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魔 作者:美人绥绥 文案 造化钟神秀和尚攻(玄度)x 疯批自虐狂魔教少主受(印容) ———— 大梵寺慧根武功资质最佳的和尚玄度在十四岁那年有了一个形容妖艳的师弟。师父让他带领师弟好好修行。 可是,玄度渐渐发现,那个美貌师弟对他动了邪念。 ———— 印容疯笑着,一刀刀割破自己大腿皮肉,血肉翻卷,鲜血淋漓。 “我从三岁起,就不知疼痛为何物,我还以为疼痛是世人成长之常态。” 玄度摇头,唇颤抖,“不是这样的……” “我就喜欢看你为我心痛的样子。” —————— “你心有魔,我欲降伏。” “何以降伏?” “暂不知……” 印容渐渐走近,手指点上玄度胸膛,缓缓下移,“用你的降魔杵,可伏。” 标签:强强、虐恋、破镜重圆、追妻火葬场、正剧 第1章 他疯了 “当——当——当——” 云雾缭绕,层峦叠翠的远山中传出一声又一声撞响的晨钟,钟声悠远庄重,在群山万壑中震荡、扩散,清越绵长。 在那空灵能洗涤心魂的钟声中,一位穿着洁白僧衣神清骨俊的青年和尚在青松古柏中一步一步拾级而上。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串小紫檀木挂珠,金色的背云燕尾流苏在修长的颈项后随着步伐轻轻摇曳。和尚有些清矍,但身姿挺拔,洁白的僧衣衣角轻轻随风飘荡,露出了他修长结实的双腿。 钟声停歇,东方的山壑中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林中鸟儿清脆啼叫,晨雾在阳光中渐渐消散,晶莹剔透的露珠在树叶上滚动,在洒下来的阳光中透出五光十色,最后被风吹落,纷纷落了下来。 上了几千级青石阶,绕了百十道弯,掩映在青翠之中的黛瓦黄墙,终于在望。 和尚迎着初阳,站定在千年古刹门前,英挺的眉骨下,温若春潭的双眼仰望着大梵寺的沧桑牌匾,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大殿之中聚集着许多僧人,他们手持佛珠敲着木鱼,在馧馞香气中闭目念诵着传世的经文,汉白玉雕琢的须弥座上供奉着佛祖金身,他神态安详,慈眉善目,俯瞰众生的目光带着一丝悲悯。 和尚看了一眼,双手合十,虔诚的拜了一拜,他抬头向大殿南角后方看去,那棵高大的罗汉松依旧远远屹立在那里,他看了看,然后朝右手边的禅院走去。 微风吹响檐角的铜铃,银杏树下一个小和尚正在扫落叶,抬头看到院外走进来的人顿时一脸惊喜的行礼道:“玄度师兄!你回来啦?” 和尚微微一笑,温润又磁性的声音响起:“是的,我回来了。方丈大师在里面吗?” “在!我去替你通报!”小和尚放下扫帚欢天喜地的跑进屋里。 陈设简朴的屋子里燃着氤氲檀香,木桌上摆放着几卷经书,还有两杯清茗。 主持方丈东林大师看着眼前云游两年归来的弟子,微笑道:“回来就好。一路可辛苦?” “荷担如来家业,传弘我佛正法,弟子不辛苦。” “都去过哪些地方?” “弟子北上而去,经河西五郡,过陇右高原,到了草原,在草原游牧民族里待了大半年,在当地宣扬佛法,教孩子读书习字,与西域来的传教高僧伽摩托达谈法论经,我赠送了他们我们的经书,也带回了他们赠弟子的手抄经书。”玄度解开包袱,拿出了两本经书递给东林方丈。 东林方丈高兴的点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其中一本是弟子根据伽摩托达大师讲述翻译出来的,另一本是弟子的手抄本。弟子回去后,会重新整理一下,多抄写几本给其他弟子传阅。” “很好,很好。玄度,这次出行果然有很多收获。” 玄度又陪着东林方丈讲了许多关于游牧民族的风土人情,所见所闻,还有与西域高僧探讨佛法所得所感,最后,院外远远传来早课结束后弟子经过的脚步声时,东林方丈才让玄度离开。 东林方丈和玄度走出院子时,玄度忽然问道:“师父,印容他……可还好?” 东林方丈顿住,眼里出现一片复杂,他看着玄度缓声道:“印容在你走后不久就离开了。” 玄度双目一片惊讶,“他、他离开了?他去哪了?” 东林方丈叹息一声,轻轻摇头道:“自是从来处来,到去处去,那孩子,执念太深……” 玄度怔忡不语。 “当初,老衲答应过白施主,会庇护他,尽心教导他,待他成年后自己决断去留,如今,他已经做出决断,自行离寺,我们大梵寺已经完成了当初的承诺,至于他今后要做什么事,与我大梵寺无尤,只是,他虽然偏戾,但是也跟着你学习了这么些年的佛法,希望他多少能被感化一些。”东林方丈又叹息道,他看了看玄度,宽慰道:“我知道你对那孩子已经尽心尽力了,然而,人世间万事万物都有他的定数,不能强求。” 玄度没有说话,只是对着东林方丈行了个礼,然后离开了禅院。 玄度行走在幽深的长廊,瓦檐遗漏下来的阳光在他如雕如琢的面上明明灭灭。长廊的墙壁一侧雕刻着一幅幅诗文或禅语,那些字或飘逸或有力,或行云流水,或龙飞凤舞,经过岁月的侵蚀,很多已经模糊或斑驳,在光与影中向世人展示着沧海桑田之后,还存留于人世间的智慧华果。 玄度的眼睛一直望着脚下的莲纹地砖,直到差点撞上一个和尚才像突然清醒般的抬起头来。 “玄度师兄!你回来了?太好了!”对面一个抱着一摞经书的和尚高兴道,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和尚,怀里俱都抱着经书,连忙对着玄度鞠了个躬,“师兄好!” 玄度微微点了下头,“你们是要去藏经阁么?” “是的!玄度师兄,你走了两年了,我们师兄弟都好想你呀。”一个小和尚道。 “玄度师兄,你去了哪里,有遇到好玩的事情吗?我都迫不及待想听你说故事啦!”另一个小和尚道,还往上掂了掂对他来说有些沉重的经书。 玄慈伸手在小和尚那摞经书上拿走了几本放在自己跟前,笑道:“好了,我们要去藏经阁了,玄度师兄刚刚回来一定有很多东西要整理,过几天我们再来找他吧,玄度,快回去歇着吧。” 玄度微微笑着看着他们离去,然后继续朝他的南边禅院走去。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玄度有些神思不定的走到自己的禅院前,推开门,被眼前的样子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往日的荷花池塘、紫薇花树、乙女红梅以及屋两旁种植的六十株丁香花一片焦黑,只有那株高达数丈的罗汉松依旧巍峨耸立在院中。 玄度有些茫然无措,将手里的包袱随手放到了地上,走到了红梅树下。 红梅树干上一片大火烧灼后的痕迹,树皮大片脱落,树枝一半都被烧毁,斑驳丑陋,如同伤疤,玄度茫然回顾,发现紫薇花树也是同样如此,原本这个季节应当开花的丁香花丛,此刻是一团枯枝败草陈杂在两旁,荷花池中一尾游鱼都不见了,沉静的如同一潭死水。 从前,他在那方小荷塘里养了九只鲤鱼,被印容杀了两只后,原本还剩下七只,夏日里,鱼戏莲叶间,是道很美的风景。 玄度环顾四周,眼中一片震惊。 出了什么事了? 为何往日生机勃勃,万紫千红的院子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玄度师兄,住持方丈命我来打扫。” 玄度回头,看到一个拿着扫帚、提着木桶的小和尚。 “清依,这是怎么回事?这里起火过么?为何花草树木都烧焦了?还有荷塘里的鲤鱼呢?” 清依放下木桶和扫帚,眼睛瞟了一下左边的那间被锁起来的屋子,有些怯怯道:“是印容放火烧的,荷塘里的鱼也被印容杀了……自从师兄走了以后,印容他就疯了。” 玄度怔住,他扭头看向小和尚,春潭般的眸子波动了一下,荡起迷茫、震惊和不敢置信。 “师兄走后,印容就像丢了魂一样,跟他说话全然不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不见人,后来,他开始自说自话,自哭自笑,有一天我过来打扫院子的时候,看到印容下到荷塘里把里面的鱼全都捞上来了,一只一只的摔死,眼神特别可怕,那边草地上全是血,我吓得跑掉了,后来,晚上我们几个师兄弟不放心,悄悄跑过来看他,听到印容在房里大声的哭叫还砸东西,我们吓坏了,连忙跑去告诉管事师兄,过了一会儿,我们就听见下面吵嚷说院子着火了,我们又跑了过去,看到印容披头散发的在院子里到处点火,他哭得很凶,哭到最后,他又笑起来,我们站在院子外面都不敢进去,后来东明大师带着几个师兄赶了过来,我们才敢进去帮忙灭火。后来,住持方丈也来了,他们进了印容的房间不知说了什么,第二天来清理院子的弟子就发现印容已经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会日更。 我特爱看大家的留言。 第2章 无情无佛种 吱呀一声,玄度打开了左边的那间房门,一股久闭不透气的霉味扑鼻而来。 人间四月天,外面春光明媚,这间房屋却笼罩在阴霾之中。原本房屋中的桌椅板凳全都不见了,地上随处可见一些四溅的木屑和砸痕、刮痕。 玄度抬头向床的方向看去,目中一凝,慢慢走了过去。 被拿走铺盖的床露出了光秃秃的床板和床架,细看之下,床板上竟然布满了抓痕,有的抓痕之中,染着干涸了许久的血迹。 玄度眼睫颤了颤,从一道深深的抓痕尽头拔出了一片东西——断裂的指甲。 他握紧手心,抬眸看向床架靠墙的地方,墙壁上也有一片干涸的血迹,血迹中间,有一团深色,仿佛粘着一些皮肉。 “玄度师兄,你的房间打扫好了,你——”走出房间的清依发现玄度在隔壁房间里顿时停住了声音,他走进去,看着有些脏污的房间,忐忑道:“对不起玄度师兄,我、我很害怕印容,所以没有人的时候我不敢进来打扫,我、我现在来打扫!” “不用了,谢谢你清依,这间房间我自己打扫就好。”玄度轻声道。 清依抓抓脑袋,看了看外面,又道:“那些烧坏的花树我们本来要移除清理掉,可是方丈大师过来看了以后说树根没有被烧毁,或许还能再活过来,这两棵树师兄您那么喜欢,种了十来年了,我们想着,等你回来再处置吧,可是两年过去了,那两棵树也没有再发芽,师兄,需要叫人来挖掉吗?” 玄度听后,默了半响,然后摇摇头,“算了,交给我来处理吧,你去苗圃帮我领一些新的幼苗来。” 春日的阳光从窗户里照射进来,暗沉和霉味终于渐渐散去。 玄度打扫干净房间,在床板上默默的坐了下来,他扭头看着床板,伸手去抚摸那些抓痕,脑子里似乎有了一个伤心欲绝的人影……玄度闭了闭眼睛,眉头微蹙。 下午的时候,玄度开始清理院子中的花草树木。他将烧坏、腐烂的地方清除干净,将泥土挖开检查了树根,树根果然还没坏,于是添了新土重新埋上,并浇上水;他将毁坏的花枝折下,挖出枯死的,种下新的幼苗。 做完这一切,太阳已经偏西了,他将晒在院中的被褥抱进房间,然后在院中台阶上坐了下来。 他望着枯枝,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从前开花之时,印容站在花树下笑的样子。 他的笑容很特别。 他的眼尾上挑,笑起来的时候眼神像个小勾子,又纯真又妩媚,还带着一丝说不明的意味,好像让人想把所有的美好都捧到他跟前留住他的笑容。 玄度初次见到印容的时候,他就像个疯子,暴戾、冷酷、具有攻击性,他不仅攻击别人,他还攻击自己,玄度花了好长时间才让他渐渐脱离那些糟糕的情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终于如同将死的枯苗一样被他救活了,渐渐焕发出强大的生机和让人心惊的美丽。 …… “自从师兄走了以后,印容他就疯了。” “师兄走后,印容就像丢了魂一样,跟他说话全然不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不见人,后来,他开始自说自话,自哭自笑……” “印容披头散发的在院子里到处点火,他哭得很凶,哭到最后,他又笑起来……” “他疯了。” …… 玄度扶着额头,深深的垂下了头。 第二日清晨,当树枝上响起第一声鸟啼的时候,玄度走出了房间。 他依旧穿着洁白的僧衣,身姿依旧挺拔,只是眼下有两道淡淡的乌青。 玄度去了院后松林。 松柏仍然苍翠,环抱着中间的一座石塔。 石塔旁边有一棵高大的绣球花树,枝叶繁密,亭亭如盖,此时,它还未开花。 玄度看着它,又看了看石塔,脑子里浮现出从前他在这里教印容练武的情景来。· 忽然,玄度的眉头微微皱起,他走近石塔,在粗糙的石壁上看到了两个沉下去的手印,周围一圈龟裂。 玄度摸了摸手印,心渐渐的沉了下去。 中午时分,清依提着食盒来给玄度送饭了。 “玄度师兄,你听说了么,印容那疯子在外杀了一百来人了。”清依撑着下巴一边看玄度吃饭,一边道。 玄度停住动作,望向清依。 “不过,听说那一百来号人都是一个叫青刀门的杀手组织,也不知印容跟那些人有什么仇怨,怎么跑到那么大老远的地方去杀人。” 玄度良久没有说话,然后似乎有些艰难的吞下了口中的饭菜,又停了半响才一口一口的继续吃起来,然而视线全然不在饭菜上,恐怕这个时候若是有人放条虫子到碟子里,他也会照样夹起来放里嘴里咀嚼。 下午,东林方丈走进小院的时候,看到玄度坐在院中台阶上发呆。 “玄度。” 玄度抬眸,站了起来,“师父。” 东林走了过去,坐到了玄度旁边,他看了看玄度,“听其他师兄弟说这几天你一直待在小院中,也不见人。玄度,你不应该这样,你是有大智慧的人,应该懂得什么叫放下。” “师父,弟子有愧……”玄度垂眸轻声道。 “一切遇见,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无还无,不外如是,感恩遇见,不负,不欠。” 玄度摇头:“是弟子带领他修习佛法,也是弟子引导他积念修善,他原本已经依愿修行,渐断诸障,奉持经戒,一心向善,是弟子……是弟子心不自在,以种种缘由欲求出离,才使得他重堕于苦海,弟子,罪孽深重。”玄度说完,掀袍在东林方丈跟前跪了下来。 他磕了一个头,轻声道:“师父,弟子想出去寻他。” “玄度,你这又是何苦?你当知道,天地之间,五道分明,善恶报应,祸福相承,身自当之,无谁代者。他有他的因果,未除因果,不成菩提。”东林方丈的眼里出现了一丝忧虑。 “修我佛道,发无上菩提之心,弟子广宣经法,自当奉持拔生救苦,度人苦难。”玄度轻声却坚定道。 东林方丈回到禅院以后,一言不发的坐了两个时辰,直到东明大师的到来。 “方丈,我听说玄度又要出寺了?” 东林方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叹息道:“东明,这话原本不该说,但是,我如今真的有些后悔当初的那个决定……” “阿弥陀佛,方丈说的是接纳印容留寺,还是——” 东林方丈缓缓的摇头,“一些人业力甚大,能敌须弥,能深巨海,能障圣道……玄度虽然淳净温和,才智慧绝,可他当年毕竟年纪尚轻,根基不稳,易受影响,如今,他听闻印容疯魔离寺,心已不静了。” “阿弥陀佛,方丈说玄度,自己又何如?一忧一喜皆心火,一荣一枯皆眼尘,人生难得,佛法难闻,看不穿尘世沧桑,怎能修得佛智?经声佛号,若走不出执念牢笼,又如何能修成心之菩提?世事皆是虚妄,也是定数,业障不除,正道不得,玄度欲往度化印容,焉知不是替他自己开示正道?方丈,无情无佛种啊。” 东林脸上渐渐露出惭愧来,他双手合十对东明大师行了个礼,“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既无种,无性亦无生。是我着相了,惭愧惭愧,多谢师弟开导。” 作者有话说: 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既无种,无性亦无生。——《六祖坛经》 第3章 须以血来和 满城新柳,杏花将开。 疏篱曲径,田家小院,一个七八的小男孩蹲在竹床旁边正看着一个红衣男子作画。 红衣男子皮肤莹白,然而却显得有些病态,他的眼睛很漂亮,眼尾上挑,一双瞳仁剪秋水。 他在画一幅并蒂莲。 墨色被他调得很淡,淡成了青黛色。 “大哥哥,你没有别的颜色了吗?荷花不都是粉色的吗?”小男孩歪着脑袋问道。 红衣男子抬眸:“你喜欢粉色?” “嗯。”小男孩点头。 “这好办。”红衣男子抽出靴子里的匕首,在自己左手掌心一划,鲜血顿时涌出,他握着拳,悬举在一碗清水上方,鲜血如线,滴入水中,顿时将一碗清水染成了粉红。 “你瞧,粉色不就有了么。” 小男孩面色发白,猛然站起退后好几步,惊恐的望着红衣男子,“你、你你怎么割自己的手?” 红衣男子蘸了蘸水,画到了莲花之上,一朵粉色莲花顿时跃然纸上。 “怎么样?好看么?”红衣男子丝毫不顾及小男孩惊恐的样子,笑着问道。 “你是个疯子!”小男孩眼里露出害怕,撒腿跑出了院子。 红衣男子偏头看了看,将冒血的手掌慢慢涂抹到纸上,荷花顿时变成了烈焰一般的红莲。 “哈哈哈,这才对!这颜色真好看!”男子舔了舔唇,眼里冒着兴奋的光道。 他一连画了十几张,“心如莲花,花开见佛,花开见佛,花开见佛,花开见佛……”男子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在画好的画上写字,写着写着,目光渐渐凝住,瞳孔中的莲花仿佛变成了跳跃的火焰,男子面上现出狂意,脸色却更加苍白了,他目光晃动,扭头一看,小院野地上昨日践踏的野花今日竟然又绽开了一片,男子顿时走过去,抬脚用力踩踏,用脚尖碾转,直到新开的野花再一次被碾成烂泥、被碾碎在草地上男子才停下来。他站了许久,眸子里狂意渐歇,直到天边只剩残红,才慢慢的走回屋里。 深夜来临,男子蜷缩在床上一动不动,硬硬的木板床无铺也无盖。 男子穿着红衣,在黑暗中静静蜷着。 屋中没有点灯,漆黑一片。 男子的双眼在黑夜中闪着雪亮的光,如兽一般。 他动了一下身子,改为平躺,过了一会儿,静谧的房屋中忽然响起抓绕声,又缓又慢,又深又重,像是困兽挣扎。 黑夜漫长,那抓绕声响了许久才停歇下来。 男子又蜷成了一团。 天光快要破晓时,男子睁开了眼睛。 屋中仍然暗沉,男子觉察出手指尖的疼痛,举起手看了看,指甲尖端甲床连着肉一片破损血污。 他放下手,坐了起来。 淮安城的一条大街上,红衣男子坐在一家酒肆中靠窗的位置,一边吃着卤肉面,一边喝着酒。 他的眼睛漫不经心的看着窗外来去的人群,还有在路两旁吆喝的小摊贩。 一个年轻的青衫男子走到了一个卖画的小摊跟前,挑挑拣拣,拣出了一张青赤白莲图,他与小贩说了些什么,然后又挑捡了几张一并付了钱。 红衣男子看着那青衫男子走远,嘴角勾了起来,他又饮尽一杯酒,喟叹了一声,喃喃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哈哈!兄台又不是和尚,谈何佛祖,莫非,兄台有出家的打算?”坐在红衣男子前面一桌的一个深衣汉子忽然回头笑道。 红衣男子抬眸望了过去。 深衣汉子眼里惊讶了一下,随即站起身,走到红衣男子对面坐了下来,他打量了一下红衣男子,笑道:“这位小兄弟,你看起来不像这里的人呢。” “是么,你怎么知道?难不成淮安城的人身上有特殊标记?”男子看了大汉一眼,说道。 那一眼明明没有什么特殊情绪,可是大汉就像是被羽毛拂了一下心尖,他堆笑道:“那倒不是。只是,我在这淮安城待了这么久了,从未见过像小兄弟这般标志的人儿。” 红衣男子不说话,看着大汉,眼里浮出一丝似笑非笑来。 大汉看了一眼红衣男子的手,关切道:“小兄弟莫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怎么搞得手上都是伤?”说着他伸手想去抓红衣男子放在桌上的手。 红衣男子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让大汉抓了个空。 他喝了一口酒,眼睛被喉咙中的辛辣之气一冲,水光更甚,他看着大汉,手撑住下巴道:“是遇到难处了。” “说来听听,说不定大哥可以帮你。”大汉热心道。 红衣男子一笑,又端起了酒杯,眼睛看向大汉。 那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之间,端的是风情万种。 大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我晚上经常失眠……苦恼的很。”红衣男子道。 “失眠?那好办呀,小兄弟大概是白日里不累,累了就不会失眠了。” “我经常夜里睡不着,辗转反侧,即使睡着了,也睡不了一两个时辰,天还没亮,我就又醒了……”红衣男子喃喃道,眉间一抹愁绪。 “失眠症,我可以治的。”大汉道。 “哦?”红衣男子看向大汉,“你能治失眠症?你是大夫吗?看起来不像呢。” “失眠症何须要大夫,我就可以治。” “如何治?” 大汉往前倾了倾,放低声音道:“我可以陪小兄弟做些体力活,小兄弟累了释放后,一会儿就可以睡着了,舒服的很。” “哦?究竟是什么体力活,还有这般好处?” “小兄弟在哪落脚?我可以慢慢告诉你。” 红衣男子眼波流转,一抹笑浮上嘴角,“我啊,就在城郊小田村附近。” 下午时分,深衣大汉拎着两坛酒和一只烧鸡跟着红衣男子到了他的郊外小院。 一进院子,大汉就愣了一下。 院墙破损,野地上狼藉一片,残枝败叶,还有碾碎的野花。 院中一架破旧竹床,周围散落着几张染了血迹的纸,上面还有画。 大汉诧异道:“你就住这?” 红衣男子抱着手臂靠在一棵树上,“是啊。” 大汉走了几步,捡起脚边的画看了看,问道:“为何,为何用血作画?” 红衣男子绕着胸前一缕头发,目光苍凉道:“情之一字最难落墨,须以血来和。” 大汉不解的看了他一眼,将酒和鸡放到了竹床上,然后走进了屋。 屋里竟然连一盏灯都没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一张光秃秃的床就是全部家具。 “你的家怎么什么都没有?”大汉诧异道。 “你想要有什么呢?”红衣男子不知什么时候靠到了门上,低垂着眼问道。 此刻,他背着光,眼下乌青,脸上苍白,大汉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以前听过的那些鬼怪故事,觉得背后有些发凉。 他走出屋子,左顾右盼,“你怎么会一个人住在这里?你的家人呢?” 红衣男子仰头靠在门上,“我的父母死了,我一个人,不在这里,又能到哪里?” 大汉的眼睛落到了他纤若杨柳的细腰上,“唔,一个人也好,挺自在。” 大汉招呼着红衣男子坐到竹床上,“来吧,我们先把肚子解决了再办事,总不能让你饿着肚子。” 两人坐到了竹床上,一边喝酒一边吃鸡,鸡骨头随意扔进旁边的野地里。 红衣男子啃着鸡腿,“你经常用你说的那个法子帮助别人治疗失眠症吗?” “倒也不是经常。”大汉笑道。 “那,效果好吗?” “初时有些疼痛,后来识得滋味了,就缠着不让我走了~”大汉眼里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道。 吃饱喝足,大汉站了起来,他一把拉起红衣男子,连拖带拽的将他拉进屋中,又迫不及待的将他扑倒在床。 红衣男子的背磕到坚硬的木板,随即身上一沉,男子压了上来,双手在红衣男子身侧摸索,混着酒气和难闻气味的嘴也凑了过来。 红衣男子眼珠有些震颤,随即深深皱起了眉。 “起开。”他忽然淡声道。 大汉哪里听得进去,他用力揉着红衣男子的腰,嘴刚碰到男子的颈侧时,忽然脖后一阵剧痛。 “啊啊啊啊啊!”大汉痛叫起来,震惊的发现红衣男子冷着双眸子,一只手掐住了他的后脖子。 脖子上的手如同铁钳,大汉刚挣扎了两下,那只手就一下子收紧,紧到大汉瞬间失声,脖子上的骨头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嗬嗬——”大汉的嘴里发出惊恐的气流,一张脸被掐成了猪肝色。 红衣男子掐着他的脖子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大汉也被他提着坐起。 红衣男子的另一只手缓缓抚上大汉的胸膛,在他胸口轻轻一拍,大汉就不能动了。 红衣男子慢慢放开了大汉的脖子,脸憋成紫红色的大汉终于喘上了一口气。 “好汉!好汉饶了我!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打扰了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了小的吧,小的上有老母,下——”话还没说完,大汉的声音嘎然而止,他被红衣男人点了哑穴。 大汉不能言不能动,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望着红衣男子。 红衣男子面无表情的拔出靴子里的匕首,刀尖挨着男子胸口慢慢下滑。 男子仿佛被一条毒蛇的信子从上到下的舔过,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头发几乎要竖起来。 红衣男子割开了他的衣服和裤子。 他用刀尖挑了挑那团丑陋绵软之物,眼睛慢慢向上望着大汉,“你是准备用它治我的失眠么?” 大汉浑身剧烈震颤,眼睛紧紧盯着腿间,眼球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一团黄水一下子从身下浸散出来,淅淅沥沥的从木板缝隙落到床下。 红衣男子凉凉看着他,眼里露出讥讽。 “你瞅着好看的男人,就想上前占便宜,你大概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吧。”红衣男子的刀尖绕着那团绵软之物,眼里露出无比的嫌弃,“真丑陋。” 他又看了看惊骇欲绝的大汉,随意又闲适道:“人从爱欲生忧,从忧生怖,你既如此害怕,为何来动这份心思呢?人若离于欲,何忧又何怖呢。” 红衣男子的话又轻又软,大汉却听得毛骨悚然,他感觉到腿间的刀尖慢慢逼近皮肤,大汉喉咙里的呜咽都抖了起来。 “唔!!!!!!!”一声凄厉的呜咽在喉咙里响起,随即响起牙齿剧烈磕碰的声音。 红衣男子站了起来,将血污的匕首在大汉身上正反擦了擦,然后收进了靴子里。 大汉全身痉挛,面如金纸,腿间的鲜血浸染扩散,慢慢滴下床板,不一会儿他的头一歪,倒了下去。红衣男子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屋子,背负着手走了出去。 第4章 鹿河谷 不过几日的功夫,淮安城的杏花就开了,满城粉白,如在画中。 红衣男子依旧日日在酒肆中喝酒。 这日,他望着窗外三三两两走过的一群黑衣人,嘴角终于勾了起来。 黄昏十分,城郊杏林花海中一棵高大的杏树上躺着一个红衣男子。 他闭着目,身上落了一层杏花。 夕阳从枝叶花缝中倾撒下来,照在他有些苍白的脸上,有一种脆弱的美。他眼皮下青色的脉络清晰可见,在阳光下,甚至呈现一种微微的红色,好像一件脆弱的瓷器,经不得大力碰撞。 夕阳无限长,但终究沉入了黑暗。 今夜晚风温柔,更吹落花如雨。 红衣男子还是躺着没动,仿佛睡着了。 远处的玉华山庄门口挂起了大大的灯笼。 一阵花瓣又随风落下时,红衣男子忽然睁开了眼睛,那一下,锐利和强大一下子迸发出来。 花瓣打着旋儿飘落在树干上,原先躺着的人已经不见了。 玉华山庄里血腥气扑鼻。 顷刻之间,七十二口全部沦为刀下亡魂。 红衣男子靠在高高的角楼上,面色冰冷得看着下方厮杀的两拨人。 听着他们的对话,又看着下方屋顶上趴着偷看的一个女孩,红衣男子勾起了一丝笑。 很快其中一方就不敌了,红衣男子仍然静静看着,一点要插手的意思都没有。 他掀起眼皮,看到对面屋顶上冒出来几个人射出几颗霹雳弹,巨大的爆炸声后,他们迅速救走了人。红衣男子侧了侧身,躲到了柱子后,接着他看到那女孩追赶而去,在女孩身后竟然还跟着一个白衣翩跹的男子。 红衣男子挑起眉,身影一晃,人消失在角楼上。 红衣男子在山林间飞驰,偶尔停下歇息,眼里遥遥望着远方那个俏皮的身影,他已经跟了那女孩好几日了,她仍旧和那晚的白衣男子在一起,那白衣男子暂时对她好像并无恶意。 夜里,红衣男子躺在一棵高大的杉树上歇息。 黑夜深重,树影幢幢。 犹如那个已经不太记得的夜晚。到处一片嘈杂,人声鼎沸,刀光剑影中他被人挟在胳膊下在屋顶、高树上飞掠、疾驰,迎面的风灌得他眼睛都无法睁开。 从他记事起,他就住在北方一个叫鹿河谷的地方,在那里他整日的被白护法逼着练功、背内功心法。她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他:“你是阿含教的少主,你的父母是被罗昙杀掉的,你是有血海深仇的!你一定要好好练武,一定要替你父母报仇!” 原来三岁那年混乱的一夜,就是阿含教的内讧爆发之夜。三大护法之一的夜魔罗昙,和当时的教主也就是他的父亲明长星之间互相猜忌已久,罗昙找到机会先发制人,杀了他的父母,威震武林的阿含教也从此四分五裂,渐渐绝迹江湖。 那晚,三大护法之一的月魔白千惠冒着巨大危险偷偷趁乱将他从阿含教救出,带到了鹿河谷,在那里,他从三岁一直待到八岁,唯一的玩伴就是那个女孩——白泠。 “河车逆运上昆仑,白云朝顶生甘露,气走须弥顶上流,通天归引归神谷,龙虑……龙虑——” “龙虑一会神气生!”一根拇指粗的竹棍劈头盖脸朝小男孩背上抽了下来,“背了三天了,那么简单的几句都背不下来!你给我跪下来接着背!今日背不下来不许吃饭!” 小男孩抱头躲避着,手臂上、背上挨了好些下,火辣辣的。他呜呜哭着跪了下去,捧着一张羊皮一边哭一边念。 一身白衣的女子拿着竹棍站在小男孩跟前,气得胸口起伏不定。 她扔了手中的棍子走到旁边桶里舀了一勺水大口大口的喝了进去,冰冷的井水入了喉,那燥气才渐渐消了些。 女子往树下椅子上一坐,紧紧盯着在屋檐下跪着背书的小男孩。 这时,屋里走出个穿着红衣的小女娃,她扎着两个花苞髻,娇娇俏俏的走到女子跟前,将一颗糖塞到了女子手中,“师父,吃糖,不气。”女孩奶声奶气道。 女子眉眼一柔,伸手将小女孩抱到膝上坐着,“阿泠乖~” 一个美貌妇人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小男孩跪着背书,忍不住求情道:“白姐姐,明桥还这么小,你对他太严厉了,让他起来背吧?” 女子浓眉拧起:“你进去!不许为他求情!” “白姐姐,他才五岁,字都认不全,心法对于他来说太难了,他连意思都不懂,如此生记硬背可怎么行?” “你这样怜惜他,夜魔会怜惜他吗!妇人之仁只会害了他!你那么仁慈你得到了什么!还不是被人下毒赶出来了!仁慈,是这个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妇人顿时嗫嚅着不敢吭声,看了小男孩一眼默默回了屋子。 女子逗弄小女孩玩了一会儿,将她放下了地,“找你娘去吧,师父要出门一趟。” 女子站起来走到小男孩跟前,冷声道:“你在这跪着好好背心法,等我回来我要查。听见没有!” 小男孩点点头,擦了擦眼泪又继续背。 女子离开了。 不一会儿,小女孩从屋里探出了脑袋,她垫着脚看了看远去消失的身影,然后连忙跑到小男孩跟前要拉起他:“明哥哥,起来,师父走了。” 小男孩很害怕,摇着头,“不,白师父让我跪着,不能起来。” 美貌妇人也从屋里走了出来,“快起来坐着吧,待会儿她回了你再跪着。” 小男孩抬头看了看妇人,面露犹豫。 “明哥哥,起来!”小女孩伸手拉扯他,小男孩终是站了起来,“明哥哥,吃糖。”小女孩又将一颗糖塞进了男孩嘴里,小男孩挂着泪珠朝女孩笑了笑。 红衣男子就是长大后的小男孩,他叫明桥。 明桥很羡慕白泠。 她不用背什么拗口难念的心法,也不用拼命练习基本功,白护法对他总是凶神恶煞,万般不耐,但是看到白泠却总会露出笑来,还会疼惜的将她抱在怀里抚摸她的头。 她还有疼爱她的母亲,她的母亲漂亮又温柔,总是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她若身体不舒服,她的母亲还会将她抱在怀里整夜哼歌安抚。 白泠小的时候,在她娘亲怀里撒娇的时候,明桥站在门边眼巴巴的瞅着,小女孩太小,但也看懂了明桥的眼神,随即抱住母亲,瞪着明桥,明桥只能垂下眸转身离开,然后去屋后草地上蹲着,看着远方,心里回忆着越发模糊的娘亲。 他的记忆里,他总是挨打,阿含决对于他来说太难。 有一次,他记得白护法又出门去了,临走之前让他背熟阿含决最后的二十句,白护法离开后,他和白泠跑到谷中玩耍一下子忘记了时辰,结果等他想起来赶回去的时候,白护法生了前所未有的大气。她拿出鞭子狠狠的抽他,抽得他浑身皮开肉绽。 他满地打滚,大声哀嚎,白泠哭着去抱住白护法的大腿,白泠的娘亲也哭着去求情,白护法那次将他抽得几乎昏死过去才停下手。 夜晚,他发起了高烧,一个人躺在草席上,浑身上下如被火燎,嘴唇干涸得起皮,痛得他神智都要恍惚。 周围一片漆黑,他的耳朵里听见白护法在隔壁跟白泠的娘亲说话的声音: “我今日出去跟青刀门的人动了手。” “青刀门?” “嗯。罗昙找来的探子。他找了江湖很多势力到处去寻明桥的下落,我怕他迟早会找到我们这里来。” 长久的沉默。 明桥太难受,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他想,太痛了,太累了,就让他这样死去吧。他想去找娘亲了,他也想要人抱着他啊。他不想再背什么心法口诀了,也再不想在烈日下扎马步、绑沙袋,练习什么掌法、拳法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和谷外的孩子活得不一样? 有时,练功的空闲时光,他会和白泠爬上谷边的大树,偷偷看一下谷外的世界。他是不被允许出谷的,但是白泠可以,白泠有时候跟随她母亲出谷或者跟随白护法出谷去采买的时候,回来就会告诉明桥外面的世界,还会给他带好吃的好玩的,明桥更羡慕她了,也十分向往白泠口中的外面世界。 明桥在漆黑的房间里咬着衣服哽咽的哭着,他不敢哭出声,因为他每次哭的时候白护法会打得更厉害。为了缓解疼痛,他抓紧了身下的草席,指甲抠进草席里用力摩擦,好一会儿,身上似乎变得麻木起来,火烧火燎的疼痛仿佛变成了无数小针在刺扎皮肉,他哭得眼睛发黑,喉头高高肿起,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正在他哭得浑浑噩噩的时候,一个人影举着一予。溪。笃。伽。盏烛台走了进来。 是白护法。 明桥顿时停止了哭泣,浑身紧张的看着她。 他真的很惧怕她,而且,很讨厌她。 白护法看了他一眼,打开了一盒药膏,她掀开明桥的衣服,挖了一块药膏涂在了他背上的伤口处, 顿时一片清凉传来。 “明桥,不要怪我心狠,你跟其他的孩子是不一样的。罗昙在外面到处寻你,还要抢夺阿含决,阿含决一旦落入他的手中,我们阿含教可算是真正的亡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你父母的大仇、阿含教日后的兴亡全部系于你一身,我的功夫不敌罗昙,罗昙一旦找上门,你就是死路一条。”白护法一边给明桥涂药,一边低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想法子保全你的,你自己也千万要争气。” 白护法不知给他涂的是什么药,涂完之后浑身一片清凉,很是舒服,明桥渐渐的睡着了。迷迷糊糊的时候,他感觉到了有一只手在轻轻抚摸他的脸和额头,那么轻柔,好像娘亲的疼惜一样。 第5章 修魔卫青 明桥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知道白护法每一次外出回来脸色都越来越差。 明桥不敢再偷懒,按照白护法的要求努力练功、背诵心法,挨打挨骂的日子也就减少了很多。 白驹过隙,一晃就到了他八岁那年。 白护法有一次外出回来,脸色更加难看了。 “明桥,你过来,再把阿含决被给我听一遍。”白护法绷着脸冷冷道。 明桥看了她一眼,开始背诵阿含决。 五年了,阿含决,九九八十一句,他终于可以倒背如流、滚瓜烂熟。 明桥一字不差的背完了阿含决,垂着眸,面无表情的站立着。 突然,他听到一声闷哼,明桥抬头一看,白护法捂着胸口唇边溢出了一缕鲜血,额头上一片冷汗。 明桥惊讶,“白护法?您怎么了?” 白护法擦了擦额上的汗,苍白着脸道:“你去把阿含决那张羊皮拿出来。” 明桥心里惊疑,但是还是马上回房拿出了那张羊皮。 白护法拿出一个火折子,当着明桥的面点燃了那张羊皮。 明桥震惊的看着她,不解的问道:“白护法,您不是说这是阿含教的立教根本吗?您怎么把它烧了?” 白护法有些喘息道:“如今你已经能将它完全记下,它不过就是一张无用的羊皮了,你才是阿含教的未来,你才是阿含教的立教根本。”她拉过明桥,看着他的眼睛,眼里头一次露出柔软,她摸了摸明桥的头,“明桥,罗昙已经找过来了,鹿河谷已经不安全了,今晚,我要带你离开这里。” 明桥有些无措道:“您要把我送哪去?就我一个人去吗?” “天南剑派。天南剑派的掌门薛涛昔日欠我恩情,我前段时间已经去信跟他说明了情况,告诉他你是我妹子的私生子,请他收留你。明桥,在天南剑派不要告诉别人你的真实身份,你的名字就叫小桥,知道了吗?” 明桥的眼里冒出了泪水:“就我一个人去吗?我要在那待到什么时候?” “不许哭!你是一个男子汉怎么能哭?!你这般软弱只会让别人欺负你!你日后还怎么撑起阿含教的大业?”白护法忽然厉声道。 明桥连忙颤抖着手擦掉眼泪,作出一副坚强不屈的样子来。 白护法看了看他,“回房间收拾一下,吃了饭我们便走。” 明桥转身回了屋。 他没有什么要收拾的,不过几件衣服,还有几块和白泠在河里找到的漂亮的鹅卵石,还有白泠有一次出门回来带给他的土偶儿——一个泥塑的小和尚,那就是他全部的家当了。 晚上,是白泠的娘亲做的饭。 其中一碟青菜忘了放盐。 这已经是她两天内第三次忘记放盐了,她的记性越来越差了。 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梅晚照。劝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她很美,也很温柔,可是命却不好。 她夹了一筷青菜,嚼了一下就停住了,她的脸一下子变得灰白灰白的,眼球不停的震颤,仿佛恐惧,又仿佛绝望。 “娘!你怎么又忘记放盐啦?”白泠吃了一根青菜不满的叫道。 梅晚照动了动嘴,挤出一个笑容道:“对不起啊,娘最近记性越来越差了……我重新再炒一下吧。” 她正要端走盘子,白护法忽然道:“不必了,将就着吃吧。” 白护法的脸色仍然很苍白,说话都不似平常那般有力。 梅晚照又默默的拿起了筷子。 饭后,梅晚照收拾碗筷去洗碗,明桥被白护法叫进了屋。 “东西都收拾好了么?”白护法问道。 明桥低头垂目,点点头。 白护法从怀里拿出了一枚莲花指环,对明桥道:“这枚指环也是我们阿含教的圣物,你娘在我带你走之前交给我的。在阿含教西南二十里的鸣蛇山无量福洞里,有一处宝库,这枚莲花指环就是开启宝库的钥匙。那里有瘴气林,还有成千上万条毒蛇,所以我们从来没有靠近过,也不知道那里还有个宝库,我想,罗昙也暂时不知这个秘密。到时候你练成阿含决重新振兴阿含教的时候,一定会需要用到大量的钱财。这枚圣物不宜被天南剑派的人看到,所以这枚指环我会交给阿泠,让她挂在脖子上日日佩戴,有朝一日你大功练成,回来找到阿泠,取回指环,知道了么?” 明桥看了看那枚指环,点了下头。 “走,我们上路。”白护法站了起来。 明桥面露犹豫,回头看了一眼门外。 “怎么了?”白护法皱眉问道。 “白护法,我们就这样走了么?我不用去跟梅姨还有阿泠妹妹告别吗?” 白护法冷声道:“我们没有时间耽搁,你也不能有任何不舍。你和她们告别,只会有一场拉拉扯扯、磨磨蹭蹭的无用哭泣,你不需要这些,我也不喜欢看到。若你有神功练成的那日,自然会有再见之时。走吧!” 明桥的眼睛红了,然而他强忍着不敢流泪,也不敢露出多余的表情,他想了想,低头解开了自己的小包袱,拿出了里面的一块白色的鹅卵石递给白护法道:“白护法,阿泠妹妹一直很喜欢我这块鹅卵石,请你帮我送给她……” 白护法看了他一眼,接过鹅卵石放到了桌子上,“好,我会告诉她的。” 明桥和白护法离开屋子的时候,远处正是如血的残阳,一大片一大片的红,照得鹿河谷寂静又苍凉。明桥回头看了看屋子的方向,梅姨和白泠正在厨房洗碗吧,她们还不知道他要离开她们了。 他望着天边的红,觉得似乎正是自己此时的模样——飘零,残缺。 八岁之前的那段岁月虽然总是伴随着对练功、背心法的厌恶和恐惧,但是鹿河谷毕竟给了他一个安定的童年。不用练功和背心法的时候,他和白泠满山谷的玩耍,看百花盛开,看绿树浓荫,看红叶飘零,看大雪封山,还有山里的各种小动物,他沉郁又希冀、艰难又肆意的生长着、默默承受着,如同最后一晚离开时看到的残阳。 明桥半梦半醒,在梦境与回忆里反复进出,直到一只鸟清脆啼叫着落在他头顶的树枝上,他才清醒过来。 他看着那只鸟,那只鸟也低头看着他。 明桥眼里戾气闪过,手指一弹,鸟儿直直坠地了。 他坐了起来,看着微熹的天光,手在树干上轻轻一拍,人影已不见。 他站在高高的山头,看着下面正在动手的人。 忽然,他眉头一拧,身形从山头掠下,顷刻之间就到了女孩身后,他朝两个男人分别击出一掌,抓起女孩的衣领拔地而起。 穿林踩叶,迅若疾风,须臾间飞纵飘行了十几里落在了草地上。 “明哥哥!!!”刚一落地,女孩就欢天喜地的转身抱住了他。 “阿泠。”明桥唤道。 女孩的脸仰起,明媚娇美,与小时候的小粉团子模样渐渐融合。 明桥摸了摸她的脸,“你长大了。” 白泠眉眼倏的一红,泪光盈盈的打量着明桥道:“明哥哥也长大了。” 明桥眸光有些波动,又摸了摸她的脸。 “啊,对了,明哥哥。”白泠取下脖子上挂着的莲花指环交到了明桥手中,“明哥哥,这是师父让我再见到你的时候交给你的。” 明桥看了看手中指环,将它戴到了脖子上,“多谢阿泠妹妹这些年替我保管。” 白泠又抱住他低声道:“明哥哥,这些年,你受苦了。” “你怎么知道我受苦了?是白姨跟你说的么?” “嗯,师父跟我说你在天南剑派受了很多苦,我恨死他们天南剑派的人了!” 明桥拍了拍她的肩,“你呢?你过得如何?你怎么会跟玄天剑派的人在一起?” 白泠正要说话,明桥忽然眼眸一厉。 前方数十个黑衣人纵马疾驰而来,正是刚才与白泠他们打斗的那批人,也是那晚在玉华山庄战败逃走的那批人。 拿刀的男人看到明桥,立刻翻身下马,激动的一掀衣袍单腿拄刀跪了下去:“修魔卫青参见少主!” 他身后的人一看,也立刻跪了下去,“参见少主!” 白泠抬着下巴看了一眼他们,冷哼了一声。 明桥睥睨着脚下的人,缓缓道:“卫青?” “属下在!”卫青顿时应道。 “你怎么知道是我?” 卫青抬头,眼底已经泛起了水光,“少主,你小时候属下经常抱着你带你玩,你的样子怎么会认不出来。” 明桥盯着他,“那么,这些年,你到哪去了?” 卫青双腿跪下,匍匐在地:“少主,十七年前那夜属下与罗昙对战中身受重伤,昏死过去,最后是手下几个兄弟悄悄将属下从教中抬走。属下过了一个多月才清醒过来,勉强捡回一条命,但是听说明教主一家全部遭了毒手,阿含决下落不明,属下痛苦不堪,伤势又加重,根本无法下床,后来,属下一边派手下兄弟去查其他人的踪迹,一边躲在山里养伤,足足养了半年才能勉强下地。属下能动以后,就立刻出山去找活下来的兄弟们,大家都说教主夫妇和很多兄弟都死了,但是少主却失踪了。属下当时激动万分,想着少主一定还活着!一定是被人救走了!之后几年,属下明察暗访,到处找少主的下落。属下曾经还找到过白千惠,白千惠却告诉属下,她也不知少主的去向。后来,属下发现罗昙那老贼也在寻找着什么,于是属下更加确定了少主还活在世上,只是被人妥善的藏起来了,属下不敢再有什么动作,这么多年只敢派人盯着罗昙的动向,想着他若是找到少主要对少主不利,属下就算是拼了命也要护住少主逃出生天!” “哦?这么说,你去玉华山庄就是因为发现了罗昙的动向?”明桥问道。 卫青抬起头,眼里似乎有些惊讶,“是!前几日,手下报告说罗昙带着人来了淮安城,还把玉华山庄的公子给绑了,属下心中猜想莫非那位公子就是隐姓埋名的少主?于是就立刻带人赶去了玉华山庄一探究竟。少主,你怎么知道属下去了玉华山庄?” 明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眼眸抬起看向他身后跪着的十几人,“你们都是从前阿含教的兄弟吗?阿含教都分崩离析十七年了,你们还跟着卫青做什么?” 黑衣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启禀少主,阿含教虽然在内讧中暂时退出了江湖,但是我们都盼望着阿含教能重新崛起,恢复昔日荣光!如今,少主还好好活着,我们就更有希望了!”一个年轻男子拱手道。 明桥盯着他,“你是何人?” “回少主,属下叫叶飞,是西山洞洞主叶伯源的儿子。” “噢,原来你是叶伯源的儿子。” 阿含教有三大护法、十大洞主和三十六水府,每一个领袖的名字,白护法当年都让他背了下来。 “那么,叶伯源呢?” “回少主,罗昙叛主那夜,我爹和其他七大洞主力战身亡。”叶飞平静道。 明桥静静的看着他,轻点了下头,“你们都起来吧。” “谢少主!” 第6章 如意刀 明桥和白泠坐在山崖边,他们的身后,枝叶扶苏,倦鸟家还。 “明桥哥哥,你是刚从大梵寺出来的吗?其实去年师父和娘亲都去世以后,我就想去大梵寺找你的,可是师父临死之前告诉我,她当初答应了东林方丈,如果你不主动出寺,我们谁也不能主动去找你。” 明桥默了一下,“我两年前就出寺了,后来在外面办了一些事,去年我回过鹿河谷,但是发现你们都不在了,后来,我在谷中发现了她们的墓碑才知道原来她们已经过世了。” “我娘亲后来记性越来越差,我十岁那年她就神智不清了,连我也不记得,师父从大梵寺回来,撑了好些年,一直坚持着将我抚养长大,她和我娘是一前一后去世的,只间隔了两个月。” 明桥没有说话,脸色越发的苍白。 明桥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原来白泠的亲生父亲竟然是玄天剑派的掌门陈知玄,当时梅晚照和陈知玄在一起遭到了玄天剑派上上下下的反对,陈知玄不敢违抗师命,和虞山派的宋婉荷结了亲,一对有情人被迫分离,梅晚照回家之后,发现怀了身孕,未婚怀子被家族所不容,于是梅晚照跟着当时躲避灾祸的堂姐白千惠一起去了鹿河谷,后来白千惠发现梅晚照中了一种慢性毒,那毒是虞山派特有的毒,若是逼毒,孩子势必保不住,梅晚照舍不得已经成型会动的孩子,决意生下来,结果孩子生下来之后,毒入太深,已经无法逼出了。 “对了,明哥哥,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报仇,收复阿含教。” “我跟你一起!” 明桥扭头,摇头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不希望你插手。还有,你离玄天剑派的人远一些,你娘的仇我会替你报的。” “明哥哥,你既然说你的仇不需要我插手,那么,我的仇同样也不希望你插手。” 明桥有些惊讶的看着她,儿时的那个娇俏小姑娘不知何时眼眸里有了和她师父一样的坚定。他想了片刻,点头道:“原来你接近那个玄天剑派的男人是为了报仇,好吧,我暂时不阻止你,但是你万事小心,若是遇到难题了,去西南找我,卫青他们可以信任。” 白泠转了转眼珠,“好的~我知道了。” 明桥看着白泠的样子,一丝笑意出现在眼底。她小时候就是这般模样,但凡撒谎和打鬼主意的时候,不是眨眼睛就是眼珠滴溜溜。 明桥摸了摸她的头,“好吧,那你去办你自己的事吧。” “那我办完了我的事再来帮你好不好?” “不。接下来我要去做的事会很危险,我不希望你在我身边让我分神。” 白泠眼里露出担忧:“明哥哥……” “这是我的路,我必须要走下去,否则,我受得那些苦,那些为了保护我而牺牲的人就白费了。” 荒漠戈壁,偶尔一股旋风卷起一柱黄沙悠悠升空,然后倏然飘散。 沙土砖石垒砌起来的一排排平房,看不清颜色的酒肆旗帜在阴沉的天空下随着时不时的风猎猎飘荡几下。 街上稀稀拉拉走着过往商客、北胡牧马和当地百姓。 这是北方关外戈壁附近的一座小镇。 一家酒肆里,围坐着三三两两的客人,店里伙计打酒盘肉,动作麻利。 角落里坐着一个灰衣男人,那身灰衣灰扑扑的,也不知多久没有洗了,那男人一块灰布裹着头,看不清脸,他一手抓肉,一手喝酒,桌上靠墙处横放着一把刀。 “诶,客官,您要的饼烙好了!”伙计端着一碟烙饼走到了男子跟前,灰布破衫下的男人抬起一双锐利的眼看了伙计一眼,伸手抓了一张饼。 这时,一个红衣男子忽然走到他对面坐了下来,抖了抖覆面的红纱,又拂了拂肩,一层细沙落了下来,“小二,上壶酒。”红衣男子道,他的视线一移,与对面灰衣男子的目光对在一起。 灰衣男子扭头望了望旁边的一张空桌,又望向红衣男子,“这位兄台,位子还有很多,为何要坐在我这张?” 红衣男子伸手抓了一张灰衣男人的饼,一边吃一边道:“因为我想吃你的饼。” 灰衣男子盯着他,眼神冰冷寒厉,“你认得我?” “不认得。” “不认得我,你吃我的饼?” “你认得我吗?” 灰衣男子眼睛眯了起来,仔细的打量着红衣男子,缓缓道:“未曾见过。” 红衣男子将最后一块饼塞入口中,“你未曾见过我,就要杀我,我不认得你,吃你一块饼,岂不也很正常?” 灰衣男子眼眸一厉,手瞬间摸上了桌上的刀,浑身戒备道:“我怎么不记得我要杀你?你是谁?” 红衣男子一手撑住了下巴,眼尾轻轻上扬,“你怎么会不记得呢?棉丝刀、古月刀、赤铜刀、鬼头刀、梨花刀、浑天刀……而你,就是青刀门的门主——如意刀。” 随着刀名一个一个的报出来,灰衣男人的脸越来越难看,眼神也越来越寒,甚至透着一丝恐惧,他握着刀的手都颤抖起来,“原来你就是那个疯子?”灰衣男人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一年多以前,中原青刀门的一百多号弟兄突然被一个疯子追杀,那疯子从南杀到北,手段残忍异常,将偌大一个青刀门组织杀的七零八落,让人闻风丧胆,他,堂堂青刀门的门主,也硬是被逼得远走关外躲避灾祸。他来这个风沙漫天的小镇躲了快一年了,原以为已经安全了,没想到,还是被这个疯子找到了。 灰衣男子刷一下抽出了刀,一手掀翻了桌子,食物和酒摔了一地,他身形暴起朝红衣男子斩去,“你这疯子究竟是为何苦苦相逼?!” 周围的客人一看有人亮刀打斗起来了,吓得纷纷跑出了店。 红衣男子只是一脸似笑非笑的闪避,身子左偏右侧,灰衣男人斩了半天,连红衣男子的一片衣角都没挨到,红衣男子看似轻飘飘的躲避,实则步伐暗藏玄机,灰衣男子渐渐觉得自己的步法、轻重、刀的方向之感全都乱了。 灰衣男子迅猛横斩一刀逼退红衣男子一步,然后转身就逃,然而他刚一转身,红衣男子竟然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他面前,灰衣男人简直不敢相信他是如何能这么快从他的背后闪到他面前的。 灰衣男子久经沙场,被红衣男子挡住去路,手腕一转顿时变招,刀从袖下破出,直冲红衣男子咽喉而去,狠辣无比。 红衣男子并无任何兵器,他以掌为刀,一式劈向灰衣男人拿刀的手腕,灰衣男人大喝一声,用刀挑起旁边一张桌子砸向红衣男子,红衣男子举掌一震,桌子在半空中就碎裂开来。 雪亮的刀光顷刻荡至,直劈红衣男子的左肩,刀风掠空。 红衣男子左肩轻侧,灰衣男人眼前一花,感觉到一道猛烈的风从眉间发稍前掠过,发根都被撕扯得隐隐作痛,下一刻,灰衣男人的左手手腕忽然就被红衣男子捏住了。 灰衣男子心中大骇,还来不及回刀,一阵噼里啪啦的爆裂之声在左手手臂中响起,灰衣男子顿时惨声嚎叫! 他左手的整根臂骨已经被红衣男子的内劲给震碎。 灰衣男子痛得面部扭曲,牙几乎都要咬碎,他目中恨意上涌,拖着残破的身子,右手再度挥刀,红衣男子右掌击上刀背,刀顿时脱手而去,哐铛一声落了地。 “你这疯子!!!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谁!”灰衣男子疯狂大叫道,右拳砸向红衣男子,红衣男子举掌迎上。 掌对拳,灰衣男子向后急飞而去,撞碎数张桌子然后撞到墙上,砰的一声又落了地,口里涌出一大口血。 红衣男子朝着他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灰衣男子整个人仿佛被什么东西大力碾压过,脸都成了乌色,他的右手在地上胡乱摸索、抓着,好像在摸索他的刀。 红衣男子踢了一脚他的刀,仿佛踢着一件挡路的废物,他走到灰衣男子跟前,看着自己右手破损的指甲轻声漠然道:“大概十三年前,你们青刀门替一个叫罗昙的男人去鹿河谷打探一个人,遇上了白千惠,你们五十三人去,只有三人活着回,这事儿,忘了?” 灰衣男子不敢置信的想了片刻,“十三年前……”灰衣男人忽然震惊的看着他,嘴唇哆嗦道:“是、是你……你既然知道那次我们一败涂地,我好不容易捡条命活着回来了,你这是报哪门子仇,嗯?!” 红衣男子原本淡漠的脸忽然变得激动起来,他蹲了下去,一把揪住灰衣男人的衣襟,逼视着灰衣男人道:“你们打伤了白护法,差点发现我的藏身之处,让我也遭了一场无妄之灾,被迁怒的抽了一顿鞭子,你说,这个仇怎么能不报?” “谁、谁抽得你你找谁去!你干什么滥杀无辜!”灰衣男子崩溃道。 “你无辜吗!你哪里无辜了?!”红衣男子的眼睛忽然变得赤红,他双手成爪在灰衣男子身上乱抓,灰衣碰到他的手指就瞬间粉碎成渣! 灰衣男子接连惨叫,身体如濒死的鱼一样弹动,等到红衣男子胸口起伏的停下手站起来时,灰衣男子已经惨无人状了。 几个店小二躲在柜台后看着灰衣男人的样子都吓得捂住嘴蹲了下去,浑身抖如筛糠。 灰衣男子几乎成了一个血人,全身灰衣变成褴褛的布条,身上全是一道道被红衣男子徒手抓出的深可见骨的伤口,他的腹部有道抓痕尤其深,一截肠子已经随着鲜血流了出来。 灰衣人眼中一片惘然,瞳孔开始涣散。 红衣男子抬起头,目中仍然赤红,他有些没有焦点般的左顾右盼了一下,然后坐到了靠墙边一张还算完好的桌旁,桌上的一只盘子里叠放着几张烙饼,红衣男子用满是鲜血的手抓起一张烙饼,目中有些恍惚的往嘴里塞着饼,咬了几口,眼睫震颤了几下,脸上露出了一抹哭笑,他的面皮神经质似的轻微抖动着,他咀嚼着沾着鲜血的饼子,仿佛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当他塞了满满一嘴烙饼再也塞不下去的时候,他的神情终于平复了下来,淡漠又重新出现在他脸上。 他艰难的咽下饼子,开口道:“小二,我要的酒怎么还不来?” 问了半响,才有一个店伙计哆哆嗦嗦的拿着一小坛酒过来了,“客、客客客官您的——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小的什么都没看见小的什么都没看见!!”红衣男子不过随意看了店伙计一眼,店伙计就被吓破了胆,连忙跪地求饶。 红衣男子没有说话,打开酒坛对着嘴饮,倒得太急,酒从嘴角漏了出来,顺着下颌流到了衣襟上,染出一大片深红。 “呃~”红衣男子一口气饮尽,打了个酒嗝,放下了拳头大小的酒坛子。 眼中赤红已经消散,面上浮起了粉红的红晕,他抬眼扫视了一周,放下一锭银子,走了出去。 第7章 小野种 连绵青山慈云被,绝险天南砥柱擎。 五日后,明桥站到了天南剑派的大门前,他仰着头看着匾额上那几个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看了良久,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似的笑来。 一阵风吹来,满山青岑如浪,整个时空都仿佛一湖碧水般被吹皱了…… 八岁的明桥默默站在一个青年男子身后,男子的手放在他的肩头,“他叫小桥,生世很可怜,从今以后,他就是我们天南剑派的弟子了,以后大家要互帮互助,团结友爱,知道了吗?” “知道了!师父!”一众弟子答道。 他们好奇的目光不停的在明桥身上流连,明桥从未见过这么多陌生人,有些胆怯的往后缩了缩。 “石山,你是大师兄,以后你要好好关照这个新来的弟子。” “是,师父。”一个眉目明朗的大男孩站了出来,他走过去拉起明桥的手,“跟我走吧。” 明桥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我叫张石山,以后我会照顾你的。”张石山微笑道。 张石山果然很照顾他,衣食住行,无不关照,还让他睡在他的卧室。 其他弟子是好几个人一间卧室,明桥跟着张石山住单独的房间。 夜里,明桥睡在张石山身边,他听着张石山绵长的呼吸,一直睁着眼睛看着帐顶,最后实在顶不住瞌睡才慢慢睡了过去。 第二天,明桥醒来的时候,发现外面房间里其他的弟子都去练剑了,他有些慌张,连忙穿上衣服跑了出去。 大殿前,百来号弟子排列的整整齐齐,正在跟着张石山练剑,明桥站在人后迟疑着不敢上前,直到张石山回头发现了他。 “小桥,你醒啦?”张石山收起剑走了过来。 “对不起张师兄,我、我睡过了……”明桥害怕道。 往日在鹿河谷,他若是睡过了时辰,白护法会狠狠责罚他的。 “没关系,是我起床没有叫你,我想着你初初到来,一定有很多东西不习惯,而且我们的剑法练到一半了,你中途插进来也跟不上。你用早饭了吗?” 明桥摇摇头。 “啊,那个,小林,你带弟子们练习一下剑法,就练昨天学习的那五式。”张石山说完拉着明桥离开了那里。 张石山带着明桥去了小厨房,他给明桥留了一份早饭。 吃过早饭,他又带着明桥去了大殿。 薛涛坐在案前打量着明桥,温和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八岁。”明桥小声答道。 “你之前学过什么功夫没有?” 明桥摇头,“白姨只让我练过一些基本功。” 明桥没有说真话。这是白千惠交代他的,不要暴露出自己会功夫的事,只说会些基本功。 薛涛点点头,“如今,门派中就数你年纪最小,练功的事我们慢慢来,先打好基本功。石山,以后监督练剑的事交给小林,以后,你每天抽两个时辰来教小桥,先从简单的开始,对他有耐心点。” “是!师父!” “小桥,以后有什么不懂的事就问石山,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来找我。” “是,多谢师父。” 从此,张石山每天上午一个时辰教明桥练些基本功,下午一个时辰则带着明桥玩。 明桥刚开始非常不适应。 张石山比他大六岁,每天除了教他练功和陪他玩,其他时间他也要去薛涛那里跟随薛涛一起练武的,每当那个时候,明桥就会在房中把阿含决默背一遍,然后练白千惠教给他的拳法、掌法。这么多年,他已经将阿含决的重要性刻进了骨子里,一刻都不敢忘。 他在鹿河谷的时候,每天至少要练功三个时辰,还要背诵心法,非常辛苦。可是到了这里,每天竟然只用练一个时辰的简单基本功,其他时间都可以用来玩,他每天早上甚至还可以睡到自然醒,这一切简直让明桥惴惴不安、不知所措。 明桥从不知道,原来生活除了练功和背心法还可以有很多可以盼望的事情。 比如上街,比如吃好吃的,又比如和张石山一起玩耍。 第一次上街的时候,明桥简直激动坏了。这么多年,他只在大树上遥遥看过外面世界的一角,从未真正的走进过。如今,他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看着街道两旁的店肆,激动得路都走不动了。 张石山还给他买很多的好吃的,比如糖葫芦。 一颗颗红艳艳的果子,又酸又甜,比白泠以前给他的糖果都好吃。 刚开始他很想念白泠和梅姨,甚至有时候还会想起白千惠对他偶尔露出来的微笑,可是渐渐的,他就很少想起他们了。 这样过了大约一年,有一次薛涛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一脸心事重重,接着他将明桥叫到了跟前。 “小桥,这段在这里你过得怎么样?师兄们都对你怎么样?”薛涛和颜悦色的问道。 “我过得很好,师兄们也都待我很好。”明桥答道。 薛涛一笑,“那就好。” 他看着明桥,眼里似乎有了一丝思量,他对明桥道:“你来这里也有一年了,基本功应该都没有问题了,从明天起,你跟着石山来这里,跟他们一起练武吧。” “真的吗师父?我可以跟师兄一起练武了?”明桥高兴的问道。 “嗯,你愿意吗?” “愿意!” 天南剑派门下弟子众多,薛涛不可能每一个都能教到,所以,只有被筛选出来的十五名优质弟子才能得到薛涛的亲自传授,其他的弟子则跟着这十五名弟子学习。 而明桥是作为第十六名弟子跟随薛涛练剑,这个消息一传出去,顿时就引起了其他弟子的不满: “那个叫小桥的究竟何德何能能得到掌门的亲自传授啊,他至今只会一些基本功,连一套剑法都不会,他凭什么能跟着掌门练剑?” “就是,凭什么,掌门为何对他那么好?” “我听大师兄说,他是个小野种,爹不要他,他娘又改嫁,所以才送到咱们这来的。” “我呸!一个私生子也配得到掌门的亲传?” ”就是,平日里咱们练剑的时候都没见过他,他有什么能耐?” …… 明桥开始跟着张石山在薛涛跟前学习剑法。 令他惊讶的是,薛涛给他挑选了一套简单的剑法亲自手把手的教他。 每当其他弟子练剑的时候,薛涛就会过来一招一式的教他,温和又耐心,比之前的白千惠不知好了多少倍。 有时他检查其他十五名弟子练剑,有弟子练不好的时候,薛涛都会严厉批评,甚至处罚,但是轮到明桥的时候,他就会变得非常有耐心,这让其他十五名弟子看在眼里也越发觉得不是滋味。 也许是因为明桥本就有不俗的基础,薛涛教他练的剑法对于他来说真的比较简单,所以他很快就掌握了,薛涛为此大加赞赏,甚至说他是天南剑派资质最好的弟子。明桥心里喜滋滋的,连同对白千惠的厌恶都少了很多。他想,若是白千惠早点把他送来这里就好了。 这日练完剑后,薛涛把张石山留了下来。 明桥则回了弟子住所。 一直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张石山还没有回来,明桥于是自己去了饭堂吃饭。 他给张石山留了一份,然后自己打了一份坐了下来。 他刚刚吃了一半,几个弟子就端着饭碗走到了他旁边坐了下来。 “小桥,这段时间你都在掌门那里练武啊?”那弟子问道。 “嗯。” “哎呀,我们好羡慕你啊,竟然能得掌门亲自指导,怎么样,掌门对你严厉吗?听其他师兄说练不好剑会挨骂的。” “没有,掌门对我很好,即使我没有练好掌门也没有骂过我。” 其他弟子眼神意味深长的互相看了一下,其中一个又问道:“小桥,我们都没有你那么好的机会,都不能得掌门亲自指导,你能不能待会儿把掌门教你的剑法给我们几个演练一下啊?” 明桥愣了一下,“你们不是也有师兄们教吗?” “师兄教的怎么能跟掌门教的比。” “对啊,小桥,别那么小气嘛,待会练给我们看看吧。” “好吧。” 饭后,一群弟子簇拥着明桥去了后山树林。 明桥没有隐瞒,将薛涛教他的那套剑法练了一遍。 “掌门就教了你这么简单的剑法吗?”一个弟子问道。 “对啊,掌门说先教我简单的。” 弟子撇撇嘴:“这么简单的剑法何须掌门亲自教。” 另一个走到明桥跟前,抬着下巴问道:“小桥,指点一下我吧。” 明桥有些不知所措:“这位师兄,我才刚刚开始练,指导不了你,你还是跟着大师兄他们练比较好。” 那位弟子却一下子抽出了剑:“瞧不起人是不是?看剑!”话音未落,剑已经刺了过去。 明桥一旋身躲了过去,“师兄?” 然而那位弟子的剑并不停歇朝着明桥周身急刺。 明桥不得已,抽出了剑。 第8章 青赤白莲 明桥用刚学的天南剑派的剑法完全不能敌,被那位弟子攻得连连后退。 “嘿,掌门亲自教导的就这水平?”周围围观的弟子哈哈大笑道。 “就是,比咱们都不如!” “你根本不配到掌门跟前去!” 那弟子的剑快速闪动,剑光闪闪,忽然,他一剑搁到了明桥的脖子上,轻蔑道:“你输了。” 明桥听着周围的嘲笑,心中一股怒气涌了上来,剑身一转,锵一下挑开了脖子上的剑,那个弟子还没反应过来,明桥的身形几个诡异的回旋,刷一下,剑尖快速绝伦的抵上了那弟子的咽喉。 周围一片安静。 那弟子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瞪着明桥说不出话来。 明桥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收了剑,离开了。 明桥回了房间,发现张石山还未回来,于是坐到桌旁开始默背阿含决。 背完阿含决,他开始练白千惠教他的掌法。 正练着,砰一下,房门被踢开。 明桥回头一看,徐铭沉着脸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十几个弟子,其中一个正是刚才跟他比剑输了的。 “徐师兄?” “听说小桥师弟剑法了得,刚才还击败了小五,小五一直是跟着我练习剑法的,我真是惭愧的紧,不如,小桥师弟也指点我几招如何?”徐铭阴阳怪气道。 “徐师兄,我——”明桥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他实在没有和人打交道的经验。 “拔剑!”徐铭道。 明桥摇头,“徐师兄,同门之间切磋或许还行,可是这种惹争端的比试我不想参与。” “你不想参与?你刚才不是还在逞威风吗!” “他们对我说话不客气,我一时生气才出剑的。” “是吗,怎么不客气了?说你是私生子?说你有娘生没娘养?还是说你是个没爹的野种?”徐铭挑衅道。 明桥冷冷盯着徐铭,眼里浮起怒气,放在身侧的拳头也握了起来。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难道你不是因为这样在掌门那里博可怜吗?” “就是,都怪咱们有爹有娘才不能得到掌门的特别照顾呢!”身后几个弟子哄笑道。 徐铭将手中的剑教给身后的小五,慢慢走向明桥,“你既然不愿意拔剑就算了,免得到时候伤了你说我以大欺小,掌门最近只教了你一套剑法,师兄今日来教你一套拳法如何?嗯?”话音未落,徐铭已经一拳揍了过去。 在他走过来的时候,明桥就浑身戒备起来,那一拳击出后,明桥迅速头一偏躲了过去。 “小子反应还挺快呢。”徐铭一拳击空,马上又是一拳。 门外的弟子纷纷呐喊助威起来,徐铭出拳更是出得起劲了。 明桥不想与他动手,一味的躲避,然而房间狭小,明桥退了几步就退到了墙角,“徐师兄,住手吧!” 徐铭不说话,势必要给他教训,一拳接着一拳,拳拳生风。 哐一下,徐铭一拳将桌上的茶壶茶杯扫到了地上,跌的粉碎。 “徐师兄!” 徐铭一拳揍到了明桥脸上。 明桥被那拳打得眼冒金星,半边脸顿时乌青肿了起来。 徐铭手一撑,从桌旁翻到了明桥身后用胳膊箍住了明桥的脖子,明桥一下子被勒得脸通红,呼吸不畅。 “小野种,说!认不认输?你是不是没爹娘要的小野种?” 明桥用力抓着徐铭的胳膊,艰难发声道:“我、不、是!” 徐铭立刻照明桥腰侧揍了一拳,痛得明桥身子都弯了起来,“小野种!你出什么风头!以后在天南剑派给我夹着尾巴做人!不对,是做狗!” “哈哈哈哈!对,做狗!”其他弟子拍着手笑道。 明桥的眼睛不知是被勒得充血还是怎样,双目渐渐变得赤红起来,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不、是、野、种!”最后一个字咬得特别重,那个字挤出口的时候,明桥忽然浑身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劲力,他一下子就拉开了徐铭的胳膊,并且迅速的一转身将徐铭的胳膊扭了半圈,发出了咔嚓一声,接着他一掌打向徐铭的胸口,徐铭当场被打得吐血昏迷。 门外的弟子们惊呆了,反应过来后,纷纷冲了进来,“徐师兄!徐师兄!” “小野种!你反了!!!”十几个弟子扑过去和明桥扭打起来。 明桥看着昏过去的徐铭,有些发呆,冷不防就被一群人压到了地上,四五个压着他的胳膊和腿,其他人的拳头雨点般的落到了他头上、背上。 “你们在干什么?!!!”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吼。 弟子们回头一看,连忙从明桥身上爬了起来站到了一边。 大弟子张石山回来了。 “小桥,你怎么了?”张石山一看地上的明桥,连忙奔过去扶起了他。 明桥的鼻子被打得流了血,一边脸还高高肿着,“大师兄……” “这是怎么回事?!”张石山怒道。 “大师兄,徐铭师兄来找小桥切磋,结果小桥把徐铭师兄的胳膊拧折了!” “他还把徐师兄打昏了!”几个弟子七嘴八舌的告状道。 张石山惊怒交加的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痛苦哀嚎的徐铭,又看向明桥。 “大师兄,他们欺负我……”明桥被张石山抱在怀里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一群人低着头站到了大殿之中。 掌门薛涛沉着脸听着下面弟子和明桥讲述事情经过。 十几个弟子将事情描述变了味,好像成了明桥挑衅在先。明桥只有一张嘴,对抗十几张嘴顿时觉得百口莫辩,更可况,徐铭的胳膊被他扭脱了臼,而且昏迷未醒。 薛涛听完,对着下面的弟子大喝了一声:“跪下!” 小五和十几个弟子脸白了白,连忙跪了下去。 明桥也跪了下去。 “我们天南剑派的门规是什么,你们都忘了吗?!竟然在门派之内跟同门的师兄弟斗殴!你们几个今天在这跪着,不许起来!石山,跟我去看看徐铭。” 张石山跟着薛涛进了偏殿。 不一会儿,张石山又走了出来,“小桥,师父叫你进来。” 明桥抬头看了他一眼,跟着他进了偏殿。 薛涛坐在床边,正在给徐铭盖被子。 “师父……”明桥走到薛涛跟前,跪了下去。 薛涛看着他,视线在他高肿的脸上和一团血迹的鼻端扫过,“小桥,你之前练过什么功夫?” 明桥低着头,眼眸凝滞了一下,摇头:“只有白护法教给我一些基本功,和一些简单的招式。” 薛涛眼睛暗暗的,看不清情绪,“练给我看看。” 明桥愣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然后将白千惠教他的一套掌法练了一遍。 薛涛看着他半响才问道:“你的腰受伤了吗?” 明桥摸了摸被徐铭揍了一拳的腰侧,点了点头。 “去拿瓶药酒来。”薛涛吩咐张石山。 张石山连忙去了柜子跟前,拉开抽屉,拿了一瓶药酒。 “过来,把上衣脱掉。” “师父,不用了,徒儿待会儿回去自己弄。” “过来。” 明桥只好走过去,解开了自己的上衣并褪至腰间。 薛涛拉过明桥,眼睛却根本没有往他腰间伤处查看,而是用一种异常热切的眼神看着他的背后。 明桥的背后有一幅青赤并蒂莲的刺青,其中一朵莲花还是花苞,只微微绽开了几瓣,除了青色的沟边,花瓣没有上色;另一朵是一朵盛开的红莲,那红色妖艳异常,比血还浓,比花还艳。 张石山站在一旁,看到明桥背上的图案很是震惊,扭头看向薛涛。 薛涛伸手摸了摸,明桥整个人瑟缩了一下。 薛涛回过神,将药酒倒在手心里,开始不动声色的给明桥涂抹腰上的瘀青。 “你背上那幅刺青是谁给你刺上去的?”薛涛问道。 明桥忍着腰间的痛,轻声道:“不知道,白姨说是我爹刺上去的。” “你爹?你爹为何给你刺这个?”薛涛眸光闪了闪,问道。 “不知道……白姨说或许是为了留个标致好日后认回。” “你知道你爹是谁吗?” 明桥摇头,随即龇牙咧嘴叫了一声。 薛涛随即放开手,接过张石山递给他的布巾擦了擦手。 “多谢师父。”明桥道谢穿上了衣服。 “小桥,你在天南剑派一年多,你觉得师父和其他师兄他们对你好不好?”薛涛问道。 明桥点头:“师父待我很好,其他师兄也待我很好,尤其是张师兄。” “你在这里过得可还好?” “衣食住行都很好,小桥很感激。” 薛涛眼里意味不明道:“既然是这样,你要为何欺骗我们呢?” 明桥一惊,抬眸去看薛涛。 “你分明会功夫,而且还不弱。” 明桥有些无措的摇摇头,眼神有些闪烁。 薛涛忽然掀开了徐铭的被子,并把他的中衣也掀了上去,徐铭的胸口中间赫然印着一个乌红的手掌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收藏评论海星一条龙! 第9章 无间狱1 “小桥,你究竟练过什么功夫?”薛涛问道。 明桥垂下眸,轻声道:“就是白姨教我的功夫……” 薛涛摇头:“你可知道,我与你白姨相识已久,她的功夫我很清楚。” 明桥的脸变得有些苍白起来。 “小桥,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姓明?” 明桥的眼睫颤动,“不是,我不姓明,我不知道我爹姓什么。” “你既然不知道你亲爹姓什么,你为何如此笃定的说你不姓明呢?” 明桥呼吸一滞,眼睫抖动的更厉害了。 “小桥,我不知道你练的是什么功夫,但是我想告诉你,那功夫不要再练了。那功夫太过霸道和阴狠,若是再练下去,我怕你自己都会遭受到反噬。小桥,你把那功法写下来,师父替你保管,等你长大些,身体能承受得住了,再继续练也不迟。” 明桥抬起眼:“师父,我真的不会什么功法,我练的功真的都是白姨让我练的。” 薛涛的脸忽然沉了下去,他拉过明桥的手,手指扣在他的脉搏上,“小桥,你连师父的话也不听了吗?” “小桥,你是怎么了?快答应师父。”张石山在旁着急道。 明桥苍白着脸,摇着头:“师父,我不能告诉您功法,我答应过白姨,绝不能告诉第二个人。” “我是你师父,你都不能说吗!”薛涛的语气忽然凌厉起来。 明桥哭丧着脸继续摇头。 忽然,薛涛扣住明桥的脉搏将他猛的转了半圈,然后在他腰阳关穴处用力打了一道劲力进去,明桥顿时觉得一股极寒之气从腰眼处冒出来,次第传向全身,四肢百骸顿时有一种收缩收紧的感觉。 “师父?”明桥惊疑的看着薛涛。 “你既然不肯说实话,也不肯将那魔功交出来,为师只好暂时封住你的穴道让你不能再继续修炼,你可要自己想清楚了,穴道被封,不仅修炼不了魔功,任何武功你都学不了了。” “师父?”明桥颤着声音不可置信的叫了一声。 “石山,带他回去休息吧。”薛涛一甩袖子站了起来。 张石山带着明桥回了房屋。 一进屋子,张石山就把明桥拉到了跟前,“小桥,你为什么不听师父的话?那究竟是个什么功法?” 明桥如今全身发冷,他摇着头带着哭音道:“大师兄,我不可以说,我答应了白姨我不能说,我练那个功夫是为了帮我爹娘报仇的,我的仇人他很强大,连白姨都打不过,我若说出去,会害死许多人的!” 张石山惊疑万分:“你的爹娘死了?你的仇人是谁?” “我不能说。”明桥哭道。 张石山将明桥搂进怀里,摸了摸他的头,安抚道:“小桥乖,别怕,我和师父不会害你的,你在这里也很安全,师父说那功法练了不好,等你长大些会让你练的,你还是把一切都告诉师父吧,或者告诉我也行,你相信师兄吗?” 明桥抽泣着:“我相信师兄,可是我真的不能说!” “可是这样的话,你就再也练不了功夫了。” 明桥不知所措的哭了起来,“怎么办师兄,我不能不练的。” “告诉师父,听话些小桥。” 明桥只是哭着摇头。 张石山一下子放开了他,有些生气道:“小桥,我对你很失望。”他冷冷看了明桥一眼,转身离开了房间。 “师兄!师兄!”明桥追了两步,可是又哭着停了下来。 张石山一晚上都没有回卧室,明桥呆呆的坐在床上好一会儿,然后才盘腿坐好试图运功,明桥一运功就发现了不妥,往日充盈的筋脉和丹田,如今滞涩、干枯,根本聚不了一点内力。 明桥有些慌,又试了几次,还是不行,他气馁的放下手,坐在床上有些六神无主。 师父和大师兄对他那么好,他这样隐瞒他们是不是很不好? 可是,师父他为什么还要自己把功法写下来交给他保管呢? “你是阿含教的少主,你的父母是被罗护法杀掉的,你是有血海深仇的!你一定要好好练武,一定要替你父母报仇!” “明桥,不要怪我心狠,你跟其他的孩子是不一样的。” “阿含决一旦落入他的手中,我们阿含教可算是真正的亡了。你父母的大仇、阿含教日后的兴亡全部系于你一身。” “你才是阿含教的未来,你才是阿含教的立教根本。” “明桥,在天南剑派不要告诉别人你的真实身份,你的名字就叫小桥,知道了吗?” …… 白千惠的话一遍一遍的回响在明桥的脑海,明桥慢慢坚定起来。 白千惠虽然对他很严厉,但是毕竟不曾害过他,而且他能活下来,也全靠她当初冒着生命危险将他从阿含教里救出来,她毕竟,也养了他那么些年,她说不能告诉天南剑派他的真实身份,想必不会有错。 张石山一夜未回,第二日,明桥醒过来后也不见他,于是自己起来去了饭堂。 弟子们正坐着吃早饭,看到明桥走进来,顿时将早饭哄抢一空,明桥拿着碗走到盆跟前一看,馒头一个都不剩了,装稀饭的盆里只剩下了一点米汤水。 明桥放下碗,刚要走出去,昨天罚跪的那几个弟子忽然围了上来。 “小野种,你把徐师兄打成重伤了还好意思来这吃饭?” “就是!咱们天南剑派不养你这种白眼狼!” “对!滚出去!滚出我们天南剑派去!” 明桥脸色难看,绕道而行,结果又被他们拦住去路。 “小野种,昨晚我们几个罚跪了一晚上,膝盖都肿了,你凭什么还能回去睡大觉?!” 明桥抬眸冷冷道:“你有不服气的去找掌门,罚你们跪的不是我。” “嘿!小野种,你他妈简直是反了!”那弟子开始撸袖子,一副准备跟明桥干仗的样子。 “你们既然知道徐铭被我打成了重伤,你们还要来跟我打架吗?”明桥眼里露出威胁道。 小五一拳揍了过来:“你他妈还能使得出内力?兄弟们上!替徐师兄报仇!” 十几个弟子踩凳子、上桌子全朝明桥扑过去,明桥不敢硬拼,闪身躲开几个就连忙往外跑,十几人顿时追了出去。 不一会儿,明桥就被其中几个年纪稍大的给追上了,“让你跑,让你再跑!”几人朝着明桥的腿使劲的踢了过去,明桥一下子扑倒在地,十几个人对着他拳打脚踢,明桥抱着头身体蜷成虾状承受着猛踹猛踢,五脏六腑似乎都在被殴打被撞击,明桥觉得连呼吸都在发痛,不一会儿,明桥就被打得吐了血。 “快走快走!大师兄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群殴明桥的弟子顿时作鸟兽散跑得干干净净。 “小桥,你怎么样了?”张石山很是紧张的将满脸是血的明桥扶着坐了起来,明桥全身发着抖,鲜血混着鼻涕流了下来,他一张口,一口血就吐了出来,他抬起右手想要擦擦鼻涕,发现手有些异样,再一看,他的一双手因为刚刚护着头被那些弟子死命的踩踏,关节处已经皮开肉绽,右手的手背还高高的肿了起来。 刚刚那么激烈的挨揍中,他根本已经感觉不到手的疼痛了。 “小桥,走,我们到师父那去,他们太过分了,师父会责罚他们的。”张石山将明桥扶了起来,明桥的腿抖得根本无法行走,他软跪下去,喘息着擦了擦鼻子不停流下来的血。 “师兄,我先回去换个衣服吧……”明桥低声道。 张石山看了看他,点头:“好吧,来,我扶你。” “不用了,我自己能走。”明桥推开了张石山的手,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有些蹒跚的朝寝室走去, 张石山一语不发的跟在他身后。 回到寝室,张石山让下面的弟子提了几桶热水进来,“小桥,洗个澡吧。” 明桥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明桥清洗干净后,换了一身衣服,然后走了出去。 “小桥,如何,身上有伤吗?师兄帮你涂药好不好?”张石山问道。 明桥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师兄,我不去师父那了,我现在很累,想躺一躺。” 张石山叹了口气,“那好吧,你先躺着吧。” 张石山转身离开了,明桥看着他的背影眼底慢慢渗出了眼泪。 他转身去了床上,忍着全身的异常疼痛慢慢躺了下去。 中午的时候,张石山和薛涛来了,张石山还端来了一份中饭。 “小桥,快起来,师父来看你了。” 明桥慢慢转过身,掀开被子下了床,“师父……” “快来吃饭吧。”薛涛在桌旁坐了下来。 明桥看了他们一眼,走过去坐了下来。 “小桥,你放心,早上打你的那几个混账师父已经责罚他们了,师父让他们跪一天一夜,然后再把门规抄一百遍,不抄完不许睡觉。”张石山将筷子放到明桥肿起来的右手上。 “多谢师父……”明桥接过筷子,忍着右手钻心的痛开始吃饭。 “石山,待会儿帮小桥把手包扎一下,那群混账真是气死为师了,昨日的罚跪真是一点都没给他们长教训!” “是,师父。” “师父。”明桥忽然抬头叫了一声。 “嗯?”薛涛和蔼应道。 “师父,您为什么要弟子将功法写下来交给您?” “我猜那功法或许很长,你若不写下来又长久不练,岂不是容易忘记?”薛涛道,他看了看一脸新伤旧伤的明桥又道:“你放心,你放在师父这,师父会替你保管好的,等到你长大些,身体能承受得住了,师父会还给你的。” 明桥垂着眸,低声问道:“那我把我能记下来的交给师父,师父能解了我的穴道禁制吗?” 薛涛皱眉:“你能记下来的?” “嗯。”明桥点头,“那心法共有九九八十一句,太难了,我从七岁那年开始背,背了一年才背会前面的十句。” “才十句?”薛涛眯眼道。 “嗯。那心法都是我不认识的字,而且我根本不懂是什么意思,白姨先教我认字,然后才教我背心法,我背了好久都背不会,白姨还因此发了好大的脾气,还拿鞭子抽了我……” 那晚薛涛让明桥脱衣的时候就曾看过他身上那些已经淡化的鞭痕。薛涛沉吟片刻,“那心法在哪?在你白姨那吗?” “嗯,在一张残缺的羊皮上,白姨将它带出来的时候就有一小半被烧毁了。” “你只记得其中十句?你背了一年,怎么可能才记得十句呢?” “真的师父,我真的就只记得十句!”明桥着急道,“我背了前面十五句,可是后面五句还没背熟白姨就把我送到这来了,她也说等我长大了她会再来教我的。” “哦?”薛涛盯着明桥,目中若有所思。 “师父,小桥既然说记得清楚十句,不若就先让他写下来,说不定他写着写着能记起来更多呢。”张石山说道。 薛涛点点头,“嗯,不错。去把笔墨纸砚拿来。” 第10章 无间狱2 明桥的右手肿得像馒头,每写一个字都痛得钻心,他艰难万分的写了十句心法出来,然后眼眸凝住半响不动,似乎在努力的回想,想了好半天,才递给了薛涛,“师父,我真的只记得这么多了。” 薛涛大喜,一把接过仔细看了起来,张石山也凑了过去。 十句心法,或许是因为明桥的手受了伤的缘故,字迹有些别扭,甚至还有几个错别字,第十一句明桥写了一个字的部首然后就没有了。 “这一句是什么?”薛涛指着没写完的那句问道,眼神有些急切。 明桥摇头,“我真的不记得了……” 薛涛看了他半响,“那好吧,你先休息吧,若是想起来了,就继续写下来,知道吗?” “嗯……” 薛涛对张石山使了个眼色,拿着纸离开了。 张石山又拿了一瓶药膏出来,“来,师兄给你涂药。” “多谢师兄。”明桥垂着眸道。 “小桥,你应该知道吧,你那白姨是阿含教的护法,她可算不上是什么好人。”张石山一边给他涂药一边说道。 明桥半垂着眸,没有说话。 “得了,你身上有伤,赶紧歇着吧,我下午还要练功。” 张石山离开了。 明桥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流了出来。 之后几日,张石山总是想尽办法让明桥回忆心法内容,薛涛也问过几次,明桥则一口咬定他不记得了。 薛涛对于解除他紧制的事绝口不提,甚至以让他养伤为由不再让他跟随练武。张石山除了回来睡觉,和询问他是否想起心法,其余时间也都不在他跟前。 明桥休息了好几日,身上的伤好了七七八八,这日,他正坐在房中研究经脉之类的书籍,几个杂役弟子突然走了进来。 “小桥,先把你的东西搬到隔壁房间去,大师兄要我们帮他清扫房间。” 明桥愕然:“清扫房间?” “少废话,快搬东西,别耽搁我们的事。” 明桥忽然明白了过来。他一语不发的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来到了隔壁弟子们的房间。 大通铺上已经排的满满当当,只有角落还有半块位置。 明桥将自己的被子放了上去。可是等他吃完晚饭回来的时候,发现他的被子和包袱已经被丢到地上去了,包袱还是敞开的,衣服散落一地。 明桥看了一眼房间中的弟子,默不作声的走过去收拾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发现他的泥塑小和尚不见了。 “哎呀,我的床上怎么会有个泥娃娃呀?” 明桥连忙回头一看,发现正是小五拿着他的泥塑。 “那是我的!还我!”明桥连忙走过去说道。 “哦?是你的呀?哎呀,你不是一直跟大师兄睡一块的么?怎么突然被赶出来了?” “你还给我。”明桥不理会他的话,只伸手要泥塑。 “哦,是你的呀,那还你吧。”小五慢慢伸手,好像要递给他,不料还没递到他就故意手一松,啪一声,那只泥塑小和尚摔碎了一地。 “哎呀!不好意思,手滑了一下!” 明桥的脸白了,他蹲了下去,拾起碎片试图拼拢,可是没有用。 这是他唯一的玩具,是他关于鹿河谷唯一的念想了。 明桥的拳头渐渐握紧,关节处原本结痂的伤口被他这样用力绷紧,一下子又崩裂开来,鲜血沿着痂的边缘慢慢流出来。 他拾起衣袍下摆,将碎片一片一片的放了进去,然后苍白着脸站起来静静看着小五。 那双眼睛含着泪,眼神却又无比的平静,但是平静之下,一股极深的寒冷在迅速凝结,仿佛下一刻那些泪光就要成冰。 小五莫名有些心虚,“看什么!不就是个破娃娃么!怎么,还想打架不成?!” 明桥兜着碎片,抱起自己的包袱和被子离开了弟子寝室。 他抱着被子去了一间堆放杂物的空屋子。 他打扫了一下,将被子铺到了地上,一半铺,一半盖。 春夜寒凉,夜里明桥裹着被子冻得发抖,连忙将衣服全都盖了上去。 周围一片漆黑,他连根照亮的蜡烛都没有。 从前在鹿河谷,不管怎么样,他能吃饱、能睡暖,白护法对他虽然严厉,可是终究是对他好的,倾尽全力教他功夫,在那里也不会有人欺负他。原来这世上看起来对你严厉的不一定是坏人,对你甜言蜜语、百般包容的也不一定就是好人。天南剑派,传说中的名门正派,原来也不过如此。 原本那晚他还在半信半疑,甚至张石山若是再对他劝说一阵,他几乎都要松口了,可是他被围殴的那天,小五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你他妈还能使得出内力?兄弟们上!替徐铭师兄报仇!” 薛涛封住他内力的那晚,只有三个人在场。 徐铭尚在昏迷,旁边只有张石山和薛涛,可是第二日,连小五他们都知道了他内力被制住,是谁传出去的,一想便知。 这一年多来,他天天和张石山一块睡觉,张石山教他练武,带他玩耍,让他见识了许多从前未见过的美好,弟子们都喜欢他,都尊敬他,他以为,张石山会是他的光。 第二日,明桥去了大殿。 张石山正在前面广场带领弟子们练剑。 他眉目英朗,身姿挺拔,舞剑的姿势特别好看,从前明桥总能痴痴的看上半天,直到张石山笑着点他的脑袋。 薛涛背着手站在大殿门口,看着练剑的弟子们。 明桥慢慢的走到薛涛跟前,“师父。” 薛涛垂眸,没有说话。 “师父,您可以解开我的紧制了吗?”明桥抬头问道。 “你记起来后面的内容了吗?” 明桥摇摇头。 “你是记不起来,还是不愿意告诉为师,想一个人继续往下练?” “我真的记不起来了,师父,您不解开我的紧制,那我连天南剑派的武功也练不了了。” “怎么会呢,以后你可以跟着其他师兄弟一起练剑,小桥,师父真的是为你好,你可别不知好歹。”薛涛说完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殿。 第二日早上,他正要去饭堂吃饭,几个弟子抬着几桶衣服走了过来。 “小桥!掌门说你也快十岁了,该派些活计给你干了,喏,这几桶衣服中午之前要洗完,否则啊,可没有中饭吃。” “是啊小桥,你可不能在我们天南剑派白吃白住啊,你说是不是?”几个弟子砰一下放下桶,嬉笑着看着他。 “走啊,小桥,我们带你去浣衣院,徐师兄说了,要好好监督你。” 明桥没有说话,提起木桶跟着他们去了浣衣小院。 三个大木盆,堆满了弟子的衣服,明桥吃力的从井里打水倒进木桶,他蹲在盆边,开始洗衣服。 “洗干净些知道吗,要是被我们发现没有洗干净,你可知道厉害!” 明桥倒入皂角粉开始搓衣服,可是没搓几下,手上的伤就裂开了,伤口浸了皂角水顿时痛得明桥一哆嗦。旁边的弟子幸灾乐祸的看着他,不停的催促、恐吓,甚至踹他几脚。 明桥最后从衣摆撕了一块布条下来将手缠住,才能继续洗衣服。 三大盆衣服,明桥洗完之后赶到饭堂,发现已经汤米不剩。 明桥慢慢走回杂物间,肚子里叽里咕噜的乱叫。他坐在门槛上,一圈一圈拆掉手上的布条,好不容易结的痂在泡了一早上的水后全部软烂脱掉,露出了鲜红的肉,还渗着血,他轻轻吹了几下,放了下来,眼睛呆呆望着前方。 此后,为了能赶上吃饭,明桥必须加快洗衣速度,可是尽管是这样,他还是经常饱一餐、饿一餐,而且经常还有其他弟子过来找茬教训他、殴打他,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天气渐渐转夏。 明桥想尽了各种办法想要离开天南剑派,可是他观察了许久之后,发现根本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各处出入的大门处一天十二时辰皆有弟子把守,他想跑出去根本不可能。 这日,明桥又如往常一般蹲在地上洗衣裳,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听到这种脚步声明桥就浑身紧张,他连忙转过身抱着头蹲到了地上。 “小野种,让你洗衣服,你是不是跟这报复我呢!”徐铭抖着一件衣服嚷道。 明桥抬眼看了一眼,一个弟子拉着袖子手肘部位道:“你把徐师兄的衣服洗破了知道吗!” 徐铭养了一段时间的伤终于复原了,这会儿是来报复明桥来了。 “你这小野种就是故意报复我是不是?” “你的衣服上也没有名字,我也不知道哪件是你的衣服,怎么可能是报复呢?手肘的部位本就容易磨损——”明桥话没说完,徐铭上前把明桥一把拉了起来狠狠抽了他一个耳光,打得明桥眼冒金星差点被扇倒,“你还敢狡辩!你这个小野种!” “打他!” “就是故意的!” 明桥顿时抱起头又蹲了下去,身子靠在井边。 又是一顿拳脚相加,明桥护着头默默忍受着。 往常那些人闹一阵打一阵也就走了,可是今天徐铭好像并不打算放过明桥。 “你不会洗衣服是不是?我今天来教你应该怎么洗。”徐铭看着明桥白皙的颈项,忽然邪恶笑道。 他解开了自己的裤子,“首先,要把衣服淋湿。” 一股灼热的液体朝明桥兜头浇来,伴随着难闻的骚味。 明桥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立刻疯狂大叫着扑向徐铭。 “按住他!按住他!” “哎呀!他身上有尿!” 明桥大叫着左冲右撞,状若癫狂。 “你们又在干什么!”张石山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明桥癫狂的样子仿佛吃了一惊,他一看脚边,顿时踢了一颗小石子飞射过去打在明桥的胸口,明桥顿时站住不能动了。 “你这野种变成疯狗了是不是?”一个弟子嫌弃的拂了拂刚刚沾到自己衣袍下摆的尿液上前一脚把明桥踹倒在地。 “大师兄,小桥故意把徐师兄的衣服洗破了,我们来讨要说法呢。”一个弟子恶人先告状道。 张石山看了明桥一眼,慢慢走了过去,一走近他就皱了眉顿住了脚步。 明桥倒在地上,咬着牙,浑身剧烈的颤抖,眼睛红成一片。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张石山蹲了下去,用只能明桥听得到的声音小声道:“记起来后面的没有?” “张石山,你不用这样假惺惺,有本事就杀了我,你这只臭虫。”明桥眼里浓烈的恨几乎都要溢出来。 “大师兄对你那么好你竟然还要骂他?!”一个弟子抬脚就要踩,被张石山拦住,“诶,把他打伤了小心师父又要罚你们,我看他脑子好像很不清醒,还是继续浇点水让他清醒一下吧。”张石山说着站了起来。 周围弟子们会意,顿时围住了明桥,纷纷解开了裤子。 第11章 无间狱3 弟子们扬长而去,小院终于恢复了平静。 明桥全身脏污的躺在一大滩黄液里,头发都被浸湿。他呆呆的看着远处的地面,瞳孔有些溃散,他的鼻尖上、脸上不停的滴落着难闻的液体。 也不知躺了多久,太阳开始要偏西的时候,四肢百骸里渐渐起了麻意——他的穴道自动解开了。 明桥的手指动了动,慢慢的坐了起来,他将贴在脸上的污发捋到耳后,然后颤抖着站了起来,他浑身上下湿透,臭气难闻。 明桥走到井边,双手撑在井沿上,弯着腰看向井里。 井,幽暗湿冷,荡漾着的水永不见阳光,仿佛一口深黑的墨汁,一张苍白稚气的脸映照在水面上,在涟漪中支离破碎。 明桥将一条腿搭上了井边,只需一纵身就能脱离出这人间炼狱。 “明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你跟别人是不一样的孩子!” “明桥,阿含教的未来和你父母的大仇全都系于你一身!” …… 白护法的话一下子在脑海中响起。 很久之后,小院里响起了一个小男孩哽咽的哭声。 哭声刚开始很小,哽在喉咙里,只有急促的喘气声,后来,哭声渐渐的大了起来,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 明桥脱下脏污的衣裳,用冰冷的井水一遍又一遍的冲刷自己,他猛烈的淌着眼泪,小声的哭叫,他用力的搓着自己身上的肌肤,直到搓得火辣辣的疼,他又提了一桶水,将自己的整个脑袋都浸了进去,他胡乱的洗着头发,用力抓着头皮,眼泪鼻涕倒流。 明桥一直洗到太阳下山,将身上抓出了条条血痕才停了下来,整个小院的地上几乎全都是水。 他取下竹竿上晾晒的衣服,一件一件的穿好,然后离开了小院。 饭堂早已锁上。 他从中午起便没有吃饭,现在已经饿得发慌。 明桥披着湿头发,悄悄跑去了厨房。 烧柴火,倒水,明桥将厨房里剩下的食材全部扔进了锅里。 天黑了,明桥坐在灶台旁边拼命往嘴里塞着食物,他不止一次的被噎住,然后锤着胸口将食物咽下。他太饿了,好几日没有吃饱饭了,吃了这一顿饱饭,也不知下一顿是什么时候。 灶台下的火温温烧着,明桥贪恋这一刻的温暖,吃饱了也未离去。 他望着燃烧的火焰,眼里又渗出了泪。 明桥靠着灶台流着眼泪,心里又痛又恨又无力,一颗小小的心脏仿佛被无数只手拉扯着,一会儿浸入冰水,一会儿投入火坑,明桥的头也开始剧烈的疼痛,好像要裂开一样。 第二天早上,杂役弟子打开厨房的门准备进来做饭的时候,忽然发现灶台下蜷缩着一个男孩,男孩浑身发着抖,嘴唇干得起皮。 “这是谁?怎么会睡在这?” “看把这厨房弄得!” “他好像生病了。” 一个杂役弟子走过去摸了摸明桥的头,发现烫得厉害。 “是他,那个可怜的孩子。” “你认得?” “他一直在那边小院里洗衣服的,我经常听见那些弟子喊他小野种啥的,还经常打他,他就一个人睡在西边那间杂物间里。” “还有这种事?薛掌门都不管的吗?” “嗨,掌门那么忙,哪有空管这么个小孩子呀。” 一个杂役弟子拍了拍明桥的脸,“小孩儿?喂?” 明桥几乎陷入昏迷。 一个杂役弟子将他背了起来,“走,先把他送回去躺着再说。” 几人背着明桥走到了杂物间一看,就连几个杂役弟子都唏嘘不已: “他就睡这啊?连个铺都没有?” “是啊,连咱们睡的地方都不如,永哥,还是带到咱们睡的地方去吧。” 明桥在昏昏沉沉中被人灌入了辛辣的汤,喝下后,从胃里到喉咙都火辣辣的。他又冷又烫,在冰火两重天中反复煎熬。 迷迷糊糊中,他似乎还听见了几个弟子的声音: “怎么躲这来了!偷懒是不是!” “装病是不!” “他真的病了,不信你们去摸摸,浑身跟火似的。” 明桥忽然被一阵大力扯下了床,他浑身骨头痛得像是被碾轧过一样。 “起来!别在这装死!今天的衣服洗不完,有你好看!” 明桥的头很疼,感觉像是有人在锤他的头,就像平常他们打他踩他那样。 他本能的抱住头,一声不吭。 明桥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听到几个杂役道:“你们再这样下去,他就死了。” 不一会儿,他就失去了知觉。 明桥病了三天,后来终于好起来了。 他能下地的那天,就被几个弟子拉去了小院子洗衣服,头上还挨了好几下。 失去了张石山和掌门的庇护,之后几个月,那些弟子隔三差五就来折磨他取乐,甚至有谁不开心受了师父责罚也要过来打他发泄。 明桥的身上的伤就从来没有好过,大腿上甚至有一块化了脓。那是徐铭有一次挨了薛涛的骂,心情不好过来寻他的晦气,用剑将他腿上的一块皮肉整块的削了下来。 杂役弟子也没有药,只能用土法子草木灰给他止血,结果不知怎么的就感染了,肿起老大一块,严重的时候明桥还发了烧,但是即使是这样,他也不能休息,依旧得每天去小院洗衣服,稍有不慎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每次一蹲下去,大腿上的伤口就绷开流脓,明桥只能坐在地上,将腿伸直。每天洗完衣服之后,明桥就给伤口挤脓,然后用井水冲干净。最后,有个杂役弟子看不下去了,回家的时候给明桥带来了一瓶伤药,这样,明桥那块反复流血化脓的伤口才渐渐好了起来,只是大腿那里烂了很大一块疤。 期间有一次,有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弟子单独来了。他望着明桥唇边挂着一抹邪笑,他蹲到明桥身边,明桥下意识的抱住头,蹲着不动,结果那个弟子并没有打他,而是伸手到明桥的腰间抚摸。 明桥一愣,不解的看了过去。 那弟子揉着明桥的腰,小声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天南剑派就是个没用的废物?不过,就算是废物,也可以废物利用……小桥,若是你肯舔我,我就让其他弟子不再打你如何?” 明桥愣愣的,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那弟子的手顺着明桥的腰摸到了他两腿间,他一边揉动一边贴着明桥的耳边道:“给我舔这,你就不用挨打,我还给你好吃的,怎么样?” 舔人家撒尿的东西?明桥惊恐万分的用力推开那名弟子,整个人贴在井边不敢置信的望着他,胃里开始翻滚。 “你他妈的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弟子威胁道,看了看四周开始解裤子。 “我会咬碎它。”明桥胸口剧烈起伏抖着声音道,眼睛变得赤红起来。 那弟子一听,手停了下来,他看着明桥赤红的眼睛,眼里露怯嘴里仍旧凶狠道:“你等着老子哪天来拔光你的牙!” 那弟子啐了一口,有些不甘心的走了。 明桥浑身发抖的蹲回了盆前,一只鸟飞过都把他吓得要跳起来。 明桥担惊受怕了许久,每次有弟子单独过来找他,他都戒备万分,精神高度紧张。那名弟子不知是被明桥的样子吓到,还是找不到机会,一直没用再过来找明桥了。可是每当明桥想起那弟子贴在他耳边说话还有揉他的时候,他就忍不住的犯恶心。 厨房的杂役弟子看他可怜,给他腾了一块地方让他睡觉,每天还会悄悄给他带些馒头饭菜。 杂役们发现那个小男孩总是沉默寡言,问他什么几乎不说,只作简单的应答,但是每晚洗漱的时候他就变得特别奇怪,他总是拼命的洗刷自己,好像身上沾了什么特别脏的东西一样,把身上搓破了皮还停不下来,每次都要他们上前制止他才停下手。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蜷缩着一动不动,可是他们偶尔路过看他的时候,发现雨吸湪队。他睁着眼睛根本没有睡着,有时候半夜里还会被奇怪的抓挠声给吵醒。起初,他们以为是老鼠,后来有一次永哥半夜起来方便的时候,发现是明桥在无意识的抓床板。咯吱咯吱,又深又重。永哥吓一跳,拍了拍明桥的手,明桥就惊醒一般缩回手。后来,半夜里听不到抓挠声了,永哥却发现明桥的床板边有血迹,那块地方还有摩擦的痕迹。永哥观察了几日,发现明桥改为磨手肘了。 他撸上明桥的袖子,发现两侧手肘血肉模糊,破损不堪,“你这样磨自个儿胳膊肘不痛吗?”永哥问明桥道。 明桥有些木然,摇摇头道:“不痛。” “这儿被欺负傻了。”永哥指着自己脑袋和其他几个杂役悄悄说道。 第12章 累劫受余殃1 盛夏来临了。 小院中一阵一阵鼓噪的蝉鸣。 明桥蹲在日头下麻利的洗着衣服,忽然,一个弟子跑了过来,明桥顿时一阵紧张,下意识的护住头,贴到井边。 “小桥,快跟我走!掌门要见你!”那名弟子道。 明桥顿了一下,站了起来,跟着那名小弟子离开了小院。 小弟子领着明桥到了一处别致的偏院。 “掌门,小桥来了。”小弟子通报道。 明桥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看。 “啊,小桥来了,刚刚在和师弟们练剑吧,来,快进来。”薛涛忽然走过来牵起了明桥的手,明桥顿时一阵紧张抬眸望去,他看到了薛涛警告的眼神。 薛涛用力握了一下明桥的手,将他牵进了屋。 明桥一进去,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和一双坚定的眼睛。 以前,他很害怕看到那双眼睛,可是现在,他看得不能挪眼。 “白姨……”明桥颤着声音喊了一句。 白千惠看到明桥,瞳孔微不可察的缩了一下,她微笑道:“小桥,我来看你了,这两年,你还好吗?” 明桥还未说话,在宽大袖子的掩盖之下,他的手又是一阵大力握紧。 “我很好,谢谢白姨关心。”明桥道。 薛涛微微一笑,摸了摸明桥的头,对白千惠道:“小桥这孩子练功很刻苦,师兄弟们都很喜欢他,在我这,你可以放心。你看,他跟去年比起来,是不是长高了很多?” 白千惠打量着明桥,笑着点头,“是长高了,来,让白姨看看。” 薛涛慢慢松了手,让明桥走到了白千惠跟前。 白千惠笑着握住了明桥的双手,“刚才是在练剑吗?” “嗯……” “真是好孩子,练剑要注意休息,要好好吃饭。” “白姨,阿泠和梅姨她们还好吗?” 白千惠的手将他从肩膀摸到手腕,笑道:“她们很好,你不用牵挂,只用跟着薛掌门好好练武就是。” 明桥的眼睛凄凄望着她,泪光不停闪动,“我知道了。” 薛涛站在一旁,微微笑着。 “看到你好,我就放心了,我不能出来太久,还要赶回去,你好好练功,有空我会再来看你的。”白千惠放开明桥站了起来。 “白姨!”明桥忽然拉住白千惠的手,眼泪流了下来。 “这么急就要走吗,小桥这么舍不得你,你至少留下来陪他吃个饭吧?”薛涛道。 “不了,我确实不能久留,多谢薛掌门好意。小桥,好好听话,好好练武。”白千惠拍了拍明桥的手,朝外走去。 明桥连忙跟了出去,薛涛也跟着往外走,陪同在侧。 一路上,白千惠都询问着明桥的日常生活,薛涛在旁,明桥也不敢说什么。 因为白千惠的身份原因,她进出并不是从正门,而是从天南剑派西边的偏门里进来的。 分别时,明桥一语不发望着她流泪。 白千惠笑了起来,一把将明桥揽进怀里,笑道:“好了,如今你都十岁了,怎么还能跟个小孩子似的。” 薛涛陪着笑,“是呢,可真舍不得你。” 白千惠摸了摸明桥的头,对薛涛道:“弟子们平时都在哪练剑呢?怎么我一路走过来没有看到门下弟子?” “哦,弟子们都在南边呢。”薛涛转身指着南边道。 在薛涛转身的一瞬间,白千惠忽然贴着明桥的耳朵用微小的声音快速道:“天黑到这来。” “哦,在那边啊。”白千惠望了望南方,然后撒开了发愣的明桥,“好了,多谢薛掌门送我这么远,看到小桥在这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小桥,记得白姨刚才的话。”白千惠神色郑重道。 明桥点点头。 白千惠离开后,薛涛的笑容顿时就隐了去。 他看着明桥道:“你小子还算识相,没有乱说话。” 明桥垂着眸不吭声。 薛涛拍了拍他的脸,“如何,心法还是记不得么?” 明桥摇头。 “哼!”薛涛哼了一声,“就算白千惠知道你在这过得不好,她也不敢跟我翻脸带走你知道么。夜魔在外到处搜寻你,你只要一出去就是个死。你还是乖乖待在我这洗衣服吧,至少还能活下去。要是哪日你能记起心法了,你依旧是师父的好徒弟。” 天黑了。 明桥睡在床上眼睛闪闪发着亮。 “天黑到这来。”那句微不可闻的话一整个下午都响在明桥的心头,让他恍惚以为出现了幻听。 白姨是不是要带他走了? 他没有听错吧? 她确实说了那么一句对不对? 临走之时,她那么郑重的叮嘱他,不要忘了她刚才说的话。 他没有听错,他一定没有听错。 可是如果是他听错了怎么办? 明桥胡思乱想着,耳朵里听着周围的动静。 好一会儿,周围响起了鼾声。 明桥从被子下面拿出了早就收拾好的包袱,轻手轻脚的下了床,跑了出去。 明桥贴着墙角跑着,一颗心在胸腔里跳个不停。 不一会儿,他就跑到了今天白千惠离开的那个西边偏门。 那里照例把守着两个弟子。 两个人无精打采的打着哈欠,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 明桥隐在墙角暗处盯着周围。 一切如常。 什么人都没有。 明桥焦急等着,简直望眼欲穿。 可是等了许久,一直将腿都站酸了,偏门周围一点异常都没有。 一个弟子靠着墙都打起了瞌睡。 明桥慢慢蹲了下去,眼睛盯着门。 盯了许久,盯得眼睛都发酸了,盯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是他听错了吗? 是他的错觉吗? 明桥的心里痛得像是油煎,他靠在墙上,用手肘机械似的摩擦着墙。 越重越痛,他的心就稍微舒服一点儿…… 不知过了多久,明桥的手肘一片血肉模糊的时候,前方看守的一个弟子忽然呃了一声,明桥猛地抬眸,一道白色身影托着两个软倒的弟子慢慢放到了地上。 明桥喉咙里呜咽了一声,抖着两条腿站了起来。 白千惠她,终于来了。 又一阵风起,四周松涛阵阵,明桥的万千思绪终于被拉了回来。 时隔十年,明桥再一次站到了天南剑派大门前,深刻进骨子里的恨与厌恶如今化成翻腾的兴奋在血液里沸腾,一抹兴奋又狠厉的光在明桥的眼尾一闪而过。 明桥抬脚走了过去。 奇怪的是,天南剑派大门紧闭。 明桥看了看,纵身一跃,人已经上了墙头。 放眼望去,天南剑派内安静的有些异常,连一个走动的弟子都没有。 明桥四下看了看,脚尖一点,人已经掠到七八丈外的屋顶上去了。 大殿之前没有练剑的弟子,树林里也没有。 最后,明桥终于在弟子住宿小院里看到了人。 有几个弟子端着东西在廊下进进出出,各个脸色愁云惨淡。 明桥如一只红色的蝴蝶,翩然飘落在弟子院落的屋顶,还未站定就听到下面房屋中传来的暴喝声:“滚出去!都滚出去!”随即传来碗碟摔碎的声音,不一会儿两个弟子就走了出来。 “呸!不吃拉倒!你以为你还是大弟子么!一个废人罢了!” “走吧,别说了。” 明桥挑眉,看着两个弟子走远,然后轻轻落了地。 屋里一片狼藉,从前明朗的少年,那个养尊处优的天南大弟子如今竟然颓废的趴伏在桌旁,桌上还倒着几个空酒瓶,屋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酒气。 张石山发觉有人进了屋,抬起头刚要发火,却忽然愣住。 一个红衣黑发的清瘦人儿站在窗前,逆着光,宿醉一夜的他一时都看不清他的脸。 张石山的手搭在额头上,眯着眼看了看,疑惑道:“你是谁啊?” 张石山坐直一抬手,明桥才发觉了他的不对劲,他的右边袖子空空荡荡,贴在身侧。 “你的右手呢?”明桥问道。 这几个月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右手”这个词,张石山顿时暴怒的扔了一个空酒瓶过去,明桥轻轻一侧,哐当一下,酒瓶砸到墙上,撞得粉碎。 “滚出去!!!”张石山指着门大声道。 明桥没有理会他,往前走了几步,坐到了张石山对面。 张石山看到明桥的脸终于愣住,他打量了一会儿,眼里忽然浮出恐惧,他用力往后一退想要站起来,结果却因为失去平衡一下子坐到了地上,坐到了他刚才掀翻的饭菜上。 “小、小桥?”张石山不敢置信道,他又仔细的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与记忆中那张巴掌大的小脸重合,的确就是长大后的小桥。 第13章 累劫受余殃2 “难为大师兄还能记得我。”明桥垂着眸撩着一缕头发在手里把玩着。 “你到这来想、想干什么?你找人来砍了我的右手还不够么?” “我找人砍了你的右手?谁?” “那个魔教妖女难道不是你找来的吗?!你这般恨我,为什么不亲自来杀了我?!” 明桥恍然:“哦,原来是阿泠砍了你的右手啊。哎,她实在不应该这么做,这种乐趣应该留给我。” 张石山听到“乐趣”两个字,脸色变得愤怒无比:“你们魔教之人果真各个残暴不仁!” “比起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人渣,我们魔教中人又算得了什么?你可别忘了,最后一年我在这里遭受了什么样的对待。” “哼,如果不是我们天南剑派收留你,你早就被罗昙抓了!你就是个祸害!都是因为你,我才被砍了右手,都是因为你,我们天南剑派才死伤了那么多弟子,都是因为你,掌门到现在还重伤不起!” “你说什么?” “罗昙不是你杀父仇人么?罗昙就在这附近!他前几天就找到这来了!你找他报仇去啊!你把他引来我们天南剑派干什么!你好卑鄙!” 明桥变了脸色,“你说罗昙前几日来过这?” “你还装?!” 明桥脑子里忽然想起前段时间白泠跟他说过的话,忽然一下子站了起来:“阿泠是不是也来过这?她人呢?” “她已经被罗昙杀了,哈哈哈哈!”张石山还没笑完,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击得撞到了背后的墙上,他被明桥捏着脖子提了起来抵在了墙上。 张石山几乎被捏得无法呼吸,双脚拼命蹬弹。 “你说阿泠被罗昙杀了?!”明桥黑发飞扬,眼尾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赤红,让他一下子形容可怖起来。 张石山的脸从红变紫,眼球突出向上翻起,蹬弹的脚力气也越来越小。 明桥怒喝一声,捏着张石山的脖子朝外用力一甩,张石山一下子飞了出去将门框都撞破跌进院子里。“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隔壁的几个弟子听到声音连忙跑了出来。 明桥从屋里走了出来,手一抓,其中一个弟子顿时被一股大力吸得往前,被明桥一把抓在了手中,“我问你!罗昙前几日来这杀了阿泠吗?” 那弟子看着眼前这个眼神狰狞的红衣男子顿时吓破了胆,“放开我!放开我!” 屋里的弟子全部跑了出来,“你是谁!放下他!” “是不是魔教的人又来了?” “快去找师父!” “我问你们!罗昙是不是杀了阿泠!”明桥手里一个收紧,手里的弟子顿时口鼻鲜血直涌。 “谁是阿泠啊?”一众弟子吓得瑟瑟发抖道。 明桥一眼看到一众弟子身后,一个弟子悄悄躲进了屋。 明桥眼一眯,手中弟子一扔,大步朝屋里走去,弟子们连忙向两侧逃开。 明桥踏进屋中,那个弟子猛然转过身来,他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双腿直打颤。 明桥盯着他,眼眸渐渐变暗。 他是徐铭。 院中的张石山和一众弟子忽然听到屋中传来徐铭凄厉的惨叫,一声又一声,间或还夹杂了不绝入耳的咔嚓声。 外面的弟子脸都白了,一个都不敢进去。 张石山单手撑着地想站起来,可是他听着屋中徐铭的惨叫声竟然双腿发软,站都站不起来。 不一会儿,徐铭不叫了。 片刻后,明桥走了出来,他发红的眼睛迅速扫视了一圈,一个被他眼风扫到的弟子吓得大叫道:“罗昙没有杀阿泠,罗昙只杀了我们天南剑派的六十八个弟子!后来玄天剑派的楚大侠来救我们了,还有一个白衣女孩子,他们和罗昙交手了一阵就跑了,然后罗昙追他们去了!” 那弟子一口气喊完,吓得直喘气。 明桥一听,顿时朝外走去,经过张石山的时候,他忽然顿住脚步,扭头看向他。 张石山还来不及站起来,明桥已经隔空一掌击了过来,张石山耳里只听得砰的一声,一阵血雾在眼前爆开,接着,一阵剧痛从左肩传来,前方弟子顿时捂住嘴发出一声惊叫,张石山有些茫然的看向自己的左肩,发现整只左臂已经不见。 明桥击完一掌眨眼间人影就不见了,速度快得如同鬼魅。 张石山面无人色的倒了下去。 几个弟子跑过去扶他,还有几个跑进了屋里。 屋里的景象让几个弟子惊骇欲绝: 徐铭像根面条一样瘫软昏倒在地,身上倒是没有一点血迹,但是他的四肢及其怪异,两条胳膊扭转了不知多少个角度,一条腿的膝盖搭在脸部,脚掌却搁在肚子上。 徐铭被明桥生生捏断了四肢——一寸一寸。 明桥一阵风似的刮出几里,忽然停了下来。 他一路走来都没有听到江湖上有任何消息,如果白泠和玄天剑派的楚云兮真的被罗昙抓到了,罗昙一定会大张旗鼓到处宣扬引他前去,玄天剑派也不可能按兵不动,现在一点儿消息都没有,说明白泠那丫头已经跑掉了吧。明桥想到这,身上渐渐放松下来。 明桥慢慢晃到了前面的祁丘镇,他在一家酒肆里点了一坛酒和两个小菜,在窗边坐了下来。 吃完后,明桥摸了摸腰间,发现一个铜板也没有了。唔,前不久卖画得的一点钱已经花光了。 明桥咂咂嘴,站起来往外走。 “诶诶!客官,您还没给钱呐!”店小二顿时追了上来。 “没钱。等我有钱了,就来给你。” 店小二嘿了一声,擦桌子布巾往肩膀一甩,将明桥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眼,“没钱?光天化日的,您这是想白吃白喝了?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明桥拍了拍身上,“没骗你,确实没钱了。” 店小二急了,上去拉他:“没钱?走!跟我去官府!” 店小二看这红衣男子长得窈窕清瘦,不料却像拉了一堵墙似的纹丝不动。 正在拉扯间,一个娇脆的女声传来:“放开他!我付钱!” 两人回头一看,一个白衣女孩背着一个长匣走进店来。 “阿泠!” 山脚下,马在一旁吃着草,白泠和明桥坐在一棵大树下。 斑驳的阳光照射在两人脸上,白泠闭着眼眸微笑道:“我感觉像是回到了我们小时候,以前我们也经常这样坐在大树下。” “是啊,我总算还有过那么几年好过的时光……”明桥伸出手,树叶缝隙中倾洒下来的阳光从指缝中漏出,照得青葱一般的手指有些透明,连脉络都清晰可见。 白泠睁开眼睛,顿时一愣,捉住明桥的手,“明哥哥,你的手指甲——” 话还没说完,明桥就把手抽了回去,掩进了袖中,“没事。” 他看了看白泠身旁放着的长匣,“这是你娘的琴?” “嗯。” 明桥看着她,“你为何不告诉我你要去天南剑派?为何不告诉我你砍了张石山的手?” 白泠微微一笑,“你不想我担心你,我也不想你担心我呀。再说了,我也不全是为了你。” “楚云兮呢?” “他回玄天剑派啦。” “你现在暂时不是陈知玄的对手,不要轻举妄动。” “放心吧明哥哥,我会保重自己的,我可是女魔头白千惠的徒弟。”白泠笑着站了起来,她背上琴匣道:“明哥哥,我们各自保重,希望我们能尽快完成各自的使命,到时候再见面,我们喝它个几天几夜!” “好,你此去小心。”明桥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白泠和头。 “你也是,阿含教的未来教主。” 白泠上了马,阳光下,少女笑靥如花,她在怀里摸了摸,忽然丢给明桥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抽了一记马鞭,冲向绿野。 明桥接住钱袋子,唇边出现一抹微笑,他抬头看了看天边,白云随风舒卷,摇曳飘散晴空,远处那个几乎快要看不见的白色身影让明桥又想起了那个目光坚韧的女人。 “我可是女魔头白千惠的徒弟。” 明桥唇边笑着,眼里却渗出了泪。 十二姻缘无妙果,三千琴丝起秋毫。 当年,白千惠以不到双十的年纪成为阿含教唯一的女护法,凭借一把月魔琴名震江湖,原本她可以美酒爱郎、潇洒肆意一生,但是她为了阿含教、为了两个苦命的孩子在大好的年纪守在谷口,浊酒桑麻,清风残阳,孤独一生。 明桥那晚才知道,白千惠一直承受的是什么,她要照顾两个孩子和一位没有功夫日渐失去神智的妹妹,还要抵御罗昙的搜捕。原来活在鹿河谷里的每一个人,都没法活得太容易。一个为了女儿,一个为了大义,苟延残喘,熬到油尽灯枯,去世之时,两人都没有活过四十。耗尽自己,把生的希望洒给他们,让他们能在风和日丽的午后坐在树下看繁花似锦,看绿野安宁。 第14章 因何有妄 明桥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夜: 白千惠背着他夜奔百余里。山间破庙,中间的佛像破损脏污,两旁手执金刚杵守护佛像的天神,金刚怒目,威猛可怕。 白千惠点燃破庙里的残烛,一把将明桥拉到了跟前,“小桥,薛涛是不是封了你的穴道?” 明桥一把抱住白千惠痛哭起来。 “好孩子,别怕,白姨在这,告诉白姨,发生了什么事?” 明桥抱着白千惠,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将这两年内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白千惠静静地听着,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脸有些苍白。 “白姨,带我回鹿河谷吧,我一定不会再让你生气了!”明桥抬起头哀求道。 白千惠的胸口开始起伏,眼中明灭晃动,忽然,她的身子往后踉跄了一下,一大口血毫无预兆的喷了出来。 “白姨!白姨你怎么了?!”明桥大吃一惊,连忙扶着几乎站不稳的白千惠坐了下去。 “明桥,是我对不住你,我没有想到……”白千惠胸口剧烈起伏,一口鲜血又溢了出来,她苍白着脸拉过明桥,往日刚毅无比的眼里一片泪光:“明桥,对不起,是我无能……” “白姨,你怎么了?你受伤了吗?”明桥着急道。 “两年前送你走后,没过几日罗昙就找上门来,他看到谷里只有晚照和阿泠,逼问我你的下落,我和他动了手,被他打伤。此后,他一直派人盯着鹿河谷,盯着我的行踪,我在谷中待了整整十八个月,然后出了谷,在附近找到罗昙,以报仇为由又跟他动了手,那次我受伤后,他才终于相信我可能确实不知你的行踪,于是才渐渐放松了对鹿河谷的盯梢,我不敢轻举妄动,在谷里又待了半年,直到确定罗昙撤走了所有眼线才过来寻你。”白千惠摸了摸明桥的脸,第一次在明桥面前落下泪来,“明桥,你受苦了。” 明桥哭着抱住了白千惠,“我知道白姨不会不管我的,我一直都知道,我一直都等着你来救我。” 白千惠抱着明桥瘦弱的身子,一行泪流了下来。 “白姨,那现在怎么办?我还能跟你回鹿河谷吗?”明桥问道。 白千惠抱着他半响没有说话,最后才艰难道:“明桥,罗昙这个人心机深沉,疑心深重,他一日没有找到你,便一日不会罢手,他只是暂时放松了对我的盯梢,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卷土重来,我为了找一个来见你的机会,跟他交手两次已是受了重伤,如今,晚照的毒越来越严重,十件事已有五件不记得,阿泠才只有七岁,明桥……白姨如今无法护你周全,你不能再回鹿河谷,为今之计,我只能带你上大梵寺求一线生机了。” 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天暗得如同黑夜一般,只有肆虐而过的闪电才能照出大梵寺的沧桑牌匾。 白千惠跪在台阶前,一动不动,任凭暴雨冲刷。 “白姨,我们走吧!”明桥在旁边哭喊着。 暴雨如瀑,仿佛老天流不尽的眼泪。 白千惠微微垂着头,睫毛都未曾抖动一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嘎吱一声,大梵寺的门终于打开了。 白千惠眼睫一颤,终于抬起头。 “阿弥陀佛,白施主,你已经在这跪了一天了,你这又是何苦呢。”一个披着袈裟的老和尚叹息道。 他的身后有一个弟子帮他撑着伞,旁边还站着一位撑伞的大师,摇着头看着她。 白千惠磕了一个头,“东林大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您救这可怜孩子一命吧。” “白施主,老衲已经跟你说过了,大梵寺是佛门清修之地,不是江湖仇怨的避难所,我们大梵寺数百年来,从不参与江湖之事,绝不会为你破例,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佛法虽广不度无缘之人。” 白千惠轻笑了一下,“无缘之人?金木相摩,故有火光,火光上腾,故有水降,火光常起,江河常注,林木遇烧成土,又抽为草木,是以因缘万物为续。敢问东林大师,一切众生因何有妄?” “人心痴狂,更无他故。” “若有所因,云何名妄?三缘断绝,则三因不生,我亦不会跪于佛前求佛示诲。我辈飘零,积劫孤陋,若能蒙佛开示,又何来江湖仇怨?我这一生杀孽尤重,不敢求佛宽恕,可这个孩子是无辜的,方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丢了性命,此举岂不是与慈悲为怀的佛祖相悖?” 东林方丈看了一眼明桥,问道:“你希望大梵寺保这孩子一命,可若这孩子长大后心系父母之仇,踏出江湖再掀腥风血雨,那我们大梵寺岂不是成了罪人?” “东林大师,我固然希望他能为父母报仇,这是我身为护法的想法,但是,这孩子若是受到佛法感化,自愿放弃复仇的想法,我亦无话可说。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人生,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思想,他终有一天会长大,终有一天会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会选择他想要的人生,他的今后,我无法干预,倘若他成年之后,还是要选择为父母报仇,我也希望方丈不要阻止。佛家讲究因果循环,万法皆空,因果不空。明桥会有自己的选择,他日,这孩子若是选择离寺,那么他所做的一切将与大梵寺无尤。” “阿弥陀佛,老衲觉得眼前这位女施主好像并不像江湖传闻那般可怕。”东林方丈身旁那位撑伞的大师道。 东林方丈没有说话。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也有他的使命,我知道我这一生杀伐太过,罪孽深重,可方丈若肯收留这孩子,我愿在佛前发愿起誓,从今日起,放下屠刀,斋戒食素,赎我之罪!”白千惠说完,忽然振臂一握,全身爆裂之声接连不断的响起。 “白姨!!!”明桥惊呆了,连东林方丈也不禁动容向前一步:“白施主!” “白姨!”明桥大叫着上前抱住自废武功的白千惠,白千惠忍着全身剧痛匍匐在地盯着东林方丈道:“求方丈收留这孩子!护他周全!” “阿弥陀佛!”东林方丈闭目,双手合十。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两人重逢,然后会有大段回忆杀。 第15章 落花时节又逢君 秀林茂竹间一抹红影倏然而过,翩若惊鸿。 路转溪头忽现,明桥落了地,卷起袖子在溪中洗了洗手,然后捧起一捧溪水饮了。 他擦了擦嘴,坐到了一棵大榕树下。 树杈桠,藤缠挂,树下落了一地野花,明桥伸手拉下一根嫩条,眼角忽然瞥见一个白色人影从清冷山径中走出,青箬笠,白僧衣。 明桥的手一颤,枝条脱手而出。 青箬笠下一双温若春潭的眼看到明桥也是一愣,驻足不前。 万籁俱寂,只有幽咽泉流,一排大雁从树顶嗈嗈而过,身后长天忽然落下彩霞。 翠冷松云径,嫣然眉黛横,那双漂亮上挑的眼睛周围渐渐染上了红。 “印容。”青箬笠下传出一个好听磁性的声音。 印容,是明桥在大梵寺的法号。 当年,他浑身湿透被领进寺中,寺里弟子给他脱下湿衣的时候,东林大师看到了他背上的青赤白莲刺青,“阿弥陀佛,真如佛祖印,虚怀万物容,从今日起,赐你法号——印容。” 明桥回过神,迅速站了起来,他望着白衣僧人,眼睫和唇一起颤动,连袖中藏着的手都一下子握紧,片刻之后,他的眼神镇定下来,冷漠重新出现在脸上,他偏过头,与白衣僧人擦肩而过,只一瞬,人影已在三丈外。 这白衣僧人正是一个月前外出寻他的玄度。 “印容?”玄度讶异了一下,连忙转身追了上去。 明桥将轻功使到了极致。 当他把阿含决练到第十二层的时候,无论是飞虫还是走兽,速度在他眼里都已经不值一提,然而此刻,他在林间极速飞纵,玄度也能追赶上来并列在旁。 明桥知道他武功很高,但是他不知道他竟然这么高,他把阿含决都练到了第十二层了,难道还敌不过他? 想到这,明桥脚尖一点,身子凌空一翻,在林中落了地。 他甫一转身,一掌朝玄度打去,那一掌迅猛绝伦。 玄度步法轻巧挪移,白衣一荡,侧身躲过,又飘然拔身,一个回旋,手扣住了明桥的手腕,一切都那么随意自然,仿佛不费吹灰之力。 明桥瞪着他拿住自己手腕的手,简直有些不敢置信。 玄度三根修长的手指捏住明桥的脉搏,略一试探,长眉轻皱道:“印容,别再动武,你的身体已经有损伤了。” 一个月前,玄度在大梵寺院后松林的石塔上发现了印容练功时留下的手印,那手印一深一浅,一轻一重,按理说双掌击出时力道等同,虽有轻微差异,但不会这般明显,那手印表明印容的身体出现了损伤,筋脉里内力流转不畅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玄度一直都知道印容在偷偷练阿含决,阿含决凶猛霸道,凌厉非常,非一般内功心法可比,它的练成需要耗费数十年的时间,一级一级,层层递进,越到后面越难,而且需要做到心无杂念,否则很容易走火入魔,轻则损坏筋脉,重则伤及性命,玄度刚刚趁机给他把脉,发现印容筋脉已经有了不小的损伤,若是再练下去,恐怕性命有碍,这也是他为何一定要出来寻他的缘故,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走火入魔。 明桥戾气上浮,手腕一番挣脱出来,“干你什么事!要你在这假慈悲!滚!” 话音未落,又是十七八掌铺天盖地而去。 玄度一边腾挪躲闪,一边试图劝解:“印容,我知道你报仇心切,可是你不能这样急于求成,跟我回去,把身体养好。” 两人手臂交缠,四目碰撞,明桥眼尾发红声音颤抖道:“跟你回去?你以为,还回得去吗!!!” 玄度架住明桥进攻的胳膊,挡住他的手肘,看着那双红得惊人心疼的眼睛,轻声道:“印容,你不跟我回去可以,但是至少让我留在你身边把你的伤治好。” “你把我治好,然后呢?” 玄度看着明桥的眼睛:“然后你去做你想做的事。” 明桥发红的眼里露出一丝讶异,他渐渐松了手上的力道,“你的意思是,你不反对我报仇了?” 随着明桥的力道放松,玄度也松开了手,他半垂下眸,并不否认。 明桥看着他,眸中神色几度变换,最后说道:“你回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我身体好不好,报不报仇,其实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玄度还是不说话。 明桥看着玄度,眸中渐渐不耐,他转身,大步离去。 天黑了,一间乡野破小土地庙里,明桥和玄度相对而坐。 明桥大剌剌的靠着神台上,一腿伸直,一腿曲起。 玄度端端正正、笔笔直直的一副打坐的标准姿势坐在蒲团上,眼观鼻鼻观心。 下午的时候,玄度就像只跟屁虫一样,明桥走到哪,他就跟到哪,明桥飞,他也飞,明桥走,他也走,明桥停,他也停,明桥冷冷看着他,他就看着自己脚尖,明桥质问他,他就不做声。 “咔嚓”一声,明桥咬了一大口苹果,一边嚼一边打量着两年未见的玄度。 那苹果是明桥在土地公的供台上拿的。 “咔嚓咔嚓!”明桥咬得很大口。 玄度抬起眸,想到什么似的,拿过旁边的包袱拿出了一块白布包裹的东西,打开来,里面包着三块面饼。 玄度递给明桥一块,明桥不接,然后他就自己慢慢吃起来。 明桥吃完苹果,站起来走到门口看了看,近处一片漆黑,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灯火,盛夏未来,此时还无蝇虫,明桥打了个哈欠,关上门,走回神台下,又踢了个蒲团到跟前,然后两个蒲团并在一起躺了下去。 玄度看了看他,从怀里掏出一只宝葫芦瓶,倒出了一颗黑色药丸,“印容,服下吧。” 明桥看着他,并不接。 玄度伸了一会儿,见明桥没有要接的意思,又倒了回去,然后继续眼观鼻鼻观心的打坐。 神台上点着一截快见底的白蜡烛,昏黄微弱。 四周寂静,明桥枕着一只胳膊仰面躺着,看着头顶那张挂在梁上的蛛网。 两年多了,玄度跟从前相比轮廓更加分明,身量也更高了,但他还是那样好看,只是端坐不动的时候就像一尊冷冰冰的佛像,圣洁高远,不可亵玩。 玄度是真正的光。他曾经花费八年把明桥从潮湿幽暗的井里拉出来,让他残破不堪的心一点点的愈合,开出花,甚至生出妄想…… 十岁的明桥穿着青色的僧衣默默站在东林方丈身边,僧衣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宽大。 东林方丈看着这个瘦弱的孩子,不禁叹息一声。刚才帮助明桥洗澡换衣的弟子跟他禀告,说明桥身上遍布陈旧伤痕,恐怕之前遭受过虐待。 “想不到堂堂天南剑派竟然会为了内功心法这样为难一个孩子。”东林方丈摇头道。 东明大师伸手想要摸一摸明桥的头,不料明桥一脸警惕的往后缩了一下,东明大师一顿,随即道:“别怕,孩子,这里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 东林方丈对身边的随侍弟子道:“福慧,这些天你先带着印容吧。” “是,师父。” 一个方脸和尚走了过来,“印容,跟我来吧。” 明桥看了他一眼,默默的跟着他离开了。 可是没过几日,福慧就跟东林方丈诉苦了: “师父,徒儿带不了他,他的性情实在古怪。徒儿给他经书,让他学习,他却整日的趴在桌上睡觉,无论徒儿怎么说,他也不改,其他弟子想找他玩,他却一脸冷冰冰的看着别人,甚至口出秽言叫别人滚,现在大伙都不愿意搭理他了,而且其他的弟子跟我说,印容晚上睡觉总是抓床板,咯吱咯吱的,吵得其他人睡不着,他们都不愿意跟印容睡一个屋子了。” 第二日,东林方丈去了大殿。 其他弟子都在诵读经书,唯独印容靠在柱子上睡觉。 东林方丈的视线移到了印容的手上,那双手很漂亮,纤瘦修长,可是指甲却触目惊心,他几乎没有一片完好的指甲。 “印容。”东林方丈走到他跟前喊了一声。 印容睁开了眼睛。 东林方丈不知该怎么形容印容的眼神,一个十岁孩子的眼神不应该是那个样子。 “印容,你跟我来。” 印容跟着东林方丈去了他的禅院。 一炉香、两杯茶。 “印容,大家都在诵经,你为何不诵?”东林方丈问道。 印容望着那杯绿茶,不说话。 “印容?” 没有任何回应,东林方丈叹息一声,“白施主离开之前,老衲答应过她,会庇护你周全直到你成年,你成年之后可以自行决定去留,无论是她亦或是老衲,都不会逼你做任何你不愿意做的事情。老衲知道你的身世,也知道你身上遭遇的事情,印容,那些都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时时刻刻记在心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忘记从前,重新开始。” 印容还是不动,甚至连丝表情也没有。 东林方丈觉得有些不对劲,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印容眼眸一闪,慢慢抬起了眸。 “印容,刚才我跟你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印容的眼珠动了动,有丝茫然。 东林方丈微微皱起了眉。 他刚才显然没有在听他说话。 东林方丈想了想,从桌上找了一本经书然后递给印容,“这上面的字你能认得吗?” 印容接过经书,翻开看了看,“认得一些。” 东林方丈点点头,“那这几天我教你认字好不好?” 印容看着他,点头。 他在鹿河谷,白千惠教他认的字有限,只为了背诵阿含决,在天南剑派的两年,第一年,张石山还带着他读了些书认了些字,但是后面全然没有再看过书认过字了。 第16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1 此后,印容没有再跟其他弟子一样去上早课,每天都会在东林方丈跟前看书习字,晚上则会睡在外间的榻上。 第一天还算好,可是过了两天,东林方丈夜里果然被一阵抓挠声给惊醒了。 他披着衣服走到外间一看,明桥躺在床上大睁着眼睛,他的眼睛没有焦点,眼珠不停颤动,他浑身都在使劲,额头上一层细汗,脚绷得直直的,手在一下又一下抓挠着床板,唇直颤。 “印容?”东林方丈将手覆在了印容的手上,想要阻止他抓挠床板的动作。 “啊啊啊啊!!!!!!!”东林方丈的手触碰印容的一瞬间,印容突然剧烈的大叫起来,整个人蜷在了墙角,整个人无比的愤怒和惊恐。 “印容?你怎么了?”东林方丈震惊的想要靠近,印容立刻抱着头将背部对着东林方丈,然后全身颤抖一声不吭。 “印容,别怕,没有人伤害你。”东林方丈轻轻抚在印容的背上,印容却抖得厉害,东林方丈轻抚了几下,印容忽然一把掀开他的手,双目赤红暴怒道:“别碰我!!!我杀了你!!!” 东林方丈震惊的停下手,慢慢的收了回去。 印容赤红的双目盯着他,然而东林方丈发现他的眼睛还是没有焦点,仿佛迷路在噩梦中,魂魄还未回。 “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我……”印容时而凶狠威胁,时而茫然哭泣,最后他将自己藏在被子里抖了一会儿然后不动了。 “师父?发生什么事了?”睡在隔壁的福慧被印容大叫声惊醒连忙跑了过来。 东林方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福慧拉走了。 半个月过去,东林方丈几乎没睡过几个好觉,眼下的乌青也越来越严重。 这日,东明大师来到了他的禅院。 印容如往常一般坐在东林方丈跟前写字。 东明大师走进来看了看,微微一笑,“这孩子还挺认真。” 东林方丈看了东明大师一眼,对印容道:“印容,去院里玩玩吧。” 印容放下笔,对着东林方丈和东明大师行了礼,走出了房间。 看到印容离开,东林方丈叹了口气,请东明大师坐了下来。 东明大师坐在印容刚才坐过的地方,翻看着印容写的字,“师兄找我来,是要跟我说印容那孩子么?” 东林方丈点点头,“那孩子,心里有不小的问题。”接着,东林方丈把这段时间印容的表现跟东明大师描述了一遍。 “白日里还好,安安静静,不言不语,只是经常神游不在状态,有时你跟他说话,他也全然没有听见,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你也不知那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但是到了晚上,他就变得特别激动,好像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抵抗一些什么,他会拼命的抓挠床板,而且是在一种无意识的状态里,抓的双手鲜血淋漓也感觉不到疼痛。那个时候,你不能碰他,你一碰他,他就会惊恐的大喊大叫。”东林方丈说得连连摇头叹息,眉间有些忧虑。 东明大师念了句佛,“那孩子很可怜,需要得到特殊的照顾才行。” “是啊,可是他这个样子,别人都害怕他,也不愿意接近他,我平日里各种事务又繁忙,也不空悉心陪伴,而且,我这般年纪的老头子,你若让我说说佛理,我还能跟你说上一阵,可你让我带一个孩子,哎,可真是难住我了。我怕他这样跟着我下去,情况不会得到改善。”东林方丈苦恼道。 东明大师想了想,说道:“师兄说的有道理,不管怎么样,他还是是个十岁的孩子,整日跟着师兄,也太沉闷,对他也未必是好。师兄,何不给他安排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弟子呢,比他大上几岁,既能陪他玩,也能教导他学业,同龄人沟通起来也顺畅一些,找个人时常开导开导他,说不定他能慢慢好起来。” 东林方丈听了连连点头,“师弟这法子不错,只是,选谁好呢?” 东明大师沉吟道:“如今寺庙里跟印容差不多年纪的弟子倒也有那么几个,但是,以印容的情况,必须找一个各方面都稳妥的人来。” “各方面都稳妥……”东林方丈想了想,眼睛忽然一亮,他抬眸道:“玄度如何?” 东明大师一听玄度,顿时点头微笑,“我觉得可行,那么,我就替方丈走一趟达摩院将他带来了。” 东明大师走出屋子,看到印容正呆呆坐在一棵五针松下。 “印容,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东明大师走到印容跟前和蔼问道。 印容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我现在去达摩院给你领个小师傅来,以后,你跟着他学习好不好?” 印容眉头蹙起:“不好。” 东明大师愕然:“为何?” “我不喜欢。” 张石山等人给印容造成的印象非常差,他很抵触所谓的同龄人。东林方丈虽然无趣,但是印容在他跟前至少是安全的,他不需要所谓同龄人的陪伴,他只求能得片刻的安宁,东林方丈那样的得道高僧挺好,安安静静,没有多余举动,也没有坏心思。 白千惠临走时安慰过印容,她告诉他:“明桥,大梵寺享誉武林数百年,几乎从不参与江湖争斗,他们只修身修道,不贪名利,主持方丈是位得道高僧,人品修养,武林敬仰,你可以放心。” 所以在印容心里,东林方丈大概是大梵寺里唯一可以稍微相信一点的人了。 东明大师闻言,微微一笑,“别担心印容,玄度是个非常好的孩子。他是个孤儿,婴孩时就被父母遗弃在大梵寺门口,是方丈收养了他。” 印容听到“遗弃”二字才抬眸看向东明大师。 “他虽然是个孤儿,但是他从小非常聪明,性子乖顺,也非常用功,所有见过他的人都非常喜欢他,他在五岁多的时候已经能博览群书,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佛家经典已经可以倒背如流,很多年纪比他大的师兄甚至是大师在佛法上都不如他,而且,他在武学上也是个天纵奇才,他六岁时得达摩院首座东济大师看中,亲自传授武学,现在他才十四岁,大梵寺绝技都已经叫他学会了八成,东林方丈对他寄予厚望呢,这样的弟子来给你当小师傅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印容重复:“我不喜欢。” 东明大师叹了口气,道:“东林方丈很想亲自指导你,但是他身为主持方丈日常事务繁杂,不能悉心照料你,他选了一个他最为放心的弟子来教你,你要懂得体谅他的用心良苦。在这里,大家都很关心你,也很想帮助你,不要总是这样拒绝别人好吗?” 印容不说话,眼里仍有倔强。 “我们先试一试好吗?如果你不喜欢那位小师傅,我再把他领走,可好?” 印容垂下眸。 东明大师笑了笑,伸手去摸他的头,结果印容往旁一挪,不让他碰。 “我现在就去达摩院,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去?”东明大师微笑道。 年仅十岁的印容被东明大师刚才那番话到底勾出了一丝好奇。 曾经的张石山也是天南剑派最得掌门看重的弟子,相貌武功无一不好,可是到底称不上是天纵奇才。那位孤儿有那么厉害吗?大家知道他是孤儿没有欺负过他吗? 印容一言不发,低头站了起来。 东明大师笑笑,带着印容朝达摩院走去。 达摩院在大梵寺的最北边,背靠青山,此时虽然入夏,但是走在郁郁葱葱的青山翠柏中丝毫不觉炎热。 “达摩院就在前面,你瞧,那边是罗汉堂,是武僧练武的地方。”东明大师一边走一边为印容介绍道。 一阵气势磅礴的呼喝声随之传来,接着有棍棒破空的风声、落地的敲击声。 印容驻足山腰,在林间向下望去,前面远处一处偌大开阔的沙土地上,密密麻麻横竖排列着数百弟子,他们各个光着膀子,汗流浃背,肌肤黝黑,正在太阳下练习棍法,每一次棍棒落地之时,都能荡起一阵尘土。 东明大师看了看,又继续朝前走,“那边是般若堂,专门研究武学的,罗汉堂里的优秀弟子日后可以选进般若堂。” 印容朝东明大师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层林中隐约可见黄墙黛瓦、飞翘檐角。 又走了约摸一刻钟,印容的耳里隐约听见了潺潺涧流的声音,绕过几道弯,上了一段比较平缓的石阶,达摩院终于出现在眼前。 “达摩院是我们大梵寺最高等级的武学研究地方,若非有精深的武学造诣,一般人是进不来的。如今里面总共才有三十多人,都是我们大梵寺武功修为最高的人,主持方丈就是从达摩院出来的,玄度现在是里面最年轻的弟子。”东明大师说着,领着印容进了达摩院。 出乎印容意料的是,这么一个厉害的地方,里面竟然异常的简朴,甚至都不大。一路进去,五六座房屋、两个清幽的院子就到了尽头。 这时,一个中年和尚恰巧从房里出来,看到东明大师当即行礼。 “智行,东济大师呢?”东明大师问道。 “师父正在后山瀑布那里教玄度师弟练武呢。” 第17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2 从院落后门出去,走了一段林间小路,印容听到了震耳的瀑布飞溅声。 绕过几株苍柏后,下方一汪碧绿的潭水映入了眼帘,潭水碧绿,清澈见底,大大小小的鱼儿在水中穿梭来去,天上的云、周围的树倒映在水里,那些鱼儿就好像畅游在崇山与白云之间,仰头望向那飞流直下的瀑布,上空由于水汽氤氲凝结了一层乳白色的薄雾,犹如云烟,瀑布飞溅的水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是仙人向凡间倾倒的琼浆玉液。 “东济大师,打扰了。”东明大师竖起单掌行了个礼。 印容这才注意到潭水旁的两块大石上坐着两个人。 一个年纪六七十白眉白须的老和尚盘腿坐在大石上,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白衣少年和尚,少年和尚背对着印容,听到声音,他回头看来。 长眉若远山,温眼如春潭,高鼻若琼树,薄唇如粉瓣。 少年站了起来,对着东明大师行了个礼:“东明大师。”声音温润磁性,好听极了。 他看到了东明大师身后的人,眉眼一柔,对印容微微一笑。 身姿挺拔如松竹的少年站在瀑布下,那一笑仿佛白虹饮涧,玉龙下山,晴雪飞滩。 印容呆呆的看着,一时都忘了呼吸。 “东明大师怎么今日有空到达摩院来了?”那老和尚问道。 “东林方丈有事情要交代玄度,我来传个话。” “哦?是什么重要的事竟还要劳烦东明大师亲自来传话?” “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左不过是我今日清闲,就想领着新来的弟子到处逛一逛罢了。印容,那是达摩院首座东济大师,快行礼。” 印容回过神,对着东济大师的方向行了个礼。 “印容?”东济大师道。 “是,是主持方丈亲赐的号,’真如佛祖印,虚怀万物容’” 东济大师点点头:“好名字。” 东明大师微微一笑:“的确是好名字。” “玄度,既然主持找你,今日的课便到此为止吧,你去吧。” “是,师父。”玄度行个礼,脚尖一点,轻盈无声的落到了印容跟前。 印容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低下了头。 檐角下的铜铃在风中轻撞着,发出悠耳的铃声。 印容坐在五针松下望着那只铜铃,铃声响在他的心头,仿佛将隔世的苦与痛震溃,余留今世的安与静,在脑海中慢慢勾勒、延长。 不一会儿,一个白衣人儿从屋中走了出来,温若春潭的双眼中含了一抹怜悯。 他轻轻走到印容跟前,伸出手道:“印容,跟我走吧。” 印容望向他,阳光在他身后形成了一个模糊的光影,他眼中的怜惜是那么动人。 可是那句’跟我走吧’让印容的心一下子缩紧。 张石山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这句。 ‘跟我走吧’,他又要被带到哪去?他又要去什么地方?他又会对他做什么? 印容眼睫颤了颤,将手缩到了背后,藏在了袖中,他一语不发,低着头站了起来。 玄度一笑,伸手要去拉住他的手腕,印容迅速往后退了一步。 玄度也不计较,领着他离开了方丈的禅院。 玄度带着印容去了一个万紫千红花团锦簇的院子,那是玄度的住所。 大梵寺这么年轻就能拥有独立院落的弟子屈指可数。 院落很漂亮,两排小房屋,前后都种了花草,右手边还有一个莲花池塘,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塘里还有数条锦鲤,白的、黄的、红的、粉的,漂亮极了。 玄度指着右边的一株开满粉色花的花树道:“那是紫薇花树,十二岁那年主持拨给我这座院子的时候从后山移植过来的,好看吗?” 印容看了一眼,没有做声。 “你看,那是乙女红梅,也是我移植过来的,还没有开过花呢,也不知今年冬天能不能开花。” 玄度又拉着印容走到了院中一棵高达数十丈的大树下,“这是罗汉松,师父说有一百多年了。” 印容仰起头,看着那棵高耸入云的大树,脑子里想起了在鹿河谷谷口的那棵大树,他至今都说不出那棵大树的名字。 “这荷花塘里一共有九条锦鲤,最大的那只在那里,红色的那只,看到了吗?”玄度指着荷花池对印容道。 接着,玄度把院子里的各种花草、各种盆栽都给印容介绍了一遍,然后他又拉着印容进了他的房间。 中间一间小厅里摆着一尊佛像,下面有木鱼、蒲团,左边进去是他的书房,书房的墙上挂着好几幅字帖和山水画,书柜里的书码放得整整齐齐,一张黄梨花木的大桌子摆在中间,笔墨纸砚样样俱全,桌上还摆了几盆不知名的小盆栽,右手边有一张紫檀架,架子上放着一个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焦黄玲珑的大佛手,再往里去就是他的卧室了,他的卧室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原木的床架,青色的绫帐。 “我听师父说,他最近在教你认字,从明日起,我来教你了。”玄度道。 印容垂着眸,没有反应。 “走,你的房间在隔壁,我们去整理一下。” 玄度带着印容去了隔壁,隔壁的布局跟右边差不多,屋里子也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 “玄度!”外面传来了福慧的声音。 玄度走出去一看,原来是福慧领着两个弟子抱来了印容的日常生活用品和被褥。 就这样,印容在这座陌生又美丽的小院落里安顿了下来。 下午,玄度带着印容去附近的饭堂用饭。 大梵寺里僧人众多,东西南北共设有四个饭堂,玄度带着印容去了南边的饭堂。 一进去,饭堂里正在有序的排队打饭,一些弟子看到玄度进来,笑着跟他打招呼。 玄度从架子上拿了两个碗递给印容,示意印容跟他一起排队打饭。 “玄度师兄,他是谁呀?”弟子们好奇的问道。 “他叫印容,是新来的弟子,师父让我带他修行。”玄度道。 “新来的弟子呀,咦,那他为什么还留着头发呀?”一个弟子好奇道。 “他还未受戒呀。”玄度答道。 “他为什么叫印容啊,到咱们这一辈,不是应该是清字开头的吗?” “哎呀,都说了他还未受戒嘛!” “那印容是他的俗家名字吗?名字好怪呀。” 一些和印容差不多大的弟子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印容忽然皱起眉头,面露难受之色,他放下碗,跑了出去。 玄度愕然:“印容,你去哪?” 玄度跟着印容,一直看到他跑回了小院。 印容坐在墙角,抱着膝,脸色发白,不言不语。 他不喜欢。 他真的很不喜欢一大堆人围着他、讨论他,待会儿他们会不会又要问他的爹娘?他从哪来?他为什么来这里之类的问题? 他忘不了在天南剑派被那些弟子围攻的场面。 他讨厌那么多人! 他讨厌回答问题!! 他讨厌别人打听他的过去!!! “印容,你怎么了?”玄度看到印容的样子,蹲到他面前问道。 印容猛的抬起头,眼中的厌恶和愤怒一下子溢出。 玄度被印容的目光惊住,还来不及说话,印容已经飞快的跑进了房间然后砰的一下关上了门。 玄度站起来,望着印容的房间,有些不知所措。 上午,东林方丈和东明大师已经对他说了印容的基本情况,他知道印容之前受了很多苦,甚至是虐待,可是他不料,印容的性子这般古怪。 玄度想了想,转身离开了。 第18章 迦南香气1 玄度去饭堂吃了饭,又给印容带了一份。 他轻轻敲了敲印容的房门,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印容,我帮你带了饭。” 玄度推开了门。 印容蹲在墙角,眼睛呆呆望着地面。 “印容,起来,吃饭了。”玄度轻声道。 印容不动。 玄度将食盒放在桌上,然后打开一样一样拿了出来,“印容,来。” 印容闻到饭菜香气,终于抬起头。 玄度在桌旁坐了下来,把碗筷都摆好,“过来,吃饭了。” 印容看了他一眼,终于慢慢走了过来。 他伸出手拿起筷子,开始小口吃饭。 在他伸出手的那一刻,玄度的眼里有了一丝惊讶。 他看到了印容残破的指甲,那些指甲里甚至还有血污,看起来,像是旧伤叠着新伤。 “你是不是不喜欢人多的地方?”玄度试探着问道。 印容默默吃着饭,不吭声。 “那以后,我带饭给你,你在这里等着我,可好?” 印容仍旧不说话,默默吃着饭。 饭后,玄度拿去院中井边清洗,然后擦了擦手进了屋。 “印容,走,我们去书房,我教你认字。” 印容便跟着玄度进了书房。 玄度找出一本简单的经书,开始教印容认字。 玄度靠近印容的时候,印容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香气,清幽淡雅,吸入肺中还有一股清凉。 玄度教了印容十个字,然后拿出一张纸,一笔一划的教印容书写。 印容听得很认真,书写也很认真,玄度微微一笑,坐在他对面拿出了一卷经书开始翻阅。 一人看书,一人练字,屋中很安静。 玄度看了十几页经书后,看了看窗外将暗的天色,然后看向印容,印容还在认真的写字,心无旁骛。“印容,可以了,今天先到这吧,天色不早了,我们要洗漱歇下了。” 印容于是搁了笔。 玄度看了看他写的字,微笑道:“写得真不错,明天继续吧。”说完,他将毛笔浸入旁边的装着清水的笔筒里清洗起来。 收拾好书房,玄度带着印容去了后面净房。 “那里面有恭桶,方便到这里来,每天早上会有杂役弟子过来集中清理。”玄度指着旁边道,说完,他带着玄度进了一间堆放着柴火的小房间,房间里有个灶台,上面有一只铁锅。 玄度从旁边的水缸里舀了几勺水放进锅里,然后拿过旁边的火折子,开始生火。 “热水我都是自己烧,如今天气热了,也不需要太多热水,我可以洗冷水,但是我怕你受不住,所以烧点热水给你用吧。” 印容站在旁边静静看着。 水烧上了,玄度盖上锅盖,看着印容道:“我们寺里弟子都是寅时起,亥时歇,早上起来后要先去大殿做半个时辰早课,然后吃早饭,接着我就要去达摩院跟着东济师父练武,五日一歇,下午一般就没有什么事了,除非师父另有交代或者院里有大师讲道,平常我就待在自己院中读书或者做些自己的事。明日起,你跟我一同起来上早课,吃过早饭后,你就在院中练字读书,下午回来我再教你新的字,或者教你练武,好不好?” 第二日,天还蒙蒙亮的时候,玄度就去了印容的房间,令他奇怪的是,印容竟然已经醒了。 他披散着头发,抱着膝盖坐在床角,目光有些呆滞。 “印容?你怎么起来这么早?”玄度问道。 印容的视线这才聚了焦,他看了玄度一眼,下了床。 玄度带着印容去了大殿做早课,可是念经声一响起,印容就开始打瞌睡了。 刚开始他坐在蒲团上栽楞栽楞的,过了一会儿,连身子也坐不直了,直接歪到了玄度身上。 玄度扶着他,轻声唤了几下,印容惊醒,连忙坐直,可是没一会儿,他又开始打瞌睡了。 一连几日都这样,玄度有些奇怪,可是他问他,他也不说话。 这天夜里,玄度吹灭了烛火刚要就寝,忽然想起了隔壁的印容。 印容不知怎么回事,眼下乌青很重,指甲总是无端破损流血, 他想了想,起床去了隔壁。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窗外的月光,幸好玄度武功好目力佳,倒也不妨碍。 他看到印容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似乎是睡着了,玄度刚要离开,忽然停住,他慢慢转头,仔细看向印容的脸,他发现,印容一直睁着眼睛,根本没有睡着。 玄度走了过去,正要说话,发现印容有些不对劲起来。 他的全身都在发颤,手抓着身下的凉席,连脚跟都在摩擦。 “印容?你怎么了?”玄度诧异道,伸手去摸他的手。 玄度碰触到印容的一瞬间,印容整个人忽然弹了起来,眼里含着浓烈的杀意一掌朝玄度打了过来,玄度反应敏捷,侧身躲避的一瞬间出手扭住了印容的胳膊,“印容!是我!” 印容喉咙里发出沉闷怒吼,犹如一只没有灵智的野兽一样奋力挣扎,双手在草席上胡乱猛抓。 玄度忽然一下子抱住了他,箍住了他的肩膀,让他的手不能动弹,“印容,印容?” 玄度一直唤着他,好一会儿,印容才渐渐消停下来,他喘着气,发出哭音,靠在了玄度的肩头。 玄度轻抚着他的背,忽然开口轻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玄度念到第五遍时,发现印容呼吸变得绵长起来,他轻轻扶过印容,将他放到了床上。 印容脸上尤有泪痕,眉间微蹙。 玄度用袖子轻轻擦干他的泪痕,又擦了擦他出汗的额头,然后盘腿坐在他的床上开始轻诵佛经。 第二天,窗外露出微光的时候,印容醒了过来,他一睁开眼睛就愣住了。 玄度盘着腿坐在他床脚。 他闭着眼睛,两拇指轻微抵触于脐下,一动不动,若不是胸腹还能微微起伏,简直像一尊玉雕的佛像。 印容坐了起来,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发现竟然没有出血。 “你醒了?”玄度忽然开口道,他扭头看向印容,在微凉晨曦中对印容笑了一下,“走吧,去上早课吧。” 印容看着他,嘴动了动,然而还是什么都没说,跟随玄度洗漱后出了院子。 这日的早课,印容终于没有再打瞌睡。 早课结束后,印容就回了院子,不一会儿,玄度就带了早饭回来给他,然后又离开院子去了达摩院。印容吃过早饭后,关上房门,开始在房间里练阿含决。 白千惠救他出来那晚,在破庙里解除了薛涛给他下的禁制,从前几日开始,印容恢复了阿含决的修炼。 两个时辰后,印容听到了玄度回来的脚步声,他打开房门,去到小厅里,拿起一本经书看起来。 玄度带回了午饭。 吃过饭后,玄度要午休,印容于是去了书房写字。 “你中午为何不休息一下呢,睡一会儿吧。”玄度建议道。 印容拿着毛笔练字,闻言摇摇头。 他没有睡午觉的习惯,也睡不着。 “那好吧。”玄度也不强求,自己回了房间榻上躺了下来。 约莫半个时辰,玄度就起来了。 他去了后面灶房烧水,然后泡了一壶茶拿了进来。 他打开了桌上摆放着的一只釉色青润的莲花香炉。莲花香炉花瓣达五层之多,错落有致,玄度又拉开抽屉,拿出了一个木盒,他用一只细长的小铁勺舀了两勺褐色粉末倒进了莲花香炉里,然后点燃了香炉。 不一会儿,轻烟袅袅而出,混着花香、果香、草木香等淡雅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印容停下笔,看着香炉。 原来,玄度身上好闻的香气便是这样的由来。 玄度发现印容的视线,微笑道:“这是迦南香,可以静心宁神。” 印容闻了闻,又开始提笔写字。 昨日教的字,印容准确无误的写了出来。 玄度看了很高兴,“写得很不错。” 印容没有说话,表情也没什么太大改变。 “今天再学十个新的字吧,我先写一遍,你看着。”玄度走到印容身边,一笔一划的教他新的字。 印容看了一遍,照葫芦画瓢写了起来。 倒数第二个字笔画有些多,印容写着写着发了倒笔。 “不对,这个笔顺是这样的。”玄度想比划,但是又怕印容不好理解,于是上前握着印容的手教他,“先写横折,再写竖,然后是两点。” 手背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印容顿时僵了一下,他有些后缩,可是玄度教完又马上放开了手。 “好了,你再写一遍。” 印容停顿了片刻,提笔又写了起来。 “对,就是这个样子。” 写了一个时辰的字,玄度倒了茶给印容,让他休息片刻。 印容喝着茶,闻着香,觉得心里经常翻滚沸腾的情绪似乎真的静了下来。 玄度收拾了一下桌面,然后从书柜里拿出了一张对折的画,他展开来,对印容道:“印容,过来看。” 印容抬眸一看,发现那是一张人体穴位图。 “学武之前,要先认识人体,来,我教你认穴道。” 第19章 迦南香气2 第二日玄度休沐。 如往常的时辰起来后,他去了饭堂,然后给印容带回了早饭。 印容在屋里吃早饭的时候,看到玄度挽着袖子正在院里除草,给植物浇水。 做完这些后,玄度蹲到了池塘边给锦鲤喂食,然后他蹲在那里饶有兴致的看着。 印容吃完早饭,去井边洗了碗,然后走到了玄度身边。 池塘里的荷花飘过来一阵阵的清香,鲤鱼在莲叶下游来游去,欢快无比。 印容看了一眼玄度,玄度望着鲤鱼,脸上挂着微微的笑意。 玄度看了一会儿,刚要站起来去书房教玄度认字,院门外来了几个师兄弟。 “玄度师兄!”一个光头小和尚叫道。 几个师兄弟被玄度迎进了屋,叽叽喳喳围着他说话。 玄度笑着给他们倒茶,说话的空隙他抬头望去,发现印容不在了,他看了看院外,发现印容也不在院里。 “你在找什么玄度?”一个师兄问道。 “没有什么。来,喝茶。” 几个师兄弟说了一些最近的见闻,又说了一些笑话,接着又探讨了一下佛经佛法。 “玄度师兄,那位印容师弟呢,他怎么不在?”一个小弟子看了看周围问道。 “他不喜人多,大概回房里去了吧。” “我觉得他好奇怪呀。” “是呀,听福慧师兄说,他以前在夜里睡觉的时候拼命的抓挠床板,可吓人了,玄度师兄,他晚上有没有吵着你啊?” 玄度摇摇头,“没有。他很安静,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话。” “啊?从来没有跟你说过话?天呐,他是哑巴吗?” “不会,以前我听见他跟东林方丈说过话的,他不是哑巴。”另外一个师兄道,“我听东明大师说,他从前经历过不好的事情,所以才变得这般古怪的。” “啊,原来是这样啊。” “是啊,不然方丈大师为何钦点玄度师弟来教导他呀。” “我也好想要玄度师兄教我呀,我也想住到玄度师兄的这个院子里来!” 玄度笑着摸了摸那个小和尚的头。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一个小和尚拉着玄度道:“玄度师兄,待会儿菩提院的东原大师要讲解佛经,我们一块儿去听吧。” “哦?东原大师要讲佛经?他老人家许久不曾开课了,机会难得,好吧,我们一起去吧。”玄度道。 “哦,太好了,那快走吧,我们早点去坐前排。” 几人走出了院子。 “你们等我一下,我去叫印容。”玄度说完走进了印容的房间。 印容正坐在房中研究昨日所学的人体穴位图。 “印容,菩提院的东原大师要讲解佛经,他已经有好多年不曾开课讲解了,机会难得,跟我们一起去听听吧?”玄度问道。 印容摇头,不作他话。 玄度叹息了一下,“那好吧,那我去了,中午给你带饭。” 结果这次讲经一下子讲过了时辰,玄度听得太过入神也忽略了时辰,等他带着中饭赶回去的时候,他发现印容正蹲在后院灶房前吃烤鱼。 玄度吃了一惊:“印容,你在吃鱼?” 印容停了片刻,看了玄度一眼,眼里有一丝别样的情绪,然后接着啃鱼。 玄度看着烤得焦黄的鱼,心里有了个很不好的预感,“印容,你、你从哪弄来的鱼?” 玄度轻皱着眉,站在荷花池边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印容知道,他在念往生咒。 印容还知道,玄度很喜欢那九只鲤鱼。 从他皱眉的样子就可以看出,他的内心现在一定很不平静。 印容的眼里闪过一丝讥讽,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玄度念了很久,又在池塘边默默站了很久,然后他转过了身来。 印容一直看着他,看着玄度脸上带着丝懊恼坐到了他的身边。 印容慢慢握紧了拳头。 “对不起印容……是我误了饭时,让你挨饿了。”玄度道。 一丝愕然出现在印容眼里,他愣了半响,慢慢放松了拳头。 “今天东原大师讲经讲晚了些,我一时听得太入迷,忘了吃饭了。以后,我会注意的。”玄度诚恳道。 印容看着他,眸光疏离又有些怀疑。 “以后你饿了,不要再杀鱼,万物皆有灵,而且这里是佛门重地,是不可以杀生的,你之前不知道不怪罪你,但是以后不可以了。” 玄度看着印容不言不语的看着他,叹了口气,问道:“你吃饱了吗?食盒里还有饭菜呢。” 下午时分,玄度神色如常的教印容习字。 印容时不时的观察一下玄度,发现他是真的如常。 习字结束后,玄度又开始教印容人体重要穴位和相关反应。 夜晚,印容准备睡觉的时候,玄度忽然敲门进来了。 他拿来了一个香炉,里面燃着迦南香。 “印容,迦南香有助于宁神,还能止痛、平气,对你睡眠有利,每晚睡觉之前燃一些吧。” 印容躺在床上望着玄度,眸光暗暗的,看不清情绪。 即使印容不懂香,他也知道迦南香是非常珍贵的,绝不是一般弟子能用,至少,在东林方丈的随侍弟子福慧那里是看不到的。 玄度关上门离开了,印容躺在床上,那淡雅平和的香气丝丝缕缕的飘散在房中,他闻着那香气,就想到了每日午后玄度耐心、细致的教他习字的情景。 不一会儿,印容就慢慢闭上了眼睛。 等到荷花池里荷花凋谢的时候,印容才发现酷暑就这样过去了。 荷叶中间结出了许多嫩绿嫩绿的小莲蓬,再过一个多月,它们就能成熟了。 自从玄度每夜给印容焚香,印容失眠的症状减轻了许多,从前几乎每隔两三夜就要发作,如今倒能睡上四五夜完整的觉了。 这日玄度休沐,他带着印容去了后山松林。 苍翠的松柏中间环抱着一座石塔,石塔旁边有一棵高大的灌木花树,花树上开满了大朵大朵的粉白色的花,花型丰满,大而美丽,像一个个椭圆形的球。 “好看吗?我前几日从上面路过,偶然发现它开花了,它叫绣球花,很珍贵的,在大梵寺总共就只有两株,另外一株在藏经阁。” 印容仰起头,看着那些花,眼神依旧淡漠。 “印容,以后每天下午写完字,跟我出来练功吧。” 第20章 盛夏果实 玄度教的功夫是罗汉堂的弟子都要学的功夫,无论是出家弟子还是俗家弟子都可以学,拳法、棍法、擒拿法、点穴密法、短打手法等等等等。 此后,印容就开始跟着玄度从拳法开始学习了,玄度很有耐心,也很会教人,印容又有不俗的基础,所以他学起来非常的快。 一个月后,池塘里莲蓬成熟了。 玄度卷起裤腿下了池塘,将成熟的莲蓬摘了下来。 “你吃过这个吗?”玄度看着印容看着莲蓬的眼神问道。 印容摇头。 玄度于是坐在台阶上给他剥开了一个,一颗颗饱满碧绿的莲子被剥了出来,玄度又剥开皮露出了白白嫩嫩的果实,他塞了一颗到印容的嘴里。 印容一愣,嚼了嚼,淡淡清甜的滋味在嘴里扩散开来。 “好吃吗?”玄度笑着问道。 印容看着他,轻点了下头。 玄度于是又给印容剥了许多,最后装了一碗,他举到印容跟前,“都给你吃。” 印容接过碗,又看了玄度一眼,心尖仿佛被拂动了一下。 中午,玄度去房里午休了。 印容端着碗坐在台阶上,一边看着院中的景色一边吃碗里的莲子。 这时,有两个弟子走进了院子里。 “印容,玄度师兄呢?”一个弟子问道。 印容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做声,依旧吃着莲子。 两个弟子对望一眼,其中一个走上前道:“印容,请问玄度师兄在吗?” “他在午休。”印容低眉道。 “哦,他在午休呀。我想来摘点莲蓬给大家尝尝,待会儿玄度师兄醒了你帮我跟他说一声。”那弟子说完就朝荷花池走去。 印容一听,顿时放下碗走过去拦住:“你不许摘。” 那弟子愕然:“为何?” 印容不说话,冷冷盯着他,寸步不让。 “你凭什么不让我们摘啊!这又不是你的莲蓬!每年玄度师兄都会让我们摘的!”另外一个弟子颇不服气的上前道。 两个弟子都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看着年纪小小的印容这副模样顿时起了不服气之心,其中一个强行要过去,印容立刻上前推他。 “你干什么!你怎么还动手了?”另外一个连忙上前帮忙,三人扭成一团。 “你们在干什么?”玄度忽然出现在屋门口。 “玄度师兄!我们想要摘点莲蓬,可是印容不让我们摘,还要跟我们动手!”两个弟子连忙放开手告状道。 玄度看了一眼印容,对两个弟子道:“你们两个不经我的同意就进我的院子,也未经允许就要摘莲蓬,印容拦住你们也很正常。你们两个回去吧,下次再有这种事,我要告诉你们执事了。” 两个弟子脸白了,他们不料一向好说话的师兄怎么忽然对他们就冷了脸,两个人讪讪的,对玄度行了礼灰头土脸的离开了。 两个弟子离开后,玄度走到了印容跟前,“你怎么样,受伤了吗?” 印容摇头,转身进了屋。 下午,玄度把莲花池里剩下的莲蓬都摘了下来,然后送去了其他禅院让弟子分食。 回来的时候,他发现印容不在院子里,也不在书房里,于是去敲了印容的房门,房门未锁,玄度推开了房门。 印容盘着腿坐在床上,周身气流如龙般流窜,他的双手结着奇怪的印,数度变换。 玄度愕然,他仔细看了一下,发现印容练的不是大梵寺的功夫。 印容的手印又变幻了三次,终于慢慢收式。 他睁开眼睛,看着玄度。 “过来练字吧。”玄度说完,转身离开了房间。 之后,玄度有数次都看到印容在房间练功,然而他什么也没说,照常教印容写字、练功,帮他带饭,一如既往。 又过了一个月,玄度有一日回来告诉印容,第二天在大殿里有一次弟子考核,东林方丈点名要印容也参加。 “不必紧张,只是考核平日读的经书内容,还有一些入门的拳法、棍法而已,你都已经掌握了。”玄度安慰道。 可是到了第二天在大殿上考核经书内容的时候,其他弟子都背了出来,唯独印容一语不发。 东林大师问道:“印容,背不出来吗?” 印容低着头不吭声。 玄度一脸诧异,这个内容他昨天还检查过,印容都可以默写出来,怎么会背不出来呢? 东林大师看了玄度一眼,“那好吧,你回去继续学习吧。” 接下来的拳法、棍法考核,印容表现的也是让人匪夷所思,他连一套最基本的拳法都打不来,棍子还时常落到地上去,看得几位考核的大师频频摇头,周围的弟子指指点点。 玄度站在旁边垂着眸不吭声。 他知道,印容是故意的。 只是,他不明白的是,他为何故意那样做。 考核结束后,东林方丈将印容单独留了下来。 “印容,你今日何故不好好表现?”东林方丈问道。 印容垂下眸,淡声道:“我又为何要好好表现呢。” “你是对玄度不满意吗?” 印容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东林大师看着他,忽然道:“最近夜里睡得如何?” 印容一愣,眸光闪动了一下,轻声道:“好了一些。” “那你应该要对自己满意些,这也是个进步。人活在世上,不外乎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把这些做好了,也是不错的。” 印容走出东林方丈的屋子,看到玄度正站在院中等他。 看到印容出来,玄度的眼里露出了一丝微笑。 印容看着他,半响没动,然后才跟着玄度回到了小院。 白衣少年走在前面,盛夏阳光照得他一身白衣刺目耀眼。 十四岁的少年,身姿挺拔,容颜俊秀,连眼神都干净清澈。 他今日害得他丢脸,他对他真的一丝怨怼也无吗?他真的如同荷花池里的莲花那般纯洁吗? 印容走在他的身后,在玄度的阴影中暗暗想着。 玄度回到院子,对印容道:“印容,你想吃莲藕吗?莲藕长好了,我们挖些上来吧。” 印容不说话,静静的看着他。 玄度脱下外衫,卷起袖子和裤腿下了荷花池弯着腰在下面摸索着,不一会儿,他就举着两根满是淤泥的莲藕丢了上来,“印容,接着!” 印容仍旧站在不动,眼睛看着地上的莲藕。 玄度又挖了几根翻了上来,“洗干净就可以吃了,来。” 玄度去了井边,提了一桶水上来清洗莲藕。 一层黑淤泥洗净后,露出了白白胖胖的藕,如小儿白嫩的手臂一般。 玄度一掰,清脆的咔喳一声,一截莲藕掰成了两节,“给!”玄度递给印容一截,笑容如池水般清澈。 印容接了过去,看向玄度。 玄度咔嚓咬了一口,一边嚼一边笑着看着印容。 印容低头,也咬了一口。 清脆香甜,汁水四溢。 玄度笑了一声,忽然伸手在印容的唇边拈走了细绵的藕丝,“藕断丝连,不要拉太长。” 印容愣了一下,低下头继续吃着手中莲藕。 真的是又脆又甜…… 第21章 过去过不去 盛夏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一夜秋风起,院里的紫薇花说谢就谢了。 又下了几场秋雨后,院中的青草随着山中的树叶如被寒风染色一般变黄了。 一日,印容穿着棉衣正在院子里看玄度给树浇水的时候,一只不知从哪里来的小鸟扑棱着翅膀掉落在院子里,它奋力挣扎着,试图再次飞起来,可是扑腾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玄度有些诧异的跑过去一看,发现那只鸟不知被什么动物攻击过,身上、腿上有很多伤,羽毛上都是血。它似乎挣扎得精疲力竭了,半阖着眼眸,小胸脯不停的起伏。 书房里,迦南香轻烟袅袅,印容看着对面的玄度,眼里却不似平日里那般平静,仿佛有浪涌。 玄度正在给鸟清理伤口、涂药、包扎。 他垂着眸,细密的睫毛如黑鸦落羽,他的动作那么轻、那么温柔。 小鸟包扎好了以后,他把小鸟捧在心口,轻轻的抚摸它,还用手指搔一搔它的小脑袋。 小鸟闭着眼睛,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温柔,轻轻靠在玄度的胸口。 印容怔怔的看着,眼珠开始颤动。 “小鸟饿了吧?我去找点东西给你吃好不好?”玄度低着头温声道,他又摸了摸小鸟的头,然后将它放在了书桌上的一块布上站起来离开了。 玄度离开后,印容一直坐在那里看着那只小鸟。 小鸟受了很重的伤,尤其在翅膀那里,好像是被其他大鸟啄伤的。 它侧身躺在布上,眼里黯淡无光,小脚时不时抽搐一下。 印容伸出手,可是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玄度带着鸟食和午饭回来了。 印容吃着午饭,看着玄度细心的给鸟喂食。 吃过午饭后,玄度照例回到房里去午休了,印容洗完碗,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印容练了一会儿阿含决,又去了玄度的书房。 小鸟躺在布上,嘴边一滩黄水。 印容诧异,连忙抓了起来,小鸟的头歪到一边,闭着眼睛,气息微弱。 印容眼睫震颤起来,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摸了摸小鸟的胸口,忽然噗嗤一声,一团黄色粘稠水状物被小鸟拉到了印容的袖口上,一股难闻的臭气顿时扩散开来。 “印容,你在做什么?”玄度不知什么时候起来了,站在房门口忽然问道。 印容手一抖,小鸟落到了桌上,它的身子抽搐了一下,又是一滩黄尿拉了出来,嘴里也呕出一滩黄色之物,它睁着眼睛,躺在污秽之物里,动也不动。 玄度几步走了过来,轻轻拾起小鸟,发现它情况很不好,他双目如炬看向印容:“你对它做了什么?” 印容脸色苍白,双目游移震颤,唇直哆嗦。 忽然,他快步奔了出去。 玄度诧异,顾不得小鸟,将它放在桌上,连忙跟了出去。 印容奔到了井边,情绪极度的激动,他胡乱的脱光了自己的衣服,然后提了一桶水上来给自己兜头淋下,接着拼命的抓挠自己。 玄度目瞪口呆。 印容身上布满陈旧伤痕和新伤,到处坑坑洼洼,手臂上有条条血痕,两个手肘处露着鲜红斑驳的肉,尤其右边大腿外侧,有一块巴掌大的隆起的伤痕特别醒目,他的背上有一副青赤白莲的刺青,红色的莲花盛开如血般红艳。 印容带着哭音不停的用冰冷的井水冲刷自己,拼命的洗,拼命的抓。 玄度回过神,连忙跑过去捉住印容的双手,“印容,你怎么了?别洗了!你会生病的!” 印容挣扎起来,神情痴狂。 玄度看着他身上被他抓挠出来的血痕,连忙点了印容的穴道,然后跑回屋里拿了一床白色床单将印容裹起来抱回了他的房间。 玄度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拿着药膏跑了回来,还提来了一个炉子。 他将炉子里的炭点燃放在床边,然后轻轻揭开印容身上的床单,将他身上的水擦干,然后将药膏细细的抹在了他的伤口处。 玄度将印容全身检查了一遍,发现他身上的伤恐怕大部分都是他自己弄出来的,他又看了看印容的指甲,发现仍旧破损得厉害。 玄度摸了摸印容大腿上的伤痕,睫毛有些抖。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为何这样对待自己? 印容在玄度给他涂药的时候,就渐渐安静了下来。他垂着眸,静静的看着玄度,视线随着玄度的视线而移动,他每一次轻皱眉头,每一次睫毛抖动,每一次眼里神色的变化都被印容看进眼里。 当玄度抚摸他大腿上的伤痕时,印容的眸光终于闪动起来。 “我没有伤害那只小鸟……”印容忽然开口道。 玄度惊讶万分的看向印容,随即眼里露出喜悦。 快半年了,这是印容第一次开口跟他说话。 “好,我知道了,是我错怪你了。”玄度一脸歉意道。 印容曾经杀了他的两条鱼,今日看见他手中抓着奄奄一息的小鸟,玄度以为他又要伤害小鸟了。 印容没有说话,眸子里静静的。 玄度站了起来,打开他衣柜,拿出了干净的衣服放在印容的身边,“把衣服穿上吧,别着凉了。” 等到印容穿好衣服出去的时候,他惊讶的发现玄度正蹲在井边给他洗衣服。 印容连忙走过去,伸手要拿回自己的衣服。 玄度挡了一下,“以后你的衣服都由我来洗,你的手不宜再见水。” 印容发愣的功夫,玄度已经洗好了衣服,他将衣服抖开,晾在院中竹竿上。 玄度晾好衣服,走到印容跟前拿起他的双手,拇指轻轻抚摸他的残破的指甲,轻声道:“印容,以后晚上睡不着就过来找我好不好?不要再抓床板了。” 印容一颤,迅速缩回了手,放在了背后。 玄度看了看他,忽然想起了书房中的小鸟,连忙跑进了房中。 原本有些奄奄一息的小鸟,这会儿似乎好了一些,眼睛会眨会转动了。 玄度检查了半响,有些羞愧的对印容道:“可能是中午给它喂鸟食喂多了,给它撑住了。” 所以下午的时候小鸟被撑得上吐下拉,萎靡不正。 傍晚的时候,玄度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只鸟笼子,将受伤的小鸟放了进去。 之后几天,在玄度细心的照顾下,小鸟终于恢复了过来,身上的伤口愈合了,在鸟笼里蹦上蹦下,发出清脆的啼叫。 玄度将小鸟从鸟笼里拿了出来,轻轻摸着它的小脑袋,还放在脸颊上蹭了蹭,他微笑着逗弄小鸟,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印容眼眸暗暗的看着他。 又过了几日,小鸟的伤势终于痊愈了,它开始在笼子里扑棱翅膀了。 这日中午,吃过饭后,玄度将小鸟拿出鸟笼,然后走到院子里放飞了。 看着小鸟消失在林间,玄度微笑起来。 当日夜里,玄度熄了灯正准备睡觉的时候,忽然扭过了头。 不一会儿,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玄度下床打开了门,发现是印容。 “印容,怎么了?睡不着吗?” 印容点点头。 玄度重新点燃了烛灯,牵着印容坐到了自己床上,“那我们说说话吧。” 印容低着头,没有说话。 玄度看了看他,又拉起他的手,发现指甲又在出血。 “你又抓床板了?”玄度举到唇边吹了吹,然后下床去了书房,不一会儿,他端来了药膏和白布。 他将印容的手指甲涂了药膏,又用白布给他缠了起来。 “印容,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抓挠床板,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告诉我,不要一个人埋在心里自我折磨。” “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不觉得痛吗?” 印容点头,可是又马上摇头,“我觉得舒服……” “怎么会舒服呢?十指连心,这样抓,该有多痛啊。” “心里会舒服……” 玄度愕然,眼里掠起怜惜,他伸手摸了摸印容被缠起来的手指,轻声问道:“你腿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好大一块。” “徐铭用剑削的。”印容低声道。 “徐铭是谁?” “天南剑派的弟子。” “他为何用剑削你?” “他们心情不好,或是无聊了,就会来打我。” 玄度震惊,半响又问道:“他们的掌门不管吗?” 印容摇头:“薛涛想要我的内功心法,百般逼迫我,那些弟子欺负我都是他们掌门纵容的。” “你为何会到了天南剑派?” 印容于是从鹿河谷开始,一句一句的告诉了玄度他的过往。 “他们围着我,往我头上撒尿……” “他们用力踩我的头、踩我的手。” “有一次他们用力拧我的耳朵,耳廓这里撕裂了。” “头发这里也被扯掉了一块,好久都没长出来。” “肩膀那里被他们用开水烫过,起了好大的泡。” “天天洗衣服,手上的伤口一直好不了,烂了好久。” …… 房中烛火一个颤动,玄度忽然一把抱住了印容,他抚摸着印容瘦削的肩背,颤声道:“阿弥陀佛……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过不去。”印容低声喃喃道。 未来未曾来,过去过不去,他陷入了无数噩梦和深深无力中徘徊,哪怕走在夏日烈阳之下,心中仍然痛苦难当,眼中仍然一片迷惘。 “印容,会过去的,相信我。就像那只受伤的小鸟,伤好了,他就可以重新飞翔了,你也是,我会治好你的伤的。” 第22章 同睡 烛火燃尽,夜已过半。 印容在玄度身边睡着了。 玄度看着印容的睡颜,心痛难当。 他万万想不到,这个才十岁的孩子过去竟然遭受了那么多非人的对待。 他虽然是被遗弃在大梵寺门前的孤儿,可是在这里,他得到了许多人的关爱,平安又快乐的长大了,那日带印容回院子之前,东林方丈跟他谈话,对他说过印容的情况,他说印容从前恐怕遭受过虐待,心里有些问题,让他务必耐心的对待他,不要刺激他,尽量稳定他的情绪,然后慢慢的教他,慢慢的感化他,就像种植一株花草一样。 玄度心里有数了,所以就算印容一直不言不语,神情阴郁,甚至有些奇怪的举动,他也不曾说过什么,他知道印容心里有事,可是他一直拒人于千里之外,玄度也不好探查他的隐秘,只能按照师父的交代好好的教导他。 玄度是在平和安全的环境中长大的,之前和师父出门化缘的时候,也曾见过外面穷苦百姓的艰苦生活状况,可是他还是想不到所谓的虐待竟然是这样。 长达一年的时间里,那么小的孩子受着非人的对待,若不是心中挂念着父母的大仇和鹿河谷的人,恐怕早已活不下去。玄度真的难以想象,印容是在怎样的煎熬之下养成了自虐的习惯,用身体上的痛来麻木心中的痛,来让自己稍微好受一些。 “未来未曾来,过去过不去。”这出自一个十岁孩子之口,玄度一想就觉得难受。 玄度愈发有些羞愧难当。 过去的半年里,他一直待他客气、礼貌,教导他知识、武功,也不过是完成分内之事,哪怕知道他夜间睡不好,也只是想了个简单办法应对一下。 他对他其实并没有付出十足的关心。 今夜,印容不知怎么的终于对他敞开了心扉,告诉了他心中最痛最难以言说的过往,他把自己血淋淋、丑陋的过去摊开在他面前。 他在努力的靠近他。 玄度吸了吸鼻子,侧身躺了下去,他看了看印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一夜好眠。 印容竟然第一次破天荒的睡到了自然醒。 平日里,他都是听到玄度起床的声音就会跟着起来,哪怕他可能才刚刚合眼。 印容看着屋中明亮的阳光,知道时辰不早了,他愣怔的转过头,发现他睡在玄度的床上。 是了,他昨夜来找他了。 昨夜他又陷入了梦魇,抓挠得指甲流血,他忍不住,终于来找他了。 半年了。 他终于想向他迈近一步了。 或许,他跟张石山他们真的是不一样的人。 他很温和,从未对他发过脾气,哪怕他故意吃掉他的鱼,或害他在人前丢脸,他也依然微笑面对他。他把珍贵的迦南香分给他,让他安眠,还曾一整夜守着他,为他念经安神。 他细致又耐心的教他习字习武,除了俗家弟子不能学的功夫,他都毫无保留的教给他了。 他与其他弟子发生冲突,他也是第一时间维护他。 他故意数次让他看到他修炼阿含决,他不惊讶也不过问,甚至都不好奇。 他为他摘莲蓬、挖莲藕,把最好吃的东西捧给他吃。 他带他看各种漂亮的花,认识各种植物,不管他回应或者不回应,还会跟他讲各种他从书上看来的小故事。 他是唯一一个看到他受伤会露出心痛眼神的人…… 他多么想变成那只小鸟被他捧在手心,被他爱抚,与他亲昵…… 印容坐着呆呆想了会儿,穿衣起床了。 一走进书房,印容就闻到了一股清冽的花香,他环顾四周,发现旁边矮柜上的花瓶里竟然插着几只黄色的梅花。 印容走近闻了闻,当真是沁人心脾。他再低头一看,矮柜下的小炉子上还放着一份早饭。 印容推开门,一股寒凉之气迎面扑来,冷气钻入肺腑,把他冷得一哆嗦。他走到小池塘旁边一看,池塘里除了荷花根茎什么都没有,七只鲤鱼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印容正要去洗漱,经过红梅树的时候忽然停下了脚步。 红梅树枝上冒出了如小刺一般的嫩绿花苞。 咦,玄度说从移植过来就一直没有开过花,今年是要开花了么? 印容摸了摸紧实的花苞,走去了井边洗漱。 玄度如往常一样的时辰回来了。 他照例给印容带回了午饭。 “印容,你看!”玄度从食盒里拿出了一只白面做的小白兔递给了印容,小白兔的眼睛部位还用红色点了眼睛,看起来可爱极了。 印容捧着小白兔有些发愣。 “可不可爱?”玄度笑道。 印容看了看小白兔,迟疑着点了点头。 玄度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将午饭端了出来,“快吃吧。” 印容放下小白兔,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玄度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吃。 印容吃了两口抬眸去看玄度。 以往这个时候,玄度都会回书房看看书,然后午休了。 “快吃吧,小白兔也可以吃的。”说完,玄度忽然想到了什么,站起身来离开了。 不一会儿,印容发现玄度去了他的房间将他的被子枕头抱了过来。 玄度将他的枕头和被子抱到了他的房间。 “从今天起,你晚上跟我一起睡吧。正好天冷了,我们俩一起睡暖和。” 印容愣愣的看着玄度。 吃完饭后,印容刚要去洗碗,玄度又把碗拿走了,“我去洗,你的手暂时不要见水了。” 印容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半响,他坐了下去,摸了摸那只小白兔。 夜里,玄度给印容的手指甲重新上了药,然后包扎了起来。 “好了,快睡吧。”玄度给印容盖好被子躺了下来。 印容有些浑身不自在,往里面挪了挪。 不一会儿玄度就睡着了。 呼吸清浅绵长。 夜深静卧百虫绝,清月出岭光入窗。 印容扭过头,借着清冷月色看着玄度。 少年侧颜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圆润的耳垂如一块美玉,他的下颌线流畅完美,一直勾勒到起伏的喉结,印容看着看着,忽然很想伸出手去摸一摸。 但是印容不敢,他怕扰了玄度的睡眠。 不知看了多久,印容终于沉沉睡去。 从此,印容和玄度睡在了一起。 天气越来越冷。 一日夜里,印容又发了噩梦。 他身体僵直,咬着牙,手在床上乱抓。可是他的手刚动,就被一只手捉住了。 “印容,别害怕,我在这里。” 随即,印容被搂入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玄度一手捉着他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印容的后背。 印容哭着埋入了玄度的怀里。 “别怕。”玄度温声道。 印容抽噎了一会儿,闻着玄度身上熟悉的迦南香,又睡了过去。 之后几个月里,印容每每发作,玄度都会马上捉住他的双手,并把他揽进怀里轻轻安抚。 印容破损的指甲终于慢慢长好,长出了甲床,玄度又拿小挫刀给印容的指甲磨平,印容看着自己的双手,眼底终于露出了一丝暖意。 一日,印容正在练字的时候,正在看书的玄度偶然抬头,惊喜道:“印容,你看,下雪了!” 印容扭头,窗外果然大雪纷飞。 不到一会儿,外面已经是一片银装素裹了。 中午,玄度提着食盒回来了,他一边看着印容吃饭,一边高兴道:“印容,你堆过雪人没有?下午我们堆个雪人好不好?” 印容点头:“好!” 下午,玄度带着印容在罗汉松树下堆了一个大大的雪人,玄度还用毛笔给它画了眼睛和嘴。 印容想了想,在大雪人的旁边又开始堆雪人。 “印容要堆两个雪人吗?”玄度一边帮忙一边问道。 不一会儿,一只小一点的雪人站到了大雪人身边。 “这是玄度,这是印容。”印容指着两个雪人道。 玄度一听,笑着揉了揉印容的脑袋,他拿着毛笔去给小雪人画眼睛。 “好,给印容也画个眼睛。嗯,印容的眼睛长得很漂亮,微微上翘的。”玄度一边说一边画,“嗯,印容的嘴巴也很好看,小小的,菱形的。” 印容愣住,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又摸了摸自己的唇,一股不知名的感觉悄悄在心底滋生,从未有人夸过他好看,而且还是玄度说出来的,那感觉就好像从前白泠从外面回来给他带回了好玩的玩具。 那种感觉是叫高兴么…… 印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体验过什么叫高兴了。 作者有话说: 请问谁有多余的海星吗?助力一点人气让我冲榜,谢谢。 第23章 万物燥动 新年那日,玄度带着印容去了东林方丈的禅院。 东明大师也在,看到印容后,眼里顿时出现了一丝惊讶,他望向东林方丈,唇边就挂了笑意。 东林方丈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印容,温和道:“印容,最近如何?瞧着你长胖了些了。” “印容很好,多谢东林方丈关心。” 东林方丈看了玄度一眼,微笑道:“那就好。下次考核,我要考你的佛经了,可不许再背不出来。” “好。”印容点头。 玄度带着印容离开后,东明大师高兴道:“师兄,你看到了吗,印容那孩子跟刚来时大不一样了。” 东林方丈笑着点点头:“嗯,肯说话了,眼睛也能看着人了。” “你那位小师傅果然没有找错。” 东林方丈微微笑着点头。 冬天最麻烦的事要数洗澡了。 尤其是印容,他还有一头青丝。 这几日正是化雪的时候,天气冷得让人无法伸手,连呼吸到肺里去的空气都仿佛带着冰渣。 然而再冷,澡还是要洗的。 玄度烧了很多热水,他让印容泡在浴桶里,然后他在一旁给他洗头发。 洗完头发后,他又帮印容洗澡。 印容一直眼眸润润的看着玄度忙活。 玄度给他洗完澡后,将他抱出了浴桶,然后迅速给他穿上了衣服。 “好了,快回房间烤火去。” 玄度将印容换下的衣服丢进了浴桶里,就着热水开始给他洗衣服。 “玄度,我的手已经好了,可以自己洗衣服了。”印容道。 “没事,我一会儿就能洗好,快回书房去背书吧,待会儿我要检查。” “哦。” 印容回到了书房,坐到了火炉旁边。 坐了半响,印容的唇角微微翘了起来。 红梅树在雪化了后,开出了两朵小红花。 印容歪着脑袋看了半天,问道:“玄度,为什么只开了两朵啊?” 玄度仰起头看了看红梅树,摸了摸枝干,笑道:“花开花落自有时,我也说不准为何只开两朵。” “或许等它高兴了,它就开满了。”印容道。 玄度点点头,笑道:“好,那我们就等它高兴。”说完,下意识的牵住了印容有些凉的小手。 玄度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印容的手背,印容低眉望着,唇角弯了起来。 白雪几覆几融,唯有青山容颜不改。 那株乙女红梅在三年后终于花开满树。 屋里被窗外的雪光映照得清冷明亮,玄度醒了过来。 怀里的人儿不见了,玄度四处看了看,穿上棉衣起了床。 他推开房门一看,微凉晨曦中,印容披着一头青丝,系着一件披风正仰着头站在红梅树下。 玄度看着终于盛开的红梅,微微一笑,“印容。”他叫道。 印容回头。 笑容灿若云霞。 “玄度你看!它终于开花啦!”印容眼尾勾起,眼里仿佛含了细碎明亮的星光,他指着一树红梅花对玄度高兴的喊道。 这是玄度第一次看到印容露出这样开心的笑。 玄度看着他灿烂的笑容,觉得他身后那一树红梅花都黯然失色了。 他眉眼一柔,对印容招了招手。 印容看到,立刻跑回了他身边。 “一大早的天这样冷,怎么也不多穿些衣服再出来,冻着了可怎么办,快跟我进去。” 印容将手塞进了玄度的衣襟里:“冰你!” 玄度笑着揽过他进了屋。 屋里烧着银炭,温暖如春。 印容的手在玄度的胸口捣着乱,企图钻进他的中衣里。 玄度按住他的手,“过了年就十四岁了,不能这样顽皮了。” 印容嘟起嘴:“就算我十四岁了,也还是比你小四岁!” 玄度笑起来,揉了揉他已经长到他胸口的头,“把昨日让你背的那一段背给我听听,背不好,我就要打你手心了。” 印容眸光流转:“我若背出来了呢?” “嗯?” “是不是应该有奖励?” “你想要什么奖励?” “我要你背着我在院子里走三圈。” 玄度笑起来:“好。” 最后玄度背着印容在院子里的雪地上绕起圈来。 印容伏在玄度宽阔结实的背上摸了摸他的光头,问道:“玄度,我重不重?” 玄度背着他走了两圈了,气不喘脚不停,他笑道:“你应该多吃点饭,好轻的。” 印容看着玄度的耳朵,一口咬了上去。 玄度的耳朵极其敏感,顿时浑身一抖一手放开了印容,捂住了耳朵。 印容笑着从他的背上滑了下来,诧异的发现玄度的耳朵变得通红起来。 “咦,你的耳朵怎么变得这么红啦?”印容笑道。 玄度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嗔了印容一眼,“走,进去背书!” 印容跟在玄度身后一蹦一跳的进了屋,看着玄度拿了一本更厚的经书出来,“先把第一卷 背熟。” “那我背熟了,给我什么奖励?” 玄度叹口气:“我从前背经书可没有人奖励我。” 印容扭头:“哼,那我不背了。” 玄度无奈:“你又要什么奖励?” “等我背熟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你给我摸摸背。” 玄度一摸就摸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 春天,是个万物复苏,万物燥动的季节。 快十四岁的印容晚上又要玄度给他摸背了。 玄度的手很暖,轻轻抚摸他的背时,印容觉得很舒服。 玄度轻轻摸着他,没一会儿印容就睡着了。 最近两年,印容再也没有情绪失控过了,偶尔的噩梦惊醒时,玄度总会立刻抱住他安抚他,在他的怀里,印容很快又能再次入眠。 半窗白月梨云梦,洒了一室清晖。 破晓时分,印容挨着玄度的肩头,一手搂着他的腰,眼珠不停的游移,不一会儿印容的腰扭了起来,“嗯……嗯……”印容哼了起来。 玄度睡得迷迷糊糊的,以为印容又做了噩梦,于是侧身抱着他,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没一会儿,印容轻哼了一声,果然消停了。 玄度又睡了半个时辰,如往常一般醒了过来,他坐了起来,看了印容一眼,开始穿衣。 等他穿好衣服的时候,印容也醒了。 印容坐了起来,然后看着自己的腿间发了愣。 “怎么了?”玄度问道。 “玄度,这、这是什么?”印容指着腿间脏污的白迹问道。 玄度一看,心中了然。 他转身从柜子里拿了印容干净的亵裤出来,“换条裤子。” “这是什么?我生病了吗?”印容疑惑道。 “不是的,男孩子长大了就会有,是正常的,不必担心。” “你也有吗?为何我从未见过?” “有啊,我自己换掉了。” 印容听到玄度这样说才安下心来。 可是很快,玄度又遇到新的问题了。 自那之后,印容开始注意到他自己的那个部位。 某天早晨起来后,印容拨弄着它,“奇怪,它最近为何总是无故变硬?往常我想尿尿的时候它才会硬,可是现在我又不想尿。”说完,他就看向玄度腿间。 玄度很无奈,上前捉住他的手,摇头道:“不准这样。” “为何?”印容奇怪。 玄度被问住,沉吟片刻,决定对印容进行这方面的教育,“你且背书吧,等我从达摩院回来再跟你讲。” 那天下午,玄度拿了一本书给印容。 印容一看,是本医书。 玄度翻到其中一卷,对印容道:“你先看看这部分的内容,有什么不明白再问我。” 印容详读了一番,终于弄明白那白迹是什么以及有什么作用。 作者有话说: 论早期性教育的重要性。 第24章 分房分床 玄度很欣慰,以为印容搞明白了,可是他不料新的问题又接踵而至了。 一天晚上印容搂着他要睡觉时,忽然又扭动起来。 “玄度……”印容哼唧起来。 “嗯,怎么了?” “我那里难受……” “哪里难受?” 印容拉着玄度的手放在了腿间。 玄度拿开手,看向印容。 印容贴住玄度上下磨蹭起来。 玄度一下子坐了起来,“印容,起来念经。” 印容按照玄度的指示坐起来念经。 背诵了一段经文后,腿间果然平息了。 “以后难受的话就按照我教你的法子,一会儿就好了。” 印容懵懵懂懂:“哦。” 可是这法子用过一段时间以后就效果不大了,尤其是玄度躺在他的身边,那好闻的香气一个劲的往印容鼻子里钻,念经刚平息下去的东西一下子又起来了。印容不由自主的就想抱住他磨蹭,磨蹭他,印容就会觉得舒服,可是越磨蹭印容又会觉得越不够,印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只知道他心里有团火,想抱着玄度一起焚烧。 “印容,起来念经。” “嘤,不要,玄度我要你抱!” 玄度坐了起来,“印容,念经。”说完,玄度双手合十开始念经。 印容只好也坐起来念经。 玄度念着经,心里却有些疑虑。 从前他虽然有时也会有些辗转难眠,可是坐起来念经之后就会好,为什么印容却不容易好呢? 玄度心里隐约觉得或许与他同睡有关。 两人同睡,热度较大,容生燥意。 于是第二天,玄度将印容的枕头、被子抱回了他的房间。 印容当即不干了。 他和玄度同睡了将近四年,玄度的怀抱就是他的救赎,他怎么能离开他? 印容第一次跟玄度闹了脾气。 “我要跟你一起睡玄度!我不要一个人睡!” “印容,你已经十四岁了,是个大男孩了,不可以再和我睡了,大家会笑话你的。再说了,马上天热了,我们两个大男人睡一起,多热啊。” 印容拉着玄度的衣袖:“玄度,我会害怕的,我会做噩梦的。” “印容,听话,你长大了,不可以再和我同睡了,除非你去明心禅院和其他弟子睡大通铺,你愿意吗?” 印容见玄度态度坚决,气得掉头跑了。 他跑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连晚饭也不肯出来吃。 玄度狠了心没有理他,可是夜晚睡觉的时候,玄度却睁着眼睛无法入眠。 他看着屋顶好一会儿,然后下床走出了房间。 他听到印容在房间里哭。 印容抱着膝,哭得抽抽嗒嗒。 玄度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叹息了一声,摸着他的头道:“印容,你怎么了?” “我不要一个人睡,玄度,我要和你睡……”印容哭道,说完,他扑进了玄度的怀里抱住了他。 玄度又叹息一声,抚摸着他的头轻声道:“印容,你长大了知道吗?就像所有的小动物一样,长大了都要离开母亲独立生活。” 印容从十岁起就跟他一起生活,而且日常所见也只他一个人居多,他为了治好他从前心里的伤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大概是因为这样,印容对他特别的依赖。玄度觉得,这大概就是一个孩子依赖母亲的感觉吧。 “你又不是我母亲。”印容在玄度怀里抽噎道,“我跟你睡惯了,我不想跟你分开。” “傻瓜,哪里就分开了呢,我们还在这个院子里,我还是会教你读书写字,还是会教你功夫,还是会陪你一起玩,只是不在一个床上睡觉而已。” “我习惯抱着你睡了,我抱着你便会心安,我摸不着你,我会害怕……” “没关系,我就在你隔壁,如果你做噩梦了,你就来找我,好不好?” 印容不吭声。 “印容,每一个人长大了都要自己睡,不然我俩到了八十岁了还睡一起,不是很奇怪吗?东林方丈和东明大师睡一起,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印容一想到两个光头老和尚睡在一起的画面顿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鼻子还吹出了一个鼻涕泡。玄度笑着替他擦了擦鼻涕,拍了拍他的背,柔声道:“好了,别闹脾气了,肚子饿不饿,吃了饭再睡吧?” “还有饭吗?” “有,一直在锅里放着呢。” 玄度重新热了饭菜,看着印容吃完,又哄着他睡下才回了房间。 印容开始一个人睡觉了,可是过了很久他都没有适应,他无比的怀念那个温暖的怀抱,还有那具温热散发着迦南香的年轻强壮身体。 玄度发现虽然印容跟他分开睡觉了,可是印容仿佛变得更加粘人了。有好几次,他刚从达摩院出来就看到印容坐在门口的大石头上等他,一看到他出来就高高兴兴的扑过来拉着他的手,有时候还会缠着玄度让他背他下山;玄度在书房里看书的时候,印容也会坐到他身边,像没有骨头似的靠在他肩上或背上;刚开始夜里,印容经常借口做噩梦跑来要玄度安抚他,后来玄度发现他是故意的,于是就坐起来念经,直到印容撅着嘴回到自己房间里去。 让玄度觉得欣慰的是,印容渐渐开始接纳其他的人了,他开始跟着玄度到饭堂去和其他弟子坐在一起吃饭,听别人聊天,偶尔还会参与进去,有时候还会跟着玄度去其他禅院听一些大师谈经论道。 第二年的时候,玄度就不用每日都到达摩院去习武了,因为东济大师已经授无可授了,从此,玄度可以自行钻研他感兴趣的武学了。如此一来,印容更高兴了,因为玄度就有更多的时间跟他在一起了。 这一日玄度看到印容又在房间里练功。印容经过这几年的修炼,再加上玄度细心的指导,他的功夫精进神速。从前呈现龙状环绕在身的气流如今成了强大盘旋的内劲,充斥着整间房屋。阿含决共有十三层,印容已经修炼到了第十层。他在修炼第九层的时候曾遇到过很大的障碍,大半年过去都无法突破,后来他请教了玄度,玄度直接出手打通了他阻塞的穴位,帮他冲破了关卡。 印容一下子对玄度的武功产生了好奇,他知道阿含决是武林众多门派争相抢夺的宝典,厉害无匹,但是传说中大梵寺资质武功最佳的玄度武功到底到了何种程度呢? 有一天,印容刚和玄度练完一套掌法的时候突然生了试探之心,印容冷不防就对玄度出手了。 他伸手朝玄度抓去,一直一横,右手直点玄度前胸气海穴,左手则横撕过去,横直配合,对方即使能避开他的点穴,僧衣也势必被他抓破。眼看他的手就要点到玄度的胸前了,只见玄度身形一晃,倏然间就似变戏法一般,竟突然在印容的眼前消失了!印容扑了个空,忽听得左耳边风细微呼响,玄度已是从他侧面袭来,印容一惊,立即侧身一转,人飞转而出,在他旋身之际,玄度也飞纵上来,人在半空,几招擒拿手,捉向印容手腕,印容旋即出腿,踢向玄度,玄度微微一笑,右手飞快的在印容大腿内侧轻轻一打,印容顿时重心不稳身体前扑跌下,玄度伸手一揽,将印容横抱在怀中,慢慢旋转落了地。 印容嘟着嘴:“哼!” 玄度好笑道:“哼什么?” “我打不过你!” “傻瓜,练武是为了强身健体,又不是为了跟人争高低。”玄度说着,把印容放了下来,“你练的功夫也不错,只是颇有些霸道凌厉,练功的时候切记要平心静气,不能操之过急,否则会有损伤。” 印容点点头。 玄度看了看他,问道:“印容,你练那个功夫是为了要给你父母报仇吗?” 印容半响没有做声,过了许久才轻轻点了下头。 玄度叹息一声,拉过印容的手,“你喜欢在大梵寺的日子吗?” 印容抬起头,看着玄度点了点头。 “人生的每一天、每一事都是修炼,当你懂得去宽容和饶恕,一切便不是磨难,学会放下,自得解脱。为什么不能放下仇恨,过自己喜欢的日子?” 印容有丝愕然,还有一丝茫然,“放下?” 如果他放下仇恨了,那他过去那些年所受的苦又算什么? 白姨怎么办? 他的父母怎么办? 阿含教怎么办? 从他记事起,他便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 现在玄度却让他放下? 他能够放下吗? “印容,你跟我来。” 玄度说着,带着印容回到了小院。 迦南香气日复一日的燃起,轻盈、缥缈。 玄度盘腿坐于印容对面,袅袅轻烟中,俊秀的轮廓仿佛镌刻在光阴中,那么恒久。 “印容,我知道你心中一直记着自己的使命和父母的大仇。过去,我也没有说过什么,但是现在你渐渐长大了,你真的可有为你的日后考虑过?” 印容看着他,没有说话。 “印容,当初白护法送你来的时候就曾答应过方丈,会让你自行选择今后的路。你,可有开始想过?” 作者有话说: 夫妻最好不要分房分床…… 第25章 刹那芳华 鸟雀枝上啼,苔生翡翠衣。 玄度要来了一袋种子,将它们种在了禅房门前的两旁。 “这是什么种子呀?”印容一边帮忙翻土一边问道。 “丁香花的种子。” “丁香花?” “嗯。丁香花开花以后很漂亮的,但是要两三年才能开花。” 印容微笑道:“两三年也很快的。” 玄度看着他,笑道:“是啊,两三年也很快的。佛前有花,名优昙华,一千年出芽,一千年生苞,一千年开花。我们不用等三千年,就能看见开花,多么好。” “优昙华?” “嗯。弹指即谢,刹那芳华。” 印容愣了一下,随即轻轻摇头,“那还不如荷花呢,一年一度,花谢果出,还有莲藕。” 玄度笑了一下,摸了摸印容的头,“嗯,普通平凡的美丽方能持久,太美的东西,总是让人留不住。” “嗯,我还是最喜欢小草了。”印容摸了摸脚边的青草。 “哦?印容喜欢青草?” “嗯。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玄度看着印容,柔柔的笑着。 疏花照水,老叶沉钩,四季变换仿佛只是一场春风拂过。 三年后,那六十株丁香花终于绽开了。 它们长得已有一人多高,白的、紫的,小巧玲珑的花在春光中摇曳,它们毫不张扬,却灿烂无比,就如同此刻站在它们跟前的印容。 印容十七岁了。 他的模样长开了。 小时候的他瘦瘦弱弱,三年过去,他的身量拔高了一大截,只是那张小脸仍然精致,从前冷漠无情的双眼,如今微微上挑,笑的时候分外引人注目。 印容凑近丁香花丛,轻轻闻了闻,“嗯,好香呀,终于开花了,不枉我给它浇就三年的水,施了三年的肥。” 玄度笑着看着他,伸手摸了摸白色的花瓣。 “玄度,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花呀?”印容问道。 “因为美呀,香呀。” 印容眼波流转,走到玄度跟前,“世人皆把美人比作花,你这么喜欢花,莫非是因为——” 玄度瞪眼:“胡说!” 印容开心的笑了起来。 这几年,印容经常跟玄度开一些玩笑,玄度每次被他气得瞪眼又拿他没办法。 “不许顽皮了,走,跟我进去看书。” 两人进了书房,玄度坐了下来,开始看昨天没有看完的经书,印容看了看他,将椅子拉到了他身边,然后将头搁在了玄度的肩膀上,玄度扭头看向他:“怎么了?” 印容闭着眼睛微笑,也不说话。 玄度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坐好,别犯懒。” 印容的笑容更深了,闭着眼睛道:“春困嘛。” 玄度笑道:“你何止是春困,你是春困秋乏夏打盹。” “那还有冬。” “冬?你到冬天就冬眠了,赖在被子里半天不起床。” 印容抬头,张口咬了一下玄度的耳垂,玄度半边身子一阵酥麻,立即推开了他。 玄度捂着发红的耳朵道:“印容,不要这样。” 印容笑的身子直抖,终于拉开了椅子。 他拿出抽屉里的迦南香,舀了一小勺倒进香炉里,点燃后,用手轻轻扇了扇,然后才拿起一本经书坐在玄度对面看了起来。 “求诸所愿皆满足……真的可以么?”印容一边看着经书里的内容一边状似无意的问道。 玄度从书后抬起头看向印容。 “玄度,佛真的能普度众生吗?” 玄度轻轻摇头:“只是一种愿望罢了。” “愿望?” “普度众生也需要量力而为,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能度一个是一个,没有人会苛求的。” “可是,地藏王曾言‘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如此这般,他岂不是一辈子成不了佛?”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这是说菩萨的悲天悯人、大慈大悲之心,与地狱空不空没甚关系,求诸所愿皆满足,同样说的是佛心,心中有佛,就会想用佛法拯救世人,只要有颗拯救世人出苦海的心,便有了佛心。” 印容若有所思。 “印容,你对你的何去何从,可有决定?”玄度忽然问道。 印容定定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这些年,玄度一直指导印容佛法学习,还着重跟他讲了因果轮回和放下。 印容知道,他一直想让他放弃复仇的想法。 “印容,跟我在一起,你欢喜吗?”玄度问道。 印容眉眼缓和,唇角浮上一丝微笑,轻轻点头。 “我们可以一直在这座小院里养花养鱼,学习佛法和功夫。” “一直?” 玄度微笑,阖了下眼。 印容眼里忽然闪过一丝光,他翘起嘴角道:“除非,你把你的耳朵给我咬。” 玄度顿住,嗔着印容。 荷花开的时候,大梵寺又迎来了每年的上香高峰期。 这天一大早玄度就去了达摩院。 印容在院后练武。 阿含决只剩最后两层了,越来越难进阶了,但是印容还是遵照玄度的指示,循序渐进,慢慢修炼。练完武功后,印容正要离开,忽然听到身后树林里传来了人声。 “阿飞哥哥,这里会不会有人啊?” “不会的,我都看过了,没有人。小雨,快让我亲亲,我好想你呀。” 随即一阵暧昧不明的声音传来。 印容有些惊讶和好奇,忍不住循声望了过去。 在林中,他看到了一对相拥的男人。 他们忘情的抱在一起唇舌交缠。 印容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一切,内心被震得咚咚咚的跳起来。 他看到那个男人一边吻着一边将另一个压在了一棵大树上,一双手急切的在那人身上摸索着,甚至从衣服下摆钻了进去。 叫小雨的男孩仰着绯红的脸推拒着,脸上的表情似痛苦又似欢愉。 “阿飞哥哥,好了,停呀,这里是佛门重地,我们不能在这里乱来,唔……” 阿飞喘着粗气道:“佛祖知道我对你的一片心,不会怪罪我的。” 印容看到阿飞在小雨脸上亲来亲去,然后一口含住了他的耳朵,小雨嘤咛一声,差点软倒在他怀里。两人亲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印容从石塔后慢慢走出来,望着远处那对离开的人,眼里一团平静的汹涌。 下午看经书的时候,玄度发现印容坐在那里半天都没有翻动一页书,眼睛望着某处却在发呆。 “印容?你怎么了?”玄度轻声问道。 印容回过神,眼睛瞧上了玄度。 他的眼睛慢慢的扫过玄度的眉眼、鼻梁,最后落在他的唇上。 “玄度,什么叫爱情啊?” 玄度一愣,望着印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看着印容似乎有些疑惑的眼睛,玄度想了想,道:“你读过那么多的佛经,应该知道,出家沙门者,应断欲去爱,心怀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印容慢慢垂下眸,轻声道:“可我想起从前所见的平凡夫妻,也有很多恩爱美满的。” 玄度摇头,“人系于妻子舍宅,甚于牢狱,牢狱有散释之期,妻子无远离之念,情爱于色,岂惮驱驰?” 印容不吭声了。 玄度又看了看他,问道:“怎么了?你今天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印容的眼眸望着桌面的香炉,轻声问道:“玄度,难道情爱只存于男女之间么?” 玄度望着他,沉吟片刻,道:“万物皆有灵,并非只存于男女之间。” “我说的不是动物……” 玄度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印容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却道:“没有什么。” 作者有话说: 情窦初开的印容 第26章 心中的花 桐荫淡淡、荷香冉冉,树影团团。 月华如水,倾泻小院。 印容慢慢走出房间,坐到了玄度的窗下。 院中的花草树木仿佛笼罩了一层柔软的轻纱,朦胧又梦幻。 印容双手撑着下巴,静静的坐着,他的眼睛看着前面高大的罗汉松,心脏却一下又一下的去感知身后屋里的那道呼吸。 印容听着听着,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上午在林间看见的那一幕,他的眼里渐渐现出一抹迷离。 一阵风吹过,对面荷叶上的水珠纷纷滚落,鼻尖一阵暗香拂过。 印容慢慢的站了起来。 他转身走到了玄度的房门口,伸手推开了门。 印容一步一步朝玄度的卧室走去。 这一段路他走了无数遍。 可是从来没有一次像今晚这般,心里仿佛涌着千层浪。 他的脚步细碎、轻盈无声,可是每一下却好像有鼓擂。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气味。 印容站定在玄度的床边。 玄度睡得很熟,呼吸绵长。 窗外月光映照着他清冷的睡颜,美丽又高贵。 印容望着他,眼里越来越热切。 他慢慢弯腰,凑近玄度。 那淡淡的唇瓣好似丁香花瓣,诱人亲近。 印容慢慢将唇贴了上去。 印容跑出了玄度的房间,站在屋檐下心怦怦直跳。 灌木丛里飞出一捧流萤,好像是被他剧烈的心跳给震出。 发着绿光的流萤四处飞舞,暗香浮动,沁入明月影,夏虫叮咛,仿佛情人的盈盈私语。印容闭着眼睛靠在门上,满心热意,觉得那些流萤好像一下子飞进了他的心里,照见了心中那朵悄悄绽放的花。 第二日,玄度在书房抄写经书。 印容撑着脑袋在旁边看他,目光不住的在他的唇上流连。 玄度忽然停笔,抬眸看向他:“你怎么不看书了?” “我想看你写字呀。” “你要不要写?” “不了,我不喜欢写,我只喜欢看你写。” “看书,不要看我。” 印容嘻嘻一笑,并不以为意。 玄度又继续写字,写了一会儿又不得不停下来,“印容。” “嗯?” 玄度看着他不说话。 印容撅了撅嘴,终于将目光投到了书上。 当晚夜里,印容忽然奔进了玄度的房间。 “怎么了?”玄度被惊醒,感觉到印容浑身微微发抖。 印容紧紧抱着玄度,小声道:“我做噩梦了。” 玄度听闻,侧过身抱住了印容,轻轻抚摸他的背,就像他以前小时候那样。 印容也顺势钻入玄度怀里,搂住玄度的腰身。 玄度拍了好一会儿,发现印容终于安静了下来。 “印容?” 没有应答。 玄度低头一瞧,印容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手还拽着他腰侧的衣服不松手。 “印容?”玄度又叫了一声,可是印容好像睡熟了,一动不动。 玄度轻叹一声,拿开腰间印容的手,轻轻翻了个身,离得稍微远了一些。 不一会儿,玄度就睡着了。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昼眠人静,印容却悄悄睁开了眼。 玄度安然的睡着,呼吸清浅。印容痴痴看了一会儿,往前挪了挪,近乎小心的挨上玄度的肩头。 清晨,玄度如往常一样的时辰醒了过来,他一动就僵住了。 印容的一条腿搁在他两腿间,半边身子都贴着他,头搁在他的颈窝,手放在他的胸口。 玄度静静的躺着,心中忽而闪过一丝慵懒的迷惘。 夏日清晨,微风不燥。 一只黄鹂鸟忽然在枝头叫响,清脆婉转。 玄度眼里一顿,恢复了清明。 他推开印容坐了起来。 “嗯?”印容被弄醒,揉着眼睛也坐了起来。 “起来吧,该上早课了。”玄度道。 下午时分,玄度应邀去了罗汉堂。 他是傍晚的时候回来的。 胭脂琼林,翡翠山屏,四野彤云布。 他走进姹紫嫣红的小院,看到印容竟然站在荷花池中洗澡。 荷花池中的水刚好没过他的小腹,周围是盛开的荷花。 印容披着长长的黑发,黑发贴在他瘦削的背上,顺着他的腰线一缕缕淌着水。 印容天生皮肤莹白,他站在荷花中,硬是把粉白的荷花都给比了下去,他掬着水,咯咯笑着去逗弄荷叶间的鲤鱼,水面清圆,水下掩藏着的臀若隐若现。 “玄度,你回来啦?”印容发现了玄度,对他笑道,额上的水顺着脸颊上的黑发淌过下巴,淌过锁骨,淌过胸前的粉樱,最后没入腹下…… 印容的声音让玄度回过神,他慌忙扯下旁边竹竿上晾晒的床单,走上前一把将印容拉了上来,然后用床单将他裹了起来,“你怎么在这洗澡,真是胡闹,叫人看见可怎么办?池里水不冰吗,你冻着了可怎么好?”玄度一边说着一边替印容擦头发。 “今天天气好热嘛。” “热也不能在这里胡闹啊,被人看到怎么办?” 印容眨眨眼,有些疑惑道:“被人看到怎么了?大家不都是和尚么?” 玄度一顿,“以后不要在外面洗澡,终是不雅。” 他蹲下身,拿过印容的鞋子,放到他脚下,“把鞋子穿上,赶紧回屋穿衣服。” “哦。”印容穿上鞋子,裹着床单回了自己房间。 玄度站在原地,看着印容走进屋子,玉面雪肤,背后红莲妖艳。 玄度扭头看向池里的水,涟漪圈圈,映照出天上的彤云,仿佛被风吹皱了。 今夜的确有些热。 玄度将窗户打开后,躺在床上仍旧觉得有些燥。 他闭着眼睛,努力想让自己平静入睡, 玄度刚要睡着,忽然听到了印容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他就感觉到印容上了他的床,印容似乎观察了一下他,然后才挨上他,慢慢抱住他。 玄度翻了个身,脱离了印容的搂抱。可是没一会儿,印容又贴了上来,整个人贴在他的背上。 玄度睁开眼睛,静静的,“印容,回自己房间去。” 印容一僵,随即蹭了蹭玄度宽阔的背,轻声道:“我怕做噩梦。” “别怕,做了噩梦就坐起来念经。” “不要,我抱着你才不会害怕。” 玄度无法,坐了起来,闭目抱决。 往日他这样做,印容就会觉得无趣,从而离开他回自己的房间。 可是今晚,印容没有。他挪了过去,环住了玄度的腰身,将头枕在了他的大腿上。 “印容,你不要这样。”玄度不得不放下腿站了起来。 印容趴在床上,将玄度的枕头抱进怀里,任性道:“我就要睡这里!” 玄度看着他,转身出了屋子。 印容诧异,想了想,跟了上去。 玄度去了他的房间,躺到了他的床上。 印容犯了倔,又爬上了床一把抱住了玄度。 玄度双手撑住印容的肩膀,“印容,你到底怎么了?” “我就想抱着你!”印容也不看他,只埋头他胸前。 “印容,起来,别这样,我好热。” 盛夏酷暑难耐,玄度就算再清心静气也遭不住印容这样抱着他。 “玄度,我心里难受。” “怎么了?为何难受?”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想抱着你,抱着你,我心里便能好受些。” 玄度说不出话来,心里有些迷惘。 印容将他抱得更紧,呢喃道:“玄度,别离开我,让我抱抱,抱一下就好。” 印容无比眷恋的抱着他,仿佛真的抱着他就能很舒服的样子。 玄度无法,就那样被他抱着,最后抵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玄度,印容洗澡好看吗? 玄度:(羞) 第27章 色即是空 达摩院的禅房中,玄度正在帮东济大师编著一本武学秘籍。 东济大师一边整理一边时不时的看一眼玄度。 “玄度,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东济大师问道。 正在誊抄的玄度愣了一会儿,抬眸看向东济大师。 “我瞧你有好几次停顿,仿佛心里在想些什么。”东济大师道。 玄度慢慢搁下笔,望着桌子好一会儿,才道:“师父,人为何会生执念?” “一切众生从无始来,妄想执有我、人、众生及与寿命,由此便生憎爱二境,于虚妄体重执虚妄,二妄相依,生妄业道,由此不能入清净觉。有爱我者,我与随顺,非随顺者,便生憎怨,为憎爱心养无明故,相续求道,皆不成就。” “如何断执念?” “若能归悟刹,先去贪嗔痴,法爱不存心,渐次可成就,我身本不有,憎爱何由生?” 玄度垂着眸,不言不语。 东济大师看着玄度,若有所思,缓缓道:“玄度,亲近无骄慢,远离无嗔恨。” 玄度仍旧不吭声。 “众生希望成道,无令求悟,唯益多闻,增长我见,见种种境界,增种种智慧,一切烦恼毕竟解脱。” 玄度带着午饭回到禅院,一进去,印容就像一只欢欢喜喜的燕子从屋里跑了出来,一把抱住了玄度:“玄度,你回来啦!” 玄度拍了拍他的肩:“嗯,饿了吧?来吃饭。” 饭后,玄度要去午休。 印容照例是不睡的。 “你中午把这一段背下来,我醒来以后检查。”玄度拿了一本经书翻开,指着其中一段对印容道。 印容有些诧异:“是又要检查功课了吗?” “不,只是,我觉得你需要背这一段。”玄度说完,走进了房中。 印容拿过经书,轻轻念了起来: “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种种颠倒,犹如迷人,四方易处,妄认四大为自身相,六尘缘影为自心明,空实无华,病者妄执,由妄执故,非唯惑此虚空自性……” 玄度午休起来,印容正在阖目背诵。 “怎么样,背下来了吗?”玄度坐下来后问道。 “背下来啦!”印容将经书推给玄度,然后开始背诵。 玄度并没翻开书,静静听着,末了点点头,“嗯,背得不错,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啊,就是说要发清净心,远离诸病,不堕邪见。” “那你可依照佛经指示去做了?” 印容看着玄度,这才发觉玄度的神色好像比平日里严肃了不少,他轻声问道:“怎么了玄度?我做错什么了吗?” 玄度沉默了一会儿,“你最近心里不太清净,你要注意修行。” 印容怔住,看着玄度。 “印容,你读过那么多佛经,我希望你能懂得其中的道理,并能遵照去做,而不是将它当成一件功课去完成,然后丢掷脑后,如果是这样,佛经对于你来说,不过是废纸几张。” 印容垂下眸,没有说话。 玄度正要翻开经书,忽然听到印容轻声道:“我不信佛,我只信你。” 玄度皱起眉:“印容,你这样是不对的。执一念,困一生,你不应该依赖某一个人。舍诸欲,除爱憎,清净心便得开悟。”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佛总说一切是空,可是如果一切是空,那我身上的伤又从何来?我又为何会痛?如果一切是空,那你又从何来,我又为何会欢喜?” 玄度怔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坐了好一会儿,玄度合上书站了起来,“去外面走走吧。” 两人走在绿树浓荫下,都有些默默无言。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条小青蛇从草丛里钻了出来。 印容发觉了不对劲,他顿住脚步回头一看,小青蛇嗖的一下蹿起咬住了他的小腿肚。 “啊!”印容叫了一声,连忙伸手去捉。 玄度回头一看,连忙折了一根树枝挑开了小蛇,小蛇一落地就哧溜一下钻进了草丛里逃走了。 “是竹叶青。”玄度脸色发白道。 玄度连忙扶着印容坐到地上,卷起他的裤腿。 印容的小腿肚上一道明显的牙印,周围已经青黑,正汩汩冒着血。 玄度连忙抬起他的小腿嘴凑了上去。 “玄度!你、你不要这样!”印容有些慌乱道。 玄度吸了一口吐出毒血,又继续吸,直到吐出来的是鲜红的血才罢休。 在他们看不见的草丛里,刚刚那只咬了印容的竹叶青已经躺在草地上不能动弹了。 玄度忍着满嘴的麻痛背起印容跑回了小院,然后运功给印容逼毒。 逼了一炷香的功夫,玄度又连忙倒出解毒药丸给他服下。 “玄度,你快自己逼毒吧。”印容看着玄度泛乌的唇色道。 玄度也吞了两粒药丸,然后坐下了开始逼毒。 印容轻轻靠在了玄度的背后,一只手轻轻揽住了他的腰。 玄度一边运动逼毒,一边听到印容在身后轻声道:“如果一切是空,蛇为什么要咬我?你又为什么要给我吸毒?如果我不存在了,也许一切就清净了。” 玄度慢慢收式,坐在那里没有说话。 “玄度,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不会难过?” 玄度垂着眸:“不会。” 身后没有声音,静静地。 “修佛之人,早应该堪破生死。”玄度又道。 “难道只有死亡才能把我们分开吗?” 玄度不说话了,亦或是不知该怎么回答这样的问题。 夜晚来临。 玄度躺在床上半响没有睡着。 左手小拇指有些发麻,身体里仍然有些许毒性。 玄度坐了起来,又开始运功逼毒。 三个大周天之后,玄度放下了手。 他想了想,起身到书房里的柜子里拿出解毒药丸,然后朝印容的房间走去。 刚刚走近,玄度就忽然放缓了脚步。 印容的房间里正传出暧昧的声响: “玄度……玄度……摸摸我……嗯……” 玄度一步一步踩着心跳的节奏慢慢走到门前,不敢置信的透过半掩的门缝看到印容躺在床上正在飞快的抚慰自己。 “玄度……玄度、玄度!”印容的声音越来越急,最后高声叫了起来,然后在他的喘息声中,一切归于平静。 玄度一下子贴住墙,目中震溃,脸色煞白。 作者有话说: 玄度终于明白了印容的对他的心思。 第28章 心非心,物非物1 第二天,上完早课吃过早饭后,玄度就跟印容说要去达摩院。 到了中午的时候,玄度带饭回来给印容,休息了一会儿,然后下午又去了达摩院。 一连几日都是这样,印容终于不高兴了。 这天,玄度吃完早饭又要离开的时候,印容嘟嘴道:“玄度,你最近怎么总是往达摩院跑啊?都不陪我读书习武了。” “最近在帮东济编撰武学书籍,所以有点忙,你自己安排自己的修行任务吧,不用管我。”说完玄度就离开了。 印容闷闷不乐的回到了禅院。 又过了一段时间,玄度仍然这样。 印容越来越不满了。 一日,玄度中午午休的时候,印容就爬上床一把抱住了他。 玄度连忙从床上坐起,拉开了印容的手,“印容,去看书,不要扰我休息。” “玄度,我好想你。”印容委屈道,“你这段时间连跟我说话都变少了。” “印容,我有事要忙的,你也自己找点事做好不好?” “我要你陪我。” “不可以。” 印容又生气又委屈,转身跑了。 玄度坐了一会儿,躺了下去。 下午,玄度带回来的晚饭印容也没有出来吃。 玄度喊了两声,放在了他的房间门口,然后回到了自己房间。 印容一直坐到明月东升,也没有等到玄度进来哄他,这是这些年从未有过的。 以前印容闹什么小脾气的时候,玄度就会马上哄他,予取予求,可是现在,他晚饭都没吃,玄度竟然不管他了。 印容十分想不通,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第二天,印容绝食了一整天,夜里饿得发慌了也不见玄度进来哄他。 他睡不着,打开房门一看,门口依旧放着晚上的饭菜,印容砰的一下又关上了门。 第三天晚上的时候,印容终于饿得受不了了,他摇摇晃晃的下了床,撑着桌子走到了门外,坐在台阶上吃完了玄度带回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以后,印容去了玄度的书房。 玄度一如既往的坐在那里看书,桌上燃着迦南香。 印容望着玄度,怨怼道:“玄度,你变了。” 玄度翻了一页书,“哪里变了?” “你不关心我了!你不管我了!”印容想着这三日的煎熬,还有眼前玄度这样淡然自若的样子,顿时委屈的红了眼眶。 玄度放下书,看着印容道:“印容,你已经长大了,要自己关心自己,还要学着关心需要关心的人,不能老是像小时候那样依赖我的照顾。” “为什么?我长大了你就不关心我了?”印容有些难以接受。 “不是不关心你,是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照顾你了。印容,你得独立起来。” “我怎么没有独立了?我现在都是自己照顾自己,从明天起,你不用再给我带饭,我自己去饭堂吃!”印容说完气呼呼的跑了。 玄度坐着没动,久久之后,叹息了一声。 之后,印容好似跟玄度赌气一般,也不再缠着玄度了,每天上早课、吃饭、看书、练武,几乎连照面都不跟玄度打了。 凡是玄度出现的地方他就离开,连其他的弟子都看出不对劲了,往常两人几乎都是形影不离的,怎么突然就连见面都不说话了呢。 就连东林方丈都问过玄度,玄度只好说,印容在培养自己的独立性。可是大家都看得出来,印容是在闹别扭了。 夏去秋来冬又至,半年的时间一晃而过。 夜里,玄度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帐顶,耳里都是院中印容的脚步声。 近段时间以来,印容仿佛失眠了。每到半夜,他都会走出房间,一个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那脚步声好像含满了心事。有时,那脚步会在他的窗外久久停留不动,玄度便也无法入眠,只能坐起来默念经文。 隔着一层窗户,玄度一睁开眼就能看到窗外那个静立不动的身影,玄度只能闭上眼,继续默念经文,直到印容离开。 可是今夜,印容的脚步声似乎一直没有回房。 玄度翻过身,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玄度照常起床。 他打开房门出去洗漱的时候,忽然发现印容呆呆的坐在屋前台阶上,他的脸色苍白,眼下一片乌青。“印容?你怎么坐在这里?你一夜没睡吗?” 玄度问道。 印容听到玄度的声音,抬起了头,他望着玄度,从眉到眼,从鼻到唇,仿佛有些急切,又有些热烈。“玄度……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印容的眼睛里浮上了一层细碎的水光。 他们几乎有半年没怎么说话了…… 印容一下子站了起来,想朝玄度走去,可是他的腿一软,身子差点歪倒在地。 玄度连忙上前扶住他,“印容!” 印容趁势紧紧反握住玄度的手,“玄度,别再生我气了,你要怎样我都答应你,别再生我气了,求你了……”印容说完,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 “印容!印容!”玄度大惊,连忙一把抱起印容回了他的房间。 玄度将印容放到床上,摸了摸他的额头才发现,印容在发高烧。 玄度给印容盖上厚厚的棉被,又拧了一块冷帕子放在他额头上才急急奔了出去。 印容在恍惚间,觉得嘴里被喂了很苦的汁水。 过了一会儿,觉得浑身冷得出奇。 “冷……好冷……”印容牙齿磕碰道。 不一会儿,他就被搂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就像从前那样。 印容顿时哭了起来,紧紧抱住了那具让他魂牵梦萦的身体。 背上有只温暖的手,不停的一下又一下的轻抚着他。 印容埋入玄度的怀中,不肯再撒手。 怀里的身体一动,印容就紧紧抱住。 “印容,该吃饭了,我去拿饭,一会儿就回来。” 印容摇头。 “听话些。”玄度拍了拍他腰上的手。 印容终于慢慢松开。 不一会儿,玄度端了一碗热粥回来,他垫高印容的后背,然后一勺一勺喂给他吃。 印容一边吃着粥一边看着玄度。 吃完粥后,玄度让印容又躺了下去,他刚要走,印容就一把拉住他的手,玄度只好坐在他的床边守着他。 夜里,玄度要回房,印容就哭闹着不要,玄度只好解衣躺在了印容身边。 到了后半夜,印容身上开始出汗,高烧终于退了下去。 玄度松了一口气,起身给印容换了一件衣服才又躺下去。 第二天,玄度又照顾了印容一天,幸好印容除了精神没有完全恢复,体温倒是稳定下来了。 夜间,玄度便要回自己房间去歇息,印容没有说话。 玄度累了一天,洗漱一下后,回到自己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结果第二天他去印容房间看印容的时候,发现印容竟然又发起了高烧。 “怎么回事?昨日明明已经好了,怎么又反复了呢?”玄度心有疑虑,但是还是连忙去给印容煎药,又寸步不离的守着他。 印容这次生病很奇怪,明明见好了,可是一晚上时间又反复了。 玄度也顾不上其他了,煎药的同时也不停的翻看医术,希望找出病因。 过了几天,印容的体温再次降了下去,玄度回到房间休息,半夜的时候,玄度中途翻身却没有闭眼睛。 他掀开被子穿上衣服,朝印容房间走去,走到一半,他忽然听到井边有细微的水声。 玄度轻轻走过去一看,寒夜里,印容穿着裤子,光着上身,正用冰冷的井水在擦拭自己的身子,他冻得全身发抖,却仍然咬着牙擦拭自己,他的唇已经冻得乌青。 “这就是你病情反复的原因是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印容手上的帕子惊得掉在了地上。 “玄度……”印容哆嗦着唇轻声喊了一声,眼里有丝惊慌和倔强。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玄度突然大声吼道,胸口剧烈起伏。 印容被吓得一抖,不知所措的看着他,在印容的印象里,他从未见过玄度发火。 玄度上前一把抓过印容的手,一路将他拽进了房里用力把他甩到了床上。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这样弄病你自己?!!”玄度怒道。 印容发着抖,咬着唇不吭声,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说话!!!”玄度上前,用被子将印容裹了起来,动作大力又粗鲁。 印容的眼泪掉了下来,“只有我生病了,你才会陪着我……我不想好,我想你一直这样陪着我,看着我。” 玄度愣住,盛怒的神情一点点的冷却下来。 “玄度……我们像从前那样好不好?你别不理我……”印容哭了起来。 “印容,你这样,我会累。”玄度无力道。 印容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只有眼泪一颗颗的落下。 “印容,不要再任性了,也不要再想些不该想的,那么多的佛经,你都念到哪里去了?你不要再这样,我不喜欢你这样,我会很失望。”玄度看了印容一眼,“把衣服穿好,运功驱寒,你再这样,我不会再照顾你。” 说完,玄度转身离开了房间。 第29章 心非心,物非物2 印容的病终是好了起来。 只是他跟玄度的相处变得有些小心翼翼。 无论在书房里还是院子里,玄度看起来仍和以前一样,也会微笑着跟印容说早,跟他谈论佛经,跟他一起给花草树木浇水,可是除此之外,玄度的视线绝不过多的在他身上停留,有时,印容没有留意,看玄度的时间长了一点,玄度就会不动声色的离开或者背对他。有时候,印容像从前那般跟他开玩笑,想拉一拉他的手,扑一扑他的背,玄度也会马上拉开距离并转移话题。 渐渐的,印容变得有些沉默起来。 大雪纷飞之际,寺庙里迎来了新的一年。 这日,饭堂里的饭菜比平日里丰盛了一些。 印容吃完饭,看到玄度还在和几个弟子说话,便先回了院子。 红梅树又开花了。 傲雪寒冬,它独自美丽,独领风骚。 印容站在树下看了一会儿,一朵梅花悠悠的落了下来。 印容伸手接住,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他拿来一个喝茶的小杯子,将那朵梅花放进了杯子里,然后往杯子里倒水,直到没过梅花。 印容将装着红梅花的杯子放到了罗汉松大树下。 往常玄度吃完饭就会回来午休,可是今日他却迟迟没有回来。 印容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出去寻他。 在饭堂不远处的立雪亭前,印容听到了一片欢声笑语。 印容走过去一看,玄度正在和几个师兄弟在堆雪人,有两个顽皮的小弟子揉了个雪球砸到玄度身上,玄度便笑着去捉他们,小弟子们大笑着跑开,玄度长臂一捞就捉到一个,他将那个小弟子抱了起来,用力打了一下他的屁股,小弟子笑着搂住了玄度的脖子,玄度用冻红的鼻尖蹭了蹭那小弟子的脸。 印容胸口如遭重锤,一股酸胀之气直冲鼻腔,他的眼泪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他看着玄度和别的弟子嬉笑玩闹的样子,觉得一刻也待不下去,转身跌跌撞撞的跑了。 “师兄!来呀!我们打雪仗呀!” 玄度的眼角瞥见了印容的背影,一时没有了动作。 “师兄?” “嗯?”玄度回过神,“好啊,来,我们打雪仗。” 下午吃饭的时候,玄度在饭堂里并未见到印容。 他吃完饭,想了想,用食盒装了一份饭菜。 玄度回到院子,正要去敲印容的房门,忽然听到书房里有声音,玄度循声走了过去。 书房里,印容正在抄写佛经,只是,他抄的飞快,字迹潦草狂乱,桌上、地上、椅子上到处都是散乱的纸张。 “印容,别写了,吃饭吧。”玄度道。 他将食盒放到桌上,俯下身去捡地上的纸张。 不料玄度刚刚站起来,印容一头扎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印容!”玄度吃了一惊,然后试图拉开他。 印容抱得死死的,不肯撒手。 “印容,放开!”玄度皱眉道。 “我不放!!!” “印容!” “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抱别人却不愿意抱我?” “印容,他们还是孩子啊。”玄度抓着印容的手臂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陪别人玩,却再也不肯陪我玩?为什么你再也没有对我开心的笑过!为什么!”印容说着大声哭了起来。 “印容,印容你放手。”玄度拉了几次拉不开,心中不禁一团恼火。 “你是不是讨厌我了?你是不是嫌弃我了?那你当初又为何对我那么好!你不可以这样!玄度,你不可以这样,你怎么能把我从地狱里拉出来又把我推下去?”印容泣不成声道。 一团复杂无比的情绪挤压着玄度的心脏,玄度觉得被勒的有些透不过气来了。 “印容,你先放开。” “玄度,你抱抱我好不好?抱抱我?” 玄度被一阵莫名情绪充斥了脑子,他用了大力,一下子掀开了印容,印容被他掀翻,一下子撞到了桌上又摔倒在地。 “印容!你能不能克制一下你自己!” “我不能!玄度,我喜欢你!”印容跌坐在地上哭着大声道。 玄度往后退了一步,不敢置信的望着印容。 “玄度,我喜欢你啊……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我可以不报仇,我可以放下一切,玄度,我只要你!” 玄度眼睫震颤,摇头道:“印容,这里是佛门清净之地,你不可以生出这种心思。” “玄度,可它就是生了,就像红梅树,它开心了,就开花了。” 玄度继续摇头:“印容,这是错的,你我皆是男子,这有违——” “玄度,你不是说过吗,万物皆有灵,爱情并非只存于男女之间。” “印容,男女之爱是为了繁衍,为了使人类延续,我们之间万万不能有,那是罪过。” “罪过?我一未杀生,二未偷盗,为何就罪过了?难道喜欢一个人也是罪过吗?如果喜欢一个人也是罪过,那什么才是无罪?” “印容,佛门十戒,你不会不知道。” “我未受戒,我不是佛门中人!” 玄度顿住,良久才双手合十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此,施主请便。”说完,转身离去。 雪光窗外寒如月,梅影灯前独坐僧。 夜深了。 玄度仍在床上打坐,没有歇息。 他听见,印容一直在外面,没有进屋。 这么冷的天,外面都是积雪,他又想故技重施让自己生病吗? 坐到更残群响尽的时候,玄度有些忍不住了,他轻轻的站了起来,走到了窗边。 玄度犹豫着推开了一条缝,发现印容竟然在院子里堆了一个雪人,而他静静地坐在雪人旁边,将头靠在雪人身上。 从前,每年冬天,玄度都会和他一起在院中堆雪人,一个大雪人是玄度,一个小雪人是印容,两个雪人并排站在一起,度过寒夜,迎来朝阳,最后一起化为雪水。 玄度望着印容靠在雪人的背影,心里蓦然传来一阵钝痛。 低头间,玄度忽然发现印容有些僵硬的站了起来,朝院外走去。 这么晚了,冰天雪地的,他要去哪? 看着印容走出院子,玄度想了想,连忙穿上棉衣棉鞋跟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爱有时会让人变得卑微 第30章 心如莲花 深夜的大殿空无一人。 印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了大殿里。 夜里的金身佛像,神态安详,只是悲悯的目光中似乎带着一丝寒夜的冰冷。 印容仰着头静静地看着它,忽而跪了下去。 万籁俱寂的夜里,传出了一个颤抖又凄苦的微小声音: “佛祖慈悲,弟子印容,从小孤苦,受人欺辱,自从来了大梵寺,才过了几年平静的日子,弟子本应该奉持经戒,修行向善,可是弟子却犯了佛门大戒,爱上了一个人……” “在这世上,弟子相信的人寥寥无几,他是弟子最为相信的人,他信奉您,所以弟子来求您。” “弟子愿意放弃复仇、放弃一切,只要能跟他待在小院里,像过去那样……” “弟子心若火焚,痛苦不堪,求佛祖指点……” “佛祖,爱一个人,真的是件错事吗?” …… 印容双手合十,望着佛祖,絮絮叨叨说了许久,最后匍匐在地,久久不起。 玄度站在殿外远处的大树后,垂眸望着盘根错节的树根,视线不停晃动。 第二日,玄度正坐在书房发呆的时候,印容忽然走了进来。 他看着玄度,将背在背后的手伸了出来。 手掌张开,一个半圆形的冰块出现在掌中,晶莹剔透的冰块里冻着一朵红梅花。 红梅花红艳艳的,被冻在冰块里仿佛永远也不会枯萎。 “玄度,送给你的。”印容轻声道。 玄度看了半响,终于伸手接了过去,“谢谢。” 印容站在那里,似乎欲言又止。 玄度握着冰块站了起来,“我要去达摩院,你记得按时吃饭。” 说完,玄度离开了禅院。 没过多久,终于出了太阳。 院中那个孤零零的雪人终于渐渐化成了雪水。 玄度放置在窗台上的冰花也融化了,红梅花一下子枯萎,触之成灰。 屋檐开始淅淅沥沥的滴落雨滴,如同一道雨帘。 印容总是落寞的站在檐下看着冰雪渐渐融化,树木抽出嫩绿枝芽,眼神空洞又凄凉。 风吹藤动铜铃动。 东林方丈的禅院里,东林方丈听到玄度的来意很是惊讶: “你要出去云游?” “嗯。”玄度点头。 “为何?为何突然做出这个决定?”东林方丈放下手中的经书道。 “也不是突然决定。弟子一直在大梵寺修行,很少出门,其实弟子一直很想到外面去看一看,在佛法上有更进一步的参悟,毕竟一直坐在院中与世隔绝是无法体会众生之苦的。东济大师说,无令求悟,唯益多闻,增长我见,见种种境界,增种种智慧。所以,徒儿想出门云游一番,顺便传弘经法。请师父允许。” 东林方丈点点头,“你既然这样说,我岂有不允之理。你准备何时出寺?” “就这两天吧,趁着天气晴好出门。” “你走后,印容的修行怎么办?你可有安排好?” 玄度顿了一下,“印容如今长大了,不需要我再时时刻刻叮嘱他了,该教的我都教给他了,他可以自己修行。不过,还是请师父有空去看看他,指点一下他。” 玄度回到了自己的禅院。 印容正在书房抄写佛经。 玄度看了看,转身去了院子里给花草树木浇水。 丁香花又开了,清新淡雅,香气迷人。 玄度摸了摸花瓣,拾起僧袍下摆,将紫色的花瓣轻轻摘了下来。 印容抄完佛经出来看到玄度正在院子里整理花草。大半年了,玄度很少待在院中,今日竟然没有去达摩院。 印容走到玄度身边,看了看正在拔除野草的玄度,然后也蹲下去帮着他拔除野草。 印容一边拔草一边时不时看一下玄度,一不留神就被野草割了手。 印容嘶了一声,缩回了手。 玄度连忙拉过他的手查看,发现食指被割了一道小伤口。 “你别拔了,手伤了,我来就好。” 印容蹲在地上,痴痴看着玄度拔草。 往常,印容这样看他,玄度会站起身走开,然而这次玄度没有离开,依旧蹲在地上拔草。 印容看看野草,看看玄度,看看玄度,又看看野草。 “印容,去拿个桶来。” 印容一愣,眼里露出欣喜,连忙站起来跑过去拿桶。 印容将小桶递给玄度,玄度接了过去,将拿不下的野草放进了桶中。 拔完了野草,玄度又开始修剪花枝灌木,印容提着小桶跟在一旁。 最后,两人一起蹲在池塘边给鲤鱼喂食。 春光无限好,处处鸟语花香。 玄度看了看远处,微笑道:“春天是个很好的时节,是不是?”玄度说完望向印容。 印容怔了一下,轻声道:“这里的每一个时节都很好。” “嗯,印容说的对。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玄度微笑着摸了摸印容的头,站起来朝书房走去。 印容蹲在地上,眼神愣愣的,眼眶有些发红,他快速眨了眨眼,跟着玄度进了书房。 两人似乎回到了以前。 玄度一边读经书,一边和印容讲里面有意思的小故事。 印容努力微笑着让自己听进去。 读完了经书,玄度又开始磨墨。 “我来。”印容接了过去。 玄度于是铺了一张宣纸。 看着印容磨好墨,玄度取了一只中号毛笔,他蘸了蘸墨汁,悬笔不落,转而抬头问印容道:“印容喜欢什么?我画一幅给你好不好?” 印容眨着眼睛,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看着印容一时说不上来,玄度道:“我画一幅莲花给你好不好?你背上的刺青你见过吗?我画给你好不好?” 印容连忙点头。 玄度微微一笑,落笔作画。 印容很少看到玄度画画,因此看得特别仔细。 玄度手腕轻转,笔下行云流水,不一会儿,一幅并蒂莲就跃然于纸上了。 一朵将开未开,一朵热烈绽放。 玄度想了想,写下了几个字,接着他放下笔,拿起纸张吹了吹,然后递给印容。 印容接过一看,嘴里轻念道:“心如莲花,花开见佛。” 印容抬眸看向玄度。 玄度微笑道:“印容是个很好的人,心和莲花一样美丽,若能绽放自己,便能获得更多智慧和美好了。印容,让自己的心接纳更多的人和物吧。” 夜深了,印容坐在床上看着墙上的那幅并蒂莲。 “心如莲花,花开见佛……”印容细细品味着,心里有丝愉悦,还有丝隐隐的不安。 大半年了,玄度一直对他淡淡的,远远的,今日是怎么了,为何突然又是讲故事又是作画?难道,他终于肯接受自己了? 印容带着忐忑不安渐渐入睡了。 第二天又是个大好晴天。 上完早课吃完早饭后,玄度又回了院子,招呼印容将被褥抱出来晾晒。 玄度蹲到井边,提水上来洗床单,还把印容的床单也一并洗了。 忙到中午,两人才去饭堂吃饭。 印容一边吃饭一边观察着玄度,玄度神色如常,还把碗里印容爱吃的菜夹给了他。 印容望着碗里的菜,眼眶有点发热。 饭后,两人又一起回到了小院。 院中晾晒着洗好的床单被套,到处弥漫着一股清新的皂荚气味。 玄度在屋前台阶上坐了下来,然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印容坐到了他身边。 玄度打量了一下印容,微笑道:“印容,以后要好好修行,知道吗。” 印容点头。 “这里有花有树,有鱼有鸟,我希望,印容在这里能平静快乐。” 印容脸上露出一丝微微淡笑。 “对了,多笑笑。印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印容怔住,看着玄度的眼睛,那双温若春潭一般的眼里,他的笑容在慢慢加深。 玄度也微笑起来,“有空多到其他禅院走走,和其他师兄弟交交朋友,一起研究一下佛经和功夫,总比一个人待着强。” 眼看着印容的眼里掠起了疑惑,玄度站了起来,“走,到书房去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几位读者的打赏,感谢所有投喂海星的小仙女,谢谢所有人的支持! 因为存稿实在不多,为了不辜负自己和大家,所以最近也一直在思考后续情节和细节,码字的进度不是很快,基本保证一周三更,要是能冲上首页榜后就四更。这几天看到读者催更,昨晚码字到很晚,为了今天再更一章。再次感谢大家厚爱! 第31章 落地成灰 第二天,阳光照入房间的时候印容才醒过来,他坐了起来,发现时辰不早了,他大概已经错过早课时辰了。 印容揉揉眼睛下了床。 他穿好衣服,打开房门,忽然顿在原地。 他的眼前吊着一个红色的福袋。 印容愣了愣,伸手取下福袋,转过来一看,福袋另一面用明黄色的线绣着“平安”两个字,周围绣着鱼虫花鸟。 拿在手中印容都闻到了一股好闻的花香,他凑近闻了闻,闻到了丁香花、梅花、紫薇花等各种混合花香。 印容有些疑惑,打开松紧拉绳朝里看了看,然后倾了倾,一片片晒干的干花瓣被倒落在手心,还有一张折成三角形的黄色符纸。 印容将花瓣倒入福袋,然后打开了符纸,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 “出生十方一切诸佛,十方如来因此咒心,得成无上正遍知觉,十方如来执此咒心,降服诸魔制诸外道,十方如来执此咒心,能于十方事善知识,四威仪中供养如意,不生惊怖,入大涅槃。” 印容抬起眸,望向玄度房间。 这个时辰了,为何没有听到玄度的动静? 印容的心里忽然掠起一阵强烈的不安,他一边塞好符纸,一边朝玄度房间走去。 书房空空,房门紧闭。 印容敲了敲门,未有应答。 他伸手一推,房门开启。 桌还是桌,椅还是椅,只是床板空空。 印容瞳孔一缩,快步走到了衣柜跟前,他拉开衣柜一看,被褥枕头整整齐齐的叠放在里面。 印容惶然回头四顾,心跳了起来。 不一会儿,印容苍白着脸奔了出去。 寺里的和尚刚刚上完早课,正要去各自的饭堂用早饭。 印容在人群中寻找着,拉了一个熟悉的弟子问道:“请问你看到玄度没有?” “没有看到。” 印容一连问了几个都说没有看到玄度。 印容想了想,朝达摩院跑去。 达摩院里的和尚看到跑进来一个陌生的带发修行弟子很是惊讶,连忙拦住他,“诶,你是谁?怎么能乱闯达摩院?” “请问玄度在不在这里?” “玄度?”几个和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玄度是不是在后山瀑布那里跟随东济大师在练功啊?” “不知道啊,没注意。” “我去看一看!”印容朝后山跑去。 潭中的大石上坐着一个白眉白须的老和尚,他正闭着眼打坐。 “何人到此?”那老和尚问道,却没有睁眼。 “弟子印容,请问东济大师,今日可曾见过玄度?”印容行礼道。 东济大师睁开眼睛,打量了一下印容,缓声道:“不曾。” 印容脸色苍白了一下,双手合十躬身行了个礼:“打扰了。”说完转身要走。 “你寻他作甚?你做你该做的事便是了。”东济大师忽然道,“世间之人,有的因愿力而来,有的因业力而来,你可知道你自己的来因?” 印容眼里露出一丝迷惘。 “你今生遇到的所有人、事、物,哪怕是拂面而过的清风,亦或是路边的一草一木,都是前世的因累积,而他在你身边所做的一切,哪怕是走路,都是他未来成佛的因。”说完,东济大师阖上眼,重新入定。 印容的心空落的厉害。 他神情恍惚的下了山,看了看远处,朝东林方丈的禅院跑去。 东林方丈的禅院里围坐了几个弟子,好像正在听他讲些什么,东林方丈看到印容一脸苍白的走了进来,道:“好了,今日暂且到这了,你们先下去吧。” “是。”弟子们站了起来,行礼离去。 “印容,你怎么来了?过来坐。”东林方丈看着印容和蔼道。 印容走了过去,眼睫有些颤抖的问道:“方丈大师,玄度到哪里去了?” 东林方丈听了有丝愕然,“他没跟你说么?” 印容摇头。 东林方丈看着印容,若有所思,“玄度出去云游了。” “云游?去何处云游?何时能归?” “既是云游,便没有确切目的地,走到哪算哪,归期,未有期。” “归期未有期……”印容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身子一个踉跄,似乎要摔倒。 “印容?你没事吧?”东林方丈站了起来,伸手想要去扶印容。 印容伸手扶住门框,眼睫震颤的更厉害了。 他的心底仿佛裂开了一丝缝,大量的生机从缝里泄露流淌。 他走了。 原来他走了。 他不要他了…… 原来前两日的种种不过是过往的回光返照,他早就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他了。 所有的人都知道,只有他被蒙在鼓里,他连走都不告诉他,只是一个人转身离开。 “印容?也许玄度是怕你不舍吧。其实说与不说也无甚关系,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要走,也许下个路口又会遇见呢。” 印容抓着门框的手越来越用力,心底的裂缝仿佛越裂越开,他痛得身子都佝偻起来。 “印容?”东林方丈看到印容的状态实在不好,刚要绕过桌子,印容却转身跌跌撞撞的跑了。 “印容?”东林方丈喊了一声。 印容跑回了小院,跑进了玄度的房间,扑在了他柜子里的被子上,除了皂荚香气,再也闻不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了。 印容惶惶然,想了一会儿,又奔进了自己的房间,他颤抖着手倒出全部的迦南香,然后点燃,熟悉的香气缭绕而起,印容用力吸了几下,往后几步,跌倒在床。 痛彻心扉。 天旋地转。 东林方丈带着几个弟子赶来的时候,印容已经将自己关在了房里,无论外面的人怎么敲门他都不应。“印容?你怎么了?把门打开,有什么话,跟我说。”东林方丈在门外劝道。 东林方丈等人在门外劝说了许久,印容还是不应。 “方丈,要不我们先回去吧,也许印容一时接受不了玄度的离开,等他自己静一静就好了。”福慧道。 东林方丈心里隐隐有丝担忧,对着门再次道:“印容,你跟我回禅院吧,以后跟在福慧身边,好不好?” 无有应答。 “哎……”东林方丈叹了口气,“好吧,那你一个人先静一静吧,明日我再来看你。福慧,这几日你找几个弟子过来看看印容,把一日三餐送过来。” “是,方丈。” 东林方丈又看了看印容的房门,叹息着离开了。 中午时分,一个叫清依的小弟子送来了午饭。 “印容师兄,我把午饭放在你门口啦,你记得拿。” 结果到了下午清依来送晚饭的时候,发现午饭仍然在门口原封未动。 “印容师兄?你怎么不吃饭啊?我又送晚饭过来了,你不吃饭不会饿吗?”清依问了几句,又把耳朵凑过去听了听,房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难道睡着了?”清依抓抓脑袋,提着午饭疑惑的离开了。 金炉香尽漏声残,月移花影上栏干。 印容终于打开了房门,门一打开,浓厚的迦南香涌了出来。 院里流萤飞舞,荷塘里月落平湖,星星点点,如梦如幻,就像他偷偷亲吻玄度的那夜,整个院子的花连同他的心房全部怦然绽放,馥郁芬芳。 可是现在,这座院子里,再也没有那颗让他悸动的心跳,让他眷恋的呼吸,让他痴望的身影。 姹紫嫣红春光正盛的景色,好像变成了废墟一般,满目苍凉。 八年了,那曾经夜夜拥他入眠的人,那个将他从阴暗地狱里拉出来的人,那个给他阳光、给他雨露、给他美丽风景的人,一声不响就这样走了。 印容早已将他的一切刻入心底,和他欢喜与共,血肉相连,这样的爱,他的离开,让他随之萎谢。你离开,我衰败,心花凋落,落地成灰。 印容站在檐下,目光随着一只流萤飞舞移动,“你要去哪?你不是说会和我一起待在这个小院子里的吗?你为何要走?”他喃喃道。 满园的花都已经生根发芽,热烈绽放,如同不见不散的约定一般。 流萤飞向紧闭的院门,那扇再也不会被那人推开的院门。流萤绕了几绕,又飞向荷花池,落在正中央的荷叶上,轻轻一触,又飞至半空,最后没入黑暗。 “你去哪?”印容身形掠起,追随那只流萤而去,一直追到院后,印容失去了那只流萤的踪迹。 印容站在平日练功的石塔下,伸手摸着那粗粝的石头,脑子里又想起了玄度微笑着教他练武的情景。印容的眼睛在泪水浸泡中不停的颤动,最后大叫一声,双手蓄力击向石塔。 月亮出来了。 印容神色恍惚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每一片树叶,每一棵花草,每一个角落。 明明无影踪,可是翻涌的记忆里全是他的身影,树下、花前、角落里。 “你在哪里……”印容满心凄苦的呢喃着,在月光下一遍又一遍的寻找着,树尤在,花仍开,池中的鱼静静地卧着,可是印容觉得这座院子已经没有生机了。 印容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靠在檐下的墙上,静静地望着远处的漆黑一团。 目力穷极之处,似乎出现了玄度温柔的笑脸。 印容痴傻一般,瞳孔溃散。 也不知站了多久,眼前浓重的黑渐渐变淡,最后,遥远的天边终于一点点变红,就像即将熄灭的焚香,虔诚又绝望。 迦南香气,已经随风散尽,印容再也闻不到了。 作者有话说: 十方如来执此咒心,降服诸魔制诸外道——《楞严咒》 伏魔祈福的。 第32章 入魔 第二天早上,清依送来了早饭。 昨夜的晚饭依旧摆在门前动也未动。 清依叹了一口气,提了起来,一转身就看到了东林方丈和东明大师走进院中。 “方丈,东明大师!”清依连忙行礼。 “这……”东明大师看了一眼清依手上的食盒和门口的食盒,“他还是不肯吃饭?” 清依点点头。 东明大师走上前,敲了敲门,“印容?开开门吧,我和方丈来看你了。” 东明大师敲了许久,屋里也没有动静。 他侧耳听了听,听到了里面的呼吸声。 “他在睡觉。”东明大师道。 东林方丈点头,“睡觉也好,等他睡醒我们再来吧。清依,一日三餐按时送来,不论他吃还是不吃。” “是,弟子遵令。” 印容浑浑噩噩的躺在床上,屋中光影变换,从白天又到了黑夜。 “那是紫薇花树,十二岁那年主持拨给我这座院子的时候从后山移植过来的,好看吗?” “不对,这个笔顺是这样的。先写横折,再写竖,然后是两点。好了,你再写一遍。” “对不起印容……是我误了饭时,让你挨饿了。” “好吃吗,都给你吃!” “印容,以后晚上睡不着就过来找我好不好?不要再抓床板了。” “印容,会过去的,相信我。就像那只受伤的小鸟,伤好了,他就可以重新飞翔了,你也是,我会治好你的伤的。” “印容,你已经长大了,要自己关心自己,还要学着关心需要关心的人,不能老是像小时候那样依赖我的照顾。” “印容,不要再任性了,也不要再想些不该想的,那么多的佛经,你都念到哪里去了?你不要再这样,我不喜欢你这样,我会很失望。” “印容,这里是佛门清净之地,你不可以生出这种心思。” “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此,施主请便。” …… 玄度的话语和声音一直盘旋在印容的脑海中,他的温柔双眼,他的抚摸,他的每一次微笑,快速在脑海中不停的闪烁。 回忆如巨浪翻涌,在脑中撞击、拍打,太阳穴和心脏剧烈的跳,震耳欲聋。 印容双手抱住头,发出痛苦的低吼。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印容是个很好的人,心和莲花一样美丽,若能绽放自己,便能获得更多智慧和美好了。印容,让自己的心接纳更多的人和物吧。” “这里有花有树,有鱼有鸟,我希望,印容在这里能平静快乐。” 印容抱着头,双脚在床上蹬踢,不一会儿,铺盖全都被踢下床,他的额上青筋现行,眼泪随着他左右翻滚四处横流。 ”啊!!!!!”印容双手抓住床板用力大喊了一声,脑中景象和声音化作黑白麻点渐渐模糊,震耳欲聋的声音也小了下来,可是不等他喘几口气,黑白麻点渐渐褪去,玄度的笑脸和冷漠的神情又交替出现在眼前。 印容蹬直双腿,双手又深又重的抓挠床板。 咯——吱——咯——吱—— 不一会儿,指尖指甲破裂涌出鲜血,剧烈的连心之痛席卷全身,黑白麻点终于又渐渐掩盖了玄度的脸…… 东林方丈和东明大师中途又来过几次,可是每次印容都闭门不见。 东林方丈和东明大师轮流隔着门数次苦口婆心的劝说,有几次甚至听到印容在房间里的哭声,然而他就是不开门与他们相见。 但是好在,从第四天开始,印容开始吃饭了。 这天,清依又去给印容送饭了。 清依走到门前,先放下了晚饭,却发现中午的食盒不见了。 他想了想,敲了敲门,“印容师兄,我来收食盒了。” 没有任何回应,但是房中隐约有声音。 清依将耳朵贴了过去,听见了一道模糊的人声: “这个字不是这样写吗?” “嗯……花开了……开满了。” “游来游去的……” “种种颠倒,犹如迷人……” 清依有些无措,又敲了敲门,“印容师兄?” 房屋里忽然没了声音。 清依又往前凑了凑,冷不防,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走开!” 清依吓了一大跳,一下子跑开老远,他拍着胸口,又看了看房门,连忙出了院子。 又过了几天,清依去送饭的时候,忽然听到印容在房间里大笑。 那笑声毫无愉悦,反而凄凉尖厉,清依被吓得脸发白,放下食盒就跑了出去。 下午,清依去送晚饭的时候,意外的发现印容竟然出了房间。 他披散着头发,面色惨白,眼下乌青,他弯腰站在池塘中,仿佛正在水里捞着什么。 “印容师兄,你终于出来啦,大家都很担心——”清依的话还没说完就猛然顿住了,他惊恐的发现岸边的草地上躺着数条奄奄一息的鲤鱼,那些鲤鱼明显都是被摔死的,好看的鱼鳞、鱼鳍摔得到处都是,草地上一片鲜血淋漓。 哐当一下,清依手中的食盒落了地。 他看见印容手里捉着一条鲤鱼上了岸,他高高举起,用力的砸向地面,鲤鱼扑腾起来,印容又捉了起来,再次用力砸向地面,鲤鱼挣扎着,力道越来越弱。 印容喘息着哭道:“我把你的鱼摔死了!我把你的鱼摔死了!你还不回来超度它们吗!”说完,他又扑通一下跳进塘里继续去捉四处逃窜的鲤鱼。 清依跑了出去,一路跑回了禅院,告诉了几个师兄弟。 “啊?印容是疯了吗?” “怎么会这样?” “天呐,玄度师兄走了,他怎么就成这样了啊。” “我们去看看吧!” 清依和几个师兄弟又跑去了玄度的院落,刚走近,就听到印容的房屋里传来巨大的声响。 砰一下,半张椅子砸碎了窗户挂在窗沿上,碎屑四溅。 几个弟子惊呆了,驻足不敢再往前。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全都是骗人的!” …… 清依探着脑袋往破碎的窗户里看了一眼,看到印容状若癫狂,在房间里猛砸猛锤,桌椅板凳被他砸得七零八落。 “快去禀告执事!快去禀告执事!他疯了,他疯了!” 清依和几个师兄弟跑回禅院告诉了执事。 “有这等事?”执事很是惊讶。 “是真的!我们都瞧见了!”几个弟子七嘴八舌道。 “走,去看看。” 弟子们连忙跟上执事。 然而才走了一段,他们就听见下面的弟子吵嚷起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执事连忙跑过去问道。 “玄度的院子着火了!印容在里面放火呢!” 大家赶到小院的时候,简直被院中的景象给惊呆了。 印容披散着头发,又哭又笑,在院中四处奔走到处点火。 “它再也不会高兴了,再也不会高兴了……哈哈哈哈!它再也不会开花了!”印容举着火把疯狂的点燃那株梅红树,不一会儿,红梅树的半边都着了火。 “它再也不会高兴了!”印容笑着笑着忽然又大声痛哭起来。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打水灭火啊!”执事叫道。 “你们走!都走!”印容看到他们,突然疯狂大叫着跑过来,扬起手中的火把,似乎想掷到人群中。 弟子们吓得四散逃开,有几个跑去了方丈禅院。 “印容,你别乱来!把火把放下!”执事着急道。 然而印容仿佛听不见一般,仍然到处点火。 不一会儿,整个院子都成了火海,花草树木烧得劈里啪啦作响。 印容丢了火把,在院中张着手仰着头,闭着眼转着圈,眼泪从眼角不停的滑落。 东林方丈和东明大师带着十几名弟子赶了过来,看到院中景象也是吃了一惊,然后赶紧吩咐弟子灭火。 十几名弟子赶紧从井里打水上来泼水灭火。 印容跌跌撞撞的走回了房里。 东林方丈和东明大师一起跟了进去。 房间里一片狼藉,除了床几乎没有一件完整的家具。 印容坐在床上,双手撑在床沿,指尖一片破损血污。 “印容?”东林方丈看着他如今的样子,简直有些不敢置信。 “印容,你怎么了?何至于此?”东明大师也惊痛道。 东林方丈看着印容,缓声道:“印容,你怎么这样偏执?玄度只是外出云游了,你为什么要这个样子?” 印容的身子轻颤了一下,脸上露出嘲讽: “他把我从深渊带出,又把我推下地狱……” “印容,他把你带出,已经很好,接下来的路你该自己走下去,没有人能够牵着你走一辈子的。”东林方丈道。 “如果是这样,何苦来管我!!!”印容大声叫道,双目赤红,“就让我一直待在深渊里好了,为什么将我拉到阳光下,为什么给我看那许多美好,他走了,春花秋月夏雨冬雪都随他走了,我只剩恨了……哈哈哈哈哈!我只剩恨了呀。” 东明大师看着印容,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孩子,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哪一种不是苦,你若一直这样执迷不悟下去,难脱苦海,你为何就不能放下呢?玄度是离开了,可是四季美好仍在这里,并未随他离去啊。”东林方丈再次劝说道。 “印容,你不该这样,玄度的离去或许不是偶然,我想,假使他没有离去,一直待在这里,你仍然会有痛苦,我说的对不对?”东明大师道。 印容望着地面许久,忽然道:“不错……我仍然会痛苦,所以,我必须要去做完我该做的事……” 东林方丈顿住,和东明大师对望了一眼。 “方丈,我要离寺。”印容闭眼道。 大火扑灭,人群渐离。 东林方丈和东明大师最后离开禅院的时候,俱都神情凝重,沉默不语。 两人在夜间默默走着,东林方丈忽而重重的叹了一声:“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我还以为让玄度来引导他是件好事,谁知竟会弄成这样……” 东明大师也叹了一口气,“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他对玄度……玄度的离去给了他毁灭性的打击啊。”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东林方丈双手合十无限痛惜道。 “着力今生须了却,谁能累劫受余殃。万事万物皆有定数,该来的劫总会来,师兄,顺其自然吧,我们已经完成了当初的承诺,也已经尽力了,后面的事,我们无法干预了,他有他的命数。” 天边露出了一丝微光,浓重的黑夜已经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一只鸟儿落在红梅树的残枝上,四下看了看,仰头叫了起来。 突兀的叫声在寂静的小院中响起,凄凉嘶哑,哀痛至极。 过了一会儿,印容走出了房间。 他望着那只啼叫的鸟,眯了眯乌青发肿的眼。 他望向周围,入眼一片焦黑。 鼻端都是烧焦的烟火气味,潮湿又苦涩。 见人出来,哗啦一下,鸟儿展翅飞走。 四周又恢复了平静,连虫鸣都没有了。 蔷薇树和红梅树被烧毁一半,还剩下一半焦黑的树干与残枝。 丁香花丛成了一片焦土,还在冒着烟。 池塘里一片寂静,一池死水,再也不会起半点波澜。 这座姹紫嫣红生机勃勃的院子,如今生灵涂炭,成了一座真正的废墟。 印容站在檐下,望着远处渐渐变红的天边,双目干涸,神情冷漠。 一阵风起,飞灰尘土和印容的黑发都被扬起。 晨曦微光,等风停下时,檐下的那个人已然不见了。 一个月后。 青刀门山下横尸遍野。 一个红衣男子双手鲜血淋漓,浑身颤抖,目不聚焦。 “玄度,我杀人了……杀了好多人。” 他脸上似哭似笑,泪水盈满眼眶。 他不住的往后退着,嘴里喃喃道:“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 直到后背抵上山石,男子的声音才停了下来。 四周只有风声,和阵阵松涛,寂灭之后的安静,冷入骨髓。 泪水滴落,视线变得清明,男子的颤抖也渐渐停下,他努力的呼吸着,直到脸上重新恢复镇定。 夏日阳光刺眼,照在男子苍白的脸上,有一种朦胧的美。 男子垂着双手,一步一步跨过尸体,离开了那里。 作者有话说: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往生咒》 回忆杀结束。第三卷 起是两人在林间重逢后的故事了,下周五见。 第33章 度化 大段的回忆在脑中翻涌碰撞,如同离开大梵寺的那晚。 痛苦和震耳欲聋的嘈杂撕扯着明桥。 昏黄烛火一个轻晃,玄度猛然抬起了眼睛。 明桥抱着头,双目充血,浑身直颤。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熟悉的念经声忽然响起。 “你闭嘴!!”明桥暴喝道,他一下子从地上掠起,发疯一般破门而出。 “印容?”玄度连忙站起来跟了出去。 明桥冲进山林里,徒手断树摧花,沙哑嘶叫。 “印容!”玄度冲上去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印容,别这样……” “你放开我!!!”明桥拼命挣扎,可是玄度的手臂如铁箍一般,他根本挣脱不开。 “印容,安静下来。”玄度在明桥耳边轻声道。 明桥双手一个握拳,一阵极强的劲力突然爆炸开来,周围的树木被震倒一圈,远处的树木也受到波及,被震得树叶哗哗直响。 玄度一下子被掀飞,他连忙伸手扒住一棵树,才稳住身形。 明桥身子一阵痉挛,一口鲜血涌了出来。 玄度大惊,连忙飞奔上前。 明桥脸色苍白,然而还是飞快的向玄度出手,玄度与明桥过了几十招,又快又准的点了明桥的穴道。玄度手一抄,一把抱起了明桥,朝小土地庙走去。 “你点我穴道干什么?你想干什么?”明桥喘息着,神色冰冷的问道。 “给你疗伤,短时间内,你不要再动武了。”玄度抱着他一边走一边道。 “当初你对我避之不及,不告而别,如今这个样子又算是什么?我已经离开大梵寺了,我的生死好坏一切都与你无关!” 玄度不说话。 “你不是说我长大了要独立么,你不是说我让你累么,你不是不告而别弃我而去么,你又回来干什么!” 玄度还是不说话。 “你哑巴了?!说话!”明桥怒道。 “我只是想治好你的伤。”玄度道。 “不需要!你放我下来!” 玄度将明桥抱进了小土地庙,将他放在了蒲团上,玄度盘腿坐在明桥身后,“凝神静气。” “你离我远些。”明桥道,“你把我治好想干什么?再次把我推进地狱吗?呵呵……老子不会再从地狱里出来了,你收起你的假慈悲吧!” 玄度没有说话,开始运功给明桥疗伤。 纯厚的内力如一股暖流缓缓注入明桥的筋脉,全身如沐春风,明桥不说话了,闭上了眼睛。 受伤阻塞的筋脉经过玄度内力一遍又一遍的冲击,终于有所缓和。 半个时辰后,玄度缓缓收式,“再有几次就好了。” 疗伤的过程中,明桥的穴道已经解开,听完玄度的话,明桥唇边浮起一丝冷笑,他猛然转身,带着热切又挑衅的神色看着玄度,双手在粗糙的石砖上飞快的猛抓猛挠,道道血迹顷刻之间布满眼前。 玄度惊呆,反应过来后扑过去捉住了明桥的双手,明桥的双手指尖已经一团血肉模糊。 “印容!”玄度惊痛无比的望着明桥,唇直抖。 “哈哈哈哈哈!”明桥看到玄度的表情仰头痛快的大笑起来,他痛得脸色苍白额头冒汗,可是他笑得放肆极了。 玄度眼睫颤得厉害,他盯着血肉模糊的指尖无措了一会儿,放开明桥的手准备去翻自己的包袱,刚刚一放开,却又一把抓住,伸长另一只手去抓包袱。 玄度手忙脚乱的拿出白布和各种药瓶。 明桥挣扎起来,狰狞的笑道:“别白费功夫啦,我一得自由马上再弄伤它,你要管到什么时候?嗯?像我这种麻烦,你沾上我干什么?既然走了就别再回来,别再来招惹我,我受伤也好,死了也好,那都是我的命!你去做你的得道高僧好了!” “印容!你别再这样,是我错了,我当年不该那样离开你,是我错了,你心中有气有怨你打我吧,好不好,别再这样对自己了!”玄度颤抖着手给明桥的手指涂药,又撕扯白布给他裹起来。 明桥听到玄度的话,看着玄度蹙紧的眉头、颤抖的眼睫毛、有些晃动的目光,笑得更加肆意了,还有一股解恨似的畅快。 玄度给明桥包扎好,仍然不敢放手,他握着明桥的双手,眼里带着丝祈求道:“印容,别再伤害自己了。” 明桥嘲讽道:“我真是搞不懂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印容,当初离开是我不对,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明桥盯着他:“你什么意思?你究竟想干什么?” “印容,我想……度化你。”玄度诚恳道。 明桥看着他半响不动,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老子真是万万想不到你是这个目的。玄度,你是不是出走两年染了什么傻病变傻了?嗯?度化我?哈哈哈哈哈哈!” 玄度慢慢松开明桥的手,垂眸不语。 明桥凑到玄度跟前:“你真把你自己当成佛祖啦?啊?你怎么准备度化我?还用你从前那一套吗?你以为,我还是从前的我吗?” 玄度抬眸,看着明桥,眸光定定的,“我想试试。” 明桥看到玄度眼里的坚定和认真,渐渐冷了脸,退了回去。 他盯着玄度,眸中思量许久,唇角慢慢浮起一丝冷笑,“随你。” 蜡烛燃尽,小土地庙一下子变得漆黑起来。 明桥看了看自己被包成粽子一样的手指,又躺了下去。 第二天清晨,明桥还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感觉到玄度出了门。 明桥躺着没动,过了一会儿,玄度又回来了。 明桥睁开眼睛,看到玄度手里提着一个竹筒,他看到明桥醒来,将竹筒递了过去,“喝点水吧。” 原来他刚才去小溪里打水去了。 明桥坐了起来,接过竹筒,喝了几口,然后还给了玄度。 玄度拿出一个面饼,递给明桥。 明桥看了他一眼,接了过来。 玄度坐了下来,吃几口面饼,喝一口水。 明桥嚼了嚼,忽然似笑非笑道:“那竹筒我喝过,你又去喝,啧,这叫什么来着?” 玄度顿了一下,咬了一小口面饼,没有说话,继续默默吃着,只是耳尖有些泛红。 吃完面饼,明桥拂了拂衣襟站了起来。 他低头看了看缠着白布的手指,抬脚走了出去。 走了一段,明桥回头一看,玄度默默的跟在他身后,明桥回过头,又继续往前走。 走到快中午的时候,两人到了一个小镇。 明桥看了看,进了一家小饭馆。 “诶,两位客官吃些什么?”店小二问道,他看到玄度有些惊讶。 明桥点了一堆荤菜,还点了酒。 菜上来后,明桥一边喝酒吃肉,一边看着玄度。 玄度没有说话,只是叫住店小二让他再上一碟馒头。 很快,店小二就端上来一碟馒头和一小碟咸菜。 “牛肉很好吃,你不尝一尝?”明桥问道。 玄度摇头。 明桥放下筷子,拿起小酒坛喝了一口酒,“还是肉好吃,还是酒好喝啊,做和尚忒没意思,大大小小的清规戒律,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是出世好,好酒好肉,还有,漂亮女人~” 玄度抬眸看向明桥。 明桥勾着一边嘴角,样子放肆又邪气。 玄度眸光闪了闪,垂眸不语,继续吃馒头。 明桥看了他一会儿,顿觉无趣,他怎么跟个木头人似的,一点反应也不给? 吃完饭,明桥站起来慢悠悠的往外走,经过店小二身边时也没停顿,店小二看着明桥走过去,目光马上停留在跟过来的玄度身上。 玄度看着店小二的目光,又看了一眼走出去的明桥,抿了抿唇,掏出了钱袋子。结果,那袋钱根本不够付刚才那餐饭。 玄度有些尴尬,对着明桥道:“印容,我、我钱不够。” 结果明桥装作没有听见,径直慢悠悠的往前走。 玄度只好追过去。 “诶!你要去哪?你这光头和尚准备吃霸王餐吗!”店小二眼疾手快,一把逮住了玄度。 “不是的,我的钱不够,我去找我那位朋友。”玄度解释道。 店小二看了一眼明桥,又看向玄度,鄙夷道:“少跟我来这一套!你那朋友要是有钱,怎么会充耳不闻往前走?我看你们两个根本就是对骗子,来我这骗吃骗喝的!大家快来看啊!这是什么世道啊!两个大男人,其中还有个修行的和尚,竟然吃饭不给钱!” 周围的人顿时对着玄度指指点点。 玄度脸皮发烫,连忙摆手道:“不是的,我们不是骗子!我只是钱不够——” “钱不够你吃什么饭?还点那么多!吃了不给钱,还敢大摇大摆的走!没钱,哼!没钱跟我去后院洗碗抵债去!什么时候把债还完了,什么时候才能走!”店小二揪着玄度的袖子道。 玄度的低着头:“那请施主带路。” 玄度卷着袖子蹲在井边洗碗,老板在旁边骂骂咧咧。 玄度一声不吭,老老实实的洗碗。 过了一会儿,老板离开了。 玄度洗着洗着,盆里忽然被扔了一颗花生米,他回头一瞧,明桥倚在屋顶,正在往嘴里丢着花生米。玄度回过头,继续洗碗。 洗了一个时辰,三大盆碗终于全部洗完了,玄度刚准备站起来,结果几个杂役弟子又抬了三大盆衣服进来。 “赶紧洗!日落之前必须洗完,否则没饭吃!”老板喝道。 玄度只好又蹲下去,他拿起一件衣服,明桥眯眼一瞧,发现是条皱巴巴的亵裤,脸色微变。 老板刚一转身,差点撞上一个红衣男子。 “你你你是谁?怎么会在我家后院?”老板惊吓道。 “他就是跟和尚一伙的!”身后店小二连忙道。 明桥掏出一块碎银丢到了老板手里,“饭钱足够了吧。” 老板低头一瞧,“额,够了够了。” “走吧,玄度。” 玄度放下衣服站了起来,对着老板和店小二单掌行了个礼,然后跟着明桥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漫漫追妻路开始了。 第34章 见星 走出镇子,两人一直朝西南方向而去。 一路无话。 走到太阳快偏西的时候,两人看到了一座山庄。 “凤鸣山庄?”明桥看着牌匾,想了想,忽然想起白千惠曾经说过,凤鸣山庄的前任庄主正是死在他父亲明长星手上。 明桥看了看,慢悠悠的走了过去。 凤鸣山庄过去就进入了一片茂密的森林,那是隔开阿含教和中原的屏障。 明桥走在绿树浓荫下,夕阳透过枝丫树叶倾撒下来,温柔的落在身上和草地上。 四周只有风和鸟啼,还有身后那道轻不可闻的脚步声。 走到黄昏时,眼前出现了一条河。 河水清澈,向东流淌。 明桥看了看远处的落日,“今晚在这歇一晚吧。”说着,他在河边坐了下来。 玄度左右看了看,“林里有些果子,我去摘一些。” 明桥看了看清澈的河水,站起来开始脱衣。 玄度捧着几个果子回来的时候,看到明桥正在河中洗澡。 玄度一僵,连忙转过身。 “干什么?你没见过我洗澡?你不是还亲手给我洗过么。”明桥偏着头,一边洗着头发一边道。 玄度手一抖,几个果子滚了下来。 他连忙蹲下去捡,刚捡起地上的,身上的果子又滚了下去,一时间手忙脚乱。 “我去捡些树枝来生火。”玄度放下果子,又走进了林中。 等玄度抱着一捆干树枝出来的时候,明桥已经洗好了,他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截枯树干,坐在上面正在弄他的湿头发。 玄度将树枝架好,又掏出火折子点了火。 他将地上的果子捡了起来,走到河边一一洗净了。 他递了两个果子给明桥。 明桥看了他一眼,伸手接了。 林中野果,酸酸甜甜,味道还不错,只是有些涩。 明桥啃了一个就吃不下了,他站了起来,看了看河里,然后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他举着树枝,盯着河里半天不动,过了一会儿,他猛然往下一扎,一只大青鱼哗啦一下被树枝扎穿挣扎着出了水面。明桥拔出靴子里的匕首,给大青鱼去鳞、开膛破肚,然后架在火上炙烤。 玄度看了他一眼,低头默默啃着果子。 太阳已经落山了,天边只剩一缕残红,淡淡的星月开始出现在天边。 鱼肉烤得滋滋响,香气扑鼻。 明桥拿到跟前看了一下,吹了吹,然后吃起来。 玄度又抬眸看了他一眼,还有他手中的鱼。 明桥捕捉到了那一眼,停下,问道:“怎么了?这里不是大梵寺,我不能吃鱼了?还是,你又要念经为它超度?” 玄度不吭声,继续啃果子。 明桥吃完了鱼,走到河边洗了洗手,他站起来,感觉到夜晚的风在轻轻吹拂,仿佛还带着一丝花香。他吹了会儿风,又回到了枯树干上坐了下来。 玄度忽然站起来,从包袱里翻出了药膏和白布,然后走到明桥身边坐了下来,“涂药了。”他轻声道。 明桥刚才洗澡,拆掉了手上的白布,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不必了,就这样吧。” “还是包扎一下吧。”玄度带着丝小心道。 “我说不必就是不必。”明桥冷冷道。 玄度闭了嘴,顿了一下,又起身回到了对面坐下。 明桥看着玄度,忽然问道:“你过去两年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北上去了草原,在游牧民族待了半年。” “去放牛了啊,好玩吗?怎么又回来了呢?” “不是去玩,去宣扬佛法了,还跟西域来的传教高僧一起翻译了佛经。” “那挺好啊,怎么不继续,干嘛要回来?” 玄度垂着眸,抿了抿唇,道:“翻译的佛经要带回来。” “哦,既然带回来了,就可以继续出门去放牛了,你来找我干嘛?吃饱了撑得,想普度众生?” 玄度不吭声。 明桥看着玄度,站了起来,唇边噙了一丝笑朝他慢慢的走了过去。 明桥的表情里含着明显的不怀好意,玄度看着看着也站了起来。 他实在很害怕明桥会像昨晚那样发疯…… 结果,明桥只是走到离他很近很近的地方站定,近得鼻尖都快挨上玄度的唇了。 “你想度化我?你准备怎么度化?嗯?” 明桥的呼吸洒在玄度的脸上,玄度屏住呼吸,不自觉的要后退。 他后退一步,明桥就跟着往前走一步,鼻尖始终跟着玄度的唇。 明桥抬着眼,近距离的盯着玄度的双眼,似笑非笑。 玄度知道明桥的眼睛从小就漂亮,可是他从未看过他这个样子的眼睛,挑衅又妩媚,放肆又不经心,像是小钩子,勾一下,又放开,晃荡着,摇摆着。 玄度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开始念经。 “你为什么要念经?你在怕我么?”明桥凑到玄度的耳边轻声问道。 玄度的头低了低,没有说话,继续念经。 明桥看了他片刻,转身离开。 他回到枯树干上枕着手臂躺了下来。 压力离开,玄度松了一口气,他睁开眼睛,看了明桥一眼,慢慢走回原地坐了下来。 天上星河转,人间幕帘垂。 明桥望着星空,喃喃道:“昔日佛祖睹星而悟道,星为心所见,心因星而显,见星即见心,星即是心。” 玄度抬眸看了一眼星空,“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明桥轻笑了一下,扭头看向玄度,“你看见什么了?” “空。”玄度道。 明桥盯着他,眼里渐渐出现戾气与狂,他坐了起来,左手在枯树干上深深抓挠,咯吱的声音响起。 玄度一惊,抬眸看向他的手。 包扎一夜稍微好一些的手指此刻又有鲜血冒出,那咯吱声仿佛骨肉破碎,刺心刺耳。 玄度慌忙奔了过来,一把抓住了明桥的左手。 “哈哈哈哈哈!你不是见诸相非相的么!你不是四大皆空的么!你在紧张什么?你不是早应该看透么,不过是一具无用皮囊罢了!”明桥大笑道。 玄度眉头紧皱盯着明桥,握着他手腕的手握得紧紧的,好像在努力克制着什么。 明桥挑眉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也是空——”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玄度点了穴。 玄度扶着明桥躺下,然后从包袱里拿出药膏和白布,他蹲在明桥手边,仔细又轻柔的为他涂药,然后缠上白布条。 明桥看着玄度动作,嘲讽道:“你这和尚,怎么嘴里一套,手里一套?既然都是空,你在这瞎忙个什么?”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所以,我要度你。”玄度道。 “度你大爷!!” 玄度睁着眼睛,停下动作,似乎被惊呆。印容从前阴郁偏执,可是再怎么样,说话修养还是很好的,如今出世不过两年,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看什么看!没听过老子骂人吗!” “印容,你、你不要造口业。” “就造!你管老子!听不惯快滚!” 玄度垂下眸,继续给他包扎手指,只是眉头不展,好像蕴着一团愁火。 “你皱着个眉干什么?你做那副死相给谁看?是我要你来的么?你自己非跟着我,让你滚你都不滚,狗皮膏药一样!” 玄度不吭声。 “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不服气!你现在怎么变得跟个哑巴似的,三棍子打不出个闷——” 玄度伸手点了明桥的哑穴。 明桥瞪着玄度。 “你现在话怎么这样多……”玄度一脸郁色道,抬眸去看明桥。 明桥对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玄度:“……” 作者有话说: 玄度:(郁闷)印容现在怎的变得这么粗鲁…… 第35章 无忧也无怖 第二天,晨曦微露的时候,明桥就醒了过来。 玄度在他身旁打坐,右手却握着他的左手手腕。 明桥看了自己的手腕一眼,又抬眸去看玄度,然后手腕一翻,坐了起来。 玄度慢慢睁开了眼睛。 明桥捡起地上的发带将头发扎了起来,然后走到河边,他刚想洗把脸,一伸出手,发现手指头被缠起来了,于是动手拆布条。 “这两天不要拆!”玄度连忙上前捉住他的手,“你想洗脸还是喝水?我帮你。” “喝水。” 玄度拿出竹筒,在河里装了水,然后递给明桥。 明桥仰头喝下,擦了擦嘴,将竹筒还给了玄度。 玄度又装了水,然后蹲在河边洗了把脸。 明桥看了看远处即将升起的太阳,继续上路了。 玄度擦了擦脸,背上包袱,默默的跟在了后面。 走出森林后,前方出现了连绵的群山,仿佛一眼望不到头。 那就是阿含教的地盘了。 阿含教下辖十大洞主和三十六水府,从外到内,他们便分布在这群山之中,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便于掩蔽和转移。 江湖之中,数百年来,从没有人敢单枪匹马的闯进去,即使又不要命的闯进去了,也绝少有生还的,所谓龙潭虎穴,不外如是了。 明桥背负着双手,看着群山,抬脚走了过去。 入口的山谷狭长,赤红土壤,四周遍布常绿阔叶林,以红椎、黄樟、五节芒为主,还有大片大片的松林,山顶上还长了箭竹和矮生芒竹。 这里的山多是岩溶地貌,有多处岩洞和地下河。 明桥看了看地形,又看了看周围,上了山。 这座山不高,坡度平缓,走到半山腰的时候,一个山洞出现在眼前,山洞上方匾额处上书:矾石水府。 明桥刚刚走近,两个守卫就大喝道:“你是什么人?胆敢跑到我们矾石水府来?” 明桥看了他们一眼,冷傲道:“你们现在的府主是谁?可还是郭山?” 两个守卫对望一眼,“你究竟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 明桥理了理袖子,“叫郭山出来见我。” 一个守卫讥笑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说要见就——”他的话还没说完,明桥抬手隔空一掌,那守卫顿时撞到石壁上口吐鲜血。 “印容!”玄度吃惊,上前喊了一句。 另外一个守卫见此情景,吓得连忙奔进了洞中。 玄度上前查看守卫的伤势,发现明桥那一掌已经震碎了他的心脉。 玄度扭头看向明桥,明桥看着玄度眼中的神色,冰冷袭上眼眸,他扭过头,大步走进洞中。 狭长阴暗的通道,明桥越走越快,不一会儿,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大溶洞出现在眼前。 一个中年男子正带着十几人人往外走。 “府主,小六子就是被他杀的。”刚刚的守卫在人群中瑟瑟发抖道。 中年男子打量了一下明桥,问道:“你是什么人?找我所为何事?” “你就是郭山?” “不错。” “罗昙可在这里?” 中年男子一听,眼眸眯起:“你打听罗大人想干什么?” “罗大人?我还以为他已经当了教主了呢。三十六水府,如今是不是全都归顺他了?” “你是哪里来的小子,敢打听我们罗大人的事情,你活得不耐烦了吗!”中年男人一个示意,身后十几个手下朝明桥围攻过来。 明桥冷笑一声,脚步一动,身影如鬼魅一般穿梭于十几人之间,不过几息的功夫,十几个人全都倒了地。 郭山震惊的退后数步,像看怪物似的看着眼前的男子。 明桥手里不知何时握了一把匕首,倒下的十几人几乎都是顷刻间被他割了喉。 郭山双腿打颤道:“你、你究竟是谁?” “印容!”玄度从洞外赶了进来,看到一地的尸体,顿时停在洞口。 “印容?”郭山努力的搜索这个名字,只见一道红色身影闪过,脖子一凉。 “我不叫印容,我是——明长星之子,明桥。”明桥站在郭山耳边道。 郭山捂住脖子,眼睛瞪大,他似乎想扭过头看一眼明桥,可是他的脖子刚一动,他的头颅就从脖子上掉了下来。 鲜血狂喷,无头尸身缓缓倒了下去。 玄度眉头皱起,双手合十,嘴里快速默念着什么,有些急切,有些痛心。 明桥看着他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你又在念往生咒了?嗯?你累不累?你说你累不累?” 玄度没有说话,紧皱着眉头快速念着。刚刚,他在门口为那位守卫耽搁了一会儿,没想到,一下子又是这么多条人命。 明桥在尸体之间游逛着,神情看起来愉悦至极,可是他的双目渐渐赤红起来,“你念完了没有?!”他忽然朝玄度吼道。 玄度停了下来,睁开眼睛看向明桥,那目光有一丝凄然。 “你这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嫌弃吗!呵呵,嫌弃,是嫌弃,我知道你嫌弃我……”明桥说着笑着蹲了下去,玄度一看到他那种笑容顿时就浑身发麻朝他跑去。 明桥举起手中的匕首带着狠厉又畅快的神情一下又一下的扎进脚边的尸体中,“哈哈哈哈!你看到了?我是个恶魔,哈哈哈哈!” 玄度顿在原地,“印容,别这样……” 鲜血四溅,有的都溅到了明桥的脸上,而他的脸此刻越发的苍白了,只有那双眼睛,明亮异常,仿佛跳跃着火焰。 明桥站了起来,望着地上的尸体,还有满地的血,望着玄度道:“你准备怎么度我?嗯?”他张开满是鲜血的双手给玄度看,“我已经深陷地狱了,玄度。” 玄度苍白着脸一步一步朝他走来,“印容,不是的,你仍然在我身边,你不在地狱里。”玄度伸出手,握住了明桥沾满鲜血的双手。 明桥看着玄度,面皮不受控制的轻微抖动起来,他扯出一抹讥讽的笑,用力甩开了玄度的手,“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待在你身边?嗯?你觉得,我还喜欢你?” 明桥看着玄度,忽然又换上了另一种神情,他微微歪着头,轻佻的目光在玄度高挺的鼻梁和唇上不住的流连,“以前,我是很喜欢你,可是你把那视作耻辱,视作累赘,避之不及,我对你的喜欢早就死在那座小院中,和那些鲤鱼、那些花一起被燃烧殆尽了。” “这样也很好。人离于爱,无忧无怖,等你大仇得报,了断因果,心里就能放下了。” “无忧无怖?哈哈哈哈哈!”明桥大笑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 他一步步的后退,踩着血,踏着尸体,“是啊,人若离于爱,无忧也无怖啊。” 明桥说完,猛然拔出匕首朝自己的右大腿划去。 “哈哈哈哈!无忧无怖!”明桥疯笑起来,又快又狠的纵横几刀,大腿顿时皮肉翻卷,鲜血淋漓。 玄度简直惊呆,眼睫直抖,他连忙跑过去抢夺明桥手上的匕首,“印容,你住手!” 玄度夺下匕首,扔到一旁,又点了明桥的穴道,一把抱起他跑进了石室中。 作者有话说: 玄度发现守卫被打死时回头看明桥那一眼的眼神刺激了明桥。 第36章 是心动还是害怕? 玄度额头冒着汗,坐在石床边给明桥的大腿倒止血药粉。 可是明桥大腿上的伤口太深,止血药粉一倒上去就被血冲掉了。 玄度颤抖着手,无措的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他兜着一捧绿植回来了,他将叶子撸下来,大团大团的塞进口中咀嚼,直到嚼出绿色的汁液了才连忙吐出敷到明桥的腿上。 明桥脸色苍白,看着玄度将黏糊糊的绿东西敷满他腿上的伤口。那绿植应该是种止血消炎的良药,敷在伤口上鲜血立即就止住了,伤口处一片清凉。 玄度翻出白布,撕扯成条,然后给明桥的大腿缠了起来。 “玄度,你在害怕什么?”明桥忽然轻声问道。 玄度的手一顿,然后系好布条,放下了手。 “你不是说离于爱,无忧也无怖么,那你在害怕什么?”明桥盯着玄度又问道。 玄度的唇动了动,抬眸看向明桥,“怕你痛……” 明桥笑了一下,眼睛看向昏暗的洞顶,“我从三岁起就不知疼痛为何物,我还以为那是世人成长之常态呢。” 直到他遇到玄度,他才知道原来人是可以被疼爱被呵护的,只是……“长大,难道是人成长必经的溃烂么?”明桥眼神空洞道。 “不是这样的……”玄度摇头,颤抖着唇道,他很想说印容在小院子里的几年是忘了过去的疼痛的,可是他又想起正是因为他的疏远和离开,印容又跌了回去。 玄度看着浑身是伤、眼神空洞的明桥,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握住,他垂下头,体会到了一种从前从未体会过的滋味。 明桥因为失血和情绪起伏过大,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被一阵香气给弄醒了。 明桥睁开眼睛一看,玄度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坐到了他床边。 “起来吃点东西吧。” “你哪来的粥?” “这个山洞里有食材。” 玄度扶着明桥坐了起来,舀了一勺吹了吹,喂到了明桥嘴边。 “你这样照顾我,不累么?”明桥问道。 玄度举着勺子不吭声。 明桥用袖子拂了拂受伤的腿,“我这样,你不失望?” 玄度轻摇了一下头,勺子又往前递了递。 明桥看着他,身子往后仰,双手撑在了身后,“为什么不失望?以前不是挺失望的么?” 玄度收回了勺子,又不吭声了。 明桥看了看玄度,脸上出现不耐,“我发现你现在怎么变得跟哑巴似的,问你半天你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玄度低着头搅动着碗里的粥,闻言轻声道:“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我从未对你失望过,我只是对自己有些失望。” “你对自己失望什么?” 玄度没有说话,只将勺子递了过去,“快吃吧,不烫了。” 明桥看着他,伸手接过了碗。 饭后,玄度坐在明桥床边拆开了他手指上缠绕的布条,他扔掉已经脏污的布条,又打水给明桥仔细的擦干净,然后重新涂药再缠上干净的布条。 明桥一直静静地看着玄度做那一切,眼里有些神色不明。 “好了,你躺下休息吧。”玄度收起药瓶道。 明桥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看着玄度整理包袱。 “你哪来的面饼?”明桥问道。 “下午你睡觉的时候,我做的。你要吃吗?” 见明桥不回答,玄度系上了包袱。 “印容,像矾石水府这样的地方,阿含教还有多少个?”玄度站在石床边问道。 “三十六水府,十大洞府,不过,自从内讧后,不知道还剩下多少了。” “你要一个一个的杀干净吗?” “胆敢反叛我的,当然要杀掉,不然,留着他们来杀我吗?” 玄度不说话了。 明桥看着玄度,唇角又浮起一抹笑,他慢慢的朝玄度挪过去,站了起来。 “你大老远的跑来找我,又对我这么好,到底想干什么?真的是想度化我吗?还是,你其实就是想阻止我杀人而已,嗯?”明桥的邪魅又犀利的目光盯着玄度道。 “不是。”玄度道。 “我不相信。”明桥的目光在玄度的脸上不住的流连,“你知道我出来复仇一定会杀很多人,所以,这才是你寻我的目的,对不对?” “我固然不希望你造杀孽,但是,这并不是我来寻你的原因。” “你寻我的原因就是要度化我?那你之前,又为何要走?” “那时的我没有想明白。” “现在你又明白了什么?又想做什么?” 玄度抬眸,“你心有魔,我欲降伏。” “何以降伏?” “暂不知……” 明桥勾起唇角,慢慢走近玄度,手指点上他的胸膛,缓缓下移,“用你的降魔杵,可伏。” 玄度眼里露出疑惑:“降魔杵?我没有那个东西啊。” 明桥面无表情的盯着玄度看了一会儿,嘴角又慢慢勾起,“玄度,你说了那么多原因,其实回来寻我是因为对我这种恶魔动了心吧?嗯?” 玄度没有说话,淡淡的看着明桥,那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已经不需要再去回答。 明桥盯着玄度淡然的眼睛,勾唇道:“我不相信你一直这样无欲无求。”他伸手去勾玄度的下巴,“你是不是已经对我动心了?嗯?” 玄度摇头。 “我不相信,除非,你让我试试。” 玄度有些不解的看向明桥。 明桥的手摸上玄度的肩,“若是我碰你,你没有反应,那我就相信你对我没有动心,否则,你就是在打诳语。” 玄度的视线向下,看着肩上的那只手,然后还是没有做声。 这个不做声,明桥看懂了。 明桥看着玄度的耳垂,张口凑了过去。 玄度的背脊一下子绷直,睁大了眼睛。 明桥含着玄度的耳垂吮吸或舔舐,刚开始他感觉到了玄度的轻颤,后来,玄度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开始念经。 明桥舔着舔着,开始用牙齿轻轻啃噬。 玄度的头更低了些,但是仍然没有动。 明桥放在他肩上的手开始下滑,滑到玄度小腹的时候,忽然被玄度捉住了手,“够了么?”玄度低声问道。 明桥停下动作,看着玄度那张沉静淡然的脸一时觉得无趣,于是向后挪了挪,躺了下去,闭上眼睛开始睡觉了。 石洞内只点了几根蜡烛,光线不甚清晰。 玄度睁开眼睛,看了看印容,然后抬起衣袖轻轻拭了拭自己渗汗的额头。 他放下衣袖,呆呆的看着某处,可是焦点全然不在那上面。 坐了好久,那震天的心跳声和满身热意才渐渐平息,可是玄度仍然呆呆的坐着未动。 刚才一系列的感觉让他非常陌生,过去二十多年从未体验过。 什么叫动心? 加速的心跳就叫动心吗? 为何跟害怕、紧张的感觉那么像? 他对印容,是动心还是紧张? 玄度想了一会儿,直起背脊,双手抱决,闭上了眼睛。 他心里默念着经文,可是不一会儿,他听到明桥忽然有了动静。 玄度连忙睁开眼睛,倾身过去抓住了明桥的手,结果他发现明桥只是翻个身而已。 玄度轻轻放开他的手,往他的方向挪了一点。 他低头,仔细的看了一下明桥的腿,发现并无肿胀或者渗血,才放下心来继续打坐。 作者有话说: 有没有觉得玄度其实是个傻子? 第37章 少主 第二天,明桥醒来的时候,发现玄度已经不在石室里了。 他下了床,走出石室。 刚走了没几步,就看到玄度端着一碗米饭和菜过来了。 “你醒了,正好,来吃饭吧。” 玄度将饭菜放到了石桌上。 明桥看了看,端起碗,“你吃了么?” “我吃过了。” “那洞里还有些什么食材?能用上的都带上吧。” “嗯,昨日我都做成面饼了。” 吃完饭,明桥离开了矾石水府,经过溶洞时,他看到十几具尸体竟然被人摆放得整整齐齐,还盖上了粗布。 明桥挑眉,回头看向玄度:“你做的?” “本应该埋起来的,但是时间仓促,只能暂时先这样处理了。” 明桥看了看他,扭头向外走去。 出了石洞明桥才发现时辰已经不早了。 他站在洞前看了看地形,朝东走去。 明桥的腿有伤,走起路来有些别扭,玄度怕他伤口崩开,于是走一段便让他坐下来歇一歇。 如此走一走、歇一歇,直到黄昏的时候,他们才到达第二座水府——白屏水府。 奇怪的是,白屏水府里一个人都没有。 明桥在石洞里一边走一边留神看着四周。 石洞不大,走到尽头出去后,后山竟然有七八座房屋。 明桥打开其中一座房屋的门,发现有明显的生活痕迹。 “矾石水府后面也有出口。”玄度道。 “你怎么不早说?”明桥道。 “你没问我……”玄度小声道。 明桥翻了一下眼珠,思索道:“矾石水府可能只是一道类似放哨的哨岗,或许,已经有人从后门逃走去通风报信了。” 玄度看了看身后,“那我们要离开这里吗?” “离开?干嘛要离开,这里有屋子有床的,我就待在这里。”说完,明桥看了看,朝山上一间最好最大的屋子走去。 天黑了。 玄度又用灶房里现成的食材做了几道素菜。 两人吃完后,明桥在屋子里随意逛了起来。 这间屋子看起来应该是白屏府主居住的屋子,旁边还有书房。 明桥正在书架前随意翻看着书籍,玄度就拿着一碗绿乎乎的东西进来了,“印容,该换药了。” 明桥走到床边,一下子将裤子撸到了脚踝,然后坐到了床上。 玄度顿了一下,半蹲了下去。 他轻轻一圈圈解开缠绕的白布,最后露出了四道狰狞的伤口。 玄度看着那四道伤口,睫毛抖了抖。 他先用事先准备好的清水擦洗了一下,然后把处理好的草药均匀的涂到了伤口上,明桥腿上的肌肉一动,玄度的动作就变得更轻。 涂好药后,玄度又用白布把伤口一圈圈的缠起来。 接着,他又拆开明桥手指上的布条,挨个给他的手指涂药,然后重新包扎。 耐心细致,不厌其烦。 处理完伤口,玄度将明桥的裤子脱了下来。 “你干嘛脱我裤子?”明桥问道。 “破了几道口子,我给你补一补。” 明桥看着他,然后倒在床上拉过被子开始睡觉。 天蒙蒙亮的时候,明桥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一看,玄度睡在了对面的书房矮塌上。 明桥坐了起来,看到了床尾放着的补好的裤子。 他拿过裤子看了看,针脚细密又整齐。 明桥刚刚穿好裤子,玄度忽然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明桥顿了一下,抬眸看了一眼门外。 玄度快步朝明桥走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七八个男人手持刀剑破门破窗而入。 还不等明桥动手,一道白色的身影在众人眼前一晃而过,不一会儿,所有的人都无法动弹了——他们被点穴了。 “阿弥陀佛,各位有话好说,不要动手。”玄度行了个礼道。 男人们瞪大眼睛,看着他和明桥,各个一脸震惊和忐忑。 “你你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来我们阿含教的地盘?”为首的一个男人吞了吞口水问道。 玄度往旁边退了退,那男人的目光就落在了明桥身上。 “你又是什么人?”明桥问道。 “我是这里的府主陈卓。” “哦,白屏府主陈卓。”明桥想了想,从脖子里拿出了一个挂坠,“你可认得这个?” 陈卓一看,愣了一下,想了半天,突然无比激动道:“莲花指环?你、你怎么会有我们教主的莲花指环?” 明桥勾起嘴角:“难得你还能记得你们教主。”他抬眸看向那男子,“你们的教主是我父亲,我回来报仇了。” 陈卓震惊的半响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不住的打量着明桥,“不、不可能,我们教主一家在那夜就已经死了。” “你亲眼所见了?” 陈卓张了张嘴,“可是,你,如果你真的是明教主的儿子,为何,为何直到现在才出现?这么些年你都去了哪里?” “我没功夫跟你解释这些。我问你,罗昙在不在此?” “罗护法出门几个月了,此时并不在山中。” “如今三十六水府还有多少人在?” “不足一半了。剩下的也大多是上有老下有小无法离开。”陈卓脸色黯淡道。 “剩下的两大洞主可还在?” “在,白云洞主和石花洞主就是日常管理阿含教的。不过,基本上也没有什么事了,曾经几千人的教派,如今只剩下了两百多人……”陈卓说着叹了口气。 “那么,如今留在阿含教里的人,是否都是忠于罗昙的?” “罗护法武功盖世,我们不敢不从……”陈卓低声道。 “武功盖世?”明桥冷哼了一声抬起右手看了看被缠住的手指。 “印容,我看他们也是迫不得已,你不要——”玄度走到明桥身边轻声劝说道。 明桥看向玄度,问道:“你不想我杀了他们?” 玄度点头,恳切的望着他。 明桥想了想,忽然凑到玄度耳边轻声道:“晚上,你抱着我睡觉,我就答应你不杀他们……” 玄度僵住,觉得眼角处全是他人亮晶晶的目光,他看着明桥,觉得脸有些发烫,但是还是点了下头。“是的!是的!我等都是迫不得已的!如今既然知道少主还在世,我们定当追随少主,为明教主报仇!”陈卓看出那个和尚好像在为他们求情,连忙表态道。 “追随少主!” “追随少主!” 其他人一听,顿时跟随。 “很好。不过,若是让我发现你们存有二心,定叫你们,死无全尸。” 山谷里,四个男子抬着一架软轿在路上走着,软轿上坐着的正是明桥。 陈卓看到明桥走路似乎有些不利索,连忙让属下寻到了一架软轿让明桥坐了上去。 陈卓走在明桥软轿的左边,一直十分热情的跟明桥说着最近十几年来阿含教里的事情,还时不时指着某处给明桥介绍水府分布、地形之类的情况。 玄度默默走在旁边,一声不响。 下午时分,他们一行人到了碧波水府。 碧波水府在两座双峰的入口。 走进去,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青山秀水的好风光。 一湖碧波荡漾,花木繁茂,水鸟尽情嬉戏。 一个蓝衫男子被四五人拥着走上前来,他看了一眼软轿上的人,对陈卓道:“陈府主,这个人是谁?” 陈卓连忙上前一边对蓝衫男子使眼色一边道:“冯府主,快见过我们的少主。” 冯府主愣住:“少主?什么少主?” 他上下打量着明桥,凑到陈卓耳边道:“罗护法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私生子?” 陈卓冷汗都要流出来了,“他是明教主的儿子,是咱们的少主。” 冯府主吃了一惊,看着软轿上的年轻男子眼里露出玩味又危险的光,又看到陈卓和其他人毕恭毕敬的样子,心念闪动,顿时赔上笑脸道:“哦?果真?明教主的儿子?” “不错,少主身上有咱们阿含教的莲花指环,不会错的。”陈卓道。 “真是老天有眼,少主,您竟然还活着!快!里面请!”冯府主连忙吩咐手下将明桥等人迎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又没上榜……哎 第38章 洗澡 冯府主将明桥迎进屋里,又连忙吩咐下人准备酒菜。 “少主,属下已经差人去通知两位洞主前来,大概明日就能到。”冯府主道。 “不必那么麻烦,我总是要去阿含教总坛的。” “是是,少主当然是要去总坛的,但是少主归来洞主前来迎接也是理所当然的。”冯府主看了明桥一眼,小心的问道:“少主,您之前一直在何处?怎么这么多年一点消息都没有。” “我被白护法救走了,在北方鹿河谷待了好些年,后来,白护法又护送我去了大梵寺。” 陈卓与冯府主对视一眼,“原来如此。” 冯府主看了看玄度,“这位师傅就是大梵寺的吗?” 玄度单掌行了个礼。 明桥看了一眼玄度,“是啊,我从小就是得他指点,玄度师傅最近修行到了瓶颈,想要突破自己的修行,所以跟在我身边。” 玄度望向明桥,眼里有丝疑惑。 “啊!怪不得大师对我们出手相救!果真是菩萨心肠,慈悲为怀啊。”陈卓连忙道。 不一会儿,下人端上来了酒菜。 冯府主十分热情的给明桥倒酒,陈卓则给玄度倒茶。 明桥看了酒杯一眼,又看向冯府主。 冯府主连忙端起酒杯:“属下敬少主一杯,恭迎少主归来重新主持大局!”说完一饮而尽。 明桥看着冯府主喝尽了酒,才喝了自己杯里的酒。 几人吃菜喝酒,你来我往,不一会儿,明桥的脸就有些微微泛红了。 玄度看他还要喝,不禁在桌下按住了他的手,轻声道:“你还要喝吗?喝多了伤身的。” 明桥看着他,眼波流转,“那便不喝了吧。” 冯府主连忙站起来:“你们快点为少主准备衣服,少主要沐浴了。” 下人分别为两人备好了香汤,其中一个看到明桥手上缠着布条要留下为他洗澡被明桥拒绝了。 明桥在屋里逛了逛,抽了一本书,然后在矮塌上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明桥勾唇:“进来。” 洗完澡换过衣的玄度打开门走了进来,他看了看浴桶,垂眸道:“你手上有伤,我来给你洗吧。” 明桥没有说话,放下书站了起来。 衣服一件一件的落了地,明桥扯掉发带,一头青丝铺落,他抬起修长的腿从一堆衣服里走了出来。 玄度一直垂着眸,直到明桥跨进浴桶,他才走过去。 像从前一样,玄度将旁边放着的用作添加的热水倒进盆里,将盆搁在椅子上开始给明桥洗头发。 “还是没头发的好,你洗澡多快。”明桥两手搭在浴桶边缘,将那条受伤的右腿抬起搁在浴桶上,然后自己一圈圈解开了白布。 大腿上的伤口狰狞可怖,这样的伤口在修长白皙的腿上显得尤为可惜。 玄度一边给明桥洗头,一边忍不住看了好几眼。 洗完了头发,明桥往前挪了挪,方便玄度为他洗澡。 玄度拿着布巾,轻轻擦拭着明桥的身体。 这是自明桥十二岁后玄度再次为他洗澡。 从前那个瘦弱孩童的身板如今长成了一个年轻男人的身体,但是他仍然显得有些单薄。 明桥的皮肤一如既往的白皙,玄度的手隔着布巾仍能感受到不同于自己的细腻。 洗完了身子和背,玄度又小心的擦洗明桥受伤的腿。 擦完了腿,又擦洗胳膊,最后,玄度的手停顿了一瞬,然后手向下而去…… 明桥一直静静看着玄度为他洗澡,视线有时会放空一会儿,似乎想到了过去的什么,直到他感觉到玄度的手在为他清洗私密处时,身体不自觉的紧绷了一下,接着,明桥忽然拂开玄度的手,拿过布巾低声道:“我自己来。” 玄度想要提醒明桥注意手,但是,他看到明桥脸上不自然的神色,一时不知怎么的,心里也有丝不对劲起来。 玄度往后退了退。 奇怪的是明桥洗完了仍旧坐在里面不起来,似乎在等着什么。 “水要冷了,你快些起来穿衣服吧。”玄度轻声提醒道。 不料明桥忽然扭头瞪了他一眼,只一眼,就连忙移开了眼睛。 玄度站在原地,看着明桥泛红的脸颊,心底升起一团陌生的情绪,好像心湖里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湖水荡了荡。 玄度无措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草药,“你快些起来吧,我去准备草药了。”说完,玄度离开了。 玄度离开后,明桥松了一口气,他低头看了看,目光几度变幻,原本泛红的脸渐渐变灰。 明桥低着头又呆呆坐了一会儿,然后才站起身从浴桶里跨了出来。 玄度端着草药、白布进来的时候,明桥已经穿上了干净的中衣。 下人连忙进来收拾换下的衣物和浴桶,不料拿着衣服的下人刚刚拿起来,一个东西从衣服里掉了出来,那是一个红色的福袋。 玄度看到那个福袋,一时愣住,望向明桥。 明桥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 下人连忙捡起来,放到了明桥手边的桌子上,然后退了出去。 玄度走上前,放下手里的东西,拿起桌上的福袋看着,那是他离开大梵寺之前亲手为明桥做的,没想到,他竟然一直戴在身上。 玄度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又看了一眼明桥,发现明桥偏着头,僵硬着脸,一眼都不往这边瞧。玄度放下福袋,拿起草药走到了明桥身边,“该涂药了。” 玄度重新给明桥的腿和手涂上药,重新包扎好。 明桥站了起来,朝床走去,他坐到床上脱了鞋子,看了玄度一眼,然后躺了下去。 玄度坐在矮塌上,一时竟觉得有些如坐针毡,他盘起腿,开始闭目打坐。 过了好一会儿,明桥忽然打了个哈欠,“你还不睡觉吗?” 玄度闭目道:“你先睡……” “我睡不着,想杀人。” 玄度一顿,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看了明桥一眼,放下了腿,然后有些踟蹰不前的样子。 明桥盯着他,也不吭声。 玄度顶着明桥的目光一步步走上前来,他坐在床尾,脱了鞋子和僧衣,然后躺到了明桥身边。 明桥扭头看他,玄度躺得笔笔直直,双手交握,置于脐下三寸。 明桥侧过身子,“抱我。” 玄度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会儿,慢慢也侧过身子。 四目相对,明桥眼里无波无澜。 玄度慢慢伸手将明桥揽进怀里,然后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抚摸着他的背脊。 明桥闭着眼睛,贴在玄度的颈侧,手缩在两人胸前。 玄度看了看,将一旁的被子拉过盖住了两人,反手弹息了烛火。 作者有话说: 感谢所有匿名赠送海星的读者、感谢打赏的小仙女。 你们能读懂明桥在浴桶里那一系列复杂的情绪变化吗? 第39章 坠崖 屋中很安静。 玄度的脸颊挨着明桥的额头、鼻梁,微凉又细腻,颈侧有道轻柔的呼吸轻轻拂过皮肤,带来阵阵轻微麻意。 玄度的手轻轻拍着,忽然感觉明桥的呼吸好像变了频率,有了鼻音。 玄度的手慢慢停了下来,感觉到有水滴从脸侧滑落,顺着颈项流入颈后。 泪滴仿佛具有腐蚀性,一滴滴落在玄度的心脏上,无声无息的烧灼出洞,且越烂越深。 玄度的手一停,明桥就忽然擦了擦眼睛然后翻了个身,还往前挪了挪。 “印容……”玄度挨过去,手悬在他胳膊上方却迟迟不敢落下去,心里难受到近乎疼痛。 “行了,你已经做到了答应我的事,你可以走了。”明桥背对着玄度,闭着眼睛翁声道。 “印容,我……”玄度欲言又止,最后,掀开被子下了床。 明桥听到玄度轻轻关上门离开了房间才慢慢转身躺平。 他望着帐顶,心里忽然有丝绝望。 第二天早上,明桥正在穿衣的时候,忽然听到隔壁送水送饭的下人道:“诶,大师,您怎么坐在这里,您这是一夜没睡吗?” 明桥坐上软轿,带着一众人继续上路了。 走着走着,明桥回头看了一眼。 玄度走在旁边的后面,眼下有淡淡的乌青。 “少主,我们上的这座山叫玉华山,是这里最高的一座山了,风景特别好,少主沿路可以看看。”走在旁边的冯府主热情介绍道。 “玉华山下去是白云洞了?”明桥问道。 “是,玉华山下就是白云洞,两位洞主会在下山的路上迎接的。” 走了一个时辰,道路越来越陡,也越来越狭窄。 “你们几个累了,换几个人来抬吧。”冯府主指挥几个手下替换了抬轿子的人。 玉华山景色极好,山中古木参天,雄伟挺拔,远处峭壁悬崖,洞府隐没其间,珍禽异兽,奇花名药繁多。山内,流水潺潺,清风拂面,沁人肺腑。山上,时而云雾缭绕,林木昏暗;时而云散天晴,霞光万道;层林如洗,百鸟欢唱。 快上到山的顶部时,前方出现了一条极为狭窄的山道,一面是陡峭的山壁,脚下就是云雾缭绕的万丈深渊。 “你们小心着些啊。”冯府主提醒抬轿子的人道。 走上去的时候,明桥往旁边望了望。 “今天云雾有些大,看来明日要下雨呢,若是天气晴好,少主就能看到万丈深渊下的峡谷了。”冯府主跟在身后介绍道,他看了看前方,又回头看了看后面。 走到正中间的时候,冯府主突然停下了脚步。 这时,四个抬轿的教徒猛然将软轿一掀,软轿顿时跌入深渊,明桥在半空中猛然转身,脚尖在掉落的软轿上一点,正要腾起的时候,山顶忽然闪电般的扑出来一个黑衣男人,那男人蓄着短须,目露精光,他如一只鹰隼一样扑向明桥,双掌击出,明桥在半空无法借力,只能抬手硬接下那一掌,砰一声巨响,明桥一口鲜血喷出,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直直落下了万丈深渊。 在抬轿之人掀翻软轿的时候,玄度就震惊的要上前,但是前方教徒忽然转身齐齐对他出手,玄度腾身飞檐走壁绕过众人,冯府主一拳打了过去,玄度身形一晃隔开冯府主的拳头,等他落地的时候,明桥正坠入深渊。 “印容!!!!”玄度目眦欲裂扑了过去,伸手去捞,却只触到明桥的几根发丝。 走在最后的陈卓看着前方那个黑衣人,双腿几乎发抖,他朝身后的人摆手,示意他们赶紧返回,自己也慢慢的往后退。 罗昙站在悬崖边,看着下面云雾翻腾,搜索着明桥的身影。 “罗大人,幸亏您及时赶回,不然,还不知要死伤多少兄弟,矾石水府的十几个弟兄都被这个自称少主的人给杀了。”冯府主连忙上前道。 “哼,一群废物,老夫不在几个月,连大门都守不住,要你们何用!” “实在是太过突然……”冯府主擦汗道。 罗昙盯着趴在地上的玄度,眯眼道:“你是什么人?” 玄度却恍若未闻,一直怔怔看着深渊。 他的脸色苍白无比,唇直抖,心脏仿佛被一股大力挤压撕扯,又仿佛被万箭不停射中,最后洞穿。 “我对你的喜欢早就死在那座小院中,和那些鲤鱼、那些花一起被燃烧殆尽了。” “我从三岁起就不知疼痛为何物,我还以为那是世人成长之常态呢。” “长大,难道是人成长必经的溃烂么?” “玄度,你在害怕什么?” …… 罗昙正要上前,忽然看到那个光头和尚手一撑,跳下了悬崖。 罗昙:“……” 他扭头望向冯府主及他身后的人。 所有的人都一脸震惊。 白云洞府内,罗昙坐在高高的主位上,看着下面一脸忐忑的几人,怒道:“三天了!为什么连个尸体都搜不到!” 冯府主躬身道:“罗大人,前日正羽.熙要去搜救的时候下起大雨,等雨小一些后,属下立刻带着人下山谷搜索,但是因为下大雨河流湍急,的确是什么都没有搜到,只看到了少量跌得粉碎的软轿残余,属下猜想,那么高的悬崖峭壁,跌下来定然不可能有活口,肯定已经被河流给冲走了。” “被河流冲走?那你们怎么不去河流下游搜?!” “罗大人,我们去了呀,这两天一直在周围搜索。”冯府主愁眉苦脸道。 旁边的白云洞主想了想,开口道:“大人,崖下河流与多条支流相通,又多是地下暗河,加上大雨,谁也不能确定到底冲到哪里去了,但是不管怎么样,生还渺茫,即使没有死,也绝对重伤难行。这几日,属下会盯着他们搜捕的。” 冯府主顿时感激的看了白云洞主一眼。 罗昙看了几人一眼,一脸怒气,然后重重的叹了口气。 “大人为何事烦忧?”石花洞主小心翼翼的问道。 “下个月凤鸣山庄要举行武林会盟。”罗昙沉着脸道。 “武林会盟?”白云洞主和石花洞主对望了一眼。 “他们准备干什么?”白云洞主惊讶道。 “哼,还能干什么,不过是老夫这半年来在江湖走动过多引起他们忌惮了,又要聚在一起准备讨伐我们阿含教了。” 白云洞主神情也沉重起来,“这群人真是要把我们阿含教赶尽杀绝啊。” “哼,想亡我们阿含教,也要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别以为聚集几千人就能成事!” “话是这样说,可是,如今教派里的弟兄只有二百余人,若是真被他们攻进来……” “不用担心,我已经命人去请沧澜四海、藏龙针他们了。” “哦?那就再好不过了,只是,他们是否还不够?” “所以,老夫得再出门一趟,去陵山请龙头拐出山。” “蒋老?” “不错。”罗昙站了起来,“距离武林会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了,老夫明日就得出山,教派里的事,还要你们二位洞主多担待了。” “罗大人放心,属下等一定会提高警惕,若是搜到那两个贼人,一定会抓起来等罗大人回来处置!” 作者有话说: 这里回答一下昨晚的问题哈:明桥一直说已经不喜欢玄度了,结果晚上玄度给他洗澡的时候,他又恍惚了,玄度给他洗那啥的时候,明桥起反应了(所以他坐着半天没起来,还瞪了玄度一眼),明桥心里觉得他还是喜欢玄度的,但是觉得玄度对他还是没有那种感情,所以又很绝望。懂了吗,各位小可爱们? 第40章 山洞 明桥急速坠落,缭绕的云雾如过眼云烟纷纷退散。 忽然,明桥的身子被什么东西挂了一下,撞的明桥差点又吐出一口血,他张开的手摸到了小儿手臂粗的蔓藤,本能的求生欲让明桥迅速抓住了蔓藤,哗啦啦一下,蔓藤被明桥扯得从崖缝中断开向下跌落,终于渐渐停在了半空中。 明桥扯着蔓藤,坠落的过程中,右脚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用力撞了一下,咔嚓一声轻响,一阵剧痛传来。明桥的手掌被磨得出血,火辣辣的疼,但是他顾不得许多了,连忙手脚并用的缠住周围的蔓藤固定住自己的身体。 剧烈的心跳充斥着耳膜,眼前都开始发黑,明桥喘息了一会儿,仰头望去,上面都是流动的云烟,什么都看不见,他又扭头去看下面,下面都是陡峭的崖壁山石,距离谷底还有很长很长一段距离。 正在明桥思索着要怎么上去的时候,一个白色的身影忽然跌落下来。 明桥瞳孔猛的一缩,用尽全身力气将左手抓住的蔓藤猛的往那人甩去,大叫道:“抓住!!!” 玄度眼里露出绝处逢生的喜悦,一把抓住荡过来的蔓藤迅速往腰间一缠,整个人朝明桥荡了过去。 玄度一把抱住了明桥,喜悦又急切的问道:“印容,你有没有事?你受伤了没有?” 明桥看着玄度,目光闪烁得厉害,他哑声问道:“你是怎么掉下来的?” 玄度的武功他是知道的,他若与罗昙动起手来,就算赢不了,也不至于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被打下来,所以,答案只可能是—— “我自己跳下来的。”玄度道。 明桥眼眶有些发涩,“你为什么这么做?” 玄度没有回答,四顾了一会儿,“我们先想办法离开这里再说。” 玄度试了试蔓藤,仰头看了一会儿,“我先上去,然后我拉你。” 明桥点了点头。 结果玄度刚往上爬了一会儿,头顶忽然变暗了,几声闷雷从云层里传出。 不好,要下大雨了! 玄度连忙加快了速度,但是他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要下雨的老天爷,不一会儿,天空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倾盆而落。 玄度踩在崖壁上的脚几次打滑,雨大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玄度又往上爬了一段,忽然发现左手边峭壁上竟然有个山洞,他伸出左手去探,左脚也往那边踩去,结果因为雨太大,岩石很滑,玄度脚一滑,整个人摔了下去。 明桥在下面看得心脏几乎要蹦出嗓子眼。 玄度反应很快,一下子勾住旁边的蔓藤止住了下坠。 “你慢些!”明桥朝上叫道。 “左边那里有个山洞,我们先过去躲躲雨!”玄度指着左上方道。 “我的脚好像断了,爬不了……”明桥指着自己的右脚道。 玄度连忙看向明桥的右脚,可是看不清,“没事!我先上去!” 玄度这次小心了很多,不一会儿就爬到了峭壁上的山洞里,他一进去就连忙往上拉蔓藤,将下面的明桥慢慢往上拉。 缠绕的蔓藤太多,玄度很费劲,明桥连忙解开身上的几条蔓藤,最后只抓着一根让玄度拉。 一根蔓藤承载一个男人的体重似乎很艰难,明桥距离洞口还有一点距离的时候忽然发现头顶穿来崩崩声,明桥抬头一看,原来是蔓藤受不住这个重量要从中间断裂了。 玄度也发现了,顿时咬牙加快了速度,可是就在明桥的头顶刚刚上来洞口时,崩的一下,玄度手中的蔓藤断了。 明桥一下子又掉了下去。 “印容!!!”玄度半个身子探出洞外,心脏几乎飞出去。 他抓到了明桥的手! 明桥在蔓藤断裂的一瞬间一手扒住岩石,一手举了上去,踩在岩石上的右脚又是一阵钻心的痛传来。两人都吓得脸色发白, 玄度一用力,将明桥一下子拉了上来,他抱住明桥往后一躺,心跳声咚咚震天。 明桥短短时间经历数次惊心动魄,一时之间放松下来也有些疲倦,他趴在玄度身上好一会儿才平息过来,刚撑着手要翻下去,不料玄度又一把抱紧了他。 明桥的下巴磕在玄度坚硬的胸膛上,顿时怔了一下。感觉到玄度抱着他的力度,明桥渐渐放松了身体。 玄度的心跳仍然很快,且搏动有力。 明桥听着那心跳,悠悠道:“玄度,你在害怕什么?” 玄度的手臂渐渐放松,不一会儿,明桥翻到了一边,脚部的疼痛使他呻吟了一声。 玄度连忙坐了起来,脱去明桥的鞋袜,抬起右脚查看,他捏了几下,动了动脚脖子,惹得明桥痛呼出声。 “你放开我!别动它!” “别怕,只是脱臼了,忍一下。”玄度说完握住明桥的右脚用力扭了一下,咔嚓一声,骨节复位了。 明桥痛得大叫一声,蹬了玄度胸口一脚,随即发现脚已经不痛了。 “过来,我们把衣服蒸干。”玄度道。 明桥背对着玄度盘腿坐好,玄度双掌贴到明桥背上开始运功。 洞外大雨如瀑,潮湿的空气仿佛带着一丝黏腻。 好一会儿,两人身上终于恢复了干爽。 明桥站了起来,弯着腰打量着这个山洞。 山洞很小,走了几步就逼仄难进,明桥看了看,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于是又返回坐了下去。 玄度坐着朝里看了看,“只是一道峭壁上的裂缝罢了,估计平时只有一些鸟儿进来歇脚。” 玄度说完,将湿透的包袱解了下来,里面的换洗衣服都湿了。 他拿出湿了的面饼看向明桥:“饿不饿?要不要吃?” 明桥有些嫌弃的样子。 玄度没有说话,一口一口自己吃了。 “你为什么会跳下来?”明桥看着玄度问道。 玄度垂着眸,吃饼子的速度慢了些,但是还是没有说话。 “我记得你以前还是个性格比较开朗的和尚,虽然话没有很多,但是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总是不回答别人问题。”明桥歪了一下脑袋,“你现在是性格变内向了,还是人变得没有礼貌了?” 玄度终于停下了吃饼子,他吞了吞口里的东西,低声道:“我说过,不会再离开你。” 明桥眸光渐渐变黯,“我若死了呢。” “我跟你去地府。” 明桥闭上眼睛,靠上石壁,“为什么?” 玄度又不说话了。 明桥皱起眉头,睁开了眼睛。 “我也不知道……我不这么做,心里就不能清净。” 明桥眼里一下子冒出了玩味:“心里不清净?”他身子前倾,慢慢凑近玄度:“你怎么了?你怎么突然心里不清净了呢?你怎么跟当初的我一样,心里不清净了呢?你读了那么多的佛经,难道都成了废纸?你这样是不对的,执一念,困一生呀,舍诸欲,除爱憎,就能得清净心了。” 玄度看出了明桥眼里的讽刺,听着这些他从前教训明桥的话,如今被明桥一字不落的又还给了他,玄度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只能低下头不吭声。 “修佛之人,早应该堪破生死,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你这么一位大梵寺的高僧,竟然也会被眼前虚妄所迷惑么?你从前不是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只会平静对待么?玄度,你自己说过的话怎么都做不到了?你凭什么跟着我跳下来?你又凭什么要跟着我去地府?像我这种杀人无数的恶魔,有朝一日下了地府,也一定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你跟着我干什么?就算你跟着我,像你这种好人也不会被罚下地狱的,你只会去西方极乐世界!”明桥的声音有些颤抖起来,情绪仿佛又有不受控制的趋势。 玄度慌忙抬眸。 “我们两个本来应该死生不复相见的!”明桥的眼里浮上一层粉红,双手也开始颤抖。 “不是的!印容!不是这样的!”玄度连忙一把握住明桥的双手,有些急切道:“印容,你不是恶魔,我知道你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佛祖也会知道的。佛家讲究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完成你的复仇,放下屠刀,一样也能立地成佛的!” 明桥甩开玄度的手:“谁说我想成佛?我就想成魔!你做天上的佛,我做地下的魔!所以你别干蠢事了,你赶紧滚回大梵寺去念你的经吧!我早就无可救药了!你别再浪费时间想要度化我了,你上去以后赶紧滚!别再跟着我!也不要再做蠢事了!”明桥说着用力推了一下玄度,玄度的脑袋砰一下撞到了后面的石壁上,玄度伸手捂住后脑勺,看着神色激动的明桥,心里忽然又痛又复杂。 他望着明桥,不说话,一双春潭般的眼睛仿佛含了别样的心痛。 明桥看着玄度的眼神,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他站了一会儿,移开视线坐了回去,他看着洞外的大雨,眼角余光仍然能瞥到玄度的目光,明桥板起面孔,心却渐渐乱了频率。 第41章 日出 天黑的时候,大雨终于小了,只是冷风倒灌,吹的明桥抱起了胳膊。 玄度连忙将包袱里的衣服抖开挂在洞口的藤蔓上,他坐到明桥身边,替明桥挡着洞口的风。 明桥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两人挨得极近的肩膀,顿时往旁边挪了挪。 “印容,你饿不饿?吃点面饼吧。只是被雨水淋湿了,又没有弄脏,将就着吃一点吧。”玄度将面饼递到明桥跟前。 明桥低头看着饼子,觉得肚子确实是有些饿了,于是接过去吃起来。 明桥吃完面饼,头偏向洞里,靠在石壁上开始睡觉。 洞里一片漆黑,逼仄又压抑,还有潮湿与些许霉味。 坐着的姿势并不舒服,明桥睡到半夜的时候突然又发了噩梦。 他的身子刚刚一绷直,就落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淡淡的迦南香气萦绕入鼻,明桥渐渐安定下来。 明桥是被清晨放晴的光线给照醒的。 他一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竟然被玄度抱在怀里睡了一夜。 玄度一手抱着他,另一只手还握着他的手,仿佛怕他再弄伤手指。 明桥贴着玄度的胸膛静静的没有动,直到洞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鸟啼让玄度平稳的呼吸发生了变化,明桥才连忙坐了起来。 玄度醒了过来,揉了揉有些僵硬酸痛的胳膊、肩膀。 “那个,我们想办法上去吧。经过昨天一事,罗昙定然派人在下面峡谷搜查,所以,我们得原路返回才能避开他们。”明桥道。 玄度点点头,拿出最后两个饼子,“吃了东西再上去吧。” 玄度吃完面饼,收拾好包袱系在身上,然后探出半个身子向上查看。 “印容,抓着蔓藤,跟着我。”玄度低头道。 明桥点点头。 玄度双手抓住悬壁,双足一点,如飞鹤冲天,一下子跃起六七丈,他攀住一根蔓藤,借着悠宕之势,竟贴壁飞腾,飞上三四丈,然后抓住另一根蔓藤,又攀上五六丈。玄度身轻如燕,几次飞腾之后,人已在二十丈以上了。明桥跟着他的路线,两个人抓着蔓藤,一上一下在悬崖峭壁上用轻功飞纵。快爬到山顶的那一段没有蔓藤了,两个人都放慢了速度,小心的攀爬。 好在两个人武功高强,徒手攀岩也不是什么难事,玄度顾及着明桥包扎的手指,每次都会拉明桥一把,卸去他大部分的力道,最后一段,玄度用力拉起明桥,明桥的脚尖在石上一点,整个人窜了上去。 玄度也很快翻了上去。 两人拍拍手,望着一轮红日从谷中冉冉升起,看着下方层峦叠嶂渐渐被染上粉红,不一会儿,温暖的阳光照射在了两人的脸上。 一时间,风静静的拂面,两人俯瞰着下方山林大地都静默无言。 山川不因霜雪增高,林木不因雨水损容,岩石为骨,土壤为肉,生命巍峨又渺小,纵然历史变迁,沧海桑田,是什么让生命这样生生不息的繁衍? “你看到了什么?玄度。”明桥忽然问道。 玄度微笑道:“生命。” “我看到了空。”明桥说完,转身离去。 玄度:“……” 玄度跟在明桥身后默默的下了山。 白云洞府遥遥在望,明桥忽然停下了脚步,他扭头道:“你若要阻止我杀人,就不用跟过来了,除非,你想发生第二次昨天的那种事。你觉得,我能大难不死几回?” 明桥说完,负手前去。 门口的守卫看到明桥,顿时跟看见鬼一样,转身就要跑进去示警,两颗石子飞来,打在两人穴道上,两个守卫立刻不能动弹了。 明桥回头看了玄度一眼,走了进去。 白云洞主正在安排新的搜查路线,就看到明桥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把他给我拿下!”白云洞主手指明桥道。 数十人顿时合围而上,明桥正准备大开杀戒,身后又是几个石子飞射过来。 不一会儿,数十人都姿势怪异的被玄度的小石子定在了原地。 “你究竟是何人!”白云洞主闪身上前,明桥站立不动,玄度迎了上去。 白云洞主奔至玄度跟前的时候,右手在左腰下一探,一柄刷刷抖动的长剑一下子逼到了玄度眼前。玄度身子一侧,长剑击空,白云洞主跟着玄度的脚步改变出剑方向,剑气紧紧追着玄度。 白色僧衣飘荡成影,银芒闪动的剑尖却连衣角都挨不上。白云洞主咬牙使出全力,剑尖嘶嘶破风直取玄度咽喉。 玄度脚尖点地,身子后仰,一下子滑出七尺,后仰的瞬息,双手一弹,两颗小石子激射而出,打在了白云洞主身上,白云洞主顿在原地不能动了。 “阿弥陀佛,各位施主,有话好说,大家无冤无仇的,为何一定要刀剑相向呢?佛家有云,今生杀人和被人杀都是有因果关系的,正所谓种下前世因,得来今世果,今世所造成的果,就会引来来世的因。”玄度单掌行礼道。 明桥看了看那些一脸愣怔的人,转身进了屋。 昨夜没有睡好,须得补补眠。 明桥睡了一觉起来,已经是午后了。 他坐起来打了个哈欠,摸了摸肚子,然后走出了门外。 “只要一个人保持本心,或者说找回本心,不使此迷失,就是开启了自己的佛心,就可以立地成佛,也叫当下成佛,因为,你已经有了一颗佛心,这里的佛心就是善心的意思。人为什么要有一颗善心呢?其实善与恶不是绝对的,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明桥抱臂靠在门框上,看着玄度盘腿坐在场中,对一群姿势奇形怪状的人循循善诱。 “和尚,你说完没有?老子的腿抽筋了!”一个举着刀的男人哭丧着脸道。 “是啊!你他妈叨了几个时辰你累不累啊!快解开我们穴道啊!” “死秃驴!你要杀便杀!说那么多废话作甚!有本事你解开爷爷的穴道,我们大战三百回合!” 玄度叹息一声,“你战赢了我又如何?即使是杀了我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反而还会增加你的罪孽,你为何就不能放下执念,想一想自己为什么要杀人呢?” “老子受不了了!快来人杀了我吧!!!”有人崩溃大叫道。 明桥看了看,转身去寻灶房。 白云洞的下人都躲在灶房里,吓得瑟瑟发抖。 不一会儿,明桥啃着一条黄瓜抱了个托盘走了出来。 他坐到玄度身边,将一碗水递给他。 “多谢。”玄度接过水一饮而尽。 明桥又递给他一个馒头,然后塞了一根黄瓜到他手里。 玄度一向是食不言,寝不语,所以停止了说话,专心吃起饭来。 周围的人都仿佛松了一口气。 白云洞主盯着明桥,半响才开口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明桥。”明桥咬了一口黄瓜道。 “你果真是明教主之子?” “嗯。” “你之前一直在哪里?为何现在才出现?” “是白护法冒死将我带了出去,将我藏了起来。” “白千惠?”白云洞主略一思量,又道:“你有何凭证?” 明桥拉出了莲花指环。 “一枚指环而已,能工巧匠都能仿造出来。” 明桥缓慢而凉的看了他一眼,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玄度感觉到了杀意,连忙握住了明桥的手,恳求道:“印容,不要。” 明桥一顿,扭头去看玄度。 玄度满眼的恳切。 明桥看着他,眼里明暗交错,好一会儿,他凑到玄度耳边轻声道:“晚上,你让我摸一摸,我便不杀他们,如何?” 玄度眼里闪过犹豫,然后轻轻点了下头。 明桥勾起嘴角,站了起来,他慢慢地走到了白云洞主跟前,右手扣上了他的天灵盖,“在这种情况下,我还要跟你证明什么?” 玄度看着明桥,眼里有丝紧张。 白云洞主就更紧张了,他盯着明桥的眼睛,忽然觉得那神态真的有点熟悉。 明桥转身,对着众人道:“罗昙杀我父母欲夺宝典,是阿含教的叛徒,你们若是追随他,便活不到明天日出。” 作者有话说: 明晚的那章,最好我一更你们就看,不然我怕被*** 第42章 色授魂与 明桥洗完了澡,换了一身白色的衣衫,“去隔壁把那个和尚请过来。”他对收拾的下人道。 玄度进来的时候,看到一身白衫的明桥正在擦头发。白衫轻薄,透出了明桥柔桡嫚嫚的腰身,瘦削的肩背,显得妩媚纤弱,也许是刚洗完澡的缘故,明桥的脸上还有一些晕红,他抬眸看了玄度一眼,烛光下,他的容颜绝殊离俗。 玄度呼吸微微一滞,眼睛望着地面,默默的走到床边然后脱去外衫和鞋袜躺了下去。 明桥还在擦头发,玄度心里忍不住想起下午他说的话。 他要摸他……怎么摸?跟小时候那样吗?摸摸胳膊,摸摸腰身?然后就会让他离开? 如果这样真的能让他不再造杀孽,也能救下那么多的性命,也无妨。 但是不知为什么,玄度的脸有些发热,他隐约觉得自己这样次次答应他这种要求似乎有些不对,可是他一时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正在玄度神思不定的时候,眼前一暗,明桥跨过他侧身躺到了他的身边。 玄度收回了思绪,等待着明桥下一步的动作。 明桥侧着身子望着他,忽然靠近他轻轻嗅了一下,“你出门还带着迦南香?” “未曾。” “那为什么你的身上总是有香味?” 玄度想了想,“或许是佛珠上的气味。” 玄度有一串紫檀木的挂珠,手腕上还有一串沉香佛珠。 明桥摸了摸他手腕上那串佛珠,手指在他的手腕处摩挲道:“昨天不管怎么说,你也救了我一命,所以,今晚我想报答一下你。” “印容,我不管对你做什么,都是我自愿的,你不用报答我的。” 明桥的手指往里伸去,在玄度的小臂上拂蹭。 一股麻痒从小臂上传开,玄度觉得半边身子都有些酥痒起来。 明桥伸手弹了一道劲力,将桌上的烛火弹熄了,屋子顿时清冷下来。 明桥的头靠上了玄度的肩,在他耳边轻声道:“玄度,你答应了我,让我摸,你就不能反悔对不对?” “嗯。”玄度应道。 明桥勾唇一笑,手从玄度的袖子里拿了出来,然而他并没有拿走,而是从玄度的中衣下摆伸了进去。玄度的皮肉顿时一阵紧绷,连呼吸都停止了。 “玄度,你有过欲吗?”明桥在他耳边轻声问道,手在肌肉分明的腹部不停的抚摸、流连,然后慢慢向上移去,“我记得我十四岁左右的时候,晚上挨着你便会燥热不止,总要蹭着你,心里才舒服。那时,你总是叫我坐起来念经,可是根本没有用,后来,你便要与我分房分床……” 不知明桥的手指揉到了哪里,玄度的呼吸忽然变了频率。 “你以为与我分床了,我就好了么?我仍然没有好。夜里,我想着你,总是睡不着,胀得发疼。后来,我终于找到降服它的办法了,你知道是什么吗?”明桥的食指和拇指轻轻捻动着。 玄度的呼吸颤了几颤,“印容……别这样。”他的声音已有些沙哑。 明桥松开手指,手又慢慢的滑了下去,半只手刚刚探进玄度的裤腰,就被玄度按住了,“印容……不可以。” “那我现在就去杀光外面的人。” 玄度艰难了半响,手慢慢松开了力道。 明桥的手一下子探了进去。 “唔……”玄度不由自主的从喉咙里发出了一个颤音,全身绷得更紧了,一团热烈燥意席卷上头。 明桥的手慢慢的动作着,“就是这样。那时,我夜里想你想得睡不着,这里难受,我就只有这样做才会觉得舒服。那时,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这样比念经管用,释放后,我就能安稳睡觉了,我哪里知道,这就是让出家人谈之色变的欲啊。玄度,你感受到了吗?” 明桥加重了手中的力度。 玄度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心如擂鼓,身体越来越热,都渗出了粘腻的细汗。 一种从未有过的欢愉在他的全身流窜,并且从血液里、骨髓里、头脑里不停的冒出来,那股酥麻成了要命的痒。 “玄度,舒服吗?”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唔!”玄度忽然急切出声,却在明桥一口含住他的耳垂的时候猛然停了下来,仿佛被无情的截断。 明桥的手越来越快,那些欢愉被更多的从骨髓血液中压榨出来,积少成多,汇溪成海,奔腾不息,汹涌澎湃! 心脏仿佛跳到了极限,咚咚咚咚,声响震天撼地,玄度张开嘴大口的呼吸,心里恐慌无比,他觉得有一种可怕的东西就要喷薄而出了,他拼命的克制,拼命的压抑,拼命的去回想读过的佛经,可是明桥的舌尖在耳廓上挑勾,呼吸一阵一阵的洒进耳朵里,简直痒入了骨髓,他的手像是把他脑子里的佛经都揉得支离破碎了。 欢愉越积越多,在血液里沸腾起来,理智和欢愉在做着最后的殊死抵抗。 “嗯~印容!”最后玄度挺起腰,身子僵住不停的微微颤抖,脑子里如同千树万树梨花开。 明桥终于抽回了手。 玄度的腰落回了床上,失神的大口喘息着,满脸潮红。 明桥抓过枕巾擦了擦手,用伸进去替玄度也擦了擦,然后丢下了床。 玄度喘息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息下来。 “玄度,你破了色戒了。”明桥的声音低低响在耳边。 玄度一下子坐了起来,满脸惊慌、破碎,他颤抖又慌乱的穿上鞋袜,然后抓着自己的外衫逃离似的跑出了房间。 明桥深吸了一口气,躺平放松下来,手掌下,是玄度躺过的地方,微湿、潮热。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石楠花的气味,明桥睁着眼睛静静地躺着,他想着玄度刚才的眼神和神色,心里却并没有他自认为的快意,反而有一丝压抑和难过,还有一丝自我厌恶。 明桥躺了许久许久,最后,有些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色授魂与,心愉于侧。———《上林赋》 大概意思就是神魂颠倒。 这章请各位赐点海星,谢谢! 第43章 劝离 第二天,明桥是被一阵脚步声给弄醒的。 他躺在床上侧耳听了听,杂乱无章,人数非常多。 明桥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了怯怯的敲门声,“大、大人,卫大人求见。” 卫大人? 明桥立刻穿衣下了床。 一打开门,外面黑压压的站着一两百号人,为首的卫青看到明桥出来,立刻单腿跪下行礼:“卫青见过少主!” “见过少主!”后面的人全部跪了下来。 “少主,属下将少主归来的消息带给兄弟们,大家都跟着我回来了!”卫青高兴道。 “很好!修魔辛苦了,起来吧!” 卫青等人站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明桥问道。 “是白屏府主陈卓在门口接应我,告诉我少主的位置的。”卫青道。 “哦?”明桥有些讶异,抬头看去。 站在人群中的陈卓连忙上前跪下道:“属下罪该万死!那日,亲眼看着罗昙将少主打下悬崖,属下武功不济,无法替少主报仇,当即派人去崖下搜索,手下回报,说并未看到少主,所以属下猜测,少主一定大难没死,于是马上赶去门口等待卫大人的到来。” 明桥看着他,点点头道:“没想到,你还是个忠心的。” “是!属下敬仰明教主,更愿意为了少主肝脑涂地!” “起来吧。” “少主,这几个人是?”卫青看着场中被点穴的十几人问道。 “白云洞主等旧部仍追随罗昙,试图对我下杀手。” 卫青一听,大刀噌一下拔了出来,哗一下挥上了白云洞主的脖子。 “请刀下留人!”一个声音从明桥身后传来。 卫青的刀堪堪停在白云洞主的脖子边,一缕头发飘落下来,白云洞主的脸变得煞白。 卫青循声望去,发现明桥身后竟然站着一个俊秀异常的和尚。 “你是哪个庙的和尚,怎么会在这里?”卫青诧异道。 “他法号玄度,是大梵寺的和尚,也是我的小师傅,这次就是他把我救上来的。”明桥解释道。 听到明桥这样说,卫青的神色才缓和起来,对着玄度抱拳行礼:“多谢小师傅的救命之恩,还有从前对我家少主的关照” “少主!少主!属下昨夜静思一夜,对自己从前的行为感到万分后悔!求少主给属下一个机会,属下一定会戴罪立功,将功补过的!”白云洞主连忙大声道。 卫青看向明桥。 “卫青,你说,该怎么处置呢?”明桥问道。 卫青想了想,朝身旁的叶飞伸手,叶飞会意,从身上掏出了一个药瓶。 卫青倒了一颗药出来,“这是无神丹,服下之后,每个月都需要服下压制解药,否则就会渐渐失去神智。白云洞主,你可愿意服下以示忠心?” 白云洞主眼里露出一丝犹豫,然而很快就下定了决心:“我愿意!” 卫青将药塞进了白云洞主嘴里,手掌在他胸口一拍,解了他的穴道。 叶飞将药分给其他被点穴的人服下,然后才解开了他们的穴道。 玄度静静的坐在房间里,手里不停拨弄着檀香木珠,嘴里轻念着经文。 可是念着念着,他就停顿住,然后皱眉加快速度继续念。 好一会儿,玄度有些颓然的放下手,木珠磕在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之声。 明桥和卫青等人在隔壁房间商量着他们的事情,已经有好几个时辰了。 天黑下来的时候,隔壁的门终于打开了,大批的脚步声离去。 过了好一会儿,外面终于恢复了安静。 忽然,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玄度抬头一看,明桥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玄度眼睫颤了颤,垂下眸去。 “怎么不点灯?”明桥将托盘放到桌上,点燃了桌上有蜡烛。 明桥在桌旁坐了下来,“过来吃饭吧,你在房里坐了一天了。” 玄度顿了顿,放下腿,走到了桌旁坐下了。 “你吃了吗?”玄度端起米饭小声问道。 “我吃了。”明桥拖着腮道。 闻言,玄度不再说话,开始吃饭。 “我以为,你昨晚会一走了之呢。”明桥伸出手指悬在蜡烛上面挥了挥。 烛火一阵晃动。 “我说过,我不会再离开你……”玄度咽下嘴里的米饭道。 明桥抬眸望向玄度,玄度俊秀的脸在光影中仿佛完美的雕刻一般,除了脸上那丝不自然的神色。 明桥望了他许久,忽然低声道:“玄度,你走吧。” 玄度诧异,抬头去看明桥。 明桥盯着烛火,脸上有丝冷硬,“明日我们要去总坛,我会在那里举行继任仪式,以后,我就是阿含教的教主了。凤鸣山庄的邬非烈广发英雄贴,邀请天下帮派、豪杰云集山庄,准备共同抗击死灰复燃的阿含教,罗昙也在外面四处寻访高手,我们三者之间必有一战,不是他死,就是我亡。玄度,这不是你要走的路,这是我要走的路。我们两个,本就不是一路人。” “印容,当初如果不是我突然离开,你也不会踏足这条路,你原本就打算放弃的。”玄度恳切道。 明桥摇摇头,“当年,你离开以后我的确很痛苦,认为是你毁了这一切。可是,如今我总是不断的去回想,才知道,那不是你的错。” 玄度眼里露出惊讶。 “当年,方丈大师和东明大师都来房间劝过我,东明大师曾说,你的离去,不是偶然,假使你没有离去,一直待在那里,我仍然会有痛苦。那时,我不太能理解那句话,但是现在,我终于懂了。”明桥看向玄度,烛光在他的眼里柔柔的晃动,“玄度,你知道的,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上你,我不怕对任何人说,至今也没有觉得是件丑事。喜欢一个人,不是丑事,它跟花一样美,一样动人,只是,大梵寺容不下而已……我把你当做全部的光全部的救赎,全身心的依赖于你,你承受不住那样的负荷,你逃离了。东明大师说的没错,即使你没有逃离,我依然会痛苦。因为,我一刻也没有忘记过为父母报仇这件事,我从前受的那些苦,我也一刻不曾忘记过。为了跟你在一起,我放弃复仇,我的内心本就是痛苦的,所以,为了抵挡那份痛苦我会更加的期待于你,期待你对我有所回应有所反馈,一旦你的行为达不到我的期待,我就会更加痛苦。这样下去,我们两个都会走向毁灭,所以,你的离开,或许是对的。” “印容……”玄度动容道。 “玄度,你又救了我,就算你的不告而别当年对我造成了伤害,这次,也不欠我什么了。我不恨你,从来也没有恨过。你也不用再担心我,我以后,不会再做出伤害自己的事了,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明桥说着站了起来,“你走吧,别再跟着我了,昨晚是我不对,你就当作是我的报复忘了吧,佛祖会知道你是为救人受我胁迫才那样的,不算破戒。东林方丈对你寄予厚望,你本就应该待在大梵寺里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和尚。” 明桥看了一眼玄度,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说: 上榜了,感谢大家的支持,本周四更。 第44章 总坛 第二天,一群人整装待发,明桥刚要上软轿的时候,看到玄度背着包袱站到了人后,一副准备跟着一起出发的样子。 明桥看了一眼周围的人,走到了玄度跟前: “你去哪?” “你去哪,我就去哪。”玄度垂着眸小声道。 明桥皱眉:“我昨晚不是跟你说的很清楚了么,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我不跟着你,我心里不清净。” “你怎么回事?什么心里不清净?你是想继续阻止我杀人吗?我已经离开大梵寺了,我已经不修佛了,我现在是魔教的少主,我以后杀人的机会多的是,你阻止得了吗?” “我尽到我的心意就好,实在阻止不了,我也不会强求什么。” …… 卫青和一干人等,好奇又莫名的看着自家少主跟一个和尚在一旁小声又严肃的说着什么,少主皱着眉,似乎十分不耐,和尚淡着一张脸,眼里却是倔强。 过了一会儿,明桥冷着脸转身上了软轿,一坐上去就捏眉心,一副很头痛的样子。 陈卓回头看了看跟在队伍后面的玄度,又看了看明桥的样子,一脸若有所思。 “少主,有什么苦恼吗?”走在明桥身边的卫青问道。 明桥叹了口气,“没有。白云洞主那边怎么样了?” 昨夜,卫青让白云洞主带着手下前去收服石花洞主和其他水府的教徒,作为他戴罪立功的机会。 “手下回报,白勇带着人去了南部十二水府,基本上都投诚了。” 明桥点点头。 “少主,那位小师傅为何一直跟着咱们?少主在为这件事烦恼吗?” 明桥又叹息一声,“他一直想要感化我。你说,用什么比较温和的法子能把他赶走?” “感化?他想干什么?他想说服少主你出家吗!”卫青惊讶道。 明桥撇撇嘴,“大概吧。” 卫青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玄度,“少主放心,属下会替少主想个法子的。” 走过茂密葱茏的森林,趟过数条蜿蜒曲折的河流,黄昏时分,一群人终于到了群山腹地。 前方的路沿溪铺展,沟沟壑壑,坑坑洼洼,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山下。 抬头望去,远处的山形状怪异,有一侧像上弯曲,像一把镰刀。而此时,昏黄的落日正好降临到镰刀之内,远远望去,好似一柄沉重的手杖。 走到山下时,明桥下了软轿,沿着石阶一步步往上。 宏伟的阿含教宫殿正在山顶,它的墙上已经爬满了蔓藤,如同一个沉睡的巨人。 越走近,明桥的心越激荡,仿佛和里面的某种东西有感应一般。 石林、古树,还有无限拉长的夕阳,都在明桥的脚步中慢慢退后。 明桥最后站定在高大紧闭的石门前,望着门上的刀剑痕迹,伸手轻轻摸了摸。 爹,娘,明桥回来了。 身后几名教徒立刻上前用力推开石门。 嘎吱嘎吱的厚重声音中,布满灰尘的大殿一点点的展现在明桥眼前。 数架巨大的黑色烛火灯架悬吊于圆形的屋顶,上面挂满了蛛网。 脚下是打磨平整的灰黑色地砖,尘土掩盖的已经看不出来原来颜色了。远处七八级半扇型的宽阔台阶之上有一座很高很大的座椅,背后的石壁上雕刻着一幅并蒂莲石雕,跟明桥后背上的刺青一模一样。 明桥四顾,周围的柱子上也布满了刀剑痕迹,角落里还散落着桌椅、看不出颜色的帘帐。 明桥抬起头,黑色的烛火架上还有许多未烧完的碗口粗的蜡烛,融化滴落的蜡搭在架子的边缘。 明桥闭上眼睛,似乎可以想象出昔日这里繁盛的景象。他的父亲明长星,那时统领偌大的阿含教,呼风唤雨,气卷江湖。 那时的他,有厉害的父亲,还有温柔的母亲,应该活得很幸福吧。 卫青不愧是昔日三大护法之一,很快做出了一系列安排。 天黑下来时,明桥进了临时被安排的房间。 “少主,属下会尽快叫人布置好寝室的,委屈您在这将就一段时日。各种生活用品什么的,属下也会命人尽快采买到位。”卫青带着叶飞等手下向明桥报告道。 “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卫青,我问你,罗昙那边你可派人盯着了?” “少主放心,罗昙那边属下已经派人盯住了。罗昙请了好几位阿含教昔日的高手出山,各个都不好对付。” 明桥想了想,“卫大人有何建议?” “少主,不如我们静观其变。罗昙请人出山若是为了对付中原各大门派,于我们不是一件坏事。最好他们斗得两败俱伤,便可解决我们两大难题了。” 明桥点点头,思量片刻后又问道:“如今,我们可还有什么其他的难题?” 卫青点点头,“少主,如今眼前的确还有一桩难题。” “哦?是什么?” “如今教里兄弟加起来有将近四百人了,四百张嘴要吃饭,加上您马上要继位,百废待新,教里只有四百兄弟远远不够,还需要广招教徒,所以——” 明桥点头,想了想,从胸口拉出了那枚莲花指环道:“白护法曾经告诉我,说我娘在临死之前告诉她,阿含教后山瘴树林里有一处山洞,山洞里有宝库,里面有大量钱财。” 卫青一听,顿时露出惊喜,“果真?那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教中财物当年都被罗昙席卷一空呢。” “山后瘴树林?可是那里常年瘴气弥漫,遍布沼泽,还有毒虫毒蛇,我们要怎么进去才能将宝物拿出来呢?”叶飞道。 “说的也是,那片山林是阿含教与外界的一道天然防护林,从来没有人能单独安然无恙的穿过那里。那座宝库在什么地方,少主可知道?” “鸣蛇洞。” 第二日,叶飞带着一名手下,全副武装,跟着明桥进了后山瘴树林。 瘴树林其实是一大片松林,那里的松树不知道存在了多长时间,高大古老,一层层的枝叶,遮得不漏天光;林下落叶枯枝,年久日深,越积越高,烂糟糟的宛如泥潭。树林内还有似雾似烟的一种瘴气,浮沉于树林之间,一切都显得格外阴森异常。 明桥他们脸上戴着经过特殊药材浸泡过的面巾,一脚高一脚低的穿行着。 叶飞十分警惕,不停的扫望着四周、头顶,生怕掉下一条毒蛇要了他的性命。 他们三人身上都携带了驱虫的草药包,而且衣服上还洒了大量雄黄粉。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叶飞他们一路走来,虽然远远的看到了从枝叶上滑过的蛇,但是没有一条敢凑上前来。 树林越走越深,瘴气也越发的浓郁,头顶几乎已经透不出光线了。 叶飞和手下走在前面,明桥走在两人身后,突然,叶飞猛然停住了脚步。 明桥抬头一看,前方一棵矮松上竟然缠满了蛇,它们全都缠绕在一起,涌动着,穿梭着,而且树下、周围草地上,全都是穿行的蛇,目测不下百条。看见有人过来,许多蛇昂起头,发出嘶嘶的吼叫。 “咱们是不是误入蛇窝了?这这可怎么办啊,我们还是绕一绕吧?”叶飞身旁的教徒两股战战小声道。 第45章 巨蟒 叶飞皱起眉头,眼珠转动,这个时辰了,若是再绕道走,不知要绕到什么时候去,若是天黑还未走出这片松林,岂不是更危险。 正在叶飞思量的时候,一条黑花小蛇嗖一下如离弦的箭一般射了过来,叶飞刷一下抽出剑,然而还未等他挥剑,身后一道劲力弹出,那条蛇在半空中一震,软绵绵的掉到了地上。 群蛇见同伴受到攻击,顿时骚动起来,昂着头朝三人包围过来。 “啊啊啊!”叶飞身旁的教徒被吓坏了,顿时掉头就往回跑。 “站住!不要乱动!”叶飞叫道。 几条蛇看到飞快移动的活物顿时追了上去,那名教徒吓得慌不择路,竟然一脚踏入了一处沼泽地,叶飞眉头紧锁刚要过去,看到数十条蛇扑过去缠住了那名教徒的头颈。 教徒发出瘆人的惨叫,不停的挣扎,不一会儿就沉入了沼泽,十几条蛇又从沼泽地游了上来,朝明桥和叶飞过来。 叶飞握紧了手中的剑。 明桥推开叶飞,刚想用内力震开群蛇,忽然,呈包围之势的群蛇停顿不前了,它们绕着两人不远不近的打转,好像在观察着什么、确定着什么。 “它们在干嘛?”叶飞问道。 明桥观察着周围的蛇,“不知道。” 他左右看了看,发现蛇群好像并不想攻击他们,于是抬腿继续向前走去。 奇怪的是,明桥一走,前方的蛇连忙让开道路,逃向两边。 看着如此怪异的景象,叶飞心里充满了疑惑,但是谁也没有功夫细想,连忙跟在明桥的身后走出了松林。 松林外地势较宽,地面上高高低低的矗立着无数石笋,石笋上面大半蒙着一层碧茸茸的绿苔,好似无数鬼怪从地上涌出一般,石笋脚下,细流淙淙,像银蛇一般穿行各处。 明桥看了看,背负着双手腾空而起,脚尖在石笋上轻轻点过,一下子掠过去七八丈,叶飞紧随其后。掠过了石笋地,又走了二三里山路,脚下的路渐渐陡峭起来。两人走到一条蜿蜒曲折的岩谷,两面都是峭壁千仞,屹立如削。两人一先一后的走了一程,峰随路转,几个拐弯,忽然境界一变,足下瀑声如雷,断崖千仞,再一迈步,便要踏空,坠入深渊。明桥低头一看,十丈多宽的急流,从上面峡缝之中奔腾而下,湍急流旋,眩目惊心。 两人沿着岸又走了半里多路,抬头看到对岸耸立如屏的峭壁中间,有一个巨大的山洞入口,洞口上方石匾上刻着:鸣蛇洞。 “鸣蛇洞?少主,应该就是这了吧。”叶飞左右看了看,感叹道:“没想到瘴树林后还有这么个地方。只是,鸣蛇……那不是传说中的神兽吗?为什么这个洞要叫鸣蛇洞?” 两面峭壁中间贯着平行的两条铁索链,足有碗口粗,铁索下面吊着一段段巨竹串成的悬桥,距离溪面也有七八丈,悬空虚荡。 明桥率先走了上去。 叶飞跟在后面,身子随着竹桥左右晃荡,当真令人紧张万分。 两人进了山洞,向洞内行去,洞内风声如雷,黑沉沉望不到底。里面越走越黑,什么也瞧不见,只觉得地势慢慢向上,似乎是个斜坡。走了一段后,地形越走越陡,几乎要手足并用了。忽然,两人听到前方起了沙沙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地上穿梭爬行。 明桥对叶飞做了个小心的手势,慢慢走了上去。 前方出现一圈天光,明桥抬头望去,发现巨大的石洞上面有一处半月形缺口,阳光从那出半月形缺口处照射下来,映在地上,像一轮巨大的弯月。 前方的高岩上呼呼怪响,腥风下扑,两道绿莹莹的光,从岩顶向下射来。那是一只巨大的蟒头,它生着亮晶晶的一双眼睛,映月生光,它鼻喷白雾,一条火苗般的信子,在白雾内吐现。它的鳞片黑得发亮,中间镶嵌着红色的斑纹,身子缠绕在一根倒挂的巨大钟乳石上,尾巴悬空, 明桥从未见过这么巨大的蛇,简直跟龙一样,身后的叶飞也惊呆了。 洞穴对面,明桥看到了一扇紧闭的木门,门中间有一朵雕刻的巨大莲花,莲花的花蕊中间有一道孔,形状就是他脖子上戴着的莲花指环形状。 明桥和叶飞藏在岩后,看着那条巨大的黑蛇在洞穴内游行爬动。巨蛇貌似闻到了什么生人气息,顿时变得有些暴躁起来,嘶嘶吼叫着朝两人躲藏的方位而来。 明桥顿时一跃而起,脚尖在巨蟒的头顶一点,凌空翻身到蛇身七寸处,然后拔出靴子里的匕首狠狠的刺了下去。 巨蟒遍体都是坚硬无比的鳞片,又硬又滑,明桥狠命一刺竟然没有刺进去,而是滑了开去,割出了一尺来长的伤痕。 巨蟒受痛,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叫,扭头朝明桥攻击过去,巨大的身子都扭了起来。 叶飞看到巨蟒露出腹部,顿时飞身跃起一剑刺了过去,噗嗤一声,巨蟒的血溅了叶飞满身。 这下,巨蟒彻底愤怒了,再次仰天狂啸一声,甩动着比水桶还要粗许多的巨大尾巴,轰隆一声,一根粗壮的钟乳石被蛇尾扫中,一下子断裂掉了下来,砸得整个山洞都晃了几晃。巨蟒低头看向叶飞,嘴一张,黄色的液体喷洒而出。 叶飞顿时拔剑飞檐走壁的逃窜,巨蟒跟着叶飞的脚步喷洒液体,那液体溅落到石壁上发出滋滋的灼烧声,有几滴溅到了叶飞的背上,叶飞背上的衣服顿时出现了几个窟窿。 “嘶!”叶飞的皮肉被波及,痛呼出声。 明桥看到巨蟒的腹部受伤,顿时身影一晃钻入巨蟒腹部,岂料巨蟒早有提防,粗大的尾巴猛地一甩,打向明桥,明桥就地一滚,躲了过去,然而还不等他站起,巨尾携风又扫了过来,根本不给明桥机会靠近它。 两人一首一尾,与巨蟒缠斗,此时,叶飞身上的衣服多处被毒液喷溅到,腿上、背上多处肌肤溃烂,叶飞满头大汗,紧盯着巨蟒,脸色已经开始泛青。 巨蟒的身子几乎盘旋于整个石洞,吼叫声振聋发聩,它也盯着叶飞,昂着头不停的找准机会喷溅毒液。 叶飞已经中了毒,脚步虚浮无力,全靠着一口气在支撑。他跑着跑着,回头的时候不小心被地上的断石一绊,整个人摔了下去。 巨蟒顿时头一昂,一口毒液就要喷过去,这时一个红色的身影猛然蹿至半空,一掌打在巨蟒腹部的伤口处,那剑伤顿时爆裂开来,大量的鲜血涌了出来。 巨蟒痛得身子一缩,随即迅速掉头逃走。 明桥连忙上前扶起叶飞,这时,逃走的巨蟒忽然从另一头飞速的游窜过来,黄色的水柱朝明桥背部喷了过来。 明桥背上的衣服瞬间被灼烧殆尽,毒液一下子冲击到了背部。 奇怪的是,明桥的背并没有皮焦肉烂,那幅青赤白莲的刺青露了出来,那朵红色盛开的莲花被毒液一浇,红得发光起来。 巨蟒盯着那朵红莲,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目露凶光,张开血盆大口朝明桥而去。 作者有话说: 明晚还有~ 第46章 破杀戒 “少主!!”叶飞举起手中的剑朝巨蟒长大的嘴刺了过去,巨尾忽然扫了过来,把叶飞整个人都扫飞了出去,叶飞重重的撞到石壁上然后掉了下来,吐出了一大口血,他顾不得许多,抬头看去,只见明桥被巨蟒逼到了一个角落,巨蟒的身子盘在一起,完全挡住了明桥的出路,上方一个巨大的蛇头张着大嘴。 “印容!”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白衣人儿突然出现在洞口。 叶飞扭头一看,原来是那个和尚。 紧跟着,叶飞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个和尚一下子出现在巨蟒跟前,只见他人在半空中双手极快的结了一个奇怪的印,手掌一推,一道金光直冲巨蟒而去,砰的一声巨响,巨蟒如遭雷霆万钧一击,整条身子都被掀翻,跌出几丈远,身子痛苦的扭动了几下,渐渐不动了。 叶飞定睛一瞧,那巨蟒的头部竟然凹进去了一大块,竟是一招被打碎了头骨。 叶飞抽了一口凉气,震惊的看向那个和尚。 “印容,你没事吧?”玄度连忙扶起明桥,发现明桥背后的衣服破损不堪,连忙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到了明桥身上。 “你怎么会来这里?”明桥看着玄度,神色复杂道。 “我去找你,卫施主说你到樟树林来了,我就来找你了。” “哦~”明桥应了一声,眼睛去瞧那条巨蟒,眉毛挑了一下,表情有些怪异道:“你好像把那条蛇给打死了呢。” 玄度一愣,回头去看,果不其然,那条蛇已经断气了。 玄度的脸顿时白了。 刚才在危急关头,他看到明桥命悬一线,心中恐惧至极,竟然一下子使出了杀招。 玄度苍白着脸慢慢的走了过去,有些无措的看着那条巨大的蟒蛇,然后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开始念经文,一脸的痛心和愧疚。 明桥连忙走到叶飞跟前蹲下:“你怎么样?” 叶飞的脸都乌青了,难受的呻吟了一声,“少主……” 叶飞中了蛇毒,已经毒发了。 明桥想了想,拔出匕首割破了自己的手腕,然后喂到叶飞唇边:“张开嘴!” “少主……你这是?” 明桥不由分说,捏开了叶飞的下巴,手腕上的血如线一般低落到叶飞口中。 叶飞皱着眉,忍着血腥吞咽着,不解的看着明桥。 过了一会儿,明桥收回了手腕,从衣服下摆撕下一块布将手腕缠了起来。 说来奇怪,叶飞喝下明桥的血后,身上的麻和火烧之痛渐渐消失,他连忙盘起腿运功。明桥看了看叶飞逐渐恢复正常的脸,转身去看玄度,玄度依然垂着头站在巨蟒跟前念着经文。 明桥走了过去。 “啧啧,这条巨蟒真的好大,我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蛇呢,长得铜皮铁骨的,匕首都刺不穿它,哎,也不知活了多少年。诶,玄度,你这是不是叫破了杀戒啊?” 玄度的头低得更低了。 明桥轻笑了一下,“算了,你杀它也是为了救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抵也可以抵消了。” 玄度不说话,仍旧一脸愧疚的轻声念着经文。 明桥撇撇嘴,“其实我以前就经常看到你走路踩死蚂蚁的,你自己没有发觉罢了。要说,众生是平等的,蚂蚁也是命,巨蟒也是命,你就不用这般内疚了。” 明桥看了看前面的石门,负手走了过去。 莲花形门锁,造型逼真,巧夺天工。 明桥掏出脖子上挂着的莲花指环,看了看,按照锁眼的形状插了进去。 莲花指环进入锁眼后,里面顿时发出了嘎吱嘎吱的类似齿轮滚动的声响,好像里面在进行着一系列复杂的解锁,好一会儿,明桥听到了咔嚓一声响,他试着推了推门,吱呀一声,厚重的木门终于开启。 明桥走了进去。 入眼一片漆黑,明桥站了一会儿,适应了眼前的黑暗后掏出火折子吹了吹,借助火光,他看到了一间很大的石室,明桥左右看了看,依次点燃了墙上的壁灯。 随着烛火的亮起,明桥看到了左手边靠墙码放的一个个大箱子,他走过去,打开了其中一个布满灰尘的大箱子,箱子里的东西顿时映亮了明桥的瞳孔,明桥露出欣喜,又打开了几个箱子,暗沉的石室顿时被那些黄白之物照得亮堂起来。 明桥数了数,这种大箱子不下二十个,看来,他父亲在位时,为阿含教积累下了不少财物。明桥又转身看向身后,身后有几排木架,上面码放了很多书籍、竹简,明桥拿起一本用袖子擦了擦灰,发现是一本其他门派的武功秘籍,他依次看了过去,发现他的父亲搜罗了天下武学,还有很多医书、制造、淬炼等等,甚至还有中原各个地方的详细地图。 明桥看着这些他父亲遗留下来的东西,觉得眼眶又酸又涩,心中鼓胀。他已经记不清他父亲的样貌了,只有脑海中一点非常模糊的印象,但是看着密室中的留下来的东西,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位父亲的用心良苦和不动声色的爱。 卫青等人有些焦急的等在樟树林的入口,太阳偏西的时候,终于看到明桥和叶飞走了出来。 “少主!您出来了!如何,还顺利吗?您受伤了吗?”卫青连忙上前问道。 “我还好,叶飞受了些伤,叶飞,回去休息吧,伤口让他们处理一下。”明桥回头道。 “是。”叶飞脸色有些苍白道。 “你带进去的那个人呢?”卫青这才发现少了一个人。 叶飞摇摇头,没有说话,脸色有些难看。 “里面有什么?有什么凶猛的兽吗?早知如此,我应该跟你们一块进去的。”卫青有些后悔道。 “天色已晚,其他的话明日再说吧,卫青,你跟我来。”明桥道。 “是!”卫青刚要跟明桥走,忽然瞥见玄度从樟树林里走了出来,神情颇为沮丧。 卫青眉头微微一皱,忽然又瞥见明桥瞪了他一眼,卫青一愣,看到明桥转身离开,连忙跟了上去。 屋里,明桥在洗澡,卫青站在门外。 “你为何告诉玄度我去了樟树林?”屋里传出了明桥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属下担心少主安危,想着多进去一个人也好。” 屋里传来哗哗的水声,“玄度的衣食起居,你叫人仔细些。” 卫青一愣,低头道:“是,我会吩咐下去的。” “今日,我在鸣蛇洞里遇到了一条巨蟒,很难对付,差点葬身蛇腹,是玄度救了我。” 卫青脸上露出惊讶,“巨蟒?” “嗯,我想,那是我父亲养在那里看守宝库的。” 卫青想了想,“我记起来了,少主刚刚生下那年,西南边陲的五毒教曾献上一条毒蟒,说是蛇中之王,以秘药喂大,血液能御百毒,后来许久不曾听说它的消息了,没想到是被教主放到樟树林里去守宝藏去了。” “我背上的刺青,应该是我父亲取它的血所刺,我在林中遇到群蛇的时候,它们见到我都避让,而且那条毒蟒的毒液喷到我身上,我并没有什么反应。” “原来如此!教主他真是深谋远虑啊!” “嗯,我父亲在鸣蛇洞内留下了大量财物,明日,我带人进去抬一部分出来,再者,那毒蟒的血既然可以退避群蛇,让人准备一些器具,去取血出来,用以制毒也好,解毒也好,应该非常有用。” 卫青欣喜道:“是!属下即刻去安排!” 卫青离开后,明桥穿戴整齐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下人连忙进去收拾。 “那个和尚的房间被安排在哪里了?他吃饭了吗?”明桥问道。 “卫大人把那位小师傅安排在明心殿了,这个时辰,应该有人送饭过去了。少主,现在是否摆饭?” “不用了,我去明心殿看看。” 明桥不知明心殿里竟然还供奉着一龛佛像。 此时,玄度正跪在佛前的蒲团上低头忏悔。 明桥走到玄度身旁蹲了下来,他回头望了望桌上的饭菜,伸手摸了摸玄度的光头,“你还在忏悔啊,不吃饭么?” 玄度继续念着经文,不答话。 “你不吃,那我吃了哈。”明桥说完走回桌旁坐下来开始吃饭。 明桥一口一口的吃着饭,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玄度,眸中思量。 明桥吃完饭,在玄度身边跪了下来,双手合十,也开始念往生咒。 玄度有些诧异,停了下来。 他看着明桥念了三遍往生咒。 “干嘛这么看着我?”明桥睁开了眼睛,静静看着前方佛像道,“你是诧异我还记得经文内容,还是诧异我竟然会为一条蛇念咒?” 玄度不语,静静看着明桥。 作者有话说: 卫青其实想弄死玄度。 另外,由于本作者贪财好色,所以预计本周五入V,请大家能一如既往的支持我,支持正版。入V当天掉落6000字。 后情预告:明桥为了逼走玄度,决定纳妾,玄度果然被他逼疯了……把戒都破了 第47章 纳妾1 明桥扭头,看向玄度道:“那条巨蟒是为我父亲守护宝藏的,我背上的刺青就是取自它的血,卫青说它是以秘药喂大,能御百毒,所以,它也算帮了我。” 玄度低下头:“我不是故意要取它性余口惜口蠹口珈。命的……” “我知道,没有人会怪你的。”明桥忽然轻轻抱住了玄度,“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 玄度还是一副很难过的样子。 明桥的下巴搁在玄度肩上,“你这么在意,你回大梵寺去好了,我说了,你待在我身边,可能免不了这些事。” “我不回去。” 明桥眸光定了定,“你确定?” “嗯。” 明桥的目光在玄度白玉般的耳垂上流连着,轻声道:“你就不怕——我又对你动了邪念?” 玄度眼眸忽然半抬,定在某处不动。 “嗯?你怕不怕?”明桥轻轻的在玄度耳边嗯了一声,玄度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了。 玄度轻轻扭头,与肩上明桥的脸咫尺之间,“你不是说你对我的喜欢已经……没有了吗?” 明桥顿住,目光晃了晃,慢慢离开了玄度的肩头,他垂下眸,盯着自己依旧破损的指尖,淡声道:“说的也是。我岂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我应该,娶妻生子,过正常人的生活。” 玄度愣住,回头看着明桥站起来转身离开。 娶妻生子? 玄度怔怔的,怔了半天才想起要继续念经超度。 可是他念着念着,不自觉的停顿了下来,觉得心里好像比之前更沉重了…… 第二日,明桥做了安排,先带着两个人进了樟树林,两名教徒按照指示取了不少巨蟒的血,然后三人离开了樟树林。 卫青吩咐下面将巨蟒的血一部分存放起来用于研制药物,另一部分和驱虫药物结合起来制成了能随身携带的荷包。 又过了几日,卫青领着一批跟随他多年忠心可靠之人,配戴着能驱虫蛇的荷包再次进入了樟树林,凭借能御毒的荷包,他们平安的进入了鸣蛇洞,将部分金银抬了出来。 玄度一连几日都在明心殿为失手打死的巨蟒念经超度。 这日,来送饭的下人把饭菜放到桌上时,听到玄度问: “今日怎么好像听到了炮声?” 下人笑道:“是呢师傅,今日大殿里在举行少主继任教主仪式呢,您怎么不去看看?” 玄度摇摇头:“谢谢。” 下人离开后,玄度走到了门口,遥遥望着大殿的方向。 自从瘴树林那日,玄度已经有好几日没有看到明桥了。 那日,明桥在佛前说,他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听了那样的话,玄度本以为自己会松一口气,然而并没有。明桥似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路,一切都朝着正常的轨道在行驶,他甚至想要娶妻生子。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那明桥是不是就不需要他留在他身边了? 或许,当他离开大梵寺的那日起,他就已经不需要他了。 傍晚时分,下人来送晚饭了。 “大殿那边都结束了吧?”玄度问道。 下人一边摆饭一边道:“还没呢,大殿里现在正在庆贺呢,卫大人还请来了很多美人儿,现在,那些美人儿正陪着教主喝酒呢。” 玄度扭头看向下人,往日温润的眸子露出了一丝震惊和别样情绪。 阿含教大殿里,烛火如昼,红毯铺地。 明桥倚在宽大的座椅上,拿着酒杯,淡淡笑着看着下面的人互相恭贺。 明桥提拔陈卓做了洞主,又封了叶飞做了新护法,其他人也都论功行了赏。 明桥一口喝完了杯中的酒,一双纤纤玉手端着银制酒壶立刻凑上前来为他再次斟满。 明桥的眼睛顺着那只手看了过去,一个清秀温婉的女子盈盈水润的眸子对上了明桥的双眼。 这是卫青花钱买来的丫鬟,要她以后贴身照顾明桥的衣食起居。 明桥看了一眼,一仰头一杯酒又入了喉。 不一会儿,卫青又领着众人过来给明桥敬酒,明桥便多饮了几杯,一时酒气上头,双眼泛潮,有些醉了。 “玄度师傅,你怎么来了?你也来恭贺我们教主吗?上酒!不,给玄度师傅一杯茶。”卫青看到突然出现在门口的玄度高兴道。 下人立刻端了一杯茶过来,但是玄度没有接,他的眼睛望着前方座椅上的明桥。 明桥今日用一只小银冠束起了头发,一身织锦红衣,此时他懒懒倚在椅子上,那侧的衣袖与身旁的丫鬟相挨。 玄度看了那个丫鬟一眼,取过旁边的茶水,看了明桥一眼,喝了进去。 明桥唇角勾起了一丝淡淡的笑,举杯向玄度示意了一下,也一口喝尽。 身旁的丫鬟又连忙给他斟上。 一些人又走上去给明桥敬酒,玄度看了看转身离开了。 玄度走到大殿之外,抬头看着空中繁星点点,远处的月亮露了一半脸出来,周围浮云柔和似絮,轻盈如绢,月下的深浅黑色起伏,犹如黑色的波浪,无声无息,噬人心魂。 不知站了多久,大殿中的人终于相扶着出来了,他们喝得醉醺醺,犹在高声说笑。 “玄度师傅,你怎么还在这?” 玄度听到声音,回头看了过去,原来是卫青。 玄度行了个礼,目光朝卫青身后看了看,显然是在找明桥。 “哦,我们教主已经回去后面寝殿休息了。”卫青身旁的叶飞道。 “哎呀,卫大人,你找的那个丫鬟真漂亮啊,我看教主真是喜欢得紧,已经迫不及待挽着回房了,哈哈哈哈!”一位洞主笑着对卫青说道。 玄度一下子抬眸望向大殿后的方向,瞳孔有些颤动。 明桥的寝殿中,丫鬟将他扶到床上躺了下去,又连忙蹲下去给他脱鞋,然后又端来了热水给明桥擦脸、擦手。 丫鬟擦着擦着发现明桥的十指的手指甲破损得厉害,她有些惊讶,手指轻抚了一下。 明桥的手动了动,转了个身。 丫鬟收拾好后,又来到了明桥身边,她犹豫了一下,探过身子去解明桥的腰带。 明桥迷糊中感觉到腰部的拉扯,有些不耐烦的又翻了个身平躺了下来。 “教主,奴婢为您宽衣。”丫鬟小声道,见明桥没有吭声,于是继续动手。 丫鬟解开腰带,轻轻的抽出,明桥挪了一下身子,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微微上挑,因为有些醉酒的缘故,眼尾延及脸颊一片淡淡的晕红。明桥本就白皙,染上红晕之后,冷艳得动人心魄。 “你是谁?”明桥迷蒙着眼睛道。 丫鬟看着明桥的眼睛,一下子羞红了脸,轻声道:“教主,奴婢是您的丫鬟青梅呀,奴婢服侍您脱衣。” 青梅说着抽出了腰带,恰在这时,门突然就被推开了。 玄度站在门口,一脸震惊的看着床上的两人: 明桥一脸晕红,上衣松松垮垮,丫鬟一脸羞红,手里拿着明桥的腰带。 “玄度?你怎么来了?”明桥看到玄度,撑着一只手肘要坐起来,结果肩上的衣裳顿时滑了下去,露出了一片白皙的胸膛。 “教主,奴婢扶您。”青梅连忙伸手去扶明桥。 明桥挡了一下,“你下去吧,这里没事了。” 青梅有些惊讶,看了玄度一眼,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明桥坐了起来,拿过旁边的腰带系了起来,“你怎么过来了?” 问了后,他发现玄度半天没有回应。 明桥抬头望去,发现玄度有些神思不定。 “你怎么了?”明桥问道。 玄度的目光有些游移颤动,他舔了舔唇,涩声问道:“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明桥站了起来,朝桌子走去,“嗯,今天教里兄弟敬我,我总不能不喝。”他倒了一杯茶,喝了起来。 玄度站在那里一脸的犹豫和复杂,欲语还休。 “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明桥问道。 玄度垂下眸,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有些不放心你,所以来看看,我回去了。” 明桥有些莫名。 作者有话说: 今晚有三更。 第48章 纳妾2 卫青派去跟踪罗昙的探子将罗昙的行踪传了回来。 罗昙从陵山请出了龙头拐蒋苍,一行人直接从陵山出发朝凤鸣山庄去了。 “据探子回报,罗昙还与摄魂琴袁小芙碰了头,然后袁小芙就走了,好像领了什么任务似的。”卫青对明桥道。 “袁小芙?”明桥眸中思量。 “昔日,摄魂琴与白护法的月魔琴号称我们阿含教的双琴,可是,袁小芙摄魂可用不着她那把摄魂琴。”叶飞似笑非笑道,“也不知罗昙到底派了什么任务给她。” 明桥想了想,“叶飞,你去那边镇上探查一下,也顺便把那边的情况摸查一下。” “是!属下遵命!” “距离武林会盟不过半个月了,教主,我们是不是也要做出安排了?”卫青道。 明桥点点头,“去召集十大洞主来。” 玄度又是几天没见明桥了,这几日他在明心殿实在有些魂不守舍。 他知道明桥在部署有关武林会盟的事,他跪在佛前三天三夜,忏悔自己的破戒行为,可是忏悔完后,他心里更不清净了。 虽说两次破戒都是为了救人,可是玄度一点都无法坦然,尤其是夜深人静时,他总是想起明桥,想起那晚,每次想起,心中总是一阵悸动。 玄度的心越来越不能安定,他在殿里来回走了一会儿,去了大殿。 “教主,手下弟兄回报,那两刀三剑四帮都已经差不多要集齐在凤鸣山庄了,叶飞也派人回来送信,虽然没有劝回藏龙针孟北,但是成功离间了他和罗昙的同盟,叶飞已经派人去跟着孟北了。”大殿里卫青跟明桥汇报道。 明桥点点头。 “教主,罗昙这次带着昔日阿含教的高手去会江湖十大门派,一定会是两败俱伤的下场,这对我们真是天赐良机啊。” “是啊教主,到时候他们斗得两败俱伤,我们再上场清剿,哈哈哈!到时候,整个江湖就是我们阿含教的天下啦!” “是啊!到时候,就没有势力能跟我们阿含教抗衡了!” 殿中兴奋的讨论声音传了老远,玄度站在门外听得脸色沉重无比。 明桥回到自己院中,刚要进屋,忽然顿住了脚步,他回头,看到玄度从凉亭后走了出来。 明桥看了他一眼,眸光动了动,低头理袖口,“你又到这来干什么?这是我的寝殿,你每次这样一声不响的来,又悄无声息的走,把门口的守卫视为无物,是不是不太好?” 翻墙擅闯别人寝殿的确不太好,玄度微垂着头,没有说话。 明桥看了他一眼,“你找我有事?” 玄度轻点了下头,“武林会盟召开在即,听卫大人的意思,你们还要对付江湖十大门派。”玄度抬起头,恳切道:“印容,报了仇就算了,不要再造无辜杀孽了。” 明桥静静看着玄度,忽然道:“玄度,你还是回大梵寺去吧,不要待在这里了。” 玄度的脸黯了一下,轻轻摇头。 明桥抬了一下眉,“我不需要你度化我什么了,我想过正常人的生活。” 玄度有些讶异,抬眸看向明桥。 “后日是个好日子,我准备纳青梅为妾,等到解决了罗昙,再正正经经的娶房媳妇,生个儿子。”明桥轻描淡写道。 玄度微微睁大眼睛,脑子里似乎空白了一瞬,他的唇动了动,“纳妾?” “嗯,纳妾。”明桥拂了拂衣襟,“老婆孩子热炕头,我就再也不会胡思乱想,也不怕没人心疼我了。后日,你来喝杯喜酒吧,然后回你的大梵寺去。” 玄度苍白着脸,跌跌撞撞的回了明心殿。 纳妾? 成亲? 老婆孩子? 玄度扶着殿中的红柱,心里纷乱杂呈。 他肯过正常人的生活了,等他娶妻后,他就有人关心了…… 玄度扶在柱子上的手渐渐用力,指节泛白。 他有些茫然的抬头,一眼看到了台上供奉的佛像。 玄度走过去,一下子跪了下来,他双目颤动的望着佛像,昔日悲悯的佛像如今却显得有些冰冷。玄度双手撑着地,垂着头,脑子里忽然想起在那个雪夜里在佛祖跟前响起的声音: “佛祖慈悲,弟子印容,从小孤苦,受人欺辱,自从来了大梵寺,才过了几年平静的日子,弟子本应该奉持经戒,修行向善,可是弟子却犯了佛门大戒,爱上了一个人……” “在这世上,弟子相信的人寥寥无几,他是弟子最为相信的人,他信奉您,所以弟子来求您。” “弟子愿意放弃复仇、放弃一切,只要能跟他待在小院里,像过去那样……” “弟子心若火焚,痛苦不堪,求佛祖指点……” “佛祖,爱一个人,真的是件错事吗?” …… “爱一个人……”玄度喃喃道。 纳妾的仪制很简单,青梅换了一身喜庆的衣服就被送入了明桥的寝室,明桥则在大殿中陪着一众教徒喝酒。 “卫大人,教主是怎么了?为何还未娶妻就急着纳妾?还办得这么匆忙?”陈卓不解的问道。 卫青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再说了,不过是个伺候的丫头,收了就收了,还用得着摆酒?” 卫青看了陈卓一眼,“说明咱们教主是个好男人,不愿薄待了别人,你要跟教主学学。” 陈卓摸了摸鼻子。 “可能是武林会盟的事搞得大家最近有些紧张,教主想借机让大伙放松放松。”卫青又道。 两人说着话,卫青忽然瞥见门外站着一个人,他定睛一瞧,原来是玄度。 “诶,玄度师傅来了!”陈卓看到玄度很高兴,连忙拿了两小坛酒走了过去。 那次在白屏水府里,因为玄度的出声劝解,他才得以活命,陈卓一直想感谢玄度的。 “玄度师傅,你来啦,你也是来恭贺我们教主的好日子的吗?你对我们教主有大恩,对我陈卓也有恩,今日正好跟你喝一杯!”说完陈卓将一小坛酒递给玄度。 玄度愣愣的,看着酒坛慢慢接了过去,也没有说话。 陈卓一拍脑门,“哎,看我,玄度师傅是出家人,出家人怎么能喝酒,玄度师傅等我一下,我去给你换杯茶来。” 陈卓跑了开去。 玄度拿着小酒坛,抬头望向殿中。 明桥一身艳丽的红衣,正在跟众人喝酒说笑,似乎是感受到了玄度的目光,明桥看了过来,两人隔着人群、隔着夏日夕阳、隔着光与影交界里飞舞的细碎灰尘遥遥相望,忽然,明桥微笑了一下,向玄度举了一下杯,他仰起头喝酒,一双眼眸望着玄度,又黯又沉…… 玄度看着那双眼睛,心里激荡翻涌,他颤着手举起了手中小酒坛,拔了塞子,他望着明桥,仰头喝了进去,从未有过的辛辣之气直冲咽喉、鼻腔,如刀割、如火燎。 他该以何贺他新婚? “诶,玄度师傅,你、你怎么喝酒了?你可以喝酒的吗?”端着茶出来的陈卓看到玄度喝酒惊诧道。 玄度眼里含着被冲出来的泪,沉默不语,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说: 他该以何贺他新婚?以眼泪,以沉默。 作者君:玄度,你真的就这样走了吗? 玄度:(脚步越来越快,最后跑了起来) 作者君:(翻白眼)切,我看你能忍多久。 第49章 纳妾3 月笼千山,夜凉如水。 宾客散去后,明桥慢慢的走回了寝殿。 凉亭飞角,疏影横斜。 明桥站在亭下,眼睛垂望着虚空,心里潮得厉害。 望了许久,直到眼里几乎起了一层迷雾,明桥忽然眼神一变,抬眸望去,玄度竟然从墙上一下子翻了进来,落地时还踉跄了一下。 明桥:“……” 明桥看了一眼墙头,又看了一眼玄度,神色不明道:“你如今是越发的离谱了,都敢公然的翻我的院墙了,平时也就罢了,今夜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吗。” 玄度立在墙下,眼睛直勾勾的瞧着明桥。 明桥皱起眉,“你怎么了?又变哑巴了?” 玄度微微摇晃着往前走了几步,又退了一步,月光在他迈出树影的那刻闪过他的脸庞。 明桥眯眼一瞧,有些诧异道:“你喝酒了?” 玄度眼睛发直,脸上一片坨红,正是醉酒之相。 明桥往前走了几步,“你怎么能喝酒?你是个出家人啊!” 下午他远远看到玄度喝着什么,他还以为是茶呢。 玄度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低下了头,只一下,就又抬了起来,“我又破戒了是不是?” 明桥看着他,缓缓摇头,“不是的,你肯定不知道那是酒,那是哪个混账给你的?” “我自己要喝的……”玄度有些沮丧道。 明桥愣了一下,轻声问道:“你为什么要喝酒?” “祝贺你……”玄度低声道。 明桥没有说话,可是周身的气场仿佛一下子降入了冰点。 “是吗,原来是来祝贺我的,你真是有心了。如果祝贺完了你就快走吧,我还要入洞房呢。”明桥冷冷道。 玄度的眸子忽然定住,晃动了几下后缓缓上抬,“洞房……?” 平日里温若春潭的双眼仿佛受了什么震动,颤个不停,“你……你喜欢她吗?”玄度有些艰难的问道。 “你一个出家人关心这做什么,这是你该关心的么?”明桥的声音仍旧冷冰冰的,他上下看了一眼玄度,转身要走。 岂料,就在明桥转身的一瞬间,玄度忽然伸手拉住了他。 明桥诧异,回头看去,玄度的手握着他的手腕,握得紧紧的,隔着夏季薄衫,他手心的灼热温度一下子传到明桥大脑。 明桥抬眸,与玄度的眼睛对上。 “印容……你真的不需要我留在你身边了吗?”玄度像是拼命压抑着什么,说得无比艰难。 “不需要。”明桥冷着声音道。 玄度半响没有说话,眉头时皱时展,眼睫也不停颤动,显然,他的内心此刻极不平静。 明桥动了动手腕,“你今天是怎么了?你喝醉了吧?赶快回去休息吧。” 明桥的手腕一动,玄度就握得更紧。 明桥盯着玄度半响,手腕开始用力,试图挣脱。 明桥用力,玄度也随之用力,眼睫也颤得更厉害,到最后,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你放开我!”明桥用力挣了一下,手腕终于从玄度手里挣脱了出来,明桥还来不及看一下被捏得发疼的手腕,玄度忽然一下子抱住了他。 “印容……印容……我心里好难受……”玄度在明桥耳边用明桥从未听过的声音急切道,那声音抖得不像话。 “玄度,你喝醉了……”明桥轻声道。 玄度的下颌挨着他的侧脸,明桥能明显的感觉到他的颤抖。 “印容……” “你不用难受……我会好的。时日还长,我会好的。”明桥低低道,心里难过的又像是涨潮。心沙细如尘,被潮水来回冲刷,露出了伤痕累累的白骨。 玄度开始摇头,面露痛苦。 “玄度,你走吧,别再执着了。我今生与佛无缘,但愿死后在地狱中能赎清罪孽,来世——” 明桥话还没有说完,玄度忽然捧起他的脸吻了上去。 唇上温热的压迫感传来,明桥如傻了一般站立不动。 玄度不得章法的用唇用力压蹭着明桥的唇,整个人颤得更厉害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爆裂一样。 月从疏影中升至中天,忽而满天星河灿烂。 明桥眼中闪烁着天空繁星,月亮映照着放大的瞳孔,如花绽。 嘎吱一声,房门被推开,青梅手里捏着盖头一脸惨白的看着亭下的两人,两人也扭头望向她。 玄度看着一身嫁衣的女子,眼中的迷情一下子退得干干净净,他放开明桥,满脸惊惧。 “你们——”青梅话还没说出口,明桥果断的抬手一掌。 青梅被隔空击飞,跌进屋里口吐鲜血。 玄度脸上的惊惧再加深一层,踉跄着后退。 明桥连忙上前,颤声道:“玄度,你别怕,她死了,刚才的事没有人看见,你别怕……你只是喝醉了。” 玄度眼里晃动得厉害,唇色惨白,他哆嗦了半天,猛然转身跃墙而去。 明桥上前一步,伸出了手,却又生生顿在半空,他眼中变换许久,终于慢慢放下了手。 明桥呆呆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到屋门口。 青梅睁着眼睛,躺在地上,已是一动不动。 明桥抬脚走了过去,在她身边蹲了下来,他伸出手,轻轻拂过青梅的双眼,“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明桥:别怕……我不会让人说出去坏你清誉损你修行的,你永远是那个一尘不染的和尚。 第50章 他走了 第二天,卫青听说了青梅刺杀教主被教主打死的事后,连忙去了明桥寝殿,刚进去就碰到抬着盖白布的尸体出来的人。 “卫大人。”几个教徒喊了一声。 卫青掀开白布看了一眼,挥挥手让他们离开了。 明桥换了一身黑袍,坐在凉亭中,脸上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卫青连忙上前匍匐跪倒:“属下罪该万死,没有弄清那女子身份就带她进来,差点害了教主!请教主降罪!” “起来吧,跟你无关。”明桥淡声道,“人本来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懂的东西……” “属下有罪。”卫青不敢动。 明桥站了起来,弯腰拉起了卫青,“不需这样,意外罢了。” 卫青擦着汗离开了明桥的寝殿,半路上遇到了前来的陈卓。 “卫大人!如何?你这是刚从教主那出来吗?教主怪罪你没有?”陈卓连忙上前问道。 卫青摇摇头,“教主仁厚,并未怪罪我。” 陈卓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我听说以后真是吓了一跳,就怕您受了牵连。” 陈卓看着一脸思量的卫青又问道:“怎么了?大人有何疑问?” “我在想,青梅要刺杀教主多的是机会,为何偏偏等到昨夜呢?还有,她究竟是受何人指使呢?”卫青皱着眉又想了想,对陈卓道:“你去问问教主寝殿的守卫,把今天第一个发现此事的人带来我这里,我要问他话。” “是,卫大人!” 伺候明桥衣食起居的下人跪在卫青跟前一五一十的跟卫青描述着清早的见闻: “小的跟平常一样的时间给教主送洗漱的用水,岂料进院后看到教主躺在凉亭里,小的再一瞧屋里,就发现青梅姑娘闭着眼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旁边一滩血。” “教主让小的叫来守卫,然后小的就下去了。” 卫青挥挥手让下人离开了,他望向两个守卫,问道:“昨夜是你俩轮值?” “是的,卫大人。” “可有听到什么?” “不曾。” 卫青思索了一会儿,又问道:“早上抬尸体出去的时候发现了什么?” 其中一个守卫想了一会儿道:“教主说青梅欲图刺杀,但是属下并未看到什么刀具。教主还吩咐我们好生安葬了。” 卫青的眼眸停住不动了。 站在一旁的陈卓想了想,弯腰对卫青道:“我今早听矾石水府的守卫禀报,说玄度师傅四更天离开了阿含教。” 卫青双眼一掀,望向陈卓。 陈卓耸肩:“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就算是要离开,也用不着深更半夜的离开啊,也不知道教主知不知道此事。” 卫青想了想,挥手让众人下去了。 下午时分,卫青等人在大殿和明桥议事,结束后,卫青单独留了下来。 “教主,早上矾石水府的守卫禀报,说玄度师傅今早四更天就离开了,不知教主可知道此事?教主曾吩咐属下要注意玄度师傅的衣食起居,所以,属下特来禀报。”卫青说完,抬头去看明桥的神色。 明桥坐在宽大的座椅上,垂眸看着自己的右手手指,半响没有说话。 “教主?”卫青又轻轻提醒了一声。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明桥淡淡道,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属下告退。”卫青看了明桥一眼,离开了大殿。 卫青离开后,明桥一下子靠到了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仿佛疲惫至极,他搭在扶手上的手越握越紧,倏然间又骤然放松。 明桥不语不动的靠了好久,脸上一片灰白。 末了,明桥撑着椅子站了起来,他扶着椅子站了好一会儿,慢慢离开了大殿。 乌云压顶,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大梵寺的沧桑牌匾不知多少次的迎接着风雨,无论怎么冲刷,也无法淡化那深刻的镌刻。 一个白衣和尚在暴雨中低着头失落落魄般的走着,暴雨如瀑,砸得他眼睫都睁不开,他紧紧抿着唇,唇和脸都苍白一片。 玄度回到了自己的小院,焦黑的蔷薇花树和乙女红梅仍旧斑驳丑陋,在风雨中飘摇。荷塘中的荷叶被暴雨打得噼里啪啦的响,东倒西歪,好不容易绽开的粉色荷花也凋落了好些,池面上漂浮着七零八落的花瓣。 玄度眼睫颤了颤,丢下包袱,跳下了池塘,他解开衣衫挡住风雨的方向,用身体护住跟前的一朵荷花,玄度看着眼前的荷花,眼睛渐渐变红了。 “心如莲花,花开见佛……”玄度喃喃道,他伸手轻轻抚摸娇嫩的花瓣,仿佛在触摸一颗柔软却遭受凌迟的心。 风停雨骤,夕阳的光芒渐渐射进了院子。 玄度浑身湿透,靠着墙坐在檐下,他痴痴的望着红梅树下那块有翻动痕迹的土地。 刚才,玄度把池塘里凋落的荷花花瓣一一拾起,埋在了红梅树下。 红梅树在夕阳下,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衰败、腐朽,满山青翠的盛夏季节,它却是一团枯枝。 周围渐渐响起了虫鸣和鸟叫,玄度一直那样坐着,直到夜幕星河降临。 几点星光忽然从玄度眼前闪过,玄度没有焦点的眼睛才终于看了过去。 原来是流萤。 玄度抬眸,玉盘般的明月落入了池塘,破碎着,荡漾着,仿佛永远也拼不拢。 流萤飞舞,不一会儿又隐入了草丛间,知了阵阵鼓噪,有些尖厉刺耳,玄度忽然觉得太阳穴一阵一阵的发胀,他深吸了几口气,感到眼前一阵晕眩,玄度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终于感觉到右边脑袋一阵一阵的疼起来。 后半夜,月影移动,月亮离开了池塘,整个小院仿佛灯灭一般,瞬间陷入了黑暗。 虫鸟仿佛都累了,不再发出声音,周围陷入了一片静谧。 玄度忽然想起,从前,明桥经常夜晚失眠,有时候会在院子里待上一夜。那时,他也看到了这样的景色吗?他在想什么? 明桥的面容不停的在玄度脑海里出现,沉默的、癫狂的、平静的、微笑的、俏皮的、灵动的…… 直到眼前的黑暗淡去,鸟啼再次在林中响起,玄度才发现一整夜就这样过去了。 他撑着地站了起来,觉得肩背有些僵硬,他往前走了两步,看到了天边的曙光。 黑夜如雾飘散,远山中渐渐升起了一轮红日,光芒射来,玄度闭上了酸涩的双眼。 作者有话说: 有些心地善良的集美们对于青梅的枉死有些不舒服,这里我解释一下哈。 青梅确实是个工具人,是我安排的一个重要的引子,她非死不可,大家往后看就知道了。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你们就当青梅是我编写的一个代码吧,她的目的就是为了让玄度出现bug。 第51章 癫狂1 一直到第二天,有弟子经过小院的时候才发现玄度原来已经回来了,那弟子高兴的进来打招呼,却发现玄度有些不对劲。 东林方丈听说后,在禅房里静静的坐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去了玄度的小院。 玄度一天一夜未眠,此刻正低着头跪在屋中佛前一动不动。 “玄度,你怎么了?听其他弟子说你昨日就回来了?出什么事了?”东林方丈走到玄度身侧问道。 玄度挪了一下膝盖,对着东林方丈磕了一个头,“方丈,弟子有罪。” “起来说话。”东林方丈拉了一下玄度,可是玄度坚持跪着。 “到底是什么事?” “弟子破戒了。” 东林方丈顿了一会儿,“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知道自己错了,好好修正,以后不再犯便是。” 玄度一脸难言。 “我看你有点累了,先休息一下吧,过几日再到我这里来。”东林方丈说完离开了玄度的小院。 东林方丈并没有回自己的禅院,而是去了东明大师的院落。 东明大师正在研读一本佛经,看到东林方丈一脸心事的走进来有些诧异,“师兄,你怎么来了?” 东林方丈坐了下来,一脸沉重道:“玄度回来了,刚刚我去看了他。” “哦?玄度回来了?怎么没听说?”东明大师看了一下东林方丈的脸色,“玄度他怎么了?病了吗?” 东林方丈摇摇头,默了一下,“玄度在佛前忏悔,说他,破戒了。” 东明大师脸上出现了一丝惊愕,问道:“破了什么戒?” 东林方丈又摇了一下头。 东明大师看着他,心里忽然有些了然,他思量了一下,安慰道:“玄度是个有慧根的弟子,他既然知道自己错了,一定会悔改的,方丈不必太过忧虑。” “但愿如此。” 恢弘的阿含教大殿中,明桥一身黑袍面无表情的一手支着脑袋听着下方几个洞主的汇报: “昨日在庄子里遇到了赤火教,他们竟然敢抢占我们阿含教的地!我们跟他们动了手,打伤了他们十几个兄弟,但是我们这边死了一个——啊!“汇报的白云洞主还没说完,一个黑影突然闪到了眼前,脸上顿时挨了一巴掌。 “教主?”白云洞主捂着脸吃惊道。 “死了一个教徒为什么不上报我?!”明桥暴怒道。 “教、教主,只不过死了个小卒而已。”白云洞主一说完,被明桥又一巴掌打得跌了出去。 几个洞主连忙扶住跌过来白云洞主,惊讶的看向明桥。 “小卒?我阿含教的人,哪怕是个小卒,也不该这样白白丧命!打狗也要看主人,他赤火教分明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明桥眼里露出狠戾,黑影一晃,人已经在下山的路上。 “教主!” “教主您去哪?” “教主一定是去赤火教了!” “快!跟上!” “带人带人!带人跟上!” 大殿中的人顿时手忙脚乱的跟了出去。 明桥一阵风似的刮到了几里外的赤火教外,守卫还来不及反应,明桥双掌一推,几个守卫顷刻毙命。教中的人一见顿时奔进去喊人。 明桥不停不歇,步履如飞,见人杀人,一招取命。 卫青率先赶了过来,看见满地的尸体,震惊的奔了过去。 忽然,一个赭红身影从远处屋中闪出,眨眼间就到了明桥眼前,对方二话不说,一掌劈来。 明桥一掌对上。 轰然一声巨响,周围尘石飞溅,两人各自退后几步站定。 赭红衣袍的是个中年男子,目含精光,他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震惊的看向明桥,“阿含决?” 明桥的手心一片灼烫,他看着对方,轻启薄唇:“你就是赤火教的教主王炽?” “不错,阁下是?”王炽眯眼道。 “他就是我们阿含教的新任教主,明教主!”赶上来的卫青正色道。 王炽一脸惊讶:“明教主?哪、哪个明教主?” “前教主的独子,你说是哪个明教主?” 王炽更惊讶了:“你们前任教主一家三口不是遇害了么?怎么会突然蹦出个独子来?莫非,当年那孩子根本没有死?”王炽垂目快速想了想,抬头道:“罗昙呢?” 明桥邪冷一笑:“你可以先走一步,在黄泉路上等着他!”话音一落,明桥身影一动,掌风霎时间迫近王炽跟前,王炽一个倒翻,堪堪避过了那一掌,王炽双臂一扭,展开了一套拳术,每一拳击出,都带起一个气旋,大开大阖。明桥身型诡异,次次与气旋擦身而过,就在这时,王炽朝明桥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一道红光从王炽衣襟内疾射而出,穿过明桥的掌劲,射向明桥。旁边的卫青一看,是条全身透红的小蛇,显然是奇毒之物,“教主小心!”卫青提醒道。 不料明桥不退反进,步伐左右一晃,残影过后,一手掐住了王炽的脖子,王炽看着红色的小蛇咬住了明桥的手臂,垂吊晃荡着。 “你们赤火教不仅敢侵占我们阿含教的地盘,还敢杀我阿含教门徒,本座今日,要你血债血偿!”明桥的手一个收紧,王炽的脸顿时憋成红紫,眼球都往外突出,甚是吓人。 “你已经中了我的赤蛇毒,如果没有本门的解药,你必死无疑!”王炽咬着牙艰难道。 可是他的话刚说完,那条赤红的小蛇忽然松开口掉到了地上,小蛇剧烈的挣扎扭动,仿佛痛苦不已,不一会儿,竟然挺直一动不动了。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王炽吃惊道。 明桥邪笑了一下,“本座百毒不侵,倒是又害了一条生灵了。” “你、你究竟是何怪物?”王炽的鼻子忽然涌出了血,两只眼睛变得血红血红,明桥盯着他,眼睛渐渐浮上一层血红。 “我是什么怪物?哈哈哈哈!我确实是个怪物……我要把你们这些人通通拉进地狱去陪我!”明桥越说手越用力,到最后,只听咔嚓一声,王炽的嘴角淌出了一缕鲜血,眼睛一闭,脖子歪倒。 明桥放开手,双眼已变成赤红。 “哈哈哈哈哈!怪物!我是怪物!你们都离我远一点!”明桥目无焦点一般转着圈大叫着。 “教主?”卫青震惊,忍不住上前,结果明桥突然头一偏,盯住了一旁瑟瑟发抖的赤火教门徒。 “饶、饶命啊!”许多门徒吓得连忙跪地求饶,还有一些四散逃窜。 明桥如鹰隼一般,疾掠过去,一手一个,扭断那些人的脖子。 卫青和身后终于带着人追上来的洞主们震惊的目瞪口呆,直到看到明桥徒手撕扯跪地求饶的门徒时才回过神来连忙上前阻止。 “教主!教主!”卫青一把拉住了明桥,惊骇的发现明桥神色癫狂。 “你放开我!”明桥用力一掀,将卫青掀翻十几尺,后面的洞主连忙撑住卫青站稳。 “教主!您怎么了?”卫青连忙又跑上前。 “快,教主好像有些不对劲!我们一起上!”几个洞主终于发现了明桥的不对劲,全部涌了上去。 第52章 癫狂2 卫青轻轻带上明桥的寝室房门走出了院子,院外,等得焦急的洞主和府主们连忙围了上去。 “卫大人,教主如何了?” “教主累了,歇下了,没有什么大事,别聚在这里了,都各自回去吧。” “卫大人,教主在赤火教的时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个洞主小心的问道。 “教主中了赤蛇毒,导致有些失控,放心吧,我刚才已经替教主把蛇毒逼出来了。” “哦,原来是这样,那我们就放心了。” 人群渐渐散去,陈卓走到卫青身边,“卫大人,教主身负巨蟒之血,百毒不侵,真的是中毒吗?” 卫青看了周围一眼,“跟我来,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 陈卓跟着卫青上了一座山,山中茂林修竹,葱郁静穆,两人在一处山石边站定,卫青坐到了山石上,脸上有丝沉重。 “卫大人,究竟是怎么了?”陈卓试探着问道。 “教主的确没有中蛇毒。”卫青沉着声音道。 陈卓不说话,看着卫青等着下文,心里颇有些紧张。 “教主对我说过,当年白千惠为了保护他,把他送去了天南剑派,他在那里受了很多折磨。那么小的孩子,刚失了父母,又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受尽欺凌,心里或许有了不小的问题……” “卫大人的意思是,教主他……今日听说教徒被杀,受了刺激,所以才——” 卫青缓缓摇头,“恐怕,青梅被杀,也是教主一时失去神智所为。” 陈卓顿时有些紧张起来,“卫大人,这、这该如何是好?如果教主以后再发起狂来,我们该怎么办?” 在赤火教里,一个护法、八位洞主再加三十多名教徒齐心协力才将明桥的穴道制住,很多教徒和几名洞主甚至还受了轻重不一的伤。 卫青沉吟半响,“如今,我们只有尽量稳定教主的情绪。” “可是,卫大人,马上武林会盟召开在即,教主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吗?属下觉得,玄度师傅在的时候,教主的情绪就挺稳定的,也不知玄度师傅是为什么不告而别了。” 卫青没有说话,一脸若有所思。 明桥醒过来的时候,夕阳正透过窗户照进屋中,如鎏金一般。 明桥痴痴看了好一会儿,鼻子动了动,接着他转动视线,看到了桌子上的一炉焚香。 青烟袅袅,如线如缕,混着花香、果香、草木清香,淡雅平和,如同在那个万紫千红的小院子里极为平常的一个黄昏午后。 明桥的双眸不可遏制的颤动起来,一下子冒出了光彩,他一把掀开被子,赤着脚下了床,跑到了桌边,他捧起香炉急切的嗅了嗅,脸上漾起狂喜,他快速的左顾右盼了一下,放下香炉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院门处的两个守卫看到明桥披头散发的奔出来被惊得目瞪口呆,“教、教主?” 明桥跑了几步,惶急的看向周围,听到身后守卫的话连忙转身抓住其中一个的双肩问道:“刚才谁来过我的房间?” 守卫结巴道:“刚、刚才?没、没有谁啊……” “放屁!本座桌上那炉迦南香是谁拿来的?是谁为本座点上的?!” “是、是是是卫大人!卫大人刚才来过!”守卫连忙道。 明桥一听,眼中光彩渐渐黯淡下去,他慢慢松开手,走进了院中。 斜月照帘帷,忆君和梦稀。 玄度坐在书桌前,呆呆望着窗外清冷的月光,手下的书未曾翻动过一页。 手边的莲花香炉燃着迦南香,飘散的香气如同收不回的万千思绪。 直到一阵夜风忽然吹进来,将玄度跟前的书页吹得哗哗翻动才将玄度的思绪拉了回来。 玄度伸手按住乱翻的书页,眼眸忽然凝住了。 “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玄度轻轻念道,他盯着最后四个字,反复的流连,“常在缠缚……” “玄度,你走吧,别再执着了。我今生与佛无缘,但愿死后在地狱中能赎清罪孽,来世——” “玄度,你别怕,她死了,刚才的事没有人看见,你别怕……你只是喝醉了。” …… 明桥那晚的话忽然涌入了玄度的脑海,他抬手打死了即将成为他妾室的丫鬟,毫无犹豫,只为了成全他的清誉、成全他的修行,所有的罪恶他都一个人扛下了…… 玄度紧紧闭上了眼睛,泪滴滴落。 碧绿的潭水中,鱼儿在欢快的游来游去,潭边的大石头上依然坐着一个白眉白须的老和尚。 老和尚头顶上方凝结了一层瀑布飞溅的水汽,奇怪的是,那水汽并没有消散,而是呈现环状在老和尚的头顶上方盘旋,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禁锢住。 忽然,环状的水汽好像找到了出口,如雾带一般飘散于空中。老和尚慢慢睁开了眼,看到了一脸憔悴的玄度。 玄度垂着头站在潭水边。 老和尚看了玄度一眼,缓声问道:“你不是出门去度化人去了么,怎么这般模样回来了。” 玄度的头低了低,“师父,弟子惭愧……” “惭愧,惭指的是对不起自己,也就是自惭形秽;愧指对不起他人,所以说愧对于人。你是如何自惭形秽又愧对于人的呢?” “弟子本欲度人,可却自己生了心魔……” “每个人都会有心魔,及时修正就好了。”玄度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道。 “方丈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来了?”东济大师微笑道。 “我去看玄度,有弟子说他到你这来了,所以我也过来叨扰一下了。” “我这里无桌无椅无茶,委屈方丈了。” “不妨事。”东林方丈说着,在旁边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方丈。”玄度行了个礼。 东济大师大师打量了一下玄度,问道:“听说你回来好些天了,怎么今日才到师父这里来?” “徒儿破戒了,一直在佛堂忏悔。”玄度垂着眸道。 “哦?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忏悔得如何了?” 玄度默了片刻,忽然掀袍跪了下去。 “这是为何?”东林方丈惊讶道。 “徒儿知错,可却无法改错。”玄度低头道。 东林方丈顿住,看着玄度眼里露出深深的忧虑。 东济大师看了一眼东林方丈,继续道:“哦?为何明知是错,还改不了呢?听方丈说上次出门,你是去度化从前的俗家弟子去了,那孩子如今如何了?” “印容回了阿含教,继任了教主……” “哦,那也很好,他终于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 “听说,凤鸣山庄马上要举办武林会盟,要集结天下英豪共同讨伐死灰复燃的魔教,哎……武林太平了没多久,又要迎来一场浩劫了。”东林方丈叹息道。 东济大师看着玄度道:“玄度,你可知道此事?” “徒儿知道。所以,徒儿想回到印容身边尽力去化解这一场浩劫。” 东林方丈摇头道:“傻孩子,凭你一人之力怎可化解,你已经尽力了。” 玄度缓缓摇头,“徒儿不能再留在大梵寺了,徒儿必须离开。” “不能留在大梵寺是什么意思?”东林方丈惊讶道。 “徒儿……心已不净,如果不留在他身边,也无法继续修行。” 东林方丈看着玄度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玄度,你不该犯这样的错。”东济大师缓缓摇头道。 玄度的头低了低,没有说话。 “玄度!你、你怎么犯起糊涂来了?你究竟是怎么了?”东林方丈焦急的站了起来。 “徒儿远走两年,穿戈壁,过草原,受风侵蚀,被雨洗礼,望见辽阔山河,仰视浩瀚苍穹,听闻到更高深的佛法,习得了更智慧的禅理,体会到了世间诸多的苦难,可是他不在,看山不是山,看海不是海……” 第53章 噩梦重现 东林方丈回到了自己的禅院,吩咐谁也不见。他坐在桌前,脑子里仍然响起在达摩院中,玄度低声又坚定的话语: “方丈让我教导他,引领他,是我没有做好,印容回到阿含教,还有武林即将掀起的浩劫都与我脱不了干系,我实在不能置身事外。” “徒儿不知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徒儿只知道,不能离开他,离开他,徒儿心里就无法清净,徒儿答应过他,不会再离开他,以后无论怎样,徒儿都会尽力规劝,减少流血减少伤亡。” “玄度辜负了方丈的栽培,辜负了师父的教诲……” …… 良久,东林方丈闭眼长叹了一声。 玄度蹲在荷花池边,看着一朵初开的荷花,满眼爱怜,他仰头看了一下澄净的天空,吐了一口气出来。 那些纠结痛苦,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隐秘被他说出后,心里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无论他如何躲、如何藏、如何拼命压制,都无法摆脱那抹悸动。当明桥打死丫鬟只为成全他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要崩溃了,第一次,玄度觉得无法面对明桥,无法面对自己。太阳的背后也有黑暗,光束的周围也有漆黑,他再怎么修行高深,可他仍然是个人,是个男人,他也有欲啊…… 荷花瑟瑟,池水涟漪。 玄度看着池中自己缥缈的倒影,心里出现了一丝隐隐的担忧。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正准备回屋收拾东西,忽然看见东济大师走进了院子。 “师父?”玄度有些惊讶。 东济大师环顾了一下院子,看着两株烧毁的树问道:“这两棵树怎么不移走?” “根茎还未死,或许有一天,能再活过来。”玄度看着两棵树轻声道。 东济法师点点头,走到旁边石凳坐了下来,“上午你说的那些话,为师想了想,觉得有几句话要交代你。” “师父请讲。” “我知道你心里定然不好受,但是,师父还是很欣慰你能正视自己的内心。玄度,你能坚持自己的初心,这很好。” 玄度有些讶异,也有些惭愧,“徒儿并未坚持自己的初心……徒儿有负师父教导。” 东济大师摇摇头,微笑道:“什么是初心?我们修佛之人的初心是什么?是为了自己摆脱轮回之苦成佛吗?不是的,是为了帮助更多的人开启智慧,脱离困苦。” “可是徒儿并不能帮助很多人……徒儿甚至一个都帮不好。” “度三千,度一人,都是度,现种种身,说种种法,度种种众生。你若能真的降服印容那孩子心中魔性让他少造杀孽,也是很好的,伏魔,亦是功德。” “可是,师父,徒儿破了诸多戒律……” 东济法师笑着摇头,“那只能说明你现在无法成佛,哪怕你往后一直破戒,也只能说明你今生无法成佛,玄度,修行不仅仅是今生的事,只要你不忘初心,来世后世,亦能成佛。我们修行,本来就是赎今生,修来世。” “赎今生,修来世……”玄度喃喃重复着。 “离开大梵寺也没有关系,多少高僧离开寺庙,终身传扬佛法,最后客死异乡。心中有佛,走到哪里都能修行,玄度,去做你认为对的事吧。” 玄度红了眼睛,掀袍跪了下去,对着东济大师磕了三个头。 夏日烈阳,如火一般焚烧着阿含教大殿外的土地,上方的空气都发生了扭曲变形。 殿内,一众教徒低着头站着,各个大气都不敢出,唯恐惹了上方那个人不快。 明桥一身红袍,脸色苍白的盯着下方说话的人,放在扶手上的手掩在了宽大的袖子中。 汇报的石花洞主说话有些磕磕巴巴,还时不时擦擦额头上的汗,好不容易汇报完毕,座上的人用冰冷的声音作了指示,然后站起身离去。 恭送座上的人离开,石花洞主才松了一口气,觉得后背都湿透了。 教徒们陆陆续续的离开了大殿,石花洞主刚要离开,被身后的人叫住。 石花洞主回头一看,连忙躬身行礼:“卫护法!” 卫青扶起石花洞主,“不必多礼。教主前几日吩咐你做的事,你做的很好,不必这样紧张。” 卫青不说还好,一说石花洞主就立刻哭丧着脸道:“卫护法,我怎么能不紧张啊,像我,还有我手下那批人,都是被——”石花洞主说到一半突然顿住,看了一下卫青的脸色,又接着道:“教主那次回来又到白云洞主那里去教训了他,白云洞主如今已经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了,我知道我们当初都是跟随了罗昙的人,可是那时大家也是逼不得已的不是吗,自从教主回归,我们都是一心一意归顺教主,半分私心都不敢有,可是教主对待白云洞主的手段真叫我们心寒呐,为着个无名小卒,竟然重伤一名洞主,如今我见了教主,哪里会不紧张啊,我生怕教主哪天看我不顺眼,就——” “石花洞主好好办事,不必太过担心,咱们教主赏罚分明,绝对不会故意针对谁,你只需好好办事,其他的不用担心。” “是是是,卫护法说的是,我们自然不能跟卫护法相比,卫护法深得教主信任,以后,还要劳烦卫护法在教主面前替我们说说好话啊。” “那是自然。” “多谢卫护法!”石花洞主感激的作了个揖离开了卫青跟前。 卫青身后的陈卓忽然叹了口气。 “怎么了,你叹什么气?”卫青扭头道。 “石花洞主虽然有些过于紧张,但是我也觉得教主最近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卫青沉默着没有说话。 “教主现在变得特别喜怒无常,一言不合就发难,白云洞主差点被打死……也难怪石花洞主心生惧意了,而且教主最近的脸色都变差了,守卫跟我汇报,说教主最近半夜里经常控制不住情绪……” “这些话你千万不要传出去了!知道了吗!”卫青忽然严厉道。 “是!属下当然晓得!这些话除了对您,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教主最近都在加紧修炼阿含决的最后一层,精气损耗过大,一时有些心气浮躁也是正常的。” “是,属下知道,属下只是有些担心教主的情况,后日就要出发去凤鸣山庄了,属下担心教主是否压力过大损伤了身体。” “我会提醒教主的。” 热浪灼人,腥风扑面,到处一片焦灼,就像那晚的毁灭大火。 明桥浑浑噩噩、满心迷惘的走着,忽然大腿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明桥低头一看,一柄长剑刺进了他的大腿,献血直流。 明桥抬起头,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小野种,你今天又没有好好洗衣服是不是?”徐铭狰狞的笑着,用力转动着手中的剑。 “小桥,如何,阿含决后面的内容记起来了吗?”薛涛的脸、张石山的脸,还有许多面目可憎的脸在明桥周围不停的出现。 “走、走开!”明桥恐惧又愤怒的推开了徐铭,冲出人群跑了起来。 周围都是燃烧的树林,灰尘与火星在空气中四处盘旋,天,漆黑昏暗,却被大火映照得半边通红,仿佛狱火翻滚。 明桥回头看了看,发现薛涛等人变成了张牙舞爪的厉鬼在他身后穷追不舍。 “救命啊!救命啊!!!”明桥大喊着,在昏暗中跌跌撞撞的奔跑。 “明桥!” 前方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声。 明桥抬头一看,烈火尘烟中傲然站立着一个风姿卓然的女子。 “白姨?白姨!”明桥欣喜万分的喊了一句,正要跑过去,忽然看到白千惠的背后伸出一双黑掌,罗昙阴鸷的双眼出现在白千惠的身后。 “白姨!!!”明桥眼睁睁看着白千惠被罗昙撕成了碎片。 “快跑!小桥!”白千惠在消失前对着明桥大声叫道。 明桥痛不欲生,转身继续奔跑,泪水模糊了双眼。 跑着跑着,周围的景色忽然变了。 烈焰焚烧的昏暗天地一下子变成了辽阔的绿野。春光明媚,在空中折射成五光十色,天空蔚蓝,白云朵朵。 明桥愕然的四顾,有些不知所错。 忽然,天边飘来一条透明的水带,一个挺拔俊秀的白衣和尚站在飘荡的水带之上向明桥伸出了手,“印容,上来。” 明桥看着他,眼里渐渐弥漫上水光,“玄度……” “来。”玄度的手又往前递了递。 明桥看着他,将手放了上去。 玄度微微一笑,拉住了明桥,透明水带随之上升往后退去,明桥抬头望去,它将要去的地方光彩夺人,引人入胜。 明桥微笑着,正要上去时,忽然发现水带开始断裂,似乎是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了。 明桥回头一瞧,那黑红之火已经燃烧了半边绿野,蔓延到脚下了。 玄度皱眉,盯着明桥的眼睛,眼里闪过万千情绪,他渐渐松开了明桥的手。 明桥身子一轻,立刻坠入了炽热的万丈深渊…… 第54章 百转千回 明桥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大汗淋漓,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明桥痛苦的抱住了头,从身体深处发出了惨烈的低吼和痛哭。 “我恨你们……我恨你们!啊——!!!”明桥忍着剧烈的头痛,双手胡乱撕扯,一床的锦被、床单顷刻之间就化成了粉齑。 千疮百孔的心被噩梦轻而易举的剥掉了结的痂,让他痛不欲生。 明桥一边哭叫着一边用力抓着身下床板,断裂的指甲、涌出的鲜血嵌入了条条深痕。 “教主!”这时,门忽然被大力撞开,卫青冲了进来。 “教主!您怎么了?”卫青看到明桥披头散发坐在破烂不堪满是血迹的床上忍不住冲过去抓住了明桥自残的双手,“教主!您醒醒!您醒醒啊!” 明桥目无焦点,一下子掀翻了卫青,他扭头,双目赤红,如一只失去神智的猛兽。 身影一闪,明桥一下子从床上跃起,满是鲜血的手抓向卫青的脖子。 “教主!属下是卫青!我是卫青啊!”卫青慌忙闪避,然而明桥暴虐失常,动作迅猛无比,一下子抓住了卫青的脖子。 “教主——”卫青被掐住脖子,脸涨的通红,仍从喉咙里艰难的发声似乎唤醒明桥。 明桥掐着卫青的脖子,没有焦点的眼里透着浓烈的恨意和绝望,似乎想要毁天灭地,撕碎这个世界。卫青已经无法呼吸,双脚在地上乱蹬,他的手不由自主的去抓床幔,哗啦一下,头顶的床幔被撕扯下来,连带着一个红色的福袋突然也落了下来。 明桥掐着卫青脖子的手忽然就松了。 卫青剧烈的大口呼气,捂着脖子后退,脚下一绊,倒在了床上,卫青又连忙撑着坐了起来。 明桥垂目看着床幔上的红色福袋,整个人都怔住了,过了许久,明桥弯腰捡起了福袋。 卫青发觉,明桥眼里终于有了焦点,浑身的暴虐之气也渐渐消散。 明桥盯着福袋,眼眶发了红,唇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他艰难的转过身,步伐踉跄的走到桌边,点燃了桌上的香炉,然后抖着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喝了进去。 晨曦破开暗沉,卫青眯了眯眼睛,看着远处升起的太阳。 端着洗漱用水的下人走进院中时,看到卫青吓了一跳,连忙行礼:“卫大人!” 卫青看了下人一眼,“东西放下吧。” 下人愣了一下,连忙放下了手中的东西。 卫青动了一下头,示意下人离开。 不一会儿,阳光照进了院子,卫青身后的空气扭曲波动得厉害,一膨一缩,一轮一转。 突然,卫青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向后吸住了一般,他弓着背咬牙抵抗着,脚步却止不住的往后移,快要挨到房门的时候,卫青突然向前趔趄了两下,他脸上露出狂喜,转身抱拳道:“恭喜教主练成阿含决最后一层!” 当年,先教主明长星都未练满阿含决,没想到他的儿子竟然练成了! 气走冲脉,经公孙、会阴;气冲横骨,经大赫、气穴,回走过丹田,回旋太阴肺经,阴阳互易,乾坤倒行,百转千回,凝掌发出。 阿含决最后一式,明桥练了许久都无法突破,始终领悟不了“阴阳互易,乾坤倒行,百转千回”的意思,可是刚才夜里,明桥被噩梦勾回地狱,在痛苦和煎熬中奔走,看到曾经的故人阴阳相隔,看到梦中的人柔情百转……大起大落,大悲大喜!明桥终于得以突破最后一式。 过了一会儿,房门慢慢打开,一脸淡漠的明桥出现在房门口。 初阳照射在他的脸上,却照不进他的瞳孔。 “召集洞主,准备出发。” 黑红服饰的阿含教队伍穿过森林来到了河边,明桥坐在软轿上,已经能远远看到凤鸣山庄的楼阁了。卫青下令停下休息片刻,明桥站了起来,负手站到了河边。 河水清澈,倒映着天空与流云,不知疲倦的向东流淌,无止无歇。 明桥看着波光粼粼的河水,玄度的脸慢慢浮现出来。明桥一下子握紧了袖中的手,破损得厉害的指尖顿时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再也没有人为他包扎手指了…… “教主,日头大,还是坐进轿子里吧。”卫青看着明桥越发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忧道。 明桥偏过头,刚要说话,忽然眼眸一厉,望向前方。 一匹马涉水飞奔而来,晶莹的水花四溅。 “吁~!”叶飞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参见教主!” 明桥点点头,“那边情况如何?” “教主,江湖几大门派已经集结在凤鸣山庄了,武林会盟已经开始,罗昙也已经在去的路上了。” “那我们也上路吧。”明桥道。 “教主,还有一件事属下要禀告。” “何事?” “白姑娘和玄天剑派的玉箫公子楚云兮也去了凤鸣山庄。” “哦?阿泠也去了?她真是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凑。” 叶飞看着明桥有些欲言又止。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属下觉得,白姑娘与那玉箫公子似乎关系不一般。” 明桥看了叶飞一眼,转身上了轿,“上路!” 凤鸣山庄的广场前有一只栩栩如生的展翅欲飞的凤凰石雕。数个门派好几百人已经聚集在广场上,盛况空前。几大门派的掌门、帮主都在互相寒暄、拱手见礼。 “八方该帝泽,威凤忽来宾!今日,天下英豪汇聚我凤鸣山庄,邬某真是感激不尽!”庄主邬非烈一身繁复锦袍站在凤凰石雕前拱手道,“想必魔教死灰复燃之事大家也都听说了,年初之时,天南剑派就遭了魔教的毒手,薛掌门更是身受重伤至今未愈,门内弟子也死伤众多,所以不能来参加这次武林会盟。” 广场上的人顿时交头接耳,议论不已。 邬非烈抬起双手,做了个下压的姿势,广场上声音小了下来。 “邬某的父亲就是死于魔教之手,如今,覆灭了十几年的魔教势力再次卷土重来,邬某夜不能寐,因势单力薄,一人不能成事,所以广发英雄帖,请天下英豪汇集于此,共商抵御魔教之事。邬某在信中与几大门派的前辈师兄们商量,均觉要选出一位盟主来统一号令,否则来日大难,只怕不易抵挡。” “邬庄主所言甚是!”场下几位门派的掌门附和道。 武林盟主,当然要由比武来决定。 明桥藏匿在一处角度极好的屋顶上,静静看着下方的情况。 乌泱泱的人群后,有两个人特别引人注目,两人皆是一身白衣,男的清雅俊秀,姿容无双,女孩灵动可爱,小动作颇多。 明桥的嘴角勾了勾,看着白泠在人群后不停的骚扰身旁的男子,她把鼓鼓的胸脯压在男子的胳膊上,男子顿时羞红了脸往旁边挪了挪,不料白泠又贴了过去,将下巴搁在男子肩上,手却在下面摸男子的屁股…… 明桥挑起一边眉,心里实在想不到,怎么那个可爱的女孩子长大后竟然成了个女流氓。 作者有话说: 白泠和楚云兮的故事在姊妹篇《降妖》,感兴趣的仙女们可以一并看看。 后面罗昙等人和一庄两刀三剑四帮之间的对决描写也在《降妖》(从章节正邪较量开始),这里我换了一个视角,省略了很多。 第55章 武林会盟 第一场对战是熙阳派、天罗派两大用刀门派的对决。 两个掌门都正当壮年,两柄刀挥舞得场上一片银光霍霍,几乎看不见人影。 “卫青,你觉得这两人谁会胜出?”明桥偏头问身后的卫青道。 卫青垂眸看了一会儿,出声道:“熙阳派掌门的刀法扎实,功力深厚,天罗派掌门的刀法轻巧,灵活异常,正所谓四两拨千斤,属下觉得,这场当是天罗派掌门胜出。” 卫青话音刚落,熙阳派掌门旋身数圈,刀风呼喝向天罗派掌门横斩而去,那一刀似蕴含天地之威,能斩断山川,天罗派掌门镇定如常,左手一刀,迎着当空挥来的刀劈去,人借势轻轻一纵,有若飘羽般越过熙阳派掌门的刀,再闪电般的一回身,右腿屈膝,左腿伸直,一招“丹凤朝阳”将刀尖抵在了熙阳派掌门胸口。 场上掌声雷动。 “还是你眼光毒辣。”明桥对卫青道。 “教主过奖了。” 忽然,明桥的眼睛眯了起来——他看到玄天剑派的掌门陈知玄上场了。 明桥不由自主的看向人群中的白泠,白泠的眼睛盯着陈知玄,面色冰冷。 陈知玄就是白泠的生身父亲,当年,他与白泠的母亲相恋,因为白泠母亲梅晚照与魔教沾亲带故,遭到了玄天剑派上上下下的反对,陈知玄被迫与虞山派掌门的爱女成婚,梅晚照未婚怀孕,遭到家族唾弃,当时又正逢阿含教内乱变故,于是梅晚照跟着白千惠躲去了北方鹿河谷,白千惠发现梅晚照那时就已经中了虞山派特有的毒。白泠出谷,正是要查明当年她娘亲被谋害的真相并替她娘亲报仇的。只是不知怎么的,她会和陈知玄的师弟楚云兮搞在一起。明桥以为她接近楚云兮是为了混入玄天剑派报仇,可是如今看她的样子,似乎对那个楚云兮真的生出了感情了。 明桥正在思索,场上忽然银光素练,化雨缤纷。那是玄天剑派的绝学——玄天九剑。玄天九剑,剑舞九天,威力惊人。天罗派掌门不闪不避,轻巧几刀挥入剑光中,看似轻巧的刀却潜劲锐利无双,竟将漫天剑光一举摧破。陈知玄飞快倒退七步,方得避开余劲。 场上之人立即叫了声好。天罗派掌门刀身一转,幻出万丈刀光朝陈知玄劈去,下方的弟子只能看到一片白茫茫的光幕,可是就在大家以为陈知玄要输掉时,光幕之中突然剑光暴涨,如同一道极强的光束破开了包围的刀影,霎时间,杀意弥漫,荡漾而出,如涟漪,似海浪,席卷十方! 天罗派掌门大惊,刀身一收,立即从剑影中后撤,哪怕他动作再快,衣袍的下摆还是被削得粉碎。 明桥紧紧盯着陈知玄,目中震惊异常。 阿含决?!陈知玄刚刚使出的是阿含决里的前七句内容!他是如何知道阿含决的?! 就在这时,几个凤鸣山庄的弟子哀嚎着跌进山庄里来,明桥抬头一看,四个身穿蓝袍的矮小男子率先走了进来,那四个矮小男子就是名震江湖的沧澜四海,一个双目凌厉,蓄着短须的黑衣锦袍男子慢慢走在他们身后,男子的后面还跟着数十人,其中还有一个黑纱覆面的女人。那黑衣男子正是夜魔罗昙。 “罗昙!”明桥咬牙道。 卫青顿时上前一步,盯着罗昙,手按在了背后刀上。 叶飞顿时对身后埋伏的人做了个手势,大家纷纷进入了戒备状态。 “罗昙要与正派人士对战呢,大家稍安勿躁。”明桥吩咐道,眼睛瞧到了罗昙身后人群中一个老者身上,那老者拿着一根粗重的龙头拐杖。 “蒋苍?” “不错,他就是蒋苍。”卫青回答道,“当时先教主还在位时,他就退隐山林了,一直没有过问教中事务,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肯出山帮罗昙。” 两人说话间,沧澜四海中一个叫赵夷的出场了,金连帮帮主闾丘连出来应战。 “传言四海归一,天下无敌,卫青,他们四人当真那么厉害么?”明桥问道。 “他们四人,一人擅腿、一人擅拳、一人擅暗器、一人擅内家功夫,若是四人合力,纵是属下也无可奈何,当年,只有先教主能破四人合围,而且还颇费了些功夫,所以才说出’四海归一,天下无敌’这样的赞誉来。” “哦?原来那句话竟是我爹说出来的。” “是,虽然他们合并很厉害,但是论单打独斗未必能盖过天下群雄。” 明桥勾起一边嘴角:“那就先看看吧。” 卫青说的没错,虽然四人功夫已经登峰造极,但是今日齐聚凤鸣山庄的亦是武林翘楚,几番惊心动魄的对战下来,双方战了个平手。 最后还是崇门帮帮主阮涛用了高明的排兵布阵借助其他几个用剑门派的高手相助合力击败了沧澜四海。 “呵,什么天下无敌,被人家一个阵法就击败了。”明桥嘲讽道。 “教主可不要小瞧了阮帮主,他从前是军中参谋,指挥过千军万马作战呢。”卫青道。 正说着,卫青看到蒋苍上场了。 蒋苍走上场,似叹息一声,低声道:“曾经的三龙,如今,只剩老夫一人了,阿含教四分五裂,十七年间几乎在江湖销声匿迹,如今,还要被你们赶尽杀绝,阿含教有难,老夫不能不理,即使今天拼上性命,也不能让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小瞧了去!谁来与我一战?” 明桥看着蒋苍,眼里露出敬意,“想不到,我阿含教还有这样的人。” 让明桥更加想象不到的是,凤鸣山庄的庄主邬非烈亲自上场,最后却大败于蒋苍,被打得吐血重伤。接着,玄天剑派掌门陈知玄又上了场,这次,罗昙亲自迎战。 “呵,这两人对战,才是我最想要看的。”明桥眼里露出兴奋与狠戾来。 然而两败俱伤的局面并未发生,即使陈知玄不知从哪里偷学了几式阿含决也不是夜魔罗昙的对手,被打得跌出几丈远,撞断凤凰石雕才掉下来。 “不愧是夜魔,冥夜掌果然厉害。”明桥道。 卫青看着陈知玄方向,沉声道:“陈掌门怕是不行了。教主,是否该我们出手了?” 明桥正要说话,忽然听到陈知玄大叫楚云兮的名字。 “楚云兮!上去杀了罗昙!”陈知玄倒在地上咬牙捂着胸口艰难道。 众人惊愕。 “陈掌门,这……何苦叫楚公子上去徒增伤亡呢?”旁边一个掌门不解道。 “他若是不去,就是跟魔教勾结!” 众人愈发惊愕了。 “他身旁的那位姑娘就是陈某的女儿。陈某家门不幸……以为寻回女儿,不料她对我夫妻怀恨在心,意图杀我们,我的好师弟竟然背着我跟她有了私情,竟然帮着她逃跑,云兮,她是魔教的人,你不要被她蛊惑了!” 明桥眯起双眼。 场上的人议论纷纷,楚云兮站在人群中垂着眸一言不发。 “陈知玄!你怎么不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说说你是怎么对我娘和我的!你把我认回去就是为了套出阿含决!你把我囚禁在地牢对我百般虐待,是云兮哥哥救出了我!你那晚还要连云兮哥哥一块杀掉!若不是你那蛇蝎老婆给我镯中藏毒最后报应在你身上,我和云兮哥哥恐怕都要死在地牢里了!”白泠使劲叫道。 原来是这样。 原来陈知玄的阿含决是从白泠那里套出来的!他甚至还百般虐待了白泠! 从前小时候,白泠经常陪伴明桥背诵阿含决,久而久之,白泠就会背诵前面的十来句了。 明桥盯着陈知玄,袖中的手都握紧了。 卑鄙无耻的男人!不仅毒害心爱的女人,还要虐待亲生女儿套出阿含决!阿泠她究竟受了多少苦! 这时,场中忽然响起了诡异的琵琶声,尖厉如厉鬼嚎叫,震得周围的树叶哗哗直抖。 “摄魂琴?”明桥看到人群中那位蒙着面纱的黑衣女子弹起了琵琶。 “不错,她就是袁小芙。” 不一会儿,场上的人全都痛苦不堪的捂住了耳朵,很多弟子已经受不住开始了胡言乱语和癫狂之状。这时,白泠忽然从楚云兮背上解下了琴,她打开包裹,抱着琴走了几步,然后盘腿坐下,手一挥,一道弧形波光弹射而去! 明桥勾起了嘴角。 两人的琴弦高速震颤,两道琴音在空中相撞,几乎形成一道肉眼可视的光幕,火花四溅。 白泠双手急弹,十二道音刃纵横捭阖瞬间击碎了袁小芙的琵琶,袁小芙一口血喷出,向后跌出数丈。“十二姻缘无妙果,三千琴丝起秋毫……白姨那身功夫,总算有了传人。”明桥感慨万千道。 这时,罗昙突然朝白泠弹了一道劲力,速度之快,令人防不胜防。 明桥立即上前一步,刚要出手,楚云兮凌空一翻站定到白泠跟前,用剑接住了那道劲力。 明桥停下脚步,紧盯着场中之人。 罗昙大袖一挥,飞沙走石间掠到了楚云兮跟前,楚云兮将白泠往后一推,飞身迎上。 白泠丢下琴,取了把剑又冲了上去。 楚云兮和白泠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场上剑芒万千变化,无一丝缝隙,两人仿佛有种默契,配合得天衣无缝,剑光封住了罗昙所有退路。 “好一个双剑合璧!”罗昙大喝一声,旋身双掌推出,移山填海之力爆发而去。 楚云兮和白泠双双长剑刺出,放出内力。 砰的一声巨响,周围的弟子都被掀飞。 楚云兮和白泠的头发、衣衫全部向后飞起,仿若身处飓风之中。 罗昙一步一步的逼近,白泠忽然胸口一震,一缕鲜血从嘴角溢出。 明桥双眼一凛,双臂一展,闪电般飞掠而下。 作者有话说: 和尚下一章出场,几句话就将明桥弄得神魂颠倒…… 第56章 归去来 破空一击! 掌力强劲得把中间的空气都挤压得形成了一圈肉眼可见的气流向四周爆破。 罗昙感受到背后强烈的杀意,顿时用力震开楚云兮和白泠,转身对上明桥的双掌。 砰的一声巨响,罗昙被逼得退后三步,明桥一个后空翻化去了罗昙的掌力落地的一瞬间又急弹向前,去势快得惊人,如飞鸟滑翔,穿梭云际,无半分滞涩。 罗昙双袖齐卷,卷而复分,向外拂出之际,已卸去明桥的掌力。明桥前劲一消,罗昙后劲立至,内力蓬勃涌出,如同天边惊雷,轰隆不绝。 “好一个冥夜掌!”明桥赞叹一声,人影接连左右窜动,快得如同道道斜线,在罗昙一圈一圈外荡的掌力中擦身而过。 罗昙紧盯着明桥的步伐,掌路陡变,由回旋化为直劈,仿佛一道利刃,直插明桥胸口而去,明桥纵身一跃,冲天而起,罗昙双手一收,也跟着拔地而起,双掌连环拍出,迅猛骇人,无数掌影铺天盖地,如同千军万马过境,雷鼓动山川。 明桥同样双掌频击,以快打快,以繁制繁,只一瞬间,两人已接连硬拼数十掌,剧震之声在空中接连爆响,功力惊人! 两人从空中打到地上,又从地上飞到半空,身影快速交错,迅猛绝伦。 旁边,卫青横刀于沧澜四海身前,阻止他们上前干扰罗昙和明桥的对决,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蒋苍竟然反戈一击,朝沧澜四海出手了。 “蒋苍!你疯了?!”沧澜四海惊骂道。 “哼!老夫要追随的是少主!”蒋苍挥舞着龙头拐道。 “好小子,竟然真的叫你练成了阿含决!”罗昙一边出招一边道。 “老子卧薪尝胆十几年,等的就是今天!老贼!拿命来!”明桥眼中恨极,咬牙道。 “哼,就凭你也想拿老夫的命?你爹明长星盛年之时都拿不了老夫的命!你胆敢在老夫面前称老子?”罗昙说完,身子倏然猛得往前一移,拉出一长串幻影,一掌打向明桥腹部。 明桥将真气迅速流转三周天,飞身虚掌上迎,双掌将触未触之时,借着冥夜掌的掌力突然滑开数步,甫一抽身,纵声长啸,将丹田真气尽数提起,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又迅速折返,双掌凭空出现在罗昙身前,震天一声大响,罗昙震惊之下,已无闪避余地,只能再度提力。 四掌相接,强悍如利刃一般的劲力从罗昙的双掌灌入,椎心钻肺般的剧痛传来,罗昙听到他臂骨寸寸碎裂的声音。 罗昙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扭曲变形的手臂,口吐鲜血跌倒在地,明桥稳稳落地,背负着双手居高临下冷冷睥睨着他。 他真的练成了阿含决,他比他父亲当年还要厉害,明长星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明桥……”罗昙趴在地上,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然而他只喊了一个名字就倒了下去。 旁边与卫青、蒋苍缠斗的沧澜四海一见,顿时转身就跑。 明桥眼神一厉,身形一晃,神出鬼没一般的出现在四人身后,沧澜四海慌忙回身迎敌,赵夷的腿、田狄的拳、孙戎的暗器、李蛮的内功全都往明桥身上招呼,明桥穿梭于四人之间,仿佛幻化出十七八个明桥,赵夷明明看到自己要踢到了,结果只是一个残影,下一刻背心挨了重重一掌,人立刻飞了出去,田狄的拳还未伸出,明桥已经转到了他跟前,又是一掌拍出,田狄几乎是和赵夷同时飞了出去。 没有了暗器的孙戎在明桥手下没过几招就被扫了出去,李蛮将一身内力提升到极致与明桥对了一掌,巨大的劲力将他直接击飞,人向后跌出数丈。 场下之人各个目瞪口呆。刚才沧澜四海和几大门派掌门过招,可谓险之又险,可是明桥竟然在短短时间内以一人之力击溃四人合围,而罗昙,魔教之中一等一的高手,以冥夜掌霸绝江湖数十年,这样的人全都折在明桥手中,功夫之高,可以想见。罗昙带来的人全部跪地求饶,无一敢反抗。 “明哥哥!”白泠如一只欢快的百灵鸟一样飞上台来,一把抱住了明桥,“明哥哥!幸好你来的及时!” 明桥爱怜的摸了摸白泠的头,“受伤没有?刚刚看到你吐血了。” “没事!一点小伤!明桥哥哥,太好了!恭喜你大仇得报!”白泠高兴道。 “阿泠,我问你,刚才你说陈知玄的话是真的吗?他囚禁你还虐待你?” 白泠低头:“嗯……我本想混进去取宋婉荷的性命,但是陈知玄假装对我很好,让我一时放松了警惕,他其实就是为了从我这里套走阿含决,幸好,云兮哥哥救了我,还一路照顾我。” 明桥面笼冰霜,抬眸看向玄天剑派那边,杀意从眼底倾泻而出。 如今罗昙已经死了,今日若是趁机扫除这些门派,阿含教日后在江湖中就没有敌手了。 对面门派的人看到明桥幽暗思量的眸子还有满身的杀意,各个紧张万分,明桥的手刚一动,忽然眼角瞥见了一个人出现在大门口,明桥愣住,看着那个穿着青色僧衣的和尚走了进来。 他无论何时都是清淡出尘的样子,俊秀的面容让明桥无论看多少次都依然内心悸动。 玄度走到明桥跟前,看了白泠一眼,明桥不自觉的就松开了搂着白泠的手。 “你怎么来了?”明桥看着玄度,有些不自然的问道。 “印容,你的仇已经报了,你的父母泉下有知也能安息了,走吧,回去吧。”玄度温声道。 明桥愣了愣,“回去?回哪去?” “回阿含教去。”玄度答道。 明桥看到白泠亮晶晶闪着好奇的眼睛有些回神,他冷下脸道:“我何去何从不需要你来管。你今天若是来劝我停下干戈,我劝你还是回去吧,好好做你的和尚,不要来管我的事。” 玄度看着白泠好奇的目光,努力淡定的看着明桥轻声道:“我已经禀明方丈和师父离开大梵寺了,以后,我都留在你身边,陪你干你喜欢干的事……” 明桥的心一下一下的跳了起来,他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盯着玄度,“你……什么意思?” 玄度看了一眼明桥受伤的手指,眼里掠过心疼,“回去吧……我给你包扎手指。” 白泠的视线立刻盯到了明桥的手指上。明桥的心荡悠了一下,他咳嗽了一声,将手掩进袖中,“今日的确有些累了,那就先回去吧。” 玄度微微笑了一下,转身离去。 明桥被玄度的微笑又恍了一下神,反应过来后,跟了上去。 第57章 拉拉扯扯 明桥一走,场中的人哗啦啦的就跟着走了。 各大门派原本已经做好了血战到底的准备,此刻一脸懵的看着明桥跟着一个和尚翩然离去。 明桥跟在玄度身后走着走着,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叫白泠的声音,明桥回头一看,原来是楚云兮追了出来。 明桥立即转身走到白泠身边对楚云兮道:“你跟着我们过来做什么?难道,你准备加入我们阿含教了?” 楚云兮没有理会明桥,拉着白泠的手就要走。 明桥戾气浮现眉间,周身涌出气流,他一把拉住白泠,“你要把我阿含教的姑娘带到哪儿去?找死吗?!” “你不要碰她!”楚云兮吼了一声,一把将白泠拉到身边,右手一震,宝剑出鞘! 明桥的手一动,肩头忽然被人按住了,“印容,这位公子看起来没有恶意,他既然说有话要对这位姑娘说,我们就在前面等一等吧。” 明桥原本一副要跟楚云兮开战的样子,听到玄度的话后,浑身的气势慢慢消散,他扭头,看了一眼肩上的手,“你怎么知道人家没有恶意?我看他就没安好心,哼~” 话虽然这样说着,但是明桥还是转身离开了。 明桥和玄度站在小树林里,卫青和其他教徒在旁边远处停整歇息。 明桥看了看那边说话的楚云兮和白泠,眼睛转到了玄度身上,“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我答应过你不再离开你。”玄度答道。 “你刚才说,你已经禀明方丈和你师父……” 玄度嗯了一声。 “他们……同意了?” 玄度又嗯了一声。 明桥眼珠转了转,似乎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你究竟是怎么禀明的?” “我说我须得来阻止这一场浩劫。”玄度道。 明桥盯着他,眸光开始变冷,刚要转身走,手腕就被玄度捉住,“印容,我放心不下你。” “我有什么让你放心不下的?”明桥冷冷道。 玄度看着明桥残破受伤的指尖,眉头轻皱道:“印容,我知道,其实你每次杀人以后心里都会非常难受,那晚,你因为我杀了那个丫鬟,我知晓你内心定然很痛苦……”玄度的声音低了下去。 明桥第一次在玄度面前杀人的时候,当场就失控了,他拔出匕首用力的刺自己,用力的伤害自己来填补内心深处的自责,玄度那时就发现了。那晚,明桥杀了那个丫鬟,玄度在无法面对的情况下逃走,回到大梵寺冷静下来后,玄度非常后悔,他猜到,明桥可能又会陷入疯魔状态,他一定又会以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宣泄内心的痛苦,玄度一想到这他就再也无法在大梵寺里待下去了。 明桥盯着玄度许久,忽然问道:“那晚的事你还记得吗?” 玄度的目光轻晃了一下,耳朵渐渐泛红,又嗯了一声。 明桥的眼神顿时变了,他看了玄度一眼又一眼,直到玄度的脸都开始变红,明桥伸手状似无意的去扯玄度的僧袍系带,“那晚,你为什么那么做啊?” 玄度红着脸,没有说话,将系带从明桥手里拉了出来。 明桥看了他一眼,又去拉扯那根系带,玄度抿着唇,又扯了回去。 明桥瞪着他,又拉过系带,玄度眼里露出无奈,看了明桥一眼,没有再拉回去。 “说话啊,你那晚,为什么那么做?”明桥的手指缠绕着玄度腰间的系带,声音带了丝柔软。 玄度抿着唇,红着脸不说话。 明桥一下子拉散了玄度的系带,玄度慌忙拢住僧袍,低声道:“印容,不要胡闹!”说完要重新系好带子。 可是明桥拉着不放,不依不饶道:“你又变成哑巴了,回答我问题!” 玄度看了一眼周围,露出一丝犹豫。 “你不说,我就不让你进阿含教,你就回你的大梵寺去。”明桥威胁道。 “我……我喝醉了。”玄度小声道。 明桥的眼眸开始变冷。 “我难过,所以喝醉了。”玄度又道。 冰冷未凝又消散于无形,明桥刚要说话,玄度连忙打断道:“印容,别在这里说话了,回去吧,回去再说好不好?” 明桥想了想,“好吧。” 他回头一瞧,楚云兮和白泠连忙将头扭开,再一看,卫青和一些洞主也一致望向另一边。 明桥背负着手走了出去。 玄度连忙低头系好了腰间的带子,跟在明桥后面离开了。 白泠一手拿着素霓剑一手拿着青玉箫笑容满满的跟着明桥回了阿含教。 就在刚才,玄天剑派的弟子通知楚云兮,陈知玄重伤身亡了,楚云兮当着明桥的面把剑和萧交给她,承诺办理完陈知玄的后事以后就会八台大轿来迎娶她。 明桥这晚没有空理会别的,他本来就有点累了准备早些睡觉的,但是白泠竟然翻墙跑进他卧室里来找他了。 白泠一进去就扑到明桥床上猛然掀开了明桥的被子,明桥恼道:“你干什么!你怎么这么没规矩!你怎么能随意进出我的房间还掀我被子!” “咦,那光头不在你床上啊?你把他藏哪了?”白泠扒拉着明桥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出去!” “明哥哥,你老实告诉我,你跟那光头到底是什么关系?”白泠眯着眼睛问道。 “没什么关系,只不过我从前跟着他修行罢了。” “我不信。我瞅着你跟他说话的样子就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了?” “你跟他拉拉扯扯,他还脸红。” 明桥一听,顿了一下,然后凑到白泠跟前,“你、你说真的?他脸红了?” “那可不是!”白泠斜眼看着明桥,“明哥哥,你是不是喜欢他?” 明桥垂下眸,沉默下来。 白泠有些诧异,正要再问,明桥忽然道:“他是出家人,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很晚了,你回去歇息吧,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 白泠点点头,“那好吧,你休息吧,我走了。” 明心殿里,烛火轻晃。 玄度换了一身白衣坐在桌旁看着佛经。 他在等着明桥前来,他满以为明桥晚上一定会过来找他,结果并没有。 玄度说不清楚内心是什么滋味,好像有点惆怅又好像有点松口气。 第58章 吃醋1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明桥和白泠站在高高的角楼上,任由清晨的风吹拂他们的发丝。 “明哥哥,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和尚啊?”白泠偏着脑袋问明桥道。 “是啊。” 白泠瞪大眼睛,似乎是想不到才过了一夜明桥竟然大方承认了。 看着白泠惊讶的表情,明桥忍不住笑了起来,“干什么这样看着我?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白泠摇头,“不会,不管明哥哥喜欢的是男人还是女人,你都是我的明哥哥。” 白泠眼珠转了转,问道:“那,那个和尚喜欢你吗?” 明桥轻轻摇头,“他一心向佛,不会动凡心的。他之所以要跟着我,只是怕我做出伤害自己的事。他为了我,破了许多戒,他是个好人,仅此而已。” “那你就把他睡了!”白泠眯眼道,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瓶药,贼兮兮的说:“我有药,很好用。” 明桥:“……” “你对楚云兮用过了?” “嗯,下少了,你用的时候记得多下点。” 明桥:“……” “我问你,你和楚云兮到底是怎么回事?若不是陈知玄已经死了,我迟早要去踏平他玄天剑派!你喜欢谁不好,为何偏偏要去喜欢陈知玄的师弟呢?” “陈知玄是陈知玄,他是他,他们是不一样的人。”白泠微微笑着,接着她将她和楚云兮的前前后后的事都说给明桥听。 明桥静静听着,眼里的神色渐渐松弛下来,“如果真如你所说,倒还算不错。” “他本来就不错!” “他本来就不错!”白泠拼命维护道。 明桥笑着拍了拍的她的头。 傍晚时分,白泠和明桥坐在院中凉亭里喝茶乘凉的时候,白泠发现了明桥破损的指甲,连忙翻出药膏和白布自告奋勇要帮明桥包扎,明桥拗不过她,只好坐着让她捣鼓。 忽然,一个守卫进来禀报道:“教主,玄度大师求见。” 明桥愣了一下,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守卫退下了,不一会儿,玄度手里拿着东西进来了,他还来不及说话,就看到白泠捧着明桥的手哭丧着脸道:“明哥哥~~!你这手到底是怎么搞的?怎么弄成这样了啊?瞧这指甲破的……啊~~~!我可怜的哥哥呀,妹妹不在你身边的这些时日你究竟是怎么过得呀?妹妹我好心疼啊~~!啊~~!啊!” 明桥僵硬着身子,缓缓扭头去看白泠,白泠捧着他的手轻轻蹭着自己的脸,一副心痛得无以复加的样子。 “你你在发什——”明桥的嘴忽然被白泠用一根食指按住。 白泠凄凄的摇头道:“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我不该答应云兮哥哥的婚事,明哥哥,让我做你的妻子好不好?让我以后来照顾你!呜呜呜!” 明桥:“…………” 明桥的面皮有些抽搐,他试图缩回手,可是被白泠一把抱住了,白泠埋头明桥胸前大声的呜呜哭着。玄度愣怔的看了半天,有些难堪的转过身离开了。 玄度的脚步刚一离开院子,白泠的哭声就戛然而止,她刷一下抬起头朝门口观望着:“走了吧?是不是走了?” 明桥嫌弃的一把推开了白泠,抚了抚衣襟,“你发什么疯?” “我在帮你啊!”白泠叉腰道。 “帮我?” “是啊!你难道不想知道他对你是什么心思吗?咱们想法子刺激刺激他!” “刺激……”明桥忽然想到了青梅,然后摇头道:“不要,不要牵连无辜之人。” 玄度回到明心殿后,呆呆的坐了好一会儿心才平定下来。 他是亲眼看到玄天剑派的楚云兮当着明桥的面说要迎娶白泠的,白泠不可能转眼就投入明桥的怀抱,明桥一直拿她当妹妹的。 玄度想到这里,忽然觉得有些赧然。 他刚才看到明桥与别人亲密,为什么会觉得那般不舒服,甚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想离开那里,根本没有仔细想想其中的不对劲。 然而等玄度一觉睡醒之后,他发现了更多的不对劲。 一大早,他还在佛前诵读经书的时候,叶飞和白泠就领着十来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进来了。 “这是我们教内的明心殿,凡是犯了错的就要到这儿来静思己过。”白泠装模作样的介绍道。 十来个女孩子顿时盯着玄度瞧。 玄度:“……” “看到了吧,走吧,下一个地方,你们要把这里都搞熟悉了,以后啊,好办差事。” “是~”一群女孩子娇滴滴的应道。 白泠又带着她们离开了。 叶飞走到玄度跟前,“玄度师父,上次在鸣蛇洞得您搭救,一直没有机会感谢您,今日正好了。” 玄度单掌行了个礼。 “玄度师父每天在这里不会觉得闷吗,有空也出门走走吧,我们教主前段时间操心武林会盟的事压力很大,正需要玄度师父好好疏导疏导呢。哎呀,白姑娘真是心疼我们教主,这才来几天啊,就开始操心我们教主的终身大事了,这不,刚才去买了十个丫头,说是要给教主挑选暖床丫头呢,路上还一直在说要给教主找个知书达理名门世家的女孩做夫人。我觉得,我们教主最近又有的忙了。啊,玄度师父,我不打扰您修行了,先走了。” 叶飞离开后,玄度呆呆站着不动,心里像长了杂草一样,荒乱无章。 挑选暖床丫头?迎娶夫人? 玄度的手扶上了门框,脑子里出现了明桥纳妾那日的所有感觉,就好像魂魄被强行抽离出躯体一样,拉扯、撕裂、混乱、难过…… 阿含教大殿中,明桥正在和白泠拉扯,眼角忽然瞥见玄度出现在门口。 明桥咳嗽一声,推了推白泠,示意她坐好。 白泠发现了玄度,顿时指着前面站成一排的姑娘大声道:“哎呀!明哥哥你瞧第四个!腰细屁股大,一定是会生儿子的!” 明桥瞪着眼睛,勉力装作平静道:“不要胡言乱语,坐好。那个,玄度,你找我有事吗?” 玄度慢慢走进殿中,看了一眼站着的十个姑娘,对明桥道:“印容,晚上还有事要忙吗?” 明桥还没说话,白泠抢话道:“有啊!晚上明哥哥有事要和我讨论呢!” 玄度没有说话,抬眸望向明桥。 “晚上?晚上我没有——嘶!”明桥说了一半突然抽了一口凉气,面容都有些扭曲起来。 白泠姿势怪异道:“有事、有事的。是不是啊,明哥哥?” “啊……嗯。” 玄度垂眸道:“那,那我改日再找你吧。” “诶!玄度师父好走!”白泠赶客道。 玄度看了明桥一眼,转身离开了。 “嘶!你放开!”明桥这才一把拂开白泠掐他手臂的手,微恼道。 “哼~我看他还能忍几天~”白泠得意洋洋道。 又过了两日,明桥还是没有到明心殿里来。 玄度连经书都看不下去了。 他坐在蒲团上开始胡思乱想,为什么他不来?是教中事务太忙了吗?还是在忙着选暖床丫头?两天了……会不会已经暖上了?玄度心里顿时一阵焦躁。 午饭时,玄度食不下咽,好不容易吃完,他觉得他再也待不下去了,于是走出了明心殿。 来到明桥寝殿外,玄度告诉了守卫来意。 守卫道:“玄度师父,白梅姑娘这会儿正在服侍我们教主午歇呢,您要不待会儿再来?” “白梅姑娘?” “是啊,教主挑选的服侍丫头。” 玄度的心仿佛一下子被什么东西给压住了,酸疼酸胀的,他转过身,慢慢的走了回去。 “诶,你这么说被教主知道了会不会杀了你?”另一个守卫看着玄度走远小声道。 “教主知道了会不会杀我我不确定,但是我若不按照白姑娘的话做,我今晚就得死。”守卫哭丧着脸道。 第二日,玄度眼下出现了一道淡淡的青色。 他正准备在佛前诵经的时候,忽然有个声音问道:“请问,您是玄度师父吗?” 玄度转过头,看到了一个白净清秀的姑娘。 “我是玄度,请问姑娘是?” “我叫小月,我是教主安排过来伺候您的。” 玄度眼里出现震惊和一抹道不明的情绪。 “教主说您一个人在这个殿中太过冷清,衣食起居什么的也没有专人照顾,也怕那些下人照顾不好,所以,才让我来照顾你。” 玄度摇头:“多谢姑娘,我会自己照顾自己,不需要专人照顾,你回去吧。” 不料小月急了,连忙跪下去道:“玄度师父,求您不要赶我走,如果不是来这照顾您,我也要被分配到其他殿中去照顾别人,我们一同进来的几个姑娘被分到其他殿中干活,经常受到那些教徒的调戏和欺负……求您不要赶我走,我知道您是吃斋念佛的,您是个好人,我一定不会打扰您的!求您了!” “这……” “求您了!” 小月姑娘眼含泪光,楚楚可怜的看着玄度。 “好吧,那你留下吧,不过,我不需要你伺候,你自己照顾你自己便可。” 小月大喜,连忙磕头:“多谢玄度师父!” 作者有话说: 白泠会把两人给玩坏。不过不要担心,她是个神助攻。 明晚还有一章。 第59章 吃醋2 玄度几乎从未有过跟女孩子相处的经历,尤其是单独相处。 他在佛前默诵经文的时候,小月就会十分勤快的打扫大殿,打扫完了大殿又去打扫玄度的寝室,还帮玄度叠衣服。 玄度看到后十分尴尬,连连说不用,小月只羞涩的笑笑,就转身去忙别的去了。 本来念完经、看完书的玄度有时候会扫扫地来打发一下时间,可是这些活儿都被小月包圆了,玄度有些无所事事,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后,只好练武。 白色的身影翩若惊鸿,宛若游龙,等玄度停下来的时候,他才发现小月拿着苕帚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正痴痴看着他。 看到玄度看了过来,小月有一瞬间的慌乱,连忙低头扫地。 玄度走进了屋中。 黄昏时分,玄度走出了房间,朝殿外走去。 明桥的寝殿外,守卫告诉玄度明桥不在,一大早就外出办事了,还未回来。 玄度有些失落,在夕阳余晖下慢慢走回了明心殿。 小月看到玄度回来,连忙迎上前道:“玄度师父,您回来啦,快吃饭吧。” 玄度进了屋坐到了桌旁,他刚拿起筷子,停顿了一下,抬头问道:“你吃了么?” “我已经吃过了,您快用。” 玄度点了下头,没有再说话,开始专心吃饭。 饭后,小月收拾了一下,开始在井边打水。 玄度听到声音连忙过去接下水桶,“这种力气活我来吧。” “没关系的,我少打一些就是。”小月道。 玄度摇头,又快又稳的提了两桶水上来。 小月坐在井边开始洗衣服,玄度转过身,望着殿外那片红彤彤的落日晚霞,眼里一抹落寞。 “玄度师父,您在哪里出家的?为何会到这里来?”小月一边洗衣服一边问道。 “我是在大梵寺修行的,到这里来……是为了心里清净。”玄度轻声道。 小月脸上出现疑惑:“为了心里清净?您在大梵寺里心里不清净吗?” 玄度的视线从晚霞移到树木的影子,没有说话。 过了半响,玄度忽然问道:“你是怎么到了这里?” “我?我的家乡距离这里八十余里,前段时间发洪水,冲毁了庄稼和农田,还有房屋,家里还有弟弟,于是爹娘把我卖了……我每每想起,心中便会痛苦不堪。”小月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带了浓浓的鼻音。 玄度回过头,“人生在世,父母为亲,非父不生,非母不育,父母之恩,昊天罔极,尔今为解家中困顿,甘被发卖,已恩义两清,不必再痛苦。若有孝心,早晚在佛前为父母诵读经典祈福,亦是报父母恩也。所愿诸佛,常来慈护,立使其人,生身父母,受诸快乐,离诸般苦。” 小月眼睛亮了:“我若早晚诵经祈福,我的父母亲人就能得菩萨庇佑了吗?” “嗯。”玄度点头道。 “那好,那就请玄度师父教我经文,我也每日早晚跟随师父诵经祈福。”小月高兴道。 白泠精力旺盛,鬼点子奇多,每天想一出是一出,明桥实在是不堪其扰,前日便和几个洞主离开了阿含教去了周边几个部落帮派查看情况。去了三日,今日傍晚得以返回。 经过明心殿的时候,明桥竖掌让轿子停了下来。 自从那日玄度来他院中找他被白泠挡住,一连好几日了,他都没有再见玄度一面,明桥站在门口想了想,抬脚迈了进去。 “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涂苦。” “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涂苦。” “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愿以此功德,普及一切世间及历生历世父母……” …… 殿中,玄度磁性温润的声音诵读着经书内容,他每说一句,后面就有一个温婉的女声重复一遍。 “历生历世父母……玄度师父,后面是什么?” “我等与众生,皆共成佛道。” “哦,我等与众生,皆共成佛道。” 佛像下,昏黄烛光里,玄度和一个女子并肩坐在蒲团上,玄度手里拿着一本经书,逐字逐句的教那女子诵读着,耐心又细致。 忽然,玄度翻页的手停了下来,他回头一瞧,瞧到了一脸冷硬的明桥。 “印容?”玄度放下书站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小月一看,连忙站了起来,行礼道:“教主。” “我怎么来了?怎么,打扰到玄度高僧带女弟子了?嗯?”明桥的声音在最后一个字上拔高了三个音,眼尾上挑,一副发怒的征兆。 玄度有些愣,“不,不是,我是听你的守卫说你出门办事了,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这个时候来。” 明桥剜了玄度一眼,红色的大袖一掀,转身离去,脚步颇快。 玄度愣了一下,追了上去。 “印容,你怎么了?” 明桥听到背后的声音,脚步越发的快了。 “印容?印容?”玄度不得已,只好跑起来,并伸手去捉明桥的手腕。 不料玄度的手刚碰上明桥的袖子,明桥就用力的甩开,大声道:“你别碰我!滚开!”说完,又转身飞快的走,简直是怒气冲冲。 “印容,你怎么了?为什么生气?”玄度又几次试图去捉明桥的手腕,明桥却躲避迅速,侧身子抬手,一下都没有被玄度挨到。 玄度追着明桥一直到了明心殿外的林间。 玄度身影一晃,用了轻功闪到了明桥身前,明桥身子一转,立刻变了个方向暴走。 “印容,你怎么了?”看着明桥的样子,玄度心里有些着急,脚步变换,身影如烟般绕着明桥急变方位。 林间一白一红快速的穿梭,来回绕,明桥心里恼怒,随手抓了一把树叶撒向玄度,轻盈的树叶到了明桥手中,撒出去的时候却成了片片利刃,细微风声如沙,玄度一个急刹,回身纵跃,翻身躲过飞射而来的树叶,接着他的脚尖在树干上轻点一下,几个借力,就赶上了疾走的明桥,玄度一个空翻落到明桥跟前,立即抬手挡住了明桥的袭来手掌。 两人在林间动起手来。 “印容,你怎么了?你在生什么气?”玄度一脸莫名又着急的问道。 “谁说我生气了?!我没有生气!” “你这样子不是生气是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 “滚开!别挡着老子的路!滚回去教你的女弟子去!” 明桥提了两遍女弟子这个词,玄度心里依稀觉得有些不对劲,“什么女弟子?那不是你吩咐她过来的吗?” “你放屁!本座什么时候吩咐她过去了!” 玄度:“……” 玄度的手在明桥腰间轻轻一打,明桥一下子被定住了身形。 “你反了你又点我的穴!解开!快给老子解开!” 玄度看着明桥生气的样子,微微皱眉道:“印容,不许讲粗话。” “老子就要讲!你还嫌弃老子讲话粗了?没有你那个女弟子讲话温柔是不是!” 这是明桥第三次提了。 “我说了那不是女弟子,她叫小月,她说是你们把她买进来干活的,也是你叫她来明心殿的。难道她说的不是真的?就算不是真的,你也用不着发这么大脾气啊,你好好问不行吗,那个姑娘又没有做什么坏——” “你给我闭嘴!!!”明桥暴怒打断道。 玄度住了口,看着明桥,一脸的郁结和无奈。 明桥胸口起伏,“你不是个清心寡欲的和尚么,你不是最忌讳这些的吗!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挨着坐在一起,你想干什么!你想破色戒是不是!”明桥眼尾发红一连串的吼了出来。 玄度愣住,眼里由惊诧慢慢变为温润的潭水…… “小月不过是想让我教她经文为父母祈福……”玄度解释道。 “我说你怎么消失好些天了,原来在明心殿里传扬佛法呢!怪我今日来得不是时候!” “印容,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去找过你几次啊,可是你每次不都是在忙吗,前几日中午,我去找你,你的守卫说,你正在午歇。”玄度想起那个守卫的话,心里不禁一阵不是滋味。 “那你下午怎么不来!” “我……” “明明就是借口!明明就是不想见我!你就是为了把我从凤鸣山庄骗回来!你这个骗子!” “你现在贵为一教之主,并不是我想见就立刻能见到的,我日日都在明心殿,你若想见我,来见我便是……我从未骗过你什么。”玄度低声道。 “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吗!你还是个出家人呢!你怎么不知道避讳!” “我问心无愧。” “你!”明桥气极,闭上眼睛开始运转内力。 玄度发觉,大吃一惊,连忙一掌拍向明桥胸口制止他强行冲穴道,然后解开了他腰间的禁制,明桥刚要发作,忽然被玄度一把抱进了怀中,“印容,别这样,别这样,别做伤害自己的事。我不见她了好不好,我把佛经写下来给她,让她自己念,好不好?你别生气了,你明知道我是个出家人,我怎么可能对女人动那种心思。” “你不是问心无愧吗。” “我有愧……只对你。”玄度抱紧了明桥。 作者有话说: 呼,刚刚码完,榨干了我最后一滴。仙女们,周五见,让我囤几天稿。 另外,请问谁有多余海星,能送我吗?谢谢! 第60章 满庭芳1 明桥听了玄度的话,原本拧着用劲的身体慢慢卸去了力气。 “你不用对我有什么愧疚……更不需要因为这个而留在我身边。”明桥任由玄度抱着,平静又低沉道。 “我留在你身边并不是因为愧疚。”玄度抱着明桥,一只手顺着明桥的胳膊滑了下去摸到了明桥的手,他捉着明桥的手,拇指轻抚着明桥的指尖,“印容,不要再做伤害自己的事,上次的事,是我的错,应该由我来受过。” 感觉到玄度的抚摸,明桥的半边身子都开始酥麻,他仍然记着刚才玄度的话,轻声问道:“如果你不是因为愧疚留在这里,又是因为什么呢?” “你以前说过,想永远和我待在那座小院里……现在,那座小院虽然回不去了,但是,跟你待在这里也不错。” 明桥离开玄度的怀抱,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愿意永远跟我待在阿含教?” 玄度点头。 明桥盯着玄度,半响,忽然道:“你只是想阻止我扩张吧。” “印容,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但是我知道你内心里其实也是厌恶流血与伤亡的,如果事不可违,我希望,至少在你难受的时候我能陪在你身边替你分担一二,不让你一个人全部承受。” 明桥盯着玄度,嘴角忽然微微勾了起来,他向前倾身,凑近玄度道:“谁说你阻止不了,你可以阻止的,就像以前你阻止我杀罗昙的手下那样……” 玄度的眼睛凝住不动,耳朵渐渐红了,只是天已经黑了,谁都无法发现而已。 看着玄度不说话,明桥又道:“你该不会以为我同意你留下来就是要你在明心殿吃斋念佛吧?”明桥说着又伸手去勾拉玄度腰间的系带,“我需要什么,你难道不知道?” 玄度不仅耳朵红了,连脸都开始发烫,他忍着加速的心跳,抿着唇不做声。 明桥看着玄度,又道:“我前几日出门去探查周边的门派和部落,有的已经当场归顺,有的还在负隅顽抗,对于那些冥顽不灵的人,你说,我除了杀掉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不如让我试试。”玄度道。 “你?” “嗯。” 第二天,明桥命人将一群负隅顽抗被抓回来关进地牢里的人全部提了出来。 不一会儿,一身白衣的玄度施施然的来了。 他对众人行了个礼,坐在了事先安排好的蒲团上,开始了讲道。 玄度的声音温润好听,但是讲了半天后,叶飞身后的一个教徒忽然打了个哈欠,叶飞回头冷冷看了那人一眼,教徒连忙捂住了嘴巴。 夏末秋初,一开始还很舒适,可是随着日头的升高,温度开始上升,有些人就开始耐不住了: “明桥!你这个狗日的!你要杀便杀!你他妈弄个和尚来唧唧歪歪是什么意思!” “士可杀不可辱!竟然弄个和尚来羞辱我们!嗷!老子跟你拼了!” 一个长相粗旷的中年汉子被绳子缚着双手,上前一步大声道:“你这和尚住嘴!你长得一副慈眉善目与世无争的样子,满口仁义道德,却怎么会在魔教里呢!” “行道在心,不拘场所。心存明净,身在地狱也无妨。” “放你妈的狗屁!你们不就是想吞并我们这些小门小派吗!直接打杀便是,还费那么多口舌做什么!怎么,阿含教杀人还要粉饰一下?还要找个和尚来念念经?哈哈哈哈!等到江湖十大门派重新集结的时候就是你们阿含教灭亡之时!” “说不定没过多久又有人犯上作乱将这个新任教主给杀了呢!” “是啊!明长星那么不可一世,到最后还不是死无全尸,成了一个大笑话!哈哈哈哈!”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劲力破空弹来,如利刃一般的气锋直冲说话那人的头脸。 玄度一惊,连忙将跟前的茶杯掷了出去,砰的一声,那只茶杯在中年汉子眼前炸成了一片粉末。 中年汉子顿时噤声不语,望向气刃来的方向,一脸忌惮。 “呵,要不是看在几十年前白帮主与我爹有故,我岂能容你在这猖狂?你们阴癸派本就是我们阿含教的旁支,就连所在之地也是我爹拨给你们的,当初阿含教遭逢大难,你们阴癸派避之不及,无一人伸出援手,这些本座都可以不予追究,如今,让你们按照当初白帮主与我爹定下的盟约归顺我阿含教又有什么不对?”明桥负着手从远处一步一步的走过来。 中年汉子看着明桥的眼神,不知为什么,脸上已经没有刚开始的狂妄,甚至脚步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印容,让我再试试吧。”玄度走上前站到中年汉子跟前对明桥说道。 明桥一脸的戾气,眼尾发红,他一下子把眼睛从中年汉子脸上移到了玄度脸上:“你又要阻止我?” 玄度没有说话,众目睽睽之下拉着明桥的袖子往旁边走去。 走了老远,走到山脚下几乎看不到那群人时,玄度才停了下来,他一转身,看到了明桥一脸怪异又疑惑的表情。 “你就是要他们归顺于你吧,再让我试试吧。”玄度道。 “试?你要试到什么时候?你试个十七八年的,我岂不是要养他们十七八年?” “给我十日,好不好?” “我若说不呢?” 玄度停了片刻,轻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那声音太轻,轻的明桥几乎没有听清,“你、你说什么?” “你想要我做什么才能答应?”玄度垂着眸,面似镇定,眼底却有一丝紧张。 明桥看着他,挑起了眉,他一手抱胸一手摸了摸下巴,“你又想做好人啊?嗯……那,你把那晚你喝醉之后对我做的事再做一遍,我就答应你。” 明桥说完盯着玄度一动不动,玄度垂着眸,唇微微抿了抿,然后轻声嗯了一下。 晚风吟唱,月淡挂帘钩。 明桥换了一身黑衣,坐在凉亭里,一边喝酒一边看着角落里那棵桂花树。 桂花香气随着夜风盈满了整座院子,树影婆娑,万籁俱静。 明桥又仰头饮下一杯酒。 “酒伤身,不要喝太多。”面前忽然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 明桥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玄度。 明桥微微一笑,放下酒杯站了起来,“我没有喝多,就喝了一点点。” 明桥走到玄度跟前站定,微微抬起下巴,看着玄度。 玄度垂着眸,望进了明桥的双眼里。 明桥的眼尾微微上挑,又妩媚又俏皮,像一把小勾子,勾动着玄度的心尖。 明桥的视线从玄度的眼睛一直下移到他的唇,“玄度……你答应了的。”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520快乐。 第61章 满庭芳2 玄度的眼睫有些颤动,他勉力抑制着,眼睛几乎都不敢看明桥。 明桥的视线在玄度的唇上流连着,等待着。 玄度站了一会儿,最后似乎终于鼓起了勇气,倾身飞快的在明桥的唇上蜻蜓点水般的亲了一下,亲完之后,玄度才敢看明桥,“好了,我已经——” “这不叫亲。”玄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明桥打断了,玄度一愣,眼前黑影倾压,明桥凑过来吻住了他。 玄度一下子握紧了放在身侧的双手,屏住了呼吸。 明桥的唇贴着他不动,玄度不敢动也不敢呼吸,心脏一下比一下跳得重。 不一会儿,明桥的唇动了,玄度以为他要离开了,心里正准备松口气,不料明桥并未离开他的唇,而是开始轻轻的亲着他的唇。 玄度的脑子轰的一下,心跳声开始响彻耳际。 柔柔的鼻息拂在脸上,唇上的亲触每一下都似乎触在了心尖,酥酥麻麻,那酥麻不知怎么的,开始出现在玄度的尾椎骨上,并节节攀升。 玄度有些害怕这样的感觉,不禁往后退了一步,不料明桥抓住玄度的肩膀,吮住他的唇跟着往前走。玄度还要退的时候,一个柔软湿热的物事忽然抵在了他的唇齿间,并且想要钻进去。 玄度的重跳的心忽然一紧,似乎是跳到了一个无法再突破的瓶颈,慌乱间,玄度不小心张开了嘴,那柔软湿热之物立刻如一尾游鱼般钻了进去。 “唔……”玄度的头脑空白了一瞬,本能的想要逃离,他不住的往后退着,直到后背贴在了柱子上。 退无可退间,明桥整个人都贴了上来,他一只手抓着玄度的肩膀,一只手抚上了玄度的后脖子,在玄度的嘴里攻城略地。 明桥勾住玄度的舌,缠绵亲吮,“唔!”玄度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发起颤来,那尾椎处的酥麻已经窜遍了全身。 玄度感觉到明桥的舌尖也在发颤,好像暴雨中瑟瑟发抖的荷花,那么遭人怜爱…… 玄度一直睁着的眼睛终于慢慢聚焦,他看到了闭着眼睛全情投入的明桥,玄度的心在那一刻忽然变得柔软起来,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唇舌交缠,相濡以沫。院中的桂花香气在这一刻似乎浓郁到了极致。 忽然,玄度听到明桥的呼吸变了,接着,滚烫的液体源源不断的沾到了他的脸上…… 玄度心里骤然一痛,忍不住伸手揽住了明桥的腰。 掌下肌肤温热、轻颤,玄度渐渐收紧,让两人的身体贴在了一起。 明桥停下舌的动作,似乎有要离开的趋势,他刚一动,玄度的唇就追寻而来。 辗转吮吸,情难自禁。 玄度捧着明桥的脸,一边轻轻用拇指拭去他眼下的泪水,一边一遍又一遍的吻着他,吻得明桥眼迷腿软几乎趴到玄度身上。 到最后,玄度轻吻着明桥的唇,一下一下,怜惜又温柔。 明桥闭着眼睛,绯红着脸,双手环着玄度的脖子靠在他的肩上。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静静地抱着。 微风习来,桂影婵娟,香气似乎带了丝甜意。 过了许久,玄度有些沙哑的轻声道:“印容,阴癸派那些人再让我试试吧。” “嗯。”明桥环着玄度脖子,用鼻音轻轻应了一声。 风清日朗,白泠正坐在湖边大树下练习吹箫,“噗~~~噗!噗——!” 明桥笑了笑,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你能不能别吹了,比弹棉花还难听。” 白泠停下箫,扭头看向明桥,“怎么感觉你今天心情不错啊,发生什么好事了?” 明桥将胸前一缕头发甩到身后,“没有啊。” “没有?”白泠表示怀疑,打量着明桥。 明桥咳嗽一声,扳起面孔道:“我还忘了问你呢,你究竟在搞什么?” 白泠眨眨眼,无辜道:“什么搞什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为什么要叫我的守卫跟玄度说我选了一个暖床丫头?”明桥眯眼道,“你又为什么假传我的话安排一个丫头到明心殿干活?你究竟想干什么?” 白泠看着明桥,一抹坏笑出现在脸上,“你知道了?这么说,你们见面了?怎么样?他说了什么没有?” 明桥的眼神虚飘了一下,“没有啊,他没说什么。” 白泠不信:“我不信。” “不信算了。以后不许再做这样的事,听见没有?”明桥警告道。 白泠眼珠左右转了转,“哦,我知道了。” 明桥伸手掐她的脸,“你不要再给我打什么鬼主意!否则,我就不把你嫁给楚云兮了!” 白泠摸着自己的脸不满道:“什么鬼主意嘛,我只是想帮你们嘛!真是的,狗咬吕洞宾不知好人心!” 明桥敲了白泠的头一下,站了起来,“乖乖的别给我惹事,我走了。” 白泠看着明桥远去的背影,疑惑的自言自语道:“没起作用?不会吧。”她摸着下巴思索着,最后一抹邪恶的笑又出现在脸上,“嘿嘿……换这一招我看你还顶不顶得住,嘿嘿!” 第二天,玄度正在房里抄写经书的时候,小月忽然进来说白泠求见。 玄度有些诧异,搁下笔,让小月去请她进来。 不一会儿,白泠走了进来。 “玄度哥哥~你好呀!”她甜蜜笑道。 玄度站了起来,行礼道:“白姑娘好。” 白泠一眼看到玄度桌前摊开着的经书,她走过去拿起来看了看,“原来玄度哥哥在抄写佛经呀。” “白姑娘来找我,有什么事吗?”玄度问道。 白泠眼珠转了转,微微一笑道:“没有什么事呀,我就是过来看看你呀,明哥哥跟我讲了好多关于你的事,所以我就想过来看看你。” 玄度看了白泠一眼,面带淡笑,没有说话。 白泠放下经书,绕着桌子走了半圈,走到了玄度跟前站定着。 玄度顿时垂下眸,眼观鼻鼻观心,并且向后退了半步。 白泠打量着玄度,感叹道:“怪不得我明哥哥那么喜欢你,果然是长得很好看呢。” 玄度心里一阵怪异,还是没有说话。 “哎!”白泠忽然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转身又走到了桌旁,一边摆弄笔架上的毛笔一边忧心道:“我前几日还好心给明哥哥安排暖床丫头来着,结果都被明哥哥给拒绝了,我刚开始十分不解,后来明哥哥才告诉我,他喜欢的是你。可是明哥哥心里也很痛苦啊,他知道你是个出家人,清规戒律什么的大于天,他不想坏你修行,只能自己默默煎熬。我这个做妹妹的听了真是难受啊,明教主夫妇惨死,就这么一个儿子,我明哥哥受了那么多的苦,好不容易报了仇,结果现在还是不开心,哎……”白泠长吁短叹着。 玄度抬起眸,嘴动了动,刚要说话,白泠又道:“之前是我没有搞明白明哥哥的需求,现在我知道了,玄度哥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劝明哥哥忘记你、放你走的!强扭的瓜不甜,我不能看着他这样下去,既然他不喜欢女人,那我就给他找男人好啦!哎呀,镇上小倌多的是呀,我去买几个回来,然后再给明哥哥安排个女人传宗接代,也算不辜负我师父临终前的嘱托了。今晚我就带明哥哥到镇上去挑去,当然,我先不告诉他,我就说让他陪我出去玩。玄度哥哥,你去吗?要不一起去吧,你也帮忙挑选一下,要是明哥哥能看上别人,你也就可以离开啦!你觉得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这章满足你们没有?你们这些小妖精,不要再嫌弃我短了,本作者向来粗长又持久。 第62章 风波1 黄昏时分,白泠果然拉着明桥出门了。 结果经过明心殿门口的时候,两人看到玄度站在那里。 “诶,玄度哥哥,我和明哥哥要去镇上玩,走啊,一起去啊!”白泠热情的打招呼道。 明桥一看到玄度,脸色顿时有些不自然起来,“你叫他干什么,他——”说完明桥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看到玄度一声不吭的走到了他和白泠身边。 “你、你干什么?”明桥问道。 “白姑娘叫我一起去啊。”玄度答道。 “我们是去镇上玩,你去干什么?” “我不能去吗?” “我们去镇上是要去喝酒吃肉的。” “我喝茶就行。” “……” 白泠看着明桥还要再说,连忙打断道:“哎呀!是我邀请玄度哥哥去的!你不许拒绝!”说完,白泠一把挽住了玄度的胳膊。 玄度身子一僵,连忙将胳膊抽了出来,“白姑娘……” “好好好,我不碰你,走吧!去镇上玩啦!” 夜幕刚刚降临的时候,三个人到了旁边的小镇上。 这个小镇非常的热闹,店肆林立,酒旗招展,大街小巷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一身白色僧袍的玄度走在人群中,显得特别突兀。 明桥忍不住频频看向玄度,他以为玄度会非常不自在,结果玄度一脸淡然的迎接着所有人投来的目光,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跟着他们走着。 白泠十分兴奋,拉着明桥拐进了一条小街,直奔其中一家叫竹霏馆的地方。 “竹霏馆?什么地方?”明桥抬头看了一眼牌匾问道。 “哎呀,喝酒吃肉的地方嘛!走,进去!”白泠拉着明桥就进去了。 玄度抬头看着牌匾,驻足不前,面上有丝犹豫,他看着明桥远去的背影,低头走了进去。 打磨光滑的竹地板,映着头顶挂着的一排排印着繁复金花的大红灯笼,泛着醉人的红光。 “诶,玄度哥哥,这里这里!”白泠站在二楼一个雅间的门口对玄度招手道。 过道里有端着食盘来来去去的仆人,两边的房间里不时的穿出隐约的丝竹之乐声,把酒言欢声。 玄度进了雅间,白泠高兴的关上了门,外面那些靡靡之音被关在了门外。 白泠招呼着玄度在案前坐了下来,一个仆人马上给他们倒茶,倒完茶后恭敬的问道:“几位客人吃些什么?” “有什么清淡的小菜?”白泠问道。 “今晚有松菇芦笋、凉拌生菜、清炒茭白、糯米藕、蒜香南瓜丝等等,都是又清淡又爽口的小菜。” “诶,好极!把你刚才报的那几样小菜都上一份!再上几个你们这儿的特色菜。另外,再来两壶竹叶青,啊,再来一壶碧螺春。”白泠笑道。 “是,姑娘,请稍等。” 仆人退下后,明桥环顾了一下屋子,又走到窗边。 窗外是一大片竹林,随着风,发出莎莎的声音,好似夜里春雨一般。 “这里有什么特别吗?为什么拉我来这里?”明桥回头问道。 白泠神秘一笑,“我觉得这里的菜好吃、酒好喝、人好看啊。” “人好看?哪个人好看?” “你和玄度哥哥好看啊。” 明桥嗔了白泠一眼,回到自己案前坐了下来,“这里是叶飞带你来的?” “是啊。”白泠把玩着手中酒杯道。 “叶飞很不错,你若是能跟他在一起多好,这样,你就可以永远留在我身边了。” 白泠笑了笑,“你知道吗,师父临终前,说希望我们两个能在一起。” 明桥一愣,随即淡淡笑了一下,“这世上之事谁又能说得清楚呢,你永远也不知道你会遇到什么人。” 不一会儿,仆人陆续端上了各色菜品和酒水,替他们倒好酒和茶以后就退了出去。 仆人关门的一瞬间,三个男人从外面走廊经过,其中一个男人随意扭头扫了一眼,一眼看到了明桥。门阖上的一瞬间,一双阴鸷恨毒了的眼睛被挡在了门外。 “来,玄度哥哥!我敬你一杯!当初我明哥哥落难大梵寺的时候,得你细心照顾,感谢你!”白泠倒了一杯酒笑嘻嘻道,然后一饮而尽。 玄度端起面前的茶喝了进去。 “诶,明哥哥,你也敬玄度哥哥一杯呀!”白泠看着旁边端坐不动的明桥道。 明桥看了玄度一眼,倒了酒,示意了一下,一口喝了进去,然后低头吃菜。 玄度喝了一杯茶,放下茶杯后,看了明桥一眼,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明桥今日为何态度那么冷淡?一句话也没有,连视线都不在他身上过多的停留…… 昨晚的事难道对于他来说,只是他一时兴起的恶作剧吗? 玄度又看了明桥一眼,垂下了眸。 白泠看了一眼明桥,又看了一眼玄度,“你们两个怎么了,怎么连话都不说?是这样干坐着喝酒吃菜太无趣了吗?啊,我差点忘了,我还准备了节目呢。”说着,白泠拍了拍手。 吱呀一声,玄度旁边挂着字画的墙忽然向两边分开,里面有四个抱着乐器的盛装打扮的小倌。 原来那挂着字画的不是墙,而是两扇隐形的门。 “客官们晚上好。”四个小倌站起来微笑着行礼道。 玄度一见,整个人都僵直了,顿时扭过头目不斜视。 “好好好,来,表演个节目给我们看看!”白泠笑嘻嘻道。 “是,那奴家就为几位客官表演一个舞蹈吧。”一个身材削瘦的披着蓝色薄纱的小倌走上前来,然后在雅间中间铺着红毯的地上跪趴了下去。 “叮~叮~!”一个小倌的手指轻轻拨动,琵琶声如珠玉落盘,叮叮咚咚的响了起来,接着古筝、笛子都附和响起。 中间的小倌双手交叠与肩膀平行,在琵琶声响起的时候,双手就随着节奏舞动起来,像渐渐展翅的蝶翼一样,背后的肩胛骨在纱衣中若隐若现。小倌慢慢站起身来,修长的腿伸出,从柔美的肩颈,到细腻柔和的腰线,再到笔直的腿,线条流畅又优美。小倌的双眼顾盼生姿,如水波流动,妩媚动人。 玄度盯着身前案上的茶杯,眼睛都不抬。 明桥一脸怪异的看向白泠,“这些人是你找来的?” “是啊,跳得不好吗?”白泠睁大眼睛道。 “你看这种舞蹈,就不怕楚云兮知道?” “看你说的,他又不在这,他知道我看啊。”白泠不以为意道。 明桥捏了捏眉心,“叫他们下去。” “啊?你说什么?叫他趴下去?”白泠装作没听清的样子大声问道。 跳舞的小倌一听,连忙旋转身子又伏地跪下,他的腰下沉的厉害,使得臀部高高翘起,并随着音乐摆动着臀部。 明桥:“…………” 作者有话说: 明晚还有一章。 白泠貌似搞错了攻受方…… 第63章 风波2 “停!”明桥喝道。 弹奏乐器的小倌停止了弹奏,趴在地上的小倌微微喘息着站了起来,有些不解的看着明桥。 明桥挥挥手:“下去吧,不用了。” 跳舞的小倌有些紧张道:“怎么了客官,可是奴家哪里跳得不好?” 明桥喝了一杯酒,“不是,你下去吧。” 小倌顿时有些委屈的看向白泠。 “明哥哥,你不喜欢吗?你看他身段多好,比女人还妩媚,而且,他还没接过客呢。”白泠打圆场道。 “你想干什么?你是不是皮痒了?”明桥一把揪住白泠的耳朵恼火道。 “啊啊啊!!好痛啊!放手!”白泠把自己被揪得通红的耳朵从明桥手里解救出发,一边揉着耳朵一边道:“你不是喜欢男人么,这是我为你找来的这一片姿色最好的了!你怎么还不领情啊?” “你!”明桥瞪着白泠,然后无奈的扶着额头道:“不需要不需要,叫他们下去。” “真的不需要?” “不需要!” “哦,好吧,哎呀,真是难伺候~我还是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好酒好菜吧。”白泠说着站了起来,领着那几个小倌离开了雅间。 房间恢复了平静,明桥有些心虚的看了玄度一眼,玄度垂着眸坐在那里,面容有些严肃,不知在想些什么。 明桥咳嗽了一声,“那些都是阿泠的安排,我事先也不知道,我也不知她突然发什么疯……” 玄度的眼睫抬了抬,没有看明桥,端起茶杯慢慢的喝了进去。 白泠付完小倌银子送走小倌后,左右看了看,然后飞快的跑去了后面厨房。 厨房里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诶,这位姑娘,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厨房的一位管事看到白泠连忙问道。 “哦,我们雅间的酒喝完了,我想亲自下来看看还有什么好酒。” “我们这里好酒很多啊!姑娘想要哪一种?来来来,过来看!”管事连忙将白泠带到厨房里旁边放酒的酒窖里。 白泠装模作样的看了一圈,指着其中一坛酒道:“就要这种啦!给我上一壶!再来一壶龙井。” “好的姑娘!小六!过来!送壶酒和茶到这位姑娘雅间里!” “诶!”一个仆人连忙端着一壶龙井茶和一个酒壶跑了进来,根据吩咐打了壶酒。 “诶!给我给我!给我就行,你去忙吧。”白泠接过他手中的托盘道。 “啊?姑娘,这——”仆人有些犹豫。 “哎呀,给我就行!我自己端上去!”白泠不由分说抢过了仆人手中的托盘然后走了出去。 快走到楼梯口的时候,白泠看了看身后,躲到楼梯下,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瓶子,她拔了瓶塞,然后将小瓶子里的东西全部倒进了茶壶中,白泠举着茶壶摇了摇,带着邪恶的笑端着托盘上了楼。 白泠打开雅间房门,一个仆人正在给玄度倒茶。 “嗯?是谁叫的茶?我有叫你端上来吗?”白泠瞪着那仆人道。 “啊?管事说这个雅间叫了茶水啊。”仆人有些惶恐道。 白泠还要再说,明桥摆摆手道:“算了算了,倒就倒了,你干什么还做起仆人的事了?” 白泠走过去,将玄度杯里的茶哗一下泼向窗外,“不喝这个茶了,玄度哥哥尝尝龙井吧!雨前龙井呢!”说着,白泠将托盘里的茶壶拿出来给玄度倒了满满一杯,“玄度哥哥快尝尝!”白泠笑得甜甜道。 玄度有些愣,但是还是将白泠倒的茶喝了一口,“嗯,味道不错。” 白泠眼底藏了满满的兴奋,“再喝再喝啊!” 玄度将剩下的喝了进去。 白泠哗一下又倒了满满一杯,“好喝吧?多喝些多喝些!” 旁边的仆人拿着一壶茶站在那里显得有些尴尬,白泠看着他道:“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我们没要你这个茶,拿走!” “啊,姑娘,这……这茶已经倒了。”仆人有些委屈道。 “给我吧。”明桥道。 仆人一听,连忙走过去给明桥倒了一杯。 白泠连忙拎着茶壶跑了过去,拿起明桥面前的茶杯,哗一下又给泼到了窗外,“玄度哥哥都说这个茶好喝,你喝它干什么,来来,喝这个喝这个!”白泠说着给明桥倒了满满一杯。 “茶放下出去吧!”白泠一把拿过仆人手中的茶壶将他赶了出去,顺手将茶壶放到了门口的矮柜上。 白泠一转身,看到明桥举着茶杯眯着眼睛瞧着她,眼里都是怀疑之色。 白泠眨眨眼睛,无辜的走到玄度桌前,又给玄度倒了一杯,然后将茶壶放到了玄度桌上。 “你在——”明桥话音未落,门突然被人一脚大力踹破,接着七八个拿刀的魁梧男人闯了进来, 为首的一个年轻男人眼中精芒暴射,一掌击向明桥。 一只茶杯急速旋转,激撞到男人掌中,砰一声,茶杯炸碎,茶水溅了男人一脸。 “你们是什么人!”明桥喝道。 玄度一下子从桌前站了起来。 “管他什么人!妈的!揍了再说!”白泠一撸袖子冲几个拿刀的男人扑了过去。 年轻男人一击不中,立刻扑至明桥右方,只见男子在腰间一摸,一条细长银链被甩了出来,在窄小的空间内,画出一道银色的弧线,巧妙地转个角度,朝明桥迎面刺去,银链的顶端是一枚菱形的尖锐之物。 明桥头一偏一转,轻松躲了过去,随即两指弹出,叮一下,明桥的手指与菱形之物侧面相触,银链顿时改变方向朝男子自己脖子而去。男子反应也快,矮身一晃躲了过去,并马上改变银链攻击角度,再次如飞矢流星一般朝明桥射去。那银链变化无穷,圆变曲、曲变方、方变尖,使人无从定下应付之法。 屋中是一连串嘈吵混乱各种物件器皿的破碎声音。 一个又一个拿刀的男人被白泠揍到墙上撞破了一个又一个物品,压碎了一个又一个家具。 玄度站在那里一下子看白泠,一下子躲避一下冲他砍来的刀,更多的是关注着明桥那边的情况。 明桥一边躲避着那游窜的银链,一边打量着年轻男人,“你是谁?”明桥问道。 年轻男人眼里冒出浓烈恨意,“你不记得没关系,等我送你下了地狱,你见到我父亲,你自然会知道我是谁!” “你父亲?”明桥一个侧身,忽然一下子扭住了男子的右手,“你父亲是谁?” 男子愤怒的大叫了一声,忽然右手一扭一震,一片液体朝明桥的脸喷溅而去。 一个白色身影猛然插了进来,袖袍翻飞替明桥挡下了那片喷溅的液体。玄度的喘息声传到了明桥耳中,明桥一看,玄度的颈后肌肤都变红了。 “玄度!”明桥惊叫一声,眼里冒出戾气,一掌击在男子肩头,男子一下子向后跌去,将房门撞破摔到地上。 “玄度!玄度!你怎么了?”明桥搂住玄度道。 “哈哈哈哈哈!你们中了我的毒药还不赶紧求饶?再过一刻钟,你们就要魂飞西天了!”倒在地上吐血的年轻男子大笑道。 “什么毒?哪来的毒?”明桥厉声问道。 “刚才送进来的茶水里就有我下的毒!明桥!你也有今天?上个月,你这疯子冲进我赤火教杀了我爹,我就是来找你报仇的!” 白泠一听,立即望向了矮柜上的那壶酒,原来刚才那个进来倒茶的仆人就是受了这男子的指使! 白泠奔过去一把拿起酒壶捏住男人的下颌就灌,“原来这壶茶有毒啊!正好还有许多,你自己也来尝尝!” “咕噜咕噜……”男子被迫灌下了有毒的茶水,呛咳不止。 “明哥哥!刚才那茶水你们喝过没有?”白泠丢掉茶壶站起来问道。 “没有啊,还来不及喝就被你泼掉了。”明桥道。 “玄度哥哥呢?” 玄度此刻已经像红透了的虾子一样,额头上渗出了一层潮湿的汗,他喘息着摇摇头,“未曾喝。” 明桥一把按向玄度的脉搏,焦急道:“既然没有喝下有毒的茶水,为何脉象这么乱?这是怎么了?” 白泠看了看玄度,眼睛朝他下面瞄去。 “你给他喝了什么!”明桥怒道。 玄度虽然没有喝那个仆人倒的茶,但是他喝了白泠倒的茶啊,白泠刚才的样子又兴奋又急切,一定是在茶水里做了什么手脚! “额!”白泠慢慢往后退,“我没有给他喝什么啊,我就是觉得玄度哥哥太冰冷了,给他喝了一点有助于热血沸腾的好东西。” 玄度本来就头晕目眩了,听了这话更是一阵无力。 “你!”明桥气结,“你竟然这样乱来!快把解药拿出来!” 白泠已经退到了房间外面,支支吾吾道:“这个东西哪有什么解药啊,你不就是解药么,额,明哥哥,我那个有点困有点累了,我先回去了哈,你可以带玄度哥哥去对面开个房间醒醒茶!就在对面!我已经替你们订好了!就在天字一号房!”白泠说完一溜烟的跑没影儿了。 明桥被气得头痛,手下玄度的肌肤越来越烫,他看了周围躺在地上哀嚎的人和眼下那男子一眼,“今天饶你一命,你好自为之!”说完,扶着玄度离开了。 玄度浑身似被火烧,嗓子干得要冒烟,“印容,我究竟中了什么毒?白姑娘为什么要害我?” 明桥:“那不是毒……” “不是毒是什么?” 明桥不说话,扶着玄度离开了竹霏馆。 “我们去哪啊?”玄度有些模糊不清的问道。 明桥抬头看了看对面,“去……醒醒茶吧。” 作者有话说: 白泠:(拍大腿狂笑)挖哈哈!中招了中招了! 仙女们,周五见了,七点准时更新好不好?记得上好闹钟一更新就看,不然我怕被*** 第64章 隐疾 天字一号房很大很华丽,房中甚至已经准备好了洗澡水,浴桶里还撒了花瓣。 白色的窗户纸上映照着外面的朱樱树影,朦胧摇曳。 明桥却没有功夫欣赏夜景,他将浑身滚烫的玄度扶到了床上,然后转身去拧了一块布巾给玄度擦汗。“水……”玄度面色绯红,皱着眉轻哼道。 明桥又连忙去倒水喂给玄度喝,明桥刚要转身去放杯子不料却被玄度一把抱住了腰身,“印容,你去哪?” “我不去哪,我放茶杯。” “不要去……不要去,印容,不要去。” 明桥只好将茶杯放在旁边地上,“玄度,起来坐好,我试着运功看看,看能不能逼出来。”明桥说着伸手去扶玄度,却一眼瞥见玄度的僧袍下面高高撑起。 “印容,你今天为什么都不和我说话?”玄度的双眼已经泛起粉红,他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问道。 “我没有不和你说话啊。”明桥道。 “你有……你不说话,你看别人跳舞……”玄度的声音好似有些委屈。 “你也可以看啊。” “我不看……我是个出家人。” 明桥哼笑了一下,“你真是时时刻刻不忘记你是个出家人啊。” “嗯……”玄度闭着眼睛应了一声,浑身颤了一下,眉头也皱了起来。 一股股陌生的情*如暗流涌动,从头皮到脚趾都像通了电一般。 “你既然是个出家人,又怎么能破除清规戒律跟我接吻呢?”明桥问道。 玄度睁开了被情欲烧灼的双眼,有些迷离的看向明桥的唇,那夜唇舌交缠的景象忽然涌入了脑海。 玄度颤着手勾住明桥的脖子,唇凑了上去。 明桥伸手挡住玄度的唇,轻声道:“你是出家人啊。” 玄度一顿,有些懊恼和不甘的放开了手,他低低的喘了几下,有些支撑不住似的倒在了床上。 玄度躺下去后才发觉自己身体的变化,顿时蜷了起来,他终于知道白泠给他喝什么了…… “难受吗?”明桥问道,“运功逼一下吧。” 玄度想了想,又坐了起来,可是他刚一运功,鼻子忽然滴出血来。 明桥吃了一惊,连忙制止了玄度运功,“算了!中药多时,恐怕已经逼不出来了。” 他连忙去拿布巾给玄度擦脸。 玄度已经浑身汗出如浆,脸红得越发不正常了。 明桥丢了布巾,看了看玄度,伸手去解玄度的衣服。 “嗯?你干嘛?”玄度软绵无力的握住了明桥的手腕。 “我帮你把药劲泄出来。” 玄度停顿片刻,忽然想起破色戒的那天晚上……他望向明桥,被情欲烧红的眼睛漾起动人水泽。 两人目光相溶,玄度的手慢慢松开…… 明桥拉开了玄度裤子的系带。 玄度仰起头动情至极的哼了一声,然后又紧紧咬住下唇忍耐下来。 明桥一边动着一边在玄度耳边道:“别咬嘴唇,想叫就叫出来……” 玄度在痛苦与欢愉中拉扯,紧闭着双眼摇头。 明桥看着被咬的发白的唇将头凑了过去。 玄度像是在沙漠之中渴极的旅人碰到了水,抱着明桥用力的吻。 再也不是像上次那样被动。玄度的舌在明桥嘴里用力的勾缠,明桥的舌根都被他吮得发疼。 “唔……”明桥喘息着皱眉,手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玄度不依,自己摆腰。 明桥简直忍耐不住,解开了自己的裤子。 火热相触,生机勃勃,心水沸如汤,背汗湿如泼。 灵魂与身体不停摩擦,分离又相溶。玄度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好像真的成了一具皮囊,而内里的灵魂猛烈的想要破壳而出。 不够,不够,还不够! 玄度翻身而上,将明桥压在了身下。 明桥软成一滩春水,手都无力握住了。 玄度的手伸了下去,握住了明桥无力的手。 “玄度……”明桥喘息道。 玄度倾身又吻住他。 过了一会儿,玄度离开了明桥的唇舌,埋头他颈项。 明桥空虚到了极点,哼叫着扭头追寻而去,嘴唇碰到了玄度的耳朵,他张开口,将玄度的耳朵含了进去。 玄度的脊背猛然一阵僵直。 魂魄终于破壳喷涌而出。 窗外莺啼,花淡灯灭,香印成灰。 玄度慢慢醒了过来,他一睁开眼睛就愣住了,明桥搂着他的腰身,脸挨着他的胸口,正熟睡着。 昨夜种种荒唐浮现上来,玄度静静躺着没动,搂着明桥闭上了眼睛。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的时候,明桥终于醒了过来。 他趴在玄度胸口愣了好一会儿,不动也不说话。 “印容,饿不饿,起来吃早饭吧。”玄度忽然道。 明桥回过神,“嗯。” 两人起了床,各自忙各自的,眼神都没有交汇。 吃过早饭后,两人离开了小镇,朝阿含教走去。 清晨的林间路上仍有轻轻薄雾,远山青翠,云涛凝岫,两人一左一右的走着,一个目不斜视,一个东张西望。 一路无言的走回了阿含教,玄度在明心殿跟前停了下来,他对明桥行了个礼,然后转身进了殿。 明桥:“……” 昨夜那么狂热,今天又变成了一个无欲无求的臭和尚了! 明桥有些郁郁的回了自己小院,刚一进去就看到白泠正坐在凉亭里喝茶吃糕点。 白泠一看明桥进来了,连忙拍拍手,抹了抹嘴边的糕点渣渣跑到了明桥跟前,“明哥哥!怎么样!上了他没有?” 明桥瞥着白泠,嫌弃道:“你能不能不要再整那些幺蛾子?” “怎么了?没上成?”白泠惊讶道。 明桥翻了个白眼,走到凉亭中坐了下来,倒了一杯茶拿在手里慢慢喝。 “真的没上成?不可能啊!我可是把一整瓶都倒进去了啊!” 明桥头痛道:“你不要再搞这些了,楚云兮究竟是怎么能忍受得了你的?” 楚云兮在江湖上素有玉箫公子的美称,为人清风雅正,如松如竹,不知惹得多少名门正派的女孩爱慕,最后不知怎么的竟然被这个魔教妖女给拿下了。明桥一想到楚云兮遭受的那些捉弄,就替他叹气。 “你扯他干什么,我问你啊,为什么没成功啊?你俩在外面过了一夜竟然什么都没有做?”白泠凑近明桥轻声道:“明哥哥,玄度哥哥该不会清心寡欲久了有了什么隐疾吧?” 明桥:“……” 作者有话说: sorry,晚了半个多小时。 第65章 淮南落木1 白泠又站在湖边练习吹箫了,可她吹了好一阵还是吹不出什么好听的曲调,白泠将青玉箫拿在手上轻轻抚摸,想起从前她想要摸一摸它真是难如登天。从前,楚云兮不许她碰他的贴身之物,结果到最后,什么给她碰了,包括他自己。白泠想到这不由得笑起来。 “一个人站在这里傻笑什么?”叶飞走了过来。 白泠调整好表情,咳嗽了一声,“没有啊,看看风景而已。” 叶飞站到她身边,“你说要助教主一臂之力搞定玄度师傅,助力得怎么样了?” 白泠闻言叹了一口气,“那种修道的和尚真是难搞得的很!我都给他下了一瓶催情药了竟然还没成好事。” “你怎么做的,说来听听。” 白泠遂将那晚之事讲了一遍。 叶飞听完后,摩挲着自己下巴道:“你是不是搞错了方向?” “搞错了方向?你是指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确定咱们教主是上面那个?” 白泠:“……” 白泠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才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明哥哥对那些跳舞的小倌丝毫不感兴趣,怪不得玄度哥哥丝毫没有感到一丝危机!” 白泠想着想着,不满道:“你怎么早不说!真讨厌!害我白花那么多功夫!” 叶飞好笑道:“你也没问我啊。” “那你是怎么看出来明哥哥是下面那个的?嗯?你挺有经验嘛,难道你也好那一口?” “去你的!我喜欢女人!” “那你怎么发现的?” “看他们相处的样子猜的啊。” 白泠也摸着下巴思索起来,过了一会儿,她大剌剌的拍了叶飞肩膀一下,“我知道了!嘿嘿!原来是搞错了方向。来,叶飞,帮个忙。”白泠招手道。 叶飞看着白泠笑得奸诈无比的样子,忍不住往后仰了仰,“你干嘛?你又想打什么坏主意?” 白泠一把揪住叶飞的衣襟道:“什么叫坏主意,我这是好主意!来,我跟你说。” 白泠扯得叶飞低下头,在他耳边嘀咕了好一阵子。 叶飞听完后,面皮直抽抽,“我、我不敢……” “哎呀!这有什么不敢的!你怎么这么胆小!” “我我我不干,我怕教主杀了我,你别找我!”叶飞扒拉着白泠揪住他衣襟的手道。 “怎么会呢!有我在啊!天塌下来了由我顶着,你怕什么!” “我我我不干,卫大人也会杀了我的!” “哎呀,人固有一死,或今天死或明天死,你总要做点好事再去死啊!” “滚!” 玄度开始了游说劝服。 他每日都会让看守将地牢里的人提出来,然后寻块阴凉地方开始劝解他们归顺阿含教。 刚开始那些人抵触情绪很大,甚至大声辱骂玄度,让玄度根本无法开口说话,每当这个时候,看守就会将那些人重新提溜回去,然后两天不给放出来,并且不给饭吃。第三天,玄度又会若无其事的开始跟他们讲道理,如此反复几次以后,那些人的反面情绪渐渐控制了下来,毕竟谁也不想总是待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挨饿,每一个人都想活在阳光下。 十日不到,大部分人都俯首归顺了,除了阴癸教的那个男人。 又过了几天,到了中秋。 这天,白泠又跑来了明心殿。 “玄度哥哥!玄度哥哥!”隔得老远玄度就听见了白泠的欢叫声。 玄度站了起来,不一会儿,白泠就一蹦一跳的走了进来,“玄度哥哥!你在忙什么呀?” “在看书。”玄度道。 “看书?哎呀,你每天不是看书就是写字,也太无聊了吧!今天是中秋节诶,晚上跟我们一起去玩吧?” 玄度一听这种邀请就想到上一次,顿时道:“我不去了,谢谢白姑娘。” “不去?你确定?我和明哥哥不是要出去,今晚我们要在明哥哥院子里吃月饼、喝茶、赏月,你也来好不好?” 玄度抬眸看向白泠,“就我们几个吗?” 白泠眨眨眼睛:“啊,还有叶飞,我也邀请了他。” 玄度垂眸想了想,“好吧,我去。” 夜凉如洗,桂花浮玉,满月当空。 玄度来到明桥小院的时候,还没进门就听到了欢声笑语。 他走进去一看,凉亭石桌旁围坐了四个人,白泠和叶飞相对而坐,白泠正笑得开心。 明桥面朝门口,而他的对面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 男子背对着玄度,右手拿着一杯茶,他的右手中指上戴着一枚金色的莲花戒指。 “诶,玄度哥哥你来啦!快来坐!”白泠看到玄度,高兴的站起来打招呼道。 黑衣男子微微偏头,露出半张轮廓分明的脸来。 玄度走了过去。 “玄度哥哥,坐这!”白泠将玄度摁到了自己的石凳上,然后跑到明桥的另一边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叶飞嫌挤,用手肘撞了一下白泠,白泠立刻凶狠的瞪着他还了他一下。 “这位小师傅是?”黑衣男子看了一眼玄度问道。 “哦,他的法号是玄度,是大梵寺的僧人。玄度师傅,这位是金莲山庄的庄主张淮。”叶飞介绍道。 张淮看着玄度,对他微笑着拱了拱手。 玄度亦单掌行了个礼。 “玄度哥哥,喝茶!”白泠起身为玄度倒了一杯茶,“这里还有月饼哦!” “多谢。” 张淮抬头看了看月亮,“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啊,明教主,你觉得呢?” 明桥看了看月亮,淡淡一笑道:“的确如此。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明桥说着,眼里露出伤感来。 中秋之夜,本应该是家人团圆之时,但是此刻,他的亲人不知在天上何处呢。 “明哥哥不必伤感,我们都是一群没有亲人的人,今天团聚在一起,也如亲人一般了。”白泠笑道。 张淮笑着看向白泠。 “是这样的啊,明哥哥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不在了,我也是小小年纪没了爹娘,叶飞也是,诶,玄度哥哥,你的爹娘呢?” “我是被遗弃在大梵寺门口的孤儿,不知爹娘是谁。”玄度道。 “嗯,所以说啊,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来,我们来一起喝一杯吧!”白泠举起了酒杯,“玄度哥哥,你喝茶即可!” “嗯!白姑娘说的好!相逢何必曾相识,来!干一杯!”张淮也笑着举起了酒杯。 四人举起了酒杯,一人举起了茶杯。 玄度的眼睛看到了明桥右手的指环上,那枚莲花指环竟跟张淮手上的一模一样,只是,一枚是金的,一枚是铁的。 作者有话说: 本周没有上榜,没有字数任务,就更三章,过两天我再更一章,如果没更就等星期五。存稿空了,我要加紧存稿了。 第66章 淮南落木2 张淮喝了酒,放下了酒杯,他看到玄度的视线落在了他手指的戒指上,他看了看,笑道:“是不是发现我手上戴的戒指跟明教主手上戴的一样?” “金莲山庄是一家铸造山庄,专门铸造暗器、兵器、机关、陷阱等等,教主手上那枚莲花指环就是金莲山庄铸造的,不过,当时的庄主还是张老庄主呢。”叶飞解释道。 “诶,这枚戒指不是——”白泠说了一半忽然住了嘴,看向明桥。 “白姑娘不用担心,我知道明教主手上那枚戒指是一道机关大门的钥匙,在你们阿含教后山的鸣蛇洞里的那扇机关大门,当年也是我爹造出来的,小时候我有一次无意中看到了那个钥匙模子,十分喜欢,于是我爹给我也铸了一个,不过你们仔细看看,跟明教主手上那个还是有区别的。”张淮道。 “是吗?”白泠顿时凑了过去,扒住张淮手上的戒指看了看,又拉住明桥的手看了看,“诶,真的诶,张庄主的金莲戒指有九瓣花瓣儿,明哥哥的只有八瓣儿!” 玄度看了看,发现还真是。 “你们金莲山庄的铸造技艺真是巧夺天工啊,太逼真了,怪不得我们这边市面上的兵器、武器什么的五成都出自金莲山庄呢。”白泠道。 明桥笑了笑,“你的那柄素霓宝剑就是老庄主造出来的呢。” 白泠十分吃惊:“啊?原来素霓剑就是你家造出来的啊!你爹就是张铁生啊?” “嗯,张铁生正是家父。那把素霓剑竟然在姑娘手中?是玄天剑派的掌门送给你的吗?” “不是,是试剑大会那天我赢来的。” “哦?看来白姑娘本事不小呢,真是失敬。” 白泠笑着咬了一口月饼,眼里一阵惊喜道:“嗯!这月饼真好吃啊!有桂花吧?” 叶飞也拿了一块,咬了一口,点头道:“嗯,我也吃出来了,有桂花。” 玄度看了看,也拿了一块尝了一口,清香软甜,很是可口。 “明哥哥,张庄主,你们也吃啊!”白泠鼓着腮帮子道。 明桥拿着茶杯喝茶,摇头道:“你们吃吧,我不爱吃甜食。” “我也不爱。”张淮笑道,“明教主可是喜欢吃辣的?” “嗯,是的。”明桥道,“你怎么知道的?” 张淮的目光在明桥白皙光滑的脸颊上流连,“明教主皮肤很好,我猜,是喜吃辣的缘故。” 玄度停住咀嚼,看了张淮一眼。 明桥不置可否,继续喝茶。 “嗯,你和我明哥哥口味一样!”白泠喝了一口茶道。她三口两口吃完了一块月饼,想了想,问道:“诶,玄度哥哥,你的劝服计划进行的怎么样了?那些人都同意归顺了吗?” “玄度师傅还是很了不起的,其他人都已经顺从了,现在只剩下阴癸教的那个男人了。妈的,那个男人真是油盐不进,毛屎坑的石头又臭又硬。”叶飞忿恨道。 “哦?阴癸教的人被你们抓了?太好了。”张淮道,“阴癸教的人经常在我金莲山庄的地盘上惹是生非,从前罗昙在的时候,我们都不敢吭声,现在好了,明教主终于重新统一阿含教了,以前周边那些无人能管的邪门歪道终于有人能管了。” “玄度哥哥,那个阴癸教的臭男人你还准备劝说下去吗?”白泠问道。 玄度点头,“明日才是第十日,我还要再试试。” “十日?”张淮奇怪道。 “嗯,我原本想杀了了事的,玄度总想展现一下他的慈悲为怀,总想用佛法去感化一下那些人。”明桥道。 张淮笑了笑,摇头道:“佛法虽深奥,但是对于那种穷凶极恶之徒也是不管用的,他们哪里能懂呢。那种人留着是个祸患,应该杀掉。” “邪心受魑魅,天魔入心腹,无端说法,通达妙义,不作圣心,魔事销歇,若作圣解,即受群邪。众生顽迷,不自忖量,用心交互,坚凝正心,则魔不得便。”玄度道。 “这位师傅年纪不大,佛法倒是十分精通,我倒是想看看,玄度师傅明日究竟能不能劝说得了阴癸派的人。”张淮道。 几人又聊了一阵子,喝酒的喝酒,喝茶的喝茶,直到月上中天的时候,白泠打了个哈欠。 “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休息了,散了吧。”明桥放下茶杯道。 张淮看了看周围,“明教主这院子还有空房间吗,我今晚就歇在这院子里算了。” 白泠顿时喜上眉梢道:“好呀好呀!明哥哥这院子里西厢有好几个空房间呢!” 明桥瞪向白泠。 白泠在桌下拉了拉叶飞的衣袍。 “咳,那个,张庄主安排在碧波水府歇息呢。”叶飞咳嗽了一声道。 “碧波水府?天呐,碧波水府好远啊,从这过去要走半个多时辰呢,天都这么晚了。”白泠道。 “要走半个多时辰,那确实太远了,我懒得走了,就留在这里吧。”张淮道。 “张庄主去贫僧的明心殿吧,那里只有我和一个丫鬟住,还有很多空屋子。”玄度道。 “不了,我不信佛,也不喜欢寺庙里的那种气味。”张淮道,他看向明桥,“明教主,是否有不便?” “没有没有!怎么会有不便呢,你们两个大男人哪来什么不便,我马上叫人进来收拾!”白泠说着站了起来,到门口喊了两个仆人进来收拾房间。 “多谢白姑娘了。”张淮笑道。 “不谢不谢!多亏了你爹造出了素霓剑~”白泠笑道,“走吧,叶飞,我们走了。” 叶飞站了起来,跟明桥行礼离开。 玄度也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张淮,又看了一眼明桥,“贫僧告退。” 第二天一大早,守卫将阴癸教的男人提了出来。 玄度依旧坐在大树下,云淡风轻的喝着茶。 男人无所谓的走到了玄度跟前,抬着下巴道:“小秃驴,你累不累?你想劝说爷爷投降,你还是省省吧,爷爷不怕死。” 玄度看着他,淡声道:“当初你爹带着一百多族人从西南边陲躲避外族追杀进入阿含教地域,受到当时的明长星教主庇护,并拨地供你们族人扎根,你爹当时就与明长星教主立下百世之约,说子孙后代将会永远臣服并协助阿含教,你爹死后不久,阿含教遭逢内乱巨变,你为了明哲保身,闭门不理,明长星夫妇被杀,唯一的儿子也下落不明,护法罗昙心狠手辣,你不得不屈服于他,替他办事,内心充满抵触与仇恨,罗昙倒台,你以为翻身出头的日子终于来了,没想到明长星之子又重管了阿含教,你看到新任教主少不更事,不愿长期屈服于人下,想要脱离出去,于是勾结了赤火教和其他教派准备将根基不稳的新任教主推翻。” 男人听到这里脸才微微变色,“你胡说八道什么?” 玄度看了一眼他腰上的叶子形银饰,“前几日,有一个相貌与你颇为相似的年轻人说自己是赤火教教主的儿子,在竹霏馆对明教主进行行刺,他使用的武器乃是一条头部为尖锐菱形的银链。” 男人双目如电,盯着玄度道:“赤火教教主的儿子行刺和我有什么干系?” “过几日明教主一定会去赤火教查个明白。” 男人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起来,他咬牙切齿道:“我劝你这和尚不要多管闲事。” 玄度不说话,端起茶杯慢慢的喝茶。 男人盯着他,下颌收得紧紧的,甚至有些颤动,过了许久,男人忽然放低声音道:“小孩无辜,大师有好生之德,希——恳求大师……” 阴癸教的男人终于答应重新归顺阿含教,玄度心里松了一口气,回到了明心殿用饭。 然而等他下午再过去准备亲自看男人签字画押的时候,守卫却告诉他,中午时分,教主和张淮进了地牢,结果张淮将阴癸教那个男人杀了。 作者有话说: 粽子节快乐~ 第67章 淮南落木3 玄度进到明桥院子里时候,看到明桥正在凉亭里和张淮下棋。两人一边下棋一边说着什么,两人脸上都有淡淡的笑意。 玄度看了一眼,走了过去。 “印容,你不是答应给我十日么,为何,为何要杀了他?”玄度努力抑制着心中各种情绪问道。 明桥一时顿住,说不出话来,眼睛却不由自主的望向张淮。 “人是我杀的。”张淮落下一粒黑子,“阴癸教的人与我金莲山庄起过数次冲突,中午我陪明教主过去看他的时候,他还在满口污言秽语,大骂不休,这样一个冥顽不灵之人还留着他做什么?找不痛快吗?他早就该死了。”张淮一边研究棋盘一边随意道。 玄度有些吃惊。 上午,他明明已经答应归顺了,为何见到明桥的时候却要大骂不休呢?他为何要激怒明桥? 看着玄度的样子,明桥站了起来,“玄度,今天是第十日了,守卫说你上午已经劝说过了,但是那个男人仍然不肯归顺,态度十分嚣张恶劣,张庄主替我动了手。不过你放心,阴癸教其他人不会因此受牵连,只要他们不再抵抗,我不会滥杀无辜。” 玄度的脸有些苍白,行了个礼道:“多谢明教主。” 玄度离开了。 明桥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暮云收尽溢清寒,几点疏星落长天。 玄度站在院中望着那几颗疏星,一直默默无语。 “玄度师傅,你怎么一直站在那里?入秋了,夜里有些凉了,你当心着凉。”小月抱着几件晒干的衣服轻声道。 玄度回过头:“我没事,一会儿就进去。” 小月点点头,一步三回头的朝自己屋中走去。 夜幕低垂的时候,玄度刚要回屋,一转身竟然看到明桥站在他身后。 明桥打量似的看着玄度,然后又有些不自然的移开了眼睛。 玄度看着明桥,心里忽然明白了他前来的原因。 “我没有生气,你不用担心。”玄度道。 “谁担心你了!”明桥瞪眼道,随即眼波轻轻一转,“你生气又如何,不生气又如何,我本来就遵守了我的承诺,十日到了,你并未劝解成功,虽然是张淮杀的,但是其实我心里就是想杀掉的。” “嗯。”玄度点头。 明桥有些发愣,看着玄度一时说不出话。 嗯?他就那样轻描淡写的一个“嗯”?他不是应该…… “你……不怪我?”明桥试探着问道。 玄度摇头。 “为什么?”明桥歪头问道。 “是我没有做到,你没有错。”玄度道。 明桥探究的目光逡巡着玄度,玄度的眼神平静,没有其他多余情绪。 “那好吧。”明桥左右看了看,又问道:“那个丫鬟呢?” “这么晚了,应该是歇息了。” 明桥点点头,又东张西望了一会儿,最后道:“嗯,是不早了,你也早点歇息吧,我走了。” 明桥离开后许久,玄度忽然幽幽的叹了口气。 虽然入秋了,但是白日里阳光依旧强烈,酷热难耐。 明桥处理完正事后,从大殿出来走回到自己房间时已经热出了一身汗。他推开门,一进去就打了个哆嗦。 他的房间里摆满了冰块,寒气直冒,桌上还有一大盆冰冻西瓜。 “明哥哥你回来啦!外面很热吧?快,快坐下!我给你准备了冰冻西瓜,快趁冰吃!”白泠把明桥拉到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在我房间摆这么多冰块干什么?” “热啊!这秋老虎可真厉害!我早上活动一会儿就热出了一身汗,我想着明哥哥从大殿回来也一定很热,所以就叫人赶紧送了冰进来,是不是很凉快?” “嗯,是很凉快,但是,这也太多了吧?” “不多不多,凉快点好,明哥哥,快吃西瓜!”白泠说着将一大碗切成块的西瓜推到了明桥跟前。 盛情难却,明桥只好吃起西瓜来。还别说,冰凉凉的,太舒服了。 明桥一边吃西瓜一边和白泠闲聊着,坐了没一会儿,就觉得身上有些凉嗖嗖的。 白泠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明桥觉得有趣,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白泠陪着他吃完了午饭才离开小院。吃完饭后,明桥靠在椅子上翻出了一本书,翻了没一会儿就困意袭来。 不知靠着睡了多久,明桥的鼻子一阵痒,一连串的喷嚏打了出来。明桥揉了揉鼻子,醒了过来,一醒过来就觉得寒气逼人,明桥站起来,打开门叫了几个守卫进来把屋里的冰块都拿走了。 傍晚时分,明桥喷嚏、鼻涕不断——他病了。 第二天一大早,白泠就一脸忧愁的进了明心殿,她蹙着眉往佛像跟前一跪,双手合十的看着佛祖。 “你在干什么?”玄度一脸疑惑的问道。 “我在拜佛呀。”白泠道。 玄度:“……” 玄度看着白泠,不知道她葫芦里又卖得什么药。 她这种没心没肺的人竟然还会拜佛? “你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玄度忍不住问道。 “昨天天气太热,明哥哥出了一身汗回到房间吃了一大碗冰西瓜,还马上用井水冲凉,结果生病了,呜呜,明哥哥好可怜啊,身边连一个能照顾他的人都没有,呜呜呜!”白泠说着抹起了眼角,并从缝隙里偷看玄度的反应。 玄度果然脸变色了,“生病了?” “嗯,现在正卧床不起呢。” “没有找大夫看看吗?” “看了,大夫说卧床休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这不,我来拜佛啊,求佛祖保佑我明哥哥早日康复。” 玄度和白泠来到明桥房间的时候,发现张淮正在明桥房间,他坐在明桥床前,正在用手试明桥额头的温度。 “明哥哥,怎么样,你好点没有?”白泠问道。 明桥一看到白泠,眼神就变了。 顶着明桥的眼神,白泠尬笑着退到了玄度身后,“我带玄度哥哥来看看你,别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 明桥的眼睛跟着白泠,直到看到玄度。 “你怎么样了?好些了么?”玄度眼底有丝复杂的问道。 “嗯……”明桥应了一声,又瞪了白泠一眼。 “明哥哥,你的药喝了吗?药煎好了吗?” “白姑娘,药好了,已经不烫了。”一个仆人刚好端着药走过来道。 “给我。”张淮伸手道。 仆人把药碗递给了张淮。 “来,喝药了。”张淮舀起一勺喂到明桥嘴边。 明桥睁大眼睛,不自觉的看向玄度,然后又咳嗽一声伸出手道:“多谢,我自己来吧。” 说着,明桥要坐起来。 张淮连忙伸手去揽住明桥的腰,帮他起身,并把一个软枕放到他腰后,“来。”张淮笑着将药碗递到明桥手上。 明桥在张淮揽他的腰身时面容就僵硬了一瞬,但是看着张淮关心又无懈可击的笑容时,明桥只能端过药碗开始喝药。 明桥的眼睛从药碗上抬起看向玄度,发现玄度看着他,眸子黝黑,目光静静地。 明桥喝完了药,张淮接过碗,“躺一躺吧?离晚饭还有一会儿。” “多谢张庄主,你……劳烦你了。”明桥道。 张淮笑着摇头,“一点小事而已,那你先躺着吧,明天我再来看你。” 明桥点头。 “啊,明哥哥,既然你要休息了,那我也不打扰了,明天再来看你!”白泠说完一溜烟的跑了。 人都走了。 屋里只剩玄度了。 玄度依旧静静看着明桥,忽然平静道:“晚上我在这睡。” 明桥:“啊?” 第68章 淮南落木4 晚饭后,仆人抬进来了一个大浴桶。 “教主,这是姜汤,用它泡泡澡祛寒气吧。” 明桥点点头,掀开被子下了床,他正要解开系带,手突然顿住,明桥抬眼望向玄度。 玄度看了明桥一眼,伸手试了试水温,“进去吧。” 明桥愣住,“你怎么还不出去?” “我帮你洗,给你擦擦背。”玄度理所当然道。 明桥眨巴了几下眼睛,“好吧。” 明桥脱光了衣服,长腿抬起跨进了浴桶。 玄度眸光暗暗的,喉头不自觉的上下滚动了一下。 “嘶!”明桥一进去就觉得水有些烫,刚要站起来却被玄度按住了肩膀,“别动,就是要热水泡才好。” “烫呀!”明桥抱怨道。 “坐着别动,一会儿就好了。”玄度一边卷袖子一边道。 明桥嘟着嘴,忍了下来。 不一会儿,玄度的手按到了明桥的肩膀上,开始轻重缓急的揉捏。玄度的手下用了一定的内力,在明桥肩背上的穴位上点按,酥麻暖胀开始渐渐充斥全身。 明桥喟叹一声,轻轻靠在了浴桶上。 玄度的手从背后挪到了前面,在明桥的胸腹的穴道上继续揉按。 玄度弯着腰,脸在明桥的脸侧,明桥一扭头就能看见玄度的侧脸。 明桥轻轻侧脸,看着玄度,那么近的距离,他闻到了玄度身上的迦南香气。玄度的侧脸很好看,起伏流畅又有力度,明桥看着看着 心里一阵燥,他顿时扭过头看向了另一边,不经意间弓起了右腿。 右腿一半露出水面,玄度一下子就看到了上面纵横交错的数道伤痕,那些伤痕在明桥白皙的大腿上显得尤为狰狞。 玄度的大拇指忍不住轻轻抚了抚,引得明桥身子轻轻一颤。 “干嘛,乱摸什么……”明桥咬唇道。 玄度看向明桥,发现明桥的脸红了。玄度的手没有停,依旧在明桥的大腿上轻轻的擦洗,直到换一条腿的时候玄度的手才停下来。 玄度的横过去的手臂擦到了明桥洗澡布巾遮盖住的地方,那里已经快露出水面了。明桥一下子并拢了双腿,整个身子都开始泛红。 玄度不动声色的将明桥全身上下洗了一遍,然后对明桥低声道:“起来吧,水凉了。” 明桥红着脸低头坐在浴桶里不动。 “嗯?”玄度又询问了一句。 “你出去……”明桥声若蚊蚁道。 玄度站在明桥身后,看着明桥如海棠凝露一般的肌肤,手抚上了他的肩头。 玄度的眼里一下子掠过了很多复杂的情绪,最后,他俯身在明桥耳边问道:“要我帮你吗?” 明桥愣住,呆坐着不动。 然而肩头上的那只手忽然慢慢的动了。它滑下圆润的肩头,在胳膊上捏了捏,然后滑到了胸口上。 明桥低低喘了一下,星眸半阖的仰起了头。 水温不似最开始那般烫了,可是明桥的身子却开始发烫。 玄度的手渐渐滑入了水中,明桥的身体一阵紧绷,夹住了玄度的手,“玄度!” “别怕……”玄度的声音带了一丝沙哑响在明桥耳边,声音入耳,激起明桥浑身一阵战栗,他忍不住偏头想要躲避那种要命的酥麻,额头却碰到了一个火热又柔软的东西上,那是玄度的唇。 玄度的唇印上明桥的额角,明桥睁开了有些湿润的眼睛望向玄度。 四目胶着,渴望又压抑,禁锢又挣扎,胆怯又勇往,细碎情深,心泽荡漾。 玄度低头,吻住了明桥。 浴桶里的水荡漾个不停,好像水下有什么东西在不停的搅动风云…… 明桥的喉咙里呜呜咽咽个不停,似乎是无法忍耐某种痛苦一般,他伸出手勾住玄度的脖子,身体扭动起来。 水声激烈起来,像是鱼儿在水面挣扎一般,明桥缠紧玄度的舌,呜咽的声音陡然一个拔高,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明桥大口喘息着放开了玄度的唇舌,整个人软了下去,玄度捞住他,一把将明桥从浴桶里抱了出来。 浴桶里的水仍然荡漾着,上面仿佛洒满了明桥的魂魄。 玄度用一大块干布巾将明桥裹了起来抱去了床上。 等明桥平息下来时,他已经被玄度擦干,而玄度在给他穿衣服。 明桥不说话,躺在床上,眼眸湿漉漉的看着玄度,玄度也没有说话,低头给明桥系带子,眼底透着一股温柔。 “你为什么这么做?”明桥忽然问道。 玄度一顿,抬头去看明桥。 明桥看着他,眼神坚定,似乎想要个答案。 玄度停了片刻,“想帮你……不想你难受,就像之前你帮我一样。” “可是那次,你是中药了,我又没中药……” “有什么不一样吗?” “有啊。” “嗯?” “你又不会经常中药,而我……”明桥眼神飘了一下。 玄度半响没有说话,只是拉过薄被给明桥盖住,他又坐了一会儿,在明桥看着他不移不动的目光中淡定道:“你乖乖的听话,我就帮你,你想要的时候。” 玄度说完站起身开始收拾浴桶,留下一脸愣怔的明桥。 夜深了。 泡姜汤出了一身热汗后的明桥浑身舒坦又放松,他懒懒的躺在床上,扭头,望向左边,那道墙后,睡着玄度。 玄度歇在了他的隔壁。 虽然有一墙之隔,但是明桥似乎仍然能感受到玄度的心跳和灼热的吻,甚至还能闻到空气中那丝若有似无的迦南香气。 明桥第一次觉得,玄度靠他那样的近,哪怕从前睡在一起,都没有现在这般靠近过。他切切实实的得到了他的吻,明桥从不敢去奢望得到的吻。玄度第一次吻他,是喝醉了酒;第二次吻他,是被他强迫;第三次吻他是因为中了药,今天,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没有任何条件、没有任何外物的情况下主动吻他,是因为什么?虽然他刚才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但是他说,只要他乖乖的听话,他想要的时候,他还会给……明桥想了一会儿,就觉得面热心跳,他的唇角微微弯起,眼角眉梢皆是春风一般的笑意。 好一会儿,他终于抵挡不住困意,沉沉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仙女们,昨天没更忘了请假,所以今天补上有营养的一章,祝大家食用愉快。因为存稿被我挤得一滴不剩了,所以大概不能保证四章连更,我尽量保证隔日更,请大家稍安勿躁。相信我,本人坑品一流。(后日再更一章) 第69章 淮南落木5 第二天,玄度一大早就进了明桥房间,明桥睡了一觉醒来之后觉得身体基本已经没有问题了,但是吃完早饭后,玄度还是让他喝了药。 明桥刚刚放下碗,白泠就举着一朵大荷花进来了,“明哥哥!送你一朵大荷花!恭喜你身体恢复!”白泠将新鲜还带着露水的荷花举到明桥跟前笑眯眯道。 明桥接过荷花没好气的瞪了白泠一眼。 “教主,这是白泠一大早去湖里摘的,还有莲蓬。”叶飞将一篮子莲蓬放到了桌上。 “明哥哥,你的身体应该好了吧?”白泠看着明桥试探着问道,“还有什么不舒服吗?” “有啊,我手痒呢。”明桥看着白泠威胁道。 “呵呵呵呵!叫玄度哥哥给你挠挠!”白泠笑呵呵道,还冲明桥飞了个媚眼。 明桥作势要打白泠,白泠笑着躲去了叶飞身后,两人正在闹,张淮拿着一柄折扇走了进来。 “老远就听见这里欢声笑语的。”张淮上下打量了一下明桥,笑道:“教主身体终于复原了,太好了,我昨晚还很担心呢。” “多谢张庄主,我无碍了。” “今天天气不错,教主今天有事吗?我瞧着那边山上风景不错,能否赏脸陪在下去走走呢?”张淮问道。 “他身体刚刚恢复,还是不要登山了,免得出汗吹风又受凉了。”玄度道。 “这样啊,那,不如我们去凉亭里下棋如何?”张淮又道。 “等会儿吧,我要先去大殿处理一下教内事务。” “那好,那我就在凉亭中摆好棋局恭候教主归来了。” 明桥等人离去后,玄度转身要回自己房间,张淮忽然叫住他,“玄度师傅请留步。” 玄度停住脚步,回过头去。 张淮哗啦一下展开扇子,一边扇风一边走到玄度跟前,“我听叶护法说,明教主曾经在大梵寺清修,你便是他的指导师父。我好奇的是,你如今待在他身边是为了什么呢?你们大梵寺不是从来都不参与江湖之事的么?” “我已经脱离大梵寺,我的一切与大梵寺无关。” 张淮惊讶道:“脱离大梵寺?这是何意?” “修行在心,不在庙。” 张淮慢慢打量着玄度,“可是,你这个样子留在他身边只会妨碍他,大师何不另寻修行之地呢?” 玄度看向张淮,目光微冷。 张淮勾唇道:“阿含教是做什么的,你不会不知道,你待在明教主身边修行,看来是想阻止明教主的宏图大业啊,你说,你其实是所谓名门正派派过来的卧底吧?” “不是。” “不是?呵,是不是,我一探便知。”张淮说到最后几个字时面容一下子冷硬起来,同时手中折扇哗一下朝玄度咽喉划去。 玄度轻轻往后一仰,扇面距离他咽喉半寸疾速划过。 一击不中,张淮立即扇面一转收拢在手中,转身中左拳已经挥至玄度眼前,拳风带起一阵呼啸声,可见速度快得惊人。 玄度竖起单掌,仿若念佛,张淮只见眼前一闪,玄度已然到了他的右侧。张淮心中惊讶,气势沉凝,改拳为掌,瞬时,掌影如扇般铺展开来,他口里不住断喝,每一喝都如平地焦雷,掌风则如惊涛巨浪般重重向玄度施展压力。 玄度只避不攻,脚步轻盈,身形奇快,张淮攻了半天愣是连衣角都挨不上。 “大梵寺的和尚武功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你以为你不还手就行了吗?”张淮咬牙道,反手将扇子插到了腰后。 玄度眼前疾风一闪,张淮的手掌一下子到了他面前,五指张开如勾般劈面抓来,玄度正要闪开,张淮却好似预知了他要闪避的方向,另一只手从下往上袭来,指风强劲,抓向玄度左手脉门,玄度立即手腕一翻,另一只手横举挡住张淮的手。 张淮一手抓空,另一只手被玄度的小臂一挡仿佛击到了铁板上,震得整条手臂都发麻。张淮双手倏然一收,陡然欺身再次发掌,闪电般的拍出七下,劲气横溢,封住玄度所有闪避方向。 玄度脚尖一点,飘然向后滑去,速度比张淮的进攻更快。 张淮将内力提到极致仍然挨不到玄度半分,他眼中狠厉一闪而过,右手手掌忽然握拳,手指上的金莲戒指忽然朝玄度激射出一蓬牛毛般细小的针。 “玄度!”迈进院子的明桥正好看到这一幕,人影一闪如幻影一般冲向玄度。 “别过来!”玄度喊了一声,单手捏决,迅速一推,一层金色的弧形光幕出现在跟前,数十根牛毛细雨的针在光幕前停住,不能再逼近半分。 一只手斜刺里击来,速度快得惊人,张淮的肩头顿时挨了一下,整个人撞到了身旁的墙上。 玄度手掌一震,细针纷纷落地,轻盈无声。 “你干什么?!”明桥眼里冒出怒火望着张淮质问道。 张淮捂着肩膀,“明教主,我在帮你!” “帮我?” “你好不容易掌管了阿含教,正是需要扩张的时候,你放个吃斋念佛的和尚在身边,干什么事都束手束脚,我猜这和尚就是某个门派派来蛊惑你的!” “本座干什么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我要留什么人在身边也是我的事情,跟张庄主毫不相干。” “明教主,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试探一下这个和尚罢了。” 明桥冷冷看着他道:“任何人,都休想伤害他。” 张淮有些惊讶,看了明桥半响,眼眸变黯,点头道:“是张某逾越了,抱歉。” 他又转头对玄度道:“玄度师傅,今日的事我很抱歉,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张淮看了两人一眼,离开了现场。 “玄度,你怎么样,有没有事?”明桥见张淮离去,连忙走到玄度身边问道。 “我没事。”玄度看着张淮离去的方向,摇头道。 明桥拉着玄度进了房间,坐到了桌旁。 “张铁生与我爹有交情,我看在他爹的面子上不与他计较,且让他做客几日吧。”明桥道。 玄度没有说话,伸手在篮子里拿了一个莲蓬出来,“吃吗?” “啊?” “吃莲蓬吗?” “啊,吃。” 玄度于是开始低头剥莲蓬。 明桥看着他,忽然想起从前在大梵寺的时候,玄度给他剥莲蓬的时候来,前前后后,兜兜转转,他那一低头的温柔好像从未变过…… 不一会儿,玄度就剥了一碗出来,他推到明桥跟前,“吃吧。” 明桥看着玄度,伸手拿了一颗塞进了嘴里,白嫩香甜,一如往昔。 “我回去了。”玄度给明桥倒了一杯茶,站起来离开了房间。 不一会儿,明桥听到玄度离开小院的声音。 原来他说回去是回明心殿去的意思。 明桥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吃起莲蓬来。 一碗莲蓬见了底,明桥站起来慢慢踱出了门。 前方凉亭中,张淮一个人坐在那里,自己跟自己下棋。 明桥看了看,走了过去。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下棋?”明桥问道。 张淮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颗黑棋,眼睛看着棋盘道:“教主不来,我只好自己跟自己下了。” “自己跟自己下棋没有关系,但是千万不要自己和自己过不去。”明桥负手走到一边道。 张淮落下手中的黑子,手指半天没有抬起来。 半晌,张淮忽然低声道:“小桥,你到底是把我忘了。” 明桥一愣,回过头不解的看着张淮,“你叫我什么?” 张淮抬起头,明朗的双眼里有一抹惆怅,“我们见过面,在你很小的时候。” 明桥愕然。 “那年,我八岁,你三岁,我爹带着我来这里,你爹和我爹在谈事,我俩则在一边玩儿。你那时穿着一件红衣裳,长得又漂亮,我还以为你是个女孩子,我在草地上摘了许多野花野草,给你编了一个花环,说等你长大了我就讨你当媳妇儿,你还点头答应了呢。我俩在一起玩了好些天我才发现,原来你是个男孩子,你当时问我,你是男孩子还能不能当我媳妇儿,我那时纠结了好一会儿,可是为了能跟你玩儿,我还是答应了。后来,我爹要带我走了,我把我身上常戴的一块玉锁送给了你,你把你身上的一块白玉环送给了我。”张淮说着,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枚玉环,玉环上的红色绳子已经褪色了,玉也有些发黄,看起来像是有些年月了。 明桥盯着玉看了半天,摇头道:“我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张淮的面色黯淡了一些,他低头看着玉佩,“我猜你也是不记得了……我回去后不久,你们阿含教就出了事故,我听说以后还伤心的哭了好久,后来,罗昙找上门来闹事,他走了以后我爹告诉我,说或许你还在人世。那些年,我也一直在悄悄打探你的消息,直到卫护法回来,我才知道,原来你真的还在人世,而且还重新接管了阿含教,后来,又听说你报了仇,我可真替你高兴,立即写了拜帖过来想要来拜访你,可是拜帖寄来很久都没有回应,我想着可能是你初初接管,教内事务繁杂让你顾不上,直到前几天我才收到你们叶护法的回复,我就立刻动身前来了。可是,你已经不记得我了。” 作者有话说: sorry,上次的标题搞错了。 落木:落幕 谢谢大家的海星和打赏,我特别感动。仙女们,周五晚见,甜甜的恋爱要开始了。 第70章 淮南落木6 明桥看着张淮道:“抱歉,我确实不记得了。儿时戏言岂能当真。” “是啊,儿时戏言……可是我当真了呢。小桥,何不给我一个机会?不管何时何事,我都一定会站在你身边的。” 明桥在张淮对面坐了下来,“张庄主,说实话,你刚刚说的那些的确让我很意外,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我还会有些感动,但是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了。” “我说的当然是真的!” 明桥捻起一颗白子,眼睛瞧着它,慢慢道:“张庄主这般念旧与执着倒是十分难得,不过,你念的到底是什么呢?其实你对于我根本就不了解,对一个不了解的人,谈何说执着呢,你执着的可能只是一场儿时无忧无虑的幻象罢了。” “或许吧,但是我现在也只是想请你给我一个机会罢了,是不是幻象,日后便知。” 明桥夹着白子刚要说话,眼睛忽然瞥见玄度迈进了院中。 两人目光相遇,玄度顿了片刻,转身又离开了院子。 明桥有些莫名。 张淮看到明桥的目光,回头看了看,“你怎么了?” “啊,没怎么。张庄主不是想跟我下棋么,我们来下一局吧。” 看着明桥全军覆没的白子,张淮目光有些复杂。 明桥面色镇定的喝着茶,一点儿不好意思的神色都没有。 “你……你跟谁学的下棋?”张淮忍不住问道。 “嗯?没有人教,我自己照书学的,也从未跟人下过。” 张淮:“……” “你想跟我下,我跟你下了,张庄主现在是不是知道想象跟现实是有差别的呢?” “教主若不嫌弃,我可以教你。” 张淮说完,发现明桥的目光又盯住身后不动了,他回头一看,发现玄度提了个包袱走了过来。 “你、你包袱里是什么?”明桥有些结巴道。 “我的衣服啊。”玄度回答。 “你要走?”明桥眼里露出了紧张,一下子站了起来。 “不是,这里没有我的换洗衣服。”玄度解释道。 明桥愣了一下,“你要住这里?” 玄度看了一下张淮,“我要教你下棋,自然要住这里。” 明桥:“…………” 张淮抱臂靠在柱子上,看着玄度教明桥下棋。 玄度的样子一如既往的平淡和认真,而明桥却一副完全心思不在下棋的状态里,他的一双眼睛全在玄度脸上,带着掩藏不住的欣喜和愉悦。 玄度教着教着,发现明桥一直注视着他,耳朵便开始泛红。 不知过了多久,玄度的眼角发觉张淮默默离开了,他看了目光仍然热切的明桥一眼,轻声道:“好了,今日就到这吧。”说完,他开始收棋子。 明桥这才回过神来,“啊?怎么不教了?我还没学会呢!” “下棋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学会,明日再来吧,时候不早了。” “哦,那好吧。” 玄度回了房间,坐在床上整理自己的衣服,不一会儿仆人端着饭菜跟着明桥进来了。 “吃饭了,玄度。”明桥坐在了桌旁。 玄度放下衣服,坐到了明桥对面。 两人相对默默无言的吃着饭,明桥吃着吃着忽然停了下来,“我们在一起那么久,可是这样好好的坐在一个桌上吃饭的时候实在不多。” 以前,明桥不愿意去人多的饭堂,每次都是玄度吃完了给他带饭回来,他与玄度坐在一张桌上吃饭的时候实在不多。 玄度看了明桥一眼,“你要是愿意,以后,我都可以陪你吃饭。” 明桥高兴道:“好啊。” 第二天一大早,明桥刚要去大殿,张淮已经候在凉亭中了。 “张庄主好早啊。”明桥微笑道。 张淮淡淡一笑,“今天回家,自是要早起些。” “哦?张庄主要回去了?” “嗯,叨扰多日了,该回去了。” 明桥点头,“我叫叶飞送你。” 张淮跟着明桥去了阿含教大殿,看着明桥坐在高高宽大的座椅上处理日常事务,眼里露出许多复杂来。 朝阳升起的时候,明桥站在殿前与张淮告别。 “淮南悲木落,而我亦伤秋,况与故人别,那堪此离愁。”张淮看着明桥有些伤感道。 “日后若是有需要帮忙的,派人来知会我一声,那块玉佩,就当是信物。”明桥道。 张淮笑了一下,笑容却有些伤感,“好,多谢教主,我一定好好保存那块玉佩。” 叶飞送走张淮回来,被等候在路上的教徒上前带话:“叶护法,教主要见您。” 叶飞去了大殿里的偏殿,明桥正在里面看一本棋谱。 “教主。” “张淮送走了?” “是” 明桥抬起头:“张淮说他写了拜帖,为何没有人跟我说过。” 叶飞连忙低头道:“教主,我……我一时太忙,忽略了,请教主降罪。” 明桥瞟了他一眼,“是不是白泠干的?” “不是!是属下自作主张!” 明桥勾起嘴角:“你还想着替她背锅?” “额,不是的……”叶飞有些滴汗了。 “好了,我又不会怪你。这段时间我要跟玄度学下棋,他会暂时住在我的院子里,你待会儿带人把他需要的东西整理一下搬过来。” “是。” 明桥让下人把玄度住的屋子重新收拾了一番,还添加了许多家具,他叫人把隔壁的屋子收拾出来作为玄度的书房,靠墙边还摆放了一尊小佛像。 明桥这日进来的时候,看到玄度如往常一般正在看书。 他依旧穿着一尘不染的洁白僧衣,坐在窗前的书桌上,在袅袅的迦南香气中,神情淡然的垂目看着书。窗外偶有落叶飘下,还有零星鸟啼,明桥看着这副景象,唇边微微漾起笑意。 “嗯?你回来了?今日学棋吗?”玄度抬头问道。 明桥一笑,坐到了他身边,“学呀。” 椅子是很宽大,可是这样并排坐着两个大男人还是显得有些紧凑。玄度往旁边挪了挪,“要学就到对面坐好。” “我就坐这~” 玄度无奈,只好合上书从抽屉里拿出了棋盘和棋子。 玄度细细的教了大半个时辰,明桥忽然打了个哈欠靠在了玄度的肩头。 玄度停下,扭头道:“乏了吗?要不要去睡会儿?” 明桥摇摇头,抬了抬下颌,让自己的鼻梁和唇挨上玄度的侧脸。 玄度一顿,立即有些面颊发烫的扭过头,轻声道:“坐好。” “嘤~”明桥哼了一声,伸手揽住了玄度的腰身。 玄度有些慌乱的看向窗外,“印容,别这样,被别人看见。” “不会的,没有我的吩咐,他们不会随意过来的。”明桥的手开始在玄度腰侧揉捏。 “印容,现在天气凉爽,我们去爬山好不好?”玄度试图转移明桥注意力道。 “不好~”明桥在玄度的肩头颈窝蹭着。 从前他就想这么干了,想了很久很久了…… “印容……”玄度的脸都羞红。 明桥仰起头,看着玄度的唇,软声道:“亲我。” 玄度呼吸一滞,“不能在佛祖跟前这样……” 第71章 地位1 明桥扭头,看到墙边神龛上供奉的佛祖,想了想,走过去将隔帘放了下来,又把窗户也关上了,然后坐回了玄度身边。 玄度有些窘迫,想要站起来,明桥抱着他道:“亲我!” “印容……” “你不是说过吗,我想要的时候你就会帮我,只要我乖乖的,我现在很乖啊。”明桥望着玄度两眼亮晶晶的。 玄度红着脸望着他,明桥凑近他,等着他。 “晚上好不好?”玄度做最后的挣扎道。 “现在要。”明桥坚持道。 玄度无奈,只能俯下头吻在明桥唇上。 屋中的声音许久都不曾停歇,后来,玄度打开了窗,让风进来吹散屋中令人面红耳赤的气味。 明桥侧身靠在椅子上,脸上有一种释放后的慵懒。 玄度站在窗前吹着风,冷却着自己。 两人不说话,看着对方。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呀~”白泠的声音忽然远远传了过来。 玄度一僵,在明桥对面坐了下来。 明桥咳嗽一声,坐正了身子。 “明桥哥哥!玄度哥哥!”白泠笑嘻嘻的脸出现在窗前,“原来你们在下棋呀。” “找我有什么事吗?”明桥整理着衣袍道,他悄悄用袖子挡住了裤子上一点濡湿的痕迹。 “明哥哥,云兮哥哥来信说他继任了掌门,我觉得有些不对劲,我想去看看。”白泠道。 “继任了掌门?他怎么会当掌门?那宋婉荷会同意?”明桥诧异道。 “宋婉荷是一定不会同意的,所以我觉得有些不对劲。”白泠眉间有一抹忧虑道。 明桥想了想,道:“我叫叶飞带着几个人跟你一起去。” 白泠和叶飞离开阿含教的时候,玄度着实松了一口气,那坏丫头整日吃饱了饭没事干就捣鼓害人的事,玄度实在是怕了她,玄度甚至在心里隐隐有些佩服玄天剑派的那位楚云兮,他平常跟白泠在一起估计没少受她荼毒,他们一正一邪能走到一起,当真是不容易。 玄度继续教着明桥下棋,可是渐渐的,玄度觉得教棋似乎是个幌子,明桥总是听不了一会儿就开始跟他各种腻歪,甚至隔三差五就要玄度帮他释放一下,玄度被他弄得受不了,刚开始总是自己到一边去冷静,可是慢慢的,玄度觉得自己越来越不能冷静了,后来甚至明桥刚一挨着他的时候他就不能冷静了。那时候玄度才终于知道,为什么佛家视淫欲为第一大戒,正所谓万恶淫为首,因为它好像永无满足的时候。 下了几场秋雨后,暑热终于彻底退去,天气变得凉爽起来。 近来无事,玄度开始研究医术之类的书籍,医书里各种草药繁多,玄度看着绘图很想到附近山上去看一看实物。 这日清晨,玄度一个人背着小竹篓上了玉华山。 玉华山中奇珍异草繁多,玄度看到熟悉的就会停下来对照着书一株一株的辨认,然后采几株回去试着自己制药。 日头升高的时候,玄度下山了。 快走到山脚下的时候,玄度忽然听到山下走来几个教徒,他们一边走一边讨论着: “前段时间赤火教的事情白云洞主遭了殃,被教主打成重伤,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一些兄弟都说教主针对从前那些跟随过罗昙的人,当时卫大人还专门解释过,说教主练功有些走火入魔,可是今天看来,教主的确是不肯放过跟随过罗昙的人呢。” “嘘!你小点声,不要命啦!”那教徒前后左右看了一下,小声道:“上头的事咱们少参合少议论,当好咱们的差事就好了,跟谁都不要靠得太近,万一把咱们归入罗昙余孽一队可就完了!” “对对对,别讨论了,快走。” 几个教徒走远了,玄度才从林间出来,他思索了片刻,朝明桥寝院走去。 门口的两个守卫看到玄度,行了个礼,玄度如常走了进去。 经过明桥书房的时候,玄度听到了他和卫青的对话: “教主,属下一直关注着他们,但凡有事一定逃不过属下的眼睛,您别担心,石花洞主其实来找过属下多次,他也很担心教主会猜忌他,属下告诉他,忠心办事一定不会有事的,这段时日属下关注了他许久,石花洞主的确是在为教主尽心尽力的办事,并未有什么私心,教主今日在大殿上那样说他,属下觉得教主有些过于……” “并未有什么私心?他如果没有私心,在阿含教的地盘上本座怎么会遭人刺杀?而且到现在为止,竟然还查不出主谋是谁!我看他分明就是故意的!说不定,他根本就是事先知道并且允许的!” “绝无此事,教主,这件事虽然您交给石花洞主去办了,但是属下亦跟随他们出去过几次,那日刺杀您的人是有意冒充王炽的儿子,那日您没有当场将他杀掉,他毁掉了现场证据后逃之夭夭,一时之间,真的无从下手,属下是亲眼看到石花洞主亲自追查的,绝无徇私。” “人心隔肚皮,他若有心,岂能叫你看出端倪,如果你能瞧出端倪,当年,又怎么会发生罗昙的事!” 屋中顿时一片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卫青才从屋里出来。 卫青的神色有些沉重和忧虑,他走了几步,看到玄度坐在凉亭中,眼睛一亮,顿时走了过去, “玄度师傅。” “卫护法,请坐。” 卫青坐到了玄度对面。 “卫护法愁眉不展,似乎有什么烦心事。” 卫青叹了一口气,“上次你和教主在竹霏馆遭人刺杀,教主把这件事交给石花洞主去办,结果过了这么些天了石花洞主依然查不出那人的身份,教主今日在大殿发了脾气,差点又要拿石花洞主问罪,属下求了半天才保下石花洞主,最后,教主说再给五日,五日后若是还查不出来,他就要石花洞主提头来见。我知道当年阿含教的事给教主留下了深刻的影响,他总是特别留意跟随过罗昙的人,担心他们仍有异心,其实我也一直在盯着那帮人,不曾松懈过,但是教主此举为免有些太过,恐怕会寒了一些衷心归顺弟兄们的心,我怕教主这样下去,本来一些没有反叛之心的人反而会生出叛逆之心来,教主一直都怕当年之事再度重演,可是他却不知不觉在走他父亲的老路啊。” 卫青说完,看见玄度垂眸不语,眉间似乎有心事。 “玄度师傅,不知你如何看这件事呢?” 玄度摇摇头,“我一个修行之人,不好参合你们教派的事,我只是希望大家都能平平安安,不要有流血和冲突。” “玄度师傅一直慈悲为怀,卫某很是佩服,前段时日,那些企图反叛的周边门派都被玄度师傅给劝服了,给我们省了好大力气,卫某身为护教护法,理应表示感谢。”卫青说着站起来朝玄度抱拳行了个礼。 玄度连忙站起来,“卫护法不必这样,我只是做一点修行之人该做的事罢了。” “玄度师傅,教主十分看重你,你的话他想必是听得进去的,你是否能帮忙劝解一下教主,否则五日后,石花洞主……”卫青十分希冀的看着玄度道。 玄度思量了片刻,点头道:“我试试吧。” 作者有话说: 周末愉快各位。后日还有一更。 第72章 地位2 玄度走进明桥的书房,看到明桥正在研究棋谱。 “我还以为你对下棋兴趣不大呢,原来也会私下里研究。”玄度微笑道。 “谁说我兴趣不大,我兴趣不大我跟你学了干嘛。”明桥嗔道。 玄度也不点破他,走到他对面,“听说你在查竹霏馆那晚的事?” “嗯。”明桥看了一眼玄度,又低头看棋谱。 “那年轻人武功低微,不足为惧,为何一定要查到他?” “他要杀我我岂能不查?谁知下一次他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又会对我做什么,这种隐患当然要拔除。” 玄度在明桥对面坐了下来,“刚刚看到卫护法出去时有些沉重,是查得不太顺利吗?” 明桥抬起眸:“你怎么突然对这件事这么上心了?” 玄度一直都是只管吃斋念佛,不管不问教内之事的。 “我不是对这件事上心,我是不想你不开心。” 明桥眼底出现了柔美笑意,“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关心我了?” “嗯。”玄度大方承认。 明桥的唇角都翘了起来,“是有点不开心,负责查办这件事的石花洞主敷衍了事,迟迟抓不到人。” “石花洞主?我记得,他和他的手下已被卫大人喂过药。” “喂过药又如何,有人若是存心反叛,喂毒也不管用。” “你是怕石花洞主有二心?” 明桥放下棋谱,“不是怕,而是提防。除了你,我谁都不相信。” 玄度轻叹一声,伸手握住了明桥放在桌上的手,“你信任我,所以觉得我可信,你若疑心我,自然觉得我不可信,相由心生,量大福也大,机深祸亦深。” “他以前跟随罗昙,当初还想要杀了我,我岂能信他?”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罗昙是他旧主,他自然为罗昙办事,如今你是他新主,他亦会效忠于你。” “哼,好女不嫁二夫,忠臣不事二主!” “话是这样说,可是历史上更换主君而成就一番事业的也不少见,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如果主君昏聩还一直效忠的,那是愚忠了。当初石花洞主肯接受服药,也许是为了保命,如果他真的对你有反叛之心,他一定会想法子先弄到解药而不是为你办事。当初,你父亲和罗昙就是因为互相猜忌才走到相杀的地步,但是纵观罗昙前后行为,他其实并没有篡位之心,这么多年,他也没有自立为教主,而是一直在稳住阿含教以及周边,遇到江湖门派的围剿也一直把阿含教的利益放在前面,他之所以对你赶尽杀绝,其实是为了自保以绝后患,万法皆空,因果不空,一切皆因果,当初若不是你父亲的猜忌,不会遭到罗昙的先下手为强,罗昙若没有先下手为强,亦不会遭来你的复仇。不同的心态,就会得到不一样的因与果,以宽容豁达之心待人,福报自然就来了。” 明桥没有说话,目中思量。 两日后,在阿含教大殿中,几个洞主汇报完手头上的事情明桥做了指示后,忽然对身旁守卫示意了一下,守卫点了下头,招呼身后几个守卫端着托盘走到了石花洞主等人身旁。 石花洞主原本一直低着头站在一边,这会儿看到守卫一脸严肃的端着一瓶药站到他身边,顿时脸就白了,石花洞主双目震惊,面上涌出多种复杂情绪,双拳握得紧紧的,他身后的教徒也一脸惊慌。 “教主!这是?”卫青忍不住上前一步。 明桥竖掌制止,“当初本座初初重掌阿含教,对之前教内兄弟的为人都不清楚,所以不得已给各位服用了需要定期服解药的药物,以免有效忠罗昙之人趁机对本座痛下杀手,如今,经过这段时日的了解,本座知道大家当年也是有苦衷的,所以,特赐下解药解除药物控制,希望以后,大家能跟我一起把阿含教发扬光大,重现昔日荣光。” 石花洞主一脸悲愤欲绝的表情忽然僵住,不敢置信的望向明桥,连卫青都十分诧异。 “石花洞主,请服下吧。”守卫倒出了一颗药丸递给石花洞主。 石花洞主连忙跪了下去,激动道:“教主,属下办事不力不敢领解药,等属下——” “跟那无关。前几日本座着急,说了些不恰当的话,石花洞主不要往心里去,把解药吃了吧。”明桥打断道。 石花洞主眼底泛出了眼泪,匍匐磕了两个头,“多谢教主宽宏大量!属下日后一定肝脑涂地以报大恩!” 处理完事务,明桥离开了大殿。 殿内服下解药的人各个都兴高采烈。 石花洞主走到卫青身边弯腰行了个大礼:“多谢卫大人在教主跟前为我等弟兄说好话,卫大人的大恩大德小人一定铭记于心!” 卫青若有所思道:“教主既然这么深明大义,你们定不要辜负了他才好。” “那是自然!从今往后,纵使叫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毫无怨言!” “那就好,你好好办事吧。”卫青说完,朝明桥寝殿走去。 小院内,卫青有些不解的问道:“教主,您为何要赐下解药?” “你前几日不是还说石花洞主办事不错,让我不要疑心太过么。”明桥负手问道。 “这……教主也不用一下子全部赐下解药啊。” “如果他们存心反叛,即使服药也阻止不了,还不如做个人情让他们记住本教主的好。” “教主的宽宏大量他们必会铭记于心。” 第二日,玄度正在玉华山采药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玄度站起来回头一看,发现是卫青上山来了。 “卫护法,你怎么上这来了?” “玄度师傅最近在研究药理吗?”卫青看了看玄度手中的草药问道。 “嗯,反正也没有什么事做,研究一下药理、医术什么的,说不定以后还能有用。” 卫青看着玄度,目中幽思。 “卫护法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卫青沉吟了片刻,道:“多谢你前几日劝解教主的话,多亏了你。” “不是多亏了我,而是印容本性就是那样。” 卫青缓缓道:“仁厚是不错,可是,在阿含教这个地方,并不能常有。” “慢慢来,会常有的。” 卫青:“……” 作者有话说: 卫青:这个和尚,总叫我觉得提心吊胆…… 第73章 地位3 窗明几净的书房中,明桥在看书研究棋谱,玄度则坐在他对面研究草药医理,屋中安静,只有翻书的声音。 明桥研究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倦,他放下书,靠在椅背上闭目休息了一会儿,睁开眼睛时,看到玄度半边身子沐浴在秋初的阳光中,白的发光。长眉若远山,温眼如春潭,高鼻若琼树,薄唇如粉瓣,明桥忍不住回想起他第一次见玄度时的情景,那时,还是少年的他站在瀑布下,回头对着他微微一笑,那一笑让他看呆了许久。此后八年里,玄度就宛如他心中圣洁的月光,让他为他哭为他笑,为他痴为他狂……他如地狱之火一般坠入玄度日月星辰光辉一般的信仰中,渐渐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他离开他的时候,他的世界都开始崩塌,他疯了一样的大杀四方,踏碎星河撕碎信仰,遍寻能够对抗那撕心裂肺的力量,可是到头来,还是他,他仿佛是神明留给他唯一的救赎。眼前这种情景,像从前,又不像从前。明桥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恐惧,他伸手抓住玄度拿书的手,直到感觉到他肌肤的温度心里的恐惧才渐渐消失下去。 玄度突然被明桥抓住手,愣了一下,抬头看去,明桥双目灼热又带一丝急切的看着他,玄度忽然就红了脸,“印容……你昨日已经要过了,不可以太频繁。” 明桥:“?” 两人正在揣摩对方的意思的时候,门外守卫忽然来报:“教主,石花洞主和卫护法求见。” “让他们进来。” 不一会儿,石花洞主和卫青走了进来。 玄度合上书正准备站起来离开,明桥忽然道:“你坐着别动。” 玄度愣了一下,看向明桥。 明桥对前面两人抬了一下下巴,“什么事,说吧。” 石花洞主看了玄度一眼,心中有些惊讶,抱拳道:“启禀教主,那日在竹霏馆刺杀您的人已经抓到了。” “哦?” 玄度一听,脸微微变了色。 阿含教大殿中,那晚的那个年轻男人一脸倔强的站在那里。 石花洞主照他膝弯一脚,男子一条腿被迫跪到了地上,在他挣扎着要站起来的时候,石花洞主用力扣住了他的肩膀压得男子不得不曲着一条腿,伸直一条腿,以这种怪异的姿势反抗着。 “你若不老实,我现在就送你去见你爹。”石花洞主咬牙威胁道。 “你叫什么名字?”明桥倚在宽大的座椅上问道。 男子一扭头,倨傲道:“少说废话!我技不如人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啊!!!” 他刚一说完,石花洞主的手顿时用了劲,男子忍不住惨叫起来,周围的人甚至都能听到骨骼发出的咯吱声。 明桥竖起手掌,石花洞主松了劲道。 “原来你是阴癸教的人,那晚为何要冒充赤火教的?哼,本事不济,还想着要嫁祸于人,没出息。”明桥鄙夷道。 男子的脸涨红,大声道:“常言道兵不厌诈,怎么,我难道不能诈你一诈么!” “这么说,你是想替你爹报仇了?” “不错!”男子眼眸发红,恨声道:“你杀了我爹,我身为人子,自然要为他报仇!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明桥点点头,“的确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啊……” 卫青一听明桥说因果就头痛,立即上前道:“教主,此人既已抓到就立刻杀了吧。” 明桥看着男子,眼里露出思量,过了一会儿,明桥忽然道:“念在他一片孝心的份上放了他吧。” “教主!他与您有杀父之仇,您若将他放了,岂不是后患无穷?”卫青连忙道。 “可我若把他杀了,我与罗昙又有何异呢?” “教主!此事不可同日而语!” “是啊,教主,好不容易抓回来,您、您怎么又要放了他?”花了大力气捉人回来的石花洞主焦急的问道。 “罗昙杀我父亲,我杀罗昙,我杀他父亲,他杀我,也算理所当然。放了他吧。” “这这……”石花洞主看向卫青。 “教主——”卫青还要再说,被明桥制止:“按我说的办。” 石花洞主异常不甘的放开了男子,男子揉揉肩膀,站直身子道:“魔头!别以为你今天放了我我就会感谢你不报仇了,我一定会再回来的!” 明桥笑了一下:“随时恭候。” 男子神色几度变换,终于转身大步离去。 明桥回到书房的时候,玄度仍然坐在那里没有动,连书都没有翻动一页。 看到明桥回来,玄度抬头看着他。 “你不必这样看着我,我没有杀那个年轻人,我将他放了。”明桥坐回了座椅。 玄度怔了一下,“你为何,没有杀他?” 明桥抬眸似笑非笑的看着玄度道:“因为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杀人啊。” 玄度心里有些异样,耳朵不禁泛了红。 “冤冤相报何时了……我看见他,就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明桥垂眸道。 “印容……”玄度蓦地有些心口发疼起来。 “况且,我不能辜负你一番好意啊,如果我今天将他杀了,我怕你会内疚。”明桥忽然道。 玄度看着明桥一时愣住,“你……你知道了?” 明桥笑了一下,“其实第十日的时候,你劝说成功了,阴癸教的那个男人同意归顺了对不对,你猜出了那晚刺杀我们的人是他的儿子,所以他答应归顺了,可是没想到,张淮与他有旧仇,当他看到张淮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所以拼命激怒张淮。你用佛法劝说了他十日,他虽然之前并不松口,但是心里其实已经认可了你,甚至是信任你,所以,他希望用他的死引发你的愧疚,来保全他的儿子。” 玄度目光闪动,轻声道:“印容很聪明,我一直都知道。” 他抬眸看向明桥,问道:“你今日为何不告诉那年轻人,他的父亲其实是被张淮杀的。” 明桥摇头,“当时张淮出手太过突然,我一时疏忽,无论如何他父亲死在我阿含教的地牢里,我责无旁贷。” 玄度走到明桥身边,手握住明桥的肩膀道:“印容,如果来日他来找你报仇,我会和你一起承担这个果的。” 明桥仰起头,唇边挂着俏皮的笑意道:“如果他五十年以后再来呢?” “不管他什么时候来,我都会一直待在你身边。” 阿含教的上上下下都发现明桥的狠戾与残暴渐渐消失了,人变得平和又宽容,虽然有时候遇到棘手的事情仍然会发脾气骂人,但是过了一晚又会恢复如常,跟以前那个发疯杀人的判若两人。刚开始大家还以为是卫青的缘故,毕竟卫青深得明桥信任,但是后来大家渐渐发现,改变他们教主的其实是他院中那位叫玄度的和尚。 有一次,一位洞主办砸了事前往明桥书房禀告,明桥很生气,大发雷霆,大有将那位洞主大卸八块的气势,那位洞主吓得浑身瑟瑟发抖,这时,坐在一旁看书的玄度忽然看向明桥,并轻轻喊了他一声,明桥顿时就收敛了脾气,不轻不重的又教训了那位洞主几句让他离开了。 渐渐的,玄度发现只要他踏出小院,到处都是笑脸相迎,甚至还有一些人会送来一些罕见的佛经和各种佛像给他,央求他在明桥面前带个话之类的,直到明桥下令不许闲杂人等干扰他的修行,那些事情才渐渐消停下来。 玄度一门心思的研究医理和草药,直到寒风摇庭树,细雪飘入窗的时候才发觉,冬天已经来了。 这天清晨,天亮得似乎有些早,玄度比平日就醒得早了些,他推开门一看,发现院中已经全白了。昨夜下了一夜的大雪,悄无声息,连他都没有发觉。 明桥起来在屋里用早饭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的说话声,问仆人道:“院子里怎么了?谁在说话?” “回教主,是守卫们发现玄度师傅一大早在院子里扫雪,都抢着要过去帮忙呢。” 明桥擦了擦嘴,走出了门。 院外,依旧一身洁白僧衣的玄度一脸淡然的拿着扫帚在扫雪。 明桥看了看脚下已经被扫出来的一条路,慢慢走了过去,“这些交给下人做就好了,干嘛要亲自做?” “一点小事哪里用得着别人动手,你去大殿走路小心些,别滑倒了。”玄度交代道。 明桥莞尔,凑过去道:“你怕我滑倒,你牵着我呀。” 玄度有些羞赧道:“别胡闹。” 明桥笑着捏了一下玄度的耳垂,朝大殿走去。 接近年底,教内事务变得多了起来,明桥一直到傍晚才回到寝院,他走进去一看,顿时怔在原地。 桂树下的草地上堆着两个一大一小的雪人,他们靠在一起,朝着天边晚霞。 明桥看着那两个雪人,眼眶不禁有些发热。 忽然,明桥感觉手一暖,他低头一看,玄度不知何时站到他身后,伸手握住了他有些冰凉的手。 玄度的手一如既往的温暖,明桥扭头看着他,目光有些湿润。 玄度将明桥揽入怀中,在他耳边轻声道:“印容,对不起,这些年,我的脑子里一直都会时不时的记起当年那个下大雪的晚上,你堆了一个雪人靠在它身上一直坐了大半夜……我每每想起来都自责不已,印容,你原谅我好不好?” 明桥被玄度抱在怀里,闻言笑容狡黠道:“那你今天晚上陪我睡,我就原谅你。” 玄度的脸有些发烫,轻声道:“被别人知道我们睡在一起,你这教主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本来平日在书房里做些白日宣淫的事就让玄度羞得头顶冒烟了,如今明桥还要得寸进尺的要求夜晚跟他同床共枕,玄度说什么都不能接受。 “不会的,我待会儿去告诉守卫,没有我的命令,明早不许有人过来打扰。” “印容,别胡闹……” “你若不答应我,我今晚就坐在这里陪这两个雪人。” 玄度犹豫着,明桥眉间变冷,推开了玄度,下一刻,他的手就被玄度拉住了,“别这样……我答应你。” 作者有话说: 这章很粗长了吧,你们这些小妖精满足了吧? 周五晚上八点左右见,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上闹钟哈。 第74章 炼心 山岭云似盖,檐下雪如尘。 万籁俱寂,屋中烛火摇红,幕帘帷遮,明桥穿着宽松寝衣盘腿坐在床上梳理着他刚刚放下来的乌发。 玄度脱下衣服搭在屏风上正要吹灭烛架上的银烛的时候忽然被明桥叫住: “玄度,别吹灭。” 玄度回过头,看向明桥。 “留着嘛。” 玄度无不可,脱鞋上了床,“你怎么不进去,坐在那里不冷吗?” 明桥摇头,脸上有一抹狡黠的笑。 玄度掀开被子躺了下去。 他刚刚躺下去,明桥就钻入了被子里,玄度揽住他,心跳慢慢加速。 明桥的手伸进了玄度的寝衣里,在他光滑起伏的脊背上上下左右的游走。 “玄度。”明桥轻唤了一声。 “嗯?”玄度忍着酥麻应道。 明桥咬了一下唇,凑到玄度耳边轻声道:“想要你。” 玄度面飞红霞,踟蹰了一下,伸手去解明桥裤子的系带,准备如往常那样替他纾解欲望。 明桥按住玄度的手,“能不能换一种方式啊?” 玄度愣住,换、换一种? 明桥咬唇笑了一下,眼中波光潋滟,他支起上半身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卷卷轴。 明桥笑着看了玄度一眼,打开了卷轴。 玄度有些好奇,翻了个身,和明桥并头趴在床上看了过去。卷轴不知是何人所画,游廊雕花、青瓷花瓶、桌椅板凳等等,全都栩栩如生,更令人惊奇的是画中的两人,或躺或坐,或站或蹲,或曲或侧,姿势多样,表情销魂,连交合的细节之处都清晰明了。 玄度的瞳孔放大,有些慌乱的翻过身平躺下来,片刻之后又翻了个身,背对着明桥,耳朵红得像煮熟了一般。 “玄度?”明桥喊了一声,玄度没有反应。 “玄度~”明桥摇了摇玄度的肩膀。 玄度坐了起来,眼里含着细碎的羞涩与紧张,几乎看也不敢看明桥,“你、你你哪里来的那种卷轴?” 明桥也坐了起来,“我在店铺里买的呀。” “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嗯,有啊,春宫图很多啊。” “你、你不许看。” “为什么?” “太过、太过……” “嗯?” “阿弥陀佛,罪过。” “……” “不许看那种东西。” “可是民间男子都看啊,只不过他们看的是男女交合的,这本是——” “收起来!” “玄度,这种事很正常的好不好?你都用手帮我了,为什么不能——” “不行!”玄度掀开被子下了床,拿过屏风上的衣服开始穿戴。 明桥坐在床上看着他,眉眼间的温度渐渐冷了下来。 “玄度,你爱不爱我?”就在玄度转身要离开的时候,明桥忽然问道。 玄度的脚步顿在原地。 “你又准备这样离开我丢下我了是吗?” “不是的。”玄度的心一紧,连忙转身坐回床边揽住了明桥,“不是的,我不会再离开你,我只是……做不到你说的那样……” “你爱不爱我?” 玄度默了片刻,轻声道:“我远走草原的那两年,经常想起你,吃饭的时候会想你是不是在吃饭,睡觉的时候会想你有没有好好睡觉,看云的时候也会想起你,看山的时候也会想起你,总是担心你,担心你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睡觉,担心你会弄伤自己,总是在担心你……我见不得你受伤,见不得你发狂,也见不得你冷冰冰不说话,印容,我从小学的就是断情绝爱,淫欲更是万万不能有,我不知道自己这样是否算爱你,也不敢去做那些想都没想过的事来亵渎你,你可懂得?” 明桥听着玄度的剖白,微笑着蹭了蹭他的颈窝,“嗯,我觉得算,这样就是爱一个人的表现。” 玄度怔住,低头看向明桥,明桥仰头看着他,微微上挑的眼睛里映照着他的面孔,“因为我也是这样的啊,只不过,我喜欢你碰我,喜欢你亵渎我。” 玄度的面颊又开始泛红,动了动嘴不知该如何是好。 “玄度,你喜欢我碰你吗?” 玄度红着脸看了一眼明桥,又移开视线。 “嗯?” 玄度眼睫颤了颤,点了下头又连忙摇头。 “嗯?什么意思啊?” “我不讨厌,可是我不敢让你多碰……那是不好的。” “玄度,我想你也舒服,想你也快乐呀。” 玄度红着脸摇头:“不,我不用,你舒服了便行了。” “那怎么行!你再这样下去你会憋坏的!” “不,不会,我会自己调整,你不用担心。” “你不喜欢那种感觉吗?” 玄度摇头。 明桥目露震惊,还有满满的不解,“怎么会呢?” 玄度垂眸不吭声。 明桥看着玄度,心里忽然有了一个猜测,他笑了笑,“玄度,你不是不喜欢,而是害怕对不对?你害怕那种让你失去控制的感觉,你害怕面对自己充满欲望的样子,你心里有罪恶感对不对?” 玄度看着明桥,低声道:“你既知道,为何还要屡屡逼我呢?” 明桥叹息一声,“好吧,那我不逼你了,嗯,时候不早了,我们睡觉吧。”说完,明桥弹熄了烛火。 两人又重新躺了下去。 明桥躺得笔笔直直,闭着眼睛。 玄度等了一会儿,忍不住侧过身子问道:“你……今晚不要了?” 明桥睁开了眼睛,扭头看向玄度,黑暗中,他轻声道:“要。” 说完,明桥贴了上去。 唇齿相依,呼吸交缠。 世间的美妙在这小小的床帐中再度萌生。 他是爱他的……只不过他的爱纯净得像个孩童,晶莹又剔透,茫然又笨拙。 他在最最禁忌的地方生出了自己都不懂的爱,他逃避过,害怕过,却又因为放不下他拼命追随,适应和改变。 他还应该要求更多吗? 不,他应该等他慢慢懂得。 不,他应该等他慢慢的懂得。 明桥的手慢慢向下,玄度呼吸一阵急促,沙哑哀求道:“印容,不要……” “让我摸一下,就一下……”明桥蛊惑道。 玄度一下子仰起头,哼叫出声。 罪恶如花,在压抑中慢慢绽放。 心坠入沸腾、欢愉的爱欲中,如同奔赴一场缭乱的大梦,就像蝴蝶振翅,翩然飞过万花丛,它已迷失其中。 群山巍峨,连绵起伏,石林中有座座浮屠宝塔,那是曾经的向往,此形归去,化作碎金尘沙,远渡秋水星河,飘散于天地;此神归来,镇守山川,看万物沉没,又看万物生发,可是,他就如燃烧的流星下坠撞击金铎,金声玉振,珍音轰鸣,他那么鲜活昳丽,璀璨夺目,瞬间摧毁他毕生的悟炼,他看见了他晶莹剔透的魂和嶙峋的心,执着又痴狂,恣意又倔强,他拽着他奔入万丈红尘,每一刻的燃烧都似永恒,他已分不清,这是他的梦境,还是他的炼心。 欲浪千丈,终有平息,燃烧到极致,魂魄便破笼而出,脑子里白茫茫一片,如大雪飞绽。 玄度大口大口的喘息,等失重的心落回原地时才感觉到身边那段温软的身躯。 玄度扭头,看到了明桥的眼睛,那双眼睛澄净得纤尘不染。 玄度伸手,触摸着他的眉弯,再也忍不住将他抱进了怀中。 他谁也不敢告诉,怀中的脸,在梦里,他已吻过千遍万遍。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的心跳才趋于平和。 明桥踢开有些闷热的被子,抽出了被玄度握得紧紧的一团黏腻的手。 玄度连忙起身,点燃了烛架上的蜡烛,又取了布巾浸湿过去给明桥擦拭。 结果擦着擦着,玄度的手就顿住了,他抬眸看了一眼明桥,明桥咬着唇偏过头,小声道:“你这么被擦来擦去的也会这样……” 玄度没有说话,依旧轻轻的将明桥擦拭干净。 玄度清理完自己重新回到了床上,明桥挨过去抱住了他。 “玄度。” “嗯?” “你说,我引诱你破戒,使得你离开佛门,死后会不会下地狱?额,算了,我死后是一定会下地狱的……”明桥挨着玄度颈窝闭着眼睛喃喃道。 玄度搂紧了明桥的肩,吻了一下他的眉心,道:“不会的,就算你下地狱了,我也会跟你一起,两个人赎罪总比一个人快,而且,我们还年轻,如果以后都积德行善,说不定在死之前就能赎清罪孽。” “真的吗?” “嗯,真的。” “可是,我怕我又走错。” “不会,只要我们向着光走,就不会错。” “玄度,你怕不怕下地狱?” “不怕。” “为什么?” “师父说,伏魔亦是功德。” 明桥睁开眼睛,“伏魔?” “嗯。” 明桥支起身子俯视着玄度,“你觉得你降服我了?” 玄度看着明桥:“没有吗?” “当然没有!” 玄度的眼神有些不解。 明桥眼波流转,“伏魔要用降魔杵。” “到底什么是降魔杵?我在大梵寺这么多年从未听闻过。” 明桥忍不住吃吃笑起来。 看着玄度不解的眼神,明桥的手又伸了下去,“这就是降魔杵呀,用刚才卷轴上的方法才可以降服我。” 玄度的脸又红了,他捉住明桥胡作非为的手,“不要闹了,快睡觉。” 明桥这次很听话,拿出手躺好,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可是片刻后,明桥忽然听到玄度犹豫的声音: “印容,真的吗?那、那样才能——” “嗯。”明桥忍着笑点头。 “为什么?有什么不一样吗?” “你试试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本周字数任务一万五……小妖精们,你们可以开心了。 第75章 中毒1 几日后,出门数月的叶飞终于回来了。 明桥见到叶飞的时候,脸色铁青,眼底的怒火差点烧出眼眶。 两个教徒一左一右扶着重伤未愈的叶飞坐到椅子上,叶飞开始说这几个月在玄天剑派发生的事情: “我和白泠赶到玄天剑派的时候发现楚云兮失去了记忆,他完全不记得白泠了,其实我中途返回了一趟,就是为了去镇上一家药铺查楚云兮中的药,那药是宋婉荷的哥哥宋时久给楚云兮下的。” “楚云兮虽然不记得白泠了,但是在白泠三番五次的骚扰下,好像又对白泠产生了感情。” “下大雪那夜,我和白泠遭到了虞山派和天南剑派的偷袭,我和白泠都差点死了,幸好最后关头楚云兮赶到了,薛涛和宋时久都死了……” “楚云兮恢复记忆了,他把白泠带回玄天剑派养伤了,说不日就要下聘举行婚礼。教主,属下没有保护好白泠,让她受了伤,请教主降罪。”叶飞说完就要挪下椅子下跪,明桥制止了,“坐着,不要多礼,你做的很好。” 两个教徒扶着叶飞做好,叶飞的脸色仍然有些苍白。 “伤势怎么样了?待会儿让余大夫给你看看。”明桥道。 “多谢教主。”叶飞道。 明桥看着叶飞灰白的脸色和无神的眼睛,挥手道:“快回去歇着吧,养好身体再说。” 教徒扶着叶飞站了起来,叶飞行礼道:“属下告退。” 看着叶飞落寞离去的背影,卫青忽然重量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卫护法?”明桥问道。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他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看他如今这么副没出息的样子怎么能不叹气,哎!”卫青摇头道。 明桥也苦笑着摇头。 叶飞喜欢白泠,阿含教里每一个人都看得出,可是,白泠偏偏喜欢的是玄天剑派的楚云兮,一个身份、名望甚至立场都与她千差万别的男人,叶飞爱而不得,自然会痛苦了。 “卫护法不必担心,过段时日就好了。”明桥安慰道。 “希望如此吧。”卫青担忧道。 明桥回去以后,玄度明显的感觉到了他的不快情绪。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玄度给明桥倒了一杯茶问道。 “叶飞回来了。他说楚云兮被宋婉荷下了药,失去了记忆,他和白泠在镇上又遭了虞山派和天南剑派的围剿,两人都身受重伤。” “怎么会这样?白姑娘呢?只有叶飞回来了吗?叶飞如何了?”玄度连忙问道。 “最后关头楚云兮赶到了,宋时久和薛涛都被他们杀了,楚云兮把白泠带去玄天剑派养伤了。” “阿弥陀佛……”玄度双手合十感慨道。 “虞山派和天南剑派的人真是该死!”明桥咬牙切齿道,并用力砸了一下桌子,“那次若不是担心阿泠急着走了,我定会杀光他天南剑派上上下下!那种卑鄙无耻的门派本就不配存在!还有他虞山派!也是卑鄙无耻至极!阿泠的娘亲就是被宋婉荷下了毒,导致渐渐失去神智,如今,他们竟然对楚云兮也下毒!楚云兮可是陈知玄的师弟啊,他们连楚云兮都要害!江湖上都说阿含教是魔教,可是我们阿含教的人做事向来光明磊落!从来不会做这些令人发指的勾当!他们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各个藏污纳垢,都是些不要脸的伪君子!!!” 玄度握住明桥放在桌上的拳头,安慰道:“印容,别气了。那些人多行不义,所以最后也丢了性命,白姑娘没事就好,楚公子既然将她接去玄天剑派养伤,一定是恢复了记忆,你不用太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宋时久虽然死了,但是虞山派还在,宋元那老匹夫还没死呢!再加上宋婉荷和陈思杰,他们里应外合,楚云兮和阿泠岂不是处境很危险?楚云兮一副清贵出尘谦谦君子的样子,他哪里是那些卑鄙小人的对手啊。”明桥十分忧心道。 玄度想了想,“楚公子或许不擅长对付那些人,但是,我觉得白姑娘应该很擅长,他们在白姑娘那里讨不到好去的。” “那傻丫头鬼点子是多,但是她毕竟阅历不够,很多时候还一派天真……” “要不,你写信给楚公子问问情况?” 明桥点头。 明桥不仅写了信,还派了人去探查情况。 结果明桥还未等到派去的人传回消息就先接到了楚云兮的信,楚云兮说白泠的伤已经好了,六月就迎娶白泠。另外,白泠已经替她母亲报了仇,她给宋婉荷下了十足十的药,将宋婉荷毒傻了,陈思杰摆脱了他外公的操控,回归玄天剑派了。 明桥看到楚云兮的信,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他立刻就吩咐下去,开始着手给白泠准备嫁妆。 后面几个月明桥变得很忙,所有的东西他都要亲自过目,亲自把关,六月初的时候他接到了楚云兮寄过来的请帖,于是押送着大批的嫁妆朝玄天剑派出发了。 明桥的队伍在大婚的前两天到了玄天剑派附近的镇上,叶飞提前一天包下了整座福来客栈,布置一番后带着人去玄天剑派接白泠,大婚那天,白泠将在福来客栈出嫁。 结果明桥和玄度在客栈里等了一天,直到傍晚的时候叶飞才带着白泠和她的两个侍女姗姗来迟。 半年没见了,明桥看到白泠很是高兴,“阿泠!” “明哥哥,好久不见啦!”白泠提着裙摆走上楼梯。 “阿泠,你这半年还好吧?你受的伤都好了么?你在玄天剑派还好吗?门派里的人有没有刁难你?楚云兮对你还好吗?”明桥有许多的问题想要问。 “嗯,明哥哥,我好累啊,能不能让我先休息一晚明天再回答你的问题?叶飞,我的房间在哪里?这是我的房间么?”白泠指着旁边一个装扮一新的房间问道。 “是的,那就是为你准备的房间。”跟在后来上来的叶飞答道。 白泠点点头,“嗯,那我先进去休息啦,多谢你们。”说完,白泠走进去关了房门。 明桥站在房间门口有些愣怔,他想了想,扭头问叶飞道:“白泠她怎么了?” 为何半年没见了,她见到他却有一丝生疏的感觉?竟然连话都不多说几句就关上门回房了,跟以前叽叽喳喳的她有些不一样啊。 “教主,白姑娘上午要出门的时候就说头晕,一直歇到下午才跟我出来,说是要成亲了太激动。”叶飞解释道。 “太激动?”明桥一脸奇怪,“我怎么觉得她有些怪怪的?” 叶飞耸耸肩:“难道是婚前焦虑?” 第二天白泠仍然闭门不出,只有两个从玄天剑派带来的侍女进出。 “你们小姐呢?”等在门口的明桥看到侍女端水进去忍不住问道。 “明教主,我们小姐正在换衣呢,待会儿我们要为她梳妆打扮。” “哦哦。” 侍女又关上了门。 “印容,怎么一直待在这里?”玄度从房间里出来了。 “嗯,我想看看阿泠。”明桥看了一眼紧闭房门的房间道。 玄度看了一眼,想了想,问道:“昨日来的时候,我看到对面街上排了好长的队伍,好像是卖桂花糕的,你想不想吃?我去买给你吃好不好?” “好!”明桥微笑道。 玄度微微一笑:“那你等着我。” 玄度出了福来客栈,走了一会儿,就看到了排队买桂花糕的队伍,才一大早,队伍又排了老长了。 玄度排了好半天,快轮到他的时候,他听到了后面的街道上传来了吹吹打打的声音,玄度回头一看,原来是楚云兮的迎亲队伍到了。 等玄度抱着两袋桂花糕往回走的时候,楚云兮已经接到白泠,迎亲队伍开始返回玄天剑派了。 白泠的嫁妆队伍蜿蜒了好长,队伍末尾是负责看管的叶飞和一众教徒。 “叶护法,教主呢?”玄度站在马下问道。 “教主有些伤感,说不送了,让我送白泠去玄天剑派。”叶飞道。 玄度有些诧异,还是对叶飞点点头,然后进了客栈。 玄度上了二楼,去了明桥的房间,他敲了敲门,发现无人应答,伸手一推,门打开,里面却空无一人。玄度想了想,转身去了白泠的房间。 “印容?”玄度走进去就看到一身红衣的明桥趴在桌子上。 “印容,你怎么了?怎么都不送白姑娘出嫁了?”玄度看着将头埋在臂弯里的明桥轻声问道。 明桥还是一动不动。 “印容?”玄度伸手摇了摇明桥的肩膀,明桥却向一边歪倒下去。 “印容!”玄度手里的桂花糕掉了一地。 明桥一脸安然,脸色如常,如同睡着一般。 “印容?印容?”玄度试了试明桥的鼻息,又颤抖着手摸上明桥的脉搏,明桥的脉搏仍在跳动,只是比正常状态缓慢了许多。 玄度连忙将明桥抱了起来放到了床上,然后坐到了他背后。 玄度咬破了明桥左右手的食指,然后迅速点了明桥背上上下八处大穴,右掌旋转半圈,然后两指顺着明桥的脊柱刮了下来,强劲的劲力如刀刃一般在明桥筋脉中刮过,不一会儿,明桥左右手被咬破的食指开始滴出血液,那血液的颜色很是怪异,呈现出一种紫红色。 一炷香后,明桥终于有了反应,他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眉头也动了起来,他浑身有些抽搐,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痛……好痛……” 第76章 中毒2 玄度骑着马带着明桥在夜晚的道路上奔驰着,明桥伏在玄度的背上仍然有些虚弱。 “不要管我,再骑快些……”明桥心急如焚道。 玄度于心不忍,可是听了明桥的话还是用力抽了一下马鞭。 跑到半道上,玄度忽然看到了折返的叶飞。 叶飞看到飞驰而来的玄度有些吃惊,“玄度师傅,你这是要去哪?” 明桥听到叶飞的声音,连忙探出头道:“叶飞,白泠呢?” 叶飞有些莫名,“白泠在玄天剑派啊,属下刚刚喝完喜酒,教主,出了什么事了?” “快,你快回去,那不是阿泠!这两天在客栈里的是假的!”明桥道。 叶飞大吃一惊,他看着一脸焦急的明桥知道事情紧急,于是不再多问,立即带着教徒再次返回了。 明桥稍微松了一口气,“玄度,快,我们跟上。” 玄度扶着明桥走近玄天剑派南苑的时候,里面正一片嘈杂。 楚云兮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女人,而穿着大红喜服的白泠站在一边大声哭诉着。 那个穿着大红喜服的白泠就是这两天在福来客栈明桥见到的白泠。 “白泠?是你吗?”明桥冲楚云兮怀里的人喊了一声。 “明哥哥?”楚云兮怀里的女人扭过头,连忙爬了起来,飞奔过来抱住了明桥。 “明哥哥!是我!你怎么了?你受伤了吗?”白泠看着明桥明显不适的样子担心的问道。 “我没事,你怎么搞成这副样子了?”明桥看着眼前脏兮兮的白泠心痛的问道。 “说来话长……”白泠一脸复杂道。 “师叔,这、这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两个白泠?”一个年轻的弟子收了剑震惊的问道,这个弟子正是陈知玄与宋婉荷的独子——陈思杰。 “云兮哥哥!我才是白泠啊!我们已经拜过堂了!”穿着大红喜服的白泠跑上前拉住楚云兮的衣袖哭道。 楚云兮一把甩开了她的手。 “你不是白泠,白泠不会在我的茶中下毒。”明桥盯着那女子道。 “你是哪里来的冒牌货!竟然给我明哥哥下毒!”白泠怒道。 “你才是冒牌货!你是哪里来的冒充我的女子!”女子哭叫道。 “我冒充你?她妈的我日你祖宗!”白泠袖子一卷要冲上去,被明桥一把拉住。 “我觉得那个骂人的才是白姑娘。”几个玄天剑派的弟子互相耳语道。 “阿泠,你怎么会搞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明桥问道。 “我被人暗算了!我前日去参加朋友陈夫人的生日宴,结果被苏迁下了药制住了,我没有了内力,他说会有人代替我去跟楚云兮拜堂成亲,昨天夜里我想法子逃了出来,逃了好远的路才跑到这!”白泠愤恨道。 “苏迁是谁?”明桥问道。 “额,是陈夫人的一个朋友,是虞山派派来暗算我的人,我昨晚逃出来的时候,镇上有好多虞山派的人,所以我没有办法跳进河里游过来的。” “虞、山、派!”明桥咬牙切齿道。 陈思杰站在人群中看了明桥一眼,垂下眸没有吭声。 “那个姓陈的女人呢!去给本座抓来!”明桥气道。 ”诶,明哥哥,陈夫人她不知情,不关她的事。”白泠连忙制止道。 “你们都被她骗了!我才是真的白泠呀!”穿着喜服的白泠大声叫道,她哆嗦着从胸口拉出青玉环,“云兮哥哥,这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啊!你忘了吗?我的房里还有素霓剑,我的肩膀上、腰上还有那晚留下的伤疤啊!” 叶飞愣住,惊疑的目光在两个白泠之间逡巡。 “我被你们下药制住,连外衫都被你们偷去,身上的玉佩和剑被你们搜刮去又有什么稀奇?”白泠道。 穿着嫁衣的白泠又去抓楚云兮的袖子,“云兮哥哥,你相信我,我才是你的妻子啊!” 明桥脸上浮起戾气,手掌一抬,穿着嫁衣的白泠身上的衣服忽然四分五裂爆炸开来。 “啊!!!!!!”赤身裸体的女子顿时尖叫一声抱着胳膊蹲了下去。 在场的人顿时一愣,各个面色不自然的转过了头去。 “印容!”玄度震惊的看向明桥叫了一声。 “叶飞,上去撕了她的面具,让我们看看到底是谁!”明桥道。 叶飞走了过去,仔细看了看女子的脸,伸手到她脸和脖子边缘摸索。 “别碰我!!!”女子扭着身子哭喊道,可是她不敢抬手去挡,因为手一抬起,身子就要暴露。 嘶拉一下,叶飞撕掉了女子脸上极其逼真的人皮面具,女子又大声哭叫了一声,周围偏过脸去的人忍不住好奇又转过头去瞧。 “是你!”白泠叫道。 “她是谁?”明桥问道。 “她是宋璇,宋时久和宋婉荷的妹妹!她喜欢楚云兮很久了!”白泠道。 宋璇连忙把头埋在膝盖上,嘤嘤哭泣着。 叶飞一看,将她脖子上戴着的青色玉佩也一把扯了下来,然后递给了白泠。 白泠看着宋璇肩头和腰部模仿她的伤痕,讽刺道:“你为了假冒我和楚云兮在一起,可真是下了血本。”。 “小姨?”陈思杰脸白了,连忙脱下外衫跑过去披在了宋璇身上,“小姨?怎么会是你?” 宋璇裹紧衣衫哭着叫道:“楚云兮!我们已经拜过堂了,我是你的妻子啊!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跟我拜堂的是白泠!不是你!”楚云兮脸色铁青,内心极度恼恨。 虞山派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这样暗害他!差点让他做出悔恨终身的事! “你们虞山派的人真是卑鄙无耻到了家!宋璇!去你们门派贺寿那晚,你就和你们门派的弟子上了床!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亲耳听见你跟宋元说的!你这不要脸的女人竟然还要冒充白姑娘跟我们掌门拜堂,你比娼妇还不如!”一个玄天剑派的弟子气得破口大骂道。 门派里其他弟子都闻声赶了过来。 “虞山派的人可太不要脸了!” “是啊!怪不得白姑娘要对他们下手!” “太气人了!简直是欺人太甚!” …… 明桥冷笑一声:“宋元那老匹夫打的好主意,让你冒充阿泠,一来骗取楚云兮和你成婚,二来借机刺杀我!第三制住阿泠以防万一!你们这个一石三鸟的计划打得不错啊!差点让本座也着了你们的道!本座明日就屠了你们虞山派上上下下!” 明桥说完,一道劲力飞快的弹射而去,点了宋璇的穴道,“把她给我带走!明天绑她上虞山派!” 白泠洗漱一番后走了出来。 明桥为她把脉,发现脉象枯滞,空虚异常。 “这脉象好奇怪……”明桥皱眉道。 楚云兮连忙捏住白泠另一只手的脉搏,“应该是被人制住了穴道。” “来,阿泠,我帮你解开。”明桥道。 “明教主,你有伤在身,还是我来吧。”楚云兮道。 “也好。”明桥退到了一边。 楚云兮盘腿坐好刚要运功,玄度忽然制止道:“等一下。” 楚云兮诧异的停了手。 “怎么了?”明桥奇怪的问道。 玄度走了过去,盯着白泠后脑勺发际边缘的一个小红点看起来。 “怎么了?”楚云兮顺着玄度的视线终于发现了那个小红点,那个小红点有些奇怪,有点向外凸起,他伸手摸了摸,顿时神情凝重起来,他望向玄度:“里面有东西。” 明桥双目一凛,连忙走过去伸手摸了摸,果然,那个小红点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小红点,触摸之下,里面竟然是硬硬鼓起的。 “怎么了?咦,这是什么东西?”白泠也伸手摸了摸他们摸过的地方,楚云兮握住她的手不让她乱碰,“大师,这是什么?” “让我看看。”玄度道。 楚云兮连忙站起来,将位置让给了玄度。 “白姑娘,把手腕给我。”玄度道。 白泠把手腕递给了他。 玄度三根手指搭上了白泠的脉搏,细细查探,末了,他抬头道:“这是梅花钉” “梅花钉?” “嗯,也叫镇魂钉。钉子钉在天柱穴,可以压制住全身经脉,使人无法施展内力,就像一个没有武功的正常人一样,但是很容易让人以为是穴道受了限制,若是刚才你们强行用内力帮她冲破穴道,恐怕白姑娘现在已经全身筋脉爆裂而亡了。” 楚云兮脸色发白,背上顿时出了一层汗。 白泠失而复得好不容易坐在他面前了,可是刚刚他差一点亲手害死她,就差那么一点了。 明桥气得脸都要扭曲了,他上挑的眼尾发红,眸中怒气涌动,咬牙道:“宋元那个老匹夫,好,好,很好!” “大师,可有办法取出那根针?”楚云兮面色发白的问道。 玄度点点头,“白姑娘,坐好,我来为你取针。” 白泠闻言,连忙盘腿坐好。 玄度抬起右手,修长白净的手指曲起,顺着白泠背后的三焦穴一直向上刮至肩中俞穴,然后张开手掌右旋半圈贴到白泠背心,不一会儿,白泠天柱穴那颗小红点凸了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肉而出。 楚云兮和明桥都紧张万分的盯着那里,眼睛眨也不眨。 须臾,一颗头部梅花形状的钉子慢慢的旋转而出,转着转着,速度慢了下来,玄度观察着,控制着内力的释放,不一会儿,那颗钉子又旋转起来,最后,一根三寸长的钉子从白泠的天柱穴里掉了出来,一缕鲜血从白泠的脖子涌了出来,楚云兮连忙拿过一块布巾按了上去。 玄度拾起僧衣下摆站了起来,手指搭上白泠的脉搏,片刻之后,点点头,“好了,白姑娘运功试试。” 白泠闻言,双手一翻,筋脉之中的内力如同开闸放水一般渐渐充盈全身。 一个大周天后,白泠收了式,“多谢玄度哥哥!” “阿弥陀佛,白姑娘没事就好。” 明桥终于松了一口气,随即眼里露出阴狠道:“宋元那个老匹夫,真是阴险毒辣至极,竟然还在白泠身上留了这么一手,如果刚才不是玄度看出不对劲,我们差一点就要悔恨终身了。” “玄度哥哥,你看到我脖子后面的小红点就知道是镇魂钉吗?”白泠好奇道。 玄度摇头,“一般被制住内力之人,脉搏是干涩的,跟你的情况有些相似,所以很容易让人误解,但是,人被制住之后若是长时间不解开一定会浑身乏力,甚至痛苦难当,但是我观白姑娘行动如常,精神也尚可,所以猜想不是被制住了某处穴道,倒像是被钉住了全身血脉。” “多谢大师,如果今天没有大师,我……”楚云兮说着,对着玄度深深鞠了个躬。 “楚公子不必多礼,救人是应当的。” “大师前后救了我和白泠,这等大恩,楚云兮感激不尽。” “好了,客气话不用再多说了,幸好大家都平安无事,时候不早了,各自歇着吧,阿泠,今日是你的生辰,也是你的新婚之夜,我们就不打扰了。”明桥说完,和玄度一起离开了房间。 明桥和玄度离开房间后,立刻去了关押宋璇的地方。 宋璇衣不蔽体,目光呆滞,听到人来的声音,视线才慢慢挪了上去。 “贱人!你给我喝的什么东西?”明桥怒问道。 一抹恨极又邪恶的笑出现在唇边,“魔头,你坏我好事,我让你生不如死!”最后四个字几乎是从牙缝中被挤出来的,宋璇的目光变得怨毒无比,仿佛淬了毒。 “阿弥陀佛,冒充别人与人成亲,这不叫好事,姑娘,难道你要一辈子做别人吗?” “关你什么事!你们都给我滚!魔头!你不得好死!你以为你解得了我们虞山派的毒吗?哈哈哈哈哈!我就等着看你变成一条狗!”宋璇一边狂笑一边大声道,神情癫狂,连胸口露了一半出来都浑然不顾。 “姑娘,你给他下了什么毒?请将解药赐我。”玄度上前一步恳切道。 “哈哈哈哈哈!做梦!他让我颜面尽失,我恨不得他受尽折磨而死!再说了,那毒,无、药、可、解!哈哈哈哈哈!” 玄度紧紧盯着宋璇,唇都抿了起来。 “走吧玄度,不用问她了,在这故弄玄虚,哼,你以为你吓得了我吗,你那毒,早就被逼出来了,不然,本座焉能好好的站在你跟前?”明桥倨傲道,说完,他拉着玄度转身离开。 “哈哈哈哈哈……你以后只能活在醉生梦死中了,就像条狗一样,哈哈哈哈哈!”宋璇嚣张的笑声在背后响了很久很久。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海星和打赏,谢谢! 第77章 降魔杵 第二天一大早,明桥就气势汹汹的拎着宋璇出发了。 两日后,明桥杀上了虞山派。 虞山派里一片愁云惨淡,每个人都如丧考妣,看到明桥等人,更是吓得魂不附体,纷纷向大殿靠拢。“究竟出了什么事?怎么闹哄哄的?”掌门宋元走了出来问道。 宋元原本是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可是现在好像一晚上苍老了十多岁一样,显得有些老态龙钟了。 他看到明桥等人,眼眸一眯,眸子里露出一丝忌惮道:“阁下带着人这样闯入我虞山派所为何事?恕老夫眼拙,敢问阁下是?” 明桥讽刺一笑,“老狗,你不认得我没关系,你这个不孝女总该认得吧?”明桥说完,朝身后示意了一下,衣不蔽体的宋璇被一个教徒拎了出来。 “爹!救我!”宋璇看到宋元,顿时哭叫起来。 宋元瞳孔一缩,看向明桥,“你究竟是谁?” “老狗,你怎么明知故问呢?你指使你女儿冒充人家嫁给楚云兮,还指使她给我下毒,你岂会不知道我是谁。” 宋元退后一步,“你是魔教的那个魔头?” “哈哈哈哈!不错!你这老狗好不要脸,竟然叫自己女儿冒充别人跟男人拜堂成亲,还被别人当场识破!你那一石二鸟的计划恐怕要成泡影了,白泠活得好好的,本座也活得好好的,你这最后一步棋也失败了。” 宋元的脸一下子就白了,配合着他最近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风烛残年一样,随时可能驾鹤西去。 “爹!快救我呀!”宋璇哭喊道。 明桥看了宋璇一眼,讥笑道:“听说,你这女儿在门派里就跟许多弟子睡过了,这种破烂货色你还好意思让她去冒充?”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这个女子老夫根本就不认识。”宋元道。 宋璇听了宋元的话顿时惊呆了:“爹?” “你爹嫌你丢人,不肯认你呢?”明桥煽风点火道。 宋璇眼里蓄满了眼泪,望着宋元一边摇头一边笑:“呵呵……呵呵……” “看来,我想用她换解药也是不成的了?”明桥道,“宋元,你简直比邪魔歪道还歪啊,嗯?” “魔头,你指使手下杀我儿子,如今又以莫须有借口闯上我虞山派来,老夫今日劫难难逃,不如拼死一搏!”宋元说完拔出身边弟子手里的剑就朝明桥刺了过来。 然而宋元奔至明桥跟前时猛然变了招,但见他剑势横劈,一排排弯弯曲曲的剑影连绵一片,如急流汹涌,谁也不知道他这一招中究竟蕴含了多少变化。 “好剑法!”明桥喝了一声,人影迎剑而上,只不过心念一转的功夫,明桥已经和宋元交手上了。只听得一阵连珠般的当当当声传入众人耳际,大家惊骇的发现竟然是明桥以两指弹击剑身所至。宋元的剑光快得根本看不清,而明桥每一招就弹开一次,究竟弹了多少记?且他以手指弹剑,竟然能发出金戈交击的声音,这得何等的功力? 一经交手,大家都看出宋元已经落了下乘了,可是宋元丝毫不停,右手一翻,只听嗤的一声,剑招如霜刃卷雪,寒芒掣电,势如排山倒海朝明桥而去。宋元表情狠厉,眼中势在必得,剑势爆发出强烈的杀机。 “印容,小心!”玄度忍不住提醒道。 明桥知道厉害,当即一面挡招一面脚下后退,大家也清清楚楚的听到七声当当连响。 明桥一弯腰从横斩的剑下躲过,听着剑去的风声侧身刚要抬手弹指,却见剑势如练偏离而去竟然朝宋璇刺去。 变故陡生,明桥错愕。 在剑尖距离宋璇咽喉一寸的时候宋元的手腕猛然被人握住了,再也不能向前半分。 宋璇一张脸吓得煞白,两眼向下,望着咽喉处的剑。 “宋掌门,名利与面子真的比女儿的命还重要吗?”玄度看着宋元问道,“听闻你的儿子已经殒命,其中一个女儿也出了意外,你真的忍心杀掉这唯一完好的女儿吗?” 原本充满杀意的剑尖不知何时竟然微微颤抖起来。 “宋掌门,纵使你如今成为武林第一高手,虞山派成为武林第一大门派,荣华富贵接踵而来,那又怎么样呢?失去的人能活过来吗?你真的觉得都是值得的吗?” 宋元想起自己的儿子,想起那个已经痴傻的女儿,再看看眼前一脸苍白满眼眼泪的小女儿,那颗坚硬的心终于开始破防,剑尖慢慢朝下。 “宋掌门,请问你指使这位姑娘给明教主下了什么药,可否能给解药?” 宋元恍惚的神情一下子凝住,他望着玄度,露出一抹决绝的笑容道:“你说的没错,纵使老夫如今天下无敌,儿子也活不过来了。老夫的次女被你们下了药,至今神智不清,你想要解药,拿你们的解药来换!” 明桥一听,心里暗叫糟糕,白泠给宋婉荷下的毒药是无药可解的,他上哪去弄解药? “老狗,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今天若不交出解药,我就屠了你们虞山派上上下下!”明桥威胁道。 宋元哈哈大笑起来:“你来吧魔头!我宋元一生机关算尽,没想到到头来去落得个断后的下场!哈哈哈哈!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呀!来呀!来杀了我!让武林同道都看看你们魔教的手段!来呀!” 明桥手掌一翻,掌下的尘土立即被吸至半空成龙状盘旋,周围的空气也急速流向明桥的掌下,周围的每一个人都能明显的感觉到气流的变化和流动。 明教主杀招已现! “印容!不要!”玄度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明桥身边,一把捏住了明桥正在蓄力的手。 “走开!不要妨碍我!他们虞山派欺人太甚!先是毒害白泠母亲,再是白泠,然后是楚云兮,现在是我,这等歹毒的门派我岂能留他存在!老子今天就是要替天行道杀光你们这群败类!”明桥的眼睛开始变红。 “印容,不要这样,虞山派气数已尽,即使你不杀他们,他们也好不了了,楚公子与白姑娘大婚之夜的事我相信已经传遍了江湖,虞山派已经声名狼藉了,何苦去造杀孽呢!”玄度有些急切的在明桥耳边劝说道。 “他们尽做些卑鄙无耻、丧尽天良的事,你要我放过他们,门都没有!!!拿命来!”明桥用力推开玄度,提掌就要打,玄度被推了个趔趄,又连忙扑上前一把拽住明桥的手腕,玄度用力将明桥拽至跟前,另一只手握住明桥的肩膀用只能明桥听得到的声音小声道:“印容,你不是答应过我要乖乖的吗,你以后不想我替你——” “走开!”明桥好似根本听不进去了。 “印容!我、我答应你!用用用降魔杵……”玄度拉着要向前的明桥连忙道。 明桥一下子顿在原地,不可置信的回头看着玄度:“你刚刚说什么?” 玄度的脸涨得通红,声若蚊蚁道:“你不是一直想要跟卷轴上一样的那个吗?我答应你。” 明桥慢慢瞪大眼睛,眨了两下,他瞄了瞄玄度身后的大批蓄势待发的教徒们,清了清嗓子道:“玄度说得有道理,反正虞山派已经臭了,杀他们脏了本座的手,哼,回去吧~” 教徒:“我刀都拔出来了……” 几日后,明桥的人马从虞山派回来了。 白泠十分惊讶明桥竟然没有屠杀虞山派上下,仅仅是把宋璇放回去就完事了。 “明哥哥?你、你把宋璇放了?”白泠惊讶道。 身旁的玄度开口道:“白姑娘,那位姑娘出了那样的事,已经受到惩罚了,我觉得还是不要把人赶尽杀绝的好。” 白泠看了看明桥,又看了看玄度,忽然明白过来她的明哥哥为何会这样了。 “别忘了你答应了我什么。”明桥嗔着玄度道。 玄度脸色如常,耳根却忽然泛红,低声道:“我不会食言。” 明桥眼尾上挑,脸上出现了一丝得逞后愉悦的得意,“这还差不多。”说完朝客房走去。 “诶!明哥哥,你去哪啊。”白泠跟了上去。 楚云兮看了看那边离去的两人,又看了看玄度,拱手道:“多谢大师出手化解了一场浩劫。” 玄度摇摇头。 楚云兮心里有丝过意不去,又道:“不知明教主要大师做何事来交换?如果大师为难,不知在下能不能帮忙呢?” 玄度仿佛吃了一惊,结巴道:“不、不用了,贫僧能行,多谢楚公子。”说完红着脸连忙转身离开了。 楚云兮:? 明桥的房间里,白泠正˙追着拷问: “玄度哥哥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你连妹妹的仇也不报了?” “宋璇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我震开了衣裳,又被玄天剑派的弟子当众揭露与其门下弟子淫乱,难道还不够给你报仇?我把她衣不蔽体的一路拎上虞山派扔到宋元那老狗跟前,宋元那伪君子的面具都戴不住了。玄度说的没错呀,他们死了未必就比活着让人痛快,何故去造无辜杀孽呢。” 白泠目有所思,嘴角勾起,俯下身子道:“完了,明哥哥已经被感化了,魔性被伏了,要吃斋念佛了!” 明桥瞪着她:“你这妖女不也被楚云兮降服了吗?” “谁说他降服我了?是老子降服了他!”白泠拍桌子道。 明桥正要说话,门外传来了两声敲门声。 吱呀一声,玄度推门进来了。 白泠看着玄度,意味深长道:“玄度哥哥你真厉害呀~” 玄度是何等功力,还未进门的时候他就已经听清楚两人在争论些什么了,闻言也不吭声,立在一旁。白泠吊儿郎当的走到玄度跟前,玄度顿时有些不自然的往后退了退。 “玄度哥哥呀,你什么时候回大梵寺呀?” 明桥顿时瞪起眼睛看着白泠。 “你老跟在我明哥哥身边,我明哥哥想杀个把人也不行,可他如果都不杀人了,还叫什么魔教教主呢?开花店得啦!唔——”白泠话还没说完就被明桥捂住了嘴拖出了房间。 两日后,明桥和玄度返程了,跟他们一起离开玄天剑派的还有楚云兮和白泠。 楚云兮数月前就将门派事务全都毫无保留的交给了陈思杰,并把掌门之位也还给了他,这次,他是要带着白泠去另一个地方生活了。 大婚那晚,白泠寻楚云兮时遭到了陈思杰的劫杀,陈思杰一口咬定白泠是假的,洞房里那个才是真的,白泠武功被制住,差点遭了陈思杰的毒手,幸好楚云兮及时赶来。虽然事后陈思杰十分忐忑的向楚云兮道歉解释缘由,楚云兮也并没有说出半分责怪的话,可是楚云兮心里知道,陈思杰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阳光开朗的少年了。他的父亲被揭露丑行暴毙,母亲又被白泠下毒以至痴傻,外祖一家也是乱七八糟,楚云兮不敢去猜测陈思杰如今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努力劝解过,纠正过,引导过,可是,他与同父异母的白泠之间的恩怨根本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开。在这种情况下,楚云兮只好带着白泠离开,退隐江湖。 明桥坐在马车上,掀开窗帘看了看楚云兮和白泠的马车,唇边浮现一抹笑意,又放下了窗帘。一抬头,看到玄度仍然规规矩矩的坐在对面,明桥笑了一下,倾身过去,双肘搁在玄度大腿上托着自己的脑袋笑着看着玄度。 玄度看了明桥一眼,“笑什么呢?” “我在想,你答应我的事,你会吗?你可不要弄疼我,我听说,第一次会很疼的。” 玄度滞住呼吸,一下子面红耳赤起来。 明桥看着玄度窘迫的样子,笑得更开心了,声音放得更柔道:“你听见没有?你要是弄疼我,我还是要去杀光虞山派上下的。” 玄度的呼吸都开始发烫,颤着眼睫不敢看明桥。 “嗯?”明桥故意晃了晃手肘。 “我、我知道了……我回去会、会研究一下的。”玄度轻声道。 “嗯。”明桥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两辆马车一同行驶了一天后,在一处交叉路口停了下来。 楚云兮和白泠准备北上了。 “你们为什么要北上?你们准备去哪?不跟我们回阿含教了吗?”明桥诧异道。 楚云兮摇头,拱手道:“多谢明教主,我们不去阿含教。阿泠想先到处玩一玩,我陪着她。” “阿泠,你这个坏丫头,你不跟明哥哥回阿含教了吗?你准备去哪里玩?不回家了吗?”明桥问白泠道。 白泠笑嘻嘻的回答道:“我嫁给楚云兮啦,当然是他到哪我跟着去哪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我也没有想好去哪里,就先走着呗,哪里风景好就在哪里安家,到时候我们定下来了,会给明哥哥写信的。” “楚云兮,阿泠乱来惯了,你也要跟着她乱来吗?”明桥不悦道。 楚云兮看了白泠一眼,揉了揉她的发顶,柔声道:“从前我规矩惯了,便是陪她乱来一回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你们这样一走,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啊?”明桥有些不放心道。 “哎呀,明哥哥,你现在真是越来越婆婆妈妈了,等我玩够了,定下来了,肯定会告诉你的呀!到时候还怕见不了面吗,真是的~”白泠说着,看到明桥身后的玄度,连忙笑着挥手道:“玄度哥哥,我的明哥哥就拜托你啦!等我玩够了,就回来看你们,到时候,我们再一起玩呀!” 玄度双手合十道:“多谢白姑娘,白姑娘玩尽兴了再回不迟。” 楚云兮、明桥:“…………” 作者有话说: 玄度内心:阿弥陀佛,你可别回了……贫僧怕你。 第78章 清热解毒 山染修眉新绿,断虹霁雨,秋空净。 午后,明桥在一旁塌上午睡,玄度坐在书桌旁红着脸仔细研究春宫图册。 看了半天,玄度握了握出汗的手心,端起旁边放凉了的茶一饮而尽。 桌案上迦南香静静的燃着,丝丝缕缕的淡香勾勒出窗外一片秋凉。 迦南香最是能静心宁神,可是一连三天,它依旧不能抚平玄度心里的热燥。 玄度又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明桥翻了个身午睡醒来。 “嗯,你还在研究啊?研究好了没有?今晚可以试了么?”明桥慵懒的问道。 玄度收起卷轴,垂目道:“嗯。” 银烛秋光冷画屏。玄度带着一身清新水汽从屏风后出现,有些不敢直视等待在床上的明桥。 明桥穿着一身红色寝衣趴在床上,偏着脸看着玄度。 玄度坐到床边,犹豫了一下,脱去了中衣,他拉过被子盖住自己,在被子下脱去了裤子。 明桥看着玄度光裸却肌肉分明的上身,心重重的跳了起来。 玄度躺了下去,看了一眼明桥,轻声问道:“你不脱衣服吗?” 明桥眼眸水润的看着他,“你帮我脱啊。” 玄度抿了抿唇,踟蹰了一下,伸手去解明桥衣服的系带。 寝衣慢慢脱去,明桥背上的刺青露了出来。 青赤白莲。 白得耀眼,红得妖艳。 玄度的手慢慢的抚摸了上去。 随着玄度的抚摸,他发现手下的红莲越来越红了,其他的白皙肌肤都染上了一层粉色。 玄度看了一眼明桥绯红的脸,手探向明桥的腹部准备去解他裤子的系带,结果明桥怕痒,整个人缩了一下。 玄度缩回手,抿着唇看着明桥。 明桥翻了个身变成平躺,脸偏向一边不看玄度。 玄度再度伸手去解系带。 不一会儿,明桥的衣服搭到了屏风上,床帐也放了下来。 玄度看着明桥,慢慢翻身而上,他擒着明桥的膝弯摆出了一个完整的姿势。 明桥眨巴着眼睛道:“你、你这就准备——” 玄度顿了一下,放开了明桥的腿,倾下身慢慢吻住了明桥。 这是第一次两人这样毫无阻碍的肌肤相挨,那种亲密感、柔软火热的触感让两人逐渐沉迷。 床帐中传出让人无尽遐思的声响,可是片刻之后,明桥的轻哼突然变成了一声惨叫。 床帐之内,明桥捂着某处痛苦的蜷成一团,脸都皱了起来。 玄度手足无措的跪坐在一旁,伸着手想安慰一下又不知该如何。 “玄度!你研究了这么些天就研究出这个吗?”明桥不甘心的问道。 “我、我我是按照卷轴上做的啊,究竟是哪里不对,为何……为何进不去……”玄度有些委屈道。 “我怎么知道!”明桥痛得发脾气了。 “痛得厉害吗?让我看看。” “你走开!” “涂点药吧?”玄度说着连忙下床去翻找药膏。 玄度拿着药膏又上了床,明桥却别扭着不肯让他涂。 “我帮你吧,那里你又看不见。” “都怪你!我要去杀光虞山派的人!!!” “怪我怪我,你不要气了……我明天再研究一下。”玄度一边说一边给明桥涂抹药膏,明桥感受到清凉才渐渐停下了火气。 不一会儿,明桥就感受到了玄度的心不在焉,他不停的揉按着某处,视线不在焦点上。 “你在干嘛?” “嗯?”玄度回过神,看着明桥道:“我想我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五日后,两人再度尝试。 玄度这次准备了几盒脂膏,历经数次艰难险阻的尝试终于大功告成。 明桥因初次承欢并未适应,除了痛并未感觉到多大的快乐,只是玄度在最后一刻将他抱得紧紧的,浑身都在颤栗,半天都回不过神。 休息一夜之后,明桥起了床。 下人一边伺候明桥梳洗一边跟明桥汇报说叶飞在院外求见。 一大早的求见,莫非是有什么重要事情?明桥遂让叶飞进来了。 “启禀教主,您让我查的醉生梦死——”叶飞刚说了一句就被明桥竖掌打断了,“回大殿再说。” 叶飞看了一眼明桥身后的玄度,行礼离开了。 “叶飞刚刚说的醉生梦死是什么?”玄度走上前问道。 “哦,没有什么,我要去大殿了。”明桥整理了一下衣袍离开了屋子。 炎热的夏天又到来了,玄度依旧每日清晨去山上采药,他还移植了好些药植种在小院后,方便采摘。平日里,玄度依旧教明桥下棋,虽然明桥现在真的在认真学棋了,但是玄度发现效果还是不好,前几日教的方法,过了几日明桥还是容易忘记,需要玄度提醒他才能记起。 这日,明桥从大殿回来,看到玄度正将一株植物放进一个小石臼里捣碎。 “嗯,这是什么?怪香的。”明桥坐到玄度对面,将玄度的茶端起来喝。 玄度怔了一下,抬眸去看明桥。 “怎么了?干嘛这么看着我?”明桥喝了一口茶问道。 “你不记得它叫什么了?”玄度有些奇怪道。 明桥一顿,仔细看了看玄度手边放着的几株植物,拍着额头道:“啊,我昨日问过的是不是,叫什么来着,嗯——叫、叫白芷对不对?” “嗯。”玄度点头,继续捣药。 昨日他刚捣了一些,明桥进来的时候他就告诉了他,没想到明桥今天又忘记了,看来,他就是随口一问,根本没有过心。 “哎,天气太热了,整个人都燥得很。”明桥用纸扇扇着风道。 “教里出了什么棘手的事吗?”玄度问道。 “没有,就是天气热,让我有点心烦。” 玄度想了想,“那不如你练字吧,练字可以平心静气,正好你那一手字也需要练练。” “你在说我的字不好看?”明桥瞪眼道。 玄度笑而不语,低头捣药。 “哼,练就练。” 之后,明桥处理完教内事务后就会回书房练字。 夏日炎炎,房中放着冰块,点着迦南香,倒是隔绝了一些暑热,然而玄度发现明桥练字的时候仍然有些心不在焉。 天气越来越热了,玄度上山采药的时间缩短了很多,每次趁日头还没升高的时候他就会从山上下来。这天,他路过大殿的时候,远远看到余大夫提着一个食盒从大殿出来。 “嗯?余大夫,你怎么会提着一个食盒?”玄度走上前问道。 余大夫是阿含教里的大夫,医术高明,玄度也经常去他的院子向他请教医术和药物使用之类的。可是余大夫看到玄度,下意识的将食盒将身后藏了藏,笑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看到天气太热了,担心教主身体,于是做了一碗金银花给教主喝,清热解毒,呵呵呵呵!” 玄度看着余大夫忙不迭离开的背影,目中有了思虑。 作者有话说: 本周尽量隔日更。 第79章 继承人1 一连几日玄度站在半山腰看到余大夫提着食盒去大殿。 这天,明桥从大殿回来以后,玄度走到他身边替他把脉。 明桥不动声色的将手挪开去倒茶,“干嘛啊,我又没病。” “印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玄度问道。 “没有啊,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明桥一边喝茶一边道。 “余大夫每日给你送去的究竟是什么?” 明桥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放下茶杯舔了舔唇道:“没什么啊,就是金银花茶,消暑的。” 玄度没有吭声,回到座位继续研究他的医书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余大夫如往常一般提着食盒从院里出来去大殿,结果走了一段拐了个弯后看到了等候在一旁的玄度。 “额,玄度师傅,一大早的您怎么会在这?”余大夫有些吃惊道。 “早上好余大夫。”玄度单掌行了个礼,“我有些问题想要请教你。” “哦,原来是这样,但是我现在得去大殿给教主送茶,您先进去坐坐等我回来行不行?” “不过是金银花茶,我早上已经煮了叫仆人送过去了。” “啊?这这……” “嗯?余大夫还有什么事吗?” “这、这,教主今日找我去大殿议事,我现在必须得走。” “哦,正好我也有事找他,走吧,一起过去吧。” “啊?” 余大夫踟蹰不前。 “走啊,余大夫怎么不走?” “诶,走,走。”余大夫无法只好提着食盒和玄度一起朝大殿走去。 然而余大夫到了大殿门口并没有进去,而是等候在一旁。 “余大夫,你怎么不进去?”玄度问道。 “啊?教主还没宣我进去呢。”余大夫道。 “哦,说的也是。”玄度说着站到了余大夫身边,“我也候着吧。” “啊?玄度师傅,你就不用了吧,教主那么信任你,你都能自由出入他的寝院,这大殿也进得!” “大殿是议事的地方,我不能随便进。” 余大夫心里叫苦不迭。 不一会儿,几个洞主、府主就陆续出来了。 大殿里议事结束了。 “走吧,余大夫,应该可以进去了。”玄度道。 “诶,是……”余大夫只好硬着头皮和玄度一起进了大殿。 大殿中,明桥和卫青、叶飞正在说话,忽然看到玄度和余大夫一起走进来顿时愣了一下。 “教、教主,属下半路上碰见玄度师傅,他说他有事要来找您,所以跟他同来了。”余大夫连忙解释道。 “哦,玄度,你有什么事?”明桥问道。 玄度不说话,直接走了上去,一直走到明桥座位旁边,然后手指搭上了明桥的脉搏,众目睽睽之下,明桥不好动,只能让玄度给他把脉。 玄度细细把了一会儿,面色如常道:“好像是有些中了暑热。余大夫,那你就快点把金银花茶给教主服下吧。” “啊,是,是。”余大夫看了明桥一眼,得到了明桥眼神肯定后,打开食盒将里面的一碗药端了出来送了过去。 明桥接过药碗刚要喝,被玄度接了过去。 玄度看了看药,又凑近闻了闻,问道:“余大夫,你不是说这是金银花茶吗,为何这看起来根本不像呢?” “额,玄度师傅,那是因为我往里面加了连翘、穿心莲、黄岑、苦地丁等等。” “哦?可是那些药材不是治咽喉的么?” “是啊,教主昨日跟我说他喉咙有些不舒服,所以我今天就加了几味消肿解毒的药进去。” “嗯,是的。”明桥作证道。 玄度又凑近仔细闻了闻,然后还给了明桥。 明桥一饮而尽,将碗还给了余大夫,余大夫提着食盒飞快的跑了。 “嗯,今天没什么事了,走吧,玄度,我们回去下棋吧。”明桥笑道。 “好。”玄度颔首。 两人回到书房后,明桥拿出了棋子和棋盘,“来吧。” 明桥落了一粒白子。 玄度端坐着不动,半晌突然道:“半夏、白术、天麻、生山楂,还有胆星、茯苓,还有几味我闻不出……” 明桥怔了一下,随即垂眸望着棋盘,脸色变的难看起来。 “印容,你为什么要瞒着我?”玄度望着明桥道。 明桥缓缓道:“我在想办法了,我不想你担心。” 玄度叹气道:“你这样瞒着我,难道我就不担心了?你准备瞒着我到什么时候呢?” 明桥不吭声。 玄度握住明桥搁在桌上的手,“是宋璇给你下的毒没解对不对?那究竟是什么毒?” 从虞山派回来后,玄度又多次给明桥逼毒,刚开始一两次还有些紫红色的血,后来血液颜色就恢复正常了,玄度给他把脉发现除了脉搏稍微慢了一些外,其余没有什么不好,玄度以为余毒已经清干净了,没想到,其实并未清干净。 “那毒就是白泠母亲中的毒,名叫’醉生梦死’。” 玄度想起明桥从前说白泠母亲的话,背后不由得窜上一阵寒意,“醉生梦死?会、会逐渐失去神智?” 明桥点点头,脸色有些沉重道:“白泠母亲是被长期微量下毒,毒素慢慢侵蚀神经。宋璇那日是给我放了十足十的份量,若不是你及时赶回替我及时逼出大部分,我恐怕已经死了,但是那种毒药是侵害人的大脑神经的,虽然你及时逼出大部分,但是还是有少部分随着血液到了大脑,那少部分对于人的伤害却是不可逆转的,余大夫已经想尽办法为我解毒了,但是,我觉得我的情况还是在持续恶化……”明桥说着捏住了眉心。 “他让我颜面尽失,我恨不得他受尽折磨而死!再说了,那毒,无、药、可、解!哈哈哈哈哈!你以后只能活在醉生梦死中了,就像条狗一样,哈哈哈哈哈!”宋璇嚣张的笑声和恶毒的诅咒忽然响起在玄度的脑海,玄度的脸一瞬间变得苍白起来,他握紧明桥的手声音有丝颤抖道:“余大夫也没有办法解吗?怎么会这样呢?那、那虞山派有解药吗?我去替你求来!无论如何我去替你求来!”玄度说着就要站起来,却被明桥一把拉住,“别去,没有用的,没有解药,严格说来,醉生梦死并不是一种毒药,而是一种有麻醉功效的植物提取物,如果过量,后果是无法挽回的,你不必白跑一趟了。” “那那怎么办?”玄度的心忽然变得悬空无依起来。 “余大夫在想办法,尽量找出能控制或者缓解的办法。” 玄度目光游移,点头,“对,要想办法,想办法,一定有办法的。” 玄度开始大量翻看医术,还经常去余大夫那里跟余大夫学习,明桥的药也由玄度亲自煎了。 夏去秋来冬又至,朝看浮云,暮观日坠。 虽然明桥每日都坚持喝药,但是还是不能有效的阻止醉生梦死的恶化,他开始越来越多的忘记事情。这日,玄度煎好药端去书房给明桥服用,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听见明桥与卫青的对话: “教主,您赶紧要一个孩子吧,如果您的毒迟迟解不了,情况越来越坏,那我们阿含教不是要完了吗?您好歹要留一个继承人吧?”卫青苦口婆心道。 事实上,卫青已经如此劝说明桥好几个月了。 “此事再议吧。”明桥淡淡道。 “教主!不能再等了!您的症状已经越来越严重了!万一到时候您把阿含决都忘了,我们阿含教还怎么立足?”卫青焦急道。 “阿含决我已经写下来了,放在了玄度那里,你不用担心。” “教主,上次白姑娘找来的丫鬟,您没有看中的吗?如果没有,属下替您再去找能让您满意的!” “不必了。”明桥摆手道,“继承人我已经有了。” “在哪?”卫青惊讶道。 “前几日白泠来信,她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白泠是本教圣女,圣女的孩子继承教主之位也正常。” “这、这,可是那楚云兮并不是本教之人,他是玄天剑派的人,他的孩子如何能继承阿含教教主之位?!”卫青着急道。 “楚云兮已经离开了玄天剑派,就已经不算是玄天剑派的人,他只是阿泠的丈夫而已。” “除非楚云兮愿意加入本教,否则,您的提议万万不能!” 卫青满脸愁容和愤懑的走了出来,玄度端着药站在一旁,卫青看到玄度,停下脚步道:“玄度师傅,想必你已经听到了我和教主的对话了,教主他一向听你的话,你能不能帮我劝劝教主让他生个孩子?” 玄度默然不语。 “莫非教主不肯娶妻生子,也是因为你的缘故?”卫青盯着玄度问道。 “卫青!”明桥忽然从房里走出来厉声喊了一句。 卫青胸口起伏,看了明桥一眼,又看了玄度一眼,怒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进来吧。”明桥对玄度道。 玄度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垂目不知思量着什么。 明桥眼里满满凝了一层霜,沉声道:“你该不会真的要劝我去生个孩子吧?” 玄度摇摇头,将手中快要凉的药递给明桥:“快喝药吧,要凉了。” 作者有话说: 后日还有一更哈。 第80章 继承人2 明桥喝完药,仍然紧盯着玄度,不依不饶的问道:“你是不是要劝我去生个孩子?” 玄度再次摇头,“不会。” 明桥脸色稍霁,“阿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会让他做阿含教继承人的。” “你怎么知道她这胎是男孩?” “这胎不是,还有下胎!总会生出儿子的!” “嗯。” 明桥看了看玄度,走到他身边,放低声音问道:“玄度,如果以后我变痴傻了,你会离开我吗?” 玄度连忙摇头,一把抱住了明桥,“不会的,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你不是为了伏魔才留在我身边的吗,以后我若是变痴傻了,大概也不会有魔性了,你大可不必还继续留在我身边……” 玄度心里一阵难受,他说不出话,只是摇头。 七个月后,白泠诞下了一个男孩。 明桥收到千里之外的来信时,高兴得不行,亲自跑到库房给外甥挑选礼物,还写信一封与礼物一同派人送去。送信的人刚走没几天,明桥又突然想起忘记给白泠礼物,又写信一封连同给白泠的各种礼物派人送去。 白泠是头胎生产,很是费了一些力气,养了好几个月,再加上孩子小出行不方便,所以即使明桥中途多次写信叫白泠带着孩子回去,白泠也都延后了。 第二年开春的时候,一个教徒拿着白泠的信去了明桥的寝院。 春光仍然带着一丝寒意,只有院中的树木抽出了嫩绿的枝芽。 一身红衣的明桥松松挽着头发,正在书房里认认真真的写字。 “教主,您的信。”教徒将信恭恭敬敬的放到了桌上,然后退了出去。 明桥看了一眼,搁下笔,他拿起信封看了看,然后抽出了里面的信。明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目光停留在落款处: “阿泠?”明桥眼里有一丝疑惑,望向对面正在捣药的玄度,“玄度,阿泠是谁?你的朋友吗?” 玄度捣药的手突然停住了,他握了握木棒,眼睫颤了颤,点头道:“嗯,我的朋友。” “哦,你的朋友说再过两个月要回来了。”明桥将信纸递给了玄度,然后拿起笔继续写字。 玄度看了看信,又抬眸看了看明桥,眼里的哀伤几乎要流出来…… 两个月后,一辆马车欢快的驶入了阿含教的大山中。 一身黑衣的叶飞骑着马领着教徒将楚云兮和白泠迎进了大殿的偏殿之中。 车帘掀开,梳着妇人发髻的白泠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她依旧娇美动人,只是眼中多了一丝风韵。 叶飞微笑着看着她:“白泠,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哈哈!”白泠笑道。 叶飞微微一笑:“真好,你还和从前一样。” “真的吗?”白泠惊喜的问道,“你真的觉得我还跟从前一样吗?你没有觉得我长胖了些?” 叶飞左右看了看,“是长胖了些,不过,也没什么影响,还是一样好看。” “哈哈哈哈!那当然!”白泠正笑着,忽然上前撑住车帘。 叶飞回头一瞧,一身白衣的楚云兮抱着一个睡着的小男孩从马车里出来了。 “楚公子,别来无恙?”叶飞笑道。 “多谢,我很好。” “阿泠,这就是你的儿子吗?”叶飞的眼睛看着趴在楚云兮肩头睡得很香的小男孩惊喜的问道。 “是呀!跟我长得是不是很像?” 小男孩眉眼清秀又带英气,漂亮极了。 “嗯,跟你长得很像。”叶飞道。 白泠左右环顾了一下,“咦,明哥哥呢?他怎么不在这?” “教主在寝殿呢。”叶飞道。 “他竟然不来迎接我,哼!”白泠不满的撅起嘴道。 叶飞垂目笑笑,没有说话。 “那我们赶紧过去吧。”白泠正要走,忽然看到大殿中几个府主、洞主走了出来,随后卫青也出来了。 “哎呀,白姑娘回来了!”几个府主、洞主连忙跟白泠打招呼。 众人寒暄了一番离去。 卫青的眼睛一直盯着楚云兮怀里的小男孩。 “卫护法,近来可好?”楚云兮问道。 卫青仔细打量着小男孩,问道:“他快两岁了吧?” “是呀,再过几个月就两岁了。”白泠道。 卫青走过去,轻轻捏了捏小男孩的手和胳膊,又摸了摸脊背,点头道:“根骨不错,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他望向楚云兮,忽然道:“不知楚公子是否愿意入我们阿含教呢?” 楚云兮愣住,看了一眼白泠,又看向卫青,“卫护法,怎么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卫青看着熟睡的小男孩,叹了口气,“你们去教主寝院看看就知道了。” 明桥的寝院跟之前相比已经有了很大变化,从前院里只有一棵桂花树,如今,桂花树旁多了一棵蔷薇花树,蔷薇花开得正艳;屋前种了一排丁香花,人还没走近,就能闻到四溢的清香。 一个背影清矍的青衫男人正在给丁香花浇水,他的一头乌发仅仅只用一根同色的粗布扎着,几缕头发垂在耳侧随风飘拂。 白泠看着那个背影露出一脸疑惑,她走了几步,忽然展颜,猛地一拍那男人肩膀大笑道:“哎呀!我说这院里怎么突然有了个风华绝代的美男子,我还以为我明哥哥终于养男宠了呢,原来是玄度哥哥呀!哈哈哈哈!你怎么长头发啦?” 男子回过身,脸上有些无奈,“白姑娘,好久不见了。” 楚云兮也愣了一下,“玄度师傅您这是还俗了?” 玄度摸了摸头发,淡淡一笑,“我还是个修行之人,至于头发,不过是三千烦恼丝罢了,就让它留着吧。” “玄度,谁来了呀?”一个男声从书房里传了出来。 “明哥哥!是我呀!阿泠啊!你这是什么意思嘛!我都到这儿来了,你竟然还躲在屋里!”白泠边说边走进书房。 明桥一脸讶异的看着白泠:“你是谁?” 凉亭中,几人默默坐着喝茶,气氛有些沉重。 白泠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轻轻带上了门。 “舟儿还睡着?”楚云兮拉着白泠的手让她坐到身边。 “嗯。”白泠点了下头,她看了看卫青,有些沉重道:“为什么不早些跟我说?为什么瞒着我?” “是印容不让告诉你的,怕你担心。”玄度道。 “怎么会这样呢,当初我也中了他们的毒,还一度忘记了阿泠,但是后来还是想起来了。”楚云兮道。 “你中的毒里面只含有少量的醉生梦死,而且份量并没有到位,所以……”叶飞解释道,“白泠应该是知道的,你给宋婉荷下足了份量,已经致她痴傻了,到现在为止,虞山派都没有办法救过来,当初那店铺说无药可解,果真就是无药可解。” “就没有找名医看看吗?我就不信天下没有人能解醉生梦死!”白泠不甘心道。 “余大夫已经是西南一片最有名的名医了,之前,教主一直在服用他的药,由此才拖了两年,不然……”卫青叹气道。 “虞山派的人实在是太可恶了!!!”白泠气愤的一拳砸在了石桌上,楚云兮慌忙握住她的手,责怪道:“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这样又能解决什么呢,把自己的手砸坏了怎么办?” “哎呀!”白泠不耐烦的从楚云兮手里抽出手,站起来问道:“那现在怎么办?我明哥哥如今连我都不认识了,再过段时间,怕是谁都不认识了,就跟当初……我娘一样……”白泠说着,眼眶红了,她吸了吸鼻子,又道:“明哥哥这个样子,阿含教以后可怎么办?” 卫青抬眸道:“教主说,你的儿子就是他的继承人,他已经将阿含决写下来放在了玄度师傅那里。” 楚云兮震惊异常:“你说什么,明教主要舟儿做继承人?” “不错,教主亲口对我说的。白姑娘是阿含教圣女,诞下的儿子是有资格继承教主之位,只是,前提是,孩子的父亲也必须是我阿含教之人。” 楚云兮这才知道为什么刚才卫青会问那样的问题了。 他垂眸想了一会儿,摇头道:“不行。我虽然离开玄天剑派了,但是,我也绝不会加入其他门派。” 卫青看向白泠。 “此事以后再说,现在首要的事就是想办法治好明哥哥。”白泠道。 众人又沉默了。 “云兮哥哥,你还记得锦水山的侯大夫吗?当年,我受了那么重的内伤,她都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医好我,我们带明哥哥去那里医治吧!”白泠道。 第81章 曼陀罗1 半山腰上的庭院里姹紫嫣红,木栅栏上开满了蔷薇,几座木屋立在花丛绿树中,被余晖染了一层金光。 “锦水有鸳,汉宫有木,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低沉的琴音和苍老的声音从木屋里传了出来。 白泠微微一笑,敲门道:“侯大夫,你怎么还在弹这首曲子呀?” 琴声和歌声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一个花白头发的妇人走了出来,她看到白泠,脸上露出了笑意:“臭丫头,你还记得回来看我?” “侯大夫,几年不见,身体可好?”站在白泠身边的楚云兮笑着问道。 “还不是老羽。.熙样子,不过,自从你们帮我报了大仇后,我的心情倒是变得好多了。”侯大夫道。 当初武林会盟结束后,白泠将袁小芙的琵琶碎片收集起来让人送给了侯大夫。武林会盟那天发生的所有事都被江湖中人津津乐道,侯大夫终于知道,白泠真的替她报了仇。 侯大夫高兴的正要招呼白泠他们进去,白泠忽然道:“侯大夫,我们这次来,是想请你帮忙看个病人,他是我哥哥。”白泠回头指着不远处的明桥道。 侯大夫抬头看去,大树下站着两个男人,一个一袭青衫,眉目秀挺,一个一身红衣,清秀俊俏。那个红衣男人正仰着头笑着看一只飞舞的蝴蝶,还试图伸手去捉,旁边那个青衫男人一脸温柔的看着他。 黄昏的阳光照射在窗户的竹帘上,道道如线条般的光影投射在地面和墙上。 侯大夫仔细的查看了明桥的眼睑、舌苔、耳朵后,又为明桥诊脉。 诊断了一炷香的功夫,侯大夫收了手。 “如何?侯大夫,我明哥哥能治吗?”白泠一脸希冀的问道。 楚云兮和玄度亦是看着侯大夫。 侯大夫轻轻摇了摇头:“治不了。” 白泠眼中的光迅速黯淡了下去,玄度垂下眸,喉头缓慢滚动了两下,没有说话。 “侯大夫,真的没有办法能治了吗?”楚云兮看到几人的神色不甘心的又问了一句。 侯大夫再次摇头:“确实无解。我这里也有一些虞山派的醉生梦死,用作麻醉和镇痛,份量要非常小心,一旦过量,后果是不可逆转的。他能拖到现在,想必身边已有高手用了全力为他调药拖延,但是还是无法改变走向。” 明桥打了个哈欠,“玄度,我困了,能睡觉了吗?” 玄度揽住明桥,轻声安慰道:“马上。” 侯大夫站了起来,“时候不早了,我领你们去歇息。” 几人住到了东边的几间木屋里,正是从前白泠治病时两人住过的地方。 两人从屋里出来,并肩站在花架下,白泠仰着头看着头顶的绿色藤萝,“当初我在这里疗伤的时候真是太难过了,幸好有你陪在我身边,不然,我一定坚持不了。” 楚云兮搂住白泠的肩,吻了吻她的额头。 吱呀一声,玄度从前面房间走了出来。 “明哥哥睡了?”白泠问道。 玄度点点头,样子有些低落。 他慢慢走到白泠身边,静静看着远处即将落入地平线的夕阳。 “连侯大夫也治不了,难道明哥哥他……”白泠忽然落下泪来。 楚云兮一阵心疼,连忙将白泠拥入怀中,可是他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云兮哥哥,明哥哥如今这个样子可怎么办?我不能再离开明哥哥,万一阿含教里有人趁他神志不清欺负他了怎么办?明哥哥以前受过很多欺辱,我不能再让他被人欺负!我要留在阿含教,我是阿含教的圣女,我要为阿含教培养出下一任教主,不然我以后都没有脸面下去见我师父了。”白泠道。 楚云兮眉头微蹙,没有说话。 “不会的,我绝不会再让人欺负印容。”看着夕阳的玄度忽然出声道,“无论他变成什么样,我都会陪着他,保护他。” 第二天一大早,楚云兮、白泠等人告别了侯大夫,准备返回阿含教了。 结果一行人刚走到锦水山下不久,楚云兮等人就站住了。 他们感觉到了地面的震动。 不一会儿,前方传来一大片纷杂的马蹄声,正是朝他们这个方向而来。 楚云兮抬头一瞧,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初略估计,应该不下百人。 突然,楚云兮的瞳孔猛地一缩,盯着队伍前的一个年轻男人不能移动。 那个男人竟然是陈思杰。 快四年了,当初那个少年终于长大了,一双和宋婉荷极为相似的眼睛中透着一股阴狠。 “是他?”白泠也看到了陈思杰,但是她说的是与陈思杰并排骑马的另外一个年轻男人,那个男人腰上缠了一圈银链,银链的顶端是一个尖锐的菱形之物,他就是从前在竹霏馆刺杀过他们的那个男人。百余人的队伍慢慢停到了几人不远处。 “思杰,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楚云兮盯着他问道。 长高了一个头的陈思杰勾唇一笑道:“怎么师叔来得,我就来不得吗?” 楚云兮将他身后的众人看了一遍,问道:“你带着这么多人到这里来,想干什么?” 陈思杰两手交握,扭头看了一眼身旁那个年轻男人,“我的朋友要来报仇,我当然是来助他一臂之力的。” 玄度将明桥护在身后,静静地看着那群人。 年轻男人看着明桥,似笑非笑道:“明教主,咱们又见面了。说起来,还要多谢你上次放我走,不过,我可是有言在先,我要回来找你报仇的。” 白泠眼睛眯了起来:“原来你就是阴癸教的那个小子。” 白泠在明桥的信中知道了那件事。 男子倨傲道:“就是爷爷。” “哼,上次你冒充赤火教的人被老子打得满地找牙,怎么,今天又要来讨教一下姑奶奶的厉害吗?”白泠骂道。 男子变了脸色:“妖女!上次不小心着了你的道,你且试试今天还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思杰,你怎么会和阴癸教的人做了朋友?”楚云兮皱眉问道。 “哈哈哈哈!阴癸教怎么了?你都能娶阿含教的妖女做妻子,我和阴癸教的人做朋友又算个什么呢,嗯?你说是不是师叔?”陈思杰哈哈大笑道。 “就是,我们阴癸教怎么了,呵呵,陈少侠不仅和我阴癸教做了朋友,还和赤火教的人也做了朋友呢。”男子说着回头示意了一下。 一个黑衣男子从人群中慢慢骑着马走了出来,他盯着一脸莫名的明桥沉声道:“明教主,你终日待在阿含教里不出来,今日终于叫我们逮着机会了,你可还记得,你是如何杀了我父亲的?” 陈思杰又笑了一下,抬着下巴道:“明教主,你的仇家可真多啊,这都怪你作孽太多,我爹、我娘、我舅舅,每一个人都跟你脱不了干系!” “陈思杰!!你爹是被罗昙打死的,武林会盟那日天下英雄都看到了!你别张冠李戴!还有你娘,那是我弄傻的,你舅舅也是我杀的!跟我明哥哥一点关系都没有!”白泠怒道。 陈思杰的脸一下子变得狰狞起来:“妖女,你终于承认我舅舅是你杀的了?我今日,定要替我爹杀了你这狼心狗肺的不孝女!” 陈思杰双腿在马鞍上一点,刷一下抽出剑,人如箭矢一般掠向白泠,一双阴鸷的眼里全是浓烈的恨意! 第82章 曼陀罗2 楚云兮抽出载云拦在白泠身前,挡住了陈思杰的攻击,“思杰!你怎么能跟这些门派的人为伍?!还跟他们勾结起来!” 铿一声,两剑相撞擦出一大串火花,陈思洁与楚云兮四目相对,“我的好师叔,你能娶魔教的妖女,我怎么就不能跟那些门派的人为伍了呢?” “思杰,我知道我做的不好,但是我已经脱离门派了,你身为掌门,你有为玄天剑派考虑吗?”楚云兮问道。 “我只知道,我要为我爹娘、为我舅舅报仇!!!”陈思杰咬牙掀开了楚云兮的剑,挽了数个剑花,剑身一偏,再次向白泠刺去。 “那魔头好不容易被我们逮到,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王晋,还不赶紧一起上?”阴癸教的男人对赤火教的王晋说道。 “那就一起上吧。” 两道人影从马背上腾空而起,阴癸教男人在腰间一探,银链一抖,尖端朝玄度喉间刺去。 王晋在半空中一下子击出七八掌,快若闪电,朝玄度扑了过去。 玄度将明桥往后一推,自己迎了上去。 “兄弟们上!谁能杀了这帮魔头,重重有赏!”阴癸教的男人朝身后喊道。 顿时,二十来人就冲了上来,其他的人大部分也都刀剑出鞘慢慢的围拢过来,只有陈思杰带来的玄天剑派的弟子有些犹豫不决。 “师叔在那里......” “是啊,还有白姑娘。” “掌门竟然要我们来杀师叔吗?” ...... 随着其他两教人马的加入,楚云兮和玄度的压力陡升。 阴癸教男人的兵器窜到了玄度眼前,同时王晋的掌力亦刮面而来, 玄度偏身躲过兵器并将身子弯了个弧度,间不容发地从王晋掌下闪过。两人的兵器、掌风本已笼罩了方圆三尺之地,但玄度的弧形弯得实在太漂亮,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这等空中转向之术让两人大感意外,两人想要阻挡,但他们还是慢了一招,玄度右手轻挥,银链顿时折返而去,左掌接着在王晋胸口按了一按,有眼力的人会注意到,玄度的那一掌已经触到了王晋的胸肋,王晋身形微微一顿,眼中震惊,玄度一触即离,又是一个漂亮的圆弧,从两人之间穿过,众人只见白影一闪,玄度已稳稳站到明桥身前,面色依旧平淡如故。 “上!都给我上!大家一起拿下他们!”王晋死里逃生,恼羞成怒的叫道。 “谁怕谁!来呀!”素霓剑脱鞘而出,白泠剑指众人道。 数十人顿时蜂拥而上,一时间,锦水山下银光霍霍,铿锵之声大作。 这三人伺机、谋划已久,带来的人亦是高手中的高手,楚云兮顾念着叔侄情分,只守不攻,玄度是一如既往的只躲不攻。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这么多人。玄度渐渐分身乏术,几十个人将明桥包围了起来,刀剑齐齐刺去。 明桥慌张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玄度!我该怎么办啊?” “躲开!印容!”玄度一边挡住人群,一边回头对明桥道。 明桥随即闪避腾挪,可是不一会儿,包围圈渐渐缩小,有几刀甚至削掉了他飞舞的头发。 “明哥哥!你还手啊!杀了他们!”白泠看到明桥那边情况不对劲,在几十人的包围圈中一边厮杀一边叫道。 “不不不,我不能杀人,我不喜欢杀人,玄度不喜欢我杀人。”明桥慌忙摇头道,一分心,手臂顿时挨了一刀,血流如注。 “啊!”明桥痛呼一声,本能的推出一掌,轰的一下,前面几人顿时被浑厚的掌力掀飞,吱都没有吱一声就倒地身亡。 明桥看了自己手掌一眼,慌忙后退,“我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们别过来啊,玄度,我不是故意的。” 这时,一个人影忽然从斜刺里一个凌空翻至半空中,双手一扬,大量白色的粉末朝明桥扑头盖脸而去,明桥一下子被糊了一脸,口鼻皆被灌入,那粉末触到明桥被割伤的手臂,明桥顿时痛得倒地抱臂翻滚,只几息的功夫,明桥就再也不动了。 这一切只在短短的刹那间发生,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印容!”玄度只觉心脏被大力一撞,人差点站不稳,勉强架住了砍过来的三刀两剑。 “明哥哥!!!”白泠凄叫一声,剑光暴涨,试图撕开人群冲到明桥身边,陈思杰阴险一笑,虚晃一招,从楚云兮身侧闪电般掠出,一剑刺向空门大开的白泠后背。 “啊!”白泠被突如其来的利剑刺中,然而还不等那剑深入,众人只觉一片耀眼的剑光漫天闪过,最后汇成一束击向陈思杰。 陈思杰阴险的笑还停在脸上,身体却顿住不能动,他的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目光慢慢向下,发现胸腹之间已被一柄利剑洞穿。 “阿泠!”楚云兮刷一下抽出剑,奔到白泠身边抱住了她,“阿泠,你怎么样?”楚云兮脸色发白的问道。 “我没事。”白泠回过身,看到陈思杰捂着胸腹间的大洞倒了地。 楚云兮查看白泠后背,发现剑尖只是入肉半寸,没有太大伤害,顿时松了一口气,他回过头,看着倒地的陈思杰,眼里一片痛惜与复杂。 大量的鲜血从陈思杰口鼻涌出,陈思杰被呛了几下,他倒在地上,脸上痛苦万分,他伸出手,似乎想向门派的人求救,可是玄天剑派的弟子们看到这一幕,纷纷犹豫不前,一下子望着他,一下子望向楚云兮。 “思杰,是我对不起你,但是我绝不能让你杀了我妻子。”楚云兮揽着白泠道。 陈思杰眼里冒出了眼泪,他露出满是鲜血的牙,笑着看向白泠:“都是你这妖女……害得我一家家破人亡……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陈思杰身体一阵痉挛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玄天剑派的弟子们全都沉默不语,低下了头。 王晋将白色粉末扬出,周围的人连忙避开,纷纷退后了十几步。 “哈哈哈哈哈!魔头这次死定了!”他大笑道。 “印容!”玄度奔到明桥身边,将扑在地上的明桥翻了过来。 “大师小心!那粉末有毒!”楚云兮连忙提醒道,和白泠一起奔了过去。 “印容?印容,你醒醒?”玄度颤抖的声音叫道。 可是明桥一动也不动。 “明哥哥?明哥哥你怎么了?”白泠跪到明桥身边,一边落泪一边手足无措的握住明桥的手道。 玄度探向明桥的鼻息,一探之下,手又是一抖,他又慌忙捏住明桥的脉搏,整个人都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你们给我明哥哥下了什么?!”白泠提着剑站了起来大声哭问道。 “虞山派的醉生梦死没要了他的命,让他尝尝我们赤火教的白色曼陀罗!”王晋厉笑道。 “白色曼陀罗?那是什么?听说那魔头连你们教的赤蛇毒都不怕。”阴癸教的男人道。 “白色曼陀罗亦是我们赤火教的宝物,引人疯癫致人麻痹,最后瘫痪而死!我还在里面加了四十八种矿石、草木、毒虫的剧毒,我就不信,他还不死!”王晋阴狠道。 “哈哈哈哈!四十八种剧毒,这下,我们总算是大仇得报了!”阴癸教男人大笑道。 “把解药交出来!!!”白泠听了后大叫道,提剑就冲了上去。 “阿泠!”楚云兮想要拉住白泠,可是白泠已经冲了过去。 “印容……印容!”玄度连忙将手掌贴在明桥膻中穴上,然后输入自己的真气。 纯正的内家真气源源不断的输入进去,可是就如泥牛入海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明桥的眼睛仍旧紧闭,没有丝毫反应。 白泠在数十人包围中泄愤似的厮杀,楚云兮在一旁拼命护着她,并拉着她后退。 “印容……求求你!”玄度的心像是被人左右用力扭紧,从未有过的恐慌充斥着大脑,他不要命似的输入着真气,恨不得将自己的命都输入进去。 “你们这群丧心病狂的小人!卑鄙小人!!!我明哥哥好心放你一马,你竟然这样恩将仇报!他已经中了醉生梦死,离痴傻不远了,就连这样你们还不肯放过他吗!!!”白泠大叫道,眼泪流了一脸。 “哼!若不是他杀我父亲、杀我族人在先!又怎么会有今天!妖女,你这么舍不得他,跟他一块去死吧!”阴癸教男人银链一抖,尖端如毒蛇一样向白泠窜去。 叮一下,楚云兮的剑尖在银链上一点,尖端顿时改变方向,楚云兮趁机想要拉住白泠,不料王晋突然一掌劈来,正劈在楚云兮来不及收回的手臂上,楚云兮左臂剧痛,顿时右手挥剑刺去,王晋赤手空拳与楚云兮过起招来,周围的人趁机在旁偷袭楚云兮,楚云兮被前后左右的夹攻,虽然步伐依旧稳健,可是因为左臂受伤的缘故,防守之中,左臂不小心被人割伤了好几下。 “云兮哥哥!!”白泠大叫一声,正要过去,银链又窜了过来挡住了她的去路,两人分别被包围起来,情况越来越危急。 作者有话说: 应该在下周可以完结。 第83章 佛心入魔1 直到真气几乎枯竭,丹田处传来绞痛,玄度才停下手,心里痛得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裂开一样,视线一阵一阵的模糊,玄度抖着手去擦明桥的脸,丝毫不在意会不会染上毒药。 白色粉末被擦掉,露出了明桥苍白无比的脸,如纸般。 玄度将手按在明桥脖子上的脉搏处,还是没有一丝跳动,连体温都在渐渐冷却。 明桥死了。 印容死了。 那个从小失去父母受尽欺辱的男孩死了。 那个跪在佛前苦苦哀求想和他永远在一起的男孩死了。 那个焚毁了一切却唯独不忍伤害他的男孩死了。 那个心底善良用自残自虐来惩罚自己的男孩死了。 那个让他体验到人生酸甜苦辣和汹涌爱意的男孩死了。 他终于死了……离开这个待他不公,吝啬关爱的世界了。 妩媚上挑的眼睛,清澈的眼神,瘦削的肩胛骨,花树下的笑,颤抖的指尖,滚烫的呼吸、动人的轻吟,无数的过往、无数的碎片在玄度的大脑中翻滚,拼拢又破碎,扭曲又变形。 玄度轻轻放下怀中的明桥,手撑着地,似乎费了极大的力气才站起来,他眉间满是悲悯,但是往日如春潭一般的眼睛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瓦解,一点点破碎。 玄度的眼神开始变得空洞起来,他仍然能听见周围的声音,他有些茫然的回头看了过去,一张张陌生的脸,每一张脸上都是丑陋的杀意和戾气,还有欲望。 “你不是见诸相非相的么!你不是四大皆空的么!你不是早应该看透么,不过是一具无用皮囊罢了!” “你准备怎么度我?嗯?我已经深陷地狱了,玄度。” 他明明已经做到了,他明明已经将明桥的心从地狱中捧出来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就这样死了?周围的嘈杂渐渐变成了一种尖锐刺耳的鸣叫,四周的景物仿佛一卷画卷被点燃,今生今世的缘和债一点点的在眼前焚毁。 玄度嘴唇颤抖的低下头,看到明桥依旧毫无生机的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他再也不会笑、不会生气、不会吃醋、不会吻他抚摸他与他缠绵了…… 这样可怕的事实几乎将玄度的理智摧毁,头皮都要爆炸开来。 诸相非相……诸相非相……一切所见皆是虚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种种颠倒,犹如迷人…… 玄度心里痛得简直无法再承受,忽然,他仰起头,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怒吼,凄厉至极,悲愤至极,声音穿破苍穹,横扫八方,将那些正在混战不休的人都惊得停住了动作。 谁也没有见过玄度那样可怕又扭曲的神情,他的眼睛一片血红,浓的好像就要滴落出来,他看着前方的人,满脸都是眼泪,曾经淡然的眉头深深的皱起,如一道道刀痕。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已经好了……你们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他?”玄度咬牙切齿的问道,那样子恨不得要吃人,“你们太可憎了……太可憎了!” 玄度的表情越来越狰狞,整个身体仿佛都在用劲。 突然,众人眼前一花,玄度一下子不见了。 “啊!!!!!!!”身后某一处响起了一片惨叫,众人回头一看,一个挡在阴癸教男子身前的人被玄度撕成了两半,周围的人瞬间被这种残忍的方式给吓破了胆,纷纷转身逃窜。 突然间玄度飞身而起,一跃至三四丈高,双掌向头上虚空一划,顿时有两道电火出现在他的掌上,望之如雷神下降,顷刻间他就朝王晋扑去,双手幻出漫天掌影。 王晋被这种功力吓得面色发白,转身跳上马就要离开,结果马刚奔出去没有多远,玄度就如燕子抄水一般掠了过去,一掌拍向王晋后背,王晋惨叫一声,胸前鲜血四射,当场从马上摔了下来,玄度立即转身盯向四散的人群,周身气流广布,六尺之内,有如隆冬,三丈之外,亦能感其冷冽的杀意,阴癸教的男人在玄度追杀王晋的时候就上马狂奔而去,这会儿,偌大的草地上除了玄天剑派的人,其他两教的人都跑得干干净净了。 “玄度哥哥?”白泠看着玄度都惊呆了。 玄度正要追上去,楚云兮追过去一把拉住了他,“大师,大师!你醒醒!” “玄度哥哥?你……我们赶紧把明哥哥送到侯大夫那里去吧!”白泠也跑了过去连忙大声道。 玄度胸口起伏半晌,周身的可怖气流渐渐平息下来。 明桥安安静静地躺在诊室的竹床上,上半身赤裸。 侯大夫在他身上飞速的扎针,并引导玄度在相关穴位缓慢注入真气。 一炷香后,明桥还是毫无起色,侯大夫摇摇头,依次取出了针,“我已尽力,你们还是为他准备后事吧。”说完,侯大夫离开了诊室。 “明哥哥!”白泠再也忍不住扑到明桥的竹床边放声大哭起来。 楚云兮忍着左臂的不适,用右手将白泠揽进怀中轻声安慰着。 玄度这会儿倒是平静下来,他面无表情的坐在明桥竹床旁边的凳子上,静静地看着明桥,眼中如死水一般波澜不惊。 “云兮哥哥,我们赶紧找个人去给卫护法他们报个信吧。”白泠在楚云兮怀中含着眼泪道。 楚云兮点点头,“你待在这里陪着明教主,我去跑一趟。” 白泠摸着楚云兮的左臂,“云兮哥哥,你的手臂怎么样了?” “不碍事,一点皮外伤。” “还是叫侯大夫给你处理一下吧。” 楚云兮点点头。 诊室外,侯大夫给楚云兮处理手臂上的伤口,“你的手臂除了皮外伤,筋脉也受了不小的伤,你这段时间不能再运功了,不然这条手臂就要废掉了。” 白泠吃了一惊:“怎么会这样?是赤火教那个男人打伤的吗?” “没关系,一点小伤,别担心。”楚云兮安慰道。 侯大夫一边给楚云兮处理伤口,一边问道:“里面那个青衫男人是你明哥哥的相好?” “对。”白泠看了诊室一眼,低声道:“他以前是个和尚……想不到,他今日竟然大开杀戒,可惜,我明哥哥再也不会知道了……呜呜呜……”白泠说着又悲从中来哭了起来。 “我只道世间男儿皆薄幸,没想到,还能看到这么痴情的。”侯大夫感叹道。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楚云兮轻声道。 伤口处理完后,楚云兮下了山,结果骑着马刚走了没几步,就看到二十来个玄天剑派的弟子,他们一看到楚云兮就连忙上前跪了下去,“师叔!求您回来主持大局,继续做玄天剑派的掌门吧!” 第84章 佛心入魔2 楚云兮快马加鞭回到阿含教告知消息,阿含教上下痛哭不已,卫青甚至一下子病倒了。叶飞迅速安排人准备棺木和服饰,第二天就带着人抬着棺木跟随楚云兮出发去了锦水山。 一路不停,第三日下午一大行人就赶到了,楚云兮和叶飞等人上了山,白泠正在屋外来回踱步显得很焦躁。 “阿泠,出什么事了?”楚云兮连忙上前问道。 白泠看到楚云兮顿时迎了上去:“云兮哥哥,你们总算来了!玄度哥哥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楚云兮奇怪道。 “不见了就是不见了呀!他整整一天一夜不吃不喝的坐在明哥哥身边,后来我今天早上过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不见了。” “先把明教主抬进棺木里再说吧。”叶飞道。 众人来到诊室,楚云兮发现明桥被擦洗干净,并且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他的身边被摆放了一圈粉白相间的蔷薇花。 “这是玄度哥哥给他换的,应该是昨天晚上。”白泠道。 几个教徒小心的将明桥抬进了棺木里,刚要合上棺盖,白泠忽然道:“等一下!” 教徒停下手看向白泠,白泠将竹床上的蔷薇花一朵朵的放进了棺木中,“这是玄度哥哥为他摘的,不能丢下了……” 赤火教内正人心惶惶。 教主出门报仇,结果死状惨烈的被人抬了回来,一个直观的成人拳头大小的洞从后背贯穿胸口,心脏和一些内脏都成了碎末。 每一个看到尸体的人都觉得胆颤心惊,腿软冒汗。谁也无法想象出来究竟是什么人拥有什么样可怕的武功才能这样徒手一招致命,而且是这样的致命方式。 赤火教的几个管事好不容易安排好了教主王晋的后事,突然听到院外传来了骚乱。 “出了什么事?”几个管事问道,他们跑出去一看,顿时抽了一口凉气,一个身上布满血污的青衫男子正在赤火教中疯狂的徒手杀人。那男子虽然浑身脏污,衣衫不整,可是仍然可以看出是个样貌极其俊秀的男人。 “你是什么人!?”几个管事看着遍地开花的尸体惊骇道。 青衫男子猛一扭头,身形几个飘晃就到了几人跟前,不过几招,几个管事就横尸门前,其余的教徒四散逃命,青衫男子不费吹灰之力将他们一一诛杀。 黄昏之时,天地残阳如血,赤火教内一片死寂,一个青衫男子步履蹒跚的走了出来,他的身后拖着长长的影子,摇摇晃晃。 “世人愚迷,潜行贪欲、诽谤骂詈、争名夺利,汝当先觉,不入轮回,迷惑不知,堕无间狱……”男子一边走一边嘴里喃喃着,他的双眼好似蒙上了一层雾霾,阳光、清风均不得入。 阴癸教的大殿内,宝座上坐着一个神态威严的中年男子,他皱着眉看着下面跪着的年轻男人,严厉道:“ 刘泽,你好大的胆子!竟然私通外人!” “教主!我们已经合力将那个魔头杀了!以后,阿含教再也不敢欺负我们阴癸教了!” “住口!你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阿含教只有他们教主一个人吗!十大洞主、三十六水府,三大护法,随便拿出一个人来都能叫你死无葬身之地!你为了给你爹报仇,惹下如此滔天大祸,若是阴癸教一族因你灭族,你就是全族的罪人!!!”中年男子拍着椅子扶手道。 “教主,你说的也太夸张了,你都不知道那魔头在外惹了多少祸事、欠了多少债,如今他一死,他的仇家、债主还不马上找上门?任他们阿含教再神通广大,哼,也应对不了那么多人吧!教主何必自乱阵脚!”刘泽颇为不服气道。 “你!小儿无知!来人!给我把他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 “教主!请息怒!泽儿年少轻狂,当然不如您思虑周到,但是,他说的也没错,明桥如今一死,咱们与阿含教签下的约定可就不作数了,听说明桥并未成亲,膝下无子,他们阿含教就算是要选新任教主出来都不会那么容易呢,万一他们再为了争夺教主之位起了内讧,不是就更没那个心思来追究明桥之死了么。”旁边一个长者连忙说道。 中年男子目中思虑,良久,他刚要说话,门外突然跑进来一个教徒慌慌张张道:“启禀教主,不好了,不知从哪里闯进来了一个疯子,见人就杀,兄弟们都拦不住,已经死了好几个了!” “什么?!是什么人?”教主惊讶的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想了想,连忙走了出去。 阴癸教教主走出门去,看到一个青衫男子正一脸癫狂的抓人就杀,旁边竟然没有一个人有还手之力!“是他?”刘泽站在教主身后,忍不住轻声道,同时心里开始七上八下的打起鼓来。 阴癸教教主袖袍一扬,人已经拔刀冲了过去。 然而下一刻,就在阴癸教教主双手举刀还未劈下去的时候,青衫男子挥手一划,只见一道弧光闪过,教主的右手齐肘而断,一双瞪大眼睛的头颅,整个飞上丈许的高空,断颈处喷出一股鲜血,直达两丈开外。那骇人的景象让周围的人发出凄厉的尖叫,刘泽站在人群后已经吓得两股战战。 “他放了你,你为何不放过他?你的父亲根本不是他杀的!根本不是他杀的!!!”只一眨眼的功夫,一只手忽然从人群中伸出来,一下子扼住了刘泽的咽喉,刘泽根本没有看清那个人是如何到了眼前,更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 “我……”刘泽想说话,可是脖子上的那只看起来秀气修长的手就如索命阎罗一样,掐得他动弹不得,并且将他往上提,刘泽的脚尖几乎要脱离地面了,他不停的蹬腿,企图摆脱,可是那力气根本不是他能撼动的。 “我好后悔……我好后悔教他一副菩萨心肠……乌从来黑,鹄从来白,你们这些人,活该下地狱!!!”青衫男子的手一个用力,刘泽的口鼻冒出了大量的鲜血,已经青紫的脸已经不成人形。 第85章 佛心入魔3 晚上,叶飞一行人在野外休息,明日上午他们就能抵达阿含教了。 春日夜,野径云俱黑,棺木停放在秦桑树下碧草如丝的草地上,除了几个看守,其他人都靠在或躺在草地上休息。 万籁俱静,只有潜入夜的春风在耳边微微拂过。 这时,夜里忽然响起了一阵吱呀的抓挠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尤为刺耳。 “什么声音?”几个教徒侧耳倾听,听了半响,大家发现那声音是从棺材里传出来的。 一阵凉风吹过,几个教徒悚然的后退,一脸惊恐。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叶飞觉察到动静醒了过来,看到几个教徒一边惊骇的指着棺材一边后退,叶飞连忙站起来,“出什么事了?” “叶护法,棺棺棺材里有动静!” 叶飞双目一凛,连忙走了过去,楚云兮和白泠听到动静也醒了过来,两人相携着站了起来,听到教徒和叶飞的对话后大感震惊,也朝棺木走去。 越走近,那种抓挠声越明显。 “尸尸尸变了!”一个教徒惊恐的大叫道,吓得转身就跑,差点尿裤子。 其他人听到他那样说,也吓得浑身发抖,纷纷后退。 “什么尸变!不许胡说!”叶飞喝道,说完以后,他又盯着棺木听了一会儿,确定里面确实是有声音,然后吞了吞口水,抽出了手上的剑。 “棺材里有什么?难道是混进去了老鼠?”白泠奇怪道。 “不太可能。”楚云兮将白泠护到身后,慢慢靠近棺木道。 叶飞和楚云兮对望了一眼,然后同时伸手,一起掀开了棺材盖。 棺材盖一掀开,众人就看到一双伸着的呈现爪状的双手,接着,明桥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月光下,明桥苍白着脸,茫然的看着众人。 “啊!!!!!!!!救命啊!有鬼啊!”一个教徒惨叫了一声,连滚带爬的跑了。 其余的人也是吓得躲到了树后,纷纷抽出了刀剑,“教主尸变了!教主尸变了!” 白泠瞪大眼睛看着明桥,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你你你是人是鬼啊?” 叶飞也吓了一大跳,退后了三步,横剑胸前。 楚云兮盯着明桥看了看,试探道:“明教主?” 明桥眨了眨眼睛,看着楚云兮,歪着脑袋道:“你是谁啊?” 阿含教大殿上,余大夫在给明桥仔细把脉,换了一身衣服的明桥坐在教主的宽大座椅上一脸乖巧的看着他。 末了,余大夫终于放下了手。 “如何,余大夫,教主这是?”卫青连忙问道。 听闻明桥去世的噩耗卫青当场病倒,结果三日后,明桥竟然毫发无损的回来了,卫青的病顿时好了一大半。 “奇迹,奇迹,真是个奇迹。”余大夫摸着胡须道,“没想到致幻的曼陀罗竟然能够中和虞山派的醉生梦死,而那四十八种剧毒之物又阴错阳差的治好了脑神经的损伤,奇迹啊,真是奇迹啊。”余大夫感慨个不停。 “那、那教主怎么会什么都不记得了呢?而且……心智好像还有所退化?”卫青不放心道。 “教主之前中了那么严重的麻醉致幻药,再加上那么多种毒药,如今,只是失去记忆和心智退化,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余大夫道,说完,他像想起什么似的,伸手去解明桥的腰带。 “这是干什么?”卫青问道。 “让我看看教主后背。” 余大夫将明桥上衣褪下一半,众人这才发现,从前明桥背后那个青赤白莲中的红色已经消失了。 “这……”卫青惊疑的望向余大夫。 余大夫替明桥拉上上衣,再次感叹道:“传言赤火教的毒药独步天下,果然不假,那四十八种剧毒原本可以顷刻间要了教主的命的,因为有王蛇的毒血护持才得以保命,多方中和后,余毒又治好了神经损伤,不能不说,的确是个奇迹,其中各种成份的份量谁都无法准确估量出来,这都是靠教主福大命大,自己的造化啊。” “那明哥哥这种状况会一直下去还是只是暂时的呢?”白泠忍不住问道。 余大夫摇摇头:“老夫不敢说,也确实无法说。教主的身体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记忆能不能恢复,心智能不能恢复,只能观察之后再做判断了。” 白泠点点头,高兴道:“已经很好了,只要明哥哥没事,其他的都不重要!”她说完,拉住了明桥的手,正在仰头看头顶架子上蜡烛的明桥低下了头,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又看向白泠,然后冲白泠微微一笑。 五日后,一个教徒进殿禀告,说在三日前,赤火教和阴癸教在一夜之间被灭了门,一个活口都没留。根据沿路居民害怕的描述,大家猜到,那人正是那晚失踪的玄度。 卫青听了这个消息,心里一片复杂。 “卫护法,听说,玄度师傅昨日已经杀上了虞山派……此刻是什么情况,还无法得知。” 叶飞看了卫青一眼,挥挥手让那名教徒下去了,“卫大人,玄度师傅还不知道教主已经醒了,他这样在外大肆疯魔杀人……我们还是派人去接他回来吧。” 卫青不吭声,良久忽然道:“教主之前之所以不肯娶妻,其实就是因为玄度的缘故吧。他们两个男子……如今,教主前尘往事都已经忘记,正好可以重新开始,何必又要去重提旧事和旧人呢?” “可是——” “不用可是。玄度师傅杀人泄愤后,自然会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他的武功深不可测,大梵寺更是藏龙卧虎之地,我们都不用担心他会出什么意外。传我的命令下去,谁也不许去告诉他教主醒来的事,否则,教规处置。” 春日的虞山派本应该是满山青翠的季节,可是现在却沦为了人间炼狱。 大火。 连绵不断的大火,烧红了夜晚的半边天,整个虞山派都沦陷在一片火海之中。 长发飞舞的男子站在一处山巅,静静望着脚下的烈火如一张怪兽的血盆大口,张牙舞爪的焚尽一切生灵。 植物、鱼虫、走兽,还有在烈火中奔跑哭叫的人,闭上眼睛,耳朵里充斥着哀嚎与尖叫,还有植物被烧毁的噼里啪啦声,简直像是地狱里的一场豪爵盛宴! 玄度在灼人的热浪中张开双手,他闭着眼睛,脸上露出了欣慰淡然的微笑,如佛如魔。 这一世我为求佛,踏遍山川湖泊,看花开花落,将缘分参透,却参不透长相厮守的执着;我尝尽轮回苦果,看红尘业果,将禅意参透,却参不透前世今生的魂魄;我辗转尘俗世说,看风雨婆娑,将人心参透,却参不透生死别离的难过;我历经苦难多磨,将命运参透,却参不透慈悲众生的陀佛,怖恨生心魔! 我若成佛,天下无魔,我若成魔,佛又奈何!!! 楚云兮这几日感觉到阿含教内有些不对劲,好像进出变得特别严格,没有卫青的令牌,谁都不许擅自离教。 这天,楚云兮去大殿向卫青请离,竟然被卫青给拒绝。 “卫护法,这是为何?难不成你们要拘禁我?”楚云兮不解道。 “楚公子稍安勿躁,只是最近情况特殊,还请楚公子安心待在这里一段时日。”卫青道。 “情况特殊?” “教主死而复生,我并不希望这件事传的沸沸扬扬,这对教主不利。” “我离开自有我需要办的事,我不可能长时间待在阿含教里。” “楚公子可是为了继任玄天剑派掌门的事?” 楚云兮心里惊讶,面上不显,点头道:“卫护法说的没错,是跟玄天剑派有关,但是至于继任掌门的事,我并未决定。” “楚公子应该知道,教主虽然死里逃生,但是记忆和心智都受了损伤,如今根本不能处理教派事务,阿含教不可能长期没有教主主事,所以,教主之前的提议,我身为护法,仍要继续考虑执行。” “你是说,让舟儿成为阿含教继承人的事?” “不错。” “我不答应。” “无论你答不答应,你都暂时不能离开这里。” 楚云兮皱眉,“卫护法为何一定要强人所难?” “事关我阿含教立教大事,卫某只能暂时委屈楚公子了。” 楚云兮看了卫青一会儿,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说: 有小可爱给我提意见,说标题应该改成“佛心入魔”,我觉得很有道理,遂改之。多谢! 第86章 烈焰成池1 白泠一手抱臂一手摩挲着下巴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你离开办事也不妨碍让舟儿继承教主啊,这是两码事,为什么这个时候不让你离开呢。” 楚云兮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儿子,轻声道:“总觉得有古怪,不知他们在打什么主意。” 白泠放下手臂,看着楚云兮,问道:“云兮哥哥,你真的要回玄天剑派去继任掌门吗?” 楚云兮凝眸不发一语。 白泠也叹息一声,在桌旁坐了下来。 玄天剑派如今都是一帮年轻的弟子,无人能扛起大旗,那帮弟子又那般可怜兮兮的祈求楚云兮回去主持大局,楚云兮真的很难办。玄天剑派是他长大的地方,是他师父倾注了一生心血原本想要交到他手上的地方,可是中间出了那么多事,让他不得不背井离乡,跟着她在江湖上到处漂泊,这几年,虽然两人玩得很开心,可是四下无人之时,白泠仍然见过楚云兮望着玄天剑派的方向久久不动,他心里其实是很惦记门派、惦记那些小弟子的。 “云兮哥哥,如今,明哥哥成了这个样子,身边也没个得力的人照顾,我是不能这个时候离开他的,希望明哥哥日后能恢复记忆,恢复心智。”白泠道。 “如果他一辈子都恢复不了呢?”楚云兮忽然问道。 白泠一愣,随即道:“不管怎么样,我现在都不会离开他!” 楚云兮沉默了半响,看着白泠问道:“你真的想要舟儿当阿含教的继承人吗?他才这么小,他什么都不知道,你就要替他决定他的人生吗?” “云兮哥哥,什么又叫人生呢?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过自己喜欢过的生活才叫人生吗?我现在是做到了,可是,那是我娘和我师父牺牲了自己才为我换来的,明哥哥想过现在这样的人生吗?为什么他会受这么多的苦呢?正是因为他受了那么多的苦,才能为父母报仇,才能统一阿含教,安定周边教派纷争,使周围的百姓过上了和平的日子,云兮哥哥,就连你,也要背负师门期望、门派的教条、江湖正派的作风,你真正想过的日子,又是什么样子的呢?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命运,也会有命运所带来的责任和使命。以前,我是魔教的妖女,而你是正道的大侠,我们中间隔着那么宽的鸿沟,以至于你迟迟不敢接受我的爱,后来,我们终于在一起了,但是我知道,这条鸿沟其实并未消除,门派之分,正邪之别,一直都存在于我们之间,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还是要面对这个问题。云兮哥哥,如果你回玄天剑派做掌门了,以后一定会有很多身不由己的事要去做,要去应对,我们两个,会不会终有一天兵戈相见?舟儿是我们的孩子,你说,他成为我们两人的孩子,他的使命又会是什么呢?” 楚云兮望着白泠久久说不出话来。 明桥的寝院里,明桥正蹲在地上和楚同舟一起玩耍。 楚云兮和白泠坐在凉亭里看着两人。 院里蔷薇花全部盛开,明桥蹲在花树下全然不知这棵花树是谁为他亲手种下。 阳光透过枝叶倾撒下来,碎成点点金斑,鸟儿偶尔飞过,留下一串寻找的声音。 “玄度哥哥不知哪里去了,这么多天都不见他,难道是回大梵寺去了吗?云兮哥哥,你说我们要不要去大梵寺看看?”白泠问道。 楚云兮坐着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云兮哥哥?你在想什么?” 楚云兮刚要说话,叶飞走了进来。 “见过教主!”叶飞依旧对明桥规规矩矩的行礼。 明桥忙着和楚同舟玩小石子,没有空理会叶飞。 叶飞走进凉亭,在白泠和楚云兮身边坐了下来。 “叶飞,卫护法最近是怎么了?为何突然限制云兮哥哥的出入?”白泠问道。 叶飞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是不是跟玄度大师有关?”楚云兮忽然问道。 叶飞看了楚云兮和白泠一眼,环顾了一下,压低声音道:“玄度师父这几日接连屠了赤火教、阴癸教和虞山派,卫大人警告我们,不许让他知道了教主死而复生的事。” 白泠睁大眼睛正要站起来,被楚云兮一把按住了,楚云兮看了一下门口的守卫,低声道:“不要乱来。” “卫护法是什么意思?!为何不让告诉玄度哥哥?”白泠惊讶的问道。 叶飞叹了口气道:“你说呢。谁还看不出来教主和玄度师傅是怎么回事吗,只不过大家都不敢说而已,卫大人当然不希望教主跟一个男人在一起。” “可是,他们是真心相爱的啊!卫护法怎么能够棒打鸳鸯拆散一对有情人呢!玄度哥哥以为明哥哥死了,都伤心的发疯了!他不声不响的离开,我这心里一直七上八下,原来他是去为明哥哥报仇去了,他一直是个慈悲为怀的修行之人,以前还经常劝说明哥哥不要杀人,可如今,他自己却一下子杀了这么多人,他的心里一定痛苦得要疯了,我们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这样痛苦啊!不行,我们得想办法找到他才行!” 第二天,叶飞带着几个人要离开阿含教,在入口处被拦了下来: “叶护法,请问有卫大人的令牌吗?”守卫恭敬道。 “本护法出入还需要令牌?”叶飞沉下脸道。 守卫连忙道:“叶护法,这是卫大人的命令,小的不敢不从。” “卫大人说我也需要令牌才能出入吗?” “是的。” “胡说八道!我身为护法,竟然连教派的大门都出入不得了吗!你有听清楚卫大人的话吗!”叶飞怒道。 守卫顿时跪了下去,“叶护法息怒!卫大人的确是这么说的,小的不敢谎报,请叶护法明查!” 叶飞正要说话,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叶飞,你要去哪啊?” 叶飞回头一瞧,行礼道:“卫大人。” 卫青走了过来,示意地上的守卫起来,他看着叶飞道:“他们是奉了我的命令严加看守进出,你要是有事要出去跟我说一声就是,何必跟他们发脾气呢。” “卫大人,我不过是想去镇上转转,这些许小事还要去惊动您,我觉得实在不好意思。” “嗯?去镇上转转?唔,正好我今日也得空,走吧,我跟你一块去。” 叶飞:“……” 卫青和叶飞前脚刚走,石花洞主带着两个教徒就跑过来了,“诶,卫大人呢?” “卫大人刚刚和叶护法出去了。” “去哪了?” “说是去镇上了。” “哎呀,刚刚卫大人还说要我跟他一起去镇上看看几个店铺情况的,我说我上个茅厕就来,怎么不等我就走了,是刚走吗?” “是刚走。” “哦哦,那我追上去。”石花洞主连忙就要往外跑。 “诶!石花洞主,这……您有卫大人令牌吗?”守卫连忙拦截道。 “我怎么可能会没有令牌呢!”石花洞主从腰间掏出令牌道。 守卫一见令牌,立刻就放行了。 石花洞主带着两个教徒追了上去。 小镇上小摊小贩,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叶飞陪着卫青正在一家酒铺看酒,就看到石花洞主带着一个教徒赶了过来。 “卫大人,叶护法。” “嗯。这个酒卖得还不错,前面是不是还有一家卖酒的?”卫青看了一眼石花洞主问道。 “对对,前面那家竹叶青也是卖的不错的,卫大人去看看吧。”石花洞主说着领着几人朝前走去。 走过两条街,终于到了那家酒馆。 卫青进店坐了下来,老板一见,连忙上前问候。 趁着卫青和老板谈话的功夫,叶飞站在酒柜前一边看酒,一边无意似的问道:“出发了?” “出发了。”石花洞主拿起一瓶酒闻了闻,回答道。 第87章 烈焰成池2 芳草茵茵,绿树成荫。朝北而去的道路上疾驰着一个黑衣男子。 他一边疾驰,一边举目四望着,额头上满是汗水。 远山远水远天,蜿蜒曲折的道路伸向远方,男子疾驰了一段,忽然双目一凝,微微勒住了缰绳。 前方路边林木外,一块凸起的山石上坐着一个白衣男子,他背对着来的方向,低着头不知在干什么,一头耀眼的银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也触目惊心。 黑衣男子慢慢停下马,偏着头看了半天,有些犹豫的下了马,“请问,是玄度大师吗?” 男子恭敬的问道。 白发男子坐在山石上一动不动。 黑衣男子走了过去,绕到了白发男子跟前,白发男子低着头,一双好看的眼睛看着手里捏着的一朵小白花,小白花并无什么奇特之处,不过是路边随处可见的零星野花,可是白发男子看它的神情却温柔至极,仿佛呵护备至。 这人不是玄度又是谁呢。 往日的一头青丝,如今成了一头白发,往日春潭般的双眼,如今浮肿无神,连下颌处的胡渣都长出了寸长。谁也无法想象,不过短短七八日功夫,曾经那个清秀俊逸的年轻男人为何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黑衣男子细看之下,面上涌出惊喜,他看了看身后,抱拳道:“玄度师父,叶护法派我来送信,说有教主遗物要转交,请您速回!” 玄度仍然无限怜爱的看着手里的花,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玄度大师?”黑衣男子忍不住又叫了一声。 玄度皱了眉,抬眸看向黑衣男子,那目光冰冷得如同冰窖里的冰,毫无温度。 “玄度大师,叶——”黑衣男子话还没说完,胸口突然被重重一击,整个人被打得向后飞起。 黑衣男子落了地,吐出一大口血,他极力撑起上半身,艰难道:“玄度师父!教主并没死,你快回去吧!” 玄度看也不看他一眼,站起身脚尖一点,人已不见。 “玄度师父!” 入夜了,空气微凉。 叶飞抱着手臂闭目坐在屋中的藤椅上,手指在自己的胳膊上弹动。 突然,他的手指停了下来,不一会儿,石花洞主匆匆走了进来。 “叶护法!”石花洞主行礼道。 “如何?”叶飞睁开了眼睛。 “人找到了,但是,还是走了,小于还被打成了重伤,强撑着一口气赶回来报信的。” “什么?走了?!他、他怎么会走了呢?他为何不回来?他去哪了?”白泠着急道。 叶飞摇摇头,“不知道,据教徒回来禀报,玄度好像变了一个人,我猜,教主的死对他打击太大,神智已经有些失常了,他或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根本不会理会别人的话。” “那怎么办?我们好不容易才派个人出去送信,他倒好!还把人打伤了!那我们该怎么办?” 楚云兮安抚着白泠,将她拉到椅子上坐下,“别急,叶飞说了,玄度大师现在可能听不进别人的话,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想,得让他亲眼看到明教主才行。” “卫护法如今盯得这么紧,我们怎么才能让他们见面呢?而且,我们都不知道他如今疯到哪去了!” “据回来的教徒说玄度师傅是朝北去的。”叶飞道。 “朝北去?北方有什么?他为何要去那里呢?”楚云兮问道。 白泠想了想,突然站起来道:“天南剑派!他一定是要去天南剑派!明哥哥小时候在天南剑派受过很多欺辱,他是要去为明哥哥报仇的……” “一个原本心怀天下苍生,慈悲为怀的和尚,最后成了一个杀人狂魔,谁又能想到呢。”叶飞喃喃道。 这日,余大夫一大早就进了明桥的院子,白泠牵着楚同舟的手去了大殿。 卫青刚刚处理完教务,看到楚同舟,手就伸了过去,“舟儿,来,让卫爷爷抱抱。” 楚同舟看了白泠一眼,见娘亲微笑着,就伸手过去了。 “诶呀,好乖!几岁啦?”卫青高兴的逗弄道。 楚同舟伸出了两根小手指。 “啊,两岁了!真聪明呀!舟儿,想不想跟着卫爷爷学功夫呀?”卫青说着,一只小麻雀刚好从头上掠过,卫青一伸手,一下子就将麻雀握在了手中。 楚同舟眼里露出惊喜,笑着拍起了小手。 “卫护法,余大夫又去给明哥哥扎针了,我怕舟儿吵到他,所以就把他牵出来了,今日天气不错,我想和云兮哥哥带他到镇上去玩一玩,买些玩具。”白泠道。 “想要什么玩具?我叫下面人去办。” “就是想带舟儿去市集逛逛嘛,我也想去逛逛,每天待在这里不是山就是鸟的,烦也烦死了。” 卫青让楚同舟摸着手里的小鸟,笑道:“舟儿,想不想爷爷抓小鸟给你玩啊?” “想!”楚同舟道。 “那你留在这里陪爷爷玩好不好?” “好!” 卫青望向白泠,“你想逛市集你就去逛吧,带着个孩子不方便,我帮你带一天。” 白泠面露犹豫:“这……待会儿他闹起来我怕您治不住。” “怎么会呢,这里这么多人,不用担心!张林,把进出令牌给圣女。” “是!”卫青身旁的守卫从腰间拿出一块令牌递给了白泠。 白泠拿着令牌对楚同舟道:“舟儿,你愿意留在这里跟卫爷爷玩吗?” “嗯嗯!”楚同舟猛点头。 “那好吧,那娘晚点来接你,你要乖乖听话不要闹好不好?” “嗯嗯!” 白泠又说了几句,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大殿。 卫青派叶飞带人保护楚云兮和白泠的安全。 一行人坐着马车来到了阿含教入口。 “这是卫大人的令牌。”白泠将身上的令牌出示给守卫道。 守卫看了一眼,正要放行,忽然看见白泠身后还坐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个子很高,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裙子安安静静的低着头坐在白泠身后。 “她是谁?”守卫问道。 “她是我的丫鬟,干嘛?我出去不能带丫鬟吗!”白泠瞪眼道。 守卫还想再看看清楚,白泠砰一下关上了马车车门。 马车缓缓离去,那穿着粉红裙子的丫鬟终于抬头道:“白泠,为什么我要打扮成这个样子出去玩啊?” 高挺琼鼻,眼尾上挑,目光纯真,不是明桥又是谁呢。 “打扮成这样别人就认不出你了,不然,卫护法不会同意让你出去玩的,你不想出去玩吗?” “嗯,想。” “嗯,那你要乖乖听话,我带你去一个很好玩的地方玩,去见一个你很喜欢的人好不好?” “我很喜欢的人?是谁啊?” “他叫玄度。” “玄度?玄度是谁?” “他从前照顾过你,还教你读书写字,你很喜欢他,只是,你不记得他了,所以他很难过,我们一起去把他找回来好不好?” “嗯,好。”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两人相见。 第88章 烈焰成池3 天南剑派往日气派恢弘的大门,如今显得有些破旧,往日人来人往的广场、道路上如今也是冷冷清清。自从大弟子和掌门先后死在白泠手中后,天南剑派就渐渐没落了,如今整个门派里都找不出一个能挑起重任的弟子来。 这日,两个弟子正在打扫满是落叶的小路,突然一个白发男子从天而降站到两个弟子跟前。 两个弟子吃了一惊,“你、你是谁?” “你们可还记得明桥?”玄度问道。 “明桥?明桥是谁?”两个弟子你望我我望你。 “你们不认识他?还是不记得他了?” “我们不认识他。” “不认识?”玄度上下看了两个小弟子一眼,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不一会儿,大殿跟前喧闹起来。 “你是谁?你在这里干什么?!” “下来!天南大殿岂容你放肆!” “去抓他下来!” 天南大殿的屋顶上,玄度睥睨着下面的弟子,“哪一个是张石山?” 下面的弟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年级稍大的弟子道:“张师兄好多年前就去世了,你找他干什么?” “去世了?怎么去世的?他怎么会去世了呢?我还没来找他,他怎么就去世了呢。” “请问你是?” 玄度扫视了一遍下面的弟子,问道:“你们,可还记得十四年前一个叫明桥的弟子?” “明桥?谁啊?” “没有听说啊。” “明桥?是不是阿含教那个魔头?” …… 下面议论纷纷。一群十几岁的年轻弟子根本不曾听说过去那段往事。 那位年级稍大的弟子一听“明桥”这个名字,顿时就变了脸色,他盯着玄度打量了一会儿,说道:“我只知道明桥是阿含教的教主,却不知道跟我们天南剑派有什么关系,你莫非是找错了人?” 玄度的眼睛看了过去,“你今年多少岁?什么时候进的天南剑派?” 那弟子脸色有些不自然,眼神有些躲闪道:“我我只来了几年而已。” 玄度看着他,忽然伸手隔空一抓,那弟子身边一个小弟子忽然紧紧捂住自己的颈项呼吸困难的惊叫起来。 “他叫什么名字?来了多久?”玄度问道。 “五师兄,五师兄!快救我!”小弟子的脸都要憋紫了。 “五师兄?排行第五,却说自己来了没多久?莫非,你就是那个打碎明桥泥塑娃娃的小五?” 那弟子脸色煞白,惊慌失措的想要转身逃跑,玄度手一松,再一抓,那妄图逃跑的弟子一下子在原地动弹不得,他只觉得周身被一股大力包围,那股大力碾压着他,推挤着他,让他的骨骼和五脏六腑都痛苦不堪。 “你欺负过他对不对?”玄度问道。 “没有!没有!我没有欺负过他!是张师兄和徐师兄欺负他,我没有欺负过他啊!饶命啊!” “明桥那么好的孩子,就是被你们这些畜生给欺负坏了,导致他心里生出了病,多少个日夜不得安宁,你说,你要怎么偿还你的罪孽?”玄度布满血丝的眼睛变得更红,满头白发忽然四处飞舞,仿佛被一股可怕的气流拂动着,下一刻就会血流成河。 “我没有——救命——”那弟子的口鼻冒出了鲜血,艰难道。 就在那弟子开始翻白眼,出气多进气少的时候,人群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玄度哥哥!!!你看!” 所有的人包括玄度都抬眸望了过去。 楚云兮和白泠夫妇中间站着一个穿着粉红衣裙的美人儿,美人儿个头很高,比白泠高出大半个头,和楚云兮不相上下,一张白皙的脸,微微上挑的眼,一脸怯怯的望着周围。 玄度瞳孔猛地一缩,手倏然一松,那弟子顿时跌倒在地,大口的喘气。 其他弟子一见,顿时作鸟兽散,跑得个干干净净。 玄度从屋顶上飞掠下来,落到白泠和楚云兮跟前一丈远的地方,一双眼睛盯着那个穿着粉红衣裙的美人儿,震惊又迷茫。 白泠和楚云兮对望了一眼,悄悄的退后了些许。 明桥有些胆怯,回头望着白泠,“白泠,他是谁啊?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白泠微笑道:“别怕明哥哥,他就是玄度。” ‘明哥哥’三个字让玄度浑身一震,他盯着眼前的人,眼睛一错不错。 明桥看着眼前的人,心里却生了畏惧。 那人一头白发,一双发红的眼睛,还有满脸胡渣,尤其是那眼神,仿佛要将他拆皮扒骨一般。 明桥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退,“你、你干嘛这么看着我,你你要是饿了就去吃饭……” 玄度的眼睛更红了,唇都不受控制的颤动起来,“印容,是……你吗?” 玄度往前走一步,明桥就往后退一步,“我不叫印容,我叫明桥。” “印容……你没死?”玄度伸出手想要去触碰明桥。 明桥躲去了白泠身后,“白泠,我不认识他,我们走吧,我不想跟他玩儿。” “别怕明哥哥,他不会伤害你的,他很喜欢你的。”白泠回头安慰道。 “我不要他!我要回去!他好可怕!”明桥哭丧着脸道。 玄度愣住,一时有些踟蹰不前。 “玄度哥哥,明哥哥没有死,我们运送棺木回阿含教的路上他就醒过来了,余大夫说白色曼陀罗中和了醉生梦死,而那四十八种剧毒中和王蛇的毒血之后又治好了醉生梦死造成的损伤,只是,明哥哥记忆全失,并且心智有些退化,我们之前派人来通知你,可是你将人打伤,我们这才千方百计的骗过卫护法将明哥哥扮成我的丫鬟将他带了出来。”白泠解释道。 玄度眼里通红的疯狂和滔天的杀意最后慢慢凝结成了晶莹的泪珠从眼里滚落了下来,一滴又一滴,直如雨下,他的唇颤动得厉害,半天说不出一个字。看着玄度这个样子,白泠也忍不住红了眼睛,她将身后的明桥拉了出来,往前推了推,“明哥哥,叫他跟你回去。” 明桥被白泠推到了玄度跟前,刚要转身逃跑,忽然被玄度长臂一捞紧紧抱入了怀中。 “啊!!!你放开我!你这个白毛老怪!你身上好脏好臭!走开!你的胡子好扎人!别碰我!白泠!楚云兮!快救我!呜呜呜!”明桥吓得拼命挣扎。 “印容……我是玄度。”玄度埋头明桥的颈项,哽咽出声。 这么多天了,玄度终于记起了自己是谁。 过去的那几天里,他游荡在人间四月天,心却凌迟在烈焰地狱,过去的种种信仰,念过的种种经文都无法化解心中的痛与悔恨,他被撕扯得不成人形,他被扭曲得面目全非,他终于理解到当初他离开印容时,印容所受到的痛苦。佛说一切都是空,可是如果真的都是空,那他心中的痛又从何而来?他想放下,他想参透,可是茫茫天地,宇宙洪荒,他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那种痛苦,就连佛法都无法对抗。 他要如何才能再见到他? 他要到何处去才能寻到他? 印容说过,他的双手沾满鲜血,他已经深陷地狱了。 他在地狱? 那好,他便下地狱去陪他! 杀人如麻,烈火焚烧,他干尽一切罪恶之事,只为他日上刀山下火海的去寻他! 可是他回来了。 他带着初生一般的善良和纯净回来了。 纵使他忘记了他,可是,他到底是再次将他拥在怀中了。 鲜血成花,烈焰成池。 “印容……我爱你。”玄度在明桥耳边第一次清晰的说道。 作者有话说: 玄度终于表白了,终于开窍了。来点海星庆祝一下。 第89章 烈焰成池4 叶飞和几个教徒在前面,马车里坐着四人,楚云兮和白泠坐一边,明桥和玄度坐在一边,明桥的身子贴着最边上,离玄度甚远,一脸幽怨的看着白泠,眼里充满了控诉。玄度一直看着明桥,仿佛看不够一般,看着看着,手就伸了过去,想要去拉明桥的手,明桥的手顿时抬起扶车,玄度握住他的手腕,试图拉下来。 “你别碰我。”明桥扭着手腕小声道。 玄度放开了手,但是仍有些不甘心的往明桥那边挪了挪。 “你走开。”明桥推拒着玄度,“你过去点。” 楚云兮觉得有些尴尬,扭头望向一边,发现白泠两眼亮晶晶的看着对面两人的拉扯,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 “非礼勿视。”楚云兮掰过白泠的脸小声道。 白泠捂着嘴笑起来,勾下楚云兮的脖子小声道:“从前的时候都是明哥哥去拉扯玄度哥哥被玄度哥哥拒绝,如今他俩反过来了。” 楚云兮看了对面一眼,眼带笑意的将白泠揽到了怀里。 马车摇摇晃晃,过了一会儿明桥就有些犯困了,他靠在马车上脑袋不停的下滑,玄度看到后,伸手将明桥的脑袋往自己肩上揽,明桥刚开始还拒绝推开玄度的手,可是后来他越来越困越来越支撑不住的时候就顾不得那么多了,一头栽倒在了玄度肩上。 玄度小心翼翼的拖着明桥的脑袋,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明桥的睫毛如羽扇一般,挺秀的鼻梁泛着如玉一般的光泽。 白泠也靠在楚云兮怀里打瞌睡,楚云兮原本闭着眼睛靠着马车养神,马车一个轻微摇晃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对面的玄度垂眸看着睡着的明桥,目光如水一般慢慢拂过明桥脸上的每一寸,他为了防止明桥的脑袋滑下去,抬着那侧胳膊,用手护着明桥的脑袋,也不知那样的动作持续了多久,但是他丝毫不以为意,满心满眼都是睡着的明桥,那温柔的神情让楚云兮默默看了许久许久…… “叶飞,你好大胆子,竟敢违抗我的命令私自带教主离开,你可知错!”马车突然停住,外面传来了一个浑厚又低沉的声音。 两个打瞌睡的人都醒了过来,白泠揉揉眼睛,“怎么了?谁在外面?” 明桥发现自己靠在玄度身上,顿时面露嫌恶的将玄度一把推开,还瞪了他一眼。 楚云兮推开马车车门和白泠一起下了马车,玄度和明桥也随之下了马车。 卫青一看明桥的打扮,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大骂道:“你们几个胆大妄为,竟然把堂堂阿含教教主打扮成一个姑娘偷偷带出来,简直是荒唐!” 明桥一见卫护法生气,顿时又怯怯的躲到了玄度身后,比起这个白毛老怪物,卫护法的样子似乎更加可怕呢。 “教主!过来,跟属下回去!”卫青对明桥道。 明桥看看白泠,又看看卫青,正要走过去,玄度忽然把他一把拉到了身边。 卫青盯着玄度,缓缓道:“玄度师傅,我们教主是个男人,该回去治病,娶妻生子,你是个修行之人,是不是不太合适一直留在我们阿含教呢?” “阿含教若是容不下我们,我带印容离开便是。”玄度道。 “你凭什么带他离开?他可是我们阿含教的教主,岂容你说带走就带走?”卫青声音严肃道。 “他如今这个样子,还能做你们的教主吗?”玄度扭头看着明桥低声道。 “他这样子只是暂时的,日后一定能治好!今日你若想带走他,就先从老夫身上踏过去!”卫青说完抽出了背上的大刀,脚步一划,展开了姿势,那柄大刀一挥动顿时卷起一圈尘土。 玄度松开了明桥的手,手掌一翻,一条金龙状的极强的气流盘旋于手掌之中。 “夔龙印?”卫青惊讶的喃喃道,目中露出了忌惮。 “卫护法,我同意让舟儿成为阿含教继承人,请你成全玄度大师和明教主吧。”站在一旁的楚云兮忽然出声道。 白泠震惊的看向楚云兮,连叶飞也惊讶的回头。 “你说什么?你愿意加入我们阿含教了?”卫青问道。 楚云兮摇头,“我将舟儿过继给明教主,但是有一个条件,就是必须由玄度师父和明教主亲自抚养长大。” 卫青怔住,感到不可思议。 “云兮哥哥,你说的是真的吗?”白泠仰起头问道。 “嗯。你愿意吗?”楚云兮望着白泠柔声问道。 白泠想了想,点头道:“我愿意。这样最好了,你不用加入阿含教,明哥哥又有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再好不过了!太好了!” 楚云兮微笑着摸了摸白泠的头。 卫青收起刀,盯着楚云兮看了半响,问道:“你当真舍得?” “为人父母者,怎么会舍得过继自己的孩子,但是,阿泠说的对,每个人的出生或许都是带着使命的。”楚云兮道。 “云兮哥哥……”白泠感动的埋头于楚云兮怀中。 卫青看着楚云兮夫妇二人,又看向玄度和明桥,目中思量许久。 青竹帘动微风起,满树蔷薇一院香。 明桥的寝院中,白泠牵着楚同舟的手交到了明桥手中,白泠蹲下去,摸着楚同舟的头道:“舟儿,以后你就不叫楚同舟,而是叫明同舟了,以后,舅舅就是你爹了,你要喊他爹了。” 楚同舟回过头,看着远处站着的楚云兮,不解道:“那我爹呢?” “你爹还是你爹,只不过你现在多了一个爹罢了,以后你要跟着他住在这里生活,我和你爹也会经常回来看你的,好不好?” 楚同舟小朋友显然有些茫然,他看了看明桥,又看了看白泠,又瞅了瞅远处的楚云兮,有些不知所措。 “舟儿,待会儿我们一起去山上抓兔子吧!”明桥说道。 楚同舟一听,眼睛顿时亮了,拍着手道:“好好好!” 两人正说着,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了,换洗干净的玄度走了出来,他的一头白发束在脑后,身姿如松竹挺拔,比从前稍显瘦削的脸显得面部轮廓更加分明,一双深邃的眼睛看着明桥,仿佛含了柔美的月光,又仿佛含了青烟一般的惆怅,点点光华,动人心魄。 明桥看着刚才那个浑身脏污的白毛老怪一下子变成了一个一身仙气的英俊男人,一时有些发愣。 楚同舟看着玄度,眼里露出惊讶,他放开明桥的手咚咚咚的跑了过去,跑到玄度跟前,仰着头看着玄度。 玄度垂眸,看着一脸天真可爱的楚同舟,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他弯腰将楚同舟抱了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我原本叫楚同舟,可是娘亲刚刚说以后舅舅是我爹了,我要改名叫明同舟了。”楚同舟小朋友一边回答玄度的问题,一边伸手去摸他肩上的白发,“你的年纪很大了吗?为何你的头发都白了?” “因为我太想你爹了。”玄度眼睛望着明桥对楚同舟轻声道。 楚同舟回头看了一眼明桥,又回过头问道:“你也想跟我们一起去山上抓兔子吗?” “嗯?你们要去山上抓兔子?” “是的!待会儿就去!” “嗯,好啊,我也想去。” “舟儿,跟娘回去,今天太晚了,明天再上山抓兔子吧。”白泠看到玄度出来,走过去从他怀里接过了楚同舟。 楚同舟很不乐意:“哪里晚了!天还没黑!” 白泠把楚同舟双眼一捂:“黑了黑了,走!” 白泠和楚云兮带着楚同舟离开了,明桥看着玄度顿时有些不自在,玄度看着明桥,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去。 “阿福!阿福!我要沐浴!”明桥朝平日服侍他的下人喊道。 “是,教主,小的马上准备。” 不一会儿,下人就为明桥准备好了,明桥走回房间刚要关门,玄度也跟着走了进来。 “你进来干什么?我要洗澡了!”明桥瞪眼道。 “嗯,我来帮你洗。”玄度道。 明桥愣了一下,又听玄度道:“你小时候都是我给你洗头洗澡的。” 明桥疑惑道:“真的吗?” “嗯,真的。你生病了,不记得了而已。”玄度真诚道。 明桥想了想,张开手臂道:“那好吧,为我宽衣!” 玄度目光幽深的看着明桥,慢慢反手关上了门。 作者有话说: 周五见,完结章。 第90章 我不信 玄度刚刚帮明桥脱下外衣,明桥忽然道:“算了,我不要你帮我洗了,你出去吧!” 玄度顿住,问道:“为何?” “不要就是不要!” 玄度望着明桥不说话。 “看我干啥?出去!不然我叫人了啊。” 玄度抿了抿唇,看了明桥一眼,转身慢慢的离开了房间。 玄度走后,明桥一脸疑惑的摸了摸自己心口,然后开始脱衣服洗澡。 第二天一大早下人阿福来送水的时候看到玄度站在门口。 “给我吧。”玄度伸手拿了过去。 明桥刚刚睡醒,睡眼惺忪的坐在床边一边揉眼睛一边打哈欠,看到玄度端着水进来顿时瞪眼道:“谁让你进来的,阿福呢?” “他去给你端早饭了。”玄度将漱口茶水端到明桥跟前道。 明桥不悦的看了他一眼,接过茶水漱了漱口,然后吐进去还给了玄度,玄度转身又给明桥拧了个帕子,明桥接过胡乱擦了擦脸。 “教主,您的早饭。”门口传来了下人的声音。 玄度将早饭拿了进来,“过来吃饭。” 明桥赤着脚下床。 “你怎么不穿鞋?”玄度走过来道。 明桥左右望:“没看到袜子。” 玄度走到墙边的柜子前,熟练的拿出了一双干净袜子,然后拉着明桥坐了下来,接着弯腰给明桥穿袜子。 穿好衣服鞋袜,明桥坐到桌旁开始吃早饭,玄度很自然的将一块红枣糕放到了明桥手中,自己拿起花卷。 明桥咬了一口,“你从前也是这样照顾我的吗?” 玄度抬眸看向明桥。 “是白泠告诉我的。”明桥解释道。 玄度顿了顿,咽下嘴里的花卷,轻声道:“从前的事不提也罢,今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明桥刚吃完早饭,就听见楚同舟欢快的跑了进来,“爹!爹!我们去抓兔子吧!” 明桥立马高兴的站起来:“好好好!走!” 两人手牵着手跑了出去。 玄度收拾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跑慢点舟儿!”白泠在后面不放心道。 几人一起上了山,在山林中慢慢走着。 明桥和楚同舟一会儿抓蝴蝶一会儿抓兔子,疯了个满头大汗。 玄度让两人停下来休息,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水喂给两人喝,又拿出手帕给两人擦汗。 楚云兮看着前方那对“父子”不禁感到有些好笑。 “你笑什么呀云兮哥哥?”白泠看到楚云兮的笑容问道。 楚云兮抬了抬下巴,温和道:“明明是两个小孩子,一点儿也不像父子。” 白泠看着前面玩耍的一大一小,微笑道:“舟儿很喜欢明哥哥,明哥哥也喜欢他,他们在一起很开心。”白泠扭头问道:“云兮哥哥,你为什么会同意将舟儿过继给明哥哥呀?” 楚云兮看着照顾两人的玄度,说道:“玄度大师对你我都有救命之恩,他为了明教主陷入如此绝境,我岂能袖手旁观,而且,他们两人历经千难万险和各种生死磨难好不容易在一起,我不想一对有情人因为各种原因而最终分离,所以,于情于理,我都得那么做。江湖纷争,门派之见,正邪对立,我希望在将来的某一天能够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和解,而舟儿就是那个希望。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希望我这么做,没有做错。” 白泠仰头亲了楚云兮下颌一下,忽然面带羞涩的在楚云兮耳边轻声道:“老天爷为了补偿你,又赐了一个孩子给你。” 楚云兮一脸惊喜,搂住白泠眼睛盯着她的肚子问道:“真的吗?什么时候知道的?” 白泠靠在他胸前道:“就是这几天知道的。” “太好了!”楚云兮高兴道,低头吻了吻白泠的额头。 明桥和楚同舟喝了水又开始满山遍野的疯玩,玄度站在一边目含笑意的看着他们。 “玄度大师,以后,舟儿就拜托给你了。”玄度的身后忽然传来楚云兮的声音,玄度回头,行礼道:“多谢楚公子将舟儿过继给印容解我们难题,大恩大德,铭记于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大师严重了,当初若不是蒙大师出手相救,我恐怕早就死在路边了,还有阿泠,大师对我们才是恩重如山。” “楚公子还是叫我玄度吧,我根本配不上大师这个称号,再说了,我已经不是出家人了,以后,也不会再修佛法。” 楚云兮有些愕然。 “我罪孽深重,不配再修佛,今生只希望和印容厮守,死后亦或来世,再来尝还欠下的债。”玄度垂眸低声道。 “大师千万不要这么说,金刚怒目,所以能降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世有贤愚,更分良莠,有君子也有小人,美丑善恶,一并同在,扬善抑恶,佛门宗旨,扶正祛邪,道之正统,金刚虽然恶相,但是金刚和菩萨一样都有一颗佛心。” 玄度摇头道:“楚公子不必安慰我,我自己知道,我杀人的时候只有私心,只有仇恨,并没有佛心。”不远处传来明桥和楚同舟欢快的笑声,玄度看着他们,眸子里浮现出一抹淡哀道:“从前我离开大梵寺的时候,师父曾说,修佛之人的初心就是为了帮助更多的人开启智慧,脱离痛苦,若是真能降服印容的心魔,亦是功德。可是现在我才知道,一直以来,其实并不是我降服印容的心魔,而是印容在伏我的心魔……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己要什么,也敢于承认,只有我,像个懦夫一样,一直逃避,一直装傻,一直在自欺欺人,明明早就对他动了情,可是偏要装着自己心里只有佛祖,哪怕后来跟他在一起了,也一直欺骗自己是为了修行为了劝导他少造杀孽,直到看到他死在我面前,压抑了那么久的事实才终于压抑不住了,我就是爱他,我就是想跟他在一起,我就是贪恋他给我的所有感觉,在以为失去他的那一刹,一直为他躁动的心魔终于破笼而出了,我变得像个魔鬼一样,四处杀人放火,那个时候,我心里除了痛快,一点佛心都没有。所以,以后叫我玄度就好,不必再喊我什么大师了,我跟世上其他人一样,自私又贪欲。” 楚云兮轻轻摇头,“无论如何,我都能感受到你的一片赤诚之心,虽然你说你一直在自欺欺人,一直在逃避,但是当你离开大梵寺出来寻明教主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在勇敢的正视自己的内心、勇敢的面对那份感情了,我是非常能理解你的,真的,当初我也是经历了一番苦痛挣扎才和阿泠走到一起,相比于你的身份和处境,我自觉我不如你那么勇敢和坚决,但是,如果有人要伤害我爱的人,我也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 玄度内心有些震动,扭头看向楚云兮。 “大师,我相信你永远是个善良的人。”楚云兮道。 疯玩了一上午,吃过饭后,明桥洗了个澡,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天气已经有些热了,明桥的鼻尖出了一点汗。 玄度坐在床边轻轻给他打扇,又替他理好耳边的散乱头发,他看着明桥的睡脸出神,记忆里,他好像从未这样看过明桥睡觉,原来他睡着的样子这么乖,如果他不曾经历那些不好的事情,他应该也能像现在这样安睡吧。 不知睡了多久,明桥醒了过来,一睁开眼睛就看到玄度温柔的看着他。 明桥眨眨眼睛坐了起来,“你坐在我床边干什么?” “看你睡觉。” “睡觉有什么好看的?” “好看的。” “怎么好看?哪里好看?” “怎么都好看,哪里都好看。”玄度伸手想摸摸明桥的脸,被明桥躲开,“干嘛,不要碰我!我要去找舟儿玩!”说完,明桥跳下床要走,但是他却打不开门,无论明桥怎么使劲,门仿佛被一股大力给吸住一样,根本打不开。 玄度用真气封了门。 “你过来帮我把门打开!”明桥指挥道。 玄度坐在床边,看着明桥道:“你过来亲我一下,我就帮你把门打开。” 明桥愕然:“你要我亲你?” “嗯。” “可是,我是男孩子诶,哪有男孩子亲男孩子的?” “谁说你是男孩子?你上次不是还穿裙子的吗?” “那是白泠故意把我打扮成那个样子的!” “我不信。” “这有什么不信的!我是男孩子这还有假吗?” “你怎么证明?” 明桥三步两步走到玄度跟前,“因为我长了小JJ!舟儿也有,我们都是男孩子!” 玄度淡然着脸抬眸道:“我不信,你给我看看。” 明桥瞪着玄度,然后开始脱裤子,“看到了吧!” 玄度的眼睛看着某处不动,脸上也无甚表情,只是眸子越发的深黯。 “这不是。”玄度抬眸道。 “怎么可能!那这是什么?” 玄度伸手覆了上去,“你曾经告诉我,它叫降魔杵。” “降魔杵?” “嗯。” “干啥用的?你、你别弄了,感觉怪怪的……” “伏魔用的。”玄度轻声道。 午后的小院原本很安静,但是房中却传出了明桥的叫声: “呜呜呜,来人啊,救命啊!有人要吃掉我的小——嗯……”声音忽然小了下去,渐渐变成了难耐的哼吟声。 过了几日,玄天剑派的弟子来到阿含教大门口恭迎楚云兮回去当掌门了,楚云兮和白泠不得不告别明桥等人踏上归程。 楚同舟小朋友虽然很舍不得父母,但是由于他在阿含教里有玩得非常好的朋友,因此也冲淡了很多离别之情。 送走了楚云兮夫妇后,玄度便领着明桥和楚同舟回去了。 卫青将明心殿里的丫鬟小月调了出来,让她专门照顾楚同舟的衣食起居。 卫青有时候去明桥寝院的时候,经常看到玄度拿着书教楚同舟读书认字,明桥也在一旁一同学习,只是两人玩性很大,经常在玄度眼皮子底下捣乱。每当这时,玄度就会让楚同舟出去扎马步,次数一多,楚同舟便很不服气,“凭什么只让我一个人扎马步啊?我爹也不认真呢,为啥不罚他?” 玄度淡淡道:“谁说我不罚,你日里罚,他夜里罚。” 楚同舟不相信。 一日,两人在写字的时候趁玄度暂时离开悄悄在纸上画王八,纸上画的不过瘾还画到了对方的脸上,两人笑嘻嘻的正闹着被返回的玄度看个正着,于是楚同舟又到门外去扎马步去了。夜里,楚同舟偷偷从屋里跑出来,跑到明桥的房间外,还没靠近窗户就听到了明桥一声又一声的叫声,那叫声带着哭音,似不能再忍受某种痛苦。 “玄度,我不要了,我不要了,饶了我吧……呜呜!” 楚同舟听着那凄惨的哭叫声不禁感到浑身皮肉一紧,连忙偷偷的又跑回去了。 唔,原来玄度真的没有骗他,他真的在夜里处罚他的爹爹呢! 作者有话说: 文完结了。应该还有一篇番外,过几天放出来。 感谢大家的一路支持(鞠躬)!喜欢的仙女们请点个专栏收藏,高产高质作者你们值得拥有。 休息几天后就要开始继续写《你长得好丑》(伪无脑搞笑风),请有兴趣的仙女们移步隔壁收藏,看的时候不要笑得太大声吵到别人,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