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学家》作者:霍知月 文案 每天反省一次又惹老婆生气了吗 原创小说 - BL - 中篇 - 完结 主攻视角 - ABO - 现代 - 先婚后爱 作,也是一门学问。 往轻了,起不到想要的效果;往重了,又会叫人觉得太过火而厌恶。 每一次成功的作,背后都需要时机得当、语言巧妙、目的明确、见好就收,准确把握在撒娇和撒泼之间,时刻依据从别人的脸色和小动作中判断出的心理情绪而改动走向。 季慕,一位伟大的作学家。 双视角/先婚后爱与暗恋成真 攻受伤失明/正文不痊愈 生气与被哄日常/看个乐子 第1章 越辞山(1) 餐桌上很安静,没有人交谈,只能听到细微清脆的餐具碰撞和低低的咀嚼声,他们家里全家人月末共餐时一贯如此。 越辞山握住刀叉,在一片黑暗中循着记忆摸索,不甚熟练地去切他面前餐盘上的牛排。 他们家从来少有吃西餐的时候,一贯都是传统的菜式,直到最近才开始在餐桌上出现一些新奇的菜品。 他觉得大约叉子下的这块已经切下了,便停下来将叉子往嘴里送。 没有本应有的微热肉食,他的嘴唇只碰到了几点冰冷尖锐的叉尖,讽刺地抵着他。 啊,原来没叉到,刚刚是在切空气了。 他动作一僵,迅速不动声色地调整回来,若无其事地重新用刀叉去试探餐盘中的牛排位置,心里不住地冷笑。 连这种简单的事都做不好,他想,我可真是个废物了。 然而还没等他继续深想下去,思绪就被耳边骤然响起的说话声打断了。 “越辞山!我想吃你盘里的,你的更好吃。” 声音清脆,带着一点儿少年人独有的骄纵意气,从身侧很近处传入他耳中,声音不算大,但足够餐桌上所有人都听到了。 越辞山顿时什么想法都没了,只觉得太阳穴又微微跳动发痛。 又开始了,他想,怎么一天不闹都受不了。 他习惯性叹了口气,又疲惫又无奈,想着沉默做事不去理他,话却比大脑提前一步溜出口:“你也没有尝过,怎么就觉得我盘里好吃了?”那声音一如既往地理直气壮:“我就是这么觉得。” 他听到餐具碰撞声,大概是那人刀叉被放到了盘子上,又听他冲自己开口:“你怎么这样苛待嫁进来的omega?你不给我,我就不要吃了。” 餐桌霎时一片寂静。 季慕自从和他结婚住进越家以来,三天两头变着花样挑刺儿,这也嫌那也嫌,耍着小性子无理取闹。 他不想跟做了联姻牺牲品的omega一般见识,也是有愧于心,于是大事小事随着他作闹,早已经快被折腾得没了脾气。 结果在家里冲他作也就罢了,这会儿当着他父母也不管不顾地闹,他不知该说什么好,想着要生气,还没生起来又被气笑了。 也不知道是气omega还是气他自己。 他听到母亲略有尴尬的低低咳声,打破寂静,习惯性无奈地妥协,放下刀叉,摸索着将自己的餐盘朝季慕的方向轻轻推过去一些,“那你吃我这里的吧。” 他听到季慕往自己这边移动椅子,几乎贴着自己坐好,餐盘被拿起又轻轻放到桌面上,风带着热气在他身前轻拂而过,他手里被季慕塞进餐叉,耳边是omega得逞后满意的轻笑:“你自己尝尝,是不是没有你刚才的好吃。” 他无奈去找盘里的牛排,餐叉传来的与刚才不同的阻力感,小了很多,显然这个盘子里已经不是一整块,而是被切开成了小块。 他约莫着叉起一块往嘴里送,嘴唇触到热腻的感觉,便张开口咬进嘴里。 这次没叉空气了,他想。 他确实没有尝出两份牛排的味道有什么不同之处,但按照以往经验来看,如果他不顺着季慕的意思,接下来大概会听到他在耳边无休无止地念叨这件事,为了一时清静,越辞山很果断地放弃了原则,他点点头,“嗯,是没有我的好吃,那我吃这份吧,你好好吃饭。” 连他自己都能听出来语气里的敷衍妥协。 餐桌上又恢复餐具碰撞和轻微咀嚼的声音。 越辞山缓慢地用餐叉摸索切好的牛排位置,叉起,送进口中,重复这个动作,偶尔停下来去找手边的汤盅喝一口。 季慕吃饭时一向有把食物先弄碎或是搅拌到一起的习惯,把自己那份搞的面目全非又非要和他换是常有的事,他都已经习惯了。 真可怕,他二十多年在家中养成饭桌不语、只碰自己盘中食物、不能浪费的习惯,才短短几个月就被新的习惯代替了。 身体残疾了,果然连精神上都难以控制自律了吗?他木然地想,动作机械地重复,进食仿佛只是成为了一种存活必须的任务,他只能自己狼狈艰难地完成,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去做的意义。 存活必须。 可是如果不想存活了呢? 他只想安安静静赶紧结束进食,站在旁边的佣人是不是都在偷偷观察他?看他像个搞笑的小丑,连自己有没有夹起、叉住食物都不知道,对着空气演默剧。 这项从前曾经能带来味蕾享受的活动现在让他烦躁又难堪。 但季慕总是喜欢节外生枝,尤其在吃饭时。 他在又一次摸索着把叉子往嘴里送时,手臂被人挽住,拦下了他的动作,随后肩臂贴上来一个温热的身子,他能感觉出季慕尖尖的下巴抵在自己肩头,呼吸的热气都近到打在他耳边,“我有点吃不下了,你吃我的嘛。” 越辞山额角一跳,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在季慕无休止的闹腾中忍无可忍。 当着他父母的面,到底他能不能安分地吃完这顿饭,不要一再打破家中多年如一日的规矩?他尽量缓了缓自己的口气,叹道:“吃不下放在盘里,等我吃完咱们就回去,好么?”“不要——”季慕全然不顾同在桌上的长辈,拖长了调子冲他撒娇,“老公,我喂你的,你吃嘛。” 越辞山沉默地忍了一会,没等到父母任何不满的训斥,大概默认了季慕的那声“老公”和作为伴侣的要求,只好认命地张开口,任由季慕连着给他喂进两块牛排和一颗水果。 在季慕下一次薛定谔的作闹开始前,他果断咽下水果,表示不需要再喂了。 “老公吃饱了吗?”季慕半个身子还靠在他身侧,语气里笑眯眯的。 他点点头,季慕把餐巾递进他手里,晃着他手臂冲他道:“那我们回去吧。 下午的故事还没听完呢。” 他擦了嘴,撑着桌椅单腿站起身,跳挪到紧靠在旁边的轮椅上,冲着父母在的大致方向点头示意,“爸,妈,我们先回去了。” 季慕走到他身后扶住他的肩膀,像是完全不记得自己刚刚在餐桌上的无礼举动,依旧笑嘻嘻的:“爸妈我们回去啦!改天再来陪你们!”他听到父母低声应了,季慕便推着自己出门。 第2章 越辞山(2) 他们住的并不是很远。 越家单独辟出来一片地,后面最大的院落是正宅,他父母住在里面,里面也留有一个他曾经的房间。 他分化成年后便搬了出来,住在隔了一片小湖的偏宅。 现在里面又多住了一个季慕。 夏末秋初,傍晚的风还带着一丁点儿细微的暖意。 越辞山坐在轮椅上任由季慕推着前进,脑海中奇怪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又冒出来,想前面会不会突然出现个无底的黑洞,季慕毫无痕迹地就可以把他推下去,让他在里面悄无声息地死去。 但他面上又分毫不显,冷静又温和:“季慕,在家里就算了,在爸妈面前不可以这样闹,这是规矩。” 轮椅一顿,又若无其事地重新往前行去,季慕的声音在他身后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委屈:“爸妈都没说什么,你作什么凶我。” 他忍了忍,没忍住地被带跑偏:“我只是在陈述道理,并没有凶你。” 越家家风正派,恪守君子之风,甚至有些过于古板的规矩。 越辞山虽然成长环境非常宽松自由,但毕竟自幼耳濡目染,待人处事颇有风度。 即使……即使在意外发生后性格变得有些沉默寡言,但家教如此,也少有对人严词厉色的时候。 事实上自他们结婚以后,季慕住进来,一日三次地闹腾,他的确从没讲过一句重话。 他毕竟对季慕怀有一丝愧疚和亏欠。 季慕不过是个刚分化成年的omega,说不定还没出叛逆期,正是爱到处疯玩的年纪,就在这次联姻中成了牺牲品,嫁给了一个身有残疾的alpha。 他想着大概季慕这样作闹也是觉得不甘心,左右也没有出过大岔子,干脆就纵容他发泄一点儿心里的怨气。 如此以往,变本加厉,他被折腾的没脾气,也还是没能冷过脸、生过气,只好自己一次次无奈地妥协。 季慕没再接话,沉默地推着他。 风消失了。 有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动。 越辞山于是知道他们已经进到屋子里了。 那串挂在大门口的风铃还是某次季慕非要半夜闹着让人去买来的。 轮椅悄无声息地滑动,停下,电梯轻微的闭合声,指示音,再次被推动,又停下。 他听到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很快季慕出来把他推进去,握着他的手让他摸到浴缸边上的特制把手,然后走出去了,门被咔嗒一声轻轻带上。 越辞山手臂用力,左手握住特制的把手,右臂用胳膊撑在浴缸边,借力单腿站起,摸索着脱掉衣服,小心地躺进浴缸水里。 水温微微偏热,烫地他全身舒服地伸展开。 他往下滑了一点,任由水漫过下巴,在唇边停住。 大脑又开始自己继续冒出那些掩盖不住的疯狂念头。 往下一点,只要再往下一点,没过口鼻,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发现溺死在自己房间的浴室中,结束这条苟延残喘的命。 那时候别人会怎么想呢?大概会觉得他这种赖活着的废人终于还是死了清静吧?只是父母大概又要为他伤心一次了,罗州估计会在他墓前骂骂咧咧地哭。 ……还有季慕。 季慕会怎么样呢?应该是会庆幸不用跟一个残疾的alpha一起生活了吧,终于可以解脱了?他这样想着,恶意又愉快。 不过……他看到浴室里的尸体,会被吓到哭吧。 水渐渐变得温凉。 门外卧室一道很重的摔东西的声音。 越辞山心里叹了口气,从无数黑暗诡异的想象中抽身出来,撑着自己站起身倚着墙壁,浴缸自动排水,他从熟悉的位置摸过浴巾擦干身体,草草套上浴袍,又缓慢艰难地把自己挪到轮椅上,用左手转动轮椅向外去。 这次又摔什么了?遥控器?马克杯?还是他的手机?浴室到卧室短短一段路,越辞山想过了所有卧室里可能被季慕拿来摔着出气的东西。 他推开门,又叹了口气。 回来时从他说完那句话季慕就一直沉默,推他回家,帮他放水洗澡,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生气了。 他想。 虽然他并不清楚自己哪里惹他生气了。 但他多少已经摸到一点儿应对的办法,毕竟他总是会惹季慕生气。 季慕已经跟他一起生活三个月了,尽管开始时他一再尽量避免与季慕交流和接触,但架不住季慕一天三次的作闹,有事没事地折腾他,像深山老林里唯一一只叽叽喳喳的麻雀,不理他就可以一直闹下去。 越辞山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开口跟他讲话,也多多少少摸清了一点他的脾性: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小事上突发奇想地使性子,顺着他来就是了。 有时候不知怎么地不说话,那一般就是哪里惹到他生气了,得哄。 刚开始他不知道这是生气了,也不知道生气了需要哄,更不知道该怎么哄,季慕没少为了这事继续闹脾气,自己不说话他就能一直折腾,摔东西、不答话、事事逆着他来,他费了一个多月才找到一点似是而非的窍门。 极少数的时候会哭,那都是在越辞山态度十分坚决的一些事情上。 季慕在他面前哭,越辞山就在旁边坐着,不说同意,只说别哭了,结果往往最后也还是没能完全坚持,两人各妥协一步,这事才算过去。 今天倒是没有要求什么,那应该就是单纯生气了。 要么是他哪句话意思不对,要么就是他固执觉得自己语气太重了。 越辞山脑海里不断回忆着今晚跟季慕的对话,凭记忆推着轮椅到季慕床边,问他,“摔什么出气了?”季慕声音不是很清楚,估计是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生闷气,“你的手表。” 越辞山一阵好笑,“你倒是会捡贵的摔。” 顿了顿,语气又尽量缓和了些:“还生气?是我话说重了?”季慕不说话了。 越辞山又等了一会,见季慕确实不想理他,只好推着轮椅到自己床边,撑着把自己挪到床上躺下了。 他们卧室里两张床分开睡。 他在知道出事后依然有omega会代表皇室跟他联姻时就这样做了。 本来另一张床应该是放在次卧的,结果结婚当晚,季慕知道后不说话,连着好几天一个劲儿地哭,他才逼不得已做出了让步,两张床放在了主卧两边,中间隔着大段的距离。 虽然现在看来,这也不过是他理想化自欺欺人的手段罢了。 越辞山又等了一会,感觉自己被子里温度已经足够暖和了。 眼前是空茫茫的黑暗,辨不清前面到底是路还是万丈深渊。 他叹了口气,“过来。” 卧室里一片安静,然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omega赤脚踩在地上的声音轻微地像是一片叶子落在水面,接着他被子一侧一空,轻微的凉气先涌进来,然后是一具温热细腻的身子。 他仰面躺着,季慕枕着他胳膊,搂住他另一侧肩膀,半个身子压在他身上。 他用另一只手安抚地拍了拍季慕搂住他的胳膊,闭上眼调整睡意。 但是季慕今晚好像并没有就此消气,也可能又想折腾他,不住地调整睡在他身侧的姿势,往他身上压。 越辞山睡意都没闹没了,只好妥协,侧过身子把季慕搂进怀里,手掌下触到omega大片光滑温热的脊背皮肤。 “怎么又不穿衣服。” 越辞山没忍住问出口。 季慕当下就要撑起身子坐起来和他理论,“我在自己家里喜欢裸睡怎么啦?我又没去大街上跳脱衣舞丢你的脸。” 越辞山今晚是叫他过来搂着睡一觉,好哄他不生气的,并不想又让他揪着新的事再闹一场,只好继续妥协,“没怎么,没怎么,快睡吧。” 季慕哼了两声,老老实实在他怀里不动了。 过了一会在他胸前声音闷闷地开口,开始指控他:“你就是凶我了,你那句话说的很凶。” “我都跟你结婚了,为什么不能喂你吃东西?按道理你也应该喂我,你都不喂。” “爸妈都没说我做的不对,你作什么说我。” 越辞山时不时“嗯”一声应着,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拍着季慕后背。 黑暗中季慕的指控声音越来越小,开始变得颠三倒四。 他的睡意也跟着涌上来,耳边那些变得又低又软的说话声织成安眠曲,他的意识慢慢放空。 “……牛排……吃……方便……”“手表……不喜欢……”“……欺负……结婚……”“……浴室……”“……害怕……你不能……”“………你都不喜欢我。” 你都不喜欢我。 可我哪里还有喜欢别人的资格呢? 文案大概要到完结的时候才能看懂。 前面全是主攻视角,剧情的处理,情绪的解读,都是从越辞山的角度出发。 第3章 朝暮间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他们分别醒来时,车已经在楼下准备好了。 越辞山自从遭逢变故后,越来越不愿意见人,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将近半年没有离开过越家。 但这次那边以皇室名义定下的宴会,他不得不去。 越家行商,生意范围涉及颇广,而且走的是清清白白的路子,财力雄厚,亲近中央势力方。 长女英年早逝,次子越辞山自幼就与皇室订有联姻婚约,三个月前同各贵族候选人中挑出的季慕结婚。 这次迫于无奈动身去帝都,一是为了赴宴,二是有桩生意要谈,三是……出于礼节,他也应该前往季慕家登门拜访,周全礼数。 越家所在的城市离帝都并不是很远,但季慕好几天前就闹着要顺路多玩一玩。 越辞山愧疚他年纪尚小,就不得不被迫在越家压抑的囚笼里跟他一起生活,很快就妥协答应了。 只让父母不放心他带去的保镖坐另一辆车跟着,自己跟季慕单独一辆,特意提前了几天出发,留出途中停玩的时间。 季慕车开的很稳,从越家离开后明显情绪高涨了很多,一路上不停地跟他讲话。 越辞山怕他分心,提醒他注意看路,几次无果后,干脆闭上眼睛装作入睡。 季慕果然立刻安静下来,他于是只能听到细微和缓的呼吸声,脸上有从车窗打开的缝隙里挤进来的微风轻吻,他恍惚间居然又重新察觉到放松,睁眼闭眼都是压抑的黑暗里,奇异地流露出一点儿许久未见的“安详”意味。 还没等想明白,思绪就被睡意拉扯着拽入深渊。 醒过来的时候,越辞山有种混沌的茫然,一时记不起自己现在应该在哪里。 我是醒着还是仍在梦里?我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他刚开始看不见的那段时间一直是这样,失去了视线的判断,时间就变得混乱起来,分不清自己是醒来还是仍然在沉睡,浑浑噩噩不辨黑白——虽然白天和黑夜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两样罢了。 一直到季慕住进来,跟他同吃同住,才硬是纠正回了他对自我状态的感觉。 他微微动了动身体,感觉自己已经被放成躺下的姿势了,手习惯性地伸出去试探着摸索前方,一下子就撞入柔软温热的触感。 哦,我还活着,是醒着的,他想。 季慕握住他的手,在他肩膀侧一扶引他坐起来,小声地抱怨:“你怎么睡这么久呀。 我都先让他们进去好一会儿了。” 越辞山很快压下那些念头,抱歉地捏了捏他的手,“没注意睡过去了。 这是到哪了?”见他没有放开的意思,季慕也就顺势没抽回手,往他这边挪了挪:“到朝暮间了。” 帝都外围郊区度假村朝暮间。 游玩项目繁多,设施齐全,还有不少能吸引情侣的浪漫场所。 越辞山从前也来过几次,不过大多是和罗州他们一群朋友一起。 他“嗯”了一声,季慕便下去给他取出轮椅,打开车门,扶他坐到轮椅上。 季慕大概是一早就都订好了房间,也没急着去,径自推他往某个方向走去。 他感觉到空气新鲜的风,然后听到清脆的风铃声。 此起彼伏,遥相应和,许多声纠缠交织在一起,像是空茫黑暗中一支温柔的歌。 季慕趴在他耳边笑:“结缘树。 好不好听?”结缘树,也被人叫做情人树,朝暮间的景点之一,大多人用来挂纸签许愿姻缘。 他从前也来看过,跟……江盼一起,那时候眼前老树枝繁叶茂,风中飞舞着一片正红色的纸签。 江盼借口有事跟他谈,把他从一堆喝得东倒西歪的朋友中叫出去,带他来到这里,眼角红扑扑的,不知道是因为酒意还是害羞,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他,要不要一起挂个纸签。 他读懂了贵族出身的少年隐晦言语中暗藏的意思,对这个略有好感的婚约候选人笑了笑,礼貌委婉地表示愿意婚后陪伴侣来做这件事。 江盼在那站了许久,他于是把外套递给他,陪他在那吹了会风,最后江盼转过头来对他笑着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记忆在重新聚拢的黑暗中退去。 越辞山没想过自己这么快又来到这里,也没想过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换了一位。 他朝着季慕在的方向略微侧过头,几乎能感觉到近在咫尺纠缠在一起的呼吸,“我记得这里从前挂的是纸签,怎么现在有风铃声音了?”季慕还是笑嘻嘻的:“风铃多好听,我可喜欢他们这些新的改动了,你不喜欢吗?”越辞山点点头,说喜欢。 他坐在轮椅上静静听了一会,突然开口问季慕:“你想去挂一张签吗?”季慕大概站累了,不知是蹲还是坐在他轮椅旁边的地上,完全不管什么贵族出身的形象,拖着调子懒洋洋地回他:“我才不信这些。 但是你想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越辞山听着他的话莫名地想笑,从善如流地点头,说那就挂一张吧。 季慕于是离开一会儿,回来时把一张带铃铛的纸签和笔放进他手里。 他其实已经半年没怎么碰过笔,眼睛看不到,只好循着记忆中的动作一笔一划地写,右手仍然控制不太好力道,他大概能想象到纸签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 要写完时,他感觉到季慕把下巴抵在自己胳膊上,念他纸签上的字:“季慕顺顺遂遂,平安健康——”季慕的声音一顿,接着若无其事地继续,“你这是哪个年代的祝词啊,alpha跟他伴侣来都是往树上挂这种话吗?你好歹写个天降横财早生贵子也行啊。” 越辞山这次真的笑出来了,被他气笑的:“季慕,怎么可以不经允许看别人写的东西呢。” 季慕呼吸一滞,“有什么了不起的,你明明写的是我,我看一下都不行吗。” 他站起来,语气里情绪好像迅速低落下去,赌气般地开口:“那我给你念回去就是了,我可不跟有些人一样怕看,你听好了,我写的是:希望越辞山——”“好了,好了,我也没有说不许你看。” 越辞山无奈地抬手摸到他胳膊,往下拉回来阻止他接下来的话,保镖大概离得并不远,这儿也有窸窸窣窣一些其他情侣依偎的窃窃私语,他实在是怕了季慕大庭广众地喊什么“早生贵子”。 季慕哼了一声,接过他的纸签去往树上挂了。 第4章 季家 结果一直到回到房间里,吃过饭洗完澡,越辞山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季慕大概又生气了。 彼时他已经被引着在床边坐好了,季慕握着他的手递给他一杯水,然后又拉着他的手摸到枕头的位置,没跟着上床,把他旁边的被子抱起来,板着嗓子道:“反正你不乐意和我待一块儿,我去外头睡了。” 他故意的。 越辞山心想。 定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大床,还非要说去外面沙发睡。 罢了,也怪我。 他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他难得出来一次,自己不是一早打算好叫他玩的开开心心吗,就当为了补偿,也不应该说扫兴的话惹他生气。 他叹了口气,妥协般朝季慕在的方向伸出手去,“去什么外面,过来。” 季慕跟他僵持了一会儿,然后怀里一阵力道轻微的冲击,他下意识一揽,季慕把被子扔到他身上了。 越辞山没什么脾气地摇摇头,把被子放到一边,又冲他以那种姿势伸出手去,温和重复道:“过来。” 空气里一阵安静。 然后手上传来一点儿温热触感,像是omega不情不愿地把指尖搭到他手上。 他握住那只手用了点儿力道一拉,顺势把季慕拽到身前,搂住他的肩背和腰部,往床上一躺一翻,让他压到自己身上又滚落到床里面去。 越辞山按住在自己怀里不乐意挣扎的omega,拍着他的背哄:“好了,好了,生气了?”季慕用胳膊抵着他胸膛往外推,控诉他:“你连张许愿纸条都不愿给我看。” “没有不愿意给你看。 我下意识随口一说的,是我讲错话了。” 越辞山安抚地捏了捏他胳膊,“以后你不用问我,什么都可以直接看,好不好?”“我又不是控制狂,干嘛要什么都看。” 季慕不乐意地低声咕哝,推他的力气却小了很多,接着又想起来下一个问题:“你还不想听我写的是什么。 我有那么见不得人吗?”就知道是这个事情。 越辞山心里叹了口气,避重就轻,低头去哄他:“那我道歉,我想听的,现在讲给我听好不好?”季慕把他胳膊推开一点儿,转过身去背对他了,“你想听就听,哪儿有这么好的事。 我现在不愿意讲了。” 越辞山哭笑不得,心想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季慕怎么脾气一天比一天难哄了。 他没办法,不知道再往下该说什么了,只好先略过这个话题。 距离皇室的宴会还有一段时日,越辞山想着此行的目的,问道:“到帝都以后,我们先去你家住一阵?”季慕本来背对着他,听到这话又翻过身来,“不想去。 就不能不去吗!”越辞山叹了口气,轻轻拍他的背道,“这是礼数。” 他多少知道一点儿季慕家里的情况。 季慕生母早逝,据说跟父亲继室的关系并不太好。 季慕大概也知道这种事情不是他能决定的,闷闷不乐地一下一下戳他锁骨,声音里带着点儿委屈:“……我不喜欢他们。” 这会儿倒是又开始撒娇了,越辞山想着,握住他作乱的手,“那我们多在这里玩几天,到时候去住一晚就走。” 季慕这才高兴了一点儿,老老实实躺在他旁边睡去了。 他们在朝暮间又住了好几天。 拖到时间差不多了,才重新启程前往帝都。 季慕家住在帝都奢华的贵族街区。 他们到的时候,季慕的父亲和继室已经在门口等候了,很热情地把他们迎进去。 季慕挡开佣人想接轮椅的手,语气里没什么感情:“我自己来。” 「家族」势力属于独立方,跟研究所与学院那种中立权威机构不同,从事不同业务,大多内部各自成一套继承与运作体系。 跟中央势力方表示亲近的并不多,越家又算是其中财力最雄厚的那一批,需要资金支持时大方不墨迹,很受中央势力重视,不然也不会让皇室贵族与其联姻,甚至在越辞山成年分化后选出十位A/S等的omega作为候选人,由越辞山按自己的意愿选择。 这一举动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不满。 毕竟越辞山在成年分化后,也曾经是个家世优渥、温煦硬朗、善良健康的A等alpha。 只不过在那场事故之前,除了季慕自己,没有人想过最后与越辞山结婚的人会是他。 季慕家里准备的晚餐十分丰盛。 各式各样贵重精致的菜品一道接一道地换上来,季慕的父亲笑称“远到是贵客”,不停地将菜品转动到越辞山面前,让他尝一尝家里的手艺。 越辞山客气地应对,时不时客套笑着点头。 季慕却懒得应付,冷着一张脸坐在他旁边,看一眼这道菜,“越辞山不爱吃”,又换下一道,“他过敏”,再换下一道,“他忌口”。 转过去几个才勉强能挑出一道来,夹一筷子到越辞山碗里,好像赏了多大的恩惠。 越辞山忍着想笑,不作声纵容季慕让他闹,只碰自己碗里被季慕选中的吃,任由自己在短短一顿饭的工夫,“被过敏忌口”了几十种食物。 结果最后也没能吃多少,堪堪垫了个底儿。 等回房间了,季慕又自己偷偷溜出去,下了两碗面端回来,摆在面前跟他一人一碗充饥。 越辞山握着筷子,好笑地开口,“非要多折腾这一趟,作什么跟吃的东西过不去。” “看到他们就烦的很,”季慕咬着面不清不楚地开口:“我是怕饿着你!光我自己的话,饿死也不吃这里的东西。” 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他似乎也被这种孩子气的情绪感染,有那么一瞬间里突然冒出个奇怪的念头来:我也不怕跟你一块饿一顿的。 接着又立刻反应过来,他怎么被季慕带的同仇敌忾,居然会有这种不合礼数的想法了。 大概是因为,季慕从前家里跟他生气的时候,不说话摔东西,他多数时间最后哄好了,也都不知道哪儿让他不开心了。 倒是头一次像这样,把不乐意清清楚楚地挂在嘴上,跟个对外炸毛的小动物似的,新鲜得很。 越辞山笑着摇摇头叹气,低头试着捞起一筷子面来,也不说话了。 像不像女朋友跟你生气时候的样子。 第5章 宴会 越辞山说到做到,果真只跟季慕在他家里待了一天。 第二天就前去参加皇室举办的宴会了。 临近傍晚的时候,越辞山在酒店里换好西装,坐在轮椅上让季慕给他打领带。 西服是季慕选的,他只问了一句颜色,季慕说是深灰,他就同意没再管了。 季慕认认真真给他整理好领带,又给他带好胸针和袖扣,最后给他理了理头发。 他在车上坐好轮椅,被推着下来,任由季慕将他推进宴会的正式大厅。 侍者平稳的脚步,有人轻声慢语的交谈与低笑,玻璃酒杯相碰的细微声响,舒缓的大提琴和着流畅的钢琴曲同奏,优雅而富有节奏的交替舞步。 除了他,一切都跟他从前见过的没什么两样。 越辞山很淡地笑了下。 在那……之前,他也能在用钢琴炫技的同时弹奏一首满怀情意的曲子。 那大概是他在认定正式伴侣前,能做出过的最大胆出格、表白心意的事情了。 他们先去见了王和王后,算是这场「家族」与「皇室」的联姻完成的最后仪式。 王的态度略有端庄威严,简单问候了越辞山和他父母的身体状况。 倒是王后低声温和地叮嘱了他几句说,虽然季慕并不是当初候选人中最出色的一位,但胜在季慕对他有心,越家既然也不是十分看重后代信息素的浓度等级,往后还是要两人相互扶持。 越辞山礼数周全地答应着,心里却恍然有点隐隐的明悟。 或许这就是最后是季慕跟他结婚的原因了。 大概是他的父亲对皇室欺瞒说,季慕自己有意联姻,所以最后皇室才从贵族中选了他。 也难怪季慕说不愿回家,不乐意见到把自己当作牺牲品的父亲了。 他想起在朝暮间的那天晚上,提起要回家时,季慕一下子低落下去的闷闷情绪,突然有些隐隐烦躁起来。 他突然想,要是那个时候自己没有被救出来,直接干脆地死在里面,是不是就不用在他漫长的不幸里,再搭进一个季慕来了?越辞山任由季慕带他往人声越来越少的角落去躲清静,自我厌弃的念头又开始悄悄占据他的大脑。 “越……辞山?”季慕推着他的轮椅停下,他一时没有认出这道略微耳熟的声音是谁。 他只好冲那声音来源处笑了笑,反手轻轻捏了捏季慕搭在轮椅靠背上的手,却意外地没有听到季慕低声的提醒。 季慕沉默着没有出声。 那道最开始略微有些惊讶的声音又响起来,伴随着几个人向他们这边走来的脚步声,变得逐渐清晰起来:“辞山,真的是你!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你……身体怎么样了?”越辞山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想起来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了,“在慢慢恢复了,多谢关心。” 他顿了顿,“好久不见,江盼。” 半年多没见面,他只知道罗州这次不会到帝都来,却忘了本就住在这里的江盼。 江盼轻轻“嗯”了声,踌躇了一会儿,又开口笑道:“上次婚礼我有事没能去成,还没恭喜你们新婚愉快。” “谢谢。” 越辞山点点头。 空气里又变得沉默。 越辞山有些无奈,他实在觉得没有什么可以交谈的,也不明白江盼和他的朋友为什么站在这里不离开。 纵使从前有段时间心生好感,也只是发乎情,止乎礼。 现在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了潜在的婚约,他的合法伴侣就站在他身后,即便只是朋友也该知道避嫌。 江盼又静了一会,再开口时声音有些低:“你们的衣服……你们感情挺好的。” 像是陈述,又像是在发问。 越辞山还没分清楚这是不是个问句,左肩就被季慕轻轻拍了一下,“问你呢。” 声音冷冷淡淡的。 他反手握住季慕的手,笑了笑,“是。 我们感情很好。” “两位感情这么好,怎么戒指都没戴呢?”一道陌生的声音突兀插进来。 “阿单!”江盼的声音含着责怪之意低低响起,却没开口明说阻止的话,大概到底也是存了几分想知道答案的意思在。 越辞山一怔。 是他疏忽了,刚结婚时他跟季慕说联姻只是个形式,他们并不需要像伴侣那样相处,戒指摘下来放在抽屉里,谁也没再戴过。 久不出门,倒是忘了这茬。 肩上的手一紧,接着便要抽出去,越辞山连忙回过神,握得紧了点。 他颇有些无奈地开口:“是我不好,昨晚闹得狠了,落到床下去一只,出门时还没能找出来,只好先暂都脱下来。” 他顿了顿,露出个弧度不大的笑来:“赵先生怎么对我们的事情这么关心。” 赵单笑嘻嘻地赔罪接口:“一时好奇,越先生不要介意。 只是从前总听人说季小公子的脾气不大好,惋惜越先生受伤后眼界标准降低,眼神也大不如从……你做什么!”越辞山脸上的笑落了下来,接着手里一空——这次他没能拽住季慕。 液体泼洒声,惊呼声,玻璃碎裂声。 季慕泼完酒又接着摔了杯子,站在他身边冷冷地开口,声音提得很高,足以让宴会大厅内包括王在内的许多人听到后看过来。 他说:“我们是皇室与家族之间的联姻,是由议事厅通过,王与王后主婚,以示中央与家族之间的诚心交好合作。 你在皇家宴会上一再对越家继承人口出恶言,到底是授意于远离中央的敌对家族势力,还是不满质疑皇室的安排?”说完又压低声音添了一句:“会咬人的狗不叫,傻逼。” 然后立刻推着越辞山转身离开,一副隐忍委屈的声音跟王与王后辞行,头也不回跟越辞山出门回酒店去了。 进酒店套房里门一关,把越辞山推到床边,自己回身去把自己关酒柜吧台里,看也不看抽出一支来就往地上摔。 越辞山一伸手没能拉住他,只能听着接下来一段时间里间断的玻璃摔碎声。 他揉了揉额角,久违地生出些头痛来,却又忍不住想笑。 他本来以为听到那种话是会生气的,但是季慕抢先一步呛声回去,接着又不给他机会,把气抢过去自己先生去了。 他现在倒是心里平静得很,只是一个宴会碰到糟心的事太多,季慕生气似乎也比往常重一些,他像是回到了刚结婚那会,有些无从下手、不知道该怎么哄的无措感。 又等了一会,听不到玻璃摔碎的声音了,他于是转动轮椅过去,试探着摸到吧台门,试探着跟里面的季慕搭话:“这回摔了多少?”季慕声音闷闷地在里面哼了几声:“快摔得你要赔钱赔到倾家荡产了。” 越辞山笑了:“那应该还是有点困难。” 他在吧台门上敲了几下,“出来吧,好不好?里面都是碎玻璃,小心划到手。” 他顿了顿,补充道:“等会晚上搂你睡觉?”门被一把打开,他的手被季慕握住,然后被推着转身回到床边。 季慕站在他身前居高临下地发问:“感情很好?闹的狠了?落到床下还找不到?”越辞山无奈地笑笑,“对不起,这件事是我疏忽了,毕竟是两家的脸面,下次出来不会再忘记戴的。” 他向季慕伸出左手去:“不生气了好不好?来睡觉了,给你讲个故事听。” 季慕不说话,把他的手打开到一边。 他又伸过去一次。 又被打开。 他把左手收回来,换成了右手。 季慕没再打了,跟他对峙了一会儿,还是握住他的手,把他扶到床上去了。 却在他要搂人之前躲了一下,拿了个枕头塞到他怀里,声音还是闷闷的不乐意:“你搂枕头去吧,我还没消气,我要自己睡。” 说完也没再等他开口,自己登登登跑另一间卧室里去了。 越辞山坐在床上愣了一会,笑着摇摇头,无奈地躺下了。 他心想,开始时坚持要求分床睡的是他,现在这会儿为了哄人要一起睡的也是他。 alpha。 他叹了口气,道貌岸然,善变又口是心非。 第6章 那时 一直到结婚之前,越辞山都并没有见过季慕这个人。 他们的朋友圈并不重合,或者说,季慕并没有什么朋友圈子。 这都是后来听罗州说起过才知道的。 越辞山性情温煦,为人正直,相貌俊朗,洁身自好。 从前在学院里时便有过追求者,但他自幼与皇室订有婚约,都委婉温和地一一拒绝了。 之后身边的朋友也大多来自生意圈或是贵族中的同辈——前者是潜在的合作伙伴,后者是潜在的合法伴侣。 皇室在他分化成年后选出的十位订婚候选人,他也曾略略翻过一眼,没花什么心思去细看。 毕竟那时候,十个中有六个他都只是听说过名字,三个是有过几面之缘的点头之交,唯有一个江盼,是在学院里时就通过共同的朋友认识了,之后也时不时一起聚一下。 他大概知道江盼喜欢他,也多少对这个准订婚对象有些好感,虽然没有正面明确回应过,但偶然有次聚会时给他弹过一首曲子,也默认了朋友起哄让他选江盼当结婚对象的说法。 他当时想,自己跟江盼相熟,的确比与一个从没见过的陌生人结婚要来的好些。 那个时候,他唯一一点儿对季慕的印象,是朋友中偶尔会有人说起,季家那个最大的儿子脾气实在不好,对就是越辞山你那十个小老婆之一,听说能跟他爸和后妈直接呛起来,皇室怎么这种人也选来啊,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越哥。 接着又有人起哄,怕不是走了关系吧,想攀上越家,他是不是好像跟王后有点沾亲带故的。 越辞山只是笑着摇摇头,叫他们不要这样背后说一个不相识的omega。 其实他那时候跟大多数人一样,也以为自己最后大概会跟江盼结婚,而季慕也只是一个偶尔交谈中会出现的名字。 只是,明天和意外,永远不知道哪一个会先到来。 他们在一次聚会的时候,那座商场发生了爆炸,然后是熊熊大火顷刻间铺盖过了附近一排门店。 他们在的包间几乎在最靠里面的位置,往外跑需要绕过很长一段路。 他跟几个朋友用衣物掩住口鼻,在烟熏火燎中依稀辨别方向匆匆跑了出来,还没等松一口气,越辞山视线一扫,脸色迅速凝重了起来。 还有人……没能出来。 其他几个朋友也慢慢反应过来,煞白着脸面面相觑,“江盼……是不是没出来?”越辞山看了眼火势变大、已经开始有东西坍塌掉落的店里,沉默着犹豫了片刻,从一人手中拿过瓶矿泉水倒在衣服上打湿,逆着火势不顾朋友的叫喊再次冲了进去。 之后……之后消防救援来到时,江盼昏迷着被安置在店门口不远处的石头旁边,越辞山却陷在大火里没能出来。 他被救出来后,在医院躺了三天。 醒过来时,左腿因重物挤压而骨折,右手肌腱被玻璃划破断裂,多处烧伤,睁开眼……也只有一片空茫茫的黑暗,再看不到东西了。 越辞山清醒后,冷静地跟医生进行沟通,反复检测确认自己的身体状况与恢复可能,在确定视力恢复与否存在极大不确定性后,要求的第一件事,就是表示自愿取消与皇室的联姻,同意所有订婚候选人退掉婚约。 再之后他回到家中,因为视觉的消失开始流逝对时间的把握,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话越来越少,一天比一天消沉下去,甚至停止了腿部和手部的复健治疗,放任自己往下落到深渊中。 那段时间里很多事他都记不太清了,他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都在大片大片空茫茫的黑暗里,混沌着淡化。 直到某一天母亲敲开他的门,告诉他皇室那边仍然维持了联姻的决定,并给他选定了结婚伴侣,叫做季慕。 他跟季慕的婚礼隆重又简单。 半个皇室和越家所有的生意合作方都去了,现场的闪光灯据说从早到晚没有停止过。 唯独他们两个主角,只在中间匆匆露了一次面,交换戒指,就离开婚礼场地,直接回越家去了。 当天晚上,他对着素未谋面的合法伴侣,温声告诉他,既然联姻只是为了维系双方合作,他们也不必像伴侣那样相处,互不干扰,各过各的生活就可以了。 他会尽量承担起联姻对象和伴侣应有的义务,也不用害怕会强迫他。 从今天晚上,他让季慕先在主卧和次卧中选一张床睡,他会去另一张。 从头到尾季慕都没说话,他坐在那静静等了许久,才听出来他在咬住自己的嘴唇很小声很小声地哭。 他叹了口气,摸索着找到纸巾递过去。 季慕去了次卧。 他们每天唯一的交集就是在一起吃饭,而每次吃饭他屏住呼吸时,都能听到季慕不出声掉眼泪的间隙里,很低的吸鼻子的声音。 他起先还以为季慕是感冒了,直到有次没忍住伸手去试他额头的温度,碰到一手冰凉的水迹。 越辞山沉默了许久,问他:“这么难过吗。” 季慕大概这几天一直在哭,嗓子哑的不成样子,说话说的艰难,抽抽噎噎地回答:“你就这、这么讨厌我吗?连让我跟你在、在一个屋里都不愿、愿意。” 越辞山这次愣了,他没想过是这个原因,他只是以为季慕是不愿意联姻才这样。 他哭得实在可怜,让越辞山愈发愧疚,他用纸巾摸索着去给他擦脸上的泪,刚把旧的擦去,新的又落出来了。 他没办法,只好一边擦一边妥协:“我没有讨厌你。 是因为我说分房睡吗?那把你的床搬到我房间里来,这样好不好?”季慕按住他的手,终于停下往外掉眼泪,低低“嗯”了一声。 再之后,他们在同一个房间里生活,依旧各不相干。 直到某天,他习惯性地在漫长的黑暗中发呆放空思绪,任由一些阴郁消极的念头触手般缠住他,把他一点一点儿往深渊里拉。 快要成功的时候,突然一声清脆的破碎声传进他耳中,让他霎时从混沌黑暗里清醒过来。 他循着那声音的方向转过头去,几天来又第一次跟空气般生活在他身边的伴侣搭话:“季慕?什么东西摔掉了?你有没有事?”再后来,季慕的胆子慢慢大起来,也不怕他了。 就像只逐渐熟悉了新环境的小动物,从躲藏的小角落里出来,把这块地方重新划到了自己的地盘里。 他会对着越辞山撒娇发脾气使性子,也会生气不理人摔东西,在越辞山浑然不觉的一次次妥协中,用过他的东西,也看过他的手机,照顾过他起居,也躺进过他的怀里,光明正大也理直气壮,强势又悄无声息地融进了他的生活里。 最后在皇室的宴会上,面对着向他言语间嘲弄的人,露出了爪子和獠牙。 第7章 梦里 越辞山醒过来时,怀里空落落的。 他愣了一会,才想起来昨晚季慕生气得厉害,都一贯喜欢的跟他一起睡觉都不愿意了。 看来昨天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挤在一起,还是影响了他的情绪,居然梦到以前的那些事了。 他有些好笑,低低朝着黑暗里问了一声:“什么时间了?”没有人答应。 那看样子就是还没天亮,季慕还没有睡醒过来。 他花了一会儿时间摸到自己的手机,“语音报时”。 手机里立刻传来冰冷的机械电子音:“零三点二十七分”。 才三点多。 越辞山在床上静静坐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撑着自己单腿站起来摸到轮椅上坐下,扶着墙,慢慢转动轮椅往旁边一间卧室去了。 他到床边停下,试探着摸过去,触碰到季慕温热的胳膊,于是一撑一坐,躺到床上去了。 他又去揽季慕的肩膀,触碰中季慕迷迷糊糊地拍开他的手,还没等他再有什么动作,季慕就循着热源自己滚过来撞进他怀里了。 越辞山伸手去碰他的脸,还有没干的凉意。 他叹了口气,气得这么厉害。 他不知道这儿纸巾在哪,只好用手指轻轻地摸索着去擦他眼角残留的眼泪。 季慕大概被他碰的有些痒,口中含糊不清地在他怀里乱动,额头无意间蹭过他的下唇。 越辞山一下子愣住了,脑子里全是刚才短暂触碰时唇上温热的触感,良久才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季慕已经把头埋进他怀里又睡熟过去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压下一些转瞬即逝的不该有的念头,规规矩矩搂住季慕后背,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 黑暗再度变得昏昏沉沉起来。 大脑最深处的意识在睡眠中开始苏醒,蠢蠢欲动,趁着人心防最薄弱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进入绮丽的梦中。 怎么这么热。 谁在亲我。 越辞山在浑身燥热中睁开眼睛看去。 是他的卧室,熟悉的布置风格,深色木质的家具,卧室里只有一张他的床,床上坐着一个omega。 背对着他,搭着一层又轻又薄的半透明纱衣,下半身掩盖在被子里,露出一整片白皙的背来,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信息素气味。 他走过去,那层纱轻轻一拽就落下来了。 omega白皙的皮肤霎时漫出大片大片暖色的红,是深陷情欲中时沉默无声又难以抗拒的邀请。 他伸手握住omega的腰侧,亲吻随着他的身体一同压在omega身上。 暧昧暖光下omega的身体柔软而诱惑,重重灯影模糊了身下人的面容,却能清晰地感知到皮肤光滑细腻的温热触感。 omega冲他张开怀抱,他于是沉身进入omega的身体里。 暖湿、软热,他被身下的快感攫住思考感官。 omega在他身下小幅度扭动身体,用牙齿和手指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呻吟里带着细微的哭意,越辞山俯下身去亲亲他,喘息中声音变得无奈又低哑:“怎么连梦里都能进来闹我。” 他想自己应该知道身下的omega是谁了,于是梦也随着他的念头开始变化,那面容前模糊的重重灯光渐渐散去,露出一张满是难耐春意、眼角绯红的脸。 季慕。 自己在结婚前已经看不见了,他一直以为自己没见过,所以不知道季慕长什么样子的。 可深层的梦里比他自己的记性要好得多,曾经匆匆扫过一眼的准订婚对象名单上那张笑意明亮的脸,在他无知觉的情况下已经印在大脑的某个角落,然后在这个深夜绮丽的梦里被翻出来,安在他床上情欲中满身红潮的omega身上。 季慕原来是长这个样子的。 他在愈来愈强的快感冲刷下断断续续地想。 也对,就应该是这幅样子的。 漂亮又骄纵。 平日里,他就是用这样一副讨人喜欢的样子,冲他作闹耍性子么。 空气里能嗅到信息素的浓度越发强烈,季慕整个人缠在他身上,小声呻吟着,发出哭腔,任由他一次次凶狠用力地把他顶进被子里。 平时那么闹腾,这会梦里怎么这么乖啊。 越辞山无奈地叹息着亲吻他。 他拂开季慕汗湿的额发,唇在那张泛起潮红的绮丽面容上流连,舔去他满脸的泪。 他在梦里放纵了自己现实里不敢做的事。 怕了你了,他想。 不欺负你了,那我醒过来了。 色调暧昧的灯光和呜咽发情的omega消失在他眼前,他再次睁开眼,仍旧一片空茫茫的冰冷黑暗。 温热的身体蜷缩在他怀里呼吸平稳地熟睡,手掌触及下的皮肤细腻又暧昧,与刚才梦境中身下难耐扭动的omega别无二致。 身下有细微的凉意,他左手摸下去,他已经射过一次,内裤被沾湿,而他仍然在感觉强烈地勃起。 越辞山茫然了一瞬间。 他在结婚当晚告诉自己的omega这场婚姻名存实亡,并决绝地坚持分床而眠。 这才短短几月,他已经默许纵容omega融入自己的生活,时不时睡在他身边,被他的嬉笑怒骂牵动情绪,甚至在半夜醒来时,因为担心爬到另一张床上去陪他,却又接着在梦里侵犯他,醒来后仍然对着他硬。 我纵容他,到底是像自己以为的那样负有愧疚和亏欠,还是不知何时起打着幌子卑劣地心怀鬼胎?他在自我选择中拉扯,纠结着挣扎。 季慕无意识地在他颈侧蹭。 黑暗和无知滋长了本不该存在的念头,天平倾斜,他短暂地放弃了理智与道德的束缚,任由本能支配着放纵的举动。 我可真是卑鄙,他想。 明明自己满身深陷泥泞爬不出来了,还要立着牌坊拉别人下水。 他用左手发泄自己自梦中延续的欲望,凶狠又懒得讨好,带着自暴自弃的烦躁与绝望。 omega还睡在他怀里。 他还在搂着他,右手搭在他裸露的脊背上很轻地摩挲,如果季慕醒着,会知道这是他一贯喜欢的被哄着入睡的力道。 只是他没醒,睡的很沉,所以不会知道几个月前还义正言辞要与他分房而睡的alpha,此刻正躺在他身边用另一只手自渎,高潮时脑子里全是他的脸,和射在他身上时的样子。 越辞山在黑暗中平复自己射精后剧烈的喘息。 alpha。 他冷笑。 卑劣的物种。 他很快从不能见光的剧烈快感中冷静下来。 理智告诉他自己在不断的纵容下已经开始失控,此时立刻签署离婚协议,远远送走季慕才应该符合他最初的想法。 自己已经早早决定不拖累牺牲其他omega了不是吗?像一开始那样,让他们都离得远远的。 可理智也告诉他,太晚了。 从那场皇室坚决要求的联姻开始,他在自我麻痹中一退再退,任由自己纵容着季慕得寸进尺,在他的地盘上耀武扬威,直白又鲜明地刻进他无数个细小的习惯里。 他甚至能想象出,自己要是开口提及终止伴侣关系,以季慕的性子,大概会先拔高音调质问,得不到回应便开始不理他摔东西,然后一直跟在他身后,不说话,只哭,无声地一直哭。 他的眼泪那么多,每一滴都能叫他节节败退。 从前是愧疚,现在是心疼,人有那么多种情绪,他总能找到一种当作自己妥协的借口:他已经扛不住季慕一直哭了。 怎么办呢。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第8章 清晰 那次仅有的失态后,越辞山早早销毁物证,若无其事地继续跟季慕在帝都住了一段时间。 白天时偶尔出去散散心,更多时候两个人窝在沙发上听故事——季慕念,越辞山听。 季慕实在不是个适合念书的料,自我情绪代入得十分厉害,往往念三句就要不敢置信地问越辞山书里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除了人做的事他都做了。 越辞山忍着笑听着,终于在季慕一次直接被故事里情节气到直接把书摔了时,给他换了本皇室历史,效果十分显著,季慕再也没有发表过意见了——他往往还读不到三句,就语调越来越慢地睡过去了。 晚上……晚上多半还是一起睡的。 那次季慕醒过来时,发现越辞山悄悄自己过来陪他睡了,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是情绪显而易见地迅速好了一大截。 东西也不摔了,也乐意理人了,见天跟越辞山说话时,声音里都带着笑模样。 中间的时候江盼来过一次,隔着门跟越辞山道歉,说那天是他失态了,赵单也是一时失仪,无意冒犯,希望他不要生气。 季慕就站在玄关那,一边听一边冷哼,越辞山无奈地在自己嘴上比了个拉拉链的手势,表示自己不作回应,又朝他举了双手作投降之意。 于是季慕就在那倚着墙壁开始叫床,一波三折婉转高低,还自带喘息效果。 门外安静了好一会,最后留了一句:“谢谢你那天舍命救我,我不会忘记的,以后遇到什么难事还可以找我。” 季慕等他离开,把手里杯子往地上一摔,不说话,转身就回屋里去了。 越辞山没立刻跟过去哄。 那场梦境绮丽又糜烂,他再怎么强行压下那段记忆,都无力阻止它在偶然闪过的片段中,一遍遍更深刻地印刻在他的大脑。 季慕不再只是一道嗓音、几段触感、未干眼泪和摔东西声草草组成的一个模棱两可的「印象」。 他的面容逐渐清晰,身形也被勾勒出来,他开始变得清晰。 他话里带出的不同情绪,有时会让越辞山不自觉地想象:这时他应该是什么样的表情?越辞山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坐在那慢慢平复刚才季慕“叫床”时下身尴尬的反应,等冷静的差不多了,才转动轮椅去卧室里找季慕去了。 季慕大概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生闷气,越辞山摸不到他,只好隔着被子在他身上轻轻拍着。 “怎么了?”季慕不出声,他又继续问:“是因为他们说起那次意外的事吗?你想知道的话,我说给你听,就是可能有些地方……记不太清了。” 他手下的被子被猛地掀开,季慕不乐意又委屈的声音从他面前传来:“不提这个。” 越辞山顿了顿,摸索着去握住他的手,安抚地冲他笑了笑:“我没关系的。” 季慕没抽回手去,声音却拔高了不少,似乎隐隐约约带了点哭腔:“不提这个!”“好,那我们不说这个。” 越辞山没怎么犹豫地妥协,自然地过渡到下一个话题:“后天我要去跟周家谈投资的事情,你是想自己出去转一转,还是跟我一起?”季慕闷闷:“没什么可转的,跟你去吧。” 与周家的投资生意,正是越辞山这次前来帝都最后的一件事。 是关于帝都郊区的开发项目,投资方并不算很多,因此每一家都金额巨大,大致的细节其实已经商定好了,越辞山只是去最后面谈敲定,代表越家签订合同就可以了。 季慕在会议室里待不住那么长时间,把他推进去就自己去周家的公司楼下了。 周家顶着贵族头衔,这次是负责人是家里的小儿子周远知,大概是刚从家里放出来公司历练,对许多细节似乎并不很清楚,只是嗯嗯唔唔地应和,越辞山耐心地给他解释了一会,确定最后念的一版双方都没有问题,才拿起笔摸索着签下自己的名字。 他扣好钢笔,抬起头来,还没等开口讲话,就听到会议室的门被“砰——”一声用力踹开,外面跟着杂乱推搡的脚步和低声叫喊阻拦,接着有人大踏步到他身旁来,一把抽过了他手下压着刚刚签好字的合同。 越辞山被这变故一惊,阻止的手刚抬到一半,就听到季慕熟悉的声音在他旁边响起:“周远知,不识数就赶紧滚回家待着,少出来当祸害!”一边说着,一边手上毫不留情,把那几张纸撕成两半。 周远知的声音听起来愤怒中夹杂着惊慌:“你胡说什么,这是你想撕就撕的吗?!你知不知道这份合同多么重要——”“知道啊,那又怎么样?”季慕一副满不在乎、无所顾忌的样子:“越家都给我砸的倾家荡产了,撕个合同而已,我就是把越辞山的股份证明都给撕了,你也管不着。” “周先生,”越辞山不明所以,在事态进一步恶化前一把拉住季慕,捏了捏他的胳膊表示安抚,对着周远知的方向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下次我请客赔罪,咱们重新详谈签订。” 季慕冷哼一声,没管周远知连声的阻拦,让跟随的保镖拦开一条路,推着越辞山就出去了。 一直到他们上车,关闭车门,把追在身后的叫喊声拦在外面,越辞山才低低叹了口气。 他回身去握住季慕的手,轻轻捏了几下:“今天是怎么了?”季慕爱作闹,总是发脾气不假,可从没有过在正事上无理取闹的时候。 季慕沉默了半晌,低低开口:“这份合同上越家要出的数,比他刚刚念的多了个零。” 越辞山一怔,在脑子里转了一个弯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季慕大概是见他迟迟不说话,赌气地抽回手,声音生气又委屈:“你不信就算了!”接着他胸前被用力拍贴上几张纸,“反正我撕的都在这,你拿去叫别人看看我有没有骗你!”越辞山赶紧去拉住人的胳膊,用的右手。 季慕的胳膊不乐意地僵住,却没有用力甩开。 越辞山无奈地开口解释:“我没有不信你。 我只是没有……见过这种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黑暗里季慕顿了顿,再开口时耳边的声音变得又低又冷:“你没见过的手段,他们多了去了。” 这里走几章剧情。 不会写的很详细,只稍微提一点儿从越辞山的角度能看到知道的。 我习惯设定一个世界观的大背景事件发生轨迹,然后把不同人各自的小故事放进去,比如所有的ABO脑洞会在一个。 每个人的做法都事出有因,不会开上帝视角全部解释明白。 毕竟许多事情没有对错,只是立场不同。 就像我跟我的论文答辩老师。 第9章 返程 越辞山在车上哄了季慕一路,最后也没哄好。 季慕一回酒店就自己钻进浴室里去了,倒是没听见摔东西,越辞山无奈地摇摇头,给父母打了个电话。 他把这件事简明扼要地向父母说了一下,并请保镖拍下了被季慕撕毁的合同图片发了过去。 他本来以为自己遇到这种事情会生气,或者难过甚至崩溃——就像他父母在电话那边久久沉默,犹豫踟蹰着不知怎么开口,同样以为的那样。 可事实是他在讲述这件事情时并没有大幅度的情绪起伏,从容冷静地阐述了全部经过。 ——不是那种他一直以来、为了掩饰底下的疯狂念头而假意的粉饰太平。 他依旧“看”着眼前一成不变的空茫黑暗,偶尔有浴室里传来细小的水流声,心里突然就奇异般地宁静下来。 父亲在那边沉默许久,问他:“你打算怎么办?”他想了想,如实说了自己的想法。 他多少有点抱歉,毕竟这件事多多少少也会对越家的生意造成一些影响。 没成想父亲却丝毫没有责备,反倒是松了口气一样,声音轻松了很多:“那就按你的主意处理吧。” 越辞山放下电话,坐在客厅里静静等季慕出来。 水流声停下,窸窸窣窣的穿衣声,门被打开,季慕犹豫了一下,走到他面前来蹲下身,握住他的左手,很认真地开口:“我很生气,我现在想杀人。” 越辞山被他逗笑了,捏了捏他的手:“这个不行,不过可以打我几下来出气。” 季慕在他手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大概在瞪他:“我有病吗?那打完我不就更生气了!”越辞山笑笑,把他拉起来,季慕于是一点儿不见外地坐到他腿上去了,胳膊搂住他,头埋在他的颈窝里,声音闷闷不乐的:“不喜欢这儿,我们快点回去吧。” 越辞山拍了拍他的背,说:“好。” 越辞山答应的事,从来不拖沓。 第二天一早,他就带着季慕去了王与王后的住所辞行。 他跟王在接待室内室短暂地交谈了十几分钟,出来后坐上车,向离开帝都、返回越家的方向去了。 还没等他们行驶出帝都的范围,皇室最新一道开发禁令就更快地在帝都传开了。 稍微具体一点来说,就是原本划定的以周家为首负责的郊区开发计划,因资金断裂而不得不终止取消。 而造成资金缺口的、原本应由越家承担投资的巨大份额,合同无疾而终,倒是皇室的国库意外流入了同等金额的一大笔进账。 越辞山坐在副驾驶上,听着广播中的消息,笑了笑,问坐在他旁边的季慕:“消点气了没有?”季慕稳稳地开着车,勉强从鼻音里“哼”了一声。 他们在朝暮间短暂地停留了一晚,补充好车辆能源,午后又重新启程返回越家。 天色开始变暗的时候,越辞山闭着眼养神,睡意迷糊,听到耳边季慕有些微微的惊讶:“怎么前面路好像堵了一块石头。” 他下意识睁开眼去看,可除了黑暗什么也看不到,一愣之后才反应过来,“没事,可能是突然维修,停车让人去看一看。” 车辆没有减速,风依旧从微开的车窗中进入又打在脸上,越辞山疑惑地朝左边偏了偏头,“季慕?”他看不到的地方,季慕脸色煞白,手死死攥住方向盘,刹车踩到底,毫无反应,冷汗顷刻间打湿他的后背和额前。 他的声音有些绷不住地颤抖:“刹车……好像失灵了。” 眼前道路上比车还高的岩石把路堵的严严实实,巨大的黑影顷刻间狰狞着扑倒他们跟前,季慕死死咬破嘴唇,一拳砸在安全防护的启动按钮上,在车撞上巨石前用尽全部力气猛地一打方向盘。 颠簸,晃动,然后是翻滚的失重,一下一下剧烈的碰撞声。 等到世界终于停止下搅动,越辞山用力甩了甩头,从剧烈的晕眩中勉强清醒过来,气囊和防护带裹住他全身,挤的他动弹不得,他只好用唯一能活动的左手摸索着按下按钮,气囊瘪下去,他用手向季慕所在的方向去摸探:“季慕?季慕你怎么样?”他的手被握住,然后听到季慕慌乱的喘息混着停不下来的呛咳声。 他感觉到季慕那边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然后他爬过来,给自己解开一道道的防护带,探过身子打开车门,又出去从另一边把他扶着拖下来。 越辞山单腿难以长时间站立,干脆坐在地上,把季慕搂在怀里,用力地顺着他的后背:“好了,好了,没事了。” 季慕一直在发抖,牙齿打颤,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安慰无法,只好释放出一点儿信息素来,檀木的气息包裹住怀里的omega安抚,季慕才终于一点一点平静下来。 越辞山低头在他耳边小声说话:“不害怕,手机还能不能找到?”季慕从他怀里钻出去,很快又回来,在他怀里点点头。 他继续顺着季慕后背减缓他的恐惧,“打给越鸣。” 这次跟随他们出来的保镖负责人,越家许多代的追随者。 电话很快接通,季慕说不出话来,越辞山于是把手机接过来,冷静地跟他说明事情经过,让他开启在越辞山身上的定位信息来找他们。 越鸣带着其他人很快赶到。 他后怕地把两人扶上车,大致检查了一遍没有伤筋动骨,只是蹭破点皮肉伤,季慕也大概因为过于恐惧才短时间失声。 越鸣站在他面前解释,要领失职罪。 他们的车本来应该跟在后面,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越辞山和季慕坐的那辆车,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掉包了。 直到接到季慕的电话,他们才知道前面跟着的那辆车上已经不是两人了。 越辞山摆摆手没说什么,只让他们先不要跟家里说,送他和季慕先去医院处理外伤,做了检查。 第10章 往事 越辞山已经很久没踏进过医院了。 自从他一日日消沉后放弃康复训练,就再也没来见过他的医生。 这次避无可避,依旧是他的负责医生给他简单处理了皮肉伤,啧啧地感叹他命大,车都翻下去了居然只蹭破这么一点儿地方,接着说他手腕的伤已经长的差不多了,但是因为停止了康复训练,有肌腱萎缩的状况。 末了又隐晦地试探着问了他一句,是怎么想的。 越辞山笑了笑,没有像以前一样直接拒绝,“再说吧。 我再想一下。” 医生不可置否,推着轮椅送他出办公室的时候,正碰上已经处理好伤口在门外等他的季慕,自然地跟他打了个招呼:“季先生也来了,这些是你们的伤药,回去按时自己换就行,用法和注意事项都写在里面……”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突然停顿了下,语气变的有点奇怪:“你嗓子又……?”越辞山听到这话一愣,本能地觉得哪里有些不对,还没能来得及细想,就感觉到医生把他推到季慕手中,略显生硬地训斥:“暂时性失声虽然危害不大,你也得尽力自己调整好情绪。” 越辞山笑了笑,握住季慕搭在他肩上的手捏了下,“他这次是吓到了,我回去会好好安抚他的。” 季慕这次确实吓得不轻,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长途跋涉本就疲劳,情绪又起伏太大,回家后很快累得睡过去了。 越辞山坐在床边,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 听了很久,然后拿起手机,拨了一串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接着那边传来一道冰冰凉凉的声音,没什么感情:“哪位?”他怕吵到季慕,压低了声音,依旧温和:“是我,越辞山。” 那边声音一顿,接着不知对谁说:“找你的。” 电话那头于是换了个声音,多了点儿人味:“越辞山?有什么事吗?”越辞山斟酌了一下用词:“跟你买个生意。” 然后把他们意外翻车的事简单说了下,最后补充道:“按照你们的规矩,钱是需要派人用现金送到指定地方吗?”那声音笑了笑,“不用,我相信越家的人品,你直接打过来就好了。” 很快,越辞山等了没几天,就听到佣人敲门,说外面有位先生找他。 不知是不是惊吓过度,季慕最近一段时间一直蔫蔫的没什么精神,越辞山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让佣人推着自己出去了。 那边只来了一个人,声音是他电话里听到过的,冷冰冰没什么感情。 那人把一个小芯片递到他手上,“你要的东西。” 却没立刻离开,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跟他说:“这笔生意不用你出钱了,东吴替你接手处理了。” 越辞山一愣:“怎么?”那人又沉默了一会,声音压得很低:“查到了一点意料之外的东西,关于越顾水。” 他没等越辞山再开口,接着道:“跟她有关的部分已经在这里面了,其余的牵连众多,池舟已经去那边周旋了。” 他顿了顿:“东吴不会放过他们的。 就当是我们还越顾水一个人情。” 接着转身就离开了。 越辞山怔怔坐在那,久久出神。 越顾水的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提起过了。 越家的长女,家族出身,进入军方,奔赴前线,表彰无数,出色的beta女军医,比他大十二岁,后来……牺牲在一场惨胜的战争中,追封烈士。 越家悲痛之余,仍然有一丝怀疑,为什么她的尸体是被发现在胜利后返回的途中,而不是刀枪无眼的战场。 随行的说法是在战场身负重伤,在返回途中因重度感染不治身亡。 越家找人查了很久,甚至借了「东吴」的主动援手势力,依旧什么也没查到。 越辞山回过神,转动轮椅沉默地回去,没去卧室,直接去了书房。 池舟大概考虑到他目不能视,给他的芯片里都是音频。 越辞山戴着耳机,一直从午后听到傍晚,一遍遍地重复。 贵族赵家、周家;更久远、地位更为稳固的那位勋贵,皇室、家族、军方。 暗中撺掇、急功近利、因恨生意;见不得人的秘密、发现、灭口与隐瞒。 各方势力因为利益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他和长姐只不过是里面两颗不那么幸运的棋子。 不,他大概比姐姐要稍微幸运一点。 越辞山叹了口气,把那个又小又薄的芯片销毁。 东吴既然已经决定出手了,越家在这方面的能力远远不及。 这些事隐瞒多年也终是要被翻出来,在里面掺过一脚的那些人,这次大概一个也逃不了。 长姐安息多年,他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把这些事的真相告诉父母了。 人死不能复生。 让他们以为女儿是死在救人的战场上,总比无辜枉死在阴谋中要安心一些。 人死不能复生。 越辞山又在心里念了一遍这句话。 他听到季慕醒来叫他的声音,于是转动轮椅出去,往卧室去了。 他们仍然住在越家,很少出门,大多只是在附近散步,往返于主宅和偏宅之间。 季慕慢慢从恐惧中缓过来,他们又恢复了跟从前一样的相处。 越辞山觉得自己哄人的能力越来越熟练,听到季慕生气摔东西时,从前那种隐隐的无奈与头疼也没有了,只觉得好笑。 等到月末,他们全家人在一起吃饭时,季慕身体不舒服没有跟过来,留在卧室睡觉,越辞山便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留下来喝了杯茶,跟父母交谈了一会儿。 父亲提及的话语中,说是不久前军方不知什么原因,直接对皇室发难,将包括周家在内的一众贵族告上了议事厅。 一区、二区和七区的总司令当着王与王后的面,解下肩章,扔掉军帽,要求他们处死部分贵族及其麾下党羽。 什么时候下处决令,他们什么时候回军区复职。 越辞山听完,笑了笑没说话。 东吴在这之前曾给他打过一次电话,那个冰冷冷没什么感情的继承人问他,需不需要把当年杀死越顾水、以及这次在利益博弈中一手策划他们车祸的人带过来,让他亲手解决。 他沉默了一会,说,你们来做就好。 然后抽时间去了趟墓园,在越顾水的墓碑前放了一束她最喜欢的百合花,把他知道的所有事情写在纸上,烧给她看了。 越辞山又沉默地陪她坐了会,摸摸口袋里季慕的照片,又摸摸自己茫然一片黑暗的眼睛,说,姐姐,我是不是……还可以有机会的。 是的宝贝,你的机会正在路上,下章就到了。 第11章 情欲(1) 越辞山从正宅回来时,在楼下已经觉察到不对了。 信息素从屋子里溢出一点来,隐隐约约缠在他鼻尖,而他很清楚地知道此刻他并不是在梦中。 柑橘的味道。 季慕结束分化期,发情了。 难怪他最近总是说不舒服。 他立刻清晰地意识到这件事,转动轮椅要进入电梯的动作于是僵在原地。 越辞山进退两难。 上去?他承认自己已经动摇的心思,但仍然难以接受不留退路地标记omega,他会后悔的。 他希望他后悔,又害怕他会后悔,难以抑制自己本能的欲望,所以道貌岸然地纵容他又不愿孤注一掷地标记他。 况且……况且就算是决定标记,时机也不应该是现在。 他们之间还没有表白,没有心意相通,只有一个空空的联姻名头。 出去?去拿早早备好的抑制剂,分化期结束只是非完全发情,一般一天就会结束,给他打一支短效的抑制剂,让他睡一觉就能过去了。 问题是季慕会乖乖听话让他注射吗?他从来摸不透季慕的心思,他看不到,万一季慕挣扎,针头伤到他怎么办?越辞山在困境中如临大敌,短短几分钟满身是汗。 空气中的信息素浓度骤然升高,楼上卧室传出一声剧烈的重响,跟平日里季慕发脾气摔东西时的小打小闹全然不同。 越辞山猛地回过神,什么也顾不得想了,有些急切地进了电梯,摸索着按下二楼的按钮。 倒的是什么?他不敢想,转动轮椅的手青筋暴起,用力到有些发抖。 为什么使不上力?右手为什么使不上力!他从爆炸火灾后醒来,右手肌腱断掉又重接,拿不起重物,控制不了技巧精细的琴键时他都没有这么恨过。 他靠着记忆狼狈地摸到卧室门前,门关着,他握住把手一推就开了,铺天盖地的柑橘气息扑面而来,把他整个人裹在里面。 “季慕?季慕?说话!季慕!”他听到细微的呻吟,被子还是枕头落在地上,omega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接着温热的身子贴进他怀里,急切的亲吻混着信息素的味道落在他脸上和颈侧,夹杂着委屈的低喃:“越辞山,我难受……越辞山……”他勉强按住在他怀里乱动的季慕,摸索着捏住他下巴问他:“什么倒了?摔哪儿了?”季慕小声地哼哼:“电视……找你没找到,难受……”越辞山松了口气,推动轮椅到床边,把怀里的人抱起来往床上放,迟疑地跟他商量:“我去给你拿抑制剂……好不好?打完就不难受了。” 怀里热挣扎的幅度瞬间增大,他几乎都按不住季慕,只听到他骤然拔高声音不敢置信地质问:“你不愿意标记我吗?我们都已经结婚了越辞山!我分化期结束了!你还要找什么借口?!”“我知道,我知道……”他勉强按住他哄,从来不知道发情期的omega挣扎起来力道这么重。 “你……omega发情期太容易冲动了,你冷静一点。” “我他妈冲动可我没烧糊涂!我知道要标记我的alpha是谁,越辞山……你凭什么这么欺负我?”季慕的声音和挣扎力度一同弱下去,他听到低低的哭声。 他沉默地坐着,他做不到,连道歉都没办法开口,只能听着他的omega伤心地哭。 大脑里一片空白,那些曾经寻死的冰冷,无望的恨意,喜爱的退却,难过的不忍,他什么想法也没有了,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他才知道omega哭起来原来可以这么伤心,而他正是这伤心的源头,正因为不敢回应,所以不论怎样都减弱不了他的难过。 对不起,不要哭了。 为什么是我呢。 为什么是一个卑劣又消沉的残疾alpha呢。 我这么不好,我还让你难过。 季慕的哭声慢慢弱下去,他维持那个坐着不敢动的姿势已经僵硬了。 他听到季慕把哭腔收拾好,平静,冷静,绷着嗓子开口问他,尾音还有些祈求般的上扬:“你确定不愿意操我,是么。” 他艰难地点头。 想抬手去安慰地碰碰他的肩膀,却连开口纠正他平时不会说出的字眼都无力。 “好。” 季慕推开他的手,踉踉跄跄地从床上下来推动他的轮椅。 他以为自己要被赶出去了,赶忙回头叮嘱:“我请别人帮你把抑制剂送过来。” 他不知道季慕愿不愿意要,为时一天的非完全发情期,不使用抑制剂omega自己也能度过,只是会略微难捱一些。 “不用。” 季慕打断他接下来的话,声音又低又冷,还带着些许没绷住的委屈,他把越辞山推到一个地方停下,没等他反应过来,“咔嗒”两声,手腕处压下来略重的冰冷。 季慕的声音里有咬牙切齿的颤抖和委屈,“你既然不愿意,那你就在这里只看着!越辞山,你就在这里只看着!”他是真的气狠了,平时从来不敢提的“看”这种字眼都出来了。 越辞山下意识挣动,手腕被牢牢地铐在轮椅扶手上,想往前转动,又被身后莫名的阻力拉住。 他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受控制:“你在做什么?季慕。” 他感觉到季慕把下巴搭在自己膝盖上,发情期高热的温度透过布料传到他腿上,季慕声音软下来,满是委屈:“你不愿意,我又不能怎么样你。” 季慕的手摩挲上他的手腕:“这手铐是链在墙里的,本来想着要是我太害怕,就用在我身上的,可既然你不乐意,那就只能把你锢在这听我自己过发情期了。” “……季慕?”他难以置信。 发情期里强行让一个alpha留在屋子里,即便他能克制住不释放信息素回应,omega依旧会受到影响而更加难受。 “季慕,听话,你别这样,帮我解开……季慕!”他能感觉到季慕高热的身体离开他,不理会他的话,床褥被压得陷下去,和着发情的omega一起发出细微的低吟。 他开始慌乱,翻来覆去地道歉,叫季慕的名字,低声下气地哄他。 回答他的只有细碎呻吟哭意,和身体与被褥纠缠的磨蹭声。 空气中信息素的浓度忽高忽低,浓烈地让人头昏脑涨,越辞山死死咬住牙不泄露自己一丁点儿的信息素。 不能让发情期的omega碰到,他会难受到发疯的。 他听到季慕高潮时难耐的叫声,在叫他的名字,几乎一瞬间就让他下身高涨勃起。 睁眼闭眼从来都是空茫茫的黑暗,可现在这黑暗中却出现记忆中那个混乱暧昧的梦中景,梦里和现实的柑橘气味交叠重合,他在恍惚中看到那张高潮难耐的脸,漂亮又骄纵,满是春意,嘴唇开合,梦里空白的无声叫喊此时从梦外清晰传来,omega一声声地喊他:“越辞山,越辞山……”他绝望地闭上眼,任由自己循着这叫声沉入卑劣又罪恶的深渊。 稍微解释下越辞山在这又开始退缩心意的原因:喜欢有时候会使人自卑。 何况他本来受失明打击比较严重。 我大概模拟了一下心态,感觉能说得过去。 第12章 情欲(2) 越辞山麻木地坐在轮椅上,早已经放弃了挣扎,长久以来他又一次失去了对时间流逝的概念,直到空气里的信息素浓度一点点弱下去,下身有黏黏湿湿的凉意。 结束了吗。 他想。 原来他居然也能待在一个发情的omega身边强忍着近十二个小时不回应信息素。 他射了几次了。 他想。 不知道。 耳边全是季慕难受的呻吟,眼前黑暗掩盖下幻觉暧昧香艳,他几次射精又勃起,自欺欺人地把想象中的季慕按在身下。 季慕急促的喘息声渐渐平息下来,他听到季慕缓慢地坐起身来,连续高潮后的身子脆弱又敏感,细微的动作都能让他发出难耐的声音。 季慕有些艰难地向他走过来,脱力般坐在他腿上,趴进他怀里,大概是感觉到他下身射精处的冰冷湿意,终于很轻地笑了笑。 越辞山听到那声很低的笑,绷了十多个小时的神经突然就放松下来。 他偏过头去亲吻季慕枕在他颈侧的侧脸,带着安抚和哄劝的意味:“难受么?解开我,抱你去洗澡好不好?”他能咬着牙不肯标记omega,可仍旧阻止不了安抚伴侣的本能。 季慕不理他,手臂越过他肩膀,在一侧窸窸窣窣地找什么东西。 唇上突然传来一点冰凉的触感,嘴里被塞进一条细细的吸管,季慕没什么力气:“吃。” 他吸了一口,营养液。 胃部这才开始连通与大脑的接触,激素退却,饥饿感席卷而来,他这才想起来他们俩十多个小时没吃东西了。 ……在正常伴侣的发情期,这应该是alpha要记住的事。 可他惹恼了自己的omega,被绑在一旁,只能干等着在情欲中失去力气的omega自己结束发情期进食。 他这样想着,顺从地任由季慕喂给他两支营养液,刚准备继续哄他解开好抱他去洗澡睡觉时,季慕又把第三支营养液抵在了他唇上。 一支可以抵十二个小时。 已经过去的发情期的十二个小时,即将到来的沉入睡眠的十二个小时。 明天早上醒来他们就可以吃早餐了,季慕……季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还会有十二个小时?他明明能确定季慕的发情期已经结束了。 措手不及的慌乱再度袭来,越辞山终于隐隐约约感觉到季慕妥协背后的坚持。 或许是他低估了omega对接受伴侣标记的强烈本能,他一次次被拒绝,显然已经决定孤注一掷地报复回来,远不会这样简单地放过他。 季慕到底想干什么?他的慌乱里带上了恐惧的意味。 季慕可能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终于意识到这件事了。 越辞山抿紧唇,试图抗拒。 吸管撤开,季慕掐住他脖颈,用力捏开他下颌亲上来,营养液跟着胡搅蛮缠的舌尖被渡到他口中,他被呛到季慕就停一会再喂。 越辞山狠不下心咬他的唇舌,最后只能狼狈地又被喂下两支,一大半洒出来打湿他身上的衣服。 他们的第一次亲吻,竟然是在这种情况里。 季慕趴在他胸口喘息,手搭在他沾湿的领口,问他:“衣服都湿了,要不要换?”他低下头把唇贴在季慕发顶,示弱的声音里有绷不住的颤抖:“季慕,帮我解开,然后你给我换好么?这样我不舒服。” 他得拦住季慕,他不敢想季慕接下来要做什么,哪一种可能都会对他身体有害无利。 季慕没说话,在他领口摩挲,突然凑过来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从他身上下去,不理会他的叫声,大概是休息了一会力气恢复了些,干脆利落地往床那边走。 越辞山咬着牙等待。 他不知道季慕要干什么,但正是这种不确定才让他的恐惧进一步放大。 然后他嗅到了自己信息素的气味。 越辞山猛地睁大眼,他什么也看不到,却好像什么都看到了。 他开始剧烈地挣动,前所未有地不顾温和风度:“你疯了!季慕!季慕!你从哪儿拿到的?别碰我的信息素!季慕!”他坚持了十多个小时硬是没回应一点儿信息素,可还是出现了檀木的气味。 他曾经提取信息素的储备都在越家控制的医院里,一级权限,季慕到底怎么弄到的这东西!他不住地挣扎,喊着季慕让他放开他,停下要做的事,手腕处一阵阵破皮出血擦动的疼痛浑然不觉。 “越辞山,”季慕很轻地叫他,明明只隔着十几步的距离,语气却轻的像是隔了一座难以翻越的山,他又问:“你要操我吗。” 理智与本能的天平开始频繁地左右摇晃摆动。 他停下挣动的动作,短暂地迟疑。 然后他感觉到檀木的气味迅速浓郁又消失,接着比之前更加强烈浓郁的柑橘霎味道时充斥整个房间。 他忍不住地发抖。 得到alpha信息素回应刺激的omega,延长了发情期,并且承受之前自己度过时压抑住反扑的欲望。 他听到季慕发出一声很短促的哭叫,接着是人体摔在床褥上的声音,与之前那次难耐的蹭动不同。 掺杂了檀木气味的信息素疯狂的刺激房间里的他们。 季慕把他的信息素注射进腺体去了。 精神上已然结合,肉体却迟迟不肯触碰。 他迟早会崩溃掉。 他握在扶手上的手臂青筋暴起,下身忍耐不住地往上挺动。 他听见季慕崩溃的哭喊,不能结合的难受已经远远覆盖住发情时自我发泄的欢愉。 他的omega,他梦里出现过的人,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在发情期的折磨下,哭着叫他,难受地快要死掉了。 这个事实突然无比清晰地撞进他大脑里,让他猝然清醒,又目眩神迷。 第13章 情欲(3) 表针滴滴答答地一圈又一圈转过。 omega的哭叫,放肆的呻吟,黏腻的叫喊,他的名字,纠缠在一起的信息素,眼前一次次炸开的白光,梦里那张高潮难耐的脸,眼泪和口水不分彼此地滑落。 季慕。 季慕。 他站在决堤的洪水面前,从来拼命拉着一根薄薄的稻草妄想拦住滔天洪水,可其实他早已身处水中,只是自欺欺人地一叶障目。 有什么好死死坚持的呢。 他可笑的自尊,固执的自守,不过是找了个角落把自己关起来罢了。 捂着耳朵躲在里面,自欺欺人。 他空口说着愧疚,打着替季慕着想的幌子,可谁也没能保护住,还不是任由他的omega在外面敲门敲到手破血流,喊他喊地哑了嗓子。 那哪里是洪水。 那明明是他固执拦在外面不去看的、不敢承认的,他对季慕日积月累的在乎和喜欢。 洪水从来不会淹没他,只会让他在水里找到自己的omega,跟他拥抱着接吻。 空气中柑橘的信息素越来越浓,向他无声嘶吼着强烈的痛苦。 越辞山闭上眼睛,放松了自己,松手扔掉了那根一叶障目的稻草。 强烈的情感不再压抑,混在他猛然浓郁的信息素中喷薄而出,用强势的征服意味安抚住他的omega。 他听到季慕带着茫然弱下去的难受的呻吟,自己努力温柔又缓和地叫他:“别害怕,别害怕,过来解开我,老婆。” 像他在那个梦里,像他在之后无数次梦里,像他在每个重复的深夜,像他在心底一次次无意识地排练。 他顿了顿,又很轻地唤他:“老婆。” 生怕惊到发情期里脆弱又敏感的omega。 他听到季慕急切跌撞地从床上摔到地毯上,过来扑到他怀里,慌乱地去摸钥匙给他打开手铐,几次对不准钥匙孔,带起一片金属叮当碰撞的声响。 他低声安抚他,用亲吻和话语平复住他的情绪,话已出口没了顾忌,他在梦里和心里想过的那些不敢说出口的话这会一句句地往外倒,总算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费尽心思只为了讨omega一个欢心。 他想这会只要季慕别再哭了,他什么都能做。 金属碰撞在地板和墙上,手腕再次获得自由,他把季慕抱坐在怀里安抚地亲吻,急迫地推动轮椅磕在床边,单腿用力抱着季慕把他压到床上去。 赤裸的omega全身高热又滑腻,他把人压在身下亲吻,右臂垫在他身后禁锢住他,左手用力地顺着皮肉摸下去。 季慕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欢愉的呻吟,身子贴住他扭动磨蹭,亲吻中断断续续地喘息,搂住他的胳膊伸到领口,想扯开他衣服又没几分力气,声音里霎时带上了委屈的哭腔:“解开……你解开……”越辞山顺着他撑起身子,单手拽掉了自己半湿的衣服,又把他抱起来让他给自己解开皮带,扯掉裤子,跟他赤裸地贴在一起。 季慕贴在他怀里毫无章法地亲吻,身子不住地发抖,注射alpha信息素带起的强行发情几乎让他理智溃乱,只知道缠着alpha喊着难受。 越辞山小声地哄他:“没事了,没事了,抱着我,别害怕。” 左手摸下去草草扩张几下,长时间的发情已经已经让生殖道湿软不堪,他咬住季慕一侧的肩膀,摸探着顶了进去。 梦里曾幻想过的感觉在现实里放大了千百倍,他被压抑的的本能叫嚣着撕破理智,失去了对力道的控制,手臂架起季慕一侧大腿,握住他腰侧,把他按在自己和床铺间,浑然不顾季慕的哭喊,凶狠又迅速地顶弄。 他在与季慕结合。 这个想法电流般持续不断地强烈刺激他的大脑,让他在黑暗中奇异地兴奋起来。 肉体拍击声混着呻吟再度催生情欲,几乎要失去理智的alpha按住身下的伴侣发泄着积压的欲望,比起做爱更像是交姌。 omega身后不断流出混杂的体液,臀尖和大腿根部绯红一片,整个身子都泛出暧昧的暖色来。 越辞山看不见,他只能在攫取剧烈快感的间隙里感受到omega的身体里变得更软更湿,那里跟它的主人一样,分明被凶狠地对待,却还是讨好地凑上来咬住他。 不知羞耻。 他恶狠狠地想,却又忍不住地笑。 叫人喜欢。 他故意往很深的地方顶去,碰到一片开合的软肉,一沾上就缠住他不愿离开,怀里的身子猛然哆嗦了一下,呻吟着哭出来。 生殖腔。 越辞山一下子就从混沌的情欲中清醒过来。 怀里的omega黏腻地亲他,缠着他顶进去,他放任快感控制身体,又狠又快地去撞击生殖腔口,omega在他身下哭着高潮,咬得他愈发用力,爽得他小腹紧绷,头皮发麻。 可他又异常清醒。 季慕问他,要不要跟他度过发情期。 顶进去成结,是完全标记。 他妥协于季慕的坚决,放任了自己的感情,但他还并没有做好准备,能够承负起相应的责任。 他茫然地想,他连后续的康复检测治疗都没能决定重新开始,他对自己都没能负责,怎么能道貌岸然浑浑噩噩地完全标记一个omega呢。 纠结的选择再次在他脑海拉扯,又缠缚住他的心脏。 他甚至想现在私心地问季慕一句,发情期被情欲支配的omega一定会哭喊着让他进去成结标记……可是然后呢?然后他醒过来,发现自己永远要跟一个消极沉郁、甚至没有恢复希望的alpha绑在一起?越辞山感觉自己被分成两半,一半又本能地按住omega顶弄,生殖腔已经被他顶开了,他一次次进入里面,被包裹住吮吸又在挽留中退出来,快感越来越强,他在濒临高潮时咬破季慕后颈的腺体,又在浓郁的柑橘气息中安抚地舔舐那里。 信息素随着唾液和血液纠缠在一起进入omega的体内烙下标记,却没有成结,退出来在他的生殖道内射精。 另一半,他冷静地剖析卑劣,跟自己打了个赌。 发情期结束后,找个时间去医院看看吧。 只要他的……他的眼睛,有一点恢复的可能,他就回来跟季慕道歉,然后表白,在下一次发情期按着他顶进去,在他的生殖腔内成结标记。 ……只要有一点点可能就好,求你了。 季慕的分化发情期持续了四天。 他自己往腺体里注射了alpha的信息素引起强行发情,又跟越辞山毫无克制地放纵,alpha的信息素本来就能诱使omega延长发情期,他们在卧室从第二天下午闹到第四天凌晨,直到越辞山恢复理智,告诉他再继续下去可能会迫使他提前进入完全发情期才作罢。 季慕色厉内荏地说他不怕,只是这两天被越辞山弄得太狠,又是强行发情,蔫蔫地没什么精神,只能精疲力尽地趴在alpha怀里撑不起身子,才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 越辞山在他身体里最后一次结束射精,再抱着他时整个人都平静暖和起来了,冲淡了他眉目间偶有的阴郁之气。 也不像从前睡觉时只规规矩矩地搂着他后背,左右这两天哪儿都摸过了,没了顾忌地给他揉着后腰和大腿。 他们这几天睡睡醒醒,靠着营养液充饥,几乎没下过床,激素作用下睡眠很少,大部分时间都抱在一起,亲吻或是做爱。 等到这会发情期结束,激素退却,接连几天缺少睡眠的困意剧烈袭来,越辞山把人搂在怀里揉了一会,绷紧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兴奋退却,意识渐渐模糊,跟往常一样拍着季慕后背哄他入睡。 他听到季慕呼吸渐渐悠长平稳,于是也放心的沉入深度睡眠中。 只是他看不到,他睡着后季慕翻了个身背对他睁开眼睛,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发出一点声音,眼泪无声地流下来,打湿了半个枕头。 第14章 康复 季慕的发情期结束后,越辞山去了几次医院。 他是自己去的,没让季慕知道,怕他失望。 他去重复做了几次精密检测,他的手腕和腿部本来就是因为烧伤的缘故才愈合缓慢,现在已经几乎长好了,只要继续一段时间的康复训练,就能恢复到能够正常生活的水平。 只是他的眼睛,不知道是淤血压迫了神经,还是浓烟熏坏了眼睛本身,医生表示他可以尝试开颅手术清理淤血,但能否恢复视力无法保证。 他并没有给越辞山提出建议,这代表希望虽有却仍然渺茫,他也无法忍心让越辞山再一次承受看到希望又破灭的痛苦。 越辞山沉默地想了很久,让他先把康复训练的注意事项发给季慕一份,手术的事情他再考虑一下。 偏宅二楼新辟了一间康复训练室。 越辞山只跟季慕先说了这件事,季慕愣了半天,才慌乱又含糊不清地说“好啊”。 康复训练室地上铺了厚厚的垫子。 越辞山右臂撑着拐杖,左手握住护栏,在两道防护栏杆中间一趟趟走过去又走回来,缓慢又艰难。 季慕坐在防护栏杆的一头,抱着一堆水果薯片,一边吃一边跟他讲话。 他咬着牙坚持走一个来回过去,季慕就给他喂一口吃的。 再走一个来回。 再喂一口。 不一会儿的工夫,越辞山满身是汗,粗重地喘息着,倚靠着墙壁坐到垫子上休息。 季慕还坐在防护栏杆上,他略略偏头,就抵住了季慕的腿。 季慕用脚轻轻蹭了蹭他胳膊:“开始疼了吗?”长久未使用的肌肉开始略微有些萎缩,在强迫使用它们的康复训练中变得酸麻胀痛,他能感觉到血管和神经微微鼓动着,一下一下带出绵延的钝痛感。 并没有剧烈到难以忍受,只是细微悠长地不肯放过他。 越辞山抬手擦了下脸上的汗,放松身体靠在墙上,碰在季慕腿边,“还好。” 他说,接着想换个话题引开自己的注意力,好让自己尽量忽略身体上的难受。 他想起上次在帝都,提及他意外时那场无疾而终的谈话,自然又坦荡地开口:“刚从火场被救出来那会要比这疼多了,你……”“干嘛提这个。” 季慕打断他,声音里闷闷的不乐意又漫上来了。 越辞山顿了顿,感觉自己好像从季慕向来飘渺无定的情绪和想法里,抓住了那么一点儿灵窍。 他试探道:“你不高兴?”季慕没说话了。 于是他下一句话就变成了肯定的语气:“你因为这件事不高兴了。” 但接下来,他的思维又开始混乱了。 季慕是因为这件事不高兴了。 是因为他再次进去救人了,还是因为那个人是江盼?要是时间倒退几个月,在他们那次去帝都之前,他大概都不会意识到第二种可能性的存在。 结婚之前他与季慕并不认识,江盼跟季慕也不相熟,况且他虽有好感,但与江盼一直只是朋友身份。 他没有跟omega这样亲密相处的经验,更遑论之前不了解季慕大概是心思敏感的人,确实从未想过这种情形。 可是,越辞山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想起来那次宴会上季慕一反常态的沉默、后来江盼找上门时他赌气般的“叫床”,他那时候也只是以为季慕可能因为他为救人受伤这件事不满,现在却莫名也可以有了新的解释。 或许是季慕听说,曾经他与同为候选人的江盼交往过于密切,又隐隐知道他受伤缘由的大概,结婚后较着劲把他摆到“情敌”的位置上,所以心生不满?但无论如何,是因为受伤也罢,因为江盼也好,不管哪一种,总归都能归结到一个出发点上去:季慕在乎他。 不在乎,现在就不会不高兴了。 在乎他。 越辞山在心里又念了一遍这句话,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他的肩头又被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接着季慕从防护栏杆上下来,面对面坐在他跟前。 他的嘴角被温热柔软的指腹触碰又分开,耳边传来季慕不敢置信拔高的语调:“你笑什么?我不高兴了,你居然在这里偷偷笑?”话还没说完,就也没忍住尾音上扬,带上了笑意,要质问要生气的气势一下子全没了。 越辞山清了清嗓子,摸探着去握住季慕的手,收了点儿脸上的笑意,问他:“你不高兴,是因为我救人受伤了,还是因为那人是江盼?”前者他无从解释,甚至至今都没后悔过,大概再重来一次,换成是任何一个人,他还是会这样选择;不过后者的话……他或许能让季慕稍微开心一点儿。 季慕坐在他跟前,沉默了一下,接着拖长了调子:“都有——不过就你那破脾气,再来一回肯定还是会一头扎进去救人。” 他声音闷闷地,又有些咬牙切齿:“傻逼。” 顿了顿,“混蛋。” 越辞山性情温煦,向来顾有风度,出生至今见过的人都说一句好性子,头一遭被人指着念“破脾气”,顿时有点哭笑不得。 季慕还挺熟悉他的脾性,这才结婚不到一年,他想,看样子季慕这个伴侣比他尽职负责多了。 越辞山想着抱一下哄他,又反应过来自己满身的汗,于是只在他肩膀侧拍了拍。 都这样说了,那就是还有后者的原因在里面了。 越辞山闭了闭眼,说服自己平静地回想从包间到门口那段漫长又短暂、他不止一次跑出又返回、几乎模糊了生与死界限的路。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低声道:“我被困在里面受伤,并不主要是因为江盼……”如果季慕听说的再详细一点儿,应该会知道,消防救援到的时候,江盼昏迷在外面,而他被困在里面。 这是不应当存在的。 而这种情况发生了,是因为……他已经把江盼带出来了,然后……又一次进去了。 呛人的浓烟熏得他眼泪不住地往外流,火势和烧毁掉落的障碍物阻挡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在大片的焦糊中艰难辨认,找到短暂缺氧而昏迷在通道上的江盼,手一拎把人负在背上,正要顺着进来时的路往外走时,转身的工夫,猝不及防对上了另一道视线。 年幼的小女孩儿满脸的眼泪,不知怎么被遗留在玻璃门墙后的包间里,害怕地一个劲拍着纹丝不动的门,看向他的眼睛里,混杂着本能的恐惧和求救,小鹿一般的清澈懵懂。 越辞山一咬牙把江盼背出去,在石头旁安置好,没作停留转身就又冲回了火势中。 他在不断升高的温度中让她后退,随手抄起不知是什么用力砸碎玻璃门,玻璃炸开划破他的手腕,他单手把小姑娘抱起来往外跑去。 “砰——”底座融化开一道口子的雕像歪砸下来,拦住他们面前的路。 “砰——”烧断的吊顶装饰掉落下来,越辞山就地一滚躲过去,左腿被压住,踉跄着用手肘撑住倒在地上。 “砰——”越辞山一手把小姑娘结结实实遮在身下,另一手护在脑后,手臂连着后背猛然一痛,接着在浓烟中失去了意识。 他从那段以为忘记、又无比清晰的短暂回忆中停下,口中的讲述也落下最后一个字音。 季慕一直安安静静地没说声音,他捏了捏季慕的手,正要开口问时,就感觉到季慕往前蹭了点,把自己整个人贴到他怀里来。 他无奈地把手抬起来不碰到季慕:“身上都是汗。” 季慕鼻尖在他颈窝里蹭了蹭,含糊地开口,“我又不嫌弃。” 顿了顿,又更小声地补充了句什么。 那句话越辞山听清楚了,于是尴尬地咳了声,耳后蔓上一点儿红色来,半是教训半是无奈地在他后背轻轻拍了下:“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讲。” 季慕不服气地在他耳边哼哼了几句,趴在他怀里不说话了。 有乖崽或许不理解越的做法,面对选择时,无视、愧疚、救援……现实告诉我们答案可以千百不一,他只是其中某种罢了。 我没有资格评判不同选择的优劣,我只是陈述他们确实存在。 另外没存稿了,大概只能日更一章。 第15章 手术 越辞山恢复得很好。 alpha本就身体素质优异,也不算是十分严重无法愈合的伤,他自己有了坚持的决心,一天天地恢复着身体,不到两个月的工夫,已经可以不扶着东西自己慢慢行走了。 他的右手虽然做不到像从前那样灵活能负重,但也足以正常生活。 等到情况检测稳定后,一天凌晨的时候,他从光怪陆离的混沌中醒过来,身边的季慕还在睡梦里。 他睁着眼睛,静静“看”着眼前漫无边际的黑暗。 从小到大的许多事一桩桩一件件地从记忆中跳出又闪过,年幼时便知道的婚约,大他许多岁干练又飒爽的长姐,做错事被罚写的圣人书,与罗州偶然相识又走向不同的选择,讣告传来后家中的沉重悲痛,赛马场或是清吧不时相聚的自学院起的朋友,按部就班顺风顺水的生活……以及后来,突兀的爆炸与大火,一次次治疗失败的失望,消沉混乱又浑浑噩噩的放弃,平静外表下日复一日的死意与绝望,意料之外的婚礼,作闹声、风铃声与哭声交织在一起打破死寂,会维护也会摔东西,夜里相拥的温度,康复室里喂到口中的零食,轻柔的吻、绮丽的梦、和混乱决绝的发情标记。 他恍然意识到,自己那些压抑又绝望的念头,竟然已经许久没有再出现过了。 越辞山坐起身,轻手轻脚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摸索着寻到里面那对从结婚当天起再也没取出过的戒指。 略微冰凉的金属触感在他的指腹间摩挲,他一次次面对失望的恐惧于是慢慢安静地蛰伏下来,心底的声音对他说:我不能惧怕无法重见光明。 我也不应该失去触碰希望的勇气。 爱让人瞻前顾后,又让人重新变的勇敢。 他感觉到身旁季慕即将转醒后的轻哼与翻身,于是闭合抽屉,躺下去侧身搂住他,手摸上去轻轻捏了捏他的后颈。 季慕把脸埋进他的颈窝,他轻轻拍着季慕后背,平静又自然地在他耳边开口:“季慕,我要重新手术处理颅内的淤血,你觉得可以吗?手术很简单,没有危险的。” 季慕大概是还没完全清醒,“啊”了一声,反应半天才在他怀里迷迷瞪瞪点头,嗓子还有些刚睡醒的干哑,“好啊,你决定就好了。” 越辞山摸到被子里,找到他的手捏了捏,“你陪我一起,好不好?”话是这样讲,可就算只是个并不十分复杂的小手术,也是要在越辞山头上动刀的。 手术主要是为了清理脑内淤血,并不确定会对恢复视力有没有、有多大程度的帮助,保守预计的概率很低。 术前准备注意事项和术后跟进修复治疗方案,在一沓一沓白纸上被印的密密麻麻,由负责越辞山的主治医师跟他反复进行沟通商定。 越辞山进手术室那天,季慕和父母都陪等在医院里。 他温声低语安慰了显然比他还紧张的父母几句,又转身捏了捏季慕冰凉出汗的手,说:“别害怕,没事,我一会儿就出来了。” 他躺到冰冷的手术台上,放松身体让麻药注入进血液中,有一些紧张,但并不害怕。 一片冰冷的黑暗里,他无数次想过的季慕耍性子时骄傲的小模样突兀浮现在“眼前”,他很轻地笑了下,然后在黑暗中闭上眼睛。 手术室外,他听不到也看不到的地方,季慕仍然站在那,维持着同样的姿势,愣愣地看着他不久前走进去的手术室的门。 好长一会儿他才转动僵硬的身体,朝向越辞山的父母,嗓音哑的不成样子:“他……进去了是不是?”越辞山的母亲被身边的丈夫撑扶住,捂着嘴,眼底有些发红的血丝,眼泪顺着养尊处优的手指间滑落,冲季慕坚定又缓慢地点了点头。 像是一个肯定的信号,像是将他紧紧束缚在火堆上的绳索突然断裂,像是身上背负的重石一下子消失无踪,像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被谁一把夺去收回。 他因突兀之间轻飘起来的身体和灵魂有一瞬间的茫然,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下一刻就被压抑下反扑的各种强烈情绪铺天盖地地淹没,抽走他全身的力气,攥握住他的心脏,攫住他的喉咙,冲酸他的鼻尖,嚣叫着肆无忌惮从他睁大的眼睛里争前恐后地涌出又落下来。 他失去支撑般跪到地上,佝偻起脊背,开始崩溃地大哭。 声音发出不来,只能一声叠一声用力地呛声咳嗽,手攥成拳一下一下往地上捶,好拼命让自己在大脑缺氧中倒气抽息。 越辞山等麻药的作用退却,头上的纱布被缠缚好后,他在心里深呼吸了一次,慢慢睁开眼睛。 熟悉的、空茫的、漫无边际的黑暗。 他却奇异般的平静。 只有一点儿微乎其微的失望,很快就又消失了。 不知道是早早预料到了这个结果,还是已经有了可以坦然接受的勇气。 他把手往前微微伸出手一些,向黑暗里低声唤道:“季慕。” 温热细腻的手指搭上来,他轻轻握住,捏了几下,拉着他的手覆在自己空茫没有焦距的眼睛上,冲前面露出个温和安抚的笑来:“看来以后还是得继续辛苦你了。” 季慕坐过来抱住他,头埋在他的颈侧不说话。 他拍拍季慕后背,侧过脸去,贴上他的脸,温声细语:“怎么了?我进去的时间太久,生气了?”他感觉到季慕急迫又用力地摇头,然后脸侧传来一下一下温热柔软的触感,他被季慕亲得忍不住笑出来,拍着他的肩背哄:“好了,好了,作什么撒娇。” 他的手被季慕拉过去握着写字,手心里划动的指尖带出一点儿轻微的痒,越辞山顺着他认真地去辨认:“不,生,气。” 那指尖顿了顿,又继续,“回,家。” “好。” 越辞山握住他的指尖,拉到唇边轻轻亲了下,“那我们回家。” 上章季慕那句话大概意思是发情期我身上那啥都沾过了还嫌弃这个吗。 第16章 心意 越辞山觉得有些奇怪,季慕说自己没有生气,也比之前更多时间愿意挨在他身边,却好几天都没开口跟他讲话。 他最近脾气似乎也好了许多,越辞山很久都没听到过摔东西的声音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季慕又有了什么新的神奇想法,顺着他玩了好几天“你写我猜”的游戏,还是没忍住再次开口问他为什么不说话。 季慕不理他,拉着他的胳膊往卧室外走。 他顺从地跟过去,然后被指挥着坐在一张软皮凳上,手被拉着轻轻放在一个冰凉光滑的平面。 他不明所以地朝向季慕的方向偏过头,接着感觉到手指被带着轻轻往下用力,指腹按下去,响起一个音符。 钢琴。 他笑了笑:“怎么想起这个,我现在看不到,大概弹不了了。” 季慕从旁边起来,坐到他怀里,把他的手从琴键上拿下来,放到自己的腿上。 手掌下隔着布料传来温热的触感,越辞山突然少见地无师自通,接上了季慕的脑回路。 他从身后搂着季慕,手指隔着布料在他腿侧交替着轻轻抬起或是落下,一个一个音符从间断地响起到连成流畅的一片,婉转低沉的钢琴曲自他的手指通过季慕的身体,又从季慕的指尖与琴键触碰分离中流出。 他们婚礼上交换戒指时的曲子。 安静的房间里只响有一支环绕流畅的钢琴曲声,又很快变得节奏支离破碎起来。 越辞山的唇贴住了季慕不知什么时候后仰靠过来的后颈,柔软温热的触感一经触碰便开始流连,再也没分开来。 他很轻地把唇贴在那里,在附近温软光滑的皮肤上慢慢触碰。 那里还有一个未褪的很淡的齿痕,是上次发情期里,他为季慕打下的标记。 宣示所有权,以及表明动摇又坚决的心意。 怀里的身体开始发出细小的颤抖,音符错乱抖落得不成样子。 季慕终于控制不住越来越乱的节奏,手撑在琴键上,钢琴发出一声重重的响。 越辞山伸手摸到他,很轻地捏着下颌让他微微侧过脸来,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然后松开手从身后拥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胳膊安抚,下巴抵在季慕肩上,安安静静地跟他抱了一会儿。 脚步也变得缓慢起来的温柔时间里,细微悠长的呼吸纠缠在一起,叫人不由自主昏昏沉沉地放松起来。 越辞山想,他以前很少花费大片的时间这样安静地待着,总是把时间挤的满满当当,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在骑马、钢琴、和朋友的笑闹间花费大把的时光。 从来没想过时间还可以过的这样温柔又缓慢。 世界不需要很大,一个家里就够了;人也不要太多,只他和怀里的omega就好了。 他曾经以为这样的安静,无所事事的时间流逝会让他难以忍受又烦躁不堪,可只是多了一个季慕,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他静静听着怀里omega和他起伏的呼吸,偶尔季慕抬起头来跟他亲吻,恍然觉得似乎已经这样过了百年,而他竟安然沉溺其中。 这样也很好。 他想。 表达情意的方式可能有时候并不需要轰轰烈烈,或许细微悠长,也能够水到渠成。 这个念头突兀地在越辞山脑海里闪过,他一怔,接着笑了。 季慕还安安静静地在他怀里坐着,他摸探着去握住季慕的手,翻过来让它掌心朝上,学着季慕的样子,用指腹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地开始写字。 季慕开始时大概觉得有些怕痒,总是蜷缩起手来握住他的指尖,不让他动。 如此往复几次,他用了点力气把季慕手掌伸开锢住,在那掌心轻轻拍了一下,确定季慕老实了,才又开始重新写他想说的字。 他不知道季慕能不能辨认清楚,写得很慢,第一遍写完的时候,他停下来,握住季慕的手,感觉到那只手,连带着他的胳膊和整个身体都开始细细地发抖。 越辞山不太清楚季慕的这种反应,抬起手想去拍拍他的肩膀安抚,抬到一半就被季慕另一只手握住了,力道有些强硬地带着他的指尖重新放在自己平伸开的掌心里。 他突然就又明白了季慕的意思。 于是顺从着他,也顺从着自己的内心,继续重复地在他手中写那句话。 一遍。 两遍。 无数遍。 季慕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身子扭过来,去亲他的下巴。 他便顺势把唇印在他的眼睛和脸侧,亲到一片湿漉漉的冰凉水迹。 怎么又哭了。 他托着季慕后腰,让他转了个身,跨坐在自己腿上。 握住他的侧脸,去亲吻舔舐他脸上的泪。 一侧衣领被季慕有些用力地拽住,几根柔软的指腹顺着他锁骨摸到后颈,在那儿有些用力地按了按。 他读懂了季慕的暗示,唇向后撤开一点儿,抵着他额头有些粗重地喘息:“在这里?”季慕没有说话,在他下巴上轻轻咬了一口。 他于是带着季慕站起来,亲吻中把他抱坐上钢琴,引起一片毫无旋律可言的乱响。 他很慢地进入季慕身体里,手垫在季慕腰后。 身下的琴键在他温柔和缓的动作中,借由季慕的身体发出断断续续的声响,错杂、暧昧、混乱、诱人、毫无美感、充满情欲。 在黑暗衬托中放大了耳中的敏感,旋即激起欲念和爱意一同涌上来,纠缠着不分彼此。 没过他剧烈跳动的心脏,也没过他急促喘息的口鼻。 时间在这个午后突然从一个渺小的黑点被拉成无限的长,长到足够让他们无比清晰地刻下每一次纠缠的呼吸、每一次攀上高潮的爱抚,长到足够让他一遍一遍重复自己的心意,用亲吻,用喘息,用坚定的拥抱,用无声的誓言。 用手指写下的话语。 告诉你,我的爱与心意。 第17章 日记 越辞山想,他错过了表白、恋爱、约会、求婚,在情愫未生的时候与季慕直接迈入了婚礼殿堂,又是心意尚未相通时在混乱的发情期里打下标记。 顺序乱了,要表达的心意和重视也就错乱了。 他只好倒过头来在后面摸索着重新做起这些事,尽力安抚自己的omega,学着怎么和恋人、而不仅仅是伴侣相处。 他在这些事上确实生疏,但有时候偶尔又能有点儿无师自通的天赋。 可即便如此,他也清楚地很,这些事做的再多也只能称之为“补偿”,而不是“追求”。 大约也只是想能求一个“为时未晚”。 那天在钢琴旁胡闹一场,结束后他摸到衣服给季慕披上,抱着他到旁边的小沙发上相拥着平复喘息。 季慕的手指搭在他手心里,漫不经心又毫无规律地划动,他于是握住季慕的手,贴到了自己左胸前。 隔着一层肌肉,那底下传来强烈而富有规律的心脏擂动声:“扑通、扑通……”代替它的主人向另一个人诉说温柔又坚决的心意。 季慕轻轻挣开他的手,又开始在他胸膛上写字。 左右方向倒转,他辨认了半天也只勉强认出其中有个“你”,由着季慕闹了半晌,后面笔画又渐渐变得随意,有一下没一下的,像是在他的胸前随心所欲涂鸦。 越辞山突然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下:“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季慕在他胸口画了一颗小爱心,哑着嗓子,终于开口跟他说了这许多天的第一句话:“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冬天到来的时候,他们坐在楼前院中的小凉亭里看雪,脖子上围着同一条围巾。 雪落得再大,也不像雨水那样落地有声。 越辞山静静坐在季慕旁边,把他的手捂在怀里暖着,听他“呼呼”地去吹雪花玩儿。 玩够了,转过头来跟他说话,上扬的声音里是掩不住的笑模样:“雪下的好大,帝都从来没有过这么大的雪,地上都堆的厚厚一层了。” 上一个冬天的时候,季慕刚刚和他结婚不久,和他两不相干地住在越家偏宅里,越辞山不出门,他也跟着一日日闷在屋子里,再大的雪也没有机会出来看。 越辞山对他温和地笑了笑:“喜欢就多在这看会儿。 这里冬天雪一向大,以后还有许多时间能看。” 怀里的手被抽出去,他顺着季慕的力道松开捂着他的手,围巾一端被松开,接着听到他脚步欢快地往凉亭跑去,很快脚步挪动的声音又变得很轻,大概是踩雪去了。 很短一会儿,也许只有十几分钟的样子,季慕又反折回来,带着一身凉意蹲在他面前,来握他的手,另一只手虚握着拳头放在他手掌心又松开,那里立刻染上一点儿沁凉的湿意。 “我刚刚接的雪花,送给你。” 季慕在他面前笑嘻嘻地开口邀功。 越辞山只好无奈地小心翼翼维持那个动作,手掌向上托着那一点儿脆弱的冰凉,可它还是很快地融化在体温下。 季慕有点儿遗憾地用手指沾了沾他掌心的水迹,他于是顺势握住季慕的手,给他戴上了一枚戒指。 ——他们在婚礼上交换又在当晚取下的、被他从抽屉拿出来、又揣在身上多日的那枚戒指。 很快年关渐近,除夕夜里,他们在父母那里一起守了岁,吃完饺子后压着步子慢慢往回走,数到第两百六十四步的时候,他拉住季慕的手停下脚步。 季慕只来得及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就被不远处茫茫夜色里炸开大片的烟花迷了眼睛。 空茫的黑暗里,大片大片绚烂的光色。 绽开在漆黑的天幕。 也像是谁绽开在他黯淡无光的世界中。 越辞山静静听着烟花放完,偏头听季慕轻轻的惊呼声:“喜欢吗?”季慕“嗯”了一声,沉默了一小会又小小声地开口:“弄这些做什么,不是白费工夫吗。” 你又看不到。 越辞山握住他的手捏了捏:“放烟花本来就是为了开心的。” 他问:“你开心吗?”季慕想了想,认真道:“开心。” 越辞山就笑了:“那它的目的就达到了,不算白费工夫。” 那我也就开心了。 夜里回去后要睡觉时,季慕还在浴室里洗漱,越辞山坐在床上等他。 手机不知道在床上哪儿响了一声提示,是季慕的,他自己从来不会把手机往床上扔。 季慕总是忘记,上床时被手机硌着不是一次两次了,越辞山无奈地循着声响的大致方向去摸寻,却在枕头下触碰到另一样东西。 他仔细试了试,大约是本子一类的东西,封皮厚重柔软,里面是光滑的纸张,上面还隐隐约约有写字时略微凹凸不平的痕迹。 脚步声从浴室里传出,向卧室床边走来。 越辞山捧着那个本子一样的东西,转头向季慕来的方向,微微伸手向他递了过去,无奈道:“怎么什么东西都往床上放,小心又硌着自己。” 季慕把那个东西接过去,“这是我的日记本,里面都是我的小秘密喔。” 越辞山一怔:“抱歉,我不知道。” “没事,我故意吊你胃口的。” 听声音季慕大概是把它扔到书架上了,过来搂着脖子挂在他身上,冲他笑:“里面都是以前的事,以后才是更重要的。” 越辞山低头亲了亲他,带他一起躺下,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也跟着笑:“那小季慕愿不愿意讲一讲,让我认识认识以前的你?”“才不要!”季慕一边笑一边跟他闹,抵着他胸膛和胳膊往外推,“你想听就听呀,哪有这么好的事。” 挣得越辞山快要搂不住他,只好捏住他后颈,又在他后腰上揉了一把,季慕怕痒,这才老实了。 他在越辞山怀里安安静静待了一会儿,突然一用力翻身,整个儿压到越辞山身上去了,扒着他肩膀,凑在他耳边分享秘密似的小声道:“那我跟你讲噢,我以前,超级超级超级喜欢你。” 越辞山被他逗笑了,也学着季慕的样子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那我现在和以后,也会超级喜欢你。” 季慕一把拍开他的手就要从他怀里往外钻:“你为什么少了两个‘超级’?!”越辞山:“……”他无奈又好笑地把季慕拉回来,熟练地哄道:“好了,好了,是我说错了,我道歉,咱们不生气。” “我也一定会超级、超级、超级喜欢你。” 从此生老病死,我敢坦然恐惧,也敢爱你。 越辞山的视角到这里就结束啦。 后面是季慕视角,用来补充逻辑合理,也有前文事情的另一种角度解释,不会很长,预计一万字就完结。 时间线较长,大纲还不完整,等看下我思路整理情况,最多断一天更新,顺利的话明天照常日更。 第18章 xxxx年xx月xx日(六岁)我最喜欢的模型玩具又被爸爸摔坏了。 他跟妈妈为什么总是吵架?xxxx年xx月xx日(六岁)他们又在吵架了。 妈妈把我关在卧室里,不让我出来。 我听到爸爸大声骂她,说她骗自己,明明只是个生育率低下的beta,却装成omega跟他结婚。 还说她下不出崽,这么多年打针吃药,就养出一个来。 啊,所以家里是要有很多小孩子才可以吗? xxxx年xx月xx日(七岁)妈妈今天抱着我,哭了一整个下午,我的衣服湿了好大一片。 她为什么这么伤心呢?我从来没看见过她哭,吵架的时候爸爸骂她她也只是声音平静地回应。 爸爸会摔东西,但是从来不会打她。 妈妈说他不敢,因为她有姐姐撑腰。 但今天她为什么会哭呢?我问她,她只是看着我流眼泪,不说话。 我给她把眼泪擦干净,她肿着眼睛对我笑了笑,说,妈妈把自己的贵族衔位留给你好不好?——贵族有什么作用呢?——可以让你不受大多数人欺负。 妈妈的衔位很高,就算是你爸爸和……也欺负不了你。 可是爸爸为什么会欺负我呢?xxxx年xx月xx日(九岁)妈妈很多天没有下过床了。 爸爸也不跟她吵架了,可他总是不在家里。 xxxx年xx月xx日(十岁)妈妈死掉了。 那个穿黑衣服的阿姨这样跟我说的。 她的眼睛红红的,跟妈妈那次哭过后一样肿。 我问她死掉是什么意思。 她说死掉就是一直睡下去,身体变得冰冷,不会再睁开眼了。 她让我也换上一身黑色的衣服,然后带着我去了葬礼。 葬礼就是跟死掉的人告别的仪式,她这样跟我说。 那里有很多人,他们叫她“王后”,但是她让我叫她“姨妈”。 爸爸也在葬礼那里。 姨妈告诉他,妈妈的衔位直接越过他留给了我。 爸爸突然就很凶地瞪着我,我有点害怕,往姨妈身后躲,她一手护着我,声音变得冷冰冰的,跟他说蓄意越级伤害皇室直属的贵族,是可以直接上议事厅的重罪。 爸爸转身就走了。 姨妈蹲下身来,很认真地对我说,她晚上也要离开了,让我小心照顾好自己,她会派人把我提前送入学院,每天都要去,如果有人伤害我,要立刻告诉学院的老师,记住了吗。 我点点头。 晚上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妈妈不在家,爸爸也不在家。 我突然很难过。 所以我跑到妈妈的屋子里,爬到她的床上,抱着枕头偷偷哭了一会。 xxxx年xx月xx日(十岁)我去学院了。 那里还有好多跟我差不多大的人。 有人问我,你也是没有父母才进来的吗?我说我没有妈妈了。 他们就说不要紧,我们都没有。 然后分给了我一个蛋挞。 蛋挞很好吃。 是因为这样爸爸才想家里有很多小孩子吗?老师教我们唱了一首歌。 他很和蔼,也很温柔。 告诉我说,这里是学院的养育所,没有到入学年龄的小孩子都会待在这里。 问我喜不喜欢这里,又跟我说可以跟别人交朋友,跟他们一起玩。 我喜欢这里。 大家总是笑着的,有时候打架打哭了,很快也又擦干眼泪重新一起玩了。 就是如果妈妈也在这里就好了。 xxxx年xx月xx日(十岁)爸爸回家了。 他还带回来一个阿姨和两个小孩子,让我叫他们“妈妈”和“弟弟妹妹”。 我没叫。 妈妈不是已经死掉了吗?为什么另一个人也叫“妈妈”?他们住进了妈妈和我的房间。 因为那个“弟弟”说我的房间最好看。 我不同意,他就把我的东西一件一件往门外扔。 扔到我跟妈妈的合照相框时,我冲过去夺下来,踹了他一脚,把他踹倒地上去了。 他开始嚎叫着哭,那个阿姨尖叫着跑过来对我扬起巴掌,我把相框背在身后,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她。 那个巴掌最后也没落下来,爸爸在后面拉住了她,瞪着我,脸色很难看。 我没理他们,重新找了个客房去睡了。 xxxx年xx月xx日(十岁)他们不喜欢我,我也不太喜欢他们。 因为“弟弟妹妹”总是用恶作剧一样的小手段给我找茬:往我喝水的杯子里加很多盐,弄坏我喜欢的东西,或者是偷偷剪断我的书包带。 只有日记本我一直藏的好好的。 我有时候觉得很烦。 但爸爸总说他们比我小,要让着弟弟妹妹。 可学院养育所里也有好多比我小的弟弟妹妹,他们为什么不是这样子的呢? 看到有好几个崽问,那在这统一回复下哈:正文时间线已经截止,不写到越辞山恢复视力,因为初衷是为了写他对抗和解面对病痛的消极恐惧,他已经赢了。 不过既然大家想看,我等想想写个番外吧。 我尽量不发作话,感觉会影响阅读体验。 第19章 xxxx年xx月xx日(十二岁)入学的年龄到了,我从养育所去了学院外院。 外院的人比养育所多得多,也不好相处得多,什么样子的人都有,不少也都跟我一样来自帝都的贵族家庭。 他们经常会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有说有笑,我不止一次听到过自己的名字。 虽然他们只会在背后悄悄地讨论,但次数多了,我还是能隐隐约约听到一点。 这些碎片式的“一点”,也足够大概拼凑起一个大致的概括。 哦,怪不得呢,他早就不喜欢妈妈和我了。 xxxx年xx月xx日(十二岁)我去看妈妈了。 快要记不清她的样子了。 xxxx年xx月xx日(十二岁)学院统一做了基因分化检测。 51%的概率是omega,47%的概率是beta,2%的概率是alpha。 本来应该直接发给监护人,但姨妈中途拿到了,带着检测结果来看我。 她说妈妈当时omega的概率比例还要高一些,没想到最后分化成了beta。 又说我如果分化成beta也很好,分化期结束后可以直接去军区,不用住在家里受委屈。 xxxx年xx月xx日(十二岁)家里又多了两个“妹妹”。 xxxx年xx月xx日(十二岁)我回家的时候,发现自己屋子里的东西被打包扔出来,在房门外堆的满地都是。 “弟弟”站在门口,说这个房间要给他新的双胞胎妹妹住。 不得不说,季连实在是个蠢货。 而激怒一个蠢货的方法总是很容易。 我只说了几句话,他就气急败坏动手了。 他爸妈听到声音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挨了一拳,转头就看到他爸脸上的表情非常精彩。 我转身往外走,他在后面问我要去哪,我说议事厅。 他过来拽住我,脸色难看地教训我议事厅是什么地方,让我不要不知轻重。 我当然知道议事厅是什么地方,学院又不是白上的。 我被锁在屋子里,当晚开始绝食。 xxxx年xx月xx日(十二岁)绝食第三天,我现在在医院里,刚醒过来不久。 我当着他们的面跟医生说,我的监护人对我进行非法虐待,并且属于越级伤害皇室直属贵族。 下午议事厅就派人来把他们带走调查了。 一个星期后他们才被放回来,不知道具体什么处罚,反正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回来后我原来的房间就被重新收拾好让出来了。 家里终于清静了。 xxxx年xx月xx日(十二岁)放学时季连他妈给我打电话,说家里车坏了,司机带着去修了,临时找了个人来接我。 我坐上她说的那辆车,很快困得不行睡过去了。 睁开眼的时候,躺着一条公路边上,手机不在身上,两边都是荒草,一个人都看不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两排一模一样的电线杆。 我把眼泪憋回去,沿着路边朝一个方向开始走。 天要黑了,没看到有一辆车经过,我实在走不动了,在路边抱着膝盖蹲下来,脸埋在胳膊上休息。 我没有表,不知道具体过了多少时间,甚至可能短暂地睡过去了一会,然后听到前面有按喇叭的声音。 我抬头去看,被大亮的车灯晃得眼睛疼,模模糊糊中看到有个高高的人影从车上下来,逆着光往我这边走。 “还真是个人。” 他在我面前蹲下,惊讶地平视我,“怎么脸都哭花了。 这地方前后十几里都是郊区,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我用力揉了揉眼睛,把眼泪揉下去,跟他说我走丢了。 他看起来不太相信我能走丢到这里来,但是没有拆穿我,只问我家在哪里。 我说在帝都贵族区。 他点点头,对我伸出一只手,说那你要回家吗,我把你送回去好不好。 我吸了吸鼻子,握着他的手,随着他的力道站起来,蹲太久腿麻了,迈了一步就往旁边倒。 他一把扶住我,哭笑不得又有些无奈,在我身前一蹲,说上来我背你。 他把我放在副驾驶上,系好安全带,转到另一边去,没急着开车,先找了湿纸巾让我擦擦脸,又在车内储藏柜里翻了半天,找了块糖哄我。 我低着头接过来,跟他说我不是小孩子了。 小孩子不会知道这么多事,不会这么强烈的负面情绪。 他笑了一声,没反驳,问我多大了。 我说十二。 “十二,可以进学院了,是不算小孩子了。” 他胳膊抵在车窗玻璃上,撑着腮,摸了把我的头发,笑:“不过要做大人呢,是要学会保护自己的,比如不让自己晚上一个人走丢,对不对?”我抬头看了他一会,认真点点头。 第20章 xxxx年xx月xx日(十二岁)那天直到他把我送回去,我都忘记了开口道谢,也忘了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也没有问我,可能是怕我尴尬。 我没进去,等他走了,直接去了议事厅,报案说我遭遇了绑架。 调查人员带着我又一次进入那个房子里时,我看着他们慌乱的脸色,没由来的想到那个人,于是也学着他的样子笑了笑。 那个“假司机”被抓起来了。 不知道他们花了多少钱让他闭嘴。 xxxx年xx月xx日(十三岁)我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了。 他叫越辞山。 我在学院里看见他了。 他已经在内院了啊。 xxxx年xx月xx日(十三岁)我又碰到他了,逃了一节课,从学院门口跟着他去了内院那边。 我知道他在哪个教室了。 xxxx年xx月xx日(十四岁)我经常能看见他。 有好几次我想着过去跟他说声两年前没说出口的“谢谢”,但是看到他旁边有朋友在,就又放弃这个念头了。 随便捡了个走丢的麻烦送回去而已,他应该都记不得了。 而且……说了“谢谢”的话,以后就没有理由去内院看他了吧?那还是再晚点说好了。 xxxx年xx月xx日(十四岁)今天晚上餐桌上有木耳。 我对木耳过敏,而且反应很厉害。 不管他们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我看着他们又说了一遍,让人撤掉它。 他们连着吃了两次大亏,根本不敢正面和我对着来,只说那你不要碰那道菜就好了。 这样当然可以,但前提是我们相安无事而不是彼此厌恶。 我把桌子掀了,饭菜混着破碎的餐具满地都是。 我跟他们说,那就都别吃了。 xxxx年xx月xx日(十四岁)今天又看见他了。 他跟朋友一起,在小路边喂猫。 那只猫在学院里到处都能看到,很能闹腾,有时候还会抓人,并不是很讨人喜欢。 它不知道去哪里滚了一圈,身上的毛有些脏脏的,趴在树下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尾巴。 他蹲下身在它面前放了吃的,顺手摸了几下它的头和背,被它一爪子拍开凶巴巴盯着,也不在意,好脾气地笑了笑,收回手对它比了个“投降”的姿势。 我有点想变成那只猫。 这个念头突然出现在脑海里,吓了我一跳。 我隔着很远的距离愣在那,想了很久,直到他朋友叫他一起起身离开,我都没想明白为什么。 往回走的时候觉得心脏很不舒服,跳得比平时快。 是生病了吗?xxxx年xx月xx日(十六岁)他今年就要从学院毕业了。 再不去说“谢谢”,以后大概就没什么机会能见到他了。 ……字怎么被弄花成一团了。 xxxx年xx月xx日(十六岁)我……知道越辞山是谁了。 那个跟皇室有婚约的「家族」继承人就是他吗?我去问了姨妈,她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等了好久她才出来见我,抱歉地冲我笑笑。 姨妈说,越辞山不久前刚正式结束分化期,是alpha,皇室正在为他挑选背景合适的婚约候选对象。 ……我当时怎么说的?我什么也没想,脱口问她我可以吗。 姨妈有些惊讶,但还是告诉我最基本的条件是要符合性别为omega、信息素在A等或者S等、家境贵族衔位有一定级别。 而你……现在还迟迟没进入分化期。 十六岁还没开始分化期,意味着不小概率不会再分化了,而是成为beta。 我只会重复一句话,我说我一定会分化成omega的。 姨妈大概看出什么来了,叹了口气,说即使如此也只是候选对象,最后还是要看越辞山的意思。 江家已经分化的omega跟越辞山多年好友,没什么意外的话,最后大概是选他。 这样你也坚持吗?我点了点头。 xxxx年xx月xx日(十六岁)我认识江盼了。 我在同为候选对象的名单上看见他的照片,好多次在跟他一起的那些朋友中都有江盼。 他应该知道婚约和候选对象的事吧。 江盼是他的婚约对象,也是他的朋友。 那我现在也是他的婚约对象,能不能也跟他做朋友呢?xxxx年xx月xx日(十六岁)今天是他在学院的最后一天了。 我花了两天时间写了这封信,想要给他。 里面内容其实很少,先是提了下他还记不记得我,然后跟他道谢,最后问他能不能跟我交朋友,在下面写了我的电话号码。 花了两天是因为我先用一天时间跑了好几个地方买合适的信纸,又用另一天把短短半张纸重写了十三遍才抄好。 我有点紧张,睁着眼想了一晚上他会不会同意。 如果……如果可以是朋友的话,就算他毕业了,也是可以再见面的吧?我认识他家里的车,平时他不自己开,都是司机送他来的。 我翘了最后一节课,提前溜出来守在学院门口,找到他家里车在旁边隔着一段距离等他。 等了好久,也没看到他,却看到有个非常漂亮的阿姨(划掉)姐姐上车去了,接着司机发动起车就要离开。 我愣了一下,赶紧跑过去敲敲车窗。 车窗降下来一半,漂亮姐姐惊讶地看着我,问小朋友怎么啦。 我没顾得上反驳我不是小朋友了,犹豫地问她,这不是接越辞山的车吗。 “哦,你找我弟弟呀。” 她把头发别到耳后去,笑着看我:“今天正巧我来学院处理事情,军区那边突然有任务,越叔先送我,他已经自己打车回去了。 你有什么要紧事找他吗?”我在背后捏着那封信,吞吞吐吐地犹豫:“是……也不是很要紧,就是有封信……想给他。” 她“哦”了一声,了然地挑眉,“这样啊。 那你介意我帮你转交给他吗?”他已经不会再来学院了,过了今天我不知道还能去哪找他。 所以我点了点头,把那封刚刚被我捏的有些皱的信交到她手里。 她接过去,帮我重新仔细整理展平,妥帖收进包里,伸出手来摸了把我的头发,笑道:“放心吧小朋友,等从军区回来,我会把你的情书好好交到他手里的。” 我想反驳她,解释这不是什么“情书”。 可是很久没有人对我做过这么亲昵的动作了,我贪恋这种温柔,直到车开走也没能开口。 第21章 xxxx年xx月xx日(十六岁)我每天都盯着手机,没有等到他打来的电话或是发来的短信。 是不是他不愿意跟我做朋友?还是已经记不得我是谁了?又或者只觉得我是个跟他开玩笑的陌生人,没有当做一回事?是因为听说我脾气不好吗?可是……明明是他们先欺负我和妈妈,我才会对他们不好的。 我知道他是很温柔的人,才会把我从路边捡上车。 可我一点都不温柔,他是不是不喜欢我这种人?我每天晚上都翻来覆去地想了很多,有时候莫名觉得委屈,鼻子一酸,又被我憋回去。 脑子里各种纠结难受的想法缠绕着我,直到我在网上看到了军区公布的烈士名单。 ……越顾水。 开始几分钟我甚至没能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所以是那个不久前还见过的、笑着摸我头发的姐姐,变得跟妈妈一样,躺在小黑盒子里,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吗?我突然觉得很害怕,把自己缩在被子里哭了很久。 我不要她帮我送那封信了,她能不能不要死掉?xxxx年xx月xx日(十六岁)我悄悄去了他姐姐的葬礼。 跟我模糊记忆中一样压抑的黑色。 他站在那,在人群里,一身黑色,立在墓碑前没什么表情。 手里抱着一束百合花,沉默地弯腰鞠躬,然后把那束花放在墓碑前。 转过头来的时候,我看到他眼眶是红的。 那天万里无云,太阳照得那么亮,好像把所有的光和温暖都送给了人世间的我们。 可是为什么还会有人永远在冰冷冷的黑暗里闭上眼睛呢?死掉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死掉了,就会把好多人的心脏剜下一块来带走。 他们于是会永远怀念她,可是再也见不到她。 此后看到的旧物新景,都是她,也都不是她。 xxxx年xx月xx日(十七岁)我很久都没有看见过他了,久到我又自己度过了一个生日。 这次遇见他纯粹是意外,但我还是很高兴。 或许是让我觉得高兴的事情太少了,每次我都会好好地记下来,梦到妈妈的时候说给她听。 这次是皇室的宴会。 我原本不想来的,但是他们都在房子里太烦了,我就一个人跑来了。 我找了个小角落坐着吃东西,没注意手机掉到地上去了,等我弯腰伸手捡起来时,一抬头就看到了大厅另一边的他。 将近一年没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已经结束分化期的缘故,看起来比之前成熟了好多。 他穿着西服,端着酒杯跟旁边的几个人聊天,脸上带着笑,眉眼很温和。 那些人应该是他的朋友吧?……我看到江盼了。 他站在他旁边,跟他讲话,偶尔也跟他碰杯。 ……说话时他也都在笑的。 对了,江盼也是他的婚约候选对象。 所以江盼……是他的恋人吗?xxxx年xx月xx日(十七岁)我开始分化了。 嗓子痛发烧了好几天,去看医生才知道我开始了分化期。 ……我其实原本没抱很大希望的。 跟姨妈那样讲,也只是想能有个可以名正言顺跟他做朋友的机会。 反正最后跟他结婚的不会是我,也无所谓什么骗不骗人了。 可是我分化了。 十七岁才开始的分化,初步检测结果是omega。 我以为我不抱其他想法的。 可是知道消息的时候,好多我以前刻意没想过的事情一下子全都冒出来了,我有次看镜子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在笑。 我想起很久以前老师上课时讲过的一句话,说我们的本质欲望里有贪婪。 ……是。 因为我突然意识到,分化这件事,让我变得更加贪心了。 不是我做了什么,而是我敢想的东西变多了。 我坐在一个小屋子里,四周裹得严严实实,它戳开了一层窗户纸。 于是我往外看去,才发现那里的飞鸟和云、风与繁花,都可以诉说着那样盛大又隐秘的喜欢。 ……我知道「朝暮」有种试剂,可以强行人为提升信息素浓度。 我用了妈妈从前留给我的财产,花了很多钱、在网上问了很多人才偷偷买到。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 其实明明什么也没想,明明知道没有希望,却还是固执地要去做一些无用功。 xxxx年xx月xx日(十七岁)我拿到试剂了。 咖啡馆里送来试剂的人又警告了我一遍注意事项:每支试剂都有编码可以追踪,只允许自己使用,效果不定、最多只能提升一个浓度等级,可能会产生副作用,并且对身体损伤不确定。 我把那支装着透明无色的试剂的针筒藏在枕头里。 最新一次的检测结果显示,我的信息素浓度已经是B等了,78%,浓度不算很低,分化期结束前都有继续升高的可能。 我没有注射。 那支试剂就像一片幻象,拿在手里,好像这样就可以叫自己安心一些,高兴一些。 xxxx年xx月xx日(十七岁)……我梦到他了。 他……他在梦里也很温柔。 我们在他的车上,车没有开,他坐在驾驶座上,撑头转过脸来笑着看我。 从他身侧大开的车窗望出去,外面是黑漆漆的天幕,星星细碎闪着,跟他笑弯眼睛里的光一样亮。 他朝着我伸过手来,我以为他要摸我的头发,就老老实实坐着没有动。 他也确实这样做了,头顶传来很暖和的温度,我舒服地眯起眼来,就听到他笑了一声,整个人都向我这边压过来了。 他的眼睛离我那么近,呼吸都跟我缠在一起了,嘴唇上一碰即逝的温度,直到他重新直起身坐回去,我都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意思。 一直到我从梦里醒来,摸着嘴唇在床上坐了好久,才隐隐约约反应明白过来。 ……那是一个吻吗? 第22章 xxxx年xx月xx日(十九岁)……他们说什么?什么叫爆炸大火、没跑出来?为了救人?江盼?……他就那么喜欢他吗。 那些照片里,一群人围着担架往救护车上赶,担架一侧露出一只垂着的手,血迹从手背流到指尖。 ……看不到了是什么意思?他们为什么说他看不到了?在医院里被偷拍的侧影,他坐在轮椅上,手腕缠着厚厚的绷带,腿上打着夹板,纱布裹住后脑和眼睛。 怎么会这样呢?我不自觉地发抖,抱住自己再紧也一阵一阵的冷。 他那么好的人,怎么会这样呢?xxxx年xx月xx日(十九岁)取消婚约?姨妈打电话告诉我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姨妈说,越家表示希望所有订婚候选人退掉婚约,这是越辞山自己的意思。 “他们都退掉了吗?”“有六位已经退了,三个还没有回复准确消息。 出了这种事情,我们都很遗憾,但是他们答应退婚,毕竟也有自己的考虑。” “……江盼呢?”“他还没有确认消息。” 我放下电话,去了王宫。 我对姨妈说,我想跟越辞山结婚。 我是自愿的,我喜欢他。 皇室跟家族的联姻这么重要,越家也不是说一定要我们必须退掉婚约是不是?姨妈叹了口气,说,你跟你妈妈以前,真是一样的性子。 从为你好来说,我应该拒绝你。 她犹豫了一下,看着我道,罢了,那请王过来,问问他的意见吧。 “王。” 我站在他面前,“我愿意跟越辞山结婚,我的贵族衔位足够高,可以代表皇室;我已经在分化期了,是omega,信息素等级……”我咬了咬牙,“是A等。” “你清楚越辞山现在的情况吗?”“清楚。” “即使这样你也愿意?”“我愿意。” “王后,”王沉吟了一下,“季慕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各方面的条件都足够与越家联姻,况且……他是你妹妹的儿子,比起原来的贵族江家,更亲近皇室。” xxxx年xx月xx日(十九岁)我把那支试剂注射进去了。 我的信息素根本还没到A等,可没有时间等它自己继续分化了,很快就要婚前体检,登记最新的检测结果了。 那支试剂让我发了好几天高烧,昏昏沉沉的,难受得要命。 好处是,它真的有用,我最新的检测已经是A等了。 xxxx年xx月xx日(十九岁)婚约确定了。 ……我很快就要跟越辞山结婚了吗?每次想起这件事来,都有点茫然的感觉。 我其实有点担心。 因为硬要说的话,这个婚约可能是我从江盼那里抢过来的。 或许是趁着他还在昏迷的时候,夺走了本来是他的位置,从他手里偷来了这个婚约。 为此我一边暗自高兴,一边惴惴不安,又强撑着给自己打气。 没事,没事,谁让他没能先确认回复消息呢,这是我自己主动争取来的机会,没什么的,越辞山不是也没有正式承认过他们的关系吗?可是如果他知道要结婚的人不是江盼而是我,会生气吗……会难过吗?xxxx年xx月xx日(十九岁)我给江盼买了一些东西,请人送去医院。 算是“感谢”,也算是“补偿”。 毕竟他那时候没能回复准确消息,才让我有了跟越辞山结婚的机会。 直到帮我送东西去的人告诉我,江盼早就醒了。 他根本没受什么伤,只有轻微的一氧化碳中毒,送去医院第二天就醒了……比越辞山还要早。 那他为什么犹豫?我气得发抖,手里的笔都要拿不住了。 那他为什么还要犹豫?!他们认识那么久,越辞山为了救他才落得一身伤,结果他居然还犹豫想要退婚吗?他凭什么啊?我快要气死了,他就不配跟越辞山结婚。 越辞山也是,好好一个人什么破眼光……(这句划掉)记得结婚后不要跟他提看不看的这些话!!!这样也好,冷静一点季慕,贵族联姻本来就是身不由己,或许也是没拗过家里的意见,既然江盼没有豁出去的决心,也就说明他俩大概只是朋友间的感情,不是在一起的关系,那这本应该就是你的机会。 ……不是,他到底凭什么犹豫啊? 短,所以晚上还有一更 第23章 xxxx年xx月xx日距离跟越辞山结婚还有57天。 可是结婚该做什么啊?我有点无从下手的茫然。 没有人教过我这些。 我只知道越辞山最严重的伤在眼睛上,但我没有见过看不见的人是什么状况,所以去医院的眼科住院部做了一个月临时护工。 那里人并不是很多。 1号床是个新盲的中年男性beta,没有人来给他陪床,总是阴着一张脸。 听在这的老护工说,他眼盲后性子变得很不好,经常冲他的伴侣发脾气,照顾他几个月后不堪忍受,跟他离婚了。 之后倒是收敛了,但整个人变得有些阴郁。 5号床是个天生失明的小男孩儿,他的父母轮流来陪他。 他看起来跟同龄的小孩子没什么太大差别,只是有时候会露出点忧郁的表情。 他爸爸妈妈不在的时候,会跟我们聊天。 他说治疗结束后,他就要继续回学院去了。 他其实不是很喜欢那里,因为他看不见,总会有人捉弄他。 我有点能感同身受,也很他讲了会有人在背后说我的闲话。 他啊了一声,问那你会不开心吗。 我说还好,我听到一次就把书包砸到他们脸上一次,回他们一句傻逼,也没有特别不开心。 他听完就开始笑个不停,说那下次我也骂他们试试。 8号床是个年长的女性omega,穿着很得体,平时很熟练地自己照顾起居,有时候都感觉不到她是看不见的。 脸上总是带着笑的,很和蔼的样子。 老护工说她在这里住了很久了,家里没人了,就一直住在医院里了。 她有时候还会跟我们说起年轻时跟伴侣的事,也不避讳讲过那次夺去她眼睛和伴侣生命的意外。 我请教她心态怎样可以保持这么平静,她笑眯眯地告诉我,因为已经过去三十多了啊。 三十年,才能抚平伤痛吗?温柔又压抑,平静又痛苦。 越辞山也会是这样难受吗?季慕,从现在开始必须学着收敛住自己的脾气,他已经很难过了,你一定要记得温柔,再温柔一点。 就算他心情不好凶你,也不可以生气,不可以对他大声讲话,也不可以甩开他跑掉,留下他自己一个人在那里。 ……不过越辞山应该不会打人吧?xxxx年xx月xx日距离跟越辞山结婚还有22天。 今天也没有生气,没有跟他们对呛。 季连非要说我拿了他的东西,要进我房间里找。 我也尽量平静地对他说“我没拿,蠢货,是你妹妹昨天拿的,请滚出去”。 他好像吓到了,看我的眼神像看神经病。 最近几天突击了厨艺,找了好多复杂的食谱。 ……太难了,我学不会,已经放弃了。 只学会了肉丝面。 好像不是很难吃,以后有机会做给他尝尝。 备注:就算他说不好吃也不能生气!xxxx年xx月xx日距离跟越辞山结婚还有7天。 今天去挑结婚礼服和戒指了。 皇室请了专门负责的策划婚礼的人,越辞山没来,说随这边决定都好。 我跟着去了,挑了挺久,希望他能喜欢。 ……哦对了,他看不到这些了。 没事。 这些都不重要。 结婚嘛,这些都是仪式,我能跟他在一起就好了。 我会一直一直好好照顾他、陪着他的。 xxxx年xx月xx日结婚了。 我跟越辞山。 我总觉得好像是在梦里。 明明昨天他才在路边捡到我,我们面对面蹲在帝都郊区无人的路边,他朝我伸出一只手。 可等我拉住他的手站起身来,就已经像现在这样到了婚礼现场上,他坐在轮椅上,握着我的手,给我戴上了戒指。 他的手很温暖。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好像悄悄炸开的烟花。 他伤还没好,我们交换完戒指就离开了。 去了他家里,见了他父母一面,就跟他去了他住的地方。 ……也是从今天开始我住的地方。 不对,应该是我们一起住的地方。 越辞山去接了个电话,我在二楼他的卧室里等他。 他的卧室是这个样子的啊,总感觉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我们以后也会像伴侣一样相处吗?他肯定不记得我了吧,我等会怎么自我介绍啊?有点紧张。 ……等会儿他回来,会亲我吗?哎呀,他要回来了,先不写了。 他不想跟我睡在一间屋子里。 戒指取下来留在抽屉里,我去次卧了。 我没有生气,只是很不理解,觉得有点委屈,也有点替他感到不值。 为什么啊?我想不明白。 是因为江盼吗?还是因为讨厌我? 第24章 xxxx年xx月xx日跟越辞山结婚已经6天。 我们基本只有每天一起吃饭的时候才会见面,看到他时,我总是想起那时候他递过一块糖来、看着我笑的样子,有时候眼泪忍不住就往外掉。 他发现了,放下筷子,低声问我作什么这么难过。 我问他是不是真的这么讨厌我。 可是如果这样为什么还会愿意跟我结婚呢?他好像有点惊讶,很快否认了,沉默了一会,最后叹了口气,过来给我擦眼泪,妥协了。 晚上的时候床就搬到他的卧室里去了。 记下一点来:越辞山好像怕别人哭。 xxxx年xx月xx日跟越辞山结婚已经17天。 他一天比一天沉默。 总是不太喜欢说话,坐在那里就会发呆很久,表情很平静,平静到有些让人害怕。 我不会跟他相处,不知道该不该跟他说点什么,他也就总是一个人安静待着,经常一整天都没有人说话,压抑又沉默。 直到今天我看他时心不在焉,打碎了一个杯子。 他回神转过头来,视线茫然落在我这边,问我有没有事。 他明明那么难过,对别人还是这样温柔。 我去了一趟医院,跟他的医生讲了这件事。 他告诉我,越辞山对外界刺激有反应是好现象,他已经拒绝接受后续康复治疗了,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怕会精神太过压抑。 医生告诉了我一些可以注意观察的细节,嘱咐我,必要时可以尝试各种方法吸引他的注意力,尽量避免让他自己长时间独处。 我开始试着跟他讲话,他也会很温和地回应。 只是我们也就比陌生人的关系好一点儿,实在没有什么可以一直说的事情。 对了,他平时表现得一直很平静,并没有烦躁、暴力、自残之类的倾向。 xxxx年xx月xx日跟越辞山结婚已经29天。 我在垃圾桶里发现了他的……遗书。 他昨天下午就在书桌上写些什么,我以为是他私人的事,没有过去打扰。 今天起来看到垃圾桶里一个纸团有点熟悉,觉得既然已经扔掉了应该不是不能让人看的私密了吧,拿出来看了一眼,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遗书,上面都是大片乱七八糟的句子,有诗集也有台词,只是在最开始写了一句“我死之后,名下财产转移如下。 请父母不要太过伤心,我只是提前去看望姐姐”。 我站不住,怔怔跪坐在那,捂住嘴,眼泪一直往外淌,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是这样吗。 我跟他朝夕相处,居然没发现他已经心存死志。 他也会死掉吗?跟她们一样。 闭上眼睛,变得冰冷,躺在小黑盒子里,永远沉睡入地下。 我带着那张纸又去了一次医院。 他的医生看完后沉默了很久,说越辞山的心里状况已经很危险了。 我只能尽量陪着他,让他有事情可以留恋。 我点点头,然后在手机上打字告诉他,我说不出话了。 xxxx年xx月xx日跟越辞山结婚已经37天。 上次医生说我暂时性失声,要我好好调节情绪,过了好几天才能说出话来。 越辞山今天答应晚上跟我去院子里转转。 他现在很少愿意出门,可是总闷在屋子里,没有事情做才会想那些事情的吧。 我其实不怕他凶我,也不怕他不喜欢我……我只是害怕他会真的死掉。 我不知道死亡会不会痛苦,可单是永无止境的分离就已经让人难以忍受。 再见他们一面变得那么难,走再远的路都无济于事,只有变成时间里虔诚的信徒,在每一寸光阴的照抚下祈祷,才能被施舍丁点儿可能在梦里短暂见一见模糊拼凑的记忆,然后又是长久的心心念念和思而不得。 就像现在,我已经很久梦不到妈妈了。 若干年后,我也会很久再梦不到越辞山,一个人留在孤独中老去吗?……越辞山去卧室里换个衣服怎么这么久?我觉得有些奇怪,过去敲敲门,没有人回应;转动把手,发现从里面被锁住。 凉意顺着脊背瞬间刺上来,卧室里有什么?剪刀?床头柜那些不知名的药物?我打了个寒颤,想开口叫他,却发现一瞬间喉咙声带又被攫住说不出话,我往旁边看了看,太过着急顾不得拿了什么东西,用力往地上一摔。 我报废了两个花瓶和一座还没来得及放鱼的观赏鱼缸,随手抓起剩下的鱼缸座要继续摔时,卧室门咔嗒一声响,越辞山用力按着自己额头,有些急迫地单手转着轮椅出来了。 他不知道我在哪,视线茫然地往四周望,另一只手下意识试探着找我:“季慕?出什么事了,你磕到哪里了吗?”我按捺下胸口剧烈的起伏和哽住喉咙的酸意,把那个底座扔在沙发上,踩着满地的水走过去,把手放在他手上。 见我不说话,手上一股力道传过来,我被拉的往他那里靠了靠,就感觉到他伸手在我手和胳膊上试了试,又继续往上去,大概是在看我有没有受伤。 摸到我脸上的时候,我很明显感觉到他的手僵住了。 “……抱歉。” 他回过神,扯住袖子开始给我擦眼泪,“刚刚头疼得厉害,闭眼缓了一会儿,没想到睡过去了。 是等我很久了吗?”我刚才的着急害怕还没有下去,又生出点委屈来,靠过去把眼泪擦到他肩上,不解气,又往他另一侧肩膀上狠狠捶了一下。 他这下整个身子都僵住了,摆了半天固定姿势,才犹犹豫豫地虚环住我,手轻轻拍我的后背。 “对不住,是我疏忽了,不要哭了,”他在我耳边道歉,“我们现在就下去好不好?”现在下去干嘛啊?抱着树继续生气哭吗?我从他怀里直起身子来,拍开他的手,表示拒绝。 越辞山大概没有过这种经历,维持着那个被我打开手的姿势,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意味。 我揉着喉咙试图发出声音,他在那坐着没动。 我俩僵持了一会儿,他在我成功之前,又一次犹豫着开口:“还生气吗?不想下去转的话,那不然……等下哄你睡觉?”记下一点来:越辞山好像把我当小孩子,觉得安慰人管用的办法之一是哄着睡觉。 试用体验:这个办法确实挺管用的,我很喜欢。 xxxx年xx月xx日跟越辞山结婚已经62天。 最近这段时间越辞山不怎么有时间自己呆着、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我大概快要把他烦死了。 毕竟跟他生气使性子比费尽心思找共同话题容易多了,因为发脾气有时候连个由头都不需要,可以随便找茬。 结果就是只要我不停下找事,就可以一直闹着他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结婚前自己信誓旦旦立的flag全倒了。 我现在过的脾气比以前在家里还要放肆随意。 之前好像听有人说我这种脾气怕是嫁不出去,他们大概没想过我嫁出去之后脾气被惯的更大了。 对,就是,惯的,被越辞山。 他好像真的不会生气啊,跟他找茬他就妥协,跟他发脾气他就哄,要是一直这样,等我分化完信息素会不会变成炮仗味的啊?唉,没想到我结婚后要正经学习的第一件事情是作。 作,也是一门学问。 往轻了,起不到想要的效果;往重了,又会叫越辞山觉得太过火从而厌恶。 每一次成功的作,背后都需要时机得当、语言巧妙、目的明确、见好就收,准确把握在撒娇和撒泼之间,时刻依据从他的脸色和小动作中判断出的心理情绪而改动走向。 经过对越辞山的不懈努力试验与观察,我找出了几种可以完全安全作的具体情景,大致可以分为“别人有凭什么我没有型”“你做的事我看不顺眼型”“别人做的事我看不顺眼型”“我乐意做的事你凭什么管我型”“天气不好我生气了型”,等等。 经验证明,这些天来我天衣无缝,作到病除,从不翻车,越辞山再也没有能自己安安静静待着的机会,想他那些不知所谓的消极念头和匪夷所思的遗书。 我,季慕,真是一位伟大的作学家。 今年的生日愿望,不,以后每一年每一年所有的生日愿望是,希望越辞山重新喜欢上活着的意义。 他只要不再想死掉,其他怎样都好。 第25章 xxxx年xx月xx日跟越辞山结婚已经95天。 他今天状态很不好。 早晨起来我看到他的手表表链脱落了一道扣,其实在接口轻微一用力就能接好了,但我昨晚没有发现这件事。 他坐在那戴了好久,他看不到,所以不知道为什么表带总是松一块贴合不上。 他一直用右手在试,试到手就有些发抖了才停下,把那块表放在床头柜上,推着轮椅去洗漱了。 从头到尾都很安静。 我不知道他右手是不是疼了。 我尽量避免让他长时间在大片安静的时间里独处。 他自己一个人时总会有一些很消极的想法。 那件事对他的打击太大了,大到超乎我的想象。 不,我不是他,再怎么想要感同身受,也想象不出体会不到他心里如何痛苦。 没有人可以轻视旁人的苦难。 我从前想的太简单、太乐观了。 直到我看到那段遗书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经历怎样的煎熬。 他把自己吊在悬崖边上。 他一直都表现得那么平静,那么温柔,叫人根本看不出来他心里已经暗藏死志。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拉住他。 我愿意陪他跳下去,可我也想把他拉上来。 他越来越不理会外界,我在结婚前想过很多种方法,怎么能让他不那么难过。 可是我住进来见到他时太晚了,他已经把自己封闭起来了,我在外面叫他他也不理我,只有我跟他闹,冲他发脾气或者哭,明确地对他使性子、要求他的时候他才会好脾气回应。 才会在那一小会儿时间里无暇去想一些危险又绝望的念头。 即使他并不喜欢我。 毕竟他骨子里一直是那么温柔的人。 晚上去正宅吃饭了。 他们家里的规矩,每月月底有一天家里要一起吃饭。 现在这规矩成了他爸妈每个月里,唯一能让他出门看看他状况的理由。 他摸索着吃饭,叉子偏了只切到了空气。 其实在家里经常也会这样,但左右只有我们两个人,没人会很在意。 可这种场合他会介意的吧?我给他换过去了,他眉间阴郁还是很重,不知道是因为早上的事情,还是之前叉子空了那一次。 他盘里已经没有东西了,但他不知道,还在用叉子往嘴里送。 我赶紧拦住他要喂他。 他肯定会觉得这样做很失礼,坚持沉默了一会。 他父母没有阻止。 毕竟我来之前他已经沉默到整天整天不说话了,只有我闹的时候他才会不得不开口。 回去的路上他还是很消沉。 他跟我说教训的话,可神色明明不是对我的生气,而是一种平静的疯狂。 和我从前无意间看到他在桌子上写遗书的下午,那种神情一模一样。 他在浴室里待的时间怎么这么久?我开始发抖,不敢想他在里面做了什么,又不敢直接推门去看。 我看到他床头那块表。 我对自己说不该迁怒它,然后把它摔了。 他出来了,过来跟我讲话。 我不想让他听到我还没缓过来的哭腔,把自己憋进被子里。 他叫我过去了。 哄人睡觉已经要成越辞山百试百灵的杀手锏了。 可他搂着我的时候真的很暖和。 依偎的亲昵,给人一种被爱着的错觉。 他每次一这样哄我我就会忍不住委屈。 xxxx年xx月xx日跟越辞山结婚已经104天。 他今天状态少有的好。 我们要去帝都赴宴了,我一点都不喜欢那里。 不过能借这个机会让他出门散散心。 好像效果不错,他看起来很放松。 我们去朝暮间了。 我领他去“听”结缘树。 朝暮间的服务永远跟得上它的价钱,提前一天说好就能把风铃挂一树,连新的纸签都换成了带小铃铛的。 他问我要不要挂一张纸签。 我其实不太信这些东西,姻缘也好,其他也好,都是要靠自己争取来的,哪能等着天上掉馅饼呢。 我当初要是这么干,这会儿跟越辞山结婚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我想看他写的什么,结果被他说教了,气死我了。 …………我最后把那句“希望越辞山能喜欢我”划掉了,换了一张。 因为我想了想,就算已经许掉以后所有的生日愿望了,可还是觉得他快点从消极中走出来,以后一直平平安安,这件事更重要。 他说还得去趟我家,不想去,烦。 xxxx年xx月xx日跟越辞山结婚已经108天。 他今天状态还不错。 但我不大好,回家了,又看见他们了,烦。 真够能演的,虚伪。 就跟当初想让我也退婚,重新跟别的贵族订婚联姻的人不是他们一样。 恶心得我吃不下饭去。 ………光顾着生气了,他好像没吃饱。 我溜去厨房迅速下了两碗肉丝面。 还挺好吃的,真的。 反正他都吃完了。 幸好我婚前突击了厨艺,太有先见之明了。 xxxx年xx月xx日跟越辞山结婚已经109天。 今天要去宴会了。 反正越辞山不知道,挑了互换颜色的西服和领带。 碰见江盼了。 看见他就想起退婚的事来,越看越不顺眼。 那个什么单是哪里放出来的傻逼啊?他平时这么讲话真的不会被人打死吗?我把酒泼他身上了。 要不是这还在宴会上,我还想动手揍他。 气死我了,我今天非要给越辞山砸到倾家荡产。 这都交的什么朋友。 越辞山也是傻逼,搂你的枕头睡去吧!xxxx年xx月xx日跟越辞山结婚已经110天。 ……越辞山昨天晚上自己悄悄过来找我睡了。 我醒的时候他已经洗漱完了,靠坐在床头出神。 我还没太睡明白,没来得及想起来昨天还在跟他生气,闭着眼撑起一点身子来,搂着脖子挂他身上了。 他趁势低下头来在我耳边小声说话,又道歉又哄的,等我反应过来已经老老实实跟人起床洗漱吃早饭,要继续生气的事都不知道忘哪去了。 喜欢的人天天温声细语地搂着你哄,这谁还能生的起气来啊。 我要举报越辞山随意犯规。 不过……怎么感觉他今天态度对我软和了很多啊?就好像在水里偷偷撒了一点儿白糖融化进去,虽然还是跟平常一样温和纵容,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可总感觉哪里有些不一样了。 这是开头的时间线,交代完就结束了。 关于日记里的事情,越辞山以后可能会知道,也可能一直不知道。 我想了一下,他既然已经很喜欢季慕了,已经会对他很好很好了,就算知道,大多也只能徒增愧疚和心疼。 就跟季慕说的,以后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呀。 2207/192/5 2020-03-31 20:59:39更 第26章 xxxx年xx月xx日跟越辞山结婚已经116天。 今天越辞山去跟别人谈事情。 我出来买了点吃的,越鸣和其他人跟着我,没什么事做,我们又回去周家公司公共区域里随便晃。 结果在茶水间听到有人窃窃私语,说前两天看到有个公子哥儿来找小周总,当天小周总就让人重新换了份合同,这几天逢人就说这次肯定能跟越家签下大生意来,让老周总看看他的本事。 我觉得奇怪,虽然我不太懂这些,可越辞山不是说具体都是早谈好的吗?怎么还会突然换合同?我凑过去问里面说话的人来找小周总的是谁,这大概也不是什么不能告人的秘密,那人看我一眼,想了想,说不认识,只好像听小周总叫法是姓赵。 赵?……赵单?我闯进去把合同撕了。 这群人……这群傻逼怎么能无耻成这样?仗着越辞山看不见,给他换了假合同?越辞山这个名字要是签下去生效了,给周家的钱可是原本说定的十倍。 帝都贵族圈子里瞒不下什么绝对的秘密,他们从前也惯会用这些伎俩。 气得我手都在发抖。 想回去了。 帝都这地方……是会吃人的。 xxxx年xx月xx日跟越辞山结婚已经118天。 ……我们出了车祸。 谁做的、什么时候动的手脚都不知道,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万幸的是,越辞山和我都只有一些皮肉擦伤。 是在朝暮间挂的签和生日许愿起作用了吗?他手腿伤还没好,要是再恶化加重……我吓出一身冷汗,一着急又说不出话来了。 在医院里清理完伤口后,等他的时候碰到他的医生。 我们已经见过好几次了,他跟我打招呼,我指指自己的喉咙,抱歉地笑了笑。 他看起来有些不高兴,大概医生都不喜欢没遵守他“注意调节情绪”医嘱的病患吧……xxxx年xx月xx日跟越辞山结婚已经122天。 嗓子好了。 我问越辞山知不知道车上手脚是谁做的。 他叫我别害怕,这件事他会处理的。 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想要知道他们是谁吗?我问他,这种事情以后还会发生吗?他这次很认真也很坚定,说不会。 那就可以了,我相信他。 他看起来有些不想让我知道的犹豫,我不知道具体是关于什么,但也没有一定要探究的好奇心。 毕竟……我也有好多事情没告诉他。 比如最近的一件就是,我的分化期快要结束了。 曾经在医院办公室里,刚发现越辞山“遗书”不久的我惶惶不安,坐在医生对面问他,那做什么可以叫他有所留恋?医生坐在桌子后面,手指交叉托着下巴,说:“几乎一切。 只要能让他把注意力和感情放在你身上就可以。 比如跟他交谈、发出声响、要他做事……”他沉吟了一下,“还有就是,让他标记你。” “……标记?”“是的。 这是上次你来的时候,提取信息素跟他做的契合测试。” 他从手边拿了一张纸递给我,继续道,“属性相合,契合度S等。 你也应该知道,‘标记’对于双方的本能吸引性吧?何况是这样高的契合度。” 我从纸上抬起头来看他,明白了他的意思。 结成“标记”,信息素相融,彼此染上对方的味道。 在那之后我将永远成为拉住他的那根绳子,成为刻在他本能里不可割舍的挂念。 我看着医生,很认真地问他:“如果他不愿意标记我呢?”他起身,转到里间的保险柜里取出一支未开封的冷藏针管递给我:“这是越辞山的信息素。” 他顿了顿,补充道:“如果你自愿的话。” 我知道强行发情会很难受,标记也会很疼。 但我还是把那支针管接过来了。 xxxx年xx月xx日跟越辞山结婚已经137天。 分化期结束,我发情了。 从前和现在,越辞山骨子里一直都是那么温柔的人。 强行发情真的很难受,他还是没舍得放着我难受,他还是妥协了。 但他……没有完全标记我。 我注射了他的信息素,他也在我腺体上咬下许多次标记,也跟我……但是他没有在里面成结。 他分明就是还没做好愿意一直跟我在一起的准备。 他……是不是还没有放弃寻死的念头?连标记也不行吗?连S等的契合度也做不到吗?我在发情期的高热里陷入一段段短暂又昏沉的睡眠,有时候梦里会出现幻觉,幻觉里他……冰冷冷地躺在那里,再也不会说话哄我,搂着我笑。 可挣扎着醒来时,他分明又好好的躺在我旁边。 我怔怔看着,凑过去亲他,他就翻身搂住我,亲吻和爱抚一同落下来,和我度过又一次的发情热。 或许是发情期里过于脆弱的精神情绪和异常疲惫敏感的身体,我在睡睡醒醒中重复他的冰冷和温热。 有那么一瞬间我忽然想:当现实和幻觉彻底分不清的时候,我也会死掉吗? 第27章 xxxx年xx月xx日跟越辞山结婚已经207天。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 忙着陪他,落下许多天没有打开日记本了。 比如发情期后,越辞山对我自然而然转变的态度;比如那天上午,突然请人辟出安装的康复室;比如他平静地跟我讲述那场意外;又比如某次清晨醒来后他坦然又坚决地告诉我,他将再次接受手术。 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我们都很清楚。 我曾经以为没有完成的标记是他仍然迟疑的纠结,现在看来大概那才是最后坚定决心的温柔。 越辞山……越辞山那样的人,在决定向我妥协、敞开怀抱之前,是一定会先割裂那根不断拽着他向下坠的绳子的。 他太善良,所以舍不得拖着别人一同沉下去。 他在难过绝望和同我亲吻之间,只能犹豫挣扎,最后选择一个。 我逼了他一把,利用他的善意、怜悯、和丁点儿在乎去威胁他;他于是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拥抱我,只哄我说别哭。 我常常想,越辞山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 他温柔,所以我不自觉地被吸引、甘愿一头扎进去沉溺其中;他也勇敢,所以我能得到一腔孤勇的回应、和许多许多的以后。 他进手术室的那个下午,医院外头天色阴沉沉的,厚重密布的乌云在窗外涌动,温和纵容地审视着云销雨霁前最后一场肆意宣泄的崩溃。 那天晚上,从越家大门到偏宅九百六十四步曲折的路径上,我牵着他往回慢慢走,他的手跟暖和。 暖黄的路灯不断将我们的影子拉长又堆短,傍晚略带些凉意的昏暗寂静中,一切都变得叫人安心下来,每一步都能踏在实地上。 我那时候想:我再也不会害怕什么了。 我们看过烟花和雪,也听过故事和风铃。 这里不比帝都,雪落得很大,一树一树的银花;他握着我的手时眉眼浅笑里的纵容喜爱,远比身前夜空里绚烂的烟花更要摄人心魂;故事里的人被我固执地说成会永远永远在一起;门外的铃声轻声应和,替捉摸不定的风开口诉说。 我钢琴学的并不好,勉勉强强给他弹了半首曲子;之后他回送了我那枚戒指,和一个珍重的吻。 比很久之前梦里的那个还要温柔。 像是什么暗自许下的承诺。 越辞山似乎总是想着补偿「从前」,可是缘分也好、感情也罢,从来都没有什么错过迟到一说。 我们各自努力了那么久,好容易在一起的「以后」分明才是更重要的。 后来,越辞山依旧会好脾气地说教我的一些坏习惯,告诉我不要东西随便乱扔乱放,空调不可以调的温度太低,不许一次拆开太多零食吃不完浪费……其实我并不讨厌他说这些,从前没有人管过我,这对我来说是件新奇罕见的事。 更何况这个所谓的“家长”其实没有什么威信,无论听与不听都拿我毫无办法。 后来,不用每天刻意跟他作闹找茬后,我自觉收敛了性子,越辞山却开始得寸进尺故意逗我。 我想起结婚之前那次短时间内突击厨艺的失败,闲着没事重新开始祸害厨房,端着涂抹乱糟糟奶油的蛋糕喂到越辞山嘴边,问他好不好吃。 他嚼了几口咽下去,诚实回答我:不怎么好吃。 我气得把奶油糊在他脸上,他就开始笑,笑得收不住,把我扣在怀里按住手腕,让我在给他擦干净和被蹭到身上中间选一个。 后来,我们某次出去玩时,买回来一个内嵌浅红铃铛、摇晃时会发出声响的玲珑骰子。 我盘腿倚靠着沙发背上,把它左手倒右手地扔过来扔过去,抛得骰子不停作响,接着把两只手往沙发上一扣,问他要哪个?他端正坐在我旁边,先是摸到我的左手,又换到右手去摸了摸,沉吟着像是在试探比较一番,然后顺着胳膊向上摸到我的脸,凑过来在我唇上亲了一下,笑着道:要这个。 后来,我的信息素里浸染上他的味道,他从身后拥过来嗅在我颈侧,我躲痒推开他一点儿,晃着双腿在日记本上继续写写画画。 我知道越辞山眼睛还没有好,况且就算他能看见也不会擅自打开别人的日记。 可有时候我又会忍不住地想,要是以后机缘巧合,他知道了里面的内容会怎样呢?我并不怕他看的,越辞山自己没什么隐私,书房电脑手机哪哪都无所谓由着我看。 但我又不太想让他看到,纵然大多时候我尽量乐观,可还是会有克制不住泄露出的悲伤情绪,不想让他知道后重新想起难过。 毕竟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了。 以后的以后,我们大概只会有、还会有许多许多的「后来」。 在日复一日的吵闹和早安吻中,在倏忽而过的日升月落、寒暑交替下,在他诉说的温柔又沉默的心意里。 就像在曾经那个午后,光和阴影透过来斑驳地洒落在钢琴旁,怀抱里他的信息素让人柔和又松懈。 他握着我的手,在掌心里写下了二十七遍:我喜欢你。 完结了,终于能改文案了。 这个故事其实是这样的:来发剧本了——越辞山:……先婚后爱?季慕:暗恋成真!乖崽们能看到喜欢他们,我很高兴;不喜欢也没有特意打扰,我也很感谢。 祝大家开心看个乐子。 下个脑洞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