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囚笼》 作者:雅阙 文案:那是九天的凤凰,被人类虏来当成了庇佑子民的神灵。 他带来了风调雨顺,却滋长了泥土中的黑暗。当灾难来临,凤凰被所有人抛弃。 凤凰爱上了她,她不愿意让凤凰属于苍生,那很残忍,也不公道。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成长 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小白,阿青 ┃ 配角:国师,太子 ┃ 其它:自由,信仰,神明 一句话简介:他是凤,属于天空,不属于任何人 第1章 请凤 高歌百泉落玉盘,振翅穿林火云生。不知仙人何招手?凤凰一怒九州魂。 极南,蜉蝣国正在计划一场空前的大阴谋。因连年征伐,民怨四起,旱灾来得比雨水勤得多,饿死的饥民街头巷尾处处可见。 “梧桐林有只老凤凰,我们不如趁其衰颓掳走小的……将其收于王上之手,其神鸟之力定能保蜉蝣国万代祥瑞!”国师翻阅着五行书简,狭长的眼睛瞧了老国君好一会儿。 此事不容搁置,若是时间长了,小凤凰厉害起来怕也捉不住。老国君将活捉小凤凰的任务秘密指派给了国师,继续活在了声色犬马之中。 国师美其名曰请凤凰,故意在梧桐林中建造了招凤台。百姓听闻是有利于收成之事,纷纷前来跪拜,国师摆下酒席邀请前来的百姓饮酒欢歌,或是在火焰旁起舞。 “国师,凤凰请来了,咱们的收成就会好吗?”七岁的小姑娘睁着水灵灵的眼睛巴巴望着国师。 “当然啦,凤凰是神鸟,拥有它就拥有了神灵的庇佑。到时候,粮食都吃不完咯!” 招凤台欢愉的氛围最终招来了老凤凰,国师命人撤走了百姓,用无数浸泡了剧毒的利箭对准了老凤凰的身体。 “杀。”国师的语言没有感情,就像请人吃饭一样轻松而熟练。他眼睁睁看着火红色的绝美的凤凰跌落在绿色的毒烟之中,裹挟着拿一层层烟雾灰飞烟灭,她悲哀地鸣叫着想要冲天而起,却被一支支利箭将她的飞羽插在地里。 “贪欲之毒,终将焚烧你们自己!”凤凰最后一句话飘散在风中,似乎是被风砸碎了,没有人听见那句忠告。 凤凰跌落的地方寸草不生,只有无尽的灰烬,以及散不掉的烟尘的味道。 “国师,凤凰抓住了。”与其说抓住,不如说是顺手牵羊地带回。此时的小凤凰,体型却是普通的幼鸟,并非赤羽,而是胜雪浄白!它正躺在精致的鸟巢里,鼓胀着白花花的肚皮酣然沉睡,羽翼未全的小翅膀随着呼吸微微发抖。 “它真好看,像雪一样!” “此乃神灵,不可妄自评价!”国师瞪了一眼多话的士兵,带着战利品得意洋洋地回到了蜉蝣国。 迎接凤凰的阵势盛大,街道早已被清理干净。两道百姓提着花篮高声欢迎,将一把把不知何处摘来的野花朝着众人抬起的凤凰扔过去。 “娘亲,那就是凤凰吗?凤凰怎么这样小?”抱着南瓜的小孩拽了拽身旁妇女的衣角,眼睛里满是不满和怀疑的目光。 “给我闭嘴,那可是神明!”妇女拉扯着小孩和其他百姓一起跪在地上磕着头,嘴里祈求着今年的庄稼可以如愿取得丰收。 男孩手中的南瓜摔在地上,摔得稀碎,流出好些瓜瓤里的水来。小男孩吓得面色惨白,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大呼着“瓜”等模糊不清的字眼。 妇女忍无可忍,直接给了男孩一巴掌,狠狠骂道,“可惜个屁!等到凤凰显灵了,咱们要吃多少有多少,还怕不够?” 老国君早已在宫殿的大门口领着文武百官等候多时了,百官倒是不敢有一丝怠慢,只有老国君还趁机溜进大殿偷偷喝了好几口茶水。 “父王,何必为了一只鸟大动干戈?您是天子,上天授予您的地位,难不成还高不过一只野兽吗?您还给它造宫殿,那地方比我住得都好!”太子狐狸一般的眼睛转个不停,极度不满地盯着被众将士抬进来的小凤凰,冷哼一声。 “洛儿,那地方再漂亮,也不过是个笼子而已。”老国君俯下身子,在一脸不服气的太子耳边说起了悄悄话,看向那只凤凰的时候不自然的笑容立刻消失,变得严肃庄重起来。 似乎是有人在撞自己的大腿,老国君低头瞧着身后,那是自己的小女儿阿青。 阿青望着沉睡的小凤凰,指着它用细微的声音说道,“父王,那就是凤凰吗?它为什么这么好看呀?” “傻孩子,那是为了我们。” 凤君阁,成了小凤凰的栖息之所。国师将梧桐林中好几棵梧桐移栽进来,安置了假山和泉水,几乎和老国君的待遇有的一拼。 凤凰不知,精致的牢笼不仅能囚住躯壳,通常也有击碎灵魂的能力。 第2章 神庙 旱灾不知中了什么邪祟,竟连续好年忘记了侵扰蜉蝣国。从凤君阁建起的那一年起,风调雨顺,人人得以自足,百姓皆称凤凰为祥瑞之神。 雪白色的羽翼映射着太阳的光辉,每一片净白的羽毛都能搭起一座彩色的桥梁来。凤凰落在宫殿的某处阁楼上,羽翅横扫将好几名侍女的裙摆掀翻起来,侍女们不敢向凤凰展示怒颜,只得攥住裙角跑进了殿内,高呼着“凤君又来啦!” “怎么这样坏?又是跟谁学的?”出水芙蓉的姑娘眉眼似黛,青衫如同墨玉点琉璃又被描在画中一般。二八年华的阿青,早已亭亭玉立。 “我自学的,绝对不用在你身上。阿青可要信我呀!”白色羽翼伸展开来,将阳光衬得五彩缤纷,羽翼化成光束的时候,身着白衣的男人才缓缓落在了阁楼上。 “哼,你做人的时候可没有做鸟的时候好看!”阿青撇了撇嘴,“凤君到阿青这里来作甚?” 其实阿青也知道自己在逞强,那只凤凰在鸟兽之中已是极美,修出人身又怎会不拔尖呢?他的眼角像是会醉人一般,瞧上一眼就跌进酒池子里去了。 “又唤我凤君!说了凤君你不准叫,你就不能给我取个好听的名字?”凤凰像个孩童一般闹腾着阿青,要让她给自己取个世间最霸气的名字。 阿青背着手,在凤凰的面前转了好几圈,最后来到了楼阁边缘,俯视着楼阁之下的繁华。 “我才不想给你取霸气的名字呢。”阿青闷声说,看着凤凰气鼓鼓的姿态捂嘴笑了,伸手替他整理着被风撞散的头发,“我想给你取一个天底下最普通的名字,让你做世间最普通的人。” “才不要!我可是你们蜉蝣国的守护神好么?普通人多惨呀,能做到像我这么自由自在嘛?”凤凰伸手一翻,清风顺着他的手指送来一朵紫色小花。 看着凤凰将紫色小花送到自己掌心,阿青看着那朵花,嘴角勾起微笑,却在抬头的时候又掐断了微笑的踪影,“你觉得你很自由?自由是什么呢?凤君大人。” 表情奇异的阿青映在凤凰眼睛里,凤凰知道阿青又在打趣自己了,生气道,“自由就是每日睡在凤君阁,还可以喝上等的好酒,吃着五湖四海的山珍海味!对了,只要我的翅膀再长大一些,我就能去天上任何一个地方啦!” “既然你这么喜欢跟着我,我叫阿青,不如你就叫小白吧。” “这名字也太不符合我的身份了好嘛?会被人笑死的。” “谁敢笑话凤君大人哪?那可是死罪哦。”阿青淡淡的笑容里挂着惆怅,只是凤凰看不出来,他只能分辨笑容和眼泪,过于细腻的改变他并没有心思去注意。 “找我做什么?小白。” “你你你!哼!我想带你出去玩儿。”阿青的手腕被小白捉住,小白稍稍使力,阿青的身子就从阁楼上跌下去。她并没有叫唤,只觉得手腕上的力气突然消失不见了,整个身体摔在了柔软的皮毛上。 睫毛打着颤轻轻睁开,疾风擦出了阿青好些眼泪珠子。她牢牢地拽着身下大鸟的羽毛,阳光之下,这些羽毛像白玉一样璀璨夺目,干净得没有烟火气。 “这些繁华……都是你带来的吗?小白。”这与连年旱灾的蜉蝣国简直是两个世界,每一块田都像是裹了神灵埋藏的蜜糖一样,争取捧出最肥沃的礼物。白白胖胖的小伙子到处都是,嘴里的哈喇子从糖葫芦串流向了手掌心,鼻涕一翻冒着白泡。 “肯定是我呀,不然你们供着我干嘛?”小白看着底下热闹的人群,恨不得扎进去称王称霸,让所有人跪拜在自己面前给阿青瞧个够! “你真的是……凤凰?” “真的是!” “那为什么没人过来看你?”阿青和小白落在地面上,身边的人来来往往,看也没看那只大白鸟一眼。阿青看着小白发笑,小白只好说这是亲民的表现,百姓都把自己当成自己人了。 其实小白说的没错,他已经在蜉蝣国上空飞翔了无数次,也在蜉蝣国街头巷尾偷过酒喝,甚至接二连三去花楼看姑娘们跳舞。几乎人人都知道凤君是个嗜酒的风流神仙,只是这些事情小白都以为是神明该做的。 “咱们去神庙,那里面的泥塑雕得可好看了,虽然比我还是差了点儿……”小白拉着阿青的手,朝着神庙的方向赶去。阿青也是吃了一惊,神庙每日都有这么多的来客吗? 偌大的神庙栽了好些梧桐树,给庙宇创造了一片清幽宁静的好地方。神庙里供奉的是一只凤凰泥塑,展翅的模样神采奕奕,似乎呼啸之间便能引得电闪雷鸣。 不得不说,这只泥塑凤凰比这风流凤凰严肃正经得多!想到这里,阿青扬着嘴角笑了笑,却被小白抓个正着。 “严肃一点儿,正主还在这儿呢!阿青,你去许个愿呗,万一我不小心给你实现了呢。”小白舔了舔嘴唇,闻到了好闻的香便使劲闻起来,舒服地抖了抖肩膀。 进出的人很多,但都在跪下磕头的时候放慢了速度,似乎在磕头的时候求快,是对自己的敷衍和对神明的亵渎。 出入神殿的人大都是富贵人家,穿金戴银似乎又多了一层逼迫他人羡艳的目的。若是运气不错正巧碰上四大富豪齐齐上香的情景,眼睛或许都会被晃瞎吧。 “凤凰在上,请保佑我……”妇人跪在凤凰花纹的蒲团上,嘴中念着细碎的愿望,虔诚地跪拜和磕头。 阿青偏头看着小白,他挂着微笑瞧着那名妇女,笑得像初日第一束阳光一般,明朗、纯粹。阿青没有笑,抿着嘴唇许久才缓缓张口,“这么多人在你面前请求庇佑,你就没什么感觉?” “嗯?我该有什么感觉啊?” “类似那种喘不过气……很压抑的感觉啊。你怎么会没有呢?”阿青皱了皱眉头,却发现有一只手落在了自己的头顶,那只手正是小白的。 “怎么会?被人供奉是很幸福的事情才是。所以,我保佑他们,也很幸福啊。”小白眨巴着眼睛,“那样多的人信你,尊敬你,仰慕你,多少人一辈子都不能这样活着。不痛快吗?” 阿青看着澄澈眸子的小白,似乎被噎住了,眼神流转淡淡地开口,“东方有国,神庙奉主为青龙。那里的百姓和我们一样,祈求得到至高无上的神力庇佑……” 小白发觉阿青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有些在意地撞了撞她的胳膊,“嗯,后来呢?” “后来,青龙动怒发了大水冲垮了神庙,淹死了许多人。他将神庙里供奉的青龙像砸得粉碎!”阿青的喉咙里面出现了颤音,眼眶湿漉漉的,嘴角一抿带着些恼意。 小白有些发慌,以为小姑娘冷着了,立刻将阿青搂在怀里,努力安慰道,“我是好神仙,我不会背叛你们。永远都不会!” 阿青在心里冷冷的,顺势推开了小白的怀抱,瞥了眼那座精美绝伦的凤凰泥塑,冷哼一声匆匆离开了神庙。 小白趁着风力步履轻盈,利索地寻到了气呼呼的阿青,牵起了她的手腕朝着二层的酒楼就这么跳了上去。阿青吓得脸色惨白,恨不得给小白一巴掌,身形一晃被小白牢牢护在怀里。 酒楼二层的客人并不太多,但总算是有人的。阿青并不愿意让人觉得自己和凤君有扯不清楚的关系,毕竟那是他们的神明,人间气味沾多了,神明两个字的重量恐怕会改变。 “你带我来这里作甚?”阿青推开小白,快速坐到了小白的对面,眼瞅着小白要和自己坐一块儿赶紧将他推远了些,“你是凤君,注意你的身份!要么坐我对面,要么这顿谁也别吃!” 似乎是惹她生气了?小白像极了被爹娘批评的孩子,一脸不甘地落座在阿青对面,摆出了有钱人的架势点了好几坛名贵的酒水和几大盘子的佳肴。毕竟,凤君阁下是不用付钱的。 “阿青喝过酒吗?”小白眯着眼睛望着对面的姑娘,像只狐狸一样笑弯了眼睛,捞起一坛酒就往嘴里送了。 “肯定比你喝得多!”阿青学着小白的姿势吃力地捞起了酒坛子,险些让酒坛子砸破脑袋。幸好小白手疾眼快将阿青手上的酒坛子给抓稳了,不然场面还不知道会尴尬成什么样子? “你小心一点儿好不好?要是这酒坛子把你脑子敲破了,我可要把这天下所有的酒坛子给敲碎!”小白又一次发表了幼稚可笑的言论,看着对面阿青将酒水倒在碗里喝,瞧也不瞧自己一眼。嗯?难道是我的骚话还不够高明吗?都不脸红一下做表示的吗? “小凤凰呀,如果我们背叛了你,赶紧飞走,永远不要回家哦……”酒水让桃红色爬上了阿青的脸上,阿青抱着酒碗迷迷糊糊说了好些醉话。只可惜凤凰的酒力也上了头,眼皮松弛,并不过多在意阿青的醉话。 小白摇了摇头,这丫头的酒力也太浅薄了吧?不过,这丫头喝醉的样子软绵绵的,而且还傻乎乎的,即使是生气皱着眉头,也比平日里可爱许多。 “青龙……” ‘“嗯?什么?”小白听不真切,用极度不雅的姿势趴在桌子上,耳朵凑近了阿青的嘴唇。 “青龙从未背叛。你们都是罪人……” 第3章 凯旋 “你要去杀人?” “我是在保护你们,你们供奉我,我总是需要回报的。” 蠢货!那不是供奉,那是囚禁,你根本就不懂!阿青将手指藏在手掌里,掐出一道道指甲印记,嘴里不满地说,“我宁愿你只是我养的一只土肥鸟,一辈子只能迁就我!” “嘻嘻,阿青是想把凤凰占为己有吗?太自私了啊。”小白落在阿青的身前,用唇轻啄一口少女的额头,“这座城有你,我需要让外人知道,这个国家有凤凰的神威,谁都不许触碰!” 将士们知道凤凰将同自己一起杀敌,兴致高昂起来,纷纷迫不及待想看敌人溃败的模样。 小小的阿青从高高的阁楼上望着密密麻麻的军队,看见自己的兄长慷慨激昂地发表着一系列可以提升士气的说辞,看着年迈的老国君带着一众子民跪拜在凤凰的脚下,看着凤凰伸展开自己的翅膀冲天飞鸣的模样。 她的小白,是属于这个国家的凤凰。那不该是宫廷里的鸟雀,按理来说他也该展现自己是猛禽的一面了。阿青如是想到,却还是转身进了殿内,她不愿意看见漂亮的白色羽毛沾上丑陋的红与黑。 征战持续了半年,对于最终的胜利阿青并不意外,算好了时辰,沐浴后穿上了崭新的衣裳等在了楼阁之上。这半年,她听见了言论,蜉蝣国把凤凰的神力吹上了天,敌国却说凤凰是残暴无度的野兽,所到之处片甲不留! “你一直都在等我?”还是少年意气的声音,却少了些干净纯粹,多了些深沉。 “只是今日在等而已,你是凤凰,我不必等,也无需担心。”化羽成人,白衣公子的衣衫被血水浸透,他的脸越发瘦削,像是被人剔了骨头一般。眼神憔悴,却还是闪着坚毅夺目的光。 小白脚尖着地的时候,整个身体像被风带走的风筝,虚弱地砸了过来。阿青迎面环住了小白的腰,用脸庞在小白的脸颊上蹭了蹭,心疼地叹了口,“你也会累吗?凤凰。” 凯旋之歌奏响,蜉蝣国的子民成群结队出来迎接将士们,美酒瓜果数不胜数。妇女牵着小孩出来指着挺胸抬头的士兵,告诉他们未来要做那样的勇士。孩子们却高声说着,“他们有什么好?我要做凤凰,那才威风呢!” 蜉蝣国的神鸟凤凰一战成名,各国尽管虎视眈眈也不敢贸然进攻,蜉蝣国的老国君却总是做着怪梦:凤凰用一把火为他攻下了所有的敌人,最后用火焰烧死了他,自己成为这蜉蝣国的王。 “国师,这凤凰会对我有贰心吗?”老国君给国师秘密私谈着,脸上的汗水一个劲儿地往下流着,他害怕那只凤凰。 “王上,凤凰是上天赐予您的助力,再怎么说也只是野兽而已。更何况,他从小就以为自己是为了庇佑蜉蝣国而生的,这根儿已经扎下了。”国师安抚着老国君,心底已经有了疑虑。 若要克制凤凰,须得借助青龙之力。可是,青龙在几十年前就毁掉了自己的神庙逃出了东方,什么踪迹也寻不着啊。 “凤君大人,阿青公主被山贼抓走了!” “胡说,我庇佑的蜉蝣国怎么可能会有山贼?不是说好了国泰民安、人人富足的吗?谁会这么蠢,跑出来做山贼啊?”小白眉宇间出现了少有的杀气,山贼的存在对自己来说无疑是挑战,立刻抓着侍女继续问话,“人在哪里?” 原来,阿青听见了老国君和太子的对话,太子得到了秘密任务:在山贼的事情还没有被人民广泛知晓的时候将山贼铲除干净。阿青则认为应该劝降山贼,偷偷来到了那座名为落蕖山的地方。 本想着说服太子,没想到却被太子出卖,让那伙山贼将自己绑到山上去了。这下子,太子也有了攻打这帮山贼的正当理由,带着自己的亲属军队牢牢围住了落蕖山。 “太子殿下,何不早些攻上去?探子已查明,那些山贼不过是些贫贱百姓,并无实力与我等对抗。况且,公主殿下还在山上……” “切,你着什么急呀?你看我着急了么?你看父王着急了么?那丫头不过是母亲去世之前心软捡回来的而已,她的命不值一提。”太子坐在帐篷里,吃着附近村长送来的烤乳猪,嘴唇上裹了一层厚厚的油,腻腻地发着光。 其余的士兵执枪矗立,却被烤肉的香味儿给迷住了,纷纷咽了口唾沫,眼睛时不时向帐篷瞟一眼。 瞬息之间,风云变幻,阳光的颜色被席卷的乌云密密遮掩。风像生了一只手似的,一巴掌掀飞了那顶金贵的帐篷。 “不值一提?你再说一遍!”太子被风丢在地上滚了好些圈,带着怒火抬头的时候却被来人掐住了脖子,脑子一空被提在半空中,双只脚无处安放蹬个不停。 “凤君阁下!”众将士看来人是凤凰,无人敢上前制止,只得尽数跪下请求道,“请凤君息怒息怒!” “呵。”凤凰伸手一抛,太子的身体滚落在将士的手臂中。将士们赶紧将太子藏在身后,举起了兵刃对准庇佑自己的神明,每名将士头上的汗珠都顺着脸颊滑进盔甲里,在胸口敲出不安来。 “放肆!我可是太子!你敢无礼!”太子惊慌失措地爬起来整理着自己的体面,瞪着眼前高高在上的凤凰发怒道。 “放肆?你我不如换个身份,我能做得太子,你却做不得凤凰!”凤凰嘲讽着,白了眼众将士,朝着山头疾步跃过去。 太子从人群中跌跌撞撞跑了出来,朝着凤凰的影子长长地嘶吼了一声,冷冷地抬起头,右手手臂稍微抬起,“弓箭手,准备!” “可是太子殿下,凤君和公主殿下……” “那可是凤君大人,他才不会死。若是阿青在他手里死掉了,他也罪无可恕!” 落蕖山庄,人数众多,却尽是贫困至极之人。他们骨瘦如柴,根本不像强壮的山贼,他们的眼睛深深嵌入皮肉里面,就如同被巨大的深渊啃食了骨肉和精力。 阿青觉得,这些人像一群被抽走了灵魂的复仇者,拿起屠刀的手都在发抖,他们似乎在害怕什么,却又无比痛恨那东西。 “抓我没用,兄长不会救我的。”阿青眼神黯淡,望着山贼里唯一体格比较健壮的人说,“你们放了我,我和兄长谈一谈……” “他们不会管我们的死活,那些大人物只会把我们当做蝼蚁!”山贼头子身边的婆子用尖锐刺耳的声音高呼道,被头子白了一眼就离开了。 “你别害怕,王老婆子的孙女被刘官人的马踩死了,她气不过来得了疯病才这样的。”山贼头子似乎不是个莽夫,他虽然体格健壮,说话声音却是低沉的。 “为何不报官?”“因为所有人都觉得,凤凰在蜉蝣国无人敢造次,没有人会这样坏生生让一个孩子葬送在马蹄下。” “愚蠢!”“还有一个原因,因为官官相护,一介贫民哪里斗得过权势?”山贼头子用可怜的目光望着阿青,叹了口气,命人替她松了绑。 阿青坐在客人的位置上,山贼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厌恶她,反而客气地招待她,用平静的语言讲述落蕖山庄的由来。 凤凰的到来给所有百姓吃了一剂定心丸,他带来了风调匀顺,带来了年年的粮食大丰收,小小的百姓只需要满足于用手都捧不住的谷物之中便不再要求其他。 慢慢的,他们发现了凤凰带来的福祉并非是赐予他们的。丰硕的成果引发了老国君的野心,他开始了连年的征伐,他拥有足够的粮食与金钱,如何不能拥有更大的领土呢? 权贵的金钱与权力越发膨胀,土地被一块块割裂。贫瘠的百姓如果不成为战场上的刽子手,便只能称为富贵人家的奴隶,他们看着那些金黄色的庄稼与自己的未来分道扬镳,不由得开始了反抗。 反抗是悲惨的,他们真的只是蝼蚁而已。 “老大,凤凰!凤凰来了!”门口滚进来一个矮小的长相如同老鼠的男人,他的身后还有四处逃散的人。 阿青眼睁睁看着王老婆子从门外被扔进来,整个身子砸在了桌椅上,还能听见骨头的碎裂声。王老婆子的眼睛里有眼泪流出来,从耳朵上垂落,整个身体都动不了,痛得只敢喘气了。 山贼头子立刻抡起大刀来到了阿青身边,将女人拖至自己身后,举起了大刀对准了门口的男子。 小白望着山贼头子死死拉扯着阿青的手,眼睛里一阵凌厉闪过,抓起了脚下残缺的木椅朝着山贼头子飞速袭来。他要砸破他的头! “小白,你要在我眼前杀人吗?” 第4章 天灾 风沙似乎会爆炸一般震得人几乎耳鸣,落蕖山庄被暴风肆虐一番,无数人哭嚎着四处逃窜。 山贼头子看着椅腿子已经来到耳根,自己的身体却颤抖得连抬手都做不到,他不敢想象自己的脑子被椅子砸破的场面。就要死了吗? 一只手拦住了那张椅子,两股不相上下的力量将那张椅子震得粉碎。阿青推开了山贼头子,抬头看着小白用无比惊愕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她开口笑了笑,猛地吐了口血出来。 “这不可能!”小白上前抱住了倒下的阿青的身体,几乎用快哭出来的声音颤抖道,“你怎么能独自面对我的力量?你是傻子吗?不知道我是谁吗?” “咳,我知道你是谁。不过幸好,我也知道我是谁。”阿青将哽在喉头的血吐出来,从小白的臂弯里离开,活蹦乱跳地站在了小白面前。 小白愣住了,他渐渐回忆起了阿青说过的每一句话,特别是醉酒的话。他仿佛知道了对面是何方神圣,激动地抱住了她,“如果你不是,今日我便犯了世上最深重的罪孽!” “你别说,我还真不是。我的父亲在发疯后拔了我的龙筋,现在的我配不上青龙的名号。”阿青搂着小白说了几句话,转身指了指山贼头子,俏皮地说,“和他们谈谈吧,他们不该消失,有些事情你也不能不知道。” 小白这才用看常人的目光瞧着对面的男人,他的眼里没有对自己的尊敬和信仰,那双眼睛缺少了光的照耀,仿佛被黑暗照拂已久。 “我可是蜉蝣国的凤君耶,为何不见你们跪拜于我?”这话虽然带着怒气,却仍然有股孩子气。小白撇着嘴瞪着那人,看他有什么好说的! “我凭什么跪拜于你?你在我眼里,从来就不是我该供奉的神明。你是那些王权贵族的庇护神,你带来的都是他们的财富,带给我们的只有无尽的伤害和灾难!” “胡说八道!我为你们带走了连年的旱灾,也为你们打败了敌人,你们竟然这样说我?什么伤害和灾难?我从未听说过!”小白觉得委屈至极,他可是为众生而存活的。 “你让每一亩田都变成了结金树,所以富商豪族霸占了土地,现在富得流油!你为蜉蝣国打败敌人,你又可知那些征伐根本就是国君个人的恩怨和野心?你不是替百姓打仗,你是在迫使百姓奔赴那些无尽的战场之中,凤凰没人能杀,可是人却能被一支利箭或是几寸剑刃轻易了结。你造成的局面,不过是让富人更富、穷人更穷!富贵的人权势越大,卑贱的人更加没有尊严罢了!” 这段话像晴天霹雳一样无情地刺穿了小白的头颅,他吓得后悔了两步,被阿青抓住了手腕。他不相信,生来就有无数人告诉自己,自己是为这蜉蝣国的众生而存在的,他是他们的神明!他真的以为自己的力量,没有辜负任何一个人。 “后来我们渐渐明白了,咱们蜉蝣国的凤君大人心里,根本没有善与恶的区分。他只区分喜欢的人和讨厌的人,他不过就是被王权控制住的一只吃人的大鸟而已,根本不是什么神明!真正的神明,总是把黎民百姓放在心里的,愿意去拯救的。而你,甚至都没有发觉我们的存在!” “够了!你们痛恨的是那些富商豪族,何必把这些罪责尽数推给凤凰?他哪里懂得这人世间的野心和刻毒,他若是懂了,也做不成神灵。”阿青的抓紧了小白的手腕,看着小白愣在原地立刻唤着他的名字,眼前一支利箭飞奔而来。 “小白!”阿青赶紧上前,想要为那只凤凰挡住伤害。她忘记了,他是凤凰。 一只手比她更快抓住了箭矢,在抓住的瞬间箭矢燃起火星子,化成灰烬。小白让所有人来到屋子深处,独自一人站在门外,他回头望着山贼头子差异的神情,无奈地笑了笑,“我现在知道了,索性让你们尝一尝被我庇佑的滋味吧。” 门口的白衣公子身边出现了疾风,一只雪白色的大鸟腾空而起,身边神火丛生,让万箭齐发的壮观场面瞬间化为灰烬。整座山都在因凤凰的羽翅而颤抖,山脚下的将士们面露惧色,纷纷不敢在放箭。 “没用的东西!”太子咬牙,夺过了一把弓,搭上箭的时候便感觉所有的风朝着自己的脸扑过来,昂首便看见一只硕大的凤凰停留在自己的脑门上,心里咯噔一下跌坐在地,手里的弓箭也不知摔在何处去了。 “他们是你的子民,为何要杀?” “他们是蜉蝣国最肮脏、最低贱的东西,为何杀不得?他们自己无能无为,难道还要王权贵族将他们供养起来吗?”凤凰想要反驳他,但他并不真正懂得这些。若是阿青在就好了,她一定可以把太子说得头破血流! 再后来,凤凰和阿青的请求,再加上国师的谏言,老国君饶恕了那群山贼。他看了看灰头土脸的太子,瞥了眼放浪不羁的小白,暗自捏了捏拳头。 “公主这是在等谁?”侍女望着一天天在楼阁上发呆的阿青,调笑道,“难不成在等那个情郎?前几天的冯公子可是相国之子,据说文武全才呢……” “我在等小白。其他人的名字,我不想再听见,你们下去吧。”阿青瞪了眼多话的侍女,望着那厚重的天空,她总想着有一只大鸟穿云而来。 “公主……”侍女似乎有话要说,阿青敏感地撤走了守卫以及其他闲杂人等,侍女突然跪下道,“公主殿下,凤君伤及太子,如今已被囚于凤君阁之中多日了!” “什么?”谁能动得了他?谁能决定他的去留?阿青仓皇地跑出了楼阁,一路奔往凤君阁,谁敢动他?! “让我进去!”阿青对两边的守卫急急说道,守卫却怎么也不放她进去。 “让她进来吧,若是争执中伤了她,我必取你二人性命。”小白的声音显得有些苍凉和冷淡了,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从声音里阿青似乎看见了一张疲惫而倔强的面容。 顶天立地的门被打开,如同打开了一铁囚笼的门,发出了沉闷的响声。里面的男人端坐在中央,背后伸出的双翅却用极大的力度在展开,雪白色的翅膀被锁链刺穿了好几个血窟窿,锁链的尽头是墙壁上的钉子…… 锁链接近羽毛的地方,已经出现了血液的深黑色,散发着淡淡的腥味,还有火焰的味道。 “不!”阿青沉痛地捂住了嘴,眼泪像春雨淅淅沥沥,哗哗不停。她径直跑了上去拥住了小白,只听见对方疼得瑟缩一下,抬头却又是笑颜相迎。 “为什么不逃走?” “咦?我可是蜉蝣国的守护神,怎么能逃走啊?我是那么不负责任的神灵吗?” “你没做错什么,他们没有资格这样。” “额,这也是一种赎罪吧。是我的失误和骄傲,才让那些百姓毫无藏身之所,让战火连年燃烧。这算是我对自己的惩罚。”小白望着阿青心疼的表情,满意地亲了她一口,似乎得到了天大的好处一样嘿嘿直笑。 “啧,你现在还自由吗?” “守护自己爱的人,自由就不会从手心溜走。”小白握住了阿青的手掌,让她躺在自己怀里。阿青躺在凤凰怀中,眼泪却还是决堤的河,冲刷着自己的难过与委屈。 “能说说你父亲的事情吗?我已经忘记了自己的亲人了。”小白用手指蹭了蹭阿青的脸颊,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凤君阁中奇珍异宝众多,却没有一件物什胜过阿青万分之一。 阿青望着凤君阁的上空,看着那精致囚笼的顶端无奈道,“父亲的故事只有他知道,那时候我还很小,根本不能化成人。所有的人民都歌颂着父亲的功绩,将艰难的事、罪恶的事、羞耻的事尽数抛给父亲,可他还是任劳任怨地完成了。 有一天,他疯了,他对我说,神灵其实不是神灵,而是地狱的鬣狗,助长着人间罪恶和欲望的生长。他打碎了神庙的一切,又抽掉了我的龙筋,却用仅剩的力量助我修成人身,然后便身形俱灭了。” 小白搂的动作幅度大了些,阿青明显感觉到了小白的不安,从他怀中离开,摸了摸他的头,“小白,你现在正活在自己给自己建造的囚笼里面,听我的话,打碎它。若是你不能做到属于自己,你觉得很自私,那就先属于我吧。” 锁链发出了铮铮的响声,小白的身子向前剧烈倾斜,他想要靠近阿青,甚至如她所愿属于她。可是剧烈的撕扯着皮肉的痛苦从羽翅传来,小白只好让身体回到原处,愣神地望着阿青。 “嗯,从现在开始,我便属于你吧。”小白抬起头,又摆出了他惯用的天真无邪的笑容。阿青终于将愁容转为笑颜,快步跑至门边,回头对他说道,“我不会让你和他一样。” 可笑的是,命运的轨迹与阿青的意愿反向而行。蜉蝣国早已忘却的天灾降临,所有人都陷入了惊恐,这场消失的旱灾持续了将近一个月。 集宝盆似的田地变成了干巴巴的焦土,裂开的缝就像是扎在种地人的心尖上,寸草不生,颗粒无收。无尽的酷暑和无果的收成让日子还算过得去的小家小户尽数变成了需要赈灾的饥民。 富商豪绅成了胡乱咬人的野狗,紧紧抱着自己手里的金棺材见人就啃,啃住了死也不松口。各路官员则络绎不绝地将各种名贵器物送往凤君阁,请求凤凰可以遮蔽天灾、庇佑自己以及百姓。 蜉蝣国的神庙整日整夜被百姓淹没,所有人跪在地上叩拜不停。眼泪花子和汗水珠子一同滚落,炎热的空气将地板蒸得滚烫,什么水珠一落在地上就化为了烟气。 凤凰的锁链被国师命人收了回去,守卫也尽数撤离。小白觉得奇怪,跳出了凤君阁才发现了异常:所有遇见他的人全部跪下迅速磕头,并且没有自己的命令还不愿意起身。 “凤君阁下,蜉蝣国已大旱数月,求您救救百姓们吧!” “什么?!”小白大吃一惊,立刻跃出了宫廷,穿行于市井中的街头巷尾。哪里还有以往的繁华光景?骨瘦如柴的路人飘荡好似孤魂野鬼,满街都是抬着棺材的人,或者拖着一车尸体的马匹,可怖得就好像充满了诡异诅咒一般。 他穿行过的每一条街巷,那些百姓的眼神从惊恐再到失望,让小白的心跌入谷底。直到进入神庙,神庙里的人抬头望着凤凰,似乎还有最后一线希望,赶紧扑过去哭嚎起来,喧嚣得让人反胃。 “凤君大人,我娘亲活生生被饿死了啊!求您看看眼,救救我们啊!” “凤君大人,如今野兽肆虐搅得百姓好不安生,这是为何啊?” “凤凰,您可以救救我父亲吗?他就快坚持不住了!” 好吵,所有的声音似乎变成了一堵高墙,砸在了小白的胸口。他觉得自己就快呼吸不过来了,千言万语如同一座大山压得自己无法喘息,除了让血液凝固几乎没有其他办法。 我是他们的神明啊,既然我能庇佑他们这么些年,为何如今不能?小白发了疯地想,看着一只只骷髅般的手掌朝自己抓过来,吓得退后一步,弯下腰深深喘了口气。 “类似那种喘不过气……很压抑的感觉啊。你怎么会没有呢?”阿青的话迅速来到耳边,第一次听小白还觉得可笑,现在只觉得可怕。 明明很早就能够告诉他们自己做不到,现在却不能了。因为从小到大,蜉蝣国的所有人都在告诉自己,他是神明,他可以的! 如今,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 小白盘腿坐下来,开始静心祈求,他的声音就算只在内心发出也还是在颤抖。所有人以为,神灵就快要显神威了,他们不再呐喊,纷纷跪在凤凰身侧,低头祈福。 华丽的绝望开始起舞。时间不管生死,只将命运无情推给世人。第一日,期待。第二日,失落。第三日,失望。第四日、第五日,迷茫。第六日、第七日,绝望。第八日、第九日,仇恨! 信仰者似乎只能在复仇的道路上拥有力量,以往对于凤凰的千般欣喜如今化作万般恼怒。一个个信仰者倒在地面上昏死过去,一双双不再虔诚的眼睛发出刻毒的光,不知是灼意还是寒意。 “你根本就不是凤凰!你就是个垃圾!是虫子!你什么都做不到!” “亏我们供奉你这般久,你见死不救,是你杀死了那些百姓!你是凶手!” “连一场雨都求不到,你算什么神明?你这哪里是庇佑?根本就是屠杀!” “唉,完蛋喽。我们完蛋啦!我们的神明早就抛弃了我们!” 小白猛然呕出一口血来,他不敢去看眼前的百姓,他感觉到了自己汗珠滑过耳边滚落在地。他听见所有怨愤的声音,像一支支利箭,一块块巨石,一座座大山,将自己压在无底的深渊之中。他张不开嘴,张不开翅膀,甚至不敢睁开眼睛。 所有人的枷锁,锁在他的肩膀上。他们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却拥有随意评断结局的理由,随意指责他人的资格。他们用人性最卑贱的丑陋,用最粘稠的恶毒织出了一座------众生囚笼! 所有人惊怒之时,小白转眼已是一只雪白色的凤凰飞向了天际,他扔下一句话。 “我会将雨水求来的!” 第5章 归去 “我们凭什么信他?他根本就是妖怪,才不是什么神明!”抱着早已饿死的婴儿,一名妇女指着凤凰泥塑怒骂,唾液横飞。 “那你们就不要去相信,更没有资格去抱怨!”凤凰泥塑上出现了一名青衣女子,她蒙着面跳在了泥塑上,举起了石块砸向了坚硬的泥塑。 没有人想到,瘦弱的女人用手中的石块,将泥塑砸得粉碎。她的眼泪徐徐落下,纵身一跃翻出了神庙,她恶心这样的地方。 神庙,世人以为那是施恩之地,其实是储存野心和欲望的囚笼。这座神庙,养着一群人心。 老国君的性命早已和庄稼一同凋零,继位的太子将天灾的过错全部推给了无能的凤凰。可笑的是,这样拙劣的招数却得到了民心,让所有百姓朝向了他这一边。 “王上,凤凰应该是去了九天求雨。” “待他归来之时,还请国师助我取他性命。” “王上不可!恩将仇报,必遭天谴哪!” “放屁,天子之命何其尊贵,谁敢来取?” 国师走后,阿青的侍女被扔在了年轻君王的脚下。君王瞥了眼,冷笑道,“凤凰是否对公主有情?” 侍女望着年轻君王的眼睛,看着左右侍卫手心里闪亮的□□,立刻扑在地上回答,“是!凤君大人待公主总是与旁人不同的。” “呵,凤凰屡次三番羞辱我,便拿你的心上人来偿还!”年轻的君王松懈了眉头,仿佛忘记了旱灾和异兽侵扰中受苦受难的百姓。 任何一只鸟,没有经历过风刃的锤炼,都不可能在高空之上自由遨游。凤凰也是这样。小白拼命向九天之上震动双翅,却发觉自己犹如鲤鱼跃龙门一样艰难。 他从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就被好生养在凤君阁中了。凶猛的风雨,他从未经历过。 “为什么!难道我连上九天的资格都没有吗?”小白的翅膀被风吹打着,跌落下来,落在山坡上。他很疼,心也在疼,可是无人心疼他。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最后一次跌落的时候,小白觉得有些疲倦了,他像摔在海里永远沉睡才好。他听见风声带着呼啸,那声音有股托举的力量,那是龙吟! 盘旋而上的青龙,接住了坠落的凤凰,大啸一声,让小白立刻清醒了过来。 “阿青?”“既然做出了选择,就去执行。为了做选择的自己,不为别人!” “你的龙筋不是?”“所以,这是最后一次化龙。”青龙浑身的鳞片开始渗血,速度虽然变得迟钝起来却依旧有着滚动雷霆的力量。力气终于在接近九天的时候用尽,青龙垂直跌落下去,留下一句飘散在云层里的话,“你平安就好。” 小白不敢回头,他忍住眼泪一鸣冲天,刺穿了九天雷霆拼凑而成的屏障。火红色的凤凰火焰和雷霆相抗,凤凰的翅膀从未如此有力过,羽翼一震天地动摇! 云伯和雨师正在九天斗棋,感受到了云层的震动立刻溜了过来。云伯手中的芭蕉叶轻轻一扇,雷电骤然停止,绵密的云层飘散开来,中央躺着一只浑身是血的凤凰。 而此刻的青龙落在山头,绿色光芒闪烁,青衣女子无力地瘫在地面怎么挣扎也爬不起来。她只听见了军队整齐划一的步伐声,然后被人架起来带离了这块地方。 清醒的时候,阿青已经被绑在刑台之上了。所有的百姓都在用冷漠无情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她听见身边的行刑官开口,“正是此妖女迷惑神鸟凤凰,让凤凰的力量无法抵达九天之上。本官奉王上之命,以火焚之,其妖邪之力便能从凤凰身上铲除!待那时,凤凰便能为我等求来雨水!” “杀了她!杀了她!” “凤凰正在为我等求雨,不可杀生哪!”国师从人群中挤了进来。 “本官奉王上旨意铲除邪魔,难道国师大人看见这幅模样,还认为本官是在杀生吗?”行刑官掀开了青衣女子脸上的面纱,面纱之下是裂开的皮肤和几块青色的鳞片。 “她是……她竟然是!”国师还未开口,便被疯魔的百姓挤了出去。所有人拿着菜叶和鸡蛋朝着阿青砸了过去,嘴里骂着龌龊不堪的腌臜话,眼睛里那轻微的仇恨带着狠毒。 阿青觉得挺可笑的,这些百姓,他们都很无辜,都很无知,所以比任何人都要恶毒。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些日子你们也是这样对待凤凰的吧?你们信仰自己的神明,就是为了让神明养你们一辈子吗?” “风调雨顺的时候,你们奉他为神明,靠着他的神力夺取财富、权力还有土地,这些病入膏肓的欲望本就为你们愚蠢的将来扎下了灾难的种子!” “灾难降临的时候,你们不知收敛,什么办法也不去想,只知道开口指责,没道理地抱怨!你们说他是妖怪,明明你们自己才是恶魔!” “他是凤凰,他是天上自由自在的凤凰。不是让你们锁在笼子里,锁在这肮脏人心之中的燕雀!凤凰从来都是属于天空的,从不属于你们!” 很久以前,蜉蝣国已经从泥土里就开始烂掉了。阿青苦笑着,看着行刑人将带着火焰的木棍扔在了自己脚下的木柴堆里面,她的心情复杂起来:轻松、麻木、期待、担忧…… 大火焚烧,火焰之外的咒骂,火焰之内的痛苦,都是灼热的,都可以杀人。阿青凄惨地尖叫起来,她的眼泪在离开眼眶的时候就被火焰蒸干了,她想要死得快一些,却又贪心地想再看小白一样,可她不愿意小白归来看见自己这幅模样。 “真好,在这人世间,唯一能够威胁凤凰的力量,就要不复存在了。” 天地撼动,雷霆万钧,翻卷的云层犹如异兽轰鸣,雨水到来!百姓尽数下跪磕头,感谢神明,感恩王上,甚至感恩那个处死阿青的行刑人。 九天之上的凤凰偷了一壶瑶池的酒水,胸口却传来一阵剧痛,耳边是弥留的龙吟之声。 那是三句话,不短,却也不长。 “小白,安否?勿归,切记。” “不必再属于我,现在,你属于自己。” “忘记过去吧,永远要记住天空。” 小白再一次出现在蜉蝣国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了阿青的归宿:她的骨灰被国师倒进了绵长的天水江,国师坐在江边为阿青吟诵了许久的经文。 “你想知道自己真正的过去吗?” “她劝我忘记过去,她说的,我听。” “你走吧,不必再为蜉蝣国做任何事了。” “既然我寻到了她,便不会离开。我先属于自己一阵子,再把自己还给她!” 凤凰化身神鸟,穿于九霄之上,遨游四海八荒。历经时代更迭,春秋轮转;见惯世间人心,冷淡凉薄。百果之苦,百花之芳,百世之态,让这只凤凰苍老了许多。 可当他化为人身,依旧是白衣胜雪的少年,提着瑶池的酒,阅尽千般风流。 归来时,国师已然故去。小白豪饮一口烈酒,将酒壶扔进了天水江,纵身跃起,化为雪色凤凰冲向了天水江最深处的地方。 后人传说,在日落之时,在天水江的尽头,水天一色的时候,便能看见一只凤凰和一条青龙缠绵盘旋,一同高歌。 后世总有人能听见,江内传来不辨男女的话语。 “朋友,你说,这世间真的有神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