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传教士 作者:层峦负雪 文案: 禁欲神父X随性警探 he,1V1 愿这被离弃的人间,终能盼得神灵重归 【注意】 本文纯属虚构,切勿较真 作者西方史一锅粥,神话史一锅粥中粥,宗教史就更不用提,它乱我更乱,请千万不要被我带沟里去了 肯定有小可爱对这方面有相当了解,我借设定主要是图爽,出于尊重也不会太瞎搞,但肯定有不了解的地方,就……只能……自己来了…… 所以考证还是算了,有些过于硬伤我肯定还是会改,轻拍 极端的原教旨主义者千万不要点开,被雷到不负责哦 内容标签: 奇幻魔幻 异国奇缘 现代架空 西幻 ☆、楔子 天边夕阳垂坠,为一切镀上暖融融的光,屋前的樱桃树随风摇摆,纤细的枝条柔软地掠过暖风。 屋里已经亮起了灯,孩子和自己的母亲窝在一起陷在柔软的沙发中,书本被两人交握,故事则由母亲轻缓地念出来,温柔的语调拥有着诗歌般的韵律,孩子聚精会神听着,时不时抬头看看自己眉眼温柔的母亲,那双明亮的眼中映出一整片温馨。 坐在对面的男子用一种宠溺的目光看着这幅景象,端着茶杯的手不自主凝固在空中,露出了一种可以称之为幸福的笑容。 故事听到一半,秋末的余晖已经消逝在天边,屋里隐约有了冷意,壁炉中的火焰有些小,不安地跳动着,男人微疑,站起来走向壁炉,就在这一刻他忽然停住了,愣愣地站在原地。 彻骨的寒意裹挟了全身,没有丝毫征兆,转瞬淹没整个身躯。 一切都停止了,声音退却,一片死寂。 “叩、叩、叩。” 门就在这诡谲时刻被轻缓地敲响,不疾不徐,颇为有礼。 有黑色的水渍透过门缝漫进来,窗外不知何时变为了纯粹的墨色,时间被定格在这一瞬,空气冷得几乎能凝结。 男人无法动弹,看着门被轻轻推开。 站在门口的是一位穿着黑色三件套的绅士,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他执杖走进屋内,手杖磕在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随着他的进入黑色也随之侵掠进来,沿着墙壁缓慢地浸入,残余的火焰颤抖着,发出极细的哀鸣,宛如垂危之人的□□,随后“噗呲”一声熄灭在壁炉当中。 “请原谅我的不请自来,毕竟等待确实有一些难熬。”这位不速之客优雅地笑着,“那么,斯托克先生你应该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吧?” 闻言约翰·斯托克的唇齿禁不住地碰撞,但他还是维持镇定,回首看了看自己的家人,泪水漫过母亲和孩子的脸庞,他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惊慌地望向约翰,希望得到回应。 但男人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温柔地靠过去吻了吻两人的面庞,蠕动嘴唇想说什么却只能露出哀戚的神情,给了家人最后一个拥抱后约翰便义无反顾起身走向门口的人。 来人露出阴邪的笑容,张开他黑色的怀抱,高大的身躯投下可怖的阴影。 “我会陪着您直到地狱尽头的,斯托克先生……” ☆、以诺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回声在破旧空旷的教堂回响,长椅坐着两个祈祷的人,幸而这里的空间并不大,这幅景象倒不至于显得太过寂寥,祈祷的女孩子闭着眼睛,阳光透过分割的窗棱剪落女孩睫毛的阴影,穿透了她漂亮的金发,或许是因为映衬了周围的氛围,这个景象看起来格外圣洁而祥和。 女孩身旁祷告的人是一位成年男子,他的半张脸沉在阴影当中,另一半则显出过于深邃的英俊,眉目舒展眼睫微翘,饱满的唇喃喃自语,领口被紧紧扎着,却不让人觉得束缚,反而凸显了禁欲的美感,翻领边沿有着绣银的纹路,独特的图案在日辉下闪烁,黑色的长衫妥帖拢住这具修长的身躯,腰两侧有两条银色的纹饰顺着腿延展直椅下的阴影当中,垂落在胸前的十字架反射着浅金色的日芒,陷落在一片庄严的黑色。 这两人并肩,倒颇有古典油画的厚重对比色。 “……阿门。” 短暂的祷告告一段落,女孩闭目几秒才缓缓睁开眼睛看向身旁的神父。 “做得好。” 以诺微微一笑,那双好看的暗蓝色眼睛弯起:“主会听见你的祈祷的。” 闻言莉西怯怯地点点头,几分不好意思抿嘴露出笑来,这么低头的瞬间可以看见她漂亮的金发稀疏而光秃,无论怎么挽留不久之后这些漂亮的头发都将离她而去。 不等神父再说什么,教堂外传来呼唤的声音,女孩子眼神微微一亮,轻巧地跳下长椅,戴上粉色的圆帽向以诺轻轻鞠了一躬,迈着稍快的步伐往门外奔去。 以诺也整理了一下长衫不紧不慢跟上女孩,门口站着一位妇人,探头张望着,妇人看见女孩的瞬间把她搂进怀里,向走来的以诺轻声道谢。 以诺露出温和而怜爱的笑:“短短几分钟而已,莉西很听话。” 这个笑容仿佛真的具有镇定人心的作用,不安的母亲露出感激的神情。 附近的居民与这位年轻的神父都格外熟稔,偶尔也会在忙碌的时候把自己的孩子暂时托管在教堂,虽说把这种圣洁之所作为托儿所实在大不敬,但无论多么调皮的小鬼在这里都会变成安静的小信徒,反而无形为教堂增加了教众,加上以诺似乎很喜欢孩子,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习惯了。 “下周我就要带莉西去城里了,”莉西母亲露出憔悴的笑,“希望在那里……情况会变好。” 以诺垂下眼睫,微笑淡去,有几分悲悯的模样:“主会保佑她的,请不要担心。” 在现代化医学飞速发展的今天,这种话说出来似乎很是无用,但此时此刻说点好听的祝福聊胜于无。 莉西母亲也没有再多客套,微微欠身,抱着莉西坐上了车。 目送车辆离去以诺合上教堂的门,教堂很小,几乎没什么要整理的,以诺扫视一圈开始进行一天终了的清扫。 夜灯亮起,从教堂狭小的窗户投出去,教堂内部则浸没在温馨当中,募捐箱里清理出来一些零钱,以诺看着几枚银币陷入沉思,像一个家庭主妇一样开始思考为教堂添置什么。 钢琴已经非常老旧了,有几个琴键按下去很久都不会上来,或许可以找人来修一下,这样下次邀请唱诗班的时候就可以避免类似的尴尬,还有那个三年前才装上的空调,最近就像是中风了一样口水流个不停,感谢它在这个夏天让四十度的教堂顺利飙升到四十五度,看看手头的零钱,或许空调才是当务之急? 等等,忏悔室中间的隔板因为上次那个醉汉还露着一个拳头一样的大洞,看着神父的大头忏悔想必只会让人更加紧张。 以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纠结,正因为手头拮据,每一分钱才必须花得有价值。 勤俭是神赋的美好品格,有必要坚持,不过如果为了教堂长久下去更好地传播神的福音,收费项目可能是必须的。 至于什么项目收费以诺没有头绪,这事可没有先例,毕竟这只是一个镇上的小教堂,比不得那些威名远扬的历史圣地,思考间他把手放进衣摆下的口袋,轻轻一碰似乎摸到了什么,因为这样东西,以诺的表情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似乎有些尴尬和羞愧,停了片刻他抽回手,意识到教堂相当部分资金的流向。 以诺默默起身关掉灯坐进忏悔室,在黑暗中对着那个大洞轻声:“全知全能的主,我有罪……” 这段忏悔之诚恳闻之令人汗颜,若上帝真在听肯定也会宽恕他的行为,恰在这个庄重的时刻以诺却听见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声音莽撞,让人心头一跳,以诺的声音卡在喉间,第一反应是忧虑门的结实程度。 不出他所料,很快就听见门杠破裂之声撕裂室内安宁,横跨数十年的门杠正式寿终正寝亲自去聆听上帝真言,门上垂坠的灯似乎受了惊,为来人扯出摇摆伸缩的长长黑影,影子跌跌撞撞闯进教堂,沉重的呼吸声盖过了一切。 以诺静默不语,这个偏僻的小教堂自建立以来就没有遭遇过什么劫难,他不希望这份幸运在今天打破。 静默片刻沉重的脚步声开始逼近忏悔室,以诺在黑暗中轻轻握紧了胸前的十字。 忏悔室的门被猛然打开。 “教堂的门是开的!去看看!“ 叫声闯入,三四个人冲进散发出暖光的教堂,一进去就看见弯腰收拾桌椅的神父。 “今天的布道已经结束了,可以下周再来。” 以诺带着和蔼的笑,对来人手中挥舞的□□视而不见。 “神父。”带头的人看见以诺气焰不再嚣张,“我们在追一个人。” 以诺认出来这是村里酒吧的老板,这个脾气冲天的酒吧老板除了数钱之外最爱干的事就是带着□□找那些所谓的滋事者。 “请问是什么样的人?”以诺彬彬有礼地询问,神色有些晦暗。 酒吧老板有几分不耐烦,但还是简单描述道:“黑发,又高又瘦,穿着不知道哪个垃圾场里淘来的棕色风衣,总之这样的夜里,街上也不可能有什么人在外面瞎逛。” 闻言以诺惋惜地摇摇头:“我并没有在附近看见这样的人,何况像我这样的小教堂,真有什么人闯进来恐怕一目了然。” 单神经的酒吧老板也不敢在教堂怎么猖狂,没注意更多的细节向前两步扫视一圈之后看向忏悔室:“我想看看那里。” “这里只接受忏悔的人,如果不是为了悔罪,这里还是维持它的安静为好。” 以诺坚定地站在酒吧老板面前,脸上是公事化的微笑,但其中拒绝的意味可比语言强硬多了。 酒吧老板露出些微不悦的神色:“神父,我相信你不会包庇一个外乡人。” “就像你也不会包庇一个喝酒闹事的人不是?” 这句话让酒吧老板脸上浮出尴尬,镇里警察如果知道禁酒令期间他卖酒给别人肯定又是一笔罚款,所以上次他拜托以诺不要把喝酒的人来教堂闹事的事说出去。 但酒吧老板不可能就此放弃,让步道:“那我忏悔。” 以诺静默片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酒吧老板一拉开门就看见那个明晃晃的洞,心更虚了几分,虽然不知道这个单薄的神父怎么制服得那个酒鬼,但这个拳头大小的洞昭示这个过程必然不轻松。 一抬眼就能看见以诺坐在另一边,神色庄严凛然:“请开始吧。” 确信不可能有其他人在的酒吧老板依言开始忏悔,以诺平静地听着,完全没有人注意到他从不离身的银色十字架不翼而飞。 没有找到人,酒吧老板悻悻离去,走前承诺一定会修好忏悔室,以诺一直冷硬的脸这才有几分缓和。 相应的以诺回应:“愿主的祝福与你同在。” 送走这群人,以诺合上门走回了忏悔室,破裂的门杠就立在门合页的暗处,好在这个好修补多了,以诺拉开忏悔室下面的隔板,黑发的男人被十字架的链子紧紧缚住双手,而十字架正安稳地躺在以诺口袋里。 以诺伸手轻易就把人拎了上来,难以想象这并不强壮的手臂拥有如此惊人的爆发力。 塞纳露出玩味的笑:“作为一个神父你未免有点……过于强悍。” “总是要应付您这样的人不是?”以诺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眯眼看去,“塞纳·马库斯,教堂是私人领地,希望你下次闯进来的时候带着搜捕令,马库斯警官。” “谁的私人领地?” “神的。” “哦,那可真是感谢您没有用枪对付我。” “如果有必要的话。” 塞纳听出来以诺不是在开玩笑,不自在地耸耸肩:“现在可以解开了吧。” 以诺没有立刻动手,打量着坐在地上的人,玻璃分割的月光让他看起来冷意更甚,朦胧了以诺的表情,塞纳吞咽了一下露出讨好的笑:“神父,相信我,在见识过您的能耐之后,没有人还会自不量力地讨打,而且您这样对待一位警官确实不太礼貌。” 在拉开忏悔室的那一刻塞纳本来是庆幸的,一个人可比三个人好对付多了,尤其追在后面的人还带着一把枪,他快速调整出凶蛮的神情准备威胁这个看起来温和无害的神职者,他可没有时间解释自己的遭遇。 但下一秒他就后悔了,黑暗当中神父一拳就把他打了一个七荤八素眼冒金星,若不是多亏本能闪避,他几乎以为神父真送他去见上帝了。 等晕乎乎反应过来,银色的链子已经把他捆得结结实实,毫无反抗之力。 被推下忏悔室的时候他听见了模糊的祷告词—— “阿门。” 塞纳第一次觉得这个词如此讽刺。 ☆、塞纳 至少在两个小时前塞纳还算是以一种非常体面的姿态来到这个边陲小镇,这身乱糟糟的长风衣那时甚至还能让他带上几分颓废的潇洒。 略带疲惫,娴熟地夹起一支烟缓缓吸一口,再呼吸一下这里没有被城市喧嚣指染的清新乡土气息,仿佛哪里来的大人物,那副悠哉模样无论如何都无法和现在狼狈的人联系在一起。 然而这一切在他进入酒吧不过半刻钟就转瞬逆转,提起缘由都教他哭笑不得,除了责怪自己多管闲事以外是半句辩解都吐不出。 塞纳变换的心思自然无法明确示与眼前的神父,只能暂时苦笑着看向以诺。 以诺借着教堂的昏暗灯光飞快打量一番塞纳,短暂思索后上前为他解开了束缚。 十字架再次回到主人的胸前,塞纳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显然这个神父对待外来者的脾气不是那么好,虽然只是短短几分钟,但因为捆得太过用力,手腕间满是扎人的痛。 塞纳禁不住满腹疑虑:“你真的只是一个神父?” 印象里没有哪个神父能如此轻松地制服他,暂且忽略身材差异,塞纳自认近身格斗技巧还是拿的出手,就算赢不了也绝不会毫无还手之力。 回答他的是沉默,塞纳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冷漠而不快,揉了揉自己的伤处跟着以诺走到布道台前:“说起来你们这里的人还真的暴躁啊,酒吧老板就算了,神职者都这么凶。” 以诺收拾好桌前的银币,客气地下逐客令:“我为方才的无礼向您表示歉意,我想警官您现在应该离开了。” “哦,确实,”塞纳整理了一下衣服,露出亲切的笑,“如果可以的话,您介意施舍一下作为神职者的仁慈借我点钱吗?” 以诺的手微停,指尖压在零星的银币上侧目看向这位不速之客。 “你应该也看见我的窘况了,”塞纳毫无自觉,翻开口袋无辜地摊开手,“那样的危急时刻确实很难保证不落下一两样东西。” 钱包估计在酒吧乱斗的时候早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 “都说神职者怜爱世人,总不会忍心看着一位无辜的外乡人流落街头吧。” 边说着塞纳上前两步,不等对方发话指了指以诺刚放进去银币的口袋:“我需要的不多,想必勤俭的神父应该也不怎么需要这些钱。” 眼神无辜,带着些讨好,说出的话却不讨喜得很。 对方这种毫不客气的态度让以诺有几分不悦:“这是教堂的钱,作为教堂的服务者,我没有资格把这些钱借给您。” 直接的拒绝让塞纳露出有些失望的神情:“那真是太遗憾了,虽然很不愿意,但今晚只能在教堂里将就一晚上了。” “教堂从不留宿外人。” “神父,这么说就不太合适了,您说过这是神的领地,而我作为他的子民难道还不能稍微分得他的几分宽待么,我可是全心全意信奉着我的主,如果这么驱赶他的信徒是不是不太合适啊。”塞纳靠在长椅上,舒展自己的长腿,“普天之下皆是神的领地,要是这里不能留宿,我又能去哪里呢” 塞纳的歪理几乎不怎么需要思考就脱口而出,仿佛早就已经计划好了,以诺从没见过如此厚脸皮之人,一时只能短暂消音,半晌才又道:“你从哪里来的?” 塞纳指了指一个方向:“城里。” 这个小镇确实时常有人从周围的城市过来,当中不乏一些富人在这个人烟稀少的地方享受安宁假期。 但作为警探的塞纳孤身悄然而来则过于不寻常,这种常住人员两只手就能数出来的地方若发生了什么需要城里警察出动的事,绝对不会无人明晓,尤其是对镇子了如指掌的以诺。 “你为什么来这里?” “因为一些小小的私人事件。”塞纳漫不经心的语气无从寻得破绽。 以诺听见这个回答神色微沉,塞纳知道自己一直在挑战这位神父的底线,不过他确实不愿意和这位萍水相逢的人分享更多,现下时间也不早,他可不想继续再和这个怪力神父纠缠,不然指不定闹出人命来。 “都说在神的面前不能撒谎,既然如此我稍加隐瞒也无可厚非吧,神父您大可放心,等我的事办完了会尽快回去的。”塞纳放缓了语调,“对于今天发生的事我很抱歉,不过您也已经把我狠揍了一顿还捆了一遭,我们就算是扯平了,明天天亮之前我会离开的。” 其实塞纳觉得自己很亏,不过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是收敛些为上。 以诺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似乎真的为自己方才的冲动而感到愧意,把手中的证件扔回对方怀里让步:“不要乱动这里的东西。” “非常感谢。” 不理会这句客套以诺向教堂后面走去,忽然又听见塞纳的声音:“劳驾,能开空调吗?” 这一次以诺没有再纠结,径直走过去打开了空调。 塞纳是被热醒的,看看外面,距离天亮估摸还有不少时间,他扯了扯领口,让自己的前胸暴露在空气中,尽管作用不大,心理上多少有些慰藉,他微微斜看向以诺离开的方向,发现布道台旁的圣母像正敛眉垂目看向自己。 “这可真是大不敬啊。” 这么自语了一句,塞纳从长椅上坐起来,掏出手机发现是凌晨四点,平时这个时间他都还在床上呼呼大睡。 揉了揉发痒的眼皮,塞纳再次自言自语:“快点结束这一切吧。” 这么说着塞纳起身出了门,发现外面竟然比屋子里还要凉快,他这才意识到神父之所以没有拒绝他开空调的请求。 塞纳无奈地摇摇头,手开始摸索那令人上瘾的东西:“真是一个混蛋。” 历数自己见过、交往过的神父,没有一个能比这个更古怪。 塞纳抖了抖衣领把自己拢起,口袋中只剩最后一支烟,抽出它的同时捏扁了烟盒,火光在冷风中摇曳了一下,恰到好处掠过烟的尖梢点亮一抹亮色,完成使命的瞬间便熄灭在主人手中。 青色的雾从口中缓缓沁入风中,仰头只看见深蓝的夜空,一颗星星都没有。 风衣后摆翻动了一下,挂着夜色与其融为一体。 零星的火光逐渐消失在远处,伫立在教堂顶端的以诺默默看着这个外乡人走远,屋顶的巨大十字架与他比肩,直到太阳点燃了西边的天幕以诺的身影才隐没下去。 神父的一日再次开始了。 看着塞纳再回来酒吧老板很是不爽,但再怎么样他也只是怒目而视,没有逾越之举。 塞纳笑眯眯地点了一杯店里最贵的酒:“就算扯平了,下次我会注意的。” 昨天也不是什么大事,几个酒吧的常驻混混趁老板不注意摸东摸西,他只是教一教那两个手脚不干净的小伙子而已。 也许自己的行为有几分过激,比如直接抓起一个混混的手当做廉价烟灰缸,在他凄厉的叫声中给了另一个肋骨一脚,塞纳抿着酒回忆,用手顶着头微微叹息,好吧,是很过激,只是自己低估了这个镇子紧密的联系,没有血缘却亲如一家,相当一致对外。 当酒吧老板抬起枪咆哮着要轰掉塞纳的脑袋时后者完全惊呆了,这算什么?斯德哥尔摩症的特殊症状被窃者与盗窃者一起针对挺身而出的人。 并非身负公务的塞纳在枪口面前自然只有落荒而逃的份。 到现在除了庆幸自己还活着,就应该感谢这个老板没有报警把自己抓进单间享受免费三餐。 酒吧老板在白天还算冷静,挥挥手似乎表示愿意这么扯平,镇子上来去都是熟人,就算他知道事实肯定也还是会帮助自己的邻居。 喝了一口酒,塞纳的目光不禁意地流转,滑过阴暗角落重新回到吧台:“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 酒吧老板硬邦邦回答:“我这里只卖酒。” 塞纳愉悦地又点了一杯酒岔开话题:“说实话,这种自酿酒确实很不错。” 擦着杯子的老板没有理会塞纳的恭维。 塞纳看看杯子,这里面琥珀色的液体或许比不上他曾经品过的一些名贵珍品,却独有风味。 “你的父亲肯定也是当中好手吧。” 老板擦杯子的手一顿,塞纳指了指吧台后的墙壁,颇为自然道:“我在你那么大的时候,父亲就已经去世了。” 酒吧老板的余光被这句话吸引到塞纳身上,照片上老板大概只有五六岁,骑在自己父亲脖子上,笑得开怀异常,这是男孩最调皮自在的时光,也是最需要父亲的时候。 说着塞纳垂落目光:“这次我来到这里也是为了这个原因,只有找到这个人我才能知道父亲当初为什么会突然离开我们。” 方才提起父亲去世话题的塞纳并未表露悲伤,而说这句话时那哀戚的情绪却仿佛有形一般自他周身溢出。 酒吧老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照片,又看了看塞纳,嘟囔了一句,没有接话。 “虽然我挺怕被您追的,但我相信您肯定不会开枪的,”塞纳勉强笑着,比划了一下,“不会有人这样使用自己亲人的遗物的。” 遗物两个字敲打到了老板的脊梁,让他中年发福的身体震颤了一下。 “说实话,我还真挺羡慕您的,要是我的父亲能活到那个时候,说不定也会常带我去打猎。” 言罢塞纳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皱了皱眉笑得有些伤感,拿上自己被丢在角落的干瘪钱包,值得庆幸的是没有人发现这个烂兮兮的钱包,让它得以保存最后的资产——恰好够付酒钱。 不然昨晚的场景恐怕要再次重演,塞纳可不想再去那个可怕的神父那里了。 一想到那个神职者冷峻的脸,塞纳只觉手腕发疼,连被刮到的脸都肿胀作痛。 塞纳挥挥手,拂去自己的杂思:“有机会我会再来的。” 看着孤寂离去的人,老板张了张嘴最终没说什么,低下头纠结地继续自己的工作。 小镇的街道意外宽敞,在来之前塞纳调查知道镇上的常住居民只有五十户,而这些人说是常住实际也只不过在这里五六年,再之前的记录…… 此时已经逼近正午,没有树木遮挡的街道开始准备炙烤行走在上的行人。 两侧的房屋门户紧闭,当中闲置的屋子远远多过有人住的。 若是搭配上浓雾或者硝烟,堪称最佳灵异电影拍摄场所。 塞纳走出去了几十步慢慢停下,他摸向口袋,忽然意识到最后一支烟早在完成提神的使命之后身销魂陨,除了硬邦邦的打火机,口袋里只剩刚才捡回来的破钱包。 塞纳的肩膀垮下来,深呼吸了一下。 “我要去教堂了,再跟着我恐怕不合适吧。” 实际这只是一句威胁,天知道他恨不得离那个教堂要多远有多远。 这处的街道空落落的,两边除了已经蔫了的花圃,连屋子都没有,也不知道他在和谁说话。 周围很安静,只有风的声音,不过很快有什么发生了变化。 正午的太阳已经变得热辣,塞纳躲在树荫中看着一个方向,终于,一团缥缈的雾气走到了塞纳身旁,没有实体没有影子,只要风再大一些它便会散去。 令人困扰。 ☆、问询 缥缈的影子与塞纳保持着一小段距离,在靠近树干的阴影处,那里的枝叶更为茂密,可以很好地挡住炽热的阳光。 没有摸到烟让塞纳有些焦躁,尤其还要在热意沸腾的正午处理自己多管闲事的后续影响。 待那影子适应了一会儿,勉强在靠近上方的位置凝聚出来一张模糊的面孔。 这一幕比光看着没有实体的影雾更为惊悚,而塞纳显然习以为常,除了脸上浮现出更多的不耐烦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稍加分辨就确定了这团魂灵的身份,正是照片中那个酒吧老板的父亲,孤魂蠕动自己不甚清晰的嘴唇:“你果然……” 塞纳稍举高手,做出半投降的姿态:“先说好,我对于您的事一点都不关心,等我找到人了就会离开这里,所以可别拜托我什么。” 这些在人间游荡的魂灵多半有着某些不为人知的执念,有的一心想要解脱,离开早已不接纳他们的人间,有的则执着于复生于世,甚至不惜为此作恶异化。 因而他们对于能看见自己的人往往极为热切。 原本塞纳是不应该搭话的,在不清楚对方的心思之前贸然亲近只会为自己惹来一身麻烦,但从昨晚开始这个灵魂似乎就已经盯上他了。 也许自己曾不经意与他对视,所以引起了这个长时间无人理会的魂灵的注意。 塞纳可不希望在回家的时候带上这个尾巴,而且塞纳已经备好底牌,若是对方纠缠,他自不介意就地为这个魂灵“超脱”。 “不,我不会的,”灵魂低声,情绪低落,“只是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这么寂寞飘荡守着自己的孩子和酒吧十多年早已经将他与人间再有联系的希望一点点磨灭,他没有对这个外人抱有更多期待。 孤魂困守生前故居是很正常的事,塞纳来之前他的朋友就告诫过他不要多管闲事,这个镇子与什么地下的东西比邻,他要是多管闲事很可能陷入某些不必要的麻烦。 ——我一点都不支持你去,但你执意如此我只能提醒你记住不要多管闲事,有些麻烦不是你能解决的,找到人之后能带来最好,不行再找其他人。 塞纳回忆起朋友的话叹了一口气,其实要真的不想管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搭话,假装没看见。 只是昨天在酒吧打架的时候这个孤魂就急得不行,昨夜逃跑的时候也有多亏这个孤魂引路才顺利甩开酒吧老板一段距离,塞纳只是假意没有注意,到今天第三次再看见,还借他打了感情牌,再不问候一下确实说不过去。 “我走了之后这个孩子的脾气就越来越差,也只有神父的话他勉强能听进去几分……昨天谢谢你了。” 真不知道这个孤魂知不知道那个神父的真实模样,塞纳觉得他不是在帮自己而是在害自己,至于能听进去话这一点,塞纳保持十二万分怀疑,那个不苟言笑的神父半句话没有就开打,这个酒吧老板这么听话其实是被揍过吧。 “谈不上感谢,”塞纳又下意识摸烟,空荡荡的口袋仿佛在嘲笑他的坏记性,一时心情更是糟糕,“我觉得你的孩子不是脾气差,他可能需要去医院挂一下精神科。” 店里被偷了不知道多少了还帮着那群混混,塞纳帮个忙还被倒打一耙追了半个镇子,最后落入了混蛋神父的手里……想想都……算了。 对塞纳的恶语相向孤魂讪笑了一下,嗫喏道:“要是不介意的话,我说不定知道你在找的人,毕竟我在这个镇子待了也有不少时间。” 塞纳终于等到了这一句,他也知道灵魂游荡得越久,生前的记忆便会愈发模糊,不过现在总比无人可问好,索性直言道:“我找一个旅人,叫汉克。” 说着拿出了手机展示一张碳笔画照片:“长这样。” 孤魂看了好久才尴尬地摇摇头,塞纳倒不怎么意外:“我也没指望你知道,如果真见到他你还是躲着点吧。” 孤魂不是很明白塞纳暗含的意思,不过隔上那么几个月确实有几天他会感觉有危险,至于和塞纳展示的这个人有没有关系他无法确定,那个时候他都会躲在酒窖里,倒还算相安无事,只是这个时间很不固定,不然他还能告诉塞纳少许线索。 塞纳摆摆手,不再多言,收了手机抬步往前。 似是为了挽回几分颜面,孤魂追上塞纳道:“不过神父对于镇上的人了如指掌,你如果问问他的话说不定会有什么收获。” 其实不用这个孤魂提醒,塞纳昨晚本就打算问的,他相信这个人最常去的地方除了酒吧八成就是教堂,只是昨晚那个氛围着实不太妙,估计问了也是没用,说不准还会彻底把那个神父激怒,得不偿失可不太好,所以他才准备在这个时候再去碰碰运气,有人的时候那个神父不至于再给他一拳。 “知道了,谢谢。” 孤魂看着塞纳离去,又道了声谢才慢慢消失在空气中。 教堂的寂静中出现了一丝响动,以诺抬头一眼就看见塞纳迅速挤进了门,坐在教堂最后一排的椅子上,察觉到以诺的目光塞纳回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得益于塞纳敏捷的身手,没有教徒发现布道中途闯入了外人,仍旧闭目聆听福音,神色虔诚。 以诺表情未动,收回目光依旧按着自己的节奏念着圣经。 塞纳本以为这种小地方没什么正儿八经的神职者,兼之见识过以诺的身手,塞纳甚至愿意怀疑以诺晚上脱了这身圣洁的外衣会行走在法律的边缘。 不,是践踏法律的边缘。 但此刻听着以诺布道,塞纳心间感喟,那微沉的嗓音温柔庄重,如同大教堂尖端的圣钟,只需听一声便觉心头浮尘尽拂,毫无杂念,全身心浸没在主的慈言教诲当中。 无论是停顿还是解释,都能看出这位神父定然接受过这方面的良好教育,对于手中圣书的理解相当深刻。 结束的时候以诺去按了几下破旧的钢琴,低哑的声音扯了很长,音准着实不太好。 祷告完的教徒并未急于离开,依次上前走近神父,谦卑地向他求教,眼神恳切非常,如同远行之人的渴水之态,神父说出的每句话都是救命甘霖。 塞纳不自知被这幅景象吸引,透过床棱的阳光若加持的圣光,落在每一个围在以诺周围的人身上,以自然妙笔绘制这副圣洁之景。 这一刻塞纳陡然意识到自己对以诺的偏见足以令人感到羞愧,眼前的神父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圣职者。 每为一位教徒解惑完以诺都会为其祝福,语气极为郑重,像是什么必须遵守的仪式。 人们零零散散离去的时候塞纳反而走上前,以诺合起圣经,双手交叠拿起置于胸前:“马库斯先生,今天的布道已经结束了。” 在亮的地方看这样一位俊美的人不得不说是一种享受,塞纳有些理解那些热衷于以貌取人的家伙,谁能知道眼前这个谦谦君子昨夜如何暴力,就算说出去大概也只会被当做谣言。 “但是我仍旧可以和神父聊聊天不是。” 拒绝一位信徒谈心的请求是很不合适的,以诺思虑片刻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塞纳看见对方端正坐下后不无遗憾道:“神父,说实话,我还真希望能和您以一种更好的方式认识彼此。” “神给了每一个人挽回的机会,我很期待接下来能和马库斯先生有一段愉快的对话。” “不如我们先认识一下?我可没有办法从你那里拿到神父证这一类的东西。” 以诺微微抬头,阳光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有几分透明,里面的蔚蓝是任何高超画家都无法调出的纯粹色彩。 “以诺,称呼随您习惯。” “以诺……” 寓为奉献,以虔诚之心向我主献上一切——与神同行,蒙神救赎。 塞纳稍微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有神父的感觉。” 以诺报以礼貌的微笑:“那么您想聊聊什么呢?” 在这种时刻直言自己的请求不见得会得到期望的答案,塞纳需要一个突破口,比如一个大家都知道的第三方。 “不如我们就聊聊最近的事好了,关于那个酒吧老板,我想我可能需要找个时间去把误会解释清楚?” 以诺并不知道塞纳和对方有什么误会,更不知道眼前的人已经化解了这个矛盾,看见塞纳试探的眼神闪动着诚恳,以诺对这位外来警官的恶感不自知少了几分:“如果您不介意说说细节,我很愿意帮助你。” 看见以诺舒展的眉眼,塞纳知道自己成功了。 或许因为心中有几分隐瞒的愧疚,塞纳并不敢直视以诺真诚的眼眸,侧目轻咳一声开启了话头。 聊天并不是很长,塞纳和神职者打交道的次数不少,但像以诺这样内外差异巨大的还真是头一次,聊天的时候塞纳总是忍不住忆起这个人刚猛的一拳,要不是他躲得快,现在八成正在医院里躺着,饶是如此还是被揍了个头昏脑涨。 “塞纳先生,您似乎有心事,”以诺试图引回塞纳的注意,眼前的人不知道为什么眼神飘忽不定,“您看起来并不是很专心。” 塞纳摸了摸下巴貌似不经意道:“可能是昨晚没有睡好的缘故吧。”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我以为在神的看顾下,您能做一个好梦。” 塞纳一时竟然分不出以诺这句话有几分嘲讽在其中,但一看见以诺的眼睛又无可奈何地意识到对方是真心实意地回话。 “大概是因为梦里的神因为我擅闯私人领地拿枪把我追了一个不停的缘故。” 这么说的时候塞纳偷偷观察着以诺的表情,以备后者情绪变化。 以诺露出一丝微笑,似乎并不介意这个玩笑,这个笑容反而让塞纳有些意外,忍不住道:“如果不是因为昨晚的亲身经历,我肯定会觉得您是一位仁慈无比又非常亲切的神父。” 那爆发式的力量和超人的反应不该是一位神父具有的。 塞纳短暂停了一下忧虑地补充:“我这么说没有冒犯的意思。” “我明白您的意思,不过我还是要为自己辩解几句,我认为昨晚的事和我是不是亲切仁慈没有必然联系,因为作为神的仆人,既要能为信徒潜心祈祷祝福,也要能为了保护他们果决奋勇抗击,”以诺回答得平静而认真,说完犹豫了一下,语气饱含歉意,“另外昨晚……我确实有些莽撞,可能是因为我过于敏感察觉到了些许不详的气息,还请您不要见怪。” 不详,塞纳真要为以诺的敏锐鼓掌,因为教堂本身的特殊性质邪祟不得靠近,昨晚那个孤魂引路时很可能碰触到了以诺的某个敏感神经,或许做神职者久了真的有一些外人所不知的奇异第六感。 塞纳笑着,不以为意道:“希望不是针对我的。” 以诺没有接话,深深看了一下塞纳又垂头思索:“如果您愿意的话,我想应该带您去镇上的医院看看。” 塞纳微愣,他对疼痛还不算太敏感,还有朋友给的护身符加持,实际谈不上特别严重,顶多有些肿,不过经以诺这么提出来,下巴和手腕似乎真的有些痛。 “就像您说的,我们或许能够以一种更好的方式认识,我想现在还不算晚。” ☆、歉意 以诺诚挚的眼神让塞纳有 几分退缩,迟疑起来,一时忘记回话。 但以诺把这个当做了是默认,只以为塞纳不好意思坦言:“我去换一身衣服,请您稍等。” 以诺起身前轻轻扶了一下塞纳的肩,似乎是暗示他不要反悔离开,因为自己的失误误伤了普通人,以诺不能容许这种错误发生在自己身上。 看着以诺的背影塞纳挠了挠头,他本可以明确拒绝或者趁现在开溜,不知道以诺有什么魔力让他不自觉留了下来。 如此一来更不好告诉以诺自己因为朋友给的护身符对于这种纯物理攻击还算有抗性,不过下巴上的浅色淤青确实有碍观瞻,他可不想缩着脖子回去收获友人的嘲笑。 说是换衣服以诺也只不过是把外袍脱下来披了一件外衣,左看右看还是透着一种神父的感觉,这个人从内到外都已经被神父这个职业所侵占,不管穿什么都是庄重肃穆的样子,现下更像是去医院做终缚。 不过以诺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且因为他的好模样无论怎么着装都很容易吸引别人,塞纳觉得以诺要是生在大城市大概只能在橱窗海报里看见他了。 若是面对争相抛出橄榄枝的影视猎头,虔诚之人是否也会因为花花世界而动摇呢? 塞纳自认这是一个有趣的议题。 离开时以诺用绳子系上门把手,挂好牌子,塞纳心虚地移开目光:“等我回去了,会想办法给您换个门的。” 以诺漫不经心道:“如果您真的愿意慷慨解囊的话。” 两个人并肩上街的时候反而遇见了不少人,之前还空落落的街道有了不少来往的人,大家都会向神父问好,以诺回以认真的答复。 塞纳默默看着忍不住想这个人真是神父届的模范,要是自己生在这个偏僻的地方别说当神父了,开金矿都会疯。 回忆一下那个残破的教堂,还有时刻准备为夏日燥热“煽风点火”的空调,塞纳想不出是什么让以诺以一种苦修的状态在镇上坚持神父这个职业。 或许这些偏僻之处真有信仰坚不可摧之人,守卫心中道义,怀殉道之心颂真言千遍而心无悔。 塞纳自觉自己把以诺想得过于理想化。 镇医院在城镇的另一头,好在镇子不大很快就能赶到。 见到来人医生有些意外:“神父今天是预约了病人吗?” “不……” 以诺罕见停了一下,思考该怎么解释这起事故,告诉别人自己打伤外人可实在是难以启齿。 看见以诺的迟疑塞纳上前:“是我拜托神父带我来看医生的,对于一个外来人,医院可真的不太好找。” 闻言医生了然:“那走这里吧。” 走前塞纳冲以诺眨了一下眼睛,这让后者愣了一下,蓝色的眼里透出几分茫然,塞纳猜测这个人自从当了神父应该连一句像样的谎都没撒过。 等待的时候以诺可以听见塞纳快活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看这个情况似乎要持续一会儿,以诺想了想起身去找了另一位医生。 塞纳在屋里平举出手,上面暗色的勒痕昭示自己的主人曾遭受的磨难,医生喷药的时候眼里带了几分揶揄,看见医生的眼神塞纳有些无奈,以诺这个技巧到底是和谁学得,熟练得让人浮想联翩,不过这样揣度一位神父是非常不道德的,塞纳赶紧收回自己的思绪。 结束了治疗塞纳又和这位医生闲聊了两句才离开,这里的人可比自己家周围的好打交道多了,出门塞纳没看见以诺的影子,不过这个自带圣光的家伙可太好找了,生生在鬼人交互的医院里开出了一条没有一个游魂敢靠近的路。 在别人眼中平平无奇的医院在塞纳眼中完全是另一种景象,除了飘来飘去的游魂,还有些特殊的种族,明明身处一个空间却井然有序互不侵犯,他们此刻一齐避开了一条路线,不出意外就是这位神父行过的痕迹。 塞纳沿着这条路步伐轻快地去找人,一路上看见不少病人聊天说感觉不知道怎么身体似乎好了许多,毫不夸张得说,因为以诺的原因医院里一些被死神预定的病人今天或许都能多得些时间人间流连。 早从看见以诺的第一刻塞纳就发觉这个人身上的那种神圣气息比起一些大教堂的主教也是不遑多让,而那些威名远扬的大主教多还有圣物加持,若这么算来以诺的这种力量比自己想得还要强更多,只是不知道以诺自己知不知道。 眼下塞纳对以诺的信仰之心突然多了几分敬佩,从这圣洁之息足见以诺绝对是主最虔诚的信徒之一,教会没有发现这样的人才不可说不是一种损失,以诺若能去别的教堂定然会被格外器重。 如果不是已经有了目标,塞纳觉得以诺可能更能帮助他达成愿望。 拐过走廊的时候,塞纳忽然听见了些敲击声,有节奏地穿过身后,塞纳步子一顿,背上竟出了一层冷汗,脚步一时沉重,屏息立刻转身,看见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先生正缓慢走过,注意到塞纳的目光老人像是被冒犯一般皱了一下眉,继续自己的路。 不是,塞纳愣了好久才松气,是普通人,自己太大惊小怪了,这个在梦里出现了无数遍的声音在这里一刻听见还真是让人一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塞纳安抚了一下自己,继续走向了以诺所在的病房,张望进去可以看见病房里坐着一位妇人,躺在床上的小女孩歪头看向以诺,后者背对着门,似乎正在说什么,女孩露出苍白却快活的微笑,许是因为以诺在,憔悴的女孩面庞浮现出几分生气。 最先注意到塞纳的是莉西,看见莉西目光移开以诺也随之看向门口,瞥到塞纳侧脸的以诺抬手做了一个等待的手势,塞纳微微点头坐在了门口的椅子上。 塞纳托腮坐在椅子上,几分懊恼自己的听话,正考虑要不要先一步离开忽看见一个摇摇摆摆的孩子挪了过来,浅棕色的卷发遮挡了眼睛,只能看见小小的鼻尖和嘴。 无惧以诺威胁的孤魂也不是没有,像眼前的小鬼就是如此,未被世间欲念侵染的孩子即便死去也是最为纯净的灵体,不为神圣力量灼伤,也是恶魔最为垂涎的美食。 孩子的身影很淡,白日并不适宜他这样幼小的魂灵游荡,饶是如此他还是耐不住好奇来看看这个从未见过的外人,塞纳心间冒出几分同情,这个年龄的孩子恐怕连死亡是什么意思都无法理解。 他似乎以为塞纳看不见自己,遂伸手在塞纳头发上揉来揉去,瞧塞纳没有动作,小鬼愈发大胆起来,甚至自言自语说着俏皮话。 调皮的小鬼,塞纳抿住嘴,不去破坏这个鬼孩子的小乐趣,自发觉自己窥探三界的能力以来,塞纳已经学会了一套与他们相处的心得。 很快以诺从病房里走出来,妇人不断感谢着把以诺送出来,以诺也回应了些安慰的话和祝福。 两人聊完妇人掩门又退回屋里,以诺转头看塞纳的时候短暂地定了一下又移开目光,这短短一瞬可以看见对方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塞纳现下已然被小鬼包围,第一个鬼孩子呼朋引伴把自己没怎么见过外人的小朋友全都叫来了,他们团团围住塞纳,想知道这个人来自何处。 看见神父出来,其中一个孩子立刻收回了手,像是做了坏事被发现一样,其他孩子瞧见以诺或多或少有些收敛,塞纳发现异样抬头,以诺礼貌微笑:“久等了,走吧。” 在这种小镇人们的生亡大事都与教堂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以诺在必须同时承担起引生者和送葬者的角色。 他为新生之人祝福,为故去之人祈祷,分外矛盾又极为和谐,孩子对他有几分畏惧也并不奇怪。 碍于在人前塞纳没有多余的小动作,不然他真的很想吓唬一下这群小鬼,塞纳设想以诺是否会因为自己的行为而大吓,他不确定以诺是否同样拥有这种看见鬼神的力量。 接过医生交代的药两人离开了医院,看以诺交出了那些银币塞纳忍不住打趣:“看来神也要为自己侍奉者破费。” “这是弥补,仅代表个人。” 塞纳微笑:“好的,我接受。” 这句话让以诺轻松了不少,他感激这个不正经警探适时的善解人意。 “我下午还有工作,既然我们都已经谅解了彼此,就在这里分别吧。”以诺顺过被风吹散的头发,恢复了疏离感。 “没问题,”塞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和这个人尝试深交,不过仅以诺身上溢出的圣洁力量就足够让塞纳好奇这位神父有着怎样的过往,“那走之前我可以问神父你一个问题么?” “知无不言。” 自神父口中说出的话自然分量非常。 看着以诺淡薄的眼神塞纳不知道为什么脑袋里突然蹦出来了些无关紧要的事,若是止步于此岂不是太可惜了。 以诺静静等待着,想知道这位才刚刚将自己形象扳回正面的警探会问出怎样的问题,他对塞纳还怀有警惕,这令他有些不安。 医院的顶层的窗帘被拉开了一条缝隙,看着楼下的两人偷窥者皱起了眉头,他讨厌外人,不速之客带来变数和灾难,刚才还在塞纳脚边调皮的鬼孩子此刻正瑟瑟蜷缩在窗角。 “无关紧要。” 偷窥者轻声低语,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一切尽在我主的掌控。” ☆、夜狼 看着教堂散发着热意的空调以诺无奈笑了笑,想起塞纳几天前在医院门口一本正经地问他空调什么时候才能修好,以诺可说不出为了给他看伤已经交出了教堂的全部资产,只能含糊应了一句很快,得到了回答的塞纳说了再见就离开了,走时还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那姿势潇洒又随意,不似神父以往遇见的那些外来人,更像短暂分别的友人,因为知道还会再见所以对别离并不在意。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这是以诺最直观的感受,不过这么说并不全面,塞纳身上有着他看不透的气息,这个家伙说不定并不是一个人类。 想至此以诺的笑淡去神色愈发沉重起来,这一带最近出现邪祟的频率越来越高了,如果别的地区还有什么东西跑过来只会让他更头疼,所以如果塞纳说的是实话,办完事情他就会离开那自己也没有必要闹得太难看。 何况塞纳并没有受到他布在教堂周围圣结印的影像,至少说明塞纳不是什么邪恶之物。 经过一番考虑以诺决定先观察塞纳一段时间,暂不把他列入自己的黑名单。 夜晚降临,打扫过教堂的以诺穿过了教堂的后门,教堂后面很开阔,用篱笆围出了一片区域,这里埋葬着这座教堂过往的神父。 以诺穿过几座十字架走向最靠近外围的那个坟墓,上面写着这位神职者的生卒年,他是以诺之前的神父,也是收留并教导以诺的人生导师。 卡特·奥利文。 默念这个名字的时候以诺露出了痛苦的神情,不光是因为他目睹了卡特神父的死亡历程,更为了眼前的景象—— 卡特神父的灵魂依靠着自己的墓碑,透明的脸上是温和慈爱的神情,他的身影淡极了,最为轻柔的夜风都能让他荡起涟漪。 他没有前往天国,而是被滞留在了人间。 以诺亲自主持了卡特神父的葬礼,以自己知晓的最高礼遇,他本以为卡特神父会前往天国永憩,但葬礼结束那晚以诺前往卡特神父墓前祈祷时却看见卡特神父的灵魂茫然地站在那里。 这让以诺措手不及,不知道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错,他严格按照规定执行了葬礼,绝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神不可能拒绝他虔诚的信徒,更不可能把他抛弃在人间。 终身奉神者被神遗弃,这世上再不会有比这更荒唐的事。 但卡特神父的灵魂无法告诉以诺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仿佛只是一个木偶,不会说话,不会移动,只能偶尔露出些表情,遍翻古籍,四处问询,以诺得出一个难以面对的答案——这是一个残损的灵魂。 因何残损?如何修补?何去何从? 这些问题困扰着以诺,令他因失去恩师而迸显裂痕的心更为痛苦。 从那一日开始以诺的生活彻底被改变了,或者说更早之前就已经改变了。 虽然只是残损的灵魂,但它是如此纯洁,吸引来了无数饥渴的恶灵,起初还只是最低级的恶魔后来越来越难缠,不堪其扰的以诺只能照古籍在教堂周围绘制了结印。 但只是这样还远远不够,恶灵前仆后继,得不到卡特灵魂的他们开始伤害周边的居民,这些无辜的信徒被迫承受无端灾祸,作为神父的以诺必须保护他们。 以诺确实拥有驱邪的能力,只是严格来说他并不适合这个工作。 巴里很健谈,这位早逝的父亲与自己的孩子阴阳两隔,日日相对却无法攀谈一句,只能把自己过剩的父爱倾注在能看见他的塞纳身上。 塞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当初要招惹这个家伙,更后悔自己为了打感情牌撒了个关于父亲的谎言,现在巴里显然把他当做了缺失父爱的小可怜,说话的时候怜爱之意溢于言表。 “我在这里已经住了四十年了,如果加上作为鬼魂游荡的十年,也算是相当长久了,不过我的酒吧比我还要年长,它已经有超过一百年的历史了,最早是……” 塞纳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连续数日半夜被鬼拉着聊天这种痛苦根本无处诉说。 等月上顶端,滔滔不绝了两个小时的巴里才终于发现塞纳神情恹恹,意识到自己活跃的夜晚正是人类需要休息的时间。 “啊,抱歉,我有点得意忘形了,”巴里颇为不好意思,“我先回酒吧了,你好好休息。” 塞纳已经困得回不出话,含糊应了一声,一头栽在床铺上,感谢这里留守的老人,愿意以相当低廉的价格把自己闲置的房间租给他,不然这几日指不定露宿街头,枕土眠风。 如果没有墙上这些粉红色的彩虹小马和爱心蝴蝶结他可能会更感激这对思念过逝女儿的老夫妇。 巴里微微叹息,越过窗户消失在月色下,周围终于进入了难得的安静,塞纳缓缓闭上眼睛,让自己的疲惫回归梦境。 在床上刚浅眠了不过几秒的塞纳听见了一声凄厉的惨叫,这是只有他能听见的惨叫。 脑袋还晕成一团浆糊的塞纳已经下意识做出了反应,几乎是瞬息起身翻越了窗户,迷茫间看见不过十米远处一个高大邪灵正口水横流地追逐着巴里。 这种低等的恶灵从不忌口,但凡能吃进去的东西都不会放过。 来不及再多做反应塞纳立刻开始轻声吟诵,在这样寂静的街道上邪灵很容易就受到干扰,发出威胁似的低鸣转目看向塞纳。 塞纳本人并不是专职的驱魔者,顶多算得上三流,不然他也不至于专程跑到这里寻人。 麻烦,塞纳觉得自己简直是在自讨苦吃,他就应该听朋友的话对一切视若无睹。 也许他曾经没有受过多管闲事的苦 今夜可就不一定了。 看着眼底邪光涌动的邪灵塞纳不知道现在就使用口袋中的东西是不是太过大材小用,只希望这个邪灵被他从气势上打败。 对峙间邪灵似乎真的不敢妄动,缓慢地沿着墙壁后退,准备隐入月光下的阴影。 就在邪灵的后腿踏入黑暗的一刻忽然顿住,接着又缓慢地踏了出来,随着它的这个动作阴影当中忽而亮起了几双眼睛。 这是一群邪灵。 三米之内效果超群,十米之外基本没用。 塞纳在心中回忆了一遍自己朋友把现在正放在口袋里的武器交给他的时候说的话。 上天给了塞纳窥看与知晓三界的能力却没有顺便给他对付邪恶的力量,这可真是一个大疏忽。 邪灵有了伙伴几乎没怎么犹豫,疯狂扑向了塞纳,交缠翻滚,宛如融合着夜的浪潮,看着邪灵瞬息逼近塞纳甚至没有来得及掏出来武器。 完蛋了! 以诺感觉到不安,这一带的邪祟已经被他基本清理得干净,余下的几只已经学聪明鲜少出现在镇中,镇里住户在他的提醒之下也牢记午夜不得出门的告诫,但现在镇子里传来的邪恶气息却浓郁得不正常。 显然有邪灵大规模出动,他们肯定是受到了引诱。 是居民还是游魂? 以诺没有时间仔细考虑这个问题,回头看了一眼垂目的卡特神父:“我马上回来。” 赶到的时候街道上静悄悄的,以诺的影子被拉长在空旷之中,周围有战斗过的痕迹,只是不知道结果如何。 以诺环顾四周,最终只在街角看见了一个空弹壳,弹壳下面有一个大写的花体W。 “听说你在找我?” 眼前的人头发蓬乱,身上散发出古怪的味道,特制的□□被随意地别回腰间,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这个人身手潇洒地扫荡了那群邪灵,塞纳只会以为这是刚从上个世纪的垃圾厂里逃出来的醉汉。 不管塞纳的回答,汉克已经把他拎了起来:“走吧走吧,酒才喝了一半呢。” 被带进酒吧的时候塞纳一眼就看见了神色担忧的老巴里,见塞纳没有事老巴里露出安心的表情,塞纳没有想到老巴里甚至不畏伤害来帮他找救兵。 要知道某些性格古怪的驱魔人连游魂都不会放过,毕竟这些看似无害的游魂是最容易受到恶魔蛊惑转化为恶灵的群体。 塞纳看出来老巴里想上前询问,但碍于塞纳身旁的人,老巴里只是有几分惧惮地藏回了酒窖。 酒吧老板看见同时出现的两个人有些意外,但没有说话,汉克抬手:“加一杯,算他账上。” 塞纳苦笑,没有拒绝。 这个人和炭笔画显然有着相当差距,不过忽视那许久没有打理的头发,还是能看出来这就是他要找的人——驱魔人夜狼,汉克只不过是他图方便随口取的名字。 塞纳试图缓和气氛,他还没有从惊惧中恢复:“这样的相见可是很戏剧性了。” “人生不就是各种戏剧组成的么,年轻人。” 汉克一边喝着酒一边打量着塞纳:“你找我要做什么?如果是驱魔之类的最好先提交工会,而且像你这种城里人住的地方应该有更好的驱魔人吧。” 这个小镇是汉克唯一固定拜访的地方,一眼就能看出塞纳不是本地人。 “我找到你是因为有朋友的介绍。” “呵,朋友,”汉克冷笑一声,对于人情他充满了不可言说的厌恶,“好托词。” 因为有求于人,塞纳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言辞随意:“是多米索给我介绍的你。” 说着塞纳拿出了口袋里的武器,这是一个非常小巧的瓶子,瓶身刻着细小的铭文,里面装着专程从梵蒂冈取来的气体圣水,即使是普通人也能用它释放出巨大的力量,它能使周围三米内的邪物瞬间蒸发,甚至重创恶魔。 就冲这个慷慨程度,汉克有理由相信塞纳和多米索的关系非同一般,更不用说他伸手时露出手腕上那个编制物,这种护身符据说编入了天使的羽翎,对于普通的物理攻击具有相当抗性。 还有赖于多米索的帮助,汉克语气软化:“我倒不介意帮助多米索的朋友。” 夜狼的名声在西边一带传得很响,而且性格相对不那么古怪,这是多米索推荐他最重要的理由,毕竟塞纳有些时候说话相当欠揍,多米索可不希望他因为同伴出师未捷身先死。 塞纳松了一口气:“谢谢。” “不过我先要听听是什么,我要办的事可还多着呢。” “我希望拜托你帮我找一个……恶魔。” 汉克露出古怪的神色,塞纳补充道:“或者说是使魔更为准确。” “为什么” “原本早在十年前他就已经销声匿迹了,但就在两个月前,我感知到了他的气息,虽然很淡但确实是他。” 这个回答让汉克再次发出冷笑,语气染上了不屑:“我有必要提醒你,堕落归顺了恶魔成为地狱恶棍的家伙数不胜数,这样的委托多而无意义,你这是在浪费时间。” “不,”塞纳面庞有些扭曲,不知汉克这句话触碰了他哪个敏感神经,露出几分厉色,“我感受到了,我感受到了他的灵魂——通过那场剧目。” 汉克语气怜悯:“真是疯了。” 正是献出灵魂从而堕落,这样的人类冥顽不灵,永不可能收回灵魂,塞纳又怎能从一个恶魔身上感受到灵魂的气息。 塞纳喝了一大口冰柠檬水稳住自己的情绪,尽量耐心地与眼前人解释。 “我知道你不相信,但从我小时候开始就拥有这种能力,我能看见、能对话、能感知,甚至如果可能,我能知道他在哪里,这是我的天赋,”塞纳露出有些纠结的神色,攥紧拳头,“但不知道是不是恶魔阻拦的缘故,我感受到的方位很模糊,但我知道他还在,他没有被吞噬也没有堕落,我能肯定。” “你何必执着于这样的一个灵魂,就算有机会救出他,也不可能让他重返人间,要是发生什么更糟的情况,谁来解决。” 塞纳忍耐片刻,浅浅呼了一口气:“请相信我,拜托你了。” “不,不可能,”汉克起身,“我需要确切的情报和理由以及一个得力助手,先不说前一条,后一个你就不符合,就连最低级的邪灵您都无法对付谈何对付一个恶魔,这个恶魔是低阶的倒还罢了,要是是高阶恶魔,你怕还不够塞牙缝。” “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我知道这条路很艰辛所以才需要一位……像你一样强大的……伙伴。” “不要擅自定义我们的关系,你连我的名字都还不知道,我是看在你是多米索朋友的份上才和你聊了这么多废话,我劝你还是早点回家吧。” 自从出名后,莫名其妙的委托越来越多,汉克不胜其烦,这是他离群索居的重要原因。 汉克已然不愿继续同塞纳说什么,起身向门口走去,塞纳追上两步却被忽然转身的汉克一下推倒,后者眼中有几分不屑:“你看,你是如此的弱不禁风,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太多了,自以为是而又毫无头脑,有你这样的朋友我真为多米索感到悲哀。” 塞纳低下眼睫,手一点点握成拳:“我能帮上忙的,我……” “不,你除了拖后腿什么忙都帮不上。” ☆、预兆 “真是一个混蛋小鬼,”汉克骂骂咧咧,指着自己的眼睛,眼眶侧面是暗色的淤青,“你能想象他干了什么吗,他竟然打了我,连那些恶魔都不敢动我一下,他竟然敢打我!” 以诺听着汉克愤怒的声音没有放在心上,默默打理教堂,像汉克这种驱魔浪人出去一趟还皮肉完好才是奇怪的事情。 “亏我还救了他,现在想想还不如让他被吃干净。” “保护普通人是你的责任之一,因为你的善行主会祝福你的。” 汉克的火在教堂也没法发出来,随意靠在椅子前:“算了算了,我来这里不还是因为你,这次我从南边带来了圣水和银弹,价格差不多。” 说着汉克掏出来口袋里的东西,五个小瓶还有十二发银弹,每一个银弹的尾部都被打上了汉克特有的花体W印记。 “其实这种东西你也能做不是,干什么非要从别的地方买,银弹姑且不说,圣水你肯定能做吧,既然你手头这么不宽裕就应该节省一些。” 听见节省二字以诺有些愧疚,让他生出了再进忏悔室忏悔的冲动,教堂许久拿不出修理的钱都拜这些昂贵的小东西所赐:“这是居民需要。” 反正这种问题也不是第一次问了汉克不再纠结,只是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看见以诺拿出来钱。 以诺沉默了有些时间,迎着汉克不解的目光低声:“能赊账么?” “???” “抱歉,实在是现在手上不宽裕,下次我会一并结给你的。” 看着以诺歉疚的脸汉克憋了一会儿泄气:“就当我送你好了,下次再说下次的。” 以诺轻轻摇头:“我会一起补上的。” 汉克不想因为这个问题闹什么不愉快,以诺是一位德行兼优的神父,如果不是因为真的拮据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何况对方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的命无论用多少钱来还都不为过。 圣水和银弹被推给了以诺:“走了,需要我的时候就联系。” 以诺道了谢,送汉克出门,刚走到门口就看见笑得有些欠揍的塞纳。 三人相对沉默片刻,以诺正准备向汉克介绍这位外来人却看身旁人已经一步上前。 汉克的火陡然窜起,指着塞纳:“你敢不敢摘掉手链堂堂正正和我打。” 以诺微愣,这才意识到打了汉克一个黑眼圈的人正是眼前的塞纳。 塞纳知道自己昨晚不应该冲动,但如果脾气最好的驱魔人都这个德行那还真他妈算了吧。 汉克挨了一个黑眼圈,但也把塞纳打得一时挣扎不能,汉克知道只要有手链在塞纳受不了什么实质的伤,最终只是把他掼在地上骂骂咧咧出门了。 酒吧老板头疼得要命,最终也只是把塞纳踢进屋子里,神父告诫过大家夜里不要出门否则会有生命危险,不管他再怎么不爽也不会平白无故害一个陌生人的命。 汉克走后老巴里就显露出身形,满是惋惜地叨叨:“你不应该和他对着干的。” 塞纳不想理会这个唠叨鬼,默不作声。 “也怪我,直接来酒吧找了他,但教堂那里我真的很难接近,要是以诺神父的话肯定不会这样。” 听见熟悉的名字,塞纳微微歪头:“你说谁?” “以诺神父呀,你见过的,你去过教堂,肯定见过他。” “我知道,可是这种时候叫神父恐怕也没有用,”塞纳咧了一下嘴,自嘲道,“给我做死前祈祷么?” 说着塞纳装模作样交握双手:“请主让这个可怜人死的不那么痛苦吧,阿门……要是这样还是放过我吧。” 巴里很是着急为以诺正名:“有用的,有用的,小镇现在不受这些邪灵侵袭多亏了以诺神父,其实我也不该半夜出门,实在是老了记不住了,不然你也不不会遭这些罪……” 这句话中的关键信息顿时击中了塞纳。 “等等,等等,神父他……也能驱魔。” “神父能驱魔这种事难道不是默认的吗?” 塞纳不忍心告诉这位老鬼魂多半说是能驱魔的神父都不过是骗人而已,真正能驱魔的神父少之又少而且被教会注册在案,非批准不得擅自实施驱魔仪式,像这样在大街上对付游荡的邪灵更是不可想象的景象,拥有神奇功效的圣水和圣物都是特定的神父才能制作的。 不过考虑从以诺身上感受到的神圣力量,塞纳倒不怎么怀疑以诺能够驱魔,就是不知道是怎么个方法。 “你们见过吗?” “这个……没有,不过之前有过一些人家遭遇附身的情况都是以诺神父摆平的,而且到了夜里有时会看见神父在街道上,带着十字架和圣水。” 怎么越听越觉得像是假的呢……塞纳腹诽,如果是依靠这个骗取居民的尊重和钱财也不是没有可能,要真如此着实太过道貌岸然,邪灵可不是假的,用命来交换荣誉和财富未免太愚蠢了,而且……穷成那样的骗子实属首例。 塞纳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以诺如果真的有驱魔的能力错过太可惜,但这万一是假的或者以诺的能力只不过能处理一些低级的邪灵,那自己贸然去拜托也完全没有意义。 “但你找的这位驱魔人好像和神父关系不错,之前看照片感觉完全没有头绪,但今天见到了倒是想起来再教堂周围见过。” 塞纳不怪巴里认不出,这个样子真的很不好分辨,既然巴里都这么说了第三次拜访教堂已经是确定的事情了。 相比没有道德约束的驱魔人道德观强大的神父肯定更好交流。 所以在看见以诺和汉克一起走出来的时候塞纳一点都不意外甚至很惊喜。 听见汉克的话,塞纳挑眉摘下了手链,放在脚旁:“如果这能让你改变主意的话。” 在教堂面前根本不可能打架这种事两个人心知肚明,如此就生出了不同的情绪,塞纳有一点得逞的小得意,汉克则已经气到爆炸。 汉克平复了一下心情:“反正我现在就要走了,即使我不同意你也没有办法,多米索那里我只能抱歉了,我相信他也没有让你逼我。” 能劝则劝,这是多米索的原话,塞纳沉默片刻:“我会等你改变主意的。” “你难道以为我是因为心软才活到现在的吗,我清楚的告诉你,我不会为了模糊不清的情报去送命,更不会带着你一起下地狱,面对恶魔,你即使有几百条性命都不够!” 汉克满是不耐烦:“我要走了,不多废话了。” 说着汉克大踏步向另外的方向走去,塞纳知道阻拦无用便站在原地,等人走了塞纳立刻上前拉住返回教堂的以诺。 “神父,我其实是来找你的。” 上午还有布道,大家在教堂汗流浃背过了一个小时,等人都离开了以诺为塞纳端了一杯水。 “很抱歉空调还没修好,我以为遇见你还要有一段时间。” 塞纳勉强笑了笑:“就我目前心里的焦灼程度,再好的空调都无法抚平一二。” 以诺没有兜圈子:“关于汉克的事我大概能猜到一些,据我对汉克的了解程度,如果真的是有确切的危险无论你是否有旁人介绍他都会帮忙的,但既然他拒绝了肯定是基于对双方负责,所以我想你还是回去吧。” “我可以肯定。”塞纳轻声,不自觉重复,“我可以肯定。” 以诺不懂塞纳说的是什么事,礼貌地顺着他的话:“既然你可以肯定为什么非要找汉克不可,我相信在你家那里会有更好的人选。” “不会有了,多米索和大部分驱魔人都有来往,如果他介绍了汉克那么他就是最好的人选,”塞纳垂头,苦笑一声,“他不受工会约束,拥有丰富的驱魔经验,以及无人能超越的一次驱魔经历,也许神父你不了解这些,但在驱魔人那里汉克算是金字塔尖的那部分人。” “此外我必须承认我的性格并不是那么讨人喜欢,就算有更厉害的驱魔人,如果性格不合这一路也不会顺利。” 以诺认可塞纳的自知之明:“如果不是汉克就绝无办法么?” “如果神父和他一样拥有驱魔的强大力量,肯定会比他更合适,”塞纳露出惋惜的模样,偷偷观察以诺,“神父你可善解人意太多了。” 以诺神色未动:“显然,我不符合要求。” “但神父保护了这里不是么,夜晚街头巷尾邪灵游荡,这里居民的安居不都多亏了你么?” 以诺心中略微惊讶,他并未在白天明显地展现过自己的驱魔能力,也不知道他从哪个居民那里听来的消息。 “我只是做了分内的事情。” 以诺没有正面回答,这让塞纳有些沮丧:“那神父愿意帮我劝一劝汉克么?” “恐怕不行,因为即使是神也没有办法逼迫一个人去做他所不愿意的事,我只能表示遗憾,塞纳先生还是另想办法吧。”以诺的拒绝无懈可击,找不出任何破绽。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只是今日的暗有几分不同往常,带着压抑的感觉。 居民猜测着天气,打开电视和收音机,都没有看的关于附近城市有什么糟糕的气象变化。 夏日是龙卷风的高发时节,人们有些担心,即便上一次发生龙卷风已经是很多年以前。 牢记神父的嘱咐,才开始昏暗的街道上已经没有了什么人,只偶尔能看见在院子里收拾的居民。 建筑割裂光与暗,站在门廊前的老人紧紧搀扶着彼此,阴影下已看不见他们的表情,只能看见身体因激动颤抖不止,若不是相互依靠,只怕下一秒就要跌倒在地。 “真……真的么?” 老人的眼睛里绽放出光芒,对方予以肯定的回答:“当然,我肯定带她回来。” 老妇人眼里蓄满泪水,牵着身旁的丈夫,后者也满怀宽慰地拍拍妻子的手。 他们听从对方的话,各自把一滴血滴在一张纸上。 “请回家等待吧,很快你们就能得偿所愿。” 结束了这些这个人立刻起身去往了下一个地方,那是最后一个需要收集血液的地方。 虽然那个外乡人最好也包括在内,不过如果主人说了不要,那就算了。 我是在做好事,我是在帮助家人团聚,这个人眼中迸射出狂热的光芒,看起来扭曲而疯狂。 太阳愈发沉落,黑暗紧紧跟随着这个古怪的人,为街道砌下蠢蠢欲动的影子,仿佛他就是带来黑暗的使徒。 塞纳没什么行李需要整理,他要做的只有回到那对老夫妇家里礼貌地告个别,他在这里已经逗留了太久,多米索该担心了。 敲门进屋前塞纳察觉到一丝不详的气息,他的胸口骤缩,不安逐渐扩大。 是危险?不太像。 那是什么? 带着疑惑塞纳推开了门。 没有看见那对老夫妻,塞纳不禁担心是不是因为自己先前触犯了什么禁忌为这家人带来危险,这种事有过先例,险些害惨了他的朋友。 担忧之际塞纳听见了下楼的声音,先出现的是老先生,他脸色苍白却充满了喜悦,老妇人紧随其后,笑得皱纹舒展,但看见对方怀里抱着的东西塞纳脸色骤白。 ☆、团聚 那是一个女孩子,扎着一个小辫,眼睛又圆又亮,肉呼呼的笑脸有两个浅窝,穿着粉红色的小裙子,上面画着她最爱的彩虹小马。 这不可能! 塞纳后退两步。 这对老人的女儿早在四十年前就已经因为事故去世了,他们之所以来到这个偏僻的镇子也是为了缓解丧女之痛,塞纳仍记得他们聊起女儿时无限的眷恋,那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是岁月所雕下名为思念的枷锁。 塞纳之前并未在他们家里感受到孩童灵魂的气息,猜测那个孩子或已归于我主,以天使之姿翱翔云端。 而眼前的景象无疑是一记重锤,塞纳的手脚顿时有几分冰凉。 “塞纳,来看看我们的女儿,我们曾经给你提到过的。”老妇人上前两步,那双空茫的眼中倒映出塞纳阴沉的面庞。 “她是不是很可爱,就像我说的那样。” 塞纳后退了一步,目光转回女孩子身上,察觉到塞纳的目光,她以一种极度僵硬的方式转过头,一点一点上挑自己已经弯起的唇角,让那个笑变得更大更不真实。 塞纳感觉自己能听见她因为扭曲操纵自己身体发出的“咯咯”声响,仿佛关节的牵绳在别人手中。 “叔。叔。你。好。” 这声音完全不像是女孩子,像是两块铁砂磨蹭发出的噪音。 两位老人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仍带着迫切的欣喜渴望得到塞纳的肯定。 塞纳却冷静了下来,慢慢退到门边,将手放进口袋掏出一个小瓶:“神父借我的东西我还没还给他,我一会儿再回来。” 看见塞纳手上的东西,女孩的眉头厌恶地皱起,连鼻翼都蜷了起来。 塞纳心中觉得好笑,一边拉开门一边道:“叔叔就不必了,真要算起来,你比起我年龄可还要大不少呢。” 随着门重重一声,塞纳已经站进了半黑的街道,只有一盏昏暗的灯光明暗闪烁。 周围不同以往,这是不详的一夜。 塞纳倒退着远离眼前的屋子,手紧紧攥着那瓶圣水,他哪里能想到这趟旅行如此多舛。 留在屋子里的只有两包烟,塞纳立刻决定离开这里免得惹上什么自己摆平不了的事。 有那么一瞬,塞纳为以诺感到担忧,他不知道要不要折回去提醒这个有些暴力的神父今夜恐怕会发生什么不详的大事。 但看那已经被黑暗淹没的街道,塞纳真担心自己走不了两步就会碰上邪灵大军当场暴毙街头。 尚未下定决心,一个影子猛然扑过来,吓得塞纳手一哆嗦差点扔掉手中的圣水。 “拜托你,拜托你了,劝劝我的孩子吧!” 拦住准备离开的塞纳的是老巴里,这位老鬼魂脸色惊恐,试图用自己无形的手拽住塞纳。 “只有你能帮我了,只有你,”如果可能巴里恐怕已经哭泣着跪求塞纳了,“只有你能看见我,就算你不亲自去帮我的孩子也求你发发慈悲去找神父,让神父劝劝我那个蠢儿子。” 塞纳心烦意乱,但没有无礼地拒绝:“你先说一说吧,我看情况,毕竟我还有下一趟车要赶。” “好好好,”老巴里忙不迭点头,“就在刚才,店酒吧里来了一个陌生人,他自称能让死者回生,只要他的至亲之人提供一滴鲜血即可,这种事情……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我已经死了十年了,我的灵魂也已经流落了十年了,但我那个蠢儿子相信了,他立刻就给了那个家伙一滴血,不一会儿他就从外面领了一个人回来,和我一模一样,天哪,我还在这里呢!” 老巴里的脸上满是惊恐:“这是不详的预兆,那肯定是什么邪恶的玩意。” 塞纳听着,不发一言。 没有得到回应,老巴里满脸不安:“你不会……不相信我吧……” 塞纳沉默片刻,看了一眼那对老夫妇的房子:“我相信。” 为了避免多余的麻烦,塞纳沿着大路返回,路灯随风摇摆,影子时长时短,如同不安的心跳节奏。 一路上他看见了好多在家门口喜极而泣的人,那些被拥抱在怀中,眼神空洞的家伙难道就是被称为带回来的死者么? 前几天都没有感觉到只能说明这是在今天突然发生的事件,看情况已经准备了相当一段时间了。 这样可怖的邪祟之事……竟然没有丝毫察觉,塞纳为自己的迟钝感到羞愤。 在一家人前塞纳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小身影,那就是先前在医院里玩耍他头发的鬼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藏好,塞纳明显察觉到了邪恶的气息。 这些东西肯定是从地狱里来的。 塞纳手脚发冷加快步伐,推开酒吧门的瞬间,塞纳看见跪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的酒吧老板。 “爸爸……对不起,对不起,那天我不该赌气让你一个人去送酒,不然你也不会从悬崖上摔下去,对不起,对不起……爸爸,我每天都在想你……” “老巴里”微微蹲下,轻轻拍着自己孩子的背,说着不在意之类的话,转头的瞬间看向塞纳身后,露出几分邪佞的笑容,塞纳听见紧随身后的老巴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消失在原地。 这可不是他能解决的事,塞纳后退两步转而狂奔向教堂,却感觉越来越多的眼睛盯着他,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跟着他,想要攥取什么。 所有的眼睛里都盛满戏谑和恶意,看着塞纳奔逃。 闯进教堂的瞬间,塞纳看见一个人站在以诺眼前,满口诚恳:“相信我,以诺神父,卡特神父不应该死去,他应当在人间享受他应有的尊重,冤屈为什么一定要在死后才能洗刷干净?这难道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一滴血,只要他最信赖、最亲近的人的一滴血,他就能回来,您难道不想再见一次卡特神父吗?您难道……不想和他一同侍奉我们至高无上的主吗” 以诺脸色阴沉,不知道在想什么,塞纳张口:“以诺……” 声音被堵在了口中,像是有什么扼紧了他的喉咙,任凭塞纳把脸憋得酱紫也发不出一个音节。 他的脚下有一个暗色的奇异图案,衔接勾连,形成一个完美的环形。 教堂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塞纳在心里咆哮。 神教导自己的信徒谨言慎行,对于不听劝导的信徒予以惩罚,于地上绘一结印,当信徒踏入其中,则当缄默三分钟,期间不得移动,不得出言,时间过后若坦诚错责则可自由行动。 这种玩意都不过是骗骗人的,塞纳没想到还真的有,而且这难道不是教堂当中的人绘制才能有效吗,以诺会在地上画这种玩意?! “是谁告诉你的?”以诺脸色黑得透顶,手攥得咯咯作响,“卡特神父的事,是谁告诉你的。” 闻言站在以诺面前的人战栗了一下,轻声道:“是卡特神父的灵魂亲口告诉我的。” 以诺一怔,那一瞬间仿佛周围的东西都远去了,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呆愣愣站在原地。 半晌以诺才低声:“你知道卡特神父的灵魂在哪里?” “是的,我不仅知道,还能为你带回他,相信我,只要一滴血就够了。” 骗子!这是骗子! 三分钟如此漫长,塞纳急得汗流浃背,内心咆哮却无法动弹。 “不,我只要那部分灵魂,他应该前往天国,而不是这人间。”以诺的手微微颤抖,罕见地失态。 “是的,是的,卡特神父应该前往天国,一滴血,只要一滴血。” 那人的一边肩膀被以诺捏得发痛,神色是难以抑制痛苦,仿佛正在经受什么煎熬,却仍坚持向以诺索求血液。 以诺脸色浮现出犹豫,茫然不知所措,抬头看见不远处急不可耐的塞纳。 银色的十字架在以诺胸前颤动,很快连同整个地面都在打颤,一条缝隙在地面迸裂,正好开裂在塞纳脚边,图形出现了一条裂缝,塞纳踉跄扑倒。 “他是骗子!以诺!他是骗子!他是带来了地狱恶灵的偷渡者!” 那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叫,瞬间消散在原地,开裂的地面让以诺绘制在教堂周围的结印同样出现了瑕疵,那些渴求纯洁魂灵的邪祟仿佛是得到了什么号角,从四面八方涌向了教堂。 “你他妈怎么还在这!”咆哮尖锐地穿透过塞纳的耳朵,自后方传来。 汉克慌慌张张出现在教堂门前,怒骂间焦急地拉起塞纳:“全都来了,我穿过森林的时候,看见周围的邪灵都在往这里来!” “这是怎么回事?”汉克看向前面手还停在半空的以诺。 以诺转瞬已经恢复了常态,语气强硬:“你们先出去。” 汉克没有犹豫,立刻拽上塞纳跑出了教堂,等跑出去数十步,身后的教堂已经不知踪影。 塞纳错愕,却听汉克道:“先别管他了,以诺可不需要我们这些拖油瓶。” 待两人跑了有点距离汉克拉住塞纳:“我和你可不一样,我需要指引才能看见善于隐藏踪迹的偷渡者,如果你没有撒谎,那你可以很容易就看见吧,用点你的感知,快找找那个家伙往哪去了。” 虽然塞纳很想刺激一下这个驱魔人现在知道相信他了,但看情况危急只能暂时作罢。 塞纳没有犹豫:“走吧。” 街道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崎岖万分,泥泞纠缠着路人,显然地面的崩裂已经延展到了镇中,以诺花费大量时间在镇中绘制的结印在时间和毁坏的双重作用下已经失去了它应有的效力。 黑色的阴影飞跃头顶,把尚有几丝光芒的天空蒙得彻底发黑,这是汹涌的邪灵,发出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嘈杂噪音,汉克本想对付一二,但看看这巨大的数量,只能低声咒骂一声,去追始作俑者。 凭他们两人的力量对付这多如蝗虫的邪灵还很艰难,不过这些邪灵也根本无暇顾及这两人,他们早被另一边的纯粹灵魂诱惑得不知周围,只有一个方向,只有一个目的,以前费尽心力都没有机会品尝的灵魂,在今天,在此时此刻,近在咫尺! 塞纳不清楚这种场面是怎么产生的有些惊慌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汉克的脸色极为差劲,“这种场面上一次见到还是在自来水厂。” 自来水厂,这个让汉克威名远扬的除魔地点塞纳再熟悉不过了,正是因为自来水厂的大规模驱邪让汉克一跃成为一流驱魔人。 “不过,自来水厂比起这个可差远了。”汉克自嘲着自言自语。 这句话让塞纳脸色苍白,自来水厂事件过后汉克元气大伤躺了近半年,这也是只有像多米索这样亲近的朋友才知道的内情。 如果说连自来水厂那传闻中的可怕景象都无法与此比拟,那这恐怕就是最接近末日的景象了。 艰难的跋涉在临近医院结束,塞纳脚下生风,直奔顶楼。 汉克暗暗咒骂一声,早该想到医院是他们的据点,这承接生与死之处一直以来都是邪祟最爱之地。 塞纳突然明白为什么他在镇子上这么多天都没发现异常,医院可是收集血液再好不过了的地方了,不必远行一切便可处理妥当,而且神不知鬼不觉。 有了血液就拥有了引诱的媒介,天知道会引来什么地狱恶棍,至于偷渡者专程拜访的那些人,很可能是没有在医院留下血样,那对老夫妇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酒吧老板听老巴里说是死都不愿意去医院的人,每次都仰仗自己的好身体和药物,至于神父…… “卡特神父是谁?”塞纳忽然想起什么,问身旁人。 “是教堂的上一任神父……是一位最值得尊敬的神父。”汉克似乎不愿意多说,“快到了吗?” “楼顶。” 塞纳只觉得自己被用力推开,汉克一个箭步越过几层楼梯,几下就没有了影,塞纳被撞得肩膀生疼,在原地停留了片刻,在心里骂了一句又赶紧跑上了楼。 塞纳赶到的时候看见汉克拿枪对着站在楼顶边缘的人。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巨大的风撕扯着汉克的声音,乌云聚集在上空,闪电碎裂在云层当中,医院在颤抖。 偷渡者露出疯狂而执着的神色:“是神!是我的神!” “是神让我带他们团聚,是神给了我们回家的机会!” 说完偷渡者发出几声惨笑,死死盯着汉克:“你知道的,你看见过的,你亲身经历过的!” 汉克脸色苍白,手微微颤抖。 “你知道铺天盖地的圣水洒落到身上是什么感觉吗?”偷渡者露出诡异的笑,“我知道,我再清楚不过了。” 汉克咬牙切齿:“你们……罪有应得。” “这个世上,又有谁敢说自己毫无罪孽,就连你们信仰的卡特神父都不敢说!” “那是你们的污蔑!” “污蔑……呵呵……哈哈哈哈,说的没错,是污蔑……是污蔑!” 就这么狂笑着,偷渡者张开双手坠落下去,塞纳和汉克慌忙跑向边缘,滚烫的风险些燎翻两人,地下开裂出巨大的缝隙,偷渡者落入火红滚烫的巨缝,转瞬就消失不见。 随后巨缝缓慢合拢,就在巨缝合拢的一刻,医院门前出现了一个人,他穿着宽大的黑色长袍,衣摆随风起舞,银色的十字架在胸前晃动。 塞纳胸口抽紧。 那个人转过头看上方的两人,微微笑了起来,端庄的模样让这个笑充满仁慈。 汉克脸色大变,却见那人微微抬手,不等两人后退,医院的顶端塌落而下。 ☆、凶兆 卡特神父依旧是静默无言的无神状态,对周围的一切都无知无觉,任凭越来越厚重的黑云汇聚在头顶。 以诺在他脚下匆忙绘制了守护的结印,另一边则掏出才拿到不久的圣水,毫无保留地抛向天空。 但这个数量实在太过庞大,这些圣水不过是杯水车薪,被杀灭的邪灵更不过是九牛一毛,很快就有新的被补充上来。 以诺忙得满头大汗,银弹早已经告罄,最后一瓶圣水被他捏在手心。 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包裹着以诺,他已经失去过卡特神父一次了,难道他还要再一次被迫无力看着自己最亲爱的导师被这些死灵邪祟吞噬么? 再一次…… 这个设想让以诺颤抖,身体的死亡并不是真正的死去,但如果灵魂被邪灵撕碎即使找回其余的残魂也无济于事,这会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死亡,彻底消失在这个世间。 若此,神亦回天乏术。 被握在手中的最后一瓶圣水成为了救命稻草,以诺不知道该怎么办,真的要吗?真的要再次重演那场噩梦吗? 他轻轻闭了闭眼睛,恶灵嘈杂的声音另以诺额角直跳,心中积压的情绪几欲喷薄而出。 以诺轻启齿关,口中音节摇摆不定。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这些全部都是邪灵,不会有事的…… 胸口是灼烧的疼痛,一刻不停地提醒他继续这么做的后果。 “呵……” 低笑声轻快地传入以诺耳中,这让他浑身僵硬,周围的邪灵仿佛收到了号召,不再聚集于这残破灵魂之上,直冲向天幕,盘绕在教堂十字架的顶端。 与十字架比肩而立的人穿着和以诺一样的衣服,就连十字架看起来都一模一样。 “真是讽刺啊,当初那么果断无情,现在又为什么犹豫了呢?” 看清对方的一刻以诺的神色逐渐被愤怒取代,一字一顿念出那个名字。 “犹尼耶。” 汉克不知道经过了多久,他觉得自己肯定必死无疑,但眼睛自主地睁开了,又缓慢合上,周围的景象像是在不断闪回,呼吸声时远时近,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半晌才艰难爬起来,周遭是一片废墟,碎裂的石块,烟尘四散。 没死…… 汉克一低头就看见被垫在身下的塞纳,这让他神经骤然绷紧,浑身发冷。 “喂!喂!你还活着吗!喂!” 塞纳艰难地举起一只手:“快被你压成饼了。” 汉克又惊又喜,忙扶起对方,塞纳勉强坐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你肯定会后悔当初说出让我摘下手链的话……不过还好我不是那么听话的人。” “谢天谢地。” “是谢谢我好吗,”塞纳挑眉,几分有气无力,“到底谁才是那个弱不禁风的人?” 汉克一脸无可奈何,生死关头竟还如此小心眼,懒于争执,汉克立刻起身,试图拉着塞纳起来,但弄了半天后者也只能勉强挂在汉克肩上。 “多米索肯定做梦都没有想到我会遇见这么大的冲击。” 汉克清楚这种程度的冲击对于塞纳而言即使有手链加持还是很难立刻回复,索性陪着他靠坐在废墟上。 “你……你不去帮神父么?”塞纳的声音还因为疼痛有些哆嗦。 “我去了也只会给他添乱,”汉克苦笑,“先等你恢复一些再说。” “怎么会,你可是一流的驱魔人。” 汉克的苦笑愈发加重,没有接话,塞纳轻声:“刚才那是谁?穿着和以诺神父一样的衣服,他是哪里的神父?” 闻言汉克露出厌恶的表情:“他不是神父,他不配。” 看塞纳一脸茫然汉克无意详细解释,勉强道:“他曾是这里的奉神之人,甚至与梵蒂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现在……他只不过是背叛与肮脏的代名词。” “梵蒂冈……为什么要来这么偏僻的地方?” “不知道,也不会有人再能知道……除了他自己,”汉克不耐烦地摆手,“不过这些都没有意义了,上任神父已经死了,我同你这个外人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塞纳不知道当中又有什么内情,但汉克连这个人的名字都不愿提起,怕是再问只会惹人厌烦。 “那我们一会儿怎么办?” 汉克沉默许久才喃喃。 “等一切平息。” 站在十字架一侧的人被邪灵层层包围,垂目看着陷于墓园泥土中的以诺。 “我希望你下次这么称呼我的时候加上主教两个字,犹尼耶主教,我更喜欢这个称呼。” “厚颜无耻。” 犹尼耶露出怜悯的神色:“一点长进都没有啊,以诺,所以你才一直蜷缩在这种地方。” “对此我问心无愧。” “是吗,以诺,如果你真的问心无愧方才又为什么会犹豫呢?” 以诺捏着圣水瓶的手猛然发力,瓶子镪然碎裂在手中,在他掌心划嵌出不规则伤痕,圣水混合着血液在拳头中流淌。 “愤怒毫无用处,我想这点你从卡特神父那里学得足够多了,不过显然时至如今你仍旧没办法很好地控制潜藏在体内的暴力因子,”犹尼耶用一只手支着下巴,讥讽道,“你难道以为穿上和神父一样的衣服,装模作样祈祷祝福就能改变你的本性么?” 犹尼耶露出笑脸,探出身去:“我都要忍不住笑出声了。” 随着这句话落地,周围的邪灵立刻发出粗砺沙哑的笑声,在天空交织成一片,光是听声音就足够令人作呕。 以诺稳住自己的声音:“你到底想做什么?” “只是来取回我的筹码罢了,他们要的是卡特神父死,而我要的则是完整的卡特神父——包括灵魂在内。” 以诺极力控制住自己欲变的神情,虽然觉得早该料想,但经由对方承认还是让他不可置信:“你竟然!竟然抛弃了自己的信仰!抛弃了自己的神?!” “我以为……” 犹尼耶几乎瞬间抛出自己的十字架,那锁链如同有神,扎扎实实捆住以诺。 “你早该料到的。” 结印碎裂,卡特神父残破的灵魂立即就被犹尼耶攥紧在手中。 “我本来准备再等一等的,等你找到完整的灵魂,不过你的磨磨蹭蹭让我的主已经失去了耐心,我想接下来的工作还是由我继续吧。” “犹尼耶……”以诺的骨骼咔咔作响,脸色有些扭曲,十字架束缚到了极致,“你会下地狱的,你会下地狱的!” “你错了,以诺,这就是地狱,没有神庇佑的人间,就是地狱!” “看看你周围,想想你曾经经历过的,从出生起,所有人无时无刻不处在地狱之中,哭泣无用,祈祷无用,怨恨无用!” “对于他们,你又在施舍什么道貌岸然的仁慈?对于神,你又在奉献什么装模作样的忠诚?” 犹尼耶跃上十字架的尖端,睥睨下方,黑色的长袍翻飞,火红的风暴在他身后汇聚,卡特神父脆弱的灵魂被邪灵用贪婪的目光肆意舔食。 犹尼耶发出冷笑:“醒醒吧,以诺,我最后给你一个忠告,在这个没有神的世间,投靠恶魔才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这个世间可不再有信仰一说了,没有神,信仰有何用,主不庇佑我们,信奉他又有何用?” “神!抛弃了我们!天堂之门再也不会向我们打开!” “而我——要继续物尽其用,谢谢卡特神父,即使死后也能给我带来至高的荣誉。” 疯狂在犹尼耶眼中燃烧,烧却他所有的情感,仅剩下无尽的黑暗。 束缚以诺的十字架发出拉扯到极致的声音,最后猛然崩裂,以诺眦目飞扑过去,却被风暴击退,犹尼耶跃向高空,教堂顶端的十字架从中心开裂,这个裂缝一路蔓延至地面,一切发出颤抖的哀鸣,随后教堂被从中间彻底撕裂,地面猝然开裂,疯狂的咆哮从深处传出,一个黑影骤然飞跃而出,巨口一张便是吸入一片邪灵,更多的邪灵则是被吸入裂缝深渊。 邪灵哀嚎咆哮,黑色的爪牙在裂缝边缘拉扯出深深的沟壑。 看见这个黑色的巨影,犹尼耶唇角浮现出残酷的笑意。 “那么我就先失陪了,以诺。” 犹尼耶得意的笑声飘散在虚空,只剩下以诺和巨大的黑影对峙。 随着烟尘散去,这个可怕的庞然大物露出身形,没有眼睛的头颅只有巨齿交错的鲜红巨口,这个怪物拥有三个这样的头颅,地狱的火焰在它的鬓毛上跳跃,永不熄灭地灼烧着周遭的一切。 以诺看着这个怪物知道了犹尼耶为什么引诱偷渡者来偷渡灵魂。 这只镇守地狱之门的巨兽绝不允许任何东西逃离地狱,他会想尽办法捕捉回地狱的所属,哪怕搅碎两界壁垒也势要完成使命。 就像现在。 听见咆哮的汉克脸色剧变,塞纳看向远方,发现邪灵在消散,有什么庞然大物隐没在远处的尘雾中。 一瞥当中塞纳看见汹涌的灵魂穿过自己身侧,这些是被滞留在人间的灵魂,他们听见了地狱的召唤,此刻没有被天堂收留的灵魂无论有罪与否都将属于地狱。 “是地狱之门的守卫,他会捕捉邪灵,也会吞噬无法进入天堂的灵魂。”汉克语气焦急,“我们要去帮以诺了。” “怎么做?” 汉克勉强笑了笑:“谁知道呢,先过去吧。” 塞纳艰难站起来,想起多米索的话,觉得他说的果然没错,自己就不应该多管闲事,现在可能就是多米索所说的麻烦事吧,不过这种情况恐怕不能仅仅以麻烦一概而过。 拖着还不太使得上力的腿,塞纳尽力跟上汉克的步伐,脑袋里装着无关紧要的事。 要命,火车站可没有被震塌了吧。 震感传出去很远,悬空坐在空中的人忽然一颤,掉在地上,摔了一个结实,紧接着是叮叮当当的响声,桌子周围的瓶瓶罐罐不受控制地砸向地面。 看着这个景象多米索吓得肝胆俱裂,这里有些武器扔出去都是几倍于核爆极的影响,一颗炸穿地平线不是说说而已。 多米索上下飞扑才终于把一切都抱在怀里,免于发生灾难。 等把一切都收拾好多米索看看时间发现已经过点一个小时,而塞纳还没有回到这里。 不会是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了吧,多米索急急忙忙走下了自己的住处。 翻翻找找后多米索拿出一个造型奇怪的沙漏状装置,多米索轻轻反转沙漏,等待片刻,看见的是大量处于上方的金色沙粒不再下落,而下方的黑色沙粒逆重力向上漏去。 多米索愣在原地。 阴阳颠覆,天地逆转。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除非……除非神已经不在了。 ☆、启示 以诺仰视着这个庞然巨兽,这头奉命守卫地狱之门的可怕家伙显然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枪使,它只是遵从自己的职责本能,也亏犹尼耶为了引出这个家伙专门找偷渡者从地狱带来那么多邪灵。 不过从某个方面而言这也是咎由自取,想到此以诺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手上的血液已经干涸,圣水渗入伤口带起有些奇异的痛感。 以诺后退两步,这里还有很多无辜的灵魂,自从卡特神父之后越来越多灵魂被滞留在人间,把这个不长眼的蠢狗放出去可是灾难性的。 所以说圣水银弹什么的有时候真的太碍事了! 以诺低下头珍重地取下十字架,亲吻它的顶端后放在衣服内侧贴近胸口的位置。 他微微仰头,愤怒取代了那双眼中的温和,拉住自己的衣摆骤然用力,神父的长袍沿着腰两侧的银线被撕裂,银色的卷曲花纹像是有生命的藤蔓,延伸过这黑色的长袍,在下摆勾勒出交缠的十字装,仿佛它天生就该如此模样。 这么一来行动就不再受到牵制。 手伸进衣服内侧的口袋,以诺掏出来一对银色的东西套在手上,它们完美契合神父的手指,每一个连接处还烙印着特别的圣印,这么做完以诺在自己胸前划了一个十字。 愿神原谅我的行为。 原谅我不知勤俭以及接下来的暴力行为。 确定了灵魂逃跑方向的巨兽已经蓄势待发,虽然看不见但它的每一根神经都是为了追捕地狱离开的家伙所准备的。 缠绕着烈焰的四足踩踏出皲裂的爪印,火焰席卷了一切,周围满是飘零的灰烬。 银色的指虎闪闪发亮,以诺活动了一下脖子,就在巨兽奔出的前一刻飞扑过去与它狠狠撞在一起,吃痛的兽类发出一声嚎叫向后迅速退了几步,摆动自己两侧的头颅试图确定刚才袭击的来源。 但不等它继续分辨下一拳紧随其后,以诺仿佛要把自己刚才无力的愤怒全发泄在这里,每一拳下去都会发出击打声和兽类的嚎叫,这种原始攻击性的银器在以诺手上发挥出了最大的能力。 以诺穿透火焰,无形的屏障替他阻挡了灼人的威胁,每一下攻击都只会比上一次更加凶猛,利爪与火焰,银器与鲜血,地面发出战栗的吼叫。 没有人能知道这样普通的一个神父怎么会有如此逆天的能力。 拳头已不知打下去多少次,巨兽其中一颗头上凹陷下去一部分,地狱的烈焰熊熊燃烧但无济于事,它发出类似犬类的哀叫声,即使有三颗头也想不明白是什么在阻拦它。 打开的地狱之门源源不断吸引进去低级的邪灵,它们在深渊边缘惨叫嚎哭,在地面上划出不规则的痕迹,但只能无力地被拉扯进去。 巨兽在缝隙周围徘徊,原本它是准备把所有滞留在人间的东西不论善恶都带回地狱,但现在它显然开始权衡这么做是不是值得。 看见这头兽类仍旧徘徊不去,以诺合拢双手,又攥成拳状,轻轻吹了吹指虎上并不存在的灰烬,微微抬头,眼底闪过亮色的寒光。 “愿主保佑你,阿门。” 以诺低声说完立刻跃起挥拳而上,狠狠一拳打在它的右边头颅,巨兽嚎叫一声,地狱的火焰冲破地面,但对于以诺却没有带来什么伤害,只有风带起他翻飞的衣袂。 巨兽因这一下猛然被砸回了地面,地狱之门已经将邪灵吸收将尽,巨兽似乎还不死心,猛然喷出一大片血液,不甘地哀鸣一声陷入地狱之门。 沾染了血液的一切都在向地狱陷去,这头兽类的血液逆流,离开它身体的血液会想尽办法回到自己主人身上。 以诺松手,染血的指虎掉落在地上,震颤了两下也随之落入地底裂缝。 反观以诺,本该浑身血污的他却干净得不像话,那些绣在领口的银色花纹逐渐黯淡,它们完成了守护主人的使命,没有让任何污渍沾染到他,于是这些银线便脱落开裂,留下几个巨大的破洞,原本精致的神父长袍顿如破布飘荡。 天还是黑沉沉的,一丝黎明的曙光都无法穿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雨水缓慢滴落,原本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随后逐渐变大,以诺感觉自己开始脱力,缓慢跪坐在了废墟当中。 他的面前是原本矗立在教堂顶端的白色十字架,现在它开裂成两半滑稽地插在废墟当中,犹尼耶留下的十字架正掉落在那十字架雕塑的前方,已经开始发黑,雨水一浸泡竟化开来去。 这是犹尼耶彻底背叛的证明,他已经抛弃了神。 或者说,神也抛弃了他。 以诺将手探进水洼中,握起一滩污浊的雨水,顺着指缝又缓缓滴落。 以诺扬首看天,看见无数的雨滴溅落下来,落在脸上却比方才的火焰更加灼热,像是绵密的丝线,织就这落幕的天地。 这只是普通的雨水,但场景却和那一天一模一样,纯黑的天,满天的水,一切都在重演。 再一次,他再一次失去了卡特神父。 但他流不出任何软弱无助的液体,他只是心如死灰,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赶到教堂附近的两人被一层透明的屏障阻拦,只能看见有些模糊翻飞的影子,邪灵向当中涌去,但不是出于自己的意志,他们只是身不由己。 灰色的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移动,他们听见了嚎叫,感觉到地面滚烫颤抖,最终一切寂静。 黑色的天空没有变化,洒落了透明的雨水,在雨水的洗刷下一切渐渐变得清晰,他们可以看见大片的废墟,碎裂的十字架戳出地面,以诺跪在那个十字架前,仰头看着黑沉沉的天空,雨丝在他脸上留下痕迹,看起来像是肆虐的泪水。 这个景象不知道为什么让塞纳觉得难过,感觉有什么从这个人身体里流逝了,属于神父的那层光芒似乎不再闪耀,留下的只有失去信仰者的茫然。 像是被神遗弃。 就连塞纳的情绪都被感染,他觉得不对劲,一切都不对劲,不是他来的那一刻起,而是从很久以前一切就开始不对劲起来了。 一种可以被称之为命运的感觉攥住了塞纳的思维,让他眼前开始不再清晰,像是在看一场颠倒天地的剧目,所有的一切都是这幕剧作的一部分,他们都是演员。 不受控制,不受阻拦,这场剧作必定要如此不受控制地疯狂疾驰演绎,直到剧终。 以诺无意识地握紧胸前的十字架,就在那一刻,他感觉到被遗弃,他追寻的一切似乎全部模糊不清,变得毫无意义。 等待了不知多久雨水逐渐停了下来,一线阳光落在那碎裂的十字架上,有什么顺着阳光而来,缓慢缠绕在十字架的残骸上。 这是一团没有行迹的灿烂火焰,柔软而温暖。 以诺无意识地喃喃出声:“神真的已经不在了吗?”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问出了声,或者这只是自己脑海中的声音。 静默片刻,真的有什么回应传来,只是不知来自何处。 “不,神还在,他只是离开了人类。” “为……为什么?” “因为神失望了。” “神怎样才能回来?” “只要达成神的要求神就会回来。” “什么要求?” “神在离去前留下箴言——唯有死物生情,叛者归忠之时,我才会回到世人身边。” “我不明白……” “没有人能明白,但神一日不在,人间便一日不宁,神或许很快就回来或许永远不回来。” 以诺茫然不知所措,眼神发愣,握着十字架的手越来越紧。 火焰在消散,唯有缥缈的声音缓缓留在空气中:“时间不多了,在人间彻底变成炼狱之前,遵从自己的意志,做你力所能及之事吧。” 力所能及?我么?我能做什么? 而且……为什么是我? 以诺紧紧握着十字架弯腰埋首在废墟之上,张大嘴却发不出丝毫声音,无从问起,无话可问。 他曾对无数人说过无数遍愿神与你同在,但此时此刻他只希望这句祝福不单单是祝福而已。 神啊,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我该怎么做? 告诉我,我该怎样才能救回我的神父? 一周后。 “在边陲小镇发生的地震截止前日已经确定没有伤亡,地震虽然波及了整个小镇,但幸运的是除了教堂倒塌以及医院顶楼边缘坠落之外没有任何损失,基于这堪称奇迹的事件我们可以相信是神在保佑着我们,只是遗憾教堂中的神父暂时无法联络,无法告诉我们在地震发生前有怎样的神迹……另外在地震发生前不少居民表示自己看见了逝去的故人,接下来我们可以采访……” 塞纳关掉了电视,把遥控器丢在沙发里。 “真是大动静,”路过的多米索看了看电视,“或许作为当事人的你可以给我些超乎想象的爆料。” “除了邪灵在我头顶开party之外我没法告诉你更多了,哦,对了,医院那个,我伤成这样是因为从上面掉下来了。” 多米索笑了一下:“那你可真是命大。” 那一跌虽然没有要了塞纳的命,但回来背上青得发黑的淤痕还是把多米索吓得够呛。 “是啊是啊。” “汉克呢?” “他表示一命换一命扯平了,不准备和我一起走。” “肯定是因为你说了什么讨厌的话。” 塞纳夸张地摊手,满脸是做作的无辜:“上帝作证,我除了打了他一个黑眼圈之外什么也没说。” “……” 多米索无奈摇摇头,对于塞纳把语言上升到行动的行为表示不赞同。 “管他的,反正还会有其他的人。” 塞纳这么说的时候脑海里冒出来以诺的脸,这个人在对着十字架说了一堆话之后就离开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相信我,汉克已经是脾气最好的了。” 塞纳轻哼一声:“你怎么能确定自己见过所有驱魔者。” “至少注册的我都见过。” 塞纳漫不经心地看向别处:“谁知道呢,或许某些驱魔者更喜欢神父这一类神圣的职业。” 化疗的痛苦已经开始让莉西不堪忍受,为了免去日渐看着自己漂亮金发脱落的无力,莉西主动要求剃掉了头发,这让她看起来格外脆弱,一双眼睛显得大得瘆人。 莉西的母亲看着自己女儿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起孩子以前的快乐时光,这让她流了不知多少泪水。 午后令人困倦,轮班的护士还没来,前台的小姑娘已经开始昏昏欲睡,直到一个高大的影子挡住她的视线。 抬眼是一束热烈的向日葵,而比它更引人注目的是捧花人。 前台接待的护士在看清访客的时候竟然呆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如此气度不凡的人。 在报过病患名字后这位绅士礼貌地道了谢,缓步走向了目的房间。 目送访客离开护士尚不能收回视线,突然有些庆幸轮班人的迟到。 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看见来人让莉西母亲大感吃惊,看着对方摘掉帽子还让她感觉很不真实。 “神父?” 眼前的人穿着宽大的风衣,里面着灰色的衬衫,西装裤衬得一双腿修长,这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打扮。 以诺的脸上露出微笑,穿便装配上这个笑容迷人得不像话。 神父放下了蓬勃的花束。 “请原谅我的冒昧到访。” ☆、求助 “我要吻你的唇,约翰,我要吻你的唇。” 舞台上身着华贵纱衣的女子隔着虚假的围栏看向其中委身于地的枯瘦人影,女子眼中的痴迷让人心颤,被注视的男人则言辞严厉。 “巴比伦之女,索多玛之女,退下!” 女子踉跄着,如同醉酒之人追逐着离去的枯瘦人影,脆弱的哀伤从那双金色的美眸流露,柔和的银色灯光假做月光,为舞台镀上莹莹光华。 …… 坐在王座上的男人起誓言:“为我跳舞吧,莎乐美,我恳求你,你若是为我跳舞,你可以向我要求任何东西,我也将承诺你。” 女子抬起盈盈目光:“你已经立誓,陛下。” 昏庸的君主已经丧失了辨别的能力,连连发誓,只求一舞。 …… 周围是空无一物的舞台,莎乐美开始起舞,在惨白的月下,在滚烫的血上。 寒风来自于振翅之音,莎乐美在风中颠簸,火红的纱衣宛如盛开的玫瑰,她□□的雪白足尖踏过木质舞台,那姿态像是走过绵延雪地。 如蝶蹁跹,如莺展翅,所有人沉醉在她的舞姿,一如莎乐美沉溺于自己不切实际的爱恋幻梦。 红纱飞舞,她发间落下的玫瑰花环仿佛滚烫的血泪,月色适时拢住这位女子,让她看起来圣洁又妖异,她既是一个纯真的处女,又是一个放荡的妖妇。 她是最真的纯美,亦是最纯的邪恶。 莎乐美!莎乐美! …… 女子一舞罢,君主连问她所求之物。 “给我约翰的头!” 君主惶然,如同醉汉一般讨价还价,女子不为所动,只求银盘装约翰之头呈上。 美丽的珍奇异兽,令日月失色的珠宝无一能改变这位被爱情蒙蔽双眼的少女。 君主最终妥协,头颅被呈上来,莎乐美视若珍宝接过头颅,抱着这颗头颅翩翩起舞,眼中痴迷一如初见。 “啊!你总算要承受我吻你的唇了,我现在要用牙齿,如同咬水果一般吻你……” “约翰,我说过的,我是不是说过?啊,我现在要吻你……” “如果你看着我,你就会爱上我,爱情的神秘,远远超过死亡的神秘……” 女子和无身的头颅唇齿接触。 “啊,约翰,我吻了你的嘴,我终于吻了你的唇……” 她的痴迷,她的绝望,她美妙纯真的爱情短暂萌芽绽放,又转瞬被掐灭在指尖。 死亡在接近,女子发出轻而细弱的哀鸣,抱着她爱人的头颅跌倒在地上。 幕布缓缓拉上。 台下的观众仿佛还沉浸在方才令人窒息的演绎当中,直到剧场的灯光亮起观众才如梦初醒,掌声排山倒海汹涌而来。 这部经典的剧作长盛不衰,此时此刻在这些演员的倾情演绎之下,那个虚假世界当中的一切仿佛都来到了现世。 所有人当中只有一位客人没有鼓掌,他坐在自己的位置,紧紧捉着扶手,又是那个气息,他感觉到了。 塞纳等所有人都离去还长久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对于这样的客人打扫的员工已经见怪不怪,只是礼貌地催促。 又等待了片刻,塞纳离开了自己的座位,这个剧团从一个月前开始全国巡演,演绎的剧目只有《莎乐美》,但这部古典剧作在这个剧团的倾情演绎下烨烨生辉,自巡演开始以来场场爆满,一票难求,更有夸张的评论家称之为王尔德都会折服的演绎。 王尔德都会折服的演绎,塞纳冷笑,这个剧团掩饰的很好,但恶魔的气息已经无法遮掩,当中还混杂着那诡异的灵魂气息。 想至此塞纳抖了一下,汉克的话又回荡在脑海——“堕落归顺了恶魔成为地狱恶棍的家伙数不胜数,这样的委托多而无意义,你这是在浪费时间。” 塞纳很想安慰自己,但这么长时间,观望了这么久他还不敢去一探究竟当中还是因为担心汉克所言是另一个可能事实。 离开剧院塞纳回了警局,在这里他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角色,经营着那些被嗤之以鼻的灵异案件。 塞纳能够洞悉三界,听懂他们的语言,具有过人的灵感,在有限的范围内使用驱魔的器械,至少目前塞纳很有用处——对于人类而言。 审讯室里关着这两天要审问的犯人,这个混血的恶魔打死不开口,塞纳试了很多方法也没能套出话,加上这几天去剧院毫无进展,更加心烦。 这个倔强的混血不肯开口,塞纳都佩服这个蠢蛋,从警局偷东西被抓个正着,怎么会有这么蠢的混血恶魔。 看他那拙劣的手法,恐怕还是第一次。 塞纳翻看被偷的东西,这是一本档案,记录的是十年前的一起案件相关人员,死者是一位警员,因公殉职。 “我再问你一遍,你偷这个是为了什么?” 混血要紧牙关,眼瞳微微缩起,看起来像是一只猫儿,口中发出低低的威胁低吼。 “第三天了,虽然因为你拥有一半人类的血统我们必须依法办事,但目前我恐怕要对你恶魔的那一半动点手才行。” 闻言混血没有更多的表现,只是绷起身子,做出顽抗到底的样子。 塞纳掏出圣经:“那就从第一页开始念好了,如果你不喜欢也没关系,明天我们去教会,十几个神父,慢、慢、念。” 说话间塞纳的心绪飘了一下,很快又稳住了,专注眼前细密的文字。 混血的反应没有那么激烈,但从表情还是看得出来他很不舒服,塞纳一边观察对方的神色,一边平缓地念着书。 终于混血不知道为什么露出了有些惊恐的表情,塞纳颇为意外,他才刚读到蛇引诱夏娃。 混血神色挣扎,艰难道:“他会引领我们重归尊荣。” “什么……” 不等塞纳细问,混血喷了一口血昏了过去。 这是……什么情况…… 塞纳愣愣地看着昏过去的少年,说起来这可是未成年,如果特殊种族未成年人保护组织过来又是一堆麻烦,他们可不会听什么这是混血恶魔,对于那群爱心泛滥的家伙,恶魔的孩子和人类的孩子享有同等的人权。 档案被无可奈何地合上,塞纳有几分苦恼地用装档案的盒子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听着里面发出的书页摩擦声。 所以是应该按照人类的法律给这个小鬼一点苦头吃,还是在保护组织来之前伪装出好好先生的模来点“爱的教育” 正在发愁,有人敲了敲门暗示塞纳出来。 “有人找你。” 说着对方指了指外面,塞纳疑惑地歪头,思考片刻出了门,有人找他可是一件稀奇事,大部分都是直接闯进来把他揪走,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但凡和人类以外的种族牵扯上关系,凭空消失又出现不过是日常,塞纳已经从开始地严词警告变到后面随遇而安,即便出现什么鬼东西直接把他抓到马里亚纳海沟他也只会礼貌地问一句能不能先抽支烟。 塞纳一边自嘲地笑着,一边思考一会怎么戏弄一下难得走正门找他的绅士。 看见门外站着的人塞纳愣了片刻,还真是……想谁就来谁。 以诺摘下帽子,礼貌地问候了塞纳。 “马库斯警官,原谅我的冒昧到访。” 塞纳挑眉,笑得有些轻佻:“难道神父也想我了吗?” 多米索黄昏时的生意一反常态地差,平时这个时候不说门庭若市至少也不会惨淡成这样,不过很快多米索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测量守恒度的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蹦过了中刻线滑向了偏圣灵的一侧,平时这个表都摇摆在偏恶灵的一侧——这才是正常的,他住的地方多是混血和一些低级魔物和异种,谈得上圣灵的精灵和天使屈指可数。 不会又是那个小鬼吧,多米索感觉有点头疼,不知道那个小混蛋又来打劫什么。 不过多米索这次猜错了,并肩走来的两个人身高相仿,那个戴着帽子的年轻人有四分之一的脸藏在帽檐下,叫人看不真切,不出意外周围这种强大的神圣力量就来自这个人。 等两人走近了多米索才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气度不凡的人,试图想出塞纳用了什么下流手段勾搭上了这样的人。 “怎么样,我搭档。” 塞纳得意地拍拍以诺的肩膀,觑着多米索的表情。 多米索毫不客气:“谁知道你怎么威胁别人勾搭上的。” “喂喂,什么叫勾搭,明明是被我的才华和能力折服。” 多米索轻哼一声,看见对方风衣下的十字架了然:“教会那里的人吧,你又怎么把别人麻烦上了。” 塞纳哭笑不得,实在是以前狐假虎威次数不少,已经没有什么可信度了。 “是我来找塞纳的,”以诺没让塞纳一个人继续演独角戏,“我需要他的帮助。” 多米索愣了一下,看见塞纳一脸得意,虽闹不清楚情况但还是把人迎进屋关了门。 多米索的屋子内部很宽阔,分为五个房间,一进去就是是一个中间点着一团火焰的厅堂,这个时间还很热,但火散发出的是冷意恰好把屋子的温度调得不冷不热。 “随便坐。” 这么说着有藤蔓构筑的椅子从地上长出来,还顺便勾了一个软垫拍了拍,看起来非常柔软舒适。 以诺道了谢脱下帽子和风衣折叠好放在一侧,又规规矩矩坐下,这么一套下来多米索彻底搞不懂塞纳这个永远不正经的家伙是怎么认识了这么个人。 寻常塞纳带回来的人别说指望他们坐好,就连安静一秒都是奢望。 看出多米索的疑惑,以诺自行介绍了自己:“我叫以诺,是萨利亚小镇的神父。” 这个在大地震中奇迹生还的小镇这几天频繁出现在各大媒体,多米索一听也就不再意外,那场诡异的地震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地壳现象,能镇住的人绝对不一般。 这样的人来拜托半吊子塞纳多米索一点都不信:“这样啊,塞纳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多米索已经自动认定塞纳肯定没干好事,以诺跑来这里是找塞纳算账的。 “塞纳以前就这样,你别放在心上,下手轻点就行。” 前半句还像是操心的老父亲,后半句画风突变完全就做好了看戏的准备。 塞纳对于这个胳膊肘疯狂往外拐的人早见怪不怪,哼哼两声:“他该动的手早都动完了。” 以诺尴尬地轻咳一声:“这次我来确实是找塞纳帮忙,之前可能和塞纳先生有过误会,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多米索一脸关怀,看着以诺:“那真是辛苦你了。” “好了好了,我要和神父谈正事了,快走快走。” 被塞纳推去别屋的多米索还不忘最后探一下头:“神父,屋子有结界,外面听不到声音。” 就算是长辈塞纳也不能忍了,塞纳一脚把多米索蹬到了别屋。 赶走了多米索塞纳坐回了椅子,懒洋洋摊开四肢,让藤蔓缠绕住自己,看着以诺等他说此行目的。 两人隔着火焰对视了片刻以诺低声:“原本是准备先和你联系的,不过中间有些波折,不请自来还请塞纳先生不要放在心上。” 塞纳挥挥手:“你这么客气我都不知道怎么说话了,有什么事你就直说,能帮的话我会想办法。” 这么说着塞纳已经在心里打起了别的算盘。 以诺深吸了一口气,掏出怀里的十字架:“我听汉克说你的感知能力很强,可以感知到灵魂,所以我想请你帮我找一找,另外,这是汉克写的信,说要交给你。” 鉴于汉克之前的态度,塞纳没有料到是他介绍了以诺来这里。 塞纳摊开信草草看了一遍,眉头不觉紧皱了一下随即把信扔进了火里。 “嗯,不过没多少人信就是了,”塞纳看着火焰把纸张吞噬殆尽漫不经心道,“一般只要有相应的媒介,我就能感知。” 以诺让十字架从掌心垂坠下来:“遗物……可以吗?” “当然可以,不过你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我想拜托你帮我找一个灵魂。” 塞纳沉吟片刻:“卡特神父?” “看来汉克已经和你说过了。” “他没说多少,我猜的。” 这种时刻以诺也无心深究塞纳到底从何清楚这些事,他到这里只是为了一个问题。 “那你……愿意帮我吗?” 塞纳露出狐疑的表情,说的话让以诺大吃一惊。 “这个十字架里不就有他一部分灵魂吗?我一直以为你知道。” ☆、协议 “这个十字架里不就有他一部分灵魂吗?我一直以为你知道。” 以诺茫然了片刻,愣愣地问道:“你说什么?” 塞纳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末了补充:“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就感知到了,而且同样的气息在教堂后面也有。” “不,等等。” 显然以诺一时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看着以诺捂住额头陷入思考塞纳明智地没有出声。 半晌以诺又急问:“你是说灵魂一直在这里没有离开?” “至少从我遇见你到现在,”塞纳点头,“一直在。” 以诺一时无言,用一只手轻轻抵住自己的嘴唇,喉咙微微颤动,几欲哽咽。 这个十字架是卡特神父在弥留之际交给他的,那时他们无处可去,最终只能藏身在自来水厂。 卡特神父颤抖着手替他戴上这个十字架的时候用仅剩的力气为他做了祝福。 以诺永远记得卡特神父在他耳边最后说的话。 他说:“孩子,我永远与你同在。” 现在这句话成为了事实,卡特神父从未离开他,那么卡特神父之所以成为残魂没能前往天堂依旧是因为他。 以诺不知所措地咬着拳头,冷静全无,暗蓝色的眼里满是沉痛:“我不知道……我一直以为是……为什么会这样……” 塞纳没料到这种情况,以诺一向把情绪拿捏得很好,鲜少如此,塞纳只能靠近以诺想说出点安慰的话。 “以诺,你先冷静,至少还有很多事没有搞清楚……” “不,如果不是我卡特神父早已经前往天堂,更不会被犹尼耶抓走,我……” 以诺一手攥着十字架,另一只手捂着眼睛,身体颤抖,喃喃不知道在说什么。 看着以诺陷入绝望塞纳有些抓狂:“就算你知道也没有用的,这只是三分之一的灵魂,三分之一,你明白吗?就算你一开始就知道,那还有三分之一的灵魂不知道在哪里。” 场面忽然寂静下来,火焰跳动了两下,不安地分成两团又聚拢在一起。 “你说什么?” “天哪,我以前都不知道和神父你说话这么费劲,”塞纳有些焦躁,但知道以诺现在情绪不稳还是强行耐心解释,“十字架里只有三分之一的灵魂,就算加上原本的也只有三分之二,还有三分之一不知道在哪里,当时你捆住我的时候我试着感知了,但没有任何踪迹,而且那时我没把这种事放在心上也没有多费心。” 看着以诺混沌的表情塞纳做了总结:“也就是说无论你是否知道这件事,卡特神父的灵魂都是残损的,他上不了天堂不是你的错。” 塞纳知道自己不擅长安慰人,但至少他希望这句话能让以诺心里好受点。 “是这样吗?” “是的是的,没错没错,神父现在你可以好受一点吗?” 塞纳明显不耐烦,敷衍得甚至有些无礼,以诺知道自己确实不该在旁人眼前这样,勉强稳了稳心神:“抱歉,我失态了。” “人之常情。” 塞纳开始认真思考上午热情地强行把以诺拉入伙是否明智,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了解以诺。 以诺摸摸眼角确认没有更加失态之后再次把十字架交到塞纳眼前。 “那拜托了,塞纳先生,请帮我看看吧。” 塞纳顺从而镇重地接过,十字架是温热的,当中寄居着一个纯洁的灵魂。 临动手之前塞纳分心问了一个问题:“恕我冒昧,如果这个十字架如此重要,神父之前为什么还用它……” 塞纳比划了一下,虽然这个十字架的链子确实非常长,但鉴于它的珍贵,以诺不可能随意把它当绳子用。 以诺闭了闭眼才艰难道:“当时我不知道它还寄宿着卡特神父的灵魂,何况……它本来就是那么用的。” 对于这个问题以诺似乎不愿深讲,微微偏头,把注意力尽数放在那团时不时分散的火焰上,借此回避更深的解释。 管他的,塞纳腹诽,又仔细端详了一番十字架的外形,上面的暗纹是受难的救世主,再没有其他多余的雕刻。 塞纳让十字架躺在掌心,轻轻交握双手,把自己的额心抵在交叠的拇指上。 坐在一旁的以诺把注意力转回塞纳,神色紧张,放在两腿上的手微微攥紧。 等待了有一会儿塞纳眉头皱起发出细细的抽气声,下一秒手陡然松开十字架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怎么了!” “不知道……”塞纳甩着手,脸色有些慌乱,“我不是故意的。” 以诺默然捡起地上的十字架,抬头看见塞纳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左右手都有了一个十字架的烙印,像是灼烧的痕迹。 “这是……” 塞纳脸色差劲:“不知道,不过显然有人在阻止。” 以诺脸色阴沉:“犹尼耶。” “虽然我不知道犹尼耶是谁,但如果是我之前见到的那个和你衣着一样的神父,我只能说不是他。” 塞纳试图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他无法详细告诉以诺自己到底看见了,涌入脑海的信息复杂纷乱,隐约有些头绪但即刻就消散殆尽。 “我也不知道阻止我的是什么,不过对方肯定不希望我们找到卡特神父的灵魂,”塞纳捂住额头,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压迫着他的神经,那个让他战栗的答案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脑海,“虽然很模糊,但我确定是在室内,暂时应该是安全的,那里很空旷,还有点冷,有很多人,他们在唱着什么,像是赞歌……” 塞纳轻轻捶着额头,试图详尽描述,他第一次如此消耗精力,这种探寻的劳心程度与距离成正比,满身的疲惫足以证明这个距离不短。 以诺表情有些纠结,他基本没有离开过小镇,即使塞纳真能详细描述场景但如果不给出直接的地名以诺决计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是哪里?” “不知道,那里没有任何标识,像是……一个教堂。” 全国大大小小的教堂不计其数,这个回答显然不能帮助以诺。 “那你能知道方位吗?” “托这个的福,”塞纳摊开手,灼烧的痕迹淡了,但还是留在了掌心,“虽然有些混杂,但基本能辨别方向。” 塞纳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人形指南针。 以诺又将十字架递给塞纳,示意他再次尝试,灼烧感还未褪去,那尖锐的疼痛让塞纳有几分发怵。 “最后一次。”塞纳对自己的感知很有自信,另一方面这种痛吃一次就够难受了,再来几次谁都吃不消。 塞纳重复方才的动作,让链条的一端在以诺手中,免得又摔在地上。 短暂等了几秒,塞纳发出一声闷哼猛地收回手,脸已经因为疼痛皱在一起。 “还是一样,除了模糊看见些内部雕塑的轮廓,没有任何具体的标示显示那是哪里。” 以诺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微促起眉头,注意力不知不觉又回到火焰,眼中是不定的挣扎与纠结。 “那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 “带上你。” 塞纳第二天上班的时候被告知之前抓住的混血小鬼已经被保释了,毕竟算是犯罪未遂,还是未成年。 对此塞纳只是摆摆手表示不介意,他现在有其他的事情需要发愁。 谈话间警员发现塞纳后面还跟着一个人,看过去的时候那个俊朗的男人礼貌致意。 “这是谁?” 塞纳苦笑一声:“搭档。” 在一天前塞纳还能得意地说出来这个词,但是现在他只能苦涩地回答。 前天晚上两人在经历了各种矛盾与争执之后勉强达成了协议。 以诺帮塞纳找寻他口中那个恶魔,保护他免受伤害,相应的塞纳要和以诺一起去找卡特神父,做他的引路人。 结果很简单,但实践起来光是想就知道有多麻烦。 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只有以诺愿意先帮塞纳,因为就前一天的感知来看卡特神父很可能已经不在国境内,而塞纳要找寻的恶魔至少目前看来还在国内。 塞纳的办公室比较偏僻,是一个旧档案室改装的,这里的工作人员只有他一个,现代科学至上的论调使大家已经不像过去把恶魔当做是现世的真实存在,几经改革唯一拥有学历的塞纳被留了下来,导致现在他真遇上什么棘手的恶灵只能请外援,他已经申请了好几次增加人手,但都杳无音信。 不过也是拖这层关系的福,他现在已经成了一个何其优秀的种族外交官——动嘴能解决的问题绝对不动手。 如果以诺愿意先和他找寻那个恶魔,塞纳不介意这期间使唤一下以诺作为小小的额外酬劳。 塞纳替以诺腾出来一个位置,他手头的工作只有少部分是正经的职务分配,大部分都是通过多米索拿来的一些非自然委托。 “你先看一看这些吧。” 以诺接过几份委托,皱眉:“这和寻找那个恶魔有关系吗?” “万物都是联系的,”塞纳含糊回答,“看看总是没有坏处。” 以诺虽有几分不满但还是垂眸看着这些案卷,显然他没想到这是塞纳准备使唤他的前兆。 塞纳点起一支烟:“正好这个时间我们可以互相了解一下。” “了解什么?” “我想我们或许要度过一段不短的共同时光,互相了解是必须的,”塞纳呼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缭绕的烟,“关于那个恶魔我了解的也不多,几经寻找勉强知道他和某一个上位魔神有些关系。” 塞纳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的神情,像是痛苦又像是愤恨,夹着烟的两指不自然地蜷缩。 “后来我知道了他的名字,拜蒙。” 以诺抬头:“拜蒙?” 显然以诺知道这位上位魔神。 塞纳轻轻笑了一声:“没错,这就是为什么我需要一位足够强大的驱魔者来帮我。” “就我所知像是拜蒙这样的魔神不会轻易现于人世定立契约。”以诺合起一本案卷,“而你又是怎么知道是他的?” “没错,寻常定立契约的恶魔多没有这么高的位阶,他们如同人间的权贵,毫不费力就能获得大量的美味灵魂,但事实就是他出现并亲自定下契约,所求为何无人知晓。” 塞纳似乎陷入短暂的回忆,顿了好一会儿才又道:“至于你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只能告诉你是天赋,就像是感知能力一样,天生的。” “所以我们现在的对手是一位强大的魔神。” 塞纳咧嘴笑了一下,很高兴以诺已经适应了现在的身份:“可以这么说,不过我们也不一定会和他正面对抗,我要的只是找回一个与他二十多年前产生交集的灵魂,如果可能,最好解救他脱离恶魔的奴役。” 这话听起来天方夜谭,二十多年,找一个与恶魔签订了契约的灵魂,谈何容易,就算找到了又怎么能轻易解放与恶魔纠缠的灵魂。 以诺现在知道汉克为什么拒绝了,如果不是为了借助塞纳寻找卡特神父,以诺绝对不会陪塞纳胡来:“但正常情况下和恶魔定立契约的灵魂是不可能回到现世的。” “对于这一点我很清楚,我以前也从没有妄想过寻找它,但在一个月前我收到了这个,”塞纳拿出一张票根交给以诺,“单身派对的礼物,慰藉我这种可怜的单身汉。” 票根上绘制着的是一个女子的半身,面纱遮盖了她大部分面庞,只留下一双美眸,那妩媚的眼角似乎很容易勾起人心底的欲望,反面写着剧名和日期。 “莎乐美。”以诺轻声念出剧名。 “可能看见有情人终不能眷属会让我们这群找不到老婆的光棍快意几分,”塞纳撑起侧脸,把烟丢进废水杯,“就在那里我感知到了灵魂……还有恶魔的气息。” 以诺翻看了一下票根,犹豫道:“你怀疑过吗……万一这只是诱饵……” 恶魔可不会放任盘中餐逍遥二十年,除非恶魔心血来潮让其变成使魔,成为使魔的灵魂也只不过是走狗,全身心听命于自己的魔主。 “当然,我也怀疑过那个灵魂已经完全堕落,不然我也不会一次一次去求证。” 塞纳苦笑着拿出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叠票根和车票,他自嘲道:“我恐怕是他们最忠心的听众了。” 显然,这个灵魂对塞纳意义非凡。 “这个灵魂有这么重要吗?” “实际上……我找寻他是为了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具体原因恕我暂时无法告诉神父你。” 以诺迟疑片刻:“如果到时候证明了他已经完全恶魔化,你还能坦然让我对付吗?” 塞纳沉默了一会儿才强笑道:“至少比让我自己亲自动手要好。” 听塞纳的语气以诺已经大概知道塞纳心里所想,轻声:“我知道了。” “那你呢?是什么让你执着于找回卡特神父的灵魂。” 这个问题似乎触到了以诺某些不好的回忆,周遭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因为他是我最敬爱的导师,如果一定要说,他对我就像是父亲一样,”以诺拿出十字架,用指腹亲亲摩挲,“他照顾我,教导我,予我名讳,授我信仰,让我找到生命的意义,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人能这样待我。” 以诺皱起眉,艰难继续:“但我却没有办法在他最痛苦的时候帮助他,甚至在他死后连送他回到天堂净土都做不到……如果没有办法找回神父的灵魂送他去该去的地方,那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塞纳耸耸肩:”从某个角度而言,我们寻找的对象相当相像。” 说着塞纳看了看表:“为了尽快能解决我的事情,在你看完这些案卷之后我们就坐火车去看一趟戏剧。” 说着塞纳掏出手机:“最近的一趟在明早,神父你可要抓紧时间适应一下这里。” 以诺合起一本看完的卷宗的随意道:“这还是我第一次坐火车。” 塞纳一脸惊讶:“神父你在开玩笑吗?” “显然我不具备这方面的能力,”以诺露出一个浅笑,“另外我这么多年唯一用的还算趁手的电子设备只有……” 迎着塞纳见鬼的表情以诺笑着说完了一个词。 “空调。” ☆、揣测 “神父你的空调用的显然还不够好,不然不会让它坏那么久。” “鉴于它已经超额劳动了十几年,我确实回天乏术。” 闻言塞纳忍不住笑了笑,以诺说他不具备玩笑的能力,但有时候听他这样一本正经地聊天总是有几分喜感。 塞纳的日常工作和别的警员不太一样,需要四处巡查,虽然他下定决心使唤以诺,但还不准备表现得过于明显,除了让以诺老实呆在办公室看看案件之外没有带他做别的事。 以诺暂还没有完全习惯城市的生活,尤其塞纳居住和工作的地方鱼龙混杂,白天黑夜混血种族出没频繁,对以诺这种虔诚单纯的神职者而言,可能需要相当长的时间适应。 不过半天塞纳所在的片区都已经知道塞纳找来了一个非常强的神父,个个噤若寒蝉,掂量自己过去有没有得罪过塞纳。 没办法,以诺显然没有学过怎么收敛自己身上那过于炽热的神圣力量,对于混血种而言这力量的威胁远远超乎寻常。 塞纳首次体尝了狐假虎威的快乐,平时费尽心力才能让这群自负异常的混血种配合的事当天就顺利解决。 相反作为商人的多米索就发愁了许多,他的客人都是附近的混血种,以诺才来没多久,他的营业额已经极限逼近零。 多米索不得不把以诺暂时安排在偏僻一点的住处。 这屋子原本是存放杂物的地方,后来改建成一间屋子,天花板比起别的房间要低很多,除了一张桌子和一张床再无他物,只有落地边一层厚厚的灰尘静默诉说与这间屋子有关的过去。 “抱歉,暂时委屈一下神父,等我找到妥当的方法就带你和我们住一起。”多米索看起来有些紧张,这不合他的待客之道,让客人睡这种寒酸的地方,要是传出去就太丢人了。 “请不要这么说,原本就是我突然来访,我还应该向您道歉——为我带来的不便,”以诺低头走近有些狭小的屋子,环顾了一下周围,眼中浮起笑意,“这里很好,我很喜欢这里,谢谢您。” 以诺眼底的真诚不似做伪,是完全地发自内心。 天边是已经暗下的云层,余晖自屋子的后侧露出几道,可以想象当太阳升起时,漫天的金光怎样突破黑夜,穿越这扇窗晕染整间屋子。 “和我以前住的地方几乎一样,”以诺扶住桌子,眯着眼睛看向窗外,“还能看见太阳升起,这就足够了。” 以诺仍旧严格执行自己在教堂的作息,临近傍晚在灯下祷告完毕便躺在了床上,放缓呼吸让自己缓慢浸入无限安宁,此刻城市的霓虹才刚刚亮起,在窗帘上投下绚烂迷蒙的影子。 而这一切,都不会吸引到神父。 夜生活与神父是无缘的,但他今晚注定无法坦然安眠。 窗帘轻轻掀了一下,黑暗中有一个影子骑跨在以诺身上,这让后者睁开了眼睛,模模糊糊好像看见是一个漂亮的女人。 “真幸运,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女人发出娇媚的笑声,“我是第一个吗?” 以诺不太明白她在说什么,只是冷静地保持沉默。 “好吧,让我猜猜……我不是第一个,但肯定是最幸运的那一个。” 一边说着女人伸手摸了摸以诺结实的胸膛,发出赞叹的声音,与那些恶魔混血种不一样,神圣力量不仅无法伤害到她,甚至能帮助她汲取力量。 从感受到以诺的气息开始,她就盯上了他,不同于那些流浪的驱魔人,这个人浑身散发出一种特别的魅力,可能是来自于他这张深邃的俊脸,也可能来自于他那严谨自持的性格,不管哪一个,都足够迷人。 人们总是会对紧紧包裹的糖果感兴趣,希望拆开被仔细包装的礼物,而以诺就是这样的存在。 女人的指腹向下滑动,在放在上腹部时女人的脸色陡然变了,她摸到了某个坚硬的物件,它已经被主人的体温暖热,但还是有着金属的冷意。 声音变得尖利起来:“你是什么人!” 女人想逃走,却被以诺一只手就轻易制住。 “如果你是问我的职业,”以诺语气冷漠,“神父。” 酒过三巡,摇摇晃晃从城市中心酒吧里荡出来的塞纳摸索了回来,酒还没有完全醒,大吸了几口冰冷了空气才恢复了一点意识。 塞纳摸出烟叼住,靠着阳台,对面那个阁楼里住着以诺,可以看见窗帘并未关严。 真的行吗?塞纳眯起眼,有些茫然地思索,叫以诺帮忙看起来完全是急病乱投医,但汉克当时的表现让塞纳对以诺的身份愈发好奇。 到底是怎样的人能让汉克这种一流驱魔师自认是累赘,这么多年,塞纳第一次遇见了自己无法看透的人。 不是性格的无法琢磨,而是那神圣力量的来源,不是塞纳已知的任何一种种族,以诺就像是过于耀眼的光,若凝神去试图探究,连塞纳自己都会被灼伤。 是……天使吗? 塞纳缓缓吐了一口烟,也只有这种来自天堂的生物才能拥有这样可怕的力量吧。 无意识间烟已经烧到了头,塞纳用中指碰了碰无名指,抖落带着零星火光的烟灰,正发呆,塞纳突然听见对面传来一声惨叫,楼上丢出来一个东西,带着沉重的抛物线砸落在地,窗户则立刻被无情地关上,连窗帘都严密地拉好。 塞纳看见地上的人狼狈地拱起半个身子,艰难而扭曲地向某个方向跑去,逃得毫无尊严。 这是第几个?塞纳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坏笑,总有那么几个不畏惧以诺力量的冒失鬼来讨没趣,毕竟以诺的这幅面庞在某些热爱美人的族群里相当吃香,自己是不是该找个时间在门上贴个牌子? 第二天以诺出门的时候少见得没有看见那些讨厌的各色物种,塞纳穿着灰色的大衣站在街对面,颇俱时尚感。 “早上好。” “你也是,愿神……的祝福与你同在。” 两人并肩离开,以诺甚至没有回头去注意一下门,那上面正挂着一个牌子,写着——内有神父,请勿入内。 两人买了对坐的靠窗位置,这是塞纳特意而为,贴心地让没坐过火车的短见少年以诺看看城市风光。 “如果不是火车,你是怎么过来的?” “汉克开车载我送我到这里的教会。” “那你和汉克的关系还真不错,”塞纳手指在桌上滑动,“不过你的教民怎么办,他们没有神父了。” “政府正在协商重建教堂,短时间它还会被视为奇迹的发源地不会被清理,所以恐怕教堂真正建好还需要相当时间,等到那个时候教会会指派新的神父,”以诺看着窗外,“而且看护教堂和当地的教众是我给卡特神父的承诺,现在教堂毁了,卡特神父也被抓走了,我已经没有必要继续留在那里了。” 以诺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着不经意流露的冷酷,仿佛除了卡特神父他对于那里没有什么更多的流恋。 塞纳觉得自己大概不经意间触碰了什么以诺不愿回想的记忆,适时转移话题:“你看过戏剧吗?” “镇上有过组织,不过我没去。” “电影?” “电影院要花钱。” “那别的什么娱乐活动之类的。” “我有组织教众去附近修行布道,不过最后只有我一个人去了。” 塞纳动了动嘴唇,最终道:“神父恕我直言,你到底是怎么在那样的环境下坚持自己枯燥的生活。” “塞纳先生,我认为我的生活一点都不枯燥,何况我还有圣经可以看,关于莎乐美我并不是一无所知。” 以诺显然估计错了塞纳说这些的目的,后者只是希望两个人拥有某些共同兴趣不至于在日后难以相处。 塞纳绝望道:“那你肯定也不喝酒了。” “我以为你知道神父必须禁酒,事实上禁欲包括的内容远远超过世俗所以为的那些通常欲望。”说着以诺指了指塞纳的口袋,“塞纳先生,为了你的健康着想,尽快戒烟吧,寻找的过程是漫长的,多活几年总不是坏处。” 塞纳唇角抽搐:“借你吉言。” 这句实话听起来可有点不舒服,以诺诚实的美德不知道能不能让他顺利和自己度过接下来的时光,这个时候塞纳不免想起那个脾气不太如意的汉克,至少此时此刻他可比以诺可爱太多了! 但塞纳只沉默了一会儿又打开了话匣子,对于做了不知多少年倾听者的以诺这份工作不难胜任,这个世上善于倾听的人很少,大家都是演说家。 以诺对外界了解不多,用他的话来说碰见卡特神父才是他记忆的开始,对于塞纳说起的现代社会,以诺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年前。 聊天的时候塞纳勉强拼凑出来以诺过去的生活,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卡特神父给他洗过脑,那哪里是人过的日子。 快下车的时候塞纳忍不住道:“做神父真是辛苦了。” 明明可以靠脸吃饭,非要靠信仰。 这只是怜惜的客套话以诺却严肃道:“为世人承苦,不值一提。” 塞纳一瞬间为自己想要奴役以诺的想法感到羞愧,但以诺下一句就打消了他的愧意。 “塞纳先生如果能跟随我苦行,以后肯定能去天堂,我会为你日日祈祷的。” 塞纳:“不了,不了。” 塞纳希望以诺以后不要这么热心地考虑他死后的日子,他觉得自己活够本绰绰有余。 等两人赶到剧院戏剧已经开幕,在黑沉沉的剧院里拥挤了一番才终于坐到了位置上,不过以诺的位置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坐了一个人。 塞纳拍了拍占位者:“不好意思,这是我们的位置。” 占位者显然已经沉浸在了剧作中,没有理会。 剧院里塞纳也不能高声呼呵只能又催促了一遍,被打扰到看剧,那人回头凶恶地瞪了一眼塞纳才踉踉跄跄起身离开。 塞纳对以诺耸耸肩,似乎在暗示他不要在意,平常剧院基本不会有这种事。 以诺坐下之后目光还跟着那个离开的人影,待那人消失才又讲目光转回舞台。 已经演到了莎乐美初见约翰的时刻,不过对于本就无心看剧的以诺而言算不上什么问题。 这个被二次创作的剧目并不合以诺的心意,圣经中的莎乐美不过是受到她母亲怂恿而要施洗约翰的头,这与爱情无关。 剧作中因爱痴狂的莎乐美令人又爱又恨,看她在懵懂中觉醒对爱的渴望,看她在七重纱舞中无所顾忌地展现自己的美,看她被自己的父亲下令杀死。 她的生命如昙花一现,璀璨夺目一刻便逝去,仿佛这一生都只是为了那最美的瞬息。 无论演出多少次,台下的观众都会因她而心弦颤动。 这是以诺所不能理解的。 ☆、调查 谢幕后依旧是经久不息的掌声,有人捧花交给工作人员,还有人抛着已经剪过的花束。 “那个演员不对劲。” 看以诺伸手指着饰演莎乐美的女演员塞纳没有意外:“恶魔的气息就来自于她。” 不过他没告诉以诺那灵魂的气息同样来自于那个女演员,这两种气息杂糅在一起,让人难以分辨。 以诺起身:“我们去后台看看。” 塞纳赶紧拉住以诺:“别想了,现在这可是最火的剧团,见一面演员千金难求,要是能进去我早进去了。” 以诺似乎有几分迷惑,塞纳继续道:“我今天带你来只是看看情况,这么多人也不可能直接动手,我约了朋友他明天来帮我们。” 看幕布缓缓拉上,以诺坐回了椅子上,两人都没说离开,一直等到全部人离开两人才走出剧院。 外面的光一时有些炫目,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又浮现出来,这外面的生活何尝不是一场剧目。 “怎么了?”以诺侧头看了看塞纳。 “没什么,大概是坐太久了吧。” 两人租了远离市区的旅馆,看见两个男人租一间屋子老板热心问了要不要额外购买什么。 塞纳笑眯眯道:“如果需要我会再问你的。” 说着把以诺赶上楼,在对方询问前道:“我手头没有多少钱,今晚两人将就一下吧。” 以诺摇摇头:“没关系,我睡在沙发上。” 那个狭窄的沙发甚至不够以诺蜷起身子躺上去。 塞纳忽然有点感动,拉以诺入伙真是正确的决定。 “挤挤就行,只要神父你不介意。” “只是一晚,算不上什么。” 说罢以诺先一步躺在了沙发上:“睡吧,塞纳先生,我已经比规定睡眠时间晚了一个小时了。” 感动荡然无存,塞纳忽然意识到自己日后的夜生活可能岌岌可危。 不,是已经十分危急了! 平时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家酒吧流连忘返呢。 塞纳躺在床上望着黑暗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哭。 自己当初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把以诺强行拉入伙! 早上五点,塞纳被细碎的声音吵醒,黑着脸看过去的时候塞纳登时就吓清醒了。 只见屋子里密密麻麻坐着各种灵魂,以诺被他们围绕在中间认认真真念着圣经,语调起伏恰到好处。 塞纳哭笑不得,坐起在拥挤的灵魂中,发现有几个还骑在自己身上:“以诺,现在才五点。” 以诺念完一段才回头看困倦的塞纳:“对于一位神父,睡懒觉是绝对不允许的。” 又强调:“而且传播主的福音是必须的。” 说完坐下继续念着,这个时间天才刚亮,半个日头还没在地平线之下,有限的光芒尚不能照亮整个天空,从床上看端正跪坐在地上的以诺宛如一幅文艺复兴时期的古典油画,光阴色彩运用得恰到好处,让以诺原本就出色的容貌看起来更加出尘优雅。 这是塞纳第一次看见这么具有吸引力的容貌,比起他见过的天使更加出色。 沉溺在美色中片刻塞纳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是被吵醒的,他竟然在这里欣赏起来始作俑者的美貌! “要传教出去传!” 以诺被整个丢了出来,同样被赶出来的还有一群莫名其妙的鬼魂,一人群鬼互相看了看,以诺蓦然笑道:“我们继续。” 于是以诺继续轻声在楼道里念起来,隔着一个门板塞纳却困意全无,有些挫败地捂住额头。 塞纳自认各色族群中他见过的美人不计其数,往往一秒惊艳后便不再被其迷惑,但以诺不同,那无法看透的神秘气质对拥有洞悉一切的能力的塞纳而言堪称诱惑。 “太糟糕了。” 又过了三个小时,塞纳黑着脸走出来,看见以诺一个一个抚摸那些灵魂的头说着愿主保佑你一类的话。 “你果然能看见,”想来之前在医院,以诺肯定也看见了那群鬼孩子玩弄他的样子,塞纳拍拍以诺的肩,“走了,走了,我可不是带你来传教的。” 以诺恰好对最后一个灵魂祝福完,起身看着脸色糟糕的塞纳解释:“神父的本职就是传教,只不过几经年岁有了教堂,神父不必再作为传教士四处游历传教,现在我没有了教堂,就回了原本的身份而已。” 不过以诺不知道塞纳对于他大早上传教的原因根本不感兴趣,塞纳只是不爽被吵醒外加对自己定力不坚感到羞耻。 塞纳没好气道:“你对着人就算了,对着一群鬼难道也要传播什么死后的天堂吗,他们已经死了,如果能去天堂还会在这里吗?” 以诺无从反驳,对于神不在这件事他还持怀疑态度,不想传播出去造成恐慌,但这群游魂又从侧面印证了这个可能事实,灵魂总会有归宿,要么天堂,要么地狱,逗留在人间的游魂只可能是因为无处可去。 对于塞纳的问题以诺只是不安道:“游魂越来越多了。” “几年前开始就已经这样了,只不过今年比较明显而已,”塞纳拉过以诺,“别忘了我们的正事,之后你爱去给谁传教我都不管。” 塞纳的无心回答让以诺心头一沉,但没有表现,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句随他出了门。 两人出门去了街边的咖啡屋,塞纳点了咖啡和蛋糕,以诺只要了热水。 等塞纳吃完桌上的东西也没有说要离开。 “我们不去继续调查吗?” “当然要继续调查,而且要深入调查,”以诺又点了一杯咖啡,“我们等一个人,和他一起去。” 又等了好些时间才听见门上的铃铛脆响了一声,来人惹眼地直奔他们桌。 “塞纳小可爱,又想我了吗?” 走来的人穿着红色的西装,瞬间就点亮了暗色的咖啡屋,那张俊美的脸格外苍白,被红衣衬得有几分瘆人。 “虽然对面那位帅哥更和我胃口,不过他要是能收敛一下他周围的神圣气息,我想我很乐意和他握握手。” 塞纳贼笑了两声不点破,另一边听见以诺低声:“吸血鬼?” “你认得我?”来人有几分惊异,好奇地打量以诺,想知道塞纳怎么介绍了自己。 转而嗔怪了一句塞纳:“说好的让我自我介绍呢?” 塞纳抖落一身鸡皮疙瘩,两人认识时间不短,但还是不太习惯他的说话方式。 以诺摇摇头,没让塞纳替自己解释:“我对付过,气味相似。” 吸血鬼的笑容凝固了一下,氛围忽然有点尴尬。 看见对方和塞纳的亲昵,以诺知道这就是等的人,主动自我介绍:“以诺,神父。” 吸血鬼几乎立刻一蹦三尺高躲到另一侧的椅子瑟瑟发抖:“我就多收了你百分之三十的手续费你至于找神父来对付我?还是这么强的神父?!” 塞纳眉角一挑:“嗯哼,百分之三十。” 吸血鬼欲哭无泪:“我退钱给你好不好。” “退钱?” “全额退款!全额!” 塞纳舒展眉头:“那这次的……” “免费!免费!” 活了百八十年了,赚钱都是乐趣,肯定比不上老命重要。 “成交!”塞纳笑眯眯拽过吸血鬼,“这是亚瑟,艺术界的事他再熟悉不过了,另外你的护照也是他帮忙。” “护照?”以诺迟疑片刻反应过来,“是卡特神父。” “对,护照办起来时间比较久,提前处理了。” “谢,谢谢。” 这让以诺大为意外。 塞纳不在意地挥挥手:“反正我赚到了。” 看两人你来我往亚瑟才意识到对方不是塞纳请来的打手,自己竟然被耍了,正想发作塞纳赶紧又转头道:“你上次要的东西我给你弄好了回头去找我拿。” 这下亚瑟心头就不郁闷了,轻哼一声,维持好自己的绅士本色,不过鉴于眼前还有一位神父亚瑟还是收敛了很多,看起来没有往常那么过分热情。 塞纳替亚瑟点了一杯咖啡:“最近那个剧团的事你了解吗?” 亚瑟轻飘飘嗯了一声:“我认识他们的赞助人。” “有什么奇怪的事么?” “没怎么听说,不过我之前我有收到票,看见演员不认识就没去,我是老派的观众,还是比较喜欢一百年前的审美。” “那你只能去坟头抱着十字架看戏了。” 亚瑟斜了一眼塞纳,又转过头对着端来咖啡的侍者抛了一句优雅的法语,配上那个笑容立刻就让小姑娘脸上飞起两片红霞。 “年轻人总是这样,喜新厌旧。” 边说着吸血鬼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瓶滴入了几滴艳红的浓稠液体,用小勺搅拌了两下浅浅抿了一口。 看见这个景象以诺微微皱眉。 塞纳等他喝过一口继续问:“哪个演员不认识?” “当然是主角,那个演莎乐美的小姑娘看起来太艳了,王尔德如果看见这样的妖妇去演自己的剧作只会捶棺而起。” 亚瑟这话说得格外不客气,显然加注了许多个人情绪,塞纳继续问:“那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剧团?” “嗯……就从三个月前开始巡演的时候加入的吧,一般像这种老牌剧团不会轻易启用新人,毕竟这年头看戏剧的多是回头客,我几乎不怀疑小姑娘用了什么人尽皆知的非常规手段,”亚瑟又喝了半口,擦了擦嘴唇,“不过我也听说现在她已经红透半个戏剧圈,我查了一下她的资料和作品,之前只不过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演员,相信我,说她演得像个木头都是谬赞。” 塞纳和以诺对视了一眼,基本已经确定了情况,只是亚瑟说错了一个地方,这个姑娘显然用了无人知晓的非常规手段。 “和你最近的案件有关?而且还要办护照,又出国?”亚瑟说着看了一眼以诺,“你们怎么认识的?” 塞纳笑笑:“寻亲认识的。” 以诺:…… 亚瑟花容失色:“不会吧,瞧你这一脸生产失败。” “去死。” 塞纳其实长得也算相当不错,只是他常年疏于打理没能让自己的英俊从长发长须中挣扎出来,再加上以诺本身非常出挑,这么一来完全从容貌上碾压了塞纳。 “他是不是天使啊?这年头上帝那里工作不景气他们都来人间找工作了么?” 塞纳知道这个死老鬼想干什么,不就是考虑能不能把以诺钓到手,不过就算自己不给他泼冷水,和以诺相处几天就会知难而退。 本着看好戏的心态塞纳高深莫测道:“他是不是天使我不知道,但上帝那里工作不景气是肯定的。” 上帝关于人类这方面的工作不景气绝对是真的,不然能让地狱把生意都做到人间不是。 亚瑟跃跃欲试,但以诺的表情却不是很好,在他听来这两个人就像是在比谁更能亵渎神,出于这两人在帮助他,以诺决定也适当回报这两位出言不逊的家伙。 “愿主原谅你们的无礼。” 说着以诺伸出手要对两人划起十字,寻常神父对着亚瑟这样他顶多嘲笑两句,但以诺这一手划下去堪比激光刀。 亚瑟慌忙摆手,几欲逃走:“不了,不了,神父。” 塞纳也适时阻拦了以诺,要是亚瑟受了伤又不知道闹什么幺蛾子:“我们继续调查,对于刚才的对话,相信我主会原谅我们的。” 及时拯救了亚瑟,塞纳出门时顺便提醒:“早上起来他还在我床头念圣经呢,你是不是每早起来都想听听?” 亚瑟已经在心中退却了:“无福消受,还是警探你来吧。” 以诺有些郁闷,把眼前的水喝掉,看看塞纳留下的大半杯咖啡有些纠结。 浪费是不好的行为,浪费是不好的行为…… 费了好大的力气以诺才终于移开了目光,同时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监督塞纳不能浪费食物。 ☆、变故 三人出门时亚瑟先打了一个电话,应了几声挂断,回头道:“他们暂时离不开还在酒店住着,听说可能要加演。” 塞纳轻嗯一声,似乎在思索什么。 “你们准备怎么办?” “当然是直接去了,”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以诺,“有神父在没问题。” 亚瑟不知道以诺到底什么来头,就目前所知能举行驱魔仪式的神父他都能叫上名字,感受过以诺的力量后他只能猜测这可能是来于接近天堂地域的圣灵。 基于对塞纳的了解,他身边出现什么样的人都不意外。 “最近不太平,你自己也小心一点。” 塞纳笑着拍拍亚瑟:“担心我?” “对啊,”亚瑟摸摸塞纳的头,“这年头像你这么傻的冤大头可不好找。” 塞纳不满地轻哼一声拍掉了亚瑟的手。 两个人吵吵闹闹,以诺即使不用刻意关注也能跟上,三人顺利来到了酒店门前,这里已经堆了一些记者,他们闻风而动等着就在口边的热门新闻。 这个剧团现在风头正劲,自然是这些狗仔热切追逐的对象。 进门的时候三人没有引起注意,前台报过名字立刻就有人引着走向电梯。 来接亚瑟的人很热情地拥抱了亚瑟,如同久别重逢的老友。 赞助人留着半长的头发,眼角细长,一时分不出性别:“您能抽空来这里是我的荣幸,原谅我的招待不周。” “太客气了,诺兰,可别忘了下个月去我的酒庄喝上两杯。” 诺兰笑着眨眨眼:“一定。” 迷于血液的种族似乎天生就对与血液相近的东西有某种执念,亚瑟已经将他的酒庄开遍了世界,得到他的邀请可以说是一种荣誉。 亚瑟微微侧身向他介绍了塞纳和以诺:“这两位是我的朋友,都是你们的剧迷,希望你不要介意。” “当然不,”诺兰在前面引路,“进屋说吧。” 客房很宽敞,一进去就被摆在其中的巨大化妆镜吸引了目光,它与周围实在格格不入,突兀地展现自己的存在感。 “随便坐,威士忌?” 亚瑟应了一声,看向以诺:“以诺喝不了酒,替他准备水吧。” 对于亚瑟的好意以诺低声道了谢。 喝了两杯酒,塞纳很顺利加入了亚瑟和诺兰的话题,得知这位赞助人同样参与了场景与妆容设计,塞纳已经看了太多次剧目,也很清楚如何投其所好,听见塞纳恰到好处的夸赞诺兰明显很受用。 “虽然对于自己的眼光还算自信,但这么长时间过去我还是自叹弗如,自然的美依旧是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 “诺兰先生太谦虚了,正是你绝妙的技巧才让自然的美更放异彩,”塞纳轻轻举杯,“毫不夸张的说,你让莎乐美真正降临在人世。” 说完这句话塞纳借着喝酒观察诺兰的表情,不意外看见几分不自然。 “我都已经买好了下周的票,”塞纳继续道,“相信我,这可比世界杯的票还难买。” 诺兰轻笑一声:“塞纳先生尽管放心,我们的每一次演出都不会让剧迷失望。” 关于剧目诺兰不愿多谈,塞纳看了一眼亚瑟,后者会意转移话题。 “说起来订婚礼应该已经准备好了吧。”亚瑟随意道,“我可连礼物都准备好了。” 诺兰笑道:“当然,最近还在挑一些装饰。” 说话间诺兰眉宇间更多的是得意,塞纳注意听了一会儿,才知道准新娘是影视圈的一位当红新人。 这个消息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人尽皆知,可惜塞纳对这些明星的消息缺乏兴趣,不然现在还能说上两句。 正聊着忽然听见楼道中传来一声惊呼,四人同时望向门外,诺兰放下酒杯:“稍等一下。” 看诺兰步伐匆匆离开塞纳看了一眼以诺,后者道:“气息很淡。” 塞纳微笑:“那我感受到的可比神父你强烈多了。” 三人一起去了走廊上,声音来于尽头的房间,有黑气盘绕出来,塞纳立刻走上前窥看,门内是低低的啜泣声,能辨出是一位女性的声音。 “怎么办……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以诺看见屋子里有镜子的碎片。 “是她,她要吞噬我,我该怎么办……” 回答她的是诺兰的轻声安抚,听他熟练的语气想来已经发生了很多次了。 “没关系,没关系,是你压力太大了,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不,你相信我……”女演员哭泣的声音大了起来,“她在问我索要……她要……” “波拉!”诺兰低喝一声,“清醒一点,你入戏太深了。” 之后是更低的低语,方才感受到的气息逐渐淡了。 诺兰回来的时候看见三人准备离开,语气颇不好意思:“刚才有点情况,我送你们,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言语间没有挽留,眉宇满是焦虑,亚瑟拍拍诺兰的肩:“之后还有机会,我们就不打扰了。” “慢走。” 诺兰一直把三人送到电梯间,挥手告别的时候塞纳感觉有些不太妙。 注意到塞纳的异常,亚瑟挑了挑唇:“怎么某位资深剧迷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忘了要签名吗?” 塞纳没有回应这句玩笑,反而语气有些低沉:“但愿……以后还要机会要到吧。” “你这么说可搞得我有点怕。” 刚出门,一位彬彬有礼的老先生已经等在了电梯门前。 “亚瑟先生,到时间了。” 亚瑟发出有些惋惜的叹息:“我的休闲时光现在都已经要按秒来精确了吗?” 老者礼貌一笑,未予回答。 “我之后会联系你的,”亚瑟抱了一下塞纳,又瞧了瞧以诺,“每次我都会提醒你要小心,不过这一次,我想就不必了。” “当然,我总是很小心,”塞纳回抱亚瑟,“再见。” 亚瑟的行程很满,他用一百年的时间适应人类社会,又花了一百年的时间在人类的名流权贵里混得如鱼得水。 老者替亚瑟打上伞,两人在酒店门前一闪便不见了,没有一个举着□□短炮的狗仔发现这一幕。 “之后我们怎么办?”以诺还没有头绪。 “先回去,在下一次剧目开始的时候我们会有更多的时间慢慢接触这些演员。” 塞纳非常有耐心,他不希望自己任何的冒失举动打草惊蛇,即便他早已满心焦灼。 亚瑟翻看自己行程时有些心不在焉,老管家注意到自己主人的异常,小声询问:“是否要替您推掉这些安排” “不用了,我只是感觉有些累罢了。” “白日并不适宜您的行动,此外靠近神圣力量过强的人,也会对您有危害。” “我知道,”亚瑟转向窗外,“还有几天” “十四天,主人,此外葡萄也快要成熟了。” “是啊,只有最好的原料才能酿出最醇美的酒,”亚瑟露出苍白的微笑,“我很期待。” 回去的路上以诺没有来时那么好奇,街边的景色只是无意义的虚幻线条,随着火车拉扯延伸。 “吃点什么?”塞纳看着菜单,“你应该不介意我多点些肉吧?” 以诺点了点头,默默盯着水杯,对端上来的饭菜没有动作。 “神父还在想刚才的事?” 以诺摇摇头,顿了一下又点头:“吸血鬼……真的没问题吗?” “天哪,神父,你这可是种族歧视。” 看以诺脸色微变塞纳摆摆手:“好啦好啦,不开你玩笑了。” “放心,没问题的。” 以诺停了许久:“他从哪里获取血液” “这个问题可太敏感了,”塞纳咬着叉子想了一会儿,“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并不吸食人类的血液。” “这个谎言很没有说服力。” “我没有必要撒谎,如果有机会我会向你证明的,不过现在我们还是先专注眼前比较好。” 以诺不再发问,但他并不是特别有胃口,但为了免于浪费还是吃了不少,到站时天已经黑了,估计等回去也是深夜了。 没有忏悔,没有布道,没有清扫,没有祈祷,以诺第一次在街道中央迎来夜晚,这让他有些无措。 短短两天,他已经完全与以前的生活割裂,周围全是未知的,以诺不得不像一个幼童一样开始摸索学习。 以诺想起卡特神父曾说过的话——当你开始触摸未知时,才是你成长的开始。 他曾以为自己会守着那个残破的教堂一辈子,直到风烛残年之时同历任的所有神父一样,在祷告声中仰望天堂之门,灵魂高升天际,身体没入地底,自此了却。 但此刻他身处异乡,面对自己从未见过的一切,去理解,去探索,去学习,去……成长。 以诺短暂合目,又看向远处,城市的霓虹为他披上炫目的虚幻长袍,试图包容他这个外乡人,塞纳就在前方慢悠悠走着,有青色的烟雾从他脸侧飘出,团聚又拉长,如同牵引的细线。 这是以诺此刻的引路人,也将是他未来的引路人。 这次加演过后剧团将会前往下一个城市,塞纳希望在他们离开之前结束这漫长的调查。 不详的预感时刻盘踞在塞纳的心头,在剧目开场前塞纳难得在心里为这场演出祈祷,等演出结束,塞纳将会获得与演员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他可不希望节外生枝。 幕布拉上的那一刻塞纳轻轻松了一口气:“等大家都走了,我们再去后台。” 以诺点点头,就在这个刹那,有一个观众先他们一步飞一般跑到了舞台前。 人群还在往外走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观众的古怪行为,演员迷惑地看着奔来的人。 “莎乐美!”那人高呼,“我愿意让你亲吻我的唇!” 就在那一瞬间刀已经割过了那人的喉咙,鲜血喷洒在舞台上,眼中的癫狂如转瞬喷发的火山。 “为你……咯咯咯……献上……我的头颅……” ☆、掩饰 断头的身躯跪倒了下来,头部以一种诡奇的角度弯折,脸上还是癫狂的模样,鲜血不再喷溅只是顺着断口汩汩流下,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人群静默片刻爆发出惊恐的叫声,疯狂地奔逃了出去。 在人潮当中以诺翻过了身前的椅子,回头对塞纳道:“不走吗?” 塞纳只愣了片刻立刻跟了上去。 两人逆流跑向舞台时演员已经退到了幕布后,几人跌坐在舞台上,一个个脸上惊疑不定,塞纳瞥了一眼自杀者,并未看出任何端倪,以诺的注意力却被不在死者身上,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几个演员身上。 莎乐美演员与以诺眼神接触时瑟缩了一下,后退到其他演员身后。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塞纳虽然早已料到会有什么不妙的事,但当发生在眼前还是让人无法接受。 塞纳掏出证件高呼一声,顺便眼神暗示以诺,后者也没有迟疑立刻跳上舞台对那群人道:“不好意思,能请几位先到后台吗?” 显然这几天的临时抱佛脚让以诺学到了一些当警官的技巧,看起来倒像模像样。 混乱的演员尚还不清楚状况,看见塞纳手中的证件勉强冷静下来。 以诺被带去了后台,回头看塞纳的时候对方轻轻点头。 放以诺单独行动有些冒险,但无论是死者还是演员,都必须要在当地警方来之前收集一些利于之后调查的信息。 后台化妆间先只留下了莎乐美的演员和一位女化妆师,其他人在外面等待问话,女演员看起来被吓得不轻,颤抖着牵着化妆师的手,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楚楚可怜的样子和方才舞台上张狂的角色判若两人。 以诺飞快地扫了一圈化妆间,被镜子环绕的感觉谈不上好,他很少正视镜中的自己,此刻看见自己的镜像只觉得陌生。 “请问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以诺暂时收回注意力,看向眼前还在恐慌中的人。 这让女演员有些意外,至少到目前为止,来看过她剧目的人估计早对她的名字再熟悉不过。 但对以诺而言,她不过是恶魔的交易人,以莎乐美作为自己的代表符号,对这样的人以诺并不想了解。 往往了解越多,个人情感就越容易影响判断。 “波拉,波拉·图利。”女演员怯怯地回应。 这个名字之前去见诺兰时曾听他叫过。 以诺认真看着波拉的眼睛:“波拉小姐,虽然这个时候来问话很不近人情,但我还是希望你能仔细回忆一下在此之前你遇到过什么奇怪的事么?” 波拉微微皱眉,努力让自己镇定:“没有,我一直都和剧团的大家住在一起,如果有什么异常大家也都会提醒我。” 说着波拉的眼泪又抖落了两颗:“我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我只是……我只是在好好演戏而已,我……” 女化妆师赶紧出言安慰,拍着波拉的后背,有几分责怪地看着以诺。 “这不是你的错,”以诺下意识安慰,转而意识到自己不是在教堂,“我只希望能得到波拉小姐的帮助。” 以诺等波拉稍微镇定几分后继续道:“那在开始演戏之前你有没有遇见什么奇怪的人,在更久之前,在你……获得莎乐美这个角色之前。” 波拉抽噎着摇头,她的模样像是因为惊吓已经完全放弃思考。 等波拉停止抽泣,以诺不得不再次发问:“那今天这个人,你曾经是否决见过” 波拉颤了一下,低着头拭泪,攥紧了女化妆师的手,将脸埋在后者腰间摇摇头。 这个动作让波拉身上披着的纱衣垂落,露出了未着片缕的腰腹。 以诺下意识避开了眼睛,一瞬又定住,那面化妆镜中能清晰看见一团黑色的纹身自波拉皮肤缓缓沁出。 尚未等以诺看清全貌很快又隐去了。 “那你身上有带着什么吗?”以诺语气深沉几分。 波拉语气颤抖,泄露惊恐:“没有,什么都没有,求求你不要问了,我好害怕。” 女化妆师立刻以一种保护的姿势挡住了以诺探究的目光。 “到这里就够了吧,我们已经非常配合了,也请你理解我们的难处,如果之后还有什么遗漏的,我们会亲自去警局讲明。” 就目前的状况而已,这些演员是受害者,不能逼得太紧。 波拉露出一个眼睛,小心觑着以诺,眼中埋藏的惊恐更多是来自眼前人。 她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眼前这个看着温和有礼的人,心底升腾起一种难言的恐惧战栗,像是一种生存本能,告诫她这个男人危险得远超想象。 这张混杂着惧怕与慌乱的脸已经向以诺证实了某些既定事实,这不是短时间能解决的。 以诺起身,礼貌道:“好的,谢谢你们的配合。” “不过,波拉小姐,”以诺微微垂下眼睫,“在走之前,我想给你一些忠告。” 门外传来混乱的声音,只有室内安静异常,两人视线相接,以诺蓝色的眼眸像是冻结的海面。 “有些交易并不只付出眼前的那些代价,有些誓言说出口便永不可收回,神给每个人的机会只有一次,万望你明白。” 波拉慌乱地抬起头,女化妆师的愤怒尚未来得及发泄,恰在此时有警察闯进来,看见以诺当即用枪指向他:“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 以诺神色未变,回以默然。 “他是我带来的,”塞纳赶紧挤进来,“是我们的人。” 塞纳拉住以诺,暗示他先不要再说话。 对方上下打量了一番塞纳,后者拿出证件表明身份,看见证件领头的警探神色缓和:“马库斯警探,谢谢你的及时帮助,剩下的交给我们就可以了。” 说着有些责怪地看向塞纳:“但你不应该直接带人来找证人,我们也不会因为他的沉默就随便放过他。” 塞纳避过这个问题:“原本我们只是来看戏剧,没有料到这么多,给你们添麻烦了。” 趁对方不注意塞纳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一边拉着以诺从后门离开。 走进街道里吸了一口迎面的凉气塞纳才松开以诺:“真不该放你一个人行动。” 以诺整理了一下衣襟:“那个演员没有被附身,我想她是和恶魔做了交易。” “什么交易?” “还不知道,不过交易的东西在她身上,估计已经与她形成了某种联结,她穿着衣服我看不清。” 塞纳真担心再晚进去几步以诺就要动手扒开演员的衣服看个究竟。 “调查就先进行到这里吧,因为这个事故剧团肯定要延期去下一个演出地点,这期间我们可以想办法搞清楚。” “那你要找的那个灵魂你感受到了吗?” 塞纳的表情凝重起来:“还在剧院,不过飘忽不定,估计也和那个女演员有关系,此外……死者的灵魂不见了。” 刚死去之人的灵魂会暂时在尸首旁徘徊,这是塞纳询问的最好机会,但这一次他没有任何发现。 “下次我们最好还是一起行动,毕竟你的感知能力比较强。” 塞纳并没有因为以诺的肯定而高兴,沉重地回应了一声:“嗯。” 这件事当天下午就见了报,作为受害者的剧团成员立刻被推向了风口浪尖。 时下风光两无的戏剧演员和极端的粉丝,传说中神乎其技的演技和以命相送的狂热追捧,足够做头条了。 目击者活灵活现地向记者描述了自杀者死前所说的话,更为剧团成员精湛的演技做了某种反面例证。 到底是怎样的表演,才能让人分不清虚幻与现实除了剧迷,对此并不热衷的人也开始好奇。 因为这件事剧团的巡演暂时被延期,发出公告进行退票,实际退票的人却寥寥无几,甚至有人自发请愿,只要能看见这场剧目,无论多长时间他们都愿意等。 “真是一群不要命的家伙,”看见新闻的塞纳冷哼,“这剧目再继续演下去,这群观众都能为艺术献身了。” 塞纳相信这次的自杀事件只不过是一个开始,是才拉开的幕布一角,没人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其他的可怕事情。 “你去调查死者的时候还有什么发现吗?” “如果你说的是体貌特征,完全是一个普通人,”塞纳在自己的桌子上翻找,“我现在正在等尸检报告,也许法医他们利用现代科技发现什么我们看不见的细节也不一定。” “啊哈,就是这个,”塞纳抽出一个文件夹,“这是我拜托朋友给我带来的,死者的身份信息。” 以诺接过文件靠在一旁翻看。 “我还想再找亚瑟一趟,让他带我们去见诺兰,我相信这次能问出更多有意义的事。”塞纳支起头,“不过他最近应该很忙,每年这个时候都是……” 塞纳的声音慢慢低下去,对着桌子发呆。 “死者是退休警官,”以诺的指尖放在其中一段文字下,“生前就职的警局是……” “就是这里,”塞纳代替以诺说了出来,“是不是有些惊讶” “你认识他?” “不,当然不,你看看他的年龄,五年前他就退休了,那个时候我才刚刚获得这个职位。” “奇怪的巧合。”以诺轻声,继续往下看。 “也许。”塞纳几乎是用气音回应,并不想让以诺听见。 待翻完全部文件以诺对死者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他的妻子十年前就已经过世,膝下无子,在独居十年后卷入这场奇怪的案件。 “与他有关的人大多年龄相近,不少已经过世,剩下的有的已经身居高位,有的不知道在哪里碌碌而生,他的社会关系也不复杂,对他比较了解的大概只有每周去他家三次的护工。” “护工那里当地警察还在询问,这个案子我们暂时不能插手,等他们查得差不多了,我再想办法搞清楚,现在我们最好先联系诺兰见他一面。” 塞纳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对诺兰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契机 事实证明塞纳的预感没有错,诺兰对于亚瑟的邀请只能永久失约了。 塞纳和以诺计划去找诺兰的当晚他“自杀”了——以割下自己头颅的方式。 他屋里巨大的化妆镜上用暗色的血液写道—— “献给莎乐美。” 莎乐美的演员波拉也在当晚突然失踪,连同诺兰的头颅一起消失,没人知道她去了何处。 而当中最令人费解的在于两起死亡事故不仅没有让剧团蒙羞反而将他们的名声推向了另一个高峰,人们无一不好奇能让人献出生命的演技该是如何具有感染力,原本只在戏剧圈盛赞的表演历经两起死亡事故已经在社会上引起极大关注。 人们讨论着,想要知道真相,更想要知道当中隐秘。 这像是一场不动声色的集体狂欢,埋藏在所有人心底,眼神接触的时刻方能知晓对方和自己一样。 新闻醒目的标题看起来异常扎眼,塞纳和诺兰只不过有一面之缘,通过这种方式得知他的死讯心中漫出悲伤。 “这和你要找的那个恶魔有联系吗?” 塞纳无言以对,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调查时的优柔寡断让诺兰遭此横祸,在发现那个女演员有问题的时候他就该下手控制住她,从道德意义上而言,塞纳没有忠于职守。 “我不知道。”这是塞纳唯一能给出的回答,尽管他知道一切因这恶魔而起。 以诺拿起报纸,注意到当中的细节:“那个女演员也不见了,你有办法找到她吗?” “可以,不过在此之前我们最好先去现场看看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塞纳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带着以诺混进了调查现场,与其说是调查员,更像是两个误闯墓穴的窃贼,以诺不喜欢这种感觉。 剧团的人都被带去询问,他们所住的一整层房间被完全封闭,站在楼梯口望向走廊只觉昏暗压抑。 塞纳戴好手套示意以诺跟上,两人谨慎地往诺兰的房间走去。 警戒线随处可见,淡淡的血腥味浮动在周围,塞纳一一扫看房间,最终停在诺兰房间门前,这里是血腥味的源头,两人对视一眼,塞纳轻轻推开房间门。 没有任何响动,只有门边缘刮擦过地摊的沙沙声。 诺兰的尸体已经被清理走了,现场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不规则散落在各处,尤其看着化妆镜上的那句话更添悚然。 难以想象这里发生了怎样惨烈的一幕,如果和那天在剧院里见到的那个人一样,整个割下自己头的诺兰又是如何做到的? 至少这不是能用自杀来解释的情况。 塞纳在血迹边缘行走了一圈:“没有任何气息。” “什么气息?” “灵魂的气息。” 和第一个自杀者的情况一样。 “那其他的气息呢?” “没有。”塞纳摇摇头,目光转向化妆镜,血迹干涸扭曲浓得惊人,深红色模糊了塞纳的镜像。 塞纳将手放在镜子的边缘,那一瞬一种强烈的情感涌上了他的心头,令他头晕目眩,几欲呕吐,魅惑的声音敲响在他的脑海,夺取他所有神智。 ——爱我吧,如果你看着我,你就会爱上我…… 塞纳猛然抽回手,他的心依旧狂跳不止,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名为狂喜的情感。 这种感情太强烈,出现了一瞬又散去了,塞纳立刻意识到这不是他的情感,是诺兰的。 昨夜,就在这个化妆镜前,诺兰就是怀着这样的情感以血献忠。 他因向自己所爱之人献出生命而狂喜颤抖,塞纳有些恐惧地发现诺兰自杀的场景竟然能在自己脑海上演,让他看见昨夜无人知晓的隐秘。 掌心的十字灼痕又开始痛起来,塞纳慢慢垂下自己颤抖的手,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们去波拉的房间看看。” 走廊尽头的房间采光不是太好,很难想象他们会让自己最重要的演员住在这里,屋子里很简洁,除了酒店原本的设施只多添了一架衣服。 两人在屋子里行走了一圈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疑惑。 “整个屋子……怎么会连一面镜子都没有。” 以诺将手放在墙壁的一块空白处,也许这里曾挂过那光洁的镜面:“毕竟作为贯通人间与地狱的媒介,镜子这种东西再好不过了。” 波拉勾结恶魔此刻基本已经是事实,只是不知道她到底用什么筹码换取了什么。 演技?美貌?名声? 契约是印刻在灵魂上的,但从波拉身上只能感受到恶魔气息并无法感知到契约,恶魔极有可能只是利用了她,通过她来长期赚取灵魂也说不定。 不过死亡事件是最近才开始的,如果真的想要大量灵魂这个时间出手可不明智。 “我们必须要找到她。” 以诺对此表示同意,他很不擅长调查,感知能力较塞纳相对还会弱一些,至少在来之前他一直把自己定义为能够利用圣经感化迷途之人的传教者,万不得已动手也是可以的,不过现在看来他还是把这份工作看得太简单了。 现实生活有着太多的限制,没有以诺想象中那么容易。 找寻波拉的最好方法是通过那两具尸体,法医还在为这两具非自然死亡的尸体头疼,不可能让塞纳随意触碰证据。 “我们绝对不会做任何事,只要进去看看就可以了。” “你知道这个案件的影响有多大吗?”法医驱赶着塞纳,名人之死总是能引起不小的骚动,“报告出来之后一切好说,在此之前我们之间再好的交情都不管用。” 就在两人纠缠的当,一个着黑衣的女子走进了鉴定中心,黑色的墨镜盖住了她三分之二的面庞,唇色是暗沉的红色。 “你好,我来认领诺兰·里思昂的尸体,”女子摘下了墨镜,精致的妆容难掩憔悴,“我是他的未婚妻。” 法医用眼神警告了一下塞纳,将他推到以诺身旁,转向女子引导她去登记。 塞纳探出头偷摸观察那个女子,她脸上并没有悲伤的痕迹,冷漠得近乎无情。 也许对这些公众人物而言,无论面对怎样的情况,都要表现出冷静与自持,他们的生活早已变成一场公开剧目,无数隐藏的眼睛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啊,抱歉,”小小的声音响在塞纳耳旁,“哦,不对不对,明明不会被听见……” 塞纳已经转过了脸,眼前的半透明少女和那位女演员七分相似,两人的眼神有一瞬接触,塞纳镇定地目不转睛,就像完全没有看见。 少女皱了皱眉头,在塞纳眼前晃了晃手,确定对方看不见她后轻轻松了一口气,飘近那个女演员,伸手环住她的脖子,亲密地贴在一起。 安登记过后又戴上了墨镜,跟随法医往停尸间走去,与塞纳和以诺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熟悉的气息吸引了塞纳,他的身体一瞬绷紧。 这是……和波拉一样的…… 她走得很快,和法医一起消失在走廊尽头,若有若无的高跟鞋敲击地面之声很快也消失了,不给塞纳更多仔细感受的机会。 怎么回事?塞纳将手背在身后,缓缓交握,骨节因用力而泛白。 “去他的规矩。”塞纳眉睫压低,看着走廊尽头,眼中是一闪而过的厉色。 夜幕降临,鉴定中心已经黑了大半,保安做过最后的巡逻后舒舒服服窝回值班室听着夜间电台。 “啪。” 黑暗中一束光亮起,灯光向上映出两张惨白的脸。 “塞纳,”以诺语气中有几分无奈,“我记得你保证过这次不会用非常手段。” 塞纳轻咳一声:“下不为例。” 说着已经迈开步子向前走去,周围有些冷,就连呼吸的都是死亡的气息。 以诺能看见墙壁上两人的影子起伏移动,而在他们身边,静默不动的魂灵默默注视着他们,拥挤在整个走廊。 “神父会感到害怕吗?”塞纳的声音很轻,寂静中听得很清楚。 以诺不留痕迹地挑了一下唇角,有些冷酷:“我早已经习惯了。” “也是。”塞纳并没有看以诺,不知道他露出了怎样的表情。 神父是离生死最近的职业之一,想必以诺早已看过无数辗转之魂,为他们祷告不休。 “是这里了,”塞纳掏出ID卡刷过密码锁,天知道他什么时候顺走的,“但愿他明早才发现自己的东西不见了。” 门开的一瞬寒气涌入走廊,塞纳打了一个哆嗦,角落一个灵魂眼神微微一亮,看向塞纳时多出了几分险恶。 以诺不动声色站在了塞纳身后,纵使他的力量已经掩盖了不少,还是具有足够的威慑力,那孤魂退却了,蜷缩回阴影。 塞纳没有注意这些,径直走进停尸间,确定编号后拉开了柜门。 将手电照在尸袋上的一瞬塞纳差点手一抖把手电摔出去。 早上看见的那个女孩的灵魂正静静抱着装着诺兰尸身的尸袋,因为被惊扰她陡然睁开眼睛,有些凶狠地看向前来的不速之客。 塞纳心念回转,几乎没有停顿:“你好,我想你应该还记得我吧。” 少女的灵魂反而满脸错愕,来不及收拾自己的表情:“你……你能看见我?” “我想这种时候,没必要再三确认了吧,”塞纳温和一笑,“你怎么会在这里?” 少女唔了一声,一只手捧住自己侧脸:“我在等他。” 这个他毫无疑问就是诺兰了,显然这个少女并不知道诺兰的灵魂此刻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等他什么意思?” “诺兰和我说过的,无论生死他都会和我在一起,我等他好久了,”少女仍旧带着纯真的笑,“如果你看见他,能帮我告诉他一声吗?” 塞纳眉头微皱:“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我?”少女羞涩地笑了笑,“我是他的未婚妻呀。” ☆、复仇 未婚妻……塞纳在心中咀嚼了一下这个词。 “那你一直跟着的那个女演员,安,你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少女的情绪低落了下来:“她是我的妹妹,是我唯一的亲人。” 塞纳已经彻底搞不懂了,这两姐妹先后与同一个人订婚,这是什么情况。 “要是她像你一样能看见我就就好了,”少女愈发悲伤起来,周围温度下降几分,“自从我离开后,就再也没看见过她的笑容了,肯定都是因为我。” “这是对我的惩罚,对我自杀的惩罚,”少女捧住脸,好似她还在人间,能接住自己滑落的泪滴,“神永远不会接纳亵渎自己之人,让我在这里游荡不息,让我与所爱之人分离,无缘天堂。” “也许这并不完全是你的错。”一直沉默的以诺突然插话,他一直站在暗处,此刻走出来与塞纳并肩,少女才发现这里有两个人,有些惊慌地看向发声源。 在以诺眼中,少女的影像相当模糊,只有若有若无的声音传来,当这个灵魂情绪震荡的一刻,他才听清了她说的话。 自杀乃是难赦之罪,遵循老派习惯的以诺相当痛恨这种行为,但他所见的自杀者的灵魂无一不痛苦忏悔,这令他分外矛盾,尤其现在。 人间混沌,恶魔横行,神恩不在,人如何坚定信仰。 “好烫。”少女下意识后退了几分。 “别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塞纳真不知以诺这强大的力量为他所用到底是不是一种幸运。 “你们来这里是要做什么?”少女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警惕心又回来了,“还有为什么要惊扰已故之人。” “我们是来调查他的死因。”塞纳公式化出示了一下证件,尽管对魂灵并没有这个必要。 少女沉默了,低头看着透明尸袋下无头的苍青色躯体。 “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我的办案方式。”边说着塞纳戴上手套,拉开了尸袋的拉链。 冰冷,僵硬,这是死亡具象化的直观展示。 不等塞纳感受到什么,少女的灵魂骤然蜷缩起来:“不……是安……救……” 少女灵魂的痛苦带动了周围孤魂,他们爆发出尖叫,这对神识敏锐的塞纳而言无疑是重击,无数杂乱的画面闯入他的脑海,这是这些灵魂生前的经历,是束缚他们让他们以魂灵姿态游荡人间的执念。 “停下……停下……”塞纳甚至无法说出完整的话。 “停下!”以诺的低喝宛如法庭之上的法槌,一声便令周遭肃静。 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塞纳腿一软好在被以诺及时拉住。 “怎么回事” 脑袋胀痛,太阳穴跳得奇快,塞纳有气无力道:“不知道。” 少女的灵魂淡得几乎看不见,眼睛朦胧若雾,挣扎着指向一个方向:“救救安,救救安……求……” 一团火光在少女胸膛燃起,如同一个黑洞,一点一点向里吸纳她的魂灵,在她表情狰狞到极致的一刻骤然炸开,没有丝毫声音,瞬间消散若尘。 这是灵魂的毁灭,不必再忧虑她的归处,她已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 周围的灵魂看见这一幕,转瞬四散奔逃,霎时周遭一空。 “神父,你做了什么吗?”塞纳强压住语气的颤抖。 以诺摇头,这一幕显然对他也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该死。”塞纳支撑起自己拉上尸袋将它推回柜子,已经迅速往门外去,“先去救人。” 灯光是暖橘色的,一个纤瘦的身影跪坐在床上,她的妆已经花了,眼角是刺目的红,无神地看着眼前的人。 “真是……难缠的东西,”对方甩了甩手,笑得异常冷酷,“看来你有着保护神呢,安小姐。” “原本想在告诉你真相的时候杀了你,却为这种无关痛痒的灵魂守护浪费了不少时间,”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实在让我非常火大,就算我发泄一下我的怒火你应该也不会介意吧。” “你在……说什么” “哦看来你还不知道呢,安小姐,”那人发出低低的笑声,“那个和你非常相像,时刻守护着你的女性灵魂就在刚才一瞬,啪,被我毁掉了。” 他做了一个打响指的动作,异常快意。 “和我……非常相像……”安的已经哭不出更多的泪,只能发出干涩的嘶吼,语句破碎毫无章法,“相像……毁掉!” “是啊,安小姐,复仇的路总是险阻的,牺牲在所难免,在找上我的时候,你就该想到这些。” “你没有告诉我这些!你没有!你说的只会杀死诺兰!不会……不会有其他人……”安抓挠着自己的头,嘶吼哭叫,“不会!不会……” “啧啧啧,天哪,我的小可怜,你哭得真是太令人伤心了,”那人微微仰首,唇畔是似有若无的笑,“复仇最先报复的对象总是自己,我以为这是人尽皆知的铁律。” “而现在,你完成了你的复仇,我也该完成我的了。” 那人亮出了獠牙,在灯光下亮得瘆人:“你将是在我将整个世界献给恶魔之前,最后的晚餐。” 塞纳第一次如此感谢那些无孔不入的狗仔队,对亏他们秉持自己的敬业精神,将每一个热点明星的行程公布在大众眼中。 六十八层,一仰头只能看见黑色的楼身点缀着星光。 “没办法,神父,非常规手段总是必须的,”塞纳活动了一下脖子,“人命关天,请你谅解。” 消防通道并没有使用什么先进的电子锁,两人没花多少时间就进了酒店,寻着那诡异的不详气息,两人在楼层间飞快向上。 越是靠近,塞纳越是畏惧,这是吸血鬼独有的气息,他看了看身旁的以诺,明显后者也感受到了,眉头锁得比他还紧。 这一系列诡异的杀人案件已经牵扯了太多人,塞纳已经不知该从何悔罪。 房门是开着的,塞纳敏锐地嗅到血的味道,慢慢推开门,着黑色浴袍的女子站在落地窗的边缘,窗户碎裂,冷风无情灌入,吹得她摇摇欲坠。 安在抽烟,每一口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每一寸神经都因为烟叶而绷紧。 塞纳尽量让自己不要发出什么响动,以免因为惊吓到她而发生什么惨剧。 不过安已经从窗中看见了他们两人,微微侧过头。 “安……”塞纳慢慢压低身,降低姿态,让自己看起来温和无害,“不要冲动。” 安笑得很深,将烟按在玻璃上缓缓压灭:“太晚了……抱歉。” 烟头被吹飞出去,安将自己完全信任地交给了身后的夜空,同时合上了自己的眼睛。 就像她小时候和自己的姐姐玩的信任游戏,也许她曾调皮戏弄过自己的姐姐让她跌倒,但每一次她的姐姐都会在她身后接住她。 每一次,就连死亡也无法阻拦,即便化作无主之魂,也要在她坠落时刻做她的依靠。 灵魂的毁灭是怎样的一种感觉比死亡更痛吗?安不敢想象。 下沉,风声,失重。 这一次,她的身后没有任何支撑,只有虚无的死亡向她张开怀抱。 就在几分钟前,同样的死亡威胁高悬于顶,吸血鬼的獠牙近在咫尺,安知道脖颈被刺破的一瞬她连呼救都无法发出。 心脏会因恐惧泵出更多的血液,喂饱眼前的吸血鬼。 安也不想挣扎,她等待死亡太久了,这是一场煎熬的马拉松,终点就在眼前。 “啪——哗——” 紧接着是细碎的洒落声,敲打在屋内的物品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块玻璃飞过她的侧脸,能看见闯入房间的不速之客就在那个吸血鬼身后。 安被一把拉开,撞碎玻璃的人压住预备进食的吸血鬼,双手将他的脖子束缚到极致。 “你果然来了……噗噗哈哈,”被扼住脖子的吸血鬼发出嘲讽的笑声,“被一个杂种这样欺负,真是我的耻辱。” “闭,嘴。” “果然,你快要忍不住了,”吸血鬼侧过头,露出自己苍白的脖子,那下面是早已冷却的血液,“你渴望血液,对吧。” 牙关已经咬到了极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没错,我也参与了,我也畅饮了,那甘甜的味道,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吸血鬼笑意更深,“对于你无法品味人类血液的甜美,我表示非常遗憾。” 手下用力,昭示它主人的暴怒。 “这是你对我的复仇,也是我对你的复仇,”吸血鬼从嗓眼中挤出声音,“你以为我们只会束手就擒吗,好好享受我给你的盛宴吧。” “你所爱的人类将在血海中挣扎,成为恶魔肆虐人间的第一餐,而你,除了在角落看着这一切外毫无办法,就和你当年一样。” “不过这一次会有一点点小小的不同,你不会置身事外,你是这场狂欢的执刑人,亦是这场宴会的敲钟人。” 手已经束缚到极致,吸血鬼眦目欲裂,用力扬起自己因为双手紧扼难以动弹的头颅:“因为,你的名字已被鲜血嵌写在尾页——亚瑟·安斯艾尔。” 安的手腕被拉住了,快得来不及让她回味一下死亡的前奏。 以诺攀着窗台的边缘,脚下是黑色的深渊,即便是大城市的午夜,也会有一丝光都照不进的地方。 “她晕过去了。”以诺稍一用力就把安提了上去交给塞纳。 “谢天谢地,”塞纳背上的冷汗还没褪去,风一吹激起一层寒意,“神父你真是……无时无刻不在给我惊喜与惊吓。” 塞纳将安小心抱到床上:“还好,没有重伤。” 安还在梦中完整她坠落的过程,眼睛不安地转动,身体习惯性做出防御的姿态。 “这里发生过打斗,”以诺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安身上,蹲在落地窗前,“这是吸血鬼的血。” 塞纳走过去用手沾了一些,特殊的腥味让他有些不适。 “这还和吸血鬼有关?”以诺也注意到了这件事的复杂。 “目前来看逃不开干系,”塞纳试图还原他们来之前这个屋子发生了什么,最终也没有思考出任何头绪,“我只能肯定安小姐不具备剿灭吸血鬼的实力,她除了当一个安静的餐后甜点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但吸血鬼放过她了。” “我当然知道,”塞纳指了指安,“只有她还没放过自己。” 两人担心有什么威胁去而复返,索性围靠在安身边,守护着她。 在黎明来临的前一刻,安从梦中坠回了现实。 昨夜的一切牢牢刻印在她的脑海,安知道她还必须在生与死之间继续挣扎。 以诺一直是醒着的,塞纳半靠在他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安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伸出了手,向着以诺:“劳驾,能给我一支烟吗?” ☆、狩猎 那是特制的女士烟,夹在两根纤细的指尖竟让人觉得优雅万分。 安颤抖着点燃烟,一只手环抱在自己身前支撑住夹烟的手,好似它重达千斤。 “你们……是来抓捕我的吗?” 塞纳不解:“不,当然不是,为什么你会这样觉得?” 安浅浅抽了一口烟,用指尖点了点塞纳放枪的腰侧:“警用□□,我认得。” “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 “哦……确实,”安缓缓将手插入发间,发出低低笑声,绝望而无助,“正常人看见警察当然不会是这个反应,会辩驳会反抗……我以为你已经清楚地知道我的罪行了。” 塞纳本希望安不是这些事的帮凶:“我想这个时候坦白还不算晚。” “是啊,不晚,”安合上眼睫,黑色的长睫毛轻轻颤动,“但也没有用了。” “什么意思?” “地狱的大门即将洞开,你我都会成为恶魔口中的食粮,纵使我向你坦白也于事无补。” “你不说我们又怎么知道没有用,至少目前我们救下了你。” 安叹息一声,有几分不屑:“你又怎么知道我会为这侥幸的生而欣喜。” “即使知道你的生是以自己血亲的灵魂为代价得以留存,你也还是会这么说吗?” 安的身体僵硬了一下,用力夹着烟猛吸一口,颤抖着吐出:“你为什么会知道” “这个世上总会有人眼中的世界不同常人所见,”塞纳短暂迟疑,“是你的姐姐叫我们来救你的,她……” “她已经不在了,我知道,”安打断塞纳,又有些神经质地喃喃,“我并不想从外人口中再次听到这件事。” 烟烧到了尽头,灼烧那漂亮的指尖,安却恍若无觉,抽着滤嘴。 塞纳有些不忍,伸手小心替她拿下指尖已经只剩尾端的烟。 她凝固在那里,重复着抽烟的动作,吸着指缝中的空气。 眼皮一点点遮下,眉头极慢地皱在一起,干涸的眼角溢出水色,模仿吸烟动作的手紧紧贴在唇上,最终伸展锁扣在整张脸上,嘴张着却只能发出低哑的气音。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只是不甘心……无辜之人身死客乡,负罪之人声名鹊起,难道没有一点办法吗?” 安崩溃地抱住头,“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我又怎么会不顾一切地向恶魔索求复仇的筹码。 ” 以诺端放在膝上的手下意识地攥起,眼中是少见的挣扎。 “也许我只是这一系列事件中一枚不值一提的齿轮,但确实是我开启了这场噩梦,我为此痛悔,束手无策……” “等等,安,”塞纳压了压手,截住安,“我还不是很懂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和波拉,还有吸血鬼到底是什么关系。” 安凄惨地扯出一个笑,依旧没有回答塞纳的问题,自顾自道:“是我,害死了诺兰。” 这恐怕是塞纳听过最简短的认罪说明。 过了好久塞纳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 “为什么?”安笑得不住颤抖,一字一顿,“为了血债血偿,我以为这是天经地义。” “你可能还不知道吧,警官,身在这个圈子中,除了身心逐渐沉沦直至污浊不堪,有时双手还会因此沾染上鲜血。” “大家眼中的好男人,戏剧圈中阔绰的赞助人,评审届争相献媚的仲裁者,只不过是一个为了自己的利益毫无底线的人渣,”安睁大无神的双眼看着塞纳,“你以为我是他的未婚妻吗?不,我不过是他公开展示的祭品罢了。” “他以未婚妻名头,私底下诱骗了多少女子,又用自己的名权掩盖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罪行,这些事是不会有人告诉你的,警官,”安放低声音,“那幕布之后才不是什么光鲜靓丽的演员,只是累累白骨堆积的幻梦。” 安的手握得咯咯作响,像是想起什么格外令她愤恨的事,表情狰狞异常:“我姐姐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演员,为这个男人付出一切乃至生命,我怎么能不痛恨他,我要他也好好尝一尝爱而不得,求而无果的痛!” “我寻求了吸血鬼的帮助,获得了我所未知的力量,达成了我的目的,而接下来还会有更多人为此而死去,”安紧握的手松开了,怒火转瞬即逝,颓然捂住脸,“我本来没想要这样的,我不知道会害死更多的人。” 安说话开始颠三倒四,塞纳知道这是她精神临界崩坏的征兆,没有更多时间供他细听安的辛酸。 “他给了你什么?” “我不知道,不知道,”安如提线木偶般摇头,说着话还发出无意义的怪笑,“嘻嘻……那上面写满了,哈,我所不知道的文字,他让我交给一个仰慕诺兰的少女就可以了,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我不知道……” 眼见最重要的证人精神开始瓦解,塞纳没控制住提高了声音,急急问道:“他现在在哪?” “他被抓走了,被一个穿着黑披风的人,我记不得了,我真的记不得了……” 安已经明显出现了疯癫的症状,她所接受和践行的一切,在她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留下更严重的创伤,已经再也承受不住这些了。 安时哭时笑,时怒时哀,没有焦点的眼神飘忽不定,嘴唇蠕动发出无意义的叫声。 塞纳伸手似乎想要扶住安,却只是抓了一下空气慢慢垂下来,这一瞬另一双手却代替了塞纳。 以诺的手覆在安颤抖的双手上,那上面满是玻璃的割痕,烟的烧伤混杂斑斑血迹干涸在掌心。 很温暖,安怔忪地看着以诺,她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温暖带来的安宁。 还有那双蓝色的眼睛,她从未看过如此通透的眼眸,也是第一次有人这样温良地看着她。 “神不曾抛弃迷途之人,直到今日也是如此,”以诺低首,“愿神与你同在。” 这不是安慰,是祝福。 闻言安的眼角慢慢垂下来,却哭不出泪,她已经为痛苦流了太多无用的液体,此刻甚至无法用悔恨的泪水表达感谢。 她一直想要的,只是这样简单的安慰啊。 塞纳看着两人,心绪复杂。 以诺是神父,即使脱下了神父那身衣服,也不会改变,他指引,他安抚,他祈祷,日日夜夜,一视同仁。 纵神不在,他的代言人亦永远不会抛弃这铭刻在灵魂上的职责。 塞纳和以诺并肩站在安的房间门口,以诺站得很端正,塞纳则弓起背靠在墙上。 “安是被吸血鬼威胁到精神崩溃这句话有多少可信度。”塞纳侧头满脸苦恼。 以诺认真思考了一下,同情道:“零。” “啊啊啊啊啊,我应该先叫教会的人来的。”塞纳抱头,“私自调查这种案件还扯出来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我怕是要停职一辈子。” 以诺不知道塞纳对停职一事的畏惧有多少,至少听他语气并不太当回事。 “现在算是线索断了吗?” “不完全是,不过我们可能需要重复来这之前的行动。” 半夜三更摸进鉴定中心,对一个无头的尸体做些什么,在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了。 以诺伸手勾住塞纳口袋露出的一截绳子:“你是不打算把这个还回去了吗?” 塞纳一拍脑袋,恨不得晕过去:“神父你可提醒得太及时了。” 发现自己ID卡不见的当事人会用什么方法来处理,有待忧虑。 “等警察把她带走,我们再说其他的,”塞纳索性破罐子破摔,完全放弃思考,“让我静一静。” 以诺对此不置一词,他在想其他的事情,关于卡特神父,自己,还有……犹尼耶。 来的警官更倾向于相信这位可怜的女人因为痛失所爱神经错乱,在走廊里乱走的时候恰巧碰见同住一层的塞纳。 看过酒店登记记录,塞纳和以诺被一起带回去喝了趟茶了解情况。 离开前塞纳状似无意问:“你们准备拿她怎么办?” “除了精神病院还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吗,”调查员叹气,“但愿那些医生嘴巴严一点,别让外界知道她疯了,这事引起的连锁反应已经够让人焦头烂额了。” 塞纳陪笑着应声,带着以诺往外走。 “等等,马库斯警官。” “嘶——”塞纳小声抽气,转过身前调整好了表情,“请讲。” 可别问他大半夜带着另一个男的去酒店是因为什么,这太难编了! “亚瑟·安斯艾尔……还是别的什么,你们遇见她的时候她就一直在说这个名字吗?” 吸血鬼被捆缚在一旁,亚瑟埋头挖着什么,幽暗的院落里只能听见掘土声。 “劳烦你替我费心挖掘休憩之地了,我以为你会用别的方式来处理我。” 亚瑟不发一言,只顾手头工作。 “诺兰是你的朋友吧,你想听听他的死因吗?” 亚瑟的手短暂停了一下:“我说过让你安静。” “我可已经安静太久了,要是继续让我沉寂下去,不知道还要搞出什么大动静。” “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是吗?”吸血鬼满脸戏谑,“就算将我埋在你的葡萄园里做肥料,我也只会结出致人死亡的毒果,何况是这个小土坑。” 铲子被重重插进土里,亚瑟神色阴晴不定。 吸血鬼为激怒到亚瑟感到几分快意,抬头看了看天:“景色较几百年前并没有什么变化呢,这样的夜晚最适合狩猎。” 亚瑟握着铲子把手紧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继续挖。 “复仇总是会反噬,真是可悲,”吸血鬼的笑意更大了,挑弄亚瑟的怒气,“在你以同族为食的时候,应该就已经料到今日了吧。” 塞纳紧紧盯着安,等待着,不一会她开始小声说话。 “你不会……置身事外,你是这场……的执刑人,亦是这场宴会的……人,因为,你的名字已被……嵌写……尾页——亚瑟·安斯艾尔,亚瑟……安斯艾尔,亚瑟……” 塞纳的掌心握出一层汗,离开警察局的时候仍觉浑身冰冷,不适感黏腻地贴服在他身上。 “我知道去哪里找他,但愿还来得及。” “为什么会来不及,难道他还会包庇自己的同族?” “不,恰恰相反。” 昨夜的折腾让塞纳有些晕眩,但更让他头脑混沌的是因为另一件事。 “你记得我说过亚瑟不会吸食人类的血液吗?” “记得,”以诺察觉到塞纳语气中的异样,“怎么了?” “这可不是安慰你的玩笑,神父。” 塞纳试图仰头看那刺目的阳光,希求找回一些暖意。 “他是狩猎吸血鬼的吸血鬼,他以吸血鬼的血液为食。” ☆、本性 月亮已经升到了天幕的最顶端,试图俯瞰它银辉照耀下的黑色尘世,可惜这温柔如洗的月色丝毫无法穿透密布的黑色云层——月亮并不拥有旁观的席位。 分隔月光的黑色云雾下是霓虹璀璨的城市,它们是矗立在地面上的剪影,留给人群无限想象的空间,也给未知的罪行披上朦胧的掩护。 亚瑟站在高楼之上看着流动的光辉与静谧的阴暗,发丝随着风翻飞舞动,他第一次来这还没有这些光陆怪离的景色,只有低矮的城镇和碌碌的人群,工业革命还不及在这片大陆遍地生花。 而吸引他来的只有一个原因——这里有吸血鬼。 他是吸血鬼中流传的比猎人更可怕的传说,猎人都不过是人类,个别拥有些特殊天赋,总体而言并不是那些吸血鬼贵族的对手。 亚瑟则不同,他有着和吸血鬼相当的身体素质,善用人类教授给他的关于狩猎吸血鬼的技巧,而最令吸血鬼恐慌的在于如果不幸碰见亚瑟,可就不是木楔被扎入心间而死这么简单。 他会张开他鲜红的唇,露出独属于吸血鬼特有的犬齿,将他的猎物一点一点食用殆尽。 面对他,一直自诩猎食者的吸血鬼会体尝到成为猎物时那浑身麻痹的恐慌。 塞纳带着以诺乘上最后一班往乡间去的车,车厢里只有几个还在打瞌睡的旅人,精神烁烁的两人明显与周围格格不入。 以诺的身体绷得很紧,好似随时准备战斗。 “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对付那样的吸血鬼,”以诺压低声,“圣水尚不及准备,连木桩……” “神父,我们不是去对付他的,”塞纳低声打断以诺,摊开收款看着掌心的小瓶,“他不曾伤人,作为人类的我们有什么资格来对他的生死下判决。” 塞纳慢慢攥紧手,表情沉重:“只是晚了几天,我早该发现了。” 以诺尚不及完全放松:“我不明白。” “这个世上以常理难以理解的事非常多,那背后复杂纠缠的因果连神都无法评判,并不是被人类划归在对立面的一切都必须被消灭,”塞纳侧头看向以诺,“以诺,这是你必须面对的一道难题,区分他们,然后做出自己的判断。” 车窗外黑不见五指,除了偶尔的颠簸完全让人意识不到自己的移动,塞纳将手贴在窗户上,可以从遮盖的阴影中看见些许外面的景色。 “在我们结束这一小段枯燥而煎熬的短行前,我可以告诉神父你一些关于亚瑟的事,这或许和接下来面对他并没有什么关系,但总好过让你一无所知。” “我第一次遇见亚瑟的时候,正和吸血鬼猎人公会一起去处理一桩类吸血鬼案件,没有袭击者,没有受伤之人,只有镇上的人说曾看见负伤的吸血鬼途径他们那里。” “你明白的,带我这种第一次面对吸血鬼事件的菜鸟出动,肯定不会真让我看见与吸血鬼大战三百回合的场面,毕竟我那会儿才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毛头,”塞纳耸了耸肩,“可惜他们想错了,这并不是类似案件,而是确凿的甚至足以引发灾难的吸血鬼群体行动。” “那是一支游荡的吸血鬼小队,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潜藏在这个人口稀少的小镇中,更没人预料到之后发生的可怕灾难。” “当隐没在黑暗中的吸血鬼开始狩猎时,我们正在当地民众家中畅饮果酒,预备第二日返程,他们闯入的当我们还以为这不过是一群青年吸血鬼,毛躁地走错了地盘,未曾料到他们早活了上百年,是熟知我们战斗方式的吸血鬼贵族。” “你可以发挥想象在脑中描绘那个场景,惨况远超任何语言文字能表述,总之除了我和少数猎人再无生还之人,我们拥挤在地下酒窖,浸没在各种负面情绪中等待那些刽子手发现我们的踪迹,把我们当做便携食物。” “当酒窖打开的一瞬,我们当中一位猎人甚至无法忍受这长时间的心理折磨,把自己枪里最后一颗银弹留给了自己,不必觉得不可思议,在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刻,再激昂的英雄主义都是放屁,那些被讴歌的故事多得是润色,人往往没有那么坚强。” 塞纳交握双手抵在额前:“打开酒窖的不是别人,正是亚瑟,他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打理自己,披着脏兮兮的披风告诉我们安全了。” “我们有些惊异,察觉到这是一个混血吸血鬼,要知道那些恪守古板规矩的老派吸血鬼比起人类更痛恨这些他们口中污染了吸血鬼高贵血统的混血,一个混血面对一群狩猎的吸血鬼贵族别说来搭救我们,恐怕他也自身难保。” “我们怀疑这是一个陷阱,是诱使我们自投罗网的计策,我们举着枪,推挤着不愿离开,亚瑟似乎也了解我们的顾虑,暂时离开直到我们自己出来。” “那个场面……”塞纳苦笑一声,“再看仍觉得着实有些惨烈,恕我难以向神父你重述,亚瑟就站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让我们尽快去安全的地方。” “但我们还必须停留一夜,等支援来到收拾残局,这是难眠的夜晚,我们不敢留在镇中,那里的血腥味能让人完全丧失理智,只有野外的火堆给我们温暖。” “我们猜测着亚瑟的真实身份,想知道他用怎样的通天神力打败或者引开吸血鬼贵族小队,这些吸血鬼猎人并不拥有看见虚无魂灵的能力,他们不知道我看见了亚瑟身后的阴影,像是两位守护神为他加护。” “在支援来清扫现场的时候,我悄悄寻着气息找寻这位混血吸血鬼,这很危险,但对那时的我而言,我并不在乎什么危险,探寻另一边世界的渴求战胜任何恐惧。” 塞纳沉默了一会儿,闭上眼睛:“我看见他在进食。” 这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塞纳说时脸上意外没有一丝情绪起伏。 “昨夜还是杀戮决断者的吸血鬼们堆积在地上,仅剩转动眼珠的力气,亚瑟趴在那里,如同野兽一般啃食着,呜咽着,腐臭弥漫在周围,恍若地狱的一角之景。” “他吃得非常全情投入,甚至没有发现我这个不速之客,而那些吸血鬼看见了,几十双濒临垂死的眼睛汇聚到我身上,我能感受到那里的恶意。” “亚瑟回头看见我没有任何惊讶,只是咧开染血的唇,有些不修边幅地擦了擦说,‘抱歉,有点脏’,”塞纳摇摇头,“这是他和我说的第一句话,在最不寻常的地方以一句寻常的话做开场白,诡异而理所当然。” “我不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也不想问,谁没有个秘密呢,想必连神父你也会有着埋藏在心底的隐秘。” 以诺侧头,神色有一瞬的变化,好在塞纳并未注意。 “后来他告诉我他厌恶这样的自己了,希望我能帮他研究有没有什么遏制对血液渴望的药物,”塞纳将手中的小瓶展示给以诺,“他每次都会定时找我拿,只有每年这个时候会晚,后来我才知道是因为临近他母亲的忌日,让他无暇分心其他,那个时候就连腹中滚烫灼烧的饥饿都能因悲伤抵抗住。” 这个瓶子以诺见过,在第一次与亚瑟见面时,他滴在咖啡中的东西就是以这个瓶子装盛。 “亚瑟和我见过的任何一个混血种都不同,他对人类没有任何复杂的情感,他保持着好奇与理解,全心全意喜欢着人类的一切,他迷恋那些流行的文化,会在社交媒体上夸夸其谈,像人类一样思考学习,将奇怪的收藏堆满储物柜……他努力让自己活得像一个人类,只有在午夜因饥饿难当不得不向我求助时,才让他挫败地意识到自己有着一半吸血鬼的血统。” 塞纳搓了搓手:“以诺,我希望你明白,我说这些不是在为他开脱,很多表象之下的东西,往往才是最真实的。” “只有一次,我问了他为什么会同类相残,那是一句非常狡猾的回答,他说——” “到终点站了!终点站!后面的两位!到站了。”司机的吆喝打断了塞纳的回忆,认真听着塞纳诉说的以诺这才发现车厢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已经过了零点,孤零零的车站比站在它遮蔽下的行人还要单薄,塞纳有些后悔自己没有穿自己惯常的长风衣,午夜的风已经开始用寒冷教导他自然的残酷。 “真不敢相信现在是夏天,”塞纳抱怨着,恢复了随意的语气,“神父你觉得冷吗?” “还好。”以诺不知道为什么将手放在了脖子处,他穿着整个裹住脖颈的内搭,看着很保暖,塞纳有几分羡慕。 不过一想到白天以诺也是这种装束,对着那滚烫的阳光塞纳不敢继续想下去,他过分高超的共情能力这个时候也在发挥着作用。 夜间对塞纳而言不成问题,他需要看的也不是路,是只有他能“看见”的踪迹。 亚瑟实属首次在异乡为自己母亲的忌日做准备,不过这非常简单,唯一困难的只有餐前祷告,吸血鬼向神作餐前祷告,比起荒唐更多的应该是滑稽。 虽然从某个角度而言,神创造人类,确实是赐予了吸血鬼食物。 眼前的吸血鬼已经奄奄一息,再多恶毒的唾骂都已经吐不出,鲜血顺着他的手腕滴落,为了避免吸血鬼强大的自愈能力从中作梗,白蜡木削成的十字架错列有秩地扎在他身上。 “你也算……做到极致了,亚瑟,雕刻这些东西,估计你也不好受吧。” 亚瑟只是交握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默默等待着,可以想象他的身体也因为那些十字架而布满裂口。 “你刚才去哪里了,不妨和我说说?哈哈……咳咳咳,你总不会是和这个城市做最后的告别吧,人类这些无意义的行为真是被你学了十成十。” 亚瑟想起自己在楼顶看见的繁华景象,眉头微皱,如果这个吸血混蛋说的没错,今夜将会是他最后一次看见这一切,与其说是告别,更像是哀悼。 他对即将发生的灾难无能为力。 “我本来已经为你预留了剧场的最佳位置,票就在我的口袋里,可惜啊……咳咳,你却要在这里做这些无用的事。” 亚瑟默念了一句什么,睁开了眼睛看向眼前的吸血鬼。 吸血鬼知道自己死期已到,地狱的钟声好似响在耳边,虽然他知道地狱的恶魔才不会为他鸣起丧钟。 “人间的灾难只会愈演愈烈,我所做的不过是前奏的一小截,你会与死亡同行,看见一切的终结,如我所言。” 执行人——因他而起,敲钟人——由他落幕。 “那可真是遗憾。”亚瑟满不在意走上前。 两人的眼神接触在一起,亚瑟露出了他狰狞的獠牙。 奇异的味道汇聚在亚瑟口中,他回忆起自己第一次猎杀自己同族时的样子,那时他经验还不足,像是一个第一次捕猎的莽撞野兽,只知道用利齿与尖爪去撕咬,最终吃进嘴里的东西都不完整,但那种感觉非比寻常,他最原始的渴望被满足,痛快与痛苦同时在他心中天人交战。 他戒断这一切已经很久了,此刻却仍迷醉不已,深陷其中,这提醒他无论学得再像,他依旧保留着吸血鬼的本能。 破碎的画面在他脑海回放,他如饕餮般吞咽,血泪自眼中源源不断淌落。 “亚瑟……” 亚瑟吞咽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缓慢咽下口中的食物,侧过脸狼狈地用袖子蹭了蹭,勉强笑道:“抱歉,有点脏。” 塞纳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以诺下意识将手挡在塞纳身前。 “停下吧,亚瑟。” “塞纳,我做不到,”亚瑟悲哀地笑着,轻轻摇头,“你肯定记得为什么,你曾问过我杀戮同族的原因。” 塞纳当然记得,就在刚才,他还准备告诉以诺那句狡猾的回答—— “如果认为人类的原罪来自亚当和夏娃违背与上帝的约定,那么吸血鬼的原罪就是因该隐杀亲弑族而起,人类惯于欺骗的能力和我渴求亲族血液的能力并无区别。” 原罪生来便有,这无可更改,有的人试图忏悔纠错,希求神恩最后的宽恕,有的人则会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将更多的罪孽以荆棘编制后戴在自己头上。 “那是个圆滑的回答对不对,将过错全部推开,即便我心里知道我这样做的理由有多么自私。” “这只是这么多年的第一次,现在还不晚。”塞纳试图上前,却迈不开步子,这是一句自我欺骗,塞纳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 “塞纳,你怎么能肯定这是第一次,你的信任令我无地自容,”亚瑟摊开手,展示自己染红的掌心,昭示自己并非无罪,“这是一开始就没有回头机会的路,从我杀死第一个吸血鬼的时候,我已经无药可救地对这种感觉上瘾。” “复仇的兴奋与本能释放的快意会让人一辈子都无法舍弃,你给我做的替代物很好,但再好也只是替代品,它抚慰不了我对杀戮的渴望,饥饿仍旧灼烧着我的胃,让我辗转难眠。” “如果你有机会去一次我的私人葡萄园,你就会明白了,喂养那饱满果实的就是这些吸血鬼尚有意识的躯体,每一年收获时,便会成为我唯一的止渴剂,他们的尸骨已经堆积到无限深的地下,每一寸每一厘,你都能看见他们的痕迹。” 血泪在亚瑟尖削的下巴汇聚,如溪流流淌:“那是一见便再难忘记的场景,我和人类到底还是不一样,随着时间流逝,恨意永远无法消弭,甚至成为了我继续漫长无意义生命的根基。” 亚瑟深吸一口气,以一种极致温柔的语气继续说着,如同在讲述一个故事。 “我的父亲带我和母亲远离吸血鬼,换来的只是罪的制裁,我亲眼看着他们怎样将我的双亲一口一口吞下,吸血鬼的优雅只是人类文学中被美化的谎言,你看见过就会知道,兽类的影子历经千年进化也不会消失,神亦无能为力,”亚瑟有些痛苦地捂住自己胸口,“我看过了全程,这一切只是我在模仿,模仿他们曾对我双亲做过的,每一个姿势,每一下吞咽,不差毫厘。” “这才是真正的我,人类的劣根性和吸血鬼罪恶本能的混合体,一个可悲的代名词。” 这不是塞纳想听见的真相,他宁愿亚瑟用谎言来稍加掩饰,至少……不要说得如此毫无转圜余地。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关于剧院的事,我已经全部问清楚了,”亚瑟指了指地上看不出原本形状的吸血鬼,“这是他借用恶魔力量,设计无辜之人对我的复仇,他杀不死我,只能用这种卑劣的方式,当以足够的人类灵魂与血肉做媒介,地狱而来的恶灵将能够吞噬一切,直到人间变成第二个地狱,我也不会被幸免。” 亚瑟从鲜血中捡出一样东西:“这是属于恶魔狂欢盛宴的入场券,除了作为旁观者,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即便如此你也还要继续吗?” 塞纳感受到了什么,心跳剧烈不已:“也许对这一切无计可施,但即使作为旁观者,我也要亲眼见证这一切。” 亚瑟已经从方才的癫狂恢复了正常,岿然不动,似乎在等着塞纳自己上前。 以诺轻轻抓了一下塞纳的袖子,不等他说什么,塞纳已经抽出了袖子,顺便给以诺一个安抚的眼神。 看着塞纳走近自己,亚瑟眼中很是释然:“谢谢你,我的朋友,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你可能都无法见到我了。” 亚瑟说这话时塞纳还没来得及走到他眼前,亚瑟的身影转瞬消逝,染血的票券抖落着掉在地上,发出“啪”一声。 塞纳没有多余的时间揣摩这句话,附身捡起票券,看着那熟悉的女性侧影,只有莎乐美三个字刺目异常。 “也许这一次就是没有生命保障的惨烈一战,神父你后悔么?”塞纳试图让自己语气轻松一点,但只是更加僵硬,只好干笑两声做结。 塞纳探究的眼神没法看出以诺的情绪。 “走吧。”以诺没有迟疑。 ——在人间彻底变成炼狱之前,遵从自己的意志,做你力所能及之事吧。 从找上塞纳的时候,以诺就已经准备好面对任何突发情况,他以前遵从自己意志所做之事并无善果,这一次他希望幸运能够眷顾他。 ☆、开幕 票面上的地址是市中心一家剧院,这次罕见提供了午夜场,没有剧团名称,仅有波拉的名字被放大写在上面。 死亡案件尚未平息,断然不会有剧院给他们提供演出场地,何况除了失踪的波拉,剧院其他成员都还处在警方监控之下。 但在恶魔力量的协助下,再奇怪的事都会变得顺理成章。 “我还是不明白,吸血鬼之间的矛盾,为什么要迁怒到无辜之人身上。” “没什么奇怪的,无能之人畏强凌弱乃是寻常,”塞纳有些不屑,“通过欺辱弱者来满足自己早已碎裂成渣的自尊,掩盖自己无用的事实,这是种族通病。” 塞纳用手机的手电筒照着眼前崎岖的路,一边张望四下希望看见顺路的车,但在这种时间无疑是奢望。 手机不断提示低电量,意识到主人根本不在意后索性直接黑屏,任凭塞纳再怎么摆弄也绝不开机。 塞纳长叹一声,郁闷地摸黑往前走。 以诺低声继续:“伤害人类又怎会影响到亚瑟。” “如果非要说影响,可能要等更久之后,”塞纳抱紧自己的双臂,“这么多人血祭喂养这一带的恶魔,等这些恶魔变得强大,没有一个种族能置身事外。” 塞纳想了想又道:“或者……也不一定,某些未知秘法也会定向杀人,他知道亚瑟的全名,做些什么也是有可能。” “滴,滴——” 身后的远光灯将两人的前路照亮,黑色的车慢慢停在两人身侧,塞纳伸手挡在自己眉前半眯着眼看来车。 车窗滑下,是亚瑟的管家。 “塞纳先生,我想你们或许需要我送一程。” 塞纳挑了挑唇角,说不上什么语气:“这个时候我应该感谢亚瑟的善解人意吗?” 这更像是去地狱的末班车。 压抑的沉默在车厢内沉落,塞纳等了许久问出第一个问题:“亚瑟去哪了?” “抱歉,不知道。” “他要去做什么” “抱歉,无可奉告。” 两句回答有礼而无情,不留丝毫余地。 “我知道了。”塞纳的声音很平静,他知道亚瑟准备去做什么,吸血鬼们将再次迎来永无宁日的明天。 等穿过城乡边缘,道路由崎岖变得平滑,他们很快就能到达剧院。 开场前半小时,车停在了剧院门口,有侍者殷勤上前开门,好像在迎接什么身份尊贵的客人。 “塞纳先生,”老管家叫住下车的人,伸手中夹着一个信封,“这是您拜托的东西。” “谢谢,顺便也转告亚瑟。” “我会的。”车窗合上,车随即融入远处黑暗的街道。 塞纳将信封贴身放好,随着侍者的接引进了剧院。 脚下的路仿佛没有尽头,昏暗灯光映照下勉强看清前面引路的人。 “不用检票吗?” 侍者笑得很谄媚:“能在这时间来的客人肯定都是有票的,不必再一一查验了。” “那可真是非常省事了。” 侍者应承了两句,不多发一言,背过身后脸上浮起贪婪的笑。 来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那样便能喂饱更多的恶灵,他们会变得更加强大,更加…… 侍者的肩膀忽然被一把握住,他有些慌乱地调整好表情,转过身:“请问有什么事吗?” “本地混血种都有登记在案,你作为当地人难道不知道吗?” 侍者满脸错愕,不知道眼前的人为什么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话,半晌回不上话。 塞纳笑得很官方:“不知道也没关系,等醒了之后记得去警局报道。” “醒了什么……唔!” 这一拳又快又狠,侍者挨得结实,一头倒在一边。 塞纳甩手抽气:“嚯,这家伙骨头真硬。” 说着抓住身后的以诺,一歪头:“跟我走。” 又走了一段距离,两人绕到了开阔之处,这里是剧院的地下,他们在看台上可以看清整个剧院的构造,远处是临时搭建的舞台,增添了好几排椅子,正好与上面一一相对,改造成了另一个剧场。 “波拉失踪的这段时间,估计一直在这里准备这些。”看台护栏的漆是才刷的,味道异常刺鼻,塞纳捂住口鼻后退两步。 他有些不解,明明在这么明显的地方,为什么没有感受到任何气息,这地下像是与外界隔绝,若非进入其中,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异常。 注意到有人进来,一位剧场工作人员走过来,手中是两个精致的长方形礼盒:“您好,这是此次演出送给客人的特别纪念品,请两位收好,开场后方可打开。” 说罢半强迫地送到了两人手中,那笑容热情得令人害怕。 等人走远了,塞纳握着礼盒摆弄了一下,确定没有任何危险的气息后拆开。 打开盖子,里面是一把精致的小刀,锋利异常,刀身上纂写着一小串文字。 看清文字内容后塞纳苦笑:“我以后恐怕都要对莎乐美产生创伤后应激障碍了,我可没什么能献给她的。” 以诺仔细观察着这把小刀,灯光在刀刃上跳跃,某种不好的猜测在脑海中成型。 “我们得想想办法去后台,要是能在剧目开演前找到波拉,说不定还有挽回的机会。”塞纳不确定自己能为阻止这场灾难做什么,他只知道这里让他感觉不舒服,想要逃离。 “我不喜欢这里,”以诺合上礼盒,“这里有种异常邪恶的气息,是很久以前就聚集在这里。” “我有同感,所以最好快点解决这一切。” 两人尽量不引人注意地往后台去,台下的观众个个伸长脖子看着舞台,已经完全忘我,像是受到什么蛊惑,周遭一切都不会分得这些观众丝毫注意。 除了方才送东西的,这一路上再没有其他工作人员,塞纳和以诺异常顺利摸到后台。 杂物随处堆积,可以看出搭建这个舞台的仓促,塞纳掏出刚才送的小刀防身:“这个时候我还真挺感谢他们的礼物。” 简陋的化妆间半开门,冷白的光透出来,屋里只有一个化妆镜,唯一的演员正在镜子前做最后的修饰,哼着轻快的小调。 余光看见镜子里露出的两人,波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起身转向两人,露出迷人的笑容:“如果是送花的话,我更希望是在舞台上。” 在看见波拉的面庞的时候塞纳有一瞬愣住,波拉神采奕奕,那张脸陌生又熟悉,她周围的气场变得古怪非常,和第一次见她时大相径庭。 波拉的美比起之前明显更具致命诱惑,她看起来妩媚万分,但又透出一种不谙世事的纯真。 这种矛盾非但不突兀反而因为对比强烈而惑人心神。 只是几秒钟的对视,塞纳却觉得万分漫长,看着那双眼睛他甚至会觉得若是为了她献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塞纳,”以诺的手放在塞纳肩上,“不要被她迷惑了。” 这句话让塞纳清醒了很多,像以诺这样信仰坚决的人不会轻易被这种花招迷惑,而塞纳有时反会因为感知太敏感容易着道。 塞纳皱着眉缓了一下道:“奇怪。” “什么?” “你还记得她以前的模样吗?” 以诺回忆了一下,他曾近距离看过波拉,对她原本的样子还算有映印象,尽管那时还没卸妆,但以诺能看见艳丽妆容下是一张可爱的面庞。 此刻的她妩媚又纯真,美得令人沉沦,这是剧目中莎乐美才拥有的容颜。 “她不可能一直保持这个装扮,何况这里也没有化妆师。“ 塞纳继续给出理由:“除非她已经不再需要化妆了。” 这恶魔赋予的美貌与她融为一体,再难分彼此。 看两人在那里低声说着什么,波拉有些不满地歪头:“唉?你们不是观众吗?不是我的追随者吗?为何将我冷落在一旁?” “那个,”波拉指着塞纳的手,“说好了开场的时候才能拆开,这个时候你拿着是要做什么” “波拉,”塞纳收起刀,“你的演出结束了。” “波拉?呵呵,看来你们已经忘记了我的名字。” 波拉提起自己的裙角,缓步上前:“我是莎乐美公主,难道你不知道吗?” 旋即又傲慢道:“愚蠢的家伙,在我尚未将雷霆怒火发泄在你们身上前,回到你们该呆的地方。” 方才还空无一人的后台不知何时来了一大群人,团团围住塞纳和以诺,拦住他们。 “带他们回自己的位置,”波拉背过身,“想必大家都不希望延迟开演。” 这些人对波拉唯命是从,组成一道厚实的人墙,推挤着两人,塞纳双拳难敌,侧头看以诺,指了指自己的拳头:“一起。” 以诺却坚定地摇头:“这些都是普通人,我不能对普通人动用暴力。” 这神职者的坚持出现得可真是太他*恰到好处了,塞纳几欲破口大骂,迫于形势忍了下来。 塞纳不得不松开拳头,两人被推到台下,这些观众自发地在舞台前组成一道护栏,阻止任何接近的人。 两人退回自己的位置,塞纳有些恼怒:“或者我刚才应该直接叫你对波拉动手才是正确的。” “警官,我想你对我恐怕有什么误解,我是神父,不是打手,她并未堕落成魔,就算你说了我也不会用什么极端的手段。” “哦,天哪,你真是太仁慈了,神父,”塞纳情绪波动,几分讥讽道,“那想必你驱魔的时候也是如此温柔,甚至会轻抚恶魔的脸颊!” 以诺并未回答,单方面阻断对话继续往不愉快的方向发展。 塞纳抱臂,极力压住怒火,他除了准备好收拾残局之外,没有任何其他选择。 以诺不会跳出道德规定的框架,这是他的优点,也是最令人忧虑的弱点。 剧院的灯骤然暗下来,大家窃窃私语,脸上是掩饰不了的激动。 幕布被缓缓拉开,重复的剧目开始上演,但死亡的气息如影随形。 在波拉出场的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寂静下来,走出来的不是演员,就是莎乐美本人。 对爱的极致渴望深藏在那双眼眸,纯真与放浪在举手投足间悄然展现,这就是绝大多数人渴望的情人,放荡的处女和端庄的□□。 面对追求者时的颐气指使,面对爱人时的卑躬屈膝,一切最终化为扭曲的爱。 银盘被呈上来,塞纳的手一紧。 盘中装着的是诺兰的头颅。 ☆、落幕 毫无生气的头颅被亲吻着,台下的众人只惊叹于这道具的逼真,殊不知它是由真正的死亡所塑造。 塞纳在台下感觉到胃部的抽搐,多亏了以诺扶住他的肩才不至于弯腰呕吐。 莎乐美抱着头颅开始跳舞,这不再是被迫起舞,而是发自内心想要给自己的爱人舞蹈,台下的众人都被迷惑了,他们眼中绽出狂热的光芒,仿佛希望莎乐美此刻抱在怀中的是他们的头颅。 那纤细的腰肢摇摆着,塞纳隐约看见了什么。 塞纳脸色差劲地提醒:“我看见了,你之前提到的某样属于恶魔的东西。” “可能那就是我们要找的。” 黑暗中有沉重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好似有巨人在上方行走,黑暗窸窸窣窣向着舞台延伸,门口传来低级恶灵的声音,他们在等待什么,这个剧院在他们眼中更像是一个自助餐厅,只等着开餐的一刻。 方才围在舞台前担当护卫的人群开始松散,他们被舞台上的景色吸引,忘记了自己应做的事。 趁这些人分心的时刻以诺站起身,塞纳也从另一侧走向后台,随手交给以诺几个装着圣水的小瓶,从开始调查开始,他时刻随身携带这些驱魔利器,尽管他觉得以诺可能用不上这些东西。 两人顺着两侧道路悄然将圣水撒在出入口,嗅见气息的恶魔开始不甘地退去,但相比外面这些那在舞台上沉迷演绎的波拉才是最大的危险。 塞纳浅吸了一口气,看向以诺:“想个办法先牵制她一会儿。” 以诺轻轻点头拐向幕后。 幕后能听见舞台上的乐声,如同恶魔的低语,萦绕在周围,所有人痴痴望着舞台,没有发现以诺何时到了幕后,他拿出十字架,轻轻亲吻了一下,低声开始喃喃。 这是最古老的希伯来语,念出来的时候似乎有着沉静人心的功效,大家眼中慢慢浮现出迷惑,就连莎乐美都因此舞步迟缓。 以诺看见波拉微微歪头,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转而看向他,她还紧紧抱着头颅。 “没有人能拒绝我,我的爱情超越死亡。” 说着波拉开始啃食诺兰冰冷的嘴唇,她咬得凶蛮而残忍,眼底是怨毒的光,但拥抱的姿势却仿佛只是在无奈安抚自己的爱人。 她的容貌不再美艳,丑陋的鳞片和粘液在波拉脸上织起一层黑色的面具,她的眼瞳缩起,如刀尖般细长。 以诺立刻一步跨到波拉眼前,一只手技巧地拦住她的动作。 “如果你现在停止,神会原谅你的罪行。” 回答他的是有些凄厉的惨叫,以诺赶紧收手,这灼热的力量对异化之人而言乃是最为可怖的杀器。 看见以诺忌惮尚未完全堕落的自己,波拉咧开鲜红的唇:“我不信仰神。” “我只要他爱我,”波拉娇俏地笑着,扬起裙摆旋转一圈,“如我爱他一般,若只有死亡能将他驯服,那么我就是死亡。” 以诺这一刻能看见些模糊的影子在手中人脸上重叠,两张面孔正在逐渐交汇。 一瞥间以诺注意到台下的人有些不对劲,他们手中闪过锐利的锋芒,刀尖却是朝向自己。 剧目还未完结,这些人在等待落幕一刻予自己致命一击,那奔涌的鲜血将会在台下汇聚为汪洋一片,门口磨牙待食的恶魔将如潮涌入。 真正的地狱会在那一刻现于人间。 波拉忽然发出有些哀戚的叫声,低头看看自己的皮肤不断脱落,连连后退,以诺的力量在灼烧她的身体,任以诺如何小心控制,这纯粹的神圣力量都不可控地给与恶魔交易的人带去痛苦。 她作为人类,和恶魔交易的一刻开始就已经站在了神的对立面,纵使以诺不想伤害被侵蚀的波拉,但清理背叛神之人是他身体中力量的本能。 以诺有点动摇,他应该驱魔,但他没有资格审判尚有人类意识的波拉。 摇摆之间剧院传出了刺耳的声音,火警声在地下回荡。 “呲——” 火警触发了喷水,其中掺杂了圣水,在空中甩出优雅的弧度,淋醒了台下众人。 有人看见自己手中的利器心中战栗,随后听见广播通知焦急而有序离开剧院,以诺听出塞纳的声音,在众人反应前幕布已经缓缓合上,没有人注意到被困在幕布后的演员和以诺。 “我不想伤害你,波拉,如果你还清醒,就立刻放弃和恶魔的交易,”确定不会有更多无辜之人牵扯进来,以诺伸手向波拉,“你没有定立契约,放弃交易我还可以帮你。” 以诺牢记过往教导,不到万不得已不使用暴力。 “咯咯咯。”波拉发出笑声,她的声音变成了双重,一个娇俏动听,一个平淡无奈。 “只有这样我才能获得我的爱人,只有这样我才能不被贬低,你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叫我放弃。” 这句话不知道到底是莎乐美还是波拉的心声,其中的感情有瞬间的共通,恍如一人。 黑色缭绕在她身边:“他肯定是爱我的,他必须爱我。” “若生不能得其一吻,死后也必要兑现。” 波拉的脸开始幻化,她压低声,用性感的声音诱惑道:“我的爱人啊,向我献出你的头颅,我将会,呵呵,给你一个吻。” 以诺眉头抽紧,手不自觉用力,他能够毁灭眼前的异化之人,但这一点意外得让他有些兴奋,潜意识中已经将波拉定义为恶,以诺厌恶这样被情绪支配的自己。 如刽子手一般毫无情感地毁灭罪人,难道就就是他活到现在的使命么? 暴力与残忍,即使披上神父的衣服也永远掩盖不住,以诺回忆起犹尼耶所说之话,胸口的位置如针锥刺痛。 他的手缓慢伸向波拉,眼底是抗拒的挣扎。 “以诺!” 塞纳冲上了舞台,他看见了以诺眼底挣扎的狂热,这一切未曾因为呼唤转变,波拉仅仅因为以诺释放的力量就几近一命呜呼,不难想象以诺捉住她的一刻就是死期,那抱着头颅的身体已经扭曲不成人形,躲避着靠近的以诺。 有什么显现得再清楚不过,就在波拉体内,塞纳能清晰看见。 塞纳咒骂了一声,上前伸出手想要拉住以诺,后者纹丝不动,再看逐渐恶魔化的波拉,塞纳忽然做出一个冒险的决定。 他伸出手放在波拉身上。 塞纳感觉到窒息,空气像是被从肺中一次性抽干,手陡然陷入她体内,没有伤口,就这么深入其中。 这让塞纳始料不及,有什么涌入脑海。 有两段记忆交杂在一起,一个属于书中人莎乐美,一个属于现实中的波拉。 继承了母亲遗志的波拉拼命进入了镇上的剧院,她付出十二万分的努力却敌不过天赋,跟随剧团四处跑龙套,一直不被认可,直到遇见诺兰,这个赞助人拥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让她重新认识自己。 不断演出,不断失败,但从没有哪个人如诺兰这般温柔待她,她不敢奢望,只希望自己卑微的暗恋能一直持续,直到这位赞助人的订婚典礼即将举行。 破裂的暗恋之心,蒙尘的少年梦想让她摇摇欲坠,直到有一天那个即将嫁给她钦慕之人幸运少女递给了她一样东西,红唇中吐出足够诱惑的话语——它能让你获得一切。 波拉如愿在初试中斩获角色,她成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仿佛真的成为了那个书中描述的绝色女子,纵生时爱得卑微,却利用死亡和权利得偿所愿,多么令人羡慕啊! 一切从第一次死亡开始崩析,她不再需要化妆,因为她获得了血的献祭成为真正莎乐美的□□。 镜子里的人绝美妖娆,她的言语清晰传递到另一个人的脑海中。 “诺兰,我要吻你的唇,我要你的头颅。” 这绝美的镜中假象另人疯狂,听从镜中人指引的诺兰毫不犹豫结束自己的性命。 莎乐美(波拉),如愿以偿。 塞纳目睹了诺兰狂热地割下自己的头颅,摆在化妆镜前,无头的身体用自己颤抖的手在镜子上写下临终之言。 波拉的过往和诺兰的死亡场景让塞纳大为受惊,手中攥到了什么,他猛然拔出手,因为用力过猛撞倒了以诺,两人翻滚着摔到幕后。 “我拿到了。” 塞纳的声音干涩得可怕,他看向了自己的手,那是一页奇异的纸张,质地柔软,上面金黑相间的英文飞舞出漂亮的印记。 这张纸描述了莎乐美的生平,简短精炼,与其说是文章,不如说是闲暇的模仿练笔。 纸张的最下面是署名,凝固若漆印,塞纳毫不意外看见那个名字,他早有准备,却还是感觉到血液在身体中冷却。 约翰·斯托克。 这个人在二十多年投入恶魔的怀抱,时至今日他都无从得知他到底和恶魔做了什么交易,以至于抛弃一切。 现在却带着恶魔之身重现人间,带来灾祸。 “这是什么?” 以诺的目光落在塞纳手中的稿纸,不等塞纳开口稿纸犹如有生命一般陷入塞纳的掌心彻底消散不见,一切发生得太快根本无法阻拦。 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条清晰的线,仿佛引导的道路,塞纳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当初利用以诺的十字架感受到的熟悉感不是错觉。 这一切是设计好的。 另一个模糊的影子在塞纳脑海中成型,能看见那影子背后的巨大阴影,黑色的羽翼在他耳侧绽开,手中紧握着一样纤细之物,纸面上的文字经他之手写下。 塞纳“看见”纸张上除了落款之外,另一个名字被清晰地写下来,而这张纸几经辗转,落到了那个被亚瑟吞吃的吸血鬼手中,自此这一切事端开始轮番上演,险些牵扯出无可挽回的人间惨剧。 以诺看着呆呆的塞纳,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这是……”塞纳苦笑一声,不知如何解释,“陷阱。”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最合适的形容,一个他们必须踏入的陷阱,没有其他选择。 以诺微微皱眉,似是不解。 塞纳试图让自己的语气不要那么沉重:“好消息是我知道是谁在阻拦我们寻找卡特神父,并且我现在拥有了清晰的方向,但……卡特神父的一部分灵魂或许落入了另一个可怕家伙手中。“ 那黑色羽翼遮掩的耳朵无疑告示这个人并非良善之辈——只有堕天使才拥有这样的羽毛颜色。 以诺的脸色逐渐黯淡下来,侧首看了一眼在地上萎靡的波拉,她身子上有着深深的淤青,后台传来了嘈杂的声音,似乎是消防车。 塞纳勉强站起来,强笑道:“至少我们现在目标明确了对不对。” 看见塞纳眼底的不安以诺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以诺有力的手拉住塞纳给了他一个支撑点,可以相携前行。 “你说的没错。”以诺肯定道。 ☆、坦白 在消防队员冲入这个简陋的地下剧院之前,塞纳和以诺趁乱离开了那里。 呆在地下的时间并不久,头顶黑色的天幕尚未被朝晖剪碎,不过方才还笼罩在城市上方的阴影退散,零碎的星星重新显出光芒。 这场灾难以一种极度出人意料的方式终结在他们手中。 塞纳看看自己的掌心,没有多余的伤口,那纸张已与他融为一体,除了多出些不属于他的记忆,没有任何其他影响。 以诺注意到塞纳的动作:“你还好吗?” “很好,没问题。”那干扰波拉的邪恶力量并未作用于塞纳,这让他有些不解。 “你还没给我解释清楚,这张纸到底是什么。” 用一个抽象的“陷阱”来概括并不是一个好回应。 “我或许没法给出一个能让你满意的答案,只能说这与我追逐的恶魔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它也有助于我找寻卡特神父的灵魂。” 若是亚瑟当时没有因为愤怒莽撞地吃掉那个吸血鬼,现在他们或许还可以通过他追根溯源,知道一些关于那个堕天使的信息。 至少能知道他到底怎么得到这张诡异的纸,并学会使用它。 以诺轻轻抿唇,没让自己表情有什么其他变化,尽管他有些不快。 两人又沉默并肩一会儿,塞纳陡然驻足:“以诺。” 以诺转身,看见塞纳的神情少见得严肃:“我认真想了一下,有些事……我想提前告诉你会比较好。” 进入村镇的路很崎岖,塞纳没有为难司机,在镇子的入口付过账后带着以诺下了车。 镇子很祥和,现在正是夏天,有人家门前的夏果发出甜美的气味,因为高大树木的遮蔽,道路自然而成林荫小路,前夜这里下过雨,路两旁长出了可爱的蘑菇。 剧院的事件几天前被移交给了当地的教会和警方,半清醒的波拉交代了自己和恶魔的交易的事实,之后被送去了专职的感化院。 对于波拉口中的交易物教会没有发现线索,而塞纳也不准备讲明一切,既然直接肇事者被抓住教会也没有深究,毕竟现在人手大量不足,没有时间再去找一个恶魔的遗留物和一个不知名讳的恶魔。 这件事看似暂告一段落,但因为关乎以诺正在寻找的卡特神父,塞纳觉得有些情况必须尽早告诉以诺,不等休息调整几日,塞纳带着以诺马不停蹄来到这里。 或许眼前的乡村环境很是惬意,看见周遭风景时塞纳心中的郁结去了不少,不再胡思乱想,找着话题:“神父你能对付这一切还是让我挺意外的,早在萨莉亚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对这些邪物魂灵毫无知觉。” “多数我或许能对付一二,但我的感知力很弱,对于个别善于隐匿的恶灵还是会束手无策。” “这样说来,你不去驱魔还真是可惜了。” 以诺默然片刻:“我不适合驱魔。” “你力量很强,具有相当震慑力,如果不是我先找到你,现在你肯定被教会或者驱魔协会抓走了。” “不,我不适合驱邪。” 以诺还是咬定这一点,最终却有些无可奈何道:“不过现在的情况也不允许我说出不适合这种话。” 如果想要要救卡特神父,这一路上要面对的波折重重,他要驱逐的恶魔只会越来越多,再说什么不合适的话,未免显得太过虚伪。 “总之顺其自然吧,这说不定是神的旨意。” 塞纳说这话时半开玩笑,但以诺却若有所思,正思虑着塞纳指了指前面:“到了。” 眼前的屋子看起来有些年头,门口的细弱树苗早已干枯,整个房子浸在仲夏的日光中依旧透出一种阴冷。 以诺仔细打量眼前的房子:“这是哪里?” 等待片刻才听塞纳闷声:“我以前的……家。” 塞纳上前推开门,脚下的木质地板发出年久失修的吱呀声,灰尘飞扬在分割的日光中,屋子里的一切都蒙着白布,壁炉已经被砌死,周遭阴沉沉的。 “咳咳,”塞纳挥了挥手,拨开灰尘,“小心脚下。” “为什么来这里?”以诺半掩住口鼻,侧目看身旁人。 塞纳一时竟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和以诺继续接下来的对话,原本他是准备隐瞒某些事实直到不得不暴露之时,但现在他所调查之事的复杂程度已经没法让他继续装作视而不见。 “神父你之前有注意过那张纸上写的字吗?” 以诺稍加回忆:“内容没什么印象,有看见几个名字。” 塞纳尽量让自己语气不要太刻意:“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见落款,约翰·斯托克。” “嗯。” 塞纳并未继续,随手拿起壁橱上一个照片架,伸手抚落上面的灰尘,几分艰难道:“那是我父亲。” 以诺一时语塞。 在塞纳拜托他协助追寻这个恶魔的时候,以诺已经隐隐猜到这个恶魔对塞纳意义非凡,只是未曾想关系如此亲密。 塞纳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追寻调查,并以对立者的姿态与之抗衡? 以诺摸不透这些复杂的内情,只能礼貌地保持沉默,与塞纳在屋子里缓慢行动。 许是因为岁月的缘故,房子内的不详气息已经淡了许多,看起来不过是寻常的老房子。 塞纳拨弄了一下开关,电灯闪烁了一下,转瞬又灭了,塞纳耸耸肩似乎早有预料,没有在一楼多停留,塞纳继续往楼上去,以诺路过壁炉时看见壁炉架子上摆放着几张其他人的照片,其中的男人都已经面目全非,只有女子和孩子能看出原本的样子。 那小小孩子笑得俏皮,难以想象长大后会变成而今这幅样子。 踏过楼梯时以诺还不小心踩断了几层,塞纳扶住对方时只是笑着说:“这下我们扯平了。” 二楼有三个房间,其中两间开着门,一间可以看出是儿童房,以诺看见墙上贴着一些小怪兽的贴画。 唯一锁着的房间靠近走廊尽头,塞纳打开房门的时候没有立刻进去,只是在门口驻留着,似乎这样就能从层层尘封的记忆中看见自己父亲的模糊影像。 这是一间书房,四个大立柜面对面摆在两侧,夹住一张放着不少纸张书本的桌子。 塞纳走近书房,上面还摊放着书本和稿纸,墨水瓶打开着,只留下干涸的黑色。 塞纳拂过书架,指腹蹭过书脊,灰尘随着他的动作散落在空气中:“我父亲以前是一位编剧,算不上多么杰出,但在附近也算小有名气,他出版过几本小说,不过现在世面上已经没有了。” 以诺还在查看着书桌,没有接话,塞纳继续道:“我们家很幸福,是那种值得羡慕的生活,所以我想不通是什么能让我的父亲祭献灵魂召唤恶魔,我没有刻意寻找过他,只是这次事件出现的时间太过恰巧,勾起了我的好奇。” 年少的场景再次重现在塞纳脑海,他无法忘记自己蜷缩在母亲怀里看着父亲投向黑暗的场景,那优雅的扣门声成了他一辈子的梦魇。 即使改随母姓,搬离旧宅,与过去彻底划清界限,灾祸也并未因此停止。 二十年前他失去了父亲,那之后十年,他再次失去了母亲,母亲离开的晚上他梦见双亲挽手离去,任凭他徒劳哭喊也无法挽留。 只是睁开眼看见的却是比梦更可怖的事实。 “塞纳,”以诺忽然出声叫醒了沉浸在回忆的人,“你看这里。” 桌上有一处痕迹,那里的灰落得比别处浅。 “有人来过。” “我猜到了,所以才会带你来这里。” 说着塞纳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这些书按照首字母排列过,显然那个冒昧到访的人要么是因为疏忽,要么就是故意而为。” 塞纳手中握着的是一本装订好的书稿,里面的文字有的狂飞乱舞有的工整平齐,还有好多未来得及着墨的篇章。 “这些都是我父亲以前的练笔,有的是仿写,有的是创作,”塞纳又指了指桌子,“那里原本有一支钢笔,也被一并带走了,我不知道这个家伙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搞到了我父亲的签名,但如果和恶魔为伍,他应该也算不得什么好人。” 说这话时塞纳满是苦涩,现在他的父亲也是与恶魔为伍之辈,他曾有一念侥幸,只是现实已经摆在眼前,那个血色签名已经告示了他父亲完全的堕落,曾感受到的似有还无的灵魂气息,大概真的是他不切实际的幻觉。 以诺问道:“那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而且为什么……卡特神父会圈进这件事里?” “我不知道,”塞纳摇头,“我只在那一个瞬间见过始作俑者的影子,勉强辨别出他是一个堕天使,其他的一概无从知晓。” “堕天使……”以诺面部的线条绷紧。 塞纳知道以诺在担心什么,补充:“不过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卡特神父目前还算安全。” “但犹尼耶已经归顺了恶魔,他们迟早会知道彼此,如果他们合作这种安全持续不了多久。” “但现在没有,”塞纳强调,“我们只能先跟着线索寻找。” 说着塞纳摊开手,那个十字架的淡色痕迹昭示着塞纳为此同样纠结,那片诡异的稿纸带来了线索,但也带来了陷阱和危险,而他们非踏入不可。 以诺抿紧了嘴唇,似乎不满这种被动局面,两人沉默对峙了许久还是塞纳先开口缓和气氛:“至少我们手中有卡特神父三分之一的灵魂不是,无论最后如何,我们总会见到他们,你应该有点信心。” 对此以诺只是沉声应了一句,算是认同,他需要塞纳的帮助,这是一次必要的合作,尽管到现在为止他们仍不是非常了解彼此。 好在这时手机铃声打破了僵持的尴尬,塞纳背过身接通了电话。 应答了几句塞纳转过身,微微皱眉:“诺兰下葬了,多米索在墓地说有些事要和我们说。” ☆、往事 诺兰在业内颇有名气,前来送葬的人除了他的亲人外还有不少朋友。 两人赶到时已经陆续走了不少人,剩下的都是和诺兰最为亲近的人,多米索站得很远,伫立在一棵树后,以一种考究的目光看着墓地。 塞纳扫了一眼墓地,尽量低调地避开,那些人的模样格外引人注目,当红演员即使一身黑地站在墓前也丝毫无损出色容貌乃是定律,对他们而言脸上的哀伤都是提前演练过的。 对于这个横祸以诺心情复杂,他承认自己受到了一些安所说话的影响,但面对亡故之人再深究生前过错已毫无意义。 “你们来得有点晚。” “有些事耽误了。”塞纳并未明说自己带以诺回了自己家,省得被唠叨一顿。 多米索没有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结,从衣摆下拿出一份文件:“这是亚瑟管家昨天给我的,要我务必尽快交给你,还拜托我来墓地看看……真搞不懂,亚瑟和你关系也不错,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他并不知道这一切事端与亚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语气随意地抱怨。 塞纳无意向多米索解释内情,边道谢着翻开了文件,以诺的目光还停留在墓地之上,自语般道:“我一直没有感受到他的灵魂。” “神父在担心吗?” 塞纳不知为何露出了一抹奇异的笑:“真是仁慈啊。” 听起来塞纳似乎并不为诺兰的死而难过,以诺有些不悦:“你难道不担心吗?” “担心?我一点都不担心,因为我知道他早去地狱报道去了。”塞纳闷笑了两声,“神父,很多人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善恶永远在天平上摇摆不定。” 在听过安的讲述后,塞纳通过某些途径了解了些许诺兰曾做过的事,相较而言欺骗感情只不过是他所做的最微不足道的事。 这些事情塞纳自觉没有必要告诉以诺,在后者刚来到这个大城市的时候,还是多少给他保留一些当地人的好印象。 以诺能理解塞纳的暗示,只是凭他有限的想象还很难猜测诺兰曾犯下什么罪行,索性不再多言。 塞纳合起文件夹时脸色已经变得凝重,他抽出一页纸,这是一篇关于市中心剧院十年前的报道。 报道的内容并不重要,只简单说明因为剧烈地震剧院午夜发生了突然塌方,甚至地基都因此裸露出来,同时因为影响了老化的电线,发生了一场罕见的大火,幸而时间特殊,并无人员伤亡。 最令塞纳惊愕的在于那黑白的模糊照片,大块的碎石堆落在地上,它们已经被火焰燎得发黑,但因为角度问题还是能看见一些断裂的图案绘制在石块上,尽管并不完整,塞纳还是能看出那是什么、代表什么含义。 这足以证明波拉选择那里作为恶魔召集地并非偶然。 而当时调查这件事的几名警官其中一名就死在不久前——他是受到莎乐美蛊惑的第一位死者。 塞纳回忆起稿纸融入他体内时所看见的那个堕天使所写下的第一个名字,就是属于这个警官。 这几件事之间诡异的密切联系超乎塞纳的想象,他曾一度认为那个死去的退休警官不过是被误伤的无辜人。 不过对这些深陷在系统中的任务执行者,塞纳也没有十足把握说出他们有多无辜,当中很多人若是彻查到底,恐怕人们会更能理解人间恶魔肆虐的真实原因。 此外,文件中提到某个以衔尾蛇作为代表标志的协会,名字已不可考,这个秘密结社似乎在多年前进行过某些与恶魔有关的仪式,曾猖獗过一段时间,因为某些特殊原因现在已经转入地下,而波拉最终演出那晚,调查到有不少成员在其中。 本已隐匿的邪恶结社趁乱再次摇旗呐喊,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塞纳伸手摸了摸图片上衔尾蛇的印记,思考着什么。 衔尾蛇内含寓意宽泛,在各个教派都有着自己的含义。 它代表毁灭,也代表永生。 对于这个符号塞纳并不陌生,但它出现在这里绝对不仅仅是他以为的内含,这些家伙可不会选择什么拥有美好寓意的符号。 亚瑟还写了一封信附在文件中,大意是他需要去做某件重要的事,关乎吸血鬼,也关乎人类,对这段时间造成的麻烦他深表歉意,藉由这些或许有用的文件聊表歉意。 信的末尾少见以问句做结—— 塞纳,我的朋友,你想象过神不在的人间是什么样吗? 塞纳不明白这句话到底有什么特殊含义,隐隐的不安浮现在他心间。 剧院引发的连锁事件仿佛在告诉他们,这一切不过是剧目的开始罢了,之后还会有更多料想不及的事等着他们。 塞纳收起这些东西,沉吟片刻道:“先回去吧,神父,我们的旅途可能比我想象得要长得多。” 墓前的人陆续离开,塞纳的目光落在那个最后离开的几人身上,他们身后坠着好几个黑色的暗影,宛如死亡的纱衣,等待裹紧的一刻。 不知道是不是在墓地的缘故,那些眈眈而视的魂灵比往常更为明晰,阴阳两隔都无法阻挡他们的恶意,其中几人甚至因为莫名的寒意裹紧衣服。 以诺能感受到些微不寻常的气息,转向塞纳:“我们不去问问这些人吗?” 塞纳摇摇头:“继续深入只会带来愈加复杂的内情,了解更多对我们并无益处,我们专注眼前的目标就好。” 说罢塞纳的目光转向以诺:“不过首先,我要好好打理一下你,你可不能总这么赤手空拳去对付恶魔。” 塞纳并未见过以诺之前的战斗方式,若是知晓恐怕会被再次惊得讲不出话。 城市街道上步履匆匆的人们还和往常一样,以诺已经开始学着习惯这里的拥挤。 穿过四个街区,塞纳指了指眼前的店面:“到了。” 看着眼前的服装店以诺突然感觉自己挪不动步子,习惯了神父简装的以诺算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我以为你说的是装备……” 塞纳打断道:“服装也包括在装备内,你不能总是穿成这样和我一起行动。” 说着又打量一番以诺:“你真该感谢天父赐给你一幅好容貌,这种糟糕的审美也就你还能穿出几分模样。” 以诺常年只着神父的装扮,床头两套换着穿,对于外形并不怎么关注,若不是来之前汉克执意要求给了他一身衣服,以诺会穿着他仅剩的破烂神父长袍来。 “真的有这么糟糕吗?” “我唯一看见装扮比你还糟糕的只有汉克,你这身几乎和他如出一辙。” 以诺:“……” 从某个角度而已,这也是感知敏锐的表现之一……? 从服装店出来的时候以诺还是不习惯空落落的脖颈,时下流行的宽松版式让以诺觉得脖子凉嗖嗖的,下意识将手放在颈侧。 一路上频频有人侧目于以诺,一旁的塞纳琢磨要是事情完结介绍以诺进军影视届说不定也是一个好买卖。 而鲜少被人瞩目的以诺就苦了不少,他还没有办法理解人们这种行为的原因,即便这只是人类本能的爱美之心。 驱魔的武器多米索能够提供,不过要等一等。 以诺好奇问起多米索时塞纳只说是一个半吊子魔法师,这一带异族聚居地的看护者,什么都会,什么都不精,业余爱好卖各种稀奇古怪的装备,奸商干过的他自然一个没落下,卖的东西有的有用,有的屁用没有。 鉴于警察局的工作还是他给塞纳安排的,后者更乐意亲切地将他算作“皮条客”。 往后行程不定,塞纳需要点时间筹备,前段时间多米索费劲力气,总算是研究出了某样可以帮助以诺收敛气息的物件,听到两人来淘武器,先神神秘秘地掏了出来交给以诺。 “这个你戴上试试。” 以诺依言戴上两个黑色的露指手套,和塞纳刚挑选的衣服搭配在一起竟然意外得合身。 以诺有些迷惑地看这个奇怪的配件,不明白这个到底能不能算是一个手套:“这是做什么用的?” 多米索不假思索道:“暖手,扮酷,随你想象,价格公道。” 刚说完他便立刻认识道某些不对劲之处:“啊,不好意思,职业病犯了,就当做赔礼吧,这段时间让你住小阁楼委屈你了。” “收着吧,难得他慷慨一回,”塞纳围着以诺走了一圈,似乎很满意,“虽然不想承认,但你的审美还不错。” 多米索轻哼一声:“彼此彼此。” 以诺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礼物,以前在镇子里,大家之间表达谢意除却口头就是给他送一些自己家的农产品,他并不知道这也能算作礼物。 “谢谢,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也请让我做些能帮你的事吧。” “那哪行,”多米索客气一句,眼睛一转,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不过呢,确实有些事你或许能帮上忙,当然我也不会强求。” 塞纳翻了一个白眼,没有拆多米索的台,早就猜到有这一出,看以诺平时蛮聪明的,这个时候却这幅傻乎乎的样子。 以诺那边已经点头同意,诚恳表示一定尽力。 第二天天还没亮,以诺已经举着广告牌坐在了多米索店门前,没了周身萦绕的神圣力量,以诺就变成了一个满脸写着人善可欺的帅气招客小哥。 走过路过的混血种自然不会放过与他套近乎的机会,站在阳台上抽烟的塞纳看见以诺满脸纠结地应对着围在他周围的人偷乐起来。 谁能想到几周前他们对以诺还是唯恐避之不及,生怕他就地超度,送他们全部回炉重造。 塞纳哼着歌仰头吐了一口烟,望着已经被日光穿透的深色云层。 忽然他看见一个晃晃悠悠的影子在天上逛荡着朝这边来。 这是…… 不等塞纳仔细辨认,那个影子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又快又猛地坠落下来。 “轰”一声砸穿了多米索的店,带起一线烟尘。 ☆、天使 离多米索的店尚有一段距离,还是听见屋里传来抓狂的叫声。 “我提醒过你多少遍!多少遍!!不要把你的大膀子支棱出来,你看看地上,再看看我的房顶!!” 回答的声音很温和,满怀歉意:“哈哈,忘掉了,这是没办法的事啦,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抬头就能看见房顶的一个大洞,昨夜似乎下过小雨,屋顶的积水滴滴答答落进了屋子。 “哈,”塞纳发出一声不满的叹息,把烟掐灭下楼,“又是这个家伙。” 屋子里的气息格外纯净,以诺感受到时觉得相当舒服,反观刚才还聚在以诺周围的混血种一瞬间消失殆尽。 “这个气息……”以诺的食指轻搭在唇边,神情有些疑惑。 “没错,”走来的塞纳撩开店后门的帘子,歪了一下头示意以诺进门,“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天使。” 以诺将信将疑尾随塞纳进门,几瓣洁白的羽毛在他眼前飘落。 原本不大的室内空间被翅膀撑满,它们仿佛刚从主人背上长出来,还不习惯外面的世界,小幅度抖动扑棱,完全不听使唤。 以诺小心低头走进去,翅膀的主人有着一头杂乱的金发,几乎遮住半张脸,看起来很久没有打理了,衣服也不过是胡乱搭上的布条,不修边幅到了极致。 塞纳没有主动搭话,自顾自进了里屋拿出来特制的枪和子弹交给以诺:“按你的要求准备的。” 以诺点头致谢,寻常神父驱魔惯于使用圣经、圣水与圣物,不过那多是对于附身者,对于在街上游荡的恶灵以诺觉得还是直接粗暴的枪支更加有效,若不是担心弄得不好收场,仅凭他自身的强大力量直接上手也毫无问题。 “子弹有两种,一个注入了圣水,子弹底座有魔法阵加持,一个是受过祝福的银弹,就是市面上最常用的。” 以诺把枪和子弹收好,另一边多米索和天使还在争执,像是断断续续的背景音。 “圣水我也有准备,不过你应该可以自己做吧,路上省得再去教会要。” 以诺摇头:“我不会。” 这句话回答得意外理直气壮,塞纳无言地盯了一会儿以诺:“神父,你的技能树是不是点歪了。” 不会祝福圣水,却会用枪对付恶灵,神父你是不是转过职? 以诺并不能理解塞纳这句话的意思,有些好奇:“技能树是什么意思?” “不重要,”塞纳摆摆手,妥协道,“我之后会准备好圣水的。” “有枪基本就够了。”以诺出人意料地非常自信。 塞纳记起当初汉克说起以诺时的敬畏,觉得以诺说不定还有实力隐而不现也是指不定的事。 “塞纳,你来啦。”声音满怀雀跃,毫无阻碍地介入两人的对话。 天使忽然凑过来,好像完全没注意对方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 “是啊是啊,我又要走了。”塞纳敷衍着往外走。 “啊?可是我来找你有事。” 天使的翅膀垂下来,看起来很沮丧,手卷起糊在身上的布条,满脸委屈。 “我有更重要的工作……” 天使急急打断道:“哈里丢了。” 塞纳顿了一下,露出惊讶的笑:“这难道不是好消息?” 天使:…… 塞纳满不在乎道:“青少年的叛逆期,过两天就回来了,说起来如迟钝如你竟然还能注意到这件事,真是可喜可贺。” 这个天使的粗心脱线加阿尔茨海默病已是晚期,没得救,亏他还能发现孩子丢了。 “那他丢了多久了?” 天使挠了挠自己乱蓬蓬的头发,思考了很久,露出一个羞腼的笑:“哈哈,好像……已经丢了一个月了。” 塞纳并不意外,说是一个月,看他这样指不定有多久了,忍不住数落:“……你心可真大。” “哈里之前告诉我他有修学旅行,所以我也没在意,直到昨天学校给我发消息才知道根本没有修学内容……” “所以?” “这是哈里的球鞋,你帮我感知一下他去哪里了。” 散发着诡异味道的球鞋被掏出来,塞纳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你已经默认他遭遇不测了吗?” 天使有点委屈:“唉?我以为都可以的。” “你是不是对我的能力有什么误解,我又不是狗。” 看塞纳继续往外走,天使着急道:“那……那你要去哪里?” 塞纳看了眼身后一直默默无言的以诺:“亚特兰。” 这是最近努力感知的结果,至于具体线索在哪还要等抵达城市才知道,原本他是准备路上再告诉以诺,不过现在用来甩掉天使也不失为一个好借口。 天使歪歪头:“等等,哈里前天给我发信息说他就在那里。” 塞纳:“……” 以诺:“?” 那你来到底是干什么的?塞纳无言以对。 看着塞纳诡异的脸色天使笑起来:“哈哈,我忘掉啦,你刚说我才想起来。” 这到底算哪门失踪!不,应该说你到底有没有在意哈里。 算了,和这个蠢蛋聊天不能较真,塞纳扶额默了一会儿才道:“那他有告诉你他是去做什么吗?” “好像提到过驱魔师,”天使露出苦恼的表情,“我明明有告诉他绝对不能掺和驱魔师的事情。” 看样子经过塞纳循循善诱的询问,天使开始能够回想起一些事。 多米索插嘴道:“最近那里确实有风声说不太平,一周前驱魔师的公会有来找我增加弹药,看来应该不是小事。” 一直沉默听着的以诺道:“既然如此那就捎带看看好了。” 天使点头:“对啊对啊,咦……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塞纳捂脸,说他迟钝果然还是太客气了吗。 以诺到没有在意一直被忽略,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个天使脑壳不好的事实,伸出手礼貌介绍自己:“我叫以诺,是一位神父。” “难怪,我就感觉这里有类似于同类的气息,真好啊,你看起来比较靠谱呢。”天使想近距离看看以诺,奈何翅膀还卡在横梁中,只能扑腾了一下腿脚作罢。 天使的动作带起房屋一阵颤抖,多米索吓得一把摁住他,这一瞬以诺注意到这个天使的翅膀根部□□枯的荆棘箍了两圈,恐怕这就是导致他翅膀不利索的原因。 看着以诺和天使顺利聊了起来塞纳不知道是不是该称赞以诺卓然的适应力,这种处变不惊的能力也是世间罕见。 眼见时间已经过去了不少塞纳捉住以诺:“时间快到了,我们要走了。” 天使有些恋恋不舍地告别以诺,看着人离开微微叹息:“我好像忘了问他的名字。” 多米索懒得多提醒,扔给他一个箱子,没好气道:“你忘的事还少吗?” 天使拿着箱子一脸迷惑。 “如果晚上之前你还修不好我的房顶,我就把你的翅膀拆下来熬汤。” 看着天使有几分震惊的表情多米索摸摸下巴,哼哼笑着:“天使翅膀汤,听起来很补呢。” 不,这个真的不补的…… 天使的翅膀瑟瑟地抖了两下,下一秒对着箱子沉思起来:我手里为什么抱着一个工具箱 走出去有相当距离,塞纳拍拍以诺:“我真佩服你,竟然还能和他聊那么久。” 这个名叫让的天使常常说了下句忘上句,亏以诺还能和他聊上两句。 “因为没想到真的能见到天使。” 差点忘了以诺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塞纳讪笑两声:“心情如何。” “说实话,有点幻灭,”以诺很诚实,“不过最让我在意的还是天使竟然会有孩子。” “这个嘛,孩子当然不是他的,哈里的父亲曾经是一个驱魔师,遭遇不测的时候将还在襁褓的孩子托付给了让。” 以诺似是不解。 “具体的只有当事人知道,不过你看让那个样子肯定早都忘了当初是为什么答应照顾哈里。” 塞纳听多米索提起过些许关于让的过往,但这种事没必要告诉以诺。 以诺轻轻点头,和让聊天的时候更能感受到他爱忘事的特性,如果不是这个毛病他肯定也不必拜托塞纳来找孩子。 “他背上,”以诺在自己身后指了指,“荆棘……是为什么” “谁知道呢,”塞纳仰头捶了捶肩,“眼下更让人头疼的应该是那个叫哈里的小鬼头,总之不碰见就不管了。” “既然答应了就不能放任不管,找到线索之后我们就去把哈里带回去。” 塞纳沉默片刻道:“你会后悔的。” “其实相比这件以后可能会后悔的事,我现在就有一件后悔的事。” “什么?” “答应你坐飞机。” 飞机降落在亚特兰的时候恰是晚餐时间,看以诺脸色苍白塞纳也只能先带人去了预约的住处。 等安顿好已经是夜里,以诺也没有多余的精力看顾塞纳的去处,昏沉间先睡下了。 塞纳看以诺睡沉了立刻快活出门开始了自己的夜生活。 了解一个城市最快的方式就是深入其中,塞纳对这一点感悟深刻。 线索在抵达亚特兰的时候忽然变得模糊不清起来,任凭他怎样感知都没有明确的方向,如果无法靠天赋来偷懒那最好的的办法就是靠自身的性格来继续调查。 喝酒玩乐的时候以诺也没有忘记正事,每一个城市都有他独特的异族聚居地,塞纳靠他的亮皮衣和满口骚话顺利搞到了地址,爽快地付了桌前刚说上两句话的朋友的酒钱就去探路去了。 塞纳本身其实不具备吸引异族的能力,只是当他看得多了,接触的多了,自然而然就拥有了某种类似于他们同类的气质。 从原本的抗拒与视若无睹,到如今的接纳与深入了解,塞纳一直在努力适应自己的能力,很多时候,他痛恨能看见一切的自己。 比如现在。 站在巷子口的塞纳纠结自己是否能干掉眼前的两个恶灵顺便救走那个已经被吃掉半个胳膊的灵魂。 “反正圣水装在身上还沉。” 塞纳说着把两瓶圣水扔了过去,瓶子碎裂的一刻两个恶灵发出有些凄厉的叫声,恨恨地逃离现场,圣水在地上蒸腾出只有塞纳能看见的雾气,很快消散殆尽。 缺失胳膊的灵魂很小,是个孩子模样,注意到塞纳的目光露出了一个羞怯的笑:“谢谢您。” “去教堂附近能有庇佑你的地方,这里很危险。” 孩子沮丧地低下头:“我知道,但是如果我走了,妹妹就找不到我了。” 塞纳皱起眉,孩子继续道:“我们约好了在这里见面。” “她也是你这样的灵魂?” “灵魂?”孩子露出茫然的表情,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茫然与不可置信,“难道……我已经死了么?难怪不疼……” 这么说着孩子发出来抽泣的声音渐渐消失不见了。 塞纳这才注意到暗处有一个蜷缩的尸体,看起来并没有死去多久,以往很多灵魂之所以驻留在人间,不少是因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 黑暗中传来叹气的声音,一个佝偻的影子走出来。 这个“人”有着毛茸茸的下肢,长长的耳朵垂下来,挡住了半张脸。 这是一个半兽人。 塞纳看着他抱起孩子的尸体,迟疑片刻没有追上去,这个半兽人看起来没有丝毫恶意,那么他也没有必要操心本就不该他管的事情。 只是看半兽人的样子这种事情似乎时常发生。 目送半兽人走进黑暗,塞纳摸摸口袋准备抽支烟缓解情绪。 一道阴影从身侧投下,一只手忽然搭上了塞纳的肩膀。 ☆、探寻 尽管已有准备,塞纳侧头的瞬间还是被吓得弹了一下。 对方铅灰色的角如同锐利的双刃,黑色的绒毛布满其身,注意到眼前人比自己矮不少,他慢慢蹲下身恰与塞纳目光平齐。 那只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类似牛类的蹄子,这就是这一带聚居地的看护者,一个恶魔混血种。 塞纳压住狂跳的心拿出来一小瓶酒,摇晃几下,敞开的瓶口荡出醇厚的酒香,是这些混血恶魔最爱的味道。 “要不要喝一杯?” 对方冷漠地盯着塞纳,在夜里两人对视许久,这个异族裂开了尖牙交错的大嘴:“进去坐。” 另一边以诺模糊间听见了飘悠悠的声音,像是从梦里传来,起来的时候发现外面的天还是黑沉沉的,空调开得有点低,屋子里的温度让人在炎夏禁不住地打抖。 以诺起来关掉空调,叫了两声没人应,猜测塞纳肯定又去哪个地方喝酒去了。 乐声没停,忽近忽远,听得令人困倦。 以诺拍了拍脸颊走到窗边,试图寻找声音来源,低头时可以看见黑暗的街道上有散发出淡淡光晕的游荡魂灵,他们向着同一个方向张望,这帮助以诺在黑夜中分辨哪个方向有教堂。 在现在这种天堂紧闭大门的时刻,唯有这些人间的代理处能给这些本该去天堂的灵魂一个栖所。 乐声近了,没等以诺仔细分辨立刻又远去,最终消散在风中捕捉不见。 以诺没有了休息的心思,拉起床头的灯,默念着圣经,暖色的小小灯光仿佛能照亮这里的黑暗,街道上游荡的灵魂不再张望,而是默默地靠近过来,围在窗前的光下,感受久违的宁静。 “再来一杯!” 鲍勃喝得晕晕乎乎,长长的角摆来摆去,捧杯的手却完全无力抗拒,塞纳立刻畅快地倒了一杯给对方。 “真……真奇怪……明明看起来没多少……”鲍勃已经喝到大舌头了,眼睛盯着那瓶酒把脖子从这边弯到那边。 刻了魔法阵的酒瓶能够从最近的地方搞来源源不断的酒水,这是塞纳特意让多米索刻的,为了这个他可费了不小的力气。 “不要在意这些,继续喝就好啦。” 塞纳笑得格外纯良完全看不出不妥之处。 又喝了几大杯,鲍勃彻底投降:“不,不行了……喝不下了……喝……喝……” “这种畅快喝酒的机会可没几次,别说这种扫兴的话。” “不……不行了……真的……喝不下……” 鲍勃的脖子软踏踏落在桌子上,塞纳看看周围,找来东西替他盖上。 等确定这个家伙确实喝醉了,塞纳敲了敲鲍勃的额头:“最近有什么奇怪的事么,我看你似乎在巡视。” 鲍勃已经喝得不省人事更别提回话,但还是听见空气中传来了细细的呵欠声,鲍勃背上拱了两下冒出来一个小小的虚幻影子。 “这个笨蛋,又喝醉了。”一身双魂的特殊体质这个时候就格外有用。 塞纳调笑道:“肯定是因为这几天你管得太严了。” 看见以诺手腕的饰物,鲍勃轻轻哼了一声:“多米索怎么管事还管到我这里了。” 多米索是迪尔摩那一片聚居地的看护者,每个人都会有相应的标志,见到了能很容易辨识。 “我们那里的驱魔师公会有派人到这里来,还找多米索加订过武器,想来是一件大事,哈里也被搅和进去了,所以我就来看看。” “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鲍勃不快地拍拍身下那个不省人事的巨大躯体,有几分焦躁,“亚特兰最近确实有些事情,不过我不能告诉你这个外人,顶多只能提醒你多加小心,至于哈里,目前就我所知驱魔师那里还没有出现过伤亡,你也知道我们这些混血和驱魔师公会不对付,具体的你还是去公会问吧。” “嗯,我会去拜访的,不过除此之外还有没有什么异常,和……恶魔有关的。” “你看看这满街的恶灵,现在哪桩事和恶魔无关。”听语气鲍勃显然也饱受困扰。 现在街上鱼龙混杂,从当中分辨和自己父亲相关的线索确实很难,塞纳又随便聊了一点别的准备告辞。 临走又被鲍勃拦下:“你也太不负责了,灌醉我的身体就要走吗?” “差点忘了,我把你带回去。” “哼,你不会被让传染了吧。”灵体不满地抱怨。 塞纳打着哈哈把那个身体抱起来往他的住处走,走过小巷尽头周围虚晃一下,踏入了另一个奇异空间。 这里的建筑还保留着百年前的模样,没有高楼,只有并排连起的独栋小楼,看见进来的人不是同类,有不少异族好奇地看着塞纳。 穿过各种好奇的目光,塞纳把鲍勃送到了他家门前,让他坐在门前的藤椅上,周围忽然冒出来一群小虫,跑到鲍勃身上吸吮着他的血液,这些小酒虫能够滤出酒精,很快鲍勃就能醒酒。 “那我走了。” 鲍勃只是缩回身体没有招呼,塞纳往回走时在巷子口又看见了那个半兽人,他的屋子很小靠近出口,但他的屋里是亮着的,传出了孩子的笑声,注意到塞纳的目光,那个半兽人蜷缩起来,慢吞吞挪回了自己的屋子,借着黯淡的光,以诺看见门牌上画着各种儿童画,有一个歪歪扭扭的名字用蜡笔画出来。 “拉比。” 塞纳轻声念出那个名字,摇摇头离开。 回去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听见屋里传来以诺轻缓的诵经声塞纳觉出安心,在这个恶灵横行的时候,身旁有以诺这样看起来充满安全感的神父确实很让人安心。 在门口等了一会,有看见一些灵魂穿过门板离开,等声音静默时塞纳才推门进去。 “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以诺点点头,他是第一次坐飞机,也没料到自己反应会这么大。 “我带了吃的,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最简单的就好,谢谢。” 塞纳表示没什么,先自己咬了一口吐司。 以诺慢条斯理吃着,吃完后才问:“你昨晚去哪里了?” “当然是喝酒啊,神父也想一起去?”塞纳还嚼着吃的,说话含含糊糊。 以诺没有接话,伸手从塞纳肩头掠过:“这是什么?” 那根柔韧细长的毛发想来应该是昨夜抱鲍勃蹭上的。 “朋友,我昨天去问了他一些事,顺便打听了一下哈里的事。” 听见这句以诺露出一个笑:“我就知道你不会放任不管。” “让以前也没少照顾我,我只不过不想欠他。” “我记得天使应该不能这样长久滞留人间。” 塞纳点头,继续对付仅剩的果酱面包,不经意说出了某些实情:“因为他对神起誓了,他愿以神识换取人间长留。” “怪不得他看起来总是迷迷糊糊的。” 失去神识的天使会怎样以诺也不是很清楚,但肯定不会正常到哪里去。 看以诺若有所思,塞纳道:“我本不准备和你说这些,毕竟我们原本并不是一个轨迹上的人,我不希望你和我们的世界牵扯太多,不管怎么说你可都在恶魔的对立面。” 塞纳已经和那些异族牵扯太深,笃定自己再无法回到正常的人类生活,代表光伟正的神父恐怕很难理解他。 “你也是。” 塞纳自嘲地笑笑:“不完全是,这世上还有许多的异族,当中不乏恶魔的混血,或许这次的事结束之后,我会接替多米索看护者的工作。” 所谓看护者是看护那些被各方排斥的混血隐匿在城市的人,他们是生活在夹缝中的人,无处立足,这些人保护被排斥的异族不被外物伤害,同样阻止他们为祸世界。 像以诺这样虔诚信奉着神,铲除恶魔的人或许会难以接受。 沉默了片刻,以诺道:“我还是相信万物皆是神之子民,存在便是合理,只要他们不祸乱世人,我承认他们的存在。” 这是卡特神父教给他的。 听以诺说得认真塞纳闷笑了两声,用半真半假讨可怜的话套出了句真情实意的回应,塞纳竟觉出感动。 “神父,我可真是越来越喜欢你。” 说完塞纳笑着擦了嘴,跳下床:“现在我们先去驱魔师公会和教会看看情况,这次我们主动出击。” 以诺应着穿上外套,把枪藏在衣摆暗处,看着在前面欢快下楼的塞纳只是默默跟上。 他们都有着秘密,以诺对此清楚,轨迹的重合只是暂时的,之后依旧会各循本途。 就像以诺,他没有告诉塞纳他做了这么久的神父,引渡了这么多的迷途者,到头来才发现,所谓神造之物的人是比恶魔更可怕的存在。 塞纳和公会前台的小姑娘调笑的时候以诺的目光落在窗外,公会用一家复古的咖啡厅做掩护,这样想来之前和亚瑟碰面的那个地方或许也是公会之一。 靠着花言巧语,塞纳骗来了最近的事件表,除了一些低级的除魔工作,还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委托。 塞纳迅速地翻着事件簿,摇着头。 小姑娘笑盈盈问道:“找到你想要的了吗?” 塞纳苦笑:“你就告诉我吧,迪尔摩来的那些人去哪里了?” “抱歉哦,这是上层机密,我可不知道。” 塞纳仰头片刻又无奈低头:“啊啊,好吧,配枪附魔加倍,不能再多。” “好诱人,可惜……”小姑娘摊手,“我真的不知道,我只能告诉你教会也有人参与,去他们那里问问吧。” 塞纳遗憾地把事件簿交回去带以诺离开。 以诺:“为什么我们要找那些驱魔师?” “现在线索飘忽不定,我猜测带有我父亲签名的东西肯定已经引起了某些重大事件,你想想当初在剧院如果我们没有及时阻止波拉最后会怎么样?” 这是塞纳首次以父亲这个亲密的字眼称呼那个恶魔,这是他们之间无法回避的关系。 以诺闻言在心里默默分析,当初剧院那些被蛊惑的人有不少已经做好的祭献的准备,即使没有标记,已经被交易物侵蚀的波拉还是会要了那群人的命,想来若不及时阻止,恐怕那晚必是血河满座,而门口伺机的恶灵会把那些灵魂吞个干净。 “我现在唯一不确定的在于,这次它引发的事件会不会像上次一样高调。” 可惜到了教会塞纳也没能问到想要的消息,教会中只剩下一位最年迈的神父驻留布道,其他不少神父和修士都去了居民的居处,对塞纳询问的事老神父只能遗憾地表示不知道。 塞纳看了看空荡荡的教堂:“这么多神职者离开教堂是因为发生了什么吗?” 听塞纳发问,神父长叹了一口气:“最近亚特兰出现了一些诡异的事情,据说是有撒旦教的人在搞鬼,你应该也看见了,现在街上到处都是游荡的恶灵,这里能庇护的灵魂已经达到了极限,我们也联系了驱魔师公会,希望他们加大消灭恶魔的力度,但是收效甚微,现在我们已经尽最大力量把神父和执事指派到社区,尽可能保护当地的人们。” 以诺听时皱起眉,他看出来这个神父的艰难支持,若不是他那些游荡的魂灵恐早已成为了盘中餐,不过这只是暂时的,这里已经无法再庇护更多的人。 这与所谓撒旦教并无什么非常大的关系,现在只不过是神不在的时候恶魔伺机下手,但以诺不可能散布这种会引起骚乱的话。 以诺拍拍和神父说话的塞纳:“我出去一下。” 塞纳摆摆手示意随意。 走到门口以诺从怀里掏出离开时准备的圣水,看四下无人倒在地上画了一个圈。 “愿主庇护这里。” 说时以诺并起两指放在唇边,随后用两指在圈中心画了一个十字的形状,水痕淡去,那些徘徊在教堂周围等待弱点的恶灵悻悻散去。 正当以诺拍手起身的时候,有一个人从远处跑来,泪水已经在这个妇人脸上留下两道长长的痕迹。 “劳驾,请问神父在这里吗?” 妇人语气发颤,呼吸被哽咽堵塞。 以诺指了指教堂里同时侧身让她通过,恰在此时塞纳和教会的神父出了门,看见妇人神父原本稍平和的脸又忧愁地皱起。 “神父,求求你了……我只有玛丽莲了……” 话音未落,妇人登时昏厥。 ☆、长眠 “让你们看见这些真不好意思。” 杰克曼神父忧愁地蹭了蹭额头:“实在是最近出了太多事,我们也没法一一看顾。” 塞纳:“这又是什么事?” “说起来我也很困惑,最近好多孩子出现了渴睡的症状,送去医院也查不出来什么问题,我们得到许可后去查看确实发现了某些不寻常,只是我们用尽了方法也没有办法处理。” 杰克曼神父无奈叹息:“这个妇人的孩子玛丽莲是最早出现这个症状的,现在她已经彻底长睡不起,不光医生我们也去了好多次,可惜一直没有起色,前段时间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我们也联系了别处的教会希望得到一些协助,但现在全国好像都陷入了各种麻烦无暇兼顾,只能这么一直拖着……” 谈话间妇人已经醒了,颤巍巍伸手攥住杰克曼神父的衣摆:“神父,求求你……” 在杰克曼神父安慰妇人的当,以诺低声:“你问出驱魔师他们去什么地方了吗?” “有几个地点,比较散,需要花时间去找。” “就是说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头绪。” “是的。” 塞纳正担心以诺是不是要责备他,却见后者已经上去拉起了妇人的手。 以诺:“如果不介意的话,能让我们看看吗?” 塞纳:“……?” 听闻以诺是神父时妇人还大感惊奇,但经过一路的交谈,俨然已经信服万分。 塞纳竟有点羡慕以诺具有欺骗性的面容,长得好看就是好…… 进屋前塞纳忍不住道:“真好啊,以诺,我真羡慕你。” 塞纳一脸艳羡教以诺莫名其妙。 等进了屋塞纳立刻就察觉出不详的气息,他感觉有些冷,不过有以诺在身旁感觉好了很多。 上楼很容易就分辨出哪个是孩子的房间,门是柔粉色,木质的挂牌上写着“玛丽莲的城堡”。 以诺侧首:“感觉到什么了吗?” “有点冷,但没有威胁。” 两人进了屋,躺在床上的女孩看起来很瘦弱,旁边挂着营养液的瓶子。 “玛丽莲,妈妈回来了。” 说着妇人上前吻了自己的孩子一下,泪水还是忍不住滑了出来。 塞纳环顾周围,看见女孩床头坠着几个木牌,因为进屋带来了风,它们飘悠悠转了两圈,上面刻着三个天使的形象。 以诺将十字架取出来缠绕在手上,嘴中念了几句,小心放在女孩额头。 凉意刚缠上以诺指尖就瞬息散开,塞纳察觉到不详的气息淡了,尽管早有预料还是讶异于以诺过分强大的力量。 以诺收回了手,转头向妇人道:“喂她些吃的吧,她肯定饿坏了。” 妇人能明显看出女儿脸色不再灰白,压着喜悦道谢迅速离开。 “看不出来神父你驱邪的能力也这么厉害。” 以诺却只是摇摇头:“不,不是我。” 指尖的凉意很真实,但离去得也快。 以诺:“她自行离开了,那不是害人性命的东西。” 这句话好像提醒了塞纳什么,他也上前将手放在女孩额前,轻轻合眸:“不过这并不是结束。” “什么意思?” “我感觉到她留下了什么,她还会回来的。” 感知上以诺承认自己不如塞纳,后者不会用这个乱开玩笑。 女孩发出细弱的嘤咛,塞纳收回了手看着以诺似乎在等他做决定,毕竟他们到这里是为了找关乎卡特神父的线索,要不要介入这个女孩的事决定权在以诺。 看着塞纳的目光以诺知道对方的想法:“既然接手了就不能半途而废,如果你有办法完全解决自然最好了。” 女孩的母亲已经推门进来了,看见起身的两人挽留:“吃个晚饭再走吧,神父。” 以诺客气拒绝:“我们明天会再来的,这期间你暂时不用担心了。” 妇人看看床上的女儿,轻轻点头送以诺两人离开。 路灯亮起,为归去的两人拉出长长的影子,游荡的恶灵缩回了暗处。 以诺:“你刚才看见了什么?” “关于哪一个?” “全部,你看起来似乎在思考什么。” 塞纳点了点自己的下巴:“我在女孩的床头看见了三个木牌,那上面雕刻着天使的形象,还写着他们的名字。” 以诺感觉这个听起来很熟悉:“这是用来防止恶魔侵袭的,但我一时想不到是哪一个。” 地狱中能叫上名字的恶魔不少,不知名讳的更多,依靠圣灵形象来震慑恶魔也是常有的事。 “莉莉丝,”塞纳轻声,“那个逃离亚当的第一任妻子,最后归顺了恶魔,那几个木牌上雕刻的就是当初追回莉莉丝的天使。” 这是记载在伪典之中的故事,神以莉莉丝子女之死威胁其回归,在红海上莉莉丝拒绝回到伊甸甘愿堕落为恶,并且接受了神的威胁忍受子女死去之苦,而她也将用病痛去折磨初生的孩子,不过她承诺凡看见那三个天使名字之处,她将不会再行伤害之实。 经过后世的艺术化,关于莉莉丝许多原本的细节都不再清晰,她成为了一个特殊的文化符号,游离在正统之外。 “这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塞纳看了一眼以诺:“我不能确定,但我觉得……先说好,这只是猜测。” 说着塞纳顿了一下才继续:“我想对于作为母亲的莉莉丝失去孩子应该也是一件痛苦的事,她是否会庇佑有相同经历的女人?” “她是恶魔,恶魔不会庇佑任何人。” 以诺的语气不给人任何反驳的余地,塞纳欲言又止,最终叹息一声:“你说的或许没错,毕竟恶魔最擅长利用花言巧语诱人堕落,所谓契约多不过是掩盖真实贪欲的遮羞布。” “塞纳,你……” 以诺犹豫了一下,看塞纳好奇的目光续完话:“挺感性的。” 塞纳轻笑了一声,无奈摇摇头:“每个人都会有感性的一面,这是本性。” 或许是他平素不修边幅的样子看起来太具有迷惑性,让人以为他不过是个粗枝大叶的家伙,实际上拜他这天赋所赐,塞纳比起寻常人共情的能力强太多了。 “我很羡慕。” 塞纳噎了一下:“羡慕什么?” “这样就能感同身受了。” 塞纳嘟囔道:“说的好像你不能一样。” 以诺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低声说:“曾有人说过我不适合当一个神父。” “怎么会,你明明做得很好。” 你根本就是神父的代名词好吗,塞纳腹诽。 “好不代表适合。” 塞纳皱眉,心底竟有些不高兴:“是谁说的?” 以诺沉默了很久,停步看身旁的黑暗:“卡特神父。” 准备鼓励以诺的话全部吞了回去,塞纳支吾了两声消音,他知道卡特神父对于以诺所代表的含义,安慰在这个名字面前毫无意义。 以诺苦笑一声:“卡特神父说我太过理性,理性得近乎无情,在我改变之前,我不适合神父这个职务。” “但是事实证明你做得很好。” “事实证明……卡特神父说的没错,无论我如何宽慰祝福,我都不过是把自己放在最客观的角度,我从没有真正感受到对方的苦痛。” 塞纳不知道回答什么,愣愣看着以诺,反而是以诺先解围:“但他也说过我会变的,也许不是现在,但我总会成为我最想要的自己。” 说着以诺露出浅笑,似是回忆起了什么。 塞纳也被感染了,心中安定下来:“说起来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提起卡特神父。” “神父也会有倾诉的需求。” 以诺说这话时眼睛笑意到了眼底,塞纳忽觉这一刻他离以诺似乎近了很多,陌生感和神秘感被这笑冲淡了几分。 他们都严守着自己的秘密,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但他们也不可控地学着信任对方,尤其在夜晚这种人心底防线最薄弱的时候,很容易让人说出些平素不愿吐露的事。 塞纳无意识喃喃道:“因为这是本能。” 欺骗是学会的,信任才是本能。 以诺赞同地点头:“倾诉确实是人的本能。” 两人看似无关紧要的对话被风带去了很远,黑暗中有人默默望着这一切,黑色的小兽发出咕噜噜的声音趴在这人的肩头。 “塞纳警探真是找了个好搭档对不对?” 闻声小兽快活地蹭了蹭自己主人的指腹,像是在赞同。 回去睡下没多久塞纳就被吵醒了,他听见了远处了乐声,这不让人讨厌,但总觉得不安。 “你也听见了。” 寂静中即使是毫无起伏的话也能让人吓一大跳,塞纳悚了一下才稳住声音:“你下次半夜开口说话前请咳一声做提示。” “……咳。” “不是每次……算了,当我没说。” 乐声还在徘徊,塞纳转移注意,一时听得有点入迷。 “你听出什么了吗?” “不太能确定,需要特定环境下我才能知道,毕竟它真正想引起注意的不是我们。” 乐声渐渐停了,以诺看了一眼表,发现时间和昨天差不多。 塞纳做了总结:“曲调很欢快,没有危险。” 说完塞纳躺回去,正准备闭眼以诺又开口了。 “你明天准备用什么办法来帮玛丽莲。” 塞纳疑惑地嗯了一声,才慢吞吞道:“玛丽莲其实是被梦魇住了,想要让她回来的方法很简单,就是从梦里把她带回来。” “你要怎么做?” “我感知力足够敏锐,可以和她通感,入她的梦。” 以诺沉默了一会儿:“这很危险。” 梦魇很危险,进入梦境等同进入掌管梦的恶魔的领地。 “不会,我已经感受过了,困住小姑娘的不是恶梦,而是美梦。” 以诺大感意外,沉默听着。 “你不是说过你驱走的不是邪物,那不是来伤害小姑娘的,如果不是伤害,那极有可能是保护。”塞纳闭着眼睛,语调不疾不徐,“进屋的时候我感受到了不详的气息,但并不是源于小姑娘,而是有什么在暗中等待。” 以诺思考了一会:“这和你说起的莉莉丝有关系吗?” “如果我能知道每一个恶魔的气息,现在就能给你肯定的答复。” 不详的气息并不仅仅盘绕在玛丽莲周围,它源于亚特兰遍布黑暗之处,这片土地上发生了某些大家不曾料想的事情,使驱魔师和教会正备受煎熬的说不定就是这个。 塞纳陷入了某些设想,忽然灵光一现。 “我之前说过她留下了什么,当时我不太能确定,但现在我似乎知道那是什么了。” “嗯?” “那是……眼泪。” ☆、美梦 “呼,呼,呼……” 寂静黑暗中一个孩子仓皇奔逃,可无论怎么逃亡躲藏,恶灵总是能嗅到他的味道即刻追来。 他就是一个明亮的指路标,每一步都能踩出细碎的光点,足迹如同水面的涟漪扩散在原地,垂涎的捕食者紧随,计算着他气力耗尽的时候。 孩童的灵魂是最上等的美食,这对低阶恶灵而言可是千载难遇的美味。 被围困的孩子不知不觉向着死胡同越跑越近,猎食者几乎要压抑不住自己兴奋的鸣叫。 高墙出现的一刻孩子最后的求生欲望转瞬消散,呆呆站在灰色的砖墙前,颓然跪倒。 粘稠的黑暗像是刚烧化的沥青,沸腾匍匐,向着孩子越靠越近,慢慢汇聚成一张黑色血口。 来到人间的恶魔越来越多,人类的灵魂也开始变得不够分食,它们已经饥饿太久了,每只恶灵都想在此刻分一口美味,汇入黑色巨口的恶灵源源不断,化作另一堵高墙将孩子夹在狭小的缝隙。 暗处忽然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毛茸茸的,搂住了孩子,孩子哆嗦了一下闭紧眼睛等待被啮咬的疼痛。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孩子慢慢镇定下来,尽力扬起头看眼前搂住自己的人。 看清的一刻,生的火焰在那双明亮的眸中重新燃起。 他来对地方了,他的保护神就在这里。 恶灵发出低吼,对峙的半兽毫不畏惧,耷拉的长耳竖起,眼神逼视着周围的黑影,最终恶灵退却了,并不是因为这个脆弱的半兽,而是看见了一个长着尖锐双角的身影。 这群恶灵见识过看护者的厉害,不满地缩回黑暗。 看着半兽抱着孩子离开,鲍勃还是忍不住叫道:“拉比!” 半兽顿了一下,方才还警惕竖起的耳朵慢慢垂下来,像是示弱。 “你不是在帮她。” 拉比怀中是一个小男孩,听见这个“她”不解地抬头看拉比,想知道这个长角的人在说谁。 毛茸茸的手安抚性地拍拍孩子,将他搂紧在自己温暖的胸膛,尽管他不再会感受到寒冷。 拉比不予回答,迈开自己的长腿几下弹跳快速钻进巷子深处,对身后一切置之不理。 有一团绒毛留在原地,鲍勃有些难过地捡起那团绒毛,他不知道怎么办,第一次,他生出这种无助的感觉。 一次又一次,看着那些无助的孩子来到这里,寻求拉比的庇护,到现在这个地步早已不是看护者能插手的事。 孩子们口耳相传,相约严守,这是他们最无奈的秘密,即便知道是死的邀约,依旧前仆后继。 拉比刚才抱住的,不过是孩子的灵魂。 白天搜寻过杰克曼神父给出的地点并没有发现哈里的踪迹,而线索还是一团雾水,晚上还要为玛丽莲入梦,没有收获的两人早早回了住处。 以诺还记得塞纳昨晚的话,想搞清楚他最后说的眼泪是什么意思。 “我所说的并不是我们平常因情绪起伏而流下的那种液体,”塞纳轻捻指尖,“这是亡者留在生者身上执念,没有实际形态,被我们称为鬼魂的泪水。” “有什么用?” “其实并没有什么用,但凡家中有逝者,亲人身上多少都会有,不过留在玛丽莲身上的执念已经远远超过我平时所见,这位亡者对她的执着已经堪称入魔。” 晚上到玛丽莲住处的时候她母亲已经早早等在了那里,看见两人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在那里等待的还有杰克曼神父,这让两人大为意外。 塞纳上前打招呼:“杰克曼神父,你也在这里。” 杰克曼神父回礼:“我已经听说了你们昨天为玛丽莲驱邪,所以一起来看看。” “那教堂怎么办?” “昨天你们去后夜里那些恶灵就没再来过,直到今早都很安定,所以我就想着今晚来看看这里情况,顺便听了夫人说起你们昨晚所做的事。” 塞纳回头看了一眼以诺,后者微微颔首不言,塞纳也不知道教堂迎来久违的安宁是不是他们的功劳,只能客气了几句。 玛丽莲的情况看起来不错,她母亲在一旁也说玛丽莲今天喂进去了点稀粥,状况好了很多,对以诺更是赞美不绝于口,杰克曼神父站在一旁听着脸上不禁流露出了几分敬意。 “那我们今天就继续了。”塞纳的目光转回妇人,及时止住了她的溢美之词。 玛丽莲的母亲被请在门外,屋里只剩下玛丽莲和三个男人,塞纳简单给杰克曼神父解释了一下他要做的事情,因为现在亚特兰不安定,不知道会不会有高阶恶魔暗中挑选时机侵袭,需要以诺和杰克曼在一旁看护以免不测。 原本以诺一人就绰绰有余,不过既然杰克曼神父有心帮忙自然再好不过。 塞纳坐在床旁的矮凳上,手轻轻覆在玛丽莲手上,带着凉意的小手被暖热,塞纳不知不觉中也睡了过去。 以诺对于圣经已经倒背如流,但还是拿着书和杰克曼神父在一旁轻声吟诵。 凉凉的…… 塞纳知道自己是在梦境中,但过于真实的感受还是让他极为惊讶。 周围传来嬉闹的声音,塞纳张望了一下,但一切都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他忍不住上前一步,脚下陡然一滑就跌了进去。 明明是在梦里,微麻的刺痛却好像在戏弄他的神经,揉着肩膀起来时塞纳发现了某些不寻常的情况。 眼前的湖泊倒映出一张过分年轻的脸,脸甚至没有一个巴掌大。 自己……好像变小了。 不仅仅是身材的缩水,连年龄都倒退了不少,轮廓分明的脸颊被圆脸取代,白净得不像话,塞纳估计梦里的自己怕是不超过十岁。 还好奇打量着湖中自己的镜像,雾气却不允他继续深究,骤然腾起遮蔽了湖泊,霎时茫茫一片。 “这是谁啊?是谁啊?” 有声音围过来,听着都是孩子的稚嫩声线。 “爱丽丝,他也是来参加茶话会的人么?” 塞纳向声音来源去,雾气也逐渐淡去,眼前再清晰便发现自己站在草丛上,眼前摆放着一个漂亮的桌子,那里坐了一大圈孩子,他们穿着漂亮的动物服饰,好奇地看着塞纳。 “是哦,他也是。” 声音温温柔柔传了过来,塞纳抬头看见一个穿着淡粉色蓬蓬裙的姑娘,她栗色的长发披散下来,明明离得极近,却看不出来模样。 “太好了,就让他来当茶话会的主持吧!” 孩子们雀跃地叫了起来,塞纳被簇拥到桌前,大家七嘴八舌商量着什么样的点心好吃,用怎样的杯子装甜茶,塞纳仔细在其中寻找但看不见玛丽莲的身影。 “请不要拘束,这里已经很久没有外人来了,把这里当做你的家就好。” 爱丽丝笑的声音如银铃动听,只可惜无法看清她是什么模样,这令人感到疏离。 不等塞纳询问,爱丽丝起身到了另一处,踮脚远眺,她的姿势有些怪异,歪斜着身子,一只手借椅子支撑。 看到爱丽丝的动作,大家都循着她的目光看向远处。 “啊,兔子先生,是兔子先生。” 有孩子叫起来,塞纳看见一个竖着长耳穿着燕尾服的兔子向他们款款走来,雪白的绒毛被精心打理过,优雅如人类绅士。 孩子们快活地跑过去围住他,兔子先生也很开心地和大家跳起了舞,他像是再不用为迟到担惊受怕。 “既然兔子先生也到了,茶话会就准时开始吧,”爱丽丝拍拍手,走近塞纳,“主持人,轮到你了。” 被点名的塞纳语塞,他对这个梦境感到迷惑,这是爱丽丝梦游仙境的场景没错,只是太多地方奇怪。 除了这只兔子和爱丽丝,梦境茶话会的现场再没有一个与童话故事重叠的角色。 这只套用了爱丽丝梦游仙境故事中的一个小小插曲,还经过梦境的再创造。 在孩子们期待的目光中,塞纳艰难吐出了一句开场,不过对等待已久的孩子们而言,这就足够了。 茶杯碰撞声,翻动椅子声,笑声,叫声完全混合在一起,热闹得几乎搅碎梦中的一切。 受到周围氛围的影响,塞纳差点站起来加入这群孩子,这是一种无形的魔力,引诱着梦中不足十岁的他。 塞纳没有体验过童年,这梦中的欢声笑语与童真童趣对他而言同样是一场美梦。 虚幻却足够溺毙每一个在场的人。 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黯淡了起来,有雷鸣的声音传来,孩子们突然看着天空,脸上露出不安的神色。 塞纳感受到不详的气息,也仰头看天,蓝色正被铅灰蚕食,有东西在迅速逼近,谢天谢地年龄的缩小没有剥夺他的敏锐感知,塞纳准备起身与潜藏在梦中的邪物对峙。 “没关系的哦,大家不要害怕。”爱丽丝站起来温柔地呼唤大家,“大家坐得近一些,牵紧手。” 爱丽丝话音落下一瞬立刻有乐声接上,塞纳怔了一下,这个乐声和前夜听见的一模一样,欢快而无害,浮游在梦境。 乐声响起的一刻周围像是被保护起来一般变得透亮,把一切危险都阻隔在外。 恰在此时,塞纳看见了玛丽莲,她穿着睡鼠的服装刚从桌子上爬起来,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 又是音乐声,梦境之外唱咏圣经的以诺顿了一下,这次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近,以诺注意到塞纳的手抖动了一下。 乐声盘绕在周围,以诺分不清敌友,如果此刻塞纳醒着至少能给他指明方向。 塞纳的眉头皱了起来,不自然冒出了汗,像是在进行艰难的拉锯,这或许与乐声有关,又或许只是梦中无意识的反馈。 以诺侧头看杰克曼神父,见后者尚可以支撑,在周围画下结印翻出了窗外。 窗外风声大起,以诺此刻不用顾及,步伐飞快翻越在房顶上,朝着乐声的源头而去。 乐声很欢快,塞纳也说过没有危险,但看塞纳那个情况以诺不确定这个奏乐人是否会伤害塞纳。 乐声的源头近在眼前,以诺看见一个伫立在屋顶上的人还在认真吹奏,能够察觉到一丝不详的气息。 枪被掏了出来,以诺装入一枚普通的空弹朝天空射击。 “你是谁?” 奏乐人未曾回头,枪声与询问都不能打断这场演奏,他肩上爬下来一个黑乎乎的小影子,瞬息就变大,扬起头颅。 龙! 以诺看见黑色的火焰在它耳翼燃烧爆裂,吞没一角夜幕。 ☆、噩梦 龙首灵活地突袭过来,以诺连退数步才躲过袭击,看见以诺退却,巨龙没有继续追过来,而是返身张开双翼眈眈相视护着自己的主人。 龙的身上有恶魔的气息,它或许是某种契约兽,而能够驾驭龙这种生物作为自己从属的家伙绝对不是一般的恶魔。 奏乐人背对着以诺,乐声没有一丝变调,他置身这场战斗之外。 默然对峙片刻,以诺不再迟疑,迅速换弹连续扣动扳机,子弹呼啸而去,带着金色的弧度,交织于一线,巨龙只是立身张口,喉咙间露出灿烂的焰火,吐息一瞬炽热的焰浪喷涌而出,银弹在空中就被瞬息蒸腾,当中的圣水也不能幸免。 火焰的轨迹涌出数十米,一切发生的太快,以诺被转瞬包裹在火焰里。 火光吞没以诺的一瞬乐声停顿,奏乐人猛然一拧身飞跃而出,兜帽却还是被刮掉,露出戴着面具的脸,长笛也断成两截。 以诺擦过奏乐人刚站的位置跃到另一侧,衣服下摆已经被火焰燎得破破烂烂,气势却很是逼人。 “哎呀,神父,你确实有点太过暴力了。”奏乐人看着手中已被折断的长笛,语气无奈,好像在训诫一个过于顽皮的孩子。 以诺调整姿势,端枪稳稳指着对手,子弹已上膛,食指也已经压到极致,稍稍一碰便能扣出子弹。 “你到底对那些昏睡的孩子做了什么?” 注意到威胁的龙探出头准备再次攻击以诺,火焰刚在口中聚拢却被奏乐人一抬手拦下:“塞布,乖。” 闻声巨龙骤然缩小,口中喷出一小团黑烟,吧嗒了两下翅膀趴回主人肩头,发出呜呜的鸣声。 奏乐人伸出两根纤长的指,顺了顺塞布的小脑袋,小龙发出咕噜噜的叫声,快活地顶了顶自己主人的手,他的注意力一分都没放在眼前拿着武器的以诺身上。 以诺没有因为眼前人的忽视而恼怒,凝聚所有的注意力准备应付这人接下来的举动。 “受人之托,保护他们罢了,”奏乐人最终还是回答了以诺,语气很随意,回过头看以诺,“我只是给这些可怜的孩子一个安全的美梦,我认为这并不过分。” “让他们溺死在梦中可不是什么保护。” 以诺不知道这个恶魔到底造了一个怎样的美梦给孩子,但无法逃离的美梦是比噩梦更可怕的存溺死也是在。 “难道让他们在梦中被恶魔侵吞就好吗?美梦囚笼是他们自己造的,就算溺死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你诱惑他们,给没有分辨能力的孩子造梦,现在却要推卸责任” “造梦哈哈哈,”奏乐人笑起来,“神父,看来你们还一无所知呢。” 奏乐人没有给以诺继续说话的余地,举起断成两截的长笛,手轻轻一捻,任由其化作齑粉飘散:“神父你可要跑快一点,没了我的保护,美梦是会变成噩梦的。” 以诺忽然感觉到一阵震动,他设下的结印正受到冲击,有什么可怕的家伙来了。 “感觉到了吧,”奏乐人歪了歪头,“你最好祈祷塞纳在这段时间能坚持住。” 他那怜悯的语气好似对塞纳的情况了如指掌。 以诺心头猛然窜出怒火,正要上前对方反飞快后跃几步,一甩手丢给了以诺什么,以诺眼疾手快握住,可夜色太黑看不出是什么,只知道是一个卡片状的东西。 “神父,如果你对人类还不够失望,那就用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吧,与人类有关的历史,永远在不断重复循环上演。” 声音消散在半空:“我们还会再见的。” 以诺无暇继续追击,立刻转身狂奔,心中暗暗祈祷杰克曼神父能应付。 乐声响起的时候塞纳感觉到强大的牵扯力在把他往外拉,仿佛知道他并不是孩子中的一员。 这个音乐是保护,但也是威胁,它把这些孩子封闭在幻梦而不自知,构筑出了一个牢不可破的监牢。 “玛丽莲!” 塞纳艰难上前想要捉住那个睡鼠,兔子先生陡然伸手按住了塞纳的手,方才还是个孩童的塞纳被抓住的一瞬又变作了大人。 看见这一幕孩子发出惊恐的惨叫,推挤着逃开,踩翻桌椅,扯坏桌布,糕点摔成一地碎杂,茶杯洒尽甜茶。 方才还温馨满满的茶话会,因为塞纳的变化狼藉一片。 孩子们看着塞纳的眼神令他心神震颤,那是难以名状的恐惧,无一例外。 “滚出……爱丽丝……的……茶话会……” 兔子先生的毛已经炸起,声音低沉如金钟,只是他好像还不习惯说话,每一个音节的吐出费尽他的力气。 “把玛丽莲还回来。” 兔爪用力,塞纳闷哼一声跌翻在地,玛丽莲害怕地躲在兔子先生身后,抓着他燕尾服的一角,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玛丽莲,不要害怕,兔子先生会保护我们的。” 塞纳看见玛丽莲被走来的爱丽丝抱在怀里,后者的手还在颤抖,那没有模样的脸却清晰传递出恐惧。 他不明白这恐惧来自何处,是因为未知的闯入者 不及塞纳细想,他已经被强力拉远,眼看自己被兔子拉扯着拖开,塞纳忙喊道:“玛丽莲!你妈妈还在等你!” 玛丽莲似乎是受到了什么震动,不安地看向爱丽丝,后者摸摸玛丽莲的头示意她不要害怕。 “滚……出去……” 兔子先生一边低吼一边拽起塞纳准备将他往外丢出,塞纳挣扎不能任由自己被提起,在这个梦里他比起小孩子还要无力,就在要被丢出去的一刻乐声忽然停了,兔子先生一僵。 防护霎时消散,雷鸣声好似尖利的怪叫,比刚才更加震耳,发现下方已无保护,闪电即刻劈落而下,茶话会的桌子炸裂开来。 爱丽丝发出惊慌失措的叫声:“红皇后来了,大家快躲起来!” 孩子们仓皇逃窜,塞纳趁机挣脱,连滚带爬远离这个诡异的兔子,兔子先生也无暇顾及,向爱丽丝奔去想要保护她。 “不要过来!拉比!带孩子们去找白皇后!”爱丽丝连连后摆手,她看起来有些跛,一瘸一拐后退着。 听见熟悉的名字塞纳一惊,抬眼看见玛丽莲就在眼前慌忙将她抱进怀里。 玛丽莲发出惊恐的尖叫,但很快淹没在雷鸣中,周围的孩子头也不回地跑向森林,塞纳蓦然看见了一个白色的影子等待在森林边缘。 “妈妈!妈妈!”怀中女孩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嗓音被拉扯到极致,比垂死的惊叫还要尖利。 玛丽莲向着白影伸手,发出惨痛的哭喊,那个白色的女人想要靠近,但被闪电阻断,她只能徒劳地张望,泪水冉冉而下。 拉比驱赶着孩子们向那个白色影子靠近,闪电几次想要击中孩子,都被他用厚实的脊背挡下,雪白的绒毛变得焦黑,塞纳甚至能看见火焰在那只兔子头顶燃烧。 孩子们进入白皇后的保护范围,只剩玛丽莲被塞纳紧抱着躲在碎裂的桌子旁。 白皇后哀痛地呼唤着:“玛丽莲……玛丽莲……” 拉比几次想要冲出来,都被闪电阻挡,绕是如此也不能阻挡他的决心。 “妈妈!妈妈!拉比!拉比救我!” 玛丽莲踹打啃咬,但在虚幻的梦中全是徒劳。 就在拉比扑来的前一刻,塞纳抱着玛丽莲摔出了茶话会,他看见透明的屏障阻隔着两端,一半是黑一半是光,唯有白皇后的泪水流淌过来,那种撕裂的痛苦让塞纳几乎喘不过气来。 眼泪如雨滴溅落在塞纳手臂,有什么闪现过脑海,塞纳知道再这么下去他会进入更深的梦,他必须现在就先把玛丽莲带出去。 白皇后的身影渐渐淡去,塞纳听见了阴戾的笑声,黑色的幻影追逐过来,失去了保护,伺机而动的恶魔出动了! 塞纳赶紧抱着玛丽莲奔跑,眼前是无边无际的走廊,没有尽头,只有无尽的绝望。 他听见了来自无限远处的惨呼,这是现实与梦境的夹缝,黑暗与光明在此循环。 如此往复,永不停歇。 塞纳带着玛丽莲踏入了噩梦。 杰克曼猛然喷出了一口血,圣经自他手中摔出,书脊不知为何裂出一道缝,像是书被腰斩的伤痕,他看见了一个黑色的影子自床头缓缓升起,她有着瑰丽的容颜,黑色的长发逶迤在地,织就一个绮丽的背景,令她的美更加摄人心魄。 “讨厌的木牌!” 那个女人猛然挥开玛丽莲床头那三个刻有天使名字和形象的木牌,声音中是极端的恨。 她被灼伤,雪白的皮肤露出三道翻卷的伤口,但丝毫无阻她的动作。 “就凭这些也想阻止我,呵呵呵,”女人的声音旋即又变得温柔,“玛丽莲,我的小可爱,我来接你了……嘶——什么东西!” 杰克曼的十字架穿透了眼前女人的脚,他含着血咬道:“恶魔……滚……滚开……” 女人冷哼一声,一挥衣袖甩开杰克曼,后者碰撞到墙上登时昏厥过去。 “蠢货!” 不再看神父,女人伸出手抓向玛丽莲,但塞纳紧紧握着女孩的小手,不知为何,她无法从这个男人手中夺走玛丽莲。 “讨厌的结印,讨厌的木牌,讨厌的……人类!” 女人缓缓弯下腰,黑发缠住塞纳的脖颈,塞纳露出痛苦的表情,她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痛苦不已脸上露出了享受的笑,她爱极了这种折磨他人的感觉。 正细细观察着,她忽然踉跄了一下,头发松散,一低头,看见自己胸腔有一个大洞。 枪口稳稳指着莉莉丝,握枪人露出一丝不羁的微笑。 “达姆弹加圣水,喜欢吗?恶魔。” ☆、恳求 不等恶魔反应,第二枪紧随其后,她被打得跌撞而退。 “比想象中还要不堪一击。” 这是属于少年的嗓音,语气满是不屑。 恶魔绷出狰狞的神色,伤口艰难愈合,她本想伸手捏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驱魔师,但刚靠近就被逼得连连后退。 他的耳朵上有一个特制羽毛耳坠,散发出强大的力量保护着它的持有者。 破开结印已经耗费了她大量的力气,早已经没法继续对付一个驱魔师,恶魔猛然发出惨烈的叫声,驱魔师被震得一阵恍惚,再回神恶魔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什么呀,我还以为有多厉害。” 驱魔师嘟囔着收起枪走到床前,刚低头准备细看又听窗外响动,侧首看见另一个持枪人攀在窗前。 以诺持枪翻身而进指着对方:“你是什么人?” “哪里来的半吊子,回去睡觉吧!这么玩才来。”少年傲然侧首,揣着一副过来人的模样,以诺察觉到一丝熟悉的感觉,那个羽毛耳坠带来让的气息。 以诺正准备说什么,却见少年突然掏枪指向暗处,那里有一个瑟瑟发抖的黑色灵魂,扳机正欲扣动,一只手陡然掰住枪,那个灵魂立刻潜逃不见踪影。 “不要……哈……伤害她……” 塞纳喘息着捏紧枪,从噩梦中勉强挣扎出令他大汗淋漓,说话都有点含糊:“让在找你,还不快回家。” “什么呀,”哈里满不在乎地把墙壁别回腰间,“无聊的警犬都咬到这里来了吗。” 说完潇洒走到窗边:“我要忙的事可还多着呢,没空理你。” 翻出去前哈里刻意打量了一下以诺,轻轻一挑眉像是挑衅,以诺本想拦住哈里,却看塞纳示意以诺不要动作,遂不再顾及哈里,上前扶住欲倒的塞纳。 “还好吗?” “不太好。” 塞纳苦笑,脖子上呈现出黑色的淤痕,这让他说话艰难万分。 以诺扶着塞纳让他慢慢躺到地上,转身过去查看杰克曼神父,好在后者也没有生命危险。 “你跑哪去了……差点死掉……” 以诺一阵愧疚:“我听见乐声在干扰,我担心它会对你有什么伤害就追去看了,没想到他是在保护你们。” “不……还好你阻止了他,不然玛丽莲永远都回不来了。” 塞纳喘了两声:“你看见他是谁了吗?” 以诺回忆片刻:“没有,我只注意到他耳朵上有黑色的羽翼,恐怕是高阶恶魔。” 闻声塞纳的手颤了一下,轻轻叹息:“可能是他。” “谁?” “就那个在剧院中现于我脑海中的影像,这不是偶然,现在看来他是我们的一个难缠对手。” 以诺没想到他与幕后人第一次如此近接触,只恨自己拳头没下狠一点,竟然如此轻易放他离开。 “不过,你怎么知道他是高阶恶魔?” “他有一条龙,叫塞布,能驾驭龙的恶魔肯定不一般。” 塞纳点头算是认同,他没有力气多说话。 “我会一直守着的,你睡一会儿吧。” 塞纳的目光转到以诺腿上,后者会意让他躺上来,有了安心的环境,塞纳很快就睡去,以诺靠在床边看着窗外,等着晨光回归。 与此同时远在异族聚居区,嚎哭的声音在巷口徘徊,孩子们伤心地围着拉比,抱着他灰白的身体。 鲍勃听见了只觉心痛,坐在巷口捧着自己的脑袋,心头堵得发慌,直到看见一个影子踉跄回来。 鲍勃难过地责难:“你为什么做这么危险的事!” 影子摇摇头:“孩子们呢?” “他们都在拉比那里。” 影子伤心地捂着脸,穿入屋子,鲍勃从窗前看见影子抱住拉比和那些孩子,轻轻拍着他们,哭声渐渐停歇了。 太阳出来了。 玛丽莲睁开眼睛,屋里一片狼藉,眼泪涌出来,越来越多,直到在眼底勾勒出一片汪洋。 注意到女孩醒来,以诺没有打扰安眠的塞纳,准备安慰安慰女孩,未想玛丽莲咬牙道:“你们这群坏人。” 以诺一愣,伸出的手停在半空。 “我要回家,我要妈妈,我要拉比……” 玛丽莲痛哭起来,漂亮的眼睛被淹得看不真切,而门外被恶魔阻拦了一夜的母亲终于得以进屋。 看见苏醒的孩子,她也顾不得许多,呼唤着孩子的名字跑过去。 “不要过来!” 玛丽莲发出尖利的叫声,塞纳一抖,醒了过来。 “你不是我妈妈!!” 女人张开怀抱愣在那里,眼泪涌出来,却不敢上前,跌坐在地上无声哭了起来。 塞纳发出沙哑的声音,粗砺而可怕,向着那位母亲:“正好……我还有些事要问你。” 杰克曼神父尚在不省人事,昨夜塞纳竟然一时忘记他。 “不过……还是先叫救护车吧。” 等乱七八糟的东西折腾完,玛丽莲重新睡了过去,塞纳一边揉着脖子一边喝着水缓解。 这些伤痕一时半会不会消散,丑陋地依附在脖颈上。 塞纳被头发捆缚的时候还在噩梦中与那些未知的危险斗智斗勇,不免在心里偷偷责怪了一下擅离职守的以诺。 女人关上门来到客厅,看着两人深深低下了头。 塞纳轻声,几乎是用气音:“你不是玛丽莲的母亲。” 这不是询问。 “是的……我是她的养母。” “那她的妈妈去哪了?” “我不知道,没人知道,玛丽莲是我从孤儿院领养回来的。” “哪个孤儿院?” “亚特兰最大的那一家官方孤儿院。”女人揉着眼睛,本已停歇的泪水再次涌现,“玛丽莲以前也说过她想回家,想找妈妈和拉比,但从没有哪一次像这样……” 她低声抽噎起来。 “拉比又是什么?” “我不知道,玛丽莲只说是能保护她的东西,我从没听过这个人。” “好的,我知道。”塞纳又喝了口水,“玛丽莲暂时不用担心了,只是她这个状况也是我们不曾料到的,非常抱歉。” “只要玛丽莲还能醒来我也就别无他求了,或许是我这个妈妈还不够称职吧。” 听出塞纳已经结束了问题以诺顺势接过了话,安慰着妇人,又聊了些别的,两人才离开。 “我们先回去休息。”以诺好心提议。 塞纳却摇头往别的方向去。 以诺拉住塞纳:“你要干什么去?” “去找一个灵魂。” 塞纳艰难说完揉着脖子,以诺有些不快但还是没有继续反对,跟着塞纳往别的方向去。 再见到塞纳,鲍勃没有多么惊讶,只是放他进来,塞纳站在巷口的小屋不动,直直盯着鲍勃。 看见塞纳的眼神还有他身后满脸冰霜的以诺鲍勃心虚起来:“我先给你把脖子看了行不。” 塞纳指指脚下,意思就在这里看,鲍勃无可奈何,却听屋里传来叹息声。 “鲍勃,让他们进来吧。” 三人进屋,只看见一个满身油污的灵魂,它艰难地笑了一下。 没有拉比,也没有之前看见的孩子。 “你也看见了,我很快就会被恶魔吞噬了,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我放不下那些孩子。” 灵魂艰难地把手放进胸口,许久才掏出来一个散发着亮光的物件,小心翼翼交给塞纳。 “我没办法给你详细解释了,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在这里,我只有一个请求……求求你不要伤害那些孩子和……” 女人呕出一大摊黑色的污渍,以诺刚伸手就听见她发出惨烈的声音。 鲍勃猛地伸手握住以诺的手腕:“你救不了她的,别再让她更痛苦了!” 女人瘫在地上,塞纳试图伸手却捉不住她,灵魂被侵蚀的痛让她颤抖不休。 即将被吞没的前一刻,她才终于握住塞纳的手,哭泣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拉比……不要……拉比……” 黑色彻底淹没了她,塞纳的掌心什么都没有留下。 鲍勃这才痛苦地松手,摔在地上艰难地喘息,摊开手颤抖不已——掌心被灼出一个可怕的伤痕。 灵魂交给塞纳的那个透亮东西散发出温柔的光,让塞纳几乎要流泪。 那种被迫分离的痛再次清晰地传递到他身上,温柔的,无奈的,一切的一切轮番上演,塞纳甚至不敢深入探究。 鲍勃颤巍巍缠好手:“来吧我给你疗伤,还有你想知道的,我可以告诉你一部分。” “拉比并不是你所看见的那样,它不是半兽人,也不是混血。” 以诺坐得很远,看着鲍勃给塞纳上药。 “它捉摸不到,它游离世间,只有它认定的目标才能与他接触。” “它是……信念,强烈的,想要保护一切的信念,是那种信念构造了它。” 鲍勃咳嗽了两声,指着以诺:“你再坐远点。” 以诺听话地坐进屋子,低头看手发现护腕有烧焦的痕迹,或许是昨晚的战斗让它收敛的力量减弱了。 “我刚遇见它的时候它很虚弱,破破烂烂的,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孩子找到它,它保护的欲望越来越强,它保护的范围也越来越广,从原来的孩子找他,到后来的它去寻找孩子。” “那些昏睡的孩子……” “是的,拉比以为它在保护他们,那些多是孤儿院被领养的孩子。” “但是什么给了他这么强烈的信念?” “我不知道,”鲍勃摇头,“我只知道它只会说一句话,那是一个名字……” 两人异口同声。 “爱丽丝。” 鲍勃苦笑:“没错,就是这个名字,鲍勃一个人的时候会小声而温柔地呼唤这个名字。” “那刚才女灵魂是谁?” “她说她叫朵娜,是这些孩子的妈妈,她和拉比一起照顾这些孩子。” “她和恶魔签订了契约。” “但你也看见了,她被吞噬,被消灭,因为她背弃了契约,她……也是被恶魔欺骗的可怜人。” 鲍勃又咳嗽了两声:“你的那个朋友,未免有点过强了……” 看着鲍勃掌心的血,塞纳心头闷痛:“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和他离开。” “塞纳,”鲍勃却拉住他,“如果可以,请不要让你的朋友消灭拉比,它……它没有恶意。” “我……” 塞纳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轻声:“我尽量。” 鲍勃露出安心的笑,靠在一旁:“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 走在回去的路上,以诺轻声:“抱歉。” “这不是你的错,神父不必道歉。” “他说了什么?” “一些线索,其余的只能我们自己去找。” 塞纳拿出那个闪亮的碎片,想起在梦境里拉着玛丽莲狂奔。 没有尽头,没有方向,只有黑色的长廊,直到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那是原本存在于茶话会的白皇后。 她拉着塞纳跑过长长的走廊,跨越层层阶梯,塞纳看着她逐渐变得漆黑,在一个屋子前,塞纳听见了某些的声音,白皇后伸手捂住他和玛丽莲的眼睛带他们离开了那里。 走到出口,白皇后笑着吻了玛丽莲的脸,说了一句话后将他们推了下去,他们就像掉进了兔子洞,只不过洞的另一段是现实世界。 塞纳还记得他的口型,记得她歪斜的皇冠和白色的裙子,记得她忧伤的笑容。 “妈妈爱你,玛丽莲。” 她说。 两人离开没多久,另一个黑色的影子冒出来,鲍勃看着对方露出苦笑。 他肩头的龙张开嘴,饥渴地望着地上的鲍勃。 “我代替朵娜谢谢你,你想要什么都拿去吧。” 鲍勃闭上了眼睛,塞布张开巨口,一口咬住了鲍勃的长颈! ☆、自白 “妈妈爱你,玛丽莲。” 这是我最后唯一能说出的话。 我犯了大错,一个无可挽回的错误,我轻信了恶魔,我本以为能够拯救他们,却只是让越来越多的孩子们陷入困境。 这就是我的一生,悲惨的一生。 还是让我们回到一切的开端,让我讲清楚这一切是如何发生、演化。 最重要的是那个孩子,那个天使,那个给我□□的人—— 爱丽丝。 我叫朵娜,是孤儿院的一位看护人员。 十年前,怀孕的我因为一场事故失去了孩子和生育能力,那之后我选择成为一名神职者,修道院艰苦的生活之后,我去了城里的孤儿院,在那里照顾孩子。 我很喜欢孩子,我爱他们,无论他们调皮还是乖巧,对我而言都是我最爱的孩子。 那时孤儿院很小,资助的人也不多,我只能靠着每年从教会申请的补助艰难维持着,这当中有一个孩子最大,她也是最早来到孤儿院的孩子,因为腿部的残疾一直没有被收养,就这么到了十岁。 她当初被丢弃在孤儿院时襁褓里包着一只玩具兔子和一本《爱丽丝梦游仙境》。 这就是,我们的爱丽丝。 爱丽丝很调皮,虽然她有些行动不便,但总是那个打头带着孩子们胡闹的家伙,不过她也很听话,如果闯了祸,也是第一个想办法挽回的小捣蛋。 每次看见她我都会想起我那未曾出生的孩子,若她活着就和爱丽丝一般年龄了,她会和爱丽丝一样爱穿花裙子,会和爱丽丝一样爱笑,和爱丽丝一样会在闯祸时偷偷低头吐舌头说着妈妈对不起。 会和爱丽丝一样……漂亮。 爱丽丝长到十四岁的时候已经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帮着我一起照顾年幼的孩子,在我无暇顾及的时候带着那些孩子在狭小的后院玩耍。 对了,她最爱的游戏就是扮演爱丽丝开茶话会。 有时她会邀请我做白皇后,让我调一些奇奇怪怪的饮料给大家,于是每次我都会买上一些面包房剩下的食材,给他们做奇怪的甜饮料。 可别说,我在这方面可擅长了,他们每次都会嚷嚷着再喝一杯。 转机出现在爱丽丝十五岁生日这天,政府开始投资孤儿院,我们第一个收到了资助,盖了新的宿舍,有了新的食堂,还有一条长长、长长的走廊可以一直通到外面。 我不再需要为不知何时能凑到的补助四处奔走,孩子们可以敞开肚皮吃那些不敢奢求的糕点,甚至身患重病的孩子都拥有了第二次生命。 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着。 但资助也带来了压力,更多的孩子会来到这里,仅靠我一个人无法兼顾这么多的孩子,政府开始向我们输送人员,我从看护转为了监管,我不必再每天跟着孩子瞎跑,而是要坐在办公室里处理一些头疼的行政。 爱丽丝只说,妈妈,我会照顾好弟弟妹妹的。 可能是爱丽丝总是这么听话,总是这么善解人意,不禁意就会让人忘却她也是一个需要照顾的孩子。 孤儿院的运营情况越来越好,我们还受到了表彰,但是也有很多问题,未被收养的孩子同样越来越多,他们长大后面临着更多严酷的抉择。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收到了地方政府的文件,他们每天接待了太多来自全国各地想要□□的父母,恰好我们也有困难,这种互利合作再好不过。 我开心地签署了文件,他们调派来了一个协管员,他们说这是从别处调来的退休警官,他能够给我们提供我们需要的帮助。 那是一个慈善的中年男人,向我伸手谦和地自我介绍:你好,我是休·克林,从今天起让我们一起为了孩子的未来而努力吧。 我永远不会忘了那一天,那天是地狱向我敞开大门的时刻,而我,我这个愚蠢的妈妈,将自己的孩子全部推进了深渊。 协调很顺利,我见了好几个收养家庭,他们很好,对孩子也很好,我出差去看望她们时,看见那些孩子穿着新衣,笑得像花一般灿烂,我的心都要化了,我太开心了。 我真的,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幸福。 我是如此的幸福。 而每天回家迎接我的是爱丽丝永不停歇的茶话会,这个漂亮的大姑娘留在了福利院,做那些孩子永远的爱丽丝。 我想这大概就是伊甸园最原本的样子,即使死去,我也了无遗憾了。 我甚至都没注意到,爱丽丝那不再快乐的忧郁眼眸。 我痛恨我的迟钝,痛恨到了极致。 有天我走在长廊上时看见了一个抱着爱丽丝兔子玩偶的孩子,她看起来有些惊慌。 怎么了?宝贝儿?我问她。 她抱紧了拉比,告诉我她之前在长廊上玩,爱丽丝姐姐忽然走过来把兔子交给她让她沿着长廊往外跑,这是一个游戏,绝对不能回头,也绝对不能放开兔子拉比,因为它会保护我们。 我不禁莞尔,爱丽丝这么大了,还会和小朋友玩这种游戏。 我抱着孩子离开了。 如果…… 如果…… 如果我再走近一点,再多问几句,再多起疑一点,惨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对不对?我在天上的父? 爱丽丝的茶话会还在继续,孩子们快乐无比,只是我不再是白皇后了,而是多了红皇后和扑克士兵。 他们在茶话会后会玩追逐游戏,我开始常常看见躲在柜子里的孩子。 他们看见我时总会咕咕笑,说:爱丽丝姐姐告诉他们了,每次这么玩游戏的时候就躲在柜子里不出去,如果被发现了就去找兔子拉比,拉比会保护他们。 游戏一天天持续,我接待着来来往往的人,他们资助孤儿院,为孩子带来更好的生活。 交杯换盏,彻夜不归。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去爱丽丝的茶话会了,久到我万分想念。 这就是击碎一切的开始。 希儿的尸体被发现在郊外。 警方告诉我她是饿死的,她瘦小的身上满是斑驳的伤痕,紧紧勒在肋骨之上。 实际上,早在半年前希儿就被收养了。 我意识到了问题,查到了希儿的收养证明,得到的结果是根本没有这个家庭。 根本!没有! 就连收养证明都不过是一张毫无用处的废纸。 我去找那个协管人员对峙,他笑着说他会处理好,处理的结果就是他找到一些官员,把这件事情压了下来。 我们还是最大的孤儿院,还是最有声誉的那一个。 我开始查收养证明,从他来到现在所有的证明,一张一张,一字一句,结果让我痛不欲生。 除了开始的几个孩子去了真正的收养家庭,其余的,近乎三百名孩子,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拿着证据,沿着那条深如隧道的长廊去为我的孩子讨一个公道。 直到在尽头,我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这是爱丽丝的后花园,是我和爱丽丝亲自动手创造的美妙之处。 象牙白的雕花小门,后面种满了四季常开的花,还有宽大的可以容纳所有孩子的桌椅,上面的茶具是孩子们亲手烧铸和描绘的。 从门缝中我看见了爱丽丝。 我宝贝万分的爱丽丝。 她不着寸缕,端着茶杯,在那些恶心的官员之中游走,为他们倒茶,为他们服务,为他们…… 我的胃在翻涌,我听见爱丽丝颤抖的声音:“请不要把……唔……把妹妹们送去奇怪的地方,拜托给……啊……给弟弟们找个好人家……” 那些人哈哈笑着说会的,会的,轮流□□爱丽丝。 但我迈不出步子,半步都迈不动。 因为有锋利的东西贯穿了我的后心,血浸透了胸前的十字,令它淹没在血液中,我一点都不痛,只是看着我的爱丽丝,直到泪眼模糊,泪流满面。 一点都不痛……真的……不痛…… 我的尸体被打入了地板深处,就在那个茶话会的桌子下面。 我看见爱丽丝用跛腿跳着舞逗那些人哈哈大笑。 我看见爱丽丝趴在地上,按他们的要求摆出各种耻辱的姿势。 我看见爱丽丝抱着拉比哭。 我看见爱丽丝一遍一遍欺骗孩子,让她们远离危险。 我听见……爱丽丝……叫我妈妈…… 妈妈……妈妈……妈妈…… 爱丽丝,我的爱丽丝,我怎么配当你的妈妈? 毁灭一切的终结降临了,那个叫休的协管员在修道院开了一场盛大的宴会。 那天夜晚,爱丽丝尽可能放跑了好多孩子,他们沿着长长的走廊逃走。 啪嗒啪塔啪塔…… 那些脚步声向着长廊的亮处逃走,把爱丽丝的茶话会永远留在了走廊的尽头。 而我,我就和我的爱丽丝隔着一层薄薄的地板。 我听见她痛苦的喘息,听见她撕裂的叫声,听见那些混蛋的笑声。 天哪!神在哪里?! 到底在哪里?!! 鲜血渗过地板,浸润了我的身体,这是我最爱的孩子最后的温度,我听见爱丽丝弥留的自语。 “拉比,好痛啊,好痛……” “拉比,我该怎么办……妈妈也不在了……我该怎么办……” “拉比,求求你,我只有你了……” “拉比,保护他们好不好,保护我爱的那些孩子……” “做一个兔子洞……你就是兔子先生……我就是爱丽丝……让那些孩子来我们的茶话会……不会有人打扰……红皇后永远找不到我们……我们的妈妈,白皇后……会保护我们……会保护我们……” 滴答、滴答、滴答…… 这是兔子先生的钟表时间流转的声音,也是我的爱丽丝生命流逝的声音…… 滴答……滴答…… 爱丽丝去了她的仙境,再也回不来了。 我流出了眼泪,甚至忘记鬼魂无法哭泣。 我恨,我恨一切,十年的信仰彻底崩析。 我要他们毁灭!我要他们永不翻身! 为此,我愿意献出我的灵魂! 在极致的黑暗中我听见了笑声,那个女子的长发犹如最深的夜一般黑,她美得过于危险。 她的诱惑是这世上最毒的药,我却仰首以盼。 我只要了一条契约——保护我的孩子。 我会把一切伤害我孩子的东西踩在脚下,我要他们永坠地狱也无法偿还。 我要他们以最痛苦,最痛苦的方式面见地狱之主,在轮回中饱尝痛苦。 那个恶魔笑得美艳无比,她告诉我她作为每天死去百名孩子的母亲对这种事再理解不过了。 但愚蠢的我并不知道这是一个圈套,她要的不仅是我的灵魂,还有我的孩子。 我搞砸了一切。 再一次。 ☆、入梦 塞纳痛得打抖,躺在床上冷汗如瀑。 哈里站在旁边翘着腿,有些幸灾乐祸:“这个蠢蛋竟然随便就把恶魔契约者的记忆带回来感受,真是够蠢的。” 朵娜最后时刻留给塞纳的那一点点记忆结晶此刻正在塞纳交握于胸前的手中散发出微微的光,那里蕴含的强烈情绪即便不亲手触碰也能感受到。 这种挣扎的情感以诺曾多次自忏悔者言语中感受到。 未完的执念与绝望的追悔。 以诺默默给塞纳擦汗,面上表情未变:“你再不回去让就该担心了。” “啊啊啊,烦死了,天天让让让,他才不在乎我,你应该知道吧,你们前脚走,他后脚就会忘得一干二净。”哈里恼怒地挥手,转而低头拨弄自己腰间的枪。 显然哈里并没有听出来这委婉的逐客令,以诺没再出声,专心关注塞纳,他感受到些许痛苦,但知道和沉浸在记忆中的塞纳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 “不过你还挺厉害的嘛,我还以为塞纳从哪找到的半吊子驱魔师。” 刚才莉莉丝又来了一趟,追随而来的哈里正好赶上以诺二话不说把她捶跑,苦于要看护塞纳没能去追,那一切把哈里看得一愣一愣的。 “我是神父,不是驱魔师。” “好好好,神父,神父,行了吧。” 哈里又嘟囔:“有谁见过神父拿枪的。” 以诺再次沉默,两人就这么对坐到傍晚。 夜色将深,以诺看了看表。 “你还不回去吗?” 哈里没好气道:“哎呀,你烦不烦。” “我是说驱魔师那里,你难道还要守在这里么?” “这不是废话,不守着你们我上哪里去揍那只恶魔,我和你说,我已经把她打了一个洞了,她一时半会肯定缓不过来,你可别和我抢。” 哈里对这个恶魔的执着不知从何而来,他似乎认定塞纳已经接替契约者成为了当下最受恶魔宠爱的点心,打定主意在再次见到莉莉丝之前绝对不会再漫无目的的瞎跑。 以诺叹息算是默认,停了一会儿道:“为什么要当驱魔师,让提过不想让你了解这些。” 哈里哼了一声:“当然是因为帅啊,拿着枪威风凛凛把那些恶魔全都打跑,想想就酷毙了!” 面对这种孩子气的发言以诺实在找不出什么好接的话。 “而且我爸爸当年就是顶尖的驱魔师,我可不能比他差。” 后面这句话哈里刻意压低了声音,有些意味不明的情绪含在里面。 “这很危险。” “我比你知道的清楚,你以为我干了几年了。”哈里得意得扬起下巴。 让的坏记性让哈里无数次找到偷溜出去的机会,每年寒暑假就不必说了,正课期间他也能编出好多莫名其妙的活动把让骗得团团转。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呆在学校的时间一双手就能数过来,到现在还没被学校劝退简直是奇迹。 这种事让显然是指望不上了,因为多米索的这层关系,塞纳没少处理哈里留下的烂摊子,自然对他喜欢不到哪里去。 可怜塞纳莫名其妙过起了上有痴呆老人,下有捣蛋小孩的悲惨中年生活。 以诺可以想象因为让的坏记性,哈里怎么偷偷摸摸翘课去当驱魔师的场景,更惊讶于驱魔师公会竟然会允许一个孩子跟着他们出生入死。 此外以诺大概也能知道塞纳当初为什么满脸郁闷,毕竟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也多亏让忘性大,多米索性子好,养两个炮仗不嫌烦。 起身换水时,以诺听见口袋里发出金属碰撞声,他猛然想起了什么。 以诺拿出那个贴身放着的小卡片,它是纯黑色的,上面有一个数字和字母,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装饰。 哈里探头过来:“这是什么?” “不知道,等塞纳起来我或许就能知道了。” 哈里却露出得意的表情:“这个我见过,如果拜托我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一点线索哦。” 以诺没看他,默默出门打水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在意。 被忽略的哈里很不高兴,在屋子里遛来遛去:“你真的一点都不想知道吗?” “知道了又能怎样,我也不可能丢下塞纳独自去调查。” “吼,塞纳原来是找了一个保姆。” 以诺无意与他呈口舌之快,收起东西继续照顾塞纳。 直等到第二天,一直在床上煎熬的塞纳猛然蹬了一下腿,半梦半醒翻身到床边一阵呕吐。 睡在一旁椅子上的哈里被吐了一身,惊醒的一刻呆在原地,紧接着暴跳如雷:“老子现在就毙了你!!F**k!F……F**k!” 塞纳半醒,脑袋还在混沌,但听见声音还是条件反射开始回嘴:“有本事就来,看见恶魔吓得屁滚尿流的草包!”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我现在就……现在就……” 哈里气得直哆嗦,给枪上了两次膛都没成功,又狂骂了两句。 听见骂声塞纳清醒一些了,不顾身体不适硬要在口头占便宜,笑得贱兮兮:“枪都不会用,还想当驱魔师,快回家找让给你喝奶吧!” 说时哈里已经把枪抵了过来,未想被以诺按住,后者轻咳一声:“我觉得……你还是先回去换个衣服再说?” 热衷胡吃海喝之人的胃容物溅满身绝对不是什么好体验。 哈里气得眼里泛水光,一拧身跳出了窗外。 以诺趴在窗边看了一会儿,似乎看见哈里在路上边跑边揉眼睛,一时担心是不是把他欺负狠了。 “随他去吧,明天又是那个欠揍样。”塞纳擦了擦嘴,瘫回床上,用手臂在眼前挡光。 以诺问道:“他多大了?” 当初让说他忘了,以诺还以为哈里是塞纳的同龄人,现在看来不过是一个孩子,猜测还没成年。 “十七岁。” 意识到刚才和塞纳联手欺负了一个还没成年孩子的以诺负罪感更重了。 看哈里跑得不见了以诺才关上窗回到窗边给塞纳递上温热的水。 “以后要是有酒就更好了。” 以诺自动把这句话忽略,等塞纳填了肚子收拾完才问:“你看见什么了?” 塞纳不自觉僵了一下,梦里他就是那个绝望的母亲,感受她的悲欢喜乐,还有最后一刻的绝望,这不是能一言概括的痛苦, 胃里又开始涌动,塞纳强压下不适勉强笑了一下:“有机会我再给你说,我们先去找拉比,他那里还有很多孩子的灵魂,而且它还能进入孩子的梦境,那些昏睡的孩子恐怕有危险,这之后……我们去一趟孤儿院。” 光是说出最后的那个单词,塞纳就觉得不寒而栗。 它现在所代表的不过是一个有进无出的魔窟。 看塞纳的样子以诺没有追问,拿出怀中的东西交给塞纳。 “这是……什么?” 塞纳疑惑,攥在手中准备感受一下却被以诺握住手腕。 “这是那个耳朵上有羽毛的人给我的,你不要贸然就查看。” 看见以诺满脸担忧塞纳笑了一声:“我有分寸。” 以诺这才有些不情愿地松手。 塞纳感受了一会儿没觉出异常,有些疑惑:“只有这个?我什么都没感觉到,他有没有说什么?” “他说我如果对人类还不够失望,就用这双眼睛好好看看,而且他说还会与我们再见的。” “没了?” “没了。” 塞纳忍不住嘟囔:“真奇怪啊,不过应该有用吧,先留着。” 对于这个奇怪的恶魔塞纳没有了把握,如果说之前是他创造了令波拉堕落的恶魔交易物,现在又为什么用乐声保护那些在梦中的孩子不被莉莉丝伤害? 有那么一瞬塞纳甚至不确定这个人是不是他们的敌人。 因为他在那段悲伤的回忆即将结束时还看见了那个耳朵上带着翅膀的人,他告诉不自知踏入恶魔陷阱的朵娜他受人之托来保护她和孩子们。 如果不是这个家伙,朵娜作为与恶魔签订契约的灵魂踏入孩子梦境的时刻就是吞噬孩子灵魂的开始,但那个人用乐声给这个原本的噩梦织就了保护,让它变成一个美梦,甚至维持如此之久。 “可是我们去哪里找拉比?”以诺还没有见过拉比,神色有些迷惑。 塞纳郁闷地摊开手,那里竟然有着一大团的绒毛状的东西,这是鲍勃最后时刻拉住他时塞到他手里的。 “既然他不算活物,应该能感受到。” 以诺看着那团绒毛,忽然意识到……其实……大家就是……再把塞纳当做……追踪犬…… 塞纳看以诺若有所思,凶巴巴道:“你在想什么?” “呃……” 以诺磕巴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塞纳手中的绒毛:“这团毛看起来挺软的。” 塞纳:“……” 神父你真的不适合撒谎,而且你转移话题的手段未免太不高明了。 爱丽丝走了,玛丽莲走了,就连白皇后也走了…… 拉比从没有哪一刻觉得自己如此无能,和失去爱丽丝的那天一样绝望,它什么都保护不了。 看着围在周围的灵魂拉比眨眨眼睛,安抚着他们。 下次再去梦里就要小心了,没有了乐声,恶魔会侵蚀那些它想要保护的孩子。 但是爱丽丝的茶话会不能停止,爱丽丝一个人会很孤单的。 拉比望着天空,周围的恶灵等着他变虚弱的时刻,他们只想要孩子的灵魂,这个信念铸就的玩意毫无价值。 夜深的时刻,拉比蜷缩在洞口安静地睡着了,孩子们在他的怀里,摸着柔软的绒毛睡着了。 梦里的雾很薄,拉比赶到的时候看见前夜毁坏的一切已经恢复了,爱丽丝正等在那里,坐在高凳上踢腿,桌子周围坐着熟悉的身影和孩子们。 拉比放下心来,上去抱起孩子坐到了座椅上。 此时茶会胡会的另一边,两个绰绰的影子逐渐清晰。 “为什么我要穿这么奇怪的东西?” 以诺伸出手,在梦里他穿着睡鼠的衣服,说话时胡须一抖一抖。 “你知足吧,你看看我,我还要时刻发疯!” 塞纳戴着高帽,作为疯帽子他一年四季都要发疯。 这是多米索给的奇怪玩意之一,不惜千里迢迢空运过来,这能够帮助他们根据梦境调整最合适的身份以顺利混入梦境不被怀疑,从某个角度而言确实是混入没错了。 “拉比并不是纯粹的实体,我们只能追到梦里,那些孩子身上都有着朵娜的眼泪,莉莉丝不会放过他们的,我们要阻止莉莉丝,然后通过梦境在现实世界找到拉比。” 塞纳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装扮:“那么,睡鼠先生,你先请。” 手伸向的方向是层层雾气,那之后有什么在等待,无人知晓。 ☆、脱离 对于已经经历过一次梦中洗礼的塞纳而言,第二次入梦轻车熟路了许多,随着两人缓慢深入梦中薄雾,周围的景色一点点清晰。 宁和而惬意,这是以诺的第一感受,创造这里必然花了不少心思。 走着走着以诺的步伐慢了下来,他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地面仿佛无限拉近自己眼前,而身旁方才还不算高大的树此刻拔地而起看不见顶端。 “这是怎么回事?”以诺回头,看见塞纳一时消音,塞纳变成了孩童的模样,高帽在他头顶看起来异常滑稽。 不过以诺很快发现了另一个让自己不知如何应对的事实——塞纳正与自己平视。 以诺伸出手,纤细白嫩的小手已经告示了以诺这场梦带来的转变。 “虽然和我想象中有些偏差,但……神父,你小时候果然长得也很讨喜。”塞纳的眉头一高一低,有些玩味藏在眼中。 小时候的以诺带着几分圆润,严肃的表情与这张幼童的脸格格不入,人们会更愿意相信他在思考哪款冰淇淋更好吃,而不是关乎神的未来。 “这也是多米索衣服带来的变化吗?” “当然不是,”塞纳拍拍以诺肩膀,双臂折在身后抱头继续走,“这关乎梦主人,你就当自己是喝过变大变小药好了。” 正说着,两人看见雾里走来了拉比,他没有起疑,快乐地拉过他们和孩子们跳舞,帮助爱丽丝为大家倒茶。 这一切祥和无比,塞纳这一次可以完全看清爱丽丝的模样。 小姑娘有着与发色相同的棕色大眼睛,鼻子周围有零星可爱的雀斑,小巧的嘴唇天生带有上翘的弧度,好像时刻在甜美地笑。 注意到加入者的她侧头看塞纳和以诺,睫毛扑闪,俏皮地眨了一下眼。 塞纳感觉自己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了一下,有些仓惶地避开眼睛。 一想到爱丽丝之后会遭遇的事情,塞纳苦闷异常,这个姑娘从十岁开始的人生他在朵娜的立场上已经完全地体味了一遍,那种深切的爱与恨不可控地在塞纳心上留下深刻的痕迹。 “疯帽子先生,你不喝吗?” 塞纳看见爱丽丝望来的好奇目光赶紧用嘎嘎的笑声掩饰,然后喝了一口茶,虽然早知道没有味道,喝的时候还是有些遗憾。 他真的很想品尝这个姑娘用心冲泡的甜茶,无论它多么甜得腻人,入口必然美味无比。 塞纳觉得自己在体验过朵娜的记忆后,似乎和爱丽丝产生了某种难言的联结,他知道这个姑娘最后的悲惨遭遇,才会在此刻希望她的快乐无限延长。 以诺按约定睡了一会,一到时间准时醒来,身为睡鼠可要遵从设定,他先看了一眼拉比,后者有些心不在焉,看了几次天空。 以诺不动声色跑到塞纳身边,准备把一个小小的怀表在桌子底下交给塞纳。 这是与现实时间同步的表,这个时间往常已经有音乐声,即使没有也还会有白皇后保护大家,不过现在两者都没有了。 而罪魁祸首就坐在这里,还在桌子下面摸摸索索…… “睡鼠先生,你怎么会有怀表?” 塞纳:…… 以诺:…… 两人的手还各自捏着怀表的一端,爱丽丝已经好奇地靠过了。 “好漂亮啊,”爱丽丝从桌下拿过表,细细看起来,“和兔子先生的好像。” 时钟滴答,拉比注意到了他们三人聚在一起,爱丽丝欢快地举起怀表:“兔子先生!看!和你的是不是很像?” 塞纳:“以诺……我……” 以诺:“抱歉。” 在对周围情况观察这件事上,以诺好像并不敏感,估计偷摸给别人东西都是他第一次做。 塞纳欲哭无泪:“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告我这惹乱子的本事是不是被哈里传染的。 拉比凝滞一瞬后露出了獠牙,燕尾服被撑得爆裂,保护这一切的欲望让他疯狂,他恨透了现实中的人,只想拆吞他们。 孩子们被变故吓得惊叫起来,拉比一步一步逼近,爱丽丝满脸错愕。 “爱丽丝……爱丽丝……你们……离爱丽丝远一点……” 拉比的声音很痛苦,之前留下的伤痕清晰迸裂在它身上。 塞纳拉着以诺后退,按住后者掏枪的手:“伤害了它孩子也会有危险。” 此外塞纳并不确定枪械是否能在这里起什么作用,这不过是一个亦真亦幻的梦。 以诺轻应了一声,随着塞纳后退。 恰在此时,爱丽丝手中的怀表忽然嚷了起来,这让爱丽丝一惊,怀表掉在了地上,表盘的指针指向某个特殊时间。 时间到了。 天空中淹过黑云,拉比恨恨后退两步,塞纳抬头看见黑云带来的人,他们是红皇后和扑克士兵,这几张脸塞纳再熟悉不过,这就是爱丽丝最深的噩梦。 拉比拉住了爱丽丝和孩子们,抱着她们奔向森林。 “以诺!”塞纳抓住以诺,没有去追孩子们,“这是爱丽丝的梦魇,想想办法消灭他们!” 以诺已经掏出了枪,飞奔而去,爆裂的子弹和圣水抛洒出去,却没有任何用处,侵入者饶有兴趣地看着以诺的行为。 而还是孩童形态的以诺则很轻易被风刮倒。 “没有用。”以诺一翻身站起来,手中是堪堪能握住的枪,他完全不习惯用幼童的状态战斗。 红皇后和她的士兵还在逼近,显然把塞纳和以诺当做了两个落单的孩子,试图捕获他们。 塞纳用手挡在脸前,阻拦狂乱的风,同样是处在梦中,敌人的威胁为何如此形同真实? “可爱的孩子,乖乖到这里来,我可不想伤害你。”红皇后张开怀抱,缓步上前。 孩子?塞纳意识到对方完全没有看穿他们的身份。 塞纳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顾威胁近在眼前,扯着嗓子向以诺大喊:“以诺,给我枪!” 以诺几乎立刻将武器抛给塞纳,后者猛地向后一翻,扣动扳机。 子弹穿透了红皇后,让她发出痛苦的叫声。 没有时间讶异这些东西怎么忽然能发挥作用,十字架链子已经被缠在了手上,以诺前突两步,扼住了穿着红皇后身后蠢蠢欲动的肥胖男人。 以诺眉目一肃,捏断了他的脖子,手中的“尸体”化作了黑雾,但还不等逃离已经被以诺的力量化得透亮。 红皇后一跃而起,带着她的大部队逃离,周围的一切又亮了起来,但天空还是黑色的。 望着敌人逃走的方向,塞纳喃喃:“莉莉丝……” 以诺注意到对方逃走的时候自己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你怎么做到的?” “因为现在这是我的梦。” 这原本就是通过梦境构筑的世界,或许是曾经的爱丽丝创造了这里,但它是虚幻而不稳定的,很容易就能被当中精神敏锐之人掌控。 当莉莉丝化作红皇后的身份降临并称呼他们俩为孩子时,塞纳发觉她也受控于这个梦,主导权不在他们手上。 只要稍微花点时间,掌控这个脆弱的梦为自己所用对塞纳而言轻而易举。 塞纳掏出一团绒毛:“现在,我们只需要花点力气就够了。” 那团绒毛被塞纳揉碎,它们向着森林深处飘散而去。 “莉莉丝应该已经找到他们了,我们从森林里出去到拉比在的现实。” 塞纳抓着以诺向林中奔去,绒毛无风而动,形成一个路线。 森林深处一路都是兔子洞,在地上坑坑洼洼地暴露着,像是某个开发过度的星球,好在有引导,不然决然不可能找到真正的方向。 塞纳拿出另一样东西,一个贴给以诺,一个贴给自己。 以诺:“这是什么?” “让我们利用梦境跨越现实的东西。” 以诺忍不住道:“靠谱吗?” 塞纳迟疑了一下:“用了就知道了。” 绒毛在一个洞口徘徊。 塞纳傻眼了:“这么小……”这个洞只能够容纳一个手臂的粗细。 以诺却抓住塞纳:“这是你的梦吧。” “对啊。” “那就走。” 以诺拉着塞纳跳向了那个根本不可能容纳他们的狭窄的洞穴。 脚踩在洞口的瞬间,他们陡然落进去。 跑出梦中的拉比虚弱地用孱弱之躯堵着树下洞口,想要保护什么。 自它手臂缝隙可以看见那下面是满眼惊恐的孩子魂灵,当中很多无辜的孩子尚活在现实的无尽之梦中。 “小可爱……真是可怜。” 莉莉丝垂下头,长发挡住她的侧脸:“我不会让你们那么痛苦的。” 拉比发出威胁的低吼,而在现实中对莉莉丝这种恶魔根本构不成威胁。 “来吧,到妈妈怀里来。” 莉莉丝变成了白皇后的模样,孩子们眼前一亮,叫着妈妈,想要爬出树洞,拉比拉不住孩子,艰难地咬着孩子的衣角往回扯。 “我可是有原则的恶魔,严守契约是美德。”莉莉丝边说着,笑得愈发慈爱。 拉比的力气在疯狂流逝,不自觉一松,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跑过去。 “去你妈的原则!” 一只手紧紧抱住了孩子,灰头土脸的塞纳从洞里探出来半个身子,把小小的灵魂紧紧抱着。 几乎是同一时刻又快又猛的一拳抡在莉莉丝脸上,把她打飞出去。 护腕崩裂,以诺的手腕上仿佛有着实质的亮色火光,映得他周身发光。 莉莉丝捂着脸和脖子,看了一眼以诺发出暴怒的吼叫,最后却只是裹挟着周围的恶灵逃走。 拉比呆愣愣看着着一切,直到塞纳把孩子抱到它身边它才勉强反应过来。 “谢……谢谢……” 拉比的声音轻不可闻,塞纳温和地笑笑,正准备说什么却向后踉跄了一下。 一片东西从塞纳怀里掉了出来,那个原本平平无奇的卡片此刻笼罩着不详的黑色。 塞纳感觉手心烫得发痛,生理性眼泪不自觉淌了出来。 以诺回头看见塞纳的模样心头一惊,忙走过来:“怎么了?” “就在这里,我感觉到了。” 塞纳回头,作为桥接梦与现实的兔子洞就打在孤儿院后面,那栋高大的建筑投下威胁的阴影。 ☆、拍卖 天空逐渐泛起浅色的金辉,试图刺破孤儿院的阴冷,但孤儿院漆黑的阴影依旧遮盖了一切,那条长长的走廊穿过整个孤儿院,直通最深处。 这条长廊塞纳已经走过了数次,在记忆中,在梦境里。 塞纳缓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颤抖着手捡起那个卡片。 “这个上面有我们一直追寻的气息。”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突然而来的气息,他们总是处在被动中,被迫追寻牵引者的设计。 拉比不知何时已经带着孩子们悄悄藏进了兔子洞深处,它见过爱丽丝经历的一切,对于陌生人的不信任根植在他的身体深处。 注意到拉比离开,以诺动了动腿,最后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这是现实中的兔子洞,连一条腿都放不进去,而且眼下有更要紧的事要做,既然它是在保护这些灵魂也不会再去威胁别的孩子,那么暂时没有必要再花太多时间去抓他。 狡兔三窟,在梦里他们已经深刻体会过了。 塞纳用手摩挲那小小的卡片,语气沉重:“只是不知道这个到底有什么用处,不过它引导我们去孤儿院深处,那就去看看吧。” 说时塞纳有不详的预感,他讨厌这个地方,这可能是朵娜残余的记忆在作祟,但看过那一切,任何人都不可能对这里生出好感。 以诺罕见迟疑了一下,他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的气息不再收敛,对付恶魔时可以发挥出十成十的实力,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胆怯了,有什么不好的回忆浮现出来。 他不想历史重演。 两人各怀心事在原地沉默,正犹豫却听见了熟悉了声音。 “哈,怎么又是你们俩,咦——哈哈哈哈,你们两个,掏地鼠去了吗,哈哈哈哈。” 哈里在原地笑得直不起腰,半天才掏出手机,闪光灯闪了一下,把两人的呆样凝固在屏幕上。 “靠这个我可以好好嘲笑你一辈子了。” 看着把玩手机的哈里塞纳其他情绪散了不少,冷哼一声:“也不知道谁昨天哭着跑回去。” “你说谁哭了!” “不知道,反正不是我,怂包!” 以诺看着两个人像小孩一样吵架万分无语,只要这两个人一见面,智商和年龄就开始飞速下降。 为了免于时间浪费,以诺拉住塞纳:“别忘了正事。” 塞纳意识到自己失态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以诺见状只能转向哈里:“哈里,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还想问你们呢,怎么会有邀请函。” “邀请函?” 哈里指着塞纳的手:“对啊,那不就是。” “我原本还准备告诉你,但你不是说不要听嘛,怎么样,塞纳醒了他知道吗?” 塞纳抢在以诺之前开口:“你这不是废话,要是不知道我们怎么会找来!” 以诺没有拆穿,但哈里听见以诺刚才茫然的回答已经知道这是一句谎话。 “掏洞来我倒是第一次见。” 哈里嘲笑了一句后不等塞纳回嘴赶紧继续道:“慈善拍卖就要开始了,你们到底要不要进来。” 塞纳两步上前,退开哈里:“让开,别挡路。” “呿!” 越往深处,不详的气息越重,哈里在一旁试图拉以诺入伙。 “神父,加入我们公会可比跟着这个蠢蛋好,我们不仅有完善的体系,而且酬劳丰厚,像你之前那样对付恶魔,肯定很快就能成为公会的一流驱魔师……” 塞纳在一旁听得青筋乱蹦,但为了维持自己成年人的面子没有出言回怼。 以诺则是因为良好的修养不得不认真倾听,偶尔会客气两句。 在哈里叽里呱啦的闲谈中几个人走进了孤儿院的地下深处,这里被装修成一个巨大的圆形会场,座位上已经坐了不少人,有侍者端出面具邀请几位戴上。 哈里是和公会一起来的,在应对亚特兰逐渐升级的恶灵袭击事件的背景下,驱魔师公会奉命保护某些大型聚会不受恶灵侵害,刚才也是因为感受到塞纳两人那里有异常气息才派了哈里出去查看。 因为有任在身,哈里不得不回到自己的岗位,临别不忘拉着以诺:“神父,好好考虑一下啊,跟着这个蠢货没前途的。” 塞纳忍无可忍地挥舞自己的拳头:“总比给你这个尿裤子的怂包擦屁股好。” 哈里扮了一个鬼脸,以一根中指作为回应。 看两人又要干起来,以诺满脸无奈,只能赶紧把他们分开,拖着塞纳去座位。 两人的座位很靠前,坐下时塞纳感觉到一阵不适,侧头才发现身旁是一位熟人。 休·克林,那个造就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塞纳忽觉如坐针毡,朵娜的记忆又开始撕扯他,他原先也深入过亡者的记忆,只是没有哪一个如此惨烈,以至于在他心头蒙上深重的阴影。 注意到塞纳脸色不好,以诺拍了拍对方,用眼神询问。 塞纳笑着摇了摇头,捏紧了满手的汗。 好在煎熬了没多久,周围暗了下来,拍卖会开始,塞纳强行把自己的注意拉到眼前的拍卖台上。 这里拍卖的多是旧物,还有一些孩子的作品,像是雕塑绘画一类的作品,往往作品会拍出一个较高的价格,收来的钱会成为孤儿院的资金来源之一。 台上的东西冠了孩子的名字,比如“汉娜的泰迪熊”、“卢瑟福的蜡笔”、“林克的涂鸦”…… 价格几十到几百不等,拍卖场的秩序很好,也没有出现那种被屡次竞价的东西,毕竟是慈善拍卖,而且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 塞纳感觉到气息就在台后,所以纵拍卖会万分无趣他也不敢转移注意。 拍卖会没有任何异常,以诺很困惑,这一切不是很寻常吗?完全没有任何异样,那个人说的失望到底是什么? 拍卖过半,总价已经超过了两万,这个价格还在攀升,后台的气息一直没有改变,塞纳有几分焦躁,开始环顾周围。 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开始容易辨别周遭,等把几个人对上号,塞纳只觉身上的冷汗涌了出来,这里有至少十几个人,都在朵娜的记忆中出现过过。 他们就是伤害过孤儿院孩子的那群家伙。 塞纳开始密切注意周围,发现举牌竞拍的人全部都在这些人所在的A区,即使其他区有人举牌,一般也会被A区的人竞价比下去。 在看过梦里的场景后塞纳觉得如何揣测这些人的恶行都不为过,他有预感爱丽丝死前经历的最后一次折磨还会重演。 但周围多是寻常人,而且还有驱魔师和教会的人,这群家伙已经无法无天到这种地步了吗? 塞纳只觉心头突突狂跳,一时竟克制不住地颤抖。 拍卖还在继续,所有的都是塞纳的猜测,所以在露出端倪前他不能轻举妄动。 “你似乎有点发抖。” 塞纳听见以诺轻轻的声音。 “我……” 一直没说话,外加心绪大乱,一开口竟然没能把话说完。 “你果然还没恢复。” 以诺有些苦恼,下意识认为塞纳是受亡者记忆影响,紧接着有什么温凉的东西被放到塞纳手中。 “握着这个会好一点。” 捏到以诺珍视万分的十字架,塞纳受宠若惊,竟问道:“我拿着可以吗?” 以诺拍拍塞纳的手,轻快道:“当然。” 塞纳道了声谢,为免丢失把十字架挂在脖子上,小心地捏稳在手中,不知道是不是十字架真的功效卓然,塞纳真觉出几分安定,没有起初追寻灵魂时的灼烧感,当中纯洁灵魂的温度化在掌心,竟像是能为心扫除阴霾。 凝固的血液又重新恢复,塞纳吐了半口浊气,稳住心神。 时间推移转眼就到了最后一个拍卖物,塞纳只觉某种气息近了起来,东西被推上前台。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样拍卖品——爱丽丝的《爱丽丝梦游仙境》,是的,这可不是刻意为之,这是爱丽丝最珍爱的宝贝,但为了她孤儿院的孩子们,她愿意割爱,起价四十美元,请开始竞价。” 价格只涨了两次,在八十美元的时候塞纳赶紧在最后一次询问的时候把价格抬到一百美元。 “一百美元一次,一百美元两次。” “一百美元三次,成交!” 小锤落下的时候塞纳才安下心,意外于竞拍的顺利,那些A区的人基本都没怎么竞价,好像完全不感兴趣。 “你可是今天最幸运的先生了。” 休的声音吸引了塞纳,后者不舒服地笑了笑:“每一位竞拍者都是幸运儿。” 休露出奇异的微笑,赞同道:“你说的没错。” 拍卖会结束有人引导竞拍成功者去后台领取竞拍物,但奇怪的是发给他们每一个人的是一把钥匙。 迎着塞纳不解的目光侍者只是解释让他拿上钥匙找到对应的门牌就能拿到拍卖物,这是最后的趣味环节。 塞纳握着钥匙带着不安去寻找,最终两人在走廊尽头找到了对应的门牌。 这个地方塞纳是第一次真实地来到,但他在梦里已经见过了无数次——爱丽丝的后花园,下面买藏着阴暗的秘密,在腐朽的尸骨上肆意生长。 长长的走廊在身后像是一个拉长的黑洞,塞纳强迫自己不要回头,将钥匙插入锁打开了门。 屋里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有一张木质的桌子和漂亮的瓷杯,梦中见过的芬芳花朵多已经败了,只有光秃秃的花盆。 以诺和塞纳曾一起入过梦,发觉这与在梦里爱丽丝用来开茶话会的场所几乎一样。 桌子的中央用书架支撑着那本《爱丽丝梦游仙境》。 不详的气息就来自于它,塞纳伸手拿住了那本书,不像是波拉的那一次,没有任何奇怪的事情发生。 塞纳微疑,慢吞吞翻开了书,书里带着漂亮的插画,以诺也上前和塞纳一同翻看。 仓促的兔子……变大变小……毛毛虫兄弟……柴郡猫……三月兔和茶话会……扑克园丁……红皇后……被偷吃的馅饼…… 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塞纳只觉一阵凉意,紧接着眼前开始模糊…… “我们……”中计了! 但话没说完塞纳就跌倒在以诺的怀里,后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赶紧握住书搂紧塞纳。 正在以诺不知所措的时候房间一角的衣柜忽然打开了,那里坐着两个孩子。 他们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以诺不要说话,冲他招招手。 “爱丽丝姐姐告诉我们藏在这里,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哦,我们把糖给你。” 以诺茫然伸手,但糖在入手的前一刻就消失了,这只是两个滞留的灵魂,但太过真实了,足以让以诺混淆。 以诺皱眉,敲了敲柜子底部,果然听见空洞的声音,只是四个角被钉死了,以诺直接暴力拆卸,一拳打破了衣柜底部。 拆掉破碎的木板,以诺向其中望去,黑暗的底部,两具苍白的小小骨架紧紧相拥躺在那里。 边缘似乎雕刻着奇怪的文字,以诺垂眸看去,依稀辨认出。 冷意从后背袭来。 以诺只觉剧痛袭来在黑暗中栽进衣柜。 ☆、解救 啪嗒啪塔…… 蓦然醒来的塞纳听见身后传来声响,回头看去发现是无措的爱丽丝。 小姑娘穿着白色的连体裙,浅蓝色的蝴蝶结缀满裙摆。 她怯怯地看着塞纳:“你就是休叔叔说的……来参加茶话会的人么?” 爱丽丝的手轻轻拉扯着其中一个蝴蝶结,看起来很紧张:“休叔叔说你会为我的弟弟妹妹们安排一个好去处,对么?” 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塞纳的脑袋几近炸开,她上前牵住塞纳的手,后者差点跌倒。 这是爱丽丝的灵魂,那群混蛋在她死后依旧没有放过她,即使是用她的灵魂也要继续满足自己的欲念。 那个书上最后的不是他想要的稿纸,而是那群混蛋绘画的困灵阵法,因为塞纳天生的敏锐感知竟陷了进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正好如了那个翅膀耳朵混蛋的心思,可是……当时确确实实感受到了那股气息。 眼前的爱丽丝看起来不过十多岁,那些残酷的一切她都还没经历,眼底还是无垢的天真。 爱丽丝揉了揉头,有些苦恼的样子:“休叔叔说过今天还有其他人,你来早了,我先给你倒茶吧。” “等等,”塞纳拉住爱丽丝,“我们不去那个房间。” 爱丽丝困惑地歪头:“可是茶具都在那里。” “不,”塞纳不知道怎么给爱丽丝解释即将发生在那里的事,他想了好久,才轻轻抱起爱丽丝,“爱丽丝,我们去找兔子洞好吗?” 疼痛并不是很明显,刺激以诺醒来的是什么东西在轻轻挠他。 手腕的束缚被解开,以诺这才昏沉醒来,侧头看见的是一个毛绒绒的东西,拉比的身影在以诺眼中幻化做三个,时散时聚。 以诺蹭了一下额头,手心湿漉漉的,有血的味道,周围很黑,手触摸间俱是封闭的硬质材料,以诺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锁在柜子里。 “塞纳呢?” 拉比没有回答,只是从以诺身旁的洞跳了下去,立起耳朵看以诺,他就是从这里挖洞来找到的以诺。 它看起来比之前小了很多,气若游丝道:“从这里……走。” 以诺稍作迟疑,跟在拉比身后爬了下去。 头还晕乎乎的,血凝固在眼角,有些难受,但比起这微不足道的伤,失踪的塞纳让以诺更揪心。 爬过地下的时候以诺听见头上有各种声音,他有些好奇,经过一处头顶有缝隙的地方时想要看却被拉比拦住。 “不要……快点走……” 以诺担心塞纳身处险境,也没有坚持,默默跟上拉比。 最终他们从另一个衣柜爬出来,这个房间很小,只有一扇窗户和一个狭窄的门。 “这是……禁闭室……窗户……你看……” 以诺趴在窗边看去,忽觉血液逆流,浑身发冷。 “兔子洞?孤儿院什么时候有的兔子?” 爱丽丝好奇地牵着塞纳的手,跟着他穿过一个又一个房间的门前。 塞纳没有回答,聚精会神感受着方向,这里被构筑为一个巨大的迷宫,困住爱丽丝的灵魂,而迷宫中的危险就是爱丽丝记忆中体会过的折磨。 他想起梦中的爱丽丝,那是拉比的思念构成的虚拟体,所以一直看不清模样,直到塞纳获得了朵娜的记忆才真正知道她的容颜。 拉比恐怕也一直在努力寻找着爱丽丝的灵魂。 上一个问题没有得到回答,爱丽丝自顾自问了下一个:“那哥哥你是来带我找妈妈的么?” 塞纳不忍心解释,只能含糊应了。 爱丽丝却笑起来:“我就知道,之前那个哥哥就告诉过我会有人带我出去找妈妈。” 塞纳联系了一下那群混蛋,觉得没有一个能让爱丽丝说出哥哥两个字。 “哪个哥哥?” “就是一个……嗯……戴面具的哥哥,他还有一个长相奇怪的小宠物,耳朵好像带着羽毛装饰,我拜托过他帮我保护弟弟妹妹们。” 又是他! 塞纳一时不知道这是算计,还是帮助,仿佛一切都被那个家伙玩弄在股掌。 正在心中咬牙切齿,塞纳忽然听见有声音,赶紧带着爱丽丝躲在角落。 声音呼唤着爱丽丝的名字,是好几个男人的声音交叠在一起,塞纳知道爱丽丝曾经的噩梦开始重演了。 “爱丽丝,我们玩一个游戏好不好?” ”什么呀?” “捉迷藏,”塞纳露出调皮的笑,语气尽可能轻松,“在茶话会开始前玩游戏难道不是约定俗成的吗?” 爱丽丝露出跃跃欲试的样子,开心地用力点头。 从禁闭室窗户看去,以诺可以望见躺在榻上的莉莉丝,她看起来很糟糕,一半脸被灼伤,美丽的容颜一去不返,最惨的还是脖子,被咬掉了好大一块。 她周围是那些拍卖会上获得拍卖品的人,以诺认不完全,但有几个依靠着装能够分辨。 “碍事的家伙都已经解决了么?” 休恭敬道:“我主,都已经处理了。” 莉莉丝轻哼一声:“但愿!” “不过驱魔师公会终究是个麻烦,他们最近正在申请调查。” “无所谓,过了今晚,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便再没有什么能阻拦我了。” 说着莉莉丝恨恨地摸着脖子和脸:“该死的神父和那个混血恶魔,这次之后,我非要了他们的命不可。” 盯着下方的以诺没注意到刚才爬出的衣柜升起来一个人的上半身。 忽然莉莉丝转向禁闭室的窗户,美目一厉。 “谁?!快去!” 以诺赶紧压低身,刚将手放进衣服就被什么拢住。 开门声响起,但那人进来看了一圈却什么都没发现,等他走了有一会儿,一人一兔一长角才露出来。 以诺很是惊讶:“鲍勃?” “我跟着拉比的气息来的,听说这里在拍卖,担心又有什么危险。”鲍勃的脖子上缠着纱布,抖下手中用作隐蔽的斗篷,说话声音有些奇怪,“塞纳呢?” 以诺有些惭愧:“我们被袭击了,我还在找他。” 鲍勃倒没有责难:“我就是担心这种情况才来的,别误会,我只是不希望自己的地盘出事。” 说罢转向拉比:“你能找到塞纳吗?” 拉比点头,指了指窗外。 以诺:“我刚才并没有看见塞纳。” “女人……下面……”拉比艰难地形容着,“地下……” 鲍勃向下看了一眼,神色一下变得凝重。 “这是一个祭坛。” 不用他再多说,可以料想塞纳就是祭品之一。 拉比继续艰难道:“爱丽丝……一起……” 鲍勃拧起眉头:“麻烦了。” 向恶魔进献孩童的纯美魂灵很快就会让她获得无与伦比的力量。 正思虑着怎么去救人,以诺听见了一些奇怪的声音,从旁边房间传来,好像是哭喊。 以诺皱眉:“这是什么声音?” 拉比却慌乱地拦住以诺:“没有……没有……” 以诺推开拉比,捏着枪小心推开门,看见隔壁是一个双开的红色木门,细细听去有孩子的惨泣传出来。 拉比拉着以诺,用尽力气:“不要……不要……” 心忽然跳得急了起来,以诺似乎意识到些什么,他想起那个人说的话——如果你对人类还不够失望,就好好看看吧。 鲍勃想帮忙阻拦,但刚伸手还是迟疑了一下,而以诺已经拉下拉比的手,推开半个门缝望进去。 周围震动了一下,塞纳环顾周围,没发现什么问题,轻声打了一个呼哨,爱丽丝从藏身处跑出来。 这里没有时间概念,塞纳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唯一值得庆幸的只有爱丽丝没有遭遇任何危险。 他记得朵娜当初带他和玛丽莲离开的出口,现在他要带着爱丽丝从那离开这个囚笼。 “对了,哥哥,你有看见我的拉比吗?” 塞纳愣了一下。 “我之前一不小心把他搞丢了,不过我记得应该是在茶话会的房间,我们能去找吗?” 茶话会的房间就是最靠近出口的地方,但那也是爱丽丝最深的噩梦,也是整个迷宫最不详的地方。 塞纳迟疑了很久,伸手蒙住爱丽丝的眼睛。 “哥哥?” “你对那里很熟悉了吧,增加一点难度怎么样?” 头顶传来炸裂声,天花板碎裂做大块的石砖坠落,紧接着眼前是一片浓烟,以诺什么都看不清,只听见传出几声惨叫,等一切寂静他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们已经抓住这些混蛋了,该死!还好没有更晚了。” 杰克曼神父?以诺轻皱眉,又听身后一片嘈杂,以诺回身跑到窗边,只见闯入了一大群人,他们穿着一样的服饰,为首的人手搭在耳边刚结束通话。 驱魔师公会会长冷声:“莉莉丝,你还不死心吗?” “死心?哈哈哈!” 莉莉丝狂笑过后满眼阴桀:“若不能将我的苦痛千百倍奉还,我永不会死心!” 会长冷漠挥手,众人架枪。 “不要让她逃了!” 子弹的火光瞬息连成一片,响声,亮光,一切在烟尘中飞扬。 炸弹被丢出去,地面因为爆炸颤抖不休。 鲍勃惊喊:“他们不知道塞纳还在下面!” “我去救他。” “你怎么……” 眼前的墙壁已经被以诺一拳击碎! 站立在墙壁的空洞前,以诺的身形好像被无限放大。 在鲍勃震惊的目光中,以诺毫不畏惧地跑入了混乱的战场。 地面的颤抖越来越频繁,塞纳捂着爱丽丝的眼睛却不敢移动得太快。 那间屋子近在咫尺,塞纳却怕得浑身发冷。 他听见了某种压抑的低吟,心中清楚这不过是苟且之声,只能压住颤抖的唇舌:“爱丽丝,捂住耳朵。” 爱丽丝听话地捂住耳朵:“可我怎么找拉比。” “放心,我会引导你的。” 爱丽丝乖乖不再说话,全身心信任着塞纳。 朵娜看见的场景再次闯入眼中,这一次比之前还要接近,塞纳快要控住不住呕吐的欲望,他紧紧捂着爱丽丝的眼睛,一点一点踱到另一个出口,染血的拉比被年幼的爱丽丝踩在了脚下。 而爱丽丝幼小灵魂面前正躺着那个眼中失却光芒,被□□致死的爱丽丝的尸体。 这一幕疯狂而诡异,亦真亦幻,令塞纳幻境中的身体泛起震颤的波纹。 塞纳稳住呼吸凑到爱丽丝耳边:“感觉到了吗?” 爱丽丝用力点头。 “我数一二三,抱上拉比就和我跑,记住闭着眼睛,一定记住!” 爱丽丝再次重重点头。 “一……二……三!“ 爱丽丝闭着眼蹲身用一只手把拉比搂进怀里,塞纳拉住她的手狂奔出去,朵娜残余的记忆仿佛在引导他。 身后有追赶的声音,有狞笑的声音,紧接着是什么崩碎的声音,他们奔跑的途中无数闪亮的碎片飘散坠落,这些凝结着丑恶欲念的记忆分崩离析,飘散追逐最终都被远远抛下了,他们终于跑到到了逃离的出口——一个兔子洞。 “爱丽丝,睁开眼睛吧。” 爱丽丝乖乖睁开眼睛,望着塞纳露出灿烂的笑容。 这是一个纯粹至极的笑,塞纳知道自己成功了。 至少在这虚构的幻境中,他保护了这个姑娘流离的灵魂,让她不染苦痛,不受侵蚀,她还是那个纯洁无暇的爱丽丝。 “走吧,爱丽丝,我们离开这里。” 爱丽丝开心地迈开步子,但一顿之后又缩回了步子:“对了,哥哥,之前的那个面具哥哥告诉我要是你带我离开了,要把这个送给你。” 塞纳看着爱丽丝打开拉比背后的拉链:“我害怕它丢了,所以一直拜托拉比帮我看好。” “锵锵,奖励!” 稿纸上的黑红色签名一如既往,当中深藏着现实中爱丽丝的痛苦过往。 有那么一瞬间塞纳甚至害怕接过,他站在朵娜的角度体验了一遍痛苦,这次却让他站在受害者的角度,这让他冒出了一丝恐惧。 “哥哥?” 看塞纳迟迟不接,爱丽丝露出疑惑的表情。 塞纳强笑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了那片稿纸。 跳入兔子洞的一刻稿纸融入他的掌心,当中属于爱丽丝的记忆瞬息淹没了他。 年少的快乐和痛苦,无论哪一样都让塞纳喘息不能,他揪紧了胸口,恨不得掏出来那个因为痛苦缩紧的心脏。 痛苦得……已经……无法承受了…… 塞纳在坠落,他害怕自己不是坠回现实,而是坠入爱丽丝的噩梦。 挣扎不能,抗拒不能。 灭顶的绝望淹没了塞纳。 挣扎与痛苦交错的刹那,塞纳在胸口摸到了一丝暖意,满溢的阴霾忽然就从心头拂去,有什么暖洋洋地笼罩住他。 塞纳摊开掌心,竟看见那个现前以诺因为担心放在他手中的十字架,像是带来了以诺的力量。 热烈而纯粹,驱散一切邪恶。 即使隔着两个世界,依旧为他带来温暖。 以诺…… 塞纳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同时他听见了呼唤的声音。 “塞……塞纳……塞纳!“ 烟尘飞舞,莉莉丝的卧榻被炸飞出去,暴露出下面抱着书的塞纳。 以诺扑过去护住塞纳,疯狂呼喊着他的名字。 没有回应,没有生息。 以诺慌忙抱起塞纳藏到掩体后面,一声声叫着恍如尸体的塞纳。 书从塞纳怀里掉了出去,哗啦啦地翻动,就在那一刻塞纳颤了一下,艰难移动自己的手,十字架滑出他的掌心,坠在怀中。 塞纳勉强睁开眼睛,看着模糊的人脸咧嘴露出一个笑。 “以诺……” ☆、激战 “以诺……” 滚滚的烟尘还在周围弥散,驱魔师公会一方的攻势有所减弱,毕竟这里是室内,一片混乱中难免害怕误伤。 以诺一时都不知做何表情,他差点以为这个家伙惨遭不测。 “没事就好。” 塞纳勉强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坐在以诺怀里,一时颇为尴尬,好在周围环境混乱,这种尴尬并没有持续多久。 “是你的十字架保护了我,谢谢。” 塞纳把十字架交还给以诺,后者却没有接过:“既然它保护了你一次,应该不会介意保护你第二次。” 说着以诺把吊链和十字架分开,如过往一般虔诚亲吻十字架尖端,喃喃着祝福,随后郑重放在塞纳手中。 “这里还有卡特神父的残魂,你替我保护好他。” “那你呢?” “你曾经问过我为什么这样使用这个它,”以诺把链子缠绕在手上,同时把枪和圣水全部交给塞纳,“你应该没忘记吧?” 以诺当时似乎不愿深谈,只说就是这么使用的,塞纳也没放在心上以为不过是敷衍,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好好看吧,它就是这么使用的。” 以诺转身跑入混乱的战圈,不知何时一侧墙壁已经被炸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祭坛四分五裂,外面的风凶狠地灌注进来,连带着还有听见莉莉丝召唤的恶灵。 塞纳正从中找着以诺的身影,却听身后有一丝细弱的呼唤。 “哥哥……” 塞纳一回头看见是爱丽丝,她茫然地站在那里,看来她也已经逃了出来,虚幻的影子还是幼童的模样。 “家里……发生了什么?” 即使历经苦痛,爱丽丝依旧把这里称为家。 塞纳给枪上膛,发出清脆的声响。 “另一个游戏,爱丽丝,不要离开我半步。” 还在禁闭室的拉比和鲍勃从窗户看着外面的战况,鲍勃受了伤,没法加入战斗,何况周围都是教会和驱魔师公会的人,要是敌我不分挨一下,轻则伤筋动骨,重则魂飞魄散,他可不想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 “拉比,我们暂时先撤离。” 鲍勃后退几步,却没见人跟上来,回头又叫了一声,拉比仍旧恍若未闻,只是死死盯着一个地方。 循着拉比的目光看去,鲍勃发现是在混战中抱成一团的官员,休正站在那里,他望着莉莉丝时如同一个瘾君子,疯狂而执着。 拉比一直埋在绒毛中的眼睛发出灼亮的光,那是炽热的恨意,它目睹了爱丽丝遭遇的一切,休是造成这一切罪恶的罪魁祸首,拉比对于这个男人深恶痛绝。 “呵……呵……” 拉比发出奇怪的低吼声,沉闷如钟,它原本虚弱的身体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壮大,一点一点膨胀起来,周身围绕着黑色的光。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鲍勃露出绝望的神色,拉比本是由信念铸就,而这个信念的根基是保护的欲望,随着这里的罪行被制裁,拉比也会越来越虚弱直到消失不见,而现在,填补拉比力量真空的是它对于休的恨意,周围又全都是恶魔,它若是杀了休尝到血的味道,就会成为同样凶残的恶灵。 再看那一大团教会成员和驱魔师,拉比若是堕落,必死无疑。 鲍勃看拉比已经向休的方向迈开沉重的步伐,满心痛苦纠结,为什么自己总是遇到这种倒霉事,心里这么想着却还是扑过去抱住那个毛茸茸的身子,用力拉扯阻止他的步伐。 低阶恶灵前仆后继,但都是徒劳,在密集的圣水攻势当中它们不过是无用的炮灰。 哈里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恐惧之余还隐隐兴奋,眼神跳跃捕捉落单的恶灵,预备来一记漂亮的射击,再配上完美的收枪动作,简直不能更酷。 “咔嗒——咔嗒——”手中枪突然发出诡异的声响。 “该死,”哈里慌忙后退到队友身后,“卡住了……F**k!” 偏偏在这种时候……哈里懊恼的不知如何是好,这可是太糗了! 正埋头捣鼓卡住的枪,脚下颤动了一下,哈里以为不过是炸弹的作用没有放在心上,下一秒地面开裂一朵巨大的妖花,那邪恶物种张开巨口吞噬而来,巨口之下是一望不到底的黑色深渊。 “我……” 一个身影已经闪在哈里身后,揪起他的领子甩了出去,同一时刻拳头已经砸了下来,把地面砸出一个比巨口还大的坑,裂开的地板如逆行的雨点,溅射上半空,连同妖花的残碎肉块。 鲜血刚粘上那只手就被蒸腾殆尽,银链缠在拳头上像是银护手一般闪闪发亮。 这人带来滚烫而炙热的力量,周身形成了恶魔的真空地带,挺拔的姿态若神灵降临。 “别靠过来。” 以诺没有转身,只是冷酷地命令,刚才那一下已经把哈里吓得有些腿软,听见这句话竟然真的乖乖没有动弹,甚至忘了怼几句。 以诺行动敏捷,那些妖花拿他没有办法,一个接一个变成地上开裂的血花。 但没有防备的驱魔师不少都着了道,有几个被吞噬下去,不过多数人很快还是反应过来,解决了这些真正的地狱之花。 会长冷哼一声:“你只有这点本事吗,莉莉丝。” “不要现在就说大话哦。”莉莉丝敏捷地跳跃到半空,那些恶灵以身为她阻挡伤害。 会长意欲上前,低沉怒喝:“冥顽不灵!” 但刚迈开腿忽觉身体不能动弹。 什么?! 烟尘后传来莉莉丝娇媚的笑声:“怎么了会长大人,不来捉我吗?” “可恶……” 会长艰难想要上前却觉昏沉万分,一回头却发现队友几乎全都倒下了,除了在战圈外有天使羽毛保护的哈里和一个像是刚从好莱坞片场跑出来的男演员一样的男人。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这是会长倒下前最后想到的事情。 烟雾散去,一朵巨大的黑色花朵张开,放出其中的莉莉丝,她着黑色羽毛点缀的长裙,乜斜那群躺在地上的驱魔师,悠哉而得意,看起来更像是来参加化装舞会的女王。 “呼——虽然被混蛋神父和杂种摆了一道,但感觉现在恢复了不少呢……” 那些花的汁液拥有剧毒,现在在场昏厥的家伙恐怕正在做可怕的梦。 看见祭坛空了,莉莉丝倒没有多气愤,只是放柔声音:“爱丽丝小可爱,你在哪里?” 即使饱经□□,依旧不染丑恶,这样极致纯洁的灵魂是恶魔的最爱。 有着恶灵拖延,莉莉丝可以好好寻找这个她垂涎已久的灵魂,那些蠢蛋竟然用法阵困住她,好不容易利用蠢女人得以接近,又被杂种横插一脚,害她不得不耐下心去寻找,谁料误打误撞还抓住了一个天生力量独特的通灵者,堪称幸运。 莉莉丝仰头深呼吸,再低头一下就看见站在废墟后抱着书的爱丽丝,她脸上还是那份不谙世事的纯真,有些畏惧地看着莉莉丝。 “啊哈,在这里。”莉莉丝一步步靠近,仪态优雅。 爱丽丝觉得这个美艳的女人好像在哪里见过,直觉警告她离开,但最终还是无法动弹地站在原地。 “看来有人把你保护得很好……”莉莉丝眉目低垂下来,竟然看见几分温柔。 话音未落,莉莉丝猛然咳出一口血,胸口一个中空的洞。 这个场景何其相似,唯一不同的是持枪人。 “八二年陈酿圣水,你值得拥有。” 塞纳端着枪站在她身后,神采飞扬。 “混——蛋!!” 莉莉丝身体暴涨,转身扑袭而去,但刚及塞纳眼前,可怕的拳头再一次打在脸的同一个位置。 看着莉莉丝飞出去,塞纳啧啧了两声把爱丽丝顺便护在身后:“神父你可太不怜香惜玉了,而且怎么能打脸呢?” 以诺没有理会,而是继续向着莉莉丝的方向过去,走到一半忽来一阵劲风,吹得他踉跄后退几步。 “你惹恼我了!” 尘雾后的莉莉丝显出了原型,那是一大团不知为何的混合物,无数黑色的触手,时睁时闭的密集眼睛,好似无数黑色的粘稠物混杂在一起,蠕动着上前。 “神父——我正找你呢——” 莉莉丝的声音叠了几重,如闷雷倾泻入耳。 “如你所愿。” 以诺握紧了拳头。 他一点都不害怕,觉得自己就该如此,甚至没有想过这不是人类该有的力量和胆色。 塞纳赶紧跑过去帮助驱魔师,教会的人现在还在救其他的孩子,一时废墟之上只有塞纳一人吭哧吭哧把驱魔师的人拖离地狱花的血海。 抬头看见哈里对着以诺那里的战场像是看呆了一样顿时无名火起:“喂!怂包!管不管你的队友了!” 哈里这才大梦初醒,怒而回怼:“你说谁怂包!” “都成软脚虾了还不是怂包么,要不要塞纳哥哥给你看看有没有尿裤子?”塞纳得意地吼着,但不忘正事,“有时间在那里发抖还不赶紧来帮忙!” 哈里满脸羞恼,从某个角度,塞纳说中了,他确实有些害怕,但绝对没有尿裤子! “你给我等着!” 哈里掏出了枪,塞纳一愣就看见枪口转向他。 “喂!你……” 子弹已经呼啸而来,身后传来一声哀鸣,料得有恶灵成了哈里的枪下亡魂。 哈里跳进战圈:“把后背留给恶魔的蠢货。” “你……” “蠢货!蠢货!蠢货!闭嘴!”哈里气得口不择言,只想让塞纳别再出声。 塞纳没想到哈里发了这么大火,唔了一声没有再去撩拨他,哇,现在孩子的叛逆期真不得了。 莉莉丝本就是受伤之躯体,原准备依靠祭献获得塞纳的力量来治疗,没料到驱魔师公会横插一脚,接着是以诺,战到此时已是强弩之末。 以诺用力扯下莉莉丝袭来的扭曲肢体,看它在手中扭曲蒸发。 哈哈,真是意料之外…… 她知道以诺很强,只是没想到有这么强,恐怕只有魔神甚至是……路西法大人来才能处理这个麻烦的家伙。 莉莉丝边战边退,她巨大的躯体已经变小了很多,周围能够吞噬的恶灵逐渐消失,先前街上游荡的灵魂也都被教会保护了起来,无论怎么看都已经非常不妙了。 只是……只是…… “你在看哪里。” 以诺冰冷的声音在身后想起,莉莉丝一惊,前奔而去,同时在身后张开黑色壁垒,但只是延迟了片刻,就被以诺击碎。 “滚回地狱,或者被消灭在这。” “哈哈,”莉莉丝发出令人惊颤的笑,“神父你在说什么鬼话,没有神庇佑的人间,不就是地狱么?你让我再去哪里?” 熟悉的话激起以诺心底潜藏的怒火。 莉莉丝说话的语气和犹尼耶抓走卡特神父那天何其相似,犹尼耶曾说过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打在他心上的钉楔,他曾像敬仰卡特神父一样尊敬他! 而现在,所有的恶魔都在这么重复,将神造的尘世诋毁得一无是处。 “那我就只能……” 以诺飞扑而来,任莉莉丝如何用力阻挡依旧一往无前,破开重重黑色阻碍,让猛拳击落在莉莉丝的心口。 “愿主原谅你的罪行。” ☆、化解 第一次,莉莉丝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作为恶魔的漫长时光早已让她忘却了生与死的界限,而眼前这个神父扑过来时强烈的求生欲霎时充斥在她的脑海。 拳化为爪,以诺手掌深入了莉莉丝的胸口,轻松地如同切入一个布丁,伤口的边缘也好像黑色的冰逐渐融化,被攥住了弱点,莉莉丝却还是在笑,流下了眼泪。 一瞬的失重感裹挟了莉莉丝的周身,眼前好像闪过了无数的画面,逃离伊甸,被神之使追逐,红海之诺,堕落成魔。 自那以后,她必要日日忍耐丧子之痛,从开始的悲伤绝望,到最后心硬如铁,死亡好像不过是她生活的一部分,所以当她受朵娜召唤降临时,甚至同情这个所谓母亲。 最后,终究还是一场空。 她曾是亚当的第一任妻子,是最接近神的存在,如何落得这幅田地 “难道你以为你保护的是人吗……呵呵……那不过是上帝亲手创造的恶魔罢了。” 莉莉丝残喘着,忽然发出窃窃的笑声,话题一转:“神父,经历过那种惨况,你如何还能这样庇护着这群无药可救的家伙……” 许是因为以诺触摸到了她,这令莉莉丝窥探到了以诺的些许过往。 以诺眉目一厉,手用力攥拳。 “我不过是帮助了一个可怜的女人,我不过是帮助这些没有神保护的可怜灵魂获得归宿,你不分清是非如此对我,难道不也很不公平吗?” “以恶魔之力诱骗一个走投无路的无辜人算什么帮助,地狱不是那些灵魂的归宿。” “哈哈,”莉莉丝不惧灼伤握住以诺的手臂,“你错了,地狱才是他们的归宿!他们背负累累之罪,永不可得神之垂怜,只有我们爱世人。” “爱他们贪婪,爱他们怨恨,爱他们罪无可赦!” 黑色的力量迸发出来,以诺应对不及急急后退,不想这只是虚晃一招,黑气缠住了被紧紧拖住的拉比。 鲍勃未料到变故发生在他这里,陡然被强大的恶魔力量击飞出去,摔出一口血不省人事。 莉莉丝虚弱的影子桀桀笑了两声:“神父,如果你要救他们就去救吧,我迟早会在地狱迎接你们的。” 莉莉丝蹿入地面消失不见,不过现在也无暇顾及她,拉比不再是信念的构体,它成了恶魔力量的寄居者。 得了力量的拉比欣喜若狂,飞扑过去追逐着休,这一次它变成了猎人,休则是猎物。 咬断他的脖子,咬断他的脖子! 狂热的念头烧灼着拉比的思维,它速度奇快,张开口露出了獠牙,休刚跑出去几步被碎石绊倒,肥胖的身躯栽倒在地上,被吓得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 没办法了! 以诺迅速奔去,不知道除了消灭他再怎么办,手已经举起,随时准备了结拉比。 他不知道拉比和休之间有什么不可言说的恩怨,只知道休是一个普通人,拉比拥有恶魔之力,作为神父的以诺终结威胁人命的恶魔从属再正常不过。 “以诺!” “拉比!” 同一个地方传来了两声呼唤,一个近乎透明的灵魂瞬息而至挡在拉比和以诺之间。 “不要伤害拉比!”爱丽丝的灵魂近乎用尽了全部的力量向以诺呼喊,令他头脑嗡嗡。 塞纳慌忙跑出来向以诺挥着手,以诺应对不及,未免伤害无辜魂灵只能堪堪错过拉比的身躯,刮下了它一层毛。 但拉比却定在那里,没有继续咬向吓得屁滚尿流瘫作一团的休。 “爱丽丝……” “爱丽丝……” 拉比无措地呜咽着,它的眼睛湿润了,最后竟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保护……没有……保护……” “拉比。” 虚幻的影子伸出手轻轻放在拉比背上,爱丽丝看着自己虚构的保护神而今变成了真正的实体,足有十几人高,远远超乎她的想象。 “你变得好大啊……我都抱不住你了。” 爱丽丝含泪笑了起来,雾气氤氲在她眼中:“对不起,我不该给你那么沉的责任……” “我没有……保护好……爱丽丝……我没有……” “不,你做到了,拉比,你做的很好,不要再难过了。” 爱丽丝抱住拉比,把脸埋在它毛茸茸的身体上,试图汲取昔日记忆中的温暖,闭上眼喃喃重复着:“拉比,你做到了,不用再这么辛苦了,回到我身边吧。” 听了这句话,拉比的眼睛慢慢睁大,低下头看着怀里的爱丽丝。 它曾作为一个普通的玩偶陪伴爱丽丝无数个日夜,小小的,软软的,窝在她怀里,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而现在它能把爱丽丝拥在怀中。 拉比小心翼翼学着爱丽丝的动作环抱爱丽丝,它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但此刻某种奇妙的心意涨满它蓬松柔软的身体。 爱丽丝赋予他生命,交给他使命,现在,爱丽丝亲手卸下它身上沉重的责任之担。 高大的身躯战栗,拉比精神焕发,脏兮兮的绒毛“噗”一声变得干净而松软,亮亮的黑色眼珠弯做一线:“嗯,我回来了,爱丽丝……我的爱丽丝。” 拉比身上渐渐没有了黑色,一点一点缩小,直到变成了原本的模样—— 一个毛绒玩偶。 爱丽丝抱着拉比,用力地蹭了蹭,快乐的笑显出来。 “我可以去找妈妈啦,再见……” 说这话时爱丽丝轻盈跳跃着,活泼地挥着手,从那个炸裂的洞口跃出去,直到消失不见,而真正的拉比布偶还留在原地,发出轻轻的“蓬”一声,化作柔软的金色绒毛吹散不见。 这个景象只有塞纳清清楚楚看见,望着爱丽丝离开的方向,他觉得自己全部的力气好像都被抽空。 灌入的风不再凛冽,柔软地吹拂进孤儿院内,那些本在沉睡的驱魔师们发出细微的嘤咛一个接一个醒过来。 另一边教会的人也冲了进来,帮忙料理伤者,激烈的战斗之后,任何平素寻常之事都能被无限赐予安宁的氛围。 以诺站在那里,微微歪头,难道这就是那个家伙真正想让他看的么? 明明……充满了希望。 休看见大家都还注意着其他的方向,仓皇地爬了出去。 警察赶到时只看见驱魔师公会和教会的人正在地上疗伤。 “杰克曼,老胳膊老腿快不行了吧!这么慢。” 说话的是驱魔师公会的会长,他年龄与杰克曼相仿,是个矍铄的老人,现在这个距离可以看见他的枪上刻着名字:诺瓦。 “哈!被恶魔打断腿的人在得意什么!” 杰克曼神父一改往日的祥和,对眼前狼狈的驱魔师说话毫不留情。 “哼,要是没有我们,等待你们教会的可就不止是被打断腿这么简单。” “要是等你们去救孩子们,估计早就没戏了!” 医护人员满脸无奈,听着两个人斗嘴。 难道……这就是教会和驱魔师公会不和的内情? ??? 以诺坐在一旁,觉得这个场景看起来好熟悉,又看了一眼边斗嘴边帮忙疗伤的哈里和塞纳。 唔……果然好熟悉…… 警员在搜差后发现被压在废墟下的一干官员。 塞纳看见这些人活着很是不爽,其实刚才应该拜托以诺砸墙压死这群混蛋。 领头的警官点了一下人,皱眉:“啧,休跑了。” “什么?!” 塞纳跑过去果然发现人不在,一时气急败坏破口大骂,要不是为了拉比,随便一个恶魔要咬死这个家伙他只会鼓掌助威。 “现在发布通缉令,他跑不远。” 塞纳还是咬牙切齿:“等他进了监狱,非要让那些犯人把他干到生活不能自理不可!” 他是最清楚休的罪恶的人,对他的恨意比起受害者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不明所以的周围一众都被他惊世骇俗的话震得说不出话。 警员:“……”这人谁,这么极端。 哈里:“……”这个“干”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以诺:“……”警探,你这个想法有点危险。 该死……该死…… 休踉踉跄跄跑出去一段距离,原本他是可以得到一切的,财富,名誉,无尽的生命,谁知道这群人横插一脚! 算了……回头再和这些人算账,祭坛已经毁了,孩子都被救走了,再回去也毫无意义,活下来就还有希望。 刚迈出下一步,后领忽然被扯住,休惊慌失措地挥舞四肢,任他如何挣扎,身体仍在急剧飞升。 呼啸的风声在耳边不断作响,休吓得浑身战栗,能听见翅膀扑打的巨响。 “好孩子,塞巴斯蒂安。” 空中传来声音,休浑身发冷,不知道追来的是谁。 “休·克林,原来换了名字,难怪我找你找了这么久。” 人影显出来,看着被巨龙咬在嘴里的人。 “你……你是谁?” “唉?我以为你会认识我,”说着他脱下面具,“怎么样,现在想起来一点了吗?” “你……你是……” “不不不,别说出来。” 食指轻柔地堵住休想要说的话,面具重新戴好,只有带着羽翼的耳朵露在外面。 “还好你跑出来了,不然要是像上一位一样再假手他人,我也是会难过的。” “不……不是……” “求饶的话省省吧,我可是为了你兜了好大一圈,不过还好,委托顺利达成,你也被我抓到了。” 这声音轻快,带着满满的恶意。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算账了!” 废墟被打扫得干净了些,警戒线围在周围阻挡了外人的探寻,这个孤儿院被废弃是注定的,孩子们都被转移到了别处。 它会成为一个历史,埋藏的罪恶最终由时间洗刷。 夜色下,只有一个人自半空轻盈落入废墟。 塞巴斯蒂安保护着自己的主人,变回了原型,巨首警惕地环顾四周。 “别这么紧张,小家伙。” 塞巴斯蒂安发出不满的咕噜声,似乎在责难自己主人的不小心。 “你是担心那个神父吗?别害怕,他伤不了我。” 说着他弓下身,看着地上打斗的痕迹。 “真是厉害啊,看看地上,还有周围这些,呵呵,我恐怕要收回刚才的话了,他大概能……伤害我一点点,”黑衣人叹息,“真遗憾,我本想让他看看那群人本来的面目,这样说不定他就能成为我们的伙伴。” 手指中的泥土散开,里面混杂着一种异常强大的天使的气息。 “……撒拉弗。” 塞巴斯蒂安上来闻了闻,发出一声轻鸣,忽然缩小,躲进主人的衣摆。 斥责的声音温柔:“不听话,乱闻。” 塞巴斯蒂安委委屈屈发出小声抗议,看着自己主人望着外面。 “真是出乎我的意料,神父,你们准备好迎接……下一个对手了吗?” ☆、温馨 “你真的不用坐那么远,以诺。” 看着坐得离自己十万八千里的以诺,塞纳有些无语。 “我是怕伤害你的朋友。” 上次疗伤给以诺多少留下了些顾忌,他或许对这些混血种没什么特别的好感,但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力量伤害他们。 塞纳身旁的鲍勃听了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你说上次啊,神父,上次其实是因为我被附身了,现在没关系,你坐过来吧,之前找到你的时候和你挤在一起不也没关系吗。” 塞纳满脸好奇:“附身?” 鲍勃转而责怪道:“你也是,太相信我了,还好莉莉丝附我身时受伤而且你还有神父帮衬,不然她第一个吞了你。” 以诺听了也靠过来,听鲍勃继续道:“那晚朵娜回来的时候把受伤的莉莉丝也引来了,我没注意被她附身了,险些被她吞噬,因为聚居地气息混杂,估计也不好辨认,你们走了之后是那个男人来帮了我。” “哪个男人?” “以前帮过朵娜,就是肩膀上有个龙戴着面具的家伙,你难道没有见过他吗?”鲍勃有些惊讶,“我本以为他会吃掉我,没想到只是咬伤了我体内的莉莉丝,让她落荒而逃,他甚至和我提到了你。” “提到我” 鲍勃点头:“他走时提到过你们很快就会去孤儿院,说我作为看护者对这一切无所作为可是大忌。” 一旁静静听着的以诺回想起莉莉丝当时在祭坛的咒骂,看来她脖子上的伤就是这个男人搞的。 有一瞬,塞纳觉得这个男人到底是敌是友彻底变得模糊不清,至少他从未与他们正面冲突,这次保护爱丽丝和孤儿院孩子的灵魂也有他一份功劳。 塞纳郁闷捂住脑袋:“又是他,怎么哪里都有他,我到底怎么招上他的。” 鲍勃拍拍塞纳:“对自己的长相自信一点,塞纳,说他是追着神父来的都比说是你招惹上更可信。” 塞纳、以诺:“……”这个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 “说正事,你知道他是谁吗?” 鲍勃诚恳摇头,脑袋左摇右晃。 “好吧,我也没指望你说出来。” “对了,今早警署传来消息,休的尸体被找到了。” “尸体?!” “对啊,听说很惨,有这里的人回来说灵魂好像被抓走了。” 塞纳皱起眉,最后释然:“算了,就让他的灵魂□□穿孔我也可以勉强不计较了。” 以诺无语地看着一脸遗憾的塞纳,这个人的关注点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不过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们还有些……咳,家务事要处理。“ 驱魔师公会门前聚集了一堆人,诺瓦拄着拐杖站在首位,语气有些激动:“真的吗!你真的要离开我们吗!哈里!” “是的!”哈里攥紧背包,语气比诺瓦还激动,“谢谢会长这么多年照顾我,但是为了成为世界第一的驱魔师,我有了更高的目标!” “你不会后悔么!” “不会!会长!” “哈里——” “会长——” 两个人泪眼模糊地紧紧抱在一起,这个动作让诺瓦险些因为失却拐杖栽倒在地。 塞纳和以诺还有杰克曼神父站在一起,看着眼前一点都不感动的场景。 “真是——蠢透了。”塞纳低声,很是不快。 杰克曼神父竟然点头赞同:“我也是这么认为。” 以诺看到两人满脸惺惺相惜说不上哪里不太对劲。 哈里和诺瓦抱了半天才分开,塞纳不耐烦地看了好几次时间。 诺瓦送哈里到塞纳他们面前时还有些激动:“杰克曼,你这是嫉妒,嫉妒我有这么优秀的新鲜血液!竟然找外人来帮忙挖角。” “在精不在多,你们前天还是我们教会的人抬回来的,何况是你留不住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诺瓦对这事耿耿于怀,最后被死板的教士抬出废墟送上救护车的一幕是他一生中第二耻辱的事。 “我们可是在一线战斗!” “我们是在保护无辜!” 塞纳竟然没有和哈里斗嘴,两个人和谐地拉着以诺:“快走快走。” 走出去没几步,气呼呼的杰克曼追上来。 “以诺神父,请留步。” 塞纳先跳出来:“以诺已经是我的人了,别想拉他进你们教会。” 哈里也跳出来:“没错!以诺神父已经是我的师父了,他要和我们回去。” 等一下,等一下? 以诺满脸疑惑,塞纳那句话先放到一边,哈里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什么师父。 但两人已经把自己完全当做护食的动物,挡在以诺眼前毫不相让。 看见以诺惊疑的目光,哈里有些不好意思:“这个……反正我已经这么决定了!” 以诺哭笑不得,你们都在理直气壮个什么哦! 杰克曼神父同情地看了一眼以诺:“我没有那么想过,神父你放心。” 你这明明就是想过最后当场放弃的语气,塞纳暗暗腹诽。 紧接着另一个声音也插了进来:“什么?你就是哈里抛弃我也要追随的人么?哪家公会的人这么嚣张。” 看见怒气冲冲跟着追过来的诺瓦,以诺感觉心好累。 主啊,救救我。 五个人又在公会门前闹了一圈才重新散开,以诺心累地和杰克曼神父回了教会,说是有人等塞纳。 看见等待的人塞纳大吃一惊,眼前坐着给孩子们念故事的赫然是本该离开的爱丽丝。 她不再是幼年的模样,和她亡故时一般大。 “这是怎么回事?” 塞纳满头雾水,爱丽丝上天堂是板上钉钉的事,怎么会驻留在这里? 以诺心中清明,知道这不过是更加有力证明了神不在的事实,神一日不归,天堂便紧闭一日,没有例外。 爱丽丝看见等待的人笑道:“神父,谢谢你没有伤害拉比。” 以诺不知道怎么回答,若非她和塞纳阻止,自己早打散了拉比,最终只能点头称是。 “我只是觉得无论如何要向你道个谢,拉比告诉我你们保护了它。” 说罢爱丽丝转向塞纳,拉住他的手:“哥哥,我最该谢谢的人还是你,谢谢你保护了我。” 塞纳正要回答,爱丽丝忽然凑过来捧住他的脸,礼貌而感激地吻了一下塞纳脸侧,然后退开羞涩道:“谢谢你。” 这不是一个有实质的吻,但塞纳却好像真的感受到柔软如花瓣的吻碰了碰他的侧脸。 塞纳满脸不好意思,只能轻咳一声:“应该的。” 看了一眼身旁岿然不动的以诺,掩饰尴尬重复:“应该的。” 送三人离开时杰克曼神父忍不住道:“我之前消灭恶灵的时候,有听他说神不在了,是真的吗?你看……这么多灵魂被滞留在人家。” 塞纳满脸茫然,以诺则拍拍杰克曼神父:“神父,恶魔说的话是真是假我想你再清楚不过了。” 杰克曼神父似有所悟,惭愧道:“还是以诺神父看得透彻。” 以诺没有多说,友好告别离开。 他不想撒谎,更不想引起骚乱。 神到底在不在没有人能说清,但至少总有人们为了保护这一切而奋战。 以诺最后看了一眼亚特兰的天空,吃下了安眠药。 飞机顺利起飞。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以诺尚未完全从高空的眩晕中恢复,脚下是紧紧抱着他大腿的哈里,以诺感觉自从来了这里自己脾气真得好了更多。 “我不回家,我要跟着神父,我要当驱魔师!” 多米索无可奈何:“神父怎么能教你当驱魔师,哈里,回家吧。” “我不,我明明看见了,以诺神父一拳就把那些恶魔打飞了。” 以诺叹息,当时动手前就该先敲晕这个小鬼。 “你看见恶魔只能靠屁滚尿流把他们熏倒,你回去还省得我们给你擦屁股。” “你不也只会躲在神父后面,我至少还战斗过,你除了当追踪犬还有什么用。” 塞纳听见这话顿感上头,笑得咬牙切齿:“对啊,以诺会保护我,你能怎么样?” “你个懦夫!” “你个蠢货!” 话题转而跑偏,以诺被夹在斗嘴的两人中间。 正发愁怎么对付,突然头顶一阵响动,一个赤身裸体的人摔进来,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翅膀。 空气一瞬间凝滞,多米索的表情好像电影的慢动作一样变化。 “让!!!” 多米索爆发出悲愤的吼叫:“给我下锅去吧!!!” 屋里一时又是法阵与羽毛齐飞,乱得更加疯狂。 好不容易消停,以诺赶紧心力憔悴地拉住天使。 “让,孩子我们给你找回来了,你带他回家吧。” “我不——我们明明今天才到这里。” 让听了很宽容道:“今天才到啊,那你玩两天吧。” 以诺:…… 让,你的孩子已经丢了快两个多月了,你清醒一点。 塞纳好像还不嫌乱,指指以诺:“让,你还记得这是谁吗?” 让看了一会以诺,一拍脑袋:“哎呀,你一说我才想起来,你是谁啊?为什么哈里抱着你的腿?” 以诺欲言又止,最后转过头看向多米索,变成了完全的面无表情。 “先拆哪只翅膀。” 等大家和谐地坐在了桌前吃完饭已经临近傍晚,周围一片狼藉,只有吃饭的一块勉强空出来。 多米索揪着让的翅膀,让用翅膀盖着哈里,哈里用腿勾着以诺的凳子,塞纳则勾着凳子的另一边,以诺感觉好像坐在摇摆的秋千上吃饭。 桌上炖了一只鸡,多米索特别优待把翅膀给了让:“看见了么?下次再打破屋顶,这就是你的下场。” 让抖了抖:“……” 下一秒:“哇,我盘子里为什么有两个鸡翅膀,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看让的傻样多米索有些忧伤,胡乱吃了两口默默补房顶去了。 塞纳则和哈里陷入了抢鸡腿的白热化阶段,几秒就把一只鸡大卸八块,哈里知道让爱忘,顺手把让盘子里剩下的一个鸡翅抢了过来。 以诺惯于清淡,只是喝了些水,吃了即时麦片垫肚子。 看着眼前的景色,以诺也不知如何表情,各种奇怪的情绪在蔓延。 至少这是和卡特神父生活这么多年没有过的感受,热闹而鲜活,没有规矩的束缚,以诺不讨厌以前的生活,但现在让他更觉温馨。 好像某一天自己所在的小破教堂突然安上了漂亮的玻璃窗的感觉,那种微妙的喜悦难以言述。 真好,以诺想着。 至少在哈里吃完饭之前,以诺还维持着这种愉快的心情。 直到看着油乎乎抱住自己腿又继续撒泼耍赖的哈里,以诺听见脑袋里有什么碎裂的轻声。 以诺宽慰地摸摸哈里。 “愿主保佑你。” 最终被以诺单独教育得服服帖帖的哈里被塞进让的怀里,看见怀里用衣服包住头的人让满脸茫然。 “这谁啊?” 以诺拍了拍让的肩膀:“说了你也会忘,回家去吧。” 说着又摸摸哈里,语气温柔万分:“下次再想来找我,先把圣经背会,知道了吗?” 哈里满脸惊悚地点头。 看着离开的两人,塞纳提醒:“那个……让没穿衣服。” 以诺却还是笑得温柔万分。 “没关系,说了他也会忘。” 塞纳抱住多米索瑟瑟发抖。 以诺,你怎么了以诺。 你笑得怎么那么可怕啊! ☆、海边 酷夏已经接近末尾,但秋日除了太阳落山后勉强能分出几分凉意,其他时间带来的热度只增不减。 汗珠顺着塞纳的侧脸慢慢滑落滴在地面上,他有些心不在焉地低头看着那滴水渍,耳边是嗡嗡的声音。 注意到眼前人注意力转移,滔滔不绝的局长拍了拍桌子沉声:“塞纳。” “在,先生,请继续说。”塞纳抬头笑了一下,看起来很认真的样子。 局长梗了一下,叹息着摆了摆手:“算了,你根本没有认真听,说了也没用。” 塞纳讨好笑了笑:“局长说的话我都记着呢,您尽管放心。” “放心才有鬼了,”局长没好气喝了一口手边的咖啡,“我不管你私底下在做什么,但本辖区的事给我好好处理再说其他的,看看你这两天都干了什么!” 亚特兰的驱魔师公会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感谢信寄到了塞纳的顶头上司手中,在盛赞后非常“好心”地提醒他加强对自己下属的管控,避免再次出现跨地区插手别处案件的情况。 塞纳理解他们不希望本地区丑闻被扩散的心情,但得知是驱魔师公会寄来的之后,塞纳有理由相信是诺瓦一点点小小的报复,作为他们把哈里带走的“回礼”。 天地良心,明明是哈里那个臭小子缠上以诺的,这他有什么办法。 “当然,时刻谨记您的话。” “一周前的案子还堆着,也好意思在我这里说这些话。” 塞纳挠了挠头:“我都有记得,最近的案件回去很快就能处理。” “你这个职位本来就准备取消的,如果不是因为……”局长迟疑片刻,“总之快去给我干活,再一天到晚跑东跑西不干正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塞纳打着哈哈退出了办公室,合上门的一刻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停薪一切好说。 “哎,塞纳,”一位同事擦肩而过,用文件夹敲了敲他的肩,“外卖到了,帮忙取一下。” 虽然有些不情愿,塞纳还是老老实实下楼取了外卖,没办法,他的工作地位着实尴尬,并不是次次都有他能够光明正大办理的灵异事件,加上为了稳定,很多涉及面广的恶性案件都必须悄悄处理。 譬如这次亚特兰的事,绝不能泄露丝毫关于地下祭坛以及莉莉丝的事,官员利用孤儿院的孩子祭献恶魔这种事怎么可能报道,还有爱丽丝还有其他孩子遭受的伤害…… 没人希望社会因此引发恐慌,黑暗面不必次次暴露在人们眼前。 很多时候塞纳并不需要当一个英雄,他只要无名就够了,无论是不是他阻止了事态恶化。 真不知道这个职位的前任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塞纳抱着外卖一时有些疲惫,相比不被重用,塞纳更讨厌不被理解。 把外卖送给刑事科的人后塞纳瘫回办公室,吹着空调半真半假交握双手:“神啊,求求你,让下一个线索冬天再出现吧……啊,不,是求求那个不知名的半好半坏的人,冬天再搞事吧,谢谢。” 这种无聊的祷告当然不会被他口中提到的人听见,更不会被无处可寻的神知晓。 也不知道神是不是因为厌倦了这些无用的祈祷,才逃离世人。 好在现在有以诺的帮助,塞纳手头积压的案件处理得很快,以至于几天后他就能闲适地在办公室吹着空调,翻看一些以前的档案。 翻累了手中的文件,塞纳将腿翘在桌上,闭目养神喃喃自语:“好想去海边……啊,空调好凉快。” 以诺一进办公室看见的就是无所事事快乐吹空调的塞纳。 “办完了。”以诺坐在塞纳对面。 “啊,热吗?” 以诺:“?” “不,是棘手吗?” “还好。” 辖区内这些恶灵案件用以诺根本就是大材小用,不等他到现场,多数恶灵早都落荒而逃。 塞纳点点头:“很好,回头给你发工资。” 以诺没有理会塞纳的胡言乱语,坐在桌前:“调查的怎么样了?” 一听见这句话,塞纳就脑袋抽搐。 暂时没有下一步线索,他们开始调查那个不知是敌是友的幕后人,现在基本确定那些引发事端的稿纸都在他手里,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牵扯上这些事的,选择的标准又是什么。 波拉的情况和爱丽丝毫无共通点,交给爱丽丝的稿纸不仅没有害人,还保护了爱丽丝不被过去的惨痛记忆伤害,甚至他也一直在帮朵娜和拉比,这和第一次给波拉的作用大相径庭。 如果非要说哪里有联系,大概就是剧院地下和孤儿院地下都有绘制祭献恶魔的图腾。 线索还锁定在第一次死去的人,那个本地退休警员,加上这次同为警员并死去的休。 奈何塞纳的权限不高,查了好半天也没有任何收获,反而满脑子都是沙滩,海洋,冲浪。 “没有结果……”塞纳喃喃过后看着上方,构想自己此刻正在海边。 “那之后怎么办?” 塞纳摇摇头:“不要着急。”好想吃冰淇淋,最好是香草味的。 “以诺,你想吃冰淇淋吗?” 以诺皱了皱眉,不明白这句话的意义:“不想。” 意料之中的回答。 “那我们去海边吧。” “下一个线索还没确定,不要乱跑为好。” 塞纳猛然坐起盯着以诺:“你难道不觉得热吗?” 以诺衣服的扣子一直扣到领子最顶端,颜色还是最吸热的黑色。 任何时间都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塞纳都替以诺热得慌,上次带他买的衣服穿过一次后就再没见过,擅自找多米索准备了一套酷似神父的死板黑衣,塞纳心里很是不爽。 “不热。” “你想吃冰淇淋吧,还有冰可乐,”塞纳灵光一闪,“你是不是以前都没吃过,这次带你尝尝怎么样。” “不想。”以诺回答得很决绝。 对话颠三倒四,就在沙滩,海边,冲浪,冰淇淋,冰可乐以及不想,不要,不行当中反复。 以诺难得耐心极佳,塞纳设下的言语圈套一次都没有中。 好烦!塞纳心里赌起了气,倒回椅子上,好想去海边,得想个办法。 终于,一个点子冒出来,塞纳内心很纠结,但一想到自在的海边什么纠结都没有。 于是塞纳说出了一句他之后必然会后悔至死的话。 “海边!下一个线索在海边!” 以诺不疑有他:“好,我们准备动身。” 塞纳在心中握拳,Yes!沙滩我来了! 这个时间本市的海边依旧有不少游客,塞纳吹着带着腥味的海风浑身舒畅。 以诺不喜欢这种地方,原本并不赞成塞纳出去玩,但被磨得没办法,加上塞纳信口开河,说什么海里可能有线索,最终以诺只能让塞纳出去,约定好晚餐前回来,趁人少一起去调查。 海边是翻腾的人群和各种异族,既然来这里是度假,塞纳也懒得去关心这些异族的动向。 周末可是很难的的,塞纳不想考虑其他乱七八糟的事。 塞纳深吸了一口气,抹好防晒躺在沙地上,原本他准备想尽办法剥光以诺带他来玩,奈何打不过只能作罢。 一想到以诺只穿一条短裤含羞带怯捂着身体的样子,塞纳忍不住嘿嘿笑起来。 这让他看起来猥琐万分。 而以诺在海滨酒店正抱着圣经看着,各种混乱的事情让他不安,爱丽丝事件当中有些只有塞纳体悟到的东西被他严守在口,关于朵娜的记忆也不过是轻描淡写地带过。 无论以诺如何追问塞纳在昏迷期间看见了什么,后者不是岔开话题就是胡说八道,以诺心有忿闷,但还是勉强忍下来。 以诺不喜欢这种感觉,对留下没头没尾的话的那团圣灵也是。 “死物生情,叛者归忠。” 以诺轻声喃喃,但死活想不出所以然,看着手里的十字架更是为难。 离开的神和身陷囹圄的卡特神父。 以诺捶了捶头,他想不通自己和这一切的关系,只希望能尽快找齐卡特神父的灵魂再谈其他。 思考这些事带来的疲惫感远远超过奔走的这段时间带来的,以诺看不见自己前路的方向,对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塞纳身上的自己感到惭愧。 而就在以诺苦恼万分的时刻,不知好歹的塞纳正冲浪冲得开心。 浪花在冲浪板下簇拥,塞纳保持着平衡,抚摸过浪面,钻过浪的缝隙。 中间休息的时候塞纳喝了两杯冰可乐,恰好赶上大胃王,连吃了十二个冰淇淋,胃里凉得整个人都在冒寒气。 玩得发疯的塞纳完全忘了晚饭前的约定,直到太阳都落下去才焦急上岸,一眼就看见包得严实的以诺,神色颇为不耐。 塞纳本就心虚,赶紧跑向以诺,晒得发红的脸笑得无比谄媚。 “我去冲个澡,你等我一下。” 以诺微微点头,等在海边。 等冲完澡的塞纳出来,太阳的余晖都散了,沙滩只余凉意,反而是海水带来温热的暖意。 塞纳踩在海边,感受沙子漫过脚趾的舒适。 ”我总感觉你只是在专心享受。“ 塞纳脚下一滑,支支吾吾:“怎,怎么会。” “那你查出什么没有?” “哪有那么灵,光是知道在这里就花了我好大的力气,你不要着急。” 塞纳心虚得不行,担惊受怕等着以诺下一句。 还好以诺低声应了一句,算是不多怀疑。 塞纳下定决心,等过一天就走,编一个其他的理由把以诺哄回去。 但一天后在沙滩上做人体城堡的塞纳全然忘了自己之前的决定,满脑子都是晚上吃什么。 连续一整天一点动静没有,以诺在酒店里呆得烦躁,但没有方向,他不想浪费时间。 正烦闷着却听见沙滩上有骚乱的声音,以诺皱眉看过去,看见一个高大的浪头,薄薄的浪下像是有一层巨大的阴影。 什么东西? 以诺靠近窗边,细细看去,只见浪头狂升,猛地扑盖下来,阴影也笼罩了沙滩。 以诺心中警铃大作,也没有多管,直接从窗户翻了出去。 出酒店看情况的侍者只觉眼前飘过一个阴影,一个人跑向沙滩。 看见是二十三楼的那个好看客人侍者感慨万分,果然没有人能抗拒大海的诱惑,完全忽视了以诺怎么突然出现。 但以诺终究慢了一步,等跑到时浪已经退去了,周围什么都没有。 人群,遮阳伞,流动小吃摊,瞭望台…… 全都没有了。 塞纳也被卷走了!以诺顾不得更多,跑向海边,没有多想便跳了进去,他的身后留下一圈金色的涟漪,慢慢扩散开去。 一进水刺骨的寒气从四肢百骸传来,以诺在水下哆嗦了一下,胸口的十字架却温热热的,不至于让以诺冻得难受。 这个时间的海水怎么会冰冷至此?以诺艰难游了两下浮出水面,呼吸间都是白色的哈气。 以诺摸了摸胸口,深吸一口气向深海潜去,而沙滩之上,其他人眼中看见的还是热闹的景象,只是阳光最刺眼的地方,看那些景色有些半透明。 ☆、幻境 越往下,压力越大,以诺觉得喘不过气,只能浮出水面换了一口气往前游动,等游出离海岸有百余米,才再次潜入水下,眼睛被海水浸得涩涩的,许久才适应。 以诺模糊看见了几个漂浮在水下的遮阳伞,它们看起来好像果冻中破碎的果肉,凝结在蓝黑色的海面下。 有了。 以诺再次换了一口气,屏息沿着这些散落物迅速潜入,渐渐地,以诺可以看见一些人,他们漂浮着,看起来并没有因为窒息痛苦,以诺再往前却感觉被阻拦了一下,摩挲了一下周围,发现像是网一样的东西拦住他,以诺扯住这层看不见的东西,左右用力撕扯开来游了进去。 水压不知不觉中侵袭着身体,以诺下潜得费力,胸腔隐隐作痛。 呼吸紧得喘不上来,以诺终于迫不得已张开了嘴,意外的没有水灌入,反而可以呼吸。 十字架不安地颤动,以诺掏出十字架,看见它像是指明方向一般向着一个位置。 不知不觉中,它像是与塞纳构建了某些联系。 以诺没有迟疑,划开水向那个方向游去,几经查看,终于发现了赤条条的塞纳,他在水下缓慢地翻滚,向着深处跌落。 正做着冲浪美梦的塞纳只觉一个浪头狠狠拍在了他脸上登时将他拍醒,一睁眼就看见以诺的下一个巴掌蓄势待发。 张嘴,却发不出声,只有一串气泡冲出来,好在已近在眼前的手也停了。 “你个混蛋要我的命么!” 几个大气泡冲出来,配上塞纳狰狞的脸色大概也能猜出他在愤怒地破口大骂,只是水下已经很暗了,什么都没听清的以诺没能窥出塞纳的愤怒。 以诺拉了拉塞纳指着脚下,后者这才发现自己在水中,紧随而来的就是彻骨的寒意,让塞纳瞬间冻得发僵。 塞纳下意识屏息,半晌才发觉并没有窒息感,他们好像鱼类一般呼吸。 眼睛向下一落,塞纳心口骤缩,下方深处有一个巨大的红色眼睛,正不停转动,而周围是密匝匝的暗红□□状丝线一般的东西布满它的躯体。 这是只有塞纳能清晰看见的景色,那恶灵的庞然之躯如同一座山峦,随着水下暗流绰绰而动,它正在不断向着深处游走,随着它的动作,被卷入水下的人们也在不断下沉。 “这是什么?”以诺在塞纳的手中慢慢划下这句话,暂时不敢轻易尝试说话。 “恶灵或者是其他什么邪恶之物。”塞纳用一只手环住自己,艰难地用另一只手在以诺手中回应,水温还在不断降低,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抽筋,再这么下去所有被卷进来的人都会葬身于此。 “弱点。”这次是声音,就在耳畔。 气泡破裂在脸侧,热气呼进耳朵里,塞纳感觉到暖意,一回首才发现自己和以诺靠得极近,后者说这句话时贴着他的耳朵,手有力地握着他的胳膊。 两人四目相接,以诺眼中的蓝色竟然如此清晰,任海面下如何黑暗都掩盖不了他眼中的光芒。 也是这个时刻塞纳才发现自己的短裤不知去了哪里。 “快点。”声音再次极快刺入耳中,以诺明显很焦急,握着塞纳的手用力。 塞纳赶紧回神,顾不得羞耻指向一个方位。 抓住塞纳的手几乎是立刻松开,如同一尾鱼迅速潜游下去。 以诺离开的瞬间塞纳感觉周围又尽是寒意,让他昏昏欲睡。 现在恶灵遍地,真是好运气一出门就碰见一个厉害的,塞纳在心里自嘲。 这些生自高阶恶魔的恶灵刚得机会来到人间,饥肠辘辘,不论灵魂□□俱想一并吞噬好饱餐一顿,如果说它为什么还让这些卷入海中的人活着,或许是因为想吃新鲜的吧。 它们越是强大,越是为地底的魔神大开前路,同时神为阻止恶魔降临人间的禁制会随着它们的强大不断被削弱。 这也是为什么恶灵入侵事件突然在这段时间爆发——这早已经过长期的积累。 水压幅增,以诺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在高处看时觉得这个恶灵移动缓慢,近前才发现它游动的速度很快,以诺甚至不受控制被挤压向恶魔的方向。 靠近的瞬间以诺感觉自己似乎触摸到了什么,黑红色的脉络显在眼前,正在手下有力搏动。 以诺没有迟疑将拳头攥紧。 愿主原谅我的暴行,以诺在心中对自己道。 拳头在水中用力挥舞的带起的波动好似流星刺破大气层坠落的轨迹,螺旋上升,气泡堆积。 汹涌的水流在以诺落拳的瞬间以恶魔眼睛为中心向上奔腾而去,塞纳看见一点金色一闪就被吞没其中,紧随而来的便是扑面的暗潮,将一切一并推上海面。 意识消散。 斑驳的日光从破旧教堂的小窗落入,着神职者长袍的人正在清扫脚下,他已经很老了,头发花白,行动迟缓,但他的双眼并不浑浊,信仰令他坚定,心神不为世俗蒙尘。 “神父,只要忏悔便可得原谅,为恶者将永不可得审判,这难道也是神的旨意吗?” 提出这个问题的人是以诺,他看起来并没有现在那么沉稳,语气带着很容易听出来的个人情绪。 “当然,神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庇佑每一位信徒,只要罪人虔诚忏悔,自此改过自新,意义远超过降下惩罚,”卡特神父拍了拍身旁的人,“孩子,世无完人,社会的道义与法律会审判罪者之身,我们赦免他们的歉疚之心,予他们平静,这才是告解的意义所在。” “神父,这世界本该罪人受审,善人受赏,虚伪之人太多,世人易受蛊惑,又怎么分得出真伪,善恶乃是对立,忏悔也难以跨越其界限,若无审判,神之威名将无法树立。” 卡特神父叹息了一下,没有反驳以诺:“孩子,以后你会懂的,世人无极善与极恶,人们总是有太多的无奈,你需要慢慢感受,我也会耐心教导你。” “理性的标准不是评定这个世界的唯一,谎言会有善意,恩惠会含恶念,善恶难分,矛盾难解,这是永恒疑题,”卡特神父抚摸手中的圣经,“孩子,我有时会想你或许并不适合神父这个职位,等以后有机会,我更希望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从你之心,遵你所愿,这样或许对你才是好的。” 听见卡特神父这么说时,以诺的心底涌上一种名为难过的情绪,他觉得自己好像被自己敬仰的导师否定了。 注意到以诺细微的情绪变化,卡特神父轻轻笑起来:“以诺,不要被我的话影响,我并非是在批评你,只是有时你太过坚持准则,难以容忍世人的恶,甚至会因为某些糟糕的事情绪化,难以控制自己的力量。” 以诺觉得自己的手被轻轻握住,那温暖可以凭借记忆重现:“孩子,你的力量将能庇佑世人不被恶灵侵蚀,一定要学会掌控它,不要让自己被狭隘的情绪支配,酿下大错。” 眼前的人开始融化,最终握在掌心的只剩下一个闪闪发光的十字架。 卡特神父早已亡故,唯一承载他过往的教堂也随之彻底瓦解,只有他的意志根治在以诺心上。 以诺知道到自己此刻不过是在记忆制造的往日幻境中,他需要醒过来,寻回自己人生导师的灵魂,助他回归故土,而不是自怨自艾沉溺过往。 他还需要忏悔,为自己的过错赎罪,祈求神的原谅。 与以诺同样陷入往日幻境的还有意识敏锐的塞纳,他的回忆明显比以诺还要糟糕,眉头锁死成一团。 昏沉起伏之间,塞纳看见了某个身影,黑色的,穿着湿淋淋的三件套,微微压低帽檐,手中的拐杖有力支撑着他微斜的身体。 两人之间好像隔着某个无形的屏障,脚下是透明的水面,倒映出模糊的影子。 这个恶魔即便化作灰,塞纳也能认出他,更不会忘却他的所作所为,以及留给自己的惨烈童年阴影。 塞纳上前一步,手放在那无形的壁垒之上,死死盯着那个恶魔。 他追寻自己的父亲,也是在追寻这个恶魔,塞纳有时也会困扰于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但再模糊的真相都值得他以身心交换。 塞纳只想问清楚,这个恶魔到底给了自己父亲什么让他难以抗拒的诱惑,足以让他抛妻弃子,甚至在自己十五岁生日的那晚,做出极端残忍之事。 注意到塞纳的目光,恶魔微微抬头,唇角是优雅的微笑。 那笑容带着玩世不恭的快意,抬眼间是一种洞悉一切的高位者姿态。 恶魔缓步上前,将手隔着屏障与塞纳的手相贴。 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声音灌入耳中——继续为我演绎吧,直到神逝之日。 脚下在颤动,虚幻的世界开始凋零碎裂,塞纳落入了无底深渊。 好疼…… 塞纳猛咳两声,迷迷糊糊醒过来,但还是被捏紧鼻子,嘴被强行呼了一口气,又一口水闷了出来。 “咳……咳咳咳……” “醒了……没事……” 睁开眼睛第一个看见的是以诺关切的脸,旁边一个壮硕的救生员擦了擦嘴,竟露出一个羞怯的笑。 好想再昏过去…… 借着以诺的手勉强坐起来,塞纳又艰难地咳嗽了两声。 “你,咳咳,没事吧?” 听见塞纳的问题以诺愣了一下:“当然。” 确定塞纳没事,以诺这才向上顺了一下湿淋淋头发,随意而为却潇洒万分,转向救生员。 “谢谢你,接下来交给我吧。” 听了这句话,救生员向以诺抛了一个暗示性的暧昧眼神离开。 要是往常塞纳肯定会调侃几句,只是现在身体疼痛加上刚醒来意识不清,一时说不出话。 好疼。 这一次掌心传来的痛感再不能忽视,塞纳张开掌心。 注意到塞纳因疼痛皱起的脸以诺忙道:“感觉到了是么?在哪里?” 塞纳讪笑一下,不知道怎么开口,哼哼唧唧回了一个地方,以诺听不太真切,露出狐疑的眼神。 看以诺不问出来不罢休的架势,塞纳只能怀着沉痛的心情开口:“好像是科罗拉多沙漠……那里。” 周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原本满脸关切的以诺慢慢换成了毫无表情的样子。 “我记得你说是这附近。” “哈哈……这个,马有失蹄……等……对……啊!!” 海滩边传来凄厉的叫声,余晖凝固在救生衣的侧脸上,他有些好奇地望了望却没有看见任何想看的景象。 这两人感情好像很不错呢,救生衣暗想。 ☆、争执 “好热……好热……” 热浪突破沙地,把一切蒸腾得看不真切。 “呜呜呜呜,我的海边旅行……” 瘫在马背上的人哼哼唧唧,走在前面的人不发一言,沉着脸赶路。 “以诺,我错了,我再也不骗你了,对不起,我不该用这个撒谎……你,你松开我吧。” 塞纳与其说是主动瘫在马背上,不如说是被迫瘫在马背上,绳子把他的手结结实实绑在马鞍上,让他接受着太阳均匀的炙烤。 这可恶的天气热得能烤熟肉,塞纳甚至觉得自己开始意识模糊。 “呜呜呜呜……好烫,我快要熟了……以诺……” 糟糕,好像……真的闻到了肉的味道。 眼见真要变烤肉,塞纳用尽最后的力气,撕扯自己干涸的喉咙发出最后的呐喊。 “以诺!!!” 无论身后如何叫嚷,前面马背上的身影挺拔如常毫无动作,连侧目都不曾有。 比裁判者还要无情几分。 马蹄踏在龟裂的盐碱地留下一个深深的马铁印,针状叶的植物艰难生长,这是唯一能与路过旅人为伴的绿色。 透明的魔法印在马腿上剪出一个漂亮的痕迹,有了这个它们能不畏酷热长途狂行不知疲倦。 被奴用的四蹄动物尚还不知造成它们般处境的始作俑者正在他们背上呼天抢地,就差声泪俱下倒地求饶。 两天前多米索早上一起床看见的就是满目冷漠的以诺拎着脸色惨白的塞纳。 看见以诺阴沉的脸多米索没敢多说话,心惊胆战地把两人迎进来。 塞纳擅长闯祸他清楚万分,但看见被欺负成这个惨样还是很同情。 多米索摸了摸躺在地上的塞纳,满脸幸灾乐祸,语气却万分同情:“老是犯贱,看吧,被收拾了吧。” 塞纳:“……”不要借着同情的语气伤口撒盐,谢谢,另外我知道你满脸幸灾乐祸,你等着。 但变成这幅样子,再丰富的心理活动也表现不出来丝毫,塞纳挤眉弄眼半天也没看多米索神色收敛,最后只能作罢。 午后多米索给塞纳疗伤,以诺坐在一旁看着,似乎有些不忍,他知道自己下手没轻没重,半天才终于轻声:“抱歉。” “难为神父您还知道道歉。” 多米索在旁边翻译:“他意思你打轻了。” 塞纳眼一横:“你闭嘴!” “他说下次用力。” 无力应付这种对话的以诺压了压手示意两人不要闹了。 塞纳鼓起脸把头别向一边不再说话,多米索意识到两人确实出了大矛盾,玩笑不仅毫无用处还有可能火上浇油,遂不再就此开玩笑,给塞纳疗好伤迅速离开,留给两个人独处的空间。 沉默了有些时间,以诺先低头认错:“我知道这次我下手重了,非常抱歉,也请你不要生气。” 以诺看着自己的手,胸腔发烫的感觉又出现了,在不受控的负面情绪再次蔓延之前以诺猛得握紧手,闭目暗暗在心中祷告。 这糟糕的情绪不是对塞纳,而是对自己,以诺讨厌无法掌控自己的感觉,就好想有人在他背后提线,控制他的一言一行。 但以诺完全预估错误了一件事,塞纳可不是那种给台阶就下的人,他知道自己是以诺必不可少的帮手,一听以诺低头立刻就摆上了。 “你意思道歉有用,那我挨的打就算了?” 说是挨打,其实只是以诺盛怒之下的推搡拉扯,毕竟他力量太强,对塞纳而言打也并无不妥。 “我确实冲动了,抱歉,”以诺顿了顿又道,“但你不该用这种假消息来蒙骗我。” 尤其关乎卡特神父。 塞纳歪起嘴:“你说说我什么错犯得着被打得这么严重?你那可是对付恶魔的铁拳,我一个普通人类受得了吗?” 如果没有手链,塞纳这会儿在医院哪个房间躺着还真不好说。 以诺揉眉,缓和表情:“你不该用这么重要的事来撒谎,我不过是想警告你一下,我有分寸……抱歉。” “但我也有自己的正常生活,你不能要求我万事都围着你的事情转,如果你真的有分寸,就该理解我。” “我们之前明明商量好的,我帮你对付魔神,你帮我找卡特神父。” “是,是这样没错,但这又不是时刻能察觉的,这一切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塞纳站起身,走近以诺,“你所利用的力量的承载体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类,我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想法,甚至有你所不了解的另一面,以诺,我不是工具。” “那你就更该告诉我一切,让我知道方向,让我知晓你经历的一切,不要有所隐瞒更不要欺骗,”以诺看起来有些焦躁,“就像之前在亚特兰,到现在我对那一切事情还是一知半解,为什么地下会有祭坛,为什么莉莉丝会降临,爱丽丝又经历了什么……我对你抱有相当的信任,所以我觉得你应该对我更坦诚。” 两人四目交接片刻,以诺缓慢垂首:“如果你说自己不是一个工具,我也不是,有时我感觉自己就好像是你雇佣的一个保镖或者打手,而不是……同伴。” 像是有一层阴霾落在以诺肩头,黯淡了他的光芒,塞纳不忍,不自主开口。 “我隐瞒是为了……”为了保护你! 塞纳一下卡顿,后面的话怎么都吐不出来,这不是他能解释的事情,最终只是咬牙道:“反正我们不过是互利合作,没有必要对彼此了解那么清楚。” 说这话时塞纳侧过头,隐忍不发。 以诺沉默片刻:“你说的没错。” 周围一时又陷入了诡谲的沉默,这是两人第一次产生如此的矛盾,气闷有,更多的是无所适从。 这是那些各自隐瞒在心底的隐秘第一次显露出激烈的对抗,没有一方学过如何处理。 但两人注定共进,以诺亟需塞纳的帮助,塞纳也是,怎样的摩擦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无论愿意与否,这是命运之线编制的前路。 等待了好一会儿以诺冷淡问:“我们怎么去?” “不知道。” 以诺皱眉:“你不要赌气。” “我不是赌气,”塞纳抬头看了一眼以诺又侧头,压低声快速道,“我没钱了。” “你以为每次出行住宿的钱是哪来的,祈祷可没有钱花。” 而且这次旅行已经把仅剩的存款都花光了,但这句话塞纳只敢在心里说一说。 以诺揉眉:“这一点我没考虑到,我会想办法的。” 鉴于以诺曾经所经营教堂的窘况,塞纳可不敢抱什么希望。 “我去找人借就是了,反正时间紧张。”说罢塞纳又小声嘟囔:“就当赔罪了。” 以诺没听清:“什么?” “我说谁叫我这么倒霉找了你当搭档!” 塞纳故意喊得大声,观察着以诺的脸色,存心找揍。 找揍,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道歉方法。 塞纳知道自己不对在先,只是他并不是习惯道歉的人,他总是乐于闯祸,唯独这次触到了铁板,但又不肯承认。 “好了好了,你们消停点吧!” 躲在暗处听了全程的多米索出来打圆场:“正好我有两匹马有魔法阵加持,我借你们钱,省了路费和到目的地用。” “你直接借钱给我们买票不就行了,这么麻烦……” “让它们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带出去放放风。” “明明后面那句才是重点……” 以诺却已经微笑着道谢打断塞纳,接着向多米索讨要了一根绳子。 多米索莫名其妙给以诺找来他要的东西:“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走?” “现在。” “现在?这天都黑了。” “现在你疯了吧以诺。”塞纳几乎是和多米索同时出声,抓紧椅子不撒手。 “塞纳都说了时间紧张,事不宜迟,何况……” 以诺露出了一个温柔至极的微笑,扯起绳子:“谁叫他这么倒霉找了我这么个搭、档。” 科罗拉多沙漠占地极广,一时半会走不出去,见天色变化两人选定露营地点,夜里被从马上取下来的塞纳整个人软塌塌毫无反抗之力。 当然以诺也不是那么狠心之人,事先自然给他准备了防晒的整套装备。 半夜周围全是游荡的魂灵,以诺在遮蔽处守夜,塞纳则在内侧休息,因这趟出行前两人闹了一架,到现在话都没说上几句。 以诺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甚至很多时候他都表现出相当的善解人意,只是这次塞纳确确实实触及到了以诺的底线,也怪不得以诺生这么大气。 原本以诺的脾气不是特别好,只是跟了卡特神父之后一直被悉心教导,多方约束才有了而今这样,他也有学着收敛自己的脾气,做成如今这样已是大有长进,若是塞纳碰见的是几年前那个神父,现在肯定已经面见家父去了。 夜里沙漠寒冷,塞纳靠着火还是有些打抖,以诺看见了也硬不下心,看人睡下后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他披上。 此时月圆,远处竟有狼嗥之声,以诺抱着肩也有些昏昏欲睡,不经意头点了一下,模糊的神智回来几分又散开,忽听远处传来一声枪响。 以诺一悚,人已经醒了。 这一带听说会有强盗出没,劫持路过旅人,指不定现在是什么,以诺绷起身子,看了看还睡着的人抓了两把沙土把火盖灭。 枪声由远及近,随之而来的还有呼救的声音,再近前竟听着有狼嚎的声音。 以诺握紧枪走出遮蔽处,远见月光下有一被扑倒的人影,听一声惨叫,狼影成群跃起,以诺忙指天连开两枪震慑,人命当前,顾不得这些子弹的稀少。 狼鸣果然变了,以诺忙快步上前,几头狼而已他有完全把握对付。 那几头狼发出低低的呜声,围着已丧失反抗之力的伤者,他们就像是在对话一样,随着以诺上前开始退却,等以诺走近那些狼也不留恋呼啦啦离开,极有组织。 望着狼离开的方向以诺张望了一番,确定没有问题才去看查倒下的人,对方的衣服已经被撕破了,脖子上有一个浅痕还有着涎水,若是以诺再慢一步对方这会儿必已身首分家。 以诺抱起尚还有气的人往回去,还没近前看见火又点了起来,塞纳哆哆嗦嗦围着火:“以诺,你可是神父,做人不能这么阴。” 想来塞纳在梦里寒天冻地苦不堪言不得不醒来,起来看见没火以为以诺小心眼报复。 以诺把人放下也懒得解释,上去就把自己的衣服从塞纳身上扯回来给地上奄奄一息的人盖上。 背上又添了一层冷意,塞纳唔了一声,干咳一声掩饰尴尬。 塞纳转而看地上的人:“你又从哪里捡了这个回来。” “我听见枪声过去查看,发现他被一群狼在追。” “看这样也救不活了……等等,他脖子上这是什么?” 映着火光勉强能看出来是一个纹身,只有前段,可想衣服下面还有着大片,以诺伸手替对方扯开衣服,果然见对方整个胸口纹着一个巨大的纹身。 呈8的衔尾蛇。 ☆、救助 衔尾蛇标志随着那人呼吸起伏,血色覆盖了纹身,看起来颇为诡异。 塞纳呆了许久才终于道:“这纹得够大,够醒目。” “和诺兰那个一样?” 塞纳挠挠头:“难说,不过按道理,那个人应该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吧。” 鉴于那个堕天使隐秘的踪迹,不可能轻易给出如此明显的线索。 两人默了片刻,以诺先动手替伤者粗糙包扎了一下伤口。 “再这么拖着他肯定坚持不住,我们得找个地方安顿一下。” 塞纳愣了一下,他还准备回笼觉呢:“这荒郊野地的,离最近的城镇至少还要赶半天都路,我们上哪找安顿的地方?” “先走走,总不能在这里看他死,何况他身上有纹身,说不定能给我们带来什么线索。” 塞纳还没睡醒,头疼得要死,嘟嘟囔囔爬起来帮着把马牵来。 把人放上去前以诺没忘问一句:“你感觉到什么了吗?” “没有,”塞纳费力爬上马,半趴着,“仅凭这个没办法,不然诺兰死前我就该有预感。” 以诺点头跨上马,轻夹马腹:“游魂聚居的地方应该有人住,你在前面引路。” 塞纳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夜里昏黑,星光无力照亮天地,让以诺来辨别还是有些费力,但这对于塞纳而言就轻松很多,那些游魂像是一个又一个引路灯,徘徊在空旷的沙地。 沙漠里的游魂在这里少不得被吞吃,以诺偶而看到心有不忍,但他现下没法一一救下,只能视若无睹。 夜里没有白日那么酷热,马的脚程还快了许多,顺着游魂飘散的方向还真在黑天里看见了一个小屋。 两人没想到碰运气的事还真能让他们遇见,而且看样子应该有人住。 夜里门前有一抹亮光,在夜风里飘摇,塞纳没觉出危险,上去叫门,屋里静悄悄的,等了好久才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 “稍等。” 对方声音低哑,听起来也是刚从梦里被闹醒。 这声音之后屋子里又是各种沉重的声音,两人在门前等了好久也没看见人开门,马背上的人已经开始出气比进气多,想来屋里的人就算是神医恐怕也救不了这个人。 塞纳回头看见以诺皱眉,赶紧安慰道:“实在不行借个铲子好生埋了也行,这不是你的错,不必担心。” 马背上躺着的人似乎是听见了他们的话,赶紧闷哼两声表示自己还能救。 以诺却只是轻描淡写道:“我不需要你来安抚,生死寻常,我尽力便问心无愧。” 这下闷哼声也没了,塞纳知道以诺还没消气呢,赶紧不说话了。 终于门被打开了,对方很矮,塞纳本想打趣一下但看对方身下霎时消声。 对方坐着一个木制的轮椅,裤管空荡荡的。 看见两人对方也不惧,略提高自己手中的提灯轻问:“几位是?” 以诺把人抱下来:“我们在沙漠里救了一个人,被狼咬伤了,想找人看能不能救。” 对方轻应了一声,似乎并不是心肠冷硬之人,推着轮椅让开身子:“外面冷,先进来说吧,马就拴在屋子后面就行。” 轮椅在地上磨蹭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以诺抱着人进去,听指挥放在桌子上,不经意侧头看见内屋靠门有一个小小的影子。 男人微微侧首向那个影子,用以诺从未听过的语言低声说了一句话,以诺没听懂,虽有奇怪但没有发问。 紧接着看见那个影子迅速钻进屋子里,然后是开窗关窗的声音。 塞纳在屋外给两匹马喂了些吃的,两匹马低头喝了两口水忽然警惕地立起身子,不安地喘了两声,看着一个方向,塞纳也随之看去,因为夜色太黑,只能感觉到有两个灵魂跑了过去,这两个灵魂格外纯粹,即使看不到也能感受到。 按道理这样的灵魂肯定早被吃了才对,在这恶灵肆虐的野外能躲藏苟活都是奇迹,诓论这样到处乱跑,塞纳摸摸马的头安抚了一下,思考了一会儿觉得不关自己的事便不再多想。 屋里,以诺守在一旁,对方拿着凳子把自己垫起来,拽过灯,待看清躺着的人脸色蓦然变得差劲。 “你们是外地人吧。” “是,我们是路过的旅人。” 对方冷哼一声:“难怪。” 这么说着他还是拿出了药箱,以诺狐疑道:“有什么不妥吗?” “这个纹身是我们这里最大的黑帮的标志,他是被放逐的。” “黑帮……放逐” “放逐是这里黑帮的规矩,这是他们对于背叛者最后的仁慈,若背叛者能穿行过荒芜的沙漠逃离,此后背叛者的罪责将不被追究,当然,但几乎所有的背叛者不是脱水死于沙漠腹地,就是变成狼群的晚餐。” 以诺默然听着没有插嘴,关于黑帮,他只从电视和书本上略知一二,现实中完全没有接触过,问更多说不定还会惹人嫌,这么想着以诺暂时压住了心中好奇,等塞纳栓好马回来受伤者正被缠上最后一圈纱布。 待受伤人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三人对坐在小小的壁炉前,这样的距离可以清楚看见施救者的模样,金色的发柔顺地贴在他耳侧,过分苍白的面容带着一种虚弱的美感。 “我叫克里斯托弗,你们呢?” “塞纳,还有这个是以诺。”塞纳裹了一下衣服,“谢谢你帮我们。” 克里斯托弗浅笑着说没事,又问:“你们从哪里来,来沙漠做什么?” “我们只是路过沙漠,准备明天到弗拉格斯,听说现在正是参加音乐节的好时间,之前计划直接坐车,后来朋友说这里夜晚的星空很美,就决定自由行。” “确实,每年夏末天文爱好者和参加音乐节的人堆满了这个小镇,”克里斯托弗点点头,再看一旁桌子道,“我的情况你们也看见了,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的话就请自己招待自己吧。” “这就不多麻烦了,等天亮我们就带他走。” 克里斯托弗不经意露出一丝略带嘲讽的笑:“你们还挺好心的。” 塞纳只是淡笑一下,克里斯托弗和以诺的对话他在栓马时听到了一些,所以不怪对方这个态度,没人会想和黑帮扯上关系,遂不多解释另问道:“你呢?为什么一个人住在沙漠里,这里离城镇应该还有着相当的距离。” “习惯了就好,人总是需要独处的时间。” 克里斯托弗知道塞纳想问什么但没有正面回答,说完就推着自己的木轮椅向屋子里去。 “我要去休息了其他的你们自行安排吧,你们什么时候想走我也不多顾了。” 塞纳边说着感谢的话边去查看受伤者,这人手法极为粗糙,不过是上药止血,但在这种地方对方肯伸出援手就已经万幸,多的也不好要求。 对方情况似乎暂时稳定下来,塞纳疲惫坐下:“他还说什么了吗?” “他说这是黑帮的背叛者,衔尾蛇纹身是这里黑帮的标志。” 塞纳满目倦怠:“他们倒是会挑图案。” 科罗拉多沙漠贯连墨西哥,那里黑帮云集,热衷走私贩毒,边境的逃亡者数不胜数,此种剧目日日上演,倒没什么奇怪。 “你先睡,我在这里守夜。” 塞纳揉揉眼睛:“也快天亮了,真要休息等到目的地再说吧。” 以诺没有坚持,坐在地板上似乎进入了小憩。 周遭霎时阒然无声,塞纳能在寂静中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外面绝美的星河夜幕。 银河在沙漠的尖端穿梭,天鹰座、人马座飞跃在布满碎星的银链之上,最终淹没于白茫茫的光带,在城市里无暇仰望天空,就算想看也无法透过城市上空的雾霭找寻这星空的轨迹,只有在这里,即便是无意抬头都能将所有景色尽收眼底。 塞纳被这个景象短暂迷住,心中获得了一种难言的平静,若非这次和以诺闹了矛盾,这本该是一次舒适的沙漠之旅。 不过对于这种结果塞纳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这本就是他瞎作的后果,用卡特神父的踪迹撒谎,摆明是给以诺点火。 半睡半醒之间天慢慢亮了起来,窗外投来火红的艳光,仿佛能点燃屋内的昏暗空气,塞纳揉揉眼睛伸了一个懒腰,看见以诺竟然没有早起念经而是仰头看着上方。 循着以诺的目光塞纳也望向上方,一时竟被震撼地说不出话,头顶上是一整片精致的绘画,画的是两方争斗的战争景象,太阳与月亮同时升起,每一个战士都有独属于自己的动作,糅合在一起不仅不乱,还有一种特殊的秩序,虽然无法分辨对阵双方的真实身份,亦无法一一分辨人物面目,但那种悲壮沉痛的情感,厮杀搏击的决绝如此真实地扑面而来。 再看周围,墙壁亦是,恰似置身于画中,春之烂漫,夏之葱郁,秋之丰实,冬之萧索,远观袤洋,近察层峦,一一详实绘于周身。 地下则绘以星河沙夜,银河与沙河交融一体,仿佛真在缓缓流淌,去那不知名之远处,若多凝视观摩片刻,就会开始感觉足下陷落,沙与星同时吞噬落于画上的人。 如果细看那各种细节,能发现其间堆积变换,笔触何其耐心细致,真能看出精妙的层叠之境,果真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堂。 这周围的宁和安详与头顶的动荡激烈形成强烈的对比冲击,抬首压抑逼仄袭面,低头心神俱归吾乡,如何都无发想出在这沙漠腹地能出如此妙手。 塞纳一时看得有些痴迷,而以诺只是查看过四周后就去看那还吊着半口气的人,原本以诺对这个人能活没抱什么期望,他不过是遵照过往所习教诲对受难之人及时伸出援手,至于剩下的他也不过是听天由命。 不过这人倒也坚强,真顶着那口气没有咽下,看见以诺看他还眨了眨眼示意,再看伤口却发觉不容乐观,伤口炎症不必多说,最惨的是其中一条腿上似乎旧伤未愈,这么一遭伤势更重,眼看化脓发黑,要是再不及时找到专门医生治疗这人怕也顶不了太久。 以诺听见屋里传来响动,回头看见克里斯托弗已经过来,不过并没有责难他们的迟离,而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慢饮着。 “这些都是你画的吗?” 塞纳看见人出来,有些兴奋地问。 克里斯托弗看向塞纳,尚有困倦的面庞露出一丝极浅的笑,语音沙哑:“是的。” “真的是……妙不可言,你的作品真的太棒了。” 塞纳无法从他匮乏的词库里找出更好的形容,只能眼底发光地看着克里斯托弗。 对于这种目光和夸赞后者似乎已经习惯了,但不知为什么有些恍惚,轻声喃喃了一句话,塞纳和以诺都没有听清,不过只是一瞬克里斯托弗又恢复如常:“这才能或许就是神为了弥补我身体缺憾的礼物吧,我想你们肯定明白,神在封闭一条道路之时,总会容你另辟蹊径。” 塞纳点头称是,忍不住再次专注这些壁画,燃料并未沁入木质的屋子,像是漂浮在上面一般,找不到丝毫瑕疵。 虽然主人并没有驱赶他们,但有言在先不能违约,以诺把衣服给伤者裹了两层背上,拍了拍还钻在墙角看画的塞纳示意该走了。 塞纳恋恋不舍地掏出手机在周围拍了一圈才赶忙跟上以诺。 克里斯托弗也没有说什么其他的话,只是默默看着两人道别离开。 出门时两匹通灵性的马儿正踢踏跑来,乖乖让以诺把伤者放上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两匹马都有些焦躁。 塞纳摸了摸两匹马的头,随意解释道:“昨晚它们就这样,毕竟是城里马场的马,对沙漠不适应。” “这种事无所谓,反正马上就要到了。” 以诺的语气还是冷冷的,塞纳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也赶紧上马赶路。 早上太阳升得极快,没有多久就敞亮亮照亮了整个沙漠,好在这有魔法阵加持的马匹行动迅速,一驮二也不减脚程,在口粮告罄的一刻,终于赶在日头半落一刻进入了弗拉格斯。 弗拉格斯处于西部,骑马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两人没有引起多大关注,临近进城两人下马,马儿也通人性,蹭了蹭两人,似乎在暂时告别,撒欢地向相反的方向跑走了,下次若需要他们用魔法阵召唤即可。 以诺抱着受伤的人跟着塞纳往医院去,周围还是灯火通明,远处传来嘈杂的声音,这个时间弗拉格斯频繁举办音乐会,音乐爱好者从各地赶来狂欢,除了这些寻求热闹的人路上还有很多背着观测器械的人正在出城,夜里是天文观测的好时机,这些追逐星星的人早已迫不及待,想提早占好最佳观星之处。 塞纳的注意力被远处的灯光吸引的几分,但顾忌身后人只能老老实实查导航找医院。 好在医院不远,很快就找到了地方,两人忙进去,看见以诺怀中受伤的人医生不敢怠慢赶紧送上担架往手术室去。 看把人送进去了,塞纳觉得一身轻松,开始默默盘算之后做什么,音乐会现在估计是去不了了,但酒吧之类的现在正是好时间,喝上两杯痛痛快快洗个澡睡觉,想想都妙不可言,这两天跟着生闷气的以诺风餐露宿可把他苦坏了,不好好休息一番实在对不起自己。 只是塞纳没想到他刚准备走以诺却已经坐在了椅子上等着。 “我们可以走了吧,反正我们也不过是路过帮忙有不是他什么人,之后的事医院会处理好。” “既然帮了就善始善终,你想出去做什么都请随意,只要到时候我能找到你就行。” 塞纳噎了一下,这一路他已经很迁就以诺了,他也一肚子气没处撒,这么一想语气也有几分不耐烦:“这种时候我们一起行动难道不是更好吗?要是真有情况也好应对。” “如果有情况早在进城的时候你就能感觉到了,而且我对于你之后的行程一点都不感兴趣,所以没有必要一起行动。” 塞纳夜生活之丰富以诺早有耳闻,在多米索那里时亦没少见他醉醺醺从外面回来,结合当地风土人情,以诺不用想都知道塞纳准备去干什么。 看以诺这个样子塞纳只觉一阵头疼,他完全没有料到以诺对之前的事还是如此耿耿余怀,索性恼道:“你爱等就等吧,我不管你了。” 说罢抬腿往外去,刚走了没两步就被一大群进来的人堵住,这群人个个壮实,身上别着枪,领头人在医院扫了一圈,有护士跑过来说了一句什么,领头人眉头皱了一下,目光转向塞纳。 “是你救了我们组织里的叛徒?” 塞纳被对方阴冷的眼神盯得一悚,紧跟着略微一惊。 “是我。” 以诺插话进来:“路上遇见顺手帮忙,没有别的意思。” “外来人就是不懂规矩。” 领头人说完有几个人围住塞纳和以诺:“我有话要和你聊聊。” 以诺面上无波:“抱歉,我不感兴趣。” 塞纳早知道以诺是吃软不吃硬的人,只是这种情况之下还这样激怒对方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领头人冷笑一声,似乎准备下命令,周围人蓄势待发,以诺也攥起拳头,塞纳赶紧道:“有话好说,我们和你去就是了。” 领头人眉目一厉:“你们是一伙的?” 塞纳硬着头皮嗯了一声,他可不是那种翻脸不认人的人,虽然心里有气很想看以诺吃瘪,但这种情况下还是算了吧。 以诺对塞纳这种服软态度很不满,冷然道:“和你没关系。” 塞纳真快气笑了,走到以诺身旁耐着性子说了一句话。 闻言以诺默了,看了塞纳片刻后才语气软化:“好吧,我们和你们一起走。” ☆、困境 “他们身上有我们追寻的气息。” 以诺看着塞纳,似乎不怎么相信,怀疑这不过是对方为了避免争端的借口。 塞纳眼神无奈,只能与以诺默默对视,毫不畏惧对方探究的眼神,片刻后以诺才终于开口应承,塞纳这才略微放心。 以诺低声:“这最好不是另一个谎言。” 塞纳转移目光随着对方的催促往外走,背对着以诺轻声回答:“没必要,我不是那种人。” 不过就算塞纳屡次欺骗,以诺也不可能有什么办法,毕竟塞纳是他现在唯一的指引者。 黑帮的成员前后夹击推挤着两人往医院外走,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他们本就不熟悉周围环境,走了一会儿就彻底分不清身在何地。 此刻的街道除了偶有醉汉倒在路边再看不见其他的行人,方才的热闹已经彻底离他们远去,一行人最终在一道满是涂鸦的门前驻足,即便门紧闭仍能听见里面时不时传出摇滚乐。 领头人拍了拍铁门,门上的推拉小窗拉开一条缝,震耳欲聋的乐声自此泄出,一双眼一闪而过紧接着啪一声又关上了小窗,伴随着“吱呀”声门被推开。 开门人留着染黄的莫霍克发型,迷蒙着眼,别着唇钉的唇徐徐开合吐出一层烟:“太慢了。” 领头人锤了一下开门人的胸口:“那下次你去。” “我可不,”边说着那人将开门的手收回唇畔,吸进最后一口烟,“不是说带叛徒回来吗?这两个人是谁?” “那家伙还在医院由我们的人看着,”领头人扯了一下塞纳把他拉进门里,“这两个外地人救了那个混小子,坏了我们的规矩。” “哦,那他们可真是不走运。” 以诺被身后人猛推了一下,一只手攀住门才站住,脸上浮起怒色,但很快敛起。 开门人一瞬看清以诺的脸,吹了一声口哨:“这人长得还挺不错。” 以诺身后的几个男人听见这句话嘻嘻哈哈笑起来,显然很是赞同,其中一个人伸手向以诺的屁股拍去,不等接触即刻被以诺另一只手反手握住。 “神会寛谅你的亵渎之举,希望没有下一次。” 以诺缓缓松开手,挺直背踏进门,几人看着以诺进屋,短暂呆了一下,方才准备袭击以诺的人有些发颤地举起自己的手,腕处刺麻麻的,甚至感觉不到疼痛。 “不得了,”开门人丢下烟头,用脚碾了碾,“快进来,别在门口发呆了。” 黑帮几个成员这才赶紧进屋,门被一用力关上,震开台阶前的废弃物。 没人注意到厚实的铁门边缘有五个深深的指印,几乎能从上面捏下一块铁皮。 塞纳和以诺进入的是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酒吧,舞台上无数人群摇滚叫喊,DJ将一只手放在碟上,另一只手有节奏地挥舞,灯光聚合又四散,狂乱的人群忘乎所以地扭动自己的躯体。 对于塞纳而言这不是什么稀罕场景,但后面的以诺已经深深皱起眉,嘈杂的声音层层叠叠推进他的耳中,迷离变换的灯光闪得他睁不开眼,这简直比坐飞机还要让人煎熬。 领头人自舞台边缘穿过,顺着地下室的阶梯慢慢走下去,这里的地下似乎很深,走了许久才到底。 走到底层入眼只有一条一通到底的走廊,逼仄的空间里连呼吸都觉得压抑,黑帮成员围困住两人,在走廊里缓慢前进。 随着几人缓慢推进,走廊的灯接连亮起,尽头是一个空旷的私人空间,懒人沙发堆在四处,几个人瘫在沙发中昏睡,只有一个人点着烟在阴影深处抽着。 塞纳注意到桌上的针管时眼中有明显的厌恶,在这种地方毒品流通乃是寻常,这些人沉迷于此,在醉生梦死之间残喘生存,毕竟黑帮成员可没有五险一金,得过且过享乐当下是他们活着的宗旨。 “西顿先生,我们带人过来了。”领头人向着阴影毕恭毕敬道,让开身露出以诺和塞纳。 瓦萨尔·西顿未做回应,抖了抖烟灰将翘起的腿放下,塞纳能感受到某种令人不适的目光穿刺过来。 空气的流动都慢了起来,只有昏睡之人的鼾声此起彼伏,待烟抽到尽头,瓦萨尔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烟灰:“这就是你说的坏事者?” “是的,外地人,不懂这里的规矩。” “嗤,”瓦萨尔将手交握放在膝上,“巴顿呢?” “在医院,有我们的人看着,您看是继续执行放逐还是……”领头人小心翼翼抬头,试探瓦萨尔的口风。 “规矩就是规矩,不会改变,让医院的人把他扔回沙漠,我不希望总被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打扰。” “那这两个人该怎么办,他们不了解我们这里,如何处置?” 瓦萨尔走出了阴影,打量着两人,塞纳注意到他颧骨的位置有一道极深的伤口,一直延伸到耳后,连耳朵都被一分为二,若没有这道伤口,这位黑帮老大看起来还是相当不错。 “你们是来做什么的?”瓦萨尔弯腰从桌上捻起一点粉末吸了一口,语气很随意。 塞纳放软口气:“来参加音乐会的游客,这次的事件是个意外。” “那你们从沙漠穿越可真是好兴致。” “顺便可以看夜景,毕竟这里可是观星的好地方。” “确实,”瓦萨尔裂开嘴笑了笑,“碰见这种事可真是不好意思,那个废物让你们费心了。” 塞纳僵硬地干笑两声:“是我们多管闲事,希望您不要计较。” 以诺看向塞纳,对后者说出这种话感到不高兴。 “当然,这算不上什么大事,反而是我应该向你们致歉,旅行的好心情恐怕都被坏了,”瓦萨尔很好说话的样子,“这一路过来你们应该受了不少惊吓,作为赔礼接下来几天的旅程我们会代为报销,你们看如何?” “感谢您的好意,不过我们参加过最近的音乐会之后就会离开,这些我们都已经准备好了,不必劳烦了。”塞纳可不想和莫名其妙的黑帮掺和到一起,更不用说他还是一位警探。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瓦萨尔搓了搓手,随手抓起桌上的酒杯,“那就用这个代为道歉吧。” 塞纳可以从酒杯上看见自己变形的脸,香槟色的液体或许并不仅仅是酒水的混合。 瓦萨尔微笑:“相信我,你会喜欢它的味道的。” 塞纳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未等他想出妥帖的说辞,以诺先开了口:“抱歉,我们不能喝酒。” “哦?为什么?” “我的朋友对酒精过敏,至于我,神职者不可饮酒。” “神职者……有趣,”瓦萨尔收回酒杯,夹在指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以诺,“神职者难道也会有假日休闲,来到这里参加音乐会吗?” 塞纳心中一紧,不知如何帮以诺。 “我已不在教堂工作,而是作为传教士周游,如果音乐会有助于我了解这里人们的需求,更好地传达神的旨意,参加音乐节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确实,”瓦萨尔侧头思考了一会儿,“尽管我无法验证你所说真伪,但有一点我可以当场确认。” 瓦萨尔端起酒杯,伸出手捏着塞纳的脸将杯中的液体灌注入他口中,酒水顺着唇角如流水浸透他的脸,滑进敞开的衣领。 “你……”以诺上前半步即刻被按住。 “不不不,传教士,你不必担心,我不会真的害你的朋友,如果他真如你所言酒精过敏,我的私人医生会及时解决,要知道镇上的医院可不及我高薪聘请的医生。” 以诺不可能对这些只是强壮一些的普通人动手,只能被压制着。 酒水呛得塞纳直咳嗽,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塞纳飞快地眨了眨眼,睫毛甩落泪滴,眼前仍旧有几分朦胧。 “让我们等待片刻,很快……” “咳咳……不用等了,”塞纳的声音很冷,“如果我真的过敏,恐怕在此之前早都死几百回了。” 瓦萨尔轻轻挑眉,好整似暇的看着塞纳。 “我们无意插手你们帮派之事,不过是普通的好心帮忙,如果这也需要付出代价,那你们未免太不讲道理。” 瓦萨尔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当然不需要,但我对谎言的厌恶程度等同背叛。” 话音落下的一刻瓦萨尔的脸色已经彻底变了,满目阴桀:“好好说清楚,你们来这是为了什么?” 塞纳面不改色:“我已经说过了。” “音乐节这种显而易见的谎言你以为真的能蒙骗所有人?” “如果我想撒谎,会用更好的借口。” “多么可爱的回答,”瓦萨尔蓦然笑起来,转瞬语气恢复凶狠,“所以我讨厌外人!” “愚蠢,自以为是,消磨人的耐心,只有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才哭泣求饶,”瓦萨尔往后一靠跌回沙发,“接下来会有比音乐节更有趣的节目等着你们,好好享受吧。” 说罢瓦萨尔挥挥手,几人上前摁住塞纳和以诺,带离地下。 酒吧的狂热舞会还在继续,塞纳和以诺被带到储物仓库,捆紧手臂带上头套,随即离开酒吧。 黑暗中没有方向感,以诺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他和塞纳并未被分开,但接下来等着他们的是什么没人知道。 两人被推搡进了一个巨大的空处,跌在实处发出沉重声响。 紧接着是门被扣上的声音,说话声传入两人耳中:“明早出发,让他们快点把货带来。”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以诺试探出声:“塞纳?” “在。” 以诺向发声源侧头:“现在是什么情况?” 后者没有回答,而是有什么撞到以诺肩膀。 “抱歉,我头被蒙着看不见。” 塞纳的声音近在眼前,两人靠得很近。 “总之先把这些东西解开,谢天谢地他们对我们没什么警惕,不然现在被分开可就麻烦了。” 塞纳的声音远了一些,有什么抓住了以诺的腿,后者一弹,差点踢到塞纳。 “你在干什么?” “解开绳子啊,”塞纳推了推以诺,“你被反绑着吧,转过去。” 闻言以诺转过身,两人互相摸索了一会儿才确定手的位置。 在塞纳努力盲解绳子时,以诺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是什么情况了吗?” “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这一点我很清楚,我只想知道你说的线索难道就是这样?” “当然不是,”塞纳听出以诺语气不对,赶紧解释,“见到他们老大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与他无关,这气息只徘徊在领头人身上。” “所以?” “所以我们需要调查的人是那个小喽啰,他肯定与携带稿纸的人接触过什么的……” “等等!”以诺突然一闪,背后没支撑的塞纳差点摔倒。 “你干什么,我快要解开了。” “我知道,不过你能不能不要老摸其他地方。” 塞纳这才意识到自己偶尔碰到的某个颇有韧性的部位或许是以诺的…… 天地良心,他绝对没有占以诺便宜。 塞纳几乎要憋不住笑:“蒙着头还反绑着手,神父你要理解。” ☆、运送 几番摸索两人暂时从束缚中挣脱,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脸,四下查看后才知道两人此刻被关在货车车厢里,黑帮似乎急于转移他们。 以诺摸了摸身上,除了几瓶藏得隐蔽的圣水,枪和子弹已经完全不在了,也许它们正在被某个黑帮手下把玩。 “我们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找到那个领头人调查他的行动轨迹,或许有助于接下来的调查,”塞纳摸了摸车厢壁,“不过这些人未免太嚣张了,如此轻易卷入无关紧要之人,毫无道理可言。” 以诺静默片刻,语气低沉:“也许对他们而言,在我救下他们的背叛者时,我们就已经不再置身事外。” 塞纳轻轻嗯了一声:“神父你倒是看得蛮清楚的。” 其实塞纳早想这么说,但又不希望让以诺自责,遂选择缄默,没想到以诺主动提出来。 “我本不想波及到你。” “说什么呢,神父,我们现在可是一条船上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你我都不可能丢下对方。” 以诺转开话题:“现在要出去吗?”说时以诺将手放在车厢壁上,戳出来一个浅浅的印子。 这车厢壁的厚度对以诺而言轻易就能撕开,以诺的神力真是时刻刷新塞纳的认知。 “我们暂时不知道车外是个什么情况,先不要轻举妄动,要是恰好碰上黑帮的人,他们的枪子儿可不挑人,而且……我倒是很想看看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塞纳非但不紧张,还有些激动,这些人没有立刻就解决了他们必然是另有用处,他很想知道这个黑帮在筹划些什么,或许能牵出他们正在追查的事。 自从踏上这片沙漠,线索开始变得混杂不清,好像每一个气息都与他们在调查的事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又好像没一个指向正确的终点。 这次选择的调查对象不过是塞纳随机抓取的一个线头,他很想知道这会将他们带往怎样的地方。 两人在黑暗中等待着,待车外传来嘈杂响声时重新戴上头套,互相把绳子稍松垮系好,便于突发变故挣脱。 车厢门被打开,两人装作受惊的样子转向发声源转去,身体则紧紧塞在角落。 “别紧张,给你们带来了几个同伴,不然这一路肯定会寂寞的吧。” 塞纳从声音辨别出这就是昨天的领头人,状似恐惧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我们不过是普通人,没有……” “嘘嘘嘘,有这种废话的力气不如歇歇,长途旅行可比你想象的要累。” “我的家人会发现的,很快警方就会介入。” “哈哈哈,相比较威胁我们,你还是好好祈祷他们能尽快找到你的尸体吧。” 车厢的门被无情关上,切断了他们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车里骤然多了几个人,异味飘散在封闭的空间,塞纳静待片刻掀开自己的头套,不出所料全被捆住戴着头套,塞纳碰了碰以诺,附在他耳边:“昨天领头的那个在驾驶座,我们先不轻举妄动,看看他带我们去哪里。” 以诺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车很快发动,随着颠簸起伏车厢里其他人小声说起话,通过这些人的对话,塞纳模模糊糊知道接下来他们要去哪里。 车里的人多数不是本地人,肤色各异,性别不同,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他们将通过黑帮的帮助跨越国境。 对现代黑帮而言只要能带来利益,他们不介意拓展自己的业务,传统业务已经不足以支持新兴黑帮的发展,他们的手早已伸向娱乐业,政治以及服务业,甚至把控了人类娱乐生的一部分根基。 像这种还干着偷渡的老派黑帮,从某个角度而言非常“恪守传统”。 以诺明显也听见了这些同行人的对话,低声:“黑帮如此猖獗难道当地警方不介入其中吗?” “神父,你这个问题可是刁钻的过分,”塞纳伸了一个懒腰,本想抽个烟,看了看场合选择作罢,懒洋洋继续,“在这种地方,警方不过是拥有政府批文的黑帮罢了,相信我,黑帮对某些地方而言可是创收行业,而且他们办事有时候比警察还规矩。” “混乱,无序,利益至上,是任何城市最原本的样子,井井有条才是假象,”塞纳顿了一下,难耐地含住烟,用牙齿摩挲滤嘴,“也许我不该和你说这些,但神父你也需要慢慢学会理解,这个世界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坏人远多过圣人,人间不是伊甸的别所,现实如此,祈祷也无法改变。” “我知道,也能理解。” 无论怎样回避,以诺这一路下来已经看过了不少丑恶之事,不必劳烦恶魔费力诱惑,人们主动向地狱张开怀抱。 而他还不知道,自己所看见的还不过是最表层,突破底线的恶暂时被塞纳完美地掩盖起来,尚未展示于外。 塞纳从嘴里取下未着的烟,用拇指和食指搓出碎烟叶:“神父,其实我有时候会觉得这世上没有神才是正确的,至少这样不会再有伪善之人借圣人之明行不轨之事,再冠冕堂皇称其受神指引。” 以诺的肩轻颤一下,微微侧头向塞纳,可惜头套挡住了他的神色。 感受到以诺的目光,塞纳回看时才发现后者还带着头套。 “哦!我差点忘了,戴着头套是不是很难受,反正现在没人看着,我给你取下来透透气。” 以诺避开塞纳伸来的手,低下头:“不用了,就这样吧。” 塞纳唔了一声:“好吧,随便你。” 聊天在此终结,塞纳捡起自己的头套,缓慢地用指甲磨出来一个不易发现的小小孔洞,尽管这看起来没什么用。 期间车停下来给他们喂了一些水,没有提供食物,稍作休息继续赶路。 时间的流逝被无线拉长,利用开车人几次供水时开门的机会,塞纳判断出他们已经连走了两天,沙漠夏末的滚烫日光加速了车厢内环境的恶化,周围时刻弥漫着恶臭,吃东西的时候塞纳全靠屏息才勉强咽下去。 还好煎熬并未持续多久,第三天傍晚他们抵达了一个像是仓库一样的地方。 众人接连被拖下来,领头人清点了一下人数把他们交给了守在仓库前的人。 “这两个,”两头人指了指塞纳和以诺,“送去工厂那里,其他人按规矩就行。” “好的好的。” 守着仓库的人佝偻着腰把这些送来的人牵进仓库,锁好仓库后搬开堆积在一起的草垛,扫开地上灰黄的尘土露出一个木质的地下门。 “一个一个来。” 塞纳没想到现在竟然还会有人用这种方法穿越国境,不知是该说他们愚蠢还是聪明。 “我们不继续跟着昨天领头的了吗?” “不用了,”塞纳勾紧自己的双手,“他就是从这里沾染上的气息,不过我还没法判断具体的方向,这次的气息不知道为什么比起先前要弱不少。” “等去了就知道了。”以诺跳下地下前丢下这句话。 塞纳看了看地下洞口,耸耸肩跟着跳了下去。 这里比想象中要深,高出以诺一个头,容人排列通过并不难。 除了以诺和塞纳其他人已经解开束缚,黑帮只是不希望这些人知道路线,以免节外生枝,对塞纳和以诺则要避免他们逃跑。 周围时而有沙土簌簌落下,塞纳不禁为这里的结实程度忧虑,这个通道估计得工作了有不少年,就算下一秒坍塌也不足为奇。 通道的尽头是另一个仓库,把守着四五个端枪的人,一个个对照着出来人的认清后留下了塞纳和以诺。 离开仓库眼前是无数高低错落的土房子,这里似乎是一个市集,人们操着完全不同的语言,兜售叫卖。 集市还保留着上个世纪的风貌,有衣着整洁之人,也有褴褛而行的乞丐。 持枪人用枪托狠狠捣了两人一下:“快走!” 两人顺从地坐上车,穿越曲折的集市巷子,一直开到一个看起来颇为豪华的私人住宅。 花园被打理的很整齐,名贵的植物在不属于它的故土上繁茂生长,塞纳能认出守在门口的狗是某种名贵的斗犬。 修理园林的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打发走护卫后扯下两人的头套仔细打量。 塞纳因为一直从孔洞里观察周围,对光没有太大反应,整整闷了一天的以诺则下意识猛一避开,强忍眩晕睁开眼睛。 老人捏着塞纳的脸上下打量一番,似乎有些不满意:“勉勉强强。” 松开手又去看以诺:“这个家伙……如果仅仅是用来运货未免太浪费了。” 塞纳心中叹息,这年头,连黑帮都看脸了吗? 以诺听不太懂对方的话,厌恶放在自己下巴上的手,皱眉避开。 “不过时间紧急,浪费也没有办法,”老人垂下手,“明早的飞机,带他们去工厂准备。” 他的手下听命架住两人拉扯着离开别墅群,离开的路上以诺能看见各个别墅主人在做什么。 每一家的门前都有持枪的守卫,紧紧盯着周围的一切。 以诺小声喃喃:“这到底是哪里?” “毒贩的乐园,暴徒的家乡,我们现在或许正在混乱的中心地带,这条街道堪称毒贩界的星光大道。” “他们要怎么处置我们?我们在这里还要待多久?” 以诺已经开始盘算怎样使用相对柔和的方式对付这些荷枪实弹的守卫,无论是黑帮还是毒贩,以诺已经不想更深地牵扯进来。 “如果我没有猜错,我们或许真的赶上了什么大事,”塞纳眯了眯眼睛,“神父,你听说过毒骡吗?” ☆、突围 集市上已经可以看出节日的氛围,尽管距离亡灵节尚有半月余时间,人们早迫不及待为此作着准备。 塞纳和以诺被押送着穿越街道往不知名之处去时可以看见沉浸在平和与欢乐中的人们。 孩子们在街边唱着动听的民谣,手指扫弦发出流畅的乐声,鲜艳的水果摆满路边的摊子,精致的织品为其装饰。 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笑闹声,这是一切绚丽景色最好的背景音。 而就是这样热闹欢腾的街道中,荷枪实弹的毒贩驾车穿行,毒品仿佛生活用品一般交易流通,人们深受其害,又难抗利益。 所有的地方都是这样的矛盾综合体。 这个国家混乱暴力,罪恶屡禁不止,有的人屈从,有的人反抗,同时这里自由热情,忠诚与独立是它的代名词,有的人为它努力,有的人肆意破坏。 塞纳向外看的头被拧过来:“看什么!” 另一个毒贩哈哈笑了两声:“让他们再看看吧,谁知道明天他们还能不能看见这个景色,何况你说的话他们也听不懂。” 那可真不好意思,我听得懂,塞纳暗暗腹诽,目光再次转向窗外。 可能真的觉得这两个外国人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几个毒贩随意地聊了起来。 “连外国人都抓来用,这次的阵势可还真是大。” “那当然,而且很快就是我们的独立日,总要做些什么才是。” 最开始说话的毒贩皱眉:“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个时候就别装什么哲学家了,”另一个毒贩拍拍他的枪,“我们的工作只有这个,拿钱办事,你说的是老大该考虑的事。” “瓦萨尔又不是他们那个黑帮的一把手,老大为什么会答应和他合作,明明他哥哥……” “嘘——嘘嘘嘘,你是今天才开始干活的吗!闭紧嘴对你多活两年没坏处。” 或许是这个毒贩语气太凶狠,大家都沉默下来,塞纳听了些没头没尾的,盼着他们再说些什么,奈何之后这些人一路无话,直到目的地。 下车时滚烫的风吹了一脸,沙石擦过没有遮蔽的皮肤,有微麻的痛感。 整个工厂看起来死气沉沉,所有的窗户都被不透光的特殊材料涂满,若非偶有稀薄的烟从烟囱溢出,很容易让人怀疑这不过是一个废弃之地。 几个毒贩上前敲了敲门,对过暗号后招手让队友把塞纳和以诺带进来。 工厂的内部很普通,看起来不过是一个日用品生产之地,但跟着毒贩从后门出去看见的则是另一个场景。 一个接一个的小厂房紧密排列,它们被严严实实挡在工厂后面,刺鼻的化学原料味四散,伴随着特殊的苦味。 从一些厂房中可以看见正在打理古柯田的工人,玲珑的果子看起来甜美诱人,但也只是看起来。 穿着化工服的人来来去去,与他们擦肩而过时可以闻到令人不适的味道。 持枪的巡逻队游走穿梭在厂房之间,巡视着周围。 “难为他们在这种地方把科学技术利用的炉火纯青。”塞纳压低声嘲讽,这里的毒贩大多没什么文化背景,化学制毒的方法倒是一个赛一个高明。 他们被带到最后一个厂房,进去时满是恶臭,几个瘦弱的姑娘从床上爬起来打量进来的人。 这里似乎是他们安顿部分工人和毒骡的地方,铁丝网分割出一个又一个独立空间,每个独立空间都有五六个人,破旧的垫子做床,角落的罐子里已经装满了秽物,苍蝇甚至都不会飞舞,攀附得到处都是。 整个工厂俨然是一个小小的国家,所有人各司其职,毒贩,化工人员,工人,毒骡,等级分明,规矩森严。 塞纳和以诺被随意推进一个隔间,毒贩告诉这里的负责人这两个人明早就送走,看好就行。 负责人点点头,送走毒贩后继续坐在一旁打瞌睡。 塞纳看了看周围,那些女孩穿着极为破旧的衣服,依稀可以分辨有的是睡衣,有的是休闲装,肤色各异,年龄不同,她们的眼神很是呆滞,只有个别警惕地扫视塞纳和以诺。 “我怎么感觉我们的轨迹偏离得越来越远了?”以诺轻轻掩住口鼻,侧头看塞纳。 “不,恰恰相反,”塞纳的唇勾起一个极小的弧度,“这里可真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不知不觉中夜幕降临,看守的人检查过锁自顾自倒头大睡,低微的啜泣声在寂静的夜中回响,这种情况下以诺自然不可能睡着。 从开始旅途,他就根本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卷入毒贩的事,还被锁在这种鬼地方,变成一个性命不保的运货人。 如果说以诺以前不了解毒骡要做的事,在塞纳添油加醋的解说下,以诺已经不想深思迎接自己的是什么。 毒骡可真是一个好形容词,简直恰到好处形容出一种牲畜不如的感觉。 这个厂房唯一人道的一点只有在高处开了一个极小的窗户,混合着化学药品气味的空气卷进来,又与屋里的恶臭混合,仅有的光来自于哪里,除了那小小一格月光,周围是纯粹的黑暗。 就在这黑暗中,塞纳在地上写写画画,时不时小声嘀咕,很难察觉。 以诺知道他正在和这里的游魂对话,毒贩窝点这种地方,亡魂之多难以想像,也因此塞纳可以很好地了解连那些工作数年的毒贩都不知晓的细节。 从毒贩老大的发家史聊到他究竟有几个情人,从毒贩的抗争聊到对政府的收买,信息之繁杂混乱足以令听着头昏脑涨,塞纳却意外听得非常认真,从真假参半的信息中努力分辨真正有用的东西。 口干舌燥地说完,天已经黑到了极致,塞纳略带疲惫地靠在铁丝网上,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以诺没有问话,只是沉静地看着塞纳,等他先说。 “他们告诉我最近这群毒贩正在为他们的独立日筹备宴会,我们既是毒骡,也是传信人,我们将在明早登上飞机,分往两个国家运毒,我们姑且可以算是他们此次节日的‘前菜’。” “毒贩还有独立日?” “只是他们的说法,但对这个最大的毒贩集团而言,每年的独立日庆典可是他们巩固自己势力的最佳选择,加上在亡灵节前后,也算是蹭上了节日的氛围,同样有助于他们的贩毒生意。” “我始终觉得,把我们抓来是非常奇怪的事,而且用这种方式送往另一个国家……” “不,神父,按照他们的想法,越是无关紧要越好,我明白你考虑的是卷入门外汉只会添乱,但门外汉也最安全,加上又是外国人,即使被抓获也绝对不会和他们扯上关系。” “他们就这么肯定我们会老老实实给他们干活?” “神父,我想你肯定没有见过瘾君子的惨状,”塞纳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毒贩们可不会控制人心,但毒品可以。” “对这群人,我希望神父你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想象他们的恶,毒贩是这个世界上最疯狂的群体,他们是所有恶毒语言的综合实质化,连恶魔都会畏惧三分。” 许是他们说话的声音有些大,旁边传来一声咳嗽,一个人翻了个身。 塞纳小心观察了一下周围,走到以诺身边坐下,继续用极轻的声音道:“明早,我们就准备逃走,我已经能感受到某些特殊的气息,剩下的我会在路上慢慢告诉你。” “我差点以为你永远不会说这句话。” “开什么玩笑,神父,”塞纳挤了挤眼睛,“我可是代表正义的警探。” 以诺忍住笑意:“不过,我们怎么离开?” “这些鬼魂可和我说了不少有意思的八卦,我们不仅能离开,还要给他们留一份大礼。” “需要我动手吗?” “不不不,神父,这次换我在前面冲锋陷阵了,你可以在后面欣赏我的英姿,如果愿意,加油助威我也可以接受。” 塞纳本以为以诺会说些关心他的话,未想以诺默了片刻,没来由忽然道:“那这些人呢?” “哪些?” “就是——”以诺伸手指了指周围,“他们。” “神父……”塞纳语气似乎有些无奈,“你永远不可能拯救所有人,而且这些家伙已经没救了,即使能逃出去,也会一辈子被追杀,饱受毒瘾的折磨。” “我只是在想这些人不也是和我们一样吗,被迫变成这样。” “我不否认他们当中有被迫的人,但绝大多数,相信我,绝大多数是自甘堕落,”塞纳说完又苦恼地挠挠头,“或许我这么说过于傲慢,在贫困泥沼中挣扎的人选择这条道路也算被迫——最无奈的被迫,但没办法,生是如此,不公常在,不要让你的仁慈因他们变得廉价。” 以诺不再提问,微微合目,静待天明。 “起来!起来!” 铁丝网被敲得直响,人们慌忙从破旧的眠处弹起,攀在铁丝网前等待着。 看管人分发食物和水,给个别瘾君子他们渴望的毒品,而这一切和塞纳以诺都没有关系,他们只会在运毒前一刻获准喝些水。 昨日押送他们的毒贩准时出现,打开铁丝网拉出塞纳和以诺。 以诺不知道塞纳说的办法是什么,正思索着,就听身后咚一声闷响,塞纳直直倒在地上,随即整个人如虾子一般蜷缩起来,冷汗如瀑,面色狰狞异常。 “塞纳!”以诺刚转身想走过去,立刻被抢顶住压到铁丝网上。 另外的毒贩围过去查看情况。 “怎么回事?喂!你!他没反应!” “他听不懂,找个翻译来!” “快!快!快!” 几个毒贩方寸大乱,至少在送上飞机前,他们绝对不希望这两个人在他们手上出事,性命事小,运毒事大。 半晌一个瘦瘦的男人被发抖地推出来,结结巴巴做翻译。 塞纳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翻译磕磕绊绊回答毒贩。 “他说肚子疼,似乎是……一直都有的胃病,而且……而且他说有点拉肚子,还有,这里让他想吐……” 以诺被先拉出去,此时工厂还没开始工作,蓝黑色的天边只有一颗启明星。 塞纳随后被架出来,往另外的方向去,以诺努力回头张望,只能看见几个影影约约的人形没入工厂深处。 “老实点!”控制以诺的人用枪顶着他的后腰,想了想又用带着口音的语调翻译了一遍。 以诺静静等着,反绑的手其实已经松垮垮的,这些毒贩显然不怎么细心,或者他们被塞纳突发的情况吓得忘了这些。 一秒,两秒,三秒…… 心中仿佛有一个钟表缓慢地滴答,以诺努力让自己耐心,他有些后悔,不管怎么说,论身体素质肯定是他比塞纳强一些,如果…… “嘭——” 地面一颤,眼前的一切都在战栗,毒贩猛回头看见远处一簇黑色的烟直冲云霄,被波及的还有几个厂房,瓦砾石块从远处滚来,扑面是刺鼻的风,吹得人咳嗽不知。 汽车发动的声音由远及近,控制以诺的毒贩刚适应眼前,尚还在呆滞中,迎面就是一辆黑色的装甲车,沉重地撞在他的身上,将他掀飞出去。 “戴上。” 戴着防毒面具的塞纳摇下车窗扔给以诺一个:“上车。” 以诺看了看毒贩被撞飞的方向,尚未收回目光,子弹呼啸而至,在装甲车上打出深深浅浅的弹坑。 “以诺!” 无暇迟疑,以诺抓住车门,在塞纳发动的同一时间钻进车里,后视镜里看见的是烟尘后紧追而来的两队毒贩,四射的火光自枪口飞溅。 “啪”——后视镜被一颗子弹打得粉碎。 “抓稳。” 塞纳一脚踩下了油门,车子几乎是弹射出去,带起滚滚尘土。 ☆、意外 “这群蠢货下次可要找一个靠谱的安全考评员来,”塞纳语气激昂,“啧啧啧,这真是惊天动地。” 以诺咳嗽两声,防毒面罩让两人的声音都变得有点闷:“你做了什么?” “我只是充当了一下助燃剂,你总不能指望这些毒贩有一套完整的化工用品安全使用细则,”塞纳猛一打方向盘,“放心,工厂里这个时间还没有人,我可不想当刽子手,不过……死几个毒贩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以诺想起之前那个在自己眼前被撞飞的毒贩,这种直面死亡的感觉并不好。 “你身体没事吗?” 刚才塞纳好似突发疾病栽倒的模样太过真实,演技精湛足以骗过所有人。 “完全——没有问题,多米索给的一些小东西在个别场合也算是有奇效吧,这玩意之前常被哈里用来逃课,学校吓得以为他有什么先天性绝症,没想到这次派上用场,”塞纳小心驾驶着有些笨重的车,“我先专心带你从这里出去再聊,说实话这玩意可真难开。” 工厂内部厂房排列复杂,道路窄小,装甲车宽大的车体在这种地方只能以老爷车散步的方式驾驶,塞纳开着车时不时刮擦磕碰,几次尝试提速差点出车祸,不过也正是这样的环境,让身后的毒贩完全无法跟上。 出口就在路障之后,几个守门的毒贩正站在路障前疯狂向驶来的车扫射。 “趴下!” 以诺立刻压低身,塞纳猛踩油门,两人同时因为惯性向后一跌,射击声连绵不绝侵入耳中,撞开路障的一刻以诺的头险些被磕到。 离开工厂的同时塞纳用力打方向盘转向一方,以最快的速度疾驰而出,轰鸣四起,地面擦出火花,向着最空旷的荒漠,不管不顾地逃亡,黑色的轮胎印记歪斜如疤痕,车轮带起的尘土久久弥散。 很快毒贩紧追而上,工厂中还有不间断的爆炸声和尖叫声,不过这些统统被正在追逐战的人抛到身后。 塞纳摘下防毒面具随意将其自敞开的窗丢出,汗湿的发贴在他耳侧,风一吹扑满凉意,不过只是短短一刻,风又变作热的。 仅存的后视镜向塞纳展示着身后追来的敌人,不过他们之间已经拉开了很大的距离,这场追逐对毒贩而言是注定徒劳的作秀,顶多能让他们获得些回复上层的说辞。 以诺慢慢直起身,取下防毒面具浅浅呼吸一口,即使空气中满是尘土的滋味,也好过毒贩工厂那浑浊的的化学用品味。 “等甩开他们,我们再回城镇。” 以诺有些意外:“我们……还要回去” “当然,我们所追寻的气息,就深藏在那个小镇中,微薄而确切。” 以诺欲言又止,最终回道:“……好吧。”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很大费周章”塞纳仍在为自己的表现沾沾自喜,“不过姑且算很成功不是吗?” “但如果你早点告诉我,在车上的时候,我就可以撕开车厢带你离开。” 以诺可不是会为了攀比夸大其词的人,如果他说了能,那肯定就是可以,即便那厚实的车壁绝对不是常人可以打破的存在。 “什么?不会吧……那,那可还真是有点费劲了,”闻言塞纳一下变得沮丧,车速好像都变慢了,“我可从没想过神父你已经怪力到这种地步了。” “不过也因为来到这里,你从工厂鬼魂那里知道了许多外人所不知的信息,总之也算有收获,如果早早离开,还不一定能知道这些事,”以诺缓了缓,“神是这么安排的,我们只是顺应指引,你不必消沉。” 以诺安慰的很认真,加上熟悉的结尾语,塞纳差点伏在方向盘上笑起来,好在忍住了:“嗯……好吧,谢谢你这么说。” 塞纳他才不会因为这种事消沉,顶多是没法向以诺炫耀自己的威武而有些遗憾。 随着不断向沙漠前进,身后带起飞扬沙尘,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甩掉了那群毒贩,塞纳仍警惕地全速行驶了一段时间才慢慢放慢速度。 此时已经是正午,车身不断升温,塞纳拨弄了一下车里的部件,恼怒地捶打两拳。 “空调是坏的,”塞纳自前额捋了一下头发,语气很是懊恼,“天呐,我只问了哪辆车满油。” 塞纳把车窗完全降下来,然而滚烫的风完全无法降温,甚至还能“火上浇油”:“老实说我开始后悔了。” “后悔什么?” “大概是后悔用这种自以为聪明的方法逃走吧。” 难得不是仰仗以诺的力量,谁知道好像又有点搞砸,塞纳苦笑两声,但语调还是上扬的:“不过就炸掉他们七八个个制毒厂房而言,我还是感觉挺爽的,尽管有些地方个别毒品合法,但我依旧对此深恶痛绝,如果他们再乱堆多一点化学用品,我保证直接把整个工厂炸上天,当地政府可要感谢我。” 边说着塞纳扯着领口抖了抖,对此刻的天气而言这些人工凉风等同于没有。 “神父,我想你应该不介意。” “什么?” 塞纳已经瞬间把衣服脱下丢在后座,以诺唔了一声,还是下意识避开了视线。 晶亮的汗珠顺着塞纳的脊梁滑下,可以从手臂根处看见明显的颜色分割,塞纳的工作没有给他太多成天坐在空调房的机会,东奔西跑应付各色突发事件的经历让他练就了一身恰到好处的肌肉,至少算得上结实漂亮。 “神父,其实我早就很奇怪了,你穿那么厚难道不不热吗?” 领口一气埋到喉结,丝豪透风的地方都没有,还是长袖,塞纳可不相信有什么料子能让人在沙漠穿成这样还感觉凉爽怡然。 “或许是因为我在这方面比寻常人要迟钝很多。” 以诺说这话的语气竟然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忧郁,手好像不知道该放在何处一样交握揉搓。 “那你这反射弧和那个天使有得一拼,”塞纳半开玩笑,“说不定你像我这样脱下衣服,真可能有翅膀扑腾出来。” 这么说着塞纳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有些兴奋:“哎,神父,你难道没怀疑过自己有这么过人的能力其实是因为自己是天使或者别的什么吗?” 以诺无言以对,手因为紧握而骨节泛白。 塞纳却还沉浸在自己的猜想:“人类肯定做不到这些,神父你指不定真是神派来的神使……” “不可能,”以诺陡然出声打断,“我只是普通的人类而已,你这么说是对神的不敬,更令我无地自容。” 塞纳讪讪地压低声:“我,我就是随便猜猜,神父你不要太当真。” “不必猜疑,我肯定是普通人,这力量只是信仰赋予我的,卡特神父也这么告诉我,”以诺的神色浮出痛苦,又慢慢压下去,没让塞纳发现,“我只是……普通人。” 以诺不希望话题继续聚焦在他身上,有些生硬地错开话题:“你说那些鬼魂告诉了你不少信息,都是有关什么的。” “乱七八糟,什么毒贩发家史,毒贩风流史,毒贩扩张史,要是能集结出书,我保证畅销全球,”塞纳把遮光板掰下来,让他能感觉好受一些,“他们告诉我这里毒贩的老大也不是本地人,是多年前到这里来的,那个时候他还是个身无分文的家伙,靠着一股狠劲硬是搞出了一番名堂。” “还有说他其实原来是和西顿家族是兄弟家族,不过因为矛盾,加上哥伦比亚黑帮的压制,迫不得已远走他乡,因此他和西顿家族本姑且算是死对头,但从西顿家族新继任者上位后,双方关系开始缓和,甚至出现了这种合作贩毒的情况。” 以诺语气冷硬:“用无辜人的性命作为他们合作的基础,令人不齿。” “令人不齿之事他们做的可多着呢,这不过是最不值一提的一点,”塞纳很习以为常的样子,“随着黑帮四处而起,规矩因利而变,也许一些无知之人们还对艺术美化的黑帮充满好奇,认为‘缄默法则’充满浪漫的暴力美学,但他们很快就就会明白并不是所有的黑帮都拥有一位被称作‘唐’的教父。” “除此之外他们还说了什么吗?” “多是关于当地黑帮和毒贩的,牵涉些别的人,对西顿家族提的不多,毕竟这些鬼魂并不拥有随处行动的特权,”塞纳摆摆手,“总之黑帮和毒贩的恩怨与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只需要找到线索,然后继续进发,相信我,神父你的字典里如果能把多管……不,乐于助人这个词稍微减少一下使用频率,我们的旅途将会顺利得多。” 以诺的唇角轻微抽搐,刻板冷漠道:“那可真是不好意思,给你添乱了。” “呃……”塞纳干巴巴笑了一下,“说说而已啦,我其实还是蛮理解神父你的。” 塞纳觉得自己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习惯也该从人生字典上尽快抹除。 直到夜色完全降临,车辆慢慢停在一个沙丘的阴影后,塞纳疲惫地从车里出来,沙漠又变成了一个冷冰冰的地方,之前几乎要中暑的热浪才是假象。 以诺在一边按照塞纳给的魔法阵在沙地上耐心绘制,最后一笔圆满落下时两个影子欢快跑过来。 “谢天谢地,它们在国境穿越可不需要海关。” 塞纳摸了摸其中一匹马的下巴,借着以诺的手爬上去。 以诺骑上另一匹马:“我们大概多久能到?” “很快,我们再欣赏一会儿夜景都能在午夜前赶回去。” 魔法阵在马臀侧烨烨生辉,像是作什么应证,塞纳调侃道:“所以魔法有时候比科技管用多了。” 拍拍马儿,在星夜沙海中,两个影子向城镇急奔。 城镇不像那光陆怪离的大城市,夜晚的时刻,整个小镇睡得很安谧,只有零星屋子亮着小夜灯,也许是某些怕黑的孩子。 两人从马上下来,塞纳在前面带路,两人走了许久最后停在一个有些破旧的屋子前。 “这里有没有人住?” “不知道,”塞纳低声回应,拢着手在窗前,“可能没有了吧,反正不是电子锁就好办。” 塞纳在口袋翻了翻,像是时刻带着作案工具的小偷,撬开了锁。 “警探,你对此未免过于精通。” “技多不压身嘛。”塞纳装作没有听出以诺的讽刺。 “我想你有必要好好学习一下关于人身权利与自由的内容,还要加强道德教育。” “那以后可就要劳烦神父了,”塞纳小心走进门,“下不为例。” 以诺总觉得这不是他第一次听见这四个字。 屋子已经有些年份了,塞纳在屋里生怕踩到某个年久失修的木板。 谁知道怕什么就来什么,塞纳刚走到房间中部脚下一松,整条腿直接陷了进去。 “塞纳你……” 又是一声,以诺也跟着一脚踏空,两人在微光的屋中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如同两个栽在田里的菜头。 塞纳犹豫着将手撑在地上,小声:“慢慢地也许能出来,我试……” “咔嚓。” 这下塞纳变成了两只手和一条腿全卡在地板里,姿势狼狈而猥琐。 以诺掩面,能想象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我感觉自己好像还在……下沉。” 刚说完塞纳伴随一声闷响已经摔了下去。 “疼疼疼,”塞纳抱着自己一条腿在地上滚了滚,“太倒霉了。” 以诺想看看塞纳的情况,刚探头还没看清,黑暗中突然有声音冒出。 “索菲亚?” 寂静中的呼唤声让两人立刻凝固,两人都没料到这种鬼地方竟然还能住人。 “孩子,你在哪里?” 塞纳皱了皱眉,没有属于人类的脚步声或者其他,只有说话的声音,似乎就是来自于地下,在塞躺着的位置前方。 “奶奶看不见你,索菲亚,把灯打开好吗?” 回头对以诺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塞纳一骨碌爬起来,向发声源慢慢走去。 以诺有些担心,不过他现在的尴尬情况也没法阻拦塞纳。 塞纳在墙上摸了摸,找到了什么开关,不过定然是没有电的。 地下室有散落的物品,塞纳找到了蜡烛和火柴,不过都蒙了厚厚的灰尘和蛛网,抱着试一试的想法点着了蜡烛。 小小一簇火光跃起,一小圈光晕映亮有限的范围。 塞纳将蜡烛伸在前面,慢慢往前挪动,熟悉的气息就在深处,令他紧张地屏息。 一个背影慢慢被烛火照亮,准确来说烛火照亮的并不是什么真正的人类的背影,除了塞纳,纵这里满壁辉煌也没人能看见她。 塞纳低头,手一抖,烛泪滴落,在他手上烫了一下又凝结为白色的一块。 他以为会如之前一般隐秘藏匿的稿纸就那么明晃晃地躺在地上,有一半埋在黄土中,一半暴露在外面。 不可思议,塞纳没有理会鬼魂,先伸手想要拿起稿纸,但刚拿到手,他就发现了问题所在,这令他起了一身冷汗。 这个稿纸,并不是他刚才所想的有部分掩埋在灰尘中,而是…… 只有半张。 ☆、诉求 塞纳紧张地把蜡烛放在一边,翻来覆去看这张签着他父亲名字的稿纸,或许是因为残缺,塞纳没有从它上面感受到丝毫有用的东西。 “索菲亚?”就在塞纳还检查手中东西的时候,那个年迈的鬼魂转了过来,“孩子,我看不见你,你不要吓祖母。” 又是闷响一声,以诺也掉进了空旷的地下。 鬼魂受惊地瑟缩了一下,透明的手前伸,穿过了塞纳的躯体。 “真的是我的幻听吗?”鬼魂喃喃着收回手,盲眼让她无法看见近在咫尺的塞纳,“果然是老了……” 许多人会以为死亡是一剂良药,能够医治生前的疾病,实际上这并不严谨,亡故之人确实不会再感到疼痛,但生时的伤会一直伴随魂灵直到轮回,比如现在,这个鬼魂生前便已老眼昏花,去世后依旧无法看见任何东西,甚至迄今她恐怕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死亡。 鬼魂不在言语,慢慢又转身背对着墙壁,不再管任何响动。 以诺从后面走过来,这个鬼魂落在他眼中并不清晰,只是一团雾状的东西。 “怎么了?” 塞纳举起手中的东西,这是以诺第二次近距离看这样东西,它就好像是普通的一页纸,没有任何魔力。 “为什么只有一半?” 塞纳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找到的时间就是这样,应该是刻意为之,你看,边缘很整齐。” 裂口边缘光滑,几乎没有毛躁。 “那你能感受到什么吗?” 塞纳遗憾道:“不能,或许是因为残缺,让它失却了某些与外界共鸣的能力。” 以诺伸手接住纸张的下半部分,摸起来完全是普通纸页的感觉。 “难怪之前感觉到的气息比以往要稀薄许多,”塞纳自语,“另外一半或许正在别处流离,这可太麻烦了。” 以诺又抬头看了看眼前的鬼魂:“那她……” “大概是这个屋子的原住户,连自己已经死亡都没意识到,”塞纳把纸收起在自己的口袋,“找到了我们就先离开,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还在毒贩的地盘上。” “她叫的那个名字呢”以诺提醒,“索菲亚。” 在以诺吐出这个名字的一刻,灵魂轻轻一动,向发声源扭头看去,自语两句又转回去。 “多年不见的孙女之类的?”鉴于方才鬼魂的自称,可以做出这个合理猜测,塞纳拿起蜡烛往回走,语气满不在乎,“这种丢下老人不顾的事件多不胜数,当然也有可能在这个老人死后孩子离开,独留老人灵魂在这里苦等守望,不过无论是什么都和我们没……啊!” 塞纳像是一头撞在了什么东西上,揉着头退回,伸手摸了摸,无形的壁垒阻挡了他的前路。 “什么……情况?” 跟在后面的以诺发现塞纳的反常,走到他身边:“又有什么问题吗?” “这里有一个……透明的墙,你摸摸。” 以诺将信将疑伸手过去,不像塞纳那般被什么阻挡,很普通地伸出了手。 塞纳疑惑地歪歪头:“你往前走两步。” 以诺依言走过去,毫无阻碍,转身又走回塞纳身边:“很正常。” 塞纳伸出脚,却结结实实碰在了无形之物上,痛得他单腿跳回原位。 “见鬼!” 塞纳或许没发现见鬼对他而言可比这种事普遍多了。 “明明刚才下来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塞纳揉了揉被撞麻的腿肚子,“我们也没做什么……等等。” 塞纳将手伸进口袋掏出残破的稿纸,在混杂的原稿段落缝隙,细细密密的文字填满了空白,颜色要浅很多,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笔迹。 拥有独到天赋的塞纳很容易就辨别出所写的内容,这是一连串的咒语,用于护佑魂灵。 塞纳思考片刻,慢慢将手中的稿纸放在地上,这次他轻易穿越了方才的无形墙壁。 “原来是这样。” 注意到塞纳的动作,以诺问道:“我们不能带走它吗?” “目前不能,另一位使用者显然将其用作了它用,给我们带来了些麻烦,”塞纳再次看向暗处那个魂灵,“看来她在这里并不是我以为的那么简单。” “什么意思?” “因为撕裂,这张稿纸原本的用途被破坏,使用者在上面写了新的咒语,”塞纳指向那个老人的魂灵,“用来保护她不被恶灵侵害,如果我们想带走这张纸,要么破解咒语,要么让这个魂灵自愿消解。” “咒语该怎么破解?” 塞纳毫不意外以诺会选择这个方法:“一般只有施咒人才了解破解之法,我想现在恐怕没有人能知道到底是谁施加了这个咒语。” 从塞纳提出的一刻,他就知道解咒这个方法行不通。 消解,这个词出现在脑海时以诺不自然地皱眉,这意味着这个灵魂将完全消失在这个世界中,不入天堂,不坠地狱,不享轮回,这是另一重意义上的真实死亡。 “我知道这很残酷,但很遗憾我不知道该怎样找到施咒人,即使找到了,我也没有把握让他愿意解咒。” “但让魂灵自愿消解同样难以做到。” “魂灵本身就是人类的意志总和,她既然能在这里就说明某些执念令她不愿离去,如果能破解她的执念,我们也许很和她达成约定让她自愿消散。” 以诺沉默,他并不希望达成自己的需要是以另一个人的“生命”为代价。 “神父,两全其美往往只存在于人们的希望,有些选择可能很残酷,但又不得不做。” 塞纳往灵魂的方向走去:“我不介意当一次坏人。” 以诺接不上话,从所学教导而言,他应该阻止塞纳,但又无法挪动步伐。 因为这是唯一的,与卡特神父联结的线索。 以诺为自己这么想感到羞愧难当。 就在以诺还在原地踌躇时,塞纳已经开始尝试与那个鬼魂搭话。 “请问您是索菲亚的祖母吗?” 老人微讶,一下转身:“你是谁?” “啊,我是索菲亚的朋友,也许你并不知道我,但索菲亚和我们聊过不少关于您的事,这次路过正好来探望一下您。” 塞纳很熟练,这种话他以前没少说过,对警惕心强的人也许没什么用,但眼前的这个老人明显有些信服。 “这样啊……那,那索菲亚呢?她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吗?” “索菲亚还在忙,抽不开身,我来这里也是她提前拜托过的,她很想你。” “唉,这个孩子,”老人搓了搓手,“我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冰箱里还有些我自制的派,要不要尝尝,我去给你拿,果然是老了,完全没听见你们进门。” “没事没事,不麻烦奶奶您了,主要是因为索菲亚担心才来看看的,本来不想打扰祖母您,现在看您很好我就放心了。” “我很好,我很好,不用担心,我能照顾好自己,拜托你回去之后告诉索菲亚让她注意自己的身体,出勤的时候保护好自己,每次听说弗拉格斯有什么暴力事件,我就特别担心她,”索菲亚的奶奶絮絮叨叨,“你们也是,一定要小心,干警察这一行,保不准有什么磕蹭,年轻人千万别逞强,安全最重要。” 索菲亚的奶奶明显把塞纳口中的朋友理解成了同事,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塞纳才有机会知道索菲亚原来是一名警察,还是弗拉格斯当地的警员。 不过,塞纳也确实是索菲亚的同行没错,只是……索菲亚为什么会成为另一个国家的警察 塞纳暂且压下疑惑,耐心继续聊:“奶奶你放心,这段时间那里很安全。” “这就好,”老人想了想,“对了,其实我有一个问题很想问问你,回去你不要告诉索菲亚,不然她可能又嫌我管她。” “没事,奶奶你问。” “就是,就是你见过索菲亚的男朋友吗?他是什么样的人?对索菲亚好不好?” 老人的三个问题当场把塞纳问懵了。 “啊,这个……” “哎呀,其实我也不应该问,但那孩子只肯告诉我有这么个人,其他的什么都不说,我做奶奶的难免会想。” “索菲亚对她男朋友和我们聊的也不是很多,”塞纳努力捋清思绪,“不过看她的样子,应该是正在热恋中,她男朋友肯定不会差。” 索菲亚的奶奶呵呵笑着,很高兴:“果然你们年轻人比我们看得清楚,如果不是因为这双眼睛,我也能看看那孩子幸福的模样。” 塞纳又和老人闲聊几句家常,不经意间切入正题:“为什么奶奶你不和索菲亚住得近一些,不说一定要在一起,至少不是这样分隔两国。” 老人方才还兴奋的表情慢慢消退,塞纳心中一紧,觉得自己确实问得过于触及隐私:“我只是这么一说,奶奶你不要怪我多嘴。” “不怪,不怪,”老人笑笑,“老一辈的人在家乡住惯了,别处再好肯定也比不上自己的家,只要孩子能在外面过的好,没必要被我们这些老人拖累。” “但如果你能和索菲亚一起住,她肯定会更高兴。” “我知道,不过你看我这样,也活不了多久了,过一天算一天,索菲亚有机会来看看我就心满意足了。” 塞纳尽量放柔语调:“奶奶,索菲亚是不是,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来探望您了?” 索菲亚的奶奶一噎,半晌才道:“为什么这么问?” “奶奶,你摸摸我。” 索菲亚的奶奶微微颤抖,抬起手向着发声源触了触:“孩子,你不要和我开玩笑,你站的近一些。” 塞纳轻飘飘的叹息:“奶奶,我就在你面前。” “什,什么……面前……” “奶奶,其实您已经……”塞纳接住索菲亚奶奶的手,看着那虚幻的手穿过自己掌心,“您知道我要说什么,奶奶,索菲亚不来探望您是因为她再也见不到您了。” “即使她此刻就在您的面前,但您的呼唤也不会被她听见,您的拥抱和触摸将比风还轻,你们站在这个世界的两端,只有当她走到生命尽头的时刻,您才能再看见她。” 无痕的泪水蓄满在索菲亚奶奶眼中,她伸出双手捂住脸:“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难怪那个孩子最后一次来时语气会那么悲伤,无论我怎么呼唤她都得不到回应……” 塞纳静静等待着,直到老人慢慢冷静:“你也不是索菲亚的朋友,那你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为了帮您解开执念,您不属于这里,您清楚的吧。” “可是我的执念你又如何可解,我在这里日复一日的等待就是为了再见到一次我最爱的孩子,死亡已经将我们分隔,我永远不会再有机会看见她。” “所以我会帮助你,但这会耗尽您魂灵的最后生气,”塞纳微蹙眉,“您也愿意吗?” 老人静默地看着塞纳的方向:“你会怎么做?” “这会是您昔日记忆的重现,会是您与她幸福过往的总和,它极尽真实。” 老人有些悲伤:“虽然和我所想不尽相同,但我这个样子肯定也无法再看见任何东西,即使只有记忆也足够了,我已经被等待消磨得疲惫不堪。” “孩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但我只拜托你一件事,等你离开了,请帮我找到索菲亚,再看看她,告诉她我永远爱她,这里永远是她的家。” 塞纳动容,稳住情绪:“我会的,一定。” 老人将手放在交握胸前:“只要还有人记得我,我将永远不会死去,即使灵魂不在,我仍永远活在我所爱的人都回忆中,我并不因死亡畏惧。” “孩子,做你需要做的吧。” 塞纳沉声答应,咬破自己的指尖,在另一只手上画了一个精巧的图案,向索菲亚的祖母伸出手,像是触摸到水面一般,光晕如涟漪在她身上荡开。 只有回忆,但这个回忆如此真实,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拥抱索菲亚时的暖意。 灵魂发出满足的喟叹,慢慢地散落,一息便消散不见。 临消失前,老人魂灵深处的声音传递给了塞纳,这是最寻常的道谢,这对她或许真的是解脱。 默默看着的以诺伸手捡起地上的稿纸,这次没有任何阻碍。 塞纳垂下手,他脸色有些苍白,属于索菲亚祖母的记忆同样在他脑海重现,他喜欢这个记忆,是他未曾享受过的家的温馨。 “我们先上去,这个屋子里或许还有我们想找的某些东西,”塞纳摇摇晃晃转身,将以诺捏着的稿纸拿回自己手中,“不必为此难受,孤寂而无望的死亡等待远比这个残酷。” 以诺说不出话,塞纳拍拍以诺的肩:“也许以后神父你会了解我这么说并不是在为自己开脱。” 两人找了一处结实的地方,相互帮忙爬上了地板,屋子里的陈设早都落满了灰尘,看不清原本的样子。 塞纳像是在找寻什么,楼上楼下跑了一圈走进一间屋子。 他找到了某样首饰,银亮亮的手链雕刻着编制的月桂叶。 紧握这个首饰等待片刻,塞纳松开手:“以这种方式证实某样事实还是让我有些难过。” “什么事实” “神父,你记得的吧,我的这种追寻能力,仅限亡故之魂。” 塞纳将手中的东西放回原位,眉毛微垂,带几分哀伤。 “索菲亚早已遭遇不测。” ☆、逃离 塞纳所看见的,关于索菲亚与她祖母最近的一次记忆是道别,饶是如此,也已经是多年前的回忆了。 索菲亚离开时告诉她的祖母她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法回家了,不过她会经常寄信回来。 两人相拥道别,索菲亚并不知道在她离开不过一周,她的祖母就因为突发疾病离别于世,而这场离别也持续了七年之久,两个孤魂各自守望,等待着并不会到来的重逢。 塞纳能看见索菲亚道别时的紧张与雀跃,但没人明晓她到要去做什么。 而此刻,塞纳更想知道这个姑娘离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香消玉殒。 不过这些都要等以后再容他考虑,现在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是最上策。 塞纳回头对以诺道:“我们再在周围查看一下,准备离开。” 两人分头在屋子里查看,屋子很空旷,除却仅剩的一些无法搬走的破旧大件家具,房子中找不到太多私人相关的用品。 塞纳顺手拿起那个手镯揣进口袋,这是唯一能指引他索菲亚方向的东西,等这些事情完结他会依照鬼魂的希望找找她的孙女,完成她的遗嘱。 这并不是具有约束力的承诺,全凭应答者的自觉,因而塞纳对这个鬼魂的信任还是颇为受宠若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久不见人的缘故,才让她如此迫切地对陌生人付出信任。 毕竟长久的孤寂总是容易令人的心防变得脆弱,如若她遇见的不是塞纳,现在或许就是另一种结局。 不过从某个角度而言,她与塞纳的相遇也是注定的,若非追寻这稿纸的气息,又有谁会来到这里。 一番寻找下来除了添了一身灰,没有更多收获,透灰蒙蒙的窗可以望见墨蓝色逐渐融化的天边,已经开始有别的人家亮起灯,准备一日的工作。 “我们要尽快离开了,这种与毒贩工厂毗邻而居的城镇多有着大大小小的眼线,”塞纳准备往楼下走,“神父你也不想再重新体味一次追逐战吧。” 以诺并没有跟上,仍驻留在索菲亚房间里,凝视着眼前的墙壁。 “塞纳,等一等。” 以诺边说着后退两步,像是在观察什么,随后凑上前伸出手贴在墙壁上,墙上已经浮起很厚的一层灰,勉强看清下面是有着奇怪图案的墙纸。 手指放上去时可以压实一层灰,以诺以侧掌稍用力抹去墙壁上的污垢,经年累月的堆积并不是那么轻易能除去,以诺缓慢地扫除,整间屋子变得灰尘漫天。 “咳咳……神父,你在干什么?”塞纳用手扑打着眼前的灰尘,而它们无孔不入,只能用衣领蒙住口鼻才勉强好受一些。 以诺也时不时咳嗽几声,用另一只手的袖子掩面,灰尘落在以诺身上,令他变得灰扑扑,相对的则是墙壁逐渐干净,当下面的图案慢慢清晰时则完全是另一个样子。 这并不是他们以为的斑斓墙纸,而是一幅画。 在墙壁上作画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不过这个图案何其熟悉,两人看着时都说不出话。 即便因墙皮剥落图画很多部分都缺损了,清晰完整的图像仍能在心里描绘,图画所绘制的是一年四季,画工不尽完美,但看得出绘制人的用心。 以诺看向塞纳,犹豫地询问:“我们应该是在哪里见过这个画吧?” 塞纳很想掏出自己的手机,对照着之前拍下的照片确认细节,可惜这些私人用品早都在被打包送到毒贩工厂前搜走了,指不定现在躺在哪个垃圾桶里。 克里斯托弗在他小木屋中画下的壁画绝对充满美的冲击力,至少看过一次就不会忘记,对画并不感兴趣的以诺也许还需要犹豫一下,仔细观察过那些图画的塞纳可以给出绝对的肯定。 除却画工上的差异和个别细节不同,两处画的内容极尽相似。 塞纳凑近看了看:“你认为会有这样的巧合吗?” 这么问便是认可以诺的怀疑。 以诺一时语塞,思索片刻:“索菲亚和克里斯托弗认识?” “也许,但只是猜测,”塞纳挠挠头,“像是把自己的卧室拍下来放在自己的社交媒体主页,恰好被克里斯托弗看见并模仿……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这种话塞纳都没底气编下去。 “如果能尽快回去,我们也可以再找一次克里斯托弗,不过现在,神父,我们必须要离开了。”日出是很快的,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讨论这个问题。 天边破晓的前一刻,两个骑马的影子背离城镇进入了沙漠腹地,然而在他们意料之外的是回去并没有想得那么简单,他们需要花不知多少精力才能穿越国境回到弗拉格斯。 因为边境的警察不知为何比往日多了两倍,或许是因为听闻邻国毒贩正在庆祝属于他们的独立日,为防这场疯狂的节日影响到弗拉格斯不得不如此。 毕竟在平日都能在大街上看见警车与毒贩争相追逐的场景,这种时间难保他们不来骚扰。 两人只能暂时在边境徘徊,塞纳偶尔还能抓些沙漠动物充饥,以诺就只能靠那些干巴巴的绿植勉强过活。 “如果再不会回去,我就要学会仙人掌的一百种做法了,”塞纳看了看自己因为不小心被扎得有些肿的手,“恭喜它荣升我最讨厌的植物第一名。” “我们还要等多久?” “不知道,也许是等这群该死的毒贩过完他们自以为是的节日之后,亦或是恰巧某个守卫警员偷懒的时候,总之很随机。” “如果和边境人员讲明我们的遭遇,可以回去吗?” “可以,”塞纳漫不经心点点头,“同时你会在监狱里获得时限不定的长期住所,而且包吃。” 以诺不再发问,默默把一个烤好的仙人掌递给塞纳。 一想到这个边缘有些焦黑的干瘪绿色玩意将继续出现在自己接下来几天的三餐中,塞纳都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呕吐的欲望。 蜥蜴和蛇在最初几天抗拒过后顺利下了肚,味道当然好不到哪去,但总比这个偶尔还会扎嘴的东西好。 不过要做这种糟糕与更糟糕之间比较未免太凄惨。 塞纳捏着烤仙人掌,慢慢垂下手:“这样下去不行。” 以诺小口咬了仙人掌的一个角,疑惑地看了看塞纳。 “以诺,你听说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吗?” “为什么说这个?” 塞纳反问:“你觉得毒贩会找我们俩吗?” “大概会稍微找一找,没有收获应该不会继续追寻” “那如果他们知道我们非但没有逃远反而回到了城镇会怎么样?” “……” “见过我们俩并记得模样的毒贩应该没几个,我们回去稍作伪装大概是可以蒙混过关的。” “不过我们为什么要回去?” “只有他们拥有跨越国境线的秘密通道,如果混入他们我们就能知道入口在哪里。”塞纳还能依稀记得他们出来时看见的集市,他有理由相信这个入口就藏在城镇的某个集市当中。 “这很危险。” “但至少有试一试的价值,神父你应该还记得我最开始感应到的气息就在弗拉格斯,那半张稿纸还在游离,这期间它还会被怎样使用你我都无法保证。” 这是牵引以诺的最佳借口,塞纳只要抛出这个饵,无论几次以诺都会乖乖咬钩。 以诺似轻轻叹息:“那我们该怎么伪装?” “等去了城镇,我们自然就有办法。” 塞纳说时胸有成竹,完全没有不确定含在其中。 就在他们在边境等待的时候,亡灵节已然到来,人们为纪念死者,扮做亡灵游荡在大街小巷,纪念自己故去的亲人。 就如同那个鬼魂消散前所说,对这里的人们而言,身体的死亡并不是终结,每一个人都将继续活在自己亲人的追忆中,这是一种血缘纽带,直到再无人忆起,那才是生的终点。 死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人们不为此悲伤,甚至为其歌颂。 塞纳和以诺特意挑选了夜晚回去,此刻真实的亡灵和扮演的亡灵魂混迹在一起,对塞纳而言还真有几分难以分辨。 看见街道上化过妆的人群,以诺似乎明白塞纳为什么那么肯定易于蒙混,只是不知道塞纳有什么办法进行所谓伪装,只能跟着他走到一户人家前。 “神父,你知道亡故之魂往往最渴望什么吗?” 说着塞纳敲了敲门,在以诺回应前自顾自回答:“亡如生时过往,所以他们滞留故居不去,围守亲人不离。” 话音落下的一刻门开了一条缝,开门人疑惑地看了看门口的两人,不知道在这样重要的节日怎么会有人不祭奠自己亲人还到处乱跑。 塞纳调整了一下表情,和善地微笑:“请问这里是巴尔维诺先生家吗?” 开门人迟疑了一下:“您是找我父亲?不过他已经……” “我知道,”塞纳在对方迟疑的片刻接过话,没有提起那个令人不愉快的单词,“我来这里就是受他所托,如果不介意,你愿意和我聊一聊吗?” 实际上巴尔维诺先生此刻正站在她女儿身后,吹胡子瞪眼看着塞纳,对这个用死人做托的家伙很不满,而这正是塞纳需要的。 “请问你到底是谁?” “我的身份并不重要,”塞纳抬头看了看鬼魂,与他目光接触,“重要的是我能够让你再次与自己的父亲说说话。” 塞纳曾经热衷过做活人与死人之间的桥梁,为阴阳相隔这人带话,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很快就被他摒弃了。 沟通本就是困难的,信息不对等带来的矛盾即使是活人都难以应对,诓论身处两个世界之人。 在几次代为争吵后,塞纳疲惫不堪,不再考虑带话的工作,不过眼下这却能帮助他获得一些酬劳。 在巴尔维诺先生女儿将信将疑的目光中塞纳准确地描述了她父亲的模样,顺便说了一些关于她的事。 而已是魂灵状态的巴尔维诺先生也从开始的鄙夷变成了期待,站在塞纳旁边不停对他说话,望他转达。 这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心满意足的一人一鬼给了塞纳需要的东西。 一点油彩,两件服装以及小镇地图。 同时这带来了些多米诺效应,巴尔维诺先生迫不及待地分享了塞纳能听见鬼魂声音的事,两人画好妆出门的短短几分钟,堆积了不少慕名而来的鬼魂。 放寻常塞纳早烦透了,但这次意外地耐心一一帮忙,实在不行的予以道歉。 通过这些鬼魂,知道密道的入口也不是什么难事,告诉他们入口恰好还是一位毒贩成员,他对自己生时过往颇为后悔,拜托塞纳给自己家人说了好多道歉的话。 此刻独立日的庆典正在热烈地举行,入口处的守卫几乎全都投入了节日,看守简直不能再松懈。 绕过守卫偷偷钻入地道,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还有很多魂灵替他们引路望风,堆挤在一起,盼望塞纳下次再来,帮他们和家人对话。 继警犬之后,塞纳又开发了电话的功能。 塞纳挨个答应了,但谁知道他会不会再踏上这片土地。 以诺跟在塞纳后面,只能看见他被团团雾气包围,他对塞纳这种讨鬼喜欢的特质说不上什么感受。 不能说不好,但总感觉被鬼喜欢似乎并不是什么特别值得高兴的事。 眼见快要抵达出口,塞纳顺便向他们问了问关于索菲亚的事他们有没有了解的,毕竟这么小的镇子,大家天天见面,总会有一两个了解的。 鬼魂们为了塞纳日后的帮助,迫切地想要表现一番,七嘴八舌说起来。 “索菲亚?卡洛家的索菲亚?和祖母一起生活的那一个?” “我记得她似乎考上外国大学之后很早就移民了。” “她是不是回来过?” “不记得了,我已经好几年没见了,还有她的祖母,我听说去世了,不过我们没有一个人见过。” “总之她家很久没人住了,不是说她带着自己家人移民和自己男友一起住了吗?” “她有男朋友?” “谁知道呢,这个年龄了总会有的吧,好像听说是个艺术家。” “这可别乱说,你上哪听说的,”一个鬼魂哈哈笑起来,“我还听说她是切玛的私生女呢!” 切玛——这个地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毒贩,那个口耳相传有着传奇发家史的家伙,关于他的轶闻每个人都能说出一堆,对于终日无所事事的鬼魂而言更是谈论的好对象。 塞纳对这个名字听了都不知道多少遍了,在毒贩的工厂他已经深刻领教过了。 鬼魂们一说起切玛,个个跑题瞎侃起来,塞纳可没空再听这些,看见出口近在眼前,边说着道别的话边拉着以诺从出口翻出去。 现在正是夜晚,看门的人在另一个屋睡着,他肯定也不相信有两个不速之客竟然敢通过毒贩的密道穿越国境。 从仓库逃出,踏上实在的地面两人总算舒了一口气。 塞纳半开玩笑:“这可真是一趟特殊的旅途。” 以诺不知道怎么说,这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旅途,险途更为合适。 “我们……” “嗷——唔——唔——” 高亢的狼嚎由远及近,很快几头狼从周围跃出,呲出白色的利齿,围困住两人。 高处,一头皮毛光滑的狼俯瞰着下方,俨然是作为头狼指挥着狼群。 之前想说的话卡在口中,塞纳干笑两声:“这可真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接风呢。” ☆、首领 狼群警惕地环绕着两人,以诺下意识伸手护住身旁的塞纳,现在他们手无寸铁,稍有不慎就会被群狼撕得粉碎。 头狼从高处跃下,缓步逼近,夜色之中它眼瞳灼灼,盯着两人。 那双眼睛流露的情感与人类太过酷似,那是一种决绝的恨意,势要夺取他们的生命,塞纳不知道他们到底做了什么会惹怒狼群。 以诺缓缓握紧手,微微压低身与面前的头狼对视。 头狼发出一声低吼,离得最近的几匹狼立刻飞扑过去,以诺拉住塞纳的胳膊往身后一带,侧身闪过第一头扑来的野兽,随即揽着塞纳迅速从狼群队形变换的缺口脱出。 这一系列动作极快,塞纳只觉眼前一晃人已经被以诺带到了几米开外。 还有几分晕乎的塞纳结结巴巴道:“这个头狼有问题。” “什么问题?” “我……说不上来,总之它和普通的狼不太一样。” 说话间以诺再次带着塞纳闪开了第二波袭击。 几次闪避后,塞纳彻底变得晕晕乎乎,至于有什么问题也无暇再管。 这样的缠斗短时间不可能分出胜负,越拖只会对他们越不利,塞纳稍后退一些:“你先替我拖住,我启动一下魔法阵。” 以诺轻轻颔首,上前两步拦住有素轮番攻击的狼群。 头狼看见塞纳藏在后面不知道捣鼓什么,几乎是立刻下指令转向袭击塞纳。 以诺微惊,意外于它的应变能力和判断力,果然如塞纳所言它并不一般。 狼群转变目标的时候塞纳已经迅速完成了法阵,坐骑响应召唤飞奔而来。 塞纳此刻在心中蓦然生出些微对多米索的感激,无论他出于什么目的给他们提供这两匹马,至少这一路上可以称得上周到。 或许此时此刻那个吊儿郎当的二流魔法师正通过什么魔法媒介,观摩他们的旅途。 狼群被冲入的两匹马乱了阵型,头狼迅速命令狼群退后,准备袭击这两匹不知天高地厚的马。 不过这次它估计错误了,受到魔法的加持,马儿并无野生的动物本能,毫无对狼群的畏惧,甚至抬起蹄子威胁似地向几匹意图靠近的狼踢踹。 两人毫不迟疑迅速上马,轻轻一拍,马儿飞奔而出,狼群本想追逐,头狼轻吼一声,狼群慢慢退回到它身边。 塞纳回首,看着狼群逐渐变得模糊不清最后与夜色融为一体,那种微妙的违和感依旧在心头挥之不去。 头狼亦默默看着逃走的两人,待他们完全消失在视线,像是力气被抽空一般缓缓地跪伏下来,它的眼眸不再灼亮逼人,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惫。 狼群呜咽着围在它身边,其中一匹狼慢慢供起头狼的身体背在身上,向着某个方向迅速离开。 这一幕被一直端坐在暗处的人尽收眼底,他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旅人的模样,穿着宽大的黑色长袍,只露出一双异色瞳,长久地凝望着塞纳和以诺离开的方向。 历经一夜,两人在正午回到了弗拉格斯,因为以诺的一念善意,这一路兜了好大一圈,不过找到半张稿纸大概也算是因祸得福。 两人现在是不敢在这个小镇四处游览了,好在来之前订好的房间仍为他们保留,加上是多米索代为预订,暂时不必担心会有人通风报信惹来黑帮上门送温暖。 塞纳希望好好清理休息的愿望总算可以达成,现在他是一点体验小镇风情的多余精力都没有了。 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塞纳呈大字倒在床上,眼皮沉重得睁不开,几乎是瞬息就入眠。 以诺清洗过自己出来就看见已经睡过去的塞纳,摇了摇头替他盖上被子,以诺并没有特别疲惫,躺在床上交握双手思考着某些事情。 不安缓慢地攥取着他的精神和思维,从与塞纳第一次争执开始,以诺开始意识到塞纳与自己的巨大不同,无论是对于黑帮成员还是孤苦的年迈灵魂,他们永远站在想法的两端。 亚瑟,波拉,诺兰,拉比……如果细细回忆,以诺能发现对这些人的态度,塞纳和自己也是不同的。 塞纳好像总是能知道些自己所不知道的隐秘,深埋在心不予透露,他的眼中同时装着一个人的恶与善,塞纳理解恶,也感激善,但这不是仁慈,带着颇为自我的情绪化。 以诺并不讨厌情绪化,他只是更欣赏理性,恶必严惩,善必嘉赏,这是他难以更正的自我信条。 他看过最严酷的现实,午夜梦回仍会令他心生战栗,当情绪化的浪潮被恶意支配时,神都无法控制,狂热会化作这个世上最锋利的利刃,撕碎每一个途径之人。 以诺的手又颤抖起来,他拼命告诫自己不要回想,不要追忆,但他控制不住自己,这段记忆就是他如此痛恨恶的根源,他恨不能以雷霆手段扑灭世间所有的罪人,但这是无法做到的事,毕竟世人生有原罪,最纯粹的肃清已是罪恶。 手摸到了胸膛,灼烧的疼痛如影随形,每时每刻诉说以诺曾犯下的罪过,嘲笑他的无能与可悲。 以诺慢慢闭上眼睛,他不知道自己最后会不会和塞纳站在对立的两端,尤其他的父亲是一个已经堕落归顺恶魔的家伙。 两人连着休息了三天,这期间塞纳重新办了手机号,和多米索那里联系了一下报平安,又收到了警局的一些事务,偷摸利用几个善于化形的混血把事情办妥了。 最让塞纳大感意外的就是以诺这几天完全没有催促自己探寻线索的意思,还说多调整几天,这一趟出来太辛苦了。 塞纳对以诺的良心发现在心里简直快感动得涕泗横流,他终于感觉到自己对以诺而言不只是一个工具人。 不过这个休息也没有持续更久,就在塞纳以为已经没有什么事,可以继续展开调查的时候,意料之外的人上门了。 来找塞纳的是当地警局的副局长,一个五十多岁精明干练的中年男人,礼貌地敲开了他们房间的门。 “你好,我是当地警员,需要你配合我们进行一些调查。”来人展示了他的警官证,塞纳一瞥可以看见他的名字。 “你好,泰尔诺警探,请问是什么需要我们配合调查的” “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去警局详聊吗?”泰尔诺侧头看了看屋里,“还有你的朋友,最好也一起。” 塞纳有几分疑惑,但面上没有变换,礼貌应允。 当地警局正处在最烦忙的时间,塞纳他们一起跟去时看见那些警员一个个神色憔悴,显然已经度过了不少不眠夜。 看到塞纳注意到警局的混乱,泰尔诺有几分不好意思道:“我想你们也知道,最近正是音乐节频开的时候,加上我们这里靠近国界线……太多事情了。” 塞纳当然理解这种事情,他也深刻体会过,尤其当那些混血没事干聚会的时候,他能连续几天在矮人,精灵,人类和妖类中不断周旋。 “嗯,我们这次也恰好是来参加音乐会的,来了这么多外地人,你们肯定轻松不了,辛苦了。” “谢谢理解,”泰尔诺指了指一间办公室,“你们先去坐,喝一点水,一会儿我就来。” 两人透过办公室的透明玻璃可以看见来来去去的警员,接线员几乎不停顿地重复着接线挂断的过程,四五本卷宗在两个警员间来回传递,有个警员正在喝他的第四杯咖啡,因为太热有几个人正在用文件夹扇风。 塞纳很熟悉这个场景,每每当他坐在档案室里用其他族群的语言处理事务时,透过打开的门看见的就是这种景象。 他有时很羡慕普通警员的日常,至少不需要忍受异样的目光去和鬼魂谈天说地,最后还被指责毫无用处。 从塞纳开始当警探就只有自己一个人,没有人引领,只能一点点在错误中积累经验,就连那些混血也会说,要是他的上任在,带他熟悉一下业务也好。 不过鬼知道神秘的上任撂挑子跑哪去了。 “久等了。”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泰尔诺换了一身衣服,手中拎着一个证物袋。 塞纳转回注意力,看对方把证物袋放在桌上,开门见山:“塞纳先生,请问这是你的手机吗?” 手机屏幕已经被摔碎了,也许还能用,不过已无从验证。 “是,不过你们从哪里找到的” “前段时间我们处理了一件黑帮相关的事件,调查时发现了这部手机,它遗落在现场,技术人员恢复了部分数据,通过这些数据我们找到了你,前段时间你应该是在当地办理的电话卡对不对” “嗯,但我和这件事并没有关系。” “我愿意相信你,但是你也明白,这是例行调查,我需要知道你来到这里的目的,这段时间去了哪里。” “我们就只是单纯地来参加音乐会,这段时间在沙漠里露营,之前甚至还被狼群袭击了。” 塞纳说着拉起以诺的手,展示已经结痂的伤口,这是对抗狼群时不小心划伤的。 “塞纳先生,那你和这个黑帮又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如果一定要说关系,”塞纳摸摸下巴,“我们在酒吧和一个陌生人起了点冲突,手机大概是那个时候遗失的,那个家伙也许是黑帮一员。” 泰尔诺低吟片刻:“不过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你才重新办理电话卡。” “我们出发去露营路上我才发现手机不在了,那个时候返回也很浪费时间,索性等露营结束再回来处理。” 泰尔诺明白塞纳说的这些话水分很大,不过他手头的现有证据也没法很好地反驳他,何况找到塞纳就足够了,询问什么的并不重要。 塞纳并不拥有洞悉人心的能力,对于泰尔诺沉默思索虽有疑虑但也只能沉默等待。 “好的,如果之后出现了新的证据需要麻烦你配合,我会再联系你的。” 泰尔诺微笑着伸手与塞纳握手告别,送两人到门口。 “对了,泰尔诺警官,我有一个朋友在这里工作,你也知道,因为手机遗失,号码什么的也都没有了,刚才没看见她,我想顺便问问她下午有没有班。” “是谁?” “索菲亚,我和她在大学认识的。” 泰尔诺的表情出现一丝细微的变化,若无其事道:“如果你说的是索菲亚·里昂斯,她很早之前就离职了,很不错的姑娘,我还挽留了她好久,不过她意志很坚决。” “离职?那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抱歉,这种私人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她应该去别的城市了。” “好吧,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回去的路上两人无话,塞纳回忆着泰尔诺的每一个表情,这个人让他觉得危险,而且能让副局长亲自来询问,塞纳觉得事情没那么久简单。 “以诺,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总之今晚我们准备一下吧。” 以诺轻应了一声,他和塞纳的想法一样。 夜晚垂落时两人都没有睡,塞纳玩着手机,以诺则在看圣经。 塞纳时不时抬头看看专注的以诺,周围甚至没有游荡的魂灵,安静得可怕。 但愿是我多虑了,塞纳暗忖,把手机塞到枕头下准备睡觉。 “我先睡了。” 以诺没有抬头,轻轻嗯了一声,灯也骤然暗下来。 “没关系,你开着灯吧,黑灯瞎火的你怎么看书。” “我没关灯,停电了。” 停电两个字一出塞纳心中骤然一紧,门已经被推开,冲进来的四个人立刻按住没有反应过来的塞纳和以诺。 “可算找到你们了,这么大费周章逃走不赶快离开还回来,真不知道你们是愚蠢还是自负。” 瓦萨尔走进门,看着被分别摁在床上和墙边的人。 “看来你并没有撒谎呢,”瓦萨尔走到墙边,捡起圣经拍了拍放在桌上,“在杀了我盟友那么多手下后,难道这还能带给你心灵的平静吗?神父?” 被扼住后颈压制在墙边的以诺咬牙挣扎了一下。 “当然,这都无所谓了,很快你们会再次……” “瓦萨尔。” 伴随着滚轮压过地板的声音,一个矮小的人慢慢推着轮椅进了屋。 “放开他们,他们是我要找的人,轮不到你碰。” 这声音温和而有力,带着不容抗拒的冷酷。 “你怎么会在这里?” “瓦萨尔,”克里斯托弗微笑,“轮不到你问我话。” 瓦萨尔脸庞抽搐,连带狰狞的疤痕蠕动,最后沉声下令:“松手。” 塞纳咳嗽着从床上爬起来,转身看坐在轮椅上的人,眼中惊疑不定。 这绝对是超出他意料之外的反转。 “请容我重新介绍,”克里斯托弗推着轮椅靠近塞纳,“克里斯托弗·西顿,我是西顿家族的现任首领,对我弟弟的无礼行径,我表示诚挚的歉意。” ☆、抉择 屋子里陷入诡谲的寂静,没有人先打破沉默。 克里斯托弗几不可闻地叹息,微微侧首向瓦萨尔:“带你的人先出去。” 瓦萨尔的脸色差劲到了极点,最终还是听命对自己几位下属点点头带他们离开。 房门被顺便关上,屋子里只剩下以诺、塞纳和克里斯托弗,黑暗中塞纳与克里斯托弗静默对视。 塞纳调整了一下姿势,坐到床边:“我想你夜半三更屈尊来这里,并不仅仅是替我们解围吧。” “如你所言,塞纳先生,不管怎么说,我作为西顿家族的首脑,在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之后不可能袖手旁观。” 塞纳挑了挑眉:“那这可真是一个坏消息。” “当然还有一个好消息,”克里斯托弗露出友好的微笑,相当有亲和力,“老实说切玛那边如何我并不在意,他的协议也是经由我弟弟而非我,就算你把他们的制毒工厂彻底摧毁,我不仅不会惩治你们,甚至可能在一旁观赏称赞。” “我以这种身份出面来找你们,不是为了将你们再次送上死路,如果你能够回答出我想知道的事,你们接下来在弗拉格斯绝对会度过愉快而轻松的几日。” “从你说的话来看,你的家族内部好像不怎么和谐,”塞纳从床边坐起退到靠近以诺的地方,“你的弟弟可没有像你这样对我们承诺,从他刚才的表现来看,绝对不是想让我们活过今晚的意思。” 克里斯托弗笑了笑:“塞纳先生,你多虑了,要明白我才是西顿家族的掌权人,而不是他,我认为自己还是有能力摆平他胡作非为而引发的烂摊子的。” 说着克里斯托弗把手交叠放在腿上,稍挺直背,很有首领的风范:“怎么样,塞纳先生不肯试着相信我吗?话说的稍微难听一些,这种情况下你们也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 “我还以为你不会意识到这一点,”塞纳的声音很冷淡,“此刻无论你提出什么要求,我们恐怕都没有回绝的余地。” 克里斯托弗满意地点点头:“那么我们不妨先去一个适合谈话的地方,这也许会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门外除了瓦萨尔和他的下属把守以外还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泰尔诺静静站在那里,看见克里斯托弗出来上前替他推轮椅。 相比以诺塞纳并没有太惊讶,这种警黑勾结并不少见,尤其西顿家族如此猖獗,随意劫持外来人送出国境,若非官方予以保护,绝不可能嚣张到这种地步。 这次被半夜三更找上门,肯定也少不了泰尔诺的“功劳”,原本塞纳还对泰尔诺抱有几分不切实际的正义幻想。 “塞纳先生,不必这么看泰尔诺警官,如果不是他告诉我你们的动向,现在你们估计已经横尸科罗拉多沙漠了。” “按照你的意思,我还要感谢他不成。”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和你朋友的目光太不友善了。” “我想你能知道原因,尽管我对他与你们黑帮勾结这件事并不意外,总归还是会很不舒服。” “我理解。” 到了屋外有两辆车停在路边,其中一辆车的司机下来从泰尔诺手中接过克里斯托弗。 “接下来只会有我们三个人,”克里斯托弗扶着车门,“请上。” 塞纳深吸一口气带着以诺上了车与克里斯托弗面对面坐下。 车缓缓启动,平稳地向着某个方向驶去,若非看见窗外光影飞掠,很难发现车辆在行进。 轻柔的音乐响起,克里斯托弗从冰柜里取出一小瓶酒,倒了三杯:“这或许能让你们放松一些,当然,不强迫。” 琥珀色的液体处于杯中三分之一的位置,酒液表面如镜面般光洁。 塞纳和以诺都没有动,克里斯托弗拿起其中一杯小口啜饮:“其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塞纳先生你的这位朋友……以诺,我记得是叫这个名字,他似乎并不是很喜欢说话。” 以诺依旧保持着沉默,微微低垂眼睫,在知道克里斯托弗身份的一刻,他对这个人已经彻底无话可说。 “我记得你当时和我说你们是沙漠自由行,与友人结伴出行不可说不是一件乐事,看来你们的感情相当不错。” “如果你这么认为的话,我不否认。” 克里斯托弗放下酒杯:“其实我更很好奇你们在被瓦萨尔送出国后,到底是怎样逃了回来,还顺便炸了他们半个工厂。” “这种说法未免有点夸张,只是几个化学厂房被炸毁了而已,至于我们怎么逃出来的,”塞纳耸耸肩,“运气好,仅此而已。” “用运气两个字概括可太敷衍了,”克里斯托弗对空气举杯,继续喝第二杯酒,“但这样惊心动魄的逃亡除了用这两个字回应,或许再没有其他答案了,不得不说,你们这次的沙漠自由行多出了不少项目。” “如果没有这些额外项目,我会更高兴,”塞纳说话有几分嘲讽,“黑帮毒贩半月游不会有人想体验的。” 克里斯托弗抿唇笑着,像是被塞纳逗乐了。 “瓦萨尔只是按规矩来办,你们救助了背叛者,他惩治你们,仅此而已。” “那你作为首领倒是挺仁慈,不仅帮助我们救助了背叛者,甚至这次及时救我们于危难,面对你的善良神职者都自愧弗如。” 克里斯托弗的笑并未褪去:“这个时候我就很希望你和你的朋友一样惜字如金,和我在口头上争上风不会带给你任何好处。” “这种情况下,无论我再说什么都不会变得更糟糕了,我并不是在愚蠢地激怒你,如果非要选一个合适的形容,算是负隅顽抗。” 塞纳并不相信克里斯托弗会轻易放过他们,这次虽然不是面对恶灵凶神,却比任何一次都要危险。 “塞纳先生,你已经超出了我的意料,但——聪明并不是什么好事,其他的话等到地方再说吧。” 克里斯托弗切断了对话,独享美酒。 车内的安静没有持续太久,不一会儿司机敲了敲车门:“首领,我们到了。” 塞纳跟在克里斯托弗后面下了车,黑暗中一个高大的建筑横在眼前,银色的半球状屋顶能时刻随着天体变化精密转动。 “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对不对。”克里斯托弗谢绝司机的帮助,自己推动轮椅向天文台移动。 对于克里斯托弗这样拥有本地特权的人而言,夜半三更爬上天文台挑选最好的观景地点不是什么难事。 观景台上摆放着几台天文望远镜,这里也是极佳的科教场所。 克里斯托弗走近一台天文望远镜,司机替他调整高度。 “这真的很美,塞纳先生,和你的朋友一起看看吧。” 塞纳踌躇片刻,趴伏在另一个望远镜上,这台已经被设定好了,瞄准一团漂亮的星云,这是群星的襁褓,绚丽的色彩美得令人窒息。 “如果不是因为太晚了,我们还能在观影的地方看见大型望远镜的成像,比起这个会漂亮更多。” “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观赏星空,我也会轻松得多,”塞纳离开了望远镜,“你到底想问我什么?” “你可真不是一个有耐心的男人,”克里斯托弗轻哼着小调,调整望远镜,“这样也好,我也想尽快结束。” 克里斯托弗推着轮椅离开望远镜:“对我来说这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地方,充满着回忆。” 他伸手抚摸着天文望远镜光滑的银白色镜筒,很是温柔。 “这里,是我和索菲亚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克里斯托弗主动提起了这个名字,目光转回塞纳身上:“当泰尔诺告诉我你们问了关于索菲亚的事之后我非常惊讶,你的那套说辞可蒙骗不了我,告诉我你是怎么认识索菲亚的?” “你想问的就是这个吗?” “不止,但总要慢慢来不是,这七年,我一直在找她。” “为什么?” “我以为我表现得很明显了,”克里斯托弗有些困惑,“我和她是恋人难道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吗?” “恕我眼拙。” “没关系,我现在已经告诉你了,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你怎么认识的索菲亚,又为什么要找她。” 塞纳犹豫片刻,缓缓道:“是她祖母拜托我们找她。” “祖母?有趣,那你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见到了她祖母,她祖母又为什么会相信你们能帮她找孙女?” “……” “塞纳先生,你的谎言真的非常有意思,至少不是寻常人能编出来,不会再有其他人像你一样用死人做借口,”克里斯托弗语气冷下来,“已经死去七年的人若能够跨越阴阳和你说话托你办事那她怎么不来问问我,而是找你这个外人。” “因为她根本不知道索菲亚的男朋友是谁。” 塞纳知道克里斯托弗不会相信他的话,但他也懒得把这些话编得更容易让普通人相信。 “看样子你是要继续把这个谎扯得越来越离奇才肯罢休。” “这就是事实,你可以选择不信。” 克里斯托弗唇角伪装的笑淡去:“塞纳先生,我希望你好好回答我的问话,我没你想的那么善良。” “我保证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除此之外,我还可以告诉你你的找寻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克里斯托弗的脸绷起。 “她死了,”塞纳一字一句重复,“索菲亚已经死了,如果你真的非要继续找下去,等待你的也不过是一具白骨。” “不、可、能。” “我没必要对你撒谎。” “是切玛让你这么说的是不是?” 克里斯托弗话锋一转,指向另一个人。 “我们压根没有见过所谓的切玛,于我而言他只是生活在言谈中的人,你难道觉得切玛会亲自接待我们两个被视作毒骡的无名小卒吗?” “你们当然见过,经由我们送过去的人,每一个都会由切玛亲自验别,”克里斯托弗交握的手攥紧,“他和你们说了什么?是不是就是他让你们去找索菲亚。” 塞纳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一开始去私人住宅见到的矍铄老人就是切玛,他还以为那只是一个小头领。 看见塞纳陷入沉默,克里斯托弗怒吼:“回答我的话!” “他从没提到过索菲亚。” “说谎!你说谎!”克里斯托弗控制不住自己因为情绪激动而颤抖的身体,“肯定是他,他也想知道索菲亚的下落,他让你们去找,索菲亚不可能死……不可能……” 塞纳默默后退,试图远离这个陷入癫狂情绪的家伙,顺便伸手暗示以诺准备一起从防火通道逃走。 “叮。” 电梯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听到这一声,克里斯托弗奇迹地平静下来。 走出电梯的是七八个黑帮成员,训练有素地上前控制住塞纳和以诺。 “塞纳,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是谁让你们去找索菲亚?” “我说了是——” “砰!” 封闭空间中的枪响足以扯动人脆弱的神经,塞纳被吓到,半天才缓过来。 子弹没有打中身体任何部位,塞纳看了看自己,又抬头看克里斯托弗。 “回头看看你的朋友吧。” 塞纳的脸骤然失去血色,颤抖地回头,以诺还好好活着,但姿势极为扭曲,两个黑帮成员架住他。 以诺左腿的膝盖上,破洞处淌处粘稠的血液,他也有些茫然,抬头看塞纳,与之四目相对,好像没有感受到疼痛。 “你疯了吗!你——” 克里斯托弗慢慢放松下来,打断塞纳欲发的怒火:“塞纳,我改变主意了,原本你只要老实回答,什么事都没有,却非要自作聪明撒谎。” 他示意自己的手下,后者从自己腰侧拿出枪,低头处理弹匣。 克里斯托弗举起自己手中的枪再次指向以诺,侧首看塞纳:“还有一条腿,我来还是你来。” 这样残忍的事他深爱的人也做过,只不过那时根本没有人给他选择的机会。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你们关系很不错吧,我看的出来,作为朋友的两人进行这个抉择也相当有趣。” 塞纳没有动弹,克里斯托弗冷笑一声,慢吞吞把□□上膛,清脆的声音格外清晰。 “你能阻止我的,塞纳。” 枪已经对准了以诺,塞纳可以想象那只手已经在扳机上预压,随时准备子弹出膛。 “等等!” “你改变主意了。” “我……嗯。” 这声回答很闷,可能还有颤抖。 克里斯托弗轻笑,垂下手给随从一个眼神,后者压下击锤,将调整好的□□递给塞纳。 枪很沉,至少此刻沉重万分。 一二三……七个随从,个个都是不要命的黑帮成员,胜算……几乎没有。 塞纳看向以诺,后者被制住,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感受到了塞纳的目光,半抬起头,两人目光交汇,以诺眼底没有丝毫惊慌,甚至很是温和。 “我希望你最好不要耍些小聪明。” “不用你提醒。” 塞纳的食指搭上扳机,给以诺了一个眼神,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懂。 枪口转向的时间几乎与扣扳机时间同步。 “咔嗒。” 塞纳的心登时沉入万丈深渊。 没有子弹。 另一声枪响同时响起,在狭小的空间震得人头皮发麻。 以诺发出一声闷声,跪倒的腿下流出鲜血——他另一条腿的膝盖被打碎了。 以诺身体立刻一坠,塞纳惊慌失措上前两步却被人猛扼住。 克里斯托弗发出一声笑,半分嘲讽半分无奈。 “看来你们的感情比我想得要好呢。” “你……” 塞纳突然被拎起,带到窗前,脚下悬空,黑漆漆看不到底。 “塞纳……” 以诺踉跄想起身,但这是完全无法做到的事。 “还是好好担心一下自己吧,以诺。” 塞纳感受到夜风割在脸上。 “克里斯托弗,索菲亚不希望看见你这样的。” 克里斯托弗发出一声轻叹:“塞纳,你压错牌了,我并已经不爱她了,正好相反,现在的我恨她入骨,你知道我这双腿如何没有的吗,是她亲手带走的。” 没有再多余的解释,克里斯托弗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这个场景真是妙不可言不是吗?好好给彼此告一声别吧。” 扼住塞纳的手松开了,塞纳只来得及在虚空抓一下,最后一刻看见的是以诺不顾腿伤挣扎的样子。 惊恐和愤怒在那张迷人的脸上交替展露,蓝色眼眸中的情绪比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只是一瞬,塞纳意识到自己落入了黑暗。 ☆、援手 抓住以诺的人松开手,任由他倒在地上。 疼痛如此强烈,连呼吸都足够让人痛不欲生,以诺匍匐移动几寸就再难行进,而更令以诺绝望的还是塞纳恐已不在人世的现实。 手链早已在当初穿越国境时被搜走,失却加护的塞纳毫无生还机会。 “至少这里比沙漠里温暖多了,”克里斯托弗仰首看了看周围,推动轮椅靠近以诺,“你将会在孤寂与绝望中感受自己的血缓慢流出体外,无法控制身体移动,直到几天后等人们找到你时,你已经变成了冰冷无比的尸体。” 这样残酷的描述被克里斯托弗用温和的语调说出,充满诗意。 “享受此刻,以诺,你就能够与我感同身受。” “为什么,”以诺缓缓攥紧拳头,“这样对你有什么意义!” “没有意义,很多时候人们做出某些事并不需要确凿的理由,”克里斯托弗微微低头,看趴着的人,“我没有欣赏别人痛苦的爱好,此刻甚至为你感到怜惜,但也仅此而已,如果不是塞纳,你不必遭此劫难,若你要找一个憎恨的对象,我想塞纳是唯一的选择。” 克里斯托弗将自己对以诺犯下的恶行全数归罪塞纳,语气颇为关怀,好像很替以诺着想。 吸入的空气开始变得粘稠,如同熬化的糖浆,艰难地滚如肺中,以诺贴紧在地上,连克里斯托弗的话都听不太清。 “你一直和塞纳在一起吧,如果你告诉我方才我问他的问题,我会留你一命。” “塞纳……”以诺侧头看了看敞开的天窗,尚无法消化塞纳确实被丢出去的事实,“说的是实话。” 克里斯托弗沉默片刻,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为你感到遗憾。” 轮椅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开始逐渐远去,以诺仍定定看着窗外,下半身变得麻痹,寒冷像是无骨的蛇缓慢顺着他的身体攀伏缠绕。 以诺从不畏惧死亡,从某个角度而言这将会是他赎罪的终极选择,尽管如此,某些微妙的情绪仍旧控制不住从以诺心底冒出来。 他一直感受到的情绪都是爆发性的,譬如面对恶灵时的愤怒和憎恨,但此刻占据以诺心头的却是截然相反的温和情绪。 无奈,茫然以及不解。 以诺很想搞明白自己产生这些陌生情绪的原因,但死亡是最直白的休止符,粗暴地斩断一切可能——当知晓自己与死亡的距离不断缩短时,思考都变得无比奢侈。 强烈的虚无感包裹着以诺,他甚至觉得周遭的一切变得不再真实,身体向下坠落,魂灵试图飞升,意识则被困锁在两者的夹缝。 以诺突然对自己绝不危及普通人的坚持产生怀疑,如果一开始他就利用自己的力量去对付这些黑帮成员,现在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至少,塞纳不会…… 头脑开始发晕,难以抑制的悲痛开始如潮汐缓慢推近,这和以诺面对其他人死亡时的感觉截然不同。 以诺一直视生死轮回是神的旨意,不曾为新生欣喜,也从未因死亡悲伤,他替人们祝福,予人们安慰,这些皆是出自职业的守则,与感情无关。 唯一一次让以诺强烈生出对不公的痛恨,对死亡的悲痛只因卡特神父。 而现在以诺第二次发自内心为某个人的离去伤怀。 从一开始以诺更多地将两人的关系视作基于等价交换的互惠,对于这样的关系,只要做好自己的承诺的工作就能自然地维系下去,这是他原本的想法,但在此刻这狭隘的考虑令以诺惭愧。 以诺想起塞纳方才在将枪口对向自己时的神情,好似怀着必死的决然,那时的以诺尚认为用自己的双腿从黑道暴徒手中换两个人的命很值得,所以他既不畏惧也不生气,他等待那枚由塞纳亲手射出的子弹。 这是根据理性思考给出的最佳结果,不掺杂多余的个人情绪,以诺认为塞纳也应该这么想,不过就结果来看,他显然低估了情绪的影响力。 为什么?因为我是与魔神对抗的重要筹码吗? 视线难以聚焦,思维逐渐停滞,血液已经凝固了,他不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亡,夺取他生命的将是绝不停滞的时间,如克里斯托弗所言,他不得不在孤寂与绝望中等待命运女神剪短丝线的一刻。 以诺伸手到胸前,摸索了许久才握住藏在隐蔽口袋的十字架,他正在卡特神父的陪伴下走向死亡,这让他勉强有几分安心。 以诺半闭上眼,他已经太累了,忍受疼痛剥夺了他绝大多数的精力,余下的力气他只想用来多默默祈祷一会。 至于为什么祈祷,他也并不清楚。 窗外的风不断涌入,带来沙漠的寒冷,在这风中,有断断续续的声音在吟唱。 这种古老的语言很少在现世出现,连同它的作用都变得模糊不清不在为人们所知。 一株绿色的植物突然开始迅速生长,它的底部有一个巨大的白色花朵,柔软如同绒毛。 绿植层层向上,自天窗探出生长,直到柔软的枝叶接触到以诺的额头。 塞纳的心仍在狂跳着,这株绿植的附枝缠绕着他的身体,将他从花朵中心举起递入房间。 一切亦真亦幻,坠落时的惊恐还附着在塞纳的思维,被柔软蓬松之物接到的触感停留在脊背,现实的感触和精神的起伏同时裹挟着塞纳。 以诺躺在他的眼前,看起来糟糕透顶,塞纳没时间继续缓和自己的情绪,勉强控制自己发软的双腿走到以诺身边。 “神父……以诺,你还好吗?清醒一点……以诺。” 些微光芒从以诺深蓝的眼中闪过,转瞬又黯淡:“塞纳……我能看见你,这就是你的灵魂我……从未看得如此清晰。” 塞纳没有多余的精力解释这一切,他弯腰查看以诺的伤势,裤子的破洞下是如何的惨状塞纳不敢想象,在这样偏僻的地方纵有神医也回天乏术,以诺的双腿恐怕彻底废了。 对以诺情况的糟糕猜想让塞纳一阵恐慌,不知该如何,就在此时,那颗巨大的植物尖端供出了一个花苞,花苞逐渐长大缓缓绽放,花蕊是柔软的绒毛,和刚才接住塞纳的东西一样。 花朵凑上来,花瓣张开将两人包裹其中,几乎没什么震动,两人被拥入了柔软的花蕊。 塞纳这时注意到以诺的动作,紧紧握着十字架的手沁出了血液,可以想象他用了多大的力气,塞纳想掰开以诺的手,刚伸手准备这么做,又慢慢停下来,覆在以诺攥紧的手上。 这大概是以诺在这种情况下唯一能获得平静的方法。 绿植慢慢回收,直到将两人送回地面,落地的一刻,花朵好像被吹散的蒲公英,化作无数柔软的絮状物飘散。 塞纳拥着以诺的上半身跪坐在干枯的地面上,他不确定自己之后该如何,但未知的力量已经帮他们脱离了困境,接下来他需要靠自己来救助以诺。 刚准备在地上绘制法阵召唤坐骑,几重黑影从四周冒了出来,明亮的眼睛凝视着他们。 塞纳的手僵住,祸不单行大概就是如此,群狼堵住了他们所有的退路,实际现在就算有逃走的薄弱处,带着膝盖粉碎的以诺逃出狼群的追捕完全是天方夜谭。 “请不要害怕,”其中一匹狼靠近塞纳,稚嫩的声音源于她,“我一直在等你们,跟着狼群指引的方向来找我吧,我将能够帮助你。” 这是一种独到的传音咒术,塞纳曾从多米索的藏书中看见过,这是首次碰见实际的。 “你是谁?” “你会知道我是谁的,”代为传声的狼跪伏下来,“相信我,我不仅不会伤害你们,还能救你的朋友,此外,我正保管着某样属于你的东西,需要交给你,或者……说是一半属于你的东西更合适。” 一半,这种特殊的形容就差点明是什么,不过她提出的救助以诺更有吸引力。 塞纳看了一眼昏沉的以诺,咬了咬牙,现在他们走投无路,回了镇上很快就会有黑帮的人通风报信,这样可就是彻底宣判了死刑,不如赌一把相信这个人。 法阵绘完,塞纳抱起以诺上马,狼群回望他一眼呈护送的队形围绕着他,在月夜下奔驰。 以诺因为颠簸发出不适的低吟,塞纳小声安抚着,维持着速度。 跑过荒漠,狼群停驻在一个由沙石堆砌的山洞前,维持山洞形状的不是现代工业,而是咒语,它令沙石整齐堆砌,不需粘合就可抵御频繁的风沙。 塞纳压下各种情绪,拍了拍马让它们离开,抱着以诺走进这个突兀的自制山洞。 洞内的路呈下坡,塞纳小心翼翼跟着引路的狼,墙壁上明灭的微光勉强照清前路。 塞纳尽力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安慰自己方才那个植物突现救人说不定也是这个不露真容之人的手笔。 路的尽头是一个空旷的空间,所有装饰都是通过咒语凝结沙石而成,引路的狼呜咽一声,夹住尾巴退开。 塞纳没有看见任何人,小心道:“你好。” 没有回答,只能从一个凿开的小洞穴看见一个影子慢慢出来。 影子非常大,逐渐填满了整个空洞,塞纳仰头看着这个庞大的影子,有些畏惧。 “低头,在这里。” 塞纳循声低头,一个不过六七岁的可爱女孩举着一盏灯,在灯火的映照下,她的影子才变成了那样。 “你就是……找我们的人?”塞纳眼角略微上挑,表示疑问,“你是……” “是的,是我找你,你可以叫我瑟西,”小女孩踩到桌子上,让自己能和塞纳平视,“很久之前我们其实就碰见过了,只是那时我没有表明身份,或许你也根本就没有注意。” 塞纳含糊了两声,显然并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在你们第一次找克里斯托弗的那晚,我正在他家里。”瑟西简单地提示了一句。 塞纳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在他栓马的时候,曾感受到两个纯粹的魂灵。 “有一点印象,不过那时我感受到的只是魂灵。” “小小的障眼法,被你识破并不奇怪。” 塞纳可不准备就这事和她聊半天:“你说可以救以诺,他的膝盖几乎全碎了,不能耽误了。” “先带他来这边,”瑟西跳下桌子,带着塞纳进屋,“把他放在床上,这种程度的伤我很快就就能让它恢复如初,交给我。” 塞纳放下以诺后并没有催促,反而先拦住了从架子上拿东西的瑟西:“你这么积极的帮助以诺是有原因的吧,何不说出来。” 瑟西愣了愣,慢慢抱紧药瓶子:“塞纳你……说的不错,我确实需要你的帮助。” “但,但这既是帮我,也是帮你们自己。”瑟西又急忙辩解。 “什么意思” 瑟西把几片银色的叶子放在以诺膝盖上,用小小的手牵住塞纳:“和我来,等你看到了就会明白。” 塞纳回头看了看以诺,瑟西赶紧道:“你放心,有这几片叶子在,他的伤势不会恶化了,等我带你看过了回来也来得及。” 说完瑟西牵着塞纳往另一个洞穴小屋去。 这个屋子比以诺呆的地方要小很多,几匹狼趴伏着,轻轻甩动尾巴。 瑟西撩开细碎的流苏帘子,露出下面的景色:“用你的眼睛来看吧,如果是你就能够识破我的咒术。” 塞纳借着微光看去,那是一头狼,侧卧在类结晶的物体说,但这么说不够准确,应该说那是一匹已经开始腐烂的狼,它只剩下后腿和侧腹还有肉和皮毛,其余的部分全部都是白骨。 最令人吃惊的还不是这些,塞纳看见狼的胸腔散发出透亮的光,像是心脏跳动一样有节奏地明灭。 那是一团灵魂,寄宿在狼尸之上的灵魂,维系魂灵与尸体的媒介就是那一半稿纸——它包裹着灵魂,徐缓地环绕着。 “这是……” 瑟西的声音慢慢低落下来。 “这是索菲亚。” ☆、劫难 “这是索菲亚。” 听到自己的名字,索菲亚勉强挣扎一下想要抬起头,刚刚移动几分又蜷缩起来,发出痛苦的低吟。 “这是秘传的禁术,能够将灵魂与尸体强行融合,但是我的力量受到封印的影响无法施展,所以借用了属于恶魔的力量。” 所谓恶魔的力量即来自于那余下一半的稿纸,它正包裹着索菲亚的灵魂,不让她散离。 “同时因为索菲亚的恳求,我将其一分为二,另一半用于保护她的祖母不被恶灵所伤,”瑟西有些歉疚,“不过也因此,索菲亚的灵魂与尸首难以完美结合,两相排斥,就会变成这幅模样。” “瑟西……”索菲亚半睁开眼睛,耳朵抖动,“你在和谁说话” 瑟西靠近索菲亚,用自己柔软的小手抚摸她仅剩的皮毛:“你知道的,索菲亚,我告诉过你的,你迟早要面对。” 索菲亚的耳朵慢慢垂下来,用呜咽一般的声音道:“我知道,所以才会那样做,我很抱歉。” 瑟西轻声叹息,慢慢直起身放下帘子拉着塞纳离开这间小屋。 “早在这个稿纸被交到我的手上时,交予我的人就说过迟早有一天它会被取走,在这期间我可以用它来做任何事,”瑟西低下头,“我也告诉过索菲亚这些,告诉她她的‘复生’终会结束,她祖母的灵魂也会逸散……但她还有未尽之愿,不肯就这样放弃,同时接受不了自己祖母彻底离去的事实,所以才会带着狼群去袭击你们。” 塞纳明白了为什么当时看见头狼会对他抱有这么深的恨意,对寄宿在狼尸中的索菲亚而言,他将是终结她二次生命的刽子手。 瑟西抬头求助一般看着塞纳:“从某个角度而言,现在她所忍受的痛苦就是代价,你也看见了,所以我希望你原谅她,帮帮她。” “可是我怎么能帮到她,我并不拥有你以为的神奇力量,这世上除了神,没有人能真正给予他人复生。” “不需要这样的神迹,你所拥有的与灵魂共鸣的能力就足够了,”瑟西往以诺所在的房间去,“来吧,我可以一边帮助你的朋友一边告诉你一些能帮上你的事。” 以诺陷入了昏迷,灯火的阴影铺在他苍白的脸上,呼吸微弱得连尘埃都无法撼动。 塞纳有些心疼地碰了碰以诺的侧脸,这本不是以诺需要承受的痛苦。 瑟西拿着自己的瓶瓶罐罐围在以诺身边,塞纳抬头看了看她,试探道:“你是一个女巫?” “唉?”瑟西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只能说我早就猜到了,这些都是女巫所知的秘术,我曾从书本中看过,而且你的名字也是源自神话故事中的女巫,不过你用于驻颜固龄的术法或许有些过火。” 至少不会有女巫会希望自己年轻得和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一样。 闻言瑟西笑了笑,埋头处理以诺的伤势,悲伤被她的眼睫敛起,没有回应塞纳。 瑟西的手法很熟练,没有受到她身形的影响,塞纳还是有些不放心:“以诺他以后真的没问题吗?” “放心,这可不是人类那种满是缺憾的医术,他会恢复如初的。” 几处精密的粘合结束后,瑟西松了一口气:“骨骼部分基本可以了,剩下的就看他自愈能力如何,如果他是某些特殊的族群,很快就能下地。” 塞纳提起的心慢慢放下:“太好了。” 瑟西拿起其他的药品,温和地给以诺伤口周围涂抹:“我刚才说会告诉你一些事,是关于索菲亚怎么变成这样的。” “嗯,你说。”塞纳调整了一下姿势,神色认真。 瑟西微微仰首,陷入短暂的追忆。 “我记得那是一个群星闪耀的夜晚,星星连满了整片暗蓝色的天幕,之所以能记这么清楚是因为我最心爱的宠物狼就是于那晚诞下孩子后离开了人世,简单料理过她的尸体后,我准备将她埋在沙漠里,让她回归最初的家园,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了索菲亚。” “索菲亚正被丢弃在沙漠腹地,周围荒无人烟,除了个别特殊族群偶有出没,唯一频繁去往的人只有我,”瑟西脸上浮现出不忍,“那时的她刚刚经历过惨绝人寰的□□和殴打,处于濒死状态,尽管如此她还是咬牙坚持着,等待着,祈祷着,希望有人能救救她。” “发现我出现的一刻,索菲亚几乎是用自己生命仅剩的全部余火吸引我的注意力,她恳求我帮帮她,肿胀青紫的眼泣血看向我,”瑟西的手停了停,深吸一口气,“我从未见过求生欲望如此强烈的人,好奇地走到她眼前听她说话。” “看到她的一刻我就清楚她已经没救了,她的伤势太重了,仅凭我当时的力量根本没法救活她,我并不想给她无谓的希望,坦言我做不了任何事。” “听我这么说后,她开始哭泣,泪水和血水混合着从她眼中流淌出来,她勉强控制着不断痉挛的手放在肚子上,和我说‘求求你,至少救救我的孩子’。” 塞纳有些不可置信。 瑟西捂额,苦笑道:“这让我想起我的母亲,你明白的,塞纳,当你看见过某些人正在经历你曾经的痛苦时,你会想要解救他,来弥补自己曾经无能为力的遗憾。” 这句话触动了塞纳某些不露于人的心事,怔忪了片刻。 “我的母亲曾也遭劫难,临终前将我托付于其他人,令我逃出生天,”说起这些瑟西有些难过,手垂放在桌上,“所以当索菲亚这样恳求我时,我抗拒不了,就好像如果我救了她,就能救回我记忆中的母亲——荒诞而悲哀的想法。” “于是我冒险使用了这张被我尘封的稿纸,将她的灵魂暂时寄放在我的宠物狼身上,把她孩子的魂灵与其剥离,与我共生蕴养,防止被别的恶灵吞噬。” “获得临时身体的索菲亚感激不已,承诺做过一件事后就回来归还身体安心离去,不过你也看到现在的情况了,索菲亚没有与狼尸分离,反而难分彼此,”瑟西神色沉痛,“她尚有遗愿难以达成,暂不愿离开这个并不合适的身体,我问她是什么困住了她,却总是没能得到答案,直到你来了,解脱了索菲亚的祖母。” “我希望你也能帮帮索菲亚,她再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否则灵魂会因消磨湮灭,将彻底消失在世间,我不希望自己当时的一时心软,害她烟消云散。” “我知道这个请求有些无礼,毕竟这稿纸本就是应由你拿走了,但我还是希望塞纳你能好心帮帮我们。” 塞纳有能力直接简单粗暴地取走稿纸,如果这么做了,索菲亚便会魂飞魄散,连同她的未尽之愿,这是最冷酷无情也是最快捷的方法。 瑟西惴惴不安地看着塞纳,她不清楚塞纳的为人,害怕他冷酷拒绝,所以才会用帮助以诺来示好。 塞纳揉搓了一下自己的手:“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瑟西眼神一亮:“我希望你能看看到底是什么过往困住了索菲亚,让她难以释怀,这样我就有办法开解她,让她不在执着于实在的身体,安心去往灵魂的归宿。” “我可以试试。” 瑟西满脸雀跃,阴霾一扫而空:“太好了。” “我稍微休息一下,明早就帮你。” 瑟西连连点头,给塞纳安排了以诺旁边的位置睡觉。 塞纳躺下后可以看着以诺,后者的呼吸已经变得平缓均匀,像是在做什么平和的梦。 太好了,塞纳这次是真正完全放松下来,困倦不断侵蚀他的思维,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塞纳再醒来时周围已经大亮,有节奏的“咄咄”身在一旁响着,塞纳侧头看见瑟西正在研磨一些植物。 “在休息一会儿吧,天才刚亮。” “都升到最高了,哪还是刚亮,我已经休息好了,你不用担心。” 瑟西有些羞怯地笑笑,给塞纳准备了吃的,随即眼巴巴等着塞纳吃饱喝足。 解决了最基本的生理需要,塞纳对瑟西招了招手:“走吧,去干正事。” 索菲亚比起昨夜要好一些,塞纳靠近时她能认出来,眼神有些复杂。 明明面对的是一头狼的形象,但塞纳心里还是有些紧张。 “索菲亚,介意我帮帮你吗?” 索菲亚叹息:“既然是瑟西拜托的,那就请你做需要的事吧。” 她还不知道塞纳是要窥探她的回忆,以为是瑟西说的帮她稳固灵魂与身体的联结。 塞纳点点头,让索菲亚侧卧下来,凝神片刻后伸手放在索菲亚的前半身,手像是在抚摸柔软的面团,一点点陷下去。 索菲亚不可思议地看着塞纳的手,那只手正逐渐接近她被环护的灵魂。 “放轻松,不会有事的,只要你愿意对我敞开心扉,我就能帮到你。” 索菲亚不太明白塞纳口中的帮是什么意思,她只害怕塞纳心念一转,掐断她生的可能,尽管这只是虚假的活着。 塞纳触摸到了索菲亚的魂灵,慢慢闭目,放空自己,去感受属于索菲亚的一切。 在索菲亚的记忆中,明显分隔成两部分,一部分属于她的祖母,一部分属于克里斯托弗。 在成年之前,索菲亚与自己唯一的亲人相依为命,通过努力出国留学,顺利留在了国外。 她与克里斯托弗是在天文馆的教育活动中第一次见面,彼时索菲亚作为当地警察维持秩序,克里斯托弗则是作为美术老师带着孩子进行科教活动。 克里斯托弗主动要了她的联系方式,几次联系后渐渐熟悉,之后的一切顺理成章。 两人的恋慕非常普通而自然,因为被彼此的个性吸引,最终走到了一起,就是这么简单。 相识到相恋再到考虑结婚,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 索菲亚说的最多的就是自己想要游遍世界,看每一处的风景,一年四季都是如此,克里斯托弗就偷偷潜入到她祖母家,心惊胆战地在属于她房间的墙上画下了四季与风景—— 即使只在这小小的居所,也能让你看遍四季,游遍世界。 索菲亚那时还没有告诉她祖母自己的恋情,等着假日带克里斯托弗回去面对面正式介绍。 但这一天终究还是没有来得及等到,在打击本地黑帮进行深入调查时,索菲亚发现克里斯托弗与西顿家族千丝万缕的关系。 追问之下克里斯托弗不得不坦白,他是西顿家族的长子,厌倦家族的一切所以选择逃离,不过他父亲还有一个私生子,那个私生子会继承一切,西顿家族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陷入爱情的人自然不会考虑那么多,直到得知克里斯托弗父亲临终前还是选择将产业交给置身事外的克里斯托弗。 为逃避这一切,这对恋人策划了逃离,索菲亚交了辞呈,赶回自己祖母家道别,随即踏上了私奔之途。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只有满心欢喜,期待着新生活。 在她驱车穿越沙漠的时候遭遇了蓄谋的车祸,那些人将刚经历过车祸还满身是伤的她拖下来,残忍地实施了暴行,随即留她在沙漠中扬长而去。 在这窒息的绝望中索菲亚苦苦坚持,直到遇见了瑟西。 获得了新身体的索菲亚并不知道怎么告诉克里斯托弗这一切,但与爱人见面的念头根治在她的心里。 只要一面,最后一面就够了。 赶到会面地点的索菲亚看见的是同样躺在地上的克里斯托弗。 他好像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此刻拥有兽类嗅觉的索菲亚敏锐地发现了伤口,看见克里斯托弗的伤处时她惊慌不已。 索菲亚舔舐克里斯托弗的脸,用自己的头去推他,但没有任何用处。 生死的钟摆就在她爱人头顶滴答作响,每一秒都向死亡滑落几分。 在沙漠这种环境中,克里斯托弗很快会死去,索菲亚环顾四周,意识到除了她再没有其他的活物,也只有她能救自己的爱人。 咬住克里斯托弗的衣领,用尽力气,调动自己还不熟悉的兽类躯体,索菲亚带着克里斯托弗沉重的身体跋涉在寒冷的沙漠夜中。 沙石划破了她的四肢,寒风刺痛她的身体,而她只有一个信念,就是带克里斯托弗离开这里,一定要救他。 黎明前夕,索菲亚听见了车子开来的声音,远远的她认出了那辆车,这是她之前就职警局泰尔诺前辈的车。 索菲亚长嚎一声,随即离开。 听见声音,泰尔诺下车,震惊过后将克里斯托弗抱上车火速离开,索菲亚就这么目送自己的爱人离开。 天这才徐徐亮起,索菲亚蹲坐在沙石间,想要流泪的冲动占据了她的身心。 她已经与爱人阴阳两隔,甚至她都没办法告诉他这件事。 索菲亚已经默默死在了沙漠中,在找到她的尸骨之前不会有任何人知晓。 她现在只想回家,去看看自己的祖母,只剩下家还能做她最后的庇护所。 而当索菲亚偷偷摸摸以兽类的姿态回去时,等待她的是自己祖母已然冰凉的尸体。 她盲眼的祖母就在她眼前呼唤她,而她以兽类的姿态在自己祖母尸体前哭泣不止。 如此,她是真的无处可去了。 再后来,她听说的再不是关于克里斯托弗的事。 而是关于西顿家族的族长——克里斯托弗。 ☆、谜团 塞纳感受着自己指尖的轻微颤抖,徐徐睁开眼睛,他既是旁观者也是亲历者,他的生命似乎有一瞬与索菲亚联结在一起,处于两身的灵魂,却感受到了同样的情感。 “怎么了?”索菲亚有些担忧地看着塞纳,不安道,“很严重吗?” “不,”塞纳低头掩饰自己的表情,“我去和瑟西商量一些事,一会儿回来再和你说。” 索菲亚欲言又止,最终点点头让塞纳离开。 退到房间外,塞纳的左手轻轻扼住自己的下巴,控制自己欲出的哽咽。 他感受索菲亚灵魂的时间太久,那刻骨铭心的情感波及了他,即便知道这不是属于他的感情,但塞纳还是要有些控制不住。 情绪不是他的,经历不是他的,只有此刻确凿流下的泪水是真实的。 他不是因为同情索菲亚哭泣,而是在代替索菲亚泣出她未尽的泪水。 门口等待的瑟西看见塞纳这副模样一时吓得六神无主,不知道塞纳到底经历了什么,无措地递纸安慰,小小的身影只能到塞纳腰侧,除了看着塞纳颤抖地拭泪连拍拍他安慰都做不到。 塞纳深呼吸了几下才缓过来,瑟西担忧道:“抱歉,我不知道会让你产生这么大的情绪波动,我,我……” “不,我没事,”塞纳摆摆手,半仰头,“这其实并不是我的情绪,不过,哈,确实有些狼狈。” 瑟西有些不明白,茫然地看着塞纳等他解释。 “我稍微收拾一下,一会儿和你详细说。” 瑟西用力点头,赶紧牵着塞纳去有水的地方。 利用咒术,瑟西在自己的洞穴小屋围出来一个脸盆大小的小池塘,这里的水源自雨林,在咒术被解除前永远不会干涸。 塞纳擦了擦自己的脸,完全镇定下来,好在灵魂感受不到身体的痛楚,对于这个塞纳可不想感同身受,但切实的心理阴影恐怕要花很多时间才能平复。 “关于索菲亚的执念,其实我还是没能搞清楚。” 闻言瑟西的小脸有一瞬的黯淡,但还是尽力让语气上扬:“没关系,我会试着劝劝索菲亚,想其他办法看能不能帮你取回稿纸。” “不,先不必考虑这个,”塞纳坐下来,“我可以告诉你索菲亚曾遭遇过什么,也许这能帮助我们另找途径开解索菲亚。” 瑟西立刻坐在塞纳一旁,打起十二万精神听塞纳接下来的话。 感受了那么久的经历最后落到口头其实很容易说清楚,塞纳尽力让自己不要回想那深刻的情感,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复述。 塞纳并不知道藏在这个小女孩身体里的灵魂有多大年龄,猜测肯定不会比他小,尽管如此,瑟西依旧很容易被调动情绪,她为索菲亚的爱恋感动不已,也因索菲亚遭遇的残忍经历恐惧痛苦,表情随着塞纳说出的每句话变换不断,所有的想法清晰写在脸上。 塞纳吐出最后一个音节时瑟西仍没有反应过来,两人相对着保持沉默。 “我……我没想到索菲亚经历过这么多的事,要是帮助她的那天我也一起去看看她做了什么,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不一定,你哪里能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去了说不定还会节外生枝。” “索菲亚想要的大概是救活克里斯托弗,助他康复并送往别处开始新生活?”瑟西猜测。 “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难道是向伤害克里斯托弗的人复仇?或是让克里斯托弗知道自己经历的一切帮自己寻仇?但……索菲亚应该也不是这种人……” 塞纳没有回答,兀自陷入沉思,灵魂的记忆是绝对真实不可篡改的,而克里斯托弗挟持他们的时候却说—— “塞纳,你压错牌了,我并不爱她,我恨她入骨,你知道我这双腿如何没有的吗,是她亲手带走的。” 塞纳只看见了索菲亚经历的一切,至于克里斯托弗又遭遇了什么除了当事人怕再没有人知道。 克里斯托弗是被谁打伤的?被泰尔诺救走后一心想与黑帮划清界限的他为什么又坐上了首领之位?还有索菲亚,克里斯托弗到底遇上或者听说什么事,才会认为索菲亚是伤害他的罪魁祸首? 瑟西并不知道塞纳和以诺经历过什么,仍小声继续道:“我还奇怪为什么索菲亚总是拜托我去那个小屋看望那个叫克里斯托弗的人,原来他们是恋人,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一个孤苦不受赏识画家来着。” 塞纳皱了皱眉:“你不知道他是黑帮的首领?” “这不是很正常,我一直生活在这里,肯定不了解城镇上的事,就算他是这个国家的某个首脑人物,我也根本不会知道。”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们在天文台被挟持并救了我们?那个植物,能开花的,不也是你操纵的吗?” “嗯?”瑟西一脸茫然,“什么植物?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这些是什么。” 瑟西的表情完全不像装出来的,而且她也没必要假装。 “我能找到你们只是操纵狼群追寻到的,而且如果不是索菲亚的情况恶化,我也不会选择找你来帮忙。”瑟西很诚实,她并不想把自己的形象说的多好来获得塞纳的好感,“狼群到的时候,你们不就已经在天文台下了。” 塞纳结舌,一时问不出话,他甚至想不出其他会帮助他们的人,从感情角度出发,如果非要说真会在乎他生命的恐怕只有多米索,但远在千里之外的多米索也不可能帮助到他们。 “塞纳。” 呼唤打断了塞纳继续问话,声音有几分虚弱,带着沙哑意外得有些好听。 塞纳侧头,看见搀扶着门框的以诺,后者极力用上肢力量支撑着自己。 没有余力去再想其他,塞纳赶紧爬起来架住以诺:“神父,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伤得多重,膝盖碎了知道吗,你再乱走神都救不了你。” “所以我很惊讶,就我有限的知识,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医生能治好我。” “当然和医生没关系。” 塞纳扶着以诺让他坐下,以诺脸庞因为这个简单的动作抽搐了一下,显然疼痛尚未完全褪去。 瑟西也跟在后面,惊疑不定地看着以诺,即使是特殊种族,如果没有天生的超强自愈力,没几个能像以诺这样好这么快。 “神父,面对自己这个身体条件,你难道还认为自己是个普通人吗?”塞纳半打趣,“就说我,如果挨一下,我恨不得在床上躺一个百来天,还要天天滋补药品伺候才行。” 以诺没有接话,慢慢道:“我都听见了。” 塞纳一愣:“什么?” “关于克里斯托弗和索菲亚的事。” “啊,这样,其实我本来准备等你醒了给你说的。” 以诺默了片刻:“进行适当删减的那种是吗?” 塞纳完全没想到以诺会这么说,结巴了半天才出声。 “唔……毕竟有些残忍的内情,神父你也不用特别清楚,对我们的调查又没什么帮助。” 以诺有些微不快:“我像是那么脆弱的人么?” “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这么自作聪明地考虑一下你的心情嘛,”塞纳笑嘻嘻靠着以诺,“以后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先别想这些,养伤要紧。” 以诺闷声嗯了一下,算是答应了。 塞纳对瑟西摆了摆手,后者心领神会地离开留两人独处。 “你躺着,我把这些天经历的一些事梳理一下讲给你,你帮我也考虑考虑。” 以诺乖乖点头,躺在床上。 塞纳靠在一边,他其实很想揉揉以诺头发或者扶着以诺的肩之类,这样更像是谈心,可惜这只是想想,不然以诺就算身负重伤,也能敲短他的手。 “既然索菲亚的事你刚才都听到了,我就说说关于克里斯托弗的。” 以诺点点头,闭目不语。 “克里斯托弗与我们首次见面的时候帮助了我们,不知道他身份前他这么做只会被当做普通人的善意,但知道他身份后再看就显得很耐人寻味,”塞纳抱臂,边思考边说,“我在获得索菲亚的记忆后猜想或许是因为他本身还是非常厌恶黑帮,厌恶这些规矩,发现我们没有识破他之后也乐得打破他讨厌的黑帮规矩,所以这样的他会主动坐上黑帮位置让我觉得不太可能。” “还有他要挟我们时说的话,他和索菲亚产生了某些误会,让他误以为是索菲亚射伤他,而让他产生这个误会的人或者事是什么,他又是怎么获得这个被篡改的消息的,我猜测这可能和他成为黑帮一员有着莫大的关系。” “最后,他提到了切玛,我给你讲过一点关于切玛的事,但没有任何细节表明他和索菲亚有什么关系,那克里斯托弗又为什么一口咬定是切玛让我们来找索菲亚,就算他不相信我说是索菲亚祖母的嘱托,一般也不会去猜测一个具体的人,何况还是另一个国家的毒贩。” 以诺交叠的手会随着塞纳说话轻轻敲打,当有不解时,手指会停顿一下,眉头微皱,随即接着继续方才的节奏。 “除了这些还有到底我们的救命恩人是谁这个问题让我难以释怀。” 以诺敲打的手一停:“不是这个小女孩吗?” ”瑟西治好了你的腿伤,但救起坠楼的我还有带你离开天文台的另有其人,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是一个能操纵植物长停之人帮的我们,我所了解的能轻易操纵植物周期,利用自然力量的只有精灵这个族群最为精通,”塞纳挠挠头,“不过你看看这个环境就知道了,怎么可能会有精灵长居在沙漠里,总不会是风滚草精灵。” 以诺没来由笑了笑:“之前看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自己看到了你的灵魂。” 塞纳轻哼:“怎么可能。” “嗯。” 以诺向上伸手,摸索着放在塞纳手背上,后者因为以诺的动作没有反应过来,颤了一下保持不动。 “你没事就好。” 这句话包含了很深的情绪,至少是塞纳听到的以诺表露情绪最明显的一次。 塞纳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些紧张,反手拍拍以诺:“好啦好啦,别想那么多。” 以诺仍在继续:“塞纳,无论发生什么,我一定会尽自己最大努力保护你的。” “那就拜托神父你了,以后可要多给我祈祷祈祷。” 塞纳有些手忙脚乱地给以诺盖上御寒的被子:“我先去找索菲亚再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细节,你呢就好好休息,你好得越快,我们就能越快去调查。” 安顿好以诺,塞纳却回到了那个小池塘边,他的脸有点烧,找不出原因,塞纳用力捧水扑在自己脸上。 都怪以诺刚才说话的样子,实在太有杀伤力了!这谁扛得住! 以诺可以说是好的飞快,同时塞纳拟定好了计划,决定去调查克里斯托弗。 塞纳认为如果能从这对情侣各自的角度了解这次的事,可能有助于他做接下来的决定。 在离开瑟西的小屋往弗拉格斯前进的路上,塞纳无意识对以诺道:“我怎么总觉得好像忘掉了一些什么。” 以诺表示自己也不可能猜到塞纳忘了什么,索性都暂时作罢。 镇上肯定是不能住了,两人利用瑟西给他们提供的露营工具驻扎在镇子附近。 从帐篷上端的小小缝隙,以诺可以看见明亮的繁星,也许神就住在星星之后的天堂,俯视人间,不曾离去。 这是一个作为信徒最美好的景愿。 “以诺。” 塞纳突然开口说话搅乱了以诺的思维。 “嗯?” “我知道自己忘了什么了。” “什么?” “泰尔诺,我感觉他好像并不是涉黑的警察那么简单。”塞纳捏着额心,“你想,索菲亚她们私奔那晚,泰尔诺为什么会在半夜三更开车去沙漠里,恰好救到克里斯托弗,而且他还是索菲亚的上司……” “那……要先去找他吗?” “嗯——”塞纳沉吟,拖长音调,似乎很纠结,“我觉得可以先不要那么着急。” 第二天,他们突然发现镇上的人是之前的好几倍,街道之间没来由涌出了一大堆人。 “这是什么情况?”塞纳感觉这种繁荣的景象太过陌生,与这个小镇格格不入。 通过路人才知道这个秋季最后一场音乐节邀请到了重量级神秘嘉宾,说是神秘大家其实都猜到是谁了,这位明星的粉丝纷纷匆忙订票来到这里,短短四天,堆在镇子的人已经远远超出举办方的预期。 如果不是因为正在办的事,塞纳也很想体验一下。 要想找克里斯托弗自然是去那个第一次两人去的酒吧,在此之前他们需要准备准备,武器都很早前就被收走了,万一有什么恶灵事件可不是赤手空拳能搞定的。 至少塞纳不能。 找齐武器又花掉了一整天的时间,收拾好这些两人定好第二天去找克里斯托弗,天黑的时候两人伪装一番去某个小便利店买点吃的。 塞纳在店里找吃的,以诺在门口望会儿风,虽然被发现的可能性不大,但谨慎点没错。 拿好东西结过账,塞纳叼着一块奶油面包出门,却发现门口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惨白的路灯格外引人瞩目。 “……以诺?” 挤过拥挤的人潮,以诺与人群逆行,眼前只有一个影子。 除了以诺之外,没有任何人注意到那个身影有一半黑色的翅膀。 以诺知道自己至少应该等塞纳一起行动,但这个影子在眼前一晃就出去好远,根本不给以诺纠结的机会,下意识做出了追寻的行动。 对方的目的地似乎很明确,丝毫不绕弯子,以诺越跟越觉得自己鲁莽,都走了好远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跟踪。 终于,黑影停在了一栋建筑前,迅速钻了进去。 这个地方以诺并不陌生,几天前泰尔诺就在这里接待了他们。 警局里值班的人大部分去了音乐会会场巡逻,只留了少部分人,他们明显已经困倦,根本没发现黑影混入警局,更没看见低身跟踪黑影进来的以诺。 本该是被保护的最完美的地方,反而轻易就让人摸了进来,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警察太过松懈。 走过并排的工作台,黑影直奔二楼办公室。 以诺不确定对方有没有发现他,踟蹰片刻也跟了上去。 其中一个办公室的门半开,以诺自门缝看去,他们准备暂时先不找的泰尔诺正坐在那里,有些呆滞,黑影手中拿着时刻不离脸的面具。 “好久不见,你应该还没忘记我吧,”黑影愉悦地笑道,“比起你的那些同事,你可聪明太多了,至少知道逃到这个小镇藏起来,退休前的生活愉快吗?” 泰尔诺面如土色,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的待客之道未免太差了,都不问候一下我的吗?” 抖如筛糠的泰尔诺艰难道:“求求你,放过我……” 黑影语调上扬:“嗯?放过你?” “对不起……哈珀……” ☆、哈珀 “这声对不起是对我说的吗?”哈珀带着几分怜悯道,“我想你恐怕搞错人了。” “我……我希望你听我解释。” “需要听你讲解释的对象已经不在此世了,你又想解释什么呢?”哈珀在屋里缓慢踱步,“良善之人被无辜献祭,歹毒之徒却横行世间,这应该是一个无解的事,你难道能给我一个完美的解释” 泰尔诺神情狼狈,急切道:“那都是意外,我们并不知道会发生那种事情。” “确实,毕竟你们的祭品原本另有其人,”哈珀微微低头,摸了摸桌上的一个小摆件,它的花纹很独特,底座的暗纹是一个衔尾蛇,“不过,你显然没有悔改呢。” 泰尔诺动了动嘴,没能说出什么。 哈珀叹息:“还有那些当初逃离的家伙,尽管散落各处限制重重,仍对恶灵祭献念念不忘,你们这些人恶习难改,又何必垂死挣扎。” “我们所做的一切,”泰尔诺攥紧拳,汗水在额角汇聚,缓缓淌落,“是为了所有人。” “每一个虚伪之人都会用这句话来为自己开脱,我已经听得够多了,”哈珀伸出手,一道阴影从他手掌慢慢伸出来,落在泰尔诺脸侧,“放心,你会喜欢我为你打造的终身牢狱的,在此间与彼间的缝隙,你会获得你梦寐以求的永、生!” 以诺意识到不妙,猛推开门。 “住手!” “神父,我以为你还会再看一会儿呢,”哈珀背对着以诺,操纵阴影自泰尔诺的七窍深入,“太晚了。” 泰尔诺双眼翻白,身体痉挛抽搐,四肢不自然地扭曲,慢慢升起,那些黑色的阴影自他胸腔骤然刺破探出,没有刺激人视觉的惨烈场景,那些黑色的阴影像一团海葵,不断生长一寸寸包裹泰尔诺,直到将他完整裹成一个人形的茧,旋即融化。 这是瞬息而成的场景,以诺完全来不及上前阻止,一眨眼骇人的景象已经消失了,哈珀重新戴上了面具。 哈珀转身,看着惊愕的以诺,礼貌地行了一礼:“我早就说过,我们还会再见的。” 以诺不知为何一阵怒意,不等哈珀继续说话立刻挥拳上去。 拳头陡然停在哈珀面前一寸,再无法推近半步,以诺脸色微变。 哈珀伸出手缓缓拨开以诺的拳头,好像在摆弄一个关节灵活的人偶,以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被挪开。 “神父,你难道以为我和你一直以来对付的那些恶魔一样吗?”哈珀友好地笑着,“你很强,附着你身的神圣力量灼烧世间任何与恶有染之物,我本不该例外,但你看见了,这伤害不了我。” 以诺迅速后退几步,警惕地看着哈珀。 “神父,我并非站在你们的对立,”哈珀抱臂坐在泰尔诺的桌上,“但也请不要认为我是你们的朋友。” “当然不会,”以诺尽量放平语气,“仅你方才的所作所为就足够让我厌恶。” 虽然看不见哈珀的眼睛,但那注视着过来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包裹他的黑色。 哈珀满意地笑出声:“神父,有些时候我真不知道是该说你愚善好还是伪善好。” “你所遵循的铁律与其说是救赎众人,不如说是无罪者不可审判旁人吧。” 以诺的脸色微凝。 “不过经历过那样的惨痛,我也不会责怪你的行为,毕竟神父你拥有着人类的通病,即所谓人性光辉。” 哈珀跳下桌子:“当然,这些人性是发自于你本身还是受到了感染,我想没人能说清楚。” 以诺没有感受到威胁,但不敢放松,再次与哈珀拉开一些距离。 “你所了解的,你所接受的都是那个已故神父灌输给你的,不过是教条,你所谓的信神奉神,也都是你习得的教条作祟,你不理解也不懂为什么信奉神,为什么敬爱神,只是卡特神父告诉你要这样,所以你这么做了。” 以诺一时忘记言语,像有什么寒冷的东西攥紧他的心脏,不断灌注冷意。 “神父,当你历经世间苦痛,看遍兴衰更迭,理解恶,明晓善,知何为明,何为暗,到那时你才能判断你到底有没有资格做一位真正的神父,才能知道世人值不值得神的爱。” 哈珀所言和卡特神父曾给以诺说过的某些话有异曲同工之意,但没有这么冷漠。 哈珀完全是以置身事外的角度这么说,卡特神父则是以一位神职者的身份教导以诺,两者大相径庭。 “你用以分辨善恶的标准本质是卡特神父,你自己其实没有衡量的能力,驱使你于塞纳同行的也不过是因为牵涉卡特神父,你根本不关心世人,也不爱他们,只是拙劣地模仿着卡特神父,”哈珀笑了笑,“所以你并不是一名真正的神父,你与世人无法共情,体悟不得世间,你不过是能动的躯壳罢了。” “所以我想让你看一看,看看人类的恶,我正是看过了人类的恶,所以选择站在高处,俯瞰他们自食恶果,我有充足的理由相信,当你再次看见人类恶的底线时,你会站在我这一方,你可能都不会像我这般温和,而是会用最残酷的手段铲除罪恶,”哈珀耸肩,嘲弄道,“因为抛开卡特神父,你的善恶观就是如此的简单粗暴,近乎无情与蛮不讲理。” 以诺没有反驳更不知道怎么反驳,从某个角度而言哈珀说的是事实,他之所以继承教堂,扶助世人追根揭底全是因为卡特神父,当教堂毁坏,卡特神父被抓走后,以诺毫无故土留恋地离开了,这一路上,他驱邪斩恶,也全是为了追踪属于卡特神父的线索。 他就像是一个发条人,给定一个目标,不管不顾地去做,不曾准寻根源。 找回卡特神父的魂灵,助他重归天国旧门,好似是一个自出身就印刻在以诺魂灵的指令。 以诺微微抿唇,那些堆积的怒火在胸腔燃烧:“对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我是怎样的人,怀揣着怎样的信念轮不到你来评判。” “神父,我想你搞错了,我并没有评判,”哈珀放慢语速,“我只是在陈述自己知道的事实。” “前几次,那些真相都被塞纳藏了起来,他没有让你看见残酷的景象,但不是每一次都会有人这么照顾你,我很好奇,当你看到一切人世间的恶行之后,你还会为他们自食恶果而同情吗?” 哈珀后退到窗边,轻轻一跃跳上窗棱:“我会一直看着你们,等你以行动为我解答这个问题。” 优雅地向后一跃,哈珀消失在窗边,以诺赶忙跑到窗边,看见哈珀站在龙背上。 “对了,差点忘了这个,”哈珀将一样东西抛回去,落在以诺脚边骨碌碌滚了一圈,“不必同情泰尔诺,通过这个塞纳会告诉你这个家伙做了什么——如果塞纳愿意的话。” 说罢塞巴斯蒂安一振翅,载着它的主人消失在夜色。 塞纳赶到时看见的恰是巨龙消失在天幕的景色,巨龙展翼带起的劲风席卷过街道,塞纳被吹了满脸沙石,待风平息仰头看见站在窗边的以诺。 以诺低头,两人四目交汇,塞纳觉得以诺的目光很冷,无比陌生。 侧头看见警局大开的门,再加上昏昏欲睡的值班人员,塞纳有理由怀疑这又是那个堕天使搞的鬼。 塞纳立刻上楼去找以诺,明明他的感知比以诺要敏锐得多,却是以诺先找到了这个堕天使,塞纳觉得这像是一个陷阱——针对以诺的。 进了办公室看见毫发无损的以诺塞纳松了一口气,不免抱怨:“神父你还说我,现在你也学会自行行动了。” “当时比较紧急,”以诺摩挲着手中的物件,“泰尔诺死了,被哈珀杀死了。” “哈珀?”塞纳竟觉着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就是刚才那个家伙,我听泰尔诺叫他哈珀。”以诺伸出手,露出那个小物件,“这个,他说利用这个你会告诉我关于泰尔诺的一切。” 塞纳:“……”看来就连敌人都把自己当寻物犬在用。 眼下也不是适合吐槽的场合,塞纳接过泰尔诺的私人物品,凝神静气感受它诉说的关于自己主人的一切。 塞纳的表情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变化,在难看到极点的一刻他睁开了眼睛。 “泰尔诺果然不是一个涉黑警察那么简单,他牵扯的东西太多了,多到他都快要无法掌控。” 塞纳将泰尔诺的私人物品揣进口袋:“我们还是先去找克里斯托弗,但要稍微变更一下计划。” 正欲往外走,以诺突然拉住塞纳的胳膊:“为什么不和我说说你感受到了什么?我想我也应该知道。” 塞纳回头准备拒绝,但看见以诺的表情声音卡在喉咙,以诺的下巴稍稍抬起,冷白的月色下神情木然而冰冷,塞纳意识到自己刚才在楼下看见的并不是错觉。 “我们先回去,我可以慢慢给你讲。” 以诺点点头,松开了手,先塞纳一步往外走。 塞纳不知道以诺遇见了什么,有些畏惧以诺这个状态。 回去的路上塞纳不安地捻着自己手中的袋子,思考怎么组织语言,回了营地以诺坐在一边喝着塞纳买回来的水,目光则黏在塞纳身上。 塞纳被看得发毛,想了有些时间才开口:“索菲亚遭遇的这一切,其实都是泰尔诺策划的。” 以诺神色未动,轻轻点头示意塞纳继续。 “泰尔诺一直在为西顿家族做事,在克里斯托弗父亲决定把产业交给克里斯托弗之后,委托泰尔诺作为自己孩子的引导者,于是他就设计了这一切,”塞纳有些不忍,“原本的计划只有杀死索菲亚,然后伪造她因为嫌恶克里斯托弗黑帮身份逃走的假证,再劝克里斯托弗回到家族,但之后某件事打乱了泰尔诺的计划。” “他会见了某个人,对方是那个以衔尾蛇为标志的结社一员,他告诉泰尔诺新的祭献已经在筹备,让他拿出忠诚为此贡献,所以泰尔诺改变了注意,他决定操控克里斯托弗,利用克里斯托弗西顿家族族长的身份来为自己做事。” “为此他编造了一个新的谎言,泰尔诺有索菲亚的全套资料,利用她曾在毒贩聚居地出生这个条件,将索菲亚塑造成毒贩切玛的私生女,然后另找人假扮索菲亚赴约,射伤克里斯托弗,按计划泰尔诺是会立刻赶到的,但被为瑟西所救的索菲亚先一步找到,索菲亚拖着克里斯托弗向城镇走了一段距离,等泰尔诺再找到克里斯托弗时就已经是半夜,因为拖了太久克里斯托弗不得不截肢。” 塞纳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也是阴差阳错,克里斯托弗先后遭遇被至爱背叛和残疾,双重打击让他一时难以振作,泰尔诺本担心残疾会带来什么不利影响,未料反而让克里斯托弗性情大变,阴晴不定,泰尔诺此时恰好作为他父亲的委托人出现给他鼓励,引他按照自己的希望转变,在克里斯托弗接受复健训练期间一点点影响他,最终操控了克里斯托弗。” “所以从根本上来说,主导这个黑帮的其实是泰尔诺,克里斯托弗当然也知道自己是一个傀儡,但他本身就厌恶黑帮,加上泰尔诺允许他动用黑帮资源找索菲亚,算是各取所需,两人就这么一直相安无事。” 以诺:“但泰尔诺控制黑帮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黑帮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能做的事多了,”塞纳嘟囔着打开手机,“这破地方怎么连个信号都没有。” “你要和谁联系吗?” “嗯,”塞纳应着,拿着手机摆弄,“既然知道那个家伙的名字了,最好拜托多米索调查一下,好知道……” 塞纳蓦然消音,手机的光映亮他的惊愕。 以诺好奇地走到塞纳身边看他手机,上面显示着的新闻是关于弗拉格斯的音乐节,有一张歌手和主办方的合影。 “塞纳,你怎么了?” 塞纳伸手慢慢指到其中一个人,那是音乐节的主办方。 “泰尔诺见到的结社成员就是他。” ☆、盛宴 塞纳点开图片,将其放大到极致,仔细确认照片上人的样貌,除却发型变化,这张脸与塞纳曾通过泰尔诺之眼看见的人一模一样。 “我还是先给多米索打电话吧。”塞纳努力让自己镇定,关掉新闻拨通电话。 时断时续的信号费了塞纳不少力气才给多米索解释清楚他的需求,听多米索的语气好像也正在为某些事烦恼,匆匆说了两句就截断了塞纳。 看塞纳挂断电话,以诺突然开口:“泰尔诺和休还有剧院中的第一位死者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在哈珀杀死泰尔诺之前,提到有些人对恶灵祭献一直念念不忘,而且他们似乎都和那个结社有着密切联系,”以诺指了指塞纳的口袋,泰尔诺的遗物正躺在那里,“前两次他们都在进行某种祭献,甚至在亚特兰的孤儿院出现了真正的高阶恶魔莉莉丝,如果剧场那次没有被及时阻止,大概也会引来某个恶魔降世。” 塞纳沉吟,以诺这个想法听起来有点跳脱,但也不是没有可能,哈珀如同引线之人,看似毫无章法的四散线索,却同时指向了各处的集体祭献。 这是否是哈珀另外在暗示着什么?某些与事件本身无关的内情 祭献,想到这个词塞纳突然一悚:“如果按照你这么说,这次很可能也是和祭献有关” “按照推断,是的。” 因为主办者是结社一员,塞纳自然地联想到这次音乐节,前两次的祭献总体来说规模并不是特别大,局限于一个封闭的内部空间,而这一次…… 塞纳打开手机,翻到有关音乐节的信息,媒体提到近七千人会同时在露天场地迎接音乐盛宴,弗拉格斯的外围空间将完全被各地的人们挤占,可称空前盛况。 明天日落后就会开始音乐节,塞纳不敢继续想下去。 “没时间休息了,我们现在就要去会场,确认那里是不是祭献之地。” 如果利用音乐会在场人们献祭的猜想成真,这将会是近十年规模最大,最残酷的邪灵事件,惨烈程度大概能和十七年前人们讳莫如深的梵蒂冈之役不相上下。 会场在城镇的另一边,两人赶到时已经是清晨,会场被警察和保安里外看守,昨夜这里才办完一场小型的音乐会,算是为今晚预热,空旷的地面上散落着垃圾和一些被人们遗落的私人物品,工作人员正在扩建舞台,搭上更长的灯光架,调试光影效果。 会场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两人不动声色围着会场缓慢踱步,找寻是否有与祭献符号类似的东西。 走过一圈,没有任何发现,塞纳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好事,但如果不是通过音乐会来用人们祭献,泰尔诺所承诺的贡献又是什么? “塞纳,我觉得他们或许并没有准备利用外来的人们作为祭品,因为这规模太大,同时难以操控,现实中往往很难实现。” 以诺沉吟:“就我所知的一些黑弥撒事件,信徒会挑选特定的对象用于献祭,局限于一定的空间范围,这样才能保证是向某一个确定的恶魔进贡,从而得到回馈。” “但如果不是参加音乐节的人们,泰尔诺又从哪里找到祭品?” 以诺思考片刻,神色有些犹豫。 “当初送我救助的人去克里斯托弗那里时,他说过衔尾蛇纹身是当地黑帮的标志,”以诺好像从没有那一刻这么清楚的分析,“恶魔钟爱的灵魂正好是两个极端,一种是最纯美无暇的灵魂,像是初生的孩童,一种是罪行累累的魂灵,往往是些现世的罪人。” 塞纳已经明白了以诺的意思,接过以诺的话:“黑帮的成员哪个能清白无罪,而衔尾蛇纹身就像是某个特殊的标记,告诉恶魔哪些是真正的祭品。” 以诺点点头,以往他很少这样向塞纳表述自己的看法,因为对这些事他并不像塞纳那么敏感,多数时候他尽量不去思考所谓人类的恶。 但在与哈珀会面过后,以诺受到了某些撼动,他被迫意识到他一直逃避不见的事不断切实发生,为了某些目的,人是可以用其他无辜者性命作为代价的生物。 不过说再多,都只是两个人的猜想,现在泰尔诺已经死了,他们需要找到克里斯托弗,来确定这是猜测还是现实。 因为除了低阶的恶魔,多数高阶魔神对入口之物非常挑剔,不屑于罪人的灵魂,通常魔神会同化这些罪人的灵魂,让他们变成横行世间的恶灵,令他们屠戮生灵,像是被圈养的猎犬,为魔神捕来真正美味的魂灵。 白天的酒吧很安静,个别宿醉的人歪斜在躺椅上,手中还握着半瓶酒,吧台前的调酒师正在交接工作。 “以诺,记住我和你说的话,”塞纳临进酒吧仍在提醒,“他们手中满是淋漓鲜血,你并不需要同情这些人。” “嗯。”以诺简单用鼻音回复,他已经见识过了,如果继续畏手畏脚,天文台上的事会重演,还会不会有人再次暗中帮助他们可就没人说的准了。 以诺先进去,迅速制住最近的一个人,反剪他的手推到墙壁上,塞纳随后跟上击中几个持枪人的非要害部位,暂时夺走他们的行动力。 不等这些人反应,以诺已经继续突入,他不像塞纳,仅靠徒手就能对付大部分人,卸去行动力就可,丝毫不见血。 这场突袭原本并不容易,但两人冲入酒吧对付了四五个黑帮成员之后,其余的工作人员一个个战战兢兢跪俯下来,并不反抗,看样子只是被雇来酒吧的普通人。 怎么回事?塞纳皱眉,之前还遍布酒吧的黑帮成员就好像人间蒸发,只剩下零星几个年轻成员。 塞纳把枪顶在一个人头上:“带我去见克里斯托弗。” “首领他……他不在。” “不在?” “是,是的,几天前就带着大家走了。” “去哪?” “不知道。” 塞纳用枪大力压了压,低声:“不知道” 这个黑帮员不知道是不是新晋,丝毫没有抗压能力,塞纳的威胁吓得他抖如筛糠。 “真的,真的不知道。” 几个黑帮成员对视一下,结结巴巴作证,他们已经见识了以诺超人的行动力,就算手里有枪也没用,对他们这种只是混口饭的人而言,自然还是命比较重要。 正僵持,一个醉醺醺的人忽然从后面摇摇晃晃走出来:“吵什么呢!” 说着醉鬼努力睁大肿起的眼睛,握着酒瓶的细口,指着塞纳和以诺,待看清来人骂人的话堵在口中。 “唉?你们竟然,竟然还……还活着?” 瓦萨尔一步三晃走上前,嘿地一笑:“不是我看花眼?” “你们还真,嗝,真是有胆子,来我这里撒野,还带着枪?难道是来报仇不成?” 以诺冷声:“克里斯托弗在哪?” “你们来我这里找他,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塞纳伸手拉过瓦萨尔:“你不要废话!” 两人来之前排练过一次,真凶起来倒很像那么一会事。 瓦萨尔摊手:“谁知道呢?他现在大概已经被死神带走了。” 塞纳和以诺一时接不出话。 “看样子你们很不相信呢,”瓦萨尔握住塞纳的手腕,用力把自己的领子从对方手里扯出来,“他向切玛发出了挑战,要做个了断。” “什么了断?” “所有的事,无论是关于索菲亚还是家族本身,一次性做出决断。” “索菲亚的事是一场人为阴谋,他……” “我知道哦,”瓦萨尔笑着打断塞纳,“我一直在看着他们,泰尔诺和克里斯托弗,我时刻关注他们的一举一动——从老头子快死开始,所以你想说的我都知道。” 塞纳愣住:“什……么?” “你总不会以为我和克里斯托弗兄友弟恭,两相和美吧,”瓦萨尔向后一仰,躺在皮质沙发里,指着自己的侧脸,“看见这个伤疤了吗?这是由他亲手烙下的耻辱。” 这个横贯侧脸直到耳后的疤痕因为主人的醉酒变得愈发通红狰狞。 “听你刚才的话,泰尔诺似乎告诉了你们些什么,都到这个份上了,我也不介意再多说一些,毕竟你们是克里斯托弗的敌人,对我而言可就是朋友啊。” 瓦萨尔喝了一口酒,支着头道:“我早都知道泰尔诺其实才是操纵家族的人,尽管不知道他控制克里斯托弗是为了什么,但我乐得看见克里斯托弗沦为傀儡。” “除此之外,我还想看着克里斯托弗毁灭于此,他带给我的耻辱,必要他千百倍偿还,”瓦萨尔低低笑起来,“他以为我明里暗里联系切玛是为了什么,我才不会自不量力地挑战他,借由敌对家族之手来了结他的性命难道不是更美妙的场景吗?” 瓦萨尔拿出两个杯子,斟上酒,向塞纳和以诺举起:“这次是诚心的,是我为自己庆祝。” 塞纳不知道说什么,下意识问:“即使你的家族毁灭也在所不惜?” 瓦萨尔挑眉:“我的家族?呵呵呵,看来你没搞懂呢,私生子永远不会成为家族一员,就算死我都只不过是他们家族墓地外的一缕游魂,我不曾见证西顿家族的繁荣,但若得见其陨落,不虚此生。” 这一切看起来莫名可笑,所有人因为不为人知的私心,各自谋划,将一切变得四分五裂。 塞纳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告诉我,克里斯托弗去了哪里,就算只是尸体,我也必须要看见他。” “唔,你可还真是执着。” 瓦萨尔直起身,指着一个方向,那是太阳落下的尽头,此刻阳光已经自盛转衰。 “在音乐会会场之后的十公里,他们在那里的国境线见面。” 塞纳和以诺立刻往门外走,瓦萨尔举杯:“干杯,为了更美好的明天而献礼。” 伴随着这个动作,瓦萨尔的手腕处露出一个衔尾蛇的标记。 塞纳无暇分析瓦萨尔之所以说这句话的原因,这不重要,太阳即将落山,恶灵再次出动,他们渴望祭品与食物。 人们已经赶到了会场,翘首盼望,在朦胧的暗蓝色光晕中,一个举着话筒的人走到交汇的聚光灯前。 炫目的3D投影塑造出一个亦真亦幻的场景。 人们摇晃身体,举起手中的灯光,呼唤这位歌手的名字。 歌手举起一直手,另一只手放在电子键盘上。 “这是今天的第一首歌,让我们开始狂欢!” 歌迷爆发出欢呼,随着音乐的节奏摇摆呼喊,电子节奏的热浪席卷全场,一切都在灯光中闪耀。 音乐节开始了。 眼看着歌迷如同仰望神一般看着自己的偶像,主办人露出了微笑。 他站在幕后,看着歌手,合拢双手,却不是祈祷的姿势,他的脖子上挂着倒十字。 “向我主及他的仆从献上莅临人间的第一顿——饕餮盛宴。” ☆、诅咒 混乱,这是塞纳和以诺往国境线赶去时的第一感受。 从踏上这片土地开始,他们遭遇的一切无一不被混乱裹挟,如同棋盘上的棋子,被操纵着行动,却发现规则早已被改变。 震天的乐声刺破余晖后的暗色晚霞,稀薄的云层后可以看见月亮的模糊轮廓,随着往国境线前进,音乐会的声音被不断抛到身后,他们正在从热闹喧嚣中向无尽的黑暗前进,每靠近一步都会离现世更远。 坐骑开始不安,兽类对危险往往拥有着异乎寻常的直觉。 塞纳安抚了一下马儿,望了望远处:“应该不会太远了,为了隐蔽我们走过去吧。” 以诺轻应了一声,两人下马,拍了拍坐骑的侧腰,随即一并向黑暗深入。 马儿站在原处看着自己的临时主人逐渐消失,咴咴叫了两声,它们并不明白这一切,只是作为旁观一员观望而已,人类的行为对它们而言和风吹沙走,鸟飞鱼跃一般毫无分别——无论是神还是恶魔,也都是这么看待人类的。 风带来了诡异的恶臭,塞纳耸动鼻尖,伸手掩住口鼻。 以诺有些不解:“怎么了?” “有一种很奇怪的臭味,你没有闻到吗?” 以诺摇摇头,这或许又是只有塞纳能感受到的东西。 “习惯了也还好,别在意。” 这股味道与塞纳以往闻过的任何臭味都不一样,塞纳很难从现世找出一种味道类比,它徘徊笼罩在这一片,几乎是在明晃晃说这里有问题。 月亮半隐在暗云后,贫瘠地面上为数不多的绿植被踩踏殆尽,他们离国境线已经非常近了。 按照瓦萨尔的说法,克里斯托弗离开有几天了,此刻赶过去能看见的多半是斗争的残局。 恶臭中混杂上了血腥味,连以诺都不自在地皱起眉。 脚下好像突然绊到了什么,塞纳低头,趴伏在地面上的尸体早已冷却,肩头有一大片暗色的痕迹。 塞纳突然有些踌躇,他在脑海中已然构建出某个惨烈的场景,试图以此为自己构筑心理防线。 以诺蹲身,探到对方的后颈,冷意清晰地攀上指尖,他旋即收手。 “继续走下去会看见更多这样的场景是吗?” 塞纳点了点头:“对。”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隐藏在表面和平之下的永远是无休止的争斗与死亡。 “在工厂的时候那些鬼魂给我模糊说过两个家族之间的矛盾,这是很久之前的故事了,他们也说的颠三倒四,只知道是称得上血海深仇的事件,”塞纳边走边说,“自他们落脚于这片大陆开始,两家每一任首领都无法得善终,而眼下的情况也正在为我们证实。” 尸体好似引路标,越走越密集,阴冷的风将死亡的气息带到更远处。 终于,两人看见一点火光,微弱地闪烁着,飘忽不定,好像快要被风带走。 火光的两侧是一高一矮两个人,他们身上的鲜血都已经干涸,凝固为血色的铠甲,已经僵硬浮肿的手攥着枪,枪口相对。 “会和你走到这一步是我没想到的,”切玛声音温和,“多少年了,我竟然还有回到故土的机会。” “大概我的父亲也没想到我能完成他的遗愿。” 切玛的脸上投下跳跃的火光,带着诡异的笑:“我原以为你父亲把你照料的很好,看见你而今的模样我很遗憾。” “这双腿只是意外,但也正是失去双腿让我看见更多的事,”克里斯托弗抬了抬手,“怎样,你准备好了吗?” “这可真不是一场公平的决斗,连你弟弟都没能赢过你,我这个快入土的老头子难道能突显神力吗?” “规矩就是规矩,我不介意像瓦萨尔那样对待你,如果你希望。” “哈哈哈,现在的年轻人可真傲慢,”切玛耸肩,“我曾失去一切,靠着仅剩的尊严熬过难关,现在,我重新回到那时一无所有的状态,依旧是除了自尊与荣誉外再没有任何东西。” “如果在决斗场上带着伤疤活下来将会是我一生的耻辱,这个道理我可清楚得很!” 切玛走近火堆,与克里斯托弗靠得极近:“反倒是你,轮椅应该很不方便吧,像是我在欺负你。” “这一点你大可不必在意,当年我就是这个状态射穿了瓦萨尔的侧脸,你还是好好担心一下自己吧。” 两人同时往火焰里添了一些燃料,火光陡然窜起几丈,照亮了一整片空间。 “告诉我,克里斯托弗,你做这些只是为了西顿家族?” 克里斯托弗脸色未变:“是的,仅此而已。” 两人转身,背对着火焰不断拉远距离。 这可以称得上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两个刀尖舔血的家族,踩在自己属下的尸骨上,进行着最早由贵族中流传下来的决斗行为。 唯一的证人是那团跳跃的火焰,也可以说所有因他们而死之人的魂灵在此见证。 恶臭浓烈了起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走至指定地点,两人同时停下来,克里斯托弗往音乐节的方向望去,攥紧手中的枪。 第一道烟火炸裂在天空,塞纳被吓得一颤,回头才发现声音源自音乐节会场。 花火缓缓湮灭在黑色的天幕,乐声达到了最高点。 克里斯托弗深吸一口气,这就是他们等待的指令,三次烟火后,决一生死。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塞纳看了看周围,明明是在空旷的野外,却觉得好像在某一个狭小逼仄的空间,明明是在不断靠近克里斯托弗他们,却好像越走越远。 第二道烟火再次冲向天空,生与死的分界就在下一刻。 “我们快一点。”以诺先开了口,他也察觉到了某些不妙的事,兀自做了决定,加快脚步,试图拉近与克里斯托弗的距离。 然而不等他做出下一步行动,明亮的烟火已经第三次冲向云霄,在炸裂的一瞬,以诺看见令他浑身发冷的场景。 克里斯托弗的背后,无数的黑影站在那里,围绕着他,那些黑影穿着西顿家族的制式服装,依稀还能辨认出人类的影子,但异化正在他们身上发生。 獠牙与尖耳自那些黑影的头部挣出,背部高高隆起,随着血肉炸裂,破碎的肉翼刺破皮肤,四肢拉长,如兽类般四足着地。 不妙!以诺迅速收回了步子,转而拉起塞纳退后几步,同一时刻他们面前飞扑过来四五个恶灵。 “啪!” 枪声几乎是同时响起,掩盖于恶灵的碎碎私语中。 “索菲亚!” 以诺听见了熟悉的稚嫩呼喊,小小的身影向他们奔来,另有一道矫健的身影一跃入恶灵堆中,完全淹没进去。 瑟西仓惶地放慢步子,她所看见的是成片的恶灵,索菲亚本就残破的身体一进入便不见踪影,她定然会被撕咬粉碎。 以诺随手扫开几个尸首异化的恶灵,拉着塞纳退到瑟西身边,眼下这个情况完全超乎预想。 西顿家族的人确实都是祭品,他们已经堕落成了恶魔的猎犬。 切玛和克里斯托弗则完全被西顿家族尸首所化的恶灵包围,生死未卜。 忽然,一道微弱的光刺透了恶灵所化的屏障,几只恶灵惊恐地发现他们受到了灼伤,怪叫着散开,露出一个小小的裂口。 自缝隙中,可以看见两个淡淡的影子,克里斯托弗歪斜地靠着轮椅,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影像。 索菲亚散发着淡淡的光,漂浮在他面前,克里斯托弗伸了伸手,不敢触碰,这一切似真似幻。 半透明的手伸主动过来,与克里斯托弗十指相扣:“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不……”克里斯托弗喃喃,说不出自己内心的感受,对他而言,索菲亚仍旧是那个射伤他的罪魁祸首,爱恋与憎恨交织,他分不出哪个更多一些。 索菲亚比任何人都想把一切解释给克里斯托弗,但她已经没有时间了,所有想说的,想表露的,最终只能化作一句话。 “我一直,一直——爱着你。” 索菲亚的魂灵如同被不断稀释的染料,光影逐渐黯淡,最终灵魂彻底消散。 恶灵发出欣喜若狂的吼叫,成堆成堆往缝隙里扎回去,蚕食灵魂消散后的最后一点美味。 “以诺!” 不用塞纳说,以诺已经冲了过去,对付恶魔他从不会手软。 异化的恶灵始料未及,被以诺突然的攻击冲得七零八落,只要些许圣水,以诺就能发挥出最大的力量。 劣质也好,优质也好,经由以诺挥洒的圣水效果卓然。 被冲散的恶灵没有反攻,而是汇聚做一大片,骤然向国境线后退去。 逼仄的感觉消失了,刚才被恶灵围困的地方跪坐着一个僵硬的人,他面前是一具狼的骨架。 克里斯托弗已经没有了呼吸,子弹穿透了他的后颈,留下一个贯穿伤,他残破的魂灵与自己的尸首相对,呆滞地看着地上的狼尸,经历过方才索菲亚的事情,就算面对自己的尸体他也没有那么害怕。 瑟西小跑几步过去,不等她靠近,风一吹狼的尸骨化作齑粉四散,她伸出小手抓了抓,最后不得不垂下来。 克里斯托弗看了看瑟西:“是你。” 瑟西想说的话全都卡在自己的嗓子眼。 “你刚刚在叫谁?” “索菲亚,我在叫索菲亚,”瑟西的肩膀微微颤抖,指了指原本狼尸的位置,“她的灵魂一直附着在这上面,之前是她拜托我探望你的。” “原来如此,那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克里斯托弗的灵魂也被咬伤了,说话时断时续。 “对不起,她说并不想以这种姿态见到你,对不起……” 瑟西不知道在为什么道歉,小小的脸上满是悔恨。 克里斯托弗轻轻摇了摇头:“足够了,我已经很累了。” “等……” 伴随着一声叹息,克里斯托弗隐没远去,甚至没有继续听其他的话,瑟西张张嘴,剩下的话完全说不出口。 她想告诉克里斯托弗索菲亚所遭遇的一切,但这已经毫无意义,除了增添他的痛苦。 切玛倒在不远处,塞纳上前查看,发现他胸口中了一枪,他的呼吸沉重万分,不久于人世只是时间问题。 “我记得你,我们见过一次。” 塞纳微愣,没有回话。 “你们……你们难道是克里斯托弗请来的帮手?” “不,我们本来是想阻止他的。” “显然你们来迟了,”切玛痛苦地闭了闭眼,“刚才我看见的是什么?那些飞舞的黑影难道就是我父亲曾告诉我他临终前看见的景象?” 说着切玛笑起来,伤口不断涌出鲜血:“这是诅咒,即使逃离这片土地也一直追随着我们的诅咒!” “它令我们永无定居之所,令我们流离失所,令我们的后代手足相残……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切玛维持着狂笑的模样大睁着眼睛气绝。 塞纳感觉到自己的衣摆被扯了扯,瑟西满脸泪痕地举着从狼骨粉末中捡出的半页稿纸。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瑟西断断续续哭着,“我早已原谅他们了,可为什么还是会这样?” “瑟西……你在说什么” “这是诅咒,塞纳,这是印刻在血源当中的诅咒,是女巫的报复。” ☆、渊源 瑟西泪眼婆娑地看着塞纳:“我已经无力继续看这一切了,交给我纸页的人曾说我可以借由此解脱自己,求求你告诉我,怎样才能逃离这一切。” 塞纳张口结舌,他不知道瑟西到底经历过什么,更无法理解她近乎崩溃的情绪宣泄,那纤细指尖握住的纸张仿佛带着千钧祈求,令人不敢接手。 “我还是不懂你在说什么,”塞纳侧头看了看以诺,看见了同样的疑惑,“到底是什么事?” 瑟西将稿纸塞给塞纳,握住他和以诺的手:“你们会明白的。” 两人无措看着只能握住他们手掌前端的小手,随着瑟西低吟咒语,某些往事涌现于他们眼前,足以令人身心战栗。 瑟西一直以为救助索菲亚是天意,是巧合,是最偶然的相遇。 直到塞纳告诉她克里斯托弗是西顿家族的首领,而索菲亚是克里斯托弗的至爱,她才意识到自己逃避的一切再次追上了她。 因果轮回,不曾停止。 无论她如何藏起来,如何与世隔绝,这自几百年前遗留下来的诅咒仍侵蚀着这两个家族。 几个世纪前这两个家族的先祖在轰轰烈烈的女巫狩猎活动中盲目地效忠于教会引领杀伐无罪者,这数量众多的无辜女性当中自然不乏真正的女巫,她们在死前用尽怨恨向恶魔乞求力量诅咒这些迫害他们的人。 诅咒他们同源互憎,颠沛流离,尝同等迫害,而他们的子子孙孙无善始亦无善终。 这个诅咒延续百年让他们的家族崩析,让他们一生颠沛,让他们的子孙受到迫害不得不远渡重洋,而这个诅咒也随着他们漂洋过海扎根在这片荒漠,操持演尽了他们的盛衰。 克里斯托弗的悲剧是注定的,只是因为以诺和塞纳的参与,让这段轨迹稍加偏离,最终恋人之间的仇恨依旧没有消弭,本质并无改变,索菲亚灵魂碎散不得轮回,克里斯托弗虽灵魂尚在,以他的情况很快便会被流窜的恶灵吞噬。 瑟西看着这一切无能为力,一如几百年前,她曾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被掳走,看着她被绑上火刑架,听那高亢尖锐的诅咒之声回荡在黑烟滚滚的上空。 ——全知全能的神,我曾以身心奉献于你,忠于一切的教义与箴言,而此刻你却将最不公的审判铁剑斩向我,我心已死,不再奢求恩典。 ——我诅咒,诅咒这一切,诅咒那些迫害于我的人,他们的一生将化作悲惨的注脚,死亡也无法带给他们安宁,他们的子孙必受亲族连累,手足相残,妻女受辱,而我的后代将获永生,得见证他们的惨剧永不收场。 ——为此我向世人唾弃的恶魔进献,以我的魂灵,乃至任何可以夺走的东西,作为代价! 愚昧的人群观望着,振臂呼喊,所谓的神职者站在高台之上,眼带嘲讽地听着这个女人的诅咒,看着她化作黑炭,旋即开始下一场审判。 瑟西站在远处,看着自己母亲焦黑的尸体,她们不曾作恶,甚至以巫术救助人们,得到的就只是这些,这一切化作了瑟西永久的梦魇。 从那天开始,瑟西不再长大,维持着小女孩的模样,即所谓永生。 最初她也恨着那群杀死她母亲的人,跟随着他们,看他们如自己母亲诅咒的那般痛苦死去,饱受战火□□,流离失所,新生儿夭折,子女若侥幸长大,很快也会被各种灾祸夺走性命。 最可笑的在于当初跟随教会烧杀掠夺的几个家族最后被裁定作异教徒,被迫远渡重洋,逃离家园。 瑟西面对这一切从开始的快意到麻木最后痛苦不堪。 仇恨开始不再如最初那么强烈,时间女神一点点擦除瑟西过往的记忆,自她母亲死去后一百年,她就已经看厌了惨况。 待连母亲的面容都开始模糊时瑟西终于意识到这个诅咒既是对那些迫害她们的人,也是对自己,永生是一个牢笼,将她永远困在人世间,一遍遍见证仇人的灾祸,压迫她的神经直至崩溃。 她的眼中时刻看见杀戮,她的耳中充斥惨叫,就连呼吸到的空气都带着尸体的腐臭,无声告诉她诅咒的灵验与严酷。 这是无人可知如何解除的诅咒,瑟西只能用最消极的方法应对。 躲藏,逃离,到人迹罕之处,到环境极端恶劣的地方,学习那些枯燥的咒术,将自己封闭在世界的角落,不看,不听,不想,忍受永生的孤苦。 直到有一天,一个特别的人找上了她,交给她一页质地柔软的纸张,上面带着恶魔的气息。 “利用这个你可以选择继续复仇,也可以选择解脱自己,但它并不属于你,终有一日,它真正的主人会来寻回它,此前,请随意使用。” 瑟西不明白找上她的人是谁,又是为什么给她这个,未免节外生枝,干脆藏在自己藏书的深处,在救助索菲亚时才终于派上用场。 此刻,看过索菲亚和克里斯托弗相继消失,瑟西终于见识了这个诅咒的可怕之处,无论她怎么躲避,诅咒的阴影会永远追随着她,以一种看似偶然的必然迫使她见证自己仇人后代重复的悲剧。 这装在幼小身躯中的,实际是一个早已历经时间蹉跎,千疮百孔的沧桑魂灵。 塞纳率先挣脱了手,差点喘不上气,以诺是在瑟西松开手后才慢慢放下手,那双暗蓝色的眼眸中闪出震愕。 三人陷入了各自的情绪,沉默中只有呼啸的夜风。 “这是属于献祭一类的诅咒,”塞纳艰难地开口,“只有再次献祭祈求解除诅咒,才能结束这一切。” 但没人知道瑟西的母亲到底是向哪一个恶魔献出灵魂。 “抱歉,我只知道这么多。”塞纳甚至不想说这些话,这段时间强加给他的情绪太多了,几乎要把他压垮。 瑟西动了动嘴唇,眼神缓慢地黯淡下去。 塞纳看一旁的以诺,后者似乎陷入了什么不可言说的情绪之中,无法自拔。 “以诺?” 以诺回神,眼中是清晰可见的仓惶:“刚才那一切是真的吗?” 他的语气有些不稳:“假借□□义,煽动无知的民众,去迫害无辜之人,这些……都是真的吗” “神父……正如我一直告诉你的,并不是每个神职者都像你一样,神会因为人们的私欲,被随意征引。” 以诺捂额,对于这样的宗教历史,他并不了解,他清楚知道这只是一场屠杀,硬是冠以神圣之名。 像有无形之手缓慢扼住以诺的脖颈,记忆中的瓢泼大雨冲刷过他零碎的回忆,人们在面对煽动时会化作一整片浪潮,毫无独立判断力去做某事,淹没摧毁一切他们以为的敌人。 “你没事吧,以诺。” 塞纳伸手扶住以诺的肩膀,发现后者一只手死死攥着自己的胸膛。 以诺流下了冷汗,脸色苍白道:“还好,我只是……想起了某些事。” 无暇深究以诺回想起了什么,塞纳手掌又开始刺麻麻地痛,掏出被撕破的两张稿纸,它们亲密地贴合,重新变成完整的一份。 就在稿纸变成完整的一份时,上面闪过一个猩红的名字,不等塞纳做什么,稿纸已经迅速与他融为一体,遍寻无踪。 与此同时恶臭的风再次席卷而来,方才退离的恶灵张牙舞爪卷土重来,瞬息冲上天空,完全掩盖了天光。 塞纳还记得方才看见的名字,属于一位恶魔,无论他在人间有怎样多的别名,所有的书里统一称他为——别西卜。 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恶臭令人头昏脑涨,飞舞的沙石之间一个身影逐渐清晰。 “精彩绝伦。” 走出来的人影带着另大地颤抖的脚步,轻佻地鼓了鼓掌。 待看清面前的三个人,别西卜发出疑惑的一声。 “我还在想地狱的老朋友怎么会把我叫到人间,”别西卜伸出手,黑色的指甲在以诺和塞纳之间来回移动,“是你们谁获得的召唤之法,是来让我实现什么愿望吗?事先说好,恶魔从无人情,即使是别人帮你们召我出来,完成愿望同样要以等价来交换。” 哈珀竟然还附加了召唤在稿纸之上,给他们搞来了一个大麻烦。 “不对……”别西卜没有等别人开口,目光逐渐下落,看见了瑟西,“我还想怎么会这么熟悉,原来是你啊。” 瑟西有些惊惧地看着别西卜。 “让我想想,嗯——你的母亲曾经向我祭献过呢,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五百年啊,真是短暂。” 闻言瑟西不再颤抖,情绪奇异地稳定下来,反而上前一小步:“我的母亲曾向你祭献?” “当然,用她的一切,我想我对这个契约完成的非常完美。”别西卜扫视了一圈周围,看见了克里斯托弗的尸体,“你的永生,还有仇人的悲惨。” “你,”瑟西深吸一口气,“你能接触这个诅咒吗?” “解除?” “是的,解除。” 别西卜盯着瑟西半晌,绿色的眼珠一动不动,随后一哂:“人类还真是没有变,因为小小的摩擦就憎恶愤恨,而又因为微不足道的恩惠感激涕零,决定用自己的灵魂祈求诅咒,又不堪忍受这一切,真是可笑又可悲。” 小女巫不知道如何回答。 别西卜扫视过塞纳和以诺,又将目光停在瑟西身上:“我也不想和别的人扯上什么关系,只要你用灵魂为代价,我将会响应你的任何愿望。” 灵魂是恶魔进行一切交易的筹码,只要奉上魂灵,他们将会执行规定内的契约。 瑟西一愣,别西卜微笑:“我认为这可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你难道愿意用自己的灵魂来解救仇家” “我……” 塞纳忽然站在了瑟西眼前,挡住别西卜意图不轨的目光。 别西卜挑眉:“怎么,你要代替她?” “这是对她而言同样是诅咒,你没有资格剥夺她的魂灵。” “她的灵魂注定是我的,她的母亲可曾允诺用自己拥有的一切来换,”别西卜微微仰首,傲慢地看着眼前人,“当然包括她。” 以诺也站了出来:“做梦。” “就凭你们?” 别西卜哈哈狂笑着,身体急剧膨胀,脱离人类的形态,露出原本的姿态。 那是一大团混杂在一起的东西,无数面孔在他的身体上展露出各异的神态,蝙蝠般扭曲的数十双肉翅遮蔽了身后的光景,喘息声如同隆隆的雷暴。 “美味新鲜的灵魂,我已经饿太久了,不光她,人间的一切,我都会慢慢品尝。” 沙漠中的游魂像是受惊的兽群,四散奔逃。 以诺仰头看着这团恶心的黑影,轻推了一下塞纳:“带着瑟西离这里远一点。” “你难道要一个人对付他?!” “去吧。” “这可是别西卜!” “但他本质还是恶魔,”以诺恍若没有听见塞纳的恼怒,“不用担心我。” 塞纳惊疑不定,看以诺笃定的神情说不出其他的话。 “你还有银弹吗?” 塞纳慌乱地在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掏出来一个钢珠:“只剩下这个,之前子弹被收走,这里没人会做。” “够了。” 以诺接过钢珠攥紧在手中,嘴唇碰到自己的指骨,闭目低声念念有词,最后交还给塞纳。 “就这次,让你看一看吧,”以诺拍拍塞纳,“当启明星闪耀之时,再回到这里向别西卜射出这个,在此之前带瑟西躲到安全的地方。” 钢珠上带着以诺的温度,竟然有些烫手。 塞纳没有立刻行动,缓慢合掌握住这枚钢珠,再抬头眼中无比冷静。 “你小心。” 说罢塞纳头也不回抱起瑟西向另外的方向跑去,他不知道以诺要做什么,但此刻相信他就足够了。 沙漠的另一边,身着魔法印刻的马儿也看见了沙漠天空中的可怖景色,立刻向着相反的方向狂奔。 跑了没多久,马儿突然不自主停了下来,侧头看向他们走来的人。 来人着兜头长衫,只露出一双眼睛,如果马儿能够识别色彩,将会发现这人瞳色相异。 “真是两个小可怜,是谁奴役了你们?” 他说话的声音轻灵悦耳,如同歌唱,甚至令生灵忘却身后的危险。 素白的手放在魔法印上,叹息:“魔法师那群家伙。” “由我来解放你们吧。” 随着他的动作,魔法印记消散,马儿也消失,取而代之是两匹毛色洁白的独角兽。 他摸了摸两匹独角兽的鬃毛:“走吧,逃离这里,回到森林中去,远离这个混乱的人世。” 独角兽亲昵地蹭了蹭这个陌生人,似乎很喜欢他。 “我明白,我也不该来这个是非之地,但那孩子走偏的道路终要由我纠正,这是我对亡友的承诺。” 边说着他顺了顺独角兽的毛发:“真的很像啊,不知道那孩子有没有好好照顾拉斐尔。” ☆、解脱 “看来你的朋友抛弃你了呢。”别西卜嘲笑着挪动他庞大的身躯,大地颤抖,恶灵飞散,热切迎接着这位魔王,“逃走吧,我赦免你刚才的无礼行径。” 以诺后退几步,心中确凿的声音告诉他能够战胜这个恶魔,以诺自己都不清楚这自信从何而来。 但这不重要,每一次亲手斩除罪恶之时,他都会感到自己拥有无穷的力量,如同天神的加护,闪耀在周身。 “面对恶魔,我从不知什么是后退。” 周围没有任何人看着,反而能够随意使用自己爆发式的力量,以诺不自知勾出了一抹笑,即将扫除恶魔带给他某种奇异的快意,难以言说。 没有任何预示,以诺猛然提身,踏过嶙峋的凸起岩石,飞跃而上,举起自己的拳头。 “不自量力!” 一截肉翼从旁侧挥舞过来甩向以诺,后者立即抬手防护。 如同拍飞一只小虫,以诺被重重摔在地上,震起大片沙尘。 别西卜并未就此放过以诺,抬脚向着以诺摔下的方向一踩,扭曲的脚掌发狠碾了两下。 以诺感到身体被重物压迫,诡异的恶臭包裹了他,只能交错双臂支撑着不断下降的重物。 一寸寸,向上推动,骨骼咯咯作响,呼吸不能,心中代表信念的火焰却越烧越旺。 “神啊,看看你子民为此做出的一切。” 以诺低吼着,绷紧身体挣出全部的力量抗击别西卜,眼角泛出淡色的光,如同彗星的尾端,明亮而炽热。 别西卜感到自己被不断推动,每多施加几分力量,反抗就会更甚,在他尚在惊讶中,刺痛搅动了他迟钝的神经,脚被穿透出一个洞,往外淌着如沥青般粘稠的血液。 以诺就地一滚直起身,黑色的血液沾满以诺的身体,不曾凝固便退散,没有邪恶可以侵占这纯粹的神圣力量体。 以诺蹭了蹭侧脸,竟然露出了傲慢的神情:“不过如此。” 战斗时的以诺与平素大相庭径,以怒火做驱动力,同时那些神并不欣赏的情绪会悄然支配他的心绪,让他看起来异常夺目逼人。 别西卜几乎是勃然大怒,数十双肉翅张开,带着狂风直冲云天,旋即携万钧雷霆直坠而下! 别西卜的影子由一个黑色的小点不断放大,以诺攒足力气,在别西卜撞来的同时足下发力闪避开。 接触地面的一瞬,黑色的地狱生物骤然从别西卜身上爆出,带着尖锐的口器,细小的黑色翅膀不断扑打,发出嗡嗡的噪声。 以诺凝神化拳为掌,扫开这些闹人的生物,毫无畏惧地扑向别西卜。 无需战斗技巧,拳拳到肉即可为自己占领优势。 以诺知道自己的怒火从何而来,瑟西经历的一切让他无处可诉,化作针对恶魔的凶蛮力量。 对他而言恶魔代表的即是纯粹的恶,不必顾忌,那灼热的神圣力量尽情发泄。 别西卜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欺凌的角色,倏尔化作无数飞蝇,远离以诺又重聚。 以诺一拳落空,在地上打出一个深深的裂痕。 黑色的触手自别西卜身上伸出,迅疾缠住以诺的手腕,狠狠地拉扯。 “你的力量——非常特别。” 以诺冷笑,反手抓住束缚自己的触手,狠狠握紧,力量自以诺身上溢出,已经可以看见实质的形态,像是跳跃的金色火焰。 “滚回你的地狱。” 触手在以诺手中断裂,别西卜侧脸轻微抽搐。 “滚?呵呵呵,我当然会回去,不过会带上足够的祭品!” 方才由尸首异化的低级恶灵发出呜呜的叫声,张开自己变异的翅膀,向着远处高亢的乐声袭去。 “你并不拥有保护所有人的能力,自负的蠢货!” 看见恶灵飞向音乐会,以诺神色一乱,却无法阻拦。 别西卜伸出自己的巨爪控住以诺:“现在才是游戏的好时间,好好玩玩吧!” 天空被恶灵遮盖,化作沉重的黑色云翳压向还在露天音乐会的狂欢人群。 主办人已经可以嗅到风中带来了恶魔的味道,他张开双臂,像是做出迎接的姿态。 对他而言,这是新神的降临,带给无知的人们新生。 他愿意用世间一切的赞美来讴歌这位新神,自己所在结社的教徒将类比神阶前的天使,为神献上自己的忠诚。 这一天将成为新的创世纪。 哈珀站在塞巴斯蒂安的脊背上,随着巨龙挥舞双翼身体起伏,那半边黑色的翅膀缓慢舒张,久违地允许风穿过他羽翼的间隙。 恶灵自远处逼近,像是暴风雨中的浪潮,滔天而来。 “看来有相当一段时间,你不用饿肚子了,”哈珀摸了摸塞巴斯蒂安的头,“对不对,乖孩子。” 塞巴斯蒂安挥舞自己的翅膀,快活地低鸣一声,像是应答,身体再次急剧膨胀,黑色的火焰在他牙齿与利爪上燃烧,翅膀卷起狂乱的风。 “去吧,好好享受这久违的盛宴。” 塞巴斯蒂安当即冲向恶灵,张口吐出滚滚巨焰,一呼一吸之间顺便吞进去了不少。 自从跟着哈珀四处颠簸开始,它已经很久没有饱餐一顿了,这些恶灵对它而言简直就是最佳美味。 哈珀观望了一会儿自己宝贝宠物的进餐过程,满意地离开,去找寻他此行真正想见的人。 以诺和别西卜的争斗正处于白热化,两厢都已经颇为疲惫,以诺相较还要更惨一些。 “你是第一个,我见过以人类之躯与恶魔一战的人,”别西卜轻笑,“神真是给人间开的一个大玩笑。” 以诺不语,他的手已经开始不自然地颤抖,完全不受控制。 “带着你的诅咒回到地狱,人间不欢迎你。” “这你可就说错了,人间欢迎我,不然在对神失望后,人类又能以什么寄托,”别西卜的伤口再次愈合,但比之前慢了许多,“人间只是一大片的殖民地,人类不过是神与魔的奴隶。” 别西卜伸出手,汹涌的黑暗力量在他掌心汇聚:“你也不例外。” 他派出的恶灵军团似乎遭到了什么阻碍,那是同类的气息,这令别西卜恼火,他可不想自己等待这么久的灵魂被其他恶魔收入囊中。 与以诺的对决没有拖下去的意义,别西卜边想着将手中的力量团举起:“享受你生命的前一秒。” 凶悍的恶魔之力袭来,没有任何躲避的空间,以诺也不准备闪躲,调动自己全部的力量抵抗。 黑色的光淹没了以诺,束缚他的身体,使其动弹不得,同时腐蚀以诺的身体,将他全然溶解。 这种感觉以诺觉得似曾相识,他知道该怎样在这种压迫性的力量中自保,明明没有任何人教导过他。 周身氤氲起浅亮的光晕,与别西卜的力量纠缠在一起,交融蚕食,最终退散,这一切结束时窒息的痛苦几乎是立刻从身体深处涌现。 以诺重重跪倒在地上,这耗费了他太多精力,还有胸口那如影随形的疼痛,总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出来侵扰他。 “看来神不再继续关照你了呢。” 别西卜走到以诺眼前,轻松地掐住后者的下颚将他提起来,凸起的眼睛打量着这个与自己战斗许久的人类。 “我甚至对你产生了某种敬意,”别西卜手指用力,“但你我都知道这是错觉。” 以诺艰难地睁开眼,说不出话来,只有身体清楚地感受一切。 “让我听听你的遗言。” 天空已经不在是纯粹的深蓝,一点星光宛如刺破天幕的利刃尖端,闪耀夺目。 “……阿门。” “唔,非常不错的结束语……” 一口血自别西卜口中喷出,他的话被卡在喉间,庞大的身躯摇晃了两下,微微低头,胸口处是灼烧的洞口,不断扩张。 身体毫无力气,手一松,以诺摔回地上。 别西卜试图自我治愈,试图堵住这个洞,试图将流淌出的东西塞回远处,但一切都是徒劳。 “怎么……咳,怎么会……” 这纯粹的神圣力量,强大过了头。 “不必惊讶,我早以为你祈祷过,方才的结束语便是对你。” 以诺走近别西卜,他浑身是伤,却异常挺拔,随手捡起从别西卜身上滚下来的小钢珠。 “这便是我祝福的力量。” 别西卜想要挣扎,却无能为力,死死盯着眼前的人:“什么东西……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名再普通不过的神父罢了。” 别西卜突然睁大的眼睛:“神父,哈哈哈,神父。” 身体在渗入地面深处,别西卜仍用尽自己的气力握紧土地,脸上慢慢浮现出讥诮。 “原来……刚才的不是错觉,神为了世间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撒拉弗……让我看看你还能做出什么……” 以诺微微皱眉,看着足边不肯坠回地狱的恶魔。 别西卜不可控制地不断下沉,同时嘴中念念有词。 “路西……菲尔,路西菲尔,路西菲尔……” 尾音尚在回荡,别西卜彻底消散在原地,再无踪迹。 塞纳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手中维持着开枪的姿势。 这……难道才是以诺所隐藏的真正力量么? 仅仅是一个小小的钢珠,以诺到底给它施了什么魔法,拥有如此惊人的力量。 以诺觉得有些眩晕,慢慢走到塞纳身旁,眼睛一转,看见了一个曼妙的少女。 “这是?”以诺差点以为自己眼花,塞纳赶紧回头看以诺目光的落点。 尽管变化非常大,塞纳还是能从少女身上看出瑟西的影子。 “瑟西?”以诺试探地呼唤一声。 “是我,我……我长大了。” 瑟西看着自己的手,和身体的每一寸。 她不可自制地露出喜色:“诅咒解……” 话没说完瑟西踉跄一下,塞纳赶紧伸手扶住她,发现那双光洁的手开始粗糙起皱。 “啊啊,我明白了,”瑟西的喜色被哀戚替换,情绪的变化不过瞬息,“诅咒解除了,是该偿还我过于漫长的生命了。” 瑟西正在老去,头发逐渐失去光泽,慢慢变得灰白,皱纹爬满她的脸,斑点一个接一个冒出,牙齿和头发不断脱落。 腿无力支撑身体,塞纳赶紧拥住瑟西。 瑟西意外的平静,在最后一口气咽下之前笑道:“太好了,多么平静啊。” 过去的无数日夜她不断祈求死亡给她安宁的抚慰,此刻这个愿望终于实现,她的灵魂早已不堪重负,是时候准她自由飞升了。 双目失去光芒,身体皱缩干枯,变成一捧白骨,接着风化飘散。 瑟西在弹指之间度过了自己曾失去的五百年时光,短暂地品尝成长后便迎来了终结,甚至无暇为死亡感到恐惧。 塞纳呆呆看着自己空荡的怀抱,几秒前,瑟西还在,他从未想过诅咒的解除带来的会是这个结果。 “事情还没完,”以诺忽然开口引回塞纳的注意力,“别西卜的一些恶灵下属往音乐会场那里去了,尽管已经晚了太多,但愿我们还能赶去收拾残局。” 主办人做梦都没想到,他自以为周到的计划并没有引来他希冀的“神”,召来了的是他这辈子都不想看见的杀手。 哈珀端详着主办人在自己手中挣扎,思考着怎么处理。 “我的祭献已经完成了,很快我的神就会降临,到那个时候,咕……” 哈珀的手稍用力便阻止了主办人接下来的话:“如果你的神真的能顺利降临的话,请他务必来找我一趟。” 塞巴斯蒂安飞了回来,已经变回了小龙的样子,飞到哈珀头顶“啪嗒”摔在他头上,满足地打了一个嗝。 “难得让你吃饱。”哈珀抬手逗了逗塞巴斯蒂安,语气有些宠溺,与对待主办人形成强烈的对比。 “神父他们大概也完事了,那就没有必要继续待下去了。” 哈珀变回漫不经心的神情,重复对泰尔诺所做之事,夺走了主办人的性命。 “很无趣,”哈珀松手,“我都有些厌倦了。” 塞巴斯蒂安发出小动物般的声音,蹭了蹭哈珀的头。 “嗯嗯,我知道了,不用安慰我。” 说着哈珀准备离开后台,这场狂欢持续的时间未免太久了,那个歌手真是一台人形永动机,哈珀并不喜欢这个杀人时的背景音乐。 “哈珀!” 后台闯进来两个人,塞纳满头大汗,假笑着:“真巧啊。” “你们还挺快的。” “别说这些废话,看你这次还能逃到哪里。” 塞纳往前逼近,走了两步脚却像是被什么绊住动弹不得。 哈珀歪歪头:“现在可还不是时候,塞纳警探,还有很长的路等着你呢。” 说罢哈珀吐出了一串奇特的语言,地面轻颤,几束藤蔓破土而出完全束缚牵制塞纳和以诺。 “精灵语!”塞纳愕然。 哈珀并未回答,轻勾唇转身,背对着他们挥挥手,消失在原地。 困住他们的藤蔓非常独特,迅速生长,在顶端绽放一朵巨大的白色花朵。 迎着塞纳无措的面庞,随着前台音乐声的结音,花朵便如飞絮消散殆尽。 像是被轻柔吹散的蒲公英。 ☆、归途 飘零的飞絮拂过塞纳的脸庞,消解在空气中,这个景象何其熟悉。 不同于塞纳,捆缚以诺的植物异常结实,全靠以诺自己用力挣开,抬眼看见塞纳一脸见鬼的表情。 “你怎么这个表情。” 塞纳捂额,又慢慢把手滑下来:“这个家伙到底想干什么,我已经完全看不懂了。” 以诺不解:“你在说什么?” “那天我们被克里斯托弗丢下后,救我们的人是哈珀,”塞纳不知道用怎样的语气来表述,“操纵植物,救我们于困境的人就是他。” 以诺:“……” 事实上从知道哈珀的存在开始,他从未现身伤害过塞纳和以诺,只是躲在暗处不知道谋划着什么,丢出诱饵引两人上钩,现在甚至可以确认,哈珀并不想要他们的命。 此外关于哈珀的身世产生了另一层的谜团,塞纳一直以为他是堕天使与人类的混血,现在再看或许是堕天使与精灵也说不定。 那从不显露于外的另一半翅膀,是否透亮如蝉,贴服在他的后脊? 不过这样的跨种族后代太过稀有,几乎可以被认定为不可能存在于世的生物。 塞纳正想着忽听嘈杂热闹的声音传来,歌手正在往后台走,塞纳赶忙拉着以诺躲到暗处,挤在衣帽后面。 在他们来这里的时候塞纳就已经发现一道无形的结界将后台与舞台隔离,在哈珀离去后屏障便消失,留他们俩面对窘迫, 歌手和工作人员还沉浸在方才狂high的氛围,计划着之后的会面活动,顺便询问起主办人的动向。 衣帽后面的空间极小,以诺每一下呼吸都能略过塞纳的侧脸,微热的痒意让塞纳更加尴尬,只能慢慢把脸再挪开一些。 “那些被别西卜放来的恶灵是也被哈珀处理了吗?” 以诺低沉的声音就在耳边,因为饱读圣言真经,语气时刻挂着沉稳与庄严,即使平素的对话也不例外,塞纳从未注意听过,而此刻如此之近,磁性的音调足令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塞纳几乎立刻就忘了以诺到底问了什么,含含糊糊:“也许是吧,感觉是。” “姑且算他做了一件好事。”以诺的语气很复杂。 要命!塞纳用一只手捂住侧脸,免得自己心猿意马。 还好困窘没有持续太久,歌手和工作人员转去化妆间的位置,两人赶紧从进来的地方逃离后台,出去不远碰上了一个倚靠在车前的人。 “嗨,好巧,怎么样?赶上音乐会了吗?”那人冲塞纳和以诺招了招手。 塞纳这才注意到对方是刚才从沙漠里载他们两人来到音乐节会场的人,他自称是一位业余摄影师,专门来这里拍摄当地风情。 之前不知道召唤坐骑的法阵出了什么问题,无论塞纳怎样努力都没法叫来两匹四处撒欢的马儿,好在碰上过路的摄影师,惨兮兮恳求了一番才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音乐节会场。 尽管还是晚了。 “到的时候已经结束了,非常谢谢你。” “不用不用,”摄影师笑着坐回车上,“我正要去汽车旅馆,你们要不要一起。” 这个陌生人似乎对塞纳和以诺观感很好,没有丝毫防备。 塞纳看了看以诺,笑了笑:“那还要麻烦你了。” 车里有淡淡的烟味,从后座可以看见副驾散落着几个烟盒,暗橘色的车顶灯照亮了开车人握着方向盘的手,塞纳能注意到几个墨青色的纹身有序地排列在他骨节。 摄影师并不见外,随意地和塞纳闲聊,顺便开玩笑他们怎么这么轻易上了陌生人的车。 塞纳也是开着玩笑回答了对方,事实上有以诺在一旁,似乎任何险境他都不会太恐惧,尤其见识过以诺的能耐后。 音乐节会场离城镇的汽车旅馆不远,到了快到目的地前塞纳听见对方接了一个电话,语速飞快地回答了两句,是俄语。 到了旅店,塞纳稍纠结了一下道:“如果不介意,作为你帮助我们答谢,能让我们代为支付你的住宿费用吗?” 这些钱还是从先前毒贩车里摸出来的以备不时之需,要是对方答应,恐怕塞纳和以诺都要露宿街头了,这么一想塞纳立刻在心里默默骂自己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 摄影师友好地摆摆手:“举手之劳,利人利己,而且刚才有朋友给我打了电话,正好去他那里,祝你们有个愉快的夜晚。” 说罢摄影师对他们道了晚安,调转车头离开了。 塞纳看着车灯远去,缓缓松了一口气,至少今晚的住处有着落了。 现在可谓是真正的一身轻松,剩下的钱还够回去,不过这一路要饿肚子就是。 迷迷糊糊正要睡过去,塞纳混沌的脑袋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以诺,”塞纳勉强把眼睛睁开半个缝,“你当时对钢珠到底做了什么,我的天,那威力完全就是地狱终结弹。” 以诺默了片刻,他本希望塞纳能忘掉这件事。 “我没有做什么,只是动用了神父最基本的能力。” 塞纳一下扑腾起上半身,挑眉:“你确定你所说的基本适用普世意义” 以诺露出几分苦恼:“也许威力是有点大。” 塞纳都快被逗乐了:“神父,我建议你以后可以省去类似‘有点’、‘大概’、‘稍微’这类形容,可以用‘超级’、‘特别’之类的来代替。” “那根本就是国家武器的威力好吗,”塞纳又倒回床上,“神父你要是早点展露这些能力,那些恶魔不用打都闻风丧胆跑了,肯定能省不少事。” 以诺的神情有几分苦涩:“塞纳,这或许并不是什么好事。” “怎么可能不是,你想想,你所谓的基本就能这么强,之后还怕对付拜蒙吗,”塞纳很兴奋,“不过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做了什么。” “……祝福,我进行了祝福。”以诺没有隐瞒,“最普通的,神父的祝福。” 塞纳完全忽视了以诺的低沉,仍旧钦佩地夸赞,遇见以诺是真的捡到宝了。 “塞纳,尽管我向你展现了这些,但之后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这么做。” “我明白啦,这是秘密底牌对不对。” 塞纳才不信以诺说的基本,得到回答后就立刻把自己卷进被子里睡觉,肩头的担子因为梦而暂时滑落。 以诺看着迅速入眠的塞纳默默关掉了灯坐在黑暗中,这是他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二次以祝福的方式制造圣物,他都快要忘记祝福的箴言。 他紧紧盯着自己的手,试图看见那上面到底拥有怎样的力量,以诺甚至可以说痛恶自己这过于强大的力量,这力量扫清一切罪恶,毫不手软,只要稍加松懈不予控制,它便会失控。 在与别西卜战斗时,以诺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蠢蠢欲动的力量,几乎无法控制。 这是一种过于极端的力量,只要是恶,对上它都无法逃离,如果可能,甚至能够反噬以诺。 想至此,以诺伸手摸到自己的领子,缓缓解开顶端的几颗扣子。 以诺的手有些颤抖,去触摸自己的肩膀,只轻轻一碰又迅速收回手,他的脸色因为月光的映照更添苍白。 这是他最耻于见人的隐秘,是他将背负一生的罪咎。 除了隐藏,以诺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塞纳的仅剩的钱只够买最早一趟的车,天还没亮就赶紧起来,一眼就看见坐在椅子上的以诺。 “你……一晚没睡?” 以诺摇头:“刚醒,坐一会儿。” 塞纳不疑有他,起来用水抹了一把脸:“走吧,晚了可就回不去了。” 车站很空,只有塞纳和以诺两个人在候车,塞纳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抵达的时间,以及怎样才能坑多米索一顿好饭。 塞纳掏出画着法阵的纸看了看,嘟嘟囔囔放回怀里:“总要在关键时刻掉一次链子,但愿他不会让我赔什么的。” “找不到它们了?” “反正我们是找不到了,多米索自己想办法去吧,”塞纳打了一个呵欠,“我去上个厕所,很快回来。” 以诺点点头。 没想塞纳刚走了两步,忽然又倒退回来,一下坐到离以诺四五个座位的地方。 “塞……” 不等以诺说出名字,塞纳慌乱地手舞足蹈比划让以诺噤声,以诺莫名其妙,只能先不吭声。 有四五个人从门外走来,其中一个以诺他们并不陌生,是瓦萨尔。 “你确定这么早就走?我可以用私人飞机送你。” “不必了,”瓦萨尔拒绝,“我只想尽快离开这里,就算真的麻烦你送我,我恐怕也说不出目的地。” “唔……那好吧,那就祝西顿先生你旅途愉快。” “当然,我会的,”瓦萨尔轻松道,“店就全部交给你了,尽管我对它已经没什么感情了,还是希望你不要破坏它。” “相信我的职业能力,西顿先生,我很快就就会开始吸纳新的成员,新的家族将会在这片土地崛起。” “呵呵,我欣赏你的野心。” 火车准时抵达,瓦萨尔紧了紧背包,向站台走去,路过时看见两个旅人坐在隔得很远的两个座位,让他觉得有些眼熟。 待瓦萨尔上了车,塞纳才侧头去看送瓦萨尔的人,他们正好从塞纳身后走过,因为视角原因,塞纳没来得及抬头看这些人的长相,只注意到其中一个人垂下的手骨节上印满了墨青的纹身。 “塞纳,快开车了。”以诺催促了一声,搞不懂塞纳刚才的举动。 塞纳赶紧收回目光,跟着以诺往鸣笛的火车走去,过了许久塞纳才想起自己曾看见的一些新闻。 那是别国黑帮的纹身标志。 不过这已经不是塞纳需要操心的事了,西顿家族从某个角度而言已经彻底覆灭,瓦萨尔将自己家族的残破根基转手他人也无可厚非,他本来就对家族没什么感情。 新旧交替也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之一,新的黑帮将继续在这里制订属于他们的规矩,直到下一个交替点。 谁能料到那个自称业余摄影师的家伙正业是黑帮,就是这双沾染鲜血与冤魂的手按下快门,拍摄属于他的美景。 这个世界上的某些事,总是如此滑稽而矛盾。 风尘仆仆回到住所,塞纳一开门看见的就是一张年轻的脸,多米索愁容满面地躺在一旁挺尸。 “你们回来了!”哈里跳上前,扬起笑脸,“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接下来直到圣诞节,我都会住在这里。” 末了补充:“让也会来哦,是不是很热闹。” “……”塞纳无言,准确来说,是热闹过头了。 随即塞纳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躺下,闭上眼睛,安详地扮演另一具尸体。 ☆、初雪 “我的马不响应召唤?”多米索的脸色有些古怪。 “对啊,差点坏事,总不会被什么东西抓走了吧。” “那没可能,等我回头试试。” 听语气多米索似乎不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要知道作为商人的多米索可是相当抠门,别说找不到,掉一撮毛他可能都要念叨塞纳好几天。 疑惑归疑惑,既然多米索没有深究,塞纳也不准备再问,这种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警局一大堆事,家里还有哈里到处蹦跶,他都快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了,哪有心思关心两匹马能不能找到。 就比如现在,当务之急是把手中的好吃的放到肚子里,不然一会儿以诺和哈里回来了自己是半点捞不到吃。 说来也奇怪,以诺上次收拾了一顿哈里之后,后者非但没有畏惧,反而更亲近以诺,这次来除了晚上睡觉,其他时间几乎都是跟着以诺。 哈里已经摸索出来怎么和以诺相处,只要不太闹腾,以诺脾性绝佳。 看哈里格外黏以诺,塞纳和多米索在心里对以诺感激涕零,总算有人能降住这个小混蛋了。 吃掉最后一口糕点,塞纳看了看时间,以诺早上说要去附近的教堂,哈里也屁颠屁颠跟去了,现在临近中午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把桌上的点心渣收拾干净,塞纳舒舒服服躺下,他准备给自己放两天假,指不定马上又要出动,能歇尽量歇。 教堂已经没有几个人,神父看见以诺还留着微微点头示意,收拾东西忙自己的去了。 曾经,以诺也是站在布道台上的一员,看着台下的信徒露出这种神情,予他们以安慰。 祷告结束,以诺望着布道台后面的十字架发呆,只有在这种地方以诺才能真正获得身心的宁静,长时间的奔波已经彻底打乱了他以前的习惯,他都快忘了上次全心全意沉浸在祈祷中是什么时候。 哈里将胳膊搭在前面的凳子上,插着耳机随音乐节拍晃动脑袋,如果不是跟着以诺,他压根不会踏入这里半步。 亲吻过自己的十字架,以诺拍了拍一旁的哈里:“我们回去吧。” 哈里没听清以诺说什么,只是跟在以诺后面出了门,恰好音乐放到了他喜欢的部分,还跟着哼了两个音调,引得以诺好奇侧首,不知道哈里在嘟囔什么。 以诺已经开始熟悉大城市的生活节奏,不过他仍不太喜欢地铁,地下魂灵的数量赶得上高峰时期的人数,里面不乏一些恶灵,这令他不舒服。 地铁在轨道上飞速滑行,以诺可以看见对面空着的凳子坐着两个残破的灵魂,它们垂着头,当靠站时还会下车。 未免自己的注意力总放在这些灵魂上,以诺转向身旁的哈里。 “哈里,你这次为什么突然来这里?” “不是很突然啊,这些年的圣诞我都会来,只是今年因为有神父你在,我提前几天。” “因为我?” “对啊,神父,我可是跟定你了,还等着你教我那些驱魔技巧呢,”哈里洋洋得意,“背个圣经对我根本不在话下好吗。” 因为戴着耳机,哈里的声音有些大,旁座的人皱眉回头看了看,哈里露出一个抱歉的笑意,赶紧摘下了耳机。 以诺有几分无奈,轻声道:“哈里,这并不是游戏。” 闻言哈里有些不高兴,鼓了鼓脸:“我从没把这个当成游戏,反而是你们总把我当成心血来潮的小孩子。” “让都说过不希望你接触这些,你怎么还执着于此。” “这个问题神父你不是很早之前就问过,我说过了啊,我想当第一驱魔师,”哈里迟疑了一下,“像我父亲一样。” 这是以诺第二次听到哈里提起自己的父亲。 “你父亲” “嗯,”哈里的手机响了,他低头摆弄着手机,“在我出生之前,他就已经死了,我的母亲则死于产后大出血,从我有记忆起就是让一直照顾我,不过你也看见了,他那个样子哪里真能照顾我,都是我父亲以前的朋友,像多米索和诺瓦主要管管我,关于我父亲的许多事,也是诺瓦告诉我的。” 哈里说这段话时像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没有任何情绪。 “那你怎么不一直和多米索住,他也好照料你。” “我倒是想,谁知道我那老爹当初怎么想的把我交付给了让,那个家伙唯一就记得要跟着我这一件事,甩都甩不掉,”哈里捂额,收回手机,“何况这么多年了,我又不可能把间歇性失忆的他丢下,现在我有独立能力了,照顾他也无妨。” 这不是抱怨,更多是无可奈何,这么多年了,哈里终归和让是有感情的。 “你还有很多选择,哈里,”以诺不知道怎么说,“你不必继承父辈的衣钵。” “不是为了继承,我只是单纯想要进入这一行,“哈里摊手,“你放心好了,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是不会赖上你的,前些年跟着诺瓦我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危险,我心里清楚。” “但那样我没法原谅自己,哈里,我希望你过普通人的生活。” 驱魔这条路也不是以诺自愿踏上的,如果可能他希望永远在那个不起眼的小镇当一辈子默默无闻的神父。 可现实就是这么爱开玩笑。 人们总向往跌宕起伏充满戏剧化的生活,但当踏入后才会发现自己曾经普通生活的美妙,往往那时再抽身就不可能了。 “神父,一出生便和一个天使生活在一起时,就已经注定了等待我的生活不会平凡,”哈里盯着头顶的站名,“我这样迫切的想要成为一名驱魔师,学习另一个世界的规则更主要是为了适应,免得自己有一天被卷入成串麻烦时毫无还手之力。” 哈里说这些话时很认真,没有丝毫顽劣,与平时判若两人。 “但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教你什么,我并不是一名驱魔师,了解的只有祈祷祝福,偶尔可能会动用拳脚……”以诺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的强大力量从何而来,“这些无法像是知识一样教授。” “没关系啊,你只要让我跟着就好,我可以自学,”哈里有些讨好地看着以诺,“肯定不给你添乱。” 期盼的眼神让以诺忘了回答,这双属于孩子的眼睛透亮无比,像能一眼看穿别人。 地铁提示到站,以诺不知道怎么回答,带着哈里先离开车厢略过回应。 随着白昼时间不短缩短,气温几乎是呈断崖式下降,偶尔降雨后外面又湿又冷,让人提不起一点劲头。 年末各种案件频出,塞纳从开始的两天一回,变成了住在警局,当中多数案件与异族无关,都是些抢劫盗窃案件,影响不大,干脆都丢给塞纳,使其完全沦为随意填补空缺的板砖。 每年这个时候像塞纳这种单身汉简直再讨喜不过了。 这些普通案件自然不会让以诺插手,后者干脆安心“带孩子”,偶尔帮多米索打理店里的事,因为等着以诺传授驱魔神技,哈里乖得多米索心惊胆战,一度怀疑以诺给哈里下了什么东西。 哈里来之后两周让也来了,不过是塞纳从邻市警局带回来的,说是走失在别人的麦田,给送到警局,再晚两天就要去精神病院捞人了。 那些人都以为塞纳是让的亲戚,几个以前一起办过案调走的同事满脸同情看着塞纳。 简直不会再有比这更糟糕的事了。 作为报复,塞纳胖揍了让一顿后迫使其连看三天鸡翅的做法,从拔毛开始的那种。 另一方面,塞纳和以诺利用名字这个线索,开始调查与哈珀有关的方方面面,根据前几次事件死去的人,查找是否有和哈珀有关联的。 这个名字并不少见,筛选起来需要花费不少时间,塞纳排除掉个别重名的人,整理了一个名单,让以诺去询问调查。 这不是一个轻松活,好在以诺的询问还算顺利,无论是普通人还是异族人,看见以诺都很认真回答了他的提问。 在十二月来临之前,以诺和塞纳顺利问完了名单上的人,综合整理之后挑出来了几个哈珀,准备比对经历。 因为忙于此事,圣诞节前的采购基本为零,多米索本身就靠着节日前这段时间挣钱,怎么可能去采购,让和哈里更不用提了,一个估计走出两个街区就忘了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另一个可能就会买一堆零食外加电子游戏。 今年感恩节就已经过得够鸡飞狗跳了,天使大战火鸡的戏码年年上演,两对翅膀扑腾起来破坏力惊人,多米索已经是个修房顶高手了,再这么下去,多米索估计离研究天使的一百种做法不远了塞纳不希望圣诞节重蹈覆辙。 加上以诺似乎没什么过冬的衣服,也该给他买几件,正好躲几天清闲。 这么一想,塞纳在月初带着以诺出门采购。 街上已经有了节日氛围,店家摆出圣诞树,挂满玲珑的铃铛或者小灯,引得路过的孩子频频侧目。 以诺以前当然也过圣诞节,但不会这么热闹,采购也一切从简,跟着塞纳大包小包往回走的时候以诺还有点不习惯。 “我们是不是买太多了。” “这有什么多的,你该不会以为只有我们五个人吧,到时候来串门的多着呢,我还担心不够。” 塞纳边说着走到一个橱窗前:“过几天让他们上山给我们带一颗树回来,要不是因为这段时间事太多,感恩节之后就该把圣诞树摆好了。” 以诺也看着那棵闪亮亮的圣诞树,眼中带着温柔的光。 卡特神父还在的时候,他们也会准备圣诞树,神父还会给他和犹尼耶准备礼物,不过这都是过去了。 以诺的眼神慢慢暗淡下来。 “到时候我们一起装扮它,得砍个大的才行。” 塞纳说着离开橱窗,没有留意以诺,哼着歌往回走,步伐轻快活泼,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以诺在后面看着塞纳孩子气的举动,那些负面情绪霎时都被带走,节日离开他太久了,直到现在他又体验到了对节日的期待。 眼前似乎有什么晃过,以诺眨了眨眼,没有任何东西。 正当他以为自己眼花的时候,又飘过几个,以诺抬头,黑色的天不断向下洒落细小的白色。 “咦,”塞纳停下步子,伸出手,“下雪了” 以诺仍仰着头,感受到冰凉的东西落在他眉睫。 “嗯,下雪了。” 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如期而至。 ☆、来信 回到多米索店里时两人肩上已落了一层薄薄的白色,一进屋转瞬化作晶亮的水珠,缓缓沁入衣料。 以诺穿着塞纳给他挑的冬装,为免以诺穿两天又压箱底,塞纳特意挑选了黑色收腰呢绒长风衣,样式极简,只有黑色的扣子形状独特,但陷在衣服里也很难被发现,唯一的装饰只有后背的漆皮暗纹,塞纳恶趣味地选择了龙翼的形状。 风衣里搭纯色高领毛衣,格外显身材,以诺就算平淡无奇地站在那里,略垂眼睫都是一副名画。 不过是塞纳经济许可范围内的廉价穿搭,放在以诺身上就成了另一出时尚走秀,在店中就已经收获了足够多的侧目。 但以诺在被店员不停赞美,还有周围女孩拍照时唯一感受只有困窘,作为神职者,他并不需要这些世人追求的关注度,打定主意过两天就压箱底。 但塞纳完全不知道这些,还在为自己的搭配能力沾沾自喜。 打游戏间歇的哈里抬头:“哇哦,超酷的,塞纳你这家伙也就还剩下眼光够看了。” “放尊重点,臭小鬼,”塞纳从袋子里拿出一包薯片狠狠砸过去,并不是真为哈里的话不爽,“我等着你胖到手指都塞不进扳机的时候。” “那你估计这辈子是看不到了,”哈里笑嘻嘻地撕开包装,弹了一片进嘴里,“等我过了这一关就超你记录,你还说自己没玩过,这个记录不就是你的嘛。” 塞纳翻了一个白眼不予计较,曾几何时他也是一个游戏发烧友,但游戏这种东西,也是看重天赋和能力的,哈里沾手没几天就轻松创造最高记录,塞纳当然是嘴上说着小屁孩的游戏有什么好玩,私底下对哈里的记录穷追猛赶,每每刚打破记录获得一点点自尊心被挽回的成就感,立马又会被哈里再次超越。 这大概是……第七十九次? 唉,破碎了七十九次伤痕累累的自尊心。 塞纳把食材放在桌子上,活动了一下手腕:“多米索呢?” “森之屋,今早又被让打破了。” 塞纳抿嘴把手向上甩了一下,一副服了的表情去屋子里找人。 游戏机上正好弹出打破纪录的提示,哈里把游戏机往旁边一丢,反身把薯片递向正从沙发后走过的以诺。 “很好吃的,我最喜欢的黑胡椒味。” “一会儿还要吃饭,你也少吃一点。” 边说以诺习惯性地揉了揉哈里的头,跟在塞纳后面。 别人要是敢这么摸哈里他早就暴走了,但面对以诺他只是小声嘟囔了一下,仅因以诺不接受他的好意表示不满。 所谓森之屋是多米索利用魔法营造森林环境的一个房间,用于提供个别魔法药物提炼的环境,屋子里画满了魔法印,别说打破,蹭掉一片墙皮就足够破坏整个环境,可不是修屋顶能搞定的了。 推开房门便看见多米索蜷缩在屋子一角,他头上是已经破掉的房顶,细细的雪飘落下来,均匀地洒落在他侧身,把整个氛围烘托得更加悲凉。 让则缩在在屋顶没被打破的一角,用翅膀把自己暖暖地裹起来,无知地歪着头:“屋顶的门开得好大,什么时候修好啊” 塞纳无比同情多米索,面对这个智障天使多米索已经承受了太多委屈。 以诺不知道天国有没有冬季一说,不过看让完全是进入了过冬的状态,羽毛明显比以往蓬松了许多,看起来毛茸茸的。 让转过头看以诺,露出大大的笑脸:“你们回来啦。” 以诺不确定让是不是真的认识自己,无奈地走过去:“我们先出去,一会儿准备做饭了。” 让很乖地站起来,因为被翅膀裹着只能小步往外挪,正好哈里也上楼来看情况,让一看见哈里立马快乐地飞扑上去:“哈里你原来在这里啊,我一直找你呢。” 哈里拍了拍怀里毛茸茸的天使,至少在冬天哈里并不讨厌天使靠近他,蓬松又暖和,这样的移动抱枕睡不喜欢呢,要是不乱动,垫在背后打游戏简直是不二之选。 塞纳则正在屋子角落努力“劝说”已经自闭的多米索站起来,雪都快把他埋起来了。 “别折腾了,起来吃饭。”塞纳可不是什么好耐心的人,拨拉多米索的胳膊,试图把人拖走。 “让我在这里静一静,呜呜呜呜,”多米索发出不和年龄的泣音,“你看这雪多美啊,我早都想在这里开一个天窗了,欣赏这寂静的雪景,感受微凉逐渐包裹我……” “我不禁回忆起与你们度过的第一个圣诞夜,那天的雪也是这么大,风也是这么冷,让掀翻了整个屋顶,只是因为哈里说想要堆雪人,整个冬天,我都在修屋顶……” 以诺站在门口听着,抱臂思考那个场景,好像……真的蛮惨的…… “好啦好啦,这次我帮你总行了吧。” 森之屋的魔法阵是他看着多米索一点一点画出来的,画了足足一年,塞纳当时还质疑过万一被破坏了怎么办,最好分成几部分画,多米索信誓旦旦保证不会发生这种事,追求极致的完整。 眼下的状况无疑是最痛的切身体悟。 多米索猛然坐起来,扭头看塞纳,雪已经冻结了他的发梢和眉毛:“你说的。” “嗯嗯,所以快来吧。” 多米索这样演一出还不就是为了这句话,塞纳懒得用套路应对套路,遂了多米索一次也无妨,算还这趟去弗拉格斯的人情了。 两个人加起来,嗯……大概半年就能恢复了吧。 “还真挺冷的,”多米索笑逐颜开地接过以诺递来的毯子,“今晚吃什么啊?” 塞纳对多米索的变脸早已习以为常:“天使烫过去毛,吃到明年。” “这个好,这个好,走走走。” 两个人口头解气把以诺听得目瞪口呆,有些担忧地为两人做了祷告,恳求神不要在意这两人的口无遮拦。 三人下楼的时候看见哈里难得懂事地教训让,后者委屈巴巴挤着哈里:“翅膀疼,难受,我不是故意的嘛。” 让用这种语气说话无疑拥有着巨大的杀伤力,至少看见一个身高七尺的男性用这种撒娇式的语气说话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塞纳很不习惯的样子,用手肘顶了顶一边的多米索:“在他们单独住出去前,让也是这样吗?” 多米索已经石化了:“我记得……还没有这么严重。” 哈里是十四岁之后才和让一起搬出去的,此前一直住在多米索店里,印象里让那时只是记性差劲,性格还是挺正常的,短短三年,让到底经历了什么? 但两个当事人根本没有感觉哪里不妥,哈里拍了拍让,像揉搓一头大型犬一样摸着让的羽翼:“嗯嗯,我知道,下次注意就好。” “哈里最好了,”让张开翅膀把哈里包进怀里,蹭蹭哈里的头,“最喜欢哈里。” 塞纳若有所思:“感觉哈里好像给让教了些不得了的东西……” 以诺索性进厨房不看外面的一切,尽力保留天使这一神圣造物在他心里的完美形象。 第二天塞纳口中的圣诞树就被送上了门,这颗雪松青翠挺拔,枝叶繁密,足有三米多高。 塞纳围着树走了两圈:“每天装饰一点,大概一周就能做得很漂亮了。” 以诺不记得自己装饰过圣诞树,教堂并不足以支撑这些额外开销,连树都是年复一年重复使用,瘦弱而矮小,唯有顶端的星星会被卡特神父仔细擦拭,作为仅存的装饰。 “这可是你和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圣诞节,”塞纳侧头看以诺,唇角带笑,“以诺,你会喜欢的。” 以诺不知怎样回答,点了点头去摸雪松的针叶转移注意,他不知道胸中莫名而生的情感从何而来,高兴又很无措,甚至带有几分心酸。 他时刻提醒自己当前的紧迫处境,不容许自己放松,但当和大家一起时,以诺又会沉浸在这宁和温暖中无法自拔,只希望时间过的慢一点,让他再好好品味一下这久违的平静,忘却人间的邪恶与痛苦,也享受一下人们口中的普通生活。 这是他自认最奢侈的愿望之一。 刚起床的多米索看见圣诞树忙张罗着设计一个法阵,免得让又抽风扑腾翅膀把树掀倒了。 塞纳觉得有道理,立刻和多米索熟练地规划起法阵绘制的位置,看样子,这种事发生过不止一次。 以诺回头看了看被哈里当成靠垫的让,不明白这个破坏力爆表智商为负的神之造物诞生的意义。 大概是给活着增添难度吧,以诺并无恶意地暗想,随即又为自己心里话的冒犯感到不安,赶紧默默忏悔。 塞纳要是能听见以诺的心里话,这会儿大概会夸赞以诺开始拥有幽默感了。 两人正准备在圣诞树下画法阵,门被敲了敲,快递投进屋里,先后发出响声。 塞纳疑惑地看看多米索:“你买东西了吗?” “没,可能是某个朋友,你帮我看看,我还画法阵呢。”多米索头也不抬,生怕慢一步这棵树就不保了。 “我去就好。”以诺说着走到门口拿起快递,是两个小件,看见收件人的名字他一时愣住。 一个是塞纳的,一个是以诺的。 “塞纳,”以诺走回圣诞树前,“给你和我的。” “我和你的?” 塞纳明显也很意外,接过盒子晃了晃,并不是什么大东西。 “打开看看吧,说不定是节日问候什么的。” 打开快递掏出来是一个精致的信封,封面用金色的墨水写着:塞纳(以诺)亲启。 两人对视一眼,明显都对手中的东西充满顾虑。 以诺掀开火漆,取出当中折起的信件—— “亲爱的神父: 也许你正好奇是谁给你寄出了这封信,不必为这个问题烦恼,因为署名可是对收信人的尊敬,你只需要耐心地,仔细地看完这封信,自然会知道我是谁。 科罗拉多沙漠中干燥炽热的风大概还未从你的记忆抽离,冬季的雪就急于降临于你眼前独占你的下一段记忆,这很好,能暂时让你忘却在沙漠中感受到的不愉快经历,要知道我并不希望你受到某些重复的创伤,我经历过你所经历过的,比起那些嘴上说着理解的人,我感同身受得多。 塞纳告诉你诺兰还有爱丽丝的事了吗?尽管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对你三缄其口,但我理解,毕竟作为神职者的你恐怕很难接受那些人类所犯下的罪行,暂时就让他们尘封在塞纳的记忆吧,你亲身体验过足够的残酷了,没必要让你再品尝更多。 我曾对你说的话并无恶意,我真的非常好奇你所属于的族群,到底是怎样的血脉才能造就个性如此独特的你,印象中并不存在像你这样力量灼人的强大族群,比肩天使而非天使,崇尚过于极端的理性,视界仅有黑白两色,这绝不是人类所拥有的,我希望之后能够慢慢解开这个谜团。 神父,并不仅仅只有你们在调查我,我也在探寻着你们的过往,或许因为我有某些你们不具有的优势,所以我了解你们多过你们了解我,我都觉得这有些不公平,看见你们的调查越偏越远,我都有些着急,比起其他人,我更希望是你知道我的曾经,当然,捎上塞纳也无妨,他也算是引发所有事件的关键,至于我为什么这么说,你会明白的。 最后,祝你圣诞快乐,愿神——与你同在。 哈珀 敬上” 信封里还有东西,以诺掏出来,几乎是同时,哈珀的信消解,只剩下刚刚拿出来的东西。 是半张照片。 ☆、访客 “……我不确定这封信是否能准时送达,我可不希望它在圣诞节之后一周才被你拿到,那就失去礼物的意义了,警探。 就我本身而言,我希望你能喜欢我为你设计的这一趟旅程,相信我,我还准备了很多额外项目等着你去探索,此外我也将自己划入了你的寻找之旅,我很欣赏你的执着,希望你继续保持。 你或许会困惑,会不解,甚至恼怒于我的所作所为,不过我所做的一切仅是因受到委托为了报酬,就像神父愿意跟着你驱邪卫道,追究根本也是为了能找到卡特神父,我这么说你肯定能明白,同时并无冒犯。 驱动我提笔的原因连我都没想到,那个吸血鬼,亚瑟,找到了我,他又杀了不少吸血鬼,甚至想和我拼命,可惜……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把他怎样,也许你能再和他见一面,也许不会,但——这就是你们的事了,而我之所以浪费笔墨提到他是因为他碰见了某个人,某个…… 抱歉,写到这里我回忆起了一些事,总之我意识到不能再让你们毫无方向地胡乱追查我,这不是什么秘密,我不介意让你们知道,尤其是神父,所以我带来了一些线索,关于我的,我的过往,我的故事,算是特殊的圣诞礼物。 是一切的初章,亦是一切的终结。 对你,我还是说一些实质的祝福吧——祝你一路顺利平安。 哈珀 敬上” 塞纳呆呆举着信,眼睁睁看着手中的信消失,唯有一样东西从信封中缓缓飘落到尚未装饰完成的圣诞树阴影中。 多米索左右看了看两个人,一个盯着自己的空手,一个盯着半张不知道什么东西,空气结成一团,无人出声。 注意到圣诞树下的东西,多米索伸手捡起来。 手中是半张照片,而且是合照。 看清这半张合照上的人,多米索某些尘封的记忆齿轮再次开始运作,扭转咬合,令他想起些过往。 多米索同时想起塞纳说让他调查关于哈珀这个名字时为什么感觉那么耳熟,这是被禁忌提起的名字,压埋在历史的废墟,他迫使自己忘却,以希望制造一场人为的“曼德拉效应”。 “这家伙也太嚣张了吧。”这是塞纳的第一反应,“他怎么不直接送上门,礼貌地鞠一躬,说着你好束手就擒?神父,给你写信的也是哈珀对吗?” 以诺沉重地点点头,上一秒还在节日的快意中,下一秒就被拉回现实的深渊,精神都为此眩晕。 “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半张合照,”以诺递给塞纳,“你能看见些熟人。” 这一半照片上有休和泰尔诺,两人勾肩站在一起,亲密异常。 “为什么只有一半,”塞纳侧头看见多米索手中还拿着一半,随手抽了过来,“貌似是一起的。” 多米索动了动唇,最终一言不发。 两半照片被并在一处,照片上有五个人,其中两个蹲在前,三个站在后,后侧三人恰好对应死于前三次事件中的警官。 蹲身在前的两人其中一个面目模糊不清,另一个尽管能看清模样,但这段时间的调查并无相关人员。 照片的背后写着日期,是十年前的七月,备注:哈珀·伊利斯。 塞纳拿着照片又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并没发现其他的异样。 “这个会是哈珀的全名吗?”塞纳抱臂思考,“为什么这个名字我总感觉在哪里看过。” 塞纳仰头思考,皱紧眉头:“想不起来,没有头绪。”这段记忆过于模糊,很难找到些微线索。 两人的情绪陡然低落下来,哈珀的来信无疑是告诉他们之前的调查全数作废,重新回到被牵着鼻子走的状态。 这种受人操纵的感觉可以说是糟透了。 “你们怎么了?”结束一盘游戏的哈里转头看圣诞树的方向,刚才戴着耳机沉迷电子游戏,完全没有留意到周围,这才发现塞纳他们的低气压。 塞纳把照片揣进口袋,不耐烦摆摆手:“不关你事,玩去吧,我们准备给圣诞树上魔法阵,你先看好让。” “呿,”哈里重新戴上耳机,“吃饭记得叫我。”旋即重回游戏世界。 “我会想办法找朋友看看这个,”打发过哈里,塞纳看向以诺,“都会搞清楚的。” “嗯,不着急。”以诺勉强笑了笑,“我先去准备午饭。” 以诺迅速钻进了厨房,有些生硬地回避这个话题的深究,他不希望在这个重要节日的前夕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展露于外,他必须像卡特神父曾教导的那样,学会克制自己的某些情绪。 听以诺这么说塞纳有些难过,以诺怎么可能不着急,从开始到现在,一直牵制他们的人才勉强有一点眉目,若不是主动上门,天知道他们会顺着错误的方向查到猴年马月,而关于卡特神父残魂的情况还是一概不知,只能被动追寻。 此外最危险的犹尼耶迄今尚未露过面,他还掌握着卡特神父的一部分残魂,他在作什么?是不是和哈珀同一阵线? 更无人知晓。 那封信上还提到亚瑟遇见了某个人,这个会不会和卡特神父有关联?会不会是哈珀又暗示了些什么? 问题堆积问题,变成越来越乱的线团。 塞纳迫使自己收回思绪,蹲在树下跟多米索画法阵,想着过一会儿和以诺通个气,交流一下哈珀给两人各自写了什么内容。 他很好奇哈珀到底会和以诺写什么,还有上次以诺与哈珀在泰尔诺办公室的独处,那时他们又说了些什么? 哈珀似乎对以诺很感兴趣。 想到这塞纳有些不爽,也不知道自己在不爽什么。 法阵画到一半,门被再次敲响,开始有些急促,敲了两下略一停顿变成缓慢的轻叩。 塞纳才稍放松的神经立刻又绷紧,缓缓扭头看向门,以诺也从厨房走出来,和塞纳对视一眼,眼中皆是疑虑。 总不会真送上门了吧? 塞纳压了压手让多米索小心,又立刻探出身拉下了哈里的耳机,在后者发飙的前一秒指了指门,示意不要出声,哈里生生憋回去自己的怒火,将手放在腰间的枪托上,顺便用另一只手捂住让的嘴。 屋子里骤然静下来,大家都盯着门口。 塞纳走到门边,把手放在门把上的瞬间就被以诺按住。 以诺摇摇头,把塞纳拉到身后,用半个肩挡住,改为自己动手,塞纳唔了一声,颇为受宠若惊。 缓缓扭转门把手,塞纳的耳中满是自己的心跳声,不由自主扶上以诺的肩。 门拉开一条缝,以诺露出半张脸,但站在门口的不是他们以为不露真容的混血恶魔,而是一个瑟瑟发抖的中年男人,他惶惶不安道:“请,请问这里是多米索先生的家吗?” 以诺注意到这个中年男人背着一个小孩,孩子被厚厚的羽绒服完全包裹,像是男人背负着一座小山。 “你是?” “我叫缇蒙,从魁北克来的,”缇蒙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着急地说明来意,“是有人介绍我来这里的,为了救我的女儿,求求你,告诉我这里是多米索先生的住处吗?如果不是……” “是,”塞纳从以诺身后走出来,代替以诺做了回答,“先进屋再说吧。” 缇蒙的眼底闪过希望的火花,一边念叨着感谢一边走进了温暖的室内。 黑色的鞋印在光洁的木地板上不和谐地延展,缇蒙有些局促地停在靠近门边的位置:“抱歉……” “没关系,”塞纳找出来拖鞋,“不介意的话,请用。” 缇蒙万分感激,换下了被黑冰冻结的鞋子手仍紧紧护着背上的孩子:“请问你就是多米索先生吗?” “不,我不是,”塞纳指了指后面守着魔法阵不肯离开的多米索,“那里。” 只要中断,法阵就要重头再来,所以多米索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一手执笔点在地板上,满脸茫然:“这谁?” “我叫缇蒙,是利卡先生介绍我来的,”缇蒙忙走近多米索,腾出一只手摸摸口袋,“这是他说让我交给你的信。” “利卡?”多米索皱了皱眉,纠结片刻不得不放下笔,接过了信件,粗略扫过后面色凝重起来。 “利卡先生说只有你有办法解救我的女儿,所以我才冒昧来访,我……我真的已经不知道到底怎么办了。” 缇蒙有些颤抖,脸上滑落下融化的雪水,或许也有泪水混杂在其中。 “哈里,腾个地方。” 哈里看出来情况不同寻常,拍拍让,和他一起闪到了一边。 “来,先把孩子放在这里。” 缇蒙连连点头,小心翼翼把孩子放在沙发上,轻手轻脚剥开蒙住孩子脸的围巾。 小女孩的脸异常苍白,眼睛紧闭,眼窝透出淡淡的青色。 多米索牵住女孩的手,在其掌心简易画了些什么,稍加感受,脸色更是差劲。 “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个状况的?” “一个月前我就注意到邦妮精神状态不太好,大概两周前她开始陷入昏迷,”缇蒙忧虑的卷着衣角,“邦妮从小就与别的孩子有些不一样,她……能看见某些……呃……” 缇蒙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害怕多米索当他是说胡话的疯子,神情焦虑。 “我知道,你放心,”多米索轻轻为女孩顺了顺鬓角的发,“既然是利卡介绍你来找我,发生在你孩子身上的事我就不会大惊小怪。” 现在这个时代,估计很难有父母正视自己的孩子拥有通灵能力,科学依据取代了一切,人们更希望用自己能理解的真理解释一切怪力乱神。 缇蒙神色一松:“谢谢,谢谢。” “邦妮的这个情况有些特殊,”多米索向塞纳招了招手,“塞纳,帮帮忙,以诺,拜托先带缇蒙在一边休息一下。” 塞纳指了一下自己,愣愣走上来,缇蒙则被以诺带到餐桌前。 “什么情况?” “这个小女孩是那种比较特殊的通灵者,她的灵魂大概是不受控制脱离身体,在年幼的通灵者身上这种事很常见,你帮忙找找看。” “了解。” 听完塞纳就爽快答应,一般只有在死亡时身魂才会分离,但因为通灵者的特殊体质,生魂离体也不少见,如果像这个年龄的孩子灵魂脱离太久,指不定再也回不来了。 这肯定不能耽误。 多米索已经到一边准备魔法阵,只要塞纳找到灵魂的离失的方位,多米索就能利用法阵招魂送回身体,这并不难。 回头看塞纳已经进入状态多米索嘟囔一声,吐槽利卡安逸得这种小魔法都搞不定,简直丢魔法师的脸。 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异常,两分钟过去塞纳仍旧没什么反应。 看塞纳没有反应,多米索有些不安,生魂按理来说对回归的诉求是很强的,不至于找这么久。 “唔……” 塞纳发出低低的一声,陡然往后一跌,冷汗如瀑,颤抖地大口喘气。 多米索大惊:“怎么了?” “又来!” 塞纳近乎气急败坏,伸出手,十字印记如同在嘲笑他,带来一波又一波滚烫的疼痛。 “这个——混蛋!” ☆、异乡 火车上很拥挤,塞纳把头靠在窗户玻璃上望着外面白茫茫的雪景,有些刺骨的冷意顺着额头蔓延到全身,直到麻痹所有的神经。 走廊上是穿梭的人,举着热咖啡不断说着借过,揪着母亲衣角的孩子用带着奶味的口音不住发问,或许是在和家人通话,拿着手机的人说着诸如“我很好”,“马上就到家”之类的应答。 多数人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笑容,圣诞前夕赶着火车的人绝大多是为了团聚,至少不会像他和以诺这样。 “这样会头痛的,”以诺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个小靠枕,拍了拍塞纳,“用着这个垫着会好受一点。” 塞纳接过印花看起来有点浮夸的小靠枕,知道这肯定不是以诺的审美:“你什么时候带上的这个?” “是哈里临行前塞到我包里的,没想到真能派上用场。” 塞纳挑了挑眉,垫在了头下面,现在可以清晰看见自己映在玻璃上的侧脸,有些憔悴,不过也正常,足足两天两夜,他和以诺没有睡过好觉了。 他到现在还能回忆起握住女孩小小的手时那掌心的滚烫疼痛,塞纳曾默默祈祷至少到圣诞节,能让他安稳一些,不过显然这个愿望太奢侈了。 尽管不知道哈珀和这个通灵女孩有什么关系,但生魂离体乃是最为危急之事,若无法召唤,那就只能直接找到她并带回,没有时间为自己无法过一个圆满的节日而哀悼,两人半被迫着踏上征途。 这个家伙真有如此通天神力吗?塞纳伸手放在玻璃上,融化出一个掌心的印记,掐点送来的信和救女心切的父亲,简直是特意而为的巧合,承接转合毫无凝滞。 在塞纳这里混蛋绝对是对哈珀最贴切的形容,总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一次也毫无例外,颇为恶趣味。 哈珀·伊利斯,塞纳默念这个名字,肯定在哪里见到过,可惜一直没有找到头绪,但愿这次旅程中他能回忆起相关之事。 从一开始追寻他堕落成魔的父亲演变到如今,塞纳已经堆积了太多困惑,亟待一个发泄点,如若这次能抓住游踪不定的哈珀,可要好好收拾他一顿才解恨。 想必以诺也有同感,塞纳侧头看了看一旁的以诺,后者并无倦意,交握着双手放在腿间,眼睫低垂,目光落在自己手上。 因为离开匆忙,以诺没有精力想起换掉塞纳为他挑选的衣服,此刻看着自己袖口难被发现的细小暗纹出神。 与塞纳不同,以诺对于哈珀的情绪其实是复杂的,按照塞纳的说法,哈珀有关于卡特神父的线索,追寻这些散落的稿纸是必须的,以求得关于卡特神父残魂所在的答案。 随着与哈珀不断接触,以诺竟然开始希望另寻方法,哈珀好似对他的过往很了解,这令以诺不安,他一直极力隐瞒自己的过去,除却汉克想必不会有更多人了解内情,而汉克绝对不会将以诺的过去透露于旁人。 但无论是与哈珀的对话,还是收到的来信,哈珀都表现出一种诡异的知情,把自己摆在与以诺同一边,不断提醒着以诺过去的阴影从未褪去反而越演越烈,终有一日会被更多人知道。 这让以诺本能地生出抗拒,不是那种人们通俗所知的畏惧,更近似不想面对自己曾经错误的否认。 以诺总觉得自己不是在走向未知的未来,而是被推向已知的过去,像是一场无止的轮回,等待他的终点是某个可以预料的结局、是早已被写下的尾声,恰如衔尾之蛇,起始与终结循环往复。 加之细数自己的往事,指向的终结俱是与不幸有关,这令以诺愈发为未来忧虑,他不想再经历更多失去。 以诺强迫自己停止思考,关于卡特神父的教导他已经回忆了无数遍,带来的困惑远超理解,他有必要停止回想这些,专注周围。 卡特神父强调最多的就是以诺缺乏与外界共鸣的能力,告诫他需要的是去看看身边的人们,然后—— “啊,抱歉。” 以诺被轻轻撞了一下,下意识扶住了摔在自己身侧的人。 眼前的女孩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用半个本子捂住自己的下半张脸,但已经能看见蔓延的绯红。 “没关系。”以诺说完又低下头,重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女孩有些尴尬,回头看了看后面,那里还坐了几个女孩子,比划着指挥她,像是挤压风箱一样摆手,口型变换,不停催促着,其中两个还捂嘴偷笑着举着手机,记录着她的一举一动。 女孩深吸一口气,不得不鼓起勇气再次拍了拍以诺:“不好意思。” 以诺疑惑地侧首。 “请问你能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 这是最老土而无新意的搭讪,也是女孩唯一能想到的,要是让她再多铺垫一会儿,肯定会羞愤致死。 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她身后的伙伴做出了握拳的手势,很是鼓舞。 “联系方式?”以诺有些为难地笑了笑,“抱歉,我现在恐怕没有能提供给你的联系方式。” 说着以诺看了看身侧人,塞纳已经陷在了梦里,连投在他侧脸的阴影都带着疲惫,令人不忍打扰。 女孩子结结巴巴道:“是,是这样啊,不好意思。” 光是说这几句话就已经完全耗尽了她仅剩的勇气,看到以诺有些困惑的表情更是让她思维宕机,不知道再问什么,有些讪讪地转身离开。 闭目的塞纳皱眉,他当然没有睡,就是想看看以诺怎么应对搭讪,可惜这次的女孩子太过腼腆,以诺这种呆呆的回答竟然就打发了。 很气,塞纳有些恨铁不成钢,不过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尽管教义并不强迫以诺坚守独身,不过按以诺的虔诚程度,定然是打定主意除了奉神再无其他,恋爱婚姻大概只会出现在以诺的下辈子,就不要指望以诺游刃有余地应付这些。 还没遗憾完,眼前忽然掠过两个影子,塞纳侧了侧头,借角度掩饰自己半睁眼,这次是两个女孩,其中一个很活泼,礼貌大方向以诺伸手:“你好,不介意的话,认识一下” 这是一个黑人少女,扎着棕色的小辫,带着有些特殊的口音,她身边就是第一次和以诺搭讪的女孩子。 以诺愣了一下,下意识介绍自己:“以诺,是一位神父。” 听见“神父”两人明显表情变化,有些不可思议,很快又染上失落。 黑人女孩拍了拍身边的腼腆女孩:“看来可能没戏了。” 以诺搞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安静地不接话,老实极了。 “那……你是哪里的神父?”黑人女孩接着发问,目光缓慢在以诺身上游移。 “萨利亚,东部那里。”以诺像是受审的犯人,一板一眼回答。 女孩皱眉:“没听说过……那你这次去是做什么?” 以诺又看了一次一旁的塞纳,不过这位显然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 “找人。”他不想撒谎,又不知怎样回答,只能用这两个过分简单的词回复。 以诺没有意识到他根本不必要回答陌生人的问题,不过就算意识到,他大概也不清楚怎样回绝,以诺所缺乏的就是这样的交往能力。 之前所有的事,基本都是塞纳在出面,言语交际上,以诺始终是第二位。 落在女孩们眼中以诺立刻就被打上了高冷,不易接触的标签,但因为出色的容貌,这种疏离感反而是加分项。 黑人女孩思考怎样继续话题,一边的少女则恨不得立刻把自己朋友推回去,一开始她就不该接受怂恿来搭讪,简直尴尬死了。 发现两个女孩没有要走的意思,以诺试探地问道:“那……你们呢?” 黑人少女露出喜色,拉住不停推自己的好友:“我们是去参加培训的,为了实现梦想,要是有机会签约了,说不定你以后就只能在电视里看见我们了。” 她说的很笼统,或许与演绎娱乐圈的事有关,每一天,都有无数的年轻人涌入各大城市,带着各种各样的目的。 “听起来很不错。” “那是当然喽,而且再也不用挤火车了,还能出人头地,超赞的。” 黑人女孩说的很兴奋,看以诺专注的模样以为他也很感兴趣,更是起劲,殊不知这不过是以诺的职业习惯。 “哎哎哎,别看见帅哥就走不动路了,”同行的其他女孩似乎看不下去了,过来拖人,“要个联系方式而已,谁让你聊上了,马上就下车了。” 黑人女孩子这才如梦初醒:“对哦,帅哥,留个联系方式呗。” “抱歉,”以诺摆摆手,“我真的没有。” “唉——不会骚扰你的。” 以诺有些无措:“确实没有,真的不好意思。” 塞纳在那里几乎扶额,早知道让以诺背住自己的手机号了,不过弗拉格斯那次换号之后,他自己也还没交记住。 几个女孩很扫兴的样子,黑人女孩离开前给以诺抛了一个媚眼:“西里工作室,有机会记得看看哦。” 中间站到了,同行的女孩们收拾东西下车,那个腼腆的女孩子趁自己朋友不注意,飞快在本子上写了什么,路过以诺座位时迅速丢给他一小团纸条后离开。 看着女孩们叽叽喳喳下车,以诺还是没搞清楚这些人突然找上他的原因,拆开手中的纸团,是一串号码。 “长得帅就是不一样嘞,”以诺手中一空,字条已经被塞纳抽走,“到时候要不要试试打过去?” “打过去做什么?” 显然以诺对这些事毫无自觉,塞纳有充足的理由相信以诺甚至意识不到自己的外形很迷人这一点。 “算啦,当我没说,旅途的小小插曲,不值一提,”塞纳把靠枕抛回以诺怀里,“你也睡一会儿吧,晚上才能到呢。” 以诺犹豫片刻,依言乖乖靠着小枕头假寐,他不习惯在人群中安眠,全身仍保持警惕,闭着眼已是以诺最大的妥协。 火车停靠在终点站时正好赶上大雪,纷纷扬扬掩埋一切。 塞纳在掌心呵气,随即揣在怀里:“走吧走吧,好冷。” 以诺抬头看了看天空,只有无穷的雪降落在眼中。 但愿一切顺利,以诺暗想,只遗憾无法与多米索他们在宁和温暖的小屋一起聆听圣诞钟声。 这本应该是他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圣诞。 与此同时,一架私人飞机缓缓降落在机场,平稳泊入跑道滑行,上面载着一位特殊的旅人。 飞机停在一个不起眼的下客口,门开时雾气袅袅,寒意与暖意在舱门前碰撞。 “钟先生,请小心。”说话的女声温柔万分。 被称作钟先生的人走下了舷梯,跨国旅行搅乱了他的生物钟,颠簸的飞行根本没有给他调整时差的机会,这令他的情绪糟糕透顶。 “我可不希望在异国度过我的新年,”钟先生往前走了两步,“在听到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我希望是在本家。” ☆、失误 离开火车站进入拥挤的街道,像是从山洞中走入空旷的平原,周遭丝毫没有受到夜晚降临的影响,灯光与喧闹交织在一起,为黑夜添上华丽的晚装。 街道两侧的树木拥着厚厚的一层雪,时而簌簌抖落,路灯将一切都映出灿金色,而人们就在这绚烂的霓虹之间出没,这座靠近太平洋的城市终年温润宜人,绵绵的雨季几乎独占了人们的记忆,像是这样的大雪是非常罕见的。 塞纳此刻只想赶快找一家餐厅满足口腹之欲,就算是二十四小时的快餐店也好,比起火车上的伙食,任何一家饭店都可以自称米其林。 这里的大城市气息比以诺迄今去过的任何地方都要足,与此对应的是更为深重的迷失感,置身于这样的繁华中,无法融入其中的隔阂会逐渐取代新意。 以诺感觉这趟旅行已经持续得太久太远,实际上仅仅过去了五个多月,萨利亚小镇教堂的重建甚至还没开始。 囊中羞涩的塞纳自然没法带以诺去体验一下当地的特色美食,随便挑了一家街边还亮着灯的快餐店就进去了。 点菜时塞纳禁不住在心里暗自庆幸以诺一直以来坚持的勤俭习惯,这个时候就体现出好处来了,无形中省下了一笔钱。 吃到一半,不知道为何店里的人反而越来越多,这些人神情各异,着装不同,若是仔细观察还能从几个人身上看出某些职业特征。 塞纳看了一眼表,已经是晚上十点,这些人可能有不少是刚刚下班,或是赶着去上夜班。 不过塞纳和以诺也是差不多的状态就是了,时不时起早贪黑,说不定还会有生命危险,这样一想就觉得他们可比这些上班族惨多了。 吃完饭往旅店去的路上可以看见一些流浪汉,抱着破烂的衣服,打量着来往的人,这一带不同于繁华地带,过了十点街道上基本不会有人,谁知道会不会有哪个流浪汉突然跳起来,肮脏的袖子下藏着可以夺人性命的金属制品,指向落单的夜行人,不会有人在这种时候蠢到赌别人枪里没子弹。 旅店藏在一个偏僻的巷子里,在这种大城市,某些糟糕地段的旅店都能要出令人咋舌的价位,这已经是塞纳所能找到最划算的旅店。 房间的隔音效果并不是太好,刚躺下就能听见薄薄墙壁那头的浪声,以诺却好像没听见一般靠在凳子上如往常那样翻看圣经。 塞纳暗赞以诺的定力,挥手恼怒地砸了两下墙,那边才消停几分,不过很快又继续便是,塞纳不得不把枕头压在脑袋上,尽力屏蔽周围,更糟的是外面还传来了枪声,天知道这只是威胁还是已经击倒了无辜的路人。 等以诺熄灯睡觉时塞纳才注意到以诺戴着小小的耳塞,看样子还是效果超好的那种。 塞纳招招手吸引了以诺的注意力,指了一下耳朵:“以诺,你什么时候带来的?” “哈里给的,还有一副,需要吗?” “……”这句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别扭,“务必给我来一副。” 戴上耳塞,塞纳的世界顿时清净了,无论是隔壁的声音,还是窗外传来的枪响,全部都与他隔绝。 哈里这些年照顾让总结出来的经验全都用来“孝敬”以诺了,塞纳心里五味杂陈,这个小混蛋什么时候也能关照关照他和多米索而不是在让搞破坏的时候隔岸观火外加幸灾乐祸。 对于此刻和哈里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多米索,塞纳心中突然涌现了同情,不过这次他想错了。 难得的宁静短暂地统治着多米索的店。 多米索他们这里的时间比塞纳他们要快几个小时,再过四五个小时就要开始忙碌的一日,但多米索还没有休息。 小女孩的身体需要有人时刻看顾,以免有某些恶灵乘虚而入,不过有让在这个工作一下就简单了许多。 让只需要乖巧地坐在女孩的旁边当一个吉祥物便够了,除非是格外强大的恶魔,否则不会有恶灵胆敢靠近让周身。 自知道自己女儿的特殊能力后,缇蒙已经看过听过了太多怪事,但所有那些都比不上在多米索这里短短三天见得多。 至少他从没见过活生生的天使。 让不言不语的样子很具有迷惑性,足以让人们认为他是一个可靠的天使,多米索原本还担心让会坐不住,暴露自己的低智本质,不过在女孩身边他安静得不同寻常。 缇蒙这个时间已经睡了,有真正的天使照顾着他的孩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他总算能睡一个好觉了。 多米索从厚重的书本中抬头,看向一旁的让,后者还安静坐着,一边的翅膀微微倾斜,半笼着邦妮。 这个景象与多米索的某些记忆重叠,温馨得令人心酸,十七年前,毫无记忆的让也是这么保护着哈里。 头脑空空的天使,唯一知道的只有保护怀里的孩子,可惜他并不擅长于此,还好当时诺瓦找到了多米索说了这件事,几个人一起把哈里拉扯大,后来再加上塞纳。 不管怎么说,他们也算是拼凑而成的一个特殊家庭。 “休息一会儿吧,换我来照顾她。” “嘘——”让伸出一根手指,小声抱怨,“哈里睡着呢,不要吵醒他。” 果然,让这么安静地照顾邦妮是有理由的,这个记忆不断重置的天使又忘记哈里已经长大了,把此刻躺在小床上的孩子视作他的哈里。 多米索叹息:“好吧,你好好照顾她。”至少让不会再到处搞破坏了。 “嗯嗯,当然。”让嘴唇翘起,很开心的样子。 多米索疲惫地躺到床上,方才查找的资料仍在他脑海里徘徊不去。 关于哈珀·伊利斯——亡故于十年前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无人知晓原因,只有一句因公殉职留在他尘封的档案上,逐渐在人们的记忆中褪去。 不知道该以什么方式告诉塞纳他们有关哈珀之事的多米索选择暂时沉默,但最终他还是要说出自己知道的那些信息,大概是等整理清思绪的时候。 多米索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会以这种方式回忆起关于哈珀的事,唯一能肯定的只有哈珀·伊利斯不是塞纳口中那个游踪不定的混血恶魔,他是一个警官,一个通灵者,一个……英雄。 是的,是一个英雄,多米索在心里对自己道。 睡梦中的塞纳感到寒冷,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买勉强睁开了眼睛。 制暖的空调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这种小破旅馆当然也不能指望它的硬件设施好到哪里去,还算是完整的玻璃估计只有美观的作用,一点实际的防风作用都起不到。 “以……咳咳咳咳……” 塞纳感觉喉咙干得马上就要裂开,似乎有些发炎,声带的震颤宛如锯刀拉扯着不适处,哼一声都疼半天。 看来住宿费上的节省最终要以医药费填补了。 塞纳恹恹地起身,脑袋晕乎乎的,扫视一圈周围没有人影,以诺不知道去哪里了,桌上放着两个面包,牛奶被贴心地热过。 不过以诺高估了房间的温度,牛奶已经有些凉了,塞纳也管不了那么多囫囵先吃了下去。 不多时以诺回来了,身上负着一层寒意。 “准备去哪里?” 塞纳沙哑地吐出来一个词,带着重重的鼻音。 “嗯”以诺看向塞纳,后者有些泛红的肿眼泡已经表明了他状态极差,“你生病了。” 塞纳点点头,艰难地重复:“所以我才说去医院。” 不过这场病来得太急,只能先预约附近的医院看需要多久,以诺按照塞纳说的买了一些消炎药,缓解症状。 等到预约那天,塞纳的情况并没有变好多少,去了医院才知道这场感冒还引发了某些并发症状,需要花一点时间处理。 以诺头一次看塞纳病成这样,完全没了平日的精神气,而塞纳本人心情也已经彻底跌破了冰点。 又是女孩,又是哈珀,还在节前,所有的坏事都赶在了一起,生怕自己慢一步让塞纳有喘息的机会。 还好以诺照顾人算是差强人意,不然在外乡塞纳真的要情绪失控了。 吃了医生开的药塞纳睡得很早,因为鼻子不通气发出轻微的鼾声,时不时因为不舒服迷糊说些梦话。 待深夜塞纳安稳下来,以诺检查过空调没有问题,才躺在床上歇下来。 刚浸入梦境没多久,他被人轻轻叫醒,以诺茫然地看向身侧,是塞纳模糊的影子。 “怎么了?”以诺揉揉眼睛,看清了裹得严严实实的塞纳,“需要我做什么” “咳咳,不用,”塞纳摇摇头,有些着急,“我感受到邦妮生魂的气息了。” 病痛让塞纳的行动不如以往那样便利,还好一出来就打到了车,照塞纳的指示往市中心驶去。 “圣伦威医院,”以诺看见导航上目的地的名字,神色有些凝重,“竟然在医院里……” 医院算是仅次于墓地最不适合生魂去往的地方,那里是各色魂灵混杂最多的地方,年幼的灵魂很容易迷失在当中,继而发生灵魂互蚀的情况。 夜晚路上没什么车,很快就抵达了医院。 塞纳半打趣:“要是早知道她在这里,我还何必预约附近的医院。” 两人靠近医院的外墙,巡查了一圈周围,塞纳和以诺从摄像头死角翻进了医院。 以前以诺还会对这种鬼鬼祟祟的行为表达自己的不满,跟了塞纳几个月,都有些习惯了。 医院周围很阴森,塞纳既能看见纯粹的魂灵在周围游荡,同时也能看见低阶恶灵虎视眈眈挑选自己的猎物。 塞纳仰头可以看见医院顶端矗立着十字架,不过它并没有人们希望的作用,只是一个普通的象征品,不足以震慑附近来医院觅食的恶灵。 还好塞纳能感受到邦妮生魂的气息,可以确定她还安全,只要带回女孩,之后就能放心准寻稿纸的下落。 塞纳找到了医院后面某个常年弃用的后门,稍微动动力气就能打开。 “咳咳,”塞纳感觉肺有灼烧感,非常难受,“我们快一些吧。” 以诺跟着塞纳往楼上去,楼层之间的感应灯还亮着,是那种惨白色。 两人最终停在二十六楼,走廊尽头有一盏灯是坏的,周围安静得人心里发毛。 “奇怪,”塞纳看了看周围,“为什么断了,难道是错觉?” “塞纳,”以诺拍了拍还在走廊来回看的人,“那个……是人吗?” 塞纳顺着以诺手指的方向看向楼梯口,那里站着一个清楚的影子,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盖住整张脸。 沉默了一会儿,塞纳才结结巴巴道:“貌似……不是的样子。” ☆、怨魂 长发披散的身影仍旧驻留在原地,四肢藏在白色的宽大衣摆下,有些生硬地抬起黑发遮面的头,朝向塞纳和以诺的方向。 这和塞纳通常所见的恶灵非常不同,绝大部分灵魂在堕化后,基本不再拥有人形,而是以地狱生物的姿态游走人间,很容易就能区分,不像眼前这般似人非人,似魔非魔。 呼吸有些不畅,塞纳说不清楚这是因为眼前这个诡异的非人类还是病痛,身体好像开始丧失调节体温的能力,时热时冷。 “不太妙,”塞纳说着拉以诺后退回走廊,暂时进入楼梯那里无法看见的死角,“我感觉有什么在影响我的判断。” 这种感受很难形容,像是受到特殊磁场干扰的指南针,杂乱的感受充斥在塞纳的脑海,令他辨别不了方向,塞纳猜可能与生病有关,不过这猜想毫无根据,他都已经忘了自己上次生病是什么时候,无从比对。 “滋——滋——” 头顶传来不和谐的声音,惨白的灯光闪烁明灭,有什么东西在滴落,缓慢逼近。 薄泪遮在眼眶,塞纳觉得周围有些朦胧,完全看不清眼前,只能注意到一个模糊的白色影子以绝非人类能驾驭的移动方式缓慢走上阶梯。 待踏上走廊的一刻,它转向塞纳和以诺,白色身影慢慢弯折身体,不是人们平常那样弯腰,而是用力地对折自己的身体,直到发出咔一声,脊椎立即不可思议地在后腰附近呈断裂凸起,将白色的外袍撑起。 白色影子的手露了出来,黑色的长指甲在地板上划动,发出刺耳的“吱吱”声,不断刺激人的耳膜。 四肢着地,以脊椎断裂处为限,下半身半蹲,断裂的上半身则借助手半撑起,扬起头,露出些许暗沉的皱缩的皮肤,伴着喉咙蠕动缓缓张开嘴。 塞纳脸庞抽搐,眼前的景象过于毛骨悚然,本就被病痛搅乱的头脑更加混沌,完全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反而心情复杂地看了一会儿地上扭曲爬行的类人物种,鬼使神差地喃喃道:“看样子不是本地人。” 以诺:“……”这还能看出来是不是本地人? 这骇人的景象也已经超乎了以诺的认知,但他还是保持冷静地拉着塞纳小幅度后退。 这并非恶灵,也不拥有恶魔的气息,但一种强烈的特殊负面影响正被这个非人之物施加到周围的环境。 以诺遍寻自己的记忆,也完全找不到可以与其对应的东西。 下意识,以诺掏出了十字架,紧跟着抛出了一瓶圣水。 圣水瓶落地一瞬碎裂,圣水溅落到那个白色身影之上,它先是猛然后缩了一下,圣水溅落之处冒出几缕白烟,黑色的指甲被灼出一道浅浅的印记。 与其他恶灵相比,圣水对它造成的危害完全就是小擦伤而已。 但已经足够激怒它,嘴张得愈发大,咕嘟翻涌的声音从喉咙不间断冒出,在最响亮的一刻爆发出来,尖锐的嚎哭刺穿天花板,耳边是难以忍耐的剧痛。 塞纳踉跄后退几步,用干哑的声音道:“我知道它什么了,这是一个怨灵。” 这是以诺并不熟悉的定义,他只知道这个东西不怎么畏惧他的力量,危险异常。 “圣水不起作用。” 说着以诺又连着扔出几瓶圣水,那个怨魂毫不畏惧,稍加闪避后朝向他们蓄势待发。 只是一个瞬间,怨魂奔扑而来,狰狞的青白色面庞暴露无遗,啪一声它头顶一盏灯灭了。 “跑啊!” 塞纳嗷完立刻拉着以诺开始掉头狂奔,他本该知道对付这个玩意的方法,但生病已经将他的智能水平降到最低点,只能利用本能做出判断。 身体还处在虚浮之中,胸腔中好像有一团冰在跳动,将冷意不断泵向四肢,即使是在狂奔,也没能产生足够驱散身体冷意的热量。 塞纳喘得很厉害,说不出话只能拼命用力指了指窗户,以诺这样超凡的体能,翻越二十六层逃出生天大概也不是不可能吧。 这不是高估,原本若是跑到走廊尽头凭以诺的身手带两人通过窗户离开确实有可能,但谁知道随着不断奔跑,整个周围的场景就像是晕染的画布,以一种微妙的角度模糊拉长。 两人跑得不慢,怨魂紧追不放隐隐有不断缩短距离的架势。 几乎是同时走廊的景色开始变化,左边的墙壁越来越光滑,隐约能映照出狂奔的两个身影,就像是一层一层洗涮干净,那片墙壁变成了一面通向无尽的光滑镜面,就和寻常厕所里所见一样。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个猜想,右边的墙壁变为了一个一个模糊的隔间,最终完全清晰,甚至能闻到诡异的骚味。 再往前看,只见是没有止境的厕所走廊,遥远的窗户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暗色光斑,地面开始变得湿滑黏腻,厕所隔间的锁不断发出有节奏的开锁声,接着声音的频率越来越快,混乱地响成一片,像是有什么试图挣脱而出。 无论多想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幻觉,但身临其境的一刻依旧无法挣脱,这个怨魂似乎拥有着什么特殊的能力,把自己对外界施加影响的能力几倍增强。 塞纳只能在心里狂骂,驱魔这么多次了,什么鬼东西没见过,怎么偏偏这次跑出来这么个玩意。 讲讲道理好不好,鬼还讲就地域区别的啊! 怨魂每经过一个厕所隔间,厕所的门都会发出打开的巨响,“嘭”一声冲破出来,在咔嗒咔嗒的成片开锁声中还接替着一声接一声越来越近的嘭嘭开门声,催命似追着两人的脚步,而怨魂身后则化作黑色的深渊,它如同一只从深渊极地匍匐而来的巨蟒。 它也不着急,保持着一个恰当的距离追逐着两人,似乎知道他们迟早有力气用尽的时刻,实际上塞纳确实开始觉得力有不逮,呼吸都变得困难。 只是一个疏忽,塞纳扑跌了一下,速度骤然落后不少,他本来意识就比旁人敏感,怨魂不知不觉已经对他的精神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尤其此刻他正处于身体虚弱期。 “以……呼,以诺……” 他看不清以诺的身影,地板更像是垂直的井壁,每一步都艰难万分,怨灵嚎鸣之音已经跟上了他,紧紧贴覆在他脊背。 恍惚绝望中干燥温暖的手立刻伸出来拉住他,稍用力就把塞纳拉到了自己身边,掌心的温度传递过来,塞纳竟然觉得恢复了几分力气,依附在身上的恐惧逐渐剥离。 但这么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塞纳的体力完全不够支持他不知何时停止的逃亡,响声越追越近,以诺的脸色变得愈发阴沉。 塞纳忽觉一股大力,视线变换,以诺把他拉到了身后,以诺急刹在原地,转身摆出肉搏对抗的姿势。 以诺对自己有信心,不管怎么样,这个怨魂也不能轻易伤他,狼狈而逃本就不是他的风格。 他承诺过保护塞纳,这不是一句空话。 怨魂的脸色露出一丝狂喜,几乎是飞扑直冲以诺面门,那一瞬甚至能描摹怨魂脸上每一个细节。 眼睛与嘴巴是纯粹的三个巨大黑洞,扭曲变形,它的口中淌出黑色的液体,黏稠地粘连在一起,这臭味几近有形,重重砸在嗅觉上。 恶臭一瞬让塞纳思维凝固,一切的景象都在不断放慢,和电影中的慢动作一样,怨魂的狰狞撞入眼底,塞纳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惊恐,心被紧紧攥着,跳动不能。 未料那凶悍的巨口并没有如愿咬在以诺脸上,怨魂就像是被定住一般凝在空中,距离以诺的面堂仅有毫厘,不等表情变化怨魂重重摔在地上。 “啊,啊啊啊……” 怨魂紧紧抓住地,像是遇见了什么不能抗拒的力量,被拉扯向后,它的脸上绷出惊恐,扭动匍匐,想要挣开。 “啊啊啊啊啊————” 怨魂的声音越来越凄厉,以诺反身紧紧捂塞纳入怀,试图为他分担这声波攻击。 “叮铃。” 怨魂身后的黑色深渊传来清脆的铃声,非常有节奏,轻轻一声就能盖过怨魂的尖嚎。 轻缓而温和的吟声传来,是以诺从没听过的语言,细细听去像是深谷细流般空灵。 怨魂的表情不知为何开始渐渐变得不那么吓人,长指也慢慢缩了回去。 它的声音逐渐变小,由尖锐的嘶叫变做轻轻的哀鸣,无实质的身体如丝线抽离那般消散。 周围的环境再次变化,像是被泼上什么助于褪色的染料,缓慢地稀释流淌,最终恢复成原本医院的雪白墙壁。 头顶的灯还是刺目的白,塞纳晕乎乎地看着上方,唯一能落入眼中的只有以诺的下巴阴影,方才攥紧他心口名为恐惧的巨手缓缓松开,塞纳感到窒息,随即发现是自己因为恐惧而屏息。 塞纳听见了许多声音,哭泣的,欢笑的,愤怒的,最终如潮水一并褪去,随之带走的还有他的意识,世界完全沉寂了下来。 待确定周围没有危险,以诺才低头查看怀里的塞纳,他半合着双眼,脸上浮起不正常的红晕,脸上是灼人的热度,手却冰冷异常。 以诺慌乱地把人紧了紧,轻声呼唤塞纳的名字。 正在以诺六神无主之时,走廊中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以诺拥紧塞纳,神经再度绷起,抬头看向发声源。 走来的女子着一身白底青印的套装,领口和袖口坠满白色的绒毛,一只手执合起的伞,缓步走近以诺。 待再近一些,以诺能看清对方的容貌,这是一张亚洲人的面庞,秀美清丽,神情温柔异常,尽管不再年轻,但看起来独有一番韵味。 随着她走动,以诺听见了极轻的铃声,若不是仔细听,很容易就忽略。 面对这个人,以诺的警惕心不自觉放下了,这个人拥有着非同寻常的安抚人心能力,与卡特神父何其相似。 淡淡的幽香萦绕在鼻翼,这绝不是化工合成香水的味道,自然而温和,能够抚平过分紧张的神经。 女子半前倾身,素白的手落在塞纳侧脸,轻轻皱眉,以诺一怔,错愕于自己竟然没有阻止。 “他好像受到了怨气的影响,”女子抬头看向以诺,纯黑的眼仁中绽放的是怜爱的柔光,“不介意的话,请让我来帮助你们。” 以诺结舌,他无法拒绝,这个声音他听到过,就在刚才怨魂扑面之时,深渊中传来的吟唱声就是如此。 不必怀疑,就是眼前的这个女子驱散了那个棘手怨灵。 沉默暂时在两人之间交换,直到以诺打破寂静。 “劳烦了。”这是唯一能做出的回答。 以诺喃喃着横抱起塞纳,跟上这个神秘女子。 ☆、旧宅 令人意外的在于医院里闹出这么大动静,无论是值班的医护人员还是住院的病人,他们仍旧享受着梦境的安宁,对外界一无所知。 也许从以诺和塞纳踏入医院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落入了某个圈套——以诺有这种强烈预感。 本以为在医院里呆了没多久,跟着这个神秘女子出门后才发现天边已经泛起蒙蒙的亮,夜近阑珊,只剩下薄薄一层星光。 雪地异常明亮,保持着没有被破坏的完美形状。 女子撑起伞,稍稍举高遮在以诺头上,飘落的雪花晕染开伞面的精致纹路。 以诺有些局促:“谢谢,不过还是不麻烦了。” “就当是为了你怀里的朋友,”女子笑了笑,“不必与我客气。” “……真的非常感谢,”以诺词穷,思考片刻,“请问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铃媛,如果你愿意,叫我媛姐也可以。” “铃……媛。”以诺努力发出这个对他而言拗口的名字,有些跑调,“我叫以诺,这是我的朋友,塞纳。” 铃媛掩唇笑了笑:“看样子,对你有些难,虽然可能在这里待不了多久,但有个英文名字大概以后还是会方便许多。” 说罢铃媛又有些发愁:“要是先生知道了八成又会说我多管闲事,唉,总之先带你们回去再说吧。” 以诺不明白铃媛在说什么,默默抱紧怀里的塞纳,冷意清晰地从塞纳身上传递过来,只要塞纳陷入昏迷,就像是暂时失去了生命,冰冷,僵硬。 和上次将塞纳从祭坛之下救出来时一样,如同抱着一个没有生命的人偶。 □□好像从未眷顾过塞纳,赐予他的只是行动能力。 “说起来,这么晚你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们……来找人。” 这绝对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回答,尤其以诺注意到铃媛露出了然一笑。 “那下次记得要白天再来,我可没法保证每次都有人搭救你们。” 闻言以诺有些窘迫:“……嗯。” 以诺不确定对方会将自己带往何处,直到从暗处逐渐走进另一重光亮,一条长长的街道映入眼中,这条街道的景色很特殊,充满异国风情。 几家店铺已经开门了,似乎都是做早点的,白色的袅袅雾气从蒸笼的缝隙溢出,带来令人垂涎的香味。 整理笼屉的下手一看见铃媛立刻伸手招呼:“媛姐!今天准备给钟先生带什么回去吗?” 铃媛笑眯眯地回答:“不用不用,好好忙吧。” 对方“嗳”了一声,掂起一笼包子走回了前堂。 以诺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不好问,要是塞纳醒着,这个问题大概就能迎刃而解了。 穿过古香古色与潮流时尚并存的街道,铃媛带着以诺进入了一个小巷,积雪被扫到路两侧,露出下面的石板小径,曲曲折折地通向深处的院落。 以诺从没见过这种住所,等走到门前可以看见上面堆叠着紧密的瓦片,如同鱼鳞一般,冰凌垂挂下来,自做晶莹的饰品。 暗红色的双开门上有两个门环,门环周围雕刻着一圈金色的纹路,铃媛推开门带着以诺进去。 院内开阔,正中有一假山,上着一层厚厚的雪,假山左侧有一个圆弧形的门洞,另有小路通向别处,通过墙上的漏窗可以看见垂挂着冰雪的高大树木,右侧是一条长廊,曲折蜿蜒,最终隐没到素白的墙后。 “走这里。” 铃媛带着以诺踏上长廊,绕过假山看见后面是一间造型独特的厢房,房门是开着的,因为周围太暗看不清内部,不过在别人家去窥探房间内部是很不礼貌的,以诺遂收回目光。 走过隐没长廊的白色墙壁,周围愈发开阔,长廊两侧没有任何饰物,可以看见一片广阔的素白,长廊中部是一水榭,可供休憩,以诺这才意识到他们正在水面上,水已然冻结被雪掩埋,所以才看见周围是白茫茫一片。 自水榭向后有两条延伸的九曲桥,铃媛带着以诺从左边走,桥的护栏很矮,都不到以诺的腰,驳岸以青色石块堆砌,雪做白帽铺盖在石块上。 每一处景色都是新奇的,给人的感觉很舒服,其实从进门到这里也不过几分钟,总体这里不算大,但因为宅子主人的设计,让这里看起来很广阔。 走下桥再穿过一个门洞就到了一个小小的房间,房屋构造很简单,房前有好几块花圃,不过都已经被雪铺满了。 一路弯弯绕绕已经把以诺搞晕了,这里与其说是住所更像是一个小型公园。 “进屋吧,”铃媛推开房门,屋内的暖意溢出,“走这么久应该很冷了。” 以诺应着走进屋里,周围的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套木质桌椅和床,不过用花草填补了大部分空处,他们看起来被照料得很好。 周围有淡淡的香味,和铃媛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或许是某种安神香。 “先把你的朋友放在床上,一会儿我就为他祛除怨气。” 铃媛说着走到墙边,那里放着一套茶具,她摸了摸茶壶,还是温热的。 “喝了这个你会舒服一些,”铃媛替以诺倒了一杯姜茶,“不过你似乎拥有某些特殊的能力,大概寒气也没怎么影响到你。” 以诺道过谢接过茶杯,陶制的杯子摸起来很舒服,茶带着淡淡的红色,是以诺从没闻过的味道。 铃媛随即转身到塞纳身旁,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知为何微微皱眉,又看了看以诺,似乎想问什么最终没有开口。 “怎么了?”以诺紧了紧杯子,有些不安。 “没什么,放心。”铃媛摇摇头,目光回到塞纳身上。 铃媛将手放在塞纳胸口,口中低吟,发音很复杂,语速极快,随最后一句话结束,淡淡的黑色在塞纳额前汇拢,片刻消散,铃媛又在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小撮粉末抹在塞纳的耳侧,轻缓地揉开。 不过塞纳本身因为风寒受到的感冒并不会好,而且因为拖着病体夜半出行,还被怨魂穷追不舍,可能还会加重,这会儿正陷在深深的梦里出不来。 “这样就可以了,不过我不是医生,没法帮他缓解病痛,先让他休息一会儿吧,也许等中午塞纳就能醒了。” 以诺再一次郑重道谢,铃媛抬头看看表:“都这个时间了,先生大概已经醒了。” “如果你的朋友提前醒了,可以给他喝一点姜茶,会让他舒服一些的。”铃媛指了指茶壶,又道,“一个晚上你应该也很饿了,一会儿我会给你们准备一些吃的。” 目送铃媛离开,以诺坐到塞纳床边,手中的茶已经冷了,以诺将其放在床头的架子上。 以诺有很多疑问想要问铃媛,不过到口边却不知从何问起,如果非要说的话,最大的疑问应该是自己吧,如此相信一个陌生人,接受对方的好意,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这样没有警惕心了。 铃媛离开小屋后站在门口观望了一会才离开,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把两个陌生人带回来,这算是她这一行的大忌,谁知道陌生人会带来什么危险,说不定还会祸及他人。 不过在看见以诺和塞纳的时候,她对这两人并无猜忌,尤其是以诺,那双纯粹的蓝色眼眸,还有他周身暖洋洋的能力,尽管与她并非一脉,但拥有这样醇厚光明之力的人,不会是恶人。 最大的问题源于塞纳,她不确定在为他驱邪时自己的感应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塞纳带给她的感觉是混沌的,他身上怀揣着既非善亦非恶的力量,这两种力量在他体内纠缠,难分彼此。 是什么事联系起了这两人,乃至牵扯上怨魂? 铃媛摇了摇头,先生可还等着她呢,不能再因为陌生人分心了。 自水榭的另一条九曲桥铃媛进入其他院落,这里比起铃媛的住所要大许多,有三间独立的房间,其中一个是专门的厨房,离书屋和卧房要远一些,铃媛看了看门前有梅树的那个屋子,窗户还是紧闭的,她稍加放心,走进了厨房。 食材是每日有专人准备好的本土蔬果,铃媛不确定这两位客人能否吃惯,最终决定做两种不同的早餐。 考虑到塞纳的情况,铃媛顺便煲了汤,对于自己做汤的能力她还是很有自信的。 忙碌了半天铃媛端着饭去前屋敲门,不必等回应她便能进去,把热腾腾的早餐摆在桌上,将窗打开一条小缝驱散一夜积累的阴沉。 和往常不同,她没有听见脚步声,铃媛狐疑地看向里屋的床,床幔挡住了后面的景象,但她家的先生可不是会赖床的人。 “先生?” 铃媛走到床边,不过床幔后没有任何人,只有叠放整齐的被褥,摸摸床铺,暖意正在逐渐散失。 以诺略疲惫地倚靠在床头,塞纳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他睡得实在太沉了,沉到让以诺恐慌。 时间过去不过半个小时,以诺却觉得异常漫长。 这是这么久以来他最束手无策的一次,当发现怨魂不为圣水所伤时,以诺对自己的力量首次产生了怀疑。 以诺不得不正视一件事——某些时候他或许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强,没法强到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譬如这一次,如果不是铃媛及时出现,等待他和塞纳的又会是什么? 他很害怕这种感觉,因为经历过一次对自己无能的痛悔,才会更加恐惧再次面对自己无法应对的局面。 也许自己利用这未知的力量守护了很多人,但如果无法守卫最想保护的那个人,这力量自某个角度而言并无意义。 不知不觉中,以诺都没想到塞纳在他心里占据了这么大的位置,在从亡故的神父手中接过了教堂后,他封闭了自己很久,而现在他竟然会开始对卡特神父以外的人产生关怀之心。 以诺垂眸看了看塞纳,细数而来,除了卡特神父和犹尼耶,塞纳是迄今陪伴他最久的人,从开始的客气到后来的矛盾,到现在两人学着互相理解,他们已经不再是普通的合作关系那么简单。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当你开始和别人构筑亲密关系的时候,微妙的困惑和欣喜会缓慢生长,直到这段关系稳固下来。 以诺认为自己大概还处在困惑期,毕竟当他找到卡特神父的残魂之后,还能有什么理由让他们继续如此亲近? 门就在以诺还在发呆的时候猛地被推开,一阵劲风刮过,有什么直直袭向正躺在床上的塞纳。 电火石光间,以诺一探身挡在塞纳面前,疼痛令他眼前一黑。 以诺捂住后肩看向门口,那个消瘦的身影逆光站着,朝晖已经遍洒,为这个人绘上金灿灿的底色。 “什么东西?” 这个声音冰冷异常,闻之令人浑身发寒。 ☆、度化 以诺下意识摆出了防备的姿势,从对方身上他感受到了灼热的力量,和自己很相似,但绝非一脉。 逆光的身影发现以诺并未受桎,微微抬起头:“哦?” “什么人?”以诺警惕地站起身,完全挡住身后的塞纳,他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不确定是否有恶意。 “这个问题应该我这个做主人的来问吧。”对方旋即换用了语言。 以诺有些惊讶,他本以为铃媛就是这家的主人,这样看来对方没有架枪当场了结他们可谓是良善。 “钟先生,”铃媛急匆匆从远处跑来,额头浮起薄汗,抬头注意到对峙的两人有些紧张,“抱歉。” 钟临东转向铃媛,语气温和,并未就以诺他们的事发问:“怨魂的事解决了吗?” “嗯。” “那关于这两个……家伙的事,你可以在我吃饭的时候慢慢解释给我听。” 钟临东不再回头看以诺,离开了铃媛的房间。 从始至终,以诺未曾看清对方,只从对方声音中听出了几分少年感。 目送钟临东离开铃媛先走到以诺眼前:“先生他应该没有伤到你们吧。” 以诺摇摇头:“没有,抱歉,给铃小姐添麻烦了。” “怪我没早点找先生说,你先和你的朋友在这里留一会儿,等我去和先生说清楚。” 以诺讷讷点点头,坐回了原处,等铃媛离开后才摸了摸自己受击的肩膀,衣服似乎被什么灼烧了,不过除挨上一瞬有痛感没有留下任何实际伤口。 后背突然被碰了碰,以诺回头,勉强抬起手的塞纳半眯着眼看向以诺。 “我们……这是在哪?” 梅树正值花期,幽幽的暗香顺微开的窗飘入,钟临东慢慢喝着粥,瘦肉沫和青黑色的皮蛋碎混在白色的糯米粥里,挖一勺吃进去满口咸香。 他本比较偏甜口,但铃媛的手艺很轻易就能打破地域限制之间的壁垒,从小到大吃惯铃媛手艺的钟临东根本没什么甜咸之争的困扰,这两种口味都能被她完美地做成最可口的那一种。 但今天他的心思有点不在早饭上,铃媛是家族里出了名的心肠软,在本家出去干活的时候,很容易就被一些遭遇凄惨的魍魉鬼魅感动得稀里哗啦,继而闹出些麻烦。 钟临东这些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铃媛改掉了动不动就心软的毛病,不过她爱捡些负伤者回来医治的问题好像更严重了,即使出国也完全没法让她消停。 连他这个还没成年的孩子都知道对陌生人警惕一点,铃媛可比他足足多吃了一倍年份的饭,怎么感觉他俩完全是心智年龄对调了呢? 铃媛看钟临东一直埋头吃饭,对她的解释没有任何反馈愈发心虚:“我觉得他们也不是坏人,而且你应该比我‘看’得更清楚,等昏迷的那个人醒了,马上就送他们走,绝对不留。” 钟临东不高兴地轻哼一声:“但愿你下次再捡什么回来的时候确定对方是一个人。”他特意给“人”这个字加了重音。 铃媛一听便知道钟临东不生气了,高兴道:“我就知道东东最好啦,中午给你做糯米鸡和猪脚汤。” “没大没小。” “论年龄你可比我小多了,就别学家里那些老古董一样古板,”铃媛笑嘻嘻道,“在外人面前我也还是会老老实实叫你先生的,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不碍事啦。” 钟临东不置可否,天生超群的能力外加辈分分别,他自小就没怎么像普通孩子一样生活过,记忆里的所有事都与鬼怪精魅、问卜算卦有关,连自己的父母都要对自己恭恭敬敬,不得如寻常人家那样亲昵相待,这世上大概再找不出比这更让人无奈的事。 “我来超度怨魂,你去把他们送走,”钟临东吃掉最后一口粥,心情已然转好,“这次可别又闹什么乱子。” “知道啦,钟——先——生——” “……” 钟临东无言以对,总感觉三十多岁的那个是自己才对。 塞纳努力撑起眼皮打量周围,床顶上雕刻着独特的花纹,周围还有床幔垂落,不管怎么看完全都不像是一个正常旅店的样子。 “是有人救了我们,她说你中了怨气,所以带你来这里疗伤。” “怨气……” 重感冒附赠记忆清洗,塞纳半天才在脑海中拼凑出自己昏厥前的遭遇,印象中似乎有某个曼妙的影子一闪而过。 “现在感觉怎么样?” “轻松一些了,但身上还是很难受。”塞纳的声音闷闷的,嗓子有撕裂的痛感,不说话时则痒得要命。 他想不通怎么会撞上怨魂,他记得自己当时在旅店的床上,感受到的明明是邦妮的生魂,他甚至能听见她的呼喊。 眼前又开始模糊,塞纳摇摇头,眩晕感却更重,这可不是适合思考的状态。 “那救我们的人呢?道过谢我们就离开吧。” “她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以诺不准备说出另一个人,“你先躺着。” 塞纳却摇摇头:“我还想找那个怨魂,她出现的时机很奇怪,我有些事要通过她才能确定。” “那我一会儿问问铃小姐,她大概能告诉我们关于怨魂的事。” “铃?很特别的名字。” “她全名叫铃媛,”以诺努力发出那两个字的音,“是外国人。” 塞纳没有表现出意外:“那个怨魂的样子也完全不像是这里的人。” 当时塞纳说“看起来不像本地人”时以诺还以为他在说什么蹩脚的玩笑,现在看来塞纳那时就已经发现了什么。 门被轻轻敲了敲,铃媛轻声:“能麻烦帮忙开开门吗?” 以诺安抚性地拍拍塞纳,起身开门。 铃媛端了一个不小的托盘,上面放着热气腾腾的饭,以诺忙搭手端到桌上。 “还真有点沉,”铃媛甩甩手侧头看床边,“你醒了,太好了,正好趁热吃饭,这样你很快就能好了。” 铃媛走到塞纳身旁:“要是还难受我给你架个小桌子在床上也行。” “不麻烦了,”塞纳受宠若惊,“谢谢你。” “都是小事。” 塞纳走到桌边,饭菜的香味很特别,有点类似他以前吃过的中餐厅,不过那些和眼前的饭菜比起来可差了不止一点。 “虽然西式餐点我也会做一点,不过不是太好就是了,这个算是中西融合吧,要是不好吃就多担待啦。” 铃媛给塞纳他们准备的是麦片粥,备了一盅汤,热乎乎一口下去冰冷的身体立刻就暖和了,塞纳眼神一亮:“超级好吃。” 尽管是非常简单的粥品,但因为煮得很软糯,配上麦片的香味简直不能再好。 以诺吃过的美食远不及塞纳多,这已经是他至今为止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明显吃得比平时多。 铃媛心里有些小得意,脸上很平淡:“你们喜欢就好。” 一顿饭吃完塞纳甚至觉得自己的病都好了许多:“真的非常感谢你的帮助,抱歉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麻烦不至于,我本身就是干这个的嘛,以后小心点别去招惹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就是了。” 铃媛这么一说提醒了塞纳,后者忙道:“请问你知道那个怨魂后来去那里了吗?” “去哪里?”铃媛微疑,“还能去哪里,当然是被我收服了,现在先生正超度她呢,不用担心,不会再缠上你们了。” 超度…… 塞纳心里咯噔一下:“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奇怪,但拜托你带我们去找那个怨魂,我们有非常重要的事去找她。” “找她做什么?”铃媛警惕起来。 注意到铃媛表情变化,塞纳赶紧解释:“不是做什么坏事,不瞒你说,我们也是通灵者,正在找寻一个非常重要的……灵魂。” 塞纳因为着急呛了一下,咳得满脸通红,他不确定用通灵者这三个字来解释自己的身份是否妥当,担心对方更加起疑。 铃媛没有回答,皱起眉很是纠结。 以诺给塞纳顺气,看向铃媛:“就像我的同伴所说,我们正在找一个生魂,不知道你是否能明白,那个孩子还活着,但她灵魂脱离不知所踪,如果不能及时找到她恐怕就再也醒不来了。” “你说……”铃媛的脸色凝重起来,“生魂?” 钟临东撑起铃媛的伞,伴随着梅树上落下几片花瓣,一个身影自伞下浮现。 这是一个清丽的少女,她仍穿着白衣,腰部截断,神情茫然地看向钟临东。 “我这是怎么了?”女孩看看自己透明的手,“为什么,为什么……” 女孩这么低声说着时身上又冒出黑气,眼睛逐渐变红,颤栗不止。 钟临东伸手轻轻放在女孩肩头,那些怨气被奇迹地消除:“一切都结束了,回家吧。” ——回家吧。 女孩再次颤抖起来,这次则是因为悲痛,她无数次在心里对自己说过这句话,但直到身销魂陨,她连家乡所在的方向未曾张望过。 她的家在大洋的彼岸,而她永远地死在了异乡。 “你是来带我回家的吗?” 钟临东点点头:“你的苦痛已经结束了,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一句话便足以給迷途的灵魂指明方向。 “谢谢,”女孩满脸是欲哭之色,“谢谢……” “等一等!请等一等!” 钟临东听见声音时几乎是立刻恼怒甩手将什么丢向发声源,铃媛眼疾手快夹住,那是一张符纸,被叠成了菱形。 “他们怎么还在这里。”钟临东用家乡话问铃媛,他最讨厌有人在他工作时闯入。 铃媛一时语塞,塞纳主动接了话:“打断你真的很抱歉,但我有些事需要问问这个鬼魂。” 这下轮到铃媛和钟临东惊讶了,倒不是因为他说话的内容,而是他字正腔圆地用中文说出了这段话。 钟临东索性直接用自己的母语和塞纳对话:“不必感到抱歉,毕竟我没道理让你寻问这个鬼魂,她即将前往净土,不该再为人间的事烦扰。” “先生,”铃媛先塞纳一步开口,“他们……好像也在寻找某个生魂。” 钟临东神色未动:“他和你说了什么?” 铃媛看了看塞纳,后者将刚才以诺给铃媛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这对我们真的很重要,我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找回小女孩流离的灵魂,他的父亲还在等她。” 钟临东看了看一旁神色不解的灵魂,思考片刻:“可以,不过我需要和你一起。” 塞纳立刻同意,走近那个鬼魂。 这不是需要言语交流的事,塞纳伸手试探地看向少女的灵魂。 少女犹豫了一下,看钟临东暗示性地点头,这才放心把手交给塞纳。 “尽力回忆你能想起的事好吗,无论关于什么,”塞纳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温柔,“很快就会好。” 钟临东看着这一幕心间有些小小的讶异,眼前的这个外乡人拥有着非同寻常的才能,甚至可以称得上杰出。 只有天分奇高的人,才会拥有这种与灵魂共鸣的能力。 时间过得很快,不过塞纳已经回顾了少女短暂的一生,是非常简单的生活,没有他想知道的事。 松开手时塞纳脸上有着明显的失望,钟临东也注意到了,少女绞起虚幻的手,结结巴巴道:“没能帮上你,很抱歉。” 塞纳努力打起精神,笑道:“不,非常感谢。” 一直静默不言的钟临东突然道:“冒昧问一下,你为什么远离故乡来这里呢?” “很多原因吧,不过最主要的当然是因为一些不切实际的梦想,现在再看,可能自己还是太幼稚了。” “那你的梦想是关于什么?” “关于什么,”少女喃喃地重复,“嗯……我好像……记不太起来了……” 敦促她离乡的重要梦想,在此刻却想不起丝毫,钟临东不知道该不该替她感到悲哀。 “没关系,我现在就送你离开,安息吧。” 少女原本平和的神情扭曲了一下,慢慢弓起身体。 这句话似乎勾起了少女某些回忆,她骤然睁大眼睛:“不,我还不能安息……” “为了全人类……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做……祭献……我的……” 塞纳猛地拉住钟临东的手,急问:“你说什么?” “新的神……新的神……”少女抱住头,“回家……我要回家……” 来不及继续深究,再不进行超度,这个少女会再次堕化,那时就必须消灭才行了,钟临东可不希望到那个地步。 钟临东变换手势与口中所言,手臂轻震,塞纳拉住钟临东的手一麻,不自觉松开,少女微微仰首,旋即消失在伞下。 塞纳握住自己发麻的手,愣愣看着钟临东,他知道钟临东这么做是正确的,但还是有些暗恼。 “既然问完了,恕我不能远送了。” 钟临东并不喜欢塞纳,他已然开天眼,能看见许多旁人不得见之物,塞纳的存在令他觉得诡异。 塞纳动了动唇,低声:“谢谢。” 铃媛领着塞纳和以诺自来路离开,塞纳有些沉郁。 “先生他一直都是这个性子,请不要放在心上。” “不,他那样是对的,”塞纳轻声,“而且你们救助了我们,我们甚至没有报答,你们已经帮了我们很多。” 铃媛笑了笑,带着两人出门走进了街道:“送你们到街道口吧,搭车方便,我猜这里你们肯定没来过。” 这是当地的华人街,此时所有的店铺都已经开了,兜售各种货物。 喧闹中,塞纳冷不丁问道:“为什么你在说我们找生魂之后,他就同意我去询问了?” 铃媛神情微僵,她很容易就忘了塞纳能听懂她们的母语这个事实。 “这个……” “而且你说了‘也’,你们也在找寻生魂?”少说也当了不少年警探,言语间的细节塞纳总比其他人要敏感许多。 铃媛心中叫苦不迭,没想到塞纳竟然如此细心。 “我想你和我们出现在医院并不是一个巧合,拜托你再和我说一些相关细节,这对我们真的很重要,那个女孩已经游离了近一个月了,不能再拖了。” 一个月,这个特殊的时长没法让铃媛忽视,她缓缓停下带路的脚步,咬唇犹豫了许久。 铃媛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塞纳,与其四目相接:“但愿你们不是在利用我。” ☆、沟通 钟临东有些后悔这么着急赶走塞纳和以诺,只是塞纳带给他的那种不适感实在太强烈,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他决定暂时忘掉关于这两个人的事,他这次来还有重要的事,没空为陌生人分心。 回房拿起笔,钟临东开始默写静心文,希望这能帮助他集中注意力。 雪势转小,轻灵地飘落,自窗边可以看见钟临东摹帖的神姿,因为常年不出门,他的皮肤比雪更白三分,近乎透明,那副天赐的好容颜偏向古典的俊秀,只可惜双眼并不明亮,黯淡无光,没有焦点,不过立在落雪的窗前已是极美的画面。 “先生。”铃媛的声音小心翼翼从窗前传来。 “嗯。”钟临东没有抬头,写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些不对,抬起头。 铃媛傻笑着看向钟临东,身后是本该被送走的塞纳和以诺。 钟临东不知该作何表情,笔提在手里,墨缓缓汇聚滴落,在字帖上晕染出一大片墨渍。 “我只是觉得……有些事先生或许能和他们聊一聊,大概能有些帮助?。” 钟临东无言,将笔放回笔架慢慢坐到身后的椅子上,有些疲倦:“他们又和你……算了,不过我今天并不想接待外人,你先带他们去别屋,有什么明天再说吧。” 铃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不过没让别人看见。 别屋离铃媛的屋子很近,从她屋后绕过几丛长青矮灌木就到了,同样陈设简单,基本需求都有。 姑且算是迫使别人住下,这令她很不好意思:“真的非常抱歉,今晚委屈你们在这里住一晚,先生他有时候有点随心情,不过他说了明天再见肯定明天就能和你们谈一谈,你们要是有什么需要和我说就行,吃的用的之类,也算是尽地主之谊。” “铃小姐别自责,我们也是有事拜托你们,而且住一晚一点不影响。” 当然不影响了,这里不仅暖和还有好吃的,塞纳简直在心里乐翻了。 “那我先去找一下先生,希望你们暂时先不要离开这里……虽然这么说不太好。” “铃小姐放心,我们不会给你添乱。” 铃媛又说了些周围东西怎么用,顺便给塞纳送来了感冒药后才离开。 吃过药塞纳觉得有些困,屋子里又暖洋洋的,没有招呼以诺他自顾自倒头在床上睡去。 以诺看看窗外,再看看已经做起美梦的塞纳,心里很复杂,现在可还是上午! 铃媛倒不怎么担心钟临东生气,她就属于那种“对不起,我错了,下次还敢”的类型,钟临东看起来不太好惹,本质还是一个好说话的人,不然她早都被家法惩治不知道多少遍了。 再说了,她又带塞纳他们回来也是有原因的,来这里已经有两周了,随着时间推移,她们在找的生魂受到的危险同样在不断加重,没有人希望发生最坏的情况。 铃媛觉得自己应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帮钟临东分担压力。 钟临东此时正坐在梅树下,裹着一件白色的裘皮大衣,面无表情看向走来的铃媛。 “这次你又有什么要糊弄我的?” “怎么可能是糊弄,”铃媛走到钟临东身后给他捶肩,笑嘻嘻道,“东东肯定不会因为这种小事生气的对不对,而且他们说不定这次能帮我们,我也是为了你啊。” 钟临东拨开铃媛的手,气鼓鼓嘟囔:“你少来。”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 铃媛给钟临东说了塞纳刚才同她说的话,末了补充:“他说是一个月前开始的,不是和我们一样吗?大哥……他也是一个月前……” 钟临东伸手止住铃媛之后的话,抱臂沉吟:“我原本是还有些事想要问他们,也卜过会和他们再见面,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对吧对吧,这就是缘分啊。” 钟临东叹息:“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以宾客之礼待他们,不要丢钟家人就行。” “小事一桩,”铃媛想了想又问,“那你晚上要自己一个人吃吗?” “嗯,我不习惯和外人一起。” “那我给你单独做一份好的,算是补偿行不行。” 钟临东有些无奈,铃媛总是这种把他当小孩子的态度:“随便你。” 晚上铃媛给以诺和塞纳准备了椰子鸡、蛋羹和素藕片,椰子鸡被刻意炖得软烂,椰子的清香浸入鸡肉的每一片肌理,蛋羹滑滑嫩嫩,素色的葱花铺在表层,看起来万分诱人,藕片铃媛采用了醋溜的方法,带着令人食指大动的酸香。 塞纳一觉醒来已经舒服了很多,再加上眼前的美食,简直感动得无以复加。 以诺仍保持着克制,除了饭吃得多一些,每样菜都只吃得很少,基本都是塞纳解决掉了全部,就差连盘子也吃掉了,撑得直不起腰。 “虽然好丢人,不过真的好好吃。”塞纳心满意足躺在床上,因为白天睡得有点久,这会儿还很精神。 “我们这样……是不是太松懈了。” “放心,我们很快就能顺利解决的,这只是养精蓄锐。” 这句安慰有些敷衍,以诺暂时找不出什么其他合适的聊天话题,遂缄默,不同于塞纳,以诺的忧虑日益增加,不是因为这次的事,关于更远的以后,他感觉到危险。 第二天早上铃媛带他们去了前厅,前厅就是以诺那天看见假山后的房间,房间里简单摆了几套桌椅,铃媛泡了一壶茶给两人斟上。 “一会儿先生就来,你们稍等一下。” “嗯嗯,”塞纳抿一口茶,“好香。” “是吧,我从家里带来的,早春的时候特地去茶园摘的。” 塞纳捧着杯子,转换话题:“我之前就很好奇了,你为什么叫他先生?他是你的……爱人?” “不不不,当然不是,”铃媛用力摆手,差点跟不上塞纳如此跳跃的思维,有些窘迫,“因为是按照辈分来的,可能对你们而言有点难理解,总之对尊敬的人都会以先生尊称,你就当我是尊敬他才这么称呼就好了。” 塞纳又和铃媛说了一些别的,两人似乎很有共同话题,以诺则被置于状况之外,他们已经用中文愉快的交流了起来,完全忘记以诺听不懂。 钟临东敲了敲门,提醒屋里聊得正欢的两人。 铃媛赶紧收声,去给钟临东倒茶。 钟临东换了一身衣服,单从整体观感来说,和以诺的看起来很像,但主要以中式图案作为底纹。 接过铃媛递来的茶,钟临东用茶盖缓缓在杯口滑动,年龄并不影响他表现出一种超乎寻常的老成,与他同在一处时会让人不自觉收敛许多。 “关于你们的事,我也大致了解了一些,那你们去而复返又是为了说什么?” 面对钟临东塞纳要稳重许多,直奔主题:“从你和铃媛小姐的对话中,我发现你们的某些目的和我们似乎很接近,而且关于我们遇见铃媛小姐的契机,我觉得这很值得深究,所以才想再想和你们谈一谈。” 钟临东没有接话,只是用他那双黯淡的眼眸朝向塞纳,营造出一种彼此视线相接的错觉,等待塞纳接下来的话。 “我知道作为陌生人,你肯定还没法信任我们,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尽量简短地说说我们来到这里所经历的一切。” “请。”钟临东抬了抬手,很谦和。 “如我最开始所说,我们为追寻女孩的生魂而来,头几天我们并没有什么收获,只是忙碌于治愈我的病,”塞纳耸耸肩,“而就在前天晚上,我感受到了女孩生魂的气息,随即追寻到医院,之后被袭击,然后来到这里。” “如果你想问我是怎么感受到的,只能说这是属于我的天赋,其中原理我也没法同你解释清楚,我想你能明白,”塞纳仔细观察着钟临东的一举一动,“而我也很好奇,夜半三更,铃媛小姐又是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这肯定不是什么巧合,她或者你或许拥有着某些特殊力量,从而意识到医院会有某些事发生,从而前去,恰好碰上我们。” “所以我想知道,你们又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你们也在追寻生魂,是否和我们正在找寻的有什么关联。” 钟临东微微侧头,像在思考,片刻后问道:“铃媛告诉我你叫塞纳,对吗?” 塞纳点点头,轻应了一声。 “塞纳先生,那请问你们了解这个地方吗?就是这座城市,”钟临东顿了顿,“我问这个问题没有什么其他意思,因为这关系到我们来这里的原因。” 钟临东的发问太突然,塞纳一时接不上话:“呃……说实话,对这座城市,我们了解也不多,如果不是这次追寻生魂,我们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踏上这片土地。” 钟临东神情有些失望,手中的茶正在冷却,他将其放在一边交握双手:“我们来到这里不仅仅是为了找寻对我们而言很重要的生魂,同时也是为了超度一些来自我家乡的魂灵,像你之前看见的那个少女。” 塞纳点点头,等待对方接下来的话。 “我做这些是因为委托,但不只与委托有关,”钟临东深吸一口气,仰头,“就在一个月前,我收到了我哥哥的短信,他正在调查某些异乡游魂的事件,需要我的协助,当我赶去他那里时才知道这封信寄出的第二天,他的灵魂就脱离躯体,不知去向,经我推算才探查到他灵魂的去向,就是这里,在这座城市的某处。” “但当我踏上这片土地后才发现这件事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我的推演似乎总受到什么影响,我找到了方向,但又抓不住重点,这个怨魂已经是我处理的第三个了,你试图看的那些,我也尝试过,却一直没有突破,只有这一次出现了些微区别,不过来不及探究,我想你能理解我当时急于度化她的原因,我不希望她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失却轮回资格。” “我明白。”塞纳喃喃,听钟临东说起这些时他很有同感,从来到这里的一刻开始,有什么就一直在扰乱他的感知,错找怨魂也是这样。 “我问你是否了解这个城市也是这个原因,经过我短暂的观察,这里不同于其他城市,它混杂着各种各样的人,这些人拥有着不同的民族,不同的文化,不同的信仰,追求不同的东西,这里充满包容力,同时各个流派诡异地排挤着异族人,这看起来与我们的调查并无关系,但或许这就是正在干扰我们的东西,”钟临东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这里——观念影响着一切,即使化作灵魂也不会改变,相斥的魂灵太多,混杂不清,最后引发如今的混乱局面,让我找不到方向。” “我比你来到这里要早得多,但除了应付不断激增的怨魂,我们没有找到可靠的方向,很遗憾,你们看起来也是一样。” 塞纳沉默片刻,试探道:“你的分析听起来很有道理,不过……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某个幕后黑手掌控这一切。” “你的想象很丰富,恕我难以认同,除非你能说出更加确凿的理由。” 塞纳语塞,这所牵扯的就不仅仅是邦妮的事了,还有哈珀,还有他堕落成魔父亲,还有衔尾蛇结社,他既是在找寻生魂,也是在找哈珀乱丢的线索。 “……我的预感,”塞纳握紧手,“当我没说吧。” “听起来你没能带给我什么有用的信息,”钟临东未深究,站起身,“不过还是谢谢你们,祝愿你们能尽快找到你们想找的魂灵。” 塞纳也起身:“谢谢,你们也是。” 钟临东引着两人往门外去,一路无言,就在踏上水榭的一刻,塞纳忽然好像冻结一样停住。 “塞纳?”末尾的以诺最先发现塞纳的异常。 塞纳的脸变得青灰,嘴唇颤抖努力想挤出来一句话:“糟……” 没有任何征兆,塞纳直直倒向了后方,以诺迅速抱住差点栽进冰湖里的塞纳。 冰冷,僵硬,毫无生气。 和寻找爱丽丝那一次何其相似,却又完全不同,以诺惊得动弹不得。 看见这一切的钟临东伸手抓了一下,什么都没有握住。 那一瞬间,只有钟临东看见了所发生的一切。 他看见一道金色不受控制地自塞纳心口溢散,转瞬消失在天际。 塞纳的……灵魂,或许可以这么说,离开了他的身体。 如那些莫名离开身体的生魂一般,没有原因,没有方向。 一去不返。 ☆、攥夺 钟临东明白了当时去探望他哥哥时,那些下属为何无措而忙乱,面对这样突然的生魂抽离,无论是谁都会六神无主。 没有理由,没有征兆,像有什么生生夺走灵魂,抗拒不得。 “带他回屋。”钟临东指了指塞纳,言简意赅地下了指令。 塞纳灵魂离体的时间很短暂,如果可能,是可以切实追踪的。 尽管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以诺还是意识到对方是在叫他带上塞纳,看钟临东折身回去,在铃媛的暗示下以诺匆匆跟上。 钟临东带几人去的是他的书房,内侧有一小塌,约摸是钟临东平时歇憩用的。 以诺按照钟临东的指示将塞纳放在卧榻上,塞纳的脸是青灰色的,如同已经亡故多时。 钟临东在书架上翻找的间隙撇了一眼塞纳,心中满是愕然,但不得不强压下惊讶,天眼所见之物是绝非他过往经历能解释的,他甚至不知道是否应该帮助这两个人。 “他平时也会出现这种状况吗?” 以诺茫然抬头,尴尬地解释:“抱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钟临东想起第一次见以诺时也是这样,看来拥有语言天赋的仅仅是躺倒的这个家伙,这难道也是这些……东西赋予他的吗 思索间钟临东忍不住再次看向塞纳,天眼以失去真实视力为代价,将世界的另一番风貌展现在他眼前。 他所见一切如同负片,一切死物都是由深浅不一的黑灰白做为色彩构成,活物则是有着各种亮眼的色彩,而以诺和塞纳…… “抱歉,能请你再说一遍吗?”看钟临东无神的眼凝望他们,以诺不知道又有什么问题,紧张地提醒钟临东。 “啊……不好意思,”钟临东从书架上拿下一条红绳,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的话。 “以前……有过,但不会像这样,而且那一次是因为事出危急,有人设陷。” “嗯,”钟临东没有细问的意思,“他平时说话行动都和普通人无异吗?” 以诺皱眉,不明白钟临东为什么问这么奇怪的话:“当然,很正常,顶多是能看到些旁人不得见之物。” “很特别。” 钟临东喃喃,只是这么对自己说,旋即将红线先绕在塞纳的左手拇指,以一种非常繁复的手法缠绕其余四指,最后在手腕做结,于掌心呈现一个特殊的红线编制图案。 “不知道这对他有没有用,但愿没什么其他影响。” 这是钟临东自创的锁魂结,一般用于应付那些三魂七魄有遗失其中一二之人,对于塞纳他无法保证有什么用处,何况留在塞纳体内的也不知道是否是属于魂魄一类的东西。 做完这些钟临东看了一眼时间,大致推算了一下塞纳灵魂离体的时间,心算过后已然有了一个大致方位,只是他不能确定这次卜算是否会像前几次一样全是撞到莫名其妙的怨魂。 但愿不会,钟临东纠结片刻:“带上塞纳一起来吧。” “可是他现在的状态……” “以他的情况,想来不必和那些普通人相提并论,而且若是错遇怨魂,利用躯体也好再次卜算。” 以诺迟疑片刻同意,他现在顶多能相信钟临东不会害他们,若把塞纳的身体直接撇在这里,以诺也觉得确实有些不妥。 在铃媛的帮助下,以诺背上了塞纳,寻常人都说昏迷的人会感觉更重,但背上的人却轻得不太正常,至少达不到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重。 但没有余心注意这些细节,以诺跟上了钟临东,无论这对方最终会带他去哪里,遭遇什么,他需要考虑的只有背上这一个人。 保护塞纳,然后做出自己认为最正确的抉择。 天旋地转,这是塞纳意识到自己离开身体时的唯一感受,时间似乎都停止了,周围的一切模糊不清。 终于落到实处时,塞纳险些伏倒呕吐,这晕眩带着震颤灵魂的力量,让他万分难受。 缓了许久塞纳才努力聚焦自己的目光,周围是黑漆漆的一片,临灵魂离体的一瞬,他只记得自己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像极了拜蒙。 可惜不等他说出什么提示,灵魂就不受控制地被剥离。 塞纳努力让自己镇定,动用自己全部的感受能力,半晌后也没有丝毫觉出什么突破口,这里就好想被铺满了信号屏蔽设备的黑房间,完全阻隔了他与外界的联系。 犹豫片刻,塞纳试探性地在周围踩了踩,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塞纳按照自己认为的直线慢慢走去。 如果真的有地狱,会不会就是这样的一片无尽漆黑?不存在所谓恶魔与炼狱业火,煎熬灵魂的只有孤寂与绝望? 塞纳惴惴不安地在周围行走,同时在心里估算着时间,大约半个小时,塞纳听见了细微的响动。 声音在缓慢地逼近,一个透亮的影子逐渐清晰,然而越是跑近塞纳它的步伐越慢,待完全与塞纳面对面,它却出现了崩溃之色,最终跪跌在塞纳面前仰头哭泣起来。 塞纳想问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确定眼前这个影子也是某个灵魂。 透明的灵魂哭泣着,片刻又骤然停住,它颤抖着转头,塞纳也寻着它的目光看去。 那是一个庞大的粘稠物,生出造型诡异的触手,慢慢地靠近,在灵魂欲逃走的一刻紧紧束住它的透明身躯。 那触手上又生出无数的须发,像是针管一般刺入灵魂,生长吸纳,恍若人生时的血管,只不过这“血管”自外部生长,灵魂露出痛苦的狰狞脸色。 这一切就发生在塞纳眼前,距离他鼻翼不过几寸的距离,他甚至能看清刺入灵魂的黑须如何蔓延吞噬。 灵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黑色的雾气缠满了它的身躯,随着触手收回,融入那个粘稠扭曲的物体。 这绝对是塞纳见过最诡异恶心的场景。 那个东西在融合掉魂灵后缓慢往前移动,塞纳看看周围,鬼使神差蹑手蹑脚跟上了这一大团东西。 它似乎有某种对灵魂的特殊感应,追逐着那些透亮四处奔逃的魂灵,这里就是它的狩猎场,没有任何外物干扰。 跟着这团东西半天,也还是在黑色中徘徊,塞纳愈发急躁,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倏尔,这个黑色的巨大邪物停住了,它的身体绷起,原本属于后方的部位凹陷下去,片刻突出无数藤蔓一般的触须,与一直跟在后面的塞纳打了一个照面。 触须好像是它的眼睛,缓慢游移打量着塞纳,似乎惊异于自己竟然没有发现某个特殊的灵魂一直跟在自己后方。 它先是生出触手,又停住,缓缓收回,不像是刚才吞噬其他灵魂那样,它将自己的身体撕裂出一个巨大的裂口,高高抬起裂口上方,如同扑袭而下的海啸,盖向塞纳。 好像……不太妙的样子…… 塞纳已经做出了行动,迅速掉头就跑,不过周围的黑色都在这个邪物的掌控之中,它的裂口越长越大,追逐着塞纳。 就在裂口无限逼近即将吞噬塞纳的一刻,有什么拥住了塞纳,一瞬他就被拖入了另一个空间。 这次钟临东带以诺去的依旧是上次那个医院,此时是白天,医院里人多眼杂,并不适宜明目张胆地调查。 钟临东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符纸,捻在指尖,一瞬便被灼烧成灰,散开附着在跟着的人身上,落在别人眼中,他们就和普通的病患并无二致。 “去二十六楼。” 上楼途中几人遇见了一些徘徊的恶灵,钟临东本想绕开,未料它们碰见以诺都惊恐不已地避开,完全不敢近身。 钟临东愣了一下,神情复杂地侧向以诺:“看来……你也很特别。” 钟临东的术法在异国的作用大打折扣,施展在人身上的影响不大,但如果是对付这些怪异的类生物体,基本没有任何作用。 铃媛也没想到以诺有这样的力量,联想到自己将以诺和塞纳从怨魂手中解救出来,猜测这就是传说中的术业有专攻,对于恶灵当然是畏惧塞纳他们这样的通灵者,而怨魂则会屈服于自己的咒术。 这样的奇异互补组合一路上楼便再无阻碍,躲藏在电梯角落的恶灵都吓得无影无踪。 二十六层是病房,走廊上有稀稀拉拉的病人,几个房间开着门,医生在当中巡视。 钟临东皱眉,果然一到这里,所有的气息都混杂起来,毫无头绪。 以诺扫视周围,这里很“干净”,没有怨魂,没有恶灵,连灵魂都没有。 不对,以诺心头一凛,怎么可能连灵魂都没有,至少灵魂不像恶灵那样畏惧他灼热的力量,只要远远的游荡,并不会被灼伤,医院这种特殊的地方,可算得上是一个小型的灵魂聚居地。 “这里没有任何灵魂,”以诺转向钟临东,“我的感知力比不上塞纳,但还是能看见灵魂的模糊影子,而这里连灵魂都没有。” 钟临东点点头:“我们先在这里看一看,注意周围。” 钟临东说着打头阵,铃媛看见了撑起手中的伞,遮挡在钟临东头上,这本是忌讳,不过在这种地方,若真能召来几个鬼魂,指不定能有什么帮助。 走了两步,钟临东一伸手挡住几人:“来了。”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走入了什么,酷似结界,又非结界,将他们与真实世界阻隔。 周围陷入了绝对的安静,以诺绷紧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侧头看了看趴在自己肩头的塞纳,确保他安全。 清脆的笑声搅乱了宁静,墙壁上撕裂一个缝隙,染血的身影走了出来,不止一个。 三个身影并排在一起,横亘在医院的走廊。 她们俱是着白衣,但在两肋的部分有几道深深的血印子。 又是怨魂! 钟临东几乎烦透了这些东西,脆弱而无用,除了源源不断冒出来捣乱。 无名火起,钟临东拍拍身侧的铃媛:“你保护好后面两个。” 铃媛立刻退后两步,手做结印,合拢伞,以伞尖在自己和以诺周围画了一个圆弧,又撑开伞置于身前,紧张地看着钟临东的一举一动。 钟临东轻轻咬了一下食指,一滴血在他指尖汇聚,血液顺着指腹滴落,溅落在地上的瞬间蔓延出了无数的血痕,这些血痕陡然窜起半人高的火焰,汇聚做朦胧的橘色火雾缠绕着钟临东。 周围的景色在扭曲,随着钟临东靠近怨魂,割裂他们与现实的结界也在崩坏,怨魂没想到自己面对的是如此强大的敌人,不及逃离就被火焰包裹。 赤红的火焰灼烧着他们,任由她们发出凄厉的惨叫,黑雾被一层层烧退,汇聚在上空,旋即溃散。 钟临东向后伸手,铃媛的伞落入他手中,伞一拢,三个鬼魂消失,只有青色的伞面上多出三道晕染的痕迹。 火焰褪去,周围还是人来人往的走廊,只有钟临东站在中间,手执合起的伞。 以诺忽然感觉胸口处有细微的烫意,他蓦然想起这一直不曾有反应的东物件——十字架,困居卡特神父的十字架。 塞纳下意识屏息,又意识到作为灵魂根本不存在呼吸这回事。 眼前是一面雪白的门,他听得见门外的低沉咆哮,周围因为这个愤怒的声音瑟瑟而抖,整个空间摇摇欲坠。 或许是刚才那个黑色的粘稠物在大发雷霆,因为没有抓到我? 塞纳这么想时竟然感觉有些快意,甚至不再担心自己是否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震动持续了一会儿后慢慢停下来,塞纳才完全放下心来。 不同于刚才无尽的漆黑,这里是雪白的,一切都干净无比,近乎刺目。 “嗨,”怯怯的声音在塞纳身后响起,“你也是……被卷入的倒霉蛋吗?” 这是属于孩童的稚嫩声线,塞纳转头。 眼前的小女孩纠结地握着自己的手:“灵魂之间总不会还有语言障碍吧。” 塞纳仔细分辨那个女孩的容颜,有些不可置信。 “邦妮?” ☆、指引 “你……认得我?”邦妮不可置信地靠近塞纳,“你真是我见过最特别的灵魂。” 说着邦妮好奇地伸出手触碰塞纳:“不可思议,你和其他我看见的灵魂完全不同。” 塞纳暂时将自我介绍搁置一旁,顺着邦妮的话:“怎么不同?” 邦妮皱起眉,小小的脸蛋上出现纠结的褶痕:“我说不上来,总之我感觉你……很温暖。” 灵魂是无法感受到温度的,但邦妮这种特殊的通灵者,或许连灵魂上都印刻着某些特殊能力。 “至少这是一件好事不是?” 邦妮闻言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女孩特有的纯真笑容,某个瞬间塞纳竟然想起了爱丽丝,那个与他同跌幻境,不改本心的少女,不知道她而今在杰克曼神父的教堂能否享受久违的平静。 “对了,我还没问呢,你怎么认识我的?” “你的父亲拜托我来找寻你,你应该知道自己拥有某些特殊的能力吧,这样长时间逗留躯体之外,会对你的灵魂带来巨大的损伤。” “……我知道,但当我离开后就发现自己再也回不去了,”邦妮的神色黯淡下来,“我找不到回去的路。” 塞纳并不意外,看了看周围:“这里就是困住你的地方吗?” “不,”邦妮摇摇头,“恰恰相反,这里是避难所,你也碰见那个怪物了,它徘徊在这个空间与现实的夹缝之中,以捕猎灵魂为食,如果不是这个避难所,我早就变成怪物的腹中餐了。” 邦妮牵上塞纳的手:“先不说这些了,我们去找大家,这里还是太危险。” “大家?” “嗯,这可不是我建立起的避难所,是大家一起努力的成果,等你去了就知道了。” 塞纳只能跟上女孩,走出这狭小的空间,踏入了另一个广阔的虚幻的世界。 以诺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十字架,这枚小小的银色物品与塞纳构筑的联系再次发挥作用。 拎起穿着十字架的链条,十字架的正面朝向了走廊的尽头。 “我好像知道塞纳在哪里了,”以诺走到钟临东身边,“跟我来。” 这次换以诺为引路人,医院的走廊不知为何走起来比平时要久得多。 循着指引走到走廊尽头转过一个弯,出现在眼前的是卫生间,而十字架提示的方向则是女士那一边。 “你确定?”钟临东的表情很微妙。 “嗯,指向肯定是没错的,”以诺尴尬地咳了咳,“可能进去有点麻烦。” “这种事有什么麻烦的,”铃媛拨开挡在眼前的两个人,“总该有轮到我起作用的时候吧。” 铃媛走进卫生间片刻,拿出来一个提示“正在打扫”的牌子。 “我看了,没有人,进来吧。” 看看周围没有人过来,以诺和钟临东先后走进厕所,这里一共有十二个隔间,正对隔间的是一面长长的镜子。 这里的构造和以诺之前遇见怨魂时看见的幻境一模一样,不过现实中的更干净。 十字架的提示仅到此,留几个人在这个尴尬的场地。 钟临东扫视周围,眼中仅有深浅不一的灰黑色,镜子里投出的几人影子也是灰色的——镜像并不拥有生命。 “我们要不要试着问问刚才收服的怨魂?”铃媛提议,“说不定会像上次塞纳先生在时,出现什么特殊的表现。” 钟临东犹豫片刻,认同了铃媛的说法,何况这里也算一个特殊地点,说不定会带来什么不一样的影响,他缓缓撑开伞。 三个淡色的影子浮现出来,许久才终于出现一个清晰的容貌,以诺看得很勉强,凝神半晌才分清这几个人的五官。 在钟临东尝试询问时,以诺仍在努力想要看清楚这几个灵魂,他总觉得有哪里很不同。 灵魂茫然地看着钟临东,无法回答出他的问题,她们的记忆尽数停留在死亡之前的某个特殊节点,不知凶手是何,亦不知自己怎么变成这幅模样,只零星记得自己的身世。 以诺拍了拍钟临东,指向其中一个女孩:“我有些看不清她的样子,我给你描述一下,你能帮忙确定是不是我所说的模样吗?” “嗯。” 以诺简单地描述一番,钟临东对应一番点点头:“对,你这不是看得很清楚。” “不……”以诺不安道,“我见过她,在我和塞纳来到这里的火车上。” 脚下的地面仿若是黑色的琉璃构造,介于浑浊与明亮之间,塞纳唯一能看见最清晰的亮点只有眼前邦妮的灵魂。 “邦妮,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一个月前有发生什么吗?” 邦妮紧了紧塞纳的手,因为这个动作,他们手所在的部分好像能融结到一起。 “那你呢?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莫名其妙就就被卷来了,还差点变成邪物的点心。” “其实……这里大部分人都是自愿的,只有少数是不知为何被送进来,”邦妮回头看了看塞纳,“我也是自愿的,但我自愿的原因和他们并不一样。” “是什么?” “我来找我的姐姐。” “姐姐?”关于这一点,塞纳可丝毫没听缇蒙说起过。 “爸爸他是不是根本没有和你说过?” “……是。” “我不怪爸爸,”邦妮叹气,“但还是感觉很难过。” 塞纳猜测姐妹的分离是否和父母破裂有关,毕竟缇蒙也丝毫没有提到邦妮的母亲。 “不是哦,”邦妮对塞纳笑了笑,举起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别忘了,我也能看见一些你的想法,虽然不是很清楚。” 塞纳微愣,这是他未曾遇见的情况。 邦妮继续道:“不过要是妈妈还在的话,姐姐和父亲大概也不会闹到这个地步,以至于父亲将她赶出家门,断绝父女关系。” “这种家事说出来果然还是不太好,”邦妮又纠结起来,“你可别告诉爸爸。” “放心,这只限于这次的交谈,”塞纳安抚道,“然后呢?你说你是找姐姐,又和灵魂离体有什么关系。” “姐姐被赶走后决意出国,而我仍和父亲一起生活,不过我很思念我的姐姐,当夜晚临近,我便会以灵体的状态去找她,”邦妮有些不好意思,“这是很危险没错,但也是唯一不受到时间和空间约束的办法。” “但一个月前,我发现姐姐似乎遇上了某些事,她开始时常失眠,直到某一天,我在她的公寓里发现了失却灵魂的她,”邦妮的声音紧张起来,“她还活着,是只有我这种通灵者才知道的活着,如果不找到她的灵魂,现世很快就会将她按照死亡处理,无奈之下我开始寻找她的灵魂,希望能带她回去,没想到落入了这里。” “那你现在找到她了吗?” “还没有,”邦妮的情绪骤然低落,“我果然很没用,不仅没找到姐姐还害得爸爸担心,明明就快要圣诞节了,这种时候我却在给所有人添麻烦……” 她的声音染上泣音,塞纳心中班不忍。 “这算不上麻烦,”塞纳拉住邦妮,蹲身摸摸她的头,“我不是来帮你了吗?” “所以,等我们找到出去的方法,就可以好好过圣诞节了,还有你的姐姐一起,”塞纳笑着,“怎么样?” 邦妮用力点点头,伸手搂住塞纳的脖子,他索性抱起邦妮,按照邦妮的指示继续往前走:“那让我们现在聊一聊开心的事吧,嗯……比如你的家乡,我可还没去过魁北克呢?那里是不是很漂亮” “当然,那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地方之一,”邦妮像一个小导游一样快活地说起来,“如果你能从高处俯瞰圣劳伦斯河,你就能看见它划分南北贯连新旧,圣保罗湾和榛子岛遥相呼应,狭小的街道穿透山谷,那里有着琳琅的礼品,大大小小的湖泊缀连在圣约瑟夫河岸,潘托皮克和圣艾梅德拉克斯围成的小小区域,仿佛裙摆上缝制的碧色宝石。” “我还在那里看过鲸鱼,在塔杜萨克,你绝对想不到鲸鱼在水面下巡游时的样子,仿佛碧蓝的天幕划过一层又一层黑色的阴影,那里的水透明得令人窒息,如果有机会的话,你肯定会想去迪亚芒角好好看一次日出,虽然它比不上有些高山远望,但,相信我,你会喜欢那里的……” 塞纳短暂地沉浸在邦妮描述的家乡中,尽力忘记自己现下还处在危机当中。 …… 钟临东盯着以诺:“你认识她?” “不认识,”以诺摇头,“只是同行的旅人,她们的目的地甚至和我们都不一样。” “那你的记性还挺好的。” “因为她们上来与我搭话了,”以诺皱眉思索片刻,“她们看起来也像是为了什么离开家乡,前往别处。” “为了什么?” 以诺努力回忆:“没有说,好想提到了签约什么的,实在是过去的时间有点久了,我想不起更多细节。” 尽管这么说,以诺还是在心里重现当时的场景:“对了,她们有给我留一个联系方式。” 以诺在自己和塞纳的口袋里掏了掏,真找出来一个皱巴巴的纸条,写着一串号码。 “这个,她同行的女孩还提到了一个工作室,叫……” “西里工作室。”钟临东已经冷静地接了话。 “对,你们也知道?” “有调查到,”钟临东掏出手机拨出号码,在还没接通时继续解释,“这是一个猎头公司下分的工作室,他们的业务范围很广,并不仅限于商业业务,因为是在国外,很多调查不易展开,我们知道的只有这么多。” 电话那边接通了,钟临东转换语气,询问对方是不是留给以诺联系方式的女孩。 对面安静了一会,像是在等待什么,大约三四秒后,对方用冷漠的语气道:“抱歉,你打错了。” 旋即挂断了电话,再打已经是关机状态。 “很警惕呢。” 以诺疑惑:“这是要做什么?” “这些子工作室的地点并没有显示在明面,我们找到的地址都是皮包公司,不过这次就不一样了,总算可以确定他们所在的确切地方了。” 以诺不明白钟临东是怎么做到的,礼貌地保持沉默,他现在唯一想知道的只有十字架将他引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看来这里没什么了,等一会儿发来地址,我们就出发去那里吧。” 钟临东不经意向旁侧一瞥,那一瞬几乎令他心跳静止。 透过镜面,他看见在自己的镜像周围,密密麻麻堆满了影子,它们凭空出现,充斥在卫生间这个狭小的空间,且只能从镜子当中看见。 钟临东的身体僵硬在原地。 ☆、媒介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塞纳侧耳听了听。 “嗯嗯,”邦妮指向一个方向,“是那里对不对?” “对。” “我们可以去看的,不过只能一会儿,看过之后我们还是要去找大家。” 邦妮从塞纳的怀抱里跳出来,跑到发声处,那是一面墙壁,只有一个孔洞,约摸有眼睛那么大。 “从这里你就能看见了。”邦妮指了指洞口。 塞纳将眼睛贴在孔洞上,待适应那头的光看清的一刻,竟短暂忘却呼吸,他发誓这绝对是足以令人永生难忘的景色。 那里像是一个置于宇宙中心的舞台,细碎的橘色与白色闪光作为基底。 群星闪烁,星云层结。 巨大的,透明的鲸群在深蓝中翻跃,它们簇拥着一个金色的身影。 那个身影周围是斑斓的丝带,包裹着她,随她起舞而舒缓飘动。 飘逸,灵动,勾人心魄。 她的下方是无数灰败的灵魂,它们已经失去了灵魂的光辉,如同泥塑,整齐划一地向那个起舞的曼妙舞者叩拜。 “神啊……我们的新神,请降下你的恩典,为迷途的我们指引方向……神啊,恩准我们呼唤你的名字,以它起誓……” 塞纳听见那些灰败灵魂的颂唱,庄严而肃穆,激荡着他的魂灵,他竟然为此而觉得目眩神迷。 这分明是极致堕落反叛的行径,但被他们表现出来时却让人觉得何其虔诚圣洁。 享受着灰败灵魂的敬仰,金色的身影抚摸鲸群,轻轻挥手,鲸群受到指引,翻转庞大透明的身体,飞跃在叩拜者的头顶,它抖落金辉,引起叩拜之人的轻声惊叹。 而就在鲸群折回的一瞬,起舞的身影停顿,蓦然看向窥望的孔洞,好像与塞纳目光相接。 注意到“新神”的停滞,灰败的灵魂突然纷纷坐直身体,迅猛用力地扭动自己的脖子,以一个直角转动朝向塞纳,灵魂上的眼睛全部都是两个黑色的深邃黑洞,密布为一片。 鲸群同时变做长满獠牙的巨兽,以守卫者的姿态盘绕在上空,片刻后向塞纳这里撞来。 塞纳脊背骤然起了一层冷汗,但他来不及收回目光,电火石光的一瞬,有什么自他眼前穿过,挡住了孔洞。 整个空间震颤了一下,许久后才恢复平静。 威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邦妮,我有提醒过你不许来这里吧,而且还带着其他灵魂。” 邦妮有些愧疚:“对不起……” 她也没有料到会被发现,以前偷窥时并未发生这样的事。 一只手穿过塞纳的胳膊将他提起来,语气中含着焦灼:“看来又卷入更多的人了。” 塞纳觉得自己有些挪不动,灵魂不复敏捷,脑海中重放刚才的舞蹈,它太具有蛊惑性。 “回神了!”一声响亮的击掌拍在塞纳耳畔,令他一悚,头脑骤然清明。 塞纳陡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竟然被那诡异的舞蹈迷惑了。 他侧头看前来帮助他的人,对方剪着短短的平头,面目威严端正,和钟临东七分相似。 钟廷啸在塞纳眼前摆了摆手:“还没回神吗?” 看着钟廷啸的脸,塞纳回想起什么:“你是……钟临东的哥哥?” 钟廷啸愣住:“你说……临东?” “怎么回事,”钟廷啸忽然握住塞纳的肩膀,急道,“他也在这里?” “不,他没有来到这里,”塞纳后退半步,“关于我怎么知道的他需要点时间来解释。” 得知自己的弟弟并未陷入危险,钟廷啸松了一口气:“行,那我们先去安全的地方,然后你可以和我慢慢说。” 钟廷啸引着塞纳继续在白色的一片中行动,邦妮牵着塞纳的手晃了晃,小声:“这个哥哥就是为我们创造避难所的人。” “那可真厉害。”塞纳多看了两眼钟廷啸。 明显钟廷啸也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回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塞纳快走两步追上钟廷啸:“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钟廷啸叹气,“要是知道,想必已经逃出去了吧。” “那又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是我灵识离体时无意被卷入的,”钟廷啸侧目看塞纳,“你呢?” “生魂抽离,完全没有道理。” 钟廷啸沉默片刻,没来由道:“或许是因为你比较特殊的缘故。” 塞纳看了看自己,耸耸肩:“大概。” 邦妮也这么说他,可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同样是灵魂,除了面目不同又有什么区别。 塞纳本以为这不过是一片空旷的白色空间,当走了十几分钟后钟廷啸忽然让他们尾随自己,塞纳好奇地碰了碰旁边,是某种无形的屏障。 钟廷啸解释:“我设计的障眼法,即使这个庇护所出现了突破口,一时半会儿那些怪物也找不到我们。” 塞纳心中暗赞,等穿过这一片迷宫一样的地方,他们进入了一个不大的房间,四壁是一种特殊的淡蓝色,灵魂拥挤在一起,或坐或站,他们当中的大部分已经非常呆滞,发现有人来也毫无反应。 钟廷啸上前和几个灵魂小声说了些什么,它们才勉强表现出来一些活力。 “这些都是你这段时间救下的灵魂?” “不全是,还有一些是邦妮带回来的,像你也是,”钟廷啸摸了摸邦妮的头,“这个孩子的灵魂天生拥有异能,她帮了我很大的忙。” 受到夸奖,邦妮腼腆地露出一个笑容。 介绍过自己后,钟廷啸坐下来,有些疲惫:“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关于临东的事了。” 塞纳尽量简练地将他和钟临东还有铃媛相遇的过程告诉钟廷啸,又补充:“他们一直在找你,可惜遍寻无果。” 钟廷啸听了烦躁地挠挠头,随即又将脸埋在掌心。 “因为这里有某种强烈的干扰力量阻断我与外界的联系,从我到这里开始就发现自己的力量莫名其妙不太管用,最初进入那个怪物的领域时,要不是邦妮发现了我帮我躲藏,想必我早已魂飞魄散。” 钟廷啸抬头指了指周围:“尽管后来我们一起建造出了这里,但终究不是长久之法,你会发现其实我们还是处在怪物的领域,只不过以庇护所为屏障,我们暂时无虞。” “这个空间很脆弱,有许多的缝隙与孔洞我都没法补上,比如你刚才窥看的地方。” “那群灵魂是什么情况?” “我不知道,”钟廷啸有些郁闷,他这辈子的不知道都交代在这里了,“这里发生的许多奇怪之事和我以前应付的完全不同,我的咒术也好像失灵了一般毫无作用,构筑这个庇护灵魂之处恐怕就是我唯一的作用了。” 钟廷啸不免回想起自己跌到这里时直面那个怪物的场景,绝对算得上是他所以经历中最可怕的事,没有之一。 不是怨魂,而是一种全新的未知的怪物,是截然不同的文化与信仰催生出来的东西。 塞纳打量周围的灵魂,注意到她们全都是年轻人,种族各异,女性偏多。 “你有尝试过和这些灵魂对话吗?” 钟廷啸点头:“除了邦妮之外,这些灵魂都非常的迟钝,她们只说是为了某个愿望来到这里,她们献身于此,此外再无任何线索。” 这和前一次被钟临东度化的灵魂一样,塞纳试着问了几个,确实如钟廷啸所言。 他又一次被带回了疑虑的起点,塞纳并不喜欢束手待毙,他必须要尽快搞清楚这是哪里。 触手怪兽,灰败的灵魂,金色的舞者…… 这一切有什么关联 还有周围的这些像是植物人一样的灵魂,献身为什么献身 “奇怪……” 不知是受到什么牵引,塞纳在这个狭小的空间游荡,注意到角落又有几个缝隙,塞纳凑近去看,发现这些缝隙并不是裂缝,只是颜色与周围不同。 钟廷啸注意到塞纳的动作,走到他身旁,伸手扫过那一片色泽不同之处:“从我建造庇护所开始就这样,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这里格外不同,但是我的力量在这里受制了,一直没法弄清楚缘由。” 塞纳靠近这片不同处,左右摸索,他注意到这里当然不仅仅是因为颜色,还关乎某种特殊的气息。 “这一片比周围要光滑许多,很不一样,”塞纳眯起眼睛,细心抚摸感受,“我怎么感觉,这里这么像是……” 以诺注意到钟临东的脸色变化,也看向镜子,同样发现了异常之处,下意识离镜子远了一步。 钟临东向以诺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仔细看着镜子。 镜子里的影子并不是静止的,它们偶尔会移动,但路径很不规则。 钟临东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也许这些影子此刻确实与他们身处同一空间,只不过必须依靠镜子这个媒介才能看见。 突然,钟临东注意到两个影子靠近了镜子,就好像人在照一般,它们的手在镜子的那一端摸索,左右查看,贴得极近,这两个影子和其他的都不一样,很活跃。 镜面开始变得模糊,如同被蒙上了水蒸气,变得绰绰不清。 以诺迟疑片刻,某种奇异的驱动力使他靠近镜子,不等钟临东阻拦,伸手擦拭那片白色的雾气,出乎意料的是那层雾气确实被他拂去了,镜面中呈现出了两张透明而清晰的面孔。 “塞纳……” “以诺?” “哥哥!”钟临东也立刻走到了镜子前,伸手去摸,却不能像以诺那样擦拭雾气。 以诺赶紧伸手拭去更多的雾气,让塞纳和钟廷啸的影子显现得更清楚。 隔着一面镜子,互相找寻的人总算能得到片刻的慰藉。 钟临东在心里命令自己镇定,抛去一肚子的担忧,先问最关键的事:“你们在哪里?” “不知道,我们被困住了,”钟廷啸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看看塞纳又看看钟临东,“要不是今天带回来的这个特殊灵魂,我这辈子都不会想到这里是沟通现世的媒介。” 一旁塞纳抱起邦妮,敲了敲镜面提醒以诺:“邦妮也在这里。” “太好了,你们没事,”以诺喃喃,手放在玻璃上,“我们该怎么救助你们?” “我不知道,”塞纳有些沮丧,“这里很诡异,我或许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搞明白这是哪里。” “给我点线索,哥哥,随便什么都好。” 雾气自边缘聚拢,尝试掩盖,钟廷啸知道没有时间多想了,忙道:“我的人告诉过你我来这里的原因了吗?” “提到了,我也据此调查出了一些结果,刚刚还通过这个外国朋友知道了那个组织的某个地址。” “我想你们能从那里继续找到线索,我们现在还安全,不必担心。” 雾气正在重新凝结,没有更多的时间供他们对话,塞纳来不及告诉以诺更多自己的遭遇,只能迅速在镜面上画出了一个“∞”的符号。 最终“∞”的符号也消失了,不过以诺已经明白了塞纳的意思,这次的事,与那个恶魔结社依旧脱不开干系,他们还在不死心地谋划着什么。 一恍神,镜子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映出四人的镜像。 钟临东深吸一口气,手机上也收到了方才接电话的地址。 “我们马上就能搞清楚一切,顺便,”钟临东转向以诺,“我需要问一些或许只有你能回答的问题。” 多米索是被敲门声惊醒的,他猛然从书桌上弹起来,有些头晕目眩,身上披着昨夜不知是谁给他盖上的毯子。 桌上是一个摊开的笔记本,记录着只有多米索能看懂的文字。 一旁的让也被惊扰到了,下意识护住身边邦妮的躯体,警惕环顾四周。 “放轻松。” 多米索捶了捶背,下楼去开门。 临近门口他注意到测量守恒度的表是倾向圣灵一侧,有那么一瞬,多米索多么希望门外站着的是以诺和塞纳,他已经很多天没有收到他们的消息了。 太多的曲折降临在这两人身上,多米索唯盼望他们平安。 胡思乱想间多米索拉开了门,看见门外的人,多米索久久无言。 门外人的肩上已经落满了飞雪,独特的异色瞳提醒着多米索某些过往。 “魔法师,你还是没变呢。” 多米索动了动嘴唇,不知以何种情绪来面对:“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对方叹气:“是啊,我也以为我再不会回来了,毕竟我身上可没有和那个蠢天使一样的诅咒,我本该逃离这片土地。” “但我还是回来了,”旅人拍了拍肩头的雪,踏进门内,“自哈珀死后十年,我又一次踏上这片土地。” 旅人摘下兜帽,露出精致出尘的脱俗容貌,异色的瞳仁如同琉璃一般透亮,他优雅地将自己浅金色的发别在尖细的耳侧。 “为了他的遗愿。” ☆、新神 钟临东收到的地址在这座城市的边缘,地图上甚至没有标注,只显示出一大片开发区。 为免引人瞩目,铃媛驾车带几人前往目的地,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赶到目的地八成也已经是午夜,可以说是非常糟糕的时间。 “你刚才提到说要问我一些事,是关于什么的?” “关于你们的某些文化,”钟临东思考着如何表述,“像是祭祀一类的,被这里的人们称作黑弥撒。” 以诺的脸上出现某些微妙的变化,作为一个忠贞的教徒,绝对不会想听见这两个词。 它代表了一切与神背道而驰之事,纵穷尽所有的想象,都无法描述“黑弥撒”这个特殊名词背后所指代的意义。 不过钟临东根本无法看见以诺的表情,只注意到气氛的某些变化:“抱歉,我这么问或许太过冒昧,想来以诺先生你应该也是一个忠诚的教徒,不会喜欢谈论这个话题。” 对于这个超过半数的人都拥有着统一信仰的国家,询问这样的邪教异端,大概是某种非常不敬的行为,钟临东的故土同样是宗教融合的地方,互相尊重是他懂事起学会的第一堂课,钟临东不希望给以诺留下自己非常无礼的印象。 尽管钟临东本人从事着驱邪的行当,实际对于所谓信仰并没有什么深刻的体悟,他自己也讲不清楚他是否信仰某个神,钟临东所接受的知识是杂糅的,轮回与永生,死亡与新生,这些都是被老一辈人称作命数的东西,没有一个具体的拥有姓名的“神”去操纵这些命中注定的事物。 如果非要说他信什么,唯有天道,这是代代传承的文化教会他的,无关鬼神。 以诺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但心里清楚钟临东必然是事出有因才这么问,组织了一会儿语言:“黑弥撒是神所厌弃之事,所以我知道的其实也并不多。” “那就麻烦以诺先生尽可能向我描述一些关于它的信息,这会很有帮助。” 以诺犹豫片刻,尽力用自己最客观的态度来描述:“关于黑弥撒,是与正常的祈祷完全背道而驰的行为,它不恪守神所定下的一切规矩,以违反神命为宗旨,信奉魔鬼,甚至献出自己及他人的灵魂,只为了片刻的欢愉。” “实际上,恶魔也并不会庇佑这些热衷黑弥撒的人,恶魔只会贪享这群异教徒奉献的灵魂,然后送他们去往更深的地狱。”以诺叹息,“我未曾亲眼得见黑弥撒聚会上的景象,只听闻些许他们的所作所为,不过市井传说多过真实凭据,我还是愿意相信少有人们去参与。” 钟临东来此前已经对其做过调查,询问以诺也是为了知道在当地文化背景之下怎样看待这种行径,这个回答过于中规中矩,甚至说得上令人失望。 不过钟临东并不喜欢随意揣测他人,他相信以诺如他所言并不了解这些黑暗的祭献。 “我并不喜欢评判别人说的话,不过这次对于你说的,我觉得有一点需要纠正,”钟临东沉声,“参与的人们恐怕比你想的要多,甚至祸及我的故乡。” 以诺愣愣地看向钟临东。 钟临东其实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向以诺讲明他所有的目的,现在谜底就在前方的目的地,想来现在说清楚也算恰当时机。 “我并非空口无凭,我的哥哥当时接到了一些异乡丧子父母的委托,从而进行调查,他灵魂剥离后,我循着他的调查方向继续追踪,”钟临东闭目回忆,“所有的资料中黑弥撒这三个字是出现频率最高的,我不知道这片土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明显你们当中某些人的信仰开始出现了偏离。” “他们建立网站,宣扬自己的思想,抹除地理屏障,诱骗蛊惑对未知心存好奇与向往的少男少女,而当他们来到这片未知的土地时,才发现等待自己的是异教徒的狂欢与死亡。” 钟临东侧头“看”以诺:“我和你说这些,只是因为此刻我们处于同一战线,我不知道敦促你们来到这里的是不是仅仅只有找寻女孩的灵魂,如果还有其他,我希望你能坦诚。” 听见对方这么说以诺有片刻的僵硬,明明是毫无光泽的眼眸,却好像能看见某些不为人所见的隐秘,以诺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你的力量非常特别,能够弥补我无法对抗某些本土邪恶之物的缺憾,尽管我对自己的信仰曾怀有不解,但当踏上这片土地时,我才发现我的文化与血脉早已经将我塑造成了拥有故土烙印的人,”钟临东向以诺伸出手,展示在白得透明的皮肤下如火焰般涌动的力量,“我利用这种传承的力量,去击溃怨魂,但这对你们口中的恶魔并无作用,而你正相反,那些恶灵在看见你的一刻就已经四散溃逃唯恐避而不及,你却拿怨魂毫无办法。” “我们拥有相同的力量,作用却截然相反,我不知道这次我们会面对什么,但我希望你能出一份力。” 钟临东对自己看人很有把握,他看见的永远是皮囊下的真实,现实的失明让他抛除了容易迷惑世人的假象,钟临东能看见以诺的灵魂——尽管微弱得近乎难以发觉。 “当然。”以诺看看自己的手,他不能像钟临东一样展示自己力量流动的痕迹,但他清楚自己潜藏的力量——为击溃恶魔而生。 “我想,作为一名神父,面对这种情况也不能坐视不管吧。” 钟临东露出细微的惊异:“你可没提到过你是一名神父。” 以诺茫然了一瞬,又恢复了常态:“我大概只能算是还在成长为真正的神父的路上,总之,我会尽自己的一份力的,如果你难以相信我是为了所有人的话,就当我是为了自己的朋友吧。” 铃媛在前座听两人的对话不经意露出了一抹笑,钟临东因为他特殊的身份,异乎寻常的内向,只肯亲近自己和钟廷啸,这与他的生活环境有关,不过主要还是因为钟临东的这双眼睛,他看得太通透了。 现在不能说改变,至少和以前不太一样了,这趟异国之行,算得上有收获。 周围的空间再次震颤,塞纳在心里默默计数,这震动自与以诺他们碰面后,从十分钟一次,已经变成了十分钟三次。 钟廷啸一直不语,盘坐在房间中央,双手交叠作一个特殊的手印,艰苦地支撑。 塞纳本以为与以诺他们碰面后会一切转好,现在看来他想得太简单了,他们与现世的交流好像让他们原本隐蔽的行踪变得清楚,那些怪物正在找他们。 他们就如同在宇宙中航行的一小艘避难飞船,无意间构建的联系吸引了潜藏在宇宙深处的捕食者,就差暴露坐标被一举吞没。 关于构建庇护所塞纳帮不上任何忙,只能看着钟廷啸干着急,周围的灵魂有些躁动,不过绝大多数还是非常呆滞,邦妮害怕地依偎着塞纳,汲取来自他的温暖。 “塞纳哥哥,我们会被怪物发现吗?” “放心,不会的,你刚才看见的那个在现世的哥哥会救我们的。” “背着哥哥你身体的那个?” “对,他很厉害,一拳就能把恶魔打得找不着北,所以不用担心。”塞纳在心里因为自己幼稚的描述发笑。 “他也会救我的姐姐吗?” “当然,他肯定会的,他会救我们所有的人。” 邦妮放心了,紧紧抓着塞纳,透明的小手近乎与塞纳的胳膊融为一体。 塞纳有些心疼地看看邦妮,她已经非常虚弱了,离开身体一个多月,无论是怎样的异能者,都无法继续坚持了。 还有这个空间,仅靠钟廷啸一人支持,早已是濒临破灭,塞纳对自己的束手无策感到痛恶。 正当塞纳陷于自责时,默默施法的钟廷啸突然闷哼一声,手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弹开,他虚幻的灵体骤然摔在一旁,顿时黯淡下来。 “坚持不了了,”钟廷啸艰难地爬起来,“我们要准备逃亡了。” 邦妮害怕地颤抖:“那个怪物要来抓我们了吗?” “我不知道,但愿不是。” 钟廷啸虽比不上钟临东天赋出色,感知外物的力量也不弱,这次他明显感觉到是什么异乎寻常强大的东西在阻挠他,即使他此刻真有十全能力,也绝对不是这个东西的对手。 不及钟廷啸想出他们逃亡的方向,周围空间突然像是被外部撕扯,四壁如同充满弹性的橡胶,被狠狠地拉扯出去,呈现出一个尖细的锥形。 “我们先进迷宫!” 话音刚落,四壁被扯出几个大洞,灰败的灵魂趴在洞口向里探头,脸上两个充做眼睛的洞口巡视着未被污染的呆滞灵魂。 钟廷啸根本来不及救所有的灵魂,只能尽可能拉住几个还算有意识的灵魂和塞纳跑入了他设做障眼法的迷宫。 剩下的灵魂不吵也不闹,甚至没有看塞纳他们,原本一直呆滞的他们不知为何向灰败的灵魂张开怀抱,如同看见了最亲密的家人,任由对方污染自己,抛弃自己最后的光芒。 塞纳他们在迷宫中游走,周围只有无尽的白,时而看见一些缝隙,透过缝隙塞纳可以想象那些丑陋的怪物四下游走。 钟廷啸拉住的几个灵魂开始有些不正常,她们扭曲自己的身体,来回分裂又合并,口中念叨着:“献身……新神……献身……” “塞纳哥哥!”一直在塞纳怀里强忍恐惧的邦妮发出惊叫,颤抖地指着上空,“上面……” 塞纳仓促抬头,看清是什么时无意识慢慢停下了脚步。 “这是……什么啊……” 发现塞纳没有跟上,钟廷啸回头吼道:“你们在干什么!还不……”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钟廷啸也看清了头顶上的东西,陷入了窒息。 那是一个无比巨大散发着金色光芒的身影,只露出腰以上的身体,他拥有着一张英气的男性面孔,金色的瞳仁温柔地注视着下方,但他又确实拥有一双饱满的胸部,展现出女性才有的特征。 他的周围漂浮着灰败的灵魂,如同寄生虫一般汲取着他的光芒,透明的鲸群呼啸着飞过,在深蓝的空间背景下,可以看见它们极力伪装的鲸骨。 塞纳他们所在的庇护空间周围又缓缓伸起几个巨大的柱体,塞纳许久才辨别出那是这个庞然巨物的双手。 他捧起钟廷啸塑造的小小空间,如同捧起一个易碎品。 精致的脸靠近,轻轻一吹,钟廷啸塑创造的空间被吹散了,他们完全暴露于对方眼中。 那双金色的眼中是难以看破的温柔,像是戴着一个假面。 灰败的灵魂又开始颂唱了,群声回响,一声接一声,层层推进,在这个广袤的空间无限荡开。 这一次,他们在歌颂新神的诞生,伪造出创世纪的假象。 而这个金色的影子,就是新神! 塞纳感到了强烈的眩晕,他快要溺死在周围的金色光芒中。 从一开始他们就被玩弄于这个金色生物的股掌之中。 他们根本逃不出去。 ☆、失散 “你看起来昨夜睡得不是很好,”精灵坐在椅子上环视周围,眼前的火焰靠近他,“屋子里倒是没变。” 精灵注意到了屋子一侧的高大圣诞树,眯起眼睛看着尖端的装饰星星:“你还过得挺有仪式感的。” 多米索倒了一杯茶递给他:“但愿你口味没有变。” “当然,精灵都是固执的生物。” 精灵优雅地抿着茶,非常惬意的模样。 “我想你肯定不是来叙旧的。”多米索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坐在精灵旁边。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对于我这种永远望不到死亡彼岸的倒霉蛋,有什么旧可说的。” 精灵坐直身子,直奔主题:“他来找你的麻烦了吗?” “谁?” “你知道我说的谁,我一直在找他,”精灵惆怅地叹了一口气,“我找了很久,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个孩子误入歧途,我希望在一切不可挽回前弥补。” “我不知道他在那里,如果说麻烦,他确实带来了不少,只是对象不是我。” “是骑着你抓来的独角兽的那两个人?还是吞噬亲族的吸血鬼?” 多米索梗了一下,喝口茶:“都是,你碰见他们了?” “我在沙漠里碰见了那两个骑着独角兽的人,因为那个孩子使用了我教授他的精灵咒语救了他们,不过我没来得及接触,”精灵沉吟,“而那个吸血鬼,我是在路上碰见的,他被强大的吸血鬼亲族追杀,奄奄一息之时是我治愈了他,从他口中知道我和他在找同一个人。” 精灵交握双手:“所以,我回来了,想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 多米索苦涩地笑了笑:“你难道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吗?别忘了哈珀这个名字是谁留给他的。” 精灵垂下眼睫:“我从没有忘记过,所以要尽可能阻止他。” “我想已经晚了,对他而言这是一场必须流血的复仇,”多米索用手背支撑住头,疲惫道,“正当神逝之时,无人能阻。” 精灵不知说些什么,忧郁地垂下头,即使活过如此漫长的时光,他依旧理解不了那些独属人类的情感。 哈珀·伊利斯留给那个孩子太多的东西,而死亡带走了一切,现在小哈珀心中充斥的只有仇恨。 “人类……太脆弱了。”精灵忽然没来由地开口,随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铃媛缓缓停下车,熄火:“到了。” 车灯被关闭,黑暗几乎化作实质,塞满了整个空间。 钟临东拉开车门,以诺没有动,他还牵着塞纳冰冷的手,不确定继续带着塞纳是否合适,这里并不安全。 “不必带着塞纳进去了,”钟临东扶着车门面向后座,“我会在此设结,保护他。” 以诺有些犹豫,钟临东之前就说了他对恶灵没有什么应付能力,在这种地方…… 钟临东已经看出了以诺的顾虑,伸出手:“我的力量加上你的,足够了,所以你可以放心。” 许因为对方太过笃定,以诺颔首,看了看塞纳灰白的脸,最终还是取下十字架塞在塞纳胸口的口袋,他不知道原因,不过身体已经驱使他做了什么这个举动。 在绘制结界方面以诺不算擅长,最近的一次还要追溯到两三年前在萨利亚小镇附近设结,不过有钟临东帮忙,还是很快就完成了。 做完这一切钟临东面向车前的空旷,他能看见无数高楼形状的漆黑轮廓,这是一个黑暗的钢筋森林,在危险中矗立着,散发出年久的腐朽气息。 “剩下的,就走一步看一步了。” 钟临东叫来铃媛,咬破自己的食指在她的伞面上画了一道符:“不知道里面会发生什么,总归是能保护你。” 铃媛抱着伞,心中感动:“先生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钟临东转手又给了以诺一道符纸:“对你来说可能没有什么用处,不过聊胜于无。” “谢谢,”以诺将符纸塞进口袋,分出了自己的圣水,“用这个对付恶魔,还有……我会为你们祝福的。” 钟临东勾了勾唇角,拿出一根拴着铃铛的红绳:“不要离远,大家握着这个。” 几人踏入了眼前充满未知的地界。 所有的导航设备在这里不再有用,铃媛事先准备的手电筒同样无法照亮眼前粘稠的黑暗,他们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找出潜藏在黑暗中的敌人。 铃铛的声音很清脆,多少带来一些心灵的慰藉。 不知走了多久,以诺听见高处有某种翅膀震动的声音,抬头所见仍是黑暗,他却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哈珀想必也已经来到了这里,正看着一切。 废弃的楼房满是斑驳,脚下的杂草没过膝盖,走起来并不容易,窸窸窣窣的声音时有时无,甚至盖过了铃铛声,寒意传向四肢百骸,这样的环境令人毛骨悚然。 以诺忽然停住了步伐,意识到不妥——从进来这里到现在,钟临东和铃媛一句话都没说过,这很奇怪。 他抖了抖手中的红绳,铃铛响了两声,以诺却有种不好的预感,慢慢松开手,绳子并没有掉落在地,诡异地保持悬空状态。 握住绳子慢慢往回拉,以诺没有感觉到被人握住的紧实感,两下就拉到了头,红绳顶部是散开的,如同被什么啮咬撕裂,以诺摸了摸铃铛,它的表面结了一层冰,铃舌已然凝结。 以诺还是试探性地摸了摸周围,握住的只有渺渺的雾气。 他们走散了,也许是从踏入开始,也许就就在刚才。 不必再开口呼唤,定然不会有响应,以诺看向前方,继续缓步向前。 “沙——沙——” 以诺听见有什么跟在身后,思虑后停下,身后的东西也随即停下。 “出来吧,没必要搞这种小伎俩。” 没有回答。 以诺握紧自己的拳头,那个身影几乎就贴在以诺背后,给他带来沉重的压迫感。 “告诉我……神父……我的罪是什么……” 以诺浑身一震,蓝色的瞳孔震动骤缩,险些喘不上气,握住的拳头颤抖着松开,从未有哪一刻,以诺露出这种惶恐的神情。 他紧紧握住自己的胸口,张开嘴试图攥取空气。 这句话出现过无数次,一遍又一遍,敲响在以诺的耳边。 在他独处时,在他祷告时,在他的噩梦里。 现在,出现在了现实。 以诺始料不及。 灵魂的每一个细节都不再属于自己,塞纳抱着邦妮动弹不能。 金色正在吞没他们,塞纳感觉不到痛苦或者别的什么,他凝视那个金色身影的瞳仁,好像能看见自己所渴望的一切。 所追寻的那些事都开始变得不再重要,塞纳只想沉浸在这里。 这一刻他竟希望灵魂能够流泪,这样他就能宣泄出自己面对这一幕时的情感。 无关喜悦或者痛苦。 邦妮同样仰望着这个身影,她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以此来使自己镇定,她很害怕,同样非常震惊。 她张了张嘴,却无法发声,重复了好几次才终于能吐出完整的音节—— “姐……姐姐。” 邦妮的声音太轻了,连她自己都快要听不见,不过开口过后,她便再无顾虑,看着那个金色的影子,高声呼唤对方。 无数声的重复,终于叩响了金色身影的听觉。 邦妮的声音传递给了金色的影子,她陡然定住,呆滞地看向前方,塞纳得以短暂逃脱控制,刚回神就听见怀中女孩的声音。 姐姐?塞纳再次看向金色的身影,如果不是看身体,仅是面庞的话毫无女性特征。 邦妮急切地摇晃塞纳:“哥哥,这是我的姐姐!真的是她,帮帮我……” 塞纳根本不知道怎么帮,已经被无数变化搞得头脑混沌,这个巨大的金色影子已经完全脱离了灵魂的范畴,甚至超脱了现世的一切定义,没人能说清这是个什么东西。 金色的影子忽然收回了捧着塞纳他们的手,猛然抱住头,她的金色光辉开始黯淡,鲸群和灰败的灵魂也在痛苦翻滚。 她发出了一种怪异的鸣叫,尖利异常,如能幻化作伤人的刀尖。 吸附在她身上的灰败灵魂正在剥离,碎散作齑粉。 尖啸避无可避,塞纳感觉到极端的痛苦,像是要撑破他的身体。 整个世界发生着剧烈的地震,金色的影子痛苦到了极致。 濒临坚持极限的瞬间,声音戛然而止,金色的影子仍旧保持着双手捂耳抱头的姿势,不过一切的情绪都不再出现在她的眼中。 在塞纳几人的眼前,她抱紧自己的头,双臂不断用力,将自己的头一百八十度扭转,以后脑勺面对塞纳他们。 邦妮惊恐地扼住自己脖子,阻止自己出声。 金色的影子暗了下去,变成完全的黑色,鲸群不再透明,幻化作一大群黑色的、捕食灵魂的怪物,伸出长长的触手。 塞纳他们就被围困在中间。 虚空中传来隆隆的声音:“法涅斯,我们的新神,降下你的裁决,为我们指明方向。” 自金色影子转化而来的黑色巨人伸手,徐徐拨开自己的头发,露出另一张脸。 不同于正面的英气与仁慈,反面的脸丑陋异常,怒目圆睁,猩红的唇边暴出獠牙,他举起自己巨大的尖爪,狞笑着抓向塞纳他们。 以诺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艰难地转过身,身后空荡荡的,只有阵阵阴风,这并没有让以诺放心,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忧虑。 他的梦中,伴随这个提问的是一大群被腐蚀得破碎的人,他们好像被浓硫酸灼烧过一般,身上是大大小小的破洞和焦黑。 他们会一波又一波出现,如同影视中的丧尸潮,涌向以诺,全都带着愤怒与恐惧,来质问以诺,控诉他犯下的过错。 以诺面对他们却毫无办法,连醒来都做不到,这是他必须面对的惩罚,是他的罪。 “看来你好像陷入了某些困惑,”黑暗中走出来了一个人,他穿一身神父的长袍,戴着一个遮住右半张脸的银面具,“来吧,孩子,新神会指引你方向。” 以诺因为突然出现的人从自己方才的世界脱离,下意识疾步上前,想要捉住他。 “不必有这么强的戒心,我的神已经知道你们来此的目的,所有的答案都会得到解答,”在以诺追上他之前,黑雾重新包裹他的身影,只剩下缥缈的声音,带着笑意,“在这里,孩子,来吧……” 没有选择的余地,以诺追了上去。 声音引着以诺来到了一栋楼前,它只有钢筋结构,风声闯过空洞时带出呜呜声。 着神父长袍的人站在二楼,向下俯瞰:“孩子,你将在这里看见世界之理,它是一切的终极答案。” 这变成了一场猫鼠游戏,以诺追着他来到了顶楼。 这栋楼的楼顶格外宽敞,四角摊开连接周围的四栋楼,从高处俯瞰可以看见五栋楼形成一个同心正方形。 在楼顶的一角,着神父衣的人背手站在那里,他身旁是一个高大的十字架,一个人被绑在上面。 现在,以诺能够清晰地看见他的脸,尽管岁月已经留下了痕迹,以诺还是能辨别出对方在哈珀寄来的照片上占有一位。 发现以诺乖乖跟过来,加文简直要因为狂喜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这个场景真是太美妙了,”加文张开双手朝向以诺,“和那天一模一样!” “哦,天哪,天哪,我不敢相信,这一切真的再次降临在我身上,”加文拥抱自己的身体,因激动而泣下泪水,“我终于能够召唤神了,而且是我创造的神。” 加文拉住身旁十字架上的人,爱抚他的脸庞,慢慢跪下来,仰头颤声:“法涅斯,我们的新神,降下你的裁决,为我们指明方向。” ☆、伪神 挂在十字架上的人慢慢抬起了头,用力将自己的身体从十字架上撕扯下来,相连的皮肉因为他的动作被损坏,黏连在十字架上。 以诺后退半步,看清走来的是什么时,他脸色惨白,几欲呕吐,他从未想过有人真能做出如此亵渎之事。 这是一个拼接而成的“人”,足有三米多高,它拥有着男人的头以及女人的躯体,而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是从别的人身上取下来凑成一个整体,有黑人的有白人的,有腐朽的有新鲜的,混合的恶臭弥漫在它周身。 看清细节时以诺清晰地意识到构成这个怪物的不仅仅是死人,还有无数鲜活的生命,像是他曾遇见的那些年轻女孩,生命尚在热烈绽放,转瞬被掐灭于这些疯子之手。 无辜者的灵魂同样没有被放过,全部成了这个怪物的一部分,在邪教徒的操纵下,化作了驱动这个怪物之躯的“神魂”。 粗劣的针脚怪异而密集地遍布怪物的身体,这是由扭曲的邪教世界观塑造出的弗兰肯斯坦,同时践踏了科学与宗教。 而这个怪物也不会对温情与关怀怀有诉求,它只懂得吞噬灵魂,习得血腥杀戮,被称作神,却毫无神性。 “我从没想过能找到这样杰出的身体做容器,我向他进献无数的灵魂,日日祷告,祈求神迹降临,现在我的愿望达成了,她简直太美了。” 加文还在后面絮絮叨叨说着:“比起十年前,这绝对是更加杰出的神迹,那时我们以哈珀·伊利斯作为祭品,却引发了召唤灾难,而这个问题此刻已经完美解决了。” “因为有这么多出色的祭品,来吧,孩子,向神奉献你的一切,作为新神降临的第一场庆祝,”加文狂放地笑起来,“还有那些在法涅斯神之领域的灵魂!通灵者的灵魂简直是再完美不过的祭品!” “我的神,我创造的神!是绝对完美的!” 以诺听见了歌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外围四栋楼不知何时挤满了穿着黑袍的人,他们戴着兜帽,合掌摇晃自己的身体,兜帽上纹着衔尾蛇标志。 被称作法涅斯的东西张开自己的嘴,伸出拼接而成长长舌头,试图舔舐以诺。 以诺几乎要被愤怒冲昏头脑,怎么会有人做这种事?! 无数的无辜灵魂,无数无辜的人,失去生命,堕入恶魔之口,仅仅是因为这些疯子信奉邪教异端。 仅仅是为了……制造出这样的……怪物? 太多的情绪混杂在以诺心里,他恨不得撕碎这些人,同时茫然地战栗,他从未面对过这种恶,已经超过了他的承受极限。 法涅斯亮出自己的利爪,以兽类捕食的姿态冲向以诺,它并不知道眼前这个灼热的身影是什么,但它的本能就是捕食一切,混沌的意识中唯一知晓的只有掠夺。 还处在极度混乱中的以诺没有来得及应付法涅斯的抓扑,狠狠挨了一下,跌倒翻滚到了房顶的一角,身侧就是看不见底的深渊,弥漫的黑色雾气化作涡旋,旋转纠缠。 疼痛总算唤回了以诺的意识,他艰难地站起来,衣服已经被抓破,胸口上有三道血痕。 “吼!” 法涅斯庞大的身躯并没有使他行动迟钝,那双腿被缝制得格外健壮,猛一腾跃就已经扑到了以诺脸上。 灼热的力量在体内发狂,以诺觉得拳头滚烫,冲跃来的法涅斯狠狠挥出拳头。 这一拳充满了愤怒,以诺罕见地用了十成的力量,法涅斯被打得飞出去,摔下了高楼,以诺看着法涅斯摔出的方向,沉重地喘息着。 不受控制,以诺用右手努力扼住左手手腕,这力量完全不听控制,他不希望卡特神父亡故那天的惨况重演。 以诺勉力掏出圣水,从自己的头上倾倒下来,尽可能维持清醒的意识。 “嘭!”一只巨爪砸到顶楼边缘,缠绕着黑雾的法涅斯缓缓爬上来,那张面孔上出现了兴奋,它的身体比刚才膨胀了十倍不止,脚下的楼在颤抖,几欲倾塌。 “赞美新神!今神初降,共启新世纪!”看见法涅斯再次出现,颂唱的声音高起来,隆隆回荡着,变成无人能逃出的声音囚笼。 邪恶的祈祷带给法涅斯无尽的力量,它愈发强大。 以诺看着身体膨胀的法涅斯,眼前好像出现了什么虚幻的场景,感觉面对的不是这个人造的怪物,而是另一个拥有姓名的恶魔,拥有着巨大的黑色六翼。 法涅斯不断逼近以诺,身体微微佝偻,颂唱的人更是激动,声音越来越快。 “新神永存!共赞新主!赞美你!伟大的神迹!” 这个景象堪称滑稽,以诺觉得此刻更像是在斗兽场中,他们口中的新神不过是可供玩弄的兽类,这些人需要的并不是所谓新神,他们只是喜欢这种掌控的感觉——若神都在自己的掌控中,这世上还有什么不可能。 没有思考的机会,以诺只能选择和这个怪物拳脚相对,法涅斯不同于通俗的恶魔,它是邪教徒信仰的结合体,同时混合了无数灵魂,以诺的力量能伤害它,但非常有限。 加文癫狂地手舞足蹈,银面具因为他的大动作从脸上脱离,露出下面的烫伤,成片的腐烂疤痕延伸到耳后,丑陋至极。 无尽的幻觉中,以诺听见了某个庄严的声音,像是来自于世界之外,劈入他的思维——“神赐予我荣光,毁灭邪恶!” 因为这个突然的幻听,有什么正在挣破以诺的记忆,不过它没有带来任何飞跃性的帮助,反而是一种负累。 战斗中的以诺跌落在地上,身体充满难以忍耐疼痛,同时还有无尽的力量,但他还不够资格来驾驭这份力量,以诺痛苦地弓起身子,细碎的记忆片段在占据他的脑海。 大汗淋漓的以诺完全无力继续应对眼前危险的战斗,在原地一动不动,努力咬紧牙关才能不让自己痛叫出身,这力量翻搅着以诺身体内部,好像在对他进行某种重组,无视他对疼痛的承受能力。 直到法涅斯逼近以诺眼前。 以诺的身体被提了起来,法涅斯将他提到眼前,端详着以诺,这是法涅斯自有意识以来遇见的第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类,滚烫的力量带给它从未体验过的疼痛,而法涅斯惊异地发现,自己因此而兴奋不已。 法涅斯张开了嘴,三排细密的牙齿在他口中密密麻麻地支出来,嘴裂开到了极致,可以囫囵吞下任何东西。 一口,法涅斯将以诺吞了下去,大小不同的眼睛闪现出满足的光。 它不具有味觉,品尝不出美味,但因为内心的满足,法涅斯感觉这简直超过它以前品味的任何灵魂,这是它第一次战胜某个对手,值得庆祝! 眼前正在发生的危险变成了慢动作,塞纳看着巨爪一寸寸逼近,无能为力。 他却没有感受到死亡的恐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来不及的缘故,下意识的,塞纳抱紧了邦妮,这是一种保护的姿态,尽管他清楚这毫无意义。 在这个邪神的领域,他们只有被吞噬这一个下场。 法涅斯即将抓碎塞纳一行人灵魂的瞬间,停住了,但并非出自它的本意,法涅斯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无法推进分毫。 塞纳的身上散发出浅色的光,渐渐地越来越强烈。 这是无比纯净温暖的光,可以涤清一切恶,超脱法涅斯力量之上,像是在告诉法涅斯,它追根究底,不过是邪教制造的伪神。 塞纳也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光,很快他意识到这不是来自于自己本身,而是胸口的位置。 他低下头看自己的前胸,那里有一个明亮的十字架印记,塞纳一瞬感受到与自己身体的强烈共鸣。 这个力量来自于现世,无视任何超脱空间的阻隔,释放它的力量。 是以诺的十字架,是……卡特神父。 法涅斯恐慌地发现自己所谓的神魂在这力量面前不堪一击,他会被消灭。 然而这力量并没有直接摧毁它,而是一层层吹去那些吸附着它力量的灰败灵魂,像是最温暖的日光,毫无威慑,法涅斯看见了一身影,带着无比慈祥的笑容。 如果以诺此刻也在,将能清楚地辨认出这个身影属于他心心念念的敬爱导师,卡特·奥利文。 法涅斯的神域空间正在崩碎,它的身体不断缩小,没有灰败灵魂的加持,他本就是一个独立的小小的魂灵。 一切都不复存在,原本深色的空间变成了无尽的纯白,塞纳竟觉白得有些刺眼。 在这纯白中,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他抬起头,无害而茫然地看着塞纳他们,目光落在邦妮身上。 “邦妮?你怎么在这里?这里……是哪里?” “姐……姐姐,”邦妮哽咽了起来,仍旧瑟瑟发抖地抓着塞纳,“我以为……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邦妮的姐姐仓惶地跑过来:“对不起,邦妮,你不要哭,姐姐在这里,你不要伤心……” 无论是从外形还是声音来辨别,眼前这个自称邦妮姐姐的灵魂,分明是个男的。 邦妮从塞纳怀里离开,抱住自己的姐姐:“只要姐姐回来,我就不哭了……” 钟廷啸经历了一系列大起大落已经有点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人正式放弃思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塞纳不得不打断正沉浸在喜悦中的兄……姐妹,“法涅斯或者说你到底是什么?” 邦妮姐姐愣了片刻,脸上出现深切的愧意:“是我误入歧路,才引发了这一切,我也不是什么法涅斯,我真实的名字叫做妮可,刚才那个怪物不过是一个邪教群徒利用无数灵魂凝结而成的混合体,我被用作了核心。” 说着妮可看了看邦妮,安抚性地抚摸她的头:“而他们盯上我是因为我和邦妮血缘相连,拥有相似的通灵能力,同时我还是一名跨性别者,对自己的性别充满焦虑,正合适成为素材,用他们的话来说,神本就无性别之分。” “但当我知道他们正在做的事时,已经晚了,我控制不了自己,完全被困在那个叫做法涅斯的怪物体内,我知道他们曾经做过的一切,若反抗我最终的下场想必就会落得和那个名叫哈珀的警官一样的下场。” “你说……哈珀?” 妮可点点头:“是的,他们对我的所作所为是重复发生在哈珀警官身上的一切,那个邪教的主事告诉我哈珀警官因为对抗邪神降临最终灵魂毁灭,身体被业火焚毁,碎裂的灵魂永远被困死在生死边缘,我因为恐惧死亡,所以忍受了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没想到会这样……” “咳咳……姐姐,我好难受……”邦妮忽然打断了妮可的话,“我感觉身体好重……” 尽管塞纳还想再多问一些妮可细节,但邦妮的灵魂已经无法继续支撑了,必须尽快送她回去。 塞纳回忆着多米索教他的魔法阵,仔细地在邦妮手心描摹一遍,随后对妮可道:“带着邦妮,回去吧。” 妮可感激地点点头,身形慢慢消散。 塞纳转向一旁的钟廷啸,猛一击掌:“回神了!” 钟廷啸被吓了一大跳,迎面是塞纳得意的笑脸:“我早想这么做了,怎么样?” “够呛。”钟廷啸不确定塞纳是不是在为自己当初的行为做一点小小的报复。 “现在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你应该不需要我的帮助吧。” “你呢?” “我?” 塞纳摸了摸胸口,尽管十字架印记已经消失了,与身体的感应并未因此消失,反而愈发强烈,他不经意露出笑。 “我知道回家的路,”塞纳眯眼笑起来,“而且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可都还等着我呢。” 远在千里之外,多米索仍旧因为精灵的到来而倍感不安,圣诞节被染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 本是庆祝神新生的节日,此刻却如同为神逝去而哀悼。 恰在这时,楼上忽然传来了让的惊叫,不等多米索冲上去,让已经不管不顾张开翅膀冲下了楼,他怀里抱着邦妮。 “醒了!孩子醒了!” 邦妮虚弱地张着眼睛:“我……出现幻觉了吗?这是天使?” 多米索一直以来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部分,连让毁坏了一大半屋子都没放在心上,慢慢坐在地上,疲倦无比。 这么多天的阴霾下终于露出了一束曙光。 ☆、创伤 周围全是黑暗,蠕动的声音交杂在耳中,以诺睁开眼睛,看见周围是凝结成无数团的腐烂肉块,它们紧紧裹住以诺的身体,模仿着人类的消化。 他在怪物的体内,同时也是在尸堆之上。 以诺深深陷在其中,他本应该感到恐惧,而实际上以诺感受不到任何情绪,在身体完全被堆积的肉块包裹前,他伸手用力捏住一块蠕动的肉块,以诺不知道这是怪物的哪一个部分,不过随便什么都好,他要毁了这里。 所有的邪恶都必须被肃清,被消灭,这个世界上绝不容许存在这种东西。 以诺艰难从怀里掏出银链,将它抵在唇边,低声为它祝福。 随后挣扎起身,不管不顾地撕扯周围的一切,他甚至没发现自己出现了某些变化。 那双瞳孔不再是深蓝色,取而代之是像是带着火焰的金红色,烈烈灼然,不可逼视。 他灼烧着周围的一切,用尽全部的力量。 加文欣赏着法涅斯咆哮的身影,听着周围的歌颂,他觉得所谓神才不是眼前这个自己拼凑出的创造物,而是自己。 欢呼与赞美,也都独属他。 加文感觉自己兴奋得快要窒息,他已经处在世界中央,他将开启新的神之纪元。 神创造了人,而他创造了神! 法涅斯还在咆哮,加文竟然觉得这个声音有些不合时宜,果然,说到底这依旧是不完美的,是一个属于残次品的神,不过——没关系,他以后还会创造更多,会越来越完美。 随法涅斯声音愈趋高亢,加文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法涅斯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惨叫。 怎么回事? 加文看向身旁刚才束缚法涅斯的十字架,上面出现了裂痕,加文有些惊恐,这是链接法涅斯神之领域的媒介,明明已经贡献了足够多了灵魂,妮可也完全被困做核心,怎么还会出现瑕疵。 肯定是灵魂还不够多!加文转向一边歌颂的人,张开手振臂高呼:“还不向新神进忠!” 响应加文的号召,数十个着黑袍的信徒挥刀自裁,伴着加文低声念咒,自裁信徒的灵魂被他尽数投入法涅斯的神之领域,失去灵魂的身体摇晃两下,自高楼坠落。 然而十字架的裂痕还在扩大,加文有些慌乱,拔高声音:“更多!更多!更多!你们会前往神的极乐空间,不必再于人间受苦!” 话音刚落,准备了结自己性命的信徒愈发疯狂,他们早已失却理智,毫不在乎自杀本是真神所定的大忌。 无人知晓法涅斯的“神魂”已经散失在了塞纳他们手中,妮可和邦妮也早已回归自己躯体,现在尚能移动的法涅斯,纯粹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而这才是法涅斯的本质。 毁掉,毁掉,毁掉。 以诺感觉自己如同一个被设定好的机器,此刻脑海中重复的只有扫除罪恶,这是他的天赋使命。 手扎破了什么,以诺停顿了一下,继续用力慢慢向两边撕开,他看见了微弱的暗光。 储存在法涅斯体内的肉块在以诺撕开缝隙的同时倾泻而出,连同滑出来的还有以诺,法涅斯痛苦地哀嚎后退,为他供给力量的神域空间被毁了,所有向它献出的灵魂尽数消散,此刻法涅斯的拼接躯体比起人类还要脆弱。 以诺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抬头看这个方才还凶猛无畏的怪物,他像是获得了什么特殊的力量,周身萦绕着浅色的金光。 法涅斯跪倒在地上,它被撕裂的伤口无法愈合,腐烂的肉块源源不断涌出,原本膨胀的躯体正在缩小,它没有足够的判断力来分辨自己遭遇了什么,惊慌失措地去归拢地上的碎肉,试图将它们塞回身体。 加文看着眼前的一切,扶着已经裂开的十字架跪倒在地上:“又……失败了……为什么……” 以诺看向法涅斯,后者感受到他的目光剧烈地瑟缩了一下,发出呜呜呃呃的声音。 没有灵魂的,丑陋的,罪恶的,以诺在心里简单而迅速地给法涅斯做了定义,轻松地上前摁住法涅斯,将它压在地上。 周围的信徒在悲痛地嚎哭,他们见证了新神的诞生,短暂的兴奋后,他们又见证了新神的陨落。 以诺的左手在自己前额和胸前划过十字,即便周身已经被怪物的血迹污染,这一刻仍旧庄严凛然不可侵犯。 金红色的眼中是毫无感情的冷酷,他正在执行的是最无情的审判。 “愿神与我同在。” 机械的声音平静得诡异,落下的手刀没有丝毫迟疑,法涅斯即刻毙命,这原本就是不该拥有生命的东西,驱使它能够行动的只是邪教徒的执念加上无辜之人的性命,死不足惜。 以诺慢慢站起来,看向加文,眼神依旧是冰冷的,所有的细微感情都从他身上消失了,完全不具有人类的情绪变化。 没人能说清楚以诺在与法涅斯对抗的中途遭遇了什么,恐怕连以诺本人也不知道。 以诺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沉,直到加文眼前,缓缓抬起手,准备重复对法涅斯所做之事。 胸口忽然没来由燃起一团火,以诺的身体陡然僵直,他的脸上闪过一连串的表情,后跌了一下,突然清醒过来,金红的火焰散去,眼底的炽热色彩收敛,变回了原状。 以诺剧烈地咳嗽起来,胸口有些痛,他不知道自己刚才到底遭遇了什么,记忆在落入法涅斯口中时中断,现在才又恢复衔接。 他茫然地看了看自己,身上全是血,身后是法涅斯的尸体,它被打得四分五裂,像是从无尽高空摔落那般惨烈。 以诺眼瞳震颤,努力想要回想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但全是徒劳。 方才那团诡异的火来源于钟临东临行所给的符纸,也多亏它让以诺及时清醒,没有痛杀人类,但又让以诺陷入了另一重痛苦。 他必须要意识到就是眼前的这些疯子犯下不齿之罪,那些被他们杀死的人以及祭献的灵魂已经永远消逝在这片土地,寻不得,救不得,神亦无能为力,这就是绝对的现实。 杂乱的情绪重新回到以诺身上,而他无力尽数接纳,他的愤怒面对死亡毫无意义。 以诺颤抖着伸出手,紧紧地捏住加文的衣领,但清醒的他无法指挥自己挥出拳头,他脸上的愤怒逐渐被悲痛取代。 这是一个人类,货真价实的人类。 但就是这个人类,祭献同类,背叛真神,与恶魔为伍,甚至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 以诺没有资格夺取他的性命,无论他做了多么过分的事。 因为以诺自己也并非无罪,他的罪孽同样深重。 以诺松开了手,慢慢地跪倒,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告诉我,告诉我……”以诺一只手捂住脸,眼中是痛苦的挣扎,“这样的人也值得原谅吗?这样的人也值得爱吗?告诉我啊,我的神。” 这是以诺从未使用过的语气,怆然愤慨,姿态狼狈至极。 “神?”颓然的加文忽然发出了一声冷笑,“这个世界早都被神抛弃了,你又在问谁?而你这个疯子,就在刚才毁掉了全部人类的希望!” 听见加文毫无悔改之意的语气,以诺简直不可置信到了极致,怎么会有人把自己的恶行美化至此,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你称那个东西为人类的希望?那是最亵渎的产物,带来的只有灾祸,”以诺极力控制情绪,“你毁了那么多人,还背叛了神,你知道自己犯下的是多么惨烈的罪行吗?” 面对以诺的质问,加文癫狂起来,仰头直视以诺:“这是我们所创救赎世界的新神,它将是人类最后的希望!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人们寻找神,人们揣测神,落到根源都是人在创造神,我所做的和千年前的人们不也是一样的吗?我在恢复这个世界的秩序,给人们一个新的信仰寄托,我是为了全人类!” 这句话,以诺记得泰尔诺也这么说过,何其自以为是。 加文肆无忌惮,烫伤的脸狰狞地凑近以诺:“你们口中的所谓神性只是人们臆想的东西,将人性中美好的一面单方面强加给神,若人们追求良善,神便是善的,若人们追求恶念,神便是恶的,世人容许神拥有伟大的献身精神,为什么不允许神会残酷地掠夺,生于世间的本质就是抢夺占有,这才是终极真理,这才是能够掌控世界的神!” 加文摇摇晃晃站起身:“我不会放弃的!永远——” 他的声音如同被掐断一般戛然而止,以诺的脸上骤然被泼出一道鲜血——是属于加文的。 “你在说什么蠢话呢。” 哈珀的手中握着由龙鳞所制的锋利长剑,凭空出现在加文身后,漆黑的剑贯穿了加文的身体,哈珀唇畔是不屑的冷笑。 只是稍加用力向上一挑,加文便被一分为二,摔倒在两侧,他的灵魂则当场被赛巴斯蒂安吞吃。 以诺愣愣地看着哈珀,眼中是巨大的震惊,这一切太过突然。 “神父,我本忍痛将手刃仇人的机会让给了你,但你在做什么,”哈珀收起剑,“看见了吗?神父,这就是他们的所作所为,也是我一直最想让你看清的一切。” “在孤儿院的时候,我就说过了,让你好好看看,非常遗憾你错过了,不过这次我想你看得非常清晰了,”哈珀伸一只手捏住以诺的脸,另一只手取下自己的假面,那是一张无比愤怒的脸,“这就是这群混蛋所做的事,这就是他们犯下的罪行,他们永不知悔改,一遍又一遍让世界诞生无尽的惨剧,十年前,我无力阻止一切,但现在我要惩治他们,强迫他们以死伏罪。” “告诉我神父,你刚才为什么迟疑了!难道还没看清他们的真实面目吗!难道还没看够悲剧吗!对于这种披着人皮的恶魔,你在发散什么该死的泛滥同情心” “……他是人类,”以诺空洞地看了看加文的尸体,有些错乱,“我不能杀死人类,这是铁律,这是……” 以诺再说不下去话,他早已无法承受自己看见的一切,他是绝对忠诚的信徒,相信着神与善,无法接受作为神之子的人类做出这种事,这与他的所学所知背道而驰,颠覆三观。 原罪所带来的劣根性,果然依旧根植人们心中,不可消灭吗? 看着以诺的表情,哈珀慢慢移开视线,松开了以诺。 “神父,你比我还要可悲啊,”哈珀汹涌的情绪收放自如,重新恢复了冷静,“你真的被教导和保护得非常好,好到让我嫉妒。” “既然你坚持着自己的信念,我不会强行摧毁它,但相信我,在这神离去的人间,只要你看得足够多,你的信念终究会被彻底腐蚀,我不知道等待你的会是什么,但愿不是更惨烈的景象。” 哈珀这么说时满是怜悯的鄙夷,唇角缀着嘲讽的笑。 楼顶的楼梯口出现了一个人,看见来人时哈珀微微叹息:“你的保护者总是出现的如此及时。” “以诺!”塞纳呼喊以诺的名字,跑向他。 “这是最后一站了,神父,”哈珀临行前提起以诺,直视以诺的双眼,“接下来,轮到你们给我指引方向了,回去吧,你们将能够知晓我的一切,这是我预支的酬劳。” 哈珀松开手,重新戴上面具,离开了现场,塞纳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逃离。 塞纳近前,以诺仍旧跪坐在地上,呆滞地面对满地疮痍和狼藉。 “以诺……” 以诺身上的血迹和伤口已经无声诉说了他遭遇的一切,塞纳不确定以诺是否遭受了更重的创伤。 紧跟而来的是钟临东和铃媛,他们遭遇了鬼打墙,半天才找到这里,显然大战已经结束了。 以诺勉力从地上站起来,转向塞纳,他不知道能说什么,眼中黯淡无光。 看见以诺胸口三道抓伤,塞纳紧张万分:“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要赶快处理。” “不……”以诺缓慢地摇头,他现在思维实在太乱了。 “抱歉,我……只是太累了。” 脆弱的神情从以诺的面庞渗出,最终凝结。 塞纳不忍地蹙眉,轻缓地伸出手搂住高出他一些的以诺,让以诺可以依靠着他。 “我知道,”塞纳轻声,“好好休息吧,以诺,我在这。” ☆、新年 方才还多不胜数的黑袍邪教徒像是蒸发一般集体消失,只剩下大堆的尸块和无法弥散的黑雾。 铃媛随身带了一些药膏,待拥抱的两人分开,她上前交给塞纳:“等回去了会有更好的,先用这个应急吧。” 塞纳感激地点点头,而以诺依旧是木楞的模样,微低头看着地面。 “这里我会想办法处理的,但是那些隐匿的恶魔我确实束手无策,”钟临东叹息,“你先带以诺先生回车上吧。” “不……”以诺哑声开口,“让我留在这里。” 塞纳压住恼意,以为以诺还想留下来处理恶灵:“我会打电话给当地的教会,钟先生处理不了的他们会解决,你放心。” 以诺摇摇头:“我要看着…看着这一切。” 说着以诺慢慢后退几步:“容许我任性一次。” 这是塞纳从未见过的以诺,他表现出一种隐秘压抑的哀恸,如果不极力忍耐,恐怕很容易就表露于外。 “没关系,让他看着吧,”钟临东拍了拍塞纳,“只是简单的度化术法,没有什么大动作。” 塞纳不再阻拦,默默退开到一旁。 钟临东割破自己的掌心,直到血液在掌心聚成一小滩血泊,他慢慢在楼顶的周围走动,撒落自己的鲜血,随后站在中央,衣袍无风而动,低喝一声,一道圆形的光晕以他为中心震散开,有一瞬间,周围一片敞亮,朝阳的光投射而来,法涅斯的尸体遇光便化作了飞灰,飘散而去。 但这个时间很短,上空再次凝聚起黑色的云翳。 “这里不会再有怨魂了,其余的,我没法保证。” 铃媛替钟临东撑起伞,此刻的钟临东有些许虚弱,她借此保护钟临东不受外界侵蚀。 “之后会有人来摆平的,”塞纳尽力让自己笑得轻松,“中西结合喽。” 走出楼的一段距离,构筑同心正方形的五座大厦框架尽数倾塌,发出隆隆的沉重声音,几人回头看了看,各怀心事。 塞纳侧头看以诺,后者的神情还是悲哀的,没有丝毫改变,他很想知道以诺遭遇了什么,哈珀又给他说了什么,但……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 自己难道能有什么能力扭转乾坤,救以诺于水火? 塞纳的手轻轻握拳,他终于明白汉克当时对他说的话,没错,从头到尾他都在拖累以诺,永远在以诺战斗时缺席,永远躲在后方,永远是需要被解救的那一个。 他讨厌这样无能的自己。 “以诺……走吧……” 以诺点点头:“没关系,你走前面,我会跟上的。” 这里的恶灵并没有被钟临东解决,以诺这么做依旧是在保护塞纳。 看着浑身染满凝固黑色血迹的以诺,塞纳极力克制住自己的自责,许久才蠕动嘴唇说出话。 “抱歉……” 这声音太轻了,以诺没有听清,疑惑地歪了歪头。 塞纳没有重复,乖乖走在前面,不再出声,在默然中离开了这片阴沉的地界。 一上车钟临东就疲惫地睡下了,其余三人无话,在沉默中回到了钟临东的宅院。 送钟临东回屋子里睡下,铃媛带两人去清理收拾。 趁以诺换衣服的当,铃媛给了塞纳许多药膏。 “这个是消炎镇痛的,这个是生肌的,这个是内服的,一会儿我烧水,服一贴就好,还有……” 铃媛仔仔细细给塞纳说了一通,转而又想到了什么:“对了,我今晚做些补的东西,不清楚仓库里的药材还够不够。” 抱着药品,塞纳只能不住道谢,这次真的是铃媛和钟临东帮了他们太多忙,如果没有这两人,塞纳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惨况。 “这有什么客气的,”铃媛拍了拍塞纳,“你快去看看以诺吧,他伤得那么重,你帮他清理上过药之后也好好休息,其他的就让我这个没出多少力的闲人来就行。” 闻言塞纳愈发惭愧,虽说他也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但总得来说他还是自认没帮上什么忙。 看铃媛开始准备食材,塞纳不再添乱,抱着奇奇怪怪的中药跑了回去。 以诺破掉的衣服还丢在地上,拘谨地拢着浴袍站在浴室角落,领口露出了伤口的一段,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我来给你清洗,你去那边坐着。” “我自己来就行,”以诺极力表现正常,“我能照顾好自己。” 看以诺的神情,塞纳只觉得憋闷又无可奈何。 “就当给我一次发挥用处的机会行不行,”塞纳已经走过去剥以诺,“你都伤成这样了!” 以诺难得虚弱,完全不是塞纳的对手,只能由着对方。 伤口露出来时,塞纳看见更是揪心,肋骨与残余的皮肉间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猩红的皮肉外翻,参差不齐,他无法想象以诺怎么忍得住这样重的伤。 塞纳去看以诺的神情,后者没有表现出痛苦,只是有些恍惚。 将水温调好,塞纳小心翼翼地去为以诺清理,后者整个人完全僵硬了,闭着眼睛,眼瞳不安地在眼皮下游移。 “也许我不应该问,但是……以诺,你想知道你到底遇见了什么?” 以诺侧头,低声:“我不知道。” 塞纳不怪以诺隐瞒,毕竟自己有时也不希望某些事被别人知晓,无关关系亲疏。 他只是不愿看着以诺独自承受,并因此痛苦。 塞纳不再多说,仔细替以诺清理,很是温柔。 半晌,以诺忽然抓住了塞纳的手。 塞纳一抖:“我弄疼你了?”他发誓,这绝对是他有史以来最温柔的一次了。 “不……”以诺摇头,脸上浮现出痛苦,“告诉我,塞纳,你以前看到的也是这些吗?” “什么?” “关于诺兰,关于爱丽丝,关于索菲亚,你一直向我隐瞒的那些,也是如此残酷吗?”以诺的声音有些颤抖,有愤怒有痛苦。 “……” 沉默便是最好的回应。 “为什么……这些人能做出这么残酷的事,你又是怎么承受的?” “以诺……”塞纳用另一只手握住以诺的手,“因为这就是现实的一面,而我看得已经足够多了,多到足够麻木以对。” “我本不想让你看见这些,因为像你这样虔诚的神父,肯定是无法忍受的,”塞纳有些沮丧,“我曾在心里暗暗发誓,绝对不会让你去面对这些,但很遗憾……” 话至此,塞纳知道某些隐瞒不再有意义,索性坦白。 “你记得汉克托你带给我的信吗,他提到过让我一定要保护好你,因为你是一个纯粹向善的人,你接受的教导,你听从的神谕,一切都是美好的,乃至无法承受最惨烈真实的恶,我本不屑一顾,一直试图潜移默化影响你,让你学会接受善恶同体,但现在……我想我错了,你或许需要更久……” “不……塞纳,我是明白的,我明白世人的不完美,但我还是无法克制自己面对他们的情绪,”以诺慢慢松开了塞纳,双手颤抖,“这力量,它不为我所用,它时时刻刻要我铲除罪恶,要我清洗世间,当看见他们的所作所为,我平静不得。” “恶人掠夺,善人退避,这难道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理吗?”以诺抱头,“关于卡特神父教导我的一切,我真的无法明白,更无法成为他那样的杰出神父,我有时候都觉得我只是一个兵器,一个被丢在人间去清理这些恶魔的弃置品,就算我杀尽恶魔,依旧没有任何事会因此变化” “以诺,我不知道你学过,经历过什么,但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塞纳扶住以诺的肩,直视他的双眼,“你只要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就足够了,改变世界是神的事。” “可是神已经不在了,是真的……不在了。”头一次,以诺对别人说出这件事。 塞纳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这就是令你痛苦的根源吗?” 以诺无言以对,至少这绝对是根源之一。 “相信我,无论怎样神总会回来,恶与善也会达到最佳的平衡,在此之前,我们需要考虑的只有眼前的事,”塞纳站起身,“所以,现在来上药吧。” 以诺一瞬间为自己的软弱而惭愧,自己总是如此,以前也是,哈珀所说的关于自己的一切是如此的直击要害。 “信奉绝对的善果然是错的吗?”以诺喃喃。 “这是你的自由,但我们总要承认恶的存在,神父,但这个世界绝对没有那么糟,就像我们之前遭遇的事,总会有充满希望的一面。” 说罢塞纳又有些苦恼:“总感觉我这样像是在教导一个无知的孩子,当然,我这么说没有恶意,不过……神父,这种时候你倒是出乎意料得单纯。” “……” “你想啊,只会有小孩会对恶和善极度纠结,只肯选择一面,这个世上可没有一件只含一个标签的事,你渐渐会完全理解的吧,”塞纳边上药边继续自顾自说着,“我猜卡特神父也从没要你去成为一个极端信从教条的神父。” 塞纳确实猜对了,卡特神父教给以诺最多的就是要他自己去看去感受,可惜直到卡特神父亡故,以诺依旧不得要领,以至于到这个地步。 “刚才我就很奇怪了,以诺你这里为什么会有三个血点一样的东西擦不掉?” 以诺一悚,陡然伸手捂住,支支吾吾:“这个是……” “你别乱动啊,好不容易涂好的药,我就随便一问,胎记之类的东西吧,也不算什么啊,神父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看来塞纳并没有看出什么问题,以诺紧绷的神经这才慢慢松懈,情绪恢复正常。 “说出现在你感觉应该好多了吧?”塞纳抬头看以诺,很高兴的样子,“谢天谢地,你肯和我说这些,回来的路上看你自闭的样子可把我担心坏了。” 以诺有些窘迫:“那个时候,我只是受到了太大的冲击。” “你是第一次碰见,这样很正常,反正都解决了,神父你就不要再想了。” 好像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塞纳总能很快调整过来,即使低沉也不过片刻,以诺有些微庆幸与自己同行的人是塞纳。 午饭简单吃了一点,四人全都睡到了太阳快落山,院子里只有落雪声。 钟临东醒来就接到本家电话,说钟廷啸已经醒了,个别丢魂的孩子也恢复了正常,不过还是有些呆傻,恐怕没法恢复。 被那些邪教分子祭献之后还能捡回命已是万幸,再希求更多是不可能了,本家长老明晓,便没给钟临东其他压力,只说让他万事小心尽快回家。 算算时间,圣诞节刚过,再有五六天就到新一年了,原本他是迫切想回去,不过转念一想,回去也没什么意思,还要继续受着规矩,再呆两日大概也无妨。 钟临东这般计较后,竟觉得很自在,含蓄地暗示过铃媛后,为庆祝几人出去下馆子。 饭桌上钟临东问起塞纳他们之后的打算,塞纳只说不会继续麻烦他们,其他含含糊糊说不出所以然。 因为塞纳也还没想好,多米索已经报了好消息,说让他们先好生休息,回来或者呆两天都无妨,塞纳想着继续叨扰钟临东也不适合,想尽快走。 “谈不上麻烦,要是你们不着急走,留两天也好,”钟临东表达得很克制,“若着急,我们便送送你们。” 铃媛看钟临东这么说,心里偷乐:“事都做完了,总要歇歇吧,留这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钟临东咳了咳,沉声:“铃媛。” “知道啦,我不说话总好吧。”铃媛很委屈。 塞纳看看以诺:“我们不着急,就是不想继续麻烦你们。” 铃媛看见钟临东有淡淡的喜意,不继续装老实:“安心,人多热闹。” 塞纳和以诺便留下了,哪知道铃媛的安排根本不重样,说着就呆几天,结果一直到了跨年。 跨年夜铃媛准备的是火锅和饺子,两人尝试后惊为天人,塞纳吃得差点赶不上跨年活动,表示以后有机会一定去钟临东故乡吃个痛快。 钟临东本不喜欢夜晚出游,这次突然主动提出跟着去广场参加跨年活动。 听说钟临东要一起的时候,铃媛震得半天缓不过来,险些喜极而泣,表示钟临东终于做了一回正常年轻人,恨不得把塞纳和以诺打包带回国,好让钟临东正常得久一点。 钟临东对此表示无语,当然跨年倒数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太羞耻了,坚决拒绝开口,半张脸埋在围巾里,这样就不会有人看见他在小声倒数了。 塞纳当然非常兴奋加入了人群,看着投屏上的巨大表盘。 “十、九、八……” 以诺侧头看塞纳,看他的鲜活与蓬勃,如此具有存在感。 如此——无与伦比。 “……三、二、一!” 烟花冲上天幕,炸裂做摧残的星火,人们在欢呼,刺破云霄。 塞纳雀跃地抱住以诺,在后者还没反应之前拍下了照片。 “新年快乐,以诺。” ☆、铺垫 跨年夜后第二天塞纳他们就要离开了,铃媛早几天就开始准备饯别礼,真到送给塞纳他们的时候,她仍觉得和他们吃火锅像在昨日,忍不住抓着人多说了会儿话。 铃媛本就是比较感性的人,性格又颇为外向,差点绷不住自己的情绪,想自己年龄也不小了,还总活在把自己当二十几岁小姑娘的世界里,哽咽中又很不好意思。 默默看着的钟临东思绪却不在眼前,他想起的是院里的梅树上又添了几朵稀疏的花,因疏于照料,开出的并不怎么饱满。 眼见塞纳跟着以诺准备进候车厅,钟临东突然叫住塞纳。 “等等。” “嗯?”塞纳这几天已经和钟临东混熟了,说话时多了几分随性,笑嘻嘻道,“放心,我知道你舍不得我。” 钟临东没有接话,神色很严肃:“我也送你一样礼物好了。” 塞纳看了看怀里的东西:“不都在这里了,再送就太不好意思了吧。” “和这些无关,”钟临东走上前,扶住塞纳的手,“我想单独和你说一些事。” 不过钟临东并没继续说什么,只合目不语。 看了一会铃媛则表现出些微惊讶,她意识到钟临东正在做的事。 本家人皆知钟临东神通非凡,当中卦术尤为超群,不过钟先生一卦难求,命中无缘,绝无寻处。 铃媛不确定在这异国他乡钟临东能碰上什么有缘人,毕竟完全是两个文化蕴养的人,谈缘分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 塞纳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只是傻乎乎看了看钟临东,又眼神询问铃媛,铃媛摇摇头,示意塞纳不要出声。 以诺本在原地等待,看塞纳和钟临东面对面凝固如雕塑,也好奇走过来。 不等以诺走近,钟临东已经缓缓松开了塞纳的手,后者满眼好奇,试图从这个一直冷面示人的少年脸上看出来一些不一样的情绪。 “小心你身边的人。” 钟临东的嘴几乎没看见动,但塞纳已经听到了对方说的内容,而且用的是中文。 “啊?” “言止于此,剩下的你自己悟吧。” “什么身边的人啊,你说清楚。” “我已经说得够多了,如果不想丢掉命的话,就时刻注意自己周围。”钟临东后退着,无神的眼落在走来的以诺身上。 “可是……” “我累了,我要回去休息了。” 钟临东转身拍了拍铃媛,拉着人离开了。 以诺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平时明明为了照顾他都会说英文,只是……看样子不是很愉快。 “他说什么?” 塞纳挠挠头:“额,我也不太懂。” 以诺不疑有他:“走吧,说不定以后会明白的。” 塞纳轻轻“嗯”了一声,从人群中回望那两个离开的身影,他不确定钟临东方才是否表露了情绪,但分明听出了不忍。 新年时候的车站并没有想象中拥挤,塞纳抱着铃媛临行塞给他的手作点心吃得不亦乐乎,他本身就是爱玩的人,这些天完全放松跟着铃媛东跑西颠开心得不行,现在吃着人家送的好吃的愈发感慨。 “就留一个给哈里,让他尝尝味,等以后馋他。”塞纳嘟嘟囔囔算计着,不过嘴上说归说,吃了两个之后还是把大部分好好包起来。 以诺看塞纳这样觉得有趣,等车间隙随口问他:“你在车站门口和铃小姐聊那么久在说什么?” “当然是留联系方式喽,媛姐还说到时候我要是去她那里,提前打电话,她保准安排一趟气派的接机。” 以诺想不出铃媛口里的气派是怎样,无奈摇头作罢。 “等这所有的事结束了,你也和我一起去吧。” “我?”以诺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对啊,等你安安心心送卡特神父走了,肯定要歇一段时间吧,我们可以一起去吃好吃的,而且媛姐说了不光她家乡,其他省市也都很棒,要带我好好游览一番,错过了可就再没有机会了。” 看以诺不语,塞纳忙继续:“就算你想继续神父的工作,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也需要联系安排才行,谁知道等多久,不如先跟着我们。” “这……太奇怪了吧。” “才不奇怪,”塞纳靠在椅子上,把双手放在脑后,“要是你有想法进入司法机关,和我一样也很不错啊,其实警察和神父某些角度也很像不是。” “再说了,我们一起这么长时间,你对我难道一点感情都没有吗?”塞纳快言快语,完全没发现这么说未免有点暧昧。 不过以诺也不是会多想的人,顺着塞纳的话:“但是我不确定之后到底会怎样,说实话,我并不是一个乐观的人,很多事我总担心无法如愿。” 以诺虽然告诉了塞纳神不在之事,但关于自己在教堂倾塌之时听见的类似神谕之言,他尚未对任何人说起过。 对于寻找离开的神,到现在为止都毫无方向,以诺已经自认这恐怕会是他寻得卡特神父魂灵后要一生交付的事,一个没有神的世界,迟早会被恶魔侵占,化作炼狱不过是时间问题,某种责任心不允许以诺坐视不管。 塞纳把头放在礼物上轻轻压着,能闻到好闻的点心香味:“至少到现在为止,我还是觉得大部分事都走向了好的结局。” 说着塞纳惬意地眯起眼,向以诺笑道:“老实说,从开始追踪我父亲起,我的内心一直都很压抑,但跟着神父一起,经历这么多之后,我似乎没有开始那么畏惧了。” “我还是愿意相信,无论怎样曲折,最后的一切都会是好的,”塞纳拍了拍以诺,“这种信心可都是神父你给我的啊。” 塞纳不确定自己算不算是被以诺的某些特质感染了,要知道在碰见以诺前,他并不是这样的人,随性与堕怠简直是为他量身而造,但从两人共事后,塞纳感觉自己在不断地改变,至于是好是坏,谁知道呢? 以诺默了片刻,轻声:“我也是。” “嗯?” “你也给了我信心,甚至你改变了我许多。” 塞纳愣了一下,他知道以诺绝对不是爱客套的人,一时有些腼然:“啊,你这么说,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以诺本欲说得清楚些,听见广播说车到站了,遂便压下了想继续说的话,和塞纳一起上了车。 这次是以诺坐在窗边,窗外流动的风景不算引人瞩目,却能够带起他许多的回忆,比如第一次和塞纳前去调查时,他坐在车上看着外面的城市繁华,第一次见识到小镇之外的世界。 这趟旅行真的把他带出了很远,近乎横跨这个国家,看过沙漠与海洋,从夏季到冬季,危机频出到化险为夷,这段时间远比过去鲜明而深刻。 塞纳教会他的是和卡特神父截然不同的东西,跟着塞纳看得足够多之后,以诺逐渐学到了以前在教堂日夜祷求无法知晓的事,转变或许不是很大,但他已经开始学会某些更多元的态度去面对纷繁,以前时不时就会被挑起的怒意也已经开始学着控制, 以诺不敢想象如果一开始,自己就看清这些邪教徒的所作所为后自己会怎样。 他猜自己肯定会完全崩溃,进而用这可怕的力量去决绝地剿灭他们,甚至卷入无辜之人。 这种设想让以诺回忆起了不好的过往,胸前的三点血色印记时刻警醒他自己的罪证,以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坦诚地面对这一切。 以诺看了看身旁打着瞌睡的塞纳,又移开目光,这件事还是不要告诉塞纳了。 这个世上,只要他自己和汉克知晓内情就足够了。 来接塞纳的人是个以诺从未见过的混血恶魔,对方强烈谴责了塞纳在圣诞节期间还迫使他化身做塞纳外形,给警局做牛做马的无良行径。 “你个恶魔又不过圣诞节。” “这就是你能超长时间奴役我的理由?”对方咬牙切齿,“之前你说去弗拉格斯有事就是我顶班,现在又是!有没有恶魔权了!” 混血恶魔痛心疾首:“你看看你现在,又胖了两圈,嘴上说着去干正事,鬼知道去哪花天酒地。” “有这么严重?”塞纳哀叹,“果然还是铃媛做得太好吃了。”说完回味一般掏了一个点心,满怀恶意地看着眼前的混血恶魔津津有味吃起来。 对方看见差点气得背过气去,要不是有以诺在一边,塞纳指不定又得被胖揍。 “好啦好啦,”塞纳分了一包点心给对方,“绝版美味,分你一个,我们可一直都是互利互惠的良性合作关系,以后我不得也帮你,我们不是好兄弟吗?” 有事好兄弟,无事你是谁,混血恶魔已经看透了塞纳,对他这句话嗤之以鼻。 看透归看透,不也得受着,混血恶魔嘟嘟囔囔无可奈何,甩给塞纳一个东西:“真不知道你非要我带这个东西出来干什么,知不知道我把这个档案整出来花了多大功夫。” 塞纳一脸茫然:“我?我什么时候说过?” “你还不承认,”对方气急,掏出手机,指着一个号码,“你还催我到火车站就给你,你以为我有闲心查你坐了那班车几点到?不全都是你说的。” 塞纳将信将疑接过手机,号码显示的是他的没错,接到的时间是昨天。 混血恶魔继续控诉:“就一天!你让我找这个档案出来,你知道一天是什么概念吗?除非走非常规渠道,我的恶魔品都被你败光了。” 塞纳很混乱,把手机还给对方,莫名其妙翻开档案,看见第一页的名字,眼中不再有疑惑。 “怎样,是不是你要我找的?”混血恶魔气呼呼地挑眉,一副要是塞纳否认,随时收拾塞纳的样子。 塞纳合起文件顿了片刻随即和眼前的混血恶魔打哈哈,直说自己记性不好,赔了不少不是,好说歹说把人哄走了。 给对方打车送别,塞纳表情凝固,呆呆站在路边,神色空茫,片刻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慢慢吸着,同时饮入冷风和烟雾,又缓缓吐出。 “哈,我都有点佩服他了,”塞纳似笑非笑说着,“我早就说哈珀·伊利斯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原来这一大堆事,早就有预告了,真是煞费苦心。” 以诺心口一紧,关于哈珀,他绝对是最不想提起的人之一:“哈珀又带来了什么?” “也许是戏弄,也许是预告,”塞纳抚摸档案的封面,“总之是让我觉得不舒服的东西。” “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在你来警局找我的那天,我正在查办一样案件,是关于一个混血小鬼来偷档案,”塞纳无意隐瞒,举起手中的档案,“我当时还觉得诡异,好端端谁会偷一个十年前警官的档案,现在来看,答案太多了。” “不过他那时偷的档案并不完整,至少没有这个完整,”塞纳冷笑一声,“当时描述哈珀·伊利斯只说他一个普通警员,可从没提到过他就是我所在岗位的前辈。” 哈珀·伊利斯死于十年前,而十年前正是塞纳遭遇一件可怕劫难之后,正式踏入这个人魔混杂的世界的一年。 巧合得匪夷所思。 “既然这样,我想多米索肯定不会对这些事一无所知,”塞纳垂下眼睫,指尖紧紧夹着烟,有些颤抖,“毕竟这个职位,也是他给我托人介绍的。” 塞纳说这句话时竟然觉得身上发冷,有那么一瞬,疑虑侵蚀了他的思维,在塞纳的认知中多米索算得上是他的亲人,他不想猜忌多米索和哈珀是一伙的,这个想法会让他疯魔。 “我们快点回去吧,回去了,一切问题就有答案了。”塞纳自语着,伸手搭车。 此时钟临东的家乡尚在夜晚,他从飞机的窗口看着外面的天幕,没有任何调整时差的意思。 “歇一会儿吧,不然回去会不适应的。” 钟临东不为所动,像是在思考。 “怎么啦,真的开始想自己的外国朋友了?”铃媛有意逗钟临东,“难得难得,铁树开花。” 钟临东无奈地叹气,拉下遮光板,不理铃媛。 “有什么说说呗,明明前几天不是挺好的。” 钟临东和塞纳他们玩时,确实有点转变,至少看着像个少年,不那么死气沉沉,铃媛思考回去要不要向本家申请把给钟临东找个年龄相仿的玩伴。 不过……大概率不会同意。 “媛姐,和塞纳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也确实觉得他们和普通人没两样是吗?” “对啊,你难道感知到了什么?” 钟临东摇摇头:“但愿是我的错觉。” 铃媛愈发好奇:“到底怎么了?” “这个世上……”钟临东犹豫着,“真的会有什么超然秘法,令死者苏生吗?” ☆、故人 塞纳并没有将不安表现在脸上,不过一反常态一路无言。 档案被交到了以诺手中,在狭小昏暗的出租车里他带着满腹疑虑翻看着档案。 第一页是关于哈珀·伊利斯的个人资料。 灰白的照片看起来有些年头,人像颇为模糊,没法在脑海中重现出一个完整的面孔,按照出生日期算起来十年前哈珀·伊利斯也不过三十出头,因公殉职不可说不是憾事。 文件中将他的死亡原因写为在进行案场勘探时,不慎被现场掉落的物件砸伤,经抢救无效死亡。 他勘察的地方当年被称作中心剧院,被大火焚毁后另被人买下,修葺做新的剧院,即是波拉进行献祭的那个剧院。 以诺似乎明白了塞纳为什么说这一切早有预告,无论是事件的开始,还是哈珀屡次从中作梗,一切都是有源头的。 而哈珀在一切结束的地方,开启了一场新的灾难。 前几页档案非常简单地描述了这个警官的其他生平相关,单身,独居,无亲无故,所作所为可以说平淡无奇,毫无特点。 但在这些文件的最后,有一个被密封的文件,它足有一个食指指节那么厚,是整个档案百分之八十的重量所在。 塞纳之前匆匆扫看的时候已经拆开了这个文件,露出来的几页内容和方才看到那些干瘪的生平介绍相比大相径庭,令人瞠目结舌。 对普通的人类社会,他不过是一个平淡无奇捞不到升迁机会的小警官,但对于那鱼龙混杂的异族社会,他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超级英雄。 这一叠文件中描述了他短暂一生办理过的十几起影响重大的除魔事件,与他相关的联系人遍及三界,许多甚至不得以真实信息入档,所识之人无一不对他盛赞有加,毫不夸张地说,只消他一声号召,这些异族友人自当愿为他赴汤蹈火。 即使死亡勒令他停下步伐,赋予他的依旧是伟大的荣光。 但是关于他的个人家庭状况,以及死亡现场的真实情况,则出现了大量的缺损,徒留下大页的空白,写着“未知”的红色印章刺目地扣在上面。 他的真实死因,至今未解。 不过加文已经给出过以诺答案了——他们曾以哈珀·伊利斯作为祭品。 回忆起法涅斯那个扭曲的产物,以诺不寒而栗。 至于他们口中的召唤灾难又做何解,没有人再能说清楚。 而更另以诺不解的在于,文件中所描述的强悍驱魔者,又怎么会为那些邪教团体所控,最终殒命。 身陷无数不解之时,出租车停靠在了路边。 街道上还是充满着圣诞氛围,多米索挂在店面上的通告被风撕去一角,上面写着他的节日营业时间,但就门前的积雪来看,这张通告明显不靠谱,这里完全处于一直闭店的状态。 塞纳和以诺自小巷绕到了店的后门钻进去,屋子里暖烘烘的,只有黯淡的火焰将室内的昏暗点亮些许,哈里枕着让在沙发上打瞌睡,听见声音的让回头友好地向塞纳他们笑了笑,算是迎接。 没等塞纳问其他人在哪里,厨房里传来了陌生的声音。 一个戴着隔热手套端着小盆的精灵从厨房走了出来,看见以诺和塞纳时微微张了张嘴,有些惊异:“看来晚饭要多准备两人份的呢。” 精灵放下炖肉,摘下隔热手套,微笑着面向塞纳:“这可是我们第二次见面。” “你是谁?” “看来人类的社交礼仪经过几千年也毫无变化,”精灵遗憾地摇摇头,“我想我本族的名字对你们而言或许太拗口,你们可以称呼我为杰克。” 杰克保持着礼貌疏离的笑脸:“简单好记到新意全无对不对。” 塞纳接不上话。 “好了,不要在门口发呆了,无论是休息还是清理都请自便,晚饭的时候我会叫你们的。” 杰克理所当然地把自己摆在这件屋子的主人身份,目光扫到哈里在打瞌睡,有些无奈地为他盖上毯子,顺便敲了敲让的脑袋:“这种事你难道都记不住?” 让委屈地抱住头,用翅膀挡住杰克责怪的视线。 “算我昏头,竟然指望你这个蠢蛋。”语气像是与让熟识已久。 塞纳已经完全搞不清状况,在路上的他已经想遍了最坏的结果,剑拔弩张可能还不至于,但绝对不会这么温馨平和。 “多米索呢?”塞纳尽量用没有情绪的语调询问。 杰克皱眉想了想:“大概正在超市为特价菜血拼?” 玩笑话都说得有模有样,让人讨厌不起来。 眼前人的一举一动都挑不出任何毛病,完美融入周遭,然而这正是最奇怪的地方,从塞纳到多米索这里开始,他从没见过或听说过这样一个精灵。 就杰克对一切熟稔万分的表现,塞纳觉得自己和以诺才是贸然闯入的家伙,格格不入。 塞纳和杰克沉默地对视,气氛有些不妙,毕竟哈珀可是会使用精灵语言的人,塞纳甚至猜想过他是精灵与恶魔的混血,这样一考虑,杰克的出现立刻微妙了起来。 无声僵持间,后门被推开。 “外头果然很冷,”多米索对一只手呵着气进屋,抬眼看见塞纳愣了一下,“你回来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凝固的空气因为多米索带进来的冷气重新流动,看见来人塞纳多少放松了一些,搪塞道:“路上有些事,就忘掉了。” “亏你这也能忘掉,我原本还想给你们准备凯旋宴呢,”多米索放下手里的东西,活动了一下,“还好我早有准备,专门应付你突然回来,今晚晚点吃饭,我露两手。” 塞纳没有多少心情考虑这个所谓的凯旋宴,他更想知道眼前这个精灵到底是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会不会又是哈珀的设计。 “看来你接收的新人不怎么待见我,”杰克半开玩笑道,“你总不会给我进行了什么负面宣传吧。” “对此我心有余而力不足,放一百个心。” 多米索走到塞纳眼前:“和神父去休息吧,一会儿我会告诉你这些事。” “哈珀·伊利斯是吗?” “你已经知道了?”多米索有些意外。 “不,是有人给了我们这个,我一直没想到你会是一个知情者。”塞纳从以诺手中拿回档案,举起来,观察多米索的表情。 看见档案的时候,多米索有短暂的无言,最后露出一种颇为惋惜和不忍的神情。 “我一直以为和伊利斯的事无关,谁知道最终还是绕了回来,”多米索低声,“是的,是关于他,我会告诉你那些往事。” 塞纳没有离开,而是极力克制自己紧张地问:“你对我说的这些总不会也是哈珀的计划吧。” 他很恐慌,怕自己从始至终都活在哈珀的算计中。 撇去这段时间经历的一系列事件,若连遇见多米索都是哈珀在做推手,塞纳觉得自己会崩溃。 多米索很吃惊:“当然不是,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这一句话就足够了,塞纳放松下来,斜身靠住墙:“可能是我太累导致头脑不清楚,不是就好。” 有关哈珀的事,真的折磨他太久了,乃至草木皆兵,想来以诺也是如此。 杰克看见塞纳的表现,神色有些复杂,他对哈珀给别人造成的这些影响并没有实质的责任,但内心还是为哈珀带来的麻烦感到歉疚,这本不是该出现在他心中的情绪。 “我还有……”多米索回头看了看杰克,“杰克,会告诉你一切或许会有帮助之事,在此之前你无须多想,去好好休息就行了。” 塞纳听话地点点头,抱着档案上楼去休息。 看着塞纳离开的背影,杰克靠近多米索:“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孩子?” “是的,我将原本属于伊利斯的职位交付给了他,那时我认为这是最好的安排,”多米索低头,“但现在,我不确定自己这么做是否是对的,是不是如果他不曾接手这个职责,哈珀就不会找上他。” “我想这和职位没多大关系,不然小哈珀怎么现在才开始引出这些麻烦,”杰克安抚多米索,“能让哈珀如此不冷静的只会是关于那些人——那些亡枉顾神明之人,至于为什么牵扯塞纳,唯有哈珀本人才知道原因。” 说是休息,塞纳根本没有这个心情,而是翻出当时亚瑟托人转交的那些文件,再挑出哈珀档案中的现场照片,将它们堆放在床上,一张一张仔细查看。 哈珀档案中的文件源于现场的一手材料,自然要清楚得多,凑来凑去,靠着自己的天赋才能,借助照片塞纳描摹出了一个祭献的法阵。 当时塞纳看见这些残破图案时,就已经知道波拉选择这个剧院必然是有特殊理由,只是那时他能辨别出的图案多已损坏,纵然知道代表与恶魔相关也无法知晓具体的作用,而现在靠档案中的图片,他已经能够辨别。 这是一个召唤的法阵。 至于他们最终召唤出了什么,没人知道,可能是恶魔,也可能是某些扭曲的地狱生物。 不过就有限的资料来看,这场召唤或许并不成功,因为剧院坍塌着火后,并没有跑出来什么祸害附近生灵的东西,不然可就不仅仅是剧院被烧毁那么简单的事。 塞纳简单把自己了解到的内容告诉以诺,后者似乎有些困惑。 “那他们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反正召唤地狱之物的原因来来去去不就那几种,财富,名望,权势,他们大抵也是如此。” 以诺有些不认同,但没说出来。 他是实实在在面对过这些邪教徒,并与法涅斯那个诡异的实体战斗过的人,法涅斯不属于任何三界可知的物种,是借助恶魔之力创造的邪物,以诺更愿意相信这些疯子进行召唤就是为了创造这个玩意。 就像哈珀说过的,这些混蛋永不知悔改,只要还在世上,就会用尽手段进行肮脏的祭献,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但创造法涅斯是为了什么,则成又一个谜团。 无人可知。 多米索本来希望晚饭的氛围能欢快一些,奈何主角心事重重,只能略带沉闷地结束了他口中的凯旋宴。 吃过饭后,哈里和让被驱上楼关起来,哈里几乎扒在门框边表示非常想听,被塞纳一个未成年堵了回去。 “明明都已经跨年了。” “等你三月份老老实实过完生日再说。” 说完塞纳把哈里强行塞进屋子里,让他和智障天使互相伤害去了。 杰克那里已经泡好了茶,看样子这不会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事。 四人坐在火焰前,精灵的周围有大量的青藤出现,注意到塞纳的目光,杰克笑问:“很熟悉是吗?” 塞纳抿了抿唇,点头:“嗯。” 杰克叹息:“那孩子真的很有天赋,即便不属于精灵的族群,学起这些来也异乎寻常地快。” “你说他……不属于精灵族?” 杰克很坦然:“当然,也许他学会的某些东西让你们误会了,不过他确实和精灵没有丝毫关系,我照顾他教导他,也全是因为伊利斯的遗愿。” “要说起与伊利斯有关的事,必须要先提一下这个,”杰克放下茶杯,青藤结成了一个衔尾蛇的标志,“这个图案我猜你们都已经见过了。” “那些邪教徒所使用的标志……” “不是哦,”杰克温和地打断,“最开始,这个标志并不是那群家伙的标志,而是代表神谕者。” 塞纳和以诺微惊,谁能想到它本身拥有这样神圣的意味。 “最后一位人类神谕者已经亡故了,那位神谕者一生只说出过一个神谕,就是神终将抛弃人类,恶魔审判人间。” 以诺心头一紧,身体冰凉。 “这个团体原本是听从神谕者号召的,不过随着神谕者亡故,这个团体中的人们开始分裂,变成两部分,一半坚信神不会抛弃人世,遂融入教会或者小型宗教团体,继续日常祷告生活,一半则绝对信任神谕者,开始进行隐秘的结社活动,以对抗神谕者口中可能降临的可怕未来。” “显然,这些极端的信徒逐渐偏离了方向,甚至背弃初衷,向恶魔寻求帮助,”杰克缓慢融入自己的回忆,“那时他们就已经开始了各种祭祀活动,尚未祸及人类,而是将手伸向了异族。” “伊利斯因为自己的职责而与他们抗争,解救被用作祭品的混血异族,回想起来他真的是非常勇敢,毕竟那个时候的他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鬼,才二十出头却对出生入死毫无畏惧,满腔热血投身此业,结交了无数异族朋友。” “我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伊利斯,”杰克长舒了一口气,“我见过他最辉煌的那段时光,他就连死亡都是极端悲壮而荣耀的,甚至闪耀着神性的光辉。” 杰克短暂地沉默,眼中浮出哀伤。 “我想你们应该不会介意我以他的角度来阐述所有的一切,关于伊利斯本身,还有小哈珀,也许你们能从这段过往中知晓一直困扰你们的某些事。” 杰克仰头回忆着:“伊利斯与小哈珀的关系还要从二十年前的冬夜说起——那是伊利斯第一次见到混血堕天使。” …… ☆、初见 “第一组回报情况。” “没有情况,over。” “第二组。” “一切正常,over。” “第三……那是谁?!怎么冲进去了!”队长咬牙切齿,“哈珀·伊利斯!给老子滚回来!” 通讯设备那头的队长近乎暴跳如雷,而哈珀已经敏捷地闪进了他们监视多时的走私分子老巢,不顾眼前的阻碍一闪即没了身影。 耳机里传来“滋滋”的电流声,几秒后周围一切寂静,哈珀有些不满地嘟囔两声,把碍事的耳机暂时收回口袋。 哈珀当然没有被愚蠢的英雄主义和主角光环洗脑,他选择单兵作战实在是不得已为之,若非如此说不定跟来的三队普通警察全部都得集体下地狱。 犯罪分子的老巢外队长对着通讯设备骂骂咧咧了半天,那头连吭一声都没有,对此队长险些气急败坏把手中的通讯设备砸在地上泄愤。 举着通讯器将摔不摔,队长气得浑身发抖,人进去已经是事实,现在干任何事都没有意义。 “算了……算了!让他自己找死去吧!”队长恼火地垂下手,猛地坐在地上抬头看眼前的建筑。 这幢建筑已经完全失去了它原本的模样,被黑色沥青般的物质一层层裹住,只露出一角破破烂烂的房顶,而两天前这里还只是一个普通的警方盯梢多时的军火走私商仓库。 毫无征兆,这些黑色的东西自地底衍生,最终将军火仓库团团包裹——这是盯点的警员在回复报告上唯一能讲清楚的内容。 听说这件事后,作为特别行动组组长的哈珀主动要求暂停抓捕行动,由他先行探查。 但对他所说的怪力乱神,大家还是保留意见,而且这项行动已经筹备多时,不是随意一句话就能中止的,局长最终下令哈珀随行,原抓捕计划不变。 对此哈珀不得不做出了在现场无视命令独自行动的决定,这样一来,大家就不得不重新制定现场抓捕计划,暂时不会进入这个恶魔附着之地。 当然,回去之后处分八成是少不了的。 队长抬头看着仓库顶端,黑云堆积在上方,而这一片之外万里无云,他艰难的咽下一口口水,首次对自己的信仰产生了些不一样的看法。 地面黏腻腻的,周围漂浮着如同硝烟灰烬一般的东西,装着各式武器的木质箱子整整齐齐码放着,整个军火仓库一片死寂。 前段时间哈珀通过线人消息得知似乎有什么境外的邪恶玩意通过走私通道进入了境内,但巡查后并未发现任何异样,不过几天,走私商的军火工厂就出了事。 这些要钱不要命的走私贩子,可还真是运来了不得了的东西。 哈珀将手放在腰间,临行专门从多米索那里讹了三盒圣水灌注的银弹,可把那个魔法师气个半死。 这段回忆插曲明显给哈珀带来了些许精神安慰,他勾了勾嘴唇,思考着下次要不要试着从驱魔师工会那里搞银弹,诺瓦在这方面是挺大气的,不就是有点记仇好面子,尤其上次驱魔师工会灭杀低级恶魔的风头都被他哈珀抢了。 哈珀把枪抽出来上膛,轻轻甩甩头让自己暂时不要胡思乱想,凝神面对眼前的未知。 “咻——” 身侧突然窜过去了什么,哈珀敏捷地向右侧一闪,躲在一架武器箱后。 等待片刻,没有任何异常。 寂静中所有的声音都格外清晰,有什么沉闷的声音自深处传来,颇有节奏。 哈珀深呼吸两下,不去想象藏在后面的是什么东西,过于丰富的想象力很可能会提前吓倒自己,所以哈珀只要求自己保有敏锐的察觉力和辨别力,不去描绘自己可能会面对的邪恶生物。 慢慢探头看了看阴沉的前方,这个仓库是嵌套式的,远处的附仓库门洞如同深渊巨口。 哈珀压低身,缓慢地移动,每一步都小心到了极致,迈出下一步前都会观察周围数秒。 “咻——” 又有什么从身后窜过去,哈珀反而没有转身,握紧枪压在胸口附近。 可能是一个,也可能是一群,但是管他的,来多少灭多少,哈珀的眼中闪出狠厉。 一步,一步,哈珀的心跳因紧张快了几分,但还保持着稳健的节奏,他已经经历过数次与恶魔战斗的场面,不至于因为过度紧张痉挛,也不会因太放松而懈怠,保证自己永远处于绝佳的精神状态。 哈珀借着垒起的武器箱做掩护,不断靠近附仓库的门。 眼看即将靠近门前,哈珀迈出的步子骤然停在半空,骤然回收。 “咚!” 几乎是和哈珀收脚同时,一样东西从眼前闪过重重摔在地上,那是一团黑色的人形物体,已经被烈焰炙烤得焦黑,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屡屡白烟昭示这个尸体被烤焦在不久前。 哈珀的警惕明显激怒了躲在暗处的生物,他听见头顶传来快速移动的窸窸窣窣声音,毫不迟疑就地一滚,一大团汹涌的火焰霎时炸裂在哈珀原本待过的位置。 “糟糕。” 哈珀立刻做抱头状,又快速在地上滚动两圈,热浪席卷周围,被火焰烤过的□□蓄满力量,即刻炸裂,冲击波震荡开,爆炸的火光直冲房顶,掀飞了唯一没被黑色物质裹住的房顶一角。 被黑色物质裹住的仓库本身就像是一个中间被塞了一团□□的特制防弹衣,猛地膨胀了一下,闷闷一响,但还是保持了结构的完整性,只有上空涌出一大束火焰。 守在仓库外的警员俱是一惊,一直盯着的队长更是被吓得后退几步,旋即看向哈珀先前冲入的位置,那里还是被黑色物质裹着,他完全想不出哈珀是怎么破开这层诡异物质进去的。 愿神保佑这个疯子!队长恼火至极,不敢想处于爆炸中的哈珀会怎样,但是,该死的,这个家伙每次都能在这种情况下化险为夷。 没有噼里啪啦掉落的碎渣,这里像是被什么保护着,哈珀紧紧搂着自己的头,他自制的防护手链散发出流光,这里有着天使的羽翎,使他不受冲击伤害。 半晌,哈珀慢慢抬起头,浑身都被地上的粘稠东西沾染,看着脏兮兮的。 他原本站着的地方堆着被炸开的武器箱残渣,还有铁质的武器碎片,它们下面像是埋着什么,不断耸动,奈何太过沉重,被压住的东西完全没法逃脱。 哈珀小心翼翼上前,翻开几层碎渣,露出来的是一截黑色翅膀,非常的小巧,比起蝙蝠也大不了多少。 注意到自己的一截翅膀暴露出来,那个东西立刻缩回自己的翅膀,发出细弱尖利的“啾啾”声。 哈珀挑了一下眉,用上半身压住碎渣堆,听着里面被压着的东西叫得愈发凶。 扫开侧面的碎渣,有一条细长的尾巴左右甩动,当哈珀揪住它的尾巴时,可以听见愤怒的“嗷啾”声。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 哈珀用力扯出来这个东西,脱离封闭空间,这个小玩意立刻在空中用力扑腾自己的翅膀,不停“嗷啾,嗷啾”叫着,又委屈又生气。 发现自己逃脱不能,这个小魔物立刻转头朝向哈珀,“嗷”一声,脖子处的鳞片炸开,口中是金亮的火焰。 只一瞬,小魔物的脖子就被虎口扼住,火焰顿时卡住,咳嗽两下只冒出来黑色的硝烟。 “嗷啾,嗷啾,嗷啾啾啾……” 小魔物爪子乱扑,翅膀啪嗒不停,想要咬扼住自己的手,但根本没有半点办法,气得不得了,只能靠声音威胁。 哈珀仔细观察手里的小魔物,可以肯定这是从地狱来的东西,不过印象里不会有这样幼小的地狱龙逃出来,这个时期的它们很脆弱,鳞片柔软,利齿未长,火焰无法长时间喷吐,对付人类没问题,但只要碰见稍微了解一点驱魔手段的人,地狱龙的幼崽就只有被杀死这一条路。 看看脚下焦黑的尸体,已经可以确认是这个地狱龙幼崽造成的,哈珀丝毫不同情这些走私贩子,他们不过是咎由自取。 回望了一下门洞,哈珀敲了敲小地狱龙的脑壳,又引得它一阵吱哇乱叫。 “那里难不成还有你的同伴不成?” 不过回复他的只有小地狱龙“嗷嗷”的愤怒叫声,甚至有点可爱。 哈珀打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往附仓库走去,越是靠近小地狱龙反应越激烈,拼命想吐出火焰,但吐出来的只有呛人的烟,体内的熊熊火焰如同在和他作对,一点不听指挥,它有限的智力根本不足以让他知道是眼前这个人遏制了它的力量。 踏入仓库的一刻,身后的门洞立刻被黑色物质填充上,不过这并不能阻止哈珀的进出,只要他愿意,这玩意和纸一样脆弱。 不过眼下,他看着面前的东西并不准备撤离。 这是一个悬空的不规则球体,被四面八方延伸过来的纤长黑色物质支撑着,球体如同人类的心脏一般,有节奏地起伏搏动,而这个球体近距离看时可以发现它不是纯然的黑,里面回转着极淡的金色,在昏暗的空间中格外显眼。 这绝对不是地狱龙的巢穴或者蛋什么,而是另一种未知的生物。 哈珀看了看手中的小龙,它已经挠累了,四肢耷拉下来,发出断断续续的“啾啾”声,像是委屈地控诉。 思考了片刻,哈珀伸手碰了碰眼前的球状物,不同于所见,它格外的光滑。 哈珀本想立刻收回手,但未料这个球状物太过脆弱,只是他这么轻轻一碰就破了一个洞,里面贮存的金黑混合液体不停往外淌。 看见这一幕,刚才还在装死的小龙立刻像是被刺激到一样,疯狂地挣扎乱舞,刹那间,哈珀被猛然震开,烟尘滚滚之后是一个巨大的足有两人高的龙。 但不等哈珀表露惊诧,这头龙好像完全坚持不住这个唬人的姿态,“嘭”地变回了原样,“啪叽”一声掉在流淌出的粘稠液体上,呆了片刻后发出像是哭泣一般的声音“嗷啾”不停。 哈珀看看地上哭泣不止的小龙,再看看眼前的球状物,感觉自己才像是最糟糕的那个坏人。 小龙哭的声音又惨又响亮,可怜到了极点,哈珀从来没处理过这种情况,有点手足无措,只能伸出手塞住那个破洞。 “我给你堵上好吧,堵上了,堵上了。” 哈珀觉得说出这种话的自己蠢透了,这明明是个与地狱有关的生物,自己应该更凶悍才对。 但面对这个小小的地狱龙,他竟然无法像对付其他魔物一般来收拾它。 哈珀突然意识到,这个小龙好似乎还没产生善恶观,去攻击外来人仅仅是为了保护眼前的这个……呃,球? 这么一想哈珀将目光移回球状物上,却发现因为自己堵住了这个洞,球状物本身开始不断膨胀。 “有点不太妙的样子……” 刚说完,球状物炸裂开来,味道怪异的液体溅了哈珀一身,让他不自觉想起自己以前看过的各种外星片,之后等他的不会是身体变异或者…… 不不不,这是恶魔,是恶魔,哈珀抹了一把脸,却看见漂浮在眼前的换成了一个小小的茧状物。 不过包裹它的不是丝,而是被水浸泡得黏答答的羽毛。 黑色的羽毛。 哈珀有一瞬的呆滞,过往的知识告诉他这是一个恶魔,同时是高阶恶魔的幼体,属于堕落的天使族群,他们由路西法带下天堂。 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会有一头幼体的地狱龙守在这里,它与这个堕天使幼体共生一体,同降人世。 我应该消灭他,哈珀这么告诫自己,只要他长大,带给人间的只有灾祸。 理智催促着哈珀,不过他同时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想法。 若他生于人间,与人同住,而未受地狱侵蚀,是否也不会产生那些源于恶魔的恶习? “蠢货。”哈珀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想要打醒自己。 恶魔就是恶魔,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是不会变的。 就在哈珀犹豫的当,黑色羽毛动了动,缓缓舒张,露出一个小脑袋,眼睛已经能睁开,看着眼前被黑色污渍溅了一身的哈珀。 “呼——”小恶魔张开了翅膀,舞动自己的小手,向着哈珀呜呜呀呀叫着。 也是这个时候,哈珀看见了这个小恶魔的不同之处—— 他只有半边翅膀。 ☆、归宿 这是……混血的堕天使? 哈珀本想后退的步子停住,微侧头观察眼前的小恶魔。 还是因为我刚才的冒失举动导致他发育不完全,结果只孕育出一半的翅膀?毕竟天使的混血种中残翼是极度稀少的。 哈珀有些拿不准,没有继续任何动作,只是保持着考究的神态。 小家伙不灵便地拍打着自己的翅膀,并没发现自己身体的异样。 因为缺少一半翅膀,小恶魔无法保持平衡,好在因为周围黑色物质的支撑,他没有摔落,只是在原处摇摆不定。 就外表而言,这个恶魔的孩子看起来和人类的孩子并没有什么两样,柔软而脆弱,急需保护。 哈珀伸出手,又慢慢停住,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对的,他应该消灭这个小恶魔,无论他看起来多么纯良无害。 而小恶魔根本不知道哈珀的纠结,反而咕咕笑着抓住了哈珀伸出却僵在半空中的手。 哈珀猛然战栗了一下,不是因为恐惧小恶魔的威胁,而是害怕自己的力量伤害到这个脆弱的恶魔幼种。 但哈珀多虑了,小恶魔非但没受到伤害,还好奇地拨拉了一下哈珀手腕上的手链——即便它因为天使羽毛拥有某种神圣之力。 小恶魔并未就此收手,而是迎着哈珀错愕的眼神慢慢爬到了哈珀的胳膊上。 仅仅这么一小段路就好像耗费了他全部的精力,小恶魔张开小嘴,慢吞吞打了一个呵欠,学着树袋熊的姿势,将哈珀的手臂当做唯一的依靠,紧紧抱住,合拢自己的翅膀做遮蔽,重新回到了睡眠中。 在这个小家伙身上找不到丝毫对外界的警惕心,更谈不上他能带来什么威胁。 哈珀完全忘了该怎样移动,僵硬在原地,除了眼珠慢慢转动看向挂在自己胳膊上的小恶魔。 他不害怕我的力量,他也不会被灼伤,哈珀都没发现自己咧出了一个傻笑,这意味着他不必继续纠结这个小恶魔的生死问题。 既然都不会被神圣力量灼伤,这个孩子又怎么能被定义为邪恶。 哈珀的评价标准就是如此简单。 确定小恶魔睡熟了,哈珀伸出手慢慢摘下小恶魔,他的小脸因为这个举动皱了一下,好像委屈得要哭。 “不哭,不哭。”哈珀伸手笨拙地拍了拍小恶魔,对孩子的温情像是与生俱来,这是所有生物的共通处。 留意到哈珀动作的小地狱龙也不哭了,睁着眼睛看了好久,才用力拍打自己的翅膀,费尽最后一点力气飞上来,趴伏在小恶魔的翅膀上,把头埋在黑色的羽毛,慢慢蜷缩起来。 周围的黑色物质开始萎缩,仓库摇摇欲坠,在它崩塌前,哈珀慌张地护着怀里的小恶魔跑出了仓库。 队长看着倾倒的仓库只觉心惊肉跳,等适应眼前的朦胧,看见滚滚烟尘后站着赤膊的哈珀,一如既往,哈珀毫发无损,除了有点脏。 不过庆幸的表情只在脸上出现了片刻,队长立刻冲上去:“哈珀·伊利斯,可把你能耐坏了!你等着,这次你非停职不可,不听命令,独自行动……” “嘘嘘嘘,”哈珀堵住队长的嘴,责怪道,“没看见我怀里抱着什么吗?” 队长梗住,这才转移目光,哈珀的衣服盖在怀里的孩子身上,那个孩子还静静睡着,嗦着指头。 “这……这这这……这怎么会有孩子”队长完全没想到哈珀会从这种鬼地方带出来一个孩子,都有些破音。 “谁知道走私贩子会带些什么过境,”哈珀随性地拍拍队长,“总之我先带孩子去医院,那些证据都在废墟下面,交给你们了。” 在队长还没反应过来前,哈珀已经扬长而去,转瞬无影无踪。 “哈珀!”面对离去的人,队长被堵住的怒气更升了一个点,“哈珀·伊利斯!你给我回来!” 回答队长的只有寂静。 哈珀自然不可能带着这个小东西去什么医院,他最直接想到的人是所在片区的看护者,尽管不太确定这些人是否有带孩子的经历,不过试试总是没错,那里是混血种的天地,正适合这个小家伙。 不过面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混血恶魔,多米索还是慌乱了好一阵。 “你没看见他的翅膀吗?”多米索指着孩子,压低声,“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混血种,他的父亲或是母亲指不定是哪个堕天的魔神,我建议你原样把他摆回去,如果可以,最好再写一个便条,比如‘对不起,我带着你的孩子稍微在人间兜了兜风,现在孩归原主了!’。” 哈珀忍俊不禁:“我可不记得你是会害怕恶魔的人。” “我也不记得你是会捡恶魔小孩的人,”多米索扣住哈珀的头,左看右看,“你确定进入那个鬼地方之后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像是记忆断片之类,我强烈怀疑你被洗过脑。” “别闹,”哈珀拉下多米索的手,“那你有没有什么好的收养家庭介绍给我。” 看来哈珀根本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多米索痛心疾首:“这可不是正常收养家庭能负担的东西,就算是其他混血恶魔也对付不了,尤其……这是什么?” 多米索注意到了藏在孩子翅膀里的小龙,僵硬片刻:“这是地狱龙的幼种。” 哈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以为你早就看见了。” “那可真对不起,我的视力没你想的那么好,”多米索一甩手,彻底否决,“没门,不可能,别想了,混血堕天使,还有共生的地狱龙,相信我,他的双亲之一绝对有能力把人间翻个个儿,所以放回去是最好的选择,没有之一。” “放回去恐怕意义也不大了,”哈珀挠挠侧脸,“他原本的巢穴被我不小心,呃……毁掉了。” “那你可算做了一件对事。” “多米索,”哈珀靠近年轻的魔法师,“你看看他,真的不是你以往想的那样。” 多米索指指自己的脑袋,一副确定哈珀是不是精神不正常的表情:“只是一眼就让你抛下了自己的所知所学吗?恶魔是什么你难道会不比我清楚。” “我知道,不过这个孩子真的不一样,”哈珀平举孩子,“你看,他不会被我的力量伤害,也不畏惧天使的能量,他是不同的。” “说不定这只是他出生时的短暂加护,待他日渐茁壮,终究会沦落为那些恶魔的一员。” “多米索……”哈珀有些沮丧,“他护佑了那么多恶魔的混血种,为什么独独对他怀有偏见。” “这不是这个问题,而是……”多米索有些抓狂,“你看看他,再看看我看护区的混血种,他是不同的,他身上流淌的不是普通恶魔的血液,你甚至无法确定他的另一半血源属于哪个种族,人类还是异族,恶还是善,通通没有线索。” “我明白,”哈珀收拢臂弯,环紧孩子,“但是让我用对付那些恶魔的雷霆手段来解决他,我确实做不到。” “你肯定被诱惑了!我打赌,这是恶魔天生就有的能力,”多米索皱紧眉,“不然你为什么会对这个小鬼特殊。” “这不是诱惑,多米索,”哈珀思索片刻,“如果你非要较真,我更愿意称其为缘分。” “哦,天哪,”多米索捂额,甚至懒得损哈珀,“缘分这个词绝对不合适用在恶魔身上。” “那你就当我词不达意好了,”哈珀后退几步,“我只是来问一问,既然你不愿意接受这个孩子,我会另想办法。” “喂!你另想……” “再会。”哈珀挥挥手,告别了多米索的居处。 小恶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抱着地狱龙咬着后者的尾巴,傻乎乎看着哈珀。 “没关系的。”哈珀摸了摸小恶魔的脑袋,坐进自己的车里。 他想要证明自己的预感没错,哈珀相信这个混血孩子是不同的,那么找另一个“人”帮忙绝对没错。 精灵不喜欢人们居处的喧闹,他们多散布在各种隐蔽安静之处,即便是融入人世的精灵,也还是会选择住在人迹罕至处。 在去找杰克的路上小恶魔醒了一回,不过他很乖,没有像人类孩子那样用哭泣表达自己的诉求,只是一个人在那里和地狱龙幼崽玩耍,时不时看看哈珀。 小恶魔的肚子很圆润,没有看出任何饥饿的样子,哈珀回想起那个一片死寂的仓库,数十名走私成员不知所踪,或许此刻正作为小恶魔的营养流转在他体内。 这个想法让哈珀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紧了一下,也许多米索说的不错,这个小恶魔只是暂时表现出无害,他依旧是以灵魂为饲。 但是他并不会因此而动摇自己的某些坚持,哈珀默默踩下油门,加快速度,在乡间小路上疾驰。 光精灵对外界的感知是非常敏锐的,尤其他独特的天赋给予他一定预知能力,在哈珀踏入杰克的地界前,作为守卫的草木已经发现了哈珀的动向,护送着他进入杰克的领地。 冬天是最不适宜植物生长的季节,而精灵后院中的花束还非常蓬勃,甚至大多是都属于夏季才开的花。 站在花丛前的精灵优雅地抱臂,迎接自己的朋友。 “仓促的旅程对不对,我的朋友,”杰克把哈珀迎入自己的房间,“我已经多少知道了你此行的目的,不过在我开口前,最好还是听听你怎么说。” 和杰克说话是最省力的,他的洞察之眼总是能及时带给他某些来自未来的讯息。 “我想找一个地方安置这个孩子,”哈珀言简意赅地说明了自己的目的,“当然我并不想给你带来麻烦,我只是希望你能给我些方向,毕竟他太特殊了。” 杰克低头看睡着的小恶魔,异色瞳中光华流转:“当然,他确实很特殊。” “不过在此之前,告诉我,哈珀,你带他回来的真正原因,就我所知你的过往经历可不会驱使你这么做。” 哈珀深吸一口气,默了片刻:“因为,我没有感觉到他的恶意。” 杰克扬眉:“哦?有趣。” 这更像是一句鼓励,哈珀继续说下去。 “我面对过那么多的恶魔,包括它们的幼体,但没有一个是像我怀中抱着的这个孩子这么特殊,”哈珀坐在一旁,习惯性地轻抚怀中的孩子,“那些恶魔不论混血还是纯种,浑身上下都涌动着邪恶——这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形容,而是某种实质化。” 哈珀试图讲清楚自己的所想:“你能明白吗?当看见那些恶魔,你就能知道它们是纯粹的恶,必须抹除。” 杰克点点头,示意哈珀继续。 “但这个孩子,我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这些,他就像是人类的孩子,尚未被划分入善或者恶,他所做的一切出自本能,而非自己本性,”哈珀伸出手,展示自己温热的神圣力量,“而且,他丝毫不畏惧我的力量,这是我从没遇见过的情况,我像是看见某种可能性,某种他能够不与通俗恶魔堕落为伍的可能性。” 杰克坐直身子,伸出手:“让我看看他。” 植物从哈珀手中接过孩子,递到杰克怀里。 发觉脱离了熟悉的怀抱,小恶魔醒了过来,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杰克,好奇地歪着小脑袋。 杰克抚摸这个小恶魔的后背,他很温柔,像是在触碰最易碎的物件,左侧黑色的翅膀完好,骨架匀称,右侧则是光秃秃的后背,右肩甲不自然地微微隆起,好像另一半翅膀被禁锢在其中,伸展不能。 异色的眼瞳与小恶魔对视,小恶魔反而露出了一个笑,“唔啊”一声抱住了精灵的胳膊。 哈珀在一旁笑了笑:“他似乎非常喜欢拥有神圣力量的人,而且毫不认生。” “不过这对初生孩子来说可不是一个优点,”杰克眨了眨眼睛,“很容易被拐走的。” 杰克轻拍了几下小恶魔的后背,起身走到哈珀身旁,将小恶魔还给他:“也许你是对的,哈珀,这个孩子能够拥有不同的成长轨迹。” 得到了杰克的肯定,哈珀很振奋:“那我猜你肯定已经想好了他接下来的去处。” “当然,我已经想好了。” 杰克直视哈珀,静默无言。 “嗯?”等了许久没见杰克继续说,哈珀忍不住催促,“然后呢?” 杰克灿然一笑:“照顾他的最好人选不就在我眼前吗?” 哈珀一呆:“?” “哈珀,这绝对事他最好的归宿,”杰克拍拍哈珀的肩,“他需要一位绝对正直的人做引导,相信我,终有一天,你会看见发生在他身上的奇迹。” “可是……我……但……”哈珀语无伦次,“我根本不会带孩子。” “我还以为你会更担心这个孩子日后成为你找对象的拖累,”杰克笑道,“这不是问题,哈珀,这只是一个学习过程,如果你没有自信认为自己是他的养父,就当自己是一个导师好了。” 哈珀满脸窘迫:“干这一行,我早已不对正常的婚姻生活抱什么希望了,但我这种人……当养父或者导师什么的……” “这绝对是最好的选择,”杰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是我亲眼所见。” “你具体看见了什么?” “哈珀,我已经告诉你了。” 杰克低头逗了逗孩子,引得他咕咕笑出声。 “我看见了奇迹。” ☆、奇迹 小哈珀长得很快,短短半年就已经长到了相当三四岁人类孩子的模样,哈珀会在休息的时候带小哈珀去杰克那里,让活过漫长时间的精灵传授这个小恶魔知识。 哈珀从开始的手忙脚乱到后来得心应手,也就是这短短半年的光景。 杰克惊异地发现无论什么小哈珀都学得很容易,知识对他而言只有可学与不可学之分,豪不牵涉深浅问题。 等到小哈珀的智力水平达到大约和人类十五六岁差不多时,哈珀在一天晚上严肃地告诉了小哈珀他并非人类这一点。 “我很早就知道了,”小哈珀举起书,“这些书里面写的很详细,我以为你打算一直不讲明。” “不过你和书里说的那些都不一样,”哈珀抚摸小哈珀的头,暗暗松了一口气,“你会成长为一个善良的……人。” “不,我永远不会成为人,”小哈珀抬头看了看抚摸自己头的人,否定的很坚决,“不过我会学习怎样变得善良,因为我并不喜欢书中说的破坏。” 哈珀脸上浮现出短暂的无措,继而笑道:“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你这样想很好。” 他本来以为这个话题会很艰难,还好这个担心是多余的。 “那到什么时候你会继续告诉我关于我的其他身世细节,比如我的父母之类。” 哈珀思索片刻,举着小哈珀骑到自己脖子上:“大概是等我也知道的时候吧。” 小哈珀沉默,待哈珀将他放到床上道晚安时忽然开口:“那我的父母以后会来找你麻烦吗?” 他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入人间,也没有哈珀如何将他带入人类社会的相关记忆,只知道书里描述的恶魔绝无良善之辈,他害怕故事里的惨剧会降临在哈珀身上。 小哈珀说完后有些后悔,极力掩饰自己关心的神情,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或许是因为对他而言人类与恶魔之间的区别始终难以逾越。 “我……我就随口一问。” 哈珀放在夜灯上的手停住,低头看窝在被子里有些别扭的孩子,心里有点感动。 “当然不会,”哈珀笑着给小哈珀掖好被子,“安心地做个好梦吧。” 哈珀关掉了灯,退出房间,难以控制自己微微上扬的唇角,大概照顾孩子的乐趣就是如此,这是截然不同的成就感。 而就在小哈珀努力学习着融入周围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影响驱魔界的大事—— 梵蒂冈之役。 这件事带来的最大影响就是使驱魔者对恶魔的憎恨达到了空前的高度,连带混血的族群也受到了波及。 梵蒂冈之役使驱魔师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癫狂,当中许多人开始不顾公会纪律,私下猎杀恶魔混血以泄愤。 混血族群和人类社会自此彻底割裂开来,看护者们不得不将一切混血登记造册,带着他们藏匿起来。 看护者的职责从最初的看护人类社会不被混血族群干涉转变成保护混血族群不受被愤怒冲昏头脑的驱魔师剿灭。 像小哈珀这样跟随人类生活在人类社会中的恶魔混血变成了一个极端的特例。 他必须藏匿起自己的翅膀,教会不断长大的地狱龙自如变大缩小,甚至为了避开一些狂热的驱魔师搬家数次。 小哈珀为此而感到愈发迷茫,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永远不会变成人类,终有一日他会与哈珀分离,那时等待他的难道只有绝对的仇恨? 最终他决定与哈珀坦诚讨论这个问题,作为混血恶魔他拥有着漫长的生命,不会被一直困在一个人类身边,他感激哈珀为照顾他所付出的一切,所以希望在两人变得更亲近之前及时打住,以免未来引发更多的麻烦。 “你是这么想的吗?” 小哈珀点点头:“因为你看见了最近发生的一切,而且你是驱魔者的一员,我不想让你以后为难。” 哈珀并未因这段话而难过,恰恰相反,他很高兴,因为小哈珀考虑问题的角度是从他这个人类出发。 “不不不,我永远不会为难,”哈珀把眼前的孩子抱在怀里,“相信我,而且我永远会站在你这一边。” 小哈珀皱眉:“对人类而言,你这可是背叛行为。” “这当然不是背叛,”哈珀轻笑,“你读了很多书,学会了很多道理,不过感情上的事永远不是书本能解答的,就像此刻,我说出这番话可不是一时冲动,是出自我与你长时间生活的感情积累,还来源于我对自己的自信。” 迎着小哈珀不解的目光,哈珀继续:“我相信在我的教导和关怀之下,我的孩子绝对不会做出任何有违人类社会的事,甚至你会比许多人类更出色地理解人类的那些道德观。” “我最终也会变成你漫长生命中的过客,直到被时间洪流淹没,所以不必为我的以后担忧,”哈珀轻轻拥抱自己怀中的孩子,“但我依旧希望倾尽所能在这有限的时间引导你,你无须一直被自己的身世困惑,你只需要认同自己,然后站在善的一边就可以了。” 哈珀微微叹息,他已经照顾小哈珀两年了,他从这个过程中学会了很多,有时甚至不自觉将自己放在一个父亲的角度,不过他自觉还不够称职。 “我曾认为消灭恶魔就能改变世间的一切,但你让我看见了新的可能,大概等到我死后很久很久,这里真的能变成一个和谐共存的世界,隐藏身份会成为所有的过去式,你也不必继续为自己的身世困扰。” 静了许久,小哈珀才小声:“你这可太过于理想主义了。” “哈哈,大概,”哈珀温柔地凝视小哈珀的眼睛,“因为我希望我的孩子能活在一个没有偏见的未来。” “……我才不是你的孩子。”小哈珀嘟囔着,但并没有不乐意。 “你当然是,”哈珀揉揉眼前孩子的小脸,“但愿我有生之年能等到你的认可。” 这场战役过去后一个月,多米索前来拜访了哈珀,还带着诺瓦。 诺瓦的状态看起来很糟糕,这场惨烈的战役夺走了他太多同僚的生命。 “我们这次来是想问你要些东西,”诺瓦满脸疲惫,“我听多米索说你带孩子了,肯定有我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多米索接话:“小孩的衣服,最好你再传授我们一些育儿经。” “你们……要这些干什么?” 两人沉默了许久,多米索沉痛开口:“阿朗索夫妇在战役中牺牲了,留下了一个孩子。” 诺瓦捂额,补充道:“而且他们临终前将孩子托付给了一个天使,还是一个脑袋……” 多米索及时打断了诺瓦的抱怨:“总之,那个孩子现在到了我们这里,希望你能帮帮忙,因为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我们完全没有任何准备。” 哈珀没有迟疑:“当然,我去收拾一下。” 转头发现小哈珀已经抱着一个包出来了:“这些的话应该够了。” 诺瓦和多米索接过东西匆匆告别,哈珀回房趴在窗户上看着离开的两人。 “那个人也经历了战役对吗?” 哈珀知道他说的是诺瓦:“对,他是一位优秀的驱魔师。” “但他并不痛恨我。” “因为他是和我一样的理想主义者,为现实无奈并学会适应与改变,”哈珀也走到窗边,“以后你还会遇见更多各式各样的人,当中会有些人能够理解你并成为你的朋友。” “像杰克那样?” 哈珀有些意外小哈珀将杰克划归入朋友的行列,予以肯定:“当然。” “那我能有机会去看看他们说的那个孩子吗?” “没问题,不过可能需要等他大一些吧,毕竟人类的孩子成长起来可是很慢的,我想你们总有一天会成为朋友的。” 闻言小哈珀将头埋在自己的臂弯,不想泄露自己的高兴,但是他眼中的笑意已经出卖了他。 他前所未有地感受到自己沉浸在满足当中,哈珀驱散了他的迷茫,还给了他一个对未来的期望。 第一次,小哈珀看见了某种被称作希望的东西,这本是与他这个混血恶魔无缘的词。 就在当晚,小哈珀开始出现某种变化,痛吟声吵醒了哈珀。 惊慌地推开小哈珀的卧室门,哈珀发现眼前的孩子脸上红得不正常,异常得滚烫。 哈珀赶紧搂起孩子查看,不知如何是好,他可没学过过恶魔生病的处理方法。 手机响了两声,哈珀赶紧接起来:“我正忙,等会……” “是我,”杰克低声,“我正在过去的路上,你先把孩子放回床上,不要紧张。” 哈珀愣了一下,忙听话把孩子放回去。 “你早都知道?” “嗯,到了我再详细和你说。” 挂掉电话没多久,窗户的玻璃被敲了敲,鲜少使用自己翅膀的精灵正浮空在窗外。 哈珀赶紧让杰克进屋,不等对方收起翅膀,着急道:“他这是怎么了?” “别紧张,朋友,”杰克轻拍哈珀的后背,“不是什么大问题,现在我们只需要等待就可以了。” “等待?”哈珀看看卧室门,“我们什么也不做?” “这不是我们需要插手的事,相信我就可以了,”杰克拉着哈珀坐下,“我告诉过你,我看见了奇迹,这就是。” 哈珀喃喃地重复,不解其意:“奇迹……” “哈珀,这是只有你才能创造的奇迹,你给予他的爱让他重新蜕变。” “我……不明白。” “你以后就会明白了,”精灵无法透露更多,笼统解释道,“你的力量蕴养了他,你的关怀感染了他,让他觉醒了另一个自我,真正拥有了善,所以他一直以来被压制的力量开始重现。” “是属于他的奇迹,同时是你创造的。”杰克的眼中满是欣喜与肯定。 闲谈与安慰只说到此,哈珀在黑暗中不安地等待,天边露出微光的一刻,小哈珀的门被从里拉开,等待的两人立刻将目光转移过去。 孩子有些害怕地走出了门,翅膀抖抖索索,像是还没从错愕中醒来。 哈珀惊讶地发现在小哈珀的背后,原本没有翅膀的一侧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雏翼,长着灰扑扑的绒羽。 “我……我的……” 哈珀一步就跨到了孩子眼前,仔仔细细查看:“你有没有哪里难受” “没有,但是……”小哈珀摸了摸自己的后背,触摸到柔软至极雏翼,愈发糊涂,“我的翅膀。” “对哦,小哈珀,你拥有完整的翅膀,它只是有点怕羞,所以这么晚才长出来,”杰克也走到小哈珀一旁,“不过很快它就会长大的。” “嗷啾!” 正说着地狱龙也从屋子里窜了出来,嘴里叼着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献宝一样放在小哈珀的怀里。 这是一个金色的小团子,瑟瑟发抖,不停往小哈珀怀里拱。 所有人都瞩目在这个毛团子身上,哈珀最先问了出来:“这是什么东西?” 杰克拎起小地狱龙:“大概是和这个一样的生物,看来这个你带回来的这个孩子的父母相当厉害呢。” “不过具体是什么,等他们长大就可以知道了,”杰克灿然一笑,放下手中的小龙,“这可是你的功劳哦,哈珀。” “我?” 杰克笑着点点头:“可惜碍于我受到的禁制,无法更具体告诉你相关的事宜,但只要等小哈珀长大,你就能看清这些。” 小哈珀明显也处于茫然状态,不知道手里会动的这个小东西到底从何而来,难道是另一个品种的地狱龙? “我记得你告诉过我给这个小地狱龙起名叫塞巴斯蒂安,那你怀抱里的这个呢,准备管它叫什么?”杰克并没有给任何人解惑的打算,而是让大家跳过疑问,直接接受眼前的现实,还抛出了一个问题转移两人的注意力。 小哈珀长久地观察着手中的毛团子,抚摸它的绒毛,安抚它,小哈珀能从它身上感受到温暖,像是被治愈了一般。 他回忆着自己曾看过的书籍,小哈珀从中挑选出他喜欢的那个名字:“拉斐尔。” 说完又重复了一下,像是认定了一般,抬头看着杰克,眼睛晶亮亮的,等着对方的认可。 “不错的名字,”杰克看向一旁还处在疑虑中的哈珀,“你可要一起照看好这个小家伙,毕竟它的诞生也有着你的帮助。” 哈珀还是完全不懂各种原因,不过杰克都这么说了,肯定不会是什么坏事,便囫囵应了。 “反正是好事,不如去庆祝一下,”杰克拉起哈珀,不让他们继续纠结这个问题,“走吧走吧。” 只是这个时候的杰克并未看到即将来临的阴影。 没人知道哈珀的陪伴即将迎来终点。 以最不可挽救的方式。 ☆、陨落 梵蒂冈之役带来的伤痛被时间抚平,驱魔界逐渐恢复了正常,但混血族群与人类社会的裂痕终究难以弥合,展现出一种脆弱的平衡。 而前几年因为神谕者逝去的小型宗教团体莫名奇妙地发展壮大起来,当中以在梵蒂冈之役中受到创伤的驱魔师居多。 这本不是需要特别关注的事,毕竟人在经历心灵重创后,很容易将某种虚幻的存在作为自己的信仰,以寄托自己的精神,求得安慰。 随着这个团体的壮大,原本停留在地下的宗教活动被摆到了台面上。 与此同时,社会上开始出现了各种奇特的失踪与虐杀案件,受害者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混血异族。 哈珀作为特殊的警员,自然不可能置身事外,他回家的次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一个月无影无踪变成了常态。 小哈珀现在的模样已经是一个少年了,不过那一半初生的翅膀依旧长得很慢,经过几个冬天的换羽,它也只是骨架看起来大了几分,仍被绒毛铺满,丝毫没有提供实际飞行能力的意思。 因为社会上的不稳定现况,哈珀强调过数次让小哈珀减少外出,甚至将他短暂地送去多米索那里借住,但这些都无法阻止这个孩子三天两头偷偷跑去警局找哈珀。 他会穿上极其宽大的风衣,努力收起自己的羽翼,忍着不舒服偷偷摸摸从各种奇怪的地方钻进警局,在哈珀完全没有料到的时候突然蹦出来吓对方一跳。 哈珀每次看见小哈珀都很哭笑不得:“杰克教你的魔法你就这么用的,嗯?” “你要是在门外设下结界我不就进不来了,”小哈珀不以为意,从风衣下掏出自己准备的盒饭,摆到哈珀桌上,让它在一众垃圾食品中格外突出,“不过我来了这么多次你都没这么做,不就说明你本身并不讨厌我来这里。” 哈珀无言以对,他确实不讨厌小哈珀来找他,还会偶尔期待,不过社会上的不安定让他着实为自己孩子的安全担忧。 “我是按照电视上的做法学的,尝尝吧。” “嗯。”哈珀不想伤孩子的心,乖乖应了。 哈珀坐下来吃着温热的饭,被咖啡和汉堡填满的胃总算能获得几分舒坦。 “多米索那里还住得习惯吗?” 小哈珀点点头:“不过有些太闹腾了,几岁的孩子加一个间歇性失忆的天使,杀伤力太大。” 哈珀低低笑出声:“你会慢慢习惯的。” “但愿,”小哈珀侧头看垒起的文件,“这种情况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很快。”哈珀揉揉小哈珀的头发,嚼着饭说话有些含糊。 “危险吗?” “没什么危险,只要查明线索然后抓住幕后人就可以了,只是目前线索太杂,花点时间就能做好。” 哈珀狼吞虎咽吃完饭:“早点回去吧,不用担心我。” 小哈珀点点头,收拾东西乖乖离开,他来这里可不是给哈珀添乱的。 两人每次的对话大抵都是如此,没什么特别之处,偶尔哈珀会让他在办公室待一会,这个时候小哈珀就能透过半透明的窗看外面来往的警员。 他的记性很好,来了四五次之后就能记全所有人,当中有几位警员被分派给哈珀协助他处理手头的案件。 小哈珀见到他们也会礼貌地叫一声,譬如休叔叔,泰尔诺叔叔…… 这些人当然也熟悉了小哈珀,时不时打趣:“哈珀,这是你的孩子吗?” 哈珀就会笑着回答:“当然。” 不过大家都嘻嘻哈哈当做笑话略过,哈珀才三十出头,怎么会有一个这么大的孩子,而且也从没人见过小哈珀管哈珀叫父亲。 小哈珀面对这种调侃多不予回应,要是让他叫哈珀父亲还是太奇怪了。 “西街区那里最近又发生了相似案情,”休将报告交给哈珀,“这次直接是暴露在街上,还好这些不是普通人类能看见的惨况。” 哈珀疲惫地搓脸:“真不知道做这些的人在想什么。” “大概是无能的复仇吧,”一旁的加文活动了一下脖子,“毕竟梵蒂冈之役造成了太过惨烈的状况,私下报复并不罕见。” “最近是不是有一个互助会,专门用来帮助受创的驱魔师。” 休和加文对视一下,加文点点头:“确实有,不过我记得我们调查过。” “那你们今天先把现场的情况看一看,晚上我可能不会局里了,有什么给我留言。” “你要去做什么?” 哈珀伸了一个懒腰,半开玩笑道:“回家看看孩子。” 看孩子不假,但也仅是买了很多哈珀爱吃的东西送去多米索那里,小哈珀看起来很不舍得,还是强做平静收下东西让哈珀放心。 “情况还没好转吗?”多米索有些担忧。 哈珀沉默片刻点点头:“你也小心一点,尤其你要照顾这么多人,梵蒂冈事件带来的影响太大,无论是驱魔界还是异族,都过得艰难。” “你放心,”多米索回头看了看低着头闷闷不乐吃东西的小哈珀,“我也会照看好他的。” “谢谢。” 哈珀感激地拥抱了一下多米索:“我会尽快回来的。” “祝你好运。” 哈珀按照自己秘密线人给的线索,找到了互助会的具体地点。 互助会藏在一栋写字楼中,要乘电梯到十三楼,穿过几间被废置的房间,才能看见一个昏暗屋子中的小团体。 哈珀已经偷偷注意了这里许久,没有告诉加文他们。 接待的人拦住了哈珀,要求他出示会员证明,哈珀此行特意化了妆,出示自己线人给的证明。 照片上的人长着络腮胡子,看起来有些潦倒,身份是加蒙十三队的幸存驱魔师。 哈珀并不了解什么加蒙十三队,驱魔师小队太多了,名字各式各样,这大概是当中并不引人瞩目的一队。 接待员查看了证明,和哈珀对比了一下,点点头放他进屋。 屋子里很昏暗,正中央放了一个桌子,上面摆着几根蜡烛聊作照明。 哈珀随意找了一个空位坐下来,他看不清周围人的模样,只能盯着正中央的蜡烛。 主持者的声音从暗处传来:“刚才我们的五号朋友分享了他的故事,他的遭遇令人不胜痛惜,现在圣物传到谁手里了?请这位朋友谈谈自己想说的。” 随后某处传来清嗓子的声音:“我是九号,原属堪萨第一小队,是梵蒂冈之役的幸存者之一,我的职责是主要是侦查,作为大家的眼睛……” 人们一个接一个地诉说着,绝大多数是驱魔师幸存者,战役的惨烈状况给他们留下了深重的阴影,他们已经无法返回岗位,当中还有一些人是罹难驱魔师的家属,受邀来到这里。 氛围在人们的诉说中变得愈发压抑,有的人克制不住发出泣声,还有些人在诉说时克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声线凄厉。 “我的妻子,死在了这场战役中,你们能想象吗?她抛下我和五岁的女儿……” “我的队长就死在我眼前,我眼睁睁看着恶魔刺穿他的肚子,吞噬他的身体,而我被压在死人堆里,什么都做不了……” “我杀死了两个恶魔,但我永远无法从这场战斗的噩梦中醒来,无数次,只要进入梦中,我就能感觉到自己被恶魔的血淹没,直到掐断我的一切意志……” “我是去清理战场的后勤人员,我未曾亲身经历这场惨烈的战争,但那堆积的尸山,还有流淌不绝的鲜血,几乎可以淹没整个城市,我还看见了一些尚有一丝呼吸的驱魔师,但不等我去救他,这些奄奄一息的驱魔师就被痛苦夺去了最后的生息……” …… 哈珀为这些人的故事感到心神战栗,他听到关于梵蒂冈战役的具体情况不多,哈珀所认识的知情驱魔师要不是就是死在了战役,要不就是守口如瓶,不愿展露自己的伤痛,他也无意触碰别人的痛苦,从未仔细了解过。 几年过去了,这是他第一次直面这场战役留给人们的伤痛。 忽然有什么东西戳了戳哈珀,他下意识摸了摸,是一个温热的金属物件,十字形状。 哈珀接过这个十字架,意识到这就是主持口中的圣物。 眼中只有烛火是亮的,所有人都在黑暗中等待着接到圣物的人分享故事,然后发散自己的同情。 哈珀有些磕绊地说了说自己的“故事”,他觉得这种互助会有些奇怪,大家扯开自己的伤痛,展示给旁人,难道真的能得到宽慰?他无法认同。 大家并没有在意哈珀的结巴,只当他是因为回忆太痛苦而口齿不灵便。 哈珀讲完后,发现自己身旁已经没有其他人了,主持也发现了这一点:“那么,让我进行最后的礼节,作为一切的终了。” 说罢大家纷纷起身,靠近烛火,可以模糊看见一些人的模样,大家开始拥抱,一个接一个,哈珀也混在其中,不知道自己和多少人相拥。 他握着那个十字架,感觉它变得有些滑腻,借着微弱的光,哈珀看清了上面的暗纹。 那上面并不是通俗所见的受难的神,上面刻画的神被衔尾蛇裹挟,倒置于十字。 哈珀因为所见出了一身冷汗,恰好一个人上前拥抱了他,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喃喃了一句话。 “愿新神保佑你,孩子。” 哈珀僵硬地回抱,但没有出声。 离开互助会后,哈珀依旧感觉身体发冷,这与其说是互助会不如说是一个小型宗教团体,而衔尾蛇也是他见过的标志,属于人类的神谕者,不过他已经故去。 身为神谕者,自然是最虔诚信神之人,又为什么会和这种诡异的团体牵扯上关系。 哈珀找不到头绪,意识到这一切事件可能比他想象的要严峻。 他暂不准备将这件事上报,遂联系线人,尽可能掌握这些互助会的动向,频繁地出入其中。 互助会的活动开展比哈珀想象中要多,一个月至少会举办十几次,地点不同,人数不同,唯一不变的是交谈的内容。 人们一次次剖开自己的伤口,又一次次从别人那里换来同情。 大概两个多月后,哈珀引起了主持的注意,邀请他进入他们的一个核心团队,一起帮助更多的人。 “那我需要做些什么?” “就像现在一样就好,不用特殊准备什么,毕竟我们是受到新神的指引帮助大家,平复创伤,我们可是他们唯一的寄托了。” 主持忧伤地拍拍哈珀:“我相信你能做好的,这是新神降临前的必备事宜,我们要做好准备。” “这是什么意思?” “等你以后做好了,将有机会面见更高位之人,他们会解答你的这些疑惑。” 哈珀后来才了解到,这个组织的结构非常严密,互助会只不过是最下属的分支。 这些来互助会的人都是待发展对象,发现有潜质之人后会逐步吸纳如团体。 哈珀过上了双重生活,白天为异族案件奔波,夜晚则在互助会中探查。 在经过大半年后,哈珀受到了之前主持所说的高位者的接待。 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哈珀已经大概认清了这个组织的本来面目,他们是脱离神谕者原教会的异端,已背叛神步上歧路。 因为梵蒂冈之役带给驱魔界的重创,让驱魔者们一时没有发现这个团体的小动作,令它抓住机会壮大了自己。 因为哈珀没有抓住他们的把柄,无法公开调查,何况就他们一直组织的大量互助会活动来看,还像是在做好事。 毕竟信仰不同并不能算是罪证,百年前的排除异己在现代社会看起来不可理喻,除非他们切实做了什么危害之事,但哈珀还没发现。 “你将有机会进入我们的核心,”接待哈珀的人并未以真面相对,“成为新神最近的侍奉者,你是否愿意?” “那我需要知道你们希望我做什么。” “当然是益于人类之事,”对方靠近哈珀,将一个盒子交给他,“去吧,让我们看见你的忠诚,此后你将被永久传颂。” 盒子里装着的是一把银匕首,刻着特殊的文字。 而哈珀需要做的,则是用这个匕首去杀死一个恶魔,至于是混血还是真正的纯种恶魔,任他挑选。 他可以选择一击毙命,也可以选择最残虐的手法。 那些异族被虐杀的真实原因,像是终于被撕开了一角。 结合互助会中人们的身份,也就不难解释那些异族为什么死状凄惨。 这个组织利用的梵蒂冈之役遗留下的伤痛,将人类的仇恨化作他们组织发展的原动力,继而拓展开来。 他们把自己放在教唆者的位置,去唆使那些在战役中受到伤害的人拿起屠刀朝向那些异族。 顺便给这些人一个可笑的安慰——你是为了人类。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哈珀的推断,没有实际的佐证,要是曝光,还会打草惊蛇。 尤其互助会积累了善名,受过帮助的人们不会接受这个组织做了坏事。 毕竟每一个人,都是帮凶。 哈珀不知道是就此停止调查,还是继续深入,他短暂地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孤身深入。 他只是觉得,应该这么做。 完成所谓进入组织前的仪式对哈珀不是难事,猎杀低级的恶灵是他的日常工作。 回收匕首的人似乎很欣赏哈珀:“我遇见的许多人,都是对混血下的手,但你不一样,你选择了真正的恶魔,是一位勇士。” 哈珀没有接话,默默将此记作证言。 “来吧,从此刻开始,我将会给你展现我们为迎接新神所进行的一切。” 对方带哈珀去了他们建在山上的教堂,给他介绍了有关神谕者的过往。 “神谕者说神已不在,但我并不认同,我愿意相信这是一个契机——新旧接替的契机,就像是创世纪那样,是新时代的开端。” 高位者看着他们在教堂中立起的光洁十字架:“而牺牲则是这场迎接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就像是旧神曾被钉在十字架上三天三夜,继而复生,我们将延续这个传统。” 哈珀压住震惊:“那你们要怎么做?” “我们将会找一位救世主,予他痛苦,予他新生。” 说罢高位者叹息,继续道:“原本,我们是有一位极佳的救世主侯选,来自遥远的耶路撒冷,简直是再好不过了。” “但是,非常遗憾,在带他来到这片土地的时候,发生了一点意外,我们原本的救世主丢失了,只留下一片废墟。” 高位者走到十字架旁,慢慢跪倒:“不过我们已经找到了新的替代者,他将会完成新神降世的使命,救人类于水火。” “一切尽在旧神重生的那晚,我们会完成所有的仪式。” 哈珀不明白对方说的这些奇怪的宣言,只感到浑身发寒,希望能尽快掌握他们罪行的实际证据,结束这一切。 这之后在与以前的主持交谈时,哈珀才知道他们所说的救世主是什么。 “我们未来的救世主必须是善恶同体,他将承受苦难迎来新生,普通的人类自然是无法承受的,他将是人类与恶魔的混血。” 哈珀结舌:“但你们不是痛恨恶魔?” “当然,不过这并不矛盾,一定的妥协并不会改变我们的本心。”主持说的理所当然。 荒诞不经! 这是哈珀唯一的想法,这些人借受创人之手屠戮无辜的混血,最后又将一个恶魔混血捧上神坛,这世上不会再有比这更怪诞之事。 “这是迫不得已,”似乎看出了哈珀的想法,主持辩解,“原本的救世主更好,只是不知道那些走私贩怎么搞的,弄丢了他,我们才出此下策。” “什么叫走私贩弄丢了?” 哈珀现在对他们来说已经算是核心一员,便已经无意掩饰更多,本性暴露无遗。 “就是当时闹出事端的军火走私事件,官方见报说是与警方混战中,走私团被剿灭,但我们都知道,那是地狱龙造成的,”主持叹息,“可惜,我们慢了警察一步,与最佳的救世主人选错开了。” 哈珀尽力不让自己心中的惊涛骇浪表现在脸上。 那群军火贩运来的,竟然是这个团体的一个祭品,他不敢想小哈珀要是落入这些人手中会经历什么。 “不然我们也不需要蛰伏这么久,最后退而求其次选择人与恶魔的混血……” 哈珀无心继续听下去,胡乱搪塞告别离开。 他知道在圣诞那天会有大事发生,这些人会引发某些他们无法掌控的灾难,哈珀不确定谁能与他分担这个沉重的秘密带来的压力。 驱魔师无力与他们对抗,教会正在为梵蒂冈之役的遗留问题奔走,如此若在此刻在引出这个邪恶团体的所作所为,只会使教会和驱魔师公会遭到更重的伤害,可能再也无法恢复。 这些人口中的所谓新神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邪恶之物,带来血雨腥风,人类世界的劫难会就此到来,堪比大洪水,只是这次不会有方舟的拯救。 他必须阻止这一切。 而且没有援手。 小哈珀一直很期待圣诞节,因为到这种时候,哈珀无论再忙都会回来,大家一起度过两三天。 只是今年的圣诞前夕有些不同,哈珀比平时陪着小哈珀的时间要久很多。 小哈珀当然很高兴有人陪他,但也担心哈珀抛下重任:“那些案件都已经解决了吗?” “快要解决了,”哈珀并未表现出自己的心事,“这个圣诞,去杰克那里过怎么样?” “嗯?为什么?”小哈珀有些奇怪,“把杰克叔叔叫过来不就好了,还有多米索,小哈里,和蠢蛋天使让,大家都在一起。” “就待一天,总要照顾到杰克不是太喜欢热闹。” 小哈珀看起来很困惑,记忆中杰克也不是这么任性的家伙,既然是团聚的节日,他又怎么会因为讨厌热闹而避开。 不过哈珀都这么说了…… “那……好吧。” 小哈珀的乖巧让哈珀感到没来由的心疼。 哈珀从没有那次希望圣诞来得再晚一些,他想寻求更多人的帮助,但更害怕将太多的人卷入这场即将发生的劫难。 圣诞前夜,哈珀将小哈珀带到了杰克那里,哈珀的手离开小哈珀时,感觉身体微微颤抖,他预感到这是一场诀别。 杰克看到关于哈珀一些未来的细节,但不知道该怎么阻止,伸手抓了一下哈珀的手,只能用口型模拟出挽留的语句。 但这是徒劳,未来不会被任何人改变。 “我会回来的。” 哈珀努力笑了一下,然后低头轻吻小哈珀的额头,用力拥抱这个孩子。 “这个给你。”小哈珀掏出一个小小的编织物,“算是护身符。”这么说的时候他看起来有些窘迫。 哈珀接过小哈珀的礼物,笑着挥挥手,走进了夜色中。 他第一次踏入这个组织最核心的地方,这里是中心剧院,他从不知道这群人会把如此显眼的地方选做自己的集会点。 来的只是少数人,四面挂着天使报喜,神受苦难,圣母怜子,神之复生一系列挂画,他看见了一些熟悉的面孔,他曾经的那些同僚站在其中。 休,泰尔诺,加文…… 哈珀更觉心冷。 高位者慢慢走到前台,他们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把这里构筑成一个祭祀点,地面画满了祭献的图案。 他牵出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有一半的身体是扭曲的,黑色的鳞片布满那一侧的躯体,另一半则属于普通的人类。 “这将是载入史册的一天,当钟声敲响的一刻,便是新世纪的开启。” 混血孩子被困在祭坛上,高位者站在一旁,看着悬挂在高处的表。 哈珀意识到他们只有这么多人,他带来的武器绝对足够应付这个状况,并令他逃离。 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这么做。 时间快到了,高位者举起了刀,寒光闪过孩子的瞳仁。 哈珀闭了闭眼,知道自己不能犹豫了。 在午夜钟声响起的前一刻,哈珀冲上了祭坛,推开了高位者,斩断捆缚孩子的束缚,将他抱入怀中。 几乎是同一时刻,他看见倒在一侧的高位者露出了笑,那是一种胜券在握的笑意。 钟声敲响,高位者向高空张开怀抱。 “新神啊,享受你的祭礼吧,异能者的灵魂,乃是此世间的珍馐美味。” 混血孩子悲鸣一声,痛苦地痉挛随后消融不见。 哈珀则环抱着空气,僵硬在原地。 一切反抗都不再有用,绘制在地上的祭献结界开始发挥作用,限制住哈珀的行动。 台下的人们纷纷抽出匕首,慢慢靠近无法动弹的哈珀。 这些银匕首上挂满死者的冤魂,充满着血腥阴暗的力量。 哈珀的眼中映出攒动的人群,他只能看着这些狂徒不断靠近。 高位者将第一刀狠狠扎在哈珀的肩膀随后退开,人们接替上前,将一个接一个将匕首凶狠地扎向哈珀。 “神啊,看看他的痛苦。” 一刀,扎在腰腹。 “神啊,品味他的痛苦。” 一刀,扎在肩甲。 “神啊,接纳他的痛苦。” 一刀,扎在腿部。 …… 这些刀毫无迟疑,所有人脸上都是狂喜。 鲜血如注,顺着刀口不断流淌,在哈珀脚下汇成一滩。 哈珀看着这些疯子,却没来由发出了阵阵低沉的笑声。 最后一个人的刀落下后,大家退开,做祈祷状,静候着。 哈珀却感觉自己能动了,这就是他所等待的最佳时间,在来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这些人背叛神命,杀害无数无辜异族,践踏驱魔师的痛苦,现在是给予他们最后一击的时刻。 哈珀慢慢往前移动,血不间断随他的行动地涌出,在地面留下蜿蜒的拖痕。 祭坛之上,已经逐渐出现了一个人影,这些信徒惊喜地看着祭坛,而更多的恶魔即将从下面涌出。 他们并不仅仅召唤了一个恶魔,他们还打开了地狱的门。 就像神谕者说的,会是恶魔审判人世。 哈珀慢慢闭上眼睛,继续往前走动,他将自己极力想象成一团火焰,在燃烧,在跳跃,最终冲破一切的束缚。 一路鲜血骤然化作燃烧的火路,凶猛地扑向半开的地狱之门。 “他在做什么!” 回答他的只有越烧越旺的火焰,连带哈珀都被火焰包裹。 只有哈珀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在燃烧自己的灵魂,作为最后力量的底料,以最决绝的方式,来阻止一切。 火焰在狭小的空间燃烧着,摧毁一切,地狱之门后的恶魔无力跨越这火焰的阻拦,只能惨叫着困在门后。 哈珀觉得自己轻盈无比,像是马上就要飞起来一般,但他知道这不过都是错觉。 他将灿烂地燃烧这一次,最后彻底湮灭。 眼前飘过了灰色的絮状物,在火焰的烧灼下,它们转化为金色。 不曾为痛苦流过一滴眼泪的哈珀,突然感觉难以遏制自己的悲伤。 这些絮状物都是小哈珀的雏羽,他将它们收集起来,编制做护身符,笨拙地给它祝福,然后交给哈珀。 这祝福的力量微乎其微,但却让哈珀感受到了真正的,前所未有的幸福。 非常的——幸福。 小哈珀正在和塞布下棋,塞布使了聪明的一招,赢过了小哈珀,正在它窃喜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主人僵在原地。 泪水转瞬充盈在小哈珀的眼中,极度的悲恸令他浑身颤抖。 塞布吓坏了,以为一场游戏输赢能这样刺激到小哈珀。 “遭了……” 小哈珀一把抓起塞布,哽咽地哭喊:“回去!我们回去!” 塞布与自己的主人心有灵犀,立刻变回原身,载着小哈珀冲向天空。 在厨房中的杰克听见巨响忙冲出来,看见的只有极速缩小的身影消失在天幕。 杰克目送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慢慢抱住自己的肩,他无力阻止,这双能看见些许未来的眼眸,怎能不说是一种诅咒? 他们在不断靠近中心剧院,小哈珀的泪水疯狂涌出,被甩落在空中。 飞行到一半,小哈珀骤然看见远处的亮光,这是只有他能看见的景象—— 中心剧院完全被包裹在一个金色的圆球中,里面则是跳跃的火焰,像是某个行星,急剧地膨胀,在达到临界点的一刻,嘭然炸裂。 它没有带给建筑实际的伤害,只是一道扩散开的透明气浪,却掀飞了塞布。 塞布和小哈珀远远摔出去,跌在地上。 忍痛爬起时他看见好多“人”走了出来,他们有的是灵魂,有的是混血异族,都向着火焰的方向张望。 他们的脸上满是震惊与不解,仿佛预感到什么。 天下像是在降落下金色的星屑,在落地前一秒消失。 小哈珀挣开了自己的翅膀,拼命扇动那一半雏翼,跌跌撞撞往火焰的源头扑去。 眼前是汹涌的火光,离了百米远还是能感受到火星燎过发梢。 喊叫声,鸣笛声,一切炸裂在耳中,最后变成嗡嗡的鸣声。 小哈珀无意识地向前踉跄着,翅膀传来剧痛,他再一次摔倒在地,他聚集所有的力气爬起来,继续疯狂地迈开步伐。 喉咙干涩,火烟呛人,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小哈珀喘息着喃喃,那个词就在舌尖打转,回忆像走马灯一样掠过身旁。 ——嗨呀,恶魔还会挑食。 ——哟,哈珀今年又高了,快让爸爸亲亲。 ——不许打架,听见没有,哪个兔崽子欺负你,我来对付他。 ——都这么多年了,你叫声爸爸来听听嘛,乖乖宝贝儿。 那些他以为会在自己往后漫长生命中逐渐遗忘的东西如此清晰地翻涌出来。 如此,清晰。 爸爸,爸爸,爸爸…… 不要丢下我,不要在让我一个人。 温度越来越高,火焰近在咫尺,泪水在脸上干涸又汇聚。 对着这淹没了一切的火焰,哈珀如同野兽一般嘶吼出来。 “爸爸!” 但等待这句回答的人,早已化作了满天的飞屑,永不能给出一句回应。 哈珀曾带给他一切,现在……又带走了。 以这种毫无转圜余地的方式。 就在他快要冲入火焰的前一刻,柔韧的藤蔓栓住了他,将小哈珀拖回来。 精灵拉住了还要往火里冲的小哈珀,语气冷酷:“你就算进去了能做什么,只不过是多一撮灰罢了。” 说罢望着那冲天的火光,声线中染上了极致的悲哀。 “人类啊……就是这么脆弱。” ☆、显现 沉默。 这是唯一能在此刻的氛围中存在回应,言语苍白匮乏,情绪感染不能,抱歉或是遗憾都只能展示出客套的虚伪。 杰克交握双手,垂头看着火焰,耳侧的发丝滑落,形成一道天然帘幕,只能看出些许朦胧的悲伤。 “之后,我带着小哈珀离开了这里,去往遥远的精灵森林,我曾将希望寄托于时间之上,祈求命运之神将属于他的时间线纺得长一些,好让他尽快走出过去的阴霾,”杰克叹息,“但我错了,这个甫一出生就生活在人类社会中的孩子,完全从心理上将自己认可为一个人类,漫长的生命不会教给他遗忘,而是让他拥有更多的时间一遍遍咀嚼仇恨。” 以诺不引人注目地握紧自己的手,强迫自己克制住颤抖。 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哈珀屡次强调他们是一样的,哈珀总是自称能够感同身受,这不是说说而已。 杰克还在缓慢地絮说:“我仍旧记得大火扑灭的时候,警戒线拉出长长的十几公里,不是因为害怕波及外人,而是不想让人打扰那无声的送葬。” 藏在人类社会阴影之后的异族,一个个从自己的藏身处走出来,形成长长的环形队列,以中心剧院的废墟为圆心,一圈一圈排列出去。 除了杰克,没有人知道哈珀·伊利斯在死前遭遇了什么,但他们都看得见灵魂燃烧后化作漫天星屑的场景。 美得惊心动魄,但也惨烈无比,灵魂炙烤的温度超乎想象,那是世间任何文字或言语都无法描述的感受,唯有亲历方能知晓。 小哈珀已经流不出任何软弱无用的液体,明知无用却还在挖掘着废墟。 塞布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看着自己主人无神的样子,也变大身体帮忙挖掘。 但最后,只挖到一团焦黑,难以估量的高温足以蒸发哈珀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一切痕迹,只留下一个断裂的,编入天使羽翎的手链,还有几乎难以用肉眼看见的金色雏羽。 小哈珀伸手缓慢地拢起灰烬和手链,颤抖着捧起它们,他甚至没有用力,一阵微风吹过,灰烬就散入了灰蒙蒙的天。 迟钝的塞布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它变回了一小团,坐在碎石堆上“嗷啾嗷啾”地哭了起来,它第一次与哈珀见面,也是这样的场景。 小哈珀呆呆跪坐在那里,微微仰头,而他眼中什么都没有。 “从那以后,他的那一半翅膀就不再生长了,拉斐尔也保持着沉睡的状态,只有每年冬季会短暂醒来,因为小哈珀再也感受不到爱与关怀了,这个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取代哈珀在他心中的地位,奇迹的光芒消失了。” 塞纳低头,看自己手腕上的手链,这是崭新的,像是一个特殊的传承。 “我尽力回避告诉他我看见的关于哈珀所遭遇的事,不过带着他离群索居并没有办法将他彻底与这片土地上发生的过往斩断,他终有一天会知道哈珀遭遇的一切,同时会知道他一直尊敬有加的那些哈珀的同僚还活着,而这群人就是把哈珀送上刑台的另一群刽子手。” 杰克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我们都知道,那种情况下人类是不可能活下来的,但那些人不仅活下来了,还在十年后掀起更多的混乱。” 休,泰尔诺,加文,他们都活着,甚至还在为所谓的邪神降世筹备。 “那是因为……祭献确实成功了,即使哈珀燃尽灵魂堵住地狱之门,依旧有一位恶魔跑了出来。” 杰克将手抵在额头上:“我有时都痛恨这双眼睛,我除了当一个目击者,没有任何作用——我没法阻止小哈珀碰见那个恶魔。” “那个恶魔在完成他的来到人间的必要事宜后,找到了小哈珀,告诉了小哈珀关于祭献的一切,然后,他们做了一个交易。” 迎着以诺和塞纳的目光,杰克又肯定地重复了一遍:“你们没听错,小哈珀和恶魔做了一个交易。” “至于这个交易的细节,引发的后果,以及带给双方的利益,我一概不知,直到我回到这里,并在路上救助了一个混血吸血鬼后,才勉强知道小哈珀做了些什么。” 杰克看起来万分挫败,尽管哈珀·伊利斯未曾开口将小哈珀托付给他,但从某个角度而言这是他必须负起的责任。 “如果不是他使用了我教授他的精灵魔法,我想我可能一辈子都寻不到他的踪迹,我知道他给你们带来了无数的麻烦,但作为一个不称职的托付人,我恳求你们在下次见到小哈珀的时候,能让我知道他的动向吗?” “我不希求你们原谅或者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但只希望你们不要将他划归必须被消灭的一类,”杰克苦恼地摇头,“我真的不知道,他如此痛恨恶魔,到底为什么会愿意与恶魔交易。” 这就是恶魔诱惑的强大之处——永远能给出某些无法拒绝的条件。 “我们已经明白你所说的了,不过他游踪不定,就算我们也无法知道他每一次出现的确切时机,”塞纳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觉,“总之,我们会慎重考量你所说的一切。” 以诺认同塞纳所言:“而且我的力量也没有办法伤害到他,关于他的安全,你大可放心,现在只能祈祷,他与恶魔所做的交易并不是以他的性命为代价吧。” 杰克点点头,他真的很希望自己的预知力量在这种时候能派上些用场,但命运永远无法琢磨,片段式的未来有时甚至会带来误导。 多米索搓了搓腿,看着塞纳:“我并非有意隐瞒关于哈珀的一切,我只是没想到这一系列事会与小哈珀纠缠的如此深。” “不,这不怪你,”塞纳摇摇头,“提起这些对你来说大概也很痛苦吧。” 多米索意外于塞纳罕见的体谅,忍不住看了看塞纳身旁的以诺,这算不算是神父特质潜移默化的影响 “你后来找到我,我安排你承接哈珀的位置也没有其他特殊的考虑,只是因为……” “多米索,”塞纳拍了拍多米索,温和地看着他,“你不必考虑这么多,我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相反,我非常感激你,感谢你在我最痛苦潦倒的时候挽救我的人生,这已经够让我无以为报了,何况关于小哈珀的想做的事,并不是你们能决定的,你不需要为此感到愧疚。” “……嗯。”多米索的眼中微微泛光,握了握塞纳的手,回头看一眼时间,“都这么晚了,我们要不去休息吧。” 杰克赞同,回忆和讲述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 “我还有些事想问问杰克先生,”塞纳走到杰克身旁,“请问可以吗?” 杰克停下步子:“当然,我会认真解答。” 塞纳没有避开周围人,缓声道:“这个恶魔召唤,确实是发生在十年前的对吗?” 杰克很不解,但没有因为塞纳的怀疑不快,反而认真想了想:“是的,这个时间肯定没错。” 十年前,十年前…… 塞纳的脑中回荡了几遍这个时间点,克制自己的情绪表露:“你说你知道他与一个恶魔做了交易,那你能知道有关那个恶魔的细节吗?” “关于……那个恶魔?” “是的,不是关于他们的交易,是关于那个恶魔本身。” “这个……”杰克一时回答不上来,“恶魔行走人间的姿态各异,我也无法得知太多关于那个恶魔的事,我只能够利用自己预知的力量,看见小哈珀身上的契约印记,看那个恶魔的实际姿态时却总是模糊不清。” “那你还记得那个契约印的图案吗?” 杰克遗憾地摇摇头:“因为看到的并不清晰,所以……抱歉。” “没关系,你已经告诉了我们很多,非常感谢,”塞纳后退两步,“那便不打扰你休息了。” 杰克和几人道了晚安,和多米索回了自己房间。 以诺不知道塞纳问这些话的原因,不过看塞纳低头时有些不甘的眼神,猜测这大概是很重要的事。 何况塞纳的父亲因为某些未知的原因堕化为魔,他问这些大概也是与他父亲有关,尤其一开始追到小哈珀,也是因为察觉到了塞纳父亲的气息,还有那些稿纸上的署名。 塞纳现在更想知道到底是他父亲还是拜蒙在这里干扰视线。 察觉到以诺关心的目光,塞纳咳了咳:“神父你也去休息吧。” “你呢?” “嗯哼,好问题,”塞纳一扫沉重,勾上以诺的肩膀,循循善诱,“神父,你现在感觉累吗?” “……还好。” “难得有这样放松的夜晚,真的不想体验一下外面丰富多彩的生活吗?” 以诺:“……” “天哪,”没有得到以诺回答的塞纳反而做震惊状,尽力不让自己大呼小叫,“神父,你竟然没有回答。” “你真的是以前的那个神父吗?”塞纳松开手,走到一旁,把魔法火焰当做舞台的聚光灯。 塞纳把自己的衣服扯了扯,满目严肃,极力演绎出以诺的刻板,一字一顿道:“警探,我认为这个的夜晚,好好做过睡前祈祷,然后双手交握,伴随着祷词的最后一声阿门进入梦乡才是正途……噗……” 这样说话对塞纳来说还是太难了,迅速破功。 “这才是你啊,神父,”塞纳玩味地看向以诺,“当然,要是我的声音再低沉一点,可能效果会更好。” 以诺抱臂,用一只手掩唇,皱眉露出有些无奈的笑:“警探,这就是我在你眼中的形象?” “当然,也不完全,你打架的时候还是挺凶的。” 塞纳亲眼见过以诺怎样和别西卜大战三百回合,他这辈子都不会把那个场景忘掉。 以诺摇摇头,仍旧笑着:“好吧,警探你赢了,不过要我和你一起出去确实是不可能的,那就祝你玩的愉快好了。” “当然,我不会亏待自己的,”塞纳推着以诺的后背让他上楼,“好好休息,神父,我猜你还要早起晨祷。” 以诺不否认,被塞纳推了两步,背上忽然一沉,以诺险些向前跌到。 “怎么回事?塞纳。”以诺勉强稳住身形回头,看见塞纳的头顶在他背上,又慢慢滑倒。 “塞纳!” “没,没关系。” 塞纳避开以诺的扶持,努力支撑自己坐起来,看着自己手上的十字伤痕。 以诺喃喃:“又是……他?” “不,不是哈珀,这次不是,”塞纳努力甩头,随后极力向前看,急急喘息,“我看见了,看见了……” “什么?”以诺焦急地捏住塞纳的肩膀。 “神父,卡特神父。” ☆、启程 以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重复:“卡特神父……” 这是塞纳第一次,如此确凿地发现属于卡特神父的踪迹,没有与任何间接线索相连。 “是的,我看见了,不,不是用这双眼睛,而是……抱歉,我太急躁了,不知道怎么形容,”塞纳语无伦次,“那场景出现在我脑海中,就像是清晰地出现在我意识里的眼。” “我明白,”以诺无措又欣喜,“告诉我,塞纳,你看见了什么?神父他怎么样了?” “别急,别急,”塞纳努力凝神,闭上眼睛,全身心投入感知,“他站在一列书架前,那是一个非常,非常高的书架,上面有很多书……” “不是这些,塞纳,不是这些,是卡特神父,神父在做什么?在哪里?” “他正在从书架上拿书,等等,他还在和一个人说话,不不不,那不是一个人……” 以诺又急又混乱,恨不能亲眼得见塞纳所看见的场景。 “他看起来很安全,周围都是金灿灿的,还有这精致的构造,天哪,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塞纳发出一声惊叹,微微仰首,又正对前方,“卡特神父看过来了,我看见他在看我这个方向,等等,等等,我还没看清,等一下!喂!” 塞纳又跌回了现实,眼睛骤然睁开,一旁是急得满头大汗的以诺。 两人面面相觑,沉默片刻。 “卡特神父在哪里?”以诺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图书馆?或是哪个别的地方?” 塞纳揉揉脑袋:“不,我有点混乱,我,我搞不清现在的情况。” “什么意思?” “那确实像是一个图书馆没错,但是,”塞纳满脸迷茫,“我感受到的地方是……” “耶路撒冷?”多米索和哈里异口同声。 “是的,我这次确实感受到卡特神父的灵魂在耶路撒冷,不过昨晚我们查找了好多的资料,都没有找到一个和我看见的图书馆相匹配的地方。” “那……会不会那不是图书馆?” “有可能,但那个书架足足有百英尺高,这还只是保守估计,这么高的书架不管怎么说都不是普通的建筑能容纳的吧,肯定会有相关资料,”塞纳咬着面包很是苦恼,“但我和以诺找了一整晚,都没发现丝毫提到我看见场景的有关内容。” 实际上昨夜三点左右,困得睁不开眼的塞纳连连求饶,以诺勉为其难放他回去睡觉,不然塞纳估计到午饭都没法起来。 “对了,以诺呢?怎么没看他下来早饭?”多米索看了看以诺紧闭的房门。 “当然还在这事上钻牛角尖,我感觉他都有些魔怔了,不过因为关乎卡特神父,很正常。” 说归说,塞纳不确定一晚上亢奋地翻遍一切相关资料到底能不能算正常。 以诺那样子简直和狂热的邪教徒有一拼,塞纳拍拍自己,不好不好,不能这么想以诺。 “那你们要去耶路撒冷喽,”哈里看起来很感兴趣,“什么时候走?” “去是肯定的,但什么时候走还是看以诺。” 以诺陪着塞纳东跑西颠,找了那么久关于塞纳父亲的线索,还干掉了数不清的恶魔,顺便端掉了一个邪教组织的核心,可谓是一路艰辛。 现在总算是到以诺最关心的事了,塞纳自然要老老实实奉陪,而且之前还用卡特神父骗了一回以诺,这次要是再搞什么幺蛾子,塞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能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杰克看起来若有所思:“这应该不算是巧合吧。” 塞纳:“为什么这么说?” “小哈珀最初就是从耶路撒冷被偷运过境的,尽管这次的线索与他无关,但总觉得不是碰巧。” 塞纳下意识回想起前一天杰克讲述的惨痛过往,那种悲伤的情绪又裹住了他,现在塞纳非常想搞清楚小哈珀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又是为什么找上自己和以诺。 看小哈珀几次出现的时机,塞纳猜找上自己和以诺也不是什么巧合。 “我和以诺会认真探查的,如果有关于他的踪迹,会告诉你的。” “那就麻烦你们了。” 塞纳边说着没关系,边把最后一口三明治塞进嘴里,端起空凳子前的早餐:“我去看看以诺。” 走到以诺门前,勾起的手顿了一下,塞纳决定不敲门,推门一进去看见的是坐在地上不停翻看手中书本的以诺,电脑的屏幕还亮着,正显示着橄榄山的介绍。 以诺并没有发现有人进来,仍旧聚精会神看着手里的书。 塞纳暗赞自己的机智,且不说敲门会不会被以诺注意到,这种时候突然打断以诺的思路大概是最坏的事。 没有去打扰以诺,塞纳把早点放在桌边,扫视周围,看到所有摆设都和昨夜他离开时一样,床铺平整无褶,被子的朝向都没有变,看来他和多米索说的一整夜不是夸张,尽管他并没有参与。 地上的几摞书都是多米索的藏品,多米索的店怎么说也已经传了好几代了,珍品孤本自然不会少,关于耶路撒冷的记载估计比现在市面上的所有资料都齐全。 而最令塞纳惊讶的在于以诺竟然一个晚上翻了这么多的资料——加起来一人高的书,散落在以诺手边。 以诺正在看的是最后一本,翻过底页后以诺慢慢合上书,向后靠在床边,疲惫地揉着眉心。 “怎么样?” 以诺肩膀一跳,像是被吓到了,侧头看发声源:“塞纳……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就在刚才,这是早饭,吃一点吧,”塞纳把三明治递过去,“你应该不会怪我擅自闯入吧。” “当然不会,”以诺咬了一小口食物,“谢谢。” 看以诺精疲力尽的样子,塞纳有些不忍,只要一牵涉卡特神父的事,以诺就会变得过分极端。 “你不用太着急,”塞纳坐到以诺身旁,“关于卡特神父安全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放宽心。” “嗯,我确实有点太着急了,”以诺疲惫地用手支撑起额头,“只是我真的找了太久了,久到几近绝望,尤其……犹尼耶抓走了卡特神父的一部分灵魂,那才是最令我担心的。” 经以诺提醒,塞纳才发现这么长时间过去,关于犹尼耶一点消息也没有,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不过塞纳没有直接点出来,他不想再给以诺增添压力。 “都会找到的,你不用害怕,”塞纳揽住以诺的肩,另一只手托起以诺胸前的十字架,“毕竟,神父他可一直保佑着你呢。” 这句话绝对是安抚以诺的良剂。 “……谢谢,”以诺也低头看着那枚十字架,眼睫半垂,看起来异乎寻常的脆弱,“真的非常感谢你,塞纳。” 塞纳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还好吧,你也帮了我很多不是。” “不,不一样,你还教给了我很多东西,很多我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了解的事。” 以诺抬头凝望塞纳,蓝色的眼睛是满溢的温情:“自从犹尼耶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与旁人亲近了,你不仅认可了我,还让我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宁,这大概就是卡特神父曾告诉我的幸福吧。” 说这些话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以诺只是非常单纯地吐露自己的心声,表达自己的感激。 对以诺而言,和塞纳在一起的这段时间,确实让他因为卡特神父故去而灰暗的生活再一次鲜活了起来。 不过在塞纳听起来就感觉有些…… 塞纳涨红了脸,注意到两人此刻的距离很近,他又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真的非常近,近到足以让塞纳看清以诺每一根睫毛的排列走势,他觉得以诺的这个模样真的是神造的艺术品,尤其那双蓝色的眼眸,堪称最佳点缀—— 散发出格外迷人的魅力。 “扣,扣,扣。” 塞纳一哆嗦松开了手,十字架坠回以诺胸前,塞纳陡然别开脸站起身去应门,手无措地挠着后脑勺。 “有什么事?”塞纳拉开门,“哈里?” “快快快,让我进来,”哈里说着一下子滑进门,“别叫让发现了。” 哈里进屋后一下顶上门,微抬头看塞纳:“你脸怎么这么红?” 哪壶不开提哪壶,塞纳对着自己的脸扇了扇风:“别转移话题,你跑来干什么?” “又不是找你。” 哈里说着飞扑到以诺身边:“神父,告诉你一件事。” 以诺有些好奇:“什么?” “你把耳朵靠过来,别让塞纳听见。” 塞纳的手捏紧了门把手,脸上则是满不在乎:“谁有兴趣听你这个怀春少年的破事。” “略,”哈里扮了一个鬼脸,“那我建议你最好出门。” “凭什么,”塞纳坐到哈珀床上躺倒,“你们说去吧,我才懒得听。” 哈里看起来很得意,随后拉住以诺在他耳边窃窃说了几句。 以诺微惊:“你……” “嘘嘘嘘,”哈里拼命在嘴上比划食指,“不要说出来啊,神父,我可只和你说了。” “哦,好。” “神父你会保密的吧,千万不可以和别人说。” 以诺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一定。”这也是他的职业道德所要求的,即便这里不是教堂。 哈里嘿嘿笑起来,一脸满足:“对我来说把这件事一直憋在心里可太难受了,总算找到人能告诉了。” 塞纳在哪里抓心挠肝想知道哈里和以诺说了什么,碍于面子不得不背对着两人,耳朵拼命伸长也没法听见只言片语。 “不过,”以诺回头看了一眼塞纳,略低头靠近哈里耳边,“这样真的好吗?” 哈里双手纠缠,小声嘟囔:“我也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他们不能替我做一辈子的决定,除了神父你,其他人估计都是坚决反对的。” 其实以诺也有一些反对,不过他没有权利去干涉哈里:“可是为什么……一定要选这条路。” “啊……这个,”哈里看起来有些羞怯,交缠的手松开,挠了挠耳朵,“为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随即又凶巴巴转向塞纳:“喂!耳朵都快伸过来了!” “老子没听!”塞纳一把抱起枕头压在自己头上,气急败坏,“污染我的耳朵,谁乐意听!” 塞纳对哈里的警惕深恶痛绝,明明就差一点! “呃……你怎么发现塞纳在听?” 哈里窃笑两声:“才没有嘞,我诈他一下,估摸他也没真听见什么,以防万一嘛。” 以诺笑着摇了摇头,觉得果然是哈里这个小鬼会干的事。 “但总有一天他们会知道的,你瞒不了一辈子。” “我知道,但还是希望再拖久一点,”哈里叹气,脸上出现了不合年龄的愁容,“时间不多了。” “你总不会去做什么危险的事吧。” “当然不会啦,神父,”哈里抱着腿,把脸埋在膝盖上,“我还想继续这么照顾让下去呢。” “那——祝你好运,”以诺揉了揉哈里的头发,“一切顺利。” “嗯!”哈里笑得很灿烂,“那我走了,如果以后有机会,会再来见神父你的,毕竟你可是我的野生师父嘛。” 以诺哭笑不得,看着哈里一蹦三跳地离开。 听见关门声,塞纳一下翻身起来:“呼——憋死我了。” “神父,小鬼头说什么给你了?” “你明明说不想知道。”以诺挑了挑眉,微勾唇,看起来有些戏谑。 “哇,神父你这个表情和谁学的,真是被带坏了,”塞纳痛心疾首,“算了算了,我不问了。” 以诺笑了两声:“其实不是什么特别的,他来和我告别而已。” “这种事难道还要这么单独神秘说一声”塞纳翻了一个白眼,“小鬼就是小鬼,要是有机会真想让他看看钟临东,明明是同龄人,差别怎么这么大。” “我倒觉得哈里这样就很好,”以诺站起身,“你要休息吗?” “怎么了?”塞纳抱着枕头问道。 以诺揉着肩膀,不知道为什么如此酸痛:“我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资料,现在当然是希望尽快想办法启程去耶路撒冷了。” “听你的。” 以诺有些惊讶,看塞纳表情并不是开玩笑,遂伸手:“那走吧。” 这个动作自然无比,塞纳看了看自己面前的手,轻轻握住。 一如过往无数次在危机前相携。 ☆、圣地 护照是早就拜托亚瑟准备好的,没想到会拖这么久才派上用场,塞纳忍不住猜那时感受到的源自境外的微弱气息,难道就是耶路撒冷的这一个吗? 不过这个问题或许抵达目的地之后才能得到答案。 到耶路撒冷的时候是夜里,天上飘着薄薄的小雨,气温有些低,不过比起其他地方,地中海周围总是保持着相对宜人的温度,带来的御寒衣物或许在白天还会显得有些多余。 雨丝浸透了城墙,使其显现出一种湿漉漉的黑色,橘色的夜灯映亮了雅法门,这个时候游客多已离去,没有白日那么喧嚣。 唯一不变的只有来来去去执勤的士兵,守卫着这个动荡的城市。 以诺仰头看着颇具年代感的城门,周围的颜色单调无比,却足以诠释庄严肃穆,这是所有信神之人一生向往之地,以诺自然也不例外,光是站在这里,就能感觉身心受到洗礼。 来之前多米索已经帮他们联系到这里的朋友,不过现在相当晚了,只能先去旅店凑合一晚再说明天找多米索的朋友。 之所以会找到这里看护者,主要还是为了找关于卡特神父的线索,目前已知在耶路撒冷的现实建筑没有一个能和塞纳见到的场景对应,塞纳遂大胆猜测卡特神父的残魂会不会暂时留在异族的地盘上,尤其他还看见卡特神父的残魂和某个“人”说话,普通人类可看不见灵魂。 同时耶路撒冷的混血异族看护区中,有许多并不逊色于人类所造的特殊建筑,里面有能容纳高不见顶的书架的地点也很有可能,加上圣城本身的特殊性,恶魔的混血少之又少,灵魂无论是在哪里都很安全。 夜晚的教区寂静无比,唯有几户门前挂着小小的灯,不过在抬头时可以看见远处白色的光晕,那里是西墙的位置,全年三百六十五天,一日二十四小时,永远有人会在墙前悲泣祈祷。 在这样神圣的地方,发生什么恶魔事件并不容易,所以塞纳觉得他们这一次说不定真能毫不费力达到目的。 找到旅店时正看见伙计在门前检查挂灯的情况,注意到来人揉了揉疲惫的眼:“客人?” 塞纳点点头,跟着对方进旅店,进屋时注意到客满的挂牌。 旅游季的旺淡对这种圣地而言区分并不明显,朝圣的人全年无休,一趟趟穿梭在自己的家园与圣地之间,只为了寄托自己的信仰。 以诺的床位在窗前,可以听见淅淅沥沥的雨轻敲玻璃,因为天气原因,一丝天光都无法透过,能够让他完全浸没在黑暗中。 这种时候总是很容易让人陷入回忆,以诺想起卡特神父说起过关于耶路撒冷的一些往事。 卡特神父年轻时曾来到过这座饱经沧桑的古城,走过神背负十字踏过的苦路,看过承接神之生死重任的教堂,也像那些来自各地的信徒一样,在这里一遍又一遍念着祷词,以希求离神再近一些。 所以当听塞纳说卡特神父的灵魂气息来自耶路撒冷时,以诺并不感到过分惊讶,事实上,这确实是对忠诚信仰者来说最好的归宿。 没有天堂可去的魂灵,自然渴望在这里获得神的垂怜,哪怕这只是一种自我安慰。 那现在,自己是否也无意识地走过了卡特神父曾走过的道路 以诺翻身面对墙壁,闭上眼睛默默祷告,尽管现在已经过了晚祷的时间,但在圣地,这种行为应该是被允许的吧。 早上的时候雨已经停了,阳光斜落入狭小的屋子,以诺搬了一个凳子坐在窗前晨祷。 这一次,以诺身边没有出现任何游离的魂灵,圣地的教堂足够安抚他们的灵魂,让他们获得宁静,因而无需聚集在祷告者身边。 旅店提供的早餐主要是素食,味道还算不错,不过不是很合塞纳胃口,而以诺则满足地吃了个饱。 这个时间街道上出现了成群的游客,当然也可能是朝圣着,他们或是前往教堂,或是去别的教区参观,看起来惬意而放松。 “等找到卡特神父的灵魂之后,神父你要在这里留几天吗?” 以诺有些不可置信:“可以吗?” “当然,虽然我可能不及神父你这么虔诚,怎么也算得上是一个教徒,圣地巡游可遇不可求,肯定不能错过。” “那就再好不过了。”以诺远眺,已经可以看见教堂前排满了人。 如果不是因为记挂卡特神父,以诺也很想加入其中,等待圣墓教堂开放的神圣时刻。 等走到快靠近广场的位置,身边走过几位着黑色正装,戴黑色礼帽的教徒,这些人会每日前去西墙冥想祈祷,一次次抚摸饱经岁月洗礼的城墙石,因为去找人的路上会经过广场,可以看见有不少人贴在西墙前。 尽管以诺与这些人信仰不同,但看久了他们祈祷的模样,还是觉得动容。 无论信仰哪个教派,对神的忠诚是没有高低之分的,每一个信徒都发自内心敬仰着神,并相信着神,为此献上自己的忠贞。 无一例外。 若在西墙广场的阶前微微仰首,就能看见那个特别的金顶,另一教派的人们相信这就是他们的神夜行登霄处,是最能感受到神的地方。 四面八方传来各种各样的诵经声,像是在对抗,也像是在融合,这一瞬以诺竟然感觉到迷失。 他曾在自己的教堂倾塌之时听见虚幻之音说神已不在,但看看这里,经历过无数次战火血洗的城市,仍旧以一种微妙的状态维系了三个不同信仰共存,既泾渭分明又难以分割,面对这种奇迹,神又为什么会失望离开,并留下那难以勘破的箴言。 是因为我们不够虔诚?还是因为我们做错了什么? “以诺?”塞纳回头看见以诺在阶前驻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以诺低头,在胸前默默划了一个十字,转身走到塞纳身旁:“抱歉,我发了一会儿呆。” “没关系,你要是想就再看一会儿吧。” “不必了,”以诺摇摇头,“我不知道为什么产生了一些胡思乱想,不值一提。” 塞纳将信将疑:“好吧。” 走过琳琅的商铺,塞纳停在了一家店铺前,看店的人抬头扫了他们一眼,又继续低头看手中的书。 店里卖的是一些吸引外地游客的工艺品,一眼看去没几个人,毕竟一整条街上都卖着这些大同小异的物件,真正的教徒肯定是不会对这些感兴趣。 “我们找萨加,”塞纳敲了敲店员眼前的小桌,“是多米索介绍我们来的。” 店员总算愿意从他手中的书上分神:“从后门去院里等一会儿吧,萨加老师去教堂了。” 说完又立刻低头看书,没有继续接待的意思。 塞纳点点头,带着以诺从后门出去,门后是一个小院,摆放着木质的桌椅,条形的花盆里长着几丛青色的窄叶植物,颇具生机。 头上是用来挡雨的自制雨棚,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没来得及,主人尚未将它收起,昨夜的雨滴汇聚在雨棚的凹陷处,阳光落下时在地上形成明暗交替的透明水影。 没等多久,有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中年人推开后门走过来,礼貌地招呼:“是塞纳先生和以诺先生是吗?” 塞纳点点头,萨加很是热情:“多米索和我提过了,我会照顾你们这几天的出行,有什么疑问尽管说。” “谢谢。”塞纳心中感慨,看护者之间的某种特殊联结可谓是妙不可言,简直是真正的四海之内皆兄弟。 “你们是来这里旅行的吗?关于游览路线的话我可以给你们计划几个不错的。” “不不,我们不是来玩的,是有其他事,”塞纳顿了一下,“不过等办完正事,倒是很高兴接受你的建议。” “乐意效劳,”萨加交握自己的手,“那现在,是要去我的看护区看看吗?” “我们想看看看护区的一些大型建筑,如果可以最好这些天就能走一遍。” “这好办,”萨加走到后门前,“现在就能开始。” 从同一扇门出去,景色却完全大变样——他们踏上了街道的中心,来来往往的是各种混血的异族,如同进入了另一个纬度的耶路撒冷。 “在圣地,我们不必担心恶魔或是驱魔师的打扰,可以安心地生活,”萨加看起来很骄傲,“我敢说,这个世上不会找出另一个看护区比耶路撒冷更和平。” 这绝对是实话,尤其耶路撒冷的混血以神圣之灵为主,纷争也会少许多。 无论过去千年人类的战争怎样搅乱这里,在异族的世界,安宁不曾受到影响 “我们想找那种有大型书架的地方,像是图书馆一类,”塞纳想了想,“无论是私人的还是公共的,都请让我们看一看。” “这里的公共图书馆有十七座,如果你们不是细游,最多三天就能都看一遍,私人的话……”萨加抬手看了一眼表,“我帮你们联系一下,不过这种时候没法保证那些藏书家都留在这里,总之我会尽力。” “那就拜托你代我们向那些收藏家道谢了。” “不用这么客气,”萨加灿烂一笑,“你们可是多米索的朋友啊。” 正像萨加说的那样,看护区的图书馆大概花了两天时间就走了一个遍,塞纳在来之前已经把卡特神父所在处的一切细节记得万分熟悉,对照起来也不怎么费时,可惜最后没有一个对应的。 而关于卡特神父的气息,更是没有丝毫显现。 私人馆藏则是等待的时间多过查看的时间,有几位藏书家听说有人来参观,甚至不远万里回来给塞纳他们展示自己的藏品,面对这些热情的混血,塞纳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对藏书根本没有兴趣。 前前后后花费了近半月的时间,能够查看的地方都看了一个遍,遗憾的是没有任何收获。 萨加也很困扰:“你们说的要找的地方真的没有一个能和这里对应上的吗?” 塞纳有些沮丧:“确实没有,这些天……给你添麻烦了。” “这倒没什么,很遗憾没能帮你们找到。” “没关系,我们回去再想想办法。” 回到住所,塞纳和以诺都很疲惫地各自休息。 “我们会不会一开始就找错方向了?”以诺眉间满是愁色,“凭我对卡特神父的了解,他或许并不见得会待在异族的聚居地。” “不过现世也没有哪里能和我所见的场景对应,”塞纳看看自己的手心,这两天一点动静都没有,“我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哪个零件坏掉了。” 以诺失笑:“你又不是真的寻物机器,我们再看看,反正只要确定卡特神父安全,我就放心了。”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萨加敲门进来。 “其实,我有个人想给你们推荐去见一下。” 塞纳从床上坐起来:“是和我们找寻有关?” 萨加有些犹豫:“我不确定他是不是能给你们提供你们需要的帮助,大概能帮点忙” “有一点也行。” 萨加找来纸笔,在上面写了一个地址:“他比我还要早的来到这里,说不定耶路撒冷有某些秘密之处他会知道,不过……他有些古怪,但愿你们不会介意。” “这些都好说,”塞纳接过地址,“谢谢。” 两人第二天天刚亮就出发去萨加提供的地点,不过转了半天也没找到,直到碰见两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上来搭话。 “你们也是在找这个地方吗?” 陌生人之一展示了一下自己手中被汗浸透的字条,确实和塞纳他们找到是一个地方。 “我们看你们在这里转了很久,就猜是不是和我们一样,”另一个陌生人也开口了,细声细气,是一个女孩子,“我们昨天就已经找了一天,以为找错了,今天又来试试看。” 塞纳察觉到这两人之一是异族,但一时分不出哪一个是。 “塞纳,”以诺唤了一声,“你看。” 三个人同时看向以诺,发现他的一只手穿过了墙壁,以诺也是惊疑不定:“我就在周围摸了摸,结果……” “那你还真是走运,”塞纳也走过来,“我都没发现。” 按理来说,找秘密隐藏处是塞纳的特长。 “不管这些了,进去看看就知道了,”说着塞纳回头招呼两个陌生人,“一起?” 那两人赶紧点点头,跟着塞纳和以诺穿墙而过。 墙后是一个不长的隧道,走了十来步看见一道门,进去就发现和普通教堂的内部很像,而且异常宽阔。 周围空落落的,只有一个十字架树立在正前方。 正在大家四下打量的时候,一直没引人注意的忏悔室被从内推开,跳出来一个人。 突然出现的人用格外欢快的语气道:“哇哦,两对儿新人,看来今天有的忙了。” ☆、婚礼 几个人都被吓了一跳,塞纳和陌生人是因为太突然被吓到,以诺则是因为对方的奇装异服——那是一件黑袍,却同时绣了几个不同教派的符号。 这简直就是最亵渎的行为。 不过这位教堂主人根本没有在意几人的反应,整了整衣襟走上前。 “让我看看,”他指了指那两个陌生人,“萝丝和尼尔……是你们俩对吗?” 两个陌生人连连点头,欣喜地牵紧手,确认自己没找错地方。 “然后是你们。”手指落到塞纳和以诺身上,两人不解其意。 “貌似预约名单里并没有你们俩,不过……算了,既然来了就是缘分,也不必搞什么先来后到,直接……” “等等,”塞纳出声打断眉飞色舞说个不停的人,“抱歉,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 “哎?”这个问题像是问住了教堂主人,他有些茫然,“你们……难道不是来结婚的吗?” 以诺被对方惊世骇俗的发言震到无言以对,塞纳也懵了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结……结婚?” “对啊,”教堂的主人挠了挠头,“如果不是结婚,你们来我这里做什么?” “不,我们不结婚,”塞纳为掩饰尴尬,以一种坚决非常的语气否认,“我们是因为萨加介绍,来寻求你的帮助。” “哈?”对方抱臂撑着下巴,看起来很苦恼,“那你们先坐在旁边等一会儿吧,我还要为这对儿恋人主持婚礼呢,等他们的事完了,我再招待你们。” 说完就把塞纳和以诺晾在原地,笑逐颜开地拉住前来的那对男女:“在这里就不必遮遮掩掩了,放心交给我就好了。” 萝丝和尼尔对视一眼,从蒙面的缝隙中可以看见彼此眼中的微光。 两人慢慢除去身上的黑袍,露出下面精心准备的服饰。 萝丝穿着一身素白的鱼尾裙,除了胸前的花边蕾丝外再无多余饰物,正衬她曼妙的身材,而她的额头上露出两个黑色的角,不过都被截断了,萝丝从空中一握便出现一个白色的花冠,戴在头上正好能遮住她缺损的角。 尼尔则穿着一身挺拔的西装,许是因为奔波太久而显得皱巴巴,他正有些紧张地抚平上面的褶皱。 萝丝伸手挎上尼尔的胳膊,满脸幸福:“请开始吧。” “如你们所愿。” 话音刚落,教堂的主人高兴地拍了拍手,四周立刻传来风琴的乐声,欢快非常,搭配着回音不仅不乱,还有种特殊的层次感,正合适作为婚礼曲目。 “光有曲子可不行,婚礼当然是越热闹越好!” 再一拍手,地面隆隆而动,霎时几排椅子从地面弹出,它们都被白色的布遮盖,还带着彩带和蝴蝶结,上面写着“新婚快乐”的字样。 塞纳和以诺刚下意识退了半步就被绊了一下,双双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几乎是同时,椅子上出现了一排排的宾客,他们有的是人类,有的是异族,甚至有会动的毛绒玩具混迹在其中。 当然,这些都不过是魔法加持下的影子。 载着塞纳和以诺的椅子好像自己长了腿,不等两人反应过来便滑溜溜地前冲出去,直接把他们送到了最前排,可以及近距离观看婚礼的全部细节。 花瓣自天空纷纷扬扬落下,扑满了地面,甜蜜的香气弥漫在周围,密不透风的四壁上弹出一扇接一扇的窗户,同时白色的光穿过窗户如同画笔晕染一般亮起,直到把周围完全包裹在光辉之中。 蛋糕,捧花,气球,白鸽自然一样不少,凭空而出,塞满整个原本空荡荡的教堂。 教堂主人最后伸出手拂过自己的前胸,那身奇装异服霎时变成一套肃穆的白色长袍,原本空无一物的十字架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高台和麦克风。 他在自己的衣兜里掏了掏,摸出来一本书,以诺可以看见上面的字——“论如何举办一场像模像样的婚……难道真的会有人闲得无聊仔细看这本书的名字吗?”。 以诺:“???”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塞纳也被突如其来的各种变化惊得合不拢嘴,他从没想过魔法还能这样用,简直是出神入化。 作为人类的尼尔愣愣地扫视周围的一切,他原以为迎娶一位混血的异族妻子就已经够独特的了,但今天,他又看见了更加奇幻的场面,眼前的一切比起他曾设想的婚礼细节更加完善。 教堂的主人冲两位新人调皮地一眨眼,那一瞬似乎能听见“叮”的一声。 “让我们,开始婚礼吧。” 这绝对是以诺见过的最不庄严,最不肃穆的婚礼,同时也是最怪诞,最热闹的婚礼。 他被限制在椅子上动弹不得,想呼喊但又受制于自己所学,不得在婚礼上喧哗,即便这完全不是什么正统仪式。 一旁的塞纳好像对这场独特的婚礼举行方式颇为感兴趣,不仅不再挣扎,反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教堂主人把手中的书随意翻开,指着一页,没有前面的开场白,直接跳到重点:“尼尔先生,请问你是否愿意遵循神的旨意,娶萝丝女士为妻,承诺无论发生什么都尊重她,爱护她,忠于她,直到永远” 尼尔握紧身侧的爱人:“我愿意。” “萝丝女士,请问你是否愿意遵循自己内心的旨意,选择尼尔先生为你的丈夫,承诺无论发生什么都尊重他,安慰他,守护他,直到永远” “我愿意。” 教堂主人一合书,将其变作一个小小的盒子,打开是两枚戒指:“接下来交换戒指。” 看着戒指相继套入它该归属的手指,教堂主人一击掌,满脸笑意:“虽然还有很多要说的场面话,balabala……总之,恭喜你们在一起了,现在,看看你的爱人,亲吻对方,之后的日子你们将永远携手,不可分割。” 闻言,尼尔和萝丝靠近,拥抱,然后亲吻。 他们已经为这一天等待太久了,他们需要的不是什么仪式或者亲朋的祝福,只要能获得这句宣告结合的肯定就足够了。 “呜呼!” 虚幻的宾客欢呼起来,随即跳下自己的座位,在这对新人周围载歌载舞,带动萝丝和尼尔也加入了起舞的众人。 塞纳和以诺被解放出来,刚活动了一下身体,两人立刻就被拽走。 以诺被一个两人高的毛绒熊拉了起来,抱在怀里转圈圈,搞得他头晕目眩,而且这似乎还是一个特别感性的毛绒熊,一边跳舞一边涕泗横流,脸上的绒毛被划出深深的“泪痕”。 塞纳则被两个长着蝙蝠翅膀的恶魔影子夹在中间,被迫在整个大厅跳着舞,这让他感觉自己像是在马戏团里参加表演。 就连那些椅子也扭曲自己的木质身体,弹跳不止,算作伴舞。 这根本就是歌舞剧动画在最后大团圆时刻才会出现的场面,天马行空到没有丝毫道理可讲。 这场欢闹持续了近一个小时,两位婚礼的主角疲惫不堪,不过眼中却欢欣非常,这是第一次,他们被承认,没有世俗眼光,没有沉重的压力。 一切结时,在“宾客”的簇拥下,两位新人从教堂主人专设的门离开了这个封闭的空间,告别新婚夫妻并关上门的一刻,大厅中的一切尽数化作一缕青烟,转瞬归于沉寂,光芒逐渐退散,又回到了没有窗的封闭空间。 像是海上蜃景,奇幻而不实,既定时间一到,就会归回虚无。 唯一不变的只有正对着的那个巨大白色十字架和狭窄的忏悔室,各自孤零零地宣告自己的存在。 以诺和塞纳终于摆脱了魔法幻影的束缚,摔在地上站不起身。 塞纳累得满头大汗,平复了好久呼吸才睁开眼,因为是躺着的整个世界上下颠倒:“你到底……呼呼……做了什么?” “婚礼喽,”教堂主人摊了摊手,从地上一拎,拿起一个酒瓶,随意地灌了两口,“看样子你不太习惯。” 当然不可能习惯了!塞纳很想破口大骂,不如说这是某个电视台专门设计的整蛊节目,这样他倒更愿意相信。 那边以诺要恢复得快许多,至少能够站起身,不过看着周围时,觉得一切都像是斐波纳契螺旋那样转个不停。 以诺努力使自己凝聚精神,他感觉有些愤怒,又有很多不解,他想不通眼前这个奇怪的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幻化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你看起来不太妙,”教堂主人转身看站起来的以诺,喝了一口酒,又举着酒瓶在以诺眼前晃了晃,“试试这个吗?” “这是什么?”这是以诺不曾闻过的烈酒气味,熏得他向后趔趄两步。 “伏特加,我专门搞来的。” “神父……不得饮酒。” “嗨,得了吧,我以为你要说什么呢,”对方笑起来,“如果不得饮酒,又为什么以葡萄酒比作神的血液?看看你现在,没有喝酒却比我走起路来还晃悠。” 闻言以诺努力稳定心神站定片刻,眩晕感总算褪去,他已经能逐步看清眼前的东西。 而教堂主人则因为烈酒而脸颊酡红、步履蹒跚,在原地跳了两圈舞后一举酒瓶:“敬——伏特加!阿门!” 说罢两眼一闭,面朝下摔在地上,呼呼大睡。 翻倒的酒瓶中淌出透明的液体,蜿蜿蜒蜒流到躺倒人的嘴边,他一边呼噜呼噜说着醉话,一边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边的酒。 塞纳积攒力气坐起来,捂额:“我觉得萨加不应该用奇怪来形容这个家伙,不如说这是一个疯子。” 以诺皱眉观察了一会儿趴着的人,有些郁闷:“他到底是怎么在圣地生存下来的。” 他要是穿着这个装束出去晃悠,保准一天就会被三个教派追着满街乱打。 抱怨无济于事,看看周围连一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两人只能先把醉倒的人侧翻过来,以免他呛到。 原本刚进入这里的时候,凭借它的大致构造,以诺还能勉强将它认作教堂,而现在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定义这个地方。 还有地上的这个醉汉,也绝对不是什么正经的神职人员。 在封闭的空间中很难感受到时间变化,许是因为有魔法的加持,周围虽然很暗,但一直保持着稳定的亮度。 手表的指针一圈一圈旋转着,大概到晚上十点多的时候,醉倒的人才迷迷糊糊坐起来,搓了搓脸,扣了一会儿手后转向坐在一边的两人:“已经到晚上了吗?” 塞纳原本在打瞌睡,被惊醒过来,揉着眼睛看向自己的表:“对。” “竟然睡了这么久,喝酒误事啊。” 他看起来完全没有和以诺及塞纳说些其他话的打算,挠着自己的肚子站起来:“下次还是喝些果酒吧,这个简直烈得马上要送我去蒙受神恩。” “等等,”塞纳赶紧叫住对方,“关于我们刚才说到的寻求帮助,我们想要和你聊一聊。” “你说这个……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对了,”不等塞纳接话,他一捶手,“我是不是还没有向你们介绍我自己。” 这个人似乎时刻都待在自己的世界,想一出是一出,完全不给别人插话的余地。 边说着一弹指手边出现了一个黑板,他活动了一下肩膀:“那现在就来一个正式的自我介绍。” “卡洛斯·米斯利安,一位神职者,艺术家,刽子手,叛道离经者的保护人,极端狂热者的守罪人,业余搞搞婚庆工作,”卡洛斯一打响指,话题偏离,“无论什么品味都能满足,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做不到,认准我的门牌号,只要来了就能给你实现一场最记忆深刻的闪耀时刻……” 说起婚礼的话题,卡洛斯的思绪瞬时飞扬难收,越说越离谱。 “停停停,”塞纳汗颜,“够了够了,我们已经大概了解了,还是说说正事吧。” “是吗?”卡洛斯把黑板推离自己,躬身贴近两人眼前,他的装束骤然变成了福尔摩斯式的英伦格子套装,嘴边叼着一个烟斗,举着不知道哪里变出来的放大镜在塞纳和以诺脸上看过。 随即又退开,摸着自己的络腮胡子,神秘地点点头:“嗯嗯,看来你们并没有像说的那样完全了解呢。” 以诺的耐心正在不断趋向于零:“卡洛斯先生,我们诚心地向你寻求帮助,额外的话题,我想可以就此打住了。” 他不喜欢卡洛斯所表现出来的一系列举动,过分夸张的同时还颇为轻浮,自称神职者却做着各种有违教规之事,几乎把以诺不喜欢的特点占了一个遍。 “哦,看来这位正经先生并不怎么喜欢我,”卡洛斯耸耸肩,盘坐下来,恢复了原本的服饰,没劲道,“好吧,让我来听听你们需要我提供什么帮助。” 以诺和塞纳互相补充着将他们需要的线索解释了一番。 “哦,原来是这样,”卡洛斯一副了然的表情,“不过,这天底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我没有义务帮助你们。” 以诺默了片刻:“那卡洛斯先生需要我们做什么?” “bingo,看来你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呆,”卡洛斯一拍腿,“那就让我看看你们的决心好了。” 以诺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卡洛斯站起身,仰头思索片刻,灵光一现:“首先让我们出去喝一杯吧。” ☆、信仰 以诺:“抱歉,我……” “不不不,不要说抱歉,我并不怎么喜欢这些看似礼貌的日常口头语,”卡洛斯摇晃食指,滑稽地皱起眉头,好像舞台剧上表演的小丑,“就请你这一次,短暂地收起你宗教化的共识主义,跟着我去看看另一个你所不了解的世界。” 塞纳也很困惑:“这些和我们正在找寻的地方有什么关联吗?” “当然有,”卡洛斯狡黠一笑,“尤其是对这位正经先生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次体验。” 说着卡洛斯高兴地哼着歌往外走,忽然一驻足,回头看两人,点了点自己的嘴唇,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警探和神父,听起来很像是某种古典主义冒险小说中的设定呢。” 以诺和塞纳没有接话,想听听眼前的家伙还能说出什么没头没尾的话。 “哦,天哪,看看你们那严肃的表情,搞得我好像干了什么坏事一样,”没有得到回应让卡洛斯看起来很委屈,向两人招了招手,“来吧,别傻站着了,我只是展示一下我作为东道主的热情,你们不会讨厌的。” 离开卡洛斯主掌的空间,三人回到了街道中,只不过他们此刻已经离开了耶路撒冷旧城,站在霓虹闪烁的酒吧一条街上。 “这是哪里?”以诺不是很喜欢周围的气氛。 “就算我说了你们也不知道是哪,反正一杯酒的事,很快就回去,”卡洛斯顺了顺头发,自在地露出了自己向后延伸的角——它们像是分叉的树枝一般,这是属于暗精灵的特征,“你们应该不会介意我这个模样吧。” 就算说了介意,以卡洛斯随心所欲的个性,八成也不会照顾旁人的情绪。 跟着卡洛斯进了他挑选的酒吧,没有想象中喧闹,只有暗处的几个独座有人。 “嘿,卡洛斯,”酒保招了招手,他有一半的脸长着类似蜥蜴的鳞片,“上次给你搞的国外货尝了吗?怎么样?” “简直是炸裂的体验,”卡洛斯和酒保击掌,夸张地笑着,“差点送我去见上帝。” “你要是真能去见上帝倒是值得庆贺,今晚准备做什么?” “带我刚交的朋友转一转,”卡洛斯指向身旁的人,“三杯柠檬水。” 酒吧挑眉:“柠檬水?你是在开玩笑吗?” “照顾照顾我这个被酒精腐蚀得快要穿孔的胃吧,”卡洛斯半开玩笑道,“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得了吧,”酒保摆出三杯柠檬水,又给卡洛斯单独加了一杯酒,“请你一杯,至于你朋友,如果他们想要只能你自掏腰包了。” “谢谢,”卡洛斯眨了眨眼,回头向塞纳和以诺,拍拍身旁,“这可是一个适合闲聊的好地方,坐坐吧。” 酒保已经离开了去照顾其他客人,给他们三人留下了一个单独相处的空间。 杯子中的液体确实散发出淡淡的柠檬香气,漂浮的透明絮状物起起伏伏,不过以诺还是不敢轻易尝试酒吧制品。 看以诺盯着杯子,卡洛斯道:“尽管放心,我可不是那种热衷于强迫别人的家伙,也许我不是很看得惯你对待信仰的偏执,但我懂得尊重。” 卡洛斯先拿起属于自己的那杯酒,抵在唇边:“我开门见山地说吧,现在还不到你们去往你们所寻之地的时间,至少还要等待十四天。” 以诺拢在杯子边的手紧了紧:“为什么?” “原因你们以后会知道的,在你们到那里之前,我需要你们做一件事作为交换,”卡洛斯抿下酒,“正如我之前说的那样,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只要是我们能做到的。” 卡洛斯沉吟片刻:“事先说好,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甚至可能会对你们有危险。” “我们经历了很多危险,”以诺漫不经心道,“这已经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了。” “听起来很酷,”卡洛斯眼神一亮,靠近以诺,“说不定我这次看走眼了,神父你或许是一个讨喜的家伙。” “还是说说你需要我们做什么吧。”以诺不动声色移开几分。 卡洛斯清了清嗓子:“我需要你们作为我的助手兼保镖,跟着我完成为期十天的巡游证婚。” 以诺的脸上出现一丝迷惑,塞纳则满脸绝望,这意味着他们又没有安生日子了。 卡洛斯咧出一个笑:“所以我说,这对你来说肯定会是一次特别的体验,等和我走两趟你们就会明白了。” 鉴于塞纳和以诺需要休息,卡洛斯没有在酒吧流连太久,喝完酒就带着两人回了自己的私人教堂休息。 卡洛斯变出来两张床:“去睡一会儿吧,等到了早上你们可就再捞不到休息了,而我则要经历十天痛苦的暂时戒酒,不然我也不至于刚醒酒就又去喝一杯,毕竟新人可不会希望看见自己的证婚人醉醺醺地念祝词。” 塞纳和以诺感觉没睡多久就被抓了起来,半梦半醒之间,卡洛斯已经给他们变了一身套装:“婚礼可是最需要仪式感的场合,穿太丑了是会丢脸的。” 这句话由卡洛斯说出来可太奇怪了,明明他主持的婚礼是最不将就的。 “……嗯,好了,”卡洛斯满意地看了看两人的服饰,“卡洛斯小队,出发!” 他的语气就像是一个第一次去游乐场的孩子,满怀期待与欢喜。 半梦半醒之间,两人跟着卡洛斯抵达了他们要去的第一个婚礼现场。 这次的新人依旧是异族与普通人类,此外他们拥有着不同的信仰,面对卡洛斯他们本有些顾虑,担心因为受到信仰的影响,婚礼的仪式会不便进行。 不过卡洛斯仰仗自己的魔法,完美地打消了两位新人的顾虑,结束了第一次婚礼见证。 塞纳和以诺完全被当做了背景板,不过他们也乐得如此,塞纳是因为懒,以诺则是不想多插手卡洛斯口中不伦不类的婚礼仪式。 神父非神父,祝词非祝词,一切都和传统规矩不同,以诺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忍受下来卡洛斯的所作所为。 巡回期间,他们确实遇见了几次袭击,有一些是恶魔,有一些则是异族,对付这些时不时来捣乱的家伙没花费以诺多少力气,只是奇怪卡洛斯怎么会招惹上这些仇家。 一切活动都在正常的进行,以诺虽一直对卡洛斯做为异族与人类的证婚人颇有微词,不过最终还是将情绪压抑在了心中。 但最后一天的两对新人,终究还是是让以诺从心底难以接受。 这两对新人不仅是不同信仰的异族,还是同性。 自小在闭塞小镇中跟随卡特神父学习圣经的以诺自然不知道外界的世界发生着怎样的变化,书中既然说了同性苟合乃是罪过,为什么卡洛斯又纵容这种行径。 看着这场即将举行的婚礼,以诺感到违和与羞耻。 看以诺的表情,塞纳担心他会在婚礼现场有什么过激举动,编了一个理由要求和以诺待在离婚礼现场一定距离的地方,并不加入其中。 卡洛斯并未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这么多天,确实是会累的,你们不在现场也无妨。” 离着一定的距离,以诺还是能听见婚礼的欢快音乐,索性闭目塞听,在煎熬中等待他眼中不伦不类的婚礼结束。 如果不是为了卡特神父……以诺阻止自己想下去,干脆放空自己的思维,不再去面对眼前的景象,反正……今天就结束了。 塞纳看见以诺不快的神情,一时不知如何作解,他不怪以诺有这种表现,一路下来以诺已经改变得足够多了,像眼前这种违背他所信奉教义的结合,大概还需要更长的时间来理解。 但他又觉得有些沮丧,至于因何难受,塞纳说不上来,那是一种微妙难言的情绪,让他整个人有些低落。 好在这两场同性婚礼持续时间不久,没什么额外项目。 “结束了,”卡洛斯离开婚礼现场,走到两人眼前,“我们可以回去了。” 以诺这才睁开眼睛,一言不发跟着卡洛斯回他那个空荡荡的私人教堂。 “看样子,神父你很讨厌刚才的婚礼,”卡洛斯并未掩饰什么,“我本以为看了这么多天,你应该已经习惯了。” “这不是习惯的问题。”以诺的语气中没有情绪起伏,他已经忍了太久,不如说清楚。 眼下不带任何个人情绪来谈话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克制的表现:“我原本就不是很认可异族与人类的结合,这违背我的通常认知,但今天你所进行的见证,更让我难以接受,同性本就不该以这样的方式联结,这是神所否定的,是书中明定下的罪。” “罪……”卡洛斯重复,随即轻笑一声,“神父,因为书中这么说,所以你便这样认为是吗?” “自然。” “那你没有亲耳听闻神之所言,仅通过书中的只言片语断定神的思维,难道不也是一种偏见吗?” “卡洛斯先生,你是在质疑这本神述之书的真实吗?” “不,我不是质疑,而是根本就不认同它的某些观点,”卡洛斯看了看以诺,“我想你第一眼看见我的时候,应该就能意识到这一点。” 初见的时候,卡洛斯服饰上的各种宗教符号已经表明了他对信仰的态度,如果不是全都相信,便是全不相信。 以诺因为卡洛斯的话感到几分冒犯,抿紧唇不语。 “我并不是在否认你本身,神父,这一点我希望你明白,”卡洛斯知道自己说的话很不客气,交握双手,“当然,你也不必强迫自己接受我的理念,你们已经完成了与我的交易,我会告诉你们我所承诺的一切,所以你不必在想法上讨好我。” 卡洛斯迟疑了片刻:“作为一个活过非常长时间的老家伙,很多事已经全然看开,如果你不讨厌,我倒是可以说一说关于自己的某些观点,不为了让你理解,只是一种单纯的分享行为。” 卡洛斯摸着自己的络腮胡子,也不管以诺是否愿意听,已经自顾自开口了,当然,他一直如此。 “很多人,一出生就被动地去信仰了某个神,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是上一代,甚至上上代告诉他应该这么做,异族当然也是同样的,连身世都不是他们能选择的,如果他们仅仅是因为信仰了某个不同的神就被迫彼此怨怼,或是种族差异掩盖了他们与人类的共通处,难道不是对双方而言都非常不公的事吗?” “神所说的话从来不是人生路上的地标,没有人需要永远遵随神命,”卡洛斯指了指自己,“比如我,我信仰神,爱神,但我不是一个恪守规矩的人,神没有给我一个模子,强迫我按照模具生长,那些所谓的神命,也都是一代又一代人们听闻,再加上自己的理解传颂,很多时候你接触到的都是已经不知道被多少人粉饰过的箴言。” “神当然是在的,但他只是指了一个方向,至于怎么走,走多久,和谁走,”卡洛斯凝视以诺的双眼,“只有你自己说了算,神言既然是这个世界上被人们所推崇的,那它就应当具有某种前瞻性与进步性,人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思维去自主理解,而不是将书本中的内容当做刻板的教条。” “地域,种族,信仰以及性别,这些都是最最不值一提的条件,神要人们向善本就不需要它们作为前提,”卡洛斯叹息,“说些你可能不喜欢听的话,很多自私的规定制造者打着神为幌子,要求人们这样那样,甚至忘记了信仰本就是私密朴素的行为,但人们却将它变成了一场恶性的共识主义狂欢,譬如那些上个世纪的贵族提出炼狱,提出赎罪券,提出圣战,都只是一种以宗教为基础的权利集中化,就连要求神职者不得婚配,都仅仅是出自于教宗的一种私人规定。” “权贵粉饰宗教,装扮神,让神落入凡尘,为权势服务,以教化的名义愚昧无知的民众,这才是最大的罪过,才是最大的恶,为什么人们忽略了这种行径,却抓着书中的几句话,咬定同性或是异族、异信仰为过,人们惯于铲除异己,而非求同存异。” 卡洛斯失笑:“我已经看过了几千年,少有人能全然理解我所说的话,唯有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爱人与我心神共鸣,或许是因为生命的河太窄太短,不足以完全洞悉并理解这一切,我现在也只是发发牢骚罢了。” 几人已经走到了之前地址上所写的墙前,卡洛斯驻足:“回去吧,难为你们听我说了这么多废话,如果神父你不喜欢就忘掉它们,当我从未说过,四天后,按照约定,我会告诉你们该怎样前往你们曾在意识中见到的那个地方。” 与卡洛斯告别本该是值得高兴的事,以诺却觉得心上有些沉重。 不管心底如何拒绝,以诺必须要意识到卡洛斯所言不无道理。 神从不替个人抉择,是人们自己选择了信或不信,所以有人选择了相反的道路也并无罪过。 难道真的是自己的思想太狭隘幼稚,以至于蒙蔽双眼? 不过这些问题并不要求现在就考虑清楚,他仅需要在意和塞纳一起等待四天后,去到能找到卡特神父的地方,其他任何事,都不会让以诺再分心了。 但是三天后,萨加满脸惶恐地找到塞纳和以诺,给他们带来了一个噩耗—— 卡洛斯被抓住了,那些忠诚的异族教徒将审判他。 为他背叛传统教义,私自进行婚礼一类神圣仪式,打破信仰界限等行径定罪。 定上木桩,施以火刑。 ☆、审判 萨加因为跑得太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以诺短暂地呆了一瞬:“卡洛斯被抓走了?” “对,就在我们这里,”萨加捂额,“神啊,他一直都藏得很好,为什么这一次……” “去找他,”以诺猛地起身,抓住萨加的手臂,“带我们去找他。” 异族世界的街道和耶路撒冷正成对应,只不过是人们无法看见的另一个维度,此刻审判卡洛斯的地方恰与西墙相对。 人们依旧在墙前重复着日复一日的哭泣,却不知道在他们身边,残酷血腥的旧俗正在里世界进行。 随着不断靠近审判卡洛斯的广场,“人”群越来越密集,变成难以突破一道道墙壁。 这些“人”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容貌,有的拥有翅膀,蝶翅状的,鸟翼状的,半透明的,不透光的,金色的,浅蓝色的,散发出淡淡的光晕,看起来正符合所有人眼中最美好的模样。 有的拥有特别的角,尖锥状的,鹿角状的,枝杈状的,都是那种浅浅的,能唤醒人们心中最柔软一处的色泽。 他们,都穿着纤尘不染的白衣,但凡有一个人类能看见他们的模样,绝对会感叹这里聚集的混血是这个世界上最圣洁的存在。 闯入而来的以诺他们反是最不和谐的存在,像是在素白纸张上猝然溅落的一串墨点,若从高处俯瞰,就会觉得怪异而丑陋。 不过就是这群圣洁之灵,即将观摩残酷的审判。 “为什么会这样?”塞纳急问身旁的萨加。 萨加艰难地擦了擦汗,努力跟上前方以诺的步伐:“卡洛斯的这种行为在各族群眼中,一直都是罪恶之举,对那些异族的大家长而言,卡洛斯是污染他们血统的推手,对于拥有独立信仰的族群,卡洛斯就是鼓起动乱的唆使者。” “和人类的某些观点一样,不同的种族怎么可以在一起,甚至孕育后代?不同信仰的族群,又怎么能背弃自己的信仰,加入另一个新的信仰?异族怎么能和人类共存?光的生物又怎么能屈尊混迹于暗的部落?” “在他们眼中,以上都是一条条定死的,传递千年的铁律,绝不可更改,”萨加的唇微微颤抖,“卡洛斯为那些人举办婚礼,无论是否有效力,无疑都是在践踏这些铁律。” 萨加说着踮脚眺望,想看见远远的广场中央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太远了,只有一个小小的点,这令他更为慌张:“不过他一直都有好好藏起来,本不会被轻易找到。” 塞纳环顾周围,忽然发现了一件更令他慌乱的事——以诺不见了。 “走不动了。”在前面开路的以诺难以继续推进,喃喃自语,没有发现只剩下自己还在拼命挪动。 他的推挤已经惹怒了很多围观者,众人低声咒骂着以诺的不懂礼貌,有意无意地阻拦以诺前行的步伐。 “大家静一静。” 高台上传来低沉苍老的声音,骚动的人群安静下来,以诺本想借助人群的站定来继续靠近,奈何实在是太密集了,往前挪动一小步都是奢望。 以诺回头看身后,这才发现他和塞纳及萨加走散了,白茫茫的一片中,没有一个熟识的人。 他夹杂在其中,最为突兀,但大家都看着远处,暂时不会注意到以诺这个不速之客。 “就在几个小时前,我们的执行官终于在某个不易察觉的阴暗角落发现了我们追缉千年的罪人,他藏匿,躲避,甚至自以为是地鼓吹自己的理念,煽动我的的后辈,可耻,可悲,又可气,但今天,他的一切罪行都将就此终结!” 声音很清晰,能够传递到每一个角落,带着年长者特有的威严。 说话人似乎因为情绪激动呛住了,咳嗽两声才继续:“我们当中确实有极个别同胞受到了他的教唆,犯下了异种族通婚的罪,不过我相信这些背叛者不会撼动我们长久积累的信仰根基,我们对光明与神的信仰,永远不会因小小的阻挠而削弱,反而会愈发强大。” “他带来黑暗与腐朽,蚕食我们的信念,这是他们一族的劣根性,只要活着一天,他们就会带来各种罪恶,他站在神的对立面,是我们的敌人,只有他的血液能封堵他散播的罪恶。” 终于,以诺能看见远处的“人”了,他看起来非常年迈,白色的长胡子拖到地上,背后挂着一双瘦弱的翅膀,上面的羽毛几乎无法遮蔽骨架,但就是这双残破的翅膀,让那些自以为代表光明的混血族群相信这个老者拥有最接近天使的血统,是绝对的话语权威。 两个混血光精灵把卡洛斯押送上来,以诺的心被提起几分,但他做不了任何事。 卡洛斯脸上一直不曾褪去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是阴森与冷酷,他的角断了一小节,上面挂着些许碎屑,身上吊满了浅金色的锁链,每走一步都在灼烧他的身体,汲取他的魔力,给与他□□与精神的双重打击。 老者让押送的混血精灵把卡洛斯绑在木架上,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而这一次,我们的执行官能发现这个罪人的踪迹,都是多亏了一位途径此处的特殊主教,他将会点燃洗刷罪恶的第一把火焰,带来光辉的加持。” 披着白袍的人缓缓踱出来,谦卑地向下方人招手致意,不过更像是某位身居高位的权贵。 他优雅地摘下自己的兜帽,露出下面年轻而俊美的脸,挂着慈爱的微笑,以目光巡游台下。 直到他注意到了数不清白色中的不和谐,停下自己的目光,友好而自负地向以诺微微一点头。 犹尼耶。 以诺只觉如遭雷劈,恐惧还有愤恨转瞬占据了他的内心。 犹尼耶……犹尼耶……犹尼耶! 不可饶恕,不可饶恕! 以诺下意识向前迈步,不过更大的力量在阻拦他,让他不能近前。 多么可笑啊,这群由神圣种群诞下的混血不认可异种族的结合,此刻甚至追捧一个堕落入魔者,向他报以感谢。 这些家伙也都是异族结合的产物,有什么理由自认更高一等 犹尼耶不再理会以诺,伸手轻轻挑起卡洛斯的下巴,用只有他们两能听见的声音:“你还是不肯交出钥匙吗?” “嘿……嘿嘿嘿,”卡洛斯轻蔑地抬眼,“抱歉,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当然懂,守门人,”犹尼耶的手轻轻用力,“我可以帮你逃走,你不必在这里给这群被浪潮冲昏头的蠢货表演以身殉责。” 卡洛斯斜眼看台下,目光停留在奋力向前的以诺身上。 以诺是卡洛斯最不看好的固执家伙,以诺身上聚集了卡洛斯最讨厌的几个特点,但这种时候,却只有以诺还在妄图救他。 “对了,还有你一直努力想推广的理念,”犹尼耶亲密地靠近卡洛斯,吸引回后者的注意力,“我可以帮你达成,让这个世界再无信仰分别,不同群落间不会再有隔阂,你所期望的理解与共存,我能帮你亲手实现。” 卡洛斯低声闷笑,轻蔑道:“你无需对我说出这些言辞,我是一位殉道者,而非追梦人。” “我宁愿火焰炙烤我,宁愿偏见加诸我身,我不会希望去改变任何人甚至世界,我只想做所有火焰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只照亮一个人的路就足够了。” 卡洛斯观察着犹尼耶的表情,露出滑稽的笑脸。 犹尼耶的眼底是压抑的怒火,松开了手:“无论你怎样守卫,最终我想要的一切都还是会落入我手。” “那就试试看吧。”卡洛斯闭上眼睛,以沉默武装自己的傲然。 犹尼耶接过了身旁精灵递来的火焰,庄重地垂落自己的手,让火焰靠近卡洛斯脚下。 以诺环顾四周,想找出有谁能阻止,但眼到之处都是白色。 纯粹的白色,无暇的白色。 只有台上的卡洛斯还有自己,是白色浪潮中的不和谐。 在绝对的光明之中,黑暗被划归入可以恣意欺凌的一方。 住手!以诺的脑海中在叫嚣,杂乱的回忆在脑海中窜动。 “犹尼耶!” 这声撕裂的呼喊被火焰燃起的声音盖过,以诺都没想到为什么火焰点燃时会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那束火焰和人类世界的火焰是截然不同的,它是一团爆发的白光,点燃与熄灭只在瞬息中,而刹那的火光足够短暂地铺盖整个世界,将一切别的色彩吞没其中。 以诺看不见任何东西,陡然坠入白色又转瞬脱离,耳边嗡鸣阵阵,随即化作一道尖锐平直的音调。 等眼睛适应周围,他看见的是挥手的人群,他们大概是在欢呼,但以诺听不见任何声音。 卡洛斯已经不在了,被白色吞没,再无踪迹。 千年以来,一代一代的族群永远在铲除异己方面追逐登峰造极的境界。 这个异包括种族,包括信仰,包括思想。 火刑前,那些受过帮助的异族永远都是少数人,他们不敢站出来为卡洛斯鸣冤,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抓走。 这一刻,以诺忽然意识到卡洛斯所做的事是真正为那些背离世俗的人提供一个庇护。 成全他们不需要考虑世俗的眼光,达成自己的自由选择,毕竟面对归一的信仰,任何稍加出格的行径都会被打上背叛的烙印继而接受审判,这样的氛围足以令人窒息。 婚礼仪式本身并没有意义,但它的进行就已经是一种无声的反抗。 在这里,极端的共同信仰变成了一个真空罩,卡洛斯像是用针轻轻戳开了一个洞,给那些还需要呼吸,还渴望改变的人微弱的空气,以得以喘息。 他给了那些在黑暗中徘徊的人一个认可——他们最稀缺,同时是最需要的东西,告诉他们追逐不同不是错,改变信仰不是错,爱上教条所说不该爱之人亦不是错。 同时,卡洛斯用生命为自己的所言标上了句点。 以诺茫然地看向周围,他看见有些人没有欢呼,捂着嘴浑身颤抖,这些人或许是接受过卡洛斯帮助的人,但他们的力量还是太弱了,完全不足以反抗。 而其他的人,则喜悦于“罪人”被消抹了。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以诺喘不过气来,他又想起来了。 以诺视线模糊,他看向自己的手,那上面凭空出现了鲜血,脚下的地面变成了黑色,流淌着湿漉漉的黑色污水。 不,不对,以诺用力摇了摇头,意识又恢复了正常,但方才的幻觉足够让他的脸上血色褪尽。 台上是准备离开的犹尼耶,临走前,他回头撇了一眼以诺,像是在挑衅。 不准逃!以诺往前两步,竟然觉得步伐虚浮,他的意识正在离开,眼前出现黑色的雨幕,哗啦啦洗刷着一切。 幻觉!都是幻觉!以诺拍打自己的脸,在人群中逆行而上。 意识仍旧在不听使唤地逃离,以诺觉得恐惧到了极点,身边穿着白袍的人好像都已经变成了被腐蚀的人群,他们衣衫褴褛,满身伤痕。 胸口诡异的痛楚又开始宣告它的存在,以诺看见自己的手泛起薄薄一层光晕。 不要!不要!清醒一点,以诺,清醒一点,都过去了,这不是那天晚上。 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没法改变以诺身体正在发生变化的事实。 以诺的双眼,又变成了燃烧的金红色,正浮现挣扎的情绪。 但他看不见自己的变化,只有心中切实的惊恐让他还能拥有正常的判断力。 而在无数的白袍中,一个身影在坚定地靠近以诺。 就在以诺力量爆发的前一刻,那个身影贴在了以诺的后背。 “神父,清醒一点。” 伴随着这一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没入了以诺的后心。 以诺:“!” 一切戛然而止,无论是力量还是思维。 以诺没法回头看身后是谁,张了张嘴,一口血顺着唇角落下,以诺低头,看见前胸疼痛的位置正在绽放血花。 “咳咳,咳咳咳……” 腿控制不住慢慢跪倒,鲜血自后背的创口不断涌出,以诺捂住自己的嘴,但无济于事,鲜血从指缝溢出,眼中的光芒在不断黯淡,努力想捉住几分清明,但最终……一切落入灰暗。 聚集的“人”群散开了,塞纳和萨加总算能看见视野中的一切,他们赶紧上前去,尽管猜到那白光一闪后,卡洛斯肯定已经回天乏术,但他们还抱着些许对奇迹的渴望。 不过在接近审判台前,塞纳最先看见的是趴在地上的人,确定是以诺后,塞纳头脑震了一下。 “以诺!” 塞纳无心再考虑卡洛斯,径直奔向趴倒的人,看见以诺后背处大片的血渍时,塞纳不知该从何下手拉起以诺,只能颤抖着先探了探以诺的呼吸。 人还活着。 塞纳这才拥起以诺,后者的手还捂在胸口,唇角是早已干涸的血迹,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痛苦而无奈。 是谁刺伤了以诺?塞纳看了看周围,但看见的只有一片空旷。 萨加踉踉跄跄走到塞纳身旁,眼睛还直直看着前方,塞纳也看向萨加目光的落点。 卡洛斯接受审判的地方,只剩下一堆灰烬。 ☆、坦白 “神父,我该怎么做?” “原谅他们……然后,爱他们。” …… 以诺睁开眼睛,自梦境跃入现实,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周围依旧是白色,一如自己在倒下一刻所见。 疼痛不是很明显,以诺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慢慢坐起来,他没有看见刺伤他之人是谁,只记得那有力的低声—— 神父,清醒一点。 是的,对现在的以诺而言,最需要的就是头脑清醒,不令自己坠落入由记忆编制的幻觉 ,防止自己再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梦里的对话依旧在脑海中徘徊不去,以诺捂额痛苦地闭紧眼睛,这个简短的对话无数次出现在各种场合,祈祷时,冥想时,梦境中,如影随形。 这段对话带给他慰藉,也带给他无尽追悔,让以诺不得不时刻审视自己,却找不到解脱之法。 要是那一天,也有人在自己崩溃前这样阻止,是不是就不会有之后的事了?是不是……自己的双手就不会被罪玷污? 这就是时间的残酷,它永不会逆转,给人令一个选择之路。 病房的门被推开,以诺收回思绪看向门的方向,进来的医生带着塞纳和萨加,这里似乎是异族的医院,医生拥有着短短的透明尖角。 看见以诺醒来,塞纳露出如释重负的眼神,走到以诺一旁,等医生查看以诺的情况。 医生撩开以诺的病服,前前后后看了一会儿,点点头:“我们特制的药加上伤患本身的体质,连伤疤都完全消除了,现在就可以带伤患出院,当然,如果你们不放心,让他再静养一天也是可以的。” 塞纳感激地点点头:“谢谢。” “嗯,不谢。”医生在自己手中的本子上勾画几笔,向一旁的萨加颔首示意随即离开。 “谢天谢地,”等医生走了,塞纳突然张开手抱住以诺,拍了拍后者的肩膀,“真是吓死我了。” 以诺吓了一跳,绷紧身体,许久才恢复过来。 “抱歉,”以诺尽力松垮自己的肩,温和地单手紧了一下塞纳,“让你们担心了。” 塞纳松开手,紧盯以诺的双眼:“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诺。” “我……”以诺语塞,他不是不想说,而是看见的太多了,以至于没有头绪从何讲起。 还是萨加替他解了围:“塞纳,我们还是先回去再说吧,也好让以诺理理自己的思绪。” 塞纳沉重地叹气,站起身:“也好。” 离开医院的时候,他们还能看见一些穿着方才集会白袍的人,他们好像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在医院里和自己的亲人或伙伴闲聊。 对他们而言刚才的集会就像是吃饭睡觉一般稀松平常,并不会对日常生活产生什么影响,最多算是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昏倒了多久?” “如果从发现你开始算起,已经有六个小时了,”塞纳庆幸道,“还好,不是致命伤。” 以诺轻轻“嗯”了一声,算是认同。 “你有看见伤害你的人是谁吗?” “没有,”以诺不想在这事上面费神,免得勾起自己不好的回忆,“人多眼杂,而且还是背后。” “他最好祈祷自己别被我逮到,我有的事办法收拾他。”塞纳不知道以诺所想,口头帮以诺出气。 以诺不语,他其实并不恨那个暗伤自己的人,反而非常感谢这位无名氏,何况这个人明显没打算要自己的命。 一旁的萨加看起来好像在梦游,没有介入两人的对话,默默在前面带路。 以诺也有些问题想问塞纳他们,不过看看周围那些人,又归于缄默,想着回到萨加的私人住所,再讨论为妙。 一回到家萨加就好像失去全部力气般跌坐在沙发上,转而又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在客人眼前太过无礼,有气无力地解释:“抱歉,我现在有些累了……” “萨加先生你好好休息吧,不用管我们。” 卡洛斯的死带给周围人的冲击绝对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消除的,而萨加又处在一个微妙的立场,在面对这件事上自然更加难受。 塞纳和以诺都能够理解萨加,默契地往自己临时房间挪动,快进屋前还能听见萨加的呢喃。 萨加正抱着自己的肩,轻轻晃动脑袋:“我是这里的看护者,而非主人……我救不了你,对不起……” 塞纳轻手轻脚合上门,隔绝了他们与萨加,缓缓舒了一口气。 “卡洛斯他……的确已经不在了吗?”以诺艰难开口,“我在倒下前只看见他消失了,但作为异族,他会不会还有什么解脱之法?” 那样出神入化的魔法,会不会在危机时刻也能帮卡洛斯化险为夷? 以诺的天真说法让塞纳甚至不忍说出事实,点头:“卡洛斯他……确实已经遭遇不测了,那不是普通的火焰,我们无能为力。” 以诺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呆了很久。 “如果不是我们,卡洛斯或许真的不会遭遇这种麻烦,”以诺轻声,交握双手坐下,“我们可能才是带来灾祸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 “你们有看见点火的人是谁吗?” “没有,”塞纳不解,“难道不是那些混血的光精灵或是天使?” 塞纳和萨加在同以诺分散后寸步难移,只能被夹在人群中干着急,看见的唯有白光一闪,此外在火刑架下发生的任何事都不再知晓,直到人群散去后看见台上的一抔黑灰。 “那是犹尼耶。”以诺吐出这个名字,把脸埋在手中。 塞纳的脸上闪过错愕,身体僵硬。 以诺闷声:“他肯定也是追着卡特神父残魂来的,我很担心他是不是已经先于我们从卡洛斯那里获得了什么消息。” 塞纳动了动唇,最终不言。 “而且卡洛斯的踪迹是他公布的——是犹尼耶引来了卡洛斯的杀身之祸,”以诺揉搓自己的脸,“为什么正好是在我们来的时候?犹尼耶是不是一直掌握着我们的踪迹?这些问题真的让我发疯。” 犹尼耶亲手从教堂抢夺走卡特神父残魂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一旦回想就会让以诺为自己的无能更恨几分。 这一次会不会历史重演?犹尼耶是否又想好了什么计策? 久违的担惊受怕,以诺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所拥有的仅是一身不知何时会爆发的蛮力,而这不分黑白的力量在肆意释放后只会引来灾难。 犹尼耶好像在有意识地一次又一次挑战以诺的底线,至于原因为何无人可知。 “不会的,以诺,不必去猜测这些事,”塞纳努力扯出一个笑,“一切都会向好的方向发展。” 也许以诺是对的,塞纳看向窗外,不过除了自我安慰别无他法。 “现在卡洛斯已经不在了,我们又怎么去找卡特神父。” “会有办法的,”塞纳伸出手,展示自己的十字伤痕,“不是还有我吗?” 这句话大概真的有些用处,以诺抬头看了看塞纳,他现在唯一庆幸的是犹尼耶并不知道塞纳所拥有的力量,不然犹尼耶此刻最想夺走的大概就是塞纳了。 塞纳的鼓励足够让以诺暂时放平心态、稳定情绪,这是卡特神父一直教他的,遗憾到现在为止,以诺都未曾全然领会。 天色逐渐暗下去,萨加已经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给两人准备了晚饭。 萨加似乎为自己的友人暗自垂泪过,眼角是淡淡的绯红,在面对塞纳他们时会有些生硬地掩饰。 “接下来,你们准备怎么办?”饭桌上萨加想了很久才问出这个问题。 “我们还会逗留几日寻找,”塞纳斟酌着自己的话语,不想透露太多,“总之我们就此不打算放弃。” 萨加有些没胃口,慢慢放下勺子:“抱歉让你们看见这些,还让以诺受伤,我真的是一个不称职的看护者,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请务必告诉我。” “没有这回事,萨加,请不要把一切都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 这句安慰有些苍白,不过就塞纳和萨加的交情,也只能说到这个地步。 萨加的看护者生涯还会继续下去,不会因为友人的死而停滞,而且这里的混血异族都将此视作一件好事,对萨加来说,吊唁都是奢望。 他收集回了卡洛斯的尸体灰烬,安放在一个陶罐,大概过几天萨加会考虑去一趟暗精灵的森林将此埋在那里,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吃完饭道过晚安,塞纳和以诺早早歇下了,他们还不知道明天又从哪里开始,但今日已结束,念念于怀毫无意义,徒增烦恼罢了。 夜越来越深,安静厚重异常,压迫人的神经。 ——神父,我该怎么做? ——原谅他们……然后,爱他们。 又来!以诺被惊醒,乱糟糟而无意义的梦总是在纠缠他,现在比过去更加频繁。 他在床边坐着深呼吸一会儿,但无济于事,脑海里还装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以诺不确定是否是因为自己亲眼看见卡洛斯死亡的缘故。 塞纳被细碎的声音弄醒了,平时他睡得很沉,不会轻易醒来,但这一次有些例外。 他看见以诺坐在床边,似乎非常的烦躁。 很快,以诺注意到塞纳醒来的事实,回头:“抱歉,我吵醒你了。” “不会,我只是睡够了。”塞纳爬起上半身,揉了揉眼睛,等着以诺的下文。 “继续睡吧,塞纳,明天不知道还会有什么事。” 塞纳并未乖乖应声,温声问:“以诺,你还在为卡洛斯的事挂心吗?” “……不,”以诺摇摇头,“不再了。” “那种情况下,没有办法的。” 这句话引出了以诺的些许负面情绪,他克制不住开口。 “我本来能救他的,只是代价惨痛,所以我犹豫了,最终被阻止了。”以诺捂额,很痛苦的模样。 “忘记我们和你说的了吗?以诺,你救不了所有人,这不是你的责任。” “我知道,但那一刻,我竟然想弥补。” “弥补什么?” 以诺结舌,他也不知道弥补什么,到底是弥补自己未能救下卡特神父的遗憾,还是弥补自己犯下的罪过,抑或是两者都有。 “我不知道,”以诺将头抵在墙上,“塞纳,我不该说的,我曾想把这一切都带到地下,让死亡为我永远封口,但现在,我恐怕没法继续装作没事一样视而不见自己的变化。” “什么意思,以诺?” 沉默,长久的沉默,足够令任何一个身处其中的人感到压抑。 “抱歉,塞纳,我或许不应该隐瞒。” 以诺走到塞纳身旁:“我很害怕以后再发生同样的事情,如果到真的有一天我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塞纳你一定要逃开,逃得越远越好,因为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塞纳看着以诺的侧脸,差点以为自己是睡糊涂了:“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我本以为自己已经压制住了,但目睹卡洛斯的死亡时,我才发现我从未改变,”以诺苦笑,“哈珀是对的,我和他是相同的,我很怕自己会落入比他更深的深渊。” 以诺捂住自己的嘴唇,低垂眼睫,因为纠结与挣扎而战栗:“我必须向你坦白,在一切变得更糟糕之前。” “我不明白,以诺,你是不是太累了。” “不是,塞纳,不是,”以诺伸出一只手紧紧握住塞纳的肩,“我想要阻止自己陷入更深的泥沼,现在,可能是一个适合说出的时间。” “它真的……真的已经压迫我太久了。” 以诺收回了手,移到自己的衣襟:“看看吧,塞纳,我罪行累累,早已不堪重负。” 扣子随着以诺移动自己的手指,一颗一颗被解开,在昏暗的天光中露出下面的光景。 塞纳震愕不已,闪避了一下目光,又回到以诺身上。 素白的胸膛上,三点血色痕迹突兀异常。 “你曾问过我这是什么,”以诺嘴唇颤抖,“这并不是你所以为的胎记,这是……我的罪咎。” “从卡特神父死去的那一天开始,我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为自己赎罪。” ☆、端倪 在一切的灾祸像是滚雪球一样发展到不可遏制之前,以诺生活在令人满足的和谐与安定中。 三年前的他绝对不会想到自己有一日会踏上与陌生人的驱魔之旅,就像他不会料到自己与犹尼耶的决裂以及和卡特神父的诀别。 他找不到这些事情的开端在何处,大概所有的痛苦在展露端倪前尽数藏于日常的平淡。 以诺能猜到一些线索,但也只是猜测,或许在他拿起签字笔日复一日划掉日期的时光中,一切灾祸就已蠢蠢欲动,按照精心编排好的剧目开始演绎。 …… 以诺在日历的一个日期上标注了圆圈,他思考了一会儿自己需要处理的事宜,随即开始着手准备。 卡特神父和犹尼耶一起出去了,至于何时回来还没有准,在他们回来之前,以诺打算收拾干净教堂——尽管他已经做过一遍了。 未料刚擦拭完布道台,教堂的门就被推开了,先进来的是卡特神父,犹尼耶紧随其后。 “以诺,我们回来了,”犹尼耶看起来像是遇到了什么好事,语调上扬,晃了晃自己手中的袋子,“这次我们带回来一些集市上的好东西,下次出去一定要带上你。” “这次是什么事?”以诺放下抹布走到卡特神父身边,替他脱下披肩,暂没有回应犹尼耶。 “有关教会日后发展的会议,如果以诺也想外出的话,下次就一起吧。”卡特神父温和地看向以诺,低声谢过他帮助自己。 以诺规规矩矩回答:“如果神父你不介意的话。” “神父肯定是不会介意的啊,”犹尼耶并未因为以诺不先理会自己而不快,拍了拍以诺,微微挑眉,“反倒是你,如果不害怕再次成为女修士的话题人物的话。” 以诺一瞬有些窘迫,第一次外出走上街道时,不知为何收到了无数陌生人的邀约,在教会时还被怀疑是不是哪个影视公司的影星前来教会取材体验。 当时卡特神父还不在,只留下了以诺和犹尼耶在外面等候,可怜以诺应对不及,向犹尼耶求救时只看见后者偷乐不停,假装不认识。 那次之后以诺无限压缩自己的外出次数,以免自己落入尴尬。 “别逗以诺了,”卡特神父有些无奈,“去做你该做的事,犹尼耶。” “知道了,我亲爱的——”犹尼耶拉长音调,出其不意冲上来抱了一下卡特神父,在把后者吓了一跳之后迅速退开,笑容灿烂,“父亲。” 晋铎之前的婚姻与生育是允许的,这并不与侍奉神相悖,私底下,犹尼耶还是会称呼卡特神父为父亲。 “这个孩子……明明都已经这么大了。”许久才找回自己声音的卡特神父摇了摇头,不知如何评价犹尼耶时不时的恶作剧。 一直以来卡特神父都希望犹尼耶不受到自己及教堂的影响,像其他的年轻人一样长大,进入大学,之后找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结婚生子,只是没料到犹尼耶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神的身边。 这或许就是天意。 卡特转向以诺:“孩子,你也去休息一会儿吧。” 以诺摇了摇头:“没关系,神父,我守着教堂也没做什么辛苦的事。” 和犹尼耶不同,以诺是被卡特神父捡回来的,在教会度过了修士期后,回到了这里成为一名执事。 以诺没能从卡特神父那里得到更多有关自己身世的内情,其实如果不是犹尼耶偶然说漏嘴,以诺可能连自己是被捡回来的事都不知道。 对于犹尼耶的意外说走嘴,卡特神父罕见地表现出了愤怒,严苛地惩罚了自己的孩子后小心翼翼安慰以诺。 不止一次,卡特神父对以诺强调:“孩子,你是神带来这个世上的,你是特别的。” 不过卡特神父多虑了,以诺并不为此介怀,无论自己被丢在外面的原因是什么,都不足以让以诺为此难过。 犹尼耶注意到了以诺在日历上的标注,指了指:“以诺,这天有什么事吗?” “嗯,是新生儿的受洗仪式。” “最近有新生儿出生吗?” “我记得是乔安娜夫人的孩子,”卡特神父拿出自己的记事本,点点头,“对,是她家。” 犹尼耶敲了敲自己的下巴:“她貌似是前两周才搬过来的吧,之前是哪个教区的” 以诺有些好奇:“以前的教区会有影响吗?” “当然不会有啦,”犹尼耶敲敲自己的脑袋,戏谑道,“以诺,我真的觉得除了圣经之外,你应该多看些别的东西,增加点自己的常识,我想教会的那帮老古董之前肯定把你教坏了。” 犹尼耶是从普通大学毕业出来的,即使在教会待过一段时间学习,也没能磨掉他的一些棱角。 用教会老师的话来说,犹尼耶始终无法褪去世俗化的叛逆气质。 卡特神父的语气多了几分严厉,不满他和以诺说话的态度:“犹尼耶,别磨磨蹭蹭了。” “好好好,马上就去,”犹尼耶嘟嘟囔囔,拿起签字笔,“你就爱偏心以诺。” 以诺满脸无辜,不明白难道这个年龄的人也会对父母前挣宠有格外的执着。 “好了,这样就完美了。”犹尼耶放下自己的笔,心满意足地离开。 以诺走到日历前,看见犹尼耶在自己画的圆圈旁边画了几笔水花,水花上捧起一个孩子,还有三个高矮不同的小人站在旁边。 卡特神父和以诺一同看犹尼耶画下的东西,笑道:“我有时候都会忘却你比犹尼耶年幼的事实,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一点。” 以诺不解,习惯性道:“很快。” 为乔安娜夫人孩子受洗的那天是个艳阳天,萨莉亚小镇对外来人很有包容感,自发组成这个单亲母亲的亲友团,来参加她孩子的受洗仪式。 犹尼耶和以诺规规矩矩地站在施洗台的两侧,卡特神父则做着事前祷告。 乔安娜夫人就站在以诺和犹尼耶之间,温柔地爱抚襁褓中的孩子,她看起来非常瘦弱,眉宇间含几分忧愁,生活带给她太多的磨难,这个孩子是她唯一的慰藉。 卡特神父做完事前祷告,回头向乔安娜夫人伸出手,小心接过孩子。 乔安娜夫人的孩子被照顾得很好,小脸圆润,白里透红,肉嘟嘟的,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怀抱自己的神父。 卡特神父非常喜欢孩子,先用手逗了逗他,才解开襁褓,手探入施洗台上的小盆,边念着祷词边为孩子施洗。 不同于其他幼儿,这个孩子并没有受到惊吓,似乎以为卡特神父在与他玩耍,咕咕笑起来,都不需要哄。 施洗的过程很快,卡特神父从以诺手中接过干净的白布裹起孩子,拍打着孩子的后背慢慢在施洗台前走了一圈,又递给乔安娜夫人。 孩子依旧开心地笑着,眯着小眼睛,用柔弱的手触碰自己妈妈的脸庞,乔安娜温柔地亲吻孩子的小手,露出幸福的笑容。 人们依次上来给孩子及母亲祝福,这位母亲受宠若惊地感谢着大家。 “真好,”犹尼耶轻声,慢慢挪到以诺旁边,“要是你以后有孩子了,说不定还是卡特神父来施洗呢。” 以诺有些莫名其妙:“我?” “当然了,你难道不知道镇上有多少女孩子爱慕你吗?”犹尼耶捣了捣以诺,“别那么死板,以诺,教条里可没说独身主义是绝对的。” 以诺不言,他是实在想象不出自己结婚的模样。 犹尼耶有些扫兴,本想借此说出的话又咽了回去。 人群陆续离开,乔安娜夫人还在和卡特神父说着什么,最后由卡特神父送走她。 送别乔安娜夫人,卡特神父松了一口气:“太久不做这个了,我都有些手生,还好这个孩子很乖,要是他哭起来我可真不知道怎么办。” 卡特神父的眼角堆起笑纹,很是慈祥:“收拾完这些去镇上采购吧,今天晚上我们换点别的吃。” 以诺眼睛微亮,似乎很期待。 “要是你说带我们出去吃我或许还能振奋一点,”犹尼耶反而有气无力,“我打赌只是从烤土豆变成煮土豆。” “你们以后可是会像我一样成为一名神父,”卡特神父摸了摸犹尼耶的头,“总想着满足口腹之欲可不行。” 看犹尼耶沮丧的表情,卡特神父又露出宠溺的笑:“那就等感恩节的时候吧,出去吃好吃的。”他还是很宠犹尼耶和以诺的。 仅仅是一周,教堂接到了一个噩耗,乔安娜夫人的孩子夭折,因为新生儿的一些并发疾病,涉及医学专业术语,以诺他们并不怎么了解。 孩子的葬礼也是在教堂,乔安娜扒在小小的棺椁前,肿起的眼流不出泪水,因为克制哽咽一个劲打颤。 之后再提起乔安娜夫人,所有人只会摇头说是那个失去孩子的可怜母亲。 许是孩子的过世带给了她太大的打击,她看起来有些疯疯癫癫,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待在教堂,后来工作也辞掉了,整日在教堂对着十字架祈祷,双眼无神而空洞。 从那时起以诺早起打开教堂门时,第一个看见的永远都是乔安娜夫人。 卡特神父试过开导她,可惜收效甚微,她只肯对着犹尼耶倾诉衷肠,每次哭诉时都会说,“要是我的孩子长大了,肯定也是你这个模样。” 没有人忍心去伤害一个伤心欲绝的失独母亲,卡特神父特别免去了犹尼耶的一些日课,让他好好安慰乔安娜夫人。 对此犹尼耶向以诺抱怨过几次:“明明你和我没差几岁,为什么偏偏找上我。” “大概你让她感觉安心。” “外出都没时间了,”犹尼耶看起来很忧愁,“我的约会已经泡汤好几次了。” “什么约会?” 犹尼耶眨眨眼:“秘密。” 不过很快这就不是秘密了——某天晚上,偷偷从外面溜回来的犹尼耶被以诺抓了一个正着。 “你去做什么……唔……” 犹尼耶赶紧捂住以诺的嘴巴,压低声:“你想吵醒卡特神父吗?” 以诺老实闭嘴,犹尼耶这才松开手,以诺嗅到他的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花香。 “其实我早想告诉你了,”犹尼耶挠了挠自己的侧脸,有些不好意思,“我正在和科妮交往。” “什么?” “你可别告诉卡特神父,不然他又好一顿收拾我。” “不是……”以诺捂额,有些混乱,“那你要准备结婚了吗?” “当然不是,”犹尼耶拍了拍以诺的双颊,“交往可不等于结婚,只是一个感情的过渡期……算了,和你这个脑子里只装着圣经的人没什么可说的。” 以诺还想拦住犹尼耶问些什么,不过他早都跑掉了,不给以诺询问的机会。 当然,以诺也问不出什么,“交往”的概念实在太超出以诺的理解范围了。 但犹尼耶还是会零零碎碎和以诺分享他的“恋爱经验”,主要是为了不让以诺把他夜晚外出幽会的事告诉卡特神父,顺便招揽一个盟友,好给自己开后门。 “交往就是互相喜欢的人在一起喽。”……“时间不一定吧,有的会很久,有的很快。”……“就是那种,心动的感觉,你明白吗?以诺,就是一看见对方,你就想,哇,这就是神带给我的奇迹啊。”……“你以后会懂的,等你有了喜欢的人,你就会理解,你会在乎对方,时刻为对方牵动心神,日夜思念对方。”…… 不过每次听完这些,以诺都会很苦恼地多祷告几遍,他总觉得自己听了些很不该听的事。 然而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灾难好像在参加赶场舞会,马不停蹄降临到犹尼耶身上。 在一个雨夜,犹尼耶出去很久都没回来,直到黎明前一刻,因为担心犹尼耶而整夜坐在教堂后门前的以诺才看见跌跌撞撞回来的犹尼耶。 不及走到以诺眼前,犹尼耶摔倒在地上,双膝陷入泥沼,久久无法站起。 “犹尼耶……”以诺赶紧上前把自己的大衣披在犹尼耶肩上,“你怎么……” 犹尼耶只是摇头,继而慢慢躬身,将自己的头埋在双臂之间,十指深深陷入泥地,发出低沉哀痛的悲鸣。 以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手忙脚乱拉起犹尼耶拖回房间。 等回到灯光下,以诺才注意到犹尼耶胳膊上触目惊心的抓痕,深可见骨。 “这是怎么回事,”以诺失声,“我们要去医院,快……” “不,不要,”犹尼耶猛地抓住以诺,“没用的,去医院是没用的……” “你在说什么胡话,你……” “以诺,”犹尼耶打断以诺,口齿打颤道,“你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恶魔吗?” 以诺呆了几秒,点点头:“当然。” 犹尼耶惨笑:“我曾经是不信的,直到今天。” “为什么这么说?” “以诺,我和你不一样,我并不纯粹只接受了神学教育,”犹尼耶好像没法镇定下来,“我只当恶魔是一个编纂的玩意……因为对现世而言,它们并不是真实存在的,我接受的教育正是如此。” “但是今天……今天……科妮,天哪,”犹尼耶的眼眶因为恐惧和痛苦涌出泪花,“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只能……” 犹尼耶陷在自己的绝望情绪中无法自拔,以诺只能看着犹尼耶的伤口干着急。 “听着,犹尼耶,我们需要去医院,你明白吗?无论发生了什么,都留到去医院再说。” “没用!我说了没用!”犹尼耶暴起攥住以诺的衣领,把他掼到墙上,近乎咆哮,“你个蠢货,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吗!” 这发生得太突然,以诺受到了惊吓,呆滞地看着犹尼耶。 “以诺……”犹尼耶颤抖着松开手,眼睛恐慌地睁大,战栗不止,“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 犹尼耶扼住自己的喉咙,阻止自己歇斯底里地发狂,努力挤出声音:“是恶魔,以诺,是恶魔,我看见了,这个伤口……是恶魔抓出来的……” “科妮……被恶魔抓走了……” ☆、裂隙 犹尼耶说出的的话太过匪夷所思,以诺接不上话,在原地发愣,直到敲门声响起。 “以诺你在房间吗?”卡特神父担心的声音穿过门板,“我去犹尼耶房间里没看见他,是和你在一起吗?” 犹尼耶慢慢往后缩去,双手交叠捂住自己的嘴巴,只露出一双被惊恐占据的双眼,缓慢而僵硬地向以诺摇头。 “是的,卡特神父,”以诺结结巴巴,他实在是不会扯谎,不过看见犹尼耶祈求的痛苦眼神时,以诺还是不忍心,随即替犹尼耶打掩护,“他有些事想和我商量,抱歉吵醒神父你了,你不必担心。” “不,没事,”卡特神父顿了一下,并没有提出进屋的请求,“如果你们要说的多,晨祷先不去也无妨。” “……谢谢。”以诺为自己的隐瞒愧疚。 卡特神父的脚步声远去,犹尼耶这才放下双手,大口大口喘气,在以诺床边瘫成一滩烂泥。 “我是个懦夫……是个懦夫……”犹尼耶的泪水滑落下来,“对不起……科妮……” 好在犹尼耶的崩溃状态没有持续更久,他胡乱包扎了一下自己的伤口,以免被卡特神父看出来。 “你……不处理一下吗?”以诺满脸忧虑,指指犹尼耶的伤口。 “这不是医生能处理的,我有些朋友认识驱魔师他们,我试试去寻求他们的帮助。” 以诺不知道犹尼耶到底经历了什么,眼下完全无法给犹尼耶提出什么建设性意见,喏喏发问:“关于你之前说的恶魔,还有科妮……” “我会想办法的,”犹尼耶低声打断以诺的询问,不打算解释,“我们需要驱魔师,这已经不是我们能处理的事了……神呐,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犹尼耶有些混乱,缓了好久才拍拍以诺的肩离开他房间。 令人意外的是乔安娜夫人这天也没来,犹尼耶暗自庆幸能得到一次外出机会,匆匆去找他口中的驱魔师。 犹尼耶恳求以诺保证不说出去他看见的一切,面对卡特神父的询问,以诺苦不堪言,为维护犹尼耶拼命避开话题。 看见以诺为难的样子,卡特神父不好再追问,暂时压下这些疑问。 没人知道犹尼耶去了哪里,他甚至一反常态没有在天黑前回来,卡特神父急不可耐,可惜以诺也不知道犹尼耶的去向,除了陪着卡特神父干着急别无他法。 几天后犹尼耶回来了,看起来有些憔悴,好在伤口已经被精心处理过,面对卡特神父的质询,犹尼耶尽力伪装出正常,不同于以诺,他很容易就应付了卡特神父的种种问题。 犹尼耶后来勉强向以诺透露了一些关于恶魔的情况,不过说的很模糊。 “那是一种像是动物与人类结合体的东西,有着极度不协调的身体比例,爪牙锋利无比,当时我正在和科妮告别,那个鬼东西突然窜出来,抓伤我之后捉走了科妮。”这段回忆对犹尼耶而言很痛苦,他其实并不想说出来。 “当时天太黑了,很多事情发生的太快,即便亲历也很难一一说清,”犹尼耶疲惫地撑住头,“我已经找过了帮手,驱魔师公会说很快会派人来处理这件事。” 尽管以诺相信恶魔的存在,依旧不是很能理解发生在犹尼耶身上的事,最终只能干巴巴地安慰自己的友人。 然而这些安慰除了让犹尼耶更沉默外毫无用处。 驱魔师公会的人如约而来,没有让卡特神父看见,是私底下见了犹尼耶,以免引发镇上的恐慌。 驱魔人通过犹尼耶了解了一些关于恶魔的细节,随后两人开始神出鬼没处理这起恶魔事件,安抚乔安娜夫人的任务就落到了以诺身上。 卡特神父虽然奇怪犹尼耶在做什么,但考虑到他已经到了这个年龄,有自己的想法,不可能一直管着,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过问,暂时容许他放下教堂的事务。 对于开导者从犹尼耶换成了以诺,乔安娜夫人有些微的不满:“说实话,你给我的感觉没有犹尼耶那般亲近,突然更换也不和我提前说一声,作为神职者难道就是这么对待信徒的?” 以诺未曾了解过乔安娜夫人的为人,不知道在失去孩子之前她是否也是如此刻薄,至少印象里的乔安娜夫人看起来没有这么不好相与。 “乔安娜夫人,犹尼耶并非是你一人的专属指导者,他还有自己的工作,请你理解。” 以诺不觉得自己这么说有什么问题,他仅仅是阐述事实,神职者本身是服务于神的,作为神与信徒之间的联结者,而不是心理医生。 所以看见乔安娜夫人有几分怒意的脸,以诺并不知道原因为何。 “那你就在一旁坐着好了,不必特别关照我这个麻烦。” 乔安娜夫人满眼讥诮,一甩手,坐在长椅上兀自祷告,不再理会以诺。 之后连续几日都是如此,尽管以诺再未说过什么刺激乔安娜夫人的话,她对以诺的嫌恶却一日比一日明显。 以诺自然也对乔安娜夫人喜欢不到哪里去,他总觉得能从乔安娜夫人身上看见某些他所不喜的阴影,可惜实在太淡了,被他当成单纯的眼花。 犹尼耶这段时间只有在晚饭时才会出现,通过观察他的脸色以诺猜测这几天应该还算顺利,或许事情已经有了圆满的解决方案,无需旁人操心。 未料事情并不是以诺想的那么简单,距离犹尼耶负伤归来十三天后,科妮的尸体被发现倒挂在镇边的树上,她的内脏被掏空了,腹腔里塞满腐烂的果实与灿烂盛放的鲜花。 她的脸上没有痛苦,双臂并未自然下垂,而是被固定在身前,交握做出祈祷之姿。 这场景诡异而新奇,在闭塞的小镇算得上是爆炸新闻,以诺未曾见过,只是听来到教堂的居民天花乱坠的描述一番,引得其余人恐惧而又好奇,惊叹连连。 以诺不确定犹尼耶是否去现场看过,不免为他忧心,尽管还是不太理解恋人之间的情感,但以诺清楚爱人的死亡必然令人沉痛。 当地的警方随即介入调查,并嘱咐附近的居民尽量减少夜晚夜出,至于更具体的情况再没有传来。 发现科妮尸体的那天夜里犹尼耶没有回来,以诺不放心去后院等待时看见静静坐在那里的佝偻身影。 以诺颇为意外,还有些不安:“神父……你怎么会在这里?” 卡特神父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反问:“孩子,你也是因为担心犹尼耶才来的吗?” 以诺点点头,走到卡特神父身旁,给他披上坎肩:“神父已经等了很久了吗?” “不,不久,”卡特神父垂下头,不复白日的精神,岁月留下的苍老痕迹一瞬间暴露无遗,“但……说实话,我也不太记得了。” 以诺伸手握住卡特神父的手,感觉到冰冷和粗糙:“神父,犹尼耶很快就会回来的,请不要担心。” “傻孩子,不用安慰我,”卡特神父摸摸以诺的头,“这是当父母的通病罢了,不用在意。” 说罢卡特神父回望远处,哀愁道:“我感觉犹尼耶最近变了很多,这让我担心,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 “也许他告诉过你一些什么,但我觉得不去过问大概才是最好的,你们需要自己的空间,这一点我很理解。” 卡特神父将目光落在地面上,很茫然的样子,他不明白自己的判断和决定是不是正确。 “我想犹尼耶肯定明白神父的心思,过了这段时间就会好的。” “要真的如此,那就太好了,以诺以后要是也有了其他想做的事,想要离开教堂,可一定要和我说,不要像这样不吭一声,我会放不下心的。” 以诺忙道:“神父,我不会离开教堂的,我会一直留在这里。” “别这么早下断言,无论是犹尼耶还是你,终有一日会离开我的身畔,去往广阔的世界,不会被束缚在这个地方,”卡特神父温柔地握紧以诺的手,“你们拥有开阔的未来,孩子,你应该去多看一看,也许神父这个位置并非你以为的那么适合你,我希望你们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向,不受我的影响。” 以诺有些惶恐:“神父,你这么说是因为我做的还不够好吗?” “当然不是,你做的很好,孩子,非常棒,我为你骄傲,但我知道你还会有更多的可能性,如若当时不是我发现的你,而是别人,你就会拥有完全不同的生活轨迹,我教导你们从不是为了让你们循规蹈矩,”卡特神父向往地露出笑容,“我猜犹尼耶最近许是偷偷找到了自己的其他追求才会如此,以诺你以后也会有这样的转变机会,这是正常的,不用害怕。” 卡特神父指了指满是繁星的天幕:“你们将会化作飞鸟,去往我所不知的未来,我不会挽留你们,而是梳洗你们的羽毛,并给予最深的祝福与爱,也许有一日,我还能在生命之河流淌到尽头前,看见你们的羽翼丰盈而光辉。” 以诺深深望着神父的侧脸,学着理解卡特神父所言。 “以诺,我可爱的孩子,”卡特神父伸手扶在以诺肩膀,“犹尼耶或许正在探索的路上,我不想给他压力,所以关于今晚我的等待拜托不要告诉犹尼耶。” “……是。” 以诺此刻深深痛恶自己给犹尼耶的承诺,他多么想吐露犹尼耶的一些诡异遭遇,告诉卡特神父犹尼耶正在干危险的事,求得神父的些许帮助,可惜他不能,除了看着卡特神父蒙在鼓里,甚至畅享他们的美好未来,以诺做不了任何其他的事。 他好像突然变成了一个特殊的支点,维系着卡特神父与犹尼耶之间的微妙平衡,这让以诺满怀罪恶感。 两人又闲聊了一些其他话题各自回屋,只把这当做是日常中微不足道的插曲。 彼时的以诺并不知道,从这一晚开始,卡特神父的生命开始进入倒计时。 神根本没有给卡特神父其他选择的机会,急不可待地让他的生命逼近终点。 破晓的一刻,犹尼耶才带着一身夜露回来,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醒了之后除了默不作声吃以诺准备的食物外对自己的踪迹闭口不提。 “你晚上还要继续外出吗?” 犹尼耶呆了一下,囫囵吞掉食物,摇摇头。 以诺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下总算不用担心犹尼耶了。 “再也……不用了。”犹尼耶又哑声说出口。 “那……太好了,意思是都解决了?” “恰恰相反,以诺,”犹尼耶眯起眼睛,竟然看起来有些阴冷,“现在已经完全无法收场了。” 犹尼耶看向以诺,咧出一个残酷的笑:“那个驱魔师被抓走了。” 一股寒气自以诺后背升起,他不明白犹尼耶怎么能用这种语气说出如此残忍之话。 不欲让以诺开口,犹尼耶随意岔开话题:“这几天,你和乔安娜夫人相处的如何?” “老实说,不是太好,我琢磨不透她的脾气。” “我也是,不过放心,你之后不会再为此困扰了。” “谈不上困扰,何况你离开之后她来的次数没有以前频繁。” “是吗?”犹尼耶似笑非笑,“那昨天呢?” “她没来……犹尼耶,我怎么感觉你看起来有些奇怪?”以诺实在忍受不了犹尼耶的这个古怪态度。 “奇怪?我可不觉得,”犹尼耶站起身,在原地踱步,看起来有些神经质,“不过你也不算看错,人总是在变的。” 犹尼耶转身握了握以诺的肩膀,眼中是涌动的昂然情绪:“如果此刻你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你就会明白。” “犹尼耶,”以诺试图拉开犹尼耶的手,“这几天又发生了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和神父都很担心。” “担心?”犹尼耶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嘲弄,“那可真是抱歉,但——无可奉告。” 犹尼耶慢慢退远,和以诺保持一定距离,用一种怪异的强调道:“以诺,这个世界比我们想象的残酷多了,你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一直信任的人会藏着怎样阴暗的秘密。” 说完犹尼耶离开了以诺的视线,以诺跟出去才发现消失几日的乔安娜夫人又出现了,满脸笑意等待着犹尼耶,怜惜地爱抚犹尼耶的侧脸,低声:“我的孩子,真是让你受苦了。” 乔安娜夫人发现了后面的以诺,像是怕犹尼耶被夺走一般紧紧握住他的手,一起去到最偏的一个长椅,继续低声说着什么。 卡特神父看见角落低语的两人走到以诺身旁:“犹尼耶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清晨,”以诺勉强笑了笑,有种不祥的预感,不过他不想把不安分摊给神父,“他在外面没碰上什么意外,神父放心。” “嗯,”卡特神父怜爱地看向以诺,“所以以诺你也放心吧,犹尼耶虽然一直有些跳脱不循旧俗,但我知道他心中澄明,无需我们过分担心。”这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是这样吗?以诺在心里打了一个问号,可惜没人能给他解答。 三天后,被犹尼耶请来的驱魔师以和科妮一模一样的死法挂在枝头,这一次镇上的人们真正开始了极度的恐慌。 原本他们还能把科妮的死视作特例,驱魔师的尸体一出现,无疑是在告诉他们这并不是简单的死亡案件。 这场灾厄可能降临每一个人身上。 与此同时,关于恶魔以及邪祟的流言在小镇中不胫而走,平日还算清闲的教堂突然天天爆满,人们向卡特神父求证流言的真实性并恳求神父保护小镇不受恶魔威胁。 面对这莫名其妙的传言卡特神父哭笑不得,只能一一安抚大家,让众人不要被恐惧打倒,相信镇上的警员会尽快查出实情。 以诺跟着卡特神父频繁出门,去给大家祝福和安慰。 而犹尼耶责非常反常,一心一意陪着乔安娜夫人,俨然把自己当做乔安娜夫人的私人神职者,从不过问卡特神父和以诺的行程。 以诺对此心有不满,但因为卡特神父将此视作寻常,只能放其自由。 而乔安娜夫人的死,成了一切的□□。 仍旧是与科妮和驱魔师一模一样的死法,犹尼耶听闻时疯了一样跑去现场,却只来得及看见警方把乔安娜夫人的尸体封入袋中搬离。 追着犹尼耶到现场的以诺看见前者脸上出现了一种崩溃的扭曲,负面情绪清晰地暴露在犹尼耶脸上,让他看起来很恐怖。 以诺实在想不通乔安娜夫人和犹尼耶之间到底经历了什么,能感情深厚至此。 连续三起死亡案件让人们对教堂以及警方充满了质疑,诘难自四面八方赶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谣言指向了卡特神父。 在被教堂保护的地界为什么会出现恶魔的踪迹,作为神父的卡特·奥利文怎么能脱开关系。 找不到流言的源头,只知道人们对这个煞有介事的流言颇为信服,甚至推波助澜。 第一次听见这种流言时,以诺感到不可理喻,死亡事件到底是不是与恶魔相关都未曾盖棺定论,怎么会有人传出这种不负责的谣言? 以诺本没放在心上,谁知谣言越演越烈,最终变成了是卡特神父引来了恶魔。 简直是匪夷所思! 没人想到事态会变成这样,处在谣言漩涡中心的卡特神父更是感到莫名其妙。 不过来教堂祷告的人确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下降。 卡特神父开始变得忧心忡忡,犹尼耶对此却冷漠异常,有意识地将自己同卡特神父割裂。 阴霾开始在小镇的上空聚集,人们宛如惊弓之鸟,密谋着什么。 和往常一样,那是再普通不过的夜晚,以诺做过晚祷准备去睡觉,卡特神父则与犹尼耶在布道台前对着蜡烛低声闲聊。 这样的悠闲聊天从犹尼耶被恶魔抓伤那天开始再没有过,看见两人又恢复往常,以诺暗松了一口气。 以诺不确定会不会叫上自己,便等在原地,发现犹尼耶的半张脸浸没在阴影中,烛火唯独将光辉镀满在卡特神父身上。 “你先去去睡吧孩子,”注意到以诺,卡特神父挥了挥手,“不用管我们。” “晚安。”以诺颔首。 不过独独这天他睡得很不踏实,虽然闭着眼睛,但总觉得自己处于半梦半醒中。 身体沉沉浮浮,好像周围有许多偷窥的眼睛在看着他。 以诺不断安抚着自己,尽力想让自己睡踏实一点,明早还要早起…… “骗子!”怒吼声陡然贯透教堂,遏停一切平和。 随后是叮里咣啷东西被打翻的声音,以诺猛然从床上弹起来,不顾自己只穿着单薄的睡衣就冲出了房门。 蜡烛被烧得仅剩下短短一截,掉在地上,流淌出满溢在烛芯底部的蜡水,残余的微弱光芒映亮了两个身影——一个站着,手中攥着冰冷的刀锋,另一个则是歪倒在布道台前,许是摔倒时不注意,打翻了布道台。 鲜血正顺着卡特神父的腰侧流淌,缓缓浸湿他的衣袍,而他的脸上没有恐惧,而是痛苦与自责。 “犹尼耶!你在做什么!” 以诺只觉血液翻涌,直冲脑门,猛地扑上去,黑暗中看不清脚下,又摔翻了好几个长椅,刮得腿生疼。 顾不得疼痛,以诺连滚带爬赶到卡特神父身旁,对着流血的伤口六神无主。 “这怎么……这怎么……” 卡特神父发出低低的痛声,浑浊的泪水在眼眶中汇聚,脸仍朝向犹尼耶。 “哈……哈哈,”犹尼耶慢慢后退着,想要走出了烛火的光辉,“这就是背叛者的下场,这就是你勾结恶魔的下场……” “犹尼耶你疯了吗!” 以诺怒不可遏扯住犹尼耶,近乎疯狂:“你个疯子!你个混蛋!你做了什么!” 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因为错愕和暴怒而震颤,青筋突突直跳,以诺能听见自己的抓着犹尼耶的那只手咯咯作响。 “你才是疯子,以诺,你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蠢货,在卡特·奥利文编制的谎言中沉溺,迟早有一天,你的尸体会被倒吊起来,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这个家伙指使的恶魔啃食!” “你在说什么胡话!他是你的父亲!快去叫医生……” “闭嘴!闭嘴!”以诺似乎说了什么触碰到犹尼耶敏感神经的话,他的脸上出现了狰狞的痛恨,“你个野种知道什么!” 犹尼耶反握住以诺的手,把脸贴得和以诺极近,两人都能从对方脸上描摹出那种极致的愤怒。 “他——根本不是我父亲!” ☆、诀别 “他——根本不是我父亲!” 犹尼耶的脸上出现又怒又笑的神情,有些癫狂。 “还要我说的更清楚吗?”犹尼耶发出阴冷低沉的笑声,“他不是你的父亲,更不是我的,这么多年来,我们都被他的伪善欺骗了,他才不是什么品行高洁的神使,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腐朽的卫道士,他恶心,肮脏……” “闭嘴!” 以诺重重一拳打在犹尼耶脸上,后者的脸狠狠甩过去,静止片刻后不屑地唾了一口血沫。 “我伤到了你的自尊心吗?以诺,你是不是不想承认自己这么多年其实是在歧途上越走越远” “你这个疯子了,滚开!” 以诺发力将犹尼耶推开,踉踉跄跄后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弯身抱起卡特神父,无助地喃喃:“别害怕,神父,别害怕,我现在就带你去医院,现在就去……” 他几乎迈不开步子,方才的怒火冲顶让以诺疲惫不已。 “以诺,搞清楚你在做什么,你在救一个恶魔,你在救一个即将毁灭世界的混蛋!”犹尼耶伸手捉住以诺的手,下一刻就被以诺甩开,这力道大得超乎犹尼耶想象,他立刻意识到阻拦以诺是不可能的。 以诺毫不理会犹尼耶,在黑暗中往教堂门蹒跚走去。 他感觉到一种膨胀的力量在体内乱窜,胸口泛起窒息的痛,明明周围很黑,这双眼睛却好像能看见一个方向。 “以诺!我是在帮你!”犹尼耶仍旧在以诺身后叫嚣,“你难道想成为万人所指的罪人吗?” 以诺继续往前走着,这个教堂明明很小,为什么布道台到门口的路会这么长。 刚才摔倒的伤口隐隐作痛,如同在踩着荆棘前进,但没有任何东西能在此刻阻拦以诺的步伐。 “你知不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他杀了我的亲生父母!”犹尼耶咆哮,所有的情绪爆发出来,歇斯底里,“他杀了我的亲生父母,然后把我抚养成人,认他这个恶贯满盈的罪人为父亲!” “这世上难道还有比这更恶毒的事吗!认自己的杀亲仇人为父,尊敬他,爱戴他,接受他的拥抱,而那双手上满是我双亲的鲜血!” 声音在耳边嗡嗡不止,以诺痛苦地喘息,怎么会这么远?为什么腿这么沉? 他近乎绝望地落泪,稍一垂首,黑暗中以诺能看见卡特神父身上的淡色金光,天啊,这是幻觉吗? 犹尼耶哈哈狂笑,已不在乎是否能依靠言语阻止以诺,也不管自己在说什么惊世骇俗之话,仅仅是发泄自己的痛苦:“你以为我是空口无凭吗?你去问他!谢伊·奥利文,梵蒂冈红衣主教,是谁!” “问问他几十年前!背叛教皇之后引发恶魔屠城灾难的是谁!” “问问他偷盗婴儿,召引恶魔的是谁!!!” 一字一句,几欲泣血,像是从暗处射来的利箭,每一发都正中以诺。 以诺忍不住回头,他的眼中是另一个世界——碎裂的布道台和长椅在空中翻飞,圣经被风撕得粉碎,像雪花般纷扬不止,犹尼耶站在那里仰天狂笑,他被黑色的雾气包裹,在他身后,站着一个娇小的黑色身影,亲昵的搂住犹尼耶的脖子,身体则是浓稠的黑雾,而犹尼耶的脚下,是他自己曾描述过的恶魔:比例不协调的头身,锋利的爪牙,干涸的鲜血在它嘴边凝结,可想而知这血液是属于谁的。 这咆哮与狂笑声是存在的么?我看见的景象是真实的吗? 疯了!疯了! 以诺用力摇头,掉头狂奔,只想逃离这里,不再理会身后的任何声音,但那刺耳的嘲笑依旧在钻入以诺耳中,如影随形,穷追不舍。 “你难道以为只有我是这样的吗?以诺,你敢不敢问问卡特·奥利文,你是从哪里被捡到的?他的目的是什么?你怎么敢侥幸以为和我是不同的,呵呵呵,也许卡特·奥利文的手上同样沾着你双亲的血液,他们的怨魂日夜哭号,只能眼睁睁看着你管杀亲仇人叫父亲!” “可悲!可悲!可悲啊!” 以诺猛地扎出了教堂,教堂门在身后轰然关闭,喧嚣散去,只剩下尖利的风声。 “孩子……对不起,对不起……”卡特神父蚊鸣般的声音细屑落入以诺耳中,失血过多令他神志不清,勉强说完这些没头没尾的话陷入休克。 “神父,我们就要到医院了,快了,快了……你别怕。”以诺无意识地重复,往医院的方向跑去。 这是一条再怎么跑都不会缩短的路,以诺深一脚浅一脚歪斜着,他感到恐惧,因为他今夜看见的任何景象都与平日全然不同。 头上飞掠过灰黑色的影子,嘎嘎叫着争夺食物,周围则是四足的扭曲生物,跟随着以诺的步伐,贪婪地望向以诺怀中的神父。 不再是熟悉的乡村景致,浓雾汇聚成一丛又一丛黑色的植物,血色的眼睛藏在浓雾之后,能听见什么庞然大物沙沙□□过地面的声音,似有唱经传入耳中,去分辨时却发现只是无意义的音节,融合为诡异的黑暗乐音。 以诺觉得自己像是奔跑在历代文人描述的炼狱中,而且是绝对没有解脱的炼狱。 全是无尽的黑暗,以诺看见自己正在被墨色侵蚀,就像是一种特殊的传染病,以实质化的阴沉感染着一切。 唯有卡特神父是明亮的。 以诺怀抱着仅剩的光明,但这份光辉很快便会随着拥有它之人的生命结束而消逝。 神啊,救救我,就算我不配得到您的垂怜,也求你降下奇迹的恩赐,挽留我最爱的导师。 而头顶的层层黑云能够阻拦一切的祈祷声上达天堂,同时会因为天幕下的绝望越积越厚。 不会也不可能有人能救以诺于水火,就算有神,此刻大概也仅是看着,甚至不会分出自己的同情。 一线夜灯的光亮从眼前闪过,以诺的眼中终于又闪烁出希望。 到了,到了,这次是真的到了。 以诺扑到医院的门上,一只手托住卡特神父,另一只手用尽力气拍打:“医生!我们这里有重伤的人,开开门!” 想象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回答以诺的是沉默,久久无声。 恐惧一瞬攥紧了以诺的呼吸,像是沥青被缓缓灌注入口中,一点一点凝结,榨干最后的呼吸能力,使人陷入彻底的绝望窒息。 “医生……医生!”以诺的手战栗不止,仍旧在用力拍打,“我是教堂的以诺,你还记得我吧,求求你开开门,我真的需要你的帮助。” 门仍旧紧闭着,不肯给出一丝可能。 “求求你们,开开门啊,求求你们,我们真的需要帮助……” 掌心出现了血迹,在医院的门上留下浅浅的血色手印,层层叠叠,随后拖出一道又一道血痕。 “就这一次,求求你们,求求……” 以诺哽咽起来,双膝支撑不住地半跪,靠在医院的门上,同时将脸紧紧贴在门上。 “救救我们,救救神父……” 钻心的疼痛突然自耳侧传来,打乱了以诺的乞求,以诺一下站直身体,脚边有什么咕噜噜滚过,定睛看见是一个尖锐的石块,一线血迹从以诺耳根淌下。 以诺茫然地回头,看见数十人满脸凶悍地站在那里,手中举着各式武器,这些都是镇上的熟人,此刻却恶狠狠地盯着以诺。 “放下你手中的罪人,离开这里,我们相信你和犹尼耶执事一样是被蒙骗的,”领头的人站出来,“不然你只会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 “你们……在说什么?” 又一块石头精准地砸向以诺,在他胸前留下一块污渍。 “卡特·奥利文是一个披着神父服的恶魔!你还不明白吗!放下他!” “放下他!放下他!放下他!”人们在怒吼,不断逼近以诺。 “你们疯了吗?”以诺试图和这些人讲清楚,“卡特神父怎样关照这里你们都忘了吗?他怎么可能和恶魔有染!” “那不过都是伪善,为了让我们放下戒心成为恶魔的饲料。” “你们……” 以诺看见人们举起了手,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块,瞬间他意识到任何解释都是徒劳无用,这些人不知道受到了什么蛊惑,已经完全丧失了分辨能力。 这些人在以诺眼中的形象也变了,脸庞成了一个又一个狂笑的假面,有着夸张的巨大眼睛和嘴巴。 在雨点般密集的石头铺天盖地落下前以诺拥住卡特神父,以身体筑起一道壁垒。 疼痛溅落在身体各处,密密麻麻,毫无抵御可能,以诺只希望自己坚持得再久一点,遮挡得再广一些,一丝一毫的伤他都不想让卡特神父受到。 意识开始模糊,以诺尝到了口中的腥甜,他觉得唇齿滚烫,血液如同化作了燃烧口腔的火焰,像是吞咽岩浆。 眼中的世界在扭曲,额头上淌落的血液在眼前织起一道帷幕,把一切都渲染成暗红色。 麻木了,绝望了,已经不想再挣扎。 但卡特神父不可能这么下去,他伤得太重了,要是想救他以诺就不能坐以待毙。 “神父……”以诺艰难地开口,“我会救你的……” 手扶住滑溜溜的门,在疼痛与颤抖中,以诺像是攀岩一样努力让自己起身。 医院的门上留下越来越多的血,深浅不一的抓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以诺尽力让卡特神父处在自己身体的保护范围,只让自己暴露在袭击下。 头,身体,或是四肢,无论受到怎样的伤都无所谓,只有神父,不要让他受到更多的伤害了 慢慢,慢慢地踏出第一步,然后是第二步…… 在石头雨中,以诺佝偻前行。 可以去邻市的医院,那里不远,跑快一点就能到了,而且会有更好的医生,肯定能救神父。 以诺必须调动全部的精神才能让自己行动,他只知道自己在走,无从得知双腿是否属于自己。 石头还在飞来,可能是这些人没有准备那么多,击打的频率不像刚才那么高。 发现浑身是血的以诺还在走动,群聚的人又惊又怕。 “他还能走,这怎么可能是人类能办到的事!” “是一伙的!他们是一伙的!是恶魔在作祟!” “杀了他们!” 一块石头重重砸在以诺脑后,他猛然往前扑跌了一下,全然失去重心,为免摔落怀中的神父,以诺选择直直跪倒而不借助手的帮助。 膝盖撞击到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但这也仅仅是在早已麻木的身体上再添一击,不会有什么更深的感觉了。 以诺艰难地回头,血色模糊中,看见有形的阴影正在蔓延,一个一个吞噬人群,而叫嚣的人还未曾发现背后的危险,一昧集中于迫害毫无抵抗之力的以诺。 神父似乎从昏迷中短暂醒过来,无力地抓住以诺的衣襟。 “不要……伤害我的孩子……以诺……犹尼耶……是无辜的,不要伤害我的孩子……对不起,对不起……” 鲜血一道又一道从以诺侧脸滑落,在下巴上汇聚,如注而落,洒在卡特神父的手上。 “神父,没有人伤害我们,你放心,”以诺感觉到眼角也在流出液体,但他知道那不会是什么透明的液体,它同样鲜红,“我们什么事都没有,你坚持住,很快就有人救你了。” “我们很安全,很安全……”以诺不断重复。 卡特神父又短暂地昏厥过去,只有握满血的手仍吃力地拉着以诺。 跑啊!以诺!跑啊!抬起你该死的双腿,用用你那没用的力气!快点跑啊! 以诺压抑着痛声,再次站起来,鲜血从身上的每一个破洞中喷涌而出。 跑啊,以诺!救救神父! “啊——!!!!” 绝望的意志成为了以诺仅剩的动力,令他彻底调动自己能够使用的任何力量。 以诺听见了耳边的风声,猎猎作响,天上劈过一道闪电,几十秒后声音才倾泻入耳中,不再有嘈杂的怪音,只余自然之声。 他远远地抛下了身后的一切,再没有什么能追赶上他。 以诺感觉自己好像要飞起来一般,这种感觉如此熟悉。 远远的,以诺看见了自来水厂,他有些不可置信,难道上天终于降下恩赐,让他真能仅仅十几分钟跨越上百里的路,从小镇赶到市里? 不过这都不重要,只要能到随便什么都好。 快了,快了,既然已经到了市郊的水厂,之后不会更远了。 然而希望的火花只燃起了一瞬,密集的恶魔突然从前方涌来,浩浩荡荡,像是层层而起的巨浪,滚滚冲来。 以诺看见了它们张开血口朝向卡特神父,这些鬼东西试图吞噬以诺怀中唯一的光!这迫使以诺转移方向。 毫无理智的地狱生物对以诺穷追不舍,试图撕咬他,但又有几分畏惧。 东躲西藏,以诺被困入了死角,抱着卡特神父狼狈藏在一个角落。 以诺不知如何突破,他从未面对过恶魔,甚至在今天之前,他都没想过自己的双眼能看见这些东西,以诺一边轻拍着卡特神父,一边神经质地念叨。 低级恶魔的数量多得远超以诺想象,好像方圆几里的低级恶魔全都被吸引到了这里。 以诺现在只希望别被发现。 “以诺……” 以诺一僵,忙安抚卡特神父:“我在,神父,马上就好。” “不……”卡特神父摇了摇头,露出了浅浅的笑,“我看见了好多光……” “神父?” “我听见了,以诺,我知道那些谣言,这或许就是对我的惩罚。” 卡特神父似乎开始回光返照,口齿清晰了许多。 “但我不曾后悔,一分一秒都没有过,我不怪犹尼耶,也不怪这些曾信任我的居民,是我辜负了他们。” 卡特神父颤巍巍伸出手,抚摸以诺的脸,流下大滴大滴的泪水。 “我的孩子,我怎么忍心看你如此,”卡特神父的口中开始涌出鲜血,“去吧,孩子,不必再维护我了。” “我做不到,神父,我做不到,”以诺恸声,“你怎么可能与恶魔为伍,你不该受此污名,我肯定能救你,就像你曾经救我那样。” “对不起,以诺,咳咳,”卡特神父看向自己前胸,自己的血还有以诺的血已经染透了衣料,“也许他们是对的,我当时做了一件错事,但我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卡特神父捉住以诺的手:“孩子,你一直是我的骄傲,去吧……去吧……不要受我拖累……不要自责……” 声音又开始断断续续,卡特神父痛苦不已:“别让情绪吞噬你……以诺,别痛恨这一切……” 以诺不停摇头,血水甩落在周围,他真的没有方向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 他救不了神父,救不了任何人。 “我该怎么做,神父?”以诺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卡特·奥利文能感受到自己生命火焰的熄灭,在风中残损飘摇。 手中的十字架已经染满了鲜血,这是殉道者的血液。 “原谅他们,”神父艰难扯出一个笑,“然后爱他们。” 用尽最后的力气,卡特神父艰难抬起手,将自己的十字架挂在以诺颈上。 “孩子,愿神与你同在。” 这是最后的祝福。 生命之火转瞬消逝,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躯壳。 ☆、罪咎 “……神父” 以诺伸出颤抖的手,慢慢覆到卡特神父的侧脸,掌心传来余温。 “神父” 这是无论重复多少遍都不会得到回应的呼唤。 “神……”以诺张开嘴,尝到了咸味,再说不出话。 这就是,死亡。 对任何人都绝对平等的存在。 以诺感觉自己喘不上气,他抓挠自己的脖子,希望这能帮自己回想起如何呼吸。 脑袋被混乱填满,只剩下神父临终所言。 ——原谅他们,然后爱他们。 以诺抱住自己的头,蜷缩起身体,发出低哑的嚎叫。 “啊!啊啊啊——” 怒吼无用,祈求无用,在死亡阴影降临之时,所有世俗的意义都会被画上句号。 以诺看见了丝丝缕缕的光,它们源自卡特神父的身体,像是被抽离的丝线,一寸一寸逸散。 “不要……”以诺伸手去捉,却只是穿过这些光线,眼睁睁看着它们脱离卡特神父的身体,上往天空。 又是一道惊雷,沉积的雨水落了下来,将气温极速拉低,寒意自地表升腾而起。 深入骨髓的冰冷从跪倒的双膝向上蔓延,剧烈疼痛被寒意激发,本已麻木的身体再次感受到苦痛,以诺感觉自己像是被无形的巨人之手握紧,那手不断用力,令他被痛苦□□。 呼吸都被蒙上了浅浅的白雾,以诺伸手抱紧卡特神父正在急剧冷却的身体。 以诺像是一个提拉木偶人,机械地轻轻把卡特神父的手拿起来,放在自己头上,像是小时候无数次被夸赞时那样,好像这样就能再次听见那声“孩子,你是我的骄傲”。 “神父,再看看我啊……” 以诺甚少表露自己的情绪,他感受不到,体悟不到,他不懂不会,所谓情绪不过是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但这一刻他感受到了强烈的痛苦。 现在他在这世上的亲人一夜之间全部消失,只剩下他孤身一人,一切都毁了。 恶魔的尖啸正在逼近,无数贪婪的目光投向他们的藏身处,这一路挣扎的意志力在卡特神父死去的一刻同时溃散,以诺再动弹不能。 以诺慢慢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在他颈上落下铡刀。 第一只发现以诺的恶魔发出了喜悦的叫声,飞扑向以诺,而在贴上以诺面庞的前一秒,它的身体爆裂开来。 腥臭的液体溅了以诺一身,狭小的藏身处还能听见开枪后的回音。 “该死的!委托里可没提到有这么多恶魔!” 以诺恍惚地睁开眼睛,看见一个湿哒哒的身影大踏步走来。 “喂!还活着吗?” 持枪人蹲下身,伸手粗鲁地揩去以诺脸上的一道血痕,探了探呼吸,略微松气:“看来还不算最糟。” 随后又伸手向卡特神父,这一瞬以诺骤然回神,猛然把神父搂紧在怀里。 “别碰!” “嚯!”来人被下了一跳,迅速翻滚后退,敏捷地将枪口指向以诺,“人类?” 以诺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抱着神父的遗体重复:“别碰。” 两人僵持片刻,看以诺的样子丝毫不具有威胁,来人慢慢收起枪,举手示意自己无害:“我是收到公会委托的驱魔人,你可以叫我汉克,我没有恶意,是来帮助你们的。” 以诺没有应声,汉克看起来有些烦躁:“你还能动吗,我送你去医院。” “医院……”以诺低低笑出声,“没用的,不会有人收治我们,所有人都想我们死,没用的……” 汉克觉得有些奇怪,不懂以诺在说什么:“总之先别留在这里,太危险了,这么一大堆该死的恶魔是从哪个鬼地方冒出来的,怎么会这么多。” 说话间汉克又甩手毙掉了几个不知从哪里潜入的恶魔。 “我在门口撒下的圣水维持不了多久,我劝你尽快动身和我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又能去哪呢?” “市里或者镇上,哪都好,反正别窝在自来水厂这个小地方。” “抱歉,我现在哪里都不想去,你逃离这里吧,别再管我了。” 汉克有些恼怒:“天啊,你到底他妈知不知道现在的情况都多危急!别说外面的一大群恶魔,随便跑进来一只!就一只!都足够撕你粉碎!” 以诺想起那些疯狂的镇民,笑了笑:“被这种东西撕碎也好过再回去面对那些人。” 已经没有办法再以神职者的身份去宽恕那些人了,犹尼耶也好,镇民也好,以诺不想在看见他们时令自己情绪失控。 “我这个蠢货就不该进来!”汉克发起火,“我不管你遇见了什么,现在都跟着我逃离这个地方再说!” 汉克伸手去抓以诺,握住的一刻他一僵,这只手臂黏糊糊的,同时汉克明显感受到碎裂的骨头在眼前人皮肤下作响。 “驱魔人,我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到此为止吧。” 汉克有些颤抖地把手中的亮光靠近以诺,可以看见后者的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骨头刺破裤子敞露在外。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以诺摇了摇头:“只是……遇见了一群真正的恶魔罢了。” 眼下这个情况仅凭汉克一人是绝对无法带以诺逃离的,而他又不忍丢下以诺一人,职业操守不允许他丢下毫无抵抗力的普通人,正在汉克犹豫不决时,外面传来人群的嘈杂声音。 汉克眼神一亮:“有人来了,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帮助。” 不等以诺回应,汉克已经跑了出去,以诺却恐惧不已,怎么会,那么远的路,怎么会被追上。 慢慢放下卡特神父的尸体,以诺用已经碎裂的手指抓着地面帮助自己慢慢爬出去。 从缝隙中,以诺看见了群魔和癫狂的镇民,汉克陷入了困境,这群人并不相信他是一个驱魔人,一边用石块丢掷他,一边嘶吼着让他交出以诺和卡特。 层层雨幕之后,是一场滑稽的戏剧,这些人听信谣言,迫害良善之人,毫无判断之力,现在,已经完全被情绪掌控,任由恶魔侵占自己的内心,连同陌生人都算入该讨伐的阵营。 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种人,难道也配得到原谅和爱吗?神父? 以诺捂住自己的脸,低低笑出声,这愚昧的罪恶,本就该被消抹。 无知可以成为人免罪的理由,却不能成为行为免罪的借口,因为这行为本身就是罪。 一切的恶行都不该存在于世,这应是一个清净的世界。 汉克在镇民的攻击中狼狈地逃回来,堵上藏身处的入口,气喘吁吁。 “这群人是什么情况?我们得想办法从别的地方……”汉克的声音卡在嗓子里,愣愣地盯着以诺,“你……怎么站起来的?” “我想这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汉克,”以诺语调轻松,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看看这荒唐的现状,可笑至极。” 汉克有些接受不能,不清楚眼前人到底是不是疯子,这情绪变化和刚才判若两人。 以诺伸手掐住汉克的下巴,端详片刻:“留在这里,这是为你好。” 映在汉克眼中的人已经变了一副模样,他张口结舌,抗拒不能,感受到无形的压力。 “消除罪恶,”以诺说着拉开汉克,缓步走入雨中,“是我的使命。” “我自诞生起,就与这个使命同在。” 以诺顺着爬梯爬上了水厂的水库,汉克的双眼被雨水打湿,他看不见以诺正在做什么。 镇民们也看见了高处的以诺,叫嚣着“抓住他”,一拥而上。 恶魔也紧随其后,形成一片黑色的浪花,试图扑落以诺。 “嘭!” 汉克听见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整个地面都在颤抖,许久汉克才意识到是水库炸裂开来,贮存的水喷涌而出,铺天盖地。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没有任何东西来得及改变自己的行动。 恶魔最先发出惨叫,开始逃跑,但这一切都是徒劳,连同雨水都好像被影响了,他们不再是简单的无根之水,威力与被祝福的圣水比肩。 恶魔的尖叫此起彼伏,汉克看见他们在融化,雨水把他们穿蚀出一个又一个的孔洞,最后惨烈地倒在水中,被完全消灭。 那些追着以诺的人同样在悲鸣,他们看着自己的手,还有身体,那上面是无数的血窟窿,雨水对他们来说已经变成了致命的硫酸。 汉克为这惨烈的景象感到惊恐,缓了许久才意识发生了什么。 这世上难道真的有如此可怖的圣水吗?不仅可以融化恶魔,甚至能溶解罪人? 毕竟活在这个世上的人,绝不可能毫无罪孽,只要圣水足够纯粹,连人的罪都能够消灭。 但这太可怕,也太不可思议了,能够腐蚀罪人灵魂的圣水,怎么可能由祝福产生,这更接近诅咒。 至少这不是任何人类的神职者所能做到的。 汉克后退几步,避免自己沾染到这些东西,同时对以诺产生了担忧和畏惧两种情绪。 他已经搞不清楚自己遇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这是以诺制造的吗?汉克得不出答案。 人们和恶魔变得千疮百孔,丑陋而恶心,他们举手向天,嘶哑地祈求神的拯救。 这场雨不停下着,一直到天上的黑云都被洗刷干净,只剩下一片空荡的天幕。 实际上,不止天空,所有一切拥有生息的东西,全部都不复存在。 雨势减弱,汉克大着胆子伸手接了一滴水,冰凉凉汇聚在掌心,接满后又滑落。 现在,这又变回了普通的雨水。 汉克走出藏身处,远远看见一个跪倒在地面上的身影。 以诺仿佛凝结成一个雕塑,他不明白自己何时走了出来,而自己又做过什么,只记得一个声音一遍一遍回荡在脑海—— 污秽与罪恶,必要全部洗清。 我做了什么?以诺伸出自己的双手,这是他第一次确凿地感受到身上不同寻常的力量。 镇民不在了,恶魔不在了,他们好像凭空蒸发无影无踪,只剩下些许零碎的片段,间断式地重复。 胸口传来在窒息的疼痛,以诺紧紧压住前胸,躬身发出压抑的闷声。 这是他从未体尝过的滋味,是粉身碎骨都无法比拟的痛,好像在他的灵魂深处划下一道又一道深深的痕迹。 以诺扒开自己的衣服,可以看见几个血点好像有生命一般生长出来,慢慢扩大,深入他的心脏。 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痛苦以至于引出了幻觉,以诺看见了一些他难以描述的景象。 那一瞬间,以诺似乎明白了这几个痕迹是什么。 这是他杀戮的证据,是他永不可剥离的罪咎! 只要他手上沾染了鲜血,这些痕迹就会出现,蚕食他的身体。 以诺伸出自己的双手,看见了流淌的血液,这是自他伤口涌出的,但同样是来自于旁人身上的。 ——原谅他们,然后爱他们。 以诺绝望地睁大眼睛,他不仅未曾做到神父的遗愿,甚至犯下了更深的错。 肩膀被碰了碰,以诺回头看见脸色苍白的汉克。 两人久久无言,最终是以诺抓紧汉克的衣服一角:“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记不得,我完全记不得,我是不是杀……了他们?” 以诺在说“杀”这个字的时候,几乎无法咬出清晰的读音。 汉克和以诺一样混乱,疲惫地坐下来,眼前这个一身血的家伙好像拥有两重人格,汉克从没遇见过这种事。 “我可以告诉你我看见的,但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我无法确定,同样的,你要告诉我你又遭遇了什么,刚才那些人是什么情况。” 以诺用力点头,脸上满是不安定。 这场谈话极尽缩减,让双方了解了眼下的情况。 汉克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对于以诺的遭遇他只能说觉得唏嘘。 恶魔诱惑世人,蛊惑世人,驱使世人成为他们的武器,朝向恶魔最畏惧的群体。 没有一个人无辜,同样没有一个人该受此劫难。 那铺天盖地的,最神圣的圣水降下的一刻,就已经不再是驱除邪恶那么简单,这成了一场屠杀。 但汉克又怎么能去诘难以诺呢?以诺自身都无法理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汉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太阳已经出来了,却无法将丝毫温暖渡给以诺。 “我要回去,”以诺紧紧抓住脚下的土地,“我要……赎罪。” “直到我因自己的罪行堕入地狱之前,我会用余下的每一分每一秒来赎罪。” ☆、转机 “自来水厂的那一次驱魔根本不是一次成功的驱魔,而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驱魔事故,是最失败的一场驱魔。”以诺语气颤抖。 “在那次事故当中被消灭的不仅有穷凶极恶的恶魔群,还包括普通人、特殊种族以及无辜灵魂在内,无论汉克怎样理解我,怎样把那场灾难粉饰为驱魔界的胜利,怎样把我剔除在外,避免了无意义的被调查,我都无法让自己解脱。” 塞纳无言以对,只能从第三者的角度旁观以诺的痛苦。 “圣水用于驱邪,消灭罪恶,而在这个世间,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无罪,那么只要圣水的威力足够强大,它能涤清一切,用于驱邪的圣水是我祝福的,我制造的,就算我忘记了那段记忆,也依旧能记得自己习惯性做过祝福,你看见过我所祝福之物的威力,自来水厂的水库被整个打爆,水花冲向天空又化作一个区域内的瓢泼雨水。”以诺停顿了一下,喉咙艰难地滚动,“这屠杀的雨水无穷无尽,而那时的我眼睁睁看着那些活物在空地上挣扎最终蒸发殆尽。” 塞纳总算明白了以诺为什么始终不肯自己制造圣水,这样的力量对以诺而言更像是灾祸的源头。 “是的,他们有罪,但我有什么资格审判他们我把犹尼耶背叛导致的恶果逼迫其他人吃下,我的所作所为和恶魔又有什么区别” 再多的语言都无法阐明以诺日日辗转难眠所受到的痛苦折磨。 一面是神圣的神父,聆听神的教诲,一面是杀手,曾手握淋漓鲜血。 以诺在极端两面的夹缝中挣扎,生不再是一种恩赐,更像是无形的枷锁。 “我想你说对了,塞纳,我根本不是什么人类,”以诺将手深深插入自己的头发,“我至今无法理解这一切,我也不知道我的力量从何而来,但这又是我必须负担的罪孽,无论我消灭多少恶魔,我都不会得到丝毫多余的安慰,更无处抚平自己的伤痛。” “遇见法涅斯那次是这样,这次又差点演变成灾难,我控制不了它,这力量会夺走我的理智和思维,去践行最残酷的抹杀,最后留给我一段空白的记忆和无尽的追悔。” 以诺的经历绝对不是任何法官能放在天平上衡量的,这不是单纯的善恶问题,当中一切的复杂情况交织在一起,人人都有罪,人人都无辜。 “当看见罪行的时候,当看见良善受辱的时候,这滚烫的力量足够烧我理智成灰,驱使我去实行所谓的清扫,”以诺向塞纳伸出手,像在展示无形的历史血迹,“我不知道是该感谢它还是痛恨它,它赐予我在恶魔中自如而行的能力,又使我变成一条没有锁链的疯犬。” “这三点血痕,如同楔钉,狠狠将我钉死在回忆的罪恶十字架上,”以诺抱头,“我永远不配得到救赎。” “哈珀曾说我和他一样,但我和他除了这惨痛的经历略有可比处之外,又有什么相似处呢?我是比他更糟糕的家伙,这代表光明的禁欲装束下,藏着的是一个黑暗的罪人,我永远不敢将自己暴露于外,害怕别人清晰看见我的罪咎。” “这就是我,一个满身罪痕的家伙,不幸将会降临在一切与我亲近之人身上,我真的很害怕,再有一日,当我失控的时候,你在一旁,多米索在一旁,哈里在一旁……” “以诺……”塞纳忽然打断以诺的话,伸出手紧紧握住以诺的肩,“别去想这些,你知道吗,这些该死的想法迟早会逼疯你,你不需要用过去的错误衡量现在与未来。” “不,你不明白……” “是的,你可以说我不明白,但当我握住你的手,感受到你的呼吸和脉搏,听见你的声音,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人,”塞纳将以诺掩面的手拿下来,“听我说,以诺,听我说,我没有立场对你说什么放下过去这种屁话,我会告诉你是过去塑造了你,但你还有更远的未来,雕琢由过去打造的你。” “这不是可以分出胜负的决斗,非黑即白并不适用于这个场合,别把自己套进去,强行给自己安上罪名。” 塞纳将以诺的手放入自己的掌心:“看看现在,以诺,我能感受到你的感情,这是我的能力,不要忘记这一点,我可以与你的痛苦和无奈共鸣,想想我们这一路走过来,你未曾如你所言失控,你在已经在改变了,永远,永远不要去害怕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更不要想象不会发生的灾难。” “我真的很感谢你,以诺,不仅仅是因为你曾帮助我的,还有你此刻的坦诚,”塞纳低低笑着,微低下头,掩饰自己泛起薄薄泪光的眼眸,“无数次,我能察觉到你的痛苦,却不知这一切从何而来,因此对你戒备万分,但现在,所有的谜团都解开了,我能够看见一个真实的,富有情感的你。” “我们怎么知道神如何衡量每一个人的罪行呢?毕竟这世上从没有人真正看见过神,人们试图从古老的旧言中揣度神的心思,随后定下一条又一条充满私人感情的戒律,以诺,不要总是活在自我定下的罪里,这不过是命运强迫你接受的馈赠,你只需要背起它们,继续前进就好了。” 塞纳看着那双被痛苦逼得颤抖不止的蓝色瞳孔,好像从中看见了过去的自己,这令他心如刀绞。 十年前,十年前,那场改变塞纳一生的灾难,他们是一样的,一直负担着某些不愿显露于人的惨痛秘密。 “天哪,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知道我最不擅长安慰人什么的了。”湿漉漉的眼泪从塞纳眼角滑落,内心独属个人的情感首次如此清晰地被感受到。 从没有哪个人,能像以诺这样带动塞纳潜藏至深的情绪,十年前发生的事死死封住了塞纳的情感出口,令他充满着疑虑,用各种随意的情绪为自己掩护。 他看过无数的罪恶,并感到麻木,甚至不再会悲痛或者同情,就连泪水与安慰都带着廉价的礼仪,只有以诺……只有与以诺的情感共振是最强烈的,塞纳能切实地痛其所痛,哀其所哀。 以诺是不同的,独一无二的,是一直闭目塞听的神终于带给塞纳的恩赐。 如果人的一生必须要选择一个伴侣共度余生,塞纳意识到自己最希望能拥有这个角色的那个人只有以诺。 或许很早很早之前,塞纳对以诺就怀有某种特殊的情愫,不过由于始终无法搞清楚以诺身上的谜团,心底对以诺总有一条清晰的界限,但现在不一样了,他“看”到了以诺。 以诺治好了他的某些伤痛,现在或许他也可以。 塞纳缓缓靠近以诺,将自己的额头与以诺的贴在一切:“我真的不知道再说什么了,以诺,对不起,原谅我是这么不合格的搭档,我唯一能给予你的,只有陪伴,相信我,我可以一直陪着你,无论以后还会发生什么。” “糟烂的一切总会成为昨天,被人们称作命运的丝线不可能永远是一团死结,不然这该是多么偷懒的命运之神。” “猜猜我会对命运女神说什么?”塞纳泪中带笑,开玩笑道,“我会说神啊,让未来的暴风雨再来得猛烈一点吧,总得给我一个保护神父的机会不是。” “然后看看我这可怜的身板,我猜她最后还是会给我们放点水的。” 这些是玩笑话,更是实话。 以诺不语,眼中的痛苦淡了,甚至带上了某种独特的笑意,和以前感到迷茫与苦楚之时一样,塞纳总会站在他身边。 在黑暗的海上,他终于找到了新的灯塔。 看着以诺终有几分转晴的面庞,塞纳却感觉到一种啮咬的痛苦在侵蚀他的内心,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爱上以诺将会迎来一场孤注一掷的苦恋。 或许到他死,都无法得到丝毫爱的垂怜。 可是这能怎么办呢?现在光是看着以诺,知道自己能够在他身边获得一席之地,那干枯的内心就好像终于绽放出了饱满的花,而且永不枯萎。 爱就像是突然而来的疾风暴雨,是自然的力量,除了接受,塞纳不想用任何方法抗拒或阻拦。 许是因为太过疲惫,两人就这么依偎着睡了过去,长久以来扰乱以诺的噩梦短暂地消失了,夜的平静终于肯分出些许恩赐给他。 塞纳罕见的早起,看见身旁是以诺的一瞬差点从床上翻下去,缓了好久才想起来前夜的促膝长谈。 他们难道就这样……睡了一晚 塞纳分不清是该欣喜还是该困扰。 他还记得自己那一刻的情感,有些懊恼地挠了挠头,大概是到了白天总会比夜晚清醒很多。 不过这可不是转瞬即逝的情感,任何时候塞纳都能感受到这份心绪。 塞纳半恼怒半羞耻地捂住自己的下半部分脸,他搞不懂现在自己的情况,明明不是该为这些私人情感困惑的时候。 以诺翻了一个身,塞纳几乎是跳起来落到地上,静了许久才心虚地爬到以诺床上,处于一种远观的状态,静静看着以诺的后背。 可能他现在要稍微开始考虑和以诺保持距离的问题,塞纳可不想让自己的心思迅速暴露,然后迎来某些他不想看见的情况。 翻来覆去无法继续睡着,塞纳干脆趴在小窗上往外看,他记得以诺在晚祷结束之后会在窗边看一会儿,现在塞纳也想看看以诺看到的风景是什么样。 反正天也快亮了,不会太久,想着塞纳点起一支烟慢慢抽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潮了,有一股怪味。 烟气缭绕之间,塞纳看见两个身影不断靠近门口,那两人交谈了很久,最后没有敲门,而是在门缝中塞了一个东西后匆匆离开。 什么情况带着好奇和警惕,塞纳蹑手蹑脚离开房间,出去路过前厅时还能看见蜷缩在沙发上的萨加,他的眼角是干涸的泪痕,塞纳这才恍惚意识到和以诺聊了那么久也仅仅是过去一夜罢了。 门边是一个叠的四四方方的信封,塞纳挑了挑眉捡起来信件,他本以为这是给萨加的,没想到收件人写着的是自己和以诺。 塞纳回头看了一眼萨加,后者还沉沉睡着,没人注意到塞纳的动作。 又是哈珀 塞纳不可置信地拆开信封,笔迹却属于另一个人。 “塞纳先生,以诺先生,我卡洛斯做过的承诺从不会食言,按照信中附带的地图,来找我吧,我将引你们去往你们一直追寻之地。” ☆、未知 信中附带的地图看起来有些奇怪,更像是耶路撒冷翻转过来的模样。 塞纳摸了摸地图上特别标注的一点,不确定这到底是死者苏生的亲笔信还是生前预知一切而留下的遗言。 不过无论如何,他们必须要去一趟。 “塞纳,”萨加醒了过来,前夜躺在沙发上让他有些不舒服,僵硬地活动肩膀,“抱歉,我似乎睡过头了。” 塞纳折起信封,露出安抚性的笑容:“我也是刚醒,希望这一夜安眠能让你舒服一些。” “哦,当然,”萨加点点头,有些失神地喃喃,“确实好了许多。” 睡觉是众多心理安慰中最特别的良剂,它是前夜与今日的桥接,让人们意识到又是新的一天,从而丢下少许的昨日包袱。 那边以诺也从房间里出来,看起来与平日并无二致。 塞纳没有着急告诉以诺信的事,直到吃完早饭牵着人出门才予以展示。 以诺满脸不可置信:“他……还活着?” “我不确定,但愿我们到达标记点的时候能给我们一个惊喜,”塞纳看向以诺,“指不定他真有某些特殊能力帮自己逃出生天。” “太好了……”以诺克制着激动喃喃。 因为地图是相反的,即左右前后倒置,绕了不少圈子,他们才找到地方。 这次的目的地对应现世的圣墓教堂,按照最初找到卡洛斯小教堂的方式,两人在墙壁上缓慢摸索。 没过多久,塞纳和以诺几乎是同时发现了不同之处,还未来得及互相告知,就一起被拉入了内里。 这次的场景是一个规规整整的教堂,四周是漂亮的玫瑰窗,绘制着神像,椅子是最朴素古老的木质椅,布道台已经有些破旧,斑驳的裂痕出现在上面。 “感受到什么了吗?”以诺侧头看塞纳,后者轻轻摇了摇头。 “这里有些年头了,可能不是卡洛斯利用魔法创造的虚幻空间。”塞纳放慢步子,仔细看周围的景像,让自己不要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玫瑰窗并不是以彩色玻璃随机组成,而是构成一幕幕独特的画作,有关于神的,也有关于天使的,不过并不具有连贯的情节,好似仅仅是为了彰显美。 寂静中只有两人的走过路面发出的沙沙声,因为太过专注于这些瑰丽的艺术品,没人发现放在阴暗角落的忏悔室慢慢拉开了一条缝隙。 但因为年份久远,忏悔室开门的声音非常大,转瞬撕裂安宁,立刻就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卡洛斯?”塞纳克制住激动,试探着呼唤了一声,空旷的教堂中出现几重回音,不过没有人应话。 塞纳和以诺对视一眼,一起往忏悔室走去。 开门的那一半是属于神父的,不过里面空空如也,另一半依旧紧闭着,塞纳迟疑片刻拉开了忏悔室的另一半门。 虽然有料到开门会看见不同的场景,但看清的一刻塞纳还是紧张地后退半步。 那里坐着一个半透明的影子,交握双手做祈祷状,感受到光照进忏悔室,他睁开了眼睛。 这个影子拥有着年轻的少年面庞,几分神似卡洛斯,看起来像是灵魂,但总感觉有哪里不太一样。 被打扰的少年有些不悦:“你们是从哪里进来的,不知道这是禁地吗?” 塞纳暂时压下各种好奇,露出无害的神情,小心问道:“你认识……卡洛斯吗?” “你们找卡洛斯?”少年的神情古怪,眉头攒在一起,“是他让你们来的?” “对,”塞纳展示了自己收到的信和地图,友好道,“如果不是有地图的话,我想一般人也很难闯入这里吧。” 少年匆匆扫过信件,先是有些错愕,随即像是坦然接受了什么,有些沮丧地低下了头:“尽管我早已知道会是这种结果,但切实发生之后接受确实有些困难。” “什么意思?”塞纳有些糊涂。 少年耸了耸肩:“就是接受自己死亡的事实啊,很少有人,不对,根本不会有人要面对这个问题吧。” “接受自己……死亡的事实?”塞纳有些蠢地重复了一遍眼前少年的话。 “是不是感觉有些奇怪?”少年卡洛斯笑了笑,坐回祈祷室,“不过要是解释起来就太麻烦了,你们可以把我理解成卡洛斯的年少记忆,姑且算是灵魂的一部分。” 这说法可太奇怪了,是塞纳和以诺从没遇见过的情况。 “看来他总算找到新的守门人了,不然我还以为自己要在这里闷一辈子呢,”少年卡洛斯敲了敲并无实际的肩膀,“来吧,我带你们去拿钥匙。” “等一等,”塞纳阻止少年的步伐,“我有点搞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守门人,什么……钥匙?” “啊?”少年卡洛斯张大嘴,“你们不是在逗我吧,卡洛斯让你们来,怎么可能不把这么要紧的事告诉你们?” 塞纳犹豫片刻:“当时太紧急,并没有充足的时间让他告诉我们很多事。” 因为犹尼耶的突然出现,卡洛斯被绑在火刑架上当做异类烧死,这种情况下无论是谁都无暇讲清楚太多事。 “好吧,好吧,”少年卡洛斯捂额,不满地嘟囔,“那我必须听听在我所不知道的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钥匙交接可不是什么小事。” 这不算一个温和的故事,塞纳尽力删减了许多残酷的内容,不过少年卡洛斯依旧听出来了隐藏在话语下的事实,也就无怪为什么只有塞纳和以诺自行前来,而无带路人。 “其实……还蛮有趣的,”少年卡洛斯勉强笑了笑,“那些滑稽的婚礼看起来像是我的手笔,虽然最后留给我的结局并不怎么美好就是了。” “抱歉,我们当时没有来得及。”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少年卡洛斯摆摆手,“生死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至少我觉得我这一生还算是没有白活。” 这个场景很神奇——年轻时的卡洛斯评价自己的未来,有一种特别的时空错乱感。 以诺看着半透明的影子,忍不住问了一个困扰他已久的问题:“那你在这里是说明卡洛斯的灵魂逃出来了吗?” “当然不是,别想了,那种情况下肯定早都灰飞烟灭了,”少年卡洛斯满不在乎地摆手,“我说了我不过是卡洛斯这个整体的一部分记忆形态,看看我的脸,死亡可不会让灵魂返老还童。” “而且……很快我也会消失的……”这是少年卡洛斯仅说给自己的低语,没有让其他人听见。 塞纳:“那关于钥匙和守门人,你能给我们解释解释吗?” 少年卡洛斯有些郁闷地挠了挠头:“这要说起来可有点长了。” “对了,”少年卡洛斯指了指玫瑰窗上的彩色拼画,“你们能看懂这些图画吗?” “我们进来的时候已经看了许久了,”塞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过并未看出什么端倪。” “这些图画讲述的是这里的起源,”少年卡洛斯浮起身体,坐在忏悔室上,“关于两个天使。” “一个来自光明,守卫于神的身侧,聆听教诲,一个来自黑暗,堕落向地狱,以祸乱为生,”少年卡洛斯扬了扬眉,“然后他们相遇,创造了这里,桥接另一个世界。” “门的另一端是一个新世界,我无法向你们透露更多,但只要你们去到那里,看见那奇幻的场景,便能明晓那不是能用苍白的语言描述清楚的世界。” “那里既不属于天堂,也不属于地狱,当然也不在人间,”少年卡洛斯很有演说欲,“它容纳了你能想象到的一切。” “后来,这两个天使消失了,将守卫那个世界的重任交了出去,产生了守门人,没人知道守门人的甄选条件,可能是异族,也可能是人类,总之开启这个世界的钥匙掌握在每一任守门人手中,”卡洛斯垂下眼睫看以诺,“就像你们一直找寻的那个残魂,就在那个世界。” 卡洛斯深深叹息:“我不知道是什么驱使自己剥离了年少的记忆,至少现在看来是明智之举,不至于让钥匙无人接管,落入尘世。” 说着少年卡洛斯跳下忏悔室,看起来有些忧愁,坐进了忏悔室,和塞纳找到他的那时一样。 “再让我做最后一次忏悔吧,”少年卡洛斯合目,“这是我唯一的祈愿。” 说罢不再理会塞纳和以诺,坐在忏悔室的一边,对着空无一人的另一侧,隔着网格状的隔板,小声忏悔。 塞纳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奈何少年卡洛斯的我行我素不给他任何机会。 少年卡洛斯在用暗精灵的语言忏悔,他本以为不会被人听懂,却清晰落入塞纳的耳中。 “神父,我有罪,恳求你聆听我的罪言,赦免我。” “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上的人,日夜辗转反侧,被痛苦折磨不休,无法寻求短暂的内心平静,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神父,这个世上难道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没有不该爱之人吗?难道我……真的可以爱上任何人吗?” “那么,如果我在这里说出我所爱之人,是不是也是可以被赦免的?” “……神父,”少年卡洛斯微微蹙眉,带着一种苦涩的笑意,“我爱你。” 听清少年卡洛斯用精灵语说出那三个字的一刻,塞纳猛然一震,险些站不住脚,转瞬又意识到,少年卡洛斯是在隔着时光,对另一位神父倾诉爱语。 塞纳抬头看了看周围的彩窗,压制住跳得急了些的心脏,猜测或许这个教堂的上一任主人就是少年卡洛斯口中的挚爱。 但这段故事将永远不会被人知晓,掩埋在时光尘埃之下,积起厚厚的尘土。 少年卡洛斯长舒一口气,满脸轻松地走出来:“走吧。” 由少年卡洛斯带路,几人进入了教堂的深处,周围的装饰让它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独立的墓穴。 少年卡洛斯指了指周围:“在另一个世界,也就是人间,这里对应着圣墓,是神下葬后苏生之处。” “这是非常美妙的巧合,”少年卡洛斯俏皮地眨了一下眼,“记得代我像你们找的人问好。” 说罢少年卡洛斯开始缓慢融化,化作三道交缠的丝线,落在地上,某个位置显现出一个浅金色的钥匙。 来不及想卡洛斯的记忆体去向何处,地面散发出四方形的光芒,好像下面藏着一个宝库。 地面被掀开一个方形,如同地窖,不过下面是一片看不见尽头的白光。 “终于……”声音来自身后,连同特殊的脚步声。 塞纳和以诺一惊,转过身。 拖着一边长长黑色翅膀的人走出来,笑着朝向以诺:“看来你们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没来由的,气氛又紧张了几分。 “记得吗,神父,我曾说过你们将能够知晓我的一切,以作为预支的酬劳,”哈珀摘下面具,很轻松惬意的样子,“而你们则要给我指引方向,看来你们找到了。” “还有你,警探,你父亲的嘱托我确实有做到,现在就是检验他是否是一个恪守美德的恶魔的时候了。”这么说时哈珀忍不住笑起来,讨论恶魔的美德的确容易引得人发笑。 哈珀继续慢慢走近。 “别过来!”塞纳喊了一嗓子,“站在那里别动,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可真有意思,警探,我只是为了取得我应得的酬劳,”哈珀托着下巴做出沉吟姿态,“而且我还顺手帮你们解决了一位老冤家,免得他来打扰你们,我都没有要你们感谢我,现在你这样阻拦我可太令人伤心了。” 说着哈珀像想到什么遗憾的事:“抱歉,神父,我可能下了重手,没有顾虑到他是你曾经的兄弟,我想你肯定能原谅我的,毕竟,在与过去有关的事上,我们,感同身受。” 哈珀不再多言,大跨步上前,在塞纳和以诺反应过来之前跳入了白光中,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只能看见哈珀在下落过程中食指中指并拢,点在额角一甩,旋即被白光淹没。 “该死,”塞纳在边缘低声咒骂几句,“不管那么多了,走吧。” 以诺点点头,习惯性地拉住塞纳的手,未看见后者一瞬出现在脸上的别扭,带着人一起跳入了未知。 钥匙追随着塞纳和以诺,一同落入其中。 地面的门哐当一声关上,严丝合缝,根本没人想到这里的特殊之处。 当负伤的犹尼耶终于跌跌撞撞摸到门道进入这个异空间的教堂时,等待他的只剩下腐朽的一切。 “等着吧,以诺,等着吧,”犹尼耶咬牙切齿,极力压抑怒火,握住自己脖颈上新制的十字架,“你终要来到我这里,我——才是最终赢家!” ☆、归宿 这种感觉非常的奇妙,既像是自己在不断坠落入无限的白光中,又像是这些光晕扑面而来,淹没每一个人。 失重的感觉没有想象中强烈,以诺紧了紧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握着的人不见了,不过他并不慌张,反而闭上眼睛张开双臂,任由自己落下的速度加快。 就像是突然穿透大气层,再睁眼已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以诺适应了好久才看清眼前的景色,面对这一切,他只能屏息惊叹,此刻任何描述话语都会变得苍白无力。 所见之物都是漂浮着的,下方没有实际的地面,而是以成片的光点覆盖,酷似透明的星云。 正中有一个巨大无比的建筑,它的周围被环状的弧线环绕,这些弧线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旋转,酷似特殊的星环。 而眼前的这幢建筑又奇异地融合了现世已知的各种建筑风格,完美结合在一起,毫无违和感。 它并不是独立的,是由大量小型建筑堆簇而成,不过并不显得凌乱,相反有一种特殊的美感,为连接起建筑群使其成为一个视觉整体,它采用了飞扶壁的设计,勾连起每一个小楼。 高大的立柱作为建筑的正面主体支撑,呈半透明状,可以看见许许多多的影子穿越在其中,立柱后面则是建筑的外墙,圆筒拱顶和尖肋拱顶接替排列,多层结构不断推进,营造出一种神秘的深邃。 建筑的顶端没有采用哥特式的尖顶,而是开放式的,流光从敞开的顶部飞散,抛出闪亮的半圆弧,笼罩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没人能知道它的真实高度,就像是古代并未完成的巴别塔。 光是远远看着,就无法收回目光。 羽毛从眼前飘落,暂时地阻挡了一下以诺的视线,他恍惚片刻才回神,周围掠过许多半透明的影子,发出成串的笑声,飞快地飞向建筑物。 以诺注意到自己还在下落,毕竟他可不是什么拥有翅膀的族群。 这是要落到哪里?以诺迷惑不解,看看周围,没有找到塞纳的身影。 就在以诺不知该怎么办时,倏尔听见翅膀的拍打声逐渐靠近,下一秒他便感觉自己被托起来。 这是一只半透明的天马,脊背两侧伸出宽大的双翼,每一次震动都带起悠长的风声,顺势往前飞掠一段距离。 它似乎很喜欢以诺,扭过自己的脖子,蹭了蹭坐在自己身体前半侧的以诺。 手中的细毛带着淡淡的碎金色,摸起来柔软而顺滑,以诺从未如此近距离触摸过这种神圣的生物,无数故事与典籍中,它们只会出现在天堂门之前。 天马加快飞行的速度,一瞬就追上了刚才从以诺身边穿过的影子。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天马微微降下高度,可以让以诺看见下面的情况。 近距离看下方以诺才知道自己从高处看见的金色小点其实是无数发光的影子,他们在“地面”上行走,好像流动的轨迹。 恰在此时以诺看见了塞纳,后者看起来可没有以诺这么幸运——塞纳被另一匹天马叼着裤腰带,摇摇晃晃没有落点。 塞纳也发现了以诺,他的脸上出现了震惊与艳羡,似乎想搞清楚以诺到底用了什么魔法驱使这矜贵的兽类。 看到塞纳时以诺的临时坐骑竟然像人一样发出了酷似不屑声的响鼻,试图带着以诺避远一点。 “等等,”以诺摸了摸身下的天马,“那是我的朋友,拜托带我靠近一点好吗?” 尽管有些不情不愿,天马还是歪过身体,让以诺和塞纳能够并行。 塞纳其实很不想让以诺看见自己这个糗样,尴尬地挠了挠头:“我落下来的时候被它叼住了,它好像不太喜欢我……” 以诺忍住笑意:“看样子是的。” 塞纳环顾了一下周围:“神父你有看见哈珀吗?” “没有,他比我们先下来,这会儿大概已经甩我们很远了。” 塞纳抱臂,认命地甩甩头:“不过在这里,应该不会有其他地方可去,先不管他了。” 说着他指了指前方那个主建筑:“目前就我眼中所见,一切事物的终点都是它。” 那些透明影子移动的轨迹在塞纳眼中清晰无比,以诺看见的那些光弧其实并不是什么装饰,而是各种未知之物的轨迹,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没多久,天马快要到目的地,不断下落,载着以诺的天马稳当当落在“地面”,踩出四圈涟漪,而带着塞纳的那匹在距离“地面”还有一点距离的时候,一张嘴,就那么把塞纳丢了下去。 “有没有搞错……”塞纳吭哧吭哧站起来,看看一边抚摸着天马前额道别的以诺,语气有些酸,“这种地方难道都要搞差别待遇的嘛?” 送走两匹天马,两人跟着无数影子一起向着主建筑走去。 这些影子看起来和少年卡洛斯很像,都是半透明的,不像是一个完整的灵魂。 快要走到门前时,他们看见了熟悉的身影,半边的黑色翅膀耷拉在地面上,像是受了伤。 哈珀用右手捂住自己另一半手臂,拖着歪歪扭扭的步伐往门里走,自从第一面见到哈珀起,两人从未看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 许是塞纳和以诺的目光太张扬,哈珀停住步子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汗珠自额头徐徐滚落。 哈珀不快地轻哼一声,加快步伐,转眼就消失在了门拱里。 “看样子他比我还要惨一点呢。”塞纳努力克制住自己刚刚露头的幸灾乐祸,猜测哈珀可能是直接摔下来与“地面”来了一个亲密接触,虽不至于危及生命,但肯定要让他疼一阵了。 “塞纳……”以诺语气突然有几分激动,“我好像感觉到了什么。” 不等塞纳应声,以诺自顾自往一个方向去,开始还能维持住镇定,后来干脆拔腿狂奔,生怕错过了什么。 “喂!以诺!”不过转瞬,以诺就消失在另一个门洞前,留下塞纳焦急地呼喊。 “你倒是……等等我啊!” 进入建筑内部,最先看见的是摆放得错落有致的桌椅,它们都是现代风格,以极简设计和纯色为主。 但一抬头,看见墙壁转折的弧度和雕刻纹路,又像是回到了几个世纪前——那时人们因追求文艺复兴,创造的设计普遍略带浮华。 现在可不是欣赏这些的时候,以诺赶紧把注意力收回掌心,看着那枚十字架,它的长端朝向某个方向,无声指引以诺。 以诺继续往前走,行过无数建筑的链连接口,直到一个拐角。 拐角的尽头是一个小房间,以诺听见了模模糊糊的声音,温和而有力,讲述着故事。 以诺站在拐角,不敢上前,生怕这是幻觉。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见这个声音了,它只肯出现在缥缈的梦境,转瞬即逝。 以诺慢慢捂住自己的嘴,努力让自己不要颤抖,数着步子往前。 握住门把手,推开一条缝隙,以诺像是在偷窥一般将自己的眼睛贴在缝隙。 卡特神父的半透明影子坐在正中,他身边有几个小小的影子,或趴或坐,依偎着卡特神父。 以诺移不开自己的眼睛,这一刻,只要让他能看见卡特神父这般安然无恙,就已经满足了。 他太害怕在踏入屋子的一刻,所有美好灰飞烟灭,留给他一片空白。 “怎么不进去看看?”这声音很轻,落在以诺肩膀上。 以诺一哆嗦,手没来得及收回,门被开得更大,卡特神父茫然抬头看向门边。 夹在中间的以诺窘迫万分,略有不忿看向在背后说话的人。 对方披着一件带兜帽的长袍,仅露出下巴,他比以诺还要高出两个头,自高处俯视以诺。 “我已经等你很久了,还有你的朋友,”白袍人摘下兜帽,微笑,“我是这里的馆长,你可以叫我拉结尔,以诺。” 这发展有点出乎意料,以诺无措地握紧门把手,有些干巴巴道:“你好,拉结尔先生。” 这可真是太糟糕了,以诺恨不得钻进地里,在与卡特神父再次见面的时刻,以诺可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个笨嘴拙舌的傻子,用这种方式来和陌生人打招呼真是糟透了。 拉结尔掩唇轻笑,并没有责难以诺:“去吧,以诺,一路辛苦了。” 听他的语气,好像对以诺的经历了如指掌,不过以诺无暇在这种时候分辨对方话语之中的奇怪之处,礼貌道谢后踏入了卡特神父所在的房间。 看着卡特神父半透明的影子,以诺想说的话却无从开口,从开始的欣喜变成了胆怯和困窘。 他一直在寻找卡特神父的踪迹,不过在看见的一瞬,却发现自己还没准备好。 “以诺,”反是卡特神父先出声,站起来靠近以诺,给了他一个拥抱,“再见到你很高兴,我的孩子。” 这一点都不像是久别重逢,像是仅仅是一夜之后的招呼,和记忆中毫无二致。 简简单单一句话,差点让以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半晌才带着鼻音道:“我也是,神父。” 下眼睫无法负担泪水的重量,不得不任由它垂挂在脸上。 以诺拢起自己的手臂,抱着虚幻的神父,这看起来像是以诺在自我拥抱。 内心的宁静终于短暂地落入以诺心间,抚平了他的痛苦。 终于,一切的彷徨都拥有了安抚之处。 哈珀知道自己是不被欢迎的,在坠落入这里时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过还好,只是摔折了一半翅膀。 这无所谓,反正这翅膀也根本飞不起来,对哈珀而言仅仅是无用的装饰罢了。 哈珀努力维持意志,穿行在不同的场景中,他没有和塞纳一样的天赋,只能用最笨的方法找寻自己想找之人。 他希望那个恶魔没有骗人,不然离开这里第一件事就是杀掉塞纳泄愤。 哈珀正走在一个通透的长廊上,微风在窗间穿梭,所有在长廊上行走的“人”群中,只有哈珀的步伐万分沉重,发觉意识模糊,他索性靠在窗边,看会儿外面的光景。 这里大概是人们能想象到的与天堂最相似的地方,足以让人获得短暂平静。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休息了,对哈珀而言坐下都是一种奢望。 塞布突然从哈珀的斗篷里伸出小脑袋,虚弱地叫了两声。 “乖乖的,我知道你不好受,小家伙,”哈珀用指腹蹭了蹭塞布,“很快就好了。” 很快吗?哈珀的内心却有一瞬迟疑,看看这建筑的复杂内部,他或许要花上数不尽的时间才能找寻到自己想找的东西,到那时……这拥有恶魔一半血统的身体,还能坚持住吗? 哈珀苦笑一声,把塞纳小心推回自己胸前的口袋,他不想考虑这些,没有意义。 “你还好吗?”一只半透明的手忽然伸向哈珀,“我看见你坐在这里很久,是发生了什么吗?” 哈珀有些不耐烦地抬头,思考怎样甩对方一个脸色,教教这里的滥好人不要多管闲事。 不过看清那逆光的面庞时,哈珀愣在原地,用力甩了甩头,才确定这不是错觉。 命运终于肯垂怜哈珀一次了,用巧合拯救他免遭未来无望的找寻。 哈珀差点忘记怎样抬起手臂,半天才握住那只手,努力想露出无邪的笑容。 奈何对许久不笑的人来说这太难了,让他看起来比哭还难看。 “爸爸……”哈珀的眼中只剩下无助,他太害怕自己的成长让两人疏离。 半透明的影子只呆了一下,立刻高兴地弯腰去抱住坐在地上的哈珀,毫无迟疑,雀跃无比。 “嗨呀,你真的长大了好多啊,我的孩子。” 终于,一切的找寻都拥有了归宿之处。 ☆、异世 这场重逢并不仅限于以诺和哈珀,不过相较而言,塞纳对自己的重逢感到五味陈杂。 他记得自己本是追着以诺的身影,只是转过几道长廊,塞纳就再找不见那熟悉的人。 塞纳知道卡特神父对以诺的重要意义,谈不上有多难受。 当然……还是会有一点点郁闷。 既然已经走散了,塞纳干脆全身心去欣赏和感受周围,很奇怪,塞纳竟然感觉这里像家一样亲切。 他喜欢这里,不仅仅是因为美。 手抚过桌椅,还有一列一列的书架,让他想起来以前上学时和朋友结伴去图书馆,事实上,这里的构造确实就是图书馆的模样。 塞纳有些好奇地随手拿下来一本书,惊讶于自己可以切实翻动它。 正当他津津有味地看书时,有些不寻常的气息落在塞纳身旁。 塞纳骤然侧头,隔着两个身位,他看见了自己的父亲。 约翰·斯托克,如果可以,塞纳一点都不想把这个男人称作父亲,而是将其划归入仇人。 相遇太过突然,完全超乎塞纳的意料,一时动弹不得,他的确是追着自己父亲的气息一路至此,但塞纳绝对不希望在此地此时看见他。 塞纳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强迫自己镇定,原本在波拉的事发生之前,他打定主意永远都不想再去找这个男人,彻底和过去一刀两断。 但感受到自己父亲的气息时,他还是踏上了旅途,因为塞纳有必须要问清楚的事,让潜藏的仇恨找到一个支点。 现在,算不算终于给了他一个搞清楚一切的机会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与彼此对视,塞纳的脸上是冻结的冷漠,约翰·斯托克则是悲伤的欲言又止。 半晌,塞纳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刻薄得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把灵魂出卖给恶魔的人竟然也能出现在这里,我是该感激拜蒙的仁慈吗?” 约翰没有回答,长久地望着塞纳,目不转睛,满是关爱。 这目光让塞纳感到压抑,有什么东西沉沉地压着他。 “说话啊!”塞纳压低吼声,书被他骤然合上,“说清楚你做这一切的原因。” 为什么和恶魔签订契约?为什么在自己十五岁生日那天夺走他最重要的人?为什么…… 塞纳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搞不清楚自己因为什么而不断打抖,如果见到约翰的时候后者是恶魔的样子,塞纳大概能更自在,但眼下不是,这是一个记忆体,只有死亡后才会存在于此的东西。 原来……这个投奔恶魔的男人已经死了吗? 塞纳觉得像有无形之手捏住他的心脏,压制住他的愤怒,让他该死地有些无所适从。 这是每一个人的通病,死亡像是一味特殊的药,无论多么深的仇恨,总会因其受到一些医治。 因为把恨意寄托在一个死人身上毫无意义。 塞纳似笑非笑道:“我还以为投奔恶魔的人能够得到永生呢……” 但不知为何,这么说时,塞纳因为痛苦而鼻翼发酸。 这句话加剧了约翰脸上的悲伤,他动了动嘴唇,突然抬头看向塞纳身后。 “塞纳,”这声音带着雀跃,“总算找到你了。” 听见以诺的声音塞纳回头,再转回来的时候约翰的影子已经不在了。 “抱歉,我太激动了,”以诺赶了两步,脸上是发自内心的喜悦,“我找了你好久。” 塞纳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以免以诺看出异样,关于看见自己父亲记忆体这件事,塞纳暂时不想让以诺知道。 “下次可别再把我落下了,”塞纳扯出一个笑,“怎样,找到什么了吗?” “看,”以诺高兴地展示自己身后两人,“这是卡特神父,还有这位是拉结尔先生。” 卡特神父和塞纳印象中看见的老者很像,非常慈祥。 塞纳礼貌地和两位问好,卡特神父很感谢塞纳对以诺的照顾,说的他很不好意思,真要说照顾,以诺出的力反而更多一些。 “我是这里的馆长,”在塞纳向自己问好时拉结尔顺便补充,“我等你很久了,塞纳。” 从拉结尔身上,塞纳觉出强大的力量,还有诡异的熟悉感。 塞纳更奇怪的还是拉结尔说的话:“等我很久了?” “当然,不过不必在这句话上纠结太久,就当我是在特别欢迎你和以诺。”拉结尔眨了眨眼睛,语调轻松愉快。 拉结尔看起来是个中年男人的模样,拥有一张成熟而英俊的面庞,睫毛和发色一样是特殊的白金色,带着某种引人注目的风度。 “哦,”塞纳轻笑,“谢谢。”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作为临时管理者,不好好介绍一下可不行,”拉结尔在前方带路,“走这里,我带你们去天台上看看。” “我想你们肯定有很多的疑问,但过不了多久你们就能自己找到答案。” 几人跟着拉结尔走到了一处长廊,他短暂地驻足,有些怜惜道:“看来跟着你们闯入的朋友也已经找到了他想找的人。” 说罢拉结尔从一扇窗边缘拾起一根黑色的羽毛,将其抛入窗外的风。 望着远去的羽毛,拉结尔微笑:“一切都如神的旨意而发展。” 走过长廊,拉结尔带几人沿着旋梯往上去,这里的装饰和方才一列列书架规整而排不一样,所有书架都是嵌入式的,与建筑的墙壁融为一体,游动的灵魂不会受到物质的影响,不依靠梯子就能上下而行,从书架上挑选自己需要的东西。 “这里是图书馆的核心位置,每天都会有无数的‘作品’被补充进来。”拉结尔简单地介绍了一下。 尽管这里确实很像图书馆,但塞纳还是觉得这么称呼有点奇怪。 “有些奇怪是吗?”像是看穿了塞纳所想,拉结尔微微一笑,“但给这里下一个完整的定义确实很困难。” 不知为何,塞纳并未对拉结尔这种有些冒犯的行为感到不快,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他面对拉结尔,没有什么是能够隐瞒的。 以诺还在和卡特神父边走边聊,落在后面,塞纳忍不住回头看看那两人。 眼中映出以诺喜悦的笑脸,塞纳竟然觉得异常满足,无论如何,这笑容背后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不要害怕,在这里是不会受到实质伤害的,不过下次还是要留意脚下。”拉结尔的忽然开口。 “什么?”塞纳下意识询问,而心思根本不在拉结尔的话上。 光顾着看身后以诺,塞纳脚下一绊,直接从旋梯摔了出去,他吓得都忘记了叫出声,心提到了嗓子眼,骤然出了一身冷汗。 坠落并未降临,身体是浮在空中的,好像躺在软软的床垫上。 拉结尔摊了一下手,握着扶手看向塞纳,轻声:“人之常情,我理解,爱可是非常美妙的一种感受。” 原本还心惊胆战的塞纳听见拉结尔的话时登时变为了羞腼,脸涨得通红,还呆了好久。 注意到塞纳浮在旋梯外面,以诺有些奇怪:“塞纳,你怎么在那里?” “没什么,滑了一下而已。”塞纳的声音细若蚊呐,没有接受以诺伸出来的援手,自己从半空中走回旋梯。 以诺有些奇怪,还给一旁的卡特神父小声解释:“塞纳平时不是这样的,不知道……” 这下很多事情都能够得到答案,也就不需要再奇怪拉结尔刚才为什么会说等他们很久了。 和杰克一样,拉结尔拥有预知的能力,甚至还附带看透人心。 “就像你一样,这是天赋,塞纳,”拉结尔暂时停住步子,回头看还在因为心意被看透而窘迫不已的塞纳,等他上来与自己并肩同行,再次先一步做答,“这是智慧赋予我们的,我们拥有的是同一种能力。” “不用担心,我不会说出去什么的,”拉结尔像是长辈那样拍了拍塞纳的肩,“现在还不是时间,何况我也不是那种热衷宣扬别人心事的人。” 这不仅没有让塞纳感到轻松,反而在他的羞意中又添了几分苦闷。 现在不是时间那什么时候是呢? “要有耐心,塞纳,毕竟他可是神父啊,这会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塞纳深吸一口气,好吧,不管怎么说,这次他感受到了拉结尔的安慰。 算是给了他一个未来有望的暗示吗? “我还以为你会讨厌我这种人。”塞纳小声,近乎自语。 “当然不会,”拉结尔轻松道,“真正的教义其实对感情的定义并没有现世那么严格,只要时间足够长,人们能够得到足够的教化,他们终会明白爱所包含的意义广阔得超乎想象,就像卡洛斯做的那样,宗教,性别,种族,这些仅仅是附带标签,本不该左右感情。” 一阵强风吹过,将拉结尔白金色的发撩乱,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到了这座建筑的一个平台,是完全开放的,而阶梯还在向上延伸,望不到顶。 “就在这里吧,”拉结尔向天空伸出手,“看看这个美妙的地方。” 塞纳缓步走到天台边缘,俯瞰周围的景色。 “这里就是‘图书馆’,由无穷的智慧和记忆构造,”拉结尔也走到天台边缘,“你们进入的那个门,并不是唯一的入口,这片空间在一切的交界处,它既在人间,又不在人间;它既是天堂,又是地狱;它贯通古今,连并天地,是幻影亦是真实。 “是神给世界的灾祸,也是最后的港湾。” 周围混合的声音听起来悦耳空灵,从内部再看这座建筑,又是另一种体验。 从视觉上来看,楼与楼之间如同彭罗斯阶梯那般是一个没有尽头的死循环,不过若看见那些游走的记忆体,则会发觉他们能够利用这种特殊的纬度差异,不断出没在不同的地方。 将天涯化作咫尺在这里被实现,同时充满了独特的规则与几何美。 “好好享受接下来短暂的几日休息,”拉结尔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很快,审判会再次降临。” 这么说着,拉结尔脸上出现了一丝不忍,塞纳此刻并不知道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仍旧望着远方,看着昼夜临界线,闭上眼睛感受这份安宁。 ☆、梦魇 离开图书馆之后的很长时间,塞纳都能够回忆起在那里碰见哈珀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他和以诺已经在图书馆待了有两周左右的样子,图书馆的时间区分并不是很明显,不过拉结尔为了照顾他们,每到人世的夜晚都会在一个独立的空间降下光芒,让塞纳和以诺保持正常的作息。 休整的时间过的很快,这次不需要动用塞纳的力量,拉结尔直接告诉了他们以诺想找寻的属于卡特神父最后一部分残魂,在梵蒂冈。 老实说,这个地点并没有让塞纳和以诺有多惊讶,当然,还没达到他们意料之中的范畴。 就在他们即将离开的前夜,塞纳在一处天井喷泉遇见了哈珀。 彼时哈珀正坐在喷泉边缘,交叠自己的双腿,一只手逗弄着一个金色的毛球,他的伤看起来已经好了,黑色的半边翅膀张开,挡住了头顶上倾泻下来的白光,不过另外半边还是用斗篷挡住。 注意到有人过来,哈珀微微抬头,那张脸上不再总是被愤怒和挑衅占据,取而代之是异乎寻常的恬淡和平静。 “好久不见,警探。”这熟悉的招呼方式也是哈珀特有的,“神父竟然没有跟着,真是稀奇。” 哈珀说这句时只是单纯表示自己的惊讶,没带丝毫攻击性,和往日所见判若两人。 塞纳一时搭不上话,交握着手:“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哈珀轻笑:“的确,这里太大了,想要碰面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而且还没有任何现世的通讯方式帮助。” 太平易近人了,塞纳很不适应,难道图书馆还有改造性格的功能不成 “你变了很多。” “但愿是往好的方向。”哈珀调皮地挑了一下眉,天井投入的光转变了方向,喷泉的一半落入阴影中,塞纳这才看见哈珀的右手手腕上有一个透明的枷锁,锁链长长地延伸出去,穿过建筑,不知源头在哪里。 “你在看这个吗?”哈珀举了举手,耐心地解释,“这大概是这里的居民对闯入者最大的仁慈了,我猜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放心地释放我。” “为什么?”塞纳靠近了哈珀,可以看清他掌中的毛球有两个乌溜溜的大眼睛。 “当然是因为这个,”哈珀收回张开的翅膀,指向它,“带着不详的黑色翅膀,难免会被怀疑,不过尽管放心,比起灵魂我还是更喜欢法式早餐。” 恶魔以灵魂为食是约定俗成的,尽管对哈珀不见得适用,但鉴于这里都是记忆体,保险起见还是锁上他更好。 看着哈珀眼角眉梢的淡淡愉悦,塞纳没想到他们有一日能这样平和地对话。 “你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来到这里吗?”塞纳终于问出了他最想问的事情。 “嗯……”哈珀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是也不是。” “我不明白,如果你不介意,拜托告诉我原因,”塞纳的思维有点乱,“还有我的父亲,他嘱托了你什么?请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 塞纳从进入这里开始,就一直记挂着这件事,幸好在离开这里前,他有机会询问。 “抱歉,塞纳,这些问题我没法完全回答,我最多能告诉你我与约翰·斯托克合作的原因。” 塞纳点了点头,表示洗耳恭听。 “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我的父亲,哈珀·伊利斯因烧尽灵魂而亡,他不入轮回,亦不前去天堂地狱,他从这个世界消失得一干二净,”这么说的时候,哈珀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但他的牺牲并没有换来全然的清理,在灵魂的火焰堵上地狱之门前,还是有恶魔跑了出来,就是你的父亲,约翰·斯托克。” 哈珀深吸一口气,翅膀随他的动作舒展又收回:“在我成年的那年,我遇见了他,他交给了我一只笔及几页稿纸,同时给出了我无法抗拒的交易。” “他告诉我,我父亲的灵魂虽然烧尽了,但在世界的隐秘之处,仍旧有我父亲记忆的存留,只要我帮助他完成某项事情,他就会告诉我在哪里。” “他……提出了什么要求?” “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哈珀深深看了一眼塞纳,“他教给我使用那支笔的方法,让我学着去收集各种与情感有关的故事,波拉,爱丽丝,瑟西还有邦妮,都是经过精心挑选出的、最适合成为故事主角的人,最终他们的情感和经历会凝结在我的笔触以及稿纸上,由你收回。” “……为什么?” “很遗憾,塞纳,我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会相信他。” “因为他让我看见了他的过去,将自己的性命悬挂于我的指尖,近乎……恳求我,”哈珀闭了闭眼,“老实说,当时我更想杀了他泄愤,但在听过了某些……事情之后,我改变了主意,他确实是一个自私的人,但他不是一个糟糕的父亲。” “他告诉了你什么让你肯这样替他说话,天啊,他可是恶魔,”塞纳的情绪忽然变得有些激动,“告诉我到底怎样的父亲才会在自己孩子仅有五岁的时候投奔恶魔,甚至在自己孩子十五岁生日那晚当着他的面以恶魔之姿亲手掐死孩子的母亲?” 塞纳的声音有点大,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他踉跄后退几步,捂额:“抱歉,我……失态了。” 他多么希望自己不是在这种情况下口不择言地说出这些伤痛。 这就是塞纳仇恨的起源,是他最深的恶梦。 他可不是什么孝顺的好儿子,追踪着自己父亲的踪迹去拯救他。 塞纳想要的是看着自己变成恶魔的父亲在驱魔人手下哀嚎鸣叫,绝望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不过那是他十五岁时的想法,现在……不知道,塞纳或许只是想要一个解释。 看着塞纳的神情,哈珀想起了自己,尽管感同身受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笑的谎言,不过他从塞纳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哈珀自认自己的经历确实和神父更像一些,但三者的痛苦根源不可说没有相同之处。 “我很抱歉,塞纳,我没法给你提供更多的帮助,现在的我不再满腔愤怒与仇恨,对于你的那些遭遇我爱莫能助,你只能靠自己找到答案了。” 说罢哈珀掏了掏口袋,把笔捏在指尖,笔的尾端朝向塞纳:“这个,物归原主。” 塞纳愣了一下,那是他父亲的遗物,上面夹杂着不详又圣洁的凛然气息。 “这里到底是什么?”塞纳颤抖着,平复了好久情绪才接过笔。 对方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这里装着令恶者更恶,善者更善的东西,恶以此为剑,善以此为盾。” 哈珀说完看塞纳满脸迷惑还是勉强好心解释了一下作用:“剩下的只能用一次了,用它能织就幻境,写字为真,化画为实。” 塞纳再次仔细感受了一下,但多的再没有什么,最后只能艰难道:“可惜我在文艺方面并没有你想的那么杰出。”他本想用这句话缓和一下自己的情绪,可惜失败了。 “或许吧,但我知道你肯定行的,你会知道使用它的最佳时机。” 这句话不是恭维,带着哈珀特有的那种戏谑语气。 “时间不早了,”哈珀站起身,把手中的小毛球放在头顶上,“祝你顺利,塞纳,这是真心话。” 哈珀挥了挥手,离开喷泉天井,在他奔向的方向,哈珀·伊利斯的记忆体正等待着,待哈珀走近好奇道:“那是你的朋友吗?” “算是吧,不过不重要。” 塞纳一个人在原地握着笔,最终变成一个寂寥的独影。 在塞纳与哈珀见面的时刻,以诺正和拉结尔待在一起,这几天他有在图书馆帮忙,拉结尔对他赞赏有加。 “以诺你有没有考虑以后来这里?” “这里?” 拉结尔点了点头:“你很适合这里。” “我……”以诺抬头看了看四壁的书架,有些不好意思,“我可能并不像馆长你想象的那样适合,很多事我都还不够了解。” “哦,”拉结尔扬眉,“别有那么重的心理压力,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 “这些记忆体喜欢你,你让他们感受到温暖,这就足够了。” “谢谢,我会考虑的。” 对于以诺,拉结尔没法像塞纳那样轻易地看懂他,关于以诺的未来,也远没有塞纳那般清晰。 “对了,关于卡特神父,他的记忆已经融合进来了,”拉结尔提起以诺的十字架,交给后者,“如你所愿。” “谢谢。”以诺小心接过,贴身放好。 “以诺……”拉结尔动了动嘴唇,继而叹息摇头,“没什么,你最终会知道的。” “知道什么?” “关于你自己,”拉结尔抬起一只手,放在以诺肩膀上,“所有的事,尽管会伴随着些许痛苦。” 以诺认真听着,没有发问。 “总之,先不去想这些,好好休息,明天该启程了,这将会是相当漫长而短暂的一段旅程,所以——希望你能享受现在。”拉结尔微笑着和以诺做别,随后独自爬上旋梯。 以诺一直目送拉结尔的身影消失在旋梯中,才回到休息处。 寂寥的星落下影子,不过这些都是拉结尔所造的虚幻之景,躺在影子中的人满头大汗,紧紧蜷缩起身体,饱受梦魇折磨。 和那天一样的场景,塞纳意识到这是梦境,黑色填满了屋子,他听见了滴水声,周围很冷。 塞纳看了看手边,这里是他的房间,墙壁上贴着球星和电子明星的照片,电脑处于睡眠的状态,亮起一个黯淡的小点。 他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慢慢走下床,踩着吱呀作响的木质地板,艰难地向发声源走去。 时间似乎凝固了,塞纳对这个场景有印象,在他还很小的时候,正窝在母亲怀里听故事,来了一个可怕的家伙带走了他父亲。 黑色宛如冰一般,冻结了一切。 塞纳看见自己母亲的房间透出暖色的橘光,就在几个小时前,他刚刚和母亲庆祝过自己的十五岁生日。 “妈妈?” 塞纳推开了房门,他看见了墙壁上投影出一个黑色的扭曲巨影。 这场景太具有冲击力,塞纳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双腿发软。 “塞……塞纳……” 他的母亲正被一个高大的怪物扼住脖子提起,离地面几寸。 塞纳的眼睛张大,恐惧自他的毛孔渗入,教他动弹不得,恶魔侧目,能够让塞纳认出它的面目。 一半是带角的脓块堆积一般的脸,一半……属于照片上的父亲。 “不要……”塞纳想移动,但无能为力,只能看着那只巨手不断收紧。 “不要!不要!” 怒吼终于派了点用场,塞纳发现能够调动自己的身体,地板却陡然被拉长,让他向着永远捉不住的人奔跑。 “爸爸!妈妈!不要!!!”泪水狂涌而出,甩向身后。 就像是脆弱的蝶,那娇小的母亲在黑爪中渐渐失去□□,如同碎裂的陶偶。 “啪。” 碎裂在无尽的黑夜。 “啊!!!!” “……塞纳!” 梦醒,白色充斥在视线。 塞纳揉了揉模糊的眼,摸到一手水渍,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还好吗?”以诺为塞纳擦拭脸庞,“我听见你的喊声。” “不,没什么……”塞纳用手胡乱抹脸,他还没法反应过来,“抱歉,吵到你了,我是不是喊得很大声” “已经天亮了,塞纳,”以诺拍着塞纳的后背,“别害怕。” 塞纳看了看以诺,他的视线还很模糊,直觉却告诉他这个恶梦不会是什么好兆头。 “能给我一个拥抱吗?以诺。”塞纳都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他很少这样。 “当然,”以诺毫无迟疑,伸出手紧紧抱住塞纳,“如果这能让你舒服一些。” “放心,塞纳,”以诺轻抚着塞纳后脊安慰对方,他不知道塞纳遭遇了什么,猜测是长时间面对恶魔带来的心理阴影化作恶梦,“我在这里,我会保护你。” 塞纳将下巴放在以诺的肩膀上,感受着以诺带来的温暖,他没有说话,颤抖着抬起手,搂紧以诺。 ☆、故友 “但愿我在这里等着看起来不像是在催促你们。” 一推开门,拉结尔正站在两人歇处的门口,他露出揶揄的笑,眼神落在塞纳身上,让被看着的人脸颊发烫。 天哪,刚才我像是一个鸡仔一样抱着以诺的求安慰的场景全被看走了! 拉结尔轻咳两声,靠近塞纳附在他耳侧小声:“老实说,塞纳先生,我并没有偷窥的爱好,如果你不回想的话,我是不会看见‘你像是一个鸡仔一样抱着以诺的求安慰’这个景象。” 随即拉结尔退开,无害地看向塞纳,让后者的尴尬更上一层楼。 以诺不知道两个人说了什么,视线好奇地在两人之间游移。 塞纳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绯红变成浆果色,欲盖弥彰地躲避以诺投来的目光。 “总之,还是尽快出发吧,”拉结尔晃晃手指,算是大发慈悲解救塞纳,“你们接下来的行程可是非常赶的。” 塞纳点了点头,一个人闷声不响在前面开路,尽管他不知道去哪里,但先从这诡异的氛围中逃出去再说。 “拉结尔先生,你和塞纳说了什么?” 拉结尔笑着拍拍以诺的肩:“你以后会知道的,甚至能了解的比现在还多。” “如果……”拉结尔不经意蹙眉,欲言又止让他眼眸中闪过一丝不忍,不过短短一瞬又恢复了,“不,没什么……” 以诺更好奇了,不过神父的素养让他不会追问不止,便也含糊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带过。 塞纳发现以诺没跟上来的时候一阵紧张,看见后者和拉结尔站在一起说着什么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好在拉结尔最后比了一个无事的手势,塞纳才艰难放下心。 他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塞纳欲哭无泪,想当初混迹酒吧的时候他可算得上浪子,偏偏对以诺无能为力。 大概是因为看似多情而实战经历为零的缘故吧,塞纳捂额,真让他鼓起勇气对一个……神父表白,或许还有一段不短的路要走。 至少需要跨越某些心理障碍,毕竟不是谁都有机会带“坏”一个虔诚的神职者。 要是在此之前以诺能主动一点就好了,塞纳苦笑着不切实际乱想。 拉结尔带两人离开主殿,走过流光溢彩的长桥向一个挂着十字的小楼走去。 “我会直接送你们去城内,那里会有一位老朋友等着你们,从现在起,命运已经不再掌握在你们手中,你们能做的只有顺其自然。” “老朋友?” “等你们见到了就会知道,尤其是你,塞纳,不必太过惊讶。” 塞纳在心里过了一遍说的上是老朋友的人:“希望这不是反语。” “当然不是,不过至于以后他是否还是你们的朋友,我不确定。” 塞纳心头一沉,不觉多了几分警惕。 就他目前能想到的似敌似友的人只有哈珀,但他现在被束缚在图书馆,大概也去不了别处。 “等你们离开之后,我会去认真关照一下跟你们一起闯到这里的小家伙,”拉结尔状似无意开口,“抛开他在这段时间给记忆体带来的恐慌不谈,他的营养不良实在太严重了,这样放任不管可不行。” 谈话间三人走到了目的地,拉结尔转过身,这一瞬时间凝固了,以诺一动不动看着出口,只有拉结尔和塞纳在时间之外。 塞纳微讶,与拉结尔四目相接,看见那双眼中的忧虑。 “塞纳,作为能够知晓未来之人,抱歉我没法告诉你任何关乎未来的确切之事,这些天我思考了很久,但对我来说保持沉默实在是一件自私的行为,”拉结尔脸上那种一贯的平和愉快消失了,被忧心忡忡取代,“我能告诉你的仅有几句模糊的话,你如此聪明,希望在一切变到最坏之前能够有其他的转机。” 塞纳呼吸一紧,自他知道拉结尔能够知晓未来之后,或多或少都暗示过想要知道一些有用的信息,当然无一不被拉结尔巧妙躲开,塞纳没料到会在即将离开这里时知道些微关于未来的秘密。 “未来被明确说出来的那一刻,它就改变了,所以为了一切仍在正轨,我能说的很少,也不能重复,所以你要听仔细。” 塞纳用力点点头,屏息凝神。 “终有一日你会窥破以诺的真身,而那时也是对你的审判之时,你只有一次决定的机会,你的选择指向两个结局。” 话音刚落,时间恢复流动,拉结尔的双手分别掠过塞纳和以诺的前额。 “这是我给你们的祝福,一路顺风。” 不给两人反应的机会,拉结尔轻轻一推把他们送入了门口,等眩晕消失后,他们无声无息加入了来梵蒂冈游览的旅客。 二月并不是一个适合游览的时节,圣彼得广场人山人海,可能是临近国庆的缘故,如果没有一定的限制,塞纳猜测景色会比现在还要恐怖——方尖碑都会被人群淹没。 “我感觉有点喘不上气,”塞纳努力和以诺行走在人流之间,“在找到方向前,我会先被人群捂死。” “再有一点路就能离开了。”以诺向远处张望了一下,在靠近人群边缘时伸手把塞纳拖出来。 “这里让我觉得不舒服,”以诺对支着腿平缓喘气的塞纳道,“很奇怪,这里本该是比耶路撒冷更纯净的信仰之地。” “那场战役之后恶魔的余孽并未被完全清除,这会需要很长的时间来打扫,”塞纳费力地直起腰,这是他能想出的最合理的原因,“如果我们碰上了什么异常事件顺手处理也无妨,不管怎么说在圣座之前平息灾厄姑且可以算作最大的善行。” “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塞纳打量周围,眼前高大的圆柱投下阴影,空气中有落雨前的气味,“吃点什么充充饥,我们需要想点办法进到当地修士的居处。” 以诺表示赞同,两人的闲聊中带着很难察觉的低落,脸上都没有丝毫轻松。 塞纳没有告诉以诺一件事,不过无需他提出,在此事上两人心照不宣——犹尼耶就在这里。 他掌握着卡特神父的一部分残魂,若拉结尔说了在这里能找齐卡特神父的灵魂,即意味着他们终于要直面犹尼耶,这个家伙已经背叛信仰,投奔恶魔——这样的人却在最圣洁之地生活,不可说不是一种讽刺。 以诺到现在都没能找到丝毫线索解释犹尼耶对卡特神父为何痛下杀手,也许这次他能够得到答案。 在护卫队加大维持现场秩序的力度前,塞纳和以诺已经抽身离开,这小小的国家几乎所有的一切都堆积在一起,即使离开一定距离到生活区,仍旧能听见圣彼得广场上的浩大声势。 “也许这么多人赶过来不仅仅是国庆那么简单,”塞纳不是很喜欢意餐,奶酪有些黏糊糊的,让他张不开嘴,“但是,管他的,找到卡特神父的残魂,离开,完美。” 以诺希望能像塞纳说的这样简单,这一路走过来坎坷不少,哪一个都不是能简单解决的事。 落日余晖拨转方尖碑投射的影子,塞纳和以诺依靠着广场周围的圆柱,这里的游人稍微少了一些,不过仍旧有不少流连忘返的人。 以诺一直看着高处,他曾在当时查找资料时见过教宗在某一栋楼窗前宣讲,但现在他对这个地方的好感并未最初那么多。 “开始下雨了,”塞纳伸手,掌心接了一滴雨,“这下可能有些难熬。” 雨天足以把气温急剧拉扯到匪夷所思的低温,不过他们暂时还没找好落脚处,不知道拉结尔有没有看到这一点。 塞纳拢起胳膊,搓着上面的鸡皮疙瘩,他穿的是一件长袖的秋装,看来他还是需要对地中海的冬季保持一定敬畏。 以诺靠近塞纳,把自己的长外套脱下来披给对方:“这样会好一些。” “这大概是准备最不充足的一次了,连天气都能来欺负我们一下。” 以诺的脸上终于浮起一丝笑意:“这已经是最不值一提的对手了。” “只是现在,要是你有机会看看灾难电影,你就能看见天气可不像此刻这么仁慈。” “大洪水那样?” “有过之而无不及,”塞纳挑眉,侧头看向以诺,“电影里那些新鲜的技术可比圣经的描述刺激多了。” 就在塞纳侧头的瞬间,隔着雨幕,他看见了一个持伞的身影,注意到塞纳的目光,对方也走过来,礼貌地分享自己的小小遮蔽。 “好久不见,警探,还有……”亚瑟抬了抬头,“神父。” 塞纳愣了好久:“哇……哦,这可真是意料之外的相遇。” 难道这就是拉结尔所说的老朋友? “你们在躲雨吗?要不要去我的住处?” “如果可以的话……” “别这么客气,我的朋友,来吧,我们可能有很多话要聊。” 亚瑟变了很多,他看来更加苍白,不再带着浮夸的笑容招呼旁人,不知道是因为旅途的疲惫还是受到圣地的影响,刨除这些,亚瑟令人感到陌生得可怕。 “……谢谢。” 再看到亚瑟两人说不出自己的心情如何,到了他的临时住处,塞纳和以诺才发现他还有一位合居人,是一个混血吸血鬼少女,她一声不吭地端上来热茶和毯子,随后躲了起来。 塞纳捧起茶杯啜了一口,味道有点涩:“你口味变了许多。” “还好,”亚瑟举杯示意,“不过我依旧喜爱葡萄酒,只要不是产自我的庄园。” 以吸血鬼尸骨供养的葡萄酿造出来的酒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亚瑟现在谈起这些自如了许多,旅途或许真让他改变不少。 “为什么你会来这里?” “捕杀以及追踪,”亚瑟叹息,“自从在科罗拉多沙漠身受重伤被路过的精灵救回之后,我再没能追到那个堕天使的踪迹,索性进行这无望的旅程,吸血鬼这种没有天敌而肆无忌惮的生活总是需要有人去改变。” 亚瑟垂下眼睫,看着自己的茶杯:“我听说过一点关于你们的事,还好我留下的烂摊子并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影响,很抱歉当时我逃走了。” “暂时让这件事过去吧,亚瑟,这种时候聊点旅程趣闻应该不错。” 亚瑟勾出一抹笑:“你呢,塞纳,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塞纳看了一眼以诺,遂简明扼要地说了一下两人的目的。 “那你们要进入梵蒂冈城里?” “是的,不过现在还没什么好办法。” “那我出现的可非常是时间,”亚瑟看向古钟,“你们休息一晚,要是顺利明天我就能安排好这些。” 塞纳的手敲了敲被子,思考片刻后祝福:“这段时间梵蒂冈内部有些变动,你们就算进去了也务必小心。” 塞纳理解亚瑟的顾虑,再过几周就是梵蒂冈之役的纪念日,这种日子前后难免会发生什么。 “谢谢,”至少在帮忙上,亚瑟没有变化,“那你呢?” “大概是继续我的旅程,其实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捕食了,”亚瑟的表情柔和下来,“记得刚才那个女孩吗?她曾有和我一样的遭遇,我正在考虑怎么安排她。” 塞纳调侃道:“是我想的那样?活了几百年的老吸血鬼也有心动时刻?” “如果是的话,那我和她肯定得身份对调,”亚瑟开玩笑道,“我才是公主,她可是恶龙。” 这句话一出,塞纳和亚瑟又恢复了往日的相处模式,久别重逢的疏离转瞬被冲淡。 两人之后又聊了很多有的没的才分开,尽管亚瑟并不清楚塞纳的心思,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把两人安排在一个大房间。 塞纳在柔软的床垫上弹了弹:“难道这就是拉结尔说的老朋友?我感觉并不是什么糟糕的再见。” “不要太放松,塞纳。” “知道,知道,”塞纳卷进被子,露出眼睛,“以诺,别带着那么重的心事,我知道你的顾虑,不过放心,我们总能化险为夷,像之前无数次那样。” 以诺看了塞纳很久,最终放松了表情:“你说的对,塞纳,不用担心我,好好睡吧,晚安。” 雨势小了下来,黑色雨披反射出淋漓的水光,这是一支十二人组成的小队,为首的年轻人刚刚褪去稚气,脸上的深沉与他格格不入。 “我们已经搜寻过了,”成员向为首人报告,“那吸血鬼的气息出现的很短暂,而且雨天出行非常适合这些异族遮盖行踪,没有其他收获。” “我知道了,接下来的巡逻不能大意,这关乎圣地的未来,在庆典落定前,一刻不能放松。” “是!队长。” 驱魔师精锐小队之一,罕见跨国合作,为某项隐秘的活动保驾护航。 带领这个小队的年轻人尽管才上岗一月,不过他过去几年的出色表现已经在他的档案中留下惹人惊叹的几笔。 哈里·阿朗索,他的父母曾是最杰出的驱魔师。 现在,他终于站在了曾让自己父母闪耀荣耀的地方,重新拾起尘封已久的家族姓名,哈里希望这次的盛典能够成为他成人礼最重要的一部分。 这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哈里伸出手,掌心躺着金色的天使羽毛,他亲吻羽毛一侧,小声喃喃:“更是为了我的天使。” ☆、深渊 “梵蒂冈城区内部已经不再是你们曾经以为的那样,”亚瑟的眉睫有一抹担忧,“当初的战役仍旧留下了许多‘后遗症’,这次的国庆可能是一个重要契机,用于彻底清理梵蒂冈残余的恶魔,而那些恶魔能在这样的圣地扎根十几年,足想他们的强大,长居此处的神职者面对的可是一个棘手的烂摊子,你们进去了也不会置身事外。” “我一直所做的事情不就是处理各种疑难杂事吗,”塞纳安慰亚瑟,“我们的到来也许对他们来说算是一个好消息,我们姑且称得上顶尖驱魔组合吧?” “无证上岗的那种吗?” “挤兑我可没什么好处,”塞纳威胁式地用手肘顶了一下亚瑟,手机轻响一声,分别的时间到了,“路上小心,吸血鬼。” “你也是,”亚瑟微笑,犬齿露出一个尖尖,“再见,后会有期。” 亚瑟挥着手,倒退到看不见塞纳的地方才转身,这里有驱魔师布下的结界,虽然不及伤他性命,还是感觉很难受。 看见亚瑟消失,塞纳慢慢垂下手,重逢就是这样短暂的事情,尽管他还有许多趣事想和亚瑟分享,譬如关于哈珀的一些事,不过现在看来,亚瑟已经放下了,各自经历的一切已经不可磨灭地改变了两人的一些特质。 这就很好,塞纳期待着下一次的好久不见。 他伸手遮了遮刺眼的日光,千里之外家乡的雪大概也已经停了,这是真正的最后一站了,唯希望万事顺遂。 两人都换上了修士的服饰,默默在广场的约定位置等待着,借助亚瑟的帮助,他和以诺将以别国交流的神职者身份进入梵蒂冈内部,塞纳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扮演好修士这个职位。 抬头可以看见鸟群在广场上空徘徊,营造出一种刻意的和平,方尖碑上闪耀着日光,但它指向的建筑之后,藏着更深的阴影。 梵蒂冈的内部蛰伏着某些令人畏惧之物,足另人灵魂都为其威慑战栗。 到了约定时间,有一位老者走近两人,无需言语交流,目光交接后就能知道找对了人。 以诺本想开口打招呼,不过在塞纳的眼神暗示下没有出声,老者也仅仅表示了疏离的礼貌,随即带着两人往城中去,没有任何同行之间的友好往来,这让以诺感到困惑。 注意到以诺的表情,塞纳暗叹,关于这些事塞纳根本没法解释,眼前这个慈眉善目很是面善的老人可不像通俗以为的神职者那么单纯,他此刻的带路实际上是一个亚瑟能负担起的咋舌数字。 换句话说,脱离群众而转向贵族的宗教很难不染上铜臭,这一点早在百年前就已经得到了印证,到而今只是转到了心照不宣的地下。 在这个辉煌的国家中,修士的钱袋子都满满当当,只要有门路、头衔以及财富,能够做到许多事。 不管怎么说,神职者的本质依旧是人类,而非神。 走过几道门洞阴影,两人被引到了特别安排的住处。 “时间表张贴在住处,上面已经写好了你们需要做到的事,其他的尽请在规则之内随意为之。”老人保持笑意,并未离去。 “以诺你先进去吧。”塞纳推了以诺两下,把后者送进门内。 在以诺看不见的地方,塞纳借助修士衣服的宽大衣袖,递给了引路人剩下的钱,对方微微欠身离开。 这事塞纳做的不少,对象有线人,黑帮小弟,驱魔师,医生……只有这次是与神父,塞纳少见觉出一些不舒服。 想来某些看似清高的卫道士同那些在台伯河下游为生计挣扎的小偷和□□相比,也没有什么明显区别,当然利用这种金钱关系的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塞纳自嘲地笑了笑。 两人的暂时住处非常简单,不过以诺看起来很满意:“这里和我以前在教堂住的摆设很像。” “修士的住处应该都大同小异,”塞纳坐在床边,感觉比他住过的任何廉价旅店的床都要硬,干巴巴道,“还好我们并不会呆太久。” “嗯?”以诺有些意外,“那我们能呆多久?”他以为可以一直待到他们办完事。 “最多到三月,这段时间因为国庆,城里还会热闹一点,而且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接待了几队驱魔小队,不过三月之后基本都会撤离,我们如果继续待下去就会惹来很多麻烦。” 以诺沉吟片刻:“时间还算充足。” “不过我们可没法明目张胆地找犹尼耶或是神父的残魂,”塞纳伸出食指敲了敲墙上的时刻表,“至少开始的几天,我们还需要装装样子,像一个合格的修士……哦,应该说我,神父你只需要本色出演就够了。” 塞纳仰躺下来,对于以后他还是蛮乐观的,甚至有些盲目。 修士生活的第一夜不算太美好,塞纳的生物钟暂时没法完美契合这里的起居,早起时还难为以诺连拖带拽才带塞纳赶上晨祷。 他们站在人群的最后面,只能远远看见教宗的帽子从过道掠过。 晨祷对塞纳来说可算是折磨,他低着头祷告时好几次都忍不住困意恍惚地睡了几秒。 “……阿门。” 谢天谢地,塞纳不动声色拍了拍自己的脸,这大概是他有史以来参加过的最让人犯困的大型聚会。 以诺还维持着祈祷的姿势,几秒后才缓缓放下手,仰首朝向高台。 这于以诺而言算得上最有吸引力的场合了,和一众神职者一起祷告,记忆中只有他还是修士期时才会这样。 塞纳偷偷小觑以诺时感觉到奇怪的目光,他心里一紧,不动声色扫视周围,扫过一个个平庸的面孔后,塞纳的目光停留在了一个人身上。 这人比起周围人要高出一些,他的面孔非常年轻,俊美非凡,不同于以诺的庄严不可侵犯之美,这个人看起来颇为邪肆,那身修士服和他相当不搭。 塞纳之所以注意到他可不是受到外貌的影响,而是因为这个人正看向他和以诺,确切的说,这人的目光更多的是停留在以诺身上,看起来对以诺很有兴趣,如果不是发现塞纳有所察觉,恐怕这个人根本不会留意塞纳。 两人在沉默中对视片刻,这个英俊的陌生人对塞纳露出了友好的微笑,却让塞纳觉得毛骨悚然。 这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畏惧,无关其他。 这是什么人?塞纳感觉心口像是被堵住一样难受,这种生理不适的源头仅仅是一个笑容。 人流开始移动,以诺拍了拍身侧一动不动的人:“塞纳,该去吃早饭了。” “啊,嗯。”塞纳看了一眼以诺,再转头那个人已经混在人群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了?” “没什么,”塞纳摇摇头,“不太适应早起,有点困。” 塞纳和以诺往餐厅走,又是麻烦的餐前祷告之后,他才终于吃上了一口饭,这个时候身体早已经饿过了劲,加上修士餐的清淡无味,塞纳吃了两口就想搁下。 这可真是太煎熬了,才一个早上,塞纳就已经受不住了。 果然,修道士绝对是这个世界上对他来说最难的职业,没有之一。 望不到尽头的祷告和数不清的清规戒律,塞纳几乎觉得这才是人间地狱,好在他们并非是拥有事务在身的修士,例行活动结束后可以自由行动。 和以诺离开无数修士聚集的室内,塞纳总算松了一口气,日光斜射入天井,把他们的影子拉到半长。 “这种时间我们就可以用来调查,不过今天能不能先算了,我真的已经困到睁不开眼。”不知不觉,塞纳的语气变得可怜巴巴。 以诺有点同情:“我们要留的时间不短,先适应一天也无妨。” “太好了……”塞纳小声,“神父你可真是我见过最意志坚决的人,这样的生活真不知道你怎么坚持下来的……” 不过塞纳也没有指望什么回答,两个人尽量不引人注意地往住处走。 迷迷糊糊的塞纳就差拽着以诺的衣角,奈何身处梵蒂冈城中,要是被人看见可就不好了。 在这里以修士的身份浑水摸鱼可不是容易的事,也就现在因为有外来人以及国庆,人多一点好掩盖身份,要是太张扬最后还是逃不开被驱赶的命运,更惨一点可能还要受到当地法律的审判。 快要到住处时,一只小队由远及近走过,塞纳事先听说过一些关于驱魔师小队在城中巡查的消息,所以也没有去关注。 不过就在他们和小队擦肩而过的瞬间,以诺注意到了领头的小队队长。 以诺身体一僵,停在原地,呼吸都有些不顺畅,紧紧将目光黏在走过的人身上。 瞬息之间,哈里的目光已经与以诺错开,继续认真地执行任务。 “哈里……” “你说什么?”塞纳揉揉眼睛,发现以诺停下脚步,“到了吗?” “不,塞纳你没注意么?刚才走过去的……”以诺晃了晃塞纳的肩膀,“是哈里。” “哈里?”塞纳的神经终于再次正常运作,半开玩笑,“以诺你也还在做梦吗?” 话音落下时,小队绕过廊柱消失,没有给塞纳任何辨别的机会。 “原来他说的是这里,”以诺喃喃自语,不知为什么有点心乱,“如果找到机会我们再去找他吧。” 塞纳莫名其妙,看见屋子近在眼前索性先撇下以诺回去躺下。 下午塞纳偷偷缩在屋子里睡觉连晚饭都没有去,但愿这里没有什么特殊的实名制要求,不过就算点名也无所谓,他们用的可都是假名。 迷迷糊糊起床,塞纳的精神状态才好了许多,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了,塞纳活动着肩膀推开门出去,正和一个人打了照面。 看见来人的刹那塞纳完全克制不住自己音量惊叫出来:“哈里!?” 结束晚祷的神父孤身走在回去的石路上,塞纳先前嘱咐过尽量避免和别人闲聊以及走得太近,免得引发麻烦。 如果可能,他们此行神不知鬼不觉找到卡特神父的残魂迅速离开为上上策,最好的结果就是连犹尼耶都不用碰见。 不过以诺对此保留意见,犹尼耶亲手从以诺眼前夺走了神父的灵魂,定然不可能将其留在容易发现及带走的地方。 走了不过一会儿,以诺突然驻足,他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 “嘿,你好,”一道影子在以诺身侧不断拉长,“请问你是去住宿区的吗?” 以诺犹豫片刻,转身点了点头。 “太好了,”对方紧走两步到以诺身旁,“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没人来的路上,要不是遇见你,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月光映照出了陌生人的面庞,许是一日的忙碌让他无暇顾忌自己的装束,鬓发有些散乱,不过这丝毫无损他的好容貌,那双微微上扬漂亮眼眸一下就能夺走人的全部注意力。 “我是才到这里的修士,叫赫莱尔,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认识一下吗?”赫莱尔友好地笑着,礼节性伸出手。 有限的月光无法细致向以诺展示来人的神情,只能看见赫莱尔唇角的朦胧弧度,以诺犹豫了一会,出于礼貌伸出手。 “以诺。” 赫莱尔握住以诺的手,力道出乎意料得大。 “很高兴认识你,以诺。” 名字的音节优雅地滑落唇间,赫莱尔念时故意降低了一个调,听起来有些暧昧。 以诺没有与赫莱尔对视,不自然地半垂目光,惊讶于心底清晰的厌恶以及抗拒,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产生负面情绪。 云层遮挡住月色,黯淡了落下的光芒,将赫莱尔置于昏沉的逆光之中,他唇角不断扩大的虚假弧度无法弥补其眼底的冰冷,那是望不见底的深渊—— 等待一个即将坠落的人。 ☆、麻烦 眼前的少年穿着驱魔师特制服饰,露出里面便于战斗的轻便装束,衣角和裤脚都窄窄地收起来,外面套一件多功能披风,看起来格外英气干练。 “别叫这么大声。”哈里压低声,警惕地环顾周围后拼命推着塞纳进屋,有些愤愤,“你想把护卫队引过来吗?” 塞纳这才后知后觉地捂住嘴,半天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你怎么……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我要问的好吗?”哈里挫败无比,“你不是和神父去耶路撒冷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不等塞纳回答又急道:“多米索知道吗?还有让?或是你们又是来带我回去的?” “等等,等等,”塞纳赶紧制止哈里继续说下去,“我根本搞不懂现在的情况。” “我比你更混乱好吗?” 两个人一个比一个着急,塞纳压了压手:“好好好,先让我从头开始说好吗?先说你为什么在这里?” 哈里露出纠结而不快的神情,沉声:“驱魔师公会的外派任务,类似维和一样的工作。”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早都决定好了的,”哈里满脸不耐烦,勉强透露,“这么多年,我有一直偷偷在驱魔师公会中进行任务,这是非常重要的一次机会,有利于拓展我的影响以及名望。” 对于驱魔师来说,本事以及名望是他们行走天下的重要筹码,这是他们生存的资本。 塞纳完全听傻了,这个一直以来总是长不大的小鬼竟然背着他们干了这么多事,还是他们最不允许他做的,塞纳本以为哈里顶多就是在亚特兰的时候当诺瓦的跟屁虫。 “可是……” “打住,别总是你问个没完,轮到我了。” 塞纳被哈里的气势震慑到了,老老实实等待被提问。 “你们怎么会来这里,有其他人知道吗?” “为了追寻最后的线索,我们直接从……耶路撒冷过来的,还没来得及告诉多米索他们。” 闻言哈里绷紧的肩放松下来:“那还好。” “你说还好?”塞纳突然气不打一出来,“你一个人,背着所有人跑到这个危险的地方来执行什么狗屁驱魔师任务,你在开什么玩笑!” “你比我也大不了多少,不要老是用这种自以为是的口吻说教,”哈里的脸上闪过不易察觉的委屈,“正是因为知道你们都不会认同我所以我才会偷偷行动,只有神父能理解,我也只告诉了他……你什么都不懂!” “那好,你告诉我,你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你到底为什么执着于驱魔师这个职业?” 哈里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就算你们隐瞒,避而不谈,难道我就不会知道关于我父母的事吗?” “你想想是谁把我养育大的,和诺瓦、让还有多米索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怎么可能不对自己的身世有所好奇,”哈里指了指自己胸前闪亮的驱魔师徽章,“这是我父母继承给我的能力,我终有一天会走上这条路。” “我当然知道危险,但只有这样……才能解开某些谜团,”哈里捂额,压住声音中的痛苦,“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塞纳拉住哈里的袖子:“你在说什么?” “你不会懂的塞纳,这是属于我的秘密,没必要公之于众,”哈里挣脱了塞纳的手,“就当我今晚没有来过,无论我之后做什么,都不要来出面干涉我。” 哈里慢慢后退,握住门把手:“我来这里想告诉你的就是这些,离我远一点,塞纳,这对你和神父都好。” “喂……” 以诺礼貌地与同行者保持一定距离,不过赫莱尔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每次以诺躲开一点的时候又不经意地靠近几步。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来好多天了,好像今天才看见你。” “昨天。”以诺真希望脚下能快一些,或者这种时候让他如有神助说点分别的圆滑话摆脱赫莱尔。 “哈哈,果然,不过以诺修士你的记忆力真的很好唉,像我呆了这么多天都记不住这些路。” “赫莱尔修士你难道没有随行的朋友吗?” “哪有那么走运,像我们那种小地方有一个人能进梵蒂冈城就足够庆祝了,当然不会有什么同行朋友之类的。” 赫莱尔前倾身,凑到以诺脸侧:“要是以诺修士愿意这些天和我一起的话就好了,一个人不管怎么说都有些孤单。” “那可太遗憾了,我一直以为修士的第一门课就是忍耐孤独,”以诺再次避开赫莱尔,语气变得生硬,“抱歉,赫莱尔先生,我还是习惯一个人。” “哦——”赫莱尔拉长音调,“那我今早可能看走眼了,我还当你和你身旁那个困倦的修士是一起的呢。” 以诺的眼中浮起愕然,没想到自己和塞纳这么快就被别人看出来不属于这里了吗? “算了,强人所难也不是我的乐趣,”赫莱尔转成轻松的语气,“接下来的几天一直会陆陆续续有新的外来修士加入这里,寂寞估计也就这几天。” “还有新的修士……” “当然,这次可是非常重要的盛会,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得到教皇的接见。” “教皇?” “对啊,可不是那种在人堆里远远张望一眼,教皇会亲自会择日面见外来人,不过你昨天才来,不知道也正常。”赫莱尔边说边注意以诺的神情。 以诺试想了一下,很快就打消这个念头,他们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见教皇听布道的。 之后无论赫莱尔再说起什么,以诺不是沉默就是随口敷衍,这让他感觉很无趣。 看以诺这样赫莱尔不着痕迹地弹了弹手,抬头就可见住宿区近在眼前。 “总算到了,这一路可真长,还好有以诺修士你在,不然让我一个人走这种夜路真是太可怕了,”赫莱尔的语气很夸张,甚至有些做作,“希望你不要笑话。” “当然不会。”以诺暗松一口气,他真的是忍着不适和赫莱尔走回来。 “你住在哪里呢?说不定之后的晨祷我们还能一起去教堂。” 以诺尴尬地再次保持沉默,而赫莱尔好像没发现以诺的异常,好奇地站在原地等以诺回答。 正在犹豫的时刻,以诺看见自己的暂住处打开了门,先走出来的人穿着不是修士服,夜光下只能看见是一身长袍。 塞纳紧追其后,却望见了站在不远处的以诺……和一个陌生人。 哈里也看见有人过来,一时有些慌乱,扯起自己的兜帽一扣,趁塞纳注意力在别处匆匆脱身离开。 “那个人在看我们这里,”赫莱尔提醒以诺,面向塞纳,“真是奇怪。” 以诺僵硬地站了一会,不得不开口:“这就是我的住处。” “哇哦,真好,我都是一个人住的,他们不肯给我安排合住的人。”赫莱尔满脸写着刻意为之的惊讶。 以诺干巴巴笑了两声:“那我先回去了,赫莱尔修士。” “好的,晚安,以诺修士。” 赫莱尔嘴上这么说着,但没有移动脚步,只是盯着以诺回去。 塞纳注意到了以诺阴沉的脸色,还有他身后人的冰冷目光,塞纳发现这就是晨祷时一直看着他们的人,顿觉头痛万分,这才第一天,已是状况百出。 关上门,隔绝那令人窒息的目光,以诺靠在门上,一言不发。 “这个人……”塞纳欲言又止,他看见以诺的疲惫。 “我并没有主动去找他,”以诺挪到床边坐下,他记得塞纳提醒不要随便接触陌生人,主动解释,“搞不清楚……” 塞纳不是很意外,只懊恼自己因为偷懒被钻了空子,早上发现有人在关注他们时就应该有所警惕。 “回来的时候碰见的?” 以诺颔首:“我不喜欢他,这人让我感到危险。” “他和你说了什么?” “随意的闲聊,还有一些关于梵蒂冈的事,他说自己叫赫莱尔……”说着以诺脸色逐渐苍白,捂住胸口,“奇怪……为什么?” “怎么了?” “我说不清楚,”以诺迅速站起身,“我去一下卫生间。” 躲开塞纳探寻的目光,以诺把自己反锁在狭小的隔间,锁刚咔嗒扣上,以诺就控制不住滑坐在地上。 他感觉喘不上气,少有的疼痛附着于他。 “怎么会……”以诺慢慢站起身,走到镜子前,小心拉开衣领。 昏暗的灯光下,他看见那三个血点像是突然拥有了生命,缓慢地蠕动,它们看起来似乎生长了,有细细的血丝从血点周围延伸出来。 以诺眼前模糊了一下,他不清楚这异变的来源,移开目光合上衣襟,靠在水池边努力调整呼吸。 许久,以诺才缓过来,捧起水洗了一把脸,让自己保持清醒。 推开门,以诺不安地站在门口:“以诺,你还好吗?” “嗯,别担心,”以诺勉强笑了一下,“和我说说,哈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经以诺这么一提醒,塞纳才想起来有这茬,他光顾着关注那个陌生人了。 说完哈里来找自己的目的后塞纳叹气:“没办法,没人管得了他,唯一能对他有约束的只有那个呆天使,另外,哈里说他给你说过当驱魔师的事,是……真的吗?” 以诺回忆片刻,点了点头:“你记不记得我们当时来耶路撒冷之前哈里和我悄悄说了什么?” 塞纳的嘴微微张大,不可思议:“就是那个时候……” “嗯,不过他没告诉我他要来梵蒂冈执行任务,只说他通过了驱魔师公会了中级测试,拥有了徽章和代号,他把这个当做一件喜讯告诉我,”说时以诺仍觉得像在告密,有些羞愧,“既然你已经发现了,我现在说出来这些应该也没事吧。” “你应该早一点告诉我们的,以诺,”塞纳将手插入自己发间,又有几分丧气,“不过也许你说了也还是没用,就像他说的,我们没法一辈子替他做决定。” “我也很好奇,为什么你们这么反对哈里成为驱魔师,除了因为危险以外。” “我以为危险这一条就已经足够当做否定的理由了,”塞纳苦笑,“不过……就算有其他原因,我也没法知道。” “……我想你说的没错,”以诺喃喃,“危险这个原因就足够了,他还没成年,本不应该面对这一切。” “我没有告诉过你,我是在十五岁那年……才搬走和多米索住的,哈里当时已经七岁了,我和他有关的记忆也是从那时开始,很多关于哈里的事多米索也是讳莫如深,何况从哈里开始上中学之后,他就和让搬出去住了,我恐怕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理解他。” 塞纳跌回床边:“但如果他真的要干这一行,第一站也绝对不该是梵蒂冈,这里沉积的恶与怨太过深重,不是他这种初出茅庐的家伙能应付的。” 以诺沉默,纠结地交握双手。 “我会试着和多米索他们联系一下,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哈里才会这样,”塞纳斜躺下来,看向枯坐的以诺,“接下来几天,我们要小心一点了。” 第二天来得很快,塞纳比前一天适应了不少,至少顺利赶上了晨祷。 为国庆筹备的事宜这两天会进行一些彩排,塞纳和以诺有了更加自由的时间去探索这里。 他们最先选择了周围的几座教堂,这些地方人比较多,虽然调查起来不方便,但好在混迹其中不容易被怀疑。 路过祷告教堂,塞纳突然道:“以诺你昨晚是从这个小教堂回来的是吗?” “对。” “晚祷是九点结束没错吧。” “大概是这个时间,不会差太多。” 塞纳若有所思:“那你从哪条路回来的。” 以诺指示了一下,愈发奇怪:“这和我们的调查有什么关系吗?” “不算有关联,我只是奇怪你昨晚为什么快十点半才回来,从小教堂到住处最多只需要走半个小时吧。” “那么晚?”以诺有些吃惊,他根本没顾得上看时间。 “今晚我和你一起去晚祷,回来再看看。” 然而这个实验并没有塞纳想的那么顺利,到了晚上,一日不见的赫莱尔不知又从哪里冒出来跟上了两人。 赫莱尔向以诺打招呼,如同久别的老朋友:“一起回去?” ☆、仪式 “我今早看见你们俩在侧教堂,还想找你们来着,”赫莱尔微微挑眉,看向塞纳,“正好给这个新朋友介绍一下自己。” 塞纳听着感觉很不舒服,尽量用开玩笑的语气:“赫莱尔修士你总不会在跟踪我们吧?” “怎么会,这可是相当不礼貌的行为,”赫莱尔露出假笑,“但这里实在太小了,一天不碰上两三次面才奇怪吧。” 合理而不讨喜的回答。 说着他自然地加入塞纳和以诺,顺便给塞纳介绍了自己。 虽然不是很喜欢,但为了避免麻烦,塞纳和以诺对赫莱尔的自来熟都保持了沉默。 “今天的彩排你们有去看吗?” “没有,我们想先熟悉熟悉这里。” “不过到正式的那一天再看也好,保持兴趣,”赫莱尔抱臂,“后天就是国庆了,还会来好多媒体,可是一个大盛会。” “听起来你很期待。” “期待?嗯……确实有点期待,毕竟我喜欢热闹。”赫莱尔舔了舔嘴唇,不过在夜晚并不容易被发现。 而就是这个瞬间,塞纳看见了赫莱尔身上附着的暗影,不过说附着可能不是很合适,更贴切的应该说赫莱尔像是一个源头,不断释放那些阴沉的气息。 赫莱尔注意到了塞纳的目光,看见对方眼底的错愕,温和道:“怎么了?” 说话的时候,那些阴影又消失了,荡然无存,塞纳忙低下头:“不好意思,我在想事情,忍不住发了一会儿呆。” 发毛的感觉再一次浮现,塞纳感受到无形的压力,让他喘不过气。 好在赫莱尔没有深究,这次三人很快就回到了住处,赫莱尔挥手告别,笑眯眯地站在原地看两人进屋。 “这个家伙看样子是缠上我们了,”塞纳趴在门缝上往外看,直到赫莱尔消失在楼梯口,“接下来几天我们恐怕要试着避开他。” 以诺犹豫片刻,问了一个看起来没什么意义的问题:“他……是人类吗?” “人类……”塞纳语气动摇,“我不确定。” “如果是恶魔,在梵蒂冈内部自如行走应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以诺换用轻松的语气。 “你这么说可能还是太乐观了,”塞纳摇摇头,“经历过那场灾难的恶魔战役,这里早没有最初那么圣洁了。” 塞纳退离门,喃喃:“希望这次的庆典能够对这里进行一定的净化,梵蒂冈从某个角度而言已经摇摇欲坠了。” 国庆那天的天气非常好,相关仪式将会进行一整日,包括场外和场内,夜间也还会有特殊的祈祷圣歌。 修士们俱是稳重做派,但心中难免暗暗激动,对于节日的热衷是与生俱来的,只是教义并不允许他们太过袒露情绪。 前日的调查并没有什么特别收获,犹尼耶也毫无踪迹。 在去教堂参加庆典仪式的路上,塞纳一直紧锁着眉:“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想到这里来之前我们就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了。” “但不应该一点动静都没有,”塞纳看看自己的手,“这个也是,灵魂与我的联结就像是被割裂一般。” 这是首次塞纳比以诺更加为卡特神父的下落牵忧不已。 “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以诺反过来安慰塞纳,“就如同你说的,当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平时以诺才是那个心思重的,今天两人却对调了。 闻言塞纳舒展眉梢:“看来我的乐观还是蛮有感染力的。” “当然,你影响我至深。”以诺侧目,温和一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塞纳竟然听出来深情,不过他很快摇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肯定是昏头才出现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塞纳露出了隐秘的苦笑,属于以诺的另一面情感,自己会有可能看见吗? 这么想着,塞纳偷偷用余光观察以诺,后者毫无察觉。 那就试一试吧,塞纳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从梵蒂冈找到卡特神父的灵魂之后,管它什么是不是时间,不说出来谁知道有没有可能,如果可以,塞纳不介意当那个迈出九十九步的人。 喜欢这个词,说出来并不难不是吗? 散养的鸟雀飞过广场和天井,留下展翅的剪影,下方是密集的人群,他们有序地站在广场上,微微仰首,看着小小窗户上露出的人。 教宗向人们招手,一侧的投屏可以更近地看清教皇脸上的每一个表情,不过多数人们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个现代仪器上,仍旧眼巴巴踮脚眺望,猜测教宗的目光是否会从自己身上经过,这会比机械带个人们更多的慰藉。 塞纳看见了驱魔师小队和护卫队站在一起,他们警惕地观察着周围,就在国庆的今夜,会有数以万计的人们歌唱圣词,这会是残余恶魔力量最弱的时刻,他们要抓住这次机会,对梵蒂冈城进行彻底的净化。 十几年前留下的罪与恶,可以在今夜被完全铲除,这对哈里意义非凡。 讲过话后,年迈的教宗挥着手离开,接下来的活动会在教堂内进行。 教堂每日都会进行精心打扫,而今日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显得格外金碧辉煌,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刻依旧在此烨烨生辉,即便曾有说不得描绘神之容颜,但那些杰出的艺术家仍旧穷尽想象力摹画心中的神。 纵那独特的穹顶和雕刻画已经被来此祈祷的修士仰望过无数次,但每一次看都依旧能感受到神圣的心灵洗礼。 和往日祷告看着教皇从人群中走过不同,这次比之前都更加庄严肃穆。 枢机主教伴在神父的身侧,低眉敛目组成一个特殊的互送小队。 教皇一步步走上为他专门准备的青铜华盖主坛,站在高处冲大家挥手示意,高大的礼帽让他看起来有些矮小,这位老者已经走过了近六十个年头,为这个国家日夜祈祷。 现在已经是午后,日光自穹顶降落,明暗分割之间,神秘而庄重。 教皇垂目看向书架,上面放着摊开的圣经。 梵蒂冈自从诞生以来,就伴随着各种灾祸和动荡,昨日,今日,明日,都将继续如此,能做的只有感恩神护佑这里,保护他的子民,让这个国家享有近百年的安稳。 教皇微微仰首,开口舒缓地进行祷告,尽管主坛下面满是人,但依旧安静无声,整个教堂中,只有这一个声音。 没有刻意提高音量,回音略做补偿,所有人都能听清教皇所念的每一个音节。 教皇身后的彩色玻璃上圣灵展翼,若不刻意分辨,仿佛教皇真的拥有一双代表神圣之物的翅膀。 这一刻,世界都沉浸在无穷无尽的圣洁之中。 随着教皇停下声音,修士们整齐地进行祷告,大家的声音都近乎耳语,但汇聚在一起却成了有力的合音。 时而略微上扬,时而落入沉郁,所有人在此刻一心同体,情感相通,为自己的国家,为这个世上所有拥有同样信仰的人,献上最真挚的祝福。 而教堂外,同样的一幕也在上演,这些来自世界各处的人们进行着祈祷,有些人或许还没能完全记住这些祷告词,不过混合在人群之中,好像突然心有灵犀,知晓这些语言该如何出口。 神职者和信徒被一种特殊的无形之物联结在一起,如同灵魂获得了共鸣,终能情感相通。 万人圣祷,福音远扬,碧霄同聆。 这样的场面绝对足够震撼人心。 无声的泪水从一些修士眼角滑落,实际他们心中的激昂已经难以克制,最终却还是用这样含蓄的方式表达出来。 塞纳没有闭上眼睛,而是牢牢将目光锁定在教皇身上。 他看见的不是一个因长期信神爱神人的形象,仅仅是一个躯壳——空荡荡的,由混杂的,不知所谓的东西填充。 在这个神圣之地,在无穷的祷告声中,塞纳本该看见金色的光芒和白色的羽毛从上方飘下,落在每一个人身上心头,像圣书读本中所描述的那样,可惜他看见的不是。 存在教堂中的仅有虚无和阴影,再多的祷告都没能驱散它们。 仰望这些昏沉,令人身心恐慌。 祷告结束后教皇会外出巡游,修士们仍旧留在教堂中。 塞纳望着教皇的身影,这不是神,更不是神的代言,只是人们为了安慰自我而挑选出来的替代者。 巡游结束后已是夜晚,灯火依次亮起,这些光并不过分耀眼,而是柔和若星光,如一面镜子,投影出夜空中满天明星。 在圣歌中,仪式落下帷幕,修士和人们有序地撤离,大家都带着满足的神情,但只有塞纳知道,这一系列仪式毫无用处。 祷告还有圣歌,都没能驱散笼罩在梵蒂冈上空的阴影。 梵蒂冈的深处实际已经被当做了恶魔的巢穴,所谓神降临之处变成了一个谎言,现在这里更得恶魔钟爱。 “这里的情况比我想象的严重,”回到住所塞纳语气低沉,“仪式毫无意义,顶多是做做样子。” 以诺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教皇还有近万神职者的祷告,恶魔恐怕早就无法继续存留了。” “没有这么简单,以诺,驻扎在梵蒂冈的恶魔很强,超乎你我想象,”塞纳沉吟,“我大胆猜测,这个未知的邪恶家伙甚至可能是引发十几年前梵蒂冈之役的罪魁祸首。” “这场战役,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在以诺心头盘绕已久。 “是驱魔师还有无数神职者与恶魔对抗的战役,最终我们惨胜,杰克当时讲述关于哈珀·伊利斯的往事时也提过了,不过迄今为止,还未曾搞清楚这些恶魔突然涌入梵蒂冈的原因,那些细节,无人知晓。” ——问问他十几年前!背叛教皇之后引发恶魔屠城灾难的是谁! 以诺眼皮微跳,犹尼耶当日所说闪现过他脑海,难道犹尼耶说的就是塞纳口中的梵蒂冈之役吗? 塞纳没有注意以诺的表情变化,交叠双手抵住下巴:“但愿驱魔师们能够处理那些残留至今的事,这可相当棘手。” 正说着,门被敲了敲,塞纳坐直身,看了看以诺:“总不会是赫莱尔那个家伙吧。” 不怪塞纳这么敏感,这个人最近是真的无处不在。 以诺未答,去开门。 来人是一名红衣主教,礼貌道:“请问两位是来自西尔凡的修士是吗?” 西尔凡只是他们随口编的地名,听到别人说出竟觉得有些滑稽。 塞纳点点头,被来人的身份惊到:“是的,请问主教您有什么事?” “哦,两位,你们很幸运,”主教微笑,“今晚教皇将接见你们。” 塞纳的面庞僵硬了,许久才结结巴巴道:“我,几乎……几乎激动得说不出话,真是,真是太好了。” 不过他心中可不这样认为,这与其说是好运,不如说是一个陷阱。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 “那由我来带你们去见教皇吧。”红衣主教微微侧身,等待着。 以诺同样露出了不易察觉的顾虑,他和塞纳对视一眼,最终两人还是迈出了步子。 穿过主教堂,后面就是教皇的起居殿,这是严禁涉足的禁区。 殿堂中很安静,红衣主教带两人走到其中一个门前,敲了敲,后退两步。 “去吧,教皇在等着你们。” 塞纳很不想推开这扇门,但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 小心地推开门,暖色的光透出来,进去后能看见教皇的桌子上堆满材料,而教皇坐在椅子中背对着他们。 塞纳尽量简单流畅地介绍了自己和以诺,等待教皇转过椅子,告诉他们为什么这么晚召他们来这里。 但设想的场面并没有出现,教皇保持着背对的姿势,一动不动。 以诺和塞纳在沉默中等待着,时间流逝,眼看分针转过一个小小的圆弧,塞纳再次出声:“教皇?” 依旧没有应答。 总不至于是睡着了吧。 秒针又转过了两圈,塞纳有些耐不住上前两步,以诺拦了他一下,轻轻摇头。 “没关系,”塞纳用口型道,“我看看。” 以诺又转为握了一下塞纳的手:“一起。” 两人慢慢走近教皇,绕过书桌,去看这个老先生到底为什么把他们晾在一旁。 看清椅子上的人时,塞纳和以诺久久无声,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恐惧或是震惊,他们分不出那个情绪占得更多一些。 椅子上躺着的是一个干瘪的人形,眼窝凹陷,干枯的深色皮肤紧紧贴着头骨,独属教皇的白色长袍也已布满灰尘,枯瘦的手斜放在腿上。 这是一具已经风干多时的尸体——如果真的是属于教皇的,那他早已死去多时。 ☆、纠缠 一阵凉风拂过两人面颊,塞纳和以诺这才清醒过来,眼前的尸体迫使他们必须面对一个可怕的事实。 塞纳深吸一口气,伸出手去触摸干尸,他希望这是一个可笑的恶作剧或者幻觉,尽管没有人会用这种东西开玩笑。 尸体的皮肤干巴巴的,轻轻一碰甚至凹碎下去一块,它像是从法老坟墓里刚搬出来的木乃伊,风化使其脆弱不堪。 塞纳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干巴巴道:“我想……这说不定不是教皇。” 如果要验证这具尸体属于教皇,定然需要现代科技的帮助,仅仅因为这个尸体穿着教皇的衣服,坐在独属于教皇的桌前,还不足以认定他就是教皇。 但又有谁能避开无数守卫的耳目,明目张胆把一具尸体搬进教皇的居处? 这是个充满矛盾命题,无声嘲笑塞纳的自我欺骗。 “哦,不必怀疑,这就是教皇,不过是上任教皇罢了。” 声音源自书架后,自阴影中走出的人穿着和教皇一模一样的衣服,不过这张面孔年轻而熟悉。 犹尼耶上前两步:“每当我从窗外向外张望时,总能看见你们忙碌的身影,希望你们没有感到被怠慢,我最近的工作有些繁忙,无暇接待,告诉我,你们在找什么” “你知道我在找什么,”以诺沉声,“逃窜到此为止了。” 犹尼耶露出几分戏谑:“你是在说我吗?逃避的人到底是谁你心里没有答案吗?” 以诺没有兴趣和犹尼耶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伸出手:“交出卡特神父的残魂。” “呵呵呵,”犹尼耶笑得发颤,“以诺,你完全没有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啊,你什么时候能改掉这愚蠢的天真。” 犹尼耶的眼神转为狠厉:“应该是你把这个罪人的灵魂交还给我!” “犹尼耶……” “不!”犹尼耶高声打断以诺,“你应该称呼我为教皇!” 塞纳恼然低声:“这个疯子……” 犹尼耶继续自顾自说道:“我还以为你们在看见尸体的时候会更惊讶,毕竟这可是卡特神父一手造就的。” “我说的那些话你肯定一刻都没有忘记吧,以诺,”犹尼耶缓步靠近两人,随着他的动作墙壁上的阴影同时逼近,“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做那些事,只有你还甘心沉溺于欺骗,现在证据就在眼前,你仍旧不肯面对吗?” 塞纳:“你对教皇做了什么?” “天呐,看看你的小跟班,”犹尼耶轻蔑一笑,“这就是你找到的帮手?” 以诺同时上前一步,冷声:“注意你的措辞,犹尼耶。” “别闹了,以诺,这种时候我们还是好好开诚布公,回到你我之间的矛盾上吧,别让外人来插手,”犹尼耶摊了摊手,勉强分给塞纳一个眼神,“不过我也不介意解答他的疑惑,并不是我对教皇做了什么,应该说是你尊敬有加的人生导师,为了一己私欲,背叛教皇,令教皇堕入恶魔之口,变成而今模样。” 犹尼耶轻轻拎起胸前的十字架,轻轻晃动:“告诉我,以诺,找齐奥利文的灵魂之后,你准备怎么办?” “卡特神父应当归于天堂,这不是他的居处。” “你说错了,他真正的归宿是地狱!即使业火焚他千遍也不足以洗清他犯下的罪!”犹尼耶扬眉,“何况没有神的天堂,你有什么办法扣开那紧闭的门扉?” 随即犹尼耶又放柔声音:“以诺,我的身边永远有你的一席之地,你可以选择和我一样的道路。”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像你一样为了不知所谓的东西投奔恶魔,”以诺握紧拳头,“无论用什么方法,我都会夺回神父的灵魂。”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哈里警惕地睁开眼,他察觉到了什么,睡意转瞬消失。 他没有惊动周围的伙伴,飞快装好自己的配枪,从床上一跃而起向教堂飞奔而去。 翻越这几栋建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这难不倒哈里,如他所言,他天生就是干这一行的料,敏捷的身手还有各种魔法用品的加持足以让他在这里如履平地。 梵蒂冈内部的构造哈里早已烂熟于心,现在最大的问题只有辨别自己的第六感到底指向哪里。 随着不断靠近不祥的源头,哈里愈发惴惴不安,他感觉到恐惧。 教皇宫近在眼前,扶着教堂顶部,哈里向那个还亮着灯的窗户张望,他曾作为驱魔小队的代表在此受到教皇的接见,除此之外,这是他第二次来到这里。 思考片刻,哈里决定还是走正常的路进入室内,门是半开的,哈里小心翼翼踏入其中,凭记忆找寻教皇的寝居。 有不怀好意的阴影想要附着在哈里身上,不过才冒出头就立刻缩了回去,让的羽毛任何时候都忠诚地保护着哈里。 走上几层楼,哈里看见了一间屋子的门缝透出光芒,他知道自己找到了。 确定过门牌后,哈里礼貌地敲了敲门,通报身份,他其实还没想好应对的话,如果教皇问他来这里干什么或是怎么闯来的,他可就说不清楚了。 “请进。” 哈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推开门进屋,窗户是半开的,夜风撩起了窗帘,犹尼耶坐在椅子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哦,是阿朗索队长,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请您原谅我的突然来访,在进行例行检查的时候,我察觉到了危险,因为靠近教皇宫,出于担忧前来查看,抱歉打扰到教皇您的休息。” “别这么说,阿朗索队长,你为梵蒂冈所做的一切我都记在心上,我本就交给了你一定的行动权限,不必为此感到愧疚。” “谢谢您的理解。” “那如何?你发现什么了吗?” 哈里摇摇头:“已经……消失了,不过在楼下我看见您的居处还开着门,所以擅自进来了,为了确定没有危险,是我太冒失了,抱歉。” “没关系,如果还有什么事,也希望你能及时告诉我,感谢你的关心,”犹尼耶交握双手,“既然没有危险,阿朗索队长还是回去休息吧,经过这一整天,你应该也非常疲惫了。” “这是我的职责所在,教皇,”哈里暗暗松了一口气,“那么我先告辞了,祝您好梦。” 犹尼耶颔首:“你也是,阿朗索队长。” 哈里缓缓退出门,合上了门,他既感恩教皇的理解,又为自己的冒失羞愧不已。 这和他想象中的教皇大相庭径,私下接触的时候,他被教皇的平易近人折服了,尽管这位教皇看起来非常年轻。 哈里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他说不上来,或许是教皇太年轻的缘故,这恐怕是史上最年轻的教皇。 他不是太清楚教皇接任是否有年龄限制,不过从他第一眼看见教皇就是如此,也无需继续感到惊讶。 而哈里并不知道,就在他来之前,屋子里发生了一场激烈异常的战斗。 十几分钟前,犹尼耶可不是这般温和无害。 以诺只犹豫了片刻就决定先发制人,塞纳像是心有灵犀,从另一个方向去围困犹尼耶。 黑色陡然笼罩了四壁,把整个屋子塞入了一个空旷的世界。 尽管犹尼耶已经投奔了恶魔,但他仍旧拥有着人类的身躯,塞纳可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还躲在以诺身后。 犹尼耶完全不把两人放在眼里,只觉得他们可笑至极。 尽管恶魔赋予他的力量还无法让他超脱人类本身,不过他已经突破极限,能够驾驭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力量。 “在信仰崩塌之前重塑它,是我的职责,”犹尼耶握住以诺挥来的拳头,“这才是我至高无上的追求,借助恶魔的力量仅仅是手段。” “荒谬!”以诺反手握住犹尼耶的手腕,将他甩出去。 不过犹尼耶只是轻飘飘落在地上:“以诺,你不想听听关于卡特神父的一些往事吗?” “你说出来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哈哈哈……”笑声戛然而止,几枚子弹洞穿了犹尼耶的身体。 塞纳重新填弹,灿然假笑:“我觉得你很适合尝尝银弹。” 犹尼耶勃然大怒,一挥手掀飞了塞纳:“我说过了,这里没有你插手的余地!” 塞纳猛地撞上黑色墙壁,然而他并没有摔下来,被墙壁紧紧吸附。 以诺刚转向塞纳的方向就被另一道劲风裹挟,闪避了数次才躲开。 “放心,我对他的命并不怎么感兴趣,”犹尼耶慢慢从身体里扣出子弹,张开手让它们落下来,“不得不说,还是有点疼,就当让让你了。” 话音刚落,犹尼耶再次飞扑而来,他已经被恶魔的力量完全侵蚀,以诺不知道犹尼耶到底投奔的是哪个恶魔,完全落入下风。 “看来你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强啊,以诺,”犹尼耶压制住以诺,“让我来告诉你吧,你敬仰的导师是个什么东西!” “闭——嘴!” 以诺接力沉身,挣开犹尼耶的桎梏,他感觉到手臂的颤抖,即使是当初直面别西卜,也没有遇见这种情况。 一旁塞纳还在和墙壁斗争,看着以诺的困境,让他心急如焚。 “这种时候,我们还是称他为谢伊·奥利文吧,”犹尼耶浮起身体,抬手,黑色如浪拍向以诺,“他本是梵蒂冈的红衣主教,是教皇身边的亲信,甚至会是最可能成为下任教皇的人。” 以诺刚躲开一波袭击,紧接着又是一波,在这个空间,他的力量像是被成倍地消耗。 “不过在二十年前……哦,可能更早,他违背了一条重要的铁律——独身,他沉溺于欲望,并犯下罪过,受到了恶魔的关注。” 以诺很想堵住耳朵,但他完全没有余力。 “他为了一己私欲,同恶魔进行了交易,并且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以孩童魂灵进行祭祀,要知道,在这样神圣的地方,进行此等罪行,曝光不过是时间问题,”犹尼耶冷笑,“而他的行径被教皇发觉,就在他准备完全堕入恶魔的那天,教皇撞破了他的恶行,为了掩盖罪行,他连夜逃亡出国,留下了一地的烂摊子。” 以诺疲惫不堪,努力维持意识:“你……胡说……” “看看教皇的尸体,你还以为我在胡说吗?不过你那被蒙蔽的眼,自然无法看清真实,”犹尼耶一握手,以诺被黑色卷起,“教皇为了收拾他造成的后果,以性命来挽救,可惜于事无补,在他逃走后几年,梵蒂冈爆发了瘟疫,随后大批的恶魔逃出地狱,无数驱魔师来到这片土地,以身铸壁垒,灭杀这些恶魔,这些……你恐怕都不知道吧。” “想想当初在萨利亚小镇死去的无辜人,科妮,乔安娜夫人还有我的驱魔师朋友,如果我不狠下心杀了他,以小镇为起点,当初在梵蒂冈发生的一切会再次重演!” 黑色的巨手不断握紧,捏得以诺骨骼咯咯作响。 “这些,都是我亲耳听卡特神父说的,”犹尼耶怪笑起来,“想想我曾经,竟然真的以为他是我的父亲,我……还有你,都不过是他偿罪的替代品,那天晚上,我问他梵蒂冈发生了什么,他又为什么改变姓名逃到这里,你知道在我的追问下他说什么?” 犹尼耶看起来有些疯狂,眼角泛起红色,被积蓄的泪晕染:“他说对不起,他不知道自己做的事会引发这样大的灾难,他说他并不想欺骗我,他说希望我不要恨他……” “听听,这就是他说的话!我甚至还没有追问其他细节!”犹尼耶伸出手,强行扼住以诺的脖子让后者看向自己,“告诉我!即便我告诉你这些,你依旧执迷不悟吗!” 以诺从模糊中看着虚无,他仍旧记得怀抱卡特神父时的温暖,他仍旧记得自己看见的属于神父的金色灵魂,他当然也依然记得神父教他爱世界中的一切。 卡特神父拥有纯净的魂灵,以诺相信自己的眼睛。 以诺勾出苍白的笑:“我……相信神父。” 犹尼耶愣了一下,下一秒怒不可遏:“好!那你就在死亡中品味自己的信任吧!” 他伸出手,抓住以诺的前胸,狠狠撕下衣襟,握着以诺从不离身的十字架。 犹尼耶想要的不是让以诺痛快去死,而是一点一点撕裂他,让以诺在痛苦中断气。 以诺用力挣扎了一下,下一秒就被黑色吞没了,还有塞纳,两人被通通卷入黑色,瞬间消失无踪。 犹尼耶维持着震怒的神色,捏着十字架错愕不已。 他想要的是杀死以诺,这力量却擅自做了决定,卷走了两人,没给他斩草除根的机会。 “赫莱尔……”犹尼耶忍住怒火,转向窗户。 窗户后探出一个头,好整似暇地笑着:“哦,我看你玩得非常兴奋,所以就没有出来打扰你。” “你在做什么?你明明说了这力量是属于我的!你凭什么干涉!” 赫莱尔靠着窗户,耸肩:“契约中明明只说了让你得到那个神父的灵魂,可不包括杀死以诺。” “我杀死他同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赫莱尔瞬息移到犹尼耶面前,笑得阴冷,“他可是我重要的藏品,怎么能任由你指染。” “永远不要忘了,我不是你的奴仆,我借给你力量,而不是送给你,我有随时收回的权利,”赫莱尔摸了摸犹尼耶的侧脸,“可怜的小家伙,沉溺在你以为的真实中吧,也许很快,我就能看见你的落魄样了。” 犹尼耶咬住嘴唇,颤抖不止。 “游戏到此为止了,”赫莱尔退开两步,“驱魔师正在来的路上,好好招待他,别露出破绽。” 赫莱尔消失在窗前,带起一阵风,同时门被敲响。 “教皇您好,我是驱魔师小队的哈里·阿朗索。” 犹尼耶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嫌恶地掀开教皇的尸体,在椅子上坐端正。 “请进。” ☆、墓穴 以诺觉背得很硌,身体被压住了,沉重不堪。 许久以诺才睁开眼睛,空灵的滴水声接替响起,之前的很多事在脑海中混乱拼接,找不到源头。 周围有一层光,呈现出一种朦胧的亮,勉强可以看清周围。 他摸了摸自己的怀抱,那是一个柔软的身体,以诺勉力坐起来,发现自己抱着的是塞纳。 这一瞬以诺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庆幸地抱紧怀中人,至少现在可以放下心了。 以诺尽量柔和地唤醒塞纳,费了一点时间才让他迷迷糊糊醒过来。 塞纳抬起虚浮的手,不自知地揉了揉眼睛,睁眼却吓了一个激灵:“F**k,怎么这么多人!” 以诺环顾周围,看见的只是淡色的影子,不过若是注意身下,能够清晰无比地看见是什么支撑着他们。 这是一座由尸骨堆积而起的山,以诺和塞纳正坐在“山巅”,随着以诺的轻微动作,一个头骨咕噜噜滚了下去。 “这些……都是灵魂?”塞纳浮现疑虑,暂没有关注尸骨山,伸手抓了一下周围,但是这些灵魂都没有理会他。 “我的天……”塞纳不可置信地喃喃,“这绝对是我见过的最逼真的灵魂,在我眼中几乎与真人无异。” 这些灵魂悬浮着,整齐排列,无知无觉,着统一制式服装,不过印象中塞纳未曾见过这种装束,看起来有些诡异。 “你看见了什么,塞纳?” 塞纳简单描述一番,解释自己为什么惊讶:“它们看起来像是被刻意束缚在了这里,不然灵魂一般都是游离状态,不会自发地排列。” 以诺不是很理解,只是应了一声算是了解。 塞纳小心翼翼站起身,不知道踩在了哪里,脚下一滑险险被以诺拉住,但这根本无阻他的下落,两个人从尸骨山上溜了下去。 好在这座“山”的坡度还算平滑,除却被几节伸出的骨头硌了些青紫,没受什么大伤。 “山”脚的骨头因为常年挤压,已经碎裂,深深嵌入泥土,或许在“山”脚之下,还有更多不见天光的尸骨。 “能看出来这是哪里吗?”以诺仰首,揉着伤处,想要看清周围的环境。 “我记得当时你还在和犹尼耶激战,然后我们被他的力量吞没……”塞纳若有所思,“我们还是查看一下周围再确定位置吧。” 以诺颔首,尽管有些大不敬,塞纳默念了几遍抱歉后,拿起一根骨头把自己的衣服缠上去,点着火作为简易火把,两人随即一起行动。 堆放尸骨山的位置是一大片空地,塞纳想起故事中的地下墓穴,这里就非常接近。 两人先以环形以尸骨山为圆心往外摸索着走,这里比想象中要空旷许多,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塞纳感觉脚下的地面踩起来感觉有些不同。 塞纳伸长手,让火焰尽可能照到更广的范围。 “这是……”塞纳语塞,惊于眼前所见。 成片的石制十字架整整齐齐插在地面上,它们已经被厚厚的灰尘掩埋大半,勉强能看出原本的十字形状。 “还真是一个墓穴?” 塞纳蹲身,轻轻扫去一个十字架上的尘土,看见上面纂刻的姓名和生卒年。 以诺也凑近观察写在上面的字:“难道那些尸骨都是还没来得及下葬的人吗?” “也许,但谁知道呢。”塞纳举起火把照向上空,看见有尘土簌簌落下。 两人继续穿行在十字群中,偶尔会停下查看几个造型比较独特的十字架。 “这会是谁造的” “不知道,”塞纳摇头,“但要是达到这个效果,仅仅是依靠人类的力量应该不足以做到的,而且如果没有强有力的结界支撑,这样巨大的地下空洞恐怕早都塌陷了。” 以诺抬头看上方,黑暗中完全望不见顶,不过还是足以想象此处极深。 他不太确定自己是否仍身处现实,会不会这一切是犹尼耶用力量设计的障眼法 “这有几个并联的十字,”塞纳拍拍身旁人,把以诺的注意力转移过来,“那边也有好多。” 拨开上面的尘土,其中一个十字上写着详细的个人信息,但另一个只标注了独特的符号,像是带着翅膀的圆形。 以诺指了指符号:“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塞纳又多擦去了一些污垢,但没有其他任何标注,“奇怪……” 再看看其他的并联十字,也都是一样的,不过总体来说,并联的十字并不多,如果非要说出一个含义,很可能是合葬墓。 “继续走吧,”以诺站起身,对墓地的构造没什么兴趣,“看样子前面还有不少路。” 塞纳压住疑虑,起身跟上以诺。 在这里其实不太能感受到阴森,比起在梵蒂冈城里给反而让人觉得舒服许多。 “以诺,你有没有发现这里没有那种不舒服的气息,虽然到处都是墓碑。” “好像是的。” 塞纳摸摸下巴:“这可太奇怪了。” 犹尼耶总不可能大发慈悲把他们从恶魔的领地送走。 “等一下,”以诺突然停住步子,挡住还在低头思索的塞纳,“那里……是有光吗?我看不太清。” “我看看。” 塞耐向以诺指向的位置看去,确实看见了微弱的光。 “应该没什么危险,我们靠近一点。” 随着两人走近,那亮点逐渐变大,最终他们看见了一个羽茧状的东西立在那里。 它很安静,在阴冷的地下散发出淡淡的暖意。 “这是……灵魂,”塞纳尽力压抑住自己的惊讶,“属于……” 羽茧突然不稳定地膨胀起来。 尽管塞纳没有用很大的声音,但在一片死寂的地下墓穴,还是很容易惊扰到它。 迎着两人的目光,羽茧“呼”地一下张开,塞纳感受到无形的劲风,没有吹动实质的物品,但能够让他觉得身体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快被吹走。 地下墓穴骤然亮起,短短瞬息,又归入黑暗。 它露出了本来的模样,是一个金色的带着翅膀的灵魂。 以诺轻声:“……天使?” 塞纳稳了稳心神,纠正:“是天使的灵魂。” “天使也会有灵魂?” “这只是一种说法,实际上作为天堂来客,拥有的并不是和人类一样的灵魂内容物。” 无暇解释太多,天使已然僵硬地转动脖颈,将自己空空的眼眶朝向面前的不速之客。 “……是什么?”天使的声音很沉,直直落入意识中。 受到震动,塞纳和以诺不约而同远离了一些。 天使仍旧在提问:“人类、恶魔还是同族?” “我们是误落入这里的人,正在找离开的路。” “不可能,这里是禁区,绝不可能有人类能闯入。”天使断断续续发出声音,缓缓举起手,“你们……带着恶魔的气息……要……杀死……” “不不不,我们不是,”塞纳赶紧摆手,“我们是从梵蒂冈被恶魔袭击落到这里的,但我们绝对和恶魔没有关系。” 天使呆了一下,似乎被触动到,想起来什么:“梵蒂冈……又出现恶魔了……” “呃……或许说恶魔从来都没有被清除更合适。” “从来……都没有”天使的翅膀上扬几分,又缓缓垂落,“失败了……还是……” “我们……失败了,”天使抬起头,看着上空,有金色的碎屑从它眼角掉落,当它再朝向面前两人时,原本光洁的面部出现了裂痕,“死亡毫无意义,我愚蠢的朋友……你说错了……” 一开始塞纳还在思考天使话中的含义,不过很快就发现它不是在对自己和以诺说话,而是半低头,对着它羽翼下的十字墓碑说话。 以诺借着天使散发出的光,去看墓碑上的名字,他的脸上出现一丝意外,向塞纳招了招手,示意后者去看。 墓碑上纂刻着细小的字——沃茨·阿朗索。 塞纳看看十字墓碑又看了看诉说悲伤的天使,等待片刻,看天使安静下来才谨慎道:“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告诉我们这里到底是哪里?又发生了什么吗?” “这里……就是梵蒂冈,只不过是死去的梵蒂冈,无数殉道者为梵蒂冈殉葬,变成了这副模样,”天使声音低沉,“外来人,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进入这里的,但这很可能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即便知道这里遭遇了什么,恐怕对你们也毫无意义。” “恰恰相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对我们来说恐怕相当重要,”塞纳犹豫了一会儿,“阿朗索先生他是一名驱魔师,曾承担会长一职对吗?” “你们……知道他?” “说实话,我们并不了解他,但是他的孩子,被托付给了我的朋友,我是看着他长大的。” 天使克制不住颤抖,突然艰难抬起手,放在塞纳肩上,虚虚穿过去:“孩子……叫什么?” “哈里,哈里·阿朗索。” “是个男孩……男孩,那她的母亲呢?阿朗索夫人还好吗?” “阿朗索夫人她在生下哈里后就去世了。” 天使空洞的脸上出现了悲伤:“可怜的……孩子,你们来这里,是为了哈里吗?” “不算是,但如果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或许对他同样有帮助。” 天使收回手,摇摇晃晃:“挖开这里吧,你们会得到答案。” “挖开?”塞纳不可置信地指向沃茨的墓地。 天使点点头:“作为守护天使,我已经滞留太久了,无法继续维持这个状态,太多的往事由我来说甚至是不合适的。” 塞纳愣愣地看着天使,眼见它缓缓合拢翅膀,最后一次拥抱沃茨的墓碑,转而碎散做无数流萤,漂浮在半空,映亮了周围。 天使是不会死亡的,它只是去了该去的地方。 塞纳和以诺慢慢跪下身,默契地进行了祈祷,带着尊敬挖开墓地。 这个并联的墓地被同时挖开,沃茨墓碑下埋藏的是一本书和几页信,并联的空墓碑下则埋着一根羽毛,不过羽毛上属于天使的力量已经消散了。 “原来是这样……”塞纳拿起羽毛,“那些并联墓碑下埋藏着的应该也是驱魔师和守护天使的一根羽毛,真的很奇特。” “为什么这么说” “在被守护者死去的一刻起,守护天使的职责就结束了,他们不必对这个被守护者承担死亡之后的职责,但这些天使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在他们死去后,依旧留存了一根羽毛作为保护死者的象征,”塞纳叹息,“像沃茨的守护天使以这种姿态留存于此更是不可想象的,如若不是我们的突然闯入,可能它会一直这样静静保卫沃茨的墓碑,直到仅剩的力量都被透支。” 以诺突然产生了几分好奇:“那让是哈里的守护天使” 塞纳皱了皱眉,没有回答:“还是先看看沃茨的遗物里都写了什么吧。” ☆、记叙 “该死的!”犹尼耶猛然把书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开,颓然抱头,“又失败了。” 犹尼耶看着手中的两个十字架,不论使用什么方法,他都没有办法让卡特神父的灵魂融合一体,如果无法融合,祭礼就无法进行,这么多年的辛苦便会功亏一篑。 “别这样,小家伙,”赫莱尔坐在窗户上,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你这样可没有一点教皇的样子。” “教皇?”犹尼耶嗤笑,“你是说要我学着那个干尸老头的模样给人们传道么?别开玩笑了。” “我倒觉得那样没什么不好,当然,如果你不想变成那样的话,还是老老实实耐心搞定手头的东西吧。” 犹尼耶压下怒火:“你到底把以诺他们送去了哪里” “你仍旧觉得我会回答这个问题?你没有这么蠢吧。” 犹尼耶不甘心地沉默片刻,尽量放平语气:“既然他能够让那两部分残余的灵魂结合一体,肯定这个也不在话下,让他动手搞定这事对你我都好。” “你可不像是会寻求他帮助的人。” “我只是物尽其用。” 赫莱尔遗憾地摇摇头:“很抱歉,这我没有办法,以诺现在正经历某些必要的转变之路,将成为他日后成长的契机,我不会因为你这种无聊的要求打乱我原本的计划。” 犹尼耶不屑地挑起嘴唇:“告诉我,是什么让你对他如此执着,连眼前的纯净灵魂都能弃于不顾,但愿不是什么恶心的兴趣。” “呵呵呵,不要用你人类的想法忖度我,以诺不过是一样死物,是我最想获得的藏品之一,他与我的羁绊并非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我会用最昂贵的架子陈列他,将他作为我的战利品,这会是妙不可言的精神满足。” 赫莱尔望向窗外:“漫长而无聊的生命,总算能有些乐趣了。” 他看见昨日还是干尸的教皇正走在回来的路上,因为恶魔的障眼法,教皇和通常人类并无差别,同时会因人们所想呈现不同的面貌。 对无数的信徒而言,教皇这二十年间从未改换,一直如此,而在哈里眼中,教皇就是犹尼耶,赫莱尔舔了舔嘴唇,像是想到了什么趣事一般露出笑。 赫莱尔回忆起当初面对无数驱魔师的场景,打头的那个驱魔师他已经记不得了,只依稀能想起那个驱魔师和哈里长得非常相近。 多么美妙的巧合,他已经越来越期待审判那一天了。 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根本分不清白天晚上,塞纳和以诺无暇兼顾休息,把能用来烧火的东西都点着取暖加照明,然后两人靠在一起翻看沃茨的遗物。 以诺:“感觉像是在干什么坏事。” “别有那么大心理负担,就当这是你听过的无数秘密之一好了。” “那是人们自愿的,但这个可不算。” “沃茨的守护天使都首肯了,”塞纳翻开笔记本的扉页,露出放松的笑,“你看,这是工作日记,而且是梵蒂冈专用。” 这让以诺稍微安心了一点。 纸页并未泛黄,依旧和新的一般,塞纳摸了摸光滑纸面上的文字,惊叹道:“这是用魔法书写的,看来阿朗索先生他不仅是一名优秀的驱魔师,更是一位出色的魔法师。” 花体的文字非常漂亮,规整记录着每一日的见闻。 记录起始于十八年前的二月初,当时是阿朗索来到梵蒂冈的第一天。 塞纳竟然觉得有几分紧张,这是他第一次利用文字的第一视角去了解过去,借助沃茨的立场,来知晓这场传闻中的苦战。 ——老实说,刚踏上梵蒂冈的国境时,我甚至不敢相信这是那个我们知道的那个梵蒂冈,几小时前,当我们穿越意大利,看见的还是一派平安祥和的画面,不像故乡那么寒冷,这里温暖宜人,街景如画,梦回文艺复兴。 不过在快要抵达梵蒂冈时,里面的惨状似乎就已经有预示了,早我们来到这里的驱魔师还有神父俱是紧张地站在国境结界外,不安地等待着,看见我们时他们并未表现出什么激动,顶多是推迟了眼中绝望的展露。 我的守护天使,班喀,告诉我这里很危险,让我务必小心,甚至此前他极力阻止过我来这里,但这是我的职责,而且为了我的妻子和尚未出生的孩子,我可不会那么轻易交代在这里。 我们进入了梵蒂冈,周围弥漫着黑雾和恶臭,街道上堆放着还没来得及打扫的尸体,有恶魔的也有人类的,几个世纪前在欧洲横行的黑死病像是再次降临,不过这次引发瘟疫的不是老鼠,而是真真正正的恶魔,街头巷尾哀鸿遍野,天主的残酷再次释放于人间,我甚至不敢细看。 我们去了临时建成的战略部门,这里远离圣彼得广场,驻扎的神职者告诉我,几年前就已经有征兆了,只是到现在爆发出来,源于圣彼得大教堂,现在整个广场都是恶魔,他们不得不暂时留在外围,至于教皇还有生活在里面的几百位神职者,大概已经被蚕食殆尽了,可是几年前在梵蒂冈这片土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会引发这样的后续灾难? 第一日的见闻到此为止,塞纳和以诺对视了一眼,继续翻开了下一页,之后几天的内容大同小异,无非是调查起因以及消灭恶魔,从文字中可以看出这是非常麻烦而过程。 直到国庆日,记录的内容出现了一些不同。 ——今天我们可以说打了一个大胜仗,我们进入了圣彼得教堂,谢天谢地,这里的恶魔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缠。 我们去的时间是白天,恶魔没有那么活跃,不过到了晚上就不一定了,我们只能用最快的速度去搜索这里。 大教堂已经坍塌了,地上躺着无数修士的尸体,看起来在恶魔灾难爆发之前,他们似乎正举行什么集会。 漂亮的穹顶坠落于地,压垮了专属教皇的青铜华盖,这历经百年而不倒的稀世珍宝,终于迎来了终末。 我们尽可能收集一切有关的线索,试图拼凑出来发生恶魔灾难的原因,不过这不是一个小工程,但愿之后我们能够找到答案。 就在我们搜寻的时候,一位神职者发现了堪称奇迹的事——教皇正安静地躺在废墟里,面色健康,毫发无损,看模样宛如只是睡着了。 我们在震惊之后是无比的振奋,这是不是说明神并没有彻底抛弃这里,至少,你看,神迹保佑了教皇的性命。 我们派出一支小队,七手八脚把教皇抬走,其他人继续搜查,但没多久,天色就暗了下来,暗鸦汇聚在废墟上,猩红的眼睛盯住我们,除了教皇之外,我们再没有收获其他。 今天,无功而返。 “教皇那个时候难道还活着?”塞纳挠挠头,“这过分夸张了。” “你没法否认这个世界真的有奇迹。” “那这个奇迹保存的可不够久,想想我们那天看见的,我们的信仰里并没有把人做成干尸以供追忆的习惯,”塞纳在直觉中不怎么喜欢教皇,言语间带有几分不敬,“在恶魔灾难爆发的源头幸存,我可不觉得教皇能脱开干系。” “看下一页吧,塞纳,这些都只是猜测。” ——教皇花了几天才苏醒过来,这费了我们不少力气,我们本希望他能带给我们一些有用的情报,不过该死的,原谅我在这里骂两句,他根本不打算配合我们,好像自己睡了一觉起来就变成这样了,把自己当做无关之人。 哦,天哪,他可是教皇,是整个国家甚至整个宗教的核心,在这种灾难下,他又想隐瞒什么 所以我今天很不高兴,非常不高兴,看看门外的尸体,都能填平地中海了!奇迹只降临在了教皇身上,这就是一种预示,让他带给我们解决问题的方法,但他做了什么?装聋作哑?恍若未闻?真是个操蛋的现实。 工作日记里出现这种发言可真是糟糕,不过这个魔法只能忠实地再现我的想法……好吧,就当我刚才只是发发牢骚,不代表什么,今天没发现其他异常,恶魔收敛了许多,希望是我们的手段起作用了。 附:班喀说附近有同类出没,如果都是天使的话是不是一个好兆头。 “看来我没有想错,”塞纳扬眉,“这个教皇不见得是什么好人,这种时候了还闭口不谈,倒像是始作俑者。” 以诺沉默,眉宇绞紧。 没得到回应,塞纳讪讪道:“好吧好吧,我们接着看,我不多话了。” ——终于,他开口了,虽然有些令人失望。 教皇仍旧表示对灾难源头一无所知,不过他提到了一个人,说是已经被除名了,叫做谢伊·奥利文,曾担任红衣主教一职,但现在不知所踪,大概也在恶魔灾难中遇难了。 教皇说谢伊·奥利文做过一样事情,或许就是那件事引出了灾难,但详细内容,教皇表示:一无所知。 怎么说呢,我觉得有些可笑,这就像是刑侦剧里一样,有关的无关的,把所有错责交给死人就万事大吉了,要知道没人能从死人嘴里撬话出来。 好极了,真不错,我都要分不出自己说的是不是反话了。 有这个名字之后我们能干什么呢?对照着脸已经被啃得稀巴烂的尸体一个个分辨吗?还是找来法医让他进行面部还原? 我真的很烦躁,唯一的好事大概只是对我来说,我的妻子赫娅来电,说她现在已经在医院了,也许再过几周,孩子就要出生了,让我想想名字。 工作日记里提私事是不是不太好,算了,管他的,今天就到这了。 从文字来看,这可不是什么好内容,卡特神父再次被指做罪人。 塞纳观察了一下以诺的神情,还好,以诺没出现什么特别情绪。 脚下突然晃了晃,塞纳和以诺同时仰头看上方,不过震动很快停止了,只是抖下来一些土屑。 塞纳吹开笔记本上的尘土,把火再烧得旺一些,两人重新回到文字上。 ☆、挽歌 ——今天发生的一切真的是灾难,我都没想到还有命能在这里摊开笔记本写下过去十几个小时的见闻。 我觉得,梵蒂冈或许……已经没有挽救的余地了。 临时的战略部门早化作了废墟,此刻我仅能依靠着残垣断壁写下这些文字。 周围漆黑一片,唯一的光芒来我的守护天使,班喀垂下自己的翅膀为我做遮蔽,而他的保护之外是恶魔的嚎叫,我对此无能为力,用尽全力最后给梵蒂冈结界外传递去的信息是:永远别再回来。 是的,永远别再回来,为梵蒂冈筑起最坚实的结界,就把我们当做是仅余的饲料,不要让更多的人面临这场灾难。 这会是我最不愿提起的往事,但是……是的,出于职责,我还是会详细地写下我遇见了什么。 距离找到教皇已经过去四天,这几天很平淡,甚至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我太过盲目乐观了,现在才知这不过是风暴前的宁静。 今早教皇没有知会任何人,离开保护他的地方,无声无息,等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一切都太晚了。 侦查小队回报说教皇去了大教堂废墟,奇怪的是那里的恶魔并没有一拥而上将他吞噬殆尽,只是看着他,像是在作为家仆迎接外来的客人。 赶到时,我们正好见到教皇与某个恶魔对峙,那来自地狱的生物完全被黑雾包裹,看不清真身,仅能望见一双猩红的眼。 教皇絮絮低语,似乎在恳求什么,恶魔无动于衷。 “到此为止了,我不是你豢养的兽类,代价与欲望永远成正比。”恶魔的声音隆隆灌耳,带着不屑。 “那就请只将灾祸降临在我身上吧,”教皇交握双手,慢慢地跪倒,“我愿意为自己的懦弱和过错赎罪,不要再卷入更多的人了。” “你错了,你的罪状不过是所有人类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这个世界是滋养我的温床,我占有它,理所当然。” 恶魔看见了我们,慢慢走来,他的身影时不时扭曲,酷似电影添加的模糊特效。 “看看这些愚蠢的人类,”恶魔的声线带上怜悯,“即使是神都救不了你们,何况是区区守护天使。” 我有一瞬的震惊,但面对走来的恶魔,没时间来咀嚼他话中的含义,能做的只有趁还是白天压制他。 这是我们从没见过的恶魔,至少这么长时间过去,我们第一次在梵蒂冈的土地上见到他。 子弹呼啸而过,穿越他的身体,密密地扑袭过去,他身后的低等恶魔俱是露出恐惧之色,急欲逃亡。 “我都在这里,你们还畏惧什么呢?”眼前的恶魔冷笑一声,一抬手就阻挡了那些子弹,在无形的屏障上,子弹爆裂开来,圣水四下溅射,但——他毫发无损。 “人类假借神之言所造之物,归根结底只是赝品罢了,卑劣的生物有什么资格伤害我,又有什么资格要我臣服” 那个恶魔腾空而起,我看见了巨大的六翼在他背后伸展。 “神不在的土地,最终只是沦做我的玩物,让我见识见识在最终审判之下,蝼蚁如何挣扎求存。” 数百道风刃坠落而下,切割所经万物,我的同僚,瞬息毙命,上百人面对这绝对的压迫,毫无反抗之力。 班喀露出了真身,守卫我,利风撕裂他的羽翼,金色的羽毛在我眼前飞舞。 “看看你,天使,神都已经不在了,你仍要像是走狗一般守卫神所制造的劣等品吗?” 面对这场超越我理解的战斗,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班喀为我流血,咬牙坚持。 正在我们苦苦抵抗之时,支援的人们终于来了,不过这只是惨剧的另一个开端。 那些驱魔师并不知道我们经历了什么,本能地持枪反击,绝望之中,我看着驱魔师们一个接一个像是被捏住一般挤爆。 血花飞溅,染黑了本就沾满血液的土地。 眼看这位上位恶魔肆意屠杀,低阶的恶魔同时倾巢而出,去啃食剩下的残害,发出愉悦的鸣叫。 而就在恶魔的注意力转移到来支援的队伍上时,班喀张开已经伤痕累累的翅膀,抱着我以最快的速度飞离了这里。 我……做了逃兵,但这是徒劳的,我们心里清楚,这仅能为我争得片刻残喘的机会,在这个小小的封闭国家,我迟早会被抓住,最后沦为恶魔的美餐。 在临时处所还没崩塌的前一刻,我发出了最后的消息,然后以此为堡垒,背水一战。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距离天亮还有九个小时,我已经不奢求救兵,我愿意用我不值一提的性命,来争取多一秒的信息传达时间。 恶魔的声音又近了,该死的,我要让这些狗杂种滚回地狱! 塞纳屏息,手微微打颤,无法翻开下一页,他不确定沃茨是不是就是殒命于此刻,这个猜测令他手脚冰凉。 周围再次像地震一样颤抖起来,塞纳发觉胃里火烧火燎,一阵阵痉挛,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以诺发现了塞纳的异常:“塞纳,你看起来不太好,怎么了?” “只是看得太投入了,”塞纳脸色苍白,“以诺你知道我们已经进来多少天了吗?” “不知道……感觉没有过很久。” 塞纳压了压自己空虚的胃,他总觉得在这个鬼地方他们少说也待了两三天,但奇怪的是时间的流动似乎变得很慢,如果不是饥肠辘辘,他也会以为不过是几刻肿罢了。 “你的手好冷,”以诺轻轻将手覆在塞纳手背,“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在封闭的地下待久了大概都会这样吧,别担心。” “没那么简单,”以诺扫视了一圈周围,把笔记本从塞纳僵硬的手中抽出来,“这里让我觉得有点诡异,也许我们在这里待过的时间并不短,来这里,塞纳。” 塞纳挠挠头,活动自己僵硬的四肢走到以诺身边:“你又发现了什么?” “没什么,你在这里躺下。” “为……为什么?” 以诺换成严肃的神情,稍用力就把塞纳拉下身:“你需要休息。” “我不……” “不会太久,我会叫你起来的,”以诺解开自己的衣服,伸手给塞纳盖上,轻轻搂着他,安抚他,“几个小时就好。” 塞纳在暗处努力捂住自己的脸,不让它烫得过分离谱,实在太近了:“我们……还是分开一点吧。” “这样会暖和一点,我的体质比你好,不必在意。” 像是害怕塞纳抗拒,以诺稍微用了一点力将他困在自己怀里。 塞纳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他的内心被煎熬和享受占据,总之,赚到了。 相比地下的和平,地面之上则已经步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距离塞纳和以诺消失,实际已经过了四天,哈里尝试过找寻他们,又碍于手头的工作,不得不压下担忧。 明明才刚经过国庆的万人圣唱,恶魔却好像根本不在意这些,从自己的藏身处逃了出来,开始制造一些麻烦。 目前都还在可控范围,哈里仍认为这是一个糟糕的预示——如果不是城中有更加邪恶的力量,这些低等恶魔怎么敢如此明目张胆。 可惜哈里找不到源头,而教皇又时不时传召他询问情况,成吨的压力担在他肩头。 此外因为外来人员的短时间涌入,哈里他们还担负起了一定的排查工作,毕竟总不能指望那些普通人看穿某些恶魔的伪装。 在这数不清的身份登记中,哈里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人,几次上门拜访他都没有找到人,但却多次在教皇出行时碰见。 赫莱尔……哈里默念这个名字陷入沉思,他必须要找到一个机会和他对峙一番才好。 不得不说,休息一会儿精神确实会好许多,但饥饿感却更重。 再找不到出路,恐怕就要先饿死在这里了,绝对是最意想不到的结局。 塞纳摸索出笔记本,和以诺两人同披一件外衣,继续往后翻看,当看见新的文字出现时,塞纳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上次并不是终结。 ——我不敢相信自己到现在还活着,看看日期,我断了几天的工作日记,但肯定能得到理解的,这些天我们为了清理恶魔可花了不少时间。 没错,我们而不是我,真正的强力援军在我鏖战之时,天降于此。 这可不是夸张的形容,是货真价实的天降,带着刺目的荣光,这些人是驱魔师中真正的精锐,我想象不到有一天我们能并肩作战,除了梵蒂冈这次的灾难,大概不会有其他的情况汇集起我们。 这些都是拥有守护天使的驱魔师,除却自身的强大力量,他们还拥有天使的守护加持。 这些守护天使有的精于战斗,有的精于治疗,天使们成为我们痛击恶魔的最大助力,那天的战役简直是奇迹之战。 天使们振翅而来,降下无数的光芒与利刃,斩断恶魔的罪恶。 金光突破云层,我似乎能看见宏伟的天堂之门就藏在厚厚云层之后。 后来的事无需赘述,这场反歼战最终以我们胜利告终,期间还迎来了不少恶魔的围攻,但在守护天使的帮助下,我们没有落下风。 这些天我们至少迎战了七波恶魔,现在它们已经被打怕了,暂时藏了起来。 那个强大的上位恶魔自然也在其中,他确实比较难缠,但有这么多天使在,他占不到什么便宜。 就在今早,太阳初升的时候我们重创了他,这次他完全暴露在了我们眼中,那些供他加护的黑雾在阳光下无法维系。 他拥有一双漆黑的六翼,长发披散,认不清面目,从无数的典籍中,我们已经可以辨别他的身份——当初拥有最崇高之名,伴与神之侧的尊贵天使长,最终因为矜傲反叛,选择堕下神坛,永远留在地狱中称王。 路西法,这位强大的恶魔,再次来到人间,无人知晓原因。 “这不是你们的胜利,”路西法看着我们组成的天使与人类军团,发出冷笑,“墓志铭已经写好,你们将前来认领。” 说完这句话,路西法就消失了。 看着狼藉一片的土地,这么久以来,第一次,阳光照拂到了这里。 我们……赢了。 抬头看看眼前的墓碑,这可不是胜利的意味,塞纳着急地翻开下一页,想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胜利只是暂时的,悲剧无穷无尽。 又一名天使……陨落了。 前几天的日记中,我并没有提到这些,只是不想放大自己的恐慌,但现在我没法继续伪装镇定,看着那位失去守护天使的老兄,我说不出话,这种时候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悲伤并不是时时都能被分担。 灾难暂时放过了人类,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天使们。 那些来自地狱的罪恶荆棘缠上了天使,这些都是以亡魂之罪编制的镣铐,一旦天使被侵蚀,便会开始堕落。 天使的堕落会带来什么我并不知道,但在这种节骨眼上使得天使落入敌方阵营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我不知道路西法使用了怎样的诡奇术法,让天使坠入深渊,直到班喀向我解答了这个疑惑。 是人类。 没错,是我们——我们令守护天使落入灾厄。 这片土地中积存的恶非几日就能够清扫,如路西法所言,温床之上,他享有无尽的力量。 只要血与罪在这片土地上滋生,路西法拥有无数次卷土重来的机会,我们则会愈发虚弱。 守护天使们在这里待得越久,他们堕落的可能性就越高,但我们不能撤离,逃亡意味着放任这里的灾祸,它会扩散,到意大利,到欧洲,然后是…… “这种地方,除了死亡天使,再没有任何天使能够存活,我们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消亡或者堕落。”班喀悲哀地下了定论。 天使们拥有选择的权利,我试过劝说几位离开,也许这种做法有些荒唐自私,但我无法看下去已经重复过太多次的残酷画面。 谁能想象我此刻的痛苦?每天起来,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担忧昨夜恶魔是否突破防线,而是去查看天使们有没有被感染。 这些天使们像是私底下做了什么约定,当发觉自己距离堕落咫尺之遥时,便会选择类似人类的自裁来斩断堕落可能。 我们将不得不看着一个纯洁的,发着光的天使,走到门前,送上祝福,拥抱每一个人,亲吻自己守护者的额首,留下一根羽毛,然后走到恶魔群中,撕裂自己的身体,迸发出最后的圣洁之光,消逝在风中。 这是守护天使们仅剩的反抗手段——至少不要堕化作恶魔的一员。 我突然意识到,路西法在折磨我们。 此时的他有能力将我们一举消灭,但他没有,而是欣赏我们的绝望和痛苦,等待着我们崩溃的时刻。 这种环境下真的很能逼疯一个人,但我必须坚持下去,我真的很想赫娅,还有我的朋友们。 我必须要做决定了。 震动开始变得频繁,眼前的字晃动不止,火把倒下了,塞纳和以诺不得不重新忙活了一阵才点起火焰。 塞纳翻了翻笔记本剩下的页数,意识到他们将会看到最后的内容。 这几页,是以血液写就的。 ——地面正在陷落,我的身体已经不属于我了,但这样就好,不会再有更多的痛苦了,大概到最后我们还是赢了。 抱歉,接下来的叙述可能会有点乱,希望公会上级能够理解我,毕竟对一个失去双臂,流血不止的人来说,保持一个清醒的头脑是很难的,当然,你们也可能永远不会看到我写下的内容。 我已开始涣散的意识早无法维持魔法顺畅续写,我只希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尽可能多的讲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还没讲完我就撒手人寰,也希望看见这些文字的人谅解。 就在昨天,我们又失去了一位守护天使,到现在,我们已经失去了二十七位天使,剩下二十七个失魂落魄的驱魔师,还有十六个不知道屠刀何时会降临在自己守护天使身上而恐慌不已的驱魔师。 说起来有些可笑,我们内部因为不间断的天使消逝,出现了难以弥合的裂痕,那些失去天使的人开始憎恨其他人,怨气积累,诅咒这降临在自己身上的灾祸,守护天使尚在的驱魔师既庆幸,又为自己的侥幸心理感到羞愧,只能闭口不谈,承担尽可能多的驱魔工作。 这变成了一个恶性循环,从某个角度而言,路西法成功了。 守护天使与被守护者的羁绊之深,难以说清,这是超越感情的链接,深刻于灵魂上的,所以我并不责怪这些人,但痛苦不已。 我们被路西法强行分割成一个孤岛,这种极端条件下,人性中的卑劣将会逐步显现。 这大概就是路西法最希望看见的一幕。 不过压垮这一切的,是外界的信息,为数不多传进来的信息告诉我们,恶魔开始出现在其他城市,这意味着我们无论在这里如何牺牲,都不会阻止路西法的扩张。 换句话来说,我们的牺牲,没有意义,只是将死亡后的更多灵魂喂给恶魔,成为他们的养分。 我们必须从源头上解决这个问题,原本的那种徐缓战术不再有用,我们不可能通过清扫恶魔来削弱路西法的力量,只能直面他,然后消灭他。 当然,他这种级别的恶魔,并不是我们能够杀死的,我们能做的顶多是镇压他,暂时地锁起他。 这很难,也很难以令人接受。 我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大家,并告诉他们将会发生什么,长久的沉默之后,大家认可了我的决定。 我本以为会有人离开,不过我多虑了,大家清楚此刻留下意味着什么,我们可以说代表了最后的希望,如果我们都做不到,那么将不会有其他驱魔师有能力对抗路西法和他的大军。 而几乎是我们准备殊死一搏的时候,路西法终于再次与我们正面相对。 他看起来意气风发,和我们形成鲜明的对比,那双黑色的六翼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 世界在颠倒颤抖,目之所见尽数瓦解。 砖块飞升而起,旋转汇聚,又飞速坠落,在地面砸出大大小小的坑洞,如同小行星撞击地球,带来火焰和毁灭。 梵蒂冈在不断的下坠,陷落,像是要同路西法一起坠落入无尽地狱深渊。 恶魔化作无边无际的潮水,淹没一切,大地白骨累累,血流漂橹,天使们飞在半空中,严阵以待。 我们,驱魔师,人类,将用生命与荣耀来做自己的墓碑。 我看见了班喀眼中的痛苦,向他尽力扯出一个笑,在心里告诉他:你自由了。 守护天使们的职责,将会由我们用死亡画上句点。 我们排列成一个阵型,都知晓接下来会有怎样的痛苦降临。 轮回或是天堂,我们都不会再去了,而是化作这个土地上的棺材钉,将罪恶还有路西法一同禁封,我们……或许会失败。 可能是几年后,十几年后,几百年、几千年之后,路西法会再次回到人间,但能多拖延一秒,让人们享受短暂的和平,也算我们所做的尚有价值吧。 我将刀对准自己,这上面还雕刻着咒术,我缓慢地用刀在自己胸膛划下十字,鲜血喷涌,将我染成血红的一片。 老实说,挨过第一下之后,便会麻木,痛苦不再成为煎熬啊。 我们的肉体会成为锁住恶魔的囚笼,我们的灵魂会成为捆缚路西法的锁链,带着这个国家的废墟落入地下,再无重见天日之时。 这可能连同归于尽都算不上,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自我牺牲。 地面冲出无数金色光芒,柔韧地缠绕住路西法,起初他还能挥散,但这力量越来越强,将他牢牢束缚。 我听见了他的咆哮:“你们的牺牲毫无意义!我终会再次回来!” 那就等你再回来的时候说这种话吧——我本想这么嘲笑他的,但发现出口的只有鲜血。 天使们飞上高空,他们扇动翅膀,强劲的风不断落下,带动整个国家深入地下。 路西法大概到最后都没有想到我们会选择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蠢办法,但我们能怎样呢,我们只不过是人类。 无能的,脆弱的,但又坚强的,不屈的人类。 哈哈哈,这么说可太大言不惭了。 咒术开始生效,我的双臂像是突然被斩断一样脱落,胸膛的皮肤寸寸剥离。 我躺倒在由沙石,恶魔尸体,白骨,还有我血液组成的混合物中,仰看着黑色的天空。 已经很久没有看见星星了,这永不驱散的黑色云层大概在我死后才会消失。 我想到了赫娅,还有我未曾出生的孩子,也许……此时其实我的孩子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 我真的很想陪着他,走过这短暂的一生。 但我做不到,也许他未来会有机会踏上这片土地——这片我用生命捍卫的土地,他会代替我,看见深蓝天幕上的璀璨。 我不敢托大说自己保卫了世界,不过就玩笑来说,我确实这么做了。 梵蒂冈将会由天使重建,耗尽他们的力量,而此处的罪恶和伤痛交时间抹平,到最后,我们仍旧不知道这一切灾难的源头来自哪里,无论是教皇,还是他提到的红衣主教,此刻都已遍寻无踪,除了路西法,这会成为永远的秘密。 上空开始被结界封锁,我知道自己现在躺着的地方就会是我的墓地,最终我会变成一具裸露在外的白骨,不见天光。 朦胧中,我看见了一个身影在不断逼近,我努力想要看清他,但太难了,我只能大口喘气,想要让身上的痛苦更少一些。 过了好久,这个影子走到了我的面前,这是一个天使,他拥有一头金色的发,面色冷峻,衣服是肃穆的黑色,看起来死气沉沉。 临死前短暂的回光返照让我意识到他是什么。 死亡天使。 正如班喀所说,这种鬼地方,只有死亡天使能够存活。 我问他,我快要死了吗? 天使的回答很冷漠:“迟早的事。” 天啊,可真够无情的,今天可说不定是我当父亲的日子,都没给我点祝福吗? 我知道这个天使能看出来我的所想,几乎是用气音:“你能回家,替我看看我的妻子吗?” 死亡天使面色未动:“我只掌管死亡。” 反正都快要死了,我早无所畏惧,耍泼一般语无伦次地恳求,我不知道他听没听见,或者回答了我什么,不过不重要,我已经听见了死亡落下的声音。 血泪流淌不止,生命消弭的前一刻,我眼中所见是那受到魔法影响的笔还在写着字,不停,不停,一刻也不停…… ☆、地下 “我知道你在找我,年轻的驱魔师。” 哈里没想到赫莱尔会主动找上门,他搞不懂对方的想法,礼貌地搭话后保持了沉默。 “不问问我什么吗?”赫莱尔露出友好的笑容,“我见过你不少次上门找我,很抱歉我都不在。” “可以理解,赫莱尔先生,我看见过你和教皇数次同行,”哈里换用公式化的语调,“想必教皇有重要的事与你洽谈,如果因为我们的事烦扰你反而是不合适的。” 这话出口时,哈里都感到陌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染上了这种刻板的作风。 “感谢你的理解,那么现在我主动来找你了,不妨聊聊吧。” “不介意的话,这里请。”哈里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心绪,带着赫莱尔去往驱魔师的临时住所。 塞纳又往后翻了几页,尽是空白的纸张,他们不得不意识到这回沃茨的日记确实结束了。 “这就是梵蒂冈之役的始末……”塞纳合起笔记本,在掌心中敲了敲。 那些犹如真人的灵魂属于驱魔师们,他们甘愿供出自己的魂灵,来镇压这土地上的罪恶。 直至今日,永不得见未来。 若非自己和以诺无意中落入此处,这些尘封的秘密会这么永远沉寂,直到路西法再次降临。 “但是到最后恶魔降临人间的原因依旧无解,”塞纳有些虚弱地站起来,“我们也还没找到出路。” 以诺扶住塞纳:“总会有出路的,我们再看看。” 塞纳说不清自己愈发无力的原因,为了避免以诺担心,便没有讲明自己的状态。 “对了,那几封信我们还没看,”塞纳忙掏出来粗略扫看一番,颓然垂手,“家信,没有其他。” “这些东西我们要带出去吗?” “笔记本带上,信的话……”塞纳想了想,“还是埋回去吧。” 收信人写的都是赫娅,既然她也已然不在,沃茨又不可因死亡与她团聚,还是就此放下,让埋葬沃茨尸骨的土地怀抱他最后的念想。 塞纳趴下身,把信工整放回去,这上面还染有凝固的血液,将无数情话淹没在红色中。 “这大概就是多米索不愿意让哈里踏入驱魔师行当的原因吧,”塞纳把土一点点盖回去,“尽管我们都不知道当梵蒂冈中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出于保护的心理,仍旧希望哈里远离这一切,现在他作为驱魔师回来了,也是宿命的玩笑。” “等出去了,我们要告诉他这些吗?” “他只要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一个英雄就足够了,更多的惨事无需让他知晓,这是上一辈的事。” 两人正聊着,塞纳突然一个趔趄,赶紧抓住松软的土地才维持住身形。 “怎么……” 话音未落,塞纳再次跌向前方,一头扑进以诺怀抱。 以诺下意识抱紧塞纳,护住他的头,一只手撑在身后维持平衡。 “地面还在震……什么情况。” 远处忽然传来巨响,源自尸骨山的方向,地面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巨大的裂痕迅速地向塞纳和以诺的方向匍匐前来。 脚下的土地正在开裂,而缝隙下是深不见底的另一个世界,墓碑十字架不断坠落,根本没有给塞纳和以诺喘息的时间,两人一起落入了巨缝中。 桌子上的水杯轻轻颤抖,甩出来了几滴水。 哈里抬头看周围,没有其他异常。 “梵蒂冈这几天似乎有轻微的地震,”赫莱尔捧起水杯啜饮一口,“不过还好不太严重。” 哈里的脸色轻微变化:“请稍等一会儿,我有些事要去和我的队友说一下。” 赫莱尔点点头:“我会在这里等你。” 哈里离开住所一段距离,碰上了今日巡逻的小队,伸手招呼他们:“今天城区你们都已经转过了吗?” “是的,队长。” “再去一趟,然后……” 哈里回望自己的住所,陷入了长久的沉思,最后低声:“然后今天别回这里,时刻等待信号。” “是!” 目送巡逻小队离开,哈里难以抑制自己的不安,习惯性地轻吻让的羽毛。 从来到这里开始,便一直觉得这片土地下可能埋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希望只是自己的神经过于敏感。 一滴雨落在了哈里脸上,他轻轻擦去,回到了室内。 “一切正常对吗?阿朗索队长?” “是的,”哈里点点头,拿出笔记本,“问题不会太多,如果提到了某些可能让你感到不快的内容,请务必告诉我。” “回答各种问题可是修士的必修课,只要是我能说出来的。” 哈里谢过赫莱尔的理解,简单了解了赫莱尔的来处,过往,以及到梵蒂冈的目的。 这几天哈里已经把赫莱尔的档案仔细过了四五遍,现在对照一番没发现什么纰漏,不过他心中仍旧隐隐觉得哪里有问题。 “这些天外来修士已经在准备离开,赫莱尔先生是怎么打算的呢?” “我?嗯……应该还要等上一段时间吧,我和教皇很投缘。” “那……你知道关于梵蒂冈的过去吗?” “过去?”赫莱尔露出茫然之色,“这个问题可有点难倒我了,你想问的是哪一种过去?” “就是你印象中的梵蒂冈,”哈里意识到自己的提问有个盲点,又补充,“你曾来过这里吗?” “当然,不过那时的我可没现在这么幸运,更像是一个观光客,待了两三周就离开了,但梵蒂冈依旧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听起来你很喜欢这里?” “我想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是如此,”赫莱尔眨眨眼,“再次呼吸这里的空气,真的是让我怀念不已。” “过去了很久……”哈里喃喃。 “哦,确实,是十七……还是十八年,呵呵,我有点记不清了。” 哈里记录的手轻微停顿:“我记得……梵蒂冈那会儿有段时间封闭了。” “是吗?关于这个我记得不太牢,毕竟过去太久了。”赫莱尔无辜地摊手。 “赫莱尔先生……”哈里盯着自己的笔尖,“你相信恶魔……抱歉,我这个问题有点蠢,神职者大概都是会认同恶魔存在的。” “难道阿朗索队长不这样认为吗?” “我同样确定恶魔的存在,只是想不通会不会有某些我所看不透的恶魔潜伏在梵蒂冈。” “看样子你在为一些问题困扰。” “是的,不过是我的个人问题,”哈里合上笔,“先到这里吧,谢谢你抽空来协助我的工作。” “应该的,”赫莱尔起身,“我接下来要去小教堂,要是顺路的话要不要一起。” “我还有其他工作,就不同去了。” “如果以后有机会,我想阿朗索队长可以多去一去教堂,说不定会能解答你的某些困扰。” “我会的。” 哈里礼节性起身,准备送赫莱尔离开,就在这一瞬,一根羽毛从哈里怀中滑了出来,飘悠悠落到赫莱尔脚前。 赫莱尔欠身,伸手准备捡起那个羽毛。 “别碰!” 但还是慢了一步,赫莱尔已经捏住了羽毛,有些尴尬地弯着腰,狐疑地看了看哈里,不确定是不是要把手中的东西丢回去。 “不……抱歉,我太着急了,”哈里窘迫地伸手,“谢谢你。” “没什么,这肯定是你某样非常重要的东西,我明白。” 哈里接过了羽毛,结结巴巴:“谢谢,谢谢你的理解。” “很漂亮的小玩意,”赫莱尔莞尔,“不过下次可以看好别落出来,要是在人群里可就麻烦了,而且你们的工作还是每天在街头巷尾奔波。” “你说的没错。” 赫莱尔慢慢往外走,用轻松的语气问:“阿朗索队长看起来很年轻,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你的年龄吗?” 哈里不明白对方这么问的原因,嘟哝道:“二十。” 年龄恐怕是他最过不去的一个坎,不过过了这两年就好了。 “还是个孩子啊,”赫莱尔叹息,露出了怜惜的神色,“这些重担交给你,真的太辛苦了。” “不,没什么。” 赫莱尔侧过头,慢慢伸出手,在哈里脸上拂过,像是擦去什么。 哈里习惯性闪躲,但还是没能躲过,感受到了那双手的温度。 “原谅我的冒昧,”赫莱尔低笑,“小小的污渍,希望我的举动没有惹得你不高兴。” “谢谢。”哈里囫囵擦了擦脸,不清楚赫莱尔口中的污渍从何而来,尽管有些不高兴,碍于赫莱尔的身份,没有表露。 送别赫莱尔,哈里关上门,将头抵在门板,沉重地叹气。 他怀疑过赫莱尔,但对方看起来毫无破绽,而且还亲手触摸了让的羽毛,如果是恶魔或者附身者,恐怕并不会喜欢天使的羽毛带有的力量。 时间真的已经不多了,哈里紧紧握住让的羽毛,他必须要找到诅咒者,解开束缚让的枷锁。 赫莱尔脚步轻快,双眼放光,他很高兴,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笑意。 他伸出手,轻轻嗅了嗅,哈——死亡的气息,多么可笑,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人将死亡天使的羽翼视若珍宝。 但是这个小家伙真的是一个再可爱不过的存在,就在触摸他脸庞的短短瞬息,赫莱尔已经看见了哈里某些不显于人的隐秘,从某个角度而言……非常亵渎。 对于一个恶魔来说,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事情吗? 赫莱尔远远看见教堂前的十字架,停下步伐,静默地伫立仰望上面受难的救世主,很快血雨将会落下,淹没这座城市。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跌落的过程中,塞纳和以诺一直是清醒的,出乎意料没有摔到实地,下面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接住了两人。 墓地下的空间更大,给人一种在地狱接次坠落的错觉。 周围空旷,远处有黯淡的火光,映出一个巨大的十字。 十字架的下方是一个破败的阶梯,阶梯前正伏卧着一个穿着修女服的纤细身影。 塞纳和以诺远远站着,打量这个奇怪的空间。 受到惊扰,伏倒的人慢慢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看向以诺他们的方向。 她端庄地坐直身子,若隐若现——在这种地方,能出现的肯定不会是人类。 “呀……”修女发出了惊讶的声音,转而露出微笑,“没想到我们还有再见的一天啊。” 塞纳不解,他可从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个修女,仔细看了看,发现她的目光一直落在以诺身上。 “以诺,你认识她?” 以诺脸上的困惑比塞纳还要深,摇了摇头。 “呵呵呵,确实,这个模样很难被认出来。” 修女漂浮起来,靠近几步,用掌心拭过脸庞:“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应该能记起我吧,以诺。” 看清对方的脸,以诺身体微僵,压制住的怒火再次翻涌上来。 “乔安娜……” ☆、根源 “看样子,这不是什么愉快的相遇,”乔安娜靠近两步,“不得不说,这么久不见,你看起来更让人讨厌了。” “对恶魔来说,厌恶我不足为奇。”以诺很少说出这样尖锐的话,他的愤怒正在捶打理智。 “你说的对,”乔安娜颔首,坐下来,“但又是什么让你们落入恶魔的巢穴呢?” 以诺冷声:“当然是为了斩除恶魔。” “斩除?”乔安娜像是听见了什么可笑的话,笑得克制不住地颤抖,“要是你们真的有这个能耐,为什么看起来如此狼狈,承认吧,是我主把你们如垃圾般抛入了这里。” 不等以诺回话,乔安娜露出了一个天真的笑容继续:“你们已经见过我主了吧,还有我亲爱的孩子,犹尼耶。” “这些都是你策划的……” “不不不,我不过一个可怜的守墓人,并没有这等谋划的本事,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注定如此。” “恶魔吞噬梵蒂冈也是所谓注定?荒唐!” “看来你还是什么都不明白,”乔安娜摇摇头,“这不过是选择之一,神已离去,这个世界需要新的秩序。” “秩序不应被恶魔裁定,”以诺稳了稳心神,不让自己被情绪控制,“你到底做了什么把我们困在这里。” “哦?原来你们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啊,甚至以为我是幕后主使……原来如此,难怪你会说出这些话。”乔安娜起身在原地踱步,叹息,看向以诺时眼中多了几分怜惜,“从头到尾你都是被闷在鼓里的孩子,或许我也应该告诉你实情。” “能从你口中说出的话,谈不上什么实情。” “但你必须要听不是吗?”乔安娜耸肩,“毕竟你们现在并无脱身之法,看看你身后的朋友吧,他还能坚持多久?” 以诺微惊,后知后觉回头,看见塞纳过分苍白的脸,后者勉力摇了摇头,但是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塞纳……” “别担心,等审判降临时,所有人都会得到解脱,”乔安娜重复,“所有人。” 以诺扶着塞纳慢慢坐下,只能暂时以保护者的姿势守在塞纳身前,和乔安娜保持安全距离。 “我不会对你们做什么的,三年前去奥利文躲藏的偏僻小镇就已经耗费了我太多的力量,我现在的职责仅仅是守着我主,等他重回人世。” 乔安娜转头看了看阶梯上的暗处:“时间就快到了,让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以诺,到现在为止,你还有机会站到我们这里。” 距离地下百尺之上,犹尼耶双眼放光地捏着十字架,因为激动而轻微战栗。 最后一刻之前,他成功了。 现在,他掌握着卡特神父的完整灵魂,是最佳祭品。 真的等待太久了,无论是谁,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献出这个罪人的灵魂,接下来便能换到梵蒂冈的和平,还有信徒的未来。 犹尼耶平复了好久心情,尽量和平素一样离开了教皇住所,走向大教堂。 另一边,结束了巡游的哈里回到了生活区,他的心思很乱,无心休息,也许赫莱尔的建议是有价值的,去祈祷真的能带给他解答困扰的途径。 这么想着,哈里慢悠悠走到了大教堂,这个时候没有多少人,除却一些零散的修士准备离开,椅子都是空的。 哈里找了一个偏僻的位置坐下,交握双手抵在额头默默祈祷,他不清楚自己在祈祷什么,大概只是求一个心安。 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身旁传来熟悉的呼唤:“哈里。” 哈里陡然坐直身体,不可置信地看向身侧人:“……神父。” 眼前人正是“以诺”,那双蔚蓝的眼睛看起来有些深沉,但确实是神父没错。 哈里环顾四周,只剩下他们俩:“你怎么在这里?” “作为神父在这里并不是奇怪的事吧。” “啊……是,我糊涂了,”哈里喃喃,“我还以为塞纳告诉了你我说过的话。” “关于什么?塞纳并没有和我提起过。” “一时情急说的伤人话,我只是担心你们和我走得太近惹上麻烦,所以告诫塞纳让你们离我远一点,”哈里苦笑,“但我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现在看见你……反而让我感觉很安心。” “以诺”微微眯了眯眼睛:“为什么靠近你我们会惹上麻烦?” “……直觉,我说不上来,”哈里慢慢靠在椅子上,仰头看头顶的壁画,“我没有预知的能耐,不过从踏上这片土地开始,我感觉很多事都在失控,我抓不住方向,记得我几个月前还兴冲冲地告诉你我成为正式驱魔师的事吗?那时的我可还真是天真,现在开始执行这些任务,才发现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神父,我很茫然,找不到目标,或许是因为我的动机一开始就是不纯的吧。” 哈里把心里话憋太久了,他只是一个即将成年的孩子,本不当承担这些压力,却不得不佯装成熟,所以在看见以诺时,这么久以来的压抑终于能找到一个分担的人,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一看见以诺就很乐于倾诉。 “以诺”注视着哈里:“为何这么说?” 哈里陷入了沉默,眉毛纠结,过了很长时间才下定决心开口。 “神父,我的时间真的已经不够了,如果在我成年之前,还找不到解除诅咒的方法,让……就会死。” “让?” 哈里未曾发觉眼前“以诺”的异样,只当对方不解让会死的原因。 “很久以前,我一直在做一个梦,”哈里闭上眼睛,不忍回忆,“梦里有无数天使围着我,警告我,要我解除让身上的诅咒,否则,在我十八岁那一年,他必会以最残酷的方式与我断绝。” “我从没告诉过你们这些,谁都没有说过,只是一个人深受困扰,我可以像你们期望的那样,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永远不要踏足驱魔师的世界,但如果代价是让在我成年时消逝,我……没法置之不顾。” 五年……还是六年前?哈里想不起来,总之是突然有一天,噩梦的频繁出现他意识到让会死,自此阴影笼罩在哈里的心上。 哈里掩面:“没人知道让从何而来,又为何在羽翼上捆缚了荆棘之咒,唯有解开我的身世才能知晓这一切,我花了很长时间才从诺瓦那里得到我身世的只言片语——关于我的父亲还有梵蒂冈,于是我踏上了驱魔这个你们不肯让我涉足的领域,为了找寻自己的过去。” “现在,我感受着阴影不断逼近,却毫无办法,我真的很害怕等待我的是某个惨烈结局,由现实亲手将我送入泥潭。” “哈里,让……对你这么重要吗?” “当然,神父,”哈里面向“以诺”,没想到对方问出这种有些可笑的问题,“从我有记忆起,让就是我生命的一部分,神父,你不明白……我……” 哈里哽了一下,唇齿打颤:“我爱他,我……深爱着他,无论让怎样爱忘事,添麻烦,我都无法克制自己对他的爱和依恋。” 这本是哈里死都不会说出的话,是他会带入坟墓的沉寂之言。 “以诺”露出诧异之色:“你说的爱……是我想的那样吗?” 哈里沉默良久,点了点头:“是……我也清楚……天使永不可能和人……” 他说不下去了,内心为此煎熬不已:“这或许是一种耻辱,就像是普世的道理——神对人的爱就是恩赐,人对神的爱就是亵渎。” “这个秘密藏匿太久了,早让我身心俱疲,”哈里疲惫地靠在前面的椅子上,再次重复,“我找不到出路。” “以诺”温柔地抚摸哈里的头:“这不是你的错,哈里,你愿意告诉我这些,让我非常高兴。” “你不会觉得可耻吗?神父,不仅仅因为我爱上了同性,还因为我爱上了一个圣洁的神之造物。” “人类本身也不过是神之造物,有什么分别呢。” “以诺”说着靠近哈里:“我在这里已经调查了很多天,或许我可以给你一些建议,帮你走出困惑。” 哈里轻轻点了点头,安静听着。 “哈里,我将会告诉你关于梵蒂冈的一些过去,可能会让你觉得绝望甚至难以置信,不过相信我,这能够让你豁然开朗。” 哈里狐疑:“神父你和塞纳都已经调查得这么深入了吗?” “只要肯想办法,总是能找到门路,哈里,你终会达成自己的目标,看见真实并斩断罪恶,就像你的父亲那样。” “我的……父亲?” “是的,哈里,你的父亲,我可以告诉你许多你所不知道的事,关于他如何英勇,如何……伟大。” 哈里陷入了迷瞪瞪的恍惚中,看着“以诺”的双眼,无法抽离思维。 “以诺”的面目缓慢转化,变回了赫莱尔,黑色的双眸满是愉悦与得意。 他靠近哈里耳畔,温柔地,耐心地叙说——这是恶魔的低语。 乔安娜支撑起自己的头,慢悠悠开口:“在我还是一个少女的时候,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充满了美好的期望,尽管我发誓终身信奉神,但仍旧对世俗的一切抱有期望与好奇,当然,也包括爱情。” “我和教皇的相遇谈不上多么的浪漫或者惊喜,仅是非常平淡的相遇,相知,然后是不受控制地彼此吸引。” 以诺和塞纳的神情同时一震。 “我知道教义要求他必须保持独身,终身不可陷入俗世之情,但对于那时的我们来说,这真的是一条非常残酷的规定,在现世不断改换的情况下,为什么还会有这样不近人情的规矩。” “就在他成为教皇后不久,梵蒂冈开始出现了事关恶魔的混乱,但那会儿真的微不足道,在这里,根本不会有恶魔能够生存下去,”乔安娜脸上闪过悲哀,“但我的爱人却将此归罪于自己,并认为是他违背教义才引来了恶魔在国家中游荡,与我彻底斩断来往。” “很残忍对不对,”乔安娜斜依着身旁的支撑,“之后教皇开始着手驱魔,那个流窜的恶魔很狡猾,教廷一度束手无策,我不忍心看着我的爱人为此事日渐憔悴,决定告诉他一件事。” “什么样的灵魂最能吸引恶魔呢?”乔安娜侧目,话锋一转,像是在询问以诺和塞纳。 “最纯洁无暇的灵魂,”乔安娜露出了冷酷而诡异的笑容,同时慢慢将手交握在腹前,“而辗转浮世的人类已经失去了神赋的纯洁魂魄,只剩下一团肮脏的浑浊,这种情况之下我们毫无办法,恶魔的势力终会一天天扩张,教众苦不堪言,我们作为神职者怎么能视若无睹。” “唯一的办法只剩下设计陷阱,我们必须使用最后的对策。” 乔安娜露出追忆的神情,带着甜蜜的痛苦。 “孩子,刚出生的孩子的灵魂最为纯洁。” 塞纳和以诺愕然,预感他们将不得不听见某些摧毁他们过往观念的话。 “但是……去哪里找孩子呢?这是唯一无法告诉教众的要求。” 修女摸着自己的肚子:“所以我做出了我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事。” “我和教皇的孩子,将会成为诱饵。” 塞纳本就苍白的脸更加血色褪尽,为恐慌和愤怒而身体发抖。 不过上任教皇还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孩子的计策…… “但是!”修女的表情凶恶了起来,“一个人背叛了教皇,才让原本完美的计划以教皇阁下以性命收尾!” “谢伊!谢伊·奥利文!他背叛了教皇阁下,他背叛了我们的约定!他!必将永坠地狱!” 修女慢慢收起自己的狰狞:“你们觉得意外吗?曾身为红衣主教的奥利文为什么要做出最无法容忍的背叛?不过……他也亲尝了这份痛苦……真是可惜啊……” 以诺忍无可忍:“你什么意思。” 修女挑起她的眉睫:“我和教皇阁下的孩子并没有被用作诱饵,因为在教皇阁下准备驱魔的前夜,原本作为诱饵的孩子被人偷走了。” “那个人带着偷来的孩子连夜逃离梵蒂冈,去往国外边陲小镇,甚至自顾自给那个孩子取了名字,”修女笑出了虚幻的眼泪,“犹尼耶,他给那个无名无姓本该为伟大事业献身的孩子取名犹尼耶!他抚养那个孩子,用自己的余生来赎罪,但又能怎样,他背叛了神,他背叛了自己的信仰,他就该尝尽背叛苦果!” “他竟然真得蠢到以为永远不会有人揭穿他的罪行,”乔安娜狂笑起来,“隐瞒有什么用?犹尼耶迟早要知道这一切,看看那个缺失母爱的孩子,我告诉他奥利文引发了梵蒂冈的灾难,让他去和奥利文对峙,短短几个问题,就足够将奥利文彻底没有翻身余地。” 最后乔安娜几乎是咆哮出声:“奥利文是这个世界上一切灾难的开端!他毁了一切!” 这是一群疯子! 现在他们就连卡特神父的灵魂都不放过! 这样的世间怎么配拥有神? “你们……不配称为神职者!” “难道卡特就配吗?难道他就无罪吗?如果不是他教皇就不会死,如果不是他梵蒂冈就不会变为如今的模样!” 以诺无法形容心中翻涌起的情绪,怎么会有人将一场集体谋杀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而他们又蓄意接近犹尼耶,制造灾难,让犹尼耶成为捅向卡特神父的利刃。 明明知晓一切,却还是引颈受戮,卡特神父到底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看着犹尼耶将寒光刺向自己? 谁又能说清,用这种愚蠢方法杀死一个孩子,到底是为了他们口中的大义,还是仅仅为了掩盖自己丑恶的过去 和那天一样,以诺感觉眼眶发烫,让他想要撕碎眼前这个疯狂的恶魔。 以诺意识模糊,仿佛看见极暗与极昼在自己眼前分割,看见无数的天使在光暗交错处搏杀。 这就是他们一直以来遍寻无果的灾难起源——这些人为了掩盖自己的肮脏行径,选择了更加背德的方式来销罪,引来了最可怖的恶魔领主,让那些驱魔师们不得不以性命夺回片刻安宁。 或许乔安娜说的是对的,这是注定的人为浩劫。 不可避免。 ☆、重归 胸口是窒息的痛苦,以诺弓身,思维乱作一团。 这就是事实,是卡特神父用生命保守的秘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卡特神父盼望的依旧是犹尼耶不要被这些肮脏的过往侵蚀。 而这些人,夺走神父的生命,污蔑他,要他死后依旧不得安宁。 这样的土地,神又能在哪里落脚? 以诺紧紧抱住头,不让极端的痛苦榨干他的思维,饶是如此,他也已经濒临崩溃。 直到一双手从背后紧紧拥住他。 “以诺,清醒一点。”塞纳的手有些无力,但还是尽可能环住以诺的身体。 他能感受到以诺的痛苦,知道面对这个事实,以诺的内心该掀起如何的惊涛骇浪,但此刻除了给以诺一个还算温暖的拥抱,塞纳做不了多余的事。 “……你听见她说什么了吗?塞纳,”以诺转头,那双湛蓝的眼眸已经变为浅金色,“他们引来恶魔,把灾难带到这片土地,让无数无辜的人殉葬,却还以此为荣。” 以诺有些哽咽:“原谅他们?爱他们?这不是一个笑话吗?” 乔安娜站在远处,露出一种可以说得上欣赏的神情,她咀嚼属于以诺的痛苦,感到愉悦万分。 “不要受到她的影响,”塞纳捧起以诺的头,“看着我,以诺,我知道你很痛苦,但你不可以在这里理智溃散。” 要是放任以诺释放他的力量,带来的灾难恐怕堪比恶魔降临。 塞纳的眼中倒映出来一个金色的影子,这是以诺的灵魂,炽热而强大。 在此之前,塞纳从未得见以诺的魂灵,一时被眼中所见惊得说不出话。 地面再次出现了不规律的颤抖,乔安娜看向上方,低声喃喃:“开始了。” 说罢,她的灵魂逐渐虚化,透明,最终消失不见。 以诺有些艰难地闭上眼睛,与自己心中难以抑制的愤怒对决,他仍旧记得自来水厂的灾难,不想再一次落入无限追悔。 但他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法缓解心中勇气的怒火和暴力倾向。 塞纳同样焦灼万分,只能尽力用自己称得上苍白的言语安抚以诺。 倏尔,塞纳看见了以诺眉心间浅浅一闪的金色,想起了什么。 临行之前,拉结尔给予过他们祝福,他既然能看见未来,此刻的场景是否也在其意料? 怀揣着几分不安,塞纳伸出手去触摸那一点金色,感受到略高的温度,并无其他异样,而以诺所经历的则远远不止如此。 以诺察觉到有什么温和的力量如潺潺流水滑入心头,在抚平他的怒火,他在自己的意识中“看见”了一些特别的往事,那些他从未在意过的小细节。 而每一个闪回的片刻回忆或多或少与塞纳都有着联系。 以诺自己都未曾想过,能够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产生这种羁绊,他“看”着这些生命中的过往,不过是些无关紧要日常琐碎,但不知不觉,他突然察觉到自己流动的生命中产生了某些新的情感。 和对待卡特神父、犹尼耶不一样,这是全新的,能够激发他不同一面的感情,面对这些日常,他满腔的怒火渐渐熄灭,以诺感受到截然不同的温暖。 从某个角度而言,这些突然出现的回忆,唤醒了他心中深藏的向往和柔软。 告诉以诺他并不是被抛弃的可怜家伙,他的生命中已经出现了更多的不可替代,教会他生命的新意义。 但以诺不了解,也从未经历过,这些记忆闪回更是快地捕捉不及,根本不给他仔细分辨的机会,再清醒过来的时候,看见的是面上毫无血色,担忧不已的塞纳。 “刚才……发生了什么?” 塞纳摇头:“不知道,大概是拉结尔的某些特殊祝福起作用了,总之你清醒过来就好。” 说着塞纳又慢慢压低身,好让自己舒服一点:“这里不能再待了,别管那个疯女人,我们去找出路。” 以诺仍旧有些懵,但还是能意识到这里不是就留之地,弯腰把塞纳抱起来:“这里是比刚才还深的地下,你有什么关于出去建议吗?” “不,等等,我自己能走。”塞纳尴尬不已,尽管这里只有他们两人,但塞纳还是感到满身不自在。 “你太虚弱了,”以诺低声,“别乱动。” 以诺的神情看起来也有一些别扭,他搞不懂自己,仅仅是抱起怀里的人,他感受到一种沉甸甸的担忧,他不希望塞纳在这里有什么不测,虽然现在还没发生什么实际的危害,但以诺有些心疼。 塞纳光顾着尴尬,也没发现以诺脸上的细微面部变化,无心继续纠结,指了指阶梯:“我们先去那里查看一下。” 教堂在颤抖,石块簌簌落下,砸落在地的巨响惊醒了哈里的神游状态。 “发生了什么”哈里仓惶起身,一回首,却发现刚才一直坐在一旁的以诺不见了。 哈里环顾一圈周围,空无一人,刚才的一切仿佛是幻觉。 但无暇关心这些,哈里赶紧联络驱魔师小队,交代完应当注意的事,哈里仍旧有些魂不守舍。 “以诺”方才说的话萦绕不去——你必要选择和你父亲一样的路,才能拯救这里,你需要一个重要的媒介,践行最终的预言。 哈里揉揉自己的耳侧,不知为何耳中发蒙,他想知道以诺和塞纳到底使用了怎样的调查手段,才能挖出这么多深藏的往事。 无暇分析更多,哈里急匆匆奔出教堂,他需要去找教皇,如果刚才从“以诺”那里听来的话是实情,那可太糟糕了。 就在哈里狂奔去找教皇的路上,犹尼耶已经抵达了祭祀处,将储有卡特神父灵魂的十字架摆在光滑的台面上,迷迷瞪瞪的神游修士们聚集在台下。 赫莱尔从一侧走到犹尼耶身侧:“去安抚了一下迷途的小羊,希望我没有来晚。” “时间正好。”犹尼耶轻声,他其实并不喜欢赫莱尔,不打算追问他做了什么,他们之间仅仅是相互利用,再无更多。 赫莱尔想要的是逃离,必要以纯净灵魂供养方能让他离开驱魔师以咒封禁之地。 犹尼耶要的是让梵蒂冈重现往日辉煌,现在神逝谣言甚嚣尘上,信仰者心中的信念逐步崩塌,他希望即使恶魔占据了这个世界,梵蒂冈依旧是一片净土。 就像是洪水后的方舟,梵蒂冈会承担拯救人类的职责。 说来确实可笑,这个目的的达成却有着恶魔的推波助澜。 犹尼耶摇了摇头,不去想那些让自己动摇的事。 摆放好十字架,犹尼耶默默合掌祈祷,希望再睁眼的时候能看看见一个新世界。 赫莱尔扫视台下的人,能感受到源源不断的力量涌入身体。 是人类镇压了他,现在,又是人类解放了他。 这就是神创造的东西,是神要我仰望的存在,赫莱尔在心中发出轻蔑的笑声,现在就让审判的钟声敲得更响一些吧,看看这个世界最终留下的荒芜。 透明的光芒从十字架中迸射出来,穿透封闭的穹顶,直上云霄。 同时尘封的力量蠢蠢欲动,地面在翻涌人们眼不能见的黑色泥沼,无数只手从其中伸出来,挣扎,想要抓住实物。 赫莱尔张开双臂,畅快地呼吸,拥抱这个将为他打造的世界,这会是第二个地狱。 当然,基于他和犹尼耶的契约,只有梵蒂冈会成为黑暗中的孤岛,但生存在这里的人们,并不会像犹尼耶期望的那样纯洁无瑕,很快,这片所谓净土也会堕落。 可别说是我不守信用,毕竟别相信恶魔不是人人皆知的真理吗?赫莱尔露出自己的尖牙,笑着。 哈里还是慢了一步,就在快到大教堂门前时,一阵风席卷而过,将他带离数米远,下一秒,大教堂像是不堪压力,伴随嘭的一声巨响,整个建筑爆裂开来。 碎石乱飞,巨大的石块压垮了并联的建筑,转瞬整个梵蒂冈的核心变为一地狼藉。 天上开始下雨,是血色的,但落到地下时,又变成粘稠的污泥,淹没一切。 哈里呆呆地站在原地,唯一能做的只有看着大教堂崩塌时带起的滚滚烟尘。 地下,以诺抱着塞纳走到阶梯前,走上破败的石板,可以看见脚下是一个方形的平台,被咒术封闭。 “以诺,让我靠近点,别这么紧张,我还没到生活不能自理的地步。” “小心。”嘱咐过后以诺才放下塞纳,仍旧像是看着崽的母鸡,紧紧拉着塞纳的胳膊。 塞纳趴下身,去触摸这个石板,他没有感受到任何特别之处,又好奇地左敲右瞧。 以诺时刻注意周围,防止乔安娜去而复返,出其不意出手。 未料危险没有来自不知何处的乔安娜,突然一束炫目的白光穿透而来,直直射在石板上。 以诺眼疾手快拉开了塞纳,但很快发现这束光没什么实质的伤害,在石板上投影出一个十字的模样。 “等一等,”塞纳止住还要把自己继续拖离原地的以诺,“我再看看。” 塞纳伸出手,去触摸那光,发现它甚至能透过自己的掌心而不留下任何贯穿痕迹,仿佛自己的手是透明的。 “以诺,你试试。” 听从塞纳的指示,以诺也试探着伸出手,结果和塞纳一样。 “这穿透性……不过在这种地方,也不用讲究什么科学……唉唉唉……” 石板以光点为起点,开始开裂,以诺当即抱住塞纳闪避开,眼看着石板锵然崩碎,一股凶猛的劲风从开裂的石板底下倾泻而出。 不过说它凶猛还是太温和了,实际上以风口为中心,一切都被卷起来,连塞纳和以诺都不受控制地被风刮了起来。 “抓紧我的手!” 但以诺说晚了,两人同时被狂风掀了上去,这时他们才发现上空不知何时已经不是封闭的,而是空旷的天幕,一层又一层的黑云挤压,巨石和烟尘都在到处乱飞。 在被风吹开的洞口周围,可以模糊看见站着一圈黑色的人影,低头往下看。 来不及看清这些人,塞纳和以诺被甩到了地面上,塞纳疼得打了两个滚,谢天谢地没有摔出什么毛病。 因为灰尘太密了,他根本不知道以诺被丢到了哪里。 再看周围,不知何时变成了黑泥覆盖的大地,污泥足到膝盖,散发出恶臭。 那些刚在洞口围观的黑影双手高举上天,跪倒等待着,说着旁人不懂的语言。 塞纳看见无尽的黑雾从两人刚刚逃出的地下散出,再看周围,塞纳陡然发现景色太过熟悉。 这……不就是大教堂吗? 不过现在,整个教堂都化作了一地废墟。 带着不解和极度震惊,塞纳看向黑雾中心,撇开浓厚的黑色,人影逐渐清晰。 影子张开了黑色的六翼,称得上优雅地悬浮在空中。 “呵,美妙的回归。” 路西法垂眸,睥睨足下的灰败万物。 ☆、搏杀 万物在凋零。 城楼崩塌作废墟,植物枯萎灰败,无辜的人被转瞬掐断生息。 这是为路西法专门打造的“宫廷”,腐朽与破败为基底,黑暗与堕落为永恒不散的囚笼。 无数恶魔从泥泞中挣扎而出,去向更远的方向,辐射向梵蒂冈以外的城市。 此刻,作为源头的梵蒂冈反而保持了一种诡异的和平,除了路西法,并没有出现恶魔军团肆虐的场面。 路西法降落在地面,目光朝向一个方位,缓步走过去。 “转变的过程并不顺利呢,”路西法喃喃着,伸手,淤泥之中一个人被他的力量吸起来,浮起在空中,路西法直视自己掌中的人,“他们把你丢下来的时候似乎夺走了你的一部分。” 以诺的脖颈被无形之力紧紧扼着,难以喘息,无论如何伸手抵抗,也无法改变路西法掌控他生死的事实。 路西法露出了遗憾的神色:“他们用灵魂填补你的缺失,未免太过愚蠢。” “你本就就不该拥有生命,不该拥有感情,更不应该灵魂,没有生命的冷铁才是你该拥有的模样,神……又在开什么玩笑。” 路西法自顾自喃喃,将以诺拉近:“我开始好奇了,如果我继续用力,你是否会像这土地上的生灵一般死去” 以诺感觉吸入肺腑的空气逐渐稀薄,最终停止,眼前闪烁成片。 “砰。” 枪声响起,银弹停在路西法手腕旁毫厘,他略侧目,看见塞纳摇晃着举枪朝向他。 “松开以诺。”塞纳艰难吐出这几个字,他看清了路西法的面容,冷峻而邪肆,他们曾在梵蒂冈中无数次擦身或同行。 赫莱尔……自己早该想到这个名字的问题所在,塞纳暗骂自己的松懈。 “尽管我并不讨厌拜蒙,但对于他的契约物我也没有留情的职责,”路西法手指轻转,塞纳的手腕立刻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旋转,“这是我和以诺的事,你要做的只是老实站在一旁好吗?” 枪掉入足下的泥沼,塞纳因痛苦而脸色发青,紧紧握住自己的小臂,张大嘴却发不出声音,他的手已经松垮垮垂下来,腕部传来一波一波的疼痛。 “不……要……” 以诺在眩晕的间隙看见塞纳正在遭受的事,无力的愤怒再次充盈在他脑海。 不要再带给他最亲近之人苦难了,不要再让他眼睁睁看着一切而无法扭转。 以诺极其艰难地抬起手,放在自己的颈侧,他触摸到了无形的禁锢。 用用力,还有那能灼烧任何邪恶的力量,拜托在这种时候发挥出应有的力量好吗! 以诺的内心在无声咆哮,只是眨眼的瞬息,以诺混身燃起金色的火焰,空气因为高温而扭曲。 脚下的淤泥被蒸发,独独以诺足下出现了光洁的空地。 “呵。” 路西法没有迟疑,立刻后退几步,望着在火焰中燃烧的人影,他眼底出现了罕见的狂热。 束缚被挣脱,以诺重新呼吸到了空气,跌落在地面。 以诺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旋即转向塞纳,仓促地爬起来,自淤泥中艰难走到塞纳身边。 “你的手……”以诺颤抖着托着塞纳的手臂,不知所措。 “没有伤到骨头,别管这些了,”塞纳冷汗涔涔,看着以诺,“先想办法处理……路西法。” 以诺从塞纳的眼瞳中看见了自己,他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此刻的模样——火焰丝丝缕缕攀附在周身,如同有灵。 “哦?比起眼下险境,你更关心自己的朋友吗?”路西法像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事,露出玩味的笑容,“他们把你伪装成人类的计划很成功,至少你学会了最没用的担忧。” “躲好。”以诺低声丢下这句话,转身面对路西法。 “你现在完全不是我的对手,以诺,”路西法顿了一下,“老实说,呼唤你在此世的名字还是让我很不习惯。” “闭嘴。”以诺不顾足下的泥泞,飞快突袭而上,先发制人,并不打算给路西法说话的机会。 “看来杀戮的血性依旧跟随着你。” 路西法的手掌在眼前一挡,泥沼翻起,化作护墙纠缠上以诺。 污泥从四面八方卷住以诺,限制他的行动,火焰蒸发了泥水,但更多的阻挠扑向以诺。 “你现在的姿态无法发挥你的全部实力,他们剥离了你的记忆,连带还夺去你驾驭这狂躁之力的能耐,”路西法满目怜悯,“看起来真狼狈,完全失去了收藏的价值。” 以诺搞不懂路西法在说什么,在他耳中全是嗡嗡的鸣声,身体逐渐下沉,泥水裹住了腰身,还在向上。 “神似乎没有给你回忆的能力,啊……废品。” 路西法再次靠近以诺,看着正在不断被泥水侵吞的以诺,污渍已经在后者脸上留下斑驳痕迹,以诺伸手想给近在眼前的路西法一拳,但他根本做不到,手僵硬地停在半空,再难往前一寸。 “看来你的光辉只在堕天之战中短暂闪耀,我真为你感到遗憾,”路西法摸了摸胸口,自嘲地笑道,“这里还留有你穿透的痕迹,但看看现在的你,没有神的加持,你仅仅是一个可笑的弃子。” 路西法挥动翅膀,飞到以诺头顶上方:“永别了,以诺。” 以诺感觉头上被重重一压,身子当即陷入泥沼,来不及挣扎,就被吞噬了。 “啧……”路西法低头观望了一会儿,但没有看见任何他期望的画面。 远处闻讯而来的驱魔师队伍正在不断逼近,路西法此刻并无恶魔军团的守卫,只一个人在教堂的废墟上飞舞。 他想起了十八年前,也是这样的场景,获得源源不断婴儿灵魂供养的他,撕裂了地狱之门,降落在这片土地。 正赶上驱魔师们前仆后继地来送死。 没有人能想到进行这种饲喂恶魔禁忌之举的是教皇,包括路西法都觉得非常可笑。 十八年后,教皇的亲子,又解救他于驱魔师的咒术。 这就是……自诩虔诚信神者所做的事,路西法的唇角逐渐扯出一个残酷的笑容。 驱魔师的子弹远远射了过来,如密密的急雨,路西法指尖在虚空轻轻一点,时间凝滞,待时间再次流动之时,子弹掉转方向,带着千钧之力穿透驱魔师脆弱的躯体。 不断上前的驱魔师队伍停顿了片刻,血花爆裂,残肢飞溅,碎片漂浮在淤泥上,最终被淹没,空气中泛起更加浓郁的腥臭。 路西法已经看倦了这种场景,杀死人类带给他的快感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他的心和热血早被地狱千年如一日的枯燥沤凉了。 只有堕天之战时,从云端坠落的耻辱和愤怒足够让路西法有继续存续的欲望,可惜这些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他本期望以诺能再次唤醒自己沉寂的期望,现在看来,这片土地的确已经被神抛弃了。 驱魔师并未后退,他们这一代是听着梵蒂冈过往灾难长大的,再多的恐惧和懦弱在此刻都必须被丢弃,即使以尸做城,也绝不可退缩。 路西法任由继续攻击的驱魔师向自己洒来圣水和银弹,被祝福过的十字架在他眼中仅仅是一个装饰。 “没用的。” 路西法走到一个已经射光子弹的驱魔师眼前,伸手捏住他的脑袋,在绝望的凄惨嚎叫中用力碾碎了对方的头颅。 “没用的。” 黑色的羽翼刺穿全副武装的身体。 “统统……都是没用的。” 手上的鲜血滴滴答答落在泥沼,路西法笑着,步步上前。 亲手处决蝼蚁的感觉并不是特别好,谁会对毫无反抗之力的猎物产生兴趣呢? 想至此,路西法的目光转向了刚才他一直忽略的塞纳,原本他是准备把塞纳的生死决断留给另一个人的,不过现在反正都已经很无聊了,不如试一试拜蒙的契约造物是否有什么特别之处? 塞纳看着黑影走向自己,无比冷静,他理解了沃茨他们那群驱魔师最终为什么使用了如此绝望的方法对抗路西法,确实,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办法了。 绝对力量之前,不得不低头。 “已经放弃抵抗了吗?” 塞纳轻笑:“不,我已经在抵抗了。” 消极以对,让路西法无法获得任何杀戮快感,这就是最后的抵抗方法。 “狡猾的人类,”路西法伸手将塞纳提起来,“如果我赐予你不带任何痛苦的死亡,你会认为这是我的仁慈吗?” “你和这个词并不配。” “说的对,但你们口中无比仁慈的神却不会在此刻出现,神正看着我所做的一切,是不是可以认为神比我更残忍” “……” “无……”后面的话断在口中,路西法突然松开了手,塞纳摔回地面。 在路西法的胸口中间,金色的巨大剑锋刺穿了他。 从他六翼的缝隙间,可以看见绰绰的金色火焰。 然而路西法的脸上并没有痛苦,反是无与伦比的狂热与欢喜。 “我……就知道,就知道!” 路西法仰头笑起来,浑身一震,那锋利的剑被甩开,他已经飞上了天幕。 没有了路西法身体的遮挡,可以看见后面被金光卷起的人。 以诺执剑,艰难喘息,就在刚才,他经历了生死之刻,如同落入无尽之海,看见了那曾烙印在他记忆中的碎片化过往,知道了些许关于自己真身的线索,而他的成长过往又带给他撕裂的虚无感。 如塞纳时不时说起的玩笑话那样,他并不是人类。 但是关于自己的真实身份,以诺依旧如雾里看花,不知实情。 以诺紧紧盯着手中的剑,它造型古朴简单,手握处仅以羽毛雕刻做饰,但能够引导以诺身上的力量,发挥出最大的实力。 无暇继续观察手中剑,强大的威压从天上盖了下来,以诺不得不立刻举剑反抗,身体不堪重负,发出轻响。 “让我好好乐一下吧!别让我失望!” 路西法俯冲下来,十指为武器,与以诺缠斗在一起。 以诺全凭本能行事,陷于被动的反抗。 泥浆掀起,变为厚厚的帷幕,阻挡其他人插手这场战斗。 不知为何,以诺像是看见了金色的云层,自己不是在现世的地面与恶魔厮杀,而是进入了云端,冲锋陷阵。 “这就是千年前的盛况,是我在堕天中经历的一切,”路西法不顾自己手掌已经被削作白骨,握住以诺的剑,“我留给了你礼物,是米迦勒或者神都无法清除的标记,我必将带你堕入千重地狱,以做我最终胜利的战利品!” 疯言疯语!以诺将听见的内容全部归入废话的行列,此刻他需要做的仅仅是尽可能压制路西法,如果可能,最好能把他赶回地狱。 这场战斗足以令天地色变,金色火焰刺穿黑雾,而黑色泥沼又翻起千重巨浪,天与地难分彼此,光与暗交错不止。 周围的温度不断升高,本就是邪祟化作的泥沼承受不住这圣洁的力量,愈发稀薄,塞纳终于能窥看到遮挡后的状况。 尽管不知道以诺在陷入泥沼时经历了什么,至少此刻看来他没有发狂,也并未在战斗中落于下风。 神迹总算在该出现的时刻降临。 不过周围的驱魔师已经抵抗不住两人交战的威力,不断向后退,地面过膝的泥水开始下降,血雨停了下来。 塞纳慢慢挪动自己的身体,皮肉有一种烧焦的错觉,眼见以诺和路西法愈战愈烈,根本看不见结束的预示。 一样东西忽然从塞纳怀中滚了出来,在被泥水淹没前,塞纳匆忙用还能动的手把那个玩意捞了出来。 这是……哈珀在图书馆交给他的,父亲的遗物,这支笔上甚至还刻写着“约翰·斯托克”。 就是这个瞬间,塞纳眼前浮起一层雾色,他看见了某些场景。 关于未来…… 虚幻的问题忽然就获得了某些解答。 塞纳感觉眼眶浮起一层水雾。 拉结尔的祝福,原来是分给了自己一部分力量,能够在固定的时刻能够看见短暂的未来。 塞纳张大眼睛,牢牢盯着虚空,时间其实很短,但塞纳却觉得漫长得要过完自己的一生。 他看见了这场战斗的终结,还有自己的未来。 身子里的血液正在逐渐冷却。 拉结尔送他们离开时所说的话回响在塞纳脑海——终有一日你会窥破以诺的真身,而那时也是对你的审判之时,你只有一次决定的机会,你的选择指向两个结局。 原来自己看见的未来是这个意思吗? 虚幻未来的景色消失,塞纳回到了现实,看见的依旧是战斗的两人,但未来的脚步还在不断靠近。 塞纳看向手中的笔,这是仅有一次的机会。 只有——一次。 塞纳闭了闭眼,他说不清自己的心情,痛苦不已,又无可奈何,但是……他愿意。 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换以诺的未来。 ☆、消逝 塞纳挪动双腿尽可能远离战场中心,躲在暂时称得上安全的废墟背面。 如果有足够的时间,他其实很想写点东西留下来,但这是奢望,他能做的仅有按照自己选定的未来,写下终结。 塞纳咬掉笔帽,掏出沃茨的工作日记翻到后面的空白页,提笔写下了第一个字。 如哈珀所言,当笔墨自笔尖流淌的一刻,他奇迹般知晓了怎样驾驭这种力量。 毕竟他和拉结尔,双身同源。 以诺不知为何开始焦躁起来,骨子里躁动的血性正在不断侵吞他的意识,让他游走在现实与幻想的边缘。 眼中的路西法时而是拥有金白色六翼的炽天使,时而是凶恶难缠的恶魔。 周围有白光亦有血雨,虚虚实实,难辨真假,以诺的眼中出现了迷茫和痛苦。 “没错,就是这样,让我看见你的挣扎。”路西法语调愉悦,和以诺形成鲜明对比。 路西法其实好受不到哪去,羽翼已经被火焰灼伤,但他在享受战斗的快感,在地狱中可没有这样的趣事。 当站在顶峰久了总是会感到寂寞,所以才会再次挑战神的权威,而占有以诺则成了最佳选择,堪比给了神一耳光。 “喝!”本该结结实实落到路西法身上的一剑空了,以诺身形不稳,连变了几个姿势才站定,汗水如瀑而落,以诺能听见心狂跳的声音。 “你还在压制自己的力量?”路西法举起自己血淋淋的手,轻轻吹气伤势恢复如初,“看来你很清楚怎样的灾祸会在你发狂后降临。” 以诺恶狠狠低声:“闭嘴!” “但——以你现在半吊子的水平怎么战胜我?”路西法笑得狰狞,“我不介意和你在这里耗下去,但是那些普通人可就不一定了,几百年,几千年,他们终化枯骨,而我们还在这里战斗不休!” 路西法欺身而上,以诺反手格挡,在泥地中滑出一段距离,那种杀戮的渴望愈发明显。 “我的恶魔军团会继续扩张,审判将降临到人间的每一个角落,你无能为力。” “住口!”以诺调动全身的力量冲上去,近乎蛮狠地劈砍,毫无章法。 路西法看着以诺,眼底是深藏的兴奋。 “想想你为什么这么愤怒,是为自己的无能,还是现世的邪恶,”路西法技巧地闪避,“你已经看得足够多了,你知晓人类是如何堕落,更清楚你那洗涤一切恶意的力量一旦爆发,整个人间都会沦为死地。” “你害怕双手染上除恶魔以外的鲜血,你同情世人并自诩为人类的同胞,但这人性的天真本就不是你该有的。”路西法的的手突然突破重重火焰握住了以诺的手腕,而以诺的力量太过强大,瞬间就将路西法的手灼烧至皮开肉绽,但这些都无法让路西法收手,“你是杀器,是死物,是饱饮鲜血才能存活的珍品!” “我——”以诺挣脱路西法的手,怒吼出声,“为守护而生,绝不会堕落!” 这句话说出来不免有虚张声势之嫌,以诺知道路西法说的没错,他本身就是为绞杀恶存在的,并无自我判别能力,若不是卡特神父和塞纳…… “那就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路西法的力量再次膨胀,试图强行逼出以诺压制的能力。 以诺感觉自己的意识已经坚持到了极限,他快控制不住潜藏的神圣力量,他快要…… 柔软的东西突然拂过以诺的脸,他猝然一惊,伸手抓住那落下的东西。 是一片羽毛,属于翅膀内侧柔软的那部分。 更令人惊诧的是这羽毛上存有着天使的气息,以诺昂首,想知道羽毛源自何处。 路西法同样因为吃惊停在原地,仰头看天。 羽毛纷纷扬扬而落,很快就就铺满了地面,在这无尽的羽毛雨中,几个虚幻的天使影子降落下来。 其中一个六翼的天使降落在以诺的身侧,半透明的手放在以诺握剑的手上,赐予了以诺更多的力量。 就是这个瞬间,一支庞大的天使军团成型,天马与利刃盾牌,有序地排列在以诺身后,好像等待他发号施令。 路西法的眼睛睁大:“为什么……天堂之门明明已经关闭了,天使怎么还能出来……” 但没有人会回答他,以诺微微侧首向身旁的天使,他看不清对方的容颜,但能感受到对方传递给自己的温暖。 那些迷茫困惑全都烟消云散,以诺知道他永远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奇怪的是,以诺不知道为什么从身旁这个影子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不是来自天堂,而是人世。 “这都是幻影,”路西法愤怒地振翅高飞,一展臂甩下黑色的利箭,“给我变回去!” 天使军团整齐划一,抬手举盾,黑色的箭锋并未穿透这些虚幻的影子,而是被金色的弧形巨盾抵挡在外。 以诺握紧了手中的剑,脸上徐徐绽出少有的傲然笑容:“你不是渴望回忆堕天之战吗?如你所愿!” 这些虚幻的天使影子随着以诺动作而行,当以诺引剑而上之时,天使大军们同时展翅,从地面,从半空,举起尖锥形的天堂利刃,袭向路西法。 可怕的威压降落下来,游刃有余的狂放笑容消失在路西法脸上,他不得不收起翅膀来环护自己的身体。 以诺感觉自己像是在和最亲密的伙伴战斗,身旁的透明天使知道他的所知所想,时刻环护他,成为他最坚实的后盾。 手中剑的锋芒更甚,记忆中的战斗方式自手中变幻出,路西法的羽盾被切割出不规则的裂隙,黑羽乱飞,伤痕溅出大片的黑色血花。 形势完全逆转了,面对突然而来的天使大军,路西法毫无还手之力,那种耻辱感再次涌上路西法心头。 他是星辰,是最闪耀的骄傲,却在天堂门前被米迦勒手持圣裁之剑穿刺胸膛,带着赌咒之誓坠落云端,从九重天上落下的感觉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现在,不是米迦勒本人,仅仅是带着他意志的东西所化作的人形,就能够这样折辱他。 路西法在自己的羽茧中因耻感颤抖不止,他已经看见锋利的剑刃割裂了自己的羽毛,浑身的力量都被抽空了。 为什么!明明已经有了最纯洁灵魂的供养,自己怎么会败在这种东西手上! 没有人会回答,路西法眼看着自己的力量不断减弱,如同被抽干的泉水,本源源不断的力量不再涌现。 身体烫得发疼,路西法突然发现这并不是因为以诺,而是源自自己,路西法艰难低头看自己的胸口,那里正在发光,是十字形的,想要涨裂他的身体。 就是这股力量,在悄无声息地压制路西法的能力,许久,他才意识到这是什么,转而变得愤怒而无奈 原来是这样,路西法发出低沉的笑声,难怪这个灵魂如此纯净无暇,原来如此…… 他从始至终,都在神的算计中,从没有一刻掌控过命运。 忽然,锋利的剑削断了路西法的一片翅膀,毫无迟疑,金芒从断裂翅膀那缺处穿透过来。 以诺身后的天使大军同时挥剑向路西法,万剑穿心,如此而以。 黑色的翅膀垂落下来,那些天使的影子,还有满天的羽毛齐齐消失,无影无踪,这或许从头至尾,都只是以诺的想象。 唯一实际伤害到路西法的,只有以诺。 路西法看着没入胸口的剑却笑起来,咫尺距离,路西法摸了摸以诺的脸。 “果然是珍品啊,真想把你变成我的所有物,如果不是神的话……” 以诺只是又把剑往对方胸口推进半寸,他的脸上溅着黑色的鲜血,面容冷酷而肃杀,这个景象似曾相识。 路西法的面色已经平静下来了:“你还杀不了我,毕竟这不是真正的圣裁之剑,你,也不是米迦勒。” “我知道。” 路西法胸口的光芒愈发明亮,以诺同样为此吃惊。 “打败我的是神,”一线鲜血滑落路西法的唇角,“呵呵呵,我们都在他的算计中。” 路西法抬手,握住以诺的剑锋:“但我不会这么简单听任摆布……” “你那痛苦的根源,是我赐予的,现在,它终于能够派上用场了。” 染血的手在剑锋上滑过,最后落到以诺胸口:“杀戮的罪咎永远会追随你,这是血咒,即使再次败给神,我也……绝对会让你落入地狱!” 以诺的肩膀抽搐了一下,很快疼痛开始蔓延,这令其眼瞳骤缩,他苦苦克制的力量受到路西法的牵引,即将决堤。 “以诺……毁灭这个世界的往往不是极致的恶,而是极致的善。” 路西法低低笑出来,低沉魅惑。 以诺握剑的手发颤,一点点松开,这阵痛带动出尘封在记忆中的无数往事,全都有关人类的罪行。 不……不…… 以诺紧紧抱住头,火焰愈发炽热,直至完全包裹他,路西法冷眼看着这一切,坐倒在地,等待着。 他会看着以诺恢复真身,然后清洗这个世界,令一切都不复存在。 “咳……”鲜血喷洒在纸页上,笔墨已经用尽了,最后留下一段粗糙的笔触,痕迹断断续续。 塞纳的手歪斜,笔咕噜噜滚了出去,化作齑粉。 纸页上描述出方才和以诺并肩作战的天使军团,这样写道:“……无穷无尽的光影一同袭向路西法,最终由以诺落下必杀的一击,贯穿了路西法的胸膛,斩断这个恶魔的罪孽。” ——用它能织就幻境,写字为真,化画为实。 是的,那些同以诺一起战斗的天使幻影,都是塞纳用这支笔创造的,加入塞纳的力量能够抚慰以诺躁动的暴力诉求,令其保有神智不被侵蚀。 这耗费了塞纳近乎全部的力量,但确实起作用了。 塞纳无力地笑了笑,知道艰难的战斗只是打赢了第一步,接下来等待的才是最残酷的。 他缓缓站起身,扶着废墟,等待那已经看过一遍的未来,更清楚自己会遭遇什么,但塞纳不会恨任何人。 远处包裹以诺的金色光芒逐渐褪去,如同散离的朝阳之辉,光芒之后是一个高大的金红色,那影子慢慢舒展,火焰裹挟着一双伸展的六翼。 撒拉弗。 人类与死灵同时看着这尊不知何处而来的“天使”。 塞纳能听见心底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是什么。 ——终有一日你会窥破以诺的真身,而那时也是对你的审判之时。 塞纳感觉自己的眼睛睁不开,这光刺得他眩晕欲呕。 金芒在收敛,那之后的影子完全清晰,但大家却同时惊得说不出话,唯有路西法仿佛早已看破一切般冷视。 这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使,他没有柔软的羽翼,也没有火焰的暖光,寒意自他周身散出。 若是靠近可以看清羽翼的构造,那是一瓣一瓣类似羽毛的金属物件,有序地排列在一起,若是可以,称为钢铁之翼应该更加贴切。 这不是天使,亦不是世间可知的任何生灵。 以诺从来都不是一个生灵。 他是一样—— 死物。 塞纳仰望着以诺,发自内心为这一幕感到震撼,很多曾经无法理解的事,都在此刻得到了回答。 以诺来自天堂,是神赐予人类的惩罚,也是最后的救赎。 他是米迦勒斩伤路西法的圣裁之剑,是摩西带领信徒劈起千层红海的摩西之杖,是唯有王者堪能拔出的石中剑。 其流落千年祈愿重归神之故土,颂真言千载甘为殉道使徒,即便神抛弃人类已久,以诺也必将担负起探路求道的职责。 这才是以诺,由众天使羽翼所锻造而出的圣裁之剑,专为斩断世间的罪恶而生,是唯一能伤害路西法的存在。 因此,他绝对不该拥有人性和情感,仅有的职责就是杀伐。 用杀戮来裁定正邪。 以诺完全换了一个神情,金红色的眼眸冰冷地看着地上的路西法。 毫无迟疑,以诺伸出手,慢慢探入路西法胸腔,直至贯穿。 路西法抽搐了一下,以方才插入身体的剑为中心,身影逐渐消散,像是抽离的丝线,他俊美的脸还是带着傲然的笑,他不会死去,只是在接下来的无数岁月,他依旧只能在他的地狱称王,不可再跨越地狱之门。 就像他曾说出的那句话——宁在地狱为王,不在天堂为奴。 这只不过是他对自己下的诅咒。 地面的泥沼开始沸腾,汇聚向路西法,最终变成一个漩涡,吞噬路西法,一枚闪亮的东西自他身体弹出,落到不明之处。 不顾胸口的致命伤,路西法凑到以诺耳边:“我……在地狱等你。” 路西法陷入地下,在无人注意之处,一道黑色的烟雾脱离,融入人堆。 以诺低头看着路西法消失的地方,神识却已经不属于他,此刻占据以诺内心的不再是人类的情绪,而是唯一的指令——肃清。 他是为消灭恶而生的,路西法打开了地狱之门,在这片土地上还有恶魔在横行,现在,是清扫的时刻了。 但内心却有些动摇,若是他飞上高空,降下斩断罪恶的圣雨,那么除了恶魔,但凡手上沾染罪恶的人类也会被消抹,无论这个罪多么微不足道。 以诺突然抓住心口,覆盖在脸上的冷面开始松动,他不该为其他生灵顾虑,有罪就该扫除,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个世界会变成绝对洁净的存在! 但模糊的记忆中不断出现一个人影,告诉他世间的是非曲折,不能以黑白尽数分划。 以诺慢慢松开手,强迫自己认清肩负的职责,路西法的影响还在,必须尽快做决定,他痛苦地闭紧眼睛,压制自己的犹豫。 我是剿灭邪恶的剑,这是我的使命! 想罢,以诺仰头望天,骤然展翅高飞,欲跃上云端,降下洗涤人间的圣雨。 就是这一刻,以诺看见足下一个小小的身影,仰望着自己。 画面定格在这一瞬—— 金色的光芒自云翳与地面的缝隙穿刺而来,地面上的建筑废墟投射出拉长的黑色剪影,像是一个又一个矗立的十字架,在明暗分界线上,孤独的“天使”飞舞着,而他脚下,是惨烈的废墟。 废墟之上,记忆中模糊的身影就站在那里,举起手,向“天使”展示紧握之物。 “我接到了。” 塞纳用口型向以诺描述,带着快意的笑,他知道等着自己的是什么,能做的只有把贮存卡特神父最后魂灵的十字架紧紧握住。 在路西法堕回地狱的时候,用作祭献的卡特神父灵魂被剥离了,看过未来的塞纳自然可以轻易找寻到十字架的遗落处。 这是以诺一直追寻的,是以诺最重要的东西,而我……无足轻重。 塞纳看见那钢铁的金色天使不断靠近,一切都放慢了。 拯救你的神父吧,以诺,毕竟这是我们约定好的。 但倒映在以诺眼中的却是另一个景象,他看见一个摇晃的身影在不断靠近塞纳身后,路西法最后的黑暗力量附着在那个逼近塞纳的人身上。 以诺的意识终于又回归到作为人类的自己,思维如同被洁净之水浸泡,骤然变得澄明,长留心间的温暖回忆重现,他此刻要做的只有拉住塞纳,不要让对方陷入深渊。 但……太晚了。 被路西法力量控制的哈里握住了塞纳的肩膀,后者没有回头,只觉有什么身体深处的东西在脱离。 灵魂还有意识,尽数脱离自己。 塞纳已经看到过了,也清楚哈里是为了什么,他坦然接受了这一切,毕竟这是不让以诺陷入更深罪孽的唯一方式。 “对不起……对不起……” 熟悉的哭腔自身后传来,塞纳在心中叹息。 “我想要救让……还有大家……我控制不住。” 哈里的脚下出现黑色,他正在陷落,手中握着一团闪亮的光晕,是刚刚从塞纳体内抽离的东西。 金色的羽毛从哈里怀中滑出,他的五指已经无法攥紧这神圣之物,只要有稍加明显的挽留举动,他的手就会被灼伤,看着自己残破焦黑的手,哈里茫然无措地看着塞纳和飞来的以诺。 他不想伤害塞纳的,但像是有什么控制着身体,令其身不由己。 哈里确实选择了和自己父亲一样的道路——用自己的,还有塞纳的灵魂,作为封闭地狱门的媒介。 尽管不是完全出于哈里自愿。 路西法在最后一刻,还是狠狠给了以诺致命痛击。 以诺拼命伸长手,扇动那双锋利的羽翼,可无论他怎样努力,这都像是一道永远无法到头的天堑。 眼前的画面如同变成了电影中的慢动作,一帧一帧地播放。 以诺看清了十字架,清楚那代表着什么,但此刻,他的手却只向着塞纳。 意识还是很混沌,但只有塞纳,以诺还清晰记得,知道这是重要的,不能失去的人。 他说不清楚,也解释不了自己为何这样笃定,这是一种后天习得的认知,近乎本能。 呼吸间堆积起窒息的痛苦,以诺预感到某些不祥即将发生。 手指碰到了,短短一瞬接触又分开,塞纳已然跌躺在了地上,最后一刻,以诺没能握住他的手。 而留着卡特神父灵魂的十字架,同样摔落在地上,断裂做两节。 以诺什么都没能握住。 哈里浑身颤抖,身体摇晃着后闪,让的羽毛已乘风远去,飘入无穷的云层中。 “对……”道歉的话再说不出口了,哈里被足下的黑色彻底淹没,无影无踪。 但以诺的眼中只剩下塞纳,周围不再与他有关。 “塞纳……”以诺小心翼翼地抱起地上的人,看着怀中人伤痕累累的躯体,呼唤对方的名字。 他曾允诺保护这个人,但最终,只不过是一个笑话。 塞纳还有最后一点意识,半阖目,想要聚焦在以诺脸上。 可惜都是徒劳,时间每多走一分,塞纳就觉身体更轻盈一些。 湿漉漉的东西落到了塞纳脸上。 塞纳小声喃喃:“下雨了……” 涣散的目光让他无法意识到这是以诺只为他而落的泪。 “我曾……”话语被堵在了口中,塞纳摇了摇头,只是看着眼前这散发出无穷光明的人儿。 此刻无论说什么都会成为煞风景的败笔,只有沉默是永恒的。 让人闭嘴才不是什么难事,爱足以封缄许多想要出口的言语。 就像是现在这样。 天啊,他多么想摸摸以诺的脸,甚至可能,去亲亲这圣洁的嘴唇。 从知晓以诺真身的一刻,这份感情变得有些纠结,不过现在总算可以坦然以对了。 他一直如此深深,深深爱着以诺,尽管以诺不曾知晓。 这难道是一场隐秘进行的亵渎行径吗? 当然不,这是他能悄悄给以诺的,最纯美的存在。 现在死亡降临了,终于将塞纳曾经想过的最坏可能变成了现实,一语成谶。 塞纳听见了死亡的脚步声,看见白鸽飞掠天空,落下纷扬的白色羽毛,世界在他眼中极速缩小。 即便不是此刻,终有一日身体仍旧会被时光镂空,那些碎片将化作斑驳的飞鸟,向无尽的远处展翅而飞。 分离或早或晚,带来的痛苦并不会和现在有什么差别。 至少此刻他躺在了挚爱的臂弯,让死亡看起来带有诗化的美好。 在眼中光晕消散前,塞纳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诉说无声爱慕,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我曾爱你,曾为你将万物歌唱。 因此,你要继续绚烂地如花怒放。 以诺。 ……………… ☆、指引 身下是凹陷的深坑,以诺情绪崩溃的同时,那潜藏的力量炸裂开来,彻底洗清了这一带,也许有普通人波及其中,但他不知道,也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 雨水淅淅沥沥落了下来,以诺仅仅是抱着怀中如木偶一般的人,无声跪着。 他感觉累极了,记忆像是被剥走了一块,不知道自己此时时刻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以诺的侧脸蔓延出狰狞血痕,从脖颈处生长出来,覆盖了他的半面——这是证明他杀戮的罪印,从原来的三个血点扩大至此。 或许很快他就会如路西法所言坠落地狱,也可能在被折磨足够久之后才痛苦地沦为恶魔,不过,眼下……这些都不重要。 翅膀挥舞的声音穿透层层雨幕,轻盈地降落到以诺身后。 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巨龙的背上走下来,雨水打湿了来人的发,连声音都染上了氤氲的水汽。 “拉结尔先生让我来帮忙。”哈珀知道自己这句话此刻说出来并无意义,但还是一板一眼开口。 “不必了。” 以诺抱紧怀中人,停顿了片刻又重复一遍:“不必了。” 哈珀上前一步却感觉到沉重的压力。 “别再靠过来了,我不想伤害更多人。” 以诺抱起了无生息的塞纳起身缓慢往前移动,他只想逃离,毫无方向,毫无目标,他这短暂的几十年总是在重复同样的惨剧。 没有新意,一模一样,为他书写人生的该是多么懒惰的一个编剧。 “以诺,你不想救塞纳么?” 以诺干笑一声:“怎么救?” 一个没有灵魂的人,一个已然死去的人,即使向恶魔献忠也无处寻回他的生机。 “去找拉结尔馆长。” 这句话就在背后说出来,以诺有些讶异,转身看见哈珀近在咫尺。 “走吧。”说着哈珀向天空引出一声呼哨,不给以诺拒绝的余地,有什么乘风而来,等了片刻看见一个斑斓的影子落了下来。 这是一匹纯白无暇的天马。 “你身上的神圣力量太强,塞布承受不住,所以只能拜托拉斐尔了。” “天马……” 以诺尚停留在对外界无知无觉的状态,混沌的头脑想着各种不相干的事,比如,这种代表纯洁的生灵怎么会对哈珀这个混血言听计从。 似乎看出了以诺的不解,哈珀露出一个温和而宽慰的笑容。 “我从没说过我是人类与恶魔的混血。” 这么说着哈珀拉下了披风,张开右边从未展露的那一半翅膀,它已然长大,不再布满灰扑扑的雏羽,泛金的洁白羽翼交叠在一起,随着主人的动作缓缓舒张,与左侧那一半黑翼形成浓烈的对比。 哈珀无意解释,轻声催促:“馆长该等急了。” 天马俯下身让以诺抱着塞纳坐上去,哈珀飞起的同时天马紧随其后,向着沉沉天幕疾飞而去。 几乎是同时,一片金色的天使羽毛漂洋过海,摇摇摆摆落到了一扇窗前。 这个窗户很小,边沿洒了一些鸟食。 片刻后窗边出现了一个人影,他的脸苍白如纸,眼中写满了备受折磨的痛苦,本就难以控制的双翼歪斜下来,淡金色的血从羽毛根部汩汩而落。 让艰难地拉开窗户,因为翅膀上荆棘咒的影响,他一直生活在痛苦中,随着哈里的长大而愈演愈烈,到今天翅膀疼得好像要断裂一般。 往年这个时间段哈里都会在家的,毕竟很快就是他的生日了,这是让糟糕的记忆力唯一能记住的事。 馋嘴的哈里肯定不会放过品尝夹心蛋糕的机会,可为什么会离开这么久呢? 让低垂眼睫,被疼痛模糊的眼看见窗边的浅浅金色。 “好漂亮的羽毛……”让小声咕哝,伸手捏起它。 这羽毛是温暖的,让轻声叹息,小心翼翼地抚摸,不知为何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但他的思维根本无法捕捉任何画面。 羽毛在他指尖化作金色的萤火,顺着手臂一路向上,最终落到让残损的双翼上。 脑海中荡起一个小小的声音,酷似锁链解开那种—— “啪。” 荆棘迅速枯萎,从他的翅膀根部脱落。 泪水一瞬便收回,让的眼中不再是懵懂,也蜕去了傻样,转为肃杀的冷酷。 让捉着窗户边沿,往远处眺望,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柔软的居家服令他狠狠皱起眉头。 轻巧地撕裂身上的这些累赘,让变换出一套符合他身份的黑衣,毫无阻碍地穿透墙壁,飞上高空。 让低头打量了一会脚下的房屋,没有丝毫留恋,展翅离开。 再次进入图书馆,以诺的心境已经全然改变,离开到回来之间没有隔多久,但发生了太多事。 以诺甚至想不起和路西法战斗的经历,唯一停留在脑海中的事只有——塞纳死了。 塞纳弥留之际的场景在以诺脑海中不断回放,从没有哪一刻,以诺能想到死亡的阴影会降临在塞纳身上。 更不会想到自己为此感受到从未有过的锥心痛苦。 以诺不敢低头,害怕自己看见塞纳青白的面庞后会再次情绪失控,这种感受超越悲伤,混杂了太多他说不清的其他情绪。 “以……以诺,”哈珀拍了拍手,吸引回以诺的注意力,“我们到了。” 以诺恍惚片刻:“这么快……” 哈珀动了动嘴唇,最终点点头:“是啊,很快。” 实际上,他们已经抵达这里有不少时间。 但哈珀理解以诺此时的心情,大概和他失去父亲那晚一样,不过现在,以诺是再次体会这种痛苦,哈珀觉得要是同样的遭遇在自己身上重现,肯定会精神崩溃。 哈珀引着以诺在图书馆内部穿行,他们爬上了更高的顶部,足下是不绝的云雾,连其他建筑的顶端都无法看清。 拉结尔静静地站在弧形的窗前,脸上是克制的悲伤,尽管以诺抱着塞纳尸体向自己走来的画面拉结尔已经看过了一遍又一遍,但真正经历时,还是能感受到难言的伤怀。 “把塞纳放到这里吧,”拉结尔伸手向一旁的平台,“相信我,这能让他好受一些。” 以诺木了一会儿才照做,随后僵硬地站到平台一旁,眼中没有焦点。 “塞纳最终……还是选择了这条路,未来果然是不可变的……” 因为提到了塞纳的名字,以诺注意听对方说的话,想了一会儿轻声:“为什么您这么说……难道你早都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吗?” 拉结尔没有隐瞒,颔首:“是的,这是我的能力。” 以诺不知为何胸腔涌出些无力的愤怒:“既然您已经看到了未来,为什么不阻止他。” 馆长轻轻叹息:“以诺,没有人能阻止未来,我分予了他我的力量,让他看见我所看见的未来,让他进行抉择,这已是我能做的最帮助。” “他看到了未来,以诺,看到那一刻之后会发生什么,他本可以利用哈珀借给他的的力量保护自己,但最终塞纳选择了你。” 以诺不懂拉结尔话中的意思:“什么叫选择了我为什么是选择了我” “塞纳选择牺牲自己保护你,明白了吗?因为如果不这样,你很可能在与路西法的抗争中陨落,即便侥幸胜利也会被杀戮冲昏头脑,跃上云端带来残酷的圣雨,彻底将这个世界毁掉,无论哪样,你都将因此带来的罪咎堕入深不见底的地狱,”拉结尔看着以诺侧脸上的丑陋血痕,轻声,“这是路西法带给你的诅咒,从你丧失理智对第一个人伸出杀手后,它便苏醒了,一点点蚕食你,塞纳不想你堕落。” 以诺浑身颤抖:“为什么?” “为什么,以诺你问为什么……”拉结尔苦笑着喃喃,这个场景他曾看过,但发生的一刻,依旧恍若在梦。 “因为他爱你,以诺。” 像是害怕以诺因为过于悲痛无法凝神听清,拉结尔强调:“塞纳深爱着你。” 以诺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茫然地看向拉结尔。 “这本该由他亲口告诉你,不过他选择了用行动最后坦白。” 拉结尔走到平台的另一侧,与以诺相对而立。 “你恐怕很难理解,毕竟就你过去所受到的教育,还有你真身的影响,人类的情感都离你太远了,尤其关乎爱。” “而对于人类而言,这是天生的能力,和吃饭喝水一样自然,人类为其痴狂,为其痛苦,最终为其感受到喜悦。” 以诺还是混混沌沌的:“可是……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我无法用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或者,对于塞纳而言,保护你,理解你,做拉住你的绳索是他早自认理所当然的事,融入他的思维和理念,这是自然而然的选择。” 以诺慢慢攥紧自己的拳头,身体微战,难以言表的苦痛已经淹没了他,说不出多余的话。 “我不知道会是这样……塞纳从不曾告诉我这些……” “想想你的曾经,以诺,你是一个神父,刻板得近乎不讲道理,偶尔还会因为亲眼所见的恶而暴走,这样的情况下,你让塞纳怎么敢说出这些话呢?” 神父必须遵循各种繁复的戒律,以诺从有记忆起就是按照这条路成长的,如果不是这段时间和塞纳游历,就如拉结尔所言,他不仅不会理解,还会痛斥塞纳并与其绝交。 但是现在…… 以诺闭紧眼睛,不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失魂落魄。 “帮帮我,馆长……就像他为我做的那样,我愿意用尽一切办法来救回塞纳。” 以诺深呼吸几次,抬眼凝望拉结尔:“因为现在,我拥有着和他一样的心情。” 也许他永远不会了解塞纳暗暗苦恋的心情,但以诺此时至少体悟到了所谓痛失所爱。 整颗心都纠结起的痛,几乎逼得他呼吸不能。 拉结尔长长地叹息:“这正是我叫你回来想要告诉你的。” “以诺,从这一刻起,我无法继续看见你的未来,之后会发生什么,连我都无法预知,唯一能救回塞纳的,只有神——若他肯大发慈悲。” “什么意思?” “塞纳此刻还能拥有一次复生机会,皆是因为他的父亲,”拉结尔慢慢退开几步,悲伤地结起眉头,“这是他父亲最终用尽一切拼得的机会。” “因为,二十五年前,塞纳就已经死了。” ☆、同行 “因为,二十五年前,塞纳就已经死了。” “什……什么?” 以诺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你没有听错,以诺,再次死亡的灾难终会降临在塞纳身上,只是没人知道会以哪一种方式,这是拜蒙的诡计,当塞纳的父亲发现时已经晚了,能做的仅剩下尽可能在这一切发生前想方设法保护塞纳免遭更可怕的祸患。” 拉结尔抬起手,在空中拂过,幻化出以诺和塞纳曾经历的过往。 “塞纳父亲和哈珀的契约并非心血来潮,是为了保护塞纳所做的准备工作,那些承载着记忆和各种情绪的稿纸是最佳的媒介,用作制造伪灵魂,保护他的核心部分不受侵害。” “修复塞纳灵魂的核心物件则是源于我,我是天使拉结尔所著记载诸事的书本,通晓万事,明晓未来,后遗落人间,化作无数碎片,”拉结尔陷入回忆,“而令已经死去二十五年的塞纳再次如常生活的,就是我的一部分碎片。” 以诺愣愣地听着这一切,完全陷入了混乱。 “哈里带走的,是那些溶入塞纳体内的稿纸所造的伪灵魂,但是没想到被路西法操控的哈里力量太过强,连带塞纳自己的记忆和意识都被夺走了,固定在塞纳体内的拉结尔之书碎片尚还完好,但随着时间推移,它很快会与塞纳的身体分离,回归于我,届时留下的真的仅是空空的躯壳。” 以诺被拉结尔所说话的巨大信息量惊得回不来神,只无意识喃喃:“那……怎么办?” “就像我说的,你要去找神,这是最后解救塞纳的方法。” “可是神已经不在了,我一直在找……” “不,神从未离开,他一直陪伴着你。” 拉结尔在以诺胸前点了一下,被以诺放在怀里的断裂十字架漂浮出来。 “神一直都在人间,只是人们从没有意识到,”拉结尔接住十字架,“卡特神父就是遗落人间的神,他确实对人类失望了,但从未忍心抛弃人类,你和犹尼耶是他给人世最后的机会。” 无论是经历背叛还是污蔑,卡特神父的灵魂一如最初纯净无暇,是路西法都无法吞噬的存在,早已超越人类灵魂能保有的纯粹。 正如路西法自己说的那样,从他不自知吞入卡特神父的灵魂开始,就落入了神的圈套,与以诺对战时路西法的力量极速削弱不可说与此无关。 听罢拉结尔所言,以诺想起了什么:“死物生情,叛者归忠……” 拉结尔轻轻点点头:“现在,这句箴言的前半部分已经达到了。” 以诺获得了情感,甚至超乎神的想象。 “你需要带着塞纳一起去往神前去天堂的必经之路,这是仅有犹尼耶能够知道的地方,但关于他你倒不必太担心,会有人亲自送他上门,”拉结尔移动手指,再次幻化出一副图景,“除此之外,你还需要去找寻一样东西,来稳固塞纳身体与碎片的联系。” “是什么?” “人鱼的秘宝,藏匿在亚特兰蒂斯深处,被称作‘月下回唱’,能够唤醒记忆,蕴养魂灵。” 拉结尔指向虚空中的画面,那是深蓝的海底景色,人鱼居住的城市若隐若现。 “不过那里危机重重,人鱼也受到了恶魔的影响,变得暴戾而凶残,这很可能是一趟有去无回的旅程,我已经看不见你的未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我无法告诉你任何确凿的提示,除了为你祈祷。” “这就够了,只要知道这对救回塞纳有帮助,我不在乎那些未知的危险,”以诺努力翘起唇角,“对我而言,危险已然是家常便饭。” 拉结尔说不上自己听见以诺这么说时是什么心情,但带着淡淡悲伤的面庞出现了一丝宽慰。 “那好好在这里等待一晚吧,待到出行时,我会来找你的。” 说着拉结尔慢慢退开,无声无息消失,只留下以诺和塞纳。 知道了各种信息,以诺已经镇定了许多,坐在平台边缘,低头看着塞纳的面庞,现在对他而言,这个人真的仅是睡着了,心中的痛苦多少消下去了几分。 塞纳仍旧是冰冷的,以诺轻轻握住对方的手,笨拙地试图传递温暖,他还未学会自如地吐露自己的心意,半晌才低下头用嘴唇轻轻碰了一下塞纳的额头,这是以诺学会的最亲密举动。 “等我回来。” 让缓缓降落在废墟之上,他仍旧无法想象已经过去了十八年,现在和当初他离开梵蒂冈时的景色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十八年前眼见沃茨死去的一刻,至于之后发生了什么,让全然不记得,为了弄明白这个问题,他回到了梵蒂冈。 难道这十八年从没有人修复过梵蒂冈吗? 让有些不快地轻哼,在废墟中行过,他讨厌这种丢掉一部分记忆的感觉。 周围弥漫着烟尘,好像才经历过一场大战,让感受到了天使、恶魔和人类的气息混杂一团,而这些气息最终归拢为死亡。 让凭记忆找到了大教堂所在位置,残垣断壁之间,他看见了一个蜷缩的人影,这个人藏匿的位置非常刁钻,很难被发现,同时其满身的高等恶魔气息令低等恶魔退避三舍。 奇怪……让缓步走近,那个人听见响动并未惊慌,反而扫开自己身边的瓦砾,慢慢坐直身子。 犹尼耶转身恍惚地看着让:“带来神惩罚的使者总算到了吗?” 路西法从地下挣脱时,犹尼耶被他困在了这里,除了当一个旁观者见证一切做不了任何事。 这不是犹尼耶想象中的剧本,他必须承认自己被恶魔精湛的伪装欺骗了,签下了某些他自己都说不清条款的协议。 梵蒂冈被毁了,预想中的天堂变成了炼狱。 犹尼耶混沌的脑袋首次意识到自己接受的一切或许从头至尾都是恶魔策划的骗局。 那么……关于卡特神父是叛徒也是谎言之一吗? 想到此,犹尼耶突然头痛欲裂,这无异于嘲笑他做了一件彻头彻尾的混账事,颠覆他的三观。 “你并不是我的目标,”让语气漠然,“死亡不曾对你开恩。” 身为死亡天使,让能够看见每个人灵魂上的印记,他所见的犹尼耶灵魂劣迹斑斑,纵是如此,犹尼耶也必须背负着这些继续活下去。 犹尼耶喉咙中发出了一声压抑的悲鸣,他是真的心如死灰,恨不能就此了断,但路西法和他开了一个大玩笑,迫使他继续活下去。 让扫视周围,看不见任何活物,目光再次回到萎靡的犹尼耶身上。 “你不是该留在这里的东西,”让甚至没有把犹尼耶当作人来看待,“会有人知道你应当去哪里。” 让提起犹尼耶的衣领,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自语:“那个人也会知道我丢失的记忆如何寻回……” 以诺睡得不□□稳,夜间起来数次,在黑暗中看见的仅有一旁安然躺在平台上的塞纳。 他都觉得自己有点睡糊涂了,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总感觉一觉起来塞纳又会是一派活蹦乱跳的样子。 “我有这种想法听起来蛮蠢的对不对,”以诺无心继续休息,坐起身握着塞纳的手,“原来我其实很享受那些过往,一开始我还嫌闹,呵呵,在愚蠢这方面我倒是从没变过。” 说不慌张是不可能的,但以诺恐惧的并不是未知的危险,而是再一次因为自己的无能错过救回塞纳的机会。 “我这样的人……哪里值得喜欢呢?” 以诺盯着弧形窗外的昏暗,为这个问题感到困惑,同时带着纠结的喜悦和痛苦。 塞纳弥留之时不曾说明的话是不是关于这些呢?以诺在脑海中回放这段令他不忍细想的回忆,好像真的能“看见”塞纳目光中的不舍和眷恋。 “真的很抱歉,我让你这么为难,”以诺握着塞纳的手放在胸前,多少感觉到一点平静,“下一次的话,就让我主动吧。” 尽管以诺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次,甚至……他们还能不能拥有未来。 待弧形窗投射入亮光时,以诺知道与塞纳分别的时刻到了。 没有那么多复杂的礼仪,以诺只是在离开放置塞纳的屋子门口时短暂地回了一下头,不等看清就再次转头离开了,这是一场无法告别的分离,越是留恋,越是心乱,不如就这样。 以诺去找馆长的时候,看见了一个出乎他意料的人。 “让……你怎么会在这里?” 以诺迟疑片刻走上前,哈里所做的事再次自记忆中涌出,以诺不想去憎恨哈里,但不得不正视哈里是害塞纳变成而今这样的直接推手,以诺不确定让是不是就是为此来到这里,若是多米索他们知道了发生在梵蒂冈的事,又会怎么想? 让转过头,在看清以诺的时候脸上出现了非常明显的厌恶:“谁允许你直呼我的姓名的?” 以诺没反应过来,已经发觉让有些地方不太一样,但还是平和道:“我知道你肯定又把我忘掉了,不过没关系,我就是想知道你为什么来到这里,是和……哈里有关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让退开两步,“离我远点。” 以诺这下是真的被让搞糊涂了:“让……你怎么了?你不记得哈里?” “我不记得,”让换用了凶狠的表情,“别再和我说话了,你这种秽物,我多看一眼都觉得亵渎。” “……” 让的目光短暂停留在以诺的侧脸,随即滑开,后者才想起那些表明他杀戮罪行的印记早不是能用衣服掩盖的了,丑陋的血痕在脸上蔓延,昭示路西法的某种胜利。 以诺搞不懂让性情大变的原因,捂着侧脸走到角落,默默等待拉结尔。 让抱臂待在以诺的对角,满脸不适,像是在忍耐与以诺共处一室。 许久不见拉结尔回来,让不耐烦道:“能不能请你先离开?” “拉结尔馆长让我在这里等他。” “他可真是什么东西都招待。”让轻哼,不打算继续计较,不明白自己带来的人难道安顿起来有这么麻烦吗?这么久都不见拉结尔回来。 以诺偷偷打量了一下让,对方的变化真的太大了,令以诺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别看我,”让很敏感,闭起眼睛侧头,“被你这种地狱造物看着让我觉得不舒服。” “我不是地狱造物……” “脸上带着这种痕迹还不肯承认,确实像是恶魔走狗能做出来的事。” 作为天使厌弃恶魔不是什么新鲜事,曾近距离见过恶魔所作所为的让自然更甚,但他说不清为什么看着以诺的时候会更加愤怒,犹尼耶那种堕落的人类都没有勾起他这种情绪。 “让,你真的不记得……” “别叫我名字!” 以诺顿觉肩上一沉,险些载到,咬牙支撑着看向让,无声表示不满。 这一瞬让似乎能摸到一点自己愤怒的源头——以诺并不是纯粹的堕落产物,他身上还夹杂着酷似天使的圣洁气息。 看着自己的一员投向恶魔,难免会更加愤慨。 “让,你在做什么,快收起来你的力量。” 在两人之间的对抗一触即发时,拉结尔及时出现,制止了一场可能发生的灾难。 让不情愿地收回自己的力量:“别告诉我你和恶魔有了什么交易,拉结尔,这里是中立地带,不代表置于神的掌控之外。” 拉结尔先查看了以诺,确定后者无碍放下心来,对让有些敷衍地回应:“劳你费心。” “别说这些废话了,我想知道的事,你能告诉我吗?” “这里只有亡者的记忆,你的并不在其中,如果你不介意被别人窥看你的记忆深处,我倒是不介意动用自己的力量给你看看过去十八年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 让皱起的眉头展示他很介意,他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关于自己记忆的细节,谁知道其中有没有隐秘。 “但你说了有办法让我知道。” “是的,但我现在必须认真审视这个办法是否可行,”拉结尔看向以诺,“鉴于你刚才对以诺的所作所为。” “什么意思?” 拉结尔交握双手:“如果你想找回自己失却的记忆,恐怕要和以诺同行,去往亚特兰蒂斯,同样借助‘月下回唱’的力量。” “你要我和这个秽物一起?” “你可以拒绝,说不定找回这段记忆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 “但我的同僚告诉我因为某些事我差点失去死亡天使的身份,我必须要搞清楚这一切,”让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令他恼怒的事,“对了,你是不是和这个家伙合计好的,不然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拉结尔轻笑:“我没必要做这种事,就算没有你,以诺也是要独自上路的。” 让努力平复了一会儿心情:“所以我现在只有这一条路找回记忆?” “不仅,你还可以问问和你曾经生活在一起的人。” “我不会相信任何人类的说辞,”让冷声,“但要我和这个秽物……我需要考虑一下。” “没有那么多时间供你考虑,以诺身有要事,等不了你。” 让的身体微微绷紧,对拉结尔这种态度很不满,像是在逼迫他,良久,让才站直身子,用他惯用的冷酷声线—— “成交。” ☆、旧城 “让到底怎么了?” 拉结尔拍拍以诺,再看远处与两人拉开距离的让:“这恐怕是他一辈子都不会想让别人明晓的私事,不用太过在意。” 以诺点了点头,唇角浮现苦笑:“但总感觉会很麻烦。” “也许不是什么坏事,”拉结尔说着给以诺脖子上挂了一个沙漏吊坠,“这个能帮你了解在亚特兰蒂斯度过了多久,四十天后神将回归,你的时间很宝贵,在沙子漏尽前你必须要回来,不然将赶不上神归的时间。” 以诺拿起沙漏,端详片刻,里面的细沙如星屑般闪亮:“我知道了。” 临行,以诺突然想起了一个重要的事:“那犹尼耶……” “等回来,这些问题将迎刃而解,我会帮你处理好的。” 实际上,犹尼耶此时已经在图书馆了,不过拉结尔并不想以诺为此分神,现在并不是他们两人见面的最佳时机。 “请代我照顾好塞纳。” “我会的,”拉结尔摆摆手,目送以诺追着让的身影走入通道,“一路小心。” 瞥了一眼追上自己的人,让不自觉向一侧避开两步,以诺也很知趣,没有离让太近。 无论让多么讨厌以诺,在这种时候还是必须要保有客气的疏离,尽量不要在语言上与以诺摩擦。 没办法,拉结尔只告诉了以诺“月下回唱”的具体所在,其印刻在以诺的脑海不为任何人所知,等离开图书馆,只有以诺知道怎么找到“月下回唱”。 拉结尔说这是为了制衡两人,让表示过抗议,他认为这很不公平,应该一人知道一部分才对,奈何拉结尔不为所动,只说这是最好的办法。 让不信任以诺,总觉得后者会使绊子;以诺则不解让心性大变的缘由,暗自警惕。 不过以诺能够理解让的顾虑,毕竟对让来说,两人是第一次见面,而且颇为不愉快,以诺无意详细解释,他们仅仅是短暂的合作一次,不一定非要建立什么良好的关系。 何况,就算以诺有心解释关于让的一些过往,看他这样应该也是听不进去的。 想至此,以诺在心中喟叹,当初看见塞纳的时候,他同样认为两人仅是互利,但谁能知道,以诺为这段关系最终付出的是一颗沦陷的心。 通道的尽头近在眼前,两人同时跨出,白光褪去,如同来到另一个世界。 一望无际的海铺陈在眼前,浪花层层推进,在小岛的边缘拍打,水天一色,美不胜收。 让没有闲心欣赏这些,埋头踩着沙石一步步靠近海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执着地想要找回丢失的记忆,对他这种生命漫长无期的天使而言,短短十八年微不足道,但直觉告诉让这期间发生过很重要的事,非知道不可。 两人保持着沉默,一前一后踏入海水,蓝色的浪没过脚踝、膝盖、腰际,最终他们扎入海中。 让自如地收回翅膀,减缓阻力,丢给以诺一个眼神,叫他在前面带路,虽然在水里两人也是可以交流,但眼下让懒于和以诺有什么言语往来。 以诺默不作声快速滑动自己的手,按照自己脑海中知晓的路线向传说中的海下城市游去。 越往下,周身越冷,能见的仅剩下愈发深重的蓝黑色。 记忆中有相同的感受,那一次是被塞纳骗去了海边,之后两人还为此爆发了争执,想想那会儿的自己,可还真是不近人情,以诺在心中责怪自己。 远离世俗的以诺并不会享受放松的乐趣,不过之后,他会学着去感受这一切,姑且算是为了自己和塞纳日后有共同话题。 以诺分神构想着以后,他已经将成功认定为必然,毕竟若他此次失败,便也无需挣扎,只要带着这些美梦沉入海底就好。 胡思乱想间,一只手猛然拉住以诺,将他向后带出了好远,以诺转头,看见满目怒火的让,后者张开嘴,几串带着怒斥的气泡浮出。 “你不要命了吗!还是果然有什么诡计!” 以诺不知道让如此愤怒的原因,带着些迷惑,直到后者向一个方向扬了扬下巴。 巨大的黑色阴影带着水流从眼前滑过,它酷似一头巨鲸,但满身的伤痕以及交错的利齿,无声警告着外来者它可不是什么好惹的。 “别惊动它,”让松开手,再次强调,“别拖我后腿,我没必要对你的生命负责任。” “我知道,我会注意的,”以诺看了看脚下,强迫自己凝神,这里是另一个意义上的深渊,“继续往下。” 避开巡游的巨兽,让和以诺继续深入海底,不知道过了多久手触摸到了黏滑的海底。 这里已经是一片全然的漆黑,但两人都能看清周围的景色,怪石林立,宛如海底森林。 至此,两人都发现了问题——从他们进入这片海域开始,未曾见过一个正常的海底生物,这里更像是一个海底墓穴,死灵尽数葬于此处。 “小心。” “不用你提醒。”让轻哼。 以诺平复了一下心情,在层层怪石中缓慢移动步子,现在看来,让以前傻傻的时候倒比现在讨人喜欢。 走过石林,眼前出现一个断层式的海底悬崖,在边缘俯瞰下方,可以看见破败的海底城市,但从造型上依旧可以想象它曾经的辉煌。 圆形一层层向中心推进,构造出一种有序而阶级分明的环境,人鱼们或许对亚特兰蒂斯进行过整饬,靠外侧的建筑基本只剩下主要结构,像是徒有骨架没有血肉的人,仅有中央的主要城市相对完好许多。 “明明是人鱼的城市,从开始到现在却没见到一个人鱼。”让漫不经心地开口,将客观事实讲得像是一个玩笑话。 以诺仰头看上方,刚才两人看见的巡游巨兽仍旧忠心耿耿执行自己的职责,但以诺不确定它是否是亚特兰蒂斯的守门者。 “继续走吧,应该很近了。”说着以诺从海底悬崖游出去,向下降落。 下落之中,以诺警惕环顾四周,当看见悬崖壁时陡然心头一紧。 以诺放缓下降的速度,滑动双手靠近悬崖壁,确定眼前之物后,胸腔中升腾起不安和恐惧。 这个悬崖并非是经过地理现象产生的,而是由人鱼的尸骨混合各种武器装备以及沙石堆造成。 那些石林许也不是什么海底奇观,更像是这些死去人鱼的墓碑。 让注意到以诺的异常,一同停下来,观察一会儿后道:“这看起来像是经历过惨烈战争后的尸骨山,还有这些装备……挺原始的。” 人鱼们生活在不见陆地的海底,还未曾体验过生产力解放,使用的仍旧是盾牌和长矛,利用石头以及鱼骨打造。 “这应该就解释了为什么我们没有看见人鱼,”以诺离远嵌套尸体的悬崖,“不过没有人鱼来干扰我们也算好事。” 拉结尔已经说过“月下回唱”是人鱼的秘宝,想必不是什么能随意交给外来人的东西,若人鱼都不在了,自不会有人干涉他们接下来的行动。 当完全进入亚特兰蒂斯后,两人才发现这里的建筑比想象中大许多,那些残垣断壁足有十几米高,孤独地矗立着,无声诉说曾经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过往。 外人习惯将亚特兰蒂斯的毁灭归因为自然灾害,这些失去原形的精巧建筑也被当作是海水日复一日腐蚀造就的,但看看那已经和海石融为一体的人鱼尸骨,不免让人产生关于亚特兰蒂斯毁灭的其他想象。 看见以诺在一根被侵蚀得斑驳的石柱前驻足,让有些不耐烦:“还有多远?” “就在主建筑里,”以诺挪开手,“抱歉,我想起了别的事。” “搞清楚我们不是来度假的,尽管我对你找寻‘月下回唱’的原因并不感兴趣,但希望不是什么无聊的事,因为你看起来并不像我这样心切。” “我不是习惯把情绪都写在脸上的人,不过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比你想象中要在乎这次找寻。” “你只是为了找回记忆,但我是为了所爱之人的性命,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时刻准备为此献出生命,”以诺轻描淡写的语气听起来意外得有威慑力,“即便如此,我也不会莽撞而行,查看周围是为了提防危险,这是我的经验之谈,希望你理解。” “但愿如此。”让不再多说,陷入沉默。 他是仅需接触死亡的天使,不会正面接触任何危险或是争斗,要做的仅有收归一切进入永恒的寂静,自然不必警惕突然的危险。 不客气的说,看见死亡天使大家都唯恐避之不及,又怎么会想要起冲突,这个世上真正不畏惧死亡的活物太少了。 见让陷入沉默,以诺觉得自己似乎在浪费唇舌,低头看一眼沙漏,竟然已经过了三分之一,确实要抓紧了。 主建筑非常宏伟,雕刻着各种代表人鱼文化的标志,人鱼王的雕像伫立在门前,已然变得黯淡无光,巨大的石门被两人推开一道缝隙,发出低沉的抗议声。 建筑内部是螺旋状的,延伸到尖端,内壁上是一个又一个像是孢子一样的独立空间,这应该就是生活在这里的人鱼住处。 “孢子”内部遗留了一些物品,看不出来是用作干什么的,每间都堆放了不少。 “果然人鱼都已经灭亡了吗?”以诺自语般喃喃,向建筑的尖端游去,不知道亚特兰蒂斯内部的所处空间是不是真有特殊魔力,以诺竟游得有些费力。 让伸出翅膀,迎着阻力挥动翅膀向上,意外得轻松,回头看以诺还落在下面,让舞动了一下翅膀,带起水流让以诺能快些跟上他。 待游到亚特兰蒂斯主建筑的顶部,可以看见这里是一个小小的平台,中间有一个喷泉状的装饰。 两人走近喷泉,发现上面托起一个水滴状的石制雕刻,有一个拳头那么大。 水滴表面异常平滑,人工打磨和自然洗礼同时影响了这个雕塑。 “挺顺利的,”以诺小心翼翼伸手,有些不可置信,手放在水滴表面,“就是这个。” 以诺掌心的落处裂开一条缝隙,逐渐扩散,石块一块一块掉下,随后石塑的核心暴露了出来——依旧是水滴造型,但散发出迷人的光晕,在透明水滴的中心,有一个月牙状的鳞片。 看见它的同时,两人听见了缥缈的歌唱声,空灵的声音动听无比,一副图景在脑海中被绘制出来——天幕间悬挂一轮皎月,人鱼群浮出海面,或坐在礁石,或乘着浪花,对着月色轻声歌唱,令惑人的歌声在海上不断回响。 让先以诺一步逃离幻觉,看以诺未曾抽身也不打算叫醒对方,伸手握住了“月下回唱”。 炫目的光从指缝迸射出来,骤然将海底映得一片通明,不过时间短暂异常,随后脚下开始震动,主建筑的外墙正在脱落。 头顶传来一声高亢的鸣叫,酷似鲸类,随即一道黑影笔直地俯冲下来,重重撞向亚特兰蒂斯城! ☆、堕落 让紧紧握着“月下回唱”,未料陷入了另一个更深的幻觉。 听见鲸鸣的以诺骤然回神,扑上去抱住让一同从顶楼坠落。 随着他们的下落,唯一完好的主建筑被压塌,石块坠落带起无数的气泡,如同彗星的拖尾。 还好这里是在水中,下坠的速度相对安全,但那些坍塌落下的巨大石块紧紧追随两人,要是埋葬在水下,比起在陆地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以诺手脚并用,费力拉扯着让,后者不知怎么了,像是木偶人一般不会动弹。 在整座塔楼彻底变为废墟之前,以诺拖着让狼狈滚出来,堪堪躲过一块巨石的砸落,海沙飞散,周围霎时一片浑浊,以诺惊魂未定地仰首。 两人此前看见的庞然巨兽正盘踞在废墟上,因为涌出的沙尘,它找不到方向,愤怒地甩动自己的巨尾,它已经灰白的眼不断翻动,却无法在黑暗的海底辨明方向。 生活在深海之中,早已令其五感退化,唯一能牵引它的仅剩下“月下回唱”。 看了一眼旁边还满脸困顿的让,以诺在心中暗暗咒骂,该死!拉结尔可没提到拿到这个东西的人会变成这样。 巨兽已经将头缓慢转向以诺和让,但看样子它还是没发现他们,反而张开利齿外翻的巨口,不断发出低沉的鸣叫。 声音传出去很远,水随之泛起规则的波动,很快,不知名的方向传来回应一般的声音,连带还有水流被卷动,极速流往另一个方向。 这个家伙还有同类?以诺仰头看上方,不确定这个逃亡路径是否现实,但很快以诺就放弃了,现在他们可是在海底,决计没法比这些东西游得更快,而且让还是这个状态…… “让!”以诺尝试叫醒让,奈何水下的声音蒙蒙的,再大喊大叫也未曾唤回让的意识。 以诺纠结半晌,费力扛起让,先往离废墟上巨兽远些的位置去。 “月下回唱”被让无意识地捏紧,嵌进他的掌心,淌出些鲜血,融入海水。 然而没逃多远,方才他们看见的由人鱼尸体垒起的悬崖颤动起来,随着石块簌簌落下,周围响起高亢的尖啸声,人鱼的尸骨逐渐剥落,裹挟着一团又一团的黑气游动出来。 以诺能清晰感受到这些人鱼身上的恶魔气息,他身后则是虎视眈眈的海底凶兽,登时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别出声。”让的声音飘悠悠从以诺耳边荡过,下一秒让压住以诺的肩膀,借助自己的体重将以诺整个人按倒在地下。 让的举动太突然,以诺完全能没有准备,直直摔倒在地下,半张脸埋进海泥。 光是这样还不够,让同样趴下身,用翅膀盖在以诺身上,狠狠把他定死在海底。 以诺连吃两口泥沙,怪异的味道逼得他作呕,这一瞬以诺差点以为让要把他谋杀在这个鬼地方。 静静趴了不过几秒钟,巨大的阴影从两人头上游过,巨兽游得实在太低了,它尖利的腹鳍几乎是贴着以诺头皮擦过。 幸好,它的感知确实退化得很厉害,完全没发现两人就在自己身下。 而更令两人意外的事随即发生——那些已经堕化为魔的人鱼尸骨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带着那些远古的武器,齐齐袭向巨兽! 纵它再迟钝,受到袭击也是有反应的,当即尾鳍甩动,卷起层层海底涡旋,怒嚎着与人鱼尸体缠斗在一起。 海底顿时飞沙走石,一片混沌,只能看见巨大的影子和无数小黑点在迷雾中缠斗。 没过多久,巨兽刚才呼唤的伙伴及时赶到,一同投入与死去人鱼的战斗。 这场战斗是完全野蛮与原始的碰撞,年久老化的长矛和盾牌被巨兽粗糙的外皮撞坏了,人鱼便换用爪牙和化作白骨的尾巴,毫无顾忌地去撕咬巨兽。 死去的人鱼如同吸血的蛆,一层接一层覆盖在巨兽身上,扯开它的外皮,然后是血肉,贪婪地吞食,这些堕化的人鱼完全落入疯狂。 伴随着巨兽的最后一声悲鸣,它的身躯轰然坠落,血与沙四散漂扬,整个海底弥漫起一层血色,熏人作呕的气味浮动在口鼻。 巨兽的友人也未能幸免,同样变成了人鱼的餐点。 以诺不敢动弹,许久才听见让轻不可闻的声音:“曾经,这海兽也是人鱼的朋友,人鱼消亡后令它为守护秘宝的看门者,它忠心耿耿地践行自己的职责,最后却是被堕化的人鱼杀死……” 让缓慢地收回翅膀,小心爬起来:“趁堕化的人鱼还沉溺在啃食血肉中,我们离开这里。” 以诺艰难地把脸从沙泥中拔出,蹑手蹑脚跟上让,不知道“月下回唱”影响了让什么,他现在和平得不可思议。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在沙泥中跋涉,待远离了堕化人鱼的“饕餮盛宴”,让才谨慎地带着以诺向上缓慢游去。 除了人鱼吞吃巨兽的咀嚼声,周围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 “这些人鱼怎么了?”以诺喃喃,没有奢望让会回答。 “是恶魔,很久之前,恶魔就已经侵入了亚特兰蒂斯,那是一场苦战,最终人鱼惨败,变成了尸柱,沦落为恶魔的走狗,他们的尸体会永远保持这个模样,一旦外界产生波动,他们便会倾巢而出,啃食万物。” 让冷酷地解释,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秘宝,自言自语:“这上面,承载了关于人鱼的过往,还有……” 周围波动了一下,以诺听见了破开水流的声音,不断袭向两人。 “小心!” 以诺猛地推开让,眼见一块高大的石柱倒下来,大概是刚才巨兽在挣扎时毁坏了这些已经破败的建筑,引起余震。 水下难以回避,以诺被石柱狠狠压倒,这个坠物的角度很刁钻,将以诺的一条腿卡在碎屑的缝隙中,令他难以挣脱。 听见巨响的人鱼忽然齐齐立起身子,在海兽的尸骨中扬起脖颈张望,很快一支堕化人鱼小队主动行出,往声音来源靠近。 以诺用力推动石柱,但是这个东西纹丝不动,以诺看了看一旁悬浮在水中的让,紧张地求助:“帮帮我。” 他听见了水流声,知道有危险在逼近,如果不能即及时逃脱…… 迎着以诺恳求的眼神,让一动不动,半晌,冷漠地看了一眼以诺转身离开。 以诺愣了一下,感受到肺腑发寒,没顶的绝望盖下来。 该死的,我在想什么?让死亡天使大发慈悲吗? 让本来就是为了“月下回唱”而已,现在他拿到东西了,又有什么必要和我这个他看不上的家伙纠缠。 以诺徒劳地挣扎,咒骂自己的愚蠢与天真,让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傻天使了,自己对他在抱有什么期待! 如果我不救他就不会这样!如果我早早逃开!如果我…… 脸上的血痕突然开始继续生长,以诺内心的某些阴暗想法滋养着它们,仿佛在印证路西法的诅咒。 以诺被自己的糟糕情绪冲昏了头脑,完全没注意到远处发生了什么,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我绝对不能死,就算这条腿不要了,塞纳…… “以诺!” 以诺猝然一惊,浑身出了一层冷汗,才发觉自己竟然再次被邪恶的情绪掌控,僵在原地。 让的呼吸有些急促,像是刚刚做完剧烈运动。 “我把它们引开了,”让扶住压在以诺腿上的石柱,断断续续解释,“那些人鱼,不过它们很快会回来,等我一用力,你就立刻把腿□□知道吗?” 以诺茫然地点点头,才意识到让刚刚叫的是他的名字。 但这种时候没必要纠结这些,以诺忙将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腿上,两人合力,总算将以诺的腿解救了出来。 “谢……谢谢。”以诺为自己方才对让的质疑羞愧不已。 “继续往上游,我们没有时间耽误。” 接下来的路程对以诺而言不是很顺利,他的伤腿无力摆动,仅能靠双手带动全身,体力不可思议地锐减,很快就被透支,本来不曾出现的深海反应突然冒出来折磨着以诺的躯体,像是有什么挤压他的肺,呼吸艰难无比。 让有意识等等以诺,但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是不断拉远。 以诺感觉自己出现了某些幻觉,眼前时亮时暗,恨不得就这么睡过去,完全将身体交付这片不见底深海。 耳中同时出现了幻听,尖锐刺耳,不堪忍受。 “他们追来了!”让突然折身拉住以诺,用力拖动他,“以诺,快一点!” 以诺完全失去了力气,伤腿已然麻木,他勉强低头看了看下方,深渊般的海底带起急促的水流,向上冲刷。 堕化人鱼的尸体若隐若现,他们迟早会被追上。 方才的血腥画面出现在脑海,这些已经归顺恶魔的人鱼不会放过任何活物,一旦落入他们手中必死无疑。 “别管我了,把‘月下回唱’带回给塞纳,救他。”以诺无法思考的脑袋只剩下这一个念头——救塞纳就好,救他就好。 让的嘴唇绷紧,恶狠狠道:“别说蠢话了!” 话音落下,让一提以诺,将他拉到自己胸前,把染着自己血液的“月下回唱”塞进以诺手里。 “我们天使,从不愿欠别人。” 让慢慢地松开手,那双翅膀舒展开来,如同盾一般挡住来袭的人鱼。 以诺满目错愕,伸手拉住任由自己下落的让。 ——你在做什么。 以诺仓惶的眼中清晰传递出这句话。 让勾起一抹笑,没有之前的疏离冷漠。 “我去陪他,”让缓缓攥紧以诺的手,“我承诺过他。” 下一秒,让猛然发力把以诺推开,这力量奇大,两人之间的距离飞速扩大,以诺在向着安全的水面掠去,让则同那些撕咬他翅膀的堕化人鱼缓慢下坠,不断变成一个模糊的影子。 海水在翻涌,就算在海下也能感受到暗流激涌——是地狱在裂开的响动,准备迎接它的新成员。 以诺看见被堕化人鱼感染的巨兽飞速游了上来,张开血盆大口,时刻准备吞下让和缠在他翅膀上的人鱼。 让不为所动,完全放松自己的身体,即便翅膀已经被啃咬得破碎不堪。 他本是死亡天使,却从未如此近距离感受过死亡。 让伸出五指,看见稀薄的光穿透过来,远地让他无法捕捉。 那个孩子……曾是他唯一的光…… 他忘却世间一切,只有关于哈里的事不断在脑海荡起涟漪,令让在不见方向的黑暗记忆中,俘获到唯一的方向。 以诺只能眼睁睁看着让越沉越远,被黑暗缓慢侵蚀。 死亡天使的一生,永远都和死亡相连,即使是最后一刻——他们将把自己的死亡作为一生的最后使命。 这是让的选择,这是天使的堕落。 ☆、苏醒 以诺看着让落入海底深渊,无能为力,只是不停不停地向上,“月下回唱”在掌心微弱地闪烁,方才涌入让脑海的画面同样出现在以诺意识中。 他看见了有关让的一切,知道了这个死亡天使是如何选择踏上一条称得上愚蠢的道路。 这一切,仍旧要从沃茨死去那一刻说起。 …… 让静静地看着垂死的沃茨,很快,这个驱魔师就会咽下最后一口气,而梵蒂冈将由那些愚蠢的守护天使重建。 是的,愚蠢,这是让最喜欢用来形容守护天使的词,明明可立于神侧,却选择了帮助人类,站在人类的身边,长久滞留人间的某些守护天使甚至可能染上人类的恶习,所以称这群自以为守护的天使可笑无比并不过分。 让在自己的记事本上勾画,他是梵蒂冈一带掌管死亡的天使,连续多日的高强度工作令他疲惫不堪,只想沃茨快点放弃挣扎,放他回去休息。 他已经见过了太多的死亡,心冷如石,对于沃茨的哀求感到的唯有厌烦。 “求求你,代我看看我的妻子,”沃茨意识不清,嘴唇翕动,“即使只是看一看也好,我希望他们平安,还有我的孩子,他或许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 无聊,让活动了一下脖颈,不耐烦地看了看时间,沃茨是最后一个需要登记的人,鉴于他们选择献出灵魂封禁路西法,灵魂的回收并不需要死亡天使操心。 现在需要做的只有等待,确定沃茨死亡就万事大吉。 让闭口不言,听眼前无法动弹的男人胡言乱语。 “只有这一次,求求你,发发慈悲吧……” 慈悲?让在心里轻哼,对于死亡天使而言,这绝对不是一个褒义词,拥有仁慈的死亡天使是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工作者。 “如果是男孩子,我希望他叫哈里,女孩子的话,就叫缇娜……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见我的爱人和孩子了,可是……” 沃茨无助地哭泣,一旁记录他心思的笔已经停下滚落在泥地。 这是一个好事,注意到笔停下的让暗想,说明这个男人已经无力支撑魔法的运转,马上就会死去。 让深吸一口气,虽然已经很焦急了,但他知道催人去死绝对有违职业道德,这个时候只要保持沉默就好了,反正是最后一个人—— 不过三天后,让就会发现这样想的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这个驱魔师死死咬着一口气,坚决不肯就此撒手。 让感觉到久违的怒火,他恨不得亲手帮这个男人归西。 本来如果沃茨及时放弃生命,让还能多几天休息,但现在,因为沃茨始终不肯妥协,工作不知不觉又积压出来一堆。 让忍着愤怒,保持着职业的礼貌,说出这三天来第一句由他主动开口的话:“沃茨先生,尽管这么问有些奇怪和无礼,但请问你怎样才肯老实投向死亡?” 沃茨没忍住,发出“扑哧”一声笑,血从他口中再次涌出。 “尊敬的死亡……天使……这么多天了,我想我……咳咳,已经清楚地表述过自己的诉求了。” 让翻了一个白眼,无情道:“抱歉,对我而言,你所说的尽是废话,我一句都没听。” 他早不知道见证过多少死亡,人们死前说出的话多的堪比宇宙中的行星,他可没兴趣了解。 “您真是个冷酷的人……但我理解,”沃茨努力调动自己生命的最后力量,“我想要的仅有您代我看看我的妻儿,确保他们平安。” “这有什么意义?” “没有意义,天使先生,”沃茨胡乱套用称呼,“但人们总喜欢干这些没有意义的事。” “如果我去了,你就会老实去死吗?”让已经舍弃了自己无用的矜持,听起来有些让人不适。 “哦……当然,当然……” “好的,我同意,”让语气不善,“现在,你可以践行了。” “可是……”沃茨有些为难,“我如果死了,又……咳咳,又怎么……” “怎么确定我信守承诺是吗?”让粗鲁地打断沃茨,“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我们天使可没有你们人类身上的劣根性,我没必要用欺骗来让你安心。” “是的……您说的没错,”沃茨吃力地动了动头,“是的……是的……” 他已经到了极限,就像是在沙漠中跋涉的人,最终死在看见绿洲的时候。 灵魂逃离身体,化作封印路西法的一部分,地面隆隆颤动,整个空间被完全封闭在地下,而地上将会重建新的梵蒂冈。 让松了一口气,忽然看见沃茨的守护天使穿透地面落下来,围在沃茨的身边,伸手抱紧沃茨的身体,翅膀因痛苦簌簌颤抖,竟然像人类一样淌出泪水。 果然没错,守护天使都是蠢货,让冷眼看着沃茨和他的守护天使,不屑地在心里下定义,随即张开翅膀离开梵蒂冈的废墟,现在他需要去完成与死人的承诺。 他这么做,纯粹是基于天使的道德感。 飞过不断变化的风景,让降落在一家医院的顶端,嗅到风中的同类气息,让不耐地收起翅膀从天台走入医院内部。 死亡天使之间绝对不会有任何联系,每个死亡天使都有一定的领地意识,如果不是为了那可笑的允诺,让这辈子都不会想和其他死亡天使有什么瓜葛。 “嘿,你是谁,为什么在我的辖区。”走到一半,身后有声音叫住让。 果然,让调整好表情,彬彬有礼地转头,非常简略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告诉对方自己来完成死者的未尽之愿。 “哦……听起来有够麻烦的。”医院的死亡天使评价。 这一点让认同,生出了些微对同行的好感。 “不过,你来的时间可真不够走运。” “为什么?” “说来话长,总结起来就一句——再过一个小时,这个医院就会被夷为平地,所有人都难逃死亡,我提前在这里进行监督工作,确保灵魂的回收。” 让愣了一下。 医院的死亡天使叹气,自言自语发着牢骚:“唉,不知道天堂那里发生了什么,令太多的灵魂滞留人间,作为死亡天使的我们必须保证该去天堂的灵魂不要散失,最近又冒出来好多恶魔,简直累死了,不知道你们梵蒂冈那里是不是也这样?” “这不是我们该讨论的。” “啊……抱歉,看来圣地的死亡天使果然和传闻中一样古板。”医院的死亡天使耸耸肩,生活在人类的城市,难免染上一些习惯性小动作。 让不太喜欢这个死亡天使,客气道:“那我现在可以去看看了吗?” “自便,不过你要保证一个小时内撤离。” “谢谢。”让转身按照气息去找沃茨妻子和孩子的病房。 距离生产已经过去了一周,是个男孩,沃茨的妻子抱着孩子,耐心地逗着,哼着小调,满目喜悦。 让静静站在房屋一角,看着眼前的一幕,他忽然产生了一种古怪的情绪——沃茨为了阻止恶魔扩张,在极度痛苦中献出生命与灵魂,永不得轮回,而在这里,他的妻子刚刚产下两人爱的结晶,沉浸在幸福当中,等待沃茨回来共享天伦之乐。 或许这就是所谓……遗憾。 不过,再有一个小时,这里将不复存在,倒也谈不上遗憾。 让忠实地遵行自己的承诺,一会看看时间,一会看看沃茨的妻子。 不知不觉中,时间已经流逝了不少,眼前的画面好像有一种无形的吸引力,令让忍不住流连。 “哇,你怎么还在这里,”医院的死亡天使忽然从让身边现出,“只剩下十五分钟了,你可没说自己要看这么久。” “只剩下十五分钟?”让看了看表,他明明记得自己上次看表的时候还有五十分钟,“不好意思……” “这对母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吗?还劳烦你从梵蒂冈飞来这里?” “没什么特别,普通人而已。” 见让不肯坦白,这位死亡天使也不准备追问:“那你准备再留多久?” “现在就走。”他的任务只是看看而已。 说罢让从窗户飞离,刚出去,他就闻到了恶臭——从恶魔身上散发出来的。 让皱眉掩住口鼻,才发现沃茨妻子病房的窗外,密密麻麻趴着一堆恶魔,一个个口水横流,等待着什么。 怎么回事?让心觉不妙,恰好医院的死亡天使也跟了出来,让叫住对方,指了指窗边:“这是怎么回事?” “新生儿诞生之后的三十天,周围有等待灵魂的恶魔不是很正常吗?难不成梵蒂冈没有?” “但这个数量不是很不正常吗?” “也许这个孩子格外吸引他们——谁知道,这不是我们需要管的事。” “在这样大量的恶魔中,你们怎么保护死者的灵魂不被吞噬。” “这是我们辖区的问题,虽然你是来自梵蒂冈的天使,但并没有过问我们的权利吧?” 让一噎,意识到自己的僭越,哑口无言。 “好啦好啦,只剩下五分钟了,我不和你聊了。” “等等,”让没忍住开口,迎着对方不耐烦的眼神问道,“那这里会发生死亡事件的原因是什么?” “这你都要管?” “不……”让词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今天会问这么多不合他性格的蠢话。 “算了,我告诉你就是,”医院的死亡天使满脸无奈,“地震以及漏电爆炸,无一幸免。” “人为还是……” 医院的死亡天使捂额,眼前这个来自梵蒂冈的家伙可真是难缠得超乎他想象,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是恶魔。” “恶魔……” “或许对你们梵蒂冈那样的圣地而言,因为恶魔引发的死亡灾害大概没有这么严重,但这是城市,可没有那么多一心向神的修道士。” 让又回头看了一眼窗户,母亲和孩子毫不知晓即将发生的灾难,仍旧在天真地玩耍。 医院的死亡天使继续不满地咕哝:“不过这里的恶魔确实突然出来的有点多……也不知道为什么,全跑到我的辖区,搞得我很麻烦哎……” 这句话像是提醒了让什么,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也许,这场灾难本就是针对沃茨的妻儿,不过以无差别杀害来掩饰。 恶魔们肯定知道路西法是被驱魔师封禁的,那么它们报复驱魔师的亲人也不足为奇。 “嘿嘿,梵蒂冈来的,靠远点,要炸了。” 刚说完,医院忽然一整颤抖,楼下骤然发出爆炸声,玻璃碎散,热浪伴着滚浓浓烟涌出,火焰和掉落的瓦砾封住了医院的大门。 支援的死亡天使正在从远处飞来,不过在整个医院彻底坍塌之前,他们只会冷眼旁观。 尖叫声和火警声同时响起,一切都变得嘈杂起来。 但那些恶魔并没有去争夺死者的灵魂,而是愈发拥挤在窗前,恨不得立刻冲进去。 紧接着,更多的恶魔从地下爬出,全都冲着沃茨妻子的窗户! “真是够夸张的!”医院的死亡天使在旁边惊呼,“怎么全都冲……嘿!你做什么!” 让已经飞向了窗户,他不知道自己突然这么做的原因,只是……沃茨若是因为封印了魔王、保护人世而遭到恶魔的报复,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等进到屋子里后,让忽然冷静下来,咒骂自己的一时脑热,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他只是一个死亡天使而已,除了掌管死亡,带来不祥,难不成还能突显神力力挽狂澜不成? 让慢慢后退,好吧,没有人会看见他,从这里退出去,好好给这片辖区的死亡天使们道个歉,回梵蒂冈就好…… “是你吗?刚刚的那个天使?”温柔的女声忍住恐惧,艰难爬下床,小心拍打孩子试探着询问。 让的身体一僵。 “对不起,我不应该叫住你的,但我刚才看见你在屋子一角站了很久,又发生了好大的动静,所以……” “你一直都知道我在?” “呃……对你们来说确实有点奇怪对不对,但是人类中有些异能者……天哪,又在震了……” 灯在上空不断甩动,好像随时都要掉下来。 “能告诉我外面发生了什么吗?我看见窗外好多恶魔……” 沃茨的妻子看看门口,她的身体还很虚弱,从这里逃走对她而言无疑困难无比。 让小声,暂时放弃离开的计划:“外面……没什么,你的丈夫拜托我来看看你……” 沃茨妻子捂住嘴,忍住喜悦的泪:“那他还好吗?我已经好久没有收到他的回信,明明之前还说过在孩子出生前他会赶回来……” 声音慢慢弱了下去,看着沉默的让,沃茨的妻子已经意识到了某些她不想面对的事实。 地面又是一阵颤抖,整个楼歪斜着,向一个方向倒去,沃茨的妻子惊叫一声,用躯体护住孩子,整个撞在墙上…… 许久,她才睁开眼睛,周围很昏暗,地面满是碎石,不过她和孩子完好无损地留在一个空处,这是让关键时候造出来的。 让呆呆看着自己不由自主动起来的身体,知道自己犯了一个无可挽回的大错。 孩子大声哭了起来,沃茨夫人虽然保住了命,但因生产而虚弱的身子无力抵抗突然的冲击,鲜血从她口中涌出。 恶魔的声音从外面不断传来,能听见当地死亡天使在有序地执行任务。 “这些恶魔……是冲我来的吗?” 让沉默了很久,低声:“是。” “是因为沃茨?” “……嗯。” 沃茨夫人流下泪水:“他做了什么?” “他……”让闭了闭眼,“保护了人类。” “原来……是这样啊……”沃茨的妻子抚摸孩子的小脸,想安抚孩子,“毕竟这就是我们驱魔师的职责……” 恶魔的利爪伸如废墟的缝隙,勾住了沃茨妻子的手臂,不过很快又怪叫着收回去了,当然,这些等待已久的恶魔定然不会放弃。 孩子的啼哭声越来越响,沃茨的夫人克制着恐惧哄孩子:“乖乖,妈妈在,不哭不哭,宝贝儿……” 不过着毫无收效。 “我会死在这里对吗?” 让点点头:“我帮不了你什么。” “这不是你的职责,不必放在心上,”她脸上的血色越来越淡,泪水滴落在襁褓,“但是我只是希望我们的孩子……” 沃茨的妻子泪眼婆娑抬起头:“只有孩子的话,能带他离开吗?” 让后退一小步:“我……做不到。” 他是死亡天使,触碰的一切都会失去生命,诓论新生的孩子。 “那就抱抱他吧……抱抱他……” 沃茨的夫人并不知道让因何为难,只是在心底期望孩子的纯真可怜能唤醒让的恻隐之心,她相信天使都是善良的,如书中所言。 让手足无措,太多的事脱离了他的掌控:“我……” “我不奢求其他,就请你看看这个孩子,刚才,你不是在这里驻足了很久吗?若你是真的冷酷无情,又为什么会那样和善地看向我们?” 让无言以对,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会浪费时间看那么久,明明只要看一眼就完成了允诺。 “看看这个孩子吧,你不必多做任何事。” 啼哭的孩子被母亲艰难地捧到让眼前,狭小的空间中,让避无可避,但他真正畏惧的是自己若伸手触碰,这个孩子即刻就会丧失性命,变成一团青白的肉块。 “求求你……” 让闭上眼睛,不由自主伸手,刚触到襁褓,孩子的哭声就已经弱了下去,让心间一沉,却听见母亲的温柔笑声。 “天使,这个孩子喜欢你呢,你看,他在看你……” 让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睛,看见孩子睁着漂亮的双眼,好奇地打量抱着自己的天使,“咕叽”吐出了一个泡泡。 这实在是…… 他本是死亡天使,唯有凋零能回环其身,而现在,这个小小婴孩伸出他柔软的小手握向他低垂的羽翼。 ——在新生之前,死亡黯然失色。 某种特殊的情绪感染了让,令他困顿迷茫。 孩子的母亲则慢慢滑下身躯,后靠在倒下的墙壁上,并未抱回孩子:“对不起,天使,我是一个自私的母亲,对不起,我欺骗了你……” 让看着沃茨的妻子,说不出话。 “你不必照看他,只求你,将他送去我丈夫的朋友那里,他是亚特兰的驱魔师,叫诺瓦……” 沃茨妻子的胸口开始发散出金色的光芒。 “你要做什么!” “我说过的……”沃茨的妻子垂下眼睫,“这是我们驱魔师的职责,消除恶魔是我们的使命,但这一次,我是为了自己的孩子……” “原谅我,孩子……原谅我……妈妈爱你。” 光芒从废墟中四散开来,待眼睛逃离短暂的失明,仅剩下让抱着懵懂的孩子站在空旷的地面上。 “感谢神!”本地的死亡天使飞落下来,“我还以为你完蛋了!” 随后又有些生气:“但你的行为我必须上报,不管怎么说,你扰乱了我们的工作……等等。” 死亡天使靠近然,探头向他的怀抱,嘴巴缓缓张大:“这个孩子……我的天,你在搞什么鬼?!” 让平复了一下心情:“他的母亲保护了他。” “要命!”死亡天使一拍额头,“怎么偏偏是他活下来……” 让克制住不悦:“为什么这么说?” “他可是这些恶魔的目标……不……”死亡天使一捂嘴,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让脸色一沉:“你知道这些恶魔是冲他来的。” “该死……好吧,我知道,我们都知道,只是不想告诉你这个外人,”死亡天使索性说开了,“他的父母是驱魔师,是恶魔首要的报复对象,只要他一家活着一天,就永远没有宁日,恶魔会不断找上门,他身边的一切都会遭殃,总而言之,他是一个灾星,一生都将给周遭带来死亡。” “所以你们坐视不管?” “我们能怎么样!我们只是死亡天使!你也是,难道不理解?想想他以后,难道那些恶魔会彬彬有礼地对他说‘我们是来报复你的恶魔,乖乖认命吧’?只有死亡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可他的父母保护了这一切……” “我刚见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家伙,怎么人类求了两句情你就变了?”死亡天使不耐烦地打断让,伸出手,“把他交给我们,回你的梵蒂冈。” “你们要做什么?” “别问蠢话,把他交出来!” 让缓缓后退,怀里的孩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冲让露出了一个笑脸,眨巴着小眼睛,发出呜呜嗯嗯的奶音。 这是第一次,让意识到了所谓生命,以往他掌心中握住的尽是荒芜和灰败,仅有这一次,他触摸到了鲜活的存在。 但是现在,他做不了任何保护的行为。 “不,”让摇着头,远离逼近的死亡天使,“我会保护他,他不会带来灾难。” “你疯了吗!你是死亡天使不是守护天使!”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死亡天使呆呆地看着让,突然有点惊恐:“疯子!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没有意义,”让轻笑,再次看了看乖巧的孩子,“或许只是染上了某些人类的疯病。” “他必定会离开你,即使你那么做了,你只能守护他直到十八岁,这是命运!” “命运!”让发出不屑的冷笑,“那不过是人类用来安慰自己的蠢话,你同我说什么命运!” “回到你该回的地方,放下这个孩子。” “不,我会信守我的承诺,直到他再也不需要我,如果十八岁就是一道既定的诅咒,那我甘愿在那一天到来时让罪的荆棘绞断我的双翼,以伴他一生。” 让后退几步,一伸手,拽下了一片自己的羽翊,捻在眼前。 死亡天使脸色惊怒:“你要做什么!你会受到惩罚!” 但让置若罔闻,他想要的只不过是守护他的承诺,即便已经超出了他需要付出的部分。 “我以此立誓,我愿困于此地,终身守护哈里·阿朗索,如他生则日日伴于其侧护其平安,若他亡则岁岁渡亡者黑冥佑他轮回,他将执我之锁链,解放我于弃我之日。” 金色的羽毛绽放出透明的光晕,死亡天使们退避,地面落下一契,让恍惚了一下,一切过往抽离远去,迷雾与混沌充斥脑海,最终那片羽毛乖顺地落在哈里的襁褓。 让呆呆站在原地,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忘记了,如同一张白纸,再无从忆起往昔,甚至连怀中为什么抱着孩子都忘记了。 而今后的年年岁岁,一切的一切都将无法再荡起他记忆的丝毫涟漪。 ——这就是他不再侍奉神的惩罚。 …… 沙漏的最后一缕沙落定,以诺自海面跌出,同时借助通道回到了图书馆。 他浑身湿漉漉的,紧紧攥着“月下回唱”。 看着拉结尔悲伤的眼神,以诺颤抖着嘴唇,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关于让……你也早都看过吗?” 拉结尔点点头:“是的,以诺,除了你的未来,关于其他人的我都已经了然于心。” 以诺木然看着手心尚染有让鲜血的水滴状物件:“这就是让所看见的,这就是为什么他……” 悲伤堵住了以诺的胸口,他说不出话。 “以诺……” “这是他的选择……”以诺握紧“月下回唱”,收敛情绪,“告诉我,馆长,我该再做些什么救回塞纳,” 见以诺平静了心绪,拉结尔也不欲多说其他:“跟我来。” 以诺尾随着拉结尔,各种混杂的情绪充斥在脑海,但他必须快速冷静下来。 回到塞纳安祥躺着的房间,拉结尔站在门口:“以诺,当你靠近他的时候,就能知道怎么办。” “塞纳的命运和你纠缠得太深,所以关于他的未来,在我眼中也已然模糊,我不知道‘月下回唱’能让他恢复到何种地步,但会是好的方向,此外或许还会带来意外之喜。” 拉结尔走开几步,半拉上门:“我会在外面等待的。” 门缓缓在眼前合上,以诺走到塞纳身边,待靠近看清塞纳的面庞,以诺恍惚得想要落泪。 从他开始察觉自己的心意开始,情绪不再掌握在自己手中。 以诺不敢相信自己回来了,伤腿还在泛痛,提醒他在亚特兰蒂斯发生的一切。 “月下回唱”散发出温柔的光芒,以诺想知道当塞纳拿到它时,将能看见什么。 会是什么令塞纳念念不忘即便记忆与意识尽数抽空,都依旧深深驻扎在他的内心? 以诺想象不到,能做的唯有将手中物贴近塞纳心口。 “月下回唱”如同水一般,融入了塞纳的胸口,最终消失无踪。 以诺紧张地等待着,他贪心地希望这个秘宝能让塞纳恢复的多一些,最好能变回最初;又因为担心,仅盼望塞纳只要核心完好,即使继续昏睡下去也无妨。 以诺苦笑一声,为自己的矛盾内心感到无奈,经历了这么多,他现在总算可以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内心。 他对塞纳绝对不是喜欢那么简单,这是生与死的界限中迸发出的热烈情感,极致而滚烫,甚至可以用生命作为底料,无关身份地位,跨越一切世俗障碍。 以诺为塞纳的离去痛苦,又在他身上感到归宿的宁静,就像现在。 “别让我一个人,塞纳。” 星月更换,疲惫的以诺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忽然又被周围的动静吵醒。 以诺陡然坐直,牵动了腿伤,头脑更清醒。 塞纳似乎有了些意识,手指不安地抖动,以诺激动得说不出话,屏息许久,头晕目眩,忙握住这只手。 又等了一会儿,塞纳睁开了眼睛,瞳孔倒映出柔和的夜光,但看起来呆呆的。 以诺已经感到非常的振奋,这就够了,足够了…… 许久,塞纳忽然说了什么,声音很小。 以诺一愣,努力靠近塞纳唇畔,凝神细听。 “以……以诺……” 听清的一瞬,以诺说不出话,他感觉自己的头脑空白,无意识慢慢将拳握在唇边,紧紧压着,沉默了好久好久才低声。 “我在。” ☆、相伴 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一时说不出更多的话。 以诺静默地看着塞纳,把自己置于无声的黑暗,生怕这是自己在午夜之中臆想的梦境。 塞纳还是一副茫然的神情,认真打量以诺,眼神像一个纯真而不谙世事的孩子。 “你感觉还好吗?”以诺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声音温柔得他自己都没料到。 塞纳露出有些困惑的神情:“以诺?”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回答。 以诺忽然意识到某些异样,安抚性地拍了拍塞纳,慢慢松开手:“在这里等一会儿好吗?” 但以诺刚起身退开两步,塞纳立刻条件反射抓住以诺的衣摆,脸上出现惶恐之色:“以诺……” “我马上就……”看着塞纳的神情,以诺有些不忍,“你现在可以站起来吗?我们一起出去。” 塞纳看起来还是不太懂,以诺只能先小心翼翼拉对方起来,这个过程不是很顺利,好在塞纳适应很快,不用以诺多说也会乖乖跟着。 两人几乎保持着连体婴的状态挪到门边,打开门拉结尔果然还等待在那里。 “看起来比想象中还要顺利,”看见塞纳的一瞬拉结尔眼神微亮,“这些努力都没有白费,太好了。” 塞纳怯怯地往以诺身后挪了挪,这下拉结尔也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塞纳这……嗯,看起来‘月下回唱’的作用还是有限的。” “塞纳现在是什么情况?” “伪灵魂和他的意识都被带走了,仅剩下核心部分,‘月下回唱’能够唤醒塞纳已经是奇迹,大概他现在就和一张白纸一样,以前的事情都被不记得了。” “失忆……” “严格来说,这并不是病理上的失忆,是他魂灵残缺引发的后果。” 以诺犹豫片刻:“但塞纳还……记得我。” “那真是,”拉结尔停顿片刻,神色柔和下来,“值得欣喜的事。” 塞纳好奇地拽了拽以诺,嗫喏:“以诺。” 拉结尔上前两步,摸了摸塞纳的头,感受塞纳的内心,一会儿后侧头看以诺:“你果然是塞纳最重要的人,即使忘却一切,你存在的痕迹依旧牢牢印刻在他的魂灵。” 以诺抿起嘴唇,克制自己的情绪:“他对我来说,也是如此。” “等塞纳找回属于自己的那部分意识,你也要这样好好告诉他,”拉结尔垂下手,“塞纳没有其他问题,在前去下一个目的地前,你们好好休整几天吧,顺便帮塞纳熟悉一下周围,他现在要学的恐怕太多了。” 这并不是一个轻松的差事,以诺倒是乐在其中,或许现在塞纳傻乎乎的,但看在以诺眼中也相当可爱。 抛开时不时引发的乌龙不谈,塞纳学习的很快,可惜他回忆不起任何过往,用拉结尔的话来说,塞纳的过去相当于被直接粗暴地剜走,对他而言自己的过去不曾存在,就算给他什么契机,亦不会像失忆者那般找回过去。 唯一的办法仅有依靠神。 闻讯而来的哈珀看见塞纳的状态默默掏出了相机:“神父,要不要考虑把这段时间记录下来。” 彼时以诺正在盯着塞纳吃饭,现在塞纳变得很挑食,除非以诺哄他,不然塞纳很难老实填饱肚子。 神奇的是,以诺并不觉得有哪里奇怪,不仅会哄,还会亲亲抱抱给奖励。 “为什么要记录?” “非常不错的回忆不是吗?”哈珀的笑容看起来却不是这样的,“以后还可以翻出来看看。” 但不论以诺同不同意,哈珀已经擅作主张拍摄起来。 尽管塞纳不记得哈珀,不过一看见后者靠近,塞纳还是摆出了威胁的神情,挪近以诺,竟像要保护以诺。 “看起来像是护崽的母鸡,”哈珀窃笑,拉近焦距,“有趣的镜头。” 以诺捂额:“哈珀,别闹。” “这可是非常珍贵的记录,想必神父你没有留下过任何和塞纳在一起的影像吧?”哈珀将目光从相机移开,“以后想起来,你肯定会后悔的。” 后悔……以诺陷入沉默,他现在确实有些遗憾未曾留下与塞纳过往的实际记录。 “我听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差不多,”以诺低头看见塞纳唇角的食物残渣,熟练地替后者擦了擦嘴,奖励性地亲了亲塞纳的额头,“但塞纳学得很快。” 这一气呵成的动作把哈珀看傻了。 “我感觉自己刚才拍了什么不得了的场景……” “嗯?” “不,当我没说,神父你继续。” 哈珀突然感觉自己好像不太适合私人摄影师这个职业,原本他只是想拍一些塞纳犯蠢的经典场面,以后翻出来可以带大伙开心一下,但现在…… 大概没有几个人拥有足够强大的心理,在这里当电灯泡。 以诺陷入爱河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十大未解之谜之一,哈珀认真下了结论之后慢吞吞移开,没有惊动两人。 在塞纳乖乖吃饱之后,以诺才后知后觉发现哈珀不见了,不解地扫视四周。 “以诺——”塞纳不满地拉长声音,举起光光的盘子,“看!” 算了,以诺懒得再去找哈珀,摸摸塞纳的头:“真棒。” 感觉像是在带小孩子,不过……管他的,即便塞纳一直保持这种状态,自己也会陪着他,纵这可能用一生来实践。 在十字架断裂之后,神归的日子就进入了倒计时,眼下已经过去了十多天,塞纳的情况也稳定多了,当然,粘着以诺的特质毫无改观,反而更加明显。 “虽说距离产生美,但现在看起来也很不错,”拉结尔忍住笑,“热恋期不是吗?” 以诺努力掩饰自己脸上层层加深的红色:“馆长……” “好了好了,说正事,”拉结尔从书架上拿下来一本书,“暂时让塞纳回避一下吧。” 塞纳有些不情愿,巴巴地看着以诺,后者安抚了好久才把他送走。 等以诺回来,拉结尔认真思考片刻:“不知道塞纳寻回自己的意识之后,还记不记得现在这段时光。” “也许会?” “嗯——”拉结尔往前走,轻笑,“那塞纳恐怕会羞死的。” 这下以诺也忍不住笑起来:“老实说,我也会的,但现在倒感觉不出来。” “但愿塞纳就算记得,也不要说破,”以诺挠了挠头,“感觉他会这样。” “为什么?”拉结尔有些好奇。 以诺却只是露出傻得冒泡的笑容,和他平时判若两人,毕竟喜欢或者爱是陷于其中时感受才最深刻,这段时光会是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拉结尔似乎有些理解,像是受到以诺感染一样开心,不再多言。 两人静静走过长廊,不断顺着楼梯向下,周围逐渐变得冷下来。 喜悦随着深入地下冷却,以诺预感到了什么。 “馆长,我们要去哪里?” “去见一个重要的人,”拉结尔的声音很严肃,将手中的书交给以诺,“这是上任教皇记忆凝结而成的书,也许你已经知道了他的某些秘密,不过如果从他的角度重新看一遍,你会有不同的感受。” 以诺脸上的笑意退散,抱着书不发一言,书中的内容顺着他的指尖,在脑海中一一展现。 他的面上没有任何起伏,如冬日素湖,波澜不惊。 待至一堵黑色门前,以诺已经看过了上任教皇的一生。 可悲,可耻,可怜。 六个字,足以概括这个教皇的一生,他是虔诚的奉神者,是博学的教导者,仅因一次失足,最终拖整个世界进入黑暗。 但恶魔的推波助澜必不可少,倒不能将所有过错推到上任教皇身上。 以诺将手放在门上,已经知道门后有谁等着他:“您是什么时候找到的犹尼耶?” “你出发去找‘月下回唱’的时候,那时我觉得并不是适合告诉你的时机,现在或许会好一些。” 至少这几天以诺的心多少受到另一份感情的抚慰,痛苦淡了许多。 “谢谢您,”以诺叹息,“确实,如果那个时候看见犹尼耶,我大概会恨不得撕碎他。” 以诺摸了摸自己的侧脸,这么多天和塞纳待在一起,他都快忘记这些狰狞的罪痕随时准备吞噬他。 “犹尼耶在里面待过这几天,心境也已经有了变化,去和他聊聊吧。” 以诺颔首,稍微用力便推开了门,他早预料到自己迟早有一天必要和犹尼耶面对面,无论以哪种方式。 门后的光很柔和,这并不是监牢,更像是一个供人冥想的地方,犹尼耶静静坐在床上,眼神凝固在一侧的灯,注意到有人进来才移动目光。 以诺一半陷在黑暗中,仅露出自己正常的那部分侧脸。 “我是不是应该表现出一些惊讶,”犹尼耶站起身,“来观赏我的落魄吗?” “我从没有这种癖好,”以诺突然感觉到同情,“即使到现在,你依旧沉溺在自己的世界。” “你又何尝不是。” “至少我的信仰未曾动摇。” “在一根筋上,你确实登峰造极。”犹尼耶轻笑。 以诺轻不可闻地叹息:“我不是来找你说这些的,告诉我,犹尼耶,恶魔是否曾告诉过你神归的更多细节。” “为什么问我,”犹尼耶满目嘲讽,“难道你还会相信我说的话?” 以诺不言,室内陷入诡谲的沉默,犹尼耶不耐地将目光再次凝聚在灯上。 安静得足够久后,以诺才再次开口:“你后悔过吗?” “天哪,以诺,你竟然还会问出这种蠢问题,有什么意义。” “告诉我。” “我没必要后悔,这种无用的情绪没有任何作用,”犹尼耶攥紧拳头,“后悔能改变什么?” “至少让我知道你并非无药可救。” “我不需要你的认可。” “那卡特神父呢?” 空气因一瞬的安静凝结片刻。 “他已经死了!”犹尼耶突然暴怒起来,一挥手打翻灯,室内骤然陷入黑暗,“他已经死了,别提起任何有关他的事。” “他确实死了,但死去的不过是他众多躯壳之一,真正的卡特神父还在等待回归天堂。” 犹尼耶恶狠狠道:“他的灵魂,已经被恶魔吞了。” “那个恶魔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强,犹尼耶,”以诺凭记忆上前一步,“现在弥补都还来得及。” “这个世上不会有任何方式弥补死亡。” 犹尼耶并不知道黑暗对以诺毫无影响,黑暗中,以诺能够看清犹尼耶的细微神情。 那是一张痛苦的面庞,眼瞳颤抖不止,泪水充盈在眼眶。 “看看这个吧,”以诺把书塞到犹尼耶怀里,“这残酷的真相,你总要知道。” 犹尼耶根本没有回绝的机会,一捏住书就定身在原地。 他的表情不断变化,泪水干涸,整张脸迅速灰败下去,身体如秋风中的枯叶瑟瑟颤抖。 当痛苦到极致,心便会麻痹,感受不到任何情感,泪水都变得廉价而可笑。 他的父母想要杀死他,整个世界曾抛弃他,只有卡特神父,从高高的死亡祭坛上将他抱下来,抛弃自己的一切,踏上不归之路,跨越两个土地,隐姓埋名,赐予他新生。 而在被恶魔蛊惑后,他双眼蒙蔽,杀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真正疼爱他,保护他的人。 最后,他甚至连这个人的灵魂都不放过,引发这场世界灾难。 再没有人比他更愚蠢可笑,再没有人…… 以诺看着犹尼耶一点点跪倒,揪住胸口,像是无法呼吸一样张大嘴。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卡特神父都深深爱着你,犹尼耶。” 以诺深吸一口气,忍住自己的泪水:“他怎么敢告诉你呢,本该是这个世上最爱你的人却要置你于死地,本该是最崇高的神职者,却想用你引来恶魔,卡特神父想要的,只是你能平安无虞地长大,即使……” 那泪水快要从眼角淌下,以诺停顿了一下。 “即使最后换来的是背叛的刀锋。” 犹尼耶握紧书本,恨不得将他揉成一团,在情绪达到顶点的一刻,终于凄厉地嚎了出来。 ☆、晚安 “世界树……”听见以诺说出的地名,拉结尔有一瞬的震惊,“怎么会是这里。” 以诺同样陷入沉思,眼神中有些许不安:“这会是骗局吗?” “不知道,但如果是欺骗,这绝对超过了我们的想象,”拉结尔闭上眼睛思索片刻,“仔细想一想,倒是不无可能,犹尼耶要是真的想骗我们,可以编一个更靠谱的。” “这应该已是另一个神的领域了吧?”以诺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是的,但是这个世界的万物都拥有联系,神同样拥有我们所不知的桥梁,毁灭之上是新生,选择世界树的遗址作为回归起点情有可原,”拉结尔摇摇头,“不过很遗憾,图书馆并没有能通往世界树遗址的桥梁,我只能送你们去最近的地方。” 拉结尔再次挥手呈现图像:“世界树的遗址已经随着岁月变得模糊不定,你们需要穿越崇山与海洋,或许才能找到。” “犹尼耶,他也要一起对吗?” 拉结尔点点头:“他说不定还会知道其他事,这一路若是能从他那里得到更多信息,对你们的前进绝对有利。” 以诺纠结地捂额:“我不太确定他现在的状态是否适合与我们同行,而且塞纳的情况……” 犹尼耶大概已经精神崩溃了,这样的残酷过往任谁知晓都无法冷静,基本很很难指望他之后提供什么帮助。 至于塞纳,嗯……比起最开始的无知状态,顶多算是进入了少年心智,可教导起来还是有点困难。 以诺苦笑,挠着头很为难的模样。 “往好处想,以诺,”拉结尔宽慰道,“尽管我看不见,但奇迹与祝福总与你们同在。” “……”以诺微笑,“借您吉言。” 塞纳很不喜欢犹尼耶,当知道要和犹尼耶一起外出的时候,生了好长时间闷气,明明以诺之前一直都是顺着他的,怎么这次偏偏多带一个讨厌鬼。 收拾的过程很简单,毕竟他们一直以来都是轻装上阵。 犹尼耶看起来很恍惚,抱着上任教皇记忆凝结的书坐在一角发呆,他现在毫无方向,对于以后会发生什么也不想考虑,仅仅是一令一动,走一步算一步。 看着一语不发的犹尼耶,塞纳也没有办法对他抱怨自己的不满。 “以诺,我们真的要带上他吗?”塞纳第不知道多少次这么问。 以诺耐心地点点头:“没关系,你一直跟着我就好了。” “可是我真的不喜欢他……” “为什么?”塞纳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么还会这么明显对陌生人产生喜恶? “我觉得他会伤害你……”塞纳咬唇,“不过这只是我无凭无据的直觉,你肯定不信。” “我当然相信,”以诺亲昵地搂了搂塞纳的肩膀,“你的直觉总是最准的。” 塞纳眼神闪烁,虽说他已经得到了无数次以诺的肯定,但每次他依旧会心生喜悦。 “不过这次旅行他很重要,我会小心一点的,放心。” “我会保护你的,”塞纳高兴地拍拍胸脯,“你可是我最重要的人!” “当然,”以诺捏了捏塞纳的脸,笑得有些宠溺,“你可要好好保护我。” 塞纳揉了揉鼻尖:“嘿嘿。” 一边的哈珀很累,他是真的已经被两人的恋爱闪到头昏脑胀,恨透了自己最开始为什么提出摄影留念的建议。 那天之后原本犹豫要不要拍照的以诺突然跑来找哈珀拜托他拍摄些日常,哈珀的内心非常抗拒,不过他的父亲哈珀·伊利斯反而表示这不是增进朋友关系最佳的途径吗? 于是哈珀·伊利斯和以诺迅速达成了友好协议,开心地把自己儿子“借”了出去,同时嘱咐哈珀务必好好帮忙。 现在,哈珀便不得不兢兢业业举着相机记录两人离开图书馆的收拾过程,毕竟这是有他父亲加持的委托。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哈珀不能违抗的存在,大概就是哈珀·伊利斯的每一句话。 “要是哈珀能代替这个讨厌鬼和我们一起就好了。”注意到镜头的塞纳做了一个鬼脸,这些天过去,他已经逐渐接受了哈珀。 “那倒是不必了,”哈珀恹恹地挥挥手,“一路顺风。” 塞纳提醒:“我们明天才走。” “预祝。” 天知道哈珀多想嗷一嗓子捉住塞纳和以诺,大喊自己再也受不了了,你们快从我眼前消失,不过,唉……他不想看见自己父亲失望的神色。 哈珀咬了咬牙,忍住,最后一天了。 拉结尔看着眼前的一幕,用衣袖遮掩自己唇角漫出的笑意。 出发的时候,哈珀难得神清气爽地举着摄像机,在三人消失在通道前拍下了回首的画面。 仔细算一算,其实从塞纳醒过来,两人也没有一起在图书馆待太久,哈珀却觉得漫长无比。 哈珀低头翻看相机:“我算是忠实记录了塞纳从一个弱智顺利成长到叛逆少年的过往,之后等他恢复了,我复制几十个,发给他的熟人。” 拉结尔笑道:“哈哈,听起来有点可怕。” 哈珀突然犹豫片刻,低头看两人的录像:“不过……要是他们这次回来恳求我手下留情,我会勉为其难少发一点。” 拉结尔神色柔和下来:“不必担心,他们肯定会顺利回来的。” “我才没有担心……”哈珀小声嘟囔,调到了送别两人时拍的最后一张照片。 上面是笑得满脸灿烂的塞纳,以诺则微微侧首,温柔看向塞纳,不知道是刻意还是无意,通道的光将两人晕染得明亮而温暖。 哈珀注视这张照片许久,近乎自言自语:“姑且给他们保存下来好了,不管怎么说也是我辛苦拍的。” 拉结尔笑而不语,拍了拍哈珀的肩,仰头看永远不灭的明亮天幕,这些孩子能来到图书馆,真是太好了。 三人被送往的地方是一片广袤的原野,因为冰川水的冲刷,脚下是无数分裂的沟壑,远处有一条平滑的公路,蜿蜒隐没入雾色中。 以诺极目远眺,可以看见雪顶被隐没在云层中的冰川,周围空旷无比,没有任何生灵,置身于此甚至会以为被世界抛弃。 “这里可真漂亮,”塞纳张开手臂拥抱沁凉的风,“我喜欢。” 以诺表示赞同,回头看犹尼耶,确保他没有被落下。 犹尼耶手上被束缚了特殊的锁链,以防他逃离或是袭击旁人,虽说他身上的恶魔气息淡了,但依旧拥有威慑。 原本以诺担心犹尼耶会有什么激烈的反应,而他自从离开图书馆,就是这副拒绝和旁人有任何交流的自闭状态。 以诺看了一会,便也不再关注犹尼耶。 “继续往前走,会有落脚的地方,”以诺掏出地图确认一番,“还有二十天,可以先熟悉一下这里。” 三人沿着公路缓慢前行,不过等到公路的一处转弯,三人必须开始往攀登,翻越他们此行的第一座山。 翻过山巅,到另一边的半山腰,有一座小小的房子,橘色的光透出来,有吆喝叫唱声断断续续传出来。 以诺指向光源:“这是我们的第一个落脚地。” 不用以诺继续安排,塞纳率先跑了过去,在图书馆待久后,他对未知的外界充满了好奇。 这里是矮人建造的旅店,面对来于外国的访客,他们看起来有些拘谨,前台的矮人好奇地打量几人,惊疑不定,不断确定他们是不是真的人类。 “当然是啊,”塞纳用的是矮人使用的语言,就算塞纳失去了记忆,那些天赋能力依旧为他所用,“只不过是特殊的那一种。” 塞纳一开口,几个矮人顿觉来人亲切,他们隐居在这里,招待的都是来往的异族,人类还真是第一次,而且还是会矮人语言的人类! 给几人安排好房间,矮人顺便推荐了几处景点,以诺微笑着接受了他们的好意。 旅店的地下,客人们在进行酒会,矮人同样给了他们邀请,塞纳表示非常有兴趣,乐意尝一尝矮人们的自酿酒,不过被以诺无情地抓走了。 “尝一尝不是也没关系吗?” “我们可不是来玩的,洗漱完就睡觉吧,明天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以诺把换洗衣服交给塞纳,站在门口挥挥手:“晚安。” 塞纳有些舍不得,但也不想自己看起来总是一个需要照顾的小鬼,不情不愿地摆摆手:“晚安。” 但以诺明显低估了塞纳现在的叛逆,半个小时后,准备上床睡觉的以诺被砸门声无情闹起来。 一开门,已经醉得云里雾里的塞纳扑上来就是一个熊抱。 “他们的自样(酿)酒,好好嚯(呵)哦……嘻嘻嘻。” 塞纳醉得满脸飞红,含含糊糊说不清话,高兴地在以诺怀里拱来拱去。 以诺无奈叹气:“又不听话。” “才没有嘞,”塞纳从怀里掏出来酒袋子,“给,我有给你留,你一半,嗝,我一半。” “好好好,”以诺接过酒塞进怀里,只能先把人带进屋子里,“老实说,这酒你怎么拿到的?” “屋子里就有啊,”塞纳无辜地眨眨眼,“到处都是!” 以诺不解。 “我给你看,”塞纳离开以诺的怀抱,趴在地上掀开一块活动的地板,“这里有。” 又打开床头柜:“这里也有。” 拉起床板,指了指下面:“这里也全是!” 展示完这些,塞纳才委屈巴巴站在一边:“而我才拿个那么小一袋尝尝,所以才不是我不听话。” 面对这样的塞纳,以诺还能说什么呢? “好吧,”以诺走到简陋的浴室门前,“你是不是还没清洗过” 塞纳小幅度点点头。 “那还不过来。” 抬头看见以诺无奈浅笑,塞纳脸上闪过亮色,立刻知道自己扮可怜起作用了,一蹦三跳跑过去。 等把塞纳收拾好,已经错过了晚祷,以诺在心中默默认错后,把“罪魁祸首”牵到床边。 “现在可以老实睡觉了吧?” 塞纳的脸还红红的,笑嘻嘻地抱住以诺的脖子:“一起。” “这个床只能睡一个人。” “一起。”塞纳执拗地重复,眼角低垂下来,像是可爱的幼犬。 以诺怎么拒绝得了呢? “那乖乖的。” “嗯嗯。”塞纳用力点头。 熄灭小夜灯,两人相拥而眠,塞纳抱着以诺的腰,把自己的脑袋放在对方胸前,很舒服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又抬头,像小动物一样用嘴唇蹭了蹭以诺的喉结,确定对方的存在。 “乖乖睡觉,”以诺摸摸塞纳的头,“我不会走的。” 不过塞纳仍旧牢牢将目光定在以诺脸上,伸手抚摸以诺侧脸的血痕。 以诺的心微微抽紧,塞纳从未问过这些血痕是什么,从何而来,他有时会禁不住担忧塞纳是否讨厌这个模样的自己。 “怎么了?” “不,没什么,”塞纳仰着脸,眼中是满满的欣赏,“其实我好早就像说了,以诺,你好帅!” 以诺一噎,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心中的顾虑烟消云散,轻咳一声,伸出食指和中指分开点在塞纳眉睫,缓缓往下滑动,拉下了塞纳的眼皮:“闭上眼睛,明天还要早起。” 不过塞纳只闭了短短几秒眼睛,又飞快地睁开:“以诺。” “嗯?” 塞纳抬头用嘴唇碰了碰以诺侧脸:“晚安。” ☆、缄默 在拂晓降临在这片土地上之前,以诺已经醒了过来,黑暗中他睁着眼睛,静默地凝望安然而睡的塞纳。 他仍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失而复得的错位感驻留在心间,思绪像是离家的飞鸟找不到安全的落点。 以诺将手小心翼翼放在塞纳的发间,触摸到温暖与柔软,但仿佛下一秒,就会失去他一般,无数次,以诺曾被相似的梦魇折磨。 相较路西法留给以诺的诅咒,这种不安的痛苦反而清晰异常,以诺为其深深困扰,酸涩密密地捆扎他的心,找不到出路。 浅色的日光从床沿斜落入室内,以诺听见门外走动的声音,思索片刻,轻手轻脚将自己从塞纳怀中挪出来,无声无息出了门。 室外有些冷,矮人们已经忙碌起来,不过还是能看见不少宿醉的矮人趴在桌椅上呼呼大睡。 鉴于昨夜塞纳随处都能找到酒的现实,以诺对矮人这个族群的好酒程度认识得已经足够深刻。 注意到犹尼耶的门半开,以诺径直走过去,窗户未关,晨露和晨风一同穿梭在室内,带来沁人心脾的新鲜空气。 尽管屋内空无一人,以诺却不怎么担心,在这脱离世俗的秘境,即便他想跑也找不到门路。 以诺拉住走过的一个矮人:“请问你知道这间屋子的客人去哪里了吗?” “出去往北走就可以看见他,那里是一个瞭望台,昨晚他就一直呆在那里。” 谢过矮人,以诺遵循指示去瞭望台,实际这里只是一个凸起的岩石,不过作为观景点还是相当不错。 岩石上只有犹尼耶一个人,他没有穿以诺为其准备的暖和衣服,仅着一件单薄的风衣,衣摆飘扬,好像随时能乘风而去。 犹尼耶眺望远处的朝阳,此刻它已经从群山中升起,尽力播撒暖洋洋的光。 以诺没有打扰犹尼耶,在离对方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站着,塞纳自然醒前,他们不着急启程。 半晌,犹尼耶回头,怀中仍旧紧紧抱着半透明的书本,指了指远处,以诺顺从地看向远处。 滚滚的云海在雪峰上拍打,奔涌向天空的尽头,最终坠入朝阳的怀抱,带上一抹火热的绯色。 整个世界只剩下自然的声音,风引来人们无法倾听的山中隐秘,继而自由地掠向远方。 两人之间没有言语交流,只是安静地看同一片景色。 以诺不觉得两人之间谈得上原谅或是重归于好,他们唯有各自处于自己的世界,互不打扰,这是最好的结局。 这些想法让以诺的情绪慢慢归于低落,许是遗憾于命运的戏弄。 “以——诺——” 声音远远地荡出去,群山像是在接应,用回音一遍遍重复这个名字。 以诺恍惚地回头,看见塞纳神清气爽地趴在窗前向他招手,雀跃无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塞纳留给矮人的好印象,他们给以诺和塞纳留的屋子正对着观景点,足不出户,就能欣赏这一带的美景。 而正是如此,塞纳不必找寻,一开窗就能看见以诺。 以诺看着塞纳,慢慢抬起手回应,脸上是灿烂的笑容,心中的阴霾神奇地消散了。 风的低吟似乎都清晰了,那是悦耳的爱语,来自无数曾在这里承诺过爱情的恋人,跨越时光,在秘境的上空一遍、又一遍回唱。 当看见你的时候,心仿佛在自由地徜徉,知道永远有一个海湾供以停靠。 是了,是了,他还在担心什么呢?塞纳不会离开他了。 “早点回去。”以诺没有回头再看犹尼耶,丢下话之后就跑回了旅店,他猜塞纳会偷吃些带在路上的干粮,可不能让他贪嘴吃光了。 这么想的时候,以诺的笑容没有一刻消退。 犹尼耶注视着以诺跑回去,染上了淡淡的哀愁笑容。 他们都变了。 如以诺所料,回去的时候塞纳正在偷偷抹掉嘴边的巧克力痕迹,捂着嘴像小松鼠一样鼓着腮帮子。 “吃完这些路上可就没有了。”以诺从包里拿出被藏起的缺一半巧克力,敲了敲塞纳的头。 “以诺也吃就扯平了,”塞纳露齿一笑,转移话题,“我是不是没有说早上好?” 以诺轻笑,捏捏塞纳的侧脸:“这招对我不管用了,起来吧,下去吃早饭,巧克力可不能当饭吃。” 塞纳一秒乐开花,跟着以诺下楼。 “看样子你昨晚睡的不错,一直傻笑。” “那是因为……”塞纳挠了挠头,“和以诺在一起。” 塞纳揉脸,想要让自己看起来正经一点,不过收效不好就是:“一看见以诺,我就止不住地高兴,不知不觉都表现在脸上了。” “我知道。”以诺止住不停上扬的唇角,因为他也是如此。 矮人准备的早餐是粗糙的烤肉和特质的面食,塞纳开始还有点嫌弃,不过吃了一口肉之后立刻停不下嘴。 “以诺你早上什么时候走的?”塞纳含着肉,口齿不清。 “破晓的时候,”以诺撑着脸遮住自己的唇,但眼中还是透出笑意,“你是不是找了我好久。” 满脸写着心事被看破的塞纳欲盖弥彰地低头:“才没有……” 以诺没有说破,在心底偷乐。 “那……你和那个讨厌鬼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我和他……已经无话可说了。”以诺没发觉自己声音沉了几分。 塞纳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注意到以诺表情有些不对,赶紧道:“不说这个,不说这个,这个好吃,给。” 注意到塞纳的一瞬手忙脚乱,以诺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分给负面情绪。 显然塞纳的心智还没有和他现在的生理年龄匹配,一举一动仍带着孩子气,转场都生硬无比。 但,每一个细节都写满了在乎。 以诺按耐着自己不知从何而来的悸动,感觉那颗心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嗯,”以诺咬了一口,“好吃。” “对吧!”塞纳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都吃掉,一口不给那个讨厌鬼留!” 说着塞纳更是啊呜大口吃,引得以诺忍俊不禁。 接下来三人还要继续在长满青苔的皲裂地面上往前赶路。 融化的冰川水顺着裂缝汩汩流动,如同大地的血脉,在这片土地上充满生机地搏动。 在翻越下一座山时,他们碰上了鹿群,它们不知从何处迁徙至此,成群结队在路上飞奔。 这些生灵毫不畏惧外来者,在塞纳伸出手好奇地触摸时,鹿群也并未反抗。 小鹿好奇地跟着他们走了几步,还将塞纳的衣摆当做食物咀嚼了两口,最终在它母亲的呦呦呼唤声中,跟随群体向另一处高山奔去。 当彻底看不见鹿群的时候,他们便进入了真正的与世隔绝之地,轻薄的雾气充盈在地表之上,可以看见闪烁的光点在雾色中若隐若现。 这些微弱的萤火属于精灵。 精灵很喜欢他们,这些本该胆小的生灵纷纷落在三人肩头,有的抓着他们的衣袖,好像在搭顺风车。 塞纳忍不住好奇地端详落在自己袖子上的小精灵,许是他目光才热烈,吓跑了一小堆,塞纳沮丧地抓了两下,但只是吓跑了更多。 “别吓到他们,塞纳,”以诺伸手,将一部分精灵放在塞纳袖口,“不必用你俗世的眼,你能看清他们。” 以诺只提一句,塞纳便能领会,很快,周围的景色尽数描绘于塞纳“眼中”。 奇异的高大植株,争奇斗艳的花朵,精灵们透明的翅膀折射出温柔的光晕。 “这就是精灵的地界吗?” “万千中的一个,精灵无处不在,既然我们能碰见,说明这条路走对了。” 落在犹尼耶身上的多是暗精灵,它们喜欢犹尼耶身上残余的恶魔气息。 离开精灵地界已是三天后,这一带没有任何类似旅店的住处,他们只能露宿在野外。 之后的路则更艰难,他们有时在山中的岩石荫蔽处休息,有时不得不忍着频繁的地壳活动入睡,如果碰见了沼泽地带,甚至要不眠不休地前行。 路上虽说没什么明显的危险,但在个别巨人居住地,还是要想办法避开。 这样颠簸跋涉过十几天,他们终于靠近了世界树的遗址,不过因为神族的陨落,这里已经变得荒芜。 眼前是浓厚的白色,更像是走在雾之国,只是不知道世界树倾塌后,这里是否依旧如常接纳迷途的灵魂。 “我们要等一等。”一路上一言不发的犹尼耶冷不丁开口,把一边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他的声音干得可怕,个别音发得很艰涩,好像快要忘记怎么使用语言。 “为什么?” 犹尼耶看了看以诺,没有解释的意思:“还不是时间。” 以诺等着犹尼耶的下文,不过后者已经蹲身:“在这里扎营吧,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休息了。” 观望片刻眼前化不开的雾,没人知道后面又怎样的危险等着他们,以诺暂时认同了犹尼耶,原地驻扎。 看时间是下午,但周围阴沉沉的,透不出一丝光,一路没怎么休息好的三人早早歇下。 午夜时分,以诺被轻轻推醒,本该老老实实躺在他怀里入眠的塞纳满眼急切:“以诺,醒一醒。” 以诺陡然坐起:“有危险?” 之前在雪山上,曾有巨人走过他们躲藏的洞穴,隆隆的震动抖落不少石块,差点掩埋他们。 “不,不是,”塞纳轻笑,“你出来看。” 以诺困惑地握着塞纳的手,离开了帐篷,看清外面景色的一瞬,有什么夺取了以诺的呼吸。 雾气都散了,一切澄净地呈现于眼前。 被浓雾掩埋的不是陆地,而是一望无际的粼粼海洋,它此刻也像是在夜与星的怀抱睡着了,没有一丝涟漪。 明明没有任何声音,以诺却感觉听见了某些特别的响动,似乎是古老神祗在陨落后留下的秘语。 “以诺,天上……” 以诺后知后觉地仰首,浅紫色的极光在星云璀璨中变幻,星星形成的长河潺潺流淌,向人间投下亿万年前的微光。 或许这繁密的星中有无数的光芒在宇宙诞生之初就湮灭了,但现在,他们依旧能看见这独一无二的亮色。 塞纳轻轻握紧以诺的手,偷偷觑后者的侧脸,当他醒来看见这绝美景致的时候,无比希望同以诺一起观赏,塞纳说不清楚为什么,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可自制地想要留下泪水。 以诺没有详细告诉塞纳这次的旅行是为了什么,但随着塞纳不断观察和学习,也能摸清楚这次外出非同寻常。 怅然若失的情绪不知不觉中追上了塞纳,对他而言,正常成长的过去是不存在的,留下的只有以诺一直陪着他的这些日常。 塞纳真的很希望在自己的记忆中留下更多相关两人的回忆,这份情感从没有一刻动摇。 以诺的目光仍旧停留在远处,苍茫空旷的海天之间,大概就是神归的起点。 被握住的手轻轻松开,以诺不解地侧首,看见塞纳温柔的笑脸,近一个月,塞纳的成长过渡期结束了,现在的他尽管依然没有记忆,但已经像失忆前那般,是个成熟的人。 少了些调皮和爱撒娇,多了沉稳和随性。 “多美啊……”塞纳这么说的时候,双眸仍旧望进以诺眼中。 在星光倾泻的夜,海水都凝结了,只有恋人是这里唯一的动景。 塞纳的手轻轻捧住以诺的侧脸,像他无数次想象的那样,缓慢靠近,让彼此的眼睫交缠,令一个吻封缄所有的语言。 世界,在沉默中永恒。 ☆、遗址 以诺觉得自己好像忘了许多事,等再清醒的时候已经天亮,破晓点燃了天幕上稀薄的云层,橘色与绯色当中翩然跳跃。 雾气退散后的海水平稳无波,似乎可以一眼望到底,但真的往下张望,却只能看见深沉的黑色,不知道蛰伏着什么。 趁以诺还在收拾营帐的时候犹尼耶缓步走到一块岩石后,拖出来一个造型非常奇特的船。 它的支撑骨架像是鱼骨,弯折做整个船身的主要结构,薄薄的木板细致地拼接在一起,至少看上去非常结实。 但找出来船的人不怎么让以诺放心,犹豫着要不要搭乘它,反而是塞纳主动坐进去,摸了摸周围:“感觉比想象中结实,而且我们应该也没有其他交通工具了。” 身后是怪石嶙峋的苔藓原野,不可能指望从中找到适合做船的木材。 “何况……”犹尼耶揉了揉脖子,舒缓突然开口的刺痛,补充道,“除了这个,普通的船也无法在这片海上航行。” 以诺拿起桨:“你还知道什么?” “我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犹尼耶拿起另一个桨,“我知道这些只是因为每多走一步,就会有一个声音多给我一条指示,至于其他,我和你们一样一头雾水。” “它还给了你什么指示?” 犹尼耶抿紧干裂的唇:“海上无常,多加小心。” 以诺不再提问,推动船助其滑入水中,随后敏捷地翻上去。 天上的云仍旧带着灼热的色彩,太阳只露出一个虚幻的轮廓,以诺将木桨放入水中,轻快地滑动起来。 整片海安宁得不寻常,除了两人划水的声音,周围再无其他响动,塞纳伸手放入水中,滑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从完全进入海域起,塞纳的目光再没有从海面上离开,他像是从海中看出了什么,不愿收回注意力。 “塞纳,你在看什么?” 塞纳摇摇头:“没什么……这片海宁静过头了不是吗?” “我们已经离开了俗世,恐怕没法指望它充满生命力。”以诺习惯性地进行解释,塞纳听了只是笑笑,没有接话。 不知不觉,天色逐渐暗下来,周围浮起雾,不过能见度还算可以,竟有几分如梦似幻。 一直盯着海面的塞纳突然动了动,抬头看一侧,平静的海面显出几圈涟漪,并不断向他们的小船靠近。 随着涟漪靠近至眼前,塞纳看见了一个满身浮光的生物,看起来像鹿,但拥有着猫科动物的四肢,尾巴轻轻甩动,从他们的船之间穿过。 塞纳轻轻张大嘴巴,注视着这个奇幻生物,直到它消失。 以诺有所察觉,但他不像塞纳能看那么清楚,只觉有一阵柔软的风从自己的脸上拂过。 紧接着一阵风迅猛地吹过,几人下意识闭眼以手臂遮掩了一下,再睁开眼,周围变成了一个夺目的明亮世界。 海面泛起淡蓝色的荧光,他们如同在星河极光中巡游,几朵像是水母一般的生物从海水中浮起来,不断向上,最终在海面之上形成灯火飞扬的美景。 奇怪的植株从海面伸展枝丫,迅速生长为发光的参天巨树,一息之间,海面变成了葱郁的雨林,充满昂然生机。 踏水声同时响起,塞纳刚才看见的神奇生物成群结队向一个方向跳跃飞奔,在海上雨林见穿梭,足下溅起圈圈黯淡的水纹。 造型独特的飞行生物急速滑行,捕捉飘起的生物,发出动听悦耳的鸣叫。 突然,周围晃动了一下,身下的船不知何时变做了一条拥有宽大鱼鳍的生物,如同蝠鲼,但长着细密的绒羽,主动载着三人徜徉在海面。 借着海水上的光亮,可以看见透明水面下的其他生物,它们多是造型特异,非等闲可见,但都拥有着某种特殊的美感,引人瞩目。 塞纳捧起水,看着微光在自己掌心迅速熄灭,最后变为普通的液体,暗暗惊叹。 酷似冰块膨胀碰撞的声音在耳边荡起,具有极强的穿透性,震荡灵魂,伴着这独特的声响,一道巨大的阴影从三人身下掠过,像是移动的岛屿,缓慢沉没至光芒无法触及之处。 在这头巨兽完全沉入无尽黑暗中的时候,塞纳注意到某处两点红光迅速亮起又暗下去。 寒意从心头升起,塞纳不自禁抖了一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感觉到恐惧。 正当三人还关注着海面时,周遭骤然一亮,惨白的光占据整个世界,随即恢复如常。 方才还看见的美妙景色霎时消失,海面回归了黑色,载具再次变成了普通的小船。 静待片刻,惊天响雷炸裂在空气中,空气震荡不止,耳中一懵,下一刻陷入了尖锐的鸣声。 天空中电闪雷鸣,闪光刺破阴沉的云,像是带着金光的长矛袭向海面。 “继续。”以诺第一个反应过来,但无论他怎样卖力,三人依旧在原地。 撕裂天空的亮痕数次闪现在空中,云层变作阴沉的黑色,宛若化不开的墨渍。 有黑色的影子在空中汇聚,随即纠缠在一起,每一次闪电刺破黑暗的时候,这些黑影都会短暂地消失。 他们厮杀,咆哮,碎裂又重聚。 “亡者……”塞纳喃喃,他比任何人都要看得清楚,包括这些影子脸上的神情。 他们更像是战士,为了某种目的缠斗,塞纳有理由怀疑他们是几千年前死在此的古老神邸的执念,毕竟就在这片海面上,曾发生过旷世之战。 别处的神寄托了人类最期望的生活,生命永无止尽,漫长的时间都花费在沉溺酒色当中,而出生在世界树的神……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死亡,所以他们永不停息地战斗,奉强者为尊,这些神代表的并非是和平与安宁,而是无休止的战争和抢夺—— 直到诸神黄昏。 唯有死亡能阻止生活在世界树九界的各色生灵鏖战不休,无尽的寒冬会冰封一切,留给人们一个凋零的遗址,无人知晓它的确切方位。 海面因为天气的骤变,不再安分,小船在浪中颠簸,时而腾跃,时而坠下,但正如塞纳所言,这艘船比想象中结实,稳稳地保护着三人免受巨浪侵袭。 在海浪的推动下,船向着某个方向急速飞驰,海水也像是受到牵引,往船前去的地方疯狂汇聚。 刺骨的雨水终于倾泻落下,空中的影子发出悲怆的哀嚎,最终被雨水打散。 这场经历如同过山车,三人被前所未有的暴风雨冲刷,这片海洋并没有它在岸边观望时看起来那么温和。 自然永远将最暴虐的种子藏在深处,和捕食者只有吞噬猎物才会露出獠牙相似。 海水越滚越急,以诺腾出一只手紧紧抓住塞纳,害怕拍打的浪突然打翻小船,冲散他们,犹尼耶仍旧紧紧抱着手中的书,整个人极力蜷缩起来。 忽然,海浪把他们送上巅峰,却并未承接,下一秒他们重重坠落在海面,世界天旋地转。 不过这并非是因为被震晕出现的幻觉,很快他们就发现海水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围绕着一个圆心不断旋转。 雨幕几乎掩盖了整个视线,将整个世界割裂成细密的数个场景。 爆破声轰然冲破云霄,海面急速起伏,像是有什么藏匿在海中的上古巨兽再次觉醒。 凶悍的嚎叫回荡在海面之上,雨水被吼声荡开,落雨霎时停顿,一片空茫,三人这才看见巨兽拢起的身形,在海面上如巨峰拢起,不过显然现在露出来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刷——” 雨水急促地再次坠下,小船的一角翘起——他们身下是巨兽的一部□□体,随着它浮出水面,小船变成了爬坡的载具,不断逼近垂直。 在这里,永远无法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以诺能做的只有用尽自己的力气攥紧塞纳的手,近乎咆哮道:“抓紧!” 但他的呼喊在灾难制造的巨响中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小船已经完全变成了垂直的状态,极力抓住海面让这艘神奇的小船已经濒临解体,发出轻不可闻的裂声后,整个船碎裂做雨中的无数碎片。 三人在百丈高空之中,终于能看见眼前这个巨兽的模样—— 他露出身躯崎岖不平,还有一处巨大的凹陷,头部顶端的一片小小位置猝然睁开了无数的眼睛,密密匝匝的血红连成一片,黑红的纹路像是血管一样搏动。 利维坦。 以诺呼吸凝固,这个恶魔,他再熟悉不过,早在十个月前,在那片海底深处,以诺曾亲手给这个恶魔痛击。 彼时它尚未如今日这般强大,想要的也仅仅是吞噬海岸上的人群用以果腹,但现在它远比那时强大,出现在神归之路上,绝非是什么好兆头。 没有更多的时间给以诺看清其他,他们在急速地坠落,身体接触到海面的一刻因为巨大的冲击意识被残忍地打碎,身躯失去知觉,不受控制,随着暗流飘荡。 但奇怪的是,以诺能看见其他的景象,好像灵魂与身躯分离,用灵魂之眼观察周围,又好像只是在梦境,所见一切都模糊异常。 以诺此时做不了任何事,仅仅是作为一个看客,无法夺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许久,以诺终于看见了一个人影,不过那影子被刺目的白光缠绕,火焰熊熊,无法看清那是什么。 “恶魔正在猖獗,”以诺听见那团没有实体的火焰开口,“请您决断。” 以诺看不见与这个影子对话的人,但声音清晰从身后传来。 “人类,总是在重复一样的错误和悲剧……” 这个声音……卡特神父,不,是神! 神喃喃:“米迦勒,我不曾想要放弃人类,只是……我很失望。” 沉默稍许,神走到了以诺“眼”前,凝视着以诺。 “这是人类最后的机会,也是我最后一次去承受那锥心刺骨之痛。” “我主……” 神摆了摆手,阻止米迦勒接下来的话,继续自语:“这世间最神圣无情的圣裁之剑和不知悔改的背叛者,最终是否真的能响应人类所谓的人性?” 以诺觉得自己身体一轻,已经落入神的手中:“唯有当死物生情,叛者归忠之时,我才会回到世间,在此期间,就让人们因为自己的劣根性而苦尝折磨罢。” 米迦勒静默,等待神的其他指令。 思索片刻,神沉声:“将天堂之门紧闭,这个人世不再有神的庇佑。” …… 以诺一震,刺痛唤醒他的知觉,陡然睁开眼睛,呆滞不动。 许久才意识到自己看见了深埋在心底的记忆——属于作为天堂造物的自己。 这就是神最后离开天堂前所发生的一切,也是自己为何坠入人间的起源。 脑袋一抽一抽地痛,所见之物不断晃动,半晌,眼前的模糊逐渐凝为实体,但不是以诺期望看见的人。 注意到以诺醒来,犹尼耶主动移开几寸,看着以诺爬起来。 “咳咳……”以诺吐出几口水,“这是哪里?塞纳他……” “这就是你们想要找的地方,”犹尼耶打断以诺,摇摇晃晃站起来,指着身后,“神归的起点,世界树的遗址。” 以诺循所指看去,双眼所见处,尽是灰败,诸神黄昏留下的仅有毁灭后的残骸。 ☆、救赎 所谓的遗址更像是一个被野火烧过的小岛,除了中央有一个深坑,周围全是灰烬,诸神黄昏的惨烈之战留下的伤痕不可修复,其藏匿在俗世之外,静默地疗伤。 利维坦的身影在海雾上起伏,掀起的海浪不断拍打着小岛,这些海水不再是透明的,更像是粘稠的沥青,每次涌上岸时竟能看见它们化作无数的鬼手。 雨已经停了,但天空依旧是深沉的黑色,近乎铺盖下来。 以诺茫然地环顾四周,有些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步,慢慢抓住犹尼耶的手臂:“塞纳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呢,以诺,”犹尼耶的脸色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苍白,他视若珍宝的记忆之书也已经卷入了海浪,但他仍旧做出怀抱书本的姿势,“在恶魔翻滚的池水中,我有什么能耐替你找到他。” 这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以诺慢慢松开手,默不作声继续往岸边走去。 “以诺!”犹尼耶在他身后大喊,“你要去做什么!” “找他。” “看看天空!没有时间了!” 以诺无神地往天边扫了一眼,有一道切割开黑色云层的光透过来,斜斜洒落在小岛中央的深坑,就好像是一条通路,透明的阶梯顺着这条光路一个一个凝结成实体,化作通往天堂的长阶 犹尼耶深一脚浅一脚走到以诺身边:“刚刚在海中横行的恶魔,是阻碍神回到天堂的最大障碍,现在的神拥有的只是人类的灵魂状态,他承受不了这种袭击,你需要……帮我。” 以诺很急躁,回头看看海水,再看看深坑:“帮你什么?” 犹尼耶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脸上露出滑稽的笑容,这是他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将情绪表现出来:“你知道犹大最后如何了吗?” 以诺没有回答,他心急如焚,此刻同时被两桩重要的事绊住手脚——他必须去救塞纳,但神归亦不可至于不顾,再看犹尼耶不知在说什么,无形中让以诺的愤怒越积越深。 犹尼耶却好像没有看见以诺的焦灼,声音沙哑地继续:“他看见自己的主遭受冤屈与诘难,良心发现弃银币于收买他的人,想要为自己的主辩解,但无人听从,最终他选择上吊自杀,以做赎罪。” “但是没有人关心,大多数人甚至不相信背叛者会悔改,背叛是一辈子的烙印,永远无法摘除。”犹尼耶悲伤的喃喃,好像他与那个背叛者感同身受。 说罢犹尼耶咧了一下嘴:“我却连个树都没有,确实是罪有应得。” 以诺忍无可忍:“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我所说的是我注定选择的路!”犹尼耶痛苦地闭上眼睛,紧紧抓住以诺的手臂,“利维坦在这里,他在等着神回归,恰着时机一口吞下神,我是那必要赎罪的弃子,是一开始就定下的。” 犹尼耶笑着,血泪却滑了下来,双手慢慢向上,狠狠夹住以诺的脑袋,强迫对方和他对视:“我恨他的原谅,我不需要他的原谅!” 话音落下,地面颤抖了两下,以诺大惊,却见黑雾团团裹住了犹尼耶。 “他替我捡回来的命,我一点都不稀罕!” 犹尼耶咬牙切齿,苍白憔悴的脸挣扎出一个狰狞的神情。 “我一点都不稀罕,一点都不……” 泪流满面。 此世他是最普通的人类,生而有情,他的信仰破碎后重塑,而今又化作一地狼藉。 这就是他心中最终留下的:荒芜的信仰和无尽的追悔。 无论他当初是如何被蒙骗杀死神,又是为什么成为路西法的同谋,都已经不重要了。 眼泪大颗大颗地坠落,流淌着,那张脸上好像流窜过了无数的表情,定睛却发现空洞无神,刚才一切都只是错觉。 “我愿意用我这肮脏无救的魂灵,做最后一次赌注。” 赌一个忏悔的机会,赌一线生机。 以诺感到撕裂的疼痛,但他挣脱不开,犹尼耶的力量大得惊人,以诺因剧痛颤抖不止。 皮肤像是被强行撕离,以诺险些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等终于回神,却看见红黑色的纹路布满犹尼耶的脸,让他看起来像是被沸水烫过一般。 “哈……哈,这就是你承受的痛苦吗?以诺。” 犹尼耶的手松下来,踉踉跄跄后退,用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的腕部,以诺惊疑不定地大口喘气,懵了好久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那些代表罪的血痕尽数被犹尼耶带去了他身上,此刻,犹尼耶是真正的罪咎缠身。 “你在做什么……”以诺想要去拉住犹尼耶,却被后者避开。 “只有满身罪恶的灵魂和躯体,才能从地下唤回曾在这片土地上争斗的家伙,它会是阻拦利维坦的最后防线。” 犹尼耶慢慢跪下,看向透明的阶梯:“这是我最后能做的,去吧,以诺,去救你的爱人,一切都在此结束了,迎接……你们的新世界……” 裂痕自犹尼耶额首蔓延,逐渐遍布全身,他像是一个陶制的雕塑,皮肤干裂风化,变成了一个骨架,最后,骨架也飞散在空中。 他逃出躯壳的灵魂冲向岛屿上的深坑,重重地坠下去,掀起一团黑色的浓烟。 那深坑曾生长出参天之树,蕴养九界生灵,直到恶龙将它的根茎蚕食殆尽。 狂乱的风从深坑中倾泻而出,以诺抬手阻挡才勉强定住身形,就在这一瞬,一声龙鸣突破云霄,黑烟中冲出了一只骨状的巨龙,灰烬紧随其后,团团围住巨龙。 天空之上,随着千年前的灰烬散去,一头黑色的巨龙重显于天空。 它披挂着死亡和毁灭,在诸神黄昏后沉寂,此刻因为死者的诱使,尼格霍德再次从死人之国回到曾经的战场废墟。 巨龙密集的眼巡视下方,很快尼格霍德就发现了利维坦,因为这个外来之物,巨龙发出愤怒的龙鸣,鼓动双翼,带着万钧之力扑向海面。 两头本永不可碰面的恶之生物,在海面上撕咬起来。 海水被巨兽的搏斗掀了一个倒个,像发生海啸一般高高扬起万丈浪墙。 “塞纳……” 在浪尖之上,以诺终于发现了他找寻的身影,无暇再看两头巨兽的争斗,以诺疯了一样投入海中。 这海已经被倒灌入冥水,死者的手拼命抓挠以诺,想借此回到现实。 塞纳,塞纳,塞纳…… 等我! 塞纳感觉暖洋洋的,不愿醒来,许久才听见有人在呼唤他。 “孩子……孩子……” 塞纳迷糊地揉了揉眼睛,循声看去,一位慈祥的老人站在他眼前,穿着纤尘不染的白衣,微笑着打量他。 “你在叫我?”塞纳指了指自己,有些迷惑,再看看周围,“你是谁……我,我是在哪?” “这里是天堂与人间的分界线,”老人耐心地解释,“至于我……你很快就会知道。” 塞纳觉得有些头疼,轻轻敲了敲,奈何没有任何用。 “我死了吗?”塞纳茫然失措,“我好像忘了些很重要的东西……” “你当然没有死,”老人呵呵笑起来,牵住塞纳的手,“你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找回你忘却的东西。” 塞纳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跟着眼前的人,只是在这满是白色的空间,他也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 “我们要去哪里?” “去见一个人,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人。”老人走得不快,步伐稳健,看起来和年龄差别很大。 不知走了多久,塞纳看见远处有一个影子,等到眼前,发现是一个陌生的中年人。 塞纳好奇地侧头看了看老者,又看看中年人,困惑不已。 “抱歉,我并不认识他。” 但中年人只是笑,毫无征兆,眼泪大颗大颗淌出来:“没关系,我知道,我知道……” 塞纳不知对方为何而哭泣,手足无措,同时感受到悲伤从胸口慢慢溢出。 “我无数次祈求神,终于……”中年男人泣不成声,“对不起,我亲爱的孩子,原谅我,原谅我这个懦弱无能的父亲……” 神轻轻抚摸塞纳的头:“去吧,孩子……” 塞纳尚未能从震惊中恢复,缓慢地上前,轻轻抱住约翰·斯托克,身体微僵。 相拥的一刻,那些记忆——关于自己的,还有自己父亲的,同时涌入脑海,塞纳的眼中积蓄起泪水,他痛恨了那么久,困惑了那么久,现在,所有的问题都找到答案了。 他的父亲,深深爱着他和母亲,正是如此,才会做出献祭恶魔的选择。 塞纳和自己的母亲死于二十五年前的夜晚,救亲心切的约翰不惜和拜蒙签订契约,用自己的一切换回妻儿的性命。 但狡猾的拜蒙附加了一个可笑的条件——这是一个有时限的条约,因为灵魂不可置换灵魂,他的妻儿必会在特定时间再次死去。 塞纳能看见自己父亲签订条约时的细节,心因痛苦而缩紧。 他看着那景象在脑海呈现,仿佛身处自己父亲的角色。 “选一个吧,”拜蒙含着笑,好耐心极了,“妻子还是孩子,千万不要贪心。” 塞纳的父亲站在原地,满脸凄惶。 这两个都是他的此生挚爱,是他愿意付出灵魂交换的存在,无论选哪一个痛苦只会双倍。 “毕竟你只有灵魂,我基于宽待,还给了你和他们共同生活的时间。” 看见约翰迟迟不决定,恶魔歪了歪头,有些无奈,最终似乎妥协:“那……我有另一个条件如何?” “什么……条件?” “既然你无法选择,那就让它随机来选,若是选中母亲,那么她将在三十七岁那年体尝丧子之苦,若是选中了孩子,那孩子将会在十五岁那天亲尝失母之痛,而你……注定是那个当他们之面夺走其一的家伙。” 说罢恶魔笑起来:“如何?这个条件?” 约翰顿时面如土色,终于意识到这个恶魔之所以如此一再提出条件,不过是在玩弄他罢了。 拜蒙摊摊手,无辜极了:“如果不想,那就现在选一个。” 约翰闭紧眼睛,伸出了手,最终却慢慢垂下:“我……做不到……” 拜蒙怜悯地笑起来:“懦弱的人啊……那就让你们所谓命运来挑选吧。” 但看看塞纳经历的这一切,拜蒙显然失约了,若不是约翰找寻哈珀收集用于伪灵魂的素材,塞纳哪里能站在这里。 塞纳看着这段记忆,终于低低呜咽出声。 “对不起,对不起,”约翰不断重复,“我只希望你们平安,希望你们能幸福……” “我明白,”塞纳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自己的声线,“爸爸。” 这个词出口的时候,塞纳感觉很奇妙,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吐出过这个词了,这个单词包含了太多情感。 恨意消弭,他能感受到自己父亲的挣扎,同时也接受了这份爱。 “不要为此歉疚,如果不是你,我又如何享受这美妙的生。” 说罢塞纳回头看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了,神或是……神父。” 神笑了笑:“当然都可以。” 约翰松开自己的孩子,他多么希望时间多停留一会儿,再看看塞纳,再…… “我现在已经很幸福了,”塞纳凝视自己父亲的双眼,“我找到了你,解开了误会,寻回了神,还……拥有了爱人。” 不过塞纳清楚,即使他不说,自己的父亲也早已看过了。 约翰听着,带泪笑起来,最后一次给塞纳祝福的吻,挥挥手:“孩子……你是我的骄傲。” 看着空荡荡的眼前,塞纳沉默片刻才回头:“那么……神,我还能回去吗?” “为什么不能,”神拉起塞纳的手,俏皮眨眨眼睛,“珍贵的灵魂和回忆只有一次,这次可要保护好它们。” 塞纳粲然一笑:“我会的!” 神的身影逐渐变淡:“代我照顾好以诺。” 白色世界化作了闪耀微光的流萤,全部扑入塞纳胸口,再睁开眼,塞纳看见的是黑色的流水。 身体乏力,控制不住地下落,但在沉向海底的途中,他看见了一道流星般的影子,不断靠近自己。 塞纳向那金光伸出手,这一次,不必松手了。 ☆、你我 以诺在水中挣扎,看见塞纳被推上浪尖又深深落入海中。 两人被浪水越冲越远,塞纳无力地随波逐流,消失在河面之上,以诺心头狂跳,担忧和恐惧近乎撑破他的胸腔。 以拉结尔之书残页维系的灵魂无法抵抗冥水的侵蚀,地狱与雾之国一齐向塞纳敞开了大门。 一切都在互相撕扯,亡灵互吞在海面之上仓促演绎,泥沼与水混合束缚着以诺的身躯,如同密密的渔网,挣扎中以诺回忆起了某一个瞬间,这让他血液沸腾。 在过去的千万个日夜,他对旁人说了无数次愿神与你同在,为别人做了无数次祈祷,此时此刻,他希望这句话不只是安慰的说辞,而是能切实降临的奇迹。 原神与我同在。 阿门。 塞纳被冥水吞没,勒特之水漫入唇齿,思维麻痹一般开始停止,终于找回的记忆再次变得不甚清晰,身体越来越重,四条冥水构筑的海洋被阿刻戎所主导,沉入的速度并不快,却没有丝毫浮起来的可能,恰是这种无力的绝望将人的意志消磨殆尽。 恍惚之间塞纳的目光牢牢盯着那一点金色,心不知为何因充满希望而有力地在胸腔振动。 这片海中亡灵推挤,已经分不清谁是谁,这一刻塞纳突然对这双洞察之眼的憎恶达到了顶峰,这双眼睛让他窥破三界界限,却从未赋予他分辨的能力,就像此时此刻,他看见了死灵和恶魔,看见了神灵和精灵,就连他们的神情自己都能详尽描摹,但无论如何,都无法从这汪洋冥海中看清被金色包裹的以诺。 两个人都在拼命地伸手,想要抓住彼此。 塞纳可以看见身下出现了暗红的火光,他知道那是火河划分的地狱深处,那个恶魔狡诈而傲慢,这一切都是他设下的陷阱,被恶魔攥在手中的灵魂永无脱逃之日,那全都是诱饵——诱惑越来越多的灵魂向着地狱前仆后继。 水在沸腾,颤抖不息,可以听见亡灵凄惨的痛呼。 发生了什么? 塞纳试图转动自己已经因冥水而麻木的脑袋,尝试理解现在的状况,身体已经落到了河底,他竟然看见世界蛇的虚幻巨尾盘绕在其间,地狱仍在吸引着他向下,塞纳已经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比起冰冷的冥水,地狱的裂缝散发出热乎乎的水流,让人忍不住靠近这个温暖。 以诺可以看见塞纳,那个人正在向地狱裂缝滑去,亡灵切割以诺的身体,流出的血液是粘稠的浓金色,在水中甚至无法散开,成团聚在一起,以诺忽地合起双手,举过头顶,心中祈祷—— 像您曾引导先知离开红海那一次,请再一次赐予我您的神迹! 就在塞纳落进地狱缝隙的前一刻,一只手紧紧抓住他,十指交缠。 这次,没有错过。 下一秒以诺将塞纳全力拥进怀抱,攀附在两人身上的亡灵在两人相拥瞬息被烫做海底灰烬。 以诺借力抱着人往前一扑,两人同时跌了出来,冰冷的空气代替河水涌入口中,塞纳一瞬间似乎清醒了过来,呆滞地看着眼前同样湿漉漉的以诺。 地面是黑色的,他们还在四条冥水汇聚的海底,只是海水如同两面巨大而光滑的镜面被分开在两侧,仅有一条堪堪供人通过的路线,笔直地通向世界树的残骸。 以诺没有多说什么,抓着塞纳的手沿着这条路狂奔而去,如同出埃及记所述,摩西带着自己的族人跨越红海之时,借助神的力量劈开了红海,顺利逃出生天。 而以诺曾拥有此等神力,即使过去千年,被人类躯体禁锢,神的威力依旧长存他体内。 奔跑的时候可以听见身后的巨大声响,这是河面在合拢的声音。 以诺轻声:“不要回头。” 这就像是神话中的告诫一般,回头的瞬间就会被汪洋吞没,永坠地狱深土。 但塞纳哪有精力分神,光是看着眼前奔跑的背影就已移不开目光。 头上洒下来淅淅沥沥的水滴,尼德霍格的吟叫几乎近在咫尺,这头吞噬世界树根的巨兽带来了诸神黄昏,而此时此刻,他依旧在引起灾祸。 塞纳能听懂这条巨龙所言,华纳神族的语言早已失传多年,竟因恶兽的咆哮再次供世人听闻。 此时与利维坦对抗处于下风的尼格霍德正在诱导耶梦加得的灵魂,即便已经过去了上千年,耶梦加得仍然不得安宁,被迫战斗不休。 半晌,世界蛇缓慢地从海洋中抬起巨大的身体,一半是枯骨,一半是腐败的血肉,它发出痛苦的嚎叫袭向利维坦,巨尾从两人头顶凶猛地飞跃而过。 这条仅供一人行过的狭窄之路合拢得飞快,塞纳可以看见身侧水墙上投映出亡灵狰狞的面目,他们仿佛在试图抓取奔跑的两人,希望藉由此逃出冥河的折磨,但这些妄想只能使得他们越挣扎越痛苦,突出诡异曲折的造型。 海底道路因为两侧亡灵的显像宛如一条死亡长廊,魂灵构筑而成的活动壁画在水墙表面起伏,那奇异可怖的姿态和面目仿佛描述出一幕幕生死抗争的悲壮影像—— 人之一生,浮世万千,最终只不过化作冥河当中的一绺幽魂,所有的痴嗔怨怒一一化作浮壁流水中的壁画,生前百态尽显其中。 在海水完全合拢的前一秒,两人狼狈不堪地扑跌在世界树残骸之上,这曾辉煌一时的中庭高楼支撑起被众神作为家园的阿斯加德,一生征战向死而生的众神是否知晓诸神黄昏之后这片海域成为了恶魔的戏水池,那冥河中的亡灵是不是就是枉然无措游荡不知归处的神灵之魂? 但这一切都不会有人来作答,回答所有疑问的只有三头恶兽翻涌而起的浪花和恐吓的狂嚎。 以诺咳嗽两声,侧头看见透明阶梯之上神的影子若隐若现,神的前方就是咆哮的三只巨兽,利维坦还在拼命挣扎,试图用巨口咬碎天堂之阶,但神走向天堂之门的步伐没有一刻的停滞。 两人的手仍交握着,塞纳的脸上还满是茫然。 “这是最后的战斗,”以诺深吸一口气,轻轻将塞纳的手拿起,放在自己侧脸,“是你赋予我勇气,让我重新驾驭自己所拥有的狂暴力量。” 塞纳不知道以诺为何如此说,只是看着眼前人小心翼翼地吻了一下他掌心内侧。 “是时候让一切落下帷幕了。” 以诺站起身,恢复了他原本的姿态,钢铁六翼,金红眼眸,但不再满目冷漠无情,更像是充满神性的高贵使者。 他手中执锋利的十字剑,最后深深看一眼塞纳,骤然张开钢铁的六翼冲向天空,狂风为尾,手中剑带着千钧之力刺向利维坦。 神在拾阶而上。 尼格霍德在用利爪撕裂利维坦的身躯。 耶梦加得在用腐朽的身躯缠住利维坦。 以诺——用金色的滚烫巨剑,刺穿利维坦的额头,割裂那密集的眼,落下最终裁决。 时间一瞬停滞,海浪保持翻滚的姿态。 须臾停顿后,金光迸射,海浪高溅,在利维坦的墨色鲜血自创口飞溅而出的同时,悲怆的哀鸣响彻云霄。 以诺被重重地震飞出去。 世界蛇的灵魂和负伤的利维坦在这片冥水当中疯狂翻腾,尼德霍格张开巨翼在黑色的空中飞舞,雾气包裹了一切,来自不同方向的水流汇聚在一起,亡灵的悲呼凄厉地飘荡在河面,一切都变得绰绰,只有挣扎的黑影在浓雾之后隐约露出行迹。 最终,耶梦加得和利维坦互相咬颈沉入海水深处,四条源于冥界的河水逆流,顺着来时的方向消逝滚动,三口泉水源源不断填补失去的水源,这段替换更迭进行得悄无声息,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这片水域曾经被地狱来的冥水所侵染。 塞纳震惊地望着这一切,眼睁睁看以诺如同一道流星砸在世界树留下的深坑中。 世界白荧荧的,坠落中以诺看见神在长阶上回首。 神向以诺伸出手,这是最后的机会,让以诺能够重返天堂。 看着神熟悉的慈爱面庞,以诺露出了笑容,轻轻摇了摇头。 神没有表示好奇或者挽留:“你想好了” “嗯,”以诺轻声,高兴得像个孩子,“我要陪着他。” 之后的岁月全部都交付于塞纳,不会动摇。 神挥了挥手,踏上天堂之门的云端:“祝福你,我的孩子。” 光芒散开了,以诺有些困难地睁开眼睛,最先看见的是在坑边缘满脸紧张的塞纳。 “你还好吗?以诺,还好吗?”塞纳焦急得想要从坑边缘滑下去。 “嗯,”以诺慢慢坐起身,声音却毫无疲惫,“感觉……很好。” 那原本已经空无一物的深坑不知为何长出了粗壮的枝丫,极速生长,把以诺推了出去。 塞纳手忙脚乱接住以诺,赶紧用虚弱的双臂抱紧对方。 树仍在不断生长,最终变成苍翠蓬勃的巨木,低垂下繁茂的枝叶,俯瞰两人。 许久以诺才拉住塞纳的手离开彼此怀抱,两人对视一眼,随后望向远处。 在水天相接的远处,一轮巨日缓缓升起,一如那千年过往,将这片水域映照成滚烫的鎏金,闪耀着璀璨的粼粼华光。 一道彩虹从新生世界树的上空划过,有金色的光升起,这些金色碎光顺着彩虹飘向不知名的远处直到与太阳融为一体。 彩虹是神对人类的承诺,它曾经是不再有洪灾的约定,现在它更像是灾祸过后的慰藉。 伴世界树所生的众神已经在诸神黄昏之后死去,他们流落的神之碎魂或许此刻正沿着这道真实的彩虹走向最后的归宿,沿着晨昏分割线日日回归,在彼端回望曾经的故土。 当太阳升到最高的一刻,彩虹消失在空气中,周遭变为了纯粹的安静,不是死寂,而是充满着生之活力的安静。 失去的力量重新回到了体内,以诺看见自己残留在手上的鲜血开出了亮金色的小花,塞纳仍旧牢牢盯着远方,这发生的一切早都超过了他作为人类所能理解的,但现在他已经能够融入其中,全身心欣赏着这美妙的神迹。 斑驳的碎影落在两人身上,他们已经在这沉默当中浸没了太久,久到太阳重新变成融化的红色,慢慢落入水下,换星星好奇地打量世界。 以诺酝酿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已经都……想起来了?” 闻声塞纳有几分茫然,误吞的几口冥水显然让他记忆模糊,但看着以诺温和的面庞,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 此刻是神赐的缱绻时光,是神承诺了我们。 “我还……” 不等塞纳说完,以诺忽然靠近,伸手扶住塞纳的后颈。 声音消失在两个人的唇齿间,一切都变得醺醺然起来,掌心的金色小花因为自己主人沸腾的血液转瞬枯萎,揉碎在黑发间。 有些莽撞,又有些生涩,但……温柔而甜美。 微热的风吹过河岸,海上荧光蜉蝣生物被惊得亮出蓝色的光晕晕开在星海夜幕,星光遮蔽自己的眼,却不得不把自己的浅光流落在人间。 当日芒遮掩,星辉重归的那一刻,天地阒然无声,唯有你我,在黑暗中絮絮低语。 是黑夜的咏叹替我们向世人隐瞒——这安宁人世,唯有海天共舞…… 所有的奇迹与妄想追其根源都不过是神与人类共同创造的波澜画卷。 神创造了世人。 神抛弃了世人。 神与世人同在。 ☆、love you like the movies 神回到了天堂,世界的平衡再次恢复,也许清理残余的恶魔会花不少时间,但是总会有办法的,所有的事都会得到妥善解决。 话是这么说……以诺陷入沉思,那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他抬头看了看周围熟悉的陈设,是图书馆没错,可他现在不应该和塞纳在世界树下吗,怎么掉到这里的! 明明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主动一次,再一睁眼,塞纳不在眼前,人到图书馆了。 以诺感到不解和恼然。 好在能解答以诺困惑的人及时出现在他眼前。 拉结尔自以诺眼前走过,看起来就像是一株高大的深秋银杏,他矗立在图书馆的观景台上,远眺着,继而缓慢地垂下头。 就像是做了一个决定。 “我曾经有过一个自以为高尚的想法,现在看来我果然还是太自私了。” 馆长回首,是一派温和的笑靥,向以诺招了招手。 一片金色从他的袖间滚落。 “我想要再看看这个世界,如果可以的话,请替我守护这里,我想你肯定会喜欢这份工作的吧,以诺?” 以诺愣了一下。 越来越多的金色飘零出来,馆长的皱纹逐渐消失了,渐渐变得年轻,又渐渐失去了容貌。 正如真正的秋日之树,随着一阵风,洒落满身金辉。 那些金色慢慢附着到以诺身上,渗入,但跟多的金色随着风向着四面八方散去,进入人世间,进入地狱,进入天堂。 “谢谢你们成全了我,让我看见新的可能。” 曾经,馆长以为拿回塞纳体内的那个碎片,让自己完整才是真正的使命,只是现在他看看以诺意识到了自己的狭隘。 智慧,赋予一切真正的生命,并带给周围人温暖。 智慧不独属于任何人,不会因为完整而高贵。 而他的使命也不是带走一切智慧,而是让智慧属于万物,因为拥有智慧的世界才完整。 “现在,遵循你的心意去找寻塞纳吧,”在拉结尔消失的最后一刻,他发出年轻的笑声,“这次可要好好说出心意。” 在拉结尔消失的原地,落下一本书,随着风吹过哗啦啦翻动。 那边突然回到多米索店里的塞纳同样一头雾水,明明…… 多米索探出头:“嚯!吓我一跳,你回来了。” 塞纳木讷地点点头。 “欢迎回家,”多米索热情地拥抱了他一下,“但是我有一个坏消息告诉你。” 塞纳突然紧张:“什么?” “因为旷工太多天,你被警局解雇了,”多米索摊摊手,“一直代替你去上班的混血,现在转正接替了你的职位。” 塞纳嘴角微抽,刚回来就听见这种事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多米索看看塞纳身边,后知后觉:“以诺呢?” “他……”塞纳结舌,忽然窗边飘进来一个金色的碎片,落在塞纳掌心。 塞纳看着那片金色,轻轻笑出声:“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一个月后。 塞纳的私家侦探社成立。 看着挂好的牌子多米索痛心疾首:“我可砸了不少钱,你之后一定要……喂喂,塞纳!你去哪?” 塞纳背身挥了挥手:“庆祝,喝一杯。” 坐进熟悉的酒吧,塞纳松开领结,舒一口气,他还是不习惯太正经,对酒保打了一个手势,对方很迅速地送上一杯酒。 “叮铃。”酒吧的门被推开,上面的铃铛轻响。 酒吧瞬息安静下来,来客的圣洁气息太过强悍,混血族群没几个扛得住,都缩了起来。 来人走到塞纳身边,穿着当初来时的长风衣,英俊的脸上露出笑意,深深落入那汪蓝色的眼眸。 “一个人喝酒吗?警探?” 塞纳感觉自己的心怦怦直跳,手都快捏不住酒杯,但还是故作镇定,神色不羁:“可不是所有的私家侦探都聪明机警,风趣幽默,把戏剧化的结局掌控在自己的手中,总有些穷困拮据,带点莽撞和暴力的家伙,在夜半时分,能在酒吧静饮一杯琴蕾就是对他最好的犒赏,神父。” 哦,天知道,他现在最想做的才不是说抖机灵话,而是扑上去抱住以诺,狠狠亲两口,但……嗯……这会太不矜持。 以诺思考片刻,面向酒保指了指塞纳桌上的杯子:“请给我来一杯一样的好吗?” 塞纳一脸活见鬼,呆呆看着酒保把酒端给以诺。 以诺观察了一会手中偏褐色的透明液体,先拿到鼻前闻了闻,向塞纳扬眉:“闻起来还不错。” “等……” 以诺已经一抬手把酒液全部倒进了嘴里,随后捂着嘴轻轻咳嗽,眉头纠结地缠在一起。 这里的酒为了照顾混血的口味,相对烈度比起寻常人类酒吧做的要高一些,第一次喝的人都会不适应,何况从没喝过酒的以诺。 塞纳慌忙走到以诺眼前:“喂喂,你怎么……” 以诺勉强笑了笑,脸上浮起淡淡的红色:“其实……咳咳,还好,是不是……咳咳,不能这样一口喝下去啊?” 面对以诺这个有些傻的问题,塞纳无奈:“你觉得呢?” 一口闷可不是什么场合都适用的。 以诺闭眼揉了揉额角:“有一点点晕。” “当然了,不过你没有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就不错了。” “喝酒……原来是会醉的吗?” 塞纳哑然,竟无言以对,最后搓了搓以诺的脸:“唉,走吧,去外面买一点醒酒的东西。” 说罢拉着以诺出了门,现在正是夏日,街道上的风有些热,以诺迷迷糊糊跟着塞纳,在路边的长椅上喝完醒酒的东西才好一些。 “你可真是会带给我惊喜。”塞纳叹气,没有问其他事的意思。 以诺默了一会儿:“你……不问问我什么吗?” “如果你是说我们突然的消失以及分别一个月,”塞纳耸肩,“馆长已经利用碎片告诉我了。” “是……是么?” 塞纳看以诺欲言又止,凑上前,坏笑:“难道你还有其他什么想说的吗?” 比如世界树下的吻,不过塞纳还做不到面不改色问出这个事,他恢复的记忆主要还是在梵蒂冈之前发生的一切。 “没,没有了。”以诺立刻退开几分,明明只是一个月不见,以诺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哈——好吧,”塞纳看看别处,“我还要回侦探社,一起吗?” 以诺讷讷点头,突然又摇头:“对了,我这次其实还有事想要你帮忙。” 塞纳心中不觉有些郁闷:“什么?” 以诺从怀里拿出一本破旧的故事书:“这个是拉结尔馆长消失后留下的,他嘱咐我一定要把它还回去。” 书本已经被磨破了,边角毛毛躁躁,还有歪扭的黏合痕迹。 塞纳好奇地接过书本,发现扉页写了不少名字,属于不同的国家,但都因为年份久远而看不清楚。 “他怎么会留下这个?” “在拉结尔馆长慢慢找齐碎片变幻出人形之前,他只不过是藏在书本中的书灵,正是这本书带着他周游,让他一点点找齐自己的碎片,”以诺顿了一下,“原本他也想要回收你身上的碎片,但他最后放弃了,并散于世间。” 塞纳若有所思,握着书闭目:“好吧,让我试试。” 如以诺所言,这本书游历世间百载,从欧洲列国巡游到无意漂洋过海前往大洋彼岸,它经手无数人,看过了各式故事,经历比书本身写的故事还要厚重。 最终,塞纳看见了这本书的第一个主人。 “呃,”塞纳睁开眼睛,“书的主人似乎离这里有些远,要是过去的话可能要订晚点的机票。” “不用,”以诺握住塞纳的手,轻笑,“想象目的地,我们就能立刻前往。” “嗯?” “准备好了吗?”以诺抱起塞纳,“走了。” 周围只短短扭曲了一下,两人落在一个人来人往的游乐场前,紧紧抱着的两人自然立刻就吸引了周围探寻的目光。 塞纳尴尬地蹦出以诺的怀抱,借咳嗽掩饰窘迫:“很方便,就是抱着……” “其实也不用非抱着,”以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小小声,“只是我想而已……” 塞纳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以诺推着塞纳往前,“我们快去找书的主人吧。” 塞纳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带着以诺走进游乐场前的一家旧书店,坐在柜台前面的是一个上了年龄的老人,抬头看了看来客:“你好,请问是有预约借书的客人吗?” 这个书店主要出借老书,不乏孤品,多数需要提前预订。 “不,我们是来还书的。”塞纳掏出破破的故事书,“这个,您还认得吗?” 老人先是迷惑,看了许久突然恍然,手因为激动颤抖不止:“这是……我曾祖父的书,天哪,你们是从哪里……不可思议……” 老人语无伦次,视若珍宝地接过书本,眼中满是浑浊的泪:“太神奇了,我只在照片中看过它,至少过去有几百年了!” “虽然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但这真的只能用奇迹来形容,”老人轻抚书页,眼泪滚落,“我的曾祖父那时是流动图书馆的管理员,曾在欧洲周游,将各种书借出去,绝大部分会还回来,当然,更多的会在人们之间流动,或是被毁坏,像是这一本故事书还能完好地被我找到,简直是……难以想象的概率。” 塞纳和以诺对视一眼:“它现在回来了,就请你继续照看它吧。” “哦,当然,当然,”老人不断重复,因为沉浸在震惊与喜悦,并未发现不妥,“我会修复它,如果可能,它很快会给其他人带去乐趣和知识。” 趁老人还惊讶地不停看书,塞纳和以诺悄悄退离,待老人反应过来想问来人是怎么确定这本书是他亡故亲人的所有物时,眼前只剩空荡荡的一切。 “神迹……”呆滞许久,老人喃喃自语。 以诺带着塞纳回到熟悉的街道,后者活动了一下肩膀,这没费多少精力:“你来得可太及时了,今天是我开业第一天,你就上门来委托。” “……” “好啦,要回去了,你准备去哪?” “我……”看着塞纳往前走,以诺忙抓住对方,“你怎么就要走了?” “事办完了,不就要回去了吗?”塞纳拍了拍以诺,“第一个委托看在我们的交情算你免费,要是还有其他委托,可要按规矩来。” “这不是委托,”以诺赶紧道,“我不是为了委托你什么才来的……” “嗯?”塞纳心中一动,“那是为了什么?” “……” 塞纳皱眉:“没听清,你大点声。” 以诺看了看塞纳,好像刚才的醉意又上来了,鼓足勇气大声:“这难道不是约会的邀请吗!” 塞纳:“?” 看塞纳傻了,以诺继续:“我们刚才,不就在约会吗?” “不,等等,”塞纳捂住下半张脸,绯色已蔓延到耳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一瞬塞纳想起了某些事,回来之后他一直以为自己记忆中以诺的亲吻和照顾都只是梦,像是自己还傻傻得要以诺哄着吃饭睡觉……天哪!这么羞耻的事,难道真的发生过! 看见塞纳的模样,以诺也慌了,结巴了很久:“我以为……这就是约会了。” 两个人因为这句话又沉默了好久,塞纳强迫自己冷静,问起别的:“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一段时间……哄我吃饭睡觉,因为我,我傻了?” 以诺紧张地点点头。 老天!塞纳抱住头,恨不得撅过去,这是真的,真的,真的…… “所以你……呃,来找我,是……”塞纳羞耻地说不出完整的话,“为了,为了约会。” 塞纳没胆子说出喜欢这个词。 以诺再次认真点头:“哈珀告诉我越合计就是要找寻一个契机,可我又不知道该找什么契机,所以就借这件事……” 显然,以诺并不是真的理解约会这个词的含义。 看以诺也手足无措,尴尬不已,塞纳反而慢慢冷静下来,仔细在心里分析一番随后忍住笑道:“冒昧地打断一下,哈珀他有恋爱经验吗?” “就我所知,没有。” 塞纳这回真的是憋笑憋到肚子痛了,哇,这两个人,真是倒数第二给倒数第一讲题,一个敢讲,一个敢听。 以诺呆呆的不知道继续说啥,果然想象和现实还是蛮有差别的,彼此心意相通是一回事,大声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塞纳摸了摸眼角憋出的泪,“那你还有什么约会计划?” “你愿意去?” “为什么不?” 以诺在心底小小振奋了一下,伸出手:“那……” “放心,我不会松开的。”塞纳握紧以诺伸来的手,灿然一笑。 为了这一天,以诺演练筹备的时间并不短。 电影,美食,鲜花这些基本需求当然不可以少。 既然不知道塞纳喜欢什么样的景色,那么薰衣草田,碧蓝浅水湾,百丈高山,自然都不能错过。 只要不觉得疲惫,还可以一起漫游去天涯海角,触摸瀑布落下时溅起的水花,在怪石之上呼吸凛冽的风,最后落脚在彩色的小镇,去看狂欢的人群。 从世界的这一端,到那一端,想要看遍的万物其实不值一提,但只要身边有自己所爱的人,空气中都弥漫着甜味。 最后的最后,回到两人突然分别的地方,海水包围着世界树,这是除了那些奇幻生物绝对是没有任何人能够打扰的地方。 透明的鱼群在海底遨游,可以清晰看清水下森林,万物都发出属于自己的光芒,和天上的星星交相辉映。 流星一层又一层地划过天幕,美不胜收,风过时,从世界树上吹起闪耀的碎光,在海面上飞散。 “这是最后想要带你来看的地方,”以诺停下来,注视着以诺,眼睛闪闪,“这个时候我会说……” “说流星雨很美对不对?”塞纳笑起来,“不要对我用套路!” “不,”以诺伸手抱住塞纳,在他耳边小声,“我会说,我好喜欢你。” 不要猜测,不要探寻,如果我爱你,就要告诉你。 那些含蓄诗中的故事和我们无关,当我站在你眼前,你就会看见我眼中的深情,别让那“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来干扰我们,也不会是仲夏夜中神奇的梦境,生离死别?拜托,这绝对和我们无关。 之后的每一天,我都会像今天一样,深深爱着你,甚至每天都多一些。 我找寻所有的所谓契机,仅仅是为了说出这句告白。 以诺松开手,他已经将所有的心事尽数坦白,塞纳肯定能“看”见,毕竟这是他的天赋:“你的回答是?” 看着以诺满是期待和紧张的眼神,塞纳感觉幸福快要变成实际的飞鸟,从胸口叽叽喳喳飞遍世界各地! 塞纳捂住脸,先是小声笑,随后扑上去抱住以诺,狠狠亲了他一口。 “我也是!” 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可爱的人呢? 以诺! ☆、后记 正常后记是放在正文完结之后的,不过……在我眼中,番外一结束才是真正完美画了一个圆,所以就把后记放在这里好了WW。 困惑。 这是我写这篇文章一直感受到的最多的情绪,不仅仅是为故事本身,还因为故事中的情感,我的心路变化。 写文的感受从第一本的随性快意到第二本的中规中矩到第三本的坎坷艰难。 从开始的晚上睡前写写,慢慢延长到凌晨,甚至更晚。 这个艰难不是源于难写或者缺乏灵感,更多的是源自自己能力的有限以及知识的贫瘠。 我其实很害怕自己会沉溺于卖弄小聪明或坐吃山空,我比任何人都期待自己的转变和突破,无论是故事还是节奏,也许我成长了,但身在其中,我很难看清,但这是我必须独自探索的路,我还在苦苦求索。 传教士成型的时间很长,有一年多,它从一个模糊的影子变成一个完整的故事,也经受了很多改变。 以诺,是我非常喜欢的一类人,他的个性特征就是我所希望他拥有的,这个故事的开始没有这么多的角色“磨难”,家庭的变故也没有添加这么多,不过随着我看的书以及思考,每个角色或多或少都有了几分悲剧色彩。 我在写犹尼耶那部分内容的时候,也就是96章之后,感觉到痛苦,那个时候甚至有些自闭,小可爱也应该发现那会儿我都没有回复评论,甚至很多时候我其实都没有看,因为我的情绪被故事本身影响到了。 说的夸张一点,我有点写不下去,因为我知道等待以诺的是什么,等待塞纳的是什么,等待哈里和让的是什么,甚至最后,等待犹尼耶的是什么。 几乎所有的悲剧节点都同时爆发,我都害怕自己能不能写出来。 ——同时害怕自己能不能写好,因对书中角色感到悲伤,还有对自己能力的不确定,这些确实煎熬了我很久,直到开始写两人心意相通,才缓和许多。 以诺,是一个神父,他的真身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死物,这就决定了他很多时候对待情感并不像世俗的人们,而且在我参考现实的宗教中,同性恋都是绝对禁止的存在,所以故事中让以诺跨越这条鸿沟同样是一个漫长而艰辛的过程,注定了他和塞纳的相恋中必定要有痛苦的一环。 我看到了小可爱的催促,我其实也好着急的,我希望以诺再简单一点,再感性一点,再敏感一点,但如果这样,他就不是他了。 我希望描绘的是他一步步成长,而非感情的一蹴而就。 塞纳在和以诺心意相通前,更多的是扮演导师和引领者的角色,我也暗示或明示过,因而塞纳从开始对以诺的责任感到情感的转变也不是一个短暂的过程。 他的父亲,他的经历,他看过的惨剧,这些在消磨他作为人类的情感,而以诺从某个角度而言也治愈了他。 这注定了他们终会相爱,无论这个过程多么艰难。 从书名开始,这个故事的核心始终是以诺,我写的不单是在他身上发生的一切,还有他成长转变的过程,到最后,他不再是那个总是置于事外的,古板的遵循所谓“人设”的角色,他被爱,同时爱着别人。 卡特神父给了他亲情,塞纳则给了他爱情,以诺因此而完整。 老实说,写正剧从某个角度而言会很费力不讨好,如果剧情复杂一些,前后“战线”拉长,很可能让人看见这章忘了几章前,我不可能要求看我作品的人像我一样熟悉,更不可能让大家看完一遍又一遍。 但是,这是我喜欢的,想写的故事,是我为数不多的“自以为是”兼任性,我感谢看我文的人给我的包容,要是被人吐槽说“写这么多,谜团还都放到最后,早忘光了”我说不定会难过好久。 所幸,没有,我真的觉得自己是一个幸运的人,世界给我的温柔总是超过我的想象。 这不是一个完美的故事,我也知道自己还有好多好多的不足,但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这些角色,无论他们是站在哪一边,即便我很多角色刻画的并不鲜明,但我依旧无比爱他们。 突然想起来我上本承诺过多写一点感情戏,但谁知道……QAQ,原谅我 关于之后的番外,我准备出得慢一点,或许受到什么激发,又写些甜甜,但我不太确定 这种不确定的状态,也让我很期待(=^▽^=) 关于下篇文,还在纠结开的时间,恐怕要等明年年中开文,因为真的会很忙,在年底已经看见了我下一年忙得团团转的模样,猫猫叹气,而且担心自己能不能日更,所以开文时间非常不确定 不过会有沙雕短文,yes,毕竟我的本质其实是沙雕!(智商减100.jpg) 还会写些奇怪(?)的千字短文练手。 我其实还是蛮喜欢回复大家的,但我这个人不是很会说话,又担心产生歧义,有时候就不太敢回评……QAQ,但看见评论,我会悄咪咪傻笑,嘿嘿嘿,我真是好奇怪啊 无论如何,完成这部作品,让我收获了开心和感动,这就足够了,感谢每一个给我鼓励的人。 这么长时间,真的非常,非常谢谢陪伴我的小可爱们,你们的评论都是我的动力,我始终觉得,我和我的读者是在由网路牵起的两个平行时空,因为同样的故事感动或喜悦,像是日常的朋友那样,我很高兴我的故事能带给你们快乐,这下我的快乐变成双倍了! 最后,我希望大家三次元的生活也都顺利,学业顺利,工作顺利,梦想成真,在即将开始的下一年,期待生活带给我们更多的感动和幸运—— 能带给大家快乐,我真的很开心! 那么,再见……(≧ω≦)/ ☆、Tú eres para mí 图书馆的日常其实和教堂有些像,准时早起清点进入馆藏的记忆体,巡查各处藏书是否完整,有时需要安抚个别暴躁的记忆体,若是到时间了,将会送一部分记忆体进入轮回。 以诺做起这些很得心应手,很快就能在处理完图书馆的事物后留出自己的时间。 哈珀并不是记忆体,起初以诺是准备送他离开去现世,但哈珀为了陪着自己的父亲,经过几日祈求后,勉强得到以诺的同意作为助手留在图书馆。 当然,最主要是因为哈珀提出来了一个以诺无法拒绝的事条件。 “比方你想去找塞纳的时候,我不就可以帮你看着这里吗?” 一语中的。 有时候哈珀当然也会偷懒,不过在以诺短暂离开图书馆去找塞纳的时候,这个混血天使还算得上兢兢业业。 “为什么不带塞纳来这里呢?”哈珀在和以诺整理藏书的时候发问,“你们既然都已经在一起了,何必还分隔两处。” “图书馆的通路可以随时抵达他那里,算不上分隔。” “把他接过来也成为图书馆的一员不是更好吗?” “塞纳喜欢现在的生活,”以诺把书整理好,“如果把他带来这里,从某个角度而言,是他在为我牺牲。” “爱情不就是互相迁就,你天天跑去不也算牺牲。” “其实你是想偷懒对不对?” 哈珀一噎:“我是那种人吗?” 以诺无言地凝视,目光予以肯定。 “每天的工作确实很多啊,很累的。”哈珀满脸郁闷。 “嗯嗯,明天给你放假,”以诺轻笑,顺手把手里的书交给哈珀,“到时间了,我去找塞纳。” 看着以诺离开的背影,哈珀碎碎念:“没有天使权……” 塞纳的私家侦探社生意还不错,这段时间以诺几次去的时候都会碰见塞纳正在接待客人,但今天有点反常——侦探社的门紧闭,挂上了休息的吊牌。 以诺用钥匙打开门,巡视一圈,室内很安静,像是没有人。 塞纳好像没有说过今天外出,以诺暗忖,在屋里小声呼唤塞纳的名字。 “我在,咳咳。”塞纳拉开自己的卧室门,还穿着睡衣。 “你生病了。”以诺快步上前,摸了摸塞纳的额头,看见塞纳眼底的水雾。 “昨晚出去调查,回来就这样了。”塞纳声音蒙蒙的。 “先回去躺着,”以诺很轻松抱起塞纳带后者回了卧室,“有吃药吗?” 塞纳点点头,有些没精打采:“要不今天你先回去吧。” “为什么?” “生病的话也没法和你出去。” 以诺笑了笑,抚摸塞纳的侧脸:“这样的话不是更应该让我留下来吗。” “唔……” “睡吧,我就在旁边守着。” “图书馆呢?” “没事,哈珀在。” 塞纳这才放心点了点头,以诺给塞纳盖好被子,安静看着塞纳沉沉落入梦境。 等塞纳醒的时候已是晚上,病来得急去得也快,基本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在床头灯的暖橘色光下,以诺捧着塞纳放在床头的书安静看着,还没留意到塞纳醒来。 一道影子在书页上晃了一下,以诺抬头,看见塞纳坐在床上专心看着自己。 以诺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做了饭,去给你热一热。” “我还想着你已经回去了。”塞纳从床上跳下来,跟着以诺。 “我去就行,你躺着。” “我已经好了,”塞纳像小尾巴一样跟着以诺,“平时其实要花两三天才行,但今天好神奇,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是吗。” “嗯嗯,肯定是因为你在的缘故,”塞纳在以诺热饭的时候搂着前者的后腰,“你做了什么?” “呃……牛奶煮麦片……”以诺有些不好意思。 塞纳还是很开心:“记得加蜂蜜。” 吃完即食晚饭以诺又催着塞纳回去休息。 塞纳不情愿地抗拒:“我已经睡了一天了,我们一起出去转转。” “后天好吗,”以诺亲了亲塞纳的额头,“我要回去了。” “为什么不是明天” “明天哈珀休息,不管怎么说,是我接受的拉结尔的委托,很多事还是要我来。” “那稍微晚一点也没关系对吗?” 以诺思考片刻:“当然。” 睡在一张床上稍微有点挤,不过要是相拥而卧倒是刚刚好。 “以诺,”黑暗中塞纳抬头盯着以诺的脸,“我有事想和你说。” 以诺只能看见对方明亮的双眼:“什么?” 塞纳沉默片刻,有些紧张,凑到以诺耳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其实……嗯……我们已经很亲密了对不对” “嗯。” “要不我们……”塞纳深呼吸了一下,“等等,再让我整理一下情绪。” 以诺静静等着。 半晌,塞纳试探着开口:“我们是不是可以更进一步了” 听见“更进一步”四个字时,以诺明显感觉到自己脸颊有点烫。 为了两人的恋爱,他真的做了很多很多功课,自然也包括…… 但是这实在是太超乎以诺的想象了,当时已经让他面红耳赤几天缓不过来,他有考虑时机,但因为太羞耻,完全无法开口,现在两个人躺在一起,塞纳又主动提出这句话,从某个角度而言,也算是个好机会。 “呃……我是不是提得有点突然” 太久没有得到回应,塞纳挠了挠侧脸,觉得自己唐突,没勇气继续提出关于结婚的话题,自然也没注意以诺的情绪变化。 “不突然,”以诺突然出声,伸手搂紧塞纳的腰,“我有看过,会试着努力的。” 早都说过自己会主动,现在可是到践行诺言的时候了。 “啊?努力什么?”塞纳有点茫然,以诺难道也考虑结婚的问题了? 但他的嘴唇很快被覆上,连带人也被翻倒。 一切,彻底脱离了塞纳的想象。 星星倾倒在夜空,羞腼地把自己的光遮挡起来。 但它依旧能听见细细的低语—— te quiero,te quiero…… …… 我是如此地深爱着你,我的—— 爱人。 ☆、棋子 拜蒙发出叹息,收回目光,看着自己足下的岩浆深渊。 这个故事该怎么说起呢? 只不过是一个可怜的男人失去家人的故事罢了,在这俗世的众多悲剧当中显然不值一提。 如果一定要说特别,大概就是男人遇见了一个拜蒙——一个爱好戏剧的恶魔,他厌倦了既定的情节和结局,他想看更新鲜的剧目,他想看看未知。 这个剧作家就像是量身打造的契约者,恶魔想出了一个有趣的剧目,于是应召现身于世。 灵魂交易已经进行了千百遍,死者不会重归,但他有的是办法达成契约。 拉结尔之书的碎片被植入孩子身体当中代替了灵魂,母亲则分享了碎片的光辉,虽然只是空壳,但会如同常人一般生老病死。 作为对契约者的小小优待,可以恩准他和家人相伴五年,之后恶魔会如约前来收回自己的所有物。 一切由此开始脱缰,即使不在幕后推动,这个剧目也疯狂疾驰上演。 所发生的都是未知的,新鲜的,恶魔简直爱死了这个自己引导出来的纷呈剧作。 人类就像是一个个独立的单元剧,即使没有观看者也会固执地坚持到落幕,无论是坚持本身还是坚持的过程,都是永生的恶魔所无法体验到的,正是如此,人类的人生才如此具有吸引力,总会有推手想要拨转他们的轨迹以期望看见与众不同的结局。 直到最后,连他都无法掌控,引发出山呼海啸的一切。 但——再有趣不过了。 疯狂过后是奇迹般的平静,此刻恶魔已经无法再插手了,这两个家伙误打误撞,令离开的神再次庇佑世人了,那……就让这个剧目以平淡的方式收尾好了,毕竟他已经看过了最精彩的那些,至于结局,恶魔讨厌整齐划一的happyending。 就到此为止吧,他要开始物色新的主角了。 拜蒙离开椅子,哼着歌离开,也许他现在可以去看看路西法,哦,这个家伙可比他惨多了。 恶魔不知道的是他引以为傲的剧目其实早被设定在神的计划中,从恶魔降临的那一刻起,神的计划就开始了,他也不过是神剧目中的一个配角罢了,一步一步,走向神所期望的结局。 ☆、前夜 “犹尼耶,我将要告诉你的话能请你不要说出去吗?”乔安娜夫人握着犹尼耶的手,苍白消瘦的脸上流露出脆弱与恐惧。 “当然,”犹尼耶摸不着头脑,“我不是已经听过很多次您的祈祷了吗?保守秘密可是神父的第一要义。” “哦,孩子,你可真是太善良了,太善良了,”乔安娜抚摸着犹尼耶的手,喃喃,“也许某些内容会突破你的想象,但我希望你不要害怕,耐心听我说完。” 犹尼耶点点头:“我会的。” 乔安娜平复了一下情绪:“我的孩子,其实并不是突然夭折,而是因为……恶魔!” “恶魔?”犹尼耶在心里是不屑的,他是接受过科学洗礼的人,恶魔只不过是书里编出来的内容罢了,但他现在的身份由不得他直接否认,“夫人,不如说是神带走了你的孩子。” “不,不,不是,”乔安娜急了起来,“我看了,看见恶魔夺走我的孩子。” “好吧,告诉我,夫人你看见了什么?” 乔安娜瑟缩起来,恐惧再次出现在她脸上,左顾右盼片刻,附在犹尼耶耳边:“是卡特神父……我看了他控制着恶魔,我……” “嘿!”犹尼耶出声打断乔安娜夫人,很不满,“我觉得,夫人你今天太累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就知道……”乔安娜站起来,神经质地绞着衣服,“你会明白我说的,我不奢求你现在就理解,以后你就知道了……” 目送乔安娜夫人匆匆离开,犹尼耶活动了一下脖子,对这个失独女人的好感更淡。 几天后,在与科妮午夜幽会的时候,犹尼耶见到了真正的恶魔。 如乔安娜夫人所言。 犹尼耶能做的只有狼狈而逃,像个无能的懦夫,丢下自己的恋爱对象,屁滚尿流地回了教堂。 所以当乔安娜夫人再次来祷告时,看见眼底满是惊慌的犹尼耶,她知道自己计划的第一步成功了。 只要种下疑虑,很快它就会蓬勃地生长起来。 “孩子,我知道你很害怕,”乔安娜夫人安抚犹尼耶,现在她们的身份调了一个个,“只要戳穿卡特伪善的面孔,我们就能摆脱灾难。” “我是看见了恶魔,但……”犹尼耶闭了闭眼,不想回忆,“没有看见卡特神父。” “当然,他这么狡猾的人,怎么会让别人看出端倪。” “我还是没法相信,我还是……”犹尼耶纠结地抓住自己的头发。 “孩子,睁开眼睛看看吧,别让你身边的人继续遭殃了,”乔安娜夫人握住犹尼耶的肩膀,“不戳穿他的阴谋,还会有更多人死去。” “我请了驱魔师,他会有办法的。” 乔安娜夫人脸上闪过一瞬的讥诮,很快收起:“孩子,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后来,驱魔师也死了,甚至以一种昭告世人的方式。 犹尼耶陷入了彻底的混乱,乔安娜夫人知道最后一把火已经准备好了。 夜半时分,乔安娜夫人来到教堂,找到犹尼耶,怜惜地抚摸他的侧脸:“我可怜的孩子,你肯定吓坏了。” 犹尼耶说不出话,语无伦次:“这个恶魔太强了,我没办法……” “我警告过你,孩子,”乔安娜夫人抱着犹尼耶的头放在自己怀里,“真正的幕后者不死,没人能遏制恶魔。” “可是我还是没法相信,卡特神父为什么做这种事。” “唉……原来你们都不知道他当年在梵蒂冈犯下的罪行。” “梵蒂冈?” 乔安娜夫人点点头,启唇,将一个早精心准备好的谎言娓娓道来,欣赏着犹尼耶脸上的恐惧和震惊不断扩大。 “这些……你为什么会知道?” “傻孩子,我就是从梵蒂冈逃出的幸存者啊,卡特·奥利文隐姓埋名,用谎言构筑自己的身份,现在还在进行着恶魔勾当,我只是不希望你继续深陷了。” 犹尼耶抱住头,恨不得整个缩起来。 “孩子,没有时间了,卡特很快会发现我知道他的过去,”乔安娜夫人挤出几滴泪,“我已经看见了自己的结局。” “不会的,”犹尼耶抓住乔安娜夫人的手,“我会想办法。” “谢谢你,孩子。” 而没等犹尼耶想出方法,乔安娜夫人成为了第三个死者。 看着尸体,犹尼耶不准备继续寻找什么十全十美的方法了,他需要的只是几个问题,向卡特神父求证过他就能知道真相。 夜半时分,点亮灯火。 看着以诺去睡觉,犹尼耶心里冷笑,这个被捡回来的傻子,还被完全蒙在鼓里。 烛火映亮了两张脸,一张年轻而冷淡,一张年迈而温和。 “孩子,你想和我说些什么?”卡特神父有些疲惫,处理这些天的流言让他精力锐减。 “我就问几个问题,不会太久。” 卡特神父不知道眼前疼爱的孩子为何语调冷酷,只能点点头等待。 “你——”犹尼耶握紧手,让自己冷静,“以前是梵蒂冈的红衣主教对吗?” 卡特神父浑身一震,错愕地长大嘴巴,微微打颤。 “孩子你……从哪里知道的?” “这算是默认了吗?”犹尼耶顿觉心如死灰,“我不会回答你的问题,今夜提问的只有我而已。” “等等……” 犹尼耶已经继续发问:“为什么离开?” 卡特神父无措地看看周围。 “告诉我!”犹尼耶猛地一拍布道台。 卡特神父惊了一下,慢慢低下头:“抱歉……我没法说。” 他能说什么? 教皇违背教义诞下孩子,为了抹除丑闻,教皇准备联合众人杀害这个孩子 作为红衣主教的一员,无法认可这种行径的自己偷偷抱走了孩子,连夜逃亡,直到这个边远地方养育孩子吗? “不肯告诉我是吗?”犹尼耶因愤怒身体打颤,“也是,背叛教皇引来恶魔横行这种话,肯定很难出口吧。” “我……”卡特神父张了张嘴,露出有些脆弱的表情,他知道梵蒂冈后来发生了什么,但带走无辜的孩子,怎会与恶魔肆虐相关,“不是,我……没有想过要背叛他们……” 闻言犹尼耶反替卡特神父坐实:“但你还是做了!” “不,不是的,那是恶魔的诡计,不会成功的。” “但背叛是事实不是吗?你也不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因为你,已经永远埋在了梵蒂冈的废墟!” 卡特神父无言,他不想伤害眼前的孩子,那些惨痛的过往,怎么说得出口。 犹尼耶眼角有泪,声音哽咽:“我是如此地信任您,相信您的指引,可是现在呢?你告诉我你成为了最为唾弃的背叛者,因为你,梵蒂冈变为了一个恶魔横行之城!” “不是的……” 卡特惶惶摇头,银白的发颤抖不休:“孩子,你听我说……” “你不配!你不配做一个神父!” 犹尼耶忘记了之后发生什么,回神的时候手中的匕首已经穿刺了卡特神父的身躯。 这一刻他觉得撕心裂肺的痛,但头脑却好像被另一个意识占据,叫嚣鼓舞他。 “犹尼耶,你在做什么!” 犹尼耶抬头看见跌跌撞撞走来的以诺,头脑一片空白。 从这一刻起,他知道,彻底结束了。 ☆、生日 “我走了,”哈里向屋里人挥挥手,“别乱跑,记住了吗?” 傻乎乎的天使点点头,等哈里离开后一个人抱臂坐在窗边,看着鸟群落下来啄食。 他也很像和它们一样振翅高飞,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翅膀只要一动就疼得不行,完全沦落为走地鸡。 让摸摸自己翅膀根部,郁闷不已,之前还砸坏了屋顶…… 他甩了甩头,阻止自己想这些,能留下的记忆本来就没多少,还是不要让这种糗事占据脑容量了。 百无聊赖在屋子里乱转,让忽然注意到今天的日期,上面被标注了好多东西,可是他根本不记得文字,完全无法抓住头绪,对着日历发呆。 等了好久好久,让突然一拍手,他知道今天为什么标注了—— 今天是哈里的生日! 那必须要准备礼物才行!让点点头:“对!生日要准备礼物!哈里告诉过我!” 让大声说出这几句话,好让自己记住,完全把哈里几个小时前离家的嘱咐抛在脑后,开心地跑了出去。 刚和同学告别,哈里看着一个混血慌慌张张跑过来:“哈里!又跑了!” 哈里的同学有些好奇,看向哈里:“是在叫你吗?” “哈哈,”哈里满脸尴尬,“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说完飞一样跟着来人离开。 “我明明说让他……算了,”哈里恼怒地摇摇头,“他在哪?” “我的蛋糕店,”老板哭丧着脸,“房顶被压塌,今天的蛋糕全毁了,而且他还没穿衣服到处扑腾翅膀。” 哈里刚听两句就头疼得要死,只能边道歉边承诺:“我会赔的,真的非常抱歉。” 老板沮丧地碎碎念:“明明是天使,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问题哈里早不知道自问多少次了。 赶到店里,捉住光溜溜到处扑腾的让,掏出多米索给的全部生活费,拼命道歉。 这一系列举动,哈里已经做累了。 等回家之后是傍晚,哈里连火都没力气发,让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低眉搭眼,不敢出声。 哈里看了一眼浑身沾着奶油和饼胚的让,不得不强打精神起来捉住后者去浴室。 知道不管说什么让都会忘掉,哈里索性沉默,一言不发搓着让翅膀上的污渍。 “哈里……”让嗫喏,“对不起。” “劳烦你还记得道歉怎么说。”哈里没好气道。 让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不敢再多说,交握双手,盯着脚尖。 清理干净天使,哈里甩开手上的工具:“我去写作业了,你自己弄干。” “哦……” 心烦意乱写完作业,哈里看见让在门口探头探脑。 “回你的屋子睡觉,”哈里不耐烦地挥挥手,“我很累。” 让却一反常态,夹着翅膀钻进哈里卧室,迎着哈里不高兴的脸:“哈里,生日快乐。” 哈里一愣,他其实早都忘了。 “不知道为什么,”让挠挠头,“我记得。” “哦,那……”哈里顿了一下,“谢谢。” 让注意到哈里情绪缓和,鼓起勇气:“虽然我不记得很多事,但如果是关于哈里,我会努力记住的。” 哈里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嗯嗯,我知道了,你快去睡觉吧。” 闻言让傻乐着走了。 待屋子里只剩下一个人,哈里呆呆看着桌子。 忘了很多事的让,确实有努力记得关于自己的某些事。 真是难为他了。 “我怎么……”哈里捂额,却勾出无可奈何的笑,“摊上这么一个守护天使。” ☆、世俗 在卡洛斯落脚于耶路撒冷之前,他习惯于流浪。 暗精灵多的是一生都在流浪的人,他们不会想要一个定居,毕竟他们在现世不怎么受欢迎。 耶路撒冷是卡洛斯停留最久的地方,他甚至交到了几个被称作朋友的人。 其中一个在结婚时,邀请了他作为唯一的亲友见证。 那是卡洛斯第一次知道,原来不同种族之间,可以结婚,还是在耶路撒冷这片充满禁忌的土地。 掌管主持婚礼教堂的是一个人类神父,总是很愉快,说话时容易激动地手舞足蹈。 卡洛斯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出于一点好奇他留下来。 暗精灵的生命很长很长,留上几百年也不过是眨眼一刻。 而且在这里他不会无聊,每一天都会遇见来请求主持婚礼的跨种族情侣,听到各种各样的故事,丰富程度和他一路流浪听来的有一拼。 那个人类神父默许了卡洛斯的行为,偶尔两人还会闲聊。 “作为人类给异族人主持婚礼,你还真是奇怪呢。”卡洛斯不止一次和这个神父说起这句话。 “如果他们虔诚地信奉着自己的神,尽自己的努力传播善举,和什么人在一起,爱着怎样的人又有什么关系,信仰或许可以影响他们成为怎样的人,但它无法决定他们成为是怎样的人。”神父还是满脸笑容。 “你果然很奇怪。” “你也是,卡洛斯,你肯定算暗精灵里的奇怪家伙。”显然,这个神父把奇怪当做了褒义词。 在这段时间里,卡洛斯了解了这座教堂的起源,知道了关于图书馆的事,以及这个人类神父其实是守门人。 “守着这里有什么意义,你只是一个人类,迟早会死,那之后呢” “我不知道,但总会有办法的,在死亡来临之前,守护这里就是我的使命。” “这是谁赋予你的使命?” “上一任神父” “那又是谁拜托了他?” “上上任?”神父试探道,其实他也不知道。 卡洛斯翻了一个白眼。 “你呢?你是暗精灵,为什么留在这里?” “因为继续游行也很累,不如在这里歇脚。” “那你会走对吗?” “迟早的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卡洛斯感觉几分异样。 等他意识到这个异样源自何处的时候,这个人类神父已经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对他这种生命漫长的族群,人类存留的时光真的只是须臾。 卡洛斯感觉到难言的苦闷,因为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为何在耶路撒冷长留,可惜太晚了。 “神父,我想要向你忏悔。” 神父已经很老了,耳朵有些不灵便,等卡洛斯说了第二遍对方才有反应。 “忏悔什么?” “去忏悔室吧,神父,我会告诉你的。” 神父颤巍巍走到忏悔室里坐下,卡洛斯则与他一墙之隔。 卡洛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神父,我有罪,恳求你聆听我的罪言,赦免我。” “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上的人,日夜辗转反侧,被痛苦折磨不休,无法寻求短暂的内心平静,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神父苍老的声音传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不该爱上一说,爱是自由的。” “神父,这个世上难道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没有不该爱之人吗?难道我……真的可以爱上任何人吗?” “当然,为什么不?”神父轻轻笑了笑。 “那么,如果我在这里说出我所爱之人,是不是也是可以被赦免的?” “如果你不介意。” “……神父,”卡洛斯微微蹙眉,带着一种苦涩的笑意,“我爱你。” 周围安静下来,落入完全的宁静。 等卡洛斯意识到异样推开隔壁的门时,那个人类神父已经溘然长逝。 卡洛斯轻轻握住眼前人的手,任由自己淌下泪水。 他甚至不知道这个神父到底有没有听见他最后说的话,只能自我安慰式自语。 “我知道你也是,对不对?” 卡洛斯决意继续在这里守候,成为了又一任守门人,等待着下个接过钥匙的人。 这会需要多久? 卡洛斯不知道,他只是守着这里,守着自己或许短暂拥有过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