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系少爷的千金锦鲤》作者:缜白 唐念锦穿越成了知县家里不受待见的小女儿,为了不当一个受制于人的受气包,她决定学门手艺养活自己。 自打她和烧瓷的小陆爷认识之后,原本家业衰落的陆家却开始日进斗金,财源滚滚。 工匠:研究千年都做不出的银雪白瓷,陆家出了?! 商帮:去年还听闻要垮掉的陆家,如今垄断了北地的生意?! 京城:外商争抢的我朝瓷器,竟出自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北方小族?! 唐念锦数着抱了小陆爷大腿后赚的银钱,不禁笑出了声。 陆宴看着她,心底却开始盘算,什么时候把这只千金小锦鲤娶回家。 后期霸道心思缜密绝色陆少爷x呆萌锦鲤反应迟钝娇俏唐姑娘 ①穿回古代经商文 ②男女主情感共通,1v1 ③男主颜值担当,女主锦鲤担当 又名《我在古代卖瓷器》《他变霸道之后》 【作者微博:@不可思议的白】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唐念锦,陆宴 ┃ 配角:机智的配角和送人头的反派 ┃ 其它:甜宠,暖文,逆袭打脸 ============ 第1章 出事 徽嘉二十六年,霜降。 京城长镐的冬日不比北方,透着南地特有的湿冷和灰白。明威将军的病逝,令整个长镐笼罩在悲凉的气氛中,唐至文一家,便是在这样一个清晨动身离开了京都。 一路上,舟车劳顿,那徐氏自然心中不悦:“早说那件案子,你别去掺和!如今可好,连累一大家子人随你去那蛮荒之地,你我不说,可苦了咱们两个孩子。” 唐至文一路上听她埋怨也不少,知道不能与自家这个厉害的对着说,事事须依着她,否则便要闹得不得安宁。 一路上两个马车,一新一旧。这前头稳当的车里,坐着他们一家四口,除去陈氏外,便是她那两个宝贝儿子。而后头的旧马车,车轮颠簸,拉着的是一家的行李,以及唐至文的小女儿,唐念锦。 “京中那件案子办砸了,多少官员受了责罚流放,我们此去慈州,已是最好的结果。”唐至文摸摸自己的胡子,缓声道:“锦儿在后面,怕是身子吃不消,要不……叫她前面来坐坐?” 陈氏听了这话,当即冷笑两声,道:“怎么?心疼她?瞧见那丫头我就来气,那后面一车的物件,不得人紧着盯着?” 唐家大郎靠着车厢壁,也懒洋洋道:“这马车狭窄拥挤,如何挤得下别人?爹,你还是少操点心,别惹得娘不高兴。” 唐家四个儿女,大郎唐浦整日无所事事,二郎唐渊多次科举不中,三娘早早出嫁在外,都是徐氏的儿女,唯独这小女儿唐念锦,是唐至文的亡妻所生。 徐氏手段了得,她本出身不低,是个小官女儿,却宁愿当妾也要嫁入唐家。待唐念锦生母过世,她多番经营,才当了正室。唐至文被她管的死死地,唐念锦又是个软性子,早年失母,受了什么气都独自担着,也不哭闹。 唐至文叹叹气,不再说话。 后车yīn冷破旧,也不防风,小姑娘在车里颠簸不说,寒冬天里,却是冻得双唇发白。但她死死咬着唇,想着这路走过,到了慈州,挨过去便好了。 慈州不大,最出名的便是彭城,尤其是慈州的白地黑花瓷,就连唐至文在京城也有所耳闻。他们一路奔波,总算在年节前赶到了彭城。安顿下来不过几日,又听说彭城的习俗便是上山进庙祈福。 徐氏担忧自家儿郎的前途,便要进山祈福,又说要带着全家儿女,纵然再是不喜,也叫上了唐念锦。唐至文初到彭城,要熟悉的公务繁多,便没有跟着去。 徐氏原本与这同街的郑四娘聊的火热,见唐念锦唯唯诺诺跟出门来,脸便先冷了几分。她从前为了正室的位子,在外边端的是一副好后母的样子,如今不必再讨好唐念锦,也不必在外人面前做样子,自然是如何顺心如何来。 郑四娘倒是未曾在意,只与她道:“我这家里还有几个瓷枕,都是陆家作坊里的上品,改日送你一个,也算是我这个街邻的一番心意。” 慈州位处邯郸,属于北地,山间多有落雪,几人出门得早,到了庙里,徐氏便按规矩给两个儿子绑了红签,上了祈福香。 从庙里出来,她与郑四娘走在前边,聊着聊着便说到了自家子女的婚事。郑四娘家中有个女儿,刚刚及笄,言语间多有暗示。 徐氏嘴上说的好听,心中却是瞧不起这北边偏僻之地的人。她自家的儿子,自然是看着样样都好,将来要娶的必然也是名门贵家的嫡女。 但经郑四娘这一提,她心思也活络起来,这家里那个小丫头如今也快十五岁了,早日将她打发嫁得远远的,她也不必日日在家里见着闹心。 回头看了一眼唐念锦,心里也开始盘算着下山之后,多去打听打听这北边有哪家人,可给她说一门亲。 唐念锦跟在后边,却看见大哥抱着一个酒壶,醉醺醺的晃了过来,喝了一口酒,催着她给自己拿钱:“别,别藏了,我都瞧见了,娘去……去上香的时候,你拿着钱也去买了根红签,你哪来的银钱?” 又皱眉道:“说!是不是偷了家里的钱?” 唐家二郎本就不愿进山走这么远的路,此刻巴不得早些回家歇息,此刻走在几人前面。唐浦一身酒气,又堵着唐念锦,便落在后面。 唐浦被徐氏宠成如今的样子,日日醉酒,唐至文有心管他,却也拦不住,只能扣下他的日常用钱。唐浦瞧见自家四妹藏着钱,便动了心思。 小姑娘脸皮薄,私买红签不过是想替亡去的母亲祈福,此刻被大哥严厉质问,脸涨的通红:“没……我没偷钱。” “那你是何处来的银钱?!” 这钱是她往日得了病吃不起药,徐氏只说是小病,她不得已卖了以往母亲送的发簪,得了一点银钱,拖着病体悄悄去抓了药后剩下的,若真让大哥抢去买酒…… 唐浦却是不管不顾,见唐念锦说不清,便伸手要来抢她。唐念锦往日里都不曾反抗,如今却是不知何处来的胆子,与唐浦争扯起来。 两人站在山路上,旁边便是一个深沟,往下看不到底。拉扯间唐浦的酒瓶滚掉在山路上,酒液顺着瓶口流了出来。唐浦抬手狠狠打了小姑娘一下,便转身去捡自己的酒瓶。 他喝得脸颊通红,眼前也是晕晃的,捡了瓶子再来寻唐念锦,却瞧见这又窄又崎岖的山路空dàngdàng的,早没了自家四妹的影子,嘴里念叨了几句,“小丫头,跑的还挺快。看我,我回去不告娘一状,叫你私藏银钱!” 便晃晃悠悠地扶着山壁,追下山去了。 慈州方圆百里,都不乏高山险地,且越是人迹罕至的地方,越有好的瓷土。工匠们常常进山寻找烧瓷的原料,山间便也修筑了不少庄子草屋。 唐念锦摔下山坡去,半日没了气息,唐家的人以为她是怕责罚,私溜出门,便也没放在心上。只待这丫头什么时候回来了,在重重罚她。 若说这冰天雪岭,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能活命的机会不大,可这小姑娘却愣是回了一口气来,悠悠睁开眼坐起身,瞧着自己的境地,一脸茫然。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有些火辣辣的疼。大抵是先前摔下来的时候磕碰到了,手脚上有些瘀伤,摸上去隐隐作痛。但所幸没有骨折一类更严重的伤势。 好半天,才低声喃语:“我……穿越了?” 这具身体与她原本的截然不同,身子主人却是和她同名,都叫唐念锦。不同的是在原本的现代世界,她已是个成年的大学生,学的美术。而这具身体不过十四五岁,上身穿着一件短臂枣红袄,并缃色下裙,最外面还搭着一件边角起毛、有几处缝补针脚的普通素色羊裘。大抵是穿的日子久了,原本该柔软的羊毛变得板硬。 羊裘太大,与她娇小的身子并不合适,显得有些笨拙。她缓了半刻钟,才把脑海里的记忆接受完毕。 原本的她在另一个世界生活,和所有普通的人一样有着平静的生活。只是自己唯一特殊的地方,是打小就有的一个怪病。 她常能感受到qiáng烈的情绪,且负面情绪占大多数。唐念锦自己也看过心理医生,结论是她没有任何心理疾病或者是抑郁倾向。直到有一天,附近大学的实验室找上她,说是在研究一种新型的粒子理论,在她身上检测到了相关的数据。 对方解释了一大推,她也没怎么听懂,只听到最后:“所以说,在另一个空间,一定存在另一个人,能和你基于以上理论展开情感共鸣,甚至在对方情绪异常qiáng烈并超出正常阀值时,对你造成严重影响。” 唐念锦沉默了三分钟:“说人话……” “就是他/她不开心,你就不开心。” 按理说,这样的理论在她听来和疯言疯语无异,且任何涉及到人类的实验都是慎之又慎。唐念锦拒绝了对方,便也没放在心上。 如今她在一次外出的路上出了车祸,醒来便到了这个陌生的雪岭深山中,还换了具身体。唐念锦也不得不开始相信之前的那些话,如此想来,这个世界的唐念锦说不定就是和她心意相通的人,接受小姑娘的记忆之后,她也多少能理解自己为何能常感受到那些负面的情绪。 亲母早亡,后娘恶毒,长兄无徳,小姑娘在唐家的日子过得是极其凄惨。 此时瞧这天色已经有渐暗的迹象。加上冬季的缘故,白日时间更短 ,天黑说不定只是一瞬的事。若夜里还在这外面,纵然遇不上野shòu,也得被冻死。 她身上这件羊裘,还是唐家大郎穿久了后不用的。以小姑娘在唐家的地位和存在感,想等他们发现她出事,在回来救她怕是只能收回一具尸体,倒不如自己寻寻生路。 yīn天风冷,雪又开始簌簌落下,她踩在雪上,冻的发冷的脚下传来嘎吱嘎吱的响声。 很快,狭长的山谷就走到了尽头,唐念锦搓了搓发白的手,朝远处四处张望。她眼睛一亮,在前面的山林掩映间,隐隐约约看到了屋瓦一角。 将羊裘的泛huáng的帽子罩住头部,暂时挡住大雪的侵袭,唐念锦朝着那个方向寻路走了过去。 …… 山间旧宅。 屋内开阔,摆具不多,正中间放着一张长木桌,一个矮小而臃肿的影子在桌前晃了几下。 很快,桌上一只蜡烛闪着摇摇欲坠的光亮燃了起来。这微光仿佛一点风便能将它熄灭,但它又总能在每次被chuī倒后猛然弹回来,继续燃烧。 柔和的烛光落在桌上,也落在旁边那少年如玉琢般好看的侧脸上。 剑眉斜飞,长如蝶翼的睫毛低垂,掩盖住那双好看的眸子中的情绪,高而挺的鼻梁在白玉无瑕的肌肤上投下了一片淡淡的yīn影。 紧闭的唇间挂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嘲讽。 第2章 避雪 陆家是慈州人人皆知的富户,这邯郸百里间,无人不知他家的瓷器生意。陆兴黎是陆家当家,也是他一手带出了陆家瓷器的名声。 自打他去世后,这小半年的时间里陆家的生意便一落千丈。 坊间都传陆兴黎的独子颜色无双,凤姿卓然,却不学无术,也不打理陆家生意。眼看着要败了家业,那陆兴黎的大哥又从外面回来,扬言说陆宴并非陆兴黎亲生儿子,是十几年前从陆家门前捡回来的孤婴,说这陆家的败落全是陆宴的过错,要拿回陆家家业。 陆宴未有辩驳,只留在山上的庄子里,谁也不见。 如今临近年节,山上这陶庄的工人匠人走的七七八八,只留他独自一人。都说过了年节,陆家就要换主子,便更没有多少人愿意留在这原本的小少爷身边。 如今这yīn冷的屋子里,却多了两个不请自来的外人。 封山是溜门撬户,劫路杀人的老手,于慈州九匪中排行老三,这次的“肥鱼”难得,又无人看守。他蹲瞧了几日,见庄子里人都走的gān净,只剩下那小少年一人,才放心大胆跟着自家大哥来绑人。 陆宴并不反抗,任由两人绑了自己。 封山点完蜡烛,翻身寻了个椅子坐下,他身形矮胖,只及成人腰间,动作显得滑稽可笑。 常边与封山不同,身形高大,他坐在桌旁,摆弄着手间的利器,沉声问道:“这庄子里,除去你,可还有别人?” “大哥,这庄子上下我都瞧遍了,昨日便走得七七八八,只剩这小子一人。”矮胖青年大声嚷了几句。 “咱们把他一捆,bī问出财宝之处,卷了钱财,把人……” “封山!”常边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封山一顿,才知自家方才失言,若是早让陆宴知晓自己没了活路,让他开口恐怕有些困难。他便恶言bī问道:“这处确是只有你一人了?” 陆宴轻轻抬头,面色不变,他肌肤白皙如玉,眉眼分明,显出三分苍白之色。 再开口,声音温润,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淡:“庄子里的人都已经回了彭城,若说其他人……” “原本是该有个新来的婢女与我在这儿庄里同住,今日便是她进山的日子。”一同先前他们闯入时的态度,这陆家的小少爷未曾反抗,问什么答什么。 封山点头,还算他识趣,知道少受点皮肉苦。 “只是……” 只是今日突降大雪,按以往经验来看,多半会封山阻路。那位小姑娘,进不了山也好。 封山却未想到这方面,对他而言多一个人,多一条性命,不过是顺手的事。更何况对方只是个小婢女。只要未让她走脱,届时出去通风报信,引人来救便好。 “若是一会来了,将其引进来,一并绑了。”常边低声吩咐,手里的寒光更甚。 “雪下的这般大,想来是来不了了。”陆宴竟还有心思替他们分析。 封山冷哼了一声,正要开口,却听见那处传来一阵清晰的敲门声。他咧嘴笑了起来,又上前,先是将少年上半身的绳索松开,只绑着腿部,将他拖到桌子后面坐着。威胁了几句,才在常边的示意下过去开门。 敲门声还在继续。 封山先是开了个门缝,探出个头来,瞧见外面的人,才继续拉开了半扇门。 外面雪虽然大,风却并不太盛,只有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缓缓而降,铺盖在这山间。 大雪纷扬,万籁俱寂。 “怎么才来?等你半天了。”封山装作寻常下人的口气,一边侧身催促外面的人进来,一边回头递给少年一个眼色。 敢让她发觉不对跑了,就让你好看。 而门外唐念锦对这矮胖青年的态度有些奇怪,但外面雪大,落得她满身银白,双手发冷,便也未曾多想,跨步便进了屋里。 烛影微摇,少年坐在桌后,敛目静息,薄唇微抿。 而她一身银白,踏风雪而来。 …… 风雪夜里,一处暗沉无声的屋子。 一支蜡烛,半处光明。 唐念锦揭下帽子,露出一张清秀娇俏,冻得双颊发红的小脸来。 她又朝着屋里走了几步。目光掠过桌后的另一名男子,未作停留。只觉得这气氛有些压抑,面上却未有变化,拍了拍身上的落雪,道:“这雪下的这样大,怕是外面的山路也走不了了。” 封山站在两人之间,也是为了挡住少年的脚部捆绑痕迹,先前离得远,此刻那姑娘走的近了,难免被她发现什么端倪。 “我上山之前便于家中长兄说好了,今日来此处,不论结果如何,明日都去山后与他告个平安。”她又露出歉意的神色。“若是明日见不得我,以他的性子怕是会去报了官府。我再三与他说了不必,却拗不过他。” 封山听到此处,眼皮一跳,心中暗道麻烦。再细细盯着唐念锦片刻,观其神情,也不像在扯谎。 他们这门买卖做的隐蔽,待事情了结,把这小子的尸体往窑dòng里一烧,待开chūn后人们上山,届时什么痕迹都烟消云散。只当是这庄子的主人莫名失踪了,即便有发现什么,也怀疑不到他们身上。可这丫头横插一手,却是有些麻烦。 封山脑子里一时想得多了,难免神色纠结,只好转头看了眼桌后的常边。 常边做了个隐蔽解决的动作。 封山轻微颔首,双手缩紧厚重的宽袖里,将袖里的狭长匕首轻轻摸住。 “既然来了,就且留下吧。”常边原本坐在桌后yīn影中,此刻身子微微前倾。许是恰好改了风向,烛火晃动到另一处,照在他脸上。 与矮胖的封山不同,常边尽管坐着,也可以看出其身壮体qiáng,络腮胡子遮住了脸的下部,但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 唐念锦点点头,似是毫不慌张,摆头打量了四周,自我介绍道:“我姓唐,家中排行老四。” 封山将手背在身后,慢慢绕圈朝唐念锦身后行去,口中道:“这位便是庄子的小少爷,想来你也知道,进了庄子,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事,都得提的清楚。今日你已是来晚了,日后可不得如此没规矩。” 他这面说话,无非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陆宴依旧沉默着,唐念锦偶与他目光相接,只觉得里面深深暗暗,像无尽的深潭幽水,加上这幅上好的相貌,瑞凤眼,高挺鼻,微微上挑的眼角带着几丝风流韵味。 这具身体的主人平日本就是不常出门,又无朋友姐妹来往,随着唐至文一同来此不过几日。纵然知晓这是个瓷器大县,也不知此处是哪家的山中庄子。 说话间,封山已经绕到了她的身后。袖中寒光隐现,蹑步上前。又拔出匕首,自下而上对准小姑娘背后的要害,猛然向前一刺! “屋子这么冷,不生火吗?”唐念锦正巧向前行了几步,就这几步,恰巧让封山扑了个空。 这小妮子难道在背后张了眼睛不成!封山腹诽几句,手上动作却不慢,立刻收起了匕首。 入夜之后,山间温度骤然降低,不知何处chuī来的风贴着地灌进来,又顺着人的腿往上爬。 常边只道:“去生个火盆。” 既然是大哥的吩咐,封山自然不敢不从,从右侧一个小门里掀开帘布,又推开木门钻了出去。 他先前蹲点的时候,早已对这处庄子的构造有了大致了解。除去这外间屋子之外,其右侧连着杂物柴房,并一个小院,大约是加工瓷器的地方。左侧是住房五间,以及其他加工场地。而直行往北,正中间是堆放材料的地方,料房以北,便是窑dòng。 封山去生火,屋子里便剩下三人,互相沉默。 常边盯着唐念锦,而她看着陆宴,陆宴瞧着烛火。 蜡烛则稳稳地自顾自燃烧着。 唐念锦本想说点什么打破尴尬,但却总被空气里的某种怪异气氛给压的开不了口。 好在局面没有僵持太久,陆宴先起了个话头:“听闻这山间有个传说,早些年间,有位进山寻找烧瓷材料的青年。” 常边并未打断他,唐念锦也露出认真听下文的神色。 陆宴继续道:“瓷石瓷土是起步关键一环,那青年jīng益求jīng,听闻这山间峰峦耸峙,有上好瓷土,便铁了心进山来寻,谁想走了大半日,眼见着天黑了,也一无所获。” “然后呢?”她眨眨眼,接了一句。 陆宴长而浓密的睫毛轻颤,好看的脸侧轮廓在这烛火里镀上一层柔和的绛金。 他的声音清冽,如温酒细润:“正当月黑云厚,山际幽雾弥漫之时,青年瞧见远处有火光映天,他便朝着那处一路摸了过去。” “到了一处废弃多年的圆窑,听得里面有喧闹人声,青年面露难色,不敢轻易入内,却又好奇深处究竟有何物,那火红的光芒,是否是烧瓷所生。” 圆窑是北地常见的窑炉形制,易于控制升降温的速度,虽有易出次品的缺陷,倒也颇受窑户喜爱。 而唐念锦似是听得入神,只待他继续。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而那dòng内忽然传来了一个飘渺的女声,声声直唤这青年入内。听到此声,那青年也不知如何,眼神浑噩,不由自己地走进了窑dòng里。” “他这一进去,就再也未曾出来。” “那女声莫不是此处的山鬼,能勾人魂灵?”唐念锦噗嗤一笑:“唤的是什么?” 陆宴抬头看了她一眼,道:“那女声道的是——若到我这处,留命不留魂。” “够了!” 第3章 事后 几乎是同时,常边便打断了陆宴的话。心中暗道这小娃娃口中没有实话,也不安分,须得把他看紧。 他站起身来,盯着陆宴。 “来了来了——”木门一开,封山扯着嗓子,端了个火盆快步走了过来。他又将火盆往地上一放,整间屋子的寒意总算散去几分。 搓了搓手,抬头见唐念锦走了过来伸手烤火,注意全在炭火上,便又起了心思,从身后绕过去,手中利器直击她的后心。 谁想这小娘子身子灵活,转了个身,封山手中的利刃正擦过她身上的羊裘,裘衣外毛坚硬,发出划拉的响声。 她脚下轻轻一绊,专寻他受力的地方,封山本就身子肥胖,被这一脚摔了个彻底,手里的刀甩到角落深处,发出重物坠地的响声。 唐念锦故作惊讶,回头伸手扶他起来:“没事吧?” 封山摔得鼻青脸肿,没好气地撇开她的手:“不劳你费心!” “方才是不是摔掉东西了,我去替你找找?”唐念锦又好心道。 抬脚便要朝匕首滑远的方向走去,封山只得连忙拉住她,吱唔道:“不……不用了,我自己一会去找。” 邪门了,那小丫头的脚是怎么把他绊倒的,方才那几次,有意无意又像是单纯的意外。 常边朝封山默默摇了摇头,两人默契相通,封山了悟。这意思是叫他暂不动手。若真如她所言,那长兄见不着人去报了官,此事收拾起首尾来可就麻烦不少。 常边却站起身来,只说已经入夜,几人还是早些歇息。 他算盘打得明白,只要过了今夜,届时尾行这小姑娘去瞧瞧,是否真有那个约定,若她识趣地回来,还可以多活几个时辰。 若是诓骗他们二人,那免不了横尸当场。 常边带着唐念锦去了木门后的院子里,此处有几间卧房,到了第三间门口,见是一普通的下人房间,陈设简单,一chuáng一桌,并三chuáng棉被。 “你先暂且歇在这里,切莫乱走。”常边站在门口,又叮嘱了她片刻这才离开。 唐念锦连连点头,送走了常边,关门时瞧见外面地上的落雪已有手指厚度,映得一片素白。 她细细听着,见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和开关门的声响,估摸着这三人已在她隔壁房歇下。 走了半日,她早已觉得脚痛疲惫,朝chuáng上一躺,舒舒服服地歇息起来。 这两人毫无下仆做派,她也不傻,听了那少年的故事,加之如今的境况,自然知晓是入了险境。那两人未对她下手,应当是先前她的话多少有些震慑作用,但也只怕管不了多长时间。 …… 隔壁房间。封山贴近墙壁,听得那一间的声音停歇下来,又出门瞧了瞧窗户。唐念锦房间的灯烛已灭,果真是歇下了。他这才放心的chuī了个口哨,躺上了chuáng,贴着墙壁睡下。墙壁虽冷,却能传音,若隔壁有何响动,他也能第一时间醒来。 唐念锦住着第三间房,封山在中间,常边要监视陆宴,便把他绑在了第一间房内,陆家如此家业,必然是藏了有不少金银的,今夜若是拷问他,难免会弄出动静。 “呜呜。” 常边打了个冷颤,猛然回头盯着门外。再细细一听,似乎是起风了,风过树林房瓦,发出呜咽的声音。 正当他放松下来,准备入睡时,门外却响起了一阵单调而重复的敲门声。 随着敲门声的,是一阵女子幽怨而虚渺的声音。 “若到我这处……” 留命还留魂。 常边打了个冷战,心里觉得不对,便大步跨到chuáng前,两下解开绑住少年绳结,低声让陆宴去做这个出头的,道:“去开门。” 陆宴活动了一下僵化的手脚,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蝶翼般的睫毛轻颤。 他的动作不慌不忙,好似真的才睡醒,要去开门一般。全然没有被他人控制的bī迫之意。 常边趁他动作,便拿出火折子点了灯。屋子里亮起来,驱散了先前那丝诡谲的寒意。 少年打开门,屋里的光迫不及待涌出,将他单薄却修长的影子投在地上。 也投在屋外小姑娘的身上。 唐念锦笑意盈盈地仰头看着他,道:“刚才没吓到你吧?” 还未等他开口,瞧见门口情形的常边便大步跨了过来,将陆宴往后一拉,面色不善道:“我先前与你说过,夜里别出来乱走动。” 唐念锦眨眨眼,双眉倒撇,先前的笑意消散得gāngān净净,只余一副可怜的模样:“我先前起夜,听见茅房旁的杂物间里有人说话。” “可我想了想,这庄里除去我们四人,再没有别人了。” 外面还在飘雪,却没有初始那般大了,少女脸部稚嫩的轮廓清晰,眉眼分明,唇红齿白,像个娇嫩的瓷娃娃。 “我来敲门问问,若是你们也在房中,那怕是杂物间里藏着什么歹人。” 唐念锦作出害怕的表情,压低声音道:“此刻不敢耽误,便来提醒一二。” “难道还有别人?”常边心下思虑万千,有了诸多猜测,但为以防万一,仍是让唐念锦带路,随她去瞧瞧。 他又转过身,背对着唐念锦向陆宴做了个威胁的手势,语气却似寻常道:“少爷安危重要,若真有贼人,恐有同伙。我若随她去了,何人贴身保护您?还是一同去为好。” “贴身”二字咬的略重。 陆宴淡淡道:“走吧。” 为防打草惊蛇,三人未带灯,穿过院子,朝右侧一间仓库轻手轻脚走了过去。原本是唐念锦头前带路,走着走着,便成了她落在后面,与少年一道。 常边脚长步子大,走到了前头。到了第一扇杂货间门前,他停下脚步,半弯腰贴门听了听,果真从里面传来细微的人声和碰触到杂物的声音。 这庄子太大,果真有人躲了起来,怕也是对陆家多有图谋。 常边面色严肃起来,侧身回头一看,碎雪轻扬扬落下,在人儿的身边萦绕片刻,才悠悠触底。 少年身形修长,面如冠玉,身子虽是单薄,却坚定颀长。少女面若桃花,杏眼樱唇,披着一身淡色旧羊裘,缓缓走在他身侧。 当是一对绝色的璧人。 常边仿佛感觉冰冷的狗粮正在自家脸上胡乱地拍。 他摇摇头,把脑子里众多思绪甩开,见唐念锦也到了门前,对自己指了指里面。 她做了个口型:有人吗? 常边眉头微皱,低声道:“我进去看看。”伸手摸了摸门鞘,确认没锁,他便猛地用力一推,且在瞬间,身子便冲了进去。紧跟着响起来的,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夹杂着男人的怒骂。 陆宴站在门外,轻轻笑了一声:“你胆子不小。” “当你是在夸我了。”唐念锦一边说着,一边跨进了房里,从袖中掏出火折,点燃了门口桌上的油灯。 陆宴随她走了进去,入目便是一片láng藉,最里边的角落里绑着一个矮胖的男子,因嘴里勒着抹布,此刻只能发出呜呜声。另一边的梁上倒吊着方才才进来的常边,左腿上绑着绳结,绳子另一头穿过房梁,几绕缠着重物瓷石,落在地上。 显然是个构思jīng妙的触发式陷阱。 唐念锦是学美术的,对结构和空间本就很敏感,先前好奇打发时间学的各种机关,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 常边刚被倒吊而起,头晕脑胀,还未适应过来,便感觉一双滑嫩的小手将自己双手拉在一起。她又用粗大的麻绳栓了个极其结实的结,打结的方式怪异却结实,常边用力挣扎,反倒越勒越紧。 “你早就看出来了?!”常边心里懊悔,千防万防,还是对这小姑娘警惕太低。唐念锦后退几步,偏头看了眼陆宴。 常边悔道:“是我看走了眼,你若是来敲门,封山在隔壁,不可能没有察觉。”冷哼一声:“小姑娘年纪轻轻,手段倒不差。” “既然事情解决了,还是早点回去歇息。”陆宴垂眸回道,声音淡淡的,却极为好听。 唐念锦盯着他那张玉琢白皙的俊逸侧脸看了半晌,心里只道看在这张脸的份上不与他计较。自家出力又费心的,如今拿下了贼人,他可倒好,连句谢谢也没有。 忽视小姑娘灼灼的目光,陆宴面色不变,转身出了门,在门口时身形一顿:“你不睡?” 唐念锦扯扯嘴角:“你先去睡吧,我和这两位多聊聊。” 未有质疑和好奇,听了她这话,他竟真的便回屋睡觉去了。唐念锦好笑地摇摇头,倒觉得这小少爷脾气独特。 又回头朝一吊一绑的两人露出了温柔的笑脸:“咱们来聊聊?” ………… 晨光熹微,夜里低沉的积云散去,满山银装,林间万籁俱寂。 山林深处,一处庄子。 清晨的冷气灌入屋檐下,从走廊一路蜿蜒曲折,到了一扇门前,正欲侵染进去,却被那门一开,推到了外面。 陆宴睡眼惺忪,墨丝垂肩,只简单束了发,唇红齿白,端的是一副好相貌。从外屋传来的人声令他有片刻恍惚,随即又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来。 是她。 他抬脚朝外屋走去,除去女子清脆huáng鹂般好听的声音外,还夹杂着男子的jiāo谈声。 唐念锦找遍了厨房,只有些gān粮和冰冷得难以下咽馍饼,gān净得不像有人要久住的地方。以那少年绝色姿容,说他是来这儿山里辟谷的仙人说不定她也会信。 封山和常边在一旁收拾自己的猎具,唐念锦正拾掇桌子。 听见门那处的响动,她抬头一看,正遇上陆宴的目光,与昨夜的深暗无底不同,今日的这双眸子略长,眼尾上扬,在加上那令女子都嫉妒的长而密睫毛,更衬得眼眸摄人。 大约是才睡醒没多久,眼里蒙着一层雾气,更显得可怜兮兮的。 真是个祸水。 唐念锦感受到那双眼里的疑问,解释道:“厨房里东西不多,得亏我眼尖,在角落里还寻到袋米。便随便做了点粥。” 又道:“你起得正好,缸里少了些热水,洗过便能吃早饭了。” 第4章 吃粥 唐念锦不与他客气,在厨房里找到一些东西,做了顿早饭。 擦完桌子,她又提着裙子赶忙回后厨端了一锅白粥出来,又摆了四幅碗筷,将热过的面馍放在中间。四人上桌吃着同一份粥,倒显得像一家人一般。 陆宴看着桌上的饭食,半天未动。 倒是封山和常边吃了一碗又要了一份。 “食材太少了,今日你们进山若是能找到些吃的最好。”唐念锦面露歉意:“这么简陋的早饭,真是……” 封山一口热粥下腹,只觉热气暖胃,味道香美,纵然素了点,能在这大雪天里吃上一口热粥,在白味也成了美味。更何况这熬粥的手法不知是不是什么独家法子,粥嫩可口,当即道:“唐妹子不用如此,即便是顿顿白粥,我也喜欢吃!” 而常边未曾开口,只埋头闷吃。 “我想说的是,这么简陋的早饭,真是对不起我的胃。”唐念锦愣了一下,道:“呆会若是你们打不到别的食材,就别回来了。” 封山一噎,不再多言,也埋头吃了起来。 虽然昨夜雪大,但他们兄弟对山间林地格外熟悉,别说是冬日打猎,便是雷电bào雨也能照去不误。两人吃的快,把碗一放,带着打猎的东西便出了门。 待两人走了,唐念锦才抬头看着眼前的俊逸少年,眼睛亮亮的,声音糯糯的:“你怎么不吃呀?” 陆宴只是抿着嘴,眉头微皱。 自从那人过世后,他便习惯了冰冷的饭食,习惯了随便解决的日子,也习惯了一个人。 因此如今接近年节,庄上所有人回了彭城,只有他一人和厨娘留在这庄上。 陆家陶庄的生意近段时间来不太景气。上个月,这庄上的厨娘被别家挖走,陆宴这才想找个做饭的丫头。 眼前这碗泛着热气的白粥,令他一阵恍惚,好似那人还活着,每日都给他备好热腾腾的饭食。 见他不言,唐念锦又问:“我的小少爷,你是对米过敏吗?” 他说:“我不想吃。” 她笑了,眼睛弯弯的。 又站起身几步走到少年面前,因他坐着,她便显得比他高一些。少年侧面便是墙,唐念锦附身靠近他。 单手撑墙,将人圈在桌子和自己手臂之间,压低声音道: “我粥都给你舀碗里了!想làng费粮食?不可能,都给我吃完!” 陆宴嘴角弯了弯,笑意却又立刻收了起来,只道:“知道了。” 见他肯乖乖吃饭,唐念锦这才满意地坐回自己位子上,继续道:“常边他们出去顺便也可探探路,若是无碍,我便早些走。若是雪太大,就只能住你这里了。昨夜我与他们二人促膝长谈,大致知晓了前因后果。你……” 她一顿,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陆宴。” 他的声音听起来八分清冷,又带三分酒醇。 “怎么写?”她又问。 “光怪陆离,朝歌暮宴。”少年喝了口粥,出乎意料地,味道不错。 “不错的名字。”她忽视这成语的贬义,张口就先瞎夸了一下:“我姓唐,你叫我唐唐就行了。” 唐念锦心下感叹,长得帅不能当饭吃,但看着帅的人吃饭,胃口果真都要好不少。 “你若是要在这庄上久住,必然存了不少吃食,待会和我说一说。” “你不是就快走了么。”他抬头看着她。 要走了还如此多事。 “我何时走,都不能耽误我吃好的!”唐念锦理直气壮地说,“把你这儿所有能吃的东西都给我jiāo代得明明白白。” 唐念锦吃的快,一碗粥很快见了底,便继续道:“你和那两人果真不认识?可知他们为何要来害你?” “陆家家财万贯,被贼人惦记上也并非是什么怪事。”他淡淡回答。 “绑了你,在搜刮一笔钱财,的确是好买卖。”顿了顿,唐念锦又道:“届时装作是山贼劫掠,便没人会怀疑此事背后是否有人主谋。” 陆宴握着碗的手指纤长白皙,骨节分明,此刻也是动作一滞。 她所言之事若是真的,那便是有人蓄意想要他的命。想要除掉他,视他为眼中钉的。无非就是彭城的那几位罢了。如今竟也等不及向他下了死手,倒真是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普通的山贼?”他问。 “现在的山贼专业素养都那么高吗?况且我昨夜与常大哥他们聊的投缘,这单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个生意,自然是什么都告诉我了。” 唐念锦没什么特长,就是人缘好。普通人和她聊上半个时辰,便能成知jiāo好友。若是相处一日,对方家住何处,身家几何,去年中秋吃的什么,都能被她套的gāngān净净。 那常边与封山的确是贼匪不错,一伙兄弟,有九人之众,人称慈州九匪。以年龄为序,分别排行老大和老三。 平日里虽也做些打家劫舍,拦路抢劫的买卖,但这几日来此地行事,却并非无意。他们一伙匪徒常常转移地方,但彭城这边却极少来下手。 因这边是个大城,官府管得严,不必一些偏远小村小镇的,哪怕被劫掠了,在报案到官府,他们兄弟也早就换了个地方。 此次铤而走险过来,全因受了他人的委托,那人出手阔绰,只要陆家小少爷的性命,且要他们做的隐蔽自然。常边有心追查是谁,好在手里留个把柄,谁想对方却考虑得极其周密,将自己的真实身份藏得严实。 就连送来的定金,也只派了普通的脚夫,在问几句,便是连那脚夫也不知让他办事的人是谁。 常边虽少来彭城,但却在此处曾收过一个与唐念锦同龄的义女,是以当时与他jiāo心更能事半功倍。 与人的jiāo流说起来简单,但实际想快速攻破他人的心理防线,化敌为友,改变他人的想法,情况往往复杂的多。 唐念锦也是与一位学心理催眠的同学学过一段时间的心理战术,加上人畜无害的外表和巧到好处的言辞,这才能屡屡得手。 将常边二人制服便是攻略的第一步,否则以常边的防备心理和谨慎的性子,她说什么对方也未必真能听得进去。 一抓一放,权加利弊,在循循善诱,暗示诱导,便能让两人成功倒戈。 这过程说的轻松,并不代表当时情况便是如此简单。 说完这话,唐念锦见陆宴神色变化,便知对方心中已有怀疑对象。 但这不过是他的事,过了这几日便与她毫无gān系,她也懒得趟这趟浑水。只待早些下山,回到自家去,在作几分打算。 若她一直留在这具身体里,便得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比如,在这个陌生的时代一直生存下去。 这具身体在唐家的日子过得凄惨,眼见着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在被打发嫁到不知哪个地方之前,她必须掌握生活的主动权。唐念锦原本身体的记忆有限,对慈州这个新地方更是知之甚少。如今到了这个地方,她既然要为自家打算,想要有能力反抗父母,不是一件易事。 如今被困在山上,也不知是好是坏,好处便是她可以先想法子替日后经营一番,坏处便是届时回到唐家,更少不了责骂处罚。别看当初是唐浦将她推下山间,丢了性命,真要追究起来,她必然不能bào露自己是另一个唐念锦的事。 人既然没死,那唐浦又是徐氏的宝贝儿子,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陆宴给她指了藏粮食的地窖所在地,便做自己的事去了。 原来在卧房背后拐个山坡,便是加工瓷器的地方,堆放着大量的成品和半成品。在加工房往下走二十来步,便是地窖的入口。冬季气温低,食物储藏起来也方便。 唐念锦进地窖清点了一下,之前在厨房的米可能是先前的工人留下的,这地窖里最多的就是一袋袋面粉,还有几袋gān咸菜和gān萝卜。 陆宴说,厨房里还有一袋gān面馍,山下定期每过五六天也会有人送些吃的上来。总之就是怎么简单方便,就怎么来。 唐念锦自小就被家里人放养长大,唯独吃上面不能委屈自己,拿了袋面粉出来,在厨房翻箱倒柜寻了半天,总算把所有能用的上的调料都翻了出来。 种类虽然少了些,但总比没有好。显然都是之前的人用剩下的,陆宴自己是一点没给这个冬天做什么准备啊…… 难道这堂堂地主家的少主人,真的就每天就啃gān面馍? 唐念锦忽然觉得自己不是最惨的那个了。 东西都找齐了,若是常边他们能打点野味回来,今日的晚饭还能在丰盛些。虽然她对冬日里雪山打猎不抱什么希望,但封山既然信誓旦旦保证了,至少也有几分把握。 从厨房出来,她便听到加工房传来了响声。之前学画画的时候对瓷器也有过一些了解,还找了不少理论资料研究,如今到了瓷器大县,唐念锦倒想去看看这些陶瓷成型之前经历的实际过程究竟如何。 绕过木廊,再往前便能看到木制的加工房里,堆积了满满当当东西。 木窗未安任何遮挡的东西,只有个光秃的窗架,从墙侧走过时,便可窥见几分里间的情形。 第5章 晚饭 陆宴换了一身素衣,坐在桌后,低头专心手上的动作。 桌上放着零零散散的工具,一个巴掌大的白色泥碗放在正中央,他一手拿着细刷蘸着旁侧一罐上好瓷土调和而成的泥浆,在碗上细细施涂。 睫毛轻垂,眼里除了手上的东西,再无其他念想。 有几丝碎发贴在少年白皙肌肤上,显出几分素然的美。 唐念锦在门口看的入神,直到他上完了一层泥浆,才反应过来。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所拿的小碗,与她方才看到的泥碗相比,多添了一层滑腻jīng致,光亮柔和的感觉。 慈州的胎土大多颜色灰huáng,若要做白釉,须得先施一层化妆土,也叫陶衣。 这些步骤,唐念锦以往也只是在资料文献上看到过,见到更多的是烧出来的成品,人人都爱美,未出窑之前的泥胚反倒少有人知。 陆宴做的仔细,即便是知晓唐念锦进来了,也未多看她一眼,彷佛她与这一屋的死物无异,上完陶衣,又继续拿出其他的半成品来。 敷完化妆土,又开始施白釉。 一举一动显得认真仔细,与他平日里的漫不经心全然不同。 少年认真起来,配上绝色样貌,倒让她看得失神片刻。瞧了一会,陆宴也未与她说话。她索性不再打扰他,回厨房折腾晚饭去了。 冬季天黑的早,外面刚昏暗下来,唐念锦将做好的一批新面饼端上桌。 这面饼是用加水后搅成的面糊与油糖少许入了锅煎翻而成的,此外,又拌了几盘小菜。 外屋的门响动起来,封山走在前面,人还未进来,就听见他嚷嚷:“我寻着那畜生的痕迹,在路上设了陷阱,明日去瞧瞧,必然有收获!” “那今日可有收获?”唐念锦在屋里笑着问了句,瞧见常边跟着封山进屋关上了门,手里还提着一只野jī并野兔。 “唐妹子,你别看着雪大,正是我等打猎的好时机,这山里啊,就是一间宝库!”封山嘿嘿一笑,闻着香味到了桌面,胡乱吃了几张面饼,才在被唐念锦催了几句后提着两只活物进了厨房。 处理野味这方面,常边等人无疑比她更有经验,唐念锦见面饼很快见了底,便开锅准备再煎几份。 “我看着庄子的情况似乎和你所说的彭城第一窑的地位……”唐念锦低声道:“不太符合啊,倒像是要垮了的样子。” 不说这大庄子里一片萧条,就方才那工作间里久不收拾,工具瓷胚堆放散乱的样子…… “都传这陆宴是个不学无术的少爷,平日里对陆家生意也不上心。陆家的流水往来,都是他家自有的管事做主。自打陆兴黎去世,这生意是越来越差。”常边回道。 又将陆家大郎回彭城来,传出陆宴非陆家血脉的消息说了说。唐念锦听着,却并不赞同这说话,做生意的本领暂且不提,单论先前在加工房见陆宴做事,便看得出不是生手。 听着听着,唐念锦也有想学一门手艺的念头。 若说她一个小姑娘,命也做不得主,没有银钱,便没有反抗的能力。彭城瓷业发达,她若有能力找口饭吃,届时即便与唐家不和,也能自己寻到出路。比在家中任人欺rǔ,最后随意打法嫁了别人要好。 徐氏是个狠辣的,既然自小就看她不顺眼,事事责难,亲事上自然不会用心,说不定还会刻意寻些偏远穷蛮人家与她。 三人在厨房忙了近乎一个时辰,荤食素食便齐全了。 唐念锦让常边二人先吃着,她去后面叫陆宴。 再走一遍这条路显得熟悉的多,入夜后可以看到满天繁星,之前下的雪还未融化,路过院子和木廊的时候,能感受到静谧的温柔。 月光与雪,山幽路曲。她到了加工房,里面一片黑暗,脚下到处都是碎料,先前的处理桌后空无一人。 找了一圈,总算看到窑dòng旁的那间屋子里透着光亮。门没关,她一推便进去了。 这屋子里陈放着许多收藏物件,最多的还是瓷器,不仅有慈州出名的白瓷,还有南方青瓷。 屋子的西北角放着一个单独的柜子,镂空三层,里面放着一个巴掌大的黑色小瓷瓶。 而陆宴坐在柜子前的椅子上,偏头靠着墙。他侧面点着蜡烛,将影子投在墙上。 唐念锦走的近,才发现他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长长的睫毛显得更加突出,薄唇挺鼻,眉头微皱。若是做梦,大抵也是个不好的梦。 没由来的,唐念锦忽觉的这房里有些闷,压抑得她喘不过气来。 胸口猛然阵阵发痛,疼得她捂着心口弯下腰去。她大口呼吸缓解难受的感觉,眉头紧皱,暗中暗道不好。 这感觉,分明是自己先前那个怪病又犯了!原本以为这怪病的根源就是这具身体,既然得了小姑娘的身子,自然不会再犯病。 现下看来,却还是没解决。 陆宴听见响声,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眼底蒙上一层暗色,他竟在这处睡着了。 转过头,才发现小姑娘在一旁捂着心口倒在地上,便起身靠近,将她扶在椅子上,探了探左手脉象,有些紊乱,但也很快平静下来。查不出是什么病,他蹲在椅子前,皱着眉,抬头看她脸色。 唐念锦过了起初那一阵折磨,缓了一阵,才觉得心中的yīn郁散去不少,轻声道:“没事,以前的老毛病,过会便好了。” …… 热气腾腾的饭菜衬托下,显得这屋子不再冰冷渗人,桌上好几道菜,冒着热气,香味四逸。 常边和封山吃的开心,陆宴也偶尔动动筷子夹菜。 唐念锦在他对面,两人中间只隔了一只jī。 “对了,我看过下山的路了,明日在有一日雪化冰消,路边好走些,唐妹子就可以下山了。” 封山手里不停往嘴里塞着肉:“你可有去处?就你这手艺,倒不如来我们寨子里当厨娘!保证待遇优渥!” 唐念锦点点头,倒真的认真考虑了这个提议,若是届时在彭城只能受人制约,倒不如去替常边等人做事。 第6章 情感 去寻封山他们只是下策,祁朝律法严格,与贼盗为伍判罪不轻。若非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她不会考虑这一条路。再说,自家有手有脚,届时找一户人家做个学徒,熬几年出来,便也不怕没有饭吃。 “我确实是随家人初到彭城不久,前日是随家人进山,误落山坡下面,才走到这儿的。”唐念锦解释道。“待下了山,我回彭城去寻他们便是。” “你还有家人?那你这几日生死未卜,他们可得担心了!”封山道,“不像我,我们兄弟几人都是无父无母,若是如此,届时你若下山可得小心。” “那路虽然可走,但毕竟难行。” 唐念锦点点头,常边这二人对自己人不坏,只是贼匪的勾当做多了,看够这世间的人情面目,对别人更狠一些。反倒是唐家自己的亲人,哪怕没有血脉,如此多年的相处也有了感情。 可徐氏却是个斤斤计较又极好面子的,唐念锦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家是从妾上来的,她自然越看越不喜欢。 两位长兄,也是整日里无所事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兔子肉真嫩!”封山又乐呵呵吃了起来。 唐念锦专心扒拉着碗里的jī腿,心里想了想自己方才发病的经过。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和自己心意情绪相通的人就是这个世界的唐念锦,如今她占据了这具身体,这病根应当去了才是。她必然是可以自己控制自己的情绪,也不会在有奇怪的情绪波动才对。 但方才的情形却明明白白提醒自己,事情还没解决。 一想到今后还得承受这莫名其妙的心痛和沉重的情绪,她便有些丧气灰心。 真不知道连着哪个倒霉蛋! 平时就不能多开心一点吗?生活已经很绝望了,那倒霉蛋还时不时给她来个心脏大冲击,就这样的心态……还活着呢? 一时间,她也不知该夸对方坚qiáng还是骂对方矫情了。 又看着对面那张好看得令人嫉妒的脸。 嗯,还是看着陆宴吃饭心情和胃口才会好些。 吃完又休息了一夜,唐念锦这才好好仔细消化了先前这具身体的记忆。她莫名其妙地便来到一个陌生的时代,又接受了这个身体的一切,但想来,自己年轻了几岁不说,至少也不是个无身份的黑户,也算赚了。 但一个弱女子想要好好地生存下去,并不容易。好在祁朝国泰民安,农商兴隆,民风开放。若是到了一个乱世之中,只怕她的日子还要更加不济。 只要找到一门营生,能足够她日常的开销用度,便不怕在受制于唐家。 唐至文没把这个小女儿放在心上,一心只看自家仕途,两个儿子身上也用了不少心思。唐念锦这一条命,早在前几日被唐浦推下山时便已经还了,如今她不欠唐家什么,也不会在和以往一样委曲求全,任人欺负。 第二日吃过午饭,常边二人便向她辞别,山路依旧雪厚冰滑,但对于他们这些身手敏捷,常年在外的人来说并无太大威胁。 临走时,又反复叮嘱了日后有事,可如何寻他们,以及在这山里某处设了捕猎陷阱,若是她暂时不离开这里,可偶尔去查看一番。 她一一记下。 待二人走后,唐念锦休息了一会。收拾完东西——说来,她也并无什么东西可收,唯一一件破旧的羊裘也没必要再穿,她与陆宴说了几句,最后道:“虽然山路难行,但我也还是早日回去得好。” 陆宴对她的辞别似乎并不意外,只淡淡嗯了一声。 “你不送送我?”她玩笑地问了一句。 陆宴看了她一眼,忽然转身才回房,取了两件厚实的暖毛披风,未有言语,便直接披在她身上,又将自己的黑色披风长绳绕在胸前系好。 唐念锦疑惑地看着他。 陆宴:“走吧。” 少年推门而出,走在前面,颀长的身形挺拔如松,黑色披风与他白皙的脸庞形成鲜明对比,在这满山苍白的世界里,显得单薄却又坚定。 今日的天色有些yīn沉,虽未下雪,却起了风。 她摸了摸身上的披风,有些长,但并不大,比她之前那件暖和数倍。领口上用金线绣着“陆”字。 她加快了脚步,紧跟在他身后。有几处路太狭窄,又有坍塌和滑石,他便先过去,伸手来牵她。 他的手比她的大很多,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极是好看。 走了约半个时辰,过了最陡峭难行的一程,再往前的路便好走多了。 陆宴停了下来,侧身看着她:“沿着这条小路再往下,左行便是大道。” 她点点头,见他并无半分挽留和不舍的神情,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失望。 这三人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遇见的第一批人,也待她不错。 她对他们三人,早已生出一丝特别的亲近感,如今才熟悉了几日便互相分开,心底有些难以言喻的感觉。 到底是与人非亲非故。陆宴既然遣散了大部分工人,选择独自一人在年底住在这深山庄子里,想来也是习惯一人独处。 “这几日的照顾,多谢了。”但她到底乐观,压下离别伤感,便抬头笑着对他道了谢。“我初来此地,也无认识的人,遇到你,可算我的第一个朋友,都是在彭城,今后说不定还能再见面。” 若让她看着陆宴回去……她可不喜欢那种看着人慢慢离去,只留自己一人的感觉。 转身便就走了,走出三十多步,唐念锦又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少年身形依旧挺拔,站在高处瞧着她下山。 唐念锦裹紧了披风,心底忽地升起一股别样压抑的感觉。 她回过头不在看他,忍着心里的不适又走了数百米,忽然觉得自己大约又是犯病了。 但这次的情感来得尤为qiáng烈。 qiáng烈到她可以分辨出其中的情感。 唐念锦捂着胸口大口喘气,希望能缓解一下,但收效甚微。 她脚一软便坐在地上,转了个身子,侧头看着远处高坡上那小得只剩一个黑影的人,心里忽然有了一个猜想。 第7章 疼痛 这份突然涌上的感情若有色彩,定然是压抑的深灰色。 孤独,麻木,甚至对生命都没了眷恋。 第一波情绪狂cháo几乎将她击溃,好在缓和下来后,心里只剩下一层yīn影。 她抬头看着高坡上依旧站在那里的影子,心里有了判断。 上一次发病也是在他身边,这一次陆宴虽并未在她面前有何神态上的变化。 但她却觉得,也许他也并非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冷漠。 至少这几天的接触来看,她觉得他是个好人。 而且自己似乎一直以来受到的qiáng烈情绪gān扰就是来自陆宴,如今既然找到了源头,便不能在放任他肆意地…… 伤害她! 唐念锦站起身来,心底的寒意虽然没有刚开始那样qiáng烈,但也令她极为不适。 缓了一会,她掉头一步步又朝原路走了回来。 高坡上的人动了动,似乎察觉到她的意图,也朝着山路走了下来。 陆宴的身形和面貌越来越清晰,唐念锦看着他,轻轻一笑,眼睛弯弯的。 无论如何,先把这位小少爷给哄开心了,再作其它打算。 她刚要开口,却发现…… 人不见了! 满山荒芜,雪厚未消。 耳边只有北风肆nüè的声音,高高低低的山岭间,唐念锦呼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空气里。 方才还在这里的大活人,转眼间就不见了! 她微微蹙眉,向前快快行了几步。 小脸微红,一双明亮的眼睛认真打量四周环境,想寻找到一些踪迹。 这山路蜿蜓崎岖,高低不平,四处覆盖着白雪,乍一看上去并无不妥。 但细细一瞧,才发现原来那路旁有个凹处,狭窄难行,匆化间难以观察到路旁的地面薄弱,只是简单有些草叶覆盖在上面。 此刻那地方露出了一个不大的小dòng,恰巧可以容留一个人通过。 想来这草面下面是空心的,只是上面有杂草承着些雪,若人不慎踩上去,极容易着了道。 唐念锦小心走到那小dòng旁边。 向下面一望,黑魆魆的,看不清dòng里的情况。 只得在上面喊道:“陆宴!你在下面吗?” 侧耳听了听,虽无回应,但有些响动。 方才还在这里的大活人平台无故消失了,这里又有一处新出现的dòng口,极可能是摔了下去。 唐念锦一时也拿不准下面的情况如何。她又朝小dòng靠近了些,荒山野岭的,更找不到绳索藤蔓之类的东西可以下去看看。 “陆宴!”她又叫了一声。 dòng里似平有了回应,虽然只是并不真切的人声,但也让她松了口气。 提高音量,又喊道:“你等着,我想办法来救你。” 难道真的只能回陶庄去找绳子了吗 平日里在山岭间行走本就危险,更何况是大雪覆盖之后,更难察觉一些险地。 这大概也是现在即使能够进山,唐家的人也未立刻派人进来寻她的原因。若真是换成那个普通的小姑娘,即使山坡上一摔没要了她的命,这几天在荒山野岭的雪地里也活不下去。 想来唐家早已做好了开chūn后来替她收尸的打算。 唐念锦虽接受了这具身体的记忆,但只是如同阅读他人的人生故事而已,此刻才真切体会到唐家人待她的冷模态度。 令人心寒。 即便现在还未回到那个家,她也早早开始打算如何靠自己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 眼下若是想找办法拉他上来,只能回去找找绳子。 打定主意,她便绕开此处,从另一面山坡先回陶庄。 谁想才行两三步,便听得脚下一声脆响。 还未反应过来,便是天旋地转,一阵黑暗。 …… “咳咳……” 很黑。 看不清周围的模样,但听得到远处隐约有水声。 她摸了摸自己的手掌,方才摔下来的时候大抵是蹭到了,此刻手指摸上去感觉有些粘稠和细微的疼痛。 适应了这下面黑暗的环境,眼睛逐渐开始可以视物。 虽然只能看清细微的轮廓,但也足够了。 抬头看了看自己摔下来的地方,大约有两三米高,但石壁上都是湿漉漉的青苔,没有可以借力爬上去的地方。 再往远处看,深黑的地下世界有些空旷,但也有不少形状怪异的巨石,远处有地下河的水声。 她苦笑了几声,看来这下面确实是个巨大的dòngxué,且不知可以从哪里出去。 看不太清脚下的情况,但通过踩上去的声响可以判断,应当是普通的地下岩dòng地势和一些浅浅的水滩。 她才适应这里的光线,便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响声。 有脚步声,还有衣服行走间摩擦的声音。 一双略带凉意的手碰到她的脸,又立刻伸了回去。 陆宴少年清冽酒醇的声音响起:“是你?” 不知为何,听到他的声音,她反倒安心下来。 相处这几日,他倒是从未叫过她的名字。 她轻轻一笑,回道:“是啊。” 救人未成,反倒自己掉下来了。 他又迟疑道:“这就是你说的来救我的方法?” 说要来救我,就真的自己亲自来了? 唐念锦脸一红,连忙转移话题:“先别说这个了,这里有路出去吗?” 黑暗里,看不清陆宴的脸,但他个子高,站在她身前:“不知道,摔下来的地方都很滑,前面倒像是有条路,可以过去看看。” 他难得说这么多话,唐念锦见他言语正常,说明虽然摔了下来,但应当是无事的。 陆宴走在前面,又披着黑色披风,她只看到一个高高的黑影转身走了,便连忙跟上。 因她走得快,这里远离她摔下来的dòng口,光线更暗了些,便脚下一时不慎,踩到一处石头扭了下脚。 但好在并不严重。 听见她细微的惊呼,陆宴停了下来。 她听见他走了回来,正想说什么,却便被一股力拉的靠近他了些。 陆宴顺着她的手臂捉到她的右手,轻轻用大掌包裹住,牵着她向前走。 他的手很大,包裹着她软软的小手,缓步走在她前面,高瘦的影子在黑暗中格外清晰,仿佛可以遮去所有风雨。 第8章 dòngxué 地下dòngxué很黑,她却并不害怕。 大抵是因为身边有人陪着吧。 唐念锦紧紧跟在他身后,只觉得牵着自己的手与前几日碰到时有些不同。 至少这次,没有那么冷了。 他走在前面,有危险的地方便自己先踩上去试试看,待确定无事后才拉着她走过。 唐念锦虽是女子,但毕竟是来自另一个世界,性子自立自qiáng,断没有说让别人在前面探路,自己躲在后面享福的道理,便试探地想挣脱陆宴牵着她的手,道:“换我走前面吧,我现在视物比刚才清楚了些。” 原本他只是轻轻握着她的手,此刻听了这话,反倒用力握紧了些。 “我……”她以为他没听清,刚开口,却被他打断了。 “前面就是地下河,顺着河边朝前面走,兴许能出去。”他没有回头看她,道,“那处更亮些,应当是有出口的。” 走了十几步,耳边的水声越来越近。 他忽地停下脚步,而她猝不及防撞了上去,摸着额头后退几步。 陆宴松开她的手,唐念锦听得空气里一阵布料撕裂的声音,又见他蹲下身,将手里什么东西在这条地下dòngxué的河流里洗了洗。 他站起身,低头靠近她。 近到她可以闻到他身上莫名好闻的香味,像是某种独特的墨香。 陆宴顺着她的手臂捉到手掌,又将手里的东西轻轻擦了擦她的掌心。 唐念锦微微皱眉,即使他的动作轻柔,伤口仍是有些疼痛。 她的手软软的,小小的,却有些粘稠。 陆宴闻得到空气里淡淡的血腥味。 擦完手掌,他又用另一条布将她的手掌包裹起来。 从小到大,她自己的伤口都是自己包扎的,生活的一切安排都是靠自己一个人,家里父母虽然疼爱自己,但却并不会溺爱她。如今第一次有人帮她处理伤口,唐念锦心里的感动倒不是假的,她便低声道了谢。 陆宴淡淡应了一声:“嗯。” 右手上有伤,他便牵着她的左手继续朝前走。 唐念锦承了他的好意,便不再矫情,既然陆宴如此照顾自己,届时她好好待他,多加回报便是。 原本她便想着将他照顾好,不说飞huáng腾达,至少能让改变他的人生态度和处境,今后不会再轻易被负面情绪影响便是。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她已是将他当做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好朋友,于情于理,都得帮他过上好日子。 陆宴这人虽然性子古怪,喜恶不定,有时说话还很毒……但总归不是什么坏人。 心里有了主意,唐念锦便不再纠结。唐家不找人来寻她,她正巧可以趁这段日子学些手艺,陆家既然是彭城有名的制瓷商家,她要是跟着陆宴学几手,也比在外面瞎闯好些。 两人在这地下dòngxué中走了半个时辰,有几次走错了路到了绝途,再返回重新选方向,耽误不少时间。 好在最终还是沿着河流走了出去,重新呼吸到外界新鲜空气的时候,唐念锦笑了起来。 她原本五官便不差,只是年龄小了些,还未完全张开。 此刻笑起来,眼睛弯弯,眉儿浅浅,像点缀着星辰。巴掌大的小脸微微泛红,眼神清澈单纯,除去高兴,便无其他杂质。 正如他们脚边的山泉一般。 他愣了一下,觉得那笑有些太过晃眼。 移开视线,松开一直握着她的手。 但这一松手,掌心却像是失去什么东西一般,有些空落。 他垂下眼眸,掩盖心底情绪。 才问她:“你回来做什么?” 唐念锦方才决定回来,只是一时冲动,此时还未想好借口,只能胡诌道:“你也瞧见了,这山路太危险,我走到那里,瞧见荒山野岭,又无人家。” “心里害怕,还是待过段日子,雪消了,家人来寻我再走。” 也不管他信不信,抢在他前面便向前走了几步,似是怕他戳穿她,要她走。 唐念锦心里虚,知道自己这借口太蹩脚,但她打定主意要留在这里,他总不会当面撵人罢? 陆宴却并未说什么,似乎她要走要留,他都并无所谓。 之前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面对凶残贼匪,她都镇定自若,应对有方,若说是怕山间危险不敢独自下山,自然是诓骗他的。 如今他孑然一人,陶庄的生意一落千丈,下面的人贪的贪,占的占,他早已没有什么可被别人贪图的东西。 她真想留,便留下吧。 只是提到她的家人,想来以她的性子,应当是有疼爱她的双亲,才养的出有这般明媚笑容的小姑娘来。 她总归是要走的。 留与不留,并无区别。 唐念锦自从心里有了猜想之后,才发现自己对那种奇怪情绪的感受越来越清晰,以往只是模糊的感觉,此刻分明能分辨出一二其中的情绪和qiáng度。 就在方才,她又感到一阵无趣的情绪,便转头看着身后的少年。想这陆宴平时情绪内敛,有什么话也从不向外表达,心事都闷在肚子里,外人捉摸不透,便胡乱传言。若不是她能感受到陆宴的情绪,还以为这人没心没肺,不知喜怒哀乐是何物。 他面容俊逸,身形挺拔,看上去有些瘦弱,一双眼睛深沉如黑夜,好看的嘴角微微抿着,显出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但真要细看,又觉得他只是面无表情,未透出什么情绪变化来。 似乎方才在地dòng里的温柔,都是幻想。 她又悻悻地走回来,到他身前抬头看他:“那个……” 后悔了吗? 留在这荒山深处,与他这样的人作伴,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她说:“陶庄要朝那个方向走?这儿我不熟,不认识路……” 他忽然向前走了一步,与她擦肩而过,长长的黑色披风扬起。 唐念锦微微侧头,方才他走过去的时候——是在笑吗? 她只是匆匆一瞥,并未看的真切,只以为自己看错了。 便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一大一小两个黑色的影子,在素白的世界里缓缓前行。 高悬的苍穹布满了灰色的云。 一阵风过,隐隐又有纯白的雪花开始飘落。 第9章 瓷土 唐念锦虽然住在陶庄里,但每日除去做饭,总得找些事情做,见陆宴常常一个人反复研究同个样式的瓷器,翻来覆去地重做重烧,她便也存了好奇心,想学一学这门手艺。 彭城瓷器远近闻名,其中以陆家瓷更佳,若是她能学会烧瓷,届时即便和唐家不和,也可自食其力。 陆宴起初当她是小姑娘玩闹心性,一时新鲜,待做到累的工作自然会退却,便随她去了,也不太搭理她。 唐念锦平日无事,便像个小尾巴似得跟着他,问东问西,又主动gān活。 见她果然想学,他总算松了口,答应教她基础。 “你对陶瓷了解多少?”一涉及到瓷器,陆宴便像变了个人,平日的他懒懒散散,神色淡淡,对什么事都不上心,唯有在做瓷的时候,眼里才会浮现认真的神色。 陶器和瓷器在这个时代,往往是分开的两类器物,但若想学好瓷器,便脱离不了先了解陶器。 远古的人类偶然间发现一些经过火焰灼烧后的泥土会变得十分坚硬,经过千万次的摸索和探究,才掌握了陶器的制作方法,而在此过程中,发现了瓷石和瓷土。 唐念锦对这些陶瓷的基本发展历史有所了解,自然也是知道想要烧瓷,原料必然少不了瓷石瓷土。 他带她去料房,推门进去,便见到一屋子的原料:“慈州的瓷器之所以能够成为瓷中jīng品,离不开这山里的瓷石瓷土。” 唐念锦虚心听讲,虽然在她看来,这一屋子的乱石泥土不过都长得一般,但她也知晓,这与土地里的碎石泥土不同,有自己的门道。 陆宴走到一袋碎石面前,附身解开口袋绳子,从中取出几块瓷石来:“我们烧瓷,用的大多都是青土、缸土、huáng土、笼土……每种都有自己的特性,还有些特别的紫木节、紫砂土等等。” 他的手指很长,即便拿着碎石,也显得格外好看。 不仅看着他是种享受,陆宴的声音好听,平日里极少说话,此刻听他将烧瓷的要点一一道来,她也听得认真。 采集到合适的瓷石瓷土,便需要用专门的巨大石制工具将其碾碎,又做成极其细碎的石土瓷料。 唐念锦见了其他的工具,有些惊叹。 她原本便早已习惯在科技高度发达的社会里生活,在那里,人类将工具的力量发展到了极致,但在这个原始的世界里,一切工具都还显得简陋粗糙。 但他们却能凭借这样简陋的工具,制作出那样jīng致的物件来。 若要将坚硬的石头碾碎,必须使用更加巨大和坚硬的石碾。 陆宴带她在陶庄北部转了一圈,唐念锦才知道原来自己先前所想的不过只是陶庄的一部分,除去窑dòng以外,还有其他的设施工具。 “这儿可真大。”她头次接触到这样原始却又有效的工具,一双眼睛闪着好奇的光,脚步轻快,顾盼间眉眼生辉。 陆宴见着她的样子,忽也觉得往日里这些自己打小见惯的东西此刻也顺眼起来。便引着她走过一处山坡,陶庄在这里利用山坡斜度,从高往下建造了数个池子。 “将碾碎的细料倒入此处池中,化为泥浆。”他一面走,一面耐心解释,“待水份蒸发,剩下的软泥便可用作制瓷胚泥。” 唐念锦上下打量这些池子,只觉得以陆宴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难以将他与这灰扑扑的地方联系起来,倒更配瓷器成型之后的气质。 因这处是斜坡,泥浆一层层留下,最大的粗糙瓷料先沉淀下来,最后一个池子留下的便都是最细腻的瓷料,即便如此,还需要多次揉合,才能用来制作瓷胚。 瞧着陶庄泥池的规模,她也能想象出这里全盛时热闹的情景。 如今整个池子gān涸杂乱,透露出萧条之色。 她又偷看了陆宴一眼,以他的能力,若是仔细经营,断不会到这么田地。 两人向回走,离外屋越发近了,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唐念锦走在前面,加快了步子,到了外屋,一边开门一边回头问陆宴:“是替你送冬粮的?” 她打开门,正瞧见门前立着一青年,个子不高,小眼睛,高额头。 见开门的是个小姑娘,张五眼珠一转,朝屋里伸长脖子打量了下。 见着陆宴立在里间,俊逸少年身姿不凡,面如谪仙,即便是立在尘埃满地的旧屋里,周身的气质也依旧令人不可忽视。 张五最讨厌的,便是他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他面色微黑,心下暗道,即便陶庄没落成如今的地步了,也不见这位丝毫的láng狈,可真是能装,届时若是连陶庄也保不住了,看他如何再保持这般姿态! 想到此处,张五那浓黑的眉毛一挑,嘴巴微咧,小眼珠不住地转圈。 再开口时,语气带了些傲气:“小陆爷,真是好久不见呀。” 见是认识陆宴的人,唐念锦便没说话,侧身让了让。 陆宴未回应,张五面露不悦,又酸溜溜道:“您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张五便算了,只是此次我上山来,是有重要的事要与你说说。” 陆宴微微皱眉,此人他多少有些印象,是先前在陆家做瓷器的烧瓷工,后来因偷盗庄上东西,被赶了出去。 如今还敢回来,必然是有所依仗。 果然,张五手一推,扶着门框,张口便道:“如今我跟着丰成少爷做事,今日上山,也是替主子传个口信。” 见陆宴对他漠然,张五觉得有些尴尬,便高声道:“丰成少爷是陆大老爷的独子,既然陶庄是二老爷打拼下来的,如今正该由陆家的真正血脉来继承。” “真正”二字,咬得很重。 陆宴却是讽笑一声:“陶庄成了这个样子,陆兴察还不死心?他倒是敢回彭城了,怎不自己上庄上来。” 张五骂了一句:“大老爷何等身份,派我上山来,已是看在二老爷的面子上,给足你机会。” “你若不识好歹,届时可别怪大老爷无情!”张五气势汹汹,又威胁道:“识相的话,主动将陆家当家的位子让出来,大老爷和丰成少爷仁慈,兴许还会赏你口饭吃。” 张五这话说的得意,今日的差事便是他主动担下的,将陆宴踩在脚下,让他求着自己给条生路,可是自家自从被陶庄驱逐之后便日思夜想的事。 他平日里游手好闲惯了,好吃懒做,当时能入陶庄,全靠亲戚介绍,后被全彭城最有名的瓷庄羞rǔ驱赶,哪里有别的窑肯要他。 心中一口恶气,全算在了陆家身上。 那陆宴,不过是凭借生的好,成了这陆二老爷的独子,才有如此地位。 如今他那身世被人揭穿,鸠占鹊巢,不知是谁家的野种。如何能踩在他头上? “年后初六,便是陆家瓷庄祭祖之日,届时你若识相,主动让出位子来,可少吃点苦。”张五虽人在门外,但心里早已做好了成为这陶庄主人的打算,陆兴察父子虽不成器,但总归是名头上占了理,是陆家的正统继承人。 他又见风使舵,这几日得了对方的亲睐,将来日子定然不差。 届时,大老爷一旦接手陆家的产业,他作为居功甚伟的第一人,想要山上的陶庄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即便不能成为主子,管事之位也走不脱。 念及此处,张五更加得意:“你还是多求求我,兴许我一时高兴,还能赏你一口热饭。不过你在陆家白吃白喝这么久,该还的债是逃不掉的。二老爷心善,把你捡回来抚养长大,你却不识好歹,将陆家的产业败到如此境地……” 张五还在长篇大论,陆宴却不再多看他,转身从侧门走了。 张五面色一僵,语气变恶:“好小子,给你脸了?” 厚厚的嘴唇一动,正要大骂。 “所以说,”唐念锦在门后听了半天,忽地开口:“你不是来送吃的的?” 张五这才注意到先前替自己开门的小姑娘,他上下打量,见她虽衣着简陋,穿着陶庄的丫鬟服饰,但五官娇俏好看,眉眼出众。 早就听说庄子上的人走的差不多了,就连往日里常驻的厨娘也被别家挖走。 虽然不少工人是下山过年节,但自从二老爷死后,陆家瓷庄的境遇每况愈下确是事实,今年年节过后,必有大批人要走。 没想到这庄上,还留着这么水灵灵一个丫鬟,那小子可真会享受。 不过待大老爷拿回陆家的家产,届时自己开个口,说不定还能…… 他嘿嘿一笑,道:“小丫头,跟着你家这小子是绝无出路的,他不过是二老爷捡回来的孤婴,论资格论地位,绝比不上大老爷。” “如今我是丰成少爷和大老爷最器重的人,你若跟了我,好过这个白吃白喝陆家东西的穷小子!”张五越说越觉得自家前途光明,“别看他现在住在这儿,人人敬他一句小陆爷,还当他是陆家的小少爷,可等下山了,那就……” 谁想话未说完,便听这小丫头失望道:“哦,既然不是来送吃的的,那麻烦您。” 她后退一步,伸手按在门上:“麻溜滚吧。” 第10章 除夕 “既然不是来送东西的,那就麻烦您,麻溜滚吧。” 说完,她把门一摔,关上了。 张五原本身子在外边,只伸头进来。唐念锦这一摔,把他头给狠撞了一下。 张五痛叫一声,身子往后踉跄几步,捂着头在门外骂开了。 但唐念锦不过拍拍手,插上门栓,也从侧门出了外屋,到加工房去寻陆宴。 张五在外面骂的口gān舌燥,却无人搭理,自个悻悻下了山,心里又记了一笔仇,在陆家父子面前,更是添油加醋地说了陆宴一道。 唐念锦一面走在廊上,想陆宴大概去了加工房,便加快步子。 心里也觉得好笑,那张五一副狗仗人势的样子,还真是生动。 陆家基业和名声尚在,若是仔细打理,不难东山再起。 只是需耗费些心力罢了。 陆家瓷庄原本便是陆宴的养父一手带起来的,如今见有机可乘,便有人按压不住心里的贪念。 以陆宴此刻的境况来看,便是她自己来,也定然每日都愁到秃头,更别说他早先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唐念锦只觉自家肩上,振兴陆家,给陆宴一个快乐未来的担子越发重了。 他如今不过是失了亲人,又被恶亲惦记,没人陪着,自然觉得人生无趣。 待她帮他一把,日后日子好了,再替他讨个贴心的小媳妇,不愁他快活不起来。 陆宴心情好了,她便能放心去过自家自在的日子,再不必怕时不时的犯病。 她到了加工房外,门微掩着,轻轻一推便开。 那人站在桌前,怔怔地看着桌上的泥胚。 整个加工房杂乱脏乱,光线yīn暗,他站在那处,眼眸似深夜无光。 好像与她不在一个世界。 唐念锦微愣,以她这几日与陆宴的接触,自然是知晓他不会将张五这等人的冷嘲热讽放在心上。 她向前走了几步,到他身后。 还未开口,便听他好听的声音低沉喑哑 “这些活儿,说难也不难,随意找个作坊,做上个一两次你也能学会。”陆宴似乎想起了什么,“我呆在这庄里,不过是有最后一批瓷器要完成,自此之后……” 便再无做瓷器的心了。 “自此之后,你便可回去了。” 少年侧身站在她前面,侧脸轮廓俊秀好看,眼眸却低沉无光,似是失了兴趣。 不仅是做瓷器的兴趣,更是失了对生的兴趣。 长长的睫毛低颤着,薄唇微抿,原本便白皙的脸显得更加苍白。 眼前的陆宴虽然身形瘦高,但却笼罩着一股极冷孤独的气息,像是被人抛弃在世界尽头的孤láng。 他周身的气质太危险,令唐念锦心头一跳,便身体先脑子一步做了行动,上前抱住了他。 先前因她而生的生气散去,陪她转了一圈整个庄子,见到原本繁华热闹的瓷器圣地如今变得萧条荒芜,原本属于那个人的地方杂乱冰冷,再也没有那个人的影子。 日复一日的生活了无生趣,人人都带着面具,为了利益而屈膝迎笑,转眼间就可变得冷漠无情,瓷器比人简单,人的日子里却不可能全都是瓷器。 出神间,便觉得一个暖和而柔软的身子靠了过来。 她比他矮半个头,这一抱只是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 唐念锦听着他的心跳,也吓了一跳。 只觉得自己的行为太古怪,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如此,只是觉得当时的他很可怜,便不由自主抱了。 如今回过神来,不知听到的是他的心跳还是自己的,当下觉得有些尴尬,刚要松手。 却感觉到他的手掌拍在自己头上,另一只从腰间,也轻轻抱住了她。 …… 于情于理,唐念锦都觉得是自己占了陆宴便宜。 对方身家清白,有钱有庄,父母双亡……虽然现在落魄了些,但总归是彭城陆家陶庄的小少爷,长得好看,抱着也挺舒服的…… 他看着瘦高,却并不羸弱。 身上淡淡的墨香隐约可闻,安神宁静。 小姑娘起初有些尴尬,不敢抬头看他,见他不语,慢慢也放松下来。 陆宴也不知自家如何想的,只觉得她的温度令人贪恋,一时反倒轻轻回抱了过去,即便如此,在她腰间的手也放得很轻。 一时间,甚至连窗外的风声也变得微不可察。 只有彼此间的心跳。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抬手想推开她。 却发现怀里的人软绵绵的,双眼闭着,呼吸绵长。巴掌大的小脸显得娇俏可爱,双颊泛红,长长的睫毛扑在如玉肌肤上,像蝴蝶栖息。 竟是睡着了。 他无奈笑了笑,嘴角轻微dàng起好看的弧度,眼里是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情绪。 若是唐念锦醒着,定然不舍得错过这幅美人含笑的模样。 但她睡着了。 陆宴抬起手,指尖轻轻在她微红的脸上点了点。 只点了一下,很轻,很软。 他的声音很低,很轻:“你若是真的不走,日后可就……” …… 唐念锦迷迷糊糊间,觉得自己在一个温暖舒适,又令人安神的地方。 蹭了蹭,才悠悠转醒。 房间里没有点灯,但并不yīn冷,她蜷缩在陌生而舒适的被窝里,将被子裹得紧紧的。 思量了片刻,才想起来自己最后的记忆。 她突然坐起来,瞧了瞧自己整齐的衣物,在环视四周,见这屋里陈设虽不豪华,但比起她这几日住的下仆工人的房间好上太多,想来是陆宴将她抱过来的。 下chuáng穿了鞋,又将架子上的黑色外裘披上,外面快要入夜,气温转低,在这荒山深处若是得了风寒可就麻烦了。 这几日她在陶庄,穿的便是庄上备下的丫环衣服,只有外裘,用的是陆宴的。 这一觉不知睡到多久,腹中传来饥饿感。唐念锦到了外屋,听见里面有响动,便轻轻推门进去。 陆宴立在桌前,刚刚放下碗,回头瞧见她,眼底情绪淡淡的,只问她:“睡够了?” 唐念锦有些脸红,吐了吐舌,这几日跑前跑后,为了准备早饭又起的早,难免有些疲倦。 更何况当时抱着他,的确是太舒服了…… 她转到桌前,看着桌上一大盘菜,伸手去揭盖子:“麻烦你今日准备晚……” 瞧着眼前一盘gān面馍,又看了看杯里澄澈透明的热水。 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gān面馍,加热白开吧…… 她又抬头看着他。 陆宴端正坐下,淡淡道:“不麻烦。” “吃吧。” 她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拦住他要拿面馍的手,将这盘冷冰冰的gān粮往后一推,道:“你等我一会。” 才端着面馍进了厨房,好在陆宴烧的一锅水还未冷,她放在火上,又取出之前做好的面团,加作料做了两碗面片汤,先前常边做好的陷阱里真倒收获不少,汤里加了野兔肉,更添一份鲜嫩味道。 这面片汤虽然清淡,但至少暖胃。 端汤上了桌,她边吃边打趣道:“你雇的那位小婢女因这大雪进不了山,幸亏遇上我了。” 他默不作声,慢慢吃着。 每一口都吃的很认真。 唐念锦也是饿了,吃着面,又想起来什么:“今天是什么日子?” 陆宴微微偏头,想了想,才道:“腊月……二十九罢。” “啊。”她停下筷子,“明日便是除夕了。” 本以为年节尚早,这几日也未注意到日子,全因这庄里只有他们二人,的确没有过年的气氛。 唐念锦每年的年节都回老家和外公外婆一起过,她从小就是两位老人带大的,在城市里的年轻人早就没有过年节的习惯,只有跨年的时候,会聚在一起疯狂倒计时。 但她与老人们相处久了,便也习惯了将年节看的重要一些。 瞧这陆大少主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布置的事只能全靠她张罗。 贴纸,挂灯笼,在放灯……要做的事还不少。 年夜饭虽然不能与家人一起吃,但也不能太寒酸,后厨的几只猎物也得处理一二。 之前在杂物房看到不少东西,做贴纸和找几个灯笼出来应当没问题。 第一次来到祈朝,本想此处的年节必定热闹非凡,谁知竟是在山上过的,半分年节的气息也无。记忆里,她虽然是唐家的小女儿,但却地位低下,每到年节,只能羡慕地看着爹娘抱着大哥二哥出门游玩,而自己留在家中,无人关心。 她也曾好奇过外面的光景,独自偷跑出家,上街想寻同龄孩童玩耍,也对那街上热闹的摊贩糖人心有向往。 可外面的人哪有那般友好,那些街巷间的孩童见她弱小好欺负,又一副什么都不懂的可怜样,专门捉弄她。 一两次之后,她便再也不敢出门。 是以外界的繁华世界,在她这具身体的记忆里全然是模糊的。 这般想着,唐念锦小脸上露出轻微沮丧的神情。 陆宴瞧得真切,却只淡淡道:“你若觉得无趣,明日下山便是。” 岁除之夜,除旧布新,本就是该与家人一同度过。 唐念锦抬头看着他,却是惊讶道:“你又赶我走?” 她语气疑惑中带些惊讶,显得怪可怜的,好像他在欺负她一般。 陆宴眼神闪了闪。 唐念锦不过与他开个玩笑,并未真要他说些什么,便转而笑道:“虽然只有咱俩,也未尝不能过个好年。” “你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这么巧碰在一处,已比其他人的运气好太多。”她又道:“多少人这冬日里吃不饱穿不暖,为了一口热汤愁白了头。我们厨房里吃食少,但只你我两人,便足够了。” 唐念锦说做边做的性子,吃完晚饭,便又投身到了明日的准备中,陆宴未说什么,但也没闲着。 他本是慢慢上釉做胚的,此后也专心起来。似乎真如他所说一般,最后一批窑,早些做完便了了。 唐念锦有心劝他再振家业,但也知晓陆宴是个自己有主见的,便想着等过了年,在与他好好谈谈。 忙碌起来的时间过得很快,眨眼便到了除夕夜。 唐念锦这次做的年夜饭格外丰盛,自然将晚饭的时辰往后推迟了些,只先拿着准备好的红纸和灯笼,将这庄子装扮起来。 陆宴从窑dòng出来时,夜色正浓,只有隐约月光透过云层缝隙撒在地上,清白素雅,宁静如水。 他转过长廊,抬头正瞧见高架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便停了下来。 第11章 放灯 原本满是腐朽衰败气息的庄子,几处门上贴着倒着的红纸,上面方方正正的字迹写着“福”字。 这字过于正经,反倒显出一丝笨拙来。唐念锦虽从小不受家人重视,但唐父毕竟是个读书人,自家的子女,无论男女,笔墨纸砚自是碰的不少。 她的字虽写得不好看,但总比文盲好些。 除去门上的红贴纸外,还有好几处挂着红彤彤的灯笼。 这些灯笼外架和纸罩多少有些破旧和损伤,但里边的蜡烛却烧地jīng神。 唐念锦寻到的红灯笼不多,便只给庄子里几处房檐下挂了。如今站在架子上,是挂最后一个。 陆宴站在那廊下,远远看着小姑娘挂上灯笼,烛光透过红纸映在她的小脸上,柳眉弯月,月影婆娑。 一时之间,仿若时光停滞。 直到她挂好灯笼,扶着架子下来,瞧见他站在那处,微微一笑,叫他过去,陆宴才回过神来。 小姑娘脚步轻快,凑到他面前,道:“等我将来赚了很多银子,就给你换全新的灯笼。” “这儿,这儿,还有这儿,全都贴上对子,福纸……”她说的开心,环顾四周,见自己忙碌两日的成果显著,便满意地点点头,又对陆宴道:“我的汤快好了,你先去外屋收拾桌子。” 待她转身走了,陆宴才低下头,微微张嘴无声地说了一个字。 月光下,少年俊逸的侧脸柔和好看。 他说,好。 …… 年夜饭极其丰盛,有了地窖里的面粉,唐念锦能做出几十种面食出来,再加上先前常边等人陷阱抓到的猎物,有荤有素,还熬了热汤。 两个人,十多样菜,的确丰盛。 吃过饭,唐念锦又拉着陆宴到外面山坡高处放孔明灯,说是要“守岁”,到子时才放。 两人爬上高地,这里视野开阔,往后看得见陶庄全景,向前是层山险峰,绵延雪地。 越接近子时,天空的云越发显得轻薄起来,积云渐渐散去,一轮白玉高悬。 唐念锦寻了块山石坐下,抬头叫陆宴过来:“等过了子时,便是新的一年了。以前的让它过去,期待新的生活不是更好吗?” 陆宴走到她身侧,也抬头瞧这茫茫天地,“日复一日,不过是都一样的日子。” 唐念锦笑道:“你看这山岭夜景多好看啊,我以前住在京城,足不出户,外面jīng彩的世界,chūn夏秋冬,都未好好经历过。斗转星移,都是同一片屋檐,同一个院子,同一棵老树。” 即使不论这具身体的记忆,单论从前的她,也是如此。 她在原来的世界,习惯了城市的钢筋水泥,人人都是一个样子,匆忙地接受着大量繁杂、琐碎的信息。偶尔有机会出游,也是人山人海,说是看山水风光,全被漫天拥挤的人群挡住。 世界变小了,脚下的路却变没了。 如今站在高山雪地里,眺望这处陌生的世界,心神忽然旷达起来。 不知将来的路,还会给她怎样的惊喜。 唐念锦扯了扯陆宴的袖子,问他:“你就不好奇,这山下,这城外,除去陶庄,除去彭城,除去邯郸,外面的世界又是怎样的独特风光?” 在山上的平静日子让唐念锦想了许多,别看现在日子平淡安逸,但下山之后要面对的事只多不少,单说唐家的人,便不会容许她轻易离家。 “等我将这里的事解决之后,存点银子,便走南闯北,去祈朝四处看看。”唐念锦站起身,“你呢,你日后想做什么?” 少年站在她身侧,似乎也被她的情绪感染,但风过无声,雪地云光,他静默无言。 这样下去可不行,得与他找个奋斗的目标,人一旦有了心中所想要的东西,活起来也必然会多些生气。 唐念锦便道:“听闻陆家瓷庄是你……养父一手带起来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提到陆家二老爷,陆宴眼神微动,轻声道:“陆家原本贫苦,不过是彭城里普通一户采石人家。” 陆家二老爷本名陆兴黎,父母以城里大窑口采瓷石瓷土为生,陆兴黎勤劳能gān,他的哥哥陆兴察却好吃懒做。采石这份营生不易,起早贪黑的,陆家兄弟的父母一次进山遇到大雨,山石滑坡,便双双遇难。 陆兴黎虽然年纪小,却也独自挑起养家的重任,他自小聪颖,喜欢跟着城里私塾墙根听学。接触的瓷料多了,自个儿也开始研究烧瓷。 久而久之,便撑起了陆家瓷器的名气来,但偏偏他那个不成器的大哥陆兴察,有了钱又染上赌瘾。 输了大半家业不说,还引得别人来砸了一处窑口。陆兴黎自问对得起大哥,分了他一半的产业,谁想他老毛病不改,依旧挥霍家产,赌得越来越大。 陆兴黎能将生意做到如此地步,自然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对自家大哥,他自问已做的仁至义尽。那些债主要不到债,即使分家了也依旧找上他,陆兴黎便想了些办法,终于治得大哥不敢再回到彭城。 唐念锦倒是明白了,如今那陆兴察见二弟死了,陆家只剩下一个好欺负的小少爷,便动了心思。如今带着自己儿子回到彭城,虽还未拿到陆家的产业,却已开始以“大老爷”自称起来。 如今她来了,绝不会让这“吸血鬼”得手。 月色亮了些,山下传来若隐若现的鞭pào声,爆竹声。 然而,山下的热闹却显得空寂的山岭越发冷清。 “到时辰了!”唐念锦站起身来,将纸灯展开,又点燃里面的芯,“站着做什么?帮我扶着啊。” 陆宴偏头看了看她,才缓缓走过来,伸手扶着纸灯,任她点灯。 “这是什么?”他问。 这灯与寻常的灯笼不同,虽是用竹篾扎架,裱糊上一层外纸,内里却用铁丝捆扎着沾了油的布团。唐念锦点燃不团,陆宴便觉得手上的灯架一轻,有些上升之力。 她微微惊讶:“你没放过天灯?” 这天灯还是她外婆教她做的,城里放不得灯,怕引起火灾,但乡下却仍保留着这样的习俗。唐念锦耐心与他解释:“天灯便是许愿灯,到了重要的日子,就如我这般放一个灯。祈求新年顺利,来年好运。” 她又叫他松手:“祈愿灯上天,便能把我们的愿望带上去。” 纸灯带着燃烧的火团,摇摆几下,悠悠升了上去。 两人原本靠的近,之前中间隔着纸灯,此刻灯火上升,暖光映照着彼此的眉眼。唐念锦微微抬头,便撞进陆宴的一双眸子里。 大抵是因有那灯光闪烁,此刻那双好看的眼眸不如往日般沉寂,反倒闪着光,显得熠熠生辉。 她心重重跳了一下,忽地移开目光,看向那越升越高的天灯,笑着道:“你看,飞上去了。” “你现在许愿,天灯便能带着它到天上去。”唐念锦转过头,低头闭眼,轻声道:“希望我能有机会再回到家人身边。” 另一个世界的家人身边。 自己出了事,父母一定很伤心。 她虽然已做好了在这个世界长久生活的打算,但能回到原本的家人身边,自然是最好的结果。尤其是在这般团聚的日子里,更加想念父母亲人。 说完,她才睁开眼,见陆宴还是抬头淡淡看着天灯,并未有所动作,便问他:“你没许愿?” 陆宴:“既然无用,何必làng费jīng力。” 他倒是会破坏气氛,唐念锦笑了一声:“祈愿祈福,只是一个念想。成事在人,谋事在天。谁要是只会将希望寄托于上天的眷顾,那才是傻子。” “你不去试试看,怎么知道没有用?”唐念锦憋着一口气,这几日她也见到了陆家的情况,如今见陆宴还是一副不争不抢的样子,自己都替他着急。 这几日她在庄上见他烧窑,发现出窑率极低,随口问了几句,知道若是普通工人来做,成品率不过两三成,这还是熟工。 除去环境简陋,技术不成熟以外,还有诸多原因。 唐念锦在原来的世界里接触过一段时间的瓷器资料,虽然都是理论,但那个时期的技术和理论都比现在先进不少。若是运用到此处,再用心经营,不会没有出路。 瓷器一物,三分做就,七分烧成。难就难在“烧”这个字上。 如今以她脑子里的那些异世知识,想解决一些问题轻而易举。 放完灯,陆宴回头看了眼窑dòng方向。唐念锦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隐约可看到红色的光,想到这几日他一直反复烧制的那批窑,便问:“这几日你烧的是什么?” “他去世之前的一段时间,一直住在陶庄,想研制出成色最好的白瓷。”陆宴忽然道,“走吧,去看看这次结果如何。” 陆宴说的“他”应当就是他的养父陆兴黎,怪不得这几日他反复试烧同一种瓷,原来是养父的最后遗愿。 两人下了山,到了后面窑dòng口,陆宴出了窑,拉出一批小瓷瓶来。 样式与她先前在那个屋子里瞧见的黑瓷瓶一样。 白瓷自前朝百年前便已有诸多种类,说是“白瓷”,却少有人能烧出完全素白雪银的瓷器来。 如今陆宴取出来的这一批,已是极其接近白色,只微微透着一股青色。 他轻轻摩挲瓶身,在烛火下看了半晌。 唐念锦瞧着瓷瓶线条流畅,瓶身流光洁白,道:“若让人知道你烧出了这种品色的白瓷,可就没人敢小瞧你了。” 他却没说话,侧身往旁边的废品槽走了几步,手一摔,便将手里的瓷瓶摔了个粉碎。 第12章 问你 碎瓷散落在地上,显得格外突兀。 唐念锦抬眸瞧他,眼里盛满惊讶。 “你怎么……” 把它摔了呢? 陆宴低下头,怕她问出这样的话,他不知该如何答。 唐念锦:“你怎么这么败家呢?” 这蚊子再小也是肉,哪怕达不到他心中最高要求,也别摔了啊。 陆宴:“……” 他咳嗽了一声,道:“收拾一下,明日下山。” 说完便走了,瘦削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唐念锦在后面疑惑地喊了一句:“白瓷还未烧出来,这么急着走?陆家祭祖在初六,还有几日呢。” 见他没应声,她也觉得有些困,便回屋睡下了。 早些回去也好,要应对的事还很多。 …… 祈朝建国百年,国泰明安,都城长镐。而那邯郸在祈朝北方,八百里间,既有险山峻岭,也有平地丘陵。南方瓷以青瓷为主,珍贵jīng致,北方瓷虽也有名贵种类,但慈州产的却以民用白瓷为主,尤其是慈州的彭城,在瓷界是出了名的。 民间都传,南有景德,北有彭城。 唐念锦随他下山,见陆宴别的物什没带,只带了那只小黑瓶,问了几句,知道是陆兴黎送他的生辰礼物,也是他烧的最好的一色釉。 正月初一,天气忽然放晴起来,山上雪未融化,峻岭负雪,山路蜿蜒。陆宴给她披了自己乌色厚裘,这外衣披着暖和,在晒着冬日的日光,往日yīn郁仿若一扫而光。 越靠近彭城,山间的窑dòng和小屋也多了起来,只是近日年节,人人都回家过年,窑dòng才冷了下来。 有了上次的教训,两人在过那段崎岖山路时小心得多,也耗费不少时间。上了小路再往前,水面冰层隐约有了破裂的地方,想来天气转暖,过不了几日便能雪消水流。 小姑娘话多,陆宴虽答的不少,但也让她摸清楚了陆家的大致情况。 山上的陶庄只是其中一部分,便于从深山直接采取更优质的瓷土瓷石来烧制好瓷,此外,陆家的大部分窑口都设在城郊。城里也有一处窑dòng,并一处宅子。 年前大部分的工人都遣散了,各处的管事见陆家没落,二老爷去世,少主人也不管事,便私下里侵占不少。尤其是之前的老管家因病归乡之后,新上来的那位陈管事更是暗中做了不少手脚。 他虽未明说,但唐念锦从陆宴的语气中也估摸出来,这位小少爷心里对陆家的家业并非全然如外人所说毫不上心。 谁人可用,哪处窑口情况如何,他心中都如明镜。 走了大半日,眼看已接近山脚,这附近是片林子,又有一条小河穿过,虽然结了冰,但毕竟危险。 走着走着,却听见前面传来一阵巨大的响动,这山间野shòu多,陆宴将她往身后拉了拉,才仔细瞧清了前面的情况。 前面不远处,河面冰层很薄,岸边几处尽是碎冰浮在河面上。到了此处形成一个深潭,潭水冰冷彻骨。 那河面有人呼救,在深潭中央扑腾几下,眼看便要沉下去了。 唐念锦面色一变,从陆宴背后跨了出来,救人要紧,她几步赶到岸边,正要下水救人。 脚下踩着冰层瞬间碎裂,好在岸边水浅,只是浸没脚踝。 谁想一阵大力将她拉了回来,陆宴紧抓着她的手:“冬日潭水冰冷,你是女子,力气小,若是下水救人,难免不会被他拉下去。” 她将他的手撇开,眼看那人已经没声沉了下去,转身仍往河里跑:“一条性命,见到了便不能不救!” 还未走出几步,又被他拉了回去,少年看着瘦弱,气力却不小。握得她手腕生疼,唐念锦正要开口,却被迎面甩了一身厚裘。 她接着裘衣,才听见一声水响,河边已没了陆宴的影子,只见他游到中央深潭处,往下一扎便没了声响。 紧跟着林子上坡处便传来了喧闹的人声,六七个青年穿着整齐黑色布衣,急急朝河边奔来。 见唐念锦站在岸边,领头的青年便吩咐几人四下搜寻,他才走了过来,神色急切,问道:“姑娘可见到过一个男子,四十出头,衣容富贵?” 见这情形,即使唐念锦未见到过那河中落水人的样貌,多半也猜得到多半便是他们要寻的人。那深潭前面便是一个急坡,若是从山上不慎摔落下来,砸坏这冰层落入水中,也真该那人气运不好。 如今陆宴下了水,她多少也有些担心。 当下指了指河中深潭处,道;“先前便有一人落水,我……我朋友已经下水去救了,若真是你们要找的人,怕是凶多吉少。” 话音未落,那方脸圆目的青年更加慌张,高声唤来四周的其他人,要下水救人。 “他们下去多久了?”那青年脱了外衣,便和几个人朝深潭处扎去。 “未有多久,只是——”唐念锦也跟着到了水边,焦急得盯着水面,先前是她非要下水救人,若是陆宴出了什么事…… 那几个青年水性不错,还未接近深潭,便听见水面哗啦一声。 陆宴单手拖着一个中年男子,朝岸边游来,那几个青年也一起涌上去,帮着陆宴将人救上岸来。 陆宴站在旁边,身上满是水里带来的寒气,浸湿的碎发贴在脸上,冰冷的水珠顺着高挺的鼻梁划过薄唇。 唐念锦见他上岸无事,先是拉着手替他擦了擦,急声道:“你刚才怎么就……要是你也没上来怎么办?你还骂我,你自己知晓厉害吗?算了,你先擦擦身上的水,别着凉了。”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段,见陆宴不说话,只是乖乖站着,任她拿自己的衣袖擦拭自己脸上手上的冰水。 众人将那中年男子放在岸边,方脸青年蹲下身子连忙探人鼻息,手刚伸到鼻下,便脸色大变。 四周的众人见此情景,也知晓出了大事。 “这……这完了。”方脸青年面色发白,往后瘫坐在地上,嘴里喃喃道“出事了,出事了……” 唐念锦听到这话,才想起来还有个生命垂危的人,她在学校里学过急救,尤其是针对溺水的人措施。 便快步走到那衣着富贵的中年男子身边,蹲下身看他气息,又唤他几声,见对方没反应,显然是失去了意识。 方脸男子见她动作,忙道:“姑娘可是会医术?若是能救救我家……我家主人,必有重谢!” “姑娘,求求你了!” 唐念锦仔细打量这人的情况:“不用你们说,能救人的我自然会尽力救,只是我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救回来。” 这中年男子面色发白,鼻息全无,圆脸有须,想来不是个官员便是哪个富户。唐念锦解开他的衣扣,用帕子擦了擦口鼻中的污物屋里。又让方脸青年拿了个布包垫在腰腹部,使其背朝上、头下垂倒水。 轻压了几下背部,便叫来方脸青年,“你按我说的做,将手按在这里。” 她按照记忆里急救的步骤,先指了指按压的部位:“双手jiāo叠,如此缓缓用力按压。” 又教了其人工呼吸的方法,那青年渡气不过几次,人便悠悠醒了过来。 “咳咳咳。”中年男子虽是圆脸,但唐念锦见他面善,显得和蔼,如今能出声了,总算是救醒过来,她便向方脸青年道:“你带你家主人下山,瞧瞧大夫,那深潭水寒,免得得了风寒。” 方脸青年连连道谢:“多谢姑娘,请问姑娘家住何处,我等定然日后送上谢礼。” 那中年男子也缓了过来,见这河边的众人情况,当下也明白是被人救了,虽然虚弱,仍是撑着气道:“救命之恩,必要报答。” 唐念锦惦记着陆宴身上一身湿衣,哪有心思与他们多做纠缠,扯着陆宴便往山下走,“你们也别跟着我,救人你们主人的是他,若真要谢,就谢陆家去。” 中年男子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小姑娘急急走了,只能向那方脸青年吩咐道:“去打听一下陆家,人家救了我,总不能没些表示。” 那方脸青年也是惊魂才定,此刻恭敬道:“是,不过先前听您在山中旧友所言,这陆家有几分耳熟,似乎在彭城名气不小。” 中年男子也并未责备他们,只道:“那老家伙住在这荒山野岭,险些害的我丧了性命,下次这地方,求我也不来了。” 话说的责怪,语气却像是单纯埋怨老友,并未带戾气。 那方脸青年却是松了口气,您若是真不来,我们得省多少心啊,可每次一听到那人得了什么宝贝,还不是不分时节就要上山。 …… 而唐念锦和陆宴下了山,一路上只听得她叽叽喳喳的,“那人是要我救的,要下水自然该我去,你抢着下去,虽然也是好心……” 说着说着,好像想起来自己是要说道他的,若不然下次再遇到险境,他又不管不顾,伤了身子和性命怎么办? 便虎着脸,道:“下次在遇到这样的情况,你不许在仗着自己力气大,就自己乱做决定!你得先问过我啊!” 陆宴不说话,一双好看的眼睛湿漉漉的,就这么看着她。 唐念锦走着走着,偶尔抬头看他,见少年沉默,又觉得自己骂的狠了,显得他好像有些可怜,便软了声:“那个,我也不是说你错了,你……” “不对,你这次反正做的就是不对……我要说什么来着……” 见小姑娘把自己绕进去,愁眉苦脸的样子,他便咳嗽了一声。 “你不会受了寒气了吧?”她紧张道。 “好。” “什么?”她有点莫名其妙。 陆宴加快步子,低头轻轻笑了笑:“以后的事,都问过你。” 第13章 彭城 到了城郊外的庄子,只剩一个看门的瘸腿老人,耳眼不明。陆宴换了衣服,才同唐念锦一同回彭城。 到了城门下,唐念锦抬头瞧见这远近闻名的瓷器之城,曾经与唐父第一次来此地的记忆再次浮现。 唐至文曾在京中任职,为人谨小慎微,却也四处都吃得开。只是摊上一桩案子未办妥,相关官员均被问责查办,也是唐至文四下运作,才只是被“发配”到这偏北之地,当了个知县。 想要回京,却也遥遥无期,三年任期才开始,即使日后转任,也多半是在这北边打转转,是以此次拖家带口,带着全家人一同来了彭城。 彭城不比京城长镐,单是天气水土,人物风情就有极大不同,小姑娘初来此地,又不常出门,别的是感受不到,只对那严寒的天气记忆深刻。 彭城的景象,也只是月前入城时看了几眼。 彭城街长,条条jiāo错,处处可见一面面笼盔墙。南城住人,北城烧窑,巷口街道,纵横穿插。内城一道,外城一围,又有清河自西向东穿过。 到了外城城内下,需得简单盘查,北边不如中原,也有贼盗流匪。那城门口贴着的画像,有几张唐念锦瞧着也甚是眼熟,可不就是那“慈州九匪”。 那城门的侍卫见到陆宴,自然也是认识他的,一面检查前面的行人,一面探头向后yīn阳怪气道:“这不是小陆爷么?” 前后的行人听见这话,也好奇回望,陆宴本就生的令人印象深刻,俊逸潇洒,长身玉立的模样,又是陆家的少主人,这彭城自然是没人认不得他的。 而有关陆家纠纷之事,早也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先前他在山中陶庄上,旁人只是猜测揣摩。如今见他身边只跟这个小姑娘,连以往陆家的派头都无,都暗道陆家是真难了。 陆兴察带着自己儿子大张旗鼓回到彭城,扬言要拿回陆家家业,陆宴此时回来了,必然有一场好戏可看。 “什么少主人,彭城都传遍了,不过是个出身未明的野小子罢了。”那靠在一旁的守卫讽笑道,昔日他见到这位彭城的大财主,哪次不是卑躬屈膝,点头哈腰的,人家却是连正眼也没给过一个。如今陆宴这小子快要垮台,他自然乐意上来踩上一脚。 “你既然都不是彭城的人,还回来做什么。”那守卫伸手一拦,刚好挡住陆宴。 陆宴没说话,看了他一眼。 “张三狗,闲的没事做?要不我禀告上头,让你多轮几次班?” 听见这话,那原本还一脸嚣张的守卫浑身哆嗦了一下,转身便笑道:“绕哥,误会,误会了,我这不是为了城里百姓着想,多盘问仔细些。” 还斜眼看了看陆宴:“免得有些心怀不轨的人混进来。” “行了,我还不知道你。”那开口的青年也穿着守卫的铠甲,浓眉长眼,五官端正,看着高大。他走到几人面前,轻轻一推,便把张三狗推到一旁去。 “别在这儿堵着南门,没见到后面还有送货物的车队?” 张三狗连连点头,后退几步:“是是是,没问题了,你们走吧。” 那青年与旁人不同,并未多看陆宴二人几眼,只带着一个守卫,到队伍后面检查车队去了。见青年走出十几步,那张三狗才垮下脸,嘴里碎碎骂道:“不就是仗着家里有点关系,一个新来的还敢踩在我头上,早晚弄了你。” 又转头对陆宴不耐烦道:“走走走,晦气,还站这儿gān嘛?” 前后排着的百姓议论纷纷,陆宴却好似没瞧见,目不斜视,只带着唐念锦进了城。 此处是南门,又因是大年初一,街上少有行人,两人走了一会,陆宴忽然停下步子问她:“你跟着我做什么?” 以陆宴现在不争不抢的性子,若让他独自回去,到了初六祭祖,那陆兴察父子还不知会如何欺负他。如今连一个守门的守卫都来落井下石,更何况其他那些吃人的商人。 况且现在回到唐家,自己也是受制于人,既然唐至文不急着找她,她何必着急回去。 便抬头看着他,理直气壮道:“当时是去你家了。” 陆宴:“你是我什么人,要和我回家?” 唐念锦一时语塞,只能扮可怜:“你答应教我烧瓷,我还没出师,如何能走?” “你想学烧瓷,到时来陆家寻我便是。” “我家人不许我出门,我不如直接和你一起去陆家,陆家家大业大,总不会连个多余的房间都没有吧?”她心思活络,张口便道。“我也不久留,待我日后赚了银子,再还你吃住费用便是。” 祈朝虽然民风开放,但一个未出嫁的姑娘频繁往外人家里跑,名声自然也难听些,更何况她是知县的女儿。如今城里少有人认识她,只要不碰见唐家的人便是。 “我只留到初六,初六一过,我便回去。”唐念锦又道。 陆宴也懒得与她争论,便随她去了。走过一条街,原本冷清的街道上却拥着一堆人。 “你知道我是谁吗?啊?” 外层围着的人都是看热闹的,因他们堵着路,正在那中间,便让外面的人越聚越多。 瞧这当事人的身形打扮,地上哀嚎那人显然是旁边小摊的摊主。而另一人虽衣着富贵,金带束发,却一脸戾气,时不时补上两脚,怒道:“瞧不起我?你是不是怕我没钱,啊?说话!” “敢糊弄我,你去打听打听,有我买不起的东西吗?” 那摊主蜷缩成一团,只护着头,不断叫唤。 许是打累了,那华衣青年才停下来,道:“再有下次,小心我把眼珠子给你挖出来!省得你眼瞎!” “是是是,小的下次不敢了。”那小摊主连忙伏地求饶。 “我拿你东西,那是看的起你!就你这一破玩儿意,呵呵。”临走前,那华衣青年还伸手一推,将旁边那一摊瓷器玩意儿摔得粉碎。 瓷器落地,噼里啪啦的,那摊主虽伏在地上,也是浑身一震。 还有几块碎瓷片摔到他眼前去。 “看什么看,都散了!”那青年一脸嚣张,脾气bàonüè,周围人见他不好惹,便也纷纷躲瘟神似得散了。 唯有陆宴和唐念锦站在街中间,四下人一散,便显得他们两人的怪异来。 那华衣青年才走几步,见这二人一动不动,便留步打量起来。 这一看,又看出事来。 陆宴素色长衫,白玉腰带,披着的墨色长裘领口隐约绣有金线。黑白之间,显出一种独特气质。且相貌俊逸,如玉如仙,无论在何处,都能吸引众人目光。 而那华衣青年,虽然锦袍加身,金带锦鞋,唐念锦却觉得他身上并无那养尊处优之人的气质,用她原来世界的话来说,更像是——bào发户。 尤其是这人皮肤蜡huáng,双目无神,脾气不小,还稍显有些弯腰驼背。 陆宴见人向来是一副高高在上,爱答不理的样子。又站在路中间,显然是未将那青年放在眼里,华衣青年本就怒气未消,便靠上前来,问道:“你这是什么态度?给我滚开!” 陆宴没理他,先前是人堵着路,此刻人散的差不多了,便抬脚要走。 华衣青年如何能忍得这般无视,当下怒道:“我和你说话呢?你哪来的?” 伸手就要来推他。 陆宴一让,便让他踉跄几步,扑了个空。 唐念锦也无意与这种人多加纠缠,加快步子,走到陆宴身旁。 华衣青年转头瞧见唐念锦,只道这彭城地处北地,少有女子在外走动,即便有些未出嫁的姑娘,也都个高体壮。他难得见到个娇弱面白,腰若扶柳的小娘子,便起了心思。 “站住!” 见两人都不理他,华衣青年面上怒气更重,便让身后两名家仆上前抓人。 唐念锦第一次遇上这种仗势欺人的事,谁想得到光天化日下,有人敢在大街上抓人,愣了一下,想躲开,却被那两人围了起来。 陆宴也察觉到身后人的动作,将唐念锦拉了过来,自己落入两人包围中。 陆宴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加上那青年对方足有三人。唐念锦担心他受伤,想来这位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也是不会功夫的,不像她,跟着学校里的武术老师学过一段时间。 若不然,他当初在陶庄上也不会被人绑了。 “这小娘子我看上了,”那华衣青年得意道:“你若是不想吃苦头,趁早把人给我,方才那摊主的下场你也瞧见了。这彭城里没人敢惹我,见你面生,想来是外地人。” 若不是,怎么会有这般外地相貌的小娘子做婢女。 况且他来彭城这几日,名气早就传开了,别说是抢人,就是打人,也没人敢管他。 “你去打听打听,这彭城是谁在做主。” “我倒是想知道,彭城的主子是谁。”陆宴淡淡道。 “你!”真是个愣头青,那华衣青年眼睛一眯,道:“只要我在陈主簿面前说上几句,你日后绝无好日子过!更何况,这城里谁人不知,彭城最有钱的便是陆家,谁惹了陆家的人,便是找死。” “照你的意思,彭城的主子还是陆家?”陆宴又问。 华衣青年冷哼一声:“想来你也听到了,这陆家近来有些衰落,不过是因为落在贼人手里,才败了家。但无论如何,彭城是陆家一手带起来的,你若是还想在这儿混,就给我老老实实的。” 这青年又搬出主簿,又是搬出陆家,显然是见陆宴气质不凡,知晓他们不似那无背景的小摊贩好欺负,想先让他们二人服软,再行抢人。 彭城实则是彭县,只是百姓叫的习惯,唐至文虽是彭县知事,却也不是一人独管,其下还有县丞、主簿等官吏。 他不认得陆宴,必然是来彭城不久,与陈主簿有关是他自家的背景,但还与陆家有关,行事作风如此之人,多半便是…… “你去打听打听,我陆丰成是什么人?劝你识相点,给你一日时间,明日将你的小婢女给我送到城西陆家来。”华衣青年道。 他还想再说几句,却被陆宴冷冷打断。 “不必了,我今日便可给你答案。” 陆丰成满意道: “看来你还不算太傻……” 陆宴瞧他一眼,道:“送你四个字。” 唐念锦笑了,接道:“痴心妄想。” 第14章 打人 陆家原本的宅子在城东,想来是这陆兴察父子又重新在城西购置了一处地方,若不是他们已经借名拿到了陆家几处铺子,那必然是找到了后台。 否则以其败家好赌得性子,如何能穿金戴银,在城中嚣张行事。 陆宴那话惹恼了陆丰成,他脸色一黑,招呼几个恶仆动手。唐念锦心道不好,先前在陶庄她能给封山等人使绊,下机关,便是因她身弱气力小,若是当面与成年男子过招,自然是吃亏的。 如今这陆丰成下了令,下手毫不手软,直奔她二人而来,眼下除了逃,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只扯着陆宴袖子,便要拉他离开。 “想跑?晚了!”陆丰成快步上前堵住去路,一手将她拦着,另一手就要来摸人。 那手还未到唐念锦跟前,她便听见一声惨叫和脆响,抬头细看,原是陆宴单手轻轻钳住陆丰成的手腕,往后一折。 动作行云流水,gān净利落,似乎没怎么使劲,只是轻轻一拨一打,便让这姓陆的惨叫连连。 “你敢打我?!”陆丰成没想到有人敢对自己动手,原本只是打算抢人,此刻却是向几个家仆下了狠狠教训那小子的命令。 唐念锦却是愣住了,陆宴会功夫? 另几名家仆此时也从身后扑了上来,却被陆宴几下打的趴地叫唤。他们本就只是跟着陆丰成狐假虎威的流氓闲手,只惯以qiáng欺弱,别说被人打成这样,就算还能站起来,也不会为了陆丰成而拼命。 是以此刻在地上瘫着,叫声里也掺了三分假意。 而陆丰成托着脱臼的手臂,面上有些惧怕,但仍qiáng撑着威胁道:“你今日打了我,我可记住了,有本事你……你留个姓名!” 陆宴的动作gān脆,又是以巧力拨千斤,只攻要害,转眼间将人解决了,身上却连灰土都未粘上半分。 他朝陆丰成走了几步。 对方立刻抬头想挡一挡,后退几步,却牵动伤处,疼的嘴歪了歪。 “你……你别过来!”陆丰成也知道目前若是打下去,必然是自家吃亏,便一边后退,一边放了几句狠话:“你不说也没关系,只要在这彭城,我不愁找不到你这小子!” 目前还是回去般救兵要紧,这小子长得引人注目,届时随便一打听,他还能跑了不成。 便骂了几句,带着家仆急急跑了。 那小摊主瞧见全程,也晃悠着站起身来:“小陆爷,您也瞧见了,这陆丰成近日来在彭城可是为非作歹。若是二老爷还在世,他们父子如何敢这般行事!” 他一边叹息,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土。唐念锦见他年纪轻轻,看上去比陆宴还小个几岁,多半与自己这具身体同龄,说话做事却老练得很。 这摊主衣着简陋,脸上蹭花了些灰,却看着是个jīng明讨喜的小少年,身子虽矮小,但却jīng神。 那脸上还有道血痕,多半是先前的碎瓷片划的。 唐念锦见他伤口有些长,还在浸血,便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他:“你擦擦脸上的伤口,别让灰土进去,若是感染就危险了。” “多谢姑娘。”那小摊主连连道谢,“姑娘心善,小陆爷同陆二老爷一般,也是好人。可若真是让陆丰成父子当了彭城的主,我们哪有好日子过。” 又心疼地看着这一地碎片,“这都是我赊来的东西,如今被他砸了……唉,也怪我,方才见着陆丰成过来了,忙着照顾其他看东西的人,怠慢了他。谁想得到他看得上我这摊上的小玩意儿,便随手拿个小瓷人让他看看。这才惹了祸。” “既然是他不对,何不告他一状,让他赔你损失。”唐念锦不解道,“你告他一次,他自然不会再如此嚣张,横行霸道。他的靠山若真是彭城主簿,也不是没人治得了他们。” 唐至文新官上任,虽为人谨慎圆滑了些,但也不至于立刻便与这城里的地头蛇勾结起来。唐父虽待她冷漠,但为官方面,也并不似一些贪官污吏,jian诈小人般。 更何况,他若是能让这地方的主簿压自己一头,日后的日子定不会好过,堂堂知县的位子想要坐稳,就必须管好下面的人。 陈主簿收了陆丰成父子的好处,唐家可没有,单这一点,唐至文便不会站在他们那边。 “姑娘想的简单了,这年节将至,州官县衙都放了日子,别说门敲不开,即便进去了也无人受理。待过了这繁忙之日,又到了二月,自二月初一到十月初一,官府皆不受理民间的纠纷。”小少年擦了擦脸上的伤口,疼的微微皱眉,又继续道,“拖到十月去,我又如何能告得了他?届时即便成了事,日后我在这彭城也不用来做生意了。” 陆家家大,几乎控制着慈州的大半瓷器生意,别说这彭城,就是慈州,只要陆丰成成了陆家的主人,他放出话来,便没人能在这儿做下去。 “如今只能算我运气差,认栽了。”这少年又挤出笑容来,“姑娘不必为我担心,这帕子……” 他小心看了看唐念锦,道:“我这一用给弄脏了,回去我洗gān净了,给您送过去。” 又转头对陆宴道:“小陆爷此次回来,也瞧见陆丰成的模样了,他们父子蛮不讲理,您日后小心些。” 唐念锦点点头,替陆宴夸下海口:“你放心,陆宴既然回来了,便不会让那些人称心如意。” 少年见她直呼陆宴名字,不似寻常婢女,心中也不好猜测,便道:“我姓殷,大家都叫我小尚,若是姑娘和陆少主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可来城南寻我。只是这几日我躲一躲那个凶煞,不会再来。” “我gān活勤快,认识的人也多,要有什么需要问的,来找我便是。”又道自家是城外殷家村的,平日里四处倒卖瓷器瓷具和一些有趣的小玩意。 唐念锦只与他说自家姓唐,这几日住在陆宴庄上,手帕便不必还了,免得他在跑一趟。 …… 陆家的旧宅在城东,是陆兴黎经商卖瓷发了家,在自家原本的旧屋推塌后,又买了周围几块地,原地修起来的。 因在城里,面积自然没有陶庄大,但也算城东为数不多的大宅子。 宅子在陆家街的尽头,这条街上全是商铺店子,只是大年初一,家家闭着门。 “我从未说过要去争陆家的这些东西。”陆宴道,“你即便与他保证什么,到头来也要失望的。” 陆家的东西,既然他们想要,便让他们拿去就是。 “你瞧方才那殷小尚。”唐念锦道。 “瞧他面相不过十五六岁,被人欺负了,还得低着头道歉。每日风里雨里得辛苦,也赚不到几个银子。”她又道,“你是富贵人家出身,从小吃穿用度,那陆二老爷想来也不会短你少你,你想烧瓷,有的是工具和用料。又是男子,即使出去做个什么营生,不怕养不活自己。” “你会功夫,那日即便没有我,也能自身脱险。”他不说,她便也不问他隐藏自身实力的原因,“只说我,我一个姑娘家的,在家全听父母长辈,自己的事做不得半点主,他们要我如何我便只能如何。哪怕是出了事了,没人来管理,死在何处也不知晓。” 原本是想劝他,说着说着却想起这具身体的经历来。 祈朝的“唐念锦”,那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可不就是一个人默默死在深山雪地里。这才有她来这一遭。 祈朝不比原来的世界,女子不能科举,不得为官,出来经商抛头露面也会被人议论,若是没有自己的手段,如何能活的自在。 “我劝你保住陆家的家业,也为我自己打算。”她大大方方说了自己的目的,也不怕陆宴如何看她,“你若是想烧出白瓷,我有办法。但首先你得保证自己不会被人撵出去。” “这陆家的家业是二老爷一手打拼出来的,如今他走了,也不能便宜那些láng心狗肺的人。” 陆宴见她年纪轻轻便对自己人生看的透彻,也不知经历过什么,像她这般年纪的姑娘,不过是在绣工读典,学礼学规,相看着哪家合适,嫁了人操持一家便是。 “我不是陆家的子嗣。”他淡淡道。 “你不是陆兴黎的儿子?”唐念锦回道,“别人如何说,那是他们的事,嚼舌根讲闲话的人多了,我不信你陆宴还怕这个。你只问你的心,陆家二老爷把你养大,可曾亏待过你,你心里,是不是把他当做自己的亲生父亲?” “有多少亲生父子尚且有隔阂,子不孝的故事随处都是。你若当他是你爹,那他便就是。” 陆宴脚下的步子停了停,心中好像有什么郁结散开,在抬脚,步子都轻了许多。 唐念锦见他眼神变化,不似往日般沉暗,心下一喜,追上去走在他身侧,笑道:“从今日起,我便是你的小婢女,只要不让我家里人见到我,他们也不知我在陆家。” “等初六一过,你保住陆家,我便告诉你烧白瓷的秘诀。” 陆宴不看她,只道:“我还未答应你。” “我不管,你就是答应了,”她笑着朝前走了几步,眼看到了陆家宅子门前,却被旁侧一个店铺吸引了目光。 这一排的店铺都紧紧闭着,只有这一家,开着门,里面林林总总挂满了她熟悉的东西。 第15章 陆家 若说在这陆家街上,开些卖瓷器的铺子,倒也情有可原,这条街在口碑和名声上都不错,但这陆家宅子的斜对面,却开着一间墨斋。 这店面不大不小,里面诸多柜台,又有一年轻男子在内收拾。 “怎么?好奇?”见她目光流连,陆宴道,“这家墨斋去岁便开在彭城,老板叫沈盛,正是里间那人。” “大年初一还出来做生意?”她不解道。 “沈盛并非是彭城人,他是粱老的徒弟。”陆宴道,“粱老画技高超,祈朝无人不知。只是为人古怪,不喜热闹。沈盛一心学画,追到这里来,当初拜师时还闹了一阵风波。” “你知道的还挺多。”唐念锦本以为陆宴谁人都不关心,只埋头做瓷器,“彭城是瓷器之城,又是北地,民风开放,就连瓷器也多为民用。没想到还有人有这般闲情逸致,喜欢书画。” 她伸着脖子朝那店里看了看,里面成品书画不多,只摆了许多笔墨砚台,甚至连纸张都很少。 没有纸,如何作画? 陆宴:“五大官窑,汝、官、钧、哥、定,件件jīng致,样样独特。慈州窑若是没有自己的特色,即便多产做民用,也不至于声名远播。它的特别之处,就在这白地黑绘上。” 唐念锦经他一说,便明白许多,这慈州窑多为白瓷,胎体泛huáng,即便施了化妆土,也难掩huáng白之色。比不得青瓷,便只能在那瓷身的图案上花心思。 “胚身作画技艺尚不完善,慈州不比南方,烧瓷做工人们擅长,作画绘图却是一桩难事。”陆宴道,“想要画的好,更是难上加难。画师与瓷工必须完美配合,想要做好白地黑花、窑变黑釉,更是困难。是以此类瓷器不同于大量民用白瓷,价格也更贵些。”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唐念锦正愁自家从头学起烧瓷,会比不得这彭城的老手们更有经验。想要起步自然艰难,如今遇到这一处,能让自己使出力气,岂不正好。 她别的不说,在原来的世界的条件下,练笔练画无数次,技艺虽比不上那些传世的大师,但在这里却也不差。 如今瞧见这里贩卖的砚台笔墨,皆是人工jīng心而制的上品,更是心痒难耐。反正陆家宅子就在对面,也不急于一时,扯着陆宴便朝斋里走。 那柜台后的年轻老板见了二人,便露出温和笑容:“小陆爷,好久不见。” 这话说的与城门守卫一样,却没那守卫的冷嘲热讽之意。他面容俊秀,气宇轩昂,嘴角带着善意的弧度,让人瞧了便心生好感。 青色长袍,白玉束冠,就这样如水如玉的人,却偏偏生了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丹凤眼,眼尾很长,轻轻上挑。 不似陆宴的瑞凤眼,睫毛密而长,眼尾上翘,即便是陆宴他低眉敛目,也仍有眼光流转暗动,显出几分俊逸不羁。 若说陆宴似酒,那这店老板便是若水。 陆宴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这沈盛来历不浅,虽面善温和,气质如玉,却不像一个小商人。经商来往的人,哪个不是圆滑世故。当然,陆宴也是例外,陆家基业是陆兴黎一手打拼出来的,他也只是个阔少爷,没粘上太多世俗气。 这笔墨砚台的生意,虽然也是文雅人的事,但到底是经商。祈朝农商兴隆,却也不少人希望能入仕为官,若有机会,自然是不会来做商贾营生的。 沈盛身上并无世俗的烟火气,唐念锦想到先前陆宴所说,人家不过是来拜师学画的,多半是个画痴一个,开家墨斋也不过打发时间。 她见这店外摆的砚台件件都是佳品,又起了兴趣。 沈盛笑道:“姑娘若是喜欢,可以试试。” 唐念锦抬头瞧他。 沈盛从柜台后取出一张宣纸,走到桌前摊开,桌上已然摆放着宣笔、徽墨,都是贵品,到了沈盛这里,不过是随意摆在外面,可让人试用。 这徽墨产自南方,落纸如漆,色黑细润,是上好的墨砚。 墨香馨郁,与陆宴身上的味道倒是极其相似,先前她还疑惑,现在想来,陆宴既然对慈州窑有不浅研究,能烧出那般白瓷来,要做白地黑花,定然是也常常与墨砚一类物件长伴 。只是她来的那些日子,未见到过罢了。 “那我便试试看。”能碰到这样好的徽墨,唐念锦自然也想体验一番,提笔正要落下,外面却急匆匆跑来一个布衣青年。 那青年浑身是灰,脸上密汗,气喘不定道:“沈老板,不好了,出事了出事了!” 沈盛转头见他,疑道:“你慢慢说,怎么了?” “打……打起来了。”布衣青年吞了吞口水,才道,“沈老板,你是这儿的大善人,小毛子出事了,你快去看看吧!只有你能拦住他了。” 沈盛见他神色焦急,也走了几步,在斋门口站定,回头向唐念锦二人道:“我有些急事要去瞧瞧,劳烦两位在此处替我照看一二。” 唐念锦便道:“你且去吧,放心。” 沈盛道过谢,便随着布衣青年匆匆走了。 “这两人看上去毫无jiāo集,怎么出了事还会找他帮忙?”她问道。 陆宴却道,“你会水墨?” 唐念锦总算有个自家可以拿得出手的特长,便笑道:“那是自然,别的不行,画画可是我的老本行。” 她用笔在宣纸上几笔,纤纤素手执笔,眼神认真。 因弯着腰,墨发便从肩上滑落。 陆宴看着她认真作画的样子,执笔稳当,下笔有力,深浅得当。原本只当她是好奇,现在看来倒有几分实力,便上前瞧她的画。 这徽墨细腻好用,简直比她以往作画的颜料好到不知哪里去。她原先所在的世界,好的颜料不少,只是她买不起,用不了罢了。 如今能有机会一试,自然是高兴的,画着画着,眉眼舒展,嘴角也带了笑。 伸手去蘸墨,觉得眼前似乎有一人站着,便抬起头,却恰恰与陆宴俯身瞧画给撞上了。 两人靠的近,她能看见他眉目如画,睫毛轻颤,眼神微暗。 分不清是他身上的墨香,还是她指尖的味道。 这陆宴长的一副诱人的样子,可真是个祸水。 她急急往后退了两步,又觉得不对,往前走了走,才道:“你过去点,挡着我了。” 陆宴勾唇笑了笑,当真听话地往后撤了一步。 半晌,她才放下笔。 “这墨斋的笔墨果然好用,就是不知道价格如何。”她后退几步,陆宴偏头来看,见她画了幅竹叶图,栩栩如生,笔墨细腻,竹叶布局疏朗,有秀逸清俊之风。 没有数十年的技艺堆积,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是画不出这样的竹叶图的。 也不知方才她一心画画,用了多少时间,如今看外面暮色微沉,又听见沈盛温和的声音响起:“耽误两位时间,真是对不住。” 他从外面赶回来,面上微汗,却仍然笑道:“姑娘若是有喜欢的砚台,可选一块去。” 唐念锦只是举手之劳,用了人家的笔墨,哪还有道理在凭这看门的一会功夫来换一块贵砚。 她只道那青年说的不错,沈盛果真是个性子和善的大善人,回道:“你这店里的笔墨确实不错,只是我现在……还太穷,待日后我赚了银子再来。” 扯着陆宴便不顾沈盛挽留,出了店门,朝陆家宅子走去。 沈盛无奈笑了笑,眼看天色已晚,边准备着手收拾关门,走到桌前,才被桌上那副竹叶墨画吸引了目光。 “这是——” 他见这画法和结构与寻常不同,看得出绘者对宣笔的使用尚不熟练,但形神之间,却透着一股灵气,落笔细腻,看得出是女子手笔。 他又抬头,看了看两人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 陆家的人,从何处捡来一个善水墨的小姑娘? …… 那看门的老刘听见敲门,以为是陆丰成又来闹事,隔着门喊了一句便不再理会,谁想对方并未放弃,仍然慢悠悠敲着门。 他揉了揉酸疼的左腿,拔了门栓,这才推开门:“我说过多少次了,这宅子我做不得主,如今小少爷还未回……” 见门口站着的少年,老刘撘拢的眼皮猛然一跳,睁开细细瞧了瞧,半晌才道:“小少爷,你……你你回来了?” 陆宴进了门,唐念锦跟在他身后,见这前面是个半大的院子,可看得出布局用心,风格豁达。多半是那二老爷的手笔,从这布局器物上,便能看的出人的心性来。 “您瞧我,方才真是对不住小少爷,这,您快随我进来。”老刘关了门,引几人穿过前院,又道:“您还未吃过晚饭吧?从陶庄过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也好叫人准备准备,山路崎岖,雪又大,应当叫人去接你才是。” 才到正堂门前,老刘高声喊了一句:“月儿,厨房快准备饭菜。” 远远传来一声答应,老刘这才转而笑道:“您歇息一下,我这就——” “不必准备了,”来人声音低沉,面上没有半丝笑意,直接打断了老刘的话,“陆家现在是什么情况,小陆爷比你我更清楚。” “以往的好日子和派头便不用想了,过去是风光,现在——”那人面带嘲讽,“还是让我们的小陆爷自行多体会体会,好早日习惯这种日子吧。” 第16章 霸道 老刘脸上也露出些许尴尬之色,他跟着二老爷这么些年,也是看着陆宴长大的,自然感情深了些,可这新上位的陈管家,就没那么好对付了。 “陈管家,这小少爷才回来,又是大过年的,何必说那些事情。”老刘打着圆场,陈财却不打算就此作罢。他原本也以为陆宴还得再拖几日才回来。今日杀他一个措手不及,恐怕是自己也不甘心放弃陆家这个金窝。先前见他不管不顾,任由自己上位,在账目和各处生意上动手脚,还以为陆宴有自知之明,现在看来原来是韬光养晦,以退为进。 看来,他是小看陆宴了。 陈财仗着长兄的关系,在彭城混得风生水起,又挤掉了陆家原来的老管家,手段并不简单。如今见陆宴回来,自然先要给对方一个下马威,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 以前叫他一声“小陆爷”,是看在二老爷的面上。如今陈财当了家,照看着各处的生意,这陆宴手下无人,自然只能任他拿捏。 唐念锦见这陈管家冷着脸,浓眉微蹙,厚唇紧抿,眼里隐着jīng光。看上去四十出头,带着一股不小的威压。便知他不似张五那般,狐假虎威,扯着大旗就摇杆呐喊,实则外qiáng中gān。反倒是陈财这样的人,隐忍到现在,露出爪牙来,那必然是有实力依仗的。 他是现在陆家的管事,下面用的也是自己的人,陆宴独自一人,的确是孤掌难鸣。 若是寻常人,此刻也只能曲意奉承着这位陈管家,在小心翼翼迎合着。但可惜,他遇到的一个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好欺负的。 陆宴先前不管,不过是不想管,唐念锦对他信心满满,传闻说他不学无术,烧窑技术也赶不上二老爷。可见他开过几次窑,成品率和品色都是上品,便知那传闻都是外人揣测。 而她自己更不必多说,在这个时代,掌握了窑dòng的改造技术和一些瓷器的烧制技巧,本身就是一种极大优势。 先不说自家在绘画这一处的作用,单是提高成品率便意味着大把的银子。 更何况祈朝不比原先她那个高度信息化的时代,数据共享,任何知识只要有足够权限,就能获取,且都是前人经过千年发展、积累下来的经验。这祈朝的瓷器界,烧瓷的技巧是各家的金饭碗,就连师父教徒弟也未必倾囊而授,更何况是外人。 那些她从小就知道的常识,在这里却是千金难买的法则。 就比如那工匠追逐千年的白瓷,实则是因为瓷土中含铁过多的原因,因此烧制出来的多是青瓷。即便是前朝最好的刑窑白瓷,也并非纯白银雪。即便是反复淘洗胎土,也无法做到更近一步的纯白。 而她知晓其中原理,对症下药,解决起来自然更容易。 有了技术和这些知识,她如何会怕一个小小的管事威胁。 剩下的,便是如何将陆家各处窑口的实际掌握权,从这陈管事嘴里bī出来。 那陈管家见陆宴态度不变,脸色又黑了一分:“这几日的开销用度,加上几处窑口周转不灵,可都是你的功劳,若不是你不管不顾,陆家如何能到这个地步,我也不必这与家人团圆的日子,还住在这里。小陆爷娇生惯养,忙的却是我这等下人,如今回来了,也要做好吃冷饭,睡冷铺的准备。” 陆丰成父子忽然回到彭城,这风尖làng口,又传出陆宴并非陆兴黎亲生儿子的消息。陆宴未有否认,想来也是自己发现了些线索。 陈财原本想架空陆宴,自家在管事这个位置上,在慢慢蚕食陆家的家业。如今被陆丰成父子一搅和,不得不加快自己的计划,难免许多地方做的不够周到和隐蔽。 但他也不怕陆宴去查,陆宴手下无人,各处窑口都得听他的,即便施暗中做了什么手脚,陆宴也不敢招惹他。是以越发大胆起来。只是多了旁人要来瓜分陆家这块金宝藏,让他心中积怨不少。 陈财想到此处,瞧陆宴的目光更加yīn冷,若不是这小子来路不正,他这几日又何须住在这儿老宅子里,日日操心那几处生意上的手脚。 “这小少爷从陶庄过来,怎么也得做顿热饭,陈管事您忙,这些小事我来安排便是。”老刘也惧于陈财目前的地位,是以只能小心赔笑道。 “我说的话,你是眼聋耳瞎,还是脑子不灵光?”陈财提高声量,“我看你也不想gān了,明日就给我收拾收拾,滚出陆家!” 他明面上是教训这个看门的老仆,实则还是为了给陆宴一个下马威。 这陆家如今做主的是他陈财,让陆宴看清些。 老刘浑身一震,嗫嚅道:“陈管事,我也在陆家很多年了,你看这是不是……” 若是没了这陆家的差事,他这把老骨头还有哪里肯要,家里儿子因为太穷,连媳妇都娶不上。陈财这番话,无异于断他活路。 “陆家不需要不听话的狗,更何况是只年老体衰,瘸腿耳聋的狗。”陈财冷笑,话是对着老刘说的,眼睛看着陆宴,“我替陆家辛苦操持这些日子,昼夜颠倒,忙的饭都没时间吃。夜夜为了陆家的生意,为了维持那几处窑口,愁的而无法入眠。自打二老爷去世之后,这宅子上下,陆家各处,哪里不是我亲力亲为,呕心沥血撑起来的。” “我陈财不像某些人,只会坐着吃闲饭。” 陈财说完,见老刘面色灰败,而陆宴一言不发,心中暗道自己这番算计得效,便一甩衣袖,欲要离开。 却听得陆宴淡淡说了一句。 “既然陈管事如此辛苦操劳,那就别gān了吧。” 陈财脚下一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陆宴:“我让你滚。” 唐念锦也有些惊讶,她只以为陆宴回来,定当徐徐图之,待将陆家的实权握在手里,才会收拾这等láng心狗肺,表里不一的小人。 谁想竟然如此有魄力,说撤便撤了。 陈财也是脸色发黑。 这陆宴到底有没有认清现状?!那账本生意,人脉工人,都拿捏在自家手中,他竟敢上来就把自己撤了? 他到底知不知道,陆家的摊子有多大,没了自己,他自己一个人就是瞎子! 那窑口的生意全在他手里,对接的货商是谁,进料何处,陆宴往日是从未过问的,他一个从未做过生意的毛头小子,真要自己去吃了苦头才知道好歹。 陈财眼珠一转,当是这陆宴年纪轻轻,又无经验,压不住自己少爷脾气,往日见他便是一副对人冷淡的样子,果然脾气不小。 如今敢把自家撤了,那陆丰成父子又在步步紧bī,届时陆家彻底垮了,这小子才会知道自家管事的本领,说不定还会回来求他接管陆家。 便道:“小陆爷果然好脾气,只是到时不要后悔今日的决定!” 冷哼一声,也未回去收拾,便直接离开了陆家。 老刘见保住了自己的饭碗,刚松一口气,却又紧皱起眉头来,心中忧虑更甚,道:“这陈管事虽做事有些不当,但这些日子,陆家的生意的确是他在经手。小少爷你此次把他赶走了,接下来可如何能应对啊!” “总账是否还在书房里。”陆宴却并不着急,只问他。 “这……总账的确在二老爷的书房里。”事已至此,老刘也只能寄希望于那陈财不至于太过分,忘了陆家待他的恩情。这些日子他在陆家捞到的油水可不少,往日二老爷在世时,待他也不差。 只盼下次小少爷若是要去请他回来,他不会将此事计较太过。 便道:“陈管事往日查账,也是在二老爷书房。只是还有诸多分账,不在此处。我一个老头子,帮不上小少爷什么……” 陆宴却抬脚朝书房走去,只道:“无碍,我记得你的儿子,他会算账,明日让他来府上一趟。” “这……我家那个混小子,也只会一些皮毛,性子急躁,恐怕难当大任……”老刘还想说什么,却见陆宴已经走远,只能摇摇头,叹着气回厨房去催菜。 罢了,如今陆家的日子也不知还能撑多久,走一步看一步吧。 …… 唐念锦跟着陆宴到了书房,见这书房布局文雅,外间摆着桌椅案头,里间还排着三排小架子,一是账本,二是有关瓷器的旧籍古书,三便是各色形式jīng致的瓷器。 里外间的隔断是一扇绘万千山水的青花瓷板插屏。 插屏前的案上,摊着厚厚的账册。 唐念锦问他:“你不是说没答应我吗?赶走了陈苍蝇,还这么勤快地来查账。” 陆宴走到案旁,翻了翻账册:“陈苍蝇?” 她点头:“对啊,嗡嗡嗡的,全说些惹人烦的废话,可不就是一只苍蝇。” 陆宴轻笑一声:“倒也形象。” 又问她:“明日带你出去逛逛,如何?” 唐念锦心思通透,听他一说便知:“你要去查分账?” 陆宴垂眸,长而微卷的睫毛微颤,好看的侧脸轮廓清晰。 唐念锦瞧见的,便是他的身影投在那屏上,映在画中山水之间。 陆宴:“你说得对,有些东西,是让不得的。” 他抬眸轻笑,眼底似有万千光辉流转。 第17章 打脸 陆家宅子里除去看门的老刘之外,只剩一个丫鬟,名叫月儿。不过十四岁的年纪,比唐念锦如今这具身体还小一岁,眉眼普通,只是显得略微黑瘦了一些。 她幼年经历战乱,与父母失散,又被人牙子转卖各地,到了彭城才被陆兴黎买下。因此对陆家感情深厚,即便到了这危难关口,也依旧留在陆家。 而陈财这些日子当家,早把陆家的老人都遣散得七七八八,又说生意惨淡,经营艰难,没有闲钱再请他人。 陈财每日过来,除去看账批文之外,也不管其他的事情,老宅便只靠这一老一小两个人打理。 撤了陈财,让一个新人来做陆家如今的管事,唐念锦起初也觉得这般行事有些草率。刘老的儿子若真是个能算会看的,不会到现今还闲在家。最怕找来的是个好吃懒做的,又无算账清账的本领,反倒耽误事。 这日早早便见他来了陆家,见了一面,唐念锦才放下心来。 老刘虽然上了年纪,但娶妻得晚,只得一个儿子,寻村里的秀才取了个名,叫刘仁良。 唐念锦见他身上的衣物虽然简陋粗糙,还有好几处缝补的痕迹,但也gān净整洁。脸色比常人白一些,二十出头的年纪,说话却也条理清晰。 陆宴问他几处账目问题,他也能一一对答。 陆宴似乎并不意外,jiāo代几句便放心让刘仁良去书房看账,见唐念锦还是好奇,便对她道:“陆家大部分窑口在北城,走吧,带你去看看。” 天色微亮,别说这几日是年节,即便是往日,这个时辰街上也并无太多人。 “刘仁良年纪又轻,从未接触过陆家的生意,还是一个外人,你就这般放心他去看账?若他真是个人才,又怎么会闲在家里?” 陆宴只道:“他自小jīng于各类进帐、出帐的算计,亦无心科举,是个算账的好手。只是性子与东家不和,心气傲,久而久之也无人愿意雇他。” 又说了刘仁良往日的一些事迹。 唐念锦这才明白,这人不是不能做事,而是太能做事! 他一个小小的账房,对各项支出流水算的清清楚楚,可哪家的账是gān净的?不说原本的东家,只上面管他的人,也会私自做些手脚,捞点好处。 这人太直,便容易得罪人。 而如今陆家的下面各处分账,贪占之风由来已久,只是陆兴黎去世之后,才越发严重起来。再加上上面的总管事陈财带头行事,整个陆家生意的内部早已腐蚀得千疮百孔。 大厦将倾,不从根本上狠狠下手,想治好病疮,清除蛀虫,根本就不可能。 若要下手,就必须又快又狠。陆宴所做的第一步就是换人,那刘仁良有才,却脾气刚直,换在平常用他,只会激化内部的矛盾。而在此时,以陆家目前的境况来看,让他上位却是再好不过。 城北的窑口有四处,一处规模较大,另三处比较分散。分为甲乙丙丁四庄,除此之外,在彭城外其他各处,还有诸多小庄。由陆家其他旁系亲戚管着,还有些与其他瓷庄合开的,林林散散。 他们今日来的,便就是最北方的甲庄。 此处地势偏远,民居分散,因此规模大了些。这几日,其他庄子都停了工,只有甲庄还在运作。 甲庄地势偏高,想要进庄,必须走一段长梯,离庄口不远的路上设着凉亭,有人白日看守。若有人来进货送料,又或者上面来查账,看亭的人也可早回庄上消息,令其做好准备。 这几日陆家生意惨淡,来甲庄的人也少了。 宋四兴是攀着陈财关系进来的,两人之间亲戚关系虽隔得远,但陈财近来为了把陆家产业抓在手里,安插了不少人进各个庄子,陈家的人不够用,这才轮到他来得这份好事。 自家运气好,正巧被送到这最大的甲庄里来。 可让他不服的是,这几日居然被轮班安排来看路口。 大冬日,天气又寒冷,远处山峦间还带着白雪,他在这外面chuī冷风,chuī得一肚子气。 “若不是为了陈叔说的这好差事,我何必从那么远来彭城。现在竟只把我派来做这等苦差事。”他一人坐在亭里,四下又没人,当下骂起那与自己不和的人来。“我呸!姓侯的,你也不过是仗着自己是这里的老人,才敢如此做派!可你也不看看之前那些人的下场。若不是还有几处用得上你们,我陈叔早就让你们滚蛋了!” “等我成了这甲庄的主子,我看你们还不一个个都来巴结我!” 陈财换人,大部分是换的账房等管事的位子,以及一些简单劳动力如搬工之类,而那些老工匠技术娴熟,一时间难找到替换的人。 宋四兴没别的本事,自然被人看不起,被“发配”来看门。 “我看着陆家迟早要完蛋!这条破路还有什么看头,”宋四兴正要靠着凉亭里的长椅睡个觉,身子刚躺下,却瞥见那长梯下边,隐约有人过来。 他站起身来,等了片刻,那两人的身形清晰起来,原是一对少年少女。 宋四兴心火更旺,本就憋着一肚子气没处撒,又不知从何处跑来两个小娃娃,正送上门来让他撒气。 便拦在这山梯上,冷冷道:“站住!” 他瞧这少年相貌俊逸,凤眸薄唇,穿着流云纹青白窄袖锦衣,腰束山水绣带,又见他身旁跟着的小娘子五官娇俏,虽然年纪小,不施粉黛,却也唇红齿白,肤如凝脂。 多半是这彭城附近的哪家富贵郎君,来这儿游山玩水来了。 可再有钱,能比得过陆家? 宋四兴眉头一挑,高声道:“知道这地方是哪吗?由不得你这个毛头小子往上闯,滚滚滚。” 唐念锦觉得好笑,这看门的人不认识自家的主子,倒也稀奇,便笑道:“这不是陆家的庄子?” 宋四兴呵了一声:“既然知道,就别在这儿捣乱。要是出了什么好歹,你们赔都赔不起!你以为是什么人都可以进陆家的庄子?” 陆宴却道:“这么说来,我是进不去这庄子了?” 宋四兴斜眼瞧他,“你可别不知好歹,你这弱不禁风的富贵身子,要是动起手来受了点什么伤,断个胳膊腿什么的,也不一定。” 一边说着,一边比划了几下拳头。 唐念锦正要说话,却看见前面路上又来了个黑脸浓眉的方脸青年。 那青年几步便到了三人跟前,看模样是冲着宋四兴来的,张口便道:“宋四兴!你又在此处做什么?叫你好好看路,若有人来直接先回去禀告……” 话未说完,方脸青年瞧见了陆宴,剩下的音儿便散在了肚子里。 这方脸的黑汉子是甲庄烧窑技术出了名的工匠,也是出了名的难对付,名叫侯杜。陈财几次想把他撤下来,却又碍于他手里的技术,没了他好几种瓷器出不了成品,便一直忍着。 只待这几个月的单子结了,那陆家的壳子给了陆丰成,即便留着陆家的旧人,陈财也不必再费心。 也正是这侯杜,瞧得出这宋四兴的性子,gān活不行,挑事却积极得很。这才把他安排来看庄口,以免他在庄子里生事。 但若只让宋四兴来这儿看门,又不知他要如何偷懒,趁着这会有闲工夫,来瞧上一眼。 “你来的正好。”见来了人,宋四兴更起劲了,“我可没偷懒,这不是遇上个毛头小子,想往庄里闯,还好被我拦下了。甲庄是陆家在彭城最大的庄子,可不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可以随便进的。” “我说,你倒是给句话啊。”见侯杜一脸惊讶地看着那少年,嘴巴张着,半天没声的样子,宋四兴心中冷笑。 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只会钻那窑dòng,如今见到个穿戴整齐的,便被吓得说不了话。 便上前要去赶人。 却听见侯杜一声吼:“住手!” 陆宴往日很少来分庄,自从二老爷死后,更是从未露面,又听说搬到山上的陶庄里住了许多日子。如今突然来甲庄,侯杜初期也是惊讶,不知这从不管事的小陆爷,如今怎么想起甲庄来了。 这宋四兴不知轻重,拦了陆宴不说,还口出狂言。 虽然现在是陈财管事,但陆宴仍是少东家。 “小陆爷,您怎么来了。”侯杜身qiáng力壮,把宋四兴往后一推,便让开路道:“您快请。” 宋四兴还未反应过来,只以为侯杜是与自家作对,便骂道:“你这般随意放人进去,可是破坏了规矩,若是陈管事知道了,就算你有手艺,也得迟早滚蛋!” 陆宴本已经抬脚走了,听见宋四兴在身后胡言乱骂,便停了停,道:“陈财已不再是陆家的管事。” “胡说八道!”宋四兴以为陆宴唬他,仍qiáng势道:“侯杜叫你什么?——小陆爷?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侯杜见他乱咬,脸色一黑,道:“陈财那恶人没和你说过?他就是陆家如今的少主人,你的东家!” “什……什么?!” 宋四兴也觉察出不对来。 陆宴却只是淡淡道:“换个人看庄口便是了,至于他。” “明日也不必再来了。” 第18章 账目 侯杜虽是个壮汉子,却也心思细致。若不然烧窑这般的活儿,他也做不好,一处不慎,都会导致失败。 如今听陆宴几句话,轻飘飘地撤了陈财,也不打算留对方的人继续在庄上,便心中猜想陆宴是有心收回陆家的生意。 他以前跟着陆兴黎做事,如今见了陈财的手段,才知道那些人不过是一心为自己敛财,丝毫不会考虑着下面工匠工人的活路,做的是杀jī取卵的事。 陆宴自小跟着陆兴黎长大,虽然从未插手过庄上的生意,但既然是陆二老爷带大的,人品也不会差到何处去。 比陈财那个贪心的老狐狸,还有陆兴察那对败家的父子好得多。 当下面色也缓和几分,转头对宋四兴道,“听见没?早点滚!” 宋四兴见侯杜的态度不似开玩笑,想了想方才的话,这才反应过来。 自己刚才是得罪了主人家啊! 若这小子说的是真的,陈叔当真被撤了,那自己在陆家这份轻松又报酬丰厚的岂不泡汤?! 他连连悔叹,又说自家有眼无珠,下次不会再犯,侯杜却不吃他这一套,早就想将这种白吃懒做的人撵出庄去,今日正好。 宋四兴见陆宴未多停留,侯杜也随着他进了庄,知道自己没机会,便收敛了讨好的笑容,恨道:“我就不信,陈叔能让你这个小毛孩压在头上。” 又看了眼山下,自语道:“那搬运的工队是陈叔的人,我这一去说一句话,撂下摊子。那姓侯的即便烧出东西来,也没人给他搬走!我看他到时候如何嚣张!” …… 候杜带着陆宴二人进了庄,一路走一路说了说如今的情况,唐念锦在一旁听了半天,清楚了不少。 要说目前的生意一落千丈,订单越来越少,绝大部分都是陈财的“功劳”。 二老爷在世的时候,烧瓷用的瓷料和瓷土以及各项工艺流程都是jīng益求jīng,烧出来的成品若是有瑕疵一律不准出售,因此,陆家窑的口碑一直都不错。 不管是民用还是高级瓷器,质量都是上乘,但陈财开始掌事之后,先是换了原本的原料供应商,在成本上偷工减料,用的原料差了,购买原料的价格却没有下跌。这多出来的利润,全被他和那些黑心的原料商人私下分了。 哪怕有再好的师傅,用的料差了,烧出来的东西也会多少有些瑕疵,而烧出来的次品也被陈财混入到佳品中滥竽充数。 久而久之,原本常有的购货渠道也断了,不少商家更是停了与陆家的生意往来。 陈财也不怕,他将这些优劣参半的瓷器与其他人暗中勾兑,低价转售出去。 再由对方卖高价在市场上流通。 他勾兑的这些人,大多数也是陈家自家人,相当于倒卖二手。 从陆家出去价格压的低,他自己转手一卖,又能赚上不少。 就这样陆续侵占了陆家不少的财产。 说话间,几人就已经到了庄上的院子里。 陆宴来这里看的是甲庄的分账,而账本在账房手中。 侯杜低声解释道:“这账房是陈财安排上来的人,平日里挺会看人眼色,做事滴水不漏,他和之前那个看门的愣头青不一样,想找他的把柄和错处,可不容易。” 那账房见陆宴进来了,想了想这彭城内还有哪个少年能有如此相貌,必然就是传闻中的小陆爷。 唐念锦见这账房长的又高又瘦,一双细缝般的眼睛微眯着,见了陆宴,连忙并放下手中的账本,笑着迎过来:“小陆爷怎么亲自来了,若是不放心这边的生意,和我说一声便是,我亲自把账目给您送过去。” “你瞧这寒冬正月的,还劳烦您跑一趟。” 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若遇到的是宋四兴那般不知趣的人,上来便劈头盖脸一顿骂,那便好治多了。但账房这类人,聪明圆滑,让你纠不到错处,更叫人一时无法下手。 “陈财已被少爷撤了管事的位置,从此以后陆家的管家是谁我想你也明白。”侯杜叫道,“你且把这几个月来的账目,拿过来给少爷看一看。” 陈财被撤了?账房一愣,当下觉出有些不对来,陆宴要是想争权,那他可得多给自己留条后路。 “这个……”他想了想,还是面露迟疑:“不是我不愿意拿账本,只是小陆爷以前从未接触过这边的生意,账目怕也是看不懂吧?若您有什么问题,可直接问我,我必然细细为您解答,这样——也比看那样枯燥的流水好些不是?” 他说这话,却不是担心陆宴不会看账本,反而是怕陆宴看得懂账本。 他自认为自家手脚做得gān净,一般人绝看不出什么大问题,但这东西还是能糊弄过去最好。 唐念锦见他推托,也是心中冷笑,但她也好奇起来,想看陆宴会如何解决。 “陈财办事不力,令陆家遭受了巨大的损失,这笔账我自会与他清算。”陆宴看了账房一眼。 明明只是一个年少的富家少爷,这一眼却让账房觉得心中发毛,似乎只这一眼,陆宴便已将他看得透彻。 “甲庄是陆家下面最重要的分庄之一,每年贡献的收入也不少。”陆宴继续道,“这其中,除却工匠技术之外,也离不开一些人。” “如今陆家到了关键时刻,该清算的自然要摆到明面上来。” 他这几句话说得轻巧,也不带任何情绪,却反倒令账房感到一种无形的威压。 侯杜也不耐烦道:“让你拿就拿过来,废什么话!” “是是是,”账房赔笑道,“小陆爷,您随我进来吧,这所有的账本都在里间放着。” 说罢,便上前引路,带着三人进了里间,自己走到柜子旁翻了翻将近几个月的账本,取出放在桌上,“小陆爷,您看着,就是您要的账本。” 陆宴走上前,拿着账本随手翻了几页,唐念锦可看得出,他的确是随便翻的。 因他看着书页时间并不长久,随便翻了几页又换下一本。且每次翻开的地方也都是随便打开,翻到何处便看何处。 账房见他看书的时间不长,心中便也放心几分,他做的账目,哪怕是内行,想要找出这账上的毛病也得端着不少账目和资料,细细比对上几个时辰才行。 这陆宴不过随手翻了这么几下,原来是自己高估对方了。 “小陆爷,如何?”他松了口气,又问了一句。 “我倒真有几个问题想问问。”陆宴转过头看着他。 “九月初十,自张家镇进瓷石四千斤,合一万二千四百文。”他未看账本,却说的一字不差。 账房接道:“这张家镇的瓷石质量极好,自然是……” 陆宴却打断他:“张家镇去岁九月因山洪大水,毁了整个镇子,不知从何来的瓷石?” “这……”这不过是他奉陈财之命在账本上做的假账,以此贪占陆家的家产,如今被陆宴拆穿,他如何能答得上来? 只是没想到小陆爷消息倒灵通的很,那张家镇洪水的事连他都未曾注意过。 “十月初八,青山沟进松木三千斤,合十万八千九百文。”陆宴又道:“青山沟的松木是整个慈州品质最低的,这价格?” “我也不知,大概……大概是那进货的人没谈好吧……”账房擦了擦脸上的冷汗 “十月十三,甲庄出窑成品三百件……” “十一月初四,自吴家镇进瓷石一千斤……” 陆宴每说一句话,账房的脸就白一分,到最后,只能扶着旁边的架子,颤颤巍巍道:“这,这……” 这小陆爷,是谁说他不学无束,对陆家生意好不上心!分明是把慈州的家家户户,并陆家所有分庄的窑dòng产量,都记得一清二楚! “现在,还是把真正的账本拿出来吧。”陆宴轻笑一声,冷冷看着他。 账房抬头,正对上陆宴看过来的眼神,薄唇轻弯,挂着若有若无的冷淡笑意,一双狭长上挑的眼睛,浓而密的睫毛也遮不住那眼底的寒光。 他打了个冷战,道:“这全都是陈管事是让我做的,小陆爷……您,您要是想看真的账本,我马上给您拿过来!” 又小心翼翼看了看陆宴的脸色,试探道:“只是这真的账上问题可不少……” “无非就是陈财做的手脚,既然你只是依命行事,那这往后好好做账便是。” 侯杜知道陈财贪了陆家不少的钱,可如今只听陆宴说了几句,数额已经极其惊人,这还只是这几个月的数目! 便气道:“小陆爷,你可别被他给蒙骗了,这账要是没有他做手脚,那陈财如何能藏得这么深?您可不能轻易放了他!” 陆宴却不打算深究。 只敲打了账房几下。 唐念锦也对陆宴变了印象,他先前不争不抢,任谁都提不起兴趣,如今一动起手来,却是魄力十足,毫不手软。 既有釜底抽薪的魄力,又不会一味撤人清洗。 新官上任还有三把火,陆宴一回来,便撤了这么多的人,又得罪了陈财。 若是真把人撤光,这庄子可真就彻底废了。 第19章 怒斥 陈财安插在这里的人不少,先前那个看门的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撤便撤了,但像账房管事这般重要的人,若是一股脑的全都推了下去,庄上的生意也会出问题。 账房收的好处不多,比起陈财来说不值一提,如今给个教训打一棒,再给个甜枣,让他老老实实的gān活。 比揪着清算更好。 “既然换了新管事,过几天还会在查一遍账目。你备好就是。”陆宴又道。 这账房经过今日的敲打,自然会老实不少,但不过也是暂时的,如今陆家当家不定,若真如传闻中那般换了主子,他此刻的殷勤到时候可就变成了别人的问罪借口。以这账房审时度势的性格,如今见风向不对,最多只是不再动手脚,想要他主动纠错,将以往的漏处揭出来,没人监管着是不可能的。 因此陆宴才会让新管事来监督他们,甲庄是最大的庄子,从这儿下手,杀jī儆猴,其他庄子听到风向不对,再想做什么手脚也会收敛一些。 “以后都用原来的原料供应商,出来的次品全都直接销毁,”依照陆宴的意思,陆兴黎在世时是如何做的,现在也如那般行事。 “可是……”侯杜迟疑道:“若用原先的那些高价原料,成本必然上升,而我们与有几处店家订了契约,瓷器出手的价格是不能变的,这样算下来,陆家必然会亏损一大笔费用。” “如今正在关键的时刻,再背上这样一大笔债务,恐怕……” 唐念锦却道:“陆宴说的对,陆家瓷器的名声已经被陈财毁的不轻,现如今想要保住生意,必须将瓷器的品质做到如往日一般,甚至更好。至于费用方面,你不必担心以前成本高,先前售价太高,是因为一次出窑的成品率极低。物以稀为贵,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姑娘的意思是——有办法提高出窑的成品率?”侯杜摇摇头,“这怎么可能?自打我进入这一行以来,无时无刻不在考虑如何提高出窑的成品率,可哪怕我们操作的再jīng细,用的也全是有经验的老手,最好也不过三成的佳品可用。” “即便是以次充好,将成品率提高到五六层,可这样不过也是本末倒置,要知道在我们改进之前成品率只有一二成,二老爷研究了几十年,这才提高到三成。” 唐念锦笑道:“我的方法很简单,只需将窑dòng的构造改变一下即可。” “现在的窑dòng形状已经固定,想要换成其它类型的窑dòng可是一件大工程。”侯杜带他们出了账房所在的屋子,朝外面走去。 三人要到了窑dòng前,唐念锦才问他:“窑dòng构造多样,为何北方用的大多都是这些圆窑?” 侯杜虽不知她问此话的含义,但也老老实实回答:“这圆窑从千年前一直沿用至今,容易控制升降温度,只是此过程太久,窑内的温度前后不一,容易烧出次品。” 唐念锦进去看了一转,见这窑dòng由火膛与窑室合为一体,形似馒头。 她想着以前在资料上看到过的窑dòng形状,用树枝在地上简单绘制了改造图。 “姑娘所画的窑dòng形状……似乎与龙窑有点相似。”侯杜若有所思:“按照这种阶梯状的分隔法,的确能够使楼内温度快速升降,建造起来也很方便,只是不利于控制温度,更适合胎体较薄的青瓷。” 侯杜只看了几眼,就能认出这种窑dòng的优缺点和来历,果然是个有能力的人。 “它的确是改自龙窑,”唐念锦笑道,“这种窑dòng名为阶级窑,它不仅有龙窑和圆窑的共同优点,还能节约燃料,且更适合烧制白釉瓷器。” “可这种窑dòng形状,我们从未试过……若是出了岔子,想想再重新改回来可不太容易。”侯杜仍然有些迟疑。 “按她说的做便是。”陆宴直接下了吩咐。 少东家已经发话,侯杜也没什么可说的,且这小姑娘画的有门有道,看起来并非一个外行在信口胡说,若真能兼顾两种窑dòng的优点,又省下大量燃料,那这里面的利润可太大了。 他便狠下心道:“行,那就试试,这几天我们先打一个窑dòng,若效果真的好,其他窑dòng便一并按这种形状改了。” 从甲庄回去,陆宴问她:“你竟然未曾接触过制瓷,如何知道这些?侯杜是庄上技艺最好的工匠,连他都没见过你这种窑形。” “我还以为你对我盲目信任呢。万一我说错了,陆家岂不是要赔一大笔钱?”唐念锦反问。 “成与不成,总要试试看。” 唐念锦知道,陆宴能那么快决定采用她的建议,必然是他眼光独特,一眼就能看出这种形状窑dòng的好处。这可是她在另一个世界经过千百年前人智慧凝结而出的设计。 到了陆家,刘仁良还未走,他一心扑在总账上,哪怕是深夜也不灭灯。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可以一展身手,自然要尽快证明自家的能力,是以极其认真。 唐念锦则让陆宴教自己做瓶身绘画,慈州窑的装饰以化妆白瓷、黑釉瓷和低温彩釉瓷为主,化妆白瓷由来已久,技术最为成熟,黑釉瓷非得老手才有几率成功,而最后一个只是偶尔听闻,见者不多。 唐念锦学的最多的,便是化妆白瓷、白釉刻划花、珍珠地刻花、白地黑花这几样。 在纸上作画容易,在瓷器胚身的化妆土上作画却很困难,尤其是以前未曾接触过这等技艺,更要长时间的反复练习。 如今正好,在陆家练习绘画,足不出户,也撞不上唐家的人。 她聪慧机敏,记性又好,讲过一两次便能自己磨练去,而陈财自从离开陆家后,总是想着法子给陆宴找不自在,他私下让把大部分原料商退了,又散了搬工的工人,就是想要bī陆宴低头。 陆宴却不吃他这套,各个分庄仓库里的料子还算够用,也还未到jiāo货的日子,哪怕是年节过后,工人都开工烧窑也要过段时间。 这陈财原本是想欺负陆宴年轻,未曾接触过生意,不懂行情,想来让他给切断了前后来往便会慌神。谁想自己在家空坐了几日都不见陆宴派人回来请他,才知这小子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 气的陈财砸了几件东西,直骂陆宴不知好歹,待年节过后,陆丰成父子来抢夺陆家的家产,那小子才会知自家的重要。 日子一晃到了正月初四,唐念锦正尝试将人物绘制成图案,慈州以往的白瓷装饰都是以植物花草图案为主,人物较为复杂,还未曾见过。 却听见老刘急忙忙推门进来:“唐姑娘,不好了!” 这几天的相处,唐念锦未告诉过他们自己的真实来历。并非是这老宅子里的人不可信,只是怕无意间泄露了风声,让唐家的人找来了,她便不好再留在陆家。 她只说自己跟随家人刚刚搬到彭城,跟着陆宴学几日才回去。 今日一大早,陆宴便和刘仁良出去看账,还未回来。老宅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人,老刘见对方来势汹汹,才慌张来寻她:“那陆丰成父子又来了!” “年前他们常来这里,说是要收回陆家的老房子,我以小少爷不在给推了,他们还闹的厉害,后来我也就再不开门。”老刘听听外面传来的剧烈砸门声,浑身抖了抖,“如今他们听见小少爷回来了,必然是不死心,想欺负上门来。” “我听他们这次带的人多,恐怕就算不开门,也要把门砸开!你快和月儿找个地方躲躲,我去应付应付。”老刘拉着唐念锦出门,急道:“这后边有个没人知道的杂物房间,您快去躲躲……上次他们来,来就想把月儿给抢回去,后来好在只去了一些东西,这次若再看见你,我也怕拦不住。” 唐念锦却拉住他,道:“既然他们以前见过月儿,这次要来,若找不到人,怕也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硬闯民宅可是大罪,让我出去说说。” “姑娘,姑娘不可啊!”老刘见她径直朝前门走了,连忙一瘸一拐追了上去。 上次在大街上遇到陆丰成这人,知道是个不讲理的,那时欺她外地样貌,以陆家威胁。不同如今,陆丰成只要打听的过,必然也知道他那日撞上的是陆宴。 陆家的名号用不得,他们唯一的靠山便是陈主簿。 门外来的人除陆丰成这个恶少之外还有他爹,陆兴察既然晓得以“名不正言不顺”的名头拖陆宴下台,那必然也是个讲面子的,自家二弟刚刚去世没有多久,便不顾侄子死活来争夺家产的事,明面上他不会做,非得找个借口,先否了陆宴继承的资格,在营造舆论声势来争夺家业。 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至少不如他儿子那般蛮不讲理,鲁莽作威。 外面还在砸门,贸然开门指不定会砸到自己,唐念锦先是扔了个坛子到外面,听得一阵哀嚎和脆响,砸门声停了下来,这才打开门。 那陆兴察站在一众青年中间,捂着脑袋,尖声道:“是谁?谁砸的我?” 陆丰成站在他身边,父子两五官相似,陆兴察看着要胖一些,一对八字胡气的上扬。 张五站在最前面,带着十多个凶神恶煞的青年正堵在陆家门口。 见门打开,众人连忙看了过去。 却见一个柔柔弱弱,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娘子,穿着淡青jiāo领叶纹衣,白梅叶带裙,杏目红唇,肤如凝脂,面上沉着淡然,毫无胆怯之色。 她上前一步,开口却掷地有声:“依祁朝律法,以威若力而取财,先qiáng后盗,得财为钱及伤人者,死。” “陆兴察,你若真敢动手,伤了陆家人,届时告到官府去,断你将来财路生计不说,连命也保不住!” “你若不怕,便上前试试!” 第20章 打赌 她这话一出,反倒把众人镇住了。半晌,张五反应过来,怒喝道:“又是你?陆宴那小子胆小不敢出来,躲在女子身后算什么本事?” “小少爷不在家,你激我也无用,”唐念锦冷笑,转头对陆家父子道,“陆兴察,当初你被自家长兄赶出彭城,可是去县衙做了证明,从此各不相gān。如今你要回来抢家产,且不说陆宴是不是你家大哥的亲儿子,即便他不是,那各处家产的名录上,少东家写的也是他的名字。” 唐念锦深知此刻时机最为重要,若不能立即将对方说服,待他反应过来,只会更加棘手,便继续道:“你无名无分,带着这么多人来陆家抢东西,与qiáng盗有何分别?退一步说,即便你们没抢到东西,单是持仗来这儿闹事,也要流三千里!” “好你个伶牙俐齿的小娘子!先前放过你,没想到让你在这儿给我添堵!”陆丰成见她态度不卑不亢,几日不见,模样反倒更加水灵了些,更想把她抢回去,尝尝滋味。这小娘子长的娇俏,性子却不软糯,有点意思。 陆丰成又朝四周高声道:“别听她的,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会怕一个小姑娘不成?” 听到自家主子发话,张五却犹豫地后退几步,向陆兴察低声道:“这小娘子虽是有几分虚张声势的意思,但她说的也不无道理,您如今还不是陆家当家的,她若真是告了去,陈主簿那边——怕也会麻烦。” 陆兴察并非第一次来陆家闹事,先前几次来这儿,陆宴不在,下人不敢阻拦,还不是每次被他搜刮一番,闹得尽心才退走。 今日是第一次被拦,倒也稀奇,心中对唐念锦的话半信半疑。 “怎么回事?陆老爷不是说没事儿吗?好端端的,我们怎么成了qiáng盗了!” “是啊,原本说的不一样吧?!” 先前说是陆家的家事,他们收了钱过来,占着理。可如今这小娘子一说,他们才反应过来,陆兴察并非是如今陆家的主子,哪怕他在城里耀武扬威地以陆家家主自称,又有陈主簿做靠山。情理上是如此,律法上却不合。 光天化日的便往的陆宴家中去拿抢财物,那对方真告了上去,他们为了这么点钱受了流放,可真是赔本买卖,不值当! “是啊,陆老爷,到底怎么回事,你还没拿回房契地契?” 剩下的人也纷纷议论起来,有人甚至萌生了退意。陆兴察便咳嗽一声:“一个小姑娘说句话就把你们吓退了!都给我闭嘴!” “小娃娃,你也别当我是好糊弄的,陆宴不在,你如何做得了主?况且,刚才扔东西砸伤我的是你吧?我还要向你们讨赔偿呢!”陆兴察擦了擦头上的血迹,恶狠狠道:“闹去官府?到时候吃亏的不知道是谁!” “你不过是个小婢女,难道我们做主人家的还怕你不成?嘿嘿,不如跟了我,也少受点罪!”陆丰成附和道。 唐念锦只是冷笑:“正如你所说的,我不过是个小婢女,我这是为了保住主人家产,可但凡我身上出点什么事,你们便是qiáng盗伤人的死罪。你将来想要陆家富贵,届时若被处罚,失去的是万贯家产。而我即便是有罪,贱命一条,换你们父子二人可是划算。” 又道:“你道陆宴不是陆家的血脉,可子成父分,自古以来便是如此。他虽非陆家本宗子嗣,却自小从其姓,侍其身,依亲子孙法,亦法令之所许。” 这具身体原本性子内向孤僻,平日里从不出门,曾悄悄地进唐至文的书房,看一些法令文书打发时间,是以对祁朝的律法极为熟悉。 即便是收养子,祁朝的律法也不会否认他的继承资格。 “想来你也是知道这一点的,真闹去官府,最后的判定也并非一定对你有利。更何况彭城做主的是新任知县,主簿管的是粮税和户籍。”唐念锦瞥了一眼众人,道:“陈主簿如何保得了你?” “你……一派胡言!”陆兴察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气道:“那小子不是陆家的人,自然不能拿走我陆家半分钱!更何况他不学无术,根本没有传的我二弟半分手艺,陆家在他手里只会毁了!” 唐念锦早料到他会撒泼蛮缠,便道:“既然初六便是陆家祭祖的日子,届时请来陆家的长辈和彭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有他们在场,你们比上一比,便知道谁只有资格继承陆家的家业。” 陆兴察没料到她会退一步,眼中闪过郁色,道:“怎么比?” “既然陆家是以瓷器起家,那我们就请来彭城的人,评评看,谁烧出来的瓷器品质最佳,谁就能拿到陆家的继承权。” 老刘在门后听了半天,连忙扯了扯她的衣裳,“姑娘,这件事可不是小事,要不然……还是等小少爷回来再说吧……” 唐念锦摇摇头,低声道:“刘叔,这陆兴察是个不要脸皮的,真要闹到官府,两边都得不到好。他也不会善罢甘休,反倒会煽动其他人继续来陆家闹事。不如趁这次机会,把他的嘴给狠狠的堵上。” 转头高声道,“怎么,你怕了?既然你瞧不起陆宴,说他技艺比不上旁人,那你这位口口声声要拯救陆家基业的大老爷想来也是善于制瓷?届时谁拿出来的瓷器最好,这陆家就是谁的!” 陆丰成自然是知道自家这个好赌爹的手艺的,即便陆宴如传闻般无能,两人比起来也不过是半斤八两。他冷哼一声,道:“陆家那么多庄子和工匠,你们随便找个人来就能烧出好瓷。自己手艺如何不过是一个人,要能管的了陆家的家业,才能对得起先祖。” “那就比这几日谁烧出的瓷器最好。”唐念锦道,“正如你所说,不论自家会不会烧瓷,但凡能请来技艺高超的师傅,也是一种本事。” 陆丰成还想反驳,那陆兴察却是眼中jīng光一闪,拦着自家儿子,上前一步道:“你说的话,可是能代表陆宴?” “如今这么多人看着,既然这话我说出来,便不会赖账。” “好!一言为定!”陆兴察道。 “爹!你这不是……” “闭嘴!”陆兴察转头看着自家儿子,压低声音道:“陆家这段时间进的原料又差,原本的工匠技术是不错,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他们是糟米!而且,你别忘了,这次我们回来,还带了一个人……” 陆丰成眼前一亮,道:“您是说——” “让开!都给我让开!”一个略微沙哑声音忽然响起,唐念锦抬头看去,见是一极高又黑的青年,浓眉大眼,穿着厚厚棉衣,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群衣着简陋的青年。 “敢在陆家门口闹事,这彭城是不是没有王法了?”领头的青年脾气很冲,说话声音很大,带一丝沙哑。 “毛头,这关你屁事!”张五见是熟人,便上前道:“陆家的人解决自己的事情,你掺和什么?我知道你早就被开了吧,怎么?这几天找不到工作没处消遣?” 被叫做毛头的青年面露讥笑,反倒上前一步:“谁的皮硬,咱们试试看?” 张五见对方来势汹汹,气焰也短了些,毕竟自家这边只不过是雇佣来的人,而对方这群愣头青,平日里兄弟互称,出了事,个个都讲义气。真打起来,怕也不一定能赢。 他便不自觉后退了几步。 正当两拨人相持不下时,毛头那边的人群却分开了,从后面走过来一位温润公子,玉带墨发,面如冠玉,气质不凡。 正是那对面卖笔砚的店老板。 沈盛行了礼,才缓声道:“若真在此处闹出事,陆老爷也会有麻烦。不如等小陆爷回来,祭祖之日,以瓷为法,再做了断。” 陆兴察见对方这架势,暗道这陆宴什么时候找来了如此多的帮手。想着自己头上还有伤口再在流血,纠缠下去也不是办法,只要在祭祖上赢了陆宴,还不愁拿不回陆家? 他带着一众人等,放了狠话,才离开了。 人群散的差不多,毛头也让自家兄弟回去了,而从毛头背后蹿出一个小少年,几步走到门前,朝唐念锦笑道:“唐姑娘好厉害,遇到这恶霸,还能让他头上挂了彩,灰溜溜跑了!” 见到殷小尚,唐念锦哪里不明白,是这先前入城时遇到的小摊主去叫了人来帮她,只是没想到他也认识沈盛。 沈盛抬头看她,眼里盈着温和笑意,也道:“在下佩服。” 唐念锦之前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苦笑道:“你们别夸我了,我自家有几斤几两自己知道。陆兴察他们来势汹汹,就算他们要硬闯,我也没有办法。你瞧我面上平静,其实心里也没底。” 想来那日初见沈盛,他遇到急事,拜托自己帮忙看店,原来便是去帮那人口中的“小毛子”。今日一看,果然是个好勇善斗的。 沈盛笑了笑,温声道:“小尚今日进城,见陆丰成父子带人过来堵了陆家大门,便来找了我。” 唐念锦道了谢,请几位进去坐了坐,才知道这毛河是彭城出了名的讲义气,脾气爆。他和一帮弟兄,专做彭城运送瓷土的活儿。 也就因为他这脾气,在陆丰成等人第一次进城的时候得罪了对方,陆丰成经常找到了陈主簿,背后暗地里找人作弄他,又威胁了他原本的东家,让毛河丢了饭碗。 他几次找到旧东家要问个jiāo代,jiāo代没要到,反倒与对方起了冲突。 沈盛与他们也是无意认识的,帮过毛河几次。今日毛河去找沈盛道谢,在旁边听得殷小尚来说,这陆丰成父子又去作恶了。便带着兄弟一并过来。 唐念锦见这几人性子友善,爱憎分明,也好相处。心里对彭城的印象不觉好了几分,原来这世上,也不只有那些恶人。 沈盛收了笑,起身正色道:“沈某还有一事,想拜托姑娘。” 第21章 祭祖 沈盛一认真起来,唐念锦反倒觉得有些疑惑,她与沈盛不过一面之缘,自问也没什么能力能替别人办事。 但她对这人好感不低,相信他也不会求一些自己办不到的事,便道:“有什么我帮的上的?能做到我一定尽力去做。” 沈盛道:“那日见姑娘一副水墨竹叶画,颇有灵气,用的技法也新奇,我师父便想邀请姑娘上山一聚。” 唐念锦虽然学过几年美术,但听此处的人对梁老的尊崇程度,知道是个性情难以捉摸,画技高超的老人。自家这个水平,若真要去了,也只会让人家失望。更何况与陆丰成父子定的赌约,也是她一口答应下的,自然要办到底。这几日要赶出一件好瓷来,时间太紧迫。 沈盛见她解释,也不失望,只道:“唐姑娘不必担心,这几日何时忙过了,再去也不迟。” 唐念锦点头,心中忽然多了个主意:“若是初六那日,请梁老来做这见证人如何?” 沈盛聪颖,也明白了她的意思,梁老在彭城的名声不小,众人也都服他。虽说是比的烧瓷,但慈州窑近来兴起的白地黑花一类瓶身作绘,也与绘画分不了gān系,尤其是这水墨。 不知陆丰成收买了彭城里的多少人,届时评比不一定对陆宴有利。若真能把梁老请来,以其地位对他们有益无害,结果也会公正许多。 “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我不能确定师父一定会来。唐姑娘,不如我先上山禀告师父,一旦有确切消息,便派人告知姑娘。” 毛河又与唐念锦说了几句,叫他日后再遇到陆丰成父子上门,便去找他。 “他们这些人,为非作歹,就喜欢欺负弱小!你若比他们更qiáng硬,他们才会怕了你。” 唐念锦见他性子直慡,为人仗义,又有一帮能gān活的兄弟,想到陆家最近的境况,心里便生出一份想法:“陆家最近倒是缺人手,不知道毛河你和你的朋友……愿不愿意来?” 毛河慡朗道:“能找到活儿gān当然是最好的!过完年节,我那些兄弟都担心日后的生计,寻思着要不出去找找活儿gān,可这背井离乡的,自然是不如呆在彭城的。” “待初六过后,若能赢了陆丰成父子,我在与陆宴说说。”唐念锦道。“正好,你们也能先在家过个好年。” 沈盛见她是个有主见的,言语谈吐也不似寻常人家的婢女丫鬟,好奇问道:“不知唐姑娘和陆家是……?” 唐念锦道:“我这身份实在麻烦,只是前段日子在山间迷路,得陆家小少爷救了一命。” 在那般深山雪岭间,若不是遇到陆宴收留,恐怕自己也会冻死。说是他救了自家一命也不算夸张。 “我随家人初到彭城,进山出了意外,如今虽然回来了,但也怕家人得知之后人寻我回去。如今在陆家想学一门手艺,今后能够自力更生,不必受制于他人。” 沈盛见她如此回答,也不追问,几人聊了半日,才一一告辞。 那殷小尚是个机灵的,这次又救了她。唐念锦知晓这小子不似毛河般莽撞。他见如今陆家换了不少人,以往的商家也断了来往。若换在平时,陆家这样的大主顾他是攀不上的。如今正好是雪中送炭的好时机。 并非是说他善于算计,唐念锦反倒喜欢他这机灵的眼光。如今人人都不看好陆家,今后他们若是赢了,殷小尚便是雪中送炭。可若是输了,他也得一并受到影响。能下决心站在陆宴这一边,并不容易。 无论如何,唐念锦也感谢他们的帮忙。到了huáng昏,陆兴察又寻人带了口信来,说这一日时间来不及烧瓷,将祭祖推迟到五日后,也就是初九。 届时请来长辈贵人,于祖庙共同见证,一并做个决断。 直到深夜,陆宴才回来,刘仁良还留在分庄上查账。老刘便把白日里发生的事与陆宴一一说了。 陆宴眼神暗了暗,却没说什么。 “唐姑娘与他们打了赌,这人才散了。”老刘愁道,“可如今,怎能赢得了他们啊!他们答应的慡快,倒像是捡了个便宜似的,背后有陈主簿撑腰,请来个手艺好的老师傅不在话下。” 唐念锦刚巧洗完笔,端着东西走过廊下,见老刘正和陆宴在堂前说话,便笑着走过去:“刘叔也和你说了,我替你应了件事儿。不过我想以你的技术,烧出好瓷来不是难事。” 陆宴忽然上前靠近她,低头看着她,目不转睛,神色认真。 唐念锦怕他怪自己胡乱做主,也紧张起来,想着认个错,再鼓励鼓励他。“你若是生气了,我下次不再胡乱出头便是……” 他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擦了擦她的左脸颊。 唐念锦话音消在了空气里,脸微微泛红,睫毛颤动,眼里带着一丝惊讶。 “他们没伤到你?”他低声问。 唐念锦被他的动作弄的发愣,未反应过来,只呆呆地轻轻摇头:“没……” 他后退一步,低眸遮住眼底的情绪。唐念锦见他指尖的墨迹,知道他方才是帮自己擦脸,咬了咬嘴唇,压下心里的悸动,才道:“你不是想烧出白瓷吗?祭祖那日,我们便烧一个白瓷出来,那瓶身作画的技巧难而少见。我打听过了,邯郸地界里,懂得烧瓷的好手不少,但我对你有信心,你……” 她还在叽叽喳喳地盘算着,陆宴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仿佛方才她的温度还萦绕在指尖。在抬头,声音带了些冷意:“你先去休息。” 唐念锦顿了顿,道:“那祭祖的事情?” 他站的挺拔,声音清冽。 “就算是你应下的事,我也不会输。” …… 陆家祭祖日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看热闹的,有心思的,都等着这一天。 到了初九,祖庙早就围了一大圈人。为了公平,请的是县丞主持,毕竟陆家也是慈州境内的富qiáng户,如今叔侄为了争夺家产,要比一场烧窑技艺,自然引得人人好奇。 除去县丞外,还有诸多陆家的远亲长辈,虽然人人都知道陈主簿是陆丰成父子背后的人,但明面上,也在这评比席位上占了一个位子。 第22章 定瓷 殷小尚见外面人围的越来越多,不少人长篇大论的谈着自己的看法,更有甚者,还为这最后的胜负争吵起来。 他灵光一动,扯了一块布,在祖庙门口设了个赌摊。那争吵的两人见谁也说服不了对方,正巧遇到这样一个赌局,高个青年便从怀中掏出一贯钱。 “谁不知道陆丰成父子的靠山是陈主簿?他们想要找一个烧瓷的老手过来,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认为陆丰成父子得胜的人拍下钱,高声道:“更何况这小陆爷本来就不是陆家的人,于情于理都不该继承家产!” 这话一出,其他人也纷纷压了的陆丰成父子,支持陆宴的人只有五六个:“那对父子是个什么德性,咱们还不知道吗?我往些年就见他在这城里游手好闲,只知道向家里要钱拿去赌坊,陆家要是真到了他手里,过不了多久就得输个jīng光!” “是啊,陆家一旦垮了,周边可有不少人盯着我们这条路上的瓷器生意,到时候我们彭城也得一并衰落下去!”说话的是个老人,分析的也头头是道。 押陆丰成父子的青年又道:“这几日陆家在陆宴手里还不是照样生意一落千丈。市面上流通的瓷器还出现了大量的次品!要我说啊,他们也没什么分别!陆家垮了,是迟早的事!咱们不论人品,单说今日的结果。陆宴年纪轻轻,若真有能力,早就传出名声了。” 其他人也附和道:“没错!我可听说这次陆兴察回来,花大价钱请了个高手!” “若不是有陈主簿在背后指点那一对草包父子,他们怎么会想到这些。” “那是自然!” 听了这些话,原本压陆宴的人也犹豫了一下,最后又改押了陆丰成父子。 左边堆积如山,右边却只有两三个人。 有人见殷小尚听谁家的话都点头,便道:“这赌起来也没意思,若是陆丰成父子赢了,我们也得不了多少,倒不如不赌了。” 殷小尚连忙笑道:“您说的这话可不对,今天赌这一把,也只是图个乐子。本来就没有多少钱。” “你向来就是个鬼灵jīng怪的,这一次光是看着,你不压一个?”有人问他。 殷小尚从怀里取出一个钱袋,全都压在右边:“这可是我的全部家当了。” “厉害啊,为了让大家很高兴,这殷小尚可是拿出自己全部身家了,我也不能输面子啊!我加一百文!” 祖庙门口说得热闹,有人见几位陆家的远方亲戚长辈陆续进了祖庙,陆丰成父子和陈主簿也一同到了,过了没多久,远远过来一辆豪华的马车。 “快看快看!那马车里会不会就是陆丰成父子请来的高手?” “方圆百里的烧瓷好手全都被挖去了官窑,他们是怎么把人请来的?”有人好奇,追着马车看了看,“你们看这马车后面有标志!是个巨锤!” “巨锤?难道是蒋家的人?!” 就连殷小尚也吃了一惊:“定州蒋家?!” 旁边也有人不明,所以便问他,这未曾听过的蒋家是个什么来头。 殷小尚解释道:“咱们慈州最多的就是白瓷,蒋家是定州的,你未曾听过也情有可原。但可要知道在蒋家的定窑可不一般,它起先与咱们一样也是烧的民用瓷,且以产白瓷著称,也兼烧黑釉、酱釉和釉瓷。” “后来蒋家出了一个烧瓷的天才,年纪轻轻就闻名整个定州,名叫蒋千斤,如今已是蒋家的家主。正因为有了他,定窑才被入选为官窑之一。” “这怎么说也是咱们慈州自己事,陆兴察把定州的人叫来……”有人不满。 “那又如何?只要能赢得今天的比试,我看他才管不了那么多呢!” 殷小尚也担忧地朝祖庙门口看了一眼,马车很快消失在众人眼前,进了内院。 车一停下,另有两个仆人车前去扶着一名佝偻老人下车。 这老人看上去六十出头,虽然弯着腰,却有一头黑发,格外jīng神。 陆兴察带着自家儿子迎了上去:“蒋师傅亲自出马,那小子还不认输?哈哈,快请进,陈主簿等候多时了。” 来的正是蒋家的家主,蒋千斤。 蒋千斤面容枯瘦,却发如点漆,显得有些怪异:“只要你们不忘了我们先前的约定,那老夫也不算白跑这一趟。” 原来他早已陆丰成父子做了jiāo易,让陆兴察回城之事便是陈主簿一手主导的。他眼看陆家二老爷去世,少主人也不管事,便也眼热了起来,暗中派人找回来了陆兴察,但陈主簿也知道,就陆兴察这性子,陆家早晚也会败光。倒不如变成他自己手下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摇钱树。 定州尚在慈州以北,虽成了官窑,但蒋千斤却不愿将自己局限于此。陆家发展太过迅速,占据了由南到北的商路。蒋家想要分一杯羹,不是易事,如今恰巧有个机会,彭城的陈主簿找到他,愿意合作。事成之后,这条商路一人一半。 “蒋师傅辛苦了,不知东西……”陆兴察领着他进了屋,见了陈主簿。穿过祖庙的内院就是会客的大堂,再往里是一个大院子,特意为今日的比试搭建了个高台,而后面则是供奉先祖香火的地方。 “东西都在车上,你不必担心。”蒋静静冷言道:“不过是对付一个小娃娃,竟然值得你们如此兴师动众!” 陆兴察眼中闪过不快,但仍压了下去。 进了大院,瞧见高台下摆着桌椅,坐着一众陆家的旁系长辈,以及不少慈州有头有脸的人物。 高台上面设了三把椅子,分别是为县丞和主簿所备,虽然知县今日不会到场,但仍多备了一个空位。 庙里的人不比庙外看热闹的人,都是些有见识的。见到来的师傅是蒋家的家主,心中多少对这场比试的结果有了判断。 即便是陆家最好的工匠,也比不上这位定州出来的天才,更何况蒋千斤自五岁懂事便开始烧窑,如今已经有六十年,经验丰富。 蒋千斤见那高台后布着一道帘子,四周遮得严严实实的,看不清帘子背后的样子。 陈主簿解释道:“近日彭城里来了位贵人,听闻今日的比试,起了兴致,所要来瞧瞧。” “不会影响到今日之事?”蒋千斤盯着他道。“到底是谁?连我也说不得吗?” “这个……”陈主簿迟疑道:“此人身份重要,不是你我可以一言定下的。不过蒋师傅可放心,以你的技术,对付陆家的小子绝对没问题,那位贵人即便想要帮他,在大庭广众也不便qiáng行插手。更何况他也是第一次来彭城,与那位并不相识,更谈不上帮他,就是来看个热闹罢了。” “而且蒋师傅您——也不会输吧?” 蒋千斤冷哼一声:“输?真是天大笑话!” 陈主簿连忙道:“是我说话不妥,蒋师傅先入座,这比试马上开始,我再去瞧瞧人来齐与否。” 陆兴察陪着蒋千斤入了座,陈主簿去问了问下面的人,知道来的人差不多了,只是陆宴还未到。眼看着还有一刻钟便到约定的时辰,心中暗道这小子不会是怕了吧。 他若是今日不到,可算作弃权,到时不费chuī灰之力就能拿到陆家的家产,如此最好。 …… 见陆宴带了唐念锦过来,殷小尚从人群里挤了过去,悄声道:“陆兴察请来了定州蒋家的人,小陆爷,您小心些。” “沈盛至今未有消息,想来粱老来的可能性不大,这里的人不知有多少收了陆兴察的好处,你要做好准备。”唐念锦也低声叮嘱。 陆宴轻笑一声,淡淡应道:“无事。” 两人进了大院,便感受到众人的目光。陆宴面色不变,到了最前面的位子坐下,唐念锦既然是婢女打扮,自然不会落座。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她只留在外侧,与一众下人站在一起,未跟着陆宴上前。 陈主簿见陆宴落座,便上前说了一遍原委,邀在座各位共同见证。又一一介绍了评定之人,除去他自己与县丞外,还有两位陆家旁系长辈,一位七十岁上了年纪,颇有威名的烧窑老师傅。 一共五人。 评定开始,双方都派人将自己准备好的瓷器放在台上,虽然是自己带来的东西,也各有盒装。但在大堂时已统一放在了相同的大笼子里,用黑布遮住。 如今放在高台上,陈主簿再三确定双方,一旦今日定了胜负,家产争议到此为此,另一方不得反悔再闹。 得了陆宴和陆兴察的确切答复,陈主簿令人将东西搬上高台。陆兴察先上台,揭开黑幕,露出一个小小扁平的锦盒。 提起笼子,打开锦盒,陆兴察举出其中的瓷器,得意道:“请大家看,这便是莲瓣纹白釉碗。” 那烧瓷的老师傅腾地站起身:“拿上前来我瞧瞧!” 陆兴察将白釉碗一一传看。 老师傅摩挲着碗身,缓声道:“定州白窑偏深米huáng色,这一只却是浅淡huáng色,离银白如雪只差半步。纹路细致,胎薄碗浅,这一只……” 陈主簿也笑道:“果然是好眼光,我看着一只已是上品,单论这颜色和做工,找遍北地各州,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第23章 胜负 陆家的几位旁系长辈也纷纷附和,他们本就是陆兴察用钱请来做个名头的,眼光一般,却很会来事,见此情景,主动上前道:“我看着陆家大郎也是个能gān的,以前是兄弟有误会,如今断然不能见家业落在一个收养来的外姓人手里!这白釉碗,可是我这大半辈子里见过的最好一只!有此能人辅佐,陆家怎能不兴旺啊!” 唐念锦在一旁暗道,能人?引láng入室还差不多! 看看台上众人的神色,她也知道这五人当中,县丞未有表态,老师傅是个重实力的,其余三人都是陆丰成的人。 即便他们能争取到另外两人,也占不到多数。 祖庙里一只莲瓣纹白釉碗引起了轩然大波,外面也得了消息。 “果真是蒋家的家主亲自来了?!” “听说这一次白釉碗成色上佳,即便拿出去也是价值不菲!” 殷小尚的心也沉了下去,常年做生意的他也知蒋家的水平,如今传出来的消息说这次拿出来的白釉碗更是达到了技艺上的突破。陆宴要赢,难上加难。 他再抬头,却是眼前一亮,见到了一位熟人。 …… 陆兴察得意的下了台,陈主簿也道:“我看这胜负已定,小陆爷若是此刻弃权认输,我便做主,不再追究你以往在陆家的债务。如今当着众人之面,你若是输了,这名声传出去,日后怕也不好再做生意。” 陆宴上了台,少年身子挺拔,玉面薄唇,凤眼含讽。 陈主簿见了他的眼神,知道这少年未自己看的多么尊敬,心中冷笑,面上却仍旧是温和之色:“如此,那便请——” “陈主簿!”从后台急匆匆上来一小厮,贴着陈主簿的耳侧悄声说了几句。 陈主簿眉头微皱,才高声道:“唐知县方才刚到,诸位稍等。” 唐至文怎么来了?唐念锦一愣,默默朝人群后退了一步,将自己藏在众人背后。 从祖庙门口进来三人,唐至文摸着胡子,与身旁一白衣老者谈笑着,身后随行的正是沈盛。 “梁老居然也来了?”其他人顿时议论起来。 梁老虽是个画中圣手,未有官位,但在朝中的各大官员不少欣赏于他的画技,与他常有书信往来。邯郸界内,没人愿意得罪他,甚至许多人有意与他jiāo好。 只是他性子古怪,不喜喧闹,常住在高山深岭中。 唐至文原本不打算插手陆家的事,他初到彭城,还是个“外来者”。若是贸然插手当地最大瓷器商家的事,下面的人难免会给他使绊子,索性眼不见为净,任由他们去折腾。 谁想今日出门,却在路上碰到了梁老,他在京中便听闻过对方的名声,便有意jiāo往。 梁老关系广泛,若他能替自己在那几个朋友面前多言几句,自家调回京城之日可就有了盼头。 是以便一路跟着过来。 “梁老,请上座。”唐至文本想将原本台上给自家备自己的位子让给梁老,却被他摆摆手拒绝了。 “那么高的台子啊,我小老头坐着头晕,你去吧,我坐下面便是。你们继续,该gān嘛gān嘛,不必管我,我也就是来看看热闹。” 沈盛陪着梁老落座,他打量四周,却没瞧见唐念锦的身影,有些奇怪。 “梁老,您请看。”陈主簿立刻将白釉碗奉上:“这是陆兴察所出的白釉碗,碗色淡huáng,胎薄雕细。” 梁老却只是淡淡看了眼,连手也未伸。 陈主簿暗道,这梁老虽是声名远播,但术业有专攻,瓷器一行,想来他也不懂,便收了碗,示意台上继续。 陆宴伸手揭开黑布,露出的盒子是先前那份的数倍有余,体积不小。 “果然是没有经验的毛头小子,他以为烧的东西体积越大,便越能显示自家技巧吗?一个控制不易,便容易出问题,贪大反乱!”蒋千斤不屑道。 直到陆宴打开盒子,原本安静的院子里才响起阵阵惊讶的讨论声。 “陆宴不是疯了,怎么拿了这么一个普通的东西?” “瓷枕这东西,我家里有好几个呢!” “我看是烧不出好东西,便自己随便拿了个来糊弄人罢?还画的花里胡哨的!” 只见那高台桌上,放着一个白底黑花方形枕,上绘牡丹游鱼诸多图案。 陈主簿原本还以为这小子有什么对策,现在看来是自己高估了对方,边便道:“这……呵呵,小陆爷,你若真是缺烧窑的师傅,和我说一声就是!我替你寻一寻,也好过随便拿个瓷枕上台啊。更何况你在瓷枕上画的花哨,还题了字,这又是什么由来啊?” 陆宴却道:“瓷枕虽比不得定窑白釉碗金贵,这是我慈州之本。” “这些年来,若不是慈州的诸窑户与陆家共同撑起慈州窑的名声,如何能有今日?官窑固然jīng美,可家家户户也离不开民瓷。难道要将慈州的瓷器做到千金难求,让寻常百姓也用不上么?” “今日比的就是品质,小子!别以为扯些乱七八糟的,就可以蒙混过关。”陆兴察在台下喊道。 老师傅却只道,“我先瞧瞧。” “就这一个破瓷枕,有什么可看的!”陆兴察嘟囔道。 老师傅却不为所动,细细打量,只见这枕身前有游鱼,后绘折枝牡丹,两侧为荷花图。枕面绘雪景独钓老者,四角萦绕牡丹纹路,技法奇特。 他皱眉道:“这技法我倒是未曾在慈州见过,有些熟悉,应当是南地常用的装饰之法。” 唐至文不懂瓷器,咳嗽两声,问道:“这瓷枕可有何特别之处?” 老师傅道:“技法上我不做多说,倒是这枕面的白度,比之先前的白釉碗丝毫不差。” 他这话一出,众人才反应过来,自家只顾着议论这普通民用的造型,而忽视了白瓷本身的色泽。白釉碗白中透huáng,而这瓷枕则是白中带青。 两者都到了前所未有的净度,离传说出的银白如雪只差几分。 唐念锦躲在人群后,暗道这老师傅眼光独特,果然看出重点。 因时间的关系,她只能将此枕中的色泽做到如今这个地步。若是时间再长一些,工具更加jīng细,在辅以上好磁石,做出纯白瓷器来不是难事。 烧瓷做胚的活儿是陆宴做的,她只在上面负责作画装饰。 唐至文也略有诧异,他虽然不懂瓷器,但也知道白瓷的珍贵。京中曾有一人送出一只成色如同白釉碗一般的瓷器,便得了上级赏识,一路受人提携,如今比他风光无数。 “纵然是两者的颜色相差无几,但明显从品质雕刻和装饰上,白釉碗都要更胜一筹,那枕头上胡乱画上去的图案真不知会有什么人喜欢!”陈主簿又道。 陆家长辈也附和:“是极,若要我选,也更喜欢这白釉碗。” “如今看来,这胜负也没什么疑问了。” 陆主簿正要说话,却听见台下一声怒骂。 “放屁!” 众人微愣,又一起将目光集中到骂人者身上。 沈盛耳根微红,低声道:“师父,如今场合特殊,您说话可以委婉一些……” 梁老点点头,站起身来,慢慢悠悠上了台。 “梁老,你是什么意思……”陈主簿脸上无光,这梁老说是来看热闹,怎么突然插手进来,还驳了他的面子! “我说,你们都是一群猪油蒙了眼的瞎子!” 沈盛在台下:“……” 梁老骂起人来中气十足,指着这瓷枕道:“小娃娃,你来与他们说说你用的这手白地开光。” 陆宴轻笑,道:“不过是在器物的某一处,内饰以图纹,chuī釉高温烧制而成的技巧。” 梁老继续道:“立面开光多处,用的是画界罕见的甄氏技法,且不论这白瓷本身的价值,但是这一手作画,便已是无价之宝!” 唐念锦在下面听得奇怪,这画法是她在原本的世界,临摹一大家多年才学得皮毛。只是那大家的画作,深埋古墓之中,不见天日,技法失传,才显得珍贵。那数十张古画出土后多年,其技巧作画之法早被人研究透彻,在课堂上多次做为典型讲解学习。 祁朝虽是她未曾听闻过的一个朝代,但许多东西却与她原本世界的古时相同,想来更类似于平行世界。 陆兴察见这老头将陆宴的瓷枕捧得极高,便不满道:“比得是烧瓷,又不是作画!分明就是我这白釉碗的制作更为jīng良,更接近珍品白瓷!” 梁老却是不屑道:“小老头我今日便叫你心服口服!” “这枕面光滑细腻,绘图灵动,瓷身色泽自然,是自身烧出来的白釉。而你那碗上莲纹固然整齐,却有模印之象,米白之色也全靠外层的釉料显弄,非其本质之色。” “白釉碗讲究的是釉面滋润,白玉之感。你这一只,空有华美之表,实则僵硬空dòng!” 陆兴察不服,只转身对蒋千斤道:“不可能,这哪来的疯老头胡言乱语,蒋师傅,您是行家,您说说!” 蒋千斤站起身来,走上台上细细看了片刻,才转身看向众人。 第24章 为何 蒋千斤虽是陈主簿请来的人,但陆兴察见他言语神态,知道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如今被人当场践踏,自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更何况蒋千斤的名声他也是早有耳闻,输给陆宴这小子,简直是天大笑话! 陆兴察冷笑,期待地将目光投向蒋千斤。 蒋千斤转向众人,道:“画技我不懂,但这白瓷烧法,我——” “认输。” 台下哗然。 陆兴察腾地站起身来,道:“不可能!” 高台后却忽然传来一男子的声音:“不知陆家家主这只瓷枕出价多少?” 这句话一出,众人才想起来原来幕帘背后还坐着一人。不知其身份的人满脸茫然之色,知道那人身份的只有唐至文与县丞、主簿。 唐念锦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陆宴转头看向幕帘,道:“一百金。” “什么?一百金?”陈主簿也变了脸色,若里边那位以如此高价买了这瓷枕,岂不是说今日胜者就是陆宴?“陆宴!贵人看中我们慈州的瓷器,是你的福气。你若如此不知好歹,张口漫天要价,可太过分了!” 粱老却呵呵一笑,摸着白须道:“你这老狐狸还真是聪明,罢了,这东西让给你也无妨,一百金怕是让你给赚了。” 单以这瓷枕上失传的珍贵画技的价值,就远远不止这个价钱。 幕帘后面的声音有些惊讶:“你不和我抢?真是稀奇,一百金而已,这瓷枕我要了。” 粱老心中只道,瓷枕是死物,自家才懒得和那位去争。真正画瓷枕图的人,才是最重要的,若能寻得此人,研透甄氏画法岂不更方便。 陆主簿还想再开口阻止,却被唐至文拦了拦,他低声告诫陈主簿:“我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这幕后的人你我都惹不起,如今事已至此,你还是收敛一些。” 陈主簿看了看台上的少年,心中闪过一丝不甘。 唐至文起身道:“如今胜负已定,陆宴是陆家家主,此事就此落定,其余人不得在争抢陆家家产,违者以我朝律法严惩!” 陆宴神色淡然,只将目光投向台下,想见见那双灵动的眼睛。 可扫了一圈,台下却全无她的影子。 他眼底唯一的笑意顿时消散,薄唇微抿。 “我不服!”眼见到手的鸭子飞了,陈主簿一言不发,蒋千斤变了性子认了怂,陆兴察越发气极,他满脸通红,扯着脖子道:“你们设好了圈套,合谋起来谋夺我陆家的家产!你!” 他伸手指了指唐至文、粱老与幕帘后的人,道:“你们合谋图财!官商勾结!” 唐念锦躲得隐蔽,将自家身形遮挡地严严实实,却也听见陆兴察气急败坏的声音。 “住口!”唐至文皱眉道:“你在胡乱攀咬什么?愿赌服输,输了便是输了!你还想撒泼耍赖不成?” 陆兴察只道:“那幕后的人是你们寻来的托儿吧?为了陆家的钱,就拿块布在此处招摇撞骗,还贵人?我呸!” 未等唐至文开口,那幕帘便被掀开,走出来一圆脸长须的中年男子。 唐念锦细细看了半晌,总算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人。 可不就是那日自家在山下救的落水男子! “姓李的,早出来不就是了。”粱老道:“非要整个东西遮遮掩掩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 陆兴察眼皮一跳,整个祈朝,李姓不多,且受彭城诸官如此重视的,只有…… “温王殿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与这刁民一般见识。”陈主簿连忙道歉,又吩咐下人:“还愣着gān什么,赶快把这闹事的人撵走!” 再让这对草包父子在这儿呆下去,指不定给他闹出多大麻烦! 陆兴察被赶出祖庙,外面人也得了消息,知道最后获胜的竟是陆宴,那殷小尚可是大赚了一笔。陆兴察被人一堆推搡rǔ骂,带着自家儿子到了附近巷子角落,jiāo代道:“我还是觉得这件事不对劲,他们这么久不出来,是不是真背着咱们在背后达成了什么yīn谋?” “爹,你的意思是?”陆丰成也有些懵,这皇亲国戚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偏远的彭城,还那么巧,就出手帮了陆宴? “你从后面侧门溜进去,瞧瞧他们在里面说些什么!” 陆丰成点点头,今日的事过后,陈主簿不知道如何对待他们父子,失去了利用价值,自家今后的日子定然不会好过。 便悄悄绕了回去。 祖庙内。 唐念锦细细搜索了这具身体原本的记忆,祈朝当今的圣上至今无子,只有诸多兄弟封了亲王,这温王在是其中排行老五。 唐至文在场,她不便出面。便一直躲着,见众人散了,温王与粱老以及一众人去了前面大堂议事,她便想偷偷从侧门先出去,在外面等陆宴。 谁想前面晃过一个黑影,堵住了她的去路。 见到鬼鬼祟祟的陆丰成,唐念锦本不想与他多作纠缠,谁想对方却主动招摇上来:“这不是陆家小子的小婢女吗?怎么鬼鬼祟祟在这儿?呵呵,我知道了,你们果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唐念锦:“……” 她上前想绕过陆丰成出去,却被他伸手又拦住了:“我要是喊一声,说你和我有勾结,你看陆宴那小子还愿不愿意——” 这陆丰成人品不行,脑子竟还能转?若是原本这个世界的唐念锦,怕也被他这样的恶人给唬住了! 陆丰成想动手,她偏不让他得逞,拉扯间有了声响,听见后面的脚步声,唐念锦狠狠推了陆丰成一把,他虽是男子,身子却不行,被这陡然地一下推攘给推倒在地。 “怎么回事?”陈主簿的声音在唐念锦身后响起,“陆丰成?又是你!不是让你们父子有多远滚多远吗?!” 陆丰成揉了揉胳膊,恶狠狠道:“这小娘子动手伤人,以下犯上!” “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唐至文向温王歉然一笑,才转头看向唐念锦:“你——” “锦儿?”他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会在这儿?” 唐念锦抬头看看陆宴,见他未有神色变化,又看了看唐至文。 这下是躲不过去了,便挤出一个笑容:“爹……” “你这几日跑到哪里去了?!连个音信也无,真是有失——”唐至文当着温王的面,见多日未归的女儿与外人拉拉扯扯,顿觉颜面尽是,继续责骂她,却听见温王开口。 “原来是唐知县的女儿,上次救命之恩还未来得及感谢,今日又见面了,果然有缘。若是不嫌弃,可否邀姑娘一叙。” 唐念锦还未说话,粱老却拉开众人挤了进来:“就是你这个小姑娘画的画?” 唐念锦愣了愣,点点头。 粱老顿时眉开眼笑,道:“叙什么旧!跟小老头我上山,我收你为徒!” “谁愿意跟你去那荒郊野外,深山老林里吃苦。”温王嫌弃道。 “可笑!你可知想当我徒弟的人,从彭城都能排到长镐!” 唐至文一时未曾反应过来,见这两位为自家女儿争吵起来,虽不知唐念锦失踪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但目前看起来确实对自家有利,便柔声道:“是爹不对,忽略了你的感受,锦儿你失踪这些时日,我彻夜难眠。如今见你安然无恙,当爹的也很高兴,还是先回家去歇息一下。” 又转身向两位道:“两位若还有话想说,不如到下官的寒舍一聚。” 唐念锦见他变脸比翻书还快,心中更为这小姑娘不值当。 粱老眼睛一瞪,道:“小女娃,你自己说,要跟谁走!” 唐念锦不自觉看了陆宴一眼,见他还是沉默,心中有些忐忑。粱老画技固然厉害,但自家想要学成出师,靠画画养活自己短期内显然不现实,更何况画具画纸昂贵,她也负担不起。 若回到唐家,必然又得面对这令人心寒的一家子。 温王与她不过一面之缘,即便是报恩,也未能授她与渔。 便道:“这几日多亏了陆宴照顾我,我……我也还欠着他不少银两,说好了用画工抵债,做人得言而有信。你们让我选,先得陆宴同意,若是他没意见,我自然没意见。” 她把锅扔给了陆宴,一双杏眼满怀期待看着他。 唐至文也道:“我替锦儿多谢陆家主的照顾,只是——女儿家在外始终不便,她欠你多少,我们唐家一定会还。如今她要回家,陆家主也不会阻拦吧?” 陆宴看了眼小姑娘满怀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唐至文。 “我自然不会阻拦。” 唐念锦猛然抬头瞧他。 陆宴却不看她。 “行了,小女娃既然刚找到自己亲人,我小老头也不便打扰。迟些再去府上看我的徒儿。”粱老摇摇头道:“姓李的,我难得进城一回,走,请我喝酒去!” 温王无奈笑道:“也就你敢如此叫我。” 唐至文带一众人等送粱老和温王出去,陆丰成也被陈主簿带走。唐念锦见陆宴落在后面,便拉着他到了一处无人的地方。 她把他堵在墙边,气鼓鼓问:“你为什么要同意?” 他一低头,便看见她睫毛长而倦,小巧鼻梁下,樱唇微张。 第25章 生气 她眼里带着委屈,还有一丝不可置信,像个炸毛的小刺猬,揪着他要个说法。 陆宴把目光从她眼睛上移开,两人靠的近,他仍能感受到她的温度和气息。 唐念锦踮了踮脚,仰头看着他,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不拦着我爹?” “你上次除夕许的愿望。” “什么?”他这一句话说的莫名其妙,唐念锦怔了一下,微微偏头,眼里的疑惑散了,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来,“你还记得我除夕那日说的话?” 那夜他们二人在山上,听山下pào仗烟火,她心念亲人,的确说过想要回家和亲人团聚的话。可那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亲人啊! 陆宴偏头看另一处的瓦片,不再说话。 她又靠近了些,仔细瞧着少年俊逸的侧脸,他的轮廓好看,鼻梁高挺,可微抿的薄唇和眼底的凉意,却生生抓住她的心。 “不对,还有别的事。” 她像是发现什么似的,非要刨根问底弄个明白。“你不开心,是遇到什么事了?” 又小心试探道:“该不会是……舍不得我走吧?” 陆宴见她越bī越近,心里被她的气息撩动得有些痒。微风过巷,拂动她的发丝,落在他的身上,小姑娘眼睛像含着星星,看一眼便让人挪不开眼,好像要陷进去,就像她的笑容一样。 遇见了,便舍不得失去。 后面便是墙壁,退无可退,陆宴便想从侧面离她远点。唐念锦见他一动,就知这小子要跑,伸手撑住墙壁,拦住他的去路。 “你和我说明白!我最讨厌就是不清不楚。” 陆宴见实在躲不开,才转身看着她,道:“是你想多了,你是唐知县的女儿,回去是应当的。” “你才不会在乎这些,”唐念锦眨了眨眼,道:“你生气了?为什么” “我没有。”他淡淡道。 “你就是有!”她提高了音量。 “没有。” 唐念锦都快被这闷葫芦气死了,她都堵着他要问个明白,他还死不开口。越想越委屈:“那就是你讨厌我了,这些日子我赖在陆家,你嫌弃我。如今你是陆家家主了,也是要面子的体面人,身边跟着的自然应该不是温柔贤惠的小丫鬟,就是知书达理的小娘子。我又不温柔,又不贤惠,性子急,长得也不漂亮,浑身都不好,所以你巴不得马上把我送回去……” 眼看小姑娘声音都快带上哭腔,眼里的星光都快变成了泪光,想抬手擦擦她的脸,却又放了下去。只在衣袖里,紧紧捏了捏指尖。 “你没有不好。”他低声道。 她好像没听清:“你觉得我哪里都不好,你和我说就是了,先前就想赶我走,现在更是……” “你没有不好。”他又重复了一遍。 唐念锦才抬头,吸了吸鼻子,“那你为什么生我的气?” “我没有生气。” “你就是有,我都感受到了!”她的心里现在可是闷得慌,也不是她爱哭,而是受到陆宴感情的影响,难受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你要是没有生气,你为什么不留我!” 唐念锦越想越难受,一张小脸上满是委屈,泪珠在眼角边打转,声音都带了哭腔。 “你若是不想见到我,我回去就是了,也免得赖在你们陆家,还被人嫌弃……”说完,小姑娘转身就要走。 陆宴心里一慌,还未反应过来,便伸手拿住了她手腕,将两人位置对调。他在她身前,她被他困在自家身子与墙壁之间。 “我在台上没看见你。”他低声说了一句。 唐念锦还没反应过来,愣愣道:“什么?” 他靠得更近,她被墨香萦绕,困在他的怀抱和石墙之间,抬头就瞧见他低眸看着自己。她轻声问道:“所以你生我气,是因为之前以为我提前走了?” 他扯了扯嘴角:“我没有。” 这一次的否定,比先前几次气弱得多。 “我没有走。”唐念锦道:“我不想和我爹回去,便想躲着他,你看不见我在台下,是因为我藏起来了。但我看到见你,你在台上,那才是你该有的样子。” “他们说陆家的少主人不学无术,是个废物。可你不是那样的,”唐念锦顿了顿,继续道:“你聪明,认真,能做事。即便在危难之中,也临危不惧。你不知道,方才你在台上说话的样子,身姿挺拔,长身玉立,眼里都是光。” “那才是你应该在的地方,你把自己藏起来,你一点都不开心。” 陆宴还按着她的手腕,却一时忘了放开,轻轻道:“你不知道。” 她不知道? 她都被他折磨成病人了,还不知道? 唐念锦挣脱他,不服气道:“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我知道你一个人很难过,我知道你想念你过世的养父,我知道你厌倦这世界。 她伸手,将自己小小的手掌按在他的心上,一字一顿道:“我知道你的喜怒哀乐,我知道你在台上很开心,我感受得到。” 另一只手按在自己胸膛:“这两颗心,是连在一起的。” “你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 “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东西你没有见过。有的东西错过就再也遇不到了,放手,有可能会变成一辈子的遗憾。” 她说完这段话,觉得心里的郁结散了许多,才松了口气。 …… “锦儿!” 远处传来唐至文的声音,唐念锦收回手,匆忙道:“我爹找我了,我先回去,等以后我再来找你。” 她绕过他,提着裙子朝前跑了几步,又不放心回头说了一句:“我以后会来找你的。” 不许在糟蹋自己。 瞧着小姑娘消失在街角的身影,陆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半晌,伸手按住心口。 那是心脏跳动的地方。 他低声喃语:“连在一起么……” …… 陆宴回到陆家老宅前,他成为陆家家主再无争议的事情早就传了回来。老刘高兴地让月儿多做了几个菜,又问道:“唐姑娘去做什么了?她什么时候回来?” 陆宴:“她回家了。” 老刘愣了愣:“这么突然?今日能赢,多亏了唐姑娘,怎么说也要庆祝一下,或者感谢一下人家才是。如今可是熬出头了,没了陆丰成父子捣乱,生意那边也有了起色。先前陈财将运货的工人遣散了,那些人本来也是他请来的,不会听咱们得话,正好唐姑娘介绍了一队劳工,解决了眼下的问题……” 陆宴忽然道:“你方才说什么?” 老刘迟疑道:“解决了问题?” 陆宴却道:“人家帮了我,的确应该感谢一下。” 那再见面,便不远了。 刘仁良拿了账册过来,与他解释了近日来自家的成果。陆宴见他办事妥帖,便也放心将陆家的账本jiāo给他来处理。 “从今往后,我们陆家会有一家新的合作商号。”陆宴这话一出,刘仁良便皱了皱眉,他从自家老爹口中也听到了今日祖庙的赌斗。万贯家财,一瓷定输赢,本就是充满吸引力的话题,如今彭城的茶馆里早就传遍了。 甚至还有不少添油加醋的描述。 刘仁良试探道:“莫不是蒋家?” 陆宴欣赏地看了他一眼,刘仁良当时未在现场,却能凭借传出来的版本里一眼瞧出问题所在:“你为何觉得会是蒋家。” 刘仁良道:“蒋千斤若真是个夜郎自大的,锋芒毕露,过刚必折。可他这么多年来,非但没有折损,反而成为蒋家家主,带着定瓷入了官窑。这个人没有那么简单,他也有真才实学,今日在祖庙里见到敌手的确qiáng大,能屈能伸,愿意低头认输,这一点便没有多少人能做到。” “更何况,他先前表现的气焰嚣张,无非是与陈主簿一同谋划,不得已表现得qiáng势孤傲。一旦见到事态不对,您成了陆家家主,便退而求其次,不能分到陆家的商路,能得到合作的机会也不差。”刘仁良分析的清清楚楚,“不因一时之气得罪南方的商路主人,懂得审时度势,随机应变。这蒋千斤绝不是个容易对付的。” 陆宴点点头,赞许道:“你说的不错,原本我还以为你只会骂骂自己的东家,一头研究账本,如今怎么也开始留意起人情世故来了?” 刘仁良面上一红,这些年他可算是深悟了什么叫为五斗米折腰。在家里过着清苦的日子,眼见着老父亲辛苦做事,经历过最初的痛苦心理后,他开始反省自己。 陆宴见他开了窍,原本只是拿他做一把利剑,捅破陆家的毒疮,如今对他也算刮目相看。陆家的生意,可以放心jiāo给刘仁良。 陆宴道:“蒋千斤的确有合作的意思,明威将军病逝,北方蛮族蠢蠢欲动,边界多发摩擦。定州在慈州以北,蒋千斤眼光毒辣,知道未雨绸缪,提前开辟南方的商路。” 刘仁良点头,道:“那蛮族一旦失去压制,北边必然出事,想要继续在北边做生意,风险太大。往些年蛮族破关,灭城烧杀,只留一片废墟,实在惨烈。那蒋千斤不愧是一代天才,能提前想到这一层,他如今埋下先手,以后若真出了事,也能有所退路,果然厉害!小陆爷,您答应他的合作了?” 陆宴却道:“不,我拒绝了他的提议。” 第26章 唐家 刘仁良有些惊讶:“薛千斤有才有能,与他合作,陆家的发展定然能在上一层楼,不必局限于慈州地界。” 陆宴摇头:“蒋家野心和胃口都不小,如今我们势弱,一旦开始合作,不知将来北边这条路是姓陆还是姓蒋。” 刘仁良经他一提醒,才猛然发觉。蒋家想要向南方发展情有可原,可以蒋千斤此人的心计和人品,难说今后会不会逐渐蚕食陆家。他今日能在祖庙里弃陈主簿一行人,转向陆宴示好,明日若有了更大利润,必然也会毫不犹豫牺牲陆家,作为自己的垫脚石。 “那与我们合作的商号,是哪一家?” 陆宴想到那人与自己提及合作的对话,越发觉得这人不简单。对方看上去温和近人,没想到竟然掌握着如此大一家商号。 “丰和商号。” “什么?!”刘仁良有些怀疑自家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京城的那家老商号,丰泰和信?” 那可是资历雄厚的庞然大物,陆家不过是慈州的首富,哪怕是蒋家,也绝比不过丰和。它控制着大半个祈朝的商贾贸易,北方地远偏僻,天灾人祸又多,再加上蛮族的侵袭,商业发展一直时好时坏。如今被各地的大家族分割控制,丰和才一直没有向北发展。 如今突然深入北方,直接找到慈州的陆家合作,刘仁良自然觉得诧异。 陆宴只说这次合作还未商定,丰和虽然会支持陆家,但绝不是现在。商人重利,却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一旦丰和因为陆家在慈州打开了缺口,势必对北方的格局造成影响。 而这些影响,无异于夺走其他家族口中的肥肉。若太过高调,陆家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刘仁良点头,又与陆宴说了说近日的状况。唐念锦提出的窑dòng的确能极大提高产率,四五成的几率意味着将同样的成本,回报提高了一倍。 陆宴便让他将剩下的窑dòng也照样改造。 …… 唐念锦回去的时候,与唐至文坐着一辆马车。她先前还对唐至文没什么看法,一直以来欺rǔ这具身体的是后母和那两个兄长。唐至文虽然纵容了些,但毕竟是将她抚养长大的。 可在祖庙一见,知道这唐至文对小女儿不上心。女儿几日未归,他第一反应不是关心出了什么事,而是担心自己的面子。后面又因粱老和温王对自己的态度,瞬间变脸。 如此接触下来,她对唐至文更加厌恶。 “你是如何认识温王的?”他摸了摸胡子,重新打量了自家女儿。见唐念锦有别于以往唯唯诺诺的样子,觉得有些变化。放在以往,被他一个眼神看过去,唐念锦便害怕地低下头,不爱出声,问到什么都只会摇头。 如今虽然穿的是婢女的衣服打扮,却敢直视他。 像变了一个人。 唐念锦见他多看了自己几眼,知道自家性格突变,必然会引起家人的疑惑。但她的身体是货真价实的原主,她也不打算隐藏自己的性子,任由自己在这个家里受气。 换做谁被别人害的在鬼门关走一遭,也会性情大变。 即便那人是她名义上的兄长。 “我先前在山里,无意间救了他。” 唐至文想了想,唐念锦的确是自那日随徐氏进山后边失踪了。如今看来是在山里遇到些什么意外,但既然完好无损的回来了,他若好好经营一番,说不定能搭上温王的线。 即便再差点,能与粱老jiāo好也不错。 如今在看这小女儿,竟是越发顺眼起来。 以前嫌她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见人也低声低语的,不敢大声说话。如今没想到在唐家落难的时候,还能派上些用场。 待回去与徐氏说说,叫她今后待锦儿不必如当初一般严苛就是。 “不管粱老和温王想要什么,你都答应,千万不可逆了他们的意思。”粱老想要收徒,温王又欠锦儿一条命,这两点要是运用得当,自家的位子说不定不降反升。 唐念锦见他一副巴不得把女儿卖了的样子,只觉得好笑,以往听说过不少奇葩亲人的故事,没想到如今真能一见。徐氏不必说,唐至文可是这具身体的亲生父亲,竟也如此。 说句不好听的,便是从未将自家女儿当做一个人来看待。 唐家现在住的院子分为两进,比陆家老宅小了不少。 徐氏正送郑四娘出门,在门口与她多聊了几句:“你说的那人真那么厉害?下次可得介绍我认识认识。” 郑四娘笑道:“你就放心吧,她今日才回彭城。我回去就捎人去问问,一有空,就带你去见她!” 徐氏这才满意,送走了郑四娘,远远看见唐至文的马车到了门前。 车一停下,先下来的却是那个失踪了好些日子的小娘子。 几日不见,非但没有以往的面色苍白,见自家如猫见了老鼠的样子,反倒jīng神了不少。 肤如凝脂,杏眼柳眉,眼中含着星光,浑身都透着一股劲。 徐氏冷笑一声,道:“呦,我看看这是谁回来了?不是那个连家也不要,在外面不知làng了多少时日,去了什么地方的祖宗吗?我还以为你看不上这个家,在外面找了别的相好的,不愿意回来了呢!瞧这小脸养的。” 一番话,说的yīn阳怪气。 唐念锦皱了皱眉,抬头看着她。 徐氏见她敢直视自己,好似不服气的样子,又道:“长了本事不是?谁让你用这样的眼睛看长辈的?真是不知尊长仁孝,和你那娘一模一样,果然是低出身的人家,骨子里就是贱的。” 放在往日里,被她这样讽刺几句,小姑娘早就怕的低头掉眼泪了,不对——那闷罐子可不会哭,只会做出一副想哭又不敢的委屈样子。说不定回到房里,才会一个人在被子里躲着哭呢! 唐至文跟在后面,见徐氏的脾气又上来了,还说的难听。刚想拦一拦,却看见唐念锦上前一步。 她冷冷地看了徐氏一眼,没有说话,便要往府里走。 “站住!”徐氏拦住她,“没大没小的,见到长辈连点礼数都没有?真不知唐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唐念锦转头看着她,道:“不是任来一个上了年纪的,都可算作长辈。” 徐氏一噎:“你说什么?!” “纵子无度,替唐家养出了两个废物。恶语中伤,毁我唐家名声。德性、修身、谨言、慎行,这些你既然忘得一gān二净,那趁早多回去看看。”说完,推开徐氏,便进了府。 徐氏指着唐念锦的背影,气道:“你,你!” 回头向唐至文道:“瞧瞧你这女儿,在外多日不归,音讯全无,如今回来,她!她还有理了?我这个当后母的,怕是惹不起,也管不起她了!” 唐至文往日还能耐心安抚她,可如今事关他的前途,自然是不能出了岔子的。见徐氏一如往日般胡搅蛮缠,也冷了脸:“锦儿才刚刚回来,你净说一些难听的话!你让她好好休息,别再把在长镐那套搬出来作弄。” “什么?!” “把你那性子收一收!还有浦儿!别让他在出去到处惹事!” 这边唐念锦进了唐家,第一件事便是要换房。 唐家的人住在内院里,她原本的房间在另一处的厢房内,因常年无人居住,那处cháo湿yīn冷,极其破落。 她一开口,唐至文便立刻人去翻修了厢房,又让唐家二郎将房间让出来,把唐渊赶去和唐浦住。 徐氏起先还不满,但听了唐至文后来与她说的话,知道如今这一家子的希望都在唐念锦身上,便也偃旗息鼓,收敛了性子。 唐至文的书房里有许多旧籍,这次回到唐家,她也是想多看看这些书,了解一下祈朝的风土人情,律法政令。陆宴不是等闲之辈,在慈州恢复元气是迟早的事,但要想再进一步,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粱老上门要收她做徒弟,无非是看中了她手中的甄氏画法。唐念锦只与他说,这画法是她以前无意看到的一本书中来的,其中有详细讲解,她闲着无聊才学了学。若是粱老想学,她将画法技巧给他便是。像粱老这样的画界高手,学习能力不差,缺的就是一条路,甄氏的画作流传太少,几乎没有,如今有了成品,虽然只是仿作,但也足够他研究。 “我也是运气好,实则资质完全比不上那些天赋画师。”唐念锦道:“您不必一定要收我不可。” 粱老胡子翘了翘:“小女娃,我岂是那种白拿别人东西的小人?我还真不多你这一个徒弟,哪怕你是个画盲,我也收了!” 唐念锦见他越拒绝还越来劲,也喜欢这老人的性子,便只好同意了。 如今唐至文碍于粱老的面子,不敢为难她。她在唐家的日子也好过了些,可即便如此,眼前的安逸也是别人给的。若是可以,她也想找个法子脱离唐家,自己独立出去。 粱老为了研究甄氏画法,gān脆在唐家住下,唐至文三番两次来讨好暗示,却被老头打了哈哈。唐至文瞧不透他的心思,不知粱老是愿意帮他还是不帮,只能先不断示好。 没了陆丰成和陈财捣乱,陆家的生意总算有了些起色。 陆宴忙了好几日,一直监督着各处的做工,年后毛河带着他的兄弟们来了陆家,搬货运输的问题也解决了。 老刘面上也多了笑容,这日瞧见小少爷早早回了宅子,便问他有什么事需要吩咐。 陆宴让他准备一些谢礼。 老刘点头,又问:“是送给唐知县的罢?我好照着人的喜好准备。” 陆宴却摇摇头,说:“是送给姑娘家的。” 第27章 送礼 刘老愣了愣,想来陆宴说的是唐姑娘。 “送到什么程度……?”是聊表心意,还是多送些珍贵补品?陆家生意虽然有了起色,但毕竟刚刚起步,刘老道:“若论排场,自然是比不得从前的。” 陆宴偏头想了想:“一些常备的就是。在寻个特别的东西,最能讨姑娘喜欢的。” 他自觉那日惹哭了小姑娘,也得送点什么算是道歉。但毕竟是第一次送女子东西,做生意尚且需要讲究个合乎买家胃口,送礼也当如此。 老刘沉思片刻,直觉告诉他,这个礼得备的慎重:“我一个老头子,也不懂城里年轻的小娘子喜欢些什么。” 他回书房里叫来了自家儿子:“小少爷要给姑娘家送礼,你替他出出主意。” 单身二十六年有余的刘仁良眉头一皱,感觉事情并不简单。 “我听隔壁村二牛说,女孩子都喜欢胭脂水粉,珠钗宝玉,漂亮衣裳。但这其中门道诸多,不识货的往往花了冤枉钱还买不到好东西。”刘仁良认真道,“不如把月儿叫来问问。” 月儿正在厨房忙活,手里刮得满手鱼鳞,便被刘仁良拉出了厨房,在门口他低声叮嘱:“少爷正追一位小娘子,想送份称心的礼,你且帮他出出主意。” 月儿点点头,暗觉陆家今后兴隆有望。小少爷以前从不留意任何女子,如今费这般多的心思,只为送一份礼。 了不得了! 她推己及人,想着男女之情,寄物相思,送点饰物钗子、玉佩宝珠最好不过。便和陆宴说;“最要紧的,是一片心意,哪个娘子不爱打扮?不爱钗玉?” 陆宴垂下眼眸,好看的侧脸轮廓清晰,声音带了些愉悦:“午后你随我去挑选几件。” …… 粱老难得在彭城呆这么久,沈盛也关了铺子,常往唐家跑。他醉心绘画,水墨丹青皆有涉猎,甄氏画法珍贵无比。又失传多年,他也极感兴趣。 唐念锦与他相处下来,更觉得沈盛是个难得纯粹的人。他心善,也从不与人生气,没有阶级观念,一心追求画技,却又不急功近利。 刚过了午后,沈盛又带了一堆毛笔和新砚台过来,唐念锦用着人家的东西,起初还有些不大好意思,想付他些银钱充抵,一问价格。 打扰了。 “师父既然收了你做徒弟,今后你便是我的师妹,这些东西不值什么。若不是刚过年节,新的东西还未送来,店里的又受了北方的寒cháo,不如往日好用,我也该送你一些用的。”沈盛温和笑道。 唐念锦也不在和他客气。 粱老今日不在,唐念锦答应要用甄氏画法替他作一副山水图,沈盛在旁观摩。刚展开画纸,便听得外面的丫鬟进来禀告。 唐至文怎么说也是一县知事,以往徐氏还指挥着唐念锦做不少家里的活儿,可前段日子她不在唐家,如今虽然回来了,却成了暂且得罪不得的香饽饽。徐氏便找了几个伺候的丫头,和两个家仆gān活。 “四娘子,外面来了人,说是找沈郎君的。” 唐念锦抬头瞧沈盛,见对方面露无奈之色,问了几句,才知道这几日京中沈家来了人,要催他回去。 “我爹一心想让我参加科举,入仕途,我这次来彭城前,和家里闹了一场。”他解释道。 唐念锦有些意外,虽然早知他出身不低,但却想不出这人和家里硬抗,一意孤行的样子。 “我这几日朝师妹这处走动的多,也是想躲一躲。待下个月来人回去了,便也落得清净。”沈盛与她一同出了书房,到了堂屋,“这也被追上门来,给师妹添麻烦了。” 唐念锦笑了笑,“第一次见你这样窘迫。” 来人是个中年男子,模样像个常年管事的,见沈盛进了堂屋,便站起身来。 沈盛喊了声康叔,两人互聊了几句,才知原来京城传来消息,要他早日回去。康叔今日不得已追到唐家的门前来,就是想再劝劝沈盛。 “夫人信中多次挂念你,这个寒冬又染了风寒,大病初愈,身子虚弱。”康叔自小看着沈盛长大,知道这孩子看着温和随性,实则一旦有自己认定的事,谁也劝不回来。倒真是完全遗传了沈父的性子,可父子两都是这个性,遇着有分歧的事,必然是谁也不肯低头。 沈盛自小聪颖,过目不忘,读书一点就透,教书的先生连赞他是未来国之栋梁。谁想结果却是一头扎进了那笔墨之中,得知沈盛在彭城开了间墨斋,沈父气的好几日都黑着脸,浑身冒冷气。 沈母看着心疼,正巧康叔来北边办事,便让他顺便过来瞧瞧沈盛。 也想再劝劝,让他回家。 沈盛自然拒绝,但他也挂念母亲:“康叔,你既明日才动身,且待我今日去买置些东西,麻烦您带回给家里。” 康叔见他坚持,叹了气,只好妥协道:“也只能如此了。你若是何时想回去了,家里随时欢迎。” 沈盛送走康叔,正好上街买些东西。唐念锦早想上街去瞧瞧彭城的店铺,一来是好奇,二来经商做事,也得多了解些当地的情况。 她还惦记着回去抱陆宴的金大腿,自然要将自家能力多提升一些。 “也好,我平日里常与字画笔砚作伴,不会挑买东西。劳烦师妹陪我走这一趟,替我娘选个礼物。”能有人出出主意,沈盛自然欢迎。 唐念锦想着难得上街,便换了身衣裳,这套衣物大约是她衣箱里最好的一套,往年都是特别的日子才拿出来穿。 沈盛在门前等她,见小姑娘梳了个活泼可爱的发髻,与她说笑了几句,两人便出了门。 …… 接近午时,彭城外城门口没有多少行人。一个穿着守卫的衣饰的高大男子,正从城门上下来,手里的□□转了几圈,活动着手脚。 他剑眉入鬓,五官周正,动作流畅,点了几个偷懒的士兵,要上城墙去巡逻。 “绕哥,这大中午的,兄弟们睡个午觉不容易。”被他抓到的小兵哭丧着脸,“再说了,这地方也没什么可巡逻的,来来回回不就那么几个人吗?” 绕晨没说话,只冷冷看了他一眼。 那小兵打了个冷战:“开玩笑,我开玩笑呢!绕哥您先请。” 小兵走到后面,见那张三狗也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便靠上去低声道:“自打他来了外城门,咱们就没歇过一天。又没人盯着,你说他那么卖力作甚!” 张三狗嘿嘿一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姓绕的是汾州人!” “汾州怎么了?比咱们慈州还更远更偏僻呢!” “你忘了十多年前,北方的蛮子入侵,烧杀劫掠,屠了汾州好几座城吗?那姓绕的就是从汾州逃难过来的,被蛮子吓破了胆,草木皆兵!”张三狗侧目看了眼绕晨,压低声音:“怕不是以为这里还是汾州!” 小兵摇了摇头:“咱们慈州离北方的蛮子远着呢,就算他们再打来,还没走到定州就得被打回去!” 两人在后面窃窃私语,绕晨全当没听见,从城门下传来一阵马蹄声,他站在楼上向下看了眼。 只见一匹枣红色骏马由远及近,马主人一身红衣,拉着缰绳飞驰而过,转眼进了外城。 张三狗也瞧见了那人,嘴里喃喃道:“这小祖宗怎么回来了……” “驾!” 马上的小娘子穿着直领对襟红褙衣,腰束月白勒帛,皎若秋月,妍姿俏丽。 进了内城,便放慢了速度,骑着马到了叶家门口,另一青衣少女早在门口等着,见人到了,便笑着迎上去。 “荨姐姐,你可算回来了!” 叶令荨将马绳jiāo给下人,转头看她:“邱姚,我让你替我办的事如何了?” 邱姚正是郑四娘的女儿,自小和叶家独女叶令荨玩得好,她性子静,不像叶令荨一般好动,两人正好互补。 “荨姐姐才从巴州回来,一路辛劳,先进去歇息再说吧。”邱姚低头卷了卷衣角。 叶令荨却是摇摇头:“我不累,在巴州学了大半年,我可等不及想去见我沈哥哥了,我让你帮我看着他,你可别忽悠我。” 想到心上人,她弯了弯眼睛,笑着朝邱姚道:“走,我先去墨斋和他说一声回来了。” 拉着人就走。 邱姚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可一路上叶令荨一直与她讲着自家这几个月在西边的见闻,没寻到机会插嘴。 到了墨斋门口,叶令荨看着紧闭的店门,疑惑道:“沈盛风chuī雨打,逢年过节都不关铺子的,怎么……不会是被家里人抓回去读书了吧?” 邱姚这才小心看着叶令荨道:“这几日……沈郎君都在往唐家跑。” 叶令荨皱眉:“唐家?彭城哪来的唐家?” 邱姚道:“新上任的知县姓唐,梁老收了知县家小女儿做徒弟,沈郎君这几日关了铺子,总是往唐家跑……” 她知道叶令荨喜欢沈盛,可人家未必有意,只是把她当做普通朋友。倒是那唐家四娘,听闻和他关系走的近得很。 叶令荨脸色一黑,转身就要去唐家。邱姚拦不住,只能跟着去,两人走过两条街,在一个布店门口停下来。 叶令荨瞧着里间站着的一对璧人,郎才女貌,男的温润如玉,女的娇俏动人。脚下便像生了根。 半晌,她才咬着牙,带着一身杀气进了店。 第28章 吃醋 沈盛见叶令荨进了店,微微惊讶:“叶姑娘,你什么时候回彭城的?” 叶令荨原本还有一肚子话要说,可瞧见沈盛,气焰先灭了一半。 邱姚在门口紧张地看着里边的情况,却看见气势汹汹冲进去的叶令荨在沈盛面前顺便变了个样子。 “我……我刚回来。”她悄悄看了眼沈盛旁边的小娘子,见她一身豆红色jiāo领短袄,云纹刺绣霜色褶裙,眉目俏丽,杏目樱唇,瞧着便是副令人喜欢的模样。 小娘子抬头看着她的心上人,声音如huáng鹂般好听:“沈师兄,你认识?” 叶令荨心中警铃大作,眼前这人若就是唐家四娘子,又怎会和沈盛短短时日里就成了师兄妹。 沈盛温柔笑了笑,互相替二人介绍了一番。 叶令荨上下打量她,却不知梁老如何会收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娘子做徒弟。她见过梁老几次,对方的脾气古怪,性子又随意,难以捉摸。 唐念锦陪沈盛走了好几家店铺,这间布铺的料子不错,有几种是北地特产的织锦。正巧楼上是家首饰阁,便进来替沈母买些东西。 先前在别的地方耗费了一些时间,沈盛便想早日买完东西,让唐念锦回家休息,她答应了梁老,需得尽快画完那幅画。 “沈某还有些事,就不陪叶姑娘了。”他温和道,“改日上叶府拜访。” 叶令荨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心里虽急,面上装作无事:“那……那我就先回去了。我也就是路过,瞧见熟人,才进来打声招呼。” 说完,急急出了店,拉着邱姚到了街边巷口。 “荨姐姐,你在里面就……就打了个招呼?”邱姚问她。 叶令荨也急的直跺脚:“我哪里知道,这一肚子想说的,见了他便全忘光了!” “不过……他真为了陪唐家娘子,连你也顾不上了?” “我哪里能让他陪?不过是从前走镖的时候救过他一次罢了,又没别的关系。如今人家身边多了个小师妹,我总不能,总不能把她撵走吧?” “叶姑娘,我觉得你还真可以试试看。”从旁侧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叶令荨微微皱眉,看他面相便不似好人,便道:“你是谁?如何认得我?” 陆兴察在这儿唐家门口盯了唐念锦好几日,他因她输了所有身家,先前大摇大摆花的陈主簿的钱,如今对方见自己没了利用价值,翻脸无情,要他赔钱。 陆兴察和儿子被赶了出来,又过上和以往一般惨淡的日子,还欠了一大笔债,他如何能不恨唐念锦和陆宴。 如今见叶家娘子回来,听了几句,知道叶令荨喜欢沈盛,而沈盛近日和唐念锦走的可太近了。 叶令荨不认得他,但他随便和路人打听一二,便也知道这位大小姐的名气。 他又把唐念锦与沈盛的关系添油加醋说了一遍,又说她不甘心于此,还勾着陆家的少主人。欺瞒着不懂事的小少爷,败坏了陆家的家业,还赶走了一心对陆家好的他。 叶令荨惊讶于自家走了没多少时日,彭城竟发生这般多的事情。 “如今我是没脸回去见陆家的列祖列宗,可瞧见这小娘子祸害了陆家不说,还不放过沈盛,这我可看不下去了!”陆兴察又道,“叶姑娘,你可别步了我的后尘……” “到时候只能眼看着这人,抢走原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 唐念锦与沈盛上了二楼,果然见这彭城最大的首饰阁布置jīng巧,独具一格。 “唐姑娘日后可还有什么打算?”沈盛想替沈母买一对玉镯,两人一边挑着,一边说着下个月彭城举办百瓷展之事。 “百瓷展汇集了北方各窑中jīng品,正是陆家可以大显身手的好机会。这届难得在彭城举办,若是能打出名气,日后陆家在北地扩展生意也会更容易些。”唐念锦拿了对红玉镯看了几眼,又摇摇头,觉得有些花哨。 首饰阁的布局奇特,利用木架柜台,将空间分成诸多隔间,每排柜台后有一人负责接待顾客。 因空间隔断,便显得更加清静,原本这几日来买首饰的人便不多,这一排只有唐念锦与沈盛二人。 “如此说来,你还是要再回陆家?”沈盛接过她递过来的一盒白玉镯,点了点头:“母亲一向喜欢淡雅之色。” “我爹娘可会同意我回陆家。”唐念锦见他定了这副手镯,便开始随便看看:“只是我答应了陆宴,要替他做出银白如雪的白瓷来,做人总要言而有信。” 她一面说着,一面看着柜台里摆放的首饰,不自觉走到了这排的尽头。 她脚下一顿,看上里面一件银珠雕花石榴钗。 伸手想去拿银钗,一面又抬头问那伙计价格。 “这钗子多少钱?” “这支我要了。”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唐念锦惊讶转头,正对上陆宴好看的眸子。 唐念锦愣了愣,想着陆宴一个大男人,买钗子定然是送姑娘的。没想到自己才离开没多久,他就拿着钱出来讨姑娘欢心了? 沈盛取了包好的手镯,走了过来,笑着打了招呼:“小陆爷,好巧。” 陆宴看看沈盛,又看看唐念锦。 青年淡青罗衫,嘴角含笑。姑娘短袄褶裙,眼含星光。 他忽然觉得眼前这幕有些扎眼。 说不上哪里不对,就是觉得不大喜欢。心里闷闷的,甚至想那站在她身边的人……应该是自己才对。 伙计跑了过来,瞧见唐念锦指着的钗子,笑着道:“两贯钱。” 唐念锦撇撇嘴,暗道等自己日后能赚钱了,再来买喜欢的钗子,这只就且……让给陆宴去讨好他家小娘子吧! “你要是喜欢,就让给你。”她退后几步,眼睛还是不住瞥了眼钗子。 是真的好看,也真的贵。 陆宴却挑了挑眉,也后退一步:“我不要了。” 唐念锦疑惑看他:“你要是让我,也没有这个必要,这个价格我是买不起的。” 沈盛见他二人气氛奇怪,便上前道:“师妹要是真的喜欢,我买来送你就是。” 唐念锦连忙拒绝:“我真不要了。” 沈盛哑然失笑:“你不必和我客气。” 陆宴瞧他们一人一句,好似自己没在场似的,脸色又冷了几分。 转身下了二楼。 唐念锦瞧他走了,心里多少还有些气。想来那日她劝也劝了,说也说了,这几日更是为陆家将来的生意尽心尽力,陆宴可还好,还有心思跑来买姑娘用的首饰。 如今遇见了,也不问问她在唐家过的好不好,冷着脸就走了。 她原本就知道陆宴脾气不定,但往日都觉得无碍。今日却没意识到,自己也失了平常心,见他来不知是为谁买东西,心里多少也堆了些气。 “他方才是不是有些……不太高兴?”沈盛微微皱眉,问了句。 唐念锦只道:“谁知道他心中想的什么,反正不关我的事。” 两人出了首饰阁,已到了晚间,却听见对面酒铺里传来一阵喧闹声。 “哪里来的烂酒鬼?我告诉你,喝了酒不给钱?没那么好的事!” 酒铺的伙计一脚踢出来一个满脸通红的醉汉,站在街边大声道:“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我让你今日长些教训!” 被打的酒鬼抱着头,哎哟哎哟叫唤,嘴里口齿不清地说着一些碎话。 伙计又招呼几个壮汉继续拳打脚踢:“给我把他带到后面去,gān不完活不准走!” 那酒鬼被架起来,正晃晃悠悠地。他抬头一看见唐念锦,便挣脱了扶着他的人,朝这边踉跄几步,又扑在了地上。 在抬头,嘴里嘟囔着:“还愣着gān什么!难道看我被他们打死?嗝……你这个没良心的,白养你这么大了!快,快给钱。” 正是唐家大郎唐浦。 见唐念锦没有动作,他站起来,指着唐念锦回头向伙计道:“这是我妹,你,你要钱,就……就和她要!” 伙计半信半疑:“你真是他妹妹?” 唐念锦点点头。 “你看,我,我就说吧?我不会欠你钱的,这不是没带吗!再,再给我拿一坛酒来,你还愣着gān什么,给钱啊!”唐浦又看着唐念锦,嘴里碎碎叨叨:“你在陆家呆了那么久,人家没给你钱?再说了,不是还勾搭上那个老头子了吗?” 他这话一出,四周看热闹的顿时议论起来。 唐念锦走到他面前,讽笑一声:“我拜梁老为师,凭的是自己的本事。” “你欠下酒钱,凭的也是自己的本事。别说我没有银钱,即便有,也不会拿来付你的烂账,任由你在做这种败坏别人营生的赖账事!若是人人都和你这样无赖,这彭城的店还要不要开了?” “你说,说什么!” “所以,你自己凭本事欠下的账,还是自己还吧。”说罢,再也不看那地上的烂酒鬼,面不改色地走了。 只留唐浦在原地疯子般地乱骂,最后还是被伙计扔到后面柴房关了一夜,酒醒后又让他做了一日活,直到唐至文上门去把人领回来,这事才作罢。 第29章 情敌 见自家宝贝儿子在外面受了苦,徐氏坐不住了,找到了唐至文:“你瞧瞧你惯出来的宝贝女儿,如今见兄长在外落难,竟然冷眼旁观!” 唐至文也觉得锦儿有些过分,不管怎么说唐浦也是她的长兄,岂有不管不顾之理?若是当日唐念锦还了钱,他也不必丢着脸去酒铺里领人。 “还有渊儿!你到底什么时候能调回京城?再在这儿待下去,渊儿的课业怎么办?这彭城的书院也是,说什么要么成绩上等,要么就多jiāo银两,否则不让人去!渊儿近日状态不好,考是考不上了,我这儿为了这个家节衣缩食的,你倒是多给我支些银子用啊!” 唐至文摇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一个月俸禄就这些,哪有多余的钱!” “那小贱人有自己的靠山,咱们何必还给她用钱。”徐氏道。 “就算挪了她的银钱,也没多少。”唐至文皱眉。“还有,你说话别那么难听。” “蚊子再小也是肉!更何况她娘不是给她留了一笔钱吗?家里有难,此刻不拿出来用,难道等着发霉生虫!” 唐至文犹豫片刻,才点点头。他想了想措辞,到画房去寻唐念锦 ,刚推门进去就叹了口气:“锦儿,此事真是你的不对了。” 唐念锦低头作画,只抬头看了他一眼,想来也是来兴师问罪的,淡淡应了一声:“嗯。” 唐至文绕到桌前,见她不搭理自己,面上虽然有些尴尬,但仍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你是做妹妹的,浦儿再有不对,那也是自家兄长。” 他顿了顿,见她未有接话,只好自己说下去:“如今你二哥要上书院,需要一笔学费,我和你娘商量了一下,暂且用那箱子……” 唐念锦忽然抬头看着他:“我娘已经死了。” 他一噎,道:“胡说八道!没些规矩!” 唐念锦放下手上的毛笔,道:“自从我娘去世之后,我在唐家过的什么日子你心中也有数。这些年来我忍着受着,是敬重你是我父亲,有生养之恩。” “那箱子东西是我娘留给我的,不是她徐氏带来的。我失踪在山里,你们不闻不问,你可知我遇到了什么?”唐念锦冷冷道:“我被唐浦推下山崖,险些丧命,此事我还未有追究。你身为朝廷命官,更应当知道此事的严重程度。” “你如今仕途跌入谷底,若我在闹大这件事,传出去,唐知县家的兄妹相残,你怕是再无翻身之日。” “你……”唐志文只当她是有人撑腰,才变了性子,没想到这背后还有如此一回。 唐念锦又道:“我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这条命还给了唐家,这件事我不会再提。但是我也不欠唐家什么了。” “门在那边,自便。” 唐至文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家不占理,只能你我了半天,说不出话来,gān脆甩袖出去了。 …… 因马上举办的百瓷展,彭城近日来变的越来越热闹。各个客栈都住满了人,走在街上也全是些生面孔,陆宴自从那日从首饰阁回来后,脸上一直没出现过笑。 惹得月儿心惊胆战观察了几日,不知是不是自家那日在街上说了什么不对的。 她端着水去擦桌子,正巧遇到殷小尚从堂屋出来。他脸上挂着笑,脚步轻快不少。 月儿笑道:“怎么?今日发财了?” 殷小尚神秘地点点头,靠近她身旁低声道:“还真是发财的好事!小陆爷要在城中央的街上开一间新铺子!猜猜看谁是管事的!” 月儿见他这副模样,如何能不知管事是谁。 殷小尚和她聊了几句,才挠挠头,问道:“对了,唐姑娘呢?怎么这几日来没瞧见她?” 月儿也摇摇头:“唐姑娘的确许久没来过了。” 殷小尚面露失望:“那日的事我还没好好谢谢她。我和毛河这份工也是她介绍的,如今见不到真是……” 话未说完,便觉得身后发凉。 他转身一看,陆宴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冷冷看着他,周身散发着寒气:“小,小陆爷,你怎么送出来了,我自己走就是了。” 说着,嘿嘿笑了两声,迈脚就走。 月儿也连忙跟着他出了院子,送他出了门,正要关门,却看见一熟悉的俏丽身影,惊喜道:“姑娘……您,您怎么回来了?” 唐念锦无奈一笑:“还欠你们家少爷一笔账,来还账的。” 她答应了陆宴要帮他烧出纯净的白瓷,如今百瓷展日子近了,正巧烧出来也可以拿来为陆家搏一个好名声。 陈财将陆家的瓷器混入次品,近日来周边对陆家瓷器的口碑下降不少。 月儿见她回来了,心里也是高兴。要引她进屋,转身便让开了路。唐念锦进了大门,一抬头,正瞧见陆宴不知何时站在了廊下。 日光熹微,透过廊间竹叶在地上撒上寸寸斑驳碎光。 少年眉眼如画,发如点漆,身姿晔晔。此时的日光并无夏日那般炎热刺眼,撒在他身上,像落了一身暖光。 唐念锦心跳快了一拍。 想起晏几道的那句词来,占取艳阳天,且教伊少年。 她移开目光,想着就依陆宴这张脸,她也不与他计较那日的受气了。 “你回来了。”他轻声说。 像是在问她,又像是肯定的语气。 “没有。”唐念锦老实地破坏气氛:“我晚间还要回家。这次来就是替你做白瓷的,只白日里过来半日。” 又添了一句:“之前答应过你,要做出来的。” 他也垂眸敛目,默不作声,过了片刻,转身进了屋里。 唐念锦加快脚步跟了上去,走到一半,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了问月儿:“近日你家少爷有没有和什么小娘子接触过?” 月儿愣了愣,道:“我倒是没见过,只是听刘仁良说,少爷有了心仪的姑娘。” 唐念锦暗暗记下。 后来她寻到刘仁良问:“我听说陆宴最近喜欢上一个姑娘,你认识吗?” 要在彭城最繁华的街上开分铺,刘仁良近日忙的团团转,哪里还有空在深究这些八卦,只说:“待我有空替你问问我爹。” 等他见到老刘,已经过了好几日,才想起来这件事:“小陆爷那日想追求的姑娘到底是谁啊?” 老刘不太确定:“……不是唐姑娘吗?” 刘仁良正色:“非也非也,此事就是唐姑娘托我问的。” 老刘认真思索了半日,最终得出一个令人心痛的答案:自家小少爷脚踏两只船了,钓着两个姑娘! 这可要不得!他这个老骨头得多操操心,好好劝劝少爷! …… 想要做出纯净的白瓷,关键在于降低瓷土中的含铁量,含铁过多不仅会造成青色增多,还会形成黑点。 唐念锦让陆宴找来磁力极qiáng的磁石,在设计jīng巧的工具进行筛分。慈州又称磁州,皆因方圆百里山石奇特,磁石诸多。 唐念锦将磁性极qiáng的磁石打磨成磁棒,使其在沟槽中接触过滤泥料。 结核状的铁杂质在泥土中可通过淘洗除去,其余的杂质也各有针对的方法。 解决了铁含量这个最大的问题,剩下的靠陆宴的技术完全没问题。 陆宴见她主意多,便将新开的铺子jiāo给她打理:“殷小尚虽然人脉广,会做生意,但他一个人也忙不过来,你去帮他一把,铺子起步也容易的多。” 唐念锦正愁自己在唐家没钱赚,自然不会拒绝。 忙活了几日,新铺子选好了吉日开张,原本就通知了街坊邻居,整个彭城都想看看,一直和商帮合作只接大单子的陆家如今开了分铺,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有些觉得陆家会继续兴旺起来的,还准备了贺礼,就等开铺那日上门拜访。 既然有好的,自然也有些坏心思的。就比如那陆兴察,他把唐念锦是铺主人的事告诉了叶令荨,说这是她勾搭陆家少爷得来的新店,如今还抓着沈盛不放,是个人人唾弃,欺凌兄长的恶人。 又出主意,让叶令荨带着人到时来砸场子:“让她开铺第一天,就做不成生意!最好是把她赶出彭城,别再来祸害沈陆两家!”陆兴察早把叶家情况打听的清清楚楚:“你不是认了个厉害的义父吗?要是能把他叫上,那姓唐的小娘子还不怕的主动离开彭城?” 叶令荨觉得有点道理,彭城容不得唐家娘子这样的祸害,把她bī走是最好的。 郑四娘与徐氏走的近,一心想讨好对方,将邓姚嫁过去。唐家大郎是个烂醉如泥的酒鬼,可二郎不同,是个读书人,将来要做大官的! 要能把女儿嫁过去,将来不知道有怎样的荣华富贵,她自然向着徐氏,话里话外也拾掇着女儿一并讨厌唐念锦。 郑四娘听女儿说叶令荨对唐念锦有怨气,想着自家若能在唐念锦这件事上推波助澜,出一份力,徐氏说不定更觉得自家好,愿意结亲。 陆兴察虽然挑拨了叶令荨,但他自己怎会放弃这般好的出气机会。谋划得好了,说不定还能吓到小姑娘,从她手里拿到铺子。 便也招呼了几个流氓乞丐,等着那日上门去闹一闹。 第30章 开张 晨露未稀,彭城的街巷上还挂着寒珠,卯时刚过,十字街北边的铺子门口就挂上了鞭pào。 唐念锦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起jīng神来,见殷小尚和几个伙计已经将开店前的东西准备得差不多,便叫人开了铺门。 冬日天亮的晚,还有几颗亮亮的星星挂在天上,偶尔刮过一阵寒风,显得整条街清冷寂静。 这是彭城地段最好的街,四周商铺的价格自然不低,但每日来此做生意的人不少。除去彭城当地人以外,外面的人来彭城采买物品,也常来十字街。 只有在十字街买不到的东西,没有打听不到的东西。 陆宴拿下这家铺面,也是花了不少功夫。如今刚刚开门,还未放鞭pào,便已经有人陆续送了贺礼过来。 今后都是一条街上做生意的人,来送礼的人,不仅是为了拉近关系,也有几分打探的意思。 彭城以瓷器出名,虽然也有做别的营生的,但只是少数。 唐念锦见那些送来的贺礼,有的真心实意,有的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表面气派,其实并无太大价值。便也叫伙计一一记下,哪些铺子是可以近jiāo的,哪些又是需得提防的。 随着天色渐亮,来送贺礼的人也越来越多。 唐念锦应酬完一批人,才歇歇气喝了口茶。便看见铺前走进来一三十出头的妇人,只见她一身湖蓝衣裙,妆容jīng致,头戴玉凤雕翠钗,耳着青花细银环,气质出众,面容美艳。 身后跟着两个丫鬟,衣着打扮也不差。 来者是客,唐念锦上前迎了迎。 妇人笑了笑,她本就是桃花眼,这一笑更显得面若桃花,又令身后的丫鬟将带来的锦盒jiāo给店铺伙计,自家上前握着唐念锦的手道:“早就听闻唐姑娘能力出众,人长得好看,画技卓然,还被粱老收作了徒弟。我一直想着有机会能见见你,今日可算是得了机会了。” 又介绍自家,说是城中首饰阁的老板。 殷小尚是认得妇人的,他接过伙计手里的锦盒,打开看了看,见里面躺着一副价值不菲的首饰,便连忙谢了几声。 唐念锦前几日才去过人家的店铺,只是未想到店主人竟然是个女子。 妇人转头打量店里的瓷器,赞叹了几句,“我姓柳,都叫我柳二娘。妹妹今日开铺大吉,没什么好送的,只有我店里那些东西。往后来首饰阁,看上哪件了直接说,我送你。”又从自己怀里拿出一个小罐来,“这是店里的新胭脂,颜色正衬你,回去妹妹试试看。” 唐念锦见她虽然已是妇人,但看着年轻貌美,并无半分老态,便叫了声柳姐姐。 “柳姐姐送了这么贵重的礼物,我本来不该受的,日后若有什么事,我能帮得上的,你也可尽管开口。”她见这柳二娘热情得很,便也随着她一道聊了会。 原来首饰阁并非柳二娘一人的店,这柳二娘也是个奇人,她自小父母双亡,只能走街串巷四处寻找活gān好养活自己,好不容易熬了过去,嫁到彭城,没过几年夫君也去世了。 她回到京城,历经几番磨难,总算是说动了京中的几位权贵夫人出资与她做生意。那时京城的富人们最常做的是放账取利,要她们拿钱出来经商极其不易。 柳二娘不仅做到了,还将首饰阁的生意做到了大江南北。此次回来彭城,便是祭拜自己的亡夫。 唐念锦只听她的经历便有些同情,但瞧见她人的jīng神气,又觉得自家不必有这样的心绪。柳二娘独立能gān,自己一个人照样活得jīng彩,兴许是觉得和唐念锦有缘,拉着她聊了不少。 到了定好的时辰,唐念锦便让殷小尚去门外放鞭pào,鞭pào声响,热闹红火。外面pào仗声刚停,还未放够三响,就听见一个年轻的女声在外高声喊道:“这是个什么店?让你们的主子出来!” 叶令荨在沈盛面前温柔沉静,在别人面前可是另一幅样子。否则那守城门的张三狗也不会怕她如此,她家中世代走镖,都是直来直去的男儿,哪怕这代只有她一个独女,性子也没软到哪去。从小她便喜欢舞刀弄枪,还爱抱打不平。如今听了陆兴察和自家好友的几句话,不觉将唐念锦在心中打入了恶人行列。 昨日她义父就回了彭城来看她,叶令荨想着义父虽然化了妆容,令人看不出原本的面目,但到底是个身qiáng体壮,虎背熊腰的壮汉。届时她去陆家铺子砸场子,定然是不能和以前一般不管不顾地乱砸东西,只是想让那唐家四娘子心生害怕,知难而退,威胁她主动离开彭城。 义父一身煞气,效果必然能好上百倍。若只有她一个小娘子上门,又不能真对陆家铺子做些什么,伤及无辜,威慑力自然是不够的。 便带了几个家丁,按陆兴察说的地方来了十字街,果然见店铺里隐约的女子身影。她便在门口扯下剩下的两挂鞭pào,让这开铺三响哑了两响。 殷小尚原本点了pào仗也进了店里捂着耳朵等声,谁想外面却出了意外,带着伙计到门口一看,这不是叶家那个bào脾气的大小姐吗?他心里疑惑,不知陆家什么时候得罪叶令荨了,让对方气势汹汹地带着一众人堵在铺门口,那领头的汉子一双鹰目,满身煞气,一看便不是什么容易对付的人。 他想着叶令荨从前认过一个义父,城里都传对方极有可能是外面做不gān净营生的。可也不敢得罪叶家,彭城的运镖人家少,得罪了叶家,便不用想在彭城乃至周边做生意——没人护镖,货物走到半途就得便宜了外面的贼匪。 心里虽然不悦,但面上还是得赔笑:“叶姑娘,您这是做什么啊?这是陆家的铺子,您……” “叫她出来!”叶令荨将鞭pào往地上一扔,冷笑道:“我今天就是要让大家看看,不是什么人都能在彭城开铺子的。” 第31章 砸场 叶令荨来势汹汹,闹得动静也大,旁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都议论纷纷,不知陆家什么时候得罪了叶家这位小祖宗。 叶令荨觉得自家占着理,更不会有退却的意思,见铺里走出来一眉目娇俏,红裳白裙的小娘子,顿了顿才道:“你就是这铺子的主人?” 她这样子,是明知故问了。 唐念锦见她面熟,想起那日在布铺见过,与今日全然是两幅面貌。只觉得奇怪:“叶姑娘,陆家今日开铺,来者是客。你这又是做什么?” 叶令荨那日见她还未曾觉得有些什么,经外人几番挑拨,总觉得唐念锦有几分笑里藏刀的意思,冷哼一声:“你做的事我已经听说了,陆家如何待你我管不着,可沈盛单纯善良,也被你蒙骗。” 唐念锦听她言语,哪里不知道这姑娘喜欢沈盛,如今是把自家当做情敌,砸场子来了。见对方的的仗势,绝不会轻易罢休。忽然,她目光停在叶令荨身旁的鹰眼壮汉上,觉得这张脸和身形似乎有些面熟。 未等她看出什么,那壮汉已经上前一步。叶令荨见义父出手,知道此事必然能安然解决。只是手段怕是要激烈得多,虽然唐念锦对自家威胁不大,但她来彭城做了那么多坏事,受点教训也是应当的。 只见壮汉忽然慡朗一笑,上前轻轻拍了拍唐念锦的肩膀,“没想到荨儿口中的大恶人,竟然是你。” 唐念锦听他开口,眼前一亮,脱口而出:“是你?” 这气势骇人的壮汉,正是乔装后的常边。 唐念锦见他乔装打扮过,想起城门贴的悬赏告示,一边为常边的勇气感叹,一边将几人请进了铺子内间。柳二娘见她们几人神色不便,她便主动提出先走一步,反正礼物已经送到,日后还有机会再来拜访唐念锦。唐念锦让殷小尚和几个伙计继续去忙活,殷小尚虽然面有犹豫,但见唐念锦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还是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外间。 叶令荨还在发愣,常边就训斥了她一番。原本他只是来顺手帮自家义女一手,撑个场子。谁料到了地方,才发觉荨儿要对付的人是唐念锦。他先前在山上见这女子有勇有谋,临危不惧,哪怕面对凶恶的盗匪也能做到面不改色,心思细腻地一步步设套。封山将她当做朋友,常边不同,身为慈州九匪之首,他看人的眼光要毒辣得多。这唐家的四娘子绝对不会是个无能无德的草包,相反,她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 果然,听完唐念锦回到彭城后的遭遇,他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看法。 “你只听那两人说了几句,可有自己调查一番?一涉及到沈盛,便没了分寸,慌了心神,反倒被人利用!” 叶令荨知晓了陆兴察的真正面目,想起自家先前在铺子前盛气凌人的样子,羞愧地低了低头,软声道:“义父,对不起,荨儿知错了。” 又抬头看着唐念锦:“唐姐姐,先前是我不对,我还以为你……” 唐念锦也不是计较的人,如今误会解开,自然不会再追究。 “我看彭城外城门上还挂着常大哥的画像,怎么会突然回彭城了?”唐念锦又问道。 常边叹了口气:“我和兄弟们做的是劫富济贫的行当,可接连几日,路上遇到的,不是穷的叮当响的难民,就是饭都吃不饱的乞丐!我抓了几人问了问,才知近日北地多发地动,山石滑落,定州那边好几个城镇都毁了。如今由大批难民正向彭城涌来,我等闲着无事,和兄弟们越好在彭城碰面,商量一下今后的打算。” 叶令荨惊讶:“难民?朝廷不是会派人赈灾救人的吗?” 常边苦笑一声,回道:“哪有那么快,再说了,不仅是北边,南边洪涝严重,沿海海啸过后,原本就是一片láng藉,又有海寇猖獗。如今明威将军病逝,北边的蛮子没了压制,更是屡次试探祈朝。朝廷顾东顾西,等到赈灾的到了,都不知会饿死多少人!更何况以那难民的规模,即便是彭城也吃不下。” 唐念锦却听出他话外另一层意思,问道:“今后的打算?常大哥难道想换份行当来做?” 常边点点头。 叶令荨立刻道:“义父!我早就叫你别做那山匪贼寇的事了,既然你有这份意思,不如来我们叶家的镖局?我们……” 常边打断她:“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可我们毕竟以前是做这行的,如今突然做成了镖师,在遇见以往的兄弟岂不尴尬?我和其他人商量过了,西边正在征兵,我们换个身份去从军,以我们兄弟的身手,出人头地不指望,但至少日子不会太差。” 唐念锦点点头,她也赞成常边去从军,若是届时能立下些功劳,将来也不会太差。 正要开口说话,却听见外面传来几声刺耳的怒骂。 殷小尚进来禀告,原来是陆兴察带了几个流氓乞丐,赖在铺子门前闹腾。他摇摇头叹气道:“唐姑娘,开铺才不过几个时辰,这已经是第二批来闹事的人了。” 第一批来的人正端着茶碗吃茶,听见这句话,叶令荨挤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 唐念锦摇摇头:“这无赖,倒真是yīn魂不散,走吧,我出去看看。” 常边也起身,道:“我随你一起出去。” …… 陆兴察原本算着开铺放响的吉时再来闹,谁想那几个流氓乞丐收了钱,办事却拖拖拉拉的,还是在听说了有叶家的人撑腰的情况下才愿意过来。 看着铺子正常开业,顾客来来往往的热闹样子,陆兴察只以为叶令荨还未到,便自家先在门口将砸场子的事安排上了。 几个乞丐往门前一趟,哎呦呦叫唤,在有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在门口嚷嚷闹事。铺子伙计想上前劝劝:“这是陆家的铺子,你们没道理在这里闹事,还是快快离去!” 那小流氓yīn险一笑,将手里的瓷碗摔碎在门口,转而怒道:“这就是你们陆家的东西?呸!我看就是一堆垃圾!” 陆兴察得意的摸了摸胡子,站在门前,看着铺子里出来了几人。 当首的,就是叶家的小祖宗,叶令荨。 陆兴察眼前一亮,原来这叶家娘子早就到了,如今正好,他们二人合手,定能治了那姓唐的! 第32章 唐家 领头的流氓先前就和陆兴察确定过, 叶家是自己这边的人, 如今见来了帮手, 他闹得更起劲, 手里拿着准备好的另一个小碗, 高声道:“这就是在陆家买的东西, 不知用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原料,掉色掉料, 混在食物里叫人吃了, 到如今我那可怜的老母亲都还躺在chuáng上!” “这黑心的铺子, 今日非得给我个jiāo代!” 没等陆兴察开口,叶令荨便走了过来,示意流氓将碗给自己。 她看了几眼, 冷笑一声, 将瓷碗狠狠砸在陆兴察脚下:“就连我这个外行人都看得出你这不是陆家买的东西!陆兴察, 人在做,天在看。你扭曲是非, 恶意闹事, 一副心肠烂到了底!陆家先前对你如何, 彭城的人有目共睹, 如今你还来闹事,难道将良心喂了狗?!” 陆兴察被骂到发愣。 这不是我找来的帮手吗?怎么帮着对家骂自己?! 小流氓还想进店里砸东西,被常边和叶令荨带来的人狠狠揍了一顿,扔到离铺子几步外的街上。就连陆兴察在拉扯间也挨了几拳头,最后灰溜溜领着人跑了。 叶令荨也是敢作敢当, 当着围观街邻的面说了自己被陆兴察蒙骗的事:“唐姑娘做得对,这陆兴察才是真祸害彭城的恶臭团子!有他在,我们彭城不仅不得安宁,老实做生意的要被讹诈抢夺家产,游手好闲的却可以坐享其成!这是什么道理?若这样的惯例一开,今后谁家辛辛苦苦赚的血汗钱能保得住?” “有我叶令荨在彭城一日,见他一次打一次!” 她这一番话说的有理,谁家周边还没个天天来要钱蹭吃蹭喝的亲人朋友?若人人都像陆兴察这样肚子坏水,谁能过得轻松! 而那陆兴察被打了一顿,又被债主索债,陆家铺子一闹,他也得罪了那些地痞流氓,更是没好日子过,没过几日就带着自家儿子,灰溜溜逃出彭城,到别处躲债去了。 常边在彭城只呆了两日便走了,刚开铺,唐念锦忙的不可开jiāo,就连粱老那边都被冷了几日,小老头起初气的不行,说自己一个老头孤零零的,还被冷落,要回山上去。结果没过一天,就听见他上酒楼和温王聊得开心,唐念锦也就放心让他去了。温王在彭城呆的时间不多,过了百瓷展就要回京。两人难得聚面,纵然是日日吵闹互相嫌弃,但还是依旧把酒言欢,关系好的不行。 唐念锦也好几日没见到陆宴,自从她做完瓷土纯度的提取之后,陆宴便也日日住在北城的甲庄,研究烧瓷。因她先前提出的窑dòng构型出品率高,甲庄的窑dòng都仿照着改造了一圈,其他庄子也着手开始安排,只是因为这种窑形奇特,又能带来巨大利润,是以这类窑dòng的情况在知情者那里守口如瓶。外人和普通的工人,也只知道陆家在窑dòng上花了不少心思,但每年窑dòng都在修缮和改进,这次的举动也并未引起他人注意。 唐念锦如今每日还是回唐家住,但自从温王未曾上门,粱老又消失几日后,唐至文的心里也打起了鼓。他几次暗示,甚至送帖送礼,都被温王和粱老婉拒。眼见着女儿的好运非但没有给自己带来好处,还惹得徐氏在家里整日甩脸子。 她不敢正面在责骂唐念锦,却不妨碍在唐至文面前撒泼,那一张嘴说的麻利又难听,听得唐至文好几日都心中郁闷。 不断有难民从彭城北边涌来,听闻是定州及其周边的地动之灾。朝廷只说让他安抚难民,救济灾难,可他一个刚刚接手彭城的外来人,连凳子都未坐稳,如何腾地出手来去照顾那些要钱要粮的难民! 城里要钱,城外要钱,家里也要钱,他被磨得一个头两个大! 忙活了一天,铺子的生意已经渐渐走上正轨,铺子收入令唐念锦咋舌。她原本以为大头都在商帮那里,如今开个铺子,能有盈利已经不错,没想到收入远远超出她的预想。 转眼间,自家就成一个两手空空,受制于人的小姑娘,变成了有金箱子的小富婆。 这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商铺收入,若换成整个陆家,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难怪有这般多的人眼红陆家的商路和家业。 回到唐家时天色已经暗沉下来,路上起了冷风,她搓了搓手臂,一路走回唐家。到了自家房中,才觉得有些不对。 她一向记性好,物件的摆放有序整齐,可这房里的桌椅摆放便有不同,用过的茶杯还放在另一处的柜台上。虽然都是些细节,但也透着一股不对劲。 有人进来过! 她站起身,四下检查了一番,又看了看门锁和窗台,确定不是遭了外贼,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家贼! 果不其然,她拉出这具身体的生母所留下的一个大红箱子,上层的衣物饰品还在,可下层的一个锦盒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再翻出下面的几个盒子,里面的东西都不见了。这是生母留给她的嫁妆,非到最后境地不可动用。如今竟被人盗了去!唐念锦心中冷笑,她果然是显得太好欺负,才让这家人寸寸得进。能有她房门钥匙,还做得出这般事的,只有徐氏和她家大哥。 二哥一心准备科举,一本书读来读去,虽然待她也不如何,但至少没有那个有酒瘾的大哥那般急需钱,徐氏更是早就惦记着这箱子东西。她往日还小时,便时常说要帮忙“照看”这箱东西。 那时的唐念锦虽然胆小内向,但也知道这箱子是自家最后的依仗,且又是生母留下的唯一念想,便死活不松口。 唐念锦先前不与他们计较将自己推下山崖的事情,是因为要还唐至文一条命。如今既然说好了各不相欠,那徐氏等人在做出这般事来,她也用不着留情。 便拿着几个空盒子,直接踢开了唐至文的书房。 唐至文正在为难民的事情发愁,十七八个还好,可以暂且寻个地方安置。如今来了数百人,且还未有断绝的势头,真要建造一个安置难民的地方,还要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不知要花费多少银钱!这钱从哪里出,他又如何出得起! 正唉声叹气时,却听见房门一声巨响,紧接着响起的是自家女儿熟悉的声音。 唐念锦将几个盒子扔在唐至文案上,冷言质问道:“堂堂知县的家里,竟然出了家贼,不知这件事我要是告到衙门去,说她们母子侵吞他人财物,你这个彭城知事是会大义灭亲,还是包庇罪人?!” 第33章 自作 唐至文看着案上砸开的空盒子, 微微皱眉:“锦儿, 你这是做什么?” 唐念锦见他装傻, 冷笑一声:“书香门第, 真是家贼难防。” 唐至文认出这几个盒子是小女儿生母留下的嫁妆, 也知道多半是徐氏瞒着自己偷偷拿了。可就算徐氏再不对, 那也是如今他唐至文的正妻:“你是小辈,即使她做的再不对, 那也是你的母亲, 哪有女儿状告父母的道理!” 正当这时, 徐氏端着茶也来了书房,见唐念锦站在案前,桌上散乱着几个空盒子, 哪里不知道是这丫头发觉东西丢了, 来问罪的。她呵呵一笑, 把茶往桌上狠狠一放,yīn阳怪气道:“就算是穷人家的子女, 也知道孝敬父母, 替家里分忧。有的人可倒好, 非但不帮着点家里, 反倒把自己的东西捂得严严实实的。真当自己不是唐家的人,说不定正眼巴巴瞧着嫁出去,好和养育自己的父母一刀两断呢!” 唐至文也道:“不过是暂且用了用你的东西,家里正急缺钱,少了一两件东西又不会如何。是不是我近日来太宠你, 让你没了规矩,不知尊长仁孝!” “不好了!不好了!”一个丫鬟忽然慌张地跑进书房里,面色焦急,喘着气。 “慌什么!还能出什么事?好歹是我唐家的丫鬟,真是没规矩,和某些人一模一样,上不了台面!”徐氏不忘在夹枪带棒地嘲讽唐念锦一番。 那丫鬟缓了口气,才道:“出事了,老爷,您快去看看吧!大少爷快不行了!” 徐氏面色腾地变了:“你说什么?好端端的怎么会出事?!” 一行人匆匆忙忙赶到了唐浦的房间,唐念锦也跟在后面。到了地方,门敞开着,还没走进去,就闻到刺鼻的酒味。徐氏走在最前面,嚎哭着往地上躺着的人扑了过去。 “我的儿啊,你怎么成这样了!”转头骂丫鬟:“愣着gān什么!快去找大夫过来!” 唐念锦走进屋子,微微遮住鼻子,皱眉打量四周。脚下是一个个空酒坛,还有个打翻在地上,酒水流了一地。唐浦被徐氏抱在怀里,面色惨白一片,口唇青紫,紧闭双目。 “到底怎么回事?!”徐氏心里烧着火,急的不行。 门口的丫鬟连忙出去叫大夫,还剩下一个丫鬟在旁边颤颤巍巍道:“少爷昨日去了当铺,回来就,就带着人,送了几十罐酒回房间。还叮嘱我们没有吩咐不许进来打扰,今下午小秋来送饭,才发现大少爷已经……已经是这样了。” “二少爷呢?!”唐至文大声问道,唐渊与唐浦共住一处,若是他在房里,也不会让自家大哥喝成这样! “二少爷去书店买书去了,一直没回来。”丫鬟低声道。 徐氏转眼恨恨看着唐念锦:“都是你这个小贱人!若不是你的东西,浦儿也不会有钱去买酒!更不会出事!我儿子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要你的命来还!” 唐至文皱眉:“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快,你们把大少爷扶到chuáng上去。” 唐念锦看着这一家子紧张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难道这就是常说的报应?她虽然不喜欢唐浦,但也不会白白看着一条人命没了。徐氏母子纵然恶毒,但她若真袖手旁观,那和她们有什么区别? 不过就算要帮忙,也不会白白便宜他们。 “最近的药铺离这里往返有半刻钟的路程,即便大夫来了,也赶不上。”她站在门口,淡淡说了一句。 徐氏盯着她:“世上竟有你这个恶毒的妹妹!诅咒自己的长兄,祸害自己的家人!” 唐至文却道:“锦儿,你有办法?” 唐念锦走到徐氏面前,蹲下身查看了唐浦的情况,虽然他已经陷入昏迷,但四肢偶尔抽搐,尚有鼻息。便提了个要求,只要让她今后可与唐家断绝关系,迁出唐家的户籍,她便救人。 唐至文一噎:“胡闹!你要是有办法,赶快救你大哥!” 唐念锦站起身来,收了手:“我这条命薄贱,大哥的命金贵,怎么选随便你们。” 徐氏连忙喊道:“救他!你快救他!你想做什么都行!不就是迁出户籍吗?没问题!” 她一心想着自家儿子,又觉得唐念锦不过是一时气话,待她迁出唐家才知道,女人家一个人在外面生存是多么不容易!指不定过后还要求着回唐家! 唐至文只好道:“好好好!答应你,只是须得等温王走了之后,在办此事!” 温王还未走,他这边若闹出自家女儿分家出户的事情,那上面对自己的印象可就彻底完了。 唐念锦蹲下身,解开唐浦的衣领,令其侧躺,不断呼喊他的名字。又让人拿来毛巾,浸上冷水,敷在唐浦后脑和胸膈上,不断地将清水灌入其口中。 唐浦果然渐渐有了意识,口中呻吟了几下。 徐氏面露喜色。 唐念锦又按照原来世界处理酒jīng中毒的方法替他做了一些措施,等到来了大夫,在细细调理救治。她知道不能空信唐至文的话,当场立了字据,待温王离开彭城后,就与她办过出户的文书。 唐至文与徐氏想的一样,唐念锦不过是个姑娘家,这次是因为挪用她的嫁妆惹恼了她,等她出去知道了日子不易,自然会回来。 唐浦经过调养,命是救了回来,人却瘫在了chuáng上。唐渊回来瞧见自家大哥的样子,只是嫌弃地说要让他搬到先前唐念锦住过的破烂客房去。 “把他放在我房里,我还得照顾他?哪有时间看书!” 徐氏想着也是,大儿子出了事,只能差人看着,若放在渊儿房里,还打搅他的学习。客房修缮一下,还是能住人的。她也不在针对唐念锦,甚至少有出现在家里,三天两头地往外面跑。 她心里把唐念锦恨到了极点,又无处发泄,只能狠狠责打那几个丫鬟,说他们照顾不周,让主子出了事。 那丫头也不是好欺负的,出去悄悄说了几句,唐浦偷了自家妹妹生母的遗物出去买酒,反而把自己喝瘫了的事便顿时传的彭城人尽皆知。 唐至文脸上无光,只有从俸禄里拿出钱来,把东西赎回来还给了唐念锦。唐念锦也长了记性,陆家铺子后面有个内院和两间房,她便把东西都搬了出来,住到了铺子里去。 第34章 出窑 甲庄的账房自打陆家祭祖之事后, 越发觉得跟着陈财没了指望。他与陆宴接触过几次, 知道对方不是个容易糊弄的, 如今三两下把陈财的势力拆的gāngān净净, 陆家的生意甚至比去岁还好。 “这件事你可要做的小心些, 如今陈叔在陆家只能指望你了。”宋四兴喝了口茶, 听见外面几声犬吠,低声道:“我先回去了, 记住, 一定要成功。” 账房会心一笑:“你放心, 回去告诉陈财,没有我办不成的事。” 宋四兴不舍地放下茶:“这味道真不错,还是你jīng明, 换了主子也能过得如此滋润。” 他自从上次被陆宴解雇之后, 一直憋着一口气, 如今陈财让他潜入甲庄来带信,自然是愿意的。得了账房的准信, 他又悄悄趁着夜色摸下了山。 而账房等宋四兴走了, 才掌着一盏灯, 去了窑dòng。 侯杜守在门口, 伸手一拦:“小陆爷在里面烧瓷,谁也不能进去打扰。” 账房道:“这我如何不知道?可小陆爷进去都好几日了吧?哪怕是为了几日后的百瓷展,也不该如此拼命呀!更何况,我这是有要事要和少爷商量。” 侯杜朝里面望了望,转头道:“今早上我才看少爷入窑, 估计也快做完了,有什么事,你等少爷出来再说。” 账房还想说什么,忽然听见里面传来瓷器接连不断的脆响,二人连忙进去查看情况。 少年站在窑口前,火光映在他俊逸的侧脸,凤眼微挑,映着跳跃的微光,眼里情绪暗沉不明。修长好看的手指摩挲着一件件瓷器,又一一将有瑕疵的摔碎在次品槽中。 落地脆响,星光从蓬顶漏下来,映照着玉肌红光。 他的背后是清冷白月,身前是金光暖红。 一直砸到只剩下两件单色釉,一大一小。侯杜看着成品,不禁屏住了呼吸,“这——这就是传说中的白瓷?!” 陆宴指尖把玩着另一小件,漫不经心应了一声。 账房压下心中惊异,越发坚定了心中的想法,他上前一步,沉声道:“小陆爷,方才陈财的人来找我,要我与他们同设一个局,骗陆家签下一份订单。” 陆宴却是毫不意外,只是抬眼讽笑:“陈财等了这么多日,终于等不下去了。” …… 唐念锦从家里搬了出来,粱老自然也不愿意在呆在唐家,正好甄氏画法唐念锦能讲的都讲了,剩下就看粱老自己琢磨。百瓷展举办之日越来越近,温王也呆不了多久,两人便约着去周边游山玩水去了。 柳二娘听说了唐家的事情,追到陆家铺子里来看她,见唐念锦无事,才松了口气:“我也是女子,知道没了家里依靠,独自一人在外的日子并不容易。日后若是需要帮助,尽管来找我便是。” 唐念锦谢过她的好意:“脱离了那个家,我的日子只会更好,柳姐姐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 柳二娘点点头:“届时百瓷展上,若是你代表陆家上台献宝,那这些东西你一定用得上,”她让随行的丫鬟拿出一箱东西来,放在桌上打开。“这箱子分三层,第一层是我首饰阁的点翠首饰,第二层是胭脂水粉。” 唐念锦接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如何能要?更何况,你上次送的我还没用完呢。” “你叫我一声姐姐,就不必与我客气。第三层到时你打开看就是了,”柳二娘抽出第二层,“这里面的胭脂水粉都分装在玉盒里,以防外物浸染变质。” 唐念锦问她:“怎么不用瓷盒?玉盒太贵重了。” 柳二娘摇摇头:“以祈朝的技艺,大部分的瓷盒品质都太差,会影响到胭脂的色泽,时间长了,还会变质变色,大多数是用的木盒,最好的也才用玉石做容器。也不是没有好的瓷盒,只是价格尚在玉盒之上。这一箱东西算是我送你的最后一份礼物,明日我便要启程返京,下次再回来,怕是还要等上一年。” 柳二娘不过是与她萍水相逢,甚至连生意关系都算不上,却如此尽心尽力帮她。唐念锦知道她是瞧见倔qiáng的自己,想起自家年轻时候的日子,这份情唐念锦记在心中,日后定会有机会报答。 送走了柳二娘,唐念锦才打开第三层,不同于上面两层的脂粉首饰,第三层只放着一件东西。 一把锋利的青色短刃。 唐念锦小心收了起来。这短刃入鞘,看着低调,且易于携带,削铁如泥。柳二娘这次来不仅是送东西,更是对她的指点。女子经商,难上加难,除去自身的装扮之外,还需万事小心。 这一把短刃,道尽了太多故事。 今日生意清闲,唐念锦点数完送来的瓷器,又见铺子里来了熟人。 沈盛进了内院,她见他眼底暗淡青黑,想来又是几日没有睡好。他将唐念锦几日前画的山水画放在院里的石桌上,不解道:“师妹,你过来看看,这山石的构造到底是如何安排的?为何我画出来,总是有些刻意,不够真切?” 唐念锦好笑地摇摇头,甄氏画法她好歹也是学了十几年,才学到些皮毛,沈盛想在短短日子里画得有形有神,的确是难,便道:“你来瞧瞧这处的落笔……” 她解释了几句,沈盛才松了口气,喃语道:“原来是这样,果然是大家角度,常人难以捉摸到。” 唐念锦见他平日里温润有礼,一见画就入了迷,像个痴人一般,又是敬佩又是好笑:“你还是先回去好好睡上一日,休养了jīng神在作画罢,我怕你现在画笔都拿不稳。” 沈盛摆摆手:“无碍。” 唐念锦想到那几日和叶令荨说开了误会,也觉得对方是个直率的傻姑娘,便想替她问问:“沈师兄,你觉得叶家姑娘如何?” 沈盛偏头想了想:“叶令荨?是个直率又热心的好姑娘,怎么问这个?”他头一侧,零碎的发微微翘起,尤其是头上几根微翘,显得呆呆的。 唐念锦踮起脚,替他捋平了那几根翘发,道:“她喜欢你,你看不出来?你对人有没有意思啊?” 沈盛哑然失笑:“叶姑娘怎么会喜欢我。更何况我一心求画,自然是不会在儿女之情上多有心思。” 唐念锦还未收回手,“你这话说出来,得多伤姑娘家的心。”她听见另一侧有声音,似是谁从外铺进了内院,便侧头一看。 陆宴站在檐下,目光灼灼。 少年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看着日光下她垫脚摸着沈盛的头,眼里情绪翻滚。 唐念锦刚刚收回手,好几日不见陆宴,自然心里也有些欢喜,便朝他露出一个浅笑来,脆脆地喊了声:“陆宴。” 陆宴声音低哑,说:“过来。” 第35章 吃醋 唐念锦见他这般模样, 以为烧瓷出了问题, 几步小跑到他跟前, 抬头看他:“没烧出来吗?” 陆宴垂下眼眸:“出来了。” 唐念锦松了口气:“那可是好事, 你吓我作甚。”她脸上露出轻松的表情, 蝶翼般的睫毛一颤一颤, 扑在如玉般的肌肤上,显得清晰又好看。 沈盛拿起桌上的画:“师妹, 我先回去了。” 唐念锦点点头, 沈盛走过来, 陆宴却侧身上前微微挡住了她的身子。他与沈盛擦肩而过的时候,偏头低声对沈盛说了一句。 “以后没事,少往我这儿跑” 沈盛脚下顿了顿, 疑惑地看了陆宴一眼, 但他心中记挂着新领悟的画法, 便也没放在心上,直接出了铺子, 回去研究画技去了。 唐念锦好久未见陆宴, 见他眼底同样有淡淡青黑, 想来为了百瓷展上要献出的东西, 这几日也是未曾好好休息过。她拉着他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最寒冷的冬日已经离去,这几日天气晴好,屋子里生冷,外面照着日光却懒洋洋的。院子不大, 角落里生着一棵光秃秃的老树。 那层暖光落在陆宴身上,像是给他抹上了一层金边。他样子生的好看,五官俊逸,单是瞧着人,那双好看上挑的凤眼便能将人看呆了。 唐念锦早瞧见他手里的锦盒,问他是不是烧出来的瓷器。 陆宴伸手打开开关,将锦盒翻开,里面用软布包裹着一件通体雪白,又形制特别的瓷器。 她有些惊喜,将这东西轻轻拿出来。日光下,上面的暗纹细节清晰可见,华美jīng致,是一件轻巧的细口暗纹瓶,样式与她年节那几日在山上陶庄里,那日陆宴睡着的地方的柜子里放着的小黑瓶一样,只是体积更小。 她仔细看着瓶子的纯度,唇角不觉弯了起来,眼里盈满笑意:“恭喜陆少爷,终于烧出白瓷来啦。这和山上那个好像一样的。” 陆宴见她笑起来,眉眼弯弯,不知怎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他从她手里拿过小白瓶,修长的手指在底部拨弄几下,唐念锦听见一声细微脆响,又见他将瓶子倒了过来,从里面倒出一个拇指大的小纸包:“这个瓶子的确是仿造那瓶黑釉做的,底部有隔层,按下开关之后,才会打开隔层,拿到里面的东西。” 她拿过来试了几下,见这机关的确jīng巧:“我以前只见过木质的机关,没想到瓷器也能做到这般地步。-” 那瓶底机关乍看之下与瓶身暗纹并无不同,实则大有门道。 “这暗纹真好看。”她打趣道,“是不是你们陆家财宝太多,怕被人觊觎,才想方设法弄出这样的机关来?如今有了这白瓷,足以证明陆家的技艺,你也完成了陆老爷的心愿。” 她点点头,自顾自地说:“真好,雨过天晴了。” 陆宴来铺子的路上已经听说过在唐家徐氏对她做的事,此刻便也不委婉,直白地问她:“你和唐家的事,是真打算出户移籍?” 唐念锦摇摇头:“还得等温王走后,百瓷展结束,唐至文才答应放我出户。” 陆宴问她:“出户之后,你籍贯落在何处。” “还未想好,天大地大,总有地方落脚。”唐念锦也知道一个女子,若是没有户籍依附,在外定然是多有不便的,尤其是她今后想经商赚钱养活自己,便避免不了与人jiāo往,签订契约。祈朝户籍与赋役有关,并不统计妇女。柳二娘之所以以往生活艰苦,只在嫁人之后才做起生意来,也是因为这点。 但如今唐念锦只要能离开唐家那个火坑,再大的难处也不算难,更何况今后的日子谁也说不准,她打的也是走一步看一步的算盘。 陆宴看着她,忽然道:“到时候,你可以将户……” “小心点。”唐念锦见两个伙计抬着一个大箱子朝铺子里去,其中一人抬得歪了一些,她便连忙站起身来提醒了一句:“左边抬高点,把之前的那批拿下来擦擦。” 伙计点点头,吃力地抬着出了院子。唐念锦才坐下来问他:“你方才要说什么?” 陆宴指尖捏了捏,垂眸轻声道:“无事。” 唐念锦问他:“你不把这瓶子收起来?百瓷展马上就到了,东西可不能出岔子。” 陆宴摇摇头:“百瓷展的展品我另有准备,这个瓶子是给你的,里面的药可致人幻觉或昏迷,平日里防身用。至于到时用上的展品,放在陆家的仓库里。” 她轻轻笑了一声:“我一个穷姑娘,谁能盯上我,我看你倒说不定用得上。”笑完了,瞧见陆宴认真的样子,她才将瓶子收到袖中:“好好好,我知道了。” “陆家最近在风头上,得罪的人不少,你还是小心些。”陆宴心中只是觉得不安,但连他自己也觉得这感觉来的奇怪。他将陈财设局签单的事情与她说了一遍。 她微微皱眉:“陈财果然不死心,赶走了一个陆兴察,却还有这只毒虫。他骗我们签那份订单,不是断我们原料,就是想方设法,用些诡计让我们jiāo不了货。他这一次的批量极大,一旦出了事,陆家的运作也会陷入危机。届时就可以违约为名,彻底击垮陆家。” 陆宴又从怀中递给她一份帖子:“这一家,多半就是陈财请来的人。” 唐念锦看了看帖子里的jiāo易请求:“这个数量太大了,若是成了,抵得过往日陆家一整年的进账。若是赔了,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她抬头看他:“明知是陷阱,你还要去签?” 陆宴反问她:“若是你,你会不会去。” 唐念锦咬唇笑了笑,偏头想了一会。 “去,送上门的肉包子,怎么能不吃?” 他被她的模样逗笑,低头弯了弯唇,在抬眸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小姑娘被他那一笑怔住了,风流蕴藉,一笑倾城,想来说的就是陆宴这般的样貌。半晌,才愣愣道:“你,你做什么啊?” 陆宴见她乖巧茫然的样子,心里觉得软软的,不舍地收回手,若无其事道:“树叶落在你头上了。”声音难得地带了些愉悦,唇角还勾着,和以往冷清的模样不同。 她信了,美色当前,只懵懵地点头:“啊?谢,谢谢。” —— 伙计搬完东西,擦了擦汗,抱着换下来的东西往库房去:“唐姑娘,叶家小娘子在铺里,说来找你的。” 唐念锦点点头,“我先去铺子里看看,”她起身先走,留下陆宴慢慢站起身。 伙计走到陆宴身旁时停着打了声招呼:“少东家午好。” 陆宴看着她的背影,吩咐道:“下次沈盛再来,拦着点。” 伙计不解:“拦沈盛?这,这怎么拦?” 陆宴瞥了他一眼:“就说他要找的人不在。” 又低头想了想,一字一顿地补充道:“不管找谁,都说不在。” —— 唐念锦回头看他,少年站在院里,风轻云暖,抬眸凝目,好看地像画一样。 她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挺好。视线转而落在院角的老树上,枝gān光秃蜿蜒。 嗯……哪,哪来的叶子? —— 既然决定要接下这门生意,便不能坐着等人下套,陆宴去调查下单子的人的背景,顺便也要清查一个各个庄的情况,以往是没空没时间来查,现在既然要对付陈财,有些人和情况就不能视而不见。否则届时要被人从背后捅一把刀子,可就危险了。 唐念锦正好和叶令荨在铺子里聊天,殷小尚说这几日彭城难得聚集了这么多的同行,他去熟络熟络,日后总会派得上用场。铺子里的伙计在gān活,唐念锦也只用看铺。叶令荨才走完一趟镖回来,又想看着沈盛,这几日没有运镖,也陪着唐念锦在这儿看铺。 她见叶令荨这姑娘单纯,也劝告她几句:“今后行事,可千万不能被人轻易挑拨。” 叶令荨抱着她的手臂撒娇:“唐姐姐放心吧,我长了教训。若不是邱姚,我也不会那么容易就相信了陆兴察。没想到她也是个嚼舌根,乱说话的人,我早不和她玩儿了。对了,今日听说沈盛来了铺子里,他来做什么啊?” 唐念锦无奈道:“我就知道你无事不登门,他是来问画的事情。” 叶令荨失望道:“原本以为我来的快,就能赶上见他一面。你是不知道,沈盛这几日铺子也不开了,整日闭门谢客,说在研究什么什么山,什么石头,反正我是不懂。” 唐念锦将之前问沈盛的话和叶令荨说了一遍:“我看他眼里只有画,你若是要坚持,怕是难得回应。” 谁想叶令荨却是毫不气馁:“他喜欢的是画,又不是人,这不是好消息吗?他若是有了喜欢的人,那我可不一定能抢得到他身边的位置。但既然没人,就说明我还有机会。人一辈子要喜欢多少东西,他喜欢画,那就让他多画画,我只要他分一点点喜欢给我就是了。” 又道:“我常跟着他,只让他看到我的好,他便能知道,身边的女子哪有我这般体贴会为人着想的。但凡是个男子,成家是必然的,身边有个人照顾着,他也能专心做自己的事不是?” 唐念锦原本见她冲动,还以为是个小女儿一时新奇,来了劲。没想到叶令荨在感情上还看的透彻,祈朝不比她原本来的世界,这里的女子难得像叶令荨一般敢爱敢恨,即便做错了事,也敢于承认。 她便笑道:“那我就祝你早日抱得美人归。” 叶令荨双颊微红:“沈公子,的确算是美人。”又抬头忽然道:“你们家陆宴不也是美人吗?你们什么时候成亲啊?” 第36章 怀抱 唐念锦愣了愣:“我, 陆宴, 成亲?” 叶令荨见她疑惑样子, 眨了眨眼:“你们不是早就在一起了吗?” “你误会了。”唐念锦笑了, “我和他只是朋友, 陆宴的确长得好看, 家里也有钱,方方面面都很好。可你再瞧瞧我, 一个和家里闹翻了的, 无权无势又无财的小姑娘, 就连饭碗都是别人给的。” 叶令荨摇摇头,“唐姐姐,我可不觉得, 你人又好, 又聪明。自打你来了之后, 陆家的生意好了不知道多少。你和陆宴的事彭城都传开了,你要是不喜欢他, 怎么会事事替他着想?陆家的事, 你比谁都上心。他们说你是为了陆家的钱, 我可不这么觉得!那些嚼舌根的人, 我都替你骂了一顿,谁在背后说我唐姐姐的坏话,我就打谁!” 唐念锦安慰她:“但凡是日子过得比别人好,出了风头的,哪个不受人在背后议论?你越生气, 他们反而越来劲。” 叶令荨点点头,又趴在桌面上问她:“你真不喜欢陆宴?” 唐念锦想了想,“我不知道。” “不知道?”叶令荨不解:“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仔细想想,见到他有没有动心的感觉?” “嗯……”她咬了咬唇,眼中有些迷茫:“他长得好看,我也喜欢看他的模样。他不开心,我便希望他能过得好,希望他能高高兴兴的,可这些也不是因为我心悦他。” 叶令荨也晕了:“你这可太复杂了。我觉得吧,你若是不明白自己的心思,那多半就是你不够喜欢他!” 唐念锦点点头:“你说的有些道理。”话音未落,她就感觉身后一阵寒意。 本能地回头一看,正撞进陆宴寒冰似的眸子里。 “你不是回庄子上去了吗?”被话题当事人撞见的感觉不太好,她说话的底气莫名虚了些。 陆宴声音有些哑,“那边传来消息,对方要提前商谈,今晚在酒楼设宴。” 唐念锦看着他:“你不是要带我去把?” 陆宴没说话,但她也看出了他的意思。便起身道:“殷小尚不在,铺子里总要有人看店。” 叶令荨自告奋勇:“唐姐姐,你放心去吧!我替你看会!” 唐念锦还想说什么,却被陆宴一把捉住了左手,拉着出了铺子。直到门口才放开她,他懒懒地抬了抬眼,低声道:“走吧。” 她揉了揉手腕,不知道他早先的好心情去了哪,陆宴的性子果然yīn晴不定,想要改变他的生活态度,自己真得多操些心。 先前那个搬送货物的伙计在门口得了唐念锦几句吩咐,见她走了,正要进门去。却被自家少东家拦了拦。 陆宴看着里面正好奇看货的叶令荨,道:“下次除了沈盛,叶家的人再来,也拦着。” —— 彭城繁盛,旅店众多,这几日也都爆满无房,大型酒楼只有一两家,其他都是酒铺酒摊。来往的商贾行人,都在小店里打发时日,吃食喝酒。 能在酒楼谈生意的,都是北地有名的商户。 这次给陆家下单子的是陈州来的,在慈州以南是专做北地与中原这条商路生意的弘泰商号。 酒楼二楼雅间。 徐业坐在椅子上,打量了一番四周,赞叹道:“彭城不愧是有名的商城,这地方还真不错。” “在如何,也不过是间小小酒楼罢了,和你的生意比起来,呵呵。”陈财让人上了一桌菜:“今晚可就全靠你了,只要能成功吞掉陆家,咱们说好的东西,我一分也不会少你。” 徐业体肥圆脸,一双豆眼笑眯眯的:“若你说的没错,以我开的量,陆家没有库存只能现产,必然是没办法在约定的日子jiāo货的,他们又不是傻子,如何会答应?” 陈财嘿嘿一笑:“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他早就安排好了,如今甲庄的账房应了他的事,说是其他庄子的账也能搞定。陆宴自然是不会接jiāo不了的单,但账房做了手脚之后,给他看的原料和产率都是“能接”的,面对如此大的利润,陆宴必然会上钩。 为了防止他起疑心,陈财便事先躲在隔壁的房间。等了约莫一个时辰,听见外面的人走了,他才回到房里,见酒桌上只剩徐业一人,便连忙问他:“如何?他们签了吗?” 徐业像他扬了扬手里的契约:“本来以为陆宴会慎重考虑几日,没想到今日他就迫不及待把单子签了。果然是年轻没经验的,自家有几斤几两都不知,呵呵!我看你们还是太高看他了。” 陈财心下一喜:“你放心,即便是陆家所有的窑口同时开工,也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jiāo齐货,单子上的赔偿金额,足够拖垮陆家!” 徐业又问他:“即便是到时陆家jiāo不了货,还不了债,你也不能保证我们一定能吃下陆家。” 陈财摆摆手:“你放心,我啊,上面有人,到时动动手脚,绝对没问题!今天陆宴不就真的上钩了吗?你相信我。” 徐业眼底闪过一丝算计,面上仍然笑着,和陈财客套了几句,送他出门后,有个人影才从房里暗处走了出来。 徐业回头恭敬道:“蒋师父。” 蒋千斤点点头,声音沙哑:“陆宴这小子,这么容易上套,我总觉得有些问题。不过陈财这个人心思也深,他背后的靠山无非就是自己的亲戚陈进,如今的彭城主簿罢了。” 徐业笑了:“前面的路让他替咱们铺好,届时一石二鸟,一网打尽。我们南北商路一旦联通,今后定然能更进一步。” —— 唐念锦从酒楼出来时,一直憋着的笑终于忍不住了。 陆宴看她笑的可爱,也不自觉勾了唇角。 “这一单若是做成了,你一定得好好奖励我!”唐念锦一想到即将进袋子的银钱,心情也愉快起来,声音清脆上扬:“首先,要好好放几日假,开chūn了,我听说山上的山花全开了,一定很好看。” “然后我们再好好吃一顿,我在彭城见过好多好吃的,可惜之前没钱,现在好了,可以想要什么买什么!陈财不知道咱们得窑形改造过,这一批货完全能接下来,到时候哭的就不知道是谁了!”她越说越开心,眼里的光也亮了起来。 陆宴跟在她身后半步,只是静静看着她,眼里盛满了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温柔。 唐念锦忽然回头:“陆宴,等我们赚了钱,你想做什么啊?”她只觉得今夜的他有些不同,但那种感情太过缥缈,只在心里划过一丝涟漪。 一定是因为月光太柔,少年太美。 所以才让她觉得,眼前这幕格外美好。 她转过身来看他,本就是倒着行步,这一愣神,便不小心绊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的瞬间,跌入一个微暖的怀抱。 陆宴右手拉着她,左手环在腰上。唐念锦站稳之后,才感觉自己被他的气息和淡淡墨香包围。他的手掌很大,和以往的冰冷触感不同,这一次,腰间和手腕上的触感灼热得令人无法忽视。 唐念锦的脸腾地就红了。好像听见叶令荨在问她:“你喜不喜欢陆宴呀?” 而他的声音从头上传来,气息灼热,嗓音低哑:“小心些。” 第37章 抓贼 彭城的夜与京城不同, 月色静谧, 空气里也是冬日的清凉。 她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 站稳之后陆宴便放开她, 轻轻退了半步。唐念锦不敢看他, 说了声谢谢, 声音小的像蚊子。 低头转身向前走,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心跳还是怦怦的, 双手捂着脸颊。 真的好烫。 陆宴低头看看了手掌, 弯唇抬眸,跟了上去。 陆家铺子关门的时间原本很早,但这几日不同寻常, 彭城人多, 生意也更好, 因此虽然已是夜间,仍然还未关门。快到十字街口, 两人遇到了回来的殷小尚, 唐念锦便把签了一个大单子的事情告诉了他。 殷小尚一拍大腿, 道:“太巧了!今日我在外面呆了那么久, 就是因为遇到了一个原料供应的商帮。他们原本从西边山岭里运送出来大量的瓷土,但却被原本的下家慡了约,如今对方人也找不到,估计是背了债跑了。东西运出来了,货量大, 一时找不到能全收的商家,如今正在发愁呢!” 唐念锦眼前一亮:“正好这批货,弘泰商号的单子用得上。那家商帮你盯着点,若是没问题,就把他们手里的瓷土全都收了。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吗?” 三人一路走,一路说,那商帮手里除了大量瓷土之外,还有许多松木。殷小尚拍着胸脯说没问题,过几日他便去和对方好好谈谈。定了这件事,殷小尚又把近日打探来的情况与二人细细说了。 百瓷展是北地三年举办一次的盛会,除去北方的各大家族、商家会参与以外,还有京城的皇家会派人参加,若不出意外,这次来的就是温王。在百瓷展上献宝比拼是惯例,往日里籍籍无名的商家,只要能在百瓷展上出出风头,便不用愁往后的订单来源。甚至有人从濒临破产到一夜bào富,滞销的商品也能瞬间定空。拔得头筹的,还能获得朝廷在北地的支持。 “我看了看,这一次的劲敌有五家,定州蒋家不必说,他们早有进入南方的意思,此次大会更是铆足了劲。除此之外,还有东边刑州越家,东南常丰商帮,西南安越商帮,以及刚发展起来,听闻以奇巧机关之法出名的白山柳家。”殷小尚把自己打听来的消息一一说了,唐念锦虽然知道这次陆宴准备的白瓷不凡,但事无绝对,还是得对竞争对手多加留意。 “温王还没回来?”陆宴问他。 “没呢,好几日都没消息。听闻定州地动,难民朝慈州涌来,官府忙于应对。恐怕百瓷展一事要推迟一段日子。”殷小尚摇摇头,“具体时间未定,但我估摸着大概要一个月后吧。彭城的酒肆又要大赚一笔咯。” 到了陆家铺子门前,却听见里面叶令荨怒骂的声音。 “好你个小贼,陆家的东西你也碰?翻墙倒柜,鬼鬼祟祟,盗人财物。看我不把你送到官府,让你好好尝尝牢狱的滋味!” 伴随着她怒骂声的是一阵阵熟悉的惨叫。 唐念锦加快脚步,进去之后才发现地上绑着一个熟人,满脸青肿,地上还有颗碎牙。那人正咿咿呀呀地叫唤,又不断求饶,显然是被打的狠了。 叶令荨见她回来,连忙应了过来:“唐姐姐,可不能绕了他!把他送去官府!” 唐念锦让她冷静,又问了始末,叶令荨踢了地上那人一脚,才把先前的经过一一道来。 原来到了晚间,叶令荨见铺子里的伙计也腾出手来,清理完货架上的瓷器,而唐念锦去谈生意还未回来,她便打算先走了。 刚出铺子没走几步,却看见旁边巷子里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叶令荨好奇跟了上去,只见对方绕到铺子后院的墙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东西钩在墙上,顺着翻了进去。捉贼拿赃,叶令荨便悄悄跟着也翻了进去,她身手灵活,落地无声,对方未曾发觉。 直到那人撬开库房的门,从里面偷出来一个半人高的箱子,叶令荨才出手制住了他。 伙计在旁边道:“东西已经放回去,换了地方藏好了。他偷的是百瓷展上准备的展品。” 叶令荨听见这句话,更是火大。作为彭城长大的人,她自然知晓百瓷展对于各个商家来说意味着什么,能被挑选去的东西,必然是价值不菲的。更何况,这贼偷了陆家的东西,陆家便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找到一个更好的。输了百瓷展,便是输了未来几年的发展和巨大利润。 她还想再动手教训那人一番,却被唐念锦拦住了。他们之前大张旗鼓地把百瓷展的展品放在铺子库房里,还放出消息,就是防的有些心思不正之人。实则真正的展品放在陆家老宅里。 唐念锦上前,看着地上的人,冷声道:“陆丰成,是谁让你来偷东西的。” 这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小贼,正是和陆兴察一同逃出彭城的陆丰成。 “不就是送官吗?也比在外面被人打死qiáng!”陆丰成忽然吼了一句:“你不知道自从我们父子被赶出彭城之后过得是什么日子!欠陈主簿的已经还不清了,可在外面我们仇人更多!” 说着说着,一个大男人竟然哭了起来:“我以前跟着我爹在外面,就是过得朝不保夕的日子,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全被你们毁了!凭什么陆宴一个外人可以享受陆家的荣华富贵,凭什么!” 他吼得脸色涨红,太过用力导致声音带些嘶哑:“我爹被放债的打死了,我在外面也是个死,既然落在你们手里,随便你们!” 叶令荨叉腰:“你偷人东西,你还有理了?” 陆宴却面色淡然,“是谁让你来的。” 陆丰成咳嗽几声:“我自己来的!没,没人指使我,你们把我送官吧!” “没人指使你,你能知道陆家铺子仓库里放着百瓷展的展品?没人指使你,你能悄无声息回到彭城来犯事?”唐念锦连连发问,“送你去见官是自然的,可在这之前,我这姐妹动手抓贼,手下也没个轻重,若是不小心断手断腿,又或者哪里缺了一块,也是情有可原……” 叶令荨配合地活动了一下手脚。 陆丰成慌了,这姐姐方才动起手来的滋味,他可不想在回味第二次。 “我说!我说!是陈主簿……陈进让我来的!” 第38章 月色 “陈进……是他?!身为彭城主簿, 背地里竟然做这等勾当!不行, 我要去告官!”叶令荨一听就炸了, 抬脚便要往外走, 唐念锦连忙拦住她:“陈进早就惦记着陆家, 原本以为祖庙之后他变老实了, 没想到背后里还准备了不只一手。你即便现在去说了,单凭陆丰成的一句话, 他也不会认。” 陆宴蹲下身, 偏头看着陆丰成。陆丰成避开他的目光, 眼神闪了闪。 借着旁边灯烛反光,原本站在陆宴身后的唐念锦瞥见忽然陆丰成手里银光一闪,心道不好。正要伸手去拉他, 却见陆宴反应更快, 侧身躲开了那一击, 顺势擒住陆丰成的手臂,用力一折, 抬脚横踢, 电光火石之间, 便把对方击退好几步。 陆丰成身子狠狠砸到旁边的柜台下, 趁几人还未反应过来,捡起刀子挥舞了几下,转身冲出了铺子。 原来他随身携带着利器,刚才已经悄悄割断了绳子,只等人靠近便出其不意伤人作乱, 再趁机逃走。 叶令荨第一个追了出去,唐念锦只来得及和她说一句小心。 伙计连忙上前询问陆宴有无受伤,陆宴揉了揉手腕,沉默地摇摇头。 唐念锦却低声自语:“他为什么要等陆宴靠近了才出手呢……先前明明我离得更近才是。” —— 陆丰成完全是忍着痛一路朝偏远的地方走,这路狭窄,夜里又无行人。只有淡淡的月光洒在石板路上,yīn风阵阵,显得有些骇人。 他一路踉跄地跑了许久,换了好几个巷子,却还是能远远听见叶令荨的呵斥追赶声,只得遁入旁边一个堆放垃圾的小巷子,扯过几个破篓遮挡住自己。还好冬日温度较低,垃圾的味道尚能忍受,他一手捂着嘴,防止自己因为伤口牵扯发出声响,另一手将垃圾扒开一个口子,小心翼翼观察外面的情况。 哒哒哒。 有人靠近的脚步声。 陆丰成屏住了呼吸,只见一个黑影越来越近,终于能看的清晰了一些,不是叶令荨的白裙,他松了口气,是个男子。 来人停在他面前,声音从顶上传来,显得冷漠又熟悉:“失败了?” 陆丰成听见这句话,才松开手,扒开顶端的垃圾:“你怎么才来,嘶——你不知道叶家那个小娘子,动起手来真能要人命。” 又把手里沾着自己吐出来血的刀子给对方看了看:“我可是动手了的,只是那小子太厉害,反应又快。哎!我答应你的事情全都去做了,只是没想到……陆宴那么厉害,运气又好,咳咳,彭城我是不能呆了,他们见到我一定会送我去报官的。我听说陆宴身边那个小姑娘的爹是知县,和温王走的又近,你们若是不想被发现,最好……” 话还未说完,那人便伸手拿起陆丰成手里的刀子:“你说的对。” 他忽然弯腰挥手,锋利的刀刃划开陆丰成脆弱的咽喉。陆丰成一手捂着喉咙,瞪大眼睛指着他:“你……” 喉咙还在不断冒血,但人很快便垂下了手臂,侧头倒在垃圾里。 男子将匕首放在陆丰成的手里,“死人是最安全,也是最能一劳永逸保守秘密的方法。” —— 叶令荨追了好几条街,谁知道那小子聪明,专往想不到的地方钻,不一会她就跟丢了人。又在街上四处找了许久,也一无所获。只能悻悻回到铺子里,将情况和两人说了,“你们今后行事千万要小心,下次再遇到陆丰成,一定不能轻易放过他!一肚子坏水的家伙!” 唐念锦点点头,送走了叶令荨,伙计也都走的差不多了,正准备关门灭灯,却看见陆宴还站在她身后。灯影跳动,映照在他沉默好看的脸上,睫毛投下的yīn影令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唐念锦问他:“你还不回去?” “这几日我住铺子里。”他说。 唐念锦惊了:“铺子里只有两间房,一、一个chuáng啊。” 陆宴饶过她去了院子里,“明日让他们将东西送来就是,今晚我睡外间。” 唐念锦瞧见他的背影,无奈摇摇头:“这人还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她也知道陆宴是担心自己,如今她一个人住在彭家的铺子里,若是夜里在遇见和陆丰成一样的歹人,会很危险。更何况现在除了陈财之后,还有陈进在背后捣鬼。原本以为他们只会在生意上对付人,没想到还使了这些下三滥的法子。 陆丰成没被抓到,保不齐他走投无路之后还会做出别的极端事情来。 只是要委屈陆家的小少爷,睡她外间冰冷的桌椅。 忙完所有的事情已经到了深夜,唐念锦进屋之后,瞧见陆宴将两个桌子拼在一起,虽然铺子里只有一张chuáng,但chuáng被却是足够的。他将垫子铺在桌上,见唐念锦进来,只抬头看了她一眼,未说什么。 她道了一句晚安,进了里屋,chuī灭蜡烛上chuáng睡了。 也不知是不是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这一觉睡得不太安稳。梦里jiāo错着陆家和唐家人的脸,还有这具身体原本的生母,但唐念锦生母去世时她还太小,即便在梦里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梦里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她便哭的满脸都是泪,最后牵着生母的手,一步一步走到白茫茫的迷雾中去。 直到醒过来时,梦里那种解脱的感觉依旧清晰,她怔然地看着外面的夜色,月儿高悬,静悄悄的。从窗户可以看见外面老树的剪影,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手冰冷,全是咸咸的泪水。 也许这个梦境里的她,就是原本这具身体的灵魂吧。对于原来的唐念锦来说,从山崖上摔下去那一次就已经解脱了。 但对于来自现代的她,人生才刚刚开始。 她接受了这具身体的记忆,就要带着她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 吸了吸鼻子,唐念锦觉得有些口渴。坐起身来,披了一件外衣便走到了外间。忽然看到两张桌子与往日摆放不同,还吓了一跳。转念想起来是陆宴守着,她才送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倒了杯水喝了一口,再转身,刚好看见陆宴侧睡的脸庞。 少年双眉微蹙,往日里好看又勾人的眸子此刻紧闭着,更显得睫毛清倦细长。高高的鼻梁下是红润的双唇。陆宴本就显白,肌如润玉,此刻睡颜静谧美好,呼吸浅浅。 唐念锦也不知怎么地,蹲下身,歪头看着他。 真好看。 伸手小心翼翼碰了碰他的鼻子,又猛然缩回去。 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透过窗子的月光朦胧,洒在他身上,就好像先前在酒楼外面的情景一样。总说古时美人多,倾国倾城,似仙若神。遇到陆宴,她才知道原来男子也可以这么好看。 忽然,他眉头轻轻皱了起来,紧闭的眼皮动了动。 唐念锦吓得连忙屏住呼吸,半晌,见陆宴并未醒过来,她才放心,轻轻弯唇笑了笑。用指腹轻轻摸了摸他的眉头,第一次离陆宴的脸这么近,怎么看都那么好看。便不自觉悄声说了一句:“要开心啊。” 说实话,陆宴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挺不错的,长得好看,性格也好,每日即便他什么都不做,就站在那里,都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若是今后要找个夫婿,那没人能比他更好了。 要不要……试试看? 不过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陆宴这么好,不知道有多少女子肖想着,更何况如今陆家的生意蒸蒸日上,往日里避之不及的家家户户,全都盯着陆家。家里有适龄女儿的,也没有不想把人嫁过来。她不仅没有一对好父母,反而一身的麻烦。出户之后更不知道自己要去何处,只能喃喃低语:“叶令荨都能勇敢地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人,我怕什么呀?” “对,我要是对他好,他身边又没别的人,我还不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吗?”又皱眉道:“不行不行,都说能共患难者,不一定能共富贵。万一他日后有了更多的钱,出了彭城,见到外面无数美色,还能对我好吗?” 想了半天,反倒把自己难住了,她索性站起身来:“有钱真好,也真不好,你若是个穷小子,家徒四壁,一无所有,我对你好,你自然只能对我好。可你,可你偏偏生的又好看,家里又有钱,将来不知道有多少女子会喜欢你。我又能算什么?” 她一时说多了,忘记控制音量,待反应过来,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小心看了眼陆宴。见他还是一副熟睡的模样,眼底的青黑越发明显,便松开手,叹了口气:“肯定是平时太累了,这样都没醒。” 她蹑手蹑脚地进了里屋,想着日后的打算,不知何时便睡了过去。 唐念锦刚走,外间桌上的人便轻轻睁开了眼,月色如水,他眸色暗沉。 想起刚才小姑娘絮絮叨叨的样子,嘴角微微弯了弯。 —— 日子一忙起来,就过得很快。唐念锦住在铺子里,唐至文又忙于公务,好几日没见到唐家的人,只是听说二哥考书院没考上,这段日子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徐氏也没了消息,每日出门就去找那几个关系好的街邻。 唐家的人不gān涉她,她正好可以做自己的事。 陆丰成的尸体被人在巷子里发现,最后以自杀结案,少了一个祸害,彭城的人都拍手称快。 叶令荨依旧天天找机会见沈盛,每日不是送些小玩意儿,就是买来彭城各家好吃的给沈盛带过去。唐念锦听她说沈盛的事情,越发觉得这人对画痴得上心。 叶令荨拍拍胸脯:“我就是喜欢他的性子,你说哪遇得上这么好的人,没有坏心思,又善良,又多才,画的画我说不出道理来,反正瞧着就是好看!”她掰着手指头一一夸沈盛,最后在兴致昂扬地做个总结:“我的沈哥哥就是天下第一好!对了唐姐姐,我和你说了这么多沈盛的好处,你可别相信我的话。” 唐念锦笑了:“哪有人自己否了自己的。” 叶令荨吐了吐舌头,故作严肃:“你要是听了进去,也觉得我的沈哥哥好,便后悔了这么办?所以不能相信我的话,知道吗?”见唐念锦点头,她才笑道:“我马上就要十六了,等我生辰那日,我便要告诉他我真正的心意!” “你的心意全城人都知道了!”唐念锦打趣了她几句,问她:“你说……我要是想让陆宴喜欢我,该做些什么啊?” 叶令荨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唐姐姐,我就知道!你早承认不就好了,你和陆宴感情这么好,但凡有一方主动一些,说破那一层还不是迟早的事?不像我,撩了一块石头,只能认栽了。” 唐念锦摇摇头:“陆宴的心思,我捉摸不透,但我也想试试看。你说的对,总有一方要主动一些。” 第39章 护妻 殷小尚定下了那边的货, 陆家的庄子便热火朝天地开工。-毛头的兄弟们除去做平时的搬运工作之外, 也逐渐开始接触烧窑的活。 他们原本就想学一门手艺可以养活自己和家人, 只是一直未有机会。如今陆家不仅给了他们一口饭吃, 还让他们开始接触烧窑, 因此都很感谢陆家。 生意做得大了, 需要的人手也越来越多。之前从陆家跳槽走人的,如今见着陆家起来了, 每日工匠的待遇和薪酬水涨船高, 比自己现在不知好了多少, 一个个都变成了柠果jīng,又后悔自家当初怎么没有多留几日。 可别说自家能不能腆着脸回去,就是陆家能不计前嫌要了他们, 如今雇佣自己的东家也不会放人。当初来的时候可都是签了好几年契约的。 原本以为陆家生意做起来, 必定会缺人手, 高价替自己解了契约,请自己这些师傅回去。没想到没等来陆家的人, 却听到毛河那群愣头青开始学烧窑的消息。 原本他们仗着自己有门手艺, 是极其看不起毛河这样的莽夫的, 如今却被抢了饭碗。而陆家出产的瓷器质量越来越好, 更显得他们无用,心中自然不平。 除去铺子之外,陆宴也令刘仁良督促着去多开几个烧窑的庄子,以备后日与丰和商号的合作所需。唐念锦知道后,私下悄悄问他丰和背后的主子是谁, 陆宴对她未有隐瞒,直说是温王。 “原来那日在祖庙,你们就有合作的意向了?”唐念锦道:“怪不得你能毫不犹豫拒绝蒋家的合作。温王此人,我也听唐至文说过几次,是个性子温善,与世无争的,没想到竟是一个大商行背后的主人。这样说来,他可算是掌握了祈朝大半的金脉。” “当今圣上无子,亲王qiáng势,若真是个无权无势的普通王爷,也不会令其他人如此忌惮。”陆宴道。 唐念锦赞同地点点头:“陈财这家伙贼心不死,再过几日就到了jiāo货的日子。他定然不会亲自出面,庄子里心思不正的人都清理地差不多了,有毛河看着,也不需担忧。到时候我看徐业能不能吃下这么大一批货。” 陆宴却没说话,似乎在思考什么。 殷小尚掀开门帘进来,先是拐弯抹角地拍了拍马屁,直到唐念锦听不下去,让他直言,他才吞吞吐吐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就是不知道少东家能不能应许我。” 说着说着,脸却先红了起来:“我,我要娶媳妇儿了。” 唐念锦笑出声:“你娶媳妇,为何要陆宴应许?你又不是娶他。” 殷小尚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唐姑娘,你听我说。这段日子承蒙少东家照顾,我也赚了一笔小钱。”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挠了挠头:“可我家里那栋老房子,风chuī日晒的,雨天还漏水!这不是马上就到了多雨水的季节了吗,我其实早有这个想法,让我爹娘都能住好点的地方。姑娘家的长辈也说了,不能让人家跟着我吃苦。怎么也要有一间青砖砌成的好屋子。” “你这才几岁啊,就着急着娶媳妇。”唐念锦打趣道。她原本的世界可是二十多岁才能结婚领证,如今到了古代,虽然有原本身体的记忆,但还是觉得殷小尚太小了,这小少年想来还未满二十。大约是从小就挑起养家重任,出来做生意的缘故,显得腰微弯,个字稍矮,看着更显小一些。 殷小尚连忙道:“我等得,她……她等不得了,上个月已经满了十五,她家里人都开始替她相看好人家,我要是再不赶紧的,媳妇可就跑了!这不是就着急修房的事,若是能定下,我也有底气早点去提亲……” 陆宴打断他:“你想自己烧砖?” “还是少东家厉害!”殷小尚解释道:“我听刘哥说最近要开新庄,正在选址修dòng。我想开一个窑dòng来烧砖。其实彭城的日子近来也越来越好了,大家伙都过上了有钱的日子。加上南边来的商帮众多,还有不少人怕北边动dàng,一路迁居过来。人一多,就需要更多的容身之所。开一个砖窑,还能在赚上一笔!” 陆宴倒未为难他,直接应了砖窑的事。 殷小尚高兴道:“少东家,您放心吧!铺子的事我不会马虎,我认识一个手艺很好的砖窑师父,只要把他请过来看着,在带几个人,绝对没问题!” 唐念锦见他拍着胸脯保证的样子,噗嗤笑出了声:“知道你厉害了,今日铺子定出去的货你算清楚没有?” 殷小尚回道:“这是自然,唐姑娘,我做事你还不放心吗?” 三人刚说完砖窑的事情,就听见门口传来一个女子高傲的声音:“这就是彭城最好的瓷器铺子?” 唐念锦转头一看,只见一白衣少女,面容清冷,素带束腰,带着两个丫鬟,缓缓走进了铺子里。紧跟着少女进来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华衣青年,青年玉带墨发,一脸傲气,腰间挂着金坠,脚踩祥云黑靴。 “娇儿,一个破铺子有什么好看的?”青年环顾四周,面露不屑:“果然是小城的店,铺子上摆的全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这又黑又白的,画的花里胡哨。” 虽说来者是客,但这两人明显不是什么“好客人”。唐念锦便也不客气,直接从后面的柜子走了出来,到两人面前,道:“两位贵姓?需要买些什么吗?” 少女瞧了她一眼,未说话,倒是青年先开了口:“就你这店里的东西,我还看不上呢。” 唐念锦觉得这人若是来砸场子的,那也未免太幼稚了些:“转身,直走六步。” “什么?” “门在那里,你最好是会自己走,我们不送。” “你!”青年冷哼一声:“东西差也就罢了,如此做生意,赶着客人走,难怪只是个小家族!” “陆家铺子从来不赶客人。”唐念锦自然不会示弱:“赶的,都是些无故闹事的闲人。” “你说谁闹事!”青年正要发怒,余光瞥见少女微微皱眉,不自觉收敛了些,咳嗽一声:“真是没有礼教!” “我姓越。”少女淡淡开口,“你们店里的东西,就这些?” 姓越的慈州不多,刑州不少,特别是在百瓷展举行在即的这段时间,少女报出姓氏,唐念锦便已经明白了几分:“越姑娘,你若是喜欢慈州的白地黑花,我可以与你介绍一二。但若只是单纯来挑事的,那我们陆家也不会欢迎。” 越娇儿瞥见木架后面站着的人影,虽然看不清那人的相貌,但也看得出大致修长的身形,便道:“听闻陆家的主人是个未满二十的少年郎,不知今日我有没有机会见到。” 陆宴站在后面,原本是在翻看这几日的账本,唐念锦出去应对,他对她有信心,便未有出面的意思。 “越姑娘若是想和陆家谈生意,自然会有人接待,若只是在铺子里随便看看,有我陪着便是了。”唐念锦朝右侧挪了挪,挡住越娇儿看里面的目光。 “东西不怎么样,脾气倒不小。”青年嘲笑道:“我是白山柳家的二少爷柳集。你这一张嘴伶俐得很,知不知道自己一下得罪了两大家族?本还想在今年的百瓷展上给你们这个本地的小商族一个面子,如今倒好,看来有的人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唐念锦并未生气,反而笑道:“您这句话说得就不对了,能不能被别人放在眼里,与别人的财力无关。这看的是自己的实力,若是太差,就怪不得别人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柳集涨红了脸,却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她,只能冷哼一声:“qiáng词夺理!” “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出来抛头露面地开铺子做生意,别的我没看出来,这说话的本事却是不弱。”越娇儿转头看她:“你是陆家的什么人?我要见陆宴,轮得到你一个下等人做主?” 她还想说什么,却见后面的人影一晃,一位俊逸的白衣少年便出现在眼前。 他一身窄袖紧身月白衣袍,显得身长玉立,腰瘦肩宽。长眉凤眼,鼻梁高挺,好看的薄唇带着淡红,与白皙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越娇儿呼吸停了停,她早就听闻陆家少爷颜色无双,是个俊秀的少年郎。如今见了一面,才知传言并无夸张。 而陆宴将唐念锦像自己身后拉了拉,用颀长高大的身子遮住她。他手里还拿着账本,可那气质全然不像个jīng打细算的商人,更像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 陆宴薄唇微动,声音清朗:“她是我陆家的少夫人,若这样也无资格回你,那还是请姑娘请回吧。” “你说什么?” 陆宴一字一顿重复道:“她,是我陆家的少夫人。” 越娇儿和唐念锦都是一愣。 “少夫人?据我所知,你还尚未成亲吧?”越娇儿皱眉道。 柳集在一旁见越娇儿目光像粘在陆宴身上,本能地觉得有些危险,便上前大声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你们这儿破地方我还不稀罕来呢!还说什么慈州最大的商户,出瓷最好的商家,我看也就是làng得虚名,这卖的都是什么丑东西!” 越娇儿皱眉看他:“柳集!” 柳集低声道:“我看你就是太高估陆家,你也瞧见了,这东西根本没什么好看的,又大又丑。哪有我们白山的jīng巧细腻,就这颜色,更赶不上你们刑州的白瓷!”声音提高了些:“还说什么慈州第一白,呵呵,这彭城的人是不是买不起刑瓷?” 他还想说什么,越娇儿瞧见陆宴的眼神,觉得自己双脸有些发烫。她原本是想来试探一下陆家的实力,没想到陆宴竟然是这样气质不凡,相貌俊逸的男子,一时心里也有些复杂。而柳集将陆家奚落得越狠,她反倒觉得越不舒服起来。万一陆宴真以为自己心胸狭窄,是来砸场子的怎么办? “我还真不知道,原来越家和柳家的人,嘴皮子功夫也很不错。”陆宴道。 柳家一直是富贵人家,自从柳集大哥接受家业后,更是蒸蒸日上。甚至改良发明出将瓷器和机关结合的各类新奇东西,令白山柳家名噪一时。柳集更是走到哪都有人捧着,如今在陆家这儿接连被两人讽刺,他的少爷脾气便也上来了。 越娇儿却皱着眉,连忙拉着柳集出了铺子。 柳集哪里受过这样的气,临走了还在大声嚷嚷:“等到百瓷展上,我柳家定要让你见见世面!知道厉害之后,看你们陆家还如何嚣张!” 直到柳集的声音消失,唐念锦才在陆宴身后笑了出来。 陆宴转头看她。 察觉到陆宴灼热地目光,她止住了笑,抬头看他。忽然想起刚才的话,她也别扭起来,结结巴巴地问他:“你方才说的话,是,是什么意思啊?” 第40章 试探 她眼中带着试探, 还有些忐忑。紧张的时候喜欢轻舔嘴唇, 声音也没带多少底气:“你不会是为了给我出口气, 撑场子, 才这么说的吧?” 陆宴垂眸, 似乎在思考如何回答她。 他不语, 唐念锦反倒后悔起来。他们两现在只是东家和雇工的关系,她对人家有好感, 可却不知道陆宴自己的意思。这样提前说破, 万一他要是对自己没意思, 今后两人相处岂不尴尬? 陆宴眸色渐深:“我方才说的……” “刘叔!你怎么来了?”唐念锦忽然打断他,抬脚朝旁侧走了几步。陆宴未说完的话就这样消散在空气里,他转身看着她走过去, 接过老刘手里的一坛酒。 “小少爷, 这是唐知县派人送来陆家的, 说是要给唐姑娘,还带了几句话。”老刘进了铺子, 便恭敬地将东西递了过去;“说是唐姑娘怎么说也是他的亲生女儿, 如今不过是一家人的小矛盾, 让姑娘不要再计较那些小事, 早日回家。” 唐念锦将酒坛递给陆宴:“我不喝酒。” 陆宴挑眉:“我也不喝。” 老刘指了指酒坛:“这可是彭城里酿得最贵的酒,我看唐知县也是有诚意,能送礼道歉,说明还是想念自家女儿的。谁家父母不惦记自己的孩子?唐姑娘,您要是气消了, 还是回去吧。” 唐念锦道:“刘叔,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名声,可不管外面人怎么说,唐至文如何做样子,我也不会回到那个地方。百瓷展一过,我便能彻底脱离唐家了,您不必劝我。” 说完,转身进了后院。 老刘看着她的背影叹气:“小少爷,如今唐姑娘一直住在铺子里也不是个事,她早晚要嫁人的,您到底是如何想的啊?其实按我来看,唐姑娘人挺不错的。” 陆宴也点头:“她的确很好。” 老刘斟酌半晌,才道:“那小少爷您,是喜欢唐姑娘,还是喜欢别家的小娘子?老头子我多句嘴,虽然我们是行商的,但主人家平日里多娶个妾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我见唐姑娘的性子不同常人,怕是不会妥协,能让你娶别人的。” 老刘每说一句,陆宴的眉头就皱得更深一分,听到后面,连他也听不下去了:“什么娶妾?” 老刘一愣,将先前自家儿子和月儿的“合理推测”说了一遍,又qiáng调道:“唐姑娘可是个好姑娘,少爷,您若是真心喜欢人家,还是早些提亲为好。” 陆宴笑了一声:“没有别人。” “啊?” 陆宴看了后门一眼:“自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人。” “哎呀,我明白了。”老刘听到这里,也明白过来是自家这些人误会了,少爷那日去买东西,果然是送唐姑娘的。“那您打算何时去提亲?我听说唐姑娘今年已满十五了。” 陆宴摇摇头:“不着急,等她从唐家迁户出来,直接落在陆家便是。” —— 推迟了近一个月的百瓷展还有三日便到了,彭城的大街小巷都热闹起来。不少摊贩和行人来来往往,显出一派繁荣之象。 越娇儿自从那日见过陆宴之后,心中一直记挂着他,三番两次装作无意路过陆家铺子,却从未见到过陆宴。 她心中不悦,柳集便想尽办法搜罗好玩好看的东西送给她。 铺子的生意走上正轨,很快便到了徐业那单jiāo货的日子,这几日陆宴都在分庄盯着生产,自然不会出现在铺子里。唐念锦也轻松不少,只是许久未见到粱老,还有些想念那个性子直接的老头。 约定的jiāo货地点在北城一处库房处,毛河带着人把足量的瓷器搬了过去。徐业一开始站在门口等陆宴过来的时候还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他们计算了陆家的原料和最高产量,在这短短的日子里,是决不可能按时jiāo货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瓷器被搬进库房里,徐业的脸色开始变了。 到最后,竟完全凑齐了所有的货量! 毛河擦了擦汗,走到徐业面前,看着这个方才还满脸笑意的胖子,现在已经是皱眉黑脸。 毛河早就知道徐业背后和陈财有所串通,此刻也未给他好脸色:“徐老板,清点一下吧,所有的货都在这儿了。剩下的账,我们是不是可以结算一下?” 徐业推开他,大步走进库房:“不可能!” “你们一定是以次充好,将次品混进来了!”他一边指挥着几个手下进去检查,一边自己也去看货,随着时间的推移,徐业脸上的镇定也消失了,冷汗缓缓滑落进他的脖子里。“不可能……不可能全都是合格的……” 找了一个多时辰,徐业终于放弃了,陆家jiāo上来的货果然都是合格的,且数量一个不少。如此大的货量,陆家jiāo不上会遭殃,如今jiāo上了,遭殃的就是他徐业! 要吃下这么大一批货,不仅是他,就连他背后家族支撑的商帮都得砍下一大块肉来。可无论哪处的运作都离不开钱,如今这处抽出来一两笔钱,势必会对其他地方造成剧烈冲击。更何况,买了这么多慈州瓷器,他短时间内也根本卖不完! 原本想坑害陆家一把,没想到把自己搭进去了! “弘泰商号该不会是想赖账吧。” 徐业听到声音,转身一看,门口站着一个瘦高的年轻人。 做生意讲究的就是诚信,更何况陆家手里有自己亲手签下的契约,这笔账是赖不掉的,只能硬着头皮接下。 刘仁良上前几步:“既然货没问题,那便结账吧。” 徐业用尽力气才站稳起身,咬了咬牙,憋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好,我给钱!” 陈财那个混账东西,竟然害自己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等他回去,一定要好好收拾陈财! 等陆家的人走了之后,蒋千斤才露面:“得了,别一副哭丧鬼的样子,这笔货我替你吃下三成。” 徐业叹口气,能减少三成的损失,也比没有好:“我还是想不明白,我们要的东西全都是定制的瓷器,要求和尺寸,各处细节都有规定,他们是不可能提前存货的。” 蒋千斤摸了摸胡子,眼中闪过一丝jīng光:“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改进了窑形,并且这种改进,能够飞跃式地提升出窑的成品率。” “先是白瓷的烧制方法,这次又是改良窑dòng。看来,陆家有个了不得的人物。” 徐业迟疑道:“我们要不要把他查出来,再高价挖过来?” “陆家现在的实力已经不必你我差,你出的价陆宴也给的起,能将人抢过来最好,若是不行。”蒋千斤沙哑的声音中带了些杀气:“杀了也无碍。” 第41章 展会 等了多日的百瓷展终于到了, 往日里繁华的彭城街道, 如今却显得有些冷清。家家户户的人都跑去看百瓷展览, 这可是几年一次, 见识一回汇聚北地最好瓷器的机会。 已是chūn日, 彭城的风微冷, 街边的树枝上开始抽芽,带着点翠嫩绿, 显得生气十足。 展会在彭城最大的空地举办, 中间搭了一个巨大的棚台。四周摆放着桌椅板凳, 每一家的位子都有名额。其余人只能在外围站着围观。 棚台之外环绕着各家的小摊位,摆放着自家最好的瓷器,这里同样能吸引不少来往商人的目光。他们来参加百瓷展的目的之一, 也是物色更好的生意伙伴, 至于有没有合作潜力, 看看对方拿出来的东西便知。 唐念锦今日穿了一件淡huáng色jiāo领琵琶袖上衣,并素白袄裙, 袖领间散布着白线花鸟刺绣。发辫垂在两侧, 朱唇皓齿, 柳眉杏目, 显得俏丽活泼。 陆宴远远瞧见她,眼中亮了几分。 她笑着走过去,偏头看了看陆宴:“今日是难得的盛会,你也不选件好看的衣裳?”不等他回答,又自己替他解释了一句:“不过你这张脸啊, 穿什么都好看,走啦。” 陆宴低声应了一句:“走吧。” 殷小尚已经带着展品提前过去做准备,陆宴等着她收拾好了,两人才朝展会的地方走去。 夜间刚下过一场chūn雨,洗去整座城的寒气,路边枝丫上还坠着水珠。唐念锦从树下走过,未留意被水滴进了脖子,瞬间被肌肤上的凉意触了个机灵。她缩了缩脖子,眨着眼,用手擦了擦白皙肌肤上的水渍。- 小脸皱成一团,轻声抱怨:“好冷。” 谁想话音未落,又滴下一滴露水,正好滑落在她微红的脸颊上,像流下的泪水一般。 未等她伸手擦gān,便感觉脸上传来温热的触感。肌肤触碰的感觉格外清晰,陆宴的指腹有些薄茧,轻擦过娇嫩皮肤的时候,有种微痒的感觉。 直到她反应过来,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看他,才发现陆宴的脸上并无波澜。 “不用谢。”他一本正经地说。 —— 到了地方,唐念锦远远看见唐至文引着一行人朝另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真是越不想见到谁,越能碰到。瞧唐至文引路的态度,想来对方的身份不低,只是被一群人簇拥着,看不清那人的身形样貌。 唐至文回头的时候,也瞧见了自家女儿。 但他也只是皱了皱眉,便移开了目光。 陆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和唐家脱离关系,你真的不后悔?” 她笑了一声:“我可不懂愚孝两个字怎么写,更不懂那些大道理。人活着就是要自己过得开心,既然他们不喜欢我,我何必在那个家里受累。”唐至文在外面要面子,定然不会当着这般多人的面说自家的事情。正好,她也不想被他们纠缠。 “师父至今还未回来,温王也没有消息。那今日来百瓷展的皇家之人会是谁呢?”她又问。 陆宴想了想:“或许是其他亲王。” “陆公子,好久不见。” 清冷又熟悉的女声响起,唐念锦一看,果然又是越娇儿。 她今日穿着打扮比那日见着更加好看,略施粉黛,白裙青衫。 陆宴淡淡应了一声。 越娇儿咬了咬下唇,道:“那日是我等不对,让陆公子误会了。待会的展品仅作jiāo流学习之用,若是陆公子感兴趣,可来寻我。” 唐念锦笑着接道:“越姑娘好意我们心领了,若是有疑问,我定然会亲自求问的。只不过,到时候越姑娘若是对我们陆家的瓷器感兴趣——” 越娇儿原本以为她会说出“我们也随时欢迎”的话来,谁知道唐念锦话锋一转:“也不用来寻我们,毕竟是竞争对手,我们无可奉告。” “你……!” “放肆!”柳集远远就瞧见越娇儿和陆宴站在一起,他心里本就不悦,连忙赶了过来。谁知道刚好听见唐念锦的最后一句话,再看看自家心上人委屈得样子,更是火大:“一个小城的商户而已,敢欺负越姑娘!烧的东西不怎么样,连人话也不会说了吗?!” 唐念锦没理他,转身扯了扯陆宴的衣袖。 陆宴垂下眼眸,伸手握住了她小小的手掌,转身对柳集道:“我们还有事,先告辞。” 越娇儿还想说什么,被柳集拉住了,只能眼看着陆宴牵着唐念锦走了。只能转身气道:“你多什么事?” 柳集嘟囔道:“我那是为了你好,陆宴那小子有什么好的?一点儿也不尊重人。一会展会就要开始了,大哥在催我,咱们先过去吧。况且,你们刑州的白瓷是出了名的好,陆家烧的又是慈州窑,最讲究白底。展会上只要把东西拿出来转一圈,看他们到时候还敢这么对你!” 越娇儿又朝陆宴消失的方向多看了几眼,最后还是妥协了:“走吧。” 她之前打听过,陆宴之所以能保住家产,全是因为祖庙一次胆识过人,智谋双全的博弈,以及一只纯度极高的白瓷枕。 想必以陆宴的性子,定然会对今日她们越家拿出来的白瓷感兴趣。 而且,她也有信心这次能够拔得百瓷展的头筹,获取皇家在北地的支持。 —— 各家的人都落座之后,高台上出来一位白袍青年,先是简短介绍了百瓷展的规则和评判规矩。 为了追求结果的公正,评比者都是皇家从东边和京城请来的老瓷商,以及一位皇家的人。 “今日来负责宣布最后第一的,为昌王殿下。”白袍青年此话一出,四下皆一片哗然。 若说当今朝廷里的红人除去温王之外,便就是昌王了。只是与温王的性格温和,平易低调不同,这位昌王可谓是声名远播,性格yīn晴不定,难以捉摸。 唐念锦随着众人目光看去,只见侧面坐着一紫衫圆脸中年男子,五官与温王有几分相似。但他浓眉鹰眼,长髯白面,衣着富贵华丽,玉带束发,金蛇缠腰。浑身透着一股锐利的气势。 台上的青年介绍完了负责评比的七位瓷商,才缓声道:“下面第一件展品,来自白山柳家的青龙衔珠台!” 第42章 佛像 柳家的机关龙造型jīng巧, 体表圆润光滑, 色泽优美, 口中衔珠, 熠熠生辉。 来百瓷展的人早已打探好有资格竞争第一的人家, 因此对柳家并不陌生。展品出场的顺序是抽签决定的, 按理来说,越早出场的位置越不好。多半都是替人做了铺垫, 但柳家这构思巧妙的青瓷衔珠龙, 却是极为惊艳。 “开场就这么厉害, 之后的展品若是达不到青龙的水平,岂不尴尬?”殷小尚在一旁低声道。 唐念锦看了看场下各家的神色,大部分的确面露惊讶和欣赏, 还有些面带戒备和焦虑。而竞争最大的越家、蒋家与其他两大商帮, 则面不改色。 看这样子, 是胸有成竹了。 越家的人和柳家挨得近,柳集与自家大哥柳景坐在一起。与莽撞高调的二弟不同, 柳集身着黑衣, 面色沉稳, 很少说话。 唐念锦又看了看蒋家, 正对上蒋千斤的目光。她打了个冷战,只觉得此人的目光太过yīn冷,令人心生不安。 台上的青年还在一一介绍,每家逐次将自家的展品带上台来,在轮流与诸位评比之人相看。与之前陆宴与陆兴察在祖庙的比拼过程相似。果然, 这之后的诸多商户送上来的东西都未有柳家这jīng巧又霸气的青龙瓷台惊艳。 “按理来说,这中后段的位置最好,可我手气不佳。”殷小尚丧气道:“抽了个倒数第一。前面的大户一一亮相,到最后,不知别人还有没有心意看我们的东西。” 唐念锦安慰了他几句,便瞧见叶令荨拉着沈盛一路走了过来。瞧见唐念锦坐在此处,她眼睛亮了亮,加快了步子,红色腰带伴着裙裾上的浅色绣花,煞是好看。 沈盛被她扯着手臂,无奈地跟在身后:“叶姑娘,你,你慢些。-” 叶令荨在唐念锦身旁坐下,看了看陆宴,又将目光移回来:“唐姐姐,我是来给你撑场子的!” “那你带沈盛来做什么?”唐念锦也被她逗笑了。 “我听说前几日柳家和越家的人来闹过事,那是我不在,若是我在场,肯定不会让他们欺负了你。”叶令荨撇撇嘴:“你放心,有我保护你,没人敢动手!” 沈盛也温和笑着打了个招呼:“师妹,好久不见。” 唐念锦正要回他,却被陆宴打断了。 “看台上。”他说。 原来此时已经轮到了蒋家,蒋千斤拿出的东西的确比当初在祖庙时临时烧的要好上许多,但也只能堪堪与柳家的机关打个平手,甚至在奇巧心思上,还略逊一筹。 蒋千斤坐在台下,待东西展览完毕,才示意家仆将东西带回。自家面上看不出喜怒。 百瓷展进展到后半程,竞争异常激烈,柳家和蒋家身边都围了不少人,全是想拿下今日的东西,在往后的生意里卖个高价,顺便在搭上长期订单的线。 相比之下,两大商帮则显得人气稍微差了些,除去这几家实力qiáng大的以外,还有一两家小商族给了人不少惊喜。他们的东西虽然比不上几大家,但也足以令人印象深刻,想来今后的生意不会少,甚至能轻易打拼出名声。 此刻,五个大汉抬着一件半人高的白瓷佛像上了高台,这佛像浑身雪白,面润如玉,隐约透着佛光。越娇儿站在台上,朗声介绍自家的佛像:“这一尊玉面渡海观音,乃家父最新研制而出的透影细雪瓷,质地洁白,毫无瑕疵,衣袖莲花,栩栩如生!” 唐念锦点点头:“越家能拿出这样的白瓷来,的确厉害。” 中原的工匠自千年前便开始费尽心思地想要烧出完全雪白的瓷器来,随着商路的开通,这样的追求也扩散到了北地和其他地域。说着简单,却根本没人能摸清楚白瓷的烧制秘诀,只能尽可能对瓷土进行细致的筛分和处理。 “近百年的时间,中原的商家甚至都已经放弃了白瓷的烧制。转而将目光聚集在青瓷上,反而北地一直保留着烧制白瓷的习惯。”沈盛来自京城,原本对青瓷更加了解,到了北地,为了学习作画,才开始了解白地黑花的技艺。“刑窑更是最早的白瓷官窑,越家是刑州的大户,传承千年的累积下,能烧出这样的透影细白瓷来,也在意料之中。” 这件玉面渡海观音像一出,就连一直面无表情的昌王都动手鼓了掌:“南青北白,北地虽然也有青瓷,但到底还是白瓷为尊。越家,不错。” 昌王此言一出,剩下的诸多商户都已经没了猜测的心思,很明显今日的第一,非越家莫属了。 饶是越娇儿平日里见惯了大场面,此刻也不仅面露喜色,站在台上,朝陆宴瞥了一眼。 却看见对方根本没将目光放在自家身上,反而只是偏头注视着他身旁的一个小丫头。少年眼中的情绪令人无法忽视,更让她在台上看着,心里一阵不舒服。 你应该看的人是我,我才是万众瞩目,最能配得上你的人。 越娇儿压下心中酸涩,带着自家东西下了台,主持的青年在台上继续宣布最后一件展品:“最后一件要为大家呈现的,是来自彭城陆家的——” 柳集见越娇儿方才还满是喜色的脸黑了下来,知道定然又是因为陆宴那小子,便在此刻故意大声道:“昌王殿下慧眼识珠,越家的白瓷的确是百年,不,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好东西。我看这场展会已经有了结果,后面的再出来,也没什么看头了。” 他这句话一出,四下顿时议论纷纷。 “说的也是,再好的东西放在越家的观音像后面,都得被压得死死地。” “这也不一定,万一有什么好东西呢?” “你傻了吧!彭城这个小地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商族,我上次听到陆家消息,还是说他们家快垮了!”那人知晓一些消息,此刻也悄声谈论起来:“这样的家族,能拿得出来什么东西?若不是本届百瓷展在彭城举行,我看陆家连这场子都进不来!” 柳集一句话捧了越家和昌王,自觉替心上人出了口恶气,正沾沾自喜,却看见自家大哥一记锋利的眼刀甩了过来。 “胡闹!”柳景低声呵斥他:“昌王和越家的事,轮不到你来管,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你到底是柳家的人,还是越家的人!坐好,给我安静点!” 柳集的气已经出了,再被长兄责骂也不怕,便老老实实坐在凳子上,趁柳景不注意,又甩了个得意的眼神给陆家那边。 殷小尚见到柳集嚣张的样子,心里有气,却又发作不得,更加担忧:“这可怎么办,我们准备的白瓷不过是寻常的瓷瓶,即便纯度再高,其他地方也比不过越家的观音像啊!” 就连沈盛也皱起了眉头:“被柳家二公子这么一闹,若是你们拿不出好的东西,以后陆家恐怕要沦为北地的笑柄。生意也会受到影响。” 唐念锦却仿佛毫不在意:“你们放心,即便是毫无雕琢,最普通的瓷瓶,我也能赢了他们。” 第43章 月光 “唐姐姐, 你真的有把握吗?”即便唐念锦这样说, 叶令荨也不认为她能轻易胜过越家。她和唐念锦玩得好, 知道她才开始学习烧瓷, 而越家却有上百年的积累。 台上的青年压了压场上喧闹的声音, 才道:“大家稍安勿躁, 接下来是展会的最后一件展品,来自彭城陆家的……” 他看了眼上面的名字, 半是犹豫地念了出来:“素, 素白瓷瓯。” “什么?这不就是小白瓶吗?” “和越家比白瓷, 我看这次陆家再无翻身机会,拿出来的还是最普通的小白瓶,不论是技艺还是雕琢上都比不上前面这尊佛像。” “难道真被柳家那小子说中了?” 瞧着唐念锦提着裙子上了高台, 柳集目露不屑:“还以为这次会有什么不同, 果然是小地方的人, 眼界和东西真没什么可看的,在这么下去, 也不过是làng费大家的时间。” 柳景皱了皱眉:“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了, 我们在外行商, 为人处事一定要多加注意。若是你这个性子出去, 不知道要为我们柳家得罪多少人!” 柳集无所谓道:“反正咱家有大哥你,我就不瞎操心了。”又补了一句,“你要是觉得我应该像陆家的人赔礼道歉,我这就去!” 柳景也就是教训他几句,怎么可能真让自家弟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像别人低头认错。若陆家是个大商族, 他还会考虑一下等百瓷展结束后,私下拜访,送些礼过去,让对方别和自家这个口无遮拦的弟弟一般见识。但目前以陆家的地位,却是还无法令他做到如此地步。 唐念锦上了台,便感到无数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她朝陆宴笑了笑,在转身看台上高椅上坐着的人。 当时的陆宴,也是这般的心情吧。 台下是揣测的目光,台上是掌握着权利和游戏规则的人。 想要得到别人的认可,就拿出真东西来。 唐至文见自家女儿站在台上,想叫她下去,又碍于昌王在一旁不好开口。自家的女儿跑去替陆家做工,他越发觉得脸上烫烫的。 几个下人将陆家的箱子抬上台来,放在地上。 这个箱子很长,远超一般白瓷瓯的体积。唐念锦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两寸高的白瓷瓯。 彭城的天空已经yīn下来,漫天的浓云遮挡住日光,从更远的北方chuī来的风透着一股凉意。chuī动她的发丝,拂过她肩头秀上的白鸟,衣裙飘然,素带白裙。 手捧一件白釉瓷瓶,点染曲眉,杏眼明仁。 少女微微一笑,脸颊微晕,站在台上,毫无胆怯之色,镇定自若:“玲珑剔透万般好,类雪似银月光来。” 她手中这件白瓷,轻如云魄起,润如玉,轻似羽。由于瓷土经过多次细致加工处理,最终将铁元素降到了力所能及的低度,白到了极致,更有一种天上月光,误落人间的感觉。 台下已有人发出惊叹,就连昌王都目不转睛盯着台上看。 一时之间,四周寂静,只听得见风chuī树枝的响动声。 半晌,越娇儿才喃喃道:“爹,这件白瓷的纯度……” 越父目露狂热之情:“这,这简直是世间罕见啊!娇儿,你之前不是常往陆家跑?待会好好准备点礼物再去,务必要拿下他们!若是能的到白瓷的秘方最好,实在不行,这件东西也不能落在别人手里!” 越娇儿低声道:“爹,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去拿到它的。” 另一边,柳集却还在嘟囔:“不就是个白点的瓶子吗?你们怎么反应这么大。” “让你平日里多和家里的师傅学习,你就是不听。”柳景看着自家这个不成器的弟弟,也是头疼:“这白瓷千年罕见,就算陆家的运气好,偶然间烧出了一件白到极致的瓷瓶,那也是明明白白放在眼前的东西!就这一件东西,待会定然会有无数商家去争抢,即便是在设计和雕琢上比越家的佛像输了半分,也毫不掩盖它的光芒。” 柳集微微惊讶:“有这么厉害吗?” 柳景叹了口气:“待会你准备一下,去陆家赔礼道歉。” “凭什么?!我——”柳集还想在说什么,却被四周响起的惊呼声打断。他转头一看,见唐念锦已经将原来的瓷瓶放在了高台上的木桌上。她又弯腰,从箱子里取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瓷瓶来。 两个都纯白如雪,做到了白瓷的极致! 若说一个是运气,那两个…… 台下的有些人已经坐不住了。 唐念锦将第二个瓷瓶放在桌上,走回箱子面前,在众人不可置信地目光中又拿出了第三个白瓷瓯。 “什么?” “这是第三了个?陆家难道真的掌握了纯白瓷器的制作方法?” “即便是能做出来,想必代价也不低。” 其他人反驳道:“这才显得这东西的珍贵,不仅我们北地,就连南方也一直在研究白瓷。徽嘉那边不也在折腾吗?听说弄出个青白釉来,白中泛青。” “那算什么白瓷,不过是映青罢了。”有人摇头:“我看陆家这次做出的东西,得引起不小轰动。这一次彭城没白来。” 就在众人以为已经结束的时候,唐念锦又从箱子里拿出第四件白瓷。 还是一模一样的白,一模一样的纯净。 等她从箱子里拿出第十二个白瓷瓯的时候,众人已经从震惊到了欲欲跃试了。- 陆家能一口气拿出十二个如此纯净的白釉,说明极可能已经掌握了其制作方法。但对于其他人来说,这白釉就是千金难买的东西。供不应求,陆家将来的收入不会低。拿下这一批白瓷不仅能让自己拥有更大的优势,更能得到今后白瓷的独家销售机会! 能见证一座金山在自己面前诞生,任谁能忍得住! 唐念锦眼中只有那十二件白瓷瓯,台下的人,台上的人,甚至于彭城yīn冷的天,都在她眼中消失了。 如何烧出白瓷,她只是给了建议和方向,真正做出这些东西的,是陆宴。 而此刻,他在台下,放心地把一切都jiāo给自己 一定要成功。 她深呼一口气,从箱子中拿出一个水壶,往十二件白瓷瓯中缓缓注入不同量的水。这十二件白釉瓶白如凝脂,半透光中呈暖色,体表光洁莹润。胎釉合一、内外不分,洁白细腻。众人虽然在台下,却仍然能看清瓶子后面少女的手影。 “这才是真正的透影细白瓷。”沈盛喃喃道。“竟然真的做出来了。” 叶令荨也惊讶道:“透影瓷不是越家的绝活吗?慈州的瓷器大多胎厚带huáng。陆家竟能做出这样的东西来,看来我们是白担心了。” 她转头对陆宴道:“你早知道了是不是?还瞒着我们,害我替姐姐担心了好久。她若是在台上出了丑,看我怎么收拾你!” 陆宴注视着台上的少女,眼眸中带着些笑意,语气却淡淡的:“她不会。” 语气中带着莫名却坚定的信任。 叶令荨也点点头:“也对,唐姐姐这么厉害,半点不怯场。” 原本以为唐念锦倒水只是为了展示白釉瓶的透影,谁知她又拿出小盘,依次击打瓶身。这十二件瓶内水量依次递减,所发出的声音也不相同。 少女持盘击之,有金石之音,清脆响亮,似山间流水,月下行路,又如万谷空鸣,婉转幽怨。到了末声,听得人怅然若失,仿佛落花之后,冬日别离,孤寂萧条。 直到最后一声消散在耳边,众人还未反应过来。 “好一个玲珑剔透万般好,类雪似银月光来。”昌王站起身来,拍掌三声:“这月光十二件,当得上这次百瓷展的第一名。” 昌王此言一出,全场顿时也爆发出浓烈的喝彩声。 唐念锦长松一口气,朝台下的陆宴看了一眼,眼里盈满了笑意。 那一瞬间,她仿佛有些明白了当日陆宴的感受。 站在台上接受众人羡艳的目光固然很开心,但如果没有那一个与自己分享的人,再大的快乐也只会变成心里的空落。 她像昌王行了礼,在退下台,坐回了位置上。 叶令荨第一个贴了上来,摇着她的手臂,兴奋道:“太厉害了!我都听傻了!” 唐念锦轻声嘘了一下:“待会在和你说。” 沈盛也祝贺了一声:“即便是先前越家的观音像,昌王也只是略赞几句。看来陆家这次已经将第一揽入名下了。” 唐念锦一下来就被好友花式夸奖,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这都是陆宴烧出来的,我就是随便敲敲。” 陆宴垂下眼眸,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几下。 唐念锦微微朝他靠近了些,低声夸他:“我在台上看到这几件白釉,真的觉得好美。” 小姑娘挨得近,身上好闻的味道淡淡的,像若隐若现的花香。如同她整个人一般,娇弱却不脆弱,迎着风,也能向世人展示自己的jīng彩。 他也低声道:“是很美。” “对吧,没有白费你这段日子的辛苦。”唐念锦笑道。 陆宴却又重复了一遍:“是很美,你敲出的声音很美。” 唐念锦猝不及防被反夸了一顿,先是一愣,面上随即泛起红晕。 好奇怪,先前叶令荨和沈盛夸她,她心中只有受之有愧的心思。可陆宴就这么两句话,说的她心里好像猫抓一样。 —— 越娇儿咬着唇,看着那边唐念锦和陆宴挨得近了,两人侧身低语的样子,不禁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陆家说不定真的掌握了这种白釉的烧制方法,能拿出十二件来绝非不是意外。”越父未察觉到女儿的心思,只道:“你一定要表现出我们越家的诚意,若是不能将陆家的白釉拿下,我们越家的白瓷生意一定会受到剧烈冲击。” 想了想,他又连声道:“罢了罢了,我亲自去!” 越娇儿却还再担忧,先前自己给陆宴留下的印象并不好,这次只能寄希望于两家的合作了。 都是柳集那个跟屁虫! 她恨恨地看了一眼柳集,发现对方也正被自家兄长数落。 “现在好了,全场第一个得罪陆家的就是我们!”柳景也改变了态度,想到先前柳集说的话,真恨不得把他嘴封上,又后悔带他来了彭城:“回去之后你给我闭门三个月,好好学一学该学的东西!” “大哥!我——”柳集面露不悦,嘟囔道:“谁知道他们家能拿出这样的好东西,我又不是先知。” “和你说了多少遍,不要轻易得罪人,出门在外,你永远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用得上人家。”柳景气道:“这下好了,全北地的人都有机会和陆家合作,你——罢了!我到时候带着你亲自去道歉。你最好给我好好地表现,要是再搞砸了,我就将此事回报给家里。” 柳集想到自家父亲的严厉程度,若不是他身体不好,也不会让大哥早日当了家主。可即便如此,柳父也极其严厉,若是被他知道自己搞砸了彭城的事,恐怕就不是禁足三个月这么简单了。 “去去去,我肯定好好和他道歉。” 见弟弟服了软,柳景才叹了口气。 —— 百瓷展散会后,各家都动了心思,原本围在几大家族身边的人全都朝陆家拥了过去,倒显得其他几家清冷得尴尬。 人一多,便七嘴八舌的,谁也说不清话,一个黑脸年轻人好不容易挤到了最前面,刚来得及说一句话:“我是常丰商帮的章岳,我们……” 话还未说完,就被别人挤到了后面去。 沈盛和叶令荨先走了,殷小尚去处理后面的事情,只留陆宴和唐念锦在场上,被众人围作一团。 忽然,四周安静了下来,前面的人群分开一条路。 走在前面的那人气势不凡,紫衫圆脸,浓眉鹰眼,目光沉稳。到了两人跟前,上下打量了陆宴几眼,才缓声道:“不错。” 不知是在夸人,还是夸瓷器。 唐至文在一旁目光复杂地看了眼唐念锦,他原本就不希望女儿在台上抛头露面,觉得丢自家的脸面。另一方面,又希望先前的奏乐能够吸引昌王的注意,这样即便到时候攀不上温王的关系,能与昌王jiāo好也不错。 唐至文便转身对陆宴道:“待会在酒楼设宴,陆家作为今日的百瓷展第一,想来是一定会到场的?” 虽是问他,但言语间显然没给人拒绝的余地。 唐念锦只觉得昌王的目光太过qiáng势,对这人第一印象便无太大好感。伸手瞧瞧拉了拉陆宴的衣袖。 陆宴却好像未察觉到,不卑不亢道:“陆宴定会到场。” 昌王走后,殷小尚总算赶了回来:“诸位想要详谈生意,可向陆家递了帖子,在相约合适的日子商谈。如今我家主子有事,恕不能相陪。” 越娇儿远远看了一眼少年清隽身影,想起先前柳集说的话,顿时脸上也一阵发白。虽然那不是自己的意思,但她和柳集几次出现都在一起,恐怕陆宴早已误会。 现在过去,说不定还会被厌恶。 只能寄希望日后随父亲去陆家,亲自解释清楚。消除两家的误会。 而蒋千斤则在另一处角落里,yīn冷地盯着两人的背影。 他声音嘶哑,低声问旁边的手下:“查清楚了,就是那个小姑娘?” 手下恭敬道:“就是她。这段时间也不是没有人想招揽她,可无论开出什么样的价码,都被她一口回绝了。” 又道:“听说当日她误落山崖,是陆宴救了她。后来和家中后母闹出了一些事,更是直接搬进陆家的铺子里住。” 蒋千斤道:“今日看来,这小姑娘的威胁远比我们想象得大,得尽快把她处理掉。否则我们吞掉陆家,打通南北商路的事情不知何时能办到。” 手下犹豫了片刻:“家主,真要这样做吗?” “只要唐家那边没问题,今日就是最好的时机。”蒋千斤看着唐至文陪同昌王离开的背影,低声道:“唐至文定然会陪昌王到夜里,酒楼的宴会一时半刻散不了。通知那边,可以动手了。” 手下应了一声。 蒋千斤又嘱咐了一句:“记住,一定要做的不留痕迹。” —— 天上的积云越来越厚,yīn沉地可以滴出水来,眼看着变了天,一场chūn雨说来就来。 唐念锦看了看天色,担忧道:“你真要去酒楼?” 陆宴点点头。 “我看昌王不是个好相与的,你要小心些,”她又道:“昌王和温王关系一直不好,朝中大半势力是昌王的人,你既然与温王的商号在做生意,难保他不会针对陆家。” 陆宴点头,“又或者,他想将陆家争取过去。” 唐念锦看着他:“我本不想让你去的,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你——” 她还未说完,便听见远处天空传来闷雷的响声。 chūn雷阵阵,四下开始飘起丝丝细雨。 “四娘子!四娘子!”一个粗衣青年喘着气,几步跑到两人跟前,身上的衣裳湿了一些,“您快回去看看吧!” 唐念锦见是唐家之前雇的下人,便奇道:“我如今已经和唐家没有关系了,你来寻我也无用。” 那青年面色焦急:“大郎身体不能动弹,二郎又出了事,如今夫人在家里大吵大闹。找到原来姑娘在家中存放的旧物,说是要连着老爷与你开的那份证明身份户籍的契约一并烧了!” “好端端的,徐氏发什么疯?” 青年摇摇头:“我也不知,先前老爷在家里找到一些您生母的旧物,后来京城里又来了几个人,我只听见几句碎语,什么陆家、重要的东西之类的。哎,总之现在唐家是一团糟,我只能来找您了。” “求求姑娘,回去看看吧!” “陆家和唐家并无关系,”陆宴皱眉道。 前面又来了一人,原来就是先前在台上主持展会的人,是来催陆宴前去赴宴。 “你先去吧,我回去看看,不管他们找到了什么东西,总归先弄明白再说。”唐念锦道。 “不行。”陆宴一反常态地态度坚定。 “你没听到吗?是京城来的人,若是有人要对付陆家,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我不放心,一定要回去看看。”唐念锦也坚持。 她转身要走,陆宴却忽然抓住她的手臂。 他的手掌炙热,牢牢抓着唐念锦的手臂,像被钢铁禁锢一般,唐念锦才想起来,眼前这个看上去颀长清瘦的少年,实则力气大得很。 “放手。”她皱眉道。 陆宴看着她,眼中情绪翻滚,没有开口,手上力气却加重了些。 “你快放开!好疼。”她有些着急,手臂传来的痛感令她皱眉,嘶了一声。 意识到自己动作的陆宴手上一松,却被唐念锦直接用力抽出了手臂,“我就回去看看,拦着些徐氏,等你从酒楼回来了,我们陆家铺子再见面。” 一面说着,一面和家仆冲进了细雨之中,消失在街角。 而陆宴站在檐下,一动不动。 半晌,那催促的人才敢出声询问:“小陆爷,走吧?” —— 唐念锦到了唐家,眼看大门开着,刚踏进去,便听见吵闹和砸东西的响声。 她跟着家仆走进内院,细雨飘在脸上,冷冰冰的。内院里乱七八糟的,地上隐约有脏乱的脚印,她抬头看了看四周,只觉得有些不对劲。 家仆在前面催着:“四娘子,您快来拦着点夫人!” 她跟着踏进了唐家大郎的房间。 这件客房她无比熟悉,先前是备受欺负得“唐念锦”住的地方,后来被修补之后,用来安置瘫痪在chuáng的唐家大郎。 “我可怎么办啊!我不活了!”徐氏在唐浦chuáng前,一边抹着泪,一边哭叫。 先前来的急,这一路上唐念锦反复想了想,总算想起来何处不对。 那家仆看似说的情况紧急,实则仔细推敲,根本就不现实。唐至文和她签了承诺,即便是徐氏烧了她的户籍册子,到时候重新做一份便是了。而唐家之前一直待在京城,和陆家根本就无jiāo集。 最后一点,即便是唐家出了什么事,也不是她回来就能解决的。 倒不是她没有解决的能力,而是徐氏不可能让自己越过她来管唐家的事。 这客房久无人居住,唐家二郎住在卧房,只有大郎和下人住在此处。但看先前院子里凌乱的脚印,显然来的人是从城外来的,因此才踩得满地都是泥脚印。 什么人能在徐氏的眼皮子低下,从城外来到唐家的内院里,还躲在其他房中,不让她瞧见? 她心道不好,转身正要走。 却看见门口不知何时已经围着一群衣着简陋粗糙的壮汉,正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而徐氏在她身后止住了哭声,站起身来,冷笑道:“没想到还真能把你骗来,来人,给我把她绑了!” 唐念锦转身看她:“你到底想做什么?” 徐氏冷嗤一声:“做什么?自然是做一个母亲,替自己的女儿该做的事情。据我所知,你已经年满十五岁了吧?” 唐念锦纵然想反抗,在这狭小的屋子里,却是抵不过十几个成年男子的力气。被绑住了手脚,又见徐氏叫进来三四个虎背熊腰的婆子,吩咐道:“新娘子今日自然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再过一个时辰,迎亲的人就要来了,届时可别耽误了吉时。” 站在门口的汉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唐念锦,yīn笑道:“你还真是没骗我们,不过……嘿嘿,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你真舍得嫁到我们寨子里去?” 徐氏心底纵然再是看不起这群蛮人,眼前既然要用的上对方,自然不会当面撕破脸。至少也得等人将这个小丫头送出城去再说。届时生米煮成了熟饭,任这小丫头在狡猾,也翻不了天! 这些汉子得了徐氏的承诺,这才大笑着出了房去,只留老婆子和唐念锦在房中。 徐氏身后跟着的小丫鬟检查完唐念锦身上的东西,却感觉自己被拉了一下。 唐念锦知晓这丫鬟因为跟在徐氏身边,平日里没少被她责骂nüè待,上次唐家的事情便是她传出去的。表面上,仍是对徐氏言听命从,实则心里巴不得多治治徐氏。 唐念锦虽然双手被绑在一起,仍是提前将镯子抹了下来,只待那丫鬟低头检查自己绳结的时候,将手镯塞到对方手里。 这对手镯是首饰阁柳二娘赠她的,价值不菲。 在丫鬟低头的一瞬间,唐念锦低声说了一句:“彭城酒楼,陆宴。” 那丫鬟也是反应机灵,瞬间将镯子收回了袖中,才起身道:“夫人放心,这绳子绑的紧的很,又有几位老妈妈看着。四娘子绝对跑不了,这件事一定能成。” 最后一句话,她故意说得重了一些。 唐念锦知道,她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徐氏站在门口得意道:“你把我儿子害成这样,真当我拿你没办法?这几日我不搭理你,不过是在替你“相看”好人家去了。你这臭丫头,还真以为自己翅膀硬了!” 第44章 送亲 酉时三刻, 彭城的天yīn沉下来, 狂风在街上呼啸, 本该是晴朗的chūn日, 却因为乌云蔽日变得格外yīn冷。 天边滚雷阵阵, 街上石板湿冷。 丫鬟在关押唐念锦的门前看了看天色, 犹豫道:“夫人,这恐怕将要有一场大雨。城外山路崎岖, 怕是难以行走。” 一旁领头的长须大汉点点头道:“的确是有些危险, 不知道今日的雨到底大不大。” 徐氏捏紧帕子, 厉声道:“不行!今天必须把这丫头带走!” 若是唐至文日后回来知晓了此事,也不过责骂自己几句,届时木已成舟, 他也不会多说什么。可若是人还没送走, 老爷就回来了, 事情便不好办。 虽说把唐念锦嫁到偏远的地方唐志文并不会有太大的意见,但这次可不一样, 她联系的是山寨里的蛮人。这些蛮人常年生活在荒山野岭间, 与贼匪打jiāo道, 并且, 他们有一半的血统来自北边的蛮族。 那些北边的蛮族烧杀劫掠,常常骚扰祈朝的边境,闹的人心惶惶,即便是唐志文,也一定不会同意她把女儿嫁到那种地方去。哪怕对方只是与蛮族有一些关系。 拖的时间一长, 一旦被陆家的人发觉,到时过来要人,她可不一定能拖得住。 “今日无论如何,你们也得把她给我带走!”徐氏又qiáng调了一遍。 那大汉哈哈一笑:“没想到你比我们还心急,你放心,只要这门亲事成了,钱这方面,我们大哥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徐氏将唐念锦嫁过去,也并非全是为了酬劳,她想把唐念锦送得远远的,最好,让这丫头永远不能翻身。 再过几日,她还能以唐念锦母亲的身份收回她存放在陆家的嫁妆。 丫鬟在一旁来回走了几步,又忽然想起什么般说道:“不好了夫人,下午,下午老爷去酒楼之前,好似说要给昌王殿下送礼。可方才我在屋里收拾的时候,瞧见那东西还放在桌上,老爷肯定是忘记带了。” “什么东西?”徐氏不耐烦道。 “奴婢也不知……想来应当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这若是让老爷耽误了公事不说,最重要是怕他派人回来,知道了娘子的事情,恐怕……” “这有什么难的,你赶紧把东西给他送去,再带句话,今晚不必急着回来,家里一切都好。” 丫鬟喏了一声,低头出了院子。她随便拿了个东西,便急匆匆往酒楼赶。 一路上风雨又大,冷风刮在脸上,冻得生疼,脚下的鞋子也被雨水浸湿,丫鬟紧赶慢赶,总算到了酒楼。 可没想到,百瓷展之后的酒宴唐志文早包下了整个酒楼。任谁来都会被拦在门外,不得进入。 这丫鬟原本也是个命苦的,被家中后母发卖给别人做了奴婢,好在后来自家赚了些银钱,赎了身,才得了自由。但为了维持生计,仍在别人府里做丫鬟。 替别人做工难免受气,如今见着唐念锦,多少也觉得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加上她并不喜欢徐氏,更不愿见到这样的事发生。可任她磨破了嘴皮子,酒楼的人也不肯让她上去。 “怎么回事儿?”一个黑脸的年轻人见丫鬟与酒楼的人起了争执,便好奇的上来问了一句。 这人正是常丰商帮的章岳,他在这等了半天,是为了等陆宴下来后与对方谈谈生意上的合作,他们商帮是几大家中财力最弱,优势最小的。为了抢得白瓷的独家销售权,他必须用尽一切办法。 丫鬟与人争执,他在一旁听到陆宴,唐家之类的词,联想到之前在台上表演的唐姑娘,心里便有了几分猜测。 那丫鬟将唐念锦的事情与章岳说了:“我也是想了个法子才能来这儿的。若是再耽误下去,四娘子就得被送出城去,到时候一切都晚了!” 章岳想了想,一拍手:“我看先前那叶家的人与他们走得近,且坐在一处,应当关系不错,我去寻寻叶家的人,你且在这里等我!”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丫鬟便远远便看见一个火红的身影,从雨幕中冲了进来。 叶令荨进了酒楼 了,将纸伞往章岳手里一放,作势便要向楼上闯,酒楼的人想拦她,却被这小祖宗一甩鞭子打开了,没了阻碍,叶令荨大步跨上楼梯。 美酒佳肴,笙歌歌舞,酒楼的房间里,正一派热闹。 昌王眯了眯眼:“说实话,我很欣赏你。” “多谢昌王赞赏。”陆言不卑不亢。 “今后,我们可以多进行合作,我听说陆家目前已经和丰和商号订了长期的合作关系。”他啜了一口酒,缓声道:“不过,我不认为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昌王近来正在扶持越家。”唐志文连忙道:“将来慈州也会和越家共同发展,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只要你——” “做生意讲的就是诚信二字,既然签下了契约,陆家便不会轻易毁约。”陆宴似乎没看到唐志文使劲朝自家使的眼色。 昌王的脸色沉了下来。 “你这……”唐志文皱眉道:“能得到昌王的欣赏和皇家在北地的支持,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只需你点个头!至于违约的赔偿,自会有人替你解决。” 他还想继续说几句规劝的话,却听见门被人砰的一声踢开了。 “不能进——不能进啊!” “陆宴!”叶令荨一进门就四下寻找陆宴的身影。 “大胆!”唐志文腾的站起身:“你可知道这是何地,竟然随意闯进来!惊扰了昌王殿下,我看你如何能担当的起!” 叶令荨冷笑一声:“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她转头对陆宴道:“唐姐姐现在被徐氏抓了,要将她qiáng嫁到外面的寨子去!你可倒好,还在这醉生梦死,莺歌燕舞的,我看你——” 叶令荨本就憋着一肚子的气,才进来又被唐志文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更是点炸了脾气,可她话还没说完,便看见陆宴一向并无太大情绪变化的脸陡然黑了下去。 他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一双眼睛盯着她,声音毫无情绪,却又令人胆战心惊,一字一顿地问:“你说什么?” “还不是她那个后母gān的好事,把唐姐姐骗回了家,却要qiáng迫她嫁人!”叶令荨道:“若不是唐姐姐机灵,托人来求救,恐怕被人糊里糊涂给卖了都不知道!你就是这样照顾她的?” 话音刚落,陆宴便已经越过他的身子,直接快步走了出去。 唐志文还未消化完这消息:“你说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叶令荨瞥了他一眼,没有出言搭理他,冷着脸转身追着陆宴下了楼。 这一来一回耽误的时间过去,现在恐怕唐念锦已经被人送出了彭城,若是赶得及,再快马加鞭,说不定还能在路上把人给救回来。 唐志文心中惊疑不定,想要回去看看,又碍于昌王还在这儿,只能转头吱吱呜呜的:“殿下,您看着这……” “呵呵,陆宴这人,的确有意思。”虽然是夸奖的话,但昌王的眼里却透露出危险的信息,“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就好好的打压他一下。” “你家中有事,先回去处理吧。”他沉声道。 等昌王这句话说出口,唐志文这才如释重负地行礼告退,出了酒楼就朝唐家赶去。 而昌王正坐在位子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只是可惜了。”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 虽说是蛮人的寨子,该有的礼服喜饰一样不差。唐念锦被几个身qiáng力壮的老婆子,qiáng行换了衣服,她受之于人,只能伺机而动。 待会大概会下大雨,若是在路上有机会逃脱,她一定不能放过。 穿的好衣服,又被绑了手脚,唐念锦自己乖乖上了喜轿,那几个壮汉抬着轿子,便急匆匆出了唐家,朝着城外走去。他们走的路偏远,又加上马上就要下雨,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偶尔有人看到这奇怪的送亲队伍,也只是心生疑惑。 不知是什么样的人会在这样的yīn雨天,连仪仗队的人都不带,就急匆匆的要叫新娘子嫁出去。 唐念锦双手被捆绑住,又有两个婆子坐在花轿中监督着她,令她无法有其他动作。 外面的人抬着轿子,还有一个chuī着喇叭。 很快,一行人便出了城,向大山走去,从彭城到十万山林,纵然是几个身qiáng力壮的汉子,也得走两个时辰。 先不说自己能不能解开手上和脚上的束缚,单是较中的两个婆子,她就对付不了,更何况外面还有十几个壮汉盯着。 外面下着细雨,雷声越来越大,彭城的雨季来了。 刺耳的喇叭声回dàng在唐念锦的耳边,她先前也听说过蛮人的寨子,里面都是未开化的蛮族,若真的嫁过去,届时恐怕…… “姑娘,大喜的日子,还是得多笑笑。”那婆子一开口便是当地的方言,显然也是从寨子里跟过来的。一双手蛮是老茧,却十分有力。 轰隆隆。 雷声越来越近了。 —— 陆宴从酒楼出来,就看见那丫鬟还在门口。 “夫人要把四娘子嫁到蛮人的寨子里去,从城里到山中,起码要走一两个时辰,若是进了山,就更找不到人了!”丫鬟急道。 叶令荨也跟了出来:“我之前走镖的时候去过那里,我知道怎么走!但就凭我们两个人,去了也抢不回来人,要不然我先回镖局叫上人……” 陆宴眼中似有暗流涌动,双手捏紧,指尖发白。 他声音微哑:“现在就去。” 第45章 追亲 即便是在轿子内部, 她也能听到雨滴落在轿顶发出的噼啪响声。 唐念锦双手捏着艳红衣裳的边角, 知道自己已经出了城。 轿子外的喇叭声刺耳又难听。除却风雨的声音, 再无其他的人声。 “不知道我要嫁给哪户?”她试探地问了一句。 “姑娘, 不惦记着跑了?”左边瘦脸婆子呵呵笑了一声:“我也是过来人, 知道你的心思。你即便再不想嫁过去, 如今也已经没了回转的余地。” “还是乖乖坐着,等到了寨子里再说 。” “有两位看着我, 外面还有那么多人, 我就想跑也得有机会不是?”唐念锦软声道, “我那后母既然算准了让你们来接人,自然不会是能让我轻易跑掉的。到时候被抓回来,说不定还会受皮肉之苦。” 瘦脸婆子赞同地点点头:“姑娘是个明白人, 既然如此, 我便与你多说几句。” 她原本也是不愿嫁到这山里的寨子去的, 可谁让家里没钱,那寨主又财大气粗。在寨子里呆久了, 瘦脸婆子也认了命。 彭城附近的十万深山比之前陶庄所在的山脉还要险恶, 处处是峭壁高山, 岩石四布。蛮人在山里修筑了诸多寨子, 有大有小。越靠近北方,里面的蛮族人越多。 她们此刻要去的就是外围的一个中型山寨,名为丘依,有四十多户人,蛮人生养得多, 一户便有十七八个孩子。因此寨子里的青壮年不下百人。 和其他寨子不同,丘依寨的寨主整编了全寨的青壮年,平日里四处冒充蛮族劫掠小的村子。他们只抢东西和人,不杀人,平日里扮作蛮族,官府也怀疑不到他们身上。 寨子里的妇女大多数都是被买进来的,还有些就近从附近村子里抢进来。因此,四周但凡有生养女儿的人家,都早早把人送走了。 “姑娘你生的好看,又是官户人家的女儿,自然是与我等不同的。”坐在她身旁另一侧的胖脸婆子态度好一些:“到时候进了寨子,你好好服侍一番寨主,地位肯定比我们高,到时候,可别忘了我们两个老婆子。” 唐念锦面露忐忑之色,低眸点头,声音微微颤抖:“寨主这般厉害,我若是惹他不悦,岂不是很危险?” 圆脸婆子回道:“这有什么,我与你说说咱们寨主的喜好,他就爱你这种水灵灵的小姑娘,只要你顺着他,必然不会有事。” 唐念锦连忙点头:“还有别的吗?” 那两个婆子又滔滔不绝讲起寨子里的事来,唐念锦却越听越着急。- 这丘依寨的人都不是什么善人,尤其是寨主,更是嗜杀残忍,寨里人数众多,若是真到了地方,自己定然是掉进火坑。且山寨在峭壁高山上,四周荒无人烟,真要进去了,就绝不要想能逃出来。 现在只能希望陆宴得了消息,赶得上来截人。又或者在这路上想个法子逃脱,否则到了山寨里,别说陆家,就连官府都不一定能将她救得出来! —— 叶令荨牵了两匹快马过来,还未说话,就被陆宴抢了缰绳。 少年翻身上马,勒绳转道。雨水打在马身上,马儿抬头嘶鸣,甩出一阵水珠。 事出紧急,叶令荨只能让章岳前去叶家报信,自己拿了两件蓑衣草帽,迎着雨,两人快马加鞭出了彭城,一头扎进雨幕中的青山里。 “这一带都是平地单道,大约有一个多时辰的脚程,便进入山岭地段,我们动作快些,最好能在他们进山之前拦住!”叶令荨在前面引路,两人速度极快,想要传递消息,她只能提高音量。 一旦进了山,就是蛮人的地盘,那里山路崎岖,且多岔道。好在如今是雨天,路上脚印明显,行人也不多。两人跟着路上抬轿人的印子,一路追了过去。 天空乌云密布,看不见星辰和月亮。陆宴拉着缰绳的手指泛白,凤目含怒,恨不得将马鞭抽烂。 快点! 再快点! 马儿嘶鸣,马蹄急促。雨势小了一些,雷声却依旧在乌云顶上肆nüè。 风雨声中,隐约夹杂着喜乐的chuī奏声。 —— “过了这隘口,就要进山了。”瘦脸婆子掀开轿帘往外看了眼,又被漫天的寒雨打了回来:“姑娘,老婆子我再多说一句,只要进了山,你就是想跑出来,也没机会了。这山林啊,男人们比我们熟多了。” 唐念锦从衣服内层摸出一个小瓷瓶来,先前这婆子替她换衣服,不过是将外衣换成了嫁衣,里面的东西还在。 “多亏了您两位方才与我说的那些话,我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她转了转瓶子:“这是我爹爹重金从京城买来的玉肌散,说是吃了以后能让人年轻十岁。” 她撇嘴道:“我可不信,世间哪有如此奇药?我吃了一份,谁想竟变得如同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般。” “您别看我看着年纪小,如今已是二十六有余的年纪,嫁了人,夫君过世,这才回了娘家。可我那后母不满爹爹将这样的宝贝送我,这才暗中设计将我嫁出去。” 瘦脸婆子面露怀疑之色:“京城的好东西?真有这么神,你现在为什么还留着它!” “实不相瞒,这东西好虽好,却只能服用一次。”唐念锦道:“若不然,谁的了它的方子,岂不是可以长生不老了!” 圆脸婆子面露贪婪之色:“姑娘说的有道理,这一份……” 唐念锦害怕道:“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嫁到寨子里去,指不定今后日子多么难过。我也懂得些人情世故,这一份送给两位婆婆,日后多靠您二位照顾了。” 瘦脸婆子伸手就要拿:“姑娘放心,嘿嘿,我们自然要照顾你的。” 唐念锦将东西往回一收,犹豫道:“这可真是好东西,”她眼中流露出不舍,“现在可是有价无市,若是被别人知道了,不是抢就得被拿去卖掉,我……” 瘦脸婆子一听,心中更是按耐不住,抓过这一小包,直接打开。 圆脸婆子不悦:“你倒是分我一点。” 两人争着各分了一半,忙不迭地将细粉吞咽下肚。正要说话,忽然觉得眼前一阵眩晕,轿子板和身边的人都晕染开来。 唐念锦取下瘦脸婆子头上的簪子,顶端锋利。她将簪子握在手心,缩进衣服里,见两人吞下的药效开始发作,清了清嗓子,面上浮现浓烈的惊恐,张口喊道:“救命啊!出事了!” “快来人啊!” 轿子停了下来,随即落在了地上。领头那个壮汉掀开轿帘,朝里面看了一眼:“瞎喊什么!怎么了!” 唐念锦缩在角落里,而两个婆子双目翻白,四肢时不时抽搐,口中胡言着。 “她们怎么了?!”壮汉皱眉道。 “我也不知道,原本好好的,她们忽然就……就……” “啊!”唐念锦猛然叫了一声。 “瞎叫什么!” “她们……她们不会是中邪了吧?!”唐念锦颤颤抖抖地说,先前那两个婆子说过,蛮人最重鬼神之说。 她坚持要下轿,说这轿子被鬼混诅咒,婆子中了邪,就要赖在这隘口不走。 隘口前面是黑乎乎的密林山峦,旁边是峭壁,中间留着一道不宽的通道。一行人在路边停了轿,躲在亭子中避雨。 “已经是戊时一刻,再不走就要晚了。”另一人看了看天色道。 “不行不行!”唐念锦摇摇头:“轿子受了诅咒,我不能坐!除非你们重新回去抬一顶来。” 壮汉面露难色,又听见喇叭chuī得刺耳,怒道:“别瞎chuī了!” 他转头盯着唐念锦,半晌,才开口。 —— “前面就是隘口了!”叶令荨又夹了一下马肚,加快了速度。 两人已经可以隐约看见前面一处雨中红色,格外醒目。 喜乐的声音越来越大,伴随着淅沥的雨声,天色太暗,只有那处红色的地方,还点着火把,让人可以隐约看见是个送亲的队伍。 黑暗中无法视物,又有雨水gān扰。陆宴的快马不小心被路上石头绊住前蹄,嘶鸣着狠狠摔了下去。 他骑在马上,感受到前面传来的动静,立刻松开了缰绳,抬脚踩了马背一下,借力向前一跳,堪堪落地。 而那马儿摔的厉害,在泥水中挣扎。 陆宴头也不回,直接像那处奔去。他脚下是淅沥的水流,溅起的泥土粘在原本gān净的衣物,雨水打在草帽边缘,帽檐下是一双暗沉的眸子。 叶令荨原本见他摔了马,还有些担心,却见到少年动作gān脆利落地跳了下来,继续朝前面冲过去。 她松了口气,绕着陆宴的马追了上去。 亭子里的送亲队伍见雨幕中冲出一个少年,虽然浑身都是泥水,眼神却yīn沉地可怕。 他疾步到了花轿面前,伸手要掀开轿帘。 “你是什么人?!这可是我们家的新娘子,你不能——”轿夫怒吼一声,上去拦他,却被陆宴一掌击飞。 他回头恶狠狠地盯着轿夫,从喉咙里吐出一个字来:“滚。” 一时之间,竟无人敢上来动他。 陆宴转头,拉开了轿帘。 里面端坐着一个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一身新娘装喜庆吉祥,身姿曼妙。似乎是听到了外面的变故,新娘子有些微微颤抖。 他伸手,轻轻揭开了盖头。 外面的轿夫揉着被打伤的地方,咳嗽了几声:“你,你太过分了——!这可是彭城县丞家的新娘子,你敢来抢人——” 见陆宴站在轿前一动不动,轿夫又继续道:“现在已是亥时,你若耽误了那边的吉时,往后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隘口的风,更大了。 第46章 找到她 陆仁良还在房中看帐, 月儿进来替他添茶。- 屋内灯烛摇曳, 屋外大雨磅礴。 “有什么帐非得今晚全部看完?明日再接着核查就是了, ”月儿走到窗前将窗子关紧。“小少爷怎么还没回来。” “上次和徐业谈的那笔生意赚了不少银钱, 但全投入了新庄子的修建和原材料的采购当中, 而且又招收了一批工人。”刘仁良翻着账本, 头也不抬的道:“等北边的货结算之后,还会有一大笔账目要清算核对。今天晚上我得早点算出来, 明天好送到各分庄去。” 笃笃笃! 伴随着淅沥的雨声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刘账房在吗?!我有急事!” 月儿几步走过去打开了门, 见外面站着的甲庄的侯杜, 自从他得了少爷的赏识之后,现在已经是新分庄的总负责人了,侯杜刚进门就急道:“刘账房, 出事了!” 刘仁良放下笔, 抬头看了他一眼, 皱眉道:“你不是和毛河他们去送北边的货了吗?” “出事的就是这批货,现在进入雨季, 去北边的道上发生了大规模的泥石滑坡。”侯杜着急道:“有一半的货都被砸烂了, 还有一半的货被堵在山里, 现在不知道情况如何!” “才出彭城就遇到这样的事?”刘仁良喃喃道:“可彭城到北边的那条商路以前从未发生过这样的意外……” “定州地动, 各处的山体都有所变化,”侯杜叹了口气:“谁想到今日的雨这般大,从北边一路下过来,现在才到彭城,你听外面的声响。” “而且, 我们可把大部分的银钱都压在这批货上了,我回来这一趟是叫人前去救人,但是最后能救出多少来,也未可知。就连送货的兄弟现在都还生死未卜!”侯杜眉毛揪做一团,面露焦急之色:“你还是赶快通知小少爷,看看这件事怎么办?北边这批货先不说能不能救回来,反正银钱是不可能准时回帐了,再过几个月,南边的生意又急着用钱,契约都已经签订好了,若是我们违约,可是要赔惨了的!” “小少爷到现在都还没回来。”月儿也意识到情况的危急:“说是百瓷展结束后,应了昌王的约去酒楼了。” “我刚才进城的时候见叶家的人骑着快马匆匆出了城,这批货物运送的队伍里也有他们的镖师。”侯杜摇摇头:“原本想着叫叶家的人去救灾,谁知我怎么叫,他们也没理我!” “先去清算一下各分庄面上还有多少钱,少爷不在,我们必须顶住!” —— 已是深夜,隘口的亭中挤满了人。 陆宴薄唇紧抿,身子站得挺直,在喜轿前一动不动,轿帘已经放下,但他仍然一言不发,只盯着帘子。 亭外大雨如注,他只觉自家浑身发冷。 “你说什么?这是谁家的新娘子?”听到轿夫的话,叶令荨猛然抓起他的衣领:“你们不是要进山吗?!” “什么进山啊?我们是要进城!哎哟我的姑奶奶,若不是突遇变天,雨下得大了,我们才在此处歇息一会儿。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另一旁的一个婆子哀声道:“该不会是来抢亲……” “轿子里不是唐姐姐……难道他们已经进山了?!”叶令荨看了看外面越来越大的雨势,“现在雨太大,我们贸然进山,先不说能不能找到山寨的位置,就算找到了,你根本没办法把她救回来。我已经让人回去求援,天一黑进山更危险了,还是等明天一早,我们再……” “一路上我会给你留下记号,”她还会说完,便看见少年将草帽戴回了头上,帽檐下一双眼睛漆黑yīn沉,透着翻滚的暗làng。 陆宴出了亭子,直接抢了叶令荨放在一旁的马,翻身上去,狠狠抽了一马鞭,整个人便驾着快马冲进了雨幕中。 “陆宴!”叶令荨见拦不住他,只能狠狠跺了跺脚:“你这是去送死!” 除去滚雷以外,天空也偶尔闪过几道苍白的闪电,瞬间照亮了yīn暗恐怖的森林,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让人无法辨别方向。 一人一马从林间飞速驰过,再大的雨也不能阻碍他们半分。 叶令荨的这匹马是好马,但即便是再好的马儿也需要在合适的地方才能发挥它的潜力,过了隘口后不久,再往前便要进入盘曲狭窄的山路,不能再骑马了。 一路上的马蹄印就是最好的记号,况且马儿记路,也可以带人来这儿,即便是痕迹被雨冲刷走了,也能靠马儿带路。 到了此处,陆宴只在一些地方留下寻常走镖人常用的记号,便顺着路上的痕迹往上坡走。 绑走唐念锦的蛮人人数不少,走过的地方也有断枝脚印,虽然下着大雨,视线黯淡,但他依旧努力辨别着每一处的痕迹,向未知的黑暗深处走去。 心脏砰砰跳的极快,里面似乎隐藏着一种叫做恐惧的东西,但他一时也分不清,这到底是自己的恐惧,还是来自另一个人孤立无援的无助。 陆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马上找到她! —— 一个时辰前。 “好端端的轿子哪来的什么诅咒!”壮汉呸了一声:“你该不会是想耍什么花样吧?” 唐念锦低下头,身子微微发抖,声音中带着点哭腔:“我可不想死,如果真要坐上这个轿子,你们不如现在就把我杀了吧!” 壮汉还想说什么,却听他的同伴附和道:“这两个婆子状况的确像是中了邪,难道真的是……” “三哥,这种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对啊,对啊,要不然我们换顶轿子再走?” “换你娘个屁!”壮汉转身就给旁边的人甩了一巴掌:“现在去找轿子,你难道要去坟地里给我挖一顶出来吗?” “不坐轿子可以,我们直接走上山!”这群蛮人先前出门的时候便看过天色,已经知晓今日晚间会有雨,每个人便都带了蓑衣和蓑帽。 那两个婆子意识还未恢复清醒,靠几个人搀扶着走。而剩下的人全都围在唐念锦面前周围,将她看护的严严实实。 她捏了捏袖里的簪子,打量着一下身边的情况。 这个样子根本没办法逃出去,只能静观其变。 虽然大山深处险恶,但这群蛮人却轻车熟路,这条进山出山的路不知走了多少次。即便外面下着雨,天色又暗,一群人也很快进了山里。 唐念锦越走,心中越担忧。她虽然记下了这些道路,但山路崎岖蜿蜒多变,有些地方即便是她这样的好记性也记不太清。到时就算逃了出来,在这里也跑不过那些蛮人。他们比她更熟悉地形。 走了大概一个多时辰,脚下踩着的从泥土变成了岩石块。 丘依寨就修建在一处险地,寨子后方是悬崖峭壁,深不见底,前面则是陡峭的斜坡,到处是怪石裂缝。 寨子的大门由粗壮的木头并排修筑而成,有些类似于一个小型的城门。远远见着这群人回来了,台上的人便打开了寨门。 大门高大,旁边台上守着一个蛮人,朝下面chuī了chuī口哨:“三哥,回来啦?我看看新娘子在哪儿呢?” “债主的人,只要你敢动,我就给你领回去好好看!”领头的壮汉抬头道。 寨门上的人连忙摇头:“这我哪儿敢呢?嘿嘿,这小娘子再美,只要寨主要的,谁还敢惦记!不过看这身形,肯定是个尤物,啧啧,那姓蒋的老头子还真有眼光。 ” 壮汉冷哼了一声,带着唐念锦进了山寨。 进了寨门,先是一个空旷的空地。中间堆放着一堆形状奇特的石头,四周摆着一圈小石。因为下着雨,空地上没有多少人,四周都是山石斜坡,他们的屋子全都修筑在山体上,全都是木屋,相互之间有走廊连接。 许多地方都有设有守卫的台子,这一个寨子的防护竟比彭城差不了多少,难怪周围的寨子和村子都忌惮丘依寨的人。 “让你们拉来的白土送到货仓里去没有?”旁边有一个男子戴着草帽出来,他前面一堆年轻力壮的青年正推着木车,听见男子的问话,领头的青年便停下脚步:“正要送过去呢,不过……这东西真那么值钱,不是遍地都是吗?” “那小娘子是南方来的,见识多,更何况她要是骗我下场……呵呵,”男人转过头来对着唐念锦前面的壮汉道:“三哥,让你顺便打听的事怎么样?” “这东西的确是值点钱,但也没那小娘子说的那么金贵,卖出去的可以赚一小笔。”壮汉冷笑一声:“可要我说,哪有直接抢来得方便!” “那丫头还跟我说这白土值钱的很,看我一会回去怎么收拾他!” “行了行了,怎么收拾她是你的事儿,我要带新娘子去见寨主了。” 唐念锦被几个人押送到最高处的一栋木屋里,押送他的人都在楼下,并没有跟上来,此时的屋里只剩三个人。 “你最好在这里好好呆着,别动什么心思!我去叫寨主,你是个聪明人,服侍得好了,日后日子自然好过,若是不懂事,呵呵,我想你会成为第十七个被我亲手埋了的寨主夫人。”威胁了几句,壮汉在门外把门锁上,转身下了楼。 听到外面没了声音,唐念锦便开始查看这屋子的情况。 若是真等他们口中那个残nüè的寨主来了,自己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这个木屋的布置显然是最豪华的,红木chuáng上全是名贵的绸缎,桌上柜上摆放着金玉和各种宝物。 但每一样东西都只是极其突兀地拼凑在一起,显然是不知从何处抢来的。 第47章 雨夜 屋子里只有一扇紧闭的门, 连窗子也没有, 屋里点着灯, chuáng前是一张桌子, 然后是摆放凌乱的珠宝、屏风, 还有各式各样的贵重装饰品。 门外的锁又沉又大, 木门极其结实,凭借她的力气也撞不开。屋子里一目了然, 根本没有可躲藏的地方。 唐念锦想了想, 按下心中的不安。qiáng迫自己冷静下来, 必须在他们寨主来之前逃走。 她起身,转身从桌上拿了一片金叶子,将它从门缝扔了出去, 又回来把自己的红盖头放在门前的地上。 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咚咚咚。 木制的地板在震动, 紧跟着是开锁的声音, 钥匙开到一半停了下来。 “这东西怎么在外面?”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那人捡起地上的金叶子,继续开锁, 推门进去, 看到地上的盖头, 愣了愣, 大声骂了一声,快步冲进房里。 屋内空无一人。 新娘子不见了。 “别让我抓到你,”他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转身追了出去。 听见对方快步下楼的脚步声,唐念锦才小心翼翼从一旁的屏风后面钻了出来。 实木屏风完全遮挡住她的身形, 加上这具身体娇小,躲在后面的缝隙里很难被人察觉。方才进来的人若就是寨主,是个体型巨大的蛮人,以他的习惯,断然不会想到这么小的地方能藏人。 将东西仍在门口,就是为了营造自己逃走的假象,那人走的时候并未上锁,她悄悄地走了出来,从相反的方向离开了这个屋子。 另一边没有下去的楼梯,只是连通着另一个栋木屋。一路上,她小心躲避着其他地方守卫的视线,趁着夜色和雨势走到另一处木楼,眼看前面要上来两个蛮人,她立刻躲进了屋内。 好在这间屋子没有上锁,里面漆黑一片,空气中飘散着一股略微刺激性的臭味。 唐念锦见角落里堆放着许多竹篓,便搬开几个,躲在后面。又将竹篓遮挡住自己的身形,透过缝隙来观察外面的情况。 直到外面的火把的影子消失后,她才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出去,却听见外面一阵喧闹,跟着一个人闪进了屋子。 “那丫头跑哪去了?快找!”远远响起蛮人气急败坏的声音。 “好像朝这边跑了!” 紧跟着是越来越近的急促的脚步声,而先前躲那人进来后便四处张望,最后也到了这对杂物面前,伸手搬开了前面的竹篓。 和唐念锦撞个正着。 那人刚要惊呼,唐念锦便眼疾手快,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旁,捂住了她的嘴,低声道:“别被他们发现了!” 那人点点头。 一群人碰得推门闯了进来,举着火把,照的四周格外亮堂。 “三哥,你确定她真的是朝这边跑的?” “你自己的人没看好,折腾这么多兄弟,呆会把那丫头抓住了,我在和你算账!” 进来的蛮人拿着火把,将屋子的角角落落都翻了一个遍,也没见到半个人影:“去其他地方找找,那丫头要跑,现在说不定在寨门那边!” 唐念锦屏住呼吸,眼看着这群人就要出了屋子,被叫做三哥的壮汉却突然在门口停了下来。 “那堆石头是不是还没找过?”他说。 “那里面能藏人……?” “过去看看再说。”三哥低声道。 眼看壮汉越走越近,唐念锦捏紧捏紧了手里的簪子,实在不行,只能出去跟他们拼一把了。 壮汉正在这堆杂物面前停了下来,唐念锦甚至可以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声。躲在她旁边的那个小姑娘也格外紧张,抓住她的手臂的双手又捏紧了半分。 “不好了!不好了!三哥你快下去看看,出事了!”外面突然推门闯进来一个蛮人,惊声催促道:“你快过去看看吧,出大事儿了!” “就算是官府打来了,咱们也不怕,你慌什么!” “真的,真的是打来了,不是官府的人,你快出去看看吧,外面乱成一团!快要拦不住了,寨主,寨主让你你赶紧过去。”报信的人急得语无伦次。 “什么来了,来了多少人!”壮汉原本要弯腰搬东西,此刻腾得站直了,转身抓住报信人的衣服,恶狠狠道:“是不是隔壁寨子?我早知道他们惦记我们不是一天两天了,抄家伙给我走!” 报信人的声音微微发抖:“不,不知道……天太黑了,看不清,但那人实在是太猛了!” “他们有多少人?”壮汉一边说,一边带着兄弟们呼啦啦出了门,唐念锦松了口气,仔细听着他们的对话。 虽然那群人已经出了屋子,朝另一边走远了,但她还是隐约听到对方的回答。 “不知道,好像,好像只有一个人……” 轰隆隆隆! 再多的声音,全都淹没在这响亮的雷声当中。 一个人?! 有谁敢在这雨夜,一个人来闯寨子? 唐念锦脑子里乱乱的,但她知道眼下是逃出这里的最好时机。错过了今日,恐怕还没下山就得被蛮人抓回来。 她看了看自己身边这个瑟瑟发抖的小姑娘,小女孩看上去比她自己年纪还小,多半只有十三四岁。 看得出来她也十分恐惧,但此刻能够忍住不哭不闹,已经也远比一般的孩子qiáng了。 回头看了看竹篓里的东西,唐念锦问她:“你想逃出这里吗?” 小姑娘猛点头。 “现在外面乱作一团,我们再给他们添把火,趁着混乱的时候,你就跟着我一起往外面跑,听见吗?”她低声道。 “怎,怎么添啊……?”小姑娘愣了愣。 唐念锦从竹篓里拿出一块灰白色的石头:“用这个。” —— 那间屋子里堆着好几竹篓的硝石,隔壁还放着几口袋硫磺,因此这附近才有剧烈的硫磺气味。 她与小姑娘分开,往人少的地方放了不少硫磺和硝石。外面乱起来后,行动方便多了,大多数人都打着火把集中到了西边那处空地上。 唐念锦在仓库里还找到了火石,她从一个地方点燃了木屋,只等火蔓延过去,就会引发一系列的爆炸。 做完这些她又到了之前与小姑娘约好的地方,两人站在高处的木廊,从此处往下看,正好可以看到那人的背影。 他带着草帽,穿着蓑衣,手上拿着从一个蛮人手里抢过来的一把长刀。 独自一人和其他蛮人缠斗,但却逐渐被越来越多的人团团围住。 她站在高处,粗略的数了一下,现在赶过来的人已经接近一百多人。 持刀人腾空而起,长刀迎雨,不断有人冲上来,也不断有人被他击退。他身姿灵活,宛若游龙飞鱼,步步艰险,刀刀见血。 惨叫声和雨声混杂在一起,还有刀剑相撞发出的火花。 唐念锦见寨子门上的火把已经熄灭,想来这人一路潜入,已经放倒了不少守卫,只是在那边还是被发现了。 火势变大后引起了蛮人的注意,围攻蓑衣人的蛮人退了一些赶去救火。雨势逐渐变小,只有零星的雨丝从天上掉下,火势越来越大。 且着火点也越来越多。 混乱的火情减轻了蓑衣人的压力,他一边挥刀,一边朝着身后的木楼梯退去,那处空间狭小,即便对方人多势众,也无法一涌而上。 即便如此,他还是受了一些伤,动作也没有之前的顺畅。 这个人的身形,似乎有些眼熟。 燃起了大火逐渐蔓延到了有硝石硫磺的地方,火光映天,四处开始接连响起爆炸的声音。忽然,唐念锦后面一栋木楼爆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一时之间,楼下围攻蓑衣人的蛮人都反she性的捂住耳朵,弯腰低头。 只有蓑衣人,在夜雨中站的挺拔,衣衫上染着大片的血迹,看上去触目惊心。 他抬头看了过来,俊逸的脸上扯出一个苍白的微笑。 四目相对,她猛然抓紧了木栏。 耳边是爆炸的轰鸣,还有惊呼喧闹的人声,明明很刺耳,但在唐念锦听来,所有的声音都很遥远。 风很远,雨很远。 只有他很近。 一双眸子映着红色的火光,苍白的侧脸有一片刺目的血污,却难掩少年好看的轮廓。 陆宴远远对她做了个口型。 等我。 —— 楼梯狭窄,前面的人被那个蓑衣人攻势击退,都暂时不敢上前。 丘依寨的寨主身高两米,走起来像座移动的小山,浑身都是遒劲的肌肉,看着楼梯口,他眼中流露出浓烈的杀意,沉声道:“那个小兔崽子jiāo给我,你们去把火灭掉!” 说完,顺着楼梯追了上去,其他的人相互看了一眼,最终还是散去其他地方救火。 这边几处木屋之间都有相连的楼梯,陆宴从那边上来,唐念锦带着小姑娘也朝他靠近,三人很快便碰在一起。 她还穿着红色的嫁衣,鲜艳的喜服衬着苍白的小脸。因先前去放火的时候动作不便,便拆了发髻,此刻青丝垂肩,眉如翠羽。见着他上来,她露出一个慰心的笑,脸颊dàng开了浅浅的酒窝。 他松了口气,呼吸缓了缓。 “我一路上已经做了记号。”陆宴将记号样子与两人说了:“一会即便没有我,你也可循着记号下山,叶家的人应该在路上。” 唐念锦拉着他不肯松手,瞧着他衣服上的血迹,更是胆战心惊,也不知是别人的血还是他自己的,但显然,陆宴先前在下面已经受了几处刀伤。 她低声道:“我们先出去再说。” “出去?呵呵!” 唐念锦只觉地板震动了几下,转身便看见那小山般的身形。 陆宴将她拉到身后,捏紧了手里的刀。 第48章 受伤 雨水模糊了视线, 唐念锦伸手抹了抹脸, 分不清是雨水还是血水。 陆宴紧抓着她的一只手, 奔走在侧前方。 在幽暗的山林里穿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两人不敢停下, 即便身上都带着伤, 动作也没有丝毫停滞。 再痛再疼,也要忍住。 陆宴的手握得紧, 却十分冰冷, 唐念锦惦记他身上的刀伤, 又回头看了眼追兵,身后不远处依旧闪动着火焰。 还没甩掉! —— 半个时辰前,丘依寨的寨主将他们拦在上面的木廊上, 想要逃出去, 只能硬拼。怎奈对方身qiáng体壮, 力大无穷,即便陆宴尽力攻击, 也逐渐落入险地。 后来几番搏斗, 趁着丘依寨寨主背对她时, 唐念锦捏着手里锋利的簪子从身后扑了上去。 他浑身皮厚肉糙, 普通攻击根本没用,她只能找准其脖颈处的动脉,狠狠扎了下去。 好在当时陆宴缠住了他,令其俯身出手,她才有机会下手。即便如此, 她也被转身后的寨主狠狠一掌打开,那一下力气极大,推的她撞在后面的墙体上,背部顿时发青发紫,疼痛难忍。 寨主捂着脖子处冒血的伤口,又受了陆宴几刀,血流一地,才摇晃几下,瘫倒在地上。 抽搐几下,最终没了气息。 三人绕着救火的蛮人,一路逃出了寨口,谁知那些蛮人很快便发觉他们逃走,又比他们熟悉地形,三两下就追了上来。 路上有处狭窄的山缝,只能躲下一人。唐念锦将小姑娘藏在里面,嘱托道:“你在此处藏好,明日天亮寻着记号下山,去找彭城叶家的人来。” 小姑娘面色惨白,惊恐地拽着她的衣角摇摇头。 她擦了擦小姑娘脸上的泪水:“一定藏好了,别发出声音。” 撇开她的手,唐念锦转头看了看越来越近的火把,和陆宴往回走了几步,从另一个方向继续前进。 雨势渐小,只有淅沥雨水打在高大树木枝叶上的声音,地势越来越高,显然这个方向并非是下山的路。但后面追兵穷追不舍,他们也只能往前走。 果然,即便两人走出林子,前面也很快没了路。 前面是个山体断层,往下是怪石嶙峋的斜坡,坡度极大,若是从此处掉下去,能活命的机会不大。 陆宴喘着气,手里的刀刃已经翻卷,蓑帽掉在寨子里,之前出来的时候他便把蓑衣披在了唐念锦身上。 此刻浑身血污,看不出原来衣裳的颜色,有几处伤口还在浸血,唐念锦第一次有些慌了,陆宴将她护在身后,转身看着越来越近的蛮人,低声道:“一会打起来,你先跑。” 唐念锦说不出话来。 陆宴是为了她来的,若是当初她没回唐家,就不会被绑过来,更不会引得他受伤,落入如此危难的境地。 此时浑身是伤的人是他,让她走的人是他。 她从未想到过自己能遇到这样的情形,以为她总觉得在生死关头让别人先走,而被保护的人还拖拖拉拉làng费别人用生命换来的时间,还说着“要走一起走”的人是有多么不懂事。 现在轮到她面对这选择,她只觉得山上的夜风很冷。 冷到了骨子里。 若在以前,眼前这围着他们的二十多个蛮人根本不是陆宴的对手。 可他先前与寨主一战,早已浑身是伤,甚至另一只手还有些骨折。 领头的蛮人正是先前被称作“三哥”壮汉,如今见了两人,满眼都是怒火:“就是他们杀了寨主,不用留活口,全都杀掉!” 话音刚落,一群人就冲了上来。 陆宴将她往身后一推,挥刀迎接对方的攻击,唐念锦趁机捡起地上一具尸体旁边的武器,同陆宴靠近了一些,替他减轻一些负担。 她听得见身后少年沉重的气息,还有越来越迟缓的脚步。 围攻他们的人倒下了一大半,可仍有人从各个方向不断攻击,两人逐渐被bī到断坡前。 壮汉攻势最猛,配合其他蛮人的动作,陆宴趁机贴近,横刀割喉,虽然要了那壮汉的命,自己却也被其临死之前的一脚踢下斜坡。 唐念锦力气不如这些蛮人,手里的武器也被震落,回头时刚好看到陆宴被击飞出去。她来不及多想,转身朝前跑了几步,伸手去拉他。 陆宴见她冲上来,瞳孔微缩,想说什么,却只能从嘴里吐出一口血沫来,鲜血从苍白的嘴角滑落,显得诡异而刺眼。 而她伸手拉住了他,自己却也冲出了断坡。 唐念锦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宁愿这下面是个悬崖,也比是乱石好一些。如此摔下去,两人小命难保。 随后,她只觉手臂处传来一阵力,将自己拉向少年的怀抱。 头顶传来一声叹息。 失重的感觉没有持续多久,便感受到落入一片刺痒的灌木草丛里,并且不停向下滚落。 他的手臂紧紧抱着她,唐念锦什么也不知道了,少年的怀抱和他的手心冰冷温度不同,显得炙热而温暖。 陆宴将她紧紧护在怀里,耳边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但她能感受到少年紧绷的身子微微颤抖,在碰撞到岩石的时候,还会发出压抑的闷声。 她的心猛然揪起来,像有人拿着刀在上面一寸寸割开放血,又像一双手撕开了心,阵阵发疼。 但她知道,陆宴比她更疼。 眼里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划过脸上的伤口,有种微辣的疼。 短短的时间被拉的无比漫长,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不再往下滚落,唐念锦缓了缓呼吸,不敢置信自己还活着,她惊喜地抬头:“陆宴,你没……” 少年面色苍白,双目紧闭,气息微弱,身上的伤口还在浸血,一双手臂狠狠地圈着她不愿意放开。 无论她怎么叫他,他都一动不动。 她的一声声地叫,声音颤抖。 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陆宴的眼皮动了一下,他吃力地睁开眼,看了她片刻,又缓缓阖上了眼皮。 有细微的雨丝飘落在她脸上,唐念锦挣扎出来,打量四周,见前面有个不深的山dòng,可以暂避风雨。 她便背着陆宴,颤巍巍地一步步往山dòng口挪动。 她娇小的身子想要拖动少年,原本就十分吃力,更何况自己先前也受了些伤,此刻每动一下,后背和腹部都火辣辣地疼。 但她仍然朝前走着,一面走,一面不停地叫他的名字:“陆宴,你醒着吗,你应我一声。” “你别睡,你应我一声。” “陆宴,陆宴。” 后背的少年,轻轻动了动:“嗯……” “好,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你别睡。” “陆宴,陆,陆宴。” 第49章 治伤(二合一) 这个地方的地上huáng白一片, 与先前她在寨子里看到那群人拉进去的白土有些相似。 好在从下面到山dòng之间有一条人为开辟出来的斜坡, 让她得以背着陆宴一路爬进了山dòng里。 山dòng不大有些低矮, 里面还有一些散乱的工具和生火的草绒。 可能是先前的一些蛮人在此开采白土时留下的山dòng, 空气里除去雨水泥土发出的味道以外, 她还能闻到一阵若有若无的酒香。 顺着山dòng里的痕迹往深处低头走了走, 唐念锦才发现原来内里还有一处深坑,扳开坑上的木板, 下面放着十几台坛味道浓郁的老酒。 她把陆宴放下来, 靠在山dòng的墙壁上, 小心的过去取出一坛酒来。 他受了刀伤,又淋了雨,还从那么高的地方一路滚下来, 浑身都被撞的青青紫紫。 陆宴靠在墙壁上, 意识恍惚, 身上伤口的疼痛感已经麻木,仿佛什么也感受不到, 只觉得眼皮异常沉重, 想闭上眼就这么好好睡一觉, 可又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不断的叫他。 “陆宴, 陆宴,你应我一声!” 那个声音带着焦灼和颤抖,好似怕他这样睡过去之后就再也醒不过来。 他觉得浑身都没力气,在黑色的漩涡里越陷越深。可忽然间有一双手,用力抓紧了他, 想把他往上拉。 陆宴顺着的那双手往上一望,隐约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那张脸上满是泪痕。 手的主人双手紧紧拉着他,一阵一阵,声音嘶哑,却不停歇地叫他的名字。 有好几次他想放开那双手,但心里总有一种预感——一旦他掉进那个看不见底的深渊里,那个拉他的人也会毫不犹豫跟着他一起跳下去。 他努力地睁开眼,在昏暗而扭曲的世界里,总算出现了一团跳跃着的火焰,那团火焰在这冰冷的雨夜里显得是格外的弱小,无助,就好像当初他第一次见到唐念锦时那间老屋里的那支蜡烛一样。 火苗一晃一晃的,纵然未给人带来丝毫的温暖,但却给了人一种希望。 先前从寨子里带出来的火石受了点cháo,唐念锦使了很多法子,双手都磨破出血,才升起了一堆火。 山dòng里还有一堆柴木,足够她烧一晚上,扔了几根木头进去,唐念锦这才腾出手来查看陆宴的伤势。 少年好看的脸上沾着血污,薄唇紧抿,眉头拎在一起,gān裂的嘴唇微微颤抖。 山dòng的空间不高,她便跪爬过去,把先前陆宴披在她身上的蓑衣放在他背后,碰到他身上的衣物时,触手冰冷湿润,若是让人就这样穿着湿衣服睡一晚上,即便那几处刀伤挨过去了,高烧也会要了他的命。 更何况,她也不懂辨识刀伤或者退烧的草药,若是陆宴发起烧来,她可就完全没法子了。 救人要紧,唐念锦也顾不得男女之别,脱下了陆宴的湿衣,晾在火堆上,支着夹子烤。 又脱下自己的外衣,把水缴gān,烤了烤,才搭在陆宴身上。 他的身形高大,平日里看着瘦弱,实则jīng瘦有力,腰细肩宽。此刻靠在山壁上,唇gān面白,卷而长的睫毛轻轻颤抖,显得可怜又痛苦。 他身上有三四处刀伤,所幸都未割到动脉,先前伤口裂开也是因为从山上摔下来,大力撞击所致。现在已经稍微好了一些,不再大量出血。 唐念锦打开酒坛,撕下自己外衣的袖子,蘸了点酒,轻轻擦拭他身上的伤口,以此来消毒。 酒jīng刺激到伤口,陆宴嗯了一声,呼吸急促起来。 她小心轻柔地进行手上的动作,一边擦拭伤口,一边柔声安慰他:“就痛一小下,别怕。” “我轻轻的,不会很痛。” 疼痛令陆宴神智清醒了半分,他半合的眼睁开了些,眼神映着火光,落在正在替自己小心处理伤口的少女身上。 少女衣衫被撕的破烂,外衣搭在他身上。小脸苍白,却透着一股坚定。她的身子很小,背后火堆跳跃,将身子投出巨大的影子,笼罩在他身上。 她还未发觉陆宴的目光,手上的动作未有停歇,低头处理伤口。没有绷带,就继续撕自己的裙摆,扯成一条条的布带,轻轻拴在消过毒后的伤处。 “不痛的,你别怕。”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嗓子还未好,但却尽力放低了声音,带着一丝哄骗和温柔。 “你看,马上就好了,不痛的。” 少女好像安抚小孩的语气让陆宴一下笑了起来,听见头上传来好听的轻笑声,唐念锦惊喜地抬头看他:“你醒了?没事吧?” 陆宴动了动薄唇,声音嘶哑:“还好,还有,我不是小孩子了。” “我不怕疼。” 唐念锦见他有气力说话,心里松了口气:“就算不是小孩子,也没人不会怕疼。你别动,手上还有一处伤口,我给你绑上。” “明天叶家的人应该会进山来找我们,到时候就好了。”她还安慰他。“我们会没事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格外镇定,好似笃定明天一早就能获救,没有半分绝望和丧气。陆宴看着她,方才那个慌乱得眼泪都止不住的小姑娘仿佛从未存在过,她又恢复到了当初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的样子。 哪怕处境多么险恶,环境多么恶劣,她也不会露出一丝一毫的害怕。 寻常的姑娘家见到这样的伤口,早就吓得六神无主,可她非但不怕,还主动帮他包扎。 雨水打湿的头发紧紧贴在少女苍白的脸侧,尽管替他处理伤口的双手还在微微颤抖,她却仍然保持着表面上的镇定。 “你不怕吗?”他问她。 他不怕,是因为以前练习的时候受伤次数多了 ,甚至都有了经验,知道怎样出手,才能以最小的代价换回最大的伤害,也知道怎么才能在避开对方对自己要害的攻势。 所以即便他身上中了多处刀伤,也并无一处是致命的,哪怕这些伤口看着非常狰狞可怕。 陆宴从小就比一般的少年要瘦弱得多,肌肤也白净一些,免不了成为被别人欺负的对象。 那时陆家的生意还未做得这么大,陆兴黎为了做生意,总免不了与旁人jiāo好关系。 受了旁人的欺rǔ推打,他起初忍着,陆兴黎问起,也只说是摔了。 可忍让只换来更加过分的欺rǔ,陆宴终于明白,想要不被别人欺负,就只能变得比他们更qiáng大。 所以他不断的练习,哪怕遍体鳞伤,也要不断的练,练打,练挨打,练力气……直到有一天,他能把欺负自己的人狠狠的打回去。 那些少年人,欺负他时说的最多的,就是他们家商人的身份。 村子里不比彭城,人人都喜欢做生意,人人都爱倒卖瓷器。在陆兴黎带他走遍的那些村镇里,大部分村民都看不起行商的人,士农工商,商为末。 到了后来,没人打的过他,也没人敢欺负他。陆家的生意越来越好,那些原本看不起他们的人,也渐渐因为陆家的钱财而变得谄媚亲近。 世人都有两副面孔,瞧低仰上,截然不同。 他又看了看面前的小姑娘。 唐念锦是是知县的女儿,即便家中有后母欺负,也极少见到这样血腥的场面,更不必说能知道处理伤口的正确方法。 相反,她遇事远比一般人冷静得多。 以往遇见常边等恶匪,她不但不怯,反而能演一出戏来。被人绑进蛮人的寨子里,非但逃了出来,还顺带坑了那些蛮人一把,炸了他们的老窝。 这真的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能做的事? 看着少年眼里淡淡的疑惑,唐念锦吸了吸鼻子,道:“你觉得奇怪吧,我是不是看上去什么也不怕?” “我也是人,我当然也会害怕,我看见你身上的伤口止不住的流血,我怕你疼,我怕伤口好不了,要了人的命。我被抢进寨子的时候,也怕自己没办法反抗,我不知晓你能不能来,也不知晓自己的下场是死是活。”她苦笑道:“可是我越怕,就越告诉自己,不能慌,不能乱,因为哭是没有用的。” “我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làng,从小成长的也很顺利。”她抛弃这具身体的背景,想起自己从小的经历来:“我打小就一个人生活,可我不怨我的父母。人生在世,本就不该把自己的命指望在别人身上。想要什么,全凭自己去争取,怨不得旁人不给。” “旁人非是一定要对你好的,也并非一定要管你,爱护你,关心你。都说我就比一般的孩子早懂事,”她处理完最后一处伤口,感受到dòng口chuī进来的冷风,搓了搓手臂:“我有时候也喜欢一个人在外面的感觉,走在外边儿,看着山看着云,看着周围的一切。” “那时候也觉得,走着走着,连我自己也不见了,只剩下这广阔的天地。”说到这些的时候,她有些出神,眼里全是向往:“所以等我攒够了银子,我一定要出去到处看一看,死过一次的人了,才知道生命有多么可贵。” 才知道一生未没做的事有多少,未经历的风景有多么遗憾,未好好爱过一个人,有多么对不起这世间走的一遭。 陆宴认真看着她,忽然伸手把旁边的酒坛拉了过来。 唐念锦按住他的手,阻止道:“你身上有刀伤,不能喝酒。” “有些冷。”他的声音低了低。 “我只喝一口。” 他的确不轻易喝酒,他的酒量着实不好,一口就能醉。但他受伤的时候,都是一口酒过去的,酒能麻痹人,只要一口下去,第二天醒来身上的伤就已熬过去了。 她盯着他,摇摇头。 半晌,他的手也没放开酒坛。反而身子晃了一晃,喉咙里闷哼了一声。 她才知道,他是真的有些难受。 不然不会要酒喝。 酒的确能麻痹人的神经,带来灼热感,但也能活血通脉,不利于刀伤愈合。此刻,他的确不适合喝酒。 可看着他越来越白的脸色,她还是退了一步:“就一口,一小口。” 陆宴嘴角扯了扯,提起酒坛,轻轻抿了一口。 唐念锦把他身上盖着的自己的外衣取下来,搭在简陋的木架上,又把上面他的衣服取下来。 在回头看他的时候,发现少年苍白的脸上有了些血色,脸颊浮现隐约的酡红。 他的唇不再gān裂泛白,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边的酒,眼中一片暗涌。原本就是轻佻上扬的凤眼,此刻看来更有一番风流。 他抬手又要喝酒。 唐念锦连忙按住他,伸手把酒坛抢了过去。转头看着少年晕沉的眸子,闻了闻酒香,自语道:“什么酒,劲儿这么大?” 又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陆宴,你没事吧?” 少年猛然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嘴里嘟囔地说了几句。 她没听清,感受到少年灼热的气息包围着自己,心跳快了一些,伸手推他:“我替你把外衣穿上,免得着凉。” 里衣太厚,还未晒gān。 他却不肯放手,把头埋得低低的,鼻子蹭在唐念锦耳侧,像个半大的孩子。开口说话的气息弄的她痒痒的,不仅是耳朵痒,心里也痒痒的。 他的外衣搭在腿上,身上只缠着几块布料,腰身jīng瘦,温度灼热。 贴在她耳边,又不知在嘟囔着说什么。 唐念锦缩了缩脖子,觉得有些痒,想推开他,又怕弄到伤口。 陆宴的声音大了些,但还是说不清话。 这回她听清了,陆宴要他的衣服。 她把落在他身上的外衣举起来,放在他面前,陆宴偏头看着衣服,慢慢伸手拿了过去。 可他也不穿,在里面翻来覆去找了一会,啪嗒一声,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陆宴一手仍然抓着她,半眯着眼睛,好像怕自己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不见了一样。 另一只手捡起地上的东西,递到她面前,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唐念锦只觉得他和往常不太一样,有些异常,但还是伸手打开他手里那个小小的木盒。 她看了一眼,忽然说不出话来。 是一支银珠雕花的石榴钗。 她还记得它的价格,两贯钱。 现在的她已经有了太多比这只钗子更jīng美宝贵的饰品,光是柳二娘送她的那一盒,每一件挑出来都是顶好的。 上次和沈盛在首饰阁见到这个钗子,她的确很喜欢,可因为撞见陆宴,两人赌气没买就走了,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她早就不生气了,自己也没放在心上。 她抬头看着眼前的少年,轻声问他:“你什么时候回去买的?” 陆宴眨眨眼,疑惑地看着她,眼底涌上一片倦色,好似下一刻就会睡过去。 白皙的皮肤微微泛红,他轻轻嗯了一声,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将钗子拿出来,抬手想插在她的发上。 她发头发还未gān,发尖低着水,又散着发,插了几次也不稳当。反而牵动少年身上的伤口,惹得他连连皱眉。 唐念锦见他着急的样子,噗嗤笑了起来,伸手拦下他的手,拿起簪子,随便挽了湿发,简单插了上去。 湿发盘起虽然有些不舒服,可她却一点都不在意。 陆宴满意了,渐渐合上眼。嘴角轻轻弯起,又低头靠在她肩上,伸手轻轻抱着她。 “好看。”他嗫嚅着说。 唐念锦感受到他的气息,少年原本僵硬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偶尔在她脖颈处轻轻蹭着,他的头发也沾着雨水,贴在肌肤处冷冷的,可他的脸颊却异常灼热。 她无奈地等他靠着,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酒味,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推他道:“你等等……” 陆宴:“……嗯?”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疲惫和松懈,尾音上翘,仿佛在梦里睡的正好。 她停了停,声音像蚊子一样:“你先把衣服穿上。” 见他没有动静,忍不住道:“一会着凉。” 陆宴还是这样靠着她,一只手环着她的腰,听见他呼吸浅浅,没了动静,她才叹了口气,伸手扶起他的头,想让他靠起来,方便替他他穿衣。 谁知手才碰到他的额头,便感觉到一阵灼热。 少年的脸红的异常,体温也很高。 果然是发烧了。 外面还在下着小雨,夜间很难视物。即便是看得见,她也分不清哪些药草,对于伤寒有用。 目光落在旁边的酒坛上,想起酒jīng擦拭过身体后可以降温,唐念锦便一手撑着陆宴,一手将酒坛拿了过来,用先前的衣料蘸了蘸酒jīng,轻轻的擦过他的脸颊。 陆宴的五官生得好看,如今隔的近,他灼热的呼吸近在眼前,轻颤的睫毛,高挺的鼻梁,透出少年的坚毅和俊逸来。 擦掉脸上的血污,又避开伤口,在手臂上轻轻滑下,扶起少年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掌心轻轻擦拭。 他睫毛动了动,双手无意识地抓住她的双手。 唐念锦轻轻板开手指,又被他抓了回去。只能任由他抓着一只手,另一只腾出来,慢慢擦过他的腹部和腿部。 最后,才将外衣给他穿上。 她只穿着里衣,衣衫单薄,夜深风寒,dòng口灌进来的风有些凉,但靠在陆宴身边,支撑着他的身子,感受着少年灼热的体温,反倒不觉得冷了。 擦完身子,见他额头的温度降了一些下来,脸上异色的红晕消散几分,唐念锦才松懈下来。 一瞬间,疲惫带着困意涌上心头。她想就这么睡了,可火堆不能灭,只能睡一时,醒一时,好几次火差点灭了。 加了柴,听柴火噼啪的响声,将剩下的衣物取下来盖着自己和陆宴,她才蜷缩成一团,靠着陆宴沉沉睡过去了。 她原本想看着火,又怕蛮人回到这地方来采白土,一夜睡的都不踏实。 俗话说的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蛮人们现在手忙脚乱,必然顾不上白土的采集,就算派人来找他们,也不会想到他们就躲在蛮人自己开辟的山dòng里。 后来睡着睡着,她却觉得背后坚硬的山壁忽然变得柔软,自己好像回到了温软的棉被里。 又暖和,又柔软。 这一觉睡下去,就很久都未醒过来。 等她在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有些暗,面面是一堆燃尽了的火堆,山dòng里除了她自己以外空无一人。 她忽然弯腰,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走到山dòng口停了停,从这里可以清晰看到脚下一片雨后山林的景色。 头顶的乌云似乎正慢慢离开山谷,远处从云间漏下的阳光打在树梢。 耳边时不时响起雨后山林里的鸟鸣声,显得整个山谷幽暗又空寂。 她不敢大声喊陆宴的名字,怕引来蛮人。可心里还是有抑制不住的慌乱,陆宴昨晚的高烧不知道有没有完全消退,即便是退了烧,又有伤在身,他能去哪? 她醒来的时候,自己的外衣搭在身上,陆宴的衣服也都不见了。 唐念锦有些着急,心里不停冒出各种猜测,哪怕他只是提前出去求救,若是在山路上伤口发作,又或者遇上什么野shòu毒蛇…… 她低头看了看dòng口外的脚印,顺着脚印往下坡走,想去寻他,坡路才走到一半,便瞧见下面林木掩映间一个熟悉的身影。 先前还在远处的日光不知何时已照到了dòng口,她身后是yīn冷cháo湿的山dòng,身前却是日光明媚,翠叶华枝的山林,树下的少年松松散散地穿着衣袍,墨发垂肩,几片细叶藏匿在其间。 他手里抱着一堆形状各异的草叶,暖光落在身上,镶着一层柔软的金边。 陆宴抬头看见她,脚下一顿,苍白的脸上露出浅笑,眼底不再是暗沉的潭水般的深不可测,反是像含着天上的星辰和云雾,亮亮的,又很柔软。 她松了口气,见陆宴上来后,跟着他进了山dòng:“你身上的伤还没好……” 陆宴坐在地上,把她拉了过来:“这些草药有活血化瘀的作用,你身上都是瘀伤。” 先前她替他清理身上的伤,原本是趁着他意识不清,又夜深光暗,情急所为。但此时却是白日里,陆宴虽然还未完全恢复起来,但到底是清醒的。 她缩了缩手:“我自己来就行。” 他摇摇头,挽起她的衣袖,一双黑眸认真看着她的伤处。此处没有药酒,只能用山dòng里埋下的酒暂且先揉一揉。 骨节分明手指在青紫的肌肤上轻轻揉搓,酒jīng的触感冰冷,她轻轻皱眉。 陆宴的动作顿了顿,在动手时,甚至比她先前替他包扎刀伤还要小心,可想要揉开瘀伤,有些时候必须用力。 他手下用力之前,总要看着她先说一句:“不疼的,过一会就好了。” 唐念锦听见这似曾相识的话,噗嗤笑了出声:“你……” “唐姐姐——!” 山dòng外面忽然传来了叶令荨焦急的呼喊声,声音不大,隔的略远。唐念锦转头看着dòng口,高兴道,“叶家的人来了。” —— 唐念锦下了山,修养几日便没了大碍,剩下的每日涂抹些药酒,逐渐消了肿。 倒是陆宴的刀伤愈合需要的时间久一些。 叶令荨那夜在路上遇到叶家的人,可山上雨太大,又看不清路,众人一时也不敢进山。 直到后半夜,半山上忽然火光冲天,还有阵阵闷响。叶令荨担心两人的安危,qiáng行要进山救人。 叶家的人拦不住她,只好随着她一起进去,一路上好在有陆宴留下的记号,以及山上寨子的火光作指引,雨势小了一些,行路也就方便许多。 他们顺着记号遇到了逃出来的那个小姑娘,又在山林里找了许久,直到天明,才找到受伤的两人。 第50章 过户 蛮人的事官府向来不愿插手。北边局势越来越紧张, 祈朝随时都有可能与蛮族开战。 这也连带着影响了山里的蛮人, 他们毕竟还在慈州境内, 不可能太过于偏向于蛮族。 丘依寨死了寨主, 又经历爆炸和火灾, 元气大伤, 周边的寨子立刻蜂拥而上,将里面的财物瓜分得gāngān净净, 连带着女人一起抢回各自的寨里。 而唐念锦回陆家后不久, 刘仁良便与他们说了北边送过去的货出事的情况。 “货还未出慈州地界, 便碰上这样的事,我已经叫人停了工,先去救人救货。”刘仁良叹了口气:“回报情况的人说, 货物折损了大半, 重伤的人也不在少数。” “现在各分庄的账面如何?”陆宴问他。 刘仁良估算了一下:“还能撑一阵子, 可这马上又要到了进料的时候,下半年还和南边的商帮签了不少生意, 尤其是丰和商号的合作, 急需大笔资金。” “总之, 需要用到钱的地方太多了。”他眉头扭得更紧了 “这几天上门来说要和我们商定白瓷独家销售的商家和商帮越来越多, 我以少爷身体不适暂时推了。”刘仁良继续道,“听到我们送去北边的货出了问题,原本还老实的商家个个都动了心思,想要狠狠的压我们一笔。” “他们知道目前陆家急需用钱,此时下手就是想bī着我们用最小的代价jiāo出白瓷的秘法。表面上谈的还是白瓷的独家销售权, 实际上都在打它秘法的主意。这群狡猾的狐狸,每一个是认真来谈合作的。” 这件事说起来就连唐念锦也觉得头疼:“总会有办法的,陆宴身上有伤,不能太操心这些,对身体恢复不太好。” 她qiángbī着他回去养伤,又去看了看那日在山寨里捡到的小姑娘。 和她自己的年纪比起来,这的的确确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说自己叫周宛,老家住在沿海涟州,父亲乃太子左庶子周解,家有一位长兄。前阵子她随着父亲来到刑州,不小心遇上了人贩子,一路被转卖到北边,最终进了蛮人的山寨里。 周宛虽才十二岁,却自小聪明乖巧,喜欢读书。 她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喜欢到处乱跑,谁想第一次出远门,便上了坏人的当。 好在她聪明伶俐,上山的路上瞧见了白土,说动了买下他的那个蛮人,护住了自己几日安稳。 “那白土到底有何作用?”唐念锦也有些奇怪,她在池州这边未曾听说过这些东西有多重要,那些白土似乎与寻常的瓷土并无太大差别,虽说也能卖些银钱,但却和bào利沾不上边。 只是苏州白土这四个字,她总觉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听到过。 “我哪知道你们北边的人一点都不看重它,这土在南方的苏州可是价高得很。”周宛解释道,她声音稚嫩,谈起这些东西却像个小大人似的:“姐姐,你可去过京城长镐?” “那是自然。”唐念锦打小就随着唐至文一起生活在长镐,要说熟悉程度,可远比彭城熟悉的多。 周宛叉腰自豪脸:“那就是我爹爹修的。我家里有好多修房子,修城墙的书,我平时闲着无事就翻来看。” “这种白土可是烧砖的好材料。”说到父亲,周宛脸上露出沮丧之色:“不过,我失踪的这段日子爹爹也不知道该多有担心。他这次来北边,就是为了请一个修房子很厉害的人回去替公主修房子。都怪我,非要缠着他带我出来玩。” 唐念锦安慰了她几句,又派人去刑州送信,在周宛的父亲派人来接她之时,只能暂且让她先住在陆家。 陆家的铺子关了,这几日也是闭门谢客,那些想要与陆家jiāo好的,又或者借口来赔礼道歉,实则是打探虚实的,全都被拒在了门外。 唐念锦回到陆家宅子里住,徐氏做的事她不会忘,但目前陆家的情况更为危急。 当自身自己没有qiáng大实力,又陷入险境之时,原本作为几大优势的白瓷如今现在反而成了被人惦记的烫手山芋。 如今不知有多少人惦记着陆家。 徐氏一口咬定自己对蛮人的事并不知情,说自己只是托媒人说了一户人家,谁想到是蛮人的寨子,又说那媒人跑了,找不到对证的。她装得无辜,又一口咬死不愿承认,唐至文自然也是护着她的。 唐念锦对这个家彻底厌恶起来,但她知道今后一定有机会治治徐氏,眼前只能先帮陆家度过危机,待她回过头来,要让徐氏知晓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这几日,不断有小道消息从北边传来,说是蛮族和祈朝边境常有jiāo战。若是消息确凿,等传到京城那边,说不定日后还会正式开战。 一时之间,边境的局势紧张起来,好在瓷州的北边还有几个地界挡着。即便是蛮族入侵,也一时半会儿打不到这儿来。 听说昌王也回了京,京中派了个人来管理慈州的军事,那人一到任,便大刀阔斧地改革,又派人上山去清理蛮人的寨子。要将其一一收改,编制在册,以备看管。 丘依寨原本就元气大伤,自然是下手的第一处。听说官府的人在里面发现了蛮族的痕迹,虽说什么大山里寨子中生活的蛮人多少也有一半蛮族的血统,但那是不知多少年前南下的蛮族带过来的,如今都已经同化成祈朝人。 再加上两族如今关系恶劣,人人都急着和蛮族撇清关系。 这日,唐至文又派人捎口信来,要唐念锦回唐家去商议关于她户籍之事。 唐念锦吃过一次亏,这次自然不会上当,直接回绝了来人:“告诉唐至文,明日午时我们直接在衙门见。唐家那个脏地方,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回去。” 唐至文得了回信,连骂那几声不孝女儿,气煞我也。 他也知道徐氏将小女儿绑去送给山寨里的蛮人的事情,虽说徐氏是没有承认,但一家人关起门来,做了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彭城的人只想到这件事,也都在背后议论唐家,唐志文走在路上也被人指指点点,他是个读书人,要面子,羞得不肯轻易出门。 原本想去把唐念锦捉回来,也熄了这心思,他自知理亏,便关了门不回应,只待次日去改户籍。 唐念锦原本只带算带着毛河一起去,谁想刚出屋门,便看见陆宴立在檐下等她。 “你身上伤还没好,先回去歇着。”唐念锦上来便要赶他回屋,“这次有毛河陪着我,又是在衙门,不会出事。” “我还没虚弱到连这个门都走不出的地步。”少年身子看着瘦弱,身姿却挺拔如松,勾起一个苍白的浅笑,他低声道:“实在走不动了,你扶着我就是。” 唐念锦见他这几日心情不错,出去走走也好,便道:“你要是觉得哪儿不舒服,一定要立刻与我说清楚。” 他听话地点点头。 毛河在外面等着二人,原本唐念锦是打算直接过去,如今见陆宴执意要跟来,便雇了一辆马车。 “这次的损失太严重了,光是兄弟们的医药费和安抚费就不是个小数目,最后救出来的货也不过十之二三。”毛河原本就面黑,一愁起来更是满脸乌云。 “只要人没事就好。”唐念锦安慰道:“货物出了事,总还能再想办法。” “对了,你们看。”毛河从怀里拿出一块竹片jiāo织而成的碎片来:“这是我们先前开路救人的时候,在碎石堆里发现的。” “我总觉得这东西有些奇怪,便收了起来,我们运送货物的箱子篮子里是没有这种材质的。” 唐念锦觉得眼熟,拿过来仔细端详了片刻:“原本以为,是我们运气不好遇见的山难,现在看来,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毛河惊讶道:“这可是天灾,谁也算不准的。就算有人故意引我们去那个地方,也得当天下大雨,让原本移位的山体崩塌才行。” 唐念锦回忆道:“我之前被绑到蛮人的寨子里,听他们提到过一句姓蒋的老头。我想除了蒋千金以外,不会有别的姓蒋的人会算计我。这竹片的色泽和编织手法与我在丘依寨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徐氏不过是一个妇道人家,又是初到彭城,她如何能与此地的蛮人搭上关系?”唐念锦越想越心惊:“若真是蒋千斤,那他一定和蛮人有所勾结。一方面,他替徐氏和蛮人牵线搭桥,为的就是把我除掉,另一方面,他又设计埋伏在我们商队送货物的路上,趁机将山体炸开,借着大雨造成泥石滑坡的迹象。” 陆宴目光沉了下来:“蒋家果然会算计。” “我之前便奇怪,一个山里的蛮人寨子中怎么会堆放如此多的硝石和硫磺。看来多半是蒋家的人送去的。他们这一次得手了,而剩余的硝石却还有那么多,想来就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一定要将陆家除掉。”唐念锦转头叮嘱毛河:“你多派一些人手盯上那些对陆家不怀好意的人,尤其是蒋千斤一行人。平日里也要小心。” 毛河虽然是个粗人,做事却很细心,不然也不会发现这些竹片,当下点点头:“这几日我已是极为小心,还揪出了不少被人收买的叛徒。只是没想到对方敢直接下黑手,我和其他州的诸多兄弟认识,他们虽然是底层的劳工,却盛在人多,平日里知晓的事情也多。” “届时我将蒋千斤的所作所为放出声去,只要传遍北地,他便没了信用,谁与蒋家合作,都得考虑考虑背后的风险。”毛河道:“我们没有证据,不能把他如何,却也不能让他白欺负了我家兄弟!” 唐念锦笑着看他:“我还记得以前见你,动不动就要上去和人拼命,如今还会把刺藏起来,学聪明了?” 毛河不好意思挠挠头:“被刘账房骂多了……就……” 到了衙门,唐至文为了低调,便早早派人守在门口,一见到唐念锦等人,便让人将他们引进了后院。 虽然他笃定唐念锦今后一定会吃不了苦回到唐家,但目前来说这总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他也不想闹大。 后院的屋内,唐至文坐在桌前,抬眼看着推门而入陆宴和唐念锦,不由得面色一沉:“这是我们自家的事,你带外人来做什么?” “赶快签办好相关的文书,从此以后,我和你们唐家再也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早先我便已经与你说过,我不欠唐家的,你们也无权gān涉我,徐氏的事我还未与你算账,亲手将女儿卖进蛮人的寨子里,这种事竟也做得出。”唐念锦迎着他的目光,毫不畏惧道:“如今,祈朝与蛮族势不两立,若是让人知道你堂堂知县的妻子与满族有所勾结,不知道你的这个位子还能否坐的住。” 唐至文被她说的一噎,只能冷哼一声,qiáng作镇定:“你即便从唐家出去了,也没有落户的地方。” 唐念锦不甘示弱:“谁说我没有落户的地方。” 她原本是不想在唐至文面前输了气,才拉过陆宴,理直气壮道:“我就落户到陆家。” 唐至文气道:“胡闹!与他非亲非故,如何能落户到他家?”他又想起先前唐念锦说的话来,见自家小女儿的神色是铁了心要离开唐家,便想拖一拖,语气软化了些:“即便要落户到陆家,也要他带了相关的文书过来,我才好做……” 话还没说完,陆宴已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一叠文书来。 “东西我带来了,请唐知县今日便把事办了吧。” 第51章 合作 唐志文最后还是放了唐念锦出户, 近日陆家出事的消息他也有所耳闻, 想来唐念锦一个未出嫁的姑娘, 上赶着贴到人家里去, 外面的风言风语一定不会少, 他估摸着小姑娘在外面受点苦, 就知道唐家的好了。 到时早晚要回来向他认错。 临走前,唐至文还不忘奚落一番陆家的处境。说什么自身难保, 还诱拐他人家的姑娘。 唐念锦给了他一个冷眼, 拉着陆宴走了。她也并未将唐至文那些糊涂话放在心上, 从此以后,她便与唐家再无半分关系,是生是死, 各凭自己的本事。 毛河听了却生起气来, 一路上为她打抱不平:“哪有这样做父母的, 如此苛待自己的子女,还把人往火坑里推, 我看, 唐知县是猪油蒙了心!” 又叹气道:“要不是姓蒋的人在背后捣乱, 我看现在谁敢站在陆家头上嚣张。你是没瞧见之前他对陆家的态度, 不说捧着,起码重话不敢多说几句,如今却又成了另一副嘴脸!”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车夫掀开帘子,向里面道:“小陆爷,说是找您的。” “我们家少东家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吗?这几天上门送礼的不在少数, 哪有人说在路上拦着就能见到。你把他撵走!”毛河正好有一肚子气要使,噼里啪啦就说了一堆。 车夫面露犹豫:“对方的车比我们大的,堵在路中间,我们过不去呀。” 陆宴下了车,唐念锦留在车内,她只掀开车帘朝外看着,只见前面当中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三匹高头大马在前,车厢金丝镶边,尽显豪华气派。 丫鬟扶着越娇儿下了这豪丽马车,她一瞧见陆宴,眼睛便亮了亮,上前行礼,放柔了声音:“我听人说你受了伤,一直想来探望,只是陆家闭门谢客。如今总算是见到了,不知小陆爷身子可还好?” 唐念锦心中警铃大作,俗话说的好,无事献殷勤,非jian即盗。这个越娇儿几次三番的上门,也不知打的什么算盘。 若是贪图陆家的财也就罢了,可她要是图色…… 她眉头微蹙,捏着车帘,紧瞧着外面的情况。 越娇儿命下人提过来一大堆东西:“若是陆家此刻不方便进客,那这点小小的礼物,也算作我为之前的行为做些弥补,向你道歉。这些都是我从外面购进的上好药材,希望能对你的伤势有点帮助。” 陆宴只是看着她,却未叫人收礼。 越娇儿面上的尴尬一晃而过,又道:“我听说陆家出了点事,若是你需要的话,我们越家随时可以拨出大量的资金,用以陆家的周转。” “你堵了我的马车,就是为了给我送钱?”陆宴问她。 毛河在唐念锦旁边,听着外面的动静,也着急起来:“天下哪有送上门的好事!我们要收了越家的钱,日后还不是得受制于人,任凭他们摆布!” “就当是送上门的钱,小陆爷也不要吗?”越娇儿自信道,只要陆宴收了她这次的钱,今后越陆两家必然会有更加紧密的联系,父亲的意思是联姻最好,这也正是她的心思。 刑州俊俏的少年郎不是没有,费尽心思追求她的更是不在少数,但没有一位有眼前这人的气质和容貌,远远一看,就像天上的仙人下凡尘似的。 绕是越娇儿这般对旁人不肯多看一眼的姑娘,也对他心心念念了许久。 陆宴背对着唐念锦,她瞧不见他的神色如何,心里便有些不踏实。越娇儿长得好看,身姿曼妙,玉肌桃唇,家中又有巨财…… 任谁面对这样一个美人和她送上门来的金银珠宝,也都会动心。 唐念锦设想了一下,若有一日,陆宴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再捧着亿万家产,站在她面前,温柔似水:“锦儿,金珠玉石,翡翠铺路,十里红妆赠你可好?” 她打了个冷颤,压下心里的jī皮疙瘩。 但是,光是想想就满是诱惑啊! 毛河到陆家的时间也不短了,在他们这些下人眼里早就默认唐姑娘和自己家少东家是一对,更何况他这份饭碗还是唐念锦介绍的。如今突然跳出来一个外来人,他自然也是向着唐念锦这边。 但陆家的近况却是血淋淋的现实,即便是他们不想要这笔钱,真到了以后难起来了,也不得不要。 毛河心里憋屈,只能小声道:“只恨我没有点石成金的本事!” 唐念锦却忽然回头盯着他,眼里闪着光,笑意在两颊dàng开,形成小小的梨涡:“你说什么?” 毛河愣了愣:“我说,我要是有点石成金的本事,咱们也不必向别人低头……” 她反复咀嚼这几个字:“点石成金,点石成金……谁说我们不能点石成金?” 毛河见唐念锦的模样,以为唐姑娘是受了外人的刺激,一时失了心智,便担忧道:“唐姑娘,你清醒一点……我是瞎说的……” 唐念锦心中有了想法,却暂时还未能完全确定,需进一步的确认,因此她qiángbī自己压下心中的主意,抬头看向外面。 陆燕不知说了什么,越娇儿的脸上浮现出失望的神色,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甩下一句“若是需要帮助,我随时在客栈等你”。便登车离去了。 陆宴回到车上,见唐念锦一脸兴奋,似乎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便试探道:“你不生气?” 唐念锦心中的那点酸意早就被想到解决办法的心思冲淡了,此刻面上含着笑,大大方方道:“不生气,不生气,我和你说——” 她这话一出,陆宴的脸色反倒不好了。 什么意思……? 他都已经被别的姑娘当街当示好了,她却还一点都不在意? 陆宴一瞬间觉得,好像自己才是那个送上门也没人在乎的…… 唐念锦见他面色不好,以为他是心痛拒绝越娇儿的损失,便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哪怕你穷的只剩条裤子,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不是咱们的,弯腰低头,要来了也没用,是咱们的,早晚也跑不掉。” 陆宴想象了一下自己穷的只剩裤子的画面,面色有些僵硬。 “我已经想到解决的法子了,只是还需要确定一些细节,再派一人去打听打听。”唐念锦收起笑,认真道:“若是这个法子真能行得通,说不定能解决陆家接下来的困难,等确定了,我再告诉你们。” 毛河见她神色自信,便也有些动摇,说不定这世上真有点石成金的法术呢?那还烧什么泥巴! 他便也低声道:“唐姑娘,你若是真有点石成金的法子,能不能将此发财秘法传授于我?” 唐念锦无奈地笑出声:“到时候肯定是让你们来做的,你放心。” 陆宴见她不肯说,便也不问,只待到时定下来了,她自然会告诉自己:“先前温王不告而别,似乎是京中出了大事,他才急急忙忙赶回去。说是在外面游山玩水,实则已经回到了京城。” “京城能出什么事?” 陆宴低头沉默半晌,才道:“昌王与温王一直关系不好,两虎相斗必有一伤。现在边境局势不稳,朝中却还在争权夺势。” “哪朝哪代都是这样的,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贪恋,人的欲望,只大不小。”唐念锦不是小孩子,早就知晓这里面的关系复杂。光是彭城这一个小地方的县衙里,就不知道隐藏着多少jiāo易。 更何况,长镐是大祈朝的心脏,权利漩涡的中心。 拿出来切开看,里面说不定早就黑成一片。她倒有些庆幸自己重生到了一个普通人家的小姑娘身上,远离这京城,也就远离了是非。 百瓷展一事结束后,各个商帮也都纷纷离开,但他们对陆家的关注度有增无减,陆家闭门谢客,反倒勾引起他们的窥探之心。 各个势力都留下了自己的人,以便在彭城打探消息。 越娇儿要留下,柳集自然也不会走。 陆宴身上的伤在逐渐好转,唐念锦见他伤口未曾反复,才松了一口气。陆家的铺子关了门,她便回陆家老宅住。叶令荨想要上门找她,只能到陆家的宅子那处去。 这日叶令荨上门,还带了一个人。 正是那日帮忙报信的人,自称是常丰商帮的负责人,章岳。 之前唐念锦被徐氏卖给山寨的蛮人,丫鬟送信却被拦住。全靠一旁的章岳去叫了叶令荨来,这才有了后面救她的事。 既然帮过她,自然不会拦在外面,唐念锦知道陆宴在养伤,便让月儿倒了茶自己将人请进了大堂。 “唐姑娘,我就跟你说实话吧,我知道白瓷的烧制方法你们是不可能轻易出手的,这是陆家现在唯一的依仗,一旦失了它,今后只会永远被别人压在身下。”章岳站在陆家的角度分析了一遍,又道:“我这次过来,是诚心诚意想与陆家合作,谈一谈白瓷的独家销售权。” 铺子关了,殷小尚也闲下来,这几日全是他负责接待拒客,此刻也在屋内,听见章岳的分析,连忙道:“非也,非也。你们虽是东南的第一大商帮,但却被西南的商帮挤得喘不过气来,这几年更是实力大大减弱,你们手上的路子,也被抢得差不多了吧?” “若是谈合作,我们这边还有一个更大的商号等着,白瓷的销路是没有问题的。更何况,你们的负责人也不是没有来过。”殷小尚想到那人就来气,趾高气扬的样子,全然不把陆家放在心上,好似来他们陆家递帖子是一种施舍:“你们的态度我可不敢恭维。” 唐念锦也笑了:“说实话,我们早先的合作商号规模远比地方各大商帮更大,白瓷的销售是不可能单独jiāo在一家商帮手中的。” 章岳没想到陆家早和别的商号有了合作,先前可是一点消息都没透露出来。 不过白瓷这东西他必须要拿下,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第52章 喝酒 殷小尚也道:“你们上次来的那位大爷, 我可是不敢跟他合作。” 章岳不好意思笑了一声, 先是道了歉, 才解释道:“你说的那位是我的师兄, 实不相瞒, 其实我们商帮如今也分成了两派, 一派坚持以往老旧的规矩。可你也看到了,如今我们若是再走以前的老路子, 只会越来越差, 不谋求突破和革新, 寻找新的商路和货品,我们商帮迟早会被别人吞掉。” 他接着道:“既然不能独家销售,那我们只要在北地的部分销售权即可。” 唐念锦所说的规模远超商帮的大型商号一般分布在东南一带, 而如今的北地全被家族和各大商帮占据, 章岳料定北地的销售权还未完全给出去, 他便竭力争取这一项。 “这么说来,你就是另一派的人了?”那些商帮内部争斗的事往往轻易不会对外人言说, 章岳这些话也表明了自己的诚意, 殷小尚的态度略微缓和:“可这和我们的生意有何关系, 你这么说, 原来是自己也不能全权代表你们常丰商帮。” 唐念锦接着道:“生意是生意,私情是私情。你救了我,我自然非常感激,但即便如此,陆家目前的情况你也了解, 若是与你们合作的话,我们退让的不会太多,你拿到手的利也不会太高。” “唐姑娘放心,我并未有此想法,寻求陆家的合作也是看中了你们的潜力,据我所知,陆家窑dòng产率和质量都远超一般的窑户。”章岳大方承认自己先前做的调查:“与陆家谈合作,我看重的也并非眼前这一两分利,而是未来数年的发展。” 唐念锦见他几句话就切中问题的要害,且眼光长远,是个不可多得的经商人才,为人品行也不错。 但想与他合作,陆家也得先有些底气才行,点石成金的法子若真能够奏效,再与章岳这样的人合作,扩宽陆家在北地的商路,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你且待我再思量几日,”唐念锦道:“与你们合作的确是一件好事,但我有一个要求。” “唐姑娘请讲。” “我还需要收集一些信息,在我得到那边确切的消息之后,就能定下来能否与你合作。但在此之前,我要你彻底掌控常丰商帮,你能不能办到?” 章岳脸上露出喜色,唐念锦这几句话已经说明了合作的事八九不离十了。原本他在商帮中就是韬光养晦,暗中准备了许久,眼下只待一个合适的机会,再一举发力,整合商帮上下。 即便不用唐念锦提出这个要求,他也会将这件事提上日程,若不然再好的机会放在眼前,自家内部四分五裂,也不可能成功。 这一番jiāo谈下来,他也对唐念锦的心思和眼光佩服至极。 章岳告了辞,说自家在客栈等着唐念锦的消息:“您放心,到时候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 章岳走后,唐念锦便让殷小尚去调查常丰商帮,她虽然有意与对方合作,但有些事还得自己去调查清楚,绝不可能只听他人的一面之词。 叶令荨见识了唐念锦的手段,连更是崇拜她:“唐姐姐,你太厉害了,刚才你说的那些话我都反应不过来。” “我们相处这些日子,你还不知道我吗?我也就嘴上说的多,实际上,揍人的本事还是你最厉害。”唐念锦笑道。 叶令荨面上一红:“我也没有天天就想着揍人啊……对了,待会我约了沈盛来陆家吃饭,你帮我……” 唐念锦打断她:“你约沈盛吃饭,为何要来我家?” “这么快就成了你家啦?”叶令荨笑了起来,半晌,才收了笑意,无奈道:“还不是他画痴的毛病又犯了,不肯好好吃饭,我让他去叶家吃,他又嫌远,这不是离你们离的近,我才把他好说歹说哄了过来。” 唐念锦无奈道:“那你早些说一说,我让月儿晚上多做些菜。” 叶令荨开心地抱着她的手臂摇了摇:“我就知道唐姐姐对我最好了。” “姐姐,姐姐!” 从门口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叶令荨转头一看,只见一个十二岁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从门口冲了进来。 周宛脸上沾着泥土,手里还拿着一个泥胚:“姐姐你帮我看看,这个瓶子为什么总是捏不好啊?” 小姑娘扎着辫子,除去脸上一抹滑稽的泥土外,整个人倒显得极其可爱。 唐念锦耐心的给她讲解起来,叶令荨在一旁不乐意了:“她怎么住在你家,她父母呢?” 唐念锦将周婉的身世与叶令荨讲了讲,她才妥协道:“好吧。” 唐念锦笑她:“你和一个小孩子争什么争。” 周宛朝叶令荨吐了吐舌,又看着唐念锦乖巧道:“等我学会了捏东西,我要捏一座小房子送给姐姐。” “好了好了,这东西要放在盘上做,你拿在手上,底盘又坏了怎么办?”唐念锦让她自己去玩,叶令荨坐在一旁无聊喝茶,见小姑娘走了,才撇嘴道:“这小丫头还是我把她从山上抱下来的,方才进来,眼里就只剩你了。” 又故作沮丧:“哎,人缘差,没人理。” 唐念锦被她唉声叹气的模样逗笑,“话说回来,我已经和唐家彻底断绝关系了。” 叶令荨听她讲了经过,愤愤不平道:“这一家子都是祸害人的黑心肝,你那个糊涂爹爹也不是什么好人,是非不分,亲生的女儿不护!哪有他这般当爹的?” “他这是认准了你不敢离开唐家,真不知是谁给他的自信!”叶令荨絮絮叨叨又骂了半刻钟。 唐念锦给她递茶:“好了,那日从山上回来你就骂了一天了,歇会吧。” 叶令荨虽然是个女子,骂起人来却也是功力深厚,“过户那日你是没带我去,要是带着我了,看我不撕破他的那张假惺惺的脸皮!他不是要面子吗?我就偏要把他那张脸皮撕开,让别人好好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骂够了,气也消了,她才想起什么似的道:“你说你现在落户在陆家,那你和陆宴到底什么时候成亲?” 唐念锦摇摇头:“陆家如今的情况你也知道,等过了眼下难关,再作打算。” 陆宴那日在山上舍命救她,说不动心也是假的。 “别呀,你没看见人家那个什么越姑娘每日恨不得把眼睛贴在你们家陆宴身上了吗?先下手为qiáng,后下手遭殃!要是迟了一步,被她耍的什么花招给把人骗走了,你可怎么办?”叶令荨替她出起主意:“即便是不成亲,你们也得先把这关系给定下来。” 唐念锦问她:“怎么定?” “让他给你一个jiāo代呀,等陆家眼前的事情熬过去之后就娶你,他要是自己拖着不说,你就自个儿问他。”叶令荨拾掇道:“在过几日,我就要向沈盛表明我的心意,到时候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可不想再拖下去了。” “我选了好几个合适的地方,最后定在城外的远山亭,那里可以看见满山盛开的山花。我还剩了一个好地方,这可是看在你是我好朋友的份上才告诉你的。”她兴奋道:“你知道彭城的福罐墙吗?” “据说站在福罐墙前数福罐,就能成为一生最有福之人。”叶令荨又道:“这可是一生一次的事情,当然要慎重了。下月初八是佛生日,彭城内外都热闹得很,你约他出去四处走走,在问问他心中如何作想。” 唐念锦还在犹豫,却听月儿进来,说是沈盛到了,叶令荨原本还在劝她,一听见沈盛的名字,便腾的站起身来,快步迎了出去。 唐念锦瞧见她心急的模样,笑了一声,这才起身跟着出去。 晚饭很快便做好了。 唐念锦和陆宴都不是什么讲究尊卑上下的人,唐念锦便把老刘父子和月儿都叫上桌来吃饭。 说起来,她和这里的人认识也不过短短的几个月时间,但一起经历的事多了,又好像认识很久一样。 “这些日子以来,陆家全靠各位的帮助才走到现在,不论是朋友还是家里的人,愿意在我们危难的时候一直留下来帮忙,这份情谊实属难得。”唐念锦先是与各位道了谢:“我原在家中处境艰难,如今总算得了自由,又有你们这些朋友,是我的运气。” “如今陆家遭难,我们齐心协力,一定能再次度过难关。” 她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虽说一路上总有jian人陷害,恶亲为难,可危机之间,仍是有那么多的人愿意伸出援手。 “今日难得聚在一起,这杯酒算我敬大家的。”唐念锦喝了一小杯,面上浮起淡淡红云。 陆宴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少女娇嫩的红唇上,未有多言。 殷小尚听了这些话,想起自己的遭遇,也倒了一杯酒:“若不是唐姑娘,我现在还在外面风chuī雨打地走街串巷,更不会这么快娶上媳妇,要我说呀,是我上辈子攒了太多福运,才能遇到各位。” 老刘父子也回敬了酒:“如今的日子是小少爷给的,我们自当忠心不二。” 老刘喝得,刘仁良平时却是滴酒不沾,这么一杯直接被呛着了。 月儿在旁边小心翼翼拉了拉刘仁良,低声道:“少喝点。” 叶令荨原本就是性情中人,见大家如此言语,直接开了一坛酒,按在手底:“今日高兴,喝!” 沈盛见她喝起酒来没个节制,便伸手拉了拉,无奈道:“酒多伤身,你叫我来吃饭,怎么就自己喝上了?” 叶令荨一听,立刻把酒坛放下,乖乖坐好,转头满脸笑意地看着沈盛:“好,你说不喝就不喝。” 她伸手擦了擦嘴角的酒渍:“唐姐姐,我喝了半坛,聊表心意!接下来就不喝了!” 唐念锦也不拆穿她,给旁边的周宛夹了点菜。 “大哥哥大姐姐们都喝了,你怎么不喝呀。”周宛偏头看着陆宴,眼底有淡淡疑惑。 “我爹说了,不喝酒就是不给面子!”小姑娘正色道。 唐念锦心想,你这爹教的也太社会了。 周宛说着说着还来了劲,给唐念锦面前倒了一小杯,道:“我爹娘与人吃宴,爹不喝,都是娘替他喝的。” “姐姐,要不然你替他喝吧。” 唐念锦被她过家家式的口气逗笑了,这周父可真有意思,自己不喝酒,还灌别人? 看着小姑娘期待的眼神,唐念锦笑了一声,于她左右不过是一小杯,喝了就是,伸手就要端酒杯。 谁想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却抢先一步把它端走了。 陆宴:“小姑娘,你爹爹说的不对。” “挡酒这种事,得男子来做。” … 第53章 线索 趁她一愣神, 那杯酒就下了肚子。-少年的脸色逐渐可见地泛起红晕, 一双好看的眸子也染上晕沉的雾色。 众人还不知陆宴喝了酒的德行, 见他喝了, 便也热闹起来, 各自夹菜吃饭。 今日难得聚在一起, 往日里惦记着的烦恼都抛在脑后。 唐念锦却不放心她坐在陆宴旁边,见少年身形晃了一下, 眼里的暗色越来越沉。微微低头, 手指捏紧又松开, 在抬头时,唐念锦被他面上的笑震了震。 她小声靠过去问:“你没事吧?” 陆家少主人一杯倒在桌上,说出去也会被人传笑。如今陆家富裕起来, 他怎么说也算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唐念锦打定主意, 伸手要去搀他回去休息。 谁想陆宴却晃了晃,虽醉未倒。眼睛看着她, 透着无辜, 白皙的脸上夹着红晕, 似冬雪腊梅, 竟是比女子都好看。 他呼吸急了些,伸手按住她搀他的手,低声唤:“锦儿。” 这两个字一出,唐念锦就知道要出事了。 她倒宁愿陆宴一觉睡过去,也好过现在变了个人似的。当下抽手出来捂住他的嘴, 拉着陆宴站起身来,转头向众人道:“他吃坏肚子了,我带他下去歇会。” 周宛疑惑地看着他们俩:“那姐姐为何要捂着哥哥的嘴啊?” 唐念锦正色:“我怕他当桌吐出来影响你们吃饭。” 拉开凳子,拖着人就走:“你们先吃着,不用管我们。” 一路穿过走廊,到了陆宴的屋子,少年把重量都靠在她身上,懒洋洋地走了一路。他虽然看着人不清醒,却半日也未曾昏睡过去,眼底都是暗色,嘴角含着笑,与平日里的样子相差甚远。 若不是唐念锦见过他之前喝酒的样子,说不定会为他也被人魂穿了。 她扶他坐在chuáng上,他却还是靠着她,不愿放手。见她挣扎,陆宴声音低哑,带了些委屈:“锦儿,你不喜欢……” 天哪,可别再让陆宴这样叫她了。本就是一副秀色可餐的样子,再如此唤她,她真怕自己一个把持不住,把人扑倒了。 “不许这么叫我!”她伸手又捂住他嘴:“下次再让你喝酒,我就是傻子!” 掌心下触碰到的唇软软的,她刚要松手,却浑身僵硬了片刻。 方才那个更软的是…… 她面色腾地红了,只觉得耳根子发烫,说话语气都慌了些:“谁,谁让你舔我手的。” 陆宴眯了眯眼,懒懒地靠在她身上,舌尖卷过红唇,眼底都是暮色:“甜。” 唐念锦气笑了,可不甜吗,她才做了份蜜糕蒸着,手里还沾着些白糖味。 她把他按到在chuáng上:“喝醉了就早点睡觉。” 刚要起身,却被人狠狠拉了一把,脚下不稳,就这么跌在人身上。 “陆宴,你要发酒疯是不是?”她想坐起身,却被人忽然揽进一个炙热的怀抱里,唐念锦脸上的红云还未散去,刚要开口问他作甚,却听见少年困意倦乏的声音。 “我就抱一会。” 外面的喧闹声很远,身边少年绵长的呼吸声却很近。 —— 唐念锦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屋子里点着灯,显得寂静无声。 恍惚间,一时也不知自己是在山上陶庄,还是在哪。外衣搭在架上,她揭开被子,穿好外衣出了屋子,才知道自己睡了一日,其他人都已经回去了。 为了缓和近日的资金问题,各处庄子都是加班加点在生产瓷器,只希望能多少堵上一点窟窿。 随着日子一日日过去,陆家表面的生意的确越来越好,但上次那批货出事的损失仍然像一座大山,压在陆家头上。 唐念锦派去查探消息的人也回了不少,只差最后确定那“金子”的销路,一旦拿东西能顺利卖出去,则不仅能解决陆家眼前的困难,还能将陆家的生意抬上一个台阶。 叶令荨这日说自家心情不好,又说唐念锦整日忙的喘不过气,对身体不好,硬拉着她出去踏青。 唐念锦也多日未曾出游,便应了她。 出了陆家大门,她才发现几日未见的彭城街巷又热闹起来。 街巷中间小贩们吆喝着叫卖稠饧、麦糕,好不热闹。 “一连五日最盛,你尝尝这rǔ饼,这可是京都传来的。”叶令荨拉着她逛遍了小半个彭城,说话间到了内城门下。 唐念锦拉着她:“你今日拉着我吃吃喝喝,半句不提其他事。先前你说自家心情不好,到底怎么了?” 叶令荨面上的欢喜渐渐淡了,她低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半晌,才气鼓鼓道:“还不是那个笨石头,气死我了。” “沈盛?” 叶令荨拉着唐念锦的手,转身站在她面前,一字一顿道:“我决定,再也不要喜欢他了。” 唐念锦想起她那日说要寻沈盛表白心意,看这样子果然是被拒绝了,当下也不知如何安慰。 “人家都已经把话说的明明白白了,我再贴上去又有什么用,左右他日子过得好,也不需要我。”叶令荨摇摇头:“不说他了,唐姐姐,我近几日得到一个消息。你还记得前阵子抓蛮族细作闹的火热的事吗?” “听说慈州上次来的那位大官,到彭城后,直接撤了你那个糊涂爹的职,派人审问着呢。”叶令荨一边说,一边看着唐念锦的神色。 这事她犹豫许久,怕唐念锦放不下亲情,又觉得她理当知道。 “这事我早就知道了,唐至文和徐氏都被抓进了牢里,只是这件事守的紧,未有风声穿出来罢了。” “你那个爹娘德行是差了点,可也没听过与蛮族有什么接触吧?怎么突然进了大牢……”叶令荨奇道:“对了,你消息怎么那么灵?” “在彭城走街串巷的货郎殷小尚可全都认识,要打听消息还不容易,我早叫他找人帮我盯着。” “陈主簿也被撤了职,而蒋千斤为了撇清自身关系,早就收拾行李跑回定州去了。”唐念锦见那城门下头一群人围得水泄不通,便踮脚看了看,只见人群前面旗旌鲜明,人马jīng壮,好不热闹。 “当初来的时候趾高气扬的,没想到才不过短短时日,蒋家的人就夹着尾巴逃了。”叶令荨也极其憎恶那些在背后使害人手段的小人,若不是蒋千斤的动作,陆家现在早就是北地的大商户了。 “你看看前面是什么人。”唐念锦被前头的热闹勾起了好奇心,两个姑娘朝人群里挤了进去,只见一群人围成偌大的空地,两人骑着骏马,互相挑攻。 一招一式,险象环生,惹得四周连连叫好。 左边一位高头大马,身上的盔甲虽然老旧,却仍然显得主人威风凛凛,正是那日在城门下与唐念锦有一面之缘的守城门卫绕晨。 另一位显然官阶大些,身上甲胄都是上品,动作虽然不及绕晨老辣,却也屡出奇招。 “这斗得是什么?”唐念锦偏头问旁边的人,那路人一边喝彩,一边解释道:“这是彭城的马斗,这几日诸军跨马作乐,用来舒展筋骨的乐子。” “那马上的人倒是看着面生。”叶令荨好武,此刻看着两位打来都去,骏马嘶鸣,也眼热起来:“倒教我想上去与他比比。” 一旁的城卫认出叶令荨来,便阻拦道:“知道叶姑娘你武艺高qiáng,但可这是新来的宪司,伤了谁都不好。” 叶令荨本就憋着气,见场内两人不分胜负,便从旁牵了匹马,翻身上去,抢了城卫的武器,直直朝两人冲了过去。 绕晨一见是她,皱着眉勒紧马绳,撤了出去。叶令荨却和另一人打的热闹,她虽是女子,出枪却又快又狠,马技娴熟。但随着时间推移,她的劣处便显现出来,胯-下的马儿体力不支,动作渐缓。 对方长-枪虚晃,转身从侧方攻入,最终枪尖刺喉,在她身前半寸停下来。 那人翻身下马,行了个礼,取了头盔,唐念锦才看清他的样貌来。 剑眉墨发,鼻梁高挺,五官显得俊朗,脸颊有些微汗,却是身姿不凡,气质摄人。 叶令荨也下了马,她一番枪斗,泄了心中的闷气,痛痛快快打了一场,此时看着青年,直接道:“这次我马不好,日后再约你约比一场!” 青年目露赞赏:“没想到北地的女子也有如此身手,今日比斗不过一时图乐,胜负无需在意。” 他挥手示意其他人继续马斗,脱了外甲挂在黑马身上,才走了过来:“方才我胜之不武,可否能请姑娘吃顿饭以作赔礼?” 叶令荨也有意结jiāo,当下应了声,拉着唐念锦介绍了一番,三人便从人堆里挤了出去,到了一家寻常食店。 那青年自称姓周名晟,是新来的提点刑狱,才到彭城不久。 “才到不久,就搅得我们这里天翻地覆的,我看你本事的确不小。”叶令荨才知道原来这青年就是之前她们口中多次提到的风云人物,当下笑的不可开支:“我还以为是个严肃的老头子,没想到是……” 周晟年轻气盛,一身气质如出鞘利剑,又长的好看,一路上惹得多少女子频频回头。 到了食店,三人说了几句,才知道他这人并非像传言中那般严厉冷酷,反而极好相处。 周晟将自家经历简要说了说:“这次到彭城来,就是要想查清蛮族细作一事。” “这里离蛮族又远,隔着好几个州府,为何独来彭城?”唐念锦疑道。 “我们顺着线索一路从北边追来,发现蛮族与朝中有所勾结。而彭城似乎就有他们一个联络处,先前我们搜索了蛮人的一个寨子,也发现了不少蛛丝马迹。”周晟正色道:“我知道叶家常常走镖,兴许有些线索,若是叶姑娘想起什么,都可与我说说。” 叶令荨挑眉:“我说哪有白蹭的饭,原来在这儿等着我?” 周晟歉意一笑,并不多言。 第54章 认亲 叶令荨将慈州蛮人的情况与他说了说, 周晟问了好几处地方, 叶令荨也偶尔能答上一二。她走南闯北, 见识的多, 蛮人的伎俩多少也有了解。 又应了话, 日后替他多加留意, 三人聊了会,周晟才知道唐念锦竟是先前被他拿下的知县之女。 “你能轻而易举占了丘依寨, 全靠我唐姐姐的功劳。”叶令荨道。 周晟听了唐念锦的遭遇, 才知眼前这个柔弱文静的女子的胆量竟是不比叶令荨差, 他笑着到了杯酒,敬了敬:“只是我才拿了唐至文下狱,至于其中细节, 不便与姑娘透露。” 唐念锦也不与他计较:“我早和唐家断了联系, 他们自己做了什么, 我想你会查清楚的。” 叶令荨搭着眼,小声说了句小气。 “我们难不成还会将你这些事出去胡乱说不成?”她是个直肠子, 心思都写在脸上:“我方才与你说的, 可都是不外传的走镖经验, 是全信了你的。” 周晟却不回答, 愣神地看着叶令荨,手上的筷子掉了也不知。 “你盯着我做什么?”叶令荨不自在起来:“虽说你也是长得一表人才,文武双全,可本姑娘早已名花有主了。” 唐念锦实在觉得她可爱,小声打趣道:“你不是说你不喜欢沈盛了吗?” 叶令荨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哦……” 周晟方觉失态, 连声道歉,俊朗的脸上蛮是窘迫:“实在抱歉,我并无唐突之意。”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事,眉间带了些郁色:“叶姑娘刚才的神态与我家妹妹十分相似。只可惜……她前些日子来了北地,却不慎走失了。” 叶令荨觉得这说辞耳熟,却又想不起来。倒是唐念锦试探地问了起来:“你叫周晟,姓周?” “是姓周。 ”周晟抬头看她,眼底蛮是困惑。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你家爹爹是不是当朝太子左庶子,老家住在东南涟州,妹妹如今十二岁,于刑州走失?” “唐姑娘,你难不成会算命吗?”周晟惊道。 唐念锦哭笑不得:“什么算命啊?你那个妹妹,现在就在我家。” 听了这句话的话,周晟也坐不住了。结了账,三人便出门直奔陆家,一路走的急,可到了门前,周晟却止了步子,言语忐忑地问唐念锦:“真是我妹妹?” “不瞒姑娘说,这些日子我已经是找遍了北地,但凡是听见找到了走失的孩子,我都亲自前往确认。”他紧张地看了看大门:“可每一次都不是她,我怕……” “这一次我连你们家家底都说得清清楚楚,你还怕认错吗?走吧。”她笑着上前开门,转身催他。 周晟还站在门前,先是抱拳道谢,他身形高大,腰瘦腿长,此刻立着,更显得气质不凡,俊朗的面上浮现认真的神色:“若真能找回小宛,今后周家永远欠着姑娘。” 唐念锦见这人说话一板一眼,笑了:“你不必如此认真,还是先去看看吧。” 到了院子里,三人远远听到一声惊喜异常的喊声,周晟立刻止了步,浑身僵硬,半晌,才缓缓转过身去。 周宛一路从廊下飞奔过来,朝周晟扑了上去。 周晟笑得开心,抱着周宛原地转了一圈,压下心中喜悦,转头诚恳道:“唐姑娘,一句谢字太轻。” 他放下周宛:“以后在下这条命,就是姑娘的了。”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我又不是人贩子。先前我已派人捎信去刑州,如今既然你来了,那便可提前接她回去。”唐念锦见着他们一家亲人团聚,也是欣慰。 一听要送自己回家,小姑娘舍不得了,跑过来抱着唐念锦的手臂,抬头委屈道:“姐姐和我一起走吗?” “我家在这里,我能和你去哪儿呀?既然你哥哥来接你了,你就乖乖跟着他回家。”她捏了捏周宛的鼻子。 天边浓云越积越多,冷风刮过院门,叶令荨打了个冷战:“进屋去说话吧,这天真是说变就变。” 周晟带着周宛进屋,月儿上了热茶。唐念锦这才道:“原本在托人在别处问,如今见着你,正巧了。” “我听小宛说,近日公主要修筑宫殿,不知对建筑材料的需求如何?”唐念锦开门见山,她先前已经收集了诸多信息,如今见着周家人,正好当面问问。 周晟知晓陆家是做瓷器的,以为她想销卖自家的瓷品,陆家瓷器如今名声鹊起,他才到彭城便已有所耳闻。若真的质量上佳,到时推荐一二也并无不可。 唐念锦看出他的揣测,摇摇头:“我要问你的生意和瓷器无关,但本质上二者也是有所关联的。” “我想问的,是砖。” 周晟沉思片刻:“来彭城之前,我也听爹爹说过几次。自打他接任这件差事以来,一直也为地砖的事犯愁。” 原来那公主娇宠肆意,要在京都外修筑一处小宫殿,以便夏日避暑游玩。可她要求严厉,其他东西还好,周解作为祈朝的建筑大师,总能找到最佳的法子。 唯独这地砖发了愁,如今各处设计初稿已出,周解还特地来北地请了大师出手。可谓万事俱备,只差这一项问题没解决。 “公主说是要质地坚细,前所未有,世间罕见,堪比huáng金的地砖。可有不能有金银的俗气,石砖的粗糙。”周晟无奈道:“没有哪家砖窑能接这样的活,即便价格出到huáng金的价,也是有价无市。” 唐念锦心头一动:“那若是比huáng金还贵呢?” 周晟回道:“这我也不知,但听公主的意思,价格不是问题,只要能做出她要的砖来。” 唐念锦狡黠一笑:“你不是要报恩吗?我也不要你这条命,你替我与那边说说。” “就说这样的砖,我们能出。” ———— 周晟原本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见唐念锦应了,又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便答应她先出几个成品,届时刑州来人了,在顺带稍去给周父看看。 若真能成,便从陆家这里入砖。 “这阵子有不少蛮族随着北方的商帮混入慈州,尤其是彭城作为四通八达之地,更是危险,两位平日里多加小心,若有任何事,随时来找我。”周晟起身告辞,“我还会在彭城呆上一些时日。” 唐念锦送他们几人出门,眼看天色yīn沉下来,似乎又要下雨,便送了几把伞。 周宛原本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东西,就带了些衣裳,临了还是舍不得,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姐姐,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回去吗?” 唐念锦摸了摸她的脑袋,摇摇头。 “好吧,那你一定要经常来看我。” 叶令荨回了叶家,周晟也带着周宛出了门,一路上周晟不停问她,知道自家妹妹被人从刑州拐来这里一路上受了不少苦,便也心疼。听到后来她与唐念锦雨夜逃生,更是唏嘘。 “下次可别再随便乱跑了,还把跟着的丫鬟甩了,你瞧瞧看,吃亏的是你自己。” 周宛连连点头:“我长记性了。” 周宛虽然人小,但在陆家这段时日里,一早就打听清楚了唐念锦的事情,毕竟唐家的事当时可在彭城传了个遍。 “你的意思是,唐姑娘现在只是暂住陆家?”周晟惊讶道,他还以为唐念锦已经许了陆家少爷。 “对呀,哥,你有没有办法让姐姐到我们家来住呀,我们家的房子比这里更大更好啊!”周宛连忙道。 “我们与人家非亲非故的,即便是想请她过来,人家也不愿意。”周晟笑道:“她救了你的命,就是我们周家的恩人,若她真愿意让我们周家有还恩的机会,能照顾她,自然是最好的。” 小姑娘偏头想了想,语出惊人:“那你把唐姐姐娶回来不就好了吗?” 周晟被她直白的话弄的一愣,想起少女方才的身姿模样,白皙的侧脸微红,咳嗽一声,正色道:“你才多大一个小孩呢?就学人说什么胡话。” —— 得了周晟的答案,唐念锦心中安定不少,她早就叫殷小尚用他那娶媳妇的砖窑给她烧了几块砖,只等刑州来人带去看看便是。 烧砖用的法子即便在她原先所在的世界,也是极其顶端的,直到接近近现代才被人发现。 她相信这样的东西一定能让公主满意。 毕竟那样的砖,可是号称价比huáng金。 只要能做成这笔买卖,陆家的难关就能过了。她又派人给客栈的章岳送信,决定要和他的商帮合作,只待他将商帮上下整合,在寻个日子与陆宴一谈,这件事便能定了。 不多时,外面果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唐念锦关了门窗,到了晚间,原本想早早歇下,却总觉得心中有些不踏实。 这段chūn雨的日子,她也常见,只是如此大的雨势,令她想起那日被绑去山寨的情形。 心中有了一丝不安,却也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危险。唐氏夫妇入了牢,陈进也撤了职,他们想为难陆家断然是不可能的。 就连蒋千斤也回了定州,眼下还能出什么岔子? 即便那对陆家惦记已久的越娇儿,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犯不上暗中使计。 陆宴的刀伤好的差不多,这段日子照样的忙的不见人影。 她思来想去,还是有些不安,眼看外面天色yīn沉,却还未入夜,便出来吩咐月儿做些准备。 陆家宅子很大,平日里就他们几人生活,倒显得空寂。她让老刘和月儿张罗着招些护院和丫鬟,帮着做事看宅。 好不容易jiāo代完了,门口却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唐念锦打着伞过去开门,只见叶令荨站在门前,满脸慌乱,她一路走的急,衣裙都沾湿了半截,她抓着唐念锦的袖子,急声道:“沈盛……沈盛出事了!” 唐念锦瞳孔微缩,反手握住她冰冷的手指,低声道:“怎么回事?你慢些说。” 第55章 沈家 雨水顺着彭城的大街小巷蜿蜒而流, 有的从屋檐滑落, 直直砸在石板街上, 有的落到人的脸上, 触感冰冷。 即便是打着伞, 行走间也会湿了衣裙。 街上显得冷清, 有三两行人,打着伞匆匆而过。 “沈盛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你慢些说。”唐念锦随叶令荨出了门, 路上才有空问她。 “这雨下急, 可我更担心他的身体。”叶令荨急的不行,拉着她直奔城门。“我方才在外面听有人议论,说瞧见一人没带伞在雨里走, 听他们描述和沈盛挺像的。我放心不下, 担心他遇到什么事, 便让人跟着说的方向去看了看。” “也不知道他见了什么人,回来的人说沈哥哥自打一个时辰前就一直跪在城门口, 任谁说也不起来, 再这样下去他的身子怎么受得住?我嘴笨, 一时也没有主意, 唐姐姐,你聪明能说,这次可千万要帮我劝劝他!” 唐念锦也是奇怪,沈盛平日里十分沉稳的人,即便是为了画画也不会做出如此过激的行为。 雨势越来越大, 砸在叶令荨的心上,她一想到沈盛还在外面淋雨,心里更急了。 到了内城门下,远远便瞧见一个清俊挺拔的身影跪在城门下的雨幕中,脊梁挺直,任大雨冲刷也一动不动。 走进些,还能看见漫天的雨倾盆而下,狠狠冲刷在青年的身上,他浑身上下都湿了个彻底,头发紧紧贴在苍白的脸上,双唇紧抿,闭着眼睛。 雨水染得他的衣衫都变了颜色。 叶令荨几步冲上去,替他撑着伞,她看着沈盛受苦,心里更不好受,也顾不上之前与他置气,问他:“沈盛,你怎么了?” 沈盛紧抿着唇,听见叶令荨的声音,长长的睫毛轻轻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原本透明澄澈的眼中此刻盈满翻滚的情绪,眼角泛红,再开口时,声音嘶哑:“你不必管我。” 叶令荨着急起来,想他在这里跪了一个多时辰,又淋着大雨,若不及早回去换了湿衣,身子定然受不了的:“不管出了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 沈盛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捏的泛白:“叶姑娘,你不必如此,这是该我受着的。” 唐念锦在一旁看的也着急,她瞧得出沈盛的脾性,果然如当初那人所说的一样,他一旦认定的事情谁也说不动。 可他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跑到这儿来跪着。 但任凭叶令荨再怎么问,沈盛也只是闭口不言。 雨势小了一些,雨珠狠狠砸在伞面上,发出噼啪的响声,唐念锦看着两人的样子,心里暗自推测。 沈盛在外面用这样的方式来惩罚自己,无非是有遇到什么难事,而他又认为那件事与自己有不可推脱的责任。 梁老至今未归,沈盛在彭城又是独自一人,能出事的只是京城的沈家。 若真是如此,他作为沈家的独子,家中出事,他又未在父母身边,自然是会将责任全拦在自己身上。 唐念锦走到两人面前,道:“都说父母在,不远游,可无论是京城大户还是彭城本地人的小家小户,有哪一家人不是为了生计在外面奔波,彭城多的是在外面做生意的人,可谁不想在家照顾老人?” 她又道:“人要吃饭要活着,就必须要舍弃一些东西。” 沈盛扯出苍白笑容,带着些讽刺:“曾经我以为人活一世,应当做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才能不愧于心,不白来这世上一遭。” 唐念锦看了叶令荨一眼,继续试着问:“是不是沈家出事了?” 若是沈盛不说,他们什么都不知晓,更别谈得上劝他。 叶令荨也紧张地看着他,沈盛声音很低,身子晃了晃,最终还是立住了:“是……” 他不肯多说,但叶令荨与他相处这么多的日子也是了解他的性格,知道沈盛来到彭城又是开店又是学画的,因为这个他没少和家里闹矛盾,甚至甚少回京。 如今家中出的事他却不在京城,叶令荨多少也能体谅他的心情,便道:“沈家出了事你更应该顶起来,在这里跪着有用吗?” 沈盛不说话,脸色苍白了几分。 “好啊,你要跪,我就陪你在这一起跪!”说完,转身就在他旁边跪了下来,可她手里的伞还撑在沈盛头上。 沈盛抓住她撑伞的手腕,声音颤抖:“叶姑娘,你何必如此……” “这是我愿意跪的,你要跪我就陪你跪在这儿。若是你在这里跪着有用,沈家能变好了,那我在这里跪着,你就能喜欢上我吗?”叶令荨平日里虽然看着粗心,可遇见事,又比谁都想的明白。“你觉得有用,那我就陪你一起!” 沈盛如此作为,不过是为了惩罚自己,可如今连累了叶令荨,他也不愿,便要赶她走。 “叶姑娘,我对你别无他意,你……你跪在这里,丢的是叶家的脸面!”他这一句话说得极重。 唐念锦与沈盛认识的这段时间,可从未见过他对别人说过一句重话,他待人接物永远都是和善的样子,也常常站在别人的立场想问题。如今要他说出这一句重话,已经是抽gān了他仅剩的力气。 叶令荨还想说什么,沈盛却一把打掉她手里的伞,伞面落在地上,四仰八叉地面对着浓云密雨。 “你不就是想把我气走吗?上一次你成功了,这一次还想故技重施?”叶令荨却完全没把他那句话听进心里。“我要是在乎旁人如何说道,从一开始就不会喜欢你!” “小时候我非要缠着爹爹去走镖,有一次遇到山匪,暗中跟了我们一路。那日又恰逢我发脾气闹别扭,爹爹为了哄我特意去山崖帮我采东西。”叶令荨道:“就是因为他这一走,让那些山贼有了可乘之机,他们下药放到了镖师,他不仅捉了我爹爹,百般羞rǔ,还将其他镖师打伤。最终是我娘拿了赎金,才将人赎了回来。” “镖局的信誉就是一块牌子,而那一日起,我们叶家的牌子就因为我的任性被毁的一gān二净,从那以后我就发誓一定要把这账算gān净。”叶令荨说得眼圈泛红,声音却坚定,她转过头,盯着沈盛。 “我拼命的练武,别的女孩子在讨糖吃的时候我在烈日下晒着,直到三年以后,我和爹爹才一起山上的山贼的老窝除得一gān二净,重塑了叶家的名声。” “沈盛,惩罚自己是没有用的。”她一字一顿道:“你若是心中的气真的咽不下去,也要知道,该跪在这里的不是你,而是那些害你的人!” 沈盛浑身一震,低下头,清俊的身子微微颤抖,半晌,他才抬起眼眸。 他的声音仍旧嘶哑,却并无先前的死气:“叶姑娘,你起来。” “你跪多久,我就跪多久。”她坚持道。 他用手撑着地,倾身过去,修长的手指握住伞柄,又重新将伞撑到她的头上。 “我不跪了。”他低声道。“你说得对,跪在这里毫无用处。” 雨水仍然打在伞面上,霹雳啪啦地,叶令荨擦了擦他脸上的雨水,终于是笑了。 —— 三人行,必然多一人。 叶令荨扶着沈盛回去换衣服,唐念锦见他们关系近了些,也不方便跟着去打扰,只站在在外城门下看着彭城古旧而苍苍的绵延城墙。 她握紧伞柄,抬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一时间也有些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回过神来,见雨快停了,才准备离开。 临走前回头看了眼身后,雨幕苍茫,天地都是灰蓝的一片。 这一眼,却在前面不远处的亭子里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唐念锦几步走了过去,进了亭子收伞,这才喊了声师父。 亭中坐着一个老人,目光炯炯,正是刚回彭城的梁老。 “这小子我说多少句都想不开,你们两个女娃娃几句话就把他劝回去了,不错不错。“梁老发白的胡子随着他的动作一翘一翘,坐在亭子里,悠闲得很。 唐念锦坐了下来,问他:“沈家到底怎么了?” “明威将军的事,你知道吧?” 唐念锦点点头,当时唐家全家从京城来彭城的时候,正值明威将军病逝。若不是这位名震四方的大将军突然去世,北边的蛮族和其他边境的异族也不会在这段日子蠢蠢欲动,起了心思。 十多年前蛮族入侵,杀得北边寸草不生,血流成河,还是明威将军带着人把蛮族给打了回去,如今他才过世未有多久,蛮族的细作就已经渗透到了慈州。 “可明威将军不是病死的吗?这件事情也过去有一段时日,怎么会突然翻出来?”她疑惑道。 “京城里的事我一个老头子说不清,不过既然你是我的徒弟,我也得和你提醒一两句。”梁老半眯着眼,看着外面的雨景,缓缓道:“姓李的那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沈家也是刚巧撞在这风口làng尖上,有人说将军的死并非偶然,而是有人蓄意谋杀。这件事情查来查去,不管怎么说,最后黑锅是给沈家背的。” “沈盛那小子的爹是温王的人,昌王和温王向来不对付,而且这件事情昌王也是突然发难,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在朝中动起手来,如今人人都自身难保,深怕一个不小心站错了队,被当做牺牲的棋子。”梁老解释得轻松,唐念锦却听的心惊,朝中的斗争已经激烈到如此程度,原本以为梁老只是个隐居深山,不问世事的老头子,没想到他对这些事也看的一清二楚。 “那沈家现在情况如何?” “沈乌就是个顶罪的,上面的人不想让他们在继续查下去了,现在人判了流放,谁想他却莫名其妙死在了牢里面,对外说是急病。沈家夫人遇见这事,也是一病不起。”梁老继续道:“我赶回去,就是给这小子处理沈家的事,忙的我啊好几日没睡好,总算是保住了沈家的根,没有牵扯进更多的人。沈夫人担心沈盛回来会受牵累,也一直未叫人通知他。” 难怪沈盛知道这件事会如此反应,他若是听了沈父的话,入了仕途,如今也不会面对沈家冤案,自己却无能为力。 唐念锦站起身来,瞧见亭外雨幕中隐约映出少年清俊身影,他撑伞缓行,虽然伞面遮着脸,天地间雨声簌簌,她还是一眼认出来那人的身份。 “你在这儿。” 她看着陆宴收伞进了亭,黑曜石般的眼睛带着层雨天的湿气,少年侧头看了看梁老,目光又落在她身上。 “你来这儿做什么?”唐念锦问他。 陆宴只道:“无事。” 又补了一句:“天色晚了。” 他听老刘说叶令荨来找唐姑娘出去,说是沈盛出了事,便一直放心不下。 雨又下的大,只能亲自出来寻人。见亭中二人无恙,才松了口气。 可面上还是未有太多情绪,俊逸的五官神色淡然,手指翻转,玩起手里的伞来。 唐念锦知道他放心不下自己,亲自出来寻人,心中一暖,朝他笑了笑。少女面容俏丽虽然雨大风冷,两颊却有红晕,这般一笑,显得更加好看。 她又转头问梁老:“师父回了彭城,打算常住吗?住在何处?” 梁老看着眼前这对璧人,少年俊逸如风,身姿挺拔,少女面容俏丽,玉钗点翠,站在一起看着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他便摸了摸胡子,笑道:“不急不急,回来了就多呆些日子,至于地方嘛,自然是住徒儿家了。” 第56章 要钱 三人回了陆家, 天色已经暗下来, 雨也停了, 陆宴走在前面, 唐念锦跟着梁老一路缠着他问京城的事。 到了陆家门口, 远远就看见围着一群人, 唐念锦走进了些,才发现领头的是个许久不见的老熟人, 陈财。 陈财自打被陆宴撵出陆家之后, 一直等着陆家来请自己, 谁想陆家生意越来越好,根本不需要自己。他心中气不过,暗地里使了些绊子, 可陆家生意依旧越来越好。 他又急需钱, 只能暂时找了其他的东家做事。如今出了岔子, 他便带人来陆家要钱。 “你们着什么急呀?等少东家回来了,欠你们的钱一分都少不了的。”陈财安抚了身后人几句。 “姓陈的, 你还回来做什么, 你早就和我们陆家没有任何关系了!”老刘堵在门口, 一张脸上满是皱纹, 眼里含着怒火,死活不让陈财他们进门。 “这话你可说的可就不对了吧,我替陆家做的那些事,这些年来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如今换了新主人,任你们一句话, 好啊,说踢开我就踢开我了?”陈财yīn阳怪气道:“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你们陆家怎么说也是彭城有头有脸的人家,如今更是把生意做到了整个本北地都知名的程度,可我没想到。” 他吐了口水:“没想到你们过河就拆桥,尽不做些人事!” 说完,还嫌不够热闹,朝四下围观的人大声嚷嚷:“我辛辛苦苦为陆家奋斗这么多年,自己没落着好,临了了还要被人撵出陆家!这样的东家,可真是好大的气派!”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都是四周的街坊邻居,看热闹不嫌事大。 更何况原本陆家就要垮了,如今一朝bào富,眼红的人不少。他们更乐意瞧见陆家出事。 “以前是陆家的管事,那也的确替陆家做了不少。陆家老爷去世后,不也一直是陈财在忙里忙外吗?” “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给开掉了,难道真如他说的,陆家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是啊,这事陆家做的可不道义!” 眼看四周的人议论纷纷,将事情越说越离谱,陈财心里有了底气。 他转头见着唐念锦和陆宴回来了,连忙喊道:“小陆爷,你怎么也要给我个jiāo代吧?” 老刘也连忙走到二人身边,旁侧的人也分分让开。等陆宴三人走过来,陆宴面色冷淡,似乎并不怕陈财闹事,唐念锦在他身后,见梁老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并不打算插手。 “瞧见没有,主事的来了。”陈财回头对一个矮胖的方脸汉子道:“陆家家大业大,跑不了,你还怕我没钱吗?” 方脸汉子冷哼一声:“最好如此。” “你们家门前够热闹的呀。”梁老默默退到了人群里,笑着当了个吃瓜群众。 老刘到了陆宴身边,低声道:“还不是陈财,自打我们跟他划清界限之后,他一直就惦记着陆家,后来不得已找了个新东家做事,可老毛病不改,被人家发现做假账,私藏了不少银钱。别人要他还钱,他还不上这个窟窿,就带着人来咱家门口闹。” “我可是为你们陆家辛辛苦苦gān了好多年的,你们一分钱不出就把我这个老功臣撵了出去。”陈财冷笑:“这不好说吧?” “刘仁良在家里没?”唐念锦低声问老刘。 老刘叹了口气:“这不是去外面处理事情,还没回来呢……” 正说着刘仁良,他就回来了,见一群人堵在陆家门口,加快了步子过来。唐念锦和他说陈财是要来要钱的,让刘仁良进去取帐。 刘仁良看了眼闹事的陈财,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进了陆家大门,去拿账册。 “你们该不会是想要赖账吧?”陈财想硬闯,却被陆宴挡了路。 他一抬头,便瞧见少年刀子般的眼神,狠狠刺在他脸上,好像要把他这个人切开一般。 陈财被陆宴的气势震了心神,往后缩了缩脖子。又想起自家占着理,没有必要怕他,这才挺直腰杆继续叫嚣。 “你要补偿,可以。”陆宴冷冷道。 陈财原本以为还要再闹一闹,没想到陆宴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你别以为我是好糊弄的,几两银子可打发不了我!” “五百贯。” 四周一片惊呼,他们知道如今陆家有钱了,可没想到出手能这般阔绰。一贯钱都够一户寻常人家吃上一年,陆宴开口就是五百贯,果然是财大气粗的富家少爷。 “小少爷,这可不是笔小钱,即便是要拿出来,那也不能给陈财这样的人啊!”老刘着急了。 陈财原本想能讹诈个几十贯就是,没想到陆宴开口就是五百贯,当下面露喜色,哼哼道:“算你还有点良心。” 刘仁良将账本拿出来,递给陆宴。 “这是什么?”陈财见着这厚厚基本账册陪,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陆宴翻开其中一本,一条条细数往日陈财侵占陆家的财产和转移隐匿财物的过往。 他念了几页,抬头看着陈财:“按这样算下来,你欠陆家三千五百六十七贯,即便去了这五百贯补偿费,还剩三千零六十七。所有的账目都记得清清楚楚,全在这上面。” “念在往日旧情上,我只算你三千贯。” “这笔帐,你可清楚了?” 陆宴这几句一出,四下哗然。 原来陈财这人,竟然侵占了主人家如此多的钱财,如今还要到人家门前来闹,要钱要命的,可真是个白眼láng! “好你个陈财,原来在以前的东家那里,你就手脚不gān净,我真是瞎了眼才会让你到我家来管事!”那方脸汉子听到这里,也不再相信陈财的鬼话,狠狠踢了他一脚,令身后跟着的人来抓住陈财。“我非要送你见官不可!” 陆宴的声音听着好听,可落在陈财耳里,却像恶鬼一般,他知道自己平日里占了陆家不少家财,可那些手脚都做的极其隐蔽,按理来说不会被发现。 他一开始都是小贪,谁让后来陆家的老爷去世,陆宴又不管事,才给他留下了空子。 万贯家财在自己眼前放着,他如何能忍得住! 如今没想到的是陆宴不仅把他往日做过的帐查的一清二楚,还整理得整整齐齐,原来早就等着他来自投罗网。 陈财一时后悔自己怎么就回来招惹了这个麻烦,陆家的钱比他在新东家这里拿的多多了! 四周围观的街坊邻居也都站在陆家这边,唾骂陈财不知回报,是个白眼láng。 那些钱他全都挥霍得gāngān净净,大部分拿出去放了账,原本图的就是一个高利,可是谁想人跑了,放出去的钱也收不回来,这才让他在新的东家家里也开始做起假账来。 他平日里花钱也就大手大脚的,还养了不少外室,和亲戚陈进那边官场上打点关系花了梗多。 可如今陈进自己都自身难保,更别说管他,原本还想搭着陆家的船讹诈点回来。 现在看来,陆宴先前不理睬他,反倒是放了他一条生路,谁让自己一时冲昏了头脑,想着多贪点钱去翻盘! 现在翻盘指望不上,钱砸进赌坊里连个水花都没有!只能把帐上的窟窿做的越来越大,最终被新东家发现了。 陆宴让刘仁良带着账册等以往陈财贪占陆家家产的证据,随着陈财现在的东家一同送他去衙门。 陈财浑身无力,瘫坐在地上,最后是被人架走的。 围观的人这也才慢慢散了。 —— 时间过得很快。 陆家的生意逐渐走上正轨,先前与章岳他们商帮定的合作也慢慢开始,章岳不愧是是个经商天才,白瓷在他手里卖出了最大的价值。甚至还打响了名声,有价无市。 第一批货送出去就给双方带来了巨大的利润,章岳甚至在开拓和联系西边商路和东边沿海的商帮,双线齐下,同时发展。 刑州那边来人之后,唐念锦便让人将金砖样品带回心jiāo给周父。 若是不出意外,陆家马上就要多一大笔进账。 她也让侯杜那边加紧再开辟一个分庄来专门烧制地砖,要做这金砖可不容易,道道工序都极其讲究。为了速成,她只能降低一些要求,原本单单是泥胚的处理,就要经过晒推椿磨筛五道工序,露天放置一年,再用上好山泉水,沉淀,过滤,晾gān,踩踏,摔打。 于模具中踩实磨平,yīn凉处放置八个月。再糠草烧一个月,去水分,片柴烧一个月,棵柴烧一个月。松枝柴烧四十天。出窑冷却三天后,不断砍磨,再浸桐油,不断打磨,直至成品。 如今缩短了日子,地砖成色远没有达到她心目中的要求,但也比大多数的地砖好太多。 章岳那日去看白瓷,碰巧遇见唐念锦叫人拿金砖出来,他便也起了心思,想与唐念锦商量,由他来销售这金砖。 “若真按你说的那种来做,我们将金砖分为三等,甲乙丙,不同价格,对应不同户族的要求。”章岳的方案令唐念锦这个现代灵魂也极其敬佩,他不仅眼光独特,在销售上面更是天赋异禀。 “祈朝人多地广,有数不尽的富族和达官贵人,这样的好砖不愁卖不出去!” 唐念锦信得过他,也将金砖的事jiāo给他来代售,又把公主修殿的事情与他说了。 “那可太好了,若是公主那边能订下我们的砖,今后再卖它,可容易得多!”章岳和陆家签了契约,便回去着手新商路的事情。 而沈盛也决定赶回京城,他要替沈家翻案,就要查清将军之死背后的真凶。如今朝中形势险恶,想要做到这件事并不容易。以他目前的力量是不可能实现的,但好在温王愿意帮他。 这件事也是唐念锦从梁老那里得知的,温王一向看重沈盛的才华,只可惜他不愿入仕途,一心扑在画画上。 如今沈盛愿意从政,温王自然欢迎。只是沈盛目前的身份特殊,想要进入朝中不易,他只能改头换面,以温王给他安排的新身份出现。 他这次回京,日子必然不会好过。 令唐念锦惊讶的是,叶令荨也决定随沈盛一同入京。 “唐姐姐,我已经想好了,沈哥哥身边需要一个人,不管今后有什么危险,我都会永远支持他的。” 唐念锦见她去意已决,只能让他们多加保重。好在叶父也不是什么迂腐的人,支持女儿的一切决定。 陆家这边进行的顺利,可唐家那边却闹翻了天。 唐家二郎从外地的书院回来,发觉自己家里翻了天,爹娘都入了大牢,唐家一片láng藉,大哥也无人照顾。 他上不了彭城的好书院,又不愿意去差的,唐父便托人找了个离彭城远的书院,地处山林,招人名额有多余的,这才被他走了关系。 那书院虽然不差,可信息封闭,山路难走。 唐渊没想到自己回来之后唐家已经变成了这样。原本是好久家里没寄钱来,他才跑这一趟。 他回到家中唤人不应,到了大哥房里,推门进去就闻到一大股难闻的臭味。 原来唐浦瘫在chuáng上,已经好几日没人管了。 下人都走的七七八八,留下来的一个丫鬟只是定期把饭送到他chuáng上,平日里也不替他换洗衣服,chuáng被全都被屎尿给泡烂了。 唐渊咬着牙骂了几句,去找到那个丫鬟:“你是怎么做事的?!” 那丫鬟也没给他好脸色:“说实话也就是我还能受得了你们唐家,我拿了月钱,就做完这个月。其他人早就跑了。” “眼见着就要到月底,我的雇工时间就要结束了。唐家现在也没钱再请下人,家里没钱,还个个主子脾气,谁愿意出来伺候你们似的。” 唐渊想说她,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这丫头说的没错,做完这个月,他要是再没钱付她的工钱,人家也可就说翻脸就翻脸,马上走人。到时候大哥在家里还得他来照顾,一想到大哥现在的样子,他就觉得一阵恶心。 “都成了一个废人了,也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早点死了好!”他站在门外骂了几句才消气,大哥这房间唐渊根本不想再进去。 他思来想去,觉得目前唯一的办法就去找自己的妹妹,虽说唐念锦和唐家断了关系,可能再怎么闹还是一家人。 如今唐家出了事,她是自小被父母给养大的,绝不能袖手旁观,置身事外。 再说了,如今这丫头如今抱上陆家的大腿,可别提多有钱了。就算她不管爹娘的事,总不能不给他这个哥哥些银钱罢? 打定主意,唐渊便出了门,直奔陆家。 第57章 逛街 陆家的生意越来越好, 老宅子里招了不少新的下仆。各处分庄和彭城的店铺也有的人打理, 刘仁良主管彭城的总庄, 殷小尚则出去负责新店铺在北地其他地方的开设和销售。 窑口的事则jiāo给了侯杜。 唐念锦在陆家的日子逐渐空闲下来, 见着陆宴的机会也多了。 叶令荨跟沈盛回了京城, 唐念锦想上街逛逛, 又或者找人聊天,都没人陪。思来想去, 决定还是找陆宴。 这一日正好是大集, 她与陆宴约好, 清晨出门去买些常用的东西。 唐念锦起得早,特意穿了件紫带白底的齐腰襦裙,鸟叶刺绣对襟褙子。chūn寒料峭, 外面风冷, 又披了件嫩huáng色的广袖外衣, 梳了少女的双边髻,发间是两件垂珠玉莲钗。 陆宴在门口等她, 彭城清晨的日光带着冷意, 撒在门内门外, 既不炎热, 又斑驳得好看。 他斜靠着门,懒散地把玩着手里的小黑瓶。 少年修长的左腿微屈,低头抬眼,白皙的面部轮廓好看的过分,带着点少年的稚气和青年的沉稳。听见院内的脚步声, 他抬眼看去。 少女在日光下走来,瞧见他在门口,她笑了笑。 脸上的梨涡在斑驳的日光里dàng漾,嫩huáng的衣裙时亮时暗,好看得不似凡间的姑娘。 “好看吗?”唐念锦到了他面前,被陆宴的美色狠狠晃了晃眼,不甘心被一个男子比下去,今日她可是用心打扮过的。 陆宴眸子暗了暗,将瓶子收了起来。才站正身子,看了看唐念锦,声音清朗平淡,带着丝不易发觉得愉悦:“嗯,还行。” 唐念锦泄了气,委屈道:“行了行了,知道你平日里看镜子都已经看够了。” 她抬脚要走,陆宴却偏了偏头,伸手拉住她的衣袖,好看的眸子里带着些疑惑:“等等。” “怎么?”她回头看他拉着自己外衣的手指,修长白皙的指尖藏匿在层叠的衣料中,日光透过上层纱衣,显得隐隐绰绰。 “新买的衣服?” “嗯……”她耳根红了红,怕被他看出今日的别有用心来。 “新买的头花?”他又问。 唐念锦愣了愣,平日里他可是从不过问她的东西:“你怎么知道?” 陆宴松开她的袖子,绕到她身前去:“新买的?” “不是,”她摸了摸头上的发饰,道:“周晟派人送来的,说是感谢我……” “不好看。”他忽然打断她,好看的眸子里情绪翻滚,“我送你的呢?” 唐念锦倒是奇怪,先前还笑着的人,怎么说变就变了,她后退一步:“那簪子不搭这衣服。” “再说了,哪里不好看?”小姑娘不服输,又抬头反看着他。 陆宴跟着她上前一步,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影子,细长微挑的眼睛看着少女如玉的面庞,“摘了。我看着不喜欢。” 她被他bī的后退一步,后背碰到冰冷的墙面,止住了步子,也倔qiáng起来:“我觉得挺好看的,你要是不喜欢,就别看了。” 话音刚落,就感受到少年身上好闻的墨香环绕而来,他低着头,把人圈在自己怀里,一手抓着她的手臂不让人走,一手伸着去取她的头花。 “陆宴,你多大了?”她气道。 他仍旧不说话,修长的手指抚过漆黑的发,轻轻取下了头花。 唐念锦不知他又犯了什么脾气,只觉得陆宴再欺负自己,偏过头不看他,气鼓鼓说自己不去了,要回屋。 陆宴拉着她手臂的手紧了紧:“没了头花更好看,你信我。” 傻子才信你! 她又要走,被他一拉,差点跌到人怀里。 “松开。”唐念锦板着脸。 “好。”他的手松了些,却还是抓着她。灼热的温度从手臂传来,惹得她心里痒痒的。“我松开,你等我把话说完。” 陆宴见她点头,才试探着松开些力气,又猛然捏紧。 唐念锦气笑了:“你还怕我骗你不成?你去不去?再不去到了晌午,天可就热了。” 陆宴见她果真不闹了,松开手收了那头花,又从怀里取出一个小黑瓶。 “这不是在陶庄里的那个吗?你随身带着的?”唐念锦见他摸着瓶子的机关,像上次他送她那个一样,从里面倒出来一件东西。 是个浅huáng色的缀珠雕花空心头花,东西不大,但jīng致细腻,雕工jīng湛,材质贵重。 他将这对小头花插在她的发间,动作间两人挨得紧凑,好似谁在上前一步,他的薄唇便能印上她的额间。 “现在好看多了。”陆宴眼睛微微上扬,这才透出了点光来,在chūn日的微风下,眉敛目垂,似笑非笑。 “这东西你哪里来的?”陆宴转身走了,唐念锦摸了摸头上的雕花,加快步子跟了上去:“看着不像一般人家用的东西。 ” “那小瓶子是你养父给你的,这不会是他给你留着取媳妇用的吧。”她还在叽叽喳喳说着,一不留神撞了上去:“你怎么走路时快时慢的。” 陆宴嘴角微弯,声音却依旧清淡:“瓶子是我爹留下来的。” “瓶子里的东西,是我娘的。” “你娘?”唐念锦见他步子放缓了些,也不急着赶,慢慢走在少年身侧,好奇道:“我还没听你说过。陆兴察说你是被他们从陆家门口捡到的,真是这样?” “我爹留了一封信,在山上的陶庄里,信里写了以往的事。这瓶子里的东西是他发现我时,襁褓里一并带着的。”陆宴带着她上了街,四周的行人和摊贩多了起来。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就ca我头上了。”唐念锦问他:“那万一要是丢了怎么办?说不定日后你寻回家人,还得靠它来相认。” 提到寻亲,陆宴却没有多大热情:“我现在过的挺好的,不需要在费那个心思。” “你就不想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 “陆老爷待我如亲生儿子,谁是我的亲生父母又有何关系。”陆宴道。 唐艳琴见他并不关心这些事情,并也没有再提,很快又被街上的各种饮食和时果吸引了目光。 “姑娘你来看看,我这可是御桃!又大又好吃,而且还便宜,不喜欢吃桃子没关系,这还有金杏,这些可都是京城才能吃到的好东西啊!”摊主见有人来看,立刻热情的推销自己的东西。 “好吃,你也尝尝。”唐念锦尝了一颗金杏,伸手拿了一个,又递给陆宴。 陆宴看了看她手上的杏子。 “试试啊。”唐念锦催他:“你要是喜欢吃,咱们就多买点回去给月儿她们也尝尝!” 她一面递着果子,一面自己尝了口,鲜嫩的果汁带着丝丝甜味入口,让人觉得心情都轻快了些。 陆宴瞧着她红润的樱唇,挪开目光,伸手拿了杏子,也轻轻尝了口。 唐念锦弯腰从下往上看他,笑着道:“好吃吧?” 陆宴弯了弯唇,轻轻嗯了一声。 “好,给我来一点。”她转身和老板谈起了价来。 一路走过彭城热闹的商巷,两人手里多了不少东西,既有吃的,也有不少小玩意儿。 大多数时候是唐念锦在四处瞧看,陆宴主要负责,嗯,付钱。 “陆哥哥,真是你?” 唐念锦一听身后这声音就知道又遇见了越娇儿,原本还是“小陆爷”,这才多久,都变成“陆哥哥”了。 闻言,她盯着陆宴看了看。 该不会是他们俩趁她不在的时候私下有过来往吧,要不然越家这小娘子怎么越来越自来熟。 陆宴转过身去,眼底的笑意便收了起来,声音凉凉的:“有事?” 连人家名姓都未提一句。 越娇儿的面上却依旧笑着,好几日她都在陆家附近晃悠,就是希望能和陆宴有几次巧遇,虽然对方一直冷言相对,但她却并不觉得气馁,反倒越来越习惯了。 就是要这样的冰山美人才有意思,太容易就到手的东西,容易让人觉得没价值。 陆宴越是拒绝她,她越是有兴趣,今日守在陆家附近的人来告诉她陆宴出了门,她特地打扮了一下才跟了上来。 只是没想到陆宴身边还跟着唐念锦。 平日里越娇儿也没少打听唐念锦,知道她不过是唐家的一个不受待见的小女儿,非要和唐家断绝关系,倒贴着搬进陆家去,对陆宴是死缠烂打。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住在别人家里,没名没分的,算怎么回事? 越娇儿打心底看不上她。 “陆哥哥,明日我想请你去踏青,你可千万别再拒绝我,你要是再拒绝我,我这一颗心都要碎了。”越娇儿撒起娇来炉火纯青,她原本就喜欢素色的衣服,一瞥一笑间带着贵女的风范,既不显得唐突,又不带任何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可唐念锦直觉就不喜欢她,便偷偷靠近陆宴,借着宽大外衣的遮挡悄悄地拉了拉他的袖子。 陆宴察觉到小姑娘的动作,低头轻轻笑了一声,再抬眸,眼底仍然是一片冷漠:“越姑娘如果闲得慌,大可去寻别人。听说柳家二郎对姑娘也是心心念念,既然你们都有空,何不一起。” 越娇儿还想说什么,陆宴却没给她机会:“至于我,还有我要陪的人。” 说完,拉着唐念锦便转身走了,只留越娇儿在原地,她手心捏紧了又松,半晌,才把心底的情绪压下去,面上皮笑肉不笑地自语:“好,总有一日,站在你身边的会是我。” 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越娇儿眼中带着嫉妒:“也只能有我。” 陆宴的那一番话说的痛快,唐念锦瞧他也越发顺眼,便不打算和他再计较今早出门的事情,一路上有什么好东西都先让陆宴尝尝,面上笑意都多了些。 陆宴一路陪着她,眼底是自己都未发觉的愉悦,往日不爱出门的他,竟也觉得这条路太短。 两人逛了一早上,提着一大堆东西刚刚回到陆家,却在门口被人又给堵了。 这次不同以前,来门口闹事的只有一个人,唐家二郎唐渊。 见着两人回来,唐渊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家这个妹妹,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有一段日子没见了吧,如今小妹果然是飞上枝头变成凤凰了,我说怎么不肯呆在我们唐家,非要往别家跑,原来是抱上了金主。” “如今有了新的下家,爹娘的事,你就撒手不管了?自己一个人在这逍遥快活!”唐渊冷笑道:“小妹,你可太能gān了,你说我怎么就不是个女人呢,想不到爹娘给的身子还有这用处。” 他暧昧的眼神不停在两人身上流转,唐念锦听他这话,话里话外好像自己在陆家是做了什么腌臜事。 “唐渊,你来之前吃了什么?”她转过身,面上却没有怒气,反倒问他。 “我吃什么关你何事,也轮不到你来问我。”他冷哼一声。 “二哥莫不是吃了不gān净的躁矢再来的?”唐念锦道:“要不然说话,怎么带着股臭味?” “你!”唐渊反应过来,气得浑身发抖,他是读书人,自然知道躁矢指的是粪便。原本是想先来骂骂这个妹妹,等她如同往日一般被自己气势压住,在谈要求便容易得多。 谁想她一句话,轻轻松松就骂了回来,还不带脏字。 “我不和你在这里嚼舌头!”唐渊上前一步:“爹娘的事情你总要管吧?家里有了困难,你这个做女儿的,不应该出点钱?” “不说别的,我们养你吃喝,供你穿住,你难道就想当个白眼láng?爹娘出事,你问都不问一句,你还有良心吗?!” 唐渊越骂越起劲,连他自己都被自己说服了。唐念锦出钱养家,找办法救爹娘是她该做的事,他身为唐家的儿子,理应来要她做到自己该做的。 唐念锦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唐渊骂的累了,才缓口气:“你还站着做什么,还不请我进去喝口茶?” 唐念锦笑了:“你说了这么多,累吗?“ “是有点……”唐渊又陡然板起脸来:“别和我废话!你以为你躲在陆家我就不敢来找你了?” 唐念锦问他:“你要什么?” 唐渊回道:“行,你不让我进去也可以,我在这儿就直说了吧。我的要求不多,你想办法活动活动,给那边送点钱,让他们把爹放出来。” “另外,再给我一两千贯打理唐家的费用。你不愿意回去,只能由我这个哥哥来撑起唐家了。”说完,还满意地点点头。“我又要学习,又要管家,但为了唐家,辛苦些就辛苦些吧。” 就连陈财在陆家这么多年,也不过贪了三千多贯,唐渊倒好,一上来就狮子大开口,出声就是上千贯。 唐念锦却摇头:“这怎么行,为了表达我的孝心,应当让陆家施压,让他们马上放了唐至文。一两千太少,二哥你如此辛劳,怎么也得上万贯吧?你一个人又要读书又要管家,的确是太累了,我在与你找七八个通房丫鬟,一并帮你做些事。唐家的房子也太小了,我在彭城最好地段给你添置一处宽敞的宅子,你住着也舒服,如何?” 唐渊:“那也不必这么多,你若是一片孝心,我勉qiáng可以收下。哦对了,七八个太多了,我是个读书人,心思都在仕途上,沉迷酒色过度也不好。” 他想了想,道:“四个就差不多了。” 唐念锦笑了,转头问陆宴:“你家门口来了个疯狗,脑子不清醒,你管吗?” 陆宴推开门,叫了声护院,院子里便呼啦啦涌出来五六个壮汉。 他牵着唐念锦进了门,转头吩咐道:“打一顿。” “还有,扔远点。” 第58章 陷害 陆家雇的这些护院都不是什么好对付的, 自打以往来闹事的人多了之后, 陆家就招了一大批下人。 尤其是这看宅的人, 选的都是虎背熊腰的壮汉, 陆家现在生意有了起色, 难免不被人惦记, 多花点钱养些护院也是值当的。 唐渊被打的鼻青脸肿,起先还雄赳赳地威胁这些人, 打到后来, 发现并无作用, 反而更加激怒对方。唐渊也就怂了,抱着头老实挨打。 他被扔到两条街外的石板路上,牙口吐血, 浑身疼痛不堪, 还被路人指指点点。 唐渊原本就好面子, 自诩为读书人,从不屑与这些商人刁民为伍。如今被人如此对待, 无异于羞rǔ他。 他在心底将自家小妹翻来覆去狠狠骂过, 以往只觉得她冷漠无情, 现在看来简直就是歹毒yīn险! “看什么看!滚!”他恶狠狠地朝路人喊了几句, 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唐家应该还有几处藏着些银钱,先回去拿了钱,给自己抓点药再说。 没走几步,前面的路却被一位白衣女子挡住了。 “没听见我说话?滚!别当我的路……嘶……”唐渊发火时牵动了伤口, 正一肚子气。 “你是唐家二郎?”那女子声音好听,语气沉稳。 唐渊抬头,见她衣着看似素然,实则料子和饰物都很富贵,像是哪家富户的小娘子,“你是谁?” 女子笑了,声音中带着自信:“我姓越,你或许不认得我,但我知道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我现在就需要抓药!”唐渊抬脚就走,准备绕开她。 “你要钱,我有。”她转过身,看着停下脚步的唐渊:“而且我还有办法能帮你解决眼下的困难。” —— 越娇儿带着唐渊进了家食店,点了些吃食,又给了他一大笔钱。 “你为什么帮我?”唐渊虽然怀疑,但有钱不拿是傻子,还是将钱袋收进了袖里。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只用知道我能有办法帮你就是了。” 唐渊冷哼一声:“故弄玄虚。” “你到底有什么办法?你怎么知道我想做什么。”他怀疑的目光在越娇儿身上打量:“你跟踪我?” “我只是一个看不过去的路人罢了。唐念锦怎么说也是你的亲妹妹,如今唐家出了事,她非但不帮忙,还对你这个哥哥下狠手。”越娇儿三言两语解除了唐渊的防备,又给他出主意道:“你不就是想让她帮忙吗?这还不简单,她不肯出手,想与唐家划清界限,你偏不随他愿。” 唐渊见她说的有理,继续问道:“可如今小妹对我下起手来半点犹豫都无,我如何拖她下水?” “这还不简单,你只要设法和牢里的父母送句口信,让他们无论是因为什么证物牵扯进来的,都说是从唐念锦那里来的东西。”越娇儿弯起眼:“到时候她想不管,也由不得她了。” 唐渊眼珠转了转,摸着袖中的银钱,脸色总算好了些:“我怎么没想到呢……” 他急匆匆告辞了越娇儿,连口吃的都没来得及动,先回去买了些药,才回唐家去想办法送信。 越娇儿说动了唐渊,心底还是不放心,想让那个女子从陆宴身边消失,光指望唐家的人可不够。她还得加点猛料,届时她一旦牵扯进去,陆家想保住如今的地位,就必须和唐念锦划清界限。 刚出食店,越娇儿就在门口见到了柳集。她的面色垮了下来,冷冷道:“你又跟着我来做什么?” 柳集拉着她到了旁边,担心道:“我听说陆宴叫护院打了人,这不是不放心你吗?” “我的安危和你无关。”越娇儿这几日被他纠缠得也是心烦,正要把他骂走,心思一转,又变了态度:“不过,我倒是有个忙要你帮。” “娇儿,你说!” “我想买点见不得光的东西,你知道……”她压低了声音:“彭城有那种地方吗?” 柳集虽然是个不学无术的富家公子,但对黑市和某些灰色jiāo易,也熟的很,他家里有钱,就喜欢买一些稀罕的,当下道:“我带你去!” 两人饶了几条街,进了一处隐蔽的小巷,跨过三四个院子,在一处层层叠叠,互相累建的宅子里停了下来。 外屋是一众赌徒在吆五喝六,里面反而安静的很,光线昏暗,点着不知名的香。 越娇儿要买东西,按此处主人的规矩是不许外人在场的,柳集便在门口等她。 “我想要什么东西都能给我弄来?”她犹豫地问了句。 屏风后面的声音沙哑:“只要你出的起价。” “我要蛮族的东西。”越娇儿捏紧了衣角,这东西如今就是烫手山芋,人人都避之不及。她偏要弄到手,到时候放在唐念锦身边,正好来个人赃并获。 “呵呵。”屏风后面笑了笑:“小女娃胆子不小,只要你付的起,今夜就可以拿走。” “好。”越娇儿又道:“你们这有药吗?” “只要你钱够。” “你不问我要什么药?”她疑惑道。 “没有钱弄不来的东西,只要有钱。”屏风后的笑声恐怖:“你想要什么药都有。” —— 赶走了唐渊,唐念锦也知道对方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她打听到唐家如今的现状,知道唐至文入狱审问,多日来音信全无,唐家早就散了。 难怪唐渊从书院一回来,就跑来找自己要钱。 唯一留在唐家的丫鬟正是当初替她报信的那个人,虽然说话直白,但那丫头性子不错,否则也不会在唐家其他人跑了的时候,她还留下坚持做完工月。 唐念锦给那个丫鬟一笔钱,让她继续照顾唐浦,又让她每月定时从陆家支些月钱。 虽说唐浦害了这具身体的性命,但总归是她的大哥,血缘关系摆在那里。 如今他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已经付出了代价。 唐念锦在陆家提出的白瓷技术和各种先进的烧瓷技术,并非是一次性只拿了银子,而是不断从利润中分成。因此,她如今也算是一个资产不少的小富婆了,只是她的钱财全都放在陆家管着。从这其中拿出一些来照看唐浦,并不是难事。 她做了这些事,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同时也嘱托那丫鬟,不要将自己雇佣她留在唐家的事情泄露出去,否则唐浦一定会顺着杆子往上爬。 到时候,他还会提出更多过分的要求。 至于唐至文那边,唐念锦并不打算过问,那日见过周晟的为人,她相信对方会秉公执法。 就这样,风平làng静地过了几日。 可她不想管这件事,周晟反倒找上门来了。 “原本小宛还想一同跟着我来看看你,被我打发她去别处玩了,这次我找你是有事情要说。”周晟开门见山。 “你是说彭城最近的谣言吗?”唐念锦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 “前几日你二哥来找过我。”周晟将当时唐浦的要求说了一通。“我没见他,他便买通了狱卒,进去见了唐至文一面。” “你能知道的这么清楚,是你故意放他进去的吧?”唐念锦道。 周晟年轻气盛,笑起来眼底像带着阳光,声音清朗:“你不想知道你二哥说了什么?” “你居然来找我,那想必是和我有关。”唐念锦喝了口茶。 “唐姑娘果然聪明。”周晟道:“你二哥让你爹娘不论如何审讯,都一口咬定那些有关私通蛮族的证据全都是从你房里出来的,一定要将你拖下水。” “你这二哥,是不是这里不太清醒?”周晟笑出声,无奈地指了指额头。 “唐家的人都是这样。”唐念锦道:“你既然来找我,说明也是信任我的。” “我知道你的性子,更何况你若真的和蛮族有所勾结,当时又怎么会被别人掳到山上去?”周晟敛了笑意,道:“不瞒你说,这次牵扯到唐家,主要是因为搜出了一封和蛮族来往的书信,至于书信的内容,我暂时不能像你透露。” “你能告诉我这么多已经足够了。”唐念锦知道周晟为人正直,自打他来了彭城之后,城里违法乱纪的事情都少了不少:“你相信我,我自然也是也信你的,既然我没有做过,不管他如何说辞,我也不怕。” 周晟眼底划过一丝欣赏:“你那二哥见这招没有效果,回去之后就四处散步谣言,说官府和陆家勾结,隐蔽逆党,私通异族。” “他做这些事脑子倒灵光地很。”唐念锦道。 “唐至文背后的关系复杂,上面也有人在借此发挥。”周晟继续道:“我怀疑有人想将陆家牵扯进来,他们不仅暗中帮唐浦煽动人心,还不断向宪司施压。如今想要安抚民众,澄清谣言,最好的方式就是将唐至文夫妻带到公堂,当堂给彭城的百姓看个清清楚楚。” “可一旦这样做了,你必然是要上公堂的。”周晟知道,要让一个清白的女子上公堂,且不说那地方如何吓人,寻常百姓一听那公堂二字,全都打战。单是女子的名声就会受到影响。 而且,这件事也不完全就稳操胜券,届时若是出了事,真被牵扯进去了,更加危险。 “好啊。”谁想唐念锦竟一口答应了:“抛头露面的事我已经做惯了,也不怕他这一回。” —— 唐念锦答应了周晟要上公堂,原本陆宴是不同意的,但她认定的事便执意要做,也不让陆宴替她。 “你是陆家的当家,若是你被牵扯进来了,届时我入了狱,谁来救我?”见她还有心思和自己开玩笑,毫不惧怕上公堂的事,陆宴的态度才松了些。 眼见这日子一天天过去,就快到了开堂的日子,陆宴却在前三天日时收到了越娇儿的帖子。 “我手中有唐念锦私通蛮族的证据,彭城酒楼,亥时见。” 第59章 搜家 越娇儿一直密切关注陆家的情况, 她替陈财还了欠下的债, 又从他那里打听到了陆宴的许多喜好和习惯。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 他不能喝酒。 陈财虽然没见过陆宴喝醉的样子, 但也知道这位少主人平日里是滴酒不沾的, 既然不喝酒, 那一定是有原因。 越娇儿拿到手的药虽然效果奇好,但有一些特殊的气味, 以陆宴谨慎稳妥的性子恐怕不会轻易喝下去。 唐念锦过几日就要上公堂, 这件事情在彭城早就闹的风风雨雨, 她以此为理由将陆宴引来酒楼,方便动手。 到时候下了药,生米煮成熟饭…… 彭城酒楼自百瓷展后冷清了一段时间, 但作为彭城最好的酒楼, 到了夜里, 也是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酒楼三楼的房内。 陆宴坐在桌前一言不发, 好看的侧脸显得冷漠, 眼神中未带半分情绪, 越娇儿在他面前坐着, 可等了半天,也没能让他开口。 两人间的气氛异常的沉默,她只能先打破僵局:“陆哥哥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既然是你叫我来的,该说的话还是应该是你来。”陆宴淡淡道。“刑州越家想来也不会用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人。” 听到他这句话,越娇儿的手指紧紧握紧了酒杯, 她忍了忍,面上仍然带着笑意,柔声道:“这是自然,你放心,我是不会做那些不光彩的事,如今约你到这儿来,也只是出于好意提醒。” “我家中虽然只是一介商户,但多少也有点关系人脉,知道些消息。”她顿了顿,道:”听说,唐念锦暗中与蛮族勾结,替他们做了通风报信的jian细。” “你这一句听说,恐怕没有多少人会信。” 陆宴难得心平气和地与她坐下来谈事,越娇儿瞧见他的风姿容貌,言谈举止皆为不俗。一想到这般的少年郎马上就要成自己的人了,心中更是止不住的高兴,连说话的声音都带上了愉悦:“没有证据的话我自然不敢乱说,你也知道,蛮族的人手里都有他们族的图腾为证,但凡是他们自己人,必然有一块蛮族从不外传的图腾麻布。” 这块麻布可是她花了大价钱从黑市里买来的,越娇儿又乘机买通了陆家的一个下人,让其将东西带进唐念锦的房间,那下人不知这是何物,越娇儿的人只说这是祈福开光后的好东西,可让人延年益寿,再加上她给的报酬丰厚,下人也就答应了。 如今那人也快把东西带到唐念锦房里,她在派人去报官,带着官府的人去搜查陆家的房间,到时候人赃并获,唐念锦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 加上唐至文在牢狱里的口供,只要他一旦咬定唐家有关满族的东西都是唐念锦带来的,这两样加起来,就能让她彻底翻不了身。 “唐念锦私通蛮族已是证据确凿,这件事情,我想就是陆哥哥也不好参与,若是牵扯到陆家……”她意味深长道:“还是尽早与此人划清界限为好。” “你们若真是好心提醒,还是早些说清楚为好。”陆宴的眼底一片暗沉,越娇儿抬头望去,却总觉得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可越是这样的高深莫测感,却让她欲罢不能。 她倒了一杯酒:“我有诚意,可要看陆哥哥有没有诚意,这样吧,这杯酒算我敬你的。-喝了这杯酒,我就把我所知道的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我不喝酒。”他微微皱眉。 “既然这样,陆哥哥你还是回去吧,到时候你就能知道,我说的话是真是假了。”她笑着喝完了杯中的酒,转而直直看着陆宴。 —— 唐念锦是个心细的人,但凡有人动过她屋子的东西,她都能察觉出来。 有些小物件的摆放虽然看似随意简单,但她却能从中看出来其中不妥。 眼看入了夜陆宴也还没回来,她便想先回房间去歇着。 刚进屋整理被子,她便发觉chuáng垫下面有被人动过的痕迹,被子的摆放角度也有所变化。 掀开第一层chuáng垫,发现下面放着一块巴掌大的麻布,上面织成一种奇特动物的图腾花样。 这图案她彭城从未见到过,且图样豪放凶残,给她一种蛮族的感觉。 最近有关蛮族的事情都极其敏感,而自己chuáng下莫名其妙多了个神秘的图腾,但凡想了想,便也能知道这是有人故意陷害。 她便召集了家中的下人挨个盘问。 原本藏东西到她房中的下人并不觉得这是多么严重的事情,可如今见主子发了这样的话,又冷着脸,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站出来认了错。 下人又将先前那人诓骗他的话老实说了一遍,唐念锦听他描述,便知是越家找人做的事,没想到当时看着高贵矜持的一个人,也会做这样的事情来。 这图腾放在哪里都是个祸害,不能出现在陆家,也不能放在她身上。唐念锦正准备找个地方烧了,却听见外面一阵喧闹,看门的老刘急急忙忙跑过来,说:“姑娘不好了,外面一大群人带着官兵,硬要闯进来,说是要搜什么东西……” 他还没说完,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唐念锦将麻布收藏在袖中,心道果然是个连环计。 这边才刚刚放她屋里了东西,那边就带着人来查她。到时真要在房里搜出来这玩意儿,她可就百口莫辩了。 院子里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丫鬟看着眼熟,正是越娇儿身旁的贴身丫鬟,如今正一面说着话,一面引着官兵闯了进来:“就是这家!” 唐念锦装作无视地遣散了下人让:“主人家的事,若是你们多嘴半句应该知道下场。但凡是陆家出了什么事,你们作为陆家的下人,也一样会被牵扯其中,孰重孰轻,自己回去好好想清楚。” “哟,还在教训下人呢。”人群刚散,那丫鬟就进了门,趾高气扬地道:“官爷,就是她,我可亲眼看到她和一个蛮族的人说话。证据就在她房里!” “你们这是做什么?”她上前拦住丫鬟。那丫鬟步子走的急,这一下没刹住,硬是撞在了唐念锦身上,唐念锦趁势在那丫鬟腰间轻轻一摸,然后装作无事般退开。 “听说这里有人私通蛮族,识相的话,最好还是配合让我们紧来搜一搜。”带头的官兵长得人高马大,一脸凶相:“否则要是闹起来对谁都不好。” “你们要搜也可以,但是不能弄乱了这些东西,而且到时候要是搜不出东西来,你们这可是侵扰民宅。”唐念锦还是挡在路上不肯让开。 那丫鬟见她如此态度,想来这事情多半也已经办成,不管唐念锦有没有发觉,眼下都是逃不掉的。 “莫不是心中有鬼,才不肯让人搜。”丫鬟冷哼道。 唐念锦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我心中有鬼?真正心中有鬼的人指不定是谁呢。” 她从侧面让开一步:“行,你搜。只要搜的出证据来,我无话可说。” 果然如她所料,这丫鬟是有备而来,领着官兵便直奔她的房间,可一群人在里面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搜出来那块麻布。 那丫鬟心中明显是慌了。 难道她已经发现他们将东西带进来?若真是这样,要么就是被唐念锦藏在了别的地方。 官兵又带着人,将整个陆家都搜了一遍,闹腾了一个时辰,还是一无所获。 “怎么样,是你们自己向我赔礼道歉,还是我去衙门将这件事情和你们的上司明明白白白白地说清楚,我们陆家虽然是商户,但也不能让别人平白无故的污蔑陷害。”唐念锦道。 “若是谁人都能像你们一样拿个借口就能闯进来,把陆家翻个底朝天,若是遇到个心怀不轨的人,我们陆家的安全还能有保障吗?” 这官兵也道是自己理亏,但想起来报案的人说的信誓旦旦,又有越家担保作证,他不得不信。 如今丢了脸,面上本来就不好看,这件事情若是被上面知道了,他立功不成反办了坏事,定然是会受到不少责骂的。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给我保证过的吗?难道真当我们是好耍的!”他转而看着丫鬟,怒道。 “这不可能,怎么会不见呢?”丫鬟早就派人盯着陆家的前后门,确定这段时间把东西送进来之后,就没有人再出来过,而且这府中各处她也仔细叫人检查过了,没有哪个地方有烧灰的迹象。 “不对。”那丫鬟眼前突然一亮:“我知道了,一定是藏在她身上!” 唐念锦道:“你还想得寸进尺?” “你们搜了陆家,我姑且还可以接受你的道歉,将事情做罢,可你们如果非要搜我的身,那这件事情可不就是那么容易能善罢甘休的。” 领头的官兵也知道此事的严重,有些犹豫,可那丫鬟又在一旁煽风点火:“她就是吃定了我们不敢搜她身上的东西。证物一定藏在身上,你既然都已经来了陆家,若是放跑了恶人,搜不出东西来,回去还得挨罚。” 领头的官兵被她说动:“马上就给我搜!” “若是还搜不出来呢?”唐念锦后退一步,目光还不畏惧。 “你想怎么样?”领头的官兵不耐烦道。 “若是还搜不出来,请您将诬告我们陆家的人jiāo出来,三日之后正好是公堂会审,届时将这件事情一并拿出来的清楚。有人觊觎我们陆家的家产,试图陷害,那人竟然能做出这样陷害的事情,想必自身也是与蛮族脱不了gān系的。” “行了行了,废什么话,要是在你身上搜不出来,我甘愿跟着他们回去领罚!”丫鬟笃定东西就在唐念锦身上,说起话来也是有恃无恐。 “好。” 丫鬟和唐念锦单独进了房间搜身,可直到最后也一无所获,丫鬟不信又搜了三遍。 两人出来的时候她面色发白,心中一阵惊慌,这件事情办砸了,回去之后主子定然不会今饶了她,而且先前自己还夸下海口,这件事情要是把越家和蛮族扯上关系,那可就…… “搜到没有?”领头的官兵见那丫鬟出来后一直双腿打颤,面上出汗,半天不吭声,忍不住大声问了一句 “没……”回答的声音像蚊子一般。 “到底是搜到没有?!” “没,没有。”丫鬟眼睛一闭,总算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全身的力气都仿佛被瞬间抽gān。 正在这时,一个下人抱着一堆散乱的破烂桌椅腿从旁边走过,上面的钉子刚好勾住那丫鬟的衣料。 “啊对不起对不起。”下人连忙道歉,伸手去解开钩子上的布料,谁想拉扯间,竟然从丫鬟身上掉下一块褐色的麻布来。 领头的官兵眼疾手快上前就将这块麻布捡了起来,上面画着的图腾图案他极其的熟悉,前阵子周宪司才抓到了一个细作,那人身上纹着的就是这样的图腾。 “真没想到是贼喊捉贼。”官兵看着麻布自语道。 这块布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从丫鬟身上掉下来的,自然与她脱不了gān系。 领头的官兵和唐念锦道歉之后又派人将这丫鬟抓了回去。 唐念锦将这群人送走才松了口气。先前情况紧急,她便将正这重要的物证在拦住丫鬟时就塞到了她的腰带里。 在这群人在陆家四处翻找的时候,她便暗中安排下人一会儿拿一堆有钉子的东西过来,故意把那个丫鬟腰间的麻布扯掉下来,到时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陆宴到底去哪儿了。”今天发生的事情让她意识到有人在暗中下黑手。只是不知道这人的目标是陆家,还是冲着她自己来的。 “我也不太清楚,晚间的时候小少爷接了一个帖子,急匆匆就出去了。”老刘想了半天,才回道。 “你没听他说要去哪吗?” 老刘挠了挠头:“这少爷倒是没有jiāo代,不过我替他备车的时候好像听他说要去酒楼还是哪来着……” “彭城只有一个酒楼,他一定是去哪儿了,我现在就过去。”唐念锦换了身衣服,也急忙出了门。 —— “喝了这杯,我什么都告诉你。” 酒楼的房间里,放着一桌子的山珍海味。 屋里只有两个人,点着的红蜡烛映照在两人脸上,那女子生得好看,又穿着一身素色jīng致的衣裙,环佩玉钗,端的是一副好相貌。 而她对面的男子却更是好看,肌肤如玉,薄唇挺鼻,狭长的凤眼轻轻低垂,睫毛扫在白皙的肌肤上,撩动着人的心。 越娇儿放下酒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怎么样,陆哥哥难道连一杯酒也不敢喝?” 第60章 喝醉 陆宴修长的手指环住酒杯, 他的肌肤很白, 和如玉的酒杯混在一起, 竟看不出差别来。 嘴角微弯, 他将酒杯抬到唇边, 一口饮尽。 见人乖乖喝了酒, 越娇儿脸上绽放出愉快的笑。果然不出她所料,一杯酒下肚, 陆宴原本冷漠的眉眼逐渐柔和下来, 两颊隐隐出现红晕。 好似一朵清冷的冰山雪莲, 染上了俗世的魅色。 越娇儿掩唇一笑,转身从后面的柜子取出一壶酒来,这其中她早已下了药, 只要待会儿让他喝下去…… “现在你可以说了。”陆宴放下酒杯。 “陆哥哥, 咱们好久没见, 应该多聊聊才是。”越娇儿道:“那唐念锦私通蛮族,卖国求财, 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你和她在一起, 又收留她, 只会有危险, 倒不如叫人把她撵出去。” 越娇儿叫人进来将这一桌子菜收了下去,只留下桌上的一壶酒和两个酒杯。 又嘱咐随行的人在楼下守着,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许别人上楼来打扰她。 今晚来之前,她已经包下了整个三楼。 屋子里只剩他们两人, 夜深人静,灯火摇曳,陆宴低眸轻笑,道:“你是在骗我。” “陆哥哥怎么说这样的话,我就算是骗谁也舍不得骗你呀。”越娇儿笑道:“你我既然投缘,那不如再喝一杯。” 她将两人的酒杯倒满,端着酒杯走了过来。走到陆宴面前,又装作不经意的扭了一下脚,整个人顺势倒在少年怀中。 他也未曾推开她,在这暧昧的灯光下,声音显得有些低哑:“你知道,若是没有能够留住我的东西,我的耐心可不多。” “我虽然现在手里没有证据,但唐念锦的屋子里可有证据,现在估计她已经被抓回大牢去了。”越娇儿娇羞道,她被他的气息撩动地意乱神迷,这药不是什么坏药,她在下在酒里,为了不引起陆宴的怀疑,自然是要给自己喝一杯的。 喝完手里的酒,她又举起另一杯酒递到陆宴面前:“陆哥哥尝尝这酒,这可是我特意给你准备的。” 陆宴抓住她在他身上作乱的手,低声道:“越家是不是和昌王暗中有所往来?” “你怎么知道。“她愣了愣,道:“是,我们是合作达成了协议,要说这件事还得感谢你呢,要不是你当初拒绝了昌王的合作,也不会轮到我们越家。”越娇儿面色红润,舔唇道:“不过,我倒是有一点不明白,昌王似乎对你格外讨厌……” 见陆宴接过酒杯,她顿了顿,担忧道:“我还听说,昌王私下想对付你……但是陆哥哥你也不用怕,只要你和我们越家……” “到时候,我们与昌王说清楚,让他别再针对你就是了。到时一起替皇家办事,对陆家也是不可多得的机会。来,快把酒喝了……”谁知她的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天旋地转,整个人已经坐在了椅子上,而原本在她身下的人已经站了起来。 “你做什么……呃……”陆宴将她打晕后,俊逸的面上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还带着些嫌弃。 他早就开始调查越家,之前的许多事情都透着不对劲。若说昌王与越家进行合作也属正常。 可调查地越多,这背后却多处笼罩着异族的影子。暗地里他也遇到过几次“意外”,看得出来有人想让他无声无息地从世上消失。 越娇儿一直对他死缠烂打,甚至暗中还怂恿唐家的人去散布谣言,针对唐念锦。 就算躲得了个初一也躲不过十五,他gān脆将计就计,直接来就能看看这女人到底是想gān什么。 他自问当日的确是得罪了昌王,可以他的身份,怎么会和一个商人多番计较。不说越家,白山的柳家和南方的其他商帮多的是,比越家实力更qiáng,他又为何一定要选越家。难道就为了报复他? 要查的事情还有很多,但眼下得将越娇儿这个麻烦解决掉,他将人搬到chuáng上,看着她脸上涌现不正常的cháo红,转身打开桌上的酒壶闻了闻。 第二次拿出来的酒里果然有药。 陆宴在来酒楼之前就已经派人假意去给柳集传信,让他来酒楼赴约,届时不管越娇儿使了什么手段,柳集一来打断,他也可顺利脱身。 陆宴极少主动出手去对付别人,但这一次越娇儿竟然在背后做了这么多事。谣言陷害,栽赃污蔑,保不准下一次就能要了唐念锦的命。 清理完屋内的痕迹,陆宴正要离开,却听见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连忙躲在屏风侧面的架子旁。 屋内的光线很暗,只有chuáng边和桌上点着几支蜡烛,架子旁又有幕布和植物遮挡,躲在那里并不会被人发觉。 门没锁,那人推门进来,先是奇怪的咦了一声。 是个女子的声音。 紧接着,陆宴便瞧见唐念锦走进房来,她环顾四周,忽然听见chuáng上传来一声嘤咛。 魅惑中带着一丝娇柔,快乐中带着半分难耐。 唐姑娘脸瞬间黑了,咬牙切齿道:“好你个陆宴,你要是被我捉,捉……” 好不容易说出这个词,“捉jian在chuáng,我就……” 她跺了跺脚,朝chuáng前走了过去,撩开粉色的帘纱,在看见chuáng上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松了口气。 “娇儿?” chuáng和桌子之间隔着一个屏风,一听见门口传来柳集的声音,唐念锦心下一慌,便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心中记挂着陆宴,难免有些慌神,加上房间里光线又暗,走了几步,眼看柳集的身影投在屏风上越来越近,却还没找到藏身的地方。 “你在这儿吗?娇儿?”柳集站在屏风前停住了步子。 下一刻,唐念锦就被拉进暗处,身后人的气息灼热,一手拉着她的手腕,一手扣着她的腰。 她心中一惊,正要动手反抗,却听见熟悉又低哑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别动。” 即便这声音很小,带着低哑灼热的气息,她还是一下就听出来了。 唐念锦松了口气,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从这个地方的东西可以看见柳集在外面转了一圈,似乎是疑惑屋里怎么没人,他便坐了下来。 “她难道还没来?”他坐在桌旁,第一次被心中的女神约到酒楼来,心中还是有些喜悦和紧张的,再看看这屋子里的气氛,柳集越发笑的开心:“难道是娇儿想通了,决定接受我了?” 之前有人送信,说是越娇儿约他来这里,起初他还有些怀疑,可方才在酒楼下面见到的人果然是娇儿的贴身丫鬟和下仆,他这才放下心来。 自己果然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只是方才一收到信就急匆匆赶了过来,一路上也是挺口渴的,柳集瞧见桌上的灯烛和准备好的酒,便给自己倒了一杯。 一杯酒喝下肚,果然觉得腹中暖暖的,他站起身来,忽然听见里面隐约有女子的声音,他让太平风走到了chuáng边,才发现越娇儿躺在chuáng上,面色cháo红,半眯着眼。 “娇儿,你怎么了?” 她缓缓抬起眼,看见chuáng边站着一个男人,附身伸手来推她,越娇儿脑子一片混乱,只觉得口gān舌燥,一双柔弱无骨的手顺着就攀上了柳集的胸膛。 唐念锦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听见外面chuáng上忽然传来一阵异常的声音。 先是悉悉索索的衣料声,紧接着那声音越来越大,夹着男女的欢愉,若用话本子里的话说,便是罗帐丹红人影动,鸳鸯jiāo颈情暗通…… 她听得脸腾然红了。 甚至觉得身后的人身子也热了起来,唐念锦面上一僵,低声问他:“越娇儿中了药?你不会也……” 陆宴把头靠在她肩上蹭了蹭,声音低哑:“我没有。” 她松了口气,那chuáng上两人正酣畅时,全然顾不得他们这边,可陆宴的气息她是熟悉的,清冷的墨香,而不是如今淡淡的酒味。 她才松懈下来的身体猛然一僵:“你,你喝酒了?” “一点点。” 陆宴抱她紧了些,听的外面的声音,唐念锦也觉察出他身子的变化来,她的心都快跳了出来:“一点点是多少?你怎么,算了,我们先出去……” “好。”陆燕在她耳边悄声说了一个字,仍然不放开她,抱着她悄悄走到了门口,两人出了房门,唐念锦松了口气,却没想到陆燕把她往旁边的房间一带,两人便闯了进去。 房间是空着的,也没点灯,只有窗口照进来的光隐隐绰绰,透着暧昧的气息。 他一进门,顺手关了门,又立刻把她压在门上。 从门旁窗子里透进来的光衬得陆燕眼眸亮亮的,好像含着一层星光。 她第一次见他这样亮的眼睛。 好像……饿了好几天的láng看到了食物…… 唐念锦想起隔壁的越娇儿,咳嗽了一声:“你先放开我。” 陆燕把她圈在怀里,低头看着她:“不要。” “我还没和你算账呢,你背着我出去和别的女子在外面喝酒,还,还有那样的药……”她咬了咬下唇,道:“你不觉得,有点过分吗?” “你这么在这儿?”他又靠近了一点。 “我不在这人,怎么知道你这样软玉在怀的好逍遥?你一喝酒就出事,要是我来晚一步,你被越娇儿吃gān抹净了,怎么办?” 陆宴忽然轻笑了一声。 “你还笑?”唐念锦道:“你是不是还觉得我打扰了你的好事?你要这么喜欢她,那你和她去颠鸾倒……” 一个凤字,随着唇上的触感消散在肚子里。两人离得太近,以至于她可以看见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肌肤上斑驳的光晕染得格外梦幻。 唇间全是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包裹着她,像是要把她的五官都遮住,只剩一片虚无。 他的唇瓣和身子一样火热,轻轻在她唇上辗转,轻触,一下一下的吻温柔地落下。随着动作,他的眸子微微睁开,眼底一片暗沉。 楼下的喧嚣,隔壁的响声,都随着那一瞬间的惊异飘远了。 好似过了一瞬间,又好像很久很久,久到她都忘记了呼吸,直到他抬起头,才看见怀里的小姑娘茫然的眼睛盈满了雾,小脸泛红,呼吸急促。 半晌,好似才回过神来,她抬头看着他,一双眼睛似能勾了人的魂魄,惹得他又低下头来,想在亲一会。 唐念锦连忙抵住他:“你喝了酒,不困吗?” “困,”他低低笑了起来,声音里带着些哄:“那我们一起去睡觉好不好?” 唐念锦:“??” 这还是她认识的陆宴吗? “你等等!”眼看他又想亲下来,她连忙道:“你真的没中药?你你,你等等……” 屋内漆黑一片,可透过窗子的斑驳灯光却照的他格外好看,陆宴低头看着小姑娘被吻的水光潋滟的樱唇,眸色又暗了几分。 “要睡觉,就回家去睡……”她真是怕了他了。 陆宴慢慢贴近她的耳边:“好,你说去哪就去哪。” 他的脸颊贴着她的脖子,痒痒的,热热的,像是肌肤相亲的痒,又像是心里某一处地方在极速跳动。 她看不见他的目光,却能感受到少年紊乱的呼吸。 他个子高,低头抱着她,头靠在少女颈窝里,闻着她的味道,逐渐闭上了眼睛。 轻颤颤的睫毛动了动,眼皮敛目,遮住了其中的风华。 唐念锦不敢动他,直到陆宴的呼吸便得绵长,她才慢慢将他移到了chuáng上。 看着少年安静的睡颜,她不觉摸了摸自己的唇,仿佛还能感受到他的温度,“完了,这下真要栽在你手里。” 第61章 公堂 隔壁的动静闹了一夜, 陆宴喝醉之后睡得挺好, 可唐念锦就只能坐在椅子上, 靠着桌子睡了半夜, 接近天明的时候她叫醒了陆宴, 两人回到了陆家。 陆宴睡了半夜, 醒来之后倒是清醒了,一双眼睛依旧亮亮的, 他看着唐念锦, 路上几次三番想要开口问什么, 又被她堵了回去。 “你倒是在chuáng上舒舒服服睡了大半夜,我可一直没睡好,有什么事明早再说!”她看也没看陆宴, 便直接逃回了自己的房里, 说休息是假, 实际上,连她自己也不知该如何面对。 陆宴喝了酒, 后来做的那些事儿……她一时也不知道到底他对自己是有情, 还是酒后乱性。 两个人在一起, 两情相悦最重要, 可她如今连自己的心思都不能完全确定,也不知陆宴是想如何待她。 脑子里一片混乱,也理不清楚。 说到底陆宴现在已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了,有钱有房,父母双亡, 想要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比她貌美的,家世好的,都争着抢着嫁进来。 单看越娇儿,长的天仙似的,家中也有万贯家财,不也缠着陆宴。 她不是什么古板的人,本来就是现代人的观念,并不会抓着陆宴夜间喝醉酒的事硬要别人负责。 可想起唇间密密麻麻的细吻,脸蛋还是红了起来,连她自己都觉得发烫,gān脆扎在被子里。 好在困意很快便上来,这一觉就睡到了大中午。 穿戴洗漱好后,月儿已经做了一桌子菜,等着唐念锦起来了,才道:“少爷方才出去了,说是有事要办,让姑娘不必担心。” 该不会是回去找越娇儿了吧? 这心思刚刚冒出来,就被唐念锦压了下去,怎么想也觉得自己带着一股醋。陆宴有了这次的教训,肯定不会轻易再上当。 感情这事儿,谁先认真,谁先在意,谁就是最不好过的那一个。 她现在的心已经乱做一团了,在想什么都不对劲,gān脆放在一旁冷静几日。 这件事情她迟早要当面向陆宴问清楚,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两日后和唐家的人对簿公堂。 接下来这段日子陆宴越发忙碌,每日都是早出晚归,他们俩也见不着面。 越娇儿自那日之后,也再没在陆家附近出现过。 时间飞逝,很快两日便过去了。 从大牢到公堂的路不远,但唐志文却走的格外缓慢,这一路上他的心情极其复杂,原本昌王那边保证了自己今后荣华富贵不会少。可谁知如今一旦牵扯到蛮族的事,那边立刻就没了音讯。 这架势分明是要与他划清界限,他也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知县,论价值还不足够让昌王放在眼里,若不是这彭城的位置特殊,通商南北西东,链接北地和蛮族,他可能与昌王连句话都说不上。 可虽然知道自己的斤两,多少还是有些悲戚感。 你替别人做事,别人却把你当做一条随时可抛弃的狗。 这段日子关在牢里不停被人审问,可他哪里知道什么蛮族的事,更不知道自家几个婆娘背着他做了什么。 除了知道有关私通蛮族的证据是从徐氏房里找到的以外,其他事一概不知,落在别人眼里,这态度就是妥妥的顽抗到底。 如今他只要能出去,也顾不得其他了,之前听了二郎的话,一口咬定东西是从小女儿的,只是碰巧放到了徐氏房中。- 陆家如今财大气粗,只要女儿肯费心思,不成捞不出他们来。 唐至文下狱之后,顶替他位置暂行知县职责的便是周晟。他一路被人看管着穿过一个不大的的小院,到了庭前。 小院不大,左右载着两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周晟坐在台上檐下案几中间案,左右还坐着另外两名面生的官员,檐下和庭中站着其他衙役。 以往本该是自家做的位置,如今却坐着一个年轻的后生,唐至文心中更加不忿。 其他人都在院外等着。 衙役先引人立于庭下。一白面老官吏置案于几,敛手以退,远立于旁侧。周晟翻了翻案上的书卷,才道:“城里有谣言说我徇私舞弊,纵容恶人,如今我们就在这白日底下将这案子说个清楚。” “唐至文,这封书信来自你的夫人房中。里面可清清楚楚记载了唐家替蛮族传递情报的罪行。” “冤枉啊!”徐氏大呼一声:“我们唐家一家人都老老实实的,好端端的更不会去私通异族,一定是误会,又或者是有人栽赃陷害!” 唐至文比她冷静得多:“那您且先说说,这好好的书信怎么会落在你们手里?你又是如何证明他就是从我夫人房中搜出来的。” 这几天他反反复复询问徐氏,对方都向他保证过自己绝对没做过这样的事,再加上他们夫妻二人是一同从京城过来的,更没理由到这里来替蛮族做事。 他是了解自己的这个夫人的,她对这些蛮荒之地不开化的异族根本看不上。 “先前衙门抓住了一个惯偷,他平日里翻墙入院,以盗窃为生,当夜他正好一夜光顾了两家,从第二家人家中翻出来的时候,正好被我们巡夜的抓个正着,并从他身上搜出了赃物。有一部分就是来自你们唐家。”一旁的官吏道:“其中有一个箱子里存放着你们与蛮族来往的书信,你们还敢狡辩!” 周晟令人搬上来一个不大的红木盒子,放在案上:“这可是你们唐家之物?” 徐氏想到自家儿子的话,连忙道:“这盒子的确是我平时用来存放珍贵东西的,但其中也不全都是我的东西呀,有一半是我替锦儿保管的。” “放在里面的书信多了,也不知道大人您说的是哪一件,可我敢打保票,这里面的东西,是绝对没有私通异族的信。”徐氏声音很大,故意让外面听见:“倒是有几封,是锦儿让我替她暂管的。” 周晟见这对夫妻一唱一和,将责任推卸得gāngān净净,心中冷笑,唤了其他的人进来。 唐念锦走在最前面,在她旁边跟进来的是当时去唐家闹事的丫鬟和越娇儿。 这丫鬟进来后,也对蛮族图腾麻布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这件事情矢口否认,一直说是唐念锦栽赃陷害于她,趁她不注意时放在她身上的。 人人都长着一张嘴,可说出来的话谁能信,信多少,全凭当时的情况。外人不知道唐家的情况,如今见唐至文夫妇都一致将事情指向唐念锦,便对越娇儿吆喝的话也信了七八分。 越娇儿在一旁冷眼看着唐念锦,那日她一觉起来发现身边的人竟然是柳集,便把所有的账都算在了唐念锦身上。 除了这个小贱人,还有谁能将喝醉的陆宴带走,然后陷害她? 她的清白没了,只能嫁给那个没出息的柳二郎,可她也不能让唐念锦好过。 其他百姓在门外扒着听,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猜测起来,有人说唐念锦在唐家过的日子不好,心存报复,沟通异族出卖消息,也有人说唐家一家都是蛮族安插在北地的细作。 人云亦云,说的好似真的事一般,很多人都开始骂起唐家的人和唐念锦来。 陆宴站在院外门旁,听着外人议论纷纷,微微皱眉。 唐念锦一个人进去他原本不放心,可是这是唐家的家事,她也不让他管,怕牵扯到陆家。 他原本答应她,今日不会出现的,可还是忍不住走到了这里。 周晟从箱子里取出两封书信来:“这就是你们私通蛮族的证据,你们说这是唐念锦的东西,可能证明?” 徐氏抬头看到第一封信时面色还挺正常,可看到第二封信时腿上却突然打了个战,脸上开始冒汗。 这东西明明是她放在夹层里的,怎么会被被别人发现,那个机关分明设置的极其隐蔽。 她平时有个习惯,做了什么事情都要留下一些证据,既是为了届时出了事,好撇清自己的责任,亦或拉别人下水,也可作威胁别人的把柄。可谁知如今,却被一个偷儿给坏了她的事! 唐至文未察觉到自家夫人的异状,只到:“我们没有证据,但是有证人。” 唐家二郎随后进了院里,和几人一同立在庭下:“没错,大人手上这几封信,我都在小妹的房间里见过。” “原本以为只有大哥才会去我房里拿东西去卖,没想到二哥你对我的房间也格外的熟悉啊。”唐念锦一句话惹得唐渊气红了脸。 “你胡说什么?!我可是读书人,从来不gān这种偷jī摸狗的事儿!”他狠狠看着唐念锦:“小妹,你可千万不能因为自己做的事情而连累了整个家,你若是做出通敌叛国的事情,谁也保不住你。你当然不会认了。” 唐念锦站的稳当,她原本生的娇小,杏目樱唇,黛眉玉肌,眼神却亮着光,说话也自信得当。即便面对亲人的诬陷,公堂上的盘问,也没有半分惧意:“有没有做过亏心事,自己心里最清楚。我既然没有做过,也不怕你们诬陷。” “你们确定,这两封信都是唐念锦的?”周晟又问了一遍。“若是作假证,可是一并以同犯处理!” “呵呵,你就是问再多遍,我也只有一个回答,这两封信,都是小妹的。”唐渊挑衅地看了她一眼,自从那日唐念锦放任陆宴派人将自己打了一顿之后,他就一直记着这口气,如今总算是吐出来了。 “大人,我们毫不知情啊!”徐氏突然喊了一句,她想起那封信未曾署名,此时不撇清关系还更待何时。“这都是锦儿的东西,我们哪里知道她会做这样的事!” 只要把信的事情推到唐念锦身上,这件事在堂前审理,那位肯定不会放任不管。自己并非主犯,只要那位大人动动手指头,要放自己出来还不容易! 至于唐念锦那个小丫头,她早就看她不顺眼,如今推出去坐替罪羊,正合了她的心意。 嫁祸唐念锦虽是情急之下想出来的招,却让她似乎看到了希望,是以连忙抓着这一点不放。 唐念锦看着这一家人的面目,只觉得可笑。 而周晟抬头瞧了瞧庭下的少女,也替她心疼,原来一直以来她就是生活在这样的一个家庭中,如今凭借着自己的能力独立了出来,却还要受亲人的污蔑指责。 他们这是要推唐念锦出来挡刀。 “你若是不处罚真正的恶人,反而牵扯无辜的人进来,那可真是苍天无眼啊!”唐渊又朝庭上说了一句。 外面的人议论声也越来越大,陆宴站在门前,低下头,紧抿着唇,看不见的手指捏的发白。 但他始终没靠近那虚掩的院门看一眼。 院里的气氛同样并不轻松。 四下沉默片刻,直到庭上传来一声轻笑,唐至文才缓缓抬头看了过去。 周晟不急不慢道:“这第一封。” 他拿起一封白色的信:“其中约定了替蛮族传递消息,中转情报。利用彭县知事的职务之便,替朝中的某位和蛮族牵线搭桥。” 徐氏听完这句话,身子摇了摇,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下。 那位一定会保她的,只要她一口咬定和自己没关系,一定会没事的。 “这第二封,”周晟拿起的那封信显然要旧一些:“里面虽然不是直接写给蛮族的,却和蛮族的事情有关。前阵子查出来的丘依寨背后的实际控制者正是蛮族的人。而这封信的内容,不用我说,唐夫人应当也知道是什么内容。” 唐至文猛然转头盯着自家夫人,他当然知道唐念锦没这个能力,能和蛮族有什么联系。 而且,这信是从唐家出来的,唐念锦早就将自己的东西全部打包送去陆家了。暂时保管不过是他们一家人都知道的借口。 唐至文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家夫人一般,可如今在公堂之下,他只能悄声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要不是你没本事,赚不到钱,我怎么会……!”徐氏这句话一出口,唐至文就知道果然危险了,他连忙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其实对这第二封信的内容,徐氏也是明白的,只是那盒子中的信太多,让她一时之间没想起来还有这一段。 联系到之前自己的甩锅时说的话,徐氏面色发白:“完了……” “什么啊?这里面到底写的什么!”唐渊见徐氏知情,也急着问:“娘,你应该也是看过这封信的吧,小妹将这封信jiāo给你,里面到底写了什么?” 连自家儿子都发话了,徐氏也不得不将这封信的内容说了个清楚明白。 原来先前是靠蒋千斤从中牵线搭桥让徐氏联系上了丘依寨的蛮人,而这封信的内容,就是她写信给蒋千斤,让他帮忙找人将唐念锦卖给山中的蛮人那件事! “这信中的另一方到底是谁!”周晟质问道。 徐氏脑子乱做一团,她知道替蛮族做事的事不能认,可蛮人那件事也不能在撒谎了,如今被人当堂bī问,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是蒋家的家主,蒋千斤!您要找人,就去找他!我什么都不知道!” 按理来说这封信并不足以将徐氏私通蛮族的罪定了,只要她不认另一封信,就没办法。可这样一来,她们先前的话就有了重大纰漏。 这书信的字迹明显是女子所为,唐家除了唐念锦,就只有徐氏。 而他们先前口口声声说两封信都是唐念锦的东西,唐渊更是当堂做了证的! 但显然,唐念锦是不会自己写信把自己给卖了。 那这信的主人,毫无疑问,就只能是徐氏自己。 第62章 生病 日头升到了正当间, 枝叶掩映下的小院格外热闹, 院里站着的人冷汗直下, 心思各异。- 徐氏已经面色发白, 但仍然咬牙qiáng撑着。唐至文还被那一堆求锤得锤的证据震惊当中, 他怎么也想不到, 自家夫人有胆子做这样的事情。 这件事一旦定罪,后果不堪设想! 就连唐渊也一时被问的说不出话来, 方才还信誓旦旦保证东西是自家小妹的话此刻就像几个大巴掌狠狠打在他的脸上。 这主意是越娇儿给他出的, 他只有盯着越娇儿, 可对方连个眼神也不给他。 他总不能当庭发作,质问越娇儿,此时他还能拿自己记错了来辩解这件事, 但若是他和越娇儿说了出来, 那就是直接承认了自己陷害小妹。 到了这步田地, 越娇儿怎么还看不明白唐家私通蛮族的事儿已经是板上钉钉,她现在能做的就是赶快撇清关系。 好在先前来之前她就已经和自家丫鬟说好了, 如果是公堂上出了什么意外, 就让丫鬟去顶罪。届时等丫鬟服刑完后, 她会给对方一大笔银钱和身契, 还会安顿好她的家人。若不然,就只有死路一条。 两相比较,丫鬟很识趣地选了顶罪。 院里的人各有打算,沉默不语。 院外的人议论纷纷,各自猜测。 不多时, 贴门听话的人就把先前院里的对话传了出来,外面看热闹的人一下就炸开了。 这事情明明白白摆在眼前,证据确凿,分明就是唐至文夫妇私通外敌,将祁朝的情报传递给蛮族,做了通敌卖国的事儿,还将这些罪责推脱到自家女儿身上。 若不是大人明察秋毫,审问有序,恐怕连他们都要被这几个恶人给蒙骗了! 先前听了几句谣言,他们原本还是为唐家人打道不平,以为念锦不孝。 如今白日里当面对质,唐至文夫妇哑口无言,舆论便瞬间一边倒了过去。 “我就说这一个小姑娘哪有那么大本事,原来确实是被他那个当爹当妈的给陷害的!”骂的最厉害的当属之前说唐念锦不孝的那个布衣青年,说得是口沫横飞:“虎毒不食子,这姓唐的连自己女儿都坑,真不是个人!” “对啊,真是造孽呀!那蛮族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恶鬼,竟然替他们做事!” 陆宴听着他们的对话,依旧站的离人群远一些,虽然面上没有多大反应,但他浑身都松懈了下来,紧绷的手背上青筋消散。 少年斜斜靠着墙,想像着她在院里说得那群人哑口无言,自打脸面的样子,嘴角微微勾了勾。 徐氏只认了与蛮人来往的事,其他的却是一概不认,口风紧的很。初期的慌乱过后,她也只想着自己能够扛住,那位一定会想办法救她出来。 唐渊则因为做假证而被牵涉到其中,一家三口被重新押回牢狱中,待日后继续审问。 越家的确没有与蛮族来往的直接证据。越娇儿见形势不对,给自己丫鬟一个眼色,让丫鬟去认了罪,说是因为自己对唐家的小娘子怀恨在心,才私底下买了蛮族的东西来出手陷害,和越家的主子无关。 有人顶罪,越娇儿想要脱身就容易得多,顶多认个管教不严,把丫鬟jiāo给周晟,还能博个好名声,赔了点银钱,也就罢了。 一场谣言就这样消散,直到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唐念锦才和最后几个人离开,而她在院外不远处的小道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不是让你别来吗……”她撇开眼睛不去看他,语气虽然带着责备,但心情却莫名愉悦起来,红彤彤的小脸格外好看,嘴角勾起又立刻故意弯下。 他没说什么,只是靠在墙上,定定看着她,目光灼灼。 唐念锦被陆宴看的不自在,脸也微烫,便用手扇了扇风,眼睛看着别处:“今日怎么热起来了……” 陆宴:“我……” “唐姑娘。”周晟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响起,陆宴抬头一看,脸色先是黑了半分。 这俊朗青年白衣墨发,眼含笑意,脚下生风,朝着唐念锦直奔过来的架势,让他不得不防。 陆宴上前一步,不动声色挡在两人之间。 “周大哥。”今日的事也多亏了他,唐念锦原本是想和周晟道谢的,可谁想这句话一出口,倒让有的人心中更加警惕起来。“今日的事麻烦你了。” “其实我也是顺水推舟。”周晟笑道:“那背后的人吃吃不肯出手,今日也是借此机会,讲消息放出去。我想今日过后,徐氏背后的那位大人物也要按耐不住了。只要他一动手,就有机会找到证据和破绽。” “你对这人已经有目标了?”唐念锦问他。 周晟左上前几步,终于看得见唐念锦的身形:“此事事关重大,唐姑娘还是不要在牵扯进来。” 陆宴:“咳咳。” 唐念锦关心道:“是不是在外面风chuī多了,着凉了?” 陆宴看似不介意地往她另一侧又走了几步,刚好还是挡着周晟:“对。” 他正色道:“外面风大,我受不了。” 唐念锦还想问问周晟金砖的事情,见陆宴原本先前还泛红的脸色便得青黑几分,一时不知是自己看错了,还是他真生病了:“那你快回去吧,我和周……” 陆宴忽然皱眉,身子晃了晃,在开口,声音都有些低哑:“那我,就自己一个人,回去了。” “一个人”这三个字咬的极重。 唐念锦连忙上前扶着他,踮脚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烫啊……” “周大哥,日后有空在请你吃饭!我先送他回去看看。”虽然没有发烧,但也马虎不得,唐念锦匆匆和周晟告了别,搀着陆宴便走了。 周晟看着小姑娘贴心地照顾人,将人扶上马车的背影,心中感慨。 唐姑娘真是心地善良啊。 马车的空间不大,她又是扶着陆宴,少年身子看着清瘦,实则比她的骨架大了不少,看似是她扶着他,其实更像他抱着她。 上了马车,她又伸手去摸他额头。 小小的手掌落在他额间,又痒又热。陆宴抓住她的手腕,声音更哑了:“你别动。” 她疑惑地看着他。 他的眼睛深的看不见底,又好像有情绪在其中暗涌翻滚。 马车忽然动了起来,她一不留意就栽倒了他怀里,唐念锦揉着额头,一手按着马车座位撑起身来,抬头就看见少年近在咫尺的面容。 她的心咯噔一下,连呼吸都忘记了。 马车一路走,外面的光从窗子透进来,光斑跟着车轮在前进,让她忽然想起那晚上的吻。 她一直想问他,为什么明知道越娇儿对他有意,为什么明明不能喝酒,还要和她约在酒楼单独见面。 可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她住在陆家的确是无名无份的,陆宴也未曾给过她什么保证,她有什么立场去问他的行踪。 原本因为唐家的事情让她一直没有心思去想这些,如今总算是将所有的事情解决了,她也想问他一句话。 她咬了咬唇,鼓起勇气,轻声问他:“陆宴,你……” 他看着她:“嗯?” “你有病吗?” 唐念锦话一出口,就沉默了。 是的,她怂。 真到了临到口,她又说不出来了。她没有叶令荨那么勇敢,这是她这么大第一次对一个人有不一样的感情。 原本她以为自己对陆宴好,是因为他们情感共通,她想让他开心,让他过上好日子。让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知道这世间还有更多美好的东西,这样他的坏心情就再也影响不到自己。 如今陆家的危机已经解除了,陆宴的眼里也不像她初见他时一样,毫无生机。 可渐渐的,她发觉自己的心乱了。 她还是想对他好,想看见他笑,想看见他在身边,在她眼前晃悠着。 那日他拼死救了她,他们死里逃生,她大概就已经喜欢上他了,只是自己一直没去面对这份心情。直到酒楼那晚,他亲了她。 她不讨厌,甚至隐约有些欢喜。 若他没有喝醉,若他是清醒的,那该多好。 他救她,对她好,不一定是因为喜欢她。万一要是自己自作多情,她这一颗小心肝就得羞得碎了一地。 “你是不是最近忙的生病了?”她垂下眼眸,声音细细的,像个焉了的小叶子,哪有半分方才在公堂上的底气。 陆宴好笑地看着她泛红的耳根,道:“对。可能是着凉了,头疼。” 唐念锦从他怀里爬起来,坐在旁边,“哦”了一声,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半晌,才道:“那你这几日歇息一下吧,回去在抓点药。” 陆宴半阖上眼,感受到旁边小姑娘柔软的身子,轻轻偏过头靠在她肩膀上。 唐念锦身子一僵,道:“你,你……” 陆宴闻着她身上令人安心的淡香,面上含着淡淡的笑意,声音却好似虚弱无力:“我头疼,就靠一会。” 他轻声道:“一会就好……” 唐念锦心疼他的身子,怕马车颠簸,还轻轻扶着他:“好,那我不和你说话了,你休息一会。” 他都病成这样了,还来公堂外面等自己。 虽然没有发烧,但及可能是其他难以觉察的病。 她的心底更心疼了。一时间,又把其他的事都抛在了脑后。 实在不行,就等佛生日在和他问清楚,他现在虚弱至此,可能脑子也不清醒,说了也白说。 “你放心,有我在这儿呢。”她声音坚定道。 陆宴靠着她,闭着眼轻轻笑了。 第63章 表白 接下来的日子陆宴和梁老一样, 两个人都不见人影。许久才回来一次的梁老甚至连唐念锦和唐家的人在公堂上对对质的事他也是过了几日才知道的。 “谁敢欺负我徒弟!”小老头瞪大了眼睛, 气道:“哪怕是你爹娘也不行!我让周晟这次必须得好好办他!这是怎么做爹娘的。” 事情既然已经解决, 唐念锦倒是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这几日她被自己对路陆宴的感情搅得心乱, 只随口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把我那个不靠谱的, 通敌卖国的后母和猪队友一样的二哥抓出来打一顿?” “我能怎么办?你那一家子都已经快到大牢里去了,自然会有人惩治他, 就不让我费手了。”梁老想起手中棘手的事, 也是头疼, 嘱托唐念锦道:“你在陆宴这小子家过得也不错,我也能放心了,不过周晟说的对, 这些事你最好不要插手。” “就连我这个老头子都惹了一身麻烦。” 唐念锦问他:“什么麻烦?” “牵扯到这群戴官帽的人的事, 都是麻烦事!对了, 再过段日子我就要回京城一趟,沈盛那个小子还是太年轻了, 得有人在背后撑一把。”梁老叹口气:“谁让我当了他这个倒霉师傅。小丫头, 你可得让我少操点心, 那边一个麻烦jīng我已经顾不过来了。” 唐念锦:“你放心吧, 沈盛那边重要。我在这里也没什么利益纠葛。” 眼见到了四月初八佛诞节,她便约了陆宴,不管是两个人的感情还是他这段日子在忙的事,她都想一次问个清楚。 陆家的生意蒸蒸日上,各处都有人打理。金砖的口碑也越来越好, 很多达官贵族都想定他们的砖,瓷器的销售更是火热。 祁朝南部有丰和商号运作,自然是没问题的,价格也水涨船高。 章岳不愧是个商业天才,短短的日子他便控制了商帮上下,还同时将西边和东边沿海的商路也发展了起来。 陆家现在不止只做白瓷,连带着单色釉和青瓷都有涉猎。 这些事情说来挺多,但吩咐下去之后,陆宴自己的事反而最少。 可他日日在外面,就连唐念锦也不知他在做什么。 四月初八是释迦牟尼的生日,各处都会举行诵经法会,并以各种名香浸水浇洗佛像。夜间还有热闹的灯笼集会和佛车游行。 虽然彭城这里的活动不如京城盛大,但整座城也是焕然一新,市井之中,家家卖着煮酒,时令水果也多了起来。 到了夜间,各处街道上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人cháo涌动。 难得遇到一次热闹的节日,陆家的人也一起出来玩,月儿和刘仁良在前面,老刘看着两个年轻人有说有笑的,自己也笑的开心。 渐渐的,唐念锦和陆宴和众人落开了一段距离。 明晃晃的灯笼下,是热气腾腾的小吃摊,还有香烟飘dàng,小贩吆喝,两人一路慢慢走着。 她抬头看见少年的侧脸,陆宴长得好看,只是平日里不易近人,也难有笑容,才显得与人生分。 唐念锦装作不经意地问:“那天晚上在彭城酒楼的事,你还记得清楚吗……” “那天晚上?”陆宴走在她旁侧,想了想,还是解释道:“我知道越娇儿是有备而来,也有所图谋,不过,我是有把握不会中他的计,才会去赴约的。” 又不放心似的补了一句:“我不喜欢她,可若不彻底解决这件事,麻烦。” “你喜不喜欢她跟我有什么关系……”唐念锦背着手一路踢着街上的石子,口是心非道:“我想问你的不是这个。” 看他解释了,她的心里还是高兴的。 “我想问你,这之后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她想起那个晚上的陆宴,脸又红了起来。 “那天晚上吗?” 她突然听见身旁的少年笑了一声,在抬头看他的表情,却又什么都没有。 人来人往的街道有些拥挤,两人的距离近了些,少年眼中映着灯光,五官俊逸,格外好看。 “大哥哥,这是供养过的花儿,上面撒过名香浸过的佛像水!”一个穿着红袄的小姑娘跑到两人面前面前:“送你们一支呀!” “这个花可以保佑你们今年一整年都平安顺利,身体健康!” 原来是个送花的小花童,唐念锦蹲下身揉了揉小姑娘的头,接过花:“真好看,谢谢你呀。” 陆宴看着她手里拿着花,低头小心翼翼摸了摸花瓣的样子,心里软了软。 脑海里浮现出当时在陶庄里少女的面容。 他们一起过的第一个除夕,没有鞭pào,没有热闹,也没有其他人,就只有唐念锦一个人忙上忙下装点庄子上下。 灯下的一瞥,她好像就已经住在了他的心里。 他原本的生活平淡无味,可自从她来了之后,一切都变的有趣起来。每一天都值得期待,每一天也都是不一样的一天。 只要这样在灯下静静的看着她的笑颜,他已经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福了。 “你很喜欢花?”他问。 “谁不喜欢好看的东西呀?”这一夜从街头逛到街尾,唐念锦的心思也被街上各种有趣的小玩意儿吸引了,再加上热闹和谐的夜景,把她心中那点烦恼都冲淡不少。 能和喜欢的人一起在一起,哪怕只是简简单单的这样一路走过来也是快乐的。 她看了看花,又悄悄瞥了眼陆宴,心中暗道,这花再好看也没旁边的那人好看啊。 很快,两人出了最热闹的街道,四周的行人也慢慢变少了。 眼前出现了一条长长的墙,墙体都是由一个个陶罐堆积而成。 “我们俩一起来数吧。”唐念锦见到福罐墙,转头对陆宴道:“我怕我一个人数错了。” “一、二、三……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 少女认真地一个个数,少年站在她身后看着,眼底是掩盖在夜色下的温柔。 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 只听见她的声音在夜空里飘散开来,落在人的心上。 “一百零七,一百零八……” “四百零八个。”她松了口气,转身看着他,笑道:“我数完了。” 夜色沉沉,chūn日的夜风带着微凉的气息,星光隐匿在头顶,灯火温柔了夜色。 “陆宴,”她看着他的眼睛:“记得那天我和你说过,我的心,跟你的心是连在一起的。” “其实很久以前我就得了一种怪病,经常会莫名其妙地有一些激动的情绪,后来我发现这些情绪的源头在你身上。”她顿了顿,道:“你可能觉得这很奇怪,也可能不相信,但是……” “我相信。”他打断她道。 “因为我有这样的感觉。”他捂着自己的胸口,修长的手指轻轻放在胸膛,就像是心脏的跳动:“有时候会觉得莫名的不开心,也会有突如起来其来的难过。” 她原本已经做好了陆宴当她是在胡说八道的的准备,没想到他也有这样的感觉。 “我必须得承认,一开始我对你好不是无缘无故的,我也有目的。”深呼了一口气,她才慢慢道:“我想让你过上好日子,也是为了让自己开心。” “我之前在陶庄和你说过,等陆家的危机解除了,我也赚到了钱,就一个人出去到处看一看。现在这一切都实现了,托你的福,我现在衣食无忧,陆家也不会再受人欺负。按理来说,我早就该走了,可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舍不得。” “我舍不得一个人。”唐念锦终于说了出来,她的心里一直憋着这件事,难受了好些日子。 她也看清了自己的心。 那就没什么好躲的。 “我想问你,当时我在山寨里,你为什么会不顾一切来救我?” “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感情?” 终于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她紧张地忘记了呼吸,忐忑地等待他的回答。 陆宴只是垂下眼眸,沉默不语。 她眼里的光淡了下去,面上的失望难以掩饰,手心的花捏得弯了些。 嘴角撤出一个苦笑。 她一直觉得陆宴对自己好,可她不能确定那是什么样的感情。 陆宴好像用了很大力气,才把这句话说出口:“我现在……不想说这些事。” 唐念锦的声音有些颤抖:“如果你不喜欢我,你可以直接说,我也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 陆宴看着她的神情,忽然觉得心底被针扎了一下,他忽然上前一步,捧着她的脸吻了下来。 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他的手指带着薄茧,碰得她的脸颊痒痒的。唇间传来温润的触感,是他的气息,夺得她丢盔卸甲,占据了她的所有感官。 这一次的吻,令她的脑海一片空白。 “我想告诉你……”他的呼吸急促了一些,“我们……” 他离得那么近,她甚至可以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灯烛jiāo映,暖暖的光从身后包裹住两个人。 她忽然就被陆宴身后一处亮光晃了晃眼睛。 心底忽然出现的不安让她未经大脑思考就抱着陆宴转了一圈,两个人瞬间互换了位置。 下一刻,后背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她的双脚顿时软弱无力,几乎就要摔下去,好在陆宴立刻抱住了她。 少女的身子柔若无骨,方才还红润的脸颊瞬间发白,她发出一声闷哼,皱眉咬唇,面色痛苦。 陆宴抱着她,看着少女身后的伤口,他的眼神立刻变了。 唐念锦只觉得身后刺痛的根源越来越麻,她的指尖轻轻颤抖,再也抓不住手心的花,任由它掉落在地上。 她听见陆宴好像在说话,可那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除了四肢传来的麻痹感和细微的刺痛,她什么也感受不到。 最终,就连意识也陷入了一片黑暗。 第64章 争吵 唐念锦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 她都在一种浑浑噩噩的痛苦当中度过。半梦半醒间, 意识也飘忽不定, 微微清醒的时候, 能感受到有人跟她喂药。但更多时候是在昏迷和疼痛中反复。 她就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也不知过了多久, 等她再睁开眼的时候, 发现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清晨的光光透过窗子照进屋子里,房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 “姐姐!”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周宛直接冲到了她的chuáng边:“姐姐你终于醒了呀。” “太好了!”周宛一张小小的脸上满是惊喜:“你不知道你昏迷的这些日子大家可担心了, 怎么样?感觉还难受吗?” 唐念锦刚要说话, 忽然觉得嗓子gān痒的疼:“水……” 周宛立刻去旁边的桌上给她倒了一杯温水过来。唐念锦拿着杯子喝了一口,才慢慢回忆了一下之前发生的事情。 她微微皱眉,忽然抓着小姑娘的手问道:“陆宴呢?他怎么样呢?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问的又急又快, 周宛还没反应过来, 就听见门外传来了周晟的声音。 “你现在进去会打扰到她休息的, 快出去……”周晟皱着眉进来,正看见唐念锦坐起来半靠在chuáng上, 便连忙走了过来, 关切道:“唐姑娘, 你醒了?还有哪不舒服吗?” “我还好……”她虚弱地缓了缓, 继续问:“陆宴呢?” 周晟把药端起来,坐在chuáng边:“你先喝药,别着急,我慢慢和你说。” “陆宴暂时不在陆家,小宛放心不下你, 我也是,毕竟你是她的救命恩人。我也不能眼看着你出事不管,就自作主张,过来照顾你。”周晟道。 “陆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当时的情况来看,肯定是有人想对陆宴下手,如今就连照顾她的人都变成了周晟,难道陆宴还是受伤了? “陆家没出事,是我坚持要来照顾你的。”周晟刚说完,耳根就悄悄红了一下,又连忙解释道:“不过陆宴的情况你也可以放心,他没事,也没受伤。” 唐念锦松了口气,不过心底还是有些淡淡的失望。 她也有些私心,就是希望能醒过来第一眼就见到他。 周晟未有发觉她的失望,继续道:“之前是有人想要杀他,你替他挡了暗器,可暗器上面有毒。” “你都昏迷三日了,我们都很担心你,好在现在你已经没事,毒素也已经控制住了。”周晟道:“当时那个人一击未得手,便想要继续持刀伤人,可是打不过陆宴,被他夺刀反伤后逃走了。” “一定要找到那个大坏蛋!”周宛气鼓鼓道:“他可把我的好姐姐害惨了!” “找到人了吗?”唐念锦不抱希望问了一句。 周晟回道:“人是抓到了,但那个人到现在也不承认自己做了这件事,口风很紧,什么都不认。” “陆宴平时也没什么仇人,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蒋千斤已经回到了定州,他现在自顾不暇,更顾不上陆家。越娇儿已经传出和柳集定亲的消息,两个人也离开了彭城,虽说有几分恩怨,但也不至于要人性命,还派人来杀他。”唐念锦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还有谁一定要陆宴的命。 即便是和蛮族有关,牵扯在其中的也是她和周晟,对方完全没道理要杀陆宴。 “别想这么多了,你先好好休息。”周晟见药不烫手了,才把药碗递给她。 她一口气喝完了药,虽然有点苦,但是总比之前中毒的感觉要好。 周晟拿过旁边桌上的蜜饯:“吃一口,这个甜。” 她点点头,吃了两个蜜饯,舌尖的苦涩夸化作甘甜:“陆宴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我也不知道……”周晟想说什么,但又咽了回去,“你好好休息,小宛,别在这儿打扰唐姑娘。” “好吧。”周宛面露难舍之色,还是听话地出了房门,在门口又补了一句:“姐姐,你一定要快快好起来,我过段时间再来看你。” “你放心吧。”唐念锦起初还觉得四肢有些麻痹,刚想躺下,支撑着身体的手臂忽然软了一下,身子眼瞧见就要栽下chuáng。 周晟连忙扶住她,一手抱着她的腰,一手放在她头上防止撞到。 唐念锦松了口气,正要道谢,抬头却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目光沉沉,正看着自己。 他和之前的样子不同了,整个人清瘦许多,面色也不大好看。 她这才察觉到自己和周晟的姿势有多暧昧。 周晟倒未察觉到陆宴来了,只是将唐念锦扶回chuáng上,叮嘱了几句。 这过程中,陆宴一直站在门口,一言不发。 “我们不……”她想说点什么,却觉得力气还未完全恢复,嗓子又痒起来:“咳咳。” “唐姑娘,我这几天住在唐家,你有事叫我就行,月儿一会会来照顾你。”周晟站起身来,“我先出去了。” 唐念锦点点头,还想说什么,却看见陆宴直接走了。 一句话也没和她说。 —— 陆宴越来越忙了。 尤其在她躺在chuáng上这些日子,除了她醒来的第一天以外就再也没有看到过他,甚至比不是之前还要忙。 调养几日后,唐念锦总算能下地走动,周晟也就没在陆家继续住下去。 虽然见不到陆宴,但她也担心有人会继续对他不利,周晟说抓住的那个人是守城的一个侍卫,可一个守城门的普通人怎么会设计杀他。 唐念锦不放心陆宴,特意等了他好几日,这才堵到人。 已经是深夜,陆家的灯都灭得七七八八,只有月光洒在庭院里。 “这段日子你到底在做什么?”唐念锦的病好了些,可连日来的担忧还是让她jīng神状态不佳。 一张小脸上血色全无,唇色微淡,眼底青黑,好似一阵风都能把她刮倒。 陆宴看着她的样子,袖中的手指缩了缩,“这么晚了你先去休息。” “你不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我就不走。”她坚持道。 “这和你无关。”他撇过脸,只看着旁边的栏杆。 “有人要杀你,你……” “这件事是我的事情,和你无关。”他又重复了一遍,“我自己会查清楚,但你既然姓唐,就不要插手陆家的事。” “你的意思是,你从未拿我当过陆家的人?”她心底的气也上来了,她替人家担惊受怕,之前的事没问他,就是等他自己告诉她。她知道他在背后查一些东西,可没想到陆宴守得这么严,半点不让她知道。 如今都快闹出人命来,她不能在坐视不管了。 “这件事……”陆宴顿了顿,哑声道:“我自己有分寸。” 她走下台阶,月光落在少女娇弱的身上,显出素白柔弱的美莱,她继续道:“有什么事情是我不可以知道的?多一个人想办法,就少一分危险。我不是柔弱的花朵,也不需要让保护。” “周晟会保护好你。”陆宴后退一步,整个人笼罩在檐下的yīn影里:“至于我的事,我在说一遍。” 他一字一顿道:“和你,没关系。” “和周晟又有什么关系?”唐念锦问他:“是因为那天他给我送药的事?” 陆宴站在yīn影里,看不清表情:“你可以这么想。” 她摇摇头,后退几步:“我和他没有什么,你也是知道的。那日是我差点摔下chuáng,他是想帮我……” “这不重要。”他打断她。 唐念锦不知道陆宴在查什么,但她讨厌这样的感觉,他什么也不说,她只能去猜,不停地bī问他。 而他却不肯告诉她答案。 她的四肢隐隐又有麻痹的感觉。 “我住在这里,这里是我的家,我把你,刘叔还有月儿都当做我的家人。有什么事我们可以一起面对。” “我不需要,”他冷冷道:“你说得对,你住在陆家于情于理都不合。” 她不可置信:“你要赶我走?” 陆宴不说话。 “好,我明天就走。”她咬了咬唇,心脏一阵阵地发疼,捏紧了胸口的衣裳,听见自己一字一顿地说:“既然我们没关系,那以后我做什么你也管不着。” 陆宴的影子在yīn影里动了一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 老刘和月儿一直挽留,但唐念锦还是直接搬出去,住去了客栈。 虽然气陆宴的反应,可她又觉得放心不下这件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生了一天闷气之后,反倒越来越烦。 她去找了周晟。 “那个想杀陆宴的人是谁?”唐念锦开门见山。 周晟原本不想告诉他,但她一直坚持。 “是个守卫,叫绕晨。”周晟道:“可他和陆宴并无仇怨,也一直咬紧了口风,死不承认。” “不对。”听到这个名字,唐念锦就觉得哪里有问题:“绕晨这个人我是见过的,他不像坏人。” “而且正如你所说的,他和陆宴无冤无仇。除非是有人要买凶杀人。”她看着周晟,疑惑到:“可他是能被买通去做这种事的人吗?” 她想起第一次见绕晨的时候,对方在城门巡逻。当时陆宴被检查入城的守卫刁难,当时陆家落难,别人都对陆宴冷嘲热讽,又或者袖手旁观地看热闹。 绕晨虽然看似公事公办,但到底是解了他们的围。 可她对这个人了解和接触都不多,一时也不能断定究竟真相如何。 “我想见见他,行吗?”她双手合掌:“我一定要查清楚这件事,求求你了。” 看着小姑娘拜托的眼神,一向不破原则的周宪司,拒绝的话转了几个弯还是吞下去了。 第65章 犯人 据周晟所说, 那人被陆宴刺伤之后就负伤逃走了, 正巧遇到带着小婉出来游玩的周晟, 陆宴把昏迷的她jiāo给周晟后, 立刻朝着犯人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好在那人受伤的脚伤阻碍了他的行动, 跑得不快, 一路上还留有血迹,陆宴跟上追了上去。 好几次眼见着快要抓到人, 又被那人溜走, 当时处处点着灯笼, 虽然那人蒙面穿着黑衣,但也不至于一下追丢了。 最后陆宴跟到了城楼上的巡逻守夜将士的休息处。 那休息处是个不大的屋子,分里外两间。外间放着衣物和兵器, 里面则是士兵休息的地方。 正好那个时间第二批换班的人刚出门, 第一批巡夜的人还没回来, 所以屋子里没有多少人,陆宴沿着血迹追了进去, 发现绕晨在内间, 正在处理手上的伤口。 而外间的地上, 还扔着一件刚才那个犯人穿着的黑衣, 上面有血迹。 人赃并获。 由于涉及到杀人的重罪,他们也在那附近搜寻了一圈,这才确认当夜没意有其他可以的人物出去。 那人伤口滴血,若是离开必然会留下痕迹,可血迹到了屋子里就消失了。守城的侍卫里也没有别人手脚受过刀伤陪, 绕晨的嫌疑无疑最大。 他被带了回来审问了好几日,可无论怎么审问,绕晨都否认自己是凶犯,但他也无法解释外面的血衣。 唐念锦心中有疑惑,决定当面问问绕晨。 周晟叫人将绕晨提审出来,又让其他人退出去,关上门。屋子里便只剩他们三人。 看到唐念锦一个姑娘家在房里,绕晨先是愣了愣,但随后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他穿着一身囚服,手臂上和腿上都有伤,可以看得见绷带的痕迹。青年的面容坚毅,剑眉入鬓,看着并不凶恶。 “绕晨,你到底为什么要杀人!”周晟厉声质问道,“即便你什么都不说,有证据在场,你也逃脱不了罪名!” “我没有杀人。”绕晨嘴唇gān裂,说话的声音也很嘶哑。 唐念锦倒了一杯茶,正想靠近他,被周晟伸手拦住:“别过去,危险。虽然他被绑着,但毕竟……” 唐念锦摇摇头:“你放心吧,我相信不会出事儿的,再说了,你们这里外三层的守着,他就算想要动手也逃不出去。-” 听到这句话,绕晨抬头看了唐念锦一眼。 她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喝吧。” 绕晨没有动作。 “你放心,这水里没毒,我也是想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把茶杯塞到他的手里。 “你要是识相的话,最好从实招来,否则我就要动刑了。”周晟威胁道。 他常年和这样的人让人打招呼,知道有些人就是油盐不进,哪怕是证据都摆在眼前也死活不认,软的不吃只吃硬的,绕晨看着是个jīng壮的汉子,又长年在城门处巡逻守夜,不给他点苦头吃,恐怕很难撬开他的嘴。 唐念锦抬手制止周晟出声:“今天既然是我想要见他,那就让我来问问看。” 转过头,看着地上跪着的人柔声道:“我虽然不太了解你,但也知道你绝不是一个坏人,那天的事到底真相是什么,不仅是我想知道,你应该比我更想弄清楚。” “若不是你做的,我们现在把话说开,找出真正的犯人,如果是你做的,但你有不得已的苦衷,那我也不用在这里làng费时间。”她给了绕晨两个选择。 唐念锦其实更希望这只是一场误会,绕晨若真的是因为有别的苦衷,被人威胁或者收买了,那想要问清真相,弄清楚这件事就麻烦得多。 如果只是第一种可能,得到他的配合,说不定能早一步找出真正的犯人。 兴许那一杯茶的善意让他松动了些,绕晨喝完之后,才慢慢道:“那天夜里我正在巡夜休息处换衣服,他们刚出去换班,人走的差不多了,我便听到外面有奇怪的响动。我心中奇怪,便走到外间,正巧遇到一个黑衣人闯进来。” “他手上拿着刀,身上还有血,我上前想要抓住他,但这人行动奇怪,好像到这来就是为了伤我,哪怕自己身上受伤也要攻击我的手臂和腿部。”绕晨缓声道:“虽然我只受了一些皮外伤,但那个黑衣人伤了我之后,一脚把我踢进里间,然后从外面锁上了进入里间的门。” “等我撞开门时出来,外间已经没了人。”绕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我提着刀出去转了一圈,没看到半分人影,下面的人正在换班,若是贼人逃出去,他们应当会看得见,我便回屋里想先将伤口简单包扎一下再出去打探情况,谁知陆宴在那时忽然就闯了进来。” “那天晚上的事情就是这样。”说完之后绕晨松了口气,虽然他也知道不一定会有人信他,但能说出来,也比一直憋屈得被人冤枉好。 唐念锦想了想,问他:“你打开里间的门,到了外间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地上有一一团黑衣?” “没有。”绕晨想了想,回答道。 “唐姑娘,这也许只是他为自己脱罪而编造的说辞。”周晟道。 “周大哥,他是真正的犯人,如此说辞只是为自己辩解开脱的可能性和他只是被真正的坏人陷害的可能性是均等的,在没有排除其他可能性的时候,我们就不能给他定罪,否则就有可能冤枉无辜的人,放跑了真正的恶人。”唐念锦回头看他。 绕晨问她:“你相信我是清白的?” 唐念锦回道:“我相不相信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究竟是谁想要陆宴的命。” 唐念锦打算再去城门处看看实地情况,便和周生约好了时间下午再过去。 她先回了住的的客栈,在客栈楼下正巧遇见一个熟人,正是多日不见的柳二娘。 “柳姐姐,你怎么来了?”唐念锦和她非亲非故,但柳二娘对她极好,还给自己留了很多东西,虽然柳二娘后来回到京城去做生意,两人难得见面,但其间书信往来并未断过。 两人关系很好,如今突然遇见,唐念锦自然是极其惊喜的。 “我这还不是专程来找你的吗?听说你从陆家搬出来了,让我找了个遍!”柳二娘原本就是在楼下和小厮打听唐念锦的住房,如今见着人了,也不在和小厮多说,直接走了过来。 虽然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但柳二娘依旧是以前的老样子,反倒是唐念锦变了不少。 两个人进了房间,坐下来慢慢聊了几句。 “还是你现在好,还记得刚开始见到你的时候,又瘦又小的。”柳二娘笑道:“不过你怎么搬出来了?是不是陆家的人对你不好?” “我和陆宴吵了一架,不过也只是一点小事,不说他了,你怎么会忽然回来?”唐念问道。 说道正事,柳二娘先是叹了口气,才道:“原本我是不该回来的,可你也知道,这做生意也得和三教九流的人打jiāo道。一来二去,麻烦自然也是不少,牵扯到的东西更是复杂。” “我这次回来确实是有两件事情,第一件事还是那些胭脂水粉的事,你先前用过,应当也知道,这些瓷器做的盒子虽然好看,但却质量不行,而全部用玉做的话,成本太高,虽然在京城的贵女圈子里口碑不错,可想要再进一步发展,就难了。”柳二娘喝了口茶,道:“你们陆家窑现在口碑和名声可不差,我这次回来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替我解决这个麻烦。” “若是你前几日来,或许我还可以给你想想办法,可现在你看到了,我已经从陆家搬了出来,窑上的生意我也不再过问。”唐念锦犹豫道:“或许过阵子等眼下的事情过了,我在寻人问问看。柳姐姐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一定会替你办好的,只要你不急就行。” “这件事什么时候办都可以,我已经做了这么久的生意,也不在乎这一两日。”柳二娘压低了声音。“其实我说实话,你现在和陆家撇清gān系,或许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唐念锦疑道:“什么意思?是不是陆家要出事了?” “我也不知道。”柳二娘揉了揉额头:“我只能把我所知道的这些事情告诉你,至于今后结果如何,就全看上面的人如何打算。” —— 送走了柳二娘,唐念锦便和周晟一起去了城楼。 她更偏向绕晨不是犯人,毕竟这人给她的印象并不坏。 退一步说,即便真的是他,这一套说辞也是编造出来替自己辩解的,那他也没必要给自己留下一个破绽,一直不承认当时出来时外面地上有黑衣。 城楼上面只有他一个人,外面还有犯人留下来的带血的证据,若是真的想为自己开脱,直接说当时出来时发现了犯人丢在外面的黑衣,只是为了栽赃陷害他而已不就好了? 唐念锦上了城楼,发现以这里的地形和构造来看,的确是除了巡逻休息的地方外没什么藏身的地方,不过几步就容易和外面正在换班的巡夜士兵撞见,而且这地方很简单,就分为里间和外间。 摆设极其简单,里面就是一个休息的地方,有两排chuáng铺,而外面则是两个大柜子和一排放武器的架子,柜子里有很多挡板,根本无法藏人。 唐念锦在里面找了一圈也没有什么收获,她走到外面仔细的端详这个休息的小屋子。 周晟靠在门上,看着陷入思考的唐念锦,无奈道:“唐姑娘,这些地方我们已经里里外搜寻过了。” 忽然,她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先是“咦”了一声,越过周晟,快步走了进去。 第66章 绝食 当时绕晨追出来的时候, 外间并没有人, 而在外面巡逻的士兵也没看到任何可疑的人。 仅仅是在他进去包扎伤口的时间, 外面就突然出现了一件黑衣。 也许犯人从一开始就没有离开这个巡逻守卫休息的地方, 而是一直躲在外间的某一个地方, 等绕晨进去包扎伤口的时候, 他在悄悄的把染血的黑衣脱下来扔在外面。 整个外间都已经被人检查过了,就连那两个大衣柜也看过, 里面有很多的隔间, 根本没办法藏人。 但是, 唐念锦在外面的时候发现墙体的空间从外面看和从里面看大小是对不上的,特别是柜子后面的位置明显从外面看空间要大一点。虽然多出来的地方宽度并不明显,但那个地方一定有隐藏的空间。 果然, 她发现柜子下面有一个可活动板子, 打开那个板子, 扳动里面的机关,可以在柜子旁边的墙壁上打开一个小门。 门后的空间并不大, 但足以藏下一个人。 就在这个狭窄的夹层空间的地上还有一个通往城门下面的密道口, 周晟和她顺着密道走了下去。 “城楼上还有这样的地方?”她顺着密道往下走了一会, 就感觉自己到了底部。 “我也不知道, 先前问过守城的所有人,他们都不知道这个地方有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周晟皱眉道。 到底之后密道的方向便得水平,这个地方也不知通向何方,两人走了很久还没有走到头。 “我知道了,你还记得祈朝的历史上有过几次蛮族入侵的事吗?”唐念锦在黑暗中摸索前进, 好在有周晟在前面探路,她只需要跟着他走就行了。 “最开始祈朝北边的地域并没有这么广阔,能把蛮族打退到北方这么远,全靠明威将军当年率军征战北地。 当时蛮族几次入侵,有一次甚至打到了彭城。”唐念锦也是也在唐至文的书房里看到的这段历史记载:“我记得那是彭城的被敌军围困,很多人都坚持战斗到最后,可当时没有援军,也没有粮食,守城的官员便夜里悄悄私自出去,弃城而逃。” “由此看来,这条秘道极有可能是那个官员暗中修筑的,他早就做好了彭城一旦有危险自己就暗中逃走的准备。”周晟脚下一停:“到出口了。” 地道的尽头是一块木板,上面撒着一些泥土和草木做掩饰。 两人爬出来,发现到了城外一处山林中。 旁边就是清河。 “你看这地上还有深色的血迹。”唐念锦在四处搜寻线索,又发现了一块有暗纹的布料。 “这样看来绕晨是清白的。”周晟走了过来,拿过布料看了看,脸色微变。 “你认识?”她问。 “嗯。”周晟原本不打算说,但看他唐念锦疑问的眼睛,还是解释了一下:“这件事情,你还是不要再继续追查了。” “你认识这块布料,难道他背后主人的权势很大?”她得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告诉我,我也会自己暗中去查,到时候更危险。” “这一块布上的花纹极其特殊,只有皇家的暗卫才有资格动用。”周晟道:“你也知道涉及到这些人的事都很危险,你们斗不过他。” “皇家?是皇宫里的人?” “不一定。”周晟目光沉了沉,“也有可能是亲王。” “和陆家有直接恩怨的,也就是昌王。”唐念锦将当时昌王来彭城的事与在周晟说了一遍,但这也不足以让对方三番五次的对陆宴下手。 除非柳二娘告诉她的事情是真的,若真的与陆宴的身世有关,那件事就更难办了。 “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她问周晟。 “这件事情牵扯太深,你要是知道的太多也会有危险。”周晟摇摇头,道:“不仅仅是这几次的刺杀事件,包括和蛮族的来往,都指向朝中某一位亲王。我们周家是奉圣上的命令来查案的,到底是温王还是昌王还不得知,我一旦出事,也依旧会有新的人来查。对我下手没那么容易,可你们就不一样了。” “当今圣上无子,如今朝中斗的不分上下的就是这两位。通敌叛国是大罪,谁沾上了,另一方都可以借此打击对方。”唐念锦也知道这些事都是机密,周晟能告诉她这么多已经不易。但柳二娘说的事还未经查证,她打算等有把握了再说。“我知道了,我不会轻举妄动,但你也要小心。” 两人各怀着心思回到城里。 和周晟分开之后,唐念锦决定回陆家看看。 还没走到陆家老宅所在的那条街上,她就看见前面天空中有一股浓烟。 街上很多人跑了出来,提着水桶,拿着盆具,叫嚷着朝一个方向跑。 唐念锦拉住了其中一个人,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前面着火了!在不赶快去救火,烧开了可得连累我们这周围的人!”那人说了一句,便又急匆匆的加入了救火的队伍。 唐念锦加快步子,跟着人流朝着火的地方跑去,最后在陆家门口停了下来。 不停有人冲进去陆家院子里,朝后院跑去,泼水的救火的,嚷作一团。 她进了院子,才感受到周围的温度都比其他地方要高一些,着火的地方是后院,此刻火势汹涌,浓烟滚滚。 “唐姑娘,你怎么回来了?”老刘端着一盆水,看见唐念锦站在院子里,连忙着急地拉了了她:“这边危险,一会儿火烧起来,不定会出什么乱子,你快去别的地方躲一躲!” “人都出来了吗?”她连忙拉着老刘问。 “唐姑娘你可别着急,后院本来就没有多少人,失火的时候大家也都跑了出来,只是,只是……”老刘犹豫道。 “陆宴在哪!”她心中暗道不好。 “少爷之前回后院去休息,可是,这一直也没见到他,也不知道人是不是还在里面……”老刘的话还没说完,唐念锦松开拉他的手就要朝里面闯。 刚靠近着火的房门,她就被旁边的一个救火的护院拉住了。 “现在里面乱的不行,你一个姑娘家还朝里面瞎闯什么,快出去!”护院一把把她拉了回来。 “里面有可能有人!”她着急道。 “就你现在这样进去了,也不一定能把人救出来,我们能救的自然会有人去救,现在最重要的是把火势控制住,姑娘你要是真想救人,就跟我们一起把火扑了!”护院的力气极大,她一时挣脱不开。 “哗啦——” 火势凶猛,特别是有两间烧的极其厉害,其中有一间的房梁已经完全倒塌。 烧成这样,连靠近都危险,更别说进去了。 她转身出去找了一个桶,也跟着一起进入了泼救的队伍。 —— 陆家的大火烧了整整一晚上才被扑灭。 幸运的是没有火势蔓延开来,也没有太多人员的伤亡,但不幸的是,在烧的最厉害的屋子废墟里发现了陆家主人的尸体。 虽然尸体都已经烧得面目全非,但其身上的饰物还是表明了主人的身份。 去救火的人都说,当时的情况极其危险,有一个小姑娘想进去救人,最后尸体找出来的时候,她差点崩溃。 看得出来那姑娘和这宅子的主人关系不浅,但当时小姑娘也是很坚qiáng,一直在跟着他们一起救火,直到天明火灭,她又冲进去找人。 双手都扒出了血痕,姑娘还在一直不停的找,也是她从废墟里找出来那具尸体的。 虽然后院烧了一半的住房,但还有另一半的地方可以住人,陆家没了主人,彭程的人最关心的就是这庞大的家业最后会落到谁的头上。 就连慈州的大小官都在关注,毕竟若是没人继承家产,陆家的家产充公之后,他们也可以从中捞点油水。 可他们大吃一惊的是,这些家产早就已经换了主子。 “唐姑娘,你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周晟道来看他年轻的时候,只见着小姑娘一个人坐在屋子里,也不点灯,整个人毫无生气。 “陆宴早在前段日子就把的所有家产都改到了你的名下,我想他既然在背后做这么多的调查,应当也对自己的处境有所了解。”周晟安慰了她一会,看着外面挂满的白幡,只暗道世事无常。 不久前还活生生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别人都出来了,我不相信他会被烧死在里面,虽然的那个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已经伤焦了,但还是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唐念锦道:“有人在里面点了迷香,剩下一些被压在木板下面,没有完全被烧掉。” “犯人用迷香迷晕他之后才纵火,就是想造成他意外身亡的假象。”唐念锦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掰开他的手,里面还握着一个簪子。” 那是他之前送给她的簪子,后来两人闹了别扭,唐念锦从陆家搬出去的时候把它留下来,就是想气气他。 “都是我的错,明知道有人对他不利,我还搬出去,”她的眼眶红了起来:“如果当时我陪在他身边,就不会……” “这也不是你的错,他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把在凶手查出来的。”周晟手忙脚乱地安慰她。 “谢谢你,可是我现在想一个人待一会。”她低头轻声道。 周晟想说什么,又怕引她哭了,只好先告辞:“只要我一查出结果就派人来告诉你,这段时间你千万要自己保重。” 周晟走后,月儿来给她送晚饭。 唐念锦没给月儿开门,反倒把门反锁上了。 这几日给陆宴处理后事的时候,月儿就告诉过她。其实当时她中毒昏迷时,陆宴从城楼返回后就赶回来,守在她身边,三天两夜不眠不休地照顾她。 直到后来看她脱离了生命危险,又临时得到一些线索,才出去追查。 他原本在外面熬了一日,又两夜未眠,但一回陆家,还是马上去了她的房间,正看见她醒过来。 只要看见她没事,他就放心了。 唐念锦何尝不知道陆宴是担心她,疏远她也是为了她好,不想让她牵扯进来。 但她就是气他不愿意跟自己一起面对。 “唐姑娘,你今天白日里就没有吃饭,这样下去身子会受不了的。”月儿在门外劝着,这几日她是眼见着唐念锦的状态,明日就要下葬了,唐姑娘想来也是极其悲痛。 唐念锦没有开门,只是隔着门吩咐她:“从今天开始任何人我都不见,你们也不用来了,饭菜都不必送过来。明日的事……” “你们去办吧。”说完这句话,里面就没了声响。 月儿担心她,想多劝他几句,可唐念锦就是不开门。 后来月儿又去找了老刘和周晟来劝她,可唐念锦谁也不肯见,房门紧闭,送去的菜在门口也从未动过。 眼看就过了好几天,任谁的身子这样不吃不喝地折腾都要出事。陆家的人着急,可也没有办法。 第67章 相见 入夜之后院里起了风, 月儿把准备好的茶水拿去给另一个院子里正在修缮被烧毁了的住房的工人后, 去了趟唐念锦的房间。 今夜天上的乌云较多, 遮挡住了月光, 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 她走上台阶, 发现房门依旧紧闭,门口的饭菜纹丝不动, 已经凉了。 月儿敲了敲门:“唐姑娘, 你多少还是吃点饭吧, 再这么下去,身子可受不了。” 她想要推开门进去,却发现门关的死死的, 门后好似还有什么东西顶住了房门。 “唐姑娘, 你不会出事了吧?”月儿急了其来。 “不用管我。” 若不是屋子里忽然传出来这样一句话, 月儿都打算去叫护院来qiáng行开门了。 “我不想见任何人,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月儿叹了口气, 只能先走了。唐姑娘在房间里不吃不喝这么久, 身子怎么受得了?她下定决心, 等到了明日, 姑娘还不出来,她说什么也要进去看看人。 一边走出院子,一边叹气:“照这样下去,唐姑娘就是有九条命也经不住折腾。” 她走出院门,一个黑影就从旁边的暗处晃了出来, 在夜色的遮掩下,他轻手轻脚走到房门前,推了推门,却发现四周的门窗都紧紧地锁着。 这人穿着一身修房工人的布衣,身形高大,趁着淡淡的夜色可以看出他的五官普通,是那种扔在人群里都不会引起别人多看几眼的类型。 他走到屋子后面,挨个检查窗户,发现有两扇没有完全关死,便用铁钩伸进去打开里面的窗扣之后,再轻轻推开窗。 动作很轻,这人的行动没有发出声音,他从窗子看进去,屋子里面一片漆黑,没有点灯,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他从窗口身手敏捷的翻了进去,站在屋子中间打量四周。 房里的东西很乱,chuáng在屏风后面,桌上什么东西没有,他轻轻的皱了皱眉,慢慢朝着chuáng走过去。 他的呼吸很轻,脚步也放的很弱,被子鼓着一团,chuáng上睡着的人一动不动,他站在chuáng边等了会,才上前去揭开一点被子,发现下面就是一堆衣服。 瞳孔微缩,他正要转身,却感觉有个柔软的身子从身后贴了上来,一双又细又软的手臂牢牢地环在他的腰间。 小姑娘抱的很用力,好似怕自己抱的松一些,这人就能不见了。 他的身子僵住。 他想过她的各种反应,但没有一种是眼前的这样的,这不是一个正常人面对夜间闯入房间的陌生人的反应。 除非她已经认出了他,那他又该怎么解释。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说,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啜泣声,那个小小的身子也在轻轻的颤动。 “我讨厌你,你这个大骗子。” 原本打算撇开她双手的手在触摸到她的手臂时停了下来,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掌。 一瞬间感受到身后人真实的温度,他心底关于是解释,还是将这个谎言进行到底的纠结瞬间烟消云散。 他转过身来,把她小心翼翼地环入怀中。 “别哭了,是我错了。”他轻声说。 原本小姑娘还只是轻轻地啜泣,听见他这样说,大滴大滴的眼泪在发红的眼眶里转着圈。 泪珠划过苍白的脸颊,滴落在他的手掌上。 更似一滴滴落在他的心上,让人心纠得发疼。 但他只是安抚地拍着她的头,另一一手抱着她,“别哭了,我回来了。” “你还回来做什么?你就在外面过的不是很好吗?你这个大骗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又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为什么才回来……” “你是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怕我想错,我怕你真的死了……” 他轻轻的捧着唐念锦的脸,黑暗的屋子里眼睛的作用降到最低,但身体的其他感官却格外的敏感,他能感受到她在他怀里颤抖的身体,炙热的温度,熟悉的气息。 伸手在她脸上擦了擦泪水,可太多了,才擦掉,又有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下来。-她的眼睛也好像含着一片海,发咸的海水怎么也止不住,流不gān。 “是我错了,是我不好,你打我一下,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我都受着。”他心疼地用指腹摩擦她的脸颊,“你瘦了。” “我真的错了,我们先去吃东西好不好?”一开始他想和唐念锦撇清关系,是怕不再牵扯到她,为了安全起见,他诈死也没有提前和她说过。 可他没想到她会在他死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绝食。 他知道在一切水落石出前他不能现身,也不没办法给她解释,毕竟是他欺骗了她。所以,这么多天他一直守在陆家,看着她失魂落魄,看着她自闭绝食。 随着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他开始害怕了,再这样下去,她会死。 “我不吃。”她的眼泪总算止住了一些。“我有话要和你说。” “先吃完东西在说好不好?你的身体受不了。”他轻轻哄她。 唐念锦挣脱他的怀抱,打开chuáng里面的一个格子,里面全都是一些gān粮,还有几袋水:“我才不会把自己饿死呢,我还没逮到你这个大骗子,你要是个没良心的,说不定我到饿死那天都见不到你……” “你以为你给我那么多钱,自己跑了就没事?”小姑娘脸上还挂着泪痕,转身看他的时候,还是不自觉的露出笑来。 真好,他还活着。 可她这带着泪的笑,却看着他心疼。 “你还没有娶我就死了,给了我陆家这么多的钱,是想让我当个有钱的寡妇,到时候再找个年轻又好看的郎君嫁了吗,我……”她话还没说完,又被他拉到了怀里,下一刻一个狠狠的吻就落了下来,不同于以前的温柔,这一次的吻,尽情的霸道又直接,好似想要把她揉碎,融进他的身子里。 他的胸膛很烫,唇更烫。 直到唐念锦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缺氧的红晕,他才放开她,声音低哑:“你不是寡妇,我也不会让你嫁给别人。” 她哼了一声,故意气他:“现在我有房有田,又是个没嫁过人姑娘,想要找个比你好,比你有钱,比你会照顾人的人嫁了也不是什么难事……” 谁想这人话说的少,行动却比谁都多,揽住她腰的手臂用力缩紧,他狠狠地封住她的唇瓣,唇齿jiāo融,又是一个充满掠夺性的吻。 唇边都是他的气息,缱绻难舍。 “还要带着我的钱嫁给别人,嗯?” 她弱声:“现在是我的钱了……” 陆宴轻轻笑了声:“我现在这个样子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嗯,就算你面容改变了,五官也做了改变,但看你的身形我是再熟悉不过了。”她拿起他的左手,十指相扣,又摩挲了会:“你穿着工人的布衣,可是你手上的茧子却是薄茧,有哪个在外面gān粗活的人手上的茧子是这样的?没想到你画白地黑花的技术和易容的技术一样好。” “陆宴,我真的很讨厌这样的感觉,你确实没给我任何的束缚,可是我一点都不开心。”她垂下眼眸:“我喜欢你,若是你喜欢我,那你就给我一个jiāo代,你要是不喜欢我,就早些和我说清楚,我也好早点死心,去嫁别人。” 他握着她的手紧了些:“我喜欢你。” 陆宴低头,捧着她的脸,四目相对,都能在彼此眼中看见自己的影子。 他的心思被她说中了,他的确是存在这样的想法,若是他蛋被那个想杀他的人杀了,他也可以给她留下来一大笔钱。 他迟迟不肯给她承诺,也是怕到时候自己死了,反倒连累她。 “我不是什么娇弱的花朵,不喜欢这种被动的感觉。有什么事情,只要自己尽力去做了,哪怕最后的结果不好我也能接受,如果我连做一做的机会都没有,那我会后悔一辈子。”她反手握住他的手,目光坚定:“无论在面对什么,让我和你一起好不好?” 这几天陆宴一直都在犹豫,他想见她,可是又不能见她。如今她已经做到这样的地步,把一切都说出来,要陪他面对这一切,他若还要再继续逃避,那岂不是连个女子都不如。 “好,”他又抱住她,高高的鼻梁在她脖子旁边蹭一蹭的,弄得唐念锦痒的发笑。“我们一起面对。” “你做什么?”他忽然抱着她,把头埋在少女肩上,她只好笑着问他。 “好久没有见到你了,我想抱一下。” “只要你下次不要再这样不告而别,自己做决定,想抱多久都行。”她又板起脸:“再有下次,我就带着你的钱嫁人去。” “不会有了。” “嗯?” 他说:“不会有人比我更好,更照顾你,更喜欢你。” —— 两人谈了一夜,唐念锦把柳二娘告诉她的事和陆宴说了说。 两人对了一下,确定京城这段时间的流言的有极大可能是真的。 当今天子的身体也越来越差,朝中温王和昌王斗的火热,真要是到了日后需要有人接管这世界上最尊贵的位置的时候,那继承人不是两个亲王就是他们的孩子。 名义上是过继,但实际上等人死了之后,会发生什么就不一定了,这个时候皇子的存在就尤为重要。 “唐至文之所以被贬来彭城,就是因为当时在京城里办砸了一个案子,这个案子当时挺轰动的。”这个世界的唐念锦的脑海里对当时的事情也有一些记忆。 原来是有一日京城的一个客栈里来了一个青年,自称自己是当今圣上流落在外的皇子,客栈的老板不敢怠慢,就将这件事情报告给了官府,那男子说的有模有样,并且以皇子之名自居。 圣上无子,他若真的是流落到民间的皇族血脉,那极有可能就是未来的皇帝。 调查这件案子的重任就落到了京畿府,当时唐至文是辅助办案件的官员之一。 那男子说自己的母亲原本是宫里的一个宫女,曾经和当今圣上有过一夜的情缘,但是后来宫中起了一场大火,在混乱之中,她到了宫外,一路辗转,最后生下了他。 负责的官员调查了当年的记录,确实,在男子所说的那一年皇宫发生过一次火灾,当时情况混乱,失踪了不少人,其中就有这个宫女。 这一下京城就炸开了锅,突然冒出来一个要继承皇位的皇子,明显触碰到了各方势力的利益,许多人都在调查这件事情。 温王的人顺着这条线查了下去,去发现这个宫女虽然在乡下生下了男子,但是在这个男子之前,她还生下了一名女婴,也就是说哪怕这个女婴是在皇宫里怀上的,这个男子也不可能是皇种。 这个调查结果一出来,之前查办这件案子的所有官员都是受到了办案不力的惩罚。 随着相关的人员都被流放贬职,这件事情也就告了一段落,之后也再没有人提起过,但是最近京城又有流言说是这个皇子其实在慈州。 “昌王的人知道这个消息的内容比那些传言要多,其实在之前那次刺杀之前,我就遇到过几次想要伪造成意外的暗杀,从那开始我就开始调查这件事。”陆宴道:“不管真相如何,是昌王似乎已经认定我就是那个流落在民间的皇子,所以才要想方设法来把我杀掉。” 昌王派来的杀手无处不在,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他只能退一步选择诈死,那句尸体不过是提前找好了一具跟他身形极其相仿的,无人认领的死尸。 唐念锦站起身,到旁边拿出了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放着陆宴那日送给她的双花头饰:“当时我就觉得这个东西不像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若是来自宫里,那就合理多了。” “我和沈盛有过联系,他在京城,我在北地,一起收集相关的证据。等时机成熟,再一举出击板倒昌王。”他说。 “当时陆老爷收养了你,还有没有留下过别的线索?”唐念锦问道。 陆宴摇摇头:“除了一封信和两个头花以外就没有留下别的东西,当时知情的只有陆兴察一个人,但如今他已经死了。” 唐念锦想了想,道:“你是被人遗弃在路家门口的……那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有人把自己的儿子放到别人家的门口?” 她又算了算时间,十多二十年前红尘并没有什么天灾或者瘟病,也就是说,陆宴的娘亲带着他来到这里并没有走到绝路。但若还有选择,她是绝对不会轻易将他送给别人的,让别人收养,她也不能确定这家人就一定会对孩子好。 “我知道了!”唐念锦忽然道:“慈州一带当时虽然没有什么天灾,可是北方却有人祸!你还记得饶晨吗?” “那个城门守卫?”陆宴对他还有些印象。 她点点头:“对,他就是十多年前来到彭城的,当时逃难过来是因为蛮族入侵。若是这样,那时来彭城的难民一定非常多,一个女子带着一个婴儿是很难生存下去的。难民无法全都在彭城住下,他们最多在这里接受一下救济,就必须搬迁到其他地方去……” “这个时候,把自己无力照顾的孩子送到一家生活安稳的人家门口是最好的选择!” 陆宴:“这附近有两个村庄,都是当年逃难过来的人慢慢聚集形成的,其中一个前阵子遭了洪水,另一个叫北村,离彭城只有两日的路程……” 唐念锦站起身:“事不宜迟,我收拾一下,我们明日就去。” —— 一大清早的周晟就带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婆子进了陆家。 月儿进去禀告了一声。 “周大人你这是?”唐念锦不管事,刘仁良只能回来操持陆家的事务。周晟总是往陆家跑,他也算认识了这位年轻有为的大人。 周晟脾气好,为人开朗,因为周宛的原因对唐念锦也极其关心。 “这婆子是附近最会说道的人,我带她来劝劝唐姑娘,都多少天了,再这样下去,她恐怕有生命危险。”周晟担心道。 “昨天送去的饭菜也是纹丝未动,唉,既然这样,那我们就赶快进去吧。”刘仁良前面带路,“劳烦您一定要好好劝劝唐姑娘。” 那婆子声音洪亮,一边走一边说:“你放心,就我这嘴巴,死人都能给他说活过来,谁家没有一两个人走在自己前面啊,她这样的情况我见得多了,只要我去安慰安慰,说通了,让她把心底的郁气散了,保管没事!” “这人啊,最怕就是把自己关起来,一个人在屋子里胡思乱想的多了,不必要的事情也就多了。”婆子道:“没事也要出事!” 三人到了唐念锦房前,刘仁良正要敲门,却看见紧闭多日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这几天唐念锦一直呆在房间里,皮肤有些苍白,外面的光线刺着她的眼睛眯了眯,看着门外站着的三人,她有些吃惊:“周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过来看看,你肯出来就最好了。”周晟看着她消瘦的样子,面露担忧。 “姑娘,你听我一句劝,人走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可是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往前看。你心里有什么别的事啊,就和我这个老婆子说一说。”那婆子三言两语安慰了她一道,唐念锦意识到这是周晟请来劝说自己的帮手,她正好也就顺着这个台阶下了。“你经历过的这些事我也懂,当时我家那位走的时候我心底也不好受。可你想想,你把自己折腾成这样,走的人能放心走吗?” “你说的对,活着的人的确应该往前看,我就是把我自己折腾的命就没了,他也不会活过来。”唐念锦点点头。 连周晟也没想到,这婆子三言两语就能把唐念锦劝住了,便给了些银两让婆子走了,同时吩咐厨房赶快做点粥送过来。 “你刚开始进食不能吃太多,先喝点粥,把身体养好了就行。”周晟带着她到了屋里坐着。 唐念锦让刘仁良去把陆家的田契地契拿给她看,等刘仁良走后,周晟才到:“既然你想开了,我就放心了,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有关唐至文的事情。” “那幕后的人果然忍不住对他们下手了。”他说。 虽然唐念的人对她不好,但再怎么说也是这具身体血缘上的亲人,她还是问了问唐至文一家的情况。 “你爹还好,和唐家二郎只是受了轻伤,只是徐氏被救下来的时候已经没了气,刺客已经抓到了,他身上带着温王的东西,但对其他事情闭口不提。”周晟继续道:“我已经派人继续去查了。” “这刺客也太明显了,有谁刺杀别人的时候还把主子的标志性的东西带在身上。”唐念锦好笑道。 “你好好休息,这件事牵扯太深,今后少接触为妙。”周晟等着她吃完了粥才离开了陆家,他还得继续查案。 唐念锦没和他说出陆宴的事,在调查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一切都需要小心行事。 第68章 北村 送走了周晟, 唐念锦看了一下陆家名下的田产, 果然发现在北村那边有一大块地是属于陆家的, 原本那块地是一户有钱人家的田产, 后来为了陆家做生意, 把这块地卖给了陆家低作一部分。 唐念锦只和刘仁良说自己打算去那起去收一下田租。 陆宴则装扮成陆家的家仆, 和她一起过去。 她雇了一辆马车,带上了陆家的马夫。刘仁良不放心, 想要多派几个人跟她一起去, 但被她拒绝了。 “听说那儿风景不错, 我这一趟也算是去散散心,你派一些人跟着我,我还能休息好吗?”唐念锦坚持只带一个随行的家仆和车夫一起。 出了彭城, 由于村子位置比较偏远, 大路颠簸, 车夫只能把车速放慢。赶了一天一夜的车,三人才到了一座山口前的镇子上。 再往前就没有大路了, 马车也过不去, 北村在半山腰上, 人口不多只有二三十户人家, 两人把马车放在镇上的驿站,让马夫看着,便带着gān粮和东西进了山。 当年逃难过来的人跑到彭城暂住了一段时间,但彭城就那么大的地方,不可能把难民全都放进去, 他们也就到了这附近的山岭间找了几个地方开始生活。 虽然北村通往外界的道路曲折又难行,但他们村子后面有一块很大的肥沃土地,可以种植农作物。 加上山上也有不少蛇类,平日里村子里的人也会出去捉点蛇到山边这个小镇上卖钱。 不过北村的人比较排外,两人进村转了一圈,也没有打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村里的人都不愿意和他们多说话。 村民的屋子比较分散,除去最主要的十几间房屋在一处之外,其他人家都分散在山间的各个地方。 他们想打听点什么,但每个人都是不耐烦地摇摇手,说自己有事要忙,没时间听他们在这儿闲扯。 有的甚至听见她们说要打听什么人,面上还会露出厌恶的神色,连话也不愿意多说。 唐念锦正打算给他们点钱打听事情,一摸钱袋,却发现自己的钱袋早己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这村子里也不都是什么老实人。”她苦笑:“能在你眼皮底下偷东西,这手够快的。” 陆宴挑眉:“看来我在你心中的形象很好。” “你要是用你原本的脸说这句话。”她踮脚靠近他耳边:“那我还能迫于你的美色附和你几句。” 没有钱,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眼看天色暗了下来,两人准备先下山去住一夜,明天再来试试看。- 山路比较崎岖,想要下山必须在半山腰上绕一圈,走到半途的时候,在森林里两人遇到一个躺在草丛中的老妇人。 唐念锦跑过去将她扶了起来,才发现她只是头发发白,面容沧桑,实则看着五官尚好,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面容。 大概四五十岁的年纪,也不算太年迈。 妇人身上的衣服比较破旧,很多地方都是多次缝补,一双手gān裂粗糙,满是茧子。 陆宴递过来水袋,唐念锦扶着老妇人给她喝了一点水,叫了她几声,人才慢慢的醒了过来。 “婆婆你没事吧?” 人虽然醒了过来,但她的眼睛却一直紧闭着,听到唐念锦的声音,她的双手在地上摸了摸,总算碰到了唐念锦的手,抓着她的手,声音虚弱道:“小姑娘,多谢你呀。” “本来是想出来采点草药拿给我儿子去买的,没想到,被石头绊倒了,要不是你,我还得在这儿不知道躺多久。”老妇人刚想站起来,就感觉自己腿上一阵阵的疼,她只能放弃尝试。 唐念锦见她捂着腿,皱着眉呻-吟,便伸手卷起衣物查看,发现她腿上青紫一大块,动手按了按,似乎骨头也有点错位。 “老人家,您眼睛不好还出来很危险的,要是出了事怎么办。”唐念锦将腿部简单做了处理,又找了几根树枝绑着。 “我在这儿住了十多年了,这条路就是闭着眼睛也能走着回去,虽然我眼睛看不见,但我能闻能摸,总不能在家里什么都不gān吧。我姓吴,你叫我吴婆婆就是了。”吴婆婆说完,又不停的向唐念锦道谢。 唐念锦知道吴婆婆也是住在张村之后,就让陆宴背着她回去。 不过吴婆婆并不住在村子人口密集的地方,相反,她家在一处比较偏远的屋子里。 一路唐念锦和吴婆婆聊的很投缘,知道她家里还有一个儿子,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吴婆婆十几年前被毒蛇咬过,虽然后来捡回来这一条命,但是眼睛却瞎了。 到了家里,唐念锦发现这屋子非常的简陋,桌椅板凳都没有几处是好的,有冷风从墙缝和屋顶灌进来,整个屋子只有两个房间,一个是卧房,一个是外屋。 卧房里只有一张chuáng和一chuáng满是补丁的被子。 chuáng下的地上还铺着一层竹席,上面有一chuáng很薄的被子。 “真是太谢谢你们了,还麻烦你们送我回来,我也没什么可以报答的,屋子里有一些对身体好的草药,还有可以防蛇虫的东西,你们带点在身上,要是遇到什么意外也好应对。”吴婆躺在chuáng上,和他们说着话。 唐念锦让她好好躺着休息,把被子盖在吴婆婆身上:“我现在身上没带钱,等明日我去取了钱,再来你这边拿草药。” “你们救了我,我怎么还能收你的钱呢?姑娘,我知道你心善,可你也得给我这个老瞎子一个报答的机会吧。”吴婆婆说着笑了:“刚才那个是你丈夫吗?你们到这山上来做什么啊。” 唐念锦本来想否认,但抬头看着陆宴微弯的嘴角,她眼珠转了转,应道:“是啊,不过我们还没成亲,今天来到山上,就是来玩儿的。” 陆宴站在她身后,眼底含着笑,伸手悄悄拉着她的手掌,把她的小手裹在掌心。 “不过这里人有点奇怪啊,我一说我想打听点什么东西,他们就像躲瘟疫一样。”她试探着问。 谁想吴婆婆却并不放在心上,也没有过激反应,反而解释道:“唉,这还不是城里那些人给弄的,之前老是有城里的人到村子里来打听东打听西的,有不少人上了他们的当,发现是一群来骗钱的骗子!” “我想姑娘,你应该不是什么穷苦人家的孩子吧,你穿的衣料我摸着也不差,你打扮成这样,一看就是城里来的人,那别人还不躲你躲得远远的。” “原来是这样。”唐念锦哭笑不得,自己是被当成骗子了。 “小伙子,你过来坐坐。”吴婆婆朝着chuáng下的方向招了招手。 “这姑娘,又年轻又漂亮,心地也善良,能找到这样的女孩子做你媳妇,那是你天大的福气,你可一定要对她好啊。”吴婆婆语重心长地说。 唐念锦却是听的脸红了起来。 陆宴看了她一眼:“您放心,我会对她好的。” “这就对了,在山上蛇虫多的很,我和你说,最外边的那一罐药酒擦在身上可以防蛇虫,你们到时候擦一点。”吴婆婆忽然道:“对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快入夜了。”唐念锦看了看暗下来的天色:“我们明天再来找您。” 她正想走,却被吴婆婆拉住了手:“我好像听见快下雨了,下雨的晚上下山可太危险了。我这里虽然简陋,但是柜子里还有两个竹席和一chuáng被子,是张大娘放在这里的,你们暂时呆一晚上,明日再说吧。” 唐念锦正奇怪,外面分明没什么声音,想要拒绝,却又听忽然噼里啪啦响起大雨的声音。 雨珠落在屋顶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有几处都开始漏水了。 “这天都黑了,阿林怎么还没回来。”吴婆婆担忧道。 阿林是她的儿子,现在在小镇上帮别人送货,找散活gān。 唐念锦安慰了几句,就听见外屋门响了几声,然后一个瘦高的青年披着树叶做成的编织物冲了进来。 “娘,我回来了!你猜我今天给你买了什么!” 他放下满是雨水的叶子,抬头看见屋子里的两个陌生人,先是愣了愣,随后露出防备的神色。 唐念锦见他皮肤略黑,显然是久晒过的,但五官端正,一双眼睛格外亮堂。模样瞧着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你们是谁?”阿林从怀里拿了纸包出来的动作停住,警惕地看着两人。 吴婆婆连忙解释了一番。 唐念锦忽然想起来什么,恍然道:“我记得你,今日我在村子里看见过你。你还推了我一下……” 阿林的面色微变,支吾道:“我没见过你。” “我今天一天都在镇上gān活,给我娘买了包子,我没见过你。”他信誓旦旦地辩解。 陆宴也认出来他:“我记得你……” 唐念锦的目光落在阿林怀里的纸包,又想起自己的钱袋:“等等,该不会就是你拿了……” “你们认错人了!”阿林忽然大声打断她。 他目光闪烁,不停看向吴婆婆,好似担心她发觉什么。但唐念锦这句话说出来,他就知道她认出了自己。 “你们见过?”吴婆婆觉得有点不对:“你哪来的钱买东西吃?那笔钱我们都还没还上,你不会是,不会是背着我去做了什么坏勾当?我和你说了多少次,难道真要bī我砍了你这双手!” 阿林连忙解释道:“娘,我没有,我有认真做工的。” 吴婆婆面露失望,拉着唐念锦的手问:“是不是他做了什么坏事?” 阿林面色惨白,看着唐念锦。 唐念锦看了看阿林,又摸着吴婆婆的手背:“没有,婆婆你想多了,我是在村子里看见有人运货,其中一个gān活特别努力的,拿了最重的货。” “刚才看到阿林,才发现是他。” 第69章 赔钱 “这是你的钱袋, 对不起。”阿林关上里屋的门之前朝里面看了几眼, 确认吃了东西之后的吴婆婆已经躺下, 这才轻轻掩上门。 他把钱袋放在粗糙的桌面上, 屋子里面完好的凳子只有一个, 阿林拉过来让唐念锦坐下了。 陆宴站在她身后, 见他的穿着打扮和姿态,阿林只以为陆宴是唐念锦的随从, 看了他一眼后, 又把目光重新落在唐念锦身上:“对不起, 你们想怎么处理我都行,除了买包子的钱其他我还没动,我会还你的, 这事儿能不能……别让我娘知道。” “刚才我没有揭穿你, 就是看在吴婆婆的份上, 可你要知道,偷别人的钱总是不对的。”唐念锦看得出来阿林本质不坏, 这少年看着面善。再看看他这家徒四壁的样子, 估计也是没办法了才会想出这样的歪点子。 “我也不想的, 原本我答应了我娘去做工, 可是做工赚的钱,根本就不够我们赔东西……”阿林低下头:“我看着你穿的特别好,应该也不会差这么点钱,才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对,你们还救了我娘。”他羞得满脸通红, “我会补偿你的,你提出什么要求我都会尽力去做。” 唐念锦看着少年纠结的样子,噗嗤一笑:“行了,不知道的以为我要把你bī良为娼了。下次别做这样的事就行了,等过阵子,我替你找份踏实的工作。” 阿林抬起头惊喜地看着她:“真,真的?” 唐念锦朝他一笑,陆宴看着阿林的眼神变化,眸色暗了暗,伸手从身后戳了戳唐念锦。 背后的异样让她微微皱眉,转头低声问他:“怎么了?” 陆宴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不许对着别人笑。” 话里满满的醋味。 他又补了一句:“只能对着我笑。” 唐念锦故意逗他:“我现在有钱有房,无牵无挂。自然是想对着谁笑就对着谁笑的。你不过是我的一个“随从”,管的太宽了罢?” 陆宴正想堵住她这张作乱的嘴,顾及屋里还有外人,自己身份特殊,只能克制住自己。 阿林没有察觉到两人的异样,他正要道谢,就听见那一道小破木门发出了剧烈的响声。 “砰砰砰!”像是有人在外面用力地敲门,连墙壁都产生震动,“阿林,快开门!我知道你回来了,你躲不了,快开门!” 阿林脸色微变,抬头看了唐念锦,门外那人敲门敲的又急又猛,夹杂着淅沥的雨声,格外吵闹。- 阿林咬了咬牙,慢慢走到门口,他刚刚打开门,门外的一个大汉立马就跨了进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中年妇女,一胖一瘦。 “你就是躲着不见我,能有什么用啊?你不还得在镇上找活gān吗?”稍胖的妇女肤色微黑,且身qiáng体壮,嗓门响亮:“这要不是我带着人来堵你,你是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事儿把我给糊弄过去了是吧?” 看到唐念锦在屋内,另一瘦高妇人讽笑起来:“哟,这哪家的小娘子,阿林,你这日子过得真是风流快活啊!” “这是我家的客人,我们的事情跟她没有关系,”阿林握紧拳头,看的出来在尽力的克制自己的情绪:“等我有了钱就会还你们的。” “等你凑够了钱,huáng花菜都凉了!你让我们喝西北风去?我告诉你,东西是在你们家弄坏的,你必须马上给我赔钱!”黑脸妇人叉腰,气势汹汹,大有拿不到钱就不走了的架势 。 “这是怎么回事儿?”唐念锦在几人进门时就站起身来,她上前拉了拉阿林,在他身后低声问。 “她就是张大娘。”阿林简单把事情跟唐念锦说了一遍,她才明白,原来是因为张大娘家前些日子新修了新房,一大堆东西没地方放,就给了阿林一百文,暂时把杂物存放在他家。 这一堆东西里面除了一些凉席,杂物之外,还有一个箱子。 原本这箱子是不该放在他们家的,大概是清理的人失误才把东西放错了地方,后来张大娘发现后,就来找箱子,但打开箱子却发现,里面的瓷碗已经碎成了几片。 箱子里的东西是什么时候碎的谁也说不清楚,阿林一直坚称他自那些东西送过来之后就没有动过箱子,可张大娘一定要让他赔。 若是普通的瓷器,那倒也罢了,这一件可是他们过几日就要jiāo给镇上安雇主的,是有大用处的东西。且价值不菲,是他们全村的人一起出钱,好不容易买来的梅子青斑碗。 “你弄碎了东西,就是全村的罪人,甚至会连累镇上人的生计,这件事我竟替你扛着罪名,可你总不能连钱也不出吧?”张大娘声音尖锐,冷笑道:“那可是钧窑出来的,你也知道,这一个小东西就得算得上是价值连城!” 说是价值连城,其实也夸张了些,钧瓷的确价格不菲,但他们这样一个贫穷的小村子,怎么买的起好的钧瓷,不过是凑了点钱,从不知道几道手的贩子那儿买来的品质残次的瓷器。 唐念锦也是听陆宴说过钧窑的,这东西在南方比较盛行,但北方有不少研究的,钧瓷胎质细腻坚硬,较为沉重,但它最大的特色在于它的颜色。 白瓷和青瓷都可以批量生产,但均瓷不同,每一件都很难做到一模一样,在出窑之前永远不知道烧出来的会是什么颜色。 正因为这样独特的颜色变化,才有一种说法——入窑一色,出窑万彩。 因此,其价格也不低。 “就是,赶快还钱!”旁边的大汉也面露凶光,狠狠踢了一脚旁边的椅子。 原本就缺一条腿的椅子顿时四分五裂。 “我们家现在一点钱也没有,你就是再闹我也买办法给你找出钱来。”阿林虽然觉得这件事不是他的错,但东西在他家里坏了是不争的事实,只能认栽。此刻张大娘上门来闹事,他只能忍着。 “我记得你娘不是有个盒子吗?里面有不少值钱的东西吧?”张大娘朝里屋看了看,视线被紧闭的房门阻挡后,才悻悻收回目光。 “我小时候发烧,娘为了治好我的病,已经把大部分值钱的东西都卖了。现在也只留有一两件旧物,是她唯一的念想,决不能动!”阿林拦在里屋门前,看着bī近的大汉,年轻的脸上满是倔qiáng。 “少废话,欠债还钱!”张大娘眼神示意跟着她来的这两人都动手。她早就知道阿林不会同意,所以做好硬来的准备。 “住手!”唐念锦拿起桌上的钱袋,扔了过去:“你们的东西多少钱,这里面有五贯钱,用它赔总算够了吧?” 其实那件残次的钧瓷也不过值三贯,但张大娘有意趁机敲诈一笔,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放过阿林。她急急收了钱袋,又咳嗽一声,装模作样道:“哟,打发叫花子呢?” 旁边的瘦高妇人得了她的眼色,立马道:“就是,钧瓷一片,价比千金!你就几贯钱,还不够我们来这儿堵你的误工费!再说了,这几日马上就要送东西过去了,时间那么紧,想要去买个新的又便宜的,哪有那么容易!” 阿林被他们的无耻给激怒了:“你们到底要多少钱!” 张大娘:“不多,也就二三十贯吧。” 半贯钱就可以买一石大米,阿林家里都已经揭不开锅了,就算要了他这条贱命,也凑不出那么多钱来。 “拿不出东西,你就得赔钱!”张大娘咄咄bī人。 唐念锦见她如此贪婪,便道:“这是你说的,你放心,两日后我就能jiāo出一件更好的钧瓷来。” “到时候你在上门闹事,就是私闯民宅,敲诈勒索。”她看着张大娘道。 张大娘咯咯笑起来:“你这话太可笑了,村口的窑dòng随你用,你要是能变出一件彩釉碗来,我给你磕头!” “一言为定。”她说。 张大娘这才认真打量她:“行啊,可你要是拿不出来,不仅要赔我二十贯,还得加倍,四十贯!” 唐念锦回头,见阿林使劲摇头,又看了看陆宴。 陆宴的技术她是信任的,除去白瓷之外,陆宴之前也对南方的诸多瓷器有研究。尤其是在他们在北地站稳了脚跟,将生意向更大地方扩展的时候,这些都是必要了解的同行信息。 陆宴看着她,嘴角微弯。 唐念锦有了底气,回头看着张大娘应道:“没问题。” —— 雨势到了后半夜越来越大,唐念锦睡在里屋原本阿林的铺位上,阿林和陆宴睡在外屋。 “姑娘,真是太谢谢你了。”吴婆婆又是感谢了她许久,又担心这件事连累到唐念锦。 唐念锦安慰了她几句,让她放心。 “这件事结束后,我还有事想让您帮忙。”唐念锦笑道。 “你尽管说,能用得上我的地方千万别客气。”吴婆婆见她信心满满,想来也是出自一个善于烧瓷的大户人家。这才不在替她担心,两人又聊起了各自的身世。 知道唐念锦的经历后,吴婆婆露出心疼的神色:“这做父母的太不对了。” 她叹口气:“我小时候孤苦,家里常常吃不饱饭,姊妹又多。后来实在养不起了,我娘就把我送去给有钱的人家作丫鬟。” 唐念锦听吴婆婆讲自己的经历,也觉得她过得不易。 “后来辗转多地,跟的主子也不一样。到了一户安稳的人家,原本以为这辈子就这么过了,谁想到一场意外,又开始了颠沛流离。”吴婆婆想起年轻的时候,脸上也是露出回忆的神色:“再后来就遇到了战乱,我一路跟着难民逃到这里,在死人堆里捡到了阿林。” “如今见他长大了,我就希望他能正正经经地过日子。” “会的。”唐念锦替她盖好被子,这才躺下:“好人一定会有好报。” 第70章 无双 “我说你怎么找了阿林他们家了。” 张大娘看了眼自家丈夫, 面露不屑。自打她嫁过来之后, 这个窝囊废就没让她过上一天的好日子, 不仅没本事, 还穷, 长得也比她瘦小。 她冷哼一声:“这件事要不是我想出的主意, 那锅就得我们家自己背!你以为找个替罪羊那么容易?要不是你没本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摔碎了要送进城的东西, 我至于这么愁吗?” 赵二被媳妇骂了一通, 几次三番想开口,又止住了。最后小心翼翼看着张大娘的脸色,小声道:“那你也得找个背的住锅的啊, 吴婆他们家穷的只剩那间破屋子了, 就算把他们全部家产拿出来, 不也补不上这个窟窿。” “你以为我想找那个穷小子?”张大娘睁大眼睛,“这村子里的人个个都跟人jīng一样, 谁都不肯吃亏。借个米都要称三次!一出事, 几家亲戚叫上, 堵在咱们家, 到时候谁吃这个暗亏还不一定!他们家穷是穷了点,但我可不信他一点钱也没藏过,而且这村里谁不知道他们家的人出了名的好欺负。” “得了,我也不和多说,”张大娘起身到门前朝外面张望了几下, 看见几个熟悉的身影,转头叮嘱赵二:“我叫了村子里几个管事的,到时候你可千万别说漏嘴。那穷小子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前几日我去他们家瞧见了一个顶漂亮的小娘子,穿的跟天仙似的,还说要帮他还债!” 她眼珠转了转:“看着是个没经验的娇生惯养的富家娘子,她要是能烧成瓷器来,别说是钧瓷,就是普通的瓷器都绝无可能!” “这可是一只肥羊啊。”赵二搓了搓手,“等人来齐了,咱们就去开窑?” “赵二,你们家这是怎么看着东西的?你要知道没了这东西,我们接下来几年的日子都不会好过!”村长带着村里几个有地位的中年人进了屋,“安雇主已经听说这件事了,他晚些时候就会带人过来,到时候有你好受的!” “这怎么能怪我家?”张大娘面无表情道:“东西可是在阿林那里摔碎的。” 张大娘早就把今日和阿林他们家的约定和村长等人说了,这件事真相到底如何,其实大家心中都有数,只是装模作样走个过场罢了。 等开了窑,让阿林没了话说,到时候就只能任由他们拿捏。 “他们真以为什么东西都可以叫钧窑的?真是没见识,说得出这样的话来。”村长的山羊胡子微微上翘,语气中满是不屑:“哪怕是他能把这个窟窿补上,这几日为了这东西担惊受怕我们受的罪还少吗?到时候怎么也得让他补偿一下村里。” 张大娘应了一声,内心却不屑,村长这意思还不是想捞点好处,否则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放过自己,无非是知道和她闹讨不了好罢了。阿林人还年轻,即便现在没有钱,将来也可以慢慢还债。 都是来分一杯羹,踩一脚的,村长还装作一副正义的模样,这让她最看不起。 “你说的那姑娘到底什么时候来?”村长有些不耐烦。“我村里事还多着。” 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村长回头一看,只见阿林在前面推门进来,后面跟着一男一女。 男的长相普通却身材高大,穿着打扮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家仆,那小娘子倒是生的娇俏,像个粉雕玉琢的玉人像,穿着嫩huáng色绣花jiāo领上衣,淡白下裙。 果然和张大娘说的一样,是个有钱人家养出来的小姑娘。 这样的小姑娘骗起来可不要太容易。 村长心中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故作冷漠道:“人到了,就去看窑吧。” 唐念锦见这一屋子的人,各个看见自己时,眼底都是贪婪的神色。 她长得就这么像冤大头? 虽然烧窑做瓷的过程是阿林亲眼看着唐念锦的那个随从做的,但在出窑之前,他心中也没有底气。 “我丑话可说在前头,要是出来的东西不能抵债,你们就得赔偿我们的所有损失!”张大娘狮子大开口。 “没错,还有村里的损失。”村长也连忙插了一句。 “要是出不来好的瓷器,赔偿的金额随便你们定。”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这个小娘子一看就是从小娇生惯养贯了,不仅没有基本的常识,异想天开,甚至还让他们随便开价。 单看她的衣着打扮就知道家里钱财不少,这下他们要发了。 一群人出门到了村子的窑dòng前,唐念锦让陆宴去开窑。 除去阿林和唐念锦之外,其他人都站在外面,他们一开始就不相信这几个人能烧出媲美钧窑出来的瓷器。若阿林有这样的能力,还用在他们这个破山村里连饭都吃不饱吗? 阿林心中忐忑不安,也没有底气,说实话,连他也不相信唐念锦的随从能够做到这些。扪心自问,若是他有这样的能力,早就过上日进斗金的日子了,怎么会跟在一个小姑娘身边伺候人。 而唐念锦却不是担心,这是她第一次见陆宴烧钧窑,能够烧出什么样的效果,她非常期待。 “出来了……”阿林看着出窑的瓷器,一时震惊到不知说什么。 “好了,结果也出来了。”张大娘走过来,正要说话,却在看见陆宴拿出来的东西的时候,也愣住了。 只见一件质地莹润,色泽变化极其自然jīng美的棠红色渐变鼓钉洗。单看瓷身,似朝霞千里,云彩绚丽,色泽变化万千,红中透白。 釉面上自然生成的冰裂纹极其好看,似玉非玉,浑然天成。 张大娘长这么大,虽然没见过顶级的瓷器,但她也能看得出来,这一只绝对是jīng品! 这哪里是什么瓷器,分明就是一座金山啊! 和阿林的约定被她抛之脑后,现在她的脑子里全是如何把这东西收入囊中,只要转手卖个好价格,随便买个东西送过去,自己就赚大发了! “怎么样,东西出来了吗?”村长也走了过来。 张大娘连忙拦住他,支支吾吾道:“没什么好看的,东西还将就吧。” 她怎么忘了还有这么个老狐狸在旁边! 张大娘此刻脸上满是压抑不住的悔恨,早知道自己私底下来看看就是了,叫那么多人来分一杯羹,自家不知道要损失多少钱! 可眼下东西就放在那里,但凡知道行情的都不会放过。 “这……这真的是刚刚你们烧出来的?”看见东西的成色之后,村长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 乖乖,烧成这样的东西,那得卖多少钱啊! 要是这件东西是他的,那他还用的着看安雇主的脸色吗? “怎么样?”唐念锦看见这东西,也觉得好看。不过只要能帮助吴婆婆家度过这次的难关,下次想要什么样的东西,再让陆宴给她烧就是了。 钧无成对,窑变无双。 怪不得钧窑的价格这么高,就连她看了也心动。 大多数有钱人家可不就最看重这中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寓意。 “这东西足够还阿林的债了吧?”唐念锦问道。 “唐姑娘,这东西的价格远远在他们之前买的那个之上。”阿林见她这样说,以为唐念锦没有经验,不知道这东西的价值,道:“咱们自己把这东西卖了,换上债之后还有剩余。” “什么?你想后悔?”听见阿林的话,张大娘第一个不愿意了。 真要是把东西让阿林去卖,那自家要少多少钱进账! “当时我们可是说好的,你烧出来的东西用来弥补之前的损失。这东西当然要我们来处理!”张大娘给村长使了个眼色。 村长这些年在村子里可不是什么简单角色,虽然他也想独吞这件东西,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压住阿林。这小子没什么背景,家里又只有一个瞎眼的老母亲,只要他们联手起来,想要拿到这东西轻而易举。 他是村长,到时候虽然不得不给在场的人分一点好处,但大头毫无疑问是他的,权衡利弊,村长第一反应自然是站在张大娘这边。 阿林见这群人看见东西后瞬间变脸的样子,摆明了是要欺负他们。 “你们和qiáng盗有什么分别?钧窑的价格不低,你们要东西,就得把差价补给唐姑娘!”阿林上前拦住众人。 村长冷笑一声,道:“就算你们把东西烧出来,提前打烂的东西也要赔,你现在只是弥补了之前的过错,但你给我们造成的损失,这些天来耽误村里的做工的钱,你也得赔吧?说实话,就是把这件东西卖了也不够!我不追究是看在吴婆的面上,你可不要不识好歹。” 跟着村长来的几个人也是人jīng,看村长的语气和态度,分明是准备压一压这小子,好把东西拿到手。一座金山就在眼前,谁能不动心,当下全都上前隐隐有包围住阿林的架势。 其中有个中年人是村子里的老赖皮,偷jī摸狗是一把好手,这次完全是沾着村长的关系来捞一把油水。他走在最前面,上前推了阿林一把:“你要是再闹事,我们不介意好好替你们家那个瞎婆子管教管教你。” 阿林被推地后退一步,听见老赖皮的话,面露怒色,捏紧拳头就打了过去。 老赖皮没料到他敢反抗,猝不及防被打了一拳,反应过来后立刻扑了上去,两人打做一团。 其他人上前拉架,实际上却是在帮老赖皮控制阿林。 唐念锦没想到这些人忽然就动起手来,上前想帮阿林,却被陆宴拉到身后。 她还没说话,就见陆宴上前三拳两脚将人打开,老赖皮急红了眼,拳头狠狠朝陆宴招呼过去,却被他捏住右手用力一折,几招就将人按倒在地。 其他人见势不对,都纷纷后退。 “你敢打我?你看我一会不狠狠教训你!”老赖皮虽然被按在地上,却依旧在狠狠威胁几人。 村长这时候也开口道:“住手!你打人这就过分了,快放人!” 陆宴全然当作没听见。 唐念锦上前扶起阿林,转头对几人道:“东西可以给你们,可贪心不足蛇吞象,你们要是在借此发挥,讹诈钱财,那我就报到官府去。” 老赖皮呸了一声:“小娘子,你还想报官?我告诉你,打了我们村子的人,就别想走出去!” 村长心思一动,也接道:“对!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你们还得继续赔!” “哎呦呦,疼疼疼!你放开我!”老赖皮没想到村长的话刚说完,压着他手臂的力气顺间加重了一些,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在别人手里。 “村长,你们怎么回事?!” 老赖皮虽然被按在地上,看不见来的人,但一听见这句话,立马打了jī血似的活泛起来:“五哥!五哥!快救我!” “让你们办点事情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个蠢得跟猪一样!”说话的青年个子不高,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在这群人身上转悠,高高的额头显出一副恶人相来。 村长见青年来了,里面换上一副讨好的面容,就连张大娘也收敛了些。 “阿林,你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如今五哥已经来了,你们要是继续闹事,将来别说在村子里了,在整个镇上,甚至方圆百里,你都混不下去!”村长转头对阿林道:“你可不想到时候被全村的人唾弃吧?就算你年轻气盛,可以换个地方,背井离乡地去做活,可你也得想想吴婆?她一个人在村子里怎么生存?” 被叫做五哥的青年却一言不发,紧紧皱着眉头。 之前过来时,唐念锦是侧对着他,如今她转过身来,青年心中咯噔一下。 怎么会是这个小祖宗! 青年的脸刷地白了。 “这人可是安雇主面前的大红人,只要他一句话,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去也没用!”村长得意道。 阿林也是见过这人几次的,村里的人都捧着他,大家全靠安雇主赏一口饭吃。谁和这青年的关系好,谁得到的好处就越多。 不管是种田还是做生意,都离不开安雇主。 难道只有低头认栽? 阿林捏紧了拳头,他只恨自己没本事没地位,只能任由别人欺负,往日里只有自己的时候他可以忍,并且他以前没有多少钱,也不会被这群人联合下套。这群人摆明了就是欺负他们。 见青年脸色不好,村长以为他还在为瓷器的事情发怒,连忙拿起刚刚烧出来的东西,递过来:“五哥,您看这东西,这可是上好的瓷器,这东西比先前那件垃圾好多了!您消消气,咱们整个村子还得仰仗着您!” 唐念锦也认出这人来。 可不就是当初跟在陆兴察身边的那个手下张五! 当初陆兴察被赶出彭城,张五也从彭城消失了,没想到是跑到这偏远的村镇来抱上了别人的大腿。 第71章 身世 张五的内心极其复杂。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唐念锦的时候, 对方只是陶庄山上一个模样不错的小婢女, 谁想到后来发生了这么多事, 陆兴察成了人人喊打的臭老鼠, 他张五在彭城也混不下去了。那些人找不到陆兴察还钱, 都找上他来。 好在他机智, 在陆兴察彻底倒台前就跑了出来。 这一次张五学乖了,做事再也不高调地不给自己留后路, 他是见人说人话, 见鬼说鬼话。很快凭借他看人眼色的能力, 成功获得了安雇主的赏识。 姓安的这家可比陆兴察靠谱多了,虽说没有陆家有钱,也是给陆家打工的, 但人家至少在这一片吃得开。人人都要敬着他, 捧着他。 不过, 张五并没有因此就膨胀了。 这一次他变聪明了,为了避免自己yīn沟里翻船, 他四处打听各种消息, 知道安家之所以能在这里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无非是垄断了这里的田地分派和生意往来。 同时, 他也密切关注着陆家的动态。 毕竟是他主子都需要仰仗的富qiáng户,这可得罪不得。 刚开始听说唐念锦大义灭亲,搬出唐家时,他还感叹这小娘子果然是个狠角色,做起事来六亲不认。直到后来听说陆宴意外身亡, 她作为一个外人却继承了陆家庞大的家产的时候,张五就知道自己还是小看她了。 这个小姑娘表面看上去善良可爱,实际上心狠手辣,善于算计。 就连对她这么好的陆宴,年纪轻轻地就遭受意外过世了,偏偏万贯家财还落在她手里,这件事说出去有谁能信? 可它就是发生了! 以往和唐念锦作对的人,也是死的死,逃的逃。就连她的亲生父母都下了狱。 好在张五现在在这个地方,也不会遇到唐念锦,可以自由自在地当他的“五哥”。谁想今日不过过来处理一下北村的事情,竟然能遇到她! 安雇主喜欢钧瓷,知道北村准备了一件东西送他,高兴了好几天,这件事是张五牵线搭桥的,他自然也得多多关注。 谁想安雇主还没高兴几日,就听说东西坏了。 气的他是好几日都没吃好饭,连带着张五也过得心惊胆战。眼看着过会安雇主就要亲自过来了,张五也是提前过来和村长打好招呼,对好说辞,看一会能不能安抚一下安雇主。 谁能想到唐念锦在这儿! 而且瞧这架势,是和村长他们闹起来了。 村长不想过好日子,他张五可不一样!好不容易混到今日的地步,他可不想在被打回原形!跟谁做对,也别和姓唐的这丫头作对! 如果可以,他宁愿今日从没有来过北村,从没见过这人! 当初他踩陆家,羞rǔ唐念锦,带头去陆家门口闹事的事情自己清楚得很,之前没被收拾,估计是对方没想起自己来,现在好了,村长这个白痴把自己送到对方手里。以唐念锦现在的地位和财富,想要整他可是轻而易举。 唐念锦倒是无所谓,她并没有把张五放在心上,对方当日不过只是仗着陆兴察的势说过一些话罢了。她不至于记仇到现在,不过能有个认识的人说话也方便一些。阿林年轻气盛,一时受不了这群人的敲诈剥削可以理解,但她并不想和这群人在纠缠下去。 等打听到陆宴身世后,她就带着吴婆婆母子二人回彭城去。 陆家家大业大,不至于连两个人也养不起。 张五这边惊出了一身冷汗,第一反应就是想办法挽救现在的局面,希望自己好好解释一番,能送走这个小祖宗。 谁知道他还没说话,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到底什么人在这闹事?” 张五转头一看,原来是安雇主来了。 安雇主平日里为人沉着冷静,又会做生意,一定可以稳住局势! 张五面色轻松了一些,却听见村长迎了上去。 “安雇主,您可来了,我们早就给您准备了好东西。先前那个就是我也不满意啊,您看这个棠红渐变鼓钉洗,这可是难得一见的钧瓷!质地莹润,色彩jīng美,世间罕见啊!还有这釉,如朝霞万里,如枫林绵延,色泽变化万千,自然透彻。还有这手感……”村长说着话,把东西递给看直了眼的安雇主,又看了眼阿林等人。 要不是阿林在这儿闹,这东西他自己吞了不知道要赚多少!如今只能献给安雇主了。 安雇主对钧瓷大有研究,他的眼光可比这群人利害多了,这件的价值可比得上他们村子一年jiāo上来佃租!就算是以他的性子,此刻也是按捺不住激动:“这东西是你们怎么弄出来的?” 村长犹豫了一下,道:“是阿林他们烧出来的。” “哦?你们还有这手艺?”安雇主是知道阿林这个人的,先前听下面的人汇报,说打碎了要送他的钧瓷的人就是他,原本今日他过来是想发泄一下这几日心中的怒气,谁想到能有这样意外的收获。 见到安雇主这样的态度,张五越来越放心。以安雇主的能力,知道了阿林有这样的能力,在看见旁边的唐念锦,一定可以看出点什么,到时候和唐念锦jiāo好,化解敌对的局面,自己就能安全了。 谁知道安雇主接下里的一番话,却让张三刚刚放下的心又差点跳出喉咙。“嗯,这件事情让我不追究也可以,只要你再给我烧三件出来,我就不再追究。你们村子往后五年的佃租,也都减半!”安雇主做出勉为其难的表情来:“这也是看在你们村子不容易的份上,要是别人,我可不会这么容易就让这件事过去了。” 唐念锦没想到这个所谓的“安雇主”,胃口竟然比村长还大。 张三简直都要哭出来了,安雇主平日里多么jīng明的一个人,怎么一看到这东西就变蠢了呢! 其实,这也不怪安雇主,实在是这钧瓷的价格太高,高到让他没有心思去思考别的问题。 唐念锦让陆宴放开老赖皮,笑道:“我是不知道原来你在这儿有这么厉害?” 安雇主这才注意到唐念锦,但他也没把这个小姑娘放在心上:“这和你没关系,小丫头,你还是少管闲事。” “别以为这是你家里,谁都得捧着你!这是我的地盘,”安雇主威胁道:“得罪了我,哪怕你家里再有钱,我也能让他破产!” 唐念锦却从怀里拿出一个玉牌:“陆家把这一片的田地分给你管理,由你下发给佃户耕种,可没想到您在这地方,还当上山大王了?” 安雇主瞧见玉佩,立刻清醒了。 他从小就是一个农民,后来要不是抓住陆家的机会,当上了管事的,赚了一大笔钱,负责田地的生意,也不会有今日的地位。 他是知道陆家前段日子换了家主的,可对方是个没经验的小姑娘,收租的人也是往常那几位,他早就打点好了,不会有什么问题。 等等,没经验的小姑娘…… 他看着拿着信物的唐念锦,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他刚才是不是得罪了陆家的新家主……? —— 知道唐念锦是陆家的家主后,所有人的态度立刻变了。村长和张大娘立刻道了歉,安雇主原本想请她吃饭,赔礼道歉,但唐念锦还有别的事要调查,便拒绝了。 她可算是见识到了这群人变脸的速度,又是关心吴婆婆,又是送吃的过来,搞得吴婆婆都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天底下哪有突然送上门的好处?村长他们态度突然变成这样,是不是后面有什么坏事?”吴婆婆的忧虑直到唐念锦解释了好几遍才稍微打消一点。 唐念锦见识到了村长这些人的性子,直到陆宴身世的事情不能让这些人知道,否则到时候传到昌王耳朵里,更容易坏事。 她唯一信任的就是吴婆婆。 唐念锦和阿林说好了,过几日就让他带着吴婆婆去彭城住,到时候给阿林找个稳当的活gān,平时的基本生活也不会发愁。 家里没什么吃的,阿林说要去打点蛇肉回来加点荤,陆宴便跟着一起出去,只留着唐念锦和吴婆婆两个人在家里。 吴婆婆的脚上还没好,唐念锦扶着她坐在chuáng上,正准备起身去倒点水来再问有关陆宴身世的线索,谁知道头发忽然松了一下,头上的头花掉在chuáng上。 她也没有多管,过去倒了点水过来在chuáng边坐下。 “来婆婆,喝点水。” “你等会。”吴婆婆笑道,她听力比常人灵敏,也感受到了东西掉在被子上的动静,想来是从唐念锦身上掉下来的。 她摸索着拿起东西,正准备还给唐念锦,动作却忽然停住了。 吴婆婆的手开始发抖,她将头花从正面到背面摸了一遍,仿佛遇见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一般,又摸了两三遍。 “吴婆婆,您是不是认识这个东西?”唐念锦带着头花过来的目的就是借此打听,看吴婆婆的这个反应,她直觉自己应当找到了线索。 吴婆婆没有说话,她颤颤巍巍地把头花塞到唐念锦手里。又伸手从枕头旁边摸出一个老旧的木盒,摸索着打开盒子之后,把盒子递给了唐念锦。 “姑娘,你看看,这些东西是不是一套的?”她的声音里含着激动和不可置信。 唐念锦见里面还有一个镯子和一个头簪,款式虽然是很多年前的,但胜在做工jīng美。看得出来款式和材质都和陆宴送她的头花是一起的。 “这东西是您的吗?”唐念锦激动道:“吴婆婆,您以前是不是有个孩子?” 吴婆婆紧闭的双眼忽然就流下一行眼泪来。 “是的,是的,我对不起他啊!”吴婆婆握着唐念锦的手:“你这头花是从哪来的?” “是一个朋友送我的,”唐念锦没想到吴婆婆就是陆宴的娘亲,她原本已经做好了找不到人的准备,毕竟能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送给别人,一定是遇到了莫大的困难,甚至是危及到了性命。“我这次来北村,就是想替他找出当年的身世真相。” 吴婆婆着急道:“他为什么不自己来?他是不是恨我这个娘……不愿意找我?还是他出了什么事情?” 唐念锦安慰道:“您放心,他现在很好,只是因为一些原因,他不能露面。等事情过去之后,他就能和您相认了。” “不过我想问一个问题,他的父亲是谁?” “他活着就好,”吴婆婆叹了口气,才道:“其实当初我辗转多地,之前和你说的我进了一户稳定的人家家里做丫鬟的事情,我并没有全部告诉你。我进的不是一般的人家,是皇宫。” “当年我只是皇宫里的一个普通宫女,和我一同进宫的一个姑娘叫芳儿。后来有一日,宫里起了大火,当时情况非常混乱,为了逃生,我和芳儿一起逃了出来。出了宫谁还愿意在回去?可没过多久,芳儿就发现自己怀了孕。” 吴婆婆回忆起当时的情况,继续道:“我问了她,才知道原来她被皇上临幸过。只是当时不知道自己怀了身孕,这些年来在宫里待的日子久了,我们当然也知道里面的黑暗。” “当今圣上为何无子,还不是后宫的那些争斗,即便有小皇子出生,也活不到成年。芳儿决定回老家把孩子生下来,等孩子成年了再回去,可是没想到在路上我们遇到了人贩子。人贩子把我们卖到了北方,我们趁机又逃了出来,但一路颠簸和逃生,芳儿最终流了产,她身子差,受不了当时东躲西藏的日子,好不容易逃出了人贩子的控制范围,还是去世了。” 唐念锦小心问道:“这么说来,陆……您孩子的父亲并不是皇上?” 吴婆婆道:“当然不是,我后来被一户农户收留,怀上了孩子,可好景不长。北方的蛮族打了过来,杀光了村子里的人,当时我在外面洗衣服,逃过一劫。往后,我就和难民一起南逃,路上生下了一个孩子。” 她露出悔恨的神色:“当时吃不饱、穿不暖,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难民里心怀鬼胎的人多得是,我又生了一场重病。原本想着我时日不多,一个人死了也罢了,可不能让孩子跟着我一起受罪,这才把他送到一户人家门口。” 吴婆婆拿起头花,道:“这就是当时我放在他襁褓里的东西。” “可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好心的妇人,上山采了药治好了我的病,原本我想进城去找我的孩子。可是当时彭城戒严,已经不允许流民入城。” 后来还有好几次她想回去找回自己的孩子,可是当初那家人已经换了宅院,从此断了线索。蛮族多次入侵,边境局势动dàng,吴婆婆在偶然下捡到了阿林,就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抚养。 后来她的眼睛瞎了,就更没办法去找回自己的孩子。 唐念锦安慰道:“吴婆婆,您放心,再过一段时间,你们一定可以母子见面的。” —— 陆宴回来之后,唐念锦让阿林去处理捉到的蛇,自己拉着他到了屋子后面,把吴婆婆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陆宴。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唐念锦道:“你娘就在里面。” 陆宴的反应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他沉默地听完了整个过程,最后沉默良久,才说出四个字。 “活着就好。” 唐念锦知道,任谁被亲生母亲丢弃,心中多少都会有疑问和难受。但陆宴能说出这四个字来,代表他心里其实并未有怨恨,相反,能找回自己的亲人,比什么都好。 第72章 大结局 彭城的茶馆里一如平常地热闹, 茶馆中央有个长桌, 一说书先生正滔滔不绝地说着话, 旁边的人端着茶, 却一口没喝, 全被这口才极好的说书人吸引了过去。- “你要说这做生意的哪家没有钱?家里都是金山银池, 仆从成群。怎的单单就是那陆家发了横财?”说书人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讲开了:“单说这白瓷, 家家都是买来当个好看的物件, 再或者, 就是日常用具,谁家没有这样的货出来?可陆家偏偏剑走偏锋,抓着这女子用的胭脂水粉, 特意研制出了不会污染胭脂的瓷盒。这东西做的jīng美, 又招人喜欢, 哪怕你不喜欢胭脂,冲着他家那瓷瓶瓷盒的做工花样, 也心痒难耐, 想买一个试试!” “我听说这陆家的生意不止做到了京城, 连西域和沿海都有涉及, 这一日得赚多少钱啊?”旁人问。 说书人一拍案板,道:“待我与各位慢慢说来——” 前面说的火热,茶馆角落里却有几人在窃窃私语。 “你听他在那chuī得天花乱坠,要我说啊,这陆家的家主是个狠角色。” 青衫青年看了眼茶馆中央, 和同伴说了几句。 那同伴连忙问:“这话怎的说?我可听说这人是个年轻的女子,不过半年的时间陆家能从岌岌可危发展到现在的程度,全是从她接手陆家开始的?” 青衫青年摇摇头:“这你就不知道了,在她之前还有一位少年家主,那个时候陆家的生意就已经做起来了。可后来那人却莫名其妙死于一场大火,更诡异的是这女子原本与原家主毫无gān系,原家主死后其所有的家产却都给了这个女子。你说这里面能没有猫腻吗?” 同伴点点头:“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怪异。你的意思是陆家现在的家主从未嫁过人?” “这可不是吗?慈州多少儿郎盯着这块香饽饽呢,各地来说媒的人都踏破了陆家的门,可这陆家家主就是不为所动。”青衫青年道:“但你别以为她就不想嫁人,半年前她去了一处镇子收租,回来的时候却带了一个瞎眼的婆婆,说是认这瞎子当了义母。” 同伴不解道:“那这和她的亲事有什么关系?” 青衫青年压低声音:“我表妹在陆家做事,这都是听她说的。我猜啊,那瞎婆婆只是个幌子,她的两个儿子才是重点。自从这母子三人来了彭城之后,家主就十分器重他的两个儿子,一个管着烧窑的庄子,另一个管着账面的生意往来。而且那女子还和其中一人关系暧昧。” “我表妹好几次瞧见他们两人挨得亲近,那样子可不像家主和雇工的关系!” 同伴仿佛吃到一个大瓜,顿时唏嘘不已。 暗道自己为什么遇到这等被富婆包养的好事。 —— 彭城陆家。 陆家老宅翻新过一遍,月儿嘱咐完几个新来的丫鬟注意事项后,又去厨房转了一圈。 自打吴婆婆来了陆家之后,她的两个儿子就接管了北地的生意。刘仁良为了南方的新市场和分店的事情,只能暂时先南下去处理一段时间。估计要年底才能回来。 她一路想着这人前段时间才传回来的书信,心底喜滋滋的。 等南方的事情办妥了,在找几个靠得住的人留在那边,刘仁良就打算回来,到时候两人的亲事也不用在拖了。 说到成亲,她也有些发愁。 自家的亲事解决了,可唐姑娘还…… 这几日城里的说法她多少也听见过,她自然是知道唐姑娘是个好人的。可那些人说的话也的确是事实。 自打小少爷去世后,唐姑娘消沉过一段时间。 后来好不容易想通了,又带回来几个人。 虽说唐姑娘能走少爷去世的悲痛中走出来是件好事,但这也太快了吧。她叹了口气,不过这也不能怪唐姑娘,吴婆婆的儿子的确在身形和日常习惯上都很像小少爷。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没有她家少爷长得好看。 她去厨房一趟,给唐念锦把煲好的参汤送了过去,正看见两人在屋里说事情。月儿自己往那一走,哪怕是送个东西,也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人,插不进两人的气氛里,只能在心中默默祝福,然后退了出去。 月儿关上门后,唐念锦忍了很久的笑意终于憋不住了。 陆宴看着小姑娘脸上的酒窝浅浅,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格外好看,无奈道:“又想到什么了?” “你看刚才月儿看我们两的眼神,”唐念锦笑够了,才趴在桌上,把一张笑脸放在胳膊上,偏头看他:“你知道城里怎么传吗?都把我说成一个妖怪了,恩,还是个始乱终弃,另结新欢的女妖怪。” 陆宴轻笑一声,走到她面前,他个子高,只能蹲下身,虽然顶着一张普通的脸,可一双眼睛却仿佛能摄人心魂一般。长长的睫毛扇了几下,轻声道:“那你什么时候嫁给我这个新欢?” 唐念锦吐吐舌头,自打陆宴认回自己的娘之后,又没了之前身份的束缚,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叶言”出现在彭城后,他的性子就越发与之前不同了。 不仅笑变多了,还特别爱逗弄她。 “行了,说正事。沈盛那边怎么说?”唐念锦坐直身子。 叶言就是陆宴的事他们连吴婆婆也没说,就是万一泄露,连累到吴婆婆。唐念锦为了方便照顾吴婆婆,便认她做了义母。 但昌王那边的威胁一日不除,陆宴就一日不能恢复原来的面貌。 虽然唐念锦他们都知道陆宴并非真正的皇室血脉,但昌王不一定会信。以他宁杀错不放过的个性,要是知道陆宴是诈死,那一定会重新派人来下手。 温王在沈盛的帮助下搅弄得昌王不得安宁,他一时之间没有功夫来对付陆家。加上陆宴的假死也令他放松了对这边的警惕,唐念锦才能趁机发展陆家的生意。 虽然她是陆家的家主,但实际上生意还是由陆宴在拿主意。再加上刘仁良的细心、殷小尚的灵活脑袋,以及侯杜的技术,才让陆家与各大商帮的合作越来越顺畅。 温王的丰和商号的合作也让他们发展得更快。 而唐家的事也差的七七八八,主要牵扯在其中的人是徐氏,但她莫名其妙死在了牢里。线索挖不下去,但那封通敌的信件是铁证,唐至文判了流刑,唐渊挨了几个板子放了出来。牢里走了一遭,这下唐渊老实了,出来后还是上门来求唐念锦看在血缘关系的份上帮他一把。 唐念锦见他不再闹事,便给了他一些银两,给他找了点活做。唐渊也没了读书的心思,更何况以他现在的经历和背景也根本没办法参加科举,便自己提出来要去西边的商路那里开阔生意。 唐念锦让他跟着商队从底层做起,至于唐家大郎,她也是请了人照顾,并买下了之前唐家租的宅院。 朝廷那边局势动dàng多变,但他们有了金山银山做后盾,在和昌王斗就要容易不少。 “情况不太好。”陆宴道:“明威将军的案子很多线索和证据都指向温王,昌王做了一些手脚,甚至暗中联合长公主打压温王,现在朝中局势紧张。” 唐念锦:“希望他们能度过这次难关。” 陆宴摸摸她的头,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他唇角微弯:“真要是出事了,我这个新欢就带着你跑路。” “我才不呢,我得替我去世的白月光守着他家这冰冷的金山银山。”唐念锦故作捧心状。“钱太多,也是一种甜蜜的烦恼呀。” 陆宴:“那我这个替你打理金山银山的劳苦工,是不是也得有点奖励?” 唐念锦想了想:“这个月给你多发点月钱。”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桌子,但她原本就是趴在桌上,陆宴也靠的近。他身形修长,微微弯下腰才能凑到她跟前来。 修长的手指放在桌面上轻轻敲动,撑着自己的身子,另一手按住她的后脑,隔着桌子便朝人吻了下来。 唐念锦躲闪不及,唇瓣间蓦然传来温润的触感,辗转纠缠。 半晌,他才放开她,薄唇移到她耳边,声音低哑:“这才是我想要的奖励。” —— 京城的消息来得越来越少,也都是些坏消息,唐念锦提心吊胆了好几个月,好在事情都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临到年关,家家户户都开始置办年货。 唐念锦这日回到陆家时已经接近入夜,陆宅里的人大多数都回家过年。月儿才和刘仁良办过喜事,唐念锦便给他们两放了假。 也不是所有人都走了,吴婆婆和叶林还留在宅子里,以及三个卖了身的丫鬟。 这日她才回来,看过吴婆婆之后才发现叶林和陆宴都还没回来。 她去了书房,发现桌上有一封信。 打开一看,发现是叶令荨写来的。 信里说明威将军的案子已经查的水落石出,加上他们手里的证据,足够动摇昌王的地位,但这一切其实并不足够将昌王扳倒。 转机发生在一个月前,昌王与长公主联合蛮族,密谋造反。这件事被皇上提前发觉,一转眼的功夫,相关的官员和带头的几个公主以及昌王全部被处理的gāngān净净。 温王等人这才发现,原来皇上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除了周晟之外,他还下了很多暗棋。 之前放任两个亲王在朝中的争斗无非是为了平衡朝政。但一旦昌王涉及到他的底线,连通敌卖国,招兵买马,意欲谋反这样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那便不能在容忍他了。 昌王一倒台,以往的旧事全都牵扯出来,原来明威将军的死就是昌王在背后下毒。他和蛮族达成了jiāo易,等他举兵谋反的时候,蛮族借着他传递过去的情报大举南下入侵,到时候内有外乱,蛮族又派兵支持他,不愁拿不下皇位。 反转发生的太快,这一封信也是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还没传到北地。 叶令荨还在信中说,沈盛下一步就打算替沈家翻案。只是这件事急不得,他们还得在京城呆上一段时间。等沈家的案子解决了,她就会跟沈盛一起归隐,找个地方好好生活下去,偶尔也会回到彭城看她的父母。 唐念锦见他们两人终于有了好的结局,心中也替这个姐妹高兴。 不过陆宴今早出门的时候分明说下午就会回来,怎么会现在还没见到人影? 唐念锦叫来丫鬟询问。 “叶言吗?”她看了眼已经黑下去的天色,想了想道:“下午应当是回来过一次的,但是又来了一个奇怪的人把他叫了出去。” “是谁叫出去的?”唐念锦皱眉道。 “不知道,反正那人看着挺吓人,一双眼睛冒着凶光。”丫鬟道:“好像两人说去谈点什么事情,叶言走之前提到过什么清河的亭子。” 唐念锦放心不下,和丫鬟说了几句就出门去找陆宴。 清河贯穿彭城,经过的地方不少,但亭子只有一个望远亭。 临近年关的街道冷冷清清,入了夜,四周一片黑暗,就连长点灯的地方今夜也熄灭了烛火。 唐念锦加快脚步,提着灯,只能隐约看着远处天边层层叠叠的黑影,高楼上挂着的物件随夜风轻轻摇摆。 但因没有光亮,显得有些骇人。 望远亭很快出现在她视线里,她加快脚步,耳边是清河的流水声,今夜无月,也没有星光。 刚开始收到叶令荨好消息的喜悦消散殆尽,临到这时候,陆宴不会出事了吧? 绕过亭子,在一颗树下瞧见了一个高瘦的身影。 她提着灯,三步并做两步上前。 “陆……叶言,你没事吗?”唐念锦拉着陆宴,先是上下打量摸索了一番,发现确实没有什么伤口之后才松了口气。 “你怎么在这儿?我刚才担心死了!”她手上的灯笼光线微弱,红光映出她担忧的眸子。 陆宴笑了一声,忽然就抱了抱她。 唐念锦愣了愣,感受到他有力而温热的怀抱,原本打算发的脾气一下就消散了。 她挣脱他,提高了些灯:“不对,你今日怎么没有化妆?” 唐念锦本就聪明,联想到书房的信,恍然道:“你早就知道昌王的消息了是不是?那信随意放在外面桌上,就是为了让我看到。” “你不会是故意让我来找你,让我白担心的吧?”她微微张嘴,皱眉道:“你想做什么?” 陆宴摸了摸她的头,没有说话,转身从树下拿起来一盏天灯。 “做什么?”她疑道,上一次和陆宴一起放灯,还是一年前的除夕。 虽然已经到了年末,但今日并非除夕,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陆宴只是看着她笑,眼底是压不住的温柔,他扶着灯,把火折子给唐念锦:“点灯。” 唐念锦只当他是为了庆祝昌王倒台,无奈地接过火折子,点燃灯。 “这下你再也不用乔装打扮了。”唐念锦看着天灯慢慢飞过清河,飞向彭城高高的天。“我想好了,等过了年,把陆家的生意jiāo给你们打理。然后我就去外面看看,先去南方有名的青瓷之城徽嘉,再去海边看看出海的船队。” 她说的正开心,话头却忽然止住了。 随着那天灯徐徐升起,从两人所在的地方开始,一盏盏的天灯紧跟着那一盏飞上天空。 整个彭城的灯火依次点亮,高楼间悬挂的彩灯斑驳陆离,各色的灯火在彩纸间跳跃,发出温暖的火光。 她转头惊讶地看着陆宴,越来越多的灯照出一个温暖而光明的世界,少年的身影好似镀上了一层金光。 “你……”唐念锦眼底都是震惊:“这都是你准备的?” 不远处的烛光透过红纸映在她的小脸上,小姑娘柳眉弯月,月影婆娑。 好似那日除夕,灰白破落的宅子里,少女站在梯上挂灯,而他在檐下伫立。 那日她兴奋地布置无人的庄子,一点点把寒冷从他身边赶走。眼巴巴地凑到他跟前说,等她将来赚了很多银子,就给他换全新的灯笼。 他的声音温柔,眼底光暗明灭:“你说以后的除夕,会给我买新的好看的灯。” “可怎么办呢?”他说:“我也想给你买灯。” “这一城的灯,送给你。” 唐念锦怔然地看着他,“你把我叫出来,就是给我放灯看呀?” 他被她傻傻的样子逗笑了,俯身捧着小姑娘的脸,看着那双水光潋的眸子,小心翼翼地吻了下去。 正在这一刻,远处的烟火升天,在两人身侧洒出一朵朵绚丽的花儿。斑驳的色彩和闪烁的光芒驱散了黑夜的冰凉,巨大的烟花声jiāo错响起。 烟花的影子落在清河上,波光粼粼。 少女的感官全被他掌控,唇间的纠缠令人头脑一片空白。 她能听见烟花声很远,可他的呼吸声很近。 少年白皙的脸上晕染出情欲的淡色,褪去稚气的五官格外俊逸。长而卷的睫毛半阖,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含着笑。 烟花不知放了多久,直到夜空再次恢复寂静,满城烛火摇曳,他才放开她,哑声道:“我喜欢你。” 温柔的又吻落在她的额上,陆宴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三分笑,和七分希冀:“我们成亲,好不好?” 唐念锦的心砰砰直跳,半晌,才伸手环上他的脖颈,微微踮起脚,也在他耳边笑了起来:“好呀。” “可是,我还想去徽嘉呢。”她说。 陆宴收紧手臂,紧紧抱着她,小姑娘身子软软的,透着令人心安的淡香。怎么抱也抱不够。 他好似听见自己的心跳,又或者是她的心跳。里面满满都是快乐和幸福,像是蜜罐打翻了一地。 他低眸浅笑:“那就,成了亲,我陪你去看。” 陪你去每一个你想去的地方,陪你看你想看的风景。 陪你站在风雨中,陪你点灯,陪你哭,也陪你笑。 陪你到时间的尽头。 chūn夏秋冬,山河湖海,风花雪月,都与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