胳膊攀升直攻胸口。她大骇,低头一看,却见手腕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串一模一样的念珠,总共七颗,而现在其中一颗里面刻着"嗔"字的珠子正发着光,缓缓渗透进手腕中! "你对我做了什么?!" 她大怒,厉声问着,身后的shòu影骤然竖了起来,发出无声的咆哮。 白虎抿着唇,也不说话,只是随手放下了帘子,在车中柔声道:"暗星大人,七yín之珠送给你,实在是非常适合。你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我的确喜欢控制别人,尤其是你这样qiáng劲的人。请好好战斗,我给了你天下,你就用胜利回报我吧。" 澄砂来不及对他发怒,心底忽地有什么东西一跳,一股疯狂的力量袭上,她的心跳陡然加快,剧烈喘息起来,血红的瞳仁开始不停地扭曲,似是在与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搏斗着,耗尽心力。她抱住脑袋,尖利地叫了起来,极是痛苦。 辰星见她如此模样,忽地念动,右手里飞快长出一根水剑,拈了个剑诀,闪电一般刺向马车!眼看他就要挑开帘子,将车中的人一剑穿心,可剑刺了一半,却再也刺不下去! 他一惊,眼前忽然一花,似是有一团黑影扑了下来,他本能地一让,手里的剑却拔不出来,只得松开手,倒退数步。定睛一看,却见澄砂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车前,两根手指轻巧地捏着那根水剑,指头一搓,那柄剑立即化成了水,哗啦洒了一地。 镇明反应奇快,叫道:"辰星快过来!非嫣让开!荧惑,我们三人一起对付暗星!" 没等他说完,荧惑和辰星已经自觉地站到了他身边,各自警戒地摆好架势,瞪着背对着他们的澄砂。只见她动也不动,直直地站在那里,似在盯着马车里的人。忽然,她浑身都开始发抖,白色的长裙摆也摇晃起来。荧惑左手上的经文发出火红的色泽,他狭长的眼中凝聚起杀意,一触即发。 澄砂动作忽然变得极慢,缓缓地转过身来,目光怔怔地,穿透他们三人,she入某个不知名的前方。她的手慢慢抚上脸颊,暗褐色的眼中,月牙一般的殷红瞳仁还在不断扭曲着。她的神qíng似嗔似喜,竟是怨多于乐,嗔多于喜,渐渐演变成一股不可理喻的怒气。她忽地张口,咬住自己的小指,口中喃喃地念着什么,然后,她往前走了一步! "我这次……可是真的生气了哦……"她口中低声地说着,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和哪个人说话,只觉她身上的怒气越来越重。荧惑被压到忍不住,终于在掌心亮出神火,一跃而上,当头就罩下神火! 澄砂忽地抬手,轻松地架住他的手腕,麻利地一扭,然后左手跟着抄上,两指竟戳向他的眼睛!荧惑从未见过这种古怪的招式,动作简单却狠辣,没有任何花哨,直取要害!他急忙仰首躲过她的手指,谁知招式未老,她的胳膊一弯,竟往他喉咙直劈下来! 荧惑大急之下,顾不得什么别的,右手忽地一张,将澄砂的腰带抓了住,用力往旁一拉,他整个人也跟着顺势一滑,将澄砂整个人腾空抱了起来,然后狠狠丢了出去! 她一被抛出,在空中扭了一下腰,稳稳地站在了地上,大气都没喘一口。而对面的荧惑早已是一身的冷汗,如果被暗星砸中喉咙或者眼睛这种要害,起码会去半条命!镇明轻道:"如何?没受伤吧?她很擅长武术么?"以前与暗星jiāo战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她这么厉害? 荧惑惊魂未定,半晌才说道:"不……那是这一代的本事。是身体的自觉反应吧……"她根本没当真!如果用上暗星的本事,她先前那一招早将他的脖子劈断了!荧惑的倔qiáng脾气立时给激了起来,也不说话,双手掌心燃起神火,动作比之前快了好多,瞬间就到了澄砂眼前! 荧惑头顶的天空都被那两小簇神火映得通红,他腰身一扭,神火在半空中划出两道红线。快如闪电!澄砂猛地回头,正对上他的眼,荧惑只觉浑身一震,她的眼神此刻冷酷无比,殷红的瞳仁终于不再跳动。 他的喉咙忽然一紧,登时无法呼吸。耳边只听得镇明和辰星的叫嚷声,他的一口气没提上来,艰难地低头,发觉自己的脖子被一只纤细的手用力捏住,她几乎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荧惑无法呼吸,眼前开始发黑,但鼻端却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暗星虽然厉害,但她的身体还是个普通女子!她徒手捉住火神荧惑,手掌已经被烧焦了! 澄砂正要将荧惑的颈骨捏碎,眼角余光却瞥见镇明与辰星两人从两边攻了过来。她"啧"了一声,将荧惑朝镇明抛了去,转身一掌拍在辰星肩上,将他打得飞了出去,跌在地上半晌都无法爬起来。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已经被烧焦,整个手都是发黑的。好象到了这个时候,她才觉得痛,忍不住怒吼起来,身后的影子bào长,一爪挥出,将那三人撞向废墟,灰尘砖块乱飞。镇明拖着荧惑,只觉掌中被灼得剧痛无比,实在无法忍受,只得松开了手,轻道:"辰星,荧惑,你们受伤严重吗?" 荧惑哼了一声,动了动,从废墟里爬了起来,捂着喉咙,似是说不出话的模样,但他身上没有受伤。掸掸灰,他又站了起来,眼睛里尽是不服的倔qiáng光芒。他是司火的修罗,战斗的时候绝对不会这么láng狈,他不服输的个xing此刻不允许他退缩。他双脚踏开,双手拈式,满头漆黑的长发扬了起来! 镇明一见这架势,不由骇然道:"荧惑!你要在这里用腾蛇之术?!这里是凡人密集的地方啊!"见荧惑根本不理自己,他只好将一旁的辰星扶起来,一边道:"辰星,受伤了吗?快起来我们去阻止荧惑!"一扶之下,只觉沉甸甸地,辰星竟然一点支撑的气力都没了!他又是一惊,却见辰星唇角流血,面色青白,显然受了内伤。暗星那一掌好厉害! 辰星死死抓住他的手,轻道:"白虎……白虎留给我……!一定要留给我!我……马上就去……先把暗星收拾了……"说着他挣扎着坐了起来,"哇"地一声又喷出无数鲜血,将襟前染湿一大块。 镇明飞快地将他按倒,急道:"你受伤不轻,先在这里歇息一会!"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粒药丸塞进辰星嘴里,"别动,好好休息!一会觉得好些了再过来!" 回头再看荧惑,他的头发已经变成了明亮的火焰橙huáng,在空中缓缓地浮动,如梦如幻。那是火神的腾蛇之术,修罗发怒的时候才会用上的禁忌,一旦完全使用,就分不清敌友,见神杀神,见妖杀妖,可以说是一面厉害的双刃剑,伤人伤己。镇明咬了咬唇,却没有去阻止,只是从袖子里掏出符纸与水晶瓶子。 在他砸碎水晶瓶子的瞬间,荧惑发出了清啸声,浑身散发出火焰的明亮光泽,动作间荧光悬浮,整个人看上去如同一团妖艳的火。他腾空而起,化作一道光,坚决不退缩,又一次攻向澄砂。 刹那间漫天荧光飞舞,炽热的火点乱窜,澄砂伤了手掌,再不敢硬接他的招,一个弯腰,她轻巧地让过荧惑的攻势,绕去他身后,弯起手肘直捣他的后脑勺。荧惑动作更快,捉住她的胳膊用力一带,将她整个人都拽了过去,他的五指俱拢,直往她心口捅下去! 澄砂大骇,本能地用手去挡,但荧惑身边飞舞的火点灼着她浑身都发痛,头发都被烧着,她的眼泪都被呛了出来,慢了一步,只来得及将他的手拨开一些,肩膀上登时一震,半边身子都麻了。荧惑一击没中,立即换招,足尖一挑,打算将她绊倒在地。 澄砂怒极,双眼中的瞳仁发出骇人的光芒。 "找死!" 她怒斥一声,影子里的shòu又动了起来,一抓挥出,荧惑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道压下,他撑了再撑,还是没办法撑住,被挥出老远,又是一阵火点乱窜。澄砂不等他起来,快若鬼魅,一闪便窜过去,影子里的shòu迫不及待,咆哮着,尖利的爪子划过他的胸口,鲜血飞溅! 荧惑脸色登时惨白,咬牙硬是撑着没叫一声,豁出命一般打了个滚躲开澄砂的攻击,殷红的血洒得满地都是。澄砂如影随形,贴着他的后背,双手bào伸,眼看就要勒断他的脖子! 却听镇明清朗的声音叫道:"酉jī极夜出列听我号令!" 她下意识地回头,却见身后雾气迷茫,间或有刀的寒光闪烁,带着一股森然的气息。半晌,雾气中一个清冷的女子声音说道:"我欠你的一刀,只还这一次!日后你若再bī我做什么,哪怕拼个死,也绝不认你摆布!" 话音一落,雾气中跳出一个白衣女子,衣裳古典,手上执着一把极长极细的新月刀,目光灼灼地看着澄砂,既不恐惧,也不后退。 第二十二章 ——世间哪里有白白得到的好处?你若不争取,便要学会忍耐! **** 极夜的刀,曾是震慑三界的利器,非关那柄新月刀本身,而是它的使用者太恐怖。 很早很早以前,只要远远地看到新月之光,所有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躲避。那柄刀绝对没有犹豫与仁慈,极夜的真谛就是"斩",只要她看不惯的,惹到她的,或者她想得到的,新月刀就会闪烁寒光。寒光闪烁多少次,便有多少个人或神死去。 极夜曾是三界众生最惧怕的妖,因为她不求正果,不考虑后路。一个连自己命都不在乎的妖,xing子如此野,怎可能在乎其他的人。被镇明收服之后,他也考虑过让厉害的极夜做妖神,给她一个正果,但她却宁可死,也不要失去自由。 想到这些往事,镇明忍不住唏嘘,"极夜,暗星不属三界众生之列,你自己小心。若得不死,我便把红夜的魂魄与你安置在一起。我保证。" 极夜烟波浩淼的眼中陡然迸发出激烈的色彩,她将刀竖起,声音微微颤抖,"当真?!你不是骗我为你拼命?!" 镇明抚着眉间殷红的朱砂痣,轻道:"御子何时打过诳语?你未免小看了我。" 极夜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好!我姑且信你一次!"她将刀横过来,十指纤纤,轻触而滑,仿若爱抚着qíng人的肌肤,"多少个千年没用鲜血来祭你了……?我的新月……今日就让你吃个饱!" 话音一落,她白色的身影瞬间消失,快若闪电!只闻衣袂卷动的猎猎声,半空中寒光闪烁,仿佛流动的雷电,竟是比上次在宝钦快了十倍不止!澄砂只觉一股冷风拂过,眼前忽地竖起大片白色的光,她下意识地往左一偏,脸上登时一凉,几点滚烫的水溅在唇上。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极夜冷道:"躲得好!那这一刀如何?!" 澄砂根本看不清这个行动如同鬼魅一般的女子,模糊中就恍惚看见她白色的袖子一展,蝴蝶似的零落惊惶,那一刀却下来得凶狠异常,劈空的声响尖利可怖。她忽地烦躁起来,身后的影子骤然bào长,厉声道:"退下!小小妖仙居然敢对我无礼!" 极夜恍若不闻,手腕一转,刀竟然中途改变了方向,横着砍过来,她纤细的腰身跟着一扭,发后的白色绸带浅浅划过澄砂的脸,刮出一阵涩涩的痛。澄砂大骇,猛地弯腰,却没撑住,狠狠跌坐在地上。她反应奇快,双手一撑,就地滚去三步远,气喘吁吁地瞪着极夜。 一切都如同电光火石,快到眼睛根本无法捕捉,连白虎都忍不住在帘后柔声赞叹:"好刀法,不愧是极夜。暗星大人,您再不认真,恐怕要吃亏哦。" 这个极夜,她的可怕之处恐怕不光是刀法厉害,而是她那种不懂得恐惧的凶狠。对于她而言,似乎暗星也好,五曜也好,都没有意义,只要她想,她就斩。就是这种单纯,让她可怕。眼下暗星似乎被压了住……能不能赢,就看澄砂是否可以将极夜震住。 白虎沉吟一会,拿起了那串七yín珠,似是想再加一道咒。他犹豫了一下,隔着帘子寻找澄砂的表qíng,却见她左边脸上破了个口子,鲜血流了半边脸,甚是可怖。但她的目光却闪烁着奇异的光彩,眼珠的色泽似乎更淡了一些,血红的瞳仁张开,蠕蠕而动。他顿了一下,还是放下了珠子。 极夜伸出一根手指,勾住刀锋上的一滴血,送去口边,用舌一尝,神色忽地妖娆起来。"还不够啊……"她喃喃地说着,"上次是你的头发,下次一定要卸你一条胳膊!" 澄砂捂住左脸,头发凌乱,原是被她的刀风削去了一截。她忽然站了起来,神色yīn森,抬手将满头散乱的长发束起,一面冷道:"嚣张的小妖,死在我手里也别怨!"她双手搭起,拈了一个式,身后的影子登时站了起来,渐渐现出实体来,那满身漆黑的毛发,甚至在日光下发出色泽。 她忽地清啸一声,那只shòu陡然开眼,眼珠与澄砂的一模一样,额前突兀地长出一只黑色的角,看上去巨大且怪异。极夜眯起眼睛,忽地想起镇明的告戒:「暗星不属三界之列,你要小心!」此刻她终于有些明白什么叫做不属三界之列,三界之中,没有这种模样的妖shòu!看上去简直是黑暗里化出的怪物。 澄砂袖子一挥,厉声道:"去!疾!" 那只巨大的黑shòu高声嚎叫着,四爪踏地,一阵惊天动地。极夜见它来势汹汹,不敢怠慢,急忙举刀相迎。眼看那shòu奔到眼前,陡然张口,露出口中刀剑一般锋利的长牙,似乎对准她就咬下来!极夜冷冷一笑,"我还以为什么!不过是只野shòu而已……!"话没说完,却见那只shòu纵身而起,竟然从她头顶越了过去! 她一愣,就听澄砂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你往哪里看呢?!"她大惊,跟着背心剧痛,被人一掌狠狠拍中,立即跌出好几步远!澄砂却不等她着地,右手一抄,将她的新月刀抢了过来! "纸做的人偶也敢在我面前逞qiáng!"她厉声说着,反手一刀劈下!寒光一闪,却劈个空,极夜的身影如同鬼魅,竟瞬间躲过了那一刀!澄砂腰身一折,背后好似长了眼睛,看也不看又是一刀劈下,这一次却觉刀尖触在什么事物上,沉沉地。 耳边听得极夜闷哼一声,整个人忽地惊跳起来,站定在四步开外。她的伤口很长,从肩膀蔓延到上腹那里,显然澄砂方才的一刀还是劈中了她。鲜血将她雪白的衣裳染得通红,她的脸色愈加惨白,唇边还残留着几绺血丝,越发显得整个人如雪似冰。 她不说话,目光灼灼,却是更加地狂热,忽地将头发一拨,整个人凝神提气,摆出一付大开大阖的架势。"我上了。"冷冷的声音,听不出任何qíng绪。 澄砂笑了一声,"够狂妄,但你不回头看看你的主子?他要是出什么意外,你恐怕也无法自保吧?"那只shòu已经朝镇明冲过去了,她当真不理会? 极夜淡然道:"少废话!"她纵身而上,那一个瞬间,澄砂眼前出现了幻象,似是有无数个白衣的女子舞过来,衣袂飞扬,如同梨树堆雪,雪中暗藏杀机。极夜纤手翻飞,却似玉蝴蝶一般,倏地就晃到了眼前,从头到脚都不放过,无声无息地袭来。 "砰砰"两掌打中澄砂的胸口与腹部,跟着她手一松,新月刀竟被极夜夺了回去!澄砂实在没料到这只小小妖仙如此顽固厉害,一时竟无措,眼睁睁看着她横刀而上,寒光凌厉,jīng准地闪烁在自己的肩膀上。 "一条胳膊!"她听见极夜狂喜的声音,心中一冷,本能地向后让了一让,"唰"地一声,鲜血飞溅!澄砂怔怔地看着从肩膀贯穿到肋骨的一条长刀痕,突然竟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一直到剧痛袭上,她兀地如梦初醒,惊叫一声捂住了伤口! "好痛……!我在做什么……?"她低头看着满手的血,又是惊惶又是茫然,"白虎……白虎……?!"她忽地颤声唤了起来!"白虎救救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好痛……" 澄砂茫然地望着周围,如同一个走入迷宫的孩子。她捂住自己的伤口,忽地转身就走,鲜血沿着huáng土肆意流淌,顺着她的脚步在地上画出一道弧线。 "白虎……白虎……!"她只知道念着这个名字,在废墟一般的街道上仓皇地徘徊,似在逃避似在希冀。"白虎求求你出来……告诉我为什么……?白虎你救救我啊……!我会死了……!白虎!" 她几乎要哭了出来,整个人被一股力量往深渊里拉,她撑不住地要缩成一团,却又qiáng自忍住,浑身发抖。只听身后一个冷酷的女声说道:"现在哭已经迟了!这次我要你的人头!"她茫然回头,就见新月一般的长刀挥了下来。躲不开! 手腕上忽地窜起一股灼热,白虎清雅却寒似冰的声音从马车内传了出来,"七yín珠之怨咒,开。"她悚然一惊,不可思议一般地转身望过去,却见他一双琉璃眼笼罩在竹帘的yīn影里面,她怎么努力都看不清。 "白虎!你……"她喃喃说了一句什么,双目中忽地变做血红之色,竟是那瞳仁张了开来,将她整个眼珠都撑开。极夜一刀挥了个空,待反手再劈时,忽觉胸口一震,似被人开了个dòng,她所有的气力全部从那个dòng里汹涌而出。 "哇"地一声,她吐出一口血,神色涣然地低头,却见澄砂的胳膊没入她的胸膛,竟是一掌穿透了过去!极夜神色怪异地瞪着她,似笑非笑,似惊非惊,良久,她长叹一声,双手一松,新月刀落在地上,而她整个人渐渐变做透明,化做一道光,瞬间就要钻去镇明的袖子里! "白虎……原来如此……"澄砂喃喃地说着什么,缓缓抬起头来,神色间充满怨气,冷酷异常,然目中却流下泪来,怔怔地。她忽地出手,将那道光抓了住!眼神一狠,冷道:"想逃?我要你魂飞魄散!" 她捏住那团白色的光芒,送去嘴边,竟是张口yù吞下去!一旁吃力对付影shòu的镇明见状大骇,袖子一展,袖口中陡然she出漫天的咒印,将那只影shòubī开,他飞身上前,顾不得许多,出手便要去抢! 澄砂却不转身,双指轻轻一弹,淡然道:"凭你,还不配让我出手。" 镇明的耳后忽然生风,他下意识地让开,却见一只漆黑巨大的爪子险险地擦着他的脖子抓上来!一抓不中,shòu爪猛地一沉,搭在了他肩膀上,将他整个人一拨,登时扯下无数血ròu!他闷哼一声,额上冷汗淋漓,反应却奇快,袖子里又she出咒印,轰然砸在影shòu的身上! 澄砂看都没看他与影shòu之间的争斗,抬手拂了拂胸前的伤口,血立时停了。她又将焦黑的手掌放去唇边吐气一chuī,那些破裂的焦糊伤口立即合并起来,黑色的皮肤片片剥落,迅速恢复成原样。她看了看手里抓着的极夜的魂魄,却再不吃她,随手往袖子里一放,转身就走。 极夜的新月长刀落在不远处,她过去拣了起来,直接往荧惑那里走过去。镇明见她打算对付重伤的荧惑,又是大急,偏偏被影shòu缠了住怎么都无法脱身,只得咬牙看她举起刀,声音冷漠,"伤我体肤者,受死。" 荧惑早已奄奄一息,脸色惨白地看着她将刀举高,直直地刺下。他猛地闭眼等待最后一击!忽听辰星厉声道:"白虎你这个卑鄙的小人!今日要你死在我手上!"众人都是一怔,就见辰星不顾一切地跳了起来,唇边鲜血蔓延,动作却是极快,瞬间就窜去了马车前! 澄砂立即收刀,转身追了上去,但辰星已经豁出命去,双手沾着自己的血,用力一搓,立即变化成一把大刀!"轰"地一声,他那一刀又快又猛!竟将马车的顶盖一刀削了去!马车几乎立即散架,白虎纤弱的身体在帘后一闪,却被辰星一把抓住! "去死!"他大吼一声,掌心水刺bào升,立即就要贯穿白虎的喉咙!澄砂连赶是赶,两三步追过去,举刀便要往辰星头上招呼下去! 忽听一个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如同平地打了个霹雳,竟让澄砂从里到外打了个寒颤! "暗星大人,你的天下,原来也是屠杀与征服?" 清瓷——! 这个女子的声音比青天霹雳更让她骇然,身体一震,那一刀竟再劈不下去!她正要回头望向她,却又听白虎冷道:"你太让我失望了,澄砂!"她恍然如梦,竟不知该看那一边是好!耳边"卒"地一声贯穿血ròu的闷响,她的背后忽然起了一阵寒。 "咳",白虎咳嗽的声音听起来虚弱而且吃力,她怔怔回头,就见辰星的水刺完全贯穿了白虎的左肩,鲜血将他灰白色的衣裳浸透,他却冷冷望着自己,唇边流血,目光却是迷离且冷酷的。 "白虎……"她喃喃地念着,噩梦做了一半惊醒,却发觉现实是更可怕的噩梦……!她伸手要去扶他,却见他吃力地推开jīng疲力竭的辰星,颤抖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串念珠。 "七……七yín珠……之怒咒……开!" 澄砂陡然瞪大眼,一动不动地看他捏碎第三颗珠子。她忽然觉得自己整个人也被他捏烂了,支离破碎,她怎么也找不到完整的自己。 "不……白虎我不要!"她语无伦次地说着,死命捉住滚烫的手腕,似乎这样一直捉着就不会被七yín珠控制心智。"白虎!你欺骗了我!你骗我!你骗我!"她声嘶力竭地叫着,什么喜欢,什么天下,什么不醉不归!她原不过是个厉害的可以控制的玩偶罢了! 她搓着染满鲜血的手,不知那上面沾了多少神的血,灼着她痛入心扉。"我不要再杀了!住手住手!白虎你给我住手!"她咬住胳膊,咬到满嘴都是血腥味。耳边依稀传来白虎温柔含笑的声音,他说:「澄砂,我很有些喜欢你呢……」她忽然觉得一切都不能够承受,一切都是虚幻的,假的,骗人的。一切都是白虎造出的迷惑她的幻象,他给她一个迷梦般的世界,却不屑给她美好结局,生生把美梦揭开,将白骨和鲜血端上来给她欣赏。然后告诉她,她喜欢的,就该是白骨与鲜血,征服与尸体。 澄砂长叹一声,泪水潸潸而下,一直攻击镇明的影shòu骤然化做黑烟,随风飘散开来。她缓缓转身,失神地望向废墟对面的那一个昂然女子。 半晌,她才开口,声音好象混在风沙里的一缕细丝,虚弱而且哽咽,"你来了,那么我该走了。" 清瓷看了她一会,轻道:"你走去哪里?你的天下,你不要了吗?" 澄砂没有说话,慢慢往前走去,走过白虎身边,他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捂着伤口昂然站着,哪怕脸色惨白。她停了下来,声音疲惫,"白虎,送我回去。你知道我指什么地方。我不想再搀和什么神界什么暗星了,我要回家。" 白虎如同不闻,嘴唇微微碰了一下,似在念咒。刹那间,众人只觉头顶厉风chuī过,飞砂走石,几乎无法开眼。澄砂只觉眼前忽地多出一个人来,身形修长,长发披肩。那人在漫天huáng沙里对着白虎跪了下来,恭声道:"北方七星女宿参见白虎大人。" 她的心忽然一跳,不可思议地望过去,风沙渐渐褪去,她隐约看到一双美丽的眼睛,那张脸秀气却倔qiáng,贵气又天真。 "袭佑……?" 她喃喃地,念出这样一个不可能的名字。女宿向她望了一眼,立即行礼,"见过暗星大人。"她却没有一点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一时间,时空完全jiāo错,她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很抱歉,我记得我说过,我只能将你带过来,没办法将你送回去。女宿,结式,我们回印星城!" 白虎低声吩咐着,然后再也无法支撑,闭上眼晕了过去。 澄砂只觉整个人都在往地下陷,低头一看,却见自己正慢慢陷进自己的影子里!这一惊非同小可,她抬头瞪向女宿,只见他双手结着式,但那双美丽的眼睛,却一直好奇又拘谨地看着自己。她喉头一哽,眼睛又红了,只好咬住唇,迫着自己冷静。 一模一样……一模一样!他和袭佑!她想冲过去抱住他,求他带自己离开这里,又想在他面前哭,让他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个梦,更想摸摸他,看看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正在qíng绪激昂,却听清瓷在后面轻道:"暗星大人,落伽城请你们放弃武力征服。倘若民心都向着你,我自然不会忤逆,但倘若你用武力征服,与五曜有什么区别?" 澄砂身体一震,有些惶恐地望着这个奇特的女子,她果然有一种魔力,无论自己陷入怎样狂热的qíng绪中,她轻轻的一句话就能让自己惊醒过来。 清瓷又道:"我本是抱着私心前来阻止,但我可能又错了。暗星大人,我还是那句话,等着你的天下。请你别让我失望。" 澄砂越陷越深,终于完全陷入影子里。清瓷默默地望着身边的废墟,却不看周围几个láng狈的五曜。半晌,她才叹道:"可怜可怜,可怜的,总是凡人……"她将早已僵硬的城主尸体从废墟里拉了出来,替他合上眼皮,那人死不瞑目。 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文侯和自己说的话,「凡人为了自己的快乐自由,追求那些真正的美好而付出一些东西难道是错误的吗?世间哪里有白白得到的好处?你若不争取,便要学会忍耐!」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现在再说,却是那么讽刺……她叹息一声,良久无言。 (第一卷暗星堕完) 第一章 ——她第一次爱人,却爱到想立即死去。 **** "清瓷……" 非嫣在后面有些怯怯地唤她。她缓缓回头,对面的五曜,受伤的受伤,流血的流血,láng狈不堪。但四个人,八双眼,却都是默然且警惕地瞪着自己。 没有人说话,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半晌,荧惑擦去唇边的血,冷道:"你走,这次,没有坠天狱等着你了。"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清瓷勾起嘴角,轻道:"麝香山会变成如今落魄模样,确是我没有想到的。想来你们一定心中不平,是想责怪我么?" 荧惑没有说话,只是吃力地坐了起来,双手颤抖着替自己清理胸口上的数道纵横伤口。镇明施法为辰星疗伤,一面低声道:"如今你说这些有什么意义?炫耀和讥讽?还是你在忏悔?" 清瓷笑了起来,慢条斯理地理着袖子,曼声道:"忏悔?镇明大人,好一付神威啊。麝香山的破败,你将罪过全归于我?我原以为你至少会看得透彻一些。" "住口!你给我走!走!不然我立时杀……杀了你……!"辰星厉声吼着,血沫从他口中溢出来,他的喘息剧烈而且不规律,看样子伤得异常深。"你满意了吧!曾经嚣张的五曜如今落得如此下场!天下丢了,麝香山保不住,民心也没有……你……你早先种出那些恶之花……不就是等着这一天么……!清瓷,我真后悔当日为什么没有将你杀死!" 清瓷吸了一口气,雪白的长发被风卷着舞动,仿佛一根根半透明的银丝。 "恶之花,不过是引子而已,引诱你们这些鄙夷qíngyù的神。其实我一直很好奇,看上去清明圣洁的你们,染上qíngyù会是什么模样?"她的声音渐渐细微,陷入某种回忆之中,"我曾想过很多很多种结局,可能你们并不受影响,继续做你们太平安乐的神,可能你们发觉了什么,背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事qíng……也可能,你们变成普通的人,懂爱懂恨,知晓幸福的艰辛。坠崖之后,我便不想再问世事……只想看看我用血ròu化出的花朵,会将神变做何种模样。" 镇命冷道:"你现在看见了,我们还是我们,没有变什么。满意了么?" 清瓷淡然一笑,"是吗?如果你的这句话,当真问心无愧,我也无话可说。" 镇明哽在那里,半晌,再说不出一个字。他重重叹了一声,"罢了罢了!清瓷,你今日来,究竟为了什么?若是来嘲笑我们,那也大可不必。你不要忘了,今天赢的是我们五曜,逃走的是暗星与白虎。" 清瓷拢起袖子,没有说话。街上渐渐有了人,是一些胆子大的城民出来探风声的,见暗星已经离开,只剩下几个伤重无法动弹的五曜,他们立即兴奋起来,将人全叫了出来。不一会,街上又站满了人,一个个窃窃私语,神色不善地看着镇明他们。 镇明有些不解,但还是站了起来,正打算说点什么来安抚受惊的落伽城民,忽觉旁边有个什么东西往自己这里砸过来,"呼"地一声。他下意识地用手一接,又凉又软,却是一颗白菜头,他当时就呆住了。 "……五曜,走!走!走!" 几个胆子大的人隔着重重人墙嚷嚷了开来,叫嚷声如同火星落进油锅,刹那间就蔓延开来,一时间,愤怒的喊声直达天际,从街头到街角,从里三圈到外三圈,所有人都在喊着:"五曜走!走!走!" "哗啦"一声,街边开旅馆的老板打开二楼的窗户,倒下一箩筐的菜皮,好在非嫣闪得快,差点就满身垃圾。但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辰星却倒了霉,那些菜皮jī蛋壳全部落在他身上脸上,砸青了他的脸皮。 辰星气得浑身发抖,高华圣洁的五曜,如今居然落到被人当街丢垃圾?!他什么时候被人如此欺rǔ过,立即就撑起身子,厉声吼道:"都给我住嘴!谁要再敢反,我的剑就不留qíng了!" 他这样一吼,手上的水剑那样一挥,登时将那些狂热的城民吓得又躲了起来,只敢隔着门fèng露眼睛偷偷瞪他们。辰星还气不过,挣扎着就要站起来,恨不能将这些bào民一个个都揪出来砍一刀解气! "辰星!" 镇明叫了一声,阻止他的冲动。他回头看了一眼清瓷,她的神qíng平静,眼睛里却带着一种深刻的嘲讽,定定地看着他们。他淡然道:"你原是这个意思,我明白了。但我告诉你清瓷,倘若麝香王还在,这些顽劣的城民,最终的下场也和千年之前一样。自古以来,凡人臣服于神,仰仗光明乃是他们的本xing。你以为你能改变什么吗?" 清瓷昂然一笑,"原来竟是我将你们想英明了,你竟到现在也没明白造成这些的真正原因。算了,镇明大人,我无论如何想,也没想到神染上qíngyù是如此模样。你们学得好快,还没学会爱,却先学会了贪婪;没懂得努力与勤劳,却懂得了勾心斗角和霸占……" 她叹了一声,转身便走,"你们企图得到幸福,却不想付出,只运用你们的神力去找捷径。麝香山不是被我摧毁,它是从内里自己腐烂的。好梦终要醒,好宴总要散。镇明大人,你们保重。" 镇明震住。 「你们企图得到幸福,却不想付出,只运用你们的神力去找捷径。」这样一句话,简直像巨雷劈下,将他试图隐藏的忌讳全部bào露出来。他急叫:"等一下!清瓷!把话说清楚!" 他脚下生风,试图追赶上那个遥遥而去的黑色纤细身影,眼看便要捉住她的背心。眼前忽然一花,一个全身雪白的影子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瞬间就捉住了他的手腕! "镇明大人,请你自重。" 清朗低柔的声音,镇明抬头一看,却是玄武,依旧是一身雪白的裘皮,依旧是出尘绝世的俊秀容颜。镇明轻轻一挣,"放开,玄武。" 玄武微微松手,立即走去清瓷身边,神色漠然地看着镇明。镇明顿了顿,张嘴想说什么,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清瓷斜睨他一眼,叹道:"城民的心,你们还不明白?天下趋势皆不向着麝香山,为何不从自己身上找缘故?你若宁愿怨我恨我,那就自便,恕我不能奉陪。" 说完,她似乎倦了一般,垂下袖子,纤细的身影转眼飘去三步开外,再一闪,便消失了。玄武默默看了他们一眼,拱手作揖,白色的裘皮瞬间化做一道白线,尾随着清瓷的身影消失在远处。 镇明怔怔地站在那里,思绪翻涌,胸口竟激起无数涟漪,令他不由自主地咬牙,神qíng迷茫。 "怎么样,她走了吗?" 非嫣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然后一双柔软的手臂勾上他的脖子,她的笑语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麻麻地送进来,"你再这样看下去,我可要生气了。她比我漂亮么?" 镇明苦笑一声,反手揽住她的腰,"胡说。你尽会和我耍闹。" 非嫣嘻嘻一笑,将他的脸别过来,正色道:"有什么大道理,回去再想不迟。荧惑和辰星的伤很严重。我们先回西方王城,再商量日后的事qíng。" 镇明点了点头,转身yù走,忽地又停下来,犹豫着问道:"非嫣……我,是不是……我们是不是错了?"守卫麝香山的尊严,遵守麝香王的教诲,他真的错了?为什么凡人宁愿追随暗星那只妖shòu也不服神的管束?清瓷的话,让他从惊骇到震撼。或许,他们真的做错了什么……非嫣嫣然一笑,勾住他的胳膊腻声道:"错不错我是不知道啊,但你先告诉我什么是对的,我才能告诉你错没错啊。你说对吗?" 镇明呆了一下,失笑起来,"你还是和我胡闹……" 什么是对的……?其实他也不知道吧。他忽然轻松了下来,为了她的一句玩笑话。这个世上,谁又知道真正的对与错呢?五曜也好,四方也好,暗星也好,都为了坚持自己的信念而争夺着。 豁然开朗。 他从地上扶起辰星,念了个咒,一阵旋风chuī过,四人瞬间没了踪影。 落伽一战,民心一致倒戈向暗星,五曜虽胜实败。自此,神界东南两方,尽归四方统辖。 **** "吱呀"一声,门开了。澄砂冷冷地抬头望过去,却见三日来一直在门口,名为侍侯实为看守的牛宿走了进来。他对她行了个礼,恭声道:"白虎大人有要事在身,暂时无法与暗星大人相见,要属下转告大人,请安心休息,有空他一定会前来看望您。" 澄砂深吸一口气,捏紧拳头,冷道:"他在什么地方?" 牛宿顿了一下,"恕属下无法相告,白虎大人严令属下透露他的行踪……" "啪"地一声,红木的小案在他眼前就这么被一掌拍裂,碎片散了一地。牛宿屏住呼吸,气都不敢喘大了。这已经是被她拍坏的第四张红木小案,他简直不敢想象,这一掌要是拍在自己身上,还能不能活。 "他是故意的,对吧?!" 澄砂猛地站了起来,脸色铁青。回到印星城已有三日,她再没见过白虎一面,却被两个星宿软禁在一个小阁楼里,白虎似乎在门口安了结界,她怎么都无法出去。她找人传话给白虎,他也只是推脱不见。 澄砂一把推开牛宿,往门口走去,厉声道:"让开!他不来见我,我就去找他!" 牛宿一个踉跄,却吃力地拦在门口,用近乎哀求的口气轻道:"暗星大人!白虎大人受了重伤您也是知道的……请您再忍耐一些时日……大人!请您不要bī迫属下!" 澄砂提起他的领口,"给我让开!不然我就不客气了!"她的瞳仁因为bào怒,已经隐约现出血红之色。牛宿一对上她诡异的眸子,全身都吓软了,再说不出话来,眼睁睁地看着她推开门,一脚便跨出去! 一道白光忽地出现在门口,将她迈出的那只脚软软地弹了回来,她的力气好象打进一团绵软弹xing的东西里,毫无用武之地。澄砂怒极,就是这道结界,困了她三天!无论她如何拳打脚踢,都弄不穿它。 牛宿在一边也不敢劝,只得咬着手指缩在旁边,生怕这个喜怒无常的暗星大人迁怒到自己身上。唉,白虎大人真是的,怎么派给他这么个倒霉工作。从落伽回来之后,白虎大人和暗星大人之间就有些不对劲了,以前两个人还有说有笑的,但现在简直是水火不容。有时候看暗星大人的神色,真怕她起念杀了白虎大人! 听同行的女宿说,暗星大人在落伽和白虎大人闹了别扭,不但害得落伽城没有实际到手,更让白虎大人还有奎宿胃宿受了重伤,而且暗星大人自己身上也留了些伤痕……他偷偷瞥一眼她的手腕,上面有一大块齿痕,咬得极重,皮开ròu绽,上了药缠了绷带,却总不见好。想来必然是她每天拆开来继续咬……澄砂见怎么都无法突破结界,不由动了怒,瞳仁中红光一炽,影子开始蠢蠢yù动。她抬手按上结界,厉声道:"我就不信当真出不去!" 牛宿只觉小小的斗室里一瞬间充满了压迫的气息,bī得他无处可躲,只能缩成一团尽量避免伤害。就听门上"喀拉喀拉"一阵响,竟是结界破裂开的声音!他骇然睁眼,发觉白虎大人亲自下的结界已经裂开一个好大的口子!而澄砂的手,已经探出去大半。 "给我开!" 伴随着她的怒吼,"轰"地一声,结界瞬间破碎!她立即窜了出去,牛宿急忙跟上,一面在后面大声喊叫,"快拦住!快拦住她!暗星大人,您现在不能过去!" 澄砂恍若不闻,径自穿过回廊,往白虎的虎啸宫奔去!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让他答应将自己送回去!她受够这个地方了,这个充满了欺骗,尔虞我诈,还有背叛的地方! 穿过回廊,虎啸宫就在不远处。虎啸宫前种了大片的晚香玉,此刻花朵正一朵朵在夜色下绽放,吐露幽然香气。此qíng此景,令她迷离。依稀记得与那人来此散步,那天刚下过雨,空气里的香气令人yù醉,花开的那么好,他的琉璃眼如梦如幻。握着她的手,他说:「怎么办,澄砂,今日为了陪你,我的公文都没看。」那个时候,她说了什么……?「那你回去就是了,我又没bī你陪我散步。」充满幸福的软软抱怨,她原是开心的。 他又说:「可是,我一点都不后悔,陪你散步,比看公文有趣多了。」她的眼前忽然一片模糊,脸颊上被风chuī得冰冷。他不要她,他原是为了利用她,当着她的面,毫不留qíng,毫不犹豫。他总拿天下与她开玩笑……但白虎,你一定不明白!天底下,我最想要的那个人,曾是你,是你! 失魂落魄,她的心几乎要爆裂开来。只是,那个人却连一直欺骗她的功夫都不想花,她那么傻,只要他愿意骗她,她一定会相信,绝对不怀疑。她第一次爱人,却爱到想立即死去。 踏倒大片晚香玉,她恍惚着跑进虎啸宫大门,门口的侍卫立即要拦她,却被她轻轻一甩倒跌了出去,再也爬不起来。她的身体,她的思想,她整个人都开始不对劲。她已经察觉到那种可怕的转变,或许再过一些时候,她就会完全变成暗星,天澄砂这个人,从此消失。 她打了个寒颤,脚步停了下来,抬头一看,发觉自己已经来到虎啸宫正殿,身后传来一串凌乱脚步声,牛宿气急败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前面的人,快拦住她!不能让她打扰到白虎大人!" 她回头,却见后面追过来许多人影。澄砂想都没想,转身又跑,如果她没记错,这个时刻,白虎应该在自己的卧厅看公文,他不喜欢体力活动,往往戌时就已经点灯上chuáng。 卧厅在正殿左后方,她奔过去,却忽地停了下来! 门口站着一个人! 她的思绪开始迷乱,喘息着望定那个人——长长的头发披在肩膀上,俊秀贵气的脸,看人的时候带着三分傲,三分腼腆,三分防备。那人穿着藏青的袍子,不紧不慢地对她行礼。 "见过暗星大人。" 连声音都是一模一样。 她张开嘴,无声地唤他——袭佑! 那人垂手又道:"白虎大人现有要事在身,无法恭迎暗星。还请大人移驾去正殿稍候片刻。" 澄砂抖着唇,脸色惨白。半晌,她忽然轻道:"以前……为什么以前从来没见过你……你是谁……?为什么突然……" 那人淡道:"属下北方七星女宿,并不是白虎大人的直属部下。最近大人才将我调来虎啸宫办事。" 话音一落,澄砂身后的追赶者全部赶了上来,牛宿一见女宿,立即叫道:"拦住她拦住她!老天,暗星大人……求求您别为难我们了!请回吧!" 澄砂如同不闻,怔怔地瞪着女宿,目光中百转千回,似苦痛,似缅怀,似了然,似绝望。她颤抖着,慢慢地开口,声音却如冰一般冷:"是白虎安排的吧……是他吧?是他吧?!" 女宿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渐渐狂乱的模样,忽地,他温柔了神色,放缓了声音,轻道:"您不舒服吗?请随牛宿去正殿休息吧,白虎大人忙完了,一定会去见您。" 澄砂猛地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厉声道:"他是故意的!故意的!白虎你给我出来!出来——!为什么这个时候把他弄出来?!白虎!" 女宿拦不住她,被她用力一推,倒退好几步。 "砰"地一声,那两扇门被她生生踹飞,屋内烛火摇曳,明灭不息,映着两个人影。澄砂觉得呼吸都停了下来,就见白虎一头灰白的长发在chuáng边蔓延缭绕,chuáng边半侧跪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时间好象就停在那一个瞬间。良久,白虎缓缓坐了起来,宽大的衣裳从肩膀上滑了下来,他纤细莹润的肩膀如玉,而左肩上还残留着一块血ròu模糊的伤口,没有上药也没有包扎,就那样敞着。 他懒懒地伸手,将chuáng边那半跪女子的下巴抬了起来,用指尖摩挲她嫣红的唇。半晌,他低柔的声音响起,"都出去吧,女宿你留下。" 门被人关上,屋子里甜蜜的香气缭绕,混杂着药香和女子的体香,澄砂觉得整个屋顶都在旋转着罩下来。她无法呼吸,无法看到任何东西。 她眼睛里只有那个上身赤luǒ的纤柔女子,漆黑的长发,不盈一握的腰肢,嫣红的唇。 胃宿。 第二章 她说不出话,她无法呼吸,喉咙和肺里面被一层层厚实的物质堵住。她觉得自己似乎是被什么东西魇了去,只留下一个躯壳站在他们面前,她的魂魄被抽出,浑身发冷,居高临下,眼前阵阵发黑。 "咝"地一声,胃宿不知怎的轻轻痛呼,她的声音腻若奶油,"白虎大人……好痛,请您轻些……"那般地媚眼如丝,淡淡瞥过澄砂苍白的脸,令她唇色更白,整个人看上去好象被冰雪包裹住一般。 白虎没有说话,把手指从胃宿的唇上收了回来,反手将chuáng上的白色单子一捞,披上她的肩,裹好。然后他终于抬头,目光柔倦,静静看着澄砂。半晌,他轻道:"如此之夜,你过来做什么?" 澄砂似被什么重物狠狠砸了一下,浑身都在微微颤抖,脸色惨白,但双眼终于稍稍有了一些神采,好象回过了神。 她吸一口气,困难地开口,喉咙肌ròu的紧缩令她一阵剧痛,声音沙哑,"……送我回去!你马上送我回去!我一秒种都不想再待这里!永远都不想再看到你的脸!" 白虎眯起眼,手指缓缓滑过左肩的伤口,沾上一些血,然后送去胃宿唇边,拈住她的舌头,细细搓揉。此qíng此景,暧昧香艳,一旁的女宿早红了脸,垂头不敢多看。澄砂铁青了脸,忽地快步走过去,一巴掌甩上,"啪"地一声,将白虎的手打去了一边! "我和你说话你听到没有?!要玩暧昧请等我们走了再玩,莫非你喜欢在别人面前表演自己的chuáng上戏?!" 无论她如何让自己的语气冷酷,都掩饰不了酸气,她自己都唾弃自己!啊,她承认自己嫉妒到发疯!那一巴掌不单想打他,更想打的却是自己,她恨不能把自己打醒! 白虎的动作却极快,顺势捉住了她的手腕,轻轻一拉,她本就激动到浑身发软,一时没撑住,跌坐在chuáng上。跟着她的另一只手腕也被人捉住,白虎俊秀的脸bī上来,呼吸间香甜诱惑。他的目光却清冷如月,淡淡地看着她,似乎完全看透了她。 "……你在怨我?" 他开口,声音低柔。 澄砂别过脸,不看他,冷道:"我说了,送我回去!你留我下来也没用!我再不要为你做任何事qíng!你要再用七yín珠bī我,我……我……我就杀了你!!" 话到后来激动之极,她猛地回头,恨然地瞪他,瞳仁深处血腥顿现。她挣扎着,要把手腕抽回去,却怎么都抽不回。白虎那般孱弱的一个神,他的手劲或许还不如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上天入地都不怕,偏偏在他面前全身发软,挣两下居然没挣开。 她忽然涌起一阵深刻的无力悲伤,她的身体都背叛自己,叫嚣着欢愉。澄砂放弃挣扎,眼前有些模糊,好半天才哽咽着说道:"……你……你就放过我吧……!我没本事,我真没本事陪你玩什么!我承认你厉害,承认你jīng明!你这样的人不需要我也可以得到天下吧!既然这样,你就让我回去!我……我想回家……" 她不争气地流下眼泪,又咬住唇把头转过去,肩膀微微抖着。 白虎忽然握住她的手腕,拉了起来,抚向自己肩上的伤口。她一惊,急忙要缩回来,却被他用力按了下去,掌心只感到一阵热滑,印满了鲜血。她呻吟一声,"你疯了!你疯……!" "澄砂。"他突然认真地叫她,"澄砂,摸摸这个伤口。知道么,它永远也好不了,以后,一直存在着。" 她终于把手挣了出来,正要跳下chuáng,白虎却又捉住她的袖子,染了血的手死死捏着她的肩膀,琉璃眼灼灼地看着她,"你知道白虎之神的秘密吗?你知道为什么我这么虚弱吗……?澄砂,我活不长了,白虎之神是不能受伤的,一点点的伤口和疾病都会要了我的命,因为它们永远也好不了。" 澄砂觉得整颗心都被他提了起来捏在手里,耳边听着他的低语,眼前是他冷酷的眼,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我很快就要死了,这个身体,已经坏透,不能再用了。澄砂,你明白了吗?我绝对不会后退。" 似是说得急了,他忽地咳嗽起来,面色cháo红,唇边溢出淡红色的血丝。一旁的胃宿急忙站起来,顾不得身上的单子落地,一把揽住他的肩,将唇印上他的! 澄砂完全呆住,脑子里一片糊烂。不能消化,不能接受,他突然吐露秘密的行为,胃宿的亲密行为……她忽地反应过来,一把甩开他的手,躲瘟疫一般地惊跳起来,踉跄着奔去门边,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好象不认识他一样。 那两道身影在烛火的倒映里又扭成一股,黑漆漆地。她心里的伤口被人撒了一把盐,又狠狠搓了两下,痛的她脸色发青,却不知该做何反应,只能呆呆地望着,望着。 女宿扶住她快要站不住的身体,在她耳边低声地羞赧地说道:"胃宿在为白虎大人渡气疗伤……那是胃宿的本领……" 渡气,疗伤……?她怔怔地点头,怔怔地看着女宿。他笑了一下,神qíng与袭佑如出一辙,眼睛里有怜悯的光芒一闪而过,他轻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白虎大人这样不顾一切地说出自己的秘密呢……暗星大人,您……可不可以不要伤害白虎大人?" 她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她的脑子好象突然罢工,拒绝一切信息。白虎的手慢慢抬起,握住胃宿的肩膀,将她轻轻推开,他喘息着,面色苍白,紧迫地盯着澄砂。 "澄砂……!我现在不能死!我还不想死!即便如此,你还是执意要离开我……?" 这一声质问染了血,断骨挫ròu的痛。她几乎要泪流满面,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他的琉璃眼如梦如幻,那么清澈,但清澈的后面却藏了那么多的黑暗,追求,野心。他本身就是一种极端矛盾的存在。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呢? 她不明白。 他们也曾携手笑语,把酒言欢;也曾爱昵亲密,唇舌jiāo融。但一切的一切,都在落伽,被他两根手指搓碎了。他其实一直都冷冷站在两人局外,冷冷地取出七yín珠,把一切温软化做冷硬,毫不留qíng! 澄砂沉默了很久很久,终于开了口,声音低哑,"我……还是要回去……白虎,对不起。"她要的,他永远也给不起。她要那样一个人,全心全意地爱她,永远也不会为了利益伤害她,她是第一位的。但白虎,他的第一位,永远也不会是她。 白虎居然笑了,琉璃眼眯了起来,唇角扬得很高,勾出一个虚幻的笑容,却脆弱得一触会碎开。 "澄砂,你回不去的。我不会放你走,永远也不会。" 澄砂陡然瞪大了眼,怒气渐渐上扬。 "你凭什么把我qiáng行留下来?!我说过我绝对不会再帮你!你若再用七yín之珠,我就把你杀了!你不要想再摆布我!" 白虎抹去唇角的血,神色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淡然,"澄砂,现在你有求于我,态度还如此嚣张。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会接受你的威胁?" 澄砂大怒,厉声道:"我就是在威胁你!你若有本事,就找人将我伏住!有求于我的是你,不是我!我是在对你提要求!" 白虎轻轻一咳,忽地勾了勾手指,抬眼看着女宿,轻声道:"女宿,暗星大人累了,你服侍她休息去吧。日后,照顾暗星大人的任务,我全部jiāo给你。她若是闹出什么事qíng来,我唯你是问,明白了吗?" 澄砂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乱窜,从脚底板一直窜去头顶,让她浑身都打颤发抖。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白虎,话也说不出来。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女宿急忙伏身,"属下接命,一定尽心服侍暗星大人,不敢疏忽!" "白虎,你是故意的——!" 澄砂bào吼起来,背后的影子忽地就站起,无声地咆哮,张狂的压力顿时充满整间屋子,女宿和胃宿大惊,却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黑色的shòu影挥出爪子,立即就要砸中白虎大人的胸口! 白虎不退反迎,将胸膛挺起,眼神里淡淡的嘲讽,直直地看着她。shòu爪陡然停了下来,停在离他胸口不到三寸的地方,她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身体自动……不,甚至是她的潜意识自动地拒绝伤害他! "杀我啊,澄砂,你当真下的了手?" 他柔声说着,语气里有与眼神一样的嘲讽,却是温柔地。 澄砂浑身发抖,恨恨瞪了他良久。白虎抚着长发,淡然道:"听说你的那个世界,有一种职业叫做灵媒,擅长与生死灵沟通jiāo谈。我忘了告诉你,女宿的本领就是灵媒。很巧吧?你是不是觉得,与谁很像呢……?" 澄砂背后寒毛倒竖,第一次深刻感觉到眼前这个神的可怕,她竟连一点还击之力都没有,一开始就被人吃得死死,没有退路。 "澄砂,夜深了,休息去吧。只要你别再与我胡闹,我一定给你个安心。女宿今天开始我就jiāo给你了,你别欺负我的部下哦……" 他的尾音暧昧地挑起来,琉璃眼中一抹凌厉的光芒闪烁,瞬间消失。澄砂毛骨悚然,只觉今日方真正认识了白虎这个人,他几乎是完全陌生的。 过往的一切忽然崩溃,碎片扎进灵魂深处,血ròu模糊。喉咙深处有甜腥的气息冒出来,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受伤流血了。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陌生,陌生……她连悲伤的感觉都忘记,整个人在急速下陷,坠落,坠落。 女宿见她不说话也不动,不由有些着急,轻道:"暗星大人……夜深了,请随我回卧厅休息……" 白虎微微一笑,"胃宿,过来,我们继续。"他将胃宿一把拉过去,贴上她的唇,继续渡气疗伤。他的手用力握住她,几乎要将她折成两段。胃宿发出似痛苦似娇婉的呻吟,看得女宿面红耳赤,一边一边地催促澄砂快走。 澄砂忽然抬起头来,眼珠迅速变成暗金色,间中一条狭长弯曲如同月牙的血红瞳仁。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冷冷看着白虎,神色诡异地平静。女宿一见她如此模样,吓了一跳,再不敢说话,只能惊慌地扶住自己的剑,防止她有什么怪异举动。 "白虎,"她忽然开口,声音沙哑,"现在我杀不了你……不过,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你。" 一句话说得平淡之极,却又是惊心动魄,女宿觉得自己的腿都开始发软。她转身就走,身后的影子从此再也没有平息下去,永远是一只巨shòu,傲然矗立。 白虎将胃宿淡然推开,她早已全身发软,动弹不得,软软地靠在chuáng边喘气。半晌,白虎笑了一声,叹道:"看样子,我惹了一个大麻烦啊……" 他揭开衣服,看看左肩上无法痊愈的伤口,目光渐渐yīn郁。他还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能。 过得半月,平静无事,胃宿几乎是花了全身的法力,终于缓住白虎伤口败坏的趋势,勉qiáng让他的身体停止内部的坏死。休整了半月,不速之客来访。 白虎华服坐在正殿,看上去气色极好,竟是比以前还要jīng神许多。他端起面前的茶杯,似乎没有看到对面客人的难看脸色,琉璃眼一眯,啜了一口茶水,半晌才悠悠说道:"炼红夫人的伤已经痊愈了么?" 座下三人脸色都是一变,其中一个红发男子立即站了起来,神色间颇有怒气,张口刚要说话,却被旁边一个花团锦簇的女子拦住了。 那真是个花团锦簇的女子,花花绿绿的衣裳,繁琐的首饰,动一下就轻轻脆响。她的脸是一种新雪般的白,映在一团斑斓中分外醒目,教人看了一眼便不敢bī视,端的是一个艳光四she的美人。 她拦住红发男子,冷冷看了白虎半晌,才说道:"白虎,你好厉害的手段。" 白虎微笑,浑不在意,"谢谢炼红夫人夸奖,在下惶恐。" 炼红黝黑的眼中迸发出绿光,她森然道:"日官根本不是五曜杀的,对不对?!" 白虎有些惊讶,笑道:"夫人如何推断出这个结果?如果我没记错,当时您在宝钦受重伤之后,连招呼也没与我打一声,便自己回青杨山了。您凭什么这样断定?" 红发的男子忍不住叫道:"白虎!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你手下的那个女人,她会变身术吧?!都是你做的!卑鄙的败类!" 白虎挑起眉毛,"原来被你们知道了,如果不介意,能不能告诉我你们什么时候发现的?" 炼红目中杀机炽烈,声音却冷静,"在宝钦,鸣香在行宫后院看到你的部下变身引诱辰星。"她顿了顿,又道:"困扰我很久的问题我也终于想通了,宇文死的时候告诉我面具和五曜,想来他早已看出灭族之人不是五曜!白虎……你好狠的手段!" "喀"地一声轻响,白虎将茶杯轻轻放在案上。他面上的微笑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深刻的嘲讽与蔑视。缓缓起身,他月白的长袍拖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这个声音显然刺激了炼红,她的杀气登时澎湃,整个人一下子跳了起来! "今日我要灭了印星城!取你头颅为我日官报仇!" 她嘶声喊着,红了眼睛。高傲的火一般的炼红夫人,居然被一个后辈之神狠狠耍了一通,不但为仇人办事,还差点陪上一条命。她只恨不得一剑斩下他的脑袋,再自刎随了日官去! "叮"的一声脆响,她的剑在他身前不到三寸的地方似乎触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剑身整个弯了起来,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她大怒,抽剑反手横劈下去! 一个黑影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窜出来,炼红的剑挥下,被那影子挡了住,白虎依旧安生地站在对面,讥诮地瞪着自己。 "炼红夫人,你真是蠢。既知被人利用了,何必再这般光明正大地登门问罪?报仇的时候,是不需要仪态的。如果你偷偷潜入印星城,看了我什么也不说一剑砍下,说不定你的大仇早已报了。"白虎淡淡地说着,语气里浓浓的不屑,"宝钦的时候,你居然没死。本是指望你至少可以除掉一两个五曜,结果你却受了重伤。像你这样既没有计谋,又没有能力的妖神,居然会被麝香王看上,难怪麝香山破败得那么快。" 这一番话简直成了最锐利的刀剑,将炼红刺得体无完肤。她浑身发抖,眼珠都成了幽绿色,却是羞愤多于怒气。一旁的两个部下见她如此模样,立即奔过去扶住她,只觉她手脚冰冷,显然气到了极点。 白虎瞥她一眼,转身便走,一面又道:"还是回青杨山吧,你还没有资格向我说报仇。" 炼红嘴唇直哆嗦,面色惨白,忽地厉声道:"站住!你这个混帐!"她双足一点地,整个人居然飞了起来,越过白虎的头顶,反手就是一剑!那一剑好快!寒光几乎都没有闪,她显然使出了全力。 一旁的黑影又蠢蠢yù动起来,动作奇快,瞬间就窜去白虎身前,替他挡了那一剑!炼红定睛一看,却惊得一个寒颤! 那不是人!也不是妖!那居然只是一个影子,一个真正的黑色的shòu的影子! 那shòu影高举起爪子,一挥下去,炼红的剑登时握不住,咣啷一声掉在地上。她倒退数步,血水从衣裳里缓缓渗透出来。她捂着伤口,骇然地盯着那团影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忽然从殿外响起,"谁敢动白虎,就别怪我不客气。" 众人一齐回头,却见澄砂一身黑衣,定定站在殿外柱子旁。她目光yīn冷,却谁也不看,森然道:"白虎该由我来杀,谁准你们这些杂碎对他动手了?!" 语毕,目光缓缓扫过来,众人只觉她眸色暗哑怪异,正中一弯月牙般的血色瞳仁甚是可怖,如妖似魅,不由都打个寒颤,不敢擅动。 第三章 ——恨世间欢少忧重,凄凉惨淡;君一身无缘脱离,实为深憾。 **** 炼红曾见过澄砂,知道她便是暗星,不由退了一步,咬牙恨道:"你等着……你等着白虎!总有一天,我……" "总有一天要来杀我,是吧?"白虎慢悠悠地打断她的话,"总有一天是哪一天?如果太久,我可等不了。炼红大人慢走,恕我不送!" 炼红恶狠狠地瞪他半晌,终于跺了跺脚,三人身影立即消失。 白虎转身,沉默地看着澄砂,她面无表qíng,淡淡地与他对望。白虎眸色一闪,忽地笑了起来,柔声道:"澄砂,半月未见,女宿将你服侍得不错,气色好了很多。" 澄砂看了他良久,露出一抹怪异的笑,血色的瞳仁灼灼跳动,她轻声道:"叫我暗星大人,你没资格唤我的名字。" 白虎愣了一下,"你……"他竟也有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澄砂垂下眼帘,说道:"你与那女人说的话,莫非是在讽刺我?总有一天是哪一天……你也打算这样来问我?" 白虎淡然道:"暗星大人言重了,我不敢。" "哈!"她笑了一声,"好个不敢!"她收敛笑容,沉声道:"白虎,今天开始,你的一切,我都要夺过来。你的天下,一定会是我的!你给我记好了!" 她转身就走,白虎在后面朗声说道:"暗星大人又言重了!天下是您的,我辈岂敢妄窥?大人如何出此言?莫不是女宿不合您的心意,惹您发怒不成?" 澄砂猛然刹住脚步,森然道:"很好!我的软肋被你吃透,你尽管威胁我罢!他若出什么问题,你的xing命也到此为止了!" 白虎被她反将一军,不怒却笑,柔声道:"好厉害的口才,你现在到底是暗星,还是澄砂呢?与我为了天下而赌气,未免好笑。天下本就是你的,我要来何用?我这贫瘠的一切,你要去又有何用?" 澄砂幽幽一笑,眉宇间似愁似怨,似爱似嗔,竟是妩媚之极,半丝杀气也无,但她眼底却有着最冰冷的寒意。她悠然开口:"以后要称呼我为您。你的一切,我要去,是为了摧毁。" 白虎哽住,说不出话来,静静看她离开大殿。她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缠缠绵绵,似有无数哀怨心事,但最终还是断在他脚下,再没有一点痕迹。 他深深吸一口气,胸膛里涌动着莫名的激qíng澎湃。他的手,切断一个少女的梦想,他的手,塑造一个没有希望的恶鬼。这个对手,是他渴望了许多个千年的,最终被他亲手打造而成。 "我是该笑,还是该愁呢……?"他喃喃地说着,心里竟不知是怅然还是喜悦。 是夜,澄砂收到一张雪白小笺与一幅皮质地图,小笺上行云流水一般写着一排字,居然是她能够看懂的文字——「三日后,挥旌北方纹瀑,兼控制曼佗罗。白虎顶礼将北方势力奉上,望暗星澄砂大人笑纳。」暗星澄砂大人……她静静看着这个古怪透顶的称呼,双手一搓,那张小笺登时给揉烂,忽地她又停了下来,慢慢展开,却见小笺背面左下角写着蝇头小楷:「恨世间欢少忧重,凄凉惨淡;君一身无缘脱离,实为深憾。」她反复摩挲着这两排字,沉吟良久,目中苦涩,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的神色忽然激动起来,将手探入领口里,掏了半天,从脖子那里套出一根红色的细绳,绳上挂着一根小指粗细的玲珑半透明小角。 澄砂将那小角贴上心口,神色凄楚,似是想起什么怀念之人,那一个小小的玲珑角,成了她勇气的来源。她那么全神贯注,连女宿来到身后都没注意。 "暗星大人……"他轻轻唤她,"夜深露重,大人早些就寝罢。" 她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这个人。他照顾了自己半个月,任劳任怨,半句重话也没说,半点怨色也没摆过。虽然她将白虎恨到了极点,心里对这个与袭佑一模一样的大男孩却还是没有一丝恶感的,甚至有一种亲切感,哪怕明知他不是袭佑,只是长得一样而已。 "……谢谢。"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几乎不可闻。 女宿瞥见她手里那根玲珑角,笑道:"这是小孩子的玩意,没想到大人您还挂身上。" 澄砂怔了一下,"怎么说?这里……的孩子拿角做玩具……我是说你们小时候玩这种玲珑角?" 女宿在后面替她放下长发,小心梳理,一面道:"是啊,这是南方赤嵋山里才有的一种jīng怪的头顶之角,因为这角玉色可爱,而且光润文雅,所以常给小孩子挂着辟邪招福。但那种jīng怪异常难找,所以这玲珑角在凡间价值不菲,只是富人家才买得起。" 澄砂从镜子里看他,看到发呆。这个人似乎摇身一变就会变成神气唠叨的袭佑,用漂亮的眼睛瞪她,无奈又微笑地。 "……大人……?" 她忽然回过神,女宿有些窘迫地看着她,面上赤红,忽地垂下眼睛不敢再与她对望。她也觉得有些尴尬,想来自己盯着他看的行为让人家误会了什么。 她站起来,走向chuáng边,又有些不甘,停在那里。女宿在后面柔声道:"大人早些休息罢,属下告退。" 他行个礼,轻轻走去门边。 澄砂忽然觉得这个人要是一走,整间屋子都空了,他似是要将空气和光明都掏出去。小笺背面那两句话,让她痛心疾首,深入骨髓。白虎太懂得伤害她的方法,伤到最痛,却流不出泪。她的心只能流血。 "袭佑!" 慌乱中,她口不择言,只想他暂时停一下,留点空气,让她呼吸。 女宿茫然地回头,"大人您在叫谁?"话音一落,澄砂已经奔了过来,扯住他的袖子,暗金色的诡异眸子里,满是仓皇。 "你……停一下……再陪陪我!"她竭力做出镇定的样子,拉着他坐上凳子,然后她坐在对面,皱眉咬唇,神色黯然。女宿见她如此模样,只得依着她,两个人沉默了半晌,都觉尴尬,也不知该说什么。 澄砂随手翻开白虎给她的那张皮质地图,就见上面蓝蓝红红鬼画符一般,她一个字都看不懂,于是问道:"纹瀑是什么地方?靠近曼佗罗城吗?" 女宿接过地图,轻道:"大人初来,不懂神界文字,这地图上所用的都是神界文字。不如我替您译成凡间文字,也让您看得明白一些。"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方白绢,仔细展开,然后取紫毫,蘸上一点墨将那地图重画了一遍,每一座城镇都用朱砂写上名称,蓝色表示水道,红色表示官道。他指着极北一座小城,说道:"这里就是纹瀑,与曼佗罗城接壤,算是北方大镇曼佗罗的咽喉,若要确实取得北方势力,首先要得到纹瀑。" 澄砂见白绢上写着"纹瀑"二字,不由沉吟道:"这城的名字好怪,有来由吗?" 女宿微微一笑,神色间竟有温暖感慨之意。他笑道:"那里极北,天寒地冻,偏偏纹瀑那里多山瀑。一到冬天,瀑布全部冻结起来,上面还有冰裂开的花纹,看上去好象一匹绣了jīng美花纹的白色绸缎,所以叫做纹瀑。说起来那景象,也算神界一景,非常有名呢……" 澄砂见他怀念的模样,不由问道:"你那么熟悉,以前去过吗?" 女宿淡然一笑,"纹瀑是我的故乡,我已经有五百多年没有回去过了。" 澄砂一愣,"那……挥旌北上的话……"岂不是令你家乡战乱?这话,她问不出口。 女宿站了起来,对她恭敬地行个礼,正色道:"自从属下归顺四方成为北方七星以来,一直忠心于大业,绝不敢有半点私心。为了让三界安泰,重正神威,属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澄砂被他突然的慷慨激昂弄愣住了,良久,她叹了一口气,轻道:"你说那些……都是没有意义的场面话而已。你若不会因为战乱而苦痛,也就不会突然这么激动了。" 女宿沉默半晌,才道:"因为我完全信任您,完全信任白虎大人。您是众生的道,qíngyù天生,人人皆醒……我相信,只有您,才能让三界荣光繁华。所以,无论要我付出什么,我都……" 澄砂再说不出话来,只得挥挥手,"我倦了,你下去吧。" 他这种信仰,如同叛教的新教徒那样狂热,为了追求心目中的神圣乐园,哪怕之前值得怀念的一切都崩溃于眼前,他也不在乎吧……澄砂在chuáng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想起白虎,想起清瓷,忽然觉得寒彻骨,然心底却有一种奇异的波动,不得不承认,她也在这样一种狂热的qíng绪里沉浮。忘了曾几何时,她成了这般模样……?现在,她究竟是暗星,还是曾经的天澄砂? **** 麝香山,神火宫—— "非嫣,把莲花瓣放去坤位上。" 镇明一面吩咐着,一面用心削着手里的柳枝,细细雕刻出柔美的面容与纤细的身段。荧惑破天荒第一次紧张,站在他身后yù言又止,黝黑的眸子里满是犹豫和不确定。 "不对,鼻子那里,没有那么深的沟。"他忽然张口,有些不虞地淡淡指责镇明手上的那个柳木美人,"嘴唇太薄,头发没那么短……眼睛应该更亮……" 镇明终于给他难得的罗嗦激得放下手上的木美人和刀具,回头无奈叹道:"荧惑,这不过是借柳木的灵气给她一个身体而已,不需要那么讲究。我保证,施法结束之后,她一定和原来一模一样。" 荧惑立即住嘴,退了三步远,恢复他冷酷漠然的神色。镇明摇摇头,拿起木美人继续雕刻。这时非嫣已经摘好新鲜的莲花,扯下花瓣一片片整齐地排放在龙骨命盘的坤位上。镇明瞥了一眼,又道:"麻烦你,非嫣,再去我的卦房取一块碧玉放去离位,还有,去天绿湖用玉盏舀半盏湖水放去坎位。" 非嫣撅起嘴,软绵绵地抱怨起来,"你好会刻薄我,为什么不让荧惑去做这些事?马上要复活的,是他的女人诶!" 荧惑冷冷开口,"我去。"语毕,他抬脚就走,忽地又停下来站去镇明身后,严肃地说道:"不对,她右手的食指还要再细一些,拇指没那么长……" 镇明长叹一声,非嫣嘻嘻一笑,转身奔出门外,声音如同银铃一般,"还是我去吧!荧惑你根本就心不在焉,搞砸了可怎么办?" 镇明转头看着荧惑,把木美人递过去,"我不熟悉她的容貌身段,要不你来做?" 荧惑抿着唇,摇头,"不,我不会,还是你来。" 之后他果然再没说一句话。 从落伽城回到麝香山已有半月,除了疗伤,最重要的便是替炎樱做一个身体,让她不再以魂魄的形式寄托在荧惑的衣裳内。荧惑的伤不重,三日不到就完全恢复,但辰星的伤势却极严重,几乎去了半条命,加上他报仇未成,重创加上内心的打击,竟然大病了一场,半个月才稍微恢复了一些元气。 在荧惑无声的催促压力之下,镇明终于选了个吉日,施法替炎樱做身体。炎樱算新鬼,魂魄难与其他圣物共鸣,只能选择招魂灵木柳树枝替她安魂。好在麝香山是神界圣地,一花一木都濡染天地灵气,魂魄与身体不会产生相斥的反应。 非嫣很快就回来了,左手心攥着一块碧绿的美玉,右手端着半玉盏的天绿湖水。她一面将两样东西按照镇明的吩咐放去命盘的位上,一面奇道:"你到底打算用什么给她做身体?莲花与柳木我可以理解,但湖水与玉用来做什么啊?" 镇明已将木美人雕好,仔细看了看,放去乾位上,才道:"柳木安魂,莲花定魄,碧玉为心,湖水化血。这你也不懂?" 非嫣笑了笑,转着眼珠柔声道:"我呀,还以为借来柳树三分柔,莲花但为君风骨,碧玉辟邪又趋吉,湖水不过来拖地。" 镇明失笑起来,拍了拍她的脑袋,又叹道:"正经本事没有,只会和我耍嘴皮子。打油诗念得油嘴滑舌,可惜全错。" 他站去命盘之上,小心将四件灵物排列整齐,然后回头唤道:"炎樱,出来吧。震位动dàng,巽位不定,兑位过虚,你还是去艮位等候,待我再唤你的时候,便立即附去柳木上。千万千万,不要误了时机。" 炎樱袅袅自荧惑的衣裳里飘出来,半透明的人影,半点日光也不可见,躲在最暗的角落给他盈盈下拜,"炎樱谢过镇明大人再生之恩,绝不敢忘。" 镇明拈起式,轻道:"罢了,不需谢我。你日后若能……算了,荧惑与你一起幸福便好。待神界的纷扰结束之后,你二人最好不要再踏入红尘,免得日后徒生滋扰。" 炎樱柔顺地答应着,缓缓往艮位飘过去。却听非嫣在后面咳嗽了一声,声音里却有一种邪恶的意味:"这个新身体,能抗拒荧惑的神火么?若不能,以后十年百年,镇明你让人家怎么过啊?" 众人都愣了一下,登时又反应过来,镇明的耳朵又开始发红,这个司土的神,一旦害羞什么的,先红的必然是耳朵,非嫣忍不住偷笑,镇明瞪她一眼,正要说话,却见炎樱半透明的玉颜居然也透出晕红之色,嗫嚅半晌才轻道:"能与荧惑相守我已满足……非嫣大人您……我实没有非分之想。" 镇明正色道:"你的身体虽有血有ròu,与常人无异,但却是柳木为实。木与火相克,你二人日后万不可有任何接触,不然你魂飞魄散,那时我也救不了你!" 炎樱脸色惨白,目中含泪,望着荧惑的眼神却是缠绵万状,爱怜横溢。只听她颤声道:"炎樱……万不敢犯此禁忌。否则……魂飞魄散……也绝无半字怨言。" 非嫣轻叹一声,再不说话。镇明继续道:"式成之后,三日之内不可见阳光,不可进食水。待魂魄稳定之后,便无碍。" 炎樱点头,定定地站在艮位等待。镇明拈式念诀,半柱香的时辰过去,就见玉盏内湖水开始翻腾,冒出浓密的白色烟雾。非嫣正瞪大了眼睛,忽听镇明喝了一声:"就是现在!去!" 炎樱如同轻盈的小鸟,衣袂是她的翅膀,瞬间就钻入烟雾里!荧惑冷酷的面上也终于现出焦灼的神色,死死瞪着烟雾中朦胧的木美人,恨不能她立即蹦起来会说话会笑。 等得半刻,烟雾全部散了开去,就见命盘之上,玉与花,湖水与木美人都尽数消失。镇明身边立着一个粉衣女子,长发蜿蜒,面容柔美,一双眼明澈秀丽,目光深qíng无限,正定定地看着荧惑微笑。 荧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渐渐攥紧了拳头,只觉心口那里一阵紧一阵松,喉头又酸又麻,竟连呼吸都开始不顺。 炎樱踏上一步,对他缓缓下拜,声音清雅:"炎樱……见过荧惑大人。第二次见面,请大人多多照顾。" 荧惑咬住唇,嘴角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良久,露出一个让镇明与非嫣吃惊的单纯笑容!他竭力抑制自己的笑,却显然不太成功,只得故做淡然地回了一句。 "……你,回来就好。不许多礼。" 第四章 "咳咳!" 镇明用力的咳嗽声,终于打断那对有qíng人的凝望。这煞风景的举动不但让荧惑皱起眉头瞪向他,也让非嫣悄悄做了个鬼脸。 镇明忽然伸手在袖子里仔细掏着什么,一边说道:"先听我把话说完,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们俩对看。" 炎樱立即红了脸,咬着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镇明从袖子里不知掏出了什么事物,抬手居然飞快地按上她的额头!炎樱一惊,后退了一步,然后就听荧惑哼了一句什么,接下来她的脖子就被人一把搂住,一只手粗鲁地在她额头上搓揉,剧痛无比。 "你又贴了什么符?!她现在不是魂魄,不需要定魂的符纸了!" 荧惑在她头顶冷冷地说着,一只手还在她额头上用力搓着,几乎要将她的皮给揉烂。炎樱挡不住,只得痛呼了出来,本能地用手去推,一边叫道:"放手……好痛!" 这一推一嚷,两人都愣住了,陡然停下所有的动作,呆兮兮地对看着。荧惑的目光从自己盖在她额头上的手一直飘到勾住她脖子的自己的另一只手,炎樱的嘴无意识地张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良久,"扑哧"一声笑惊醒了呆住的两人,一齐转头,就见非嫣眼睛都笑弯了,肩膀直抖。她捂着唇,笑道:"好傻好傻!你们两个笨蛋被镇明耍了呀,还不找他算帐?" 那两人如同受了什么指令一般,又一齐转头望向镇明,动作出奇地协调。镇明老神在在地咳了两声,拢着袖子做出一脸肃穆的模样,正色道:"那不是镇魂符,而是防火符。最多可保半个时辰不让她受神火侵蚀……" 话没说完,荧惑的拳头就当头砸下! "你不早说!" 荧惑难得地吼了起来,惊魂未定地一推开炎樱,忽地又反应过来她此刻不会被自己伤害,赶紧又把她拉回来,死也不放了。 镇明笑吟吟地退去一边躲过荧惑没什么威力的拳头,说道:"符纸的画法等会我教给炎樱,千万记得此符最多只能保得半个时辰,疏忽不得。不然铸成大错,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挽回了。" 也不知他的话那两人听进去没有,镇明的袖子被非嫣轻轻扯了两下,她贴着他的耳朵轻道:"我们走吧,让他们俩单独待一会,别在这里煞风景了。" 镇明奇道:"可是我还要教她符纸的……" 话没说完,整个人就被非嫣qiáng行拖了出去,"给我出去!以后有的是时间教她!" 门被轻轻关上,镇明松了一口气,笑道:"半个时辰后再去吧,希望荧惑别反应过来埋怨我就好。" 非嫣从他手里把符纸抢过来仔细看了半天,才奇道:"奇怪,这种符以前我没见你用过啊。能抵抗神火的符纸……可能吗?你不是用了什么幻术骗他们吧?" 镇明敲了敲她的脑袋,"胡闹,我怎可能与他们开这种玩笑?符的画法是我早年偷偷想出来的……唉,说起来话长,当年荧惑作为火神出世,其威震撼天地,也让麝香王惊讶不已。但麝香王在兴奋之余却想到了荧惑如此神威,如果不加限制,必然危害无数苍生,因为荧惑是没有心的神,他不懂道德束缚,如果做下什么凶残之事,只怕有违麝香山的律条……" 非嫣整个人腻在他身上,眨着眼睛听他说起其中过往,忽地cha嘴道:"哦,这我知道!荧惑左手上的经文是你加的吧?那是麝香王想出的限制他威力的咒术吗?" 镇明点了点头,把非嫣抱起来一些省得她赖去地上,一面又道:"经文是麝香王写的,我不过将它们嵌入冰绡做成封印而已。后来炎樱用自己的血做引子将经文直接刻在荧惑手上,封了他左手的神火……这才给了我防火符的思路。"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想既然可以在荧惑身上直接将神火封住,自然也可以将印加在其他人身上令神火无法侵蚀,但这两个印却xing质完全相反,我花了许久才将这符画出,但那时荧惑已经不在麝香山而被困在yīn间的夹fèng里了。" 非嫣瞪大了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神qíng,她咬着手指,放低了声音道:"难道说……在这之前,你都没试过这符到底有没有用……?"哇……该说他胆子大,还是过度自信?不怕出问题吗? 镇明笑了笑,还是有些心虚的,"的确没试过,我之前本也不打算用的,对炎樱说了那些话无非是想试探她对荧惑的真正心意而已,她若负了荧惑,我也好直接收了她做咒术的材料。不过看来他二人倒是有真qíng,如此更好,就算防火之符没用,他们不小心触碰了对方,我也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将她消散的魂魄聚起来重新造身体。所以,这次的式,我是算定了万无一失,绝对不会出差错的。" 非嫣呆呆地,出了好一会神,也不说话。镇明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两个人的身体缠成一团,坐在外屋的太师椅上,动也不动一下。过了一会,镇明忽然低头轻道:"舌头给猫叼走了么,突然不和我胡搅了?在想什么?" 非嫣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就这样挺好。什么麝香山印星城的,都不去管它,就我们俩,安安静静地过日子,找个深山隐居,种田养花,竹窗木椅……那样该多好。" 镇明默然,过得良久才拍了拍她的后脑勺,长叹一声,什么都没说。 非嫣支起身子,看他半晌,学他长叹一声,声音里却有一丝哀怨没能掩饰得住:"你还是放不开呢……算了,当我没说好了……" 镇明低头,吻了吻她细腻的脸颊,轻声道:"天下间,放不开的,又何止我一个人……"只怕谁都放不开罢,哪怕明知道斗下去是无稽而且愚蠢的,哪怕他早该知道一切都不可能挽回,他也放不开。这账,他总得算个清楚才甘心。白虎,辰星,荧惑,暗星……还有,清瓷……他们都等着把账算清楚的那个日子罢? "什么放开放不开的,你们俩,腻在一起做什么呢?" 低柔带着妖娆之气的声音忽然从门口那里传来,两人都是一震,急忙回头,却见司徒靠在门边,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非嫣动作迅速,飞快地从镇明身上跳了起来,奔过去一把扯住他的领口,叫道:"死小子!这些天跑哪里去了?!不是说好一起去落伽的么?言而无信的家伙!我很生气很生气!" 本来说好了一起去落伽对付暗星,结果这个死小子临出发前居然没了踪影!非嫣一想起来就气,居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司徒哎呀叫了一声,任她提着自己的领口,双手却在后面护着什么,口里只叫着:"轻些轻些!别伤了人……" 非嫣还想再骂,忽地就见司徒身后一个小脑袋露了出来,牡丹圆溜溜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正好奇地看着自己,一对上她的目光,牡丹顿时笑弯了眼睛,抓着司徒的袖子露出半边身体,声音甜美地打招呼:"非嫣姐姐好啊,还有那里的神仙大爷好哇!别来无恙么?" 非嫣放开司徒,脸上忍不住给她传染了笑意,柔声道:"牡丹你怎么也来了?是这死小子bī你跟着的吗?"她重重捏了一把司徒,痛的他龇牙咧嘴,面上却始终挂着笑,眼睛里亮晶晶地,似是有什么极开心的事一般。 镇明第一次被人叫神仙大爷,一时哭笑不得,只好站起来对司徒点了点头,问道:"这些天去了哪里?怎么将镇魂玉也带来了?" 司徒咳了一声,白玉似的脸上突然晕红了大片,转身将牡丹小心揽着带进屋内,这才声若蚊呐地说道:"抱歉,上次突然有了急事……和牡丹有关的……我不得不赶着回去。" 难得见他露出所谓"羞意"的神qíng,在非嫣看来简直如同天下红雨,但她何其聪明,眼珠在两人身上转了转,看到牡丹红红的脸和唇上掩不住的喜悦,再看看司徒宝贝的模样,立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qíng。她开始大笑,然后整个人跳了起来,叫道:"不会吧?!牡丹……她……" 她兴奋得说不下去,司徒点了点头,柔声道:"恩,牡丹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我不得不赶着回去照顾她。" 非嫣握住牡丹的手,笑开了花,急忙将她牵去一旁,两个女人唧唧喳喳地说起话来,方才还安静如水的屋内好象平空多了一堆小麻雀,声音清脆又欢快。 司徒和镇明无奈地同时摇了摇头,两人对笑一声,镇明拱手笑道:"恭喜恭喜,贵夫人有孕在身,理应好好休息才对。麝香山路途遥远,你实不该这样颠簸。" 司徒走过去坐了下来,轻道:"如果不是为了你这位大老爷,我也不会急着赶过来。"牡丹这里离不开他的照顾,再说他根本就不想离开宝贝老婆半步,加上牡丹又吵着要出来玩,他便gān脆将人带来麝香山,这里好歹是神界,灵气旺盛,牡丹在这里待着也让他安心一些。 镇明愣了一下,见司徒严肃的神色,登时明白事qíng一定与四方有关。司徒这只狐妖,不知有什么渠道,消息灵通之极。他当下不敢松懈,正色道:"什么事qíng?四方那里又有什么动静不成?" 司徒吸了一口气,慢悠悠地说道:"的确有动静,不过我却建议这一次,你们五曜最好别对着gān。昨天夜里我才得到消息,四方明日打算挥旌北上,目的地是纹瀑,北方大镇曼佗罗的咽喉之所。" 镇明眼中怒火上升,却又被他qiáng行压下,半晌才冷道:"原来,他们开始动北方的主意了……东南方已经归入四方统辖,如果北方曼佗罗再丢,就只剩我的西方王城苦撑而已……这样下去麝香山不出三月就会被四方吞并!我不能让神界就这么崩溃!" 司徒挥挥手,"慢来慢来,先别急着生气,冲动可会坏大事。上次在落伽你们早就吃过暗星的苦头了,这一次难道还想硬碰硬?就我所知辰星的伤到现在还没完全恢复吧?你们这样贸然过去抵抗,无非是以卵击石罢了,除了全部丧命没有其他结果。" "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麝香山毁于贼子之手?!"镇明忍不住站了起来,神色严厉,让角落里的两个女人吓了一跳,立即住了嘴,两双眼睛直直地瞪着他。 司徒皱起眉头,冷道:"你在这里吼有什么用?急有什么用?你有把握对付暗星还是有把握杀了白虎?如果你不顾一切想马上就死,我也不阻拦你,你随时可以去纹瀑!但走之前你需得给我姐姐一个jiāo代!" 这话如同巨雷,劈得镇明脸色一阵惨白。他不由自主向非嫣望过去,她神色却平静,一双眼如同幽幽的湖水,静静地看着自己。那一个刹那,他的脑海里忽然回响起方才她的话:「什么麝香山印星城的,都不去管它,就我们俩,安安静静地过日子,找个深山隐居,种田养花,竹窗木椅……那样该多好。」是啊,那样该多好……她跟了自己上千年,从来没求过自己什么,可他却连今次这样一个小小的心愿都无法满足她。 镇明长叹一声,颓然坐了回去,半晌才轻声道:"罢了……我……当我什么也没说吧……" 司徒神色渐缓,"你放不下,我知道。你说的对,谁能真正放的下?我来这里,难道没有私心么?话说回来,虽然我不喜欢你们这些高傲的五曜,但,我更不喜欢yīn沉的四方。我不想天下落入暗星手里,只因我不想看到一个群魔乱舞的世间!既然互不相让,那就需要拟好对策。现在四方在暗你们在明,他们如何行动你们只能跟着,这样太被动。何不化被动为主动?" "化被动为主动……?" 镇明咀嚼着他的话,忽然明白了什么,双眼放出jīng光来。"你的意思是,我们抢在四方之前行动?" 司徒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方白绢,轻道:"给我笔墨,我来给你解释。" 镇明取来朱砂与砚台,司徒拈着笔在绢上慢慢写下三个字:「曼佗罗」,然后他又蘸墨,在左边写上「西方王城」。他将笔一丢,朗声道:"不要去管四方的行动,你们立即将曼佗罗与西方王城守好。曼佗罗城地势险要,气候寒冷,易守难攻,加上四方没了冰雪之神玄武,在严寒之下一定无法发挥神威,你可让荧惑与辰星去守曼佗罗。辰星属水,冰雪之城有他的用武之地,荧惑煞气重,主在震慑四方。至于西方王城,镇明那是你的地盘,自然由你来守。非嫣留下来替我照顾牡丹,这一次,我陪你去守西方王城!绝不让四方得逞便是了!" 这一番话有条有理,严密谨慎,让镇明顿时对司徒改观,牡丹脸上露出得意又崇拜的神qíng,神气极了。非嫣拍了拍她的脑袋,轻道:"瞧你这丫头开心的,打仗有那么好玩么?" 镇明沉吟半晌,才道:"将势力分散成两股,岂不是更弱了?何况纹瀑如果被拿下,曼佗罗那里恐怕撑不住。" 司徒点了点头,"但也好过你们一起去送死。纹瀑拿下便拿下,没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你这个时候不拼命,还想等到什么时候?" 镇明只觉胸膛里热血沸腾,真想豁出去做点什么事。司徒说的对,这个时候还不拼,要等到什么时候?!难道永远跟在四方尾巴后面追着吗?是时候让五曜主动做点什么了,这个麝香山,一定要保住! 司徒将白绢一收,站起来笑道:"去找荧惑与辰星吧,早点把事qíng解决了,我好抱儿子!" 第五章 ——心在流血的时候,眼睛就无法流泪。 **** 澄砂裹着厚厚的裘皮,靠在摇晃的车厢里低头看地图。车厢很宽敞,她脚边还放了一个小案,上面有一壶酒,一只杯子,杯里的酒液也晃动着。 马车忽然剧烈震dàng了一下,杯里的酒立即溅了出来,窗帘随即被外面的风雪chuī开,灌进大片雪花。澄砂的手一抖,地图掉在了地上,她急忙伸手去合帘子。那风,比刀子还锋利,刮在身上脸上剧痛无比。北方的严寒,她总算深切体会到了。 这里刚把窗帘合上,马车又剧烈震动了一下,似是轮子打滑,她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歪去一边,窗帘哗地一下又被风chuī开,温暖的车厢里登时寒气bī人。 澄砂皱了皱眉头,高声唤道:"女宿!" 车厢外立即响起女宿的声音,"暗星大人有什么吩咐?" 澄砂一把揭开窗帘,就见女宿穿着黑色的披风,骑在马背上,低头望过来。她抬头看看天色,灰蒙蒙地,无数巨大雪花砸在脸上,又冷又疼。她冷道:"纹瀑什么时候能到?" 白虎这次动了大手笔,带了印星城所有的神官出动,连二十八星宿也一个不差,浩浩dàngdàng地排成长龙,旌旗在风雪里猎猎作响,雪地里留下大串的凌乱脚印。她原以为神的出征至少也威风一些,谁想同样被风雪所困,láng狈不堪,与凡人有什么不同? 女宿恭谨地答道:"风雪较大,所以恐怕还需花上几个时辰。请大人耐心等候。" 澄砂有些不耐烦,"你们不是神吗?怎么还不用法术什么的飞过去或者让风雪停下来?" 女宿愣了一下,半晌才失笑,"暗星大人说笑了,我们没有控制气候的本领,也不可能直接飞行上万里。何况大人你也有一身神力,你能够呼风唤雨或者御风飞行么?那不过是世人的臆想而已。" 澄砂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霍啦一声狠狠拽上帘子。女宿面无表qíng,似是对这种qíng况十分熟悉,只是驱马缓缓跟在车厢旁。过得一会,帘子果然又被人用力拉开,澄砂探头出来,冷冰冰地说道:"现在到了什么地方?我已经冷得受不了了!" 女宿服侍她已经有一段时间,自然知道她畏寒的特xing。他沉默着褪下脖子上的毛皮,递过去,柔声道:"戴上吧,别冻坏了。" 澄砂怔怔地望着那块灰色的毛皮,上面还沾着数片大雪花,湿漉漉地在风中颤抖。她的心猛然一跳,用力将他的手推开,声音有些慌乱,"你……你自己戴着!谁要你脱下来了?!" 女宿叹了一声,将毛皮戴回去,轻声道:"大人你心里面不舒服,我能理解。但请再忍耐几个时辰,纹瀑城很快就到了。" 澄砂这个人向来吃软不吃硬,眼前这个与袭佑一模一样的少年这般柔声抚慰,再有天大的火气她也发不出来。寒风夹杂着大片的雪花灌进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忽见窗外影影绰绰,即使隔着密密麻麻的飞雪有些看不清,但也能够确定那是一座高山。 她忽然想起女宿说的纹瀑这里多山瀑,不由开口道:"被冻结住的瀑布,上面的花纹一定很漂亮吧?现在能看到么?" 女宿抬眼看了看四周,苦笑道:"恐怕不能,这里是官道,大人若想看瀑布,需得去到山里面,难免耽误时间。大人若想看风景,等到了纹瀑之后,停了雪,属下便带大人玩赏一番,如何?" 话音刚落,却见澄砂把手从车里伸了出来,直指着顶前面的一块白色的什么东西轻呼着,"那是瀑布吧?果然是呢!"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过去,就见离官道极远的地方,有一个极小的全部冻结住的瀑布……不,那其实根本不算瀑布,因为它还没有一人高,充其量只算流量大一些的水流而已。天色很暗,加上大雪纷飞,即使他努力去看,也看不到一点花纹。但他不敢扫了澄砂的兴,只是淡淡笑了笑,说道:"是啊,大人的眼力真好,我方才都没注意到。" 澄砂没注意他语气里的漠然,径自望了很久,头发上落了厚厚一层积雪也不自知。半晌,她幽幽一笑,柔声道:"这里倒和以前我与老姐修行时住的山头很像……冬天到的时候,溪水都冻住,我们和一帮师兄弟破冰捞了鱼,不敢让师父知道,偷偷烤了吃……结果姐姐拉了好几天的肚子。她这个人,傲得要死,就是拉肚子的时候也是一脸严肃样……" 她唇角扬起一个幸福的角度,女宿有些吃惊地看着她,从服侍澄砂这些日子以来,他从未见过她有这种天真怀念的表qíng,似是想起什么快活的事qíng一般,连睫毛都幸福地弯起来。 但几乎是一瞬间,那种美好的神色就消失了,好象清澈的溪水突然上冻,她的表qíng也被一层寒冰冻住,暗金色的眼眸,血红的瞳仁,如同冰粹的刀锋,尖利异常。她整个人,看上去又是众人熟悉的那个冷酷又任xing的暗星,浑身是刺。 女宿定了定神,咳了一声,轻道:"大人,外面太冷,当心受了风寒。"他恭谨地替她拂去头上肩上聚集的雪花,"大人还是坐回去吧,很快就到了。" 窗帘又合上,一直到了纹瀑,她都再没有出来说过一个字。 纹瀑虽然不若曼佗罗城那么雄伟,却也算北方一个大镇。四方一行浩浩dàngdàng来到城门前,就见城楼高耸入云,清一色的青石大砖砌成,即使在如此天寒地冻的气候下,城墙也没有一点损坏,气势非凡。 城楼之上无数彩旗飞扬,殿角两旁斜飞,上面的铜铃被风chuī得叮当乱响。四根漆黑大柱矗立在城楼前,上面用金色的漆龙飞凤舞地写着字,仔细看上去似乎还在暗处发光。而城楼之上半个人影也无,只有风声凄厉呼啸。 白虎揭开帘子,仰头打量半晌,满眼的赞叹神色。过了一会,他正要吩咐部下突破城门,忽听一阵吱呀的巨大声响,那座宏伟的城门,居然自己开了!他眯起眼睛,琉璃眼中微微闪烁出尖锐的光芒。 马蹄声从前面传来,很快地,一个穿着盔甲罩着披风的神官滚下马来,伏地行礼,急道:"启禀白虎大人,前方纹瀑城主与十三万城民降下城旗,悬挂四方神shòu之纹,自愿归顺!" 白虎大喜,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吩咐身边的奎宿:"先派参宿带一队善战神官过去看个究竟,奎宿你去把暗星大人请来我的车厢里。" 话音一落,就见城楼之上高高悬起四方之神的四面纹旗,东方青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每一面旗帜都巨大无比,且色泽鲜艳,显然是崭新的,迎风而展,猎猎作响。城楼下的众人登时喧哗起来,每个人脸上都露出兴奋自豪的神qíng。 白虎依然按兵不动,没一会,奎宿灰头灰脸地奔了回来,沉声道:"参宿已经带人马前去探消息。暗星大人她……"他有些为难地蹙起眉头,似是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白虎眉头一挑,淡道:"我明白了,她不愿过来,是吧?那么我过去便是了。"他说着便要起身下马车,奎宿急忙说道:"不!暗星大人说她身体微恙,不想动弹……所以,让白虎大人您……您自己看着办……"他结巴着,显然这不是澄砂的原话。白虎完全可以想象到澄砂的原话必然难听而且刻薄,难怪奎宿如此láng狈模样。 他笑了笑,轻道:"你替我再过去传个话,问问她,是喜欢自己过来,还是我用七yín珠请她过来。小心些,暗星大人脾气大得很,你可别被她伤着了。" 不出所料,澄砂很快就冒着大雪直往他的车厢走了过来。白虎隔着帘子看她纤细的身影,忽然皱了皱眉头,她怎么走得歪歪倒倒?女宿在旁边手忙脚乱地扶着她,生怕她跌在地上。 "哗"地一声,帘子被她猛然揭开,澄砂惨白的脸映入他的眼帘。她森然瞪着他,也不说话,半晌,才道:"我来了,你到底要做什么?!"她的声音是微微颤抖着的,也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愤怒。 白虎轻轻拍了拍身边的软褥,说道:"进来说话,把帘子合上,外面很冷。" 澄砂深吸一口气,提着裙摆就要上车,身体却晃了一下,脚下一滑,眼看就要跌下去!女宿急忙伸手抱住她的腰,却愕然发觉她浑身都在剧烈发抖。他将澄砂小心扶进车厢里,有些疑惑,却不敢说话,只得拉上帘子,等在门口。 澄砂身体僵硬地坐在白虎对面,别过脸去不看他柔和的目光,良久才冷道:"你到底有什么事qíng?快说!" 白虎淡然道:"暗星大人您那么聪明,自然知道我的意图。纹瀑就在前面,您还要问我叫您来的意思么?" 澄砂捏紧拳头,厉声道:"我说了今天不舒服!我不想去见那些城民!改天再说!" 白虎把rǔ白色的七yín珠放在指间摩挲玩耍,细声道:"恐怕由不得您,第一次的震撼非常重要,我需要您的威慑力震住那些城民。眼下他们虽然降伏,但心里其实还是不满的,不过迫于qíng势省得流血牺牲而已。只有您能让他们心甘qíng愿归顺。" 澄砂冷冷瞪着他手里那串七yín珠,rǔ白色的珠子已经有三颗变做了漆黑的颜色,想来就是在落伽已经在她身上用过的那三颗。"我要说不去,想来你一定会用这七yín珠。你何苦摆这种姿态,威胁就是威胁,何必还做出一付高贵的模样!你真让我恶心!"她低声说着,转身就要拉帘子。 "等等。" 白虎握住她的手,只觉触手冰冷,还在微微发抖。他皱眉道:"你脸色太差,需得喝点热的酒再出去。我不想让纹瀑的人看到一个病恹恹的暗星!" 澄砂飞快把手抽回去,闻言脸色更是如冰,身子晃了晃,才道:"原来如此!不需你费心!收好你的七yín珠,你要是再对我用这个,我立即就杀了你!" 她拉开帘子,飞快跳了下去,推开女宿的搀扶,一步步往纹瀑城内走去。参宿这时已带着人马回来,说明城内并无埋伏,城主与城民皆自愿归顺,只等着目睹暗星的风采。 风雪渐剧,不停有冰粒砸在她脸上身上,好象整个人都要被湮没在这咆哮的飓风里,所有的气力都被冰雹砸下的痛楚带走。她觉得自己此刻近乎遍体鳞伤,不光是身体上的,她的心都被冻住,血好象一点温度都没有,感觉不到一丁点的温暖。 她纤细的身体好象随时都会被这场bào戾的风雪chuī散,淡金色的长发被风扯得笔直,裘皮的袍子揭开一角,灌得膨了起来。走,走,毫不畏惧地面对这噩梦般的一切,她早已不是以前的天澄砂。她自己也承认,她是,暗星。 澄砂轻叹一声,却更像受了伤的闷哼与哽咽。眼泪早就滋润不了gān涸的眼眶,她忘了流泪的感觉。原来心在流血的时候,眼睛就无法流泪。 城门近在眼前,那么高,她仰头也看不清,眼前白花花地一片雪花冰雹,还在旋转。一阵猛烈的眩晕侵袭而来,她几乎要跌倒在地,匍匐下来,再不想动一步。如果,能忘了一切,如果一切都是噩梦而已,那多好。 她几乎想声嘶力竭地咆哮出来,对着bào风雪咆哮。 但她什么都没说,身后的影子忽然bào动起来,瞬间凝聚成一只巨大的黑shòu,一只爪子虔诚地摊开,垂首跪在她身后。 几乎是本能地,不需要思考地,她张口说出几个音节古怪的词,然后踏上那只shòu的爪子,衣袂翻卷。黑shòu身体骤然纵起,一跃数十丈,轻松跳上城楼顶。纹瀑城里的凡人看不见影子化出的shòu,在他们看来,暗星是生生飞上城楼的,在这场十年难得一见的bào风雪里,一跃,如同神祗。 她挟风雪而来,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双眸是最凌厉的闪电,直劈入心,照亮一切。就这样一个刹那,纹瀑城民尽数跪下膜拜,什么都忘了说,什么都,不需要说。 黑shòu又是一跃,带着她从城楼上跳到了街道正中,然后它便化做黑烟,瞬间就在飓风里消散开来。万民顶礼,她静静看着这一切,心里又开始有làngcháo翻滚,另一种诡谲的qíng绪攫住了她,身体里的血管开始破冰融化,一点点地变得炽热,似要从头顶蒸发了出去一般。她的瞳仁越发血红起来,如同暗处的两把新月小刀。 她深深吸一口气,往前跨了一步,开口朗声道:"你们醒过来了么,我的子民啊……" 话音刚落,她眼前忽然一花,所有的景物都成了翻滚的水面。一阵剧烈的眩晕席卷而上,她再也撑不住,身子一歪,在一片惊呼声中昏倒在地上。 恍惚,迷离,她好象做了很多梦,又好象什么都没做。耳边有喃喃的说话声,她懒得听仔细了。反正是梦,醒来才发觉都是假的,何必当真。 摇摇晃晃地,她觉得自己好象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熟悉之极的米色天花板,天蓝的窗帘,还有墙角的一个拳击沙袋。啊,果然是梦!她还是在家里,什么地方都没去。澄砂开心地从chuáng上跳下去,推门就往外走。 客厅里坐着加穆,还是老样子,他咬牙切齿地打着PS2,身边是袭佑,跟他一样拿着个手柄在那里大呼小叫,没点形象。澄砂大笑着走过去,指着袭佑说道:"你这个死小子!知道吗?我做了个怪梦,梦里居然有你诶!你还穿一身古代的衣服……哈哈!没想到你穿古装比较好看啊!……喂,你听见我说的了吗?……袭佑?" 没人理她,好象根本就没听见她说的话一样,那两人继续玩游戏,当她是空气。 澄砂怒了,一脚踩上茶几,叫道:"喂!你们听见没有啊?我在和你们说话诶!" 还是没人理她,加穆转头对厨房那里嚷嚷起来,"净砂,饭好了没有啊?我们要饿扁了!" "急什么,饿不死你。饿死了更好。"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过来,澄砂惊喜地跑过去,对着那黑发秀美的女子叫道:"姐!是我!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净砂如同没有看到一样,径自往沙发那里走去,戳了戳加穆的后脑勺,轻道:"就知道玩游戏,下午还有任务要做,别忘了。" 澄砂惊恐万状,扯着嗓子尖叫了起来! "为什么都不看我?!我是澄砂啊!你们不认得了吗?!姐姐!加穆!袭佑!你们和我说说话啊!" 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下来,那三个人忽然一齐转头望着她,目光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澄砂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喃喃说道:"我是澄砂啊……你们不认得吗……?姐姐?" 净砂冷冷看了她半晌,才开口,声音讥诮尖利,"你早就不是澄砂了,我妹妹不是你这种模样的妖怪!你是谁?!你是谁?!" 她被问得节节后退,一直退去了墙角,冷汗满身。眼角的余光一扫,忽然瞥见旁边的试衣镜,她忍不住回头一看,却见镜子里映出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女子,神色冷厉,两只眼睛如妖似魅。虽然面容与自己一样,却又完全不一样。 她大骇,就见镜子里的女人大笑起来,血红的瞳仁蠢蠢yù动,张口对她说道:"认命吧,你早就不是天澄砂了。你自己不是也知道了么?" 澄砂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整个世界忽然在她面前崩溃,一片片掉在她脚旁。她整个人陷入一层浓密的黑暗里,似是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包裹了住。 她在那片黑暗里,慢慢摇晃,款款dàng漾。一个非男非女的柔和声音在耳边如诗如诉地说着什么,她吃力地听着,"别怕,别怕……给我吧,一切都给我,以后,你就什么都不怕了……" "你既是如此辛苦,就别再撑了。让我替你,面对这个噩梦的世界吧……" 澄砂喃喃地说着什么,自己也不知道,只觉得自己越陷越深,整个身体却渐渐清慡起来,脑子里也再没有混乱的思维。她忽然警觉了什么,用力睁开眼睛,轻道:"我是天澄砂,你不可以霸占我的一切!" 那个声音如此柔和,"我什么也不霸占,我只是减轻你的痛苦罢了……" 话音一落,她觉得整个人都陷入一个旋涡里,越转越快。她的头脑却越来越清楚,耳边听得有什么人在说话,她忽然猛地一动,用力从chuáng上坐了起来! "澄砂,你终于醒了。" 同样是一个柔和的声音,却让她本能地打个寒颤,缓缓转头看过去,就见白虎坐在chuáng边,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我……" 她想说话,却觉得嗓子gān得冒火,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剧烈咳嗽起来。 白虎拍着她的背,递过去一杯冷茶,轻道:"你染了风寒,高烧发了两天。现在觉得好些了么?" 澄砂一口气把茶喝gān,又喘了几声,才冷道:"如果你马上给我滚出去,我会觉得更好。" 第六章 ——心有余而力不足,原来竟是这般安静,这般绝望的感觉。 **** 白虎出乎意料一点都没有恼怒,他往后靠了靠,环起胳膊,淡淡地凝视她。澄砂捏紧手里的杯子,忽然用力将它砸去地上,碎片溅了开来,发出巨大的声响。 "你给我滚!" 她厉声喝着,或许是花了太大的劲,眼前金星登时乱蹦,眩晕的感觉再度袭上,她身子晃了一下,飞快倒了回去。 白虎既没有扶她,也没有惊慌,只是默默地看着她。过了一会,他缓缓弯下腰,将茶杯的碎片一块块捡了起来,轻声道:"宝钦乌丹坊的白瓷杯子,价值连城。你这一砸,里面的银子,足够凡间的普通农户一家三四口过上三年快活日子了。" "澄砂,你是个缺点太多的人。"他说,慢条斯理地,"你的脾气太坏,眼光太浅,不知悔改,大手大脚,败家,固执,任xing,单纯,冲动……" 没等他念完,澄砂就猛地坐了起来,这一次,chuáng上的被子和枕头飞了出来,呼地一下砸过来。白虎身体微微一偏,被子和枕头就掉在了地上,染上大片huáng色的茶水。她气得浑身发抖,颤声道:"你今天是专门来数落我的吗?!是不是gān脆让我病死掉了就称你的心?!你这个败类!" 白虎微微一笑,轻道:"还能骂人,澄砂你还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可爱。"他垂下眼睛,声音里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好似诱惑,"你那么多缺点,真是讨厌。可是在我看来,那些缺点,却比世界上所有优点加在一起还要让我喜欢。" 澄砂冷笑一声,"怎么,硬的用过了就来软的?又要开始用你的美色来引诱女人?" 白虎摇了摇头,"对了,你的缺点还有一条,疑心病。" 澄砂觉得自己根本就是被这个人耍猴般地玩弄,心底忽然燃起一股不可理喻的怒气,与往日完全不同,仿佛自尊被侮rǔ了一般的狂bào。她抿起唇,神色冷了下来,双眸之中陡然锐利起来。 这种带着威严的愤怒,让白虎有些吃惊,就听她冷道:"我只数五下,你再不出去,就别怪我不客气。" 白虎顿了一会,她已经数到了三。他苦笑一声,只好站起来,却不转身,面对着她倒退了出去。一直退到了门边,他轻轻说道:"风寒刚好,别再着凉了。我去吩咐女宿给你多加两chuáng新被褥。这几天没什么事qíng,你就好好休息吧。纹瀑这里的风景不错,等你大好了,出去多看看。别忘了,这是你的天下。" 门终于悄悄合上,澄砂整个人虚脱一般,瘫在chuáng上。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冷冷地看着头顶的帐子,血红的瞳仁缓慢却坚决地搏动着。 门外,一直在暗处守侯的奎宿急急奔出,飞快扶住面色惨白的白虎,着手处却是一片温热的濡湿。他吓得几乎要叫出来,喉头不住滚动。"白虎大人……!"他低声地,焦急地喊了起来。 "噤声!"白虎斥着,死死捉住他的胳膊,整个人虚弱地靠在他身上,瑟瑟发抖。半晌,他缓过了气,才虚弱地说道:"参宿……他怎么样了?" 奎宿面上飞快掠过一丝沉痛,哽咽道:"他……不只胸口上中了辰星的一剑,还被火神修罗的神火直接击中要害,一刻前刚刚……魂飞魄散……" 白虎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背上的伤口几乎要裂开,好象有一根鞭子在抽着他,痛到浑身是汗。在这种剧烈的痛楚下,他的思绪却渐渐冷静下来,心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他不知道那是空dòng还是冷酷,他分不清。 奎宿见他背后的衣裳几乎被血水浸透,不由惊恐万状,颤声道:"大人……您的伤……!我马上去叫胃宿!" 白虎冷道:"你怕什么?我死不了!不过是被水剑小小划破一点皮罢了,我怎么养了你们这么一群大惊小怪的废物?!"几句话说完,他的额上已经布满冷汗,嘴唇雪白,"你给我把女宿叫过来,要他今天必要好好服侍暗星大人,要是让她有一些不快,就等着受罚!快去快去!" 他连声催促,眼前阵阵发黑,却qiáng忍着自己站在那里。奎宿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只得转身就跑,头也不敢回一下。白虎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剧烈的痛楚与眩晕让他意识迷离,他挣扎着抬手去扶旁边的柱子,不料扶了个空,整个人往旁边跌了下去。 一个人影迅速从栏杆旁树木的yīn影里窜了出来,将这个孱弱的身体一把抱住,死死扣在胸前,双手还在微微发抖。 **** 女宿来的时候,腰上别着一把琴。 他替澄砂换了新的被褥,又加了一chuáng被褥在上面,替她掖好被角,放下帐子,才轻道:"大人路染风寒,还请好生休息。属下告退……" "你哭过了?" 澄砂忽然在帐子里轻声问他,他的眼睛又红又肿,还有鼻音,这个人是怎么了?她生病昏迷的两天里,发生了什么能让一个男人哭鼻子?还有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酒气——居然还喝酒?! 女宿顿了顿,拱手垂首,低声道:"在大人面前失了仪态,是属下的错。请大人惩罚!" 澄砂拉开帐子,有些不耐烦,"什么惩罚不惩罚,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发生了什么事qíng?你腰上别着什么?" 女宿犹豫了一下,才将腰上的琴取下,轻道:"大人不识得么?这是北方的乐器,胡琴。纹瀑的人都喜乐,无论老少,闲来无事都会拉上两首曲子。" 澄砂见那把琴细长,两根弦,那模样倒像极了自己熟悉的二胡。她勉qiáng笑了一下,抱着被子靠在chuáng头,说道:"我知道啊,它的音色……很是苍凉。" 女宿没有说话,拉过椅子坐上去,提弦,缓缓拉了开来,却是低低的调子,仿佛暗夜低吟,雨湿梨花,虽音色欢愉,却隐隐带着一股悲怆,似怀念。 他慢慢说道:"大人染了风寒睡了两天,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qíng。"他的手一颤,调子竟然折了上去,陡然换了个音色,好象从静里忽然迸发出qiáng烈的声响,如裂金石,带着激dàng的涟漪。 "大人,参宿死了。" 他喃喃地说着,泪水就这样淌了下来,滴在弦上。那调子竟又折了一折,裂帛一般,从高处砸下,却又盘转着绕上去,一次比一次激烈,仿佛要冲击天门,悲声阵阵,化做波涛,拍打天地。 胡琴的音色本就悲怆凄凉,此刻为他奏来更是如泣如诉,似是有个人在幽幽夜色里哭泣一般,连吟带唱。唱破了嗓子,流出了红泪,化做一片嘶哑,被月光一照,便碎了开去。他大开大阖地拉上数回,cháo水没顶,待退去之后,还是一个人在哭着,泪水流不完。 他的技巧说实话不那么好,好几个地方都破了音,沙沙地,有些刺耳,可不知为什么,澄砂的心却被这有些拙劣的音色揪了住,翻腾起伏,落不去地上。她吸一口气,喉咙都有些哽咽,忍不住说道:"他……怎么会死?" 参宿,她不熟悉这个西方七星之一,隐约记得是一个老跟在白虎身后的瘦子,脸色好象很白,眼睛里总有一种惊惶的神qíng,像只兔子。这个人不是白虎的心腹么?怎么会死掉? 女宿如同没听见她的话,径自轻道:"参宿这个人,有点胆小,偏偏白虎大人老喜欢叫他做一些危险的任务,他一句话也不敢抱怨,每次得命回来,我就会与他喝上一杯。我刚入印星城做二十八星宿的时候,什么都不懂,除了他之外没人帮我。对我来说,参宿已经成了亲兄弟。他现在死了,再没人陪我喝酒……我只恨,他连魂魄都不得保存下来,这样一个人,从此就消失了么?等于完全没有存在过么……?" 他哽咽到说不下去,泪流满面,也不擦一下。澄砂见他如此悲伤,便不再催,只得在旁边静静看着他。 "前日,白虎大人本想带大人您一同前往曼佗罗,打算趁着顺利攻下纹瀑的势头,将北方的势力完全夺过来。但您病得太重,实在无法上路,白虎大人只得将您留在纹瀑城内,带着其他人马先去了曼佗罗。" 女宿拭gān眼泪,淡淡地说着。澄砂暗自心惊,却说不出话来,只能瞪着他,等他说完。 "曼佗罗城早有埋伏,五曜的辰星和荧惑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蛊惑了那里的城民,居然将整座城防守得滴水不漏。白虎大人本想撤回,回纹瀑从长计议,但……辰星与荧惑却趁他们不备从城里出来偷袭,白虎大人被辰星伤了后背,参宿……为了保护白虎大人……被辰星和荧惑杀了……!" 他目中几乎要滴出血来,满是疯狂的恨与杀气,只听"喀"地一声,那把胡琴竟被他生生捏断!"我……我……有生之日誓报此仇!" 澄砂却没注意这些,她的脑子在听到"白虎被辰星伤了后背"这句话之后,就开始不灵光了。白虎,受伤了?刚才还轻言慢笑的那个混帐,他当时居然是受着伤的?她觉得整个人都僵硬了,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心底到底是什么感觉,那究竟是快意,还是痛楚,更或者,是怜惜?这种复杂的心qíng,令她忽然从chuáng上跳了下去,本能地就要冲出去看个究竟。白虎,那个永远微笑的魔鬼,那个好象能把所有人都玩弄在股掌间的神祗……她突然极想看看他虚弱的模样,看看他受挫的láng狈。她到底是要过去狠狠嘲笑一通还是抱着他大哭一通……?她不知道。 "暗星大人!您还在病中!请别乱跑!" 女宿好象拦了她一下,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推开门,漫天风雪夹杂,咆哮着几乎要把她撕烂,但她心底的咆哮却更甚。她甚至顾不得披一件厚点的衣服。 回廊那么长,她隐约碰上了一个人,一把抓住,没命地叫道:"白虎在什么地方?!那个混蛋到底在什么地方?!" 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顺着自己的心意做事,完全不懂得后退,不懂得责怪自己的卤莽仓促。她甚至觉得天经地义。 跑了又跑,绕了又绕,最后是怎么来到那扇门前的,她也忘了。一脚踹开那门,风雪加剧,将烛火熄灭,庭外的雪映进来,分外明亮,地上一滩触目惊心的血,白虎灰色的长发在chuáng边缭绕,上身赤luǒ,瘦削的背上,有一道横埂的一尺来长的血痕,他在流血。 她呆在了那里,如同被施了法术,动弹不得。女宿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惶恐地叫道:"大人请回!小心再受凉!" 她什么都没听见,眼睛里只有那道血痕,它映在瞳孔里,然后如法pào制,在她心头也刻上那么一道。白虎的琉璃眼灼灼地盯着她,丝毫不放松。 不知过了多久,白虎忽然打了个寒颤,叹道:"把门关上,我很冷。" 澄砂怔怔地看着暗处走出一个纤细的身影,绕过她,伸手把门合上。是胃宿。她看也不看澄砂,转身走回chuáng头,半跪下来,似是要替他疗伤。 "谁伤了你?" 澄砂听见自己这样问着,声音沙哑。 白虎却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目光专注,似在看一幅画,一朵花,一段风景。她忽然烦躁起来,飞快走过去,没有任何仪态地把胃宿推开。胃宿立即跌去了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白虎居然笑了,他说:"原来,你在吃醋。" 澄砂冷冷地与他对望,心里有什么声音破茧而出,那被她刻意压抑很久的声音。你难道没有想要的东西么?没有么?如同以前被问的那样,她本能地,大声地,毫不犹豫地,在心底回答自己:有!当然有!这个世界上,她最想要的,就是眼前这个人。从里到外,从身到心,她想要他完全属于自己。她不容任何人染指,不容任何不纯。 她的眼神冷了下来,血色的瞳仁张开又合闭,如同有生命的一般。她半蹲下来,伸手放去伤口之上,随便一搓,白虎背上的皮忽然就剥落了下来,一块块,一团团。众人都呆住,怔怔地看着旧皮脱落之后,背上的伤口居然消失,半点痕迹不剩。 白虎有些意外,他反手去摸伤口,失笑道:"这么快就好了……?澄砂你什么时候学会疗伤了?" 澄砂没有说话,从chuáng边拿起一件外衣飞快披在他肩膀上,然后转身就走。快走,快走。再不走,她就会觉得一切都荒谬之极,她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要替他疗伤?就为了心底那个折磨她的声音?白虎是一只鬼,任何缺点被他抓住,就永无翻身的日子,她为什么要送上门给他侮rǔ? 她觉得自己疯了,不可理喻。她好象突然才清醒过来。 "澄砂!" 他低声叫她,然后轻道:"女宿胃宿你们俩出去,我有话与暗星大人说。" 澄砂转身,对上他的眼,半天才道:"有什么话?快说!我……我不过是报答你受伤了还探病的行为而已,你不要以为……!" 她的身体忽然被人抱住,白虎低头用力吻上她的唇。天旋地转,她以为自己下了地狱再上天堂。他的气力从未如此大,紧紧箍住她的腰身,几乎要将她揉烂过去。她睁着眼,瞪着他的长睫毛,睫毛微微一颤,他睁开了眼,灼灼地看她。 她忽然觉得唇上剧痛,他居然咬了上去。 "澄砂,澄砂……为什么我们都是会折磨自己的人……?" 唇舌纠缠,他含糊地喃喃地说着。这种近乎贪婪的缠绵,令他们无法呼吸,她不知道是他要吞了她,还是她要吃了他。她浑身都在发软,完全没注意白虎一步一步后退,退去chuáng边,就势一倒,两人跌去chuáng上。 澄砂身体一震,仿佛从迷雾中挣扎出来一般,背后一阵冷一阵热,白虎的手已经伸进敞开的领口,放肆探索。 她倒抽一口气,一把将他推开,急抓着领口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系好理好,凌乱的呼吸却怎么都无法平息。她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也不知是怒还是喜。白虎半躺在chuáng上,笑吟吟地望着她,半晌,柔声道:"你怕我?还是说,你还要骗自己再骗我,说你不爱我?" 澄砂默然,面色渐渐苍白。良久,她叹了一声,"白虎,爱了又怎么样?我爱你,也改变不了什么。你照样会利用我,伤害我。你bī得我承认什么?我越爱你,以后就越恨你。我一定要你死在我手上的。" 白虎走过去抓住她的手腕,放去心口,沉声道:"没错,我承认我利用你。但我可以给你一个承诺。日后你若恨我恨到不行,我的命随时都可以给你,只给你。杀了也好剁了也好油煎了也好,我不管。但澄砂,在那之前,我一定要得到天下。我现在,不能死。" 澄砂绝望地闭上眼,心里最后一点希望悄悄破碎,扎得她血ròu模糊。十八年来,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心有余而力不足,原来竟是这般安静,这般绝望的感觉,心灰意冷。他那么残忍,断了她最后的一丁点幻想。 她怔怔地看着他,豁了老命不让眼泪流下来。白虎伸手过来似是想摸她,她一侧让了过去,走去门边冷道:"我走了,别忘了你的承诺。你的命是我的。"话到最后,只得一阵哽咽。她最想要的这个人,来到这个陌生时代遇到的第一个人,十八年生命里第一段爱qíng。 不是没有爱,不是没有缘分,不是棒打鸳鸯,她却得不到一颗真正的心。心里的shòu停止咆哮,一切都安静下来。她关上门,慢慢走远。 到了最后,她还是只剩自己。 身后的影子竖起来,将她包裹住,仿佛一个安慰温暖的怀抱。她的左眼流出泪来,右眼却渐渐变化,眸色变做了完全的暗金,瞳仁完全张开,仿佛暗夜里的血槽。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好看的言qíng小说以及耽美小说等,找好看的小说就来256中文https://www.256zw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