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佛系侍女上位记 作者:附耳卿卿 文案: 穿成太子身边头一号的贴身侍女,只要衷心耿耿,没有非分之想,等到太子继了位,这辈子衣食无忧,前程锦绣妥妥的了。 可事实上,新棠伺候的这太子好惨一男的。爹不疼,弟不恭,从小没了娘不说,还分分钟在废太子的边缘疯狂试探。 新棠:“......” 新棠想着只要不造反,不篡位,混个温饱小康总还是没问题的吧?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新棠和太子的对话是这样的: 新棠:走自己的路,别管世人怎么说 新棠:人生变幻莫测,有时风雨有时晴 最后的最后,她发现太子殿下是这样理解的: 李怀执:皇后说的有理。来人,把那些胆敢说朕谋权篡位的乱臣贼子拖出去斩了 新棠:合着老娘的鸡汤都喂了狗 只想安稳生活的佛系侍女x战斗力十足最爱逗着侍女玩的腹黑殿下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女强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新棠,李怀执┃配角:应急,应缓,宫内一干人等┃其它:宠文 第1章 云拼欲下星斗动,天乐一声肌骨寒。 丑时的承安宫格外静谧,长长的宫道规规整整、环廊灯影绰绰,好似这天地间连接红尘俗世的唯一通途。 一盏宫灯由远及近,依稀能分辨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轻巧急促,来人急切的心情可见一斑。 须臾片刻,眼前出现了一个袅袅婷婷的藕绿色宫装女子,站在廊下观望了一会儿,待见着回廊长椅上躺得歪歪扭扭的女子时,气极败坏的声音带着点压抑的惊慌,手脚并用的去推人,“新棠,快醒醒。” 新棠正在做一个美梦。 梦里的她刚刚从一个底层的秘书升任为总助,两年前按揭的房子也到了交房的时候,一直暗恋的部门经理也开始频频对她示好。 日子像是踩在棉花上过,无一处不美。 宫装女子见新棠不仅没有苏醒的迹象,原本紧闭的嘴角也微微向上弯起,瞬间一个头两个大。 怒从心起,手上就不免带了点力道,寻着她胳膊内侧一处不起眼的地方,狠狠的拧了下去。 新棠的美梦戛然而止。迷迷糊糊的醒来,正对上衣砚蕴怒的眼睛。 新棠快速的起身,脑子活络过来的时候,两只手已经率先按在了她的背上,揉捏的力道恰到好处,嘴里说出的话却痛心疾首,“都怪我贪睡,竟然劳驾衣砚姐姐大冷天的往外边跑,幸好殿下身边有衣砚姐姐精心照料着,不然依我这笨手笨脚的性子,早被急总管拉出去打板子了。” 另一边掌灯的小太监不屑的轻哼一声,极是看不惯她这个奉承的样子。 新棠来这承安宫也有一阵子了,衣砚的脾气她也摸得差不多了。这话说的既有里子也有面子,衣砚面色果然好了许多,可一想到正事,脸色又沉了下来,“让你守夜,可你倒好,睡得比猪还沉,殿下要是有个吩咐找不着人,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话说完便听殿内一声轻微的咳嗽,衣砚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去,轻巧的靠近门口,压低声音询问,“殿下可要用茶?” 嗓音温温柔柔的,带着点不胜凉风的娇羞,哪有刚刚训斥新棠的生猛劲儿。 屋内不知道吩咐了什么,衣砚面色一喜,道了声是,匆匆的奔向另一头。转身时的步子迈大了,裙角不受控制的飞起,一朵水莲花生动的像是刚刚从池子里采下来的。 新棠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看见。 太子是个省心的主子,在书房一呆就是一晚上,只到了要安寝的时候才会叫人,衣砚每到这个时候便会不请自来,比宫门外打更的太监还准时。 新棠自从被安排到行安殿外守夜以来,衣砚平日里看她的眼神就变了,像个护食的老鹰,随时准备和她干一架。 白日里管东管西,半夜里还要来太子面前点个卯,敬业程度让新棠膜拜不已。 若是她有衣砚这幅铁打的身体,也不至于只是加班到凌晨小憩一会儿便魂归西天,被黑白无常塞到了这个陌生的南岐王朝来。 天知道来的时候,这幅身体被打成什么样了,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都得归功于她的意志力坚强。 所以奉承巴结算什么,被瞧不起算什么,能安安稳稳的把这捡来的第二条命活明白就行,其他的都不是事儿。 梦里的事情仿佛是上辈子,那个人人平等的世界她应该是再也回不去了。 人这一辈子,还是平平安安的好,佛系生活最重要。 不一会儿,衣砚去而复返,新棠明明白白的立在廊下当柱子,冷不防的眼前出了一个托盘,里面是一整套墨绿色的青花瓷器,只看那杯上的花色,便知价值不菲。 衣砚的声音干干的,“殿下等着呢,还不赶紧送进去。” 这声音不情不愿的,新棠听着想笑,从别人手上拿了好处还想让人把这好处的名堂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女人呐。 新棠伸手把托盘接过来,正打算进门,突然间一阵猛咳,像是要把肺给咳出来。怕惊着了太子,一只手紧紧的捂住脸,眼睛里却冒出了水光。 衣砚早在她不对劲儿的时候就把托盘给接了过来,踌躇了下,还是关心的问道,“你没事吧?” 新棠艰难的喘气,“没事儿,可能是感染了风寒,衣砚姐姐,还要请你再帮我一次,明天我亲自去向殿下请罪。” 她的脸色因为激动而带绯红,波光淋淋的杏眼圆睁,像是天上的星辰,殊色比宫里的贵人也绰绰有余。 衣砚心里嫉妒的发狂,希望她永远见不到殿下的面才好,伸手拧了一下她的脸,状若亲昵,“放心回去歇着吧,殿下若是问起来,还有我呢。” 新棠苟着腰退下,一转过行安殿的正门,全身都轻松了起来,与那里候着她的雪烛相视一笑。 雪烛显然是看到了她演的那一出戏,眼睛亮亮的看着她像个小迷妹,“新棠,你真厉害,连衣砚姐姐那么泼辣的人都被你糊弄过去了。” 衣砚在宫女中一贯的说一不二,小宫女都有些怕她。 新棠揉揉她的脑袋,压低的声音里满是笑意,“再泼辣也是个为情所困的女人,她想会情郎,我想睡大觉,互相成全,两全其美。” 雪烛紧张的看了看四周,见没人经过,嗔怪道,“你又瞎说了,殿下哪是我们能随意编排的,说了这么多次总也不见你收敛。” 新棠把手伸进雪烛的咯吱窝,笑嘻嘻的咬耳朵,“怕什么,他又听不见。本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男人想要个红袖添香的貌美婢女也再正常不过了,更何况是太子。” 雪烛作势要去封她的嘴,被她灵活躲过,两人推掇着走远了。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不知道什么时候,刚刚两人站着的位置上方,出现了一道颀长的身影。太子负手临窗而立,抬目见远去的灯笼渐渐成了一粒黄豆,眼神微冷。 边上候着的应急在听到新棠胆大包天的妄言之后,便一直长跪不起等候发落,他管着承安宫的内务,手底下竟然出了这等无法无天的奴才,是他的失职。 等了良久也没见太子发话,正要掌嘴的时候,便听到太子淡淡的开口,“起来吧,这次就算了。” 应急急忙谢恩,转身出去接了衣砚手里的茶不提。 宫女所设在承安宫东南角,四四方方的一个小院,东南西北都是格局一样的居所,新棠的床铺在最北边那间屋子的角落里。 雪烛是负责洒扫的小宫女,夜里不当值,早早的给她留的水也没了热气儿,雪烛想去给她换点热的,却被她一把拉住,“没那么娇气。” 扯下旁边的布帕子,就着凉水,简单的擦了脸,便往被窝里钻,时间不早了,得抓紧时间睡一会儿。 许是刚刚那盆水太凉,新棠比当值那会儿更清醒了,腊月的风着实寒凉,脚冻得跟宫女所院子里那口缸一样硬。 心里琢磨着这样不行,正打算和雪烛商量着两人睡一个被窝,便见她刺溜一声抱着手臂滑了进来。 女孩子气血都不旺,但还是比一个人睡要暖和点。 被窝里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具体什么味雪烛说不上来,但是很好闻,她看着新棠的背影,眼前的那一段脖颈白的晃人,像是一块通透无暇的玉,不用摸也知道是何等的细腻顺滑。 雪烛给她掖了掖被子,动了动唇,轻声道,“新棠,你家以前是做什么的啊?” 新棠都快要睡着了,乍听她这样问,身子不由自主的僵硬起来。 雪烛以为戳到了她的伤疤,赶紧补充道,“我就是觉得你跟我们这些人不一样,所以......理不理我都不要紧的。” 她只知道新棠来的那天,浑身是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说是犯了错的宫人吧,身上的衣服却是只有贵人们才能穿的好料子。 新棠却是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哪里露了陷,毕竟原主的十八代她可哪哪都不清楚,原本的脾气秉性也一概不知。 正想着如何把这个事给糊弄过去,腰上却突然一紧,雪烛的胳膊把她抱得紧紧的,语气中带着点大义凛然,“新棠,你别难过,你还有我呢。” 新棠哭笑不得,十来岁的小丫头安慰起人来倒像模像样。雪烛这直脾气,也难怪在承安宫熬了这么久,还是个洒扫的小宫女。 转念一想,离主子远的地方,是非也少,算得上是个好去处了。雪烛是她来南岐第一个用真心待她的朋友,她真心希望她好。 在这样的封建王朝,离当权者远点才是保命之道,新棠的终极目标就是安安分分做个混吃混喝的宫女,闲时打打盹,忙时顺便赏赏花,等到年满就出宫游历世界,人生就圆满了。 承安宫是南歧王朝太子殿下的居所,据衣砚说,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文武双全,人又和善从不无故打骂下人,新棠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太子是天字第一号好男人,加个定语,衣砚心中的。 且不论这话真假程度,新棠来承安宫这么久,倒没发生过什么不太平的事。 她是下午当值,闲来无事便去侍弄前庭的那些花草,前庭的花草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侍弄的宫人也不怎么上心,经常躲懒。 前世的时候,新棠作为秘书,少不了要帮老板做一些这样的杂事,纷繁的工作之外,渐渐喜欢上了这种偶尔的放松闲暇。 严格来讲,太子现在也算是她的老板。对比前世老板的那间浮夸到耀眼的暖房,这个太子显然不是个风雅人,挺好。 昨夜下了雨,有一株君子兰刚长成,被雨压得直不起来腰,新棠一手扶着花,一手在腰间摸索了一阵,随即抽出一根类似宫人腰带的绳子,快速绑了一下。 前庭的回廊处立着一个男子,眉目深刻,身姿修长,青色披风上的湿气还未消散,显然是站这儿有一会儿了。 太子抬步往书房走,应急弯着腰跟在后面。堪堪进门的时候,太子停了下来,面色淡淡的问了一句,“应缓人呢?” 应缓前阵子犯了错,被太子罚去侍弄花草,这会儿却在太子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应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殿下恕罪,待他回宫,奴才便把人押上来。” 新棠弄完那株君子兰,正准备回宫女所,没走几步,迎面撞上来了一个人,定睛一看,是雪烛。 新棠扶好她,正要问她怎么在这儿,却见她脸色煞白,一幅被吓傻了的模样。 “雪烛?” 雪烛回了神,见面前的人是新棠,松了口气,身子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只声音还发着抖,“新棠,衣砚,衣砚死了。” 还没等新棠反应过来,夹道两边分别出现了一个太监,面无表情的看了眼地上的雪烛,复又锁定新棠,声音细细的,催命一般,“新棠姑娘,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专栏系列文《南府宠婢》求个预收! 驻守南岐边境的左虞,生平最爱挥剑斩敌、鲜衣怒马的快意人生。 可那战场上淬炼出来的血性之气却令南岐的世家贵女们退避三舍,俨然成了南岐的光棍钉子户。 直到有一天,南府来了个小婢女,莲步轻移、腰肢款款,茶须凉到七分热、膳得用完两刻钟。 众人冷眼旁观的同时,竟发现往日里最讨厌女儿家轻拢慢捻娇气样儿的左小将军,走路的步子开始变轻了,和人说话会收嗓子了,连那抽刀砍人的动作也像幅画了...... 第2章 承安宫没有女主人,太子又是个深居简出的性子,偌大的宫殿空空荡荡,连风也格外嚣张,打在人的脸上比耳刮子还疼。 新棠的身体比外面的风还冷,一路恍恍忽忽被两个太监挟到了怀仁居,粗鲁的丢在了地上。 屋内静悄悄的,鼻端传来似有若无的药味。新棠心内大震,据她所知,太子身子康健,并不需要服药,所以这药是...... 还没等她想明白,面前便被人扔下了一个类似于药包样的东西,随侍狠戾的质问声随之而来,“说吧,这东西哪来的。” 新棠脸上发青,还沉浸在衣砚死了的噩耗中没出来,这幅样子看在别人眼中,就成了十足的心虚。 太子一身玄色常服,端坐在上首,脸色有点病态的苍白,垂着脸打量她。 新棠被这道视线烫得一个激灵,脑子开始飞速运转。 自她穿来这阵子,唯一和太子有过的接触的只有昨晚那杯茶,可那杯茶是衣砚泡的,她只不过是转了一趟手而已。 电光火石间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没错,她只不过是转了一趟手而已,所以现在才有命在这里。 所以,到底是衣砚想谋害太子还是说有人成心想嫁祸于她却被衣砚搅黄,以至于衣砚成了无辜的替死鬼。 新棠的心里有种这一天终于来了的错觉。风平浪静、孤身摇曳的日子让人心里不安已久,事到临头摊开在面前,反倒镇静了。 “回殿下,奴婢从未见过这东西,更不知道它打哪来。”这么大一顶“谋害主子”帽子谁爱戴谁戴。 眨眼间,眼前出现了一双皂靴,走动间依稀可见上面的富贵云纹。 “宜春宫的沉香可与你相识?”这声音清冷中带着点沙哑,威慑力却丝毫不减。 说出来吓死你们,她不仅知道沉香,还知道宝莲灯呢。 新棠敛目,老老实实答道,“回殿下,久闻大名,但未见过其人。” 坐以待毙从来不是她的风格,新棠之所以能从一个小小的文秘混到总助的位置,跟她察言观色的本领是分不开的。 新棠抓住机会表忠心,“奴婢作为殿下的侍女,一心只为殿下着想,先殿下之忧而忧,从未生出过任何叵测的心思,殿下生病,奴婢比谁都难受,况且奴婢上有老下有小,怎么会做出如此糊涂之事,一片丹心向着殿下,还望殿下明鉴。” 这一番忠心简直日月可表,可歌可泣。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说完这些话后,殿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应急总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叫新棠的宫女是个野路子。明明一大家子被抄斩得只剩个独苗苗,还敢面不改色的在殿下面前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 他偷偷觑了一眼殿下的脸色,却见殿下几不可察的皱了一下眉头。 应急瞅着面前这宫女的神色不似作伪,可嘴皮子一翻,舌灿莲花的功夫让人目不暇接,若不是亲眼见到她和宜春宫贵妃手底下的人碰过面,怕是真的要被她忽悠过去了。 依他所见,殿下的安危最重要,这个宫女留不得。 可谁知下一秒殿下却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说你一片丹心向着我?” “回殿下,奴婢绝无二心。” 太子似乎轻笑了声,淡淡的做了决定,“既如此,那以后你便来书房伺候吧。” 什么? 这消息像是天外飞石一般砸的她眼金星。 新棠猛的抬头,这一下便撞进了一双漆黑的眸子中,深若秋水却又平缓无波,静得让人看不清情绪。 此刻这双眼睛直直的望着她,若有所思的带着三分打量。皇室的贵气在他身上显露无疑,仅仅一瞥便能让人感到极强的压迫感。 新棠直觉这个太子不是个好惹的角色,视线粗粗一碰,随即便又低下了头。 应急沉声道,“还不快谢殿下的恩典。” 太子冷眼旁观新棠如同被拔了牙的老虎,漫不经心的抿了口茶,不凉不烫,正好。 从行安殿出来,应急身边的小太监附耳说了些什么,他点点头,对新棠说了句,“你跟我来。” 新棠跟着应急一路走到承安宫的后门,那里等着一对夫妻,两人显然是临时被召过来的,袖子还零落的挽着,想上来说话见应急一脸漠然又缩手缩脚的往后退了一步。 不一会儿,有两个小太监抬着东西过来了,离得近了,新棠才发现是床草席,心里突然间坠坠的,重得她喘不过气来。 衣砚还穿着昨夜里那身宫裙,脸却被泡得发胀,不见了原本的好颜色。 应急适时开口,“殿下/体恤,不追究衣砚以下犯上。”接着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递出去,“这些银子是殿下的恩典,算是全了这一场主仆情谊。” 衣砚是太子身边的大宫女,掌管着太子的衣食,是有几分体面的。 两人叩首谢恩的声音越来越远,新棠呆呆的跟在应急后面,一转身刚好看到夫妻俩抬起衣砚的尸首,裙角的水莲一晃而过,像极了一道催命符。 新棠做了三天的噩梦,梦里衣砚拒绝了她的请求,第二天的她躺在地上,看衣砚鲜活的站在她前面说可惜了。 半夜醒来见雪烛的脸在夜色里紧张的望着她,伸手摸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坐了起来笑了笑,“没事,做噩梦了。” 后半夜就睡不着了,模模糊糊的想着,如果昨天/衣砚没来的话,躺在草席里的是不是就成她了,可之前那么多次也好好的,为什么偏偏是这次。 新棠蓦的想起了那朵水莲。宫女不能穿有花纹的衣裙,这是宫规,衣砚不会不知道。 新棠想到她娇羞的脸,想到了太子,眼睛闭了闭。从白日里来看,太子似乎不是个脾气暴躁、是非不分的的主子,可他把自己调去身边伺候又是什么意思呢,不怕她再次和那个谁见个面,下个毒吗?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与其等着对方出手,倒不如把人放到眼皮子底下。宜春宫觊觎我这行安殿很久了,不给点甜头出去,怎么能得到更有价值的东西呢。” 应急暗道自己还是短视了,太子毕竟是太子,无论如何都比他们想得深远。 衣砚的事情过去了几天,承安宫的宫人渐渐的活络了起来,都盯着承安宫大宫女那个肥差,削尖了脑袋想往上爬。 只是还没来得及把藏得那点私房银子送出去,就发现那个刚刚惹完事的人堂而皇之的把行李搬到行安殿的偏殿,住在了离太子最近的地方。 原主刚开始到承安宫的时候,丝毫没有存在感。但凡遇到有人的地方,都恨不得把自己缩到八丈远,平时上值也是畏手畏尾,唯恐被人看到一样。 众人本来对她的来历还有点忌惮,后来见她胆小怕事的紧,也就没人去分心思关注她。 新棠也是个不愿出头的,原主的这种性格恰恰合了她的意思,若不是这次衣砚的事情带了她出来,她是万万不会在太子面前露脸的。 行安殿的偏殿与书房之间隔着一扇门,门是从行安殿里面锁上的,要从偏殿进书房的话,必须得从另一边的小门绕到行安殿正门,那才是进书房唯一的路。 新棠表示这个构造安排的非常合理,如果忽略了某些人防贼一样的眼光,这设计简直是充分保护了她的隐私有没有! 偏殿地方不大但她一个住是绰绰有余了,东南角还有个单门的窗户,此时黄昏,还能透进来点落日的余晖,光线倒是不差。 新棠把东西放在床上,转身走到应急身边,略一屈身道谢,“有劳应急公公了。”当下人的还能个间单人宿舍,新棠非常满足了。 应急看她一脸乖顺的样子总觉得有点辣眼睛,默默移开了目光,硬硬的开口,“这都是殿下的意思。” 新棠闻弦歌而知雅意,好听的话张口就来,“殿下真是这世上顶顶好的主子。” 殿下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主了,但应急不想听她说话了。 新棠悄悄抬起眼,门口站着的人不知道何时走了,慢吞吞的关上门之后,兔子一样的蹿了回去,这偏殿跟宫女所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干燥又温暖。 不管这个太子把她绑到身边是何居心,她都打算既来之则安之,先住够本儿了再说。 前庭那里,一个太监模样的人跨过庭院,匆匆往内庭走,路上的宫人遇见他停下来叫一声缓公公,可见是极有体面的。 只是他刚刚转过垂花拱门,旁边便伸出来一双脚,他一不留神,摔了个狗吃屎,“哎哟,是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敢暗自你缓爷爷我,看我不......”话还没说完,眼前就出现了应急的脸。 应缓一见是他,也不叫了,麻利儿的从地上爬起来掸掸衣服上的灰,嘻嘻的凑到跟前,“我说假脸,这么久没见,就送我这么大一份礼啊。” 应急和应缓是太子的贴身侍从,应急平日里负责承安宫内务,应缓专管人,两人都是这承安宫里除了太子之外的头一号人物。 应急和应缓的性子南辕北辙,应缓觉得他没有人气儿,私底下都叫他假脸,应急也不恼,平平的说了一声,“殿下要见你。” 应缓告了假出宫,今日刚刚回来,本来就要去太子跟前回话的。只是到了行安殿之后,却见书房外立着个脸生的宫女,那宫女身姿窈窕,宽大的宫装竟被她穿出了袅袅婷婷的味道,应缓抬胳膊撞了撞应急,示意他看过去,“这宫女什么来头?” 应急冷笑,“还是多操心下你自己吧。” ..... 书房内,太子正看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经史策论和兵书战记,应缓进来的时候,太子手边已经堆起了厚厚的一沓手稿,全是手绘的战场地形和排兵布阵的纸上沙盘图,从太子娴熟的笔法来看,这些事情显然不是第一次做了。 太子是有大志向的,应缓一早就明白,遂收敛了目光,静静的伫立在一侧。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太子从来只看水利农桑、诗词游记,与治国有关的兵法策论是万万不能也不可能会出现在承安宫的,建安帝明里暗里透出来的意思是压根没打算让太子即位,满朝上下没有人敢触这个逆鳞。 太子最是孝顺不过了,万万不会违抗建安帝的旨意。 因此应缓见太子放下笔之后,麻利儿的把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妥善收好,打开了最后一排书架侧边的暗格,小心翼翼的把东西放了进去。 暗格内别有洞天,里面的藏书比外面的书架多出几倍不止,一眼过去,全是治国策论,兵法要术,甚至连帝王心术都有。这些都是足以让建安帝忌惮的东西,应缓细致的合上暗格,又试探的推了推,确定了无痕迹之后才作罢。 “左虞那边的情况如何?” 左虞是临安王世子,临安王左其奉命驻守南边,留下世子在京中为质,近年临安王身体一年不如不一年,南边黎族渐渐开始不安分,建安帝有意让临安王回京荣养,下旨左虞前去镇守。 应缓前阵子明面上告假出宫,实际上是奉太子的命令和左虞见面。 “回殿下,奴才已经把信当面交给了世子,世子说......”应缓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世子说,他要好好立功,将来回京给殿下搭把手。还有老王爷......老王爷说,只要殿下您不行差踏错,这南岐的储君的位置谁也夺不走。” 太子听完,嘴角浅浅的勾了勾,复又冷了下来,临安王常年在外,还是不太了解京中的形势,眼下这种情况,岂是他不行差踏错就能全得了大局的,这宫里宫外等着要他命的人都排到几千里外了。 太子望着墙上的白虎出神,过了好一会儿,突然说了句,“前庭的花草你不必再管了。” ..... 应缓被打了二十下板子,扶着腰慢吞吞的挪到行安殿外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很冤,出宫之前明明就让衣砚帮他好好看着那些花啊草的,谁知道衣砚去了,这个叫新棠的宫女却拔了尖儿。 随手指了一个太监过来问话,“把这两天发生和事给你爷爷说说。”这个太监刚巧是那天拖人的那两个太监之一,一五一十的把当天的场景说了出来。 应缓站在远处暗暗观察了一会儿,心中冷笑,宜春宫真是好打算,不放过一丝一毫往殿下身边安钉子的机会。 第3章 太子尚未大婚,平素不与人应酬,因此承安宫的人是最少的。 一个萝卜一个坑,外人想插钉子进来难上加难,贵妃的动作这么迅速,要说不是时时刻刻盯着这边的动静,打死他都不信。 应缓找应急商量这件事的时候,应急警告他不要自作主张,“殿下自有安排。”被应缓说烦了,他就板着脸,“承安宫的规矩在这里,该怎么办差就怎么办,别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 应缓见不得他这种老子天下第一忠心的调调,“我不也是为殿下着想,咱们承安宫都快成了那位的心病了,殿下都退让了这么多看,他们还是不知足,是不是非要......” 话说到这,突然就没声了,再说就犯了当今的忌讳了。 当今的皇子众多,成年的只有三个,太子居长,是已故建安帝元后周皇后所生。二皇子李北安乃贵妃所出,三皇子李献淮行冠礼不久,乃中宫嫡子,年纪在成年皇子中最小,也最得圣上宠爱。 贵妃母家往上属三代都是南岐位高权重的武将,代代功勋卓著,三皇子独占圣宠又是中宫所出。 自三皇子能独挡一面开始,承安宫的位置便愈发尴尬起来,太子这些年更是深居简出,轻易不会露面,每每看到行安殿烛火到子时才歇,应缓就不由自主的心疼起太子。 应急的话打断了他的伤春悲秋,“人以后就交给你了,殿下说了,出了什么问题就唯你是问。” 那个叫新棠的宫女是贵妃派来的人,两人都心知肚明,偏偏殿下还要把她往身边放,主子的想法下人不敢妄自揣测,只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盯紧了她,以防她出什么幺蛾子。 应缓估摸着自己以后没有好觉睡了。看着应急远去的背影,暗啐了一声老狐狸。 近几日太子不在书房,新棠难得度过了一段“入职”前的适应期,如果身边不是时时跟着条“尾巴”就更好了。 刚开始的时候,她去打个水,发现拎水的那个小宫女竟然给她行礼,她琢磨着太子身边的侍女是不是都这么大牌,结果小宫女对着她甜甜的叫了声“缓公公”。 一扭头便见那个叫缓公公的瞪着个眼睛,一脸不善的跟在她后面,并且她走哪儿,他跟哪。 新棠:...... 新棠友好的上去问安,结果对方给了她一个“你最好不要惹事,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的眼神,新棠恨不得对着水自照一下,看看自己脑门上是不是贴了个惹事精三个字。 这种被监视的情况结束在太子正常上书房点卯、新棠正常当值之后,至于有没有背地里监视不好说,反正别明晃晃的就好了,她胆子小,受不住。 新棠发现她对太子产生了一种近乎感恩的感情,这种感情支撑着她在得知晚上要上书房值夜的时候无比的顺从。 行安殿的门合着,新棠曾数次徘徊在门外,最后都是衣砚代她推开了这扇门,其实,她是感激她的。 如今,她被人推了出来做筏子,怎么佛都无济于事了,既然这样,新棠对着门上活灵活现的雕花深呼了口气,那......那就该干嘛干嘛吧。 行安殿内点了三盏灯,靠南边是太子日常写字的地方,一个黑色实木足有两人长的大书案,书案后面的墙上挂了一张沉睡的白虎。 北边到正中央全是一排一排的书架,只在靠窗的地方放了张贵妃塌。 太子此刻正斜靠在贵妃塌上,饶有兴致的看着殿门上倒映出来的脑袋,手边的《山河志》将近末尾,太子顺手合了书,闭上眼睛小憩。 新棠推门进来,先是被那规模宏伟的藏书惊了一惊,紧接着便看到了躺在贵妃塌上的太子。虽是松松的躺着,也丝毫不见随意的凌乱,反而更像一幅极有气势的画,贵气逼人。 突然间的哗啦声打断了她的沉思,一抬眼,太子放在手边的《山河志》被风吹到了地上,新棠和那本书大眼瞪小眼,那,那就先捡书吧。 轻手轻脚的捡起来往书架那边去,一行行的看过来,大多都是些史书、经书、策论偏文史的东西,没见着哪里是放这些游记的,正打算再找一遍,耳边蓦的响起了一道清泠的声线。 “倒数第二排,第三格。” 太子不知道何时醒的,此刻正背着手站在书桌前看新棠踮着脚放书。 新棠抬高的手蓦的一顿,迅速把书放回原位,转身请安,“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叫了声起便没再管她,走到书桌后练起了字,太子练字的时候很专注,新棠把自己和灯并排站着,将影子最大化的和书架重叠,恨不得连脚也收起来,唯恐惊扰了太子用功。 瞧,她是个多有责任心的下属。 殿内太静,静得连羊毫挥默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太子练累了,放下笔顺手去拿手边的茶,却摸了个空。正想吩咐应急上茶,抬眼却见新来的这个宫女垂着头,默默的缩在角落。 绿色的宫装被她紧紧的攥着贴在身侧,靠外的这只脚向内倾斜翻起,即使这样毫无美感的姿态偏偏也没能让他忽略垂在身侧因过分用力而露出的一截莹白皓腕。 地上都看不见人影,可见她缩得都多认真。 太子一哂,不知怎么的想到了那天晚上,躲在角落说他坏话的时候也是这么的小心翼翼,可话里的内容却又嚣张到足以让他灭她九族。 在他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这个胆比天大的小宫女的时候,第二天的她却又换了一幅面貌言辞恳切的向他表衷心。 表衷心的时候好话说尽、理直气壮,狡猾得像只狐狸,单独面对他的时候却又恨不得把自己塞到墙里面去。 有意思。 深夜万籁俱寂,众人皆睡我独醒的时刻很能让人放松,太子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定定的看了新棠几眼,薄唇轻启道,“你很怕我。” 新棠在和自己的影子较劲,一旦影子超出了书架的边框,她便把身体住里面挤一挤,如此专注之下,太子忽然出声她其实并没有听清楚说了什么,只知道太子有了吩咐。 所以她下意识站直身子,响亮的应了声是。 答完不见太子有后话,疑惑的抬起头来想寻找点蛛丝马迹却见太子一动不动的盯着她,那脸色辩不出喜怒。 新棠见矮几上放着茶,想到现代公司老总每次办完公后都爱品茶的习惯,急智之下,脱口而出,“殿下,您辛苦了,奴婢给您沏茶。” 太子面无表情的看着新棠忙碌的身影,直到她战战兢兢的把茶递到他手边。瞎猫撞上死耗子也能让她撞上一回,太子渴了,不想去计较她的失礼,抬手接了过来,一入口,凉的。 下一秒就听见杯盏摔落到地上的哗啦声,门外候着的应缓听见屋内的动静暗道不好,急忙推门而入,一眼望过去便看到新棠跪在地上的身影和她旁边碎得七零八落的瓷片。 太子站在上首,面色沉得能滴水,狭长的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不带一丝感情的下令,“拖出去。” 冷水溅在脸上,通体冰凉,新棠知道自己是犯了大错了,大冬天竟然给太子喝冷茶,看太子这架势自己的小命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可她好不容易才得到的重活一世的机会......脑中思绪翻飞,深吸了口气哑着嗓子开口,“殿......殿下,奴婢死罪,但奴婢,奴婢都是为了殿下好。” 太子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个眼神制止了应缓上来拉人的动作,冷眼瞧着她还有什么话说。 新棠在心里一再告诫自己不要慌,嘴里说出的话却忍不住发着抖,“奴婢...奴婢小时爱生病...奴婢的母亲就给奴婢喝凉茶,说是生病的人,体内有火虚热,要想好得快,要......” 她一闭眼,豁出去,“要多喝凉茶,三九天的凉茶,真真的清热降火。” 说完似乎放弃了挣扎,静静的跪在那里听候发落。今天一晚上她都没听到太子咳嗽,估摸着病应该好的差不多了。 死到临头,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希望这个太子身体硬朗自己能扛,不要被一碗凉茶激得旧病复发,不然她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新棠头顶着太子犀利的目光,背上出了一身冷汗,似乎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太子才摆摆手,说了句,“都下去吧。” 新棠像得了大赦的人,端着托盘,弓着腰退出了书房。 应缓跟着一起退了出来,一摸脑门上全是汗,他在太子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太子更多的时候是处世不变的波澜不惊,还从未见过太子像今天这样情绪外露过。 应缓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暗忖这个新棠果然是个可塑之材。 新棠还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中,见应缓打量她,苦笑着把手里的茶递过去,试探道,“公公要不要来点儿?” 应缓一口老血哽在嗓子里,狠狠剜她一眼,这死丫头打量自自己跟她一样是个缺心眼还是怎么的,“殿下大度,这次绕了你,再有下次,哼,神仙也救不了你。” 新棠应了声是,末了说了句,“谢谢公公。” 应缓甩着袖子走了,新棠反复摩挲着手上细腻的青瓷茶壶,紧接着昂起头,把剩下的凉茶全倒进了肚子里。 只是新棠不知道的是,天明之后,这杯凉茶却改变了她一生的轨迹。 第4章 应缓见到王福贵的时候,一贯团着笑的脸也罕见的阴了阴。 新棠自昨晚惹怒了太子之后,上值时就很自觉的站在行安殿的回廊下面喝冷风,她眼见着应缓背地里啐了一口,转身又笑嘻嘻的迎了上去,“这不是王大总管嘛,今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弟弟有阵子没见着哥哥了,赏脸吃个茶去?” 王福贵中掖庭总管,掌管各宫的宫人派遣,宫里是个看人下菜碟的地方,有前途的主子,就专给你送调/教的好的宫人,那不得宠的地儿,给你俩歪瓜裂枣就不错了。 新棠揩着鼻涕听两人在风口上你来我往的互相吹捧一了阵儿,头越发的重了。昨夜喝多了凉茶,回去的时候又被冷风一激,今早能爬起来纯粹是庞大的信念的支撑着她:心心念念太子的安康。 耳边窸窸窣窣了好一会儿,新棠觉着今日的风有点大,吹得她头晕眼花。找了个手边的柱子稳住身子,触手却是一片丝滑冰凉,像是贵人身上穿得最好的绸缎。 太子在书房呆久了,习惯去行安殿后的锦湖边下棋。锦湖比邻行安殿,虽近,却要穿过三道回廊,新棠站得歪歪扭扭,好巧不巧的正好把拐弯的地方挡个严实。 太子将将行到新棠跟前的时候,并未减缓脚步。宫内尊卑分明、等级森严,皇亲贵胄所行之地,下人须得退避三舍,更何况这承安宫是他自己的地方,对于应缓应急两个心腹的管教能力他还是信得过的。 眼前的这个侍女屡屡犯上,留她一条命已实属破例,经昨夜一事,谅她也不敢再做出不守规矩的事来。 只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宫里竟真的有那胆大包天的人敢一而再而三的挑战他的底线。 新棠的手按住“柱子”的时候按得太急,身子经不住的晃了几晃,于是,她干脆抱住了。脸下的“柱子”没有棱角,平滑舒服,于是,她抱得更紧了。 太子双手背于身后,身形肃立,面无表情的垂眸逼视“投怀送抱”的女人,此时的新棠双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纤细瓷白的脖颈软软的往后垂坠着,轻浅的呼吸细腻的喷洒在太子的喉结处。 风口的温度被搅了又搅,最终,太子的喉头动了动,抬高了声音叫了句,“来人!” 应缓正拉着王福贵套消息,冷不丁的听着太子压着怒气的声音,慌忙扯着嗓子应了声奴才在。 待他转身一看,魂都吓没了!廊下站得好好的人,这会儿就像个没骨头的似的直接投怀送抱上了。 衣砚在太子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到临死也没落着个抬举的身份,由此可见太子在女色上是多么的清心寡欲。 应缓摸了摸才挨完板子的屁股,灰头土脸的迈着步子去拿人,连身边的王福贵说了什么也没在意。 新棠迷迷糊糊中听到了太子中气十足的声音,一直紧绷的神经总算是松了下来,心也慢慢的放到的肚子里,“殿下,您没事奴婢就放心了。” 太子耐心即将告罄的时候,突然间听到了新棠糊里糊涂的呓语,身体顿了顿,想到了昨天晚上的她的讨饶和那独树一帜的风寒疗法。 这一停顿,新棠摇摇欲坠的身体就没掉下去,刚走到回廊处的应缓吸着气儿、提着步子又悄悄的溜走了。 新棠的眼睛紧紧的闭着,平日里一抬眼就转一个心窍的人此时分外乖巧羸弱,仿佛风一吹就倒。 这种时候还惦记着主子的安康,太子嘴唇抿了抿,心里有一丝动容。 新棠脑袋疼得要炸开,却还不忘记再补充一句,“殿下,您没事奴婢真是太开心了。”我终于可以保住我的小命了。 王福贵目睹了这一出儿,面色犹疑不定。 应缓虽不喜新棠,可她现在毕竟是承安宫的人,在应缓心里的份量还是要比王福贵多一些,他见这老货这幅表情,这么久也没套出个话来,索性不再伺候了,找了个由头送客却被王福贵留住了,“我今儿是奉了贵妃娘娘之命,给承安宫送人来了,这人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一本很好看的现言《你还野吗[豪门]》暴躁喵 A市纨绔子弟最常聚集的夜场里,傅泽以嘴里叼着根烟。 “以哥,明儿你结婚,真不去?” 傅泽以皱了下眉,烟灰弹到说话那人酒杯里:“要去你去。” * 第二日,“傅家二少,婚礼逃婚”登上娱乐新闻头条。 * 且该娱乐版面,对傅泽以几个月内的私生活进行了持续报道。 “傅家二少,夜场激情蹦迪左拥右抱。” “傅家二少,拥吻辣妹,深夜酒店顶楼……” 当大家猜测傅泽以什么时候玩腻这个妹儿,换下一个的时候。 妹儿人间蒸发了。 * 三个月,傅泽以动了全部手段,挖地三尺也没找到她。 终有一日,他回了傅家,看到屋里一个俏丽的身影。 女子把茶水放到他爸面前。 “爸,喝茶。” * 傅泽以唇角勾起一丝笑。 把那女子拉进卧室,抵在门上,唇齿缠绵。“三个月,骗老子好玩?” 女子掏出纸巾擦了下唇角。 “不是爱玩吗?滚。” 第5章 不多时,王福贵侧身让开,勾着腰请出后面的人来。 来人一身天青色束腰宫装,身上一条两指宽的印花丝带,面容沉静,肌肤微丰,缓步走到跟前和应缓见礼,行走时发间的碎玉发簪微动,晃得应缓眯起了眼。 “奴婢沉香,请缓总管安。” 沉香乃宜春宫赵贵妃身边最得脸面的大宫女,这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应缓错开身,客气道,“沉香姑娘今儿来承安宫有何贵干?” 沉香见他这个态度也不恼,只笑着回道,“贵妃娘娘听说了承安宫的事情,深感失职,因此特命奴婢过来照顾太子殿下。” 王福贵素来知道这两宫的恩怨,一见两人打起了机锋,又觉着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脚底抹着油溜了。 应缓听完她的话,皮笑肉不笑,“有劳贵妃娘娘惦记,殿下这边一切安好,虽有那不起眼的贱婢总想着谋害殿下,但咱们这些做奴才的总归不是光记着吃饭的,沉香姑娘是娘娘面前得脸的,伺候娘娘才是头一位的。” 沉香似是完全没听出来话里言外之意,从容开口,“娘娘的吩咐奴婢不敢不从,奴婢现在已经是承安宫的人了,还请公公行个方便,准奴婢去给殿下请安。” 应缓推门而入的时候,太子正坐在贵妃榻上闲适的喝茶,贵妃榻的另一边蜷缩着睡意昏沉的新棠。 新棠即使在病中也是极有眼力见儿的,任太子随意的往榻上一抛,摔下来什么姿势就定着什么姿势,太子坐着这么久,一动也没动过。 太子嘴角微勾,看起来心情颇为不错。 应缓硬着头皮上去禀报沉香的来意,太子听完之后面色不改,甚至还示意应缓去取挂在靠椅上的披风。 太子的披风是上好的雪狐裘皮做的,建安帝亲自猎回来的雪狐,独独赐给了太子,在整个宫里是头一份的恩宠。正在众人以为风向要变的时候,建安帝为了不厚此薄彼,在披风送去承安殿的当天下午,一道诏书下去让三皇子领了户部的差。 户部那是掌管朝廷官吏的地方,去户部当差和一件披风相比,对一个成年皇子来说,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建安帝这心眼偏到没边儿了。 明眼人自然看得出来建安帝是打算继续晾着太子,扶着最宠爱的三皇子了。可偏偏那阵子的太子对那些明里暗里的嘲讽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穿着披风去乾元殿谢恩。 应缓在心里不止为自家主子叫过一次屈了。 太子见他把披风拿了过来,抬抬下巴示意他把披风盖在新棠身上,见着新棠被披风捂了个严实,才满意的收回目光,缓缓开口道,“一个小小的宫女激不起多大的风浪,你看着安排吧,进了承安宫就得守这里的规矩。” 应缓得了这个吩咐面上一喜,正要退出去,却被太子叫住。 太子指指被包得像蝉蛹一样的新棠,“把这个人抬出去,叫太医过来看看。还有,这阵子不用安排人当值,把这个和外面那个放在一处。” 两人许久未见,或许能给他带来意外之喜,而且,他也有一些事情急待确认。 榻上的新棠睡得无知无觉,浑然不知自己成了太子试敌的诱饵。 应缓出去了,太子复又坐回去久久未动,好一会儿,才自嘲一笑,若非母后家族从龙有功,父皇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这个太子怕是早就轮不到他来当了。 分明是元后嫡子,可在这南岐王朝就像个隐形的富贵主子,空有个惹人觊觎的太子的头衔,还要时不时被施舍一番,以全了九五至尊皇座上的那个人在全天下的颜面。 真真可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繁花、yiyi、努力写书的蚁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繁花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沉香站在行安殿门外,看着应缓从殿中抱出一个人来,她快步上去帮忙,手还没挨到那件白狐披风,应缓却灵敏的一侧身,躲过了她的触碰。 这一侧身,新棠红晕满布的精致小脸毫无保留的出现在沉香的视线里,领口低垂,一头秀发凌乱的贴在脸颊,怎么看都是一幅刚被临幸过的样子,沉香眼中渐渐浮起怒气。 应缓像是没瞧见她的表情,拢了拢新棠身上的披风,如常说道,“新棠姑娘初初在殿下身边伺候,太过劳累,咱家这就把人送回偏殿,还要劳烦沉香姑娘照看一下,早日就复也就是早点回到殿下身边。” 沉香压住情绪,点点头,“公公说的是。” 应缓出去没一会儿,平时给太子请平安脉的李太医带着药箱来到了偏殿给新棠诊脉,沉香坐在床边,拎起旁边放着的湿帕子把新棠额头上的换了下来。 李太医诊完脉开了方子,看沉香一脸焦急,宽慰道,“新棠姑娘劳累过度,夜间更深露中的又不小心感染了风寒,正在发热,按着这方子上的药喝上几幅就差不多了,姑娘不必太忧心。” 沉香忧心的才不是新棠的安危。她忧心的是新棠一旦被太子收用,成了房里人之后,会对二皇子生出二心。 两人自上一次见面已有十来日,这期间的新棠就跟失踪了似的,老地方给出的所有的暗号都没回应,贵妃的性子,一日没有承安的消息便寝食难安,所以才派她来摸摸情况,以防有什么变故。 因为得了应缓的吩咐,行安殿周围没什么人,沉香盯着桌子上放的那一包药,思考良久,亲自动手去了后面的小厨房熬药去了。 应缓亲自守在小厨房的柱子后面,沉香前脚一走,后脚立马把罐子里的药渣包走了。 新棠睡梦中总感觉有人一直在看她,挣扎着醒来的时候已经日幕低垂了,刚转了转眼睛,便看到床边的矮凳上坐着一个模样姣好的女子,那女子此刻撑着头一眼不错的盯着她。 沉香见她醒了,倒了一杯茶递给她。新棠坐起身来靠在床上,一边打量她一边道了声谢。喝茶间,沉香突然在提了衣裙蹲身给她行了礼,“新棠姑娘,沉香知道你心里苦,但是你也得为二殿下想想啊。” 新棠一口茶正含在嘴里还没吞下去,正要拉她起来却又听见她说自己叫沉香,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太子第一次找她问话的时候,也提到了沉香这个名字。 茶水甘甜,新棠不动声色的放慢了喝茶的速度,想听听她还会说什么。 “黎家出事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皇上震怒之下,二殿下也自身难保,你和二殿下的婚约取消也是没法子的事。二殿下顾念旧情,千辛万苦保住了你一条命把你送进宫来,请娘娘顾着你,难道你就是这样回报殿下和娘娘的吗?” 新棠在努力回想自己前身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怎么连未婚夫都有了。还有......她看了看沉香,这姑娘一口一个二殿下,情真意切的,搞不好还是原主的情敌。 如果真像沉香所说,自己被贵妃和二皇子所救,那自己为什么现在是在承安宫? “姑娘,姑娘?”沉香见新棠一幅呆呆愣愣的样子,以为她正在深深的愧疚中,等新棠再次看向她的时候,她便一鼓作气的问道,“贵妃娘娘交待你探听的消息,可有答复?” 接着她似埋怨的加了一句,“你这么久都没有动静,我们都担心你遭遇了什么不测呢。” 沉香的眼睛紧紧的盯着新棠,不放过一点她脸上的蛛丝马迹。 作者有话要说:求收藏呀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冬時 3个;小金毛鑫鑫、yiy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繁花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一杯茶很快见了底,沉香起身又倒了一杯,转身递给新棠的时候却见她俏生生的一张脸上寒霜满布,冷冷的看着自己,“我与贵妃娘娘之间的事情岂轮得到你来插嘴?” 两人一站一坐,可沉香却感觉新棠身上的气势莫名的摄人。 她忽得记起第一次随着二殿下去黎府的时候,那个黎家嫡出的大小姐,站在花园中间的望月台上,也是用这样居高临下的眼光看着为她驻足的二殿下。 沉香永远无法忘记当时的心如刀割,以致于到后来听说黎家被满门抄斩的时候,她告了假,背着人在宜春宫假山后面的角落里足足笑了一个时辰,笑着笑着眼泪却淌了满脸。 视线朦胧中她看见了二殿下匆匆前往康元宫的身影。 可面前这个女人没有心肝,从来都对殿下的心意视而不见。 沉香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头上的碎玉发簪叮铃作响,好一会儿才歇下来,“轮不到我来插嘴?黎新棠,你还当自己是当初那个高贵的黎家大小姐呢?现在的你没有耀眼的家世,在贵妃娘娘眼里已经什么都不是了,甚至还不如我这个对她忠心耿耿的奴才!” 新棠冷眼看着她,这一诈就诈出了有用的信息,心里已经把几人的关系捋了个七七八八。 看来这贵妃是属于面甜心苦那一挂的,表面上答应放了儿子心爱的人,私底下却把自己弄到了太子的承安宫当钉子,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她怕是卷入了这南岐血雨腥风的皇位争夺中。 现在她总算明白,当初太子为何有那么一问,而应缓为何又总是瞧她不上,新棠苦笑,她的一条命能留到现在,也实属是她的运气了。 沉香已然对她积怨甚久,既然两人已撕破了脸,新棠不介意再加一把火,“就算我在贵妃眼里什么都不是,可二殿下总是贵妃的亲生儿子,有二殿下在,我又何须害怕,而你又有什么好比我得意的呢?” 沉香最听不得有人把二殿下和新棠的名字放在一起,此时从新棠的嘴里说出来,无异于雪上加霜,果然下一秒便听到沉香尖锐的声音。 “我劝你醒醒吧,贵妃娘娘留你一条命是看在你还有利用价值的份儿上,事到如今,你爬上了太子的床,将来对殿下的大位只有阻碍,这条命如今也是不必再留了。” 新棠看她激动到爆红的脸,暗道自己失策不该一时心急惹怒了她,想沉下心来想对策,嗓子却突然间发痒,急速咳嗽了几声。 沉香脚步一滞,像是想到什么,蓦地对新棠笑了笑,新棠怔忪间,只见下一秒沉香端起了一直放在桌上的碗一步步往床边走来。 那碗里黑漆漆的药汁一晃晃的,把沉香的脸分得七零八落,每一下都像一道催命符。 新棠双腿蜷起,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你想干什么?你别忘记贵妃娘娘想要的消息还在我身上,若你杀了我,不仅贵妃会怪罪于你,二殿下更不会放过你。” 说话间沉香已经走到了床边,她轻篾的一笑,“看在殿下的份上,我不妨让你做个明白鬼,你觉得娘娘她会留着一个随时都可能找她报灭门之仇的敌人之女在身边吗?你也别指望二殿下会来救你,二殿下人现在刚到西北,鞭长莫及呢。” 偏殿的床设在角落,床头搁着那张放药碗的桌子,沉香现在又把唯一的通道堵死了,新棠已经缩到了床角,额角冷汗一滴滴的往下,滴在了太子的那件白狐披风上。 退无可退之际,沉香已经捉住了她的肩膀。 宫里的奴才帮主子做多了腌臜事,灌药的手段层出不穷,沉香用端着药的那条胳膊肘去撬新棠的嘴,却不防备新棠突然间咬上了她肘上的麻筋,胳膊一软,碗里的药洒出来大半。 新棠喘着气,披头散发的一阵猛咳,“沉香,我现在是太子的人,你.......你前脚杀了我,后脚就会有人来收尸,是命重要,还是忠心重要,你可要想清楚了。” 沉香看着新棠狼狈的样子,一阵快活,“真该让殿下看看现在的你,你有什么好,黎新棠,你有什么好!” 忽然之间眼前出现一片黑影,压上来的身体重如千今,新棠病中的身体本就虚弱,四肢都动弹不得,胸腔里的空气也渐渐消耗殆尽。 嘴巴轻而易举的被人撬开,下一秒就有浓重的药汁灌了进来,还有药汁顺着下巴流到了床上,真是可惜了那件白狐披风。 这一刻的新棠,内心无比悲凉。 等等......披风! 新棠眼睛蓦的张大,像是即将被水淹没的人拼死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迸发出强烈的光芒。 沉香刚意识到不好,下一秒便听到碎碗的声音,紧接着脖子上一疼,人便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求收藏哇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繁花、嘟嘟噜、吧吧吧啦啦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心跳如雷。 新棠喘着粗气翻了个身,抖着身子慢慢坐了起来,满头的冷汗把原本柔顺的黑发打湿,一缕缕的贴在脸上磨得人难受,新棠伸手去拨开,却摸了满脸的泪。 原来人下意识的生理反应才是最能还原内心真实想法的,刚刚和死亡差之毫厘的时候,她才明明白白的意识到,这里是个生命贱如蝼蚁的朝代,主子一句话就能要了一个人的命,无能为力且分外悲哀,与此同时,她更加清醒的认识到,她想活着。 新棠撑着身子下床往门外走,鼻尖充斥着浓郁的中药的苦味,让人窒息又让人欢喜。破碎的瓷片大大小小、杂乱无章的洒在床边,一脚踩上去,新棠刚刚有点血色的脸霎时间又白了下去,可是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她要见太子。 应缓得了太子的的吩咐,把行安殿周围的宫人都调得远远的,原本以为是让沉香去照顾新棠是太子出于对新棠的怜爱,毕竟太子那件独一份儿的白狐披风可是完完整整的披在新棠的身上啊。 那可是太子头一次对一个女子示以恩宠,应缓把人扶在手上,都觉得是扶着个金疙瘩。可谁想他刚把人送到偏殿转回来,太子便又立刻打发他去守着小厨房。 此刻行安殿内,太子端坐在上首,面前放了幅棋盘,此刻黑白两子互相胶着,旁边的矮桌上放着应缓刚刚从小厨房拿过来的药渣。旁边随侍的除了应缓之外,还有刚刚在偏殿问诊的李太医。 只见李太医伸手捏了点药渣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仔细分辨了一会儿才恭敬回话道,“殿下,这药渣和微臣前□□给沉香姑娘方子上的药材并无二致,只是普通的几味祛风寒的常见药材罢了。” 太子手中执一白棋,正思索着往哪里下,听见李太医的结论之后,眉头一挑,声音里带着微微的惊讶,“赵贵妃做事越来越不留痕迹,我倒是想左了,看来我这承安宫还是有点让她们忌惮的,倒不至于这么明晃晃的要人性命。” 应缓这会儿终于明白过来了,“殿下可是担心新棠姑娘的安危?恕奴才直言,新棠姑娘明面上虽是承安宫的人,但实际上可是和沉香一样出自宜春宫呐,如果奴才没说错的话,两人这会指不定在打殿下什么坏主意呢。” 主子喜欢上哪个女子,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应该高兴才对,可是一想到对方接近殿下的目的不纯,应缓就止不住的犯嘀咕。 他犹豫了又犹豫,扑通一声跪下来,支支吾吾道,“殿下,殿下您可千万别,别......唉哟!” 应缓被突如其来的不明东西打中了嘴,一下子哆嗦着噤了声,抬头碰到太子警告的视线,苦着脸伸出手自顾自的掌嘴,“奴才多话,奴才该死。” 太子听着脚边的告饶声,面无表情的从旁边的棋盒里重新拿出一颗黑棋自顾自的继续对弈。 李太医大概是三人中唯一高兴的人了,他见太子手中的白子精准无误又力道十足的击中了应缓,甚是欣慰道,“殿下身子康健,乃南岐之福啊。” 应缓龇牙咧嘴的间隙,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句老滑头。 在一盘棋将将要下完的时候,太子停了手,应缓麻利儿的起身奉上一杯热茶,低头瞧见棋盘上的的黑子已然被白子逼得无处无逃。 曾经数个灯火凄清的夜晚,每每太子自己和自己对弈的时候,应缓和应急就在边儿上看着,到如今几岁春秋,殿下下一盘棋的时间越来越长,随之而增长的,周身的气质也越发沉稳。 “殿下,奴才把棋子收了吧?” 太子点点头,忽的想起什么,起身往外走,经过李太医身边的时候,随手一指,“你也来。”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在去英雄救美的路上,预计明天到达!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柴书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繁花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偏殿和行安殿正殿虽说连在一起,但是两边需要穿过三条弯曲的回廊才可以互通,一行三人走出正殿,太子背着手缓步在前,李太医和应缓随侍在后。 回廊拐弯处的荷塘经不住寒冬腊月的催残,早已凋零的七七八八,而太子却依旧只着单衣,行走间的锦袍被凛风吹出肆虐的弧度,风过衣动,应缓和李太医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行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却波澜不惊,可见这人韧性非同一般。 新棠扶靠在荷墉另一侧的石桌上,缓缓坐了下来,被刚刚那道冷风一浸,头脑清醒了不少。 如果沉香所言句句属实,那太子必定一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必然知道宜春宫对承安宫的虎视眈眈,而他却一直装作不知,甚至还安排自己进书房近身伺、候...... 不知道太子是真的悲天悯人还是心机深沉到外人无可窥探的地步,如果是前者的话,或许自已还能有一线生机,如果是后者,那沉香的到来,以及要她性命的那碗药......是不是他也知情呢? 新棠定定的望着正常朝这边走来的一行人,为首的那个面冠如玉,身姿修长,袍子下边压衣服的天青色玉佩和玄色的青竹刺绣相得益彰,玉佩走一步晃一下,那一抹天青色似乎要挣脱这束缚,一飞冲天。 天青色的玉佩......新棠攥得死紧的五指渐渐松开,掌心里躺着的是那枚刚刚从阎王爷手里夺回她性命的玉佩,被药汁染上颜色的五指和手掌都有不同程度的凹痕,娇嫩的皮肤上面红痕一片,格外触目惊心。 刚刚她就是在白狐披风的中衬里摸到了这块玉佩的。这块玉不同于纨绔子弟把玩的薄如蝉翼,反而异常的厚重,水色也不清透,她侥幸用这块玉砸碎了药碗,割伤了沉香,才求得了一线生机。 披风被她落在了床上,但那等料子的衣裳,这宫里除了太子,还有其他人能穿吗?这玉佩安排的如此精妙,甚至连她发现它的时机都刚刚好。 天底下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除非......除非这件事是太子一手促成的! 是了,太子肯定一早就知道沉香是来取她性命的,或许太子对这件是本身就是默许甚至乐见其成的,毕竟以他的地位,想保一个婢女根本不在话下,犯不着如此大费周章的暗里周旋,亏她还以为他是想救她的。 新棠手脚冰冷的不像自己的,想通了这一切,那她刚刚想要寻求太子庇佑的想法简直是愚不可及。 太子一行已然要转进第二道走廊的拐角处了,须臾片刻便会经过新棠所在的这个亭子,她现在坐的这个位置比较刁钻,塘边刚好有一棵上了年纪的垂柳足以遮挡住她的身影,但也中能遮挡一时。 新棠收好玉佩,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顺着旁边的栏杆滑进了水里。 刚刚那阵风唤醒了李太医作为医者的唠叨仁心,他见太子穿着单薄,忍不住就劝说上了,“殿下莫怪老臣啰嗦,虽说春捂秋冻是顺应了四时良序,大多时候是有益于身子骨的康健,但依臣之见,这“冻”的时间不宜过长,凡事都要讲究个循序渐进,就比方说......” 话没说完,应缓踢了他一脚,李太医不明所以的望过去,应缓拼命冲着太子的背影给他使脸色,示意他少说点,要说也捡紧要的说。 太子微一停顿,看了看前方,空无一人。好看的双眼眯了眯,眉头轻皱了一下,脚下的步子加快了,像是心里揣着什么迫切想见的人,这一停顿已经在三步之外了。 李太医瞪了应缓一眼,纠正道,“再是着急,也是身子骨要紧。”快步跟上太子之后打算继续说,却一下忘记了自己刚才说到哪儿,想了会,又重新接上了,“臣以为,这到了一定的气候没有及时调整过来,那这疗效不仅不会达到预料之中的效果,反而极有可能引起身子不适,所以依臣之见......” 太子忽然停了下来,打断他絮絮叨叨一天也说不到重点上的话,“李太医,这是血吧。” 李太医被这突然间出来的问话打了个措手不及,膝盖也一不小心磕在了旁边的石凳上,听到太子问话,赶忙上前,却见太子手指的地方,是一块灰青色的石板,此刻这块石板上有几点红褐色的痕迹。 李太医上手摸了摸,“回殿下,正是血迹,还有腥湿味儿,显然此人刚离开不久。”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搬家,累到吐血,更晚啦。目前处于断网状态,比较可怜的我连了手机的流量登了后台更新,没有人夸我一下吗?委屈.jpg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浮零 2个;吧吧吧啦啦啦、繁花、七七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繁花 4瓶;羊咩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血腥味儿、离开不久,这两个词刺中了应缓的心神,他扯着嗓子一骨碌饶到太子身边,双手伸开把人挡在身后,尖细的声音听着有几分凄厉,“有刺客!” 李太医见惯了生死,此刻还能保有几分镇定,“殿下,依臣之见,不像是刺客,反倒像是人身上的伤口渗出来的血迹,只是依照这个情况,此人若不及时医治,极有可能失血过多啊。” 医者仁心。 太子往前走了几步,抬远了视线,目之所及的灰青色地板上每隔一点都有血迹,一点点延伸到最后一个拐脚处,而那个拐角过后,便是承安宫的偏殿了。 不知道想到什么,太子嘴角抿了抿,眼尾上挑,声音发沉,少见的带了点怒气,“应缓!” “奴才在。” 太子转了个身,不辩喜怒,“去偏殿把人带过来,不论死活。” 应缓急急应了声是,转身小跑着往偏殿去了。 李太医刚想继续和太子讨论下“春捂秋冻”的精髓,顺便再劝一劝太子不要贪凉,哪知下一刻太子便在他眼前脱下了外袍,从不离身的那块玉佩跟着衣服一起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眨眼间便见太子从旁边的栏杆上翻了出去,一头扎进了下面的荷塘。 李太医吓傻了,最后的想法竟然是太子的身手可真利索。 新棠刚刚下到水里,头顶上便响起了规整的脚步声,暗暗松了口气之余,又把身子往下面藏了藏。冬天的水浅,这样一往下,小腿便没入了水里,脚上的伤口被冷得发寒的塘水一浸,竟然出奇的舒适。 只是亭子里的人却停了下来,下一秒便听到太子那道波澜不惊却又淬着清冷的声音询问地上的血迹。 新棠暗道不好,扒着廊下杂草的手慢慢的松开,顺着泥坡一点点的无声划入水中,刺骨的冰冷从四面八方涌来,像冰刀一样一刀一刀割在她的身上,疼痛之余还觉着能忍,最起码比丢命强。 但她忘记一个致命的问题,她不会水。这tm是什么人间疾苦,当钉子的体验太差,还是当忠仆好啊,新棠有点羡慕此刻在偏殿睡大觉的沉香了,就算她今天死在了承安宫,一点水花也不会有,反倒是贵妃会保下沉香吧,有人罩着的感觉真好啊。 这是临死的真言了。水下的窒息感太强烈,新棠知道自己坚持不了了,微一张嘴,水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身子像灌满了铅,急速往下坠去,将将要沉底的时候,感觉腰上缠上来一条胳膊紧紧的拽着她往上,随即背后靠上来一幅胸膛,新棠睁开眼,只能见到头顶散落在水间胡乱飞舞的头发。 新棠很生气,恼这人多管闲事,就算救了她,她上去之后也还是群狼环伺,上面的人一个又一个等着要她的小命。旁的不说,只那位太子还不知道怎么变着法儿的折磨她,横竖都是死,新棠用脚去蹬后面的人,意图让他松手,却没想到那面料太过细滑,一脚蹬了个空。 怒从心来,索性一指甲掐在腰间的胳膊上,拼命的往外扯。手下的触感却让她脑中一个激灵,预想中的柔软细腻没有出现,反倒硬邦邦的充满力量,且比平常人更加紧实。 新棠最后的知觉就是救她的这人是个练家子。 太子的脸色跟这水一样冷,索性一个手刀在水下直接劈晕了她。 岸上的李太医转到第三圈的时候,便听到哗啦一声水响,太子先是冒了头,紧接着又从水下拽出来一个女子,那女子双眼紧闭,脸色白得发青,李太医赶紧把刚刚折回去拿的裘皮披风打开,一把裹住了太子两人。 太子把衣服全堆在新棠身上,俯身把人抱起来,快步往行安殿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好慢......最近事情太多,我争取从明天开始日更。ps.明天太子就可以get一个乖巧的小侍女了,我保证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努力写书的蚁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应缓去到偏殿之后,正主没瞧着,倒是那个沉香在床上睡得无知无觉的,走过去扒拉一看,乖乖,脸上好宽两条血印子。伸手往鼻子下面一探,还有呼吸。 屋内狼藉一片,新棠却不知所踪,稍微一想,便明白了这其中的事情,应缓把原本带过来给新棠披的披风小心往怀里一揣,弯腰把晕死过去的沉香随意的扛在肩膀上,一溜烟出门去了。 殿下那句“不论死活”可真是准到心尖了啊。 书房内。 李太医蹙着眉头给贵妃榻上的新棠把脉,手下女子脉象虚浮,气息微弱,短短这一会儿,情况却是比之前风险了许多,他扭头看向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太子,担忧道,“邪风侵体,外热内寒,身子骨本就弱,又遇冰水一激,气血两亏。” 他话语间似有犹豫,“我估摸着身上应该有伤口,还不浅,只是......” 他看了眼太子。 太子脚步微动,站在了榻尾。李太医顺着望去,那里放着太子的一身锦袍,姑娘家的玉足被紧紧的掩盖在下面,只能看见小腿处湿哒哒的几处淤泥。 李太医这人向来没什么弯弯绕绕的肠子,说话也总是在被打板子的边缘试探,“殿下,还请您回避,臣要看看这位姑娘脚上的伤口。” 虽是冬天,伤口捂久了也不好。 太子摸了摸手里的玉佩,玉质温润,仿佛还残留着新棠的体温,他想起刚刚她在水里踹他的那一脚,收起玉佩微微一笑,“不治了,你退下吧。” 李太医搞不懂太子的想法了,但他也不敢问,只好退下了。恰巧此时应缓扛着沉香进了承安殿的大门,只是另一只腿还没迈进来,便听到太子不带丝毫感情的命令,“把人放在外面。” 应缓犹豫都不带犹豫的把手一松,沉香坠地的声音仿佛就只是一块石子蹦跶了一声又滚远了。应缓道,“殿下,这宜春宫来者不善,竟是想要害新棠姑娘的性命,幸亏新棠姑娘机智,才没让她得逞,只是奴才去的时候,新棠姑娘已经不见了。” 李太医对宫内这些事向来不敏感,更不会去站队,不然也不会混到现在也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太医。他只是觉得太子比之前少了点人情味,这见死不救不像是这位殿下的风格,想当初小时候体弱多病的时候,既不失聪明灵敏,也蕴藏着仁善忠厚。 想来想去,只得感叹这深宫是个改造人的好去处。 哪知下一刻一块天青色玉佩从眼前划过,伴随着的还有太子一惯冷然的声音,“拿着玉佩去找刘皇后身边的赵嬷嬷,要快。” 熟悉太子的人都知道,这块玉佩乃前皇后所留,太子几乎从不离身,有传言说这块玉价值连城。婴儿巴掌般大小的玉佩几近透明,里面天青色的絮状物看起来就格外显眼,也格外灵动。 李太医不敢多问,匆匆行了一礼,接过玉佩往外走去。 赵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习得一手好医术,专为宫里的娘娘主子们调养问症。赵嬷嬷原先跟着周皇后的,周皇后仙逝之后本想跟去承安宫照顾太子,却被继后以调养凤体为名留在了身边,一留也留了这么多年。 令赵嬷嬷诧异的是,太子从未在人前和别宫有过任何接触,不知为何此次竟为了一个侍女竟惊动了两宫的大佛。 皇后并未为难李太医,听说新棠的事之后,反倒让赵嬷嬷带了好些珍贵的药材去往承安宫,身为后宫之主,面子上总要做足,至于太子会不会用,那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新棠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晚。 甫一睁眼,晕黄的烛光便勾勒出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许是最近没人在身边伺候日常起居,殿内竟然架起了一道茶炉,颇有点自给自足的意思,新棠想这太子过得也真是将就。 脚底火辣辣的疼,身子却不觉得缓滞,想来是已经上过药了。 热气蒸腾,添了三分暖意。 她一动,太子便搁下了笔,两人目光相对,一个静若寒潭,一个清凉无波,稍稍一碰,新棠便移开了眼。 都这个时辰了,沉香应该也被人找到了吧。那她现在是不是已经回了宜春宫,然后和贵妃密谋下一个取她性命的好时机呢? 胡思乱想间,太子悄无声息的走到了近前,居高临下的审视她,清冷的声音却好似洞察了一切的猎人,“黎新棠,来我身边,保你一生无虞。”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三章打算一起发的,结果分了三次。 所有评论的小天使全都发红包哦,快用评论砸我吧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繁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苏打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事情的发展似乎跟自己猜测的不尽相同,烛光愈盛,茶香袅袅,新棠却在心里冷笑了,气极了这种两面三刀、一边暗地里算计人,一边明面上施恩的嘴脸,也顾不得什么主子不主子的了,大逆不道的话像箭一样密密麻麻的从心里不受控制的飞了出去。 “殿下何出此言,奴婢本就是这承安宫的奴才,要打要杀全凭主子高兴,当不起您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许诺。” 她静静的躺在榻上,脸朝里,声音平平的,露在外面的肩膀透着不由分说的倔强。 这句话说得毫不客气,新棠知道自己还是非常渴望远在天边的那个平等尊重的社会的,可现实注定背道而弛,新棠闭了闭眼复又睁开,若一定要为今日里的失格找个借口的话......生病真的太容易摧毁人的自制力。 吱呀一声,书房门开了,太子脸色不佳,应缓端着药碗小心翼翼的进门,放下之后又轻手轻脚的退出去了。 “今日你虽受了皮外伤,可玉佩也代本殿下保住了你一命,以你的聪明,不会意识不到自己现在的处境。赵贵妃对你虎视眈眈,和她相比,本殿下也算得上你的救命恩人了,不是吗?” 太子不知何里来到了新棠背后,清冷的声音一字一句的穿过她的耳朵,砸在她的心里。 新棠缓缓转过身来,不期然和太子的视线对上,她静了静,淡声道,“殿下把我逼到无路可退可是有什么理由?我一个罪臣之女,总不值当殿下费心的。” 她看明白的,今天这出是太子的将计就计,为的就是切断她的后路,如他所说,忠心为他一人。 太子把桌上的药碗递到她面前,新棠一点没客气的挣扎着起来喝了,一碗药快要见底的时候,才听太子凉凉道,“黎新棠,看来黎太傅没教会你什么是“兵出无名,事故不成”,本殿下想救你很简单,但你又凭什么呢?” 这话听起来嚣张冷血至极,却又在情理之中,新棠只愣了愣,一仰头把苦味冲天的药吞了下去。 事后她抹抹嘴,把太子的话在心中默了一默,这一默不要紧,竟让她听出了点......安抚的意思? 想保她但苦于不好明目张胆的插手? 新棠扶了扶脑袋,可能是药性上来了,屋内又暖,她总感觉比之前更昏沉了,意识也渐渐的开始不受控制,“我...我本就不是什么黎家大小姐,救与不救与我何干,或许死后我就能.....我就能回到我原来的世界了,魂魄归位,两全了......” 昏睡过去之前,新棠最后的记忆就是太子当时的脸色像六月的天一样,唰的一下就阴了下来。 应缓进来收碗的时候,刚好听到太子说出的话都带着冰碴子,“黎新棠你好大的胆子,身为侍女,玩忽职守不说,且满嘴禁言。灵异之事向来为南岐所不容,堂堂的黎家嫡长女,随随便便把换魂邪术挂在嘴边,当真是黎太傅教出来的好女儿!” 太子不知受了什么刺激,那日过后,便没再出现过书房,新棠的一应事情都是应缓打理,应缓关键的嘴里都起了泡,不得已把小厨房的大娘给弄了过来。如此过了几天,等到新棠能自如行动的时候,已是几天后了。 承安宫最近上上下下一片喜气洋洋,眼见着年关将至,承安宫的冬节份例反倒是比刚开始那会儿更加充盈,银丝碳像是不要钱的一样往太子这里送,膳桌上也多了往日里从来没有过的精致吃食。 而这些改变,皆因前日里建安帝颁下的旨意,大意是说太子已及弱冠,且居手足之长,应该出来主持一下祭祖大典了。 新棠换上了崭新的水绿色宫制夹袄,外罩一件坎肩,一头乌黑顺滑的秀发铺在背后像缎子一样,两侧的短发被她编成两条细细的结,齐齐的别在耳后,露出姣好的脖颈和白的几近透明的侧颊。 此刻她正站在前庭处,双手拢在袖子里,笑看着宫道尽头的雪烛。许是承安宫许久未曾有这般恩宠,宫人行走间,脸上带着笑,脚下生着风,言语间也不像往常那般沉寂,但经过新棠身边的时候,都会老老实实的停下来叫一声“新棠姑娘安。” 守宫门的太监被有心无意路过承安宫的众人奉承的好,嘴巴都快咧到耳朵后面了,结果被突然闯进视线里的人一个巴掌拍下去,头顶上的帽子将将好把他的嘴盖得严严实实,那模样太过滑稽,新棠看得嘴角一弯。 转眼间打人的应缓已经来到了身边,“怕他们得意忘形软了骨头,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给咱们承安宫惹麻烦。” 新棠点了点头,注意力却不在他身上,敷衍道,“公公也是为了殿下着想。” 天太冷,应缓学着她的样,也把手拢在袖子里,喟叹道,“姑娘搁这儿看啥呢?天这么冷,身子还没好利索吧,赶紧回去喝口热茶缓缓,仔细又受了寒。” 说到这儿,新棠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那日多谢公公请来赵嬷嬷救我一命,以后公公有什么需要帮忙尽管提,新棠能做到的一定义不容辞。” 应缓摆摆手,笑得极有深意,“不敢当姑娘一声谢,我都是按殿下的吩咐做事,殿下想救你,自然不会让你有事,至于这恩,姑娘还是找殿下报吧。” 新棠默了。 得益于大娘的精心照料,那日她晕过去前说的话或许是营养太好,很悲催的一字不漏的与记忆重合了,徘徊在脑子里挥之不去,以至于她晚上没事就捧着脑袋苦想太子是不是已经发现了她芯子里换了个人,想来想去也没得出个结论没说,整个人倒是越来越忐忑。 只是醒来之后,太子便不大搭理她了,让她无迹可寻。即便如此,他说出的话还是算话的。赵嬷嬷又来了一次开了几幅调理药,再之后便换成了李太医。 随着病情渐渐好转,沉香和宜春宫好像从她生活中消失了痕迹。 其实她也想通了,若是太子真要害她,为何又几番周折的吩咐赵嬷嬷和李太医给她治病呢,当朝太子虽说不受宠,也不至于到以救人为乐趣来打发时间吧。 况且还有水下那次,她当时虽筋疲力尽,但也能清楚的意识到身后的人不是应缓,私底下试探的问了他,他却好像比她还懵懂,新棠一时拿不准心里的猜测是对是错。 唯一可以的确认的是,那块她一直紧紧攥着的玉佩被奉到了太子手里。 太子确实不是个苛待人的主子,因为他根本不怎么搭理人,整日里除了看书练字就是下棋。平心而论,忽略那日出现的有些刻意的玉佩之外,倒真的算得上是个大度的主子,至于那块玉佩后面暗藏的是不是杀机......随它去吧,脑袋真的要走的时候,她应该也留不住的。 几死几生的还要死命捂着马甲不被扒,太累了,凑合过吧。 赵嬷嬷的药倒是管用,几幅药喝下去,这双入冬以来就一直冰冷的手,冷得也没那么顽固了,这一会儿捂在袖子里,生出了点热气儿。 她把手抽出来,往应缓面前一伸,大方道,“公公,给。” 应缓被那双青葱玉指带出的光一闪,便见眼前的手掌里多出了一颗红枣。 枣在下人中间是个稀罕物,平日里承安宫也不常有,想是最近膳房那群人见承安宫这个热灶烧起来了,想紧赶着过来添把柴,他一笑算是领了新棠的好意,“太监们不好这个,姑娘还是自己留着吃吧。” 新棠原本是想分享个小零食来着,哪想到那么深,不好意思的把手收了回来,许诺道,“那下次我再给公公带点别的。” 闲谈间,前面的雪烛扫完了地正打算回宫女所,新棠赶忙快步上去拉住她。 两人久不见面,有许多话要说,新棠略过了这阵子鬼门关的两次险遇,挑了些好的话说了,只是沉香的事却瞒不住,只得把她来的意图说了。 雪烛听完一张脸煞白煞白的,围着她转了好几圈,后怕的捂了捂胸口,怒道,“我才不信什么贵妃对你好的鬼话,她肯定是来挑拨你和殿下的关系,见挑拨不成,索性对你下杀手。” 新棠摸摸她的头,笑嘻嘻的赞她聪明。 这么一对比,雪烛觉得太子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新棠,你要好好伺候殿下,殿下是我见过最和善的主子了,当时真是庆幸自己愚笨,被管事公公分到了承安宫。”说完自觉失言,脸红红的解释,“承安宫是顶顶好的,只是我自己运气更好......” 雪烛把自己饶进了一个死胡同,急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新棠劝了好久才终于有机会道出自己的来意,“雪烛,宫道上人来人往,你若是有机会,帮我打听下沉香现在的下落。” 雪烛虽然不解,但是还是应了,宫人不能久闲,新棠往她嘴里塞了颗红枣,提步匆匆走了。 刚走了几步,想到有事没问,又折了回来,她偷偷往四周看了看确认周围没人之后,才在雪烛耳边小声的说了句话。 雪烛有点害怕和不解,但还是小声的答了,“换魂之说在南岐乃忌讳的邪术,民间一旦发现有人谣传,要关押的,宫里也不许有人提这个,要杀头。”她悄悄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新棠听完拧着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来太子是没发现,不然不会这么平静。 新棠是趁太子下棋的时候,中途偷偷溜出来的。太子下起棋来不到一柱香的时候不会停,可当她跨进书房的时候,却见太子已经下完了棋,正歪在榻上小憩。 新棠轻手轻脚的把矮几上散乱的棋子收拾了,归置的时候冷不丁的翻到了矮几下面的一本书,顺手合起来看了一眼名字,却惊得她心跳骤停。 《还魂录》 ...... 新棠头一次知道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蠢得无可救药。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i chi、yiy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繁花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耳边的声音虽轻,却抵不住太子耳力好,眼睛虽是闭着,依旧能通过窸窸窣窣的动静辨别人所在的方位。 先是有轻浅的呼吸靠近,柔柔的,很快,独属于女子的馨香盈了满鼻,覆盖在小小的贵妃榻上,无孔不入。 太子努力把身子放轻松,伪装成熟睡的样子,但放在里侧的手指却不由自主的握紧暴露了心里的一丝异样,他想看看这个大胆的侍女又想玩什么花样,然而香味只是浅尝辄止,眨眼间便无影无踪,替代的是书纸的摩擦声。 窗外有风吹过,书页被风吹乱,连翻了好几张,然后迅速被按住。太子在此时稍微动了动,原本隐在内侧的右手和左手交握,平放在了小腹前,睡得仪态万方。 新棠做贼似的背过身,掀开夹袄把那本《还魂录》揣在了怀里,两条胳膊状若无事的搁在胸前,挺直了身子守着,等着太子传唤。 哪知背后却没了下文,等了约莫小半柱香的时间,新棠悄悄转身,朝榻上轻轻望了一眼,太子依旧睡得无知无觉,暗暗松了口气,确定太子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来之后,新棠麻利儿的挪到门前,溜了。 心虚的新棠没看到,她刚刚跨过门阶,榻上的太子便睁开了眼睛。 ...... 建安帝有令让太子操办祭祖大典,不管这是真器重还是假施恩也好,承安宫在明面上都得高兴的忙碌起来,整个朝廷、后宫都在看着太子的表现,太子自己的心里也门儿清。 只是这祭祖大殿说出去虽然风光,但是实际上劳心劳力的事一件不少。 南岐是马背上得来的天下,祖皇帝曾是“欲与天公试比高”的万民敬仰所在,开拓了南岐北抵北番、西至西陂岭、南达南海、东邻东苍山的辽阔疆域,大好的河山传到上一位善武帝,也就是太子的祖父手里,出现了颓势。 及至本朝,北番和西陂岭都有不同程度的侵犯,北番外的胡人最是嚣张,铁骑多次塌到了北阳春关外,驻守阳春关的司徒明将军数次上奏请朝廷增援兵力和粮草,可惜奏折被建安帝留中不发,反倒是腾出了大量的兵力去修建陵墓。 值此关头,建安帝的举动遭到了三代元老耿老将军的强烈反对,甚至不惜在大殿上以死请谏。 耿家满门世代忠良,子弟皆为了朝廷鞠躬尽瘁,培养出来的国之栋梁不计其数,建安帝心里气极了耿将军的做派,但因为耿老将军的那句“恐被世人诟病”说到了建安帝的忧心处,不得不把建皇陵的打算暂时搁置。 太子不是个蠢人,这次的恩典来得这么高调又这么突然,自然得好好摸清楚状况。 这几日新棠去书房,很少见到太子的身影,偶尔在书房理书耽搁的晚了,才能看到太子披星戴月归来,新棠接过他脱下的披风的时候,触手潮潮的,可见是从外面一路沾了露水回来了。 承安宫的禁军巡逻比其他地方来得更加频繁且严苛,这是新棠从雪烛的嘴里听到的,雪烛曾亲眼见到一个无召出宫的承安宫宫人被禁军当众乱棍打死的惨象,偷偷说给新棠听的时候,新棠当时只以为是宫内宫规森严,唏嘘统治者残暴之外也没作他想。 后来才发现,这种严苛的可以称之为监视的行为只针对承安宫,确切的说,只针对太子。新棠也是那时明白了太子在这南岐的处境,对比了一系列太子的权位之后,突然觉得她伺候的这太子其实有点惨。 只是这承安宫连只苍蝇都不能轻易飞出去,也不知道太子是怎么避开那些禁军的。太子一进书房,就习惯性的坐在书桌后沉思,两道好看的剑眉微微蹙着,可见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新棠见状,把披风放在旁边,转身去书架上拿出一叠白日里晾晒好的宣纸,平铺在太子面前,用镇纸压好之后,又转而去研墨。 墨是上好的洗墨,色泽浓郁,还伴有清香。太子的书房里就有关于洗墨的书,她闲来无事曾翻阅过,得知这墨乃是贡品,产自蜀中,一年只得三块,金贵的很。 新棠按照书上的说法,小心翼翼的加了点洗笔水进去,端正姿势,把墨竖直慢慢的磨,唯恐糟蹋了一点儿。 孰料太子却清清淡淡的纠正,“尽信书不如无书。洗墨须得用清水,宁少勿多,否则磨出来的墨汁不纯,平白糟蹋了好墨。” 新棠听见太子如是说,赶忙把手拿开,局促道,“奴婢知错。” 太子定定的看着她乌黑的头顶,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深思,“黎太傅学识渊博,生平最爱收集名墨,视若珍宝,往日里竟没教你识过。” 这问题让人心生警惕,新棠一下子想到那本被她偷偷揣回去的《还魂录》,她那天回去只来得及翻了第一页:还魂还魂,死后重生。异世为人,继魂转生。新棠惊诧这里竟然有这等奇书,只是惊诧过后却明明白白的意识到,太子怕是怀疑她的身份了。 只是新棠赌太子没有确认,这种事情本就违背天则,说出来应该也没有人会相信,不然以太子缜密的心思,早该把她处死了。 不过自己以后应该越发小心才是,这样和太子朝夕相处,保不齐太子是在找更多的证据。 新棠打定主意装无知,“回殿下,奴婢虽是家中嫡女,但奴婢母亲却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因此从不让奴才碰这些东西,没想到今天在殿下面前出了丑。” 太子已经提起了笔,闻言停了下来,“哦,黎夫人出身书香世家,倒没想到思想竟如此传统。” 又来!这一个“哦”字曲折饱满,把人的心情吊得七上八下的。 新棠悄悄抬眼,太子眉头上挑,倒像是真的好奇,只不过这人从来不像面上表现的那么简单,新棠告诫自己以后一定要在太子面前夹着尾巴做人,这人太难缠。 嘴上却无比真心的答道,“子不言母过,奴婢若早知有一日能有幸伺候殿下,定当早早的学文鉴史,通晓古今,如此才能够得上殿下万分之一的风采。” 太子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天花乱坠的话说得心里舒坦了,过了好久,才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我看你这张嘴也当能得上舌灿莲花了。” 新棠马上接了句,“都是殿下教得好。” 太子:“......” 太子总觉得这句话不像是在夸他,却又一时找不到什么错处,想了又想,突然福至心灵,居高临下的问她,“黎新棠,你是不是有求于我。” 新棠不答话,垂着头上前,继续帮太子磨墨。 太子的视线还留在她身上,她这一动,露出了后面细腻又美好的一截脖颈,太子嘴角抿了抿,又说了句,“本殿下允许你提一个要求,过时不候。” 新棠听完太子的话之后,不可置信的抬起了头,眼睛绽放出的光彩比外面的星辰还亮,“殿下说话算话?” “自然算话。” 新棠抬手一指,说道,“请殿下准许我翻阅行安殿内所有的书。” 太子倒没想到她会提这么个要求,似笑非笑道,“我不准你就不会看了吗?” 偷偷摸摸的哪有光明正大来得方便,但这是打死也不能承认的,只能睁着眼睛说瞎话,“殿下英明神武,还请殿下明察。” 太子还有正事要忙,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新棠没想到今天会有这么大的收获,回去的路上掰着手指头分析了下,决定以后要多夸夸太子。 太子高兴了,她的日子就好过。 夜深人静,一灯如豆。 太子把宫外应急传来的信件展开,越看越面无表情,大掌把信纸捏得皱起也不自知。自从接到圣旨的时候,便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谁曾想到竟是如此这般不堪。 信上说,这次的祭祖,明面上是告慰祖先庇佑南岐国运昌盛,实则是建安帝想借着这个幌子把兵部给出的人手全部安排进皇陵做苦力,直到皇陵修好的那天。 北边战事吃紧,兵力空虚,建安帝自己也知道,所以他不想在列祖列宗面前做这个罪人,也不想让自己疼爱的儿子去受罪,便把太子推了出去帮他完成这件事。 帮他应付朝堂的耿将军,帮他安抚北边的司徒将军,再帮他担下误国的名声。 耿将军和司徒将军都是国之栋梁,如此一来太子必会寒了功臣的心,建安帝担心的太子结党便不会发生。 误国的名声传出去,百性对他这个太子不会抱有期望,甚至极有可能引起废太子的浪潮。 太子几乎都要为这个计谋叫好了。 沉思片刻,提笔写了一封信,封漆时候眼尾扫到了熏笼上整整齐齐摊开的外袍。他记得回来之后,随手把它丢给了新棠,却没想到她竟会帮他把衣服细心的熏干。 太子把衣服披在身上,闻着熟悉的香味,一时有些恍惚,这种久违了的被在意,竟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心在这一瞬间有些柔软。 太子忽然抚着额头笑了下,这笑容不同于白日的清冷疏离,更像是独独开在夜间的昙花。 黎心棠,不管你到底是谁,从现在开始,你都只能是你自己。 第14章 年关已至,都城扶临飘起了漫漫的雪花,祭祖大殿定在腊月二十九日,年三十的前一天。 尚衣局赶在五日前送来了太子在大典上要穿的衣物,是一整套暗红色的流云冠服。 南岐以黄色为尊,红色次之。黄色是天子御用,而红色多为喜事或祭祀上出现。但祭祀用的红色须得忌讳正红,正红会视为对祖宗不敬,循祖制,尚衣局从来都是用暗红色的料子制衣。 现在太子的日常起居是全都由新棠经手,已经是不昭而知的承安宫大宫女了,太子的冠服直接由尚衣局的宫人送到了新棠手上。 这衣服新棠第一眼见就喜欢上了。暗红色虽然有点沉,但这冠服的款式一点都不俗旧,交领右衽,领口上下绣了两条玄色的压金线,看起来庄重又大气。 衣身修长,浅金色的云纹有规律的分布在前后两侧,袖身宽大,于袖口处收敛,简直完美融合了视觉和艺术上的精华。 新棠把衣服前前后后检查个遍,然后才拿着衣服去找太子。 太子听到新棠说尚衣局把衣服送来了时候,只随意的说了句知道了,一点余光都没有分给她手上那件让她惊为天人的冠袍。 新棠稍稍把衣服往太子面前推了推,试探道,“殿下,要不您还是先试试?万一有什么不合身的地方,奴婢也好拿回去让她们改。” 太子身材颀长,看着又清瘦,平日里的常服都能穿出玉树临风的味道,如果穿上这身衣服绝对会更加惊艳,新棠心里猫抓似的,绝不承认她是想看太子穿上这身衣服的样子。 太子抬了眼,却是看向了新棠,后者脸上有那种想掩饰也掩饰不了的雀跃,太子高深莫测的看了她一会儿,又移开了眼光。 新棠:“......” 新棠觉得太子对这祭祀大典也着实太不上心了,单说那负责祭祀的司礼监,得知大典的日子定下来之后,来来回回跑了承安宫不下十趟了,今日里问祭品,明日里问礼器,后日里又问要不要再修建个观礼台,毕竟有品级的宫妃也是要亲临的,万一累着了怎么办。 司礼监大监风风火火的办差,唯恐别人不知道他是如何的尽心尽力。只是来他来承安宫这么多次,太子只在第一次的时候出来露了个脸,后面便都是让应急出来打发他喝茶。 应急不同于应缓的见人三分笑,这个是真正的学到了他主子的脾气的精髓,是那种一个人端着张方脸能沉默一整天的狠角色。 新棠见着他都不由自主的想快走几步,如此一来,司礼监大监笑脸来,肃脸出,太子不把建安帝的差事放在心上的流言就这么传出去了。 新棠有些愁,太子已经不得建安帝欢心了,这要是再把差事办砸了,给治个罪名可怎么好。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她很想对太子说,殿下,您都这样不得宠了,就别叛逆了,还是老老实实的办差吧。 但她不敢惹太子...... 新棠想了想,还是把衣服抱回偏殿去了,太子如此不上心,也只能她先收着,再自己想想办法了。 这两日新棠有些无所事事,那个她最开始见过一面的冷面公公应急不知道从哪又冒了出来,经常顶了她的差在书房一呆就是一天。 通常这种时候,外面都会有应缓守着,应缓那双小眼睛贼亮,连一只蚊子靠近,都能给逮住往死了踩,新棠看这架势,连偏殿的门也不想出了。 这日刚好雪烛来偏殿找她,两人亲亲热热的闹了一会儿,新棠想起来上次请她帮忙打听的事儿,就问了句。 雪烛算得上是宫里的老人了,之前在掖庭的时候,有同住的姐妹被分到了后宫伺候主子娘娘,只不过和她一样是末等宫女,时不时的都要指派出来跑腿,因此打听起来也不算太难。 近日里头等大事就是祭祀大殿,宫妃们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出风头的机会,那个小宫女出来跑腿的次数就更多了。 “新棠,听说沉香又回到贵妃身边了,阿鱼说她跟她着她们主子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亲眼见着的。沉香虽然坏,但是她运气也真是好,被缓公公丢去了掖庭,还能被贵妃娘娘惦记着把人领回去。” 阿鱼就是雪烛的好姐妹。 “意料之中,贵妃还等着从沉香嘴里听到关于太子的消息呢,怎么会不管她。” 谁知雪烛却摇摇头,反驳道,“新棠你误会了,听说贵妃娘娘得知她在承安宫伤人的时候,罚她在雪地里跪了一天呢,娘娘为了向殿下表示歉意,特意去皇上面前请罪,皇上大度,没有追究。” 新棠一愣,没想到雪烛对贵妃的认知竟是这样的,转念一想又想通了,若不是当日沉香看在她即将是个死人的份上,那些秘密她怕是一辈子也无从得知,那她可能也会像雪烛这样,感念贵妃的品德吧。 明知道太子不得建安帝喜爱,暗地使绊子也不会怎么样,却偏偏要去皇帝面前低个头,不仅能博个贤良的名声,还能避免自己授人以柄。 新棠琢磨着,沉香受惩罚是真,只不过其中原因更多的怕是贵妃交待给沉香的任务没完成,折在她身上了。至于领人,沉香知道的秘密太多,离得太远,贵妃怕是连觉都睡不好。 好一个贼喊捉贼,这也恰恰说明了沉香当日说的话没有骗她。 新棠心里沉甸甸的,拿不准要不要把她知道的消息告诉太子。 雪烛还是第一次来行安殿,对新棠的住处又是羡慕又是为她开心,这里看看那里瞅瞅,不大一点地方,愣是被她来来回回逛了好几遍。 新棠看她天真烂漫的样子就打心眼里觉得舒心,衷心希望两人能一直像这样子才好。 行安殿非传不能进入,雪烛能进来已经是应缓给了新棠面子了,没过多久,就有人在外面叫门。 新棠应了一声,蹲下身去从床底下掏出一个小罐子塞给她,“殿下赏的,我不爱吃,全都给你留着。” 新棠这种跟着主子伺候的还好,时不时能捞点油水,像雪烛这样的末等洒扫宫女,日子过得艰苦,一年到头难得见点零嘴,看见吃得眼睛都放光。 雪烛一打开盖子,桂花香扑鼻。她慌忙把盖子合上,高兴的连敲罐子,语气中丝毫不掩羡慕,“是桂花糖哎,新棠,殿下对你可真好。” 她也是最近才发现太子不吃甜,但是这种话不能往外说。新棠看她笑就开心,拧了拧她的鼻子,送她出去了。 雪烛走后,新棠小睡了会儿,梦里梦见一个盛妆的妩媚美人坐在皇帝身边娇声说着什么,紧接着皇上大手一挥,就给下面站着的人派了差事,四周恭贺声一片,但是得了皇帝青眼的人却站在那里无动于衷,拒不谢恩。 新棠看得起劲,正想凑近了看是谁这么不知好歹,结果梦醒了。 有人在外面极有规律的敲着门。 新棠把被子一掀,气冲冲的去开门,打断人看热闹是很没有素质的知不知道。 门一开,外面是应急那张过分寡淡的方脸,新棠用意志力把嘴角掰弯往上,吸着气儿道,“公公有何贵干?” 应急眼神和声音同样寡淡,“无,殿下要见你。” 太子今儿兴致不错,竟然开始作起了画。书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没有她插手的地方,也不知道急匆匆的召她来有何贵干。 新棠垂首站在一边,悄咪咪的打了个哈欠。 其实新棠在现代的老板也是个爱画的,发家之后,收藏了不少名家名作。为了表示自己肚子里是真的有艺术的墨水,甚至还去拜了某个协会里的书画大家为师。新棠曾有幸见过大师泼墨,行云流水间,墨痕滚滚,看似毫无章法,实则暗藏玄机。 但却远不及眼前的太子。 笔酣墨饱、穷形尽相,得其神髓、淋漓尽致。 太子白衣常服、青玉发簪,丰姿威仪、目若朗星。往那一站,提笔不动就是一幅静态的人物画。 新棠不行不承认,太子有一幅养眼的好皮囊。 不过一会儿,纸上的画已渐渐成形,定睛一看,正是太子背后的墙上悬挂的那幅沉睡的白虎图里面的白虎,眼睛要睁不睁,十分特别。 时人偏爱花草四物,太子却画风清奇。 新棠又打了个哈欠,眼睛里浮上了水汽。 太子正好把白虎的最后一只爪勾完,放下笔,侧身把画放在了窗边的贵妃榻上。行走间,他的身影竟然和梦里的那个人重叠。 新棠连忙把嘴合上,骂自己日有所思,连梦里也不得闲。但念头又不由自主的往上面打转,贵妃她没见过,皇帝她也没见过,可梦里的场景奇迹般的还原了今日雪烛说给她的话。 莫非太子得了这个祭祀的差事,其实是贵妃的耳边风? 再往阴暗里想,贵妃其实就想让皇帝给太子找找不痛快,再借机给太子制造个陷阱啥的。 新棠瞅了一眼正欣赏自己得意之作的太子,默默叹了口气。 这个太子啊,能不能踏实当差,安安分分办好事啊。 “殿下,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子随意嗯了一声。 新棠正打算说下去,却听到太子又说了句,“既知道不当讲,那就别讲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繁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天公作美,到了大典那两天,连日里的寒风飘雪渐歇,久违的太阳终于露了脸。 祭祀大典定在历代皇帝的寝陵—崇园。崇园位皇宫的西边的一处山脉脚下,山明水秀,坐北朝南,风水极佳,只是距离皇宫的路途有些远,须得提前一日住过去。崇园边上是建安帝早年来这里避暑所建的行宫,平日里政务不忙的时候,也会带着人过来游玩,因此一应器物俱全。 新棠一早得了风声,出发这日早早的起床,去太子寝殿收捡衣物和一些日常用惯了的东西。太子这人嘴上不轻易发表什么看法,实则是个挑剔的主,他若是想看地方风物志,便对放在面前的民间杂谈绝不会多给一点点注意力。 就像上次,她误用洗笔水研了墨,太子虽未说什么,但是那些名贵的洗墨汁,他一点也没用,最后还是新棠肉疼着把东西收拾了。 说来也是奇怪,建安帝这么不待见太子,却偏偏给太子的都是这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名贵用度,新棠在太子身边呆这么久,奇珍异宝、华服名典见过不少,就是没见过皇帝的人。太子对皇帝的赏赐也心安理得的受着,亲爹如此对他,他倒也自得其乐。 这对父子俩也真是叫人看不透,不过这态度,和她真像,她喜欢。 这头应缓指挥着小太监把太子的行李装上马车,那头书房门依旧紧闭。应缓眼见着出宫的时辰要到了,太子还没出来,急得原地打转,又不好上去催,正踌躇间,打上了新棠的主意。 新棠正拿着册子清点太子的箱笼,数得差不多的时候,应缓擦着汗过来了,“新棠姑娘,劳驾帮个忙?” “公公哪里话,直言就好。”新棠笑着应道。 应缓指指书房紧关着的大门,压低声音,“虽说殿下不用事必躬亲,可再耽搁下去就要到午时了,被陛下撞见就不好了,劳烦姑娘去看看情况?” 新棠不想去,昨日里想进诤言,结果被堵了回来,导致她不想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去讨第二次嫌,她虽胸无大志,但也是要面子的好吧。 这次大典,应急和应缓随侍太子左右,新棠留守承安宫,这是一早就定下来的,想到宫外不比宫内,来来回回舟车劳顿是少不了的,这么一对比,她的日子显然舒坦的有点过分了,新棠犹豫了一下,还是应了。 哪知她刚走上台阶,书房的门从内推开,太子的身影毫无保留的出现在了视线里。得,这下好了,也不必催了。 新棠转身准备退下,却听到太子追问一句,“冠服呢?” 糟糕,竟然把最重要的冠服给忘记了,“殿下稍等,奴婢这就去取。”新棠说完,低头行了一礼,立马匆匆忙忙的奔回偏殿去了。 应急上前一步本想出声训斥,太子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又默默退了回去,刚到嘴边的“大胆”两个字也消了音。 应急动动嘴唇,“殿下,时辰不早了,咱们得早点过去,耿大人此刻正在行宫等您的吩咐。” 太子收回了视线,往门外快走几步,弯身上了马车。 新棠拿着包袱回来,马车刚好启动。她小跑着把包袱递给外面走路的应缓,气喘吁吁的问道,“现在换是来不及了,好在大典是明天,今天不穿的话也不要紧吧?” 依照往年的旧历是不打紧的,应缓刚想回话,旁边的马车帘子却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撩开,清泠的声音随之响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压迫,“黎新棠,衣服送晚了是失职,你若是晚来一步,就耽误了明日的大典,你这脑袋就得搬家了。” 新棠忏悔的痛心疾首,“殿下说的是,奴婢知错。请殿下允许奴婢将功补过,好好守着承安宫,等着殿下归来。” 太子扶着窗棂的手顿了顿,复又放了下来。应缓接过包袱,对新棠挥了挥手,转身跟着马车往前走了。 新棠站在殿门口目送车队到百米之外后,转身小跑着进了门内。 偌大的承安宫,太子书房里的奇书、前庭花房里的灼灼花景、冬日湖边的雨打枯叶,还有小厨房里冒着热气的辛辣疙瘩汤都一一等着她去临幸。 花美景好,人生恣意。 新棠眯着眼把偏殿里的那张小板凳搬到了回廊上,廊下是清澈见底的湖,有几只游鱼玩得正欢,新棠靠着栏杆晒着太阳,笑得一脸幸福。 正闭着眼睛昏昏欲睡的时候,耳边传来一串平缓的脚步声,缓慢却有力。宫女太监们时常走来走去,新棠也没当回事,反倒觉得这承安宫的人都是善解人意的妙人,主子不在,也能保持本心,连走路都规规矩矩,不急不躁的。 但面前这人走着走着就没声了。 可能是看自己睡着,想问个安又不好打扰。新棠自问是个善解人意的好老大,从不苛责人,面前这小太监未免太过拘谨,想到此,她微微掀了掀眼皮,示意他坐下来一起晒晒太阳。好巧不巧的,那细细的一条视线漏进来的光,偏偏被一块天青色的玉佩填得满满的。 新棠傻了,慢慢睁开眼,从面前的玄色常服一点点的望上去,果不期然,对上了太子那张波澜不惊、轮廓分明的正脸。 太子双手背在身后,微抿着嘴角,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那双眼里没什么情绪,反倒更让人心里没底。 新棠紧张的用袖子揩了下嘴角并不存在的口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结巴道,“殿...殿下,您回来啦?” 这问题不太对...... 下一秒,她从小板凳上快速站起,脸色一肃,十足的一个关心主子的好女婢,“殿下,路上可是出了什么事?” 不然怎么会突然折返呢?让她这么的措手不及,连板凳也来不及藏。板凳在她站起来的时候就被一阵力带到了栏杆边缘,此时更像是听见了她的心声,也不再犹豫,噗通一声,自己投河了。 新棠:“......” 太子按了按眉头,面无表情的看着新棠的脸色由白变红,再由红变得更红。估摸着她心里快平复下来的时候,才不咸不淡的说了句,“倒没出什么事,只是忽然觉得那冠服不太合身,得改一改,为了不耽搁时间,只能再折回来带上你了。” 新棠脸上刚刚淡下去的脸色又沸腾起来了,这回不是羞愧的,是气的。 作者有话要说:别怪我啰嗦的去写一件衣服......每天应该12点左右更,小天使们先睡,早上起来再看。大家晚安,么么啾。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风光霁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她说什么来着,让提前试一下,偏不,现在好了,又回来叨扰人。 太子似乎看穿了她内心的想法,闲闲问道,“你有话想说?” 新棠脑子一抽,脆脆答,“有!” “说。” 简短有力的命令过后,太子似乎有点累,往左侧走了几步,缓缓坐在新棠旁边的位置,阳光正浓,许是有些刺眼,坐在旁边的人稍移了下尊贵的身子,转身面向新棠,古井无波的双眼牢牢锁住她。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新棠清透无暇的面庞格外得暖阳的青睐,鲜妍的粉红色一直未曾消褪。她耷拉着个脑袋,嗫嚅道,“为殿下分忧是奴婢的本分,殿下让往东,奴婢绝不往西。” 太子轻笑了声,煞是满意她的态度,“如此甚好。”说完,起身往来时的路去了。 新棠跟在后面走了几步,忽的想起了什么,又返回来往湖面看了下,湖面和这承安宫的主子一样的平静,那个她心爱的小板凳连个影子都没了。 人生艰难啊。 马车转回去接新棠又耗费了些时间,太子和应缓他们会和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而这个时间点已近午时,建安帝的銮驾早已连影子都看不见了,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到了行宫。 马车在颠簸中行进,到达行宫的时候已近黄昏。 太子一到行宫,人便不见了踪影,新棠对着他坐的那驾马车干瞪眼,说好的衣服不合身呢?说好的要让她帮着改一下呢?合着就是看不得她安逸,跑到半路也要把她拎过来? 应缓指挥着小太监把东西往里归置,站在门口见她迷迷噔噔的样子,笑得比花还灿烂,“新棠姑娘,人都走了好一会儿了,殿下有正事要忙,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要不咱们先进去看看,熟悉熟悉地界儿?”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有深意呢。不过新没怎么深想,回为她很快就被行宫所吸引了。 早猜到建安帝度假的地方不普通,但是实际见了,才知道这里的奢华程度不比承安宫差,反倒因为地方比宫庭小,而显得更加精致。 太子居临水榭。新棠把东西归置好,转身把旁边的大窗打开了。冬日里虽冷,但也要时常通风,况且这里也不知道多久没住人。 水榭四面环水,环境清幽,就是有点过分安静。此时夜幕已降临,外面的宫灯都亮了起来,星星点点的倒映在水中像波光粼粼的小船一样,甚是好看。 新棠现在的这个位置是太子的的卧房,窗户外面一片明亮,反倒衬得屋内昏暗异常。摸摸索索的点燃了烛灯,她又去开另外一面的窗户,待看到屋外的情景,她扶在窗子上的手显而易见的迟疑停顿了一下。 紧接着她快步走到屋外张望,待见到应缓的时候,几不可察的松了口气,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上前去,把人拉到一边小声道,“缓公公,我发现有点不对劲儿。” 应缓被她这紧张的样子感染,脸上的笑一收,环视了一圈,见那两个小太监都在干活的时候,才回道,“哪里不对劲儿?” 新棠指了指屋内,应缓看了她一眼,跟着她一并往屋内去。 卧房内,新棠把人引着靠窗走了一圈,轻声问道,“公公可是发现了什么?” 临水榭是个有意思的地方,若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外面的灯光照进来,便会发现这里是其他所有殿宇的中心,简而言之,这是个所有人都能注意到的地方,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不管是有心人还是无心人的眼睛。 新棠有点忐忑的望着应缓,却见他面色不变,甚至团起了笑意,大声对新棠道,“这里风景虽好,但是蚊虫也特别多,你这样贪玩,若是放了虫子进来扰了殿下安眼,仔细殿下罚你,还不去把窗子合上?” 这牛头不对马嘴的接话让她愣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才道,“公公说的是,倒是我没想周到,只是这里的虫子也实在是毒性太大,才这么一会儿,我手上都被咬了几个包了。” 嘴上说着,脚上没停,走过去把每个窗都关了个严实,甚至还上了锁。 几乎在她下了锁的一瞬间,应缓就解释了起来,尖细的声音里是少有的低落,“殿下每年来行宫都是住在这里的,这是陛下的恩典。” 新棠紧了紧衣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一会儿才道,“我去外面看看有没有什么驱虫的草,采点回来放在屋里。” 临水榭背靠西山一处小小的山脉分支,临水榭挨着山的地方有个小院,新棠打开院门目之所及一片漆黑,像极了一个悄无声息的血盆大口。这个想法把她自己吓得打了个激灵,迈出的步子也犹豫不决起来。 想了片刻,转身回去拿了一个烛台。 有光照着,总归是有了点底气。山里温度虽低,但是山南依旧会有植物生长,新棠说出来采驱蚊草绝不是说说而已,她小时候寄养在乡下,皮肤又娇嫩,虫子往身上一爬就一个包,又红又肿。她外婆去河边洗衣服的时候,就会弄回来许多天竺葵放在屋子里,倒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她原本只是想出来碰碰运气,顺便排遣一下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情绪,谁知道她运气好,倒真让她找着了一丛天竺葵,只不过距离有点远,她得爬到上面那个坡上去。 嗯......有点难度。 新棠四周望了望,小院里四下安静,很好。 手上用了点力气把烛台拿稳,她深吸了口气,往后退了几步,紧接着双腿快速发力,猛冲一下,一口气吊上了那个小坡,手里顺势薅住了一根树藤一样的东西。 树藤结实,承受她绰绰有余,新棠安下心来的同时,又傻掉了,手里的烛台因为这一阵虎虎生风的助跑,不知道啥时候熄了。 唉,人生艰难啊。 好在那丛天竺葵已经很近了,新棠使了把劲儿,往上爬了几步,将将要挨上的时候,头顶上传来了说话声。新棠再次在心里叹了句人生艰难,悄悄的把身子往地面贴了贴。 人应该是刚刚到的,此刻的说话声还有点气息不稳,可见是偷偷摸摸见面的,新棠开始庆幸这灯灭得太及时了,不然这会儿该灭得就是她的小命了。 其中一人声音稚嫩尖细,显然有点不放心这儿的环境,吞吞吐吐说了半天也是一直在打着太极,另外一人有点不耐烦了,阴恻恻的,“好大胆的狗奴才,爷给你三分好性,倒是让你拿起乔来了,给我打。” 这个小坡上面是一条山路,山路两旁的出口都有专人把手,且又黑灯瞎火,打起人来也没那么多顾忌,新棠听着那棍子挨着皮肉的声响,头皮发麻。 一顿板子下去,那人终于老实了,只话音是发着抖的,“奴才......奴才亲眼瞧着太子身边的缓公公把东西收着的,今日还又特意看着放进了太子的卧房,没有人发现......殿下绕了奴才吧,绕了奴才吧。” 听的那人似乎满意了,来回走动了几步,倏尔停了下来,“你做得很好!” 地上的人似乎松了口气,忙磕头谢恩,“谢殿下,还请殿下看在奴才为殿下卖命的份儿上,放了奴才的家人。” 那位自称“爷”的人轻笑了声,“做得好自然是赏的,只是,你也配跟我谈条件?”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过后,一切回归平静,新棠脸上似乎溅到了什么东西,热热的,但她不敢摸。 头顶上的话还在继续。 “主子,娘娘那边要是知道了......” 听的人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他,“知道了又怎么样,她除了整日里吃斋念佛,又为我做过什么?属于我的东西,我必须得亲手拿回来,她既帮我上我,也就没有她说话的余地。” “处理干净了,别让人发现。” “是,奴才遵命。” ...... 新棠跌跌撞撞奔回院子里的时候,太子已经回来了。 甫一听见动静,太子放下手里的书,拧着眉正要抬眼训斥她不知规矩,下一秒便见她左手拿着一根烛台,右手薅着一把杂草,煞白的脸上还有几道赫然的血迹,大晚上格外显得狰狞。 太子脸一沉,迅速起身来到她面前,一把捞起她发软的身子,连声叫着来人。 应缓和应急闻声而动,见到新棠这个样子也是大吃一惊。 应缓迅速递上来一方帕子,应急反应灵敏的夺门而出,直奔后院查探情况去了。 太子把人捞到座位上坐下,胡乱的在她脸上抹了几下,欠着身子紧盯着她的脸,一遍又一遍的叫她的名字,“黎新棠?黎新棠?......” 喊到第五声的时候,新棠的眼睛终于有了光亮,和面前的太子对视,看到他那张轮廓分明、眉目深深的脸,竟一时有些亲切的安心,嘴角动了动,叫了声殿下。 她刚刚受了不小的惊吓,嗓子发干,一出声像是被绑着绳子的公鸭,应缓把桌上的茶水端给她,却被太子接过来塞在了她的手里。 “我在。” 作者有话要说:新棠:你们古人真是太可怕了,我感觉我活得好艰难 太子:没事,有我在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繁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不知是到了熟悉的环境,还是因为眼前的太子那双沉静又让人无端觉得安心的眼睛,新棠白里透青的脸色在喝了一杯热茶之后,终于显现了半点红晕。 这么点时间已足够应急在后院查到点蛛丝马迹。他回来的时候是悄无声息的,快步走到太子跟前递过去一张腰牌。行宫里到处都是从宫内出来的人,主子奴才乌泱泱一大堆人,人虽多,但腰牌也是有数的,只得脸面的管事的才有。 这个点儿凭空出现在临水榭后山的腰牌,不得不让人深思。 太子伸手去接腰牌,应急却稍稍往后挪了一下,禀告道,“殿下,腰牌上有血迹,恐污了您的手,还是奴才拿着吧。” 新棠听到“沾着血”这三个字,身子几不可察的抖了抖。太子看了她一眼,转而把手往应缓面前一伸,应缓机灵,眨眼间一方绸帕就摊开来放在了太子的手掌心。 太子用手帕裹着,把那个腰牌拿起来看了看,腰牌崭新,显然是为了这次祭祀大典出宫而新领的,上面的木纹没有一丝刮花的痕迹,可见这腰牌的主人还格外珍惜,翻到背面,果不其然上面沾着鲜血,把背后那一块写有宫名的字迹掩盖的完完全全。 应急接过牌子收好,应缓适时的递上一方热帕子,太子边擦着手边吩咐道,“去查查今晚上哪个宫里少了人。” 应急和应缓应声而退,屋子里只剩下两人,一时间安静的落针可闻。 新棠这会儿也平静了,知道自己是无意中窥探到了又一个足以给她带来杀身之祸的秘密。她抬了抬眼皮,脚下还杂乱无章的放着自己冒着后命危险抱回的天竺葵,有了今晚这么一遭,这天竺葵也不当用了,说不定里面也还溅着血,不吉利。 宫里的主子是最忌讳这个的。 新棠想到此,默默的蹲下身把那丛草往怀里一抱,抬脚往门外走。 “放着吧。”太子踱着步子跟在她后面,云淡风轻的说道,“这种日子过习惯了,倒也没有那么多的忌讳,倒不如物尽其用,也不白白浪费了这一趟。” 新棠鼻子有些发酸,背对着太子站了一小会儿,才瓮声答道,“是。” 太子站在原地,看着她忙里忙外的把房间的角落里和窗子下面各处都铺了点草,行走间的姿势颇为淡然,仿佛刚刚那阵惊吓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不知道为何,太子竟想起了以前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心只谈诗论画的黎家大小姐。两人分明如此相象,却又从骨子散发出完全背道而驰的风彩。 “黎新棠,若是给你机会让你出宫隐姓埋名的活着,你可愿意?” 新棠听到太子这么问,手下的动作忽的一顿,急不可耐的正要答应,转而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平静了下去,转身答道,“不愿意。” 请问这是在开玩笑吗?前面随时都有埋伏等着她,今晚又不知道撞破了哪家的阴谋轨迹,这会子让她出宫生活?出去干嘛?嫌小命太长、生活不够跌宕起伏吗? 她现在还是更愿意在太子这棵大树下苟着,虽说太子爹不疼、弟不恭,还总爱大张旗鼓的和他爹唱唱反调,但他只要不造反、不篡位,想来让她苟一苟还是没问题的。 而她自我理想就更简单了,现阶段的目标就是,对太子衷心耿耿,不作死爬床,然后留条小命,混个温饱小康足矣,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说不定哪天事情就解决了,那到时候再向太子求个恩典,再出宫也不迟。 太子哪里知道她心里的小算盘,见新棠如是回答,那张一向不怎么有表情的俊脸,竟是破天荒的柔了一柔。说出的话也带上了一分笑意,眼神里却是不容忽视的霸道,“你可想好了,既决定了呆在我身边,那便只能是我的人。” 新棠以为他又在拿上次沉香那件事来敲打她,规规矩矩的应了声是。 太子满意了,便让她早些下去。 新棠依言退下,关上了房门。没走出几步远,又蹭蹭蹭的返回来敲门,“殿下,快开门,开门啊殿下!” 寂静的深夜里,这接连的敲门声格外突兀,要是在宫里,早被禁卫拉下去死了几次了。新棠连规矩礼仪都顾不上了,可见是心慌意乱到极致了。 拍到第三声的时候,门从里面开了。太子显然正在宽衣,玄色的常服松松的披在肩上,领口处露出了雪白的里衣,白色更显风流,太子清俊硬朗的面容无端多了些儒的书生气。 只是新棠却顾不得欣赏这一幅美男临睡图,她用手臂隔开太子,冲进门去一通翻找,把晚上刚归置好的箱笼又翻了个底朝天,这还不算,她视线一转,目光落在了太子将将掀起的一半的寝被上。 太子拧着眉看她胡闹,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沉声喝道,“黎新棠,你发什么疯。” 男子的力气呈压倒式的碾压,新棠挣脱不过,急道,“殿下,我听见他们把什么东西放在了你的卧房里,等着要你性命。可是这些衣物用具都是我一手整理的,怎么会有不知道东西塞进来呢?” 新棠语无伦次,但太子听清楚了。 正在这时,应急和应缓在门外求见。两人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各宫有头有脸的管事们今晚都忙着给手下分派活计,没人出来溜达过,也没人往外借出过腰牌。 太子沉吟了一会儿,冷冷的声音问出了他们最不想听到的问题,“临水榭呢?” 新棠愣了,下意识的说了句,“不可能。” 承安宫向来被太子管治的跟个铁桶一样,从来没有出现过卖主的人,严格说起来,她才算是其中唯一一个例外。 太子望了她一眼,不带感情的陈述事实,“在这深宫里,最难测的是人心。” 承安宫为了不引人注意,这次来的人少,主子加上奴才一共才5个,另外两个小太监也是在承安宫侍奉多年的,来时驾了一路马车,黄昏时又帮着里外搬行李,过了晚间,应缓便打发两人下去歇着了。 新棠这次跟着两人一起去的。应急和应缓的推门而入惊醒了熟睡的那个小太监,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们,而另一边的床上,连放在上面的包袱都未曾打开,应急伸手上去一摸,床铺冰凉。 太子坐在上首,对这结果未置一词,一张脸隐在烛光里叫人看不真切。 倒是新棠仔细问了下这人经手的东西,应缓突然间脸色发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道,“殿下,奴才刚到行宫时,曾把新棠姑娘交给奴才的冠服给过小德子。” 这下连新棠也没声了。 明日午时便会举行祭祀大典,冠服是尚衣局一早定制好的,礼部那里也有书录的,若在此时出了什么纰漏,他纵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应急也跟着跪了下来。 新棠想到那个光怪陆离的梦,抿了抿唇,转身去箱笼里把那件红褐色的冠服找了出来。 衣服还是那件衣服,甚至连在承安宫里不小心沾染上的茶香也没变,只是较之前淡了点。新棠放下了心,把衣服抱在怀里,快步上前道,“虚惊一场,冠服好好的,应该是那人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便被人害了性命。” 应缓没敢动,反倒把头埋得更深,整个人伏趴在地面上,深觉自己罪孽深重,死不足惜。 过了一柱香那么久,太子才叫了起。 人出去之后,新棠抱着包袱走到太子面前,坚决道,“殿下务必要试穿一下。” 太子不知道在想什么,被她打断思绪后,很顺从的站起了身,示意她更衣。 新棠虽为太子贴身侍女,实际上也只是磨个墨,奉个茶而已,更衣还是头一次,但是不妨碍她脑子好,凡是见过一次的东西、听过一次的声音,在她脑子里就像是雕刻了模板一样,忘也忘不掉。 这是她在现代当总助的时候锻炼出来的硬本事。 人靠衣装不假,但好的衣架子却可以让这件衣服的精华之处发挥得淋漓尽致,太子就是这样的衣架子。 让人赏心悦目,见之忘俗。 新棠把最后的衣带系好,往后退了几步,笑着问道,“殿下可觉得合身?” 衣服的尺寸倒是恰到好处,只是这上面的香味倒是有些熟悉,像茶香,又像是其他的什么味道。太子见新棠一幅满意的不得了的表情,心里泛起的疑惑又消了下去,崩紧了脸色,平平淡淡的说了一句,“尚可。” 这就是满意了。 新棠胆子大了起来,笑嘻嘻道,“我怎么觉着后面有点不合身呢,殿下转个身看看吧。”直到话说完也没意识到刚刚的称谓有问题。 太子没和她计较,但也没顺了她的心意,只单单转了个身,坐在上首看书去了。 上首两盏烛光把太子笼罩在光晕下,加上红色衣服的映衬,两种光晕交叠之下,竟有种妖冶惊人的美感。 新棠看呆了,情不自禁的说了句,“殿下,你穿红色真好看。” 太子不经为意的挑了挑眉头,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嘴角,复又低下头看书,只是这一低头却发现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变成了深红色。 太子垂目不动,过了一会儿,那颜色竟又渐渐变浅,最后变成了正红色。 新棠也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儿,睁大眼睛惊叫一声,“殿下,这衣服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为什么我出场这么久总是这么压抑 微笑.jpg 我(哭着说):殿下恕罪,明日里就是您的主场,已经安排上了。 大家记得点个收藏,明天好看太子发威吖,卑微脸.jpg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繁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新棠自得了太子点头,行安殿内的书便堂而皇之的看了起来。 太子看的书上到天文地理,下到鸡毛蒜皮,甚至至于民间的话本子也能占有一席之地。新棠为了充分了解这个史上架空的朝代,扒拉过书房里的不少书,除了那严重威胁她地位而被她私自藏起来的《还魂录》之外,还有一本专门记录南岐礼乐史的《祭祀典藏》。 《祭祀典藏》里有一则让人印象深刻的斩首事件,讲得是前朝一位郡王天赋异禀、文彩卓绝,本就是金堆玉砌的富贵窝里长起来的他却偏偏最爱为民请命,安贫乐道,在前朝的声望不比当时的太子、现在的建安帝差。 但就是这样一位受万民爱戴的郡王,因为列席祭祀大典的时候着了正红色的锦袍,而被敬爱他的万民唾骂有辱皇室威严、对祖宗不敬,其罪当诛。 最后,前朝的高祖为了平息民愤,只得忍痛下令斩首,才把此事压了下来。 这件事过于残暴和不可理喻,新棠记忆犹新。后来有人在整理这位郡王的生前遗物的时候,发现他所画的所有冬梅,着色全为玄色,太医才发现其竟是自小不辩七色。 这样一位风光霁月的郡王都落得如此下场,更别提明日光明正大着正红冠服操办大典的南岐太子。 新棠上前一步把太子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心神大起大落的她此刻竟分外平静,一双琉璃般的眼睛沉静的看着太子道,“殿下可知道这衣服暗藏了什么玄机?” 太子那双手骨节分明,蕴藏着蓄势待发的力量,从她手里接过衣服的那一瞬间青筋暴起,看得新棠心跳如擂。 新棠吞了吞口水,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轻声道,“殿下?” 屋内的烛火灯芯渐长,光线渐暗,太子的侧脸在这寂静的深夜多了几分莫测的肃杀,他垂着脸定定看了一会儿手里的衣服,那衣服这会儿已经恢复了本来的红褐色,静静的躺在太子的手中,一如最先拿出来的时的金贵模样。 “这冠服裁剪所用的布料乃是奇雾峰流云锦。奇雾峰是坐落于南岐北境的疆域分水岭,一日之内气候百变,有人曾穿着当地人织出来的锦衣上奇雾峰,亲眼所见从山底到山顶,锦衣的颜色随着气候的变化而五彩斑斓,因此这种繁华姝色锦被称为流云锦,也因为此种际遇而千金难求。” 新棠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种让人大开眼界的布料,被太子形容出来的那种绚烂瑰丽着迷。前后连贯起来,晚上后山的对话目的,昭然若揭。本是如此精致非凡的工艺品,却被有心人千方百计的利用,成为杀人不见血的利器。 冠服短时间避光穿在身上不会见异样,但是大典在午时,是日光最烈的时候,到时所有人都会亲眼所见太子穿一身正红的祭祀冠服告慰神灵,然后明晃晃的打祖宗的脸。 那个时候,就是太子命落黄泉的时候。 想到此,新棠无法压抑心里的自责,“奴婢有罪,让殿下中了暗算。”只是让她现在去想当日把衣服交到她手里的那个人是谁,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太子倒没有怪她的意思,平声道,“流云锦触手手感和普通的彩锦无异,外表也不甚有差别。它虽声名在外,却罕见有人亲眼见过,你不知道实属正常,何罪之有。” “再者,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即使不是这次,也会有下次,下下次。” 夜已深,冠服工序复杂,再去找绣娘重做,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太子见新棠难得沉脸,觉得分外有意思,转身松松的往那里一坐,坦然的欣赏了起来,竟是一点不着急。 新棠不由得问道,“殿下可是有了法子?”有办法就快说啊,砍脑袋可不是好玩的,她还有大把时光可以享受,不想这么快成为刀下亡魂。 太子拨弄了一下灯烛,波澜不惊道,“急什么,给本殿下衣服,本殿下就得穿么?” 新棠无力吐槽了,她怎么就忘记了这是个时不时在作死边缘试探的叛逆不受宠太子呢? 她索性把衣服一把揽在怀里,快速简洁道,“衣服交给奴婢去处理吧,殿下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奴婢来叫起。” 夜里的临水榭,新棠的房里一片烛光,而在新棠走后,太子则一身黑衣翻墙而出,清瘦的身体身轻如燕,纵身一越消失在夜色里。 ...... 第二日大典。 司礼监惯会揣度主子心意,把声场面铺排的盛大宏伟,太子穿着那件深褐色的冠服准时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身后跟着一个小太监。 太子甫一出现便引起了一阵骚动,或是因为太子头一次在这么隆重的场合露脸,三皇子李献淮一见到人便迎了上来,亲亲热热的挽着太子往他的地方去。三皇子行冠礼不久,又最得建安帝宠爱,身上还稚气未脱,一身深红的冠服衬得他唇红齿白,有一股少年人的清越憨厚劲儿,乖巧又诚恳道,“今日皇兄若是不嫌弃的话,跟弟弟坐一处吧。 新棠闻言脚步一顿,跟在后面把自己的脸又往下藏了藏。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祭祀大典上见! 新棠冒着生命危险给自家太子求个收藏,大家动动手指收藏一个叭。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枇杷花老 2个;风光霁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南岐皇室父不像父,子不像子,但是弟弟倒还是那个从小看到大的亲手足。 三皇子身后的奴仆成群,听见主子如是说,恭敬的让开一条路。太子也没客气,自动把周围各色的目光隔绝在外,镇定自如的抬步往三皇子的地方走去。 崇园依山傍水,历代帝王励精图治,生前身后皆名垂千古,长眠于这一片丰沛的土地守护南岐国运安宁。而建安帝在位的这么些年,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作为,连守成也守得边关频频告急,如此急不可耐的修建皇陵,大概是怕自己百年之后无颜葬于崇园。 这会儿已近午时,建安帝的銮驾还未出现,按计划被派去和耿大人会和的应急应缓两人也未见人影,太子倒不急,只冷眼旁观这个祭祀倒底要被这些人玩个什么花样出来。 三皇子是个健谈的,一坐下来就黏着太子叽叽咋咋说个不停,一会儿是太傅昨日里如何严苛的罚他抄书,一会儿是跑马场里那匹关外进贡来的汗血宝马性子如何的烈。絮絮叨叨、天马行空的说了许多,无一例外全都是泡在蜜罐里的孩子为赋新词强说愁。 旁边宫人随时候着,累了就揉肩,渴了就奉茶。自由自在、潇洒恣意,这才是作为龙子凤孙该有的待遇,反观太子这边,只有个连脸都看不清的瘦弱小太监苟着身子,还不甚机灵,眼见这会儿太阳大了,也没见给主子提个醒。 今日里来崇园的皇室大臣们,哪个不是七窍玲珑心肝,早听说太子不受宠,今日眼见为实,只怕情况远比耳闻还要严重些。 太子倒是淡定,面对三皇子稀奇古怪却又天真烂漫的言行竟还摆出了长兄的谱,一板一眼的纠正了他话里话外对太傅的不满,两人兄友弟恭,一派和谐。 新棠头一次觉得太子似乎有点缺心眼。 正说笑间,不远处一声高喊,“皇上驾到!” 三皇子眼睛一亮,率先站了起来,小跑着迎到了最前面,单膝着地,恭敬的请安,“儿臣参见父皇。” 被众人簇拥着的建安帝显然对这个儿子很是喜爱,还未等人跪严实,双手就在三皇子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紧接着便是一阵浑厚的笑声,分外欣慰的对身边立着的宫装妇人说道,“好好好,看来这阵子书房没有白去,老三现在都懂得给朕见礼了。” 被点名的妇人柔媚一笑,繁复精致的发髻上斜插着的步摇微微一晃,一身贵气又华美的装扮衬得她风姿绰约,像极了崇园这早春的明光。许是怕受寒,只见她用帕子捂了捂嘴,娇声道,“陛下这是哪里话,三皇子可一直都是最懂事不过的了,就是小孩子心性,只当您是他一个人的父皇,惯常爱亲近您,也不怕下面的弟弟们笑话,不过要臣妾说啊,这都是陛下您给惯的不是?” 建安帝听了这一席话之后,不怒反笑,指着杵在自己身边的三皇子道,“就是,朕真不该惯着你。”虽是这么说,但脸上的表情分明比之前更加愉悦了。 新棠这是头一次见到建安帝,一身龙袍,气势威严,和她想象中差不多。两道剑眉不甚浓,平白弱化了几分上位者的肃杀感,看上去倒真像是一个慈爱的长辈,而不是生杀予夺、疑心病重的皇帝。 太子的样子和建安帝只有三分像,眉目更加英挺,随随便便一眼睨过去,就会让人情不自禁的噤声,想来还是随了母亲居多。 这一家子看起来亲密无间,其乐融融,太子就站在外围不咸不淡的看着,没有丝毫想上去问安的意思,仿佛是个局外人。 新棠应该提醒一下他的,但亲爹跟后娘还有后娘生的孩子明晃晃的在面前秀和美,还要他强装无事上去赔笑脸,这也着实太不是人干事的了。新棠这会儿觉着那画面十分碍眼,索性也就跟着后面呆着了。 三皇子真的是那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典型,他扭头一看太子站的老远,迫切的想让他在建安帝面前露脸,急的伸着脖子高喊了一声,“皇兄快来,父皇正说有事找你呢。”说完溜到后面去了。 建安帝的嘴角放了下来,笑容收的太过突然,脸上看起来有些僵硬,他转了个身对着太子的方向,父子两人目光对视一秒很快又各自错开。 太子抬步上前问了安,建安帝例行公事的叫了起,顺嘴夸了句太子这次事情办的不错。 太子垂目,平平淡淡道,“谢父皇。只是这次大典全由司礼监操办,儿臣并未有什么功劳,受之有愧。” 这话听着咋这么牙疼,果不其然,太子话一出,全场皆静。 新棠想戳戳太子,提醒他不要这么刚,上面那个好歹还是你爹,况且还是那种不喜欢你但捏着你小命随时有可能让你玩儿完的塑料爹。 意外的是建安帝大手一挥,召来了御前总管,三下五除二就拟了一道圣旨,大意就是,司礼监差事办得好,赏。太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也赏。 圣旨一出,底下一片恭贺声,算是打破了这快要凝固的气氛。建安帝上了主天台,太子拒绝了三皇子的再次邀请,带着新棠,转身往自己的位置去了。 祭祀大典其实很简单,就是费时较长。司礼监把所有的祭品摆齐整了,钦天监再带人燃香,燃香的目的是问意,向先祖传达祭祀的信号。数支香烛捆绑成小儿臂那么粗,一丛一丛的插在祭台上放置的九足鼎中,祭品必须是现摆,香烛也必须是现取,且取的过程中不能损坏一根,所有的香烛也必须一次点燃,否则就是先祖不接受皇帝的祭祀,意为不认可。 这是个繁复严谨的过程。新棠看着那一支支细小的香烛来来回回的移动,看得她瞌睡都上来了。好在香烛终于取完的时候,应急应缓回来了。 太子身后像是长了眼睛,拿起茶杯轻啜一口,放回去的时候低声问道,“可是办妥了?” 新棠三人站在太子左右,应急趁添茶的功夫,悄声说道,“办妥了,耿大人果然率领手底下的几个将军半道埋伏把大军给截走了,现在怕是已经出了扶临城了。皇陵这会儿还没等到修陵的大军,奴才担心一会儿出乱子。” 太子听完之后,便一直闲适的坐着喝茶,没有要发表高见的意思。应急见此,也把心放回到了肚子里。 与此同时,应缓笑嘻嘻的给她介绍天台上的女眷,美其名曰认个脸熟。新棠认真脸顺着他话里方位看过去,其实心里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她对前面两位的密谋根本一点都不关心好吗,这么费心引开她的注意力也真是受累了。 应缓见太子没什么吩咐,也适时的闭嘴了,但新棠不依了。 她小幅度扯扯应缓的袖子,问道,“公公,你最近菊花茶是不是喝少了,眼神都不太好了,皇后娘娘明明在皇上身边坐着呢,你非要说娘娘没来。” 应缓面色古怪,“皇后娘娘常年礼佛,轻易不出宫门,皇上身边那位是当今的贵妃娘娘,你竟没认出来?” 新棠:“......” 原来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赵贵妃,她那临门一脚的婆婆,黎家的灭门仇人。 新棠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道,“久不见娘娘,却没想到娘娘神仙姿容更甚从前,我竟一时没认出来。” “认不出来也好......都是过去的事了,反正你以后也都在承安宫,有殿下在,不必过于忧心。” 新棠知道他说的是上次贵妃要她命的事,也没解释,回了句“嗯。” 只是知道那人是贵妃之起,后面的事情她便没怎么专心了,神思一直在游走,眼睛也总是时不时往那边看。 次数一多,便被人抓了现形。贵妃那含着媚意的狐狸眼猛然间扫过来的时候,新棠都还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要低头的时候,便见贵妃嘴角一扬,冲她无声的笑了笑。 新棠浑身一寒,再要细看,只听见噗通一声,眨眼间一个人头从祭台上掉了下来,血淋淋的触目惊心。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四座哗然,祭祀大典上见血乃为大大的不祥,建安帝眼角往下一沉,掌权多年的耐性让他不至于失态,“把祭台上的人都给朕带上来!” 不一会儿,钦天监和司礼监的人在底下跪了黑压压的一片,一个个抖如筛糠。钦天监大监袁从礼被禁军押在地上,一句话说得断续且惶恐,“禀陛下,祭香......有支祭香一直......一直燃不了啊。” 祭香不燃,帝位不稳。取这支祭香的人自知死路一条,直接在祭台上自刎了。 建安帝的脸上瞬间毫无血色。正在这里,旁边下首的三皇子突然站起身,怒声斥道,“大胆奴才,分明是自己玩忽职守,还敢在这里妖言惑众!来人,把他拖下去。” 三皇子说完这些话,转而双膝跪地,目光灼灼的向建安帝请示,“儿臣愿意代父皇重新取香,告慰先祖的在天之灵,以保我南岐风调雨顺,国运昌隆。” 作者有话要说:我晚了,给大家鞠躬道歉! 有奖竞猜:三皇子有没有成功,以及这支香为啥会点不着。 猜对的有红包O(∩_∩)O 第20章 建安帝有片刻的犹豫。 列祖列宗交到他手上的江山,一片锦绣,以致于他想多看几年南岐的大好河山,多过几年万人独尊的瘾。太子的名分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是不得不定下的,而随着这几年他长大成人,自己对他的监视也越加严格,倒没什么不放心的地方。 但是这个三儿子...... 建安帝垂目打量跪在下首的三皇子,今年虽已及弱冠,但自己这些年过分宠爱,到现在也稚气未脱,倒不担心他会生出什么别样的心思,只是中宫皇后出身于文臣世家刘家,清流诤言不可小觑,也不得不防。 三皇子以为建安帝是不相信他,跪在下面的双腿往前挪了挪,一时间有点委屈,“父皇,儿臣虽不学无术,喜欢遛马斗鸡,可最近已经听您的话不和太傅作对了,儿臣在改身上的陋习,也是想为父皇分忧。” 赤子之心犹盛,建安帝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松了口气。他起身亲自扶起三皇子,动容道,“我儿长大了。” 三皇子刚迈上天台,御前总管福禄的身影匆匆的出现了,贴身凑在建安帝身边说了什么,后者刚刚平静下来的脸色又再次盛怒,新棠瞧着建安帝今天怕是急火攻心两次了,也幸好是多年的养尊处忧身体还不至于一气就倒。 建安帝周围的低气压迅速蔓延,四周都沉默且一致管住嘴巴和眼睛,不约而同的把注意力放在了三皇子身上。 新棠也是在这个时候听见应急说了句,“殿下,是皇陵的人到了。奴才刚刚跟着福总管后面,亲耳听到福总管转达陛下的旨意,对耿大人一行人,追到之后,就地处斩。” 太子的手一顿,显然没想到建安帝的执念如此之深。想了一会儿,看来只好对不起这个初出茅庐的弟弟了,他掩唇吩咐道,“原定的计划先推迟,父皇什么时候改变主意就什么时候撤。” 应急端着太子面前的点心茶盘,悄无声息的又消失了。 几乎在事情发生的瞬间,新棠不由自主的就把这支祭香的问题联想到太子身上去了。 且不说他神神秘秘的布局,单说他身上这件冠服,昨天晚上得知衣服有问题的时候,他那表情可不像无事发生过的样子。今日里新棠一直在试图找出昨晚后山上的那个人,那人身份定然不低,且声音已经刻在了她的脑海里,若是再听到那人的声音,她一定可以找出来。 可惜今日里一无所获。 对方原本已经安排好“杀太子不见血”的这场大戏,却没想到意外会搅乱了祭典的这场浑水,建安帝、三皇子纷纷被绕了进来,一时间局势竟不知道会往何处发展。今日祭典的事情太过蹊跷,虽然新棠现在还没有弄清楚事情始末,可她直觉这背后绝对离不开太子的布局。 “殿下,近午时了,太阳起来了,咱们去那边坐着吧。”对面三皇子的位置空了出来,刚好是个背阴处。 敌人在暗,依照太子的脾性大多会来个将计就计,不会这么明晃晃的公然做靶子。没想到太子不为所动,“就在这里吧,计划失败了总要给对方提个醒。” 提醒对方再接着想招来对付自己吗?新棠默了,这么惨还这么狂,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 第21章 午时已过,太子端坐在祭台朝阳的座位上,一身深红色的冠服显得更加肃穆庄重,脸上表情淡淡,只顾着喝茶。 建安帝和贵妃那里,早早的支上了帘子。帘子内贵妃正和建安帝笑谈着,“臣妾见太子身边那个小太监长得倒是标志,合了臣妾的眼缘,不如臣妾向皇上讨个恩典,把他讨要过来跟在臣妾身边伺候吧。” 建安帝对贵妃一直是有求必应的,只今天他心情明显不好,也不想如了别人的愿,只专注的看着祭台上的三皇子。贵妃多会看眼色的一个人,明白过来之后,话风立马一转,围绕着建安帝和南岐说了好些吉祥话,才把建安帝的心情说得好了起来。 只是这一个插曲过后,也不好再提刚刚的事了。贵妃斜望着对面新棠娇小的身板,发狠的拧了拧手上的指甲。 祭台上的三皇子率领着钦天监的众人有条不紊的一道道重新取香成功,接下来就是燃香了。 建安帝显而易见的紧张起来,额头也微微冒出了汗。恰在此时,福禄又过来说截走修陵兵马的耿自忠被跟丢了,这会儿已经出了城,往北境去了。建安帝冷笑了声,“耿自忠和司徒烈远这是要造反啊!” 提笔刷刷写了一道圣旨,贵妃不经意的偏头,上面写着,“诛耿家和司徒家九族。” 圣旨刚刚交给福禄,祭台上的三皇子脸色一白,手里亲自点的那根香—熄了。三皇子关键时间脑子也极其灵活,勒令身后的人想要活命就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只是到底有那胆小的人露出了端倪,被建安帝一眼识破。 太子见时候差不多了,放下手里的茶杯,站起身子走了过去,朗声建议道,“儿臣以为,父皇乃真命天子,政/治宽和,贤明持重,没有人能代替父皇行燃香之礼,也唯有父皇才能点燃这祭香。” 此话一出,众人深觉有理,自然而然的认为之前祭香不燃是因为祭香人的天命不够,纷纷请命让建安帝亲自燃香。 太子这句话恰到好处给建安帝圆过去了之前“帝位不稳”的传言,建安帝头一次对这个儿子有了改观,只是刚刚太子话里的“宽和、贤明”却无形中给他上了一道紧箍咒,提醒了他刚刚拟下的那道圣旨和这两个词完全背道而弛。 建安帝上台阶的步伐缓了下来,他现在的位置刚好和九足鼎平视,里面插着的都是刚刚点到一半的祭香,还袅袅冒着烟。可是他万一要是点不燃呢?建安帝额头上渐渐冒起了汗珠,难得反思起了自己这两年的政令来,去年的祭典都是顺顺利利的,难道说问题出在了今年? 他想到了之前上报的北境边关告急,耿老将军一大把年纪在大殿上的涕泗横流;想到他把原本应该支援北境的兵偷偷调去了修建皇陵;想到了刚刚诛九族的圣旨。 耿家和司徒家都是跟着先帝爷打江山的三朝元老,莫非......莫非先帝爷是在以这种方式来惩罚他,要夺去他的帝位? 疑心生暗鬼,越想越是如此,建安帝腿软的有些站不住。太子快走几步,一把扶住了面色仓皇的建安帝,温声道,“今日太阳有些大,不宜久站,儿臣先扶着父皇回去休息一下,等三弟重新取了香来,父皇再上来也不迟。”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维护半个月,在此期间无法更文,含泪请小天使们等我8.1号回归。 第22章 一回到銮驾,贵妃便递上来一方帕子,建安帝接过来胡乱揩了一把,便指人去把福禄追回来。 不一会儿福禄一瘸一拐的抱着圣旨回来了,姿势狼狈,扑在地上求饶道,“奴才愚钝,只顾着赶路,没防备着被路上的钉子扎了脚,耽误了陛下的大事,奴才该死。” 建安帝这会儿哪里分得出心思去治他的罪,把那份圣旨销毁后,分外虔诚的重新写了一道:蛮夷数次犯我北境,扰我南岐民不聊生,今感念先祖功德,特命耿自忠、司徒烈远率五万大军赴北境支援,扬我国威,钦此。” 这道圣旨本该立即将由福禄去宣,可如今福禄行动困难,倒成了个难题。于是新棠就就听到太子自动请命,“父皇如此忧国忧民,儿臣愿意为父皇效劳。” 五万大军这事儿,建安帝自认天衣无缝,且太子平素对朝事一无所知,让他走这一趟也无妨,当下也没再犹豫,亲手把圣旨交到了太子手上。 这一番插曲之下,三皇子那边已经就续。太子这回没再跟着,远远的站在祭台下面看着建安帝从旁边的侍从手上拿过祭香。 祭香靠近火把的时候,火舌一偏,像是闻见了香味,瞬间勾上了建安帝手上的祭香,底下恭贺声震天。 太子在这一番喧闹中,带着新棠三人悄悄离开了天台。 贵妃看着一行四人远去,招人过来附耳说了什么,而后斜睨一眼站在她身侧的宫女,娇声道,“不是本宫说你,一个无依无靠的黎新棠也能把你欺负成这样,你好歹是本宫身边的大宫女,怎么半点本事也没学到呢,让本宫以后还怎么把事情交给你?” 沉香相比之前清瘦许多,举止间也显得有些畏手畏脚,听见贵妃的话,急忙应道,“上次是奴婢一时不察,让她钻了空子,以后再也不会了。” 贵妃笑了笑,交给她一把匕首,精致的面容妩媚又带着点纯真之气,柔声道,“本宫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今日里好不容易见一面,想必你也有话想跟她说,就这么错过也怪可惜的,毕竟回宫之后也就再见不着了。” 沉香抿了抿唇,应道,“娘娘说的是,奴婢确实有很多话想跟她说。”她接过贵妃手上的匕首,退开三步,身子伏地,叩了三叩,良久才喑哑开口道,“娘娘保重。”说完转身离开天台。 贵妃拨弄着手上的指甲,一惯喜爱的玫红色今日看起来竟有些碍眼,无端让人心浮气燥。 临水榭里,太子率先进门,应缓、应急一左一右的跟在后面,新棠落在最末。 甫一迈进门槛,便立马转身把门合上,吱呀的响动声里,人已快步走至太子跟前,面色严肃、不由分说的抬手去扒他身上的衣裳。 只是这一扯,衣服竟纹丝不动。 这不应该,早上的腰带是她亲手系上去的,为的就是不贴身,所以系得很松。新棠用了点力气,却不小心碰到了一双守株待兔的手,骨节分明,手指微弯,眼见着也是蓄了力的。 她疑惑抬头,太子也正好望着她,挑了挑眉。 新棠抿了抿唇,解释道,“殿下,奴婢说过的,商陆有毒性,短时间接触没有大碍,长时间贴身不行,现在午时已过去许久了,您得赶紧换下来。”边说着边给旁边站着的应缓递眼色。 应缓心里也急着这件事儿呢,他在太子跟前伺候的最久,眼下这情景,太子明显心里有别的主意,自诩忠仆的他,默默的把迈出的脚步往回收了收。 应急木着一张脸,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窗外的风吹草动,仿佛眼前的事情与他无关。 那行吧,咱也不管了,新棠默默的收回了自己多事的手。偏偏这个时候,眼前红色的人影一晃,快得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动作,手上便轻飘飘的落下了一件衣服。 新棠:“......”倒好像她对他有什么企图似的。 衣服浮动间扬起一丝钝钝的草木香,是熟悉的商陆的味道,不枉她昨夜里花了大工夫。 太子施恩似的把衣服褪出来给了新棠,只着一身月白中衣,勾勒出清瘦的身形。 窗户大开,屋内有风刮进来道道寒气,直往人衣服里钻,应缓急忙去内室拿了太子平日里穿的便服来,伺候着太子把衣服穿好。 玄色的锦袍是承安宫最常见的衣裳,不只太子喜欢,新棠也格外喜欢。 太子为什么喜欢新棠不知道,但对新棠这个“世家小姐”来说,玄色的衣带是唯一系得不规整也不会被轻易看出来挑错的颜色。 总之,简洁、高效。太子穿得开心,她办事也办得舒心,你好我也好。 只是应缓似乎不这么想,他围着太子转了三圈,前后的衣服褶皱都被他抹得平滑,连一只蚊子也站不住脚,最让她意外的是,那衣带竟是要收边的。在腰上系了一圈之后,原路收回到了腰侧的起口处,从外面看去,严丝合缝、妥妥帖帖。 天地良心,她为什么从没发现腰侧有收腰带的起口?新棠头一次亲眼见应缓服侍太子,但应缓一直以来都是太子身边伺候的,日常起居根不不在话下,唯一的解释就是,她的“差事”一直都在往错误的方向添砖加瓦......看应缓有条不紊的样子,新棠觉着太子是不是一直拿她当笑话看。 心里如是想,一抬眼,太子已经坐在了榻上,只那一双眼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新棠抱着衣服往前一步,强笑道,“殿下,祭祀大典已过,这衣服留着也无用,奴婢这就去把它处理掉。” 太子的手指轻轻敲了两下,这是他思考时的动作。果然下一刻就听他说道,“不急。应缓,把衣服收着吧。” 应缓麻利的从新棠手中接过,笑得比外面的太阳还热情,“奴才也觉得是,昨夜里多亏了姑娘,不然咱们承安宫又着了别人的道儿,奴才哪里还有命在这里伺候殿下,这衣服呀,扔了也可惜了。” 往日里他耍嘴皮子总会被教训,但今日里这句话说得诚心诚意,新棠谦虚也不是、应承也不是,索性闭着嘴装起了深沉。 应缓还在那里自说自话,“这商陆生长于野外,想不到姑娘竟也认得,真不愧是大家族出身,博学、博学!”他摸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吞吞吐吐的也没凑齐一个与博学相关的成语,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他打从心眼里对新棠改观了印象。 殿下从皇子到太子,这一路上从不缺少勾心斗角、你死我活的阴谋算计,几次三番都是从阎王手底下捡了条命回来,但那都是暗地里的。而这次,藏在背后的人明显是要想要切断殿下的后路,一招毙命。 昨夜里新棠回来的时候,衣服脏乱不堪,身上除了有血迹之外,还有趴在地上太久,沾染到的商陆的汁液。 商陆喜湿,结小颗紫红色的果子,轻轻一捏,紫红色的水液是绝佳的染色颜料,只是这种汁液有毒性,不宜接触过久。可当时那种情况也顾不了太多,抓住一个漏洞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时间紧,昨晚新棠并没和太子细说,只叫了应缓和应急两人去后山采摘。这个时节,商陆并不是随处可见,但恰巧新棠也不需要那么浓。 两人回来的时候,她也刚好把热水烧好。果实捣碎,把热水加在里面搅匀,新棠抱着还是流云锦的冠服只犹豫了一瞬,便毫不迟疑的把它扔进了水里。 不管如何,小命总是要紧的,就算太子怪罪,也得她有命去受才行。 染衣服是个费时力的活,冬日里水容易凉,新棠只好守着加热水,应缓在她的指挥下,偷偷烧起了火把,衣服一出水立马就能接着烤干,这才没耽误事。 一大早,天光乍亮的时候,新棠如约捧着衣服去敲太子的门。本想着蒙混过关,却没想到一眼被太子识破,新棠只好如实道来。 令她意外的是,太子并不十分关心冠服,听完她话之后,冷着脸让应急拿了什么药膏给她,据应缓说这药膏对护手最是有效,应缓分走了一半药膏之后,还顺便给新棠洗脑了一番太子对她如何如何好。 新棠私以为,太子那脸色是在说她蠢。 就像前世里工作的时候,快捷键不会用,熬夜加个班一个一个输进了电脑里,成果给上司看的时候,上司不仅没怎么满意,反而还觉得她因为熬夜生病请病假浪费了公司的钱。 值得庆幸的是,冠服本就是红褐色,染上了商陆汁,从外表来看,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至少蒙蔽无心人是绰绰有余,至于有心人,他是定然不敢当众拆穿的。 这也是太子今日里为何那么堂而遑之的给对方“提醒”的原因。 新棠客观的想,太子真是一个绝佳的狩猎者,适应环境,懂得布局,随时能利用手上的一切优势,反转布局,一举得胜。这样的人,有勇有谋,宜为将,更宜......那个至高无尚的位置。 新棠一时间有些出神。 太子的身后就是一个团垫,往后一靠,静静看窗外的景色简直就是人间至乐,可他偏偏坐得一丝不苟,双手轻放于榻前的双腿上,宽肩窄腰,眼神微睨,看向那套染色的衣服的时候,墨黑的眼睛里像有早春的风在暗暗浮动。 作者有话要说:卑微小作者是上班党,所以以后应该都是深夜更新,大家可以早上起来看,别学我熬夜。 关于更新:这本书我写得很用心,所以速度就有点慢,脑子里有了剧情,手上却要修改好多遍才能达到我想表达出来的效果,希望大家不要嫌弃我,我会努力提升速度滴! 第23章 宣旨迫在眉睫。 那道明黄色的圣旨,自从在祭祀大典上被太子收拢在袖中之后,便再也没出现在新棠的视线里,头一次得见却又昙花一现,算是一件憾事了。 回宫的时候,少了惯常驾马的小德子,想到小德子丢命的原因,应缓决定回去的路上自己亲自赶车,万一有什么意外也好率先做出应对,没成想却被太子拦了下来。 午时三刻,一辆古朴庄严却又透着奢华贵气的马车从临水榭的偏院驶出,驾车的人是来时和小德子住一起的阿贵,身边跟着的是应急应缓。 阿贵也是承安宫的老人了,把车套好之后,转身低头向车内的人说了什么,得到允许之后方纵身一跃,挥着鞭子,扬长而去。 马车位置宽敞,前面容下三人绰绰有余。 大中午日光偏盛,官道上蒸腾起了丝丝热意。本被遮挡的严严实实的马车,不一会儿就掀开了一张小小的帘子,依稀可见车内玄色的身影。 骏马飞驰而去,渐渐缩小为一个黑点,此时寂静的临水榭却迎来了两个不速之客。望着渐渐消失在视野里的一行人,旁边一身盔甲,侍卫模样的人不解道,“主子,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咱们就这样放过他们吗?” 被叫做主子的人不以为忤,广袖一翻,转身进了空无一人的临水榭正房。当看到房内角落里散落的少量商陆根茎时,男人面上渐渐显出了几分讥讽的笑意,如此刻意必是算准了有人会来造访。 “都说南岐的太子内敛懦弱,不堪一击,依我看,这些人全都是雾里看花、自以为是罢了。” “主子,您的意思是......”侍卫不明白何出此言。 男人并没有解释,勾着嘴角仰天大笑了几声,那笑声有些突兀,蓦地让人脚底生寒,“这扶临的风马上就要刮起来了,太子啊太子,任你再能藏,我倒是想看看你还能装得了几时。” 马车驶出去将近一炷香的时间,临水榭后山的小路上出现了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正是应该在马车内的太子和新棠。若是她晚走片刻,听音识人,便能辨别出刚刚在院内说话的人和昨夜里对小德子痛下杀手的是同一人。 崇园极大,群山环绕互为依托,也造就了一方独特的风水。虽是万木凋零的时节,可这一片山林仍然可见绿意。 小路曲径通幽,周围静的仿佛连时间都在打盹,太子似乎极为享受这难得的野外自由风光,踱着步子慢慢往前走。 新棠就是在这种岁月静好的时候,煞风景的多了句嘴,“殿下,要不咱们快点走吧,奴婢觉着这里静悄悄的,怪渗人的。” 太子脚步一顿,而后转身俯视她,凉凉的问道,“黎新棠,你觉得跟着本殿下很委屈?” 新棠心想委屈倒是不委屈,只是不大爱喝冷风罢了。然而手上却毫不迟疑的把包袱打开,又抖出一件裘皮大氅,恭敬的递上去,“殿下,奴婢这是为您的身子着想,您是千金之躯,李太医千叮咛万嘱咐奴婢不可任殿下胡来,得了风寒就不好了。” 再往前就出了崇园了,站在这里也能感受到风口吹过来的寒意。 太子接过大氅,扫了她一眼,单薄的宫袄不足以抵御这郊外的风寒,瓷白细腻的脸上已显乌青之色,最爱睁眼说瞎话的双唇也无力的紧抿着,可见是被风吹得狠了。 前面的人一停,遮住了大部分尖锐的风,新棠缩在太子高大的身躯前面,直到此时才稍微有余力感受一下这令太子流连忘返的野生风光。 只是还没来得及看周全,兜头便罩上来一件裘皮大氅,与此同时还有太子硬邦邦的命令,“这件大氅乃父皇所赐,黎新棠,你得放在眼皮子底下时时刻刻看着,才不辱没皇恩。” 被罩个严实的新棠默默的把冻出来的鼻涕往回收了收,既然知道是承安帝送的,你还敢这样兜头砸人,表面工作做得也太不到位了。既然如此,那就怪不了她了。 新棠利索的把头钻出来,对着太子响亮的应了声是,然后麻利的把大氅张开往自己身上一围,确定自己时时刻刻、前后左右、都能看得见之后,才对着太子露出个大大的笑意,“殿下放心,奴婢省得。” 太子静了一瞬,似是被她这番无赖的行为惹恼,盯了她片刻,而后转身继续往前。转身的一刹那微微漾起的笑意像落叶一样,风过无痕。 经过这一个小小的插曲,两人再度起程时,速度明显快了许多。 另一边官道上,伪装成太子出行的应急几人,不出所料的遭到了伏击,来人不多,个个以黑巾蒙面,身手矫健异常,攻向马车内的功夫招招狠辣,显而易见是冲着人命去的。 阿贵见状,和应缓交换了个眼神,扬手之下用尽全力抽打马鞭,马昂头嘶叫一声,发了疯似的往前奔去。 蒙面人闪身紧跟着追赶上来,说时迟那时快,烈日下闪着寒光的刀将将劈上马车蓬盖的那一刻,应急足尖轻点,抽身上去和对方缠斗起来,攻防交替,竟一时分不出上下。 前方马上要转弯,应缓瞅准时机,双手抱头往右手边的草丛滚去,囫囵几下之后,眨眼间消失在路边。 轮子轰隆阵阵响动之余,阿贵颠簸着往后方看了一眼,两个黑衣人紧追不舍的贴在后面,看到他回望的时候,一刀毫不留情的挥了过来,距离限制,人没削到,倒是把马车后面的扶木削去了一截, 阿贵定定神儿,再次一鞭子挥上去,马车疾速往前的时候他把鞭子一扔,和应缓一样往旁边滚去,只不过他运气不好,周围都是土坡,好在黑衣人目标在太子,见他逃跑也没上来追。 应急见两人都已脱身,也不再恋战,虚晃一招,快速甩开黑人的缠斗,三两下消失在视线里。 另一边,太子和新棠刚出崇园,便与人对了个正着。 一伙人字字排开,好巧不巧的正好挡住了去路。 新棠看见为首的沉香的时候,面上的苦涩掩都掩不住,瞧瞧她说什么来着,这环境可不是渗得慌。 沉香比之前能沉得住气了,见到新棠也没急着算旧帐,反倒是缓步上前给太子行了个礼,敛目道,“奴婢给太子殿下请安。沉香与新棠有旧,许多日子不见,甚是想念,可否请殿下开恩,允奴婢和新棠说几句话。” 眼见着这么些人来对付太子守株待兔,作为侍女,新棠打是打不过的,所以她正在解大氅的系带,准备随时拉着太子跑路,万万没想到的是,沉香开口竟然是要她? 这是打算拿她的命换太子的一个买路钱吗?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我只是想约个会,奈何总有人不解风情 新棠:???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繁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对方把视线紧紧的锁在太子身上,一群黑衣人蓄势待发,仿佛只要他们反抗,便能立即让他们人头落地。 新棠下意识的看向了太子,指尖的力气把披风攥的死紧,背上也悄无声息的渗出了冷汗。她在赌,赌太子不会把她推出去保命,赌她还有利用价值。 人的命运依赖于他人保全的时候,率先浮上心头的是竟是自己身上筹码的待价而沽,可怜又可悲。 太子身形微动,站在了她的身前,恰到好处把新棠的身影挡了个严实,双手背在身后,恣意又随性,仿佛对面的人都是匍匐在他脚上的蝼蚁,“就凭你,也敢张嘴跟本殿下要人,原以为赵贵妃这□□人的手段高明了不少,倒是我高看她了,这南岐的规矩到她手里竟变得如此不分尊卑了,” 最后一句话锋一转,锐利的视线直逼向挡路的那群人。 沉香听出来了,这是在拿她隐喻赵贵妃。沉香今天的任务只是杀黎新棠,可惜跟了一路竟没有任何下手的机会,原本出了崇园之后才是最好的时机,可她等不起了。 “太子殿下还请不要为难奴婢,我等并无意冒犯,黎新棠原本就是宜春宫的人,这一点,想必殿下比奴婢更清楚。” 新棠急忙在太子身后表明立场,“殿下,奴婢只认您一个主子。”声音里的义正言辞表达的太过明显,太子几不可察的挑了挑眉。 新棠似乎能明白太子的想法,紧接着再三保证道,“真的。” 困境是展现人品的好时机,就冲你刚刚没把我交出去和现在挡在我面前这两点,我以后也一定一定好好的跟着你混。 太子少有被人指着鼻子威胁的经历,分外有耐心反问道,“若是本殿下不允呢?” 沉香没料到太子会这样问。这位太子素来给人的都是深居简出不树敌的印象,最近几次三番的锋芒毕露还都是为了黎新棠,一个二个都是为了黎新棠,沉香定定的站在那里,努力抑制住心口上涌的血气。 “既如此,那就得罪了。” 沉香后退一步,身后的黑衣人刹那间一同出动,闪了几闪,银光大刀已近在眼前。 新棠突然从太子身后蹿出来,把披风往前一抛,转身拉着太子的手,大喝一声,“殿下,走!” 太子看着手中突然塞进来的纤指,短暂的滞了滞,也仅仅是一瞬之后,蓄势待发的身体重回平静,顺从的跟在她后面。 林中少飞鸟,这一声穿透性尤其广,在林子里回荡了好几声才歇了下去。新棠拉着太子往来时的路上飞速奔去,只是体力毕竟有限,不一会儿,速度便慢了下来。 太子迅速的夺去了主动权,宽厚的大掌不由分说的把她的手包裹住,紧接着后方伸过来一条胳膊搭在她的肩头,形成了一个半拥的保护的姿势。 这样一来,新棠明显感觉整个人松缓了不少,一大半力被太子转移到了他自己身上,可速度却不见变缓,反倒比之前更快,快得她只能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 感觉在飞。 她低下头,这才发现原本踩在地上的双脚早已悬在半空中,平稳快速的向前掠去。 ...... 新棠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太子是会功夫的,可怜她刚刚那个蠢样活得像是一个傻逼。 这人真是狡诈,不到万不得已,永远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藏在暗地里的王牌。她想动动,可她却被紧紧的困在太子的臂弯里。 虽说事急从权,可这么亲密的姿势,在这寒冬腊月的,新棠也觉得有点脸热。 身后静悄悄的,那伙人竟然没追上来,新棠松了口气,转头四处乱看,却被太子低声喝止,“低头!” 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很乖顺的照做了,新棠一边唾弃自己的同时一边自我安慰太子好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听他的话不丢人,只是这一低头刚好把脸埋在了太子的肩膀上。 太子侧头看了一眼,见她有乱动的趋势,凉凉道,“这里秃树枝多,脸不想被刮花,就不要抬头。” ...... 应急、应缓和阿贵三人早已甩开那伙人,在约定的地点汇合,此时正坐在丛林里等着太子和新棠。 恰在此时,太子从他们头顶上方飘过。令人纳闷的是,太子刚刚分明看见了他们,却没停下,直直往前去了。 应急应缓神色如常的靠在树上小憩,阿贵看见了想出声提醒一下,但他见两大总管都没说话,并且一脸“你想死我们不拦着你”的表情看着他,他也就默默的坐了回去。 一刻钟之后,太子终于露面了。天上也没那么容易呆,新棠的眼睛被吹出了眼泪,脸也吹木了,边走边搓着自己僵硬的脸,娇、嫩的脸颊被她搓得红通的,这幅样子看见不知情的阿贵眼里,便成了两人之间有什么不可言说之事。 太子鬓发未乱,还是那幅风光霁月的好模样,他扫了一眼三人,三人衣衫凌乱,间有杂草土迹。虽说有些狼狈,好在身上没有血迹,倒没有大碍。 休整片刻,一行人从另一条山道出了崇园。这条山道是通往集市的,尽头便是熙熙攘攘的大街,好不热闹。 眼下没了马车,怎么回城是个问题。阿贵脸生,为了保险起见,被应缓指派去和路口那家客栈的掌柜交涉看看能不能弄回两驾马车来。 不一会儿阿贵牵了三匹马回来了,神色为难,“缓总管,掌柜的说最近边关不太平,马车都给人赁出去运粮食去了,只有这三匹马了,奴才就都给买回来了。” 三匹马,怎么分是个问题。应缓正要向太子请示,却见太子已经走到了第一匹马跟前,握紧缰绳身子一翻,利落的上了马,座下的马先是不适的动了动,在太子的驾驭下很快平静了下来。 应缓背着包袱,翻身上了第二匹马。 只剩新棠、应急、阿贵三人站在那里。新棠抬头看向应缓,投去了真诚的眼神,奈何应缓今日在山林里蹿累了,坐在马上闭着一眼一动不动。 眨眼间,应急上了最后一匹马,驾着马走到呆愣着痛思已过的阿贵身边,踢了他两脚,阿贵难得的脑袋灵光起来,顺势上马坐在了应急后面。 马有野性,对着她炫耀的转了转。 新棠:...... 人生好艰难。 “黎新棠,磨蹭什么呢,还不赶紧上来!”太子见她一直站着不动,打马调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或者你更想用双腿走回承安宫?” 不,她不想。可是和太子共乘一骑也着实不比走路回宫容易啊......思考再三,新棠咬着牙走向了太子,未及近前,便被人大力一拉,天旋地转间,已经被固定在了太子xiong前。 “坐好了。”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太子一夹马腹,身下的马如同箭一般离弦冲了出去。 骑马比坐马车要快许多,一个时辰不到便已进了扶临城。进城之后,太子并没有立即回宫,改道来了一家“福临天下”的酒楼。 酒楼很气派,坐落于两条街的街角,东西的面积都延伸出去许多,往上足足有三层,装饰摆件皆半新,看着是没开多久的样子。 新棠头一次见识古代的繁华街景,被人丢下马之后,伸着肚子往外看,哪里都很惊奇。 酒楼里出来个店小二,见到他们脸上都笑出了菊花,招手吩咐人把马牵下去之后,一路引着他们上了三楼的包间。 一楼到二楼是大堂,觥筹交错、座无虚席,新棠估摸着这生意应该是两条街上最红火的,暗叹这老板可真会做生意,如果她有机会出宫的话,一定得来拜师学艺谋个生活。 太子选了个临街靠窗的位子,应缓三人则坐在太子后面的桌子上。出门在外不好太打眼,可毕竟尊卑有别,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怎好同桌而食。 后面那桌三缺一,新棠走过去把最后那个四给占满了。 应缓扭头喝茶顺便偷偷看了一眼太子的背景,应急低头专注擦拭着手里的剑,坐在她身边的阿贵慌得连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新棠拿起桌上的薯饼啃了一口,奇怪道,“你眼睛不舒服?” “没......没有。” “哦。”新棠把盘子往阿贵面前推了推,“那赶紧吃吧,骑马颠簸,把人都颠饿了。” 阿贵擦了擦手,无比虔诚的从面前的盘子里拿了一块。 很快店小二端了饭菜上来,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新棠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正要下筷子却见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往太子那桌添了几道菜,态度很是恭敬,“掌柜的今儿出门了,不知道您大驾光临,这是店里的新菜,您看看合不合口味。” 太子嗯了一声,那人不再打扰,自觉退下了。 后上的几道菜,香味格外勾人,新棠羡慕的看了一眼,感叹这皇家之人气场天生与从不同,微服吃个饭都比别人高级。 应缓在旁边怂恿道,“新棠姑娘,要不你去那桌伺候殿下用饭?” 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机会,新棠哪里肯,摸着肚子略一沉吟道,“缓总管,你听到了什么声音了吗?” 应缓仔细听了听,一头雾水,“没有啊?” 新棠认真解释道,“我肚子一直在叫,恐扰了殿下清静,殿下赶路辛苦,被我影响殿了食欲就罪过了。” 应缓:“......”好像也真是那么回事儿,于是罢了筷子起身伺候太子用饭去了。 阿贵到底年纪小,在旁边不厚道的笑出了声。 第25章 一顿饭只有新棠和阿贵吃得心满意足。 饭毕,太子交待了应缓几句,人就离开了。新棠扒着窗户往下面看,见他骑着来时的那匹马往另一个方向去了,转头疑惑问应缓,“殿下不回宫吗?” “殿下有公务在身,吩咐咱们先回。” 哦对,建安帝拟的圣旨还没宣,这一件一件的事堵着,她倒把这件事忘记了,话说她也没见太子手里有圣旨啊。 太子本来打算先去司徒府,司徒府近,可走到一半又临时改了主意。一路纵马飞驰到达耿府的时候,不出所料的在府门外看到了司徒府的马车。 耿府乃是百年世家,门口牌匾上的大字还是先帝爷刚登基的时候赐下来的。笔锋苍劲,嘉奖良将,是南岐的头一份儿荣耀。 看门的护卫没见过太子,见他一步步上了台阶,警惕的上前阻止了他,直言说要去通报。 皇城里的各家没有秘密,司徒将军和耿将军私自发兵的事情这会儿估计都传遍扶临了,若非如此,两家也不会这么着急的聚在一起商量主意。 风声鹤唳之际,小心为上。太子点点头,并未和他计较,从袖中拿出了圣旨静静等在外面。 不一会儿,厚重的漆桐色大门缓缓打开,门内密密的人群显露出来。 为首的是耿家的老太太,头发花白梳得一丝不苟,穿着一等命妇礼服,右手拄着一根柏树根雕成的手杖,被两个衣饰庄重的妇人搀扶着站在门口。 两个妇人的眼角还红着。 再往后就是一群稚气未脱的孩子,他们的眼中的情绪或新奇或紧张,却全然没有对朝庭的怨恨以及对生活的忧虑。 可见耿家家风清正忠直。 耿家老太太生了四个儿子,老大和老二早年间跟着耿老将军上战场,在和北方夷狄那一场战役中壮烈殉国,耿老将军白发人送黑发人愧对妻子和儿子,生生在边关驻扎了两年才回家。 老大和老二去世的时候,还都年青,尚未娶妻,三儿子耿自忠也就是现在的耿将军只和现在的太子这么大。 耿自忠当年是扶临城里出了名的玉面小郎君,风流倜傥文采斐然。经历了丧兄打击之后,一夜间长大,弃文从武,代父兄长上了战场,承担起了光耀家族的重担,誓要将北夷人永生永世封在关外。 耿家一门,男人在外浴血奋战守卫疆土,把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留在天子脚下以求安稳生活,偏偏这一点希冀也不尽如人意。 太子心中喟叹,到底是皇家亏欠了耿家。 耿老夫人见来人竟是太子,那双苍老的眼睛里明晃晃的升起了希望,忙蹒跚着上前准备行礼。 太子上前一步制止了,“老夫人不必多礼。”说着命人搬来了椅子,旁边的人扶着耿老夫人坐下之后,他才缓缓开口,清冷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安抚,“耿将军忠君爱国,急南岐之所急,陛下和百姓皆感念其恩德,老夫人您无需太过忧心。” 这话一出,耿老夫人那双尚且清明的眼睛显而易见的亮了亮,颤声吩咐身后的小儿子,“自朝,快,快去把你父亲从床上扶起来接旨。” 耿自朝是耿老夫人的小儿子,老来得子身子又弱,身量看起来和耿府的大公子差不多,太子竟一时没认出来。 不一会儿,耿自朝便扶着耿老将军出来了,耿老将军身子一向硬朗,若不是此次在朝堂在和建安帝据理力争背过气消停了几天,眼下怕是要让人收拾行囊北上了。 太子见人都来齐了,这才开始展开明黄的绸缎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蛮夷数次犯我北境,扰我南岐民不聊生,今感念先祖功德,特命耿自忠、司徒烈远率五万大军赴北境支援,扬我国威,钦此。” 司徒明的夫人当下就哭出了声,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痛骂起司徒烈远来,“自从我十五岁嫁给司徒明,又当嫂子又当娘的把他拉扯大,现在倒好,臭小子翅膀硬了一声不吭就敢干这种杀头的事情,兄弟俩就没一个省心的。” 耿夫人又何尝不担心,这两人自知此次是犯了杀头的死罪,家里上上下都瞒的严严实实,唯恐牵连了家人。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耿夫人早就做好了随夫而去的准备,只是放心不下孩子。男人全了爱国之心,受苦的都是女人罢了。 眼下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两家妇人泪水涟涟的互相安抚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停歇。 耿老将军上前把圣旨接到手里,深深的伏下身去,“老臣谢圣上恩典,谢太子殿下恩典。” 太子虚虚一侧身子,看着地上喜极而泣,一幅劫后余生模样的两家女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忠臣良将,我南岐必不负之。” 语声淡淡,却分外深厚有力。 耿老将军久久的跪在地上,太子走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抬起了头。耿夫人和耿自朝守在他身边把人扶了起来却见老父眼睛通红,望着太子的策马而去的背景感叹深沉,“我南岐终于有救了。” 北上途中,正在路上东躲西藏的耿自忠、司徒烈远两人终于不用趁天黑赶路了,收到建安帝旨意的时候,当下摔了碗,重整军队,加速向北境赶去。 祭典之后,民间到处在传诵建安帝的功德,说其治国有方,宽厚仁慈,乃不可多得的一代明君。与此同时,北境边关传来捷报,耿自忠和司徒烈远当场斩首夷狄大王子,这场战事以夷狄的撤军告一段落。 佳音难得恰巧又碰上了辞旧迎新,今年本该是个分外喜庆祥和的年,然而没过几□□廷上却又为耿自忠该不该撤军而争吵不休。 按理说此次大败夷狄,耿自忠一行人立了大功,理应整顿兵马回扶临复命封赏,可他执意认为夷狄人还有后招,就等着边关撤军之后卷土重来,到时候恰巧是南岐普天同庆的大节日,防备心和注意力一定会松懈,若那时再从扶临率大军赶过去,就为时已晚。 文官追求稳定,只觉得耿自忠自己好战还要冠冕堂皇的给自己戴一顶高帽子,不打仗还要伸手向朝廷要军粮和日常不给,国库本就不丰裕,实在是劳民伤财。 武官认为文官就是一群只会念几句酸腐诗的傻秀才,战场形势懂个锤子,敌人的铁骑可不管你那么多,只要让他们喘口气,寻着空子一定会狠狠的扒着你的血肉往肚子里咽,最后嚼的骨头都不剩。 建安帝本就因为上次皇陵兵马的事情对耿自忠有介怀,却碍于他刚刚立了大功而不好发难,不得已只好对上书弹劾他的帖子留中不发。 两派如此争执了几天,建安帝以身子不适为名,躲在康元宫过了几天清净日子,却不想这一日久不上朝的耿老将军竟在康元宫外求见。 康元宫内的建安帝正在教最近新宠幸的妃子画画,听到福禄禀报的时候,皱了皱眉头,扔了笔沉着脸说了句扫兴。 转头见福禄还站在那里,不耐烦的摆摆手说了句,“宣。” “奴才遵旨。” 福禄出去了,建安帝指着桌子上的颜料问道,“爱妃啊,你是喜欢红色,还是青色啊?” 梨妃娇娇的笑了一声,捶了捶建安帝的xiong膛,羞涩道,“陛下喜欢什么颜色,臣妾就喜欢什么颜色。” 梨妃生得小家碧玉,身材娇小却独有一番秀美,颊边的那对小梨涡更是让人甜到了心坎里。 建安帝近来就喜欢这种乖顺听话的女人,闻言哈哈大笑,一把揽住她的腰,拿笔蘸了点青色的颜料往她鼻尖一点,调笑道,“依朕看,青色好,青山流水、平和雅致。红色不好,太过锋芒毕露,野性难驯。” 梨妃娇娇的笑着,“陛下说得是呢。” 说话间,福禄在旁边提醒道,“陛下,耿老将军到了。” 建安帝咳了咳,把梨妃放开起身去了外间。耿老将军轻皱着眉头思虑甚重,建安帝渐近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老臣参见陛下。” “爱卿免礼,今日找朕有何事要议啊?” 福禄自觉的退出殿外,守在了门口。 “陛下,老臣年事已高,膝下全靠我儿自忠撑门立户,可是竖子狂妄自大,刚愎自用,辜负了陛下的厚爱。” 建安帝端起早春新贡上来的龙井轻抿了一口,惬意道,“老将军哪里的话,虎父无犬子,子成这次狠狠的为朕争了口气,等他回京,定好好的重赏!” 耿老将军得此承诺,面上却不见喜意,只觉得这恩典像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利剑,不知是震慑还是威胁。 他苍老的身影往前走了一步,跪在了建安帝面前,病体初愈的身影有些佝偻,“陛下,老臣有个不情之请,豁出去这张老脸想向陛下讨个恩典。恳请陛下降旨让老臣那不孝子自忠归京。” “哦?”建安帝眯了眯眼睛,坐直了身子,“老将军可知最近朝堂正因耿将军的归留而争论不休?” 耿老将军坦然道,“回陛下,老臣知晓。说来惭愧,老臣与那孽子多年不睦,以至于他宁愿远居边关也不肯回京尽孝,这才导致竖子大言不惭的逞匹夫之勇,老臣有罪。” 建安帝沉思片刻,不住的观察面前的人,他确实在为如何处置耿自忠而头疼不已。仗,他自然是不想打的,可作为一个贤明的皇帝,降罪功臣也是不合适的。 如果耿家父子愿意把这件事平息下去,倒也给他解决了一个难题。 “耿将军还年轻,我南岐有大把的河山等着他去守护开拓,不急这一时,朕这就拟旨让他十日内回京,与老将军共享天伦。” “老臣谢陛下洪恩。” 建安帝解决了这件棘手的事,终于又开始正常上朝了。耿老将军面圣的事众人都有所耳闻,武官里有人心里有气却也不好去向一个战功赫赫的老将军发难,此事就这样成了定局。 只是北境实际情势如何,只有明眼人能看得出来。 新棠不关注朝堂之事,但是却能敏感的感觉到太子近日里情绪不好,而且明日里就是大年三十了,承安宫到处剪纸贴年画的喜庆时候,他却能在书房枯坐两天。 这在以前也是有征兆的,建安帝下旨让他主持祭祀大典的时候,也是这般情况,一幅生人勿的样子。 应急应缓把承安宫的宫人统一召集起来核查了各个差事的执行情况,分配了明日里的宫务又再次强调了承安宫的规矩之后,新棠就带着人抬了两箱子提前兑好的筒钱过来了。 新年新气象,太子从不在这方面克扣下人,吩咐给每人多发三个月的月钱。为了喜庆,新棠领了红纸带着人一张一张剪成小纸片,用浆糊粘成了另类的红包,并且用她那十分拿得出手的字在上面写了个“贺”字。 如此一来,才真的有点现代过年的气氛了。 看着众人脸上喜气洋洋的样子,坐在台阶上的新棠心里头一次产生了这个地方挺好的感慨。 她撑着下巴望向天空中飘起的雪花,钝钝的想,又是一年了呢,也不知道她那个世界的黎新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按时去交房,有没有把她原来的职位做得风生水起,有没有......再把灵魂转换过来的机会。 “新棠,你想什么呢?” 雪烛伸出手指在她眼前晃晃,笑着坐在了她身边。新棠白日里偷偷用自己的月例给她装了一个,此刻被她拿出来显摆得不行,喜气洋洋的像是年画上的娃娃。 新棠作势要去抢她的钱,吓得她连忙把“红包”捂得紧紧的。 “捂什么呀,快让我看看你攒了多少钱了?” “我哪里攒了,这些都是今天得到的赏钱。” “这么多!”新棠着实是惊到了,普通宫女一个月月例二十文钱,够一户普通人家一个月的开销了。三个月的月钱就是六十文,相当于三个铜板。 三个铜板能占多少体积,她看着雪烛怀里的钱远不止这些了。 雪烛嘿嘿一笑,掰着手指头数给她听,“你给的,缓总管给的,阿贵给的,急总管也给了的,两个铜板呢。” 小财迷的样子让新棠失笑,她摸摸她的头,佯装自责道,“看来我还给少了呢。” 雪烛急忙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听说是殿下赏了总管他们,所以他们就顺手赏了我一点......新棠,你放心,殿下那么喜欢你,你的赏钱肯定比我多。” 新棠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借你吉言。” 笑完,她转身看了眼远处的行安殿,烛火微光,太子显然还在闭关。新棠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雪花,转身外另一边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4000……感觉自己今天牛皮极了,你们不夸夸我吗(≧?≦) 第26章 夜深了,雪花飘个不停,不一会儿石板上就积了薄薄的一层雪,倒映出来的雪光照亮了前方的宫道,却照不真切被雪掩盖的通往小厨房的小路。 这个点的小厨房没别的人,只有厨房里的郑大娘在准备明日里年夜饭的食材,得得得的剁馅声节奏鲜明。她见新棠这么晚过来,以为是太子有什么吩咐,忙放下手里的菜刀,边在围布上擦手边迎了上来,“姑娘可是要热水?灶上一直温着呢,我这就去打。” “大娘不用,您忙您的,我就是来看看有什么吃的,给殿下弄一点。” 郑大娘是个典型的农家妇人,干活利索,热心淳朴,话又不多。因着常年在厨房烧菜的缘故,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油烟味,脸上也有两团非常显眼的油烟红。 说起来,上次新棠生病,还多亏了她的照料。 新棠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封,双手奉给她,笑说着吉祥话,“大娘,提前祝您新年顺利。” 郑大娘笑呵呵的把钱推了回去,“用不着用不着,不是才刚发了赏钱嘛,大娘有钱,小姑娘把钱留着买头花戴。” 新棠诚心要送的,不让她拒绝,“新年嘛,图个吉利,我以后还指着大娘做好吃的呢。”说完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灵动又娇俏。 郑大娘看到这样俊俏的小姑娘满心欢喜藏都藏不住,又把手擦了擦,才把红封接了过来,嘴里还忘交待着,“想吃什么就跟大娘说,上次病中吃的那个豆腐干,大娘后来啊又照你说的方子做了点儿,晒干了全收着呢,你想吃的时候就给你做。” 豆腐干是用八角、茴香、姜和党参掺在新鲜豆腐粒里翻炒晾干之后的小豆腐干。吃的时候用小火慢炖,把硬的豆腐粒煮软,再添上粥或者细面,配上一把小青菜,就是一碗咸香开胃的美食,平日里闲了还可以当零嘴吃。 新棠一直惦记着这个味道,跟着郑大娘身后去找那个放豆腐干的陶罐。 陶罐被封的好好的,一打开就有一股香气冒出来,勾得新棠犯馋。郑大娘很实诚,看她垂涎欲滴的样子,索性一把抱起罐子递到新棠面前,“姑娘带走吧,平日里解解馋,吃完了我再晾,不耽误事儿的。” 这一句话倒提醒了她,她放下罐子站起来环视了厨房一圈,看见岸板上搁着一撂一撂的饺子皮儿的时候,眼睛一亮,指着它道,“大娘,您能帮我把皮擀薄一点吗?” 郑大娘手上功夫利索,不一会儿,饺子皮儿整整齐齐的放在了新棠的面前。 新棠洗了手,小心翼翼的拿起一张,慢慢的捏成脑海中想象的金元宝的形状,瞧她多么的忠心,无时无刻的不在期望着太子能年年富足,只是行动和想法毕竟还差着一种叫着天赋的东西,她脑中的金元宝皮薄个挺,小巧精致,属于一看就知道乃是新棠所出的精品的那种,而现实往往教会了人什么叫白日做梦。 郑大娘已换了另外一种馅儿在捏肉丸,新棠还在跟着自己的金元宝较劲,捏紧了东边,西边又闹独立,很难办,补到最后干脆全爆了。 ...... 郑大娘不好意思笑她,温和的把已经被新棠□□的不成样子的皮接过来重新擀了擀,安慰道,“姑娘别气馁,殿下若是知道姑娘对他的这番心意,必然会十分高兴的。” 新棠谦虚道,“身为奴婢,理当为主子着想嘛,应该的,应该的。” 不过片刻,郑大娘已经把剩下的饺子皮全部捏完了,和另一边自由散漫的黎式元宝比起来,不止高出三个档次,新棠看得心满意足。 灶里一直还添着柴,锅里上了油,新棠把小元宝一个一个放进去炸到金黄捞起来,再放进旁边的小砂锅里用鸡汤煨着,约摸煮上七分熟之后,把一整个砂锅都放在托盘里,合上了盖子。 屋外的雪还没停,四周已经白茫茫的一片了,墙角屋檐的白雪映衬着檐下的红色灯笼,这种简单却又高级的着色,值得让人把所有的烦恼都忘却。 行安殿外,应急今日当值。新棠有点怕他那把不知道藏在身上哪个缝隙里的刀,和他相处了这么久也没处出和应缓那样的轻松随意来,反而总有种不知名的压抑,推门的时候应急扫了一眼她手上的砂锅,意外的和她搭了句话,“殿下心情不好。” 新棠没料到他会突然打个招呼,尴尬又不失礼貌的一笑,“好,谢谢急总管。” 可惜对方给了她一个“请勿打扰”的侧脸。 书房内,太子正站在窗子边看外面的飞雪。窗户大开,书房内即使烧着茶炉,也不见蒸腾的热意,反倒清清爽爽的。 新棠合上门,把砂锅放在了矮几上。 “你说,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不得已而为之”? 太子未回头,背后像长了眼睛一样,新棠刚站直腰,那清透的声音穿过背影一字不落的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轻叹。 新棠不知道这问话从何而来,想了想还是答道,“奴婢觉得没有。” “虽说这世间的事不是所有的都会合人心意,但大多数时候,有所选择必定是心里早早做出了决定的,所谓的不得已而为之,只不过是当下最利已的选择罢了。” 这世上从来不缺少憾事,也同样不缺少被辜负的人,一句不得已而为之成了太多有心人的幌子,不可深究,深究则有悔。 太子听完久久未动。 新棠有点慌了,她自然而然把这句话和太子的反常联系在一起,琢磨自己的话是不是太过犀利以致于往太子的心里捅了刀子,要知道,她今天可是来贺新年的,为什么要提这么沉重的话题。 “殿下,您先吃点东西吧。” 太子转过了身,窗外的风顺着他让出的缝,毫不保留的往里输送着寒气,窗棂上已经飘满了厚厚的一层雪,太子额间的细发也沾了小小的一层雪花,雪花晶莹剔透,配上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俊美的让人呼吸一滞。 新棠呆了片刻,很快的转了转自己不听使唤的眼睛。她把桌子上的砂锅打开,夹杂着浓浓鸡汤香味的热气源源不断的扑面而来,金黄色的小元宝乖巧的卧在两片绿色的叶子里,浮在鸡汤上面,煞是可人。 “殿下尝尝?” 太子这还是头一次见她这么主动的送吃的,挑了挑眉看向新棠,脸上的沉思淡了不少,可一开口就直击新棠的灵魂,“有事儿求我?” 新棠适时的递上一双筷子,老老实实的站在旁边候着,那表情诚恳的就差对天发誓了,“殿下,您肯定是对奴婢有什么误解,奴婢从来都是一片丹心向着殿下的,怎敢妄求其他。” “哦?”太子虚虚一指,“那这是?” 新棠走过去关上窗,返回来笑着答道,“殿下您近几日一直不得闲,怕是忘记明夜里就是除夕了。” 日子竟过得如此之快,太子一时间有些怔愣。 建安帝定下的规矩,往年除夕夜都会宣各皇亲进宫摆宴的,今年倒没见有旨意。 “福公公早前带来了陛下的口谕,见您不得闲,就传到了奴婢这里。” “宴上那么多人,虽有除夕的气氛,可吃的总是不如在自己宫内自在,殿下索性就当作今天过了一个小年夜吧。” 太子嘴角勾了勾,极浅的嗯了一声,低头开始打量面前的小元宝。 “这做得倒是别出心裁。” 新棠分外赞同的点点头,补充道,“祝殿下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操最小的心,花最多的钱。 太子放下了筷子,清俊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那么轻松愉悦的笑意,笑容虽浅却打眼,比外面的灯红雪影还要亮,“黎新棠,你得说话算话。” 第27章 新棠不明白只一句喜庆话有什么说话不算话的,她很慷慨的点头如捣蒜道,“殿下放心,奴婢说过的话从来都作数的。殿下您心胸宽广、与世无争且从不怨天尤人,日子只会越来越平顺。” 太子听完顿了顿,收敛了表情,转而夹起一个小元宝送到嘴里嚼了几下,边吃边在想她刚刚说的这几个词到底哪个更适合自己,这乍一听像是在夸他,可再一琢磨,总觉得放在他身上也不是什么好话。 “殿下觉得味道如何?” “一般。” “......”。 郑大娘的手艺是绝顶好的,怎么今天突然就一般了,新棠笑得有些牵强,“殿下,这味道嘛在其次,主要是取个好兆头,吉祥如意、招财进宝。” 太子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抬头睨她一眼,“用心了,该赏。” 新棠内心有了点小小的雀跃,好奇太子会赏她什么。 可太子说完这句话就没了下文,专注的吃起了小元宝。 赏没赏完,一个悬念留在那里挠的新棠心痒痒,偏偏太子明明嘴里嫌弃着一般,手却没提前跟嘴通过气,用膳用的那叫一个行云流水,完全看不出来哪里一般了。 太子注重礼仪,这一点在用膳和就寝上体现的淋漓尽致,食不言寝不语像是刻在骨子里那般,与生俱来的贴合。 枯燥无味的动作被他做起来就是比别人赏心悦目。 新棠发现自己的思想最近有了大大的提高,在发现顶头上司的外在美和内在美方面,觉悟有了质的飞跃,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上升到了一种怎么看都怎么顺眼的阶段。 她把这种阶段类比成父母和熊孩子的相处。 操心伺候、面面俱到的老母亲侍女和中二叛逆、捉摸不定的冷漠美少年。 新棠撑着脑袋发呆想,这就是和谐依存、共同进步啊。 房内燃着炉子,窗户也关着,这会儿热意起来了,暖香熏的人昏昏欲睡,太子吃饭又悄无声息的,新棠终于忍不住打起了盹,眼睛内的太子渐渐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像。 眼睛一闭一合间,突然听得太子平空叫了她一声。 新棠被这一声打断了睡意,摆摆头眨巴眨巴眼睛,努力睁到最大,懵懵道,“殿下,您叫我?” 太子欣赏了一会儿她难得的没有防备的呆傻样,而后冲她招了招手,闲闲道,“过来。” 新棠依言走了过去。 太子用筷子把砂锅最上面那张菜叶翻开,露出了叶子下面的那一排张牙舞爪的“乱煮”,新棠之前包的那些小元宝全都糊成了一团,藏在底下肆意又狡猾。 像极了它们的始作俑者。 “黎新棠,你是希望本殿下日后进的都是这样的元宝?” 新棠这下是真的醒了,瞌睡被羞愧刺激的一点不剩,她之前包成功的那几个卖相都很不错,起锅的时候也晶莹剔透的,所以她才会一齐端给太子,但可能是粘合的方法不对,皮和馅之间太过松散且砂锅易于保温,最后就成了大型打脸现场了。 “不,当然不是。” 新棠看着太子玩味的眼神,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殿下近日里烦心事颇多,实在辛苦,本想让殿下好好休息一下,却不想被奴婢弄砸了,奴婢愚钝。” 说着便要上去收拾,却在碰到桌子的时候被阻止了。 太子想了想,问道,“你觉得本殿下辛苦?” 新棠点点头,确实挺辛苦的,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在较什么劲儿。 太子收回了挡在她面前手,继续问道,“所以刚刚被本殿下吃进去的,其实不是你做的。意思是口口声声为我着想的人拿着别人做的东西来语敷衍我?” 这哪儿跟哪儿啊,新棠傻眼了,被这看似逻辑缜密实则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儿的分析给惊住了。 “这......这不能吧......绝对不是这样的,殿下您......您......” 吱唔半天也没说出来。 偷觑一眼,想窥探一点太子的情绪,他却还是那幅浅淡的样子,仿佛刚刚只是在自问自答。 屋内片刻沉寂过后,太子突然站起身,抬步走去了窗边。视线延伸到狭小的缝隙外边见雪花已停,入眼万物皆是银装素裹,寂静宁和。 新棠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却见太子转身踱步到了门口,静静的望着她道,“黎新棠,良辰美景不可虚设,陪本殿下出去走走吧,如何?” 一句如何,包含了太多的容让。 新棠抿了抿嘴角,轻轻道,“奴婢也正有此意呢。” 作者有话要说:明明天天都在一起,怎么约个会非得挑个下雪天呢,思考.pjg 今天字数有点少,我在努力存稿,大家七夕快乐呀,快和新棠一样出去约会,叉腰.jpg 第28章 两人一前一后的踩在雪地里,脚下咯吱咯吱的响,外面虽然亮堂,可新棠还是带了一盏灯笼,灯笼被风吹的忽明忽灭,新棠的心跳也时快时慢。 她在等太子开口。 可他似乎打定了主意这样一直走下去,曲曲折折的拐弯,眼见着都要走到湖边了才停下来。 湖边的冷风更是凛冽,有谁大冬天里消食散步专门挑结冰的湖边的,新棠缩了缩脖子,为自己刚刚那点难得的恻隐之心狠狠的在心里自我夸赞了一番。 应急不知道什么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太子身边,拱了拱手道,“殿下,船已备好,请您移驾。” 太子回头看了新棠一眼,见她鼻头都冻红了,利索的把身上的大氅解了下来递给她,低声道,“穿上吧。” 新棠见他里面就穿了一件常服,摇摇头拒绝,“殿下,晚上风大,您仔细身子。” 太子没有跟她废话,不由分说的把大氅抛到了她怀里,声音虽淡却强势的不允许人拒绝,“穿上,跟我走。” 说完已经在应急的带领下往另一头去了。 新棠见状,也不再矫情,快速的把大氅穿上,然后把灯笼吹灭,放在湖边的亭子里,小跑着追上去了。 湖的另一头靠山,光线俨然暗了许多,新棠走的有些吃力。反观太子和应急两人,在黑夜里走路也和日光里那样如常。 太子走了一会儿,听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慢,不着痕迹的放慢了脚步。 走了大约有一刻钟,眼前出现了一大片的枯草丛,枯草足有半人高,在黑夜里摇头摆尾的,看着有些渗人,她在承安宫这么久了,也没发现有这么个荒凉地儿。 新棠终于忍不住抖着嗓子问出口了,“殿下,咱们这是要去哪啊?”说好的良辰美景呢?结果来钻枯草丛? 还没等她再问,草丛渐低,脚下的路也越见宽阔,不一会儿又再次见到了湖面,不同的是,这里的湖水是活水,湖边有一个小小的渡口,眼下渡口那里正泊着一艘乌蓬船。 听见岸上的的脚步声,那艘船慢慢的又往岸边晃了晃,显而易见船上是有人的。 船一停稳,应急上前把绳子绑在岸边钉好的木桩上。太子大步跨了上去,水波极轻的晃了一晃,下一秒就见太子清冷的声音传来,“黎新棠,上来。” 新棠捂了捂了身上的大氅,倔强的站在那里没动。 两厢对望,新棠也并不躲闪。 她看着太子平静无波的眼神,稍稍想了下来时路上的环境心里浮上些许猜测。这条小径如此隐秘,隐秘到若是让她独自一人回去,她是决计无法回到来时的那个亭子的。太子不惜在这个时候,走这么远的路来避开众人这里密会此人,她已经预感到船里的人身份非同一般。 至少,是万万不应该出现在承安宫的,或者说,是万万不该和太子有交集的。 可这个人又是谁呢? 新棠忽然发现,一直以来,她所了解到的太子,全是他愿意让她看到的那一面,而那些不为人知的部分就像是海面下的冰川一样,他不露不出来,别人永远也不知道到底有多深。 心里不知为何,泛起了一种不知名的苦涩,好一个良辰美景不可虚设,原来只是借由她的名头,使了一个障眼法罢了。 新棠抚了抚颊边乱飞的青丝,极淡的笑了笑,看向太子道,“奴婢遵命。”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一本超甜的现代文呀: 《你还野吗[豪门]》by暴躁喵 A市纨绔子弟最常聚集的夜场里,傅泽以嘴里叼着根烟。 “以哥,明儿你结婚,真不去?” 傅泽以皱了下眉,烟灰弹到说话那人酒杯里:“要去你去。” 第二日,“傅家二少,婚礼逃婚”登上娱乐新闻头条。 且该娱乐版面,对傅泽以几个月内的私生活进行了持续报道。 “傅家二少,夜场激情蹦迪左拥右抱。” “傅家二少,拥吻辣妹,深夜酒店顶楼……” 当大家猜测傅泽以什么时候玩腻这个妹儿,换下一个的时候, 妹儿人间蒸发了。 三个月,傅泽以动了全部手段,挖地三尺也没找到她。 终有一日,他回了傅家,看到屋里一个俏丽的身影。 女子把茶水放到他爸面前。 “爸,喝茶。” 傅泽以唇角勾起一丝笑。 把那女子拉进卧室,抵在门上,唇齿缠绵。“三个月,骗老子好玩?” 女子掏出纸巾擦了下唇角。 “不是爱玩吗?滚。” 第29章 与外面看到的幽暗不同,新棠刚一踏上船弦,船里面透出来的丝丝光亮就完完整整的映入眼中。 还未等太子上前,船门口的帘子便被人从里面掀开,动作急迫的连帘子打到了人都未曾发觉。新棠揉了揉胳膊,往旁边避了避,再抬眼,入目的便是一张长相粗犷的脸。 胡子从下巴长到了耳朵,乱七八糟的堆作一团,也不知道多久没刮了,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像一块布被刀锋几经砍削,徒留遮蔽的部分。唯一让人为之侧目的,便是他魁梧的身材和那双凶光毕露的眼睛。 胡子一见太子,眼睛亮了亮,手松一便要行礼,却被太子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进去说。 两人刚进去没一会儿,那张颗长满胡子的脑袋又伸了出来,“殿下叫你进去。”声音压的很低。 说完这句话便又“嗖”的一下缩了回去。 新棠刚刚张开想要说话的嘴硬生生的被灌进了一道道冷风,她想了想,还是站着没动。 船内,耿自忠郑重的行完了刚刚没来及行的大礼,太子叫起后,迫不及待的从xiong前摸出了一张纸,打开递到太子眼前,“殿下,这是臣手下的军探绘制的北境边防图。” 太子接过来并没有急着找开,顺手放在了旁边的小匣子里。烛光侧影把他的眉头渲染的有几分凝重,“将军这一路可还顺利?” “禀殿下,从北境回来的这一路上混进了不少蛮夷的细作尾追堵截,还是烈远那小子聪明,让我带着图先回来找殿下,他则和我兵分两路,现在还驻扎在扶临城外待候陛下宣旨进城。” 太子点点头,缓缓道,“武将未经宣召不得私自进城,将军还是等明日见过父皇了再回府上吧。” 说到这儿,耿自忠有些动容。船内地方不大,他索性大刀阔斧的往地上一坐,声音有几分滞缓,“带走陛下禁军这事,实属无奈,臣无意将家人卷进来,他们却还是免不了受我牵连,多谢殿下费尽心思保下我和烈远两人,否则九泉之下臣也无法面对一家老小。” 太子是有几分悔意的。 他关注建安帝那支兵马的动向关注很久了,奈何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方法阻止建安帝修皇陵的举动。直到祭典前一天,应急带来宫外的消息说耿自忠求见有要事相商。 耿自忠是谁,是南岐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是令蛮夷闻风丧胆的铁血杀神。他手下的兵是最锋利的剑,而这样一名战功卓越,身在权力中心的人竟然想方设法给应急递话,找上了承安宫。 朝中上下谁人不知太子深居简出,两耳不闻窗外事。更别提厉兵秣马的边关要务,那对太子而言简直就是永远不会被一并联想的存在。 太子本无意在人前多露锋芒,于是让应急去查了查耿自忠在京中的动向,这一查倒查出点有意思的事儿:耿自忠在私底下征兵,并且前前后后和应急交过几次手。 调兵遣将乃将士与生俱来的天赋,扶临城里少了兵,耿自忠一眼便瞧了出来,这一深究之下,便和同样被太子吩咐盯着这支军队的应急打了个照面。耿自忠心粗但不笨,当下就递了话给太子,所以才有了祭典前一天晚上太子深夜出临水榭的事情。 太子不愿意见到建安帝把治国当作儿戏,且边关战况实在危急,再三思量之下,才主导了祭典那一出“祭香择主”的戏码,实际上是在给耿自忠和司徒烈远二人争取带兵离城的时间,以及,力保两个忠臣良将的性命。 人是完完整整的从他手上走的,自然也要完完整整的回来。 只是这件事情的后遗症也是显而易见的,耿自忠深夜回城第一个见的不是建安帝,而是被建安帝千防万防的太子。 且这人显然有点混不吝的意思,与他有过一次接触,便像狗皮膏药一样甩不开了,突然间的回京求见打断了他原有的安排。 太子想到新棠那一声浅笑的“奴婢也正有此意”,看向耿自忠的脸色更寡淡了。 耿自忠见太子面色不好,殷勤的上前倒茶,可他一个大老爷们哪里想得到那么周到,茶壶一拿起来,发现比他的肚子还空。 他不好意思的放声一笑,“来得急了,没想那么周全。殿下稍等,臣这就让外面那个丫头去烧水。” 说完他便拎着茶壶,三步并作两步的到了门口,一掀帘子就是一声粗嗓子,“你这丫头咋磨磨唧唧的,让你进来伺候这么半天不见人影,要是在战场上这么不听指挥,小命都丢了不知道几回了,快,赶紧烧壶茶端上来。” 新棠被这大大咧咧毫不见外、一上来就训斥且不把自己当外人的作风长了见识了。 太子都从没这样对她说过话呢,这个大胡子也着实过于太嚣张了。 新棠敛目,嘴角勾了勾,伸手按过他递过来的壶,福了一福,“请大人稍等。” 大约过了一刻钟,新棠提着茶壶进去了。 船舱内烛火通明,地方不大,正中间有个方桌,上面放着一套茶具,旁边是几本起了毛边儿的兵法书,还有一把剑,剑身上的平安云纹早已被磨得看不出本来的轮廓,可见这把剑被人使用的有些看年头了。 新棠心下了然,能跟太子并排坐着的,这人大概率是个将军了。 这整天舞刀弄枪的,言谈举止上难免就差了些,新棠觉得自己有义务让他警醒警醒。 她拿过两人中间的骨瓷杯,分别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在太子面前,一杯放在了耿自忠的手边,轻声道,“殿下、将军,喝茶。” 太子看了她一眼,惊异于她的耳聪目明和玲珑心肝,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合该如此。 心绪复杂间,端起了面前的茶杯,只一上手便敏感的觉得不对,抬眼打量一眼新棠,却见她一幅低眉敛目的乖巧样子。 太子喉头微动,面不改色的一口一口喝完茶,顿了顿才开口道,“这清泉甘冽,将军不试一试吗?” 耿自忠在军营里呆惯了,身上的世家公子习气早消磨的一丝不剩,哪管水甘冽不甘冽,听见太子说好,便拿起杯子一仰而尽。 水一入喉,他便像是被定住了似的,脸上扭曲的连胡子都挤成了一团,看起来好不滑稽,下一秒便见他尽数把嘴里的茶喷了出来,间或还能听到有东西掉在船舱内的清脆声。 他看看茶杯,又看看太子,不可置信的指着新棠气极败坏道,“你这个黑心肝的丫头,大冷天的竟然给你主子上加了冰块的茶!” 新棠笑眯眯的看着他抖擞着话都不清楚的样子,反将他一军道,“将军,我主子可没说不好喝呢!” 太子的嘴巴这会儿终于没那么木了,说出的话却还是凉嗖嗖的,“本殿下都没说什么,耿自忠你哪来的胆子敢教训我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新棠:好解气,好想笑,但是我要忍住! 第30章 耿自忠不拘小节惯了,这点小小的插曲根本没放在心上,新棠看着跟他的大儿子大不了几岁,他只当是被太子偏宠的侍女xing情顽劣罢了。 “殿下息怒,臣有一事不明。此行机密,事关殿下和边境战士的前程与安危,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为妙。” 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新棠面无表情的想着,这可真不是她想知道的。 太子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前程?将军认为,本殿下有何前程?” 耿自忠警惕的往新棠那边看了看,却被太子突然打断,“无妨,耿将军今夜约我前来所为何事,索性一并说了吧。” 新棠默不作声的端起茶壶出去了。 刚刚撩开帘子,便听到身后传来耿自忠的快言快语,“殿下乃名正言顺的储君,眼下南岐的境况,太子当真能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只在承安宫与美人为伴、闲散度日吗?” 新棠脚步一顿,美人?说得是她? 太子似乎轻笑一声,并未在意他的失礼,“名正言顺?将军久居边关,怕是对我的处境有什么误解。” “殿下年少成名,智谋过人,若非命运捉弄,岂会明珠蒙尘。” “将军,世人皆知太子形同虚设,不问政事,若是本殿下果真有将军说得那般出众,那这么多年,也早已泯然众人,若将军是因此次圣旨之事特来谢我,则大可不必。忠臣良将、黎民百姓都是我南岐的重中之重,我只不过是略尽心意罢了,谈何智谋过人。” 新棠没再听,端着茶壶下了船,走到湖边找了几块石头架起个架子,燃起一小堆火,把壶挂在上面,等水开。 应急尽忠职守的站在暗处,一丝不错的紧盯周围的风吹草动,在暗夜里像一个狩猎者。 新棠坐在火堆边,冲着他的方向挥了挥手,对方一动不动,仿若未觉。新棠好笑的轻叹一声,感慨万分,论忠心,应急认第二,怕是没人认第一了,不,应缓也和应急一样忠心。 要真摊开了说,太子身边这三人,其实只她一个人是表面忠心,实则最经不起考验的那个了。 习武之人警惕性比常人高,新棠看着面前的火光从亮到暗,突然意识到,应急或许一直都看得明白,所以才从来瞧不上她,从来不会和应缓那样与她相处的和和气气。 她低笑一声,拍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拎起咕噜作响的茶壶重新进了船舱。 舱内鸦雀无声,气氛有些紧崩。 新棠一进来,像是给这沉闷的气氛开了锁,空气一下子又流动了起来。 太子站起了身,淡淡道,“耿将军,时辰不早了,回府好好梳洗一下吧,明日父皇还等着将军入宫觐见。” 耿自忠拦住了他的去路,高大魁梧的身材配上他那一脸嫉恶如仇的表情更加让人有压迫感,他粗着嗓子近乎咆哮,“殿下可知臣在北境遇到了谁?” 他说得激动,太子却并不关心,看了眼拦在自己身前青筋暴起的胳膊,不子神色平平,“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只要不是触犯国法之人,将军遇到谁都不算稀奇。” 耿自忠收回胳膊往前一步,露出了今晚上新棠见着的头一个笑容,只是这笑容有些古怪,果然下一秒便听他说道,“殿下可真是神机妙算,臣遇到的正是您的二弟,二殿下李北安,至于这是不是触犯了国法,殿下想必比我更清楚。” 听到这个名字,新棠和太子俱都一怔。 太子脸色冷了下来,伸手钳住面前的胳膊,一拧一折转眼间便听到人的身体重重砸向地上的声音。 耿自忠体格壮实,摔倒的动静也比别人大,小船经不起这么猛力的一撞,狠狠的在水上来回打着转,新棠没站稳,欠着身子却扶舱壁却打了滑,要倒地之际被太子一把捞进了怀里。 声音冷硬,抓住她的手勒得她生疼,新棠感受到了他明晃晃的怒气,“耿自忠,本殿下今日来见你,便是为你此次带兵北上一事划上了句号,若是你执意要节外生枝,就别怪我不客气。” 两人出了船舱,应急便立时迎了上来。 舱内的人还在放声大笑,“原是我耿自忠看错了人,什么虚怀若谷,什么黎民百姓,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不过是个胆小如鼠的懦夫罢了。” 应急顿时利剑出鞩,足下轻点,不由分说就向耿自忠刺去。 “住手!” 应急闻言,倏的剑转,退回来悄无声息的落地跪下。 太子静静的背对着他们站在岸上,良久才道,“派人护送他回耿府吧,切记不可暴露行踪。” 第31章 回去的路上一路无话,几人心中各有思量。 穿过小路回到来时的那个湖边,新棠放在桌子上的灯笼早已不知道被风吹到了何处,她也没去找,只脑子里反反复复的出现二皇子三个字。 她突然想起来,沉香给她下毒的那次曾嫉妒又爱慕的在她耳边说过,黎家满门抄斩之际,是二皇子想办法救了她的命,那位二皇子,她自魂穿过来一直未曾与他打过照面,他几乎都是活在别人的嘴里。 新棠其实很想见见他,想从他嘴里了解一点黎家的事情和原主本身的身世遭遇,仔细一想,二皇子应该是目前最清楚原主之事的人了。 新棠记得,沉香之前明明说二皇子去了西北,为何耿自忠现在又说在北境见到了他,她看过太子书房里的书,西北和北境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地方,骑马也要七天时间,这么一来,两人中必定有一人说了谎。 下意识的,新棠选择了沉香。原因无他,沉香眼中对二皇子的迷恋不假,而耿将军今夜里的话撺掇嫌疑太重,太过激进而让人生厌。 晚上密话的主旨她听出来了,耿将军这是在明里暗里向太子投诚,意图让太子争一争皇位。虽说建安帝有些荒唐,但到底还是春秋鼎盛,经过这次祭祀大典,威望更甚从前。若无意外,还有最少十年的时间掌权这江山。 而这十年里,下面的小皇子会长大成人,成年的皇子会封王封地,到时候局势又是另外一个样子。太子位置还在不在她预测不了,但是她知道的是,人生在世,不一定非得为那个位置争得头破血流,当个平安富贵的闲王有时候才是最大的赢家。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眠。只要收敛了野心,便是风险最小,收益最大的投资。 保全了自己,也成全了别人。 新棠想,她这偷来的一生本就没打算轰轰烈烈,求的从来都是小康安定而已,既然已经绑定了主子,她是绝对不会让太子走上谋反篡位这条不归路的。 她在心里默默把耿自忠列进了头一号不欢迎名单里。 太子回头见她还站在那边发呆,折回来敲了她一下,温声道,“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新棠看了看天色,眼下离天亮约摸还有两个时辰不到,春困秋乏冬眼,她可能被子还没捂热就得起来当值,想一想还是算了。 “殿下,奴婢睡不着,您快回去歇着吧。”她指了指亭子里的凳子,说道,“奴婢坐这里吹吹风。” 太子:“......” 太子觉得他这侍女时而有些不着调,明明惧冷,却能云淡风轻的说出冬日里吹吹风这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在支开他的话。 巧了,太子也不怎么困。 他掀一掀衣袍,在新棠对面坐了下来,远远的吩咐应急去拿棋盘。转而闲闲的和新棠说道,“既睡不着,那就和本殿下下两盘棋吧。” 下棋这种事,黎家大小姐肯定技艺精湛,但是她? 不提也罢。 新棠面如菜色,当下几乎认定了太子是在报复之前她倒给他的那杯冰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太子若是兴致来了,总会拿点新鲜玩意儿来折腾折腾她,常常会给新棠一种“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但是我就是不说”的错觉。 偏偏这种错觉的程度都是恰到好处、似是而非的,新棠敢怒不敢言。 作者有话要说:系列文《南府宠婢》求大可爱们一个预收吖! 驻守南岐边境的左虞,生平最爱挥剑斩敌、鲜衣怒马的快意人生。 可那战场上淬炼出来的血性之气却令南岐的世家贵女们退避三舍,俨然成了南岐的光棍钉子户。 直到有一天,南府来了个小婢女,莲步轻移、腰肢款款,茶须凉到七分热、膳得用完两刻钟。 众人冷眼旁观的同时,竟发现往日里最讨厌女儿家轻拢慢捻娇气样儿的左小将军,走路的步子开始变轻了,和人说话会收嗓子了,连那抽刀砍人的动作也像幅画了...... 第32章 应急没一会就把东西拿上来了。 看到他拿的棋具, 新棠悄悄的松了口气。本来以为太子要下她看都看不懂的围棋, 却没想到他竟要了一幅象棋。 虽说她象棋的技术也不怎么行, 但不妨碍她有妙计。新棠快速把棋子摆好, 迫不及待的说了句, “殿下您请。” 应急找了一盏更亮的灯挂在亭子的顶部,照得下方的小天地宛若白昼。太子见她一副成竹在xiong的样子,颇为意外的多看了她两眼, 紧接着落下了第一子:当头炮。 新棠在已方相同的位置,也推了个炮出去。落子之后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看向太子, 催促道,“殿下,该您了。” 太子不慌不忙的推出来一个马。 新棠毫不犹豫的在对应的位置也跟了一个马。 太子皱皱眉头, 敲敲棋盘提醒她,“黎新棠,好好下棋。” 新棠无辜的眨眨眼,答道,“殿下, 奴婢是在好好下啊,看来咱们的策略都是一致的呢。”她黎新棠智商可是一直在线的, 轻易想看她出丑才没那么容易。 太子一时间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只好又落了一子。 新棠这次动作没有放那么明显,假装在隔壁相邻的两个位置来回比划了两下,最后选择了那个跟太子路径一样的车。 太子揉了揉额头,复而笑了笑, 好看的眼睛微微眯着看向表面一本正经却从眼角眉梢都透出来狡猾之意的新棠,无奈的随她去了。 车走直乃象棋古法,拿着一个车在左右岔路来回的摇摆,依次复制棋路胡乱下还装得一幅很精通的样子,这种事也只有她黎新棠能干得出来。 新棠不知道象棋的规则,她以把棋盘填满为目标,只是下着下着,她发现太子在吃她的棋子,过了会儿,太子竟然把自己的棋子也拿了出来。 她还没有蠢到以为太子在耍赖的地步,估摸着太子是发现她的小技俩了,还没等她想好怎么把“不懂棋”这一茬圆过去,太子一边自己跟自己对弈,一边轻飘飘的说道,“黎新棠,下棋得用心。” 新棠精神抖擞,立马顺着杆子往上爬,“殿下教训的是,殿下聪慧无人能及。” 太子落子的手一顿,忽然间有些后悔给她这个台阶下,若是能看看她惊慌无措的反应,倒是多好。 棋下成这个样子,新棠也没那个脸再来一盘了,她撑着脑袋看向太子,提议道,“殿下,奴婢陪您聊聊天吧。” 太子不慌不忙的又开了一盘,随口回道,“聊什么,耿自忠?今天晚上话的你不是都听到了?” 新棠没有否认,坐直了身子,忽而正经的开口,“殿下,奴婢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吃好、睡好、伺候好殿下,有片瓦遮身,有斗米裹腹即可,不求大富大贵,只望平安和乐。也许会有很多人会说奴婢不求上进,没有鸿鹄之志,但是奴婢最不怕的就是别人的妄言妄语,只要知道自己要什么且问心无愧,就不必管世人怎么说。” 风过声静,新棠瓷白如玉的小脸缩在玄色的斗篷里,小巧且精致,眼中的认真是两人相处这么久以来的头一次。 太子缓缓落下一子,收回了手,“问心无愧,不惧世人妄言?” “对。”但总觉得他忽略了前半部分更重要的话? 新棠专注的注视着一个人的时候,很轻易的就能把一个人的心里的某个角落看得软软的。 太子此时就是这种感觉,他想伸出手去盖住她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紧紧的捂在心里,但是又怕过度惊扰,她逃之夭夭。 他这一生,十岁丧母换来这太子之位,亲眼见父皇把周氏一族铲除干净之后,又被这世上唯一的至亲亲手囚禁在承安宫这所冰冷的宫殿里,脱胎换骨之际也看尽世态炎凉。 身为太子,有心为社稷,却只能宥于礼法,冷眼旁观。兵法、策论、河志农桑是他不肯屈从于现实的冰冷反抗。 忠义、孝道、人伦一道又一道的礼法压在他身上,逐渐把他曾经的雄心壮志消磨殆尽的时候,突然有人这样发自肺腑的对他说:无愧于心便不惧世人妄言。 李怀执攥紧的手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终是回了一句:“说得好。” 那颗早已沉寂的心,突然间又鲜活的跳动了起来,不住的叫嚣着要驾驭他的壮志。 且不论太子心绪如何复杂,新棠却是像完成了什么人生终极目标一般,长舒了一口气。 太子说话向来一言九鼎,能得这一句肯定,想来是明白了她想表达的意思,如此甚好,她终于不用再吊着一颗心,担心太子往歧途上去了。 她高兴之际,大言不惭的提出再来一盘。 太子心境不一样,走的棋路也有所不同,新棠觉得这模仿也不太好模仿了,三步一个坑、四步一个陷阱也着实有点为难人的智商。 抓耳挠腮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间就睡着了。 太子悄声放下手里的棋子,走到她身边挡住后面的风口,站了好一会儿才蹲下来。 大掌把她脸上的发丝抚开,轻轻的把手掌贴在了她闭着的眼睛上,隔着手掌落下一吻。而后一把将人抱了起来,一步一步穿过长廊回了行安殿。 第二日是个好晴天,新棠醒的时候就听见檐下雪化滴水的声音,一声一声的还带着动听的韵律。 今日除夕,还有很多事要忙。她在被窝里蹭了又蹭,神思萎靡的掀开被子下床了,低头穿衣服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新棠眼睛蓦的睁圆,下一刻像疯了一样的扑回到被子里,扒着手从里面捞出来了一张红封。 比她做的那些个都大,上面也是写一个“贺”字,笔力苍劲、行云流水。翻开一看,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如此大手笔的赏钱,除了太子还能有谁。新棠抖着银票美滋滋的把它塞进怀里。 难怪那么多人都挤破了脑袋想去贵人身边做事,原来有这么多的油水可以捞。新棠赶紧起来洗漱,穿上新的夹袄,去拜谢她的衣食父母去了。 她今天心情好,见谁都是一脸笑。去了书房没见着太子的人,转而一溜烟跑到厨房去了。今天中午承安宫上下都吃饺子,昨夜里的没包够,郑大娘今天正带着其他几个厨娘在热火朝天的赶工。 新棠走到门口叫了她一声,郑大娘一见是她,小跑着出来了,刚走到近前,便又被她住袖口里塞个小荷包,“大娘收着吧,殿下昨夜里吃着合口味,赏您的。” 昨天可全靠郑大娘包的那几个小元宝给她撑场子了。 厨房人多嘴杂,郑大娘也不好和她推推搡搡,转身抓了一个布袋递给她,“姑娘拿去当个零嘴吧,昨天晚上做的新鲜的豆腐粒,不软不硬,刚刚好。” 新棠谢过,回去的路上,一路走一路发,逢人就给抓一把。等回去行安殿之后,看着应急和应缓两人,她袋子里的存量明显不足...... 最后,新棠强塞了一把给应急,然后和应缓两个坐在殿外的台阶上,你一颗我一颗的把袋子里的十几颗吃了个精光。 吃完了应缓还回味了一下,意犹未尽道,“姑娘哪来的好东西,下次再有,可不兴这么往外撒了,得多留点儿,让殿下也尝尝。” 新棠想到怀里捂得热乎的银票,十分赞同的点点头,但还得给太子正正名,“这都是乡野小吃,殿下不一定喜欢的。” “你都没给过,怎知我不喜欢?” 太子站在行安殿门口,看着两个坐在门前吃得正欢实的人,冷不丁开口道。 应缓急着起身,一不小心摔了个狗啃泥,新棠转过身来,把袋子往身后一藏,结巴道,“殿下若是喜欢,奴婢下次一定做好了给殿下呈上来。” 太子没说话,面色不佳的转身进了殿内。 新棠冲应缓翻白眼,“殿下在你怎么也不说一声。” 应缓也刚过来,他看向应急,却见应急面无表情的把装有豆腐粒的手往身后一藏。 新棠:“......” 应缓:“......” 下午的时候,新棠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应缓给拽了过来。应缓被她拽的脚步踉跄,头顶上帽子不住的晃,晃得他两眼发晕。 他见新棠脸色不好,以为她有什么急事,一屁股坐下来就慌忙问道,“我说姑奶奶,你这是遇上啥事了,慌里慌张的。” “公公,你给我讲讲二皇子吧?” 应缓正在理自己的帽子,闻言不小心把帽子外面的红色帽纬扯下来一根,他仔细分辩着新棠的脸色,疑惑道,“姑娘怎么突然想起来问二皇子?” 新棠当然不会告诉他,她是想找二皇子问问黎家的事。既然当时原主能留得一命,她想看看黎家是否有其他的人还活着,占人之躯总该为人做点善事。 还未等新棠回答,应缓便把帽子整完戴回了头上,自顾自的说道,“姑娘要是想听咱们殿下的事,我倒是能讲个三天三夜也讲不完,这二皇子嘛,我就不知道了。” 看他那表情,更像是知道什么也不想告诉她。 新棠想了想,“也行,那公公就给我讲讲宫里的这几位殿下吧。” 应缓琢磨着也行,就讲上了,“咱们殿下乃周家的嫡出大小姐,也就是周皇后所出,周家是南岐第一大家族,家风清正,底蕴十足。周皇后从小教导殿下识文断字,因此咱们殿下在七岁的时候便能出口成章,被世人夸赞为神童。可惜殿下十岁那年被立为太子之后,便再也未曾见过殿下作诗了。” “这是为何?殿下小小年纪被立为储君,乃是喜事,为何不作?” 应缓叹了一声,神情哀痛,“因为那一年,周皇后仙逝了。” 新棠心里像是被人狠狠的撞了一拳,她不曾想到太子竟这么早就失去了母亲的庇护与陪伴。 “周皇后仙逝之后,周家在短短半个月内流放的流放、贬谪的贬谪,百年世家大族顷刻间土崩瓦解,只剩太子这一个身上留着一半周家人血脉的后人。” “周家是犯了什么大罪吗?”按理说看在太子的面子上,建安帝也不好做得这么绝,况且世家大族哪有那么容易连根拔,除非建安帝早就存了这种心思,并且思虑甚久,也难怪太子小时候是颗没人爱的小白菜。 新棠无意窥探宫廷私密,这话便没问出来。 应缓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这谁知道呢,贵人的事情咱们做奴才的也不敢置喙,只是苦了我们殿下这么多年一个人挨过来。” 新棠听得有些鼻酸,一个十岁的孤立无援的太子可不就像风中的飘萍。她安慰应缓道,“殿下能平安长大就是有福之人,公公不必介怀过去,将来肯定会越来越好。” 不想应缓却叹了口气,“若真是如此,也就罢了。殿下十二岁那年,京中闹瘟疫,宫里的皇子几乎个个都染上了,只是殿下的病症最为严重,从鬼门关走了几遭,不过啊,小鬼硬是没能夺走他的性命,最后被李太医救了回来。” 新棠侧了侧脸,按了按眼角,没说话。 “自那以后,殿下的身子都不太好,李太医时常嘱咐我看着点殿下,可殿下不听劝啊。” 新棠想到最开始来的时候,屋子里那药味,原来是如此之故。 “公公放心,日后我帮你看着殿下。” 应缓立刻转悲为喜,“姑娘此话当真?” 新棠觉得他问得语气有些过于兴奋,迟疑着点点头,“当真。” 应缓下一秒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邀功似的一一摊开来给她看,“姑娘你放心,殿下饮食休息的注意事项我都一一在这个册子上列明了,姑娘以后只需在对应的时间去提醒殿下即可,一定不能让殿下拖着,切记!” 新棠看了一眼立马就后悔了,那上面密密麻麻的,跟写的文章一样长,这哪里是提醒,这分明是监视才能干的活吧。 但是...... 她杏眼圆睁,盯着应缓,语气危险的问道,“公公,我记得您是不识字的吧,这册子上这么多字呢,您怎么写上来的啊?” 应缓懊恼的拍拍脑袋,百密一疏,竟然最后穿了帮。 她气的把册子抢过来,作势要撕掉,却被应缓死命的抱住,他告饶道,“姑娘,我是真的没骗你,这不是记性不好,就只得找人誊写了揣在怀里放着了。” 新棠越想越觉得被应缓给算计了,愤愤之下,最后终于给她问出二皇子半月后回京的消息。 日头偏西,是时候动身去康元宫参加宫宴了。 本来是应急和应缓跟着去的,但今普天同庆,别宫里有个别管事与应缓交好的前来寻人,太子很好说话的放应急和应缓都休假了,在新棠眼巴巴的眼神里无情的说了句,“你跟着我一同去赴宴。” 新棠摸了摸xiong口的票子,咬着牙说了句,“奴婢遵命。” 今日这等隆重的日子,是要带贺礼的。为了与建安帝保持面子上的和平,太子挑选了一幅建安帝差人收集来的书法大家的真迹,让新棠换了一个锦盒,拎着出门了。 礼轻情意也轻,倒也挺对味口的。 这等场合,建安帝是派了步撵来的,停在了承安宫门口,太子一坐上去,步撵便摇摇晃晃的往康元宫去。 身后有人小跑着跟了上来,新棠回头看,竟是雪烛那丫头,雪烛追上她把一帕子点心果子放在她手里,气喘吁吁道,“新棠,我听说席上都要饿肚子的,你偷偷藏点东西垫垫。” 新棠也准备了的,但是走之前随手一扔不知道放哪了,便想着饿一顿也没事,谁成想雪烛倒是雪中送碳来了。 “雪烛,谢谢你,记得等我回来了一起打叶子牌。” 雪烛用力的点点头,“好,新棠我等你回来。” 晚宴挺热闹的,新棠在门外几步远都听到了里面的欢声笑语,随着司礼官一声“太子殿下到”,新棠明显感觉里面的声音缓滞了不少。 她抬头看了一眼太子,却见太子面带微笑,从容的踏进了门槛。 宴会是在正殿办的,地方很是宽广,两边坐满了皇亲国戚,中间的路又难又长,新棠跟在太子后面感觉走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才见他停下步子。 新棠后退一步,和太子一起给皇帝行礼。 建安帝叫了起,关心问道,“怎么来得晚了些,是不是路上耽搁了?” 新棠嘴角抽了抽,这不提醒,她还真没发现他们来晚了。 “谢父皇关心,地上有些湿滑,儿臣就让人走得慢了些。” “太子体恤下人,心地良善,陛下快别让人站着了,赶紧就坐吧。”这声音很是平和,透出一股雍容大气的味道,新棠想这应该就是常年礼佛的那位皇后娘娘了。 “皇后说得是,倒是朕疏忽了,快,给太子赐座。” 新棠跟在太子后面在皇帝右手下方落了坐。 刚一坐定,陆续便有人上来献礼,新棠躲在太子后面看那些奇珍异宝看得眼花缭乱,心里直感叹这南岐真有钱。 或许是新棠的视线太过灼人,很快便惹得人找上了门来。 “不知太子殿下今年可有准备了什么好的礼物献给陛下?”说话的人站在中央,他献了一尊白玉雕成的燃香,正是建安帝祭典那日的情景勾勒,此物是送到了建安帝的心坎里,坐在上首处满面红光。 场上的人闻言,不由自主的把目光放了过来。 太子接过新棠递上来的礼盒,并未打开,而是说道,“小侯爷,本殿下今日里献上的礼确实珍贵,恐怕连小侯爷的玉雕也要逊色不少。” 长乐候府的小候爷段无忧,外家是江浙一带的豪商巨贾,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听见这话自然不服,“不知道殿下可否将这礼拿出给众人瞧一瞧,也好给大家涨涨见识。” “自然可,只不过这礼是送给父皇的,需得征得父皇的同意。” 建安帝怎么着都是最后的赢家,他有什么不同意的,大手一挥,笑道,“朕允了。” 三皇子性子跳脱,冲出来提议,“父皇,要不让皇兄和小侯爷定个彩头如何,这样才好有看头。” 今夜里守岁,一年一次的热闹,建帝安也不多加干涉,由着他们玩儿。 小侯爷就等着建安帝点头,他见得了准许,便走到了太子身边,绕着锦盒走了两圈之后,突然间指着坐在后面的新棠,大声道,“若是太子殿下的礼物不如我献给陛下的,那就请殿下把你身后的这个婢女送给在下。”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纷纷看了过来,连上首的建安帝和皇后也把视线放到了新棠身上。 新棠面上镇定,实则心里早把太子骂了个狗血淋头,一幅破字再值钱能值几个钱,能抵得上建安帝的心头好?让他狂得连承安宫的门都找不着了。 黎家大小姐藏在深闺,见过面的人也不多,况且因为黎家一案牵连甚广,也没人会分心去打听黎家还有些什么人,此刻众人都自动把这件事上升到了男人之间的“红颜祸水”之争。 一个侍女本就不值什么,全当看热闹了。 新棠额间渗出了冷汗。 小侯爷见太子不答,以为他是舍不得,“外面盛传太子得一貌美婢女陪侍左右,专房专宠,我还当是空穴来风,今日一见,传言不虚呀。看来殿下是不敢应我这赌约了,既如此,也罢,那就当我从来没提过吧。” 太子等他说完,望着他微微一笑,“小侯爷说了这么多,那我倒想问下小侯爷,若是小侯爷输了,那可如何是好?” 小侯爷眼睛一亮,“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太子点头,“自然是应的,只是本殿下现在还没想好向小侯爷讨要什么,小侯爷还得千万记着欠我一件事情没兑现才好,想必有陛下和娘娘作证,小侯爷总不会说话不算话。” 小侯爷倨傲道,“那是当然。” 新棠的脸彻底白了。 太子如约把手上的锦盒交了出去。 小侯爷率先打开,见里面是一幅简单的字,甚至连落款也没有,当下笑了起来,“殿下莫非是足不出户多年,竟不识得什么是宝物。” 他把字画展开,一一在众人面前传阅,边走边道,“殿下这字是在大街上找算命先生写的吧,那您可找错人了,下次再写记得找我,我给您介绍一个先生,保管比这字要好多了,恕我直言,您这幅字真的有些拿不出手。” 转了一圈之后,小侯爷把字呈了上去,躬身道,“陛下,还请您来定夺这输赢。” 建安帝收到那幅字之后,看了一眼在座的诸人,问道,“诸爱卿觉得如何?” 太子已回到了原来的座位上,新棠趁着给他倒酒的间隙,极低的说了句,“殿下等着给奴婢收尸吧。” 太子对面坐着三皇子,三皇子下面便是小侯爷。 只见这时,三皇子突然起身道,“回父皇,儿臣觉得皇兄那幅字更好。端正而不失方圆,可见下笔之人胸有乾坤,乃旷世大家。世子的玉雕虽也不俗,但相比之下,还是这幅字更值得儿臣学习,所以儿臣以为,皇兄的字好。” 三皇子像是开了一个头,陆续有人站出来夸这幅字如何如何的力透纸背、入木三分,最后那人没得词夸,竟说出了一个巧夺天工来。 新棠有点看不懂了,不止她不懂,小侯爷此时也一幅被雷劈了的表情。他不可置信的想再去找建安帝,却被三皇子死死的拉住。 太子这时不紧不慢的站了出来,接过那幅被众人传阅过后的字,交给福禄,接着道,“儿臣年幼时,父皇曾教儿臣练字,写得就是这“国泰民安”四个字,儿臣那时不懂这个词的意思,便一直珍藏至今。直到此次大典结束,它竟又被儿臣翻了出来。时隔多年,儿臣已明白这个词的意义,也明白为天子的责任重大,因此,儿臣今日想把这幅字献给父皇,愿我南岐永远国泰民安。” “陛下和殿下舐犊情深,着实令人感动。” “陛下如此,南岐有福啊。” ...... 看着对面小侯爷煞时间乌青的脸,新棠很同情。转而又在心里骂自己同情心泛滥,遇上这么个比她还会演的主子,也不知道该不该同情一下自己那颗沧桑的心。 上首建安帝眼泛泪花,显然被太子勾起了年轻时的往事,好在众人开导成功,场上气氛一时和谐无比。 新棠趁着没人注意到她,摸着手帕里的点心吃了一口,悄声问太子要不要吃,太子只给了她一个爱搭不理的背影。 新棠木着脸小幅度的嚼着点心,边品尝边欣赏着这一出“皇帝的新装”完美落幕。 心里其实不是没有感慨的,她大概了解太子想表达的深层的意思,是想让建安帝做一个让南岐国泰民安的好皇帝,可看看这么些国之重臣,阿庾奉承之风盛行,上层决策者尚且如此,政令又如何能清明。 真是可惜了。 雪烛给的点心味道不错,只是有点过于甜腻,腻得新棠心里发慌。她小声道,“殿下,奴婢出去一会儿,马上回来。” 太子转过身来,叮嘱她不要走远。 她只是想出去透个气而已,能走多远,新棠点点头,矮身从身后的侧门出去了。 康元宫廊下挂了好几盏大灯笼,映的人脸都不太清晰了,来来往往忙碌的宫人那么多,新棠不好站在路中间挡着,便寻了个通风的拐角处,只是心慌的感觉并没有减轻,反而头也跟着晕了起来。 她扶着廊下的柱子,摆摆脑袋,心里警醒意识到这种情况不对劲儿,转身立刻往康元宫正门口走去,没走几步便被人从后面用手刀劈晕。 再次醒来是在一间空荡的房子里,隐隐约约还有脂粉的香气,新棠转了转眼珠子,没觉着晕,便一骨碌坐了起来,结果一下子碰到了一根柱子,额头上立刻青紫了一块。 她的手和柱子一起,被绑得严严实实,脚下也不例外,寸步难行,然而嘴却没被封住,似乎并不怕她出声叫喊。 新棠环顾四周,快速判断了一下形势,门不用想了,肯定锁着,倒是她现在坐的这个床上的五步远,是个窗户,目前看来是唯一一个有希望的突破口了。 只是她现在双手双脚都被绑着,想要走过去比登天还难。疯狂挣扎的半天也没见绳子有半点松动,反倒手蹭出了道道血口子。 她往后一倒,打算歇一会儿。 眼睛闭上了,脑子却还在高速运转,她在想绑架她的人是谁。 头一个怀疑的就是刚刚在大殿上和太子针锋相对的小侯爷,可这个想法马上又被她否定了。这个房间里的衣服衣料精致,不是宫女能穿出来的规制,宫规森严,宗室男子无论如何也没有胆子和宫妃勾结。 那么会是谁呢? 如果是冲着太子来的,她一个侍女毫无价值可言,若是冲着她来的话,她又能和谁能恩怨呢? 电光火石间,她睁开了眼。和她有恩怨,又能轻而易举的把人从康元宫掳走的,这个人除了贵妃还能有谁。 贵妃可是次次都想要她性命的。 新棠命令自己冷静,双腿翻上床,试图在床上找一下有没有割绳子的利器,这一翻倒真让她在床尾找到了一把剪刀。 此刻她耳边全是自己的心跳声,挺直了腰,伸长了腿去勾那把剪刀,手腕处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摩擦的疼痛,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一点点的拿脚尖去试探,终于成功勾到了手柄,然而有人在她正要往回拉的时候,一把摁住了那把剪刀。 新棠脸上的汗顺着额头滴进了眼里,一片火辣辣的疼。她闭了闭眼,再睁开,视线一点点的往上看去。 沉香穿着一身半旧的袄子,发间空空,没有任何多余的首饰,脸上也脂粉未施,正拿着剪刀一步步慢慢逼近。 “黎新棠,这一幕有没有感觉特别的熟悉?” “沉香,你我本无冤无仇,为何总要三番五次置我于死地?” 沉香用剪刀拍了拍新棠的脸,金属冰冷的触感像蛇一样的滑腻,激起了全身的战栗。 “为何三番五次,你不清楚吗?当然是因为你不肯让我一次性解决了你,旁人自然也不会放过我呀。黎新棠,不如你来猜猜,这次是你死还是我活?你那么聪明,肯定能猜对的,是不是 ?” 新棠没理她,余光看向窗户外面有没有人影,若是有人经过,她喊救命,不知道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别费力气了,这里是宜春宫的偏殿,你觉得太子会找到这里来?” 这句话突然戳中了新棠的泪点,她忍住眼中的涩意,把眼泪逼了回去,平静问道,“你把雪烛怎么了?” 沉香笑,“你为何认定是我胁迫她的,而不是她自愿的呢?” “若是我胁迫她,她大可以把药下在你不喜欢吃的点心里面,毕竟,我可从来不知道你的喜好啊。” 新棠冷声道,“不可能。” 沉香拍了拍手,帘子后面走出来一个人,一经照面,不是雪烛是谁,沉香站在旁边,“喏,你自己问她。” 新棠急声问道,“雪烛,她们是不是胁迫你了?你可以跟殿下说,殿下会为你作主啊。” 雪烛跪在了新棠脚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新棠,我不是有意要害你的,我只是太想来宜春宫了,沉香姐姐说可以给我引荐,但是要我给你做点心,我才......我才......” 新棠红着眼睛,“我放在桌子上的那包点心,也是你拿走的?” 雪烛哭得像个孩子,往里那般纯净的眼睛被泪水装成了一堵厚厚的墙,看也看不真切,“新棠,你原谅我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也别在这儿假惺惺了,做了就是做了,我们宜春宫也未曾逼近过你,都是你自愿的,你这幅样子又是给谁看。”沉香最见不得背主的人,恰巧眼前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背主的。 雪烛哭得更大声了,“沉香姐姐,我不是故意的啊,我只是想来伺候贵妃娘娘。” 新棠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哑着嗓子问她,“承安宫对你不好吗?” “新棠,我在承安宫那么多年了都只是一个洒扫宫女,太子殿下看似温良宽厚,实则冷情冷性,除了你,这么多年我都没见过他有哪个贴身侍女,一直这样,我什么时候能熬出个头啊。” “难道你忘记衣砚了吗,衣砚虽不得人心,可是她对太子忠心!若是你像她一样,如何会走上这条路,你以为这宜春宫好吗?” “衣砚哪能跟你比,她表面上虽是承安宫的大宫女,可实际上太子又何曾对她高看过一眼,行安殿你能随意出入,她能吗?” 新棠不知道话题怎么就偏到这上面来了,她摇摇头试图清醒清醒,看着雪烛一字一句道,“雪烛,你把我松开,只要往后你和我一起好好在承安宫当值,我和你保证,这次的事情殿下不会知道一个字。” 雪烛上去擦了擦眼泪,倾身抱了她一下,“新棠,我想呆在贵妃娘娘身边,娘娘她仁久,我跟着她会越来越好的,你相信我好吗?” 新棠被这个拥抱激的眼泪不住的往下掉,急得语无伦次起来,“雪烛,你会后悔的,再考虑一好不好?” 雪烛松开了新棠,转身对着沉香福一福身子,“沉香姐姐,我先下去了。” 沉香坐在旁边静静看完了这一场大戏,她见新棠哭成个泪人的模样,忽的开口道,“你不是黎新棠。”话音笃定无比。 “殿下喜欢了黎新棠多少年,我便模仿了她多少年,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她。黎家大小姐娇纵孤傲、任性自私,绝不会为了一个婢女的安危而低声下气至此,人遭逢变故,性情或许会改变,但是骨子里的东西是与生俱来的,变得了皮,变不了骨。” 新棠没动,静静的问了句,“然后呢?” “我不知道你和黎家是什么关系,但她死了,我们都应该开心,你可以顶着她的名头继续活下去,而殿下也不必一直对她耿耿于怀。” 沉香还是没尝过爱情的滋味,心里一旦住进去了一个人,和她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活着是心口的朱砂,死了则是窗前的白月光,朱砂会慢慢变色,可白月光可曾有一天缺席? 新棠终于转过身来面对着她,“所以呢?” “所以,”她剪断新棠身手上的绳子,“你走吧,永远不要出现在殿下面前。” 新棠得了自由,转身去开门,走到门口的时候又问了一句,“你为什么放了我。” 沉香的声间从内间传来,清晰的传进她的耳中,“为你那日拿着瓷片在我脸边停顿的手,我放你这一回。黎新棠,不,我不应该这么叫你,不是每个人在危急关头靠本能做事的时候都会心存善念,我们扯平了。” 新棠的眼泪又忍不住了,她抬头望了望天,低声说道,“二皇子十五日回京,沉香,你好自为之。” 皇宫内建筑构造都差不多,新棠从宜春宫出来,直奔承安宫去,左拐又拐却又不知道走进了哪条宫道。 宫内巡逻的侍卫一队又一队,新棠怕他们看见自己身上的伤误把自己当作刺客抓起来,只得跑到旁边一座宫殿的廊下,打算等侍卫去了别处再走。 这座宫殿颇为华丽,想来是哪个受宠妃子的寝宫。新棠怕惊扰到贵人,只好找了一个角落蹲了下来。 一墙之隔的殿内有说话声传来。新棠无意偷听,正打算起身换个地方呆,却听到了太子的名字。 她悄悄的扶着墙又蹲了下来。 “我怎么知道他拿的是陛下的字画,早知如此,我怎么还敢在陛下面前口出狂言,这下好了,回去又得加法伺候。都怪那个李怀执太过奸诈,没想到真被你说中了,这太子果真城府深沉,善于隐藏,原来这么多年我们看到的都是假象。” “他身边那个侍女倒是有意思,说不定可以当作突破口来用一用。” 这声音...... 新棠吞了吞口水,强迫自己镇定,她绝不会记错,临水榭那天晚上,后山那个人的声音和这个人一模一样! 她靠着墙,慢慢的站起来,想要攀到窗台那里,看清那人的真面目。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留评,必有红包(≧?≦) 第33章 只可惜那人警觉性很强, 只说了那一句话便没了下文。 新棠根据刚刚的声音辨认了方位, 找了个离得远的位置, 捅破了指甲盖大小的窗户纸, 凑着眼睛往里看。虽是小小的一个圆孔, 仅能容下一只眼睛,但仍然能大体看得见里面的摆件在暗夜里闪着耀眼的金光,这等奢华程度实在令人咂舌。 原本说话的位置已不见了人, 她转了转眼珠往另一边看,视线里陡然出现了一个人的双眼, 戾气十足的盯着她,那眼神冰凉刺骨,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新棠一口气哽在嗓子里, 头皮发麻,当机立断返身往宫道上跑去。 今夜里禁军比往常多一倍有余,宫道上迎面正好赶来一队巡逻的禁军,为首的那个领头模样的人见着面前突然跑出来了个脸生狼狈的可疑人,严厉的高喝一声, “站住!什么人!” 新棠扭身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着门的云水殿,又看了看叫嚣着越逼越近的禁军, 不再犹豫, 侧身往旁边漆黑的花园里不要命的狂奔起来。 她不敢走平坦的石板足,只能苟着身子在花草中乱蹿。花园里没有灯,只能靠着她的手不断的挥着枝叶来开路,雪未化完, 一部份融于地下致使脚下面的土又湿又软,一不小心就容易滑倒。 鞋子上沾了太多的泥,走起来双腿像是灌了铅,新棠在第三次滑倒之后,终于认命的停了下来,找了个树缝,把自己藏了进去。 身后的侍卫已经进了花园,正拿着灯笼一点点的逐一排查,脚上声越一越近,很快就会查到她藏身的这块石头后面。 新棠把头上可能反光的珠花一把扯了下来紧紧的cha进土里,揪着身前的衣服大气不敢出一声,斑驳的树枝把月影凌乱的定格成一幅画,她想,若是让她逃过这次,此后一定好好跟着太子、不再多管闲事。 老天爷像是听到了她的诉求,身后正在满园子找人的禁军中忽然间出现了阵阵的骚动,接下来就听见整齐划一的叩拜声,“属下参见将军。” “都在这儿什么呢?这么多人。” 这声音新棠听过,正是那夜船上的耿自忠。 “回将军,属下刚刚见有一人脸生的宫女突然间出现在这附近,身份可疑,遂带着手下在这里排查。” 耿自忠手里还拿着刚刚从殿上抓出来的花生,闻言毫不见外的分给了那个禁军头领几颗,嘴里说道,“巧了,我来时刚刚见着有个宫女往康元殿去了,是不是穿着绿色夹袄?” 那头领看着他给的花生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得先老老实实的回道,“回将军,是绿色夹袄没错。” 耿自忠拍了拍手里的花生皮屑,张着大嗓门吼道,“还还愣着干什么,追去啊!” “是,属下这就去。” 说着,一群人脚步声极有节奏的退出了花园,往康元宫那边去了。 新棠这会儿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劫后余生,她一只胳膊往后撑在地上,准备慢慢的坐起来从另一边悄悄溜走,却不期然撑到了一片触感温热的皮肤上。 . 与此同时,耳边极轻的传来一句,“别怕,是我。” 新棠刚刚挺直的脊梁又瞬间软了下来,抖着手撑在来人的胳膊上,哑着嗓子说了句,“殿下,你来了。” 只这五个字像便耗尽了她一晚上的心力,眼里的泪水像是开了闸,疯狂的往下掉。 太子什么话都没说,沉默着把她从树缝中抱了出来,往承安宫的方向走去。 “太子殿下,用完臣了,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不太合适吧。” 耿自忠背着手,站在新棠刚刚藏身的那个地方,一动不的看着几步外太子的背影如是说道。 太子如他所愿的停了步子转过身来,怀里的新棠从上到下被他用披风包裹的严严实实,连根头发丝儿都没露出来。 不知是今天的月色太凉,还是太子的眼神太过冰冷,耿自忠只觉得太子身上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过于浓烈,让他忍不住小幅度的往后退了半步。 太子逆着光,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耿自忠将要出声,便听太子突然说道,“本殿下欠你这个人情,来日必定偿还。” 说完便抱着人消失在夜色里,徒留耿自忠一人站在原地若有所思。而在他走后不久,地上渐渐映出一个人的影子,就在刚刚他站的那个位置,影子蹲了下去捡起了新棠刚刚cha在地里的珠花。 应缓在承安宫门口久候太子不至,正打算派人去康元宫探探消息,却见太子抱着一个人急匆匆的进了宫门,身上的锦袍还沾着泥。应缓栓了门,小跑着追了上去。 太子身后仿佛长了眼睛,头也不回的吩咐他,“去请李太医。” 都这个时间了,也不知道李太医还在不在宫里,应缓见太子脸色冰冷,也不敢多说,只好亲自去了太医院。 太子疾步进了行安殿,把新棠往贵妃榻上小心的放了下去,披风取下,才发现她额头上肿了好大一个包,这会儿已经有些青紫。 细看之下,还不止如此,她的耳后和手背上也被荆棘划拉出了好几条口子,现在还在往外渗着血,一条条细细的血丝和青紫的痕迹在她洁白无暇的皮肤上异常惹眼,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新棠这人说娇气也不娇气,骨子反倒有点皮实,她一旦脱离了刚刚那种危险又绝望的境地回到了安全的承安宫,便把刚刚经历的那点子难过和惊吓全抛在脑后了,看起倒格外精神,比寒着一张脸的太子要自在的多。 她扯了扯太子的衣袖,还有心情聊天,“殿下,您和耿将军是怎么找到我的?” 在花园的时候,她听到耿自忠和太子的对话了。 今日康元宫的宴席太子被人绊住了脚,往日里那些人虽不至于对他完全视而不见,可也不像今天这样,像突然间约好了似的,齐齐的来敬他酒。 上首的建安帝今夜似乎特别钟爱太子,对此情景不但没有不悦,反倒还兴致高昂的赐了御酒来助兴。三皇子见太子被酒包围,好心的挤进来帮他挡了几杯,奈何酒量小,一喝就醉,最后不得不提前离席。 太子是在小候爷段无忧来敬酒的时候,才意识到新棠这透气的时间有点久,久得不太正常。 他环顾了大殿一圈,贵妃在、小侯爷也在,各自身边的婢女侍从也未见少人,心下稍安,可却还是忍不住起身出了康元殿找人,人不在他眼皮子底下,总是怕她会出什么事。 如他所料,殿外除了来来回回端碗托盘的宫女太监,没有新棠的踪影。找完康元殿四周,依然没见人,太子的心狠狠的往下一沉。 耿自忠在殿上向建安帝述完职之后,是跟着太子的步子前后脚出来的。他今天醒来意识到昨晚说得那些话是在犯上,今天特意准备跟太子认个错。 哪知他刚刚叫了一声太子,却见太子忽得转头,眨眼间,原本在十步之外的人瞬间移步到了跟前,大掌毫不犹豫的掐上了他的脖子,语气是他从没见过的危险,“耿自忠,我劝你别一而再的挑战我的底线,你要是敢动她,我会让你后悔回到扶临。” 耿自忠常年在战场上摸爬滚打锻炼出来的一身本事竟然完全撼动不了太子卡着他咽喉的手,心里震动之余,又生出了一点点雀跃。他憋红着脸摇头,示意太子先把他放开。 待到手上的力气挪开,他才捂着嗓子粗声解释道,“殿下,可是昨夜里那丫头不见了?您先别急,今日里当值的禁军正是臣离京以前的部下,一定帮忙把人给您找出来。” 好在找到人的时候,还为时未晚。 太子见她肿着额头还一脸的巧笑倩兮,似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刚刚经历了什么危险的场面,抿了一路的嘴角稍微放了放,终是沉着声音说了句,“下次不会了,黎新棠,我保证。” 新棠今天哭得有点多,薄薄的眼皮上蒙了一层淡粉色,杏眼到现在还微微有点肿,她把双手盖在脸上捂住发热的眼眶,嘟哝着埋怨太子,本来就没事了,谁让他突然间这么感性,倒弄得她多脆弱似的。 可好像她确实有些脆弱啊,不然为什么她见到雪烛背叛她的时候会哭、见到太子突然出现在她身边的时候也会哭呢。 “殿下,多谢。”她捂着眼睛,哽着声音道。 多谢你数次在我危难之际,向我伸出援手。 太子静了静,把身上的玉佩解了下来,撩起她外面的衣服把玉佩系在上面,而后淡淡道,“黎新棠,若是你真的想谢,那便好好休养,本殿下的衣食起居已经习惯了你经手,若你病太久可不妥。” 新棠觉得好累,都脆弱成这样了,资本家太子还不忘记剥削她的未来价值,早知道谢谢的话就不说那么早了。她一时间连伤春悲秋的情绪的都顾不上,顺从的依着自己的意识,睡过去了。 应缓小跑着去太医院没见着李太医的人,整个太医院空空荡荡,无一人当值。正要无功而返的时候,头顶上却突然间砸下来一只杯子。他哎哟一声捂着头,跑到院子里却见房顶上睡着个人,从屋檐那里伸出了半只胳膊还怪吓人的。 应缓试探的叫了一声,“李太医?” 那人又扔了一个杯子下来。 这可把应缓气的,他挽着袖子在四周找了找,终于在墙角找到了一张梯子通往房顶。 太医院经常在房顶上晒药材,所以这里的房子构造和别的宫都不太一样,墙要稍矮,房顶也没那么平。 应缓顺着梯子爬到了中间,房顶上躺着的人可不就是正得闲的李太医,身边放着一两壹酒不说,酒壶旁边还有一个杯子,合着刚刚若是他再叫一声的话,最后这个杯子的他约摸也是逃不掉的。 “李太医啊,火烧眉毛了,快赶紧跟咱家走吧。” 李太医以为应缓今日是来找他喝酒的,闻言赶紧坐了起来,“可是太子身子有什么不好?” 应缓摇了摇头,再一想,刚刚太子回来的时候,可没见着新棠姑娘啊。他拍了拍脑门,“坏了,是新棠姑娘不太好。” 李太医对新棠有印象,上次可不也是他救的来着,当下利索的爬下梯子拿着药箱跟着应缓走了。 两人一路互相搀着小跑到了承安宫,待到行安殿门口,便见太子俯下身去撩新棠的衣服。 李太医一马当先的后退,顺便把应缓也带了出去。 应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道,“李太医,我刚刚明明见着殿下在里面,为何不进去?” 李太医看着他欲言又止,索性把药箱放在了地上,拿出一张子趴在箱子上开始写起了方子。 应缓伸过头去看,只见上面写得是:附子三钱、鹿茸五钱、川断二钱...... 李太医把方子拿到他前面,一本正经道,“今日宜大补,这病不治也可痊愈。” ...... 作者有话要说:方子乱写哒,俩人也是时候该补补啦,颇有深意的笑.jpg 第34章 话音刚落, 两人身上俱是一痛, 应缓不和他废话, 捂着嘴跑进殿内了。 李太医毫不在意的揉了揉被棋子击打的膝盖, 把刚刚那张方子妥帖的收好放在袖中, 然后拎着药箱跟在后面进屋了。 榻上的新棠形容狼狈,面色一片惨淡,李太医着实吓了一吓, 这女子长得一幅金贵样,也不知是谁屡屡对她痛下狠手。 “李太医, 快看看她怎么样?” 太子在人前一向是清冷而矜贵的,少有如此慌乱的时候,蜷起的手指爆起了骨节而不自知。 李太医这会儿已经诊完了脉, 又翻了翻新棠的眼皮,安慰道,“殿下不必惊慌,姑娘只是大悲大喜之下,心力交瘁昏睡过去了, 待老臣开一剂安神的方子,醒来之后服下便无碍, 只是这外伤有几分骇人, 还需好好调养,免得留了疤。” 太子“嗯”了一声,复又坐回床边,把新棠身上的被子盖上, 小心的用帕子把她脸上的血迹和泪痕擦掉,低着声说了句,“有劳。” 这句有劳听得李太医感慨万分。 这时间如白驹过隙,眨眼间太子已从当初那个身体羸弱的小皇子,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他看着太子这一路小心隐忍,逐渐把心锻炼的坚若磐石,可实则在那最深处,依然还是那个重情重义的殿下。 应缓见李太医那惆怅的样子,便知他又在那里兀自感叹上了,牙一酸,便扯着他往外走,小声催促道,“李太医,您快把安神的方子写出来,奴才好给跟您一起去太医院抓药啊。” 说着,还不断的用眼神示意他看太子和新棠,意思是有点眼力见,别在这儿不知趣儿的干杵着。 事实证明,李太医若是个知情识趣的人,那他就不会混到现在也只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当值太医了。 可作为挂念主子安康的臣子,他无疑是再合格没有的了。 太子太医往前走了几步,到了太子跟前,缓缓道,“殿下,这男女自古以来对应的是阴阳,所谓阴阳,皆需调和,一旦失衡,则神思不安,若是有意压制,极有可能影响气运。 ” 太子握着帕子的手蓦的一顿。 李太医以为他是听进去了,当下有些欣慰的开口,“殿下,不知不觉间,您也到了娶亲的年纪了。只是您身子自那一次病后便伤了元气,男子不同于女子,元气多半源于精血,一旦精血有亏,于子嗣不利呀。” 应缓壮着胆子听完这句话,麻利儿的踮着步子溜了。 太子慢慢扭过头来,漆黑的眼睛没有情绪的望着他,冷冷道,“哦?那依太医所见,可有何破解之法?” 李太医许久没听到太子用这种求知心切的语气说话了,只见他从袖中拿出了那张被他妥帖安放的药方,甚是恭敬道,“殿下,这是老臣刚刚在外面写下的药方,若是您按时服用,再让老臣初一十五来请平安脉,要不了多久,殿下便无心头之忧。” 太子看了一眼那规规整整的药方,没接,掀了掀眼皮凉凉道,“最近时常叨扰李太医,本殿下心中实在有愧,既然这药方上面的药材对男子有如此奇效,莫不如本殿下就把它赐给太医如何?” 李太医手一抖,不可置信道,“殿下,不可如此,不可如此啊,殿下身子仍虚,不要讳疾忌医啊!” 太子额头青筋猛跳,头一次有想把人丢出去的冲动,他抬声叫了句应急,应急的身影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恭敬道,“奴才在,殿下有何吩咐?” “去库房,按着这方子上面的药材挑上好的包起来,给李太医带回去,每日一副。” “是,奴才遵命。” ...... 新棠这一睡便睡到第二天的黄昏,醒来的时候率先入眼的便是头顶古朴的雕花床帐,身上手感丝滑的绸被以及......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太子。 不对,这是太子的寝殿,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是她。新棠下意识的摸索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触手也是一片光滑,那面料一摸便知道是上好的绸缎。 她有些呆滞。 太子还睡着,只是梦里的他也好像过得也不太如意,眉头紧蹙,甚是严肃。 新棠一动,他便醒了,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下昏暗的光线,才温声道,“醒了?” 应缓在外面候着,听见里面的动静,推门而入,端上来一壶热茶并一点简单清淡的小食,“姑娘睡了一天了,快和殿下一起用点饭吧,用完了仔细将养着身子,女儿家的身子娇贵,可不经碰。” 新棠看着这两个面带关切的人,头一次意识到,这承安宫的侍女确实有点少,确切的说,是太子身边的侍女很罕见,以至于她藏在绸被下不敢起身。 “公公,郑大娘可是家去了?” “没呢,”应缓把饭菜放到桌子上说道,“听说你受伤昏迷,直说着要来照顾你,这不,饭菜一直在灶上温着呢。” 新棠闻言看向太子,目光带着祈求,耳垂难得泛起了红,“殿下,奴婢想起来有件事要和郑大娘说,可否请殿下允许奴婢见她一面?” 太子自她醒来,注意力便未离开过她,自然看穿了她的顾虑,点点头,抬步往书房去了。 郑大娘很快过来了,她一见新棠脸上的伤,眼睛便是一红,想上来安抚一下她却又犹豫不决,最后把自己的手在身上擦了又擦,搭了一点床沿,急道,“姑娘可是好些了?什么人心思这么歹毒,容貌可是女儿家的命啊,下此狠手也不怕遭了报应!” 新棠坐起了身子,笑道,“大娘哪里话,我命大着呢岂是这幅容貌能左右的,再说了,这只是皮外伤,看着吓人,其实不碍事的。” 郑大娘不住的点点头,笑中带泪,“是大娘想左了。姑娘找我来,可是有什么想吃的?大娘这就去做。” 新棠摇摇头,掀开被子压低声音道,“大娘,我身上的衣服可是您换的?” 郑大娘还以为什么事,把被子又给她盖了回去,慈爱道,“可不就是。昨夜里你昏睡着,殿下一直坐在床边守着你,我也不敢多问,只盼着今天你醒了有机会来看看你。” 新棠心头微动,无意识的扯着身上的衣服,想到昨夜里太子在她身边坐了一夜,心里总有点怪怪的说不上来的感觉。她木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脑子中最后的纠结反倒变成了,不知道昨晚的自己睡得有没有世家小姐的规矩样。 她快速的穿好床边放着的衣服,对郑大娘道,“大娘您赶紧家里去吧,耽误您和家人的团圆我心里总存着愧疚。” 郑大娘面露犹豫之色,新棠好说歹说才把她劝走了。阖家团圆之际,本就应该陪在家人身侧,那种和至亲不得相见的切肤之痛,这世上能少一个便少一个吧。 桌子上的饭菜散发着袅袅的香气,新棠碰了碰碗,还是热的,遂端起了托盘往书房去了。 太子这会儿在小憩,听见新棠的脚步声并未睁眼。行安殿内冰冷冰冷的,新棠点了炉子烧上了热水,待水开之后给太子泡了一杯茶。 她的脚步声已经刻在了太子的脑海里,每抬一步的轻重,他都知道她要去哪里。终于在新棠围着他绕第三圈的时候,他忍不住温声斥道,“才刚醒,能不能消停一会儿?” 新棠面上一喜,凑过来道,“殿下,您饿了吧,咱们用饭吧。” 她脸上的淤青没那么快褪去,狰狞的样子跟之前判若两人,太子见她还是这幅没心没肺的样子,忍不住沉了眉眼,冷声道,“黎新棠,你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太子从昨天晚上就一直在想康元宫发生的事情,先是小侯爷出言挑衅,接着又是时机恰到好处的劝酒,这些乍一看都是再平常不过的应酬交际,可仔细一想,却哪哪都有漏洞。 或许从小候爷指名点姓要新棠开始,他就已经落入了有心人的局。 他与新棠大多数都在承安宫,轻易不出宫门,如此情况之下,还能被人窥探出他心悦于她,可见暗中的人必定非常了解他。 若这是一个针对他的蓄谋已久的局,那这个局的开端在段无忧手上,这个网定然就织在后宫无疑。可怜他李怀执一朝有了心上人,竟无能到让她陷入如此危险境地。 这里面的里应外合,或许有贵妃的影子,但是涉及到外男,贵妃的手也绝对伸不了那么长。 如果他的命运注定存活于这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宫庭,那他定要护他心上人一生安宁。 太子枯坐一晚上,终是认了命也认了心。 新棠自在云水殿里听到那个声音之后,便已经明白这次的事情不是她佯装无事发生便可以水过无痕的。且不说太子这边,她一想到那双充满戾气的眼睛,想到那人就在这宫中,她就止不住的发寒。 “殿下,你可知云水殿现在是何人所居?”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有些短小,大家将就着看,周六我双更 第35章 太子自小住在皇子所, 被册封之后便搬来了这承安宫, 也被变相囚禁起来, 对于建安帝后宫的格局可谓是知之甚少, 且后宫里住着的多为建安帝的妃嫔, 身为皇子也是要避嫌的。 新棠见太子未置一词,心里明白这大概又是一桩悬在心里的未知数了,可总搞不清那人的身份, 就像身边有一只野兽在暗中窥伺,只等合适的时机纵身一跃将人拆穿入腹。 虽说那人也不知道她的存在, 可她这心里怎么总有点不踏实。 而且她还没想好要不要跟太子说。坦白讲,她怕她无形之中搅动了南岐权力中心的这道浑水,也怕太子会因此做出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来。 新棠满怀心思的去夹菜, 却被太子拦住了筷子,他假装没看到她脸上有些躲闪的表情,神色自如道,“这道菜过于油腻,于伤口无益。” 新棠坐直了身子, 看了眼自己刚刚端上来的酱鸭、水晶肘子、东坡肉,神思有点恍惚又有点惋惜, “殿下, 那您觉得,这里有哪道菜适合奴婢?奴婢不挑,吃什么都行的。” 太子很是满意她的自觉,转而吩咐应缓道, “去把她的晚膳拿上来。” 不一会儿,应缓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放在她面前,里面加了红枣枸杞,勉强能从里面分辨出来一点点甜香。 你吃肉,我只能看着不说,还要让我喝苦药,这就有点过分了。 太子仿佛听见了新棠心中所想,淡淡道,“想吃也可以,但是你得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一字不漏的告诉我,不能有任何的隐瞒。” 桌下的新棠扣了扣手指,脑中来来回回犹豫了许久,终是点了点头。 事情发生的时候虽然惊心动魄,可讲起来倒没有那么多的心情去修饰,新棠三两句话便交待了一下昨天的行踪,包括雪烛的背叛、沉香的留情还有云水殿的那一双眼睛。 太子面上镇静,可心里却被一种名为“后怕”的情绪攫取,见她一双眼睛依旧清明,情不自禁的问道,“你可怨?” 怨谁? 沉香爱憎分明但于她并非绝对友善,雪烛天真懵懂实则很会筹谋,这两人或多或少都在她的生命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墨铺于纸上,便是和过去告别。 新棠轻叹了口气,怨是不会怨的,只是有些有些意难平罢了,“殿下,奴婢这一生会遇到很多人,若求人人皆善意相待,不免太过虚妄。活一世已不易,想太多只为平添出许多烦恼。” 她慢慢道,“人来人往终是过客,又何须执着太多。” 这一番通透豁达的剖白,不成想却换来了太子愈加难看的脸色,他下意识想去摸腰间的玉佩,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玉佩已经被他送给了面前的人。 一颗心被绑在丝线中翻来覆去的挣扎,良久之后,才出声道,“好一句人来人往终是过客。” ...... 新棠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只是一个开始。 初三的一大早,新棠经过前庭的时候,便见前庭那里站着应急,底下挤满了宫女和太监,一个个低头敛目,恭敬之余还有些惧怕之意。 她脸上有伤,怕吓到人,便站在廊下听了一耳朵,才知道应急这是借着吩咐差事之际,重新安排承安宫的人手。 不一会儿,王福贵又来了。不过他这次不是来送人的,是领人的。承安宫都不要的奴才,出去之后显而易见的也是被掖庭逐出宫,不可能与他的前途有益,所以王福贵的脸色跟上次相比判若两人。 承安宫的宫人本就少,走了一大批之后,人手更是捉襟见肘。新棠瞅个空隙找应急问了一下,却被告知是太子的意思。 太子没和她说太多,只给了她一瓶养颜膏,让她这几天不必过来伺候,便没再搭理她了,但一天三顿的药还是有人准时的送到偏殿去。 新棠被太子使唤惯了,突然这么一闲真的挺不适应,她撑着脑袋在坐在房间发呆的时候总会隔着一段精准时间起身添茶,可起来了之后却发现无茶可添。 她在想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什么时候开始把太子的起居日常当成了下意识的动作,明明她之前听到不用伺候太子的时候,开心到睡觉的时候都能笑醒的。 思来想去,她觉着是太子这个主子太会收买人心了,对手下的爱护常常会让人生出一种想要对他死心塌地的错觉。 如此这般过了两三天,初六的下午将近天黑的时候,太子差人来叫她去书房。 那药和养颜膏都有奇效,这几天新棠的伤口都恢复的不错,额角的淤青也淡的只剩一个浅浅的印子,她想打开衣柜找件厚实的夹袄披上,入眼却是那天从太子寝殿穿出来的一身粉紫色的褙子。 这才猛然间记起,上次着急只想从太子的寝殿离开,当时见旁边有件衣裳就穿了,后来竟忘记问郑大娘自己那身衣服的去处。 新棠对衣服没啥要求,能裹暖就行,只是这颜色有些招摇,没人的时候穿还行,有人的时候就不太合适,可要是把它还给太子,好像又有点奇怪。 最后新棠还是穿了自己的衣裳。到了书房外的时候,隐隐能看到里面影影绰绰的人影倒映在窗户上,身姿纤细,凹凸有致,是男是女一看便知。 新棠紧赶着的步子放缓了,抬头看了看现在的天色,已是夜幕降临里。微微怔愣了一瞬之后,抿了抿唇角,推开了门。 殿内的景象和她想象的一样,两名女子姿容出从,一个清新雅丽,另一个艳色夺目,一左一右的立在那里,甚是养眼。 太子坐在上首的书案前,漫不经心的翻着书,颇有几分灯下赏美人的闲情逸致。 新棠从容的请安声打破了这一室静谧,太子叫了起,放下书走到她身边细看了一眼她的脸,见她如从前那般肤若凝脂,便安了心。 那两个女子很是规矩,新棠进来这么一会儿,两人眼珠都未曾乱转一下,可见规矩学得是十分上心,新棠想着自己怕是要退位让贤了。 哪知下一秒,两人便蹲身给她行了一礼,齐声喊道,“新棠姑娘安。” 如此知礼,新棠都要喜欢上了,她看着太子道,“殿下,这可是咱们宫里新分进来的宫女?” 太子点点头,等新棠迫不及待想要把人带下去的时候,却听他说了句,“是,也不是。” “这两人以后就跟着你,差事也由你来安排。” 新棠看了看两个如花玉的美人,犹疑着问出了一个最没有价值问题,“那殿下,这月钱不用奴婢发吧。” ...... 太子没答,只硬邦邦的说了句,“黎新棠,本殿下平时对你很克扣?”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在公司加班,但是今天晚点还是会有一更,爱你们,么么 第36章 克扣倒是从来没有的事, 新棠就是脑子一抽胡言乱语罢了。 玩笑归玩笑, 自那晚过后, 长秋和长叶就这样跟在了新棠的身边。她很快发现, 这个“跟”, 是寸步不离的那种跟,无论她人在哪里,身边总会跟着人, 有时是文静雅致的长秋,有时是机灵欢脱的长叶。 新棠暗自琢磨着, 这两人是不是把当她情敌了,可据她观察,相比于太子和她本人, 这两人似乎更爱黏着她? 长叶和长秋的到来,分去了新棠手上大部分的活计。长秋稳重,被派去管太子的吃食,长叶则跟着新棠一起,负责太子的日常的起居等琐碎杂事。 只书房这里, 无人时只有新棠一人能进。 两人都不是那等爱惹事生非之人,反倒异常恪守本分, 尽职尽责, 除了爱粘着她这点让新棠微微有些不自在之外,其他的都很合她的心意。 很快到了上元节。 承安宫早早收到了专为过节而备的各式各样的花灯,除了这些,还有红纸和光滑柔韧的竹骨。拜上次太子在康元宫的一鸣惊人所赐, 底下的人乖顺不少,这些新奇的小玩意儿,最近都是紧着承安宫送。 新棠闲来无事,打算自己做一个花灯挂在廊下看着玩儿。她没什么特别喜欢的花草,路过前庭的时候,看到一枝榆叶梅开得正好,便让长叶给她画一幅。 榆叶梅的叶子像极了榆树叶,花朵却和梅花如出一辙,但又不如梅花那般美得有意境,长叶性子直,不解道,“旁边的梅花分明开得更好些,怎得选了这个?” 这就是眼缘了,新棠揉了揉她的胳膊,笑道,“哪有什么理由,只不过第一眼看着喜欢罢了,可惜我画功不精,不然画好了也送你一幅。” 长叶见过新棠写在红封上的字,打趣道,“我看你还是先把字练一练,自古书画不分家,笔都拿不好,你那画我可要不起,还是自己留着以后做嫁妆吧。” 长叶性子外向,熟络了之后打趣起新棠来毫不嘴软,可新棠又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且内心还有不知道比她超前了多少年的意识,懒懒的回嘴道,“那我就留着以后给你和长秋添妆好了。” 长叶被她噎的哑口无言,只得忿忿指着她道,“新棠,你这人好泼皮。” 新棠笑得直打跌。 长叶没说过来历,但据新棠观察,她以前应该是哪家的小姐,相貌自不必说,书画造诣更是不浅,排个序的话,是新棠见过的人里,除了太子之外,写得最好的一个。 趁着长叶画画的机会,新棠把竹骨拿了出来。竹骨很多,秩序分明的扎成一堆,新棠比了又比,挑出了几根看着柔韧结实的拿了出来,用刀稍稍的削了削。 削到第三根的时候,竹骨顶部竟然冒出了白白的一个尖,看起来像是纸条的一角。 新棠又一刀下去,发现这根细竹骨整支都被做成了空心,因着重量本就轻,混在这一堆里面,竟毫无差别。 她把刀扔在地上,慢慢抽出卡在最上面的纸条缓缓打开,只见上面写着:卯时三刻,上元。 没头没尾的几个字意味不明,却又偏偏出现在这个时候,说是巧合太过牵强。 新棠握着纸条,拧着眉头沉思,是谁这么煞费苦心的要在今晚见她。 屋内长叶已经给画上好了色,叫着新棠进去。新棠应了一声,起身去了屋内。 “这画得先晾干,然后再裁剪,这里的叶子位置偏了一点,一会儿得小心点,不然......”长叶一直不见新棠搭话,扭头一看,只见她面色恍惚,神思早不知道飘去了哪里,她用胳膊肘撞撞她,连叫两声,“新棠?” 新棠还在想那个纸条,被她一叫回了神,见她手上正拿着画,赶紧补充道,“喜欢,很喜欢。”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长叶把她的身子掰正,打量她道,“新棠,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新棠抬起胳膊,缓缓张开手,手心里静静躺着刚刚那张纸条。 长叶二话不说打开看了,看完之后面色有些严肃,新棠知道她要问什么,指了指外面,皱着眉头道,“就藏在竹骨里。” 长叶拉着新棠去了外面,捡起地上的刀挨个把剩下的全都削一遍,却再也没出现其他的空心竹骨。 “新棠,你之前可和别人有约?” 新棠捡起一根竹骨比划着玩儿,好笑道,“我除了和你、和长秋有约,还能有谁?” 长叶蹲在她身边,继续说道,“其他宫里的姐妹呢?” 新棠不愿和她谈起雪烛,浅笑着反问道,“看来长叶姐姐人缘不错,宫里的姐妹不少。” 长叶很严肃,“新棠,我可没有开玩笑。” 新棠也没有。她用手撑着下巴,一屁股坐在地上,和长叶面对面,看着她道,“长叶,什么样的姐妹会通过这种方式邀约?光明之大之人必不会避于人前,避于人前的,定然无法光明正大,既无法光明正大,又何来细问的必要。” 新棠长得好,且有一种别于其他女子的豁达安然气质,长叶一直以为,太子对她上心,是因了这幅好皮相与好性格,可今天这一席话,她却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 这个女子心思通透,眼藏睿智却又安于平淡、豁达灵敏。若她是男子,也必定会倾心的吧。 长叶看着这一堆竹骨,说道,“既然如此,那便不用理会,想来这人目的也不尽单纯。” 新棠又把纸条打开看了看,上元两个字蓦得勾起了她的回忆。若是她没记错 ,上元节,正是二皇子归京的日子。 若是纸条真是二皇子所写,那这趟约定是要赴的。 新棠不雅的用脚踢了踢面前的竹骨,定定道,“去,为什么不去?” 长叶有些急,“新棠,你可不能犯傻,且这纸条上就只说了卯时三刻,连个地点都没有,你要去哪?” 新棠心里有个想法,但是现在还不能验证,便没说话。 长叶见状,退了一步,“那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就算要去,也得吃点东西。” 说着便起身往小厨房那边去,拐过角,新棠看不见的时候,她立马脚步一转,去了行安殿。 门口的应急见到她,二话没说给开了门。 长叶冲她点点头,快步推而入,见到太子之后,一字不漏的把刚刚发生的事转述给了太子,末了把刚刚收到纸条呈了上去。 “殿下,外面的人防不胜防,轻易就能往承安宫塞东西进来,当真是防不胜防。奴婢看姑娘的样子,像是打定主意要去赴约。殿下,您务必要劝一劝啊。” 太子盯了纸条良久,而后道,“随她吧。你想办法跟着她一起护着她。她骨子里虽疏离,实则最是良善,必定会应你。若是情况危险,传暗号给应急。” 长叶见太子已经安排,恭敬的点点头,“那奴婢告退。” 走到门口,又听太子不带一丝感情的嘱咐,“切记,无论如何,保证她的安全,否则,提头来见。” 应急见长叶渐渐远去的身影,嘴角动了动,终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长叶去小厨房端了晚饭去偏殿,却见里面未燃灯烛,一片漆黑。她心里一紧,以为新棠趁着这个时间已经走了。 习武之人夜能视物,长叶进了门四周查看了一番,却见床上有一坨小小的隆起,走近了看,不是新棠是谁。 她裹着被子睡得正香,香到长叶都能听到她舒缓有节奏的呼吸声。 前一刻还在忧虑背后之人居心叵测,后一秒便能沉入梦乡。长叶有些傻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新棠这等“奇女子”。 她把饭菜放在桌上,找来火石点燃蜡烛,房里里瞬间被灯光填满。 新棠这一睡就睡得有些沉,能醒来纯粹被饭菜的香味吸引,她迷蒙着睁开眼,便被床边站着的长叶吓一跳。 长叶看着她一脸的若有所思。 新棠看不得她这种表情,挣扎道,“你......你别以为帮我端了饭来,我就不在意你这种半夜吓人的举动。” 长叶抽了抽嘴角,提醒她道,“现在卯时三刻正,你过时间了。” 她存了心思的,不想新棠去赴约,即使到了时间她也没叫醒她。 新棠听完她的话无动于衷,懒懒道,“不急,时间还早呢。” 长叶一头雾水。 新棠掰着指头分析给她听,“上面写啦,上元。” 长叶以为她睡糊涂了,提醒她道,“今天就是上元节,你不是还做着灯笼呢。” 新棠自然想到自己那个待完工的灯笼,可见今年的上元节,跟它没有缘分。 只不过此上元非彼上元。 她边穿衣服边解释道,“长叶,“元”字为首,为一天尹始,上元,对应的可不就是今晚的子时之前,至于那个卯时三刻,不过是个幌子。如果我没料错的话,子时之前,才会知道真正的地点。” 至于怎么知道,她现在也在等。 “所以,倒不如先补补觉。” 长叶被这巧妙的心思折服,消化了一会儿,感叹道,“新棠,你懂的可真多。” 新棠笑得有些狡猾,眨眨眼道,“还好我琴棋书画不精通,不然指不定就懂不了这么多了。” 这是在嘲笑她练字练傻了,长叶气得去封她的嘴。 越近子时,长叶越有些坐立难安,一眼不眨的注意着偏殿四周的动向,新棠四平八稳的坐在桌前写着等会要问那位二皇子的事情,抬眼见到她那幅样子,竟觉得有些眼熟,再一想可不就是女版的应急。 子时前的一刻钟,偏殿门外极轻微的擦过一声响。 长叶耳朵一动,立刻破门而出,外面却空无一人,只余风声作响。 新棠被她这身手惊得个目瞪口呆,还未来得及问,便见她展开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云水殿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抽了,新章总发不出去,让大家久等了。 第37章 又是云水殿。莫非那双阴鸷的眼睛的主人, 真的是二皇子? 若真是如此, 想必不会害她性命。新棠把写好的纸条揣在胸前, 安抚长叶道, “你先睡, 我很快回来。” 长叶能信她这句话才有鬼。她一把捏住她的袖子,威胁道,“我也要跟着去, 你不许拒绝,不然我这就去告诉太子, 咱们谁都别去了。” 新棠确实不想让太子知道有关二皇子的事情,只得受了她这威胁。 子时宫门已下了钥,门口的太监睡得正熟。两人放轻脚步, 做贼似的走走藏藏,悄悄把大门拉开了一条缝。承安宫外的禁军依旧严正以待,可今天晚上对她们两个却视而不见。 新棠和长叶对视一眼,心里明白这是有人提前打点过了。 上次从云水殿被太子救走的时候,新棠是蒙着眼睛的, 她看着眼前通往不同方向的几条宫道,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下之前的路线, 从袖中拿出一张手帕蒙在了眼前, 嘱咐道,“长叶,你跟着我的步子走。” 新棠虽看不见,可她走得却很快, 步子迈得也毫不犹豫,若是太子在的话,一定会发现,她现在的走的频率和那晚的太子一模一样。 走了将近一刻钟,新棠扯下眼睛上蒙着的手帕,入目正是那晚藏身的花园。 园内黑漆漆的,一丝光亮也无,像一张吞噬的血盆大口,等着人往里跳。新棠紧了紧长叶的袖子,低声道,“长叶,你在这里等我,半个时辰内若是我还没出现,你就回去找殿下来救我。” 此刻的长叶全身都充满了戒备,她不知从哪里抽出来一把帯刀鞩的匕首递给新棠,言语间满是不同于往日的果决,“快别废话了,你以为我来凑热闹呢。” 说起这个,新棠很想找找碴,她也忍了一路了,“长叶,你老实告诉我,你和长秋是不是都会功夫?” 长叶点头点得理直气壮,“你今天终于发现了。” 新棠不想和她说话了,老实的把匕首收在怀里。 她在这里使过最凶险的利器就是划伤沉香的瓷片,这利刃见血的匕首还未曾用过,突然间觉得像是来云水殿拼杀一样。 两人从假山处进了园内的小道,互相搀扶着一步一步的慢慢往前走。早春的园子,已经能嗅到靡靡花香,环境静谧到连脚下的脚步声都听不真切,太过寂静,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二皇子李北安刚刚快马加鞭从宫外赶回来,便马不停蹄的到了宜春宫。 赵贵妃自收到他归来的消息开始,一直数着日子,见儿子终于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保养得宜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真情实感。 她吩咐着人端来夜宵,上来的却是久久不在跟前伺候的沉香,赵贵妃今天心情好,没有多言,只不住的拉着二皇子嘘寒问暖,聊了好些赵家的事。 二皇子此次出京,打的是代贵妃回外家尽孝的名头。 饭毕,赵贵妃屏退左右,看向坐在下首的儿子,温柔道,“此次北境之行,可有暴露行踪?” “母妃不必忧心,儿子未曾现身于司徒明等人的面前。” 这声音有些低沉,却意外的浑厚有力。 贵妃满意的点点头,接着问道,“北境的边防图可有拿到手?” 北境这几年不太平,夷狄对南岐大有取而代之的野心,世人皆谈民不聊生,可赵贵妃心思活络,从这之间窥探到了他们母子的一条康庄大道。 边防图是贵妃此次安排二皇子离京的重要目的,她虽居后宫,被世人说妇人之见,可她却自认为比这世间的许多男儿都要想得深远,看得开阔。 只要皇后地位稳固,她这个贵妃便永远只能是贵妃,而她的儿子也只能一个庶子,南岐嫡庶分明,即使她的儿子再出彩,以后也只能是一个富贵闲王。 这让她如何甘心。 北境乱势无疑是她们绝好的一个机会,耿自忠居功自傲,早已被建安帝厌弃,或是她的儿子能把边防图弄到手,挣一份军功,手上就有了兵权。 有了兵权,他们母子便有了筹码。 李北安对这个话题有些冷淡,“母妃,边防图是军中机密,岂是儿子轻易能得到的。北境势颓,边防图该在守将身上发挥最大的作用,而不是锁于深宫中,白白耽误了军机。” 赵贵妃见他不上心的样子,有些动怒,明艳的脸庞咄咄逼人起来,“你说的这些,母妃又何尝不知。你怪母妃拿黎家女儿要挟你去北境,可你从来都没有想过母妃的良苦用心。” “你以为你们都还是稚子吗?啊?” 赵贵妃有些恨铁不成刚,“你父皇近年越来越无心政事,别告诉母妃你没看出来!还有你的三皇弟,你以为他是你表面看到的天真无邪?若真是天真无邪,依皇后那不声不响的性子,他能平安长大?” 李北安平静道,“后宫不得干政,母妃,您僭越了。” 赵贵妃被这榆木疙瘩似的儿子气得手都在发抖,“我告诉你,这位子,你争也得争,不争也得争。” 李北安不愿意和她讨论这个问题,他今天来是有重要的事情。 “母妃,新棠在哪?儿臣来接她回宫。” 赵贵妃对这个儿子有失望,疲惫的揉了揉额头,边儿上的沉香见状,忙快走几步扶住她往榻上坐下转而对二皇子道,“殿下,娘娘近日因您归京欢喜不已,您又何必来说些话惹娘娘伤心。” 李北安无声的沉默惹来赵贵妃一声冷笑,“沉香,你告诉他,他心心念念的黎心棠现在在哪儿,也好让他清醒清醒。” 沉香夹这母子二人中间,有些为难,但还是分外坚定的开口,“殿下,在您走之后,黎新棠投靠了太子。” 这消息对李北安来说,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他二话不说,立即动身往承安宫要人。 临去北境之前,他把新棠送到了宜春宫,他接受母妃安排的唯一的要求便是请她务必照看好新棠,谁知却等来这么一个消息。 然而他刚刚出了宫门,却在门口看见一封书信。 直觉让他把信捡了起来,他打开信封之后,书信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子夜之前,云水殿,新棠。 若是普普通通的一张信封便罢了,但偏偏这张纸后面画了一朵小小的榆叶梅。 榆叶梅是新棠最爱的花,自从黎家出事之后,他便再也没见过新棠画这榆叶梅了。 李北安当下不再迟疑,改道往云水殿去。 新棠分了点神去辨认这香气里面有没有榆叶梅,下一刻却被长叶突然推到身后,警惕的声音在有些突兀的响在耳边,“谁在那儿?” 两人所在的这条石子路的前方七步远,静静的站着一个人,从身形来判断,是个男子,远远看着身上有几分肃杀之气,长叶瞧着,不是个好惹之辈。 她悄声问新棠,“这人你可识得?” 新棠的眼睛早已适应了黑暗,扒着她的肩膀伸出脑袋看了一眼,又缩了回去,“没见过。”话一出口觉得不对,又急忙纠正道,“见过见过。” 长叶翻了个白眼,“你玩过家家呢,到底是见过没见过。” 新棠赶紧顺了顺她的背,示意她消消气儿,不确定的说道,“这人应该就是约我见面的二皇子了。” 长叶面色有些古怪,“新棠你何时和二皇子有私下有过联系?你难道不知道,这宫里的其他皇子和咱们殿下的立场注定是不可能并存的吗?” 新棠不好跟她解释太多,推了推她的肩膀道,“这里面的事情有些复杂,等以后有机会我再慢慢给你解释。” 现在首要的事情就是要弄明白,二皇子找他到底有什么事情,他和云水殿又有什么关系? 李北安远远望着,新棠还是那副冰清玉洁的好模样,那张娇俏的脸曾日日夜夜出现在他的梦里,直到此刻才全部都无声无息的化为满足二字。 他有太多的话要问她。 眨眼间李北安已经来到了跟前,这一下新棠才得以全然看清他的长相。二皇子不如贵妃那般精致,五官偏大气,鼻梁微勾,眉毛粗黑而斜飞入髻,配上一幅高大的身材,英武之气扑面而来。 此刻他一双眼睛炙热的凝视着她,藏着浅浅的欢喜,亮的有些惊人。 新棠知道他看得是黎家大小姐,那个与他有过婚约的心上人,可这目光里的情意太过露骨和纯粹,竟让她有种背叛了他的错觉。 倒没想到,心思如此之深的贵妃,竟然养出这么一个率真的儿子。 新棠觉得自己是疯了。她微微躲避了一下他的视线,身子慢慢从长叶的背后挪出来。 “新棠,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过得可好?” 这话问的饱含情意,长叶不冷不热的在旁边冷哼了一声,“我们太子殿下对新棠自然是好的,就不劳二皇子操心了。” 李北安没有计较长叶的失礼,一双眼睛紧紧的追着新棠,,哑声道,“新棠,是我对不起你,你......你可愿跟我回去?我以后绝不会再离开你。” 长叶想说什么,却被新棠打断。她能体会到二皇子内心的情感,也清楚他对黎家小姐的一往情深,只可惜,她已经不是他爱的那个人。 新棠头一次觉得原主身上背的情债是个麻烦,或许对于黎家小姐和二皇子来讲,她算得上是一个局外人,也正因为如此,她有点为这样的感情动容,也为二皇子感到可惜。 她正在想怎么把话题圆到纸条上面去,突然听得旁边一声响动,两人的斜后方突然伸出来一把匕首,直指新棠要害。 长叶反应极快,一把推开新棠,和那人打斗起来,新棠不忘把那把匕首抛过去,“长叶,接着。” 李北安那边也被人缠上了。 新棠倒地之后,发现这地形有点熟悉,错落有致的小灌木,还有旁边那座可藏人的小山石,不就是那天晚上她藏身的地方。 对,这里还有她亲手埋进去的珠花。她照着那个位置往里挖了一下,那朵珠花跟平空消失了一样,新棠也没再纠结,只以为是哪个宫人路过捡了去。 刚刚准备收手的时候,脑袋上却被人套了布,悄无声息的抗走了。 她没叫,反而有了种“终于来了”的解脱感。 一路颠簸着没走多远,新棠便被人放了下来,脑袋上的布揭开之后,入眼的正是这奢华无度的云水殿。 “能从本殿下手上逃走的人还没出生,黎家小姐果真聪明,让我们好找,多亏了你这朵别致的珠花,否则咱们估计还得过阵子才能见面呢。” 背后有声音传来,新棠没回头,淡淡的说了句,“奴婢自问及不上您万千之一,三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你们家作者写了一天,删删减减到现在才发。躺平生无可恋脸.jpg 第38章 三皇子李献淮乃中宫嫡子, 自小过得便是众心捧月的日子。皇家的儿子与平民百姓不同, 得到的多了, 渴求的只会越多, 野心也会越大。 自小他就明白, 他不想只当中宫嫡子,他只想当唯一的中宫嫡子。小时候见着父皇那么宠爱自己又那么冷淡太子,他是有过恻隐之心的。 可后来再大点, 他又想,凭什么李怀执这么不受宠, 还能得到太子的位置。父皇明明那么防着他,为什么还不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反倒让自己一直被压着一头。 这种想法渐渐成为了执念。 他等啊等, 终于等到他的太子皇兄露出了破绽,等到贵妃帮他走的这一步好棋。 三皇子缓步踱到新棠跟前,指间夹着的正是那日她掉落的珠钗,他把那只簪子轻轻的插进她的发间,像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那日你跑得虽快,却没有想到忘了这个吧, 看看这头上这么素净, 我那皇兄怎么也舍不得送你几幅像样的头面。” “我家太子惯常清贫,比不得三皇子殿下纸醉金迷。” 新棠故意把太子二字咬得格外重,费尽心思盯着承安宫,不就是为了这个储君之位, 她的气性成功被三皇子这副作派激出来了。 “先是祭典的冠服,后是竹骨里的暗信,看似不起眼的尚衣局和众人争相巴结的内务府,全都被三殿下如棋子般任意摆布,恕我直言,您这手伸得未免也太长了些,当心太子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新棠不喜欢三皇子的眼睛,他却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了头,“你不要试图激怒我,否则我也不敢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新棠至今也没想明白,为何看起来那么稚嫩天真的三皇子会是这么个善于伪装的心狠手辣之人,她挣脱下巴上的桎梏,冷声道,“别废话了,你想怎么样。” “我没想怎么样啊?你躲在承安宫太久不闷么,请你出来聊聊天不好吗?”三皇子变脸比翻书还快,没伪装的声音搭上他这幅嘴脸,让新棠的心里止不住的膈应。 “你最好不要让我回到承安宫,否则日后我定然让你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新棠只有在极少数厌恶一个人的时候,才会说出如此冰冷狠戾的话来,对于一而再再而三作妖、打断她平静生活的三皇子,她是憎恶到了骨子里。 殿内的薄纱轻动,三皇子愉悦的狂笑了几声,示意旁边的人给她松绑,拍了拍手道,“让,怎么不让,你可是我请来的贵客,自然要让你完好无损的回去,不然我怎么能看到亲兄弟为了一个罪臣之女反目成仇这么大快人心的画面呢。” 他俯一身来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你不仅要回去,还要把今日我对你的所作所为一字不漏的传达给我那皇兄,最好让他快点来对付我,好让我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本事。” 新棠一眼都不想再看他,扯掉身上的绳子,小跑着往殿外跑,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又被人捉住了,三皇子不紧不慢的走了上来,对着她的耳朵小声说道,“哦,对了,我必须得提醒你两句,我可是很期待父皇和世人看着南岐太子残害手足的画面。最好是把动静往大了闹,放心,我会配合的。” 无耻之极。 新棠偏头,使劲往三皇子头上撞去,一脚把门踢开,跑了。 花园里的那两个刺客本就是李献淮用来拖住二皇子和长叶的,新棠被弄走之后,那两人自然也撤了。 长叶和二皇子此时找人快要找疯了,她正要传暗号给应急的时候,新棠的身影出现了花园尽头。 长叶怕她有个三长两短,急得眼泪都出来了,二皇子正要如往常一样把人揽在怀里,却被长叶一把隔开,扑过去把她紧紧的抱住她,“新棠,你去哪了啊,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新棠勉力安慰道,“知道知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嘛,我们回去吧,再晚天就亮了。” 这话提醒了长叶,她要赶紧回去和太子复命。 二皇子静静站在旁边,有些失落的收回了手,看得新棠于心不忍。对坏人行再恶之事,都不觉得良心受谴责,对好人有一点歉意,都会觉得觉得难过。 “二殿下,往事不可追,来者犹可期,新棠就此别过。” 转身的那一刹那,她想,黎家小姐,终究是比她有福气。 这一晚注定是个无眠之夜,不知有多少人枯坐到天明。 长叶一路上不停的问新棠刚刚被何人绑了去,奈何新棠的嘴像是上了锁一样,抿的紧紧的。 两人刚出了花园,应急轻飘飘的从前面的树上落下,一言不发的挡住了去路。 长叶正在为刚刚的事情恼火着,没好气道,“这会儿来了有什么用,刚刚我被缠住的时候,怎么没见你现身,害怕新棠白白被人掳了去。” 应急不和她计较,肃着一脸,干巴巴的说道,“殿下让我来接你们回宫。” 长叶还想再说,却见新棠听见这句话之后,像是突然间变了个人,二话不说迈开步子往前跑去,她是下了力气的,不一会儿便跑出了视线。 应急和长叶对视一眼,长叶凶巴巴的,“看什么看,还不赶紧追!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这个脑袋也别想要了。” 新棠拼命的往承安宫跑,她现在就只想立马回到太子身边,她怕太子落入三皇子的圈套。应急现身,太子此时想必已经知道这几次事情的幕后操纵之人是三皇子了。 前有耿自忠、后有三皇子,这两人在从两个相反的方向把太子往那条路上逼。 可他们只见人前荣耀,又何尝回头看过身后白骨。无处安放的野心和斗争,带来的不会是国泰民安,只会是血肉之躯铺满的荆棘之路。 太子在行安殿的廊下驻足良久,深邃的轮廓在这更深露重的凌晨平添了几分冷然。 新棠的身影跃入眼帘的时候,他的睫毛才动了动,见她跑得鬓发散乱,忍不住伸手把那摇摇欲坠的珠钗轻轻插进了她的发间,温声道,“跑这么急做什么,本殿下总是在这里的。” 他面色温柔,唇角微勾,抚在她发间的手像是呵护着这世间最珍贵的心头肉,也让将将抬起头与他对望的新棠,捕捉到了最璀璨的繁花盛景。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更4000,奈何这手它总与我作对! ps:今天也是炒鸡爱你们一天! 第39章 新棠的发丝被珠钗不小心勾了一小簇下来, 她微一偏头想让发丝借风飘到耳朵后边, 却不小心擦到了太子灼热的手掌心。 太子没放手, 新棠也没再动。 这一刻, 只有碰触着的地方持续不断的发酵着热力, 是情动还是别的什么,当局者也迷,或许只有逐渐着火的白玉耳垂洞悉的最透彻。 没多久, 长叶和应急一前一后的回来了,新棠有些无措的退开几步, 伸手拢了拢头发。太子自如的收回了手,看了一眼低着头的新棠,转身进了书房。 有太子在的地方, 长叶就如同一只乖顺的猫,不敢造次,可他一走,她便不由分说的靠了过来,奇道, “新棠,你耳朵怎么这么红, 很热吗?” 新棠把她推远了一些, 面不改色的答道,“你先离我远点,我是跑着回来的,现在受不得热。” 长叶好动, 一时间觉得这话没什么问题。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 长叶的身份已经没有必要再瞒着新棠了,她恪守着职责,把今天晚上在花园的事情跟太子不差分毫的汇报了一遍。 “殿下,今晚的刺客,功夫路数有些熟悉,中规中矩且弱攻强守,招式也不凌厉。” 太子坐在上首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他偷袭用的匕首被奴婢打落之后,并未慌张,反倒又马上抽出了佩刀,且明显佩刀用的更趁手,奴婢猜测,这人乃是宫内的侍卫,并不是宫外的杀手。他的目的似乎不在伤人,而是在拖延时间。” 至于拖延时间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新棠一直明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但是她看着长叶,感觉“术业有专攻”对她来说更为贴切。 一个姑娘家的,在遭遇刺杀的时候,不退反进,越打越兴奋不说,打完了还能对武器、功夫招数说得头头是道,让新棠这种遇到刺杀只想着如何快速逃命的人有些汗颜,试想以后长叶嫁了人,新郎如果发现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其实是个砍起人来眼都不眨的狠角色,那场面估计也是十分的有趣。 太子听长叶的话听得正入神,冷不丁看到新棠那幅若有所思的脸。他摆了摆手,示意候旁边的两人先下去。 待人走之后,他清冷的声音平缓无波的传进了新棠的耳中,“你可是知道这刺客是何人?” 殿内很静,静的仿佛人就在耳边。 新棠抿了抿唇,说道,“殿下,奴婢虽是不知,可这人必定是三皇子的手下,殿下您,此刻该是比奴婢还明白。” 太子何其聪明,应急传回来消息的时候,他便想通了他这个三弟的动机,前前后后的事情串联起来,想必贵妃也在不知道的时候被算计了进去,成为了他的垫脚石。 他想到了小时候总喜欢跟在他后面叫他皇兄的那个稚子,不知不觉间,已然长成了一个野心昭昭的皇子。 或许弥足珍贵的亲情,在皇家出现本就是一种奢侈,比如父子,比如兄弟。 新棠看太子寡淡的面容,有些忧心,“殿下,您教过奴婢的,万事皆讲究个名正言顺,否则很容易落入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局面,三皇子走的这条路,注定众叛亲离。殿下,奴婢心中的殿下乃是至情至义之人,与三皇子是云泥之别。” 太子闻言,蓦然逼近,注视着她一双波光潾潾盛着关切之情的杏眼,缓缓问出了心中深藏已久的话,“既如此,本殿下比之二皇弟如何?” 新棠被问的措手不及,一时间没明白这话题跳得怎么如此之快。 她这一怔愣,太子已经没有了那种迫切想知道答案的心情。他极淡的笑了笑,嘲笑自己竟问出了这般毫无道理的话。 太子转身回去了书案前,看着还站在原地的新棠,吩咐道,“天要亮了,今天不必当值,回去歇着吧。” 新棠不走,她要说的话一个字都还没说。 “殿下,据奴婢所知,三皇子的人遍布内务府、尚衣局、禁卫军,这三处都是和殿下关系最紧密的地方,三皇子现在敢明白张胆的挑衅,就算准了殿下会发难。无论殿下做什么样的决定,都请殿下务必看清对方的用意,切莫中了圈套。” 太子已经提笔写起了字,对她的话未置一词。 新棠三两步来到了书案跟前,双手紧紧的按在雕花梨木的棱角上,神色出奇的认真,“殿下,奴婢无意成为居心叵测之人威胁殿下您的棋子,新棠谢您体恤,若是哪一天,殿下没有选择不得不为了大局而选择放弃奴婢的时候,愿您千万不要有任何的顾虑。” 太子手上的笔不听使唤的拐了一个大弯,墨汁把整张宣纸染得不伦不类,他把笔往手边重重一放,冷声道,“黎新棠,出去!” 新棠退开两步,福了一福,毫不犹豫的转身出去了。 她走之后,太子静坐良久,终是忍不住折断了那支伴他多年的笔。 长叶最近在太子身边当值,来来去去的,总感觉承安宫最近的气氛有些僵硬,但是又说不上来原因。等她发现太子连续两天的晚膳都没动过的时候,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太子是一宫之主,若是他不好,他们这下面的一群人都得跟着不好。六神无主之下,她趁着千后稍闲的时候去找了趟长秋。 长秋不太爱说话,但是看问题一向都比咋咋呼呼的长叶来得一刀见血。 她虽不在太子身边当值,可总会有巴结她的小宫女乐意以八卦的形式把消息传到她的耳中,况且近几日太子用的膳一日比一日少,有心的人,稍一琢磨便能看出点门道。 但她嘴巴严实,即使是长叶也不会多说一句,只是提点她,“你最近少往殿下跟前凑,前阵子不是不舒服吗,趁这个机会和殿下告个假。” 长叶自小身子骨就壮实,哪里听得了这种说她身子不舒服的话,感觉长秋是在小厨房呆久了,记性被油烟熏出了好歹。 她也没纠结太子的事了,反而跟长秋道,“长秋,要不你跟殿下说说,让殿下把你调去跟前伺候吧,厨房油烟重,对你不好。” 长秋摇摇头,朽木果真不可雕也,索性不去管她了。 新棠最近悠闲的厉害,外面发的什么事她都无知无觉,整日里窝在偏殿翻着书看,一本又一本仿佛书里能让她看出一朵花来。 长叶每日里提了饭食给她,见她日日这样懒散,也有些看不下去了,怂恿道,“新棠,要不你从明天跟着我一起练练功吧。” 新棠翻了个身,留了个背影给她,闲闲道,“不去,我这是奉旨歇息。” 长叶还在絮叨,新棠的眼睛里的字却越来越飘忽。 曾几何里,这样的日子才是她梦寐以求的,现在过上了她想过的日子,为什么却没有以前那种欢喜,反倒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似的。 不对劲的地方好像就从太子那一声“出去”开始,她能感觉到太子动怒了,但是他为什么要动怒呢? 新棠又翻了个身,仰躺着看向帐顶,这帐子虽是素色,可却是应缓拿过来的绸布,比之一般的宫女用的不知道好上了多少倍。 这是太子的恩典,她知道。 她正在成为一个忠心的婢女,她也知道。 感念太子的宽容体恤是再真没有的,她自认为那天的话,是她成为太子的侍女以来,说得最诚挚最发自肺腑的。 要知道,她一惯惜命,能主动说出让太子为了大局放弃她这种话,难上加难。她自己都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脱抬换骨的这么厉害。 她其实也是有点委屈的。 放下手里的书,沉沉的叹了口气。 长叶见她忧虑,想了想自己最近得到的消息,凑过来选了个她觉得新棠会感兴趣的,“新棠,你猜那云水殿是何人的寝宫?” 新棠把书扣在脸上,瓮声瓮气的回她,“除了那三皇子还能有谁?” 长叶把她脸上的书拿下来合上放在旁边,一幅“我就知道你会这说,但是你说的不对”的表情。 新棠终于来了点精神,她侧卧,用一支胳膊撑着半边脸,慵懒的朝她抬一抬下巴,“说说看,不是三皇子是谁?” 子时的皇宫,能明目张胆出现男子的的地方竟然不是皇子的寝宫? 最近太子在查云水殿,她也是从应急那里听到了一点零星的消息,可怜承安宫的消息闭塞、与世隔绝已久,宫内众所周知的地方,竟要他们专门派人去查。 “是皇上的宠妃,梨妃娘娘。” “宠妃?” 新棠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不可置信的重复一遍,“此话当真?” 长叶见怪不怪,按着她的肩膀坐了下去,嗔怪道,“你那么激动做什么。” 如何能不激动,三皇子这是胆大包天啊,手竟然伸到了建安帝的后宫,只是不知道这梨妃又是何方社圣,她觉得这宫里的事情和人,总是一环扣着一环,每揭开一环,都越会泥足深陷、难以脱身。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你们还记得梨妃不?就之前耿老将军求见建安帝的时候,旁边的那个妃子,当时我就掐指一算,觉得她不简单! ps:从下周一开始,咱们的更新时间放到每天早上9点好不好吖?我每天想在12点前更新,但是为了多写点,总会拖到凌晨了,索性以后咱们改个时间,同意的在评论区按个爪叭 第40章 云水殿事件过后, 宫里沉寂了一阵子, 算算新棠被太子放养的日子也有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足以让春日渐暖, 万物复苏。 而新棠无聊中期待的后续还没来, 她想问问长叶外面有没有动向,比如承安宫和三皇子的兴宁殿之间有没有暗中较量,可长叶不知是不是被人勒令过了不许掺和, 消息也渐渐的少了。 同样数着日子过的,还有行安殿冷了半个月脸的太子。 冬去春来, 随春苗一起破土的还有藏在厚厚冬衣下的人心欲望。 太子面前放着的是两封信。一封是应急调查来的关于云水殿梨妃的家世背景,另一封是耿自忠的求见信。 梨妃是去岁深秋进的宫,单名一个绯字, 其父乃新上任的盐安刺史。盐安挨着扶临,因盛产官盐而得名。历朝历代,盐都被朝庭严格监管,建安帝被大臣上谏巡盐的时候,在盐安遇上了梨妃, 喜之,遂带回宫恩宠。 进宫的日子不长, 经历也很简单, 在宫里的日子也安分,并不恃宠而娇,毫无可推敲之处。 太子对这些事向来有耐心,一日露不出马脚, 那他便再等等也没关系。真正令他心绪不佳的,是他那天突兀的问话。 那是他头一次沉不住气,也头一次明白了嫉妒的的滋味,可话已出口便如同覆水难收。新棠的迟疑他看在眼里,心头震痛的同时又觉得她没有错。 自己的处境本就艰难,还妄图想去呵护她的人生,把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可为她带来这次次风雨的,恰恰就是他自己。 太子缓缓走到窗前。 窗下的枝桠冒了新绿,不久便会完成枝繁叶茂的蜕变,一代又一代,而曾经在黑夜里、窗台下偷偷讲小话的姑娘却深深的烙在了他的心里,历久弥新。 这样的姑娘本该就是狡黠灵动无忧而无虑的。太子只要一想到那晚她一脸破釜沉舟的决绝,心中就止不住的翻涌着哀怒,怒这权势为何逼人至此,哀她的不信任。 若是注定登上了皇位,才能保她一方宁静,那他头破血流又有何惧。 黎新棠,你信我一次,我所有埋藏在心底的野心,皆因爱而醒,因爱而盛,不为权势,不为江山,只为护你一生周全。 太子把耿自忠的信拆开,默默看了半晌。 耿自忠这个人素来胆大妄为,信上又用北境的边防图来试探他对皇位的意思,字字慷慨激昂。太子把信放了回去,抬眼注视着墙上眼睛微阖的白虎。 白虎是万兽之王,本该在它的地盘上傲视天下,可偏偏被他画成了一幅“只愿沉睡不愿醒”的架势。太子提笔,蘸了蘸墨汁,在白虎细细的眼缝里,准而利落的点上了眼睛,刹那间,原本欲睡的白虎便成了敛目蓄势待发的王者。 难以想象,有朝一日,它彻底张开了眼,该是何等的锋芒毕露。 应急应缓安静的看着太子画完,待太子转身的时候,忽的跪了下来,齐声道,“奴才誓死追随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先发上来,等我码完下面的了,再把字数加进来,明天早上看,啾咪! 第41章 这个早春过得最开心的莫过于耿自忠了。 耿自忠自回京以来, 建安帝明奖暗降, 赏了好些财宝金银, 以边关辛苦为由, 给了他一个工部尚书的差事。 这差事要是搁在以往, 指不定多少人嫉妒红了眼,可放在如今战事不断,国库入不敷出的当下, 哪里有钱去让你这里建座渠,那里修座宫殿之内的, 没有实差,自然也没有油水捞。 因此这工部尚书听着好听,实则没啥实权。 耿自忠是战场上野惯了的, 哪里受得了这日日点卯、平淡如水的养鸟日子,早早的罢工在家,好些天没去当差了。 耿老将军每每见到必定会斥责于他,可耿自忠依旧我行我素,他的理由简单的让人无法反驳, “武将本应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与其让他坐在那里混吃等死, 倒不如回家教小子们习武, 好歹将来还能培养出几个栋梁之材,他耿家不至于就此埋没。” 这日,耿自忠带着小儿子刚刚练完一套剑法,守门的人来报府外有人求见。 耿夫人见他有正事要忙, 想上来把儿子带下去她让他谈公事,结果耿自忠躲过自家发妻的手,一把把孩子抱了起来扛在肩膀上,混不吝的对守卫道,“不见,我耿自忠说不去就不去,哪怕他把折子递到陛下那里,我都还是这个说法!” 守卫得令去了。耿夫人有些担忧,“朝中上下多少人看着呐,要不是赶紧去吧,要是传到陛下那里......三郎,上次的事情,我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耿自忠有些愧对妻儿,但他赌建安帝不会因为这件事拿他怎么样,参他的折子自他旷工以来日日都有,只增不减,也没见建安帝说过什么,只不痛不痒的罚了月俸,由此可见,他这样颓废、不思进取,也难说不是建安帝想看到的。 他还是有分寸的,这种话不会乱说,一手抱着儿子,一手去揽妻子的肩膀,小心宽慰,只他习惯了大声,如此这般小意儿倒不伦不类了起来。 守卫很快又来了,“将军,门外的人称有幅画落在了府里,今天来向您讨要回去。” 耿自忠眼睛一瞪,“哪来的乱七八糟的人,我耿自忠何曾请人来过府里小住,简直荒唐。” 守卫的人回话回的小心翼翼,“那人还说,还说这画上有夜有船,还有三男一女,问将军可有印象。” 有夜有船,三男一女...... 耿自忠弯腰把儿子放了下来,激动的眼睛发亮,他叮嘱道,“夫人,快去备茶点,有贵客来府上。”说完跟着守卫快步往大门口走去。 大门缓慢的开启,耿自忠原本要行礼的身子在看到外面的人后又生生打住了,来人是一身小厮打扮模样的应急,虽说在他的意料之外,但也确实在情里之中,太子身份敏感,暗地里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寻常出不得承安宫,倒是他魔怔了。 应急脱去了那身侍卫的装束,换上了一身民间的家常衣裳,这幅打扮在人群里倒也没那么扎眼。 耿自忠上前几步左右四顾了一下,转而对应急道,“里边请。” 耿老将军在后面听见了几声,这会儿也来了前厅,他见耿自忠带了个脸生的人回来,布满皱纹的脸上有些失落。 耿自忠把人引到前厅上了茶、看了座,急不可耐道,“殿下可是愿想明白了?”他边说边做了个往上指的动作。 应急喝了口茶,应道,“殿下让奴才来取边防图,别的没多说,倒是有一句话让我带给将军。” 耿自忠抑制住想要纵马狂奔的冲动,再三点头,“殿下有何指教?我耿自忠以后必唯太子马首是瞻。” “殿下的意思是,工部尚书官职虽卑,却也要在其位谋其政,殿下希望您能恪尽职守。” 耿自忠没想到太子私下里把他的一举一动都关注着,被应急这样大剌剌的提出来,难得的有些羞愧。 “请殿下放心,我耿自忠以后定不再犯。” 应急点点头,放下茶碗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我便随将军去取图吧。” “大人且慢!”未置一词的耿老将军慢慢站了起来。他示意耿自忠自去取边防图,待人走之后,原来崩得笔直的肩膀有了倾塌的迹象,“老臣愧对殿下,若非我为一已私利想要保住耿家后代繁荣,便不会修书让我儿连夜赶去叨扰殿下,也就不会把殿下拉上这条路。可老臣不悔,殿下胸中有朗朗乾坤,宽厚仁义又心系百姓,且是名正言顺的储君,有他在,我等老臣才能看到南岐的希望啊!” 耿老将军戎马一生,到了不为名不为利,只想为后代子孙择一明主谋个出路,这份拳拳之心没错,错得是这时势易变、造化弄人。 “老将军的话,应急定当一字不漏的转告给殿下。” 但凡涉及军情,耿自忠都是粗中有细,他把边防图折起来放在一个信封里,用蜡封了口,又折了两遍,交给应急的时候还不忘问道,“若是以后有急事要找殿下商量怎么办?” 应急把信放入怀中,言简意赅,“今天晚上殿下会去湖边小坐,将军若有急事,今夜老地方见。” 承安宫内的湖连着护城河,一路延伸到城外,是一道天然屏障。 应急应缓以往出宫,都是通过这个湖躲开外面的禁卫,虽然有些麻烦,到底安全妥当最重要。 出了耿府之后,日头还有些早,应急转头去了福临酒楼。 现在不是用饭的时候,酒楼里稀稀拉拉的坐着几个客人,店小二肩膀上搭着一条白色的长巾,靠在门上打瞌睡,柜台那里的掌柜低着头,只能听到噼里啪啦的算盘声。 应急站在大门口看了会儿,绕了一圈,从巷子里的后门进了后厨,一路往前走到了大堂后的隔间,隔间外面就是柜台。 他站在帘子那里轻咳了几声,前面的算盘声蓦的歇了。 没了算盘声入眠的店小二也醒了,被掌柜一通训斥完后又打起了精神看店。 不一会儿,帘子被人撩起,一个面容有几分和气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应急面前,这人就是上次几人来这里时,出门办事的掌柜。 他和应急对了个眼色之后,率先起头进了隔间内的厢房。厢房里有一层和大堂一模一样的楼梯,楼梯的尽头是一座两层的小楼,一墙之隔的地方,便是外面的包厢。 掌柜姓董,是周家早年间的库房管事,妻子是周皇后的陪嫁嬷嬷。周皇后殁后,她跟着周皇后一起去了,而后周家渐渐衰落,他便拿着周家的赏赐在扶临城里开了这么个酒楼。 董氏夫妇受周皇后恩惠颇多,董掌柜孑然一身,只想好好经营这个酒楼,为的是给太子多一个栖身的地方。 太子来得次数极少,董掌柜格外上心,“殿下可是缺了银两?” 应急倒希望他是来拿银子的。 “金丝豆腐、麻油荷叶鸡、樱桃煎、锦绣琼酥并玉带八珍糕。”他头一次背这么些个文雅而拗口的吃食名字,念完了还顿了顿,唯恐自己漏了哪一个。 坦白讲,他觉得这比练功难上了不知多少倍。 这菜名和点心都是楼里的招牌,董掌柜以为应急饿了,急忙道,“这上菜还得一会儿,要不我先让人上点别的给您垫垫肚子?” 应急面无表情的拒绝,“董掌柜不必忙,这些都是殿下吩咐让我带回宫的,天黑之前做好就行。” 董掌柜更疑惑了,他可是听她那早逝的婆娘说过小姐的儿子不吃甜食的,可这樱桃煎、锦绣琼酥和玉带八珍糕,哪样都是甜的。 不过主子的命令他向来不多问,着手下去让人安排了。 等菜的功夫,不想这福临天下却来了浩浩荡荡的一堆人,应急留神看了一下,不是长乐小侯爷段无忧是谁。 金堆玉砌、挥金如土,高调的不行。 在座的还有别的世家公子,狐朋狗友凑作一堆好不热闹,三两杯酒一下肚就开始满嘴跑马,一个吹自己在宫里有人,一个吹自己后院有多少美人,还有吹自己家日进斗金的。 段无忧是个不肯屈居人下的,扯着嗓子说的话整个大堂都听得见,“你们那算什么,论富贵,跟着小爷我,才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我段家那才叫金山银山,你们懂个屁,一群没见识的怂货!” 好在里面还算是有清醒的人,“银子多了难免遭人惦记,也容易招来祸患。” 这话段无忧不爱听,他用筷子指着那人的鼻子,颠三倒四道,“你个没见识的怂货,被人惦记那是说明小爷小价值,你懂什么是价值不,就是、就是、”他结巴了一会儿,补充道,“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给的那点钱算什么,以后小爷有的是荣华富贵。” 应急看了看天色,是时候该回宫了。 那个麻油荷叶鸡要等火候,费了些时间,董掌柜赶在天黑前把菜全部做好放在食盒里拎了出来,“急管事,刚出锅都还热乎着,回宫后殿下吃着刚刚好。” 应急接过,点点头道,“有劳掌柜。” 董掌柜从后门把人送走了,看着应急快速消失在黑夜里,才转身回了大堂。 宫里这会儿刚掌灯。 行安殿内的矮桌上放着应急刚刚拿回来的食盒,盖子已经被揭开,香气飘了一室,闻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太子却坐在书案后一动不动,手里的书翻了一页又一页,翻完之后又从头再翻,一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眼见着再翻下去,今天这晚上怕是要过去了。 应缓推推应急,应急看着时间确实不早了,提醒道,“殿下,是时候用膳了,耿将军这会儿应是快到了。” 这话提醒了太子,他把书放在了桌上,起身往外走,路过矮桌的时候对那香气视若无睹,走到门口的时候对应急道,“跟着,把边防图带上。” 应缓和新棠在福临天下同桌过,应急打开盖子的时候,他在旁边一看,全是那天新棠夹过次数最多的菜品,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偏偏两人不知道为何最近僵的厉害。 应缓争得抓肝挠肺想着怎么让太子不失面子又能让顺了他的心意,想了想只得腆着笑脸上前道,“殿下,这菜凉了也是浪费,长叶那丫头最近伺候有功,不如就赏了她吧。” 长叶和新棠天天在一起,这个由头挺好。 太子走出几步远后,才沉沉的说了句,“赏吧。” 作者有话要说:下周存稿箱见,哼(⌒▽⌒) 第42章 说是赏给长叶的, 应缓拎着食盒过去的时候也没见长叶在, 可巧的是偏殿只有正主一个人。 新棠很多天不见应缓了, 乍一见他还生出了点亲切感, 她忙起身迎了上去, 讶异道,“公公怎么这个时候有空过来?” 应缓心说,纵是上刀山下火海都比不得主子开心重要, 哪怕是今儿天上下刀子了,他也得闭着眼睛闯了。 新棠把偏殿的灯烛挑亮了些, 搬了个凳子给他。 应缓把食盒放在桌子上,就势坐了下来打开盖子,殷勤道, “姑娘还没用晚饭吧,快看看这些可合味口?” 什么合不合味口,裹腹充饥而已,她没有那么多要求。 不过她感念应缓的这一番好意,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诚挚道,“劳烦公公惦记, 这饭菜必定可口。” 应缓笑眯眯的接过茶, 边小啜一口,边意有所指道,“不急不急,姑娘先尝尝味道, 再和咱家说道说道也不迟。” 新棠被这话说得有些忐忑,生出了点“鸿门宴”的不妙感。 食盒里的几样菜卖相都不错,一看就是精心烹制的,新棠夹了一筷子金银豆腐丝,入口鲜香无比,嫩滑爽口,可这味道明显不是小厨房的手艺,小厨房做饭都为太子的康健为第一考虑,菜里从来不会放太多的调料,更别提辣椒之类的东西。 她慢慢的嚼了两下,又夹了一块玉带八珍糕,一口下去,她蓦得一怔。 新棠无声的把食盒挪到面前来,一层一层的打开,见最下层果然放着一盘荷叶麻油鸡,颜色金黄,外皮酥嫩,从香味都到颜色不紧撩拨了她的味蕾,更是勾起了她的记忆。 “公公,这可是福临天下的菜色?” 这味道她吃过一次,香味和色相可以模仿,但这恰到好处的麻中带酥、酥中带着鲜辣的特色,她自吃过一次,便在心里记了好久。 “姑娘真是好记性,这可不就是福临天下的菜。” 新塘笑,那可真是麻烦公公了,竟然记得我好这一口麻油鸡。 应缓铺垫了这么久,等的正是她这句话。只见他不慌不忙的坐正了身子,双手搭在桌边,一本正经的说道,“姑娘这话可是错了,咱家可没有那么细致入微的心思,再说啊,就算有那心思,也得有那本事不是?” 这话里的指向性不要太过明显,新棠的心头顿时涌上了一股复杂难辨的滋味。 新棠指节扣着桌角,咽下去的菜,这时候都变成了密密麻麻的针,一根一根的扎在他的喉咙和胃里,她笑得有些牵强,分外艰难的开口道,“请公公帮奴婢谢过殿下,新棠得此偏爱,不胜感激。” 应缓一眼不错的观察她脸上的表情,乘胜追击道,“姑娘既知是偏爱,又何须在这偏殿赌这一口气,奴才在殿下身边伺候这么多年,从没见过殿下对何人这样上心过。” 是赌气吗?新棠模模糊糊的想。 湖边,月亮已升到中空,被寂静泠然的湖面一照,原本远在千里之外的玉盘竟然也变得平易近人起来。 耿自忠已经在湖边走了好几个来回了,他没有跟上次一样藏在船里,为了便是立刻能熟知周围的动静。 太子到的时候,他正站在湖边想事情,乍一听到脚步声,机警的转过身,见是太子和应急到了,急忙快步的走到跟前,行了一个标准的臣礼。 “臣耿自忠参见殿下,臣愚钝不堪,还望殿下莫与臣计较上次的口出狂言。” 这世间的许多事,对太子来说都不过是雁过留声、水过留痕罢了,是非曲直,在他的内心自有一套盘算,从上位者的要求来看,这种特质或许当得起一句“不拘小节”的赞美。 只是耿自忠这野性难驯的脾气,着实要收敛了收敛了。 太子没叫起,任他在脚下跪着,清冷的声音透过这月色,再传到人的耳朵里,便染上了几分厉色,他问道,“你可知何谓,“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 耿自忠年少时也是称霸一方的才子,只是这份文人才气早在风霜岁月的磨砺中和他渐行渐远,只仁慈的留给了他一些关于兵法的执着。 太子不需要他的回答,“谋划准确周到而后行动,耿自忠,你自认为自己做到了几分?” “兵部尚书虽无甚实权,可也乃朝廷一方要职,当真无一丝可取之处沦落到被你如此轻待的地步吗?” 耿自忠有愧,“殿下教训的是。” “我非要责备于你,只是这世上有太多人,一叶遮目,不见泰山。为人臣,为人子,自当恪守本分,且你又如何知道,这兵部尚书日后一定不会发挥它该有的作用呢?” 无论如何,国家百姓为首,私欲次之。 耿自忠听完太子一番话,深深觉得自己目光短浅、心胸狭隘, 太子点到为止,他今夜见耿自忠,自然不是为了只聊这些,而是有事情让他去查。 两人进了船内,耿自忠点上了蜡烛。 太子从袖中拿出了那幅边防图,缓缓展开铺在桌面上。 画图之人技艺高超,大到崇山峻岭、天堑峡谷,小到城池营垒、林木河湖,皆都以两三笔代过,可勾勒出来的轮廓却惟妙惟肖,细看之下,却会发现,画里有些地方的着墨会浓一些,这些颜色略深的线条,不规则分布在画上的各个地方,正是北境目前的兵力集中区域。 “耿将军,你当时为何如此肯定蛮夷会在短时间内卷土重来?” 耿自忠和蛮夷人较量多年,自问对他们的习性是十分了解的,“殿下,这蛮夷人十分好战,且冬季物资匮乏,饿狠了的狼比狐狸更加狡猾,且比狐狸凶残。由于对峙多年,他们对南岐的四时节令倒比当地的百姓还了解的透彻,因此臣当时估计,他们必定会趁着年关之际再来一次突袭。” 太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为何这么久过去了,北境未曾有异动?” 这也正是耿自忠疑惑的点,在他的认知里,蛮夷人绝没有这么沉得住气。因为这件事,他先前在边关闹出来的动静被证明是虚惊一场,上朝的时候明里暗里免不得会遭挤对和讥讽,这也是他不愿意去兵部当差的原因之一。 “殿下,司徒明将军还在北境驻守,臣回去之后便修书一封问问情况,不管蛮夷人在打何算盘,绝对不能让他们如愿。” 太子没阻止他的做法,凝神看了一会儿图,图上的兵力布防足够清晰,兵力安排也合情合理,甚至在几处看着不起眼却十分容易被突围的地方警惕的着重增加了兵力,太子目露赞许,“这布防颇为稳妥,蛮夷人或许来过,只是无功而返罢了。” “回殿下,这兵线乃是臣回京之前,着手安排布下的,但臣回来这么久,原有的布局怕是早已变了样子。” 太子有些不解,“这是为何?” 耿自忠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实不相瞒,臣在边境的时候,与那司徒明常常会因为用兵而意见不合,我虽立过大功,可司徒将军才是北境名正言顺的父母官,那边形势本就多变,臣这一回来,可就真的鞭长莫急了。” 一山不容二虎,以耿自忠这性格,怕不仅仅是意见不合那么简单。 太子没再问下去,示意应急把图收好,转而说道,“你在宫外方便,得了空替我去一趟盐安,查一查盐安刺史兰巡简。” “这人可是有问题?” 太子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湖面冷风乍起,吹得人一身鸡皮疙瘩,“兰巡简之女,去岁末进宫,迄今为止不到半年时间,风头却盖过了宜春宫,赵贵妃在边上看了那么久,也没找到下手的地方,可见这女子不一般。” 他那个父皇从来都是爱自己更甚于爱别人,这梨妃不简单。 让太子更忧心的是,李献准在这之间扮演的角色。太子心中有了猜测,却因事关重大不会轻易定下结论,指了方向给耿自忠,“如果兰巡简查不到东西,就顺着他女儿这条线查。”他顿了顿,又加句,“实在万不得已,就去查查我那三弟吧。” 这话一出,耿自忠悚然一惊,“殿下的意思是......” 三皇子竟然把手伸向了建安帝的枕边人? 耿自忠擦了擦汗,一直以为二皇子野心昭昭,却不想三皇子才是不露心计的那个,这皇家之人,果真个个都非平庸之辈。 太子似笑非笑道,“我那三皇弟出身中宫,又颇得父皇喜爱,跟着他,比跟着无权无热的本殿下可要划算的多,你现在改主意还来得及!” 分明是再过平常的一句话,可在耿自忠听来,却满满的都是杀机。 耿自忠在心里早已择了明主站队,自然无悔,更何况,耿家对于这件事是心照不宣的意见一致。他爹耿老将军活了一辈子,他娘虽困于后宅,可琢磨人性的功夫无人能及,看人的眼光都比他稳妥。 “耿家只忠于殿下,绝无二心。” 现在近子时,耿自忠驾着船顺着湖,无声的往外划去。 应急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声道,“殿下,奴才今日在酒楼见到了长乐小侯爷,段无忧。” 太子侧脸一扬,哦了一声,“可有打照面?” “未曾,与他同席的,奴才见着还有国公府和承恩候家的公子。” 应急不会无缘无故的说这些不相干的话,太子静静的等着他的下文。 “......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给的那点钱算什么,以后小爷有的是荣华富贵。”他不会总结,怕漏了意思,因此把段无忧的话原原本本的复述了过来。 “给的那点钱算什么......”太子在把这句话在耳边来顺了几句,突得问道,“自古钱能使鬼推磨,你说我那三皇弟身边人手如此之多,光靠父皇的赏赐和俸禄,如何能够?” 前朝官员喜欢养门客,是因为他们有钱,养得起。若是像太子这样,只是表面光鲜,实则处处掣肘,哪里能有闲钱去养一堆人。 宫宴那天晚上,李献淮和段无忧可是寸步不离,后来段无忧上来假意敬酒,怕只是为了给李献淮争取拖住自己的机会。 众所周知,长乐候夫人是江浙首富沈家的独女,那黄金白银日后都是段无忧的。只是这段无忧可没有李献淮一半的脑子,脑子里除了钱,塞得全是绣花枕头,想来李献淮的性格,除了拿他当金库之外,也没有其他的用处了。 太子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他便也来凑凑热闹吧。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都走剧情,你们是不是不太喜欢......我很方...... 第43章 有了段无忧这条线索, 太子让应急去关注长乐外候府的银钱动向。 应急在长乐候府外连续蹲守了小半个月, 除了段无忧几次大摇大摆的出游之外, 并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三皇子做事隐秘, 应该是也想过长乐候这个金库很容易被人扒出来, 因此兴宁殿和长乐候府之间并没查出多密切的往来,银钱账务什么的,更是无从谈起, 即使明知道这里面的猫腻,也没办法大张旗鼓的弄出点动静来。 如此一来, 承安宫手里没有一张有用的底牌,很是被动。 “殿下,不如奴才找人和小侯爷叙一叙, 总能摸出点消息来的。” 应急嘴里的叙一叙说得平淡,实则就是找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绑了段无忧严刑逼供,谅他不敢不吐露点东西出来。 习武之人的解决方式,向来简单粗暴到让人无话可说。 太子摇摇头, 眼下这个关头,兴宁殿那边怕的就是他们不动手, 若是一旦动了手, 承安宫便会立时成为众矢之地,他几乎可以预见到时候会有多少莫须有的罪名扣在他这个南岐的太子头上。 现在是被别人追着打,不能不小心为上。 “你盯着长乐候府这么久,可有把段家的产业分布弄弄清楚?” “回殿下, 奴才办事不力未曾把段家产业都摸清楚,但是奴才这几日跟着小侯爷后面,却发现小候爷的银子都是从京里的几家首饰铺子轮着支取的,并且每次从铺里支钱,小侯爷都勒令店里的伙计不许声张。” 太子指尖轻点桌面,两厢碰撞,发出奇异和谐的节奏感。 他拧着眉头好一会儿,吩咐道,“晚上我要出宫一趟,你留下,让应缓跟着我。” 应急不是很放心,“殿下,让奴才跟着吧。”万一出什么事,总不能让殿下去保护应缓吧。 谁知太子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又在他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把应急看得心里毛毛的。 好在太子没为难他,“不必,戌时之前把船备好即可。” 戌时三刻,太子换上一身月白色的常服,领口和袖口皆绣了淡青色的锦竹,低调又淡雅,看起来就是平常的世家公子哥。 太子以往出宫都是穿黑色的夜行衣,今天乍一走相反的路子,把应缓看得心思都拐了三拐,暗自琢磨着这番要游戏人间的态势是不是得有个佳人相伴才行。 还未等他自作聪明的隐晦提一下,太子眨眼间就在几步开外了。应缓当下也顾不上那么多,急忙跟了上去。 巧的是,太子前脚刚离开不久,建安帝后脚便来了承安宫。 御前总管福禄那一嗓子“皇上驾到”,尖得嘹亮,连树上刚回巢的鸟雀都惊得扑棱扑棱乱飞。 建安帝这个节骨眼上过来,肯定是来找太子的,但是太子这会儿已经出了护城河了,承安宫哪里能变出来一个太子出来接驾? 此事非同小可,一旦被建安帝发现太子不在宫里...... 应急这会儿一向面瘫的脸也不自主的崩了起来。 偏殿的新棠也听到了福禄那一嗓子,她和长叶对视了一眼,双双放下手中的活计,快速开门往正殿走去。 两人刚过拐角,还未看见建安帝一行人的身影,便被突然而至的应急扯着往后又退了回去。 长叶推了他一把,面色不豫,“我说你干嘛呢,净耽误事儿,一会儿茶水上晚了殿下和陛下怪罪下来,合着你是想让我们不好过是吧。” 应急纹丝不动的挡在她们身前,“殿下此时不在殿内。” “在哪?” “什么?” —— 两人同时抬头看向语出惊人的应急,新棠的眼睛里更是惊疑不定。 太监会提前片刻唱礼,一是为了肃清宫道,闲杂人等退避,二是为了让听旨之人提前接驾。也就是说,在建安帝进承安宫门之前的这一小会,他们要想办法怎么把这件事儿解决。 长叶已经乱了阵脚,不停的在旁边问新棠怎么办。 新棠被长叶摇得头晕,她面色发白的看向应急,一双眼睛清澈又透亮,“殿下现在在哪儿?” 应急动了动唇,“宫外。” 新棠:“......” 太子就算会飞,这会儿也是回不来的。 她想问应急怎么办,一扭头却发现长叶和应急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望着她,似乎等着她拿主意的样子。 新棠都要被气笑了,她有什么办法,她一个女人还能装成太子去迎接建安帝吗? 三人大小眼瞪小眼之际,长叶忽得举了举手,小心翼翼的样子看着有些滑稽,但现在谁也没心情笑她,“我......我倒是有个主意。” “说。” “说。” ...... 宫门外已经可以看见渐渐逼近的灯光,新棠拧了一下长叶,扒拉开应急,快速往殿前走去,边走边问道,“殿下以前可有私自出宫过?” 应急语速飞快,从未像今天这样配合过她,“极少,但未曾碰到过陛下。” 很好,又让她尝了一次鲜。 新棠咬着牙,从牙缝里憋出一句,“若是我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别忘记带话给殿下,就说我黎新棠对殿下一直都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还有长叶,以后我的忌日别忘记多烧点纸钱给我,最好漂亮的首饰也烧点,我来这里这么久,连样像样的首饰都没有,着实有点寒碜......” 长叶跟在旁边都快哭了,她后悔自己刚刚为什么要出那个馊主意。 她刚想说点什么,“嘭”的一声,新棠已经推开了行安殿的大门,又“嘭”的一声,在两人面前合上了。 建安帝已经到了门口。 福禄见承安宫灯光昏暗,也没人出来接驾,一张老脸有苦难言,亏得他刚刚还比别的宫叫得更前一点,这太子爷怎么总是这么拧。 应急和长叶飞快的来到御驾跟前,身子伏地,“奴才(奴婢)叩见陛下!” “太子呢,怎么不见出来见朕。” 长叶小声道,“回陛下,殿下,殿下说他身子不适,歇下了。” 这就是不想见的意思了。 福禄偷瞄一眼建安帝的脸色,果不其然,面沉如水,隐隐有动怒的迹象了。 他忙打圆场道,“陛下平日政务繁忙,可心里总惦记着殿下,这不,批折子到这么晚也坚持着要来看看,殿下合该全了这份慈父之心才是。” 建安帝照例是每个月都要来承安宫一趟的,除了要在天下人面前演一演父慈子孝,还要来看看这个继承了周氏的聪慧的大儿子平日里都在做些什么,自上次宫宴过后,他至今还未来承安宫瞧过,心里总有些不安。 周氏一族留给建安帝的阴影太过深刻,以致于他即使把这个儿子软禁起来,也总忧心他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无声息的成长,壮大到他无法控制。 建安帝的目光从跪在面前的两个奴才身上飘过,直直的看向紧闭着大门的行安殿,此刻的行安殿内烛火旺盛,偶尔还能看见衣裳翻飞的影子,哪里像是歇下了的样子。 建安帝抬脚往里走去,身后整整齐齐的跟着一排又一排的宫人,待最后一排人从长叶和应急眼前走过,前头才传来建安帝的声音,“福禄,去传太医,朕去看看太子。” 应急和长叶心里一凛。 福禄哎了一声,急忙调头往太医院去,走到门口的时候,被应急一把拉住了胳膊,“这等小事不劳烦公公,”他转头示意长叶,“去太医院看看李太医这会儿回来了没有,就说殿下身子有恙,让他尽快赶来。” 长叶是知道李太医的,匆忙应一声,不等福禄说话,一溜烟的跑了。 长叶一走,应急立马松开福禄,弯了弯身子,“公公莫怪,陛下身边离不开公公,是奴才自作主张了。” 应急这张脸木噔噔的,天生一幅忠心不阿的样子,分外有欺骗性。 福禄扯了扯被他捏皱的袍子,细声道,“不打紧,总归是你家主子的病情重要,年轻丫头总比我这双老腿跑得快。” 说着话,福禄已经转身往建安帝身边去了,应急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他刚刚让长叶走是有私心的,若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长叶见势不好可以中途逃走,而他也可以拼一拼,想办法把新棠带走。 建安帝已经来到了行安殿门前,示意人去推门,旁边的小公公站了出来,麻利的一步步登上了阶梯,伸手却推那扇紧闭的宫门。 应急站在下面一眼不眨,耳边只余小公公那双手碰到门棱的咕咚声,他现在站在建安帝身后,浑身的肌肉崩的紧紧的,像一只随时准备离弓的箭,仿佛只要那扇门一动,他便立时会飞出去把人紧紧的钉在那里。 众人屏气,等着今晚的这场大戏。可谁知,小公公这一推,竟是没推动——门是从里面栓着的。 建安帝心中起疑,转头看了一眼身后,找到应急那道低垂着头的身影时,冷笑着说了句,“给朕砸门!” 应急捏紧拳头,不着痕迹的往前站了点。 众宫人得令,纷纷一涌而上。 正在此时,门突然被人从内打开了,门内的女子鬓发散乱、跌跌撞撞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一身艳粉色轻纱抹胸长裙,此时衣襟大开,一路滑至肩下露出白皙诱人的脖颈,肩头圆润小巧,玲珑可人却又半掩半藏在轻纱底下,依希可以看出点点的痕迹,欲露还休。 眉不染而黛,唇色浅淡,只是嘴角却沾上了一片惹眼的绯红,整个人一下子变得有些妖艳,偏偏那双眼睛又过分的清澈,此时里面还蓄满了泪,要掉不掉的样子,看得人分外纠心。 作者有话要说:新棠:老娘真的好想杀人 第44章 这一幅国色天香、雨打海棠的娇模样成功阻止了众人往殿内冲的脚步。 门口的小太监没遇到过这种场面, 一时间面面相觑。 福禄见状, 赶紧上前一步怒斥道, “大胆奴才, 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来人,还不快把她拉下去!” 虽是这么说,可众人一时间反应有些迟钝, 都还愣着。 新棠藏在薄纱下的手被复杂的丝带缠得一圈又一圈,着实影响她发挥。没办法, 她只好狠命的一掐大腿,扶着门框就势跪在地上,声泪俱下, “陛下恕罪,奴婢并非有意污了陛下的眼,实在是......”她轻抬水袖掩面,似难以启口,“实在是殿下他......奴婢是殿下的人, 殿下喜欢,奴婢不得不从啊。” 建安帝眼中有光滑过, 往前走了一小步, 眯着眼把新棠上上下下扫视一遍,“朕见过你。” 新棠垂首,跪直了身子,刚好把开的那一扇门挡了个严实, “回陛下,奴婢去岁曾有幸跟随殿下去康元宫参加宫宴。” 当时还因为长乐小侯爷段无忧莫名其妙的一指,让她出了一回风头来着。 只是眼下这风头出得也不小罢了,估摸着明日里这皇宫便会传遍她狐媚子的名声,哦,这个是次要的,主要的还是太子。名头新棠已经想好了,不外乎就是太子沉于美色与婢女榻上偷欢云云,偷就偷吧,还被建安帝碰个正着。 看看,一国储君,天擦黑就沉浸于闺房之乐,这等不思进取的继承人形象一甩出来,不知道又会有多少人在暗地里偷偷运作,翘着二郎腿看好戏。 男欢女爱本也够得上一句人之常情,这与太子私自出宫相比,性质小了去了,前者不过是风花雪月,后者随便拎出来都是死罪。 长叶本来的主意是,只让她想办法在殿内把戏做足,造成太子和她在屋内行鱼水之欢的假象,料想建安帝也不会众目睽睽之下带人强闯——他一国之君的脸还要不要了。 可新棠,她装不出来那种叫声......不得已,只好放手一博了。 建安帝面色缓和了些,是男人理应爱美人,若是他这个儿子清心寡欲,建安帝反倒又要琢磨出什么不对劲了。 只是他还是有点不放心,“太子呢?为何只有你一个人出来,太子可是不把朕这个父皇放在眼里?” 新棠心头一动,没想到都把太子偷香的场面摆出来了,建安帝竟还不放弃。 她怯怯的微微抬头,表面上是看往建安帝的方向看,实则是悄悄和人群中的应急对了对眼色。 新棠完全没按商量好的路子演,应急木着一张脸也没法给她任何的指示,新棠暗叹一声天要亡她。 殿内静悄悄的,连一丝声音也无,建安帝越发有疑,地上新棠一言不发的样子看在她眼里就成了心虚。 “说话,太子呢?若是朕今天晚上见不到太子,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着出去,给朕让开!” 建安帝说着抬起一只脚踹向了挡路的新棠。 新棠不避不躲,反迎着扑上去一把抱住了建安帝的腿,慌乱之中她看见应急抽刀的手,急忙给他摆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应急没收手,却也没再往前。 福禄和周边的宫人被这个宫女的胆大包天惊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正在揣测建安帝会如处置她的时候,这个女子开口了,“陛下,不是殿下不愿意出来,实在是殿下他出不来啊。” 新棠掐腿已经没有用了,只得换了腰间嫩肉继续掐,势必要哭出孟江女的气势。 “殿下本来是极欢喜的,可......可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殿下他便晕过去了。殿下从小体弱,若是这件事传了出去,可让殿下如何做人,如何在宫内立足,奴婢求求陛下开恩给殿下保留最后的一丝颜面,就当是全了殿下的名声吧,殿下可还没娶妃呐。” 这话一出,全场皆静。 什么叫“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殿下便晕过去了”,这分明是说,太子,咳,在那方面不太行啊,太子正值壮年,这......唉。 新棠的话也极容易让人联想,太子还没娶妃,可这情况会有好人家的女儿愿意嫁进承安宫吗? 不是好人家的女儿,就代表太子以后的姻亲必然没有任何助力,好吗?当然好! 再者,就算娶了妃又如何,太子那情况生不生得出子嗣还是另一回事呢! 建安帝默了,面色复杂不知是悲是喜。 应急不忍直视的别过脸去,殿下这一世男儿英名可全被这胆大包天的女人给毁了。 众太监无悲无喜,乐得当个看戏的吃瓜群众,只记住了承安宫的太子是个不能有后的储君,以后这承安宫怕是真的没指望了,得赶紧投靠有指望的主子了。 气氛如死水,只新棠还紧紧的抱着建安帝的脚嘤嘤的哭着,那哭声中的悲痛让人心生同情——宫女嘛,原本以为伺候个主子,能得个一儿半女的然后飞上枝头当凤凰,可谁曾想凤凰没当着,以后也没了指望。 啧,真是够惨的。 建安帝被这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冲击的不知所措的时候,李太医兜着药箱匆匆的来了,他先是给建安帝见了礼,紧接着四处找新棠,待看清门口那个衣衫不整的女子是谁的时候,忙转开了眼睛,看向了别处,“新棠姑娘,可是殿下身子又不好了?” “殿下他晕过去了,李太医,您快进去看看吧。” 建安帝没阻拦。 李太医抱着药箱进了殿内,不一会儿,就听见殿内李太医絮絮叨叨的声音,“殿下,您总不当心自己的身子,现在可是吃了苦头了吧,这男子主阳,身强力壮才可绵延后嗣,现在天还有些凉,殿下您本就阳气不旺,怎好选在现在......” 后面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众人又听明白了一些信息——太子某方面的能力不行是官方盖了戳的,且还是头一次,这怕是要一辈子阴影了。 恰巧李太医这个时候出来了,建安帝为表关心,就顺嘴问了几句。 “回陛下,臣一直给殿下开着药,可殿下孩子心性,不肯服药,反倒把药全给了臣,今日过后,还请陛下得空劝劝太子,不可一直这样任性下去啊。” 到现在,建安帝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理清楚了,作为坐拥三千佳丽、夜夜笙歌的男人,他开始有点同情这个儿子了。 建安帝微咳了一声,“李太医,你等务必尽心尽力把太子的病冶好,每次请平安脉的脉案要拿到康元宫给朕过目,治好了,朕重重有赏。今日之事,不可外传,福禄,回宫!” 李太医没说的是,太子的脉案每次都是按时送到康元宫的,可建安帝似乎从来都没翻阅过。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又浩浩荡荡的走,长叶躲在角落里,待人走得看不见影了,才从门外冲了进来,一把抱住新棠,“我都要吓死了,新棠你怎么敢这样出来!” 新棠顺着她的力气站了起来,刮她的鼻子,“还不是你出的馊主意,不这样的话,今天能混过去?” 长叶向来点子多,但是没有那个脑子圆后续,只得抓了抓头发,痴痴一笑,“那还是新棠你聪明,应变能力好。” 新棠抽抽嘴角,只要太子回来别活剐了她就谢天谢地了。 李太医还别着脸,一幅非礼勿视的样子,“姑娘这样着实不太雅观,还是赶紧把衣服穿好。” 应急后知后觉的也别过脸去。 新棠:“......” 长叶给新棠拿了件披风出来披上,几人这才一齐进了殿内,新棠那只手还缠在里面出不来,只能用一只手随便把头发绑成了一个辫子披在身后,用袖子随便擦了擦脸,这才正常了许多。 李太医在太医院的时候听了长叶说了来龙去脉,为保险起见,他把上次写的方子又揣上了。 他还记着太子上次找人看着他喝补药这件事,那之后,他连续流了三天的鼻血,流完的鼻血并没有磨灭李太医的忠心,可巧这次又赶上了机会,“新棠姑娘,这是上次我给殿下开的方子,补身体的,一定要看着殿下服下去。” 新棠之前就受过李太医的恩情,今日这一出戏配合下来,更觉得李太医是个妙人,她把药方接了过来,客气道,“大人放心,奴婢定好好服侍殿下喝药。” 只是心里却直敢嘀咕,李太医这一作派,莫非她今天这一胡诌,竟是戳到了点子上? 她脖子一发寒,勒令自己不许再思维发散下去。 长叶送走了李太医,又折了回来,她看着新棠这一身啧啧称奇,“这身俗气的衣裳你是打哪弄来的?不过衣服虽然俗,可被你这么一穿,愣是变成了脂粉中脱颖而出的世家小姐。” 新棠佯怒的瞪她一眼,指了指窗户。 长叶凑过去窗边一看,靠墙的地方顺着一排梯子,梯子脚那里还掉了点粉色的布头。 “谁私藏的衣裳也被你翻出来了?”宫女的衣裳都是青色的,可也有那爱美的,用私房钱买了布回来,自己做成衣服在屋里穿的。 新棠面无表情,“谁让你只管出主意,不管给道具。” 长叶一时没明白这个道具是啥,不过也不重要了,给太子掩护过去了就行。 这不是夏天,新棠有些冷,她搓搓手臂对长叶道,“我先去里间把衣服换回来,你等等我,一起回偏殿。” “好,你快去吧,我在这儿给你守着。” 新棠进了太子的寝殿——她事先把脱下来的衣服藏在太子寝殿里。 新棠身上的这件纱裙都不能称之为裙,只是一块待完工的布料而已,索性够大,才能让她裹一裹,这要是换了土生土长的原主,估计打死也不肯穿出去见人的。 正因为是块布料,所以新棠才另外撕了几根带子缠在里面,她原以为掀掉布料就能松的,结果是她太乐观了,这个带子过于顽强。 新棠把另一只胳膊上的衣服虚虚罩了回去,边扯那根带子,边叫着长叶进来帮忙,结果喊了半天也没见人应个声。 正要转身,肩头却搭上了一件衣裳,把她完完整整裹了起来,盈了满鼻的男子气息昭示着主人的身份,新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轰的一声,她仿佛听见了火车从脑中呼啸而过的声音——带她走向灭亡。 然而火车是没有的,有的只是一双干燥有力的大掌从身后伸了过来,准确无误的覆上了她的手,带着她一步一步解开了那个结,很快,里面裙衫自然滑落,新棠的肌肤毫无保留的蹭上了外面那件还带着温度的衣裳。 新棠之后想,这世上的大猪蹄子不只是用来形容男人的,如果女人也有姓名的话,那一定是非长叶这个不靠谱的家伙莫属。 “难为你了。” 是太子沉稳清透的声音,此时却藏着淡淡的喑哑。 新棠迅速把脖子前的系带系好,一把抱住放在旁边的薄袄紧紧的堆放在身前,声音干巴巴的,“不,不辛苦,殿下您既然回来了,奴婢,奴婢就告退了。” 太子轻轻一笑,低沉的声音像是织了一张网,密密麻麻的困住了她,“急什么,陪我说说话。” 新棠头发丝都要竖起来了。 下一秒却听他说道,“你不是说本殿下身子虚得很,那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新棠:“......” 让我死了吧,活着好难。 作者有话要说:新棠:关于真虚还是假虚,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太子:试试? 那个啥,咱们时间还是放在晚上12点左右叭......我发现还是晚上写文有感觉吖。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繁花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死是不可能死的, 只能活着面对太子了。 太子修养甚好, 他知道此时应该立刻转身离开, 可脚步却像顿住了似的, 无论如何都不听使唤。 地上的衣裙颜色鲜艳, 像是一把火,毫不留情的烧进了太子的心里。 新棠在心里默数着三、二、一,脚步往前动了动, 而后迅速往另一边没人的地方绕过去。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留下来自燃吗? ——咚!出师未捷...... 太子把扑向怀里的新棠重重一揽, 目光温柔的看着她的头顶,“既然你愿意以这样的方式投怀送抱,我也十分欣喜。” 新棠感觉腰上的手越捏越紧, 两人之间隔着的一堆衣服也聊胜于无——无法挡住呼之欲出的心跳声,慌乱之下,她竟一时不能分辨这声音是她的还是太子的。 她只觉得太子今天晚上不太正常,举手投足间极具侵略性,像要把人生吞活剥了, 而她像一方蝼蚁被他困在这方寸之间不可动弹。 “殿,殿下, 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奴婢可以解释的,可以解释的。” 太子不理她越埋越低的小脑袋,托着腰把人抱起来与他平视,视线捉住她慌乱的杏眼, 哑声问道,“为何要把自己说成是我的女人,嗯?” 新棠以为太子要质问的是为何胡说八道来破坏他作为一个成年男人的尊严,她已经想了好几套说辞来给太子解释这样做的必要性和无奈,可太子问的却是毫不相关的问题,打得她一个措手不及。 磕磕绊绊之下,她竟懵懂的直视了太子,“哪有为什么,情急之下就这样了呀。” 新棠习惯了自我保护,很少说话会不经过大脑,刚刚那句话就算一次。可她不知道的是,越是没有防备的天真无邪,就越是勾人。 太子伸出一只手抚上了她嘴角边的口脂,不轻不重的缓缓摩挲,直到把那颜色抹了个干净,露出白玉般秀美的肌肤。他情不自禁的缓缓俯下身去,一点一点的贴近她。 男子清冷矜贵的气息顺着毛孔渗透到四肢百骸,将将要挨上的时候,新棠别过了脸。 她慌乱的想,疯了,都疯了,太子疯了,长叶疯了,她也疯了。 她若是没疯,又怎么会那么轻易的立时就答应了长叶的主意,竟还顺着演了下来,最可怕的是,她竟丝毫没觉得自己演成太子的女人有什么不妥之处。 新棠心里乱了,仿佛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她直觉那个答案是她不想知道的,也不能承受的。 太子见她躲,丝毫也不恼,反倒是揉了揉她那一把柔顺的长发,拉着她的手按在了他的心窝处,薄唇轻启,耳边说出的话却字字让她无处躲藏,“或许你要想想,为何你情急之下选了自己,而不是推给了我别的女人。” 承安宫不止有她,还有长叶,还有长秋。 新棠蓦的睁大了眼睛,强迫自己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答案:长叶性子跳脱容易露马脚,长秋当时不在场,对,就是这样了。 太子从中看到了一丝显而易见的慌张。 他没再逼她,也无需她再说太多,指腹顺着自己的心意压在了她的唇间,浅笑道,“黎新棠,与汝相知吾幸也。” 新棠落荒而逃。 ...... 建安帝夜访承安宫之后,关于太子身子不好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了出去,八卦总是有惊人的感染力,尤其前面还跟着“皇家”二字。 每当有人表示怀疑的时候,便会有其他人把那天晚上李太医的那番话拿出来叨叨一遍:李太医可是一直给太子请平安脉的,脉案上都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还能有假? 李太医无形中把自己家主子坑了一把,坑主子一时爽,坑完之后就是火葬场。 李太医拎着药箱颤微微的来承安宫请罪的时候,太子难得耐心听他讲完了一大通长篇大论,末了还嘱咐他不必多心,事情办得很好。 不明所以的李太医以为太子终于接受了他的药方,深感人生得意,高高兴兴的回太医院去了。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坐实了。 大多数人都是在同情太子,可在皇宫中也有一股清流为新棠惋惜的,说她命不好,长得国色天香,偏偏命不好,成了太子的宠妾,注定要守一辈子活寡。 值得一提的是,沉香还特意打发人送了信来,信上也只有一句话:好自为之。 与此同时,朝堂上关于改立储君的折子像雪花一样飞上了建安帝的案头,只是关于改立的人选,一时间又众口不一,争来争去,有资格当这个储君的,除了二皇子,就是三皇子了。 三皇子在成年皇子中是年纪最幼的那个,虽是继后所出,也是名正言顺的中宫嫡子,按理说这储君之位非他莫属,可偏偏有朝臣把三皇子在上书房念书的功绩明晃晃的提了出来,就差把不学无术这四个字安在三皇子的头上了。 南岐注重嫡庶,但在储君的选择上也并非绝对。江山大业,嫡支血脉固然重要,可若是庶出中有格外出众的,也是要拿出来提一提的,毕竟大家都是皇子不是? 如此一来,二皇子便被一拨朝臣推到了前面。赵贵妃在朝中积累的人脉不比三皇子少,两方的人正儿八经的打起了擂台,一时间倒把关于太子的传言冲淡了不少。 眼下,太子难得闲适的又出了一回宫。 福临天下二楼包间。 “老臣本还担心殿下,可如今看来,这储君的位置一时半会儿是定不下来的。赵贵妃和中宫一派斗得越是厉害,变数也就越多,也就能为殿下争得更多机会,如此看来,殿下这次倒是因祸得福了。” 这次的事情动静闹得大,耿老将军听说太子出宫之后,执意跟着儿子过来要见太子一面。 太子端起茶,敬了耿老将军一杯,“老将军不必忧心,且慢慢看吧。” 仔细一想,可不止是因祸得福。 虽说新棠这一瞎搞于太子名声有碍,可太子本人压根不在意这个,也就谈不上伤害。反倒是在这个事情出来之后,建安帝对承安宫这边的监视明显不如以前苛刻了,把心思更多的放到了三皇子和二皇子身上——他在想到底该防着哪个儿子。 贵妃和三皇子私底下斗得正欢实,各自忙着笼络人心,也没有闲功夫来找承安宫的碴。 这些都是表面上的,对太子来说最重要的,便是那天晚上手心里那一把温香软玉的细腰。 如此说来,是一举四得了。 耿自忠三杯酒一下肚,军营里的痞子习气又出来了,“那丫头是个聪明的,臣倒是看走了眼,不仅帮助殿下打了掩护,还名正言顺给自己谋了个名分,哈哈,干得好,干得好,这脑袋瓜子要是个男儿,那就更灵光了,给弄到军营里滚个两圈,不愁不成材!” 话间刚落,递到手边的酒杯哗啦一声碎成了渣。 耿老将军手一抖,明白太子怒了,连忙拽着人跪下来,“竖子口无遮拦,冒犯了娘娘,还请殿下责罚。” 太子没给他面子,漫不经心的捏着杯子,冷冷道,“本太子的女人也是你可以随口议论的!依本太子看,耿老将军的小儿子也不错,身子虽弱了点,可有本太子在,为你耿家撑门立户也绰绰有余。” 这话说得血淋淋的不尽人情,耿自忠活生生被吓醒了,“求殿下恕罪,臣再也不敢冒犯娘娘,求殿下开恩。” 门外,新棠抬起的手久久未敲下去,呆呆的站在外面把话听了满耳。 作者有话要说:两人在感情上算是有了点突破吧,耿老粗的嘴贱得我老想抽他! 第46章 经过刚刚这一突然间的变故, 耿老将军内心羞愧, 拜了一拜, 带着儿子先行告辞, 打开门和外面站着的新棠撞了个面对面。 耿自忠面上有些难堪, 他虽时而不着调可骨子里还是个英勇的人,对自己所做的事从来都是敢做敢当的,“臣此前对娘娘多有冒犯, 还望娘娘大人不计小人过,以后定当谨言慎行。” 他话说得诚恳, 新棠可不敢受他这一礼,忙错开了身子,顺便腾出了一条道给耿家父子俩让了路。 其实她受不起的何止他们的礼, 更是受不住那子虚乌有的“娘娘”二字。 新棠自那晚以后,模模糊糊觉得自己和太子的关系有点不清不楚的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她六神无主的同时,实在不想那么快和太子再见,可太子在她面前行事倒越发不避人, 颇有种想把这名头坐实的感觉。 今夜太子出宫,指名道姓让新棠随侍, 因此身边除了新棠之外, 并未带其他人。 耿家父子走后,包间里静谧了一瞬,新棠不好再躲,挨着门边进去了。 福临天下地处两条大街的汇合拐角处, 此时的城内正是人声鼎沸的夜市时间,大街上人来人往,小贩的叫街的声络绎不绝,还夹杂着小孩子的啼哭声和父母假意恐吓的低喝。 新棠挑了个靠窗的位置站着,庆幸外面有这些嘈杂声能搅一搅屋内这怎么也流通不起来的冷空气。 “站那么远做什么,本殿下又不吃人。” 太子侧着头,松松的靠在背后的椅子上,一眼不错的望着新棠。那把椅子是董掌柜从货商手里买来的上好的樱桃木,又找城里最好的木匠打专门给太子打造的,一看就是富家公子哥的作派,太子现在的气质倒是和这把椅子如出一辙。 新棠没抬头,反倒低的更深了点,轻声道,“殿下哪里话,这外面有些嘈杂,奴婢站在这儿挡挡音,省得惊扰了您。” 话音刚落,她后面的那扇窗应声而合,瞬间把屋内屋外隔成了两个天地,新棠的身体被那轻声却毫不拖泥带水的合窗声惊出了个激灵。 太子收回了手,心里轻叹了一声,紧接着开口道,“可愿去外面走走?” 新棠求之不得。 扶临是南岐的都城,自是繁华无双,连建筑也格外气派。 街上的人是极多的,老百姓与商贩之间的讨价还价、街头小面馆飘过来的袅袅浓香还有闺中小姐带着贴身丫鬟一家家的逛胭脂水粉店,无一都充满了人间的自由的烟火气,两人在人群中挨挨挤挤往前行,太子怕她被人群冲散,不由分说的握住了她的手。 新棠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太子嘴唇轻动,“你若是还想安全回宫,就听话。” 新棠没再犟。 自从来到这里之后,除了宫里那一亩三分地,未曾见过如此生动真实的生活面貌,真实到她仿佛能透过这漫长时光看到几百年后的自己。 胭脂店的老板见她对着店门发怔,眼睛一转,笑得热情又自来熟,“哟,这位娘子看着面生,想来是头一次来我家店吧,不瞒您说,我这店里的胭脂水粉和首饰样式,那可是城里的招牌,太太小姐们都爱来,进来看了保证您不后悔!” 那一声“娘子”生生逼退了新棠,这接地气儿的叫法杀伤力远比耿自忠的“娘娘”来得猛烈,新棠骨子里和观念上虽是个现代人,可毕竟实战上还是个未婚的大姑娘,且身边还跟着一个无法摆脱的绯闻对象,真是让她头大。 “掌柜您误会了......” “既如此,那便进去看看可有喜欢的?” 太子的声音盖过了她的,不由分说的揽住了她的肩膀,任新棠挣扎也纹丝不动,附在她耳边悄声道,“现在可是大张旗鼓的在外面,要是你想让更多人注意到我们......” 注意到就注意到,反正又没人认识她。话虽如此,新棠咬了咬牙,也没再乱动,任由太子揽着她进了店。 这家店的招牌做的精致典雅,店门却不是很大气,本以为刚刚那个店家只是照本宣科的打广告而已,进了里间才发现,店的面积远比外面估量的要大了两倍不止,胭脂水粉和环佩珠钗各占半壁江山,饰品琳琅满目——这还只是一楼。 一楼里人不少,小姐妇人居多,也有像太子和新棠这样的“小夫妻”,店小二八面玲珑,知道什么人的钱最好赚,一边招呼那些夫人小姐,把人夸得如同嫦娥下凡,一边专挑那些有公子陪同的小姐下手——这样的钱好赚。 从太子和新棠进门的时候,店小二就盯上了他们,热情的挤开人迎了上来,“夫人想挑些水粉还是首饰?” 真好,又多出来一个称谓,新棠面不改色,已然淡定,她挣不开太子,只好顺势用肩膀碰了碰他搭过来的手,意思是“你想买什么,赶紧买。” 太子随意一扫,淡淡道,“先随便看看。” “好嘞,我这就带您两位逛逛。” 店小二从胭脂里的翘楚玫瑰颜,说到水粉里的王者珍珠雪,边说还不忘记把东西拿出来给新棠自己感受一下。 爱逛街本就是女人的天性,即使开头不怎么美好,过程必当是渐入佳境的,等她跟着店小二逛完一圈,感受完店小二嘴里的珠钗最新款的精致时,一回头发现太子不见了。 看着周围陌生的脸庞,新棠从出宫到现在揣了一晚上的心突然间就落回了原地。 她就知道,太子哪里是有闲情逸致陪女人逛街的人,想来今天如此反常,必是有其他的打算的,她突然间明白过来后,双手微叉着腰站在门口傻不啦叽的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店小二觉得自己花在她身上的功夫都白费了,翻了个白眼走了。 新棠身上的衣裳是一件秋香色的小短袄配一件鹅黄色的立领对襟中衣,下身是一条同色系的暗花长裙,和街上的世家小姐们身上穿的款式类似,但面料和做工要高出许多。她本就姿容出从,穿上这一身衣服更显气质矜贵,此时一个人站在人来人往的店门口,不一会就聚上来不少看热闹的人。 有那游手好闲的公子哥欲上前搭讪,新棠不恼,索性坐了下来,撑着脑袋看看他能说出什么话来,只是还未等人开口,便被一把折扇挡住了脸。 太子稍一用力,那人便整个身子翻了过去,狼狈的在地上滚了个圈。 他收了扇子,把新棠拉了起来挡在身后,对围观的众人微微一笑,“内子顽皮,扰了大家逛街的雅兴,还请自便。” 原这小姐是有主的,地上那人知道被耍了,爬起来瞪了一眼新棠,却见对方明晃晃的还了一个无辜的笑容。 太子转过身来看她,低低道,“好玩?” 新棠没有否认,“殿下事情可办完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太子顿了顿,知道她一向聪明,却不曾想她每次都能准确无误的猜中他的想法,这种情绪很微妙,这世界上除了对你虎视眈眈的敌人,还有另外一个人了解你至斯,像是另外一个自己。 “可有喜欢的?” 新棠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里面,复又摇摇头,“没有。” 太子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拉着她往另一边去了。 新棠以为是要回去了,却不想太子疯了似的,又带她去了好几处首饰店,且是寸步不离,一幅一定要让她选上几样才罢休的样子。 她不得不拉着他去了角落,“殿下,宫女不准戴首饰,您无须这般。” “哪般?”太子道,“你跟着本殿下这么久,连件像样的首饰也没有,着实有点寒碜,今天带你出来,怎的如此不情愿?” 这话听着这么耳熟,新棠想起来了,可不就是那晚她让长叶带给太子的话,事情已经解决,她都不记得了,没想到长叶倒还真是去说了。 新棠一时无言,这个长叶总是在能在关键时候给她一点“惊喜”。 她嗓音低低的,“当时以为是真的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所以才胡说八道,殿下别往心里去,现在事情平息,平安度日足以。” “可本殿下偏偏往心里去了,你当如何?”太子把人逼到角落里,静若一汪寒潭的眼睛认真凝视着她,“不止你的话,还有你的人。” 他的眼睛过于黑亮,新棠想捂脸、捂耳朵,却被太子一一强势的扒了下来,“黎新棠,你不必躲着我,也不必怕我,我李怀执不会强迫于人,只是你记着,终有一日,我会让你心甘情愿。” 如此不含蓄的表白,饶是新棠见惯了后世的大风大浪,脑子也不由得当机了片刻,许是近日接二连三的刺激有点多,她涨红的脸指着太子,杏眼中满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惊慌,“你,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下文。 太子把手边的一支宝蓝点翠珠钗插进她的发间,珠钗光华流转,于青丝中摇曳生姿,把瓷白秀美的脸庞衬得更加精致,太子左右打量了一眼,满意点头,“甚好。” 新棠惊魂未定的摸了摸头发,感觉头上戴着的不是簪子,是一把利箭,好久才憋出一句,“谢,谢谢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了,原本准备30号更的,可是忍不住就更了,so,双更就缓几天可以叭? 话说,你们觉着这俩人谈的恋爱咋样 第47章 月上梢头, 两人回到了承安宫。 长叶还没睡, 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噌的一声从床上爬了起来, 新棠的手还没挨到门边, 门就突然间从里面开了, 虽说这是在承安宫,可大半夜的也有点吓人,“你还没睡?” 新棠嗔了她一句, 反身关上了门。 长叶搓搓手,跟在她后面乱蹿, “我这不是担心你么,你也不看看之前殿下来偏殿找你的那架势有多吓人。” 黄昏的时候,太子亲自来了一趟偏殿——新棠躲他躲得太厉害, 他只能亲自上阵了。 新棠睨她,“那你还把我从箱子里拖出来?” 长叶笑得讨好,语气里却像做了什么拯救天地的大事情,“那是因为我怕殿下啊,不过, 我知道殿下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看——”她伸直了手臂从新棠头上拔下那支钗, 惊叹道, “这是殿下送的吧,真漂亮。” “送你?” 长叶摆手拒绝,像是在看什么催命符,“戴不起, 戴不起。”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她戳戳新棠的背,“我们好歹姐妹一场,你快跟我说说殿下今天带你去哪里幽会了?” 新棠转过身来,脸上还滴着水,眯着一双眼看她,“想知道?” 长叶乖巧应是。 “你这么好奇,不如你去问殿下好了。”新棠语带威胁,“还有,殿下是主子,我们是奴婢,主仆有别何来幽会之说,要是下次再乱说话,我就把你赶出去和长秋住!” 长叶才不信她的话,“我又没乱说,这簪子就是证据呀。” 说到这新棠就想揍人,“那我现在不是没事嘛,你还把我胡言乱语的话说给了殿下听,殿下于公于私不给我首饰也不行了。” 长叶好骗,仔细一想,竟完全合情合理,垂头丧气的去睡了。 第二日承安宫有客登门。 新棠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把书房里的书都搬出来晒了晒,这时正在端详太子书案后面的那幅白虎,她记得这白虎之前是合着眼的,温顺无比,现在怎么跟睡醒了似的,每扫一眼,总觉着有股杀气,和这书房里的平和格格不入。 她整理完书房关上门的时候,应缓笑嘻嘻的站在台阶底下,见她出来,做出个请的手势,“姑娘,殿下在前厅等你呢。” 前厅是待客的地方,新棠和应缓去的时候,里面除了太子,还有一个男子,只是这人背对着门口,暂时看不清面容。 新棠给太子行礼的时候,那人没忍住,尖酸的声音响起,“不过就是一个婢女罢了,竟让太子如此魂牵梦萦,要我说,太子这眼光比三殿下差远了。” 这声音她熟,只意外跟三皇子沆瀣一气的段小候爷竟也造访了承安宫,新棠正心想说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冷不丁就听到自己又补讥讽了,要她说,这人也真的是执着,一心想着跟她过不去。 太子只当他是痛失财宝内心不平,不与他计较,毕竟没有得了便宜还不许人家有情绪的道理,淡淡道,“小侯爷说的是,本殿下这眼光确实一般,不然挑的就不是几家首饰铺子了,你说呢?” 这话里有话,段无忧一下子被激怒了,拍桌而起,“太子,你不要欺人太甚!” 应急站在太子右侧,冷冰冰道,“这里是承安宫,小候爷慎言。” 应缓笑着奉上一杯茶,“小候爷何必这么大火气,这赌约毕竟是在陛下面前过了明路的不是,君子一言九鼎且更不可犯欺君之罪啊。” 段无忧不知道他来了趟承安宫怎么就犯了欺君之罪了,“你这奴才可别血口喷人。” 应缓说完话就退下来了,与新棠站在了一处,整个前厅里,段无忧如跳蚤一般在那里上蹿下跳,可惜没人理他。 他估计是累了,妥协的看向太子,“我已经答应给你三家铺子了,你还想怎么样?” 太子站了起来,慢慢的走到段无忧跟前,姿态从容,“小候爷怕是理解错了本太子的意思,我要的可不仅是你的三家铺子,确切的说,我要的是临南大街的“冰肌阁”、朱门桥下的“明月妆”,还有花柳湖边的“银想容”这三家铺子。” 太子每说出一个名字,段无忧的面色就白了一分,这三家铺子可是段家在京城盈利最好的三家首饰铺子,一个月的进项抵得过其他铺子一年的银钱。 他不知道太子是否已经暗中打探过了,防备道,“太子殿下,除了这三家铺子,其他的铺子任你挑,我段家还可以再送你城北的一处庄子,这个买卖可比那三家铺子划算多了。” 太子岂看不穿他的伎俩,“你的铺子尚且能博红颜一笑,你的庄子又有何用,小候爷还是自己留着跑马更为合适。” 说的到是冠冕堂皇,段无忧再傻,也知道这次怕是被太子给坑了,“太子,你这是在断我段家财路!你以为你得了我的铺子,这钱你就能花得起来吗?陛下可不会坐视不理!” 太子不理他那浅薄的威胁,平平道,“小候爷,愿赌服输。” 段无忧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憋得哑口无言,太子温声嘱咐,“小候爷,明日进宫可千万不要忘记带上这三家铺子的契书。” 话音未落,段无忧怒气冲冲的摔袖而去。 太子刚刚说的那三家铺子,都是昨天晚上带着新棠一一去逛过的,她当时还感叹这店名起得风雅有趣,难怪生意如此红火,没想到转眼间就看了这么一出大戏。 新棠还记得宫宴时太子和小侯爷立下的即兴赌约,让她没想到的是太子兑现的竟如此草率,“殿下,您当真要这三家首饰铺子?” 是嫌这明晃晃的银子不够打建安帝的眼,还是觉得这铺子比三皇子的后招还重要,新棠自问能窥探到太子言行的一点点心思,可这么一弄,她又不得不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太子反问道,“有何不可?” 这一句有何不可问得如冬日的湖面一般冷静,字字藏着倨傲的霸气,与昨天的他相比,收敛了温情,释放了上位者才有的凌厉,分明是回到了太子以前给人的清冷距离感,可新棠竟有些不习惯了。 恍惚片刻,她才明白,原来太子已经在兑现昨日里在角落说的那句“从不强迫于人”了,这样也好,疯言疯语本就不该出现在他们这样的人身上,他说得起,她受不起。 新棠蹲身福了一福,“殿下说得自是极对。” 太子深看她一眼,“明日你随本殿下一起去康元宫。” “是。” 可谁知第二天一大早,宫里又传出一条消息:太子为博红颜一笑,竟当众让长乐候府小候爷段无忧赠太子侍妾三家首饰铺子作为赔礼。 新棠跟在太子身后往康元宫而去,前方宫道漫长而规整,不时有洒扫的宫女太监蹲身行礼,待人走过之后又在背后小声的指点议论,新棠看着朝阳渐起,终是没忍住,“殿下,奴婢有一事不明,这传言......” “是真的。”太子没回头,依旧步伐稳健的迎着光,头都没有偏一毫厘。 “奴婢不懂。” “黎新棠,你不需要懂,你只记得,你是本殿下的人,是承安宫的人。” 新棠当然记得,从未忘记过。她抬头望着太子伟岸的背影,沉默又自嘲的想,所以以她这个太子侍妾的名义收下这三家铺子真是再合理不过的了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新棠太聪明了,总会明朗的,但是需要一点时间 第48章 康元宫还是一如既往的恢弘气魄, 新棠和太子两人刚上台阶, 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啼哭声, 间或带出太子的名讳。 这声音正是昨日在承安宫嚣张的段无忧, 没想到他竟先一步来建安帝面前唱苦肉计来了。 门口的福禄面色有些尴尬, 忙上前一步把殿门打开,“殿下,请, 陛下此时正等着您呐。” 太子温声谢过,看似随意的一问, “福总管,里面都有谁在?” 福禄是个会做人的太监,这些龙子凤孙, 甭管谁得宠谁不得宠,都和和气气的答话,太子这个问题问得也不分外,他边在前边引路边小声说了,“回殿下, 就段小侯爷一人。” 太子点点头,迈过门槛带着新棠往里间去了。 年关时候的康元宫比现在要显得更加富丽堂皇, 此时的内室少了许多金器摆件, 看起来倒比之前顺眼了些。 建安帝此时颇有些头疼,他见太子来了,面色不由得一喜,又怕自己动作太明显, 赶忙沉了沉嗓子,一股子威严之气扑面而来,“孽子,你做的荒唐事,堂堂太子竟然和公候之家抢田产地铺,成何体统!” 新棠没想到这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一时间竟怀疑赌约那日的细节是不是她记错了,还是建安帝选择性失忆了。 段无忧的扯皮卖惨显然得到了成效,他仗着建安帝出面,声声挑拨,“陛下,殿下乃储君,莫说小小的首饰铺子,即是要臣的性命,臣也应当二话不说砍头献上,可长乐候府自臣父辈开始,便一心效忠于陛下,凡是有任何奇珍异宝皆都第一时间献给陛下。” 他还跪着,此时转向身姿笔挺站在右方的太子,面色惨淡道,“殿下此举,莫非是要让我段家此后把所有财帛皆献予承安宫?这是陷我段家于不忠。” 段无忧是扶临有名的泼皮,可看在他父亲老长乐候的面子了,这城里也没什么人为会难他,但这些人里面不包括太子。 昨天还被说得哑口无言,怒气冲冲抚袖而去,不过一个晚上口舌就变得如此伶俐,三两句话既表明了长乐候府的忠心,又挑拨了太子和建安帝之间如履薄冰的父子关系,说是背后没有高人指点,怕是街上被他逗过的猫狗都不信。 不止猫狗不信,建安帝也不信,他想知道这两人明里暗里在打什么机锋,因此他这次并没有被段无忧的话触动,只目光如炬的看着下面的三人。 太子不和他逞口舌,静静的听他说完之后,还分外周道的问了句,“小侯爷可还有什么补充的?” “啊?”段无忧有些蒙。 太子不再给他机会,甚是冷漠的转了身子,“回禀父皇,此事说来也小,不过是宫宴那日小候爷与儿臣打赌输了,现在反悔了而已。儿臣并未有贪财宝之意,只我南岐盛行文人风骨,君子之约,儿臣并未料到长乐候府会亲利轻信,虽说此举无伤大雅,但自古君子恒义,小人善变,由小及大,皆是此理,还望父皇明察。” 段无忧被训了一晚上只勉强能记住上面说的那一段话来,太子这一长串避重就轻的话成功的把他给带偏了,脑子里只剩下“亲利”、“小人”来回打转,他也好歹是上过两年学堂的人,这可不就是明晃晃的在骂他? “陛下,臣可不是小人,臣......就是不想给!” 新棠低着头站在后边闭了闭眼,这段无忧也真的是傻得可爱、蠢得天真,她合理怀疑三皇子与他为伍是为了调剂宫中这暗无天日的生活。 建安帝的视线来来回回在太子和段无忧身来逡巡,末了,突得饶回到新棠身上,“你若是朕,该当如何?” 两道视线或打量或试探的聚集在她身上。 冷不丁战火烧身,新棠即使做足了准备,也不禁了出了满手冷汗,她偷偷抬眼,身前的太子不动如松,再一转却刚好撞上建安帝那双凌厉的眼睛。 建安帝扶着龙椅,面色泰然,“你上前来回话。” 新棠应了声是,慢慢从太子身后走出来,挪到了并排的位置,跪了下去。 其实她愿意好好呆在承安宫的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承安宫在某种程度上的孤立给她省了和奶多麻烦,至少不必时时刻刻对上位者行此大礼,地板是硬的,肉是软的,血是热的,权力却是冰冷的。 她敛目答道,“回陛下,奴婢是殿下的人,自是站在殿下这边的。但奴婢站在殿下这边,却不仅仅只是因为奴婢是殿下的人。” “此话怎讲?”上次夜访承安宫,建安帝就发现这婢女口齿伶俐,只是跟了他这个儿子,心里不免有些遗憾。 “回陛下,金玉珠钗、胭脂水粉皆为女子所钟爱,钟爱的原因究其根底,则是“女为悦已者容”。陛下雄韬伟略,奴婢小女子之见虽上不得台面,可却是情真意切。奴婢自知有罪,不该缠着太子殿下沉迷于女儿家的闺阁之趣,以致于破坏了殿下和小侯爷的情谊,还请陛下责罚。” 这话说得很明白了,太子侍妾想要打扮自己博得太子的宠爱,所以太子想方设法想弄点首饰赏赐,这种关起门来的闺房情趣有问题吗?没有。 可有问题的是太子看上的这铺子是段家的聚宝盆,建安帝知道吗?自然不知道。 那句“闺阁之趣”提示得很是时候,建安帝觉得自己有些乏了,段无忧见势头不好,赶紧提醒,“陛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臣不妨碍殿下博红颜一笑,可这铺子的事,还请陛下为臣做主啊。” 建安帝不想在这掰扯了,“段无忧,你不是说你那铺子是献给朕的吗?” 段无忧跪正身子,“臣对陛下忠心耿耿。” 建安帝挥挥手,“那朕收下了,你就回去把那铺子准备准备,也不用再来找朕了,直接送到承安宫去吧。朕乏了,你们退下吧。” “儿臣谢父皇。” “奴婢谢陛下。” 太子和新棠一齐告退,留段无忧一人在空荡荡的大殿傻了眼。 没一会儿,三皇子的身影出现了在康元殿,段无忧见到三皇子像是见到亲人一样,“殿下,陛下他.......” 李献淮快而狠的用手堵住了他的嘴。 段无忧落水狗一样的跟在他后面去了兴宁殿,李献淮一个字也不说,就那样冷冷的看看他,直到把段无忧看得软了腿,“殿下,我不知道陛下他,他会偏袒太子啊。” “蠢货,昨夜我信上让你不要理太子,不要进宫,你为什么不听?” 段无忧很委屈,“我问了父亲,他都给我想好说辞了,谁知道,谁知道太子他......”说到这他转拍地怒吼,“还有那个小贱人,要不是那个小贱人后来说了一篇话,陛下怎么会改了主意,我就知道这个贱人不简单。” 李献淮冷笑,“你这么有能耐,还让人家生生的把铺子夺了去?我问你,太子是怎么知道这三家铺子的?” 段无忧不以为然,“我段家家大业大,到处都是产业,三岁小儿提起糖都会想到段家,太子知道也不算什么奇事吧。” 李献淮忍无可忍,拳头捏紧了又松,“行了!”他低斥,“你最近消停点,若是再让太子盯上,你与你那父亲一起自求多福吧。” 段无忧走后,房梁上闪下来一个人,正是那日在崇园,太子一行前脚刚走,后脚和三皇子一同造访临水榭的侍卫——单铭。 “殿下,哪会这么巧,刚好就看上了这三家铺子,依奴才看,太子这是在针对咱们。段家没了这笔进项,咱们的银子也砍了大半,这样下去,奴才担心北境那些人少了银子,心会不稳。” 他大手一挥,桌上的杯盏尽数而落,一片狼藉。 “本殿下早说了,我这皇兄可不是外人看起来的那般无害,今日这一招,不知暗中盯着我盯了多久,你们竟一个人也没发现!本殿下养着你们干什么吃的,啊?” “殿下恕罪。” “怒罪怒罪,若是翻了船,功亏一篑,谁来怒我的罪,你吗?还是段无忧?” 单铭不敢说话了。 李献淮拿起唯一没碎的那个茶壶,就着壶嘴猛得倒了一口茶,咕哝咕哝的吞咽声听得人胆战心惊,“你明日出宫去趟盐安,让兰巡简来趟京城,就说她的女儿想他了。” “是。” ...... 有了建安帝的口谕,段无忧再是不情愿也不得不把那三间铺子的契书拿了出来,只是来承安宫送东西的却是个下人,太子没露面,应缓和新棠出面把契书接了过来又赏了他银子,就让他走了。 新棠看着那人跑得像身后有狼追一样,和应缓闲聊,“自此,殿下在小侯爷心中的形象大概就是十恶不赦了,你看这府上的下人一踏进承安宫就战战兢兢的,莫不是以为我们会让他有来无回?” 应缓摇头,“姑娘有所不知,实是这个小候爷最近不知得罪了哪路人,逛个街被人打得鼻青脸肿,这会儿没脸出来见人,不然以他的性子,不会这么老实就把东西交过来。” 新棠突然间有些同情段无忧,转念一想,他最近得罪的人可不就是太子? 她想得投入,应缓恨铁不成钢,“我说姑娘啊,您那脑子里能不能盼殿下点好。” 新棠想说她这是合理猜测,怎么就成了不盼太子好了,不盼他好,她能当着建安帝的面把他抢人铺子这件事说得那么合情合理吗?那可是真正的欺君之罪好不好,要掉脑袋的! 她有点乱,不知道太子这样做的真的目的是什么,但依她对太子的了解,直觉这三家铺子一定有它的特殊之处,只是她暂时没发现罢了。 应缓还有别的事要忙,把手上的契书塞到新棠手里,像完成任务一般,“殿下说了,这铺子以后就是你的了,所以这契书啊,你得自己收着。” 新棠强烈的排斥,“我不能要。” 应缓不与她分辨,“姑娘要是有疑问,尽管去问殿下,咱家就先走了。”说完把契书往她脚边一搁,小跑着溜了。 契书卷在一张锦缎里规整的放在地上,看着不仅打眼,也有点打脸。 新棠看了它三秒,果断转身走了。 没走几步,长叶不知道从哪蹿了出来,声间在背后听起来跟吊嗓子似的,“新棠,你东西掉啦,哎,这是什么呀,看着还挺华贵的。” 新棠猛的停了步子,风风火火的把东西从她手上拿了过来,二话不说往行安殿去了。 长叶:“......” 行安殿门关着,新棠在外面徘徊了两圈,又掉头走了。过了会儿再回来,手上多了个托盘,她跑去沏了壶茶,顺便把那契书入在了托盘里面。 太子今日里反常的没看书,难得的斜靠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姿态闲适又优雅,新棠发现,太子哪怕是没有规矩的侧躺,也能躺得赏心悦目,这骨子里的皇家气度,与生俱来的,不服不行。 她悄声把东西放下,直起身子打算走人,可太子偏偏这时候睁开了眼睛,“黎新棠,本殿下有话跟你说。” 新棠转身站好,“殿下有何吩咐?” 太子坐正了身子,眼神在托盘里的契书上一扫而过,抬眼看她,“站近点。” 新棠往前挪了一步,非要量的话,大约是前脚跟抵着后脚尖的距离。 太子冷哼一声,“再近点。” 再近都要挨着贵妃榻了,新棠没动。 太子被气笑了,抬起手揉了揉额头,复又拿过契书,前前后后看了一遍,接着又看向了新棠,“不要?” “无功不受禄,且金银财宝总该来得有理有据,用起来才能心安理得,奴婢自是受之有愧。” 这一幅油盐不尽的样子,让太子牙疼,可她俏生生的立在那里,低眉顺眼的和自己说着话,又让太子觉得心里某个地方痒的厉害。 太子面无表情的睨她一眼,“既然如此,那你给本殿下解释一下什么叫“女为悦已者容”如何?” 新棠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这种感觉就像你给别人写了情书,收情书的那个人觉得不过瘾非要让你当面念一遍一样,可能效果是一样的,但是实施起来的难度成倍增加,或许早知如此,写情书的那个人压根就不会写了。 千金难买早知道。 新棠打算保持沉默。 太子见她不答,也没为难她,敲了敲桌子示意她倒茶。 新棠松了口气,几乎是感恩的倒了茶递给他。 太子不紧不慢的小口小口喝着,如此过了一会儿,他又突然喊她,“黎新棠。” 新棠身子一抖,“奴婢,奴婢在。” “本殿下有没有跟你说过,你是承安宫的人,是本殿下的人?” “说过,说过。”今天早上说的,她记性挺好的。 “既然如此,那你的东西,是不是也是本殿下的?” 这快问快答弄得新棠有点措手及,“是的。” 可不全是太子的,她住的偏殿是他的,吃的用的全是他的,衣食父母不过如此了。 太子没给她思考的间隙,突然间逼近她,“你的便是本殿下的,如此说来,那本殿下的东西给了你,和放在自己手里岂不是一个道理?” 新棠吓得后退一步,慌不择路的满口答应,“是,是一个道理,殿下说得是!” 太子终于满意的点点头,又拿起茶杯轻啜一口,指了指桌上的契书,云淡风轻道,“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收起来。” 新棠:“......” 新棠反应过来之后,突然间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太子以前不拆穿她的小把戏,可能真的是在逗她玩儿。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承让 新棠:再见 ps:大佬们,今天的字数还满意不? 第49章 连着下了几天雨, 到处都是潮潮的, 站在廊下远望, 眼前皆是一片雾茫茫, 整座皇城都被笼罩在迷雾之中。 这样的天气不适合躁动, 不适合出门,似乎连人也老实了许多。可天气不好,不代表就没有事情做, 新棠站在窗边叹第三口气的时候,在细雨中练剑的长叶终于忍不住收了手, 三步并做两步跳到她面前,不解道,“你有心事?” 心事没有, 烦心事倒有一桩。 新棠扭了个身子,背靠在窗棂上,声音软塌塌的,“长叶,如果你突然间有了很多钱, 你会怎么办?” 太子的话犹言在耳,“你也不必觉得受之有愧, 虽说本殿下保你衣食无忧足矣, 可手中总归是有点田产地铺傍身最好,无论现在或是将来,我总有力所不能及的时候,到那时, 我也希望你不受制于人,活得自在。” 这话听得有点悲情,总觉得太子话里有话,可她又看不出什么不对,只好再三谢过。那三张契书像三座燃着火的聚宝盆,烫得她反反复复的纠结,收是收下了,然后呢? 新棠在现代是做秘书的,能做这个职位的人,必定是有着不同于别人的七窍玲珑心肝,对上司的吩咐与决策能来来回回考虑所有的起因、经过、结果,直至把事情办得漂亮。 这三家铺子的归属权被太子安排的明明,新棠也就顺其自然了,可她这人最近不知是闲出了哪门子的毛病,总觉得应该多了解一点铺子的详情,上次只没头没脑去逛了下,可其他的当真是两眼一摸瞎。 长叶是习武之人,身上有股侠气,她没有新棠这么多想法,只见她把剑揣在怀里,也靠在窗子上与新棠背对背,豪气道,“我不需要那么多钱,我跟着你就好,再说了,你要是没钱了,不是还有殿下给你撑着,怎么着都饿不着我的。” 新棠抱着手臂翻了个白眼,照抄了太子的话,“殿下也有顾及不到我们的时候,那时候你怎么办?” 长叶奇道,“我要跟着你呀,应该是你怎么办才对。” 新棠:“......” 新棠竟然无法反驳。 她推了推长叶,小声试探道,“那我若是想出宫,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出宫?为什么要出宫?” 新棠假装无情,冷哼一声,“某人既然这样指望我,那我不得想法子赚点钱,免得以后连个遮蔽的地方都没有。” “那得跟殿下报备下,殿下同意我就去。” 新棠拿指头戳她,没好气道,“刚才还一幅把我当救命稻草的模样,怎么这会儿让你办点事又这般搪塞,我若是告诉你,这件事只能我们两个知道,不能告诉殿下呢?” 长叶边躲她边解释道,“新棠,这承安宫哪怕是飞出只苍蝇,应急都能掘地三尺找出它的窝来,你觉得哪天宫里少了两个大活人,能瞒得住殿下?” 以应急的忠心,自是不可能对太子有任何的隐瞒,新棠想了想,只得作罢。 最近太子看上去挺闲的,前庭花草房那里时不时就会闪过他的身影。 这阵子老是下雨,新棠就把花草房周围搭起来的竹墙上全部蒙了一层布,可太子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神经,偏偏要和那里面的花作对似的,命人把她蒙好的布统统的给扯了下来。 雨水见缝插针,把娇弱的花瓣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新棠悉心照料的几株榆叶梅全部香消玉殒,只剩下光秃秃的几丛枝桠,突兀又迷茫。新棠气得脑袋疼,回去连喝了三杯凉茶才勉强说服自己就当为大地造福了。 这日又是一场绵密细雨,太子歇了劲终于不再和那花过不去了,又重新捡了本书坐在榻上看了起来。 新棠刚从库房拿了熏笼过来,把太子的衣物一件一件的摊开放在熏笼上,等着它慢慢烘干。熏宠里添了太子惯常喜欢的紫竹香,极淡,新棠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除了紫竹香之外,还有点点违和的潮味。 她想了想,把衣服挂在了椅子上,从桌上拿了个装茶的托盘,打着把纸伞出去了。 太子极为享受这般宁静的二人时光,有新棠在,仿佛周遭的空气都是香暖怡人的,她这一走,直接带走了太子的平静安逸。 他拧着眉起身,站在廊下看她窈窕的身影一直走到了前庭才停了下来。 榆叶梅的花差不多是今年的最后一期了,就这样落了满地,零落成泥还是有些惜,新棠把伞收着放在一边,蹲下身来选了些颜色形状饱满的花瓣,掸了水,把它们在托盘里一一放好,这才起身往回走。 新棠深一步浅一步上了台阶,裤腿上带出了星星点点的泥水,她弯下腰伸手抹了一把,脚下却一不留神往后滑了一小步,她伸出手准备撑着地,却被太子扯住了袖子,轻轻松松把人提了起来。 太子践行诺言,待人站稳了之后,便松开了手,视线掠过她手中的花,不咸不淡的问道,“你这般喜欢它?” 新棠邀功似的把花举到了跟前,“折得疏梅香满袖,暗喜春红依旧。这么好看的花,难道殿下不喜欢?” “熏透愁人千里梦,却无情。不喜。” 新棠本想夸夸它,好拉回一点好感,却没想太子这是对榆叶梅有偏见,这种偏见她自认为没那个本事改变,便福了福身,转而道,“既然殿下不喜,那奴婢就先把它拿走了。” 太子本以为新棠会拿出去扔掉,却不想她一转身,带着梅瓣进了殿内。 新棠把托盘放在熏笼旁边,打开了熏笼的盖子,然后把榆叶梅小心的倒进了熏笼里,待花瓣渐渐蒸腾出水汽的时候,又在上面放了一小块紫竹香,这才合拢了盖子。 榆叶梅清香扑鼻,花里的香味经过热气一蒸腾,刚好可以冲掉那股子潮味,熏衣服再好不过。 太子再进来,便被这清香盈了满鼻。 他有些烦躁,冷着脸坐在那里好一会儿半点表情也无,看着新棠忙得自在,终是忍不住轻咳了两声,拿过手边的书随意翻了两页又放下,淡淡道,“过来。” 新棠以为太子有什么吩咐,一点没耽误的起身走了过去,还没张嘴,面前便推过来一本书,骨节分明的大手强势的压在上面,像它的主人一样有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太子弯起一根手指,指节弯曲的地方敲了敲书页,沉声道,“从这里开始念。” 这是要让她......读书?她略带请示的看向太子,却见后者已经微微闭目,一幅洗耳恭听的架势。 新棠只好慢慢的从太子手下拿过那本书,书页被他折得有些用力,上面深深的一道折痕看着有些碍眼,她用手指捻了捻,想把它捻平,可惜没啥作用。 窗明几净,梅香如故,映照着太子那幅清风月明的好模样,陡然像是生活在画中。新棠数着太子眼下的睫毛,用心捕捉他轻到几不可闻的呼吸声,蓦然生出了些许岁月静好的喟叹,不由自主的弯了嘴角。 垂目翻了翻书目,《南岐山河图鉴》这几个大字陡然映入眼帘,折起来的那一页刚好是北境山河志。 新棠挺喜欢看山川游记这些的,太子倒也不算是为难她。 “南岐以北山川耸立,重山之中有一天然关卡名为阳春关,此关得天独厚、易守难攻,乃兵家必争之要道。吾常叹,幸有此关,得以在国危难之时峰回路转,夷狄虽邻也,却丧。” 这段话虽拗口,却不难理解,只她原以为这是本纯风物游记,没想到却是披着游记外皮的兵家之言。 女子嗓音轻柔,念起字来不比男子的沙砾粗犷,暗含刀光剑影的句子也能生生揉碎了重新拼接成一副哝哝话本,像极了兵书里的以柔克刚。 “继续。” 新棠听话的翻了一页,继续念道,“西边通河,河面十余丈宽,此为第二天堑,夷狄插翅难飞,然夷人狡诈,善用兵......” 书中有东西掉了出来。 新棠停了下来蹲身去捡,却见那是一封信,信的右下角画了一朵小小的榆叶梅,那梅花画得精致逼真,画功似在长叶之上。 竟有人和她同样喜爱榆叶梅,这种我喜欢的东西恰巧你也喜欢的感觉有些奇妙,新棠把信捡了起来顺手掸了掸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妥帖的放在桌子上。 她重新拿起书准备继续念时,却见太子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一动不动的望着她。 这视线有点让人招架不住,她忍不住出声叫道,“殿下?” 太子把那封信拿在手里,指尖划过上面的榆叶梅,一字一句道,“本殿下那二皇弟前日里递了封信来,指名道姓想见你,你是何想法?” 新棠心里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果然下一秒便听太子接着说道,“你猜他还说了什么?” 新棠哪敢回话。 “他说,你见了这上面的花,便会知道他的意思。本殿下十分好奇,这朵花到底有什么含义?” 新棠顿悟,难怪太子这阵子总和前庭的花草过不去,可这榆叶梅有什么含义她怎么知道,关键她也不知道那二皇子不仅喜欢黎家大小姐,还喜欢榆叶梅啊。 第50章 有时候男人的心思复杂起来比女人还可怕, 可这明晃晃的事实摆在眼前新棠否认三连也没用, 默了默, 没头没脑的说了句, “奴婢也不知道, 要不奴婢帮殿下问问?” 这无辜的模样让太子的心头越发堵了起来。 熏笼上的衣服干了,清香愈发深浓,一点点在两人间弥漫开来, 良久,太子终是把信递了过去, 淡淡道,“本殿下把话带到了,至于看或不看, 你自己决定。” 暌违已久的二皇子突然间来了信,新棠其实还挺好奇他信上会说什么,毕竟她还想着找他打探下黎家的事情。 她把视线落到那封信上,榆叶梅近在眼前鲜活得像真的一样,可偏偏来得不是时候。新棠垂目把信接了过来, 眼睁睁看着太子手上的青筋鼓了起来。 下一刻,她没有半点犹豫的把信撕了个粉碎, 这干脆利落的动作看在太子眼时却又是另外一番怡然的景像, 他微提了声音,“这信没有人看过,撕了你可就真的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不后悔?” 新棠不想和他绕弯子, 直直的看向他,“那殿下你可后悔让我看到这封信?” 为了让她知道这封信的存在,也真是煞费苦心找了个念书的由头来,新棠都开始怀疑现在的太子还是不是当初那个不显山不露水,万事处之泰然的太子殿下。 彼时的新棠还不懂什么叫“关心则乱”,也不知道什么叫“有恃无恐”,她只隐隐约约的明白,无论她怎样的在他面前直言不讳也好、胆大包天也好,太子总是不会和她太过计较,他的态度甚至称得上是纵容。 新棠不需要太子的答案,她自顾自的说道,“无论这信上写得什么,打从它到了殿下手里的那刻起,粉身碎骨就是它的归宿,无论是谁,奴婢都不会允许自己成为他人挑拨殿下兄弟之情的工具。” 后面的话她没说的是,不管这兄弟情有几分,都不可以。 她粲然一笑,晃花了太子静如平湖的眼睛,“殿下放心,奴婢立场很坚定的。” 本该是主喜仆乐的大团圆结局,可太子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是不跟着她安排她的剧情走,甚是超脱物外的追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这信要是不经本殿下的手,便可以妥帖安放了?” 新棠:“......” 太子看着那困扰他多日的信得了个“好”归宿,终是自在了,也不要新棠念书给他听了,施施然的拿起了书,翻到刚刚被打断的那一页,继续看了起来。 熏笼上的衣服不宜熏太久,耽误了这一会儿的功夫早该换下一件了,新棠看了眼榻上躺得规整如画的太子,崩着脸回去继续薰衣服去了。 过了一会儿,一道女声幽幽的响起,“既然殿下如此不喜榆叶梅,莫不如奴婢把这些沾了香气的衣服全换了让尚衣局重新给殿下做吧。” 窗外的风夹杂着雨刮了进来,连带着把太子手上的书也翻了一页,太子拍了拍书页上的雨滴,头也不抬的说道,“此一时彼一时,这香气闻着倒也还合心意。若你心中愧疚,执意如此的话,不如给尚衣局告个假,你亲手做如何?” 太子还是那个太子,惹不起。新棠决定闭嘴。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这场连绵不断的雨终于结束的时候,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三皇子一派和贵妃之间的明争暗斗也开始陷入胶着。 这日应缓带了个人进了行安殿,这人不是旁人,正是之前一起去过崇园的阿贵。年关之后,阿贵便被太子逐出了承安宫,明面上是逐,实则是把他放到了掖庭,毕竟与他同住的人成了叛徒,他被太子驱逐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也经得起有心人的细查。 掖庭鱼龙混杂,宫女太监东边出立马又被派到了西边,这些下人虽不起眼,可他们看到的、听到的消息有时候比费心打探来的还要真实许多。 在掖庭当差不比在承安宫自在,阿贵肉眼可见的粗糙了许多,虽然还是那幅憨憨的样子,查精神看上去倒比之前还好。 应缓站在他身后踢了踢他,“你这奴才发什么呆呢,还不赶紧给殿下回话。” 阿贵不是在发呆,他是不小心看见了站在太子身侧的新棠,这一看就把他看得有些愣神。许久不见,她比之前更加好看了,跟太子站在一起,像一对璧人。 新棠自然也发现了他在看她,友善的朝他笑笑,这一笑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把阿贵闹了个大红脸。 他慌忙收回视线,哐当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结结巴巴道,“禀殿下,宜春宫的娘娘有身孕了,宫里人多嘴杂怕露了几声,奴才只好偷偷溜了出来。” 宫妃有孕是喜事,太医诊出来的时候就会和建安帝报喜,何须这般遮掩,这消息听着像是捕风捉影,几人面上都未有波动。 新棠想了想,问道,“这等隐秘之事,你是从何得知?我这般问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怕有人故意放出消息来扰乱视线,到时候中了圈套就为时已晚。” 阿贵挠了挠头,面上浮现纠结之色,“回姑娘的话,是雪烛跟奴才讲的。” 再听到这个名字,新棠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和应缓对望一眼,不约而同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阿贵补充道,“奴才也是最近才在掖庭看到她的,当时她的馒头被被几个太监抢走正在喝井里的凉水,奴才刚好路过,便把自己的馒头给她了,后来她专门又找了奴才,却只是说了这个。” 雪烛有这个结果,新棠一点都不意外,想是如是想,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忍,“那她现在可还在掖庭?” 阿贵想了想道,“昨天掖庭又走了一批人,奴才现在也不敢确定。” 太子之前一直没说话,这会儿见新棠失落,冷冷打断了她的神思,“若是她真值得你同情,便不会把现任主子的事情说出口,万事万物在这种人的眼中皆是过眼烟云,你又何须跟自己过不去。” 应缓慌忙道,“殿下说的正是此理,新棠姑娘还得看开些。”转而又问阿贵,“好可还说了别的?” “她还说,贵妃娘娘把身边伺候的人全都换了,她些日子没出门了。” 这个消息倒是更耐人寻味一些。 应缓见两人没什么想问的了,使了个眼色,让阿贵出去了。 贵妃怀不怀孕跟新棠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对建安帝后宫里的那点事也不感兴趣,她只是在想雪烛又会被分到哪个宫里当差。 太子对他又多了一个异母弟弟这件事早习以为常,内心更是一点波动都没有,两人在上方各有各的思量,倒把站在下面应缓憋坏了。 应缓是个话唠,平日里一有机会,便不遗余力的收集宫里的各方消息,他生怕太子不知道目前宫里的形势,小心翼翼的说了句,“殿下,奴才听说陛下最近都往宜春宫去,云水殿那边好一阵子没动静了。” 太子不咸不淡的嗯了声,尾音拖的懒懒的,“所以?” 应急脑子里已经上演了一出大戏,“奴才是觉得,姜还是老的辣,梨妃娘娘和贵妃娘娘争了这么一阵子,到头来还是贵妃娘娘更胜一筹。” 梨妃和三皇子是一伙的。 新棠把他的话串了串,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你是说,三皇子输给了赵贵妃?” 应缓没亲眼见着,自然是不敢打包票,不过他把这两人的背景给新棠分析了一遍。 三皇子虽得建安帝欢心,在用人上有些便利,可被他的母后刘皇后拖了后腿。刘皇后在后宫这么多年几乎就相当于一个透明人,除了初一十五这两日建安帝会去坤宁宫里坐坐给她留几分体面,其他时候根本当她不存在。 可赵贵妃不一样,她在皇宫得宠多年,不经意的一个枕边风便能把三皇子好不容易布好的局吹得七零八落。 新棠明白了,或许这才是三皇子找上梨妃的原因,后宫有人,确实事半功倍。 “那陛下既然如此宠爱贵妃,为何不直接立二皇子为太子?”比较来比较去,似乎只有这样才最合理了吧。 新棠想到哪说哪,一时间忘记自己身边还有个现任太子,虽说现任太子的位置岌岌可危是事实,可她这么说出来,着实有点伤人。 应缓不敢说话了。 太子不知道在想什么,望着前方的一处出神。 新棠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二皇子与黎家大小姐有着千丝万缕的过去,而她现在又顶着黎家小姐的微分,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味儿,像是要弃暗投明一样。 可解释又显得太过苍白,新棠只能寄希望于太子不要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太子不知在想什么,目光沉沉的望着前方,像是要把对面的书架看穿一样,神色中又染上了许久之前的疏离淡漠。 新棠有些慌,她急急走到太子前面,俯下身子低声道,“殿下,奴婢是无心之言,您别往心里去。” 太子的手越过书桌,把她拉了起来,声音极淡不知是说给谁听,“小时候不知为何周氏一族为何会被父皇赶尽杀绝,长大之后渐渐明白这不过是帝王权术罢了,三皇弟自小得父皇偏宠,代价便是生他的母后常伴青灯,贵妃看似荣宠不衰,可二皇弟除了自由些,其他的又比本殿下强得了多少。” “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命运。”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过渡章,交待些事情 第51章 或许正是因为看得透彻, 所以对这个世界的欢喜和对身边人的期待才会越来越淡漠, 只是这世上所有的事情有因便有果, 新棠看着空洞的太子, 不无憎恶的想, 建安帝迟早会亲口品尝一下自己种下的苦果。 身为帝王,未曾为自己的了民做过什么丰功伟绩,在明君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身为人夫, 设计让自己的元配发妻成为刀下亡魂,无可申冤;身为人父, 却只拿骨肉亲情当玩弄权术的棋子,稚子何辜。 新棠的心在动摇,她觉得自己变了, 她打心底里竟然开始期待这光怪陆离的朝代早日结束,可是结束了就真的能换来另一个王朝的新生吗? 夏至蝉鸣。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宫里人来人往,随意的往那儿一站就是一身汗。 常有言道,百姓爱长子, 皇帝喜幺儿。建安帝许是知道了自己马上又会有一个儿子,心情一高兴之下, 把守在承安宫外许多年的禁军给撤了。 禁军里有许多人是从军营里选拔上来的, 自进了宫便在承安宫门外守着了,堂堂上战场杀过敌的刀刃却被这么大材小用,想来许多人心里都是不满的,只是不说罢了。 只出人意料的是, 陪伴承安宫门近十载的禁军副将在受命离开的时候,悄无声息的冲着殿内磕了个头,紧接着便指挥着队伍排列齐整的从宫道上撤走了。 这一走,连天都格外亮堂了许多。 按理说太子解禁是好事,至少朝臣想结交储君的时候不必再三番五次的揣度建安帝的心意,看上头的眼色行事,可事实恰恰相反,承安宫依旧还是那个门可罗雀的承安宫。 新棠数了数,及至目前,上门拜访过的,除了耿家和司徒家,便只剩临安王了。 临安王左其,是南岐唯一一支异性王,新棠原以为此人要么是七窍玲珑心肝,要么是与世无争之派,要不怎么能在建安帝手上大放异彩,可真正见到的时候,却发现他是个再儒雅不过的中年美男子。 身形清瘦却不弱,面目儒雅却不显得文气,更难得的是一双眼睛出奇的平和,仿佛里面可以包容万事万物而宠辱不惊。 临安王虽常年驻守南边,可他却有个儿子在京中,是以他对京中的形势不说十分了解,也并不是两眼一摸黑,太子的境况他清楚,建安帝的性子除了已过世的周皇后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 他坐在太子下首,温声道,“殿下,臣还是那句话,只要您不行差踏错,这储君之位定是牢如磐石的。” 太子和左虞交好,对临安王也尊称他一声王叔。 他并未反驳临安王的话,只沉声叹了口气,“王叔,您可知我那三皇弟近日的动作?” 临安王微一点头,“有所耳闻。” 说起来这件事还和太子解禁有那么一点点关系。 贵妃之所以怀了龙种还这么低调,不是怕遭人妒忌,而是因为她的胎像不稳。雪烛能知道贵妃怀了身孕,其他人自然也有办法能查到,身边的侍女换了一波又一波,最后终于揪出来了罪魁祸首,审问之下,那人竟是梨妃身边的大宫女。 不管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梨妃指使的,贵妃说她是,她就是。 这件事闹得有点大,时隔多年来的这一胎,激起了建安帝已经快要被黄土埋葬的慈父之心,他一怒之下当着贵妃的面把梨妃打入了冷宫,太子解禁也成了他一怒之下的结果。 梨妃被打入冷宫相当于折了三皇子一半臂膀,之前安排的事情都功亏一篑,且太子又被解了禁,他如何能甘心,消沉了几天之后,借由自己失宠竟当众在殿上撒起了泼,非要让建安帝答应他让他去军中历建功立业。 三皇子是个阴险的伪装者,明面上不学无术又自小得建安帝欢心,这种事情他做起来毫无违和感,蒙在鼓里的大臣不觉得有异反倒十分支持,被他收买的人更是再支持没有了,这事就这么成了。 身在权力中心的人都知道军队意味着什么,贵妃原以为自己赢了他,这个消息一传出来,生生呕的又见了红。 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太子看似在这场较量中是唯一没有损失的那个,实际上他这个解禁来得太晚了,对时势朝局来说没有任何作用,唯一的好处便是从囚徒变成了自由人。 “王叔有所不知,我这个三皇弟,心思深沉又能屈能伸,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就算我正得己身,也难保会有不可控的意外。” 临安王倒不这么认为,他慢慢道,“不义不昵,厚将崩。他的所作所为不合君臣大义,私不合兄弟亲情,失败是早晚的事。” 说到意外,临安王倒忧心起来一件事,他浅浅的蹙了眉头,“殿下,臣虽耳清目明识小人,可有一事不明还望殿下解惑。” “王叔请讲。” 临安王欲言又止,“早前关于殿下子嗣的传言可是误传?” 那消息可以称得上是今年街头巷尾、茶余饭后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事了,皇家私事,百姓不议论个底朝天都是很给当权者面子了。 而这也是承安宫冷冷清清的最重要的原因——无后的储君便如烂了根的繁花,开得再艳也不会有复生崛起的机会。 新棠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没想到这个看似儒雅的临安王,说起话来竟这般直言无讳,再观太子,面色更是骤然一黑,冷不丁的一眼斜向了新棠,后者心虚的别开了眼,可她又很想听听太子会如何为自己正名,又悄悄竖起了耳朵。 其实这种事要是放在后世,也算是一炮而红了。 临安王的眼神浅淡又认真,太子默了默,而后道,“王叔放心,日后若是有了孩子,必定带着他去给王叔见礼。” 话是对着临安王说的,眼睛却是看向新棠的。 临安王一下子明白了,左右看了看,轻轻一笑,“如此,我也就放心了,今日天色已晚,臣先告辞,来日方长,殿下若是出宫可以去王府一叙。” 送走了临安王,长叶对着空空如也的大门发呆,这般空旷又安静,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新棠笑她,“我看你是习惯的很,脸上的肉都鼓起来了,可见“心宽体胖”这个词不是白来的,形容你再贴切不过了。” 长叶一反常态的没和她计较,拉着她左看又看,心疼的摸了摸她越发尖的下巴,“新棠,你再瘦下去,这脸可就真的只有我手的一半大了。” 许是苦夏,一天比一天热,新棠也一天比一天瘦,一双杏眼在不足巴掌大的小脸上显得分外的大,若不是看她精神还好,长叶都怀疑她是病得不轻。 新棠倒是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只是薄薄的宫装穿在身上,一天比一天能过风。小厨房的饭食常常都是怎么拎上来又怎么拎回去,太子看她在眼前不知疲倦的奔走,总觉着那腰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承安宫的冰全放在了太子的书房,太子甚至还单独命人弄了一张竹床放在殿内让她歇息,只是这宫里冰是有数的,那点凉气根本不足以抚慰在后世吹空调吹惯了的新棠。 太子看着她蔫蔫的,心疼的直皱眉。 如此过了几天,太子突然让长叶给新棠收拾衣物,趁着晚上没那么热,带着人出宫去了。 太子去的不是别处,正是福临天下。 董掌柜早已得了吩咐,一见着人便立马迎了上去,待看见太子怀里的女子时,先是讶异的打量了两眼,紧接着像是明白了什么,急忙上前为几人领路。 一路上了二楼,董掌柜推开面前的房门,给后面的太子让出了一条路。 房间一看便知是专为太子而设,布置的华贵又不失大气,最重要的是,一开门便迎面扑来一阵凉气,把外面的燥热都去了个七七八八。 太子把人放在了床上,盖上了被子,吩咐长叶照看着,便出去了。 新棠醒来的时候觉得全身都舒服,周遭好像都布满了冷气,舒服得她不想动弹。董掌柜这时刚好送饭上来,便和长叶在外间搭了几句话,原是临安王也在这酒楼里,现下正和太子在别处相谈。 房间里很暗,这轻轻的几句话全入了新棠的耳朵,她掀开被子下地,不小心踩在了地上,触感也是凉凉的。 她穿好鞋站起来走了几步适应了黑暗,才发现这个房间里除了她睡的这张床之外,其他地方放了好些个半人高的木桶,里面全是冒着冷气的冰块。 除了太子,断不会有人为了她如此的大费周章,新棠坐在黑暗里摸了摸尖尖的下巴,神色温柔得自己都没发现,只可惜没人看见。 外间的谈话还在继续,新棠摸索着出去,董掌柜见到她便没再往下说,新棠忙道,“别停,说说临安王吧。” 太子这么些天又是吩咐他布置房间,又是大规模采买冰块的,想来就是为了这面前这个女子,董掌柜就没停,继续说了下去。 左家和周家是世交,两大家族在临安王这一辈皆出了一个名动天下的人物,一个是玉面郎君左家小公子左其,一个是堪为世家贵女表率的周家周怀柔。 这两人当时是皇子和公主们的伴读,所谓伴读不过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另一种诠释罢了。两人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和幼年的建安帝相识。 建安帝这一生做过的唯一正确的事,便是结交了这个拿命护他的人。建安帝刚继位的时候,每天都活在害怕被人篡位的恐惧中,可实际上,老皇帝知他资质平庸又不得不维护正统的血肪,早已在去世前为他肃清了障碍。 可四邻觊觎政权更跌的南岐,频频发动战乱,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左其义无返顾的身披战袍为他开疆拓土、击退四敌,成功稳固了他群狼环伺的君主之位。 将军披甲归来,赢得了君主和臣民的爱戴,被新帝下旨封了临安王——南岐唯一一个异性王。这份荣耀至高无上,可只有左其自己知道,他浴血归来为的是不负圣恩,为的是给他心爱的人十里红妆,可他最想见的那个人却在同一天身披嫁衣嫁进了深不见底的后宫。 从此以后,只有死别,没有生离。 那个人,便是建安帝的元配、太子的生母,周皇后周怀柔。 第52章 星沉海底当窗见, 雨过河源隔座看, 这两句诗应该就是对当时的三个人的情境最完美的诠释。 前尘恩怨早已封存在寥寥无踪迹的蹉跎岁月中, 任是有再多不甘与遗憾, 可少年心事与家国君臣相比, 便如同星辰与日月,怎可相提并论。 这一段往事揭开了又一笔红尘旧事,也把最初的太子带到了新棠眼前。 董掌柜逗留已久, 现下已经要告辞,新棠还沉浸在刚刚那段令人唏嘘的往事中不可自拔, 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催她求证一件事情,“那您可知道周皇后是如何去世的?” 既是元配夫妻,又为建安帝生下了嫡长子, 不看僧面看佛面,即使建安帝忌惮周家,也万万不该对发妻下手啊。 董掌柜已经到了门口,闻言又折了回来,悲叹了一声, “姑娘有所不知,周家势大且为外戚, 当今心里早有了疙瘩, 听我那婆娘说,那个时候已经开始疏远小姐了,可小姐已经有了身孕,无论如何也要拼着把殿下生了下来。” 这相当于是在建安帝的心上添了一把火。 “如您所说, 周家是世家大族,根深叶茂、德高望重,岂是随随便便就能在一夜之间被夷为平地的?” 董掌柜笑了笑,那笑里尽显沧桑包含着数不尽的悲怆,他不欲再说下去,恭敬的答道,“往事不可再追,有姑娘在殿下身边陪着,老奴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姑娘先用饭吧,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让长叶来找老奴。” 长叶把屋内的烛火点燃了,好不容易又出了宫,本该最是自在的她却显得格外的沉闷,新棠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却见她失落的靠了过来,闷闷道,“我怎么觉得殿下虽是贵为太子,可比我这个孤儿还要可怜,新棠,你以后要对殿下好点儿。” 新棠本来一肚子思绪被她这句话逗得哭笑不得,“我何时对殿下不好了。” 本以为长叶就是福至心灵那么一说,却没想她一本正的掰着手指头说得煞有其事,“你认为的好不是殿下想要的那种好,可殿下对你的好却是别人求之不得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新棠点了点她的故作高深的脑袋,笑她,“你能明白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长叶摇摇头,“不知道,但这是长秋说的,长秋一向不说假话的。” 长秋与长叶不同,行事稳重大方,说话只说三分,她和新棠不经常碰面,但新棠却知道她一直在关注着行安殿,说起来长秋才是最适合承安宫大宫女的位置,可戏剧性的被她给抢先了。 新棠没再和她聊下去,催着她把饭吃了,便让她回去歇着了。临走前,把自己的包袱从箱子里拖了出来交给她,嘱咐道,“晚上别锁门,我等殿下回来说几句话就回去。” 长叶不解,“这就是你的房间啊,这里面的冰块是殿下好几天前让董掌柜在外面买的呢,应急那家伙也去了,夏日里冰不好买,听说还费了一番功夫。” 太子体恤她,她感恩,但也万万不能鸠占鹊巢把人房间给抢了吧。 “就你话多,身为奴婢怎好和主子同住一室,别忘记我刚刚的话了,记得留门。” 长叶极快的反驳,“可你是殿下的侍妾啊,自然与我们不同。” 新棠一哽,没好气道,“这侍妾怎么来的你那天不是亲眼所见,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揍你。”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长叶被她说服了,拎着两个大包袱走了。 福临天下另一处厢房里,太子正和临安王临窗对弈,太子执黑棋,临安王执白棋,眼下白棋已被黑棋团团围住,想要绝处逢生已是难上加难。 临安王淡然一笑,颇感欣慰,“棋艺最考验谋略,殿下技艺精湛,臣输得心服口服,若是我那不孝子能有您一半,我也就放心了。” 左虞是临安王独子,那才是真正的京城一霸,有他在京中无不鸡飞狗跳,去了南境驻守之后倒是收敛不少开始重新做人了,京中少了他造作,仿佛日子都失去了点滋味。 太子知道临安王这是想儿子了,但南岐有国法,公候将相若有一方手握兵权在外,则家室必定留守京中,一是为了让在外的人心无旁骛,二是某种利益和权利相互制衡,好坏各半。 男子不同于女子,没有那么温言软语,但简单的两句话或许便能抚平一段动荡的心绪。 两人未再摆盘,太子亲手把棋子一颗颗的收回去,缓缓道,“他归京的日子不会太远了,王爷不必太过伤怀。” 左虞手里现在兵权,太子这话得发人深思,果然,下一秒临安王便道,“殿下可是有了什么打算?” 打算自然是有的,不过得让对手先狗急跳墙。 太子双手合于膝上,平缓无波的目光看向烛光中心直至渐渐成了一圈光晕,他适时开口,“王爷可知李献淮为何想去军中,实是因为本殿下把他暗中养兵的银子斩得丁点不盛,军费本就是一比极大的开支,更别说养私兵,若是短时间内他没法弄到银子,到时候就有的看了。” 豢养私兵等同于谋逆,临安王蹙起了眉头,“三殿下当真是不管不顾了。” 三皇子和太子自出生起就注定了两人之间的不同,若是其中一人安于现状也是另一种生机,可偏偏这两人心中都有着平淡生活不足以安放的野心。 临安王和三皇子母族刘家没什么交情,和太子这边的渊源却是纠缠了两代,这一世是无论如何都会护着太子的,他想看着太子登上皇位,不辜负他母后的临终期许,成为一个名垂千古的帝王。 池月渐东上,照得室内一片清辉。 新棠等人等得百无聊赖,便把董掌柜送来的西瓜用碟子装了放进了木桶里冰着,夏日蝉鸣聒噪叫得人反倒心里宁静了下来。 她开了一扇小窗,拎了把椅子坐在窗口看月亮,太子便是这个时候携了满天星光回来的。 第53章 镜中貌, 月下影, 是佳人, 只是这佳人过分瘦削, 往窗边一坐只有小小的一团, 连窗户的影子都能完全把她掩盖住,这船瘦弱总让人忍不住把她搂在怀里紧紧的抱住。 太子站在门口静静的望了片刻,转身轻声关了门。他慢慢走到新棠身后, 顺着她的角度去看窗外,一身靛蓝家常锦衣不但没有掩盖住他身上的贵气, 反倒添了几分平和。 天地广大,太子除了漆黑无边的夜和脑中挥之不去的倩影,什么都没看出来, 倒是这吹进来的风,还带着丝丝的热气,也不知新棠在看什么看得这般专注。 他微伏下身,侧脸瞧她好一会儿,“精神看着好了不少, 也不枉本殿下花的这大把银子。” 新棠想事情想得投入,乍听得太子的声音响在耳边, 悚然一惊, 手撑着窗台,把脸扭了过来正在回话,唇角却和弯身凝视着她的太子轻轻一碰,迅速错开, 双唇轻碰的感觉,木木的,麻麻的,还有一点点温热。 新棠下意识弯腰后仰想从侧边抽身站出来,奈何太子不由分说的欺进一步,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把人按在窗边动弹不得。 万家灯火藏了满眼,太子的眼中闪着光,极亮的看着她。新棠在里面看到了自己呆呆的样子,虽是小小的一只却是他眼中的唯一。 长叶说,她应该对太子好一点,新棠觉得她说的不对。这世间的回报与得到不一定都是对等的,可一个人若是在另一个人心里生了根、发了芽,那个人必定是能感受到他对她的千般万般好,反之亦然。 新棠的自我防线在一点点溃散,不知不觉的开始脱离以前那个不受拘束的灵魂,因为她的心落了地。而这一切,都是他一点点瓦解的,如何能说她对他不好呢?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新棠不想挣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嘴唇上想象之中的触感没有来,反倒是感觉下巴又被抬高了点,新棠转了转眼珠,有些尴尬的张开了眼睛,这一睁眼却见太子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怜惜,她果断的移开了自己的脸,打算未来几天都不出门了。 君子就君子吧,谁还不是淑女了,矜持就矜持! 新棠转身欲走,太子眼疾手快一把把人抱进了怀里,拥着她靠在墙上,柔柔的低叹了一声,“瘦的本殿下都快看不见你的脸了,什么时候才能把你养回来,嗯?” 这一声“嗯”,低低的,如早间的十里清风,吹得新棠腿软,站不稳。 她乖巧的伏在他的胸膛上,合上眼睛,声音带着笑,“那是因为殿下的眼神不好了,奴婢刚来承安宫那会儿,可是比现在还瘦呢。” 太子的拥着她的胳膊收紧了些,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声音清冷又不失柔情,“恰恰相反,本殿下倒是觉得现在这双眼睛现在才是真正的好了,只认现在的你。” 新棠见过太子筹谋时的机敏睿智,也见过他作为一宫之主的霸气强势,唯独没见过此刻的他,最深沉的嗓音说着最温柔的情话。 如此良辰写意,是不该辜负,新棠抬起了手,正打算环上太子的腰,却又听见一句沉沉的感叹,“说起来,你倒是比我这个当主子的还娇贵,若是你能赶快好起来,也不枉本殿下想方设法为你忙碌一场。” 谁娇贵了,谁娇贵了!算了,你是太子,你说娇贵就娇贵吧,新棠默默收回了手。 而后又想了想,自己毕竟还是实打实的收了太子的好处,不懂得知恩图报的奴婢不是好奴婢,新棠从他已松的臂弯里滑了出来,退后一步站在了对面,笑眯眯提议道,“殿下,不如奴婢陪您出去走走?” 太子:“......” 太子看着变脸比翻书还快的人,面无表情的收回了手,转身率先走出了房门。 街上的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多,摩肩接踵的更显闷热,新棠不一会就出了满身的汗,反观太子倒还是那一幅衣衫平整,朗月清风的样子,她打量了太子两眼,奇道,“殿下,您竟然没出汗。” 太子心情有点不妙,不是很想搭理面前这个世故的女人,但终是不忍心不理她,“习武之人自是不比寻常人。” 新棠有些羡慕,她打算回去让长叶也教她几招,早说习武可以让身体冬暖夏凉,她一定特别积极。 太子看穿了她的想法,斜了她一眼,“习武要从小时候开始练,况且你根骨也不佳,若是重新投一次胎倒是可以试试。” 新棠靠在湖边的树下喘气,闻言抬脚奋力把脚边的石子踢进了河中,石子咚的一声溅起了一朵嚣张的水花,她心里冷哼一声,想说这是瞧不起谁呢,我重新投胎的时候你还被禁着足呢! 树下有风,风带着不远处的吆喝声传进了新棠的耳朵,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丝丝的香气,有些勾人。她看着即使靠在树上也能靠得挺拔如松的太子,问道,“殿下晚间可用了膳?” “未曾。” 太子本来是想回来看看新棠,再回去和临安王一起用膳,可谁知最后却失了约,被新棠一句话带到了外边。 这个答案正合新棠的意,“殿下,奴婢看着前面那家面馆生意不错,要不咱去尝一尝吧。” 太子不习惯在外面用膳,他微皱着眉看着新棠,“董掌柜送去饭菜你可是还没用?” “殿下,这民间的东西虽不如宫里那般精致,可味道却不比宫里的差,而且,这外面的一碗一盏,一茶一饭,才是真正的百姓的味道,殿下若是错过,岂不是可惜?” 新棠不想说什么皇子与百姓应该平等的场面话,皇子就是皇子,生来便得到寻常人家一辈子也得不到的荣华富贵,钟鸣鼎食与温饱蔽体,这如何能平等。 太子站在原地把四周的景色尽收眼底,许是新棠的那句“百姓的味道”成功踩到了太子心里的某一根弦,他点点头,拉着新棠往那边去,巧的是,这一去便在店里遇到了一个老熟人。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殿下你早晚会知道自己今晚错过了什么! 最近更的不多,下周会好起来的! 第54章 虽说都这个时辰了, 街头小巷子里的那家面馆, 生意还是很好, 太子和新棠两人相貌气度皆是不凡, 一踏进面馆的门便引起了里面食客的注意。 这群食客里, 就有段无忧和他的那帮“难兄难弟”。太子现在解禁了,公然出现在街头巷尾也不是什么值得忌讳的事。 段无忧比先前看上去蔫了不少,坐在一桌人当中也不如之前那么活跃, 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酒,那脸上显尔易见的苦闷把他衬得更像一个郁郁不得志的富家公子, 少了些狂妄和浪荡,多了些忧郁和颓废,简而言之, 看起来比之前老实多了。 新棠不欲多生事端,寻了个道儿,拉着太子进了饭馆的侧门,坐在了不起眼的角落里。甫一坐下,新棠才发现太子依旧高傲的站在那里, 像个仙风道骨的自律道长误入了人间的的锦绣红颜富贵窝。 太打眼了。 新棠扯扯他的袖子,身子挨过去一点, 小声道, “殿下,您坐呀。” 太子盯着她素白的手盯了一会儿,慢吞吞道,“我竟这般见不得人?还要你扯着我如此大费周折的躲在这个角落。” 新棠被这弯弯绕绕, 一拨十里的心思弄得快神经质了,她又扯了扯他,咬着牙蹦出来几外句话,“是奴婢见不得人,殿下您就委屈一下吧。” 太子评判的打量了她几眼,终于一在个矮小的方桌前坐了下来。 新棠假装没看见太子那颇有深意的眼神,麻利的招来店小二点了两份门口挂的牌子上面写的招牌打卤面。 段无忧那桌人坐在正门口,和里面这桌隔着几个人,新棠扭头看了一会儿,突得问道,“殿下,段无忧既已将铺子的契书给了您,为何您还派人教训他?” 太子不怎么想看到段无忧那张脸,一看到他便能自然而然的联想到李献准。他托着手,凉凉的别了新棠一眼,“本殿下何曾对他怎么样了。” “听说前阵子他总是鼻青脸肿的,奴婢这揣着人家的铺子,总觉得良心上有点不安。” “哦?所以你就认为是本殿下对他出手了?” 新棠忍不住比了比手指,这是她心虚时的习惯性动作,她看太子脸色看不出痕迹,小心解释了句,“合理猜测、合理猜测。” 这时小二把面上来了,卤料香气十足,勾得人食指大动,她忙转移话题,“殿下您肯定饿了,先用饭吧。” 太子没动,并且反手一捞,把新棠面前的那一碗也放到了自己面前,面色不虞道,“黎新棠,这铺子是本殿下给你的,什么时候成了你揣着人家的铺子了,你好的很,现在竟然为了一个外人来质问本殿下说良心不安,我倒是把你惯得出息了不少。” 新棠目瞪口呆,她发现太子现在的看事情的角度总是过分刁钻的出其不意,那些过于高深的见解时常让她哑口无言。 她得好好反思一下,到底是太子的功力见涨,还是她作为太子身边头号侍女的能力在退化,兜不住主子的问题,这可是大大的不行! 她深深的看了一眼太子,视线继而转到面前的碗上,灵机一动说了一句,“殿下,咱们是自己人,自己人当然得谦虚低调一点,您觉得呢?” 这句“自己人”成功把太子的心情拉到了正常线以下,他假意板着脸,沉沉道,“你这嘴惯会哄人,再大的事情也能被你说得天花烂坠,也算是好本事。” 这话听着像是在夸她,可仔细一品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新棠顺坡下驴,作谦虚状,“殿下说笑了,不然奴婢帮您尝尝这面的味道吧。”说完不待太子阻止,她快速把从太子面前拨回自己那一碗,飞速的尝了一口嚼了嚼,严肃的评价道,“放得有点久,面有点坨,若是早些动筷就更好了。” 太子差点被气笑了,这丫头说他耽误她吃饭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他把自己那一碗也推了过去,“既是好吃,你就多吃点。” 太子自小在宫里长大,虽说不受宠,可毕竟贵为一国储君,珍馐玉食也是不差的,周皇后还在的时候,更是山珍海味无一不精,面前这碗其貌不扬的卤面对他来说,远不如身边的人的狡黠灵动来得更有诱惑。 夏日已深,他有许久未曾看到她如此快乐了。 新棠吃饭喜欢聊天,所以她在宫里的时候就喜欢和长叶一起吃饭,但太子坐在她面前像是一座大山一样,纹丝不动的挡住了她想说话的兴趣,只得闷头猛吃,后果便是快撑成了一个傻子,趴在桌子上死活不愿意动弹。 店里的人走得就只剩两桌了,一桌是角落里的太子,一桌是门口的段无忧,这下也不用什么阻挡了,两桌直接来了人隔空相望。 段无忧本来快醉了,谁想到一个摇头竟看见了承安宫那位足不出户的太子,还是在这么个旮旯地方,他眨了眨眼睛,推开坐在外面挡路的人,颇有气势的往这桌走来。 这就是所谓的不是冤家不聚头。 新棠在他快挨着桌子的桌子的时候,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把他挡在了前面,警告道,“小候爷请留步。” 出宫之前,长叶把新棠的宫女发髻拆散了,只用那根宝蓝色的簪子在她头顶上松松的挽了一个小结,没被固定的长发乌黑顺滑,直直的披散在背后,身上穿得也是长叶给换上的衣裳,颜色妍丽不失典雅,乍一闯进段无忧的眼中,生生的止住了他的脚步。 段无忧没认出来她,眯着眼睛把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痞痞一笑,歪着身子伸手去勾新棠的下巴。 正在这时,身后突然飞过来一件不明物,快而精准的打上了段无忧还未来得及抬起的手腕上,震得他垂着手摆了几摆,脸色狰狞的痛呼出声。新棠适时的让开了位置,站到了太子身后。 “段无忧,你总是这般的不吃教训,若再敢无规无矩,本殿下定废了你这双手,亲自送到长乐候府。” 太子冷冷的站在他跟前,手中把玩着刚刚剩下的另一支筷子,不疾不徐的慢慢来回敲打,一声一声如同扼住了段无忧的喉咙。 段无忧好不容易站稳,这才发现刚刚那个美人竟太子身边的那个宠妾。 原与他一桌的那些人,见势不好,跑过来欲把他拉走,却被他一把拂开,不管不顾的讽刺道,“有我段家的金银窟,又有佳人陪侍左右,难怪太子如此春风得意,真是羡煞我等啊。” 太子把手一松,筷子应声落地。新棠见状,从怀里拿出张帕子,太子把帕子接了过去,不疾不徐的擦着手,话里话外透着疏淡的冷漠,“小侯爷何必羡慕,你为我三弟办事,难道我那三弟会亏待于你?” 段无忧眼睛闪了闲,退后了一步,防备道,“你......你果然知道,我段家的铺子也是你故意设计走的是不是?” 新棠在两人对峙之前,偷偷塞了一包银子给店家,让他早早的关了店门。眼下这四周除了段无忧带来的人之外,再无旁人。 “这铺子本就源于一场赌约,何来设计之说,不过是顺其自然罢了,原来小候爷竟如此放不下。哦,本殿下差点忘了,长乐侯府现在已经没有了可依持的砝码,想必小候爷在我三弟那里的日子不太好过吧,不然堂堂侯爵之后,也不会一身伤了。” 在太子拿到契书之后,段无忧有段时间经常遭人毒打,通常是好端端的出门,回来的时候却是满身青紫,好不可怜。本来他还以为有人暗中对付他,后来却发现是派人出手的正是三皇子。 段家办事不力让三皇子计划全盘崩坏,他本就是心思诡谲的记仇之人,如此简单的让他受些皮肉之苦已是大发慈悲了。 段无忧也无话可说。 太子似怜悯的看了他一眼,“本殿下同情你。” 看段无忧那一瞬间炸毛的表情就知道,太子这话说得着实犀利踩到了小侯爷的痛脚,新棠不由得想,太子这嘴巴毒起来也是真的毒,指哪戳哪。 “李怀执,你以为你又是什么正人君子,整日里借着一个女人的名头行事,也好意思在我面前逞威风。”他话头一转,带上了新棠,“宫里都传太子宠你,什么博红颜一笑,那是因为他知道我段家的那三家铺子,是三殿下的。他不过是借着你的名头打压三殿下而已,可怜你还信以为真,哈哈哈哈......” 新棠愣了。她原本以为这就是一场赌约的承诺兑现而已,之前她是觉得太子的要求有些奇怪,也猜了他有别的打算,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里面的事实竟是这样。 所以太子这是利用她截断了三皇子的银钱来源么? 无论古今,经济银钱都是不可或缺的命脉,新棠得承认,太子这一步棋下得确实精准,她站在旁观都是角度甚至是带着欣赏的。 可她这次不是旁观者啊,她是他的棋子,还是一个一心想为他解决麻烦的棋子,殊不知,棋子只需要听话就好,哪用她去操心那许多呢。 新棠仰头,头顶正上方一片斑驳墙的光晕越来越模糊,她才发现,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心绪,仿佛都是水中花、镜中月,看似开到荼蘼,实则一碰就碎。 第55章 段无忧见新棠呆愣的样子, 得逞的放声大笑起来, 太子的面色已黑如锅底。早前去拉段无忧的人暗道不好, 生拉硬拽的死活把人给拽走了。 一群人走出去好一会儿, 有人又折了回来, 冲着太子长长一揖,连声告罪,那人说完就跑了, 太子此刻无暇理他。 街角小店的这方天地里,新棠呆坐在木桌前的小板凳上, 沉默的看着面前还没来得及收走的面碗,太子无声的站在一旁,垂着眼睛看她, 此间的气氛凝固,相互之间远远的拉开了一道长长的城墙。 足足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门口轻微的响动声,不一会儿,探进来一颗脑袋, 原是这家店的掌柜远远的见有人走了,便回来了。 屋内的两人之间显然是有了矛盾, 站着那位公子面沉如水, 一看就是不好招惹的样子,店家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拿着抹布佝着身子轻声把店里的碗收了。 新棠面前的碗也被收走了,她发呆的视线越发没了焦距, 店家收拾完坐在后面,小心翼翼的看着那两个一站一坐的人,总觉得他们能一直这样到地老天荒。 太子当时做这个决定是下意识的,他的注意力都在李献淮身上,并没有过多关注新棠,他下意识的觉得新棠是他的人,最合适把铺子放在她的名下,况且,他也本来就是打算送给她的,最后也确实送了她。 太子不明白新棠为何会是这幅模样,可心里又无端觉得坠坠的。 他把新棠从板凳上拉了起来,新棠没反抗,顺从的依着他的力道站住了,太子伸手抚了抚她的发丝,温声道,“不早了,回去吧。” 店家忙站起身,把之前新棠给的那袋银子又拿了出来,他从中拿了一小块碎银,然后又把荷包寄上递还给新棠,一脸实诚,“姑娘,我那两碗面不值这么多钱,这银子您收好了。” 新棠垂目看了一眼那个钱袋,布面上的云纹绣工精美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才用得起的,眼下这个钱袋的主人正站在身前,可新棠现在打从心眼里抵触与他有关的东西,她扭开了头,没接。 太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不必还了,就当是耽误你做生意的赔偿。” 行人渐稀少,新棠和太子保持着两步远的距离跟在后面,回去的路上,太子几次想说点什么,可停下来转过身的时候,新棠也停了步子,他望着新棠只露出半边脸的侧影,终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福临天下的大堂里,店小二正擦着桌子,董掌柜在柜台里拨弄着算盘核对今天的账目,太子进门的时候,他忙上去迎接,可太子却直直的上了楼。 他埋头要跟上去,门里又进来了新棠。 董掌柜打算问太子明天可有想吃的菜色,想着问新棠也是一样的,刚迈着步子上前,却见她自进了门后直接右拐上了大堂的木梯,一路往客房去了。 殿下专门为新棠姑娘准备的房间可是要从左边的木梯上啊,依着两人刚刚的状态,董掌柜直觉两人之间是发生了别扭。 他三两步走到店小二跟前,让他跟上去右边问问有什么需要,说是问其实就是去琢磨一下情况。 店小二自福临天下开门便跟在董掌柜手底下了,他年纪小又肯吃苦,这么多年两人间的关系更像是父子,他不怎么赞同董掌柜的做法,却还是跟着去了。 董掌柜把店门从里面上了栓,慌忙着往左边去了,没走几步,觉得自己这样太冒失,又转回来把近半年的账本揣上了。 二楼客房,屋内所有的窗子皆大开,地上还放了两盆凉水,长叶正盘在凳子上打坐,四四方方的一个小凳立在那里,从侧面看能看到整整齐齐的四条腿,长叶一衣服一点也没有垂下来。 新棠一路上了二楼,伸手推门竟没推开——门从里面锁上了。她情绪上来愤愤的捶了几下门,转而泄气的靠在门上,顺着门板滑坐在了地上。 店小二跟在后面噔噔噔的上楼,刚一冒头便见她坐在地上缩成一团,那样子看起来可怜兮兮的,还怪委屈的。 新棠听见脚步声了,扭头看了一眼是店小二便又转过头去继续发呆,她今天晚上谁都不想理,就想发呆,有时候呆子比明白人来得快乐,但是快乐难得。 店小二肩膀上还搭着巾子,他被新棠那一眼看得有些赧然,习惯性的把巾子扯了下来擦了擦手,想着掌柜的交待,犹豫片刻还是迈着小步子挪过去了,学着她一样席地而坐,小心的说着话,“阿姐,师傅让我问问你明天想吃什么?” 还是头一次有人叫她阿姐。 新棠把下巴放在膝盖上,偏头瞧他,店小二又黑又瘦,眼睛里到处都是世故的聪明,可脸上却还是一团孩子气,像个小可怜。 这么小的孩子,却偏要做出一副世故懂人情的样子,除却迎客需要,想来家境也必定不富裕。 “阿姐,你不开心吗?” 怎么会不开心,她已经在心里庆祝自己打破束缚,找回自我了,只不过你们都不知道打破的是什么束缚,找回的是哪个自我罢了,而我也不想说。 “阿姐,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太子殿下?” “不是。” 她语气快且重,店小二吓了一吓。 新棠有些歉意,又觉得自己是着相了,竟真的答了一个孩子的话,少年不知愁滋味,眼里尽得是欢喜,又如何能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喜欢。 她喜欢的人必定是坦诚的,否则她又如何敢孤注一掷的倾心相许。 门内的长叶听见新棠的声音,忙下了凳子跑去开门,没曾想这一开门,竟滚进来一个人,再一看不是店小二是谁。 新棠靠着门,但并未靠实,店小二做人做事都是个实心眼,况且酒楼是他熟悉的地方,便把整个身子都放松的靠在上面了,后面的门一开,他毫不防备就摔进了门。 长叶蹲了下来,指着他道,“你在这干嘛呢?” 店小二狼狈的爬起来,捡起巾子一溜烟跑下楼了。 长叶见他跑了也没管他,继而把新棠拉了起来,“你怕热,我以为你晚上还是会去殿下房里呢。” 客房里没有冰,今晚风也停了,一进屋子就有一股热浪,新棠感觉身子都是软的,她坐在了桌前的那个四角凳上,趴在那里懒得动弹。 长叶不知道从哪里给她弄了个凉席过来,铺在地上,又用帕子擦了擦,“你坐这里,夏日里地上有热气,不怕受寒。” 新棠爬上了凉席,长叶利索的又坐回了那个小凳子上打坐。 眼睛没闭上一会儿,长叶忍不住道,“要我说殿下那里那么凉快,不懂你为何要跟着我受苦,今天晚上你就睡地上,我靠这凳子下面的穿堂风,就这样打座吧。” 新棠躺在地上翻了个身子,见她那诡异的乘凉方式着实奇葩,又把身子转了回去。 窗外的月亮把新棠睡的这块地笼罩的正好,她皮肤本肤本就白皙,身段又纤细,长叶觉得她躺在那里,就像落入凡间的精灵,美得惊人。 “长叶,你想回宫吗?” 新棠双手合十贴在脸侧,喃喃的问道。 今天才刚出来,长叶暂时还不想回宫,不过她更多的是无所谓,“殿下和你要是回去的话,我也就回去,我在哪都行的,只要跟着殿下和你就行。”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了细细的敲门声。 “谁啊?” “长叶姑娘,我是董掌柜,给二位姑娘送点东西。” 这么晚了还有什么要送,长叶下地,把门轻轻拉开一条细缝,董掌柜站在门外一脸歉意,“这么晚了打扰实在深表歉意,只是舀这冰费了些时辰,让两位姑娘久等了。” 身后的楼道上放了好几个大盆,里面装得全是冰,这会儿还冒着轻轻的烟。董掌柜让开身子,身后的人挨个把大盆放到了门边就不再往前了。 “姑娘家的房间,我们就不方便进了,还要辛苦长叶姑娘受累。” 这点子重量对长叶来说跟拎个瓜似的,她谢过董掌柜,不一会就把冰全挪到屋里了,回来关门的时候见人还没走,不由奇道,“掌柜还有事?” 董掌柜欲言又止,“殿下心情不太好......” 他以看账的名义跟去了太子房里,却被给了冷板凳,太子灯也不点,坐在房里一坐就是一柱香的功夫,也不知道在想啥。 所以他想从长叶这里探点口风,也好对证下药不是。 太子在承安宫的时候也不是天天心情都好,况且太子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轻易看不出来他的情绪,以长叶的经验,她觉得董掌柜是小题大做了,不管真不真,还是夹着尾巴做人比较好。 “掌柜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两天不会往殿下面前碍眼的,早些歇着吧啊。” 董掌柜对碰上紧闭的房门摇了摇头,下楼去了。 有了冰,长叶终于不用靠意念打坐了。 许久没听到声音,长叶以为新棠睡着了,她抱了个枕头,躺在了新棠身边,哪知这时候旁边的人又翻了个身,仰面躺着双手枕在脑后,澄澈的眼底一片清明,哪有困顿的样子。 “长叶,我不打算回宫了。” 第56章 大晚上的, 长叶愣是被这句话惊得睡意全无, 她猛的弹起, 顺手把躺在身边的新棠拽了起来, 双腿一盘, 摆出了一幅严肃脸看向她问道,“不打算回宫是什么意思?” 新棠睁着一双大眼睛与她对望,坦然的接受长叶略带质问的目光, 姣好的面容上是长叶不想看到的那种认真。 手中捏着的肩膀,触手没几两肉, 长叶生怕自己一个用力就把她晃折了,她的手慢慢的从她肩膀上放下来垂在身侧,有些紧张的小声问道, “你是不是嫌弃我了?我知道我有很多毛病,只要你说我都能改的,新棠,咱们不开玩笑好不好?” 新棠觉得长叶才是这个世上她认识的人里,最可爱最纯真的那个, 赤诚到她没法在她面前隐藏自己的任何想法。 新棠倾身把她抱住,拍了拍她低低道, “别胡思乱想, 长叶是顶顶好的,我只是有些厌倦了宫里的生活,不想小心翼翼互相算计的这样过一辈子,不相再掺和到皇室纷争里去了。” 我有些累。长叶, 你明白我吗? “可是,你若是不回去了,殿下怎么办?”长叶自知劝不了她,只好把太子抬了出来。 可能这个世界里没有人能真正理解她,新棠静静的靠在长叶的肩膀上,毫无保留的把心里的事和脸上的强笑都给了窗外的月亮。 “殿下现在的处境不比往日,陛下的疑心被另外两位皇子分去不少,也不会日日只盯着他。同等境况下,太子的头上还有储君之位呢,你看临安王这不是就来了么。” 只要太子一直这般守矩下去,再有另外两位的衬托,那个皇位只是迟早的事罢了,至于外面的传言,以太子的这般心计,定然早想好了往后的一万步,又何须他人担忧。 “所以,承安宫必定会越来越好。” 长叶见她把眼下的境况都分析了个明白透彻,想来是铁了心不会再回宫了,但她还是觉得很突然,仿若在梦中一样,“殿下可准许你的想法?” 新棠摇了摇头,摇完才反应过来她看不见。新棠把她放开来,转头看向另一侧,“殿下还不知道。” 长叶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以太子对新棠的喜爱,必定不会允她的。 新棠猜到她要说什么,抢在她前面飞快的堵住她的话,殷切的望着她,“所以,长叶你要帮我。” 她附身在长叶耳边说了几句话。 长叶听完急忙往旁边躲,边挥手边拒绝,“不行不行,我本就是殿下派来保护你的,要是被殿下知道我隐瞒你的消息不上报,我会被打死的!” 新棠理解她,可她心里想要离开的想法像一粒被水浸发的种子,随着时间的拉长,越发的疯发起来。 新棠拉着她的手来来回回的抓了放,放了抓,末了,轻声道,“长叶,你可知我本是黎家的女儿——那个被陛下下令满门抄斩的黎家,曾经声名显赫的黎太傅正是我的父亲。” 长叶、长秋进宫的时候,承安宫的宫女将将换了一批,且那时新棠已是太子身边的红人,在承安宫的地位已经首屈一指了,没人会不要命的把新棠刚来成安宫时的惨状拿出来当作饭后谈资,久了,这件事就变成了一个被掩埋的秘密,无人再提。 可黎家的事情,在当时是极为轰动的几乎无人不知,因此长叶在听到新棠真正的身世的时候,眼中的震惊无以言表。 “外面......外面不是都在传黎家已经没有人了吗?” 话一出口又迅速的捂住了嘴,惊觉自己这话说得实在不妥当,父母兄弟一夜间消失,这天地间只剩一人的感觉应该比死还难受吧,她竟还在伤口上撒盐。 新棠淡淡的笑了,流露出十足的感慨,“没错,而我只是一个本不该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外而已。” 长叶听不得她说这样的话,眼圈都红了,“新棠你别这样说,你不知道我认识了你有多开心,又有多庆幸。” 新棠相信,长叶这些话一定一定是对她说的,而不是那个黎家大小姐,用人名讳这么久,现在的她才是最坦然最感怀的时候。 她是想去看看之前的黎家,找一找是否有未亡人的下落,可实际上,这一番话里,是她自己想要离开的私心占了上风,黎家只是一个借口,是她想要得偿所愿而拿来博取长叶同情的砝码。 如果可以有别的选择,她是一万个不愿意以此来欺骗长叶。 那句旷世的话说的没错,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跟了太子这么久,城府心计、运筹帷幄没学会,临了倒是把这等狡诈的会俩学了个十成十,真是够讽刺的。 只是不知道太子在拿刀刺向身边人的时候,有没有向她这般忏悔与心痛。 新棠看着长叶挣扎纠结的面容,在心里无声的道歉,她辜负了一个对她十足信任的人。既然如此,那她便用此后的一生孑然来还赎自己的错误吧。 ...... 太子这趟出宫本是为了带新棠消暑,可自从那天晚上两人不欢而散,新棠已连续两天呆在房里没出来过了。 董掌柜的冰一趟一趟往房间里送,从来都只有长叶出来接,连新棠的衣角也没见着半片,而临安王日日光临酒楼,拉着太子不是下棋就是品茶,太子不好推辞,只得作陪,每每打定主意去看人的时候,总会被各样的事情绊住脚步。 如此一来,两人虽是在同一座酒楼,可竟是有三天未曾碰过面。 第四日,太阳依旧放肆,吃饭的人陆陆续续各回各家,酒楼空旷,四面门窗大开,正是午间歇晌的好时候。这时,正北方的大门口突然间出现了应急的身影,看那步履匆匆的样子还有些急。 应急和应缓这次被太子留在宫里没跟来,就是怕宫里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好及时来报。董掌柜心知事关重大,不敢耽搁,忙把他引到了太子房里。 事实证明,宫里果然是出事了。 应急连董掌柜端上来的茶水都没接,进了门便直奔主题,“殿下,宫里赵贵妃小产了。” 托这个孩子福,太子的监禁才得以解除,本是两厢欢喜的事情,却生生来了个大转折:出宫之前还好好的呆在贵妃的肚子里,没成想这才过了几天就没了。 太子眉心微蹙,“怎得如此突然,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昨日的消息。陛下悲痛,命司礼监明日为未出世的小皇子办大丧,并下旨让所有的皇子和公主参加丧礼,奴才得了信儿便出宫了,这会儿宣旨的太监应该已经走了。 太子蓦的停了步子,面色变得幽深起来,这旨意听起来着实荒唐的紧,未出世便殁了的胎儿竟要办大丧,也不怕折了这孩子转世投胎的福运。 他这父皇行事倒越发的不管不顾了。 太子缓缓的踱着步子,略微思索片刻,而后道,“父皇可还说了别的?” 应急抬眼对上了太子的目光,仅是一瞬便又低下了头,“陛下特别下旨,让您明日务必到场。” 也就是说别人可以不去,但是他必须去,这是什么意思,让他这个太子为这个夭折的孩子送丧么?当真是笑话。 他到是要看看这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在做怪。 “收拾一下,现在回宫。” “是。” 说是收拾,主要是还让应急知会长叶和新棠。 应急得了令便往客户那头去,他不是董掌柜,骨子里就没有董掌柜身上那种包容和亲和。先是有规律的拍了几下门,见没人应之后,手上运了功一个大力,门后的栓应声而落。 屋内紧张的暗自咬唇的长叶被突然而至的应急吓得身子抖了三抖,实在是她现在心里空的厉害。 应急两三步跨了进来吩咐长叶收拾东西立刻回宫,长叶点头如捣蒜,慌忙的去收拾自己的包袱。 紧跟着应急后面进来的董掌柜,见屋内只有长叶一个人,讶异道,”怎么不见新棠姑娘?两三天没出过房门,可别闷坏了。” “新棠也在这个房间?” 不说新棠还好,一提到新棠的名字,长叶紧张的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她本是个藏不住事的人,所以这几天都是匆匆出匆匆回,就怕脸上的心虚被人瞧了出来。 应急感到不妙,他捉住长叶的手,厉声质问,”她人去哪了?” 长叶和应急打小就认识了,应急还从未对她如此疾言厉色。长叶这两天惴惴不安,一直不明白自己答应新棠为她掩护让她走是对还是错,眼下被应急这一嗓子吼的身上反骨被彻底激了出来。 “你喊什么喊,新棠不愿意回宫,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人在,早知道我也跟她一起走了,省得天天在你面前受气!” “人走了?去哪了?”董掌柜一生中最尖锐的声音应该就是现在了。 “不知道,她没说。”长叶负气的把包袱一扔,踢的脚边的凳子噼里啪啦的倒在了地上。 “这......这,这可如何是好。”董掌柜在旁边急得团团转,殿下的心头好在酒楼里失踪,自己竟然完全没发觉,他的罪过大了去了。 应急不和长叶争辩,绕过她就要往窗边去,却被长叶一伸脚拦了下来。长叶率先出手,胳膊肘直奔着他的眼睛而去,脚下也没闲着,左右虚晃两步,照着他的双腿踹去。 应急有太子的吩咐在身,不欲与她纠缠,可长叶偏偏不放过他,两人这样过了几招,应急终于忍无可忍,快速转了个身,趁她不备一把捏住她的手腕,冷声道,“你发什么疯!” “我就是发疯,要你管!” “我看你是出了趟宫,就忘了规矩,你可知殿下有多看重心疼,眼下人消失了,你我如何跟殿下交代?” 长叶就是知道交代不了,所以才会这般失控,可新棠那天晚上那般的恳求她,她实在是不忍心拒绝。 第57章 董掌柜对着房内长叹一声, 见两人剑拔弩张一时半会儿不能消停, 只得站了出来, “二位在这里意气用事也丝毫没有帮助。当务之急, 还是要先禀报殿下知晓才是。” “不行!” “等等!” 董掌柜的脚步被这两人的异口同声止住了, 他看了看长叶,转而又看向了应急,有些许困惑, “大人的“等等”是何意?” “新棠姑娘未留下一言半语出走到现在,我们已是失职, 如何能等?恕我直言,若是人有个好歹,长叶姑娘你首先罪责难逃!” 话说到这儿, 已经是在责备了,长叶没有反抗的余地,一动不动的任他说。 应急表情有略微的僵硬,用余光看了眼长叶,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挣扎, “董掌柜,稍后我会亲自向殿下说明这件事, 至于殿下怎么处罚长叶, 就不劳您费心了。” 董掌柜不可置信的看了看两人,显然是不太明白应急的意思。他不再与他们争论,摔了袖子便要去找太子,应急正要阻止, 不想长叶却飞快的上前,一个手刀从后面劈晕了他。 应急站在原地,额角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你为何总是这么冲动!” 长叶此时反应倒是格外的快,反声质问道,“若是不这么做,他现在都已经在殿下的面前了,哪还有你说话的份儿!还有,我又没求你帮我,谁让你进来横插一脚的,猫哭耗子,假慈悲!” 她说话像连珠炮一样干脆,“我告诉你,殿下今天要剐要杀我长叶都认了,可就算杀了我,新棠不会再回宫这件事也是板上钉钉了,你爱怎么说怎么说!” 长叶俯身把董掌柜扛到了床榻上放着,接着又去收拾自己的东西,收拾来收拾去也就只有新棠给她的那几件新衣裳。 衣裳都是新的,做工精致且一看就是太子专门弄到的好料,寻常身份是不能穿的。长叶把衣服小心的叠好,一件一件的放在包袱里,放着放着眼泪却不受控制的掉下来。 不知道是为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还是为新棠走时说的那句“有缘再会”。 “经此一别,山高海阔。长叶,有缘再会。”短短几个字像是要说尽这一生似的,长叶不爱听,可不爱听以后也听不到了。 她擦干眼泪,把包袱背在身后,深吸了一口气抬脚往门外走,经过应急身边的时候,红着眼睛瞪他一眼,“我这就去给殿下请罪!” 待她错开一步,应急学着她刚才对董掌柜那样,利落的把她打晕了。动作看似毫不留情,实则手上的锋芒一敛再敛,长叶手中的包袱落地,人软软的倒在了应急的怀里。 太子的房门关着,屋里静悄悄的,应急推门,入眼的便是陷入沉思的太子,太子龙章凤姿,还是那般让人景仰,仿佛也还是那个万事万物不足以损耗心神的储君。 “殿下。” 太子思绪被打断,微一抬眼,目光从他身上滑过,飘向门口,确定后面没人进来的时候,才站起身来,声音有些冷,“怎么就你一个人?长叶呢?” 应急知道,其实太子想问的是新棠。 应急双膝着地,低头拜了下去,“回殿下,奴才备完马车去客户的时候,只看见了晕倒在地的长叶和董掌柜,并未见到新棠姑娘,奴才觉着,新棠姑娘像是自己离开了。”、 “自己离开了?”太子喃喃。 “是,不告而别。” 话音刚落,眼前已不见了太子的身影,应急默默的跪在那儿好一会儿没起来,片刻之后,转身向着临街的那个窗户磕了一个头。 他有愧。 太子的心从来没像现在这般烧灼,像是有人拿刀生生剖开了他的心脏,鲜活的那一半被新棠带走了,剩下的只是一个不断燃烧的躯壳。 二楼的客房里,长叶躺在地上,身边的包袱有被拉扯的痕迹,几件眼熟的衣服从里面慌乱的露了出来,董掌柜在榻上睡得无知无觉,榻边七倒八歪的横躺着几只小凳子,整个房间乱得像是刚刚经过一场打斗。 东西俱在,独独不见了新棠的贴身物件儿,看来人真的是自己走的。太子奇怪自己此刻竟然如此的冷静,冷静得像是从来没认识过她。 地上的长叶有转醒的迹象,太子脚步微动,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蹲下身来叫她,“长叶!长叶!” 可长叶一丝反应也无。 太子眼红如血,手上聚力,指间的衣裳悄无声息的碎成了粉末,在空中四处飘散。他四下打量长叶,把人翻了个身查看了一番,在后颈发现了击打的痕迹。 “应急!”太子高声叫道。 “奴才在。”应急在太子查看房间的时候,已经候在了外面。 太子转身,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那双似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直直的盯着他,“你说你刚到的时候,屋内便不见了新棠?” 应急面不改色,“回殿下,是。” “很好,那你跟本殿下说说,一个没有内力的姑娘家如何能打得过一个身负武功的练家子和一个身体强健的男人?” “还是说,新棠一直有功夫,她和你其中有一个人对本殿下撒了谎?” 应急从未见过如此咄咄逼人的太子,他虽强装镇定可背后却布满了冷汗,“奴才所言句句属实。新棠姑娘历来聪明,心思七窍玲珑,奴才所想不及姑娘万千之一,不敢妄加揣测。” “住嘴!”太子有些暴戾的制止了他,不想再听下去,听得越多就越是抑制不住痛意。好一个七窍玲珑,好一个聪明通透,她的所有言不由衷、所有的玲珑心肝都用在了他的身上,带着目的猝不及防的出现,又挥一挥手不带感情的离开。 她何时问过他。 太子忽然间出手挥向应急,连带着掌风扫过的地方皆成碎片,原本还算齐整的屋内眨眼间一片狼藉。 应急重重的跌落在角落里,捂着胸口咳出一口血。 太子背对着他,冷然道,“你回去吧。” 这是要留在宫外找人吗? 应急弯着身子晃了几晃,好不容易站了起来,蹒跚着复又跪到太子面前,“奴才跟着殿下一起回宫。” “本殿下不喜欢多话的人,这是最后一次。” 应急面色晦暗,他自知一次不忠已是罪可当诛,可他绝不能让殿下在关键时候意气用事,宫里的这阵风波过去,他定以死谢罪。 “殿下,今日这番话,奴才拼死也要说。奴才知道您喜爱新棠姑娘,可黎家满门皆是死于陛下的一旨诏书,新棠姑娘在宫里的时候,奴才从来都不敢掉以轻心,这次她既然选择了她想走的路,殿下何不就此成全了她,就算强留在身边,也未必会是殿下希望看到的局面。” 今日这一番话若是从应缓嘴里说出来,太子丝毫不会有一丝波动,可应急向来是奉行少说多做,是他身边最忠心的一个。世人皆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难道真的是他一直陷在假象与漩涡中吗? “只在她在本殿下身边,才是成全。” 就算是假象,他也要让这个假象成真。 “殿下,宫里还有好些事情等着您处理,若是晚了又过了陛下的眼,那咱们的所作所为便会前功尽弃,请殿下三思啊。” 赵贵妃小产的消息加上建安帝这道突如其来针对太子的旨意,怎么看都透出一股不寻常的味道来,这个节骨眼上若是殿下再有什么出格的举动,难保不会将情况恶化,绝不能率性而为。 太子的身体像是无形中上了把锁,他的背影看起来分外的落寞,新棠这一走,把他对这宫里唯一一点美好的向往全都抹杀的干干净净,也不知道再回到那个地方还有什么意义。 “罢了。” 他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你留下,务必尽快给本殿下打探到新棠的踪迹,一旦有了消息立刻禀报。” “奴才定不辱使命。” ...... 新棠是在两天前从福临天下出走的。 客房在二楼,窗户刚好和太子那间一样,对着街。她用床单拧了绳子,从窗户抛出去,顺着墙根滑到了地上。人落地的时候,绳子还挂着,她知道是长叶在那头紧紧的帮她抓着,其实按照她的原计划,只要长叶不阻拦她就是在帮她了,毕竟长叶是太子派来跟着她的。 新棠这两天没走远,就在福临天下对面的酒楼里订了间房,据她观察,对面那家酒楼和福临天下一直存在恶性竞争关系,她的到来不仅不会暴露身份,反而成了最好的庇护所。 眼皮子底下是盲区,跟旁观者清是一个道理。 把窗户略开一个小缝,便能清晰的看到福临天下的景象,只要外面有车马的动静,她都会小心的往外面看一看,不是为太子的行踪,只是想知道长叶的情况——若是太子真的迁怒于长叶到了杀她性命的地步,那她不得不回去。 忐忑的等了两天,晌午的时候终于有了车马声。 新棠打开窗子往外看,正好看到太子弯身上马车的场景,再看周围,除了福临天下的马夫竟是一个随侍的人也没有。 她正想开大窗子四处看看,冷不丁的,坐在马车里的太子掀起了帘子往对面看,吓得她头皮一麻,立马蹲下身去。 马车轱辘滚过长街,渐渐远去,新棠慢慢的站了起来重新望去,酒楼大门前除了来来往往的顾客,已然没有了太子的影子。 她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第58章 计划意外的顺利, 让新棠松了口气, 她不再耽搁, 带上随身收拾的几件衣服退房。 这个酒楼里的掌柜密切关注着福临天下的动静, 尤其是对进出的顾客都会着重打量, 新棠相貌气质皆惹眼,想不引起人的注意都不行。 掌柜见她从楼上下来,殷勤的上前连声招呼, 新棠木着脸不作回应。这人脸小且尖,眼睛看人的时候喜欢眯成一条线, 这种人面相凶诈,多打交道容易惹上是非,若不是因为原因特殊, 她不愿往这家进。 掌柜目送新棠往西边去了,对着她高傲的背影呸了一声,“什么玩意儿,还不是公子哥儿们玩剩下的,假清高。” 对面福临天下的二楼客房, 董掌柜在应急和长叶的打斗声中终于醒了过来。 他一睁眼,但见原本有致的客房凌乱不堪, 凳子桌子板子和腿分崩离析, 扑腾了他一脸的木屑,始作俑者缠斗的难舍难分。 他后颈被人打的地方还痛着,顾不得与他们见识,绕开他们找太子去了。不一会儿, 又急匆匆的返回来,强行分开两人,连声发问,“殿下呢?” 长叶冷哼一声。 应急面无表情回道,“殿下回宫了,吩咐我们尽快把人找到。” 董掌柜有些愁,“这扶临城这么大,一个姑娘家随随便便往人堆里一扎都见不着了,这上哪儿去找哟。” 不知道怎么找也得找。 新棠本就是这天地间的自由人,除了承安宫里的记忆,南岐的一切对她来说就是一张白纸,她站在热闹拥挤的街角,望着来来往往各自□□又各自归家的人,才发现她似乎真的无处可去。 “哎,姑娘让一让,让一让。” 旁边横插进来一个小贩,背着一个木匣子,匣子开着,里面的小玩意儿小首饰一览无余。 首饰......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怔怔的。 已错开她走了几步的小贩又退了回来,伸出指头在她眼前晃了晃,见她有了反应,忙热情把匣子往她面前推了推,嘴皮子比匣子盖还溜,“哟,喜鹊落枝头,看来我今天红运将至,遇到了这位慧眼的姑娘。” “姑娘,姑娘?” 新棠回过神儿,收了收包袱,以为挡了他的路,有些不好意思的退开一步,却不曾想小贩跟着她往前了一步。 “不瞒您说,我这匣子虽小,可装的都是这扶临城里独一份的奇巧精致,上至掌权夫人,下至及笄小姑娘都爱我这份独一无二,怎么样,姑娘看上哪款了?您只管挑,遇到合心意的我不收您钱,全当结个缘分。” 真好,遇到个洗脑推销的,莫名有种熟悉感。新棠顺势把他匣子里的东西挨个看了遍,滚棒子的小猴儿、挥铁锤的程咬金......她有些无语,这些东西要是能得高门大户里的掌家妇人喜欢才见了鬼,这人忽悠都不带脑子的。 有见过谁戴首饰把一个小猴子和一个程咬金带头上的么,虽是缩小版的,可宫里的赵贵妃也不敢这么戴吧——戴了这辈子还能不能见到建安帝都是个问题。 是挺独一无二的,可她敬谢不敏。 首饰谁没有,她怀里还揣着三家铺子的契书呢,新棠默不作声的绕开他,打算去朱门桥看看。 那小贩见她走了,笑嘻嘻的在后面冲着她的背影挥手,那嗓子恨不得隔一条街都能听见,“姑娘您走好,下次我再带点新款,包您喜欢。” 真是谢谢了您嘞。 新棠扭头看那小贩,却见她游鱼一样的在人群里穿来穿去,不知疲惫的向别人推销他的“独一无二”,生机勃勃的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 她站在原地笑看了一小会儿,转身往朱门桥去了。 朱门桥外的“明月妆”看着有些冷清,来来往往看着没几个人,跟上次来的时候的热闹情况相去甚远。新棠远远的站在桥对面看了几眼,她怕店里有太子的人,便没有往店里去。 曾几何时,她还想出宫来看看这铺子,现下因着与太子之间种种的事情,不想再沾身了,只是这契书倒成了个麻烦,早知道就放在客栈了,当时匆匆忙忙竟没顾上。 午后的太阳毒辣,新棠渐渐感到阵阵的晕眩。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她顺手折了树上的一片叶子遮在头顶,看着门可罗雀的店门想了想,转身往临南大街去了。 临南大街的“冰肌阁”生意稍好一点,进进出出的人不少,有过一面之缘,叫她“娘子”的那个店小二还在老位置,只脸上的神色不如往日的喜庆,看来这铺子也极有可能是表面繁华。 新棠有些累,在路边阴凉处找了个凉茶摊。凉茶甘甜解暑,一碗灌下去人都清爽了不少。正琢磨着接下来的行程和打算,又听到了熟悉的叫卖声。 原是那“独一无二”的小贩,卖到临安大街来了。 新棠又叫了一碗茶,坐在那里慢慢的喝,顺便瞟了两眼小贩的匣子,好家伙,那一匣子奇奇怪怪的东西竟快被他卖完了,只零星的剩下几朵用粉纱攒的珠花。 在她看来,那几朵珠花比其他那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好看多了,不知道这里的人怎么想的,审美眼光如此超前,果然艺术美这东西,不分朝代、不分时空的。 那小贩本和一对带着孩子的夫妻聊得正欢实,一转头看到了凉茶铺子里的新棠,飞快拿起一朵粉纱别在那孩子的襟前,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转而挤着人往这边来了,走出老远还能听见那小姑娘在背后呵呵笑。 小贩一点不见外的坐在新棠对面的那条板凳上,笑得比头顶上的太阳还热烈,“哟,喜鹊落枝头,看来我今天红运将至,又遇到了这位慧眼的姑娘。” 新棠,“......” 新棠觉得被他这么一强调,她的眼睛都有点不好了。 她的视线落他在合起来的匣子上,“卖完了?” “卖完了。” 两人第一次遇见的时候,还是满满当当的一匣子,这才不到一个时辰就卖完了,速度惊人。 新棠对他比了个大拇指。 小贩倒挺谦虚的,嘿嘿一笑,摆摆手,“不敢当不敢当,跟“冰肌阁”差远了,冰肌阁知道吧?” “喏,”他侧身一指那店小二站的地方,“就那家,扶临城最大的首饰铺子,那才是真的日近斗金。” 新棠笑笑,“你如何得知它日进斗金,倒像是亲眼见到过似的。不过一个首饰铺子而已,未免有点言过其实。” 她都还没见到过金子呢,更别提斗金。 小贩神秘一笑,敲敲茶铺的旧桌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曾连续在这里喝了好多天的茶,从早坐到对面打烊,出来的人手里拎的什么东西,我看一眼便知。说出来你别不信,这里面一笔笔的生意算的怕是比里面的账房还清。” 有话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无事在人家店门前蹲守,也有点可怕。新棠忙坐远了些,眼睛里升出一抹警惕。 “我看这“冰肌阁”的生意倒没你说的那么玄乎,不是因为你从中做了什么手脚吧,我跟你说,你这样是要被拉去报官的。” “哎哟,我的贵人哎,瞧瞧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 “陈阿生,上次的茶钱的账,你到底什么时候结啊?我可跟你说,你要是再不结,老头子我是不会再卖给你茶喝了。” 老翁打着蒲扇,中气十足的对着这边吼了一嗓子。 陈阿生有些尴尬,“放心放心,明天还,明天一定还!叔,您没看着我今天遇到贵人了么。” 新棠以为自己遇到了个商业奇才,却没想到只是顶着奇才的皮囊,内里却是个油嘴滑舌的小混混,她瞪他一眼,捂紧了自己只剩几块碎银子的钱袋,拉开距离,“我可不是你什么贵人,别乱攀关系啊。” “喜鹊上枝头,今天出来遇到第一个人就是你,你可不就是我的贵人。” 新棠面无表情,“也许是那只喜鹊瞎呢?” “那也不要紧,喜鹊瞎不瞎的,都是喜鹊,贵人瞎不瞎的,都是我的贵人。” 新棠,“......”。 新棠终于遇到了除太子之外,第二个让她无言以对的人。太子是博闻强识,学富五车,只有他想说的和不想说的,新棠说不过太子太正常了。 可面前这个,嗯,不太好形容。 “你首饰都卖完了,为什么不付人老伯的钱?” “是卖完了,可是我都没收钱啊,所以这账啊该欠还得欠。”陈阿生摊摊手,一脸的理应如此。 哦,她就说这么不合群的东西怎么卖得出去,合着是送给人家不收钱的,亏她还傻傻的狠狠的为他的生意头脑惊艳了一把。 新棠默默的喝完了碗里的茶,从兜里摸出一个铜板来放在桌子上,甚是客气的说了句,“后会有期。” 说完迫不及待的溜了。 可转过临南大街,她又想起来“冰肌阁”和“明月妆”的颓废,联系到陈阿生那番被茶水摊老伯打断的话,总觉得他后面还有什么重要的消息没说完。 新棠把怀里的契书摸了出来,手指滑过那几个红艳艳的大字,终是又返了回去。 陈阿生倒是还在,且还喝上了茶。 他见新棠又回来了,脸上浮现了意料之中的欣喜,“贵人回来是想听我说说“冰肌阁”?” 新棠发现他越笑她就越有点气不顺,横眉冷对道,“不然呢?若是你有半句虚言,我就报官。” 陈阿生抹一抹嘴,“得嘞,就冲今天请我喝的这碗茶,我也把这里面的门道给你说清楚了。” “等等。”新棠伸手打住,“我什么时候请你喝茶了?” “姑娘,一个铜板三碗茶,您还有一碗没喝呢。” 老翁的声音出现的总是恰到好处,陈阿生端起碗隔空敬了敬新棠,“多谢!” 新棠咬着牙怒视他,“陈阿生,你最好说点我想听的,不然的话,无论你说的对不对,我都抓你去报官。”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 今天生日,在这里许个愿:希望我的小天,快意恩仇品平淡,乐见春秋,每一天都开开心心! 第59章 凉茶铺子的位置绝佳, 来来往往的行人走累了会花个铜板喝个痛快, 三碗茶在这大夏天里其实一点都不多, 只不过新棠喝不了而已。 陈阿生喝完一碗, 随便用袖子抹了抹嘴, 眼里冒着精光,“贵人,我可否问一句你和这“冰肌阁”有何渊源, 怎么如此关心这家店。” 新棠斜着眼看他,高深莫测道, “我是这家铺子的主人,你可信?” “古有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今有贵人三巡店铺而不识, 大禹好歹堂堂正正,知道这家门往哪开,那您要真是这铺子的主子,怎会连打听个情况都这般掩人耳目。” 这人有双犀利的眼睛。 新棠没好气道,“你这人好没意思, 说了你又不信。”转身又给了茶水老伯一个铜板,示意再上三碗茶。 茶上来之后, 新棠把碗往陈阿生面前放了放, 三碗茶排的整整齐齐。新棠眼尖,飞快的拦住了陈阿生想要端碗的手,摁着他似笑非笑,“有言在先, 你得先说着,说渴了再喝。不过不用着急,慢慢说,这三碗都是你的。” 陈阿生尴笑着收回了自己的手,转而道,“其实吧,这“冰肌阁”也没什么秘密,只不过我总是喜欢比别人多看上几眼,所以才能看到点别人发现不了的东西。” 新棠注意力放在店门口,闻言随口应道,“嗯,接着说。” “段家你听说过吧,这“冰肌阁”是段家有名的摇钱树,之前我闲来无事在街上的乱逛的时候,总能看到段家那个小爷隔几天就会带人来这里一趟带走了阁里好多首饰,依我看,那盒子里根本就不是首饰,倒像是银子。” 银子是给三皇子的,新棠知道,没什么稀奇的,让她好奇的是陈阿生的洞察力,平民百姓只凭着一介首饰盒子能推敲出这么多,新棠对他都有些刮目相看了,古人的智商一点都不比现代的人差啊。 “段小爷想要银子,直接吩咐人送到府里去就行了,怎么会自己兴师动众的受累?”新棠抛出个问题给人,有意听他说些别的。 果然,陈阿生指着刚从阁里出来的一个丫鬟样的女子,示意新棠去看,“这首饰盒子再是上乘,也必定重不过这海碗。普通丫鬟家给自己小姐拿几个盒子也都没问题,可段小爷的侍从就不一样了,那么些人,人人拎的满满当当的,看着是面不改色,实则袖子里的胳膊和底下的大腿都是蕴着力的。” “这首饰铺子里,除了满盒子的银子,哪还有那么重的东西。况且还能有什么东西值得段小爷亲自跑一趟。再说了......”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压低了声音,“以他的个性拿个银子还要掩人耳目,多半是在外面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新棠心下一凛,这个陈阿生看着一身的市井习气,可竟把这里面的事情推敲了个八久不离十。她不动声色的把话头绕了回去,“那这和“冰肌阁”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关系,你说了这么半天也没听你说到重点上。” “怎么没关系,以我这段时间的观察,这店啊,估摸着换掌柜了,段家那个小爷带走了不少的段家的家丁,明显是不打算要这铺子了,你说这段家不要的铺子,也不知道谁有胆子收。” 陈阿生虽是这么说,可脸上那跃跃欲试的表情分明是一幅很感兴趣的样子。 新棠一时没明白这里面的关系,“段家不要的铺子,为何别人就不能收?这街上开铺子的又不他段家一家。” 易店从古至今都是很常见的事情吧,哪有单独拎出来说事的。 陈阿生趁机喝了口茶,胳膊撑在桌子上,斜斜一指,指向与“冰肌阁”相隔约七步远的另一家店,“呐,看到了吧,那家店是段家新开的,里面的首饰妆品一应全是照着“冰肌阁”来的,可价格比之前少了两成,这就是明晃晃的打擂台嘛。” 那家铺子在“冰肌阁”的右边,是新棠视线的死角,陈阿生不说的话,她这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 新棠起身,往前一直走到那店附近,才发现这一家俨然就是之前的“冰肌阁”,几乎是复刻过来的。 陈阿生跟在后面,闲闲道,“依我看啊,接手“冰肌阁”的那个掌柜啊,八成和段小爷有什么过节,你说也是奇了,有过节这段家人也还真给,那人收就收吧,收了也不见派人来打理,那店里现在连个像样的管事都没有。要我说,这些富贵人啊,这里都多多少少有些毛病。” 他指了指脑袋瓜。 新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想到陈阿生嘴里的那个脑子有毛病的富贵太子,分外赞同的道,“你说的极是。” 她复又看向生意凋零的店,心中的滋味有些复杂,太子倒真的守诺,说过这个铺了给她,便真的不插手,不然这几家店无论如何也不该是这种情形,那段无忧或许就是看着太子不管,才这么肆无忌惮的吧。 太子不插手是因为承诺了她,可她现在又离开了太子,这店肯定是不该也不会插手的,偏偏契书又在她身上。新棠在原地站了会儿,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好像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陈阿生见她面朝着门口发呆,讶异道,“贵人,看什么呢?” “没什么。”新棠收回了视线,淡淡道,“告辞了。” 新棠和陈阿生分开之后,找了一家小客栈暂住下来,银子一付,钱袋子见底。她出宫的时候根本没有预料到现在的境况,以致于她攒的银子都还在行安殿的偏殿里,打开包袱没翻到碎银子,倒看见了那支华贵的发簪,应该是长叶出宫的时候收拾进来的。 这簪子上有太多的回忆,看久了容易迷失自己,新棠自问没到怨妇的程度,甚至连“妇”也算不上,可到底还是抵不住“睹物思人”这个词的威力。 客栈院子里的地上被月亮照出来的斑驳树影,像极了承安宫湖边的那棵垂柳,密密麻麻的像钉子一样,时不时的就在她的心上扎一下。 新棠静坐在那里一刻钟之后,终还是把它放回了包袱里。 第二日一大早,她去了昨天偶遇陈阿生的地方,等到近晌午,才见他背着匣子姗姗来迟。他一露头,新棠便找了上去。 陈阿生今日见她倒是如常般招呼,没有昨日那样一口一个“贵人”浮夸的叫。新棠有求于人,笑得也比昨天和煦,两人吆喝了一路,竟相处的分外和谐。 又是那个凉茶摊。 新棠一坐下来便奔主题,“你知道什么适合我的活儿干的?我没银子了,需要谋个生计糊口。” 陈阿生昨日见她背个包袱,对她的境况心里的就有点猜测了,却不太赞同她的话,“你这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小姐,哪里能受得了苦。” 新棠这一身皮子吃过苦,可后来在承安宫也算是精细养着的,倒真是没做过什么脏活累活,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不免有点打鼓。 “不过嘛,法子也是有的。” “什么法子?” 陈阿生把匣子摆上来,敲了敲盖子,信誓旦旦道,“跟着我卖首饰。” 新棠将信将疑,“你的首饰不要钱,谈何“卖”,不卖又谈何赚钱糊口?” 陈阿生神秘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吧,跟我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路是顺着他来的方向走的,不一会儿,眼前便出现了一栋低矮的屋子,屋子从外面看很是破乱,屋顶还搭着草,也不知道经得起多久的雨打风吹。 新棠转身,“这就是你说的地方?” 陈阿生上前推开了门,“没错,这里全是我自己做的首饰。”新棠跟在后面进去,迎面而来一股木头的生味,不难闻反倒是带着点香气。 地方着实不大,屋子正中间放了一张足有一人宽的桌子,上面堆满了不少长短一致,削得极细的木棍,地上和桌沿要掉不掉的挂着那些被削掉的木屑。突然被推开的门带进了一阵风,那些木屑全都脱了僵一样,一股脑的飘到了新棠的脚边。 新棠错愕,“你做木簪?” 陈阿生点头,复又解释道,“我这可不是普通的木头。”他拿起一支雕刻好了的簪骨放在她鼻子下面,“这是玉檀木,用它簪发,滋养头发是再好不过的。” 新棠接过来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果然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她疑窦丛生,“这檀香木,可是要不少银子的。” “那是自然。外面卖的也未必有我这里的好。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但是我不现在是不会告诉你我是从哪弄的,如果你要是愿意跟我一起做这个,我就按市面上的工钱再给你加一成。” 这财大气粗的语气,哪像是那个连凉茶都付不起的穷小贩,装得倒是比她这个真穷老百姓还穷。 新棠自顾自的感叹,“世态炎凉、奸商当道啊。” 这件事就在新棠的感叹中定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太子就出来了。ps:陈阿生其实挺重要一个人,别嫌这里啰嗦,大家晚安,这是14号的二更哦。 第60章 玉檀木放在陈阿生这间屋子里的角落里, 形状各异, 有大块有小块, 还有不规则的被人砍割坏了的小碎块, 这样扒拉着看, 那个角落倒像是个收废品的旮旯。 新棠住的那个小客栈位置偏,离陈阿生这里有点远,新棠每每早上来的时候他已经开着门开始捯饬他那些来源神秘的木头了。 新棠拎着刚从街上买的包子一路晃悠着到了跟前, 见他一心一意的忙着雕琢手上那支已现雏形的木钗,不由得问道, “你还会木工雕刻?” 陈阿生点点头,“会些基本的,不过这以后要交给你来做。”他从旁边拿出另外两块相同大小的木料, “你学着我,把这两块木料磨出来,但是一定要磨得细一点,不能像我手上这支这么沉。” 新棠接过来,在手中颠了颠, 应道,“行, 还有其他的吗?” 陈阿生见她云淡风轻的样子, 放下手中的细刀,不由得一阵好笑,“这两支簪骨是尚书府上的小姐及笄用的,要格外仔细, 不然的话可不是收不回工钱的事了。我可先说好了啊,赔了本是要从你工钱里扣的。” “尚书府小姐?” “对,平民百姓不识货,但是我这里的东西总是有贵人们喜欢的。” 按理说,跟达官贵人做生意,又是这种女儿家无法拒绝的首饰,理应赚得盆满钵满才是,但是目前陈阿生的生活水平和他的收入明显的格格不入,挺让人奇怪的。 不过新棠有自知之明的没问。 做簪骨只要耐心打磨,都是很简单的,难的是尾部嵌珠的雕花,新棠在见识过陈阿生那一手鬼斧神功的技艺之后,立马打消了想要拜师学艺的打算。 这需要天分,普通人学不来,就算学了也只能明面上糊弄个大致,出来的成品经不起细看,是次品。 新棠反反复复浪费了他几块原木,终于在三天之后把两根簪骨交到了陈阿生面前,她特意拿它们和包袱里的那支宝蓝钗对比了下,簪骨粗细相差无几。 陈阿生拿起来看了看,颇为赞许,“不错不错,有天分。下午我们就把它们送去尚书府,然后收钱。” “不雕花?”这也太普通了,哪家小姐喜欢这样的。 陈阿生边找了个盒子装起来,边答道,“及笄之用,自然会在后面缀上各式宝珠,哪需要再去雕花画蛇添足,有底蕴的人家只要完整的簪骨取一份吉祥之意就行了,都是找了名贵首饰另外点缀的。” 说完不待新棠反应,便挎上匣子,拿着盒子招呼着她出门儿。 这人也是怪,无论刮风下雨总会准时准点的带上一匣子自制的小玩意儿去街上赔本赚吆喝,也不知道图什么。 尚书府在三条街外,陈阿生就爱走远道,把附近的街都逛了个遍,每遇到一个铺子,都能和新棠说个七七八八,新棠总觉得他脑子里装了本生意经。 “你看,那两个人是不是在找你?”陈阿生笑嘻嘻的跟路上的人打着哈哈,突然间用胳膊肘撞了撞新棠。 新棠还在想他介绍的上一家店,思绪还没接上来,闻言直直的问道,“谁?” 陈阿生顺手一指。 新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这一看把她吓得不轻,忙把陈阿生往后边拽了拽,找了家卖扇子的摊挡住了脸。 前面正是应急和长叶两人,手里拿着一张画逢人便打听画上人的踪迹,他们要找的人除了她不作他想。 新棠现在已经适应了外面的日子,乍然遇见他们下意识的便是躲。陈阿生犹豫了会儿,还是问了出来,“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得罪人?也算吧。 长叶和应急在这里,是不是意味着太子也在宫外?可前段时间风平浪静的,太子和她颇有种“相忘于江湖”的默契,怎么会又突然间开始找她了。 新棠悄悄伸头往外看了一眼,又飞快的退了回来,和陈阿生商量道,“这两人有功夫,我们惹不起,还是从别的地方走吧。” 陈阿生难得被她惊到了,“你惹得这是什么人?” 新棠没心情和他讨论这个,但是看他这样子,若是不给个理由出来,他是不会走的,且两人以后还要一起赚钱的,想了想,新棠附在他耳边道,“惹的是一个脑子有问题的人,躲着就行,不必理。” 脑子有问题,陈阿生总觉得这形容有点熟悉。 两人换了条道儿,从另一条街绕到了尚书府后门。 陈阿生去敲门,说明了来意,不一会儿便有个管事妈妈模样的人拿着钱袋出来了。 这管事妈妈眼尾往下拉的好长,看着有些威严,守门的婆子腆着笑脸上去请安也没见她给个好脸色。 她收了盒子打开细细查看了一番,又凝着视线打量了新棠两眼,才从钱袋里掏出来了锭银子递给陈阿生,“东西不错,多的钱是我家小赏你的。” 陈阿生双手接过,忙笑道,“多谢小姐,多谢嬷嬷,以后若在还有喜欢的,尽管吩咐。” 那嬷嬷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陈阿生拿着银子搁嘴里用牙咬了咬,很满意的把银子揣在了怀里,“有钱人家出手就是大方,一次买卖赚得够一个月生嚼用了。” 新棠敏锐抓住了重点,“这么一锭银子竟只够你一个月花?” 以南岐现在的物价和陈阿生的经济状况,一锭白银怎么也得用上三个月吧。 陈阿生没解释,笑着把银子递了过去转移了话题,“要不你也咬咬?” 新棠瞪他一眼,面无表情的转身往回走,陈阿生笑着跟上。两人没走几步,便听得那守门的婆子语气怨怼的抱怨,“整天仗着自己是大小姐乳母的身份倚老卖老,太子都被废了,还作着太子妃的梦呢,我看你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那婆子也知道天家的事不能胡乱议论,声音也压得低低的,但抵不过新棠对“太子”两个字分外敏感,话音刚落,新棠便猛然间停住了步子,把后面的陈阿生堵了个严实。 “哎哟,干嘛呢,怎么不走了?” 新棠推开他,三两步走到那守门婆子面前,努力压抑住自己内心的震惊,慢慢问道,“老人家,您刚刚说,太子被废了?” 那婆子许是在大户人家呆久了,对这等事情很是忌讳谈论,她警惕的看了一眼新棠,打着哈哈,“什么太子,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哪知道什么太子不太子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把新棠往开赶,不耐烦的把门“嘭”的一声合上了。 她力道大,站的地方又有门槛,新棠不防备被她推的趔趄,身子一歪,手肘重重的磕在了门板上,疼的她眼冒金星,半天没反应。 陈阿生见状赶紧小跑着上来扶她起来,没好气儿的冲着门内一顿骂。 新棠揉着手肘,阻止道,“算了算了,人都走了,你骂她也听不见。” 陈阿生看她捂着手肘眉头深锁的样子,关心道,“你摔着骨头了?这可不行,快快,我带你去医馆。” 刚刚摔的有点狠,走一步晃一步,胳膊像是有针扎一样,新棠白着脸道谢,“好。” 陈阿生对这城里的所有的医馆位置都烂熟于心,二话不说带着新棠去了最近的医馆。那里的坐堂大夫是个年过花甲的老者,让新棠撩开衣袖查看了一番伤势,又上手摸了摸了骨头,面容有些严肃,“ 姑娘,你这里面的骨头折了,我要先给你把骨头接上,会有些疼,你忍着些。” 说完从身后拿出一块干净的棉布来,“你若是痛得狠了就咬住这块布,会好受些。” 新棠满头冷汗,另一只手把布接了过来却没塞在嘴里,她阻止了大夫准备接骨的手,转而看向陈阿生,紧紧的扶着他的胳膊,目光殷切中带着恳求,“能不能请你去一趟来时的那条街,帮我找到那两个寻我的人。” 陈阿生皱着眉头,“那两人若是不来呢?” 新棠白着一张脸,笃定道,“不会的,你见到他们就说“承安”,她们会来的。” 陈阿生没再问,拿过帕子塞进她的嘴里,跟老者长长一揖,恭敬道,“寿伯,给您添麻烦了。” 新棠的视线追着他的身影好一会儿,胳膊上突然传来一阵戳心的痛,像是骨头生生的从中间对折一般,她清晰的听到了响动。 刚刚没掉的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把新棠眼前的景象遮挡的一片模糊,心里和身上都很疼,最后都演化成了刀子游走在身体里,每一把刀片上都写着太子被废。 他一直谨小慎微,明明刚解禁,怎么会被废呢。 寿伯拿来了竹板,把新棠的胳膊固定住,见她哭得痛彻心扉,心底有些软,“姑娘不用难过,这骨头已经接上了,伤筋动骨需百日,我开几幅药要记得每天都要喝,接下来只用安心休养就好了。” 新棠笑得比哭还难看,“谢谢老伯,今日我身上没带钱,明日定把诊金给您送来。” 寿伯捻了捻胡子,笑道,“不打紧,阿生那小子这么些年欠我的银子加起来都够娶个娘子置份家业了,不急这一时。” “他为何欠着您的钱不给?”这陈阿生怎么走哪都欠着钱。 寿伯有些唏嘘,“阿生娘早些年得了病,他跑遍了城里的医馆和药铺给她娘买药,可她娘身子弱总不见好一直需要吃药。刚开始大家都卖,后来见他付不起钱便都不肯再卖给他了,他只好求到了我这里。” 新棠没想到面上看着油滑又混不吝的陈阿生背地里竟然有如些心酸的经历,只能说世道艰难,百姓谁都不容易。 “后来阿生的娘去了,留给他的除了一间屋子,便只有累累的债。你寻着空帮我劝劝他,是时候找个安生差事了,总这样游来混去的没个长进,他娘在天之灵如何安息。” 难怪他总是在赚钱却又总是没钱,可新棠觉得陈阿生并不像寿伯说的那样没长进,“阿伯你放心,我会把您的话带给他的。” 陈阿生是一个回来的。 新棠眼巴巴的看向他身后见真的没人之后又眼巴巴的看向了他,“人呢?” “去的时候人不在那里,我又去别的地方找了找,也没有。” 新棠的心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写了两章,但是情节有改动,又被我删完了……dbq 第61章 第二日, 陈阿生在屋里等到日头升到中空, 也没等到往日里啃着包子急匆匆进门的新棠。 新棠昨日被陈阿生送回了客栈, 胳膊的痛意难忍再加上心里一直悬着急待求证的消息, 竟是翻来覆去一直没睡熟, 总是时不时的自混沌中惊醒。 一会儿是建安帝勒令太子永世不得踏出承安宫的冰冷面孔,一会儿是三皇子从军中归来拿着御赐的宝剑狠戾的刺穿了太子的胸膛。 直到突然间一阵剧痛让她彻底清醒,原是梦里乱抓一不小心磕到了床沿, 胳膊肘一跳一跳的疼,她佝着身子等着那一阵疼痛过去, 慢慢扶着手臂坐了起来。 夏日天亮的早,外面已朦朦胧胧有了人声。 新棠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不甚灵便的下了床, 囫囵洗漱完便急不可待的打开房门,她分外庆幸自己昨天伤着的不是腿,往惦记了一晚上的地主飞奔而去。 将将出了客栈,大门口的站着的人影成功让她放慢了脚步,她迟疑着走过去问那个随意靠在树上的人, “你怎么在这里?” 新棠环视了一下客栈四周,除了早起卖包子的, 没什么人。 陈阿生大大咧咧的揉了揉快要眯起来的眼睛, 无所谓道,“昨天你那般着急,想来是遇到了什么大事,我想了一夜, 看在你是个病人的份上,还是应该帮帮你,若是你久久不好,我的活谁来干?” 新棠知他好意,扯了扯嘴角,“谢谢。” 陈阿生连忙伸出一只手挡在她面前,“你别谢我,谁让我遇到你的那天,头一次卖完了首饰呢,贵人有难,自当出来帮帮的,要谢就谢你自己好了。” “话说,你这笑的比哭还难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新棠不想回答,自顾自的往前走。 陈阿生在旁边自顾自的数着手指头,“我想想啊,昨天那个婆子说了什么来着?”他有意无意的斜看新棠,慢吞吞道,“我没听错的话,是......太子被废?” 新棠蓦然间停了下来。 陈阿生收了脸上吊儿郎当的笑,抱臂走到她前面挡住了她的路,问出了他这些天一直藏在心里的疑问,“你和太子相熟。” 他像陈述了一个事实一般,没给新棠回答的机会。 以陈阿生的脑子子,再想想她这两天的反常,能知道这些新棠一点都不意外。她点点头,也不打算隐瞒了,“是,我曾是太子身边的侍女,年龄到了就被放出宫了。” 陈阿生拍拍掌,附和她,“所以太子会让人拿着画满大街的去找一个年满出宫的宫女?这倒挺有意思。” 新棠睁着一双冷静的眼睛直视他,淡淡道,“有意思的事情多了去了,比如陈阿生你分明有着精明卓绝的生意人头脑,却依旧偏安一隅不是吗。” 两人门外静静对望片刻,新棠率先扭头,直奔福临天下而去。 陈阿生原地怔了怔,往上提了提匣子,快步跟了上去。 途径府衙的时候,人群里忽然间有一阵骚动,本来还是小声的议论,见站在两边的官差没有喝止的迹象,声音也大了起来,“太子藐视人伦,谋害幼弟,行为不检,德不配位,今日将废黜太子之位,囚禁于承安宫......。” 谋害幼弟? 新棠耳边“嗡”的一声,一言不发的往人群里闯,陈何生看她那胳膊看得心惊,忙大声嚷嚷着“让一让啊,让一让”好说歹说挤着旁边的人给她挤开了一条道儿。 府衙门口贴着一张皇榜,上面盖着朱红的玉玺印,榜上的一字一句从头到尾都在批判太子,新棠仿佛能看到了一个父亲拿着一把剑,生生剖开了儿子的心。 旁边还有人在窃窃私语,“没想到太子竟是这般的残暴,将来要是成了皇上百姓不是没了活路,废得好废得好。” “可太子毕竟是嫡长子,理不应废啊。” “你懂什么,早有传闻说太子身子弱未必能子嗣,这样的人如何南岐的储君。” “你说的也是,唉,也不知道陛下接下来会立谁当太子。” “管他呢,别饿着我们就行了。” ...... 新棠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凉,百姓愚钝,可怜太子自始自终都在鞭策自己成为一个好的储君而让南岐越发强大,这一刻她由衷的为太子感到不值。 她盯着那张皇榜良久,预备伸手把它扯下来,却被陈阿生眼疾手快的拉出了人群,“你疯了。皇榜你也敢撕,不要命了嘛你。” 新棠奋力摆手甩开他,朝着福临天下跑去。 原本以为到了福临天下,找到董掌柜,一切的疑惑便能迎刃而解,可新棠到了酒楼外面的时候,却见原本应该大开的正门紧紧的闭着,一点没有要迎客的意思。 她拍了拍门,没人应,只能听到空空的回音。新棠不甘心,绕到了后门,可惜后门和正门并无二致。 陈阿生来来回回查看了一番,走到了她面前,“倒像是好几天没开门了,你断定这里有你想找的人?” 不确定,可总要试一试。新棠抿唇,“你回去吧,我要在这里等人。” “等谁?”陈阿生心里有了个猜测,“等太子?” 新棠默不作声的看了他一眼。 陈阿生笑得肆意,“你别这样看我,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脸皮厚和胆子大,可我胆子再大,也不敢公然违抗皇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宫,你说是这个道理不是?” 新棠不理他,抱着受伤的那只手臂坐在了后门台阶上。 他内心无畏,所以他什么都敢,只是他身上有责任有枷锁,所以你们谁都不是他,也成为不了他。 承安宫。 应急和长叶皆已在建安帝下旨前被太子召回了宫,两人寻找新棠再一次无功而返。 太子比新棠刚失踪那会儿沉默了许多,只淡淡的吩咐他们以后不许再出宫。 应急率先抬起了头,“殿下,那新棠......” 太子一身玄色常服背对着他们站在画前静静看了片刻,动了动嘴唇,“也不必再找。” 应急和长叶对视一眼,长叶想要说话却被新棠一把拉住,“殿下,废太子的旨意已经传了出去,现在应该整个南岐都知道了,若是新棠姑娘她自己想要进宫来,可要去接应?” 太子眸色深深,望着前面不知在想些什么,复又敛目,语气中夹着一丝狠绝,“人既是走了,便不再是我承安宫的人,若是你们再与她有所交集,便和她一样,自己走吧。”顿了顿,又道,“董掌柜那边亦是如此。” “是。” 两人正要告退,太子却突然叫住了他们,“长叶,你晚上想办法绕开承安宫的守卫,蒙混出去,把宜春宫的雪烛带过来。” 长叶明白太子这是打算着手调配贵妃小产的事了,忙应了下来。 贵妃小产的时候,太子正在福临天下,无论如何这个锅都扣不到太子头上去,可建安帝审问他的时候,他不能照实说。 解禁令是建安帝颁布的不错,若是把太子解禁出宫去福临天下这件事拿到建安帝面前晃一晃,董掌柜的身份便会暴露,以建安帝的性子,必定不会放过他。 周家老一辈的人,目前只剩了一个董掌柜,这是太子和周家之间唯一的牵绊了,他不想。 也正是因为知道这点,赵贵妃才一口咬定是太子害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要证据是吗?雪烛这个明晃晃从承安宫出身的人算不算? 贵妃身边的人亲手抓到她往贵妃的安胎药里下毒,也亲口承认了是太子指使的,并且,毒药是阿贵给的。 再拎了阿贵上来审问,阿贵大骂雪烛狼心口肺,说当初他看走了眼。但是雪烛和阿贵在掖庭时的融洽是当时的人都看在眼里的,阿贵在见了雪烛之后传达太子的命令,然后又去承安宫复命,这个过程合情合理。 唯一的漏洞是太子的动机。 太子没有害贵妃肚子里的孩子的动机。 雪烛当时被打得还剩半条命,拼死把新棠的名字说了出来,声音虽小却像是浸了毒,“新棠曾差点在贵妃手里丧命,太子隐忍这么久,就是为了等这个机会,给她一个公道。” 太子一回宫,这出戏便如同一个囚笼,把他安排的明明白白,迎面困得他措手不及。 他当时最庆幸的一件事,便是新棠没他回宫,他甚至希望她藏得越深越好。 福临天下的二楼,有间房的窗子小小的开了一条缝,窗内站着一脸愁绪的董掌柜。 店小二偷偷从缝中往下瞅了一眼,不解道,“掌柜,阿姐就在下面坐着,咱们为何不给她开门?应急哥哥和您不是一直都在找她吗?” 董掌柜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脑袋,“殿下有令,谁都不能再找她,也不能让新棠姑娘回来,不能和她有任何的联系。” “难怪应急哥哥和长叶姐姐回宫了,可这又是为何?” 为何? 董掌柜眼睛突得湿润起来,他想起来周家突遭变故的那年,他的发妻跟在皇后身边,该是已经预料到了那场屠杀,所以才在事发前的两天和他大吵一架,说了那么些绝情的话以致于他负气出走,可谁知那一走竟是永别。 他也是在皇榜贴出来的时候才明白,她所做的一切皆是想保他一条命,让他好好的活着。 殿下如今被建安帝突然间发难困在宫里成为了朝野的众失之地,还不知道事情会往何处发展,如此这般,离新棠姑娘越远才是越好。 董掌柜把窗子轻轻的合上,只希望殿下尽快把这次的风波查清,扭转局面,不然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第62章 太子被废的消息如一道惊雷砸向了朝臣。 往日里老是蹦跶上书换太子的人终于如愿以偿, 可他们也没得意太久, 请立新太子的折子被建安帝留中不发, 仿佛就跟没见过那些雪花般的折子一样, 连上朝的时候也是一幅不喜不怒、不惊不慌的表情。 可只有建安帝自己知道, 看到折子上清一色的“请立三皇子为太子”之后,内心有多么大的起伏。 他不着痕迹的转动眼珠观察着站在殿内的朝臣,突然间开始疑惑自己是不是老了, 老到他的臣子想另谋君主,到他的儿子迫不及待的把他从皇位上赶下去。 下了朝的建安帝去了宜春宫。 赵贵妃小产之后身子似乎格外虚弱, 明明是夏天,寝殿里也捂的严严实实。建安帝来的时候殿内静悄悄的,他挥手制止了想要进去通报的宫女, 轻声的进了内殿。 寝殿里的雕花木床上躺着闭眼歇息的赵贵妃,许是伤心过度,眼角还垂着泪痕。 建安帝在她旁边坐了一会儿,身后的宫女上了茶来,茶杯轻轻磕在桌面上极细微的声音成功惊扰到了贵妃的梦, 她幽幽的张开眼睛,弱弱的叫了一声“陛下”。 建安帝心中一抽, 难得尝到了些微心痛的滋味, 他摸了摸贵妃的脸颊,好一会儿才沉沉道,“贵妃,朕思来想去, 这几个儿子里就属老二最为踏实,不争不抢踏实办差为朕分忧,贵妃觉得朕若是立老二为太子如何?” 几乎全朝的大臣都请立三皇子为太子这件事,贵妃听说之后足足气得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李献淮在去军中之前找过一次赵贵妃,那是两人这么多年来头一次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让他们斗得你死我活的是太子之位,而让他们统一目标一致对外的人是坐在太子之位上的人——李怀执。 赵贵妃在这深宫许多年,尝透了建安帝的薄情寡义,却不得不承认他生了几个好儿子。 太子自不必说,孤身一人坐在太子位置上这么多年绝对不是什么平庸之辈,最可怕的是赵贵妃从来都没看透过他,这也是为何她总是投鼠忌器只敢对付他身边的人而从来不会与他正面为敌的原因。 面前的这个,先不说品行如何,只那一脑子的阴谋诡计便让人防不胜防,稍不注意,便会被撕掉一块肉下来。可他的目的好猜,面容虽装得稚嫩,可眼中无时无刻不袒露出对皇位的野心。 这也是为什么贵妃愿意和他合作的原因。当知道两个人想要的是什么的时候,曾经的对手也未必不能化敌为友。 李南淮在离京之前找赵贵妃密谋的正是这次小产的事,届时他人已不在京中,李北安不可能会害一母同胞的亲手足,对赵贵妃最有威胁的梨妃也进了冷宫,那么最有动机的除了太子还有谁。 这简直是扳倒太子的绝佳时机,赵贵妃心动了,最后也成功了:建安帝废除了太子。 正是因为成功了,她才蓦的反应过来她被李献淮利用了。太子倒台了,在她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儿子推到建安帝面前的时候,李献淮早已收卖了朝中官员为自己上书请立太子,好一招卸磨杀驴,眼下三皇子的威望甚高,赵贵妃气得眼睛都红了。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她釜底抽薪了。 她看了看建安帝的脸色,以她对他的了解,这句话是罕见认真的。 贵妃放在身侧的手蓦地紧紧攥了起来,眼睛忽然亮了亮,接着又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小心翼翼的垂下了眼皮,“立储是大事,岂容臣妾多嘴。二殿下是臣妾生的,臣妾只希望他安安稳稳的过一生,娶妻生子然后陪在臣妾和陛下身边,不奢求他能像三殿下那样聪明伶俐。三殿下乃嫡出,现在军功在身又能为陛下分忧,这等天资如何是二殿下能羡慕得来的。” 贵妃言辞恳切的说完这些话,不经意的抬手撩了一下头发,看到建安帝渐渐出神的脸,露出了得逞的快意。 当了建安帝的枕边人这许多年,还有谁比她更能了解建安帝的心思,塞翁失马,眼下和皇位沾上边并不是明智之举,她必须要让二皇子在建安帝心中保持着一个乖顺、不争不抢的印象。 至于三皇子,呵,今天她埋的这根刺一定会在建安帝心中越扎越深,就看什么时候穿透罢了。 她倒是期待的很。 建安帝小坐了一会儿,陪着赵贵妃说了两句知心话,又嘱咐她好好养身子,便拧着眉头满腹心事的走了。 人离开一小会儿,门口的宫女进来禀报说陛下往皇后那边去了。 赵贵妃深沉一笑,继而一把掀开搭在身上的褥子,命令人把寝殿的冰抬了进来。她行走间步履稳当,哪有小产过后的虚弱样子。 她吩咐旁边的心腹太监,漫不经心的问道,“给本宫诊脉的那个太医可处理干净了?” 假怀孕、假流产的事情已成事实,万万不能起什么风波意外,唯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诊脉的太医不能留。 那太监恭敬的递了碗茶过去,“回娘娘,奴才亲手处理的。只是......” 他办事赵贵妃向来放心,见他话音一转,睨了他一眼,递了个眼神给沉香。不一会儿,沉香拿着一袋银子和一块上好的玉佩过来了,对着他道,“娘娘赏你的,还不快谢恩。” 那太监没接,强撑着把话说完,“只是,雪烛突然不见了。奴才按您的吩咐准备送她上路的时候,却见那间关人的屋子里只剩下一绑人的绳子,人.....人不见了。” “不见了?人去哪了?”贵妃陡然间拿起那块玉佩狠狠的摔在了他的脸上,那太监的脸上立马被砸出一个窟窿。 “本宫再三嘱咐你们把人看好,结果人就在眼皮子底下不见了,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还不去给我找?找不到你们都跟着本宫陪葬!” 雪烛原本被建安帝一道旨意押进套牢,择日问斩,贵妃怕人脱离了宜春宫不好掌握,便以让她为未出世的孩子守灵忏悔为由,把人留在了宜春宫。她本就是个罪人,随便找个理由便能要了她这条小命,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岔子。 那太监顶着满脸血往殿外退,沉香在他经过的时候给了他一张帕子。 雪烛失踪这事让赵贵妃心里惴惴不安,眼下谁还能在肆意的在宫里来无影去无踪的......她忽得心头一凛:李献淮现在正是收拢人心春风得意的时候,下一步不就是对付她们娘俩了?雪烛就是她的把柄,当下认定李献淮又走了一招出其不意的诡计。 默默打起精神想着如何让李献淮功亏一篑、一无所有的赵贵妃没想到,雪烛此时正在她原先当差的地方——旧主的承安宫。 雪烛被狼狈的丢在慎行阁,此时的慎行阁内人来得很齐,太子坐在高位,底下两边分别站了应缓应急、长叶和长秋。 作者有话要说:我怀疑我不适合写甜甜甜... 建安帝终于把太子心中的关于对亲情的最后一点忍让耗光了,这个事情处理完就开始蜕变打江山了,顺便,媳妇儿也快了! 第63章 慎行阁本就是承安宫用来惩罚犯错的下人, 因着太子和善的缘故, 这里大多数时候都是落着灰尘的, 灰尘下的各式刑具被关在这里久不见天日, 差点忘记它们本来的使命。 上次来这慎行阁的, 还是初来乍到的新棠,那等机敏过人的胆色和口舌,和眼下被刑具伺候过、只知连声求饶背主的雪烛天差地别, 这世上,只不过一个新棠罢了。 太子静静的坐在那里, 微微低头看手里的卷宗,未曾分过一个眼神给跪在下方的雪烛。 应急冷冷的站在她头顶,“说吧, 为何要这般诬陷殿下,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殿下或可在陛下面前求情保你一命。” 雪烛脸上已经糊了满脸血,她慢慢转动的头,待看到一旁站着的应缓时, 眼睛里迸发出了一股希望,她强自挣扎着伸手去够应缓的裤腿, 嘶哑着嗓子开口, “缓公公,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啊,您最了解我的不是吗, 求您帮我说说话啊公公!” 应缓和应急的铁面是两个极端,人人皆知应缓温和好说话,可那是在认真办差、忠心太子的前提之下,对于背主乱宫之人,在他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他利落的伸出一脚踢开了她,往后站了点儿,“冤不冤枉自有殿下分辩,你还是速速如实招来的好。” 招?有什么好招的。 雪烛惨淡的笑了笑,脑中全是在承安宫里和新棠在一起的画面。新棠从床底下掏出来她从未尝过的桂花糖,穿着只有大宫女才能穿的天青色绣花小袄,看着只有太子才能看的书...... 她一直羡慕新棠有本事,后来者居上把太子那么一个清冷的人迷得团团转。可是原来的承安宫不是这样的,太子对侍女从来都是一碗水端平,衣砚那么多年也只不过占了大宫女名头,其他的并不比她们这些洒扫的宫女强到哪去,所以她甘于平淡。 错就错在新棠破坏了这个平衡,她不该来! 雪烛慢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惨淡的脸冲着太子露齿一笑,“殿下,这都是您逼的。若不是您对新棠的另眼相待激起了其他人的幻想,我又何曾会想到背叛!黎新棠,她也是杀人凶手,她不会好过的,陛下正派禁军满城的搜寻她的下落,你们都别痴心妄想了,等着见她的尸体吧,哈哈!” 太子听到了新棠的名字,才拿正眼定定的瞧了她一眼,沉沉吩咐道,“掌嘴。” 啪啪掌嘴的声音瞬间响彻在这不大不小的慎行阁内,直到雪烛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太子才微抬了手制止,音色如同寒冬腊月里的枯草,凉得发荒,“现在想要你命的人多的是,你说本殿下是把你交给你的主子赵贵妃好呢,还是把你交给三皇子好呢?” 雪烛躺在地上动了动,应缓矮下身去耳朵附在她嘴边一会儿又站了起来,恭敬道,“殿下,她说您还会留着她作证,不会把她交出去的。” 雪烛自知过了今晚,她在赵贵妃那里必是死路一条,一个知道太多秘密的奴才终究是死了才能让人放心,赵贵妃是不会放过她的。她本就打算逃走,却歪打正着被太子的人带走,连老天都想着成全她,她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妥协。 太子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终于合上了手里的卷宗,缓缓起身蹲在她跟前,一双沉静的眼睛里不带丝毫情绪,“是非曲直本殿下并不在乎,留你一条命皆因你还欠着她。”说完这句话,太子不再逗留,经过应急身边的时候微一停顿,“把人看好,上次的事情不要再让我看到第二次。” 应急和长叶无声的跪了下来。 应缓看了一眼地上的两人欲言又止,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和长秋一起跟在太子身后走了。 行安殿内,长秋静静的侍立在太子跟前,姿态优雅、动作娴熟的磨着墨,不一会儿,砚台里的墨汁渐渐浓郁起来。长秋拿起桌前的羊毫,倾身递了过去,轻叫一声眼神不知飘向了何方的太子,“殿下,墨磨好了。” 太子鼻翼微动,洗墨的清香一缕缕钻进鼻中,他倏尔皱眉,冷冷道,“谁准你拿这块墨的。” 洗墨确是金贵,可墨生来便只有磨成墨汁这一种归宿,无论贵贱。长秋不知为何太子竟发如此大火,她虽是不明,可依旧沉着道,“殿下恕罪,奴婢这就换掉。” 长秋端着洗墨汁出去了,换了另一块墨锭重新磨了墨汁,待要把原来那块洗墨收放好的时候,却见原本位置上面空空如也,那块墨已不知所踪。 太子这一写就是半刻钟,窗边的灯烛爆了一次,太子手上笔没停,突然吩咐道,“你下去吧,叫应缓进来。” 长秋抿了抿唇,悄悄看了一眼太子俊毅无双的侧颜,温顺应了声“是”。 应缓来得快,甫一进门,兜头便砸来一封信,随之而来的还有太子的声音,“想办法避过耳目,把这封信送到临安王府。” 应缓接过来放在衣服里,再三犹豫道,“殿下,雪烛如今没有退路只能选择依附殿下,何不如就此机会在陛下面前把误会解释清楚呢,殿下清白了,或许......”。 或许太子之位就又回来了呢?这几个字应缓没敢说。 “我做了这许多年循规蹈矩的孝顺儿子也算是没有辱没了母后的临终遗言,只可惜,他终归是不会信我,这一切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太子话里的“他”不言而喻。殿下心里对那位是彻底没了期待了,没有希望便不会失望,更不会对人抱有幻想,应缓心里无声叹了口气。 承安宫想要在禁军的眼皮子底下行动已十分艰难,四周围得如水桶一般丁点进不来更出不去。应缓揣着信在前庭那里来来回回晃来晃去着实反常。 长叶见着奇怪,走过去问他什么事儿,应缓挑拣着把事情说了。 长叶闻言也陷入了沉思。 承安宫湖边也有人把守,现在那条避开众人的隐秘水道也发挥不了作用,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出来什么办法能掩人耳目把信送出去的。 宫外的禁军轮着当值,白日里当值的是禁军统将,建安帝身边的心腹,也是之前在祭祀大典的时候,领着兵暗中修建皇陵的那一拨人,只不过最后被耿自忠和太子搅和了,甚至还杀了他手下一部分亲兵。 耿自忠最后虽被赦免了罪行,可两人之间的梁子也就此结下了。耿家和太子交好,有心的人总是能寻着耿自忠平日里的一言一行探听到耿家和太子的关系,禁军统领就是这个有心人。 这个世界上不止有爱屋及乌,还有“恨屋及乌”。所以这次建安帝把看守太子的任务交给他的时候,他格外上心。 长叶和应缓蹲在前庭那里假意侍弄花草,实则两人是在商量着办法,左也不行右也不通的法子让两人有些焦躁,一个大力,手下那株长势极好的君子兰应声折断。 这侍弄花草最早的时候是应缓的职责,那个时候因着他时常不在宫内,且太子也并不爱这些,所以这里的花草能不能活都是凭命。 后来是新棠改变了它们的命运。 眼下这承安宫里人和物都分外凋敝,唯有这前庭的花草倒是生机勃勃。两人静了片刻,不约而同道,“要是新棠在就好了。” 应缓和长叶对视一眼,自知现在这种境况是不可能的,遂又各自移开了眼睛。 两人在前庭逗留太久,引起了旁边禁军的注意,那禁军挎着刀气势汹汹的走到了近前,低喝一声,“你们两人在干什么!速速离去,不然别怪我刀剑无眼。” 鸡蛋不碰石头,应缓也不想笑着去讨好他们,和长叶一起站了起来,转过前庭进了里面。 长叶躲在廊下的柱子后边,看着宫内要道处守着的各个禁军,恨恨的捶了一下身前的柱子,“殿下虽是废太子,可倒底还是皇子,这些人真是仗势欺人!” “宫里历来就是这样逢高踩低,你也用不着生气,得习惯,这样的日子还不知道要过多久。” 长叶瞪他,“你别乌鸦嘴。” 行安殿内太子听长秋说了外面的情况,面色淡淡,“把长叶叫进来。” 长秋一惊,“殿下,长叶不是故意的,奴婢定会说说她不让她再招惹外面那帮人,恳请殿下不要降罪于她。” 太子没说话。 长秋见状,咬了咬唇,起身去外间叫了长叶进来。 “外面的禁军何时换值?” 长叶心里惴惴,还没想好怎么请罪,便听太子在上位突然间发问。 她忙敛了心神,想着之前的动静,开口道 ,“回殿下,约是酉时一刻。” “换值的是何人?” 说到这人,长叶恨得牙痒痒,“回殿下,是禁军副统领。” 禁军副统领在太子长达几年的禁足生涯中扮演着举重若轻的角色,直到前阵子太子解禁才离了承安宫,谁曾想,没走几天,这人竟又率着人马归来,虽然知道这是建安帝的授意,可仍忍不住迁怒。 太子听完微微一顿,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转而静静道,“找个机会,把信给他。” 太阳落山的时候,门外的禁军开始换值,承安宫内的禁军也换了一批,长叶和应缓远远的瞧着,副统领正在给要走的统领见礼。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统领要走的意思。 长叶有些忧心,“殿下让把信给那个副统领,可原来那个不走,这可怎么办?” 应缓附耳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接着把信塞在了她的衣袖里。 不一会儿,前庭传来救命声,长叶的身影出现了众人面前,直奔着大门而去,细看之下,嘴角还淌着血,身后仅跟着的是拿着刀的应缓,刀上隐隐可见红色。 这一番变故让守卫有些错愕,也仅仅只是一瞬,那些人便反应过来上前要抓长叶,可这时长叶已经跑到了门口,眼看着拦不住,副统领疾步上前正要拔剑,人却突然间倒了下去。 他不得不收了剑,蹲下来查看情况,说时迟那时快,长叶倏然睁开了一只眼睛,挨着他那边的手悄悄的把信塞在了他的袖中。 副统领一顿,还未等他有什么反应,身后的上司也蹲了下来,目带探究,“出了何事?” 他不着痕迹的把信往里收了收,开口道,“将军,这婢女想是遭受了殿内人的苛打想要逃出宫去,可惜没成功。” 统领阴阴一笑,“这承安宫如同死人墓一般,主子也是想要点人气儿的,人走了可怎么行?来人,把这婢女扔回去!” 禁军把长叶扔到了长秋面前,面无表情的警告她们不要想着出幺蛾子。 当晚,临安王收到了一封信,信上是一手游龙惊凤的字,上书:若遇禁军,杀。 临安王原以为太子是请他打听新棠的下落,可这寥寥几个字写得杀气十足让他心里顿生不好的念头。禁军只听建安帝指挥,若是到了宫外,定是帮建安帝办些见不得人的事。 太子对建安帝一向避其锋芒,如今这凌厉的杀气,这对父子显然是要恩断义绝了。 也罢,多行不义必自毙。 作者有话要说:笔记本打不开阿江了...... 第64章 新棠在福临天下不眠不休的守了两天, 两天之内, 这栋往日里高朋满座的标志性酒楼像是突然间转手关张一样, 里面的人集体失踪。 她还未来得及深想, 忽然感觉脑后一阵钝痛, 人就没了意识,醒来之后就在陈阿生的那家破房子里。 陈阿生正坐在旁边的桌子上打磨着新的玉檀木,一刀一刀的划过绵密的木头上的声音格外沉重。 听到新棠的动作, 他往旁边看了一眼,手上的动作没停, “醒了?” 新棠坐了起来,这个觉睡得有些长,乍一起身脑子里木木的, 枯坐了好久才清醒过来。 清醒之后的她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事情没办,二话不说,快速的往外走——她还要回去福临天下继续守着。 陈阿生看了她依旧包扎着的胳膊一眼,凝着深力的一刀下去,雕了只活灵活现的凤目出来, 他吹了吹木屑,不疾不徐道, “不必去了, 外面有人在找你。” 新棠脚步骤停,转过身来走到他面前,急急问道,“人在哪?”嗓子干干的, 还有些哑。 陈阿生拎过旁边的壶,拿过一只破了一个角的碗倒了一碗药放在桌子的一角,示意她先喝药。 新棠毫不犹豫的拿药碗一饮而尽,末了擦了擦嘴,期待的望着他。 陈阿生放下手里的刻刀,定定道,“你若是想丧命,就尽管出这个门,反正我是不会去给你收尸的。” 新棠一滞,“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外面现在有人追杀你。我不知道你在出宫前经历了什么,但是你现在出去的话,街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盯着你,你若一现身,必死无疑。” 那日的蒙面人来势汹汹,根本不像是可以好好说话的。 这个消息如一盆泠水浇在了头上,新棠少有的冲动过后,扶着墙抱着手臂坐在地上陷入了沉思。 宫中形势不知道到什么地步了,太子此时被囚禁无法抽身,她不在宫里的消息怕是也在宫里传遍了,那到底是谁想要她的命? 建安帝?赵贵妃?三皇子? 新棠分析了现下自己的处境,孤立无援,唯一拥有的自由还是躲藏着偷来的,可对比此刻身陷囹圄的太子,她又是不幸中的万幸。 想到此,她心里突得一个激灵。 太子被废也就前几天的事情,长叶和应急还有董掌柜等人的消失也是在太子被废的前后,建安帝降罪之后,仿佛一夜之间这些与太子有着密切关系的人得了命令似的与她断了联系。 新棠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太子在关键时候斩断与她的一切联系,不过是为了保护她,现在的承安宫定是身处漩涡的中心,当然是离得越远越好。 以太子缜密的心思定想到了这一点。 想要对她不利的人会通过太子的痕迹来找她,太子这样置之不理,打的就是谁也找不到她,她反而安全的心思。 想到刚刚陈阿生说的追杀她而无果的人,恰恰证实了她的猜测。新棠心里划过一阵细细的、尖锐的痛意,她后悔在太子最困难的时候,与他失了联系,没能陪在他身边与他一起共难关。 泪水没有节制的想要冲出眼眶却生生被她仰头逼了回去,为什么要这样,原本两个人可以相忘于江湖了,可冥冥之中总是有条线又把他们圈在了一起。 新棠最怕自己对不起别人,钱好还,可钱买不来人情。 她擦了把脸,慢慢的起身坐在了桌子旁边的凳子上。 陈阿生也不细问,假意没看见她红红的眼睛,只静静的忙着手上新来的生意。 “陈阿生。”新棠忽然间叫他。 陈阿生抬起头来,宽阔饱满的额头上有着不甚明显的一条纹路,细长的眼睛聚起一道光,认真的望着她,“怎么?” 新棠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从胸前拿出那三家铺子的契书来放在他面前,毅然决然道,“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把这三家铺子的生意重新做起来,大掌柜你来做,银钱上我也不会亏待你,铺子分你三成干股。” 陈阿生没想到新棠这般落魄还能豪气的一下子拿出三家铺子的契书来,手一抖,刚刚刻好的一对鸳鸯的翅膀生生拐了个弯划到了簪骨下方去了。 他也没心思去管,径自拿起面前的那三张泛黄的旧纸打开来,上面“银想容”、“冰肌阁”、“明月妆”三个大红的印章差点没晃花他的眼。 他是个生意人,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三家铺子的底细,只见他小心翼翼的合上契书,试探道,“铺子是你的?” 新棠摇头,“不是。” 陈阿生勉强掩饰住自己眼中的失望,翻了个白眼道,“那你说得信誓旦旦,差点让人信了。” “但是从现在开始,它们是我的了。” 陈阿生:“......”突然有点明白那三家店的生意为何如此惨淡了。 陈阿生自小便有个愿望,有朝一日能做上买卖,然后把自己的生意做大,大到南岐到处都有自己的分店,但这种愿望自他母亲生病、家徒四壁开始,便一直无限期开始拖延。陈阿生这人是有恒心的,这种拖延非但没能磨灭掉他的渴望,反倒让内心的意念越来越执着。 他一个人见惯了人情冷暖和世态炎凉,这从天而降的鸿运让他有短暂的欣喜,可是接触到新棠那双出奇冷静透彻的双眼的时候,又慢慢平静下来。 两人对望,隐隐有谈判的架势。 “给我三成干股有什么条件?” 生意归生意,人情归人情,有些话还是要说在前面比较好,新棠也正有此意,她视线滑过桌子上的骨簪,继而又看向他,“条件是,把玉檀木的骨簪也要引到店里售卖。” 陈阿生笑得很放肆,“你倒是颇具慧眼,看中了我的手艺,行,成交。” 新棠并没有急着应答,补充了一句,“我现下的情况你也了解,店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办法出面打理,全要仰仗于人,账上的银子有多少我不知道,但是你若是要用尽管拿去用,也不用告诉我用在了哪里。” 陈阿生挑了挑眉,下一秒便听新棠道,“这些钱就当是本钱以及提前给你酬劳,但是我有个要求,年底我必须要见到五万两现银。” 也就是说到年底,这三家铺子必须要赚到五万两银子。 新棠出来这么久,对这市面上首饰的行情也有所了解,五万两银子的净利若是在之前,自然不在话下,但现在这三家面临着内忧外患,内部人心浮动、外部的段家虎视眈眈,她提出这个要求实有些强人所难,但是她觉得对陈阿生来说,不是问题。 陈阿生也没有让她失望,爽快的应了,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 赵贵妃因为立储的事情在建安帝面前狠狠的给三皇子上了一回眼药,三皇子也不是吃素的,转身就把北境赵家在军中的势力斩了个七七八八。 赵家的势力主要在北方,赵贵妃的父亲在女儿升为贵妃的时候,已告老还乡,现在赵家的掌门人是赵贵妃的哥哥,赵无愈。 赵无愈从文,乃北方有名的文人泰斗。赵贵妃上次把二皇子派到北境去,赵家已明白了她的意思,从那以后便开始有意无意的把后辈子侄往军营里安插。 赵无愈的儿子赵礼,也就是二皇子李北安的表哥,是后辈里从军的佼佼者,年纪轻轻已坐到了副将的位置,好巧不巧的,他撞到了三皇子的手里,赵贵妃远水解不了尽渴,收到赵无愈消息的时候已是半月后了。 承安宫里,应急借着月色悄悄的翻上屋顶,身形如猫一样轻巧的一勾,顺势滑进了行安殿。 太子跟前燃着一盏灯烛,身上只穿了薄薄的件月白色寝衣,承安宫已没有了冰的份例,一应用度皆比着冷宫里来,边上的长秋正站在身侧给太子打着扇。 应急的脚步踏上房顶的那刻,太子的眉头不着痕迹的动了动,他合上手里的书,淡淡道,“下去吧。” 殿内只有长秋一人,太子这话说给谁听的不言而喻。 长秋打扇的手顿了顿,“殿下,这屋子里闷热,奴婢担心您中了暑气。” 太子手上的书翻了一页,“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长秋咬了咬唇,不甘心的放下扇子出去了。 行安殿外坐着长叶,她见长秋出来,忙拉着她去湖边,晚上的湖边有风,比殿里凉快,随便坐坐也比回房间里睡不着强。 长秋没应,“你自己去吧,我去小厨房给殿下做碗消署汤。” 长叶拉着她不放,随口道,“别做了,殿下不会喝的,你做了也是白做。” “你怎知殿下不会喝?” “要是殿下喝的话,新棠之前就做啦,她没做的话,那就是殿下不会喝的,所以你也别费心了,我们去吹吹风吧。” 长叶原本以为长秋听了她的话就不会多此一举,谁知长秋甩开她的手,冷冷一笑,“为什么她不做,殿下就不会喝,那是因为殿下没把她放在心上,她知道她做了殿下也不会喝。一个弃殿下而去的女人,有何资格得殿下的垂怜,当初也是我看错了她,早知如此,当时我定求了殿下来身边伺候,好过那个薄情寡义的人。” “长秋,新棠不是那样的,她走肯定是苦衷的。” “苦衷?”长秋笑,她本长相清秀,这般冷笑衬得她气质有几分凌厉,“若是她有苦衷,殿下怎么会不再让你们找她?若是她有苦衷,现在这个时候也应该现身了吧,再不济,有封信来问候一下也是好的。那就是个没心肝的女人。” 长叶张了张嘴,头一次发现自己的嘴是如此的笨,竟然被长秋的咄咄逼人堵得哑口无言。 第65章 应急取掉脸上蒙着的的黑巾, 把在宜春宫偷听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殿下, 赵贵妃那边和三皇子之间起了龃龉, 赵贵妃一直以为是三皇子的人把雪烛藏了起来留作把柄以防后患, 巧的是三皇子把赵贵妃的外甥从北境军中削了军籍,两方现在谁都不让谁。” 让? 狗咬狗没有你死我活都是看在建安帝还在位、身子尚算康健的份上,已经十分斯文客气的了。 太子觉得无论是赵贵妃还是李献淮, 抑或是他自己,现在的样子就是饥饿到极致的难民, 这个节骨眼上,有一块肥肉吊在眼前,并且大家都明白吃到嘴的那个人就能把天下收归囊中, 把所有与他抢珍馐的人踩在脚下,这种你死我活的较量,谈何相让。 不过三皇子这番急于除去异已的动作,有些急躁了,吃相这般难看, 早晚会噎着。 应急见太子不说话,琢磨着又把贵妃的一句转述了过来, “想必明日里早朝, 定会有朝臣上折子在陛下面前参三皇子一本。” 太子摇摇头,目光中的深色难辩,“你们总是习惯小看他,既然他能收买朝臣举荐他做太子, 就说明他们之间的利益已经捆绑作一体了,同一条船上的人又怎会自断桅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嫌命太短吗?” 太子现在和外面联系不便,可应急却觉得外面的形势却如太子最爱的那盘棋一样,无时无刻不在他的脑海中变幻,合合整整又是一盘绝处逢生的新棋,只要下棋的人还在掌控棋局,里面的棋子永远都只能是棋子。 如果说三殿下是一头豹,迅猛狡诈,那太子就是一头白虎,睡便睡着,可一睁眼便是万物皆在掌控之中的王。 耿自忠现在已经少了几分急躁,这段时间也没闹出什么动静,想必和耿老将军在官场浸淫多年的老谋深算有关,倒也正合了太子的意。临安王现下应该是在想方设法递消息进来,只不过和太子取得联系还需要一定的时间,好在这种暂时的空白期正是太子需要的。 他需要利用这段时间仔细筹谋一下接下来的事情。 这般打算的后果导致身边只有应急就缓是得用的,若是新棠在,太子办事或许是事半功倍,可她是惊喜的同时也是软肋。有她在,太子在宫里做起事来难免有点束手束脚,总会不同自由主的担心她会遭遇不测。 现下她不在这个局中,反倒让太子能安心的施展起他的计划来。 太子合上眼,骨节分明的手有规律的点在书案上,他在算从扶临到南境的距离。 南境相比于北境,地势环境更加复杂,部落小国相互间连成一块,比北境多的多,但成气候的却少,先祖基于安危考虑,都城扶临的位置更靠近北一点,太子把两城往返的时间算上,来回再快也得一个月。 应急站在下首正专心听那规律的敲击声,冷不丁那音突然间停了,他几乎立时站直了身子等着太子的吩咐。 太子从袖中拿出一封漆好的信,信封上一片空白,“你代我去一趟南境找到左虞,把这封信交给他。” 应急接了过来,正欲退下,却又听太子说道,“此去最短也要一个月,路上的阻碍和变故不在少数,万一遇到了不测,弃信保人,不必缠斗,能脱身的话就呆在南境先不要回来。” 太子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双手背在身后,面容严肃的嘱咐着他,这般交待更像是在为他寻一条安全的退路。 应急作为太子身边的近侍,比谁都知道左世子在南境的兵权对于太子的重要性,可当太子说出“弃信保人”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一个奴才,何德何能今生能跟着这样一位主子,就算是豁出命去,也一定会把这封信带到南府。 应急深深的伏在地上,坚定道,“奴才定不负殿下所托。” 办法总是比阻碍多,天擦黑的时候,长叶旧戏重演,应急趁机躲过禁军的眼线快速进了湖边那条隐秘的小道,从尽头下水,一路深潜着出了城,快马加鞭往南境而去。 应急走了,为了躲过禁军统领每日警惕的眼神,应缓隔三差五便会装作应急的样子在廊下走一圈。他一走,太子身边又少了一个得用的人。 应缓眼见着太子每日在书案前坐着的时间越来越长,分外懊恼自己身上没有功夫,关键时间不能为太子分忧。 这日本来晴空万里的天气到了下午开始转阴,不一会儿天就黑了下来,头顶隐隐约约有雷声响动,天空中闪过几条细细的银光,眨眼间豆大的雨点猝不及防的砸了下来。 雨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太子书房里的窗户没关,外面的雨淅淅沥沥时不时被风带到了靠墙的书架上,排在外的一排书面的颜色顿时深了几许。 长秋推门而入,见此情景急忙上去关了窗户,又换了干了帕子去擦书架上的水渍,书页是湿的,一本黏着一本,她拿出一本来,连带着旁边的几本也呼啦啦的掉了下来。 这响声终于让太子分神递了个眼神过来,薄薄一层水渍的地上正散乱着铺开几本书,其中有一本大剌剌的随意的倒在那里,是新棠曾经偷偷藏起来的《还魂录》。 藏了这许久,也还是没带走。 新棠走后,长叶搬去和长秋住,偏殿就此落了锁。太子有时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去坐一会儿,顺手找到了被新棠一直压在枕头底下的书。 这本书较之前已是大变样,上面多了新棠自己写的乱七八糟的心事,还有她一直以来不为人知的秘密。 长秋蹲下来去捡,手刚要碰上,太子凭空一声“别动”让她无措的收回了手指,她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太子已然走到了她跟前,亲自蹲下身来,把那本书拾起,不顾水渍轻轻放在了怀里。 长秋喃喃道,“殿下......” 太子慢慢折回到书案前,清冷的声音在这雷声滚滚的天气也分外清晰,“你以后就在外间伺候,书房内没有我的准许,不得入内,更不得碰这里的东西。” 等了那么久,新棠终于走了,可殿下却比以前更加的清冷疏离,对她的付出全都视而不见,长秋心里是委屈的,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壮起胆子为自己说说话,可太子那挺直的背影却像一堵墙,冷漠又无情的拒绝他人的造访。 长叶掐了掐自己的胳膊,哽着声音应了声“是”。 门外的应缓似是早已预料到这般结果,见她哭着出来,也不知是安慰还是撒盐,“殿下对女子向来是这般模样,你我跟着殿下这么些年,怎的还有那些不该起的杂念。” 长秋是最稳重不过的,之前被派去管殿下的吃食也不见她有这般心思,应缓怀疑她是着相了。 长秋惨淡一笑,“可不是许多年了么,旧貌换新颜,该变的不该变的,都变了。” 应缓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雨越下越大,廊下已挤不下那么多人,那禁军统领吩咐了手下几句,紧接着一部分人又跑去了宫门口,那里有牌匾和屋檐,空地大,雨再密也打不到脸。 这么个来回,再一看,禁军统领不知何时也没了踪影。应缓见状,不着痕迹瞥了一下四周,转身进殿内去了。 “殿下,门口没人了。”这个人指的是时时刻刻盯着他们的禁军统领。 他抬头看,太子已然换了一身劲装,全黑的束腰夜行衣锋利肃杀,衬得他像一道即将要划破天际的闪电,还没到晚上,但这身衣服在这么个天气底下是再合适不过了。 “殿下,奴才已经算过了,以您的功夫,要躲开这些禁军最多只要半刻钟便能到达冷宫。只是,冷宫人迹罕至,荒凉无比,梨妃呆了这么久,指不定现下成了什么样子,若是不能为我们所用......殿下您果真要去吗?” 太子从昨夜里开始就让他盯着禁军统领,一旦在他的当值时间离开了承安宫就立马来报。应急理所当然的认为太子要有什么行动,只是没想到他的目标是冷宫。 那梨妃得宠没多久,就被打入了冷宫,还是没斗过荣宠不衰的赵贵妃,不知殿下为何想起了她。 “这般好的机会,浪费了岂不是可惜。”太子从容的欣赏着外面黑云翻滚的天,墨色深深的眼中是胸有成从的淡定。 这么一听,倒像是算好了今日这反常的天气似的。 太子从身后抛了一把剑给他,“我去去就回,这书房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进来,若是有人硬闯,只管杀。” 应急抖着手颤巍巍的接住了剑,唯恐刀剑无眼误伤了人,忙把它放在了殿门后,再一转身,太子已然不见了踪影。 冷宫。 这是梨妃被打入冷宫的第三十五天,自古帝王多薄幸,冷宫的女人大多是犯了错得了帝王厌弃被关进来的,除了建安帝的妃嫔,甚至还有前朝的太妃。 这暗无天日和冰冷孤寂的岁月早已让昔日的朱颜埋藏,留下的只是疯疯癫癫的囚禁与不知所云的心事。 梨妃还穿着进冷宫时那一身素粉色的衣裳,虽已不见了之前的鲜亮,但在这处处尽显颓败之色的冷宫之中也是独一无二的好颜色了。 外面乌云滚滚、雷声阵阵,她却和往常一样独坐在冷宫的门前,闲淡的看着外面的雨丝,没多久,眼前划过一抹黑色,身后五步远的地方落下一个人来。 她把被水打湿的裙角往后掖了掖,轻声道,“你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这里是努力勤奋的作者...... ps.我很想让他们早日结束异地恋 第66章 梨妃本是小家碧玉、清丽出尘的相貌, 这般看来竟生出了些许高高在上的疏离冷艳来。实际上, 能在建安帝身边活得滋润坦荡的人, 哪会有什么天真无邪之辈。 更何况梨妃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霸占过建安帝的宠爱。 她这一似是而非的问话说得很耐人寻味, 太子也没急着开口, 南岐的前宠妃和前太子在这寂静无人的冷宫中割据一般的对峙着,任谁也想不到看似毫无联系的两人竟会在这种场合下有所交集。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梨妃终是忍不住, 起了身。她眼睛直直的盯着不露脸的人,轻抬脚步绕着他走了三圈, 地上的泥水染脏了她唯一的一件裙子,她略微皱了皱眉停了下来。 “殿下何时回来的?听闻殿下抛下一切去了军中,不知可有达到心中所愿?无论如何, 臣妾以为你我二人并没有再见的必要,还是请回吧。” 梨妃之所以进宫去了建安帝身边,全是因为三皇子的缘故。那次巡盐,家里陡然生了些许麻烦,多亏三皇子行了方便, 否则她们一家在或不在这个世上就是未知了。 他想要她发挥的作用,她已使进浑身解数, 如今落得个长伴冷月的下场也算是还了这一场恩, 至此以后两方各不相欠才是正途。 这般熟络的话语,梨妃和李献淮之间必定是有猫腻无疑,太子一直以来的猜测变成了事实,但心底却没有了原来的那种惊怒, 只余事不关己的凉薄。 “三弟现下还在北边未归,让梨妃失望了。” 太子清冷的声音低沉,和三皇子的阴柔大相径庭,梨妃的脸色在听到太子开口的时候立时变了几变。 “太子?” 太子拿下了面纱,双眼波澜不惊的和梨妃打了个照面。 “我以为梨妃娘娘蕙质兰心,对于本殿下的造访心里应当有所准备才是。” 梨妃仓惶一笑,“也是,三殿下既已得到了心中所想,又如何会再回来管我的死活。被贵妃算计,同时成为天涯沦落人的我们,倒真的是巧在一处去了。” 太子面色淡淡,一身黑衣冷漠又无情,“想必你误会了,我来找你并不是巧合,而是来和你做一笔生意。” 梨妃虽在冷宫,可每日依然有送饭丫头来来往,丫头们年纪小嘴又碎,来来回回几句话便让她把宫里发生的事情了解了个七七八八,也自然是知道太子被废这件事。太子是建安帝亲骨肉尚且如此残忍,,与之相比,她的冷宫之行还算是建安帝手下留情了。 毕竟一个从高处跌落到低谷的人,想回到坦途,都会比别人艰难十倍,她很好奇太子有什么生意和她谈。 太子从袖子里摸出一件东西抛给了她。 梨妃打开看到里面的东西之后,面上血色尽失。 太子给她的是纸包一样的东西,里面是一堆药渣,因着存放的时间有点久,已经快干成了一块一块的粉末了,但也还是能辨认出里面的大致成分—这药是她当初自己配好带进宫来的。 不是什么烈性毒药,但长时间服用绝对会让人的身体逐渐虚弱。原本以为做的□□无缝,谁知却被太子这样明晃晃的抬到了眼前。 由此可见,太子发展端倪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应是从一早就盯着了。 “自从你答应李献准进宫为妃,又在父皇补汤里偷偷下药的时候,就应该会料到有这么一天。” 太子居高临下,淡淡道。 三皇子从不把身边的事情说与她听,但她依稀知道他视两个兄弟为眼中钉,肉中刺,二皇子为宠妃之子,梨妃一直以为三皇子最想除掉的是二皇子,可就今天来看,太子才是那个隐忍的权术玩家。 被这种人盯上,怕是这一辈子都难以逃脱,梨妃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 她面上佯装镇定,实则手心一直在出着冷汗把那包纸都浸上了颜色,梨妃强笑着,“殿下好生奇怪,净说些臣妾听不懂的。” 太子对新棠以外的人从来都不愿意花多余的时间,他把重头戏抛出来了,便打算速战速决,“听不懂不要紧,你只需记着,这样的药渣能出现在你面前,那必定也能出现在陛下面前,甚至......你的父亲兰巡简面前,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一个,都会比你本人对这些药渣更感兴趣,你觉得呢?” 梨妃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认命般,“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她的妥协在太子意料之中,他缓缓道,“拿着它去陛下面前把真相如实告知。” 梨妃蓦得睁大了眼睛,涉及到安危的时候她总能保有几分清明,“绝对不行!且不说我是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子,在这种地方如何能见到陛下,单是这药渣都是我亲手倒的,一旦陛下知道实情,这与认罪又有什么区别。” 末了,她冷笑,“太子殿下打得一手好算盘,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莫非你们皇家人的命是命,我等百姓的命就不是命?” 太子抬脚走了两步,不紧不慢道,“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按我说的去做,我可以保你安全无虞。二是......” 梨妃抬眼看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她有预感,这话不是她想听的。 “二是,我会把它们交给兰巡简,若是兰大人得知自己的女儿在宫内发生的遭遇,想必会非常乐意替我走一趟。” 梨妃最不允许别人触碰的,就是她的父亲,这是她唯一能够为之放弃所有的人。 还未等她崩溃开口,便又听太子冷冷补充道,“忘了告诉你,李献淮去军中之前,让人去盐安请了你父亲来京,兜兜转转这么些天也不知兰大人音讯,在我找到他之前,你还有时间考虑。” 三皇子请兰巡简入京这事,打得是梨妃的旗号,实际上却是背着梨妃的。 梨妃进宫之前曾与李献淮有过约定:她入宫之后如若得宠,不升兰巡简官职、不召兰巡简出盐安,简而言之,她所做的事情与兰父毫无关系。 可李献淮却背弃了两人之间的约定,梨妃咬了咬唇,下了决心,“我答应你。” ...... 第67章 虽是初步达成了共识, 但后宫中赵贵妃重新得势, 建安帝整日里除了上朝便是在宜春宫小坐, 太子竟一时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让梨妃和建安帝重新见面的契机。 倒是临安王在这短暂的风平浪静之时, 打着故人的名号, 上了折子请求探望太子。 这个故人是只有临安王和建安帝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想起来的周皇后,子时是人的心绪最为泛滥的时候,建安帝或许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从他那颗腐烂的心的最深处, 发现一点点的愧疚感,所以他批了临安王的折子。 临安王是在第二日上午下了早朝之后改道承安宫的。守在承安宫外的禁军事先并未收到任何风声, 客气又果断的挡住了他的去路,“王爷,陛下有旨, 任何人不得靠近废太子的承安宫,还请五爷莫要为难。” 应缓听见了外面的动静,急忙开了门,他一介小小奴才没有那么大脸面能抗住禁军的宽刀,只能站在那里干着急。正为难要不要去报备太子, 一转身却见太子已然出现在了门口。 “殿下,临安王来了。” 太子把宫门口的情况尽收眼中, 眼底沉了沉, 若是往常,他定然不会轻易与这禁军统领罢休,但现在......若是有人把临安王左虞联想在了一起,在外临危受命的应急将会更加无法脱身。 他在原地顿了顿, 还是没插手,反身进了门,命令应缓把门合上了。 应急站在原地干瞪眼。 禁军统领见太子这颇有自知之明的回避态度,得意的笑了笑,转而对临安王道,“王爷,您也看看着了,这废太子似乎也不领您的情啊。” 这阴阳怪气的语气并未让温文尔雅的临安王动怒,他好脾气的微一抿唇,“刘统领尽忠职守堪为禁军表率,十分令本王敬佩,只是人过刚易折,水过满易洒,刘统领做人做事还是为自己留一点退路的好。” 临安王地位尊崇,除了天底下最尊贵的九五至尊之外,他想敲打谁,谁也得受着。他说完这些话,不疾不徐的从宽袖中拿出圣旨来,“刘统领这般有闲情逸致,不如好好拜读一下圣上的旨意。” 圣旨一出,门内外的禁军跪倒一片,临安王平平的扫视一眼,从他们让出的宫道中间,进了承安宫。 突兀的推门声惊了应缓一跳,待见到是临安王,他忙看了一眼坐在高处的太子,迅速把人迎了进来,行了礼之后把门从外面关上,拉着长叶在外面小声的聊天,两人看似闲聊,实则是防备着隔墙有耳。 殿内,贵妃榻边的矮几上已经摆好了棋盘。 临安王旁若无人的坐在了白棋的那一边,把棋子从一颗一颗的搬到了棋盘上,黑棋的那边还是一片空白。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现在殿下正是用人的时候,这般避着我等又是为何?” 太子起身合上了正对着贵妃榻的那扇大窗,一眼扫过去,正对着窗户的那颗枇杷树下隐隐漏出人影。他唇角冷冷一勾,合窗户的动作没停,手中微动,下一秒便听外面那人一声闷哼,须臾间人已倒地,喉咙下方渐渐沁出了一条细细的血丝。 蛰伏这许多天,倒是越发蹬鼻子上脸了。 太子无事人一般的在临安王对着落座,替他倒了一杯茶,徐徐道,“纵使我避着人,王叔不也是来了。” 临安王抿了一品茶,面色不虞,“若是我不来,怎知你这宫里宫外的魑魅魍魉如此之多,方才我故意试了试刘统领,这般看来,上次去王府传的另有其人?” 上次的信,是被一箭射在门上的,送信的人没有露面,临安王一直以为是禁军统领行了方便。 太子点点头,却没细说,转而问道,“王叔此次前来,可是有话要说?” 临安王本以为他会问一下圣旨的事情,已经准备好了解释的话,却不想太子却一字没提,都到了嘴边的话又话锋一转,“殿下日前在信上吩咐的事,我已办妥。只是你我皆知那禁军是听命于何人,这般折损之下,恐对殿下你不利啊。” 太子已经把黑棋布满了棋盘,稳稳落下了第一子,被囚禁的时光还能这么悠闲,想必外边一眼不错盯着的人恨得牙都弯了起来,只听他道。 “那又如何,已然到了这般境地,再不利下去就只能是取我性命了,我这条命贵着,他敢吗?” 这话说得嚣张至极,一幅敌对的模样让临安王叹了叹气,劝解的话何其多,摸着良心讲,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末了,只得提醒道,“殿下,听我一句劝,情况对您不利的时候,先不要妄动的好。” 太子挑了挑眉,“王叔,该你了。” 临安王低头一看,不知何时己方的半壁江山已被黑子占满,进攻快速又利落,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他笑了笑,“殿下的专注果真无人能敌。” 这盘已没再下的必要,太子把黑棋一颗一颗的捡了回来,又一颗颗的放好,临安王被迫又下了一局。太子下棋看不出章法,临安王君子之风只能放上十二分注意,第二局战成平局。 太子默不作声的又开了第三局。他一幅专心下棋、拒不搭话的模样让临安王有些心焦,棋局如战局,临安王节节败退,奈何太子越来越快。 应缓早在两人第二局未完进来添茶的时候,便站在了一边候着了,他有心想提醒一下临安王,便趁着添茶的时候笑道,“王爷喝杯茶歇一歇吧。奴才冒昧一句,王爷派人盯着那些禁军的时候,可有发现其他有意思的事情?” 临安王脑中灵光一闪,抬眼看向应缓,却对上一双笑得一团和所的眼睛。 他清了清嗓子,接上了之前的话题,“情形这般不利,就算不为您自己考虑,也该为宫外的新棠姑娘想想。” 说完趁着落子的时候仔细留意太子的神情,果然,太子的身形蓦的一顿,而后又回归如常。 临安王找到了突破点,再接再励,“如你所想的那样,禁军在城里布下了天罗地网,几乎快要把扶临城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她,我的人上次在酒楼外面见着她的时候,禁军刚好早我们一步抢先找到了她。” “啪!” 太子手中的黑棋应声而落,从棋盘中滚到了应缓的脚边。 这棋终于不必再下下去了,临安王摆摆手示意应缓把东西收走,赶紧解释道, “殿下不必忧心,那些人后来都被处理了,只是......” 太子把视线投向了他。 “只是回头再找的时候,新棠姑娘人已经不见了。” 太子不着痕迹的收回了目光,她一向机警,必是想到了宫里有人想取她性命,藏起来了。藏起来好,最好藏到一个他也找不到的地方,与其看她受苦,他更愿意任由相思这把钝刀一下一下的削皮剥骨,只要他还有一口气,日后必给她一个安定的肩膀,他会找到她的。 临安王要说的不是这个,他想了想终于把今天来的目的说了出来,“据回禀,我的人当时去的时候,新棠姑娘旁边有一个男人,最后两人也是一起消失的。” 太子眼睛墨色深黑,雾蒙蒙的,里面的情绪让人看不真切。 “然后呢?” 太子周身的气势陡然凌厉的起来,临安王觑了一眼他的脸色,尽量把话说得委婉,“府上侍卫天天跟着禁军后面,我特意吩咐了人留意着街上的动静,发现了一件与您有关的奇事。” “段家的那三间铺子关了几天店之后又重新开了起来,里面的掌柜却换了个年轻人,段家把这三家铺子给你之后,又挨着边新开了三家一模一样的,导致那三家店的生意一度很是凋零,但你别说,这年轻人来了之后,店里的生意倒是好转了不少。” 这年轻人也是有几分能耐的。只是太子居于宫中,这人是如何安排上的就有些让人耐人寻味了,他这次来也是要把这件事和太子说一说,若是个鸠占鹊巢、趁火打劫的宵小之辈,还是尽快处理了好。 这三家铺子是早给了新棠的,他当时打的主意就是万一哪天他不能及时在他身边护着她,最坏的情况下也能有银钱可以傍身,没想到的是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临了。 太子默然坐了良久,淡淡道,“有劳王叔了,这铺子,随她去吧,如有必要,还请王叔能帮衬一二。” 临安王到现在多多少少猜到了一点,能让太子开口求人的除了新棠之外,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人。 “殿下,扶临城就这么大,且她跟在您身边的时间又不短,您最了解她不过,若是仔细找总是可以把人找到的,何苦这般为难自己。” “这种话王叔莫要再提。”太子打断了临安王的话,“若是一旦我有动作,下一刻传来的极有可能就是她的死讯,这个后果,我承担不了。 “我会亲自去迎她,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第68章 从承安宫离开已近午时, 临安王本想留下用个饭, 但太子以“粗茶淡饭、口粮有限”为由让应缓把人送到了宫门口。 应缓也是机灵, 一路用着不大不小刚刚够周围的人听见的音调向临安王赔着不是, “王爷您别见怪, 不是我家殿下不留您,实在是宫里的情况您也看到了,拿不出好酒来招待您。” 临安王走到宫门口, 抬手制止了他的话音,和煦道, “公公留步,代本王传话给你家殿下,改日定自带酒水来拜访。” 应缓又作了一揖, 待临安王的身影走远了,才在刘统领来来回回打量的视线里眯着眼一笑,“刘统领可要进去喝杯茶?殿里好酒没有,粗茶倒是管够。” 刘统领语气中满是疏离傲慢,“不必。公公还是趁着有茶喝的时候, 留着和你家殿下一起喝吧,别等到连茶沫子都看不见的时候, 闹了笑话就不好看了。” 应急每每看着刘统领晃来晃去的脸, 都有种憋着一口唾沫淹死他的冲动,但这种冲动在眼下也只能在心里往狠了骂,明面上还得敬着。 临安王出宫不久,建安帝那边早已有人递了消息过来, 说是承安宫的暗卫不见了。这暗卫是奉建安帝之命看着太子的,以便报备今日两人在内室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自古暗卫皆是武功高强之人,是帝王身边的最后的一道防线。 暗卫人数是固定的,折损了一个精兵不说,半点有用的消息也没行到,建安帝的心情可想而知。 不过他还保有一丝理智,吩咐来人道,“去跟着临安王,把他出宫后见的人、去过的地方都仔仔细细的汇报给朕,若是遇到了黎家的那个女儿,就地杀了。” “是。” 令建安帝失望的是,临安王回府之后就再也没出来过,整座王府也没见有什么人上门拜访,唯一出了门的是寄居在临安王府的表姑娘,世子左虞的表妹。 暗卫跟在后面监视了半日,结果人只是出门买了趟首饰而已,且这女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小家子气,买朵簪花,还挑了支木簪。 那姑娘去的那家铺子正是“明月妆”。 新棠看人看得不错,陈阿生确实是有经商天分的,他做了大掌柜之后,把三家铺子风格做了一个简单的规整。 “银想容”以卖金银玉饰为主,“明月妆”以玉檀木的首饰居多,加以其他的一些精致的小木质物件,“冰肌阁”就主要卖胭脂妆粉了。 有意思的是,每一家铺子都会放上另外两家卖得最好的招牌货。 明月妆的招牌是檀木骨簪,纤细的一支骨簪在尾部镂空成榆叶梅的花形,镂空的沿边钉上一圈打磨光滑的晶亮碎石,一眼看去,“莹花落月、碧影琼琼”也不足以形容其美感。 这支簪子被陈阿生摆在店里的当日,便被人花五十两银子的高价买走,给了隔壁的段家一个狠狠的下马威。 这只簪子是新棠定的价,五十两银子,多一分不要,少一分不卖。 这支簪子成了明月妆的活招牌,不少官家小姐爱它精致,心甘情愿的往外掏银子。但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这种骨簪每月只出三支。 三支分三家店,一支在朱门桥下、一支在临南大街,一支在花柳湖边,出新货的日子不定,若是真有意要买,得时时过去逛着,不然晚一步,就不知被京里的哪家小姐抢了先,常常会有贵人府上的丫鬟坐在门外翘首以盼的。 如此这般,竟造就了京里的一大奇景,有府上已经在明里暗里打探制这骨簪的人了。 新棠开了个头,陈阿生顺势而上,干脆把凉茶铺子给盘了下来,找了两个厨子,一个专门熬制汤汤水水,一个专门做吃食,挣的钱和老伯一人一半——老伯一直催他的钱,却从来没收过他一个子儿,他想好了,得把那一半钱攒着,将来给老伯养老送终。 这日天擦黑,陈阿生把店交给了伙计,自己踏着月色绕到城东豆腐摊上买了一把人家晒干的豆腐,拎着豆腐从原来那条街出来,又进了条小道来回的乱着方向拐,估摸着绕的时辰差不多的时候,才从另一头出来直奔家而去。 他的破房子从外面看还是那么破,进去之后的布置却和以前大不相同。 新棠半躲半藏的在这里住了下来,把他原来的屋子都收拾了个底朝天,这屋子里就两间房,陈阿生娘生前怕过了病气给他,住东边一间,当时还小的陈阿生住着西边那间小屋子。 眼下,那间小屋子里住着新棠。 两间屋子相对着,新棠把他之前惯用的那张雕刻的大木桌横亘在堂屋里,堂屋是那种长长窄窄的格,这样一来,门一关外面只剩桌子,谁也别试图妨碍谁。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有点少,假期我会补回来的。(郑重脸.jpg 第69章 陈阿生推开门, 新棠正趴在桌子上小憩, 面前堆满了乱七八糟的碎木屑, 有的甚至飘到了她的发间, 乍一看像是染了胭脂的雪花, 不妆而殊色毕露。 木门过于老旧,稍稍一动便把人从浅梦中惊醒。新棠迷蒙着眼坐起身才,眼睛还有点呆, “你回来了,今天店里生意如何?” 虽说给陈阿生立了军令状, 新棠完全可以当甩手掌柜,但她总是做不到不闻不问,不过她有分寸, 只是很偶尔的会给点意见,不会去插手他的生意方式。 陈阿生拎起手里的豆腐晃了晃,一幅调侃的口吻,“如今京里都在猜那可遇不可求的榆叶梅骨簪是出自何人之手,抓心挠肝的想一睹风姿, 却不想真人却是个手伤未愈的妙龄女子,且偏爱城东那家的老豆腐干。” 他探手把她发间的木屑摘去, 笑道, “你若是以这幅面貌出去见人,必定能惊掉那些人的下巴,那可比天天闷在屋子里与木头为伴有意思多了。” 新棠一偏头躲过他伸过来的手,趁机把他手上的豆腐夺了过来, 毫不谦虚的回道,“也恰好是我胳膊不方便,不然以我这拜师学艺的天赋,一个月何止雕出三支簪子,到时候她们好奇的就是不我的人,而是心疼她们的荷包了。” 原本两人说好了是要陈阿生来雕这些首饰,但三家铺子要重新改头换面,必定会分去他大部分的精力,新棠便自己琢磨着弄了起来。她藏在这里不出门,不必费心应酬,有用不完的精力,只是手上的力度不够,花纹浅了些。 陈阿生也乐得教她。 新棠把他拎着的豆腐接了过来捏了捏,很满意手中的触感,“谢了。”说着,起身往厨房走去。 厨房比新棠住的那间屋子还要宽敞一点,她把豆腐一块一块的切成小小的碎块,凭着记忆中的步骤焯水,加上八角和茴香下油锅。 香气慢慢飘了出来,新棠坐在灶前守着火,陈何生循着味道过来了,摸着下巴赞道,“倒看不出来你还会弄这个。” 新棠不会下厨,只是心中的执念作祟。 以放在承安宫的时候,偏爱郑大娘的手艺,现在不在宫里,与承安宫相关的人和事倒越发的惦记起来,这豆腐粒是唯一简单又没有什么难度的记忆枢纽了。 然而想象毕竟是想象,能成真的极少,新棠煮出来的豆腐,依旧是硬的,嚼起来分外费劲,加进去的料也没有入味,新棠尝了一颗,默默的放下了。 陈阿生用手抓了一颗放进嘴里,给面子的嚼了两下硬吞了下去。他见新棠坐在灶台前,静静看火的样子有几分失落,插科打诨的安慰道,“看来是你这胳膊不想让你这么费事儿,别丧气,明天打烊的时候,我去城东问问那掌柜能不能做出来你想吃的那种,为这点小事难过不值当。” 灶里的火明明灭灭,新棠眼中的光也跟着暗了下来。外面做的再好,可能也不是她想的那个味道,也与她心中的那个人无关。 她想他了。 这世间的人活着本就不易,多忧思、多纷扰是大忌,新棠甩甩头,把心里的那点惆怅压了下去。 她把灶里的火弄熄,擦了擦手,问道,“今日里可有什么新鲜事?” 新鲜事没有,喜事倒有几桩。 “你之前让我把簪子每家都放一支,我还觉得多事,现下看来,倒是我短视了。一家店能打三家的招牌,这买卖着实划算,照这个势头下去,赚到你说的那个数目,不是问题。” 这个效果是在新棠预料之中的,不过她想听不是这个。 “没其他的了?” 陈阿生转着眼睛想了会儿,“外面倒是有人开始好奇你的身份了,我担心这样下去那些人会嗅着风声盯着你。” 这榆叶梅骨簪确实有些打眼。 新棠一双眼睛静静的,淡淡道,“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这是我做的。” 陈阿生一愣,“话虽如此,但这确实是个出人头地的好机会,你就这样凭白隐名错过?” 新棠微微一笑,又恢复了之前的灵动,反问道,“谁说隐名错过了。若是有人问,你便直接明说是出自你之手,反正之前你满大街的卖那些小玩意儿,后又接着大户人家的零碎活儿,这样说再合情合理不过了。” 她接着道,“如此一来,你声名鹊起,铺子日进斗金,我乐得逍遥,岂不是一举三得?” 陈阿生差点信了她说的这天花乱坠的说辞,翻了个白眼道,“那骨簪一看便出自女子之手,你是糊弄我呢还是糊弄谁呢。” “没人亲眼看见,你说是你便一定是你。” 新棠打量了他一眼,蹙了蹙眉头,“怎的你比之前那个蹭我凉茶的陈阿生胆子小了许多?” 陈阿生心说他这是怕树大招风,后来一回味觉得这词用的不对。 他仰天长叹一声,昔日的他确实是渴望功成名就、出人头地,可不知为何,眼下对新棠的安危的重视竟渐渐压住了从心底窜起来的野心。 他怕活得太打眼,万一那伙人顺着他挖到了新棠那就坏了。 最后陈阿生还是按新棠的说法做了,他脑子灵活,善于取长补短,推陈出新,店里名声大噪,生意也趋于稳定。 这晚陈阿生将近子时才回来,回来的时候鼻青脸肿、走路也一瘸一拐的,看着有些骇人。新棠唬了中跳,忙站起身来去扶了他进门,又找了帕子拿给他擦脸上的脏污。 待他坐定了,方忍不住皱着眉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这事说来话长,却也在意料之中。 昨天是七月半,所以家家闭户,到了今天人又多了起来,忙了一晚上,陈阿生见时间不早了,便跟着店里的伙计守到了最后,直到店门上了锁才往回走,谁知刚转过凉茶铺,迎面便是一张黑色的布袋兜头砸来,接着便是一顿狠狠的拳打脚踢。 陈阿生本以为是追杀新棠的那伙人,想着定是没活路的,被打了一阵子之后,索性装死了。那拿着棒子领头的人以为他昏过去了,停了手,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直言若是他再敢抢生意下次便不客气。 他趴在地上好一会儿,等那伙人的脚步声听不见,才蹒跚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捂着嘴角拖着步子往回走。 陈阿生用帕子沾着酒捂着嘴角,疼得一抽一抽的,断断续续的把今天晚上发生的事说了。其实听到最后那句警告的时候,他就明白了这定然是段家所为。 新棠的三家铺子重开之后不如段家所料的那般萎靡,反倒欣欣向荣一派红火的样子,着实让段家的人气不打一处来。 本以为是太子接了手,到底忌惮,所以最开始只是观望了一阵子,后来派去查陈生的底细,发现这人只是一个从小在皇城根儿底下长起来的破落户,心思便活络了起来。 新棠自然也明白过来了,看着陈阿生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真是岂有此理,没想到段家的手段竟如此不入流,之前的生意一家独大,莫非也是用的这种手段?” 做生意的人,胆子要大,心要细,耳要听六路,眼要观八方,这样才能躲得了暗算、保得了平安。他确实有疏漏,没有防备段家突如其来的报复。不过他从小到大挨过的打多了去了,也没把这顿打放在心上,心态倒也平和,“生意场上有竞争就难免发生这种事,不过他们的手段不入流而已。” 他笑得龇牙咧嘴,“越是这样威胁,我陈阿生越要好好干,倒要看看他能不能把我的小命拿走。” 新棠:“......” 新棠怀疑他脑子被人打出了个好歹来。 陈阿生讲究和气生财,但这口气新棠没忍下去。 且不说她出宫就是想堂堂正正的过随心所欲的日子,该出的气绝不会像在宫里那样忍气吞声。就拿陈阿生来讲,他的遭遇很大程度是因为她才造成的,若是她没被人追杀,他便不用替她看着这铺子,也就不会有这无妄之灾。 几天后的清晨,新棠趁着陈阿生出门之后,换上了一身粗布短打,把头发绕成一根盘在了头顶用木簪固定住,又在脸上和脖子上抹了些锅灰,这幅打扮把姑娘家的白净气全掩了去,看起来倒像是个日常混街头的小混混。 新棠的手臂可以小幅度的活动了,她揣上了那支闲来无事的时候磨的一支细细的木钗,出了门。 街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新棠乍然出现在阳光底下,一时有点晕眩,好在只是一小会儿,扶着墙缓一缓便好。 段家新开的铺子也有三家,新棠琢磨着给他们来点不那么明显的教训,想来想去,挑了一家离“明月妆”最远的。 无他,陈阿生最近常去“明月妆”,她要使坏的话能把他摘出去,至于使什么坏,还得视情况而定,反正不能太明显的被看出来是同行报复。 作者有话要说:假期会在日更的基础上不定时加更,具体在哪天,我也布吉岛,反正会有...... 第70章 她想了想, 从另一条道去了离“明月妆”最远的花柳湖。 “银想容”在花柳湖这头, 隔着滢滢湖水坐落在那头湖边的就是段家为了和她们打擂台而新开的店, 店名也是仿着来的, 叫“人想容”。 严格来讲, 这也不算仿,毕竟之前那名字也是段家起的。 新棠站在湖边的柳树下,看了看自家的生意, 又看了看对面的,人流都不少。但她不知道的是, 大户人家的小姐一般都是傍晚天不那么热的时候,才会出来逛一逛,那才是“银想容”人最多的时候。 眼下, 她只觉得这段家真的是欺人太甚。略一思考,就着汗又抹了把脸,确定自己现在的样子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之后,才堂而皇之的往段家的店走去。 段家富的流油,新开的“人想容”足足有之前的两倍大, 前面是铺子,后面还有一整个小院延伸出去好远。 果真是财大气粗, 有仗势欺人的资本。 新棠目不斜视的从正门经过, 一副邋遢却又怡然自得的样子惹的门口的店小二好奇的望了她一眼。 待走进巷子里,新棠慢慢的停住了脚步。她抬头打量了四周一眼,最后目光定格在了面前的院墙上。 怎么出气她还没想好,但不妨碍她决定爬墙进去探探环境。许是有护卫的缘故, 这里的墙不高,新棠听了听里面的动静,转身把别家墙角的烂木头拖了两块过来垫在下面。 在现代的时候,想要从一众白领骨干精英中脱颖而出,光有聪明的头脑是不够的,肩得能扛,腿得利索,这点小院墙的高度对她来说不是事儿,撑一撑就能借着力上去,但她现在胳膊还没恢复好,不敢硬着来。 新棠憋着一口气,垫着脚从院墙那里冒了个头,院子里不知为何,没有护卫巡逻,整个院子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的,建的倒是颇有意境,有钱人真的是什么时候都讲究享受。 她站着的这一边有一棵古树,枝繁叶茂,叶子伸展到旁边的一排房梁上,恰到好处的把她挡了个严实,真是出门大吉! 新棠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拽住了古树的一个枝条,用力的往前掖着,憋红了脸慢慢的把大半个身体拖了上来,腹部一阵刺痛,估摸着是擦伤了。 博一博,深吸一口气像吊秋千那样,整个人拽着那根枝踹一脚墙头,一下子抱住了那个树干。 新棠把自己这种神经病的行为分析了一下,得出的结果是自己可能在屋子里憋久了,所以才这般的跟段家杠上了。 正揉着肚子的时候,突然听的一阵哄闹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口出现了一群人。新棠急忙藏在了树后面,眼下在人家的地盘上,若是真的被逮住了,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巧的是,被护卫簇拥着进门的人,正是久不在京城出现过的段家少东家,段无忧。 “少爷,人已经按您的吩咐,一直好吃好喝着伺候着,可是他是个老顽固,不知足,总想往外逃,奴才自作主张,把他绑起来关在柴房了。” 被叫少爷的人脚步匆匆,对护卫的自作主张没有一点不悦,反倒赞许的拍拍的他的肩膀,“不错他要是再敢闹腾,尽管给我教训。女儿都被打入冷宫了,还当自己是个人物呢。” 这声音...... 新棠又把自己往小了缩,她和段无忧也算是冤家路窄了,只不是知道他口中那个“被打入冷宫的女儿”到底是谁。 段无忧一行人直奔古树旁边的厢房而去,停在了厢房的最左边,那里就是护卫口中的柴房。 柴房与新棠藏身的古树极近,只要这一行人中的任意一个人转个身往这边走两步,便能发现藏身在此的新棠。 好在段无忧来这里的目的很明确,在房门外站定之后,示意护卫开门。 门上上了锁链,稀稀拉拉敲打的声音就响在耳边,这种金属摩擦的尖锐声很容易激起人的紧张情绪,更何况离得还这般近,新棠不由自主的吞了吞口水,耳朵却又竖了起来。 段无忧在自己的地盘上很是恣意,并未关门。 门内放首饰盒子的干草垛下,坐着一个约莫知天命年纪的男人,手被绑着,嘴里塞着白色的布条,看见段无忧终于出现了,激动的呜呜直叫唤。 段无忧笑了声,命人摘了他口中的布,很是有趣的看着他,“兰大人,听说你很想出去?我整天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你,你偏偏不满足还要走,这么不听话的人,让我很难做啊。” 兰巡简从一个地方上名不见经传的芝麻官做到盐安百姓的父母官掌管一方盐税,除了自己女儿的裙带因素外,本身也不是个傻白甜,当下便倚着官威发作了起来。 “段无忧,私扣朝廷命官可是大罪,任你段家再横行霸道,也不能藐视国法。单铭呢?我要见单铭。” 段无忧翘着一只脚踩在旁边的凳子上,接过护卫递过来的茶有滋有味的品了一口,不紧不慢道,“兰大人,有事好商量,何必说这么重的话呢,毕竟咱俩可是一同在殿下手底下做事,这般不和睦,会给殿下添麻烦的不是。” 段无忧脑子好使的时候,插科打诨的功夫是不差的。 他这句话虽是气到了兰巡简,倒也是把正题带了出来。 兰巡简忍了忍,决定不理会他的泼皮无赖,转而道,“你既然知道你我同为三殿下效力,为何还要把我关在这里,殿下若是问起来,我看你怎么交代。” 段无忧是在三皇子去北境之前去的盐安。三皇子本是派单铭把兰巡简以思念女儿为由,把人带到京城来,吩咐这件事的时候,段无忧也在场。 前脚丢了铺子痛骂了他一顿,后脚就让人把掌管盐安盐税的兰巡简带到京城来,段无忧见不得别人抢他风头,事后越想越憋屈,到了后来,把在太子那里吃的瘪和三皇子那里受的气,全算在了兰巡简头上。 无独有偶,铺子易主的事情引起了长乐候段父的注意,他把段无忧叫过来问了问,再细琢磨,琢磨出兰巡简入京见三皇子对他们段家来说不是个好兆头。 盐税有钱捞,三皇子这是打算抛弃他们段家啊。世上就是有那种别人不花自己的钱,自己就惴惴不安的人,长乐候府这种用钱买平安的人就是如此。 兰巡简要抢他们家在三皇子面前的聚宝盆地位,那是不可能的!父子两个一合计,干脆在单铭之前把人捞了回来。 单铭无功而返,三皇子又忙着和贵妃打擂台,如此一来,到去北境之前,也没见到兰巡简,也给足了段无忧机会。 段无忧挑了颗花生往嘴里喂,“你放心,殿下现在在北境谋划大业,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是想逃出去找你的女儿梨飞吧。啧啧,可惜了。” 后面这几个字说的阴阳怪气,兰巡简不明所以的盯着他,“我女儿怎么了?段无忧,你把话说明白,她可是娘娘!” “娘娘怎么了,你不知道冷宫中的娘娘多的是吗?多你女儿一个我不多,所以我说你啊,现在有本小侯爷管你个温饱就是老天开眼了,你还可劲儿的蹦跶。” 段父本想让他找个机会把人除掉,谁知道梨飞突然出了事情,这下除不除意义也不大了,除非梨妃能从冷宫出来,重新得到三皇子的重用。 兰巡简听完这个消息,整个人如同遭到当头棒喝。 和他一起懵掉的,还有听墙角的新棠。她也是才知道梨妃被打入了冷宫,看来她和贵妃的角逐终究是贵妃要棋高一着。 里面的对话还在继续。 兰巡简短暂的失态之后又调整了过来,“什么时候的事?” 段无忧这下没为难他,“好一阵子了,贵妃小产,查出来是太子和梨妃所为,先是太子被废,后是梨妃被打入冷宫。哦对了,还有太子身边那个宠妾,据说跟她也脱不了关系,只不过她跑得快,现在还没人找到她,不过找了这么久,应该也快了。” 兰巡简还沉浸在打击中,口不择言道,“三殿下执意让小女入宫,为何小女出了事,他却袖手旁观?我的女儿,她才十六岁啊……” 身为臣子,有许多身不由己,可作为父亲,疼爱女儿的心和天下所有百姓是一样的,兰巡简当初不愿让女儿入宫,可抵不过三皇子势大,只得妥协,可谁知最后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段无忧说着说着,这会儿都有点同情他了,“兰大人,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用一个女人去换太子的位置,这种一本万利的手段,也只有咱们三殿下才想的出来。” 他说的还挺与有荣焉,殊不知,兰巡简的心都在滴血。 新棠总算把这里面的事情扯明白了,太子的哑巴亏就吃在她身上了。 正打算再听听,这时候突生变故。 她原本爬上来的那堵墙上,陆陆续续出现了几个黑衣人,个个拿着一柄弯刀,见到新棠的时候正打算别过脸去,这时又爬上来一个人,正是“人想容”门口的那个店小二,他指着她道,“就是她,她脸上的灰是抹的!她一定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我见过她。” 新棠还来不及反应,墙上的人一跃而下,朝她飞了过来。 段无忧听见门外的动境赶忙跑出来,见这么多人杀气腾腾的出现在他的院子里,气不打一出来,踢着最跟前的人道,“你们是死的吗,还不赶紧上!” “少爷,这伙人好像不是冲我们来的......” “嗯?”段无忧定睛一看,果然,那些人不砍人,直接砍树去了。 可那树也是好东西! 他气急败坏的拎着个人冲过去,却和转身欲逃的新棠撞了个正着。 作者有话要说:人在外面,手机码字真的慢!但是我很努力的在日更!加更是有的,得等我肥家,大概是后天的亚子! 第71章 若是近距离仔细看, 新棠的眉眼还是不难辨认的。美人有时候在骨不在皮, 段无忧对美人的印象一直都是过目不忘, 更别提让他记忆如此之深的人。 所以他当即认出了新棠。 几乎是一瞬间, 他把人往旁边一拽, 划过来的弯刀扑了个空,刀刃在那棵古树上刻下了深深的一道刀痕。 新棠看着那道划痕,脸色煞白, 不敢去想被这把刀划过的下场。 黑衣人是建安帝的暗卫,暗卫身上都要腰牌, 普天之下,见腰牌如同建安帝亲临,任何人不得妨碍办差传达建安帝的命令, 王侯将相也一般无二。 两方对峙,新棠寻着机会,躲在护卫后面不着痕迹的往出口挪,这院里一众护卫多是段无忧的狐朋狗友,哪见过暗卫上门要人的场景, 一时间都被夺去了注意力。 暗卫首领举着腰牌,铁面无私道, “此女乃陛下拟了圣旨逮捕的犯人, 小侯爷这般阻挠了是要抗旨不成。” 段无忧相护的举动让新棠也很意外,她挪动的步子又轻轻收了回来,想听听段无忧到底是怎么想的。 暗卫也等着他给一个说法。 就在这个时候,段无忧突然间扭身冲新棠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新棠心里一个咯噔,正猜测他那个笑是什么意思的时候,身边站着的段家护卫突然间把她包围了起来。 下一秒便听段无忧道,“大人不必急着兴师问罪,段家一直对陛下忠心耿耿,自当尊陛下旨意,所以早在犯人新棠出现的时候就已察觉,这不就正等着大人大驾光临,我也好交差不是。” 段无忧不是什么英雄救美的好人,当他看到新棠的时候,只差脑门上写着“天助我也”四个大字了。 暗卫这么久没抓到的人被他段家擒拿住了,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他段家办事能力不俗啊,传到建安帝耳朵里又是大功一件。 这么好的机会岂能放过。 新棠听完真觉得自己是被这里淳朴的人感染,变得善良了许多,冷哼一声道,“段无忧,你们段家算盘倒是打得好,只看着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既想抱紧三皇子的大腿,谋个从龙之功一劳永逸,又想贴着建安帝,求个现时富贵安稳,天底下这种好事哪能都让你一家占了。 “你什么意思?” 新棠一点点把他内心的就是这么个心态的稍微给挖了出来,“脚踩两只船想图个旱涝保收,殊不知海上浪大风急,有朝一日吹得狠了,两条船背道而驰越走越远,也不知道站在中间的人会是个什么下场。” 新棠分外冷静的看着他的眼睛,“小侯爷,你觉得呢?” 段无忧早知道她跟她主子一样伶牙俐齿,为了避免自己一时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着了别人的道,他直接让护卫堵住了她的嘴。 转而一副骄矜的模样对暗卫说道,“这人,我可就算是完整交给你了。” 说罢,似乎要弄个庄严的交接仪式似的,一群人簇拥着段无忧,挟着新棠来到了院子中间。 暗卫冷眼看着这个小侯爷作妖。 新棠跟个猴儿似的站在太阳底下,心里倒也没多害怕。早知如此局面,应该提前和陈阿生说一声的,似乎她的出现一直给别人添了些不必要的麻烦。 她希望太子好好的,所有人都好好的。 阳光有些刺眼,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几乎在她刚合上眼皮的时候,耳边乍然迸发出刀剑激烈碰撞的犀利声。 古树对面的院墙上,飞下来另一群黑衣人,蒙面束发,手中持着与暗卫别无二致的弯刀,不由分说的与暗卫缠斗在一起。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的人懵了片刻,新棠当机立断的从人群中往外钻,很快便被段无忧身边的那个护卫逮了回去。 段无忧还没来得及赞许,眼前蓦然一亮,一柄光滑如镜的刀挨着她的鼻尖飞过,斩断了他肩头的一缕黑发。 从未离死亡如此之近的段无忧,白眼一翻,作了过去。旁边的护卫把新棠丢出去挡剑,却被黑衣人拎着肩膀把新棠拉到了自己这边。转身之际,不忘旋身往外一踢直中那护卫的心口。 其他黑衣人见状,不再恋战,纷纷掩护撤离。 对方人多,多追无益,暗卫眼见着到手的鸭子飞了,狠狠的把刀掷在了地上,戾气十足道,“暗卫里出了内鬼,回宫给我查!” 一行人正准备回宫,地上的段无忧被掐着人中醒了过来。暗卫首领本不准备搭理他,此刻却阴测测的顺着他之前的话,“小侯爷,人是在你的地盘上被劫走的,你有什么可说的?” 便宜没占着还惹的一身腥。段无忧慌了,“大人,可是我也不知道会突然冒出来一伙人啊,你一直都在的,你们都看到了啊。” 暗卫首领冷眼,“这些话,小侯爷亲自解释给陛下听吧。” 黑衣人对城里的大街小巷很是熟悉,他们把新棠带到了“福临天下”附近。 新棠在黑衣人出现的那一瞬间,以为是太子来救她了,她面容欣喜的推门,门上的锁依旧铁面无私的纹丝不动。 心里的期待落了空,她有些无措。 救她的那个人轻声咳了下,“姑娘,我送你回去吧,现在外面风声鹤唳,为了安危起见,姑娘最好别露面,这是我家王爷让我转达给你的。” 原来是临安王。 新棠手放了下来,暗叹自己异想天开。她垂目发了会儿呆,复又抬起,缓缓道,“多谢。” “暗卫的人心狠手辣,不会那么容易放弃,由我护送姑娘回去吧。” 新棠没拒绝。末了,她忽的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请替我转达给王爷,梨妃的父亲,兰巡简兰大人,在段无忧手上。若是太......”她顿了顿,“若是王爷有什么计划,要尽早动手,极有可能过了今天段家会把人转走。” 兰巡简父女和段无忧同为三皇子效力,她听着话音,隐隐有崩塌的迹象,若是能从内部瓦解三皇子的势力,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新棠如是想。 临安王收到消息之后,忍了几天才又重新上了折子,甚至为了掩人耳目,还特意从王府带了瓶酒进宫,建安帝不问便罢,一问必然是要拿上次临走前约定好的事情来搪塞。 建安帝这次同意的特别干脆,甚至还派了福禄一起,等临安王和太子见上面了,一起把人“请”到了康元宫。 临安王没想到是这样,投给太子一个少安毋躁的眼神,太子穿着朴素的常服,波澜不惊的移开了视线。 那日暗卫回来禀报情况之后,建安帝一直在想谁是叛徒。黎家女儿刚逃走,临安王就要进宫找太子,前后时间太紧密,容不得他不多想。 三个人极不自在的寡淡的坐在那里,还是临安王打破了沉默,“陛下,许久未和您畅饮过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就......” 三人面前各一个酒杯,杯中酒印出了脸部的轮廓。 临安王夹在这对父子之间,交替倒酒。趁着建安帝举杯的时候,他装作不经意敲了敲杯子,惹来太子不着痕迹的一瞥。 那杯子上的花纹,是兰。 一壶酒很快见底,福禄派小太监送了一壶新的酒,经过临安王身边的时候,“叮咛”一声脆响,建安帝的眼睛立刻就清明了起来。 临安王时刻关注着建安帝,见状心头一松,庆幸自己没有贸然动作。 那小太监闯了祸,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话也不敢说一句,不住发抖的脑袋旁边是一块碎了的玉珏。 那玉珏是临安王身上压衣服的白玉,这玉有两块,另一块在建安帝手上,也算是两人年前时情谊的见证。 建安帝迷蒙着眼睛,“你这块玉是好的,这奴才不长眼,平白糟蹋了宝贝。” 说话间,福禄已经命人上来把人拖了出去。 时过境迁,建安帝显然已经不记得这块一摸一样的玉,好在临安王也不是来怀旧的。他把那玉捡起来放在桌子上,语带惆怅,“断了。” 建安帝盯着桌上碎掉的两块玉,太子却敏锐的捕捉到了临安王话里有话。 太子知道临安王今天进宫必定是有消息传给他,可这康元宫到处都是眼睛,一举一动都被人看的严严实实,如果说要传消息的话...... 他看了看酒杯,兰花灼灼。兰......兰什么呢? 太子晃了晃杯中酒,把最近亟待解决的事情在脑中梳理了一遍。眼下最重要的是逼李献淮狗急跳墙,但是关键的地方卡在了梨妃那里。 梨妃......梨妃姓兰,她的父亲是兰巡简。 断......段.........段家。 太子突然间明白了临安王表达的意思,兰巡简的踪迹有了着落,在段家。 突然间困扰了许久的问题迎刃而解,太子仰头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心口烫烫的。 这日晚,太子再一次去了冷宫。 第72章 临安王若非不是有急事, 不会这么紧急的想要见太子, 太子稍微想了想自己最近遇到的棘手的问题, 便把他话语里隐藏的消息给猜了出来, 为了求证, 不着痕迹的递了一个眼神过去。 得到的是临安王侧对着建安帝的浅浅一笑。 今天会面的目的已达成,太子不想再在这里上演父慈子孝、一片和乐的假象了,自顾自的坐了起来, 行了一礼,未置一词的转身离去。 建安帝正要允, 却见太子一幅罔顾他的散漫样,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当即脸色沉了沉, 但他又实在拿这个儿子没什么办法了,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他的人影越来越远。 ...... 临安王府的人把新棠安全送回去之后,又折回去“人想容”。 段家有名无实权,不得养私兵,府上的护卫平时看家护院还行, 遇到临安王府里跟着临安王从南境回来的上过战场的精卫来讲,不值一提,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藏了好多天的兰巡简就这样被带走了。 段无忧气得把后院那颗古树踹了又踹, 护卫小心翼翼道,“少爷,我们要不要找人跟着,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跟咱们过不去。” 护卫觉得扶临城里没人比段家更厉害了, 敢在段家手里抢人,那就是嫌命太长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不给点颜色看看都说不过去。 段无忧听了他的话之后果然不再踹树了,护卫脸上一喜,笑容还没持续一小会儿,身上便挨了重重的一脚,“蠢货,刚刚的教训还不够是不是,敢跟陛下暗卫作对的人,你还有胆子去跟踪?” 其实段无忧也不知道这伙半路杀出来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但是他没细想,与之相比,他更担心暗卫会不会添油加醋的真把今天新棠被劫的锅扣在段家头上。 他现在就是非常后悔,担心这下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折腾来折腾去,在三皇子和建安帝面前都没卖到好。 太子得知兰巡简的下落之后,并没有立即去找梨妃,而是故意晾了晾她——这个女人的野心是她的外貌拍马也赶不上的,不可否认,梨妃是聪明的,但是这种聪明与新棠相比,双多了几分工于心计。 当然,太子是不会承认新棠在他心中是千好万好的。 日子这样波澜不惊的往前滑着走,转眼间绿叶换秋蓑,九月天微凉,冷宫也进入了最难挨的时候。 梨妃抵御不了日渐寒冷的天气,往日站在廊下的身影也不得不缩在了冷宫内,和那些疯疯颠颠的后妃同居一室。 寂月当空,太子时隔多日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冷宫的时候,梨妃发现她已经把太子当成了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没有了首次的故作矜持,迫不及待的冲了上去。 “我父亲可安全?” 太子神色淡淡的打量了她几眼,梨妃现在的形容与最开始尚且明媚的样子相去甚远,冷宫是朵食人花这句话果然不假。 “嗯。” 梨妃听完这句话心一下子放了大半。她咬了咬唇道,“殿下的计划何时实施?”说完装作无意的抬了抬眼皮,却猛然间碰上了太子似笑非笑的眼睛。 她强自镇定,“殿下为何这般看我?欠人人情,自当尽力偿还,我虽是女子却不是那等言而无信之人。” 太子逆着光往她跟前走了几步,压迫感扑面而来,梨妃情不自禁把身子往后挪了挪。 “如此这般甚好。”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封信出来,泛黄的纸甚至称不上是信,上面的字迹也是用碳笔随便勾画的,虽然有点难认,但是该懂的人还是会懂,“若是你背后没有这些小动作,今天的这席话想必更有说服力。” 梨妃看着太子手上拿的信,浑身发冷。信上写的是太子与她之间的交易,她把身上唯一的一个镯子给了送饭的婆子,让她把这封信送到三皇子的兴宁殿。她坚信只要兴宁殿还有人在,这封信必定会传到三皇子的手上。 太子看她脸色,徐徐又说了一句话,“梨妃娘娘这般孝顺,为何只关心令父安危,不再问问令父的下落呢?” 连续的两个冷冷的问题逼得梨妃止不住的发抖。原以为她可以利用太子帮她找到父亲,再想办法传信给与太子敌对的三皇子,告知太子的打算,让两人争得你死我活。而她,刚好可以趁此机会逃出冷宫。 现在看来,太子已经洞悉了她的想法,这偏安皇宫一隅的冷宫竟也在太子的掌控之下,梨妃突然间发现自己被假象蒙蔽,走了一步错棋。 她定了定神,反问道,“你想怎样。” 太子冷眼瞧着地上这个不安分的女人,眼底里是不带一丝感情的冷漠,他把信复拿到她跟前,“现在给你两条路,一是成全你,如你所愿把这封信送到李献淮手上,后果是不是你想看到的,那就看你的造化了。” 这就相当于提前知道了后果,还要返回去把自己送死的路再走一遍,梨妃惨淡一笑,太子这是逼她亲眼看着自己去死。 “第二呢?” “二是在父皇面前揭露李献淮的阴谋,事成之后,我会让你出宫和兰大人团聚。” 太子话音刚落,梨妃感觉自己仿佛在尖刀上滚了一圈,落地之后还留有一条命,她一瞬间又活了过来,“此话当真?” 太子笔直的站在那里,双手背在身后,神色清冷,“你也可以选第一条路。” 梨妃几乎喜极而泣,“我选第二条。”能离开这座冰冷的宫殿,大约是这宫里未有子嗣的女人毕生的夙愿,梨妃无法形容心里的感受,她扶了扶自己随意挽的发髻,扯了扯身上的裙子,站起身来行了个端正的礼。 太子回宫之后,应缓送了晚膳过来。 承安宫的小厨房现在形同虚设,郑大娘在太子被废的时候就出了宫,现在太子的膳食都是由禁军负责,花样和滋味不提也罢。 长叶和应缓、长秋两人私底下抱怨的时候,应缓安慰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粗茶淡饭也总比别有居心的人在里面下毒的好。” 禁军虽苛待承安宫,但是在吃食安全上面把控的很严格,□□废太子和废太子死在他们当值的时候完全是两个天差地别的概念,这些禁军出身都是世家贵族,谁也不想惹得一身骚。 今天照旧是看不出颜色的菜品和粗糙的粳米饭。应缓小心上前,“殿下,该用晚膳了。” 书案后的那张椅子被挪到了窗前,太子合着眼靠在窗棱上,微蹙着眉头,显然正为什么事烦着心。 应缓是知道太子去了冷宫的,他估摸着这怕是在冷宫的事情办得不太顺利。小声道,“殿下,多事之秋,您更应该多多注意身子,饭菜不合胃口也要用一点,事情也要慢慢来才行。” 秋风扫落叶,把窗外梧桐树上的叶子吹了一片进来,刚好落在了太子的肩膀。应缓见状凑趣道,“这叶子也是个识时务的,知道殿下您千金之躯,专往您身上飘。” 这句凑趣的话没有成功的活跃气氛,反倒让太子陷入了沉思。 曾经也有这么一个狡黠识时务的人在他身边,一笑起来天地万物在她眼中都失了颜色,没了她,这日子也萧瑟的没滋没味。不知想到什么,太子忽得问道,“你说女子一旦进了宫,是不是都开始向往着宫外的日子?自由、鲜活而不是一滩死水。” 应缓想当然的以为太子说的是冷宫的梨妃,不由道,“殿下,宫里这般多的女子,容貌和才气都是个顶个的万里挑一,可陛下只有一个,日子久了,无宠的妃子一辈子可就算望到头了,可不得盼望着哪天能出宫么。” 宫里这般多的女子,等着陛下的临幸,久而久之,可不就把人的热情磨灭了,日子也过成了煎熬。 太子把叶子折成了小小的团,叶子上的纹路不仅没有消失反倒全部跑进了他的心里,纠纠缠缠,承安宫没有其他的女人,为何新棠也这般决绝的要离开他。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却不是心上人。 应缓见太子陷入了沉思,出声提醒道,“殿下?” 太子眼神微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淡淡道,“撤下去吧。” 应缓正要劝,便听太子接着道,“近两日宫中会有大事发生,你还有长叶长秋他们,趁着这两日收拾收拾行李,过阵子要出趟远门。” 这消息有些突然,太子出宫门尚且都要快去快回,更何况带着他们几个一起,眼下承安宫这里里外外水泄不通的样子哪里像是能出远门的样子。 太子是主子,应缓是无条件相信自己家主子的,他直接问道,“殿下,咱们要去多久?可是要去和应急汇合?” 算算时间,应急已出宫近两月了,按理说早该到了南府见到左虞了才是,然而至今也没见有消息传来。 太子默了一会儿,转而道,“这一去时间不定,或是半年,或是一年,或是......”他顿了顿,没再往下说下去。 应缓有片刻的怔忡,没再多问,应了声是,退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卑微作者,在线接受鞭笞…… ps:见面倒计时 第73章 第二日一早, 晨露吹散薄雾, 日光初现, 依稀可见是个好天气。 建安帝下了早朝, 和往常一样去了赵贵妃的宜春宫小坐, 他去的时候贵妃刚起身不久,身边的侍女沉香正在伺候着吃早膳。 宜春宫的早膳向来是丰富多样的,因着建安帝时不时的莅临, 每日早膳的分量只多不少。赵贵妃挥手让其他的宫女下去,自己亲手伺候着建安帝用早膳。 没一会儿, 有建安帝身边的太监来报,说是临安王又进宫了,正在康元宫求见。建安帝正就着贵妃的手喝着燕窝粥, 闻言眉头下意识的皱了起来,连粥也不喝了。 赵贵妃见状把碗收了回去,关心道,“陛下怎么了,可是这粥不合胃口?” 建安帝扭头看向那个小太监, 问道,“还是一个人?” “回陛下, 和之前一样, 只有临安王一个人。” 建安帝摆了摆手,那小太监便退下了。 赵贵妃给静静站在门口的沉香递了个眼色,不一会儿沉香带着两个宫女把桌上的早膳全都收了下去,又沏了两杯茶上来。 赵贵妃把茶递到建安帝手边, 笑道,“临安王久居南境,现在回了京里,想必也是惦着着陛下,想找陛下说说话呢。” 建安帝最近有点烦,自上次临安王递折子探望太子,他召两人去康元宫小聚之后,隔天临安王又进宫了,不止隔天,是直到今天,每天下朝之后总要去康元宫点上卯,偏偏还用的是以前一样的路子,打着怀念的过去的旗子来和他叙旧情。 旧情是有,人也还是旧人,但是他现在是皇帝,天下之主,和一个臣子见天的叙旧成何体统,但是他也只是心里这样想。建安帝深知临安王深得南岐百姓的爱戴,这种爱戴如同年少时他对自己十足忠心为他披荆斩棘打江山一样,他不能去打破百姓心中的这种固有的认知。 因为他是个重情重义,宽厚仁义的好皇帝。 但是每听临安王回忆一下过去,他都感觉自己以前的美好中掺杂着的那些帝王权术、政客心机像一条鞭子一样,一下一下的抽打着他,偏偏他还要跟他把酒言欢。 建安帝想到此,对身边的赵贵妃说道,“爱妃,今日天气这般好,何不在御花园办个秋日宴,临安王来宫里这么些天,也不能天天闷在康元宫里,林花谢春红,园子里这么多花不赏,那只能等来年了。” 赵贵妃没想到建安帝竟有此雅兴,哪有不从的,依着建安的胳膊笑道,“陛下说的是,臣妾瞧着御花园里的那朵帝王菊开得正好呢,再让膳房备上两壶好酒,今儿啊,定让陛下和王爷尽兴。” 建安帝临时起意想办个秋日宴,但是因着有外男在,后宫里的没有资历的低位份妃子赵贵妃便没邀请,虽然如此,等她到了御花园的时候,里面已经乌泱泱坐了一大群人了。 赵贵妃脚步一顿,问身边的沉香,“不是只让你去通知那些一宫主位吗,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早先被指派去布置御花园的宫女刚好看见了赵贵妃一行人,跑过来行礼,听见赵贵妃的问话,急忙解释道,“娘娘,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只请了各宫主位,其他的那些娘娘都是跟着各宫主位一起来的。” 赵贵妃从树缝中瞧见新进宫的贵人身子软的都要坐在建安帝身上了,嘴角勾起了一个轻蔑的弧度,“这些人上辈子怕是没见过男人,见识短浅,本宫跟她们坐在一起都是自降身份。” 沉香和那小宫女没敢接话。 赵贵妃撩开近前的一片叶子,环视了一圈,蹙了蹙好看的柳叶梅,“怎么洱雅宫的那个也来了?” 洱雅宫的芳贤妃生的是位公主,当时因为是建安帝的头一个女儿,还很是风光了一回,只不过女儿终究是女儿,即使贵为皇家公主,依旧躲不过和亲的命运。 芳贤妃是最早伺候建安帝的那一批老人,进潜邸的时间比元后周皇后还要早,不过运气家族都没有周皇后好,这么些年也只在建安帝登基之后得了个女儿,才封了四妃之一的贤妃。 女儿和亲远嫁之后,整个人便越发深居简出,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年轻貌美的宫妃,建安帝又不是个念旧的,赐给她的宫殿又偏远,导致这么些年,芳贤妃在宫里跟个透明人一样,今天突然间出现在阳光底下,赵贵妃以为自己见了鬼。 御花园里的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沉香扶着她的手,低声道,“娘娘,时候不早了。” 赵贵妃扶了扶精心打扮过的发髻,仪态万方的出现在御花园凉亭那边的宫道上,在座的除了建安帝,其他的妃子品阶都在赵贵妃之下,不约而同的起身行礼。 临安王没有预料到今日建安帝为了躲避他,搞出了这么大的阵仗,看着眼前花团锦簇、频频对上位者暗送秋波的宫妃,不着痕迹的微微皱了皱眉头。 “陛下,御花园里好久没有般热闹了,臣妾瞧着,姐妹们的气色都好了许多,看业这以后呀,还得多办一些这样的宴会,拉着姐妹们出来喝喝茶才好。” 建安帝眯着眼好不惬意,“爱妃说得没错,是该多出来走走。” 赵贵妃正要说话,旁边有人抢先了她一步,淡淡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庄重,“陛下平日里忙于政事,也要多出来走走散散心,龙体要紧,可千万别让臣妾担心。” 话音刚落,叽叽咋咋的御花园迎来了短暂的冷寂,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投向了说话的人,临安王身边不远处坐着的贤妃,穿着一身绛色的宫装,鹅蛋脸和头上的首饰一样素净。 赵贵妃现在是后宫里的相当于副后的存在,平日里说一不二的,不会有不长眼的小妃嫔出来触她的霉头,贤妃在一众妃嫔中年纪资历都居长,赵贵妃虽得宠,但是在建安帝面前还真不能对她摆脸色。 她掐了掐扶着的沉香的手,面上笑得娇媚,“姐姐说得是呢。”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战场,更何过这里的人数加起来足以组成一支精兵队伍了,战斗力不容小觑,临安王眼观鼻、鼻观心,从头至尾挂着一张和煦的脸,眼睛除了园子里的花,绝不往不该看的地方看。 建安帝倒是挺享受后妃们的关心,吩咐着福禄看赏,福禄记下册子,命人去准备赏赐的东西,宴会结束了再给各宫娘娘送去。 这个小插曲很快的就过去了,宫里许久没办过宴会,气氛一时倒是融洽,唯一令赵贵妃不满的是,贤妃似乎总是有意无意的在针对她。 她留了个心眼,命人时时刻刻盯着贤妃。 作者有话要说:小小的加个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馍仙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馍仙王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贤妃今日兴致颇高, 酒多喝了几杯, 性子也比平日里要放得开, 身旁的侍女倒了酒, 她接过之后起身, 直直的向建安帝这边起来。 贤妃坐的位置靠外,建安帝和赵贵妃坐在御花园的中心上首位置,因为有赵贵妃在旁边虎视眈眈的盯着, 花一样水嫩的宫妃并不敢作的太过,笑闹恭维几句之后便不敢造次, 只是那心却是无一刻闲着的。 说话间,贤妃已经来了面前,微微行了一礼, 温良道,“臣妾敬陛下一杯,祝陛下龙体康健。”建安帝对贤妃无宠,但到底还记着她生的女儿,也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不给她脸, 虽已薄醉,还是命人倒了酒。 “贤妃, 你平日里也帮着贵妃打理打理宫务, 贵妃身子不好,你们也要多帮衬着些,不能让她过于劳累。” 旁边有人娇笑打趣道,“陛下就是偏心贵妃姐姐, 姐姐稍微和臣妾多说一会子话,陛下都要心疼的。” 贵妃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嗔了说话的人一眼,“瞧瞧瞧瞧,芜妹妹这话里的酸味儿都飘到宫外去了,仔细其他妹妹笑话。” 贤妃略过了赵贵妃的话,把话头又捡了回来,“臣妾谨遵陛下诣意,定当好好帮衬贵妃娘娘操持后宫,做好表率,不让娘娘费心。” 想转的话题没转过去,贵妃心里沉了一口气。最好这个贤妃知趣,好好做她事不关已的闲人娘娘,若是真敢来夺权的话,她不会让她好过。 贤妃回完话,一侧眼对上了贵妃别有深意的眼神,她也回之一笑,复又转身让人满了酒,“姐姐这些年操持后宫实在辛苦,妹妹承蒙姐姐关照,这一杯酒还望姐姐莫要拒绝。” 沉香适时的端了一杯酒递了上来,贵妃抬眼看了贤妃片刻,而后笑意盎然的举起了杯子,全然看不出刚刚两人之间小小的暗潮。 “贤妃妹妹客气了,这都是本宫应该做的,倒是妹妹你,也要多出来走走,毕竟女子的好颜色就那么些时日,过了去可就真的过去了。” 失宠的就要有失宠的觉悟。 贤妃不理她的挑衅,喝完一杯之后,脸颊染上了坨红,那双总是有些畏缩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娘娘说得极是,臣妾不知道有多羡慕您,妹妹书读得不多,但道理总是懂那么两句的,就祝......就祝姐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可好?” 贤妃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沉闷的,何时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赵贵妃听着她的话,直觉不喜,但是碍于建安帝在,只得大气的应了,“那就借妹妹吉言。” 有了贤妃这个开头,其他的妃子陆陆续续都举杯敬了酒,贵妃挑着喝了两杯便借着不胜酒力倚着新棠小歇了会儿,不一会儿,莺莺燕燕散去,贵妃随意一抬眸,远处贤妃的位置上却空无人影。 贵妃直起的身子,侧身低问道,“贤妃呢?” 贤妃和贴身侍女起身的时候,沉香看到了,她不知道今天的贵妃为何如此在意一个深居简出、不参与宫庭斗争的失宠妃子,但还是顺从的答道,“娘娘,咱们的人跟着呢,您别着急。” 约摸一柱香的时间,贤妃果然回来了,只是她身边的那个侍女像是做错了什么事,贤妃边走边训得她抬不起头。 待贤妃落了座,被派出去跟着她的小宫女也回来了,“娘娘,贤妃去更衣了,许是酒喝多了,奴婢看贤妃出来的时候,衣服上脏了好大一块呢。” “哼,小家子气。” 眼见着快到晌午,建安帝琢磨着临安王安静了一上午,估计呆不了多久了,果不其然,这个念头刚闪过,临安王便站起身来告辞,“臣想起家中还有要事处理,就不叨扰陛下和诸位娘娘的雅兴了,先行告辞。” 建安帝很不舍的允了,待临安王的身影消失在了假山后面,当即酒也不喝了,拨开身边的人打算回康元宫,谁知他刚一转身,便听到柔柔一声,“陛下。” 这声音有些耳熟,但是不属于这今天这群妃子里的任何一个,建安帝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 地上跪着的人一身青色宫装,梳着宫女的发髻,脸色苍白,神情羸弱,一双大眼里蓄满了泪,痴痴的望着他。 建安帝有一瞬间的错愕,“梨妃?” 赵贵妃总算明白自己今天平白无故的心慌是打哪来的了,她的视线顺着地上的人转到坐在外侧的贤妃身上,贤妃从容的冲她勾了勾嘴角,似乎就等她看来的这一眼。 梨妃的独宠是一块心病,好不容易把她弄进了冷宫,谁曾想又被贤妃弄了出来,赵贵妃有些尖锐的声音响起,“梨妃,你好大的胆子,害了我儿了性命竟然还敢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本宫的面前,既然冷宫关不住你,我今天就送你去给我儿陪葬!” 梨妃今日得了这个机会,就是来背水一战的,她跪着爬到建安帝面前,控诉道,“陛下,贵妃她根本就没有怀孕,都是她骗您的,她和三皇子沆瀣一气,把臣妾逼进了冷宫,又利用您的慈父之心,成全了三皇子去边境的野心,陛下,臣妾冤枉啊!”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建安帝一时间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而四座的妃嫔早已呆若木鸡。赵贵妃更是气得声音都变了,抖着手指着周围的侍卫,“这个女人在冷宫里关得已经神智不清,你们都是死的吗,还不赶紧把她拉走!” “慢着!” 建安帝阻止了上前来的侍卫,迈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定定的坐在了椅子上,一双格外沉静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跪在脚边的人,“你刚说了什么?再给朕说一遍。” 梨妃现在终于有了点惧意,从冷宫出来一直到被安排在贤妃身边,她都是抱着一股即将解脱的心态,直到现在说出了那些足以杀头的秘密,她才清醒的意识到,眼前的建安帝、昔日的枕边人,并不是一个明君。 她吞了吞口水,闭着眼睛,让眼泪流得更狠一点,“陛下,臣妾说得句句属实,若是您不信,为何不让贵妃当着您的面再让太医问诊一次。” 福禄动作很快,太医院的太医有一个算一个,全被拎到了御花园里候着。 建安帝这个时候才终于把目光放到了赵贵妃身上,赵贵妃这会儿已镇定下来,迎着建安帝的视线,像往常那般笑道,“陛下可是不信臣妾?” 她在赌,赌这深宫里的这么些年光阴能换来他的一次无条件袒护。 建安帝难得陷入了沉默。 梨妃怕今天做的这些都功亏一篑,低低的抽泣着,哽咽着质问道,“娘娘可又对得起陛下的信任?” 这话让建安帝清醒了过来,扭过头去没什么感情的说道,“爱妃,不过是诊个脉面已,有朕在,何人敢污蔑你,定斩不饶。” 梨妃抬起半边脸,仰视着赵贵妃,讥讽的露出了一个轻笑。 事到如今,避无可避,赵贵妃褪下了手上的镯子放到了沉香手中,沉香伸出的手下意识的拽紧了她的衣袖,“娘娘......” 赵贵妃把手伸了出去,站着的御医轮流诊完脉,给出的都是同一个结果。 建安帝狠狠的掀翻了旁边支起的精致小桌,上面的杯盏汤水溅了一身,四周的嫔妃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最后是贤妃起头离开了御花园,后面的人飞也似的逃得越远越好。 假山后一直没走的临安王见大戏终于上场,不再逗留,选了个旁边的小道,静静的从御花园消失了。 最后,只剩下三个人。 福禄苟着身子上来回禀,“陛下,据太医院的人说,当日为贵妃娘娘诊脉的太医自那日之后便没见过了。” 下场不言而喻。 “贵妃,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好说的,怪只怪她这一生从披上盖头开始,便全盘皆输,嫁了世间最尊贵又最凉薄的男人,是一个女人最大的不幸。她恍恍惚惚觉得,昔日那个蕙质兰心、雍容华贵的周皇后是对的,这般自私又薄情的男人,如何配得上她的一生。 赵贵妃慢慢的伏下身去,静静道,“臣妾有话说,一切都是臣妾的错,只求陛下看在安儿这么多年安分守已的份儿上,不要怪罪于他。” 二皇子李北安是皇家血脉,再怪罪也不会让他丢了性命,梨妃觉得她是想多了。 梨妃正感叹之际,冷不防跪在身侧的赵贵妃突然看向了她,轻启红唇道,“臣妾还有话说。三皇子李献淮野心昭昭,自去了北境,便马不停蹄的招兵买马,企图拥兵自重、谋权篡位,所谓的去军中历练,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这一切的一切,梨妃想必也清楚吧。” 赵贵妃这是疯了,要把所有人都拖下水才甘心,梨妃想说点什么,却没来及开口。 “陛下,臣妾以后不在您身边了,您可千万不要大意枕边人的来历,说不定,她就是乱臣贼子的帮凶。梨妃,三皇子为何把你送进宫,你不打算和陛下说说吗?” 作者有话要说:到了狗咬狗的时候了,恩,我太子快牛逼了! 第75章 梨妃自进宫以来, 屡次和赵贵妃交手, 两人有来有往, 谁都没占到谁的便宜, 她今天拼死一博把断了赵贵妃的后路, 就做好了互相撕咬的准备。 只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三皇子一手策划的巡盐,竟也让贵妃看出了蛛丝马迹。 她竭力让自己冷静却还是抑制不住的发着抖, 慌乱之际,太子刚刚的话猝不及防的映入脑海。 梨妃闭了闭眼, 深吸一口气任眼角的泪水滑下,抖着唇细声开口,“臣妾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便是没有与陛下早日相识, 一颗真心全系于陛下却不小心被奸人利用,以致于心爱的人对我误会至此。” 青色的宫装衬得人羸弱,梨妃这幅梨花带雨、倾诉衷肠的模样任何人看了都会于心不忍,那眼泪仿佛流进了建安帝的心里。 建安帝动了动嘴唇,视线转回到了她的身上, “贵妃的话你如何解释?” 梨妃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转过了身, 这下终于和赵贵妃正面相对, 一个明艳傲然,一个我见犹怜,透过那层皮囊,两人心中的恶意都是你死我活的较量。 赵贵妃和建安帝一样, 等着梨妃如何自圆其说。 梨妃想到了太子把她从冷宫带到贤妃宫里的时候,太子说得唯一的一句话。 既是揭露罪行,那便就是有罪,罪在先,揭露在后,可也总免不了受到牵累,至于你怎么说,全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她到这一刻才突然间明白,太子给她指了一条生路。 “陛下,臣妾有罪,不该因心悦陛下、想留在陛下身边而答应做三殿下的棋子,三殿下狼子野心,妄想通过臣妾在陛下的御膳里下药!” 话音刚落,梨妃胸前重重的挨了一脚,身子飞出几步远,趴在地上动一动都困难。 “你这个贱人!”建安帝震怒之余,福禄早已派人把太医又叫了回来。太医诊的脉象里建安帝并无大碍,建安帝的身子尚算康健。 梨妃听着上面一顿折腾,想笑却又被那一脚激出一连串的咳嗽,三皇子做事小心,给的药都是舒缓慢性的,算算日子他人离京都有这么久了,建安帝的身体里哪还能查出什么痕迹来。 建安帝暴怒的那一脚用了十足的力气,她缓了好久,才慢慢的从地上坐了起来,看着已然平静的建安帝,轻轻道,“那药,臣妾并未给陛下服用,臣妾如何舍得伤害陛下。” 太医看着建安帝的脸色,想上来看看梨妃的病情,却被她抗拒的躲过,挣扎着道,“臣妾也有话要说。”她一改刚刚的羸弱,咄咄逼人的看向赵贵妃,“臣妾自问没有助纣为虐,所以才被陷害自此,贵妃娘娘伙同三殿下演了这一出金蝉脱壳,所以才能毫发无伤的站在这里,贵妃,你敢说三殿下去了北境之后,你们之间没有暗通款曲吗?今日若是我不说出来,要不了多久,这南岐怕是要易主了吧。” 梨妃下了剂猛药,戳到了建安帝最在乎的地方。 建安帝自继位以来,外有临安王御敌,内有先帝留下的肱骨之臣佐政,于国事上一向没费到什么心力,后宫也鲜少有勾心斗角、迫害子嗣的阴私发生,这也是他自认为比先帝出色的地方。然而今天所听到的话,彻底颠覆了他对自己一贯以来的认知。 面前的两个女人,一个是深受他宠信的贵妃,一个是独得过他专宠的梨妃,都是曾日日夜夜酣睡在他身侧的枕边人,他如今才发现,自己竟像是从未认识过她们。 建安帝有些累,不想再看眼前的闹剧,“来人!” 福禄一直在边儿上候着当个隐形人,此时听见音儿,挥一挥拂尘麻利儿的上前道,“奴才在。” 建安帝揉了揉眉头,“宣朕的旨意,贵妃赵氏,即日起打入冷宫,此生不得探视、不得踏出宫门一步、梨妃兰氏,押入大牢,听从发落。” 一日之间,掌权后宫的贵妃赵氏从天堂跌入了地狱,后宫惯常看她脸色的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变得更加谨小慎微起来。 建安帝许是受了刺激,连夜让人搜查了后宫了嫔妃的宫殿,搞得宫里人心惶惶,连门也不敢出,唯一的清净之地只有承安宫了。 承安宫外的禁军被抽调去了后宫,临安王趁着建安帝和禁军都无暇分身的时候,又来找了太子,这次没人拦他,临安王拎着两壶小酒直接去了太子书房。 太子近日心情颇好,与临安王对饮竟起了调侃的心思,“王叔好福气,赶上了一出好戏。” 始作俑者藏在暗处拨弄棋子,如此的云淡风轻,临安王无奈的一笑,“当真是精彩的紧,殿下当日没在也不打紧,这戏在殿下的脑海里怕是排了不知多少次了。” 宫里最近人人自危,怕一不小心就触了建安帝的霉头,建安帝这两日也没上朝,每晚都疑神疑鬼有人要取他性命。 “太医诊脉说,陛下像是受了刺激,得了癔症。” 这癔症可大可小,已经连续好几天里,侍寝的宫妃竖着抬进去、横着抬出来,香消玉殒了。 太子轻抿一口酒,面色寡淡,对临安王的话未置一词。癔症?他这个父皇远没有别人想象的那么脆弱,再者,癔症又哪是那么容易得的。 临安王见他无动于衷,问道,“眼下事情已经按殿下的预想再发展,朝臣也为陛下的病症争论不休,殿下何不趁此机会出来主持大局?” 建安帝的病情已经透露出了风声,陛下有恙,储君未立,人心必然动荡。三皇子远在北境,临安王觉得太子趁此机会把握朝政,正式与三皇子对立,才是当下最有利的抉择。 太子听完他的话,挑了挑眉,说话的尾音微微上扬,“王叔刚刚说父皇后生病的消息已经透露出了风声?” 不等临安王回答,接着又道,“被两个女人背叛,以父皇的性子,应该是粉饰太平才对,怎么这次竟转了性。王叔你说,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突然改掉几十年的性子变成另外一个人呢?” 老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么是建安帝这次是真的伤了心,要么就是他故意放出的风声。 后宫的女人千千万,若是建安帝真的对这两人上了心,也不会立时就将人圈在冷宫和地牢里,如此说来,就只剩第二种可能了。 “你是说......”临安王在南境多年,与建安帝只是年少时的情谊,论了解程度,肯定是不及一直在宫里的太子。经太子这么一提点,他立即闻弦歌而知雅意。 太子没点头也没摇头,只说了句,“王叔且看着吧,还有的热闹。” 且不论这几日是如何的乱,太子那日答应梨妃的事也是时候在事成之后兑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被编编戳着换了个封面,自己瞎弄的,过分冷淡还浪费时间,捂脸.jpg 第76章 梨妃被关押在刑部大牢里, 刑部看守严格, 刑部尚书是南岐官员里少有的刚正不阿的良臣。这世道良臣只能局限在刑罚这一小小的不涉及权力倾轧的地方, 说起来也是十足的讽刺。 刑部门前冷冷清清, 只有两盆火燃得异常旺盛, 在刑部大门前像扮演着地府里的黑白无常。 若想进刑部,只这一条路可走。应缓静静的跟在太子后面,站在两扇门外, 远远的看着刑部门前的动静,若依应缓所想, 凭梨妃和三皇子之间做的那些好事,最后落得个锒铛入狱的下场一点都不可惜,对于救她出去这件事, 并不是十分热衷。 偏偏太子非要让他打个头阵。 太子抬了抬下巴,示意应缓去看火把下面两个铁面守卫,“去拖住他们一刻钟,就说贤妃想探视梨妃,让尚书大人行个方便, 一刻钟后你就回宫。” 应缓在宫里这么多年,唯一没去过的地方, 就是刑部, 他打心眼里畏惧,吞吞吐吐的说的欲言又止,“殿下,奴才若是去了, 万一......万一被刑部的人也抓进大牢里......” 那不就坏菜了嘛!这个节骨眼上,这种事情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太子默了默,应缓以为太子要改变主意打道回府了,谁知他却道,“被抓了也不妨事,反正本殿下救一个也是救,救两个也是救。” 这语气就跟长叶说的“今天吃一碗也是吃,吃两碗也是吃”一样的,也太随意了,应缓欲哭无泪,那梨妃能和他比嘛,他可是一直忠心耿耿、纯洁无辜的好不好。 想是如是想,身体还是老老实实的听从太子的吩咐,迈着小步子往刑部去了,等到了门口往回看的时候,刚刚站人的地方早没了太子的影子。 太子从夹道出来,从别一边绕进了工部的院子。 工部和刑部紧挨着,这宫里各个机要处,刑部的地方最大,工部的地方最小,巧的是这两个地方又紧挨在一起,若真要论的话,工部是一直被刑部欺负的那个。 建安帝在位的第三年,当时的礼亲王、建安帝的叔父举兵谋反,那个时候先帝留给建安帝的精兵强将还在,江山还是先帝在位时的稳固模样,拿下造反的礼亲王轻而易举。 按理说,谋反当处斩,但当时建安帝刚继位不久,地位也不稳,要在百姓心中树立仁德,便把礼亲王一干人全关进了大牢,浩浩荡荡的军队再加上亲眷,刑部的大牢硬是被塞的满满的,以至于后来不得不往旁边扩建,就占了工部的地盘。 工部主修葺、水利,不仅要让地方出去,还要帮抢地方的人好好修葺,这口气谁忍得下,工部和刑部的梁子就此结下了,原本两个院子是互通的,至那以后也被一堵墙隔了开了,井水不犯河水。 太子现在就站在这堵墙下面,身边是已经坐稳了工部尚书的位置并乐在其中的耿自忠。 耿自忠一直铭记太子的话,无论宫中发生了何事,都只听不问、埋头做事,太子被废的时候,他一度打算像以前一样偷偷从水路潜入承安宫,想了又想还是放下了,白天照常当值点卯。 功夫不负苦心人,他在工部猫了这么久,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可以松松上了锈的筋骨了。 “殿下,这堵墙对面是刑部的议事殿,若是有人在的话,咱们前脚翻,后脚便能被人来个“瓮中捉鳖”,要臣说,那女人又不是新棠姑娘,有臣一个就够了,殿下大可不必以身试险。” 工部现在全是耿自忠的手下,少有的几个清廉做实事的官员也在太子进来的时候也被他给屏退了,门口有自己在战场上的亲卫守着,说起话来倒是不用顾忌外面,但是得防着隔墙有耳,因此声音是压了又压。 新棠这个名字,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在太子的心头激起朵朵的水花,肆意翻滚之后又妥帖的安放在心底的最深处。 耿自忠的话不无道理,但他自有打算。 贤妃父亲与刑部尚书有旧,若是贤妃出面,把人拖住一会儿是绰绰有余了。 太子道,“对面现在无人,你与我快去快回,把人救出来之后,先放在你工部,今天下值,让她跟着你去耿府。” 耿自忠不太愿意,“殿下,臣可是有家室的人,这样贸然带个女子回去,晚上可是进不了房门的,您尚未娶妻,不懂得其中滋味,这进不了房门......” 他的话在太子凉凉的目光中戛然而止,刚刚只顾着站在男人的角度发牢骚,差点忘记眼前太子情路正不顺,这可真是在伤口上撒盐了。 耿自忠摸摸鼻子,想着应该顾忌一下太子的颜面,跟着解释道,“殿下,臣没别的意思,就......有家室的其实也不好,女人嘛,心眼比针还小,时不时就给你醋一回,这大才爷们儿谁能顶得住啊。” 太子本来还在想是不是自己的安排欠考虑,他这话一说,索性懒得考虑了,开口道,“滴水石穿非一日之功,这醋泡着泡着也就习惯了,说不定还能有意外之喜,耿大人,可千万别小看了自己。” 耿自忠:“......” 闲话之余,两人没忘记办正事,施展轻功跃上墙头的时候,刑部院子里的景象一览无余。以议事殿为首的放卷宗的地方只占很小一部分,出了议事殿便是一扇由两块铁板合面了大门,铁板的宽度看着足足有一个成年男子的身高。 铁门里面,便是刑部大牢——关押犯人的地方,此时大门紧闭,并没有人把守。 耿自忠在前,示意太子跟着他走。 两人停在了铁门前,耿自忠从靴子里拿出一把匕首,刀鞘一开,寒光乍现,一个手起刀落,门上的铁链便断成了两截。 进门之后,耿自忠见太子的视线一直放在匕首上,嘿嘿一笑,“想必殿下已经认出来了,这把就是用名动天下的玄石铁铸成的,北境的鞑子拿这铁当宝贝,十几年前割下了我兄长的头颅,任鞑子从棺材里爬出来也想不到,这刀兜兜转转又到了我耿家人手里。” 玄石铁做刀剑乃是极品,可惜只在北境少量出现过,和流云锦一样,也是千金难求。太子微一点头,收回了视线,“好刀当配好男儿,它既然和耿将军有缘,也是它是造化。” 两人顺着牢里的那条路,一间一间牢房的找过去,终于在快到尽头的时候找到了蜷在地上的梨妃,听着动静也没醒,想来是已经晕了过去。 太子站在外面没有要动手的意思,耿自忠只得进去一把把人扛在了肩膀上。 再次回到工部,已经有人准备好了水和帕子,还有一套侍卫的衣服,耿自忠丝毫不懂得怜香展惜玉,把人往手下手中一放,“这阵子你就住到我府上去,这人也交给你了,她在你在。” 耿自忠这手下常年在兵营里混,女儿家的面都不见过几回,怀中突然多了个女子,慌得连话说得都清楚了,“大人放心,属下、属下定然照顾好这位姑娘,不让大人失望。” 这怎么说得跟养小似的,耿自忠在他头上囫囵着薅了一把,转身送太子出了兵部。 第二日,刑部尚书发现梨妃不见了的时候,第一时间上报了建安帝,并把地上遗漏的铁链也一并呈了上去。 建安帝看一眼便知那铁链是被何兵器所断,北境的东西悄无声息的探入了南岐的大牢,他这个皇帝竟然一无所知。 他心爱的儿子也在北境,但是这个儿子现在已经想要取代老子了,建安帝现在最深恶痛绝的就是北境。 他召来福禄,“传朕口喻,召三皇子李献淮即日起归京,一刻也不得耽搁!” 御花园事件之后,建安帝派出了身边的暗卫去了北境,他要查探一下这个儿子是不是真的如别人所说在北境拥兵自重,想取他这个皇帝的项上人头。 三皇子是得到建安帝最多父爱和关注的,建安帝这一生的父爱大约都给了他,就算是为了权谋和制衡,数十年下来,那种关心也会成了习惯,在他调查出实情之前,他要给这个儿子一个机会。 事情一步一步的在按照太子的计划发展,再须最后一把火,他便可以把这南岐的局势搅得更乱,趁势而起了。 三日后,建安帝派出去的暗卫终于带来了北境最新的消息:三皇子已经和北境边界的蛮夷鞑子勾结在了一起,蛮夷给了三皇子十支精锐铁骑,换走了三皇子手上驻守北境的两千戍兵。 蛮夷的铁骑换两千戍兵,看起来是南岐赚了,建安帝抚掌大笑,只是没笑多久,暗卫递上了一张图。 图上是一条百丈宽的河,河上已封了冰,冰面上密密麻麻穿着南岐军服的戍兵抬着一根根的木头和一捆一捆的麻绳不断的往河对岸延伸,看样子是要把木头架到河对岸来,两个岸边一旦连接上,北境和南岐之间的天堑便成了通途。 这图画得简陋,是随便是草汁涂上去的,但是三岁孩童也能看懂上面的东西。 李献淮竟把南岐百姓用粮食养着的戍兵派去给北境人修索命的栈桥,图上的栈桥已修了小半,按照北境入冬的天数来算,想必是九月就开始动工了,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今年的新年,举国欢庆之夜便是南岐亡国之时。 建安帝一屁股坐在了身后的龙椅上,此时不知道是谁惊恐的“啊”了一声,福禄正要呵斥,转眼却骇了一跳,建安帝的嘴角正滴着鲜红的血,面前的桌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现了一滩血。 “传太医,快传太医!” 建安这这回是真的病了。 小打小闹的头疼脑热有许多次,吐血还是头一次。二皇子李北安在贵妃出事的当天便不知所踪,宫里的皇子不算上还未成年了,眼下能主事的,除了太子竟找不到第二个人。 太子就这样在众人的希冀中,被福禄从承安宫请出来,摆驾了康元宫。 康元宫里充斥着浓重的药味,仿佛里面住的不是一朝天子,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垂死之人,宫里的宫女太监都看太子眼色,有之前对太子轻视过的,两股颤颤怕太子秋后算帐,连宫门都不敢进,可惜太子看都没看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手机被锁了,拿到店里刷机,我跟店员说,手机你先弄着,我过会儿再来。实际上我是回来码字了!终于弄好以后是10点多了,手机里面啥都没有了,找回微信找回扣扣弄了好久。值得庆幸的是,多灾多难的我终于在12点之前发更新了!!!!流泪.jpg 第77章 在太子的记忆里, 对康元宫的印象仅仅只保留到周皇后在世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建安帝尚且会顾念夫妻情谊, 对嫡子也是和颜悦色, 那大概是太子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刻。 这些幸福随着后宫越来越多的女人涌入, 随着朝廷上的权利倾轧重组, 随着周皇后的逝世而支离破碎。 曾经历历在目的情景到如今已太过久远,远到太子看到床榻上躺着的建安帝,内心竟然一点点波动都没有。 李太医说过, 建安帝今日会醒。太子没有坐在龙榻上,抬手让福禄搬了一张椅子过来, 坐在建安帝的对面,静静的等着他醒来。 午时的时候,长叶送了膳食过来, 身后跟着的宫女足有十人,人手一个托盘,里面放着御膳房精心烹制的菜肴。 太子没吃两口,便听见了隔间细微的咳嗽声,建安帝醒了。 他放下筷子, 让长叶把菜撤了下去,吩咐道, “按李太医的方子, 把药煎好了送上来。”说罢,起身去了里间。 建安帝睁着一双略有些浑浊又失神的眼睛,那双眼睛一见到太子的时候,又立马多了几分警惕。太子把他的神色收在眼中, 微微一哂。 “您钟爱的三弟没有出现在病榻前,父皇是不是很失望?” 建安帝现在听不得李献淮的名字,自己精心养育的树,长出了刺,最后反倒把尖锐的那一角对准了自己,这种大逆不道的儿子,提起来就是在明晃晃的打脸,他觉得眼前的这个长子就在拿这件事来讽刺他。 他想斥责他,话在嘴边滚了一圈,又忍住了,帝王所站的高度决定了他们在某种方面的前瞻性,局势随着他的病倒只会更复杂,他得屈从于现实。 躺在病床上的建安帝默默看着边儿上站着的高大的太子,突然间意识到这个嫡长子已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长成了一个能身强力壮的男人,更让他感到危险的是,自己现在坐的皇位,随时都可能易主。 他想了又想,转移了话题,“北境现在,情况如何了?” 建安帝的声音和他保养得宜的面容相比,更显老态,太子看他的眼神充满着同情,慢慢道,“李献淮在北境拥兵自重,蛮夷人入南岐如入无人之境,父皇对这现状可还满意?” 太子一丝遮掩也无,丝毫没有去考虑病中的建安帝能否经受得住打击,往近前走了两步,接着道,“太医说了,父皇急火攻心,又有旧疾需得好好休养,不可操劳国事。父皇还是听太医的话早日上朝吧,毕竟,在三弟带铁骑踏平宫门之前,那龙椅是您最后一次坐了也说不准。” “你......逆子!” 这话过于凉薄和大逆不道,建安帝一张脸憋得通红,急速的咳嗽了几声,清冷的室内更添了几分萧索。 太子冷眼在旁边瞧着,待咳嗽声渐渐平息之后,才淡淡开口道,“子不教、父之过,儿臣正是把您交给会儿臣的原原本本的还给您而已。父皇千万别把自己误认为是盛世明君,您不过是一个软弱昏庸、守成不足的权谋家罢了,今日的南岐,今日的北境,是您一手促成的,因果循环、苍天饶过谁!” 建安帝躺在床上抽搐了几下,努力挣扎着想去够床边的剑,却只是徒劳无功,睁着一双眼怨毒的盯着床边的太子。 门外有脚步声,长叶端了药进来,太子退后一步示意长叶喂药。 建安帝抗拒不配合、药汁摇摇晃晃撒在了床被上,长叶劝说不住只能求助的看向太子。 眼前的景象和数年前重合,同一个地方,同一张床榻,只不过喝药的人是熟睡中的母后、灌药的人是此刻正躺在床上的建安帝,当时十岁的他,也是如现在这般,是一个清醒的旁观者。 时间,埋葬的了记忆,却埋葬不了曾经犯下的罪行。太子双手背在身后,眼里尽是冷漠,“灌。” 长叶是有功夫的,得了太子的吩咐,也不再手软,捏着建安的下颌,把药一股脑的顺着喉咙倒了下去,待嘴里看不见药汁了,才松开了手。 “殿下,陛下已经服药了。” 太子点点头,站在原地道,“父皇,您保重身体,儿臣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说罢不管建安帝有没有听到,转身带着长叶离开了。 太子走后,昔日守着承安宫的禁军副统领谢正被调来看守康元宫,禁军本就是归天子调遣,太子这一番安排众人觉得合情合理,有个别声音冒头说太子大逆不道的也被迫消了音。 放着好好的正统领不用,反倒是把副手提拔了上来,太子的这一番安排放在禁军眼中就相当于是一个风向标,地位一下子水涨船高。 说起这人,长叶和应缓都有印象,在太子被废期间,帮过太子往临安王府传过一封信。 那时太子内忧外患、受制于人,惦记的新棠又不在眼皮子底下,那阵子的太子肉眼可见的消瘦了许多,谢正递的那封信很大程度上给了太子一个定心丸,才能把后面的谋划顺利进行下去。 不同于耿家和临安王的站队,谢正出身一般,朝中无人,家族也泛不起什么水花,应缓和长叶至尽没明白太子当时为会让他们把信给他。 事实上,这个问题谢正也没想明白。他出身寒门,没有家世没有家财,只有在军中摔打出来的一身硬骨头傍身,也立下不少战功,只不过家世太差,所以这么些年只能当个副统领,而且刚上任就被派去看守不受宠的太子,这种吃力不讨好又没有什么油水儿的差事也只能落到他们这种没有背景的人身上。 好在他心态平和,觉得守着清冷的承安宫、远离那些好大喜功的世家子弟子挺好,如此一来便是几年。 这位太子也的确是让人省心,从来不曾见他与下人为难,他有时候看着承安宫内的人来人往,会在心里感叹承安宫更像是一个世外桃源。 要说这几年的日子当真顺风顺水也是不可能的,这世上有巴结讨好的,便有逢高踩低的。谢正就遇到过有世家子弟趁着当值想进承安宫“看看”的,结果被他命人用军棍打得下不了床。 在他眼中,守卫就是看守和防卫。他谢正手底下,绝不允许有这种人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不是写的不好看...评论都没了……好歹冒个泡告诉我不是单机,催更也行………… 第78章 谢正对于自己能得到这位太子的器重, 实际上也是受宠若惊的。归根究底起来, 他在承安宫外看守了那么多年, 两人之间的第一次实质性接触就在于经他手送出去的那封信。 当时的情况之下, 他可能下意识的就选择帮助了他, 事后竟也没有后悔,现在想来,他和太子之间一个半君一个臣, 身陷囹圄之内的太子还是有能让人臣服的本事。 承安宫里,长叶现在跟在太子身边隐隐有大宫女的趋势, 虽然她现在还是很怕太子,但相比之前不敢轻易近身的状况,还是好了许多。 长秋试图跟长叶说好话, 在太子跟前服侍,两人之间认识的时间早,长叶经不起长秋的苦苦哀求,终于还是趁机告假,留给了她一个机会, 自己缩在小厨房里,把应缓拖出来一起唠嗑。 小厨房并没有因为太子地位的改变而门庭若市, 人还是那么多人, 太子被废期间被允诺出宫的郑大娘那里,应缓去了消息,估摸着最晚后日便会进宫来。 长叶把应缓扒拉着蹲在灶台那里,非要让他看着灶里的火不说, 还得时时应答着她那些稀奇古怪的着话,应缓听她啰啰嗦嗦的听的牙疼,不由得道,“若是你在殿下身边也这么啰嗦,早被拉出去打板子了,我不跟你在这里胡搅蛮缠。” 说着把手里的柴火一扔,作势起身。 长叶飞快的从灶台前面跑过来拉住他,神色略显慌张,“公公别急,这殿下的口味您比我清楚,给出个主意呐。” 应缓看着她捏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神色有些狐疑,“长叶,你今日这是怎么了?”神神秘秘、慌慌张张的。 他本以为长叶是找他有事商量,现在却突然想起什么,环视了一下屋子,皱了眉头,“长秋呢?怎么这么时间也不见人?” 长叶有些心虚,藏不好的表情被应缓一眼识破,“你又让长秋去了书房?” 他见长叶默认,叹了口气,“你真是糊涂,长秋也是,上次的教训还没让她清醒,竟这般执着。” 谁说不是呢,长叶也明白这个理儿,可她也没办法啊。 应缓扒开她的手,转身往外走,长叶拦不住他了,急急问道,“公公您去哪儿?” “救人。” - 长秋很珍惜这个从长叶那里求来的机会,她在小厨房里做了自己最拿手的菜,拎着食盒去了书房。 太子的书案前堆满了近日里呈上来的奏折,此刻正拿起其中的一本批阅,眉心微凛,一脸肃容,显然是对奏章上面的内容很不满意。 长秋适时的走了过去,柔声道,“殿下,累了就歇歇吧,奴婢做了小菜,殿下得空用一些。” 太子从奏章中抬起了头,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怎么是你,长叶呢?” “回殿下,长叶今日身子有些不适,特地让奴婢来换她。” 太子“嗯”了一声。 这一声“嗯”对长秋来说已如天籁,她正想说点什么,却见太子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奏章上面,只好闭了嘴,站在了下首。 论理,在书房里伺候的婢女都是要伺候在太子身侧的,以便磨个墨,理一理书案上的折子、书什么的,但是长叶再三叮嘱,太子不喜欢身边站着人。上次被太子赶出书房的记忆犹在眼前,长秋只得收敛了心思。 然而她站在下首,却总是忍不住偷偷的望着他。 以前的太子冷漠、不苟言笑,气势总是拒人千里之外,即使这样,依旧让她不胜欢喜、爱慕之心无法抑制的在心里生了根、发了芽。现在的他,没了那么多的束缚,身上的王者之气越发掩饰不住,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海渊,更让人心折。 以后将是肉眼可见的坦途,长秋觉得她应该为自己谋划一把,她在太子手下多年,见证了他背负的所有不易与困苦,又与他一起迎来了当下的“守得云开见月明”,若是论资历,没有人可以在太子心中比得过她。 “殿下,天凉了,饭菜还是早些用了吧。” 她拎来的时候,还冒着香气,盈了满室,现在摸盘子的外侧,已是温热。 太子拎起朱笔,在折子上批下了一行字,转而合上放在了最上面,收了笔,“呈上来吧。” 太子的饮食近来一直是长秋负责,长秋自问还是有一点心得的,今日这道菜是太子往日吃得份量最多的,因此她做的格外用心。 室内寂静,太子不急不躁的用着膳,竟一丝声音也无。 这饭菜做是确实还不错,太子搁下了筷子,接过帕子擦了手,淡淡道,“一会儿去应缓那里领赏,顺便把库里的药材给长叶送一份。” 太子对身边的一向大方,赏赐的东西定然不是简单的凡品,可长秋却不想要。 “殿下,奴婢不要赏赐 ,想请求殿下答应奴婢一件事。” 她突然间跪了下来。 太子在桌前转了身子,面对着她,目光平平的打量了她一会儿,缓缓道,“说说看。” “奴婢已经知道错了,想求殿下准许奴婢回来身边伺候。” 长秋的头发梳得齐整,发髻上还别了一株新开的菊花,小小的,但是别致的吸引人,耳朵上戴着的耳环摇摇晃晃衬得脸部轮廓越发的分明,少女身姿纤细玲珑,已是待嫁的年纪。 太子收回打量的视线,喝了一口面前的茶,顿了顿,突得开口道,“长秋,你与长叶跟着本殿下这么些年忠心耿耿,本殿下心里记着你们恩情,定会给你们找一个好的归宿。” 长秋蓦地的抬起了头,眼中满是惶恐,颤着声儿不可置信,“长秋不走,殿下不要赶我们走!” 太子好似并未听见她的话,接着道,“禁军副统领谢正,为人刚正、不随波逐流,堪为良配,你意下如何?” 谢正此人,是在太子眼皮子底下看了几年的,他的脾气秉性早已看得分明,是个可造之材。 “殿下,奴婢不想嫁人,只想呆在殿下身边,好好的伺候殿下,您何苦逼奴婢。” 长秋怆然,“论出身,那谢正是陛下的人,论资历,他从未在殿下身边当值过,又何谈堪为良配,奴婢已遭殿下厌弃至此,又有何脸面活在这世上,不如一死了之。” 以太子的性子,今天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实属不易,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可以容忍别人在他面前哭闹,眼下他的耐性已经告罄,冷着脸叫应缓。 应缓和长叶早就立在了门外,两人听着里面的动静,应缓早把长叶骂了个狗血淋头,此时听着太子叫他,忙推开门进来,走到太子跟前回话,“奴才在,殿下有何吩咐?” 太子拧着眉,“以后书房不需要人伺候,再发生今天的事情,承安宫也容不下你了。” 应缓又在心里把长叶骂了一遍,连扇着自己嘴巴子,乖乖的认错,“奴才知错,这就把人带下去。” 长秋挥开了应缓想要拖她的手,声嘶力竭的啜泣道,“为何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谢正都能让殿下放下芥蒂和偏见委以重用,对长秋却如此薄情,殿下,奴婢只是想好好跟在殿下身边而已,怎么就这么难。” 长秋到底是有几分体面的,应缓的手一时间僵在那里,面上也显现出几分为难。 太子双手撑在膝盖上,定定的望着她,话中藏着显而易见的冷漠,“本殿下身边不喜欢心思过多的人,长秋,你以为你如何?” 这跟长秋本来想象场面完全不一样,她听见谢正的名字的时候,才意识到,太子是一早洞悉了她的想法,这是在断绝她所有的念想。 长秋安静了下来,眼中的光也渐渐的褪去,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灵魂,喃喃道,“殿下是因为新棠吧,可她在殿下最需要她的时候离您而去,这种无情无义的女人,又有什么值得殿下惦念。” 她终于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一个背信弃义的人,凭什么占据殿下的心。 太子的面色陡然间沉了下来,“长秋,注意你自己的身份,这是最后一次。” 话里的警告意味甚浓,应缓一同跪了下来,求情道,“殿下息怒,长秋是被猪油蒙了心,奴才这就把人带下去好好的教训。” 说完不顾她的反抗,把她的嘴一捂,夹着胳膊往外拖了出去。 门外焦躁不安的长叶被长秋狼狈的样子吓了一跳,赶忙从应缓手中接过了人,应缓面无表情的帮着她把长秋扶到了屋子里,这才将忍了半路的火气全撒了出来。 “奴才就要有奴才的本分,切莫以为殿下好性儿不与你们为难,便把自己当成了主子看,心气太高的后果,就是早晚落下来把自己摔死,眼下正处于多事之秋,若是你们再敢出幺蛾子,不必殿下吩咐,我头一个不饶你们!” 这是苦日子过久了,一朝松驰下来,个个都浮了心气儿。 应缓这次是真的动怒了,话从未说得如此狠,千防万防把承安宫守住了,没曾想倒是自己人掉了链子,这还得了。 应缓看着一言不发的长叶,最后道,“殿下有旨,以后你也不必在书房候着了,打今日起,你们两个一同去小厨房给郑大娘打下手,下次擅作主张之前,可把后果想清楚了,能承受的不能承受的,都先把自己在油锅在滚一遭,说不定脑子就清醒了。” ...... 长秋嘴里背信弃义的新棠,近日里混得却是风生水起。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有更新! 第79章 建安帝卧病在床之后, 太子接管朝政, 暗卫对于新棠的追捕也告一段落。上次新棠在段家铺子里被救走, 段无忧事后分析过新棠突然在段家地盘的原因, 想来想去也没理出个头绪来——她不至于自投罗网。 到是随从把陈阿生受伤的事情联系了起来, 毕竟前脚刚把人打了,后脚就有人上门来找事,巧的是这两人都还跟铺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往大胆了想, 陈阿生背后的人说不定就是那个叫新棠的。 不管是与不是,段无忧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为了将功赎罪, 事后便把陈阿生的名头报了上去,直言通过他能找到太子身边的那个侍女。 暗卫为了不打草惊蛇,悄悄跟了陈阿生几天, 每当快要找到他们落脚点的时候,总会被半路杀出来的黑衣人搅黄。有次陈阿生在巷子里走慢了一步,便听着了身后的打斗声,返回去躲在拐角处暗自观察了一会儿,终于确定连日来自己总觉着身后有人跟着自己的事情不是错觉。 他平素一个人, 找他讨债的都是明着骂,街里街坊的断不可能挥刀弄枪的, 且那看把式, 民间哪有这等身手,找谁的已是不言而喻。 陈阿生没把这件事跟新棠说,只告诉她这阵子铺子忙,他要住在店里, 货也紧缺,让新棠别乱跑多做点骨簪。 这些暗卫不知道怎么想的,即使在路上跟疯狗似的追着人,也不会轻易踏进这铺子里。陈阿生在铺子里吃住了三天,琢磨着要不要把新棠弄到铺子里来的时候,却发现那群跟踪他的人不见了。 为了试探,第二天打烊的时候,他不嫌命大的特意从临南大街上大摇大摆的穿过,警惕了一路,后面半个人影也没有,只除了一张熟面孔——那人他也不认识,只知道是他们这边儿的,帮他对付那群乱砍人的疯狗的。 陈阿生走到阿伯那里,特意交待等后面那人跟上来的时候,给他弄块馅足的肉饼。馅饼送了几天,这下他是真的确定没人再追杀了,嘴一抹,一溜烟跑回去了。 新棠正被他的的谎话忽悠着勤勤恳恳的磨着玉檀木,看着陈阿生回来了,直接把面前雕琢成型的骨簪推到他面前,伸了伸僵硬的脖子道,“铺子里忙过了?这些簪子我都按你说的做好了,明日可以拿去卖了。” 陈阿生直直的坐在了她的对面,收敛了面上的喜意,故作深沉,“这铺子说起来你是大当家的,跑腿操心的事倒是让我做全了,你自己不应该去看看、掌掌眼吗?” 新棠一愣,眼中浮起一抹错愕,随后又恢复自如,淡淡一笑,“说的是,总让你一个人操劳也实在不太公平,这样吧,明日开始,我就随你一起去。” 伤筋动骨一百天,她现在又是个全须全尾的人了,如果她的命活得长久的话。 陈阿生把他的匣子放在桌面上,拿起新棠雕的骨簪一根一根放了进去,几个月的时间,她的技艺越发娴熟了,不止榆叶梅,帝王菊、风柳、昌蒲也能雕得尽态极妍。 他自己雕的成品是偏磅礴大气的,以山石玩意儿、人形物具居多,妖小精致的东西还得女儿家上手,来得更受欢迎。事实上,新棠雕的东西在店里是卖得最好的,世家小姐都爱极。 陈阿生合上了匣子,拍了拍手掌,一锤定音,“就这么着。” 哪知这里新棠却突然反悔,“我不和你一起走,你先走,我随后就到。” 新棠没说为什么,但是陈阿生能猜到,“你是怕那些追杀你的人看到你和我在一起,从而连我也不放过?” 新棠递给了他一个“知道还问”的眼神。 陈阿生豪气的一笑,把男子汉的担当学了个淋漓紧致,似乎又回到了两人初遇时候的样子,“不可不可,你即是我的东家,我怎能抛下你独自苟活,我陈阿生自问做人无愧天地,做不了这等小人行径的事,要走也要一起走!” 这话说出来,不知道还以为命都要给她了,新棠扯了扯嘴角,顺手捧了一把手边的木屑,淡定道,“哦,既然这样,那你把这些都收了吧。” 这几日陈阿生没回来,新棠也除了吃饭睡觉也几乎都在忙着手上的活,手边和脚边这时已累积了大量的檀木屑,这檀木原料珍贵,新棠都把它们收集了起来,打算等哪日空闲了,捣碎做点香出来。 陈阿生雕了这么多年的檀木,最讨厌的便是倒腾这些檀木屑,但今天倒是意外的好说话,从容的大包大揽的应了下来。 第二日,新棠在陈阿生的再三催促之下,只来得及把眉毛画粗,脸和脖子竟是一点没涂,陈阿生吊着个嗓子在堂屋里吵吵,比隔壁的公鸡打鸣还让人烦,新棠不得已,找了块帕子把脸遮住了,便和他一起出了门。 上了临南大街,没走多久,她便发现了端倪,待陈阿生从包子铺买了两包包子回来,她直接扯下了脸上的帕子,见他没什么反应,甚至还意外的扬了扬眉,新棠更加确定了心里的想法。 包子太烫嘴,陈阿生边龇牙咧嘴啃了一口,边赞赏道,“不愧是大当家的,这么快就发现了不同之处。” 新棠光明正大的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竟有了种重见天日的欣喜。 她从陈阿生手里拿过另外的一油纸的包子,两人蹲在路边上慢慢吃,新棠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没人追杀我的?” 陈阿生想了想,把时间往近了说,“就三天前吧。”顺便还夸了自己一把,“那些人的行踪太不隐秘了,我一眼就识破了,这不,人走了,也被我立马发现了。” 建安帝的暗卫哪会是粗心大意的无名之辈,陈阿生这么说不过是想应一下气氛罢了,新棠无声一笑,“陈掌柜慧眼如炬,好生了不得。” 两人就近先去了临南大街。 一大早的“冰肌阁”刚刚开门,伙计正下着门板,抬头见管事的来了,纷纷直起腰问了好。新棠跟在陈阿生后面,对着他们弯了弯嘴角。 察觉到伙计的目光,陈阿生顺势让出了位置,把新棠大大方方的推到了前面,朗声道,“这位是大当家的,今日来巡视铺子,好好干,大当家的不会亏待你们的!” 说完,陈阿生恭敬的转过身来,微一伏身,伸直了胳膊,“大当家,请!” 陈阿生这是在帮她立威,新棠深谙“职场”法则,顺其自然的走在了前头。 不一会儿,大当家来巡视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冰肌阁”,陈阿生看着他们忙的脚底生风,故意道,“这大当家的来了,整个的风声都变了,平日里也不见他们这般殷勤。” 新棠懒得接他的茬,从进门到现在,这店里的伙计都是看他的眼色行事的,明显是积威甚重,这会儿倒来她面前来卖惨。 她像模像样的回道,“陈大掌柜不必过谦,日后还得多多仰仗您的点石成金手。” 这一番虚伪的客套把两人都逗乐了,这般自由的心境竟是从未有过。 她一笑仿佛能搅动这满室的清辉,伙计刚刚从库房拿出来的首饰,也不及她这一笑来得晃眼。有人堵住了路,后来者不小心撞了他一下,正欲说点什么,却见他人盯着坐在那里的大当家,眼都不眨一下。 陈阿生见两人傻站在那里,不冷不热的问道,“大当家很好看?” 新棠看的不错,陈阿生素来在店里是极有威望的,这些年轻的伙计多多少少都有些怕他,他这不阴不阳的问话完,两人紧赶紧的溜了。 隔着窗,新棠能听到大家小声的议论。 “大当家长得真是俊俏,就是看起来身子有点弱,脸太白了......” “富家少爷嘛,被保护的好是正常的,白一点也不稀奇,只要发工钱就行。” “倒也是这个理儿。” ...... 新棠安静的听完,颇有些哭笑不得,今日她里面穿了一身短打,外头罩着一件宽大的布衫,头顶挽着一个发髻,两道眉毛又粗又黑,除了脸皮过分的白净些,不知情的人,第一面理当然的会把她当成男子。 竟赶了回意外的巧,回头见陈阿生已然憋起了笑。 她挑眉看向陈阿生,“男子就男子吧,也不错。” 陈阿生带着新棠把“冰肌阁”里里外外走了一圈,这里和之前的布局相比还是改动了不少,靠近门口的地方,整整齐齐的摆着她雕出来的各式骨簪,之前雕得都被买走了,现在那里摆的都是今天刚拿过来的。 这地方改过之后,一入门倒是比之前宽阔不少,一踏进门槛,琳琅满目的商口很容易攫取注意力,以新棠的眼光来看,很是亮眼。 整个屋子的格局划成了三个部份,除了刚刚说的前门,左侧和右侧分别是金银首饰、胭脂水粉,这些都是市面上都有流通的,她也没什么做胭脂水粉的本事,想在上面费功夫的可能性太小。 正后方是一面大屏风,上面绣的是一丛完整的榆叶梅,花瓣上的线硬硬的,刚好撑起了花蕾的饱满,新棠从上往下摸了个全,感叹古代绣娘巧夺天工的技法。 “怎的想绣梅花?” 做生意开铺子的人,向来信奉水生财、土生金,她以为这里若是不放屏风的话,至少也会挂上一两幅高山流水、土地松柏的手画,这才应景不是。新棠得承认,她已经提前遁入了“俗道”。 果然,她这翻话遭到了陈阿生的嫌弃,“咱们这里卖的最好的是你雕的榆叶梅,那才是揽金子的招牌,这花既能赏,又雅致,哪能和那等充满铜臭的钱银相提并论,咱们的铺子就该与众不同,方才能显现出价值所在。”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有银子可赚,把赚钱说得这么风光霁月,也不是一般人能达得到的境界。 新棠默默的点头,表示捧场。 晌午过后,人渐渐多了起来,铺子里已经有些拥挤了,新棠想着索性趁此机会,把其他两家也逛一下,说不定能有什么新的奇思妙想。 陈阿生招来伙计吩咐了一下,安置好事情之后转头道,“走吧,我陪你去。” 两人刚踏出门,便见段无忧大摇大摆的从旁边的店里出来,身后又是呼拉拉的一群人,这阵势着实引人注目,新棠和段无忧之间新仇加旧恨数都数清了,忙往陈阿生背后一站,扯住了他的袖子。 陈阿生停住了往前迈的步子。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能加更一次了! 第80章 两家现在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死对头, 平日里谁比谁早开了门都要算计上一小会儿, 伙计们一打照面, 完美诠释了什么是相看两厌。 以往走路都要争一下的两家人, 今儿却转了性儿, 遇到段无忧竟收住了步子,这种克制在段无忧眼里就成了伏低做小。 今日不赶巧被人堵在了门面上,新棠自认倒霉, 默默的站在陈阿生身后等着段无忧上来寻衅,只盼着这块膏药赶紧的撒完颇了事。 新棠耳边着听急促的一声“少爷”刚落, 紧接着便是皂靴响动的声音。 “哟,这不是陈掌柜嘛,好些日子没见您了, 最近可还好?” 陈阿生皮笑肉不笑,“拖您的福,上次的伤全好了,没让您得着乐子,真是见谅。” 京中的泼皮和有名的老街泥鳅之间的明枪, 本该是一场好戏的,奈何发生的时间不对, 新棠轻咳一声, 示意他速战速决。 陈阿生明白了她的意思,挂上了一幅和气生财的面孔,往后退了一步,“段少爷, 贵人事多,你先请。” 这下子可是给足了段无忧面子,新棠都听见了段无忧身后那一群家丁不阴不阳的哼笑声了,意思无非就是嘲笑他们还是得向段家低头。 段无忧也听到了身后的声音,他唬着脸赶苍蝇似的把人赶走了,“滚滚滚,一群没见识的败家玩意儿!”转而哥俩好一样生拉着陈阿生去了一另外一边儿,他的注意力全在陈阿生身上,至于身后的那个低着头不起眼的人并未分去他的注意力。 光天化日之下,不知道姓段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陈阿生料想他也不敢在铺子门口做出什么草菅人命的事来,被他硬拽着去了一边儿摆了摆袖子,不甚热情,“我一介平民,段少爷有话就直说吧,陈某虽只是一个小小的掌柜,但是身后却还是有着大当家的,段少爷做事也别把人往绝路上逼,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 这笔旧帐翻的有些尴尬,段无忧忙道,“陈掌柜说得正是,说得正是,上次吧,是家里那些没长眼的下人擅作主张犯到了掌柜头上,您看看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陈阿生:“......” 陈阿生退后步,一脸狐疑的把他从头到尾的打量一遭,这一前一后跟换了个人似的,总觉着是被下了降头。 “段少爷,你有话就直说吧,我等草民没见过世面,弯弯绕绕的听着累不是?” 段无忧赔着笑,“那我就有话直说了,掌柜的您看看,有功夫可否引见一下太......引见一下您家的大当家?” 大当家? 这大当家不是今天早上才新鲜出炉的吗,对面的这么快就听见风声了?陈阿生心思转了三转,转身扯了扯衣裳,实际上是趁着这个间隙,看新棠还在不在身后。 新棠站在后面的那个柱子边儿上,把两人的对话一言不差的听了个全,她感觉陈阿生和段无忧的视线在她背上扫过,最后移开了去。 陈阿生顿了顿,换上一幅漫不经心的语气,“段少爷和我家大当家有旧?” 这话说出来有种看热闹的意味在里面,段无忧现在主动把脸奉上来给人踩就做好了被人奚落的准备,“有旧、有旧,就是之前有些误会,闹得不是很好看,我这不是现在醒悟了么,所以就找掌柜你打听打听大当家什么时候有时间,方便小聚一下?” 陈阿生略一沉吟,想着怎么答他再能套出点线索出来,段无忧今天这一出没头没尾、没商没量的,问得他一头雾水,他估摸着新棠肯定是知道内情的,但是眼下她没站出来,他也不能逼她出头。 段无忧以为他是在考虑,又道,“不瞒你说,这三家铺子当时我给的时候是吝啬了一点,那不是情况不一样嘛,你转告大当家,他现在想要我段家多少间铺子,我段家都双手奉上,绝无二话,就......就请他老人家看在家父多日求见已经病倒的份儿上,拨冗见见家父一面。” 陈阿生已经确定两人在这里是鸡同鸭讲了,恰在此时,身后有了动静,新棠没再等陈阿生,大步踏过门前的台阶,涌入了街上的人流中。 陈阿生阻止不及,忙推开身前挡着的段无忧,追着人去了。 段无忧眼见着好不容易逮着的人又跑了,气得叉腰大骂,门口有伙计探头探脑,被他一脚踹在门上狠狠的吓了回去。 护卫又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少爷,您说这法子有用嘛,咱们这样真的能见到太子殿下?” 他们守这儿几天了,除了那个满身铜臭的陈阿生,连个太子的影子都没见着。 段家押错了宝,三皇子都通了外敌了,就算跟着蛮夷人打了胜仗,有朝一日回了京也会被唾沫淹死,他们段家可是要做名正言顺的功臣,万万不能惹上这一身腥。 段无忧一巴掌打过去,打得护卫头上的帽子一颤一颤的,“没有用也得等,眼下太子当权,宫里跟个铁桶一样,我段家在朝中的人手都被肃清了一大半了,接下去等死吧就,我爹也是的,活了大半辈子眼睛也没擦亮过一回,倒叫我这根独苗儿受这种罪。” “老侯爷这不也是没法子的事嘛,谁让太子油盐不进呢,依奴才看,这铺子说不定早被转手了。” “不可能!那铺子可是上过圣旨的,上面还有玉玺宝鉴,谅他李怀执再狂妄也得爱惜一下自己的羽毛,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落人口实。” 段家这一大家子,糊里糊涂的谋上了长乐候的爵位,大的立场没有,小的自作聪明不断。本身也没有兴风作浪的本事,到了段无忧这辈,才勉强靠上了个金靠山三皇子,暗地里狠狠的长了一回脸,谁知道这靠山是镀金的,皮一扒,里面全是生了锈的铁。 段无忧的脑子在小聪明上一向是再通透不过的了,比之其他站错队、求而无门的世家,能从这里另辟蹊径也是其他人拍马不及的了。 ...... 陈阿生追了新棠一路还是没追上,最后只得放弃,在最后看见她的那个地方找了个小摊儿,点了碗打卤面,边吃边等。 他自认活得洒脱,从不过多追问新棠的过去,但他仍然觉得她是一个谜。 一个像谜一样、美丽又致命的女子。 他苦笑一下,吸溜了一口碗中的面,视线乱瞟,瞟到了摊头的妇人正挑了面喂擀面擀得没空抬头的丈夫,那一刻,他不禁在脑中幻想新棠在小破屋的厨房里下厨的样子。 也没什么好想的,因为她从没下过厨,只除了那一次的豆腐干。 他讥笑她懒,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哦对,她说,手的记忆和人的记忆一样,做过了最想做的事,记住最想记住的回忆,至于以后改不改变她也控制不了。 瞧瞧这话说得神神叨叨的,欺负他没上过几年学堂。但她不知道的是,就算他没上过几年学堂,他也能从她当时的神色中看出她眼角眉梢藏起来的温柔。 陈阿生大口大口的吞咽,心道,女儿家就是矫情,把洗手做羹汤这种百姓家常也能弄得跟铺子里的骨簪一样,珍贵又难得。 他嚼断了最后一根面,也及时阻止了自己心头的涩意继续蔓延。 人贵在清醒看得透,他可是陈阿生,一个要将买卖做遍南岐的人,怎么会被那些虚无缥缈的儿女情长绊住。 新棠再一次狂奔到了“福临天下”。 酒楼已经重新开张,生意红火更胜从前,但是里面的人却不是她熟悉的面孔,她在大堂里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终于在小二上菜的时候,从帘子缝里看到了个眼熟的面孔。 新棠趁机跑了过去,一把把人抓住了,也顾不上礼节了,开门见山道,“酒楼开张,怎么不见董掌柜?” 被抓住的这人正是之前叫新棠“阿姐”的那个少年,看他打扮已经不是店小二了,俨然被提拔做了小管事。 少年还是那幅老实容易害羞的模样,见了她倒是真的高兴,“阿姐,许久不见你了,掌柜他出远门了,你来得不巧,今早才走。” 又晚了一步。 新棠有些难过,“殿下自那以后可有来过这里?” 他摇摇头,“殿下和应急哥哥都不曾来过。” 新棠说不上来心头是什么滋味,笑了笑,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道,“我知道了,多谢。” 福临天下四通八达,站在这里常常会让人觉得自己只是一只毫不起眼的蝼蚁,新棠被人推搡着一路到了街边,睁着瞧着日头发呆。 段无忧那般伏低做小想见太子一面,想必太子定是脱困了吧,升斗小民的头顶只有井口那么大,想惦记一个身在远方的人,也只能依赖心中那一份挂念。 心中有声音在问不然呢,难道你还要进宫吗? 情谊之可贵在于雪中送碳,而非是锦上添花,错过了这个时候,再找什么理由都显得苍白无力。 罢了,那就做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升斗小民吧。 新棠安静的逆着人流往临南大街去,冷不丁被人一把捉住了胳膊。 作者有话要说:我急死了,在此发4!如果这周再不让他们重逢,我就罚自己瘦5斤!!! 第81章 是陈阿生。 新棠刚刚扬起的眉梢不自觉的放了下来, 微一低头, “你怎么来了。” 陈阿生没好气儿, “我再不来, 你还不知道被这人潮冲到哪里去了。”他停顿了一下, 复又看向她,“没找到你想找的人?” 新棠走路的步子微微一顿,抬起头来和他对视, 而后淡淡一笑,“你虽从未问过我什么, 但我却知道你心里都清楚。” 她站在广阔的街头,迎着暖阳,分明是鲜活的模样, 却又让陈阿生看出了一种“万事眼前过、片刻不过心”的淡漠。 陈阿生宁愿她是最开始遇到了那个对他嗔笑怒骂的新棠。 他拉着她去了老伯的摊子,天气凉了,老伯不卖凉茶,开始卖豆花了。白嫩嫩的豆花还冒着热气,尝一口都是满满的豆乳香。 陈阿生有意想分她的心, 大方的推一了碗过去,“呐, 这碗豆花可是还了你当初那碗凉茶的恩情, 用完这一碗,祝咱们的铺子生意越来越来,银子越赚越多,好让某些人也眼红眼红。” 这就是把太子拿到明面上来说了。陈阿生不管这铺子原本是谁的, 反正契书在谁手上,他就认谁当东家,管他段家也好,太子也罢,再是有权有势,也不得随意插手老百姓的买卖。 新棠一下子想到了两人相遇的过程,现在想来也是因缘际会了,谁曾想一个大街上胡乱搭讪的人如今竟会成为互相忠诚的生意伙伴,当初两人都穷的荷包比脸干净,现在也是够到了花钱不眨眼的地步了。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只这一碗豆花可不行,我要喝这天底下最好的酒。” 最后陈阿生花了一两银子买了一坛梅子酒,两人坐在花柳湖边的石板上,边看着河中的荧荧烛火,边吹嘘着自己以前干过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喝果酒没意思,陈阿生偷偷买了一小瓶陈年佳酿放在匣子里,趁新棠闷头灌酒的时候,扭身一股脑倒进了坛子里,喝完一口浑身舒坦,还要在她面前假装感慨一下这酒后劲太大,不宜多喝。 新棠眯眼看着前面的湖水,风一吹动一下,忽明忽暗的,像是脑海中某个人的眼睛,冷漠的、克制的、深不见底的,还有看着她里,蕴着浅浅笑意的。 她晃着腿,敲完手中的酒罐子,又指着湖中心的月亮,像是分享心事似的对陈阿生道,“我最喜欢他的眼睛了。” 看似毫无波动却又盛着满满的情意,现在联想起来以前的许多小事,都能从中窥探中蛛丝马迹,可怜她那时不懂情为何物,回首再望,两人之间已有了不可逾越的鸿沟。 陈阿生静静的听完她没头没尾的话,看着她隐藏在夜色里的侧颊,轻声道,“太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段家这种摇头摆尾的角色,也开始急着在太子身前谋求一席之地,足以说明他已今昔不同往日。” 新棠从他们今天的对话中已经听出来了,她睁着不甚清明的眼睛,喃喃道,“所以呢?” “所以,你觉得他还会是你以前认识的那个太子吗?” 陈阿生的话说得抽筋剥骨,新棠的心极快极细的闪过一丝锥心的疼,这点疼很快被一梅子清甜的味道掩盖,她嘻嘻一笑,拍拍他的肩,“说得正是!” 她笑得洒脱,陈阿生看得却有些难受。 新棠把没喝完的酒洒在了湖里,梅子的香味飘去老远。迎着吹面而来的风,轻轻道,“回望白云生翠,归来红叶满征衣。” 陈阿生没听清,“嗯?” 新棠站了起来,“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说得对,人生苦短,还是要赚多多的银子才是乐趣所在。” ...... 承安宫。 又是一个烛火长明的夜。 书房里的灯花爆了好几次,应缓站在廊下守夜,换了两次灯烛,眼见着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他揉了揉木木的脸,轻声推开了门。 太子还在批奏折。这种情况自建安帝倒下以来,已成为常态。掌管朝政绝非易事,更何况还是在这种内忧外患的情况之下,建安帝荒废朝政遗留下来的弊端让整个朝廷当差都分外松散,除了刑部、工部这处地方相对完好之外,其他的户部、吏部、兵部、内阁等等像是被虫蚁蛀空的顶梁木,岌岌可威。 偏偏这几个地方大多都是世家盘踞的地主,势力相互缠绕,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处理不好,北境的问题没解决,南岐内部倒先乱了起来。再三权衡,也只动了段家、刘家几家无甚军功的世家,其他根深叶茂的只得先搁着,先动不行,不然到时候就真的是天助蛮夷了。 应缓第四次上前在杯中续上了热茶,小声道,“殿下,天快要亮了,马上要早朝了,歇歇吧,您都几夜没合过眼了。” 这样下去,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太子伸了伸有些麻木的胳膊,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停了笔,顺势靠在椅背上合上了眼睛。 应缓极小声的把书案上的奏章整了一整,又拿过一件衣服盖在了太子身上,这才关上门去了。 他一走,太子便睁开了眼,墨色的眼中夹杂着几根显而易见的血丝。醒着的时候,眼中是政务,稍有空闲的时候,新棠的倩影便如影随形的追了上来,躲都躲不了。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太子才敢放任自己去想她,无孔不入的思念深入了骨髓,会上瘾。 也不是没想过派人去找她,每每想到那日走得如些决绝,太子很挫败的承认,事过境迁的他,会不由自主的害怕,害怕她会怪他打扰了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生活,更怕以她的性子,见到他时,会直接视而不见。 太子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不多时,晨光熹微,上朝的时候到了。 今日的朝臣又把前两日说的北境的事情提溜了出来,前前后后都是李献淮身边南岐皇子,私通外敌,理应追剿,让其伏法。 “殿下,臣以为,应该立即派兵去北境御敌,若是再晚,怕是连幽州都要失守了!” “是啊殿下,您不能再犹豫了啊。” “今日若是陛下在此,陛下雄韬伟略定不会让那蛮夷小儿猖狂至此,殿下切莫要妇人之仁。” 幽州是关卡,北出北境,南进南岐中原,是北下的一个通关要道,眼下在北境驻扎的将领已入了李献淮麾下,为蛮夷人所用,将刀剑对准了自己人,若是再不出兵,今年的这个年怕是真的要在战火中度过了。 太子也知道出兵北境这件事迫在眉睫,晚一天都是在拿南岐百姓的命在赌,但是现实情况是国库空虚,无军饷,难道要让将士们马革裹尸吗? 这件事连着讨论了几天,折子也如雪花一般飘向了太子的案上,都不见太子做出任何批示,今日跳出来的人越发多了起来。 太子坐在上首,目光沉静的看着下面臣子的一举一动,待到时机差不多了,才沉声道,“诸位大人说的极是,北境之态已刻不容缓,诸位有这等忧国忧民之心,父皇和本殿下都很动容。” 他说完这句话,突得点了户部尚书的名,“郑大人,你以为如何?” 郑大人面色平平,站出来道,“殿下所言极是,臣也以为应当立即派兵前往北境,只是国库空虚,若是石大人、余大人在愤慨的同时,能帮着老臣把这军饷问题一同解决了,老臣替北境的百姓感激不尽。” 石、余二人就是刚刚叫得最凶的两人,光打雷不下雨,叫嚷着要出兵,却一点实际性的表示都没有,两嘴一张以为那粮食都从天上掉下来的、人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郑大人,此言差矣,你掌管户部这么多年,怎么到了要用银子的时候,就出来哭穷了,每年百姓缴纳了多少税银,难不成这银子都长了翅膀飞了不成?” “你!”郑大人被这夹枪带棒的话激得嘴唇一抖一抖的,奈何说又说不过,只得愤愤的摆了袖子,一转身瞧见了站在旁边的临安王和耿自忠,不由得高声道,“临安王、耿大人,您二人一个在南境守卫多年,一个在北境御敌万千,是最有资格说句公道话的。” 临安王看了一眼上首的太子,站出来道,“殿下,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眼下入了秋,转眼便是寒冬,北境那个地方不比南境的四季如春,若要出兵,银子只可多不可少。” 临安王官位最高,他的话一向是掷地有声,太子道,“王叔所言极是,众大人以为,这军饷该如何是好?” 太子故意压了这几日,就是把这些人逼上明面,今日这筹银子的事,一个都不能少。这么些年,建安帝为问政事,这些官员们私下里不知道中饱了多少私囊,关键时候不放点血出来,如何对得起这百姓,对得起他们头上的官衔。 众人沉默之际,耿自忠一个大嗓门突兀的响了起来,“国有难,臣以为,各位大人就当做出表率,每人拿出五千两银充作军饷,方足以表爱国之心。” 此言一出,底下的朝臣面面相觑,五千两银不算少,但是谁都没当出头鸟,出来说个“不”字。 太子眼中露出一抹笑意,很满意今天这个结果,挥手道,“南岐在危难之际,有诸位大人慷慨解囊,实为百姓之幸,既如此,那这件事就交由耿将军督办吧,父皇那里会给诸位记上一功。”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的网页版又崩了,害我完美错过了小红花 第82章 耿自忠现在还是工部尚书, 到今天, 他才明白太子当时为何执意要让他在这个位子上坐下去。这位子正因为吃力不讨好, 且他当时又是被建安帝半贬半奖的任命过来的, 所以任何官员对着他胡侃的时候, 都没有什么防备,几乎都是带着三分炫耀。 是以,他带人上门要银子的时候, 要的那叫一个轻车熟路,哪家官员的偏厅里有前朝的官窑玉器, 他掐着指头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那些朝政大员见着他抬着大箱子来府上,牙龈都咬碎了,暗恨当初自己脑子里进了水, 明面上却还要深明大义的指挥着管家把银子抬出来双手奉上,末了还要额外给个鼓鼓囊囊的荷包。 这大概是史上收银子收的是美滋滋的一回了。 耿自忠去承安宫求见太子汇报筹备银子的进展的时候,把怀里的荷包倒腾出来给太子看,又想气又想笑,“这些老家伙, 生怕我把他们的家底儿掏空了,迫不及待的想拿银子封住我的手, 打的一手好算盘。” 临安王下了早朝之后, 被太子直接宣到了承安宫,此时他正坐在太子的下首,闻言笑道,“耿将军这笔买卖着实有点亏, 银子是收了,这以后,满朝的文武百官们怕是没人敢和你称兄道弟了。” 这深秋的凉意还是没能抹平耿自忠头上的汗意,他把银子摆在了太子的书案上,大大咧咧道,“我才不要和他们做什么兄弟,一个个的不是掉书袋,就是忙着长心眼了,像我这种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只适合跟在殿下身边,不耐烦和他们掰扯。” 他向太子行了一礼道,“殿下,这荷包可都是有主的,臣让人把他们的名字都写在里面了。” 一幅急于证明自己不与人同流合污的样子,让太子挑了挑眉头,“你费心了,这些银子,你怎么拿进来的,就怎么带走吧。”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清则无徒,既然他们有心,这银子你便自行处置吧。” 这些私下给的银子虽说不能与上交国库的数目相比,但也不是小钱,耿自忠得了这个便宜,也没含糊,直接谢了恩,“多谢殿下,眼见着又要出征,臣正想着给手底下的人添些什么好,既如些,臣便借花献佛了。” 太子还有公事问他,“银两筹得进展如何?” 北境出兵宜早不宜迟,银子自然是越快越好。 耿自忠忙收敛了笑,回道,“现下已筹了八万两现银,臣稍后就带着人把银子抬去户部。” 八万两银,不算少了,太子点点头默认了他的做法。 耿自忠的心里还存着一件事,“殿下,这北境您打算派何人领兵?臣愿意带兵前往。” 太子今日宣临安王来,正是要商议此事。他从书安后面起身,示意耿自忠落坐,而后在两人对面坐了下来。 太子没急着答复耿自忠,而是看向了临安王,“王叔有何高见?” 临安王在北境将领的选择上,和耿自忠保持一样的意见,“耿家两代人都是战功卓著的猛将,耿将军在北境驻守良久,对北境的地势和蛮夷人的性子也比其他人了解的更为深刻,若是有耿将军出马,胜算会更大。” 在座的三人心里都清楚,以南岐目前的千疮百孔去对抗素来以“铁骑”著称的蛮夷实在没什么胜算,无论从人心还是用兵上看,派耿家人出征都是最好的一步棋,毕竟耿自忠曾大败过蛮夷。 太子听完临安王的话,双手习惯性的敲打着扶椅,面色平静,窥探不到他内心真实的想法,两人噤声,殿内一时间落针可闻。 明面上的一步好棋,太子却迟迟不下子,要么是有极深的顾虑,要么就是有其他什么更好的策略。 耿自忠和临安王两人对视一眼,聪明的选择了等。 窗外的树已落了叶,光秃秃的枝桠保留着它最后的一点倔强,即使如此磕碜,逢了大雪,也是可以立马变成一幅人间至美的雪景。 北境也如同现在这鸡肋一般的枝桠一样,是赢是输,全看怎么布局了。 太子微向下敛目,漫不经心的向两人抛出了一个惊人消息,“我打算亲自去北境走一趟。” 这个决定不约而同的遭到了临安王的坚决反对。 “殿下不可,朝中局势尚且未稳,离不开您主持大局,这个时候是万万不能离京的。”太子这座镇山大佛一走,建安帝又不能理政,谁都无法预料到往日里投靠三皇子的大臣们,心思会不会再度活泛起来,更何部那些一直蠢蠢欲动的世家们。 临安王率先把两大阻力摆了出来,岂图说服太子放弃这个想法。 耿自忠见识过北境恶劣的气候和蛮夷人的狡诈,他更多的是怕太子此去安危得不到保障,“王爷此言差矣,京中好歹还有陛下,虽然......”他顿了顿,“虽然病中,但惩治那些世家足够了。” 他本来想说虽然聊胜于无的,但话到嘴边儿醒悟这里到底是皇宫,又收了回去, “王爷有所不知,那北边的蛮夷人比你们南边儿的那些部落小国不知道野蛮多少,相当棘手,有殿下在,北境的百姓也能定定心。” 这些话说得都在理同,但不是太子非去不可的理由。 他丢给两人一张图,这图是暗卫从北境带回来的那张,那条河才是让太子最为心忧的地方。耿自忠行军打仗的本事万里挑一,但这河桥已建成小半,蛮夷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人去破坏,周围的守军必定是万里挑一的精兵良将,若是硬碰硬,毫无胜算。 太子拧着眉,对两人道出了心底的担忧,“失了先机就会被人牵着鼻子走,太过被动。既然硬拼不行,就只能靠智取,须得到了地方见机行事。” 这座河桥现在已经成了太子心头一根刺。 临安王不再争辩,心里还是颇为担忧,“陛下在京而您在外,对您来说,可不是好事。”也不能保证太子这一去要多久,建安帝总不可能一直卧床。 太子没把这个问题当回事儿,”王叔不必太过忧心,本殿下反反复复想了许久,只有这般才是最为妥当。” ...... 三人自打进了书房一直没出过门,午饭是应缓拎着进了书房,草草用了两口。 太子和两人议完事已是下午,耿自忠得了太子安排,脚底生风的出宫去了。临安王慢了一步,看着太子眼睛道,“北境路途遥远,殿下可要带上新棠姑娘?” 不等太子发话,他接着道,“王府的侍卫一直保护着她,她敏锐力极强,该是猜到了什么,不然上次也不会把兰巡简的消息透露给救走他的侍卫。” 太子沉默半晌,终是按捺不住心里的蚁噬,“她人现下在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临安王是助攻本攻了 第83章 近日扶临城里又出了一件为人津津乐道的事儿, 段家开来和新棠她们打擂台的三家店, 一夜之间全部改做了其他买卖, 百姓翘首看热闹的时候, 纷纷猜测这店里的当家是大有来头, 连段家这种盘踞在扶临城里的老霸王都要避其锋芒。 新棠和陈阿生站在铺子里通过雕花木窗往外看,隔壁的金灿灿的“人想容”这会儿已经换成了古香古色的“玉器行”,段无忧正吆喝着人往里面往外抬东西。 陈阿生摸了摸下巴, 看着对面一派繁忙的景象道,“这段无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怎么觉着这人的路子这么野呢。” 上天入地的整天瞎蹦跶,得亏不是投生在了帝王家,不然不是这天都要被他造没了。 这些富贵人家的想法向来都是随心所欲, 猜来猜去也没个止境,何苦费这个心力,新棠就没把他当回事,放在现代,他就是一个中二时期的神经少年, 行为处事不能等同于一般人理解。 看着那些被绸布包起来的首饰,她灵机一动, 眼睛亮了亮, “你说我们把他的东西买过来怎么样?” 纯粹是吃力不讨好。 陈阿生在心里已经做出了判断,嘴角一撇,“不怎么样,有银子了也不是这么个挥霍法儿。” 自家店里的东西比他家卖得不知道好了多少, 谁还觊觎手下败将的东西,做战利品都没滋没味的。 新棠见他兴致缺缺,掰着手指头把心里的想法说给他听,“段家不比我们,找的打首饰的工匠必定是京里数一数二的,咱们比做工肯定是略逊一筹,胜就胜在花样和新意上,既然如此,为何不把他们的东西买过来,从新找工匠按照我们的意思微微改动一下就行了。” 她说的头头是道,陈阿生听了半晌,用一种新棠没见的眼神直直的打量她,后知后觉道,“原来你是个深藏不露的,这幅做派我是该说你老奸巨滑好,还是该说你别出心裁好,果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两人一合计,当下做了分工,陈阿生去和段无忧谈价钱,新棠则去了铺子后面的小书房里,画起了图纸。段家卖的都是步摇发簪、耳铛之类的,要做修改,还得费上一番心思,不过不要紧,新棠现在最不缺的就是心思。 陈阿生不知道和段无忧是怎么谈的,第二天便使人拉了两大箱子的首饰回来了。新棠看了看成色,果真和自家铺子里的东西还是有差别的。 她把连夜赶出来的图纸揣在怀里,找了个伙计套了辆马车直直往银匠铺子去了。 首饰玉器打头做比后面修修补补还省事一点,那工匠口碑不错,新棠稍一提点,他便按照图纸做了一个出来,原本占比过大的雕花被切割成几块形态各异的灵秀骨朵,将开未开,典雅精秀了不止一个档次。 新棠一锤定音,定好半月后再拿新的式样过来。 ...... 太子已经着手在安排动身去北境的事情。承安宫里的长叶和应缓早已经收拾好了行装,随时准备跟着太子北上,就等着大军什么时候开拔了。 官员筹备的银子除了用来添置粮草,还得用来招兵买马。为了稳住大局,减少后顾之忧,固守皇城的军队必须是太子信得过的人率领。太子本来的亲信不多,眼下在跟前的,除了耿自忠就是刚刚被提拔上来成为禁军统领的许正。 如此一来,必须得征兵。 南岐近两年来少有战事,百姓尚且富足安稳。听闻北境异变之后群情激愤,热度迟迟未退。告示张贴出去没多久,城门口便排起了长龙。 此番景像看得人心头微热,太子和临安王站在城楼上一时间都未言语,若是这盛世清明,便不会有这么多人背井离乡。 “殿下,一支新的军队如何能抵御得了蛮夷的铁骑,依臣看,此番北上应从兵部抽调人将士才是,战场上生杀予夺,不可掉以轻心啊。”临安王是上过战场的,知道手底下的兵对于将军来讲的重要性,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关键时候可以以一敌百。 太子微微一笑,“王叔博学,想必定然知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句话。” 他看着城门下谢正和耿自忠指挥着新兵列队的场面,侧身道,“不把阵势摆出来,挥师北上的消息如何能传到北境去。” 临安王恍然,“殿下的意思是......” 太子点头,“没错。操练新兵急不得,大军在后,我带队人马先行。” “那耿将军......?” “大军由他率领随后出发,他与蛮夷人缠斗多年,那张脸太具有辨识度,有他跟着行事不变。如果没想错的话,他人还在半路上,蛮夷那边便会收到消息,如此一来便打草惊蛇了。既然做戏,就要以假乱真,否则如何能让对手相信。” 眼下太子亲自出征的消息还藏得密不透风,没人会想到堂堂南岐太子,原来可以稳坐帝位的人,会千里迢迢孤身去北境试险。 以太子的谋略和胆识,极有可能从危机四伏的北境,为南岐破开一条生路来。 临安王长叹一声,欣慰高兴又颇感心酸,“殿下您,将来定会是个好皇帝。” ...... 应缓原以为是跟着大军出发,谁知他竟想左了。但他知道太子的吩咐一定有其道理所在,只要埋头照做好,看着承安宫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个得用的人,路上有个什么事儿连个替换的都没有,最后不得已,还是决定长秋指派上了。 出行的日子定在十月十一,还有五天。 站在熙熙攘攘的临南大街,应缓看着自出宫以来,眼睛就一直盯着“冰肌阁”未曾挪过地方的太子,止不住的心疼。 太子把铺子送给新棠之后,还是第一次来这儿。新棠有几个住的地方,这些地方往往都是她就近安排,画图纸画累了就歇在冰肌阁书房里,其他时候就是在原来住的那个客栈里。 人身安全有了保障之后,新棠就搬走了。但是王府侍卫不了解实情,只向临安王说了陈阿生的那间小破屋和新棠常去的“冰肌阁”。 太子去小破屋的时候,天上还是星辰万里,他站在月色里静候与黎明一同出现的佳人,但黎明却给他送来了眨着眼打着呵欠开门的陈阿生。 第84章 两厢一打照面, 陈阿生微微一愣, 瞌睡醒了个彻底。 眼前这人气势不凡, 身上的布料也不是平常人家穿得起的料子, 且后面跟着的人面白无须, 能找到他这个破屋来的......陈阿生抹了把脸,让身后的门随意敞着,遥遥一问, “阁下这般早的来家前,可是有事找我?” 太子没发话, 透过清晨的薄雾把陈阿生不着痕迹的来回打量,最后视线定定的锁在他身后敞开的门上。 临安王给的新棠姑娘的住址是这个地方不错啊,怎的一大早出来的竟是个成年男子。这男子身姿样貌虽不如太子那般清辉霁月, 但也算得上是有棱有角了,如此一来岂能不让人多想。 应缓亲眼见着自家太子身后背着手青筋鼓起,一幅随时能要人小命的样子,暗道不好。现在是万物皆未苏醒的清晨,有点什么动静四下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若是太子忍不住动起手来,必定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想到此, 他忙上前一步, “敢问阁下可曾在这附近见过一个姑娘?鹅蛋脸,大眼睛,很白,大约有这么高。”他拿手往上比了比新棠的个头。 陈阿后懒懒的把布巾搭在肩膀上, 又起了一个哈欠,困道,“没见过,阁下别处找找吧。”说完,自顾自的进门去了,身后的门也忘了关。 应缓有些缓滞的对着那乌黑的门口看了半晌,张张嘴,“殿下,这......许是王府的消息有误,新棠姑娘根本不住这里,要不咱们再去别处看看?” 太子看着那依旧还开着,仿佛如果他们不信的话,可以随意进去搜人的门,眼底的情续晦暗不明,“走吧。” 马车在巷子口停着,玄色高篷、边口漆金,很是高贵,驾车的人是承安宫的老人阿贵。 待太子上了马车,阿贵才问着坐在身边的应缓,“缓公公,新棠姑娘找着了吗?” 应缓“嘘”了一声,警告的示意他少说话。他估摸着殿下心里正不痛快呢,惦记了那么久的人到头来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搁谁谁心里也皱着。 阿贵懂事的没多问,扯了一下缰绳,道,“那现在咱们去哪儿?” 应缓叹了口气,去哪儿他也不知道,临安王唯一说的地方就是那个胡同巷子,现在想着来了还不如没来。 正在此时,太子的声音从车厢里传来,“改道去临安大街“冰肌阁””。 这里离临南大街很近,小巷子拐两个弯就到了,但马车却不得不走官道。城里人多,阿贵驾着马的速度慢了下来,就算如此,在拐角的时候,也还是被百姓堵了个严实。 马车突然间停了下来,应缓扭脸冲着厢内道,“殿下,现在正是早市,人多,咱们马车走不动了,为了不伤着百姓只能先停一停。” 这个位置是几条正街的交汇口,每日一到这个点儿,包子店、面摊、烧饼摊,还有卖菜的大爷都聚在这里,香味与吆喝声齐飞,是城里顶热闹的地方,与福临天下那个位置不相上下。 太子“嗯”了一声,拿起手边翻了一半的卷宗,凝神看了起来。耳边的叫卖声声声入耳,听着倒是一番国泰民安和吉祥安生模样,太子走了神,百姓所求不过一餐温饱、四季衣穿,这种和乐景象若是每天都和枕边的心上人一起,夜同寐、晨同醒,想必是人间极乐吧。 卷宗一页还没翻过,又被放了回去。 马车复又启动,太子撩起了边上的帘子,嘈杂的街市声响便在耳边,目之所及和听到的大同小异,太子目光从近前一帧帧的往远处看,不期然对上了张笑靥如花的脸。 远处“冰肌阁”档口里,新棠正和陈阿生看着账本,一个拨着算盘,一个拿笔勾算着到年底还能赚多少银子。新棠看着只有自己能认出来的字,感叹道,“看来做生意是真的赚钱啊,早知如此,为何一开始没有让我投胎成一个平常人,赚钱也得趁早。” 陈阿生噼里啪啦拨算盘的间隙抬起瞄她一眼,“你还想怎么平凡,平头老百姓在你眼中难道和王候贵族等同视之?” 新棠很满意这个赚钱的进度,当初和陈阿生定下的五万两银子不出意外的话是妥妥的了,遂也不和他计较,抱着账本笑得明媚,“王候将相,宁有种乎?” 阿贵拽着缰绳目不斜视的驾着车,应缓坐在外同到有闲思四处看看。这一看便看到了早日胡同里那个甩给自家殿下一个背影的年轻人,再定睛一看,身旁那个作男子打扮的人也有些眼熟。 这不就是新棠嘛!和她一起在殿下身边当差那么久,笑起来的样子再熟悉不过了。 “停车!停!”他忙吩咐阿贵停下,从车前蹦了下来,赶忙绕到另一头去和太子禀报,“殿下,人找到了,找到了......” 及至跟前,生生的消了音儿。 太子不知道已在车内看了多久,脸上的神色,用“漠然”形容也不为过。应缓刚刚太过激动,这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早上那男子分明说不认识新棠的,这才一转身,两人便热聊上了,且看那架势,认识的绝不是一天两天了。 眼下,两正相视一笑,外者看来,尽是默契。 他看看远处的新棠,又小心看了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太子,暗道事情已经脱出了掌控,默默的又坐了回去,中眼睛还时不时的望那边看。 阿贵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被应缓强行拽了过来,“好好看路,别没事东张西望,硌着殿下了我看你有几条命。” 阿贵有些委屈,“总管,这不是正停着呢。” 应缓瞪了他一眼,索性自己端端正正的看起了前面,只是脑子还乱着,全身的毛孔都舒张起来等着太子一声令下就去抢人。阿贵见状也不再咕哝,老老实实的坐着了。 等了一会儿,太阳都升起来了,才听到太子没什么情绪的一声“回宫”。 应缓正想说什么,阿贵手中的缰绳猛的一挥,马便撒开了劲儿跑了起来,应缓只好默默的闭了嘴。 陈阿生见远处的马车终于走了,才收起了账本,对新棠道,“老伯今儿又做了好吃的,我请你去吃吃?晚了去了可就只能排在后面了。” 新棠把自己写的那张纸收起来放在怀里,反驳道,“现在去也是要排队的,晚一点说不定人更少,何必急于这么一时。” 陈阿生就想去吃那个,“小爷我加钱向老伯讨个插队的情面,再说了,谁不知道那摊子背后是咱们店,这算是去自家的地盘了吧。” 新棠狐疑的看他一眼,“你今天心情很好?” 陈阿生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末了话头一转,“这就走了,过时不候啊。” 回宫以后,太子大步进了书房,应缓连滚带爬的跟在后面连片衣角也没碰到。抹着汗步履匆匆的往里走,和出门的长叶撞了个满怀,长叶看他一幅热锅蚂蚁的样子,不解道,“公公你这是?” 应缓看见长叶,瞬间想起当时新棠出走,离不开长叶的一臂之力,要是当初人没走成,也不会衍生出如今这种尴尬的不上不下、无从下手的场面。 当下没好气儿道,“你还好意思问,让你办个事儿都办不好,回家种地去得了!” 长叶被骂了个云里雾里不敢反驳,见应缓也不和她把话说清楚,只好闷着一张走了,没走几步又被叫了回来,“想好好的这几天就不要往殿下跟前现眼,还有那个长秋,别以为我不知道她明里暗里都还攒着劲儿呢,不听我的话,到时候神仙都救不了你们。” 说完,又追着太子去了。 佛有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应缓站在外面,神经崩得紧紧的,想着太子今天心里的这口气什么发,他想着,以殿下今时的地位,悄无声息的处理一个无名小卒简直如踩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又或者,他应该先太子一步,把这个人解决了? 敢抢当朝太子的女人,这人真老虎头上拔胡须,浑身是胆。 天微暗,应缓没等到其他,却等来了提前动身去北境的命令。 好在东西都是提前了许多时日准备好了的,突然间改了日子,也没有乱了阵脚。天上有星宿开始闪烁的时候,应缓已经领了人全部聚集在了院子里训话,此去山高路远,凶险未知,下人们该有的警觉性还是要提前是紧一紧,切不可以为离了宫就模糊了使命。 路上一应要用的用具、衣物已经装了车,这一趟一共大小两辆马车,太子一辆,长叶长秋他们一辆,此时正静静的停在前庭处。 书房里明亮如昼,太子正在和临安王交待着最后一句,“原本不想劳烦王叔,只是放眼望去,满朝文武却找不到一个可以信赖的人,也怪我自负,本以为可以先动手解决了那些世家再去处理李献准,没曾想沉珂难治,不得不被形势逼到了这样一个局面。” 临安王温和的拍了拍他的肩,“殿下的谋略胆识与治国之道乃臣生平仅见,殿下切不可什么事情往自己身上揽。臣只希望殿下平安归来,至于京里,臣定不辱命。” 作者有话要说:去北境以后只有甜甜甜,差点忘记我是个甜文作者! 第85章 当夜近子时, 两辆马车从从承安宫驶出, 一路往宫门而去。今夜守城门的是谢正, 他特意先选在了这个时候护送太子出城, 马车到了近前, 谢正打了个手势,沉重的大门被守卫缓缓拉开。 大的那辆马车停了下来,后面那辆直接绕到前面先出了城。 谢正卸下佩刀, 三两步上前,跪在地上, 深深道,“殿下一路顺风。”身后的人都是谢正多年的手下,此时也一同跪了下来, 因着是深夜又是绝密的行动,谢正早已交待不可声张,守卫们都极为自觉的噤声。 太子下了马车,把谢正扶了起来,抬眼看了看地上整齐划一的将士, 沉声道,“谢将军, 任重道远, 切不可掉以轻心。” 谢正明白太子的意思,坚毅道,“殿下尽管放心,有我谢正在, 必保您身后扶临城如铁桶般。” 太子点头,深深的看了一眼背后从未离开过的宫墙,随即利落的转身上了马车。 宫外树林,耿自忠已率领一队人马先于太子到了去北境的岔道口,长叶应缓坐的马车正停在旁边,两拨人在的地稍事休整,等待太子出现。 不多时,前方隆隆的马车声响起,耿自忠一声令下,军队严正以待。太子的马车到了之后,一刻也没停的驶入了队伍中,耿自忠骑马三两下就到了太子跟前,“殿下,您的马车走在中间,臣带着人在前方探路,剩下的人马跟在您后面。” 出门在外的经验,太子没有耿自忠丰富,对于这个提议没有任何的意见。耿自忠见状,一夹马腹冲在了前面, ,身后紧跟着四五个亲信,几人和马车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连夜趁着月光快速的赶起路来。 待上了北往北境的官道,队伍停了下来,耿自忠下马到了太子马车跟前,身后是跟着的他的副将杨千。 “殿下,臣就送您到这儿了。这是臣的副将杨千,有他在,臣的心里也放心一点。” 太子看了杨千半晌,是个极为年轻的小将,即使被太子盯着也不见一丝局促,这般年纪已是极为难得,太子对耿自忠道,“蛮夷人可能认出来他?” 这个耿自忠还真说不好,虽说战场上厮杀的时候,人人都在冲着他耿自忠总拼命,也难保杨千不会入了谁了眼。 太子了然,“无妨,那便出发吧。” 除了那几个人,太子出京的事情并未激起一点水花,只是这几日的上朝不见了太子的身影。宫里有传言说,太子的那个逃出宫的宠妾又被太子暗地里接了回来,藏在宫里放在手心里宠着。 朝臣暗叹春宵帐暖、红颜祸水的同时,心里又止不住的窃喜,本想着这个太子与建安帝相比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谁知还是走了建安帝的老路,这下好了,没人在上朝的时候痛苦的顶着那压力十足的眼神战战兢兢,只觉得连那强制被拿走的几千两银子也没那么肉痛了。 若是这临安王不要时不时的来殿上点卯,那就更好了。 临安王作为曾经权势滔天的异性王,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架空之后,在太子手上又重新挑起了重担,太子在京时曾借了建安帝的手封其为相,也是为了今日的离京做准备。官大一级压死人,有临安王在前面杵着,其他人自然还是要隔三差五来早朝的。 太子虽然不早朝,折子还是照批的。临安王会提前去承安宫把太子批好的折子拿上来,再向众人传达太子的旨意,如此这般,倒也从未露出马脚。实际上,临安王每次都会避开人绕道去承安宫,那折子都是代笔,以太子现在的这个名头倒也说得过去,重要的是上面有玉玺,这也是这么久朝臣都未发现的原因。 明面上临安王在前面坐阵,暗地里谢正的人日夜轮班把皇宫守得铁桶一般,京里一时间倒也风平浪静。 太子一行人,在连日赶了半个月的路之后,幽州终于遥遥在望。 杨千准备率先进城,却被太子拦了下来,“先不进幽州城,继续赶路,去幽州和北境的边界找个地方先住下来,待大军出发,再进幽州。” 耿自忠率领大军前往北境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当日,浩浩荡荡的大军穿城而过,里面许多都已有家室,街上送行的人络绎不绝。新棠站在街上观此盛景,不由问身旁提着菜篮的妇人,“这是哪处要打仗了?” 那妇人的丈夫就在这军队里,闻言扯着帕子压了压眼角,却又觉得现在哭不吉利,只好强忍着勾出一个笑来,“这么大的事,公子竟没有耳闻?” 新棠自得知太子顺利掌权之后便很久没有再去刻意打听什么事了,整日里沉迷于画新的首饰样子赚银子,闻言有些不解,“何事?” 那妇人道,“听我家那口子说,三皇子和蛮夷人有勾结,在北境养起了兵公然和朝廷,真是造孽啊,这好好的皇子不当,偏要和外族勾结,害得我们夫妻这般分离。” 新棠踮起脚尖往前看,只依稀辨认出打头的那个人是耿自忠。 她收回了目光,对那妇人道了声谢,转身便进了铺子。伙计见她走路风风火火,以为她要查铺子的东西有没有摆好,忙上前道,“东家,您昨夜又没合眼,赶紧歇会儿吧,陈掌柜已经过了一遍眼了。” 新棠步子顿了顿,问伙计,“陈掌柜人呢?” 伙计指了指后面,新棠给了他一块银子,风一般的卷起帘子往后方去了。 陈阿生在后院哼着小曲儿喝茶,生意蒸蒸日上,少了他好些烦忧,见新棠来了,招呼道,“快来品品我的茶。” 新棠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拿起一杯喝了一口,在陈阿生期待的眼神中,默默的吐出一句和往常无异的话,“茶是好茶,喝着不怎么好喝。” 陈阿生:“......” 陈阿生做生意有本事,对泡茶这等风雅之事,压根都通那个窍,泡了这么久,连店里的伙计都躲着他了。新棠自己倒了杯水,食指在杯口摩挲了一下,缓缓道,“这些天你在外面,有没有听到什么大事?” “没有。” 新棠又道,“关于太子的呢?” 陈阿生终于放下了茶壶,看着她笑了下,“是谁说不问了的,怎么又说话不算话了。” 新棠语塞,觉得自己有点冲动,陈阿生和她一样,只是籍籍无名的百姓,他又能比她知道的多多少。再说了,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她不能去北境上阵杀敌,也不能给太子出谋划策,徒增烦忧罢了。 陈阿生见她魂不守舍,突然感觉这茶喝进嘴里都成了甜的,苦不及心苦。 他突然道,“太子来找过你。” 一声尖锐的瓷片声划过石板桌,尔后稀稀拉拉的摩擦声不停,新棠震惊道,“什么时候?” 陈阿生伸手把那晃动不止的杯子按住,从容的和她对视,慢慢道,“一个月前,在我家门口。” ...... 大军约还有五天到幽州的时候,耿自忠换了匹快马,打算先去和太子会合。 太子和应缓、杨副将三人在他的必经之地上等着他,见面之后,才知道太子并未进幽州城。 幽州的守将王衍是耿自忠在军中拜的把子,见了耿自忠如同见了自家亲兄弟,两人一阵久别重逢的感慨之后,王衍这才细细到从进门一直静静站在边上的年轻人,那人自出现起虽未置一词,却有着十足的不容忽视的存在感,他疑惑道,“耿兄,这位是?” 耿自忠向他使了个眼色,王衍会意,挥手让周围伺候的人下去了。 待人走了,耿自忠才道,“王兄,这位是当今太子殿下。” 王衍一惊,他戍守幽州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皇亲,忙跪下来行了一个大礼,“臣幽州守将王衍,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在进门的时候,把这座府邸粗略的打量了一遍,地方虽大,却分外简洁,院子里除了日常练兵的兵器架子,便是一盆盆雄雄燃烧的火,心里对这人的作风大致有了个评价。 眼下,太子已经落了座,对王衍道,“王将军不必多礼,此番行踪乃机密,王将军还是莫要声张,只当我是耿将军的副将便好,还有一事,我那几个随从,还劳烦王将军费用安置,记住,越不打眼越好。” 王衍余光看了看耿自忠,随后道,“殿下放心,臣这就下去安排。” 太子点点头,已经落了座,手上随意拿起一个茶杯,摸到手上却有些硌手,抬起来一看,原是底部缺了一块瓷。 王衍不好意思的挠头,脸上已现了红色,“北边儿地势艰险,各方物资运起来多有不便,是已臣这府里没什么好东西,让殿下见笑了。” 太子没说什么,摆了摆手让他下去了。 门一开,应缓正背着包袱站在门外,两人各自往后退了一步。王衍身上穿着盔甲,身份一看便知,应缓侧了侧身子,“将军请。” 王衍握拳致谢,大步往外去了。 耿自忠见应缓来了,起身道,“连着赶了这么多天的路,殿下先歇着,有事只管吩咐人叫臣。”末了他又加了句,“将军府日夜都有士兵把守,殿下只管放心住着。” 第86章 一大早, 临安王刚起身, 府上的管家来报, 外面有一位自称“新棠”的女子求见。 临安王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天才蒙蒙亮, 看来这是得了什么消息,赶早来堵人来了。略思索了片刻,对管家道, “请她进来。” 管家听着这个“请”字不由得一愣,能让王爷用“请”字的一个手掌都数得过来, 莫他竟有眼不识泰山?脑中这样想,脚下却没含糊着,转身一溜烟的走了。 到了王府门口, 守门的护卫还在和新棠斥责纠缠,管家从他身边经过,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后笑着对新棠道,“姑娘, 您这边请。” 新棠不在意那护卫迷茫的脸色,匆匆踏上台阶, 对管家道, “多谢,烦请您带路。” 一路跟着管家到了正堂,里面临安王正在用早膳,见新棠来了, 和蔼的招招手道,“还没用早饭吧,坐下来吃点儿,我这里食物虽不如宫里精致,味道却是还能入口的。” 新棠忍了一路的话,急需临安王解答,现下哪有吃东西的心情,但是又不能打断人家,只好道,“王爷客气了,玉盘珍馐、粗茶淡饭皆为裹腹,在新棠这里没有高低之分。感谢王爷的好意,用饭就不必了。” 临安王放下了筷子,侧身打量这个能说出“玉盘珍馐皆为裹腹”这种恬淡静界的女子,见她不卑不亢的站在那里,面容平静却又从眼睛中透出一丝焦急,心里隐隐有了一杆称。 “年轻人何必慌张,有什么事不妨坐下来慢慢说,事情再大,人总归是要吃饭的,我看你这么早就来敲我的门,定是没有用过早膳的,殿下虽不在眼前,若是听说了想必也是不痛快的。” 这半调侃的话里面已经给了新棠想要知道的答案,她冷静了下没再拒绝,在临安王对面坐了下来。下人熟练的布起了饭菜,新棠有自知之明的谢过,顺便接过了筷子自己安静的吃了起来。 食物是吃进了肚子,但是却味同嚼蜡。 好不容易等临安王用完早膳,下人上来收了残羹,临安王又移步了书房处理公务。管家把新棠引到了花厅里小坐,“姑娘且先等等。” 新棠这会儿已经镇静下来,既然已经知道太子的下落,也不急这一时了。伸接过管家递来的茶,镇静的开口,“王爷公务繁忙,理当以大事为先,管家先忙,不必费心照料我。” 本想着临安王顶多半个时辰就会出来,岂知这一等竟到了快午时。 临安王还在书房里批阅昨日的折子,太子的字极有风骨,不是那么容易仿写,需得费上一番功夫,但是他也没忘记外面候着的的新棠。 眼见着小山似的折子矮了下去,临安王才收了笔,对旁边的管家道,“那丫头还在外面?” 管家接过临安王的笔放回到笔架上,回道,“可不是,一直等在外面呢,端端正正的,茶水也没见喝两口。” 临安王是存心让新棠在外面等着的,太子和这个叫新棠的女子之间的故事,他也有听过一耳朵。太子虽是储君,归根到底也只是一个男子,小儿女之间的□□说到底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但谁让太子是南岐未来的皇帝呢?身分既尊且贵,闹别扭也应该适可而止。 从建安帝再到周怀柔,他们这三人的情路都颇为坎坷,私心里,临安王希望太子在孤独的帝王之路上,能得一个知心的女子相伴左右,毕竟他太苦了。水满则溢,太子深情他知道,新棠的他却不知道,如此这般矛盾之下,只好借此机会看看了。 新棠知道临安王要出来了,在听到推门声的时候,就缓缓站了起来。 临安王坐在花厅的石凳上,直言道,“新棠姑娘,方才本王已经告知你,太子现下不在京中,以你的聪明,想必也能猜到殿下现在在哪儿,你今天来的目的已经达成,何必还要在这里蹉跎时间。” 新棠想笑,这临安王看着温和亲近,可一接触便知不是个好糊弄的角色,这皇家之人身上果真不知道有几个心肝。 “王爷又说笑了。”她跳过了文字游戏,毫不客气的进入正题,“王爷让新棠在外边坐了那么久,想必以您的慧眼,想看的东西已经看到了。新棠大胆猜想,您不让管家送客,定是有什么需要新棠去办,不知道新棠说的可对?” 临安王一怔,随既抚掌大笑,看新棠的眼光多了几分赞赏,“你既然知道,又为何还留下了。” 新棠抿了抿嘴角,“若是您要说的事与殿下有关,我等多久都会等,若是与殿下无关,那便只当是欣赏了王府的美景了,这么一点时辰也只是时辰了。” 临安王对她的回答很是满意,思索了半晌,对她道,“实不相瞒,殿下不在京中的这段日子,本王对外散播的消息借了你的名头,宠妾回宫由此来转移视线,所以,你今天若是方便的话,今夜就随我进宫吧。” 新棠陡然听见“宠妾”这个词,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待明白这是在说她自己之后,沉默了好一会儿。 临安王耐心的等着她的回答,直觉她不会拒绝,毕竟她今天来到这儿的一言一行,都已经说明了是把太子放在了心上的。谁知下一秒,新棠却给了一个出乎他意料的答案。 “王爷,您既然能把这个幌子扯起来,那承安宫里的“宠妾”不论有没有人,想必您都能让她变成货成价实的人。新棠有更重要的事要办,恕新棠不能从命。” 临安王本来就已经安排好了,若是新棠肯去锦上添花也再好不过,不去影响也不大,顶多是占用了兵力来守卫承安宫罢了。他得了拒绝的话,也不再劝说,倒是好奇会有什么事比太子的事更重要。 新棠从袖中拿出一张纸递到临安王面前,明亮的眼睛里是满满的坚定,“新棠明日便动身去北境,烦请王爷告知殿下的行踪。” 第87章 从临安王府出来之后, 新棠马不停蹄的去了银匠铺子, 之前和掌柜商量好的事情没来及做完, 只好让陈阿生过去接手。 新给的样式已经打出来了, 看着效果还不错, 陈阿正在和铺子里的掌柜谈价格,少量的首饰打起来贵不划算,要是成批的来, 肯定要比现在的价格便宜才行。 银匠师傅起先一直是跟新棠谈的生意,她随和好说话两方的价格谈得都十分顺利, 到了陈阿生这里,五成利也能被他谈到二分来,那师傅有些招架不住, 眼下两人正谈到重点,冷不防新棠突然破门而入。 那师傅眼睛一亮,拍子拍身上的银屑子,对陈阿生道,“陈掌柜, 我还是和你家娘子谈吧,一事经一人手, 全须全尾的也不费事不是?” 他做生意见过的人多, 最初和新棠一打照面,便知道她是个女儿家,只是见她一人出来跑生意,想当然的以为她和夫家感情不好, 也没说破。 陈阿生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新棠一把抓住胳膊拉到了外面,她眼睛亮睛睛的,里面仿佛有光在流动,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逼人的喜悦。陈阿生被她的情绪感染,不自禁的笑道,“一大早的不见你人影,这是出去捡了银子了,这般高兴。” 新棠道,“陈阿生,我要离京一阵子,铺子里的事情都交给你了,若是有人上门滋事,你就去临安王府找临安王做主,他会帮忙的。” 陈阿生一顿,心头微动,连鼎鼎大名的临安王都被他跳过了,“离京?你要去哪儿?” 太子行踪乃是机密,新棠不会多说,只道,“昔日故人有难,我放心不下,得去看看。” 陈阿生对她嘴里的这个昔日故人有些不屑,她在外落难这么久,也不见有什么故人来寻,反倒现在日子如意了,故人又出现了。这种人情冷暖,陈阿生自小也经历的多了,但也总归硬不下心肠拒绝,听新棠这么一说更是心有戚戚,“要去多久?” 新棠在心里算了算大致的路程,“少则十天半月,多则月余。” “竟要这般久?”他心里有些忧虑,“你一个女儿家在外实在是危险,我不太放心,不如这样,我同你一起去,待把你送到,我再回来如何?” 新棠内里住着一个现代人的灵魂,出门在外,最喜欢的是快刀斩乱麻,两个人一起的话就代表着不方便,更何况,她还指着陈阿生好好经营生意,“可别忘记你对我的承诺,到时候银子没赚够,我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东家。” 这温言软语的威胁更像是在玩笑,但陈阿生也明白京里是离不开人的,想了想,得出个两全的法子,“那我找人雇一队人马护送你。” 新棠朝他笑笑,应了下来。 她没说的是,临安王已经派了王府里武功高强的侍卫路上保护她。 新棠的行李不多,在外面住了这么久,也不过添置了几件男装。她没领略过其他地方的风物,更不知道这一路上治安如何,保险起见,还是扮成男子妥当。收拾衣服的时候,一抹宝蓝色从眼前划过摔在床上发出一声叮咛脆响。 定睛一看,原是那支宝蓝色的发簪,新棠弯腰拾起,手中的流苏一晃一晃的,上面宝石还是一如既往的耀眼精致。或许珍贵的东西,无论把它放在哪里,都不会随着时间的消逝而蒙尘,反倒会越发的历久弥新,新到那夜太子的面容还能清晰的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没做多想,新棠把它放在了包袱里。 临安王派来的人已经等在客栈下面,一辆马车并一队精锐侍卫,为首的那个人与新棠有过一面之缘,她曾在他手上得救。陈阿生雇的人也来了,他花重金请了城里有名号的镖局,放在平时看也是响当当的,只是和王府精卫站在一起,便弱了那么几分。 陈阿生的脸色不怎么好,见到新棠下楼的时候又缓了缓,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又叮嘱了几句,眼看着她上了王府的马车才作罢。那镖局的头儿见状问道,“陈掌柜,我们送还是不送?” 马车上的帘子被风吹着晃了又晃,陈阿生看了半晌,反问道,“送,为何不送。” 第88章 耿自忠虽然先于大军一步到了幽州城, 但是要做的事情并不少。十万大军要驻扎在幽州, 随之衍生出来的军晌、住处, 还有天气干冷而不得不提前预备的棉服等等都需要再增加, 以备不时之需。 好在王衍和他有旧, 两人配合之间尚算默契,已经和幽州城里的几家老字号粮商达成了一致。 等他好不容易能坐下来喝口茶喘口气的时候,马不停蹄的就去见了太子, 但是却只见到了他的副将。 耿自忠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房间,问杨千, “殿下人呢?我不是交待过你,要寸步不离的护着殿下吗?” 杨千作了一揖,有苦说不出, “将军,殿下晚膳时候说出去一趟,不让我们跟着,我们哪敢不从。” 以太子的身手,耿自忠倒也不太担心, 只怕这城里有蛮夷的暗探,起了疑心便危险了, 不由吩咐道, “殿下若是回来了,你记得通报一声,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天黑的时候,太子还没回来, 耿自忠心里不由得打起了鼓,抬步走向同样坐立不安的王衍身边,语气凝重道,“这幽州城里最近可有异常?” 自从幽州以北被蛮夷人的铁骑踏过,这幽州便成了北边百姓的避难所,也正因为如此,城里爆发过几次不大不小的难民潮,官兵曾出面制止过,收效甚微,便不了了之。 耿自忠听完,脾气又上来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不了了之?”万一一个稍不注意,酿成了大患,到时候看怎么收场。他再次强调,“这不是平常,眼下太子在这城里,所有的小事和人,都要放大了看,太子身份尊贵,要是个三长两短,你我一家子脑袋也不够掉的。” 个中道理王衍当然也明白,但他有他的难处,“那是手无寸铁的百姓,难道还能杀了不成?万一激起了民愤,流民变成了流兵,扰得城里不得安宁,那当真是得不偿失了。” “此话说得有理。” 停了半晌,门口忽得响起太子的声音,屋内的两人见太子好好的,俱都松了口气,忙起身道,“殿下,您可回来了。” 太子边往里走边说道,“王将军,小不忍则乱大谋,你的做法是对的,可有调查过这难民的来源?” 王衍紧随其后,想了想当日的情景,回道,“蛮夷人狡诈残暴,杀的杀,抢的抢,自北境失守开始,这难民就没断过,多是虎口逃生、从北边来的百姓,不瞒您说,现在的城门口每日都还会有逃难的人。” 太子想到刚刚在城门口看到的场景,神思一动,“照你这么说,这些人到了幽州之后理应安定下来才是,为何我今日在城门口竟还看到了小队的人出城?” 王衍神色如常,并不意外,“殿下有所不知,幽州这地方,物资不丰,有那商贩经常去北边买了新奇玩意儿回来去南边换银子,倒买倒卖,不足为奇。城门口一直有重兵把守,进出城的人皆会细细盘查,除了发战乱财的商贩,普通人只进不出。” 太子挑了挑眉,“王将军有见过带着弯刀出城的商贩?” 耿自忠听闻一巴掌拍到了王衍的背上,粗声道,“守城守了这么多年,人都守傻了,还不快去查查。” 看着王衍的背影,太子忽得问道,“王将军为人如何?” 耿自忠一顿,听着太子的话音儿,心念电转间心里产生了一个想法,“殿下是觉得他睁只眼闭只眼,有意为之?”说罢大大咧咧的摆摆手,“这不可能,他的性子臣了解,忠君、为民他做的比臣好到天上去了,断不可能做出祸害百姓的事来。” 太子给了他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本殿下在你眼中是这般糊涂、不辩是非的人?” 他喝了一口茶,入嘴全是粗糙的苦涩,又把杯盏放下了,敲了敲桌子,提示他,“王将军爱民必定待人宽和,但这宽和不代表纵容,你让他去问问,现在守城门的人和他手下那个叫秦简的得力干将是什么关系。” 耿自忠觉得太子仿佛敲在了他的脑子上,他大概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了,“臣这就去查。” “回来!” 太子把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许是久没上战场的原因,耿自忠的眼里有闪动的兴奋,灰麻的粗布棉衣也挡不住他身上的那鼓冲劲。冲劲是好的,但行事章法里总是见不见往日的沉着与流利。按理说北境也是他的老巢了,不至于这么反常,唯一可以解释的通的,只能是因为他的到来。 太子收回了视线,淡声道,“王将军的门户由他自己清理,你跟我出趟城。” 夜色下的幽州城,月亮格外的亮。 王衍一路策马到了城门口,守城的人却不知所踪,闻讯赶来的秦简知道大事不好,先摆出了一幅伏低做小的诚恳认错样,原本以为会像以前一样大事化小,轻拿轻放,正准备抬起头来看自己的上司,眨眼间一把刀就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太子远远的看了一眼,便轻飘飘的绕道而行。 耿自忠忍住想上去踹一脚王衍的冲动,狠狠的瞪了一眼那边的两人,转身大步追着太子去了。不一会儿,太子停在了城墙边儿上。耿自忠顺着块块青砖仰头,那城墙足有十来人高,北境与幽州之间最后的一道城墙,夜色下更显巍峨,如一座沉默屹立的山。 眼下,太子似要有翻山的打算。 这城墙不比工部那个院子里的墙,这是货真假实的护城墙,若是能翻得上去,谈何护城之说。他又仰头看了一眼,退后一步估摸着高动,而后道,“殿下,您稍候,臣去去就回。”他记得将军府的库房里有攀墙用的铁爪绳索。 耿自忠话音刚落,太子足尖轻点,刹那间人已站上了墙头,微微在上面停留了一瞬朝下面耿自忠在的地方投来一瞥,便纵身消失在墙那边。 耿自忠呆了一呆,抹了把脸,利索的返身回去拿绳子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辣鸡宽带可能是在渡劫,明天我去网吧码字。ps,男女主下章就见面了。 第89章 出幽州城以北便是目前南岐、蛮夷混治的战乱地区, 太子刚来北境路过幽州而不入, 便是直接从崎岖山路绕到了外围, 在一个山脚下的客栈里住了几日。 那里的民众除了小数没有南迁之外, 剩下的皆是着短服阔袄的蛮夷人, 蛮夷人随身喜佩弯刀,骨骼较中原人略粗大,在北边见惯了的人不觉得突兀。但是对太子来讲, 从见到第一个包着头巾、扎着短袄、佩着弯刀啃着牛肉的人开始,他便一眼认出了那人非我族类。 傍晚出城往南的那伙人中, 有两三个蛮夷中混在其中,几人眼神来往配合默契,可见相互之间是知根知底的, 就是那几个眼神,让太子觉出了不对。 北地风烈,晚上的风如同带着刺的皮鞭,一鞭一鞭的吹在人的脸上,像刀割一样疼。耿自忠一路按着被风吹得翻滚的帽子, 腿上不停的往城外去,待到了离城两里远的湖边, 才隐约见着了一个模糊的黑色人影。 正是驻足的太子。 湖周围本是有密密麻麻的一排树, 现下树上的叶子已掉了个精光,只剩光秃秃的树干,远眺之下,视线穿过树干, 清晰可见湖对面丛林里的小堆篝火。 耿自忠猫着步子上前,小声道:“殿下,城门那守将包庇手下,经查问确实有问题,这已是第二次放蛮夷人出幽州了。” 若不是要跟着太子办差,耿自忠当时就想把那人一刀了结了。 这答案在太子的意料之中,只是不知道第一次放出的人现在已经到了何处,且城里又有多少蛮夷人在暗处潜伏着。想到此,太子的神色越发凝重起来。 借着树的遮挡,太子侧头对身后的耿自忠道,“那三个蛮夷人,你看看,可有眼熟的?” 湖那边五个人围着火堆撕刚刚烤好的鸡腿,吃相豪放且恣意,想来是对这里的环境异常放心。吃饭和睡觉的时候,人的警惕性是最低的,且这时火光正盛,借着光可以把抬脸抹嘴的人看个全乎。 耿自忠眯着眼看了会儿,五人分开坐着,三个蛮夷人把两个中原人分开岔坐在中间,身材与另外两个中原人相比,要高大许多,倒是醒目,中间那个留着胡子的人要比另外两个稳重许多,啃肉的时候也不忘四下扫上两眼,应该是领头的无疑了。 “殿下,并没有眼熟的人。只不过我瞧着他身旁放着的那把弯刀眼熟,但是距离有点远看不太清。”(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夜色下,最亮眼的便是兵器。那些人毫不顾忌这个,看来是做好了“挡我者死”的打算,也着实嚣张。 太子冷笑一声,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漆黑的夜色,视线定格在右手边。右手边的的林子里,有一辆散了架的马车,很可能是百姓往南躲难的时候,遗弃在路上的,现在还剩了一个空架子。 太子曲起手指比了一条弧线,耿自忠领会,提着步子往马车那边去了,借着马车在地上投下的影子,耿自忠蹿过去,嗖了一声爬上了离火堆不远的那棵树。胡子耳朵一动,目光如炬盯住这边,慢慢拿起了放在手边的弯刀,身旁的人见他如此,纷纷停下了动作警惕起来。 就在此时,马车那里有轻微的一声响动,胡子二话不说,举起刀往这边狠狠的扎了过来。“噗嗤”一声,是刀入皮肉的声音,近了看,地上躺着一只奄奄一息的兔子。 虚惊一场,那几人勾着肩又回去吃肉去了。胡子呆在原地转了两圈,蹲下身来把刀从那兔子身上拔了出来,不小心碰到兔子,触手却是冰凉。北风虽冷,却也不至于凉得这么快,胡子视线如针在周围扫视,却没发现什么异常,只好又坐了回去。 刚坐下,便见前方快速闪过一道黑影,胡子翻身而起,提着刀紧追而上。见那人走了,一直憋着气的耿自忠才慢慢从树上下来。 太子逗着那人兜了一圈,又折回了刚刚那个地方,耿自忠低声道,“殿下,看清楚了,那刀是蛮夷皇子的东西,去年北境之战,臣与他交过手,但是这人绝不是皇子。” 不是皇子,却能把皇子的东西带在身上,至少也非常得信任的亲信了,这趟行踪到是有意思了,“跟着他们,先不打草惊蛇,看他们准备去哪里,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 许是刚刚那件事引起了心头不安,胡子追人未果回来后,便让人熄了火堆,几个趁着夜色开始赶路。中间有人发牢骚,“不是说要歇一个时辰,这都吃不饱哪有力气赶路,我说那奇将军,虽说殿下对你委以重任,却也不好这样独断吧。” 说话的人是个胖子,也是个蛮夷人。 一行人闷头赶路,无人答人他的话,过了会儿,走在最前面的胡子才冷冷说道,“再不走,我怕你没命赶路。” 刚刚那个黑影速度快得他连片衣角都没看到,地上多少枯叶,可他连一点声儿都没有,来无影去无踪的,那奇怀疑那人现在就他们附近。 太子和耿自忠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视线里出现了人家,路口那里有一家客栈,门前挂着两只红灯笼,在这夜里倒显得暖和。 先前那几个人没吃饱,赶路赶得急又被冻了一路,此时说什么也愿意再走,纷纷要求住店歇一歇。那奇没办法,只好带着人进了客栈。 客栈门前还停着一辆青蓬马车,那青蓬如绸,在北境是个难得的好物件,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胖子心思一转,与另一个人对了对眼,借口撒尿往外去了。 新棠和王府侍卫走了这一路,到今夜才进了幽州地界。念着新棠是女子,虽然身边有人保护,但是怕她连天赶路吃不消,到了夜里都会打尖住店歇息一日。新棠虽想早日进幽州,可也知道人得休息,况且这一种真正辛苦的不是她,便接受了安排。 客栈二楼靠里的一间上房,里面只住了新棠一人,从那间房起往外数,连着五间都是王府的人,还有一间是镖局的人。比不过王府的财大气粗,那几人只能挤在一间房里。 这房间不是很隔音,新棠躺在床上,听着透过门板传来的呼噜声,睁着晶亮的眼睛,忍不住在床上翻了个身。呼噜声听了这一路倒是也习惯了,让她失眠的是幽州城里的人。 所谓近乡情怯,在扶临的时候不觉得,等到了这儿,新棠才觉得自己这种做法当真是不顾一切的冲动。若是太子问起她为何而来,她怎么回答呢? 胡思乱想之际,把头底下枕着的包袱拿了出来,伸手进去摸了半天,却没摸着。心里一紧,赶忙下床点亮了蜡烛一通翻找,包袱里是真的没有。一路上都有王府侍卫跟着,住店的时候包袱也没离过身,断不会被人偷走。 新棠回忆了一下,想起今日早起赶路的时候,听侍卫说晚上便能到幽州,当时自己好像拿出来看了一下?那极可能是落在了马车上。 簪子不在身边,心里空空的。新棠穿上衣服,外面罩了件路上买的白色披风,提着灯下楼了。 店小二只把马拉进去喂草了,马车却没动,还停在下车的那个位置。新棠提着灯,一只脚踏上马凳,伸出手掀开帘子,刚冒了个头,便被人揩着脖子扯了进去。 手中的脖颈细腻顺滑、肤若凝脂,胖子忍不住又摸了一把,手腕却被新棠的指甲掐出了血。新棠被人勒住的脖子不能呼吸,生死本能,手上是下了死力气的。胖子疼的咒骂一声,把她摔倒了车厢上。 手中的灯在被扯进来的时候便被打翻在地上滚到了座位下,此时被人提了起来,搁在新棠脸边照了照,惊喜道:“哟,是个美妞,这中原的娘们儿就是水灵,嘿嘿,今天晚上赚了。” 新棠借着灯,看到了他手上拿着的宝蓝发簪。看他们的打扮,再听他们的声音,便知道这两人绝不是南岐的人。想来是这架马车太招人眼了,被人惦记上了,眼下这马车里只有新棠的簪子,不管是求财还是求人,新棠都不会给。 她下来的时候,头发是披着的,只在上面插了一支自己雕的梅花木簪,一张小脸掩映在乌黑的长发里,艳色逼人,新棠看见了那人眼中的惊艳。 快速抉择之下,新棠勾着眼角一笑,对胡子道,“不管什么,我都给你,不过......他不行。”她看向车里的另外一个人。 弱女强男,人为刀俎,胖子志在必得。他想着刚刚摸在手中那滑腻的滋味,翻脸不耐烦对那人道,“赶紧下去,别碍我的事儿。” 那人不想节外生枝,劝道,“那奇说过,这趟行踪要隐秘,不可惹事。” 胖子听着那奇的名字就来气,“真把自己看得有三两重,若没有我跟着,他敢来这儿?等见到皇子,我才是大功臣!” 说罢,一脚把他踹了下去,连带着那支簪子也被带出了车外。 车厢内,新棠趁他们说话的时候,把披风从里面的领口那里打了个死结。胡子解决了那个人,飞速凑过来解新棠的衣裳,新棠脸上泛起了红晕,看着是羞的,其实是气的。 “妈的,中原娘们的衣服就是难解!”胖子骂着,手上却没停。 新棠忍着恶心,从衣服里举起了胳膊,把耳边的头发别在脑后。说里迟那时快,拔出头上的木簪,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扎进了胖子的脖子里。 胖子没有防备应声倒下,新棠脸上被喷上了热热的东西。 车外的人许是听见了动静,踩着车辕一跃而上,新棠听着自己的心跳,闭着眼对着掀帘子的人狠狠的一通乱刺。 预料中的事情没有发生,整个人却被人握着手腕带进了怀里,入鼻是曾经熟悉的冷香,胸膛也是记忆中的宽厚有力。新棠紧绷的身子骤然间松了下来,想要抬脸,却被人死死的按在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了一个bug,胡子是胡子,胖子是胖子 第90章 侧耳听, 只余阵阵心跳浑厚有力。新棠被人按在怀里, 有些庆幸又有些懊恼, 万万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再次重逢, 可真是别出心裁。 太子用下巴一下一下的梳着她头顶顺滑的发丝, 抱着她坐在腿上一,两人紧紧的贴在一起,谁都没有说话。新棠奔波了这么多天的心, 仿佛找到了归途,眼下才是最安稳的停泊之处, 她抽出被他紧紧攥着的手,摸索着从下边绕到他的背后,牢牢的环住了他的腰。 “殿下, 我困了。”她声音有些慵懒,娇娇的埋在太子胸前呓语。话毕,靠着的人一把掐紧了她的腰,揽身抱了起来,钻出马车大步进了客栈。 那两个蛮夷人被守在不远处的耿自忠拖走, 抽出胡子的那把弯刀在另一人身上捅了一刀,接着把那刀扔在了他们中间, 这才返身进了客栈。 客栈里另外三个人已经不在, 桌子上只剩下几点残羹,守门的店小二扒在柜台上打着瞌睡。太子抱着新棠直接越过柜台,上了二楼。新棠听着他轻而沉稳的脚步声,脸热了热, 默默从披风中伸出一根纤白玉指,调皮的弯了弯指头,指向了最里那间房。 进了门,太子把人放到了床上,手臂一挥,把跟在后面的耿自忠关在了门外。垂目,却见躺在床上的人眼睛亮亮的,丝毫没有受到惊吓的惶然,脸上溅到了几点血,惊心又妖艳。 太子抽出被新棠攥着的手,一言不发的起身,新棠忙扯住他的衣摆,睁着那双大眼水莹莹的望着他,软软道,“殿下。” 这是新棠头一次这么粘人,太子讶异却又受的心安理得,有些后悔自己刚刚没有亲手解决那两个人。见她拉着自己不放,只得弯腰又把她抱了起来,稳稳的托住她的腰走到了妆台前,拿起旁边的帕子,轻轻把她脸上的血迹擦干净。 新棠闭眼享受太子的服务,嘴里却叫个没停,一声一声的叫着殿下。人分明就在眼前,可她偏偏就是想叫他,每叫一声,心里的踏实就越来越满。只她不知道的是,她那一声声的殿下,早把太子的铮铮铁骨叫软了。 太子克制的把她塞进了被子里,眼神幽幽的看着她,大掌却不由自主用了几分力道捏着她放在外面的手。有点疼,但是她没躲。 自见了面,只她在说话,他却未发一言,初时的欣喜到了现在又渐渐的转为忐忑。新棠侧着身子,面对着他,低低道:“殿下,对不起。” 在你最难的时候,我不选择了远离,这件事每每想起来,新棠心中的滋味都无法言说。 太子静默良久,末了起身坐在了床前的矮凳上,正对着她,挑了挑眉,“你何错之有?” 新棠想坐起来却被他微一抬眸,无形的制止,复又勾了勾嘴角,凑近她道,“让本殿下来猜猜,是错在你胆大包天敢一人来北境,还是错在和一个叫陈阿生的人走得这般近?”他把玩着桌上那支梅花骨簪,声音和脸色端得是风平浪静。 这一点两点的,完美的和新棠的本意背意而驰,太子揪出来的这两条,压根都没在新棠的脑子里占过分量,被太子突如其来的一问,竟生生呆在了那里,直到眼前一暗,唇上多了一份炙热,蛮横又强势的进攻掠夺,她才猛得意识到,太子这秋后算的是“风流债”? 没忍住,新棠唇间溢出了笑声,下一秒却又被人更凶狠的消了音。 不知过了多久,太子才放开了她,新棠觉得自己有必要和这位太子殿下解释一下,日后在北境还得“仰仗”眼前人的保护不是。 她躺在床上,黑发铺了满枕,微起身借力抬起胳膊挽着他的脖子,眼睛里漾起笑意轻声道,“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殿下,你猜是什么?” 太子微别开头,用行动表示自己心情不怎么好,不太想陪她猜谜,撑起来的身子却是安稳的任她吊着,不见一点晃动。 新棠挠挠他的胳膊,附在他耳边道,“是心上人。” ...... 夜色散尽,清晨的屋内飘来一阵寒风,夹杂着深深的凉意。新棠蹙了蹙眉头,把自己往被子里裹了裹,又继续睡了过去。她一动,太子便醒了,阖着眼伸长胳膊给旁边的人掖了掖被子,待听得呼吸又平稳了,才睁开眼下了床。 门一打开,耿自忠靠在门口打瞌睡,身后是几个精神抖擞的王府精卫,昨夜已经从耿自忠嘴里得知了太子在此,特意等在了这里。太子轻声把身后的门带上了,侧头示意他们进隔壁房间。 太子和宠妾之间的绯色传闻听众挺广的,临安王在出发前也特意交待了他们务必要好好照顾把人送到太子手上,正是知道新棠是太子的心头好,所以这一路上一直不敢松懈,好在正主终于出现了,他们也该功成身退了。 领头的人行了一礼,道,“太子殿下,新棠姑娘既已送到,奴才们今日便启程回扶临了,殿下可有话让奴才转述给王爷?” 太子想到昨夜里新棠在马车上遭遇的事情,对她擅作主张来北境依旧是心有余悸,好在有惊无险。归根到底,他还是感激临安王把新棠送到了他身边。 太子问了下京中的局势,让耿自忠去找幅笔墨来,现下跟着的这伙人目的还不明确,可照着这个走法,只会越来越往南去,届时蛮夷人一点一点的渗透到了扶临,整个城都不攻自破了,还是得防患于未然。 耿自忠点了个脸嫩的侍卫,去楼下找店小二要了纸笔上来,不一会儿,太子把信写好,漆好口交到了侍卫手上,嘱咐道,“带话给王叔见信之后,布防动作一定要快。” 侍卫下楼的时候,正巧遇上了一大清早找人无果归来的那奇。三人站在大堂里,看着迎面走来的侍卫模样打扮的人,悄悄拉低了帽子。习武之人讲究个气场,上过战场的人周身的气势更加不同,那奇一打照面便知眼前这队人马是精锐。 联想到一夜未归的胖子两人,那奇心中有种不详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甜文写手 第91章 侍卫走后不久, 客栈里突然间起了一阵骚动。耿自忠站在二楼打眼往下一看, 原是昨夜里和三个蛮夷人一起同行的中原人在底下大吵大闹。这时候打尖住店的人大都在楼下用早点, 要么就是打包好行李站在门口即将远行的人, 见此动静不由得都停了下来。 那人个子矮小, 却举着一把刀“嘭”的一声插在了桌子上,眼神阴阴的扫过四周的人却并不说话,仿佛只是为了吸引人的注意, 在座的人见他是个只吼不动的假把式,不明就里的啐了一口, 继续该吃的吃、该赶路的赶路。耿自忠瞧着那把刀颤颤的,随时都要从桌子上蹦到人的脖子上去。 太子站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往下看一眼, 又收回了目光转而往新棠的房间走,路过他的时候,淡声道,“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收拾一下, 我们该出发了。” 耿自忠将信将疑的又盯了一会儿,见那人站在那里不像是要杀人的样子, 这才三步并作两步追着太子去了。 脚步声响在门外的时候, 门应声而开,新棠一身束腰男装、眉目清秀的站在门内,双手还搭在门上,见着挺拔的太子, 灿灿一笑,让开了路。 太子和耿自忠为了方便住店,昨夜里从成衣铺子换了一身衣裳,走到正门口的时候,眼角有什么东西闪了闪,耿自忠还没来得及扭头,便见太子的身子重重顿了一下,飞快闪到了门口停的那辆马车旁边捡起了什么东西,呆愣的连身后悄然举起的刀也没察觉。 耿自忠上去解决了那个偷袭的蛮夷人后,刚好见太子从马车中抱出了一个被披风紧紧包着的女子,脸沉如水却又微微能窥探中一丝喜悦。耿自忠暗忖太子不愧是太子,跟踪个人还能英雄救美,哪知现在一打照面竟是个俊俏的后生,再一看,这人面善,可不就是当初太子身边的那个貌美侍女...... 难怪了。想到昨日里那一番动静,耿自忠又生出合该如此的感叹。 新棠见耿自忠一脸呆滞相,拿起手边的茶壶,用曾经熟悉的语气对他道:“耿将军,别来无恙。” 耿自忠双手接过茶,“新棠姑娘,竟没想到能在此见到你。” 三人落座,新棠道,“说到这个,还多亏了耿将军当日率领几万大军出城,我才能顺着你的踪迹找到北境来。”耿自忠听这话脸色一滞,偷偷看了眼坐在新棠边儿上的太子,据他所知,太子可不希望新棠涉险,结果倒好,她这一来就给他扣了这么大一顶锅。 太子老神在在的喝着茶,闲适的听着耳边动听的声音,一双眼睛的注意力全都在新棠身上。 耿自忠有些牙疼,这丫头剔透又精明,在扶临的时候,他就没从她手上讨到过好,眼下到了北境,没有宫里的规矩管着,又有太子纵着,这还不得把让他天天上火? 新棠浅浅的一逗便收手,想起了正事,“殿下,您和耿将军怎会在此?”按理说,几万大军驻扎在幽州城,两大主帅此时也应该在幽州城才对,怎么会双双出了城?” 这事关军中机密,耿自忠迟疑了一下,一时不知该不该说与她听。新棠见状,也意识到了什么,抿了抿唇转移了话题,“昨夜虽黑,可我瞧着绑我的那两个人不像是中原人,外面只传三皇子通敌,北境失守,却没想到真实情况还要更凶险。” 耿自忠打仗多年,对这种明里暗里混进来探子的事情见得多了,暗道新棠一个女儿家没见过世面,到底喜欢把事情想得太严重,清了清嗓子,接过了话头,“蛮夷人狡猾,这都是他们惯用的伎俩,姑娘不必把事情想得太坏,到头来自己把自己吓着了。”转而和太子建议道,“殿下,新棠姑娘一路舟车劳顿,是否让臣先行护送她进幽州城好好歇息?” 他没说出口的话是,他和太子还要继续盯着这几个人,新棠一个女儿家留下来只会碍事儿。 太子侧头看了她一眼,清冷的眼睛里倒映着她的影子,看了一瞬便转过了头,桌下的大掌牢牢的把新棠的手攥在衣袖里,没什么表情反问道,“耿将军,不如你先回城,如何?” 耿自忠:“......" 底下的动静平息了,估摸着胡子已经找到了那两个蛮夷人的尸体。如果他们聪明的话,此时应该立即离开客栈继续赶路。果不其然,新棠收拾个包袱的功夫,太子和耿自忠两人已经坐在了一楼,见她出现,片刻没耽误的顺着那两人的方向去了。 新棠和太子共乘一骑,为躲避路上行人怪异的眼神,新棠用披风把自己的脸遮了遮,太子垂目,一夹马腹,趁着马奔跑的时候,把人掐着腰横空抱了起来换了个面儿,原本是背朝着太子的新棠,此时便成了整个人窝在了他的怀里。 新棠:“......” 新棠以前坐车的时候,总喜欢坐在前面,因为能看见前面的路,有安全感。她在颠簸中从努力把头昂了起来,喝了一口冷风,话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殿下,我不喜欢—”。 太子只能听得清她一个“不”字,想到客栈里发生的事儿,放缓了速度,把披风从她头上拿开,理了理她拱得乱糟糟的发丝,清冷低沉的声音透过胸腔传来,“昨夜那两个冒犯你的人与今早这三人是一伙的,耿自忠瞧见里面有人用的短刀是蛮夷皇子的贴身佩刀。” 只需这简短的两句话,新棠便明白了话中深意。 她抬头看太子,太子也低头温和的与她对视,沉沉道,“怕不怕?” 对太子这样一望,新棠觉得自己浑身是胆,忍着屁股的疼痛,无畏道,“我连南岐的太子都不怕,还怕他一个旮旯里出来的蛮夷皇子?” 重新回到了太子身边,新棠觉得自己对于如何更好的在太子身边的生存这件事,更加的得心应手起来,轻轻一句话,便能挑动太子的情绪,听着头顶上朗朗的笑声,新棠觉得莫非自己就适合活在太子身边,毕竟,看他这样开怀,自己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连这不算路的路,看起来也没那么不顺眼了。 客栈里的胖子被害,那奇便肯定了昨夜里树林里的动静不是错觉,这一路上时时留意后头的动静,走走停停,接连换了好几条道,等后面跟着的人不见了,才继续换了另一条路。 这条路人更少。那奇往四下查探,四周只有一对年轻夫妻骑着马不快不慢的和他们一样赶路,中原的女人有些闹腾,手帕掉了一只也没发现。 这条路走到头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个村子。村子人烟稀少,零零星星的两三户人家,那奇特意把马拴在村口,见那对夫妻直直的往前面那户人家去了,才牵着马往村子里去。 太子和新棠在门前等了一会儿,耿自忠才寻着留下的记号姗姗来迟。 他一下马便把新棠的帕子物归原主,打量荒无人烟的村落道,“蛮夷人外形打眼,这里人迹罕至不易被人察觉,应当是有人在这里和他们碰面。” 说到这个,新棠倒想起来一件事,“昨夜里在马车上,我从那个胖子嘴里听到了“皇子”两个字,好像说的是等他见到皇子,他就是大功臣。”她捏了捏手中的帕子,慢慢道,“莫非这村子里藏着蛮夷的皇子?” 放眼望去,村子里肉眼可见的几户人家,堂堂一个皇子断不可能窝在山沟沟里,那只能是这几户人家中的一家。 耿自忠进村的时候,留意了地上的马蹄印,当下便道,“殿下,我这就去探探虚实。”没走出两步又被叫了回来,太子看了看快要落下的太阳,略一思索,“现在只会打草惊蛇,等天黑。” 身后的屋子从外面看着是好的,只是门框上结了一层珠网,新棠和太子对望一眼,抬手敲了敲门,预料之中的没人应答。屋内落满了灰尘,耿自忠找了个凳子胡乱上手抹了两把,便一直从窗子里面往外打量。 新棠打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用帕子擦了,才唤太子过来坐,又从包袱里掏出几块路上买的酥饼充饥。 天很快黑了下来,幽州不比扶临,天一落黑,空气里好像全是冰疙瘩,新棠窸窸窣窣搓着手,冷不丁一双大掌捂了上来,新棠抬头冲他一笑,枕在太子腿上打起了哈欠。 醒来的时候,外面全是火光,清醒了一会儿,才发现火光几乎把屋子外面包围了,而里面只有她一个人。 新棠打了个冷战,鸡皮疙瘩还没消便听到了外面的说话声。 “我的太子皇兄,能在北境见到你,臣弟真是深感开怀,听说我那小嫂子今日也来了,大家都是熟人了,怎的也不让我那小嫂子出来见见?” 李献淮的声音数次威胁在耳边,阴鹜又狠辣,新棠想忘都忘不了。她眉头皱得紧紧的,难道说这里的皇子指的是李献淮? 第92章 屋外的声音就在正前方, 新棠悄悄站起身, 慢慢走到房门口, 透过细细的门缝往外看, 视线被一件锦色外袍占据, 这是太子的外袍。看来对方先他们一步反应过来,趁她睡着的时候,已经包围了这里。 “殿下, 您快走,不必管我, 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的,我耿家的男儿从来都知道自己的祖宗是谁,宁可战死也决不会对着觊觎我河山的蛮夷人投诚!” 话音刚落, 新棠便听得耿自忠一声闷哼。原是蛮夷人把耿自忠控制在了手中,难怪现在的情形如此被动。 李献准比在南岐的时候更加喜怒不定,往人堆里一站便会让人感觉到一种森森的阴冷,他坐在手下搬来的太师椅中,身上穿着蛮夷人特有的沙狐裘皮, 手里拿着那奇身上带的那把弯刀,装作不经意的在耿自忠的肩膀上划了一刀, 几乎是立时, 肩膀上那片衣服便被血染成了深色。 “耿自忠,当你一踏进北地,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盯着你哪。你数数你杀了蛮夷皇族多少人,你觉得我要是把你交给他们的皇子, 你会是什么下场?铮铮铁骨,真是可惜了,这就是跟错主子的下场。这狗呐,再忠心,也得看那主子有没有本事护住你才行。” 李献淮凑在他的耳边,每说一个字,脸上的笑便深上了几分,眼睛直直的盯着对面站在台阶上的太子,举手投足间皆是挑衅。 在扶临的时候,处处掣肘,上天倒是有眼,把李怀执送到了他的手上,这次他倒要看看,这个大尾巴狼还怎么装下去! “来人,把耿自忠给我砍了!”他笑得和煦,嘴里却淬着毒,“就在这儿,让我皇兄看看清楚这狗肉是怎么吃的,哈哈哈哈!” 这人真的是疯了。 “慢着!” 火把照亮了太子的眼睛,人虽然陷入了重重包围,身上那股定然的气势却丝毫没有减弱,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夜色中的李献淮,视线淡淡的投过去:“我来交换他。一个将军和一个太子,这个买卖哪个划算不用我教你吧。” 屋中的新棠听见此话,心里一慌,手掌不小心压在了门上,发出一阵声响,她的身子和外面的太子同时一僵。 李怀执的心思向来深不可测,不好掌控,李献淮本不欲和他牵扯,可这时却改变了主意,歪着身子朝他身后看了一眼,待看见门上的倒影,意味不明道,“既然如此,臣弟就恭敬不如从命,就当全了皇兄这份仁心吧,不过屋里的女人也一起吧,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儿,可别说我这个当兄弟的不体谅人。” 以一换二,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但是太子是绝对不能落到李献淮的手上。 新棠环视了一下屋内,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出奇制胜的办法。可惜这屋里久不住人,打猎用的工具对外面的兵器来讲,只是九牛一毛,根本是以卵击石。视线晃动间,扫过放在墙角的东西,心里稍微松了松。她轻轻扣了扣门,悄对着太子的背影悄声道,“殿下,您拖延会儿时间。” 太子背在身后的手指冲她比了个手势。 外面你来我往的较量还在继续,新棠听着太子有意把事情往扶临里的建安帝身上引,忙蹲下身来悄悄溜到了墙角。她刚刚一眼扫过去,墙角有点灰白的东西,看着像是面,走近了一看,果然是一袋用荞麦磨成了粗面,因着没人管,这袋子被老鼠啃了一个洞,所以才会洒在了外面一些。 新棠脱下身上的披风摊在地上,把袋子里的面粉全部倒在了衣服上,松松系了个结,这才抱着衣服往门口走去。 太子听到身后的动静,看似随意的往前走了一步,沉沉道,“耿将军失血过多,你派人把他先送过来,如果换回的是他的尸体,我就让你今天也在这里陪葬。” 这话半威胁半恐吓,李献淮是信的,对于李怀执的功夫他一直都心存忌惮,知道若没有人质在手中,他绝不会乖乖任他摆布,所以对耿自忠,他扎了一刀之后便没再扎,他要留他一条命才能做有价值的交换。 李献准把手里的刀往那奇手里一扔,朝身边的心腹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把耿自忠架了起来放在了两人的中间。 “皇兄,请吧?” 太子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新棠抱着一件白色的披风慢慢的出现在了李献淮的视线中,走到太子跟前站定,视线一下子被地上的耿自忠吸引了过去,太子也和她有默契,从头至尾两人没互相看过对方。 李献淮眯着眼睛看着对面的两人一步一步走来,眼中露出了快慰的笑意。 他冲后一仰手,大声道:“给我上,三个人我都要活的!” 他带来的人足有上百,黑压压的一片阵阵刀鞘声响起。说时迟那时快,新棠后退一步把手中的包袱抛了出去,转身便却扶地上的耿自忠,太子腾空而起,一个踢腿披风应势解开,里面的面粉纷纷扬扬洒了下来,转眼间对面的人就成了芝麻馅的烫圆。 粉最易迷人眼,太子飞身而下,一把拎起两人,几个翻身消失在夜色里。回城途中遇到了跟来的杨千,一队人兵荒马乱的把受了伤的耿自忠抬进了将军府,又找来了大夫诊治,好在只是皮外伤,没有什么大碍。 新棠换回了女装坐在将军府的院子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脚步不停的转,时不时的对着她她奇的窃窃私语几句,新棠大大方方的任她们看,眼中带着包容的笑意。 宫里是看不见的硝烟,北境是你死我活的刀剑无眼,只有经历过这两种感觉的人才会觉得将军府里这些忙碌却不用见刀见血的人才是一种安稳的幸福,这个世道,安稳幸福才是最难得的。 身边坐下一个人,新棠不看也知道是谁。府里来了个女子,连王将军都待如上宾,其他人不敢冒犯,只是这个其他人里肯定不包括太子。 “在想什么?” 太子递给她一包散着香气的羊腿肉,瞧着上面的热气,便知是刚烤好的。 新棠不客气的接了过来,撕下一块递到太子嘴边,温温叹道,“来到这里之后,才明白宁静安稳是多么的奢侈,看着这里的人,才明白殿下为何一定要来亲自来北境。” 太子把冒着香气的肉接过来塞进了她的嘴里,顺着她的话问道,“为何?” “因为北境虽远,这里却全都是您的臣民,这是您的使命,您的抱负。”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少,但是我来了:( 第93章 耿自忠的伤势在大夫的诊治和调养下, 没过几天又虎虎生威的在将军府进进出出, 据说这几日正带着杨千, 大张旗鼓的在城里搜蛮夷奸细。大到幽州城里的将士, 小到街头巷尾的小贩, 都让他带人扒了个干净,这广泛撒网、就怕动静太小的阵仗,让城里围观的人皮都紧了紧。 太子知他闲不住, 索性任他去了。 新棠有时出府,肉眼可见街上的人都少了些, 她觉得耿自忠这是被那天的事情刺激到了,都成了惊弓之鸟了,李献淮要是这么蠢, 等着他来抓的话,怎么可能会在蛮夷这个外邦里面混得风生水起。想到此,她看向身边一直研究地图的人,思忖道,“殿下, 您说李献淮现在还在幽州吗?” 他入幽州如入无人之境,出现得悄无声息、无知无觉, 到底是有其他法子进来, 还说一直藏在某个安全的地方,时不时出来搅一搅外面的局势,这还真不好说。 太子吊着她的话,朝她伸出了手。 新棠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把手边放着的笔蘸了墨汁,稳稳的放在了手边的大掌中。暗道这人进入角色倒快,她一来,他便使唤上她了,用起来心安理得,毫不手软,且观他面色,似乎还很乐在其中。 太子接了笔,在地图上接连标了三个地方,才作罢。 新棠撑着下巴趴在他对面,百无聊赖的玩着桌上的那方端砚,催促道,“这下可以说了吧。”吊人胃口这种事儿,做多了是不道德的。 太子捏住她被砚台染得黑糊糊的手指,另一只和在她额头上教训似的弹了一下,清脆的响声听起来很有分量,新棠“嘶”一声捂了上去,这下好了,额头也黑了。太子肆意的笑了起来,索性以这块黑为原画,在她额头四周添了几笔,眨眼间一幅小小的山川图,细细的点缀在了额间。 新棠:“......” 所以她是擦呢还是不擦呢? 新棠怒气冲冲的瞪着他,却被他温和的揽了过去,眉眼皆是暖意,“他人不在幽州,这次的目的应当是为了探探耿自忠的行踪,一旦得知他人确实到了北境,那便离两国交战的时间不远了,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这时也像我们这般,正忧心的讨论着应对之策。” 新棠忍无可忍的戳破他,“忧心吗?殿下,我觉着您很是开心呢。” 太子笑而不语。新棠又问道,“既然如此,耿将军这般兴师动众岂不是徒劳无功?”正主都不在了,演独角戏也没人捧场啊。 “他的身份现在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索性就闹出点动静来震慑一下小鬼也好,曾经的北境常胜将军驻扎在此,也能安一安百姓的心。” 新棠点点头,难怪太子对这件事未置一词,“可是殿下,现在李献淮已经知道你在幽州了,我担心......”不知道还好,许多行动还能暗中进行,若是太子在北地的消息被公布出去,岂不是身上贴了一张催命符。 关心则乱,再灵透的人遇上与亲近之人有关的事,总是会下意识的多想。眼见着新棠的想法越偏远越远,甚至还带着股傻气,太子却从心底里觉着暖,她的每个字都是一团火,从他的耳朵进去,烧灼着他内心的千里冰封,再从眼里出来,化成对她的温柔如水。 他忍不住和她讲起了自己小时候一个人藏在书架后面的暗室里偷偷读的兵书,“上兵伐谋,攻心为上。若是我在北境的消息传了出去,城外的几万大军必定枕戈待旦士气高涨,对他们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再者,就算他知道了,我依然还能行动自如,能带你去看北地的万里风光,他能奈我何?” 若是气氛不对,新棠都想站起身来鼓掌了,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太子骨子里还是一个会浪漫的人,“说走就走的旅行”上辈子没有实现,这辈子抱着当权者的大腿,终于能一偿夙愿。 估摸着城里的效果清得差不多的时候,耿自忠终于腾出了时间开始干正事。李献淮的现身给他敲了一个警钟,蛮夷人在北境的势力渗透远比他们想得还要复杂,这次的遭遇绝不能再重演,当下之计唯有加紧练兵布防才是。 军营在扎在幽州城外的山郊,百米一哨,进进出出盘查的很是严格,耿自忠拉着王衍日日来这里点卯,两人都盼着这些兵能在战场上和蛮夷的铁骑决一雌雄。 这日太阳垮到了半山腰,两人与里面的头兵过了招,皆是满头大汗的往外走,待出了军营,抬头张望间见对面山坡上远远的有一匹马,上面还坐着人,那马是小步走着的,看起来驾驭马的人还颇为闲适。这种严防死守的敏感时候,任何一个莫名出现在营地周围的人都是重点排查的对象。 还未等王衍出声,前面便跑来一个戴着帽子的哨兵,小跑着停在了耿自忠身前,“禀报将军,对面山上的人是李副将。” 耿自忠只有一个副将叫杨千,乍一听这个李副将,耿自忠还以为自己出了幻觉,眯着眼再看了一眼,马上那人的身形怎么有些像太子。他使劲一拍脑袋,差点忘记了,太子在将军府的身份就是他的副将来着。 “快去把人请过来。”来都来了,也得来兵营里看看这兵练得如何才是。 哨兵刚跑出几米远,又被王衍叫了回来,他指着对面的山头对耿自忠道,“耿将军,我怎么瞧着对面的马上像有两个人?” 太子和新棠的真实身份他可是知道的,保不齐两人就是去赏景的,这样贸然上去打扰岂不是坏了太子的好事? 耿自忠和王衍对望了一眼,又默契的扭开了脸。 还真让王衍猜对了,今日晌午过后,新棠小睡刚起,整个人还是晕陶陶的,便被太子抱上了马,紧接着就是无休止的颠簸,生生的把她颠清醒了。 她出门的时候只穿了雪花小袄,上了马便缩在了太子胸前,太子的黑色大氅极大,从后往前罩住两人绰绰有余,从外面看,竟看不出里面藏了人。 新棠戳了戳太子的腰窝,瓮声道,“殿下是穷得揭不开锅了吗,竟要绑了我卖了去换银子?我不值钱的。” 太子身形一僵,腰际被她调皮的手指戳得麻麻的,仿若一道电流穿身而过。下一秒他把人从衣服里剥了出来,状若警告,“老实点,不然真的卖了你去换银子,刚好把身下这匹马换了。” 无辜的马一声嘶吼更是撒开了丫子往前奔。 新棠打了个哈欠,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杂草足有一人多高,枯黄却有十足的生命力,参差不齐的长在路边反倒磨砺出另一番强劲的态势。四周既寂且静,身下的路既荒且凉,远远的在杂草丛中无限延伸,转了几个弯也没见着尽头。 “殿下,我们这是去哪儿?” 太子慢吞吞看了她一眼,“赏景。” 我信你才有鬼。 第94章 此处荒僻, 且山连着山、峡谷挨着峡谷, 想要赏景还得过一阵子, 等到北地朔风白雪全部覆盖的时候, 那场面才能堪称美景。 眼下确实无景赏, 太子今日带新棠出来的真正目的也并不是赏景。 马被拴在了一个背风处的石头上,那里有一个湖泊,地处山脚尚有绿草。新棠见他如此, 心知两人该是要在这里呆上一时半会儿了。 太子从怀中拿出一张图,对着图上的痕迹四处核实了一番, 抬头望上前方高耸入云的尖山,收回了图纸,抬脚往山上去。 新棠跟在后面, 踩着太子的脚印借着他的身子挡挡风,偌大的山间,只有他们两人独行,这北地的山额外的磅礴,竟衬得他们像是山是的蝼蚁, 山与山之间仅一寸之隔,缝隙狭小, 像极里书里画的“一线天”。 太子一脚踏进前方的山缝, 转过身来伸出一只手新棠拉了进来,这“一线天”看着极细,实则人到了跟前,足以轻松自由的通过。头顶上的天光被两壁的高山遮挡, 一入狭道,竟似从白日一下子过渡到了黑夜。眼前昏黑,新棠只得紧紧的抓住太子的手,耳边自己的呼吸声一直清晰可闻。 太子捏了捏她的手,“别怕。” 新棠定定神,虽然不知道太子为何要来这里,但总归不是闲来无事的消遣,她轻轻的“嗯”了一声。怪石嶙峋,狭道并不是直来直往,总是在一块石头之后又拐向别的地方,最开始她还能凭着脚步记记位置,最后索性放弃了,奇怪的是太子好似对此地并不陌生,遇到岔道口,总是毫不犹豫的就定了方向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大概走了一刻钟,眼前终于出现了些微的光亮。前面是一道极窄的石门,目测一次只能过一个人。 太子贴着石壁听了听声音,转而把新棠拉到了一块石头下面,轻声嘱咐她道,“坐在这里不要出声,我出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新棠乖乖的点头,看着他走到那扇石门前,矮身钻了出去。 太子刚走不久,新棠隐隐约约听见了人的说话声,她凝视神,才发现这声音是从两人刚刚来的那条狭道上传来的,听着声儿,不只一人,且还有越来越近的趋势,估摸着是上山打猎的猎人。 来人手中显然是拿着火把,照的山壁上的火光一闪一闪的,她在想自己到底要不要出声先打个招呼,目测这些人肯定是要从这个门出去的,等会儿也会看到她,若是两厢撞见,这里又无声无息的坐着个人,只怕是会以为自己撞了鬼,她觉得这环境挺渗人的,还是不要彼此互相伤害了。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数着步子应该是有两个人,但他们说的话新棠却一个字也没听懂,她心下一凛,莫非来人是蛮夷人? 当机立断,新棠把自己缩在了那块石头后面。 两人说着话就走到了近前,火把从新棠侧边一扫而过,她几乎能感受到它散发的热气。等两人终于走过去,她才慢慢的站起身来坐回了石头上。刚坐下又猛得拍了拍脑袋,若太子这会儿回来了的话,岂不是要和这两人正好撞见? 太子随便抬抬手就能解决这两人,但是万一这道门外有蛮夷军队呢? 新棠不寒而栗,焦灼的站起来盯着那道门。 好在没多久,太子回来了。 新棠忙上前,急道,“殿下,刚刚......\" \"嘘”,太子朝她伸出了一根手指,示意她噤声,新棠稳住自己的续,点点头。 太子见状,俯在她耳边道,“人我遇见了,没事。” 那两人大概是死了。 新棠本以为两人要折回去了,不曾想太子拉着她来到了那道门前,问道,“我先把你送出去,怕吗?” 新棠觉得自己猜得是对的,这道门外肯定有蛮夷人的军队驻扎着。她看了太子一眼,利落道,“怕!” 太子极轻的笑了一声,新棠听在耳朵里,不争气的脸红了,实话实说而已,为什么她会觉得有点难为情? “不怕。”太子拍了拍她的脑袋,像她之前说“怕”的时候那样,干脆的把她推了出去。 新棠:“......\" 你最好有什么非让我出来不可的理由! 石门外面亮光大盛,新棠本以为看到的是蛮夷人肃穆的军队,拿着弓箭随时射人的恐怖场景,不曾想这里竟是一个空旷的石台,约小半个山宽,最让她惊讶的是,这里竟然已经下起了雪,石台上已经堆起了后后的一层雪,从里面看到的光亮便是白雪折射出来的银光。 千石竞秀,百峰峥嵘,再以这飘飘洒洒的雪花作点缀,这景色当真是千金难求。 太子背着手在旁边道,“本殿下可未曾食言。” 没食言就没食言,怎么听这口吻有些怨念,好像是她做了什么出尔反尔的事一样,新棠理直气壮的把之前在宫里小心翼翼讨生活而随便说大话的事情翻篇,假装自己当初什么话也没说过。 美景醉人,她情不自禁的上前几步,伸开了胳膊,想学着前世那样,对着崇山放开嗓子高喊几声。她才刚到栏杆边儿上,刚做了手势,便被太子一把捂住了嘴,一低头见着下面的景象,惊得生生忘记了动弹。 这座山谷之间流经一条河,石台的正下方不是什么惊涛骇浪,而是成群结队的人,仔细看,里边除了蛮夷人之外,南岐人也不少,眼下正挑着一筐又一筐的碎石,挨个的往绳子上系。对面的石壁上还挂着一排人,绳子便是从那排人手中放下来的,一条绳子系了一半满,便会被抛向对面,不用想也知道,现在这块石台下面,肯定也是密密麻麻的人。 她惊疑不定的回望太子,却见对方脸上只有洞察过后的波澜不惊。 新棠慌不择路的后退几步,难以言表的震惊让她说话都结巴起来,“他们这是要干什么?”难道是要筑一道水长城起来不成? 太子摇摇头。 新棠见太子也不知道,心里更慌了。太子好笑的摸了摸她的下巴,竟还有心情调侃她,“以前在宫里见你胆大包天,怎么到了北境变得这般不惊吓了。” 新棠心脏咚咚跳个不停,嘴张了又合,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太子拉着她转身,新棠这才看到背后的墙上绑着两个人,嘴里用一团雪球塞得圆滚滚的,冻得连眼睛都发青了,想来正是刚刚从狭道出来的那两个人,太子还留着他们性命。只是这用雪球塞嘴的招儿......真挺出其不意的,新棠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太子走到近前,捡起一颗石子弹到其中一人的胸膛上,那人嘴里的雪疙瘩应声而落掉在了脚边。太子在他身边蹲下身边,漫不经心勾了勾嘴角,问那人道,“知道我要听什么了吗?” 那人嘴唇冻得合不上,只能费力的眨了眨眼。 新棠提醒道,“殿下,他们只说蛮夷话。” 太子重新看向那人,不紧不慢道,“是吗?” 旁边还被塞着的那人死命的摇头。 “很好,说吧。” 这项复杂又艰辛的工程对得起它想要达到的目的,原是蛮夷人得知南岐大军压境,欲另僻蹊径,从山中开一条近道,对郊外的军营来一场围杀。 蛮夷与北境接壤,他们对这里的地形都了如指掌,有天然的优势。新棠若不是因为站在太子这一方,都要对这绝妙的心思大为赞叹了,蛮夷人这一招放在我军抗战时期,那便是兵行险招、出奇制胜,怎一个精彩了得。 或许是她脸上的表情有些激动,太子不咸不淡的睨了她一眼,紧接着悄无声息的解决了面前的两人。 完事之后,两人没再耽搁,顺着原来的路一直往回走,直到走回拴马的地方,也没遇见一个蛮夷人。太子搓了搓她冰凉的手,言简意赅道,“那两个人定然是偷溜出来的,正好便宜了我们。” 新棠正要答话,肚子却突然叫了起来,她饿了。 最后两人一马坐在了谷间的湖边,生了一堆火,烤起了鱼。新棠披着太子的大氅,抱着双膝坐在火边上,还沉浸在当朝太子亲自下水抓鱼烤给她吃的感动中,“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算什么,“上得朝堂,下得厨房”才是真正的三好标配。 十分不好意思的是,她似乎成了拥有这么一个三好标配的人生赢家。 只是......新棠啃了一口太子剔掉骨刺、递到嘴边的鱼肉,慢吞吞的嚼着,面对太子十分不明显的、频频看过来的眼神,捧场道,“殿下真厉害,如此简陋的条件也能做出这般好吃的东西。”太子假装不经意的收回目光,高冷的无敌。 好不容易把没滋没味冒着腥气的鱼肉咽下去的新棠,安慰着自己有缺憾的人生才才叫完美,总不能要求一朝太子又会下厨还又做得好吃吧,太苛刻了点儿,她想,她才不是那等无理要求的人。 太子吃了一口自己的杰作,皱了皱眉,往旁边拽了一根什么草塞进了鱼肚子里,不一会儿便飘出了一股香气,新棠直勾勾的盯着,却见太子从容不迫,没有要给她的意思,“你那条本殿下烤得不好吃?” 灵魂一问!新棠眨巴眼睛,面不改色的手上那条塞到太子手里,“好吃,所以我舍不得吃,都留给殿下。” 太子都被气笑了,遇到这么个喜欢一本正经在他面前肆意妄为的小滑头,除了宠着,别无他法。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先吃鱼,再吃人 第95章 两人赶夜路回到了将军府。 将军府灯火已暗, 只有正堂里还有一束光, 耿自忠和王衍在这里等着和太子汇报今日巡查军营的事情, 见太子回来不约而同的站起了身。 新棠十分有眼色的回避, 自去了房间。 军营里的士兵, 只有极少数是到过北境的,大部分都是一直在都城驻守,从未见只识过北境的气候, 这么些时日,陆陆续续已经有人得了伤寒, 好在耿自忠有经验,早已让王衍预备了药材和大夫,及时隔断了患病的士兵, 避免了伤寒大范围的扩散。 眼下已进入了十二月初,依着往年看,到了北地下雪冰封的日子了,一旦这里结了冰,郊外的军营可就不能住人了, 蛮夷人现下也蛰伏着,两方一时半会儿还交不上战, 这仗不知要何时才能打得响, 得想个办法才是。 耿自忠将眼下的困境说了,等着太子发话。 以往耿自忠带兵的时候,北境还好好的,蛮夷人尚未踏足, 幽州以北的地方地方宽阔,不存在这些衍生出来的后顾之忧。 太子略一沉吟 ,看向了守将王衍,“王将军,城里可有合适的地方能让大军进来暂住一段时日的?” 几万大军走出去也是能让这幽州的土地震上几震的,现下幽州城内本就人满为患,再塞下几万大军进来,着实相当为难。 王衍的表情已经告诉了太子答案,他又习惯性的敲起了手边的扶栏,这样一下,倒真是卡在了一个进退两难的节骨眼上。 还有几天时间,太子打算先把这件事情放一放,到时再作打算。现在亟待商议的,是狭道那头的蛮夷石桥。 “王将军,你可曾踏足过郊外军营对面的那座山?” 王衍想到今日在军营外面看到的太子,忙道,“殿下说得可是奇云峰?那山古怪的很,一面总是向阳,另一面却是常年积雪,当地人都叫它阴阳山,都说那山上有邪崇,受了禁锢才有此怪象,因此本地的百姓只偶尔上阳山采药打猎,往远了从来是不去的。” “什么邪祟,你胆子小,只会自己吓自己,再有邪祟见了我的大刀长矛,也会退避三舍。” 耿自忠不信这些说辞,怼得王衍又是叹气又是无言。 太子没理他们的争论,心下了然,原是因为如此,蛮夷人才敢大胆的在背山处有动作。他沉了声,“原是道听途说而已,没想到你堂堂一介守将竟也会被这等阴谋小计吓得止步不前。王将军若是再不去看看,恐怕要不了多久,蛮夷人便会越过这座山,直捣军营腹地了。” 此话一出,两人神色皆是一变。 “殿下,此话怎讲?” 太子摊开图纸,亮在两人眼前,“初入北境,我并非过幽州而不入,这张图便是我暗中探访所画,图上被圈出来的地方,正是王将军嘴里的阴山。这阴山常年积雪不假,但却并不是你口中的人迹罕至,相反,现下正热闹着,蛮夷人在你们敬畏的地方,凿山挖石取道。” 把图纸扔在了王衍面前,太子背手面无表情说道,“本殿下算了算,最多三天,你们就能在幽州城里与蛮夷大军相逢了。” 三天,也就是大雪降临的日子,到时借着天气,直接一鼓作气困杀大军,蛮夷人好深的心机。 王衍面色一片惨白,两腿颤颤,“殿下,臣愚昧不堪,愧对百姓,幸得殿下火眼如炬,臣这就召集军队,连夜进山。” 若是太子没有及时发现阴山的秘密,王衍简直不敢想这件事情的后果,整个人仿若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 耿自忠听完,心里也是惊怒不定,看了一眼太子,粗声道,“臣和王将军一起,定让那阴险的蛮夷人有来无回。”说完便追着刚迈出门槛的王衍去了。 两人未走出五步,便被太子冷冷的叫了停。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在对方脸上看到了不解,却又服从的返身恭敬的走了回去。 太子披着他那间大氅,端坐在正堂的松柏图下,收敛了刚刚迸发出的怒气,此时平静了下来,又恢复了往日里的深邃淡漠。 他捧起面前已经凉掉了的茶,漫不经心的开口道,“本殿下有个法子,两位大人不妨听听看。” ...... 第二日天色蒙蒙,一大早,外面竟开始下起了小雨,雨声风声一齐撞击着门窗,堪比夏日的雨打芭蕉。新棠起身推开房门,将军府后院的石板已由青白转成了青黑,随之而来,还有夹杂着湿气的势不可挡的凛烈寒风。她有寒风扑面之前,眼疾手快的关上了门,又躲回了被窝里。 前几日虽冷,却也是出着大太阳的,今天突得就变天了。新棠在被窝里伸着胳膊翻了个身,在起床和继续睡这两个选择之间摇摆不定。在宫里的时候,有规矩在那里摆着,偷懒不能偷得太过打眼,出了宫之后,要忙着挣钱更是起早贪黑的,还未曾这般舒服的赖过床,虽然这种舒服是相当于在老虎头顶上打盹。 安逸的时候忙碌的像只蚂蚁,舒服的日子竟还是从危险中得来的,果然这世上都没有“得了芝麻,还捡西瓜”的好事。若是有,也是存在于故事里吧,林林总总,个中艰辛都会被后人写得像是传奇,当时之人的惊心动魄也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 既然如此,那就多睡会儿。昨夜里回得晚,这么一闭眼倒也真睡了过去,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是鼻子先醒了过来,满鼻子的香味自觉传递到了胃里,空得她心慌。 一睁眼,瞧见太子坐在她床沿,好整以暇的望着她。 上次在客栈,太子用被子把她裹得紧紧的,自己和衣躺在在外面,和她在一张床上将就了一夜,她那般不矜持的动作也没让他越雷池半步,当时以为他在生着气所以对她爱理不理,后来才明白,他是及时克制。 新棠揉揉眼睛,对着他一笑。 太子见她醒了,隔着被子找到她的手拿捏着把玩,淡淡道,“还不起?” 新棠喜欢这种宁静的、有太子陪着的感觉,她可以这样呆上一整天,而且被窝里太舒服了,于是她坚定的摇摇头。 太子挑了挑眉,没说话,松开手侧身从桌子旁拿过一碗粥,不紧不慢的舀起一了勺。新棠吸了一口气,闻出来了红枣和鸡丝的味道,香浓香浓的,她乖巧的微张了嘴等着投喂。太子瞥了她一眼,把粥送到了自己嘴边,喉结一动,分毫不剩的吞了下去。 新棠:...... 一大早就来搞事情,有意思吗? 太子把粥放下,拿起一块奶饼,撕了一条,继续问道,“还不起?” 这奶饼是北地的特色,牛奶和面摊成的两面金黄的面饼,有两个巴掌大小,嚼一口满是奶甜香,新棠一口气能吃两块。 新棠气滚滚的在床上动弹了一下,瞪着太子,没好气道,“烦请您回避一下,奴婢要更衣。”连“奴婢”都叫出来了,太子摁了摁她的爪子,从善如流的起身,顺便端走了来时的那个托盘。 原本打算就在床上一饱口福的新棠,猝。 太子出去没一会儿,房门被敲响了,这次进来的是两个扎着丫鬟发髻的婢女。新棠认识,她刚来的时候,还围观过她来着。 两人端着两个托盘,一边放着的是一件月白色的簪花小袄,袖边和领口都绣了一圈细细的白色的绒毛。另一人手中端着的,是太子送她的那支宝蓝色步摇。她知道这步摇在那天晚上被太子捡了去,只是不知道为何一直没有再给她。 新棠扣扣子的手停了下来,“你们这是?” 两人脸上一片飞红,其中一个道,“李将军吩咐,让奴婢过来伺候姑娘梳洗打扮。” 梳洗就梳洗,怎么还脸红上了。新棠不知道太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配合的穿好了衣服,梳好了妆发。打开门,太子正在廊下站着。 这短短的时间里,他也换了一身衣服,一袭月白的锦袍上绣着浅浅的云纹,袖边与领口皆是同色系的束边,脚上一双黑色的皂靴,前脚沾着一点湿雨。一头浓而硬的黑发被发簪高高的束起,身形笔直有力,剑眉星目,看人的时候,仿佛里面有魔力。 新棠一时看得有点呆,两边婢女不知为何也没动。 太子一个眼神扫过去,那两人刚醒过来似的,捂着脸慌不择路的从侧边走了。 太子上前来,把立领上的缀的白狐往她脸上贴了贴,眼中带着明晃晃的笑意,不吝夸赞,“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极美。” 新棠看着两人这一身深得她心的“情侣装”,坦然接受了他的夸赞,笑得如同山间白雪般明朗,“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历尽千帆,不坠青云,殿下也是极美。” 说当朝太子极美的人,她应当算是头一份了。小小的皮一下,新棠很开心。 太子无奈的摇摇头,招手让人端来热好的鸡丝粥,“用些粥,吃饱了今日带你出去逛逛。” 第96章 今日的幽州城好像特别热闹, 街上的行人也比往日多了几倍, 新棠走在人群中被浩浩荡荡的人挤来挤去, 直觉最近逃难的人是不是又多了起来。直到她看见一个打扮落魄的青年男子, 婉拒路边小贩的大饼, 顺便救了一个欲持刀行凶的人之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今日这进城的人似乎有些不寻常。 太子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不咸不淡道,“他比我好看?” 目睹太子在线傲娇的心情有些一言难尽, 新棠觉得这位太子殿下的思维,最近是越来越能发散了。说到这儿,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殿下,护送我来北境的那队镖局的人现在安置在何处?” 当日偶遇太子,事发也突然,竟然把他们忘在脑后了。 太子把她提起来站在一边,避免人流冲撞到她, 不以为意道,“人既然送到了, 自当是回去了。”这话听起来是没问题, 可人家一路也算是尽心尽力,并没有因为有王府的人在,就当甩手掌柜,她理当送一顿践行酒的。新棠叹气, “希望陈阿生靠谱一点儿,待人回京之后,帮我好好招待一翻。” 太子敏锐的捕捉到了她话里的字眼,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危险,“你和那个叫陈阿生的,倒是熟络。” 新棠笑嘻嘻的用头顶蹭一蹭他的下巴,“是挺熟的,毕竟一起给咱们英武的太子殿下做事呢。” 太子没崩住,嘴角勾了勾,把她发间晃来晃去的步摇往里扶了扶,而后又唬脸训她,“既然如此,你只需跟你主子熟便好。” 新棠只得对这位霸道的太子殿下俯首臣。 路过一个卖伞的小摊的时候,新棠看着那些精致的油纸伞挪不开眼睛,上前选了又选,终于挑中了一把银狐映雪式样的伞,这伞和今天他们两人的装扮很配。新棠把伞撑开,将伞柄塞进太子手里,要求道,“殿下,咱们换上这把吧。” 太子手里举的是一把黑色的纸伞,和他的人一样深沉,这把伞全撑在新棠上方,于他自己倒像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挂件儿。换把伞不是什么大事,依着她便是,太子从善如流的付了银子,很快他便发现,这把伞较之前面那把大了一倍有余。 新棠掸了掸太子肩头的水珠,笑着挨着他的肩膀把自己湿漉漉的手塞进了他的大堂中,这种恬淡温馨的日子,美好的仿佛在梦中,即使是在前世,那个崇尚自由平等的国度,她也不曾遇到过像太子这样,把她放在手里一心一意疼宠的男人。 她得好好珍惜呀。 两人从将军府外出来,在雨中缓缓的漫着步,从城北走到城南,似要将这雾雨中的幽州城逛个遍。及至走到城门口,一股浓烈的肉香味传来。太子拉着她进了城门边儿上的一家店,因下着雨,店里的客人不是很多。两人在迎着城门口、靠窗的一张桌子坐了下来。 店小二粗狂的声音随后而至,“两位客官吃点啥?店里有上好的烤全羊,肉质鲜嫩,保准客官你吃了一次还惦记着第二次。” 北地人民风彪悍但热情好客,这中气十足的大嗓门听着让人心情都好了起来。新棠大手一挥,豪气的点了一只烤全羊。 店小二没吹牛,他家的烤全羊确实味道鲜美、香气十足,咬一口烤得金黄流油的羊肉,混着酥脆的表皮一起,好吃的连舌头都要掉了。太子娴熟的片着肉片,放在她面前的盘中,每当她吃完一片,才会去片下一片,新棠吃着热烘烘的羊肉,嘴角全是油。 她见太子片的肉全进了她的肚子,有些不好意思,把刀换了过来,学着太子那样,一刀一刀的片给他吃。 这片肉讲究刀法,手法对了,片出来的肉才好吃,看着新棠大开大合的动作,太子眉头微动,没有拒绝她的好意,把她精心片下来的肉,缓慢而优雅的吃了个干净,末了,嘴角竟是一点油光也没有。 这行走的皇家礼仪,新棠佩服的五体投地,终于产生了一种类似于约会中在对象面前毫无形象的羞赧,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太子拿了帕子伸过手来给她擦了擦嘴角,末了,见她摸着肚子,才温和问道,“吃饱了?” 新棠这会儿脑子迟钝的不想动,呆呆的点头。 太子今日出来本就是哄她开心的,扶临城里就想做的事,到了幽州终于得成所愿。她开心了,太子就开心了。 这店里人少,一是因为天气,二是因为这里价钱着实不便宜。店小二见这两人出手大方、气质不俗,好话不要钱的往外蹦,“夫人看着像是打南边来的,却一点没有南方女子的小家子气,豪爽大方、不拘小节,这烤羊肉啊,吃得就是一个爽快,夫人是个中行家......两位慢走,下次再来。” 新棠吃得撑了,走路都懒洋洋的,太子拉着她饭后消食,沿着来时的道路往回走。饭后容易犯困,新棠闭着眼睛走在后面打瞌睡,冷不丁一滴雨水被风吹在了脸上,凉得她生生打个激灵,这下真清醒了。 很快,她想起一个被她忽略很久的问题。 黎新棠,书香世家的嫡出大小姐,会在吃烤全羊的时候,用手撕着羊腿,啃得津津有味、满嘴是油吗? 用脚趾想都知道,定然不会。黎家大小姐出生于扶临,从小在黎太傅的教导下成为了一名知书达礼的闺阁女子,她未曾涉足北境,对这里的民风一概不知,如何会做出她今天这般肆意的举动。 她自问其他的一言一行上的不同都能以家境陡变为由,可这十几年的深深刻在骨子里的大家小姐的仪态不可能会在一朝一夕之间改变,也怪她,今日气氛太好,她得意忘形了。 连店小二都看得出来的与众不同,太子竟然面不改色的就帮她擦了嘴。 新棠突然间的僵硬,没有逃过太子的眼睛。他偏头注视她片刻,“可是身子不舒服?” 太子竟也未察觉到突兀,只是,他是真的未曾察觉,还是已洞悉但是没有拆穿呢? 新棠强笑着摇了摇头。这个秘密到了现在已经如鲠在喉,说也不知从何说起,不说永远会在她心里埋下一根刺,在某些时候,让她狠狠的疼一下。 一路上心里惴惴,将军府的瓦檐已遥遥在望。 “殿下。” 新棠挣脱太子的手,忽得停了下来。 太子看着见她站在雨中,皱了皱眉,把她拉回了伞下。 新棠看向太子的眼睛,漆黑瞳仁里倒映出来的自己,脸上是遮也遮不住的仓皇。 太子在伞下静静的等着她开口,新棠却被他幽深的眼神看得差点落泪。 “殿下,我不是黎新棠。” 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相互倾心的呢,此刻的她很怕眼前的这一切随时变成镜中花、水中月,随着她这句话都瞬间成为不可复制的过去。 太子据着伞柄的手骤然收紧,声音仿佛从天外传来,“你想说什么?” 因为你不是黎家大小姐,所以你要再次离开我,去过你自己想要的日子吗? 那把油纸伞不知不觉倒在了水中,但没人去管它。太子紧紧扣着她的肩膀,“告诉我,你想说什么?” 新棠闭着眼睛,听见自己说,“您不想知道我是谁,为什么会成为黎家大小姐吗?” 太子周身的气势有些慑人,新棠恍若见到了最初的那个,被囚禁在承安宫喜怒不定的主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他沉沉道,“你是谁又有什么要紧,我李怀执从来都知道我喜欢的女人是谁,我想要的枕边人是谁。” 他在雨中紧紧的抱住她,用了生平最无力的语气附在她耳边道,“我只要你好好的呆在我身边。” 雨幕刷过脸颊,新棠任眼泪肆意的流,抬手回抱住太子,不顾一切的亲了上去。 你是我在这个异世的归宿,除了你身边,我哪也不去。 ...... 第二天不知为何,太子没来找她,而新棠只呆在房里没出去,两人竟一天没打过照面,这在新棠来北境之后还是从未出现过的情形。 她开始怀疑是自己理解错了太子的话。 晚上的时候,将军府院子里又小小的热闹了一会儿,新棠透过门看着外面的人来人往,想必府里又来了什么贵客。呆坐了一会儿正准备躺下,却有人突然间敲门。 新棠的心跳动了一下,疾步上去开门。门外的人夹杂着风雪一把扑向了她,紧抱着不撒手。 “新棠,你终于还是回来了,你是想我了是不是?” 长叶性子单纯,新棠走后经历的一系列事情,让她现在已然带上了哭腔。 新棠穿过她的肩膀看到了院子外面一幅蛮夷人打扮的应缓,应缓冲她露出了一个熟悉的笑,而后作了个揖,便带着人搬着行李往别的院子去了。 长叶半晌没听见新棠说话,不满的松开了她,正要耍脾气,却见她眼眶也红得像兔子一样,不由得又破涕为笑。 新棠拉着她坐了下来,捏了捏她的脸,“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像个傻子。” 长叶吐了吐舌头,缠着她问了一大堆离开承安宫之后的事,最后两人一并躺在了床上,才拍了拍脑袋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她下地从包袱里翻出一本书来,递给她,“喏,这是殿下让我给你的,说是你喜欢看的话本子,无聊的时候就看看解解闷儿,殿下也真是的,有我长叶在,哪还需要这话本子嘛。” 新棠接过来一看,是她最早从太子书房里偷出来藏在偏殿的那本《还魂录》,书页不知道被翻过多少次,已经起了毛边。 看来太子早就洞悉了她的身份,只是一直不问罢了,或许他们两人心中都有一份为彼此而掩藏的秘密,不是不说,只是因为深爱。 第97章 长叶来将军府的第一天, 北境的天空终于飘起了朵朵雪花, 不一会儿, 如柳絮一般, 飞飞扬扬, 染白了屋檐。将军府的下人送来了暖盆,长叶和新棠两人起初因为兴致玩了会儿雪之后,受不了那寒意, 冻得哆嗦的进了屋蹲在了暖盆前。 屋里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一只雪白的猫,慢吞吞的走过来卧倒在暖盆前不走了, 惬意的闭上眼睛打起了呼噜。新棠没赶它走,大概是外面太冷了,连猫都不愿意出去。可即使在这猫都不愿意动的天气里, 屋子外面还是人影重重,一上午来来回回的脚步声都没停过。 长叶去厨房要了栗子过来,围在暖盆边儿围了一圈,新棠靠坐在矮榻上,一人一猫已经占了暖盆的半壁江山。等长叶关好门坐下来, 新棠微微发怔的问道,“这几日将军府可是有大事发生?怎么听着外面倒比前几日还热闹些。” 一个栗子被火烤得列开了嘴, 长叶扒拉下来剥开了壳递给了新棠, 呼着被烫红的手道,“哪有什么大事,不过是这几日流民格外多,王将军把人引到府里来了, 说是过了这阵恶劣的天气,再让他们出城去再做打算。” 原来如此。王衍是难得一见的铁骨侠肠了,一方守将既为一方父母官,也难怪幽州在他的治下这么久也没被蛮夷人攻破。 “殿下和耿将军也在一处?” “正是呢,连缓公公也忙得脚不沾地的,刚刚在廊下遇到我,说是两顿没吃上饭了,还从我手里拿走了一把栗子,也不知道这北境什么时候能太平。” 新棠也不知道,没法给她拍着胸脯说一个确切的答案,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能尽点绵薄之力,帮着弄点吃的。 她起身穿好鞋,厚厚的戴上了帽子,只留了两只眼睛和一个嘴巴在外面,拉着长叶道,“咱们去厨房看看。” 长叶舍不得刚刚烤好的栗子,屁股在板凳上磨呀磨的就是起不来,“厨房灶上都烧着热水蒸着馒头呢,现在都仅着那些刚进城的人,去了也没什么吃的。” 新棠伸手把那些栗子捧起来放在她的手心里,拍了拍手,干脆道,“这下好了,你可以边走边吃,不耽误。” 厨房里果真如长叶所说,几口大锅上面都架上了半人高的蒸笼,里面烟气缭绕,一笼屉一笼屉的白面馒头足足有碗口那么大,流水似的往外搬。案板前站了一圈的厨娘,手里不停的和着面,大冷天一个一个愣是干的满面通红,这哪像是给难民做吃的,说是养军队也差不多。 等等......养军队? 新棠看着轮班来抬馒头的侍卫,心里缓缓升起一个问号,她侧眼瞧长叶,却见她吃着香气四溢的板栗吃得不亦乐乎,想来也是什么都不知道。 脚步一转,新棠打算去前院看看。 长叶见她来了又走,忙不跌的跟上,“新棠,你要去哪儿?” 地上滑,新棠走得不快,她低头看路,边回道,“去看看府内的难民。” 难民有什么好看的,长叶觉得新棠和太子一样,都是爱操心的主,一个从昨天晚上起就没出现过,另一个也迫不及待的要加入进去了。 将军府的前院是一个类似于一个练武场,地方十分宽广,一道前厅把前院和后院分开来,将军府的侍卫都住在前院的厢房里,后院住着婢女和女眷。 王衍的夫人为在婆母面前尽孝,一直没跟在丈夫跟前,只偶尔会花上小半个月时间,带着子女来小住。新棠现在住的那间,就是王夫人的屋子。 穿过前厅,前院里密密麻麻的人头和嘈杂的说话声一下子全涌入了脑海中,新棠差点以为自己误入了人贩子集中地。脑子一晕,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要栽倒,长叶在旁边叫了一声,及时上前扶了她一把。 这一声女音成功让前院里的人安静了下来,原本大碗喝酒,大口啃馒头的人,不约同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整齐划一人扭头看了过来。男人堆里突然出现了个貌美白净的女子,这效果不亚于热油锅里溅了一滴冷水,空气中仿佛都有噼里啪啦的的声音。 新棠想,果真好奇心害死猫,不知道现在回去还来不来得及。 众人屏息发呆间,正中央突然站起个人,那人也是一身普普通通的黑袄,头上还罩着一顶足以遮住眼睛的帽子,站这么远,只能看清下巴的弧度。 新棠敏感的察觉,这人站起来之后,其他人都不约而同的收回了眼光,自顾自的又啃起了馒头,只是这场面像是默片一样,不见高谈嬉笑,只闻咕噜咕噜的吞酒声。 那人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新棠跟前,抬手拿掉了头上的帽子,露出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新棠看着他把手上剩下的沾满雪花的半个馒头,从容不迫的一口含进嘴里,而后擦了擦手,才上来探了探她脸上的温度,没有预想中的暖意,他不满的皱了皱眉,“外面冷,回屋去,仔细得了风寒。” 新棠不顾在场这么多眼睛看着,从袖中伸出了捂的暖暖的手,贴在了面前人的胸前,替他捂一捂吞下去的凉气,轻轻抬眸,“难道殿下不冷吗?” 太子的眉梢被她傻气的举动染上了几分笑意,他捉住她的手又放回了袖间,说道,“区区几滴冰雪而已,不足为惧,百姓受得,我又有何受不得。” 新棠点点头,抚了抚他胸前的褶皱,又踮起脚把帽子戴回了太子头上,再抬眼却是笃定的语气,“昨日城里那些人,也是郊外进来的大军?” 太子本来也没刻意瞒她,也知道瞒不住,遂点头。 新棠心里一慌,手上的指甲不小心掐了自己一下,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可是明日要开战?” 短短两天时间内,让大军进城,除了要和蛮夷开战,新棠想不出别的理由。 太子看向她身后未见停歇之意的雪花,轻启薄唇,“今夜。” 竟这般突然。 眼前的人往多了算,大概也只有千人,另外的几万大军行踪成迷,新棠没有再打听下去的意思,捂着胸口猛跳的心,努力平静道,“既要打仗,便更要吃些好的,殿下您且忙着,我去去就回。” 新棠转身,不顾地上已经经成冰的雪,拉着长叶飞快的往厨房走去。 厨房里不知道第几锅的馒头刚刚出锅,新棠脱掉身上的披风,走过去阻止了厨娘再要添水的手,“李副将说了:天冷,只吃馒头怎么行,烦请各位把厨房里的肉和骨头都拿出来,熬几锅肉汤给外面的百姓被祛祛寒。” 这么多的人,熬煮起肉汤来多费事,这些厨娘是将军府花银子从外面请来的,只想干好手中的话拿银子了事,且王将军也说过了,不管什么只要能管饱就成。这馒头不管饱,还有什么能管饱,这女子突然冲进来就拿李副将说话,可巧了,他们只知道王将军,根本没听过什么李副将、周副将的。当下,几人站在一处,谁都没动。 长叶一见这些人的态度就气不打一处来,合着太子殿下在前方和将士们同甘共苦,这些人倒在后面拖后腿。眼睛一瞟,看见了站在了后面的长秋。 她撞开一个厨娘,三两步过去挽住长秋的胳膊,对着那些个厨娘翻了个白眼,“我看别指望她们了,还是得自己来,长秋,你快说说,这里的肉都搁哪了?前头的人还在挨饿呢。” 长秋看了门口的新棠一眼,入眼皆是她姣好的容颜和月白小袄包裹下的玲珑身姿。太子曾在无数个夜晚里,在偏殿一坐就是一个时辰。那次是这个女人刚离开不久,她在太子跟前当值,亲眼看见太子从偏殿中拿出了一本书一个装衣服的箱笼,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东西。 她要上前接,太子却偏身一躲,就是这一个晃荡,箱笼里面掉出来一件衣服,伴随着玉佩特有的清脆声。她蹲下身捡起衣服,却见上地孤零零的躺着那块太子从不离身的天青色玉佩。 原来,太子连周贵妃的贴身玉佩都给了她。 长秋正欲收回目光,新棠的目光却猝不及防的看了过来,她低下头,面上显出为难,“长叶,我昨夜才同你一齐来将军府,哪知道东西放在哪里啊。” 那些个厨娘听完有些得意,互相对了眼神,自顾自的敲的着面前的面团,“我说姑娘细皮嫩肉的,就别在这里碍事了,耽误了饭吃,可找谁说去。” “找我呀。”新棠看完了这一出儿,跟没事儿人似的,抬脚勾过旁边的小板凳坐下,环视了这些人一眼,不紧不慢的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用放慢了十倍的动作,漫不经心的抽了一张又一张出来,“既然如此我便不强求各位了。长叶,拿着银票去外面把城里最好的酒楼里的厨子都请过来,跟他们说,做得好了,还有赏。” 长叶脆脆的应道,“好嘞,我这就去。”说着,又撞了那个尖酸的厨娘一把。周围的厨娘一辈子都没见到过那么多的银票,眼睛都直了,见状忙上前拉着长叶道,“姑娘既然发话了,我们当然是听的。您看这路远,那酒楼里的厨子又贵,我们虽没那好手艺,做得东西也凑合,姑娘您何必舍近求远呢。” 新棠本业也没真打算让长叶去,只是为了震一震她们罢了。 她拿出了一半银票分了下去,视线从容的从她们的脸上扫过,“既然如此,那就看你们的了。” 第98章 有钱能使鬼推磨。 没多会儿, 府内的和府外的, 卖肉的地儿都被这些人逛了个遍, 不负所望的采买了大量的骨头和羊牛肉回来。新棠见着这些人变得热情高涨起来, 便搬了个板凳坐在门口, 指挥着下人把屋内的锅往外搬,匆匆忙忙的料理着菜肉,随即又架起了干柴, 火烧得旺旺的。 新棠的行事章法完全打乱的厨房的节奏,那群厨娘中的领头羊被推了出来, 神色略微不安的躬身赔笑道,“姑娘,您是打算怎么个筹划法子, 也好跟咱们说说?不然,这冷锅冷灶的,也不好交待不是。” 这人气焰跟之前完全不一样,新棠也不与她为难,示意长叶把提前写的配料表交给她, 然后道,“这些调料按这个量抓出来放进锅里添水炒, 炒香了以后加水煮开, 然后把这些东西依着次序放下去煮熟。”她指了指处理好的牛骨、牛羊肉、各式的菜,一一吩咐个遍。 雪天就应该吃打边炉、吃火锅才行,没几两肉,她怕这些远途而来的将士们抗不住寒、耐不住饥。 厨娘算是得了一句准话, 吆喝着身后的人做了起来,这些大锅看费事儿,东西都是现成了,没有现代那么讲究,没一会儿,锅里的牛骨混和着八角、生姜等各种香料的味道便飘了出来,那味道传到前院,众人都以为是府外的哪户人家在做高汤。 耿自忠吸了吸鼻子,狠狠的喝了一大口酒,砸吧砸吧嘴,“酒是好酒啊,等今天晚上灭了那帮蛮夷人,回来之后定要吃他个三天三夜、喝他个彻夜不归。” 这望梅止渴的效果用错了季节,众将士跟着气氛也热哄哄的喝了一碗,可没止住心里的那点馋意,不过军令如山,这么多的人进城已是打眼,这个节骨眼儿上万万不可因为口腹之欲而坏事。 有人小声道,“真想把那做饭的锅偷来,大家伙一人吃上一筷子也是好的。” 此言一出,一阵哄笑,应缓窝在人堆里,冲着那人的帽子拍了一下,“长本事了,百姓的东西你也想偷。” 本来就是一句玩笑话,笑笑也没人当真,应缓也不是真的要高训他,讨笑的卖乖两句,应缓笑骂他道,“且忍一忍,今晚事成之后,殿下重重有赏。” 太子在北境这个消息,在今天的军营里已经不是秘密了。今日得见,太子全没有皇族的傲慢骄奢,反倒与将士同吃住,这份内心的妥帖和动容,足以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为之卖命。 众人笑闹几句之后,又各自啃着馒头。太子看着天色,已有渐黑的迹象,但是按着雪花堆积的厚度来看,到晚上估摸着还有一个半时辰,他侧头吩咐应缓,“去后厨看看,还能做什么热的吃食,再往前院里搬。” 耿自忠饿着呢,嘴里一点味道都没有,淡得像白水一样,他苟在墙下听到太子的话,忙道,“殿下,我这就去。” 他这一去便是许久,久到席地而座的众人划拳都划了好几圈了,才面带润红,摸着肚子一步三晃的摇出来了。 太子见他这个懒散样子,随手丢了个碗过去,稳稳的砸在即将迈下的步子前面。 新棠端着一锅煨好的牛肉走到门口,便被这清脆的碎碗声惊得脚步滞了滞,而后面不改色的绕过傻站着的耿自忠,自己站在了一边儿,错开身子让后面的一串人鱼贯而出。 后院的家当全挪到前面来了,冒着香气咕噜的大吊锅、海碗大的扣勺、叠得比人还高的海碗挨个的放在了几条宽板凳上。 长叶扯着嗓子,“殿下说天冷,给大家熬一锅热汤暖暖身子,排个队慢慢来,都有都有,管够管够!” 那锅肉香得让人口水都要掉出来了,本来三三两两划拳啃馒头的人一听这是给他们的,瞬间把馒头往怀里一揣,一个个鲤鱼打挺的翻身站起,迅速而有规矩的排起了长队。 新棠看到了站在人群最末的太子,她端着小锅慢慢的走到了他身边,轻轻往上举了举,邀功似的眨巴眼睛,“这可是我花了银子的,太子殿下记得要贴补给我。” 太子一手接过她手的东西,另一只手牵着她迈过台阶坐在了前院的门檐下,身后是直勾勾盯着前面锅里的肉的应缓。 太子返身一坐下,便看见了眼色全被胃吃光了的应缓,他掀了掀眼皮,“那边的队不好排?” 应缓看着热火朝天的队伍,脸苦得跟房檐上的砖瓦一样,太子才不管他,现在没有什么比和新棠一起吃饭更重要的事。 新棠看这主仆二人看得直乐,笑够了才指着耿自忠对应缓道,“公公,你的那份儿我留在后厨了。” 应缓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头,脚上一下子就来了力气,“多谢新棠姑娘还惦记着我,奴才这就去了。” 新棠打开了盖子,里面是满满的牛肉煲,放了些北地现在特有的冬日蔬菜,汤面上浮着几个小馄饨。她盛了碗出来给太子,看他喝完一口才兴冲冲问道,“味道如何?” 太子舌头可难伺候,但她就不信她精心准备的前世最爱不能让他的舌头倒戈。她怕太子语出惊人,又补充了一句,“这馄饨,我可是得过殿下一个“好”字的。” 太子用得极慢却又专注,仿佛手上的不是吃食,而是一件需要耐心欣赏的珍宝。他一勺一勺把面上的小馄饨吃完,才道,“是吗?” 时光如梭,去年的除夕到现在,都要又满一年了。新棠还在想去年的除夕那一碗失败的作品,听这一声极似不认账的话,又有点心虚起来,“去年,承安宫的除夕夜。” 虽然那几乎都是郑大娘的绝活。 想到去年那碗闷得极其别致的“元宝”,太子面上浮起一丝笑意,“太久了,记不清了。不如依据除夕夜再给我做一次,我重新尝尝,如何?“ 新棠哼哼两声,“忘记了您还记得那是除夕夜呢。” 说完她又怅惘起来,今年的除夕夜,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扶临呢。 两人就这样坐在廊上,看着眼前热闹的人,轻轻浅浅的说上几句喃喃的小语与过去共同的回忆,这日光过得竟是温馨又让人知足,倒像是老夫老妻才会过得日子。 太子把她端过来的这一小锅吃食都用完了,届时天已彻底黑了下来,是时候动身了。他把新棠送回了房间,狠狠按在怀里好一会儿,亲得她喘不上气了才放开她,定定道,“等我回来。” 新棠软在他胸前,听着他胸腔里为她而跳动的声音,轻轻道,“李怀执,你要好好的。” 这个夜里,幽州陷入一片深静的时候,郊外的阴阳山上,陆陆续续出现了一队又一队的人。借着雪光照路清晰无比,脚踩入雪堆里的沙沙声,更像是对夜的试探。 蛮夷人在北境就如同天上的飞鸟,有着绝对的地理优势,大队人马踏着坚石穿行而过,那声音却风过无痕。现下正是人熟睡的时候,从高处往下看,山下的南岐军营里,一顶顶帐篷如同雪莲花一样,静静的绽放在黑夜里。这些个帐篷每间隔一顶,下一顶里面便会透出光亮,依稀可见人影绰绰。 蛮夷这次委派的将军是那奇。他猫在山腰处观察良久,确定周围没有危险之后,才挥手让身后的人继续往下走。今天的这一次突袭准备良久,势必要给南岐人以重创,灭一灭耿自忠的威风,最好是能生擒了他,再以他的肉身告慰蛮夷众多死在他刀下的亡灵。 这次来的兵都是那奇训练的精兵,目的就是为不久之后的两军决战,拿下一个好的开头,人数虽不到万人,却个顶个的都能以一敌十。 及至山脚,军队迅速有序的整合成三个列队,按照早早布置好的,左、中、右三个方向进行包抄。三个队伍的队率是跟着那奇从耿自忠的手下抱头捡名回来的,对于耿自忠的行军作风早已深深刻在了脑子里,其中一人见前偌大的军营竟无一人看守,不由心生疑虑,“将军,我担心里面有诈。” 那奇忙止住了队伍前进的步伐就地隐蔽,示意他继续说。 “耿自忠在北境领兵不是一次两次,夜间轮值这么重要的事情不可能会忽略,且你听,这四周也是静悄悄的,我怀疑这是他们设得陷阱。” “他耿自忠即使开了天眼,也不可能知道老子凿了他的后背爬到他的头上来,你别因着在他刀下小死过一回,就这般胆小怕事。” 阴山无人踏足,他们的行事也极为隐秘,耿自忠是断不会知道今天的行动的,想到这里,那人一时找不到信服的理由来辩驳,只得寄期望于那奇。 两方争论不休时,打头的那个帐篷里终于出来了个,只见那人裹着厚厚的冬衣,佝偻着身子不住的打着哈欠,全身上下包得严严实实,连帽子被风吹掉了,也只是用脚去拨,手都不想伸一下。 那人敷衍的在帐篷周围溜达了一圈,又无精打彩的伸直肚子四处张望,那奇见状忙伏低了身子。那人见四周没什么异动,打着哈欠又进了帐篷。 伏在坡下的人讥讽道,“这种货色竟也能在耿自忠手下当差,看来南岐是真的没人了,迟早要入我蛮夷的版图。” 在旁边观察片刻的那奇突然出声道,“北境来了个南岐的太子,如果不出我所料,现在的兵权应该不在姓耿的手上。” 如果是一个常年征战沙场的老将,断不可能这般带兵,如果是只会纸上谈兵又急于拉拢人心的太子,这事便不难琢磨了。 那三个队率今天是头一次听说南岐的太子也在这里,太子这两个字代表的意思他们知道,身体里的血一下子热了起来,“那奇将军,如果我们活捉了那个南岐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快出来冒个泡,告诉我不是一个人在单机。 第99章 南岐的营地近在眼前, 那奇指挥着三个队率各带三路兵马分东、中、西围抄南岐大军, 一切的安排都是在黑夜中无声进行, 蛮夷的精锐军队像是地上的贴地蛇一样, 悄无声息的便嚣张的盘踞了起来。 三队人马已就位, 就等着那奇一声令下便开始行动。正在这时帐篷里突然开始有了说话声,间或有人醉言醉语的颠簸着起身往外小解。帐篷外的那奇紧紧的盯着那道不断往门口移动的身影,渐渐的拔出了怀出藏着的匕首, 他冲旁边的人打了个手势,一旦里面的人现来, 就行动。 可是里面的人摇摇晃晃,短短几步路竟让他走出了百里长途的架势,只见人影绰绰, 就是不见门口的帐篷帘子掀开。那奇的神经崩了一会儿之后,又渐渐的松弛下来,收回了匕首,旁边的人跟着也松了口劲儿。 正在这时,帐篷里突然间灯光大盛, 刚刚那个摇摇晃晃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侧面开口的帐篷里翻了出来。那侧边的儿口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割开的, 竟丝毫没有引起外面的人注意。 那奇旁边的手下扑身上前, 却被那人斩于刀下。 站直的身体终于露了个正脸,卸掉了厚厚的伪装,那人不是耿自忠是谁。耿自忠在北境的那些年几乎杀掉了蛮夷人世族中的大数的名望之子,这张脸, 那奇在梦中也曾梦到过自己刃他的场面,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当下大喝一声,匕首出壳,往耿自忠胸前刺去。 耿自忠为了演得逼真,被应缓劝着喝了不少的酒,刚刚稍微动动便热得满头大汗,他见到外面密密麻麻的蛮夷人不惊反笑,利索躲开了刀之后,讥讽道,“老子等你们许久了,蛮夷贼人,今日就让你们有去无回!”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原本寂静乌黑的帐篷里突然间齐齐亮了起来,穿着盔甲、整齐划一的南岐士兵源源不断的涌了出来,与夜袭的蛮夷士兵形成了对峙之势。 耿自忠站在最前面,看着面前临危不乱的那奇和他手下那一帮人,心道,若不是双方立场不对、各为其中,他倒是欣赏那奇的这份镇定从容。战场上守将的从容往往都说明了一件事,手下的兵是奇兵,足以反败为胜。 看来太子料得不错,今天晚上来的果然都是蛮夷精锐,摸瞎猫在这里装像是一点都不亏。 那奇对自己手下的兵有数,自己带来的人和耿自忠背后的人数不相上下,况且这是在北边,他的人更有优势,就算是鱼死网破,也能全身而退。 两方人马水火不容,他与耿自忠静静对视了两秒,高声一吼,“给我杀!取耿自忠首级者,有重赏!” 耿自忠就知道蛮夷人骨子里好逞凶斗勇,早已做足了两手准备,一声令下,两方人马眨眼间混战不休,兵器的寒光和清冷的撞击声在这雪夜里约发的刺耳,还有刀剑劈开血肉里受到阻滞的艰涩声,不绝于耳。 本是洁白而美好的夜雪,此时却沾上了不知是哪方人马的热血,生生染白了好大一块。 原本计划中的大捷没有出现,反倒是被人识破了行踪,成了瓮中之鳖。那奇没想通是哪里出了纰漏,只知道若是今天不能全身而退的话,就算回了蛮夷,也无颜见皇子陛下。 他从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飞身踩上一个小兵的头,身子腾空几下落在了耿自忠旁边,恰在此时,耿自忠侧着身一把拉开将将要断头在蛮夷人刀下的亲兵,冷不丁背后发寒,转身便对上了那奇狂热的眼睛和下巴底下寒光闪闪的弯刀。 “咻”的一声,一股夹杂着十足之力的劲风的穿空而来,下一秒,那奇的喉中蹿出了半截箭头,那箭头带出来的血喷了耿自忠满脸。 那奇被一箭穿喉,跟着他的蛮夷人顿时六神无主,几近溃败。 军营对面的阳山上,原本蛮夷人埋伏的位置,此时站着一个人,手里的弓箭尚未收音,那张极其富有弹性的弓因拉弓之人的过于大力,而微微颤抖。身后的山风猎猎作响,吹得他身上的大氅像是飘了起来,满身肃杀更衬得他身姿遒劲有力。 从耿自忠出现之时便趁人不注意悄声溜走的应缓大气不敢喘一声的站在太子的身后,忙上前接过太子手里的弓箭,低声道,“殿下,蛮夷人已溃不成军,想来耿将军会把后面的事情安排好的,您要不先回去歇着吧。” 为了今日能来个瓮中捉鳖,已足足两天两夜没合过眼。 太子站在山腰处俯视下方的尸骸红雪,任身后的大氅肆意翻飞,虽是打了胜仗,却并不见有开怀的迹象,眼中的情绪沉沉倒与这冰冷的黑夜如出一辙。 待到天边将将要破晓,太子才转身往回走,应缓早已冻成了一个“冰人”,僵硬的像是脚底下的石头。 回到将军府后,太子脚步未停,直直进了后院,一路走到新棠的房门前才停了下来,刚要抬手推门,想到现在的时辰,手又顿了顿,放了下去。正准备转身离开,面前的房门却突然间从里面打开。 新棠一夜没睡,就坐在灯下等着太子回来。她虽是听多了从前那个时代□□的战乱,可她生在一个和平的国家,那些战乱流血离她太远,远得遥不可及。 来到北境,这种死亡和战场就在身边,离她是如此之近,说不惶然那是假的,尤其是在知道自己逃不开这种纷争之后,喜欢上了什么样的人,在得到他所带来的所有光环之下,也务必要淋得起他所带来的风雨。 看见完好无损归来的人,新棠一直跳个不停的心突然间平静了下来,她投身于他怀中,不顾他在外面沾染上的冰冷风霜,执意把脸贴在他胸前,任那控制不住的眼泪悄无声息淌在他的衣服上。就这样静静的抱了一会儿,才用她好不容易找回的声音哑着说了两个字,“真好。” 即使知道他的计划肯定是万无一失,可还是忍不住会提心吊胆,如果这里没有战乱该多好。 太子一把抱住她进了房里,身后的门轻声合上,彻底把另一个世界隔绝开来。王衍已经安排人在后院烧了地龙,是以这屋子里暖和如春,新棠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小袄,此时那一把小腰被太子牢牢的掐在手里,按在墙上不由分说的铺头盖脸吻了下来。 太子亲的又重又急,几乎是野兽般撕咬着她的唇,新棠受不住力,身子软踏踏的靠在墙上,一幅随时要倒下去的样子,太子微微松口,头埋在她的脖颈里喘息,大掌一路往下,握住了她的双腿置于劲腰两侧,向前一步,更凶狠的亲了下去。 新棠被迫挂在他身上,终于感觉到了太子的不对劲儿,这种情绪失控像是要毁灭一切的感觉十足的让人陌生。新棠没躲,也没挣扎,抱在他脖劲后的手慢慢的抚上了他的后背,他的发丝又黑又硬,像他的人一样,沉默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宣誓着主权。 新棠的手顺着他的发尾,一下一下的轻轻安抚着他,直到手下崩得紧紧的身子慢慢的放松,她才又把手环上了他的劲间。嘴上的亲吻已经变成了慢慢的舔舐,酥麻的仿佛带着电流,穿魂而过。 常年握笔练武的手指带茧,轻轻一划过皮肤便会激得她一个颤抖,每每轻轻一颤,她便会更加的紧贴着自己。眼见着这只手慢慢往上已经要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地方,太子终于停了下来,把新棠放到床上,拿过一旁的被子盖在她身上,红着一双眼睛命令道,“睡觉。” 这命令没什么威胁性,在新棠这里说了跟没说一样。她脸还红着,却忍不住好整以暇的欣赏着他的变脸,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情绪收放自如的男人,前一刻还在你侬我侬,不可自拔,后一秒便能冷着一张脸不由分说的像练兵一样训她。 可惜了,她偏偏是他的克星。 新棠把太子刚刚给她盖好的被子打开,拱着身子往里面移了移,对着他那一张禁欲脸,拍了拍身边的床榻,眨了眨眼睛,学着他的语气,“上来。” 太子眉头跳了跳,只觉得两夜未睡的脑仁都被她激得一跳一跳的疼。无视她的胡作非为,直接起身欲走,却被新棠一把抱住,借势又跳到了他的背上,光着两只雪白嫩足在腰间晃啊晃的,嘴里往他耳间哈着热气,“殿下,我脚冷。” 新棠这是要搞事情搞到底了。 太子不再纵容她,反身一弯腰,把她抛到了床上,新棠却借机拽着人一起倒了下去。太子不再纵容她,反身一弯腰,把她抛到了床上,本是怕摔着她,动作放轻了很多,没成想新棠却是个不到黄河不死心的,借机拽着人一起倒了下去。 人影重叠,呼吸交缠。 两厢对视,新棠看到了太子眼中滚滚的火光,亮得惊人。 她忽得傻傻一笑,翻身而下,躺回到了自己刚刚那个位置,顺带着把被子拉到肩下,不忘给太子身上盖上另一半,声色平平而温和,“时候不早了,殿下快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新.真胆大包天.引火烧身.棠 第100章 阴阳山蛮夷大军全军覆灭之事在天亮之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了开来, 李献淮那边是什么情况无人知晓, 只是在幽州城内, 百姓这几天像是提前过了年一样, 个个脸上的喜色掩都掩不住, 纷纷跑去将军府门口排着长队,要跪拜将军府的守将王大人和耿大人。 也不知道是谁提了句那晚从阴阳山上射入那奇喉中的箭来,兜兜转转之后, 酒楼里的说书先生开始摆起了摊来,说是那天晚上情况危急, 贼人拿刀正欲伤耿将军之际,忽得从那阴阳山飞来一支利箭,狠准稳的直直插进了那奇的喉咙, 神力现世救了耿将军于危难之中。 酒楼里的人成山成海,都想听听那惊心动魄的夜晚,到底是谁从天而降。谁知那说书之人却在此打住不提,狠狠卖了个关子,“你们猜猜, 这人是谁?” 底下有人把碗扔在桌了上叮铃哐啷的响,叫着要让他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那说书人给旁边候着的书童使了个眼色, 那书童麻利的拿着盛钱的钵钵蹿入了人群中,从各位看官身前弓着腰,一一走过,撩着嗓子道, “谢谢各位看官,欲之后事如何,且听稍后分解。” 说书自有说书的诀窍,这人也是聪明,正要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挣个快钱,底下的人一片不满之声,却还是掏了个把碎银子放了上去。 这酒楼极大,许是这里之前是商道的原因,要迎来送往,一楼的场子格外宽敞,除了中间那个类似戏台的地方之外,周围还增设了一圈书院里的书桌式样的桌子,上面摆着瓜子、花生、茶水,后面坐着看热闹的人。 那书童伶俐,知道靠里的这一圈看客都是有钱人,腿脚利索的打个圆儿,嘴里的好话说不停,待走到最后一桌的时候,他抬起眼正要开口说喜气话,却被眼见之人的气势狠狠的震慑了一把,手里的铁钵要伸不伸的搁在半道上,嘴里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不是他不说,而是他觉得他仅有那几个词都不足以形容面前的人,还有他身边的那个姑娘。 新棠饶有兴致的看着面前这个脸色涨红的书童,笑着打趣道,“你这书童好生奇怪,怎的到了我们这最后一桌,反倒什么话都不说了。” 她故作了然的点点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语气悄声道,“是不是旁边这个人长得太吓人了?” 那书童何曾这么近与仙女似的女子说过话,脸一路红到了脖子根儿上,欲点头却又急急的摇头,解释的有些语无伦次,“不、不吓人,这位公子长得好看,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 新棠“扑呲”一声笑了出来,在太子的面无表情里,冲那书童神秘道,“那你觉得他像不像你家先生书里的那个拥有神力,解救了耿大将军的人?” 这个书童倒是知道,他脆声应道,“当然不是。” 新棠被这干脆的答复意外的挑了挑眉,她看了一眼注意力一直放在别处、不曾对这么施于一个眼神的在太子,悄悄在桌子下面勾了勾他的手,只碰了一下便被牢牢了握在了掌中动弹不得。 那书童自然是看不到两人在下面的那些小动作,稍稍避了避人,悄声道,“先生说了,那是神仙下凡,特地来助耿将军一臂之力、助我南岐国运昌盛的。” 新棠挠了挠太子的手心,配合着书童的耳语,恍然大悟似的“哦”了长长的一声,“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身边这个人,他就是那个下凡的神仙。” 说完,往书童手中放了一块银子,笑道,“快去吧,你先生肯定都等急了。” 书童走后,太子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清冷的声音足以盖过周遭一切嘈杂,“好玩?” 新棠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好玩儿。” 太子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握着她的手站了起来。 新棠忙扯住他,“去哪儿?” 太子冷哼一声,“神仙下凡遇到了蛊惑人心的妖女,自当是该速速离去、返回天宫,否则再耽搁下去,岂不是会落得个神魂俱灭的下场。” 新棠听太子说完这句话,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太子这是在和她讲冷笑话。 这也......太可爱了吧。 趁她愣神儿的功夫,太子已经在三步开外了。新棠忙跟了上去,强行把自己的手塞进了他的大掌中,靠着他的胳膊,一本正经道,“殿下别担心,那妖女定会留你一丝魂魄,待殿下转世为人时,才好继续祸害你的下辈子。” 不知是不是“下辈子”这三个愉悦了太子,那天晚上被她“只顾点火、不负责灭火为”的行为生生激出的内伤,终于在此时云开见月,他定定道,“说话算话。” 酒楼的插曲很快而过,隔了几天之后,城里不知道从哪传来的消息,说是那天晚上救南岐将士的人,正是当朝储君,太子殿下。太子在北境坐阵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幽州城,整个幽州的百姓几乎喜极而泣。 自打去岁年关起,朝廷的军队再也未曾往北境马驻过,使得幽州以北的地方沦入敌手,在他们以为朝庭要对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不闻不问的时候,太子殿下亲临这件事仿若一束火把,彻底让北境重新燃烧起来熊熊的斗志。 值此关头,几人再次商议的时候,耿自忠建议一鼓作气,出城攻出幽州,把被蛮夷人夺走的土地重新夺回来,这件事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赞成。然而第二日,副将杨千来报说,连日来的大雪已经影响了军饷的补给,北地恰逢战事,商户的买卖做得也不顺,米粮来源得不到充足的供给,只能大家都勒紧裤腰带了。 耿自忠吓了一吓,“当日从京中运来的粮食足以撑够两个月余,怎么这么快就见了底?” 算算时间,离京的时候,户部从官员手中筹到的银子买的军饷物资是十月中到的,按理说,断不会这般快。 杨千道,“将军有所不知,这北境天气实在是冷,许多将士们的食量几乎比以前多出了一倍。原来趁着天气尚算可以,去山上林中猎猎野味也是不错,只可惜大雪见天的下,连遇见野味的机会也渺茫了。” 粮食问题亟待解决,如此一来,原本的出兵计划只得暂时放一放。 作者有话要说:剁手了吗 第101章 太子也隐隐有担忧, 北境气候恶劣, 对将士们的身体和意志都是一个长久的考验, 不适合驻扎在这里打长久战, 可现在重伤了蛮夷一支精锐, 对方肯定不会善罢干休,如此一来,更得做好防备对方突然而至的报复。 稍微值得一提的是, 冬季的粮食大都难寻,南岐这边陷入了困境, 想必蛮夷那边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想到此,太子招来耿自忠耳语几句,末了道, “盯紧这几日的城门,若是见到了熟面孔也不必阻拦,径自跟着他。” 耿自忠这次长了个心眼,把杨千等几个惯用的人带上,几人学着幽州人惯有的打扮, 把自己安全的藏在了人山中,又随身带了一把豆子, 打定主意每走一个地儿, 就往地上扔个豆子做个记号。 几人坐在城门口的那家烤羊肉店里,位置跟上次太子带新棠来的时候坐的地方一模一样,若是环着店里走一遍便会知道,这里是绝佳的盯梢地点。 杨千摸了摸肚子, 欲言又止、眼含期待的望向耿自忠。 现在虽不至于断粮,但为长久计,已经开始渐渐的控制起粮食的用量来,小的胃往大了撑容易,可大胃往小了缩就难了。 耿自忠接收到了杨千的眼神,瞪了他一眼,然后才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拍在了桌子上,示意他去给大家弄点好吃的。见杨千用那种复杂的眼神望着自己,耿自忠作势一巴掌要拍过去,“想什么呢,这银票是人新棠姑娘给的,得了,你们一个个都别吃了,物归原主的给人送回去算了。” “别啊,将军。” 杨千一手按住了银票,嘻嘻笑道,“既然是新棠姑娘的心意,可千万不能辜负。况且新棠姑娘有的是银子,不差这一星半点的,您就当成全了我们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新棠姑娘有钱”这句话成了人人皆知的事情,相比于他们的主子—因为战事而囊中羞涩的太子殿下,新棠挥挥手就能拿出一沓银票的豪迈作风,确实吊打了北境这一群穷鬼。 耿自忠这下真的拍到了他的头上,“人家再有钱也不是你能惦记的,爱吃吃,不吃还我。” “将军您别生气,我们就是那么一说,是为殿下高兴,可从来没有那等上不了台面的心思。” 玩笑归玩笑,这种分寸,杨千还是分得清的,只不过经耿自忠这么一提,他以后再不会随意拿这些事情来编排了。 几人在店里用了些东西,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城门口果真出现了几个异于寻常百姓的面孔。一行人行色匆匆,领头的那个视线却格外平静,不慌不忙的走在最前面,堂而皇之又带着藐视一切的轻笑。 那人视线敏锐的看过来的时候,耿正忠适里的低头喝了一口茶,再抬起头,几人已出了视线。 他忙把杯子放下,拿过手边的刀,“跟上。” 出了城,半隐蔽半跟踪的走出了近一里路,那行人才停了下来。短暂的停顿过后,耿自忠蓦然发现,那个领头人的脸,竟然变成了李献淮。 杨千也发现了,几乎立时就看向了耿自忠,“将军,这人如此狂妄,今天定要让他吃吃教训。 “不可。” 耿自忠视线没有从李献淮的一举一动上离开过,缓缓道,“殿下有令,不可打草惊蛇,只要悄悄跟在后面,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就行了。” 没一会儿,李献淮似乎是安排好了接下来的行动,看着其他人继续往前之后,才从转身上了另一条道。耿自忠当机立断,让杨千带着人跟在了那伙人后面,自己则带了另外两个人紧紧跟在李献淮后面。 耿自忠一路尾随李献淮到了城外的石板桥,和他碰头的不止一人,俱都是打扮平民的百姓,两方之前显然没见过面,见到李献淮之后倒有几分受宠若惊,只是很快,便因为什么争执产了生冲突,最后不欢而散。 眼见着了行人远去,李献淮竟也没有阻拦,只是那握紧的拳头,看起来胆战心惊。 石板桥上很快无人,耿自忠又等了片刻,才带着人回了城内。 前脚刚到将军府向太子汇报完有关李献淮的动作,后脚杨千就带着人回来了,他回来的消息比耿自忠只能远看不能近身得到的消息有用的多。 那李献淮一行人乔装出城,原是为了与城外的粮商洽谈,欲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城外运粮过幽州再进入蛮夷。 “臣离得近,听了那些人之间的谈话,大意就是让那几个商人帮他们屯粮。” 王衍有些心慌,“殿下,北境的粮商屈指可数,若是让他们抢在我们前面收买了人心办事,情况对咱们就是大大的不利啊。” 有些情况,没人比他这个守将更清楚,北境的百姓不算富裕,向来财帛动人心,尚且又处在现在这种事态紧急的时候,若是对方出了天价,他们可就真是无力回天,只能处于被动,挨饿又挨打了。 太子站在窗边,看外面阴沉沉的天隐隐又有要下雪的趋势。见天的阴沉让人心生烦闷,日子就像是壶永远也无法烧热的水,半冷不冰的吊着。 见气氛有些冷场,杨千动了动嘴,把刚刚被王衍打断的话又继续说了下去,“只是现在粮价攀升,他们给的价钱又远低于对方开出的价钱,那些粮商似乎不愿意配合,所以最后不欢而散。” 耿自忠道,“巧了,我这边也是不欢而散,看着三皇子吃瘪,真是大快人心啊。” 王衍很快总结了一下情报,“这个冬天,想必蛮夷人和我们同样难熬,所以才不惜让三皇子冒着被殿下发现的危险,进城来筹钱粮。” 太子听完他们你来我往的想法,没有立时决定下一步的对策,把屋内的窗推大了些,让冷风毫无保留的吹进来,看到众人被吹得一个激灵,才转身道,“时候也不了,大家各自先去用饭吧。” 现在这关头不是应该立即拿出对策吗,哪还用吃什么饭。 他们本想留下来继续尽职尽责的出谋划策,却见身居高位的那个人怡怡然的已经走出了门,身影很快没入了院里的拐角处,只余银色的衣角在断在眼前飘啊飘的。 后院厢房的廊檐上,新棠和长叶正围着碳火打边炉,小小的一只铁锅用架子架在了炉子上,里面是和一次熬出来的底料,只不过比上次多了好些辣椒,看起来红通通的,却又香得让人直流口水。 锅里渐渐开始冒起了泡,长叶在一边搓着手一边直直的忘着锅里,不知道是冷的,还是迫不及待的激动把人饿傻了。 太子就是在这种满院飘香的时候,目标明确的走到了新棠旁边,顺带着捞了一把她因为手滑而差点摔到地上的碗。 新棠从他手中接过那只碗放回到炉子旁边支着的小桌子上。太子顺着她莹白的手望过去,那小桌上还放着不少食材,花样多,分量却极少,太子挑了挑眉,看来这顿饭似乎和他关系不大。 这个边炉是在长叶三番五次的念叨中架起来的,自然只是为了饱一饱长叶的胃口,连新棠这个出力的人都只是陪客。 新棠手上正忙着,便没顾得上和太子说话,只用长长的木筷夹了一些肉片放进了烫了一小会儿,然后放到了长叶碗里,催促她,“锅子要趁热吃才够暖够热,发什么呆呢。” 长叶想哭的心都有了,太子一个冷面大活人杵在这里,摆明了一幅“这桌子上的菜很合我胃口,身边的人也很合我胃口,闲杂人等还不快快退去”的样子,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跟太子抢东西,口腹之欲算什么,她可以忍的。 她吞了吞口水,强行解释道,“我突然想起来,医馆说我最近肝火旺,不能吃这么热气的东西,那什么,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其他吃的。” 说完,不顾新棠愕然的眼神,一溜烟跑了。 太子适时的在她身边落坐,拿起她的筷子夹了一片肉放进嘴里慢慢咽了下去,他见新棠一直望他,侧眼睇了她一眼,不紧不慢道,“看我做什么,可是这菜不合胃口?” 说着,一片肉已经到了新棠嘴边。 新棠张嘴,含住那片肉嚼了嚼,味道果然不错,难怪有人不请自来。太子只吃了第一口,后来便一直颇为积极的投喂新棠。 最后,新棠摸着滚圆的肚子,无力的靠在身后的柱子上,懒懒道,“殿下,您有话直说吧。”(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太子接过应缓递来的热巾子,拉过新棠的手仔细擦完,复擦了自己的。擦完之后,他慢慢道,“耿自忠今日在幽州城外眼目睹了李献淮与中原的粮商碰头。” 新棠忍住打饱嗝的冲动,迟缓的点了点头,“哦,蛮夷缺粮食了?” 不止蛮夷缺,现在的幽州也缺,军宫里也缺。 太子看她脸色红润的坐在那里,把到了嘴边儿的话又咽了回去,就算缺粮,也不能饿着她。 他点点头,“不错,但是两方没谈拢。” 新棠终于来了点精神,“李献淮这么穷了?” 她不知道想到哪儿了,好奇的看向太子,“李献淮是不是在蛮夷人那里失宠了。” 太子的手微微一顿,“为何这么说?” 新棠掰着手指头分析给他听,“商人重利,谈不拢就是银子没给够。这蛮夷人让他一个敌国皇子出来采买粮食与商人交道本就不太合理,这是一。其二,采买就采买,又不给够银子,这明显是不想让人痛痛快快的办事,一堵再堵嘛,这哪像是在宫里的时候,那般耀眼的三皇子呀。” 太子微微笑了笑,这理由分析的倒是清奇,但是得出的结论却和他所想的不谋而合。 若是在前厅,有人能说上一说,他也不必开大了窗,让他们醒醒脑子了。 第102章 太子只是来看看新棠, 并未多坐, 待下人来把残羹冷炙收拾好后, 便起身去了前院, 前院还有许多人在等着他。 新棠想在午后小睡一会儿, 便起身往屋内走,本来正犯困,没成想这短短的几步路走下来, 不知不觉就清醒了。躺在床上后,一时没了困意, 脑子里便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太子刚刚的那些话。 略一琢磨,总感觉话里有哪些不对劲儿,想了又想, 突得灵光一现,立马翻身下床,披着一件厚衣裳去找长叶。后院里找了一圈,最后在厨房的灶台前找了她。 新棠奇了,“怎的还赖在这儿不走了?” 长叶用那种委屈的目光看向她, 看得新棠一阵心软,“好了好了, 改天再重新做, 我保证这次躲起来,反正殿下白日里也不会往后院来。” 其实她说得有些心虚,今天这白日里,殿下不也是照样来得潇潇洒洒。 长叶挺好哄的, 得了新棠的允诺又再次开怀起来。新棠趁机把她拉了起来,“好久没出将军府了,今日趁着还没下雪,我们出去逛逛吧。” 出了府之后,新棠没去别的地方,就带着长叶在街上随意的走走停停,看得长叶摸不着头脑。眼见着又错过了一家首饰店,长叶终于按捺不住了,扯扯她的袖子,“新棠,我们已经走过好几家首饰店了。” 之前两人出来的时候,新棠见到这种饰品铺子总是会逗留一会儿,把里面的东西都一一看完了,才会拉着她满意的出门,有时遇到了合心意的小玩意儿,便会一下子买好多,而今天却连着错过这么多家。 新棠拉着她继续走,解释道,“今天我们不看首饰,看粮食。” 这一条街是幽州城内最为繁华的街道,为数不多的几家粮商铺子就藏在其中,不甚惹眼。 一进门,里面静悄悄的,账房柜台那里连个人影都没有。新棠站在那里打量了片刻,才抬手敲了敲门,“咚咚咚”的三声过后,从里面打着呵欠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见立在门口的是两个俏生生的姑娘,勉强收敛了一下脾气,但还是能隐约听出一点不耐烦,“都说过多少遍了,没有粮食了,烦请往别家看看吧。” 新棠没有在意这人说话的态度,客气的一笑,缓缓开口道,“掌柜有所不知,我们正是从别家过来的,但是其他家生意红火,未曾像您家这般,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长叶跟在新学身边这么久了,听着新棠这么睁眼瞎话忽悠人,也已经习以为常,站在那人对面也挂上一副看不出情绪高深莫测的表情。 那人听完新棠的话,不甚在意的摇摇头,“姑娘可别懵我,如今这幽州城内缺粮的紧,米铺粮店都只剩个空架子了,哪里还会有生意红火之说。” 店家的话证实了新棠心中猜测,看来战时倍受节制的军晌事宜终于还是发生了。 两人从粮铺里出来,没急着回将军府,沿着街边走边看。其实两人现在的心思都没放在那些花花绿绿的街边商品上,新棠沉默的走在前面,一幅生人勿近的样子,让跟在后面的长叶,又是担心又是忐忑。 “新棠,你怎么了?” 忍了又忍,长叶终于还是小心翼翼的问出口。 新棠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起先没听到她的声音,直到长叶拉住她的路,在她眼前挥手,她才停了下来,像是猛然间醒过了神儿似的,安抚的笑了笑,“没事,别担心。” 幽州城里都成这样了,怕是军粮也紧缩了,眼下这天气,除非蛮夷和南岐两方相安无事,否则,缺粮就如同一把开了刃了刀,高高的悬挂在众人的头上,随时都有可能命丧刀下。 出来逛街就要有逛街的样子,路过一家糕点铺的时候,新棠进去看了眼,指了几样点心让店家包了起来,顺便捏了一块流苏糕喂进了长叶嘴里。 美食能忘忧,长叶鼓着嘴不忘点头,说出的话也断断续续的,“新棠,你惯喜欢吃咸口的点心,这个一定要多买点。” 咸口点心还得追溯到两人同住行安殿偏殿的时候了,厨房做的点心,向来都是以甜为主,只有太子跟前得脸的人去厨房的时候,食盒里才会一半甜一半咸。糕点一般,新棠都只咸的,长叶爱甜,是以每每两人分食都分得分外默契。 新棠觉得在这里吃到合心意的东西确实不容易,就多了几包。两人到了后院,正看见太子在院中闲坐,长叶把糕点把新棠手上一塞,自觉的退下去了。 新棠不动声色的轻轻抬步过去,站在他身后。太子感官敏锐,还有五步远的时候,头也不回的温声开口道,“怎么这么早就回了,没有多逛会儿。” 说罢,转过身边,浅笑着看着她。 新棠莞尔一笑,转移了话题,“殿下今日怎的如此清闲,竟有功夫在这后院闲坐着吹冷风,也不怕染了风寒。” 太子目光微微探究的在她脸上扫视了片刻,可惜新棠面色无懈可击,还殷勤的拿过糕点,邀功似的奉到他面前,“难道是殿下早知道我会从外面带了好吃的回来,所以早早的等在这里吗?” 面前的糕点是北境特有的流苏糕,香味和颜色都极为出挑,看的让人食指大动。 太子的视线停留了一会儿,伸手拿起了一块放在嘴里尝了尝,点点头,不吝夸赞,“确实不错。” 中午离开后院之后,太子觉得自己在新棠面前说得有点多,他担心以她的玲珑心思察觉出点什么来,便在商议完事情不久后,又回到了后院,果不其然,人不在。 其实粮晌不足这事儿,太子在北境之前心中预料到了,只不过国库空的厉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说,北境的情势又危急,权衡之下,只能冒险先行。 这一切都是箭在弦下,不得不发,只是他却不想让新棠担忧。慧极必伤,太通透的人容易伤心神,有时候他宁愿她笨一点,这样就可以活得更开心。 新棠见太子吃一块糕点都能吃得心神宁,心下微恸,酸酸涩涩的,看来这军中的情形比她想象还要严峻些,想来是太子瞒她良久了。 原本以为,太子成功掌了权便是他出头之日,可谁知,接手的却是这满目疮痍的山河、各怀心思的大臣和空空如也的银库。 新棠也拿了一块流苏糕尝了尝,入口芝麻咸香,油而不腻,不负盛名。 她咬了一口,唇齿辗转间,又放下了,低了低头,略微不满,“北境的糕点真是奇怪,竟会是咸口。” 太子一顿,“不喜欢?” 新棠托腮叹气,“我还是喜欢吃扶临城里的点心,甜香甜香,苏爽可口。”说着,她动了动嘴唇,凝目望向他,“殿下,我想回扶临了。” 不知为何,太子听完她这句话,心里沉沉的却又松莫名松了口气,这感觉如此复杂,倒让他没能说出别的话来,只单单一锤定音,“我让杨千护送你。” 新棠目光闪了闪,应了下来,“好。” 启程在五日后,和来时的轻装简行一样,回去也不过小小的两个包袱。杨千带着一队人护送在马车前面,车里是不愿意离开新棠而执意要和她一起回扶临的长叶。 新棠是想让长叶留下的,她掀开帘子一眼便看见站在太子身后的长秋,虽是掩饰的极好,但崩着微微翘起的脚尖却出卖了她的内心。 太子站在离马车三步远的地方,见新棠撩开了帘子,便抬步上前,长秋刚刚伸出的欲扶着太子的手,就如这天气一样,冷冷的搭在那里。 新棠弯了弯唇,淡淡的冲她笑了笑。 太子冷着脸挡住了她的视线,“扶临的糕点就这般好吃,还未启程就这么高兴。” 想让她离开是非之地,又想让她陪在身边的这种矛盾心情,让太子的情绪不怎么高。 新棠不顾大庭广众之下,从小窗里伸出手拉着他的嘴角往上提了提,待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微微有了些笑意,才满意的松了手,“殿下,别不开心,说不定哪天我又来了呢。” 黛色清冷,不多时,马车已成为眼中的一个小点。 刚出了城,新棠便叫了停。 杨千打马过来,隔着车壁道,“姑娘,可是累了?” 长叶撩开帘子,坐在里面的新棠递出来一封信,面容十分严肃,字字清晰,“杨副将,这封信,请务必帮我找个可靠的人送到扶临。” 本就是要回扶临的,杨千不疑有他,接了信,匆匆的去了。 在新棠的要求下,回程极慢,几乎是赶路一个时辰就要歇一歇。新棠有银子,路上的干粮备得充足,杨千一行人吃得倒比在幽州城里还要好,就是行程慢了点,不知道何时才能到扶临。 晚上到了客栈,长叶顺带着把话问了出来,“新棠,杨副将他们都是上过战场的,这点脚程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的,若是不想在路上耽搁太久,我们得加快赶路了。” 新棠定定看她一眼,“不必赶路,今日起就在这里客栈住下来。” 长叶一口包子卡在嘴里不上不下,愣是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新棠索性让她去把杨千叫来。杨千不一会儿就到了,新棠当着两人道,“我本来就没打算离开北境,回扶临只是骗殿下的托词而已,今日起所有人就在这里先住下来,不可让殿下知道我们在此,杨副将,你可以做到吗?” 杨千和长叶对视了片刻,迟疑着点点头,“姑娘这是要?” 他们自出了城,赶路极慢,眼下也才刚刚出了幽州的地界,杨千本来就心存疑虑,新棠这么一说,他心里的那块石头反倒落了地。 新棠点了点桌面,“我自有打算。”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跑了马拉松,季军。嘻嘻嘻 第103章 与此同时, 太子那边也遇到了个棘手的问题。 蛮夷人长期居北, 地形地势以及气候对他们本就严苛, 粮食供应不上这件事, 之于他们的威胁胜远远小于南岐, 如同家常便饭一般。对比之下,那奇那支精锐部队的损失对他们来讲要比没有粮食这件事更受打击。 蛮夷的皇子一边让给李献淮施压,记其想办法解决粮食问题, 一边下令加快河桥的进度。现在时期刚刚好,横跨两国边境的奇峰河正是结冰之时, 那冰极厚,到了夜间更是如同坚硬的平地一般,万人踏足也断不会有掉入水中的可能。 南岐人现在动弹不得, 双方这暂时的平静足以让他们悄无声息的把这道百丈余宽的天堑,变成通途。没经受过风霜雨雪的南岐士兵一旦断了粮,便如同拔了牙的老虎,想动也动不起来,到时蛮夷铁骑一旦踏河入境, 就算那个太子的心思再如何巧妙,也为时已晚, 弄死他便如同踩死一只蝼蚁那般容易。 太子这几日正联合王衍一起商议军粮的事情, 现下若是寄信去抚临给临安王,时间上一来一返也需许多时日,根本来不及,更何况当初出征的时候, 已经搜刮了那些大臣的家产一遍,若是再集一次银子,怕是要激起百官的反抗了,更重要的是,现在都城不能乱。 太子不在扶临,案上却有京中的来信,临安王虽是帮他压住了蠢蠢欲动的朝臣,可他们彼此都清楚,这只是一个暂时的稳定,若是北境这边再不解决,太子再不回朝,扶临也是要乱一乱的,人人都想争着做乱世枭雄,有江山可抢,谁还在意这皇权本该姓什么。 王衍被人告知说太子有请,回了府连官服都没换便马不停蹄的赶来了。屋中现在只有两人,耿自忠这阵子住在军营没回来过,他在军中素有威信,太子派他去军中坐阵,以安抚将士们的情绪,借以稳定军心。 “殿下,您找臣......” 他还未说完,太子便示意他落坐。 王衍寻着一处椅子,坐了下来,其实他心里已经知道太子找他商议的必定还是军粮的事情,可是眼下实在无能为力,若是向临州的百姓买粮,手上又没有银子,这样的情况,想破了脑袋也变不出来粮食。 他只好坐在那里,等着太子发话,他已经想好了,今日怕又是没有结果的一天。 太子把王衍的情绪尽收眼底,心内一哂,此时倒希望王衍是个贪官,这样若是就地抄家,或许还能抄出银子来救救急。 太子话少,沉默的时候话更少,连情绪都甚少外露,说实话,若不是因为耿自忠自上军营,王衍是绝不愿意独自来面见太子的,他身上那种威严的气势总会让人忍不住脑尖冒汗、如坐针毡。 眼下似乎到了死局,王衍只得没话找话,企图让自己放松一点应对太子。他努力在脑中搜索着太子感兴趣的东西,可惜幽州地小荒僻,竟没让他想出什么东西来,反倒是一脑子的百姓民生。 他悄悄抬眼,坐直了身子,“殿下,幽州虽然离蛮夷极近,却并未沾染上蛮夷人的野蛮习俗,百姓大多都是良善而勤劳的。” 太子抬了抬眼,目光放在王衍身上,那视线没什么温度,也没什么暗示,王衍头皮一麻,只得继续道,“幽州的土地贫瘠,所以粮食一直不怎么富余,不瞒您说,臣早前刚上任的时候,也是天天吃不饱饭的。” 王衍心中一凛,瞧瞧他在说什么,哪有在掌权者面前,说自己当官吃不饱饭的,那不是明晃晃的打太子的脸吗? 好在太子并未在意,换了个姿势,缓缓问道,“那王将军是如何挨过来的呢?” 王衍想到当年初至幽州的那些苦日子,一时间有些动容,也顾不得羞赧,如实道,“不瞒殿下,臣当时还年轻,带着百姓一起去挖过草根,捉过河里的鱼,到了冬日里,更是领着他们一起上山打猎,有话说,靠山吃山,现在想来,这幽州的山,竟也是对臣有恩的。” 太子微微提了兴趣,“现在这天气,河里还能捞到鱼?” 这天气自然是不能的,王衍笑道,“殿下,您有所不知。幽州自来有两样宝,一是夏日的火,二是冬日的冰。幽州多产瓜果,每到夏日,雨水少,太阳大,百姓几乎都会种各样的果子,甘甜爽口,经商人一转手,能卖到各地,再换回来各种粮食和其他物品,夏日即使是不种粮,百姓也能活得安稳富足。” 每每到六月,后宫中总是有各种冰镇的瓜果,太子宫中自然也是齐全的,当时只以为是宫中采买,没想到却是从幽州运来。 王衍见太子凝了心思,继续往下说道,“这冬日的冰,说的是便是现在。雪一落地,经过一晚上的时间,到了第二日,便会凝结成冰,北境的冬雪不到来年四五月份,是不会化的,源源不断的雪一层一层覆盖下来,再经过几日严寒,那坚固的程度堪比幽州的城墙,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前阵子下的雪,到现在还堆在路上,硬硬的,一踩上去容易摔跤,为了安全起见,院子里的雪早已让下人铲除了。太子望着干干静静的庭院,眼神毫无波动,只这王衍,他的一言一行,倒对得起幽州百姓的爱戴。 王衍其实想说的是河里的鱼。 “殿下您别看这冰厚,其实那水里的鱼最喜欢不过了。河面结了冰,冰上面的人捅不破冰面奈何不了那鱼,冰下面的水又是暖和的,所以鱼在这个时候是最肥的。只可惜现在的河面坚硬如铁,若是可以凿洞,那河里的鱼倒是可以解一解燃眉之急。” 太子听完他的话,问道,“为何不可以凿洞,一条河里总不会处处无懈可击,若是找一个突破口,剩下的事情又有何难。” 王衍一时语塞。 太子已不给他再说的机会,吩咐道,“集一队人马,带几个百姓一起去河边探探情况,现在这个关头,有什么方法总要试一试的。” 总不能指着吃食自己长腿跑过来。 太子和王衍领着一队人马去了河边,百姓听闻王将军有要事办,都十分配合的主动要求跟来。一行人来了阴阳山背后的那条河,抬头往上看,上次蛮夷夜袭军营搭建的桥还有部分的绳子吊在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绳子已经被冰雪封在了两边的石壁上。 这条河很宽,森森冷意扑面而来。太子站在岸边看着王衍同百姓一起站在河里准备工具,眉头一皱,可下一秒便见跟随的一个孩童坐在冰面上肆无忌惮的滑起了冰,而那孩子的家人竟动都没动,还笑着让他不要跑远。 他定定的看着这河,想起了当初在宫里的时候,暗卫传回来的那张图。这张图一直在他的一块心病,以至于在初至北境的时候,他立时沿着图上的位置找到了地方,才会有后来的瓮中捉鳖,他没记错的话,这条河叫奇峰河。 太子飞身,轻轻落在了河面上。这河面光滑如镜,站在上面远眺,竟有种天地之间如此广阔之感。他微微发力,往前走了几步,脚下的冰面未曾有丝毫裂缝,看来果真如王衍所说,坚不可摧。 他庆幸,早早的发现了蛮夷人的诡计,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王衍那边的指挥着人带着刀铲不遗余力的往下深凿,百生手无缚鸡之力,可那些跟来的士兵是有功夫的,几个人轮着凿了一刻钟,只听得“咔擦”一声,岸边的冰面上起了一块裂纹。 紧接着就容易了许多,冰面下果真藏着许多鱼,个个肥壮有力,且都是聚成团的,一抓一个准儿。几个士兵都是第一次见识这种“捡鱼”,兴致高昂的捞个不停,只想着今日终于可以加个餐了。 另有人还是有些担忧,“这见这河面已经破了一个口,怕是承不住这许多人,要不还是先上岸吧。” 旁边的百姓胆子也大,知道这些士兵是保护幽州的,因此并不惧怕,只以为他们个个都是将军,“将军有所不知,这河坚固的很咧,不妨事的,只管放心。” 捞到近天黑,收获颇丰,及至要返程时,却突然听人急道,“阿毛怎么不见了!” 阿毛正是刚刚那个在河面滑冰的小孩儿。 放眼望去,除了面前几人,宽宽的河面上竟是连个孩子的影子也没见着。 孩子的父亲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沿着河岸往下跑去,他身后紧紧跟着一个女人,声嘶力竭的叫着孩子的名子,只是没跑几步,便身子一软,往地上栽了下去。 王衍急忙让人跟了上去把人抬了回来,又指了两个跟着周围找。 这陡然的变故让人的心情跟这天气一样冷寂,太子面冷如冰,吩咐王衍道,“把这些鱼运回去,我去这周围看看。” 太子看着往下走的一群人,顿了顿,转身顺着冰面往上走去。 直觉告诉他,这河的上面,有异。 第104章 天即将被黑夜笼罩, 王衍左右看看, 终究还是不放心太子, 一转身跟着太子往上游去了。他功夫没有太子好, 但是他对这里的环境熟悉, 有他在身边,或许比太子一个人更为便利。 太子听着后面急促的脚步声,因声识人, 知是王衍跟了上来,也没回头, 等脚步声近了,眯着眼睛看着周围渐起的雾气,低声道, “你可知这奇峰河源头在哪儿?” 天地间一片苍茫,太子的声音在这过分冷寂的河面显得有些深不可测。 王衍生生打了个激灵,待清醒过来听到太子所问何事之后,忙道,“回殿下, 这河虽广,却只是奇峰河的一个支流, 真正的奇峰河主河道还要往前走上约小半炷香的时间。” “带路。” 王衍不知阿毛失踪之事与这河有什么关系, 但太子的吩咐没有他置喙的余地,便抬脚往奇峰河的方向走去,没一会儿,连身后百姓寻人的呼喊声也听不到了。 “殿下, 前面便是奇峰河了。” 两人停了下来,眼前已不再是平稳如地的冰面,而是静静流淌的河水,不远的前方依稀能听到水流声。 王衍稍稍侧了一下身,好让太子看得更为真切。 眼前的地势与一线天有异曲同工之妙,两岸夹山高耸入去,一眼看不到尽头,像是两个随时会压倒众生的巨人,藐视着脚下的一切。这里的一线天没有穿缝而过的空气,有的只是奔腾倾泄的河水,细细一柱,却如利剑,把阻挡它奔流的两岸夹山生生劈出了一个凹槽。 奇峰河水便从这里穿山而出,形成了他们沿岸而上的那个支流。 太子打量了一下周遭,目光落在前方的凹槽处。 王衍顺着太子的目光看过去,心下一凛,忙道,“殿下,这里极其危险,地势险要且常有野兽毒虫出没,那凹槽处更是极其狭隘,被水冲出了嶙峋怪石,是过不了人的。” 太子目光不变,只问道,“这山的那面是哪里?” 山的那面自然是奇峰河的源头了。可从未有人来过,因此王衍也不敢说山那面离源头还有多远,只道,“奇峰河从丛山中流出,这里又是北境地势最高的地方,虽说蛮夷与南岐以此山脉为界,但这里自古以来就是一道天堑,从来没有人能跨越这座奇峰山,殿下大可放心。” 王衍想劝太子往回走,毕竟太子若是在这里出了什么事儿,他一万个脑袋也不够掉的。但太子显然没把他喂过来的定心丸吃下去,淡淡道,“王大人,不亲眼看看山那边的样子,我心里不安心,眼下蛮夷和我南岐的处境都如烈火烹油,你说谁能掉以轻心?” 王衍听完太子的这一席话,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顿了顿,诚恳道,“殿下必是明君,心载百姓而无畏,臣汗颜。” 这处地势被群山环绕,尤其显得封闭,但又因水源充足,这里的野草长得分外的茂盛。脚下的路已经到头,剩下的全是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的杂草,看不清这草到底是长在土里的,还是从土里延伸出来弯在河边上的,王衍每走一步,都觉得下一秒自己就会落入这深不见底的奇峰河中。 太子走在了前面,目不斜视,甚至连脚下的声音也未曾发出一点儿。 王衍跟着太子的步子,一步一步的往前,待踏过其中一块地的时候,突然间踩空,就要往下坠的时候,太子疾速转身,一把拉住他往里推了几步。 这大冷天里,王衍的头上生生被吓出了冷汗,河边的水静静的流,深得像是食人兽的嘴,他腿有些打颤。 太子原地站了会儿,提醒道,“靠里走,别踩着我的步子。” 说完,松了手,继续平稳的向前。 王衍看着他从容的背影和稳健的步子,蓦然惊觉那草在他脚下连腰都不曾弯过,这轻功好生厉害,怪不得明明是空空的地方,他竟能如履平地。 没多久,那凹槽处的一线天已近在眼前。 近了王衍才发现,这里也并不像外面所传的那般不可通人。流水冲出的嶙峋怪石巧妙和搭起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石阶,只不过因着临近这宽阔而深谧的河,无人敢踏足罢了。 太子一脚踩了上去,弯了弯身子,从中穿行而过,很快消失在王衍眼前。 “殿下?” 王衍叫了一声,忙紧随其后。 他出来的时候,不知道太子站了有多久了,只见他刚冒了头,便被太子一把推了回去。还未来得及出声,便听太子几乎是从嗓子里发出了声音,“趴下!” 王衍立时照做。 这一紧张之下,便听得前头似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虽然极小,但是也能分辨出来。 太子已经松了手,五衍扶了扶衣服,没有半点形象的伸出头去,眼前所见却让他一下子又跌坐回去,那奇峰河对面的岸上,竟是有密密麻麻的蛮夷铁骑! 他立时侧头看向太子,却见太子崩紧了下颌,周身的气势如同离弦之箭,但那手,却是微微颤动的。 这一刻,王衍脑子里闪过许多念头,这般别出心裁的计谋,蛮夷人的野心昭然若揭。但他什么都没说,他相信有太子的能力,现在这个场面或多或少心里都有了准备。 他静静的透过太子与山石之间的缝隙望向外面的形势,蛮夷人显然是想让铁骑过河的,但是马不比人,一上河面便如同断了翅膀的鹰,直直的往下坠,连带着马上的人也摔得七零八落。旁边的那一队步兵正推着车挨个的把□□、刀剑等武器往对面运,甚至还有粮食。 太子顺着他们的动向往这边看,那里已经堆起了一个坡,可见在这奇峰河上的动作不是第一天了。且这里路难走,粮食运上来也要费些时日,算算时间,应当是在他还未入北境的时候,便开始了。 又呆了片刻,太子动了动。王衍明白过来,缩着身子转头往回走。 待回到了这边,王衍急不可耐正要说话,便被太子挥手制止,“此地不宜久留,回去说。” 那个叫阿毛的孩子在下游被找到,抱回来的时候还剩最后一口气儿,索性孩子体质不错,阎王爷没能拿走他的命。捉鱼的将士把鱼运了回去交到了耿自忠手上,军营里吃上了近日来最为鱼美的一次饭,虽是就着粗粮,也比平时好多了。 耿自忠听完来的将士说完情况之后,找了人安排下去从今日起,轮流去河中捉鱼回来,能缓解一天是一天,安排完之后,便趁着今夜无事回了趟将军府。 太子见他回来也没多说,只是问道,“可还吃得惯?” 耿将军知道太子是在问军营里的几万将士,感怀太子惦记的同时,忙道,“殿下放心,有了这鱼,再加上百姓捐出来的杂粮,总是可以撑上些日子的。” 这也算是暂时解决了燃眉之急。 可太子听完他的话,脸色并未好转,连王衍也还是愁眉紧锁着,耿自忠不由道,“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王衍叹了一声,“我们不能再等了,蛮夷人明面上让三皇子收粮告诉我们他们也到了难以维继的地步,实则是为了扰乱我们的心绪,让我们放松警惕,好趁着这个时间,横渡奇峰河。” “奇峰河?” 耿自忠不由得提高了声音。 “正是。” 王衍把奇峰河边的所见一一说给了耿自忠听。 “这定是李献淮那厮的主意!” 奇峰山在北境的地位耿自忠也有所了解,他在北境呆了这么些年,从来也没听说过有人妄图穿过奇峰山、横渡奇峰河,只有李献淮那种喜爱阴谋诡计的人,才会想着如何不择手段的联合外族来断了自已族人的后路。 王衍的意思他明白,现在唯一的出路便是,趁着蛮夷人还在暗中部署兵力的时候,猛然间发力,速战速决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可依着现下的情况,军粮军资不够,别说是一鼓作气,打个两天都成问题。而两族之间的战争,又岂是两天可以落下帷幕的。 难! “去易州、和州、锦州借粮的话,分别要多久?” 太子突然间问道。 易州在幽州以南,和州在幽州以西,锦州在幽州以东,是离幽州最近的一个城池。 耿自忠道,“最近的锦州,一来一回约三日,若是大量运粮的话,得五日。” “五日,不算远。” 耿自忠飞快接着道,“我这就安排人去锦州,有殿下的令牌在,锦州不敢不出手援助。” 王衍欲言又止,“殿下、耿将军,这锦州虽是在东边,可那里常年发洪水,粮食更是珍贵,不瞒您说,这锦州太守每年都还要从幽州借粮。” 此言一出,屋内又静了下来,仿佛幽州现在就是一座孤岛,所有连通外界的路都走不通。 太子坐在上首揉了揉眉心,“你们先下去吧,我静一静。” 两人都走了,应缓端了一杯热茶上来,把胳膊上的披风轻轻的披在了太子的身上。这披风是太子惯常穿的,他最喜欢抱着新棠藏在这身宽大的披风下,看她狡黠的对着他笑。 这衣服上还有她的味道。 太子掖了掖领口,起身走进了院子里,远方的天空沉沉的黑,他却望的眼都不眨。 “扶临现在应该也下雪了吧。” 太子忽然出声。 应缓恭敬的立在后头,闻言忙应道,“殿下,往年这个时候,宫里都下了好大的雪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想来新棠姑娘也应该到了扶临,说不定过几日就来了信了呢。” 新棠走了有些日子了,却一次消息都没传来,连杨千也像是匿了踪迹似的,太子想到此,心里不免有些发沉。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一直在攀越一座又一座的高山,可却未曾见到过真正的山顶,每每觉得要见到曙光的时候,总会山顶突然间砸下一块石头,告诉他,路还很长、很陡、很危险。不是没想过返身,可身后的路却被乱石堵得严丝合缝,他别无退路。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只有新棠了。她是突然间掉落在他心上的意外,俏皮的坐在那堆乱石上跟他说,“殿下,向前走吧,我在呢。” 幽州城外的一处不起眼的客栈里,新棠终于等来了陈阿生。 随同陈阿生一起的,还有初时同王府的人一起送她来北境的那队镖局护卫。与上次送人不同的是,他们这次才是干回了自己的真正的本行——押运。 陈阿生和镖局的人穿得低调又破烂,一路人护送着五大车粮食,终于到了新棠信上说的地方。 新棠连长叶都没告诉,只日日站在楼下往外看,这日一早,她刚洗完脸,坐在那里拿出纸,在自己早已写好的日子上又划去了一笔。 那日子是她所能想到的往返扶临和幽州最快的天数,与她的信送出去的天数相比,还差一天。若最后一天里,陈阿生再不到,她怕太子那里会发生更多不可控的事情。 新棠叹了口气,把纸收了起来,照常透过窗户往外看,只是这一看便见到一队长长的人马在不远处的官道上冒了头,渐行渐近。 打头的人穿得破破烂烂,可那走起路来的蹦跶样子,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新棠心里咚咚的跳,高声叫醒还在睡梦中的长叶,“快与我下去接人!” 长叶懵头懵脑的刚坐起来,便见新棠风一样的下了楼,那阵冷风让她彻底清醒,只好动作迅速的穿好衣服跟了上去。 新棠一口气足足跑了近两百米。陈阿生本来缩着身子裹紧了皱巴巴的大袄,抬起头一看,便见前方的路中间立着一个姑娘,再一看,不是新棠是谁,连忙站直了身子,扯了扯衣服,假装闲适的加快了步子。 那镖局的老大与他相识,搓了搓手,笑道,“陈掌柜,这墙角金贵着呢,可不好挖,不过我还是看好你的。” 陈阿生一队人已到了近前,新棠看着他一幅风餐露宿的样子,便知这一路定然是没怎么歇的,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愧疚,想说什么,可末了只有一句,“多谢!” 久不见面,陈阿生还是那幅吊儿郎当的样子,半真半假道,“真谢我就跟我回扶临去呗?” 新棠抬起眼睛看着他,那眼里有不可掩饰的疲惫,也有极力隐藏的期许,新棠的喉咙像是结了冰,吞咽一下便觉得疼。她动了动嘴唇正要说什么,却被陈阿生制止了,他“哈”一声扭过头去自顾自的向前走,“你还是不要回去了吧,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一个人独大的感觉不知道多自在,哪像你,千里迢迢的跑过来,竟然过得这般惨。” 新棠如释重负的跟了上去,“倒也还好,这些事总归要有人做的。” “是为了他吧。” 陈阿生那双眼睛看多了人,便如同情绪的照妖镜一般,无所隐形。 新棠滞了滞,末了,极缓慢却又坚定的点头,“没错。他为了百姓,而我只是为他。” 后院里,杨千得了新棠吩咐,带着手下和镖局的人一起卸粮食。谁知第一包拿下去,里面装得全是沙砾,杨千有点懵。 他这个样子愉悦到了镖局的那群人,他们笑道,“杨大人别诧异,出门在外运粮食,又是往幽州来,总要多几分小心的,只外面是砂砾,里面的就全是白花花的米。” 杨千好久没见过扶临城的米了,当他知道新棠的所作所为时,心里早已替幽州城里的几万将士谢了一万遍。新棠的大名他起先是从耿自忠的嘴里听到的,那时她还是一介婢女,无依无靠。再次听到她的名字的时候,便是和太子殿下绑在了一起,成了太子殿下身边唯一的宠妾。 那时的杨千想,这个女人定然手段不凡、心机深沉。 再后来便是一同到了幽州,合规合矩的礼仪分寸、关键时候的锋芒毕露都让杨千觉得,这个女人明面上浅淡如水,实则是最通透不过的。南岐有了太子殿下,必定会枯木逢春,但有了新棠,才会百花齐放。 陈阿生和镖局要在客栈停留一晚休整一下,新棠打算先招待完他们,再让杨千连夜进城派人通知耿自忠出来运粮。说起来,上次镖局的人来北境,只匆匆一眼便走了,新棠连顿饭都没来得及请,这次便存了十中的诚意,两厢倒也尽兴,只那镖局的当家,话里话外总有撮合新棠和陈阿生的意思。 新棠倒不觉得尴尬,只是这样堂而遑之的挖太子的墙角,让她有些想笑。若是这个当家的知道那位被他吐槽说没什么情趣的男人是当今的太子、未来的天子,也不知他作何感想。 陈阿生或许是觉得烦,一杯一杯的把人灌醉,看到有人把他领回房间,才算是松了口气。 许是酒壮人胆,陈阿生睁着一双分外认真的眼睛,在香浓的酒气里,没头没尾的说道,“我不是输给了他,我是输给了百姓。” 他自嘲的一笑,从怀中拿出一叠银票来,“ 这是三万两银票,你收好。” 新棠一怔,这不是她信上写的那个数字。 陈阿生有些不耐烦的往她手里一塞,“这是店里今年赚的钱,你也别以为我是发慈悲,毕竟我也是南岐的子民,唇亡齿寒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新棠定定看了他半晌,轻声道,“是,我明白的。” 作者有话要说:x尽人亡 第105章 这一夜的客栈几平浪静, 甚至还带着众人的欣慰与如释重负, 另一边的杨千则马不停蹄的连夜赶往城内, 把现在的情况禀报给太子。 幽州城门早已紧闭, 好在杨千身上有令牌, 守城的将士与他也是认识的,便指挥着人给他开了城门。他一路飞驰进将军府,却被人告知殿下不在, 王衍和耿自忠则去了军营未归。 杨千不得已,只好抑制住心里的激动, 在府内等着太子回来。 太子现下正忙。 眼下的形势几乎没给他存活的机会,但他也绝不能如此坐以待毙,即使前面的路都被封住, 他也要想办法为南岐的将士开出一条新路来。 所以他又再一次“深入虎穴”,独自一人来到了奇峰河。 蛮夷人的渡河显然进行的也不太顺利,河面的搬运粮草武器的人络绎不绝,而最该过河的战马却齐齐的排列在对岸,如同被绑住了脚。 蛮夷人的骁勇善战向来是以铁骑闻名, 马一日没有过河来,蛮夷人都不会轻易与南岐开战, 毕竟他们也在赌。 太子隐在暗处, 冰面的反光让河这边的粮仓清晰的呈现在他的眼中,相较于前日,这粮仓又高了不少。他不是没动过截粮的想法,可这奇峰河现在几乎成了蛮夷人的驻地, 日日不停的严加看守,没有下手的机会。 突地,太子眼睛一眯,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面孔。 李献淮穿着蛮夷人的族服,穿梭在战马之间来回逡巡,不时的与领头的人说着什么。想来是因为没有筹到粮食,那人对李献淮的态度不算客气。 不知为何,对于李献淮的出面,太子的心里有了些不妙的预感。这人心思狡诈阴狠是真,可不得不承认的是,有时他的法子出其不意却很奏效。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两人似乎达成了致,李献淮的手下得了命令退了下去,再次回来的时候,手里抱着一把干草。 他吩咐人把干草铺在冰面上,然后自己翻身上马,扯着缰绳、夹着马腹,轻轻地指挥着马矮了身子下了河,踩在了干草上。干草只铺了一小块,只能容下两只马蹄,他座下的那匹马,摇摇晃晃了几下,终是站稳了。 太子静静的看了半晌,明白这困扰蛮夷人的铁骑过河,现在已经不是问题了。他看着李献淮意气风发的脸,突得有些压抑,还有些后悔。 如炬的目光穿过层层的阻碍,他想,若是在京中的时候,手刃了他,即使背上了“弑杀手足”的骂名,也总比现在用万千人的性命陪葬的好。 不过不晚,至多让他再最后见一次明天的黎明。 太子悄无声息的走在黑暗里,耳边的声音皆似一片空白,直到走到将军府,才在守门将士的喜笑颜开里动了动自己早已僵硬的脸。 杨千听人禀报说太子回府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跟前。太子一看见他,脸色更冷了,手上甚至爆起了青筋,他听自己极其冷静的声音,“新棠出事了?” 杨千脚步一滞,想起太子给他的命令是,让他跟着新棠姑娘,他这般急匆匆的回来,岂不就是容易让人误会。于是他忙解释道,“殿下莫担心,姑娘很安全,正在城外的悦来客栈歇息,今夜里臣正是得了姑娘的吩咐,来告知殿下出城接粮。” 太子有许多疑问,在听到新棠在城外的时候,一一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立里从应缓手里牵过马,一跃而上,飞快的往城外去。 已至夜半,镖局的人一路辛苦,到了地方才终于能痛痛快快的大喝一场,不由得就喝高了,到最后,一个个竟东倒西歪的趴在了桌子上。 新棠吩咐客栈的店小二给镖局的人和陈阿生安排客房,顺便让长叶去煮点醒酒汤,她自己为表诚意,也喝了酒,现下头也有些晕,但她心里记挂着事儿,没回房,撑着身体坐在客栈的大堂里,等着杨千带人过来。 这酒后劲有些足,酒意不散,全显现在了脸上,热热的。夜深人静,只有一灯如豆,新棠盯着烛火昏昏沉沉的时候,突得听到了几声马叫,刚开始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后来马蹄声渐响,她才意识到应该是杨千带着将军府的人来了。 可仔细一听,却好像只有一人。 新棠伸了伸脖子,还是起了身,门口的冷风一吹,酒已醒了大半,也在此时,外面那个翻身下马的遒劲身影不期然的闯入了她的眼中。 太子转过身来,便见新棠一身丁香色的掐腰小袄,脸蛋酡红,身上连件披风也没穿,单薄又秀致的站在冷风中,见他看过来,迷迷瞪瞪的勾起一个笑。 就是这个温软又美好的笑容,让太子本欲出口的责备生生转了个弯,化成了一个沉沉的叹息。 他疾步上前跨过台阶,伸出手把新棠紧紧的揽在怀里,用坚实的臂膀挡去了她身前的冷风,这还不够,直到把她的脑袋也按在了怀里,这才作罢。 熟悉的馨香入怀,太子这才感觉心中空的那一大块总算填满了,他贪恋似的蹭了蹭她的发,好一会儿,才沉沉道,“是我连累你了。” 让你跟着我担忧受怕,还要想方设法的帮我。 这怀抱一如既往的暖,也一哪既往的安心,新棠刚刚褪下的困意又排山倒海的涌了上来,就着伏在太子怀里的这个姿势,一闭眼,沉沉的睡了过去。 太子抱了她一会儿,怕她呼吸不畅才稍稍放开了她,谁知松开了手,人却还伏在他有胸膛上,细细一听,却是有了均匀的呼吸声。 长叶刚煮好了醒酒汤,准备端给新棠喝,没成想却看到了太子那张万年深沉的脸出现在了门口,惊得她手一滑,正要出声行礼,却被太子一轻抬了下胳膊制止了。 太子横抱起新棠,经过长叶身边的时候,声音轻的不能再轻,“房间在哪儿?” 长叶呆呆的指了指,看着太子凌厉的步伐,一时间以为刚刚那个温柔如水的人是她杜撰出来的。 新棠一大早醒来惯常的伸懒腰,胳膊还未伸直,便被一堵墙弹了回来,那墙虽硬,却有热热的温度,触手还能感受到胸腔里传来的微微震动。 头还些疼,鼻间的味道是如此的熟悉,她闭了闭眼才慢吞吞的睁开,昨夜睡去前的匆匆一眼,虽短暂,也能明显的感觉出来,太子瘦了许多。 新棠动了动身子,想侧身好好看看太子,然而她一动,腰上横亘的手臂便收的紧紧的,紧接着有温热的呼吸喷在了耳边,晨起的声音低低哑哑的,“醒了?” 新棠想你这不是废话嘛。 太子知道她醒了,却依旧没松手,抚了抚她铺了满枕的头发,低笑道,“我们一起松。” 新棠一时间没懂他什么意思,便感觉被子下面的腿动了动。然后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腿很嚣张的压在了太子的腿上,而太子的胳膊紧紧的环在她的腰上,一张被子下的两人互相缠绕,几乎不分你我。 这就有点尴尬了,新棠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压上去的,原本故作正经的脸,嗖的一下飞红,慌忙的想要抬腿,却反被人换了位置压在了身下。 新棠:...... 一大早就来搞事情。 她和太子的接触一直仅限于她单方面的、有恃无恐的试探,实际上太子是最克制守礼不过的,眼下这种两人只着单衣躺在一个被窝里的体验,从未有过,新奇也有点无所适从。 新棠把自己往被子里埋了埋,镇定的想,可能真的是天气太冷的,而太子身上又如暖炉一般,以致于她自己往胡思乱想的边缘越靠越近。 如果太子愿意动的话,她倒是真不介意的,毕竟她的观念里,这种盖着被子纯聊天的纯洁程度和勾勾指头差不多,她以为的睡觉那才是真正的不可言说。 太子见她发呆,难得孩子气的伸出手指在她眼前晃晃,“大清早的发什么呆呢?” “想我们要不要睡觉。” 新棠话一出口,立刻想给自己一巴掌。 太子噎了噎,低头在她秀发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而后努力压着笑意道,“快了。我定要凤冠霞帔风风光光迎娶你做我的太子妃,到时你想睡多少次,就睡多少次。现在不行,我怕你受委屈。” 新棠:...... 被太子这么一说,怎么觉得她像是被色鬼上身了。只是这凤冠霞帔......听着倒有点期待,那就勉为其难的承认自己是觊觎太子的吧。 两人起身出门的时候,对面的门也刚好打开。陈阿生见新棠和太子双双从房里出来,脸色僵了僵却又很快恢复了自然,笑着打招呼道,“上午就要启程了,我先下去收收东西。” 太子和陈阿生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存在,也曾背地里有过交集,却因为新棠,两人之间保持着一种心知肚明却又互不干扰的状态。 陈阿生这次千里迢迢的送粮来北境,解了燃眉之急,太子承他这份情,在送行的时候,和新棠一起,待人走远了才打马准备回幽州。 昨夜里,杨千已经带着人连夜把粮食运进了城,新棠手里的银票除了买必须的棉衣之外,还剩下一大笔。这仗还没开始,不知道会打多久,为了以防万一,太子还是让应缓带人去相邻的和州再次购置粮食。 军粮到位,下一步,便是准备开战了。眼前火烧眉毛的一件事,便是奇峰河上的铁骑,不论用什么办法,也不能让他们成功过得河来。 太子在军营里与众将领商议到了中午,决定让耿自忠带着一万人打出幽州,收复被蛮夷人占领的幽州以北地带。 “现在蛮夷人的兵力都在奇峰河,收复完失地之后,趁胜追击,打得他们措手不及,如此一来,他们定然会从奇峰河上调兵过来对抗。” 太子指着地图上的河道,对王衍道,“届时,你提前带人埋伏在奇峰河附近,一旦铁骑掉头,就往冰面上的干草上丢火把,阻断两岸之间的连通之路,借着起火之时,这边的蛮夷人,本太子要一个不留。” 太子终于用上了那个独一无二的自称。这一刻,军营里的将士们洗掉连日以来的低落士气,精神饱满的齐齐应是,厚重的盔甲也无法掩藏他们杀敌的锐气。 耿自忠打下幽州城外的失地之后,蛮夷人已经嗅到了危机,立时从奇峰河掉兵,铁骑还没到的时候,又闻得奇峰河边起了大火,短短拉锯之间,奇峰河边的士兵已被王衍消灭了小半。耿自忠这边势不可挡,直直取下了蛮夷边境的云城。 这座城池是蛮夷的南大门,易守难攻,是一道心理和军事防线,这城一破,不得不逼得他们往北退了又退,等他们集结好兵力的时候,耿自忠已经带着人一阵风般的退到了云城。 兵贵神速,这场战役来得快,去得也快,生生打乱了蛮夷人排兵布阵,原本胜券在握的偷袭神计也以失败告终,不得已之下,蛮夷人递了封信到云城。 太子看完信后,坐了良久,而后冷笑一声,对来人道,“传本太子旨意,准。” 新棠坐在旁边看太子的兵书,听他情绪变了几变,不由得问道,“蛮夷人是要降?” 太子敛目,摇头。 “李献淮的好日子到头了。” 新棠心头一震,“蛮夷人是想交出李献淮?” 太子点点头。 新棠几乎立刻就想明白了蛮夷人的意图。至于为什么要他交出来,不用想也知道是被南岐重创过后要大喘气了,李献淮是南岐的叛徒,交出来之后,相当于是给了南岐一个友好的态度,顺便把祸水往李献淮身上引一引,说不定有了这口气,就又活了呢? 至于喘完气会不会卷土重来,也得看太子给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新棠问得犹豫,“那......殿下你当如何?” 说起来,本是同根生。 太子没说话,但新棠观他面色,心里似是早已拿定了主意,便识趣的没再多问。 有些事情不是不说,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亦或者,是没有必要说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没有闻到完结的味道 第106章 南岐打了胜仗, 幽州城里一片欢腾, 恰逢腊月里接近年关, 这好消息来得及时, 总算给今年的新春添了一点喜庆的味道。 新棠的心里却一直搁着一件事。 蛮夷要用李献淮来向南岐投诚这件事, 一直直沉沉的压在她的心里,她一方面担心这是蛮夷的障眼法,别一方面又在担心太子。如果李献淮堂而遑之的被送到了太子手里, 那么他的一举一动势必会被天下人看在眼里,怎么处置他, 便成了个难题。 虽说李献淮是南岐的罪人,可他也是南岐的嫡出皇子,是太子的亲手足, 站在家国道义上,这等叛国贼子理当人人得而诛子,可站在手足情义上,太子若是处决了他,总会蒙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 历史洪流瞬息万变, 假若百姓不再受李献淮之苦时,谁知道后世又会如何说, 毕竟太子在深宫中的那许多年, 可是一直掩藏在李献淮的锋芒之下。 新棠惴惴不安的左等右等却没有更进一步的消息,太子还是如旧,照常晨起去军营里练兵布局,好像那封信如同渐渐外面的雪水, 消失的无声无息。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巡河的王衍晚间回来带了个消息,李献淮跑了。 新棠听到消息的时候,说不清当时什么感觉 ,连日里纠结已久的事情不用费心去想如何解决,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不由得问道,“可是知道了消息,逃了?” 太子听得她这句话,终于舍得分给了这边一点视线,只见他面上并无诧异,甚至于声音也是平平淡淡,“蛮夷人想要拿他来当垫脚石,也太愚蠢了些。” 正如同李献淮很了解太子一样,太子对这位弟弟的秉性也是一清二楚,这种心机深沉、不择手段之人,断不会等着被人拿捏,否则赵贵妃一事刚出的时候,他也就不必趁着机会远离经营多年的扶临城了。 王衍顿悟,“那这三皇子离了蛮夷会去哪里呢?蛮夷是最后可以接纳他的地方,如此一来,三皇子可就真无藏而之地了。” 李献淮现在在南岐等同于过街老鼠,尤其在太子胜了蛮夷人之后,他在里面暗中作祟的伎俩也被公布在世人眼前,在南岐百姓心中更是臭名昭著。王衍觉得,他快要山穷水尽了。 新棠已经有些看不明白现在的局势了,索性不愿意再多想,打了个哈欠,撑着脑袋靠在椅子上默默的看着太子,等着他给王衍解答她也十分感兴趣的问题。 穿堂风不经意的吹过,新棠眯了眯眼的同时,只见太子把玩着新得来的弯刀,淡淡道,“等。” 与此同时,蛮夷朝中得知李献淮失踪之后,倒没有激起太大的波澜,这人本就非我族类,心思必然有异,若不是看在他有利用价值的份上,也不会给他等同于王子的待遇,且这人心思诡谲,和他合作总有点与虎谋皮的意思,早崩也好。 遗憾的是,在这场战争之中,没有了一个合适的替罪羊,李献淮这么一个可以推出来做靶子的人,就这么跑了。不过这种遗憾在听到属下汇报说李献淮进了南岐之后,一扫而空。 这可真是瞌睡来了立马有人递枕头。 凭李献淮那个搅事精的本事,和他那个自小不对付的兄长之间,有得一翻较量,趁这个内讧时间,蛮夷的准备充足与否,将决定了能不能扭转现在被南岐压着打的局面。 几乎是同一时间,太子也收到李献淮潜入幽州的消息,新棠也才明白,此前太子那句简短的“等”是什么意思。 王衍几乎派出了幽州武功最高的几名侍卫去寻找李献淮的下落,幽州城里大到城池营垒、小到河岸沟渠,统统都没放过。这个行动甚至惊动了耿自忠,他转头得知李献淮入幽州之后,二话不说就安排人加入了找人大军中。要说与李献淮之间的恩恩怨怨,除了太子,大概就属耿自忠最为意难平。 奇怪的是,这么多人在城里布下了天罗地网,也没能把把李献淮的影子看到。耿自忠得知此事之后,在军营里不眠不休的练了三天的武,待到第四天还没动静的时候,便取出了他上战场惯用的那把□□,翻身上马,亲自找人去了。 太子的案上摆放着李献淮事件的最新进展,一一打开之后,都是一些没有进展、无关痛痒的上奏。人派出去找了这么多天了,除了最开始在幽州城里露过一次脸之外,其余竟是一点痕迹也没查到,这太不合乎常理了。 新棠暗叹这李献淮也算是一代枭雄了,凭一已之力便能搅得两国不得安宁,这样的本事不是谁都有,若不是长歪了,选错了立场,对于这南岐来说,他未尝不会成为一个拥有贤名的亲王。 既生瑜,何生亮。 新棠拿过一本折子随便翻了翻,这本是王衍递上来的,上面说本来追着几个潜入城里的蛮夷人后面去查,却一无所获,怀疑是李献淮的声东击西。 她奇道,“现在幽州城里竟还有蛮夷人?” 两军开战,除了来使,是容不下其他异族在眼皮子底下晃悠的,自阴阳山那一战之后,幽州城里的蛮夷人被杀的杀、逃的逃,几乎都消失了个一干二净,这折子上的蛮夷人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太子蹙了蹙眉,似是对现下的情况很不满意。新棠见状,放下折子轻揉的在他额头缓缓的揉了起来。 细腻的手指和轻缓的力道,再加上新棠身上淡淡的清香,很有让人舒缓的功效。太子的眉头渐渐的舒展,手上动作没停,往后握住了新棠的手,头也放松的靠在她怀里,静静的合上了眼。 新棠呼吸都变轻了,但她知道太子没睡着。果然,下一步便听他道,“城门口侍卫发现的那几个蛮夷人,是一直跟在李献淮身边的,几乎是寸步不离,也有人亲眼在城里看到过他们一同出现在了客栈,所以才会这般大张旗鼓的找人,谁曾想,找着找着,竟让人越藏越紧。” 太子顿了顿,睁开了眼睛,捏了捏新棠的手,把人拽到了腿上,从后往前抱着,下巴搁在她肩膀上,视线却落在了摊开的折子上,一字一句道,“你说,我这三弟会藏在哪呢?” 新棠想到了她所在的那个互联网的数字化时代,每个人存在的轨迹都不可被磨灭,都有踪迹可循。换句话来讲,只要李献淮还在城里,那么他的存在,必定会在哪一方面露出破绽。 想到此,新棠提醒道,“殿下,王将军他们会不会找错了方向?” 太子偏头望她,呼吸间的热气一扫到了她的脸颊。新棠耳朵有些热,往远侧了侧,接着道,“不论是您,还是王将军,抑或是耿将军,对李献淮的关注度都远远的高过他身边的蛮夷人,以李献淮的心思,他定是抓住你们这种想法,所以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们找到的,他身边的人自然也得了他的命令不会留下蛛丝马迹。” 这是明面上大家都想得到的,所以也走进了一个死局。 太子知道新棠要说的话还在后面。 “我觉得有两种可能。”新棠翻了翻眼前的折子,继续说道,“一是,这几个蛮夷人确实对李献淮忠心耿耿,所以在他不便露面的这段时间,一直负责他与外届的联络,包括在幽州的一切花销。李献淮自小也是在宫里养尊处优长大的,定然会有人替他打点行装。如此一来,不妨紧紧盯着那几个蛮夷的最近常去的较为生活化的地方,说不定会有新发现。” 新棠说完,见身后的人没动静,突然醒悟过来自己最后的那个建议有些僭越,身体略微僵硬了一瞬,又自然而然的补了一句,“殿下也别往心里去,我就是随便说说的,做不得准。” 太子替她把面前的折子又翻了一页,语气有些严肃,追问道,“第二种可能呢?” 新棠默默松了口气。索性转了个身子正对着他,“这第二种可能......或许那几个蛮夷人不是李献淮的心腹呢?” 太子眉头一挑,灼灼的与她对视,眼里闪过一丝与有荣焉的惊喜,上下唇略微一碰,替她说出了后面的话,“如果他们不是心腹,那便是蛮夷安排在他身边的眼线。在这个节骨眼上、在幽州,李献淮对他们来讲,好好的活着跟让他死比起来,显然前者对他们更有利。” 新棠立马接过话头,“因为他一日不被我们找到,这件事情就不算完,南岐内部的事情没有处理完,也就没空去收拾蛮夷人,时间一拖再拖,说不定下一次反败为胜的就是他们了。” 她这句“收拾”说得狠气又可爱,太子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两人额头相抵,他低叹道,“我何其有幸,能得你陪在身旁。” 这沉沉的一叹,像是从心底里最柔软的地方发出来的,深情又温柔。不知怎么,新棠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自己是误打误撞,毕竟是得了前世的先机罢了,受之有愧。 太子没耽搁太久,很快召来了王衍,快速吩咐道,“把城里的人都撤回来,安排几个功夫好的,死了城里的蛮夷人,无论是新面孔还是旧面孔,一个都不能漏。” 王衍领命,正要退下去布置,太子却又叫住了他,“传我命令,让耿自忠立即整好军队,回营待命,不可再插手李献淮的事。” 耿自忠那驴脾气也不是那么好劝,这几日高调的在城里找人,把他派出去的人行动全给打乱了,王衍听太子下了命令,终于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觉得新棠很聪明 第107章 近日的将军府静得不同寻常, 长叶在院子里随随便便一声大喊, 都能听得见回音, 吓得她立马噤声。 新棠从太子处理公务的临时书房里拿了本风物志打发时间, 冷不丁听她这么一嗓子, 生生的打了个激灵。长叶从厨房端着一盘子点心进来,有些莫名其妙,“怎么觉着府里这几日连个人影都见不着了, 空荡荡的,怪不习惯的。” 可不是静么, 新棠抬手挡了挡突然闯入的光线,隐隐约约的感觉,太子打算收网了。 第二日, 长叶跟着将军府里负责采买的下人出门买新棠爱吃的糕点,带回来个大消息:幽州城里的潜伏的几个蛮夷人昨夜里全部被擒获,统统被斩首示众,今早上城门一开,便见那几人的尸首高高的挂在城墙上头, 上面还插着蛮夷的旗帜。 新棠听了半晌,而后问道, “李献淮呢?” 长叶一愣, “不知道啊。” 新棠让长叶再出去听听动静,过了中午,长叶才急匆匆的回来,告诉新棠道, “李献淮跑了。” 新棠眉头一皱,有些不可置信,“跑了?” 长叶狠狠的点头,“是的,跑了,现在大街上百姓都传遍了,人人都在声讨,恨不得掘地三尺把他找出来。” 新棠心下一动,敏锐的捕捉到了重点,“百姓都知道了?” 长叶和她描述今日城里的动荡民愤,冷不丁被她这么一问打断,呆呆的应道,“是啊,百姓都知道,不信你随便在大街上拉个人问问。“ 新棠听得如此,原本急急坐起来的身子又躺了回去,不紧不慢透露出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道,“哦,知道了。” 长叶被她一反常态的语气搞得一头雾水,却又不知道她卖得什么关子。新棠在此时又加了句,“长叶,拿着银子给厨房,吩咐最近的吃食多采买些,顺便召集这府里的下人,无事不得出府,否则出了事情可别闹到这里来哭。” 新棠的身份已是众所周知的了,在这北境乃是身份最高的女子,王衍的妻子不在府里,这上上下下的事务最近都是由她一手处理,人也是。 长叶不禁想到上次新棠拿银子采买的时候,有些欲言又止的担忧。 新棠知道她在想什么,直直的望着她,冷静道,“你猜得没错,这几日会打仗,所以府里不能乱,吃的用的都提前先准备起来,以备不时之需,谁知道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不可预料的事。” 长叶急急应了一声,转身去安排了。 新棠料想的不错,战争的号角是在三日后的凌晨吹响的。当时新棠还在睡梦中,因为梦到太子上了战场,所以睡得不□□稳,号角声一响,她几乎立时睁开了眼。 与此同时,院子里突然出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夹杂着盔甲的清脆撞击声,一步一步向内院走来,听着方向,是冲着她的院子来的。 新棠立马翻身下床,快速穿好衣服,拿过之前见过血的骨簪紧紧的揣在手里,贴身靠在墙后,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 脚步声果真到了她的门外停了下来,新棠心里浮起了许多个不好的猜测。下一秒却听见应缓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语带恭敬,“新棠姑娘,今夜风大有些吵,殿下怕姑娘睡不好,特地吩咐奴才带人守着您,您只管安心睡着。” 新棠猛得松了口气,拉开了门。外面整整齐齐的并排站着几百个穿戴盔甲的将士,几乎把这个狭小的内院占得水泄不通,应缓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神情肃穆的站在最前面,手里还拿着一把太子的弯刀。他见新棠出来,恭敬的行了个礼。 这个操作有些出乎新棠的意料,应缓一直是和太子寸步不离的,没想到这次太子竟把他留了下来。 远处的号角声早已停了,给这黎明的夜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静态的夜衬托出极致的心慌,新棠知道,远处的战场上必定是手起刀落的你死我活,只是听不到、看不见罢了。 新棠不由得想到了李献淮,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李献淮现在被关在哪儿?” 此话一出,应缓身后负主要保护职责的将领不由得微微侧目。抓捕李献淮这件事是秘密进行的,放出“李献淮逃跑”这种消息只是个□□,目的就是让蛮夷人继续沉浸在春秋大梦中,他们想要喘息的机会,那太子就索性让他们一直这么沉睡下去。 不曾想竟没瞒过这女子,要知道事情发生只在短短几天之内,太子可是没有回过府的。 应缓倒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有些难以开口,不知道这件事到底应该怎么说。 “李献淮确实没能跑成。只是,现在也不在我们手上。”他略一犹豫,还是说了出来,“他人被二皇子带走了。” 新棠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二皇子,李北安。” 新棠沉默了,其实她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心情,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路数不明,许久不曾听到有关于他的消息不说,他突然间出现这件事也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一直在北境?”若是一直在北境,那这人隐藏的就太可怕了。 应缓摇了摇头,“二皇子也就是前阵子才来的北境,至于为什么等到现在才出现,奴才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二皇子劫人这件事,太子殿下是默许的。” 在这个关头,太子敢把李献淮交给李北安,看来太子对这个二皇弟还是有信任的。新棠头有些疼,这些皇家人的关系太过复杂,深一出、浅一出,乱的她根本看不懂了。 末了,新棠只得说服自己太子自有打算,索性捂着袖子进房等消息去了。 原本以为大捷的消息很快可以传来,可谁知等到烛火燃尽、天光大亮,也没有一丁点风声。这种等待消息的心情实在煎熬,新棠打算去能看到战况的地方。 一出门却被应缓拦了下来,态度恭敬可手上的动作很坚决,“姑娘,殿下早料到你会有此行动,才会让奴才与严将被寸步不离的守着你,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你伤着哪儿,殿下也不会安心的。” 话音刚落,前院传来一阵骚动。新棠面色一喜,拉着应缓道,“应该是殿下回来了。”她从人缝中钻了出去,一溜烟的往外跑,应缓没拦住。 外面的人确实是从战场上回来的,人数大约有几十个,步履匆匆的往后院来。新棠正要问战况如何,一低头却发现正在下台阶的他们,身后担着一幅担架,担架上面无知无觉的躺着一个人,胸口正中间一条长长的刀痕,流出的血染红了旁边人的手。 新棠看着那张脸色惨白、带着血污的脸,整个人都傻掉了。 那伙人急急忙忙把太子往里抬,边往里走边高声叫着传军医,慌乱之中没顾上站在边上的新棠,不小心一撞,直直的把人怼在了柱了上,新棠的眼泪一瞬间像开了闸一样哗啦啦的往下掉。长叶不知道从哪个地方跑了出来一把扶住她,担忧的把人扶到了旁边。 新棠把她推了开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她道,“快去请大夫!快去!” 长叶不敢耽搁,放下新棠便往外跑,她们之前几乎逛便了幽州城,哪些大夫的医术有口皆碑,心里早已经记了档的,人群之中和应缓碰了个正着,长叶难得聪明了一回,气急败坏道,“你是不是知道殿下有危险,所以才拦着新棠不让她出去的!” 应缓沉默的站在一旁给匆匆而来的军医腾开位置,语气有几分哽咽,“我宁愿替殿下挨了这一刀。” 这就是默认了。 新棠低头一笑,眼泪都冻成了冰针扎似的在脸上如果所在了心里。什么让她好睡,怕是那个时候就已经受伤了,所以才临时派应缓回来看着她的。 “殿下担心新棠姑娘一时冲动把自己置于了险境,所以......” 新棠想,他可太不了解她了,她那么惜命,怎么会为了谁去那种刀剑无眼的地方呢。 太子被抬进了房内,军医和幽州最有名的大夫都来了。两人分别查看伤势之后,得出的结果尚算乐观,那刀口是横在胸膛划过去的,十分可怖,万幸的是没伤及肺腑,否则大多神仙也无力回天。 新棠看着他们给太子清理完伤口,又上了药,这期间太子一点反应也无,她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那微微的风,成了新棠心里最后一根稻草。 人真的活着。 她身子一软,靠在了太子的床边。 此时此刻,什么家国情怀、什么万千子民,于她都成了过眼浮云,若是可以,她宁愿太子没有那么多的抱负,还是那个承安宫里有些冷漠又有些淡然的太子—至少他是鲜活的。 旁边的将军准备要走,却被新棠低声叫住。 “谁干的。”她问。 声音有些低,甚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可偏偏如同钉子一样,快狠准的钉在了在场的人心上。 打头的那个将领卸下了头甲,如实道,“蛮夷人自知失了先机,又见太子殿下现了身,便不遗余力的围剿殿下,之后二皇子出现挡了一部分的火力,两人却也因此遭到了截杀。太子殿下就是在那个时候,给二皇子挡了一刀。” 新棠握紧了袖子里的匕首,突然间站起了身,一言不发的往外走去。 第108章 这个时候的将军府, 除了心思敏感的人, 其他的不怎么关注周围动静的正处于清晨的迷茫中, 一睁眼便看到新棠冷着一张脸, 气势汹汹的往外走, 那阵势说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也不为过。 眼见着新棠已经上了内院的台阶,应缓只觉得天要亡他,太子受伤昏迷中, 若是放在心尖上的人再出点什么事,他真得要以死谢罪了。 正不知如何拦她的时候, 长叶刚好端了药上来,应缓忙接过她手里的药碗,推着她往前, 急速道,“姑娘要去战场,快去把人拦着。” 长叶身体的反应速度大于脑子,不待应缓说完后面一句,便快速的府门口去了。 但新棠现在的理智被情感攫取, 又岂会听得进她的劝,看着后来居上挡在她身前的长叶, 面无表情道, “让开。” 长叶从未见过如此凌厉的她,说出的话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臣服。 就算如此,她也必须得拦着。心下一横,死死的抱住了她, “殿下昏迷未醒,前面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我绝对不会让你去送死的,你要是想走,索性就杀了我。” 长叶有功夫在身,力气自是比新棠大,可就算如此,新棠竟也冲破了她的桎梏,神色极其冰冷的定定瞧了她两眼,错身而过。 稍后赶来的应缓见状,忙冲比了个手刀的姿势。 长叶狠了狠心,返身追上了新棠,一个手刀下去,人终于安静了下来。 应缓生生急出了一身汗,“哎哟,一个二个的都不省心。这姑娘如此倔强,只得出此下策了。” 他看着长叶把人安置好了,才和送太子回来的那几个将士一起,返回前线。现下也不知道战场上形势如何,二皇子能不能守好这一关,只希望莫辜负心意才好。 新棠醒来的时候,周身一片寂静,所有的情绪回归平静之后,理智又重新主导了意识,她缓缓起身,却见靠窗的位置上不知何时放着一张床榻,上面是陷入昏迷的太子。 她慢慢走过去坐在他身边,牢牢的握住他带茧的手,像是失而复得的宝贝。 太子的药熬得勤,长叶端着一碗新熬的药推门而入的时候,便见新棠把脸放在太子的掌心,乖顺的趴在床沿上,虽说两人眼睛都闭着,可看起来就是别样的眷念。长叶本还在后悔自己的力道重了,害怕新棠会沉睡很久,眼前所见又让她松了口气。 新棠听见动静睁开眼,长叶一对上她的目光,就有些愧疚躲闪,呐呐道,“新棠,对不起,我......” 新棠做了个“嘘”的手势,起身接过她手上的药碗,轻声道,“你做的对,我若一意孤行的去了,现在就要轮到你们给我收尸了。殿下还好好的,我如何能抛下他一个,我应该谢谢你,长叶。” 长叶眼圈一红,飞快的转身跑出去了。 药是刚熬好的,但经过厨房到内院的这段路,已不再烫嘴。新棠舀了一勺,放在太子的嘴边,太子竟像有意识似的,微微启了唇。 这人就算在不清醒的时候,也会本能的想要求生,足以可心性之韧。新棠的眼睛又有些泛酸,强忍住了泪意,紧持着把药喂得一滴不剩,侧头见门外廊下的伫立的身影,新棠默不作声的把药碗收好,起身开了门。 长叶在外等着她。 新棠合上门,走了个稍远的位置,长叶跟在后面,心情也不见低落。她本是个洒脱性子,新棠说不怪,那她就不想了。她等在这里只是为了提前和新棠说一说外面传来的消息。 “新棠,形势好像不大好,蛮夷人跟疯了一样,咱们的大军虽然占了现机,但是和他们的骑兵比起来,无异于以卵击石。况且......” 况且,这场战争的主帅,南岐的太子殿下,此时被蛮夷人所伤,昏迷不醒,献岐军的士气想必也是再而衰、三而竭,这些都是连锁反应,不用想也知道的事。 “二皇子和耿将军他们可有对策?” 长叶摇摇头,“现在只能进不能退,除了背水一战,没有别的办法。” 竟要落到如此下场了么?新棠有些恍惚,太子在北境花费两月的心血才撑起的反击,临到头来,竟以一场遇袭收尾。可转念一起,太子功夫高强,别人轻易近不得身,这些的遇袭来得如些突然又如此不同寻常。 难道......是着了别人的道? 这个节骨眼上,得太子信任的必定都是铁血干将,若是其中真的内鬼......新棠腿一软,不寒而栗。她仔细想了想太子的身边人,若说能称得上非比寻常的,只有出现得比较突兀的二皇子李北安了,还有他手上的李献淮。 新棠定了定神儿,冷静吩咐道,“找个人来问问二皇子的下榻之处。” 长叶很快叫了人来,是跟着太子一同从战场上回来的亲卫,太子和二皇子的对话,他是全部听了的。几乎新棠问什么,他答什么。李北安面上倒也看不出什么目的,正因为如此,才更要查。 “你带几个人,去李北安住的地方搜一搜,看到的不论文件书信还是人,务必都要带回来!” 长叶也要去,却被新棠叫住,她吩咐得很平静,“现在这府里会功夫的人就只剩你一个,你在这里守着,否则我不放心。” 说完她转向那人,“我跟你一起去。” 李北安住在城南一家不起眼的客栈,据掌柜所说,搬来也就不到两日。房内几乎没什么东西,除了几件衣裳凌乱的搭在柜子上之外,其他的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没有人住的空房。 没有东西、也没有人,就意味着没有有用的线索。新棠有些烦躁,只得沉声又吩咐道,“仔细搜,再找一遍,那些衣服也拿下来翻一遍。” 柜子就在窗户边儿上,伸手一掀,那几件宽大的袍子便落了地,也露出了里面别有洞天的秘密。 客栈里的柜子为了供旅人使用,都是不会上锁的,而眼前这具柜子,却是上了两把黄铜大锁,上锁的人怕不够紧实,又在外面加了一把大铁锁。 新棠退后一步,一声令下,“给我劈开它!” 旁边的人正准备动手,柜子便开始晃动,里面不时有“吱吱”声音传出来,显然里面藏了人。 新棠已经猜到了里面是谁。 李献淮被李北安绑在这里绑了两天,若是新棠一行人误打误撞发现了他,他大概会一直呆在这里等他那个二皇兄回来送他上西天。 柜子上锁的部分被削掉,李献淮见到新棠的时候,阴阴一笑,他说错了,他的二皇兄应该是没命回来的。 李献淮的四肢被梆着动不了身,他挑了挑眉示意新棠帮他松绑,却不料等他的是脖子上的一把泛着银光、极其锋利的匕首。 新棠厌恶极了这幅丑恶嘴脸,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人的狡诈心思也是一绝。 “李北安是什么人。” 李献淮伸直了腿,头架在新棠的匕首上,一脸无所谓,“南岐的窝囊皇子啊,还能是什么人。” 新棠今天的耐心非常不好,语气带着威胁,冷冰冰的,“我劝你如实招来,否则要不了多久,殿下和你口中的那个”窝囊“皇子便会让你尝尝什么叫后悔。” 李献淮放声大笑,似听了个什么不得了的笑话,看着新棠的眼神里充满了怜悯,“那就要让你失望了,我倒要看看他们的尸体如何来教训我,我担心蛮夷的铁骑会让他们面目全非,可要劳烦你好好的认一认我那太子皇兄的脸了,否则到了阴曹地府,你们可不好团聚呢。” 新棠顿悟,一瞬间气血上涌,嘴角溢出一点红色,“所以,从一开始,蛮夷人递降贴要交出你的时候,这就已经是个局了。” 假降赢得喘息机会,利用李献淮来混淆视听,抛出诱饵让南岐军队主动出击,最后再来了全部歼灭。新棠的血液都冻住了,她一下子想到那天晚上,她给太子分析形势的场面,当时的头头是道,却是一步一步把太子推上了断头台。 边上的李献淮还在继续,“没成想到了最后,我这二皇兄也出来凑热闹,这么个胆小如鼠的窝囊废也就在当初从父皇手底下救你的时候英勇了一回,自己母妃的仇却排到了女人后头,躲了这么长时间才来向我讨,可真是有趣,也好,亲手足一起上路,我那父皇看得也高兴些。” 这人简直丧心病狂。 新棠擦了擦嘴角的血,从旁抽出一把佩剑,狠而准的刺向了李献淮的胸膛,剑未穿膛,从胸前斜斜的划过,一条长长的刀痕瞬间沁出了血,染红了他外面的衣裳,偏那人眉头也不眨一下,肆无忌惮的笑着。 “我不取你性命,只为我爱的人讨回一次他曾经受的痛苦,至于其他的。”她示意旁边的人上前,“把他带走,挂在幽州城的城楼上,直到战事平息为止。” 李献淮与蛮夷人之间本就是相互利用,出现在墙头上的他并没有对蛮夷的铁蹄践踏人命有丝毫的阻滞,前两次攻占的云城早已丢失,南岐大军已逼不得已退回了幽州城,死伤过一大半,空气中都飘着浓重的血腥味。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12月来临之间可以完结! 第109章 情势转变只在瞬息之间, 未到最后, 谁也不敢称自己是最后的赢家。 幽州易守难攻, 蛮夷人一鼓作气攻打了两天还未攻下之后, 便将大军退到了城外三里远的地方驻扎了起来, 心里有数的人都知道,他们这是在商量下一步的打法了。 胜利的欢欣还未品尝完全,整座城又回到了愁云惨淡的时候, 唯一让人欣慰的是,太子在昏迷后的第二天, 醒了过来。 新棠当时正在前院和耿自忠、李北安一起商讨对策,纵使现在从扶临调兵过来,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几番商讨下来竟一点成果也无。 气氛正凝滞间,下人来报说,太子殿下醒了。新棠一瞬间展眉,飞快的起身往后院去,她几乎用了生平最快的速度。传话的下人跌跌撞撞的跟后面, 转过拐角,竟连片衣角也看不到了。 太子醒了, 脸色尚且苍白, 但较之前病重的时候,精神好了不少,听得外面的脚步声的时候,原本冷凝的脸色渐渐柔和下来。 新棠终于明白电视剧里的那种见到亲人或爱人从医院中昏迷醒来的“喜极而泣”是什么感受。但她没有哭, 太子现在的心情肯定比她更加不好,她得看起来积极一点。 太子听着外面的脚步声停了下来,微一挑眉正要出声询问,门却“吱呀”一声开了,新棠带着浅笑的玉白脸庞出现在了眼前。她面上带着笑,嘴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却更显得下巴尖尖的,脸更小了。 “殿下,可有什么不适?” 她开口,声音有些哑。 太子小幅度的招手,新棠顺从的走过去坐在床边抓起他的手握在手中。太子的手温和有力,反手把她包裹在掌心,轻声低叹,“怎的瘦了这么多?” 谁知知道这是与蛮夷的生死决战,不止前线的将士在浴血奋战,她们这些站在南岐身后的人,也时时的提心吊胆着。家国有难,谁又能独善其身,而新棠,心里揣着的,恰恰是与家国将士息息的人,又怎能不害怕、不忧心。 新不说话,只默默的把脸埋在了太子的手心里。太子心中滋味难言,轻轻抚了抚她的长发,忍着疼,侧了侧身在她发间落下一吻,很快,便感觉到掌心一片湿漉漉的。 太子身形一顿,复又拍了拍她的肩,像安慰小孩子一样,温温道,“上来。” 新棠抬脸,尚有泪痕的脸上有些许不解。 太子伸手替她擦了擦眼泪,声音又轻柔了许多,“到我身边来,我抱着你,不哭了,好不好?” 这幅哄小孩子的样子让新棠破涕为笑,她低低埋怨又似撒娇,“殿下拿我当小孩子呢。” 嘴上说着,手下却不迟疑,掀开太子旁边的被子,钻进了被窝里,为了避免碰到太子的伤口,她没敢挨得太近。 太子有些不满意,他伸出胳膊放在新棠头顶,示意她枕上去,“我伤的是胸口,又不是胳膊,离我那么远做什么。” 新棠没矫情,此时此刻,她也非常希望能靠一下太子的肩膀,哪怕一下下也好。 太子在她把头枕上来之后,收了收胳膊,把人往身边揽了揽,“外面现在如何了?” 新棠欲言又言,最后还是如实道,“很不好。” 不知道这仗还能坚持着打几天。 这三个字足以把外面的情况形容出来,太子听完之后已经可以预想到外面的乱况,他没再多问,静静的望着床顶,面色平平,不见忧虑也不见慌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刚醒,怕他休息不好,新棠也不敢多问,想起太子到现在还水米未进,起身道,“我去给殿下弄点吃的。” 太子的吃食在得知他醒来的时候,就一直准备着了,大夫吩咐,只能吃些清淡的,新棠便端了一碗清素的鸡丝粥,扶着太子吃了。 太子见她为他忙前忙后,心中有些心疼,心底却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隐秘的欢喜,这种欢喜突得让他想起一件事来,“李北安现在可在府中?” 李北安这件事,新棠本也打算问问太子,只是两人之间明面上到底有些旧日的关系,一来二去也没好开口,此时见太子自己问了起来,便从善如流,“昨日还在府中与两位将军商议战事,今日没见着,想是去了前线。” 太子“嗯”了一声,新棠好久没听见下文,转头一看,却见太子直勾勾的盯着她。新棠被他看得手抖,手中的茶杯差点没握住,太子的眼尾微微挑起,“我还病着,你竟然这般关注他?” 新棠:“......” 这不是你问我的吗?她发现,太子有点恃病而娇,清冷孤傲的脾气里面,那种埋藏在很久很久之前的孩子气又有点冒头的迹象,还挺可爱的。 新棠压了压唇角的笑意,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严肃,“殿下舍生相救的人,想必实在重要,我当然得时时关注着,万一殿下醒来找我要人,我什么都不知道,那就太不应该了。” 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又壮,太子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都在隐隐泛着疼,就在这时,太子面色一白,捂着胸口像是极为痛苦。新棠吓了一跳,疾步走到跟前,就要去掀太子的衣服,“可是扯到伤口了?” 胸前的纱布并未见血渍,新棠松了口气,正要起身却被太子勾住了下巴,眼神灼灼,“我救他,就当是还了他当日从父皇手中救下你一命的恩情,一命还一命,你便不再欠他的了。”他双手下滑至她的心前,“这里,从此以后,只有我便好。” 这人即使在病中,也是一如既往的霸道,可她偏偏心折的很。 新棠喃喃,“这里从始至终也只有你一个人。” 太子得了这个答案,算是了却了心间一桩大事,至于李北安消失了这么久其实是去查昔日黎家之事,他觉得也不必告诉她了。 她与这个世间的羁绊,是从黎家抄斩开始,过去的是是非非、因果种种与她泾渭分明,说了,也只不过是平湖涟漪罢了,反倒徒增烦恼。 黎家本就没什么人了,李北安想用黎家之事来重修与新棠之间的关系,也得问问他李怀执答不答应。 太子为了帮新棠还恩情不惜以身犯险这件事,往远点看,牵扯的还是这南岐皇朝里的三位成年皇子,她想起来城楼上挂着的李献淮,便把太子昏迷期间从李北安住处找到李献淮的经过说了说。 这三人之间总要有个了断的,不管太子做何决定,新棠都坚定不移的支持他。 太子沉思了片刻,鼓励道,“你做的很好。李献淮就交给他吧,赵贵妃死在了冷宫,这事算得上是李献淮一手促成的,李北安自小与我一样不受父皇的宠爱,赵贵妃虽然跋扈,却是步步为自己的儿子考虑的,我这二弟心眼不坏,这母子两人多年分歧也是众所周知的事。但那毕竟是他的生身母亲,这笔血债,他是定要找李献淮来偿的。” 新棠心头一震,“赵贵妃死了?” 太子低头看她一眼,“也就是月初宫里传来的消息。” 难怪李北安会选择这个时候来北境。新棠有些唏嘘,李北安在她的印象中算是个比较中规中矩的人,相比于太子和三皇子来讲,是最为贴近平等人的灵魂,若是没有太子,或许他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正惆怅着,门外忽然传来长叶的声音,“殿下,姑娘,耿将军在门外求见。” 应该是听着太子醒了来商讨军战事的,新棠得了太子颔首,起身开门,对外面站着的耿自忠道,“殿下醒着,将军进来吧。” 外面的情况能坏到什么程度,太子心里都有数,耿自忠上来没说几句话便被太子抬手制止,“传令下去,所有人退回到幽州城内。当下最重要的是守好北门和南门,安抚好城里的百姓,就算蛮夷铁骑到了城楼下”,他顿了顿,“也要守住这两天。” 太子未醒之时,众人没有了主心骨,行事也没了章法一般,如今太子这一连串的命令下达下来,反倒让耿自忠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他应了是,又问道,“两天过后,殿下可是有其他法子?” 不是他多嘴,而是幽州的现状,顶多也只能守三天,三天过后,即使有援军,这城也得破了。 耿自忠这么一提,新棠心中也有了异样的感觉,难怪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原是太子的表现过于淡定,淡定到好像幽州随时会有援军赶到一般。 这么想着,她忽得生出了无数希望。 太子忽然道,“应缓何在?” 应缓......应缓好像一直在战场上,还没有回来? 新棠欲让人去寻,外面冷不丁传来一声熟悉的尖细的声音,“奴才在。”紧接着应缓出现在了屋内,他一见太子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跪了下来,扑在地上失声痛哭,“奴才该死,让殿下受了伤遭了罪,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这般痛哭太失礼,但众人能感受他情绪里的惶恐与后怕,纷纷侧过了头,太子没怪罪他,靠坐在床头,难得温和,“行了,起来吧。说说你办的事如何了?” 应缓颠簸着起身,忙道,“回殿下的话,都联系上了,临安王世子左虞率领着军队几月前就同应急一起从南境出发,昨日里来信说走到池州了,算算时间,要不到两天,便能到幽州了。” 第110章 事实上, 南境大军的到来比预想之中还要快。 第二日凌晨, 外面的天还黑着, 太子昨夜耗费了太多的心神夜里又发起了高热, 新棠一直守在身边照料着到了这会儿才能放心的靠在床边歇息片刻。然而只是打了个盹的功夫, 便听得外面厚重的脚步声越来越重,越来越密集。 她打了个激灵,一下子瞌睡全无。 太子还在安睡, 新棠抿了抿唇,抹了把脸起身打开了门。 门外, 应缓正和一个十分年轻、模样又十二分打眼的男人说着话,神色恭敬却又不会太拘谨,甚至新棠还从他脸上看到了一股隐隐的朝气。 她不由得抬眼仔细打量那人。 身量是极挺拔又高大的, 白甲红绸,瓒英□□,行走间阔步潇洒,谈笑时神采飞扬,这样一个凄清的黎明, 方寸之间仿佛因为他的到来,变得宽和而美好。 好一个明快又恣意的男子。新棠看了看旁边站着的和他同样装束的亲卫, 心想, 这大概就是临安王的独子、驻守南岐边境的左虞左世子了。 应缓一错眼,看到了站在门外廊下的新棠。他忙扯了下旁边人的袖子,为两人介绍,“世子, 这位是新棠姑娘,殿下的......”他为这个称呼犯了难。 若是新棠是太子的侍妾,那是假的,说是太子的枕边人,好像也不太合适。 最后是左虞解帮他解决了这个困境。他大剌剌的随手一掷,那把被他玩出花样的枪,直直的擦过院子里亮亮的光,稳稳的立在了墙边的木架上。“叮”的一声响里,新棠听到他兴味的笑声,“想必这位就是殿下的红颜知已、我那个素未谋面的小嫂子吧,久仰大名!” 新棠想问他我有什么大名值得你久仰的,但动了动嘴唇,最后不过带了笑说道,“世子一路辛苦了,不如先下去歇着?” 得了,双方的身份彼此都心知肚明,倒省了应缓一番介绍了。 左虞精力十分充沛,脸上不见疲色,他作了个揖道,“就劳烦小嫂子为我手下的这些兄弟暂且先按排个住处。” 这本是礼节性的谢意,却不料应缓一幅深感欣慰的表情,这小世子去南境历练一番,竟还学会了与人作揖,看来南境那地方果真是风水宝地啊。 新棠颔首,让人下去安排了。左虞还在原地,几步到了新棠跟前。新棠知道他是想看看太子,轻轻打开了门,示意他轻声,“殿下昨夜突发高热,才刚刚睡安稳。” 左虞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很轻的“啧”了声,却什么也没说,直直的走到了太子床前看了一会儿,才道,“那我明天待殿下醒了再过来。” 说是等太子醒了再来,实际上直到第二天傍晚,新棠也没见那位捉摸不透的世子出现。 太子听说左虞提前到了幽州,一向波澜不惊的眼睛里,泛起了星星点点的笑意,那种笑与在宫中的笑不同,是真是发自内心的、欣慰又如释重负的笑。 “可见到子初了?” 子初是左虞的字。 新棠缓缓的点点头。 太子看她欲言又止,松松的抬起胳膊捏了捏她的脸,说起话来还点虚弱,“这是有话想说?” 新棠顿了顿,“没有,就觉得殿下和世子性格好像完全相反,一个冷凝如琥珀,一个热烈如夏火。”而且后者还有点显而易见的骚包,就挺公子哥儿的。 太子笑了笑,“他打小就是那样,王叔也是一个喜静温文的性子,偏偏养出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热烈似火的小霸王儿子。” 霸王吗?好像......看起来还蛮知礼的? 关于左虞的事情,新棠没有多了解,因为很快,前线传来了捷报,左虞率五千亲兵,连夜偷袭,出其不意的大破云城。云城里的蛮夷将领还在为伤了南岐太子、打得南岐人毫无还手之力而沾沾自喜,大肆庆功,转眼间便被一柄□□穿喉,了结了性命。 南岐有援军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蛮夷皇子那里,对方没想到千防万防竟还是让他们等来了救兵,然而战事胶着,这场战事已经到了只能前进、不能后退的地步了。 许是了却了心头一件大事,太子发过高热之后,身子以极快的速度开始恢复,在新棠严格的休养监督下,现在已经可以下床和将领商议军情了。 两方人马之间小幅度的又战了几个回合,铁骑虽然厉害,可左虞在战场上的打法向来以灵活多变著称,几次下来,愣是没让对方占到便宜,反倒损失了不小的一批战马。要知道,蛮夷这个物资匮乏的地方,一匹战马凝结了多少人的心血,真可谓是一匹战马敌百人。 这几日两军又双双安静了下来,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众人心知肚明,最后一场仗就在眼前了。 马上要过年了,新棠希望这场战事能在过年前结束,因为现在的她,迫切的想拥有一个平静的、祥和的生活——战事真的很能磨灭人内心里对冒险的渴望。 随同左虞一起来幽州的,还有消息了好几个月的应急。他人乍然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新棠还没认出来,之前的那张冷漠脸,现在依旧的冷漠,只是那张脸上却多了一条长长的疤,直直延伸到了耳后,配上他没什么表情的脸,看起来十分狰狞。 长叶一下子哭出了声来,像是挣脱了哪里的一道防线,声嘶力竭。 应急不自在的遮挡了一下自己的脸,看着痛哭的长叶又有些手足无措,请求的看向新棠,可惜后者也还懵着,不得已,他只好勾起了一个不习惯的笑,有些生硬的伸出手碰了碰长叶的胳膊。 下一秒,长叶死死的抱住了他。 应急愣了,紧接着脸上泛起了一丝不自在的红,却没挣开她。 新棠眨眨眼,看着面前这两人,好像明白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建安十五年腊月二十二,小雪过后的初晴,战争以扑天盖的铁蹄声拉开序幕,新棠坐在将军府的后院里,都能感觉到地面的震动,以及远处密密麻麻且厚重的嘶吼叫喊声,这声音从午后持续到傍晚,这期间新棠一动没动,到最后,那些叫喊声都麻木到了如同长在耳边的蜂,空气中的血腥气浓得连后院里的牛油都盖不过。 新棠拿起长叶给应急绣的荷包,青绿的叶子藏着早春的生机,很配。一抬眼,却见远方的天空黑沉沉的,浓得像是空气中的血气结了痂,牢牢的覆盖在了上面,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建安十五年腊月二十四,持续近三个月的北境之乱终于平息,太子和左虞率领将士搬师回朝。 二皇子李北安和三皇子李献淮在这场战争中不知所踪,有知情人说是死在了蛮夷人的铁骑之下,也有人说,是太子为了排除异己,不惜借由战事之名,残害手足。这种流言,在太子回京不到一个月内,建安帝的薨逝之后,愈演愈烈。 朝堂上,对于这位铁血手腕,一下子除去两位手足,连建安帝也不放过的太子,俱都战战兢兢,办差也不敢行差踏错,唯恐哪日就变成了一缕亡魂。 太子坐在上首,冷眼旁观,看着最近办事效率奇高的臣子,忽然觉得这种流言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至少让他省了很多事儿。 建安帝薨逝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新皇的登基大典。司礼监佝着腰垂着脸再次进入承安宫的时候,心情有些复杂,不过他没来得及复杂多久,便开始头疼了,因为这位新上任的陛下,要先成亲。 国不可一日无君,登基大典本就迫在眉睫,这么横插一杠子,难不成,这亲是说成就马上能成的?司礼监是佝着腰进去,扶着脑袋出来的。 事实上,太子就是,一刻也不想等了。 宫中的风向向来敏感,太子要大婚的事儿,不到一刻钟便传了个遍,此时尚不知自己要嫁人了的新棠还在福临天下呼呼的睡着。她执意赖在了福临天下,每天好吃好喝的生活着,太子又差人给她屋子里修了地龙,日子过得不要太自在。 自在的后果就是,一觉醒来,发现屋里多了个男人。 几日不见,那人身上的王者之气倒越发掩饰不住,清俊的眉眼一分一毫都恰到好处。此时太子面上带着笑,眼睛里蕴着光,柔声道,“醒了?” 新棠呆滞的点点头。 太子微微一笑,往外做了个手势,紧接着门被推开,整整齐齐的一队人鱼贯而入,领头的正是司礼监司正。 新棠头顶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司礼监恭敬的往前走了两步,面上带着讨好的笑,“娘娘既然醒了,那就让丫鬟给您换上衣裳吧。” 说完,往侧站了两步,露出来身后端着各种衣服首饰的婢女来。 新棠睁着迷蒙的眼看向太子,趁着大家都低着头的时候,小幅度的打了个哈欠,眼睛泛起了水光,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频道,“换什么衣裳?” 司礼监抬头抬得恰到好处,端着一脸开心到发财的笑,“娘娘说笑了,当然是喜服啊。” “为什么要换喜服?” 话没说完,太子把她拉进了怀里,低头看她,唇角勾起一抹笑,“当然是成亲。” 新棠卡壳了一秒,从太子身后探出头来,看到了托盘里那红得极正又耀眼的喜服,结巴道,“现......现在?” 太子点头,“原本打算是今晚,若是你想现在洞房也是极好的,但是我答应过你的凤冠霞帔,还得我来亲自为你穿上,然后”他低头附在她耳边,“再一件一件的脱下来。” 第111章 太子来得太突然, 消息也来得太突然, 新棠整个人都被一种云里雾里的不真感包围, 她指了指自己因为刚醒而有些凌乱的头发, 一言难尽的转向太子, “殿下,您确实要和这样的我成亲?” 太子眼中似有迷惘,“这样的你有何不妥?” 新棠面无表情, 实际上在心中无声吐槽。两辈子头一次经历这种霸道袭击无理式求婚,没有美美的妆容就算了, 最起码得让她看起来精致雅致吧,这位倒好,估计是打着直接扛她进花轿的打算。 下边站着的司礼监, 心里的震惊早就飞出了这间典雅又精致的屋子,飞向了那重重的深宫之中,若是可以,他想关起门来狠狠的平复下自己,顺便云那些惧怕太子的官员面前扬着鼻子炫耀一下自己曾经见过太子殿下柔情似水的一面。 然而, 这也只是想想罢了,毕竟他还在等着面前这位顶顶尊贵的姑娘能开了尊口, 宽限他几天时间。 好在头脑一时发热的只是太子, 新棠还保留着最后的一丝清醒,她对着太子炙热的眼神避无可避,吞了吞口水,企图加上自己的手指来给他算日子。 “殿下, 我觉得不妥。” “有何不妥?” 新棠指向头快到低到地上去的司礼监,“殿下身份尊贵,成亲乃是举国之大事,司礼监必定会有一整套礼节流程,为了避免忙中出错,总要给上面办事的人一点时间呀。” 司礼监的心里流下了两条宽面条泪,感觉以后的自己可以跟着这位未来的女主人吃香喝辣了。 太子看了一眼司礼监,略一思索,似乎做了妥协。 新棠松了口气,而后便听太子道,“既如此,那便把日子定为三天之后如何?”神色间还颇有些宽宏大谅的意味。 在太子看来,一天他都不想再等,三天已是让步又再让步的结果。 新棠和司礼监一齐僵住了嘴角,真是谢谢太子宽宏大量了。 实际上,建安帝崩逝以后,留下来的亟待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且新帝与旧皇之间的政权更跌衍生的一系列事情导致太子远不像现在看起来的这般闲得无事。 最后,多方商讨之下,新帝大婚的日子定在了一个月后。 起死回生的南岐王朝百废待兴,朝中还有诸多昔日赵贵妃和李献淮的党羽需要肃清,太子重新回到宫中之后忙得几乎脱不开身。而身在福临天下的新棠则因为临近婚期,后知后觉的紧张了起来。 太子派过来许多宫侍和礼仪嬷嬷代为处理婚前事宜,完全不用她去忧心这诸多的琐事,以致于她罕见的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长叶这晚兴冲冲的拿着一套大红绣金线牡丹的喜服进来,便看见新棠拖腮坐在窗前若有所思。 没几日便要新年了,外面又落起了雪花,这寒风虽比不得北境的冷酷,却也仍不可小觑。长叶把衣服放在床边,走过去把窗合了起来,搬了个凳子坐在新棠旁边,情不自禁问道,“看什么呢!” 新棠神情懒懒的,目光没动,只温声道,“看窗外张灯结彩,很快又是一年新春了。” 这地段最是热闹,街坊早早的便挂起了红灯笼,贴起了红色的剪纸,喜庆的氛围越发的重了。 长叶听她这么说还挺高兴的,快嘴接了句,“过完春节,姑娘便要出阁了,这时间哪里快了,殿下怕是希望这日子过得列快些才好。” 是啊,大婚的日子就是来年的元宵,满打满算,也就不到二十天了。 她突发奇想,“长叶,你说如果殿下成亲那日,我没出现的话,会有什么后果。” 长叶被她这句话吓得手没撑稳,下巴一磕磕到了桌沿,眼中瞬间蓄起了泪花,可怜巴巴的巴着新棠的手,心有余悸,“新棠,你一定是在说笑,是吧。” 若是新棠再凭空消失一次,长叶真的相信太子会要了自己的命。 好在新棠就是那么一说,没打算真的逃婚,但她见长叶这幅担惊受怕的样子,就是想逗她一逗,“放心吧,我在消失之前,定会先把你的终身大事解决了,明日等殿下来了,就让殿下给你和应急赐婚,如何?” 应急从南境回来的那日,这姑娘看着他脸上疤,背地里不知道哭了多少次,她眼瞅着,应急那块冰疙瘩也不是真的无动于衷,往日一天闷不出一句话的人,现在见着长叶至少还会说一句“今天天色不错”。 想来,这两人应是郎心妾意,成人之美的事兼之听八卦的事情,做起来不要太得心应手。 长叶的脸涨得通红,声如蚊呐,“那就,就全听姑娘的吧。” 新棠忍不住抚掌大笑,在她见多了含蓄又内敛的闺阁小姐,如今差不多都要入乡随俗的时候,还能见到这么直白的女子,也是一件十分有意思的事。 上午应急来传话,说是太子明日得了空会来酒楼,新棠打定主意,在她嫁人之前,先把长叶的终身大事解决了。 她笑完,长叶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新棠给耍了,原是拿这件事来岔开话题,不与她明说“消失”的事情。可她知道,自己从新棠的嘴里问不出来话,无奈之下,只得走到床边拿起那身嫁衣,伸手展开,彩线都是夹了金丝的,绣出来的牡丹格外和雍容华贵,背部有一只栖在牡丹间的凤凰,绣得栩栩如生,长叶惊艳的看直了眼。 她小心翼翼的上手摸了一下布料,触手凝华无痕,转而惊叹的朝新棠道,“这嫁衣是刚刚尚衣局的尚宫送来的,几十个绣娘赶制了十天的成果,果真是华美无比。新棠,快来试试,待你穿上它,定是这世间最美的女人!” 新棠起身近前,就着长叶的手仔细看了几眼,这嫁衣当真是美仑美奂,比前世的白纱看起来华贵了不知几许,又隐隐的,让人生出一丝对未来的不可言说的期待。 长叶希冀的看着她,“试吗?” 新棠看着那身后的许多带子,打了退堂鼓,摇摇头道,“天晚了,这么来回折腾可能就不用睡觉了。” 话音风落,门口的屏风后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听得一道低而清泠的声音,略带着几分喜意,“为何不试?” 太子近日连续发落了许多大臣,掌权之后的气势也愈加让人生畏,长叶早在声音响起的时候已经跪了下去。 新棠见太子突然出现,原地顿了顿,仍是向他走了过去,被太子大力揽进了怀里。 长叶见状,放下手边的嫁衣,默不作声的退了下去。 “不是说明日才得空?今日这般晚了还出宫,少不得又得连夜赶回去。”新棠背靠在太子怀里,轻声说道。 太子贴着她的耳朵,惩罚式的咬了咬,低低道,“星光不问赶路人。我怕我再不来,待大婚的时候,新娘跑了可如何是好?” 新棠被热气熏得往旁边躲,却被太子牢牢的制住,霸道又强势,“别想着跑,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也定会把你找到,你也还是我的妻。”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年底了实在是太忙所以消失了一个星期,以后一定不会了。这篇文还有几章收个尾,然后月底就开《南府宠婢》,大家记得先去收藏呀 第112章 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新棠的第一次消失。如今事过境迁, 新棠到底是有些底气不足, 有些尴尬道, “我刚刚都是与长叶玩笑的。” 太子紧了紧她腰上的手臂, 缓缓道, “最好如此。” 以前的扶临危机四伏,行动受限,一举一动都要想得深远, 就怕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这河山尽在他手中掌握, 断不会重蹈当时的覆辙。 太子的语气太过危险,新棠刚刚冒头的大胆想法就这样“刺啦”一声,同气泡一般, 破了。末了,置气似的把脑袋重重的搁在太子肩膀上,连声哀哀的叹气,小声咕哝道,“还没想这么早嫁人呢。” 太子耳聪目明, 她说得再小声,也一字不漏的传进了太子的耳朵里。太子挑了挑眉, 假装没听她的这句话。 两人这般静静的相拥了片刻, 太子的目光略过灯下放置的嫁衣,心神一动,俯身抱起她坐在了榻上。 簇新又华贵的嫁衣被这个世上最尊贵的男子拿在手里,轻轻的披在了她的肩膀上。 “穿给我看看, 可好?” 他的眼神亮而炙热,带着克制的期待。眼睛的方寸之地,除了她,皆是空白。 新棠似被盅惑了般,乖巧点头。 这嫁衣是用最为名贵的落霞锦制成,层层叠叠的,新棠之前说不想穿也是有道理的。而此时,太子却极有耐心的一层一层的为她披上这件独一无二的嫁衣,仿佛是在打磨一件极致珍稀的宝贝。 两人气息环绕,手和身体之间相互挨着、似有若无的摩擦总是快速的来,慢慢的走。待最后一根腰带环在腰间的时候,新棠感觉自己的脸已经和衣服是一个颜色了,可是太子还不放过她,像是不知道她的窘境似的,低头问她,“脸怎的如此红?” 这般逗弄之下,终是惹得新恼了他,面上笑着,脚下却毫不留情的照着太子的皂靴踩了上去。 太子面色不变,甚至为了让她更顺心,还掐着腰把人往上抱了抱,干脆直接让她直接站在了自己的脚上,嘴里却没绕过她,“这般顽皮,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说罢,狠狠的吻了上去。 嫁衣如火,肌肤胜雪,惊心动魄的美,这张脸虽早已在太子的心上烙了印,可每每见她不同的面貌,总会像是不谙世事的毛头小伙子一样,心头都有不同的悸动。知道尚衣局把嫁衣送来之后,再批奏折竟是一个字也看不下去,眼前总是浮现她穿着嫁衣一步一步朝他走来的样子。 终于,还是没忍住出了宫。他想,他真是着了魔了。 太子很快察觉到了新棠的心不在焉,原本的疾风骤雨很快停了下来,双眼紧紧的盯着她,哑声问道,“有心事?” 新棠把头埋在他怀里,有些怅然,“殿下,我害怕。至尊之位向来是曲高和寡、身不由己,我怕嫁与你,我不再是以前的新棠,你也不再是以前承安宫里的那个太子殿下,你会有后宫三千,有数不清的佳人相伴,有指点不尽的江山,有操劳不完的国事......” 而我,也怕我会变成拈酸吃醋的悲情女子,怕嫉妒会让我面目全非,怕我最终变成了我自己最为讨厌的样子。 话未完,太子一只大掌稳稳的盖了上来。 新棠抬眼,对上太子那双清明的眼睛,下一刻,便听他道,“你说的这些,我比你还怕。” “怕我高处不胜寒却没有你在身边,怕我身边有诸多恼人的莺莺燕燕却没有你出面帮我阻挡一二。你看,没了你,我竟连这个皇帝也做不下去了。” 新棠的重点放在了“阻挡”二字上,她瞠目结舌,“这好没道理,一人做事一人当,你的后宫为何要我出面阻挡?” 太子不慌不忙道,“谁让你是我唯一的妻,有人觊觎你的丈夫,怎能让她们遂了心愿?” 这...... 新棠想笑,笑着笑着眼睛却又有些发酸,这看似玩笑的话,却给了她一个最为坚定的承诺,连日以来的担忧就这样在他的三两句话间烟消云散。 太子按了按她的眼角,叹了口气,“有话只管与我说便是,你总记着,我李怀执,这一辈子只会有新棠这一个女人,若是她不要我了,我便择一人继位,追着她浪迹天涯。” 新棠眼泪往下掉,抬手捶了一下他的胸膛,“胡说什么呢,江山百姓岂是说易主就能易主的。” 太子低低一笑,为她擦去眼泪,“如此这般,那我守江山,便只能委屈你守我一辈子了。” 接连不断的战事与建安帝的驾崩给今年的年关蒙上了一层灰色,民间不似往年的喜庆,宫里正忙着年后新帝的登基与大婚,竟也没什么气氛,仿佛人人都攒着一口气,期盼着赶快跨过这个旧年,踏入一个崭新的朝代。 年初八,太子登基,年号南平,史称南平元年。 南平帝励精图治,灭蛮夷、开运河,一系列英明的政治决策让南岐迎来了史上最为鼎盛的时期。同时值得一提的是,这位南平帝一生不近女色,只有一位从民间迎娶入宫的皇后。 据说帝后大婚那日,大红色的喜绸从宫中延伸而出,足足围绕了半个扶临城,愣是把皇家婚事办成了浩大的民间喜事。而那位九五至尊的南平帝,竟真的不顾世俗妄言,穿着一身绣金龙的红色喜服,驾着白马一路踏着晨光而来,将人迎回了宫。 这件事在许多年后都还为人们津津乐道、争相效仿,身骑白马在那之后更成了高门大户娶亲所规定的硬性条件。 五年后,承安宫的内湖边,一个粉雕玉琢的孩童正挂在湖边亭角上百无聊赖的晃荡着腿,那飞檐极脆弱,稍一用力便能折损了去,这孩童也是胆大,竟毫不在意会从上面摔下来,只看得下面跪着的人胆战心惊,却又不敢出言阻止,唯恐一个声响把人吓着。 正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渐逼近,间或能听到环佩轻声撞击的脆响。不一会儿,一美貌雍容的妇人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见到皇后,地下跪着人纷纷松了口气,仿佛从鬼门关捡了条命回来,几乎是感恩着请了安。 来人正是新棠,已为人妇的她较前些年多了些风韵,但身姿依旧纤细,脸上也还带着些少女的纯真,岁月对她宽容,纯真和妩媚让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如同一朵开得极艳的海棠,让人挪不开眼去。 她见地上跪了一地人,心中已是了然。 挥退了宫人,待人走远听不到脚步声之后,她才不紧不慢的出了亭子,熟门熟路的抬头往上看,令她惊讶的是,那上面竟然没人。 难不成那费了她九牛二虎之力生出来的浑小子,今日当真改了性? 新棠又围着亭子找了一圈,还是没人,想着这小子估计是跑到别处去了,便也不再耽搁往回走,现在正是下早朝的时间,迎面便见南平帝悠悠的往这边走,新棠估摸着这人也是来这儿找儿子的,迎上去道,“人不在这儿,想必是玩累了,回去了。” 南平帝把爱妻搂在了怀里,抬眼不经意的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凉亭,缓缓道,“我不找他,我找你。说好的在宫里等我下朝与我一起一下棋,回来竟不见你的影子。” 说起这件事,新棠差点忘记自己是为什么要来这儿了,当下转身指着那亭子,气不打一处来,“还下棋呢,棋子都被那皮小子当成石头一颗一颗的打鸟去了,那可是王叔所赠,就这样被糟蹋的一颗不剩。” 南平帝这几年威严更甚从前,可在新棠面前,还是那个捧她在手心任她撒娇的太子,前言轻声安抚了好一会儿,劝道,“别气坏了身子。” 新棠冷笑,“这几年,我没被那小子气死就是不错的了,这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专爱爬那些刁钻的地方,平地他不爱走,亭台他也不爱坐,就爱去那亭尖上的飞檐落脚。依我看,当个皇子倒是委屈他了,合该去称霸武林才是。” 听到母后这般说他,藏在亭子上面的小影子露出半截身子冲正对着他的父皇做了个鬼脸,南平帝神色一柔。 新棠见他不回应,戳了戳他,“你笑什么呢?” 南平帝微咳一声,“没什么,皇后说得是。” 新棠狐疑的往后看,这下看差点没把她的心吓出来,她那胆大包天的儿子此进正勾着脚尖吊在廊下悠悠的晃着玩儿,见她看过来,还冲她咧嘴一笑。 新棠努力平息心中的怒火,愤愤的瞪了一眼旁边淡定如斯的人,“你自己的儿子自己管,我是管不住他了。” 这孩子狡猾又聪明,一岁半的时候,新棠给他讲睡前故事,待到两岁的时候,他就不听了。起先新棠还以为是他不爱听了,谁知某日去御书房的时候,竟看见这孩子窝在他父皇怀里,抱着一本不知道哪儿来的话本子翻得正欢实,她那一向以严父角色出现的枕边人,脸上是说不出的欣慰。 这事至今新棠还觉得不可思议,哪有两岁的奶娃娃会自己看书的,可事实证明,她这个孩子确实天赋异禀,习文习武都极有天赋,就是这性子也太过精灵古怪了些,轻易难以管教。 眼见着娇妻生气了,南平帝只得沉了脸,亲自捉了儿子过来认错。 小孩子玉雪可爱,一双大眼骨碌的转,抱着她的腿软软糯糯的叫娘亲,又叫新棠软了心,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管教又下不去手,不管吧又担忧他将来成了一个纨绔,新棠在这两种情绪间反复徘徊,竟难得失眠了。 南平帝批完折子回来看她还精神着,心里大抵有了数,“在为澂儿忧心?” 新棠点头,忧伤的转了个身子对着他。 南平帝觉得她想多了,李澂一生下来便被立为太子,随着他年岁渐长启蒙,宫中的太子太傅都是自己精心挑选的德才兼备之人,身边的伴读也都是品行端正的世家子弟,加之平日里新棠时不时的耳提面命,这孩子想长歪着实有点难。 不过,南平帝没把这话说出来,上了榻把人揽在了怀里才道,“那咱们是时候生个女儿了,男孩子这么皮,还是女儿贴心。” 新棠觉得他的话题跳得太快,还没来得及纠正,便被人勾着身子十指相扣,热气上涌,再要想说什么,已是呼吸困难了。 被人带入那极乐世界的浮沉之际,只模模糊糊的想,这日子鸡飞狗跳的,倒也不失这一世的趣味。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啦,这本更新的很渣,大家追得很辛苦,真的很抱歉,作者君下本定然好好做人,希望《南府宠婢》还能与你们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