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何以致拳拳 柴丝言 第一章 林薄言初到加沙的时候,文竞鸣曾经问过她:为什么愿意来这里?如果说人世间真地有地狱,那么毫不怀疑,林薄言的选择将自己带到了地狱。 这是个混乱血腥的城市,无止境的硝烟和在许多人看来遥不可及的导弹和自杀性爆炸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在自己的身边发生。拥挤的城市大街,马车和汽车并行,四周的墙壁上到处涂满了令人惊悚的战斗标语,数不清的巴勒斯坦军人或神态安然,或表情麻木地持枪穿行在街头巷后。这里除了人和墓地什么都缺,缺食、缺衣、缺钱,缺少绿色、健康、希望和和平。以色列的武装直升机和战斗机每天轰隆隆地盘旋在城市上空,而他们几乎不需要任何说得过去的理由,就可以随时随地向地面投下毁灭性的打击。飞机轰鸣过处,地上一片人心惶惶。死亡像一出可怕的梦靥,时刻不停地在人们的身边穿行。 林薄言从来都没有做女强人的野心。两年前离开北京,父亲就曾经说过,她这样生在福中不知福,早早晚晚一定会后悔。刚来的时候不能适应此地恶劣的气候和时不时就会响起的空袭警报,总是失眠,整个人仿若惊弓之鸟,半夜里被尖利的警报声惊醒,跳坐起来,恰巧赶上空袭前夕停电,眼前暗沉沉的看不见一丝光,她只觉得害怕,浑身每一根毛孔都在战栗,刚开始的时候不习惯,下意识地就会叫人,“顾俢捷”,“顾俢捷”,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惊恐,可是清醒过来也就明白了,这个世界里是没有顾俢捷的了。 她是自己向社里申请到的中东。很多时候,她一直习惯自作主张。尽管很多人都羡慕她的好运气。陆东宁和顾俢捷,这两个男人无一不是人中龙凤。然而只有薄言自己知道,在这样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里,想要明白地坚守自己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她没有那样游刃有余的本事,所以只能选择狼狈地逃开。 顾俢捷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她:“林薄言,你是真的没有良心。” 她承认。如果这辈子还有什么人是她曾经对不起的,那么只有顾俢捷。他是蜜罐子里泡大的,家里地位显赫,自己也颇有成就,人前人后从来没有吃过一点亏。他说要娶林薄言的时候,他父母根本不同意,他为了她几乎就要与父母决裂。可他从自家别墅里搬出来的时候,被他爸爸打得皮开肉绽,但仍是喜滋滋的,拎着行李站在她家门口等她,看见了就扑上去猛亲一口,挺开心地搂着她宣布:“老婆,这下你可甩不开我了!”也不管自己被打成猪头似的。 林薄言也不明白,顾俢捷究竟都看上自己什么了呢?像她这样的女生,说漂亮其实也真漂亮,一张巴掌大的脸,唇红齿白,眉目如画,一笑起来左边嘴巴偶尔还会露出一颗可爱的小虎牙,这样貌离“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尚有一段距离,但她的眼睛长得可真是漂亮,不大,也不是十分清澈明亮,通常情况下,看上去有点雾蒙蒙的,带着一丝浅浅的惆怅和倔强。她身量其实十分娇小,她认识他的时候还是个学生,总是牛仔裤牛仔裙加T恤衫。顾俢捷以前就老爱说她,穿衣服跟个中学生似的,又幼稚又没有品味。可就是这样的她,他不知怎么就看上了。尽管刚开始的时候人人都觉得他们不合适,但顾俢捷却从不这样认为,他觉得她和他之间的关系真真应了那句老话:不是冤家不聚头。 大家都说她是他的冤家。遇见林薄言的时候顾俢捷才二十四岁,宽容点说,还处在男孩和男人的中间地带,贪玩,身体内蕴藏着无限活力,他喜欢运动,网球、乒乓球、羽毛球、击剑、跆拳道、骑马和赛车,无一不会,无一不精,国内外大大小小这样那样的比赛参加了不知多少次,奖杯也拿了不少,光荣挂彩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他父母心里其实很舍不得他,但却一直纵着,因为虽然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这一个却是老幺,他升高中的时候正是他们事业上的黄金时期,为了锻炼他就把他送到美国读书,他也不闹,很独立很刻苦,书读得好,在校期间还和朋友倒腾了间投资公司,生意做得不错,同时活跃于美国上层社交圈。那时候国际上大大小小的报纸头条没少报道他的消息,把他视作是二十一世纪中国高端人物后代中的代表人物,其实说到底也就是个大孩子,和时下的许多年轻人一样,讲究生活,享受生活,穿名牌,开名车,住豪宅,出入各种高级奢侈的场合,但奇怪的是看上去竟然总是一尘不染,也许是因为出身的关系,笑起来温暖明亮,安静时淡然谦和,盛装时高贵清新,英国曾经有一位十分著名的电视评论员把他称作是“21世纪的中国佳公子”,他父亲对这个儿子倒还是挺满意的,认为自己教育成功,那时候央视有一档节目专门做关于名人后代的,主持人采访他和他的父亲,对他追逐名牌,问他父亲是怎么看的。他父亲给的答案很干脆: 那是他自己的本事。据我所知现在国际上有些媒体提到我,已经会说那是谁谁谁的父亲了。 显然对这个儿子很是自豪。最后主持人给他的评价也十分客观,说他不阴暗不潮湿不尖锐不张扬,是真真正正的中国贵族,他也不得意,坐在父亲身边笑得像个羞涩的大孩子。就是这样温暖明亮的人,她也总是觉得不满足,在一起的时候浑浑噩噩,整天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而他总是强迫自己尽量包容她,对她好,什么事情都尽量顾忌到她的感受。直到那一天她彻底伤害到他,他终于忍不住,愤怒地说我怎么就看上你了,你这个狼心狗肺的混蛋! 到底还是怨恨她了。人人都觉得他和她不合适。出身暂且不谈,她太好强了,简直不知天高地厚。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一家会所里,他做东请一干朋友们出来玩,那天他记得热热闹闹来了二三十号人,碰巧她的妹妹也在其中,十七八岁,长得一张娃娃脸,漂不漂亮另当别论,就看上去挺懵懂的,一双大眼睛像极了刚出道时的张韶涵。那姓段的女孩是跟着他一个发小杜念航来的,两个人整个晚上都腻在一起,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什么关系。 嗨皮到一半的时候林薄言就来了。也不知道到底是用手还是用脚开的门,反正凶神恶煞的,眼神跟要吃人似的。其实林薄言不穿高跟鞋撑死了也就163公分的身材,看上去柔弱无骨,一只巴掌大的脸,五官姣好,皮肤雪白,一头长发十分的柔顺飘逸,瀑布般地披散在肩头,那女人长得十分干净,一张脸,眼睛,浑身上下甚至还有每一根头发都是干干净净纤尘不染的,他原来根本不是爱凑热闹的人,可是那一刻不知怎么,竟然变得兴致盎然的,抱着手靠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心里隐隐约约,隐隐约约地期待着点什么。 没想到她根本一点也不把人放在眼里。他朋友在座的二十几号人,哪个不是有头有脸的?她斜着眼冷冰冰地扫视一圈众人,那眼神跟武则天登基时一样高傲,好像他们是她的臣民、仆人、或是奴隶,她不说话在座有人已经沉不住气了,何况她还不知死活地大声吆喝,一声“段惠雯,你还不快给我出来!”跟在家训她孙子似的。杜念航第一个沉不住气,阴阳怪气地说:“哎哟,美女,你找谁呀,走错地方了吧?”大家一哄而笑,叶俊尧他女朋友接口说: “别啊,没走错!人家就找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航哥哥你还不过来抱一抱安慰安慰人家?” 话一出口一群人又笑开来,那女孩“噌”地一下羞得连耳朵都红了,偏偏杜念航嘴里还不依不饶,张开手臂说:“来吧妹妹,哥哥我今天就咬咬牙忍痛吃点亏,要抱,要抱赶紧的,我跟你说等一会儿哥们儿不高兴了,您到时候可千万不后悔!” 林薄言气得咬牙切齿地:“流—氓!”大步流星地走过去,目标其实是段惠雯,杜念航却激动得“嗷嗷”直叫,整个人都从沙发上爬起来了,摊开手要抱她,也不知道究竟是谁使得坏,反正顾俢捷只听见空气里一声很短促的叫声,然后自己眼前黑影一闪,有什么热乎乎很软很甜的东西堪堪滑过他的左颊,飞快地掠过的耳边,然后就那样落到他的脑后去了。他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年轻男人,脑子里停顿了一秒钟就明白了,那是女孩的嘴唇,软软的,热乎乎,有一股子让人心悸的香甜。那女孩的反应居然也不慢,被绊倒了立即挣扎着要爬起来,速度非常快,快到他连想都没来得及想,她手在自己腿边一用力的时候他居然一反手就把她软软的小手给扣住了,她一惊,厉声呵斥:“你想干什么?!” 第二章 她被他吓坏了,心脏怦怦跳,一下一下,快得像要从自己的胸腔里迸出来。其实他自己也被吓到了,都不知道刚才在想些什么,调戏女孩这样的事情他不是没有做过,但这么冲动倒还是开天辟地第一次,在座的都是年轻人,他又要面子,手下扣都已经扣住了,这么放开恐怕徒惹这一群人笑话,何况旁边杜念航和叶俊尧他们还在起哄,捏着嗓子怪声怪气地说:“哎哟妹妹,你还真识货啊,知道我们顾公子现在还光杆司令一个,这么着急地投怀送抱呀?哎哟,我的小心肝呀,一阵一阵地疼,俊尧你快过来看看,是不是碎了一地了,这还捧得起来吗我?!” 她哪还听得着别人风言风语些什么?急得眼眶都已经红了,抬起右手,一着急就学起了贞节烈女,眼看着自己的巴掌就要落到对方脸上,谁知人家握住她的左手轻轻一使力,她就彻底栽了,结结实实跌坐进他怀里,他身上很暖,很热,有一种很浓很浓的男人气息,还夹杂着某种香水隐隐绰绰的味道,她也是后来才知道,这男人是很喜欢洒一点香水在衣服上的,倒不是为了赶时髦,他跟她说这是一种礼仪,他太喜欢运动了,怕有时候出汗了身上难闻,其实哪里呀,他一直极爱干净,一天到晚都清清爽爽的,像是秋日里那一缕透过丛林的阳光,暖暖的,又明亮,看得人整颗心都变得痒痒的,总想摸一摸。其实他在她面前一直很注意形象,就是有一回发烧了,将近四十度,还冒着雨跑去机场接她回家,她看着他那副病恹恹的模样就难受,没心没肺地说没烧死你算你命大,他还嬉皮笑脸的,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说死了也要把你接回家。其实他是想说就算死也要跟你死在一起的,但她都不看他,板着张脸闷闷地直往大厅外走,看上去一脸不快的样子。 到家了也不理他,换了拖鞋进卧房,也不知道到底生谁的气,抽屉抽得噼里啪啦响,他站在房门口看着她,心里不是不委屈的,直到她没好气地转回身,气冲冲地问他说:“药呢?你都放在哪里了?” 他才喜滋滋的,走过去,从柜子底下抱出放在最底层的急救箱,伸手把一盒子退烧药递到她手里,那模样跟小孩子似的,只差对她说:“姐姐,你快疼疼我吧!” 她可能也察觉到自己有些过分了,照顾他吃了药,让他先睡会儿,自己要去厨房给他煮粥,可他死活拉着她的手不让。她这一趟去广东待了二十九天,他将近一个月没有见到她,好不容易看见了,哪里舍得就这么闭上眼睛睡过去了?可她倒是真的累了,这一趟的追踪报道是偷偷进行的,见不得光,一趟跟下来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要累昏过去,左右是没有力气了。握着他的手沉沉睡过去,醒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他靠坐在床栏上注视着她,眼睛水汪汪的,像凝着一丛墨,她懒洋洋地依靠过去摸他脑袋,“唔,不烧了”,就势把头枕在他胸前又闭上眼,他摸着她的头,轻轻的,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跟她商量:“言言,咱们不做这一行了行不行?一个女孩子家,一天到晚在外面东奔西跑的,这得多累呀。”她不搭腔,一翻身从他的身上滚下来,背朝着他继续睡觉,就是这样欠揍的臭脾气,只是顾修捷拿她却一直没有办法。 但是他也有欺负她的时候。像第一次见面,他下意识地扣住她的手,其实他本来完全没有恶意的,可是谁知道她竟然一抬手就要扇他耳光,他是被她触怒了,所以才黑着张脸威胁她:“想找死了吗?” 旁边不知道是谁乱哄哄地恶作剧说:“阿捷,给我抽死她!看她小小年纪这么个狂妄法!” 旁边段惠雯吓得胆战心惊,声音都带着哭腔:“顾少,你放了我表姐吧,她年纪轻不懂事,你千万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这话说得跟他会吃人似的。他目光冰冷地瞪视着她,以为她会害怕,谁知林薄言偏偏是吃软不吃硬的主,段惠雯这一求情她臭脾气上来了,梗着脖子,瓮声瓮气地回她说:“雯雯你别求他,看他还能把我杀了不成!” 这女孩子脑袋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总认为男人惩罚女人,最坏的结果莫过于一刀把她结果了。谁知还有生不如死的法子。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究竟怎么想的,一翻身就把她压在沙发上了,唇落下来的时候她脑子“轰”的一声,心说完了完了,原来这也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啊!拳打脚踢地想要避开他,谁知他那么大劲儿,她拼尽全力根本捞不着他一下,浑身被他压得死死的,这才知道什么叫做“不自量力”,什么叫做“敌我悬殊”,这根本就是以卵击石嘛!逼急了她就咬他,也不知道使了多少力,反正嘴巴里咸咸的,血腥味刺激得人直想吐,敌人的鲜血和她的流淌到一起,他也不松嘴,狼一样都不知道疼,反正她是彻底受教了,回去一晚上刷了十三次牙,最后被迫停下是因为牙膏没有了,本来她还想借蓝天的“黑人”继续刷来着,可是想想不行了,牙龈都刷出血来了,丝丝血红混在白色的泡沫里着实触目惊心,她只觉得这一晚上过得实在惊险刺激,现在回头一想脚都软了,平白无故被人狼吻了,还不知道对方姓字名谁,这一口气堵得她呀,从胃里直翻腾到嗓子眼,她想想要呕死了,夜里做梦都咬牙切齿,第二天早上起床时傅晶晶问她:“昨天晚上你做梦都吃什么了,牙咬得咯吱咯吱响,吵得我一夜没怎么睡好觉。” 林薄言也一夜没有睡好觉,断断续续做了一夜的噩梦,差点被人家OOXXOO了,这口气不出能睡得好吗?想一想也顾不上跟段惠雯生气了,一大早打电话给她,一张嘴就问:“昨天晚上那男人叫什么名字,住哪儿,是干什么的?” 段惠雯早上没有课,此时正赖在被窝里睡懒觉,听了林薄言的话吓了一跳,一翻身跳起来问: “表姐,你要干什么呀,不是要找他报仇吧?”顿了一会儿又说:“表姐你别这么冲动,他那样的人,咱们可说什么也惹不起!” 林薄言可不管,瓮声瓮气地说:“说什么惹不起?我管他是谁,此仇不报非君子!” 还君子呢!事实上如果顾俢捷自己不露面,林薄言连找他的地儿都没!段惠雯说:“你别想了,人家住的那地方,一般人插翅也飞不进去。” 第三章 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找人家,隔两天竟遇上了。她们学校的新闻传播学院是目前国内最著名的,有很多教授都是从校外特聘,陆东宁就是其中一个。上过陆东宁的第一堂课林薄言就记住他了,下课后上网查了资料,才知道这个人原来竟还是记者出身,早几年的时候做过一阵的驻外记者,一度供职于外交部新闻司,后来不知怎么竟然学起了春秋时的范蠡,弃政从商了,现在据说是某家大型网络公司的执行总裁,牛掰得很,报道上取用的是陆东宁的一张半身照,一身灰色的条纹格西装,米绸色领带,头发剪得短短的,五官鲜明,仔细看这人实在够牛掰的,上这样权威的新闻头条竟还带着有色眼镜,咖啡色的,框架挺大,就这样也遮不住那双凌厉的眼睛,林薄言觉得自己的小心脏怦怦怦直跳,极品啊极品,这样的老师一打眼看上去跟詹姆斯.邦德似的,杀伤力惊人,她一看见他就觉得脑袋发晕,哪里还听得着他究竟讲什么呀? “邦德”几乎无所不能。林薄言不知他究竟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能够把自己和同班的其他三个同学带到外交部新闻发布会的现场去。反正林薄言是挺崇拜的,车子才过朝阳门立交桥时她就开始激动,“哦啦啦”,两只手攥成拳头放在胸前晃了晃,那表情当时看上去卡通极了,蓝天、陈夕佳和齐少凯他们是一贯知道她平时是什么德性的,倒是前排开车的陆东宁没忍得住,“嗤”的一声轻轻笑了出来。 记得有一次他在课堂上提问学生:“如何做一个专业的新闻发言人?”有人回答说要才思敏捷,有人回答说要注重知识积累,想方设法地掌握相关的知识和信息,更有人说要有很强的交际能力,善于倾听和回答……吵吵嚷嚷的讨论声中忽然有个突兀的声音: “老师,一定要够牛掰够凌厉才行啊!” 他严重怀疑这小孩是不是刚睡醒,看这长相,这身高,这架势,都不像是那么生猛的人呀?怎么说起话来草莽气这么重哩?讲台上的陆东宁“哦”一声,反过来问: “那么你说说,应该怎么个牛掰,怎个凌厉法呢?” 没想到她竟然背起书来,是外交部某女发言人前段时间就中日渔船冲突事件进行的发言。明明是娇娇小小的女孩子,偏要端出一种强硬的气势来,左手有力地往外一探,坚定地咬牙:“好,就请你来提问。”那板着脸故作严肃的模样竟使他不由得想起古时候,淘气的学生偷偷模仿先生授课时的模样:“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等她念完他忍不住“咦”了一声,摸着下巴故作惊诧地盯着她问:“这位同学,请问像你刚才那么说话,腮帮子酸不酸呀?” 教室里“哄”一声,一屋子的年轻人哄堂大笑。他站在讲台上看着她,一双狡黠的眼,被人笑话了也不恼,还调皮地冲着前排的女孩吐了吐舌头,小蛇样的灵活,粉色,柔软,叫他的心脏不知怎么一下变得暖暖的。其实他那天因为一些琐事心情不怎么好,但给她那么一闹阴霾竟然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他低声问坐在前排的女生: “那女孩叫什么名字?” “林薄言。树林的林,‘采采芣苡,薄言采之’的那个薄言。”其实他早就知道了,在第一次走进清华校园的时候,天空沥沥地下着细雨,是雨水贵如油的季节,树叶儿鲜脆可爱,他往大礼堂去的时候经过林荫道,路上只有三三两两的学生,或悠闲或匆忙地从自己的身边经过。那时候她就站在道路左侧的草地上低头摆弄着面前的摄像机,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圆领T恤,牛仔裤颜色很浅,头发梳成一束长长的马尾,清爽的样子让人想起雨后凝在青草尖尖上透明的露珠。他当时只是心里奇怪,怎么竟还有长得这样干净的人?! 然后很快又看见她,因为他是受邀为清华学子作报告的,而她那天负责摄影,忙来忙去,满场子的找角度测距离,搞得他散了场好半天都还觉得眼前有根马尾拼命晃呀晃的,他自己想想都觉得有趣。 后来清华邀他做兼职教授,他欣然同意,因为有时候太疲惫了,这校园于他无异于世外桃源。能在自己的课堂上一眼就找到她,他一点也不意外,因为她实在是太醒目了,不是耀眼的美,却是极至的干净,仿佛氧气一样,教人看了心旷神怡。 那天笑完以后才知道,原来真是不能以貌取人,这位姑娘虽然长得有点林黛玉,内心其实是很薛宝钗的。其实林薄言是顶调皮的,他们在一起之后,有一次他临时要到欧洲出差,她舍不得,他打开行李箱整理衣服的时候她尽在一旁添乱,还文绉绉地给他背泰戈尔的诗:“旅人,你一定要走吗?夜是静谧的,黑暗昏睡在树枝上。露台上灯火辉煌,繁花朵朵鲜丽……” 他学着她的口气文绉绉地回她:“当然,宝贝,我的门是开着的,我的车已加了油停在了门口。” 她“咯咯咯”笑倒在被子上,而他走过去亲吻她。她的嘴唇又柔又软,像小婴儿,叫人含在嘴里就舍不得放。可是那样甜蜜的时光,他后来终于意识到,世俗如他是不可能抓得住的。 第四章 那天在外交部新闻发布厅的时候他特地留意了那女发言人的动作,发现果然很牛掰,果然很凌厉,咄咄逼人。他以前没怎么在意,现在这么刻意一看,该女强人的气势是太大了点,说话的时候中气太足,反倒有些缺乏亲和力。他想林薄言之所以会想起来模仿她,大概也是因为发现了她这方面的欠缺吧。想起林薄言那天在课堂上一本正经模仿她的样子,陆东宁心里隐约觉得好笑。 发布会结束以后他在走道上遇见顾凌波,顾凌波“咦”了一声,笑着说:“原来你还在啊,正好阿捷也来了,咱们待会儿一起出去吃饭?” 他有些为难地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几个学生:“下次吧,我还要把这几个孩子送回学校去。” 谁知顾凌波竟说:“那就一起,反正多几个人也热闹。” 陆东宁又回头看了一眼,蓝天和齐少凯他们都说好呀,林薄言也乐呵呵的,因为既有免费的大餐可以吃,又可以跟心目中的偶像零距离接触。 只是没想到竟会遇见那个色魔。出了外交部大楼林薄言就傻眼了,前天那个好色之徒此刻正抱着胳膊靠在一辆很拉风的跑车旁,低着头,百无聊赖地左张右望。她一打眼看见只觉得热血上涌,心里跟开了锅似的,咕嘟咕嘟直往外冒火,陆东宁觉得奇怪:“林薄言,你哪里不舒服吗?” 薄言摇头,没等说话,她身边的齐少凯早已经激动不已地冲了上去,嘴里叫:“天啊,TVR最新款,‘英国鬼怪’、‘被遗忘的终极奔跑机器’,哇哦,哇哦……” 林薄言听了很不屑地撇了撇嘴:“齐少凯,拜托你正常点讲话行不行?” 齐少凯一边伸出手去左摸摸右摸摸一边反驳她:“你懂什么?这是真正为赛车手打造的跑车,独特的造型,全手工的座舱,每一辆都是根据顾客的要求单独打造,哇咔咔咔,你们这些只会悲秋悯春的小丫头们知道什么?!” 蓝天“切”一声说:“就你能!瞧你那样儿,跟那车的主人是你似的!” 顾俢捷笑呵呵地走过来,“hello”,很自然地跟他们打招呼,那模样,好像他和他们很熟似的。林薄言忍不住就在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心想这人怎么这么自来熟呢?!熟悉以后才知道他原来只是外事礼仪学得好,好起来的时候看着像个乖宝宝,坏的时候让她简直恨不得一口咬死他。 顾俢捷正在心里郁闷呢,因为之前特地绕道去了一趟清华。至于为什么去他也说不清。那天发神经吻了林薄言之后,她终于还是哭了,推开他跑出来,他追了出去,想道歉,可她根本不理他,捂着嘴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弯着腰,一边哭一边拼命地咳嗽,他看她捂着嘴的样子,真担心她会把肺也给咳出来。他跟着她沿着林荫小道慢吞吞地走了半天,最后很没出息地开口安慰:“还哭着呢?” 那口气跟见了人正吃着饭,问候他说“吃着呢”差不了多少。可她根本不理他,一个人淌眼抹泪,哭得畅快极了,他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哪个女人能哭成那样,黄河决口了都,他妈妈是出了名的女强人,他姐姐更是从小要强,虽然一直听人家说“女人都是水做的”,可很抱歉他们家那俩女人都跟这茬半点干系也没有,没想到这回竟在林薄言身上见识到了。 其实林薄言也是悲从衷来,不过给人轻薄了而已,打死也不至于就哭成这样。她只是突然间想起了她爸爸,想着刚才要是她爸爸站在自己身边,谁敢动她一根寒毛试试。她爸爸从小就爱护犊子,她小时候每次跟大院里的孩子打架,不管是谁的错,她爸爸总是会为她出头。因为她妈妈过世得早,林副省长又当爹又当妈地把她拉扯大,从小当成宝似的,唯恐她受一点委屈。 她念初中时学校离家远了,每天上下学都需要人接送。有一回她爸爸开会晚了忘了吩咐人去,结果那晚下了一场暴雨,她站在校门口的屋檐底下等他,一直到天快黑了才看见家里的车子过来,然后她爸爸急匆匆地拎着伞向她的方向奔来,那么急,连手中的伞都是跑到半路才知道撑开,迎接的唯一对象就是他的宝贝女儿。可是她年纪轻不懂事,眼睁睁看着全学校的人都走光了,偌大的校园只剩下她自己,下那么大雨也没人理会,她都快委屈死了都。所以她一抬手把父亲倾过来的伞给拨开,恶声恶气地说:“怎么这么晚才来?!”现在想想自己那时可真是矫情,一点委屈也受不得。如今倒是好了,别说是下雨,就是下刀子她爸爸也帮不到她了。 这么一想更是悲从衷来。其实自从爸爸出事,薄言一直表现得很坚强。因为不想让人看笑话,不想让人说林正洪落马,唯一的女儿除了哭什么本事也没有。所以很努力很用功,考上了国内最好的大学,可是现在想想有什么用啊,还不是给人欺负,还欺负得连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这么一想更是悲呀,原来林薄言这么没用的,也不想想女人在这种事情上头有几个不吃亏的。 哭累了她就自顾坐在大街旁边的小花坛上休息,一抬头看见自己前面两米远的地方,那不要脸的色狼竟然还在后面跟着。她抹了一把鼻涕恶声恶气地问道:“你想干吗?” 顾俢捷尴尬地低着头不看她,吱唔着说:“那个……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林薄言反驳:“你不是故意的?难道我还是故意的了?” 顾俢捷小声地低估了一句:“那也不一定”,一抬头看见她喷火的眼神,立即改口说:“当然—当然不是,那怎么可能呢!”见林薄言听了这话脸色稍稍缓和了点,又急忙说: “要不,你如果觉得不服气,我再让你咬回来?”当真是油嘴滑舌。林薄言听了毫不客气地回了他一句: “流氓!”站起来气呼呼地追公交车去了。 第五章 顾俢捷迎着他们慢慢地走过来,看见顾凌波和陆东宁,便叫了一声:“大姐,姐夫。” 薄言这才知道顾凌波和陆东宁竟然是一对。因为之前见面,陆东宁并没有给他们介绍,可能因为他们是他的学生,年龄和身份悬殊,所以觉得没有必要。 陆东宁正在给顾俢捷介绍他们,蓝天、齐少凯和陈夕佳倒还罢了,顾俢捷十分工整地冲他们点头,轮到林薄言,他就“哦”了一声说:“原来你跑到这里来了啊。”听口气竟似十分熟稔,陆东宁微微怔了一下,然后才说:“怎么你们竟认识吗?” “不认识。”林薄言毫不客气地撇了撇嘴。顾俢捷听了却笑嘻嘻的,说:“认识。这是阿航女朋友她表姐。”旁边的顾凌波听说杜念航竟然又换了女朋友,忍不住秀眉微蹙,不满道:“阿航这家伙,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能消停!”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竟然有意无意地往林薄言的身上扫了一回,林薄言心里微微一动。 她不是不知道杜念航的大名的。出身优越的豪门公子,长相俊美,一天到晚却在脂粉堆里混迹,生意场上的名头虽然响亮,可是与这生意场上的名声相比,人们恐怕更加热衷于他身边三不五时便更换的女人。这样的人,大概就是言情小说里所谓的“女人杀手”。段惠雯一直都是个很乖巧的孩子,今年才大一,想当初来北京的时候,舅妈拉着她的手一而再再而三地嘱咐她:“雯雯这孩子心眼实,太单纯,薄言你可千万要多多照顾她。”她想舅妈要是知道自己的女儿竟跟这种花花公子混在一起,恐怕要怪她这个做表姐的没有尽到责任。从小到大她一直要强,照顾比她小两岁的妹妹早就已经成习惯了,薄言虽然从小娇生惯养,但到底不柔弱,段惠雯可不同,那是真真正正的娇宝贝,单纯、天真、柔弱并且涉世未深。所以林薄言那天晚上才会急着四处找她,别的不说,光看在会所里杜念航跟她说话时的那股油滑劲儿,就知道他对惠雯纯粹是抱着玩玩的心态。她想像杜念航这种人,围在他身边的女人恐怕个个都有些道行。这个顾凌波,心里恐怕已经把惠雯也当成那种爱慕虚荣的女人了。 这么一想难免就有些不舒服,一半是为了段惠雯,一半是为了她自己,因为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陆东宁的妻子,心里有一股淡淡的酸涩,慢慢地沿着身体里的经脉一点一点地爬上来,她觉得有点难过。 陆东宁见人都已经到齐了,于是就提议:“咱们先走吧,一会儿边吃饭边聊。”顾凌波说好。 顾俢捷见林薄言转身就要跟着蓝天他们往陆东宁的车子走去,将手一抬,拉住她说:“哎,你坐我的车。” 林薄言顿时火起,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和你很熟吗?” 顾俢捷反驳:“现在不熟,慢慢不就熟了吗?再说他那车里能坐得下六个人吗?” 林薄言想:的确坐不下。扭头看了陆东宁一眼,他正在给顾凌波开车门,转过身的时候看见她看他,似乎顿了一下,欲言又止,然而终究什么也没有说。林薄言转过头去恶狠狠地剜了身旁的顾俢捷一眼:“谁想要跟你熟了?臭美!” 顾俢捷听了咧着嘴巴直笑:“你不想跟我熟。是我想跟你熟。我想跟你做朋友,OK?” OK?还OK?林薄言只觉得刚见面时的那一口恶气现在“突突突”又重新升腾至嗓子眼里,而她就跟条鱼一样,一张嘴就是一连串的泡泡。她都给他气糊涂了,一张嘴,觉得那声音尖酸得都不像她自己的。她说: “哟,那可不敢当!您是谁呀?北京城里有名的贵公子顾俢捷呀!在这片天下,只要您顾公子动动嘴皮子,还有咱这种平头小老百姓的活路吗?” 顾俢捷一听她这口气,忍不住就乐了,打开车门把她塞进自己的跑车里:“您还记着呢?没见过这么记仇的!当初不就跟你说了,您要是真不服气那就咬回来!回头别到处跟人说我欺负你!”开了车门自己钻进去,等坐下来的时候回头看林薄言,正眯着眼,咬牙切齿地盯着自己。忍不住接着又说:“别磨牙了!要扑上来赶紧的,回头上了路您再冲上来那就太危险了,一车两命,咱这生命宝贵着呢!” 林薄言没想到此君外表看上去相貌堂堂,背地里竟还有这等口才,想了一会儿,恨恨地迸出一句:“流—氓!” 两个人正逗着嘴,忽听车窗外“啲”的一声,原来是陆东宁摇下了车窗嘱咐:“阿捷,路上开车小心一点。” 旁边顾凌波又跟着嘱咐一句:“顾俢捷,北大街可不是F1赛道啊,一会儿你敢跟我不老实,看我回去怎么跟咱爸告状去!” 顾俢捷说:“啰嗦!管好你们家陆东宁就行了,你管我干吗?”顾凌波作势就要去解身上的安全带,陆东宁见了连忙笑说:“行了行了,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走到半路上顾俢捷说:“我刚刚去你们学校找你了,可惜你不在。你们宿舍的女孩告诉我你来这里了。看着两条小短腿,倒挺会跑的呀!昨天找你也说出去了。” 林薄言挺好奇地盯着他问:“你找我?你找我干嘛?” 顾俢捷说:“看你说的!你不杜念航他表姐吗?我跟阿航是一起玩到大的兄弟,他表姐也就是我表姐,我去看看你有什么不对?”话刚落音林薄言就叫停:“打住!”她一脸严肃地说:“我要对你郑重重申一次,我跟你可不熟啊!” 顾俢捷笑得跟什么似的:“不熟?不熟你还上我车干吗?就不怕我把你给拐去卖了?” 林薄言冷哼一声,转过身去说:“请便!”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扭过头紧盯着他:“21世纪的中国佳公子,笑起来温暖明亮,安静时淡然谦和,盛装时高贵清新。你说现如今这网络上还有一句真话没有?我怎么看着这句话都不像是在形容你!”她说这话意在挤兑他,谁知道顾俢捷竟然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得跟朵花儿似的,说: “不像吧?我也觉着不像。说到底这还不是你们这些新闻工作者闹腾的,一句话,不像那就对了!” 第六章 慢慢熟了以后才知道段惠雯为什么会那么说他,吃饭的时候聊到童年趣事,顾凌波说,顾俢捷小时候皮得跟猴似的,经常跟一帮小伙伴爬到屋顶玩耍,有一回不小心跑到某位首长家的书房上去了,结果被当值的警卫员发现,差点没当危险分子给一枪绷了。 顾俢捷自己倒是不吝啬承认:“这还不算厉害的。小的时候不懂事,和园子外面的一帮朋友好得如胶似漆。暑假的时候老头子逼着我在家里练书法,我出不去,就想着让俊尧他们进来陪我。地图我都画好了,还没想好怎么递出去呢,就给生活老师送到警卫厅去了。” 陆东宁听了笑着接口:“你说得倒是轻巧,就你那地图画的,那叫一个精确!沿途每一个岗哨每一个标志都显示得清清楚楚,给谁看不吓一跳啊!警卫厅当天晚上就来人了,给人看了还以为老顾家竟然出了什么反动分子了呢!”其实这些事情他也是从顾凌波那儿听来的,按道理不应该他来插嘴,可今天他的心情看上去不错,喝了两杯酒,脸颊便透出一层淡淡的粉红,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微微噙了一丝笑,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眼底眸光流转。薄言的印象里,陆东宁这个人似乎总是很正经的。平时课堂上就算开玩笑,也只是微微勾勒起嘴角,眼角会有两条淡淡的小细纹,因为他已经不年轻了,三十二岁,一个男人冲动的年龄已经过了。 可林薄言觉得此刻的陆东宁竟是不同的,因为眼角眉梢都似在笑,他说话的时候并不看人,而是微微低着头,暖黄色的灯光罩在他英俊的面孔上,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都十分的柔和。他说完这话整桌人都笑起来,林薄言也跟着笑,很夸张地说: “什么呀?顾俢捷,看不出你小时候竟然……竟然还能笨成这样!” 顾俢捷一听,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反驳:“这怎么能叫笨呢?这叫单纯,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呢?!”林薄言闻言立即毫不客气地转头,“切”了他一声道:“你就臭美去吧你!” 一顿饭吃了近两个小时才散,顾俢捷对林薄言说:“我送你回去。”陆东宁听了阻止: “算了,还是我送,你那宝贝车子载不了他们这几个人。”抬头看了一眼顾凌波,又说,“都是我从学校里带出来的,务必要平安送回。”顾凌波没说什么,倒是顾俢捷低头想了一会儿才说:“好吧,我送姐姐回去。” 车子从学校东门进去,经过小卖店,蓝天说要买点东西,陈夕佳也跟着下去了,齐少凯说:“我女朋友在教学楼那儿等我。”也下去了。刚才热热闹闹地坐了一车子人,现在只剩下她和陆东宁两个。奇怪的是刚才车里坐了五个人她都不觉得拥挤,现在只剩下她和陆东宁,她倒觉得极度压抑起来,仿佛车子里所有的空气都在一刹那间被人抽光了,她紧张得连心跳都快要静止。陆东宁从后视镜里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要不要坐到前面来?” 其实车都已经快到目的地了,坐不坐到前面去又有什么关系?可是她略略思考一下,打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座上。 车子从东门进,却又从西门开了出去。她问:“去哪儿?”陆东宁看了一眼,其实也没有去哪儿,就在学校附近的一家超市前停了下来,她看他推开车门走进去,不一会儿又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一个袋子,见他坐进来就问:“买了什么?” 陆东宁这才笑着,从袋子里拿出了瓶牛奶递给她,两条好看的眉毛微微向上扬起,说:“难道你不觉得嘴巴里难受吗?” 薄言“啊”一声,这才明白他是为了什么。他们刚刚吃饭的时候,她和顾俢捷比赛谁更能吃辣。其实刚开始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她口味嗜辣,几乎是无辣不欢。刚刚那份水煮鱼味道下得不够,于是她就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里面的辣椒子儿来吃,也不知怎么就让顾俢捷给看见了,他很好奇很惊讶,说:“薄言,那菜里面的辣椒很好吃吗?” “当然。”她很认真很严肃地点头,“这红辣椒都是用油榨出来的,特别香特别脆,不信你尝尝!”顾俢捷不敢相信地蹙起了眉头,又问:“辣不辣啊?” 辣椒难道还有不辣的吗?何况还是用油炸过的红辣椒!她只觉得这孩子有时候吧也是真天真!于是更认真更严肃地告诉他说:“不辣!一点也不辣!”他本来还是一脸不信的样子,可是她看着他,用那种特真诚特乖巧的眼神,他给她那水盈盈的目光看得心里直痒痒,于是很迟疑很小心地伸出筷子夹了一截红辣椒,看了一会儿,却迟迟不肯放进嘴里。她眼睛一转,也夹了一小段辣椒放进嘴里,给他做示范。于是顾俢捷照猫画虎地就吞进去了,吞进去不要紧,可把他给辣坏了,嘴巴里跟着了火似的。这少爷从小到大饮食起居都是由专人照料的,特健康特养生,长到14岁的时候出国留学,吃的都是西餐,跟“辣”字绝对无缘,这一下可有够他受的。抓起手边的杯子就往嘴里灌,没想到这一下嘴里辣得更厉害了,连舌头都麻了,因为那杯子里盛的是杯冰镇过的白葡萄酒。他在那边拼命咳,她在旁边拼命笑,因为顾俢捷那样子实在太狼狈了,一边咳一边抹眼睛,竟然连眼泪都掉下来了。她“咯咯咯”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他姐姐坐在一旁拼命给他拍背,笑着让服务员给他倒水,一桌人正在闹腾,坐在顾俢捷对面的蓝天忽然把自己面前的牛奶递过来:“喝这个吧,冰水不解辣,牛奶才行。” 顾俢捷伸手接过猛灌了几口,急切的模样逗得大家又跟着笑。除了陆东宁谁都没有注意到,林薄言已经辣得偷偷吐了好几次舌头了。 软软的丁香小舌,颜色鲜艳得吓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辣椒起的作用。他只觉得这个小丫头实在挺闹腾的,上次课堂上也是,这次也是,有时候调皮得叫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仅如此,上课她还睡觉,看闲书。有两次他经过教室窗外的时候都看见她趴在教室里面呼呼大睡。其中有一次还是趴在书上,一本精装的《泰戈尔诗选》,排版得特整齐特气派,他经过窗边的时候看清楚了,那一页写的是泰戈尔的那首很著名的《系一根心弦》,有两句他记得特别清楚: “从此白天黑夜,在你绝世的娇颜之间,我的心放光,开花,怡然轻晃……” 他只觉得心里“怦”的一下,那两句诗仿佛一下子通过他的眼睛蹦进了他的心脏里一样,心一下暖洋洋的。因为这个可爱的小姑娘,此刻如此乖巧地睡着,长长的睫毛低垂,样子又安静又好。 第七章 只是没想到她肠胃那样差,知道她生病已经是从外交部回来两天后的事情了。因为在课堂上没有见到她,所以就问:“2班那个姓林的女孩子呢?” “林薄言进医院了。”一个女孩子回答他。陆东宁扭过头,看见一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女生,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皮肤并不是很白,模样倒是十分抢眼。略一回想,记起是那天同去的那个名叫蓝天的女生。 下课后他就走了。本来那天公司是有会议需要他回去主持的,他让秘书给延期了。上车以后给她打电话,响了两下就被接起来,他不知怎么竟有些生气,沉着声音问:“怎么回事啊?” “就是肚子有些不舒服。”她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因为生病实在太难受了,急性肠胃炎,她在医院住了两天,一直打吊针,吃不下睡不好,整个人瘦了一圈,早上洗脸的时候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蜡黄,头发乱糟糟的,一张脸本来就小,现在再看连下巴都尖了。年轻姑娘谁不爱美呀?尤其还是在喜欢的男人面前。所以当陆东宁问:“是哪家医院?”她“啊”了一声,在电话这头急得连连摆手,说:“你不要来你不要来,就是吃坏肚子,现在已经没有问题了。” 其实她这邋遢样子已经不知道多少人看过了。这两天除了医生,来得最勤的恐怕就要数顾俢捷和蓝天。蓝天跟她住在同一个宿舍,倒是难为了顾俢捷,因为他是第一时间知道她生病的。那天陆东宁给她买了牛奶以后,其实哪儿也没去。就把车子开到了她们宿舍楼下,他没说让她走,她也坐着不动,两个人就那样静静地坐在车子里,橘黄色的灯光慢慢地从车顶倾泻下来,车里车外俱都静悄悄的,这样安静的时刻,让她整颗心都变得懒洋洋的,一动都不想动,手里下意识地摆弄着那瓶喝剩的牛奶,最后还是陆东宁说:“先上去吧。”她才“哦”一声,点头答应。起身的时候他突然伸出手去扣住她的一只手,其实他的动作很轻,却把她给吓了一跳,以为要对自己做什么呢!原来只是自作多情,他只是轻轻按住她的手阻止了她,然后就拿开,眼睛注视着她的眼,她这才发觉那一刻的他眼光竟是柔软的,眉梢随意地弯下来,整个人都不似平时凌厉。那样柔软的眼神,湖水般深不见底,看得她整个人都仿佛要被吸进去,她那一刻紧张得连呼吸不敢用力,心里百转千回,表面却僵硬地笑着:“怎么了?” 其实也没怎么。他不知怎么竟然自顾自地笑了开来,轻轻的,眉眼都舒展开,虽然吃饭的时候已经见识到这男人开怀笑起来的时候是很好看的,可是他也不能老这样啊,笑得人心里跟一万只蚂蚁在爬似的,酥酥的,痒痒的,又慌又乱,薄言被他笑得恼了,一着急就要推门离开,说:“我走了!看你还这样捉弄我!”动作那样快,他想阻止时她已经溜出去了,溜得那样快,叫他怅然若失。 她一溜烟直跑到宿舍楼上才停下来,手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稍稍平息的时候回头一看,他的黑色奔驰竟然还在原地泊着,昏黄的灯光下其实看上去十分模糊,但她就那样站在楼上看着,仿佛那个车就是那个人,叫人不知不觉间怅然出神。 同寝室的蓝天已经回来了,此刻正坐在自己的桌子旁上网,不知究竟都看了什么,见她进来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隐藏起浏览窗口,林薄言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一脸坏笑地问:“你干什么这么紧张?干什么坏事了啊?” 蓝天听了白了她一眼,说:“去你的,我能干什么坏事啊?!”这倒也是,她一直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不像自己,虽然成绩优秀,多多少少却仗着一点小聪明。林省长在身边的时候就已经非常中肯地评价过她:“有点小聪明,却不够脚踏实地,性子急躁,容易感情用事,薄言这丫头,没人看着早早晚晚要闯出点祸事来。” 回头想想也不是没道理的。因为刚才那样的情形,对她来说无论如何都是新鲜的,感觉十分刺激。像一个别有用心的小贼,偷偷觊觎了原本应该属于别人的东西。然而她心里虽然这么想,内心里的快乐和甜蜜却仍然无法压抑。坐下来的时候,眼睛垂落到手中的瓶子上,这才发现瓶中的液体竟还剩了大半,刚才因为紧张所以被她用力攥得紧紧的,她的手心和瓶身上黏黏的全是汗。她慢慢地放松了身体,一只手握着瓶身,一只手捏着吸管,慢慢地回想起刚才的情形,想着想着忍不住红了脸,醒觉过来的时候,那一瓶牛奶竟然已经被她全部吃进了肚里。 第八章 难怪说爱情让人头昏脑胀。她原本是不吃牛奶的,因为从小肠胃孱弱。说到底还是没妈的孩子,她爸爸工作忙,有时候自己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并不能时时想得起家里年幼的女儿。上小学的时候她爸爸官做得还没有那么大,平时也不是那么忙,兴致好的时候也会自己买菜下厨,但那厨艺烂得,第一次煮面条连先放水还是先放面都不知道,最后干脆把眼一闭,水和面一起放下去了,弄出来的东西可想而知有多么难吃。后来家里条件倒是好了,请了保姆,就是一天到晚总一个人,林省长经常忙得连家都没时间回,更别提陪女儿吃饭了,她一个半大的女孩子,有时候细想起来,跟没爹没妈的孤儿差不了多少,身边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保姆是从不敢多管她什么的。再说也犯不着呀,亲生的爹地都经常十天半月地不着家,谁理她死活呀! 所以就这么由着她,有时候她要忘恩负义起来,也会对段惠雯说:“都不知道我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不知道也就那么长成大姑娘了,看上去还挺美,林省长偶尔带她出去见人的时候还挺沾沾自喜的,说别的我倒不敢说,就我这女儿长得,那可真叫一个水灵! 害得薄言每次听了都忍不住在心里头抗议,暗暗地说:我可是跟盘古似的,天生天养,根本没你什么事儿! 现在想想,那时不是不怨恨的。因为太寂寞了,一个女孩子,六岁开始就独自成长,虽然物质上富裕,但真正想拥有的东西,父母的关爱和陪伴,太贫乏了。 她晚饭吃得太辛辣了,又稀里糊涂地喝了整瓶的牛奶,到了凌晨一点多的时候就已经觉得难受,腹部一阵一阵的绞痛,像有人拿着钻子在里面拼命拼命地绞着,只痛得一口气吊在嗓子里上上不来,下下不去,不行了,浑身出虚汗,眼睛都快模糊得看不见东西了,偏偏这时还有人打电话骚扰她,深更半夜的,她本来还有些上火,谁知道竟会是顾大少爷。救星啊!顿时感动得热烈盈眶,接起来,才叫了一声:“顾俢捷……”眼泪就不争气地掉下来了。 他来得其实很快,但她却仍然觉得那样迟。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疼死了,被他抱在怀里,双手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襟,疼得一阵阵地抽泣,小孩子一样委屈地叫着:“妈妈……” 他对小周说:“快一点!” 小周回答他:“不能再快了。这里是市区,虽然是晚上,可是仍然限速。” 他有些气急败坏,说话连声调都变了:“你紧张什么?出了事有我在,你只管开。” 其实小周也就怕他出事,因为这金贵的祖宗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他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赔的。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让他紧张成这样! 一连闯了好几个红灯,到了医院又是一阵人仰马翻。因为事先已经安排了人,所以很快被推进了急诊室。只是那病人实在太不可爱了,疼成那样还知道发脾气,小细胳膊甩得跟什么似的:“不打针!薄言不打针!”咬牙切齿的一副样子。 好不容易消停下来,林薄言睡着了。小周就又建议说:“要不咱们先回吧?”出来的时候都已经凌晨了,门口的警卫执意不肯放行,他好说歹说,最后几乎发火。现在如果再不回去,只怕明天早上报到上头去,到时候他吃不完也该兜着走。其实顾俢捷他爸爸还算是开明的,就是那老的,那是真真正正的老革命,爬雪山,过草地,一拳一脚才有了今天,什么事儿都讲原则,纪律,亲孙子也不例外,其实照他看老爷子也就是紧张孙子,因为虽然绿树成荫子满枝,也就这个最能逗他开心,说是够随性,够真实,够自我。总之一见了就眉开眼笑的,吃饭也能多吃小半碗。借他个胆子也不敢轻易把这主儿给弄丢了。 顾俢捷把身子一拧,满脸黑线条,说:“我不回去。”把个小周急得,立即跳叫起来:“不回去?您要是不回去我这回可就彻底死翘翘了!” 顾俢捷一听也跳起来,急赤白咧地说:“你别这么大声行不行?没见着这是病房吗?注意点影响!” 小周就立即接口说:“我注意着呢!您今儿要是不回去,明天我的影响可就大了。” 气得顾俢捷脱口就说:“明天我就搬出来住,看他们能把我怎么着!” 这么为难为了谁呀?谁知道到了中午他又去看她,她大概是睡饱了,虽然脸色看上去不怎么好,但精神还算不错,见了他,假模三道地摆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说:“哟,这谁呀?是顾大少爷啊!我还当是谁发扬风格救了小女子一命,原来就是您呀!” 他当即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不错嘛,都已经有力气跟我贫嘴了。吃了饭了没?要不要我再发扬一回风格,给你买点儿吃的去啊?” 她一听有吃的两只眼直放光,因为的确饿了,早饭没让吃,昨天吃得又早已归还大地母亲了。她忍不住砸吧了一下嘴:“给我买份灌汤包行不?贾三家的,我都惦记好多天了!本来我们学校附近有一家的,我几乎天天吃,可惜后来不知怎么搬走了,害我一直垂涎到现在。” 她说这话的时候那眼巴巴的样子,小孩子似的,带着一丝讨好一丝谄媚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他都懒得理,直接说:“川菜你吃不吃?要不我再帮你叫?”没等她再说话,又说:“美不死你!医生说你现在忌食,就这么饿着吧你!” 她不依:“顾少爷,顾公子,顾先生,拜托拜托,嗯?”脸皮竟不比他薄到哪里去,最后他白了她一眼说:“怎么跟猪似的,就知道要吃!” 第九章 结果那汤包她到底还是没有吃到。不是他没有买,而是买了根本没让她吃,自己捧着打包盒在旁边吃得那叫一个香,就给她单独买了一份粥。她本来盼汤包都盼得望眼欲穿了,看见他拎着盒子进来,当即兴奋得从床上跳坐起来,那急不可待摇尾摆首的样子,简直跟他们家的仔仔饿极了时一个模样。 她老远就闻到肉香了。那美味,那可口,那馋人呀,引得她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口水都要掉下来了。可没想到顾俢捷根本不让她吃,说是医生说了,她现在还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她不依!不能吃你还买它干嘛?最后她终于彻底被他惹急了,右手握成拳在床板上“嘭”的一击,大叫道:“顾俢捷,我记你一辈子!” 顾俢捷也半点儿没有跟她客气,一边吃着又美味又诱人的汤包还一边不忘跟她斗嘴:“你记,你拼命记!千万别跟我客气啊你!” 她赌气将头一甩,连粥都不吃了,说是廉者不受嗟来之食!他看她那副样子都忍不住觉得好笑,嘴上还逗她说:“看看你的这副样子,跟我们家仔仔生气时简直一模一样!我们家仔仔也挺娇气的,不是他喜欢的东西他一般都不吃,宁愿饿着!哎,改天我把他带出来你们互相认识认识,说不定上辈子你们还是一家呢!” 林薄言说:“去,谁跟他一家呀!”顿了一会儿自己也觉得不对,慢慢扭过头来瞪着他,问:“仔仔是个什么东西啊?”顾俢捷本来还憋笑憋得眉眼弯弯的,现在终于忍不住,“哈哈哈”大笑出来,开心地说: “终于反应过来了,够迟钝的。仔仔是我养的一条雪纳瑞,三岁半了,下次让它来这儿见见它姐姐。”其实顾俢捷笑起来是极好看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笑如朗月入怀!他现在的这副样子,倒让人想起山顶云巅挺拔刚健的青松来,他的美是极健康的,丰神俊采,两道剑眉下一双漆黑的眼睛璀璨只如寒星,笑的时候唇角弯弯,带着一点属于大男孩的淘气,甚至还略微有点羞涩。林薄言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就问:“顾俢捷,以前有人跟你说过没有啊,其实你这小模样儿长得倒还不赖!” 顾俢捷听她那口气,跟个小流氓似的,忍不住,微微挑起眉来斜了他一眼,眼角几乎斜飞入鬓,说:“怎么啦?不会突然发现自己一不小心爱上我了吧?” 林薄言一听他这轻佻的口气,突然想起初次见面时的那个激烈的吻来。忍不住,心想公子哥儿果然是公子哥儿,连调戏人都调戏都这么流畅自然!那些嬉皮的话都跟长在他嘴上似的,说出来脸不红气不喘。想到这儿鼻子里忍不住就哼了一声,说: “别介!想得倒是挺美!本小姐还想找个温厚纯良的男人好好谈个恋爱呢,你这样公子哥儿的免谈!” 顾俢捷听了抗议:“哎,我怎么公子哥儿了我?我是吃喝嫖赌样样全啊还是整天花天酒地眠花宿柳啊?我飙车赛马,我一掷千金,那都是我自己挣的钱!报纸上整天说我怎么怎么乱花钱,怎么怎么讲究名牌,我每年为国家公益事业出多少力捐多少钱呀?这些他们怎么不多拿出来宣扬宣扬?老说我仗着我爷爷和我爸爸他们!也不想想就我们家老爷子那脾气,怎么能容得下一个纯粹的公子哥儿!生下来也得塞回娘胎里去!算了,”他突然有些气冲冲的,站直身体背对着她说,“我跟你说这些干嘛呀!没事杵这儿找气受!我走了,下次有空再来看你!”说完头也不回,竟然真的走了。一直到第二天都没有露面。薄言想是不是自己真说错话了?人家顾俢捷怎么了呀?从认识到现在除了一时发情亲了她一口,别的什么也没干呀!人家是出身富贵,出身富贵怎么了呀?不就是因为人家命好嘛,所以她嫉妒,她心里不平衡,这心态现在这社会很普遍很流行,就是仇富呗!都是让穷荒给闹腾的。段惠雯当初就跟她说了,那顾公子跟叶俊尧那些人不一样,人家也爱玩,但从来不碰那些不该碰的东西,挥金如土,可那都是人家自己挣的。顾家的那老爷子早八年就已经放下话来了,只养他到十八岁,十八岁以后这儿子就没他什么事儿了,决不能仗着家里的名头在外面胡作非为。所以那老爷子才从来不惮在外人面前提起儿子。他每年大大小小参加多少比赛啊,可仔细想想不少都是公益性的,而且所得基本上都是回馈了社会,绝少有装进自己口袋里的。所以国内国外好评如潮,有外国友人甚至赞他仗义疏财,“大有旧时侠风”。就是国内老有一些媒体总跟在他屁股后面不依不饶的,说他什么惺惺作态沽名钓誉呀,顾俢捷倒也从从不怕别人说,因为早习惯了,要生气他早八百年被就已经被气死了。还轮到她林薄言撮着他公子哥儿的小辫子不放? 所以说活该呀,他没事杵医院那儿招人嫌干什么呀?那小丫头有什么好?不就长得比一般姑娘干净点儿?不就笑得比人家甜一点!不就那两片小嘴唇比人家柔点软点咬起来可口点儿?!说到底红口白牙伶牙俐齿,得了理不饶人,是个彪悍的主儿!想到这儿心里越发郁闷,心脏鼓鼓得涨得人难受。回头再一细想,她那白净净的小脸啊,她那黑葡萄般的小眼睛啊,她那红彤彤的一张小嘴啊…… 当时在医院说的时候林薄言不知道他有多么介意别人说他是个公子哥儿,一直到很久以后很久以后,顾俢捷跟她求婚,那天她记得下了很大的雪,柳絮般的雪花大朵大朵地从空中降下来,他和她站在二十四楼的落地窗前,外面天早已黑了,路灯橘黄的光映在素白的积雪上,把半边天空照得雪亮,他抱着她说薄言你相信吗,只要我愿意,一定可以比陆东宁做得好。她当时怎么回答的自己已经忘了,因为那时心乱如麻,不知道具体都想了什么,只知道他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她根本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只觉得很荒凉很不知所措,要结婚吗?哦,原来这并不是非得跟心爱的人一起才行啊…… 第十章 睡得正模糊时听到外面有人讲话,隐隐约约,似乎是在询问自己的病情。一个男人恭敬的声音,说: “是。不严重,只是因为饮食不当所以引起肠道感染。多休息一下,注意调理,问题其实不大,随时都可以出院的。”然后她模模糊糊中好像听见有人“唔”了一声,倒没说什么,她还沉沉睡着,神智只有一丝清明,但很快便又重新被疲惫翻卷进了幕天席地的黑暗中。 半醒半睡间察觉到有一只手正在自己额头上缓缓地游走,九月的天气酷热难当,可他的指尖却是冰凉,指腹竟然还有微微的薄茧。薄言心里隐约知道这人是谁,可她那一刻竟然完全不敢睁眼。因为陆东宁的动作实在太轻柔了,小心翼翼,仿佛自己对着的是价值连城的珍宝一般。 她不敢动,但被他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又实在睡不着,简直觉得针芒在背,终于还是装不下去了,只得假装打了个呵欠,然后慢悠悠地醒过来。睁开眼,他果然正在看她,一双深邃如海的眼睛,眼角竟似乎带了一丝疲惫。他看见她醒来,先笑一下说:“终于睡醒了么?”听口气像是已经等了很久。她一向是很嗜睡的,摸过床头的手机看了一下时间,竟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不由有些头晕,饥肠辘辘的,浑身都已经软成了一团。头昏脑胀地从床上爬起来靠坐着,见陆东宁竟然还看着自己,不禁有些脸红,低着头,她声音闷闷地说:“不是叫你不要来了吗?” 陆东宁“嗯”了一声,没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突然说:“为什么不说你不能喝牛奶?” 声音平得没有一丝起伏,但薄言竟仍能从这样平淡的口气里听到他似乎努力隐忍着的怒气。她竟然一下子有些心慌,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他,紧张地解释说: “我不是的。我……我只是肠胃不好。从小就有的毛病,真的!不是牛奶的过错……”那么急,生怕他以为她生病是因为他给她买的那瓶牛奶,其实不是的,他们之间的距离根本就不是一瓶牛奶,他结了婚,他有妻子,他有身份有地位,他甚至还是她的老师,而她只是个一穷二白的穷学生。可那时的她多傻呀,只担心他会因为那瓶牛奶而突然间推开她,所以急着解释,因为年轻所以不知道其实这世上根本没有至死不渝的爱情,所谓的飞蛾扑火,自始至终焚烧的也许只有她自己,真正被感动的,也只有她自己。但那时的她那样年轻,而他已过了为爱痴狂的年纪,早已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商场上磨砺出一颗粗糙的心,然而她却看不清,至少那时看不清,他一身黑色衬衫,配着同色休闲裤,淡淡地坐在自己面前,虽是坐着,却仍是显得身长玉立,一身黑衣衬得面孔越发沉静如玉,她甚至觉得这样男人好奇怪啊,如此炎热的夏季里,一身黑衣居然也能被他穿得如此清爽干净,他的头发剪得短短的,看上去非常精明爽利。眼神暗沉沉的,看得她几乎不敢抬头,所以她说着说着声音就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小声问他:“你生气了吗?” 他没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动作依旧十分轻柔。可是她却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因为除了上次在车里,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近他,她紧张得连身体都在发抖,他察觉了。心在那一刻竟然微微颤动了一下,他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缓缓地抬起她的头,她是极美的,一双黑宝石般的眼,长长的睫毛微微地向上卷起,鼻子小巧挺翘,一双柔软的嘴唇,唇色绯红柔嫩,他看着看着突然俯下头去亲吻她,唇压下来的时候她的身体明显一震,他的嘴唇很凉,她觉得真是奇怪,这样炎热的季节,这个男人的嘴唇和手指一样,竟然全是冰冷的。她只觉得吻上去像是冰,可是这样的季节,那一点凉仿佛是条小蛇般般顽强地钻进她的心脏里,奇迹般地让她觉得舒畅。 他吻了好一会儿才放开她。额头抵在她小巧的鼻梁上,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鼻息和唇齿间喷出的热气痒痒地洒在她的脖颈间,她浑身都在轻轻地抖动着,右手压在他宽阔的肩膀上,似乎是想把他推开,又似乎是害怕他逃开,一直这样过了好久才听见陆东宁说:“饿不饿?你想吃点什么?” 他这么一说倒好像提醒她了,她的肚子竟然很配合地咕咕叫了两声,她顿时红了脸,低着头,老老实实地告诉他:“我饿了……” 他不说话,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从嘴角慢慢地溢出一丝笑意来,然后这笑意慢慢扩大,从嘴角一直蔓延到眼睛里,起初只是低低地嗤嗤声,后来竟然放声大笑,她都不知道他笑的声音这样好听,像是夜晚沙漠中叮当作响的驼铃,为这孤寂的天地带来难得的一片生机。最后她终于被他笑得恼了,红着脸啐一口他,嗔怪道:“你还笑!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他没说话,站起身来把她的衣服递给她,说:“换衣服,我们出去吃吧。” 第十一章 去的是一家极有名的私房菜馆。馆子座落在胡同深处,建筑古老,青灰色的围墙堆砌出四四方方的一片天地,门口挑着两盏半旧的牛皮灯笼。这样的地方车自然是开不进来的,胡同口有人力黄包车正在那里候客,看见陆东宁,竟似认识似的,叫了一声:“陆先生。”可见他是常来的。陆东宁朝着那人轻轻点了点头,微微笑了一下说:“今天我们走一走。” 三进式的清代私家花园,环境十分优美,一排排的雕花回廊从门口延伸进去,院子中央有两株茂密的石榴树,火红饱满的石榴密密地结了满枝。类似的地方薄言并不是没有来过,那还是他父亲在的时候,偶有闲情逸致,也会带女儿出来饱饱口福。那时的父亲在薄言眼里是极慈爱的,因为工作太忙所以没时间陪她,其实他心里也是非常内疚的。她十七岁生日的时候他亲自开车把她从学校接到餐厅吃饭,还送了她一条Tiffany的手链做礼物,让服务生给她煮了长寿面,还一起切了蛋糕,跟她说薄言啊,爸爸平时工作太忙,一直没时间陪你,你千万不要怪爸爸啊。 其实怎么可能怪他呢?再多的委屈也在那一刻烟消云散。因为收到了礼物,所以只是开心。根本没有注意到父亲的神色是那样的颓唐。一直到第二天中午,她在学校里接到电话,才知道父亲突然被双规的消息。 这以后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慌乱。她的脑子里一片茫然,只觉得身边人来人往,多是些穿着制服的大盖帽,或是严肃或是鄙夷或是不屑地看着她,他们不断地找她谈话,希望能从她的嘴里获得有关她父亲的罪行。她瞪着眼,张大嘴,只是茫然地看着众人,连那句“不知道”都完全没有力气说得出口,有人不耐烦地敲着自己面前的桌子,威胁说林薄言,你如果再这样不配合,我们不排除会采取一些特殊手段。 她怎么配合呀?她什么都不知道!他爸爸在她心里一直是个清正廉洁的好官,她都想不通她爸爸怎么可能贪污呢?要那么钱干嘛呀?他唯一的亲人就是自己的女儿,他们父女相依为命那么多年,就跟普通人一样平平凡凡地生活着,他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呀?! 她不懂,那段时间只觉得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了就该好了,一切就会回复原样,然后一纸判决书决定了父亲和她自己的命运。 林正洪,A省原副省长。其任职期间利用职务便利,为他人谋取利益,索取、非法收受贿赂共计人民币786万元。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依法作出一审判决,以受贿罪判处林正洪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并剥夺其政治权利终身。 然后她便开始了寄人篱下的生活。舅舅把她接回家,给了她一个暂时的栖息之所。舅妈是个典型的家庭妇女,对她倒是不差,就是言谈之间难免不会刻薄两句。也罢,很正常,过去她是林省长家不可一世的千金小姐,今朝寄人篱下,一切都是合情合理,她很认命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想到这里薄言的手脚冰凉,直到一双宽大的手掌轻轻地牵起她的手,她才不知不觉间安定下来,转过头,看见陆东宁正站在他的面前看着她,眼里含着一丝担忧,轻声问:“怎么了?是不是胃又不舒服了?” 她轻轻摇头,微微笑了一下,说:“没有。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所以一时出神。” 鸡丝粥用文火熬成蓉状,入口即化,口味绵软清淡,倒叫薄言根本舍不得将它一口吞下。她喝粥的时候表情十分投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十足一个爱吃鬼的模样。不过她并不贪心,吃饭的时候总是一小口一小口地舀,然后慢慢地放进嘴里,小心翼翼地品尝,这个样子,可见她的教养是极好的。她穿着一件很普通的宝蓝色T恤,脖子上挂着一条精致的铂金链子,坠子是一款很复古的钥匙形状,长发披散在肩头,这么寻常的打扮,灯光下竟也是极美的。他只觉得自己什么也不做,就这样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咽着食物,心里也是暖暖的,温暖饱胀得几乎快要溢出来。 回到病房已经是半夜了。她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陆东宁,脑子里有一千一万个片段,每个镜头都是他。这个男人如此沉着安定,像一条闪电一样骤然劈开她的身体钻进她的心脏,她抗拒不了,也根本完全不愿意抗拒。她还不到二十岁,还没有谈过哪怕是包括暗恋的任何一场恋爱。她想要去爱他,迫切的,热烈的,几乎是打算用焚烧自己的方式去爱他。她还年轻,所以不惧怕伤害,何况就算是受伤了,那又如何呢?成长总是需要代价,青春也需要些疼痛来深化和见证。所以薄言不怕。道德或是良知,这还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她只是个十九岁的女孩子,不知道其实爱情从来就不单单只是她和他的事,只要他们相爱,那么其它的一切都没有关系。天真,单纯、固执地只想要谈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殊不知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没有人的爱情会是无条件的,毫无道理的,哪怕是陆东宁,哪怕是以后的她自己也不例外,可是这时候她多傻呀,把那样炙热单纯的爱寄托在陆东宁身上,所以,注定了会是失望。 第十二章 薄言从医院回到学校后,同寝室的傅晶晶给她带回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上学年的奖学金已经发了下来。这对于她这样纯粹依靠奖学金和打工度日的穷学生来说,无疑是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薄言因为前两天住院,奖学金便由傅晶晶代领。从傅晶晶手里接过那叠钱的时候她不由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因为口袋里的钱早已经所剩无几了。 说到钱,她又突然间想到自己那天晚上办理入院手续的时候,似乎还是顾大公子付的押金。虽说这数目对人家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但怎么说都是个人情,她想无论如何都是要还的。 就连蓝天她都说了,她生病那晚上真亏了人家顾俢捷,那么大热的天,三更半夜从西城那儿赶过来,一路狂飙至此,不说声谢谢那真有点儿说不过去。 薄言记在了心上。第二天打电话给顾俢捷,电话那头说是对方暂时不在服务区。一连好几天都是这样,总找不到他,她也慢慢淡忘了这件事情。想着到底是少爷脾气,一句话说得不合心思就翻脸不认人,自己这么上赶着地找他道谢,倒好像巴结着他似的。于是暗暗生了一回气。 至于坏消息,那就是清华不日将与北大举行一场网球对抗赛,赛事由两所大学的团委、校学生会体育部、两校大学生网球协会联合主办,香港某大型财团提供赞助。其实两校间类似这样的活动并不少见,但是更不少见的是这两家学校的学生遇到一起就总是喜欢互相别苗头,针尖对着麦芒,一般情况下谁也不肯轻易服气谁。听说这次的对抗赛搞得相当正式,赛事章程和规则都是由专业的网球运动员修订,裁判必须经过统一的考试选拔,合格者将被授予二级网球裁判员证书。 薄言对体育一向兴致缺缺,倒是傅晶晶和蓝天她们兴奋得跟什么似的。因为可以见到隔壁北大临床一院的张小伟。林薄言第一次见到张小伟是在大一开学不久后的两校联谊舞会上,清华北大两边都来了不少人。薄言也兴冲冲地跟着同寝室的人去凑热闹。她从四岁开始就一直学跳舞,从幼儿园开始一直到初二都在省里著名的舞蹈队混迹。她人长得娇俏,舞又跳得好,那一晚上几乎不断地有人向她邀舞,她也不记得这些男孩子中间究竟有没有张小伟,反正他从那时一直紧追着她不放。其实张小伟那个人长得倒是不错的,父亲是北大医学部的一把手,母亲是家知名报社的主编,爷爷据说还是国内某知名杂志的创刊人。这样的出身,以致于那时候北大张小伟追求清华林薄言的这件事情一度成为校园BBS上的热点话题。北大有好多妹妹特地到清华水木论坛上注册了账号灌水,一致表示不知道张小伟究竟都看上了林薄言什么,因为不知道究竟是谁干的好事,竟然偷拍了一张她穿着睡衣拖着拖鞋揉着眼睛头未梳脸未洗拎着两个加大的热水瓶下楼打水的照片。这张照片一出来哇塞效果那叫一个轰动,都说张小伟那什么眼神呀,居然看上这么个懒散邋遢并且力大无穷的女金刚!更有甚者似乎仔细研究过她的身材,一致赞同她就是传说中著名的“太平公主”与“飞机场”,气得薄言当天晚上脱衣服上床睡觉的时候仔仔细细地盯着自己的胸部看了一回,什么嘛,至少也是32C好不好! 这一桩糗事闹得沸沸扬扬,薄言想想真是哭笑不得,不得不佩服现在的某些大学生娱乐八卦的本事。她想反正自己是堵不了别人的嘴的,大家闹一闹也就过去了。谁知道那位张公子原来根本有女朋友,正主儿找上门,指着鼻子大骂她是狐狸精、不要脸、勾引人家男朋友。林薄言是什么脾气啊?怎么能容忍得了别人这样诬蔑自己。当下气得脸都白了,脑子一懵,跨上前去“啪啪”毫不客气就是两耳光,那女孩估计也是从小到大娇生惯养的主儿,哪辈子受过这种气呀?“啊”有气无力地惨叫一声后华丽丽地晕倒在了地板上。围观者那叫一个惊讶,都说这女子怎么竟然如此心狠手辣,“pia pia”两巴掌就把人家好端端的女孩子给打得晕了过去,林薄言心里大喊“冤枉啊~~~”,可根本没用,她就是比窦娥还冤也没用。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N双眼睛都看见了,是她林薄言先动手,而且两巴掌就把人家给彻底收拾了,那彪悍,那泼辣,有目共睹呀!就连张小伟都开始出面澄清他对林薄言根本毫无意思,一切只是一场误会。于是林薄言又在BBS上大火特火了一回,不过这回论调已经彻底变了,大多数人认为是林薄言看上了张小伟他们家不平凡的背景,为了夺爱于是对张小伟的女朋友大动粗手。那时候清华论坛上不是特流行著名的“人生四大悲”吗,其中有两句是:“青春已大守空闺,嫁个老公是乌龟。”不知是谁又在下面偷偷补上了第五悲: “人生第五大悲,张小伟被林薄言倒追。” 林薄言想到这里简直无奈了都,哭笑不得。偏偏蓝天和傅晶晶还在一旁笑嘻嘻地幸灾乐祸,因为这回的两校联谊赛,北大那边就由张小伟带队。用脚趾尖尖想都不难想到,只要那厮一过来,她的舒坦日子恐怕就要彻底被搅乱咯。 第十三章 还好这次的网球赛电视台派给了蓝天和另外一个男生去跟,林薄言也乐得清闲,因为这样不仅可以避开张小伟,又有了足够的时间外出打工。舅舅并不是没表示过要承担她的学费和生活费用,然而薄言不要,尽管他们家的条件其实不错。段志军是一家国营企业的副总经理,收入不错。舅妈为人有时虽然稍微尖酸了一点,但说到刻薄她,倒也谈不上,宽容点说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惠雯一直是舅舅舅妈的心头宝,性格柔顺、长相乖巧,对她这个比自己长两岁的姐姐一直十分尊重,姐妹俩关系很好。薄言是一副不服输的性子,小时候因为父亲骄纵,又没有妈妈在身边照顾,所以事事好强,平日里吃不得一点儿亏。她比惠雯长两岁,所以很是维护这个妹妹。小时候两人在一起,一旦有人欺负她表妹,林薄言第一个站出来不让。有好吃的好玩的也总记得分妹妹一半。等两人渐渐长大,姐妹俩一起去少年宫学画,惠雯总嫌自己的画板太重背不动,薄言于是二话不说就把她的画板接过来背在自己背上。平时出去逛街买东西,惠雯的手里总是空空的,司机拿不了,薄言就接过来,反观段惠雯像个小孩子似的,一只手攥着冰激淋东张张西望望旁若无人地走着。薄言十四岁学会骑自行车,惠雯却因为怕摔所以一直到现在连自行车的车把都没有摸过,就现在两个人出去玩,也总是薄言骑车载着妹妹,三伏天里热得汗流浃背,还总是不忘回头问惠雯是不是很热。 薄言的父亲是个独生子,林家到了薄言这一代只有她这么一个孩子。舅舅这边也只有惠雯一个女儿,所以说起来薄言和惠雯的感情深厚也十分正常。薄言习惯照顾妹妹,而段惠雯从小到大也自然而然地依赖她。 在惠雯眼里,薄言无疑是很独立的,很坚强。高三那年姑父因为贪污入狱,人人都知道她有一个贪污犯爸爸,人人都知道林薄言现在不比从前了,从前她是林省长家的千金小姐,现在她的爸爸正在吃牢饭。她一度很替林薄言担心,怕她会因为突然遭受这样巨大的变故而深受打击一蹶不振。没想到竟然没有,她只是小小地消沉了一个时期,然后很快地振作了起来,开始更努力地生活,更用功地学习。因为清清楚楚地知道从此以后她就只能自己靠自己了。薄言从小优秀,大学考的是清华,惠雯却因为成绩平平而勉强上了某个二流学校的三流专业。并不是因为她不努力,她只是不聪明,尽管脚踏实地勤勤恳恳,可是成绩就是上不去,从小到大都只能算是个中等生,各方面资质也都一般。小时候不是没有老师会为段惠雯可惜: “那孩子,又乖巧又懂事,学习也踏实,可是不知怎么,成绩总是提不上去。” 只是各人都有各人的缘法,老师们也是爱莫能助。 薄言来北京上学的时候没有人来送她,舅舅把她送上火车,坐了整整一天,下车的时候错过了学校接站的班车,自己拖着一米来长的行李箱跑来跑去,满车站的人都回头张望这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长相甜美,又瘦又小,拖着笨重的行李箱往台阶下走的样子让人想起觅食的蚂蚁。不是不辛苦,不是不心酸,只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有人呵护你的痛,你就更疼。没有人,你欠矜贵。但坚强争气。 薄言白天上课,有时候还要兼顾电视台和学生会的工作,一般只有晚上和周末才有时间外出打工。一个大三的学生,课业很重,能做的兼职也相对有限,有时候是在超市里做促销,有时候是在街头发单,有时候会到餐馆酒吧里端端盘子,虽然辛苦,但自己却能养活自己,她觉得还好。 薄言现在的工作就是迎宾。穿着紧身的蓝色碎花旗袍,头发绾成一个精致的发髻,脚上踩着七寸高的高跟鞋,盈盈往灯光下一站,真真叫做亭亭玉立。难怪旧时女人为什么总流行穿旗袍,这东西实在是太显身材了,随意往身上一套,堪堪显得腰是腰胸是胸屁股是屁股,林薄言才往大门外一站,守门的小王就冷不丁地倒抽口气,回过神来由衷地赞道: “薄言,这东西也就你穿最好看。” 薄言听了自然得意,不过这种情绪也只持续了一小会儿,马上她就觉得不对劲儿。九月呀,夏夜呀,紧身旗袍呀,露大腿呀,蚊子跟轰炸机样嗡嗡直朝她身上扑来,她刚站了半个小时就觉得身上又黏又痒,简直受不了了。勉勉强强再站了半个小时,脚也开始隐隐作疼。为了工作新买的七寸高跟鞋,鞋跟明显有些磨脚,她站在那里惨兮兮地想,脚后跟一定已经破皮了。正在心里暗暗地数着秒度日如年,忽听耳边礼宾员恭顺地喊了一声:“欢迎光临。” 一辆奔驰车上先下来一只脚,然后是两只,接着那人倾身步出座舱,却并没有站直,而是回身搭上另一只白生生的小手,扶了里面的人一把,两个人一起站在了车子旁。 饭店门外的灯光其实并不刺目。因为是明黄色的,又暖又亮,密密地笼下来,照得眼前的一切都十分的光鲜亮丽。这眼前的两个人也是如此,男的风度翩翩,女的光彩动人,两个人往那里笔直一站,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薄言将身子微微往外一侧,不自觉地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路。 再后来脚已不那么疼了,因为心思恍惚,不知道脑子里究竟都想了些什么,但是乱糟糟的,好像一瞬间转了无数无数个念头,可是仔细回想又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些什么,只觉得一颗心乱成一团的,倒不觉得时间有多么多么地难熬。最后还是那个姓杨的大堂经理叫了她一声:“林薄言,你跟我进来一下。” 她那一刻心里一动,并不想跟杨经理进去,可是又不能拒绝,于是和她一起去了后台更衣室。杨经理看她的眼光有点奇怪,不过却谨慎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递给她一个很漂亮很精致的盒子,说:“拿去快换上吧。” 她并没有动。这双崭新漂亮的黑色皮鞋,鞋跟很低,是坡状的,鞋尖上的碎钻在灯光底下灼得人眼疼。这样的一双鞋子,她在这地方打工,恐怕得辛苦一年、两年,或许更久也买不起一双。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不过就是一双鞋而已。 第十四章 她并没有要那双鞋,因为心里清楚地知道,再好的东西,如果不是她想要的,也没有过多的价值。十点半的时候林薄言下班,坐着公车回到学校,在校门口的面馆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馄饨做得很好,皮薄肉多,馅里面还放了一点点的小葱,因为常来所以老板和老板娘都认识她,给她做得那碗份量既足,汤水又多,薄言在汤里面加了满满的一勺辣椒籽,老板娘见了却特地给她拿了碟醋,说是现在这么晚了,吃得太辣只怕对肠胃不好。 薄言心里十分感激。因为虽然他们都是生意人,可是这份细心和关切却是毋庸置疑的。所以她吃得很香,很卖力,把满满的一海碗馄饨汤都给喝了,最后吃饱喝足,抹了抹嘴站起来告辞。 夜晚的校园静悄悄的,路灯微弱的光将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薄言像只蜗牛一样慢吞吞地散着步,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想,自己也真是自寻烦恼,今天晚上的情形,就算是要吃醋也轮不到她林薄言,人家又不是没有老婆。但仔细一想仍觉得生气,因为觉得那个人仿佛认定了她是中意他的钱,挽了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出现在她面前,因为担心她吃醋,所以就随意地丢几个钱出来哄一哄,以为她也会笑靥如花喜笑颜开忙不迭地把东西收下。 她偏偏不。一个人在酒店外面站满六个小时,回到更衣室换了衣服,然后乘了车回到学校,在校园门口找了个熟悉的小餐馆吃饱喝足,然后晃悠悠地散步回到宿舍洗漱,上床,睡觉。 薄言从小就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惯,睡觉的时候总是喜欢胳膊里面抱着点东西,有时候是一个娃娃,有时候是一本书,有时候是一个枕头,两只白皙的胳膊死死地把东西扣在怀里,仿佛就连睡着了都会担心有人突然抢走它。不久之后有两个人知道了她的这个毛病,一个人总是给她买各式各样的娃娃或是抱枕,而另一个人选择无时无刻地陪着她。 薄言原本以为自己今夜可能会失眠,谁知竟然一觉闷闷地直睡到第二天上午九点。睡饱了,人就显得格外精神。因为周六本没有课,起床后她把昨天换下的脏衣服和床单全都洗了,然后动手打扫宿舍卫生,下午背着书包和蓝天一起去了图书馆自习,吃完晚饭,又和同寝室的几个姐妹跑到篮球场去打篮球。水平照例很差,她所擅长的永远都是断球而非上篮,跑来跑去,断球的姿势堪称潇洒,可惜只要篮球一旦传到她的手里,你永远也别指望她能偶尔投进去一次。 就是这样的坏运气,蓝天因此没少笑话她,薄言也无所谓,依旧跟着众人满场子地东奔西跑,简直乐此不疲。 让她就这么没心没肺地活着吧。你看看,生活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没有他陆东宁,林薄言既没有被饿死也没有被渴死,以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他以为自己有几个钱,就能把她当小姐一样挥来喝去了? 不可否认她喜欢他。在她在学校图书馆见到他第一面的时候。她在外文借阅室的书架中穿行时不小心碰落了书架上的书,是他俯身帮忙捡起来,一身簇新的黑色西装,白色浅条纹衬衫,银白色的领带,逆着光的样子仿若电影里的慢镜头。 原以为这样的相遇只会是偶然,那样风度翩翩的男子,好像也只有小说或者童话里面才会有,只是当一个美梦小心地收藏着,偶尔拿出来与朋友分享,她们无一不笑话她是痴人说梦,说是春天来了,林薄言大约你又犯花痴了吧?她听到这里也就笑笑,花痴就花痴呗,帅哥都是用来YY和花痴的,就像她也经常对着梁朝伟和崔始源的照片流口水一样。只是真没想到后来竟会遇见他。在学校通往大礼堂的林荫道上,是个淅淅沥沥的雨天,茂密的行道树遮了大半的天,雨水“噗”一下从半空中的树叶上落下来,一阵风吹过,大颗大颗的水珠砸在人的身上,他也不着急,一身洁白的衬衫配黑色西裤,西装随意地搭在手腕上,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她的镜头里来,那样的从容镇定,害得她几乎是一得知他将在大礼堂作报告后就立刻地跑去找到蓝天,自告奋勇地要帮她完成当天的摄影。因此得以进一步地接近他,天知道她那天究竟有多么紧张,连平日里用惯了的摄影机都觉得不顺手,调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一个好的角度,只因为讲台上的那个人太完美了,突然间从梦境走到现实中来,她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再后来他成了她的老师。薄言觉得命运真是太可不思议了,竟活生生地将童话里的人真实地送到她的生活中来。她开始真正地关注他,有意无意地吸引他的注意。可是,纵然她这么喜欢他,仰慕他,那又怎么样呢?她早已不是三年前的林薄言了,三年前的林薄言是个衣食无忧的千金小姐,现在却寄人篱下,每天为生活和学业奔波忙碌。而他是那样的高贵,几乎是一尘不染。她因为喜欢他,所以不介意跟他是否有将来,哪怕就只能这样安静地陪他一小段,只要陆东宁说需要,她也甘之如饴。但是,如果他一定要用这样的方式来看轻她,林薄言觉得,自己真地没有办法不介意。 薄言没有再主动联系陆东宁,而出乎意料的是,陆东宁竟也没有主动联系她,显而易见,是连半点解释的意思都没有了。也许根本就不想再和她继续相处下去,她想,这样其实也不坏。最起码还可以证明,他并不需要她来爱他。 第十五章 其实他们在一起相处的时候,并不是不愉快的。从医院里回来以后陆东宁也时常会过来找她。大部分时候都是在晚上,他的司机在校门外等着她,而陆东宁总在餐厅等她。这两人在一起也没做别的事儿,就是吃饭。他叫她出去总是吃饭,当她是只猪一样。自己十次有九次吃得并不多,大多数的时候只是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茶,拿筷子往她的盘子里夹菜,看她吃得饱饱的,眉眼就都笑意盈盈的样子。 偶尔他也会吻她。大部分的时候很温柔,一小口一口地啜她的唇,把她当作可口的甜点一般,很想很想吞进去,却又好似舍不得,所以总是小心翼翼地品尝。只有那一次,唯一的一次,他仿佛刚参加完某个应酬,已经喝得醉意朦胧了,所以吻她吻得很急,两只有力的胳膊死死地箍住她的腰,那模样简直恨不得把她一口吞进肚子里,或者是勒进他的身体里,任她无论怎么挣扎,他也只是不放手,只是不放手,仿佛只要他松开自己的手臂,她就会从此消失了一样。 他不开心,吻她的时候眉头皱得紧紧的,眼睛里有朦胧的雾气。她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却觉得很是心疼,看着他的眼睛里满是怜惜,温柔地唤他的名字。 有一天蓝天从网球赛现场回来以后一脸神秘地对她说起:“薄言,你知道吗?咱们这次球赛的赞助商,那个香港的大财团,负责人竟也是姓陆的。开幕式上我看见陆老师和那个人站在一起,看上去似乎很熟的样子。” 蓝天没注意,她却留了心。关于陆东宁的档案,网络上的介绍十分的正规和简单,她仔仔细细一页一页地浏览下去,竟然没有发现半点儿蛛丝马迹。 也罢,陆东宁自己就是做网络的,在传媒界更是混得风生水起,他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别人恐怕也很难获悉。薄言知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陆东宁现在不说,但她希望有一天,他都能主动地告诉她。可是现在看来,也许永远都不会了。 从那天在酒店遇见陆东宁和他的女伴以后,接下来的两个星期他们都没有再联系,薄言依旧像往常一样上课、下课、自习、打工,生活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以前没有陆东宁的日子。她照常去上他的课,三百多人的阶梯教室,她直到上课前十分钟才走进去,坐在靠后的角落里,不说话,很认真地听课,做笔记,像个听话的好学生。而陆东宁也没有多说什么,很平静地讲课,但他却能用最直接的方式准确地找到她的位置。从不点名的陆老师连续两周破天荒地开始点名。听到他叫“林薄言”,她的心竟咯噔一下。 不是不在乎的,只是,爱到最高点,你也总得要自爱,不这样,谁又能够来爱你呢? 这期间薄言晚上依旧会去那家大酒店里做迎宾,白天要上学,没有课的时候偶尔也会去街头发传单,这样酷热难当的天气,她出去需要穿得严严实实的,因为怕晒黑,还涂了很多的防晒油,戴了个鸭舌帽子,然而就算这样,皮肤也明显比从前黑了一点点。但好在年轻,又实在称得上是天生丽质,所以看上去并不是十分明显。薄言因此还十分的自鸣得意。 两周前她开始陆续接到顾俢捷的电话,之前没有告诉她,原来竟是去非洲参加了某个大型的越野车赛,为期半个月,只是顾大公子流年不利,车子在山道上漂移过弯的时候不小心翻了下去,所以受了点儿伤。顾俢捷打电话来的时候说得异常轻松,但林薄言却听得胆战心惊,因为他到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告诉她说: “死了两个参赛的兄弟,都是法国人,才刚满二十岁。薄言,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林薄言不知怎么,听到这里猛地用手捂着嘴,放下时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变了: “那你还玩这种游戏,你不知道这是会要人命的吗?!” 顾俢捷没料到她的反应竟是这样激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说:“薄言,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为我伤心啊?” 林薄言只觉得生气,胸膛里咕嘟咕嘟的,仿佛那次被他用强狼吻了一样,忍不住就想提高了声音吼他:“你去死吧!说什么倒霉话?你想死就给我死远一点!” 没想到顾俢捷不仅没有生气反倒笑得跟什么似的,“呵呵呵呵”,隔着电话傻乐,林薄言气得简直都快要冒烟了,忍不住又吼了他一声:“你笑什么笑啊?!” 顾俢捷这才“呵呵呵”收住了笑意,慢慢地回答她说:“薄言,你紧张我?”口气里却没有太多疑问。而林薄言却不知怎么,好好的心情,一下子恶劣至极点,说话的语气冲得跟头牛似的:“我紧张你?我紧张你什么?!你就臭美去吧你!”说完没等那边回话,“啪”一声就把电话给挂了。 可是还是给顾俢捷拨了电话,因为忘了问他伤势如何,现在是不是还在非洲,什么时候可以回国。顾俢捷笑说只是左腿受了点轻伤,也没有那么严重。又说:“薄言,难道你缺心眼儿吗?我是用家里的座机给你打的电话。我已经回国了,老头子派了专机过去接的。现在家里养伤,只是我完了,关禁闭呢!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吓得我爷爷差点心脏病发!老头子让人连我的身份证都给收走了,短时间内,我恐怕是哪儿去不了了!” 林薄言没理会他的抱怨,直接说:“你活该!谁叫你这么大人还那么不懂事儿呢!哪也别去,乖乖在家里面壁思过吧啊!” 气得顾俢捷把手里的电话一扔,整个人往大床上一躺,放声哀嚎: “可是,薄言,我好想你啊……” 林薄言在这边毫不客气地回了他一句:“去死……” 第十六章 尽管话说得挺狠,薄言心里却仍然有些担心顾俢捷的伤势。因为虽然他说得轻松,可到底是车子从半山腰翻了下去,侥幸捡回一条命,真可以说是死里逃生。她以前不知道赛车究竟可以危险到什么程度,现在想一想,若是顾俢捷这样一个矫健英气的人突然间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她会不会觉得遗憾呢?也许不止遗憾吧,她还会为他感到心疼。因为他是如此爽朗亲切的一个人,跟他相处她可以完全不必掩饰自己的情绪,开心或是不开心,都可以毫不客气地展示给他看。 薄言跟蓝天说了这件事情,蓝天一听说顾俢捷受伤也吓了一跳,皱着眉头说不知这些男生究竟都在想什么,明明是要命的事情,偏偏还要上赶着似地跑去冒险。一面说,一面却拉着薄言一起跑到学校附近的花店里挑了一束百合要去探病,临到付钱的时候薄言突然想起来了: 她们得把花儿往哪儿送啊? 并不是没有见识过那个地方,在大门外,电视或者是报纸上,红墙黄瓦,雄伟庄严,大门口警卫挺直的腰杆和配枪上明晃晃的刺刀是这个国家神秘而难以逾越的一道风景线。 花店的老板是个看上去十分爽快的中年男人,听她们犯愁于是大大方方地说:“嗐,这有什么关系啊?看你们的样儿肯定是清华的学生,这样吧,我给您打个八五折,您给我留个地址,待会儿我让我儿子给您把花送过去。” 那副大包大揽的模样,看得林薄言和蓝天忍不住扭头相互看了一眼,"哧"一声笑了出来。蓝天笑说: “我看还是算了吧。只怕您这东西待会儿到不了病人手里,就得给门口的警卫反反复复地探测十个来回!回头要是不小心再携带个什么菌的,给人当成了生化武器,这事儿可就闹大了。咱们吃不完,那就只能兜着走了。” 不伦不类的一番话,把个林薄言听了笑得跟什么似的。偏偏那花店老板还不信这个邪,到底是北京城长大的人,再大的场面再大的人物就算是没见过听也听得多了去了,“哎呦”一声反唇相讥: “看您这话说的。您那朋友谁呀?不会是菲利普王子吧?报纸上不是说人家前两天刚结束访问回国去了,难不成这一转眼的工夫就又二次访华了?” 不愧是皇城根下长大的人,对当下这些时事的关注程度远胜于她们这些大学生。林薄言听得“嘿嘿”直笑,蓝天却颇有一点儿不服气,因为好端端的诚心想去探望病人,竟然根本不得其门而入。这活生生的距离叫她心里面感觉十分的不舒服,偏偏还被花店老板好一通挤兑,于是拧着眉头一脸不服气地瞪着门外。薄言见她竟然真地生起气来,忙走过去搂住她肩,笑嘻嘻地安慰说: “算了算了,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儿。不就一束花嘛,赶着去献殷勤的人多了去了,咱们也不在乎去凑这个热闹。” 谁知林薄言不说倒还好,一说起这个蓝天越发较起真来,气咻咻地说: “不行。我今天就非要凑这个热闹不可。我倒要看看,这顾公子究竟能矜贵到什么程度,见他一面,还真要递帖子朝见啊?!”那模样,黑着个脸,也不知道无缘无故地究竟是在谁的气。 薄言想了一会儿,其实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那个人不是还在这学校里吗?可是,要她因为这种事情主动去找陆东宁,她是做不到。蓝天心里却似乎早已有了主意,这天下了课,她就主动跑过去去找陆东宁,拜托他有空的时候把慰问的礼物转交给顾俢捷。只是人家陆东宁又不是什么送花小弟,薄言说像他这样的大忙人,恐怕也得等抽了空才可能去找顾俢捷。因此没再选择送花,而是各自挑了礼物,细细地用盒子包装好,这才拿去给陆东宁。 陆东宁是在去停车场的路上被蓝天叫住的,林薄言就站在她身后。当蓝天把手里的礼物递给他的时候,他抬头看了一眼她,她没说什么,只是微微笑了一下以示感激。 她笑的时候也没有看他。眼光略略向下,只到他的胸口。其实他抱着她的时候她也就只到他的下颚,她很娇小,而他的身高足有180公分,所以他每次只消微微一低头,下巴就能抵在她的额头上。她的皮肤十分细腻光洁,发丝健康黑亮,偶尔从肩头垂下来的时候,他就会忍不住地伸手替她拨开…… 他想到这些的时候,她和那个女孩已经走远了。背影姣好,但和旁边长相略显欧美化的蓝天一比,就像个中学生,那些碎金子似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在她身上,连她的落寞都是那么的小孩子气…… 他知道她和他的那些情人不同。一个人的欲望,就算掩饰得再好再细心,也总会透过一些细枝末节而表现出来。眼睛是一个人表达自己感情的窗口。他注视过她的眼睛,真漂亮,平和安宁,找不出一丝贪婪的影子。可这样的眼睛看着他的时候太过专注沉迷,像一只手,骇然掀起他掩在心里的那层遮盖,底下却是惊涛骇浪,连带着翻卷起他心里深重的罪恶感和羞耻感。 他承认自己最初不过是想和她玩玩。因为你知道,他有钱,他初次见到她的时候那感觉就像一个自负的猎手遇到了符合自己口味的猎物,那气味对了,没有道理,诱惑得人快速地出手追捕。而他,他太过清楚自己的魅力,何况,还有钱财为他镀得一身金光,所以,她的落入,毫无悬念,更无挑战。 得来的太过容易,他也就只把她当作自己衣柜里众多衣服中的一件,平时无事,挂在那五颜六色的衣服一起,偶尔他打开衣柜看一看,也算素白可爱。他累了倦了或被五颜六色迷了眼睛时,看到这片素白,心就安定下来,仿佛一个风尘仆仆的旅人,长途飞行之后,步下飞机,有豪华舒适的黑色车子在机场外接起,然而一路繁华过去,灯红酒绿、舞榭歌台,不过被冰冷的车窗隔在了尘世之外,只有当步入酒店,登记完毕,拿了钥匙刷开房门,最后放下手中的行李,这才安定,这才安定…… 可她毕竟不只是一件衣物。她喜欢他,他看得出来,不知道是不是爱,但她的眼睛里面写着仰慕。他原以为她喜欢他,而他看上了她,已把她当成了一件私有财产,谁知这件财产竟和他完全没有干系。是的,她喜欢他,可是,那又跟他有什么干系?离开他陆东宁,她再坏再坏,不过是失去一段感情而已,而这样委曲求全地和他在一起,她失去的,有可能就会是她自己。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车子已驶过了那道朱红的影壁,然后经过了一片水域,他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原以为会看到一派繁华,谁知道首先进入到眼帘的竟只会是一片水域。那一刻,他原本已经沉寂的心不知怎么就那样空了,再也填不起,他以为,是永远也填不起了。 第十七章 并不想走进这个园子,如果他还能够自己选择的话。进去的时候经过警卫室,值班的老袁告诉他说: “祖孙俩正在客厅里下棋呢。都坐了小半晌了,入定了都。阿捷那小子这回受了点儿伤,窝在家里别的事儿不干,尽想着怎么折腾他们家老爷子了。”说到这里又冲着陆东宁挤挤眼,压低了声音笑说:“憋不住了已经。前两天就私下里跟我打商量,想要出去溜达一圈,‘袁哥’‘袁哥’叫得那叫一个热乎,也不知道到底外面什么吸引住他。” 陆东宁听了会心一笑。老袁紧接着又说:“凌波也回来了,在楼上呢。” 陆东宁“嗯”了一声,脸上表情淡漠,事实上他就早已经看见顾凌波的车了。本来就不想过来,刚才更是有转身就走的冲动。做了将近六年的夫妻,大概没有人比他更加抵触和妻子同处在一个屋檐下。刚开始的时候两个人还会时常吵架,如今却早已经是形同陌路,唯独必要时,在外人面前装装样子罢了。 陆东宁走进客厅,顾家的老爷子和顾修捷果然还在下棋。那老的眉头深锁,一双眼睛盯着棋盘,表情很是凝重。顾修捷抬头看见了陆东宁,笑着招呼一声:“姐夫。” 保姆徐阿姨正在厨房里头煲汤,听见动静连忙迎出来,笑说:“东宁回来啦?今天真是巧,凌波也来了,你们坐坐,晚饭这就好了。”正这样说着,抬头看见顾凌波刚好正从楼上下来,看见陆东宁,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声音平平地说:“你怎么有空过来啊?” 陆东宁一听这话不自觉地就站了起来,伸长胳膊把手边的补品和一个袋子递给顾修捷,说:“特地给阿捷送东西来,约了‘凌云’的杨董事,这就准备要走了。” 顾凌波没说什么,扭头看着窗外,脸上的表情几分淡漠几分茫然。顾修捷见状忙站起来:“这么快啊,晚饭都已经做好了,什么应酬非得排在今天不可呀?”顾老爷子闻言只是飞快地抬头扫了一眼面前的子孙,随即便低下头去继续聚精会神地研究自己面前的棋盘。 儿孙之间的这些琐事,他轻易已经不再会去多说什么了。 不过还是没能就那样说走就走了,因为夏瑾瑜的秘书刚才打电话过来,说是半小时后就能到家,让女儿女婿留在家里一块儿吃饭。 夫妻两人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顾凌波原本还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现在看陆东宁竟然头也不回地直奔洗手间,不由得就有些怒火中烧,抬手将手里的手机往床上一扔,压低了声音指责: “你还知道回来啊?这么为难,怎么不干脆永远消失算了?” 陆东宁根本都懒得和她说话,洗了手用毛巾擦干净,随手往洗手台上一扔,拉开房门就要走出去。顾凌波气不过,反射性地飞身挡在了陆东宁面前,一双眼睛愤怒地紧盯着他:“陆东宁!” 他根本都不愿意再看她。因为虽然已经隔了这么多年,可是只要他每次一看见她,忍不住地就会想起从前。想起秦施施,想起那场爆炸,想起他赶到现场之后,心爱的女人早就已经灰飞烟灭,而他坐了那么久的飞机,中间还在耶路撒冷转了一趟机,却只是为了瞻仰她覆灭了以后留下的那片废墟,那时心里的仇恨就像条毒蛇一样恶毒地钻进了他的心脏。他那时就决定了要和眼前的这个女人结婚,因为既然是她毁灭了他的幸福,那么她就得拿她的一生来赔给他,哪怕是纠缠,哪怕是痛苦,哪怕是他病了老了死了,他都决定不会再放过她。 顾凌波觉得委屈:“我根本都没有想到过会发生那样的事。” 有区别吗?每年世界上死在战地的记者都会有上百号人,为什么不能是她?他想起了九月的哥伦比亚,那时的他怎么会那样的迷信,竟会跑到图书馆前的女王雕像下寻找那个传说中的猫头鹰,他那时一定是发了疯了,才会想如果找到那个小小的雕塑的话会给自己的人生带来一点儿好运气,中国人都坚信“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猫头鹰其实是传说中的逐魂鸟,可他那时竟然会给忘掉了。他在那座雕像旁遇见了顾凌波,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她究竟是谁的女儿,而她也不像现在这样让人连多看一眼都觉得嫌恶,那时候的她并没有现在漂亮,但很高,很瘦,一头焗成酒红色的短发,发梢微微地向上卷起,说起话的时候声音又亮又清脆,她一点儿也不怕生,在雕像旁埋头寻找时,不经意间抬头看见了对面的陆东宁,用英文和他打招呼,说:“Hi,你找到了吗?我都已经找了半天啦。” 那说话的模样,尤带着三分在家时冲父母撒娇时的口气。他当时笑开来说:“还没。等我找到了,一会儿再告诉你。” 没想到顾凌波根本不领情,讪讪地将嘴一撇,说:“才不要呢。说实话我根本就不信。我就是好奇,想知道它究竟藏在哪儿。” 陆东宁没有答话,微笑着低下头继续寻找。过了一会儿突然叫了起来:“快看,就是这儿啦。” 顾凌波忙把头凑过去,看见雕像上隐约的猫头鹰造型,一双眼睛变得亮晶晶的:“原来就是它啊。”又忙拉拉陆东宁的胳膊说:“赶快赶快,赶快许愿。” 陆东宁忍不住扑哧一笑,很小声地嘀咕说:“你不是根本不信的吗?” 第十八章 陆东宁坚信顾凌波就是自己生命中的厄运。因为如果没有她,他和秦施施还会像以前一样住在下城区的公寓里,他们各自上学,各自打工,只有当两个人都闲下来的时候才能聚到一起,她给他煮饭,洗衣服,打扫房间,偶尔从床头底下掏出一只臭袜子,便皱着鼻子捏着一只角拎到他的面前,咬牙切齿地叫他的名字:“陆东宁!”他刚开始还会脸红,后来时间长了脸皮厚得简直跟城墙似的,笑嘻嘻地说男人都是这样男人都是这样。秦施施拿他根本没办法。 那时候他和家里的关系闹得很僵,最后一次和父亲说话,陆世荣气得只差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不肖子,你给我滚出去!陆家没有你这样的忤逆子!”他嘿嘿冷笑,心里却想你当谁还愿意做你的儿子了。 陆东宁是陆家唯一的儿子。陆世荣的原配只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后来嫁了个老公,那么巧也是姓陆。但是到底此陆非比陆,差别大得很,陆世荣虽然老了,这一点儿倒是分得清清楚楚。 陆东宁和家里闹翻了辞了报社的工作,开始出国读书,那时候经济条件不好,但是秦施施却一点也不嫌弃她。施施的父亲早逝,母亲是个知名作家,家庭条件其实不错。 他们陷入热恋,并且很快开始同居,秦施施的个性十分单纯,或许因为出身书香世家的关系,所以大部分的时候很文静,说话轻声轻气,显得教养非常的好。 现在想想顾凌波其实应该早有预谋的。假期的时候母亲打电话来叫他回港,刚好她和同班的另外几个同学乘机飞到香港血拼,在飞机上他们就遇见了。于是他作为东道主邀请他们到家里玩,她也去了。带去一尊很精致的纯金佛座,不知道到底贵成什么样子,但是他父亲很是惊讶,问她父母是谁,她很谦虚地答了,在座的那么多人听了都吃了一惊,还以为只是凑巧同名同姓,谁知道竟然会是真的。 某某某的女儿成了他们陆家的上宾。他被迫陪着贵宾环游香港,西贡、尖沙咀、中环……,结果一个假期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去了,其实他根本不信这些地方她没有来过,但顾凌波的兴致很好,教养也好,对着谁都是笑嘻嘻的,而且学识很广,谈吐得体,他父母看了都觉得十分满意,说毕竟顾凌波是大家出身,那些小家碧玉根本没得比。 回到纽约以后顾凌波时常会过去找他。秦施施一开始并不在意,后来慢慢地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儿,所以他们开始吵架,他那时候年轻,也不懂得应该让着她,吵着吵着她就会哭,他心里乱,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她,因为觉得自己其实也挺无辜,他对顾凌波根本没什么其它心思,可是秦施施不信。所以他决定和她结婚,两个人抽空返港见他父母,没想到连他妈妈竟然也会极力反对他们的婚事。他知道,他们是认定了顾凌波了,因为中国那么大,恐怕也已经找不到多少女孩子身世可与顾凌波匹敌。他只觉得自己其实是上了顾凌波的当了,所以越发反感她。最后和家里闹翻的时候,陆世荣态度十分坚决,公开表示如果他陆世荣的儿子要娶老婆,那么对象只能是顾凌波。 陆东宁陪着秦施施回到北京,他们在报社找了工作,租房子住,商量好了要在年底结婚。谁知道那时候社里的调令下来了,秦施施被派往中东。因为是紧急任命,所以两天之后就上了飞机。而当时那边的局势已经十分紧张了,陆东宁根本不想让她去。但是谁都知道能进她们社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情,何况据说到了那边都是雇佣当地居民做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危险。谁知道呢,她会就那样长眠在了那里,就连顾凌波也没有想到,因为她当时根本没有那么恶毒的想法,她只是喜欢他,不想他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谁知道秦施施竟然就会那样死了,以那样残酷的方式。她知道,自己这一生恐怕再也得不到陆东宁的爱情了,因为他爱的那个女人已经死了,而死去的东西从来都是最好的,只因再也找不回来了。 陆东宁从长安街出来了以后,慢腾腾地开着车子游走。其实这个时候不过晚上七点多钟,一路灯光璀璨,照得天地之间一片雪浪,前头车子堵得密密实实,好半天没见动弹一下。他心里头悲愤犹存,只觉得快要忍不住嘶吼出来。抽出根烟叼在嘴里正满世界地找打火机,忽然脚边有什么东西冷光一闪,他低头拾起来的时候看清楚了,是一只小巧的半圆形耳坠,款式老旧,这个年头戴这种东西的女生并不是很多,因为大部分人喜欢那种坠子很长样式很繁复的那种,或者有些人喜欢简单,一般只戴个耳钉,看起来又小巧又精致。他认识的女人中只有少数几个人戴过它,而她们多半长相娇小,戴这种坠子不仅不会显得笨拙,反而会为整个人增添一抹亮色。其实林薄言已经极漂亮了,他那一次吻她,她穿的是一件很亮很鲜艳的针织薄衫,橘红色衬得她整个人光彩夺目,皮肤洁白无暇,他喝多了,所以没忍住拼命地低头吻她,她的双唇,嘴角,脖子、锁骨还有耳垂,刚开始还有点不太明白这坠子怎么会掉了呢,现在想想,应该是他急切中取下来的,因为它妨碍到他更深入地接近到她。那时候的他十分冲动,如果不是他们还在车上,真不知道自己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脑子里想着那张脸,她叫他叫得很好听,“东宁”,那一刻他的心已经融化掉。 第十九章 他没想到那小妮子的脾气竟然那样倔。那天在酒店门口看见她,一袭紧身的蓝底烫金旗袍,脚上踩着六七公分的高跟鞋,一打眼看上去,真真可以说是光彩夺目,他敢说那天只要是看见她的男人,当天晚上或多或少都会想起她。但这惊艳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紧接着他就觉得生气,心里夹着隐隐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席间去洗手间的时候特地去了一趟大堂,站在二楼的回廊上,隔着透明的旋转玻璃门隐隐约约能看见她的影子,倔强的样子让他心里不由自主地竟会想起:她是不是生气了?倔强地挺直脊梁,固执的样子像个小孩子。就是这个时候看见了她趁人不备往后两步退至阴影里,表情痛苦地用力捶了捶腿,看见人来又立即站回原位置,脸上堆起笑,尽心尽力地迎接每一个来来往往的客人。 是个傻孩子,是不是?与其这样堆起笑脸逢迎每一个人,还不如只来逢迎他。只要她哄得他开心,她要什么他又会不给呢?他对她的这点儿小骨气简直嗤之以鼻,很想看,非常想知道,她究竟能够坚持到什么时候。然而终究还是无端地放任了自己心里的那点舍不得,给她买最好的鞋,希望她会因此而觉得舒服一点。没想到她根本不要!酒店经理上楼来告诉他的时候见他脸色难看,忙忙替他找台阶说:“我知道陆先生也是一番好意。但是按照我们老家的说法,男生送女生鞋,是希望她远走高飞的意思,寓意上似乎有些不太好。” 他以为她也知道送鞋的意思,所以随手转送给了那位值班经理,然而蓬勃的想要看热闹的心理一点一滴地膨胀起来。他很想知道,这个女人的骨气究竟能够持续到什么时候。 她没有再和自己联系,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星期,两个星期,直到现在。她没有再和他说话,当他和她的那段过往像缕青烟一般挥挥手就散。他真是奇怪,一个女人究竟要修炼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做到这样处之泰然,即便当他假装镇定地站在她面前,她也能够安安静静表现得若无其事。 他有一天路过篮球场的时候看见她们班在上体育课。大约是因为要做准备活动,所以一帮子的学生正绕着宽阔的篮球场跑步,可独有她没事人一样藏在某个隐蔽的角落里垫着脚尖东张西望,他心里还正在奇怪呢,怎么林小姐你不上体育课吗?正这么想着她就贼兮兮地冲出去了,装模作样地混在跑步的大军里,一边跑一边还嘻嘻哈哈地笑,一派奸计得逞的样子。他眉头一蹙想明白了:原来这年头就连跑步也流行弄虚作假了啊!当时他的心情真是复杂,喜怒哀乐,酸甜苦辣,一丝一丝地渗透进了他的心脏里,因为她这样坏,因为她这样固执,因为她这样不在乎,因为她这样会演戏…… 他不知她究竟给阿捷送了什么礼物,他看见顾修捷打开其中一只盒子的时候眼睛一亮,然后是笑,很爽朗很悦耳的笑声。但他那一刻觉得这笑声可真是刺心,让他不由自主地又生出了一股子酸涩。他笑着问顾修捷:“是什么东西,有这么好笑?” “是啊。”顾修捷听了点头,脸上的笑意还未褪尽,只是说,“我就猜到她绝不会送什么好东西给我。”可是究竟是什么样的“坏东西”能让一个大男孩笑得这样好,连眉毛都似乎快要跳起舞来? 他站起身来想要先走,顾凌波咬牙切齿地低声质问:“你就不能再等一等,妈妈马上就要回来了。” 他不想等,因为夏瑾瑜回来,必定少不了又是一番说教。比如他的事业,比如他和顾凌波的婚姻,比如年龄大了要尽早生个孩子等等等等……孩子?哦孩子,恐怕就是再给他们二十年,他和顾凌波也绝对不可能生得出孩子来! 陆东宁心情焦躁,开车到达酒店门外的时候,那天值班的那个杨经理已经迎了出来,满脸堆笑地说:“陆先生,您来了。” 他“嗯”一声点点头。杨经理又说:“杨董他们已经在包厢里等着您了。还有,”杨经理停了一下补充,“今天是林薄言当班。” 他没说什么,因为都已经看见她了。不知道究竟是谁的安排,她今天竟然被安排在了电梯口,相较于门口来说那个位置实在太醒目了,几乎只要进入酒店的人没有一个会不注意她。现在的情况就是,有两三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正在围着她合影,其中一个老外甚至还把手臂搭在了她的腰上,而林薄言竟然也没有反对。拍完照,她和他们每一个人都分别拥抱,不知说了什么,脸上笑容愉快。而他不知怎么,经过她身边的时候,竟然没能忍住那一声冷笑。 他上了楼,进包厢的时候宋君婷已经陪着杨光臣坐在那里等着了。宋君婷看见他来,站起来说:“怎么这么久才来,杨董事都已经等了很久了呢。” 他走过去,一面笑着和杨光臣寒暄,一面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宋君婷的背,象征性地无声安慰她:辛苦了。 宋君婷这才不说话了,就势偎依进他怀里,一只白生生的胳膊挽在他的腰上,毫不遮掩地向人炫耀着自己和陆东宁的亲密。 宴席进行到一边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走出包厢去打了电话。因为刚刚抽了很多烟,所以宋君婷在他耳边小声地对他说:“你少抽一点儿,这样对身体不好。”他于是乘机就站了起来,说:“我到外面透透气去。” 她不在大堂,他想可能是下去换衣服了。于是就打电话给她,响了两声以后有人接起来,说: “喂。”语气平淡。陆东宁气得要死,几乎是带着一丝恨意的狠狠命令她:“出来!” 她心一颤,心绪在那一刹那忽然就乱了,可又生气,有一股子邪火从胸肺间汩汩地涌出来,烧得她一颗心跟在油锅里煎着似的。所以她站起来更加迅速地脱掉身上的旗袍,然后套上自己的体恤衫,连一秒钟都没有多耽搁的从酒店后门窜了出去。 这感觉像顶风作案,她不知道如果陆东宁知道可能会被气成什么样子的。但她顾不上了,她心里的火必须得发泄出来。所以她跑到公车站等公车时心里着急,只想赶快走,赶快逃,一秒钟都不想再在这地方多待。结果他还是找来了,大步流星,一张脸绷得铁青,林薄言开始有点害怕了,因为她根本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陆东宁,板着脸,眼神跟要吃人似的。她看见他过来反射性地回身就跑,他跟在后面追,嘴里大声喝:“你给我站住!” 她不敢。跑都跑了,不知道被他抓到究竟会怎么办。结果才跑了几步就被人从后面包抄了,他手一伸圈住她胳膊,用力把她的身体扳过来,她还没来得及大叫,他的唇就已经落了下来,狠狠地压在她的唇上。她不知道他刚才到底喝了多少酒,但身上滚烫,紧紧地贴着她的,嘴唇也烫,与初吻时的清凉不同,如果说上一次是冰,这一次就是火,带着不可阻挡的温度,要把她焚毁了般地用力。他的声音带着愤恨,夹杂着被压抑了的痛苦,他说: “你还敢给我跑?一点点大的丫头,倒挺大的气性!” 第二十章 她的气性是挺大,被他圈在怀里,挣扎着努力瞪着他。他似乎也被气得不轻,看着她的眼睛里火光明灭,那模样简直恨不得要把她用力给撕碎了一样。她瞪着瞪着忽觉心中悲苦,眼睛酸涩,慢慢地有水汽一点一滴地凝上来,但却固执地不想让他看见,正要努力强迫自己别开眼睛,他却突然伸出手去地扼住了她的下巴,很快火热的唇也跟着落了下来。这次的吻比刚才轻柔很多,但仍然十分用力,紧紧地压在她的唇瓣上,辗转吮吸,恣意品尝。她这才感觉这男人又跟从前一样了,情动的时候,吻她吻得缠绵悱恻,而她就像一只落进蛛网里的小虫,挣不开,也根本就完全不想挣开,所以情不自禁地开始回吻他,和他唇舌纠缠,分享彼此的唾液,不知道这样究竟过了多久,他终于松手放开了她,喘息急促,胸膛在她温热的手掌下剧烈地起伏。而她把头紧紧地贴在他的心口,温暖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滑落下来。她缩在他的胸口,哭得那样安静,泪水淋湿了他的心,那一刻他心里其实很想很想安慰她,然而他说不出口,因为她其实那样无辜,而他却从一开始便就对她不怀好意。他一向自负风流,身边那么多的女人,他对她们从来都不假以辞色,而对顾凌波更是从来没有过哪怕是一星半点儿的愧疚。然而现在他却觉得有些羞愧,那些哄女人的招数,他突然间竟连一个字也讲不出来,所以只能紧紧抱住她,任她哭,任她难过,真是糟糕,他竟会拿她无能为力。而林薄言也似乎哭得有些上瘾了,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只觉得连脑壳都被她哭得疼了,眼睛也疼,昏昏沉沉中被陆东宁抱上了车子,然后又不知过了多久,竟然哭着哭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真是糟糕,他竟会招惹上这么一个难缠的小孩子。而更糟糕的是他自己根本就舍不得放。明明知道不应该,明明知道自己其实什么也给不了她,竟然还是舍不得放。夜晚的城市已完全没有了白日的热闹,寂静的大街很是空阔,街灯像一排排散落的星子,散落在漆黑的夜幕里,他没有办法,心底有浓浓的罪恶感慢慢地爬上来,让他忍不住就在心里狠狠地质问自己:陆东宁,你究竟是在干什么?! 车子在清华门口突然停下来,陆东宁的身体一个趔趄,回过神来没等呵斥,前排司机突然回过头来叫了一声:“是顾少爷。” 那懒懒地靠在军绿色吉普车旁,百无聊赖地仰起头轻轻咬着手中项链的大男孩不是顾修捷又能是谁?到底还是让他想到了办法偷跑出来,只是这么晚了,这么晚了他在等谁?他将目光慢慢地转移到了熟睡中的林薄言身上,侧着脸安静地趴在他的双膝上,睡得那样好,那样安心,他伸出手去将她的头发慢慢地梳理到了耳后,终于还是说:“走吧,去城西。” 第二天林薄言一觉醒来睁眼,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不大的房间被装修成了暖灰色,灯光柔和而温暖,房子是复合式的,并不是很大,也不是十分豪华,有限的空间被利用得十分充分,四周的墙壁上没有一幅画,这样简单而严谨的风格,真像陆东宁。 薄言收拾好自己开门下楼,陆东宁已经起来了。居家的男人穿得十分随意,蓝黑色的衬衫配深色牛仔裤,袖口高高地挽在胳膊上,此刻正从厨房里出来,两只手上各端着一盘子煎好的鸡蛋,一转身看见了她,便说:“醒了?” 她还赤着脚,因为没能找到自己的鞋。用脚趾头想都不难知道昨天她是怎么进那个房间的。我的天,看看她到底睡成什么样子了!她低着头正在脸红,陆东宁却轻轻咋了下舌,微微蹙起眉说:“快去把鞋穿上。” 还好是双男士拖鞋,那一刻林薄言竟然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初开始的时候还以为这里是他众多的金屋之一,看来是她太敏感了,她松了一口气。 陆东宁的厨艺十分之好。煎蛋做得尤其得好,哦不,确切地说应该是蛋卷。她一边很努力地往嘴里送一边问:“这里面都放了什么,真好吃。” 陆东宁看了她一眼,说:“洋葱,番茄,嫩火腿,还有黄油。” “怪不得呢,味道很好。”她吃得完全谈不上形象,用两只手捏起,一小口一小口地咬。而陆东宁则是用刀叉细细切开,慢慢品尝。她贪吃的样子看得他胃口大好,所以又问她: “你还要不要?再去帮你做一个?” 她点头。很开心地说:“好啊。” 结果他们两个人吃了五个蛋卷,用完了冰箱里所有的鸡蛋,还各喝了满满的一大杯牛奶。林薄言不会做饭,但吃完倒是挺自觉的,端着盘子到厨房去洗。她洗得很认真,但明显动作笨拙,显然并不常做。其实不难想象的,她父亲曾经显赫一时,放眼全中国,像那样副部级的高官能有多少?现在这样生活,是不是很辛苦? 薄言正在认真地擦拭着盘子上的水迹时,忽然腰上一紧,背上已有一个温暖的身体贴上来。陆东宁把下巴轻轻抵在她的肩膀上,轻声叫她:“薄言。” 她“嗯”一声正待发问,忽然握着盘子的那只手一滑,刚刚擦干净的盘子“哧”一下重新滑进水中,她有些紧张,不敢大声喘息,而身后的陆东宁却已经开始小心地吻她,牙齿轻轻地啃噬着她小巧的耳垂,她心脏轻颤,半边身子早就已经随之酥软,可是不敢转身,不敢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承受着他的动作,直到他最终忍不住将她的身体扳过来,密密麻麻的吻铺天盖地地跟着落下来。 第二十一章 林薄言回到宿舍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书桌上多了两条鲜活漂亮的热带鱼,装在透明的干净的玻璃鱼缸里,深绿色的水草在水中懒洋洋地伸展着叶蔓。薄言问了蓝天,才知道原来这鱼竟是顾修捷送的,而他在昨天晚上也来学校找过自己,一直等了很久才最终悻悻地离开。 薄言听到这话心里不由地就涌上了一层浓浓的愧疚。因为不管怎么说,陆东宁都是顾修捷的姐夫,是顾凌波的丈夫,是她林薄言上赶着地去做了人家夫妻之间的第三者。 这算不算是道德败坏呢?这样子去破坏别人好好的一个家庭,顾修捷如果知道了,会不会因此而变得憎恨她呢?以前是因为连她自己都不太能确定自己和陆东宁的关系,所以一直拒绝去想这个问题,但是经过了昨晚,她和陆东宁应当暂时算是和好如初了吧?而且就目前的形势来看,似乎他们之间的关系对比从前还要好一些,一直要等走到了这一步薄言才终于肯硬着头皮面对起潜在的危机,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其实很乌龟,但是能有什么其它的办法呢?事情一天没有走到那一步,她就想暂时地骗骗自己不要去担心以后的事情。毕竟,唉,以后?谁知道究竟有没有以后呢?她选择和陆东宁在一起,走的其实本来就是一条没有未来的路,还谈什么以后呢? 薄言这么想着的时候,手上正慢腾腾地把大块大块地鱼饲料细细地碾碎,然后轻轻地撒落进鱼缸中,一条粉白色的热带鱼听到动静悠哉悠哉地从水草后面游出来,另一条稍小一点的甩着尾巴小心翼翼地跟在它后面,薄言本来还以为它们是来抢食吃的,谁知道游在最前面的那一条突然回过头去啄了一口同伴的嘴,然后飞快地一甩尾巴窜躲进水底的草丛里去了,那速度,那流氓!薄言看得简直就有些目瞪口呆,过了两秒钟,突然“啊”一声捂着脸作势失声惊叫:“救命呀,流氓啊!” 傅晶晶闻言甩着手从洗手池边跑过来,兴致勃勃地追问着:“什么什么?什么流氓?流氓在哪儿呢?” 蓝天捧着本言情小说躺在自己的床铺上哼哧哼哧地低声偷笑,一边笑一边把手里的书随手往林薄言的怀里一扔,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说: “你听她瞎叫唤,不过就只是一条亲嘴鱼而已,值得这样大呼小叫的?真是少见多怪!” 然而同寝室中文系的李璇对于蓝天的论调却颇有一点儿不以为然,谁没事儿深更半夜的就为了两条鱼跑这么远的路过来,别的鱼不送,还就送亲嘴鱼,摆明了对她们家林妹妹心存不轨嘛! 林薄言鼓起腮帮子不以为然地往外呼气:“怎么可能呢?我跟那位顾公子从见了第一面以后就彻底地开始不对付,您别胡思乱想了,他要是对我有意思我早扑上了,还在这儿眼巴巴地等着他呢!” 蓝天靠在床上眯着眼睛看她,趁着李璇和傅晶晶趴在角落里看鱼的机会,突然很诡异地咧开嘴冲着林薄言一笑,压低了声音打趣说:“我看不一定吧!要是送鱼的换成咱们那位风流倜傥的陆老师,我毫不怀疑你会昏头昏脑地扑上去,至于顾修捷,我看还是算了吧。” 林薄言本来还捧着蓝天的小说懒洋洋地靠在桌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现在冷不丁地两手一松,小说“啪”的一声猝不及防地跌落到水泥地上。她抬起头来紧张地看着蓝天,脸色微微苍白:“你……你怎么知道的?” “这有什么不好知道的呢?”蓝天突然用力地往起一坐,两只手撑在床上似笑非笑地盯着林薄言说,“薄言,不要把别人都当成傻子。你和陆东宁的事儿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得出来,先不要说他在讲课的时候一节课之内偷偷地瞄你几百遍了,光是第一次吃饭时他看着你的那眼神,当着他自己老婆的面儿也不知道收敛,真真正正是个花花公子。” 蓝天说这个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浓浓的鄙夷,看着林薄言的眼神里有着显而易见的厌恶和轻蔑,薄言被她看得忍不住就把自己的视线悄悄地调向窗外,眼睛虚空地看着前方的某一点,轻声地吐出了一句:“你不是我,所以你不会明白的。” 其实又有什么难以弄明白的呢?麻雀变凤凰,哪个女孩子平时不会做这样子的美梦。以陆东宁现在的身份,跟着他,只要能哄得他开心,最起码以后可以少奋斗二十年。蓝天以前从来没有想过林薄言竟然也会是这样虚荣贪婪的女人,但是事实现在摆在眼前。是她错看了林薄言这个朋友,是她把身边的人和事情都想得太过简单。当她的头脑还沉浸在连篇累牍的书山辞海中时,林薄言已经开始学会出卖自己的灵魂和爱情去换得自己想要的前程。她的心里此时有着浓浓的鄙夷、不屑、悲悯和怒其不争……但无法抗拒的,心脏深处竟也慢慢地涌出了几分无法忽视的妒忌。为了物质搭上了一个已经有家庭的有妇之夫、蓄意破坏别人的家庭固然可耻,可是谁又能够问心无愧地对着众人大声地喊出:我才不稀罕这份镜花水月的虚荣呢! 蓝天是清华第一批走出校门实习的学生,有一天无意中从同行的师兄那儿听说了有关陆东宁的身世。香港陆氏家大业大,是本埠市值最大的上市集团之一,旗下拥有三十多家子公司,八万多名员工,业务横跨地产、零售、电子等数十个热门行业,总资产高达近千亿美元。而如此庞大的一笔资产当仁不二的继承人竟是那个看起来俨如冰山的陆东宁。 蓝天想不通为什么陆东宁会放着香港现成的太子爷不做,却眼巴巴地跑到我们的首都北京来做某某某某人的上门女婿,因为单就陆家而言,陆东宁是陆世荣唯一的儿子,原配生的女儿陆可欣似乎并不很得她父亲的宠,女婿陆正豪虽然精明能干,可是老头子心里的算盘却比任何人打得都还要精,陆世荣如今虽然已经是七十二岁高龄,可是却仍然死死地扼住自己手里的权柄不放。女儿女婿、兄弟子侄各个都对此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不满,陆可欣甚至在某慈善拍卖会上公开指责自己的父亲太过偏心,钱包捂得太紧,以至于现在堂堂陆家的千金大小姐想要出面做件善事都要事先掂量掂量自己手里的钱包,而当时陪伴在侧的陆正豪听了以后只是摇头苦笑,还作势拉拉妻子的衣袖低声叫她:“注意影响。” 陆世荣的弟弟陆世宏,现任陆氏百货公司执行总裁,更是当着一干记者朋友的面笑言他这个大哥是个葛朗台,生平最大的乐趣就是坐在钞票堆里数钱,只挣钱不花钱,保险箱里钞票堆到发霉烂掉,也不肯拿出一分一毫来让大家同分一杯羹。 人人都知道香港有个陆世荣,而内地网络传媒界也有个大名鼎鼎的陆东宁,然而却始终没什么人知道这两个人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而顾凌波同陆东宁的婚姻更是自始至终从未见光,这中间到底有什么样的隐情外界不得而知,也绝对不敢轻易地下判断。都说内地的传媒界流行所谓的“三不沾”,其中一条就是当事人太牛掰了不沾,这要是沾上了纯粹就等于是在老虎的嘴上拔毛——自寻死路嘛!其实媒体根本不用去看隐藏在陆东宁背后的两股势力,光是陆东宁本人的那副样子,说得好听一点儿叫做冷漠寡淡,说得难听一点儿的就叫做“阴沉”、“腹黑”,大部分情况下面对镜头的时候总是冷冷清清,西装革履,带着一副咖啡色的大框眼镜,说话的时候几乎不笑,嘴角轻轻抿起,不凶恶,但让人觉得站在他周围三米之内就像大冷天的就紧靠在中央空调的出风口下吹冷风,忍不住就寒毛倒立。所以蓝天并不怎么喜欢陆东宁,相反她非常喜欢顾修捷,因为这公子才是真真正正的笑如朗月入怀,立如芝兰玉树,给人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高贵感觉。顾修捷这样的出身,她不敢做白日梦。但就像每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不自觉地就会在暗地里维护自己心目中的偶像。蓝天看得出来顾修捷对林薄言的心思,但是她觉得林薄言不配,以前就不配,现在跟了陆东宁以后就变得更加更加的不配,她想到这里情绪忍不住地就有些激动了,冷冷地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后,转头向着墙里说: “随便你,不过我还是要好心提醒你,你要是妄想那个人能离得了婚来娶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第二十二章 林薄言每逢心情不好的时候总喜欢吃,跑到学校外头的甜品店里,五块钱可以买满满的一大碗红豆冰,她今天是因为结结实实地受了打击,所以都已经晚上九点多了还一个人偷偷地从宿舍里跑出来吃冰,吃完踢着步子正晃悠悠地往学校走,忽然接到陆东宁的电话,问她现在在哪儿,要让司机过来接她。 他的样子像是刚刚从一场晚会上回来,一身黑色高定的全手工西装,同色配黄条纹领带,站在路那头等她的时候真可以说是玉树临风。她看见他的时候原本郁卒的心情一下子振奋起来,兴高采烈地跑过去问他:“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因为突然很想念她。宴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爸爸突然心脏病发住进了医院,那时他的脑子忽然一懵,宋君婷问他需不需要立刻订机票回香港,被他拒绝了。等出了酒店大门却让司机把车开到了这里,看见她的一刹那他的眼睛一亮,竟然平白无故就松了一口气。也许是因为她笑的模样实在太好了,像一道明媚温暖的阳光一般骤然照进他冰冷寂寞的心里,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到自己已经在潜意识里把她当成了一个很好的依赖对象。 已经十一月的天气,林薄言还穿一件薄薄的针织外套,陆东宁把自己身上的西装脱下来披在了她身上,她很喜欢他身上的味道,所以干脆彻底穿起来,那么贵的衣服被她穿得古古怪怪,大半的人都包裹在里面,看得他忍不住微微皱眉。 司机开着车把他们带出了很远,远离了人群,所以没什么撞见熟人的可能。他牵着她的手时突然觉得很是愧疚,因为要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委屈自己来成全他,这是他从来没有对哪怕是任何女人产生过的感情,愧疚,心酸,都是因为有了她。 路过夜市的时候看见了一家玩具店,她像个贪婪的小孩子一样紧紧盯着个粉色的熊娃娃不放,所以就给她买了回来。林薄言有些担心陆东宁会笑话自己小孩子气,所以讷讷地解释说:“不是我幼稚,我从小就有的毛病,一看见喜欢的东西就有点走不动路。我爸爸从小就爱给我买各种各样的毛绒玩具,因为他工作太忙,根本没什么时间陪我。”其实她不说陆东宁也能够明白,必定是她爸爸心里觉得太对不起她了,所以总是给她买各种各样的娃娃来陪她。其实他的父亲又何尝不是呢?他十二岁以前跟着自己的亲生妈妈住在曼哈顿的贫民区里,直到十三岁那年妈妈生病去世,陆世荣这才把他接回了香港。不用说陆东宁也知道父亲很想要补偿他,可是从小到大,淡漠了十几年的感情是他说一句“对不起”就能够弥补的吗?陆东宁承认自己一向心胸狭窄,施施的死更让他在陆家和顾凌波的头上各自记下了重重的一笔,他不打算原谅顾凌波,更远离了香港和陆家的势力,但是只要他真地存在一天,陆家的所有人都不能真真正正地忽视掉他,因为几乎所有知情的人都知道,陆世荣还在等着他回家。 想事情想得太过入神,听到“嗡嗡”的马达声响时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事故就发生在这短短的两秒钟之间,枪声响起的时候他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飞快地向他扑了过来,他的身体在外力的作用下堪堪地向下倒去,紧接着腰部剧痛,眼前骤然一黑,等清醒过来的时候那辆橘黄色的摩托车早已风驰电掣般地消失在马路尽头。一切发生得太快,他又一时走了神,完全弄明白出了什么事是在无意中摸到了林薄言身上的鲜血以后,陆东宁吓得几乎忍不住尖叫了出来,满手都是殷红的鲜血,像条正吐着信子的毒蛇一样“嗖”一声钻进了他的眼睛和心脏里,扑过去抱她的时候她已经痛得昏迷了过去,所以任他怎么叫她她都没有给他半点回应,他有点担心她会就这样永远地昏迷过去了,所以用手努力地去拍她的脸,另一只手狂乱地在口袋里翻着手机,司机因为要避嫌早就被他打发得远远的,可是他现在开始疯狂的后悔,电话被人接起的时候陆东宁几乎想要跳起来叫,可他没有力气,嗓音哽咽,说话的时候几乎语不成声: “给我把车开过来……快点!把车开过来……” 一路上不知道究竟闯了多少红灯,反正到医院的时候警察的巡逻车也跟着到了。司机眼疾手快地上前把人给拦住了,医院的急救车也来得很快,而宋君婷和早前安排好的保镖也在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陆东宁现在浑身上下弄得全是血,白色的衬衫被染得斑斑驳驳,连领口上都是点点滴滴的血迹。宋君婷冲到他身边的时候几乎连说话都变了声调: “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带保镖?为什么一个人跑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去?!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他现在根本完全没有心思跟她解释,医护人员把怀里的人从他手臂里接过去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捞,可惜没有捞到。其实林薄言本来就很瘦,刚才在他怀里更是轻得没有重量,但是她被人抱走的那一刹那他整个身体猛然一颤,像是突然间被人抢走了自己视若珍宝的什么,心脏一刹间就彻底空了,现在一下子只剩下苟延残喘的力气,他把自己抵靠在医院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虚弱地喘气。至于宋君婷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他刚才其实完全都没有听到,耳朵里剧烈轰鸣,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他现在无论什么都不想再听到,任何跟她无关的人和事,都不想再听到。 第二十三章 事情闹得很大,等顾凌波听到消息找到陆东宁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她在他们的家里等着他。房子还是当初他们结婚的时候她哥哥送的,顾修宸自己公司开发的楼盘,特地找人设计了这么一幢别墅,算是自己送给妹妹的结婚礼物。可是陆东宁根本都不知道她在这幢房子上花了多少心思,装修用的每一样材料、每一样家具都是她亲手挑选的,主色调用的是灰白色,因为陆东宁一向不喜欢太鲜艳的颜色,窗帘的颜色很重,因为他似乎一直很讨厌阳光,阳光房他从来都不曾迈进去一步,所以他也不知道她还在那里养了一盆幸福树。在纽约租房子住的时候她的法国房东贝蒂特别喜欢这种植物,每逢心情太好或是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把自己的心事写在纸上挂到树上去,五颜六色的小纸条在太阳底下迎风招展,快活的样子让人忍不住相信它的确是能给人带来幸福的。谁知道这东西其实本来就有些不吉利,长了第一片叶子,还要长第二片、第三片。贝蒂告诉她说这是因为只长一片叶子叶子会觉得寂寞,所以上天安排了另一片来给它作伴。现在想想真不愧是法国人呀,这么荒唐的理由也能够想得出来!幸福树的每一根枝条都是三片叶子紧靠在一起的,只要这根枝条长了三片叶子,就不会再长出第四片来。顾凌波觉得可真是不可思议啊,三片叶子,三个人,三个人在一起怎么会觉得幸福呢?她一直以为她和陆东宁之间的问题是秦施施,可是现在看来,原来还能长出第四片叶子的啊。 凌波烦躁的时候手上一向不能拿什么东西,如果拿了这东西十有八九就粉身碎骨了。等待陆东宁的这段时间里她就坐在阳光房的幸福树面前,一片叶子一片叶子仔仔细细地掐,把每一个枝条上的第三片叶子都给掐了下来,抬头看一眼天边,太阳已经渐渐落山了,四下无人走动,因为这房子属于高级住宅区,所以平常除了住户和保安根本没什么人能进来,她听见自家楼下有脚步声响起时就知道是陆东宁回来了。凌波没有动,她需要一个解释,哪怕只是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言,她也希望陆东宁能够对自己说点什么,然而她的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因为陆东宁自从进了家门以后就一直在讲电话,好像是他的司机,要不就是他的私人助理宋君婷,结婚六年了,他们比她更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在哪里,做了些什么。哥哥一直笑话她太过优柔寡断了,不像是政治家的后代,其实他说错了,她优柔寡断,只因为那个人是陆东宁而已啊。 顾凌波从阳光房走到客厅的时候,陆东宁已经从楼上下来了,手上不知拿了什么,一面走一面低头看着。不经意间抬起头看见她,眼神一扫,随即当她是空气一样视若无睹。顾凌波追上去:“你又要去哪里?” 陆东宁看都不看她一眼,抬脚自顾就往门外走,她又紧赶了两步追上去,一抬手扯住了他手臂:“明明知道香港那边不太平,老爷子身体不好,你姐姐和你的那些叔叔伯伯早就已经沉不住气了,你还三天两头往外面跑,万一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以为还能有这么好的运气吗?” 陆东宁本来是因为怕事情闹得太大,顾家那边的长辈会知道这件事情,所以就回来跟顾凌波打声招呼。但可惜他实在没有什么耐心跟她讲话,所以语气生硬地说: “事情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严重。爷爷和爸爸他们如果问起,就说这件事情我会处理,暂时不需要他老人家出手。” 顾凌波一听就急了。本来这个时候她应该在澳门陪同访问的,现在是为了谁眼巴巴地赶回来?凌波从小到大都是个急脾气,一听陆东宁这样说顿时浑身冒火,原本还想跟他好好说话的,现在彻底完了。因为她没忍住脱口就说: “你在害怕什么?担心他们插手会对你们陆家不利,还是对那个姓林的女孩不利?陆东宁,你莫非疯了吗?那女孩今年不过才刚刚二十岁!” 他在医院担惊受怕地整整守了一天一夜,可是林薄言还是没有醒,现在他已经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连半点讲话的心思都没有。所以顾凌波这么一说他就跟只炸了毛的猫一样,“倏”地一下转过头去恶狠狠地瞪视着她: “谁敢动她一根汗毛试试!” 他这话其实就是说给她听的,凌波知道。已经整整六年过去了,在陆东宁的眼里她一直就像一个刽子手,双手血淋淋的,让人望而生畏,毛骨悚然,让人不寒而栗。她不知道为什么陆东宁会这么强烈地抵触她,不仅仅是讨厌,不仅仅是憎恨,而是防备,本能性地防备!或者更准确地说,他有一点儿害怕她,不是畏惧,而是太担心了,觉得她似乎随时随地都能够毁灭了自己似的。凌波这样想着的时候,正站在更衣室的落地镜子前认真地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头精刮秀丽的短发,脸型很瘦,丹凤眼,眉毛修剪得无可挑剔,鼻梁削瘦挺直,嘴巴不大,但也不小,就是双唇有些太过飞薄,而她又总喜欢用一些冷色调的唇膏,一张无懈可击的脸配上优雅干练的职业装,跟那个死去的秦施施不像,跟那个躺在医院里的林薄言更不像。这话她刚才已经对陆东宁说过了,她不想把事情搞得这么糟的,可是她根本就管不住她自己,她大声地喊说: “陆东宁你真是个疯子,林薄言的确长得有点像秦施施,可她们毕竟不是同一个人,秦施施早就已经死了!”结果回答她的是一阵激烈的瓷器落地声,陆东宁那一刹那几乎连眼睛都有些红了,说话连声音都变了调,他抓起手边的花瓶恶狠狠地冲她掷了过来,大吼了一声说: “你给我滚!” 第二十四章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那样生气,总之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一路开着车,开了很久才发现自己的眼角竟然是湿的。他不敢大声喘气,因为一喘气眼泪就会掉下来,而他已经是这样的年纪了,一颗三十二岁的心怎么还能够轻易哭泣呢?所以他一直忍着,开车直到医院。保镖的车子就在不远处紧紧地跟着,他其实觉得分外好笑,因为滑稽地发现无论一个人生活得多么不如意,还是不愿意去死。 到医院的时候林薄言已经醒了,看见他,很虚弱地笑。她长得其实又瘦又小,被白色的被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一个小小的脑袋和一头乌黑的长发出来,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跑过去:“你醒了吗?” 她背上很痛,说话没有力气,微微张着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轻轻“嗯”了一声,他不知是刚才的情绪作祟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心里无比酸涩,倾身把脸贴近她的脸蛋上方,伸出手去不断地抚摸她的长发,她被他这样的动作搞得忽然心酸,嘴唇贴在他的耳朵边,小声地安慰他说:“我没事。” 他当然知道她没事,可是他却吓坏了,以为再也见不到她。所以这一刻看见她的时候忽然心生感激。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激过谁了,陆东宁一向偏狭,任何亏待过他的人和事他都不会轻易地就去原谅,更遑论感激?但这一刻他竟是感激的,一颗心被汩汩的暖流环绕,那种温热满涨得几乎就快要溢出来。所以他低头吻了吻怀里的林薄言,但她实在觉得有点太累了,闭上眼,不知不觉间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道陆东宁怎么跟学校解释才请到的假,而媒体那边消息也封锁得非常严实。过了两个星期陆东宁就把她从医院里接回了上次到过的那个公寓,她其实已经没有什么事了,除了偶尔伤口痛,短短半个月的工夫就已经胖了一圈,有点补过头了,营养过剩,陆东宁抱她的时候都说她比平常重了很多,她被他说得很是懊恼,想减肥,可他根本不让,每天让家里的阿姨变着法子给她做东西吃,偶尔还会自己下厨,他的厨艺很好,而她又从来都不知道节食,结果搞得越来越胖,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都有了双下巴了,把她吓一跳,忙把镜子往床上一扔说这不是我这不是我,我不认识她。 陆东宁这时正背对着她坐在书桌前看文件,听了这话笑得跟什么似的,站起来三两步走到大床前捧起她的脸,仔细端详了两下才说:“唔,是有那么一点点!” 薄言气得把身子一扭,转过身去不想理他。谁知陆东宁竟然顺势就在她的身后坐了下来,双手环住她的腰,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开始轻轻吻她,先是耳垂,然后是脖子,再然后是锁骨,她心里其实很怕,隐约地知道他想对自己做些什么。可是不想拒绝,也不敢动,只是被动地承受着他的火热。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白嫩的皮肤上,引得她浑身轻颤,这样生涩的她其实可以叫每一个男人都为之着迷,从她搬进来开始他已经不知道究竟忍了多少回了,但是他现在再也忍不下去了,圈住她的双手微微一使力,她的身体即刻在他怀里掉了个个儿,现在的状况是她面朝着他,一张白玉无瑕的脸,长长地睫毛如风中蛱蝶一般微弱地颤动,他用双手把她的脸蛋捧在手心,用自己的指腹缓慢地抚摸她的脸,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最后恋恋不舍地停留在嘴角,林薄言紧张得闭着眼睛,但是仍然能够感受到陆东宁身上此刻传递出来的热情,她太紧张了,以致于感觉他的目光在自己的脸上停了很久很久,最后几乎就要睁开眼睛叫他,结果就在这时他的唇就落了下来,紧紧地压覆在她的唇上,她知道自己完了,身体里所有潜在的本能都被他的热吻给激发了出来,抬起双手圈住了他的脖子。 过程中他显得很急切,弄得她很痛,眼泪都掉下来了,而他在律动中一直注视着她的眼睛,那样乌黑纯净的眸子,被温热透明的液体密密地包裹着,在灯光下像是一对最莹润璀璨的黑宝石,又像是夜晚天际忽闪忽闪的寒星,再美的夜幕都沦为了它的背景。她的一只手搭在他的鬓发上,另一只手按在他肩头,方便了他侧过头去吻她,他的吻像雨点一样狂乱地落在她白嫩的手腕、小臂、臂弯还有肩膀上,最后就势袭上她的唇,而她侧过头去激烈地回吻他,因为察觉到了他不同寻常的热情,他想要要她,她觉得很开心,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自己的全部都奉献给他,可她除了自己根本一无所有,所以她毫不吝啬地选择焚烧了她自己,如果这就应该叫做飞蛾扑火的话。 之后他们说了很多话,她伏在他的身上,纤细的手指小心地抚摸着他胸前的伤痕,她说:“怎么弄的?” 他妈妈打的,住在曼哈顿下城区的贫民窟里时。那时他们太穷了,几乎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他妈妈的脾气因此变得十分暴躁。她仇视着他,因为她本来是内地很早一批出去的留学生,后来遇上了他爸爸,以为只要替他生了孩子就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谁知道陆世荣根本就完全不稀罕,因为那时正值壮年,打死都没有想过一个情妇所生的野种将来会是他们陆家唯一的继承人,如果他的那些女人都能够生得出儿子的话。他说这个话的时候是讽刺的、讥诮的,心在沸水油锅里煎熬着,口气接近狰狞。她甚至不忍心抬头去看他的眼睛,所以把手伸到他的脸上将它们遮住,这样带着恨意的他,这样悲伤偏执的他,让薄言觉得无比的心疼,疼到她甚至不忍心看到,宁愿他一直活在阳光里,活在那个淫雨初歇的雨后,那个才是真真正正的他。 那一晚他给她讲了很多很多,他们在美国的非法身份,黑人聚集的贫民窟和比黑人还要黑的又硬又难吃的救济面包,而他曾经为了这些面包跟好几个比他高比他壮的男孩打架,结果却被他们踩断了两根肋骨,那时候还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因为太痛苦了,宁愿倒在地上从此再也起不来了。薄言被他嘴里描述的那个世界给震惊了,她没想到这个长成以后儒雅俊朗的男人竟会有着这样不堪忍受的童年,如果那也能够叫做童年的话。所以他看上去才会这样的寡淡,所以他对谁都本能地保留着一丝戒备。她伸出手去紧紧地箍住了陆东宁的腰,身体紧紧地贴着他的,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究竟能不能够温暖他,但是她希望自己能够做到。而陆东宁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心意,他拉下身来亲吻她,密密的吻像一道一道无形的细丝,很快地把她兜头包裹在了里面,一根一根地缠绕,一点一点地收紧,勒得她几乎就快要透不过气来。他夺走了她的呼吸,动作急切而贪婪,像是要把她就这样一口给吞下去,让她变成他的,永远变成他的。 第二十五章 是谁说的爱情其实就像一场感冒,来的时候叫人简直头昏脑胀。但是那段时间昏了头的又岂止是她林薄言一个人呢?陆东宁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发了烧,因为他竟然开始渐渐地疏远了以前的那些莺莺燕燕,把除了工作以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林薄言身上,并且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往林薄言的校园里跑,经常在夜里偷偷摸摸地自己开车把林薄言接出去吃饭,当然这个时候他们已经不仅仅会去餐厅吃饭了,更多的时候他们缱绻在那个简单而温馨的公寓里,他们频繁地接吻、拥抱;他会陪她做功课,看无聊而又幼稚的韩国连续剧,甚至陪她打那些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网络游戏。而她也会时常给他洗衣服,打扫房间,至于做饭林薄言就彻底无能为力了,因为不会所以每次都只能给陆东宁打下手,端个盘子递个碗什么的,而他也完全好脾气地纵容着她,因为知道学校食堂的伙食实在不怎么样,而林薄言又一面忙于学习一面忙于打工,尽管这个时候她其实已经不需要再打工了。陆东宁虽然没有再直接地给她钱,但吃穿用度几乎没有一个方面是他照顾不到的。大件的东西她不要,那他就买小件的。衣服、零食、各式各样的毛绒玩具——印象里他似乎每次去超市都要帮她带回一个,堆在客厅、卧室、书房或者是放映室里,因为一开始不知道,慢慢熟悉了以后才发现林薄言其实就是一个懒丫头,在家的时候喜欢看书、上网、听音乐、打游戏,但大多数时候都没有什么坐相,斜着歪着躺着趴着,他为此不知道究竟纠正过她多少次了,可是她总是不听,像个顽劣的小孩一样把大人的训斥当成了耳边风,结果有一次不知怎么趴在书桌上睡着了,夜里稍稍咳了两声,被陆东宁抓过去好一顿训示。 还有一回清华不知怎么竟然让采血车开进了校园,林薄言也跟着蓝天和傅晶晶她们跑去献了一回血,他是在学校公告栏贴出的献血光荣榜上看到的她的名字,所以晚上的时候开着车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公寓,亲自动手给她炖了归参炖鸡汤,其实她根本就不饿,可是为了不让他的心血白费还是一口气喝了满满的两大碗,喝完了陆东宁跑过来抱她,她仰起脸来问他说:“你看我是不是变胖了很多?” 他就一用力把她整个人给打横抱了起来,就用传说中的公主抱,像抱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孩子,轻轻地温柔地摇晃,就这个姿势在客厅里来来回回了好久也不觉得累,而她把双手圈在他的脖子上,突然觉得心里酸涩,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东宁,我现在想要吻你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他已经开始用行动告诉她他会怎么办。那段时间陆东宁就像是一个刚刚吃到糖的孩子,贪婪而焦虑。他想要这份酥入骨髓的甜,同时却又害怕这其实不过就是包着七彩糖纸的毒药。宋君婷说得其实并没有错,他太没有安全感,而从小到大好的东西他又从来都留不住。 过了没多久就是陆东宁的生日,而林薄言也马上要放寒假回家。她在那一天帮他买了个又大又甜的蛋糕,上面整整齐齐地插着三十二支生日蜡烛,而他在那一刹那觉得那样羞愧,因为就连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好,他都做不到。 三十二岁的陆东宁开始长智齿,最靠近喉咙的那一颗,包裹里在牙床里无论如何也冒不出头来,他觉得疼,吃饭、喝水、睡觉、游泳甚至是吸口气时都觉得钻心的疼,那一根神经被牵动了,疼得他寝食难安。其实他和林薄言的这场恋爱就像是长智齿,太疼了,所以最终只能选择拔除掉。 顾凌波很快地察觉出了陆东宁的不对劲,因为这男人实在是太反常了,就连身边的朋友看见了都问她说你们家陆东宁现在是不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了啊?怎么好久没看见那人出来玩了呢? 她想他大概是真地要回头了吧,只是不知道要靠的是不是她这个岸。她这么想着的时候,正坐在顾家自己的房间里一张一张地翻看着手里的照片,一张,两张,三张……每一张都是那个女人,或站或坐、或走或跑、或喜或怒、或开心或落寞,其中有几张是她和陆东宁两个人的。 照片中的陆东宁穿着一件细条纹格的蓝色衬衫,白色休闲西服和天青色牛仔裤,打扮得那样年轻,跟他平时总是西装革履道貌岸然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可他居然还背着另外一个人,在林荫浓密的羊肠小径上慢慢地踱步,那女孩一头长发黑亮如瀑,安静地散落在他的肩膀上。她想陆东宁一定是忘记了,他在香港的时候其实也曾这样背过她的,尽管起因是她从电梯上一脚踩空的时候假装扭到了脚。还有一张照片则完完全全地拍到了他们的正面,因为陆东宁把她放到了车上,竟然舍不得走,站在副驾驶的位置旁俯身一次又一次地吻她,像小孩子吃到糖一样,一小口一小口地用力地啄,意犹未尽的那副样子。车子是绝对的好车,为了避嫌他其实很少开那辆迈巴赫的,因为她的父母从小就教育他们万事要低调。当然这个教育的对象可以完全排除掉顾修捷,因为那小子从小到大实在是太会讨人喜欢了,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人人都拿他当个宝似的。就上个月退居美国的外公生病,还特地把他招过去作陪。回来以后喜滋滋的,因为舅舅偷偷送了一辆最新款的玛莎拉蒂给他,而外公居然也睁一眼闭一眼的,把家里的那个老的气得要死,又不好意思直接打电话给老伙计兴师问罪。 凌波想扮弱小何其容易?如果她也能够放得下自尊的话。他们家兄弟姐妹三个,她和大哥的性格最像。但顾修宸是雷厉风行的,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计较手段。他对她说凌波你就是太较真了,有时候得不到他的心,得到人也是好的,这个道理其实早在她和他结婚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只是现在看来,她连他的人都快要失去了。 凌波在这么想着的时候,把手里握着的照片慢腾腾撕了个粉碎,她撕得太认真了,以致于连顾修捷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知道。他蹲在地上用手指一点一点地拨弄着那些被撕碎的照片,动作很慢,很认真,连手指每一次划出去的长度都几乎是相同的,他抿着嘴角,脸上的表情漠然,但凌波知道这已经是他生气的前兆了,果然下一秒钟他“嚯”一下就站了起来,转身离开的时候动作飞快,房门被摔得“哐当”一声,她追出去的时候他都已经开着车子走了,小周还站在院子里头莫名其妙地干瞪眼,小声地嘀咕说: “是谁那么大脸惹到咱们这祖宗爷了?” 第二十六章 寒假很快到了,林薄言照例要到舅舅家去过年。其实如果真地要她选择的话,她宁愿就这样一个人在学校里待着。因为孤独虽然可怕,可是仍然敌不过寄人篱下的那种凄凉漂泊之感。凭良心说舅舅对她真的不差,但是再不差也始终只是舅舅,见面的时候总是客客气气,无论如何也无法让她找到那种熟悉的归属感。舅妈就更不用说了,虽然不会短了她的吃穿,但没事的时候总要在薄言的耳边唠叨几句,说什么“你妈妈死得早呀,有时候看你也挺可怜的”,“谁曾想会发生这种事情呢?当年你爸爸好歹也给咱们省干了不少实事”,或者“牢饭不好吃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说到底都是一时糊涂,做人最要紧是千万不能贪,你看看现在这样子,为了满足一时的欲望搞得家破人亡,哎哟,啧啧……”如此这般、诸如此类…… 薄言从不喜欢别人说自己可怜,尽管她实际上的确挺可怜。六岁的时候没有了妈妈,母爱的缺失本该为她赢得更多人的同情和关爱,但却因为那时她有个高官父亲而被人无意识地忽略,更多时候人们看她的眼神充满了羡慕、嫉妒甚至是敌意。然而现在那羡慕和嫉妒早已经彻底被同情、鄙夷和不屑给取代。薄言不消沉,因为消沉是弱者才会使用的发泄方式,而她已经没有再当弱者的福气。那些疼痛的过往,母亲的早逝,母爱的缺失、孤独的童年以及父亲的锒铛入狱都是她心里不能触碰的伤痛,那些伤痛就像一个又一个细小的水泡一样密密地遍布在她敏感而又脆弱的心坎上,一碰她就会疼。她讨厌舅妈那些绵里藏针的论调,却又不得不感激她在自己四下无依的时候慷慨地伸出双手接纳了她。可是她在段家的身份说到底不过就是一个客人,客人是不能够抱怨主人什么的,太亲近了不好,人家会嫌你这人太麻烦,太疏远了也不好,这样人家会认为你不识好歹。薄言讨厌做客,但是却又不能够不知好歹地拒绝,因此每逢学校里放长假,她总是宿舍里最后走的那一个,现在她就坐在宿舍里自己的书桌旁,慢慢地整理着架子上的课本。蓝天走的时候看她是一个人,就问陆东宁待会儿会不会送她去车站,薄言微微笑着摇头,因为到了年底陆东宁的公司里会很忙,而她又根本不想麻烦他,所以只是跟他打了招呼说快要回家了,没有告诉他具体是什么时间。 顾修捷送给自己的鱼薄言养得很好,两个“轻佻”的家伙此刻正在鱼缸里快活地游来游去。薄言坐在书桌旁理了一会儿书,又看了一会儿鱼,脑子里想着这段时间自己和陆东宁之间的点点滴滴,心里头不由得泛起了丝丝甜蜜,却带着一缕无法摆脱的心酸和愧疚,因为太贪心了,窃取了原该属于别人的幸福。而这样的幸福究竟又能够持续多久呢?没有期限,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也许一个月……随时随地都可能会说再见,所以过一天少一天,过一点少一点,所以她把每一个关于自己和陆东宁的回忆都妥帖而细心地收藏好,闲着没事的时候一遍有一遍在脑子里回忆,这个时候的她永远也不会想到,不久以后她会产生与这样的“记忆”截然相反的心情,恨到极处、唯一希冀自己的就是遗忘,宁愿时光倒转、山河变色,也决不愿遇见一个陆东宁。 正在心里面想着,突然宿舍门“哐当”一声被人打开,把她吓得整个人往起一跳,定睛一看竟然是顾修捷,这少爷,每次和他见面都有惊喜!正想着翻他一眼损他一句,他却已经慢腾腾地走了过来,靠近的时候她看清楚了,顾修捷的脸色铁青,眉毛紧紧蹙起,眼睛里面阴云翻滚,瞳孔却急遽收缩,像跳跃着两丛焰火,她吓得冷不得往桌角里一退,却被他一伸手从角落里拉了出来,拉向他自己,他用得力气太大、太猛、太快,以致于她连半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身体在拉扯中猛转了个圈,下一秒就被他用力地抵在了桌沿上,她连一句“你干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他的左手紧紧地箍在她的腰上,身体抵着她的,像要用力把她整个人给从中折断了,而他的右手却死死地扼在了她的下巴上,声音愤怒而压抑,他说:“什么时候的事?” 她终于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东窗事发,他这是为自己的姐姐报仇来了。她本能性地想要说一点什么,可是无能无力,下巴被他紧紧地扼在手心里,被迫抬向他,和他的眼睛紧紧相对,他比她高太多了,她被他卡在那里只能踮着脚尖,上上不去,下下不来,痛得她连自己的嘴巴都张不开,身体不住地发抖。而他也压根就没打算要听她的解释,他太愤怒了,咬牙切齿: “为什么是他?那么多人,为什么会是他?!怪不得见不到你的面,怪不得你总是不接我的电话,原来暗地里勾搭上了陆东宁!你还要不要脸?你还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羞耻?!你明明知道他是个有妇之夫,你明明知道他是我姐姐的丈夫!” 薄言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对他解释什么。顾修捷说得没有错,他的话句句属实,是她不要脸勾引了有妇之夫,是她不知羞耻破坏了别人的家庭,她早就知道这一天会到来,可没想到来得竟然这样的快。而那让她为之失去理智为之付出的爱情呢?它再伟大,它再高尚,也始终敌不过道德和良心的谴责,面对顾修捷的责备,她甚至羞愧得连抬头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更遑论反驳?可她也有委屈,她的委屈不过就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她说话的时候眼泪掉了下来,嗓音哽咽,她伤心地说:“可是我爱他呀……” 他听了几乎发疯。她永不知道自己的这句话对他的杀伤力究竟有多大。而她偏偏在哭,那么大的一颗眼泪,“哧”一下坠落在她漂亮的脸颊和嘴唇上,这样美好的人,偏偏做出这样卑劣而叫他愤恨的事情来!他一用力就把放在自己右手边的鱼缸给扫落了下去,“哗啦”一声支离破碎,他说: “我一直以为你很聪明,谁知道竟这样笨!” 第二十七章 林薄言一个人走了很远的路,因为要赶火车。其实这个时候她已经有些找不着北了,走一会儿哭一会儿,哭一会儿停一会儿,头晕眼晕,又因为天气太冷,半边身子都已经冻得僵了。好不容易挤到了火车站,刚从公车上下来,已见人山人海,广场上人头攒动,黑压压地好似望不到边。正拖着行李举步维艰地往台阶下走,忽然手臂一紧,回头一看竟是顾修捷黑着张脸跟着来了,不是早就怒气冲冲地摔门走了吗?她本来还只是伤心,现在却突然觉得委屈,眼泪哗啦啦的,努力瘪着嘴忍着不哭,被他扯着胳膊拖着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落在别人眼里,看上去倒很像是小俩口在闹别扭。其实这俩人都是极出色的,男的高大俊朗,女的娇俏动人,就是一张小脸哭得皱巴巴的,叫人想生她的气都难。所以顾修捷才会不由自主地跟来,一个人坐在车里在清华门口待了好久。他太生气了,心里火煎火燎的,像五腑六脏都被人架在柴火堆上一个劲儿地烤着。其实他刚才气得简直都想要揍她,可是他没有办法,她一哭他心就乱了,脑子里纷纷沓沓,被无数看不见的细小物体胡乱地牵扯着,以致于他根本完全就狠不下心来,所以一咬牙气冲冲地转身走了。看见她拖着行李抽抽搭搭地从校门口出来,他只觉得心里十分无力,他都已经被她气成什么样了啊?她还在那儿哭哭哭哭哭,哭得他乱了套了都…… 顾修捷把林薄言拖到马路边,他的那辆很拉风的玛莎拉蒂正威风凛凛地泊在一边,在这样拥挤杂乱的地方,真像一只开了屏的孔雀,极尽炫耀之能事。他们走过去的时候有几个人正围在车子周围左摸右看,还有捏着手机对着它拍照,看见主人过来,一面走开一面好奇地不住回头打量。 林薄言已经哭得连嗓子都哑了,身上又冷,缩在副驾驶座上的样子让人看上去真是又小又闹心。大冷天的也不知道多穿点,就一件薄毛衣外面套了件羽绒服,看着倒挺薄小轻便的,就是叫人气得看了第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所以他一脸嫌弃地瞪着她看,她晤了一会儿就已经缓过劲儿来了,可怜兮兮地抬起头看他:“你要把我带去哪儿?” 这时候倒知道担心自己的处境问题了。他哼了一声没搭理她,一路开着车向北,直到上了高速她才又怯怯地小声补充了一句:“其实我可以坐火车的。” 他更加嫌弃地看了她一眼,眼里写着浓浓的厌恶和不耐烦,所以她立即很识趣地闭上嘴不再招惹他。 车子一路向北,渐渐地驶向那座重工业化的城市。冬季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抑郁的灰色从头顶一直伸展到天尽头,青灰色的高速公路路面泛着苍白的光,这样从他们的眼前延伸下去,明明一个天一个地,看上去却给人一种会在极处接壤的感觉。其实这也不过就是她的错觉,天就是天,地就是地,哪怕就算到了天涯海角,也永远不可能有交集的那一天。 林薄言蜷起身体靠在副驾驶座上,这样近的距离,其实还可以闻到顾修捷身上很淡很好闻的香水味道,叫她轻松了很多,所以不知不觉就又睡过去了。 醒过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停了,左右张望了番,四面停满了车,都堵在收费站前面,问了人才知道因为天气预报说晚上要下雪,所以前方可能要封路了。 林薄言一听就有些头晕,不知道这样下去究竟要等多久。所以她一向很不耐烦坐长途车,一坐好几个小时不说,周围入眼的不是路就是车,风景简直可以把人给单调死,要是在平时她早坐不住了,也就今天能消停点儿。偷眼看看顾修捷倒是还挺淡定的,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玩着根黑色的链子,也不知道究竟都在琢磨些什么,自己一个人歪着脑袋左端祥右端详,这么简单而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动作,林薄言很奇怪,为什么顾修捷做起来会这样的好看而耐人寻味呢? 大概是长得太好了,这人有一双干净漂亮的手,但并不白,也不很纤细,手掌宽厚,每一根手指看上去都十分的修长有力。这样的人,不知什么样的名门淑媛才能配得上。 到达熟悉的城市时已经十点多了,令林薄言惊喜的是,段志军竟然会站在小区门口等她,她拖着行李走过去,段志军老远就微笑着迎了过来,接过外甥女手里的行李,抬头看见顾修捷停在巷子口的车,就问:“薄言,那是你朋友呀?” 林薄言“嗯”了一声,说:“是呀,他来这里办点事情,就顺道送了我一程。”其实她这话说得真够没良心的,大冬天的,将近一千公里的路,开了十个小时,还只是顺道送了她一程,到了家门口连口水都不让他进去喝,难怪顾修捷后来总要骂她没心没肺的。 其实这次还算轻的,后来他们还没在一起那会儿,她不耐烦他有事没事儿总管头管脚地管束她,一着急就口不择词,有一回喝多了冲他嚷嚷:“你干嘛呀你?成天对我指手画脚的,我这不都已经改邪归正了吗?你怎么还不让我重新做人啊?” 气得顾修捷差点没把她给掐死,咬牙切齿地骂她说:“林薄言,你不就仗着我爱你吗?” 她想想真是的,她就仗着他爱她,都被他惯得不成人样儿了已经。当然这都是后话了,留着以后慢慢再说。 第二十八章 薄言进门的时候段惠雯还没睡,看见她,乐颠颠地跑过来撒娇要抱,薄言手一伸就把她伸过来的爪子给挡了回去,嗔着说:“别跟我撒娇,这么大的人了,还当自己三岁呀?” 惠雯不满地鼓起腮帮子抱怨:“人家这不是担心你嘛!大过节的正春运呢,叫你跟我一起回来你还偏不,火车上那么多人,没把你挤成人干儿可真算你幸运。” 段志军听了微微皱眉,轻轻咋了下舌说: “看看你,又胡说八道!她这趟不是坐的火车,一个朋友开车送回来的。那火车厢里塞得跟鱼罐头似的,上个厕所都举步维艰,一趟下来倒真够呛的。”说完又转过头去责备外甥女:“薄言你就是不听劝,叫你跟惠雯一起买票飞回来,就是不听!北京到咱这儿一共才多点的路呀,能花几个钱?你这孩子从小就是这副拧脾气!” “其实也没什么。”薄言连忙笑着接口,“坐火车虽然辛苦一点,可总比那些买不着票回家的强。电视里头天天报道火车站有多少多少人在排队买票,还有人这么大冷天的就裹着被子住那儿的呢!我这算什么呀,舅舅就是不放心我!” 段志军听了没再多说什么,因为这个外甥女一向懂事,一个女孩子在外头什么都要靠自己,不用说他也能够想象到底有多么的辛苦,可她从来都没有跟谁抱怨过什么,这一点自己那宝贝女儿段惠雯跟她就完全没得比。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禁微微有些心疼,安置好手里的行李后又转回头去问林薄言: “晚饭吃了没有?饿不饿?要不我去叫你舅妈给你煮碗面去?” 薄言一听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在车上的时候已经吃过了。”其实她也就是在路上吃了几块饼干而已。顾大公子这一路上还忙着和她生气,对她递过去的食物连看都不肯多看一眼,搞得林薄言越发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一路上跟犯了错的小媳妇儿似的,委委屈屈期期艾艾,连多说一句话都要在心里反反复复地斟酌好一会儿。车子走到半道上她忽然内急,想上洗手间又不敢对他说,正在心里暗自急得跳脚呢,没想到顾修捷自顾就把车子开进了服务区。她想平时看他大大咧咧的,没想到竟然这样细心。这些日子的事情慢慢在她脑子里回想起来,她觉得眼前的这个人越发跟她想象中的那个花花公子相去甚远。 洗了个热水澡回到房间,惠雯还在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跟人聊天,也不知道究竟都说了些什么,“咯咯咯”笑得花枝招展。薄言一面拿梳子慢慢整理着头发一面好奇地往前凑了两步,问:“干什么呢笑成这样?跟谁聊天啊?你可不要告诉我你们那位杜少爷居然还会聊QQ啊,那会把我给雷倒的。” 惠雯听了笑得越发厉害,眼睛眯成了一条小细缝,得意洋洋地看着她:“不是他还有谁呀?一开始的时候还跟我耍大牌,说他从来都不会用QQ聊天,结果我强行帮他申请了一个号,命令他用,搞得他现在有事没事儿总爱骚扰我。” 其实惠雯长得也还算不错,一张脸虽然没有林薄言那样明艳动人,但是胜在清丽脱俗。她们这姐妹俩在这一点儿上倒还是很像,但段惠雯却不比林薄言,一打眼看上去就会让人觉得光彩夺目,她的五官并不十分漂亮,也不怎么大气,甚至就连皮肤都不如林薄言那样白,可拼在一起却会让人觉得她十分的耐看,属于越看越有味道的那一类型。 薄言侧身半靠在床框上,习惯性地将手边半人高的无尾熊给牢牢地扣在了怀里,这样一手撑着脑袋暗地里打量着段惠雯,她是那样的快乐,脸上带着恋爱中的女人特有的甜蜜微笑,可是在她心里面究竟知不知道杜念航不比其他人,就算这花花公子现在肯定下心来好好待她,她跟杜念航也绝对不可能。然而她细细想了一下又觉得自己着实是杞人忧天,有嘴说别人没嘴说自己,说段惠雯和杜念航不可能,那么她和陆东宁就又可能了吗? 她为这样的妹妹和自己感到深深的担忧和无奈,这样的愁绪一直浓浓地萦绕在心头,直到她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却突然被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给吵醒。 林薄言怎么也不会想到陆东宁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到段惠雯的手机找她,可见是急疯了,她一早走的时候本来是想打电话跟他说一声的,结果他那时正在开会,电话是他秘书接的,她挂了以后心里还想着等一会儿再打一次给他,谁知道紧接着顾修捷就来了。回来的路上为了避免尴尬就把手机给关了,到家了也忘了开,难怪陆东宁找不到她。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这个时候的陆东宁早已经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他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焦躁过,一个人握着手机在客厅里来来回回地走了很久,抽了很多烟,打了无数个电话,中间有两次甚至冲动地想要给顾凌波打电话。他太焦虑了,担心他们中间会有人对林薄言不利。一个人在客厅里面来来回回地走,心里越生气越生气,越焦躁越焦躁,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搞不明白他自己究竟在气些什么。只觉得难过而愤怒,对林薄言,想掐死她的心也有了,想咬死她的心也有了,想打死她的心也有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回事儿,但是这种焦躁和不安慢慢地在心里头扩大,像河面上那一层被人凿开了洞的薄冰,一点一点地在向四周蚕食,这情绪叫他愤怒,叫他几乎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可他气到极处忽然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可笑,他在担心什么?他在着急些什么?林薄言对他来说,不过就是一个女人而已啊! 第二十九章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女人,叫陆东宁变得难以自控。寒假的时候他特地飞了一趟Y市,表面上打着慰问分公司员工的旗号,其实一点儿也不难猜到,他不过就是为了找个借口去见那个林薄言一面而已。下午四点钟的航班,两个小时后飞机平安地降落在那座滨海的城市,林薄言站在机场大厅里等着他。他穿得十分随意,一身米白色的长风衣,跑起来的时候身姿潇洒而飘逸。他大概是真想她了,在机场的时候就把她紧紧地箍在怀里一顿热吻,不过短短的一个星期没见而已,陆东宁觉得林薄言似乎胖了一点儿,小脸圆嘟嘟的,皮肤显得更加光滑,他咬一口她的脸蛋说:“难怪都说你们这儿出了名的盛产美女,水土果然很养人。” 林薄言听了鼓着嘴巴偷乐:“那是当然了,光看我你就应该知道了,什么叫做特级皮肤一流体型,咱这儿可不光只是吹的。” 陆东宁看她这副得意洋洋的模样,顿时哭笑不得,长臂一伸把她搂进自己的怀里,嘴巴贴在她的耳朵边小声地逗她:“皮肤倒还真是不错,不过说到身材,我看那还是免了吧。”气得林薄言隔着衣服一个劲儿地拿手掐他,到了酒店掀开衣服一看,左边腰侧青紫了一片,陆东宁气得扑过去揍她,把她压在身下一顿猛亲,还呵她的痒,她求饶他也不管,牙齿咬得她很痛,最后进去的时候她忍不住“唔”叫了一声,他这才停下手上的动作,拉高了身体看着她的眼睛问她:“你还敢不敢乱跑了?” 她说不出话,被他压在身下只能大口大口地张着嘴喘气,漂亮的身体因为情.欲而不停地颤抖着,他隔着一只手臂的距离都能听得见她急剧而快速的心跳,还有他自己的,两颗热切的心在寂静的夜里剧烈地跳动着,像比赛一下,一下快过一下。最后他俯身下来压住她嘴唇的时候忍不住追问了她一句:“想我没?” 她“嗯”了一声,手支在身侧坐起来,迎合着他的动作,嘴巴和他的热切地纠缠在一起,两个人吻了好一会儿,他炙热的嘴唇终于迅速地向下转移,牙齿有力而狂乱地啃咬着她光洁的下巴,含糊地从喉咙里冒出了一句:“我也很想你。” 他是真地很想她。生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气,到底敌不过心里的这份思念。离开之前顾凌波曾经到他住的公寓里找他,两个人自然免不了又是大吵了一架,这一架吵得他耐心尽失,最后他气急了竟然脱口就说:“我看我们还是尽早离婚吧!” 这还是陆东宁第一次跟顾凌波提出离婚。话一出口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吃惊,他本来是抱定了此生与顾凌波同归于尽的想法,可是现在遇见林薄言,她轻而易举地打破了他在这段婚姻上的偏执。他本来以为自己的这一生都会就这样了,没想到解脱竟是如此容易。只要他肯放开手,则会有另一段幸福在彼端等着他。而顾凌波听得怔在当场,醒悟过来的时候还以为是她自己听错了,陆东宁竟然会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跟她提出离婚,六年的仇恨纠葛,竟然就这样烟消云散了。她不敢相信,可偏偏陆东宁竟然走到她面前坐下来认认真真地告诉她说:“凌波,我们离婚吧。”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幢房子的,开着车回家的时候哭了一路,最后没忍住打电话到顾修宸的手机上,刚接通了她就失声痛哭,说:“哥,陆东宁不要我了。”电话那头先是“咚”的一声,然后才有人重新接起来,顾修宸似乎也正被气得不轻,声音低低的,山雨欲来:“凌波,什么事?” 她抽抽噎噎地说了好久才把事情的原委给说清楚了,顾修宸气得只差要把她从电话那头拖过来狠狠地给揍一顿,挂断之前咬牙切齿地骂了她一顿:“没出息的东西,你还配做顾家的女儿吗?!” 她想她是真不配。六年了,都到这份儿上了她还对陆东宁怀揣着一丝希望。她得不到他的心,哪怕就守着他的人也是好的。到家的时候顾易锋夫妇都在楼下客厅里坐着,她哭得连眼睛都肿了,上楼的时候还躲躲闪闪生怕人看见,她是真的很没有出息。 新年过后没有多久,香港陆氏风云突变,陆世荣日前通过香港联交所发布公告,宣布因健康状况不佳,暂将集团主席之职移交长女陆可欣代理,女婿陆正豪暂任陆氏集团执行总裁。林薄言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宿舍里头剪报,将隔天的报纸上有用的消息用剪刀细细地剪下来,贴在很大很厚的硬面本上,蓝天一脸好奇地伸头过来向她打听:“你不知道是为什么吗?” 她是真的不知道,有关这方面的事情她从来不问,而陆东宁也从来不会主动告诉她,她也知道陆东宁和陆氏家族的关系非常不好,所以一直尽量避免提到此类问题。 林薄言从图书馆回来了以后觉得很累,大概是因为脑子里面一直不断地在想事情,所以头晕脑涨。背着书包正有气无力地朝宿舍里走,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来,一个男人冷冰冰地对她说:“林小姐,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第三十章 薄言想自己大概是真的发烧了吧,所以走进大厦电梯的时候身体才会一直不停地发抖,她被烧得很痛,浑身每一处肌肉包括牙齿都觉得酸疼无力,脑袋又晕又胀,电梯门“叮”一声打开的时候她几乎就要夺路而逃。这家西餐厅位于摩天大厦的顶层,而现在时间不过下午四点多钟,所以里面根本没什么人。几个西装挺括的男人笔直地守在餐厅门口,看见她进来,其中一个走过来引着她一路往里走,楼道很长,装修得十分豪华,脚底下咖啡色嵌黄色花纹的地毯踩上去无声无息,头顶橘黄色的灯光其实并不刺目,但是林薄言却觉得眼前一阵阵的眩晕。也许是太紧张了,口干舌燥,本来她还担心正在包厢里面等着她的那个人会是顾凌波,没想到对方竟然自称她是陆东宁的母亲。 虞淑颖今年不过才五十出头,因为保养得好,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很多。她装扮高贵,气度雍容,一副典型的港台贵妇模样。林薄言其实根本就不怎么敢抬头看她,没想到虞淑颖居然微笑着抬手招呼她: “林小姐是吧?过来坐吧。” 这样的态度叫林薄言觉得十分惶恐,明明身上每一处肌肉都烧得很痛,可是很奇怪她居然出了一头冷汗,站在虞淑颖面前的时候身体不停地哆嗦,两只手手指拼命地绞在一起,指关节颜色惨白。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倒真是楚楚可怜。虞淑颖站在沙发前上下打量了她好一会儿,这才笑着问道:“你很紧张吗?” 林薄言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好半天才勉强挤出了个笑容来。虞淑颖不禁又是一笑,叫她在自己对面坐下,让服务生上了茶,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 “你应该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来吧?本来这件事情我们也不想管的,男人嘛,有哪个是不风流的?但是东宁的爸爸在香港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他要面子,自己的儿子做错了事,说什么也要关起门来自己教训。所以我才会特地飞过来找你,你应该也是个聪明人,有什么条件不妨直接提出来,陆家是不会亏待你的。” 林薄言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果然还是逃不开这样的命运。她的爱情再伟大,在别人眼里也不过就是一个钱字。她觉得浑身无力,胸口闷得厉害,无意识地将头转向窗外,如此高的地方,就算是坐着也能够俯瞰到脚下的城市,高楼林立,车水马龙,芸芸众生都好似是一只只辛勤的蚂蚁,争相恐后地为着生活而奔波忙碌。这么大的城市,这么开阔的视野,为什么却容不下她如此真挚而单纯的一段爱情? “相信你也知道,陆家这几年的生意重心已经渐渐地向内地转移。十二年前世荣第一次带着属下来北京考察的时候,早就看中了内地的无限商机。可惜做了很多的事情,花了很多的精力也始终无法成功地挤入内地市场。不过是短短六年的工夫,陆氏集团在内地的影响力从无到有、从小到大,林小姐明白是为什么吗?”虞淑颖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和蔼可亲的笑容,但林薄言却觉得她的笑容是那样的可怕,仿佛暴风雨来临前夕的海面上蕴藏着的巨大漩涡,叫人望而生畏。她想,陆氏之所以能在短短的几年内迅速地扩张壮大,是因为什么呢?还不是因为有了顾家!姓顾的这张名片足以为陆氏集团在内地的开疆辟土披荆斩棘。然而在这样的一场联姻里,到底有没有人真地想过陆东宁的感受呢?她觉得自己心底是那样的愤怒,为陆东宁,也是为了她自己,所以终于很努力地从嘴巴里挤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们有没有想过东宁的感受?”然而她这话一说出口自己也觉得是那么的幼稚,因为就连虞淑颖都听得忍不住笑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的眼睛说: “东宁的感受?相信林小姐也应该知道我并不是东宁的亲生母亲。他十三岁那年,是我劝说他的父亲到美国把他给接了回来。你有没有问过他,那时他住在贫民窟里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时是什么感受?现在身在云端一呼百诺又是什么感受?你如果不服气,我可以跟你打赌,他绝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自己既得的一切。” 其实这根本就不用赌,因为陆东宁自始至终都没有对她说过哪怕是任何一句表白的话。薄言想要是真地和她赌的话,连她自己都不会相信自己能赢。走出那幢大厦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大街上人来人往,汽笛轰鸣。她好不容易走了好远才走到站牌那儿,公车左等右等就是不来,她都已经快被冻僵了,身上一阵阵地发冷,幸好这时候陆东宁打电话过来说马上就来接她。 那天林薄言是真地生病了,发烧烧到三十九度一,回到家里就像只虫子一样哆哆嗦嗦地钻进被窝里,陆东宁过来帮她量体温,“啊~~”像哄小孩一样叫她张嘴,她脸蛋被烧得红扑扑的,含着温度计瞪大眼睛看人的样子实在是又无辜又可爱,所以陆东宁一个劲儿地拿自己的下巴蹭她的额头,笑她说:“好可怜啊,我家的宝贝居然发烧了……” 她想自己如果在他心里真的算是件宝贝的话,那么陆氏集团对他来说又是什么呢?该是价值连城无可取代的吧? 第三十一章 其实分手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困难,只要一个人离开的时候另一个人没有挽留,那么这段感情也就当即宣告了结束。从陆东宁家出来的时候薄言上错了车,被蓝天从陌生的车站捡回来的时候都已经病糊涂了,醒来的时候躺在床上只知道哭,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断地往下落,仿佛怎么擦也擦不干净。蓝天蹲在她的身边,伸手把她眼角的泪珠用力地擦下去,看见她这副样子真是又是好气又是心疼,说:“傻丫头,都被烧糊涂了吗?怎么只知道哭?” 她浑身酸痛,心脏疼得一阵阵地抽搐,开口说话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竟然把嗓子都给哭哑了,声音沙哑粗嘎,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断断续续地告诉蓝天:“天天,我……我身上……疼。” 是真地很疼吧?林薄言一向要强,如果不是真地疼到难以忍受了,断断不会用这样可怜的口气来跟她说话。那种疼痛食心入髓,像整个人被置身在火海中灼烧着,痛苦从身上的每一处经脉每一片血肉毫不留情地钻进去,钻到她的身体里,然后迅速地向心脏聚合,任她怎么哭泣,可惜还是痛,痛到连哭泣都没有力气停止。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她是真地哭累了,所以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宿舍里只有微弱的一点灯光,她想应该是从窗外透进来的吧,屋子里面没有人在,她觉得渴,嗓子里简直快要冒烟了,想要爬起来找水喝,手撑在身侧试了一试居然没能爬得起来,屋子里突然有一阵窸窣的响动,紧接着就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想喝水了?” 她就是病得再糊涂也能听得出是顾修捷的声音,口气冰冷,可见他的气还没有全消。要在昨天她肯定还是会觉得在他面前羞愧得抬不起头来,但是今天不一样,今天她已经跟陆东宁分手了。所以她对他是那么的不客气,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一张嘴就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宿舍里大灯没有开,刚才的那一点灯光显然是从她的书桌那儿传过来的,顾修捷还坐在她的书桌前,手里拿着一本书,显然刚才她睡着的时候他就一直坐在那儿翻着她的东西。其实也就是一本书而已,可她不知怎么突然觉得那样生气,觉得他完全没有把自己给放在眼里。爱来就来,爱走就走,还用这样审犯人一样的口气跟她讲话。她脑袋一热说起话来就不经大脑: “我已经跟他没有关系了。你可以不必再替你的姐姐担心。你走吧,从哪里来就到哪里去,不要待在这里看我的笑话。” 顾修捷还一动不动地坐在书桌边,灯光太暗所以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他的身材高大,模糊地隐在黑暗里仍然显得身姿挺拔。他是真地被她给气到了,心底一阵凉一阵热,说话的时候不停地冷笑: “我看你的笑话?怎么,现在就连你自己也觉得好笑了?你说你爱他,可是他爱你吗?顾修宸不过是利用他的父亲稍稍给了他一点压力而已,他就即刻弃你于不顾。你爱他?你是瞎了眼睛吗,所以才会不管不顾地爱上他?陆东宁那样的人,他值得吗?” 她痛得简直要扑过去和他拼命,如果她还能够爬得起来的话。她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委屈,怎么能够不委屈呢?这是她二十年来第一次爱上一个人,那样的纯粹,那样的不顾一切,几乎想奉献自己所有的一切来爱他,可是他竟然这样的不在乎,轻而易举地就把她从他的生命中给抹煞掉了。她觉得委屈,但却执拗地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她歇斯底里地冲着顾修捷大吼: “不关你的事。我自己愿意,我爱他,为他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你管我这么多做什么?!我现在已经跟他分手了,你可以放心了,你还特地跑到这里来奚落我做什么,还不快给我走?!” 他“嘿嘿嘿”只是冷笑: “知道发火了,可见还不是那么的心甘情愿!林薄言,你当自己是圣人吗?可以不计回报地去爱一个人?陆东宁他根本就不爱你!要不要我告诉你他现在在哪儿?应该是在欧洲吧,上周六是他和我姐姐的结婚六周年纪念,那时他在干什么呢?他陪着你!可是现在为了赎罪却陪着我姐姐去瑞士度假了。你爱他?你的爱情在他眼里值几个钱?” 他说得那样清晰,几乎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钻进了她的耳朵里。他在欧洲!他昨天陪着你,今天才一分手就陪着他的妻子到欧洲去度二次蜜月。她忽然觉得自己是那样的不堪,说话的时候嗓音哽咽,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角滚落下来。她其实有更多难听的话要说给他听的,可是她太伤心了,呜咽了好久才从嘴巴里哆哆嗦嗦地吐出了三个字:“你混蛋。” 看看吧,这就是林薄言了。从这个时候开始,她已经学会了怎么欺负他。在外头受了伤,受了委屈,回来以后总是要拿他开火。陆东宁不要她了,陆东宁陪着他的妻子去欧洲度假,她觉得伤心,所以只会跑来骂他,关他什么事了?这个时候的顾修捷还没有学会怎么让着她,林薄言成功地把他给惹毛了,他“啪”的一声摔下手里的书,三步两步就跨到了她的跟前,可笑她竟然还知道要往床里面躲,他一伸手就扯住了她的胳膊,另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扼住了她的下巴,脸蛋凑到了她的脸蛋上方,咬牙切齿地威胁说:“你再说一次试试?” 他的教养其实非常非常的好,可是她总是有办法,每一次都有办法踩到他的痛脚,叫他痛,叫他恨不得把她给活生生地撕碎了。可是她又是那样的好,从他第一次见到她开始,他就觉得这一生再没有人会比她更好。所以尽管心痛,尽管生气,他也只是恶狠狠地警告她: “这一次我原谅你。如果再有下一次,你看看我会不会这么轻易地饶过你!” 她还不服气,满脸愤恨地瞪视着他,他也不甘示弱,气咻咻地直视着她,她气得简直快要昏过去了,因为她已经是这样的委屈了,可是他竟然还要跑来欺负她!她委屈得几乎发疯,嘴角抽动,抽噎的样子像个委屈到不行的小孩子,就是这样的可恨,就是这样的叫他没办法,他是鬼迷了心窍,所以从来都拿她没有办法…… 第三十二章 对女人陆东宁出手一向大方,他在东四环的那栋公寓购入时总价约为三百万元,而近几年来随着北京房价的暴涨,那套房产的价格早已经翻了不止一番。对陆东宁来说,也许这是他唯一能够补偿林薄言的方式,然而她根本不要,冯策从清华回来以后将林薄言的原话转述给了他:“如果我接受了他的馈赠,一辈子住在他的房子里,我怕我得花更多的时候才能忘掉他。” 这世上还会有比她更傻的人吗?拿一段根本就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感情去跟一幢价值几百万的房子比较。而其实这世上再深再好的感情总有一天都会变质,而房子会永远在那里,一辈子陪着她。 冯策猜不透陆东宁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心里都在想什么,因为他始终背对着自己站在落地窗前,这个男人有一副极好的背影,身材瘦削,长身玉立,掩映在暮色里的样子好似随时可以入画。但他知道陆东宁应该还是有话要跟自己讲的,因为他站了那么久他都没有说要让他走,果然,顿了好一会儿陆东宁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他:“她还好吗?” 她很好。这一场病生得简直酣畅至极,好了以后就又活蹦乱跳的了。跟陆东宁分手以后林薄言去了一趟安徽,她实习的报社里有位师姐要去安徽出差,老板不知怎么竟然让她也跟着去了。她乐得屁颠屁颠的,因为虽然名义上说是要去出差,可是真正工作的时间简直屈指可数。林薄言趁着有空独自去了一趟黄山。这个季节山上的气温很低,风景也稀松平常,身边偶尔才有三三两两的游人经过。但她一个人居然也能从山下爬到了山顶,也不怕,就是回到酒店以后两条腿累得直抽搐,第二天一觉睡到午后,把脸都给睡肿了。下午跟同行的田照照在机场会合的时候田照照不住地拿眼睛打量她: “薄言,你好像胖了不少呀!”她想她是不能不胖的,如果她瘦下去也会有人心疼的话。 到北京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多了,天空下着很大的雨,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面上,溅起无数透明的水花,远处的建筑和近处的街道全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雨幕中。这样的天气出租车根本就不愁生意,所以她们等了很久也没有打到一辆车。两个人站在廊檐底下冷得瑟瑟发抖,林薄言冻得脸都白了,正在那儿跳着脚干着急,忽然耳边“啲”的一声,她也是要定睛细看才知道原来竟是顾凌波。 坦白说顾凌波不能算是传统意义上的美女,她长得太凌厉了些,身材纤细修长,颧骨凛冽,而嘴唇又过于飞薄。在林薄言的印象里,顾凌波似乎永远妆容精致,一身打扮高贵得体,看上去无可挑剔。薄言知道她一定是有话要对自己说,所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上了车。 送完了田照照顾凌波还要兜个不小的圈子才能把她送到学校去,所以林薄言觉得非常过意不去:“你把我放在这附近的公车站吧,我的学校离这儿很远,恐怕会很麻烦。”可是她却一直把自己送到宿舍楼底下。薄言等了好一会儿她也没有说话,正推开车门想要先走,顾凌波却突然没头没尾地冒出了一句: “你耳朵上的这副坠子,是陆东宁送的吧?” 其实这是她爸爸送的。林薄言对顾凌波的这个问题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于是转回头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凌波笑得很是轻蔑,“就觉得眼熟。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看着你就很眼熟,仔细想想,原来跟陆东宁以前的女朋友很像。” 薄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消化掉顾凌波说的话的。下那么大雨,把整个世界都给淋湿了,眼前模糊不清,可她居然还能迅速地分辨出方向,跑到陆东宁家的时候陆东宁不在,保姆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餐,出来的时候吓了一跳,林薄言浑身都湿透了,头发和脸颊上全是水,脸色惨白,她其实长得非常娇小,这样湿漉漉地站在客厅里,身体瑟瑟发抖,保姆慢半拍才发现她的不对劲,因为她的眼睛里全是泪水,那样清晰,那样浓重地包裹在墨黑的眸子里,那里面还有深重到让人心悸的悲痛和愤怒。她还在想着要不要打电话通知陆东宁,谁知门口脚步声一动,陆东宁已经回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跟他一样一身黑衣,身材并不是很高,但气度雍容,威严难犯。 林薄言一直紧紧地攥着双手,所以陆东宁根本不知道她手里拿的是什么。直到她慢慢地把手伸到他的面前,一点一点地缓缓松开,他才看清楚了,是她平常一直戴着的那对耳圈。很简单朴实的造型,外围都是一小朵一小朵精致的玫瑰。东西并不昂贵,但是林薄言喜欢。有一次不小心弄丢在了他的车上,他拿去还给她的时候她还很高兴,说:“以为再也找不回来了呢。” 她看上去似乎不对,脸色惨白,神情悲愤,所以他快走两步迎上去叫她:“薄言……” 没想到她居然像触电一样迅速地往后一退,漂亮的眼睛里藏着巨大的深重到让人惊心的愤恨和痛楚,他吃了一惊,还没等完全靠近,林薄言却忽然将手里的耳圈奋力往地板上一掷,“叮叮当当”如珠玉落盘,他听得心头一颤,因为她已经在悲哀地质问自己: “这就是当初你对我感兴趣的原因吧?” 她其实那样的小,悲愤的样子像个固执的小孩子。可她的眼神那样倔强,愤恨而绝望,说话的时候声音一直在抖,其实不止是声音,还有她的身体,如风中枯叶一般瑟瑟发抖: “你喜欢我,就是因为这个耳圈对不对?我像你的女朋友吗?很像吗?像到什么样的程度?我从一开始就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总是会用那样悲伤的眼神看着我。你看着我的时候,眼里面是我还是她?你抱着我的时候,觉得是我还是她更好一点?她比我漂亮吗?她比我温柔吗?她比我还爱你吗?如果我也死了的话,你会不会也像想她一样地想着我?” 陆东宁的身体剧烈一颤,脸上顿时血色全无,说话的时候声音干涩:“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这个问题重要吗?她想要的,不过就是他的一个否定而已。他只要说一个“不”字,她就会原谅他,也会原谅她自己。她那样傻,付出了所有去爱一个人,爱到宁愿一个人承担所有的后果。可是到头来居然只不过是别人的影子。薄言此刻脑子里突然什么念头都没有了,就是想知道,一个劲儿地想知道,所有的念头就是想知道:他爱过她吗?哪怕是一星半点儿,爱过真正的她吗? 可她没想到的是,陆东宁竟是那样的残忍,他那样平静而波澜不兴地告诉说:“我爱的是秦施施。” 她的眼泪就在那一刹间“倏”地掉下来,一颗又一颗、一颗又一颗地碎落在干净锃亮的地板上。薄言知道自己完了,她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去爱眼前的这个男人,可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她全毁了。她这一生再也无法单纯地只爱他,再也无法心甘情愿不计回报地去爱一个人,她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说服自己不要怨恨他的抛弃,可是现在什么都完了,她那么珍视的一段爱情最终还是要落得怨恨收场。她到底犯了什么错?她不过就是爱上了一个人而已!但这个人抱着她的时候,追逐的却是别人的影子。 走出那栋大厦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都黑了。天上没有一丝星光,路灯橘红的灯光散落在夜幕里,远的近的、大的小的、明的暗的,像一双双含着快意和愤恨的眼睛,阴沉沉地在她的身边游荡。天空还下着雨,没有先前的猛烈,但对她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她的心已经淋湿了,以后再也干不了,再也无法重获光明了。 她走了很多路,坐了很多的车,存心要把自己给弄丢了,弄丢了她就再也不用回去,那个地方不会有人笑话她,不会有人讥讽她,更不会有人这样肆无忌惮地玩弄她,可事实上她一直在笑话她自己,那个冰冷而嘲弄的声音如影随行,寸步不离地跟随在她的左右。她没能如愿以偿地把自己给弄丢了,最后到的那个地方她多么熟悉,她和陆东宁刚刚在一起的时候,要避着熟人,所以每次约会都只能走得远远的,这样他们才可以放心大胆地牵着手散步、拥抱、亲吻,但现在完了,她孤零零地站在雨中的马路上,看见街的对面,陆东宁怀里抱着的女人却是别人的样子。 她不想回学校,街边有日租房的主人正在那里缩头缩脑地拉客。她已经冻得麻木了,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有人上来问她要不要住宿她像个傻子一样就跟人走了。她太累了,浑身冰冷,走进浴室看见镜子里的女人时就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那个已经完全不是林薄言了,她有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灰暗的肤色、乌紫的嘴唇,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整个人好似孤魂野鬼。这个女人的眼睛里有别人的影子,嘴巴和鼻子上也有别人的影子、额头和下巴上还有别人的影子。她想为什么是她呢?这世上有那么多的女人,比她年轻漂亮的多的是,可陆东宁竟然会看上她了。当时她多么开心,她的梦中情人一点点地从梦境中走出来,走到了她的身边,她是那么地惊喜,一心一意地想要不顾一切地爱一次,可是现在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妈妈,没有爸爸,没有家,没有陆东宁,她甚至把她自己都给弄丢了。 她盯着镜子里面的女人仔仔细细地看了好久,心里面如此好奇,她和秦施施长得很像吗?像到什么程度?如果真的那么像的话,如果现在她也死了,陆东宁是不是也会一样伤心呢?她太好奇了,刀片划在手腕上的时候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到痛,像个固执而又新奇的小孩子,认认真真地等待着那个答案。 第三十三章 所以后来顾修捷常常会骂她:她是没良心,真的没良心。他那样爱她,她做这些事的时候竟然丝毫没有考虑到他。他是在晚饭的时候得到的这一消息,出来的时候一路飞奔,警卫室的车子飞驰在前面为他开道。他是真地动了怒,所以走向陆东宁的时候几乎想要把这个男人给撕毁碾碎了,同来的老袁和小周还从来没有见过顾修捷这样激动过,怕他要闹事,眼疾手快地扑上去抱住了他。一旁的宋君婷见状也想走过去把陆东宁拉走: “你也先走吧,你的身份根本就不适合待在这里,万一被人知道……”但是陆东宁根本就不看她,无力地倚靠在墙上,不知道究竟都想了些什么,脸上神色怆然。他似乎非常紧张,从口袋里掏出根烟来抽的时候居然试了几次都没能点着,那一点蓝色的火焰一直在他手心里微弱地颤动着,她也是走近了才看清楚,这男人竟然一直在发抖!她跟了他这么多年,陆东宁甚至连表情都很少会变,总是冷冷清清喜怒不形于色,可是现在他竟然在发抖!宋君婷简直太震惊了,她本能地走过去想要安慰他,可他太紧张了,夹着烟的那只手痛楚地抚在自己的左眼上,有一滴透明的液体慢慢地从他的指缝里涔出来,他悲哀地开口说道:“究竟是我太傻,还是她太傻了?” 他那样爱她,她竟然还不知道。他那样爱她,竟然也会舍得抛弃她。其实以前顾凌波有些话说得并没有错,这世上最可悲的不是得不到幸福,而是根本就不相信自己也能得到幸福。他就是太傻了,甚至都搞不清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她要离开所以他就轻易地放手了。可他忘了她是那样的要强,又傻又小孩子气。分手的那天晚上他开车回家,路上给她打电话问她在做什么,她居然说自己在做饭。她从来都不会煮饭的,所以他当时就已经预感到了什么,问她说: “家里还缺些什么?要不要我顺便带回去?”她在厨房里叮叮当当翻了老半天才回答他:“少一瓶酱油。” 他怀疑她是不是把整瓶酱油都倒进那盘红烧鲫鱼里去了,因为那条鱼的颜色黑得可怕,鱼身被捣得稀巴烂,她不说他怎么看也看不出那是条鱼来。可他“啧啧啧”啧了半晌的舌头,最后还是没忍心开口打击她,只是笑嘻嘻地逗她说:“这条鱼是非洲来的吧?” 他们都是很好的戏子,“分手”两个字绝口不提,最后吃饭的时候还是她说:“这学期我要到报社实习,功课又重,所以以后恐怕不会常来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一意地装傻到底,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是在爱她,只是不断地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不过就是个女人而已啊。 她到底还是没有死成。有人救了她,她知道。睡着的时候一直有人在自己身边守着,有一双手紧紧地握住她的。那不是陆东宁的,陆东宁的手掌没有这样宽厚结实,每一根手指都瘦削匀称,指关节并不十分突出,掌心的温度也没有这样温暖。但是现在握住她的这只手如此的厚实有力,掌心里似乎有微微的薄茧,每一根手指每一个关节都在向她传递着喷薄的热量。她觉得那样奇怪,明明是一双陌生的手,可她却觉得仿佛早就已经存在了自己的生命里,它离得那样近,近得只需要她一伸手就能够触到,再不需要她踮起脚尖拼命地追逐着迎合着。她把这双手抓得很牢,死死地攥在手心贴在胸口,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小时候每次爸爸晚归,她一个人睡觉害怕就常常都会这样,死死地把她的娃娃扣在怀里,这样才能够睡得安心。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一直迷迷糊糊的,做了很多个梦,断断续续地叫着一个人的名字。醒来的时候应该是在午夜,病房里静悄悄的,周围都是洁白的一片,床头灯光线柔和,她还很虚弱,视线模糊,隐隐约约地能分辨出一个人的影子。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个名字忽然从她的舌尖上十分自然地滑出:“阿捷……” 可那根本就不是顾修捷。她睁开眼睛仔细分辨清楚了,原来竟是陆东宁!他就坐在她的床边,脸色苍白,眉头紧蹙,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憔悴。心在那一瞬间忽然又疼痛起来,她不懂对她来说曾经那样好的人,现在为什么会突然变成了她的噩梦!她曾经那样地爱他,可是他伤害她的时候竟然没有为她留下半分余地。薄言的意识还是有一点儿模糊,断断续续地又开始流泪,陆东宁看得无比心疼,倾身靠过来,一只手轻轻地抚在她的额头上,另一只手温柔地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她连梦里都在哭泣,他心痛悔恨得无以复加,所以不由自主地倾身过来想要吻她,谁知嘴唇还没落到她的脸上,她却突然将头一偏,堪堪躲过了他靠过来的唇片。他心脏猛地一抖,颤声叫道:“言言……” 林薄言慢慢地把身体转向里侧,背对着陆东宁,心里那样痛,眼泪一颗一颗地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接二连三地隐没在枕畔,她努力张了好几次嘴,最后终于成功地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顾修捷呢?我想见他……”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大门的,想说的话那样多,竟然一个字也没有办法说得出口。这场雨一直下了两天两夜都还不肯停,他出门的时候没有坐车,一直木然地往马路的方向走去。司机惊诧地跟在他身后叫了一句:“陆先生。” 他想陆先生?这个世界以后恐怕都不会再有陆先生了,她的心里,永远都不会再有陆先生了…… 第三十四章 林薄言醒来的时候顾修捷其实就在病房外,听见她叫他的名字,忙走了进去。陆东宁还站在她的病床前,要走,却又一脸的痛楚和不甘心。他这次完全不再顾及陆东宁的面子,从林薄言被人从急诊室推到病房为止,一路专人护送,愣是把陆东宁挡在了三米开外。陆东宁气得几乎发火,却根本无计可施。他自己在病房边守了一天一夜,林薄言失血过多,又淋了雨,发烧烧得糊里糊涂,可是睡梦中却依然断断续续地叫着陆东宁的名字,她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给搞成这样,她不懂他的心里有多么的痛心,却依然觉得无比心疼,到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派人把陆东宁给叫了进来。 他没有再骂她。因为相比愤怒和心痛,他其实更加地心疼她。她睡着的时候他让人去给她买了份灌汤包,贾三家的。因为虽然过了这么久,他却仍然清楚地记得她第一次住院时曾经跟他要过,还为了一份汤包差点要跟他翻脸。他从来不介意别人说自己是个花花公子,但林薄言不一样,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已经预感到了,这个女人对他而言会变得不一样。 他去非洲赛车的事本来是想告诉她的,可是他有些生她的气。什么叫“找个温厚纯良的男人谈恋爱”?他不温厚吗?他不纯良吗?不是他顾修捷自吹自擂,他这样的男人绝对算得上温厚中的典型,纯良中的模范!他从小到大第一次看中了某一个人,谁知道竟遇上了林薄言这么一个缺心眼的。他这样的新新好男人,接二连三频频对她示好,换了别人早合身飞扑过来了,不知道她脑子究竟都是什么做的,竟然半点也没有察觉出来。 去非洲的时候他出了一点意外,回来就被他爷爷关了禁闭,保镖和警卫把大门外守了个滴水不露,他为了要出去见她磨了多少嘴皮子啊,空头支票不知道究竟开了多少!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还不领情,伶牙俐齿的,还骂他活该!给他送的礼物也不挑好的,不知道她究竟从哪里荡下来的那张照片,他正和别人比赛网球,跃起击球的时候单脚着地,一只脚高高抬起,脸上表情十分怪异。她也不知怎么想出来的,用PS在他的腰上加了一圈长长的羽毛,白色的,又密又蓬松,一打眼看上去活像是在跳芭蕾舞,他当时只差没有笑得晕过去,因为他一个181公分的大男人呀,又高大又结实,身上居然穿着一件白色的“芭蕾舞裙”,想想那样子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她跟陆东宁在一起并不是为了钱,这一点他知道。如果她林薄言真的那么爱钱的话,如果她够聪明,那么就应该跑来找她,因为所有陆东宁能给她的东西他都能给,而他能给的东西陆东宁却永远也给不起。她就是傻呀,怎么会爱上那么个冷漠自私的男人! 顾修捷走进病房的时候林薄言还在哭。他都不知道她究竟哪里来的那么多眼泪,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总是有办法把他的一颗心搅得乱乱的,叫他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收拾。认识这么久,她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乖巧过,安静地躺在床上无声无息地流泪。他就坐在她的床边,用拇指轻轻帮她把眼角的泪水拭下去,她比以前瘦了很多,脸色惨白,本来就是那么点点大的人,现在缩在松软的被子里,像一只被人遗弃了的小猫。其实她不知道她浑身上下,他最爱的就是她的头发,黑亮健康,他每次见到的时候都有想要伸手摸一摸的冲动,可她每次见他都伶牙俐齿滑不溜手的,叫他简直爱也不是恨也不是。现在总算是安静了,他右手一直不停地把她额上的头发向后拨去,露出她漂亮光洁的脑门,他看着看着其实很想吻一吻,结果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是慢慢地把脑袋向她凑近了一点点,低声问: “饿了吗?想不想吃东西?”她不说话,眼帘轻轻一垂,整个人又往被子里缩了一点,所以他忍不住又问:“你两天都没有吃东西,不饿吗?我特地让人去给你买了灌汤包,贾三家的,薄皮大馅,想不想吃?” 她还是不说话,伸出手把被子抄在头顶上,把自己整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只剩一只手露在外面固执地抓着被角,头埋在里面哭得更厉害了,抽抽噎噎,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孩子。他到底还是没忍住伸出手去抓住她的,把她纤细白嫩的小手紧紧地扣在手心,慢腾腾地哄她说: “你想要什么?我没有生你的气,你跟我说就好了。” 她还躲在被子里,“呜”一声哭得更厉害,断断续续地告诉他说: “我要回家,我想妈妈,我想爸爸,我想家……” 第三十五章 林薄言只在医院住了两天,顾修捷就把她接回了自己的家。她精神依然十分不好,因为这段时间一直生病,高烧最终还是转成了肺炎,但他知道她根本就不愿意住院,更加不愿意见人,所以就把她给接了回去。房子还是他在好几年前买的,那时候刚好投资赚了笔钱,他自己挑来挑去才选中了这个地段。顾修宸为此没少笑话他,他自己在“宸瀚”也有投资,放着自己那么多的房子不住偏偏还要花钱买别人的,白白让肥水流了外人田。顾修捷在生活上一向讲究,他的房子就如他的人,看上去飞扬洒脱,高贵奢华。整个建筑一共三层,从设计到装修布局、家具挑选每一步都是他自己的意思,由国内顶级的室内设计师操刀。生活区主要是在下面两层,客厅、主卧、次卧、客房、书房、餐厅、健身房、桌球室、电脑室和CD房一应俱全,主色调用的黑白两色,桌椅和门框是黑,布艺和瓷砖是白色,大理石地面上灰白色的骆驼毛踩上去直没脚踝,这样的颜色搭配不好会显得非常单调,但顾修捷竟然别出心裁,在客厅和二楼的走廊尽头各悬了一副几米长的大红刺绣,十分地引人注目,三楼则是露天游泳池和阳光房。所有的设计中林薄言最喜欢的就是阳光房,屋顶大半是扇形,另一半则呈坡状,阳光从白色的栅格窗里透进来,又明亮又温暖,视野也极好。饶是林薄言刚刚从医院里出来,看到这样的场景也禁不住吃了一惊,说:“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吗?” 其实像他这样的“乖宝宝”一向都是跟爸妈住的。他斜了她一眼反驳说:“谁说我要一个人住?这是我给我的老婆儿子准备的。” 这多么的好。有的人从一开始就在努力地创造幸福,而她遇到的那个人却偏偏一手毁灭了她的幸福。 薄言的身体还没有痊愈,腕上的伤下手的时候倒是没什么感觉,现在却总是一阵一阵钻心的疼,手腕总也使不上力,再加上染了肺炎,白天黑夜没日没夜地咳嗽。顾修捷从医院请来的一个医生两个护士轮流陪着她住在楼下,阿姨都是每天定时地过来清扫和煮饭,顾修捷虽然白天常常会不在家,偶尔也会晚归,但每天晚上必定都会在她睡着之前赶回来跟她说一会儿话,看她一眼,然后才上楼休息去。 其实他根本就没什么事情需要出去,如果不是怕林薄言不方便的话。 她依然不怎么想见人,大部分的时候也不怎么说话,经常一个人在房间里一待就是一整天。有一次他深夜回来没看见她,把他吓一跳,找了半天才发现原来是窝在阳光房的沙发上睡着了,窗户也不知道关,身上冻得冰冰的,睡着的时候还撅着嘴,委委屈屈的模样像个小傻子。 其实本来也就是个傻瓜啊。要不然那天他送她亲嘴鱼的时候,连她宿舍里那个姓李的女孩子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怎么就她还迷迷瞪瞪的呢? 那两条鱼那天大难不死,现在享尽后福。幸好他砸碎鱼缸的时候她还知道要上去抢救,要不然他的怒气只怕还得有一阵子才消。他那天去她学校给她拿换洗衣服的时候顺便就把它们给带了回来,现在养在一楼餐厅和客厅之间的落地鱼缸里,两个家伙如今过得不知道有多快活! 其实无论多么努力,有些尴尬还是不可避免的。比如有一次护士不在,她正打点滴的时候忽然想上厕所,她左手受了伤,右手又吊着针,连下床都显得异常困难,他看她在床上磨磨唧唧蹭了半天,最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一拦腰把她抱起来送到洗手间,最后抱回来往床上一放就出去了,搞得她莫名其妙,低头一看原来她刚才手不方便,歪歪扭扭地连睡裤都没怎么提好……苍天啊~~~ 她的手使不上力,那天他不在的时候她路过客厅,看见墙角里放着的钢琴忍不住就走上去试了两下,结果左手根本就抓不起,更别提弹琴了,所以一个人偷偷跑到阳光房哭了半天,最后哭着哭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顾修捷俯身抱她的时候把她给弄醒了,她睁开眼看见他的一霎那眼泪止不住地就掉了下来。 “我是不是永远都这样下去了啊?”她吸着鼻子问他。阳光房没有装顶灯,只在房子一角放了一个造型简单的纯白落地灯,灯杆呈拱状,从屋子里侧一直延伸到她的头顶,小白光照在她梨花带雨的小脸上,看得他一下子就有些心软了。 “不会,”他毫不犹豫地说,“有我在,无论如何都会让你变得好起来。” 这个男人太好了,好到林薄言根本就觉得无地自容,所以当他把手伸过来要给她擦泪的时候她把头一偏,堪堪躲过了他的触碰,他只好讪讪地把手又缩了回去。 林薄言一天天地好起来,渐渐地也愿意跟人说话了,现在就连笑容也慢慢多了起来,有一回他再看见她,她竟然一个人在健身房里跑步,可见的确是好得差不多了,只是顾修捷却并不觉得有多么开心。 这个搅乱人心的小傻子,好了以后又得要离开他了。 第三十六章 林薄言在顾修捷家里住了一阵后身体就好得差不多了,顾修捷特地开车带她到医院检查了一次,医生说她除了体质虚弱需要慢慢调理以外其它基本上没有大碍,手腕上的伤也愈合得不错,只要调理得当,假以时日应该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其实她已经没有那么担心了。因为顾修捷说过无论如何都会让她的手变得好起来,她相信,他给她请的医生和用的药一定都是最好的,而他没事的时候也经常会陪着自己练琴,尽管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他在弹她在听。 她好起来了这位少爷慢慢地就又有些“原形毕露”了。没事儿的时候又爱跟她犟嘴又爱捉弄她,有时候一高兴大清早的就会爬起来弹琴,而她的房间就在钢琴隔壁,被他硬生生地从睡梦中叫醒时简直就觉得痛不欲生,拉开门出去瞪他他还笑,咧着嘴,浓浓的眉毛微微向上挑起,眯着眼睛一派小人得志的模样。 这个男人是个祸水,笑起来的时候眉目疏朗,一口小白牙又整齐又漂亮,头发每一根看上去都精神抖擞,所以她虽然常常会被他吵醒,可是每次都只有干瞪眼叹气的份儿。而他似乎非常非常喜欢看她气得咬牙切齿的模样,总是乐呵呵地瞧着她,对自己那点儿幼稚的恶作剧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模样。 他对自己的好让林薄言渐渐地觉得不安。有一天晚上她在客厅里练琴,他本来是坐在一旁看着的,却不知道怎么突然从沙发上跑过来,站在她身后,伸出左手来轻轻地盖在她的左手上,这个突发的状况叫她手足无措,谁知他只是慢腾腾地牵起她的手,仔细地盯着腕上的伤痕看,眼睛里满是怜惜,而她却不由自主地把头转向窗外,因为不想看见自己手腕上的那道疤痕。 她就像个傻瓜一样,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不计较付出就可以成就和陆东宁的一段爱情,谁知到了最后原来不过只是一场笑话。他抱着她的时候,眼睛里看到的不是她,心里面想着的也不是她,而她却还在心里暗暗地为自己能给他带来短暂的快乐而感到欣喜和安慰。 她多么的傻,他为她感到心疼。她的手其实非常的漂亮,是真真正正地“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可是这样美的她却为别的男人把自己伤成这样。他握住她手的时候看见那一条细长的红痕,心里是那么的难过和妒忌,然而她却不知道。 从医院回来的时候林博言看上去很开心,在车上就对顾修捷说: “今天晚上咱们在外面吃吧,我请客!” 他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所以她只好“哒哒哒”又说: “我在你那儿麻烦了你这么久,请你吃顿饭总是要的。大恩不言谢,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谢谢你,所以我……” 他觉得她又有点儿欠揍了,黑着张脸一直把车开回别墅,下车的时候“啪”一声大力甩上车门,冷不丁把她吓了一跳,可是还不死心,“噌噌噌”小跑着追上去: “你发这么大脾气干吗?我跟你说话呢!” “我警告你你可不要再惹我啊!”他停下脚步瞪着她说,“我的耐心有限,你要是再敢跟在我身后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抽了抽嘴角,垂着头很小声地背着他嘀咕:“不说就不说了嘛。摆着一张臭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欠了你五百万呢。” 他听了冷冷一哼。 连续的打击使得薄言落下了很多课,她身体好了也就慢慢想明白了,事情再糟糕日子总也要过,学业也无论如何不能耽搁,所以一心急着想回学校。晚饭的时候跟顾修捷提了一下,顾修捷没有说话,但是从吃完晚饭起就一直坐在电脑室里打游戏,她去叫他他也不理,她看他那个样子心里就有些发毛,所以一直垮着张脸站在电脑室的门口,想说点什么可是无奈肚子里词汇量有限,憋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字。顾修捷看她那副委委屈屈一脸受气小媳妇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去拍拍自己身边的坐垫,招呼她:“过来坐吧。” 她“噌噌噌”又跑过去,忍不住,“嘿嘿”咧开嘴冲他谄媚地一笑,他忍不住就又白了她一眼: “嬉皮笑脸地做什么?傻兮兮的,你还以为自己挺美的吧?!” 她没有。她林博言就是再美也美不过顾少爷,这公子是世界上最美的银。她笑嘻嘻地一开口他就“扑哧”一声,没好气地说:“原来你还没有傻到家,终于发现我是一彻头彻尾的好人了。” 她“嗯嗯嗯”猛点头,语气夸张却不无感激地回答:“我是说真的。这次要不是因为有你,我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所以真地真地非常感激。”她越说就越嬉皮了,鼓着嘴巴笑说:“公子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来世一定结草衔环、给您做牛做马为奴为婢以报您的大恩大德。” 他“嗤”一声轻笑,左手抬高轻轻地拍在她头顶上,笑着说:“你倒是有力气耍宝了。有这闲工夫,就别等到下一世了,我房里还有两双臭袜子没洗,你先给我洗了去。” 她一听就不高兴了,鼓着嘴不满地冲他抗议:“顾公子,咱不带这么使唤人的啊!我这是真心实意地要跟你说谢谢,请你吃饭你还不答应!我幼小的心灵得多受打击啊!” 他看着她的样子抿着嘴直笑。他们离得那样近,电脑室的摆设都是按日式设计的,矮矮的桌子,地毯上随意地摆了几个抱枕,她坐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其实一伸手就能把她揽进怀里,夜晚的风撩起她的长发,一直把她的发梢吹到他的脸颊和脖颈间,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忍住没有伸出手去摸一摸,最后斜了她一眼笑说: “饭就先不吃了,欠着吧。等你实在觉得过意不去,干脆以身相许嫁给我得了。” 她听了未置可否,只是说:“这世上好女孩那么多,你一定会遇见更好的。” 第三十七章 林博言再回到学校已经是四月份的事情了。清华园的风景一如去年,满眼都是郁郁葱葱的绿,池塘边弯弯的柳树姿影婆娑,稀疏地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薄言见了不由就觉得心情舒畅。不过可惜的是,这个地方却再也没有陆东宁了。她也是回了学校才知道,那人已经委婉地向学校提出请辞,一个星期前返回香港接掌陆氏,以后就算是再来内地也不大可能重回清华了。 其实这一阵子报纸和网络上有关陆东宁的消息简直铺天盖地。只是她在顾修捷那儿躲了半个多月,竟然不知道“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随着陆东宁真实身世的曝光,陆氏和顾家的联姻也自然而然地袒露在人前,财富和权势的结合自然十分地引人注目。当林博言在报纸上看见陆东宁和顾凌波的大幅合照时,她的心里简直就是五味杂陈。这曾经宛若宿仇的夫妻两人现在耳鬓厮磨地坐在一起,谁又能说他不是一个天生的演员呢? 长身玉立,儒雅清癯,这个男人的面目俊美一如从前,尽管不愿意,可是她还是不得不承认,也许自己对于陆东宁来说,不过只是偶然跌落在他心上的一粒尘埃,轻轻地用手一抹立即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这就是所谓的爱情,那简直也让人太失望了。 薄言没有再让自己继续消沉下去,因为这对陆东宁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对她自己也是,所以她极力地想要找回认识他以前的生活。回到学校以后她给自己制订了一套严密的学习计划,白天上课、实习,晚上打工,一下子忙得不可开交。顾修捷打电话给她她十次倒有九次都在忙,最后他被她气急了就说: “你都在折腾些什么呢?怎么搞得好像比我们家夏瑾瑜还忙?我们家夏瑾瑜每周至少还会打通电话给我慰问慰问,你呢?没见过像你这么没良心的。”从他的家里搬出来以后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电话也不知道打一个,见她一面难得跟进宫觐见老佛爷似的,要不是他有事没事的总打电话骚扰她,估计她林薄言早就不记得这世上还有他顾修捷这个人了。 他这么一说林薄言自己也觉得了,在他们家养病的时候她多黏他呀,现在病一好立马过河拆桥,这种行为严重让人唾弃。所以她立即很狗腿地安慰他说: “我这不是忙吗?前前后后缺了那么多课,再不抓紧我这学期就死翘翘了。还有报社实习的事儿,整个年级统共就选中了我和齐少凯两个人,不殷勤点儿怎么行呢?顶多这样,等姐姐拿了工资请你好吃的行不行?” 顾修捷一听她说吃忍不住就蹙眉,没好气地说:“表姐,你除了吃能不能想点儿新鲜的,我跟你又不一样,上辈子是只P-I-G。” P-I-G?咦,那是个什么东西啊?她听了先还一愣,等反应过来随即咬牙切齿: “顾修捷,你皮痒痒了是不是?” 其实他岂止是皮痒痒啊,听她说话他简直就连心都在痒痒。他想了一会儿还是问她: “你在哪儿呢?我过去找你吧。” 她一愣,顿了一会儿才说:“肯德基。朝阳路的那个,你没事儿就过来吧,不过我还有一会儿才能下班,你得坐这儿等等我才行。” 他低声地“嗯”了一下,说:“没关系。”等她呀,多久都没关系。 开车过去一共花了不到半个小时,他九点钟就到她说的那家餐厅了,前头跟林博言一起值班的琪琪老用胳膊肘蹭她:“小林啊,你帮我看看,那窗户边坐着的男人是报纸上说的顾二公子不是,我怎么觉得我好像在做梦一样?” 林博言听了简直要昏倒,肚子里好笑,表面上还不动声色地说:“怎么可能呢?顾二公子来吃肯德基,疯了吧他!” 他可不是疯了不是?北京城多少好玩的地儿,他哪儿不好去偏偏跑这犄角旮旯来吃肯德基?但他多么开心,一颗小心心沉甸甸颤巍巍的,因为又看见了她。她的气色比前一阵子看上去好了很多,长长的头发束在脑后,整个人显得又小又清爽,看见他进来的时候先是咧嘴一笑,然后偷偷地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窗户旁的位置,示意他先坐下。 前台排队点餐的人不多,所以林薄言端了个托盘假装出来收拾桌子,经过顾修捷身边的时候低声问:“你想吃点什么?” 他一愣,想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啊。都多少年没吃过这玩意儿了,你平常都爱吃些什么呀?” 其实她也不怎么喜欢肯德基,倒是挺喜欢喝“美禄”,告诉他了他就说:“那你就给我来一杯吧!” 可没想到竟然那么甜,他一口喝下去差点没被呛住了,一边咳一边对她说:“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喝这么甜的东西,你也不怕长蛀牙!” 她还嬉皮笑脸的,说:“人家还没长牙呢,哪儿来的蛀牙呀?”说得越发蹬鼻子上脸了,他听了没好气地拿眼瞪她。其实林薄言这人就有点儿这样的毛病,用顾修捷后来的话说就叫“恃宠而骄。”好起来的时候哄他哄得没边没沿,两只手紧紧地搂住他脖子,一个劲儿地往他身上蹭,嘴里还说:“好嘛好嘛,全世界你最好了。”然后就倾身过来胡天胡地地亲他的脸蛋和嘴巴。当然这也仅限于她心情好的时候,不过仔细想想她心情好成这样的时候其实并不多。 第三十八章 那天是他们第一次单独出来约会。准确地说也谈不上约会啦,至少林薄言没有这样的心境。下班以后顾修捷带她去吃了夜宵,两个人又看了一场电影。那时候徐静蕾《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刚刚上映没多久,口碑据说很是不错。林博言初开始听说要去看电影还很高兴,可看完以后却很久都没有说一句话。最后顾修捷送她回学校,她下车的时候突然问他:“很傻是不是?”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她,但她眼中极力淡化了的哀伤还是落进了他的眼底。而他那么那么地想问她,陆东宁到底哪里比他好,所以她才会这样不顾一切地爱上他。 尽管林薄言掩饰得很努力,可是顾修捷还是很敏锐地发现了她在某些方面变化。比如看电影和小说,以前她多爱看韩剧和言情小说呀,课余最大的消遣就是这个,可现在她却对此嗤之以鼻:“多幼稚呀!”她不屑一顾地说。暑假的时候她要留在北京打工挣钱,他听了就好心地向她提议:“我帮你找吧,报社里我也有一些朋友,反正开学你马上大四了,做得好,毕业以后就可以直接留下。”谁知话一落音她的态度立即变了,冷冰冰地说: “我干嘛要你找?我自己有手有脚,不用靠别人。”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间发那么大脾气,一气之下猛地提高了声音说:“林薄言!” 她也意识到自己讲话的态度有些问题,所以很小声地解释说:“我没有别的意思。但是我不想靠别人,我自己也能行。”他知道她很好,在校期间学习成绩优秀,社会实践经验也不少,但现在这社会优秀的人才海了去了,并不是你本身足够好就可以了的。既然有捷径,干嘛还非要这么固执呢? 大三结束之前蓝天也失恋了。相恋三年的男朋友李成瑞比她高一届,那时据说人家都已经有女朋友了,可是他们俩第一次见面就看对眼了,然后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很快眉来眼去勾搭到一块儿去了,而对此李成瑞当时的女朋友苏艺却只是报以一声冷笑,不屑一顾地说:“随他们两个高兴去吧,将来他一定会后悔的!” 这位苏小姐的自信满满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李成瑞也是毕业找工作时才知道,原来苏艺的爸爸就是XX局的苏副局长,他都马上毕业了档案还被卡在人家手里,工作到现在还悬而未定。 蓝天在李成瑞眼里一夜之间由贤妻良母升级为红颜祸水,这简直就叫人始料未及。 “没有所谓‘矢志不渝’,——只因找不到更好的; 没有所谓‘难舍难离’,——是外界诱惑不够大;若真大到足够让你离去,统统拨归于‘缘尽’。 没有所谓的头也不回,——不回顾,当然是马上有了填补,无心恋战。……万事都在‘衡量’二字。” 蓝天自从失恋以后就疯狂地迷恋上李碧华,她觉得这女子简直太通透了,人性在她眼里简直就渺小得如同蝼蚁。她有事没事儿老在宿舍里背这些悲观灰暗的调调,别说是林博言了,就连傅晶晶都觉得受不了,没好气地反问:“既然人生这么可怕,那我们还活着干吗?”薄言也觉得发怵,不敢过度地深入理解,否则的话真就不用活了,直接拿根绳子吊死算了。 她言语之间经常会流露出这些灰色的言论,对爱情也总是一副过来人的样子。顾修捷听得很不是滋味儿,训她说:“你才几岁呀?就能看得这么透彻了?” 其实也不是透彻,被抛弃的女人心里总有些怨呀恨的怎么说也说不完,林薄言还好一点儿,蓝天就不一样了。暑假的时候她和林薄言两个都留在北京没有回家,俩人下班以后有事没事儿就会跑出去溜达,有时候逛街,有时候吃饭,有时候也会跑出去唱个歌儿跳个舞什么的,有一次顾修捷晚上跑去找她,在她住的出租房外等了整整三个小时,她凌晨一点多才回来,身上还带着股浓浓的酒气和烟味,他真是气疯了,问她:“你跑到哪里去了?” 她喝得醉醺醺的,但说话倒挺清楚,说:“没去哪儿。” 他说:“没去哪儿是哪儿?”她心里烦,一甩手就说:“你管我呢?我爱去哪儿去哪儿,关你什么事儿?” 她都不知道他究竟费了多少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动手揍她。咬牙切齿地说: “林薄言,你要是逼我,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做出什么叫你后悔的事情来。” 她还知道反驳,睁着醉醺醺的眼睛看他说:“我已经后悔了。我现在后悔得连肠子都青了,你还想怎么样?你这么厉害,你这么厉害可不可以告诉,这世上哪儿有卖后悔药的吗?我不想再爱他了,我不想再想他了,我想他想得都快发疯了,你如果有办法,帮帮我行不行?” 她说话的时候嘴唇一直在抖,声音也在抖,抓住他胳膊的两只手也在抖,看得他连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起抖起来,最后一用力甩掉她抓住自己的两只胳膊,转身就走。 顾修捷的这场气一直生了小半个月。和杜念航他们一起出去喝酒的时候杜念航笑话他:“不就是个女人吗?都这么久你还搞不定?换了我连儿子都生出来了。照我的意思,直接把她打晕了拖上床,一切就都解决了?至于这样唉声叹气愁眉不展的吗?” 这帮臭流氓!他听得眉头紧蹙,嫌弃地说:“你以为我是你呀?别把你对付惠雯的那一套搬出来!你们那是小猫咪,咱们这可是小老虎,闹不好要吃人的。” 他心里其实并不好过,但说起这样的话,却还是忍不住笑出来。要是给林博言知道自己把她比喻成小老虎,闹不好真会跟他拼命。 第三十九章 其实除了这一次以外,林薄言喝醉的时候都是极可爱的。没过多久她跟以前报社的田照照他们去酒吧玩,一群人闹着要划拳。她根本就没玩过这种游戏,再加上初出茅庐,一起去的俩男同事老有意无意地灌她,她又不会推,酒量还浅,没几个回合就已经被灌得找不着北了。喝醉了她觉得难受,捧着胃部满世界地找厕所,结果回来的时候走错了路,被俩痞子硬生生地堵在半道上了。 接到张俊的电话时顾修捷正跟人在会所里打牌,中间杜念航跟他提起了自己公司在成都的开发项目,他还挺感兴趣的,想了一会儿对杜念航说: “如果投入太高的话,可以考虑算我一份。”哥儿几个都知道顾修捷这个人,投资方面一向讲究“稳”和“准”,是很慎重的。杜念航听他这么一说先还一愣,想了一会儿忽然笑说:“果然是打算攒钱娶老婆的人了。以前求着你入伙你都不愿意,现如今是真不一样了啊。” 叶俊尧也说:“那是,还是咱们林表姐的魅力大呀!好端端的一浊世佳公子都要弃明投暗积极投身商海了。” 顾修捷听后哼了一声,却并没有否认。一群人正嘻嘻哈哈说笑着,张俊的电话就打进来了。听见顾修捷的声音,也不知道应该自报家门,劈头盖脸就给他来了一句: “老二吗?你老婆给人打了,你还不赶快过来瞧瞧?!” 他先还好笑,耍嘴皮子说:“哥们儿打错了吧?我这还没成亲呢,哪儿来的老婆?”后面那句没说完他脑子就“嗡”一声,懵了! “谁打她了?”他一着急声音顿时提高了两倍,一边讲电话一边站起来往包厢门口走,“我不管他是谁,你先给我全部扣着,走了一个我把你那酒吧都给拆了!”挂断电话回头一看,叶俊尧和杜念航他们都已经身姿笔挺地站在了他的身后,人人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他下意识地啧了下舌,问:“干什么呀?” 这帮唯恐天下不乱的混球,异口同声地回答他说:“看热闹呀!” 飞车赶到张俊的酒吧时那群犯事的早被撂趴下了,哎哟哎哟一个个躺在地上直叫唤。想想也是,也不瞧瞧这张某人早几年都是干什么的,他这么一想心里顿时宽慰了不少,三步两步地跨到林薄言那群人的面前,那小丫头都醉得站不稳了居然还能认出他,兴高采烈地向着他的方向奔过来:“顾修……捷,你来了呀!” 他乍一见她这东倒西歪的模样差点没被气死过去,心头“刷”的一声,霎时腾起熊熊烈火。可她喝醉了根本站不稳,扑过来的时候差点没摔着,他眼疾手快地上前架住她,咬牙切齿地训她说:“谁叫你又跑来喝酒的?” 她两只手向后使劲儿地想要把他的胳膊从自己的腰上掰开,醉眼朦胧地看着他说:“我没……喝醉。我能……能行,不用……扶。” 当谁还乐意扶她了?他双手握住她胳膊把她用力往墙角一靠,气冲冲地说:“你给我站好了!” 她也想!他话音刚落她“刷”地一声给他立了个标准的军姿,可没两秒就软趴趴地垮着肩膀说:“报告首长,我已经站好了。” 的确好!站得的确好,摇摇晃晃的,一头长发胡乱地垂在肩膀两侧,跟个疯子一样。旁边一群人看他气得脸色铁青,还不知死活地嚷嚷: “我说阿捷,要训老婆回家关起门来慢慢教训!人林妹妹刚受了惊吓,你再这么吆喝,别把她惊着了待会儿还自己心疼。” 其实他刚进来的时候早上上下下把她给打量遍了,没受伤。正这么想着,对面的林薄言却忽然用力地抽了抽鼻子,眼泪汪汪地看着他说:“我……我疼。”他心脏猛一收缩,下意识地就转过头去瞪向张俊,张俊求饶似地高举双手,放声哀嚎: “天可怜见,我连她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没让人碰着!”他吸了口气没等再问,对面林薄言却已经惨兮兮地举起自己“受伤”的部位向他展示:“流血了。我……疼。” 她喝得醉醺醺的,吐字都吐不清,可看见他倒是挺会撒娇,不过就是右手食指上不小心划了个浅浅的伤口而已,把他给吓一跳,所以他咬牙切齿地瞪着她说:“你活该。” 可不是活该不是?她虽然喝醉了但也知道这事儿干得不好,对面这人挺生气的,所以垂着头一本正经地说:“我知道错了。”他还真当她知错了,一低头却听见她在笑,“嗤嗤嗤”像个小疯子,嘴里嘀嘀咕咕地说:“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他一听差点没背过气去,伸出手又想去把她给扶稳了,她摇摇晃晃站了半天,跟个不倒翁似的,他不扶还好,一伸手她“呼”一下直扑进他怀里,挣半天站不起来,双手抵在胸前哼哼唧唧地还说:“我站稳,我站……稳了……” 他本来还生着气,突然间就跟撒了气的气球似的,“扑哧”一声没来由就乐了,闷闷地笑说: “你倒是站呀?你不是没喝醉的吗?” 她还醉醺醺地趴在他怀里,两只软软的热乎乎的小手抵在他胸前,下巴垫在他胸膛上,仰着脑袋傻瓜兮兮地看着他:“我没……喝醉,我没……喝醉。” 她是没喝醉,就是喝傻了。像个居心叵测的小鬼一样软趴趴地伏在他胸前。她真漂亮,喝醉了尤其漂亮,一张小脸粉扑扑的,漂亮的眼睛里眸光流转,他只觉得就算是揉入了漫天的星子也不可能会像她这样漂亮。她仰着头看他的时候脸蛋和他离得很近,他只消一低头就能深深地吻住她,他忍无可忍地叹了一口气,说:“你没喝醉。你的确是没有喝醉。” 旁边终于有个活的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你和小林认识吗?”是她的一个男同事,他一偏头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说:“你认为呢?” 那边杜念航他们“哄”的一声,爆笑如雷,张俊笑得连连打跌,拍着桌子说:“阿捷,你也太小心眼了!” 他就是小心眼!他天生小心眼!走出酒吧的时候顾修捷本来是扶着林薄言的,不经意间瞥见站在大门一侧的那个人,就转身把她给抱了起来。身后的杜念航突然“咦”了一声,很诧异地说:“怎么你姐夫又回来了吗?” 第四十章 所以说大部分人都是这样,总是习惯下意识地欺负那个爱你的人。林薄言和陆东宁在一起的时候,就连分手都没有一句抱怨,然而一旦到了顾修捷身边,却连小手指上划了一道浅浅的伤口都觉得受不了。回去的路上她被顾修捷抱在怀里,还不折不挠地举着那根受伤的小指头向他抱怨:“受伤了,我疼。” 他知道,他都知道,她疼他也疼好不好?他走到半道上还不忘吩咐小周:“路过药店的时候去买点醒酒药回来,还有创可贴,她胃不好,顺便再带点胃药回来。” 醒酒药和胃药倒是真的需要,只是创可贴,哪儿有那个必要呀少爷?不过就是手指尖尖上划了个米粒大小的口子而已,快到家的时候他用创可贴帮她包扎上,端详了一会儿自己都忍不住叹了口气:没见过这么会虚张声势的! 其实也不是虚张声势啦,她喝醉了心里难受,浑身跟火烧一样又热又难过,胃里翻江倒海,想吐一时半会儿却又怎么也吐不出来,躺在他臂弯里的时候还捧着自己的胃部直哼哼:“我难受。” 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是气好还是疼好了,反正黑着一张脸,还没进客厅仔仔就已经从楼上飞奔了下来,半人高的巨型雪纳瑞,通体黑色,乍一看不是不吓人的,他怕把林薄言给吓着了,忙大声吆喝了一句,仔仔闻声立即停下脚步,站在客厅里歪着脑袋一脸好奇地打量着陌生的来客。 他一直把她抱到客房的大床上才放下来,想去给她拿个毛巾擦脸,胳膊却还被她紧紧地攥在怀里,大概是哪里疼,哼哼唧唧地只是不肯撒手。 没办法只好回身抱她,自己坐在床边,把她半抱着小心地揉她的肚子,低声问:“这里疼?” 她“嗯”了一声,脑袋枕在他大腿上,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他看着看着忍不住又要训她,气冲冲地说:“你还敢不敢一个人跑出去喝酒了?” 她睁着眼睛没搭理他,注意力全在他脖子上挂着的链子上。因为他是坐在床边的,而她躺着,那条黑色的链子老在她眼睛上头晃呀晃的,晃得她眼晕,所以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想把它捉住了,可是她喝醉了头晕手软,试了几次也没能成功,自己捉了一会儿觉得有趣,躺在他腿上“咯咯咯咯”直笑,顾修捷被她逗得忍不住也乐了,俯下身把脑袋凑近她一点点,低声问:“你想要它?” 她的确想。他头一低她觉得机会来了,右手一伸使劲儿勾住他脖子,另一只手就势就把他的链子下摆给抓住了,而他根本就完全没有防备,被他扯得差点没扑倒在她身上,她还笑,“哈哈哈”得意得没办法形容,他要给她气疯了,大手一伸“啪”在她屁股上拍了一掌,咬着牙说:“找死了吗?” 她哪里还会怕他呀?“咯咯咯”笑得花枝招展,白色的被子就堆在她手边,她跟条小虫一样下意识地就把脑袋往被子里头钻,一边钻还一边笑,清脆的笑声被轻软的被子阻隔,慢慢地一点一滴地变小、变弱,可他的一颗心却越来越痒、越来越急躁,最后忍不住伸出手去要她蒙在脑袋上的被子给扯下来,她竟然还抓着不放,以为他要跟自己拔河呢,最后被子给他扯下来的时候她还躺在那儿看着他嗤嗤笑,他似乎是忍无可忍地叹了一口气说:“小疯子。” 真没见过她这样的,挨骂了还在笑,不过很快地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的嘴唇落下来了。他吻她吻得很轻,滚烫的嘴唇一直轻柔地在她的嘴角逡巡,像有人拿着片羽毛逗弄着她的嘴角一样,却始终不肯落在正题,他吻了吻她的嘴角后抬头看她:“知道我是谁吗?” 拜托她只是喝醉又不是失忆了好不好?她觉得这人可真是有趣,一面笑一面还伸出手去摸他的脸蛋、眉毛和鼻子,一面看一面咬着手指琢磨:哇塞,这人长得可真漂亮呀! 他忍无可忍地闭了闭眼睛:“把手指给我拿出来!”她偏不。她不仅不她还换了个手指头咬了咬,他气得“啪”一声把她的手给打了下来:“我叫你不要咬你听见没有?!”她竟然还知道拿眼瞪他,弯弯的眉毛紧紧地蹙在一起,像个被人惹恼的小孩子,又固执又倔强,像要用意念把他给杀死了一样。他气得都快要乐了:“你瞪着我干嘛?” 她就瞪,就瞪,就瞪,怎么了?她瞪着瞪着他都能听见她在咬牙了,他忍不住笑着问她: “干嘛,要把我咬死啊?”话没说完她突然咳了起来,大概是真被他给气着了,想说话结果却一不小心给呛住了,一张小脸憋得通红,他吓得忙伸手去拍她,把她抱在怀里小心地拍拍,她咳了一会儿出了一身汗,所以他起身到洗手间去给她拿毛巾,送回去的时候却听见她在卧室哼哧哼哧地笑,中间还夹着“汪汪”的狗叫声,出去一看果然是仔仔爬到了床上在闹腾她,那么大一只她居然也不怕,伸手抱着仔仔的脖子,呵呵笑着直把脑袋往狗脸上蹭,仔仔居然也没反对,伸出舌头一个劲儿地舔她,他想一想真是哭笑不得:闹半天原来他的待遇跟仔仔差不多呀! 第四十一章 第二天林薄言没有去上班,因为起得实在是太晚了,天空又下了很大的雨,所以顾修捷事先代她向餐厅请了假。她虽然心里头有些过意不去,但是说到底也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一听说平白无故地多了一天假,小小地惭愧了一小会儿也就开开心心地上楼打游戏去了。那时候男孩子都喜欢玩“魔兽”,但林薄言的游戏技术实在是已经差到人神共愤的地步了,所以顾修捷说死了也不肯带她玩。她一个人气呼呼地坐在一旁玩QQ连连看。中间顾修捷口渴了下楼去找水喝,隔着八百丈远都还能听见她在楼上“哇哩哇啦”懊恼地连连大叫,他就算不问也不难知道:那家伙一准是又输了!慢腾腾地走上楼,刚一进门就已经看见林薄言眼含悲怆地看着他说:“顾修捷,你要是不给我报仇的话,我今天就死给你看!” 他一想什么事儿能把她气成这样啊?坐下来的时候微微侧头一看,不由自主地就抽了一回嘴角:连连看呀,普通场呀,一清华的高材生硬生生地被人从房间里头给赶出来了! 难怪把好端端的孩子给打击成这样!! 他出手自然是所向披靡的,不多时那个网名叫“不和菜鸟玩”的家伙已经输得有些沉不住气了,接连发了好几条消息过来说:“胡阿尤啊?” …… “还是刚才那一只吗?” …… “不会吧?和偶玩阴的啊?” …… “我还不信今天就赢不了你了!” 旁边林薄言看得志得意满,眯着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得意的样子看上去很像一只吃饱喝足的小猫,伸出白白的小爪子拍了拍顾修捷的肩膀说: “小伙子真是不错呀!” 他听了真是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快五点钟的时候做家政的阿姨却突然打电话过来,说是家里的小孩子生病,所以要请一天假,顾修捷挂了电话以后走回楼上,伸出光着的脚丫子踢了踢林薄言的后背说: “林姑娘,现在是你报恩的时候了啊。” 什么意思呀?貌似她林薄言根本就不会煮饭的好不好?她咬着嘴唇纠结地为难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十分不好意思地咧嘴冲着对面的人一笑,很谦虚很低调地告诉他说: “其实我的泡面煮得倒还不错!” 他“嘿嘿”冲她一龇牙,伸手过来把她从地毯上拉起来说:“走啦,还是出去吃吧!” 他们没有开车,因为林薄言一向不怎么喜欢麻烦,吃个饭也要开着车子从城东跑到城西,一顿饭吃下来至少要两三个小时,顾修捷也就只好随她。他住的小区不远处就有一家规模很大的超市,一楼有好几个餐厅,开在这种地方,口味自然也还可以。两个人随便找了一家粤菜馆吃了点东西,林薄言倒是无所谓,就是顾修捷说:“不好吃!”叫他买点别的垫垫肚子他又不肯,最后死活要拉着她跟他一起去逛超市,其实她不知道他家里根本就什么也不缺,他就是不舍得她那么早就走。所以进去的时候漫无目的,看见顺眼的东西就随手扔进手推车里,林薄言跟在他身后逛了一圈以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啪”一声拍下他伸向货架的手说: “走开啦,没见过这么买东西的!一点生活常识都没有!”结果逛到最后,有生活常识的她买了一大堆的水果和零食,最后还到熟食区去买了两对香喷喷的烤翅回来,没结账呢就忍不住偷偷地拿了一个吃了,顾修捷一见忙退后两步嫌弃地看着她说:“别跟人说我认识你啊!” 当谁还稀罕他了! 出门的时候没有下雨,所以这两个人都没有带伞。谁知道从超市出来的时候又是大雨如幕。站在门口等了好久不见雨停,林薄言想了一会儿突然嘿嘿笑说: “不如咱们俩也浪漫一回,把你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咱俩一起顶着回去吧!” 这她也能想得出来!大夏天呀,他身上统共也就穿了一条牛仔裤和一件黑色的V领T恤,她怎么干脆不叫他裸奔得了?这小流氓!跟她早上看见自己睡在她身边的时候那尴尬得恨不得一头撞死的表情简直大相径庭。今天早上是谁一紧张,脱口就对他说: “我昨天晚上应该没对你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吧?” 他倒是想!要不是怕她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会跟自己拼命,他是一点也不介意跟她一起“禽兽”一回的! 那边林薄言还没在心里YY完呢,忽然头顶上“刷”的一声,抬头一看就见顾修捷举着把伞站在自己身边,施施然地看着她的眼睛说:“林小姐,您身后就是一家很大规模的超级市场,您如果乐意还可以叫它百货公司,里面除了衣服以外,还有很多很多物美价廉的雨伞可以出售。” 好吧好吧她承认是她一时没有想到。但是,为什么他跑了一趟就买了一把伞呢?不仅一把,这把伞的覆盖面积貌似也并不太大,那么大雨呀,就算能走得回去也该淋湿了。 顾修捷听了她的抱怨以后扫她一眼说:“一把伞好几十块钱呢!你难道就不知道钱应该省着点儿花?”跟顾公子谈节省?她想想还是省了吧!她敢打赌顾修捷他们家停车场里光他一个人的跑车也要比雨伞的数量多出好几倍。 第四十二章 两个人撑着一把伞回去,会淋成落汤鸡简直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事实上林薄言才走到半路的时候就已经实在是忍受不下去了,拧着眉头“噔噔噔”从他的伞下跑出来,很豪气地冲着他把小手一挥,大大方方地吩咐他说:“你自己先撑着吧,我一个人跑出来凉快凉快。” 大雨如幕的八月呀,傍晚呀,凉风阵阵呀,至于就把她林薄言给热成了那样?顾修捷听了以后忍不住把眉头一皱,满脸黑线条地呵斥她说:“你还不快点给我进来?!” 他以为她不想呀?那么个秀气而袖珍的印花小伞,能遮住他人高马大的顾公子就已经很不错了?何况他们俩手里都还各自拎着那么多的东西呢?他往她身边一站,不费吹灰之力,光是无意中的碰触就已经足够把她从雨伞底下推出来,豆大的雨滴接二连三地从雨伞边缘落在她的头脸上,偶尔还跌落在她的衣领里,那滋味简直要多难受有多难受。所以顾修捷喊她的时候她就故意装作没有听见,听见身后脚步声响,还连忙提了一口气大踏步地往前走,顾修捷起先倒还没有注意,等看清楚前面那小丫头根本就是装聋作哑,不由得就有些火冒三丈,大声吆喝了一句说:“林薄言!” 开玩笑他又不是她爹!干嘛整天大呼小叫地训斥她呀?林薄言的臭脾气一旦上来了,天皇老子的账她也不买。听见自己身后的那人急得跳脚,她不知怎么竟然会觉得很开心,还隐隐夹着兴奋。这么一想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完了,顾修捷已经快要追上来了。一着急立刻把手里的东西往怀里头一抄,用两只胳膊兜着撒欢似地直往前跑,一边跑还一边咯咯咯地直笑,头先这俩人明明是较劲儿来着,到最后不知怎么竟然会变成了一场游戏。打开家门冲进去的时候别说是林薄言了,就连顾修捷也累得呼呼直喘,买的那些东西刚才他掏钥匙开门的时候随手散了一地,他不管,也管不上了,只是一面扶着门框剧烈地喘气一面紧紧地盯着靠在圆桌旁的那个人,她刚才跑得太急了,门一开她就一头扎到了桌子的方向,“扑通”一声摔下手里的东西,双手撑在桌沿上贪婪地大口大口吸气,漂亮的小胸脯随着剧烈的喘息上下起伏。跑得太急她有些头晕,一时半伙儿还没有缓过劲儿来,所以根本不知道这样的自己落在他的眼里是多么地充满诱惑力。她有的时候时常后知后觉,对自己周遭的危险总是一无所知。他再怎么坐怀不乱毕竟也只是个年轻正常的男人。他一点点地向她靠近的时候她先还没有醒觉过来,以为自己铁定要挨揍呢,还想躲,结果等发现他真正的意图时一切都已经晚了,他火热柔软的唇已经落了下来,落在她冰凉柔软的双唇上,她的甜美清凉像是一泓清泉,他不期然吻上的时候不由得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他的双手捧住她的脸,嘴唇轻轻地逡巡着她的唇瓣和嘴角,下颚和颈子,最后又重重地回到了她的唇上,最后离开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满足地长长叹了一口气,他说:“薄言,我爱你,你应该知道的吧?”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脑子里乱成了一团,像是有一台重型的搅拌机在里头不停地搅不停地搅,扬起太多浓烈的灰尘,叫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理清楚掩藏在尘埃深处的东西究竟都是什么,只觉得心里乱,一颗心剧烈而毫无章法地跳动着,叫她浑身无法遏制地抖动起来。她不知道自己究竟都应该做些什么,但逃跑却是她一贯所长,她想到这个立即反手用力地推开他的身体,几乎连一秒钟都不敢耽搁地夺路而逃,匆匆忙忙地扔下了一句: “对不起,我有事还是先走了。”她这样怕他,逃命一样头也不回地就走了,他下意识地伸手竟然没拦住,他的心跟着他的手,在那一瞬间猝不及防地摔落了下去,跌进了深不见底的悬崖下,失落在哪里,他自己也看不到,但是那一刹那他是那样的难过,心脏骤然一紧,他那么辛苦支撑了这么久才告诉她,可是她竟然吓得夺路而逃,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够真正地靠近她的心? 林薄言从顾家跑出去的时候一路都没怎么敢停,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被顾修捷的话吓成那样。一路惴惴不安地直走到租住的小区门口,垂着头正往门里头走,忽然听见身后似乎有人叫她,转回头左右一看,才发现竟然会是宋君婷。无事不登三宝殿,可是林薄言左想右想,仍然想不出自己和宋君婷还能搭上什么关系,所以看清她的一刹那回身就往小区里走,宋君婷紧赶了几步追上来叫她:“林小姐,麻烦你等一下!” 她不想等,可是又不能不等。因为想来想去,为什么要逃呢?这里是她的家,她的地方,为什么要为一个不相干的男人缩头缩脑地把自己藏起来呢?这么一想硬生生地停下了脚步,转回身去看着宋君婷问:“有什么事?” 其实又能有什么事?宋君婷似乎很是顿了一会儿才说:“是他想要见一见你。” 他?他是谁?为什么想见她?林薄言不知怎么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冷冷地问向宋君婷,把个宋君婷听得一怔,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着她说: “林小姐,你该知道的,是陆先生想见你。” 可是陆先生又是她的谁呢?林薄言听了以后稍稍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麻烦你转告他,我和我认识的陆先生,想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至于没说完的,也已经没必要再说了。” 第四十三章 宋君婷赶到城西陆家的时候陆东宁正在客厅里头等着。没能见到那个人,他觉得失望也是在所难免。看他神色阴郁,她不由得有些讪讪地开口解释说: “还是个小孩子,脾气犟得要命,我也是拿她没有办法。” 陆东宁听了以后默默无语,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慢吞吞地开口说:“脾气犟,那是因为她对我无所求。” 其实怎么会无所求呢?无所求,只不过是因为想要的更多而已,求不得,也就只好放手了。宋君婷虽然心里头非常的不以为然,但是嘴上却没有说什么。进门的时候随意地打量了一下这栋简单的公寓,不大的空间里到处零散地摆放着五颜六色的抱枕和毛绒玩具,不用问也可以知道那一定是先前林薄言在的时候留下的。她想虽然现在这两个人仍然不会有什么结果,但是不管怎么说,那个女孩都已经赢了,因为至少在现在的陆东宁心里,她毫无疑问已经稳稳地占据了一方天地。 而另一方面,顾修捷因为头天晚上淋了雨,第二天就生起病来。偏偏杜念航那帮可恶的家伙还要成帮结队地打电话过来戳他的伤疤,幸灾乐祸地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那么好的机会你都没有把握住,顾修捷啊顾修捷,我到现在真是想不承认你的纯情都不行了!” 叶俊尧那家伙做得更过分,直接给他介绍了家男科医院,说是专门解决某方面问题,保证药到病除。顾修捷听了以后只差吐血,咬牙切齿地骂说:“你们这帮禽兽!” 不过话虽这么说,内心里的懊悔却并不是不深切的。还是张俊厚道一点,不厌其烦地告诉他说: “追女孩子嘛,最重要胆大心细脸皮厚,你这么跟她耗着得磨叽到哪辈子呀?可别真等阿航他们家儿子都能下地跑了你们还在那儿温吞着呢,那你也太熊了点儿吧!听哥的,给她来点猛的!保证立即搞定!”顾修捷听了以后虽然嘴上“切”了他一句,但是回头仔细回想了一想:还是有道理的。 厚着脸皮打电话给林薄言,接通之前还特地酝酿一下,那头林薄言听他说话有气无力的,先还吓了一跳,听他说只是发烧了,马上又松一口气,声音平平地说: “那看医生了没有呀?还是去医院打一针吧,那样烧退得快些,回来以后再好好睡一觉也就好了。” 顾修捷听了以后忍不住就开口骂她:“没良心的东西。我都病得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了,到现在一口东西都没有吃呢,你难道就不知道关心关心我吗?” 林薄言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深感为难,她可不是没良心吗?想当初她生病的时候,顾修捷做牛做马鞍前马后地忙来忙去,不要说吃喝了,就连一杯白开水都没让她自己倒过。现在他生病了,她反而连看都不去看一眼,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于是下午的时候跟经理请了假,匆匆忙忙地打车赶到顾家,进门一看顾修捷果然病得不轻,软趴趴地躺在床上,一张小脸烧得红通通的,连嘴唇都有些干裂了。叫他起床一起去医院他又说什么都不肯,只是说:“睡一觉就好了。”她拗不过,于是问:“那你想吃点什么没有?我出去给你买去。” 顾修捷眨巴眨巴眼睛想了一会儿,终于说:“鸡汤。和木耳放在一起炖,我就喜欢我们夏瑾瑜炖的木耳鸡汤。” 林薄言听得一愣,想喝鸡汤那是没有问题的,可是谁知道他们家夏瑾瑜炖出来的鸡汤是个什么味儿的啊?她蹙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忽然领悟到:“喝什么鸡汤?拜托你是发烧又不是坐月子,还是给我老老实实地喝粥吧!” 是谁规定只有坐月子的人才可以吃鸡汤来着?顾修捷听了以后简直就哭笑不得。略略思索了一会儿才答应说:“吃粥也可以,不过你得自己给我煮。” 林薄言想这位少爷可真会作弄人呀,明明知道她根本就不会煮饭来着。不过相比跟他待在同一个房间里这差事简直就要让人觉得自在多了。他都不知道她来这一趟究竟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想想那天晚上他对她说的那句话,她的一颗小心心到现在还没个安生的地方可以放,纠结了整整一个晚上,还以为他们可能连朋友做不成了呢! 事实果然是她还不是很成熟,现代男女,谁喜欢谁就至于非你不可了压?这么想想立即就觉得轻松了很多,蹦蹦跳跳地下楼,翻箱倒柜地煮粥去了。 林薄言从小到大几乎就没怎么下过厨房。最近的一次就是和陆东宁分手那天。因为从他们在一起开始陆东宁就非常非常地宠她,吃的喝的用的玩的几乎什么事儿都会给她安排得妥妥帖帖的,有时候就算两个人在家里吃饭也总是由陆东宁掌厨,刚开始的时候她觉得过意不去,偶尔还会走过去帮他洗洗盘子刷刷碗什么的,到后来陆东宁就连这些不再让她干了,因为心疼她的双手泡在白色的洗洁精里。 林薄言现在再想一想,仍然会觉得和陆东宁在一起的那些时光是十分甜蜜的。只是这甜蜜究竟都是属于谁的呢?她在他的世界里似乎就只是一个错位,灵魂和身体被他残忍地抽离出来,而他极力追寻着的,不过是另一个人的影子。 一个人正想得出神,忽然听见耳边有人“嗐”了一声,说:“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我叫你你也不理!”把她给吓了一跳,扭头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说:“煮粥呀少爷,不是你强烈要求本小姐亲自给你下厨的吗?” 顾修捷听了以后咧开嘴笑,说:“只要是我说的你就答应啊?这么乖?那你先过来亲我一口行不?” 林薄言一听,立即华丽丽地石化了。蹙起眉头没等开口,旁边顾修捷却忽然倾身过来在她脸上猛亲了一口,退开一步笑嘻嘻地看着她说: “你不亲我,那我亲你也是一样的。” 第四十四章 林薄言简直就有些无语。很久以后回想起来,仍然还会咬牙切齿地骂他是个小人。头先打电话给她的时候装得多可怜呀,软软的,惨兮兮,都由不得她不来走这一趟。可是事实上呢?这少爷从小到大就身体倍棒吃嘛嘛香,一般情况下几乎很少生病,小小地淋了场雨而已,怎么着也不至于就软成那样了。林薄言觉得自从那天以后她和顾修捷之间的一切就似乎都有些走了样了,那个人管她管得越来越多,开始的时候管她在哪里干什么和谁在一起,后来的时候管她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晚上几点睡早上几点起的,再后来更过分,干脆就开始管头管脚了。有一次她和惠雯一起出去逛街买衣服,中间惠雯还特地问她: “你和顾少爷究竟怎么回事儿啊?还这么吊着呢?我说表姐呀,这么好的人你要是不赶紧抓住了,以后可有你后悔的!” 林薄言当时没说什么,倒是无意中发现自己的这个表妹变化蛮大的呀,以前从来都是她提点她,现在好了,什么时候都学会替她操心了。于是就问她说: “杜念航对你怎么样啊?你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了吧?怎么也没听你对他有个确切的说法?” “还能怎么样呢?”惠雯说话的时候神情难言落寞,“他对我当然不差,只是以他的家世,恐怕未必就真能瞧得上我。”其实谁又会是真的傻瓜呢?现代人,谈情说爱是一回事,谈婚论嫁又是另一回事,惠雯也在一天一天地成长起来,对自己和杜念航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像她担心的那样一无所知。 那天惠雯问她:“你是不是因为姑父的关系才拒绝顾修捷的呀?”林薄言想了一想,苦笑着说:“谁会要一个贪污犯的女儿呀?”说了半天,段惠雯最终还是彻底弄明白了: “你不就是还想着那个陆东宁吗?那是个什么人呀?你还指望着他会回过头来找你呢?香港陆氏那么大一馅饼,他还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被别人抢走了?傻了吧你!换了谁都不会不要江山要美人的。江山美人江山美人,有了江山何愁美人?表姐,拜托你别把自己搞得这么穷摇好不好?” 薄言被她这么劈头盖脸的一顿洗脑,回去以后自己想想简直都有些无语了: 什么时候他们家段惠雯都聪明成这样了呢? 虽然她极力避免着和陆东宁再见面,但是有些场合还是不可避免。没过多久蓝天就在一家颇有名气的杂志社里找到了份校园兼职的工作,面试的那天恰巧林薄言也没有别的事儿,于是干脆跟她一起跑去凑热闹。如果不是恰巧遇上了,她甚至都不知道原来这家杂志社一早就已经被陆东宁的网络公司给收购了。她无法不怀疑蓝天之所以会拉她一起来其实是早有预谋的。没想到蓝天竟然也不瞒她: “这家杂志社新近易主,人员会有很大的调动,我们再怎么说都是他的学生,有好的机会,相信他会给我们留一个适当的位置。在那些竞争机制相对完善的大报社里当个临时的小实习生,没有机会不算,整天不是给人端茶倒水就是下工厂,跟个打杂的有什么两样?我是不想再待在那种地方浪费时间了。” 如此急于求成,说到底,还是从现实生活中得到的教训。和李成瑞分手以后蓝天曾经去找过他,谁知人家竟然还能够反咬她一口,丝毫不知羞耻地骂她是个“第三者”,处心积虑地破坏了他和苏艺之间的感情,简直就是个红颜祸水。她听了以后深受打击,回来看见林薄言就扑上去抱着她失声痛哭了一场,哭完了以后自己总结:自己这是狐狸没打着反而惹了一身骚。 想当初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感情好得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分分秒秒地黏在对方身边。可是现在呢?李成瑞家里的条件其实比她还要差,两个人都是从西北的一个普通的小县城里走出来的,想在北京这样的都市中迅速地站稳脚跟,根本就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林薄言也明白,想当初他们两个暑假里为了留在北京挣学费,曾经还租住在人家的一间毛坯房里,三伏天里没有空调,两个人就用脸盆呀水桶什么的端一些冷水放在自己的房间里,躺在席子上的时候热得浑身都是汗,还能好得抱成一团躺在凉席上滚来滚去。 “所以说什么是爱情呀?爱情就是两个内分泌暂时失调的男女头脑发昏的时候干下的一件蠢事!”蓝天这样对林薄言解释,“说什么都是假的,包括爱情和男人。女人只有拥有自己的事业才能够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林薄言只觉得自己对爱情是越来越感到迷茫了。人人都会经历的事,那么多人都在谈恋爱,可是每个人的感受都是不同的。只有极少数的人说好,绝大部分的人都认为,爱情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 面试结束了以后从人事部里出来,还没进电梯就已经听见了自己身边有人在喊: “陆总早上好。”她先还不以为会是那个人,等抬头的时候看见了,不由得就一怔,要不是蓝天在她腰上轻轻地攘了一下,她怕是连该进电梯都已经忘记了,只是站在电梯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听人叫:“薄言。”心一下咯噔咯噔跳了好几跳。最后走出大厦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紧张得连后背上都是汗,双手紧握,一口银牙咬得死紧。说实话她极度鄙视这样的自己,因为一向自认潇洒的她,现在居然拿得起却放不下。 出门的时候接到顾修捷的电话,正好他前天送了一辆越野车在附近的车厂里检修,听说她就在这附近,于是顺便就开车过来接她。这时候街道上的车子并不多,顾修捷开车过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陆东宁的车子正慢腾腾地向着林薄言她们的方向滑去。紧接着就看见陆东宁下了车,也不知道究竟都说了些什么,反正林薄言的表情很是冷淡,始终是半侧着身体站在那里,似乎连看都懒得多看对方一眼。他走下车去叫了她一声:“薄言。”很高兴她的眼睛在那一刹竟然冷不丁一亮,连一秒钟都没有多耽搁地向他跑过来:“你来了啊。” 连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宋君婷都没有发觉当林薄言从陆东宁身边经过的时候,那个人的双手骤然收紧,然而很快却又无力地放开。好的东西人人都想要,只是靠近的时候,却又迟迟地不敢伸手抓住。他重新坐上车子的时候顾修捷的那辆红色的牧马人早就已经启动了,此刻正慢慢地一点点地从他的视线里远离,隔着这么远,他都能清楚地看见林薄言的动作,不知她和蓝天究竟都和顾修捷说了什么,反正车厢里看上去一团热闹,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但是那一刹那突然就有些失控,猛地抬起头来吩咐司机说:“给我追上去。” 宋君婷问:“什么?”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没想到陆东宁的情绪一刹那间更加失控,厉声地对着司机又重复了一次:“我叫你给我追上去!” 可是追上了又能做什么呢? “你现在这样,如果让你父亲知道了,对那个女孩子不会有任何好处!”他知道,这些他都知道,可是他突然之间觉得自己那么的愤懑而委屈: 为什么明明都是他的东西,而他却不能要?不敢要呢? 第四十五章 陆东宁到底还是没能追得上林薄言。因为正像宋君婷说的那样,就算让他追上了又能够怎么样呢?他仍然没有任何立场来要求她些什么。但无法控制,他的心里是那样的焦急而妒忌,像是有人拿着一把轻巧锋利的刀子,慢慢地贴着他的心窝一点一滴地切下去,那样疼,疼得他几乎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他想为什么呢?明明那是他的,明明她是他的宝贝,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承认,他没有把她贴在自己的心窝子上来爱,却是把她悬在自己的心尖尖上来疼,连一句重话舍不得说她,生怕她在他身边会受一点委屈。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那样担心,松开手怕把她给推得远了,收回手又怕会把他自己给搭了进去,虽然只是一念之差而已,他还是就这样失去她了。 一路开车回到她住的小区,林薄言的情绪明显不怎么好。顾修捷见她笑里难掩落寞,忍不住在她下车的时候伸手拉住她说: “下周一我要离开北京,俱乐部的那帮人组织去西藏越野,正好缺一个随行的摄影,你如果愿意,我们一起去怎么样?” 他以为她听了以后会很高兴,没想到林薄言居然也只是沉默了几秒,然后就很为难地告诉他说: “我恐怕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来回至少也要十几天,我又要打工又要学习,再说还马上就开学了,你还是去找别人陪你去吧。” 顾修捷听了以后很是失望:“全世界数你最忙。好不容易放个暑假,你就不能消停点儿吗?!” 还好意思说,她又不像他那样,是个衣食无忧的富家公子。林薄言听了以后不由地朝天翻了一记大大的白眼,说:“我要打工,我得赚钱养活自己,还得交学费,再说马上都开学了,哪儿有空陪你玩啊?” 其实他根本就是想带她出去散散心,西藏啊,他早几年的时候已经去过好几回了。顾修捷想了想仍然还有些不死心,笑嘻嘻地看着她说:“有钱赚的,一天两千,半个月下来你这一年的学费也就全齐活了。怎么样?你考虑考虑呗?” 开始实施美元政策了。林薄言虽然肚子里觉得好笑,可表面上却还是说: “哟,才两千一天呀?您这么有钱,一出手就是成百上千万,干嘛不直接拿钱把我给砸死算了?!” 这口气,他一听就知道她有些不高兴了。于是就解释说: “这一趟路程比较远,一趟下来要十几天呢,恐怕会很辛苦,所以给得高点也是应该的。” 林薄言一脸不屑地“哼”了他一声,沉着脸,却并没有说些什么。顾修捷见她有些不高兴,立刻把脸凑过去说: “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她还不理他,把身子一扭,大踏步地直往小区里走,顾修捷见了忙追上去,拉住她胳膊说:“言言……” 没想到她竟然在笑。鼓着嘴,抬头看他的时候笑得眉眼弯弯的,他看了以后不由地就轻轻地倒抽了口凉气说:“你成心的是不是?” 她当然是。听他提到钱,虽然的确是有点不高兴,可她就算再怎么傻也应该明白他不过是为了她好而已。顾修捷听完以后气咻咻地看着她的眼睛说: “林薄言,你这孩子真是越来越坏了哈!”她忍不住,“扑哧”一声垂头笑了出来,闷闷的,露出一颗可爱的小虎牙。她所有的表情里,这是他最爱最爱的一个,所以他忍不住倾身过来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吻说:“对我一个人坏就行了啊,别没事儿乱欺负人!”暖暖的气息猝然喷在她脸上,让她觉得又麻又痒,所以她不由地就往后退了一步说: “咱不带这么动手动脚的啊!” 八月中下旬顾修捷和他的车友们开始积极地筹备这次的西藏之行。临行之前他还特地带着林薄言去了一趟超市和百货公司,给她买了很多很多进藏所需的物品,其中包括羽绒服和卫生棉。付钱的时候林薄言连脸都红了,气咻咻地哼了他一声说: “你想的还真是多。” 可是虽然功夫做足了全套,顾修捷到最后还是没忍心让她陪他一起驾车上路。虽然他为了照顾她,特地换了一辆陆虎出去。因为你知道,对越野车来说,陆虎虽然坐着舒服却并不是最合适的。 顾修捷把车子交给自己的同伴开出,自己却和林薄言一起从北京直飞格尔木,然后在那里和同伴们会合,由格尔木穿越可可西里无人区,经由唐古拉山、那曲草原和纳木错,再在拉萨会合,由拉萨出发去日喀则、定日、珠峰等地,最后由拉萨直接飞回北京。 第四十六章 他们是在第二天下午到的格尔木。这天的天气非常之好,出了机场,已能够体会到什么叫做真真正正的阳光普照,一抬眼就能看见漫天铺展的云彩,大片大片地浮在蔚蓝的天空底下,波澜壮阔,十分美丽,但相比北京而言,格尔木的夏季明显要凉爽得多。薄言兴奋了一路,快到目的地的时候才稍稍闭上眼睛假寐了一会儿,此时身处海拔两千多米的高原上,想到即将到来的旅行,心里不禁一阵激动。顾修捷怕她初来乍到无法适应,明令她不准乱跑乱跳大呼小叫,以免到时候身体出现不适。其实这才在哪里啊,格尔木的海拔不过也就两千多米而已,又是在市区里,他也未免把她想得太娇弱了吧!林薄言对此哼哼地不以为意,顾修捷听了以后却不由得重重地瞪了她一眼说: “你还好意思提!上回是谁弄伤了手指就不依不饶地抱着我撒娇?别待会儿哪里又不舒服了,故态重萌,平白叫咱们西北同胞看了笑话。” 薄言一脸不服气地冲他耸了耸鼻子。走了几步,恰看见刑力正抱着手懒洋洋地靠在路边的吉普车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帆布服,里面衬着一件半新的白色背心,衣襟大敞,头发剃得只剩下发茬子。刑力的身材本来就十分魁梧,这两年给西北的水土洗礼得,越发像个标准的西北汉子。顾修捷一打眼看见,不禁陡然想起《水浒传》里那段对武松的描写来: “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 只是这哥们虽然当了两年兵,相貌堂堂倒是不假,浑身的匪气却是越发重了。想到这里顾修捷不禁摇头失笑,打量着他说: “昔日北京城里风流倜傥的刑四少爷,不过才在部队待了三年而已,浑身的草莽劲儿就全出来了。这要是给邢叔叔看见了,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当初把你发配到这犄角旮旯来戍守边疆。” 刑力“切”了他一声说: “山高皇帝远,他现在再后悔也已经晚了,我还就乐意待在格尔木,赶明儿再在这儿娶个老婆安个家,非把他给急死不可。” 顾修捷听得“嘿嘿”直笑,乐呵呵地说: “你这是跟你们家老爷子还是跟谁过不去啊?这都已经充了三年军了,还不想着赶紧回北京城那花花世界去?前阵子看见薇薇,她还跟我抱怨呢,说您要是再不回去啊,估计她就快忘了你长什么样了!” 再说下去,自然就是他以往的那些风花雪月了。刑力讪讪一笑,轻轻咳了一声说: “别扯啊,有女士在呢,好歹给我留点面子!”薄言听了只是抿着嘴笑,顾修捷就对她说: “这是我朋友,小时候在一个军区大院里住过的,你跟我一样叫四哥就行了。” 这样的口气,分明就没有把她当外人。当着刑力的面她也不好多说什么,硬着头皮轻轻地叫了一句: “四哥。” 一路上开车往酒店去,林薄言对这个陌生的城市仍然充满了好奇,不时地把头伸出窗外左张右望,顾修捷把她从车窗旁拉进来,脱口就教训说: “怎么跟小孩子一样,坐个车也不老实!”他自己习惯了倒是没什么,旁边刑力却只觉得心脏一颤,着实受不了顾修捷这样温情。林薄言也觉得尴尬异常,讪讪地往后缩了一下说: “我知道了。” 尽管大队人马比他们早走了一个星期,顾修捷他们到酒店的时候那一帮人还是没有到。格尔木将近五点的时候开始起风,空气里都是细小的沙尘,从酒店的窗户看出去,能见度不足两百米。顾修捷说: “明天我们会在这里停一天,等俊尧他们过来,再准备一些干粮和水,后天一早出发去可可西里。” 她“哦”了一声,反正对于越野她也没有经验,只好任他“摆布”。顾修捷还不放心,放下行李洗漱了一番以后就嘱咐她: “如果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早点跟我说。”她听了以后简直就有些哭笑不得,因为顾修捷实在是把她想象得过于娇弱了,她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至于就让他那么不放心了?吃晚饭的时候刑力过来叫门,还带了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过来,刚开始的时候薄言还以为是刑力的妹妹或是朋友,原来竟是顾修捷特地给她找的导游,叫拉则。拉则是个藏族人,身材高挑,皮肤黝黑,有着这个民族的女孩子特有的野性和自然美。刑力介绍她的时候她很机灵地向着顾修捷招呼:“哥哥好。” 顾修捷伸手把自己身后的林薄言给拉出来,这才笑着对她说:“你好。这是我朋友,她第一次来这里,麻烦你,从明天开始你照顾好她就行了。” 拉则很乖巧地点了点头,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看上去十分讨人喜爱。见了林薄言,忙堆起笑脸来招呼: “姐姐好。”薄言笑着答应: “你好。” 第四十七章 夜里睡得并不是很好,或许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旅行,林薄言一整个晚上都是睡睡醒醒,第二天早晨起床的时候才六点多钟,洗漱完毕下楼,顾修捷已经站在大厅里等着了,见她下来,笑嘻嘻地问她说:“怎么这么早?我们今天不急着赶路。” 她知道,可是叫他们一行十多个人统统都来迁就她,这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叶俊尧他们昨天夜里十点多钟到达的酒店,一路从北京开车过来,其中辛苦可想而知。可她没想到走进餐厅的时候人家都已经坐在那里等着了,一行十几个人,坐在餐厅里眼巴巴地看着她和顾修捷肩并着肩走进去,人人眼里都含着一丝暧昧和促狭。这感觉实在……实在太像新婚第二天早晨去给公公婆婆敬茶了。唉,林薄言不禁在心里头默默地哀叹了一声,她怎么那么倒霉刚好跟他一起走进来呢?! 队伍要在格尔木修整一天,正好趁此机会检查车辆和装备。顾修捷闲来无事,自然不忘带她出去领略一番格尔木的风土人情。他自己开车,带着林薄言去参观了美丽神秘的胡杨林、波澜壮阔的沙漠戈壁还有神奇壮观的万丈盐桥,林薄言看得兴奋不已,再也没有任何顾忌,只是放开胸怀享受这难得的假期。顾修捷看她高兴自己心里也十分开心,可是嘴上还是不忘告诫她说:“真正的旅行还没开始呢!” 她知道,他担心她吃不了风餐露宿的苦,可是她不怕,潜意识里她已经相信,只要有他在,就会永远保护她免受伤害。何况还有拉则一路细心体贴地照顾着她。 顾修捷却仍不放心。为了防她感冒,逼着她早晚要各喝一包板蓝根冲剂,她抗议他也不理,看着她把满满的一杯药水喝完才心满意足地拍拍她的脑袋,露出一副“我就知道你很乖”的表情。 没病没痛还要喝药!林薄言觉得苦,一边喝一边龇牙咧嘴地说:“我怎么感觉自己就像上了贼船一样呢?” 谁说不是呢?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顾修捷听了心里直笑,嘴上却丝毫不露一点,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说:“怎么说话呢?”见她苦着脸的样子又觉得好笑,抚着她的头发柔柔地哄着她说:“你乖乖把药喝完,你喜欢喝的饮料在我车子的后备箱里,一会儿自己下去拿。” 薄言听了自然十分开心,“噔噔噔”跑下楼,没一会儿又跑回来,手里拎着一瓶“爽歪歪”,气冲冲地瞪着他说: “顾修捷,这就是你给我准备的饮料啊?” 没想到顾修捷竟然一脸无辜地点头,说:“就是啊,现在的小孩子都爱喝这个!” 第三天早晨六点钟上路,这天的行程十分艰苦,车队要横穿长达四百多公里的可可西里无人区。天气非常之好,天空蓝得透明,白云像一片片洁白的棉花悠闲地飘忽在半空中,车子行驶在公路上,一路不断向上,前方的云彩随着车子的移动仿佛变得越来越低,越来越近,近到你恍惚间觉得总有伸手抓住它的那一刻。车子行驶了一阵,越过昆仑山口,路两边的景色渐渐越来越荒凉,植被多是一些低矮的灌木丛,昆仑山连绵起伏,巍然耸立,远远看去,白云轻雾缭绕,像披了件洁白嫁衣的美丽新娘,偶尔路过一处水泽,也会有牧羊人赶着羊群在水边的草地上放羊,看见人来,“哦哦~~~”两手拢在嘴边大声地冲着车队喊话。虽然青藏高原一向是越野爱好者们的首选之地,但是这么一大群车队浩浩荡荡地驶过来也是一件相当壮观的事情。才是出发第一天,个个儿的精神和兴致都非常之好,“哦哦~~”齐声又喊回去,叶俊尧他们甚至打开车顶,站在座位上兴奋地冲着大山深处放声高喊,薄言本来也是趴在车顶上摄影来着,看见这样的情景顿时兴奋莫名,“喂~~~~”咧开嘴巴才喊了一声,就被顾修捷“我的妈呀”一把抱住双腿拖回车厢里去了。她一时气得要死,凶巴巴地瞪着顾修捷说:“你干什么?人家正玩得高兴呢!” 顾修捷也不甘示弱,拧着眉头教训她说:“这里的海拔将近四千两百米,你这样乱喊乱叫,待会儿出现高原反应,我可不管你!” 谁还稀罕他管了!她哼了他一声,转过身去扶着椅背又想往车顶爬去,顾修捷拧着眉头反手把她扣住:“我告诉你,你可别找揍啊!” 竟敢威胁她!林薄言一听来了精神,身子一扭,作势又要往上爬去,顾修捷见了不由倒抽一口凉气,眯着眼睛危险地盯着她说:“林薄言,你成心的是吧?” 她笑嘻嘻的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见他伸长手臂向她袭来,吃惊之下整个人不由往起一跳,只听空气里“嘭”、“哎哟”一声,可怜她弹性十足的小屁股呀,差点没被摔成搓衣板咯,真是疼啊~~~~ 偏偏始作俑者还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着她笑:“薄言,我就那么可怕吗?你宁愿坐底板上也不愿意坐在我身边?” 林薄言气得拧眉,咬牙切齿地控诉他说:“顾修捷,你欺负人!”他还不承认,两手一摊,一脸无辜地看着她说:“我哪有啊?你又冤枉我!” “谁冤枉你了?”前头的刑力忍不住替林薄言抱不平,“这么人高马大一大男人,欺负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顾修捷你怎么也不脸红?”说完扭头对着林薄言把下巴一扬,满脸豪气对她说: “言言别怕,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就跟哥说,看我不揍得他满地找牙!” 林薄言听了立即喜笑颜开,乐呵呵地爬起来把脑袋伸向刑力:“那是,还是四哥对我好!” 说完还不忘回头冲着顾修捷一挑眉,一派小人得志的嘴脸,顾修捷气得冷哼一声,声音凉凉地说:“那当然,只要是女人,刑四少爷都对她不错。”口气那叫一个酸,刑力“嘿嘿嘿”,透过后视镜看着他只是笑,转回头,车子音响里正放着一首藏语歌曲,女歌手的声音听上去轻盈飘渺,像隔着一层轻纱,刑力听不懂,就问拉则:“这是什么歌?我以前怎么没听过?” 其实这样的藏语歌本来传唱度就十分有限,拉则虽然是藏人,却也是个标准的流行爱好者,拧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也只说好像是听过,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歌。 林薄言回头看向顾修捷,这家伙却舒舒服服地靠在座位上,嘴角含笑,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她脸上一红,不服气地看着他说: “我也听不懂。你能听得懂?” 顾修捷看着她笑,说:“你再仔细听一听。” 林薄言心思通透,细细听了一会儿,才发现原来这首歌其实只有一半是藏语,只是歌手的吐词十分模糊,比周杰伦还要周杰伦,不留心自然根本听不清。她听了一会儿忽然扬眉,得意洋洋地看了一眼顾修捷说: “我也知道了。” 六世达赖仓央嘉措虽然投身佛门,却生性洒脱,留恋凡尘。住在布达拉宫的时候,他不喜欢没完没了地诵经礼佛,经常化装成俗家男子的样子偷偷地溜到山脚下玩耍。他在一首诗里这样写道:“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这位活佛的风流生活可见一斑。传说仓央嘉措曾经有一个心心相印的恋人,为了避开人们的视线出去和自己的情人相会,他曾经在布达拉宫的正门旁私自开了一个侧门,自带钥匙,方便进去。这首歌描写的就是仓央嘉措趁着雪夜偷偷跑出去与情人私会的情形: “在那东方山顶/ 升起皎洁月亮/ 年轻姑娘面容/ 渐渐浮现心上 黄昏去会情人/ 黎明大雪飞扬/ 莫说瞒与不瞒/ 脚印已留雪上 守门的狗儿/ 你比人还机灵/ 别说我黄昏出去/ 别说我拂晓才归 人家说我的闲话/ 自以说得不差/ 少年我轻盈步履/ 曾走过女店主家……” 一来二去自然是被人发觉了,守门的僧人通过雪地上的脚印找到仓央嘉措的宫殿里,最终将这段风流韵事曝光于天下。虽然当时各种责难纷至沓来,但是后世的人们却对他的这种行为保持了一份宽容,西藏有首民歌说:“莫怪活佛仓央嘉措,风流浪荡;他想要的,和凡人没什么两样。”男人们倒还好一些,但是林薄言就不一样了,听完一脸憧憬地看着对面的顾修捷说: “顾修捷,我们什么时候能到拉萨?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布达拉宫看一看了呢!” “早呢!”顾修捷接口说,“你如果路上乖乖听话,到时候我就带你去玩,要不然的话,嘿嘿,”他干笑了一声,“想都不要想。” 第四十八章 不怪顾修捷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咛她。刚出发的时候人人精神抖擞,九辆车子利用对讲机互相通联,唱韩红的《家乡》,置身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一路欢歌笑语,热闹非凡。渐渐地车子驶入可可西里腹地,眼前再没有一丝人烟,也再没办法找到一条像样的路。更糟糕的是这里似乎前天晚上刚下过雨,草原上的土路变得更加泥泞难行,偶尔经过大片大片的河滩,才让人体会到什么叫做真真正正的越野。由于盗猎者的肆意捕杀,可可西里野生动物成群的神话已不再有,但是车子一路驶去,时不时地仍然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的牦牛、藏羚羊和野毛驴,苍鹰在天际自由自在地翱翔,远远地看去,天高地远、雄壮异常。薄言在拉则的指点下拍了许许多多精彩的照片,一路上兴奋得手舞足蹈,恨不能直接奔下车去和草原来一次亲密接触,然而这只是一开始的状况,行程才到三分之一,得意忘形的林大姑娘终于开始觉得头痛、胸闷气促,恶心想吐,反正再也得意不起来了,有气无力地瘫在座位上,像个泄了气的充气娃娃。刑力一边开车一边还不忘笑话她:“看这可怜孩子,蔫成这样!” 他就故意说给旁边那人听的,好叫他心疼!追女孩子哪儿不好去啊?巴黎、罗马、米兰、瑞士……,顾公子偏给她整大西北来受罪! 顾修捷虽然心里头心疼,嘴上却还笑嘻嘻地夸她: “到这里才出现高原反应,我们言言这回表现得不错嘛!” 林薄言窝在角落里,有气无力地抬头扫了他一眼,还不忘跟他斗嘴说:“谢谢夸奖,我也觉得自己很不错。” 顾修捷听了以后又是一笑,倾身过来抱她,她想躲身上又没有力气,被他稳稳当当地圈在了怀里,这可恶的登徒子,她都这样了他还不忘轻薄她,趁机俯身在她额上一吻,“吧唧”一声,然后直起腰来很开心地宣布说:“真乖。” 她倒是想不乖来着,如果她还有力气反抗的话,只好在他的“伺候”下乖乖地吃药、维生素和水果来补充营养。顾修捷一路上都把她扣在怀里,隔三差五,总不忘低头轻薄她一下,她一开始还张牙舞爪地试图来揍他,后来想想算了,亲都亲了,亲两下跟亲一下也没多大不同。 穿行一天,晚上车队露宿在沱沱河。林薄言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在野外露宿,饶是她身体不舒服,也觉得兴奋莫名,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可是顾修捷把她抱进帐篷的时候她就傻了眼了,瞪着地上的睡袋问:“我跟你住啊?”他一听就乐了,这回不亲她脸,直接咬一口她粉嫩的嘴唇说:“答对了,我老婆可真聪明!” 薄言一听差点没被气疯了,抓起手边的矿泉水就往他掷过去,顾修捷身子一闪,临逃出帐篷之前还不忘占她便宜,大笑道: “救命啊,我老婆要杀人了!” 林薄言无语了。 吃完晚饭,躺在帐篷里头,或许是因为草原上寒气太重,或许是因为白天颠簸了一天,林薄言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脑子里想了很多事情,关于她自己、顾修捷还有陆东宁,她现在身处海拔五千米的青藏高原上,而那个人呢?身在繁华丛中,是不是也会偶尔想起她? 她想了一阵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夜里只觉得冷,拼命地把身体往一起缩。模模糊糊中感觉到有人掀了帘子进来,那人的手一直温柔地抚在她的额头上,很久很久,渐渐地往下,最终轻柔地停在她的嘴角上。这熟悉的感觉,她还没来得及叹息,下一秒整个人已经落入到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她模模糊糊中心里也知道,这样温暖结实而叫她安心的怀抱,除了顾修捷,再没有别的人了。 一夜睡得香甜,直到第二天一早被顾修捷摇醒。睁开眼,四面还是灰蒙蒙的,天还没有大亮。她刚刚想问:“要出发了吗?”顾修捷却已经敏捷地窜出了帐篷,站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喊道: “快出来,太阳升起来了。” 是日出!草原的日出!遥远的天际绽出无数条金色的丝线,流光浮动、洒满了整个草原。远处的山脉、近处的河流全都被笼罩在迷人的霞光中,早晨的风轻轻地吹拂着、吟唱着,隐约中送来阵阵青草香,整个草原也随之苏醒了过来。这样美丽的情形,实在是太叫人震撼了,薄言兴奋得再管不住自己,“哦哦~~”挥舞着双手大叫着直往东方跑去,过了一会儿又大叫着跑回来,回过头,恰看见顾修捷正倚在不远处的车子上看着她,嘴角带着一丝宠溺的笑,眼睛眨也不眨。她一下有些不好意思,脚步一收,停在了半路。顾修捷却忽然站起身来快走两步,不知不觉间,已经冲她张开了怀抱,她先还一愣,忽然之间却又有些期待,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整个人却已经奔到了他的面前,被他一把抱在怀里,离开地面,欢快地用力地旋转。她先是惊叫,继而开心得放声大叫,两腿发软才刚着地,他火热的唇就已经落了下来,过了这么久,她以为自己都已经忘记了,那个下着暴雨的傍晚,他也曾经这样热情焦急地吻过她,对她说:“言言,我爱你,你知道的吧?” 他说得没有错,他对她好,他爱她,她冥冥之中早就已经知道了,只是连她自己都弄不明白,这样的她,这样爱着别人的她,有哪一点好,值得他爱她?她想到这里忽然心酸,双手不知不觉地拢上他的脖子,轻轻地回吻她,虽然只是很轻的动作,可是她能感觉到,箍在她腰上的双臂骤然间狠狠地收紧,他用了太多的力气,似乎是全部,紧紧地紧紧地把自己收进了他的怀抱里…… 第四十九章 八月是藏北草原上最热闹的时节,高原上绿草茵茵,芳香满地,一年中最隆重的赛马大会就在这段时间举行。成群结队的牧民们带着帐篷,拖家带口地从附近的乡镇赶来参加,草原上载歌载舞,锣鼓震天,一时间吸引了无数游人驻足。这个热闹顾修捷和刑力他们自然不会错过,纷纷上马和藏族的小伙子们一较高下,这些大都是将帅之家出来的孩子,从小被他们的爷爷和父辈们掐腰拢在马背上长大,马术自然很是了得。顾修捷跟着刑力和赛手们在草原上跑了一圈,第一回合就旗开得胜,回来不免有些得意洋洋,跨在马上远远地看见人群中的林薄言,眼神都有些轻飘飘的,抿着嘴角只是望着她笑。 林薄言今天穿的是一件波西米亚风的印花长裙,五彩斑斓的颜色衬得整个人又娇又小,像草原上顽皮可爱的精灵。看他过来只是微微一笑,永远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的眼里是多么的耀眼美丽。 其实对于今天早上的事情林薄言有些后悔,本来她和顾修捷之间的关系就已经够混乱的了,现在无异于是火上浇油,她知道自己今后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再继续装糊涂了。依顾二少爷的脾气,铁定是要她对此负责到底了! 这就是所谓的自作孽不可活啊,林薄言有种自掘坟墓的感觉。从早晨开始心里一直惴惴不安,现在看见顾修捷还了马鞭慢慢地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第一反应就是想要挖个坑把自己给藏起来。 顾少爷是何等心思?又岂会不知道她那小脑袋瓜里究竟都在琢磨些什么?他们林小姐别的好处不说,最乖的就是永远都知道什么叫做“吃一堑长一智”,时刻牢记什么叫做“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他要是不积极点儿趁此机会把她给拐回家,指望着她主动地向自己靠拢那是想也不要想了。 耍无赖其实也是被逼的呀…… 当天大队人马就在草原上扎营。让林薄言愕然的是今天竟然凑巧是顾少爷的二十五岁生日,她承认自己平常有些缺心少肺,可是认识这么久,顾修捷恐怕连她的那些最私隐的小秘密都已经了解一清二楚,而她却连他的生日是在哪一天都不晓得,这确实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偏偏她好死不死还刚好撞到了枪口上,看见刑力和叶俊尧他们带着大队人马在草原上热火朝天地准备晚上的篝火晚会,竟然还一脸无辜加兴奋地问身边的拉则: “咱们今天晚上有什么好节目吗?” 拉则扭头,看她的表情像在看怪物:“姐姐,你不会不知道今天是顾少爷的生日吧?” 林薄言听了一惊,脸上的表情更加茫然,这副没事人的模样叫顾修捷饶是大度也不禁气结当场,重重地哼了一声后扭头就往外走。 晚上的party办得十分热闹,这一帮人个个都是吃喝玩乐的好手,不一会儿就连在周边安营的牧民们都纷纷赶来凑热闹,更不肖说下午和他们一起赛马的那帮藏族小伙们,不一会儿一个简单的生日party就演变成了一场民族大联欢。众人喝酒的也有,划拳的也有,喝酒跳舞的也有。这片神奇的土地赋予它的子民能歌善舞的天赋,藏民们自然也不吝啬展现,年轻的人们围着跳跃的篝火尽情地起舞歌唱,饶是顾修捷心里再怎么别扭也不禁渐渐放开胸怀,接二连三被在场的人们灌了不少酒。 对于这些出身富绰的豪门贵公子来说,交朋友并不难,难得的是他们丝毫没有所谓的门第观念,很快就和他们的新朋友们打成一片,彼此勾肩搭背喝酒划拳,简直热络得一塌糊涂。 他们的新朋友次仁旺堆有一副好嗓子,唱起祝酒歌来声音高亢嘹亮,振奋人心,林薄言听得热血澎湃,跟着众人拼命鼓掌,被顾修捷回过头来恨恨地一扫,又立即很没用地把手给放了下来。 谁叫今天是他生日呢,他最大!林薄言在心里腹诽,一扭头,恰看见拉则从人群后走过来,站在顾修捷面前,双手捧着条洁白的哈达,一身华美的藏袍衬得整个人窈窕匀称,颇具野性美。 林薄言知道献哈达是藏族欢迎客人最普遍的礼仪,只是穿得这样正式却不免叫人惊愕,她不经意间扭头,正对上刑力似笑非笑的眼睛,刑力勾着嘴角说: “这小姑娘挺有意思的。” 当然有意思。任何稍有眼色的人都不难看出他们这一帮人非富即贵,而顾修捷更是盛名在外,被人认出来毫不稀奇,惹得这帮小姑娘们春心萌动也不稀奇。林薄言只是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熟悉,想了想,竟然觉得像那些古代小言里常常出现的场景,她刚才喝了几杯酒,慢慢地酒劲儿上来,只觉得浑身火热,意识轻飘飘的,现在再这么一晃神,以致于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穿越了。 那倒是好,省得这么心烦意乱的了。 拉则给大家唱了一首《草原上的格桑啦》,这首歌林薄言曾经听过,大致记得其中的意思是:“在那辽阔的牧场上,有只百灵鸟在歌唱,那是我们的格桑啦啊格桑啦,多么美丽的好姑娘,多么美丽的好姑娘,迎着春风去放牧,迎着晚霞回毡房,姑娘的歌声像团火,暖在我心上……” 小姑娘的歌声婉转清亮,清脆如出谷黄莺,十八九岁的少女看人的时候尚不知掩饰眼里的热情和期待,只是不知道顾少爷是否觉得她的声音像团火,也暖在了他的心上?这个酸溜溜的想法叫薄言胸闷气短,只觉得浑身不舒服。回头看了一眼旁边的顾修捷,那家伙竟然正在专心致志地听那“百灵鸟”唱歌,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再回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刑力,这少爷却是咧着嘴,笑得无声却极其猖狂,脸上一派看好戏的嘴脸。林薄言一气,顿时拧起眉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一眼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她刚喝了酒,两颊粉红,潋滟的眼波盈盈如水,刑力猝不及防,视线对上她的那一瞬间忽然心里咯噔一跳,神色微僵,愣了两秒才逐渐地回过神来。这一幕落进顾修捷眼里无异于是在火上浇油,心想这丫头可真能给他惹桃花,千万不要才打发一桩又来了一桩啊! 拉则表演完毕,众人立即大声地鼓掌叫好。叶俊尧是他们中最活泼的一个,一整个晚上不见林薄言有所表示不免有些不甘心,撺掇众人一起哄她上去表演节目,这帮人混得熟,为了激她上台简直荤素不忌,她被闹得没办法,只得扭头向顾修捷求助,却忘了这家伙其实比任何人都要期待看她出丑,嘴角虽然带着笑,却是眼里头却写满了期待。薄言看他这副眼巴巴的样子不禁有些心软,想想他为自己付出这么多,而她似乎从未为他做过任何事情,平常因为自己的顾忌,对他也爱理不理的,从不主动关心他任何事,现在不过只这么点小小的要求而已,她又何必要叫他难堪? 场中的设备一应俱全,这帮人既然有备而来,自然会把一切都准备好。林薄言虽然学了十几年的舞蹈,近几年到底练得少了,上场之前还不忘先给顾修捷打个预防针: “我要是丢了你的脸,那可怪不得我!” 他当然不会了啊。事实上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当她离乡别井离他而去,顾修捷却仍然还会想起这个热闹的草原之夜,仍然还会记得她当风而舞的样子是怎样的惊心动魄。她是临时起意,想不出别的办法,身上的长裙勉强算作舞衣,又问顾修捷借了刚才的哈达权充彩袖。顾修捷虽然满口答应,拉则却明显有些不高兴,鼓着小嘴闷闷地站在一旁不说话。 林薄言长得虽然娇小,但是身材玲珑有致,身体非常柔韧,大家开始闹她也只是为了哄顾修捷高兴而已,谁知当音乐响起,场中广袖翻飞,楚腰款摆,真真叫人明白什么叫做“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众人这才知道原来竟然哄对了人,难怪刚才顾少爷不慌不忙,一副看好戏的嘴脸。 叶俊尧感叹说:“长袖拂面为君起,扬眉转袖若雪飞。顾少爷是不是该想想要怎么感谢我才好?” 他哪还看得着他啊?只是傻傻地看着那个舞蹈的女子,脸上神色痴迷。可问题是他高兴了林薄言则郁闷坏了,因为刚才喝多了,再选了这么个高难度的舞蹈,跳到最后不免就有些晕头转向,脚下一扭身体差点就扑出去,好在大晚上众人都没怎么看清楚,要不然真是丢死人了! 一曲舞毕,满场叫好不绝,林薄言却实在是有些晕头转向,刚走回座位就被顾修捷一把给抱住了,他用额头轻轻地抵着她的,虽然没有说话,可是任谁都看得出他有多么的开心,满眼都是快乐的星星,眼底流动着点点柔情。此情此景,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亲一个!”立即赢得了满场声援,大家齐声喊:“亲一个亲一个!” 她羞得无地自容,脸藏在他怀里,简直恨不得找个地方把自己给藏起来。但这想法根本没能得逞,他有力的手指突然勾起她的下巴,紧接着唇就落了下来,准确无误地印在了她的唇瓣上,她现在终于可以肯定自己的确是喝多了,浑身的血液都往脑子里冲,叫她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只是茫然地任他予取予求,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后来想想都快要疯了。 场中的气氛因此达到顶点,众人热血沸腾,纷纷过来敬酒,到最后两个人都有些喝多了,散场后相互扶持着回到帐篷,她“咕咚”一声就要往草地上倒去,他手还揽在她腰上,猝不及防刚好倒在她身上,她“啊”的一声,哼哼唧唧地抱怨: “疼。” “疼?”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抚了抚她的嘴角,又把脸凑过去亲了亲她,说话的声音一瞬间变得嘶哑难耐,“这样呢?还疼不疼?” 她还沉浸在刚才的欢声笑语中,心脏被巨大的快乐包围,脸上笑容未退,盈盈的眼波好似秋水。这个轻柔地吻叫她身心愉悦,所以她迷迷糊糊地摇头:“不疼。一点也不疼。” 他笑起来,薄薄的嘴角微微勾起,性感而迷人。她看得心里头痒痒的,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摸一摸。谁知纤细的手指才触到他的唇瓣,却被他冷不防一口咬住,她惊得整个人一哆嗦,轻声抗议: “不要。” 他不再理会她的抗议,温热的口腔包裹着她的手指,轻轻吮吸,灵巧的舌头不经意扫过她的指尖,她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所有的防备意识轰然倒塌,她惊喘一声还未回神,他的唇突然间落了下来,带着无法阻挡的霸气和掠夺,将她整个人一股脑地困在其中…… 第五十章 睡了没多久就被冻醒了,高原的夜晚气温一直降至零下,林薄言半睡半醒之间只觉得自己仿佛是睡在了冰天雪地里,迷迷糊糊中往里靠了靠,手掌不经意间触到一片滑腻,入手有点凉,但仍是温热的,意识混沌,有一瞬间她甚至想不起自己现在究竟身在哪里,但是忽然间脑子里一道闪电劈开混沌,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差点没跳起来。她又不是小孩子,不会傻到单纯地以为一男一女赤身裸.体地抱在一起只是为了方便取暖。深夜的草原一片寂静,四面除了呜咽的风声唯一可以听见的就是自己急促的心跳,她躺在帐篷里,用毯子紧紧把自己裹了个严实,心里混乱而不安,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眼前的这一切。她不是铁石心肠,自然绝不会对顾修捷的心意毫无感觉,但是突然走到这一步却实在是叫她始料未及,以后该怎么办?她觉得自己很羞愧,明明心里装着另一个人,竟然还和他做出这种事。林薄言这个人,虽然表面上大大咧咧,内心里其实十分传统,和陆东宁在一起的时候,因为深爱所以心甘情愿,完全不计较奉献自己。但是像歌词里说的那样“身体给了你,心留给了他”,这样的潇洒是她万万也做不到的。她觉得自己好像犯了罪,如果因此而留在顾修捷身边的话,这对他来说何其不公?另一方面,如果她厚着脸皮只把这次的亲密当成是简单的酒后乱性,又把他的真心置于何地?脑子里混混沌沌的,越想越乱成一团,越想越睡不着,这时帐篷外忽然一阵疾风吹过,耳边一阵扑簌,黑暗里自己身边的那人似乎不胜寒冷,身体微微地哆嗦了一下,林薄言回过神,这才惊觉自己和顾修捷竟然还睡在睡袋上,身上胡乱地裹了条毯子。 顾修捷睡得很熟,似乎是醉得深了,梦中却仍然不忘伸长手臂把她紧紧地束在怀中,双腿紧紧缠住她的——这样的姿势,暧昧而温暖,叫她的心里抑制不住地涌上一股暖流,这温暖慢慢地一点一滴蔓延至全身,她忽然之间有些释然,想要忘记从前重新开始,不给自己和别人机会又怎么能行呢? 想到这里她低下头,重新审视起自己身边的男人,没有灯,只有丝丝微弱清冷的月光从帐篷顶上透进来,黑暗中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可是有什么关系呢?薄言忽然笑了起来,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对,她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呢?笑着的他,生气的他,耍酷的他,郁闷的他,失望的他……她忽然发觉自己脑子里的影像要比想象中清楚许多,也许他在她心里远比她以为的要重,只是她一直逃避惯了,不愿意承认罢了。 她伸出手去想把顾修捷给摇醒,刚唤了声:“阿捷……”话未说完,嘴巴已被人给堵住了,她“唔”一声,才知道原来他根本就没有睡着,可恶,居然还装模作样骗了她半天!她下意识就伸出手去想把他给推开,没想到手掌正抵在他赤裸的胸膛上,他的喘息忽然乱了,压在她嘴上的双唇力道忽然加重,灵巧地舌头不断地试图撬开她的贝齿,她虽不是未经人事,在这事上头却实在害羞得紧,和陆东宁在一起的时候也总是由他来主导。现在突然被人偷袭,脑子里一片迷蒙,过去那点可怜的经验仓促之间竟全部忘记了,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他。他温热的唇压着她的,热情地碾压、吮吸、舔舐、探索,温暖有力的舌头一次次地尝试撬开她的牙齿侵入口腔,以此品尝她口中的甘甜,可她像个小傻子,固执地紧咬着牙,他情动已极,不满地出声抗议: “言言……” 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她果然上当,“嗯”一声似在询问,他的舌头因此得以长驱而入,更加用力地吮吻啃噬。她呼吸不畅,整个人都在颤抖,而他的唇彷佛就是一团火,要把她整个人都给点燃了,一寸一寸焚成灰烬。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等他从自己的唇上离开,脸埋在她的颈间大口大口地喘息,薄言这才惊觉自己的手臂竟然还紧紧地吊在顾修捷的脖子上,忙触电样松手放开,这个孩子气的动作让他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他支起一只手臂看了她一会儿,又情不自禁地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吻,低声笑: “傻丫头。” 她突然觉得有些心酸,说她傻,他又何尝聪明?以他的条件,多的是年轻貌美的女孩子等着他去爱,就算身世无法匹敌,但多少能赋予他一片真心,但是她呢?又能给他些什么? 她往他的怀里缩了缩。顾修捷以为她冷,打开睡袋让她钻进去,自己也跟着钻了进去。小小的睡袋里装着两个人,虽显拥挤却让他们变得更加亲密,十分温暖,他伸出手去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低声问: “刚刚都在想些什么?” 她咬着唇,似乎是在回忆,过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说: “刚刚我在想,完了,这下可真要吃不完兜着走了。平白无故毁了顾少爷的清白,铁定是要我负责了。” 她说得煞有介事,他一听就笑起来,低下头,和她额头抵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轻声笑说: “你倒还算明白。想吃干抹净就拍拍屁股走人,看我饶得了你?!” “那怎么可能?!”她“扑哧”轻笑,身体向后挪了一点点,注视着他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表态,“我这人别的不说,最是有担当!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她这样调皮,娇憨而柔嫩,是他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的,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像是深海上的浮冰,慢慢地一点一滴地融化掉,温暖柔软到不可思议。他凑过去轻轻吻了吻她漂亮的额头,同样一本正经地宣告: “既然如此,那么本少爷的下半辈子就正式托付给你了。” 明明是很俏皮的话,他却说得煞有介事,她心里五味杂陈,轻轻地伸出手去环住他劲瘦有力的腰部,白皙滑嫩的脸蛋温柔地贴在他的胸口。黑暗的寂静的夜里,在这茫茫的草原上,他和她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安静地聆听着彼此的心跳,此情此景,是谁说单恋是一场错误?痴心错付,注定会受到伤害。顾修捷只觉得自己的人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满足过,拥有她,无论过程多么辛苦,旁人永远无法体会,这感觉多么甜蜜多么幸福! 第五十一章 队伍终于到达拉萨,林薄言的体力已经明显有些不支,住进酒店,她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洗个澡然后立即爬到床上去好好睡一觉。顾修捷回房的时候见她连头发都没有吹干就睡着了,微微好气,又不忍心把她弄醒,只好自己找来吹风机,让她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腿上一点一点地帮她吹干,她在睡梦中觉得有点吵,不满地在他怀里翻了个身后又沉沉睡去。 这个丫头的发质好到令人惊叹,吹干了以后光滑如水,柔亮如缎,不去拍广告还真是可惜了,他想着想着自己先笑起来,侧坐在床边一遍遍地用手把她的发丝给掬起来,然后又认认真真地看着它们缓缓从自己手中滑落,他发觉自己简直爱极了这样的举动,乐此不疲。她还香喷喷地睡着,怎么睡得着?他可是一点儿睡意也没有呢! 酣甜一觉,睁开眼已经是两点钟了,林薄言看了眼手表,忙叽叽喳喳地叫起来: “顾修捷顾修捷,快起来!你说了下午带我出去玩儿的!” 边叫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飞速地跑到卫生间洗漱,等回来才发现顾少爷竟然还在蒙头大睡,还大大方方地露了一条腿在被子外面,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还没等动作,床上的人却忽然兵出奇招,跳将起来把她连人带被子一把给抱住了。这家伙,总爱搞偷袭,她又惊又怒,又是好笑又是生气,一边叫“别闹了”一面手忙搅乱地想把她推开,这个家伙无赖起来简直要人命,身体软软地挂在她身上,固执地说: “就不放。除非……”他低头飞快地在她唇上咬了一口,认真说,“你也像这样亲亲我。” 布达拉宫是一座融宫堡和寺院于一体的古建筑群,依红山而建,宫宇堆叠,傲视群山,气势恢弘,殿中收藏了无数珍宝,堪称一座宝贵的艺术天堂。顾修捷和林薄言两人跟着导游拾级而上,抬头就可以看见眼前蓝天白云,芳草满地,殿宇辉煌,不觉心旷神怡。西藏大部分的寺庙都是禁止拍照的,所以他们只顾游玩,一路说说笑笑,走走停停。顾修捷见林薄言绕着大殿来来回回走个不停,心里不禁有些好奇,问: “言言,你在找什么?贼头贼脑的。” 她站在门边,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顽皮地回答他: “我在找六世达.赖偷偷开的小门,沿着这条路出去,说不定还能碰到一条守门的小狗。到时候我会叫它小声点儿,如果有人半夜里偷偷溜出门,千万不要大惊小怪!” 他听了再也忍不住,“哈哈”朗声长笑。这个调皮的小东西,骨子里浪漫到无可救药,实在是叫人不喜欢都难。 走过去把她拥在怀中,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突然说: “言言,你知道我最爱仓央嘉措的哪一首诗?”见她摇头,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在她耳边慢慢地吟道: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舍不弃……” 第二天早晨,天才刚亮,刑力突然带着拉则来辞行,部队临时有事召他回去,顺便和拉则一起。薄言未免觉得有些遗憾,刑力这人豪爽大方,极易相处,一路下来,薄言和他十分谈得来。刑力见她有点儿依依不舍,忙笑着说: “没关系。等我回了北京,一定不会忘记去找你们。”拉则听了忙说: “是啊姐姐,赶明儿去了北京,我一定会去找你和顾哥哥的。”见林薄言只是笑笑,又连忙转头去问一旁的顾修捷: “好不好,顾哥哥?” 这倒是好,连哥哥都叫上了。顾修捷要是看不出她打的什么心思,那这么多年真是白活了!他笑笑点头: “当然可以。”说罢侧头喊了一声,随即有人递过来一张名片,他拿在手里才笑了笑说: “找我恐怕不太容易。如果你以后有空到北京玩,打这个电话自然会有人接待你。” 拉则一愣,这才恍然明白,她和顾修捷的距离,不只差了一星半点儿,而是真真正正的天壤之别。离去的时候她不断回头,十几岁的小姑娘有属于她的爱情迷梦,尚不明白有些事情并非人力可及,就像当初的她和陆东宁,薄言站在酒店前的广场上看着拉则远去的背影,心里不禁微微叹息。 再次回到北京,薄言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十几天的长途跋涉让她无论身心都有些疲惫不堪。学校还有几天才开学,顾修捷借口想让她好好休息,死活不肯让她再回自己的出租房。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忙着坚守阵地,突然间有了依靠,真正觉得累了,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了。顾修捷手脚奇快,他们刚从机场回到家里,她的东西已经全部被打包送到。对此林薄言除了哭笑不得还是哭笑不得。骂他“阴险”、“狡诈”、“早有预谋”,顾修捷笑眯眯照单全收,她看看简直无语了,干脆抱起换洗衣服跑到浴室洗个澡上床补眠去。 一觉睡醒天已全黑,躺在床上隐隐能闻见丝丝缕缕的香气。起床后简单地洗漱了下下楼,就见他们家顾大少爷正围着围裙煞有介事地厨房里忙碌,手上还端着一锅汤,见她下来,连声招呼: “醒了吗?吃饭了哦!” 她伸长脑袋瞧了瞧,一脸怀疑地问他:“这是你做的?”不等顾修捷回答,自己先拧了眉头,撇嘴说:“不可能。顾少爷可没有这么好的手艺。” 他还在跟她嘴硬:“我也有帮忙的好不好,这个葱就是我切的!”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脾气地点头:“唔,知道了,大厨师!” 那模样逗得他笑出来,伸手拉过她说:“好了,快过来吃饭。” 收拾完毕,林薄言乖乖地回房间上网,她去西藏嫌带着电脑不方便,又存心躲懒,所以好一阵子没有上网。开启电脑,先把QQ挂上,再去打开浏览器,和往常一样随意浏览新闻,遇见不错的或是有学习价值的就收藏起来。顾修捷正在阳台上接电话,不知道和谁说了什么,脸色微微有些难看。 林薄言转头问他:“怎么了?” 他笑了笑:“没什么。”又问:“在西藏拍的那些照片呢?打开来看看。” 她拍的多是些风景见闻,而他相机里的照片却多是她。她本就长得极美,而他显然用了心,镜头下的每一个她都是灵动美丽的,却又内敛含蓄如涓涓流水。顾修捷最喜欢看她长发飘飘的样子,挑了好多放在自己的博客上。林薄言笑他幼稚得像个小孩子,他毫不介意,抱着她毫不客气地吻了一回。 第五十二章 她终于是他的了,他觉得真是开心。她搬来的第二天,他就拖着她去超市置办了好多他们的“共同财产”:印着两颗心的可爱的情侣杯、勺子、碗筷,牙刷,毛巾,还有抱枕、枕头、床单等等等等。林薄言简直有些无语,觉得这位顾少爷谈起恋爱来实在是又稚气又搞笑,买的时候跟在他屁股后面,看着他只是笑。但回到家里以后,每次喝水、吃饭、刷牙洗脸,做很多事情的时候无意间看见这些可爱的小东西,心里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暖流。他是真地很爱她,所以才迫切地希望她来把自己的世界全部给填满了,这样他无论走到家里的哪一个角落都会知道都能看见,她已经在他身边了。这真好,这个认知叫顾修捷快乐得有些晕陶陶的。她不知道为了这一天他等得究竟有多么辛苦,从他第一天认识她开始,中间经历了那么多波折,现在终于被他等到了。有时候半夜里醒过来,睁开眼睛看见她就睡在自己身边,他竟会生怕这只是一场美梦而已。而每当这个时候,顾修捷心里就会觉得奇怪:她究竟用了什么办法,才会让自己就算是睡着了看起来也是这么的漂亮可爱呢? “我天生丽质嘛!”某人捧着本书偎在宽大的沙发里,大言不惭地告诉他说,真是,也不觉得害臊!顾修捷听了当时就拿眼瞪她,看她撇嘴,又忍不住放下书,伸出胳膊把她从沙发上捞起来,扣住腰部锁在自己的臂弯里,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她可真是漂亮,虽然还算不得是国色天香,可是怎么办呢,国色天香对他来说似乎太过香艳刺激了点,他想自己恐怕无福消受。而林薄言似乎就应该是这样的,少一分则短,多一分则长,这美丽不单是指外表,而是指她的整个人,她的一切一切,他的女人,他的林薄言,就应该是这样的。 在家里懒了几天,学校终于还是要开学了,林薄言第二天得回学校上课,顾修捷也得回公司上班了。林薄言虽然知道他自己也有公司,各个领域的投资也不算少,可听他这么一板一眼说的时候还真觉得挺新鲜嘿,一脸八卦地看着他问: “大少爷还要上班?不是吧?小言里都不是这么写的哦!” “是吗?”顾修捷一听就来了兴致,把手里的笔记本电脑放到一旁,坐直身体兴致勃勃地盯着她问:“那言情小说里都是怎么写的?大少爷都应该干吗去?” “喝酒、打架、飙车、赛马、泡妞、赌博,”她数着手指一本正经地回答说,“反正,就是整天无所事事,正事不干却一掷千金。” 顾修捷听了以后简直无语望天,正事儿不干却一掷千金的那叫“二世祖”或者“纨绔”好不好?!他可是要养老婆的人啊!他一脸苦相的样子逗得她笑起来,她想了想才很认真很为难地说: “放心好了,我不挑食,每天只吃一点点,人长得小,穿衣服用的布料也不多,不难养活!” 说话的时候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啊,这小东西要是乖巧起来实在是可以要人的命。他“哈哈哈”朗声笑,趁她不备身子前倾一把把她扑在身下,气得她一面拳打脚踢一面大声骂: “偷袭!偷袭!小人!小人!顾修捷你这个小人!” 他才不管,由她叫去,炙热湿润的唇沿着她白嫩的脖颈一路向下,不断地吮吻探索,那模样简直恨不能把她一口吞进肚子里。 一夜贪欢,等林薄言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已经九点多了。她“啊”一声惊叫,连滚带爬地从床上翻下去,一头冲进洗手间的时候还听见顾大少爷在床上痛苦地大喊: “林薄言,你踩到我的肚子了~~~” 不管不管,管不了了,她已经迟到了啦!五分钟的战斗澡,三下两下套上衣服,三十秒刷牙,三十秒洗脸,三十秒梳头,擦一点香香,抓起背包就往楼下跑,顾修捷含着满嘴泡沫跟在她身后喊: “等我一下,我送你过去!” 理他才有鬼,昨天晚上是谁缠着她不让睡今天害她迟到?!火急火燎地冲下楼,某人还在楼上探出头来喊:“早餐!林薄言,给我吃了早餐再走!” 哦哦,是的,她忙起来是有不吃早餐的坏习惯,胃不好就是打这儿来的。他记得比她还清楚。保姆陈阿姨听见顾修捷在楼上喊,忙把桌上好打包的东西都塞给她,她一手提溜着根油条一手端着杯豆浆转身就往外走。他匆匆收拾了一下,一面扣着衬衫纽扣一面从房内直下到车库,追到小区门口,车还没停稳她就松鼠一样迅速地钻了进去。他倾身过来讨了个早安吻,也不管她满嘴是油,而后心满意足地载着她上学去了。 车子才停林薄言就要跑,顾修捷眼疾手快地一把拖住她,指指自己的脸颊:“这里,这里!”干什么呀?她都来不及了!推开车门要走,他还扯着不让,顾不上害羞了,嘴巴凑过去“吧唧”在他脸上猛亲一口,一面往教学楼里跑一面头也不回地冲他摆手:“我走了啊,你先回去吧!” 上学第一天就迟到,林薄言差点没被蓝天和李璇她们给笑话死。李璇说:“你也真够能耐的哈,韩老太的课都敢迟到,回头小心她给你排头吃!” 蓝天则笑得一脸无所谓,摇着手指说:“吃排头就吃排头呗!学分诚可贵,友情价更高,若为爱情故,两者皆可抛。” 林薄言被人笑得不敢抬头,红着脸啐她一口:“就你能!中文学得好了不起啊,等你将来找了男朋友,不定怎么见色忘友呢!”蓝天一脸的不以为然: “算了吧。咱现在不谈恋爱,就谈理想、人生、事业,不能叫个男人把我这美好人生给毁了!”林薄言听得直笑,心里却免不了有些感慨,蓝天的这一番斗志,来得也不是不艰辛的。相比她们三个而言傅晶晶那丫头就要简单多了,心心念念想的都是:“这下可轮到顾少爷请咱们吃饭了吧?” 可见林薄言每次“贿赂”顾修捷都用吃饭这一招也不是没来处的。这是她们几个宿舍里的规矩,四个人中哪一个找了男朋友男方就得请吃饭。傅晶晶和李璇都是有主的人,自然都请过,蓝天以前的男朋友李成瑞也不例外,这回轮到顾修捷,还不趁机狠狠地宰她一回?傅晶晶攥着小拳头,咬牙切齿地发狠: “我要去最贵的饭店,要不就东33吧?那里的海鲜不错,据说都是从法国不列塔尼半岛进口来的,不行,我一定得去尝尝!” 蓝天翻翻白眼:“你就知道吃!”自己却笑嘻嘻地盯着林薄言,“我看咱们还是去吃中餐吧,我知道有家餐厅不错,要不咱们就去那儿?”话刚落音就轮到林薄言尖着嗓子反对: “凭什么呀?上次璇子他们家小海哥不就在大排档请的吗?别想那些没用的,最多给你们每人再加十根羊肉串!” “……”蓝天无语了,扭头看了一眼傅晶晶,再看了一眼李璇,三人同时摇头长叹: “这可真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啊!” 未来老婆这么会过日子,某人为此偷偷笑了好一阵子。林薄言晚上回家,把这事儿跟顾修捷说的时候还挺有些难为情,说到底他跟他们从来都不是一个圈里的人,要他“纡尊降贵”去取悦她的朋友,多少有点儿勉为其难。她把这事儿放在心里过了好几圈,最后跑到楼下去找顾修捷: “跟你商量个事儿行吗?” 那个客气劲儿哟!他看了当时就有些想笑,这丫头独立惯了,轻易不主动求人,难得这么好脾气来找他“商量事儿”,他心里其实是很开心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的,声音平平地说:“什么事儿呀?” 这口气,叫她更不好意思说了。难道要说:“我们宿舍的那几个丫头说了,你把她们家姐妹我给拐跑了,不意思一下请个客吃个饭这似乎有点说不过去。”得了吧,换个说法也是这意思,跟新女婿进门前请丈母娘吃饭有异曲同工之处。 “其实也没什么,”她企图把请客的事儿给简单化,斟酌着口气把前因后果说了,又补充,“你要是为难那就算了,我请他们就行。” 那人倚在沙发上没说话,只拿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瞅着她。原来就是这么点小事儿啊,就这么为难吗?说到底,顾修捷心里也清楚,林薄言还没有全然信赖自己,想到这里心底一阵泛酸。所幸林薄言还挺乖巧,他朝她一伸手她自动自发地就靠了过来,娇小的身体小动物一样地缩进他怀里,又香又软。她骨子里其实挺依赖人,才几天的工夫他就看出来了,睡觉的时候特别喜欢窝在他怀里,两只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脑袋深深地藏进他怀里,这种情况下他每次亲吻她都是从头发开始,那一头青丝宛若瀑布,缠得他一颗心又酸又胀,然后他去吻她的额头,眼睛、鼻子、脸颊、嘴唇还有颈子,一路向下,其实直到现在她还不是很习惯和他亲密,这个时候总是闭着眼,粉色的嘴唇微微张开,非常的漂亮诱人,她就是这样的女人,有时候诱惑得要人命,可是偏偏长了一张天使般干净无辜的脸,挠得你的一颗心跟乱麻似的,你还不能说这是她的事儿,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定力不够! 她都已经大四了,照理说也该学会拾掇自己了,还整天牛仔裤T恤衫的,睡裙又肥又大又保守,领子和袖口还带花边儿,跑到哪儿都还有一股子孩子气,可没办法,人家就是长得好,轻轻一笑就能把他的魂儿给勾走了。现在她就躺在他怀里,他的魂也走了,手在她睡裙上轻轻地胡乱划拉,口干舌燥,可嘴上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就这么点事儿也值得考虑半天?以后你想要干什么,想要什么就直接告诉我,别一个人在心里瞎琢磨。” 她“嗯”了一声,完了,一到他怀里就犯困,还是人肉垫子最舒服啊,又软又暖和,还有一股子很好闻的味道。她对香水没有研究,在他身上翻了个身,面朝着他,下巴抵在他胸口,问:“这是什么牌子的香水?味道真好闻。”鼻子凑到他胸口又使劲嗅了两下。他心里叹一口气:本来就已经绷不住了,你还那招惹我干什么呀干什么!! 请客的事儿就算是答应了,不过顾修捷说为了表示诚意,还是请客人回家吃饭更好一些。他既然答应一手包办,林薄言自然也就放心了。第二天照常上学,死也不能再让顾修捷去送了。顾少爷那车跟人一样,实在是太拉风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可不想再惹出什么桃色新闻来,只想平平安安待到毕业的那一天。走进教学楼的时候路过报刊处,无意中扫了一眼,脚步竟下意识地就停了。 报纸都已经过期了。看看日期,是半个月以前的事情了。蓝天简直无语,尖声说: “亲爱的,我说你都跑到原始社会去啦?陆世荣那么大一富豪去世,你居然连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我的天呀,陆氏集团现在内斗激烈到白热化,你竟然还一点都不知道?!” 林薄言听了只是摇头,她不知道,她确实不知道,那样不堪的一段感情,她只恨不得自己从来都没有遇见过,所有关于那个人的消息她都不想知道,又怎么会知道他父亲去世了呢?如果她记得没有错的话,除了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和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继母,这个世上,他已经再没有其他亲人了。 蓝天兴奋异常,喋喋不休地给她补课: “这阵子几乎所有的媒体都在讨论这件事情。我说那陆老爷子可真够狠的,就算是陆可欣已经嫁了人了,就算再怎么不讨他欢心,毕竟都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他死都死了,除了沙田的两栋豪宅和一间朝不保夕的物流公司,陆氏集团的股份竟然连一毛都没有留给她!真是,我要是她我也疯了……” 第五十四章 香港富豪陆世荣因病离世的事早已不是什么新闻,顾家和陆家份属姻亲,顾修捷自然是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私心里他自然不希望林薄言再和陆东宁扯上任何关系,刑力问他:“你这样刻意隐瞒,不怕言言知道了生气?” 顾修捷当然担心。可是他更加清楚,林薄言非常心软,而且很重感情,如果让她知道了一定会为陆东宁担心,尽管她口口声声说不想再和那个人有任何关系,但所谓“爱之深恨之切”,他知道她心里还有他。顾修捷虽然大度,可也同任何一个寻常男人一样,会嫉妒,会吃醋,于这种事情上头其实十分霸道。在射击场同张俊和杜念航他们道别以后驱车回到家里,打开门,陈阿姨围着围裙正在讲电话,嗯嗯啊啊说了几句,挂了以后才回头看见他,笑嘻嘻地解释说: “是林小姐。说是一会儿要和几个朋友一起去逛街,晚饭就在外头吃了。”不等顾修捷说话,又接二连三地抱怨开了: “我这儿还做了一桌菜呢!特地按您吩咐的,给她炖了汤养胃,这回又吃不上了!” 顾修捷听了笑笑:“没关系,您把汤放着吧,晚上回来我弄给她喝。”转身上楼,心里还在琢磨这丫头怎么不回家吃饭也不知道打个电话给自己?有些不舒服,进了房间,卸下腕表拿了衣服去浴室洗了个澡,这才感觉轻松了不少,可到底还是不甘心,抓过手机一看,忽然又舒了口气,原来是自己小心眼儿,手机没电了!接上电源重新开机,等了没几秒钟就听见“嘀嘀”两声清脆的铃音,打开一看忍不住就笑了: “报告少爷,小的今天要先海皮一会儿再回去,晚膳您得一个人用了,乖乖吃饭,回去给你买宵夜。” 他长这么大还没怎么发过短信,一来用不着省钱,二来还没遇到过这么个磨人的对象。头发也不擦了,盘腿靠坐在床边(这个毛病是最近才跟她学的),一板一眼地抱着手机给她回信息: “还买宵夜?你打算几点回来呀?小没良心的,自己一个人出去快活,把老公一个人冷冷清清地扔在家里。快回来吧,仔仔刚刚跟我说它想你想得连烧鸡都吃不下了(一个哭脸)。” 发送成功,懒得动,两眼就盯着手机屏幕等着她回,小样电脑打字速度挺快的呀,怎么手机短信发得这么慢?18点34分13秒,18点35分07秒,18点35分48秒……“嘀嘀”,又是两声悦耳的铃声,短信来自“言言”,没别的,就两句: “原来仔仔这么离不开我啊?那昨天早上是谁指使它咬烂我拖鞋的?!!” 他“扑哧”一声,有些哭笑不得,又抱着手机一板一眼地给她回: “林大小姐,跟你报告一下,拖鞋的事儿跟咱绝对没关系!我初步分析了一下,仔仔这狗东西大概是嫉恨我的移情别恋,所以才咬烂你的拖鞋以泄心头之恨,这纯粹是它个人(其实是只狗)的报复行为。我将对它展开一场深刻的教育及再教育甚至是再再教育,保证它痛改前非,以后绝不再犯!顺便问您一句:您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结尾加问号,加感叹号,加感叹号,加省略号…… 那边厢林薄言正陪着蓝天和李璇她们在美发厅剪头发,这阵子沙宣头刚开始流行,看起来非常的时尚而且有质感。蓝天和李璇都是不惮尝试新事物的人,对林薄言那十几年不变的黑色长发十分的不感冒,一人一句在那儿劝她: “剪吧剪吧,换个造型换种心情,你这都多少年了还清汤挂面似的,看着不嫌腻歪啊?换吧换吧,说不定你们家顾少爷喜欢呢?” “就是呀,薄言!趁着咱现在还年轻有资本,赶紧多折腾折腾!谁将来三十岁还整个沙宣头啊?要勇于尝试新事物,别太落伍了啊你!” …… 说真的林薄言有点心动,她小时候就开始留长发,一直到现在十几年下来都一个造型,自己也看腻歪了,犹豫了半晌不禁也有些松了嘴。她一头长发乌黑柔亮,早就看得旁边一众理发师技痒难耐,就等着“修理”她呢!听她松口忙走过来,舌灿莲花好一通游说,到最后林小姐不懵也懵了,刚想点头,说:“好。”手机响了,接起来,是她们家顾少爷,等不及短信直接打电话过来: “你在哪儿呢?怎么还不回来?也不理我!我生气了!晚饭都没吃,快点回来哄哄我!” 这么大人还这么爱撒娇,薄言不由莞尔,没等开口,那边理发师却等不及了,直接说:“小姐,要不我现在直接帮您剪,剪完了再洗头怎么样?” 剪头发?她居然要剪头发?某人在电话那头华丽丽地愤怒了: “剪头发?你要剪头发?谁让你剪头发的?你在哪儿呢?!”她“呃……”还在迟疑,某人的大叫声却从电话那头破空而来: “我不管,现在就给我回家!立刻!马上!”挂上电话前还嫌不够,粗着嗓子霸道地威胁: “林薄言,你是我的!你那头发也是我的!你从头发尖尖到脚趾头尖尖都是我的!我的!!” “噗……”那边一个正喝水的大婶终于华丽丽地喷了。 “流氓!流氓!你这小流氓……” 呜呜……,老婆发飙了,回到家就扑过来,哪儿虚弱就掐他哪儿,追得他在客厅里到处闪躲腾挪,“哎哟哎哟”连声叫唤。 没用!苦肉计也没用,就他那么厚的脸皮,要是轻易就能掐得疼了也不会说出那种话害她丢脸。林小姐已经出离愤怒了,无论如何要对他好好地加以惩戒!她扑过去,他还躲,她差点没被人笑死他还好意思躲!可是,这无赖难道会“沾衣十八跌”吗?为毛每次都害她差点扑空摔倒? “顾修捷!”她追不动了,掐腰站在沙发后头愤怒地大叫。 啧,生气了,真生气了!让你平时多锻炼身体你不听,急了吧?见她转身要走又舍不得,手臂一伸直接把她从沙发后头给腾空抱了起来。 吓死人了!她尖着嗓子叫,又捶又挠,又踢又咬,太坏了!这男人太坏了!害她在外头丢脸不算,回到家里打架也不让着她点儿!“呜呜”赖在他怀里哭,揉眼睛,头拱在他胳肢窝里“哭”得肝肠寸断。 老天呀他没干什么呀,不会弄疼了吧?一边哄一边把脑袋凑过去看,她忽然抬头“啊”一声大叫,大大的鬼脸吓得他的小心脏猛一哆嗦,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起跳了一跳。 “哈哈哈哈……”吓到他了,她太得意了,抱着肚子蜷在沙发上哈哈大笑。 “周星驰!”他忍无可忍地用力闭了闭眼,慢慢地从牙缝里蹦出了句,“你以为你是周星驰啊?!” 女人喜欢扮猪吃老虎,男人也有整治自己心爱女人的办法。刚才还嚣张得跟什么似的,这会儿才知道怕了。手按住探向自己衣内的大手,颤声叫: “别……我还没洗澡。” 身上有薄薄的一层细汗,咸的,微涩,他探出舌头在她下颚一下一下地舔,一口一口重重地吮吸,牙齿在她脖子上用力地啃噬,她呼吸困难,剧烈地喘息,咬着下唇不肯出声,他最爱她这样,却也最恨她这样,可他找来找去,找不到更能表达自己的方式。他有些不甘心,整个人向上挪了一点,手抚上她眼角,哑着嗓子要求: “睁开眼,看看我。” 她在他身下一哆嗦。他非常的漂亮,是那种属于男人的漂亮,五官俊朗,棱角刚毅,漆黑的眼睛里这个时候有着浓浓的渴望和不容反抗的霸道。他不甘心连这样都要去索取,修长有力的手指抓过她的小手,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他的心跳在她的手底下,在她的掌握中,他低下头去缠绵地吻上她的唇,灵巧的舌头深深地探进去,来回逗弄了好一会儿才放开,诱惑的嘴唇附在她的耳边,低低地引诱着说: “你来。言言,这次你来……” 从今天,现在,这一秒开始,你要开始学习这个男人的身体,熟悉他的每一寸肌肤,感受他的每一分存在。 他翻身把她放在自己的身上,两只手抓住她的手,一点点地帮她解开自己衬衫上的纽扣,他的呼吸在她的注视中一点点地加重,但是他要让她看见,看清楚,她的男人拥有多么健康漂亮的身体。因为长年运动,皮肤是魅惑的小麦色,他的肩膀宽阔厚实,他的腰腹劲瘦有力,身体的每一处肌理都清晰诱人,他抓着她的手,引导着她坚定地一点一点向下,她的手到达哪里哪里便迸射出热情的火花,她的身体因为紧张而发抖,害羞而愧疚,她甚至觉得他在教唆自己犯罪!他一只手支在枕畔,抬高身体安抚性地吻吻她的嘴唇,另一只手从她的臀部一点点地向上探索,他一边吻她一边低声地安抚她: “我爱你。言言,我爱你。你难道,一点也不想爱我吗……” 他的最后一点疑问淹没在她的口腔里,她堵住他的嘴,半跪在床上亲吻他坚毅的下巴,他的小麦色的脖子、诱人的喉结、宽阔的肩膀、温暖的胸膛、男人可爱的乳.头还有引人遐想的小腹,他的那里在她的抚慰下迅速变得肿胀坚硬,热度惊人,他像条干涸的鱼儿一样大口大口地在她身下喘气,徒劳地伸出手去胡乱揪住她的长发,喉咙里发出嘶哑难耐的低吼声:“言言……言言……” 话音才落,下一秒他突然翻身把她压住,迅速地抬高她的腿,就这样蛮横强硬地撞了进去。那一刻突然有液体从她的眼角跌落,他们原该如此契合,是什么让他们在最一开始弄丢了彼此?是他太纵容?还是她太糊涂?她终于承受不住,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喘息声,眼睛越发湿润得厉害,他的身体悬在她上方,剧烈喘息中夹杂着若有似无的呻.吟,墨黑的眼睛牢牢地盯住她的,他叹息那里面这一刻终于有了自己的影子,他低头吻她,换来她激烈的迫切的回应,他终于满意,霸道地开口命令她: “叫我!言,叫我的名字!” 她混乱地摇摆着头颅,乌黑的长发被汗水浸湿,妖媚地散落在洁白的枕头上,她混乱到想要把自己藏起来,可惜他不会允许,身下的撞击突然用力,她猝不及防,终于失声哭叫:“阿捷……阿捷……” 第五十五章 没力气了,她差点死掉,赖在床上半天也不肯动一根手指头。他放好洗澡水从浴室出来,蹲下身轻轻吻了吻她嘴角,轻声唤她: “乖乖,起来洗个澡吃饭!” 乖乖?又给她起外号!乖乖、宝宝、言言、亲爱的,心肝,宝贝儿……,她几天之内多了好多个名字。可是,说忘记是骗人的,有个人也曾经这样唤过她的,不像眼前这人这样爱跟自己起腻,这样如胶似漆的感情似乎只能是属于年轻人的。陆东宁比她要大上很多,叫她“宝宝”,有点疼,有点宠,有点对着小孩子般的无奈,明明很爱却又不敢太用力。葬礼过后陆东宁就返回了内地,不知为什么,在墓园对着父亲冷冰冰的墓碑时,他突然发现自己前所未有地想念内地,想念北京。这么多年来,他在香港待的时间不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对香港,对陆家,对陆可欣和陆家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入侵者,他以私生子的姿态抢占了别人应该有的一切。他的父亲刻薄冷漠到令他都赶到错愕的程度,他不允许别的人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和女婿来分割陆家拥有的一切荣耀和利益,他给自己留下了一笔巨大到令人惊骇的财富,同时,他想了想,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呢? 陆可欣和陆世宏为了同他争夺遗产,甚至不惜捏造谣言,质疑他是否真的是陆世荣的儿子。他们挖出了大量他在美国唐人街乞丐似的生活片段,他们污蔑他的母亲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他们把大量合成过的照片肆意地撒向众人的视线,嚣张地四处叫嚷: “都来看看吧,这就是堂堂陆氏集团的新总裁,你们要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来领导你们和你们的企业吗?!” 其实他们不知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曾对着墙上的那张巨幅照片偷偷地比较过。他一眼就可以看出自己和父亲长得有多么相像!不肖说,父亲年轻的时候绝对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所以当初妈妈才会不顾一切地爱上他吧?可惜谁能想到她心目中的良人竟然会凉薄到此种地步呢?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他对着墙上父亲的照片一点点地雕琢出了自己的样子:儒雅俊美的脸庞,清冷寂寞的眼神,嘲弄的看透世情的嘴角,如果再等二十或者三十年过去,他大概也就是墙上这人现在的样子,一打眼看去就可以让人知道,这是个枭雄,一个成功的寂寞的枭雄,他拥有一个庞大到令人惊叹的企业王国,可他神情飘渺,眼神幽暗,笑容讥诮,活了七十多年,身边甚至没有一个真正爱他的人。至于自己这个儿子?得了吧!他那个做父亲的甚至从来都没有爱过他!再等三十年过去,他是不是也就是父亲现在的这副样子?这个想法让陆东宁竟然一刹那间从头冷到脚,第二天清晨不顾虞淑颖和宋君婷反对坚决飞回了内地。推开家门走进客厅的那一瞬间他不知怎么很想落泪,不得不面对的,就连这里也已经没人等他了。她那么会撒娇,像小孩子一样,没事的时候会吊着他的脖子傻傻地问他:“东宁,我现在想吻你怎么办呢?” 这么傻,就是这么傻,这么傻的人才会爱他,他无论多晚回家都会等他,他工作太晚她想他早睡就会赖皮,晚上睡觉的时候会把他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低低地温柔地哄,那个时候他就不再是陆东宁了,一个180公分的大男人,在她的怀抱里会变成个听话的小孩子,她的每一个吻都是轻柔的,羽毛一样轻轻地落在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巴上,把他当作自己的宝贝。他可是陆东宁呀!她多傻!可这世上也只有她会把他当作小孩子,非常地宠,打从心眼里地疼,看他不开心会轻轻皱眉,看他开心自己就会快乐地笑。可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不敢要了,她的滋味实在是太美、太好,他怕自己终有会戒不掉。 陆氏集团改朝换代,江致远由台湾分公司的总经理调任集团新任财务总监,无疑是他职业生涯中跨越性的一笔。老板如此器重,自然万事慎之又慎,唯恐出了半点差错。只是这位新总裁行事实在不怎么喜欢按常理出牌,对于陆可欣和陆世宏联合起来阻挠他接任集团总裁这件事,其实处理起来绝不需要如此困难。陆氏是香港数一数二的上市集团公司,对本埠经济发展的影响力不容小觑,抛开这个不谈,谁不知道这位他们陆先生是顾家的东床快婿?于公于私,只要中国政府出面,根本就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可是江致远不懂为什么自己才提到这个建议,刚刚还一脸温和的老板竟会突然之间就翻了脸,可怜他几十岁的人,当场就吓出了一身冷汗。冯策和宋君婷早已习惯了陆东宁的脾气,两人心照不宣,同时抬头似同情似讥诮地扫了一眼江致远。一直到三人出了书房下楼,江致远的心里仍然还是惴惴不安。宋君婷瞧他刚才马屁拍在马脚上原本还有些好笑,现在又有些不忍心,安慰他说:“陆先生的脾气是这样的,江总不用太放在心上,如果老板不信任你,又怎么会特地把你从台湾调到身边来?” 江致远听了急忙点头,心里却忍不住叹息:只怕这位老板的军机大臣不好当啊! 抬头扫了一眼屋内,这位新总裁生活上倒是挺简单,不大的复合式公寓装修简单,布置得十分清爽干净,只是后墙上的巨幅照片挺吸引人,难得他竟会这样温和。陆东宁身上穿着很随意的居家服,躺在沙发上睡觉的样子看上去非常的纯良非常滴有爱。保姆这时恰好端茶上来,见三人都站在厅里盯着墙上的照片,凑过去殷切地解释说:“是林小姐拍的。陆先生去年过三十二岁生日,林小姐说什么都要给他拍一套什么……什么写真集。陆先生起先不肯,她就只好趁人睡着偷偷拍了几张。不过我看着陆先生倒是挺高兴的,您看这笑得……” 保姆虽老,眼睛倒是的确不差。照片上的陆东宁虽是睡着,可是嘴角含笑,明明就是在装睡,只是小丫头爱闹,私心里也就随她去了。江致远见了摇头笑笑: “这位林小姐倒是有点意思。” “有意思倒是有意思,”宋君婷微微勾了勾嘴角,讥诮地接口,“只是太有意思了,伤心又伤肝,倒不如没意思的好。” 第五十六章 才是夏末秋初,夜晚的天气非常的凉爽怡人。顾修捷十分信奉所谓的“饭后百步走,能活九十九”,死活要拉着林薄言去阳光房透气。她都已经大四了,马上面临毕业,就业的压力不可谓不大,心心念念的想要回房温书。这年头既符合本专业又能满足个人兴趣爱好的工作实在是太难找了,有了上次的教训,他也不敢轻易再跟她说: “要不我帮你找找吧?” 小丫头脾气倔,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道路平坦,成绩优秀,绝没有一毕业就直接嫁他做老婆的道理。新华社招考在即,林薄言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离考试还有很长时间就整天捧着书本埋头苦读。他倒不是不相信她的能力,只是知情人都明白中央社每年的招考都是以外语专业的毕业生为主,新闻本专业的学生招得反而少些,即便有,也大多安排在国内分社或者总社的国内部,和学外语的那些在发展前景上还是有些区别的。 毕竟是那种家庭出来的人,顾修捷骨子里多多少少都有一点儿大男子主义,私心里他希望她最好一毕业就能嫁给自己,反正他又不是养不起她。然而他也清楚地知道这绝对不可能,林薄言比谁都要坚信女人只有独立自主自力更生才能活得扬眉吐气堂堂正正,叫她依附男人而活?这绝对不可能! 由她去吧,她要考就让她考呗,反正现在裹着毯子坐在阳光房抱她陪她读书的那个都是自己,别人永远不可能再有机会!想到这个心里安慰了不少,低下头,她还捧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儿。真是!明明打算跟她一起上来阳光房晒晒月亮看看星星浪漫一回来着,现在却跟一本书亲密上了,叫他心里怎能不吃味儿? 捣乱吧?就亲一小下!他把脑袋埋进她颈间,小动物样一下一下轻轻地拱,找半天没找到一个下口的位置。她好香!刚刚洗完澡身上还有牛奶沐浴露的味道。咬在哪里……咬在哪里好呢? “唉!”正琢磨着,耳边突然有人叹气,是她抬起小拳头不轻不重地敲了敲他的脑袋,“我渴了,你去帮我拿杯水好不好?” “得令!”他跳起来不伦不类地朝她敬了个礼,严正道,“女王陛下有令,小的去去就回!” 她笑起来,仰起脑袋表扬性地吻吻他嘴角说:“好乖。” 顾修捷为此突然之间心情大好,转身下去,才走到二楼就听见一阵悦耳的音乐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突兀。还真是巧呢,这么晚谁找言言? 等他进房已经挂断了,他随手摸起桌上的手机一扫,心里竟“咯噔”一声,虽然屏幕上没有显示名字,可尾号看着熟悉,他根本想都不用多想,一猜就猜到了——这究竟是谁的电话! 而另一边陆东宁却在后悔,他都不知道自己打这个电话是要干什么,但是他太想她了。他扪心自问,离开她之后,自己可曾有一天停止想念过她?他细细地想了想,最后竟然可悲地发现了一个答案,那就是没有。他的脑子即便是在工作的时候也有一层空间是留给她的,而他空下来的每一刻,他的脑子、他的意识、他的心脏甚至是他身体的每一处毛孔里都有她的影子。这种想念如影随形,分分秒秒地蚕食着他,最后终于在此时此刻,在他失去最后一个亲人后,在陌生的繁华的都市里,在这样一个寂寞到让人发慌的夜里膨胀到极致。如果电话接通了,他会说什么? 我后悔了,如果可以,能不能继续爱我? 是谁让他尝到那口甜?是谁叫他中了甜的毒?是谁叫他相思入了骨?他明明不想要的,是谁给了他?又是谁把这一切都夺走了? 她也有错是不是? 他走进浴室,关上房门,按下回拨键,响了两声后那边有人迅速地接起来,声音急切而惊喜:“言言……” “姐夫。”他压抑着气息,声音平平地叫了一声,电话那头的呼吸声突然加重,顾修捷似乎可以看见电话那头的陆东宁紧紧攥起的拳头。他庆幸自己没有犹豫,所以此刻才能如此不动声色地告诉她:“她睡了。”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突然断了,空气仿佛有短暂的凝固,他听见电话那头有个明显压抑着的声音说: “那又怎样?” “她爱你吗?” “她心里有你吗?” “她在乎你吗?” 他的情绪几近崩溃: “她是我的!” “你抢不走!” “她甚至根本学不会一心两用!” “去问问她,她心里那个究竟是你还是我……” 可他根本不敢问。 上了楼,她还乖巧地裹着毯子坐在那里,认真的样子又安静又好。他走过去,蹲下身把她紧紧地圈在怀里,手指搭上她手腕,她被冰得一哆嗦: “怎么手这么凉?”想要转身看看他又不让,撒娇把头埋进她脖子里,样子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怎么了?”有点不习惯他这么郁闷,她又要转身,这次他没有阻止,漆黑的发亮的眸子对上她的,冰凉的手指温柔地在她脸颊上摩梭,嘴里发出低低的叹息: “宝宝,我要把你藏到哪里?” 她突然有些心酸,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是反手把他的手合在掌心,轻声问:“冷不冷?要不我们回去吧?” 他的手指还在她的唇角摩挲,唇也跟着落了下来,温柔而又坚定地压在她的唇上,温热的舌尖刷过她的唇瓣,她的牙齿,她口腔里的每一处,唇齿相依的感觉让他心里既酸且痛。她温顺地拢着他的脖子回应着,这个女人就是这样,好的时候,能把百尺钢铁也化成绕指柔,可从来不曾犹豫过的顾少爷竟也开始怀疑,这样的温暖,不知能不能够到最后。 第二天是周末,他们一早决定今天在家里宴客。吃完早餐两个人就忙活开了,要到超市去大采购。林薄言还在屋里捏着陈阿姨开的清单跟她确认要买的东西,顾修捷在大门口等得百无聊赖,叮铃当啷地敲着脚踏车车铃,陈阿姨被他闹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嗔笑说:“你看这孩子……”越活越回去了。 “得瑟得他!”林薄言也觉得好笑,扬扬手里的清单说,“那我先去了啊。” 日行N例的早安吻,这厮虽说从十四岁开始就出国留学,但好歹也是个纯种的中国人,别的方面倒是没什么,就是跟外国人似的见着她就喜欢凑过来先亲上一口,算了,反正她也习惯了,由他去! 蓝天他们几个对着顾家偌大的房子惊愕得好一阵子才说出话来: “这顾公子的品味可真不是盖的,真是个会享受的主儿!” 李璇私底下追着林薄言问道:“怎么样?傍款儿的感觉不错吧?” “还好吧。”林薄言随口答,心里不可避免地小小满足了一下,然而更多的却是不舒服。其实是真的不舒服,“傍款儿”的感觉,并不怎么样。 到底是出身名校的高材生,何况她又本身清高。虽然李璇也是无心,可到底听者有意,林薄言不喜欢。这在后来也不可避免地成为她离开顾修捷原因之一,她就这样的,漂亮的、倔强到有点顽固的女孩子。 第五十七章 自从从顾修捷家回来以后,蓝天就连羡慕林薄言的力气都没有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感叹自己命不如人,同样是花样的年轻女孩子,林薄言就那么好命能够找到顾少爷那样的如意郎君,而自己遇到的那个偏偏是个见利忘义的混蛋,怎么能叫人不感叹造化不公,命运不济?跟林薄言这么说的时候林薄言正在图书馆书架前一排一排细细地搜索着要用的资料,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跟她开玩笑说:“你喜欢啊?那就让给你好了,我是没什么意见的啦!” “我倒是想呢!”蓝天瞪了她一眼,揶揄说,“只要你们家顾少爷肯从了我,我更没有意见,就是怕某人将来会后悔呀!”说完不等林薄言说话,又笑嘻嘻地吧脑袋凑过去,八卦道,“不过咱们家老板也不错。堂堂陆氏集团的总裁,风流倜傥,俊美多金,就算是结了婚也无损他在女人心目中头号情人的地位。哎我说林薄言,”她顿了一下才又补充,口气略显迟疑,“你对陆东宁,不会真的已经放下了吧?” “我放不下又能怎样?”薄言料不到蓝天的话题居然转得这么快,随手从书架上抽了本书翻了几下,又略显不耐地放回去。 蓝天见状,微微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其实他心里有你。虽然他没有说,可我看得出来。我能进现在的杂志社,并且从一开始就被老编带在身边,他不说我也知道是看你的面子。堂堂一个大集团的总裁,一个月间去了杂志社几次,这个杂志社还是刚刚收购而且根本就无关紧要的,你以为他就那么闲?!其实他就是为了问我一句:‘她好不好?’薄言,你就真忍心看着他难受?” 他难受?林薄言黯然无语,那么她难受的时候他又在哪儿呢?其实嘴上说不想再和他有任何关系,但是事情发生以后,多少次她都在心里希望那一切只不过都是个误会,而他从头到尾心里都是爱着她的,可是结果呢?等来等去都没有等到他的只字片语,怎能不叫人心寒?她想到这里又焦躁起来,瓮声说: “你跟我说这个干嘛?他的事跟我没关系!” “跟你没关系你还急啊?”蓝天不依不饶,换了种口气说,“言言,陆东宁生病了。陆世荣死了,陆世荣为了遗产甚至跟他闹上了法庭,陆世宏也在公司里跟他针锋相对不依不饶,外面各种流言蜚语甚嚣尘上,你难道就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他了吗?” 薄言一阵气促,心底微微发寒,努力平息了好一会儿才冷冷地出口反问: “天天,你这到底都是为谁做的说客?!”问完不等蓝天回答,甩开束缚转身就往门外走。蓝天见她当真生气,也就不好再追。到底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绝不会无缘无故替人说好话。说到底,陆东宁才是自家老板,也许是因为接触得多了,她敏感地察觉到那个人其实并不像他外表看上去那样的冷漠无情,也许是因为性格使然,越是缺乏安全感的人越要把自己伪装得坚不可摧。前两天在电视上看到他,和陆可欣夫妇一前一后地从法院里面走出来,神色疲惫,俊眉紧锁,面对一大群记者的围追堵截不置一词。那段新闻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他乘车离去时的样子,一排黑色的车子缓缓启动,倏然转弯驶入大道,冰冷的车身在淡淡的阳光下划出一道道凛冽的寒光,那就是他的生活,繁华到极致,身后却是落寞无限。 前两天开庭他其实就已经在生病,里里外外这么长时间的纷扰难免让人心力交瘁,但他还是坚持去了法院。不为别的,只是为了看看他名义上的姐姐如何指控他。江致远劝他:“无稽之谈,何必介意?”可他自认向来都不是大度之人,面对陆氏众人的诘责,心里讥笑亦然,悲愤亦然,存心想看他们如何演戏。如今戏演完了,拙劣到让人倒尽胃口,他连残局都懒得收拾,直接吩咐冯策去办,自己乘车回家。心里有事,又着了凉,才进门就一头栽倒在沙发上,把个宋君婷吓了一跳。一抬眼,正对上当初那张她给他拍的照片,他笑得那样好,连他自己都觉得吃惊,原来陆东宁竟也有过这样甜蜜温馨的时刻,如今想来,只觉得恍如隔世。 林薄言心里头不痛快,放学回家了也没有精神。顾修捷因为公事一大早就飞了成都,临走还黏黏糊糊的,缠着她不肯放。平常那么阳光潇洒的人,偶尔穿起正装来只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好看,那种感觉十分怪异,但气势十足,这个时候你才会发觉,原来这个男人并不如他外表看起来的那样阳光无害,他已是个顶头立地的大男人,气质华贵,威严雍容。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笑出来,打趣说: “原来都已经是大人了,我还当你是个小孩儿呢!” 他拧着眉十分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咚”一声摔上门,扑上去抱住她就是一顿热吻,本来还说要赶飞机,结果差点迟了,弄到最后她算是明白了,什么阳光无害啊,那分明就是个活的霸王! 顾修捷一听就笑开来,还夸她:“这回你可说对了,我小时候在我们那园子里还真就是个孩子王。”他哥顾修宸比他大上好几岁,总宠着他,谁敢欺负他弟弟他第一个不让。顾修捷自小又是个小滑头,长得讨喜,嘴巴又甜,经常哄得满园子老老少少心花怒放,阳光不假,乖巧却都是拿来骗人的,小时候跟人吵嘴打架,明着是别人欺负他,实则是他欺负别人,十足一个小魔星! 现在魔星不在,林薄言觉得有些无聊,蔫头耷脑地趴在沙发上盯着窗外发呆。说蓝天的话对她一点儿影响也没有那是假的,所以她才觉得烦躁,都在琢磨什么呀,早已经分手了。 夜里睡得不是很好,第二天早晨去上课还有气无力的,偏偏坐她旁边的一男生还三不五时地凑过来跟他搭讪,问东问西,扯来扯去,她出于礼貌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最后那男生说:“我们宿舍有人看过,那片子真不错,陈坤跟一新人演的,听说长得挺漂亮的,要不咱这周六一起去看吧,我有车,到时候来接你!” 其实这片子林薄言早就已经看过了,《理发师》,陈坤跟一个叫曾黎的女演员主演的,可他不知道林薄言最烦陈坤,觉得他面黄肌瘦,形象不太健康。扭过头正要拒绝,不经意间正瞥到走廊上的那抹似曾相识的身影,她心里竟然“咯噔”一声,心里奇怪,怎么他会在这儿? 第五十八章 林薄言在处理感情问题上一向不擅长拖泥带水,下了课,她依旧同往常一样拎起书包就往教室外走,蓝天见不得她对自己老板如此无视,经过陆东宁身边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拿自己的胳膊捅了捅她,她下意识地收住脚步,抬起头,正对上那张无比熟悉的脸,那个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她睡梦里的男人此刻就清晰无比地站在自己面前,脸庞依旧俊美精致,眉宇间带着一丝历经沧桑后的疲惫和淡淡的哀伤。 她从很久以前就一直为此感到疑惑,明明这个人看上去是那样冰雪般冷漠高贵的人物,为什么看人的时候眼神却可以变得这样的缱绻而哀伤呢? 不管他曾经怎样伤害过她,这样的陆东宁,让林薄言根本连想恨都恨不起来。 雨后的空气中有一点微凉,瑟瑟秋风吹在身上却让人觉得十分舒适,这样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往前走,竟让她恍然间产生了种回到过去的错觉,那一天,他也是像现在这样出现在她面前,长身玉立,温润如玉,一步一步走近她镜头里的样子闲适高贵得如同王子。如果可以,她甚至可耻地希望这一刻能够永远得延伸下去。 沉默得那样久,眼看已经快要走到路尽头,陆东宁才忍不住停下脚步转头看身边的林薄言,她瘦了一点,也黑了一点,虽然分开不过半年,和在他身边的时候相比好看的眉眼间已经开始有了些成熟的影子,可还是那样漂亮,或者比原来还要更漂亮一些,气质淡雅,眉目如画,美丽得不张不扬不愠不火。 这样好的她,阿捷应该会比自己更懂得珍惜吧? 那些话他到底没舍得说出口,如果现在对她更好些,那就让现在一直继续下去吧。他站在原地等她走近,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我有事要在这附近办,刚好经过大门口,所以就顺道进来看看。” “哦。”薄言应了一声,顺道,原来只不过是顺道,虽然有些小小的失望,可是她奇怪自己心里更多的居然是释然,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前一阵子琐事比较多,所以没顾得上来看看你,听说你去了西藏,玩得还好吗?”这样的口气,客气又不太生疏,仿佛许久未见的老友,她叹一口气,这样吧,就这样吧,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已经全都过去了。她想了一想想才扭头回答: “还好。虽然辛苦了点,可觉得很值得,算得上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历险记。”她说这话的时候终于抬头看他,他因此今天得以第一次正视她的眼睛,还是那样漂亮的,平和的,带着浅浅的哀愁和倔强,那里面装着全部的她,他触到的那一刹那心里陡然酸涩。 也许林薄言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此刻有多么地想念她,从今天第一眼看见开始,又是多么地渴望她!可他堂堂陆东宁,如今竟也失去了直视她的勇气,明明知道她根本没有看自己,和她说话的时候却始终低垂着眼睛,目光闪躲却急切地搜寻着她的,搜寻着,却又怕她发觉了,如此小心翼翼,现在终于不期而遇,他忍不住,轻声叹息: “没有变,”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她的眼睛并没有变。 这样忧伤,叫她到底恨不起来了,思绪渐渐变得清明,回不去,终究还是回不去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儿女情长恋恋不舍?她叹息一声,缓缓劝他: “外面事情这样多,不用每一件都那么在意。最重要是让自己过得好。” 做不成情人,也做不了朋友,可我还是诚心诚意地希望你过得好。这样的话太伤感,林薄言没有说,然而陆东宁却已经明白,她口气里的宽容和释然是为了什么,而她的心里,也已经不再只有他的影子。 天色渐暗,遥远的天际有乌云浮上来,秋风吹得比刚才猛一些,扑扑簌簌的雨点从树端落下来,再长的路也已经走到了尽头。站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心里再次百味翻涌,他见不得她如此单薄地站在秋风中,习惯性地脱下西装要给她披上,林薄言执意不肯,伸出手去想把他为自己披衣的手拿开,然而只这一刹那,手背上突然一暖,下一秒整个人就被他拥进了怀里。明知道不应该,可她竟然不想躲。已经多久了?距离他们上一次拥抱仿佛早已经隔了几个世纪,熟悉的感觉和味道让他们几乎想要落泪。她幡然明白,这从一开始就是她和他一起犯的错,明知道不应该,却还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她突然不想回家,一个人在街头的石凳上坐了很久,直到夜幕深沉,盏盏街灯点亮整个城市,她浑身冻得冰凉,心却还是发烫,烫到她想哭。她不知道顾修捷是怎么找到自己的,抬头的时候他就安静地站在对面马路边,她突然觉得那么委屈,她那么委屈他还站得那么远,就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管。她站起来就向街对面冲去,路上车来车往,不防神“嘎”一声刹住,堪堪停在了她的面前。她没想到会这样,七魂顿时飞了六魄,车主骂骂咧咧的吆喝着什么她也没听清,只看见顾修捷慢慢地从街对面走过来,脸色铁青,眼神深得吓人,她从来没有见他这样生气过,他这样她又不敢委屈了,小媳妇样儿地乖乖跟在他身后往回走。一路都没有说话,但他的车开得飞快,他脸太臭吓得她都不敢劝。 林薄言就是这样,“欺软怕硬”还特别有眼力劲儿,顾修捷一宠她她就得瑟,一拉脸她立马就收敛,作委屈小媳妇状,叫他打舍不得打骂舍不得骂,一看见就挠心。但今天他似乎真的生了气,下车的时候把车门摔得“啪”一声响,吓得她一哆嗦,这是典型的老虎发威前的征兆呀! 进了家门他还不理她,径自上楼换了衣服下来,黑色的休闲服衬得整个人越发清爽俊朗,脸色却依旧非常难看。经过她身边的时候还不理她,把她当空气,自己在沙发上找了个地方坐下,凉飕飕看了她好久才拍拍身边的位置,吩咐说: “过来。” 他气场太大,她磨蹭了半天才挪过去,没坐他身边,挑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着,他气得牙痒痒,冷冷地问道: “你难道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她平时机灵,滑不溜手却从不在感情的事上说谎,他这么一问她心就虚了,刚想开口,却被他冷冷地打断: “你小的时候你爸妈是怎么教你过马路的?要走人行道,要看红绿灯你不知道吗?你越来越任性,现在连命都不想要了吗?!” 这样的口气,似乎极力隐忍着什么,她原以为是为了别的事,没想到却是这个。她知道自己错了,诚心道歉,揪着衣角小声地说: “对不起。” 只这一声,他就舍不得骂了,黑着张脸不肯说话,但林薄言知道他已经心软了,这真是冤孽,谁叫他爱她,所以就连被伤害也无能无力。她觉得内疚,小心地走到他身边蹲下,低低地垂着眼睛: “对不起。”她说,“我下次不会了,你别生气了行不行?” 她就是这样,错了就是错了,永远勇于承认错误,固守着自认为的对和错,叫他无奈而且心疼。她一哄他就心软了,伸出胳膊把她从地上捞起来,抱在自己腿上,她立即很乖很安稳地缩进他的怀抱里,真是温暖,她可耻地依赖着他的怀抱。分开才不到两天,他真是想念她,只想就这么抱着,一直抱到天荒地老,这样到底行不行? 第五十九章 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利,报名、笔试、面试、体检,所有的关卡顺利通过,林薄言这阵子过得繁忙而充实,一面艰苦作战一面享受着向着目标高歌猛进的喜悦,齐媛媛打电话给顾修捷的时候还笑话他: “你也真舍得,就你们家那么个宝贝儿,换了别人还不定怎么捂着憋着呢!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咱社里可是典型的僧多粥少,男女比例严重失衡,就你们家林妹妹那样的,到时候给人瓜分了可千万怪不得我!” 他这不是没办法嘛,当谁还真愿意把自家老婆扔那狼窝里呀?林薄言就见不得他这幽怨劲儿,懒洋洋地从沙发后头抱住他脖子逼供: “又说什么呢?骂我是吧?” 顾修捷趁机在她脸上吻了一吻,顺手把电话挂上,嬉笑道:“那哪儿能啊?正跟人夸你呢,进去以后好好表现,千万别给咱顾家丢脸。” 林薄言早上才接到新华社的offer,这会儿高兴劲儿还没过,闻言立即喜笑颜开的,“吧唧”在他脸上猛亲一口,坚定说:“那是当然!绝不会给顾少爷你丢脸!” 顾修捷听了感觉十分满意,这丫头就是这样,心情好的时候天下立即阳光灿烂,他就特别享受她这样又乖又腻地黏着他。事实这一阵子他们的关系的确非常的好,叶俊尧他们见他整天都笑脸迎人阳光灿烂的,竟都开始追着问他什么时候好事将近。顾修捷对所谓的爱情长跑完全没有兴趣,事实上他非常期待把她和他的关系升级并固定,再过一个月林薄言就开始正式进报社实习了,他也就开始在心里琢磨着得慢慢地把这事儿定下来,结婚是件大事儿,提前半年准备也不嫌早,他爸妈那儿到现在他还没露过口风,倒不是不想说,一方面是因为他爸妈都是日理万机的大忙人,他见一面也不比一般人容易多少,另一方面,这事儿要是扔出去就是一重磅炸弹,在没有搞清楚他爸妈的态度之前还是要慎之又慎。 反对是一定的了,就是不知道会反对到什么程度,他从小到大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人供着捧着,还没什么人什么事儿是他要不到的,最坏的结果莫过于被他们家老爷子扫地出门,那并不可怕,他家老老少少上上下下没有不疼他的,现在的父母又有哪个是斗得过孩子的?关键是看林薄言的态度,这才是最最紧要的。 他毕竟是被捧在手心里头长大的,后来失败的经验教训证明,顾易锋和夏瑾瑜夫妇对于主宰儿子婚姻大事的执着程度丝毫不低于顾修捷对这段爱情的执着程度。 而另一方面,林薄言也对这样的会面心有余悸,想起那一次跟虞淑颖见面的情景,她到现在还觉得遍体生寒。骄傲如她,根本就无法忍受别人用挑剔怜悯甚至嫌弃同情的目光看着她,想当初和陆东宁之所以那么痛快地分手,很大程度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虽然顾修捷一再地强调说自己的父母非常的开明非常的好相处,可是你想一想:一个身处高层出入有保镖护驾的高端领导人又能究竟和蔼到哪儿去? 薄言对和顾易锋夫妇见面的事儿本身排斥,顾修捷自然不会一直由着她,毕竟两个人想结婚父母那关是早晚都要过的。这天晚上睡觉前顾修捷又跟她提到这件事情,周末趁着父母都在国内刚好一起吃个饭。本来他父母难得有空,是很好的事儿,可顾修捷怎么也没想到三言两语竟会把林薄言给惹毛了,呜呜咽咽地趴在枕头上掉眼泪。他也知道自己刚才说话的口气重了点儿,可这还不是给她气得?想哄又生气,不哄又舍不得,到最后还是没忍住,把她抱在自己腿上小心地赔不是。他们俩在一起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凶她,这口气,一看就是来真的了。她心里那个叫委屈呀,身子缩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顾修捷亲她脸,摸她手臂,肚子,慌手慌脚哄了半天她也不理。他现在终于知道这个小东西到底有多磨人了,心里那个叫悔呀,他冲谁大声不好非得冲她发脾气?! 睡觉的时候还不理她,背对着他躺在那里,他叫她她也不理,手一碰到就被她气咻咻地拍开。好容易不反抗了,抱过来一瞧眼睛都哭肿了,鼻子红彤彤,一张小脸梨花带雨,真委屈了。心里那个叫疼呀,宝贝心肝儿地哄。她皱着张脸控诉他: “你刚刚凶我了!” 老天爷呀,他错了!顾修捷一听立马举手投降:“我错了,再也不敢了!”林薄言把脑袋转过去不肯理他,顾修捷吻吻她脸,又抓起她白生生的小手挨个儿亲亲她手指:“我错了,我真错了。陛下您饶我一回行吗?” 伏低做小哄了半天,到底是让她破涕为笑了。他紧紧被子把她牢牢地裹进自己怀里,轻声问: “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肯去么?我爸妈挺好的,不难相处。” 那是你父母,她在心里说,谁家父母跟孩子还有隔夜仇的?何况他们一家人的关系本身就极好。薄言不想告诉他,自己不想接受他父母的挑剔和责难。她也曾身处云端,眼看着家中起高楼,眼看着父亲宴宾客,眼看着瞬间楼塌了,她尝过的人情冷暖其实比他要多得多。在他们的关系问题上,她顾虑的其实比他要多的多,对这段感情的结局预想也要比他坏得多。他的人生太过优渥,而她远比他知道“出身”是个多么巨大的阻力,何况她的父亲还在坐牢! 她不坚强,她也不勇敢,她的坚强都是被生活和磨难硬生生逼出来的,她也没有勇敢到要为一段感情抛弃自己仅剩的自尊心和羞耻感。说白了,她甚至从这段感情的最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逃离的准备。 这也正是顾修捷所担心的。虽然他已经极力做好准备避免伤害到她,避免触到她的底线,可是他没想到自己最终低估了他们将面临的考验,他再努力,终究也是枉然。 他吻她吻得有点失控,她的唇跟上来,和他紧密相依,也许是因为预感到了什么,他竟变得有些害怕。他用力把她的手臂举过头顶,和她十指相缠,低下头去用力地吻她,她的嘴唇、耳朵和脖子,依次而下,她白嫩纤细的十指紧紧扣住他的,上面有薄薄的细汗,那是从她体内点点绽出的欲.望和热情,他结实有力的身体紧紧地贴着她的,他的坚硬和她的柔软,他的阳刚和她的娇美在这个时候结合得天衣无缝,她在他身下,他在她水光潋滟的眸子里,她的身体随着他的律动妖媚地起伏,灭顶的快感来临时他突然一个用力抵入最里层,她在他身下剧烈地颤抖喘息,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他埋在那里深深享受着她的绞动,释放得酣畅淋漓,支起脑袋轻柔吻吻她汗湿的长发: “我爱你,”他轻声叹息,“我多么爱你……” 第六十章 或许是他们把事情想象得太简单,还没等到顾修捷的父母首先发难,便有一桩更大的考验在那里等着他们。杜念航和段惠雯交往一年多,终于在两个月前正式和另一个与他门当户对的世家千金订了婚。你无法想象林薄言在医院见到半死的妹妹时是怎样的心情,巨大的痛心和愤怒交织在一起,像是一个无限胀大的气球,那一刻终于膨胀到极致,然后又再“嘭”一声轰然炸开。 顾修捷和杜念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现在杜念航订婚,顾修捷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唯一的解释就是顾修捷和杜念航他们联合起来把她和惠雯蒙在了鼓里。林薄言在感情上一向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全心全意依赖的男人会和这帮自命风流的富家子们“沆瀣一气”,抛开段惠雯和杜念航这件事的本身不谈,林薄言第一次对顾修捷的所作所为感到了失望,去排队交款的时候顾修捷怕她身上钱没带够,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的钱包掏出来递给她,没想到林薄言连眼皮都没有抬,胳膊一抬狠狠地把他手里的钱包给拍落在地。 顾修捷只当她是心疼妹妹因而急痛攻心,又因为杜念航是他的朋友,因而一时半会儿迁怒于他,根本没想到这件事情她竟会把自己也算上一份儿。交了钱回到病房,段惠雯还缩在墙角抽抽噎噎地哭着。宫外孕对她这样一个先遭遗弃而后又被告之未婚先孕的年轻女孩子来说,无疑相当于迎头痛击,这教训足以大到让一个好好的女孩子永远也抬不起头来做人,也足以让所有包括林薄言在内的年轻女孩子都引以为训。 是他太粗心了吧,顾修捷后来常常想,竟没想过林薄言的脑子里会产生这种物伤其类的想法。如果当初他小心一点儿,也许她就不会拿掉那个孩子。可他多么伤心,他再大度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的男人,那一阵子他常常想,如果孩子的父亲是陆东宁的话,她还会不会那么狠心?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她爱陆东宁,从头到尾,都只爱陆东宁。那一天他其实看见了她和他站在路口拥抱,她的伤心和他的无奈落入他的眼底,那一刹那他竟然觉得自己像是个贼,费尽了所有的心力偷来的只是她的人不是她的心,他有多么嫉妒,他嫉妒到几乎快要发疯!本来都已经开车走了,可是他又多么担心,担心他这一走她也走了怎么办?!所以开着车子一条街一条街地找。他多么悲哀,留不住她的心,哪怕只能守着她的人也好。 可是她甚至都不要他的孩子!他多么开心多么期待,那是她和他的第一个孩子,他对他们的热爱简直达到了空前的程度,即使她从一开始就对这个意外之喜表现出了极大的不欢迎。 如果彼时在林薄言的心里她和自己的妹妹算是一类人,那么毫无疑问,顾修捷和杜念航就是另一类人,内心的不安终于被这残忍的现实给引发了出来,坐在手术室前的长凳上,她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脸色苍白,其间顾修捷一直试图给杜念航拨电话,但整整两个多小时,那个罪魁祸首却一直没有消息。 薄言觉得冷,垂着头坐在长廊上,手脚冻得几乎麻木。寒冬腊月,下午五点多钟的时候天色还未全暗,走廊上没有开灯,角落里一台半新的柜式空调呼呼地往外吹着风,她坐在那里看着,只觉得那些风仿佛全都吹进了自己心里,叫她无论如何也暖不起来。正想着,忽然身上一暖,是他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披在她身上,又俯下身,密密地把自己裹了个严实。她眼睛一酸,明明想要钻进他怀里,可是不知怎么反而往后退了退,赌气别过头说: “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待这儿就行。” 他哪能放心走呀?见她哭,一颗心早揪成一团,只好一面伸手替她抹泪一面安慰: “不会有事的。别担心。” 她一听眼泪掉得更凶了,抽抽噎噎地说: “还不会有事儿?医生说如果处理不好,可能还会影响生育。雯雯才十九岁,如果真出什么问题,叫她以后怎么活啊?都怪我,”她一想到这儿哭得更凶,“早知道我应当多管管她的。” 顾修捷听了叹气: “她都已经成年人了,你能怎么管?”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然后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任何人都不例外。段惠雯并不傻,应该早已知道自己的选择意味着什么。 宫外孕并不算大手术,手术结束时麻醉的效力已经开始退了,病人的脑子也已经有了意识。惠雯躺在病床上,半睡半醒间模模糊糊地说着些什么,林薄言见状把耳朵凑到她嘴边,模模糊糊中只听见两个字:“念航……” 她在一刹那间心如刀绞,伸手捞出包里的手机,发疯似地拨着杜念航的号码,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不知究竟过了多久,直到身旁缓缓地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压住她的,转回头,正对上妹妹哀伤的眼睛: “算了吧表姐,他不会再来了……” 也许是她太小看自己的妹妹了,她心目中单纯天真的小妹妹其实也已经长大,大到足以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只是段惠雯做得远比她要来得潇洒,出院以后痛痛快快地办理了休学手续回家疗养,半年以后成功考入英国的一所知名高校,三年后嫁给自己日后的丈夫——一个风趣俊朗的西班牙人,林薄言在耶路撒冷听到消息以后连声抗议: “不带这样的,姐姐还没着落呢妹妹就要先嫁人了,我抗议我要上诉!”段惠雯在电话那头毫不客气地把她顶回: “抗议无效,上诉驳回!” 邵立萍年龄大了,这两年越发爱上了给人做媒。何况抗议的还是自己唯一的外甥女,一听这话立马兴高采烈地扑过来抢过话筒: “言言啊,你也不小了,赶快回来吧,舅妈手里还攥着大把大把的有为青年等着你挑呢!战地哪是你一个女孩子家待的地方呀?赶快回来吧啊!” 再不亲还是自己的亲人,血浓于水大概也就是这么个意思。离开三年,如果一切重头再来,她问自己,她还会不会还像当初那样不负责任地离开呢?也许还是会,但是如果知道当初他会那样伤心,至少她会努力把对他的伤害减到最低。 第六十一章 林薄言知道自己怀孕是在这三个月后,毕竟是年轻女孩子,这方面连半点经验也没有。这天早晨去上班的时候经过一个早点摊,无意中瞟到油条锅里那一汪黑漆漆的油,叫她不明不白恶心了一早上。其实齐媛媛当初跟顾修捷说的话不是没有缘由的,林薄言这样的女孩子,实实在在是生来给人宠的,进社两个月,为人不张不扬不骄不纵,偏偏还长了一张清纯干净漂亮到我见犹怜的脸,这种女生无疑最能激发男人的保护欲。他们社对外部有个男生尤其热情,也不知究竟打哪儿学的,坚信想要搞定一个女生必须首先要搞定她的胃,林薄言每天早晨上班总能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发现一份还冒着热气的早餐,花样繁多,绝不重复。每每搞得她哭笑不得。对此他们家顾少爷发表的最大感慨就是: “还好我每天都把你喂得饱饱的,要不然早晚给别人拐跑了!” 那口气,一副“好险啊”的样子。 薄言这天早上又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发现了那位男生的爱心早点,一份还冒着热气的肯德基猪柳蛋堡和皮蛋瘦肉粥,她打开一看只觉得胃里头一紧,当即冲进洗手间吐了个一塌糊涂。这种时候她要是再意识不到出了什么事儿那也太混了点儿,捏着把汗到医院一检查,果然正中红心!她才多大呀,毕业证还没到手就要先拿准生证,在这之前就连死也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情!毕竟还是个年纪轻轻的社会新鲜人,什么都没有也不可能没干劲儿,正是事业心和自尊心都空前膨胀的时候。这个时候怀孕,对她来说简直不啻于当头一棒,看见化验单的那一刹那她是真地连撞死的心都有了——如果可以,那还真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所以蓝天后来评价林薄言:大事儿糊涂,小事儿聪明。 意外怀孕,顾少爷作为罪魁祸首自然而然受到迁怒,林薄言跟蓝天控诉的时候只差没有哭出来:“跟他说不行不行他非不听,这下好了,我完了!” 蓝天还在一旁幸灾乐祸:“我看也是,这下好了,不嫁他都不行了!” 正说着,顾修捷的电话就打了进来,都这么晚了还不见林薄言回家,打手机又不接,正担着心呢,偏偏蓝天还说: “顾少爷您在哪儿呢?这儿都已经出人命了,您还不赶快过来瞧瞧!” 他一个大男人哪儿想会出这种事?飞车赶到蓝天的住所,果然看见他们家宝贝蔫头蔫脑有气无力地躺在人家客厅沙发上,见他来,连脚趾头都没有动一下。这么蔫儿,他心一紧,一准是哪儿不舒服了。忙三步两步地跨过去,抱起来一看才发现原来竟然哭过了,一双眼睛红通通,肿得跟核桃似的。伸手一摸又没发烧,问她哪儿不舒服又肯说,躺在他怀里吧嗒吧嗒直掉眼泪,顾修捷被唬得慌手慌脚的,只差没把她抱起来当小孩子一样摇摇。蓝天就受不了这出,看着矜贵的!一脸好气又好笑地说: “至于嘛你,有了就生下来,你还担心你们家顾少爷养不起呀?” 顾修捷根本没听懂,一脸懵懂地说:“有了?有什么了呀?” 还有什么呢?有什么需要生下来养的呀?!他又不是笨蛋,话刚落音一秒没耽搁就想起来,这下真没控制住,“呼啦”一下跳起来,两手兴奋得往上一抛,等离手了才明白过来那是他未来老婆,忙手忙脚乱地又捞回来,过分激动之下一屁股又跌坐回了沙发上,饶是这样抱着林薄言还死命不肯撒手,把她用力往怀里一拢,低头在她额头上猛亲一口,说话的时候嘴巴都快咧到了耳朵后头:“真的吗?” “我要做爸爸了?” “咱们有孩子了??” “我要做爸爸了是不是???” …… 林薄言被他吵得头昏,她甚至就有些不能理解,不就是怀个孕而已,至于就把他激动成这样?彼时她还年轻,没做过母亲,从小到大又几乎没怎么享受到母爱,对所谓的母子天性几乎没有感悟。彼时在她的思维里,她肚子里的不过就是个没成形的小胚胎,她伸手摸了摸,小腹那里平坦如昔,可是现在那里却正在孕育着一个两个月大的小生命,她心里的好奇和忐忑远远多过了将为人母的喜悦。 然而相对于她而言,顾修捷的喜悦简直无法用言语表达。那是一个男人对自己所爱本能的渴望和期待,夹杂着无法形容的占有和满足感,这种感觉让他更加意识到自己责任重大,一个洒脱明亮的大男孩,迫不及待地想为了它而成长起来。这种迫不及待甚至膨胀到让人啼笑皆非的程度。比如从蓝天家回去,他来的时候开得是一辆很拉风的黑色雷诺,这个狂热的赛车爱好者居然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不安全。 “不安全不安全,跑车不安全。”他绕着车子嘀嘀咕咕,乱七八糟地想着主意,“咱打车回去吧?要不坐地铁?都这么晚了,人不多还稳妥!” 蓝天闻言差点没晕了,趁着顾修捷不注意偷偷把耳朵凑过来: “这就是所谓的准爸爸焦虑症吧?够严重的啊你们家这位,赶紧安抚一下吧,别让他这么紧张下去了!” 他确实太紧张了,紧张她还有他们的孩子。本来睡觉的时候总喜欢把她搂得密密实实的,现在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好,手脚不敢往她身上乱放,又不甘心让她一个人睡,怀里没有她总觉得缺点什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总忍不住想要说说话,一会儿问: “你说,咱这孩子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一会儿又问:“你说,咱孩子会像你还是像我?”一会儿还问: “你说,咱给这孩子起什么名儿好?” 林薄言被他闹得睡不了觉,心里乱糟糟的他还只顾着一个人高兴,不由就有些不耐烦了:“离出生还早着呢,快睡吧,困死了!” 顾修捷一听她困了,连忙闭上嘴,安静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说:“我看还是女孩儿好,一定像你。” 林薄言听了一震。转回头,正对上顾修捷兴奋得亮晶晶的眸子。明明心里一团乱麻,可是看见这样的情景又不可避免地觉得感动。她把身体往他的怀里挪了挪,双手环住他腰,脑袋埋进他胸前,轻声问: “就这么喜欢啊?” 那是自然。他伸手把她紧紧地抱进怀里,说话的时候嗓音竟有一丝发涩:“当然。” “为什么要女孩呢?像我干嘛呀?”她问。她觉得自己一点儿都不好。 “因为我喜欢呀。”他低头吻吻她的头发,“我觉得好,那就是好。” 第六十二章 林薄言怀孕了,那么结婚就显得刻不容缓了。顾修捷的小心思转得比什么都快,一方面想着怎么以最快的方式收服他爸妈,另一方面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家里如果不同意,那咱就来个先斩后奏,偷偷地小证一领,小婚一结,小宝贝儿一生,全齐活了!叶俊尧张俊他们一开始还闹不明白顾少爷召集他们是为了什么事儿,一个个叼着根烟坐等着他过来,顾修捷一进包厢门就看见里面烟雾缭绕烟熏火燎的,立马拍手抗议:“哥们儿,都把烟掐了,我这儿有要事儿要宣布呢!” 叶俊尧抱怨:“有事儿您就说呗,还掐什么烟啊!” 顾修捷拧紧眉头瞪他一眼:“你掐不掐?”不掐烟头就掐你脑袋! 叶俊尧忙把手里的烟头往烟灰缸里一摁,恬着脸呵呵笑说:“我已经掐了!” 谢家铭说:“掐就掐呗,甭猜了,一准儿是他们家林妹妹闻见了烟味儿不让他上床!” 他们几个中,张俊是最稳得住事儿的一个。这也跟他从前的职业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这会儿见顾修捷这样,眉眼弯弯,笑得连嘴都合不拢,略略一想,大致离不开那起子事儿。果然,顾修捷稍稍酝酿了一会儿才眉飞色舞地说: “各位,跟你们分享一下,我呢,咳咳,马上就要做爸爸了!” 众人“哄”顿时哗然,叶俊尧惊得一口酒直接从鼻子里喷了出来,一面咳嗽一面大叫:“我靠,扔炸弹之前也不先打个招呼!” 张俊点头:“得了,我已经猜到了,他这是特地先跟咱们打个招呼,方便我们早日准备礼钱!”话刚说完就站起来,笑说: “移驾吧各位,这屋里烟熏火燎的!一会儿谁让我干儿子吸了三手四手烟,看我不跟他急!” 一帮人都笑起来,闹哄哄地往外走。张俊一把抓住落在最后的顾修捷,低声说道: “昨儿晚上首长派人找我了。”见顾修捷脸色一变,又说,“这事儿你可得悠着点儿,看老爷子那脸色,一准儿已经得了信了。依我看,他那关恐怕不好过!” 事实岂止是不好过啊,顾易锋说什么都没料到自己这一贯清楚明白的小儿子会给他们惹出这桩祸事来。本来这事儿就已经够上火的了,唯一的女儿再在那儿淌眼抹泪地一哭诉,顾易锋只差没被气得背过去,偏偏顾修捷还撞在这节骨眼上进去,他一只脚才跨进书房,只觉得自己下巴上火辣辣一疼,没等反应过来一顿马鞭当即没头没脑地砸了下来,他“嗷”一声就连叫都没工夫叫了。顾凌波吓一跳,“爸爸”都不敢喊了,立即飞奔下楼去搬救兵。顾修捷长这么大,人人都把他心肝宝贝儿似地捧着,哪儿被人碰过一根指头!夏瑾瑜跑上去的时候顾修捷都已经被打得青头紫脸的,浑身没一处好地方。虽然各个儿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问题是十根指头还有长短呢,夏瑾瑜从小到大宝贝这儿子宝贝得跟什么似的,饶是像她这样的女强人,见此情景眼泪也哗啦一下就全出来了,直着嗓子冲着丈夫吼: “你疯了吗,打我儿子干什么?!” 正吵吵着,门外一个苍老的声音说:“这点事儿都处理不好,你们是怎么教育儿子的!” 其实相对于顾易锋夫妇而言,要处理儿子的一段风流韵事实在是易如反掌。因此顾易锋和夏瑾瑜虽说生气,从始至终倒也没把这儿当成什么大事儿,军国大事都不在话下,何况这点儿?倒是顾凌波无论如何也气不过,她就不明白,那个姓林的女人到底有哪里好,能把陆东宁和自己的弟弟同时迷得五迷三道的?!她冲出家门,开车飞奔到顾修捷家里。正好林薄言早上起来有点儿着凉所以请了假在家里休息,正在客厅看电视呢,听见门铃响就过去开门,才一打开,只看见眼前黑影一闪,然后“啪”一声响,结结实实地挨了顾凌波一巴掌! 她真被打懵了,眼冒金星,耳朵里轰轰响,那感觉不只是疼,是疼得晕头转向,几乎就站不稳了。顾凌波走进来,手一伸正地戳在她太阳穴上,咬牙切齿地骂道: “你可真够不要脸的!跟了陆东宁不算,还敢打我弟弟的主意?!你以为这样就能嫁进我们顾家了吗?你做梦!我告诉你,这全北京城等着给阿捷生孩子的女人多了去了,你以为顾家会稀罕你生的野种?!” 林薄言只觉得左脸上火辣辣的疼,伸手一摸,不出所料当时就肿得跟馒头似的。然而相对于身体上的疼痛这根本就不算什么,对林薄言而言,这一巴掌无疑是打在她的自尊、打在她的骄傲上!她气得浑身发抖,心里跟开了锅似乎的,火煎火燎地疼,如果换了平时,她铁定是要打回去,可是现在不行,因为对方是顾凌波。 她必须很努力才能让自己的眼泪不要掉下来,她垂着头,低声说道:“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表达的是她迟来的歉意。但是对于顾凌波而言,此刻林薄言的罪行已经不仅仅局限于陆东宁身上,她觉得这个叫做林薄言的女人简直叫她恶心,她和她的妹妹一样,为了飞黄腾达嫁入豪门甚至不惜以自己的亲生骨肉为跳板。这个想法和积郁的怨气使得她的修养在这个时候简直荡然无存,她一甩手“啪”一声又给了林薄言一掌,末了还不忘丢下一句: “真是贱!不愧是贪污犯的后代!妹妹和姐姐一样贱!” 这样的羞辱,完完全全地超越了她的底线。 顾修捷当天晚上没有回来,林薄言收拾东西搬到了蓝天那里,这是她第二次因为所谓的“出身”被人从那个通往“上层”的台阶上踩下来,和第一次相比,更加狼狈,更加不堪,她差点无法忍受,只觉得疲惫不堪,无法负荷。 顾修捷不放心林薄言,被父母关在家里无论如何都要出来,如果不是夏瑾瑜拦着,少不了又要吃一顿皮鞭。夏瑾瑜弄不懂: “你到底是看上她哪儿了?天底下的好女孩那么多,你干嘛非得跟她不可?!” 顾修捷心乱如麻: “妈你别问这么多行不行?我爱她,不管怎么样,我爱她不行吗?”顾易锋把手里的文件往桌上一拍: “你混账!你谁不好爱偏偏爱上个贪污犯的女儿,你是想把我给气死吗?!”实在气急,又再强硬地补充:“如果你胆敢执意跟她在一起,那就给我从顾家滚出去!” 夏瑾瑜惊叫:“你都在说些什么?!” 然而他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他的母亲疼他没错,可这并不妨碍她坚定不移地反对他和林薄言的婚姻。顾修捷忧心如焚,勉强带着一身伤痛站起来说: “妈妈,我得去找她。” 可说实话他不去或许情况还要好些,当林薄言在小区门口看见鼻青眼肿浑身是伤的顾修捷时,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没昏倒在地。顾修捷见吓到她了,忙扑过去抱住她一遍遍地安慰: “没事没事,不疼不疼我不疼!”都伤成这样了,还只顾着安慰她。 她有多么愧疚。 她有多心疼。 愧疚自己做不到像他爱她那样爱他,心疼他因为自己而承受了这么多,可她却没有他爱得多。 那些伤口他都不敢让她看,一见着她就要掉泪。夜里睡觉怕碰着,只好离她远远的。半睡半醒间只感觉有什么东西正轻轻地从自己的伤口上一寸一寸地滑过,纤细轻柔的是她的手指,湿热温暖的是她的嘴唇,他迷迷糊糊中轻声叹息。 第六十三章 事情过去那么久,一直到三年以后他们再相逢,顾修捷都还始终记得那个过得其实十分凄惨的夜晚,他被父亲打得皮开肉绽,浑身上下火辣辣的疼,那疼痛像是长满倒刺的荆棘,一阵一阵毫不客气地凌迟着他的血肉。可那个晚上因为怕身边的女人担心,他连哼都没敢哼一声,咬紧牙关死死地忍住不让她发现。 林薄言并不爱自己,顾修捷其实一直都知道。只是那个夜晚,当她无比轻柔地用她的手指、她的嘴唇一遍遍地爱抚着他身上的伤痛时,他后来每每想起,私心里都宁愿相信那一刻她的心里其实是有他的。那天之后他也曾四处奔波着张罗过他们的婚礼,婚纱、戒指、新房、教堂、礼仪……每一个细节都亲力亲为,因为没有亲人的祝福,所以越发想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都送给她。 林薄言还在怀孕初期,妊娠反应非常严重,不仅吃不下东西不算,几乎走到哪儿都要随身带着呕吐袋,身体和心理上两重折磨使得她的情绪十分低落,人也迅速消瘦下来,这让顾修捷这个和她同样毫无经验的准爸爸方寸大乱。可怜他一个181公分的大男生,成天在口袋里揣着本半大不小的育儿经,如果不是幸好有陈阿姨时不时地在旁边指点一二,简直就是束手无策。孕妇在怀孕初期抵抗力下降,非常容易生病,何况林薄言的身体本身就没健康到哪里去?一次低烧断断续续地持续了好几天,一直没怎么吃下去饭。这天好不容易胃口好了一点儿,早晨喝了两口蛋花粥,没想到吃完药差点没把胆汁儿都给吐出来,他真心疼得受不了了,摸出手机打电话给陈阿姨时声音里都带着哭腔,把个陈阿姨急得,心急火燎地跑过来帮忙。说实话她活了五六十年了还真没见过这么能折腾的小两口,孩子谁家不生?没见过像这两个那么骄矜的! 他们毕竟都还太年轻了。顾修捷从小到大,哪辈子正儿八经地伺候过谁呀?林薄言虽说比他强一点儿,说到底也是个娇生惯养的,这种时候搁普通人家爸爸妈妈公公婆婆还不定怎么捧着呢!这年头哪个年轻女孩愿意二十出头就被家庭和孩子捆绑住呀?顾修捷知道林薄言其实不想生,说近一点儿,她干脆就连结婚都没打算过。可即使这样,他也从来从来、哪怕就是连做梦都没有想过她竟然会不声不响地就把孩子给做了! 蓝天也是在事后才得到的消息,她简直就不敢相信,尖声嚷道:“你可真够舍得的!” 说到这个,说实话林薄言本身对这个孩子没什么感觉,她是真没想过这么早就当妈的,可是每次看见顾修捷那么开心,心里慢慢慢慢也就变得越来越能够接受。孩子才在哪儿啊,他整天抱着电脑上网给孩子起名儿,有事没事儿就少一天多一天地在那儿计算产期,忙里忙外地要把卧室和旁边的客房打通改造成育婴室,她妊娠吃不下饭他觉得对不起她就会一脸歉意地摸摸她小腹,一本正经地替宝宝道歉: “宝贝啊,快说sorry,你和爸爸一起让妈妈受苦了。” 她就见不得顾修捷这样,他这么一说她心就软了。生吧,生就生呗,反正早晚的事儿。这个时候她也想冒一次天下之大不韪,有一个和他一样漂亮可爱的孩子,那感觉想想也不错。 可顾家又怎么会容得下呢?如果说顾凌波的攻击还只是在嘴上,那么顾修宸则比任何人都知道怎么能够一招毙命。这个内地商界的风云人物,他在商界的地位几乎相当于顾家老爷子和顾易锋之于军政两届。他只让妹妹给林薄言带了一句话: “要一个死缓犯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牢里,这对顾家而言简直易如反掌。” 顾家家长甚至不曾出手,一切就已尘埃落定。顾凌波看着面如土色的林薄言冷冷而笑:“说了你不够格,你还不相信!” 她耳中嗡嗡轰鸣,根本什么都没有听见。她不敢相信他们竟然真地丝毫不念骨肉亲情。那是她的孩子,她不想要是一回事,别人强迫她拿掉又是另外一回事。她突然对这个孩子生出了强烈的爱意和愧疚。顾修宸给她安排了最好的医院和病房,而她对于这一切,根本就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那位传说中的顾家长子后来也曾来过医院一次,她记得,那人有着和弟弟同样出色的气质和外貌,然而看上去非常的冷硬霸道,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女孩子,长得并不是很漂亮,好在气质还算出众。 于菲菲说:“我帮你准备了地方,你可以先去我那儿休养。” 林薄言想一想:“不用了。麻烦你帮我打个电话,我想回家。” 可惜直到她等到太阳落山、华灯初上、夜幕深沉,顾修捷都没有再出现过。于菲菲把她送回家,打开门,只见屋里一片狼藉,上楼打开卧室房门,就看见顾修捷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身上衣衫凌乱,床上斜放着还未整理完的行李,常穿的衣物乱七八糟地散了一地,凌乱的样子如同此刻他们的爱情。 他没有抬头,说话的时候声音嘶哑:“没有婚礼了,言言,我们的婚礼取消了。”她知道,她连哭都没脸再对着他哭,只能靠在门边僵硬地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不能理解她怎么能够如此狠心,她狠心到拿掉了自己的孩子,他甚至马上就要离开她了,可她竟然如此无动于衷。他恨死她了,她跳起来一巴掌甩在她脸上: “我怎么就看上你了呢?你这个狼心狗肺的混蛋!” 她也不知道,她就是个混蛋。一个人如果太爱你,你就会不懂得如何去爱。她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地想过如何去对他,甚至从来没有认真地站在他的立场替他想过。他太好也太爱她,她一边享受却也一边倍觉压力,再也无法继续只是闭着眼睛盲目地接受。 小周进来把他的行李搬下楼,她站在门边看着他起身,他从未像现在这样看都不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经过,等她转身时,只看见一个高大模糊的背影。 于菲菲说得没有错,相比爱他,她更爱她自己。顾修捷没有她还有很多,而她除了自己一无所有,所以她必须加倍爱惜。可后来当于菲菲又问她: “如果有一天他和陆东宁两个同时掉进海里,你会先救哪一个?当然前提是你会游泳而他们都不会。” 林薄言没有回答。 很多时候人不都是这样?有同生共死却没有对抗现实的勇气。她这样转身一逃,转眼已过了三年。 第六十四章 三年后,夏,中外高端经济论坛在D市开幕。 夏云接到于菲菲的电话时已经被堵在长江路上半个多小时了,她开的这辆破奇瑞还是报社三年前为了节省交通成本从二手车商那里淘来的,外形寒碜不算,空调也不灵,刹车的时候得下死劲儿踩才行,夏云每次见于菲菲踩刹车,都觉得她极有可能一不小心就把方向盘给掰了下来。本来开着这车出来就已经够窝火的,偏偏还好巧不巧赶上前头封路了。她在大马路上等得跳脚,于菲菲在酒店大堂里急得只差骂娘。可问题是这会子她骂谁也没用,她现在所在的位置就是此次高端论坛的主会场,看看手表八点过五分,正是与会的各位领导和高端人物到场的高峰期,附近的路早给禁了。她这人一着急就不懂“矜持”两字儿怎么写,掐腰站在人头蜂拥的大厅里头喊: “我不管你了。叫你早点儿你偏不听,回头我要是堵不着人,老编怪罪下来我可不替你兜着!” 穆北从小就受不了她这着急劲儿,眯着眼凑过去拿自己胳膊肘捅捅她: “我说你急哧白咧地干嘛呀?你身边不就现成一风流倜傥英俊多金的大帅哥,你找不着要访的人你访我呀!” “你死一边儿去!”于菲菲回头一个熊掌重重地拍在他后背上,恶狠狠说,“姑娘我这次要采访的是华商代表。华商!华商你懂不懂?!你一美国籍的中美小混血在这儿瞎掺和什么劲儿?!”没等穆北讲话,又立即凶神恶煞地瞪了他一眼,“穆北我再跟你说一次,我这人这辈子最讨厌的事儿就是一活生生的大男人脸蛋长得比我美身材比我正皮肤比我白牙齿比我亮堂,所以你闪一边儿去吧啊!” 几句话说得她面前的这位美国籍的中美小混血立即蔫了一蔫,双手成拳不服气地跺了跺脚:“于菲菲你就是嫉妒我长得比你美是不是?” 宾果,答对了!于菲菲挑挑眉,没等说话,酒店门口突然“哗”的一声,等她回过神来门口那辆不知坐着何方神圣的大黑车早已被一干同行给彻底包围了,于菲菲急得把脚一跺:“晕死,谁让你引我说话的!” 目标人物已经被对手给彻底包围了,正面捞不到,干脆就努力拍两张侧面的。大堂经理的那张办公桌看上去不错,高矮适宜,视野也不错,爬吧!踮着脚尖没等踩上去,脚下一软差点没摔下来。 穆北见状噌噌跑过来:“怎么啦?见鬼啦!”进来的那人四周黑压压围了一圈人,又是走动着,看不太清,穆北踮着脚尖瞟了一眼,顿时“哧”了一声: “不就是你老公嘛?还是前任的,你至于这样吗!” 于菲菲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心脏,那儿吓得怦怦跳。低头装作系鞋带,等人群过了才慢慢抬起头来一脸淡定地说: “条件反射。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忘了他已经正式下堂了!” 这真是她于菲菲二十六年人生中最辉煌的一大战绩啊!收工以后在国贸找到林薄言忍不住又说起这茬儿,那个眉飞色舞哟,林薄言一边对着穿衣镜试衣服一边问道:“我怎么觉着你这婚离得跟中了六合彩似的?顾修宸就这么不招你待见啊?本来我今天还琢磨着要请你大吃一顿安慰一下你那受伤的小心灵来着,现在看来没这必要了!” 于菲菲一听立即举手抗议: “不行,你请客我一定得吃!我现在是又失业又失婚呀,这不才回报社连第一个月工资都还没拿到吗?想想都多少天没见荤腥了我!” 人家嫁了个亿万富翁离婚了还有赡养费,她不行!谁让她那么大胆把顾修宸给休了呢?!没找她让赡养费就已经阿弥陀佛了。关键时刻她娘那儿也指望不上,老太太说啦,她宁愿要顾修宸那女婿都不要她这女儿!也不想想没有女儿女婿打哪儿来呀? 林薄言轻轻一笑:“这么嫌弃他啊?那当初你干嘛还嫁?” 于菲菲听了拧拧眉,她一拧眉就会习惯性地嘟嘴巴,一张小脸气呼呼的,像个冒着气的小火车头。于菲菲真是羡慕林薄言,怎么人家是女人她也是女人,林薄言就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的,一笑起来哎哟那叫一个销魂哟,她就只有干瞪眼羡慕的份儿!回头照照镜子里的自己,啧,那皮肤,一个字,真是……不白呀!(对待自己不能那么刻薄)那眼睛也不大,还是单眼皮儿,鼻子嘛高倒是挺高的,就是长得不够……不够娇小,还有那嘴唇……啧,也就是身高还凑合点,一米七,这在女生里面也已经算高的了,可是还是不行,他前老公顾老大身高186公分,长得那叫一邪乎(有童鞋反对:柴火,不带这么形容人的!),叫人一看就知道他满肚子坏水,眼珠子一转就是一坏点子,长得倒是挺高大英俊的,就是坏,非常适合去演TVB电视剧里的那些奸角。于菲菲就闹不明白,明明都是一个妈生的,为什么顾修捷就能长得让人想抱着三天不撒手,他前老公却让人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呢? 林薄言这话问得精辟呀,当初为什么嫁给他呢? “你以为我想啊?本来我是冲着我那伟大理想和爱情去的北京,结果居然一不小心上了他的贼船!” 林薄言一听忍不住“扑哧”一笑:“还上了贼船呢?你可真够含蓄的,不如直接说是上了贼床得了!” 天哪天,这是什么世道?!顾老二你在哪儿呢?快来呀你老婆学坏了…… 第六十五章 林薄言没想到自己会在自己的家乡遇见顾修捷,2008年夏季,全球经济贸易高端论坛会议在D城开幕,这座中国北方著名的历史文化名城一时之间名人云集、星光荟萃。新华社D市分社的规模并不算小,发展前景看上去也不错,最重要的是她熟悉并且热爱这座城市,三年驻外期满以后她就直接申请调回了家乡,于菲菲和她一样也是个土生土长D市人,离婚以后不乐意待在北京,干脆就把行李一裹跑回来和她做伴。 于菲菲是个名副其实的高干子弟,父亲是现任D市军区总司令、上将,母亲在退休前是个著名的文艺工作者,这位于小姐的个性按照时下的话说就是有点另类,单从外表看去的确像个乖乖牌,实则散漫、随性、自由,属于怎么舒服怎么过的那一类型。她一向最不耐烦跟那些满口生意经的爆发户们打交道,所以那天的采访任务就非常不幸地轮到了林薄言头上。 顾修捷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他再见到林薄言时的心情。她就坐在酒店大堂临窗的位置上,身上已全没有了三年前的稚气和青涩,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优雅和成熟,举手投足间镇定从容,浑身上下散发着星星点点慑人的光芒,而她面前的那位腆着啤酒肚的某知名企业家则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他真奇怪她怎么能坐得这么安稳。 他已三年没见她。当初她毫不留恋地离开,他曾经那样地怪过她,可是今天再见,竟然丝毫也痛恨不起来。 郁容一口气滔滔不绝地说了半天,一抬头看见他正在发呆,不禁愣了一愣,叫道: “顾总……”顺着顾修捷的眼神扭过头,正好看见林薄言和一个男人坐在角落里。 高中时的老同学了,毕业以后各奔东西,这都已经六七年没见了,对方差点儿没认出他来,郁容见状把脸一板,故作气恼: “林大小姐您也太健忘了,多少年的老同学都不认识了,实在是伤透了我的心。” 林薄言“扑哧”一笑:“哪儿能啊?关键是郁少爷现在实在是变化太大了些,长这么帅我都没敢认!” 郁容听了咧嘴一笑,心里头稍稍得意。又再寒暄了几句,薄言想起身边的这位“知名”企业家,忙给他们介绍,郁容可有可无地淡淡应了两句,随即想起什么似的把身子一侧,笑着招呼:“来,言言,我也给你介绍一位朋友。” 认识这么多年,倒也没那么拘束。她对“言言”这个称呼倒也不排斥,顺着郁容手指的方向侧头一瞧,笑容随即僵在了脸上。 吸气、呼气、扶着沙发站起来,脸上带着微笑,她对自己这几年越发沉得住气感到非常满意。 这男人变化太大了。从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还是个洒脱随性的大男孩,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青春灵动,大多数时候并不穿正装,总是把自己打扮得非常随性休闲,可是眼前的这个人,一身笔挺高雅的黑色西装,洁白的衬衫上看上去一尘不染,领带系得十分工整,因为刚好背着窗户坐着,只有一半的阳光得以投在他身上,那感觉,她惊叹有人能够将如此明动潋滟的阳光和自身的儒雅俊朗完美地结合起来,她认识他的时间这么长这么久,此刻竟然无法不惊叹。 郁容能说会道,三两句话把她给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连上学的时候有人堵在他们班门口死活要给她朗诵情诗的事情都已经抖出来,林薄言不禁倒抽口气:她这是走了哪门子的倒霉运了才认识这么个能说会道虚张声势的老同学! 硬着头皮勉强跟他打了个招呼,顾修捷纹丝不动地坐在位置上,简直连头发丝儿都没有动一下,只是微不可见地动了下嘴角,那样子似乎是在谁: “你是谁?” 她当即有些尴尬,心里五味杂陈,又随意敷衍了两句,随后推说还有事情便先起身告辞,郁容笑着说这么久不见,不如找时间跟以前的朋友出来聚一聚,她听了自然满口答应。 站在酒店门口等车的时候,她不禁在心里暗暗地表扬自己方才的表现,打车去了自家附近的菜市场,买了两斤基围虾和一斤小排骨,虾是莫莫喜欢的,小排骨则是菲菲的最爱,看着那边小青菜绿油油的挺招人喜爱,又随手拣了一把拎在手里。 莫莫挑食,明明是个男孩子,给舅舅舅妈宠得又是淘气又是任性,她回来安顿妥当以后就把他给接了回来。惠雯这两年待在国外,舅舅舅妈膝下空虚,照料莫莫非常用心。她不知道别人家的小孩是什么样的,他们家莫莫特别可人疼。自他有记忆以来她待在国内的时间总过不超过三个月,莫莫不仅没有对她感到生疏,反而非常留恋,每次她打电话或是和舅舅舅妈视频聊天的时候总是吵着闹着要和她说话,“妈咪妈咪”叫得她的心都酥了,后来打电话给惠雯的时候说起这事儿,惠雯笑得要死,说不只是她这个当妈的,她这个小姨三年来统共回过一次家,就和那小家伙相处了不到半个月,他却记得比什么都牢,每次她爸妈往英国打电话他都要插上一脚,小不点儿话说不清嘴巴却很甜,每次都是“小姨姨小姨姨”地叫,搞得她的一颗心哦…… 薄言明白了,这孩子嘴巴甜原来不单只对她呀!害她白激动了半天!于菲菲也跟她一样,那么大咧的人一到她儿子面前就彻底没辙,心肝儿肉的恨不能用根绳子捆在自个儿身上。不过话又说回来,单就外貌而言,她们家莫莫实在是长得太罪孽太有侵略性了。 于菲菲说:“我活了这么多年,今天还是头一回知道原来我还是个正太兼外貌控啊!” 林薄言想起这出就好笑。回到家,小家伙正跟着于菲菲在客厅里头玩耍,见她进来,忙拽着沙发努力爬起来,“妈咪妈咪”一边叫一边跑过来,她把手里的菜递给保姆,又去厨房洗了手才过来抱儿子。 有点累,她先亲亲儿子的脸,小家伙又十分乖巧地嘟起小嘴亲回来,然后就坐在妈妈怀里叽叽喳喳讲着白天在幼儿园里遇到的人和事,换了平时她肯定听得津津有味儿,今天却有点心不在焉,于菲菲大咧咧地往她身边一坐: “怎么啦?心不在焉的。” 她状似不经意地瞪了她一眼:“明知故问。你让我去帮你采访,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住在那儿啊?” 于菲菲一听就笑,两手并用爬过来扒拉着她肩膀: “你见着啦?嘿,也太巧了点儿吧?我本来还怕遇不到呢,没想到你们俩还挺有缘啊!” “还有缘呢?”林薄言想到这儿就来气,“你不知道那人什么样儿。拽的哟,好像连看我一样都觉得是恩赐,你还说有缘!下回别跟我在这儿瞎掺和,让顾修宸知道,还不扒了你的皮?” “扒皮就扒皮!我都已经跟他离婚了,还怕他不成?”于菲菲满脸不屑地把嘴一撇,“一想到当初他对你做的那个事儿我就浑身冒火!整整二十二年啊,打小我就见惯了他那张扑克脸,我连晚上做恶梦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嫁给他!‘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啊。还好我及早悬崖勒马,要不然这下半辈子可怎么活哦!” “还‘再回首已百年身’呢?!”林薄言嗤笑了一声,“这通感慨,我听着怎么有点儿‘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味道?”说完低头摸摸儿子的脑袋:“是不是啊,宝贝?” 莫莫手里捏着个小坦克正玩得高兴,听见妈妈叫他立即脆生生地“哎”了一声,那副伶俐劲儿逗得林薄言和于菲菲不禁相视一笑。 幸好当初没把他给拿掉。那时候的确已经下了狠心,都已经上了手术台了,一想到顾修捷她就心疼得受不了,哗啦啦哭得连五腑六脏都纠到了一起,到最后还是一旁的医生都看不下去了,说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她本来还在犹豫着,一听这话立即受了鼓励,当即翻身下了手术台,她给顾修宸拨了电话,直接告诉他说:“这孩子我留着,跟你们顾家没关系,我一个人来养!这不是请求而是条件,你如果不同意,那我们就只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了。” 于菲菲就喜欢林薄言这股子柔韧劲儿,她是将门出身的独女,从小就被她爸当成半个男孩来养,生来就带着一股子豪爽,她觉得和顾修宸的婚姻没意思了,那就离婚,管他到底是谁去它什么赡养费,她就是要离,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怎么活怎么潇洒。 第六十六章 独自抚养一个小孩儿比她想象中要困难许多,生之前可没有这么多顾虑,既然决定生那就生呗,可儿子一旦出生就不一样了,掏心掏肺牵肠挂肚,恨不得能把自己最好的一切都掏给他。林薄言庆幸自己有了个孩子,想到他就觉得自己的人生充满希望,浑身上下都有了干劲儿。莫莫这孩子长得像他爸爸,非常的漂亮帅气,只在眉目之间稍稍带了点儿妈妈的柔美。说实话生之前她特别担心是男孩子的话长得太像她,那样的话就过于秀气了点儿。习惯是会改变一个人的审美的,跟顾修捷在一起久了她就觉着男人吧就该是他那样的才叫真帅,所以怀孕的时候她就把他的照片放在床头柜上,有事没事儿就瞄上一眼,据说这样小孩儿像他的机率比较大。于菲菲听她这么说的时候捂着肚子直笑,跟她说要不你再贴个梁朝伟或者金城武的照片吧,那样生出来只怕更帅,林薄言就“切”了她一声说你觉着那俩人有我儿子他爹帅吗? 人就是这样奇怪,在身边的时候不觉着,一旦离开了想起他来哪哪哪好。她表妹段惠雯就笑话她骨头轻。得了,轻就轻呗,人都不是她的了还不兴她想想呀?女人一旦做了母亲就容不得她太软弱,她要是不乐观积极点儿那还真就活不下去了。想当初生莫莫的时候并不顺利,小东西足足折腾了她十几个小时,剖腹产毕竟太贵,她又爱美死活不肯挨刀子。那时候她没收入,生孩子还是问舅舅借的钱,段志军和邵立萍当初其实很反对她要这孩子,未婚先孕,叫他们怎么对得起她爸妈啊?好在莫莫这孩子也是个有福气的,小家伙人长得漂亮不算还挺好带,两个月大的时候就知道逮着谁冲谁笑了,小样儿逗得身边一干人等连连惊叹。那段时间她的状况其实挺不好,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襁褓里的孩子就有点儿想哭,害得于菲菲都担心她是不是产后忧郁了。 有孩子了责任重大,她进社里没两个月就请了一年的假,差点儿连工作都黄了,正好原来驻加沙的记者受不了那儿的环境死活要回来,她一冲动就说那我去吧,不可否认她那时心里有一点儿赌气发泄还有侥幸的成分,不过事实上她自从选了新闻这个行业以后就对战地本能地充满了向往,为此她甚至还学了两年的阿拉伯语,也算是给自己创造了机会。战地的生活对她来说苦是苦了点儿,不过就现在而言,无论是从物质还是精神方面她都觉得挺值。 D市的房价并不算贵,房子是她回国前就买的,三室一厅,家装都是她在加沙时通过网络和菲菲惠雯两个商量着办的,穆北全权负责施工,监工的任务自然而然就落到了于菲菲头上。穆北是国内著名的建筑设计师,也是菲菲打小一块儿长大的青梅竹马兼死敌,父亲是个美国人,母亲原来则和菲菲家住在一个军区大院,他五岁时妈妈飞机失事以后他姥姥当即就利用雷霆手段把外孙给接回了国内。林薄言没看出穆北有什么不好来,除了长得太帅!混血儿在外貌方面总是比较引人注目些。按于菲菲的话说,那家伙没回来之前她好歹也算是他们大院儿里的一枝花,结果他一回来她就变成一根草!还是狗尾巴草!于菲菲由此对他恨之入骨,就前两天还拿她宝贝儿子去挤兑人家: “现在看看我干儿子,是不是有点儿既生瑜何生亮的感觉了?”穆北一边笑呵呵点头称是一边嘲笑她:“终于让你等到这一天了是吧?可人家又不是你儿子,你得意个什么劲儿?菲菲你要是真有本事自个儿也生一个去!” 于菲菲不是很漂亮,但叫人看了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美,性子豪爽为人也仗义,办起事来毫不含糊,百来坪的房子到她手里简直都能开出花儿来,林薄言第一眼看见惊喜得不得了,莫莫那小家伙就更不用说了,刚搬进来的那天兴奋得拍着小手在她床上又跳又叫闹了半夜,那情景叫她现在想起来还幸福得直想掉眼泪。有房有车有儿子有朋友,她一得瑟就忘了前头的苦,缺心眼儿的毛病也上来了,就这么着吧,她对自己说,没男人有什么关系?她还有儿子! 然而邵立萍就不会像她这么想了,到底是自己的外甥女,她自己的女儿在外头半点儿心思也没让她费就把自己给销出去了,她积郁已久的一腔热情就全用到外甥女那儿去了。今天这个明天那个,林薄言回来这一阵子不知道被折腾了多少回。 相亲可是门大学问啊,没相过亲之前她从来都没想过人和人之间的沟通会困难到那么匪夷所思的地步,比如上周她遇到的那个所谓的历史爱好者,也不知较得哪门子劲儿死活告诉她明太祖朱元璋人面兽心狼心狗肺,杀功臣那手段跟虎门销烟似的,把徐达刘伯温常遇春一干人等捆起来往起一摞,浇点煤油一把火烧了个灰飞烟灭!她试图给他纠正他还半点儿不让,说不信你回家翻课本去,我说得一准儿没错!林薄言当场绝倒。 于菲菲经过林薄言的办公桌时看见她一脸抓狂的样子就知道又有情况了,本来人都已经走过去了,回来看看老大办公室的门关着又“噌噌”退了回来,一脸开心的样子看着她说: “怎么?舅妈那儿又有情况啊?啧,又可以免费去吃大餐了!” “这么开心要不你替我去?”林薄言无奈地拿笔敲了敲脑袋,“一想到要跟那些陌生的男人互相掂量着我就难受,还大餐呢,燕鲍翅我都吃不下!” 这么痛苦也没办法,她舅妈的这颗拳拳热心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好拒绝的,别的不说,光冲着莫莫让她给她下跪也一点儿不为过。于菲菲坏心眼儿一起干脆就劝她: “要不你干脆找一个呗!莫莫现在是小,可再大点儿就该知道找爸爸了,你不为自己也得为他想想啊!去吧去吧去找个老公,让顾二少爷后悔去吧!” 两个人正闲扯着,一抬头就看见同事乔露淌眼抹泪地从老大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于菲菲一愣,小声嘀咕:“什么事儿?哭成那样?” 乔露是经济版的编辑新从外头挖来不久的美女,人嘛的确是长得不错,就是仗着有点儿姿色上头又有人所以一直不太把人放在眼里,要说能力嘛倒也不是没有,就是看着不怎么用在正道儿上。于菲菲性子和她犯冲,两人经常你来我往针锋相对死活不对付,连累着林薄言也不招那位待见。夏云是他们办公室里的小灵通,和她们两个一向交好,一见于菲菲发问立马兴高采烈地跳过来: “你们不会还不知道啊?‘孔雀女’闯大祸了!”不等着两人说话,又绕过桌子“噌噌”跑过来唧唧喳喳地把事情的经过给说了大概。 于菲菲听完当即感叹: “这祸闯得可真够大的呀。她大脑进水啦?敢拿这种新闻去卖钱?我佩服!” 林薄言笑着抖了抖手里的娱乐导报,头一条就是有人发现她儿子的亲爹正和某某某某小姐共进晚餐,图文并茂有凭有据。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琢磨了好一会儿,奇怪:这照片上的女人看着怎么就那么眼熟呢? 于菲菲怕她想多了: “那种八卦有什么好看的?不出三天,你等着吧,有这个什么什么娱乐导报受的!” 夏云一听立刻兴奋地拍桌子: “不用三天,一早就有人直接把电话打到了社长办公室。不知道人家怎么调查到的,这条新闻本来是那位大小姐拿回来的,老编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就压了下来。没想到今天一大早居然上了八卦周刊的头条,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那位动了什么手脚!” “别这么大嘴巴!”林薄言一边捏着报纸瞎琢磨一边好心告诫她,“小孩子家家的,说话掂量着点儿,免得到时候得罪人!”看来看去,实在想不起这照片上的女人是谁,干脆把手里的报纸团巴团巴往垃圾篓里一扔: “行了,别啰嗦了。大伙儿该干嘛干嘛去吧!” 第六十七章 不知道上头是怎么利用关系把这件事情摆平的,过了两天后他们老大从外面回来竟欣喜异常地说北京来的顾公子要请吃饭。消息一出办公室里顿时一片哗然,男人们惊愕非常面面相觑,女人们则是上蹿下跳激动得喜不自胜,坐在边上的庄小琴更是激动得一把攥住老大的胳膊追问: “顾公子?哪位顾公子?是老大还是老二?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天哪我要穿什么去才行?” 林薄言也是一怔,回过神来才想,至于吗?不就是去和人吃个饭! 对这样的应酬她一向没有兴趣,何况这次做东的还是那个人?她又不是傻子,不会傻到单纯地以为顾少爷因为无所事事所以突然兴致大发要和他们这些朝九晚五的小老百姓联络联络感情。可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不管他顾少爷到底出于什么目的她林薄言此刻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孩子被生下来的事儿当初只有少数的几个人知道,这么一弥天大谎要是被揭穿了,不知道究竟会掀起什么样的波澜来。离开三年,她自问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他,可是话又说回来她也只是个普通人,当初既然没有勇气面对现在也就断没有再回头的道理,何况她现在还有个儿子需要照顾?莫莫的出生对她来说是一种变相的补偿,她没有顾修捷还有宝宝,死也不能连莫莫也一起失去了! 还是敬而远之的好!她张了张嘴没等开口,她老大却早已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当即把手一挥: “薄言你平常哪回不去应酬都行。这回做东的可是顾二公子,花钱都买不来的好事儿!咱远的不说就说最近,这次的经济论坛还有谁能比他更出风头?年轻人把眼光放得远点,这种人认识得越多对咱们越有好处!” 话说到这份上就由不得她不去了。于菲菲晚上约了人采访肯定没办法陪她。快下班的时候她给保姆打了电话嘱咐她去把莫莫给接回来,又仔仔细细叮嘱了一番才转身走回办公室,刚才还满屋子的人转眼睛就只剩下夏云一个人在那儿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东西,见她进来不等人问就噼里啪啦地一口气告诉她: “老大说了今天破例提前半个小时下班让大家回去自行整理仪容七点整在酒店门口见一个也不能少!唉我不跟你说了我得先去洗个头做个脸就这样拜拜一会儿见啊!” 两个小时她赶不及去接莫莫,只好继续埋头完成手上的工作。对着电脑明明想整理整理接下来要用的文件,可是却来来去去说什么也定不下心来。这个人到底都想干什么呀?想想那天下午的情景,越发觉得和自己记忆中的那人相去甚远,以前那人总拿她当宝似的,就算现在分了手,就算还在怪她自作主张流了孩子,到底曾经那样亲密地相处过,她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和他这么横眉冷对的。 那个某某某某小姐,她回去翻来覆去想了一夜,总算想起是谁了,没想到当初那个稚气未脱的西藏女孩竟然还真就找他来了,你别说现在出落得确实挺漂亮,那张脸,那身材,那妩媚,那性感,那火辣,就是把她林薄言回炉再造恐怕也赶不上人家的一二!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人家性不性感火不火辣关她什么事儿?看她这口气酸得! 晚上七点整,主角准时到场,同来的还有他的一个助理。这回他顾二少爷倒是认识她了,没等老大介绍就直接说: “林小姐就不用介绍了吧?都是老相识,怎么林小姐没跟你提起过吗?” 那样子,笑得人心里毛毛的,她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赶紧笑着打圆场。满桌子的人一听这话差点没把眼珠子都给瞪掉下来,她老大一脸的不敢相信: “真的吗薄言,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啊?!” 顾修捷就笑,淡淡地说:“大约是我长得太一般,入不了林小姐的眼,所以没记住!” 就他那样还长得太一般?她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世上的男人平均水平都已经高到这个地步了?如果是说笑的话那这笑话也太冷了点儿吧? “顾总您玩笑了,”她僵硬地冲着他笑笑,“不是您长得一般,而是您的名头实在是太大了,像我们这种平头小老百姓哪儿高攀得起呀?!” “是啊是啊。”一群人听了这话连忙呵呵笑应,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恭维的话,林薄言插不上嘴,挤在人堆里笑得像个傻子。可谁也没想到正主儿不仅不配合反而立刻就冷了脸,嘴角扬起轻轻一哂,那模样像是在说: “是吗?那你可以滚了!”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得罪人了,她老大在桌子下不停地拿手捅她,又在那儿一个劲儿地冲她使眼色,她端着笑只当没瞧见。可就算这样也不妨碍满桌的人争先恐后地拿她当“调料”,她老大和几个领导一个劲儿劝她给对方敬酒。别说她酒量本来不行,自从有了儿子以后她就已经极力避免沾惹到一丝酒气回家,推辞来推辞去,那个人却一直冷眼看着,好看的嘴角噙着一丝微笑,那模样,似乎就要坐等着她端着酒杯过来,嗲声嗲气地冲他做个万福然后献媚: “来,顾总,奴家给您斟酒,请您一定满饮此杯!” 气死人了,林薄言光是想象着那情景心里就已经憋了一肚子火,敢情这位少爷请客就是为了在众人面前摆脸子给她看的,让她以后还怎么在社里混下去啊?!想到这里她心里一凉,反倒不敢固执下去了。旁边她老大还在一个劲儿地拿她说事儿,她不敢再装作没瞧见了,忙打起精神笑着举杯,抬头一看对面那位的脸色这才稍稍好了些,只是不知为什么又把嘴角轻轻一扬,那模样,她这回终于明白过来了:他在嘲笑他! 散席时她到底还是有些醉了,胃里难受,憋着把火跌跌撞撞地跑去找厕所。她那些同事都是有眼色的,一眼就看出他们两个的关系很不一般,早早地撇下她跑了。顾修捷一个人叼着根烟坐在包厢里头等她,想起刚才那情景,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自己无聊,他这到底都是在干什么呀?她林薄言既然都已经不要他了,他又何苦再跑来跟她较这通劲儿?简直就是不可理喻!可没办法他就是管不住自己,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她,回头再一想,可算是明白为什么《神雕侠侣》里的小龙女要不眠不休死活纠缠着尹志平了:爱又不可能爱,杀又下不去手,就只好没头没脑影子一样地跟着。 就是这样的矛盾。一直到现在,他都还记着当初在佛祖面前向她许下的诺言:不舍不弃,不舍不弃,可问题是他要是能弃得下那就太好了!想起他们分手那天,他原来还在家里系着围裙忙得热火朝天,因为心疼她怀着孩子吃不下东西,所以想要亲手做一顿大餐给她,他知道自己手艺烂,可哪怕她只吃一口他也会觉得很高兴。 正择菜呢电话就响了,他兴高采烈地跑去接起来,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竟然告诉他她把孩子给拿掉了,他当时都懵了,那感觉就像塌了天,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当即一屁股摔坐在了沙发上! 他这辈子没有那么惨过,什么形象!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抱着脑袋哭得一塌糊涂,他做错什么了呀她这样对他?他能给的全都已经给她了,他甚至都不强迫她爱他,为什么还是留不住?为什么就是留不住?! 他后来想想,让她走,与其说是愤怒,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无能为力。他已经使出自己的浑身解数了,他恨不得连自己都打包了送给她,可她根本就不在乎,他留不住她! 他那时有多么期待那个孩子!可她不懂与之相比他其实更爱她,有了孩子她就会永远永远地待在他身边了,不管她心里有没有他,他都不会计较。他已经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完整地交给她了她还是不在乎,到最后只有孩子,只有孩子这一个武器了,可她竟然连孩子也不要!他没办法了,他哭,不止一次,他哭得昏天黑地,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伤心孩子,其实他们不知道,他更伤心自己留不住她! 离开三年,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她。一开始是因为忘不掉,到后来就是因为他自己不想忘了。他都已经失去她了,如果再连回忆也没有,那他就什么都没有了。听说她出院以后就回了老家,听说她去了战地,他吓得连魂都要飞了,可他又没办法,因为于媛媛说她是自愿去的。他真是没辙了,他都已经放弃她了,可她却还是不让他省心!他担心得要死!他比任何人都要关心中东的局势,他让秘书每天从成千上万的新闻中细细地过滤每一条关于战地的消息,他每分每秒都担惊受怕着,他没有别的念头,他就想她好好的,哪怕她不要他她也得好好的! 不是不爱了,只是没办法!知道她平安他就放心了。这次到D市来,没想到会遇见她,他并没有多么惊喜,因为知道她已经不可能再是他的了。可是要说他已经死了心了?不,从来没有!要不然他不会三年以来从不近女色,要不然看到那条新闻他也不会那么生气,林薄言固执,在感情上特别单纯、另外有个原因是别人都不知道的,她嫉妒了虽然嘴上不说可特别小心眼儿,看见他跟别的女人稍微热络点儿就会嘟嘴,偶尔还会背着他掉眼泪,她都已经这么不信任他了,所以就更不能让她产生一丝一毫的误解,误解他已经移情别恋,误解他已经有了别人,这绝对不能! 他坐在包厢里,一边想着一边嘲笑自己的无聊,正无所事事,忽听哪里响起一阵轻快的音乐铃声,他知道这歌,《吉祥三宝》,她都多大的人了啊还听这种歌: “爸爸哎,太阳出来月亮回家了吗?(对拉!) 星星出来太阳去哪里啦?(在天上!) 我怎么找也找不到它?(它回家啦!) 太阳星星月亮就是吉祥的一家! 妈妈哎,叶子绿了什么时候开花?(等夏天来了!) 花儿红了果实能去摘吗?(等秋天到啦!) 果实种在土里能发芽吗?(她会长大的!) 花儿叶子果实就是吉祥的一家……” 第六十七章 林薄言从洗手间回来就发现了,如果说顾修捷刚刚对她的神色是嘲弄和不屑,那么现在他的脸色则阴沉铁青到让人胆战心惊的地步,他拧着眉,盯着她看的时候眼神幽深晦暗,几乎像要把她碎成齑粉一般。那一刻她的右眼皮竟然不由自主地跳了两跳,勉强按捺住内心的惊惶,她努力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讪讪地跟他说: “那……,顾总我也先走了,谢谢您的晚宴!” “……” 顾修捷没有立即回答她,不知究竟都在琢磨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拿余光重重地扫了她一下,然后才慢腾腾地站起来看着她说,“行啊,那我送送你吧!” 只一刹那,他看着她的眼神已恢复了平静,漂亮的眼睛里面无波无澜,仿佛她对他而言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路人一般,她见状不由得就在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到底还是不一样了啊! 一个人可以爱一个人多久呢?林薄言觉得自己越来越茫然,从前她爱陆东宁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可以爱他一辈子呢!谁知道淡淡流年过去,她心里其实早已没有了他的影子。顾修捷爱她,她也几乎要以为那将会是一辈子呢,可是不过短短三年而已,再见面却已然淡漠如路人,而他的身边也一早有了美人相伴!这个时候如果再要说什么一辈子,实在是让人觉得太好笑了点儿。 本来想跟他说不用送了,可她回头一想只怕自己太客气了反而落了痕迹。一前一后走出酒店,她看一眼面前的黑色大奔不禁有点儿想笑:到底是投身商海的人了! 有点累了,她又喝多了不怎么舒服,所以一路上俩人都没怎么说话,到了小区前面的路口她就让他停了下来,再往前就显得有些逾越了。摆了摆手刚想推门下去,顾修捷却突然口气平淡地笑问: “都不邀请我过去坐坐吗?” 她先还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笑答:“改天吧!今天好像有点晚了,菲菲只怕也在家。” “我跟菲菲从小就认识,”他低头扫了一眼腕表貌似不经意地说,“再说现在才九点多,我上去坐坐,应该没什么不方便的吧?” “这个……”林薄言的表情顿时僵住,下意识地收了收拳,几乎有些仓惶地说:“我看还是改天吧,我有些累了,真不好意思!”说完不等顾修捷再开口,推开车门飞也似地向着小区门口逃去。 终于还是有些慌了!他坐在车里静静地目送着那个仓惶远去的背影,俊朗的脸上表情纹丝不动。殷海东的办事效率一向让他觉得满意,不到半小时,电话就已经打了过来: “顾总,已经查到了。您给我的号码是从世纪花园11栋601室打来的,户主姓林,是个记者,24岁,单身,有一个两岁大的儿子,叫莫莫,生日是……” 那边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可他已经完全听不下去了,胸腔里积郁的怒气像是夏季暴雨来临前变幻莫测的乌云,一刹那间倏地凝成一团,他几乎有些狂躁地打断了殷海东: “够了!我都知道了!” 那边山雨欲来,林薄言却依然过得毫不知觉。看看日子这次的经贸论坛明天就该闭幕了,也就是说顾修捷马上也要回去了。舍不舍得另当别论,相比而言他回去了她反而更能松一口气。那天以后她老大还是找到了她,语重心长地对她说: “小姑娘有骨气是好事。太有骨气了那就是傲气!做人做事灵活一点儿,这对你以后的发展大有好处!” 她不知道老大到底从中看出了什么,但是听他那副口气,倒也不像是在难为她。回头一想自己毕竟都已经是做妈妈的人了,以后无论说话做事还是应该多注意一点儿,否则的话对自己怕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第二天就是周末,邵立萍给她打电话,说上次跟她提过的那个外科医生,三十四岁,虽然年纪稍微大了点儿,但工作稳定收入高,人长得也不错,约了今天下午三点在中华路的真锅咖啡屋见面。林薄言没办法,吃完午饭搂着儿子一直睡到两点过五分才懒洋洋地爬起来随意地拾掇了一下自己,临走时回屋看了一眼尚在熟睡中的儿子,那热乎乎的小脸蛋、秀气的小鼻子还有柔嫩嫩的小嘴巴,以后就只有这么个小东西可以不离不弃地陪着她了。她低头亲了亲宝宝的小脸,恍然之间,竟觉得像是在亲吻另一个人,这么一想心里发涩,眼角微酸,连忙长长地吸了口气站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她又仔细交代了保姆几句才慢腾腾地出门赴约。 邵立萍半道上还给她打电话: “薄言啊,这回这个我看着真不错。你毕竟还年轻,总不能一辈子就这么一个人过吧?舅妈这也是为了你好,见了面跟人好好聊聊,别又什么事儿都不放在心上!”她“嗯嗯”一面开车一面随意地点头敷衍着。 到了约定的地点一见,你别说,那人长得倒还真是不错,气质挺好态度也和气,看穿着打扮也像是个有品位的,跟他随意聊了几句,没想到竟也能谈得来!两人正说得兴起,忽听包里的电话响了起来,她掏出来眯着眼睛凝神一看:是她儿子那亲爹!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起来,清清嗓子没等开口对方就问:“在哪儿呢?” 她一愣神,脱口就是实话:“喝茶呢,你有事儿啊?” “哦,”那头顾修捷的声音倒没听出什么不对劲儿,“没什么。就是想着马上该回北京了,临走前想找你一起吃个饭。” 哦,她松一口气,原来是这样啊:“那行啊。你现在在哪儿?待会儿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我就过去找你吧!” 倒还挺镇定!那头的顾修捷微微一笑,笑容却并没有完全进入眼底: “不用了,我现在就在你们家楼下!这不还念叨着要先上你们家喝杯茶么?要不你看着方便就早点回来?”他挺客气地建议她说,林薄言听了一怔,等回过神来才恍然发觉大事不妙,着急问: “什么?你在我家楼下?你去那儿干嘛呀我都根本不在家!!要不你先过来吧我在这儿等你?!” 她还挺会盘算的呀!顾修捷又笑了笑,那声音,凉飕飕的,叫她隔着电话都闻见了一股子阴谋的味道,想了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他在电话那头慢腾腾地说: “薄言啊,你就那么不喜欢我到你们家做客吗?” 她当然否认,嘴上说:“那怎么可能?!”心里却想:是啊是啊,所以你就快走吧! 顾修捷当然不会信她,嘴角一扬,轻轻笑说: “薄言,我最近事情太多记性有点儿不好,有件事儿我前两天忘了跟你说了。” 电话那头微顿了一下,林薄言似乎是反应了一下才开口问他:“什……什么事儿啊?” “哦,”他又笑起来,很快恢复了刚刚那副漫不经心的口气,懒洋洋地说,“咱们一起吃饭的那天,你去洗手间的时候,我刚巧帮你接了个电话。” “……” 她没声儿了,他笑起来,轻描淡写地说:“你都不问问那是谁打的?” “……” 还是没声儿,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听见听筒里头颤颤地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说:“是……是谁的?” 装!还敢给他装!今天他要是不收拾收拾她他就不姓顾!他想了一会儿,微微抿唇,轻飘飘地告诉她说: “你儿子……” 她这下彻底傻眼了,抓起手边的皮包掏出一百块钱往桌子上一放,一边着急往外走一边给人道歉: “不好意思我有急事先走一步今天对不住了改天再请您吃饭当作赔罪啊!” 毕竟是舅妈介绍的人,她再着急也得把话都给说到了。心急火燎地跑出去,冷不丁差点被外头的阳光给晃到眼,打开车门钻进去,只觉得脑子里头乱糟糟的,简直就有些六神无主。好不容易说服镇定下来,伸手往脸上一摸,冰冰凉湿了一片,她暗骂自己没出息:慌什么呀?他又没说要跟你抢儿子! 开车急急忙忙地赶回家,到了小区门口,值班的小保安照例友好地冲她一笑,她想想心里稍微镇定了点儿:不会的!不可能!你就别自己吓自己了!踩下油门才转了两个弯,还没到自家楼下呢,远远地就瞧见前方的大树荫下停着一辆敞篷的兰博基尼。这车她在杂志上见过,全球限量,那价格贵得连他们这些外人多看一眼都打心眼儿里替那车主心痛! 他换车子跟换衣服似的,她倒也不在意,关键是她那儿子,打扮得那叫一阳光帅气,白色太阳帽倒扣着,此刻正蹬着两条小短腿站在人家跑车的驾驶座上兴奋得乱叫乱跳,看见妈妈过来,开心得一面软着嗓子叫一面冲她招手: “妈咪,妈咪,莫莫在这儿!莫莫在这儿!”乐呵呵地向她献宝,还有那跑车旁边站着的那人,一身天青色牛仔裤配白T恤,一边拿胳膊护着儿子一边抬起手臂朝她闲闲地挥了挥,远远看着那叫一个风流倜傥!他们认识这么久她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公子哥儿的一面! 她都懵了,慢慢走过去,刚才离得远她没注意,现在再走近前去一看,赫然发现这一大一小俩男人身上穿的T恤颜色和款式都是一模一样的,关于这个她也知道: 这就是传说中的父子装啊父子装! 她忍不住,如果不是碍着儿子几乎就要尖声叫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呀?” 那大男人撇撇嘴:“莫莫说要去吃肯德基,所以我们正准备出发。”还没等她接口,突然又咧开嘴巴朝她笑了一笑问说:“相亲好玩吗?” 那口气,叫林薄言冷不丁地倒抽了口凉气,尖着嗓子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莫莫一听说有肯德基吃立即兴奋地拍拍小手,还拿两只胖乎乎的小胳膊抱住顾修捷有力的左臂使劲儿往他爸的身上爬: “肯德基……,爸爸,莫莫要吃肯德基!”他爸一听心里那叫一高兴啊,忙伸长胳膊把宝贝儿子从跑车里抱出来,双手举高亲亲儿子的小脸,无限宠溺地答应: “好,爸爸这就带莫莫去吃肯德基。” 哦,天啊,林薄言简直就要抓狂了!他究竟用了什么法子把她儿子哄得连“爸爸”都认下来了?!也不想想从前是谁一个劲儿地夸自己儿子聪明见人就笑可人疼来着! 她板起脸凶巴巴地呵斥: “莫莫!”吓得莫莫冷不丁儿地往父亲的怀里一缩,他爸爸见状立刻拧眉:“林薄言你干什么?!” 第六十八章 林薄言快气昏了,这“危险分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又是用什么手段打入自己堡垒内部的呢?怎么竟连半点儿征兆都没有就把她含辛茹苦拉拔大的儿子给拐走了?!要知道莫莫可是她这个当妈的辛辛苦苦怀胎十月挨了十几个小时的疼痛才生下来的呀!居然这么轻易就被人拐走了?她绝不相信自己的宝贝儿子就这么容易上了人家的“贼船”,铁定是这个居心叵测的家伙不知耍了什么阴谋诡计蒙蔽了她儿子纯真幼小的心灵!可是回头想一想,别的人没露出什么马脚也就算了,为什么莫莫这么点点大的人竟然也能绷得住不提,一想到这个她就觉得自己当妈的威严和地位严重受到了挑衅,心里极度郁闷,一抬头刚好看见自己的宝贝儿子此刻正跟只小小无尾熊一样紧紧地吊在爸爸身上,她不觉就有些火冒三丈,一着急,连带着自个儿儿子都不待见了,当即没好气地说: “吃什么肯德基?!小孩子家吃那种东西长不高!” 顾修捷听了淡淡扫她一眼,双手微一使力把儿子往自个儿肩膀上一放,绕过车头把莫莫放在副驾驶座上,口气凉凉地反驳她说: “你倒是不爱吃肯德基,可也没见着长多高嘛!” 什么?林薄言怎么也没想到这人竟然一开口就把话题转移到她头上,她怎么了?哎你说她怎么了吧?她如果穿上高跟鞋的话那也是很窈窕的好不好?! “你要带我儿子去哪儿?”林薄言恼羞成怒,三步两步跨上前去想要把儿子给抢回来,“不准去!莫莫听话跟妈妈回家!”说完不等顾修捷阻止,伸手就要把莫莫从车子里抱出来,谁知道手还没碰到莫莫小家伙就把身子迅速地一扭,回身飞快地扑进父亲怀里,一边用力把自己的小脑袋瓜往爸爸的怀抱里藏还一边甩着胳膊任性地抗拒: “莫莫不要!莫莫要跟爸爸一起,莫莫要坐车车,莫莫要吃肯德基,莫莫还要去逛街街……” 林薄言一听心里那个叫火呀:敢情这厮就是拿这些收买的自己儿子!! 相比她,顾修捷心里却觉得温暖异常:到底是他的骨肉!到底是他的心肝宝贝儿!以前老听人说什么父子天性,果然一点儿也不假!莫莫和自己相认不过才几天呀就变得这样依赖他,他低头看了一眼像个小皮球一样紧紧缩在自己怀里的儿子,那秀气漂亮的小模样,生气时紧紧蹙起的小眉毛、乌溜溜的大眼睛、可爱的小鼻子还有因为不满意而微微嘟起的小嘴巴,原来这就是人家说的血缘啊,可以如此地神奇在怀里这个可爱幼小的生命上清晰地雕琢出自己的影子。他想到这里胸膛不禁微微发烫,忍不住,几乎想要出声叹息: 呵,这是他的儿子啊! 林薄言还有些不甘心,气汹汹地绕过车头走到驾驶座旁,极力地哄着儿子: “来,莫莫,听话跟妈妈回家,妈妈一会儿带你去坐车车,还带你去吃肯德基,然后我们再去逛街街好不好?” 小孩子拧起来也不是那么好哄的。莫莫虽然年纪小,可懵懵懂懂中却也能感觉到:爸爸就跟妈妈一样,是不可或缺的。何况顾修捷为了博儿子一笑就连最顶级的跑车都开出来了,就更别提给他买的吃的穿的用的玩的。林薄言后来明白过来还不忘笑话他: “合着你就是这么把我儿子给骗走的?我说你弄那玩意过来还不如上玩具店给他买个三十块钱的电动小汽车更能让他高兴。” “那可不一定,”顾修捷看了一眼正站在驾驶座上摸着方向盘“嘟嘟嘟嘟”念念有词的小宝贝蛋儿,乐呵呵地笑说,“男人哪有不爱车的?!” 林薄言听罢扫了一眼跑车里蒜苗高的小东西,不咸不淡地感叹了声说: “呵,好大一男人呀!” 莫莫不肯下车,撅着小屁股把脑袋埋在爸爸的肚子上一个劲儿地冲着妈妈甩胳膊: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莫莫要跟爸爸一起,莫莫要跟爸爸一起!” 林薄言气得咬牙切齿,刚想说话,旁边顾修捷却怎么也看不下去了,气冲冲地说: “我说林薄言,你在这儿瞎折腾什么呀?我带我儿子出去吃饭你急哧白咧地瞎紧张什么呀?” 她哪儿紧张了?林薄言也急了,尖着嗓子嚷:“这是我儿子,我还不能管啦?!”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听这话顾修捷浑身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当即冷冰冰地说: “是吗?”不等林薄言开口,随即又轻飘飘地补充: “我劝你还是上车的好。吃完饭,咱们再找个地方好好地聊一下莫莫的抚养权。” 话一落音林薄言的脸色就变了,脱口就说:“你什么意思?儿子是我的!” 这个他当然知道。顾修捷听了挑眉,闲闲地拿眼扫了一下她说: “没有我,你生得出来吗?!” 一路上心神不宁,莫莫在她怀里扭来扭去,一会儿这儿瞧瞧,一会儿那儿摸摸,一刻也不肯消停。她平常到底工作繁忙,很少有空带儿子出来玩,再说两岁大的孩子正是贪玩好动的时候,她一个人也看顾不过来。顾修捷见儿子开心,心里愉悦非常,一边开车一面问他: “莫莫,高兴吧?” 莫莫一个人正玩得高兴,听爸爸叫他立即转身坐回妈妈腿上,重重地点了点脑袋说: “高兴!” 两岁大的宝宝,说这话的时候那叫一个郑重其事呀,林薄言看得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当即伸出手去重重地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说: “蒜苗高的小不点儿,你都高兴什么呀?瞎乐!” 小孩子可不是瞎乐么?顾修捷闻言从后视镜里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在时代广场那儿找到一家肯德基,顾修捷去停车,林薄言带着儿子在广场上等。因为周末人多,广场上热闹非凡,好多家长带着孩子出来欢度周末。广场边上一字儿地摆了很多小地摊,有卖玩具的、有卖气球、还有卖棉花糖的等等等等,莫莫跟条小泥鳅一样兴高采烈地甩着两条小胳膊在地摊前来回转悠,摸摸这个看看那个,小样儿新奇得不得了,林薄言怕他跑丢了,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顾修捷停好车回来往人群里一瞧,一眼就找着了他们母子俩。莫莫虽然年纪小,但是长得非常的健康漂亮,小小的人儿虎头虎脑,走起路来劲头十足,再加上浑身上下衣着不俗,钻在人群里十足十地招人眼球。他妈妈就不用提了,林薄言本身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这种美绝不是浮于外在可以用华衣美服和金银珠宝堆砌出来的,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钻石,无论你怎么遮也遮不住由内而外折射出的灼灼光华,顾修捷远远看着突然想起了《诗经》里的一首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他想林薄言的美大概就是这种味道的。 此刻这个做妈妈的正亦步亦趋地追在儿子身后,小心翼翼地为他隔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群,隔得太远他其实根本看不见,但就是不用看他也能想象出她脸上的慈爱和微微的急切,这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妻子”吗?古人所说的“妻子”,“妻”和“子”是分开的,分别代表妻子和孩子,她是他的妻子,他是他的儿子,多么温馨的两个词汇!曾经他还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呢,如今竟然失而复得,叫他怎能不觉得感动?想到这儿他又想起前几天第一次接到莫莫的电话,两岁稚子的声音,又软又黏糊,奶声奶气地叫“妈咪”,对着话筒一字一句地说: “妈咪……妈咪不回来,莫莫要觉觉了哦,莫莫亲亲妈咪,妈咪晚安!” 现在想想原来宝宝打电话过来就是特地为了跟妈妈说“晚安”,他想想忍不住嘴角上扬: 以后的每一天,他都得跟宝宝说“晚安”。 他慢腾腾地走过去,那样出色的人,走在人群里实在扎眼,身边路过的行人禁不住纷纷回头张望。他走到林薄言和莫莫所在的那个卖小玩意儿的地摊旁,摊主是个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看见他过来一脸了然地冲他挤挤眼,笑呵呵地问他:“这你老婆儿子啊?” 他“哎”了一声矜持地朝人点了点图,双手却下意识地用力紧了紧。 那摊主见状朝他由衷地竖了竖大拇指,那意思顾修捷非常非常明白:那就是赤果果的艳羡啊艳羡! 林薄言站在几步远的小花圃旁看着儿子摸摸这个掂掂那个在那儿瞎折腾,没乱跑她也不着急,见顾修捷过来扫他一眼问: “好了吗?这边周末人太多了,车子不好停吧?” 顾修捷说:“还行。”又回头看了一眼儿子:“买了什么?找着什么好玩的了?” 林薄言跟在儿子后头转了一圈心情也放松了很多,无所谓地说: “小孩子家看着什么不新奇?转过身就全忘了,白白浪费钱!” 顾修捷说:“喜欢就买呗,难得莫莫喜欢!”说罢蹲下身把儿子从地上捞起来放在自己大腿上,宠爱地说,“莫莫想要什么?跟爸爸说,爸爸给你买。” 莫莫一听这话当然高兴,拍拍小手然后伸出一根粉嫩的小指头指指地上的小火车,嘴里念念有词:“火车火车,呜呜呜,莫莫要开火车!” 到最后七七八八拣了一大堆的小玩意儿回去,林薄言见了没好气地白了他们父子俩一眼:瞧这得瑟的! 小孩儿哪儿真要吃什么肯德基呀?纯粹是来玩的。莫莫吃了几口鸡块,又被林薄言死活塞了两口沙拉就跑到儿童游乐区玩去了,顾修捷两手插在裤兜里斜斜地站在一旁看着,林薄言则坐在角落里咬着根薯条闲闲地看着他,那玉树临风的样子,她很好笑地想:你当这儿是在走秀呢! 莫莫要爬到小楼梯上去玩滑梯,他身后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在那儿排队等着,也不知是不是等得不耐烦了,突然伸出手一把把莫莫从滑梯上给推了下来,莫莫刚刚坐下,还没准备好就“哧溜”一声从滑梯上滑了下来,不妨神摔了个四角朝天,顾修捷一见吓得脸都绿了,着急喊: “莫莫!”抬脚就要冲过去,林薄言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怎么啦?”回头就见莫莫正撑着小手从软垫上爬起来,摔了跤不仅不哭还笑得跟什么似的,露出两排雪白可爱的小牙齿。顾修捷见状这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 林薄言听了不禁想笑:“放心吧,男孩子哪有那么娇弱的!” 顾修捷听了点头:“这倒也是!”回头一想又好似记起什么似的转头看她: “哎我说林薄言,我记得我当初明明命令你给我生个闺女来着!”那样子,笑得连眼睛都没了还在那儿说风凉话!林薄言淡淡地扫了一眼他说: “得了吧你,想笑就笑呗,别在那儿得了便宜还卖乖!” 第六十八章 吃完饭,父子俩又拉着林薄言在附近的商场转了一圈后才开车回家。莫莫玩得满头大汗,林薄言怕他着凉,放好洗澡水就去了厨房,由着顾修捷自告奋勇要给儿子洗澡。 这个男人的嘴巴一向挑剔,刚才在肯德基几乎什么都没吃,路边那些五花八门的小餐馆他又从来不碰,她想想到底不忍心,到厨房洗了两颗小青菜,又在冰箱里拿了颗鸡蛋准备给他下碗面。那父子俩则在浴室里头打打闹闹,弄得满屋子都是小孩子一惊一乍的欢笑声,银铃般洒遍了每一个角落,中间还夹杂着做父亲的爽朗动听的大笑声。林薄言在灶台边一边拿筷子把面轻轻搅开一边倾耳听着浴室里头的动静,这样的快乐,叫她心里头不由觉得又是幸福又是心酸。 拿了碗将面条捞起放在餐桌上,正巧顾修捷也刚用毛巾裹着儿子从浴室里出来了。小家伙刚刚洗完澡的样子可爱得不得了,林薄言见状忍不住把脑袋凑过去在莫莫身上用力地嗅了两下: “唔……,宝宝现在好香哦,来,快让妈妈亲上一口!” 小家伙听了妈妈的话脸上放光,立即乖巧地嘟起小嘴把脸凑过来,“吧唧”在她的唇上猛亲了一下,旁边顾修捷赶紧装出一副受伤得不得了的模样,皱着眉苦哈哈地抱怨说: “莫莫,爸爸也要!” 小孩子谁不喜欢大人这样变相地夸奖自己?莫莫听了立即转身在爸爸的唇上也同样用力地亲了一亲,顾修捷见状这才满意地摸了摸自己下巴大声地称赞了他一声说: “嗯……好香!”说完还不忘拿眼睛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林薄言,那眼神,害得她不知不觉间突然就红了脸。 当妈妈的抱着儿子去卧室穿衣服,顾修捷坐在餐桌前一边吃面一边四下打量。其实他早在知道莫莫存在后的第二天就曾经来过这里,房子装修得不错,一看就知是出自大家的手笔。百来坪的空间虽小却布置得非常温馨,以致于他那天第一次走进这里的时候心里既感到欣慰又觉得心酸,欣慰的是她把自己照顾得这样好,心酸的是没有他,她竟然也能够过得这样好,他想想心里又心酸又妒忌。 当初那个和他一样娇生惯养的女孩子如今已能煮得一手好面,汤调得又鲜又可口,面条煮得不软不硬,他刚舀了口汤放在嘴里就幸福得有些不愿意开口说话了。 只想知道这样的幸福,叫他拿什么才能够永远守得住! 莫莫缠着妈妈要听三只小老鼠的故事,卧室的门开着,他坐在餐厅里都能听见林薄言绘声绘色的声音,莫莫是个小问题家,不断地向她提出这样那样的疑问,做妈妈的一边讲故事一边耐心地回答儿子的问题,母子俩的对话既温馨又有趣。顾修捷在这样的享受中慢慢地吃完了整碗面,又把碗端去厨房洗掉后才小心地放轻脚步走回卧室。 儿子玩累了,此刻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妈妈的怀抱里睡着。林薄言见他过来脸上一红,刚想从床上爬起来,却被顾修捷一把攥住手腕摁了回去。 他掀开被子贴着她的背部轻轻地钻进被子里,伸出手把她揽在自己的怀里,她挣扎着想要起身,被他手臂一紧死死地压了回来,他抱着她低声叹息: “言言,你究竟还想跑去哪里?” 三年了,他想她想得几乎都要发疯了,现在好不容易她又在他的怀里,叫他怎么可能够轻易地放手呢? 我爱你,难道你不知道吗?为什么总是分分秒秒地计划着逃离?我只想要你在我身边而已,为什么就连这样都不能够呢? 他支起身体一下又一下地亲吻她白嫩小巧的耳垂,温热的手掌同时沿着她的小腹缓缓地向上探去,熟悉的触感让她的身体不由一颤,连忙伸手阻止他说: “别……”他们不能这样!她支起身体从床上坐了起来: “阿捷,我想我们得好好谈一谈。” 谈什么?儿子的抚养权?顾修捷只觉得突然之间胸中怒气翻涌,这个女人的脑子里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她是他爱的女人,是他儿子的母亲,她以为自己现在还有抽身的余地吗?!她连做梦都不要想!他也绝对不会再纵容她! 林薄言见他突然之间沉了脸,急得连忙补充: “阿捷,我是莫莫的母亲。我……”她想了想才小心翼翼地说:“我有房子,有车子,也有工作,收入不低,既不抽烟又不喝酒,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我想我可以把莫莫照顾得很好。” “所以呢?”他俊眉紧锁,忍不住,双拳紧紧攥起,那一刻几乎就想要动手把她给捏碎了。他到底是哪里让她觉得这么的不满意,让她宁愿独自一人抚养儿子也不愿意跟着他?不仅如此,她还心心念念地想要让他的儿子做私生子! “所以……”她怯怯地吞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说,“所以……所以……所以莫莫……” 他再也忍不住,气愤难当地开口打断她: “所以你想让我的儿子做私生子是不是?所以你觉着他有没有我这个爸爸其实也无所谓是不是?!林薄言,我到底跟你结了什么仇你要这样陷我于不义?!”顾修捷气得简直有些口不择词,气冲冲地站起来说,“我告诉你你趁早动都不动这些歪脑筋!我现在就郑重地告诉你,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你带着莫莫跟我回北京,要么我自己带着莫莫回北京,两条路你自己选!” “你说什么?”林薄言一听这个顿时急怒攻心,尖声叫,“你怎么能这么不讲理?!”突然间又想起身旁睡着的莫莫,连忙压低了声音气愤地控诉: “顾修捷你欺负我!” 欺负她?亏她还好意思说!顾修捷听了忍不住苦笑,满脸无奈地看着她的眼睛说: “那么你呢,言言?你这样又何尝不是在欺负我?” 她想让他的儿子做私生子,她想让他背上抛妻弃子的罪名,她想让他一辈子良心不安!可是这些又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明明知道他爱她,却偏偏还要这样任性地欺负他。林薄言,你又何尝不是在欺负人呢? 他慢慢走过去抱住她,他对她已经到了无可奈何的地步,他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够让她完全信任他,然后安安稳稳地守在自己身边。他倾身过去环住她的腰,脑袋埋在她的小腹上轻声地呢喃: “告诉我你都在担心什么?我爱你难道你不知道吗?为什么我说了那么多次你都不愿意相信?” 顾修宸做的那些事情他都已经知道了,他一定不会这么轻易就饶过他。 “可是言言,为什么要瞒着我呢?你不相信我是不是?或者,”他想了一想才慢慢地开口补充说,“我以前太急着给予所以让你觉得有压力了?可是那也是因为我太爱你了呀!” “我想要你的心,你不明白吗?” “还是我有什么地方让你觉得不满意了?”可只要她告诉他,他都愿意改,只要她希望的想要的他通通都会尽力拿来给她,只要她能陪在自己身边。他已经没办法了,这一刻抛却了尊严,像个迷路的小孩子一样痛苦地趴在她的腿上喃喃地请求她: “跟我回去吧言言!你再这样任性下去,我怕我终有一天会真的生你的气。” 可他根本舍不得生她的气啊!他就是宁愿死,也仍然舍不得不爱她!她不能再这样折磨他了,她必须是他的!这一次,必须要跟他走! 他趴在她腿上不停地说着话,那样出色而且骄傲的人,这一刻把自己所有的自尊都扔到了脚底下。他不断地反省自己的过错,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她保证着什么,他不会再让她受伤害了,不会再一生气就丢下她不管,他会永远地爱她还有他们的孩子,甚至……他闭了闭眼睛而后艰难地告诉说: “就算你心里还有别人也没关系。你不爱我我也知道,可我只想要你,只想让你一辈子都陪在我身边……” 那一刻突然有大颗大颗温热的液体从他的上方落下,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么急需她表态的时刻她却说不出话,胸中百味翻涌,酸痛到让人如骨鲠在喉。他在震动中抬起头来看她,而她则满脸泪水,呜呜咽咽地抽泣了好一会儿才赌气似地别开眼睛低低地控诉他说: “你胡说什么?谁说我心里还有别人?!”她根本就没有!他以为这世上会有这么多和他一样的傻瓜,死缠烂打地爱上像她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人啊?! 顾修捷一愣,恍然之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朦朦然怔忡了半天才想起来问说:“你心里没有他啦?” 谁啊?陆东宁吗?!他大脑进过水啦,相处了那么久,难道他就看不出来她心里早没有那个人了?林薄言有些生气,气咻咻地把脑袋一甩说: “行啦,不说了,我爱他!我爱死他了行不行?” 话才落音他的唇就从上方落了下来,他伸出右手用力地扳过她的脸,他的唇紧紧地压在她的唇瓣上,他的牙齿啃咬着她的柔软,他用力咬了她好一会儿才气冲冲地问她说: “你说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她赌气不肯再理他,他怎么能够这么傻?傻到误以为她心里头爱着别人却仍然还要对她不离不弃!是她太自私了吧?为了守住自己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所以固执地和他保持着距离。她不是不爱她,只是不敢爱,怕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输得一干二净,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这样对他会造成多么大的伤害!他这样的人,遇见她真不知是造了哪门子的孽!可他就是爱她呀,那能有什么办法?!他决意要把想听的话从她的嘴巴里逼出来,他用力吻她的唇、她的嘴角、她的下巴还有耳垂,炙热的手掌重重地抚过她柔软的身躯,她漂亮的胸脯在他的逗弄下迅速地开始绽放。这个女人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乖乖地任由他摆布,他俯下身把她从儿子的床上抱起来,穿过客厅来到她的房间,行进中一直用唇凶狠地堵住她的嘴吧,她羞红了脸,拼命地拿手捶着他的胸膛抗拒: “不要,待会儿菲菲回来看见!” “她不敢回来!”他百忙之中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她老公欺负了他老婆,她不怕死那就回来试试吧! 第二天睡到自然醒,睁开眼,一眼就看见莫莫像只小青蛙样半跪在床边睁着两只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一脸探究地看着她,当爸爸的那个还在客厅里头大声地冲着儿子喊: “莫莫,有没有叫妈妈起床啊?跟她说如果再不起的话爸爸就要过去打屁股了哦!” 林薄言听了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大早上的心情好,忍不住就想调皮一下下。顾修捷推开房门进来一眼就看见对面床上正蒙头躺着的一大一小两个人。莫莫躲在被窝里头“哧哧哧”闷着声音直笑,林薄言着急着慌地拿眼色示意他安静,顾修捷心里好笑,一面作势四处找人一面还在嘴里煞有介事地嘀咕: “咦,我们家的宝宝呢?还有宝宝的妈妈,怎么一转眼就都不见了呢?” 被子里的小家伙一听爸爸说找不着自己顿时兴奋不已,“咯咯咯”清脆的笑声早已暴露了自己。顾修捷走过去一把把被子给掀起来,作势欢快地大叫: “嚯嚯,看看被我逮到了吧!”冷不防逗得莫莫又是尖叫又是大笑,林薄言见了鼓着嘴在一旁偷乐。父子俩嘻嘻笑笑玩了好一会儿,当爸爸的才直起身来没好气地扫了她一眼,口气无奈地叹说: “多大的人啦?还这么小孩子气!” 她听了一嘟嘴,伸出两只柔软的胳膊紧紧地圈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往他背上一伏,神气活现地命令说: “我就是小孩子气!现在本宫要去刷牙洗脸,你背不背呀?” 背!当然背!女王陛下有令,顾少爷他敢不背吗?可怜他好苦的命呀,背上一个怀里一个,这包袱还真是——甜啊! 第七十章 星期一,林薄言照例要回报社上班,顾修捷在她起床的时候还不忘抱着她嘱咐:“调令差不多就下来了,你这几天要是没事儿就跟朋友们好好出去玩玩,道个别!反正D市离北京也近,以后咱要是想回来那就再回来呗。” 林薄言好不容易才从战火纷飞的中东返回这太平人间,小日子正过在兴头上,和身边的同事相处得也非常愉快,这才几个月啊就又要走,心里面难免有些舍不得。顾修捷也知道有点儿难为她,相比北京而言,D市的生活显然要闲适轻快得多,她这一回去,多少人和事都已经生疏了,一时半会儿的恐怕还有些适应不过来,再说还有他那一家子在那儿虎视眈眈地守着呢!林薄言一想起这个心里就犯怵,大清早地拽着顾修捷的胳膊耍赖: “阿捷,咱不回去了行吗?就在这儿过一辈子吧,大不了我养你啊!” 顾修捷一听这话当即就抽了抽嘴角,伸出手去激赏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凉凉地感叹了声说: “乖乖,你可真是志存高远啊!” 洗漱完,张阿姨已经把早餐给准备好了。顾修捷正坐在餐桌前拿勺子一下一下地喂儿子喝粥。莫莫跟他爸一样都不怎么爱吃甜,一般宝宝喜欢的苹果泥和杏仁粥都不怎么肯张嘴,林薄言为了给他均衡营养,在这方面简直伤透了脑筋。这点顾修捷倒是比她想得周到,张阿姨在育儿方面经验老到,早晨给莫莫准备了鸡肉番茄羹还有一个胡萝卜小馅饼,小家伙看上去非常喜欢,乖巧地坐在爸爸怀里等他喂饭。半路出家的爸爸,拿勺子那姿势怎么看怎么别扭,莫莫睁着两只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巴巴地盯着他的动作看,张阿姨要帮忙顾修捷还死活不让。林薄言一面喝粥一面暗自好笑,他早上有公事,一早就已经西装革履地穿戴好,此刻坐在那儿一勺一勺地喂儿子吃饭,动作别扭归别扭,但样子极认真,从她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线条紧绷的完美侧脸,她咬着勺子看了好半天才感叹: 原来超级奶爸也可以这么帅的啊,真是叫人景仰啊景仰! 收拾完毕下楼,他那一干下属都已经在楼下等着了。殷海东见自家老板竟然还抱着个小宝宝下来表情颇有点儿不能适应,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问: “老板,今天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去签约…” 顾修捷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儿子,幼儿园?算了吧,巴掌大的教室里放上二三十个孩子,老师自个儿看上去还没长大,他们家莫莫就不去遭那个罪了。当即回说: “是啊,我儿子也一起去。”说完还不忘拍拍儿子的小脑袋慈爱地教导他,“莫莫,叫叔叔。” 莫莫趴在爸爸身上,闻言立即乖巧地叫了一声:“叔—叔。” 殷海东“呵呵,呵”干笑了两声,表情颇有点儿想哭。 突然间多了一个人带孩子,林薄言觉得轻松了很多。刚到单位门口就迎面撞着了于菲菲。这厮今天也不知道到底抽了什么风,大热天的长裤长衫浑身包了个严严实实,脖子上还绕了条丝巾。林薄言愕然瞪了她好一会儿才问: “干吗?D市要起沙尘暴啦?” “不是不是,”于菲菲立即干笑着回答,“是我昨天晚上着凉了,咳咳,我着凉了!” 林薄言哪儿会真信她啊?连着两天不见她回来有点儿不放心,所以就去问顾修捷怎么回事儿,顾修捷当时正在喝茶,闻言凉凉地瞅了她一眼说: “哦,没什么,以毒攻毒。” 再细问他又不肯说,林薄言回头看看于菲菲,小丫头此刻正蔫头耷脑地坐在办公桌旁,也不知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半天没见她动一下指头。 有些不放心,去问了她又无精打采地只摇头不说话。林薄言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好了,正着急呢,老大在走道上用笔使劲儿地敲了敲桌子: “薄言,菲菲,你们两个来一下。” 事实证明嫁错老公是多么的可悲呀,如果上天能再给于菲菲一个机会的话,她一定会对林薄言说三个字: “言言,咱俩换换吧!” 林薄言都快笑抽了:“菲菲,这句话好像不止三个字吧?” 不管不管不管了,于菲菲郁闷啊,为什么都是同一个妈生的,老大和老二会差这么多?而她于菲菲和林薄言的命怎么也差这么多?!老大宣布的结果:林薄言因为工作表现优秀下个月起正式调回北京,而她于菲菲则因为殴打自己的采访对象兼前夫最后光荣地被总部直接从花名册里除名了~~ 顾修捷懂得照顾老婆的每一个感受,顾修宸则不同,那家伙说起话来那叫一个刻薄呀: “你要赚钱?哦,呵呵,拉倒吧于菲菲,我只知道你花起钱来是一把好手,从来都不知道你居然也会赚钱钱钱钱钱????” 于菲菲抱着林薄言哭诉: “我不管了言言,我要跟你换,顾大归你顾二归我,我要是跟他回去我非得死在他手里不可!” “哪儿就有这么惨了?”林薄言伸手扯了扯她脖子上的丝巾,幸灾乐祸地笑说,“依我看除了身上的这些‘印章’,其它都还完好无损嘛,哦呵呵呵呵……” 气得于菲菲把脖子上的丝巾往下一扯,大喝道: “林薄言,我要跟你拼了……” 顾修宸接到弟弟电话的时候正在和美女A一起吃午饭,皇朝的红酒蒸鱼做得不错,非常地道,再加上这两天某方面生活比较和谐,是以胃口大开。美女A问见状赶紧端着笑问他:“顾总看上去心情很好啊,有什么喜事可以说来听听吗?” 顾修宸闻言将眉尖一挑,虽然从不喜欢别人打听他的私事,不过他今天心情好,也不介意让人知道。 “没什么,”他邪邪笑了一笑说道,“刚刚收拾了条不听话的小鱼,突然间觉得心情大好。”不过还没等他享受完这份难得的好心情,顾修捷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这个弟弟比他小五岁,从前他老觉得他还是个任性淘气的大孩子,近几年竟也长起来了,一心一意投身商海,没想到竟也做得风生水起,大有王者之气。 “什么事儿?”他把电话接起来,听声音,这小子这两天应该过得还不错,不似过去这三年,连话都不愿意和人多说一句,看人的时候总是懒洋洋的,阴阳怪气。说起来,唔,他好像还是比较喜欢这样的弟弟。 “哦,也没什么。”电话那头的顾修捷正带着儿子在围栏边看马,说话的语气那是相当的轻快,“就想告诉你一声,我刚刚看中了块地,觉得这儿环境不错,空气也好,如果盖个度假村的话应该很适合带着老婆儿子来做长假旅行。我本来还想着要把这个当成礼物送给薄言和莫莫,不过回头细想你这个做大伯的好像到现在都还没有什么表示,这样似乎太不合适吧?相关文件我已经派人送到了你房间,不多不少刚好一亿,大哥你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下手比他预想得要轻很多啊,说到底还是个心软的,换了他还不知得把那人修理成什么样儿呢!这大概就是菲菲说的差别了。说来他自己也觉得好笑,菲菲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怎么就和他这腹黑男搞一块儿去了?顾修宸抽了抽嘴角,对面的美女A见他表情若有所思,连忙问:“怎么了顾总?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他切了一小片鱼放进嘴里,慢慢嚼碎吞下去了以后才说,“刚刚不小心丢了一亿。” 钱丢了他倒不在意,关键陪揍这事儿还是没有的好。顾修宸对他们家老头的马鞭可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出了酒店,司机已经把车子准备好了。难得顾修捷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 “大哥,你说老爷子急招咱们下午三点回京面圣,不会是想请咱喝下午茶吧?” 顾修宸可没他那么乐观:“下午茶可不一定,辣椒水老虎凳皮鞭蘸凉水就很难说了!顾修捷我跟你说啊,那可是你老婆儿子,回头挨揍可没我什么事儿!” 顾修捷听了在电话那头直笑: “那也不一定。据我所知你跟菲菲离婚的事儿还没经过老爷子点头首肯吧?我估摸着他这会儿一准儿已经得了信了。” 一旁林薄言担心他把自己未来大伯给惹毛了,待他挂了电话,一边帮他整理衣服一边唠叨: “过去的事儿还放在心上干嘛?我又没缺胳膊少腿,莫莫也很好,没事儿就别瞎胡闹了啊!” 这也是他老婆的一大优点,小丫头小心眼儿归小心眼儿,可从不记仇。再说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她也不愿意他们兄弟两个为这事儿再生出什么嫌隙来。顾修捷虽然也明白林薄言是为了他好,可心里到底气不过,区区一亿对顾修宸来说实在是无关痛痒。林薄言看他气呼呼的样子就有些好笑: “都是一家人,你就那么想让你哥记住我啊?再说不看僧面看佛面,菲菲那儿你总要顾忌吧?” 这个女人总是这样,话说得委婉也是为了怕他为难,说起当初顾修宸做的那事儿,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意思!顾修捷也明白自己这回要是真跟顾修宸过不去了,只怕家里那老的会有意见。他想想觉得真是抱歉,因为自己,害得林薄言又要受委屈了。这么一想他又有些不放心,万一自己这一走,她一时想不开又跑了可怎么办? 林薄言哪儿知道他的脑子里会有这些想法啊?一心一意地低头帮他打领带。顾修捷看着看着忍不住伸出手去抱住她腰,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小心翼翼地嘱咐: “言言,你这回可不能再跑了啊!我要是再找不回你,非得疯了不可!” 瞎说什么呀?!林薄言听了不禁有些好笑,伸出双手吊住顾修捷的脖子,笑嘻嘻地说: “放心吧,我哪儿也不去!这辈子就赖定你了,这下放心了?”既然喜欢那就努力争取吧,一这样退缩下去,她怕他们会就这样错过了一辈子。 她一向信守承诺,这么一说他心里顿时舒服了不少,双手使力轻轻把她窗台上一放,又低头用力吻了吻她的嘴唇,好半晌才满意地放开她说: “既然这样,那咱以后就说好了,公不离婆,秤不离砣,一辈子都不分开了啊!” 这两个人正黏糊着,门外于菲菲可看不下去了,结婚三年啊,顾修宸什么时候跟她这么肉麻过??这可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肉麻死寡人了…… 兄弟俩乘专机从D市返回北京,老袁和小周都已经在停机坪上等着了。顾修捷一看他眯着眼睛笑嘻嘻的样子就忍不住贫嘴: “袁哥生儿子了啊?看着怎么这么眉飞色舞的?” 袁康可不吃他这一套,一面开车一面凉凉地瞅了他一眼说: “少来!拍我马屁也没用,我是不会告诉你老爷子准备了十八般武器收拾你的!” 如此幸灾乐祸,小周听得嗤嗤直笑,乐呵呵地说: “二哥,当爸的感觉怎么样?老爷子的神色可不太好,吃完午饭就拎着球拍出了。” 他家老头喜欢网球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不过用球拍伺候儿子就没怎么实践过了,不用马鞭改用球拍,这也是一大文明的转变。兄弟俩一前一后进了专用网球场,顾修捷一打眼就看见他们家老头一手掐腰站在球场上,另一只手里闲闲地甩着根网球拍,吃惊之下连忙往后退一步跟顾修宸同行: “你说咱爸这是要干嘛?球拍打人应该不会太疼吧?” 顾修宸听了淡淡扫他一眼:“这我哪知道?多少年没挨揍了,早忘了!” 这倒是真的。虽然小时候的确是他扛揍扛得最多,到底一早长大成人了,十几年下来谁还记得清那是什么滋味儿?顾修捷则是真不知道,他长这么大也就三年前吃过一顿皮鞭,那记忆可真是,太恐怖了! 总体来说顾易锋对自己这两个儿子倒是挺满意的。兄弟两个都是器宇轩昂一表人才,只是老大跟着他外公长大,气势上更霸道些,从小严于律己,相对的也严于律人,不太懂得为他人着想,反而老二从小就是家里人的掌中宝,性格洒脱飞扬,难得又稳重有礼,待人接物谦恭得体,再加上又是最小的,私心里自然要偏爱一些。比如这么多年,阿宸对着谁都冷冷淡淡的,从来没有在父母面前撒过一次娇,阿捷则不同,二十八岁的人了没事看新闻的时候还会指着屏幕跟他讨巧: “啧,看看我们家老头真是越长越有味道了啊!” 这样的孩子谁能不偏疼一点儿?那一顿马鞭打得,夏瑾瑜差点儿没跟他拼命! 顾易锋这么一想,当即努力压了压心里的火,拿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球拍说: “打一场啊?” 兄弟俩听了心里齐齐一喜:合着老头今天心情好,不打儿子打网球啦? 老大压着嗓子说:“让不让啊今天?” 老二趁人不备低声回:“不让行吗?你要是真赢了他,他恼羞成怒之下非得把咱俩剥皮抽筋了不可!” 老大听了砸吧下嘴:“那行,让吧!” 这是他们兄弟俩的默契,顾易锋的球技虽好,到底上了年纪,打网球高尔夫骑马早已不是儿子的对手了。可有些人比如他们家老头吧就是死活不服老,哪回跟人比赛要是输了非得怄得两顿吃不下饭不可,火气也要比平常大上一倍,因此兄弟俩每回跟爸爸一起活动总得让着他一点儿。这不说大伙儿也知道是个技术活,你想哄人开心让着他了总不能让他看出来吧?力度节奏和比分你都得控制得很好,这大半场下来兄弟两人配合默契,比分和父亲的咬得死紧,顾易锋紧张极了,一张脸板得跟要上战场似的,顾修宸抬头扫一眼对面的父亲就笑了: “差不多了啊,放水吧!” 一场下来顾易锋9-7险胜,毕竟六十多的人了,累得气喘吁吁。旁边警卫递了毛巾给他他还不要,顾修捷见状忙把手里的毛巾给递出去: “爸……” 这小子就是伶俐,虽然有溜须拍马之嫌,可到底深得他心,顾易锋接过毛巾擦了擦脸,又走到椅子那儿坐下来喝了口茶才慢腾腾地扫他一眼说: “今天状态不错嘛,差点赢我!” 他哪儿敢呀?顾修捷一听忙摆手:“哪儿啊?爸您是谁呀?我们跟您比那简直差太远了!”顾修宸坐一旁正经八百地点了点头。 “别以为说两句好话我就会饶你!”顾易锋扭头狠狠地瞪了小儿子一眼,“赶快把孩子给接回来。顾家的孙子怎么能跟着别人姓林?” 顾修捷一听就不高兴了,冷眉冷眼地说:“那是他妈妈,怎么能是外人呢!” “你这小子……”顾易锋气结,“我还没跟你发火呢,你倒是先跟我吼上了?!” 顾修捷说:“瞧瞧您干的那事儿,难道我还得谢你啊?” 这小子,给他三分颜色他就想开染缸了,顾修宸一听忙在桌子底下拉了拉弟弟的衣角,以颜色示意他:硬碰硬那是不行的! 可顾修捷不管啊,这家伙吃了秤砣铁了心了,瓮声瓮气地说: “我不管,我要结婚!您要是同意呢,就白捡个孝顺媳妇还有大胖孙子,您要是不同意呢,我就跟是娘俩挖地球去我也乐意!” 顾修宸一听:乖乖这都什么词儿?利诱也来了威逼也来了,不过听着倒的确是像老二跟他爸妈说话的风格。顾易锋状似不察,脱口就说: “你怎么知道她就孝顺了呢?” “那是肯定的呀!”顾修捷一听有门儿,立即毫不犹豫地接口,“她我最了解,又懂事又重情义,最重要是她爱我也爱我们的儿子,那当然也会爱你们呀!” 顾易锋心里一动,“我们的儿子”,是啊,他的儿子也有了儿子,还有了自己想要的人生伴侣,他的人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完全和自己的分割开了,自己的决定代替不了他的决定,他也没办法代替儿子完成他剩下的人生。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已经长大了,并且强大到足以保护自己且让任何人来依靠,这么一想,自己算不算是杞人忧天?! 顾易锋轻轻咳了一声,拧眉道:“她孝不孝顺我不管,赶快给我把莫莫接回来!你爷爷马上就该摆百岁宴了,老爷子想见曾孙,先把人给我接回来再说!” 顾修捷眨巴眨巴眼睛看看他哥,眼睛里满是疑问的小星星:“咱老头这是什么意思?” 顾修宸轻咳一声看了看他,一脸严肃地说:“这你都不明白?咱爸的意思是说:‘儿媳妇孝不孝顺我不管,关键是我孙子得回来!我想我孙子了!’” 一旁顾易锋听了忍不住老脸一红,可为了面子还得故作淡定,轻飘飘地扫了一眼犹自不敢相信的小儿子说: “傻这儿干嘛?想笑笑去!笑完了,回家!”说完站起身来十分淡定地背着手往球场外走。人都到了大门口了还听见后头那两兄弟开心爽朗的大笑声,他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儿大不由爷,到底不假!” 身后警卫听了立即接口:“首长好福气!得子如此,夫复何求?!” 顾易锋听了淡淡扫他一眼,心里却想:这马屁拍得,还挺受用! 第七十二章 顾凌波气势汹汹地冲回家时夏瑾瑜正在喝茶,身后几个警卫都没拦得住她,夏瑾瑜抬头看她一眼心里就有些不大高兴,本来这个女儿说起来其实也不错,自己争气,嫁得也风光,只是这几年陆太太做得,脾气越发变得不好。女儿女婿的关系怎样瞒得了谁也瞒不了她,凭心而论陆东宁这个人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讲都是不坏的,可就是和自己的女儿没缘分。这倒不是说他们夫妻之间的相处方式有问题,一男一女合不合适,其实不难看出点儿门道来,陆东宁对顾凌波用通俗点儿的话讲就是没对上眼、不来电,这跟对方漂不漂亮、聪不聪明、家世如何没有任何关系。顾凌波从小就是个争强好胜的脾气,只要是她想要的几乎没有弄不上手的,自然这也是因为有他们这样一对万能的父母。夏瑾瑜本身是个通透明白的性子,不曾想生了个女儿竟是这样的执拗强势。她死活要嫁陆东宁他们拦不住,只是人家对她没感情这总不能叫他们牛不喝水强按头吧?林薄言和陆东宁的关系她倒不是不知道,只是年轻人的事,他们这些做长辈的其实很难理得清,况且阿捷自己都不在意,他们心里再有疙瘩又有什么用?毕竟娶老婆的又不是她! 顾凌波对母亲的这些想法可不在意,一听说父亲母亲居然对弟弟的婚事松了口当即就有些抓狂。自己是他们的女儿,受了这么大委屈妈妈不帮着出气也就算了,竟然还答应让那个“小贱人”嫁进自家来,当即跑回家去又是哭又是闹,无论如何都要父母收回成命。夏瑾瑜本来就已经很见不得她这副飞扬跋扈的贵妇模样,等听见女儿竟然这样口出恶言,当即有些怒不可遏,重重地拍下桌子厉声斥骂: “你放肆!什么‘贱人’、什么‘狐狸精’,你这一套说辞都是打哪儿学来的?顾家的老老小小从来都没有教过你怎么样口出狂言狗眼看人低!顾凌波我问你,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自己也算个有成就的,你的修养和学识就至于到这种田地了?陆东宁再好也不过就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个不爱你的男人!你为了这么一个人把自己搞得一哭二闹三上吊,活脱脱像个市井泼妇,你有没有想过这究竟值不值得?!” 顾凌波长这么大,虽不是兄弟姐妹中最受父母疼爱的一个,可到底是个女孩儿,哪辈子被母亲这样训斥过?当即就有些傻眼,脸上泪痕斑斑,等反应过来这才觉得羞愤异常,委委屈屈地直着嗓子喊: “说什么一哭二闹三上吊?你和爸爸就是偏心!从小你们就向着阿捷,连婚事你都只帮他不帮我!”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夏瑾瑜气得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儿没上来,“我和你爸爸从小到大又哪点儿不疼你了?你要什么我没有给过你?我看你现在这样,就是当初被我们给惯坏了!你看看你对父母说话的态度,像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吗?”说到这里又意识到自己的口气有些重了,当即放缓了语气补充: “凌波,你就光想着你自己,为什么就不能体谅体谅我们?我和爸爸都已经这把年纪了,说到成就,为人父母上头最大的就是有了你们兄妹几个。阿捷要娶谁我们不是拦不住,而是舍不得,因为不想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而毁了他的终身幸福!他和林薄言如今连儿子都有了,你觉得还有什么能动摇他们在一起的决心?换而言之,我们不能也承担不起失去这样的一个儿子!更何况莫莫还是我们顾家的孙子?你说我们在婚事上帮他不帮你,你怎么不想想当初如果没有我们陆东宁又怎么会肯娶你?不过事到如今我反而要劝你好好地想一想,你和陆东宁之间究竟有没有再在一起的必要和可能?你到底都看上他哪一点儿?是他的人他的心还是他的身份家世?陆太太这个虚名究竟值不值得你拿自己的青春去交换?你已经三十一岁了凌波,没有更多的青春可以供你耗费,未来的路究竟要怎么走,自己回去好好想一想吧!” 夏瑾瑜说完这些径自转身上楼,独留顾凌波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头暗暗垂泪。母亲说的这些话她不可能一点儿也没有想过,夫妻十年形同陌路,换了别人或许早就已经离婚收场。只是十年啊,二十一岁到三十一岁,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都已经消耗在那个人身上,叫她怎么能够甘心?!然而此刻母亲的话于她而言就像是一把刀子,割开了她心里早已溃烂的脓包,她究竟还要不要把自己余下的年华都继续押在陆东宁身上呢?顾凌波心底其实早已有了答案,而母亲的话对她来说更大程度上是一种助力,让她终于开始有了面对现实的勇气。 顾易锋自然猜到女儿会去找妻子诉苦,手心手背都是肉,没人的时候当然要问问。夏瑾瑜就说:“是时候把她叫醒了,这么虚耗下去,白白浪费青春而已!” 顾易锋笑着抖抖手里的报纸:“说起来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三年前陆东宁就曾经找我谈过,只要能和凌波离婚,任何条件都可以答应!夫妻做到这种地步,我们也早该劝凌波放手了。”拧拧眉又似想起了什么,继续笑说,“说起来这也是个痴情的,为个女人竟然舍得做那么大的让步,如果不是当初陆世荣突然不好的话,说不定当初他还真就要跑一趟西藏。” 夏瑾瑜朝他瞪了瞪眼,不满地说:“你这话什么意思啊?我怎么听着像是在偏着外人?这婚我的确是赞成离没错,可好歹受伤的也是我们自己女儿,你怎么跟在夸陆东宁似的?哦,合着我女儿就活该受这罪呀?他要是真去西藏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我还宁愿不要这个女婿也想自个儿挑个儿媳妇呢!” 夫妻两人正在闲话,刚好顾修捷一边单手套着外套一边从楼上下来,另一只手拿着电话,好声好气地冲着对方说: “好的,爸爸明天就回来了,带莫莫去骑大马好不好……哦,莫莫想爸爸啦?爸爸也想你了……” 夏瑾瑜先一愣神,等回过神来当即就从沙发上蹦了起来,着急问:“这谁呀?谁的电话?”冷不丁儿地把顾修捷给唬得往后一退,愣了两秒才突然反应过来,咧着嘴冲着母亲直笑,得意洋洋地回答她说: “我儿子……” 他儿子的儿子?哎呀,这是他孙子呀!顾易锋一听顿时激动不已,没等妻子回神立即三步两步跨到了儿子跟前: “你说莫莫,是莫莫吧?哎呀我孙子啊,那小家伙居然都会讲电话啦?哎顾修捷,把电话给我,电话给我我跟我孙子说两句话!”说完就要动手来抢儿子手里的电话。 那边夏瑾瑜还有些愣神,等慢慢反应过来这才“啊……”放声尖叫,吓得身边那爷俩还有厨房里的徐阿姨都抖了三抖,手里捏着把锅铲就冲了出来,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了?” 夏瑾瑜激动得一抬手抓住她胳膊:“我孙子……我孙子给我打电话了……” 谁给她打电话了?人家明明是找爸爸的好不好?!看来孙子的魅力果然是无敌的啊!顾修捷心里好笑,面上却拼命忍着,一边把父亲伸过来的手给拨开一面煞有介事地说: “哎呀爸你别抢呀,我儿子又不认识你,待会儿别把孩子给吓着了!” 顾易锋一听忙把手给收了回去,另一只手在衣服上搓了搓,一个劲儿地说:“是哦是哦是哦,别把孩子给吓着了……” “那我跟他说两句话行不行?”夏瑾瑜有些着急,“我就说两句,或者让我听听他的声音,哎呀,这是我孙子呀!”说话间就要上手来抢,顾修捷自然不答应,故意把手抬高不让她捞到,他比母亲高太多了,又是站在楼梯上,任凭夏瑾瑜怎么努力也捞不到。徐阿姨见了满心欢喜,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地瞪他一眼说: “好了老二,别逗你妈妈了,赶快把电话给她!”这是身边的老人们高兴或者激动时对顾修捷的昵称,可见是真高兴坏了!顾修捷听了这才把电话给收回来,放耳边先细声细气地嘱咐了一番才拿腔拿调地对夏瑾瑜说: “您可得悠着点儿,小孩子可经不得起吓。” 夏瑾瑜一面连声应着一面抢过电话,小孩子终究有一点儿怕生,听了爸爸的话,奶声奶气地扛着电话叫“奶奶”,声音里含着一丝淡淡的羞怯,板凳腿高的小人儿,可以想见一只小手根本抓不牢话筒,旁边保姆还得弯腰帮他把大大的话筒给托着,时不时地总碰到手臂,那声音隔着电波听着时断时续,越发显得小宝宝的声音又是稚气又是天真,夏瑾瑜听着听着眼泪就下来了,顾易锋看着着急,连声说: “说什么了?说什么了?唉,我说你……你这唱得是哪出啊?” 夏瑾瑜这一颗心酸得跟在水里泡过似的,实打实地觉着心疼,握着电话就开始抹眼泪: “你看你这中的什么邪,把我孙子弄那犄角旮旯去了!” 一句话把责任全推顾易锋头上了,旁边顾修捷听了忍不住砸吧砸吧嘴,内心暗自腹诽:你恐怕也没那么清白! 第七十三章(结局) 孙子的这一通电话搅得顾家二老的一颗心蠢蠢欲动、五味杂陈,挂了电话耳边似乎还能听见小家伙柔柔嫩嫩叫“爷爷”、“奶奶”的声音,偏偏顾修捷还在那儿故意撩拨他们,坐在沙发上优哉游哉地翻出儿子的小酷照得意洋洋地显摆,莫莫这小东西不仅模样长得好,人还十分上镜,顾修捷估摸着他妈妈平时没事儿一准儿拿自己的宝贝儿子当平面模特来练手了,照片拍得十分专业,从他皱巴巴出生起到满百日、从他满地乱爬到蹒跚学步、牙牙学语,每一个阶段都或多或少地留下了印记。夏瑾瑜和顾易锋抱着儿子的手机看得简直就爱不释手,照片里的小东西长得实在是太可爱了,模样健康帅气,眉目似足了父亲,其实顾修捷是顾家三个孩子中长得最像顾易锋的,莫莫多多少少有点儿像爷爷,顾易锋看得心里欢喜无限,夏瑾瑜看着看着不知怎么却突然有些感慨,意味深长地对着顾修捷说: “当年你也就是这么点点大的小人儿,如今竟也有儿子了,我和你爸爸真是想不服老都不行了!” 顾修捷听了就笑:“哪儿呢?我妈妈永远都是最年轻最漂亮的!” “还年轻漂亮呢!”夏瑾瑜没好气地瞪了儿子一眼,嗔怪说,“只怕如今在你心里,最年轻最漂亮的那个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啦!”说到这儿又忽然叹气,轻声说: “一个单身女人能把孩子照顾得这么好,也真难为她了!” 这可不是怎的?说到这儿顾修捷就委屈,鼓着嘴不满地抱怨说: “妈,这您可千万不能小瞧了她!林薄言那人外表看着是娇了点儿,可脾气忒拧,越没人疼的时候她越疼她自己,小日子保管过得滋滋润润,绝不会把她自己给亏待了!” 他知道夏瑾瑜的脾气,女强人难免都比较欣赏有骨气的女孩子,他这么一说夏瑾瑜心里立即就舒坦了不少,吃惊地反问了一句说: “是吗?” 顾易锋听了抬头扫了儿子一眼,笑呵呵地问她: “娶个这么倔的女孩子做老婆,你就不怕她将来给你苦头吃?” 没等顾修捷说话,夏瑾瑜立即毫不客气地接口,气咻咻地说:“她敢!”想了一下又把手伸向丈夫:“手机给我!” “你……”顾易锋有些不满,啧了一声说,“我还没看够呢!” 旁边顾修捷手一伸把电话从父亲的手里捞了过来,站起身来说: “得了,先甭在这儿望梅止渴了,等我把您孙子接回北京来,二老再慢慢看个够吧!” 夏瑾瑜听了绷着张脸不高兴,又把手伸在儿子面前晃了晃,固执地跟他说:“我让你把手机给我!”怕儿子不给,随即又跟着补充:“我给你老婆打个电话。” 顾修捷闻言戒备地看了母亲一眼,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手机递到了母亲的手上。 那边林薄言正在煞费苦心地哄着儿子,小家伙吃晚饭时没见着爸爸就一直在闹别扭,撅着嘴不肯吃饭。张阿姨见了忙陪着给他爸爸拨了通电话,本以为会好一点儿,没想到弄得那小东西心里更是惦记,时不时地颠着小脚跑来问她: “妈咪,明天怎么还不快来?莫莫好想爸爸哦……” 张阿姨看着好笑,笑嘻嘻地打趣说:“小少爷似乎更喜欢顾先生一点儿。” 林薄言闻言没好气地白了儿子一眼说: “就像他那么个宠法,孩子不喜欢他才怪呢!” 正说着客厅里的电话就响了。莫莫一见好高兴啊,赤着小脚从儿童房里欢快地奔了出来,嘴里还念念有词地絮叨:“爸爸爸爸……莫莫找爸爸……” 是“爸爸找莫莫”好不好啊?小东西话说得颠三倒四,逗得林薄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手把电话拿起来一听,顿时愕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顾修捷担心母亲会跟林薄言说什么难听的话,一直守在夏瑾瑜旁边不肯离开。头先这婆媳俩倒很是寒暄了一番,你好我好大家好客套了半天,他也没敢轻易掉以轻心,夏瑾瑜就见不得儿子这副紧张兮兮的模样,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说:“得了,我不会把你媳妇给吃了的,你就把心给我放回肚子里吧啊!”说罢握着电话起身回房,关门,把顾修捷幽怨加紧张的目光给牢牢关在了门外。 事实她也的确不会找那不自在,毕竟都到这种地步了,再说那些不中听的话也没意思。林薄言这人又实在,什么话一句是一句的,态度很是中肯,倒叫她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聊着聊着话题不可避免地就说到莫莫身上了,夏瑾瑜就说: “莫莫长得很好,男孩子难免调皮,恐怕不好带吧?” 林薄言说着说着情绪也放松了不少,笑着回说还行。莫莫从小就挺讨喜,还算好带。就是挑食,小样儿脾气也拧,一有不满意的事儿就会瞪眼睛掀眉毛,特别不好哄。夏瑾瑜一听孙子这样就笑,乐呵呵地说: “阿捷小时候也这样。” 到底是血浓于水,她们心里在乎都是同一些人。夏瑾瑜说到最后就有些心软,叹口气说: “早点儿回来吧,我让阿捷尽早过去接你们。” 林薄言闻言心里微涩,顿了一会儿才说了声:“哦。” 顾修捷第二天一早返回D市,不期然和前去探望外甥女和小外孙的段志军夫妇碰了个正着,邵立萍瞠目结舌瞪了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双手一拍激动地指着他叫说: “你是……顾二公子?” 顾修捷倒是听林薄言说过她这舅妈平常就有追星的毛病,可没想到邵立萍竟然会追星追到他头上。被未来舅妈用很仰慕很深情的目光灼灼凝视的时候他心里很悲催地想:“我真的不是电影明星啊~~~~” 相对而言段志军的表现则要正常许多,看着面前仪表堂堂的外甥女婿,心里不禁大觉快慰。 北京那边既然发了话,归期自然就得提前。林薄言这人吧就有些爱淘换小东西的毛病,搬家的时候别的东西倒是不多,就是小猫小狗小熊那些毛绒玩具和抱枕摞了一大堆,数量和自己儿子的玩具有得一拼,顾修捷说丢了回北京再买她还死活不依,弄得做爸爸的抱着自己的宝贝儿子抱怨: “宝贝儿,你妈咪是个小淘气是不是?”当儿子的“嗯”了一声,重重点头。 收拾完毕,看着车子启程。顾少爷这才带着老婆儿子往机场进发。莫莫淘气,在贵宾室里候机的时候一个人兴致勃勃地拍着小皮球,顾修捷去了洗手间,林薄言就坐那儿安然地看着儿子,不知是不是自家孩子自家疼,她只觉得自己的儿子真是越看越可爱,越看越帅气,正想得出神,忽见小家伙手上一使劲儿,接着那球就滴溜溜地直往贵宾室的门外滚去。她一见忙想要帮着去捡,人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忽然眼前人影一闪,她抬头看了一眼后当即怔在原地。 小家伙虎头虎脑,小小年纪已显得十分健康帅气,看一眼就让人忍不住地心生怜爱。陆东宁俯下身把手边的脾气捡起来递给面前的小东西,蹲在原地看着他漂亮的眼睛问: “是你的皮球吗?” 莫莫“嗯”乖巧地点了点头,十分懂事地说:“谢谢叔叔。” 可爱的模样逗得陆东宁忍不住失笑,抬起头,正对上林薄言含笑的眼睛,他忍不住,微不可察地长出了口气才说: “长得很像你。” 林薄言失笑,摇头说:“不,像他爸爸。大家都说像顾修捷多一点儿。” 陆东宁听了再笑,不过笑容却只在嘴角停留了一小会儿,然后慢慢收回,最后终于一点一点地归于落寞。 这时机场内广播响起,前往香港的航班即将起飞,请未登机的乘客抓紧时间登机。冯策低头在他耳边轻轻地出声提醒:“老板……” 陆东宁这才回神,抬起头,对着对面的她淡淡一笑,却终舍不得立即拔腿转身,只是静静站着,过了有好一会儿,才见他渐渐地挪动脚步,带着一众下属缓缓地向登机口走去。而她站在贵宾室的门口看着他,颀长的身影被夕阳的余晖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淡淡地投在通道一侧的玻璃幕墙上,光阴书写下的,是又一个关于落寞与失意的故事。此刻作为路人的她,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出色的背影渐行渐远,忍不住低声叹息…… (完) 番外 当繁华归于落寞 话说顾莫莫小朋友最近过得有点儿落寞。 他爸妈最近新补了婚礼,两个人捏着结婚证手牵着手跑到北欧去度蜜月去了,他爷爷三天前正式出访加拿大,他奶奶下地方考察,他大伯那个奸商呢则忙着四处搂钱,他小姑姑据说新近才将离了婚,正在疯狂工作中,是以,偌大的园子里一时之间只剩下莫莫小朋友和他的太爷爷两个人看家。 想起他爸妈临走前的那个晚上啊,他妈咪心里其实很舍不得,温温柔柔地摸着宝贝儿子的脑袋跟丈夫说: “要不……咱还是别去了吧,莫莫这么小,咱们这一走谁来照顾他呀?” “这还用得着你操心呀?”他爸爸笑着走过来把妻子搂在怀里,“咱不在不是还有他爷爷奶奶吗?老头儿老太太恨不得一天有二十八小时可以对着孙子,放园子里去,保准给你看顾得好好的。” 让日理万机的公公婆婆给他俩带孩子,他妈妈觉得自个儿老公着实有才了些!想了一想还是说:“算了,要不咱们把莫莫也带上吧,一家三口出去旅行,你觉着怎么样?” 莫莫小朋友他爸爸凝眉思索了两秒,掰着手指给他妈妈数: “莫莫也跟着去的话,张阿姨肯定得跟着。张阿姨跟着的话,他奶奶一准儿要让徐阿姨也跟着,还有那一帮保镖,他爷爷没准儿还得让跟着,照这么样折腾下去,你说咱俩这是去度蜜月啊还是出国考察呀?” 他妈妈一听:“啊?”瞪圆了眼睛看着丈夫。思考了一会儿还是不放心,犹犹豫豫地跟他爸爸说: “放园子里的话也不是不行,可你得先跟他爷爷奶奶说好了,甭什么事儿都没头没脑地由着他,上回老爷子养的那两只虎皮鹦鹉,到他手里没一会儿就全秃了尾巴,就这样你爸还夸他呢:小小年纪手劲儿好,长大一准儿是个有出息的!搞得他现在见了谁家的鸟都想冲上去薅毛。照这么样有出息下去,你儿子马上就得成紫禁城一霸了!” 他妈妈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十分不放心,他爸爸听了却嘿嘿笑,直说这你放心这你放心,咱老顾家的坟头上就没长过这株邪草,儿子跟着爷爷奶奶你就放心好了!说完当即把儿子往自个儿肩膀上一扛,笑嘻嘻地向他宣布说: “走咯,宝贝儿,爸爸带你去看爷爷奶奶去。” 话说顾莫莫小朋友心里当时那叫一个悲催呀?心想没见过比他爸更会过河拆桥的人了!当初为了用他打破爷爷奶奶还有妈妈之间的关系壁垒,每天晚上七点钟准时抱着他坐在电视机前看新闻。可怜他才两岁半呀,蒜苗高的小人儿得看《新闻联播》,那难度对他来说可真不止一星半点儿! 可他爸没事儿还撮着他的小手一个一个地教他认人,苦口婆心地告诉他说: “莫莫莫莫,这个就是爷爷,看见了没有?这个这个,脸长得最帅,身子板挺得最直,笑起来最像笑面虎的那个就是你爷爷……” 唔,莫莫小朋友郁闷了:谁能告诉俺笑面虎究竟是个什么东东?!!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的好记性,莫莫小朋友点头记下了。 到了回北京那天,他爸爸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牵着老婆走出首都机场,莫莫小朋友一打眼就看见了机场门口停着的一溜儿大黑车,旁边还站了好多帅帅的黑衣服叔叔,他爸指着其中一辆车子开心地告诉他说: “莫莫,快看爷爷奶奶来接我们了,咱们过去跟他们打个招呼。” 莫莫小朋友被这庞大的气场震得有点儿晕了。上车后他爸爸让他叫爷爷奶奶,他小样儿羞涩地往自个儿爸爸的怀里一猫,死活不肯开口,还拿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捂着眼睛偷偷地从指缝里打量面前的俩人。 他奶奶被他那小模样逗得“哈哈”直笑,一个劲儿地冲他伸手,嘴里还说: “小乖乖,我是奶奶呀,来,宝宝过来让奶奶抱抱。” 他那笑面虎爷爷也不甘示弱,卯足了劲儿地哄他: “莫莫,我是爷爷,来来小心肝,让爷爷好好瞧一瞧!”边说边把手朝他伸过来。 莫莫小朋友心里那个叫纠结呀,先让谁抱好呢?让爷爷先抱的话奶奶会生气,让奶奶先抱的话爷爷也会不高兴,犹豫再三,终于在爷爷再次冲他伸手的时候扭扭捏捏地向他伸出了小手,还拿自个儿的小细胳膊牢牢地圈住了爷爷的脖子,奶声奶气地宣告说: “爷爷,莫莫回来了。莫莫好想爷爷。” 他爷爷一听当时就笑得合不上嘴,嘴巴凑过来在他的小脸上“啵啵啵~”一顿猛亲,那硬硬的胡茬扎得他呀,简直欲哭无泪!莫莫小朋友当即挣扎着从爷爷怀里探出头来,热情地冲着奶奶直拍手: “奶奶,奶奶,莫莫也想要奶奶……” 他奶奶眼泪汪汪地从丈夫怀里接过孙子,一路上抱着他死活不肯撒手,下车的时候他妈怕把自个儿婆婆累着,贤惠地在旁边提醒丈夫: “快把莫莫接过来,孩子挺重的。” 他爸爸说:“放心,再重点儿她也抱得动!” 那天晚上就是莫莫小朋友他爸爸的爸爸的爸爸整一百岁诞辰,寿宴开在钓鱼台,光光党政军各界领导人就来了不少,莫莫小朋友他家大大小小远远近近老老少少的亲戚朋友兼社会精英们更是欢欢喜喜齐集一堂,就连那个据说已经离了婚的大伯和大伯母都手挽着手一起前来给老爷子拜寿,更别提他那新近才偷偷补了“票”的爹地和妈咪。 说到他妈咪,莫莫小朋友他奶奶就有想法了。莫莫小朋友坐在爷爷和奶奶中间,因此得以偷听到那么一点点儿。他奶奶看着不远处正带着妻子到处和亲戚朋友打招呼的小儿子说: “都说老大做事要比老二稳妥,依我看,单是挑媳妇的眼光老大就赶不上老二。菲菲那性子也太急躁了些,反倒这个不愠不火,举手投足里都透着分寸。” 他爷爷闻言抬头扫了妻子一眼:“这才这么半天,就让你看出门道啦?” “这还用看吗?”他奶奶不以为意地朝丈夫努了努嘴,远远地瞧着小儿媳妇那气质,真真儿是个冰雪般晶莹通透的人儿,也难怪小儿子就至于那么非卿不娶了。 他爷爷一边剥着榛果喂孙子一边抬眼扫了下不远处: “早知道你会这样。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小夫妻俩这气质,确实叫人想起什么叫做‘天造地设’。” 莫莫他爸高大俊朗,气质儒雅华贵,他妈妈则天生娇美,再加上最近给他爸宠得,越发显得小鸟依人。莫莫小朋友坐在爷爷怀里,瞪大眼睛看着不远处的爹地妈咪,两个人十指紧紧相扣,他爸走两步就要回头看一眼妻子,偶尔还会帮她顺顺鬓角的碎发,看她的眼神那叫一个温柔啊,几乎都快要滴出水来,那样子都由不得人不心生感叹: 古人说的“只羡鸳鸯不羡仙”,大致也就是这么意思了。 莫莫小朋友瞧得眼热,“哧溜”滑下爷爷的膝头向着爸爸妈妈的方向跑去,慌得他爷爷连声在后头喊: “慢点,哎哟,小祖宗,你跑那么快小心摔着!” 他身后有人轻轻“咳”了一声,某大人物端着酒杯忍着笑看着面前的“超级奶爷爷”说: “那个,首长,我过来敬您一杯……” 那边张阿姨牵着莫莫小朋友的手终于穿过人群和他爹地妈咪胜利会师了。那个叫叶俊尧的叔叔砸吧砸吧了下嘴过来抱住莫莫小朋友说: “哎呦喂,这就是三年前那幸存者呀?啧啧,看着可真帅气嘿,顾老二你是怎么生出这么个养眼的小家伙的?” 他爸爸鼻孔朝天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怎么样?羡慕了吧?我跟你说这可是天生的、强生的,主要是遗传基因好呀,我也没办法!”被他妈狠狠地拿手掐了一记。 他妈妈这人低调,见不得丈夫的这副“猖狂劲儿”,他爸爸见老婆打眼色连忙陪着笑脸细声细气地哄: “我说错了老婆,主要是你的遗传基因好。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最漂亮的!” 旁边一干人等听了集体翻了翻白眼。叶俊尧叔叔则把莫莫小朋友拢在自己的臂弯里诱哄: “宝宝,乖,亲亲干爸爸,干爸爸带你去买糖吃,还带你去游乐场,你亲干爸爸一下好不好?” 莫莫小朋友眨巴眨巴眼睛看看他爸,他爸冲他招了招手: “姓叶的你别在这儿诓我儿子,见面礼都没有就想让他叫你干爸,哪儿找的好事儿!”说着把宝贝儿子往怀里一搂,自个儿先亲了一口,笑嘻嘻地说: “是吧宝贝?” 叶俊尧听了无奈,哭丧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伸手去掏腰包。旁边一干人等见状纷纷效仿,旁边莫莫小朋友他妈妈伸手点了点人数,终于忍不住凉凉地开口问了一句丈夫说: “顾修捷,你确定你要给我儿子找二十七个干爹吗……”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