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妃不邀宠(快穿)》作者:沉蕴 文案: 文案: 每个世界都有一个善良单纯的姑娘,她们身在勾心斗角的后宫,不忘初心,一世纯白,却往往没有好下场。 快穿任务者海棠成为了她们,为了完成任务,各种崩坏剧情,或者崩坏人设…… 剧本一:媵妾不卑贱 剧本二:公主不远嫁 剧本三:盛世真白莲 原主杜海棠一身与世无争,品行高洁如莲,却偏偏被人辜负。 前未婚夫迎娶了闺蜜,现任丈夫心心念念的是亡妻,养大的继子是白眼狼……唯一爱她的兄长,却死在了皇权之争中,凄惨无比。 海棠穿越而来,表示深情无悔的丈夫,白眼狼继子,谁要给谁。 俊俏的小哥哥他不香吗? 宠妹的兄长扛着俊俏的小哥哥冲了进来,道:“妹妹,你要的俊俏小白脸来了!” 李*俊俏小哥哥*小白脸*子仪似笑非笑,道:“娘娘请自重!” 海棠道:“李子仪?清流之首?未来权倾朝野第一人?哥哥,这个小白脸,咱们要不起!” 后来, 李*真香居士*子仪追着海棠,道:“娘娘,请再爱我一次!” ☆、媵妾不卑贱(1) 一条狰狞可怕的鞭痕落在了细嫩莹白的手掌心里,伤口正冒着血珠,滴答滴答落在了地上,格外触目惊心。 海棠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固执地握着皮鞭,就怕它再挥动一下,而屋内的人震惊地看着她,久久不言。 真是久违的感觉! 海棠是一名快穿任务使者,穿梭在各个界面,代替原主度过她的一生,替她完成心愿,以此换取原主身上的功德,累积系统积分。 这个世界的原主叫楚海棠,南楚相国楚阳之六女,看似身份尊贵,却是媵妾之女。一生命运坎坷,三次识人不善,从卑贱的媵妾之女,到低贱的媵妾,受了一辈子的骂名,最终因轻信他人,没有善终。 海棠穿越切入的点很微妙,正是她悲惨一生的起点。 因为父亲门客许砚倾慕她,三姐楚椒兰心生嫉妒,将她推下了冰冷的湖水,恰好被另一个门客张子仪所救。 三姐楚椒兰又出恶毒招数,趁着原主落水昏迷未醒之际,乱传原主和门客张子仪有私情,惹怒了父亲楚阳。 所以,有了眼前的一幕。 海棠刚刚赶过来的时候,恰好遇到触目惊心的一幕,父亲楚阳正挥动着皮鞭,往一个跪着的俊美青年的脸上甩去。 就凭这手背青筋鼓起的劲,俊美青年的脸必定毁了去,而对方又被人押着跪在地上,必定躲不掉,她顺手就接了下来。 不是因为她圣母心发作,而是这位俊美的青年,正是她的救命恩人,她父亲楚阳楚相国的门客之一张子仪。 楚阳见到她的到来,也只是停顿了一下,用劲抽了抽皮鞭,没有抽动,厉声呵斥道:“楚海棠,你不好好地呆在后院养病,到这里来做什么?” 对于这个女儿,他印象不深,一个媵妾生的女儿,姿色出众而已。将来用来拉拢权贵,是一份极好的礼物。 海棠见对方没有了再出手的意思,注意力和怒火都转到了她的身上,她方才放了手中的皮鞭,从容地行了一个礼,道:“父亲,女儿见您一直为君上选妃之事忧愁,心中有一人选,特意急匆匆地来禀报。所以,有所冒犯,还请见谅。” 她丝毫不提落水之事,也不询问张子仪为何被捆绑押在在此,一言直击楚阳的内心,搔到了他的痒处。 南楚王正值盛年,登位不久,便有三位后妃,媵妾更是数不胜数。然而,至今南楚王未有子嗣降临,前朝后宫都忧心不已。并非南楚王身体有恙,乃是他身体有异味,寻常女子忍受不了,不愿意靠近,越发打击了南楚王的兴致,不爱临幸后妃。 楚阳身为南楚国相国,又是王室宗亲,为此担忧不已。曾经在家庭聚会上,举着酒杯对月感叹,“枉我女儿个个赛明月,却不能为君上分忧。” 他们楚家与南楚之王同出一脉,楚家女乃是王室族亲,不能入宫为妃,也断了楚阳献上女儿讨好南楚王的道路。 楚阳见她如此说来,眼里闪过怀疑之色,道:“你有主意?说来听听!” “此人便是郑秀,女儿生母的侄女,生得貌美温婉,可入宫伺候君上。”海棠淡然自若地报了上来。其实郑秀不是楚海棠生母郑姬的亲侄女,隔了一层血缘关系,乃是郑姬的堂哥的女儿。 她整理剧情的时候,脑海里翻了翻与郑秀的几次接触,对郑秀有了初步的了解。这是个貌美玲珑之人,可惜败在家世之上,国破家亡,流落南楚,寡母幼弟相依为命,全靠楚海棠母女三人接济。迫于生计,她曾经流露出攀附贵人的意思,并表达愿意为海棠姐妹做任何事。 既然对方这么有诚心,她便送对方一个登天的机会。 郑姬?郑秀? 楚阳脑海里闪过模糊的片段,似乎后院里那位郑姬的确是个貌美的,而且性子柔顺,说话的语调也是柔柔的。 郑姬是郑国女子,贵族之后,却因为郑国亡国之后,流落的此地,家贫又貌美。他贪图一时美色,便出了几个金币,将人纳进了府里,依稀宠爱过一段时间。后来,他有了新人,就不知道那位郑姬何时香消玉殒了。 楚海棠说起郑姬的侄女郑秀,想来根据郑家人的长相,她也是个貌美的。 如果他将郑秀献给君上,一不小心得了宠,家世又不显,还不是得依靠他这个相国做靠山吗?互帮互助? 不用楚海棠细细分析,楚阳那颗精明的脑袋,已经想到了二十年之后,郑姬运气好,生了个儿子,未来的君上就和他一条心。 楚阳矜持地眯了眯眼,心里有了成算,对于这个献计的女儿,态度也和蔼多了,笑眯眯地道:“棠儿,此计不错。可要为父奖励你什么?” 别说,楚阳年近五旬,身材还是不胖不瘦的,脸上刻着淡淡的细纹,这么一笑,颇有几分慈父的味道。 海棠笑了笑,道:“女儿能为父亲分忧,已经很满足了,不敢求赏赐。只是今日府中下人对女儿不小心落水之事,多有误解,乱传张君对女儿不敬,还请父亲明察秋毫,还张君一个清白,以免寒了众位君子之心。” 在这个乱世中,原主是没有自由的,是属于父亲和家族的私有物,是用来换取利益的礼物。若是她与旁人有私情,便是违逆了父命,这也是当初原主被惩罚的原因。 此时,她只是侧面地提了一句,凭借着楚阳现在对她的感激,肯定能够完美解决掉。 这个众位君子,便是指的楚阳门下的众多门客。毕竟大家当初投靠楚阳,都是听说他多有贤名。 楚阳点头道:“你回去吧,为父答应你了。” 海棠并没有顺从他离开,而是瞟了一眼堂下押着的俊美青年,见他恰好看了过来,凤眼修眉,神采清隽,暗道:这张脸真是俊俏,楚椒兰怎么没看上这位? 扫了一眼对方洗得发白的衣裳,她心道:原来是个家境贫寒的,又不得父亲看中的门客,难怪楚椒兰没看上。 “父亲,经此一事,张君不能留在相国府,女儿想亲自送张君离开盈都。” 盈都乃是南楚的帝都,海棠突然提出送张子仪离开盈都,便意味着送他离开南楚国。 楚阳眼神一挑,闪过一丝异色,见海棠如此回答,心道:难道这丫头看穿了他的心思?不,不可能,他不想用张子仪之事,任何人都不知道。 他试探道:“既然误会解开了,为什么又要送他离开?” 海棠一眼就看透了对方的试探,装作孝女的模样,道:“虽然误会解开了,但是海棠认为,送张君离开是最好的选择,以免此事玷污了父亲的贤名。” 楚阳脑海里闪过两个词,贤名?清誉? 是呢,楚海棠恢复了名誉,他的贤名就要毁。 一直安静的倒在地上的张子仪,瞧着楚阳迟疑的神色,讥讽道:“相国大人,之前可是责怪我小小的门客,蛊惑了你的掌上明珠,难道现在还想招我为婿不成?还是害怕我这门客做出什么让您胆寒的事情来?” 海棠睇了他一眼,心道:他可不得忌讳你。原主那一世,他把你驱逐了,你可是害得他贤名几乎被毁,直到嫁了嫡女楚椒兰给门客许砚,一路助着许砚扶摇青云,才挽回了些颜面和名声。 如今么,楚阳终究是容不下张子仪的,不如让她体面地送走他。 楚阳被这么一激,不想在一个妾生女面前丢人,便道:“来人,给他松绑。” 他又对着海棠道:“既然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便亲自送他出城。” 楚阳一挥袖就走了,心心念念都是郑秀之事,心里想着好好谋划一番,找个合适的机会献给君上。至于张子仪这个小小的门客,狂生而已,不值一提,他堂堂南楚相国,还能容不下他? 内堂里只剩下海棠和张子仪两个人,她有礼地邀请道:“张君,请。” 等到海棠带着张子仪出来的时候,身穿青色直裾深衣的女子奔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女,这女子便是楚海棠的亲姐姐楚风荷。 她握着海棠的手,看到血淋淋的伤口,焦灼地道:“你受伤了?父亲有没有责罚你?” 海棠回握住她的手,冰冰凉的,眼神一扫,对方膝盖上还有雪沫,显然在雪地里跪了许久。她道:“阿姐,我和父亲说清楚了,没事了。现在我送张君出城,你回去帮我准备些金叶子或者金币送给张君。” “你的手……”楚风荷还是不放心。 海棠拿出一条帕子,随意包扎了一下,道:“看着可怖,小伤而已,等会儿我回来敷药。” * 盈都城外,十里长亭。 海棠一身鲜艳的红色直裾深衣,端坐在马车之上,分外端庄美丽,落在旁人眼中,只觉得这贵女宛如天上的神女,高不可攀。 张子仪看到她款款而下,恭敬一拜,道:“子仪多谢楚六小姐救命之恩。” “张君客气了,若不是因为救我,你也不会受我连累。”海棠略微伸手,示意他免礼。 张子仪看了一眼落在远处的护卫,低声道:“不是六小姐连累了我,而是我牵累了六小姐。子仪入南楚两年有余,频频为相国献策,却与南楚王心思相违背,早就惹相国不喜了。如今,相国也不过是找个理由,驱逐子仪而已。” 原来如此,难怪原主被罚,并非张子仪没有解释,而是楚阳不想相信而已。 海棠眼中划过一丝深虑之色,学着张子仪,低声问道:“恕海棠冒昧问一句,张君为父亲献的什么计策?” 张子仪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道:“主战。” 献的计策主战,那么南楚王的想法就是主和,也就是说他目前没有外扩疆土的野心。 这个想法在海棠脑海里一划而过,浅浅一笑,道:“张君,此去路途遥远,海棠没有什么相赠,唯有一匹宝马和微薄的金叶子而已。” 张子仪一拜道:“子仪不敢受,连累了六小姐,又哪里有收受钱财之理?” 见到对方恪守着礼仪,海棠抿唇一笑,道:“是你连累我也好,还是我连累你也罢,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这是毋庸置疑的。这些就当做我们相识一场,我赠送给你的见面礼。” 张子仪见到海棠如此固执,为难地看了一眼,他的确也需要这些作为盘缠。他从身上摸索了一下,拿出一块淡蓝色的玉佩,递了过去,道:“既然是见面礼,子仪身无长物,唯有这一块陪伴多年的玉佩,赠以六小姐。” 此玉微蓝,流云状,朴拙无华,是有些年头的。 海棠一眼就看出,这块玉不普通,看来这位张君曾经也是贵族出身,只是落魄了而已。 她双手接了过去,细细摩挲着,触手细腻,道:“此物不俗,张君赠我,可是吃亏了。来日等你富贵了,便来找我取回它。” 能够陪伴多年还未卖掉,不是祖传之物,便是意义非凡。 张子仪眼神微暗,想他饱读群书,心怀壮志,却辗转三国,无一处可容身。剩下的只有北秦一国,只是不知又是什么景象。何谈富贵? 回神见到海棠嫣然一笑,眼神笃定地看着他,仿佛真的见到他富贵了般,他忐忑不安的内心受其影响,稳了几分。 一时激动承诺道:“若当真如六小姐所言,来日六小姐有所求,持此流云腰佩相见,子仪必定倾毕生之力想报。” 海棠笑着答应了,望着他远去的背景,五指收拢,握着流云腰佩,心道:未来的大反派北秦权相张子仪,可是连女主楚萱都不能笼络的人,得他一诺,值了。 送走了张子仪,海棠再一次踏上了马车,慢悠悠地回城。 刚刚踏入府门,侍女小鱼急匆匆地奔了过来,犹豫地看了海棠一眼,还是禀报道:“六小姐,许君约你在垂柳湖第三棵柳树下一见。” 许君?许砚? 海棠微微挑眉,这不就是引得楚椒兰嫉妒发狂的男人吗?连累原主被推下水的罪魁祸首? ☆、媵妾不卑贱(2) 这个许砚就是原主懵懂的少女时期最喜欢的男子,在她的记忆里,如邻家哥哥一般俊朗风趣。偶然间相识,他约她出去散步,会讲一些新奇的故事,让原主对外面的自由生活充满向往。 期间,有好几次“巧合”地被楚椒兰撞见了,许砚总是能够转危为安,用妙语化解危机,越发让原主崇拜他,也越发引起了楚椒兰的关注。当然,这个人一心只有名利,期待着能够娶到相国嫡女,达到平步青云的目的,他给了原主倾慕的假象,却一直恪守着礼仪。 对待楚椒兰时,他又是一副清高不折腰的君子风度,故意吊着楚椒兰,让对方产生一种征服欲,慢慢对他上心。 很不巧,今日就是他收割的时刻,故意约了原主到湖边走走,又暗暗使人传信给了楚椒兰,两女争一男的戏码就出现了。他本想着让楚椒兰吃醋,以此追到楚椒兰。谁知道楚椒兰脾气大,一下将原主推到了水里。原主不会水,在水里扑腾着,两个人方才慌了。 那一处偏僻,一般不会有人到来,他们两个想弃原主离去,却恰好被张子仪撞见了,将原主救了上来,也就有了开头那一段。 海棠心道:许砚这个男人业务能力不行,撩妹倒是有一手。 上一世,原主的记忆里,他也约过她一次。不过他找她可不是为了见死不救道歉,而是为了踩着原主摘桃花罢了。最后,许砚获得楚阳的支持平步青云,楚椒兰妻凭夫贵,成为了人人艳羡的贵妇。 谁还记得曾经被辜负被陷害的无辜少女? 侍女小鱼见到海棠迟迟不回应,便道:“小姐,最近许君和三小姐走得亲密,不如我们不去赴约了,我帮你回了他。” 小鱼也知道楚椒兰的性子,就怕再一次惹怒了她,引来麻烦。 海棠勾唇笑了笑,道:“父亲身边的人可去过我们院子?” “啊?没有!”小鱼不懂话题为何跳得如此快,但是主子就是主子,海棠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海棠道:“若是父亲身边的侍从找我,你就引他来找我。” 她转身就往偏门走,小鱼追了上去,道:“您去哪里?” “垂柳湖,湖边第三棵柳树。” 此处正是许砚经常约原主见面的地方,很偏僻,一般不会有人到来。 小鱼略微有些激动,道:“啊,您还要去啊?” “乖,回去帮我带人来。”海棠吩咐完,就大步离去了,徒留侍女小鱼留在了原地,脑补对方肯定是来找小姐道歉的。没有三小姐楚椒兰,应该没有危险。 小鱼嘀咕着这个许君有什么好的,还是乖乖地往回走,却陡然一拍手,惊呼道:“忘记问了,万一相国身边没有人找小姐,她该怎么办?” 现在是大冬天的,冰天雪地的美景赏心悦目,室外的冷气却冻得人直哆嗦。 海棠最初融合这具身体之时,身体柔弱得需要人扶着,但是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反而身体好多了,也不知道是有事情干了,还是新灵魂赋予的生机。 这一路踩着玉雪,她按照记忆里的路线,寻到了垂柳湖。 湖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花,亮晶晶的,不是很厚,靠近湖岸的地方有一个大窟窿,那是原主落水所致。 第三棵枯柳树下,果真站着一个文士模样的男人,长身玉立,清瘦挺拔,一个背影就很迷人。若不是双脚时不时跺一下,偶尔传来几声细碎的抱怨,应该是很有君子风度的男人。 海棠缓缓靠近,低声道:“许君,找我可有事情?” 轻柔和缓的女子嗓音在背后响起,许砚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转身,神色微骇,见到是海棠,方才缓和下来,道:“棠儿,你吓着我了。” 海棠瞥了他一眼,道:“平时不做亏心事,你又害怕什么?” 平时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更可况这还是白天。 许砚见到生疏的神态,夹枪带棒,似有所指的话,心里一惊,她该不会发现了吧? 又想到了海棠平日的表现,否认道:不,不可能发现的。 他白净的面孔上浮出一抹温柔的笑意,道:“棠儿可是怪我没有下水救你?你知道的,我不会水,想喊人救你的时候,张子仪就来了。我是真的关心你,慌了神。” 至于楚椒兰散播谣言这话,他丝毫不提,毕竟与他无关不是? 海棠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见他面对着她,眼神却焦灼地时不时瞟一眼她的背后,显然还有人未来。 按照原主那一世,她身体弱,晃悠悠地走来之时,见到可不只许砚一人,还有楚椒兰满面怒容地等在这里。 当时这两个人怎么做的? 楚椒兰口出恶言,嘲讽原主不自量力和她抢人,落得被父亲惩罚的下场是活该的。而原主气得要死,向许砚求救之时,这位一直以来正义的君子,却满脸嘲讽道:“虽为姐妹,你不过是卑贱的媵妾之女,而椒兰却是身份尊贵的正室嫡女。我怎么可能喜欢你?” 一句话将原主打落了地狱,一句话大大满足了楚椒兰的虚荣心,让他成功地讨好了楚椒兰的欢心。 这一次,海棠来得太快,楚椒兰却姗姗来迟,为了稳住海棠,他不得不暂时说些软话稳住她。 海棠心里明白,嘴角微勾,道:“许君看起来心不在焉的,可是在等三姐?” “嗯,椒兰还没……不,不是。”许砚一不小心说漏嘴了,极快地掩饰着,他对上了少女似笑非笑的眼神,那种被看透的感觉,心里毛毛的。 海棠没想放过他,缓步走近了几分,嘴角噙着极其温柔的笑容,似情人一般的呢喃,道:“许君一直约我出来相见的原因,我知道呢。” 这一句若有似无的呢喃让许砚背后生寒,磕磕巴巴地道:“什么……原因?棠儿……不许胡说!” 看到对方瞳孔里闪过的恐惧之色,海棠越发觉得逗人很好玩,俏皮地眨眨眼,道:“那我们换个话题,你可知道我为何配合你刺激楚椒兰?” 还是不要将人吓坏了,毕竟许砚和楚椒兰这等绝配,还是互相祸害为好。 “你配合我刺激楚椒兰?” 许砚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手指指了指她,又返回来指了指自己,看起来有些傻气,完全被海棠这怪异的态度弄蒙了,跟着她的思维走了。 难道楚海棠知道他接近她的目的了吗? 还未等许砚理出头绪进行反驳,海棠丢下一个炸雷,笑道:“你想娶她获得富贵,我想让她嫁给平庸卑贱的男人,一辈子被人践踏,咱们两个算得上一拍即合。” 许砚迷糊的脑子好不容易清醒了几分,听到这句话,脸色一变,平庸卑贱的男人,不就是在骂他吗? 他气得脸色通红,就要张嘴开骂,海棠似乎很明白他现在的心情,一把伸手抓住了他的领口,低声耳语道:“许君,你可是有大志向的男人,千万要忍住,不要破口大骂。我那个骄傲的三姐可是来了哦。” 一听说楚椒兰来了,许砚就乖了,果真不敢出口成“脏”了。 而楚椒兰赶过来的时候,见到许砚和海棠亲密地站在一起,角度问题,就像海棠依偎在他的怀里,顿时嫉妒发狂了,高声呵斥道:“楚海棠,你这贱人,又来勾搭我的阿砚。” 海棠不疾不徐地替许砚整理了一下衣领,抚平刚刚被抓的折痕,方才转身见到对方飞奔而来,道:“三姐,你来了呀!” “楚海棠,你要不要脸?” 楚椒兰见到对方淡然自若地站在这里,如寻常一般,只是这一次许砚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便有底气责骂了起来。 海棠抛了个媚眼给许砚,见到对方恐惧的神色,道:“三姐又没有嫁给许君,我怎么就不能喜欢他了?怎么就不要脸了?” 她见到许砚、楚椒兰二人神色难看,又幽幽叹道:“说起来,还是我和许君先认识的……” 果然,楚椒兰暴躁了,急急地说道:“先认识的又如何,他是我的,以后你不准打他的主意。” 眼神一瞟,看到侍女小鱼领着一个男人来了,海棠微微挑眉道:“凭什么?” 楚椒兰脱口而出,道:“就凭我是正室嫡女,父亲的掌上明珠,而你只是卑贱的媵妾之女,跟你娘一样只配为贱妾!还有你那个姐姐,也是贱命!” 她一个人骂犹觉得不爽,见到一旁站着的许砚眉头微蹙,以为他心疼海棠了,又道:“阿砚,你是不是也这么认为的?” 许砚听到楚椒兰骂海棠,应该很乐意才对,但是听到“卑贱”“贱妾”“贱命”这些词,一下就想到了海棠刚刚说的那句话,脑海里不停地回旋着“平庸卑贱”四个字,如诅咒一般烙在心里。 见到许砚不理她,楚椒兰怒了,大声喊道:“许砚!” 这是楚椒兰表达怒气的方式,许砚知道她发脾气,道:“是,兰儿身份尊贵,是相国最疼爱的女儿,又哪里是楚海棠这等卑贱媵妾之女所能比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斥责的声音传来,“许君,请慎言!六小姐乃相国之女,岂是你能辱骂的?” 来人四十多岁的模样,容长脸,面色苍白,海棠知道这是楚阳身边最得力的属下。他正一脸怒容地看着许砚,心里对这两个“尊贵”的人不喜,让他想到了初入府时被人责骂刁难的场景,那份跗骨的屈辱。 他心道:看目前这情形,六小姐是个有造化的,前程不可限量,他得顺手帮她一把,讨个人情,这许砚之事得上报给相国才行。 楚椒兰这么骄傲的人,也闭口不言了。这位管事对他父亲很重要,极为得父亲的信任。说句难听的,父亲宁肯信这位管事,也不会信她。 许砚也怏了,慌神了,他怎么可以说出这么没脑子的话?还被相国大人的亲信抓住了?怎么办? 唯有海棠缓步走来,微笑道:“陆管事,可是找我的?” “正是。”这位满面怒容的陆管事缓了缓神色,露出一抹笑容,拱手道:“六小姐,相国命令奴给您送来了几箱华服珍宝,您回去看看?” “父亲送给我的?真的吗?”海棠露出几分喜色,恰好地表达了对楚阳的孺慕之情。 陆管事心里微微点了点头,又瞥了一眼许砚青白交杂的神色,道:“看您说的,您是相国最看重的女儿,以后华服珍宝应有尽有。” “那我们回去看看。” 海棠带着小鱼和陆管事走了,留下楚椒兰和许砚二人干瞪眼。 一路赏着雪景,海棠的心情颇好,心道:没有了张子仪出手坑楚阳,也没有楚阳贤名有损,而你许砚又陷入了这等危境,我倒想看看你们还怎么获得楚阳的支持? 许砚还怎么平步青云? 楚椒兰还怎么成为人人羡慕的贵妇? 作者有话要说:写了两章开头,先丢上来,你们看看,喜欢这个风格就加个收藏。 新文求收藏,谢谢! ☆、媵妾不卑贱(3) 小小的一方庭院前,海棠与陆管事寒暄了几句,让他转达自己对父亲楚阳的孺慕之情,方才送他离开。 刚刚带着侍女鱼迈步入门,她就见到楚风荷领着侍女梨站在廊下,翘首望着门口,双手拢在袖中,神色拘谨。 看起来是在等她。 楚风荷见到海棠回来了,眼睛一亮,迎了上来,道:“妹妹,你总算回来了。” 海棠牵着她的手,缓步上台阶,道:“姐姐,外面冷,怎么不去屋里等着?手都冰冷冰冷的。” 说到这里,楚风荷脚步一停,海棠也跟着停了下来,疑惑地望着她。 楚风荷扫了一眼满院子的箱子,无措地说道:“刚刚父亲让人给你送来了十箱东西,我不知道怎么办。” 这还是父亲楚阳第一次这么关注她们,送来了这么多东西,让她惊喜之余,又手足无措。 海棠笑了笑,道:“父亲送来的,我们姐妹分了便是。” 她让院子里站着的仆妇,把箱子抬进库房,登记在册。布料首饰都拿出来,珍奇古玩都摆上。 楚风荷没有那么淡定,她将海棠一人拉进了正堂里,又让人守着大门,忐忑不安地问道:“父亲给我们这么多好东西,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不能怪她太小心翼翼的,以小人之心去揣测楚阳,实在是这十多年楚阳都没怎么管过她们姐妹,猛然对她们好,让楚风荷一时难以置信,总怀疑他心存别的心思。 海棠想到白天楚阳着急地离去,想来他迟早会将郑秀接进府,让人教导其宫廷规矩,便也没有隐瞒,将郑秀之事说了一遍。 楚风荷倒是舒了一口气,没有那么紧张了,白净的脸上绽放出笑容,如春日暖阳,暖入人心,她叹道:“这倒是郑秀表姐的造化!” 时下之人没有那么多要求,一个贫穷貌美的女子能够入宫侍奉君王,便是一步登天了,对于女子和女子的家族来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当晚,楚风荷给海棠包扎手上的伤口,又说到郑秀何时入府之事,海棠预测着也就这两天吧。 没想到楚阳比她想像中的还要心急,第二天大清早的海棠还未用过早饭,他就将人接来了。 郑秀这姑娘比海棠两姐妹略微长三四岁,脸白眉细,身段窈窕,正值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年华,一开口说话也是柔柔的,声如黄莺。举止拘谨,却并不胆怯,时不时抬眼搭话。 海棠也没想为难她,开门见山地问道:“表姐可知道我父亲接你过来的原因?” 楚阳好歹是一国之相,这种事情应该办得妥妥当当的。 “知道,相国大人安排管事去接我的时候,和我们家说清楚了的。”郑秀有几分羞意,脸颊微红,略微沉吟了一下,道:“说是让我进宫伺候君上,我……们家也是愿意的。” 海棠明白了,眼前的少女也是乐意的,她便放下心来了。 又接着说道:“君上身有异味,一直不愿意亲近嫔妃,若是表姐入宫面见君上,该如何应对?” 南楚王身有异味,亲近别人时,最忌讳别人露出嫌恶的异色。若是郑秀入宫不能从容应对,就算见到了南楚王,也登不了天。 郑秀笑着答道:“相国大人叮嘱过我,只需装作闻不到异味即可,脸色要平静,不能让君上察觉到异样。” 海棠想这应该是楚阳每次面见南楚王时的模样,她笑了笑,紧接着摇了摇头,道:“只装作闻不到异味,也不过比寻常蠢笨庸俗之人强一些,还远远不够。” 想那楚宫姬妾上千,除了十分蠢笨的人,其他人难道不知道装作闻不到异味,以此邀宠达到荣华加身的目的吗?南楚王岂是没有自知之明之人? 郑秀懵了一下,她为难地蹙眉道:“相国告诉我这么说的,难道还有别的办法不成?” 海棠见她神色略有沉思之色,便道:“你要面见君上,在众多美人中脱颖而出,便要比她们更能打动君上的心,更能够令人印象深刻。你要将这异味变成特有的尊贵的味道,你要让自己变成世间特殊的女子。” 郑秀听了心里一动,又想不出应答之法,而海棠显然想到了,她急急追问道:“小表妹,你可有什么办法?” 这个时候,郑秀抛去了拘谨,一双手抓着海棠,紧盯着她的眼睛求问,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眼中都是渴求的光芒。他们家已经没有多少财帛了,全靠楚相今日赠送了金叶子,这点金叶子也只能度过一时,以后可怎么办呢? 只能靠她入宫获取君上的恩宠,照拂家里。 海棠没有故意卖关子,凑到她的耳畔,轻声道:“这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君上贵为一方之王,身上的异味自然是王者之气,而郑秀表姐是唯一能够闻出来的的女子,自然也是君上命定之人。你可明白了?” 郑秀脸上一喜,感激地望着海棠,道:“明白了,只有表妹这样的妙人才能想出这种奇妙的主意,他日若我郑秀能够荣宠加身,必定少不了两位表妹的好处。” “表姐可别忘记了今日之言。” 海棠一句话,表明自己相信了她能够荣宠加身。 三姐妹见过之后,郑秀便跟着府内的管事嬷嬷,去了自己的别院。那是她暂时居住在相国府的院子,以后一段时间,都会在这里学习宫廷规矩礼仪。 楚风荷当了半天透明人,也很惊讶的,道:“妹妹最近懂得好多东西,姐姐都有点不认识你了。” 海棠心知她能将楚海棠的性子和习惯模仿得惟妙惟俏,但是她终究不是她,低垂着眉眼,道:“平日里多看些书,便懂得多了,只是寻常不爱表现而已。” 楚风荷一下懂了,她知道妹妹最爱缠着许砚问新奇的事物,肯定是为了他努力学的,自觉说到了海棠的痛处,便不再追问。 海棠也开始了这个时代的贵女生活,搬来了不少书卷,打着郑秀要入宫,必定要学习各国文字的旗号,她拉着楚风荷一起跟着学习。 然后,郑秀和楚风荷陷入了水深火热的学习生涯,等醒悟过来后,一脸懵逼,为什么我们要学习其他国家的文字? 唯有海棠一个人看着书卷,有滋有味的。 好不容易熬过了三个月,郑秀终于逃离了学习生涯,被楚相国用香车宝马送进了巍峨壮丽的楚宫,去博取南楚王的宠爱。 海棠淡定地继续她的学习生涯。 平静的学习生活,却被一个消息打断了。 侍女鱼去厨房给海棠姐妹提午餐,遇到厨房偏僻的角落里有人熬药,多嘴问了一句,得知是给三小姐楚椒兰熬的药,便兴奋地回来报信。 “小姐,告诉你一个消息,三小姐病倒了。” 海棠看着侍女鱼喜形于色的脸庞,心道这主仆二人之前过的什么日子,至于人家仅仅病倒了,就高兴得像捡到宝贝一样。 她无所谓地点了点头,接过侍女手中的食盒,开始摆放菜盘,随口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侍女见到海棠感兴趣,便叽叽喳喳地将经过讲了一遍,道:“厨房里有人熬药,我问了,是给三小姐熬的药,不过挺奇怪的……” 清澈的水从瓢里倾倒而下,细细一股,冲过一双莹白的手,最终落在了莲花盘里,楚风荷洗完手,捏着白色的帕子,擦了擦手,接着问道:“怎么奇怪了?” 海棠调笑道:“大概楚椒兰没来找我的麻烦,小鱼不习惯了。” 侍女鱼见主人这么编排,不乐意地噘嘴,道:“小姐,你又取笑我,才不是这样的。” 她看了看周围没有旁人,低声道:“厨房里的人说,三小姐下令,不许旁人将此事告诉相国和夫人,你们说奇不奇怪?” “是挺奇怪的,平日里三姐有点小病小痛,就要劳师动众的,这次不像是她的作风。”楚风荷如是说道,她和海棠都是媵妾之女,没有这个待遇,楚椒兰倒是挺喜欢这份骄矜的,可以摆她正室嫡女的威风。 海棠坐了下来,道:“既然是三姐下令不许说,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侍女鱼道:“因为熬药的仆妇和我关系好,偷偷告诉我的,还不许我外传。” 海棠道:“既然是不许你外传,你就别外传。” 侍女鱼惊呼道:“啊?” “啊什么啊,你也下去吃饭吧,不用在这里伺候。” 侍女小鱼疑惑不解地退了下去,楚风荷也跟着疑惑不解了,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有什么不妥,姐姐吃饭。”海棠给她夹了一筷子菜,慢悠悠地说道:“大概三姐得的病不能见人吧,或者想给父亲和母亲一个惊喜。” 就是不知道是真的惊喜,还是惊吓了! 楚风荷越发迷惑了,得病了还能有惊喜,但是想到楚椒兰好几个月没来了,便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有些人经不起念叨,楚风荷中午还说楚椒兰几个月没来了,她下午就带着人登门了。 “楚海棠,我有一件喜事要告诉你。” 楚椒兰一登门,就得意洋洋地喊道。 她两颊颧骨高,长相略显刻薄,不丑也不是极美,一直嫉妒海棠的傲人美貌,每次见到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但是今日楚椒兰心情好,一笑起来,看起来格外娇美。 海棠从西厢房走出来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的高兴,微微一笑,道:“三姐有什么喜事告诉我?” 侍女鱼跟在海棠身后,心底嘀咕道:说好的卧病在床呢?还能来找她家小姐的麻烦? 楚椒兰道:“我要嫁给阿砚了,以后,你不许再缠着他!” 海棠惊讶地微微扬了扬眉梢,楚椒兰要嫁给许砚?她的好父亲相国大人答应了? 这不可能! ☆、媵妾不卑贱(4) “你这是什么表情?” 楚椒兰特意来告诉海棠这个消息,就是为了刺激她,让她伤心难过,没想到海棠太淡定了,没有达到她的期望。 还有海棠脸上明显的质疑神色,这让她不爽了,眼睛一瞪,厉声质问着海棠。 海棠见到她又发脾气,笑了笑,朝着楚椒兰伸手,道:“三姐,你说许砚要娶你,有证明吗?是有三媒六聘,还是有庚帖为凭?” 看着眼前笑盈盈的漂亮脸蛋,还有一双细腻莹白的手掌,楚椒兰觉得这是海棠在嘲讽她,而她又拿不出实质性证据来,故作强势地说道:“我为什么拿给你看?反正,阿砚要娶的人是我,不是你!” 海棠好脾气地收回了手,从容地站在廊下,道:“原来三姐也拿不出来证明。我劝你最好低调些,别到时候许砚没娶你,徒惹笑料,毕竟这后宅的姐妹多着呢。她们可都是像我一样的媵妾之女,等着看正室嫡女的笑话。” 相国府的小姐可不只她们三个人,嫁出去的两个,剩下的还有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年龄不一。她们可不是善类,都翘首看着海棠和楚椒兰的争斗,前几日里嘲讽海棠挨打,来日就会看楚椒兰的好戏。 一下戳中了楚椒兰的痛处,楚椒兰气得想跳脚,转而想到什么,温柔地摸了摸肚子,她完全是无意识地行为,却被海棠捕捉到了。 楚椒兰道:“那些低贱的妾生女,可看不了我的笑话,等着我会让你们看看我是怎么嫁给阿砚,怎么幸福地过日子。” 就凭她现在的情况,可是有王牌在手,许砚肯定会着急娶她,父亲和母亲知道了,也会答应许婚。 海棠挑眉笑道:“那我提前祝三姐和许君能够平稳度过七年之痒。” 别看楚椒兰现在一副笃定非君不嫁的模样,其中忐忑之事多着呢,父母的意见、婚后的转变等等。 “七年之痒?这是什么东西?” 楚椒兰不懂,但是她会看表情,觉得海棠肯定没有说什么好话。 海棠故作神秘地眨眨眼,笑道:“听说,每一对夫妇成婚七年之后,都会产生一系列矛盾,变得不再相爱。而以三姐这个暴脾气,肯定撑不过七年,所以我会好好祈祷神灵,保佑三姐平稳度过这七年,争取七年之后再……” 话没有说完,楚椒兰却明白了,海棠这是诅咒她婚后不顺。她一下气得脸色发青,却忍住暴跳如雷的意念,告诉自己不能生气,生气伤身。 她露出看似和蔼,其实狰狞的微笑,道:“六妹,你不用说这些酸话,我知道你嫉妒我。” 海棠摇摇头,道:“不,我不嫉妒!” 楚椒兰不信,不知道怎么想的,非常笃定海棠就是嫉妒她,临走之前,霸气地落下了一句话,道:“我会证明给你看的,阿砚最终娶的人是我,不是你!” 她转身就扶着侍女的手臂,气鼓鼓地离开了海棠的院落。 不知道何时楚风荷领着侍女梨,站在了另一头屋檐下,木头柱子恰好挡住了主仆二人娇小的身影,看到楚椒兰离去,她们方才舒缓了紧张神色。 海棠一转身,就看到了楚风荷从紧张到缓和的一幕,她缓步走了过去,道:“姐姐,怎么站在这里不出声?” 楚风荷见到海棠,想到楚椒兰炫耀不成反被气走的模样,道:“三姐回去之后,会不会又想什么主意来对付我们?要不下次你躲在屋里,不要出来?” 平时楚椒兰最爱欺负她们,这次没有欺负成功,应该会再想办法,变本加厉地欺负她们。 海棠牵着她的手往屋里走去,她道:“我想,她最近不会来了,应该去想办法让父亲答应她嫁给许砚。” “许砚?那你……”楚风荷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之前海棠也喜欢许砚,现在许砚要娶楚椒兰,她这个当姐姐的也没办法为她将许砚抢来。 海棠摇摇头,低声叹道:“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不喜欢他了,姐姐不必每次提起他,都小心翼翼的。我现在提起他,不过是为了打击三姐的气焰而已。” 楚风荷放下心来,她其实也不怎么喜欢许砚这个人,海棠落水,这个人也不帮忙,看起来品行不佳的样子。 “不过,许砚身份太低了,三姐要嫁给他,父亲可能不会同意。” 整个偌大的相国府,十多个姑娘,只有楚椒兰一个人是正室嫡出的小姐,她是联姻的最好人选。正室嫡出的小姐,嫁给门当户对的男儿,成为对方的正室嫡妻,能为两家带来最大的利益联盟。 所以,这么多人中,楚椒兰是最值钱的。 楚风荷看得清楚明白,若是许砚以后要娶海棠,可能父亲还会舍得,但是要娶楚椒兰,父亲就不会轻易同意。 海棠跪坐在方席之上,见到内室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她悄悄凑到楚风荷耳畔,低声道:“楚椒兰怀孕了。” 楚椒兰怀孕了?? 楚风荷被吓得一跳,差点惊呼出声,却被海棠及时捂住了嘴巴。 海棠低声道:“总之,最近府内可能要有大事发生,姐姐能不往相国大人和夫人面前凑,就尽量不要去。” “好。” 楚风荷当真是惊住了,楚椒兰当真是大胆,这是先斩后奏啊。 乱世之中,当世之人对于女子的贞洁,倒也没有后世那么看重。楚椒兰就算和许砚在一起,相国大人也会勒令分开,若是有了孩子,楚椒兰便多了一分筹码,但是也不是完全靠谱。 只是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昨天下午楚椒兰还在她们面前炫耀,今日便出事了。 午后,海棠坐在窗前,提笔书写四国的文字,南楚国文字、北秦国文字、东魏国文字、东齐国文字依次书写了一遍,又翻开一些讲解各地风俗习惯的书籍,专心地默读着。 楚风荷看着海棠已经流利地阅读各国书籍,她又看了看自己歪歪扭扭地书写的北秦国文字,难得小女儿姿态地抱怨道:“妹妹,你就不能等我一等吗?” 生长在相国内宅的女子,纵然年纪再小,也比一般的少年人成熟,楚风荷和海棠两个人已经习惯了成人般的对话,这还是她第一次露出女儿家的娇嗔。 奈何海棠不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冷酷无情地回道:“不能等。” 楚风荷斜了她一眼,抱怨道:“我们是亲姐妹,为什么你学的比我更快?” 披着豆蔻年华少女的皮,内里已经是经历过无数个世界的快穿大佬海棠,极其不要脸地说道:“因为我是天纵之才,生来就聪慧过人。” 楚风荷倒是没有和她争,而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既然妹妹这么聪明,就将我这一份也一起学了去。” 海棠道:“我才不呢,你这份要自己学……” 就在两姐妹嬉嬉闹闹之时,回廊里响起了又急又快的脚步声,如那战场的鼓声一般急促,让人心里只发颤。 楚风荷和海棠停止了斗嘴,双双抬眸看向了门口。 果真,陆管事的声音从外传来,他道:“五小姐、六小姐,相国有请,请务必即刻出发。” 声音还是一度的从容有度,但是海棠却听到了与寻常不一样的味道,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更添了几分强势与急切。 海棠和楚风荷没有迟疑,连衣衫都没有换,就随着陆管事疾步赶往主院。 临进门之时,林管事低声道:“两位小姐乖巧些,今日三小姐做错了事,相国震怒。” 海棠姐妹交错了一下眼神,瞳孔震惊,又小声向陆管事道谢。 主院里留下来的人不多,每个都是楚阳的心腹,个个神色紧绷,脚步匆匆的,似乎身后有猛虎在追,不敢耽搁半步。 这异常紧张的氛围,让海棠姐妹还未入门,便跟着心神紧绷了起来。 缓步走到院子里,海棠才发现院中站着其他几个年岁较小的妹妹,还有一个比她们高一点的女孩,应该是四小姐。她们凑在一起,神色胆怯,如鹌鹑一般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却又悄悄地互相使着眼色。 海棠没有和她们打招呼的欲望,与楚风荷站在一旁,静悄悄地等待着。 许久没有人来搭理她们,海棠也松懈了几分,无聊地观察着主院的布置,眼睛一瞥,落到了庭前青石板上,一片湿润,似乎刚刚清洗过。 鼻子轻轻嗅了嗅,似乎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她眼眸微凝,暗道:这里发生过什么? 又想到陆管事提醒的那句话,和楚椒兰有关吗? 没有等海棠再去验证什么,楚阳带着一个白胡子的医者来了,冷着脸道:“给她们检查。” 楚阳长相看似温和,却对整个后院不假辞色,特别是他板着脸的时候,十多个女儿都不敢抬眸看他。 医者得到了楚阳的命令,挨个替她们把脉诊断,没有谁敢违逆。 一圈下来,医者拱手回道:“回禀相国,小姐们身体都无碍。” 楚阳神色缓和了几分,冷硬地开口,让她们离开,整个过程没有任何解释,全程简单粗暴,不像是对待女儿,倒像是对待奴婢一般。 等到出了主院,走到僻静之处,楚风荷悄声问道:“可是父亲发现了三姐那件事情?” 无缘无故的,楚阳不会临时找她们去主院,还让医者号脉看诊。 海棠道:“也许吧,此事我们切勿掺和进去。” 也许情况更糟糕,楚椒兰若是心中有气,说不准会落在她们姐妹身上,还是不要前去凑热闹了。 令人意外的,几日后楚椒兰当真嫁给了许砚,很低调,没有任何婚礼。 ☆、媵妾不卑贱(5) 楚椒兰嫁给许砚的原因,海棠曾经有过几个猜测。 许砚用别的东西作为交换,换来了婚约? 或者楚阳对于楚椒兰这个女儿有几分父女情,决定成全他们? 还是楚椒兰的生母,出身尊贵的相国夫人做了什么事情? 随着楚椒兰低调地嫁给许砚,这两个人就再也没出现在了相国府,而一向手执相国府内宅大权的楚夫人,也自此移居偏院,不问府内之事。 海棠不清楚那一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很显然事情不简单,肯定与放权的楚夫人有关。 相国府内宅生活,少了楚椒兰的找茬,又来了其他庶出小姐的嫉妒与算计,但是这些动摇不了海棠姐妹在相国府的地位。 因为入宫侍奉南楚王的郑秀,成为了南楚王宫中最受宠爱的女子,位列南宫之主,作为她的表妹,海棠姐妹在楚阳这里有几分脸面。 现在海棠和楚风荷二人前往楚阳的书房,缓步上了台阶,见到守在门口的陆管事,微微颔首,道:“陆管事。” 这么多年,陆管事对她们姐妹二人多有尊敬,又时常提点,海棠领了他的情,也在楚阳面前说了不少好话,算是互帮互助,达成了联盟。 陆管事拱了拱手,嘴角带着一丝轻笑,道:“两位小姐过来了,相国大人在里面等着你们二位,快进去吧。” 他退了两步,让开了正门,海棠微微颔首进门,对楚阳突然召唤,心里也有了底,想来又是喜事。 “海棠和风荷过来了,今日为父有喜事和你们说。” 楚阳一见到海棠两姐妹,就笑着招手,恨不得立刻说出心里的想法,但是自矜身份,还是忍住了。 海棠笑道:“我就说今日鸟雀叫得厉害,原来是有喜事降临。不知道爹爹要说的是什么喜事?” 有了海棠的搭话,楚阳也不憋着了,直言道:“今日为父上朝,听闻郑姬昨夜为君上诞下了小王子,君上有后了。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喜事?” “的确是天大的喜事!” 海棠心道:不仅仅是君上有了王子,你也离权力更近了一步。 楚风荷听到此言,眉眼一喜,道:“真的吗?那可是表姐最期待的,如今一女一子,她算是圆满了。” 郑秀入宫五年,前两年为南楚王生了一位小公主,受到了南楚王的嘉奖,但是她心心念念还是想要一位王子,坐稳妃位,如今算是如愿以偿了。楚风荷听到这个消息,是真的为表姐感到高兴。 楚阳见到两个女儿如他一般高兴,受到了感染,又道:“不仅仅如此,郑姬还向君上提了一个请求,想请你们姐妹二人入宫小住,陪伴她几天。” 海棠和楚风荷对视了一眼,复又一笑,双双点头答应了。之前郑秀生小公主的时候,担心宫中有人动手脚,便邀请过她们姐妹二人,现在再一次邀请,倒也没觉得奇怪。 见到二女已经在商量入宫所带礼物,楚阳轻声咳了咳,故作威严地说道:“你们此去应召入宫,陪伴娘娘,但是也要早点回来。本月十五号,为父请了景将军前来赴宴赏月,你们按礼数也该见上一面。” 海棠一下明白了,这是准备把她们打包卖掉了。 她一笑道:“这位景将军可是景御景大将军?” 能够让他爹惦记的景将军,只有这几年驻守北边的景御,手握雄兵,颇得南楚王的看重,而且也才三十出头的年纪,与她们姐妹的年龄差不算太离谱,也算说得过去。 楚阳摸了摸短须,道:“还是我女海棠聪慧,正是这位景御将军。虽是他在找继室,也是很多人抢的,你们可得努力了。” 海棠一笑,道:“遵命。” 她拉着有些失态的楚风荷离开,幸亏楚阳没有注意楚风荷,否则又该不悦了。 离开了书房,楚风荷紧跟着海棠走了一段路,风一吹,方才清醒过来,她道:“我们是不是要分开了?” 楚风荷性子不够强势,也不够八面玲珑,却带着她独有的温柔聪慧,从来不会给人惹麻烦。 海棠无奈一笑,叹道:“我还以为姐姐有喜欢的人,不愿意见景将军,原来是不愿意和我分开啊。” “你说什么呢?我们姐妹自小在一处,我有没有喜欢的人,你心里一清二楚。”楚风荷无奈地瞥了她一眼,心里刚刚起来的惆怅之感,一下冲淡了。 海棠道:“若是没有,那我们回去收拾东西,入宫去吧。” 现在她都要被卖了,郑秀又有了一子,有些话是该提出来了。 当天下午,楚阳就安排了马车,送海棠和楚风荷二人入宫。 宽敞的街道上,马蹄哒哒作响,刚刚出了相国府不远,便遇到了有人拦路。 海棠被震得身子东倒西歪的,茶水泼到了衣衫上面,楚风荷这般温柔的人,一边替她擦拭,一边不悦地质问道:“外面出了何事?” 车夫连声告饶,直道有人拦路。 楚椒兰一下就听出了楚风荷的声音,这么多年依旧是暴脾气,一把推开车夫,掀开车帘,骄横道:“楚风荷?还有楚海棠?怎么是你们两个?你们配坐爹爹的马车吗?” 这辆华贵的马车是楚阳专用的马车,今日特意安排给两个女儿的,送她们入宫给了双方面子,也给郑秀长脸。而楚椒兰和许砚二人是前来蹲守楚阳,卖惨求原谅的,结果遇到了海棠姐妹,一时嫉妒红了眼。 海棠一眼见到了楚椒兰和许砚,她振了振衣袖,缓缓迈步下车,雍容的姿态,宛如宫廷贵人,一时又刺激了楚椒兰敏感的内心。 她翘了翘嘴角,温和地笑道:“原来是三姐姐呀,这么多年没见,可曾安好?” 明亮的眼睛扫了扫楚椒兰全身上下,除了穿的衣衫样式旧了些,戴的首饰少了些,其他的倒是没有多大变化。毕竟是二十出头的少妇,也丑不到哪里去。 而许砚可就差远了,衣衫又旧又薄,一双眼睛疲惫浑浊,往日纤长白皙的手指也满是老茧,还有细碎的小伤口,看起来没少被楚椒兰折磨啊。 楚椒兰可不这么认为,她见到海棠一身鲜艳的衣衫,是她以前唾手可得的,却是现在不能触碰到的,便觉得海棠在嘲讽她。 想到这五年来,她为许砚付出了这么多,而许砚这个无能的男人,连基本的衣食都不能保证,顿时她怒从中来。 她呵斥道:“楚海棠,你别得意,迟早我会将属于我的一切夺回来的。” 又一次将海棠当做了假想敌,海棠也不介意。 她笑了笑,道:“那我等着三姐归来,不过……” 楚椒兰心里一紧张,追问道:“不过什么?” 别看她讨厌海棠,但是对于海棠说的话尤其在意,不然也不会和许砚婚后闹了这么多年,就是当日海棠那一句祝福“平稳度过七年之痒”,让她印在心里。 海棠指了指相国府的侧门,提醒道:“三姐是来找父亲或者母亲的吧?我可提醒你,等会儿就要关门了,你确定要和我耗时间吗?” 楚椒兰咬了咬牙,看了眼余晖下的相国府,瞪了海棠一眼,连忙提着衣裙疾步跑向侧门。 等到楚椒兰远去,海棠再一次踏上了马车,雍容的姿态吸引了许砚,让他痴迷不已。 许砚看着眼前美丽娇媚的少女,正是他梦寐以求的贵女,一时心动,沙哑地唤道:“海棠,我是许砚,是你的许砚哥哥。” 他后悔了! 当年,他一直以为楚阳最疼爱的女儿是楚椒兰,便满心算计,将她弄到手,还让她怀上了他的孩子。结果,当他带着欢欣的心情去提亲之时,却被楚阳抓了起来,按在板凳上打了一顿。 后来,楚椒兰前来救他,连累被打,没了孩子。终究是楚夫人看不过眼,心软了,帮助他们结成了夫妇,却同时被楚阳扫地出门,楚阳放话没有楚椒兰这个女儿。 辗转五年,他一事无成,前程处处受到楚阳的打压,而楚椒兰又是个骄横的,做贵女的时候锦衣华服,嫁给他之后也不知道当家的难处,依旧不知收敛。 现在他们身无分文,不得已前来相国府求助。 此时此刻,见到海棠,许砚不禁想到当日娶的是她该多好,上有当君上宠姬的表姐,下有相国宠爱。但是这个男人忘记了,当初海棠还是个豆蔻少女,根本不可能嫁给他,现在更不可能。 海棠冷淡地瞥了一眼,就知道这个男人在想什么,脸上的懊悔连掩饰都没有。她没有搭理他,径直往车上走,却被许砚一把抓住了。 “海棠,我……” 海棠厌恶地一甩袖,呵斥道:“放开!” 许砚抓得更紧了,激动地说道:“海棠,我知道错了,这么多年我发现我喜欢的一直是你,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我不要楚椒兰了,我要你!” 马车内,楚风荷见到许砚纠缠,带着两个侍女,连忙过来帮忙。 但是都不及楚椒兰来得迅速,如一阵旋风一般。 她去相国府却被下人阻拦,回来又见到许砚纠缠着海棠,堵在心口的恶气一下炸了,一边撕扯着许砚,一边骂道:“姓许的,你有没有心?当年为了嫁给你,我失去了贵女的身份……为了你不被爹爹殴打,我们的孩儿也没有了……为了我们能够在一起,我娘失去了主持中馈的权力……你现在竟然说不要我了……” “楚椒兰你别把自己说得这么伟大,为了你,我被你爹驱逐,到现在没有哪个人敢任用我……还有你现在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我的?我忍受里的蛮横无理,忍受你的颐指气使,又说过什么?”许砚眼睛通红,他以前忍着楚椒兰,想等着楚阳回心转意。而现在见到海棠之后,他不想忍了,也忍够了。 两个人当街扭打了起来,骂骂咧咧的,而华贵的马车不知不觉地已经走远了。 楚风荷听到依稀传来的只言片语,低声叹道:“乱世中,位高者重名利,布衣书生亦是。连当初那么喜欢三姐的许砚,也不能托付终身,谁又能成为可以依靠的乔木?” 海棠掀开车帘,看着车外的景色,心情颇好,道:“姐姐何必自比丝萝,做展翅翱翔的九天的凤凰不好吗?” ☆、媵妾不卑贱(6) 却说楚夫人虽然闭门不理内务,但是她在相国府依旧是有人脉的,很快得知了楚椒兰的到来,以及门外的闹剧。 连夜,她悄悄开了侧门,让下人去许家将楚椒兰接回来。 当晚月色浅浅,四周一片灰暗,相国府其他地方都相继熄了灯火。唯有偏院的一角,开着半扇木门,屋内橘黄的灯火摇曳。 楚夫人呆坐在灯下等待,脸上没有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纵然如此,她上了年纪,依旧是一位风姿绰约的美妇人。 身旁伺候的仆妇,静静地守在一旁,替她添加了一件披风,抵御夜晚的寒凉。 这时,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还未看见人影,楚夫人一下站了起来,披风落在了地上也不知,她疾步往外走,边走边道:“是兰儿到了。” “夫人。” 仆妇将地上胡乱散开的披风捡了起来,搭在手臂上,疾步追了出去。 院内传来年轻女子轻声的哭泣声,越来越大,不是楚椒兰又是谁? 仆妇看着母女二人抱着痛哭,不禁提醒她们外面寒凉,进屋说话。 等到楚夫人和楚椒兰坐了下来,仆妇才关门退了出去,隐隐约约听到低声哭泣声,她不禁摇摇头,心道:三小姐和夫人真不像是母女,差的太远了。若是三小姐有夫人一半的头脑,就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屋内,等到楚椒兰哭够了,安静了下来,楚夫人替她擦干了脸上的泪水,道:“可是那姓许的欺负了你?” 楚椒兰一想起许砚,就一肚子怨气,和楚夫人抱怨了起来。抱怨他这五年的无能,抱怨他起了异心,还向海棠示好。 楚夫人没有跟着她一起责骂,而是耐心地听着,她不是楚椒兰这样的暴躁性子,心里一边听着,一边分析如何解决。 等到楚椒兰骂累了,她问道:“兰儿,你可想过怎么办?还愿意回许家吗?” 楚椒兰抹着眼泪的动作一僵,缓缓放下手臂,嗫嚅着道:“我能不回去吗?我不想再和许砚过了。” 对于许家的贫困生活,她真的过够了,没有华衣美食,没有珍珠宝石,整个人打扮得灰扑扑的,简直是浪费她的青春美貌。 楚夫人露出了一丝微笑,淡然地吐露出了一句话,“那便留在相国府,改日娘亲给你寻一门上好的亲事。” “娘亲的意思是让我和许砚和离,然后改嫁……”这可是楚椒兰没想到的未来,她这五年一直和许砚交缠在一起,没有心思考虑改嫁。 此时被楚夫人说动,也起了心思,道:“母亲,你想让我改嫁给何人?我和你说,一定要选择门第高的子弟,让我一辈子锦衣华服,还要压在楚风荷和楚海棠姐妹头上。” “会的。”楚夫人爱怜地看着女儿又恢复了生机勃勃的样子,叽叽喳喳的,她抚了抚楚椒兰鬓间碎发,道:“十五号府内摆赏月宴,邀请景御将军过府赴宴。这个人原本是你父亲留给楚风荷、楚海棠两个丫头的,娘亲会提前摆赏月宴,让景御将军与你先相识。等那两个丫头从宫里回来,一切都迟了。” 楚风荷听到此处,可以抢走属于海棠姐妹的男人,一下来了精神,只要将海棠姐妹踩在了脚下,想想就让她激动不已。 但是,想到了许砚,她有迟疑了,道:“娘亲,许砚恐怕不会允许我和离,我先遇到了景御将军也无用啊!” 楚夫人慈爱地笑了笑,眼眸中闪过一丝冷意,道:“放心吧,你这几天住在府内好好的调养,以最美的姿态见景御将军,许砚的事情就交给娘亲。就算他不同意和离,母亲也有手段让他和离。” 得到了楚夫人的允诺,楚椒兰一下心底稳了,安心地在相国府住了下来。 楚夫人看着楚椒兰的离去,她心底叹道:以前是她走错了,对待兰儿这样单纯的孩子,就该多哄她,让她按照她铺好的路走,而不是和她对着干,最后不得不依着她。 这个时代是大乱之世,也是礼乐崩坏的时代,楚夫人这么安排,一点也没觉得愧疚。 而另一边,海棠和楚风荷入了宫,见到了郑秀以及小公主、小王子,贴心地送上了礼物,受到了郑秀的热情款待。她们姐妹二人便在宫里住了下来,谁也不知道还未见面的景御将军就这么被人惦记上了。 一连住了好几天,海棠还记得与楚阳约定的时间,十四号这日她便向郑秀辞别。 “娘娘,明日便是十五,家中摆了赏月宴,请了贵客,父亲让我姐妹二人回去作陪。”海棠趁着空闲无聊的时机,恰好提了出来。 郑秀正倚在榻上,左手撑着脑袋,右手逗弄着新出生的儿子,听到海棠此言,抬眸道:“楚相国与本宫说过,他邀请了景御将军,想让你们姐妹二人回去相看。你们今日安心回去吧,过几日本宫身体恢复了,再请你们入宫玩。” 一切如楚阳预料的一般,郑秀家世卑微,在众多后妃中,最受南楚王宠爱,也要依仗他这个相国。两个人可谓结成了利益联盟,相互依存。 楚阳想将楚风荷和海棠两个人中的一个嫁给景御,便是为了军方的力量,拉拢景御以及背后的景家,为小王子培养党羽。 郑秀自然一清二楚,还十分赞成。 海棠心里也一清二楚,见到内室没有外人,就她们表姐妹三人,便道:“若想要小王子未来能够走得更远,仅仅只有景家支持还不够,娘娘还需多交好王后娘娘,她娘家也是将门世家,实力不可小觑。” 郑秀有了儿子,不代表南楚王将来只有这一个儿子,而屈王后无子,又家世显赫,她现在结交屈王后便是给自己增加筹码。 以海棠这么久的观察,南楚王每月也会去屈王后那里歇息几日,却十多年没有子嗣,可能是身体有恙,不能生育居多。 如此,郑秀此时示好,便是隐形结盟。 但是郑秀听到此言,微微蹙了蹙眉梢,瞬间平展,掩去心底的不悦,她笑笑道:“海棠,军国之事,我等妇道人家还是不要掺和,一切听相国大人的。再说,王后娘娘天生尊贵不凡,岂是我能轻易结交拉拢的?” 一强一软两种态度拒绝了海棠的建议。 楚风荷担心海棠和郑秀发生龃龉,便站了起来,笑道:“娘娘说的是,我和妹妹会谨记娘娘的教诲。时间不早了,我们姐妹也该出宫了。” 郑秀对于楚风荷的识趣很满意,点了点头,招了宫人领着她们姐妹离开。 等到海棠姐妹消失在了视野里,郑秀嘴角带着浓浓的嘲讽,道:“还当我是卑微的落魄女子,任由你们摆布不成?给你们五年的尊荣,现在也该你们回报我的时候到了。” 她再一次低下头逗弄着儿子,低声道:“母妃有你和你的父王,一生足矣,何必去讨好别的女人?” 而且这个女人还是南楚王的正宫娘娘,坐着她一辈子也不可能得到的位置。 若必须要有人去委曲求全,去讨好他人,也该是海棠姐妹去讨好别人,为她和她的儿子付出了。 但是海棠的态度让郑秀越想越觉得气闷,她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了北秦国传来的消息,联姻的南楚长公主已经病逝,留下的媵妾也没留下一儿半女。南楚王想再一次联姻,选择将其妹楚萱公主嫁给北秦王,目前正在给楚萱公主挑选陪嫁媵妾人选。 这不正是一个好机会吗? 郑秀又招呼着宫人,道:“来人,去请君上过来,就说小王子想父王了。” “喏。” 宫人领命退下,急急地前往前殿寻找南楚王。他们看出了郑姬的受宠,连君上都哄着她几分,他们这些宫人更不敢轻易怠慢。 恰好南楚王正在休憩,听到儿子想父王了,便很快来了。 南楚王已经快到而立之年才有这么一个儿子,很是稀罕,逗弄着小王子,心情颇好。 郑秀趁着他心情好,便提了起来,道:“君上,听说楚萱公主的陪嫁媵妾还差人,现在可找到了?” 南楚王没有设防,幽幽叹道:“听说要送去北秦国,这些老臣们哪个愿意?个个都推脱自己的女儿年纪小,或者说长相平平,不敢出国丢人。” 见到南楚王正忧心之时,郑秀伸手盖住他的手,无声地安抚着,道:“君上勿忧,秀儿的海棠表妹,也就是楚相国的六女听说了此事,自愿请行,愿意随楚萱妹妹北上为媵。” “还有这事?”南楚王脸上有几分喜色,能够不动权力威压,便能够圆满解决此事最好。 郑秀笑道:“自然是真的。楚相国教女有方,相国府的小姐个个都是识大体的女子,君上要是差人,便让相国大人给您挑选一两个,想来他是乐意的。” 就算楚阳不乐意,南楚王真正问起,他还能拂了南楚王的情面不成?至于找她郑秀的麻烦,楚阳看在小王子的面子上,也会认了去。 无形之中被郑秀坑了一把,海棠是不知道。 楚风荷和海棠两个人跟着宫人走,又上了宫里的马车,离开了宫门,一路安全地抵达了相国府。 一下马车,楚风荷就冷着脸,温柔的嗓音一点也不温柔地说道:“竟然在我们面前摆宫妃的架子,当初就不该帮助她入宫。” 海棠笑道:“姐姐,被拒绝的是我,我都没发脾气,你倒是替我鸣不平起来了。” 楚风荷依旧不悦,道:“你是我的妹妹,她这么对你,我就是不乐意。若不是我们与君上乃是同族,今日站在高位的,岂是她?” 当年,她同意将郑秀献上给君上,便是看在血脉相连的表亲关系,希望三人之间彼此相互拉扯。如今,郑秀得势了,反而瞧不上她们了。 别看楚风荷温温柔柔地没有呛声,心里却比海棠还要恼怒。 她又道:“郑秀的儿子能不能成为下一任南楚王,是她的事情,与咱们无关,你以后可别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至于郑秀将来会不会护着她们,楚风荷看得透透的,别抱太大期望了。 海棠摇摇头,找了个僻静的角落里,低声道:“姐姐,此事我本就不是单纯为了郑秀打算,也是有我自己的私心的。” 楚风荷愣了一下,没有做声,静静地等着海棠继续说。 海棠又道:“那日我们入宫之时,你说没有可以托付终身的乔木,我说不必做那丝萝,要做就做翱翔九天的凤凰。可是生于这个时代,女子如货物,没有尊严可言,而我们想要改变现在这个局面,就要经历一番涅槃。” “像凤凰一样浴火涅槃吗?” 楚风荷不能想象,像她们这样的弱女子,如何去改变这个时代? 她们不能像男子一样入朝为官,也不能像男子一样领兵打仗,不仅仅是身体的差异,也有世俗的禁锢,不允许她们的反抗,这样想来她们是如此的柔弱娇小。 海棠道:“所以,我想借郑秀之手,养出一位天下霸主,一统这分裂了将近五百年的乱世,重修礼乐,改变这个世道。” 可惜,郑秀对此不感兴趣,她只能另外想办法了。 难道真的要让她们姐妹二人再走前世的道路吗? ☆、媵妾不卑贱(7) 前世原身和楚风荷两个人被楚椒兰、许砚陷害,失了楚阳的信任,被关在破旧的偏院整整五年,过得连下人都不如。直到楚萱要嫁入北秦为妃,又缺陪嫁媵妾,楚阳将这两个不听话的女儿打包送给了南楚王,塞入了陪嫁的媵妾队伍里。 后来,经历了一系列宫斗,两姐妹结局不太好。 海棠按下了那一闪而过的心思,让她北上入秦为媵,真是太为难她了。 不会邀宠媚上的媵妾在宫廷里有活路吗? 她是快穿任务者,以前接的任务没有宫斗板块,没有点亮邀宠献媚技能,现在让她临时抱佛脚,有点困难。 她收敛了心绪,道:“姐姐,我们回去吧。” 楚风荷心思有些沉重,刚刚海棠一席话,让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她亦步亦趋地跟在海棠身后,低声呢喃道:“如果能够有幸入宫成为一国之君的嫔妃也挺好的,有了自己亲生的孩子,将他送上那个至尊之位上,总比帮着别人的孩子,更安全可靠。” 她想到郑秀是个白眼狼,她的儿子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海棠见她真的动了心思,调侃道:“姐姐当真希望如此,你可就得远离故土,流落他乡,还要适应宫妃媵妾之间的尔虞我诈。” 以楚风荷淡然的性子,肯定不喜欢宫廷斗争。 楚风荷道:“若是为了一生的愿望,我愿意!” 这个时代,没有她想嫁的良人,她一直随波逐流,但是海棠今日一席话点醒了她,让她有了目标,觉得入宫为妃为媵也可以,只要能够求得身为女子的自由与尊严。 海棠无奈摇头,道:“哪里是一句‘我愿意’这么简单的事情,其中的利害关系复杂着呢,等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再说吧。” 然而,事情就是来得这么快,让人措手不及。 回去的当晚,海棠还在和楚风荷商量着明日的赏月宴,她们要穿什么衣裳,才能显得不失礼,又不出挑耀眼。 却被楚阳请了过去,告诉了她们一件事情。 赏月宴提前办了,景御看上了楚椒兰。 楚阳看着二女的神色不太高兴,他温声哄道:“为父也不知道这请柬发错了,提前两天邀请了景御将军,恰好你们三姐和许砚和离了,归家住在内宅,碰巧就这么被景御将军看上了。” 海棠听到这么几个“恰好”“碰巧”等词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楚夫人重出江湖了,楚椒兰幡然醒悟了呗,这是想和她们姐妹打擂台了。 她冷声笑道:“父亲,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多巧合之事,不过是人为促成的而已。” 楚阳的确理亏,三女儿出手抢了给海棠姐妹准备相看之人,让他有些丢脸,但是景御将军的心思也不是他能够左右的。 他略带几分愧疚之色,叹道:“棠儿,景御将军之事,为父也是事后才知道的。若是可以,为父以后给你挑选更好的夫婿,作为赔偿。” “呵,整个南楚能找到几个想景御将军年少又位高权重者?父亲倒是列举一二出来?” 海棠故意说了几句赌气的话,一甩袖就离开了前院。 楚风荷作为姐姐,慢了两步,特意在楚阳面前,说和道:“爹爹息怒,妹妹也是气急了,才失了分寸。她不是针对爹爹的,只是觉得不公。” 她不是针对你,是针对楚椒兰母女,若是你心里有气,就找她们去发泄吧。 楚阳摆摆手,道:“为父明白,你去找海棠,劝劝她。” 这看似慈父般的关爱,也是海棠姐妹二人多年的经营所成,其中还有郑秀的原因所在,真正的慈父之心,寥寥无几。 海棠一路气冲冲地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楚风荷也追了一路,整个相国府都看得清楚明白,不少庶出的小姐看着海棠这有气无处发的模样,看得开心热闹。 作为最大的赢家,楚椒兰看到海棠气急的模样,本该高兴得拍手称庆,奈何她遇到了一件大事,也高兴不起来。 一回到院子里,海棠就卸下了愤怒的面具,冷静地吩咐道:“小鱼,还有阿梨,你们拿两片金叶子,明日去外面兑换成楚币,去打听打听府里最近出了什么事情。” 她根本就没有那么愤怒,不过是演给外面的人看而已。一般她和楚风荷,总是一个人□□脸,一个人唱白脸,偶尔交换着角色行事。 景御将军被抢这事可以放一边,但是楚夫人莫名其妙地出山了,楚椒兰也放弃了许砚归来,那么整个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呢? 侍女鱼和侍女梨领了命,从楚风荷那里接过了金叶子,连夜去找人兑换。 这一夜,海棠和楚风荷都睡得浅,第二天很早就醒了,起来了。 中午,两个侍女摆饭之时,就告诉她们打听到的消息。 海棠坐在桌子旁,冷静地道:“你们坐下来,仔细说来。” “五小姐、六小姐,这事情要从那日我们离府说起,三小姐和许砚在街道上大吵了一架,引起了守门的小厮注意,当做笑料在府中下人传听。却被夫人的人禀报给了夫人,这才引起了夫人的注意。” 侍女鱼说完,喝了一口茶,休息半刻。 侍女梨继续说道:“当晚,夫人就暗地里差人将三小姐接了回来,藏在了偏院里,直到前天府内邀请景御将军入府赴赏月宴,三小姐才盛装打扮出偏院。很巧合的是,三小姐恰好和迷路的景御将军偶遇,而且二人还相谈甚欢,景御将军将她带到了宴席上,相国大人也没有多说三小姐半分。” 楚风荷柔柔地说道:“父亲可舍不得说她,她现在金贵着,能够攀上景御将军这根高枝,可真不容易。” 海棠道:“三姐可真是长进了不少,五年的苦没有白吃。” 至少懂得忍让了,不是男人过来迁就她,而是她学会迁就别人了。原来她能这么会躲藏吗?原来她愿意媚好男人吗? 又想到楚椒兰以一个有夫之妇的身份,搞出这么多幺蛾子,难道许砚都不管一管吗? 海棠又问道:“许家那边是什么态度?许砚没有上门闹吗?” 景御也是有身份的人,知道自己看上的女人是别人的妻,也会忌讳三分舆论的效果。若是许砚过来闹,景御知道了,楚椒兰和楚夫人的算计也不会这么快实现吧。 说到许砚之事,侍女鱼看了看门外没有人,她方才低声道:“听说三小姐被接回来的第二天,许砚就过来闹了,但是他不敢去正门闹,只是在侧门叫三小姐的名字。” 海棠轻笑,眼里闪过讽刺之色,道:“他这是还想着抱住楚椒兰这块金砖,准备翻身,却不知道楚椒兰只要和他在一起,就永远得不到父亲大人的原谅。” 纵然楚夫人能力了得,依旧要顾及楚阳的面子,不可能护着许砚。 侍女鱼继续说道:“后来,听说夫人出府见了许砚一趟,他就再没来闹了。” 楚风荷秀丽的脸上满是迟疑之色,疑惑道:“这么简单?” 海棠摇摇头,手指捏着筷子,道:“不可能这么简单,许砚这个人利欲熏心,因为楚椒兰,他耗费了这么多心血,岂能说放弃就放弃?” 侍女鱼越发谨慎地看了一眼门外,神神秘秘地道:“六小姐猜得真准。听说许砚许君他死了,就在前几日不小心落水淹死了。夫人怕毁坏三小姐的名声,特意封锁了消息,不少人猜测是夫人下的手,但是谁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议论,我这还是花了半片金叶子打听到的。” 楚风荷震惊,语调微扬,道:“许砚死了?” 侍女鱼吓了一跳,道:“我的五小姐,您小点声音,别被夫人的人发现了,咱们也要惹麻烦的。” 海棠心里有了数,眼眸弯了弯,道:“好了,饭菜都快冷了,我们吃饭吧。” 相看的男人被半路劫走了,以前负了原主的男人死了,但是该吃饭的还是要吃饭。 为了将来能够过得平顺,海棠觉得许砚这个死或许可以利用一下,成为要挟楚夫人的一个把柄,以防她将来撺掇楚阳将她们送给别人当媵妾。 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海棠遇上了多事之秋。 宫里来了旨意,南楚王钦点海棠为楚萱公主的陪嫁媵妾,另外命令楚阳再挑选一女,一起加入陪嫁队伍里。 楚阳也是被南楚王这一招打了个措手不及,塞了金叶子,询问传旨之人,才知道这是郑秀的手笔,一时莫名其妙。让自己的亲表妹远嫁北秦,可就失去了联姻的目的,郑秀这是玩的哪一手? 不过,楚阳没有计较这么多,他和郑秀之间已经有了默契,倒是不用为了一个女儿,和对方闹翻的。便吩咐道:“海棠,既然宫中有旨,你就准备准备吧。” 这是允许让海棠作为陪嫁媵妾去北秦,楚风荷不乐意,秀丽的脸庞微愠,准备劝说两句,却被海棠拉走了。 楚风荷秀气的眉眼微蹙,纤细的嗓音有些高,道:“肯定是郑秀做的手脚,你不过是说了不顺耳的话,她却要将你弄到异国他乡去。” 她是属于那种发脾气也不狰狞可怕的人。 海棠无所谓,低声道:“先是郑秀拒绝,后是景御被抢,我正有远嫁之意,郑秀就给我送来这份旨意,可不是‘刚要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吗?” 她没有楚风荷那种被背叛的愤怒,大概对于郑秀没有投入太多的信任与期望,更多的是合作伙伴之间的利益交易。现在郑秀要弄走她,去找楚阳,也没用。 对方如此欺负她,不就是仗着她爹楚阳不会翻脸吗? 事实也是如此,但是海棠会好好给郑秀,还有她爹楚阳,一个印象深刻的离别之礼。 楚风荷人温温柔柔的,却不是那么容易认命的人,她背着海棠找了几次楚阳,让他找南楚王说和,将海棠留下来。 结果父女之间起了争执,楚风荷一怒之下自愿请行,陪着妹妹海棠去北秦,楚阳也脾气上来了,应允了楚风荷的请求。 海棠得知这事的时候,只是摇摇头,倒也没有责怪楚风荷意气之争,其实最近她也在考虑要不要带楚风荷去,现在楚风荷自己做了决定,也还不错。 ☆、媵妾不卑贱(8) 最近相国府里喜事连连,三小姐楚椒兰要嫁给景家景御将军为妻,两家可谓强强联合。五小姐和六小姐两位又要随楚萱公主北上,这一行为受到了楚王宫上下的赞美,相国府与荣有焉。 更巧妙的是三位小姐出阁的时间,恰好是同一日,可不是大喜之事。 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的,三位当事人倒是沉得住气,没有了往日的针锋相对,都在各自的院子里收拾东西。 时间就这么慢悠悠地到来,到了出阁之日。 海棠姐妹早早地就被送往了陪嫁的仪仗队,等待吉时出发。 相国府里,只有楚椒兰一个人待嫁,等待景家的迎亲。 装扮得华丽的闺房里,红红的帷帐、红红的锦被、红红的……就连梳妆台上都装点着火红的绸带绢花,看起来喜气洋洋的。 楚椒兰坐在镜子前,姣好的脸上挂着一抹笑容,周围围着好几个梳妆的妇人,每个人嘴里抹了蜜一般,说着吉祥话,夸着楚椒兰如何美貌,如何好命,景御如何好,两个人是天作之合。 越是喜气洋洋的,楚椒兰心里越是不自在,回想到许砚还有他死了的消息,嘴角的那一丝微笑快挂不住了。虽然人不是她杀的,却是她母亲让人推下水的,但是她心里就是心虚,害怕被人拆穿,害怕被景御发现。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却吓得楚椒兰一跳。 楚夫人带着侍女们来了,笑得矜持又端庄,一副大家主母的做派,任何时候都端得住。 她见到楚椒兰神色恍惚,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只是在场的人太多了,不能明说。她轻轻握着楚椒兰的手,温柔地拍了拍,道:“兰儿且放心,你的未来一片光明,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你的。等你嫁到了景家,可要好好地和景将军过日子。” 楚椒兰低声道:“是……可我还是害怕……” 当初她推海棠下水,只是一瞬间的愤怒促使她这么做的,事后慌乱地逃跑,又乱诬陷人,是在海棠没死成的前提下。而今,许砚是真的死了,这个和她纠缠了五年的男人死了,她却真的被吓住了。 她没想到温柔端庄的母亲,竟然下了狠手,完全打破了她的认知。 围着的妇人们以为新嫁娘害羞了,纷纷笑道:“新娘子上花轿头一遭,肯定是害羞了,等见到新夫婿高兴还来不及。” 这么一打趣,楚椒兰脸上微变,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来。 在场的众人一时为难,不知道怎么继续劝说,所幸前院有人来解围了。 “夫人,前面传话,景将军来接亲来了。” 楚夫人看着跑得热火朝天的侍女,笑道:“我知道了,转告相国,三小姐这边准备好了。” 越是临近出门,楚椒兰越是心慌,似乎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要出什么事情一般。她捏着楚夫人的袖口,期期艾艾地喊了一声“娘亲”,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 楚夫人怕在场的人看出端倪,反手握着她的手掌,强硬地将她扶了起来,慈爱笑道:“兰儿,莫怕!凡事都有我和你父亲在,不必担忧。” 楚椒兰听到此言,一颗心安稳了几分。母亲这么疼爱她,又有能力,若是不小心被景将军发现,也能够化险为夷,不会出事的。 做好了心理暗示,楚椒兰有了自信,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看起来有点假,但是比之前的状态好多了。 楚夫人这才欣慰地看了她一眼,又叮嘱了一番,先去前面待客。 随着一阵阵的欢呼声响起,楚椒兰以团扇遮面,从闺房里一步步走了出来,羞怯地看着周围的众人起哄。 她被搀扶着,移步到了正堂。 当下,她悄悄抬眸,瞄了一眼威仪出众的景御,心底一片欢喜。 这才是她应该嫁的夫婿,位高权重又风采出众,能给她带来至高无上的荣耀! 景御今日褪去了戎装,换上了新郎装,喜庆中带着一丝斯文秀雅。看着不像是威武的将军,反而像是士人多了几分坚毅。 他对于楚椒兰很满意,这个女子是楚相国的唯一嫡女,有楚家还有楚夫人的娘家这两家的关系,比楚相国之前提及的媵妾之女更有优势,这才是他景家的主母该有的身份。 至于未曾谋面的楚相国两位庶女,纵然有一个成为宫妃的表姐,但是到头来还是要依仗他,娶不娶她们,如今郑秀都要求着他。 何不娶个目前更有优势的? 至于以后,且等到以后再说。 楚阳看着景御眼底闪过的满意之色,心里一下踏实了,看来这个嫡女还是最有用的,以后他不妨对她好一些。 和蔼一笑道:“景将军,以后我们可就是一家人了。” 景御很有眼色,笑道:“岳父大人,怎么还叫我景将军?叫我景御即可。” “好好,景御。”楚阳摸了摸胡须,笑得脸上皱褶横布,他招了招手,道:“椒兰,过来。” 楚椒兰移步走了过去,站在景御身边,男的英俊,女的娇美,当真是郎才女貌。 楚阳道:“景御啊,老夫只有这么一个嫡女,今日可就交给你了,望你珍之重之。” 那模样似乎忘记了五年之前的恩断义绝,忘记了对楚椒兰的驱逐,似乎楚椒兰一直是他最宠爱的女儿。 景御拱了拱手,郑重承诺道:“岳父大人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兰儿的。” 楚阳点了点头,很是满意,一旁的楚夫人也露出了骄傲满意的表情。 跟着楚夫人多年的忠仆,见到如此盛景,想到了那北上为媵的海棠姐妹,忍不住得意道:“夫人,咱们三小姐就是天生的贵人命,哪像那些媵妾生的,就是天生卑贱的媵妾命。” 虽然海棠姐妹不在这里,但是架不住他们夫人得势了,下人也跟着扬眉吐气,踩上海棠姐妹一脚。 楚夫人没有阻拦这个口无遮拦的仆妇,微微瞟了一眼楚阳,见他没有愠怒之意,知道他真的放下了,便露出了放心的微笑。 楚阳状若无闻,笑道:“吉时快到了,你们也该出门了。” “是。” “是。” 景御缓缓牵住楚椒兰的手,两个人相携着出门,却在相国府大门之外被拦住了。 “楚椒兰,你还我儿命来!” 见到来人,楚椒兰神色惊诧恐惧,手指抖得厉害,一下甩开了景御的手,提着裙子准备往里面跑。 跟在身后的楚夫人拦住了她,一眼扫过对面的陌生老妇人,厉声呵斥道:“哪里来的泼妇,竟然大闹我们相国府和将军府的婚礼,来人将她拿下。” 不清楚对方是何人,但是对方能叫出楚椒兰的名讳,又说什么“还我儿命来”,楚夫人一下就想到了许砚,当机立断让身后的仆从将人拿下,不能让她当众闹事。并且第一时间甩锅,不认识这个女人,是对方无理取闹。 对方也不是吃素的,看着身体瘦瘦小小的,见到相国府下人来抓人,利落地躲了过去。围观的众人也似乎襄助于她,若有若无地挡住了相国府下人的抓捕。 老妇一边跑,一边指着楚椒兰哭骂道:“大家伙快看啊,就是这位相国千金害死了我的儿子!她喜欢我儿许砚,与他私奔归家,五年来我儿待她如珠如宝,什么好东西都留给她,甚至将我这个不顺眼的老婆子送到乡下……谁知道这个狠心的女人为了攀高枝,害死了我的儿子。” 又是私奔,又是婆媳不和,又是谋杀亲夫,这个消息可真是劲爆。 今日两家联姻,围观的客人不少,又有许母闹事,一下热闹了起来。 楚椒兰吓得失了分寸,只想快点将人打发走,否认道:“你儿子不是我杀的!” 楚夫人暗道糟了,她阻拦道:“椒兰,休要和不认识的女人多言。” 可惜,她试图挽救的行为,在别人看来就是欲盖弥彰,一时之间众说纷纭。 楚椒兰感受到了围观众人的异样目光,如芒在背,躲到了楚夫人的怀里,不停地哭道:“娘亲……娘亲……” 景御这种男人见多了尔虞我诈,哪里看不明白楚椒兰真的与这老妇有关,他心里起了计较,脸上一沉,道:“楚相国,令千金这等谋杀亲夫的狠辣女子,景御消受不起,今日这婚约便取消了去吧。” 娶个这样的女子回去,他的风评与德行都会受损,而且楚椒兰出了这种事情,从家里能得到的资源,也要大大地减少,这么一算,就不划算了。他还不如另外挑选贤良淑女,与别家结盟。 楚阳连连拉住了他,道:“景将军,此事切不可听这老妇之言,肯定是有人见不得小女嫁给将军,眼红两家共结同盟,所以暗中破坏。” 楚夫人也着急劝道:“就是就是,我们根本不认识这老妇。” 景御俊朗英气的脸上闪过一丝冷笑,身上的斯文气息敛去,尽显战场的狂妄,道:“既然是他人陷害,那么便请楚相国好生查个明白,等楚三小姐洗清了谋杀亲夫的冤屈,景御再上门求娶,也不迟。” 楚阳也被他这话一噎,一时讷讷不言,景御转身就上马离去,走得潇洒利落。 楚阳好歹是堂堂相国,被人如此下了面子,脸色铁青,让人将老妇捉住,却见对方早已经跑得没影了。 楚椒兰在楚夫人怀里哭得肝肠寸断,一边哭一边道:“娘亲,景将军不要我了,我以后怎么办?呜呜……” 他一转身,就见到这一幕,怒从心来,呵斥道:“不知羞耻的东西,还有脸哭,你怎么不去死?” 楚椒兰听到父亲的呵斥声,吓得一哆嗦,往楚夫人怀里缩,楚夫人见到她可怜的模样,也愤怒地道:“楚阳,她再怎么样,也是你的女儿。” 楚阳冷冷讥笑道:“这样的女儿,我宁愿没有,连海棠这样的媵妾之女都不如,还不如一头撞死在门口来得干净。” 连海棠这样的媵妾之女都不如…… 连媵妾之女都不如…… 连海棠都不如…… 楚椒兰脑海里闪过各种片段,听到楚阳羞辱的话,一时受了刺激,往门口坐着的石狮子上撞了去,鲜血飞溅,身子立刻软倒在地面上。 石狮子上和地面上染上了鲜血,妖艳、夺目。 楚夫人见到爱女自尽,奔了过去,抱着她,喊道:“兰儿……兰儿……” 正准备进屋的楚阳也吓了一跳,没想到楚椒兰烈性了一回,回神后,厉声呵斥着仆人,道:“快去叫医师!” 楚椒兰微弱地喘着气,眼睛渐渐无神,低声道:“我真的……不如……楚海棠吗?不如……那个……媵妾之女吗?” 楚夫人连连否认道:“不不,我的兰儿是最尊贵的嫡女,是世间最好的女子。楚海棠只是卑贱的媵妾之女,岂能与你相比……” 她还未说完,就察觉到楚椒兰闭上了眼,顿时悲痛道:“兰儿……兰儿……你不要丢下娘亲一个人,好不好?” 同样都是丧失了女儿,楚阳冷静得漠然,他吩咐道:“来人,夫人受了刺激,将她扶进去休息。” 楚夫人挣扎着不肯离去,直到见到楚椒兰的尸体被人抬了进去,她才有了几分反应,抬眸见到楚阳冷酷的神色,想到那一句“不如海棠”,疯吼道:“楚阳,你为什么要说兰儿不如楚海棠?” 楚阳越来越看自己的正妻不顺眼,道:“她哪里及得上海棠?若不是你们半路从海棠手里抢走了景御将军,哪里有这么多事?楚椒兰会死吗?海棠会成为陪嫁媵妾吗?” 一连串的发问刺激了楚夫人,让她回想起景御是从海棠姐妹手里抢来的,她想到了许砚的老母亲来得蹊跷,走得更蹊跷,就像故意来破坏楚椒兰的婚礼。 眼泪瞬间从眼眶落了下来,楚夫人头晕脑胀,只觉得今日的烈阳晒得她发晕。 她喃喃道:“是楚海棠……一定是她!” 一瞬间,楚夫人如疯了一般,往宫城方向跑去。 楚阳吓了一跳,喊道:“回来,你回来!” 楚夫人哪里惹他,他要善后,不得不让人去将楚夫人带回来。 宫城门口,海棠等陪嫁媵妾坐在马车上,等待吉时出发。恰好两个人一辆马车,便是她和楚风荷二人一起,还有各自带的贴身侍女。 楚夫人跑到半路,就被自家的马车追了上来,她硬逼着车夫到宫城来。 一见到庞大的和亲依仗,她急吼吼地下了车,往里面冲了过来,高声喊道:“楚海棠,楚海棠,你给我出来。” 和亲队伍里有不少贵族女子,都是此次陪嫁的媵妾,纷纷撩开帘子,窃窃私语。 “这是谁呀?” “好像是楚相国的夫人。” “今日好像是她嫁女,怎么像疯子一样跑到宫城来?” “不知道,听着她似乎在寻找人。” 海棠也撩开了车帘,露出了瑰丽的姿容,一下就被楚夫人捕捉到了,疯狂地冲了过来,道:“是不是你害死了我的兰儿?” “母亲,你在说什么胡话,三姐姐从我们手中抢走了景御将军,今日正是她的出阁之日。”海棠一出场,比谁都无辜可怜,宛如盛世小白莲。 她特意在“从我们手中抢走”这几个字上加重了读音,果然周围的人看楚夫人的眼神就不一样了,原来是内宅之争,主母打压媵妾之女。嫡女出了事,就怪到庶女头上。 楚夫人哭闹着,道:“但是景御将军抛弃了她,兰儿她死了!” 海棠心里微讶,娇蛮任性的楚椒兰竟然死了?又出现了什么变故? 见到海棠脸上波澜不惊,楚夫人越发肯定了心底的猜测,叫嚣道:“是不是你找来的许砚的母亲,故意破坏我兰儿的婚礼?你知不知道,景御他抛弃了兰儿,楚阳也嫌弃兰儿,才让她受不住自尽了?你这个杀人凶手!” 海棠淡淡地说道:“母亲,杀人凶手这个头衔,海棠自认为担不起。楚椒兰为什么自尽,当真是因为我吗?景御抛弃的楚椒兰,父亲嫌弃的楚椒兰,就连许砚的老母也是……父亲的政敌弄来的,你找他们去,与我何干?总不能因为我弱,就欺负我这个旁观者!” “你怎么知道是楚阳的政敌所为?”楚夫人一下捕捉到不同之处,愣愣问道。 海棠站在马车上,微微前倾身体,压低了声量,道:“因为对方安插在相国府的奸细,就是我院子里的二等仆妇,我亲眼看见她走出相国府的。” 只不过消息是她故意透露给对方听到的。 楚夫人越发激动,瞪大着眼眸,狰狞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不告诉我们?为什么不拦着她?为什么要袖手旁观?” 站在马车上的海棠,居高临下地看着楚夫人发疯,看够了,方才淡淡吐露出一句,“当年楚椒兰将我推下水,不顾我的生死离开,又为了免祸向我泼污水,你们谁有帮我了?哪个不是袖手旁观?今日我为何要帮你们?” 若是人人受了欺负,都只知道隐忍,只会让做恶者越发猖狂,善良者越发被欺负。海棠就算要离开,也不会让欺负她的人逍遥自在。 楚夫人暗恨不已,要抓烂海棠淡然的笑脸,却被和亲护卫弄了下去。 海棠见到楚夫人愤怒到扭曲的面容,朝着她俏皮地眨了眨眼,心道:就让楚夫人和楚阳、郑秀三人之间相斗去吧。 正准备回到马车里,却见到前面不远处站着美貌的少女,一袭红装分外耀眼。少女扫了她一眼,转身离去,似乎不太喜欢她。 马车里,楚风荷看到了这一幕,道:“海棠,楚萱公主似乎不喜我们了。” 楚萱是此次北上入秦联姻的公主,她们都是作为她的媵妾前行,一生以她马首是瞻,围着她转。若是楚萱不喜她们,她们就会被同行的陪嫁媵妾排挤,在北秦就无依无靠了。 ☆、媵妾不卑贱(9) 楚萱不喜她们,和亲的队伍也离开了南楚国都,但是海棠临走前埋下的□□,也点燃了。 楚夫人阻拦和亲队伍,差点误了吉时,被南楚王当面呵斥了一顿,又让人送了回去。 楚阳见到宫中的人,又被人严肃地转达了一番楚夫人的所作所为,顿时气急,也不考虑楚夫人丧女之痛,让人将楚夫人送回偏院禁足。 这一次楚夫人没有了楚椒兰,心里无所顾忌,和楚阳当堂打了起来,又哭又闹的,顾不上贵妇的仪态。 刚刚解决了楚椒兰的丧事,镇住了楚夫人的无理取闹,楚阳还没歇一口气,宫中郑秀又差使人传信给他。 郑秀听闻楚风荷也被安排进了北秦的陪嫁媵妾队伍,并没有嫁给景御,而是楚椒兰代替了两姐妹嫁给景御,结果又出现了悔婚之事。也就是说景御的力量,她靠不上了,在宫中如坐针毡,来回踱步暗骂,最终气不过,传了一封信给楚阳,将他骂了一顿。 且不论这三个人之间如何撕,但是都与海棠姐妹二人无关了。 和亲的队伍一直往北而行,渐渐到了南楚的北边疆界,远离了南楚国都。 这一路走来,楚风荷的感觉没有出错,这位南楚的楚萱公主的确不喜欢她们姐妹二人。 海棠就没见到这位楚萱公主的好脸色,当然她也不会明显针对她们姐妹,只是无形之中排挤她们,其他八位陪嫁媵妾有样学样而已。 再一次停下马车休息,海棠坐不住了,下车走动一下,活动筋骨。 她刚刚走近,对方如鸟兽散一般,不敢和她搭话,远远的,带着异样的眼光看着她。 再一次被人排挤,海棠也不介意,转身往僻静的地方去,不和她们挤在一起,背后却传来窃窃私语。 “就是她吧,楚相国家的六女,我曾经见过她。” “真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竟然算计嫡母,弄得嫡姐被退婚,撞死在家门口。” “早就看出来了,那张狐媚脸岂是良善之人?” “的确是个心狠手辣的,楚萱公主都不愿意见她们姐妹,就怕被她们背后捅刀子!” “我们也离她远一点。” …… 海棠状若没听见一般,微微一笑,迈步离开,心道:这八个人都参与了议论,言行差不多,看来都是没什么心机的,就是嘴碎了些。 说起来,原主那一世,也是被楚萱排挤的。原主姐妹容色姝丽,又刻意谄媚讨好楚萱,楚萱觉得她们别有心机,隐隐疏离,连带着其他人也跟着疏离。 后来,入了北秦王宫,原主和楚风荷活不下去了,才不得不争宠。这一争就是十年,争盛宠,争子嗣,争未来的北秦王位。 当然,最后自然是气运之女楚萱获胜了。在北秦十年,她有北秦王的宠爱,北秦王死了之后,有东魏贵公子魏荣的爱慕,助她守北秦。 相对的,原主姐妹二人比较惨。楚风荷死在了东魏为质的时期,原主活得时间略长,回到了北秦。当原主归来,得知姐姐唯一的儿子是被楚萱害死之后,提着刀去找楚萱报仇,最后被贬为庶人逐出了皇宫。又被魏荣送到了军营,□□至死。 海棠正站在一棵树下思考人生,不知何时,楚风荷走了过来,低声道:“过了南楚地界,就是北秦的地界,公主如此避着我们,也不是一件好事。不如我今晚去找公主,解释那一日的情况?” 她想应该是楚夫人那一日来闹,让楚萱先入为主地认为她们姐妹太心狠了,不够乖巧柔顺。 海棠知道她说的是楚萱不喜她们之事,她笑了笑,道:“听闻宫中之人多矜贵,饮食颇为精细,特别是楚萱公主。姐姐稍安勿躁,等抵达了北秦再说,说不准就有转机了。” 楚风荷:嗯??? 公主不喜她们,这和在南楚还是北秦有什么关系? 没让楚风荷疑惑太久,事情就来了。 刚刚抵达北秦的疆界,就有北秦的将领前来迎接,将他们安排到驿馆休息。 当晚,楚萱就出现了问题,上吐下泻,脸上长着各种小红疙瘩,格外渗人。因为和亲公主身体有恙,整个和亲队伍不得不停了下来。 主卧里,楚萱卧病在床,不停有医师来回看诊,最终得出了一致的结论——水土不服。 因为楚萱是南楚国人,到了北秦,对这边的水土和饮食不习惯,才造成这种现状。 病因找到了,医师很快开了方子,让人去北秦国的药铺抓药。 海棠静静地站在窗户边,看到这群陪嫁的媵妾这几日进进出出,唯有今日脸上有了笑容,有说有笑的,她便心里有了底。 楚风荷也去看望了楚萱,代表姐妹二人问候了一番,仅仅只让站在房外问好,她也不恼。 她没有和那群媵妾一起走,慢了一步,见到海棠便笑了,道:“妹妹,今日楚萱公主的病因找到了,想来服上几服药,修养数日,就能够再一次启程去北秦国王都了。” “如此甚好,希望公主能够尽快好起来。”海棠知道隔墙有耳的老话,说话都不能让人挑出错误来,谨慎细心。 楚风荷也知道这个道理,没有在楚萱的病情上面多加讨论,回屋倒了一杯茶,润了润喉咙。她每天去看楚萱,都没有侍女给她倒茶,只能去之前润润喉,回来之后再喝水。 见到海棠还站在窗户边,她道:“妹妹,怎么不过来坐?” 海棠看了眼院中忙碌的仆从,门口没有人归来,她方才过来喝茶,道:“小鱼,阿梨,你们多盯着些门外,给公主买药去的侍女回来了,就告诉我。” 两个侍女应诺离开,守在门外。 “你这么关心给公主买药的侍女做什么?”楚风荷不解,海棠一向不往楚萱跟前凑,美其名曰不想惹人厌。 海棠道:“姐姐不是一直担心公主讨厌我们,无法在北秦站稳脚跟吗?我们帮助公主的时机来了。据我所知,随行的人员没有人懂北秦国文字的,而南楚的医师写的可是南楚文字,北秦当地人一般不懂。这药,恐怕买不回来了。” 当今四大国以及诸多小国都是一个王朝分裂而成的,官方语言都是通的,唯有文字经过五百年的变更,又加上各国的王都喜欢创新,越发南辕北辙。除了游历诸国的学子,一般人是不会懂别的国家的文字,楚萱带来的和亲队伍也不例外。 果真,侍女鱼着急地叫道:“六小姐,买药的侍女回来了。” 而后,门外传来了嘈杂声,年长的女官正在训诫这个买药的侍女。 “你连药都买不回来,公主要你何用?” “杨姑姑,奴婢尽力了……” 海棠略微顿了顿脚步,找了个合适的时机,走了出去,道:“杨姑姑,何事发脾气?” 年长的女官见到海棠,心里不屑一顾,还是保持着该有的礼仪,屈膝道:“楚六姑娘,奴婢正在处理给萱公主买药之事。” 言下之意,我很忙,你不要打扰我。 海棠装作没有听懂的模样,扫了一眼侍女的双手,两手空空,疑惑道:“药呢?” 女官捏着一纸药方,没好气地道:“还不是这侍女办事不利,拿着药方去买药,没有人搭理她。” 海棠扫了一眼药方,眼眸中划过一丝沉思,猛然道:“杨姑姑,这药方可是用南楚文字所书写的?” 女官杨姑姑暗道一声“废话”,转瞬也跟着反应了过来,道:“原来如此,这群北秦医师不懂南楚文字……但是我们随行的人员没有人会北秦文字。” 大家都是普通宫人,没想过有朝一日会随嫁北秦,谁会提前学这个? 海棠笑道:“杨姑姑勿用担心,海棠略懂北秦文字,不知道可否将药方给我一看,我用北秦文字书写下来?” 杨姑姑心里一喜,道:“如此便多谢楚六小姐了。” 她还以为这位楚小姐是个行事狠辣的,等着看楚萱公主的笑话,到头来对方是来帮助她的,顿时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羞愧。 海棠从杨姑姑手里接过了药方,念叨核对着,转身就进屋书写了一份北秦版的药方。 杨姑姑从海棠手中接了过去,过了一遍之后,递给了侍女,道:“还不快去给公主买药?” “是。”侍女接了过去,慌慌张张地准备跑出门。 海棠道:“等等,还是我陪你一起去吧。万一有了什么不懂的,也可以及时解决,免得你再跑一趟,耽搁了萱公主的病情,就不好了。” 侍女愣愣地点头,还是女官杨姑姑道:“如此就劳烦楚六小姐跑一趟,等公主醒了,我必定为楚六小姐表功。” “姑姑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公主好,大家才好。”海棠笑道,眼眸扫过廊下偷偷打探消息的人,装作没有见到。 出了驿馆,海棠跟着侍女走得不远,很快找到了药铺,顺利地抓好了药。 回程的途中,她总感觉到一股探寻的视线,若隐若现,不禁回首望去,见到一辆华贵的马车慢悠悠地跟着她们,车后还跟着众多劲装骑士。 车上的主人见到了海棠的容貌,一下惊住了,眼中闪过惊艳之色。他略带歉意地道:“姑娘,我无意冒犯,只是觉得姑娘像我一位故人。” 这是一位年轻的男子,交领玄衣,文雅俊秀,唯有一双眼睛宛如高悬在夜空的明月,清亮有神。 海棠心道:熟人! 来人正是张子仪,五年前赠腰佩,欠海棠一个人情的反派大BOSS。 她不禁莞尔道:“我观君子,也像我一位故人。那故人还曾经赠我一枚腰佩……” 张子仪脸上一喜,道:“楚六小姐!” 南楚一别已经五年了,张子仪对于海棠的记忆,还是豆蔻年华的模样,如今海棠已经是十七岁的女子,除了眉眼、脸型相似,长相有了很大的变化。但是,两个人搭上话,他还是一下记了起来。 海棠微微一笑,道:“张君,别来无恙啊!” 张子仪从车上下来,在异国他乡见到海棠,还是很惊奇的,问道:“你怎么到了北秦?” “几个月前,北秦传来消息,和亲的芳公主病逝了,南楚王又差遣了萱公主和亲,我是陪嫁的媵妾之一。”海棠简单地解释道,扫了一眼张子仪前呼后拥的气派,道:“倒是张君,为何在北秦南疆?还是这般富贵模样?” 这时,驿馆门口来了不少官员,朝他们涌来,道:“相国大人,一路车马劳顿,不如进驿馆休息。” “相国大人,我等早已经在驿馆备好了酒菜接风洗尘,今晚还请相国大人赏光赴宴。”另一个官员不甘落后地说道。 每个人都热切相迎,争相与张子仪搭话,将海棠挤在人群中。 海棠知道不是说话的时机,遥遥一礼,道:“张君公务繁忙,海棠便先告退了。” 张子仪隔着人群,便道:“我这两日住在驿馆,改日再去拜访姑娘。” ☆、媵妾不卑贱(10) 买药的侍女先一步回来,为楚萱煎服了药,众侍女服侍楚萱喝了下去。 当日下午,楚萱的身体就有了起色,有精神说话了。 她靠在床榻上,肌肤苍白,嘴唇无色,但是眼眸却有了神采,问道:“杨姑姑,最近可有要事禀报?” 杨姑姑屈膝行完礼,道:“回公主,并无要事,最近大家都很安分。每个人都为公主担心,祈祷公主安康。” 楚萱放心地点点头,拈了一颗蜜饯放在嘴里,散去淡淡的苦味。 突然,杨姑姑看着端蜜饯的侍女,也就是上午买药的那个侍女,她想到了海棠,又道:“倒是有一件事情,需要告知公主。” 楚萱放下了蜜饯,正色道:“何事?” 杨姑姑便将海棠帮忙写方子的事情说了一遍,见到楚萱并没有怒色,又道:“依奴婢看来,楚相国家的两位小姐并不是那等恶毒之人,这几日天天过来给公主问安,又是给公主买药,大家都看在眼里呢。” 楚萱又拈了一个蜜饯,意味深长地笑道:“大家都看在眼里?恐怕那位楚六小姐就是要的这个效果,玩的是阳谋,她让我不得不感激礼遇她。” 杨姑姑:“啊?” 她心里直犯嘀咕,是不是公主想多了?那位六小姐长相艳丽了些,却不是骄纵之人。 楚萱没有多说,吩咐道:“既然楚六小姐对我有恩,便让她们姐妹过来一趟,让我好好答谢一番。” 杨姑姑道:“是,我这就去请人。” 一会儿,海棠和楚风荷二人就跟着杨姑姑过来了,见到公主身体好转,能够坐起来吃东西了,都放下心来。 楚风荷和楚萱寒暄了一阵,道:“不知道公主寻我姐妹二人过来,可有要事吩咐?” 这还是楚萱第一次见她们,而且态度这么好。 楚萱道:“这些时日,你们姐妹二人跟着忙前忙后,帮了不少忙,杨姑姑都告诉我了。等过两日,我身体好转些,定当摆宴好好答谢一番。” “不敢当,为公主分忧,是我等的责任。”楚风荷始终记得楚萱是和亲公主,她们是陪嫁媵妾,一切应当以她为主。 楚萱又和她寒暄了两句,让侍女挑选出一两样好看的布料,赠送给海棠和楚风荷,方才让人送她们走。 回到自己的屋里,楚风荷望着眼前的一匹青缎、一匹红缎,有点不能相信,道:“公主这是接纳我们了?” “应该是的吧。明日那些媵妾和姐姐说话,亲近姐姐,那就应该是接纳我们了。”海棠没有说完,后半句便是那位公主也是个聪明人,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并不是真心对待她们。 不过,楚风荷要的只是他人不排挤她们,有了郑秀之事,她也不敢轻信他人。 此事解决了,楚风荷放下心来,海棠却为另一件事情忧虑。 那就是她不会邀宠献媚,该怎么办? 思考了一个下午,也没有头绪,索性放下了,等待转机出现。 入夜,西边传来细碎的声乐,隐隐落在海棠的耳中。 她心道:有人在摆宴,那么肯定有歌舞伎献媚,真是天助我也。 随意套了一件深色的衣裳,海棠和楚风荷说了一声,出去散散心,她就推开门,消失在了夜色中。 皎洁的月色,摇曳的灯火,海棠深一脚、浅一脚,摸到了西边的院子。 里面觥筹交错,弦乐阵阵,海棠躲在窗边,透过缝隙,看着里面数个北秦官员正举着酒杯,言笑晏晏。 这不正是迎接张子仪的北秦官员吗? 眼眸一扫,她果然寻到张子仪正坐在首位,仪态清贵,嘴角含笑,正欣赏着底下的舞蹈。 一曲罢了,堂下的舞姬也缓缓退下,唯有领舞的舞姬不退反进。 “妾身仰慕相国大人才华,一杯薄酒,聊表心意。” 张子仪看着身边软若无骨的舞姬,扫了一眼对方端着的酒杯,面不改色,正准备伸手去端时,眼睛一瞟,见到窗下的黑影,呵斥道:“来者何人?” 堂上坐着的好几个官员吓了一跳,他们争论不出到底去谁家摆宴,才将宴席摆在驿馆,可千万别出现刺客,否则,讨好就要变成得罪了。 海棠不想吓他们,施施然从正门进来,微微一笑,道:“张君,是我。” 张子仪见到熟悉的面孔,下意识将身边的舞姬推了出去,掩下心底的慌张,惊站了起来,道:“楚六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连舞姬倒在席子上呼痛,他都没心思去看,只觉得脸庞一阵发热,在救命恩人面前逢场作戏,让他略微羞窘无措。 一见海棠瑰丽的姿容,又见张子仪难得失态的模样,其他人心思百转,视线在二人之间犹疑,略带几分暧昧之色。 海棠没有想那么多,答道:“我随便走走,听到丝竹之声,不小心误入这里的。” 她本是为了学习邀宠献媚之术而来,看着张子仪将舞姬推开了,心里有几分失望,完了,又没有模仿学习的机会了! 张子仪恢复了从容仪态,邀请道:“既然来了,便上座共饮一杯。” 眼睛扫到一旁伏在地上,故作可怜兮兮的舞姬,他道:“你怎么还没走?” 舞姬妩媚的双眼里闪过一抹水光,声音柔弱可怜,道:“相国大人,妾身……脚好像扭伤了……” 海棠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一幕,原来可以这么用,都怪自己以前孤陋寡闻,不愿意看人家卿卿我我的场面,现在还要现学邀宠。 张子仪捕捉到海棠清澈的眼底闪过的好奇之色,按下心里的恼羞成怒,道:“来两个人,将这舞姬搀扶下去。” “是是……” 底下的官员随意点了两个仆从,将这位身段妖娆、千娇百媚的舞姬扶了下去,动作可不怎么温柔。 舞姬没想到张子仪是这样一个不知怜香惜玉之人,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路过海棠时,眼神从幽怨变成怨恨,堪比川剧变脸之快。 海棠可没有丝毫怜惜和愧疚,她心底叹道:看来这位美人段位不高,邀宠献媚失败,不过比自己强多了。 张子仪亲自引着海棠入席,与她说着话,不动声色地解释道:“每次宴席上,都会请些歌舞伎表演助兴,只是今日的舞姬有些失态,平日里可没有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平日里我可是很正人君子的,都怪今日舞姬太能作,害得我风评被毁。 海棠没想那么多,道:“海棠明白,是我突然造访,惊扰了张君与美人的好事,让美人失态了。” 张子仪:??? 他怎么感觉越是解释,越是抹黑了。 底下有人拱手讨好道:“姑娘误会了,相国大人洁身自好,坐怀不乱,乃是正人君子。” 海棠听得莫名其妙,心道:与我何干? 张子仪自认为不算什么高洁君子,两国邦交之上,他不知道言语欺骗了多少人,但是于女色上,从不沾染,便默认了底下官员的君子之称。 等到海棠真正入座不久,底下的官员一下酒量变浅了,动不动就头晕了、喝醉了。片刻功夫,底下的人走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张子仪和海棠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再就是伺候的仆从。 海棠眨巴着眼睛,一脸莫名其妙,道:“他们故意的吧?” 她又不傻,这些人的演技太拙劣了,一眼就看透了。 张子仪笑道:“楚六小姐不必在意,这些人想来是不想应付我了,见到你来了,便找个理由跑路。” 底下官员不想应付他是假,他不想应付底下官员是真,这些人肯定误会了他和海棠的关系,才会跑得这么快。只是他不想让海棠知道真相,以免她尴尬。 海棠笑道:“张君说笑了,您现在可是位高权重的北秦相国,他们又岂敢冷落你?” 从再一次重逢,海棠听到他们称呼张子仪“相国大人”,便知道了张子仪目前的身份,已经位至北秦相国。这些下级官员哪里舍得放弃巴结他的机会,不过是因为她的到来,不方便在讨论官场之事罢了。 “楚六小姐,你可是子仪的恩人,不必一口一个‘张君’的叫我,叫我子仪即可。”张子仪亲自替她倒了一杯酒,推到了她的面前,又继续倒第二杯。 海棠端着酒杯,轻轻转了转,笑道:“好,我叫你子仪,你便叫我海棠即可。” 对方想拉近彼此的关系,海棠顺从地答应了,此行她是去北秦国为媵,说不准哪一天两个人之间还会有合作。 张子仪端着酒杯,笑道:“好。海棠,今日我便借这杯酒,敬你一杯,感谢当年的相助之恩。” “子仪客气了。” 海棠与他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喝完酒,张子仪拭去嘴角的酒渍,弯了弯嘴角,温和笑着,绝世风姿,满室生辉,差点晃花了海棠的眼。 他笑道:“这一路行来,海棠可有需要帮助的地方?” “不瞒你说,我还真有一件事情需要你的帮助,它困扰我许久。”海棠没有见外,蹙了蹙眉梢,略微为难,她又道:“你能帮我寻找几个擅长魅惑之道的女子吗?” 张子仪一口酒差点喷了出来,很难想象出身贵族的海棠提出这种奇葩要求,他怀疑地打量着海棠,试探道:“我没有听错吧?” ☆、媵妾不卑贱(11) 海棠不知道他想哪里去了,想张嘴解释两句,侍女鱼就寻来了。 “小姐,出事情了!” 出事情了?姐姐? 海棠嗖地一下站了起来,和张子仪告别离去,却被对方拉住了袖口。 他道:“一起去,这是北秦的地界,我可以。” “好。” 海棠应道,一边往外走,一边询问侍女出了什么事。 侍女鱼跟在身后,看了好几次张子仪,欲言又止。 海棠道:“子仪与我有旧,若不是姐姐私密之事,但说无妨。” 她们都是南楚和亲的媵妾,居住在驿馆应该很安全,实在想象不出离开的这段时间,楚风荷出了什么变故。 侍女鱼放下心来,将事情托盘而出,道:“五小姐见您久去不回,就带着我们出门寻找,却在半道上遇到了一个受伤昏迷的少年。” 受伤昏迷的少年?还在驿馆里面? 海棠倒没有吐槽驿馆安全措施不到位,第一时间想到楚风荷的善良,她道:“可是姐姐将人带了回去?” “可不是,五小姐善心,将人抬了回去,又给那少年敷了些止血的草药。” 因为她们此行路途遥远,海棠为了以防不测,特意让人配置了一些简单的备用药草,恰好被楚风荷用上了。 侍女鱼没有抱怨楚风荷的意思,她又道:“药草用了便用了,只是奴婢担心那个少年来路不明,又是一身伤,莫不是哪个亡命之徒。若是他伤了五小姐该怎么办?” 大乱之世,人命如草芥,海棠她们这些贵族女子尚且没有尊严,底下的平民百姓更是朝不保夕,应了那一句“穷山恶水出刁民”。 说话的功夫,海棠已经回到了她们的住处,静悄悄的,剪影落在窗户上,随着屋内的灯火摇曳。 显然屋内有人,还是女子的身影,海棠放下心来,准备推门而入,和楚风荷商量陌生少年的去处。 张子仪拦住了她,道:“此人来路不明,还是我来。” 谁也不清楚屋内是什么情况,南楚的和亲队伍,宫里宫外不少人翘首以盼,盼着它出事,也有盼着它到来。 虽然没有哪家这么大胆,敢在北秦的土地上撒野,但是不妨碍一两个刺客恶心人,扰乱队伍前进的速度。 哗啦一声,木门开了,里面的景象一目了然。 左边的床榻上躺着十五六岁的少年,剑眉黑眸,清亮如星,此时正被楚风荷压在床榻上,一张俊秀白净的脸孔涨得通红,又羞又窘。 因为海棠等人的到来,惊住了二人,双方瞪着眼眸,看着闯入的人。 张子仪轻轻咳嗽了一下,退后了一步,道:“抱歉,打扰两位了。” 他还准备关门离开,一旁的海棠踏步进去,瞥了一眼楚风荷手上端着的褐色药汁,想来是给这个陌生少年喝的。 可不是张子仪以为的那般。 少年一见到海棠等人,神色微变,双拳紧握,如蓄势待发的野兽。眼眸狠狠地瞪着海棠,又移向了张子仪,如狼般凶狠的目光,警惕戒备。 楚风荷一见海棠便笑了,道:“妹妹,你回来了。” 眸光一扫,落在了张子仪身上,她又道:“这位公子看着好眼熟,他是……” 海棠笑着说道:“他就是张子仪张君,你也认识的,现在可是北秦相国。” “北秦相国?你是官?” 少年越发警惕,死死地盯着张子仪,努力克制自己身体的微微颤抖。 海棠绕有趣味地盯着少年,倒想知道他身上发生过什么。 二人之间眼神交流,噼里啪啦的,火花四射。 楚风荷不知道几个人之间的暗涌,为少年介绍道:“这是我妹妹海棠……” 她还没有说完,床榻上受伤的少年一跃而起,擒住海棠,拖到了床榻的角落里,这一切的发生只在眨眼间。 楚风荷看到寒光流闪的匕首架在海棠的脖子上,白皙细腻的肌肤下,隐隐有跳动的模样。她吓了一跳,道:“阿启,你不要伤害我妹妹,她是很善良的人,不会害你的。” 这名叫阿启的少年,愧疚地看了一眼楚风荷,又恶狠狠地盯着张子仪,道:“我不伤害你的妹妹,只要他放我走。” 少年年纪不大,却看出了海棠和张子仪是旧识,很会挑人威胁。 楚风荷看向张子仪,准备请他帮忙,而海棠已经先问了出来,她道:“子仪,我可是受了你无妄之灾?” 张子仪连忙摇头,笃定道:“我可是不认识这孩子,虽然在下在各国不怎么受欢迎,来往的却都是各国重臣,从没见过这个少年。” 凭着一张嘴,他出使各国,欺骗了不少君臣,那些人想让他死,还不至于派个这么瘦小的少年来。 眼眸一瞥,海棠就见到扣在她腰间的左手,以及握着匕首的右手,裸露在外的肌肤不甚光滑,还有细碎的伤口,袖口还洗得破烂。 对方家境不好,应该不是官家之子,也不是职业刺客,那他是什么人? 海棠道:“你是何人?可是抓错人了?” 少年摇摇头,肯定道:“他是官,肯定来抓我的。” 因为是官,所以确定是来抓他的?这是什么逻辑? 海棠很确定,这个少年误会了。 张子仪也懂了,这个少年应该是遇到了事,正在被官府追踪,不小心误入了驿馆,被楚风荷捡到。陡然间遇到了官员,就以为对方是来抓他的,控制海棠威胁众人。 理清楚了来龙去脉,张子仪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稳住了少年,从对方嘴里套出了真相。 此人名叫公孙启,北秦国乡间游荡的少年,无父无母,吃百家饭长大的。 三年前,他和一群人打架抢地盘,受了重伤,倒在路边,又寻不到吃的。眼看着就快饿死了,路过的一妇人看他可怜,悄悄救了他。 一来二去,妇人与他相识了,双方以姐弟相称。 公孙启没有饭吃的时候,妇人就悄悄接济他,直到有一天,妇人的丈夫发现了,大发雷霆,暴打了妇人一顿。 而这件事情又被公孙启发现了端倪,问出了缘由,得知自己的异姓姐姐被丈夫打,而且还不是第一次。他又是愧疚,又是难受,便悄悄摸到了妇人家里,瞒着妇人,为她出气,打了她丈夫一顿。 被打的丈夫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又打了妇人一顿,还召集打手,堵着公孙启打了一顿。他犹觉得不够,又花了些钱币,贿赂了官府,想让官家治公孙启一顿。 说来也是公孙启运气好,逃过了一劫。 然后,就有了楚风荷捡回来的一幕。 当得知追踪公孙启的官员只是个小小的县令之时,张子仪脸上表情微妙,一言难尽,他很想摇着对方的肩膀咆哮,难道相国等同于县令吗?他不要面子吗? 但是,海棠还在对方手里,不得不让他投鼠忌器。 他道:“这位少侠,你误会了。虽然我是北秦的官员,但是我不是来抓你的。” 区区一个边疆小县的富豪,真的请不起他张子仪,他的出场费很高的,好不好? 少年公孙启狐疑道:“我不信!” 他情绪略微有些激动,手下握着的匕首,也在颤抖,看得楚风荷心惊胆战,就怕一个不小心,就划到了海棠的脖子。 她吓得花容失色,道:“阿启,你冷静,好不好?别伤害我的妹妹,她是无辜的。” 公孙启见到楚风荷受了惊吓,心下一软,没有了之前的强硬,他道:“我只想安全离开这里,不会伤害你妹妹……就算为了你。” 最后一句话若有若无,像是无声地自言自语,但是海棠却听到了他的低语。而后,架在脖子上的匕首,也移开了几分,没有多大的威慑力。 眼眸微闪,海棠道:“姐姐,你和这位公孙少侠解释一下,子仪乃堂堂北秦相国,才不会管一个小县城富豪的破事,更不会是来抓他的。” 语调里满满的优越感,就像那些骄矜的贵族鄙视平民百姓一般,傲慢又无礼。 此时此刻,反而让公孙启信了几分。 楚风荷和海棠很有默契,将相国和县令的区别耐心解释了一遍,表明张子仪不是找他麻烦的,果然公孙启松动了。 她再接再厉道:“阿启,你不是说要救你姐姐吴月的吗?我们可以帮助你。” 吴月就是公孙启的异姓姐姐,那个善良却遇到家暴的妇人。 公孙启看了眼紧张望着他的张子仪,还有一旁吓得脸色发白的楚风荷,他咬咬牙放下了匕首,将海棠推向了张子仪,道:“好。我不信她们,信你一回,请一定要帮我救救我姐姐吴月。” 这话不是对着张子仪说的,也不是对着海棠说的,显然是他信了楚风荷。 而刚刚被张子仪扶住的海棠,恰好听到他的话,心道:啊喂,小子,你是不是得寸进尺了?说过放你走,但是没有答应帮你救人。 但是,楚风荷当真了,她遵守着承诺,大晚上和公孙启一起去救人。 海棠没有办法,只得请张子仪安排一行人,护着她们,跟着公孙启去救人。 去的路上,长路漫漫,没什么趣味,海棠掀开车帘,望着马上身姿潇洒,腰背挺直的少年,她心里默默念道:公孙启……公孙启……这名字好生熟悉啊! 等等,这不就是楚萱未来的得力属下,镇守北秦的绝世名将——公孙启?那可是一把逐鹿中原的快刀! 感情今晚她姐楚风荷出了一趟门,就无意中截走楚萱的机缘??? ☆、媵妾不卑贱(12) 海棠对于公孙启未来的身份惊讶了一下,也就放下了,对方现在还是十五岁的少年郎,比她还小两岁,未来前途不定。 等到他们到了吴月的夫家,已经是夜半了,幸亏这小地方没有宵禁,一队车马出行,也没有惊动周围的百姓。 这吴月夫家姓杨,乃是本地的富豪,有几个小钱,养了十多个护卫。但是,这些护卫防御宵小还行,和正规的官家护卫相比,就不够看了。 他们带的一队人很快擒住了护卫,围住了杨家。 海棠看着被押跪在地上的仆从,道:“子仪,我们这算不算非法入侵别人的住宅,会不会违反了北秦的律法?” “诱拐女子,这个罪名足够我们搜查杨家。” 张子仪来之前已经遣人调查了这个杨家的过往,得知吴月是杨家的儿媳妇,但是二人的夫妻关系并没有在官府登记在册,也没有大摆婚宴酒席,也就是说二人的夫妻关系并不被认可。 海棠瞥了他一眼,叹道:“这下咱们师出有名了。” 她心里直呼,这个男人真不愧是未来的大反派。 有官家护卫开道,公孙启有恃无恐,一脚踹开了厚重的大门,大步流星地冲了进去,呼喊道:“吴姐姐,你在哪里?” 杨家住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盏茶的功夫,一行人搜到了内院。 “你这贱人,丧门星、扫把星,老子娶了你,仕途屡屡不顺,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你现在翅膀硬了,还背着老子养野男人,怎么看上那个俊俏的小子了?”男人声音粗哑含糊,情绪格外高涨,好像喝醉酒了似的…… “……我没有……”女子柔柔弱弱的,一直闷不吭声,却有几分倔强,说到养野男人时,她极力辩解着。 落在窗户上的剪影,清晰明了,是骂骂咧咧的男人正在动手打女人。 站在前面的公孙启一阵风似的冲了进去,将余下的众人都丢在了身后。 海棠见他如此失态,心道:若是没有猜错,这两个人应该就是吴月和她的丈夫。 “砰……” 别人夫妻的房门被公孙启一脚踹开了,半扇门被踹得摇摇欲坠,轻轻撞击着门槛。 海棠看着危险的门板,小心翼翼地踏脚走了进去,张子仪一挥手,就让护卫干脆了拆了下来。 一行人踏入卧房,就见到两个男人对峙的一幕。 公孙启怀里抱着身材娇小的女子,如狼的眸光紧盯着对面的男子,摄人的眼神,让人头皮发麻。 对面的男人身材清瘦,脸颊酡红一片,拎着半截桌子腿,醉醺醺地站在那里,神色狰狞,当真是酒醉怂人胆。 海棠没想到外面听起来粗哑的男声主人,竟然是这样一位有几分英俊的男人,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标准阐释了什么叫“衣冠禽兽”。 “你们是什么人?私闯民宅?”衣冠禽兽杨听到响动一转头,见到众人闯进他家里,脱口而出的质问。 奈何他朝着海棠他们问,张子仪不搭理他,楚风荷不知道怎么回答,两个人都看向了海棠,海棠不得不站出来对阵,不咸不淡地说道:“来揍你的人。” 男人见到来者不善,身后跟着好多个劲装仆从,他一下怂了,转向公孙启,质问道:“是不是你找来的帮手?” 公孙启瞪了他一眼,正要说话,他怀里的娇小妇人扯了扯他的衣角,道:“启弟,看在姐姐的面子上,留他一命。” 娇小妇人也就是吴月,和公孙启说完,颤颤微微地转过头来,望着不远处的丈夫,眼中有伤心、有愧疚、有失望……神色复杂。 海棠这才看清楚吴月的真面目,准确说是鼻青脸肿的面容,并非她真实正常的脸,和一般的被家暴的妇人没有什么区别。 公孙启不乐意了,道:“吴姐姐,这个男人都这样打你了,你还留恋什么?” 在他的眼里,吴月是世间最温柔的女子,就像他的亲姐姐一般,理应配这世上最温柔俊秀的男人,而不该是这种打妻子的衣冠禽兽。 吴月摇摇头,祈求地看着公孙启,公孙启无奈又憋屈地点头。 见到不能教训这个男人,公孙启抱着吴月,悲愤地准备离开。 “等等,你不能抱这贱人离开……” 对方见到吴月如此软弱,竟然放过了他,一下自信膨胀,拎着桌子腿朝着公孙启的脑袋敲了过来。 在场的众人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后面的护卫出手已经迟了,眼看着桌子腿要敲到了公孙启的后脑勺。 “噗通……” 就在如此惊险时刻,凌空的桌子腿与公孙启的脑袋擦着而过,男子以极其标准的扑街姿势,倒在了地上。 众人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一样,大起大落,海棠淡定地收回了右脚,无他,只因为她站在最里面,恰好绊倒了吴月的丈夫而已。 “阿启……妹妹……” 一直旁观的楚风荷惊吓得捂着嘴巴,刚刚差点见到公孙启脑袋开花,到现在她还一阵后怕,看向了淡定的海棠。 海棠无所谓地摆摆手,拢着宽大的袖口,道:“子仪,入门之前,你说过姓杨的诱拐女子为妻,按北秦律法该严惩。而现在他还暴打无辜之人,险些致其亡故,又触犯了一条北秦的律法,依我看来,不如直接送往大牢吧。想来你关照两句,他一辈子都别想重见天日。” 明明是贤良端庄的淑女,红口白牙编起罪名来,口齿伶俐。姓杨的家暴自己的妻室,算是家里的纠纷,定罪没有那么严重。偏生她紧抓着吴月没有正经嫁给对方,不算是夫妻,一下将量刑的范围都变了。 张子仪没有发话,知道海棠不过是吓吓人,其他人不是很懂北秦的律法,插不上话。 趴在地上的吴月丈夫,刚刚挣扎着爬起来,就听到海棠蛊惑张子仪以权压人,顿时跳了起来,指着吴月冷笑道:“好啊,吴月你这个贱人,说一套,做一套。刚刚你明明说过饶我一名的,原来都是骗人的,你这个虚伪恶心的女人……” 海棠轻轻抬了抬脚,趁着对方没有注意,一脚又踹向了他的膝盖,又狠又快,吴月的丈夫如她预料,再一次倒了下去。 对方蜷缩在地上,抱着膝盖直呼痛,看起来很是狼狈。他怒了,一偏头,眸光凶狠,瞪着海棠道:“你……” 海棠淡定地道:“终于改掉了你欺软怕硬的毛病了,明明是我欺负你的,你偏偏找她示威,可真是……懦夫呀!” 男人见到海棠是个硬茬子,气势弱了下来,道:“吴月说过留我一命的……” 这么一闹,他酒醒了不少,见到这些人个个锦衣华服,恐怕都是他不能招惹的贵人,态度也和缓了不少。 海棠不吃这一套,道:“我想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第一,答应留你一命的是她不是我;第二,我又没有说不留你一命,毕竟伤胳膊断腿,也不会要了你的命。” 男人见到海棠如此伶牙俐齿,气得不轻,脸色黑沉沉的,然而不等他辩解,一旁冲来娇小的妇人,朝着他的脸连扇了十多巴掌。 空中静悄悄的,只传来清脆的巴掌声。 男人挣扎着制止对方的殴打,抓住了妇人的手,一见是吴月,道:“吴月……你……怎么敢打我?”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男人俊俏的脸庞肿了起来,两边对称的红,显然这娇小的妇人下了狠手。 吴月一甩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说道:“姓杨的,你我结发十三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对你多有忍让。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将外人牵扯进来。” 海棠站在一旁,见到吴月愤怒的神色,心道:原来不是软弱可欺的女子呀! 大概是吴月的发威,不同于以往,震慑住了这个男人。 几个人退了出去,这个男人也没有再站起来阻拦,反而伏在地上,又哭又笑的,似乎受到了刺激。 来时乘车,归去也乘车。 杨宅的大门外,海棠故意落后了一步,等到张子仪靠近。 “子仪,今日多谢了。只是杨家之事……” 他们大闹了一场,杨家若是不服气,将此事闹得满城风雨,对吴月也不是什么好事情。之前海棠没有想着帮助公孙启,但是楚风荷答应了帮忙,她就要帮助把事情收尾,做得漂漂亮亮。 张子仪道:“放心吧,我已经让人去和县令打了招呼,若是杨家闹事,他也会把事情压下去的。” 此事闹得太大,海棠姐妹二人入宫后也会受影响,张子仪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海棠放下心来,道:“那启程回去吧。” 她和楚风荷出来,还是瞒着楚萱,不敢明目张胆地乱晃,事情解决了,尽快回去为好。 三女同在一辆马车上,吴月对两个人表示了一番感谢,说起了自己的身世。 吴月乃是将门贵女,北秦大将之女。 十三年前,吴月的丈夫为吴家的客卿,颇有才华,深得吴将军的赞赏。一次中秋宴会,两个人一见钟情,彼时男才女貌,天作之合。可惜,吴将军并没有将吴月嫁给客卿的意思,给她找了一位门当户对的贵族男子,很快就商讨定亲之事。 吴月见父亲不愿意玉成此事,便起了心思,和客卿一合计,就私奔出逃。沿途,两个人双双换了姓名,乔装打扮,倒也没有被发现。 因为吴月的原因,吴月的丈夫失去了吴家客卿的身份,他又不能留在北秦国都侍奉其他贵族,便带着吴月穿山越岭,前后到过东魏、东齐、南楚,自荐为客卿。但是,这一路走来,他次次碰壁,没有人用他,一时心灰意冷。 最终,他带着吴月回到了北秦故乡,在乡野定居了下来。 吴月见到丈夫闷闷不乐,便拿着剩下的细软,盘了一家商铺,卖些胭脂水粉、衣衫首饰,生意越做越兴隆,聚了不少财富。然而,杨家越来越有钱,吴月的丈夫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却依旧不高兴。 十载颠沛流离的求官之路,坎坷心酸,吴月的丈夫依旧没有放弃,在家里越想越是狭隘,认为了吴月的存在,断了他的仕途前程。若是当年他没有带着吴月私奔,说不准他现在已经有了不菲的成就。 昔日的如花美眷,也有看倦了的时候,吴月的丈夫在家和她又吵又闹,三天两头置气,吴月知他心思,心里愧疚,便忍了下来。后来,吴月偶然救了公孙启,一个半大的孩子,吴月的丈夫得知了公孙启的存在,生平第一次动手打了她,后来一发不可收拾,就有了后来之事。 楚风荷低声叹道:“我还以为你是被你的丈夫……” 吴月苦笑,道:“不是,他并没有骗我,最初我们也曾恩爱过,只是现在感情淡了而已。也许……” 也许什么? 也许当年父亲答应了婚事,他们没有了后来跌宕起伏的人生,就不会成为一对怨侣? 吴月只是心里想了一下,就放下了,没有父亲的反对,也有其他的阻碍。最终有缘无分,怨不得别人。 海棠没有做任何评价,无聊地掀开车帘,看着两旁星星点点的灯火,才能感觉到这是一个真实的古代世界。 ☆、媵妾不卑贱(13)  回到了驿馆,已经很晚了。 四周一片黑暗,只剩下门口一对灯笼还在摇晃,散发最后一点温柔的星火。 因为海棠和楚风荷只是陪嫁的媵妾,没有权力带陌生人进入和亲队伍,她便将吴月和公孙启两个人托付给了张子仪。 望着海棠离去的脚步,张子仪突然叫住了她,道:“你想要的人,我会给你准备好。” 若说之前海棠找他求助,要几个擅长魅惑的女子,他初闻还以为海棠喜欢这些妖娆的歌舞伎。但是经过吴月之事,他才想起来海棠是和亲陪嫁的媵妾,要这些女子恐怕是想学习如何邀宠,在王宫里站稳脚跟。 她想要的人? 海棠一下想了起来,她还没有解释歌舞伎的用意,侍女鱼就来叫她回去,发生了楚风荷救了公孙启之事,接连着去救吴月。 转身,她俏皮地眨了眨眼,道:“那么,多谢子仪了。” 所有人看着这两个人说着没头没尾的话,都莫名其妙。唯有两个人相视一笑,默契地转身,各自离去。 楚风荷还想问海棠,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此事若是重要,海棠肯定会告诉她。 至于吴月和公孙启在此地的收尾事宜,张子仪堂堂北秦相国,雷厉风行,不需要海棠操心,就安排人办得妥妥当当。 和亲队伍停留了几日,楚萱身体渐渐好转,在迎接南楚队伍的北秦官员带领下,又开始向北秦国都缓慢前行。 张子仪也跟着和亲队伍行走,每到一地,便私底下招来了美艳的歌舞伎,让海棠偷偷学习她们的邀宠姿态,倒也没有人发现这其中的秘密。 曾经一度,堂堂北秦相国的风评被害,所到之处留下不少香艳旖旎的绯闻。 事实上,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个没有感情的牵线人。 海棠学得差不多了,见到张子仪跟着他们一路,后知后觉地问道:“子仪贵为北秦相国,难道平日里都这么清闲?不着急回都城?” 这很不科学! 张子仪扎心了,没好气地道:“你可算是还记得此事,现在提起不算迟?” 一路看着海棠学习那些歌舞伎的妩媚姿态,张子仪对于她的聪慧好学颇有感触,可惜用在了以色侍人之上,有些浪费天赋。但是,海棠是陪嫁的媵妾,不学邀宠献媚之技,不能在后宫存活。 海棠沉迷在模仿学习中,又没有南楚人的排挤,更加没有注意身边的小细节。 她笑道:“迟了吗?难道我错过了什么?” 张子仪见她好奇的眼眸,叹道:“遇到你们南楚的和亲队伍时,我就已经给君上传了书信,他让我护送你们入国都。” 此时张子仪嘴里的君上,指的当然是北秦的王——秦肆,与楚萱联姻的人。 海棠心道:难怪这么久,他都不着急回去。 想到此处,不禁莞尔一笑,她道:“如此说来,倒是我的运气好。” 若不是张子仪每晚邀请歌舞伎登门,她也不能够这么顺利学会邀宠技巧,在入宫前有了几分底气,可不是运气好。 海棠就在好运中抵达了北秦国都。 若说南楚的都城繁华绮丽,那么北秦的国都便是粗犷大气,各有千秋。 两旁的房屋不算精致华美,都是又宽又大的商铺,具有北秦的特色,来往的行人操着北秦人的语调,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就连马车行走的石板路,也比南楚的街道宽了几分,大气了些。 一路将南楚和亲的队伍送到了驿馆,张子仪的任务完成了,他向楚萱辞别,又寒暄了几句。 今日南楚和亲队伍在驿馆休整一日,明早她们便会入宫,楚萱没有挽留他,道谢了一番,便差人亲自送他离去。 张子仪心里想着还要找海棠辞别,叮嘱她两句,便拒绝了仆从的引路。 另一边,海棠安排侍女简单整理内室,想问楚风荷住哪间房,一眨眼的功夫,她抬头就没见到人。 问了随身伺候的侍女,得知楚风荷出去了,她心中暗自惊疑,便寻了出去。 驿馆偏僻的侧门正对着一汪波光粼粼的湖泊,恰值正午,杨柳依依,芳草萋萋,好一派明媚春光。 不远处的槐树下,站着一对俊俏的少年男女,正在说什么话,谈得并不愉快。 少女一身葱绿色的袍子,腰间系着浅色腰带,堪堪盈盈一握,背对着海棠站着,看不到她的神色。 纵然没见到正面,单单一个背影,海棠也知道这是楚风荷。 而斜对着海棠的,站在楚风荷对面的少年,正是之前在南疆所救的公孙启。仅仅只是侧脸对着海棠,海棠从他暗淡的眼神,微蹙的浓眉,她也能感知少年并不愉快的心情。 他们在谈什么? 海棠心里猜测着,大致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 见到这两个人说得激动,楚风荷要离开,公孙启却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臂,不准她离开,海棠担心出意外,缓步走到了另一棵树下,近距离暗中观察。粗壮的树干恰好挡住了她纤细的身姿,任何人都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楚风荷语调有些严厉,道:“公孙启,你放手!” 公孙启胡搅蛮缠,道:“不,我不放。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放开你。” 海棠暗自惊疑,道:公孙启让姐姐回答什么问题?总不会是…… 没有让她多想,公孙启再一次问道:“荷姐姐,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听到这里,海棠心道:果然如此。 这一路上,张子仪跟着他们和亲的队伍走,楚风荷有时无聊,也会做些小点心、小绣品去找吴月。这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每次海棠观察完歌舞伎的邀宠手段,都会去接楚风荷回去。偶然间发现公孙启常常盯着楚风荷看,她以为少年人爱慕美人,却没想到是这么个心思。 不过,这少年的心思恐怕要错付了,她们是陪嫁的媵妾,一辈子都要耗在这北秦王宫里的,宛如金丝雀,不得自由。 果真,楚风荷迟疑了一下,道:“我不……喜欢你……” 海棠最熟悉楚风荷,一听她这犹犹豫豫的腔调,心道:原来这少年不是一厢情愿的痴缠,姐姐竟然也喜欢这少年? 公孙启乌黑明亮的眼眸一瞬间黯淡了,他脸色变了变,憋着一口气,道:“我不信,我能感受到你喜欢我,你骗我的,是不是?” 楚风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她温温柔柔地道:“我没有骗你。你比我小三岁,还是个孩子,现在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但是这份喜欢能维持多长时间呢?” 她见到公孙启还想张口解释,又道:“我是个胆小懦弱的女子,不敢尝试任何冒险的行为。所以,我不喜欢你,请你放开我。” 不是不喜欢你,而是不能喜欢你。 海棠明白了暗含的意思,公孙启一时被拒绝,没有听出这句话表达的意思。 楚风荷趁着他发愣的时间,掰开了他的手指,转身决绝离去。 见到心仪的佳人离去,公孙启一拳打在了槐树上,难受得呜咽着,看起来像小兽孤独无助的模样。 海棠缓步走了出来,调侃道:“你真的这么喜欢我姐姐?” 刚刚还蹲在地上呜咽的少年,一听到海棠的声音,唰地站了起来,抹干净了脸上的泪水,警惕地盯着她,道:“荷姐姐的妹妹,你怎么在这里?” 别看楚风荷和吴月、公孙启走得近,却不代表海棠同样受欢迎。吴月是女子,喜欢楚风荷和海棠,对她们二人没多大区别。 而在公孙启这里,楚风荷就是天上的仙女,他喜欢极了。换成了海棠,他就又是一副面孔,没有爱屋及乌的自觉。 海棠也不介意,瞟了眼公孙启少年红通通的眼眶,道:“出来散步,偶然走到这里。” 大中午的,日头正毒,海棠说她出来散步,公孙启不信,他怀疑地盯着她。 海棠摆摆手,和这样固执别扭的少年没心思卖关子,她道:“你也不要灰心丧气,自信些,你既然察觉到我姐姐喜欢你,就要相信这个事实。” 公孙启一瞬间有了精神,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海棠,道:“荷姐姐喜欢我?” “嗯。” 简单的一个“嗯”字,就让公孙启欣喜若狂,海棠心里摇摇头,不得不出声给他泼冷水。 她又道:“不过她喜欢你也没用,姐姐和我都是陪嫁的媵妾,入宫给你们的北秦王做妃嫔媵妾,一辈子都要困在王宫里,过着寂寞凄苦的一生。你喜欢她,还能等她一辈子不成?” 最后一句话,语调微微上扬,带着挑衅的意味。 公孙启还是少年心性,不肯服输,道:“我能,我喜欢她,就一辈子等着她。” 海棠斜睨了他一眼,斥责道:“幼稚!喜欢她,默默地看着她受苦,受困于王宫,这是男人所为吗?” “那你说怎么办?” 其实,楚风荷拒绝他的时候,把自己说得胆小懦弱,是为了照顾他的自尊,没有戳破那尊卑的等级制度。公孙启不傻,心里很清楚,又无能为力,方才让他痛苦不堪。 海棠微微靠近他,低声道:“其实你心里很清楚,你和她之间隔着千山万水,就算她愿意跟着你走,你也照顾不好她。但是,你为什么不努力一下,往上跳一跳呢?” “跳一跳?” 公孙启心里茫然,怎么跳? 海棠嘴角翘了翘,眼眸中闪过愉悦的光芒,她道:“古往今来,多少贤臣良将都是起于微末,为什么你不可以?只要你有实力走进北秦王宫,还怕见不到我姐姐吗?” 公孙启受到了启发,心里微微激动,见到海棠默认地点头,他一时间打了鸡血一般,兴奋地飘走了。 见到公孙启如此上道,海棠满意地勾了勾嘴角,心里叹道:绝世名将宛如人间利器,岂可浪费? 不管当初这个人是怎么走上辉煌的人生,现在又是为了什么目的,终归是殊途同归。 送走了公孙启,海棠也该回去了,却听到身后传来从容沉稳的足音,身体一僵。 还有人偷听他们谈话?是谁? “以后入了宫,你还是收敛几分,别像现在这样……君上不喜欢太聪慧的女人。” 熟悉的腔调,熟悉的嗓音,海棠放下了悬着的心,笑盈盈地转身,就看到了来人,正是张子仪。 她道:“原来是子仪,你可吓死我了。” 张子仪摇摇头,道:“刚刚你可是蛊惑着少年郎去博名利,胆子大着呢,我可没见到你害怕!” 公孙启年少,不懂其中弯弯绕绕,只以为海棠鼓励他为了楚风荷去努力,而张子仪经历过多少风风雨雨,不禁多想了一步,海棠此举未免不是未雨绸缪之智。 海棠不知道张子仪听去了多少,嘴硬地反驳道:“子仪在说什么?我就是鼓励一下失去了心上人的小可怜而已。” 张子仪也不拆穿,该提醒的都提醒了,她能走到哪一步,就看她自己的了。话题一转,他便说起了辞别之语,以及南楚和亲队伍入宫之事。 ☆、媵妾不卑贱(14) “素月围场?” 海棠掀开车窗之处的帘幕,看着上方挂着的牌匾,对这个名字颇为惊讶,心道:好好的围场怎么取这么风雅的名字? 楚风荷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对这个名字也是“咦”了一声,道:“这名字倒是别致,不知道还以为是哪个风雅的书斋。” 两姐妹想到了一处,都没将这件事放到心里,放下了车帘,又坐回了原处。 海棠道:“姐姐,此次围猎,你要不要下场玩耍?” “不了。”楚风荷摇摇头,她喜静不喜动,不爱骑马射猎,这次出来不过是陪衬而已。倒是海棠到了北秦,受北秦风俗习惯影响,偶尔握着弓箭练习,对这次围猎颇感兴趣。 见到海棠一身箭袖劲装,她叮嘱道:“这次围猎是君上特意给萱妃娘娘举办的,你我都是沾了萱妃娘娘的光,切勿莽撞。” 海棠道:“我知道了姐姐,就算做什么事情,也会三思而后行。” 此次素月围猎的确是北秦王为楚萱而举办的,起初楚萱和亲入宫,北秦王秦肆为了表达对南楚的尊重,决定秋猎,将大家聚在一起,隆重介绍楚萱。 巧合的是,楚萱在去年入秋之时查出了身孕,便不利出行,这秋猎便推到了今年秋季。 相比较楚萱的好运,有夫宠爱,有子绕膝,海棠和楚风荷就冷清多了。入宫一年多,她们姐妹分在一个偏殿里,没有主位妃嫔,又无盛宠,清闲有余。若是能够这么安静地过完一生,海棠也不介意,但是身在宫廷,看似无宠无波澜,一旦遇到事情,她们就是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年初,楚萱能够平安生下五王子,少不了此次陪嫁媵妾的功劳。其中一个媵妾同时怀孕,拉走了北秦王后魏纾的仇恨值和注意力,以一尸两命的代价,保住了楚萱和她的儿子。 若是他日楚萱和魏纾二人斗起来,海棠不敢保证她和姐姐不会受池鱼之祸,最好的办法便是主动出击。她分析过秦肆的前四位王子,奈何都是东魏人所生,根本不可能让她去接近,来领养一个。 最终,海棠定下计策,在围猎之时找机会邀宠,获取北秦王的宠爱。 别人的儿子,不如自己亲生的来得靠谱,不是吗? 随着马车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海棠知道肯定到了,她扶着侍女鱼的手臂,从车上跳了下来。又扶着楚风荷下马车,两姐妹前往自己的帐篷。 早在秦肆决定带后宫妃嫔围猎时,早就有侍卫提前到猎场,搭建好帐篷,根据每个人的位份分好帐篷。海棠和楚风荷大概是最不受宠的那一拨媵妾,分的帐篷不大,离北秦王秦肆的帐篷也很远,在偏远的角落里。 撩开帐篷帷幕,海棠扫了一眼里面,干净整洁,倒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带领着侍女收拾好了帐篷,她没有多做停留,就和楚风荷前往看台。 此次围猎来的人不少,满朝文武官员、王室宗亲、后宫妃嫔等等,大多数人都是一身骑马劲装,握着弓箭,期待能够在北秦王面前露一手,博个好名。而后宫妃嫔个个打扮得娇艳华美,端坐在看台上,显然目标不是在围猎,而在北秦王。 王后魏纾和楚萱早就在看台上端坐着,一左一右,看起来就是两个阵营,却偏偏互相说着假情假意的话。 魏纾逗弄着五王子秦夙,笑道:“萱妃,小五才半岁就生得眉清目秀,当真像极了你。” 海棠心里翻译就是五王子秦夙生得不像北秦王秦肆,像楚萱,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楚萱不甘示弱,皮笑肉不笑,道:“王后娘娘谬赞了,要我说大王子更像您,看这眉毛、眼睛,简直跟您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她特意在“大王子”这三个字上加重了读音,一瞬间刺得魏纾脸色微变,强忍着怒火,陪着楚萱假笑。 海棠坐在末座,眼眸一扫,落在了下方,一群身材魁梧的侍卫围着一英俊少年,正是魏纾之子秦琅。 说起来,北秦王已年过不惑,魏纾与他是结发夫妻,当初也是北秦与东魏联姻所成。他们膝下有一子秦琅,已至弱冠,乃是秦肆的长子,却迟迟没有被封为太子。 再往下的二、三、四这三位王子,都是东魏媵妾所生,根本没有办法和他相提并论,偏生北秦王就是没有立储君的意思。 所以,这也成了王后魏纾的心病,楚萱一声“大王子”颇有嘲讽意味。 海棠对于这两位的掐架看得津津有味,一个是东魏公主,占着正室原配的尊位,一个是南楚公主,年轻貌美有宠爱,这二人也算旗鼓相当。 突然,吵吵闹闹的场地安静了下来,一身劲装的北秦王出现了,玄黑色的衣衫,倒是很衬秦肆的身材,越发显得他身材高大,强壮有力。 他见到弯腰行礼的臣子们,挥挥手,道了一声“免礼”。 大步踏上看台,秦肆和王后魏纾说着猎场的注意事宜,将整个后方托付给了王后,这夫妻举案齐眉的模样,看得楚萱一阵心堵,眼里飘过狠辣不耐之色。 当秦肆转过来寻找楚萱之时,她又是娇美温婉的少妇模样,眼眸温柔如水,嘴巴甜蜜蜜的,说着痴缠的话。这腻腻歪歪的模样,却让秦肆非常受用,细声细语宽慰了她几句,让她照顾好五王子秦夙。 这一幕又让王后魏纾难受嫉妒了,她微微一笑,道:“不如让妾身照顾小五,萱妃和君上一起去围猎。” 北秦之人尚武,男女皆可握弓射猎,楚萱进入围场倒也不算失礼。 但是楚萱怎么可能将唯一的儿子秦夙托付给魏纾,她笑了笑,道:“多谢王后好意,妾身也舍不得君上,只是夙儿太小,有些小性子,离开了我就着急大哭。” 北秦王秦肆是知道自己这个小儿子的,脾气大,片刻功夫不见楚萱,就又哭又闹的,摆摆手道:“萱儿还是照顾他,你们母子等着寡人大胜归来。” 楚萱屈膝应诺,眼眸一瞟,见到看台末尾的海棠,一身火红的劲装,长发飞舞的马尾,这英姿飒爽的装扮,与在场的嫔妃不同。 她嘴角噙着温柔的笑容,道:“君上,妾身不能相随,倒是可以推荐一人,让她伴着您左右,代替妾身照顾您。” “哦,何人?”秦肆没有在意这些,只以为楚萱照顾秦夙,心里对他有亏欠。 楚萱对着海棠招了招手,道:“海棠,你过来一下。” 事情急转,变成了这个样子,海棠稍微一想,也明白了楚萱是想让她跟着秦肆围猎,她缓步走了过去。 楚萱牵着海棠的手,推到了秦肆面前,笑道:“君上,我这位妹妹人如其名,娇艳美丽,可还入得了您的眼?” 海棠的长相明丽大气,在众位温婉秀丽的嫔妃中,那就是人间的富贵花,正好应了这海棠之名。 哪怕一身劲装,略带英气,也不减她明艳之色。 秦肆略微打量了一番,见她眼神清亮,不喜不怒,冷静自持,他冷淡地点了点头,道:“既然是萱妃推荐的人,那就她了。” 秦肆带着海棠走了,下了看台,就骑上了高大的骏马,手挽黄金大弓,准备开场之礼。 在众人瞩目中,他一箭射死了一头活蹦乱跳的雄鹿,干净利落,引得满堂喝彩。 王后魏纾看着跟随在秦肆身后的火红身影,身姿窈窕,美貌娇艳,她瞥了一眼楚萱,道:“萱妃,你倒是大方,舍得把陛下拱手让给他人,小心养出一条白眼狼。” 她明知道楚萱要看顾秦夙,不会随行围猎,还是提一句,原意也不够是想刺一刺楚萱,出一口恶气。谁知道楚萱自己不去,却弄了个长相明艳的狐狸精跟着秦肆去围猎。 楚萱还没应答,坐在一旁的楚风荷急急道:“妹妹年少贪玩,只是想跟着围猎,并没有与萱妃娘娘争宠之意。” 这一下魏纾更气恼了,冷哼一声,不再挑起话头。 作为北秦的王后,魏纾能够坐稳这个位置靠的不是宠爱,北秦王秦肆看上了狐狸精,不是她最着急,最着急的也该是楚萱才是。 看台上王后魏纾和楚萱二人打着机锋,海棠跟着秦肆围猎,也是心思百转。她原本想单独领着几个护卫去打猎,然后和秦肆来个偶遇,徐徐图之,不想太着急。但是,楚萱和魏纾较劲,将她推了出来,想慢慢来,也不行了。 既来之,则安之,她倒是稳得住。 一路上,秦肆没有把她当回事,也没有和她搭话调笑的打算,海棠也安分地跟着队伍,不做多余的事情,不拖后腿。 在众多护卫的辅助下,秦肆猎了不少猎物,鹿、獐子、兔子……每个护卫马上挂得满满的,看起来收获丰厚。海棠看着他的眼神也变了,这位北秦之王在政治才华上天赋异禀,能够知人善任,连自身身手也不错。 除了一件事情,当年原主受尽宠爱之时,突然听闻要被安排到东魏照顾质子,原主顶着鹅毛大雪跪求他收回成命,却只等来了寒人心的一句话——“你不过是卑贱的媵妾,是寡人手中的棋子,一生荣耀都是寡人给你的,现在你没有价值了,便弃了而已”。 这一句话将原主推进了深渊,大受打击,失魂落魄。除去这一点,秦肆这人当之无愧的帝王本色。 可惜海棠的到来,就是为了替原主再走一遭,挽回原主曾经失去的一切,完成原主的心愿。 就在海棠发呆的片刻,秦肆催着骏马又追着另外一头鹿跑远了,她抬头时已经不见了踪影。随行的护卫也吓了一跳,催着坐骑纷纷追了上去,可惜寻常的马哪里及得上帝王良驹? “君上,你在哪里?” “君上,你在哪里?” …… 众护卫跟丢了秦肆,吓得脸色仓惶,忍着恐慌到处寻找他。 海棠跟着护卫寻了一段路程,依旧没见到秦肆的身影,也没听到他的回答,心里也起了疑心,该不会出事情了吧? 跟随的护卫首领也着急了,顾不上海棠,直接下令随行的护卫分开寻找。 一众人渐渐分散开来寻找,若是秦肆出了事情,海棠也不能推卸责任,她看着渐渐跑远的护卫,也挑了一个方向拍马跑远了。 终于,海棠在一处重重叠叠的矮丛后寻到了他,她心里叹道:别人寻得着急上火,这位大爷竟然在打野狼,难怪不管他们这些随行的人! ☆、媵妾不卑贱(15) 秦肆握着长刀砍杀着野狼,野狼的身上伤痕遍布,身躯上还插着数支断箭,可以想到秦肆之前发现了它,先是射箭追击,而后换成长刀拼杀。 海棠见到这野狼已经精疲力尽,不过片刻便会倒下,她拿出信号弹准备召唤护卫。 却见秦肆背后的草地上爬出三条手指粗的花斑蛇,慢悠悠地爬行着,朝着前方吐着舌信子。 这可是又毒又凶猛的蛇,一个不小心被咬一口,就会毒发身亡。 海棠见到秦肆正在拼杀,并没有注意到背后,又不能提醒他,让他分心,真是前有狼后有蛇,危险重重。她不敢迟疑,干脆拿出长弓,三支长箭齐发,几乎同时射中了毒蛇。 同一时刻,秦肆一刀砍中了野狼的脖子,不可一世的野蛮家伙倒地不起。他一转身,就见到了钉在地上的毒蛇,扭曲挣扎着,凶狠地吐着毒信子,显然明白刚刚背后风声的来源。 “三箭连珠,好箭法!” 海棠却觉得对方并没有真心夸她,似乎有些其他的意味。 她牵着骏马缓步走了过去,嘴角带着一丝温婉地浅笑,道:“雕虫小技罢了,君上无恙,妾身便无忧。” 秦肆胡乱点点头,擦拭着他的长刀,头也不抬地说道:“你确实不同于其他女子,当得起萱妃的推荐。既然是位不让须眉的巾帼,就将寡人的猎物搬到马上吧。” 将猎物搬到马上?? 那一百多斤重的野狼? 血肉模糊的野狼? 海棠觉得这个男人有毒,按照原主的记忆以及他对其他后妃的表现,应该是个有风度的男人,怎么到了她这里就变成了魔鬼?这让她怎么继续邀宠献媚? 不管她心里怎么吐槽,还是缓步走向了野狼,一百多斤的野狼而已,她搬得动,就是姿态有些难看,会污了衣衫罢了。 走到野狼三步远的地方,海棠突然察觉到不对劲,狼可是最狡黠的动物,它当真已经死了吗? 她闪身一躲,一条灰白的身影一跃而起,正攻击她刚刚站的位置。 说时迟那时快,海棠从腰间拔出短匕首,手起刀落,野狼嗷呜一声倒地而亡。 这干脆利索的狠辣劲不逊于男子! 做完这一切,海棠犹不放心,她轻轻用脚试探了一下野狼,见它真的死亡之后,方才呼出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秦肆猜想她三箭连珠是一回事,亲眼见她神色如常地补刀野狼又是一回事,他淡淡地说道:“南楚当真是人杰地灵,不愧为当世第一大国!” 又来了,又来了,这阴阳怪气的语调! 海棠觉得莫名其妙,说起来她救了秦肆一次,又被他坑了一次,他怎么就这么不待见她?难不成嫉妒她抢了他的风光不成? 这不像是秦肆的风格! “君上说笑了,妾认为能够容得下人杰的北秦,才是真正的第一!”海棠装作没听出他的阴阳怪气,笑盈盈地回着他。 秦肆一秒变脸,将擦拭完长刀的抹布朝着她扔来,冷笑道:“别笑了,丑死了!” 海棠退后一步,躲开了腥臭肮脏的抹布,正准备和秦肆好好说道,她是媵妾不假,也是有尊严的,做任务也不能委屈自己。 却见空中闪过一道银光,晃得她眼睛一花,她察觉到不对劲,道:“君上,有刺客!” 话未落,她已经扑了过去,抱着秦肆滚到了一边,躲过了飞来的箭矢。 等到二人回首,那一排箭矢插在青草地上,未曾没入土壤的那一截正闪着寒光,就像一条条饿狼亮出了它的獠牙。 秦肆一把推开海棠,一跃而起,提着长刀迎了上去,和丛林里跳出来的七八个蒙面人斗了起来。 北秦人擅长单打独斗,在秦肆身上完美地体现了出来,一把长刀气势凶猛,横扫有千钧之势,竖砍有破竹之力。 他一个人就拖住了这些蒙面人。 海棠伸缩了一下右脚,脚踝处传来钻心之痛,疼得她眼冒金星,暗骂道:这秦肆不仅仅有毒,还克她! 她,堂堂金牌快穿使者,邀宠献媚被骂丑,救人反被人推伤脚,还有比她更惨的任务者吗? 这简直抹黑了她以往不败的战绩! 以后,她宁愿接朝堂争斗任务,也不想接这么黏糊的宫斗副本,简直要命啊! 现在脚上有伤走不了,面前秦肆也不知道能撑多长时间,海棠当机立断,掏出了信号弹。 咻了一声过后,紧接着就是一声响亮的爆炸声,空中飘散着烟雾。 在场的刺客听到信号弹的声音,知道救援快来了,极快地边打边退,招呼同伴撤离。 海棠听到他们含糊的话语,似乎是东魏人的腔调,心里暗自惊讶。 这些刺客是谁的人?是王后魏纾安排的,还是楚萱栽赃陷害? 刺客有七八个,而秦肆只有一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撤走,气得他一刀砍在了树上,连带着肩膀上的伤口撕裂,血流如注。 海棠看着对方狼狈不堪的模样,心里解气,脸上摆出恰当的担忧,温温柔柔地道:“君上……” 秦肆捂着伤口转身,就见到她冷静深邃的眼眸,宛如会吸人的小漩涡,他闭了闭眼,不耐烦地吼道:“闭嘴!” 海棠:??? 她不懂这个男人心里什么想法,连叫一声都不许,干脆闭了嘴,不再刷什么好感了。 所幸救援的北秦护卫来得很快,附近的王室亲眷、文武朝臣都跟着来了,见到秦肆衣衫破了好几条口子,里面的白色内衫上都是鲜红的血,顿时吓了一跳。 “快,君上受伤了,回营地。” “还有你们,先打马回去禀报,让医师现在君上的营帐里等着。” “你们几个在这里善后,还有你们几个去搜查刺客的踪迹。” 一群人呼啦啦的来,一群人呼啦啦的走,个个都围着秦肆,将角落里的海棠忘在了这里。 海棠动了动右脚,又是一股钻心之痛,她心道:媵妾就是身份低微,没有人关心,难怪原主执念那么深! 就在她以为自己将留在这里过夜,还是拼着加重脚上伤势勉强骑马回去,左右为难之时,一双男人的靴子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张子仪低头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低声叹道:“说句实话,我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凄惨的后宫妃嫔。” 海棠在这荒无人迹的野外,见到熟人,一下卸去了防御,撇嘴道:“你以为我愿意?” 与男人玩感情游戏,邀宠献媚,本不是她擅长的,她更擅长不带任何感情地与他人争斗权势。 张子仪见她着实可怜,又伤了脚,便一把将她背了上来,道:“我送你回去。” 伏在男人温暖的后背上,海棠竟然不争气地有种想哭的冲动,她双臂环在张子仪的脖子上,想到今日一连串的出错,道:“子仪,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劲,没有男人愿意喜欢我?” 不管她走过多少任务世界,在感情一道上如同幼儿,封闭了自己的内心,不敢轻易去尝试。在其他人或者事上,她游刃有余,唯独感情一道跌跌撞撞,走得忐忑。 又继续说道:“楚萱刚刚入宫就能获得君上宠爱,姐姐有公孙启那个傻小子,就连楚椒兰那个娇蛮的性子,也有许砚喜欢。只有我……” 不管这些人结局如何,但是不可否认,他们之间都有男女之情,或多或少而已。 脑海里闪过海棠不同时期的模样,一抹红色的身影萦绕在心间,张子仪眼眸动了动,他笑道:“谁说没有人喜欢你?我就对你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语调随意,眼神却格外认真。 海棠以为他在安慰自己,一下散去了那一缕愁绪,笑嘻嘻地收紧双臂,道:“你我现在,岂不是三见定终身?你对你君上的妃嫔说这种话合适吗?” 初见在南楚,二见在和亲途中,这三见就在围猎场中。 张子仪没有否决这三见定终身之言,仰着脖子,道:“快松开,你要谋杀啊!还指望我送你回去吗?” 海棠不放,非要他求饶,方才松开了双臂,让他喘口气。 嬉闹了一阵,张子仪道:“心情可舒畅了?能不能讲一讲你和君上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帮你参谋一下。” 他似乎怕海棠误会,又补了最后一句话。 海棠不疑有他,说了来龙去脉,又着重说了杀毒蛇、杀野狼、遇刺客三件事情,说着说着,她又委屈上了。 张子仪几乎能够想象当时的情景,叹道:“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难道我救他还做错了不成?引得他如此讨厌我。”海棠委屈道。 张子仪没有说什么宽慰的话,反而问道:“你可知素月围场的由来?” “不知,愿闻其详。” 海棠不解张子仪其意,但是也察觉到其中的隐秘,乖觉地听他说。 张子仪娓娓道来,说起了一件二十年前的旧事。 那时,北秦王秦肆还是王子,是先王众多孩子中的一个,有望成为下一任王。 宫中有一北秦姬妾陶氏,为了自己的儿子上位,想除掉秦肆,便买通了刺客刺杀秦肆,没想到却被秦肆的妹妹素月公主挡了一刀。 秦肆活了下来,素月公主没有熬过当晚,便死了。 后来,秦肆上位后,清洗了后宫各方的势力,成为了他的一言堂。但是,其妹素月公主再也回不来了,他便将围场以素月命名,以此纪念素月公主的救命之恩。 张子仪最后道:“所以,君上不喜欢明艳狠辣的宫妃,也不喜欢北秦妃嫔,最喜欢素月公主那样温婉纯良的女子。” 哪怕曾经一度东魏妃嫔占了秦肆的后宫,所生的王子皆是东魏血统,秦肆也不宠爱北秦女子,皆因陶氏而起。 海棠想起今日自己的所作所为,捂脸道:“恐怕我以后要在宫中无宠无爱一辈子了……” 张子仪调侃道:“你的棋下得好,尚有一线转机。吴月姑娘现在可是北秦有名有姓的富豪,生意贯南北,公孙启经过吴将军的推荐,也在军中效力,屡立奇功。” ☆、媵妾不卑贱(16) 张子仪将海棠从马上抱了下来,趁着灰暗的天色,将她送回了营帐中,交给了楚风荷。 楚风荷看到海棠脚踝肿得像馒头,心疼极了,不忍在外人面前说她,向张子仪道了谢,和侍女鱼两个人将海棠扶了进去。 又是请医师,又是打水冷敷。 张子仪转身去了营帐中央,去看受伤的秦肆,一掀门帘,就见到秦肆捧着书简在灯下默读,他道:“君上,可还安好?” 榻上的秦肆看起来行动没问题,就是身上到处绑着白色的纱布,看起来惨兮兮的,不知道他身体是好还是坏。 秦肆放下书卷,指了指一旁的方席,道:“那群刺客本来就没准备要我的性命,只是吓唬寡人罢了,身上的伤没有大碍。” 张子仪跪坐在秦肆对面,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又给秦肆倒了一杯,他蹙了蹙眉,道:“如此说来,背后指使之人的目的另当别论了。君上可知道是谁的人?” “盘问过负责围场的人,也检查过遗留下来的箭矢,都没有问题。”秦肆摇了摇头,想到刺客临走时招呼的声音,又道:“那群人退却的时候,很急切,说的不是北秦的语调,是东魏人。” 刺客是东魏人? 不仅仅王后魏纾是东魏人,还有…… 张子仪一下凝噎,沉默地喝水,捋了捋没有花纹的袖口,他始终没有搭话。 秦肆见他这么谨慎的模样,笑道:“虽然你也是东魏人,没必要这么紧张。刚刚调查结果呈了上来,今日刺客之事只是后宫的较量。” 张子仪惊讶地抬眸,道:“君上……” 北秦王宫的嫔妃只有两股势力。 因为陶氏之乱,秦肆讨厌北秦女子,后宫里的北秦女子少得可怜,又因为东齐不与北秦接壤,没有送人来和亲。所以,后宫能成气候的,也就是以王后魏纾为首的东魏党,再就是以萱妃为首的南楚党。 秦肆伸手拦住了他的话,笑道:“子仪,寡人与你是君臣,也是知己好友。今日之事,种种迹象指向王后,但是我知道当今局势,不会轻易动王后的,只能小小惩戒一番。此事你知道就行了,切勿外传。” 北秦王宫东魏和南楚两股势力终于平衡了,要是贸然动了王后,后宫就变成了南楚人的天下,而楚萱入北秦也不过短短一年多,秦肆不够了解她,不敢以后宫相托。 张子仪有不同的见解,笑道:“君上为什么不怀疑是萱妃陷害王后?毕竟,南楚的长公主,君上的芳妃娘娘死在东魏人手里,萱妃为长姐复仇,倒也说得过去。” 秦肆摇摇头,捂着胸口的伤口,道:“与其说萱妃为芳妃复仇,还不如说萱妃生下了小五,想除掉老大,提前争一番太子之位。但是,萱妃到北秦的时间短,没有那个能耐能调遣素月围场的人。” “子仪不如君上远虑。”张子仪一笑道,没有多纠缠这个问题,秦肆心里有数,他便不多言。 脑海里又浮现那一抹艳丽的身影,他忍不住道:“王后和萱妃分别代表东魏和南楚,君上维持平衡艰难,何不再捧一位宠妃,让她们三方鼎立,形成掎角之势?” 秦肆眼里划过一丝惊愕之色,道:“不知道子仪推荐何人?” “南楚人,楚氏海棠。”张子仪见秦肆望了过来,俊秀的脸庞有些发热,忍着羞窘解释道:“这位小楚夫人是南楚人,却不受萱妃看重,君上可以分化她们二人。” 他想到了张子仪自请善后,而海棠落在后面,两个人肯定见过面,他意味深长地说道:“南楚之女,妖媚多情。子仪可是迷上了那朵海棠花?” 海棠花,指的正是海棠。 张子仪掩下心里的想法,他抬眸一笑,面色如常,道:“小楚夫人乃是君上的后妃,子仪身为外臣,岂敢觊觎?” 他顿了顿,见秦肆没有生气,又道:“我送小楚夫人回去之时,她还委屈着,说帮了君上不少忙,反而被君上讨厌了。” 因为楚萱陪嫁的媵妾中,只有楚风荷和海棠姓楚,便以大楚夫人和小楚夫人区分,楚萱则统一称呼为萱妃。 提起海棠,秦肆一秒变脸,不悦的神色摆在脸上,他道:“你可别被那个女人骗了,杀蛇杀狼的时候,眼神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波动,出手又狠绝。这样的女子,若为男子,寡人必定重用,但是为妃嫔,敬谢不敏。” 他低声叹道:“寡人可不想后宫再出一个陶氏,还有她今日在围场救了寡人,未尝不是想借素月之事邀宠……” 张子仪见他越说越玄乎,笑道:“君上,素月公主之事,宫中早已经没有人提及,连我知道此事,还是君上醉后之言。小楚夫人身份低微,又如何得知?” “罢了罢了,寡人明日安排人赏赐她一番,但是捧她做宠妃,却是万万不能的。”秦肆摆摆手,如是说道。 因为秦肆受伤,围猎之事草草收场,有点虎头蛇尾的感觉。 紧接着,王后魏纾因为不明原因受到斥责,后宫风向陡变,楚萱隐隐有了后宫第一人的势头,一时之间,南楚妃嫔的风头强劲。 但是,这一切都与海棠无关。 * 入冬以后,下了几场雪,天气越发寒冷。 空气又干又冷,海棠每次出门,大风都往领口灌,来这已经是来北秦的第二个冬天了,她还是不习惯这干冷的天气, 一路上敛眉前行,神色寡淡,小心翼翼地踩着台阶,等到进入了大殿,身体渐渐暖洋洋的,她方才舒缓了神色。 平日里,宫人都缩在各自的宫殿里,轻易不会出门,海棠怕冷,更是不会出来乱跑的。今日从后宫走到大殿,盖因为今日是秦肆的生辰,楚萱第一次接手这样的宴会,特意把她们都挖了出来,给她撑场面。 海棠早先过来帮忙,被楚萱嫌弃穿着随意,给她丢人了,又被赶回去换了身华丽的衣衫。所以,等她现在到来之时,基本就等着入宴了。 不是海棠故意与众不同,而是楚萱向来不喜她们穿得花枝招展,且秦肆对她有种莫名的敌意,让她低调谨慎了几分。 陆陆续续地文武重臣、后宫嫔妃都到了,就连被斥责的王后魏纾也来了,海棠看着正中央空荡荡的座椅,以及下手第一个位置,就差秦肆和张子仪两个人了。 就在她揣测二人是否会在一起时,秦肆和张子仪二人联袂而来,有说有笑的,好一副君臣和乐的场景。 秦肆入座之后,宴会开始。 一时之间,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君臣之间互相敬酒欢饮。 不一会儿,就是各人给秦肆赠送生辰之礼。 海棠和楚风荷准备的礼物很简单,选择了一本珍贵的书简,捧了上去,既不是吃的食物,也不是贴身穿的衣物,减少了被人陷害的机会。 但是,秦肆不按常理出牌,隔了数月再一次见到海棠,依旧想起她冷静杀狼的一幕,心里不爽,有心刁难道:“书简的确是当世孤本,但是不是你二人亲手所作,不能体现两位爱姬对寡人的心意。” 任谁都能听出他悠然语调里的不满,王后魏纾一边的人,个个捂着帕子,眼神嘲讽地盯着大殿正中央的姐妹花,只要南楚人丢脸,她们东魏人就高兴。 另一边楚萱有些坐不住了,她弃用海棠姐妹是一回事,在众人面前被秦肆不满是一回事,万一秦肆厌屋及乌不喜她了怎么办? 她道:“君上息怒,两位妹妹年少不知,准备的礼物不合心意,也是妾身失职,妾身一定好好管教她们。” 秦肆看着底下的红衣少女低垂着眼眸,似乎害怕得不敢抬头,但是他心里觉得这不是她的真面目,眼神锐利,扫了过去,戏谑道:“寡人的小楚夫人,不知道你如何补救?” 此时此刻,海棠真的察觉到这个男人是故意针对她的,奈何他为尊,她为卑,不能以下犯上。大脑快速地运转,她想着合适的才艺,楚风荷和她都能表演的。 这时,一道清亮温润的声音从一旁传了过来,“久闻南楚之女,纤腰玉指,想来随着琴声翩翩起舞,应是人间一绝。”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张子仪的身上,显然刚刚替海棠解围的人,便是他了。 王后魏纾有些不满,同为东魏人,张子仪却给一个南楚女人说话,她笑了笑,绵里藏针道:“张子周游列国,唯独对南楚之女印象深刻,想来在南楚别有一番经历。” 在座的对张子仪的经历略知一二,他到北秦之前,便去过其他三个国家,听说当初就是从南楚过来的,灰头土脸的,很是狼狈。 魏纾知道的更多一点,她知道张子仪是被人驱逐出南楚的,这一句话,便是扎心了。 海棠比魏纾更清楚,因为那个驱逐张子仪的人就是她名义上的父亲楚阳。她缓步上前,抬眸对上上座的那双锋利眼神,道:“君上,既然张相国对我们南楚的歌舞如此恋恋不忘,不忘向众人推荐,就让妾与姐姐舞一曲。也让君上和王后娘娘评鉴,免得为难相国大人动嘴解说。” “为难”二字意味深长,哪里是免得为难张子仪解说,真实情况是免去王后魏纾为难张子仪,说一些扎心之语。在座的聪明人,动动脑子就清楚这话的真意。 ☆、媵妾不卑贱(17) 秦肆不知出于什么心思,点头允许了。 海棠和楚风荷双双退了下去,去换一身舞衣,大殿里又恢复了觥筹交错的热闹。 趁着众人没有注意,王后魏纾给身旁的心腹使了个眼神,心腹瞬间明白,这是让她去添点乱,不能这姐妹二人的表演顺利进行。 要想跳出让人惊艳的舞蹈,需要美妙的声乐相和,若是让人在其中出个错,想来她们也不会发现什么。 心腹转身出了殿门,往一旁的偏殿走去。 * 突然,大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鼓声。 殿内一静,众人放下酒杯张望,只见八个壮汉抬着一架大鼓缓缓走了进来,红漆雕龙,气势非凡。而鼓上的女子更是亮眼,衣袂飘舞,红白相间,一下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白衣清雅出尘,红衣妩媚妖娆。 魏纾看了一眼鼓上舞得起劲的姐妹花,心里堵得慌,将手中的金杯重重放在案桌上,酒液四溅,有些失态。 但是一旁的秦肆看得痴迷,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这让魏纾更气恼! 身旁的心腹没想到海棠她们根本没有用乐师,惊得目瞪口呆,这样也行吗? 底下坐着的不少女眷,看着姐妹二人的腰肢,纤细柔软,不堪一握,再对比自己的腰肢,低声嘀咕道:“南楚女人吃什么长大的,腰这么细,这么软,还是人吗?” “要不私底下问问她们?我也想要这么细的腰。” 女眷们的窃窃私语,不影响张子仪的观看,他从未见过海棠跳舞,一时入了神,眼眸随着海棠那一颦一笑转动。 流转的眼眸,蕴含着风情,比寻常歌舞伎多了几分含蓄矜持,又比贵族歌舞多了几分媚意,似乎当她扫过来的时候,总给人一种她在媚好你的错觉。 张子仪刹那间欣喜又恼怒,不知道怎么控制心里的异样情绪,但是起了这复杂心思的又岂止他一人。 一舞罢了,海棠牵着楚风荷的手,双双走下鼓面,跪拜在殿前。 “恭祝君上万寿无疆,寿比南山。” 秦肆听到祝词,拉回了飘飞的思绪,大步走下金阶,赞赏道:“两位爱姬的鼓上舞让寡人惊为天人,难怪子仪念念不忘。” “君上谬赞。”楚风荷第一次被秦肆夸奖,脸夹红扑扑的,矜持地回道。 秦肆对楚风荷的态度很受用,他伸出宽大的手掌,道:“你叫风荷,对吧?” 一双宽阔厚实的手掌伸到面前,掌心还有握刀所致的老茧,楚风荷抬头看向眼前英俊的男人,威仪不凡,她羞怯地将莹白的手放到了对方的手掌心里,心慌慌的,害怕极了。 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秦肆一把牵起了她,道:“走,坐在寡人身旁,给寡人倒酒。” 楚风荷心里很懵逼,她扫了眼还跪在地上笔直端正的海棠,道:“妹妹,她……” 海棠看到这一幕,又想到秦肆与她相遇就是有毒,心道:该不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吧? 果真如她预料的一般,秦肆转身斜晲了海棠一眼,道:“这是你妹妹呀,和你真是……不像。” 一个性子柔软,羞答答的,就像小白兔一样,而另一个看着就是披着羊皮的狼,心机深沉。 他道:“刚刚小楚夫人可是顶撞了王后,就罚她跪在门外思过一个时辰吧。” 跪在门外思过?还一个时辰? 这可是数九寒天,跪一个时辰,估计要去半条命。 众人看着这个翻转,也迷茫了,君上到底是宠爱她们姐妹呢?还是不喜她们姐妹? 海棠心里犹如一群草泥马呼啸而过,脸上稳得一批,淡定地谢恩。而楚风荷却拦住了,她委婉地求情,道:“君上,妹妹她自幼身子骨弱,外面又是天寒地冻的,可以……免去她的处罚吗?” “不行。”秦肆一口否决了,他挑衅地挑了挑眉,道:“若是人人都学她,顶撞王后,以后这后宫不就乱了规矩吗?不过,风荷替她求情,寡人还是得给你几分薄面,不如……” 楚风荷期待地看着他。 秦肆一笑道:“就减轻惩罚,让她跪半个时辰吧。” “君上……”楚风荷听到还是要罚跪,想再劝说两句。 秦肆点了点楚风荷的额头,调笑道:“爱姬,寡人已经看在你的面子上,减轻惩罚了,可不能再减了。不然,寡人一生气,就要再加罚跪时间了。” 过犹不及的道理,楚风荷明白,不懂海棠怎么招惹秦肆了,但是也只能如此。 海棠穿着轻薄的纱衣缓步走出大殿,刚刚踏了出去就冻得一哆嗦,还想着去换件厚衣衫,跟在身后的宫人阴阳怪气地道:“小楚夫人,就在此处跪着吧。” 还有人监督她,不许她换身衣衫,这秦肆果真够没有人性的! 双膝触地,又冷又硬,冻得她直哆嗦,宫人得意地斜了她一眼,转身往内殿走去。 监督海棠是一回事,但是不代表他要在门外陪她受冻。 海棠冻得瑟缩着身子,双手搓动取暖,却效果甚微,嘴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发白。 “你这是什么运道?竟然能够让君上厌恶至此。” 温暖的厚绒大氅披在了她的肩上,海棠一下感觉暖和了许多,后知后觉地任由对方替她系上了面前的带子,淡淡的冷香扑面而来。 她眨巴着眼睛,心里叹道:这个人真的不错,就是最后不愿意支持楚萱的儿子上位,而被驱逐离开北秦。 对于楚萱来说,这位是阻拦她获得太后宝座的反派,但是对于整个北秦来说,他又是不可多得的良相,无愧于任何北秦人,反而是北秦人愧对了他。 张子仪看着她呆萌地任由他动作,没有回答他,不禁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又道:“海棠?难道冻傻了不成?” 一把推开了眼前的大手,海棠瞟了一眼,骨节分明,一看就是文人的手,真是好看。她道:“我正在思考你的问题,也想知道哪里得罪了君上。” 上次围猎场上,她太过冷静,出手又狠绝,吓坏了秦肆。这次,她换了个方向,又柔又媚,奈何对方看上了楚风荷,没有看上她。 张子仪道:“我看你还是回去洗洗睡吧,以后不要往君上面前凑。以我对他的了解,围猎那日,你让他产生了警惕,现在做什么错什么。” 海棠:…… 她这算是触动了隐藏副本吗?原主楚海棠在北秦宫里一辈子,也没摸清楚秦肆的忌讳点,她一下子就撞了上来。 罚跪结束后,海棠给宫人说了一声,就装病先回寝宫了。 在寒风中吹了半个时辰,海棠身体又冷又僵,喝了一碗侍女鱼熬的姜茶,就裹着被子睡着了。迷迷糊糊中,似乎身处岩浆之中,浑身火热,又似乎到了冰天雪地里,冷得发抖。 她迷糊想到:该不会装病变成真病了吧? 宴会一结束,楚风荷就急急匆匆地赶了回来,还未进门,就喊道:“小鱼,妹妹回来了没?” “夫人回来了,在房里睡觉呢。”正在打瞌睡的侍女鱼一下惊醒了,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回道。 楚风荷见到海棠裹成一团,以为她罚跪丢了人,闹脾气,便径直走到床前,劝道:“棠儿,姐姐来看你来了。” “棠儿……” 一连叫了几声,楚风荷都没听见她回答,以为真的睡着了,便想替她掖住被角退出去。却见露出的半边脸庞,晕染着不正常的红霞,她伸手探了探,道:“呀!发热了?” “小鱼,妹妹发热了,快去请医师!” 她高声吩咐着侍女鱼去请医师,又让侍女梨去端水来,给海棠冷敷降温。 偏僻的寝宫里,人进人出,个个忙得脚不沾地,而医师却迟迟不来,侍女鱼也久久没有回来。 楚风荷忍不住去门口探望,却见侍女鱼疾步奔来,着急道:“夫人,内宫门已关,我出不去。我去求了王后和萱妃,都说等明天再请医师。” 等到明天,估计海棠都成了傻子了。 楚风荷一向温温柔柔,与世无争,但是遇到关乎唯一的妹妹的事,她脾气也上来了,道:“君上在哪个宫里,你们知道吗?” 侍女鱼连连回道:“我知道。听萱妃的宫人说,君上要去萱妃那里看五王子,让五王子别睡着了。” 楚风荷道:“你跟我走,去请医师。” * 翌日,等海棠揉着惺忪的眼睛醒来时,已经是正午。 屋内散发着浓厚的药草香味,连她的发丝上面都是药草香味,慢悠悠地爬起来时,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她知道昨晚肯定受寒了,幸亏用药退烧了,否则,一场高烧可能要了她的命。 “小鱼?” 给海棠守夜的侍女鱼一下蹦了起来,惊喜地喊道:“六小姐,你醒了?” 一时高兴得忘形,侍女鱼以以前的称呼叫海棠,她也没介意。 海棠道:“姐姐呢?” 按照她这种情况,楚风荷应该也担忧着她,昨晚肯定没有睡好。 侍女鱼服侍着海棠起床,支支吾吾的,没有回答她。 海棠抬眸,道:“不会是姐姐也出事情了吧?” 秦肆这个没人性的,不会让她罚跪完,又让楚风荷罚跪吧? 侍女鱼连连摇头,试探了地看了一眼海棠,低声道:“昨晚您发热不止,五小姐为了给您请来医师,去萱妃宫中求君上,然后……然后她昨晚侍寝了。” 海棠:??? 昨晚昏睡了一夜,就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佛系如楚风荷,竟然出手从楚萱那里截胡了秦肆?还成功了? 她摆摆手,让侍女鱼出去。侍女鱼以为海棠心情不好,毕竟海棠被君上罚,楚风荷却受尽恩宠,纵然是亲姐妹,也不能一时接受。 然而,海棠脑海里却想着另外一个问题。 第一次,她推荐郑秀入南楚王宫,是想借她的手养一个霸主,结果莫名被塞到了陪嫁的队伍;第二次,她想向秦肆邀宠,围场败北,宫宴起舞又被罚,怎么做怎么错,而楚风荷却被宠幸了。 这一切就像有一只手在背后操纵,当她的所做所为偏离原来的轨道,背后那只手就将偏离的部分掰扯了回来。 郑秀入宫,她和楚风荷留在南楚,是偏离,然后她们就被塞进了陪嫁的队伍,一如原主那一世;楚萱不排挤她们,楚风荷不邀宠,是偏离,然后秦肆就各种讨厌她,突然反转临幸楚风荷,如果按照原主那一世,恐怕未来的六王子还是要楚风荷生了。 若是换个人,努力了这么久,事情还是朝着原轨道走,估计要疯。而海棠只想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个背后推手恐怕不是人! 她呼叫了绑定的宫斗系统999,第一次任务期间召唤系统。 ☆、媵妾不卑贱(10) “宫斗系统999为您服务,助您争奇斗艳,成为万凰之王!” 一串机械冰冷的电子音传来,够冷酷、够高端,转瞬间又变成萌萌哒的娃娃音,道:“宿主,你找我做什么?有什么要我帮助的?” 说实话,海棠不是第一次做快穿任务,却是第一次和宫斗系统999合作,她单刀直入,直言道:“你没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宿主,我该给的资料都给你了,你需要什么帮助?” 海棠道:“你有没有对任务世界的人动什么手脚?” 宫斗系统999卡顿了一下,道:“有。为了帮助宿主,确保任务完美完成,我将所有偏离轨迹的事情,都掰正回了原来的轨迹,只是放大了郑秀的嫉妒和秦肆的怀疑。” 海棠:…… 果然如此,她气得脸色扭曲,终究没有和系统这种冰冷的机器发脾气。 宫斗系统不明所以,继续道:“我这是为了宿主好,之前几任宿主都任务失败了。第一任宿主用了十五年建立军队,被三个国家夹击,我将她从战场中带走,免于死亡掉积分。” “好好的女强路线,被你拦腰斩断。”海棠吐槽道。 “第二任宿主用了十年建立商队,成为纵贯南北的女富商,与北秦王秦肆相恋,却被楚萱处处陷害,我看她差点被秦肆一刀杀了,将她带走了。” “好好的虐心路线,被你阻拦夭折。”海棠讥笑道。 “难道不是她们偏离了原轨道惹祸吗?难道我按照系统守则办事也不对吗?” 海棠道:“按照系统守则办事,任务永远都完不成,果然非人的东西就是少了智慧与灵活。” 宫斗系统999:…… 我感觉你在骂我,但是我没办法反驳,怎么办? 海棠道:“从现在起,你将所谓的设定删掉,我不需要斧正。” “来不及,这个任务已经设定了,下一个任务,我一定删掉。” 海棠想起原主三次轻信他人,下一个不就是东魏贵公子魏荣。 所以,她还得走一趟东魏为质吗??? * 时间过得飞快,如掌中轻沙,不知不觉地从指缝中溜走。 这是海棠入北秦的第十年。 自从楚风荷那一夜截胡成功后,不久就有了身孕,隔年生下了排名第六的秦朔。 看着小糯米团子一般白嫩的秦朔,楚风荷曾在海棠面前许诺,道:“你我是姐妹,我的儿子不仅仅是你的外甥,也是你的儿子。” 海棠逗弄着小秦朔,点头承认了这句话,然后就着手布局,不再将秦肆作为邀宠目标了。反而,顺应了时势,所行皆是顺势而为。 秦肆似乎对她的低调很识相,也没有再找麻烦了。 海棠心里一直有一个包袱,那就是东魏为质之旅。 就在她以为此事差不多要过去时,系统挖的坑,虽迟但到。 “海棠夫人,君上有命,命你前去见驾。” 这些年,楚风荷生下秦朔之后,秦肆还算给面子,封她为莲妃,让她们姐妹搬了宫殿。宫中内侍看在楚风荷的面子上,对海棠还算尊敬。 海棠不疑有他,换了身鲜艳的衣衫,跟着内侍前去见秦肆。她算是清楚了秦肆的德行,最喜欢温柔小意的小仙女,最厌恶明艳张扬的女子,比如说海棠。 索性,她每次见秦肆,都是怎么惹人厌恶怎么来,看得他直皱眉头。 当她踏进大门之时,抬眸就见到秦肆坐在上首,霸气有余,奈何上了年纪,眼角眉梢都是风霜。两边分别是端庄肃穆的魏纾,还有秀美清丽的楚萱,这三个人脸上都没有笑容,营造出森然威严的味道。 “妾见过君上、王后、萱妃。” 她屈了屈身,有礼地给后宫这几位大小boss行礼,心里却暗自疑惑,这三堂会审的架势是为哪般? 秦肆喝道:“来人,拿下楚海棠,搜身!” 殿内的宫人将海棠双手剪住,利索地扒着她的衣衫,在身上飞快地摸索。 海棠第一时间愣了一下,飞快地去看上首三人的表情,秦肆剑眉紧锁,似乎气得脸色发黑,而魏纾淡定地坐在那里,楚萱更是捏着帕子,一脸担忧,只是两女偶尔对视一眼,眼中飞过得意之色。 魏纾和楚萱两个斗得水火不相容的女人联手了? 她们是针对楚风荷和秦朔的? 海棠挣扎着,道:“君上,妾自认为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如此羞辱我?” 话落,宫人从海棠的里衣里扒拉出一块淡蓝色的腰佩,正是十多年前张子仪所赠的那一块。 宫人放在托盘里,由人端了上去。 秦肆狠厉地瞪了一眼,一把抓起腰佩,大步走到海棠面前,举起手里的腰佩,道:“这是什么?” 海棠心道不好,眼眸一瞟,故作冷淡地说道:“故人所赠的腰佩而已。” 秦肆怒道:“楚海棠,你莫不是将寡人当做傻瓜,这腰佩的样式乃是男子之物,而且还是贵族男子所有。你却贴身藏在身上,还有什么话说?” 海棠大脑急转,也想着解决办法。 当年张子仪所赠,她担心被人发现,引来灾祸,便时时刻刻戴在身上,一直平平安安度过了十多年。现在却陡然被翻了出来……等等,这块腰佩应该没有人知道,除了楚家护卫……是楚萱,她调查了南楚的旧事。 此事会不会牵扯楚风荷和秦朔,还有……张子仪? 她陡然抬眸,看着秦肆怀疑、狠厉的眼眸,似乎被人侵袭了地盘的雄狮,一一扫过魏纾和楚萱的眼神,带着看好戏的味道。 她有千种办法狡辩,但是前提那得是秦肆站在她这边,显然秦肆对她依旧不放心,疑心不减。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一片清明,道:“君上,这是妾年少心慕之人所赠,是妾入宫前的旧事。您可是吃醋了?” 听到“吃醋”两个字,秦肆脸色沉如水,他会喜欢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 看看,若是寻常宫妃遇到这等事,早就哭得以头抢地,唯有她依旧保持着体面,大胆地承认了,这让秦肆最是无力。 她就不能学学其他女人,服服软? 他肯定原谅她! 秦肆的思绪飘远了,想到自己竟然想原谅海棠,脸色又变了,嫌弃地嘲讽道:“自作多情!别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这腰佩是你联系哪位重臣的信物?” 海棠惊奇地看了过来,讷讷道:“什么信物?” 她略作思考,就知道魏纾和楚萱二人如何说的,定是说她勾结外臣,结党营私,为秦朔铺路。 这么多年,她一直小心翼翼,从不留下把柄,不可能被人发现。 那么就是这两个人构陷,想通过她将楚风荷和秦朔拖下水,然后再两个人决一雌雄。 这几年,为了立太子之事,各方吵得热闹,储君之位却迟迟定不下来。一方坚持嫡长子制度,想立秦琅为储君,另一方以嫡长子平庸,想立五王子秦夙为储君,毕竟这位不过十岁,就聪慧过人。 却因为秦肆自己态度不明,其他几位大臣都不敢表态。张子仪私底下曾经找过海棠,有支持秦朔的意思,他更是老神在在,不参与这二人的站队。 秦肆固执地认为海棠装傻充愣,道:“若是你不愿意承认,我现在就让人将你姐姐和外甥抓来,寡人不信你的信念崩塌了,还不说实话。” 这个信念是什么,指的就是秦朔,她们只有这么一个期待。 虎毒还不食子,海棠看着秦肆年纪渐长,头发斑白,越发偏执了,对于手中的权力念念不舍,也恐惧衰老死亡。 她道:“君上……” “君上,不用你派人去抓,我们母子已经来了。” 楚风荷牵着半人高的男孩缓步走了进来,神色严肃,这是她第一次面见秦肆没有了笑意。她最终停下脚步,站在了海棠身边,道:“君上现在是不喜我们姐妹了吗?又是命人掀翻了莲华宫,又是诬陷棠儿私交外臣。” 今日之楚风荷,不是当年的楚风荷,她知道秦肆起了疑心,便要更硬气些,方能站稳脚跟。 秦肆头疼地揉了揉额头,王后和萱妃联袂前来告状,说海棠结交外臣,他查都没查就信了,有种本该如此的心态。但是,他只想审问海棠,不想动摇楚风荷和秦朔的地位,毕竟年纪大了,总想一家人和和气气的。 楚风荷见秦肆沉默不语,就当他承认了,顿时跪了下来,道:“君上不信我姐妹二人,便遣我二人离宫,远离小人的诬陷。” 魏纾:…… 楚萱:…… 我怀疑你在内涵我? 秦肆的头更疼了,这几年精力有些不济,他看着底下跪着的女人和孩子,不知道怎么的脱口而出道:“你们这么想离宫,就去东魏为质,为北秦奉献最后的价值,即日出发。” 一挥袖,就大步离开了大殿。 殿内四个女人面面相觑,有人得意,有人淡然。 魏纾和楚萱二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堂下姐妹,互相说着挤兑的话。 “萱妃,都说莲妃如何得宠,也不过尔尔。看来贱妾就是贱妾,在君上心里也是没地位的。” “毕竟莲妃是重情重义之人,为了亲妹妹,连儿子的前程都不要了。也不知道以后她会不会为今日愚蠢的行为后悔,也不知道懵懂的六王子会不会怨憎她?” 海棠似笑非笑的看着上首的两个女人,眼眸如冰,道:“王后,妾甚是为你担忧,这心智小心被人当枪使,还记得九年前君上受伤之事吗?” 果真,看到魏纾和楚萱二人的神色微变,没有继续嘲讽。 海棠心满意足了,转身招呼楚风荷离开,以她这么多年的经营,怎么可能去东魏受苦? 她就赌这两个女人之间薄若游丝的联盟,一触就断。 秦朔是八岁的小朋友,很聪明,很会看眼色,知道海棠被人欺负了,小跑上去,牵着海棠的手,道:“小姨,别生气。朔儿最喜欢你!” 才不会是这些人说的怨憎小姨。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故事大概还有两章就结束了。 下一个世界,尝试一下新的风格,给女主立个厚黑系菟丝花人设。 ☆、媵妾不卑贱(19) 海棠带着楚风荷和秦朔出城了,按照秦肆的旨意,前往东魏为质。 因为张子仪不在国都,连个送行的人都没有,格外凄凉。 夕阳西下,老马陋车,嘎吱嘎吱的,慢悠悠地东行。 车夫赶马的速度不快,一天才走一小段路程,遇客栈就休息,入城就逛街市。海棠把速度压得最慢,按照这个速度,一年也未必能到东魏。 行驶到最繁华的地带,楚风荷让车夫停了下来,想去街市逛一逛。 三个人依次走下了马车,站在陌生的街道,眼前是陌生面容,耳畔是陌生的腔调,一切都是陌生的。 而楚风荷很高兴,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道:“站在宫城外的感觉真好,自由自在。” 秦朔还不懂,他茫然地看着楚风荷,也学着她的动作,跟着傻乐。 海棠摇摇头,心道:离真正的自由差得远呢。 等到母子二人感叹完,楚风荷牵着秦朔逛街市,给他买了一些小玩具,见到海棠也跟秦朔一样贪玩,也给她买了一份。 看着一大一小玩得欢乐,楚风荷欲言又止。 海棠早就察觉了她的异常,道:“姐姐想问什么就问,你我姐妹何必如此见外?” “棠儿,你是不是在等什么人?” 楚风荷依稀觉得她这个妹妹有些秘密,也是个有手段的。当年她生秦朔那会儿,多少双眼睛盯着,都希望她难产一尸两命,甚至有人出手害她,都被一股外力轻描淡写地拆穿了,还是当着秦肆的面被揭穿的。 渐渐的,她水涨船高,能够与楚萱平起平坐,除了乖巧柔顺的秉性和育有秦朔的功劳,还有海棠在暗处相助。 这次出使东魏是秦肆的一时之言,也是给她们骄纵的惩罚,楚风荷有一种预感,她们恐怕不会到东魏了。 海棠淡笑道:“姐姐聪慧,我正在等我们的贵人。” “贵人?谁?”楚风荷不解道。 海棠道:“等她来了,姐姐自然就知道了。” * 当晚,楚风荷等人入住了客栈,迎来了所谓的贵人。 半夜三更的,万籁俱静,客栈的大门被敲响了。 一列商队风尘仆仆地到来,陡然叩门惊醒了不少人,得知是投宿的,很多人便继续入睡。 唯有海棠叫醒了楚风荷,拨亮了灯火,静坐等待。 楼道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走到门前便停了下来。 “叩叩叩……” 楚风荷看着门外的黑影,吓了一跳,转头看向海棠,见她安抚一笑,示意稍安勿躁。她方才缓了缓神色,鼓起勇气走到门边,道:“谁呀?” “荷妹妹,是我。” 熟悉的嗓音,不够柔媚,却的确是女子声音,略带几分铿锵有劲。 楚风荷一把打开房门,见到门外站着的黑衣女子,隔着幕篱也能依稀见到轮廓,道:“吴月姐姐?” 这十年来,每逢宫中宴会,也能偶尔见到吴月的身影,只是双方顾忌秦肆的想法,很少坐在一起交谈。 难道吴月就是海棠说的贵人? “姐姐,让吴月姐姐进来说话。”海棠早就知道来者是吴月,也是意料中的事情。 在这乱世中要想成为天下霸主,少不了对外扩张,扩张就要养兵,养兵就要花钱,还是巨额的金钱。所以,海棠老早就联系过吴月,让张子仪私底下襄助她成立商队,以正常手段聚敛财富。 吴月让身后的护卫守在门前,缓步入内,道:“两位妹妹,我长话短说,国都有变,阿启让我悄悄接你们回去。” 楚风荷吃惊道:“国都怎么了?可是君上有恙?” 对于这个男人的真心假意,楚风荷不介意的,但是秦肆毕竟是秦朔的亲生父亲,血浓于水。 她道:“我们也不过才离开二十多天,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吴月略微沉吟了片刻,道:“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只是阿启接到旨意,让他领兵回国都勤王。他让我悄悄来接你们,说海棠夫人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懂了。” “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楚风荷问道。 “姐姐以为魏纾和楚萱为什么将咱们驱逐?”海棠笑而不答,反问楚风荷,她淡然坐在那里,与黑暗融为一体,笑道:“不过是防备咱们捡漏罢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楚风荷也听懂了,她道:“她们要谋逆?” “嗯。”海棠一声“嗯”确定了她们的猜想,她见到另两个人不可思议的神色,道:“不必如此惊讶,我们回去看看就知道了。明日一早,天未亮,我们就跟着吴月姐姐的车队回去。” 一连三天马不停蹄地赶路,海棠等人终于到了国都脚下。 众人风尘仆仆的,其中秦朔年纪最小,经不起舟车劳顿,一路都歪在楚风荷的腿上休憩。此时见到熟悉的城廓,他惊讶道:“母妃,我们怎么又回来了?” 楚风荷摸了摸他的发丝,道:“因为你父王病重,我们回来看他。” “可是,城外有陌生的守兵,我们怎么进去?” 这孩子年岁小,记性却很好,特别是对于城池上方的帅旗辨识,很是敏锐。 海棠笑了笑,道:“守城的将领换了,难道就不能是咱们的人?” 没有给小家伙苦恼的时间,城门上的将领接到吴月递过去的手书,连连放行,马车直驱入宫门。 当海棠等三人疾步赶到秦肆的寝宫时,里面正上演着大戏。 “楚萱,你想做什么?” “不是我想做什么,而是王后做过什么?” 魏纾领着人正和楚萱的人对峙,双方剑拔弩张,各自的孩子站在各自的母亲身后,互相敌视。而秦肆瘫卧在床榻上,一只手挣扎着,想去扯帷幄坐起来,可惜够不着,力竭而歪倒在塌边。 没有人伸手扶一下,也没有人给他一个多余的眼神。 “公孙将军,你答应过本宫,会全力支持本宫和大王子的!还不将楚萱这个贱人拿下?”魏纾看到公孙启的到来,眼睛一亮,指使他将楚萱拿下。 公孙启站定,不为所动。 楚萱冷笑一声,道:“魏纾呀魏纾,枉你聪明一世,却在这个上面栽了跟头。” 她看到魏纾神色大变,又道:“公孙将军是答应你领兵入宫,此事不假,却也答应本宫铲除你。事成之后,我王儿登王位,以侯爵相酬。公孙将军,还不将谋杀君上的妖后擒下?” 公孙启依旧神色淡淡的,站着不动。 没有人动手,楚萱心里一沉,催促道:“公孙将军,还不动手?” 公孙启站在那里,垂手而立,道:“我公孙启乃是奉命勤王,只听君上一人的号令。” 魏纾:…… 楚萱:…… 信你的鬼,若是你这么忠心,秦肆还会病倒在床榻上。 随着公孙启话落,所有人将目光都停留在秦肆身上,看着他苟延残喘的病体,怎么也想不明白,难道他是装病诱骗她们? 秦肆看着眼前这两个女人的动作都停止了,知道公孙启没有站在任何一方,心里有了猜测,道:“将你背后的主子请出来吧!” 这拔高的声调引起一阵咳嗽,他狼狈地侧卧在塌边,虎视眈眈地盯着门口,引着众人也转向了门口,魏纾和楚萱二人眼神警惕。 “一个月未见,君上为何如此狼狈?” 海棠踏入殿门,从公孙启的背后悠然地走了出来,让在场的三大boss眼神一缩。一个已经出局的人再一次出现在此处,他们还没反应过来,那就真的很傻了。 魏纾道:“怎么是你?” 楚萱道:“你怎么进来的?” 秦肆对此激动得直咳嗽,有点想将肺咳出来的架势。 海棠对她们的质问置之不理,径直走向了秦肆的床边,轻轻替他拍了拍脊背,又给他端来了一碗水,笑道:“君上见到妾好生热情。” “你……”秦肆想说什么,又是一阵咳嗽替代。 站在殿门口的楚风荷远远地看着,想走过去,却被公孙启一把握住了手臂,他低声委屈道:“荷姐姐……” 楚风荷看着风华正茂的青年,还能想起驿馆那一日,他真诚忐忑的眼神,祈求般地示爱。与今日一模一样,让她心软了,迈不动脚步过去。 她过不去,秦朔却是小步朝着海棠跑了过去,又在三步外停了下来,道:“小姨……” “想见你父王,就过来吧。他中了毒,又不是传染性的瘟疹。”海棠没有那么心狠,让人家父子连最后一面都不见。 秦朔扑到她的怀里,探出小脑袋,看着秦肆灰白中发黑的脸色,水亮的眼睛又软又萌,道:“父王怎么中毒了?” “自以为是,中了美人蛇的诡计。”海棠抱着他浅笑道。 彼时,秦朔还是童稚的孩童,不懂其中的深意,秦肆却是一清二楚,是海棠在嘲讽他。 十年时光,秦肆时时刻刻防备着海棠,到头来轻视楚萱的心机,忽视魏纾的狠辣,反而误了自己的性命。 他脸皮羞窘,却因为中毒而看不出来尴尬的绯红,又是一阵咳嗽。许久才缓过来,道:“我想和你单独谈谈,让他们都下去吧。” 海棠沉吟了一下,道:“公孙将军,传君上的命令,将这两位谋害君上性命的毒妇先押下去,另外安排姐姐和朔儿去偏殿稍作休息。” “不,我不下去,我才是正宫王后。小小贱妾,怎么能够如此对我?” 与魏纾相比,楚萱更加安静些,知道大势所趋,自己失败了。 只淡淡留下一句,“楚海棠,我当初就不该让你陪嫁为媵。” 一瞬间,宫殿里乱七八糟的人都退了下去,安静了下来。 唯有海棠和秦肆二人。 秦肆枕着锦被,仰着头看着眼前瑰丽风情的女子,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道:“是魏纾给我下的毒药。” “我猜到了。”海棠见他疑惑,道:“又是正室又是嫡子,君上却没有将太子之位给他们母子,自然生了怨怼,想让你死了夺位。” 秦肆又道:“是楚萱引诱她做的,给魏纾出主意的那个嬷嬷被楚萱收买了。” “意料之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楚萱正值盛年,对权势欲望正盛。”海棠又道。 今日的楚萱不是当年那个小有心机的和亲公主,而是想做北秦的摄政太后。 突然,秦肆一把抓住海棠,眼神冷冰冰的,宛如寒冬深潭,他道:“你都知道,你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你又想获得什么?” “旁观者罢了。”海棠被他抓着也不在意,不挣扎不躲避,另一只手撑着下颌,笑盈盈地说道:“若当真想要什么,那就是君上的一纸诏书,让我们家朔儿光明正大地登上王位。” 秦肆一下失去了力气,放开了她的手臂,喃喃道:“就这么简单吗?” “不然呢?难不成还是为了南楚不成?”海棠讥笑道。 秦肆对她的讥笑旁若未闻,又一把抓住了她,道:“若是我将传位诏书给你,你当如何待我剩下的孩子?如何安排宫妃?” 海棠对上他执着的眼神,知道他心里有了顺服的意思,但是问到孩子和后宫嫔妃,必定是担忧子少母壮,外乱朝政,内乱宫闱。 她轻轻拍了拍秦肆的手臂,眼神极其真诚地看着他,允诺道:“但凡你秦肆之子,我定保他安然无忧,不管是大王子还是五王子。至于我等宫中女眷,自是深居简出,日日为君上祈福,早登碧落。” “好……诏书给你!” 秦肆没有迟疑,从枕头里面取出了诏书,递给了海棠,显然早已经准备好了的。 他见海棠双手接过诏书,看了一眼就折起来了,无惊无喜的从容模样,一如当年。情不自禁地问道:“楚海棠,你这一生可有恋慕心喜之人?” 病弱的双手拢在袖口里,微微曲着,无意识地扣动着,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而门外准备入殿的男人也停下了脚步,站在暗影里,一时踌躇不前。 海棠笑了笑,道:“大概没有吧。我这一生只为一件事,那就是结束这大乱之世。愿四海承平,海晏河清,像我这种媵妾之女,能够成为真正的人,而不是权贵之间互相赠送的礼物。” 秦肆眼里的亮光明明灭灭,低声呢喃道:“你当年邀宠献媚也不是真心的吗?可真是残忍啊!可我……” 可我已经当了真,可惜醒悟得太迟! ☆、媵妾不卑贱(20) 翌日,北秦易主,天下缟素。 当初魏纾给秦肆下毒,就没想到让他活着的一天,自然没有解药。一代君主在寂静的夜晚,溘然长逝。 八岁孩童登上了至高无上的王位,两宫垂帘听政。新王秦朔的生母楚风荷为王太后,众人没有意见,但是新王的小姨,先王的媵妾为太后,这又是什么骚操作? 不少人就提出质疑,口诛笔伐,引经据典,劝导上座的新王秦朔和新出炉的王太后楚风荷。大概意思就是两宫并立乃是闻所未闻之事,就算是先王的正宫魏纾,也没有享有这个尊荣,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媵妾? 就在文武重臣的期待中,以为楚风荷母子也不会喜欢有人出来与他们平起平坐,他们想着新王肯定会很赞赏他们的。 然而,出乎众人的意料,新王一口一个“我小姨”,孺慕之情真情流露,新任王太后也是一口一声“我听妹妹的”,这母子两个人简直是傻白甜没跑了。 这些人一看不对劲,将目光转向了张子仪,道:“相国大人,您看……” 张子仪拢着袖口,呵呵一笑,道:“先王亲自下旨让小楚太后辅政,我等为人臣,自当谨遵旨意。” 当日秦肆给的诏书,的确写了这一条,他这个人防备海棠,却又心里很清楚,只有海棠这样的人,才能震慑住蠢蠢欲动的朝臣,稳固国本。 朝臣心里打着小九九,又转向了公孙启,这位年轻有为的统帅,道:“公孙将军,这两宫并立,我们到底该听谁的?是新王生母太后还是辅政太后?” 公孙启冷眉冷眼,道:“君上才是一国之君,两宫太后都是他的至亲,来辅政之责,你们想得忒多了些!” 又吃了个闭门羹,众人一看,好嘛,这文武两头头都不介意,他们操什么瞎心。 朝政渐渐稳住了,大家也习惯了一君两宫的模式。内部稳住了,然后大家都闲了,一拍脑袋,那就向外扩张吧。 北秦大军东出,打打东魏,等到对方摇旗求和,割地上贡,就转移了方向,去进攻南楚。南楚人一看不对劲,自己好歹是当世第一强国,撸着袖子就是干。等到南楚打败了几次,也跟着割地上贡。 东魏、南楚双方一合计,决定联盟,连带着将角落里最佛系的东齐也拉了进来,三方合力进攻北秦。 奈何临时结盟的三国,互相猜忌,被北秦三言两语一挑拨就散了,所谓的联盟大军溃散而逃。 阳谋、阴谋夹杂着使用,武将、谋臣共同入战场,北秦以最小的代价拿下了其他三国以及诸多小国。 彼时,分散了五百年的天下,再一次统一了。 各国的龙子凤孙、王室宗亲纷纷到来北秦国都,圈定了地方居住,而北秦的大军分散到各地驻守。 紧接着,统一文字,统一货币,统一度量衡,解决了百姓的实际问题。新的政策、新的律法出炉,重修礼乐,废除了贵族之间媵妾陪嫁制度,大力提高女子的地位。更是将吴月作为女子楷模拿出来鼓励天下女子,为她加封爵位,封侯赏赐。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前行。 这是海棠到这个世界的第二十年,终于完成了任务。 萌萌哒的电子音再一次响起,“恭喜宿主,完成宫斗之天下无媵任务,获得功德值1000。” 海棠忍不住吐槽道:“这种任务怎么划分到宫斗司?” “因为任务对象是后宫之人,所以它就是宫斗任务。”宫斗系统999牵强地解释道,心里小声逼逼,所以没有人敢接,接了的还被它给弄失败了。 它又问道:“宿主,你是生成代码脱离世界,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海棠正准备选择时,身后传来一声呼唤,“海棠……” 她下意识选择了继续留在这里。 廊桥上,红裳墨发的女子独自立在那里,似乎要羽化登仙,惊得张子仪忍不住叫了一声,不是太后,而是海棠。 海棠送走了宫斗系统999,转身见到张子仪,脸上可见的担忧之色,她道:“原来是子仪,找我可有事情?” “宫外传来消息,安乐王与平乐王都薨了。”张子仪道。 他见到眼前风华正茂的海棠,神色恍惚了一下,想到那一晚偷听到的话,又将心里翻滚的情意压了下去。 天下一统之时,仅仅称王不能代表秦朔尊贵的身份,便有了皇帝这个称谓。然后,连带着上面的五位兄弟,他也大发慈悲地封了王,就是没有封地而已。 安乐王就是魏纾的儿子,大王子秦琅,平乐王就是楚萱的儿子,五王子秦夙。 当年,魏纾自认为给秦肆下毒,必定逃不过酷刑,也为了保护儿子,便一条白绫,上吊自杀了。但是楚萱活了下来,想重新翻身,奈何一直没有等到机会。看着东魏、南楚、东齐的贵族纷纷入国都,她不知道怎么想的,和东魏贵族魏荣纠缠到了一起。 海棠惊讶地道:“这两个人怎么同时薨了?” 这两位算得上敌人,没有相约一起生,还约定同日死不成? 说到他们薨逝的原因,张子仪也有些难以启齿,他道:“听说是魏荣和楚萱在房里做那事,被秦夙撞见了,十四五岁的少年意气用事,对着魏荣就是一阵乱砍。后来,来找魏荣的秦琅见到了,见到舅舅这副凄惨的模样,又和秦夙向来不对付,便殴打了起来。这秦琅毕竟是成年男子,秦夙哪里是他的对手?” 秦琅的母家是东魏王室,而魏荣乃是王室宗亲,与魏纾乃是族亲。 “所以,这两兄弟就这么互殴死了?”海棠问道。 “嗯,秦琅失手杀了秦夙,楚萱疯了,提着刀就砍死了秦琅。”张子仪没有多修饰,简单说了经过。 海棠没想到还有这种惊天转变,她没想把秦肆的子嗣怎么着,也没想对付那些嫔妃,只要他们安安分分地当个富贵闲人就好。想要吃的给吃的,要穿的给穿的,就是想改嫁的改嫁,也可行。他们自己把自己作死了! 恐怕三号渣男魏荣应该情况不妙,不然她也不会突然任务完成了。 张子仪道:“海棠,现在四海承平、海晏河清,你有没有别的……” 海棠偏头,认真地听他说,突然回廊里传来一声大呼,“小姨,救命啊!” 这人未到声先来,如此活泼,如此生气勃勃,除了秦朔,还能有谁? 十三四岁的少年一下生扑到海棠的怀里,哭诉道:“小姨,我最爱的小姨,你要救我啊!” 这架势比矫揉造作的宠妃还能作,反正海棠当年在秦肆的后宫,都没见到这种作精。她推开少年的脑袋,道:“好好说话,姐姐又管教你什么了?” 虽是两宫垂帘听政,但是一般海棠指导秦朔的政务,楚风荷旁听。回到内宫,就是楚风荷教导秦朔等生活杂事,海棠旁观,姐妹二人各司其职,相处得很融洽。 前几天,有亡国的贵族想攀附高升,将注意打到了秦朔的头上,重金收买朝臣,让他们为说客,出主意让秦朔广纳后宫,纳这些亡国贵族美女为妃为妾。 当时,楚风荷就发飙了,直言新皇年岁小,自己是个孩子,不适合纳妃妾。还直言这些朝臣不安好心,想毁了秦朔。然后,她回到内宫,耳提面命,再三叮嘱,让秦朔不许好色。 想想那个场景,海棠都为这个孩子掬了一把同情泪。 秦朔站稳,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道:“还不是那个公孙启,相当我的假父,而且娘亲也不站在我这边,隐隐有赞同之意。我可怎么办呀?是不是要成为没娘的孩子?” 海棠眯了眯眼,道:“他相当天下之主的假父,总得有拿得出手的礼物,你去问他要,否则,只能给他个没名没分的面首的位置!” 秦朔眼眸一亮,道:“小姨,你真聪明,我这就去问!” 这孩子来去一阵风,又只留下海棠和张子仪两个人了。 海棠叹道:“刚刚还在笑话别人家的后院失火了,没想到轮到自己家了。” 她这是什么命,一辈子都该为他们保驾护航。 张子仪道:“陛下在担心皇位不稳吗?我想公孙将军应该没有那个野心。” 就算将整个天下给了公孙启,他也没有那个能力治理,不是张子仪贬低,而是有些人生来是将才,又固执不愿意改变,那便永远只能为将。 海棠道:“让这两个人多相处一下,培养点父子感情更保险。就算有朝一日,姐姐有了其他孩子,秦朔永远都是这天下之主。” 张子仪这一次没有迟疑,鼓起勇气问道:“那你呢?” “什么?”海棠懵了一下,怎么跳跃得这么快,到她身上来了。 张子仪执起她的手,双眼坚定地看着她,道:“素月围场之约,三见定终身,你什么时候履行这个承诺?” 海棠:??? 不,那是戏言,你怎么还记着? 但是,张子仪却用余生告诉她,什么叫有诺必践。 ☆、公主不远嫁(1) “娘娘,北方传来消息,元真公主去了。” 朴素的宫殿里,仆妇三两步上了台阶,慌慌张张地往内殿里跑去,给殿内的妇人报信。 正在抚琴的宫装妇人听到此消息,神色一惊,琴声戛然而止,琴弦应声而断。她顾不上最珍爱的古琴,道:“真儿去了?她不是在匈奴吗?去哪里了?” 转瞬,她醒悟过来,明白这个“去了”的含义,未语泪先流,紧抓着仆妇的手,道:“阿福,真儿才二十五岁,最是风华正茂,怎么会去了?” 阿福不敢挣扎,将自己听到的消息一一道来,“听太后宫里的宫女说,匈奴单于听说元真公主并非季汉皇族血脉,乃是异姓外人顶替公主和亲,一怒之下就杀了……公主。” 宫装妇人心痛不已,掩面哭泣,想到那匈奴蛮人甚是残暴,真是该死,道:“阿福,我们去找陛下和太后,让他们为真儿报仇。真儿不是季家的人,却也是陛下一母同胞的姐姐,太后的亲生女儿。” “娘娘,您忘记了,咱们出不去。”宫装妇人想起来了,她被禁足了。 十年前她阻止元真公主和亲,大闹了一番,被抛弃在这冷宫里,不能踏出宫门一步。十年过去,她的亲外甥成为汉皇,她的亲姐姐是太后,她依旧是被囚禁的宫妃,只因为她是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异类。 宫装妇人一下失去了希望,大悲之下病倒了。 弥留之际,她躺在床榻上,嘶哑着嗓子怒骂道:“薄玉梅,真儿是你的女儿,她死了……她死了……你怎么可以无动于衷?” 而她怒骂的人站在那里,冷漠地看了她一眼,道:“薄海棠,你想替她报仇,等你下辈子成为大汉的太后再说。” 华装贵妇转身离去,妇人躺在榻上,望着昏黄的夕阳,呢喃道:“若真有下辈子,我只希望我的真儿不远嫁,一辈子平安喜乐……” 虚无缥缈的系统空间里,水镜里的画面渐渐消失,化作了两行字: 公主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海棠道:“新任务?任务目标?” 一旁的宫斗系统999还是一团,飘了飘,道:“任务目标:薄海棠,本次任务:公主不远嫁。老规矩,详细剧情等你进入任务世界传给你。” 海棠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准备进入任务世界。 宫斗系统999道:“宿主,上一个任务,你完成得很好,随机奖励气运女主楚萱的好运,有助你……” 海棠再睁眼,就在颠簸的马车中,下一刻被人一脚踹出了马车,凌空飞了出去。她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天旋地转,眼睛发花,脑子里一片空白,吃了好几口灰,扑扑地咳嗽着。 这是好运,确定不是好晕? 宫斗系统999:…… 海棠没时间怼它,怀里传来弱小的声音,“小姨……” 熟悉的称呼,不熟悉的腔调,上一个叫她的是秦朔,朝气十足,活力四射。而现在她怀里这个小姑娘,叫起来弱弱的,跟猫崽子差不多。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又怯怯的,往海棠怀里躲了躲。 她才发现刚刚被踹下马车的时候,下意识双手护着的小姑娘,正是季元真,不,现在应该是薄元真。薄元真大概五岁的模样,玉雪可爱,巴掌大的小脸茫然又害怕,双手紧紧抓着海棠的衣襟,显然知道她们两个被抛弃了。 海棠将小姑娘放在地上,才缓缓撑着手臂爬起来,“嘶”地一声,低头看着细白的手臂上有一条一指长的伤口,鲜血淋淋,这应该是刚刚落地时被细碎的石头划伤的。 不过是几个动作的时间,海棠还没来得及弄清楚目前的情况,大地就出现震动的声音。 这……是骑兵! 海棠抱着薄元真要逃走,才发现眼下地面开阔,除了三两棵杂草,根本没有地方躲。不远处,黄沙飞扬,马蹄哒哒,数百个身穿土黄色衣袍的将士赶来了,近在咫尺。 不清楚具体情况,海棠本能地在地上摸了一把灰,粘上她手臂上的鲜血,在小姑娘的脸上摸了两下,立刻变成了小花猫。又在自己脸上随意摸了两下,遮住本来的容颜。 等到骑兵到眼前时,就见到满脸脏兮兮的海棠,发髻披散,衣衫不整,还领着一个小孩,顿时大所失望。 “娘的,竟然是个女人和孩子。” 领头的一挥鞭,指着前方还在逃的马车,厉声道:“季安老儿在前面,几个人守着这两个俘虏,其他人给我追!” 数百骑兵又驱马往前追,风驰电掣,一阵风似的跑远了,只留下了两个士兵。 这两个士兵坐在马上,拉着缰绳,将海棠二人围在中央,口中调戏道:“小美人,叫什么呀?是那季安老儿的什么人?” 海棠不清楚双方是什么关系,不敢随便应答,抱着薄元真的头,掩住她的眼睛,沉默不语。 原主那样的柔弱女子能够活到季汉立国,想来这一次危机没有性命之虞。 对方见她冷傲地撇着头,不搭理他们,搞不清楚海棠的身份,一时之间倒是不敢随便动手动脚。呸了一口,骂骂咧咧道:“等见了大王,看你还神气不神气?” 渐渐的,双方沉默了下来,海棠便趁机接受剧情,杜绝这种眼前一抹黑的情况。 宫斗系统999立刻将资料传了过来,就灰溜溜地遁走了。它觉得自己给宿主挑的任务,可能又有坑,为了保证绝对公平性,系统选择任务是不能知道具体情况的,进入任务世界,才能给详细资料。 而“公主不远嫁”看似简单,也要看什么背景。 很不巧,这个世界比上一个世界更乱,群雄割据,什么楚王、汉王、赵王、燕王、齐王等等,堪比海棠现实世界历史上的秦末楚汉争雄,根本没有所谓的季汉王朝。或者说,五年后才会有季汉帝国。 而她现在就是汉王季安的姬妾? 甚至都算不上。 原主薄海棠,薄家二女,正值及笄之年,风华正茂。 昨晚,一方诸侯汉王季安归家接家中老小去封地,路过薄家,受到薄家之主的款待。席间薄家之主将自己美貌的小妹,也就是薄海棠,献给了季安,另外又安排数百薄家子弟跟随季安去汉中,建功立业。 途径楚地,汉王季安本打算悄悄来,悄悄去,却还是被楚王昭钰察觉。两个人之间有仇,楚王岂能放过他,便让麾下骑兵追杀,擒拿汉王季安。 一路被追杀,一路逃命。 眼看着身边的亲兵越来越少,就连薄家子弟也死的死,逃的逃,就剩下两辆马车狂奔。一辆马车略小,坐着季安的老父老母。一辆马车略大,季安带着妻子姚氏和一双儿女,还有薄海棠和薄元真。 汉王季安急于奔命,见到追兵气势汹汹,惊吓之下,便想减轻车的载重,将新得的美人踹下了马车,连带着小拖油瓶一起。 不过,海棠对此无感,这个男人薄情寡义,连自己的发妻和子女都能踹下车,更何况她这个新出炉不到一天的姬妾? 没错,等会儿季安的发妻和长女都会被俘虏,享受海棠一样的被踹下车的待遇,甚至连唯一的嫡子都被踹下了车,只是被赶车的车夫给捞了上来,才幸免于被俘虏的危境。 海棠接受了现状,知道将来被俘虏的命运,但是给她机会她也不会跑,一没有银钱,二没有安全。在这大乱之世,人命如草芥,说不准她还没带着薄元真回到薄家,就会半路上被强盗□□杀害。 所以,她决定暂时留下来,抱住汉王后姚氏的大腿,跟着当俘虏。 楚王昭钰乃是名将之后,一方霸主,政治眼光和战功战绩暂且不提,为人颇有君子之风,行事光明磊落。对于她们这种高级俘虏,他顾忌自己的贵族礼仪,应该不会过分折辱。根据海棠的猜测,他擒下这些人当做俘虏,想让季安重新划分城池与疆界,奈何人家汉王郎心如铁,不要脸,也不重感情。 综合来看,做俘虏比单独逃跑应该安全一点。 就在海棠默默思考以后的安排时,一群骑兵又奔了回来,这一次身后还带着一辆马车。 为首的人骂骂咧咧,道:“晦气,季安那老儿竟然抛下父母妻女跑了!” “没有拦下季安,俘虏了他的家眷,也是大功一件。” “就是,王上必定有赏!” 海棠看着小小的马车,正是季家老夫妻所乘坐的那一辆。 骑兵见到海棠没有动,呵斥道:“上马车。” 海棠没有迟疑,抱着薄元真爬了上去。一掀车帘,她见到瑟瑟发抖的二老,正躲在角落里,姚氏抱着长女坐在右边,默默垂泪,海棠便选了左边。 马车又是一阵颠簸,还伴随着楚军骑兵的议论声,无非是用车上的人换取功劳啥的,让车上的气氛更加紧张了。 薄元真低声道:“小姨,我怕!” “不怕不怕,我们会没事的。”海棠抱着薄元真,低声安慰着她,又叹道:“你这孩子,要是今早留在家里,就没有这么多灾难了。” 薄元真摇摇头,道:“我宁愿跟着小姨,也不想跟着舅舅。娘亲不喜欢我,舅舅也不喜欢我,只有小姨喜欢我。” ☆、公主不远嫁(2) 薄元真是海棠的外甥女,其姐薄玉梅的长女。 六年前,薄玉梅被兄长做主嫁给了门当户对的元氏之子为妻,夫妇二人育有一女元真。两个人没有恩爱几年,元氏不知道得罪了谁,遭遇了灭门之祸,满门洗劫一空,而薄玉梅因为归家为母亲祝寿逃过了一劫。 这时元家败落,又没有留下资财,薄玉梅带着元真回到薄家就是寄人篱下。 直到有一女相师路过薄家,见到薄玉梅的长相,惊奇不已,叹道:“此为天子之母!” 这话不知道怎么被传开了,不少人前来求娶薄玉梅,恰逢乱世,人人都想求一个富贵,说不准就是下一任天子呢。 薄家主也起了心思,他没看上这些世族,而是盯上了起兵的各地王侯。巧合的是魏王之臣途径此地,听说了天子之母的传言,前来拜访薄家主,两个人不知道密谈了些什么。 最后,薄玉梅跟着魏国之臣走了,成为了魏王的姬妾。 当然,元真就留了下来,不可能跟着薄玉梅去魏国。 薄家主看到妹妹薄玉梅的女儿,生得玉雪可爱,也起了心思。他没有苛待这孩子,好吃好喝地伺候,还给她改了姓氏叫薄元真,期待来日能够笼络贵人。 奈何小姑娘年纪小,心思敏感,知道谁才是对她好的,偏偏喜欢上照顾她衣食住行的薄海棠。 这不,昨天海棠被其兄薄家主安排给汉王季安暖床,小姑娘薄元真拼命地抱着薄海棠的大腿,不让她去。汉王作为诸王中的长者,以仁义著称,再好色,也只得一笑而过。 今早薄海棠离开之时,薄元真奔跑着追赶薄海棠,不让她上马车,又哭又闹。最后没有办法,汉王季安和薄家主二人同意让薄元真跟着去。 没想到今日出现被俘虏之事,薄元真这丫头真是可怜! 楚军骑士一路急着赶回大营,全程急行。 赶马的车夫将鞭子甩得噼里啪啦响,更加颠簸,差点将他们这些人甩出车外。海棠一手抱着薄元真,一手微微掀开车帘,就看到四方都是骑士。 骑士谨防他们逃跑,时不时望一眼,警惕地盯着他们的动作。 看着越来越近的营帐,还有门口站着的守卫军士,应该是楚军的大营到了。 车上老老小小一共六个人,被分开关进了两个营帐里。季安的老父老母在一边,海棠抱着薄元真,和姚氏母女二人关在了一起。 小小的一方营帐里,有两张床,一左一右摆放,倒是让海棠舒了一口气,至少不用四个人挤在一起。 她放下了薄元真,打量着营帐里的情况。 眼前掩面哭泣的姚氏,还有跟着嚎啕大哭的十岁姑娘,两个人吵得她耳朵发麻。所幸薄元真没有跟着哭,不然她更加烦躁。 “王后娘娘,您和悦公主选哪边?” 悦公主,就是季安和姚氏的长女季悦,也是被俘虏的人员之一。 姚氏才渐渐缓了哭泣的声音,抬眸望了过来,看到海棠示意的床榻,哽咽道:“我们选右边吧。” 海棠点点头,递了一方帕子过去,劝慰道:“王后娘娘不必忧心,汉王丢下我们,都是为了大局着想。只要他回到关中,必定会想办法救我们的。你是他最爱的发妻,悦公主是他的长女,你们是最亲近的一家人。” 她先是为姚氏和季悦增加信心,安抚住她们母女。 姚氏果然信了三分,道:“原来是这样……是我误会了郎君。” 她擦干了眼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微肿的眸子,水洗的脸颊。 话锋一转,海棠又说到自身,羞窘道:“倒是妾……与汉王不过昨日才相识……又未曾伺候王上……” 她点到即止,两相对比,只有更糟糕,没有最糟糕。姚氏心里更加安稳了,握着她的手承诺道:“薄……妹妹放心,郎君救我们的时候,我一定带你们走。” 此时的姚氏还是汉王季安那个贤淑善良的原配,为他生儿育女,为他奉养父母,任劳任怨地在乡下等他。就连季安收了原主,她都能温柔善待,只要季安将她放在心上就满足了,所以海棠一言击中了她的内心。 她伤心的不是眼下的危境,而是季安抛弃了她。真是个傻白甜的妇人! 海棠对于别人是理智还是恋爱脑,都不会过多指责,每个人的经历不同,想法自然不同。但是,姚氏现在不能够冷静下来,在楚王面前乱说,必定会激怒楚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哪怕是略带几分忽悠性的话,海棠也要稳住她。 可惜,原主那一世,三年后她们才被季安接回去,姚氏看到季安身边的宠姬和庶子风光无限,而她的嫡子更是被宠姬母子笼络住,敌对她和季悦。她找季安做主,反而被奚落了一番。 然后,就出现了汉初长达五年的三党之争,帝党、后党姚氏一族和戚贵妃为首的老贵族党派,差点将新朝四分五裂。最后,薄玉梅和她的儿子捡了漏,成为了新皇和新太后,倒是印证了那句天子之母。 海棠又和姚氏说了些话,哄得她心情好多了,她方才牵着薄元真坐在左边休息。 门外传来重重的脚步声,以及打招呼的声音,海棠一下警惕地盯着门外,肯定有人来了,还是来找她们的。 “你们好好梳洗一番,大王要见你们。” 两个军士分别端着一盆水进来,放在桌子上,吆喝着让海棠等人梳洗,这语气态度比之前抓他们的骑士好多了。 除非楚王已经确定了她们的身份,吩咐人以礼相待……那么楚王肯定见过季安的父母了。 海棠心里有了计较,见到这两个军士说完就离开了,她捞起一条帕子,就放到水中沾湿扭干,先给薄元真擦了擦脸上的灰尘,又给自己洗了一把脸。 透过清泠泠的水,海棠依稀能分辨自己的容貌,弯弯的柳叶眉,琼鼻樱唇,是个大美人。与前世的容貌大同小异,又是走的人间富贵花的路线,简单说可端庄可妖娆。 姚氏迟疑了一下,也跟着收拾自己和长女的仪容。 海棠收拾完后,也没人来找他们,便带着薄元真坐在屋里,打量着帐篷之外的情景。 营帐外一片都是干枯的土地,荒芜的杂草,左一颗,右一颗,甚是无趣。 外面路过一个军士,身材颀长,边走边啃着馒头,被看守她们的军士看见了,招呼道:“韩子仪,过来替老子看着这些小娘们。看着你小子吃,老子也饿了。” 子仪?他也叫子仪? 海棠激惊得站了起来,差点带倒了薄元真,复又冷静了下来,也许只是相同的名字而已。 那一世,张子仪弥留之际,曾经许诺以后生生世世与她结为夫妇,可惜她转换了世界,和他不再是同一个轮回。 她心道:不过,这些兵痞子蛮横的语气,真是不客气,可谓盛气凌人。 这些当兵的都不是好脾气,海棠还以为他们会打起来,出乎意料,那个叫韩子仪的军士走了过来,顶替了他们的位置,看守的两个军士一下跑远了。 海棠忍不住走近了两步,容貌不一样,身材也不同。 这个男人身材颀长,脸庞秀气,仅仅一个侧脸,看起来不像是皮糙肉厚的军士,倒像是……小倌? 她胸口一阵悸动,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怎么会这样? 似乎察觉到有人打量,韩子仪偏过头来,见到海棠的那一刻,他呆住了,眼里闪过惊艳之色。 他将手里的馒头递了过来,愣愣道:“你要不要吃?” 海棠愣了一下,低头看着眼前的半个馒头,上面还有牙印,摇摇头拒绝了。她眼眸闪了闪,瞟了眼对方骨节分明的手指,顺着手臂朝上看向脸庞,心道:手漂亮,脸更漂亮! 这个人看着秀秀气气,脸庞更是阴柔美丽,状若妇人,若不是那清朗如泉水泠泠的嗓音,将他当做女扮男装的女子,也是使得的。 韩子仪被拒绝了,怏怏地收回了手里的馒头,垂头看到自己咬了一半的馒头,心下懊恼,怪自己鲁莽了。他复又抬眸道:“我忘记这个是我自己吃了的,这里有干净的馒头,我没有吃的,你要不要?” 海棠见到这个漂亮的青年奇奇怪怪的,向她散发着善意,让她也琢磨不透这个人想做什么。一个是俘虏,一个是看守者,这样赠送吃食真的好吗? 她摆摆手想拒绝,薄元真抱着她的膝盖,小脑袋在她的腿上蹭啊蹭,肚子里还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唱起了空城计。 小姑娘羞了,否认道:“小姨,我没有饿……” 不仅仅海棠听见了,韩子仪也听见了,他连忙从身上掏出了布袋,将仅有的两个馒头递了过来,道:“你吃,别饿着。我明天做饭,再给你带几个过来。” 海棠心道:他是楚军军营的伙夫? 以海棠的警惕性,她是不会轻易吃敌营的吃食,偏生不清楚下顿饭在哪里,又不能让小姑娘真的饿着肚子。她望着青年呆萌的眼眸,真诚地盯着她,水润润的眼眸让人不忍心拒绝,下意识接了过来,低声道:“谢谢。” 韩子仪对上海棠亮晶晶的眼睛,她仅仅微挑着眼角,淡淡一笑,偏生有一种妩媚多情的风情,让他一颗心莫名地跳得飞快。 他受不住身体的异样,飞快躲开了,心道:明明是寻常一声感谢,却有种轻羽拂过心尖的触感,痒痒的,难以诉说。 见到青年躲到了门外,独自站在营帐门口看守她们,比之前远了一倍的距离,也比之前更呆了,海棠心下觉得有趣,摇头收回了视线。 她将手里的两个白面馒头分别递给了两个孩子,薄元真很快就接了过去,那边季悦还有些怕生,不敢走过来。薄元真干脆跑了一趟,亲自放到了她的手心里,道:“姐姐,我们吃饱了,才能不难受。” 季悦望了一眼姚氏,见她母亲点头了,便接了过去,小手一撕两半,分了一半给姚氏,道:“娘,你也吃。” 姚氏不好意思地想拒绝,海棠浅浅一笑,道:“真儿,小姨肚子也饿了,可以和你一起吃馒头吗?” 这么长时间的赶路,别说孩子饿了,就是大人也扛不住,只是海棠不轻易示弱于人。但是,若是她不吃一点,姚氏也不会吃。 薄元真不知道大人之间的秘密,学着季悦的样子,也分了一半给海棠,软软地说道:“小姨,你也吃。”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叮咚,您的老公坐着快递车已送达,请查收! 韩小呆:老婆,吃馒头! 棠小妖:不吃,你吃剩下的馒头,还有牙印和口水…… 韩小呆:因为我想亲亲老婆,又怕你凶我。 棠小妖:??? 韩小呆:你吃了我的馒头,就是间接亲吻! ☆、公主不远嫁(3) 海棠只吃了一小块,剩下的都留给了薄元真。 刚刚吃完,有军士前来传话,楚王昭钰有请。 “楚王?” 姚氏虽是季安的正室,却一直在乡下生活,没见过什么大人物。她听到楚王有请,顿时有些六神无主,眼神茫然地飘向了海棠,向她求助。 她们两个人不熟,但是是一路人。 海棠牵着薄元真的手,低声道:“王后娘娘,我们该出发了。” 只见等着她们表态的军士有些不耐烦,黝黑的脸庞略显狰狞,碍于姚氏等人是高级俘虏,不能随便动粗,堪堪忍住了辱骂的念头。 姚氏吓了一跳,牵着季悦的手,哆嗦了一下,道:“那我们……就去见楚王。” 跟在领路的军士身后,绕过了几个营帐,又拐了几道弯,海棠终于到了最中央的营帐,就是楚王昭钰的行辕。 楚王昭钰其人,相貌堂堂,身高八尺,高大魁梧。他见到姚氏和海棠几个人,一一扫过,最终定在姚氏身上。虎目瞪视着她们,千军万马里杀出来的铁血气势,吓得姚氏又是一哆嗦。 他扯了扯嘴角,道:“堂下是何人?” “妾……汉王之妻姚凰。”姚氏勉强站着回答,小心翼翼地抬眸,见到楚王未曾发怒,她才松了一口气,继续道:“这是我的女儿季悦,还有薄海棠薄妹妹和她的外甥女。” 楚王道:“原来是嫂夫人,快请入席。” 汉王季安乃是当年推翻暴秦的诸王之长,但是楚王昭钰称呼姚氏一声“嫂夫人”,只是贵族之间的礼仪,并不能代表他就会放过她们。 楚王昭钰率先跪坐在正中央,见到姚氏等人不动,他道:“当年,寡人与季安兄等人联手推翻了暴秦,有同袍之义。他却趁着寡人拖住北秦大军的主力时,先入秦都咸阳,接受了秦氏一族的投降与秦皇印,抢了寡人的关中王,可是让寡人好生恼怒。” 北秦?皇族秦氏? 海棠心脏猛然一跳,该不会就是那个北秦吧? 难道本宫的北秦亡了? 她心里发慌,若是这个世界是上个世界的延续,那么生生世世的承诺,她是否能够遇到子仪的转世? 纵然心里疯狂地叫嚣,脸上依旧平淡,海棠脑海十分清晰,她在敌营主帅的营帐中,不可以随便插话,不可以询问他们灭掉的北秦是不是那个北秦。 这只是片刻的疯狂,海棠清醒冷静下来,耳畔的声音渐渐清晰。 姚氏低声道:“妾是妇道人家,不懂这些。” 楚王昭钰哈哈一笑,道:“嫂夫人不必担忧,汉王先入关中,有负寡人,后来寡人率大军又将这份尊荣抢了回来,不会迁怒于你们。” 他指了指左边的席位,示意姚氏等人入席。 海棠沉默地跟着姚氏跪坐了下来,对于楚王将会做什么,也在暗自猜测,以防他突然发难。 姚氏母女坐在一起,海棠和薄元真坐在旁边位置,很快就有人端着饭菜上来了,宴席开始。 说是宴席,只是给她们四个人准备了饭菜,楚王只是坐在一旁,盯着她们用餐而已。想来现在已是傍晚,楚王昭钰应该已经用过饭了。 席间都是楚王询问姚氏,姚氏诺诺应答,与海棠无关。 她想着楚王昭钰还要用她们威胁汉王,肯定不会下毒毒死她们,便带着两个小姑娘默默地吃饭。不管是不是那个北秦,回首已是百年身,多思无益,不再见故人。当下最重要的就是吃饭,谁知道下一餐是什么时候,又是什么饭食,肯定没有这场宴席丰盛。 突然,楚王道:“今日除了宴请嫂夫人,还有一事相求。” 姚氏放下了筷子,唯唯诺诺道:“当不起求不求的,不知道妾能帮楚王什么事情?”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而且只有嫂夫人能做。”楚王昭钰如是说道,勾起了姚氏的好奇心。 他见姚氏在认真听,又道:“寡人想留嫂夫人在楚地做客几日,聊表地主之谊,又担心汉王担忧,想请嫂夫人修书一封,言明此事。”楚王昭钰这个人,不屑于欺负老弱妇孺,行阴谋诡计之事,但是能用人质换来几座城,也是愿意的。就像和别人做生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种俘虏换城池的做法,时下很正常。 姚氏神色微变,不自在地动了动手指,她担心楚王昭钰对汉王季安有伤害,迟迟不肯答应。 海棠听到这里,知道是怎么回事。 楚王昭钰此举,就是想让人质给季安写一封信,证明他拿下了季安的亲眷,让他来赎人。 若是姚氏不从,楚王昭钰恐怕就会给个下马威,让她们知道俘虏该有的待遇。若是姚氏从了,汉王收到书信,顶多感叹两句。 以原主那一世,姚氏说回去考虑考虑,造成楚军军士对她们态度冷淡,长女季悦受凉病了,姚氏方才屈服,写下了书信。 两相对比,何必自寻苦头吃,做无用功。 她拉了拉姚氏的裙摆,低声道:“王后娘娘,楚王只是想让汉王知道我们在他的军营中,并没有其他用意。” 就算有其他用意,楚王也不会对着她们这些弱势女子使用,完全不能获得利益。 楚王昭钰其人,说他出身贵族,具有君子风度礼仪,只是和汉王季安这样的布衣王侯相比,别忘了这个人是杀人如麻的王者,冷血嗜杀,铁石心肠。 其实要她说,就算姚氏写了书信,季安也不会放弃城池换人,他不是楚王昭钰,不是重情重义之人。若是换成楚王最宠爱的杨姬被汉军俘虏,汉王季安威胁楚王昭钰,楚王肯定会换,然后再提枪抢回来。 事实证明,那一世后来,汉王季安收到了书信,也没有来救她们,让她们当了三年俘虏。 姚氏迟疑了一下,便答应了,道:“我写。” 她想到汉王季安将她们踹下了车,心里那股气还在,不知道是想证明季安心里还是有她们母女,还是为了出口气,她刷刷就写下了一封书信,言辞恳切,希望季安尽快来救她们。 楚王见到姚氏如此配合,也没有多加为难,就放她们离开。 海棠想到季安表明态度之前,她们应该暂时是安全的,跟着姚氏站了起来,牵着两个孩子,准备离去。 楚王昭钰虎目扫了过来,发现小透明海棠,道:“你又是汉王季安什么人?”、 姚氏跟着急转身,见楚王对海棠感兴趣,连连道:“她是我们汉王的人……” 其实海棠一点也不想和季安扯上关系,将来季安不愿意俘虏换城池,双方刀兵相接,那些楚地将士受了气,下了战场,就会来责骂羞辱折磨她们,简直就是几个出气筒。但是,海棠现在又不能否认,一旦和汉王没有关系,谁知道这些楚军会怎么想,底下的军士对她们做了任何事,楚王也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两个选择都不怎么好,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就看落刀时间早晚罢了。 海棠拢着手,微微颤抖着声音,道:“昨晚……妾……被……哥哥献给了汉王……” 姚氏这等年近三十的妇人都吓得哆嗦,更何况海棠这样不谙世事的姑娘家,她不能表现得太平静,让楚王昭钰生疑,也不能让姚氏觉得她刚刚太丢脸。所以,她只能扮成小可怜。 一句哆哆嗦嗦的自表身份的话,就暗示楚王昭钰,我只是季安的姬妾,但是跟着他的时间不到一天,没什么份量。 楚王昭钰看着吓得花容失色的两个女人,特别是姚氏的眼神,好像他是贪图美色之人,不由怒道:“寡人有心爱之人相伴,又不是季安那等好色无耻之徒,见一个喜欢一个!此女,寡人还看不上!” 他的重情重义,不仅仅是对族中亲人和军中兄弟,还有对心爱的女人杨姬,也很专一。征战数年,楚王昭钰一直随身带着最宠爱的姬妾杨妙歌,从来未曾有过其他女子,他心心念念就是等战争结束,他要让最心爱的女人做世间最尊贵的女人,受天下人的朝拜。 突然,一道曼妙的身姿走进了主帐。 见到有人进来,海棠抬眸,直勾勾地看着来人,喃喃道:“这位姑娘就是楚王的心上人吗?真漂亮,像仙人!”简单直白的夸赞,毫无心机的样子。 楚王的军中没有女下属,而眼前这个女子温柔漂亮,又能不经过通报就进来,必定和楚王昭钰的关系非同一般。海棠知道楚王昭钰兵败自尽时,曾经有一绝世美人生死相随,此人便是杨妙歌。 她第一眼惊艳之色一闪而过,而后便是单纯的夸赞对方,毕竟没有人不喜欢别人夸她美。现下,讨好楚王昭钰,还不如讨好他的心上人。 杨妙歌掩唇一笑,眉目秀美,眼波流转,一派江南女子的柔美。她道:“姑娘谬赞了!” 楚王昭钰见到她,眉眼舒展开来,煞气一收,倒是有了几分温和,道:“妙歌,过来。” “大王,你找妙歌过来,可有要事?”杨妙歌缓步走到楚王身边,跪坐了下来,替他斟酒,细言细语地问道。 楚王昭钰随意将手臂搭在案桌上,眼神示意杨妙歌看向海棠,道:“让她伺候你平日里的起居,可行吗?” 军中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不适合伺候杨妙歌,楚王昭钰见到俘虏的六个人,想找个人去伺候她。汉王季安的母亲和妻子不合适,那就这个姬妾,应该可以。 原来是让她伺候楚王的宠姬。 海棠微微垂着眼眸,心里盘算着,这可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若是她能够讨好楚王最宠爱的女人,接下来的俘虏生活会好过很多,若是运气好,就算季安拒绝赎人,她也能够有个靠山。 杨妙歌看着堂下的女子还有孩子,摇摇头,道:“大王,妙歌有你就足够了,不需要其他人伺候。” 海棠心里微微慌了一下,杨妙歌不要人伺候,为什么?难不成是…… 楚王昭钰心里也疑问,搂着杨妙歌,斜了她一眼,揶揄地问道:“妙歌不要她伺候,难不成是害怕寡人变心不成?你放心,寡人最爱的人是你,不喜欢这等妖妖娆娆的女子。” 未施粉黛的海棠心下微哂,自己躺着也中枪,长得美也是我的错? 杨妙歌沉吟了一下,神色悲悯,道:“妙歌相信大王,只是她们也曾经是有身份的贵人,伺候我,委屈她们了。” 眼看着楚王昭钰的神色跟着松动,海棠心里着急,直呼不委屈。 她想到不能直接说留下来,不然楚王昭钰会生疑惑,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姚氏也会觉得她丢了汉王的人。 海棠沉吟片刻,倏而拱手道:“贵人心善,妾心领了。只是妾身份卑微,未能帮助楚王分毫,心中愧疚,唯有做衣裳的手艺拿得出手,想为贵人做几套衣裳,聊表谢意。” 还是那句话,讨好男人,不如讨好他身边的女人。 楚王盯视着海棠,怀疑地看着她,倏而大笑道:“寡人看你别有用心!” 海棠微惊,难道被他看出来了?这不太像是楚王的风格…… 楚王昭钰又道:“你想给妙歌做衣裳是假,想寡人讨要你们自己的衣裳,才是你的本意。” 海棠微愣,扫了一眼姚氏和她自己的衣裳,可不是她们随身携带的包袱还在马车上,营帐里根本没有换洗的,就连面见楚王,也没有干净的衣裳换。 她知道楚王昭钰多疑,干脆将计就计,恭顺道:“楚王英明,妾这点小算计,都被您察觉了。” 楚王昭钰冷哼一声,道:“你们放心,寡人不是这等小气之人,衣衫首饰随后就到。” ☆、公主不远嫁(4)  海棠等人被放了回去,两个大人各自抱着自家的孩子,在朦胧的月色下,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 她很想问姚氏这前朝北秦之事,但是见到领头的楚军军士,还有偶尔巡逻的军士,又担心谈话让楚王误会,影射他残暴不仁,而为大家惹来灾祸。 她便按下了心里的疑惑。 摸黑回到了营帐里,海棠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和衣而卧。 让薄元真躺在里侧,她卧在外侧,头上的簪子放在枕头下,以防不测。 黑漆漆的夜晚,陌生的营帐,又是离乡背井的,这让薄元真感觉到害怕,小身子往海棠怀里缩了缩,躲在被子里低声哭泣。 海棠感受到她的颤抖,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安抚着她,小家伙越发得寸进尺,四肢紧紧附着她,八爪鱼似的抱着她。 “小姨,我怕……” 海棠知道她这么久都没有哭闹,已经是极限了,便低声安慰道:“我在这里,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小姨都会在你身边。以后你都这么乖乖的,小姨肯定想办法带你出去。” “好。” 得到了海棠的承诺,薄元真放下了心里的警惕,身体疲惫一下上来了,片刻功夫便呼呼大睡了起来。 海棠抱着她小小的身子,模糊地看着她恬静的睡容,想到这次的任务,也举棋不定起来了。 完成任务的方法有三,利弊各不同。 其一,她带着薄元真,按照历史轨迹,归于汉王阵营,低调地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姬妾。等到天下初定时,在汉王季安的诸子中选择一个相助,干掉薄氏母子,可护佑薄元真一生无忧。其二,她选择其他的王侯,助对方干掉汉王,更换皇权,从根源上解决被逼和亲之事。其三,她带着薄元真成为平民百姓,与这些王侯将相有多远走多远。 前者最简单、最保险,不用多做其他的,前期当个咸鱼就行,但是风险最大。只要和季家人纠缠在一起,难保不会拿薄元真和薄玉梅的关系做文章,逼着她代替公主和亲。 毕竟季家养育了她不是吗? 若是选择中间的,她另外投明主,更是难上加难。当世之中能和汉王季安相争者,除了楚王昭钰,再无第二人。对方对杨姬情根深种,她想到自己前世的糟糕战绩,让她邀宠献媚,还是算了吧。 若是选择最后一条,看似最简单,但是她和薄元真两个人,力量薄弱,怎么能够和大乱之世抗衡? 除非…… 海棠越想越纠结,昏昏蒙蒙中,心道:除非有第三个大佬给个大腿让她抱,或者这乱世明天就结束…… 翌日,海棠还未醒来,外面就传来军士嘿哈地操练声,她揉了揉额头,低声咕噜地说了几句,表示被吵醒的不爽。低头一看,薄元真圆圆的眼睛,骨碌碌地乱转,晶亮有神,海棠顺手撸了一把她头上的呆毛。 海棠睡也睡不着了,干脆爬了起来,将床边的小衣裳丢给薄元真,各自穿各自的外裳。 对面床榻上,姚氏和季悦也醒了,和海棠打着招呼。 海棠见到这两个人眼睛红肿,一脸狼狈,无精打采的,就知道对方母女没有睡好。 她们母女都是普通女子,跟着汉王季安没有享到福,倒是被连累成为了阶下囚,一时不知道去处,忐忑难安。而海棠是经历千难万劫的大佬,这种当高级俘虏的事情,淡定着,薄元真似懂非懂的年纪,见海棠无恙,她也跟着淡定。 正在双方大眼瞪小眼时,门外传来军士的声音。 “洗漱用具给你们放在外面了。” 海棠随意顺了顺乌黑的头发,用簪子挽了个髻,便掀开大帐,走了出去。 果然,门外摆放着两个木盆,盆里盛着清水,两边还有洗漱用具。 姚氏也跟着走了出来,和她一起端水。 她们现在是俘虏,算是楚王昭钰的值钱“宝贝”,越发看守森严,基本不许她们出去。 不久,又有军士在外面喊道:“早餐来了。” 声音清朗如金玉相击,刻意压制的语调,带着几分小意温柔。 海棠听到这不陌生的声音,想起了昨日的美丽青年,大步走了出去,果然是韩子仪。 “韩子仪,你怎么越来越像娘们了?” “长得像女人也就算了,怎么嗓音也像女人?” “不会是你本来就是小娘们扮的吧?” 门外看守的两个军士,正嬉皮笑脸地说着话,取笑着他。更过分的是其中一个粗壮汉子欲伸手去摸他的脸,像调戏女子一般轻浮。 韩子仪端着早餐,站在门外,一张脸气得发黑,眼里冒火,手指蠢蠢欲动,却又在关键时刻忍住了。 但是他的隐忍让其他人越发放肆。 海棠见到他,心思复杂,又不忍心别人如此羞辱他,道:“劳驾帮忙端进来。” 她替他解了围。 韩子仪见到海棠的那一刻,神色急转,眉眼中带着几分喜色,欢快地跟着她进入营帐中。 早餐中有白面馒头,有圆饼子,还有汤,算得上丰盛。 姚氏随手拿了两个馒头,给了季悦一个,母女坐在右侧的床榻那边,小口咬着,一口馒头,一口汤。 海棠也顺手拿了两个馒头,准备端汤的时候,韩子仪一把夺了过来,拿起最下面的两个丑丑的圆饼子,塞到她的手心里,道:“这是我亲手做的最新的面食,你尝尝看。” 白白胖胖的馒头,换成了奇形怪状的圆饼子? 海棠有点颜控,不,应该是原主薄海棠有点颜控,原主影响了她,这么丑的圆饼子会不会影响食欲? 没等海棠退回去,韩子仪帮她端着两碗汤,轻轻推着她往左侧走去,道:“小孩子经不起饿,你快拿给她。” 等到海棠将饼子分给薄元真的时候,这个俊美漂亮的男人还没走,站在她们两个面前,眼神催促她们快尝尝。 海棠越发古怪,总不至于里面下了毒,做了记号吧? 她一口咬了下去,感觉到不一样的味道,低头一看,饼子里夹着牛肉干。 这……战争时期的肉食都很珍贵的! 抬眸望了过去,见到俊美的青年一脸期待地看着她,她方才明白这早餐中的玄机。难怪要将馒头换成丑丑的饼子,又挡在她们面前,只有一种可能,这夹着肉干的饼子很少,只有两个,而且都给了她们。 海棠低头看向薄元真,果然也是另有玄机的。她给薄元真做了个手势,小姑娘倒是没有声张,默默地吃着,不让其他人发现端倪。在原主的记忆中,她们两个经常做些秘密事情,不让薄家人知道,倒也有默契。 海棠略带几分羞窘,她们现在还和姚氏母女是一个阵营的,却又偷偷吃着好吃的吃食。若是她现在和季悦换,又白白浪费了眼前美人的盛情,只得心思复杂地吞了下去。 她低声道:“谢谢你了。” 等到海棠快吃完的时候,韩子仪又给她端了两个白面馒头,道:“这个也好吃。” 这两个是刚刚海棠拿着的,应该是没有携带私货的正常馒头,海棠方才缓下心来,一口一口地吃着,和韩子仪打听外面的情况。 等到四个人都吃好了,韩子仪才收拾完,将餐盘汤碗带走了。 姚氏看着海棠明艳娇美的容貌,叹道:“妹妹容色倾城……姐姐今日托了你的福,才有一碗肉汤喝。” 刚刚悄悄吃了一个肉饼子的海棠,还有几分羞窘,一时不知道怎么应答。 她终于享受了一回美人该有的偏爱吗??? 薄元真眨巴着嘴巴,摇头晃脑,道:“刚刚那个叔叔真是好人……” 海棠吓了一跳,还以为小姑娘想炫耀一下,生怕她说漏嘴。 只听见薄元真话锋一转,摇头晃脑的,道:“我也觉得肉汤好喝,香香的,而且份量很足,比家里都喝得多。” 姚氏看着她摇头晃脑,说着童言童语,莞尔一笑。 正在此时,门外又有军士叫唤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谈话。 海棠扶着营帐大门走了出去,就见到几个彪形大汉正抱着几匹布料,有素绢、织锦等丝绸物品。 几个汉子一股脑地全部丢给海棠和姚氏,拍了拍手,道:“大王赏给你们的,让你们安心住下来,缺什么给他说。” 这肯定是楚王昭钰炫耀之言,对于平民出身的她们,特别是姚氏,多是麻衣加身,极少看到这么高档的料子。 海棠随手翻了翻,看到这么光滑舒适的料子,心里已经有了初步的设计。先给杨姬设计几套漂亮的衣裳,剩下的布料给姚氏和自己做两身里外整套衣裳,再给两个孩子多做一套换洗。 当然,她们四个人的衣裳都要先做一套,解决现下的燃眉之急。 海棠道:“多谢几位大哥了。” 她和姚氏二人将布料抱了进去,放在榻上,细心分配着,倒也没有什么意见冲突。 当世之人多是自给自足,楚王一时也不可能给她们买成衣,只能自己动手做。姚氏也会一些简单的针线活,能帮忙打打下手。 而原主薄海棠,除了能歌会舞以外,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针线活了,做的衣裳针脚细密,剪裁得当,而海棠在原主的基础上,再加入一些时尚的元素即可。 这个“时尚”不是后世的时尚,而是符合当下的古风时尚。 作者有话要说:按照现在的晋江文风,这个男主应该是最弱的男主了……但是,相信我,他会努力的! 作者顶锅盖逃走…… ☆、公主不远嫁(5) 第五章 这几天,海棠找了个机会,和韩子仪说清楚不要搞特殊待遇。 毕竟海棠还想着抱姚氏的大腿,与她同甘共苦,建立俘虏友情。若是天天不一样的待遇,难保不会被发现异常,说不准姚氏回去后,想起此事,平添隔阂。 那种夹带着肉的丑饼子终于不见了,换成了四个略小的正常饼子,只是里面的肉块换成了肉末。 海棠在这里吃得不差,睡得也不错,心情更好了。 做好了她们自己的衣裳,海棠又做了两套素色衣衫送给杨姬,倒是挺符合杨姬温柔的性子。 杨姬颇为喜欢,时不时在楚王昭钰面前夸她,也许是海棠的确没分量,门口的军士也不会阻拦她出门了。 这一次,海棠又做好了一套衣裳。 她给杨姬裁减了一套正装,结合秦楚两地的风格,在南楚袍服上面修改了一些细节,绣上凤纹,镶了一道金边。 “妹妹,这衣裳好生华美精致,上面的凤凰像真的一样。”姚氏摸着衣裳上面的花纹,金凤凰像在衣上舞动一般,栩栩如生。 这间华服耗费了海棠十多天的功夫,剪裁倒是极快,一天就完成了,唯有这凤纹整整绣了十二天。与之前的素色衣衫相比,整整花了六倍的功夫,可见其精美华丽。 姚氏看着她做成的,也跟着耗费了心血,见她正在折叠着,看样子又要送给杨姬,倒是有些不舍。 海棠见她神色间的异色,劝道:“如今我们什么地位,杨姬什么地位,区区一件好看的衣裳,当要发挥它最大的用处。” 若是不用来讨好人,这衣裳绣凤纹这么麻烦,她宁愿多做两件常衣。 姚氏羞红了脸,讷讷道:“我没有其他意思,就是觉得看着它做成的,有些不舍得。” “若是姚姐姐喜欢,来日回到汉中,我给姚姐姐做一套。” 现下汉王退到了汉中,但是楚王依旧重兵压境,驻守在咸阳城以外,不愿意在咸阳落地生根,也不愿意撤兵南归。 双方僵持着,就是为了等待最后的谈判。 海棠给杨姬送东西时,听到这些只言片语,方才知道如今的处境。她知道汉王季安不会臣服,话语间却要给姚氏言语上的积极暗示,让她有信心坚持下去。 如寻常一般,海棠托着衣裳,一路往杨姬的营帐中走去,畅通无阻。 杨妙歌见到她来,脸上都带着笑容。 “海棠,这次又是什么花样?” 除了俘虏,军中无女眷跟随,杨妙歌也没有其他人可以谈心。海棠的到来,为杨妙歌枯燥的生活增加了几分趣味,两个人偶尔讨论一下歌舞,偶尔讨论衣裳首饰搭配。 她很喜欢海棠的。 海棠抖了抖衣裳,道:“这次给你做了一件华贵的袍子,保证让你穿上它,站在楚王身旁,就像王后一样高贵。” 杨妙歌听到这里,来了兴趣,她也想和心爱之人执手并肩,被世人夸一句天作之合。但是她一向性格谦和,没有肖想过王后的位置,又想看又不好意思,道:“我还不是王后,穿这衣裳会不会不合适?” 海棠已经替她披了上去,道:“是蓝色的底纹,不会让人说你觊觎王后之位,再说以楚王对你的专宠,你离王后也只差个名分而已。” 秦人尚黑,汉王尚红,南楚尚黄,而海棠避开了这三种颜色,选择了安全低调的蓝色。 杨妙歌的确喜欢这身衣裳,娇羞地掩唇一笑,便去内室换下了原先的素白衣袍,换成了蓝色凤纹袍。 当她从内室缓步走出来的时候,海棠也惊讶地眨了眨眼,道:“衣裳美,穿衣裳的人更美。” 杨妙歌见到海棠打趣的神色,无奈地瞥了她一眼,道:“不是衣裳美,不是人美,是你薄海棠的嘴巴甜。” 海棠道:“你不信我,可以去问问楚王,看是否人美?” 杨妙歌说不过她,娇嗔地看了她一眼,一脸娇羞,堪比花娇。 突然,营帐外出现一阵喧闹,吵吵闹闹的,阵势很大。 杨妙歌听到楚王昭钰的声音,惊奇道:“大王也在?” 她担心军中出现问题,迈步跑了出去,海棠也跟着她跑了出去,外面拥着一堆人,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 但是楚王爱姬出面,再多的人,也分出了一条道路。 海棠跟着杨妙歌走了进去,也没有人阻挡。 这时,海棠方才看清楚里面的情况,楚王昭钰单手叉腰,昂首立在众人面前,另一只手里握着竹简,而他对面站着一个伙头兵,那背影是……韩子仪。 突然,楚王轻蔑了地斜了一眼眼前的人,将竹简丢在了他的身上,道:“夸夸其谈罢了,哪里算得上计策?” 杨妙歌提着裙摆,刚刚走到楚王面前,见到下首的年轻人被楚王昭钰奚落,心下一软,柔声道:“大王……” 楚王见到杨妙歌的到来,哪里不知道她心肠柔软,顿时搂着她往回入帐,道:“妙歌不必多言,寡人自有分寸。” 见到楚王都走了,其他军士也渐渐散了。 唯有那个挺拔的青年,直直站在营帐门口,夕阳拉长了他的影子,落在空地上,越发显得寂寥。 海棠很清楚,眼前这个青年应该是向楚王献策,被奚落了。 他人正尴尬丢脸时,她真想转身离去,但是想到眼前这个青年,可能……不,确定是他。平日里他对她多有照拂,见到她就两眼含笑,眉目生花,她做不出丢下他一人的事情。 缓步走了过去,海棠伸手捡起了丢在地上的竹简,拂去上面的灰尘和杂草,细细阅读起来。开头分析了天下大势,又讲到定都咸阳,如何击破各个诸侯,形成从北往南推进统一的大格局。 与当年北秦统一四大国和诸小国的方式极为相似,海棠作为定下计策之人,一目了然。 她递了过去,低声叹道:“如此精彩的言论,当真弃之如敝履?” 青年木木地转身,低头看向一旁的海棠,眼珠一动也不动,直直的,漂亮的面孔也是一片灰白,没有了往日的笑意。 他低声道:“对不起,我今天不能对你好了。” 说完,他似乎怕海棠追过来,疾步跑远了。 海棠:??? 一声“对不起”,一句“我今天不能对你好了”,让海棠久久不能释怀,她权衡了一番,还是追了过去。 一路寻了过去,海棠在沙丘之后的杂草丛里发现了韩子仪。 他整个人躲在杂草之后,像个被人抛弃的稚童一般,抱着肩膀缩在那里。看起来格外可怜,也格外幼稚。 她道:“这篇言论乃上上之策,他人不识,非你知错!” 韩子仪脊背一僵,手臂动了动,抹掉了眼眶里快要落下来的眼泪,故作淡定,却不回首,喑哑道:“只有你一人这样认为罢了。” 海棠抿唇一笑,没有戳穿对方气哭的可怜相,站在原地,给他一一分析道:“今天下诸王,楚王有拔山盖世之勇,用兵如神,所过之处皆残灭。无人敢与之争锋,逢战必胜,你可知道原因?” “我不比他差……”韩子仪想到现在他还是小小的伙夫,一下住嘴了,他没脸继续往下说。 海棠也不介意,又道:“因为他天生神力,力大无穷,凭借勇武之力,能带军士破敌军,将兵法中的‘势’发挥到了极致,所以当今天下无人敢出其右。而你所献计策多重兵法谋略,与他的勇意见相左。所以,他才轻视。此为其一。” 就像两个天才解决同一个难题,恰好各自想出了自己的方法,却非要别人承认自己的方法更好,这大概就是天才的孤傲。 见到韩子仪在认真听,海棠又道:“楚王志不在天下,没有天下格局,任用之人皆为亲族血亲,而你为异姓之人,又无一兵一卒,所以不用。此为其二。” 当初因为楚王炙手可热的权势而投靠的贤士,已经渐渐远离,都看透了他重用族亲的真相。海棠很能理解,一如当年南楚国内,南楚王任用王室宗亲为将为相,与重视宗法有关。 韩子仪终于动了,他道:“还有其三吗?” 海棠摇摇头,道:“我暂时只看到这两条,难道还不够?” 前面是杨妙歌经常在她面前花式夸楚王,她略知一二,后者是她游走在军营中时,认识的那些楚将,多为他的族亲。重情重义固然好,却不能做大事。 换句话说,楚王在军事上的天赋,无人不赞,但是政治远见,还是差远了。 “够了。” 韩子仪站起来转身,一把抱住了海棠,道:“年少时,我喜欢佩剑,喜欢读兵书,喜欢兵家之事,做了很多蠢事。我投入楚王帐下,也曾立过一些功劳,但是被同乡的人揭穿了以前的蠢事,所以他们厌恶我。” 这算是额外增加的其三。 突然被抱住,海棠愣了一下,双手搭在他的手臂上,轻声问道:“那你做过什么蠢事?” 韩子仪被勾起了往日的回忆,他为了找人购买兵书竹简,曾经身无分文,没钱吃饭,到处去找别人蹭饭。别人厌恶他蹭饭,他又饿着肚子,到处游荡,还被人逼着下跪羞辱…… 他很难想象之前的自己怎么那么蠢,这让他怎么和海棠说,万一她也露出嫌恶的眼神怎么办? 韩子仪一下着急了,似乎她下一刻就会飞走,抱得更紧了,紧紧地掐着她的腰肢,道:“我忘记了。” 这也能忘记?估计不想说罢了。 海棠没有强求,她被人抱着,身体贴着对方硬邦邦的身体,也是难受极了。她道:“可否放开我?” “不放。”韩子仪抱着她香香软软的身体,脑子有些飘,胡乱地表达内心的感受,道:“从你踏入营地的第一天,我在人群中望了你一眼,就喜欢上了你,喜欢你沉静的双眼,喜欢你从容含笑的脸庞,喜欢你动人的风姿。就像天生的贵人一样,有着世人最羡慕的风仪。所以,你现在被我抱在怀里,就是我的。” 难怪他莫名其妙地对她好。 一见钟情?或者见色起意? 海棠无语了,她缓缓推开他,道:“我现在是阶下囚……” 还是汉王季安的姬妾,虽然她不想承认,季安也早就将她抛在脑后了。 “可我就是喜欢你!” 海棠和这个人说不通,道:“我要回营帐了。” 韩子仪见她真的要走,急了,道:“我告诉你一件事情,汉王的使者昨天来过这里,离开的时候神色不好,应该是双方谈判失败。你们可能会有危险。” 看来她们这些俘虏要失效了。 海棠心里灵机一动,她选择了汉王阵营,选择抱姚氏的大腿,那么为什么不可以有自己的王牌后手? 海棠转身,盯着韩子仪,就像看绝世珍宝,打着奇货可居的小算盘,笑盈盈地道:“我这个人贪慕虚荣,并非良人。若你真的喜欢我,便等你建功立业之后,找汉王求娶我吧!” 韩子仪:“你就在这里,为什么要找汉王?就算你曾经是他的美人,今日之后你就是我的。你想要荣华富贵,我会努力给你挣来的。” 乱世中,人命如草芥,女子更是如货物,今日跟着这个枭雄兵败,明日就会落入另一个怀里,不存在什么道德大义。 海棠:…… 她忍不住戳破了他的七彩肥皂泡,道:“那不知道你去哪里挣来?” ☆、公主不远嫁(6) 海棠从韩子仪那里知道汉王使者之事,没想到双方谈崩之后,撕破脸来得这么快。 大清早的,就听说汉王大军来袭,楚军大营瞬间一空。 不久,就有军士强行带走了姚氏和季悦母女二人,海棠想打听她们二人的下落,也没有人知道情况,就连杨妙歌都问不到。 她着急地在营帐中等待着,直到午时,才看到姚氏和季悦被送了回来。 母女二人神色凄惶,身体发软,站都站不稳,似乎遭受了极大的打击。 “季安,你不得好死!” “季安,你不是人!” “今日,你抛弃父母,抛弃妻女,如此丧尽天良,必定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 姚氏扑在床上,满脸泪水,神情狰狞可怕,一句又一句恶毒的咒骂,似乎对方不是她的夫,而是她的仇人。 季悦夹在父母中间,一时神色仓惶,只知道抱着姚氏哭,一声又一声的“娘亲”,甚是可怜。 海棠抱着季悦安抚,承诺帮她劝住母亲,她方才哭累了,和薄元真两个人在一边小憩。 海棠走了过去,坐在姚氏的榻上,低声道:“姚姐姐,可是出什么事情了?” “海棠……你知道吗?我杀了季安的心都有了,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姚氏抬眸,一双含着血色的眼眸似乎望着她,似乎望着帐外,不,应该是望着西北方。 她想起今日之事,就是一阵咬牙切齿,道:“今日他带人攻打楚军,楚王将我和悦儿带到阵前,威胁季安退兵,否则,就将我们都放到锅中煮成肉汤,分享给将士。季安他……” 海棠想到两军交战,双方在特殊时期,说出的话自然怎么无情怎么来。 她劝道:“姚姐姐看开些,汉王也是无奈之举,若是你和悦儿成为了他的软肋,为了你们服软,他就丢了现有的一切。你我作为俘虏,更加危险。” 大局所困,也是无奈之举。 姚氏摇摇头,恶狠狠地说,“你不明白,我并非为了此事。而是他太无情无义了,竟然说他在封地已经有了好几个姬妾,孩子都好几个了,不缺悦儿这一个丫头。还说没有了我这个黄脸婆,给他的美人让出正室之位,还说有的是美人给他暖床生孩子,还说想立宠姬的儿子为太子。” 这话的确戳中了姚氏的痛点,任何女人听了,心都凉到底。 海棠道:“若是汉王不这么说,姚姐姐又怎么会真的伤心呢?楚王又怎么会真的相信呢?” “不,海棠,你不明白!”姚氏看似柔弱,脾气倔强,一旦冷心,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她摇摇头,道:“你不必安慰我,他说的是真的,很认真地说的。我了解他,他肯定有这个想法了。” 海棠还想再劝,也词穷了。 她也不知道哄着姚氏自欺欺人好,还是这么清醒地认知对方的无情好。也许,姚氏一直是清醒的,只是还想给对方一个借口而已,给自己一个机会而已。 姚氏捏着海棠的手腕,道:“季安此人,薄情寡义,虚伪无耻,妹妹切不可重蹈姐姐的覆辙,来日你若是有幸摆脱俘虏的命运,便再觅良人嫁了。任何人都比他强!” “姚姐姐……你……” 姚氏又道:“你不必劝我,我一定要和他死磕到底,哪怕化作厉鬼,也要纠缠着……若是有幸活着回去,我定要……” 海棠再劝无意,便随姚氏自己去想了。 这才是今后那个能和帝党抗争的姚皇后,而不是唯唯诺诺,需要海棠不停灌迷魂汤,凭借爱意带来生的希望的姚氏。 前线汉王季安兴兵讨伐,楚王又是威胁又是辱骂,双方最终还是干了一仗。 最终,汉王季安不敌楚军十万精兵,被逼回封地,惊吓之下,更是放火烧了出关的唯一栈道,绝了楚军追杀的希望。 当下,楚军没有战事,又不想留在咸阳,便起了迁都的心思。 全军上下,都在整理行李,军营内部一片混乱。 海棠却起了几分忧思,此行楚军虽说胜了,却胜得不痛快。 他们会不会趁乱闹事? 临行前的一夜,海棠作为俘虏,不敢出门乱走,就怕撞上不长眼的兵痞。一直安分地呆在营帐里,早早地睡下了。 黑夜中,她静静躺在床榻上,耳畔都是军士的欢呼声。 突然,帐外出现了一阵脚步声,似乎有两三个人。 起初海棠还没当回事,当对方越来越近,在她们门前停了下来,她才察觉到不对劲,心脏猛然快跳。 他们想做什么? 突然,营帐被掀开,暗淡的月色,照了进来。几个模糊的黑影照在地上,格外吓人,如在地狱里舞动的鬼影。 姚氏斥责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什么人?你军爷我……” “兄弟,你不是谗那个美娇娘,和这娘们磨叽啥,直接进去脱裤子上啊!” “对,那些汉军真他娘的跑得快,咱们无处撒气,就找他们的女人……” 海棠还能不知道他们的龌龊心思,又是气恼现下的境况,又是无奈这毫无礼法的大乱之世。 她目测对方至少有三个人,个个声音含含糊糊的,舌头都大了,似乎喝了不少酒,恐怕没有什么神智。她想讲道理都讲不通,没办法拖延时间。再说,大晚上的,没有人过来,她拖延时间也没用。 越是危急时刻,海棠越是冷静,她顺手握住枕头吓得簪子,低声和薄元真道:“真儿,等会儿小姨拖住坏人,你悄悄溜出去,去找……韩子仪叔叔吧。” 想到韩子仪,她沉默了片刻,任务重要?还是人重要? 她也有举棋不定时,前几日那番言论说完,心里怎么也不放下他,又担心伤了他。 想到现下危急时刻,海棠散去多余的心思,心道:不知道真儿一去一来,能不能带人及时赶回来? 若是她有一把剑,就好了…… 那边姚氏一连几声呵斥,反而刺激了门外的军士,两个汉子粗声粗气地冲了进来,分开向两边摸来。海棠看不到他们的脸色,却能听到他们□□的笑声,污言秽语,发泄自己的失意和愤懑。 她心下厌恶地蹙眉,一想到这个画面,心口一阵犯恶心。 其中一个汉子朝海棠这边扑来,她顺势一躲,让对方扑了个空。 没给对方第二次机会,海棠剪住对方的双臂,拼劲全身力气压住对方,握着簪子就是一阵猛刺,每一下都扎在肉里,营帐中出现一阵凄惨的哀嚎,一声比一声凄惨。 对面的情况却完全相反,姚氏和季悦两个人被追着跑,季悦被拖住了一条腿,跑又跑不开,连累母女一时被困。 混乱的声音中,海棠辨别到一声熟悉的童声,却听到半声薄元真的尖叫,似乎被人捂住了嘴巴,吞了声音。 她心里一慌,手下越发狠辣,见对方没有了声响,连忙反身追了出去,也不管这个人是活还是死。 营帐外,浅浅月色下,门口站着两个人,一大一小,极为眼熟。 海棠喘着气,断断续续地低声道:“子仪?真儿……你们没事吧?” 韩子仪踹了踹地上的一团,道:“没事,我刚刚打晕了这个混账东西,恰好被元真撞见了,她吓蒙了。” 见到薄元真没事,海棠想到屋里还有一个人,顿时道:“姚姐姐和悦儿那边,屋里还有一个人活着,我们快去帮忙。” 她边往帐内跑,边给韩子仪解释。 当她见到帐内的情形时,舒了一口气。 床榻前倒着一个人,四肢舒展像个大字,极为嚣张霸道,现在却一动不动的,如死了一般。 姚氏和季悦躲在角落里,互相抱着,似乎只是受到了惊吓而已。 韩子仪二话不说,将这三个男人搬了出去,寻个偏僻的角落安放他们,又去搬了几坛酒,洒在了他们的衣衫上,伪装成醉倒在此的模样。 营帐中,海棠抱着薄元真,那边姚氏母女依偎在一起,一时寂静无言,沉默地梳理自己的心情。 海棠早就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当真正地面临时,她还是会产生厌恶的情绪。更可况原主薄海棠这具身体似乎格外颜控,对于一切不美的人和事务,她下意识会产生生理厌恶,也跟着影响了海棠。 这俘虏的生涯恐怕不安宁了,海棠不禁产生了思变离开的心思。 韩子仪回来了,他打断了众人长久的沉默,开门见山地说道:“海棠,明日楚王迁都回楚地,现下大营防御松散,我想离开另投他人,你可愿意跟我走?” “你要去投靠谁?” 海棠还是有些吃惊韩子仪的突然转变。 韩子仪瞟了一眼姚氏,咬牙切齿道:“除了汉王,当今还有谁敢接受我这样的人?” 他不喜欢汉王季安,也不喜欢楚王。前者无关家世人品,仅仅这个人占着海棠的名分,后者不给他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可恶至极。 而他去投靠汉王,就是给自己一个机会证明自己,恰如汉王使者私底下与他所言,只有站在楚王的对立面,打败楚王,才能让自己的才华得到大显。 海棠知道姚氏母女还在,没有评论,只是“哦”了一声。 韩子仪再一次问道:“你和元真跟我走吗?” 海棠瞥了一眼姚氏母女,迟疑道:“可以带四个人一起走吗?” 四个人目标有些大,不知道韩子仪是准备怎么走的。 韩子仪迟疑了一下,想到今日守卫几乎等于没有,他咬咬牙答应了,道:“可以。” 就在几个人临出门时,大帐从外面掀开了,海棠恰好与门外的人双目对视,饶是冷静如她,也吓得寒毛直竖,大脑出现一瞬间的空白。 身后的众人更是呼吸一滞。 杨妙歌怎么来了? ☆、公主不远嫁(7) 杨妙歌看到这些人个个背着包袱,似乎深夜要出门,心里略微思量,低声惋惜道:“你们要离开了?” 姚氏和杨妙歌之间没有友好相处的关系,嘴角轻撇,道:“不然跟着你们转战,一直成为阶下囚?”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杨妙歌摆摆手,她低声道:“只是军营里好不容易有了能说话谈心的友人,你们就要离去,我有些舍不得。” “友人?怎么没见你向你的大王求情,让我们成为座上宾?”姚氏经历了季安的感情背叛,性子偏激,句句带刺,似乎将杨妙歌这样的美人和汉王宠姬归为了一类。 杨妙歌语塞,一时讷讷不言。 姚氏见不得她柔弱的模样,一想到家里的美妾都是这副德行,示弱博取怜爱,就怒气上涌,道:“若是你想告状,想让你的大王留下我们,还请自便。” 杨妙歌听到她的话,美眸含泪,委屈道:“我不会出卖你们的……” 海棠察觉到杨妙歌的心思,不想去告状让楚王阻拦他们,她便放下心来。 伸手拦住了姚氏,她看向杨妙歌,低声道:“杨姬,海棠多谢你愿意放我们一马,不让楚王抓捕我们,来日……” 突然,她想到原主那一世杨妙歌的结局,王侯兵败,美人自刎,一段生死不离的凄美爱情佳话,令人唏嘘。 杨妙歌不知道海棠想得远,她单纯地破涕而笑,握着海棠的双手,道:“来日我们相聚,你我不再是俘虏和宠姬,而是比亲姐妹还亲的姐妹。” 温柔甜美的笑容,如春风化雨,治愈了姚氏的偏激,让她不忍直视,偏了偏目光。就是海棠这样历尽千帆之人,有一瞬间也心软了,她点了点头,没有搭言。 眼见着天色不早了,韩子仪被海棠背后悄声提醒着,那三个酒鬼不知道何时被人发现,他们多留在这里一刻,就多了一分危险。 杨妙歌很识趣,让开了道路,目送海棠她们离去。 海棠走出了三步远,一转身,就见她站在夜色下挥手,笑得纯净。眼眸纯净如水,笑容温良如风,看他们的眼神,也无异色。 也许是这几个月来,杨妙歌真诚以待,真心将她当朋友,打动了海棠,也许是海棠利用她的特殊,混好了俘虏的日子。 她放开了牵着薄元真的手,疾步跑了回来,道:“杨妙歌!” 这是海棠唯一一次如此正色地称呼她,杨妙歌不懂其中意味,诧异道:“你是不是缺什么东西?钱还是干粮?我马上给你寻来。” 海棠摇头,低声叮嘱她,道:“不管以后,你遇到任何危境,都不要轻言放弃。” “危境?大王待我很好的……”杨妙歌不懂,笑盈盈地说道。 提到心爱之人,杨妙歌一双美眸盈盈如水,笑中含蜜。 海棠却打断了她,道:“若是有朝一日楚王不是如今威风凛凛的大王了呢?” 如此诅咒般的话,若是换个人,肯定翻脸了。 而杨妙歌却真的去想了这个问题,她道:“那我就和大王回楚地,做一对平凡夫妻,富贵贫贱,不离不弃。” 海棠对于她的天真单纯,真是没话说了,楚王一旦不是楚王,等待他的就是刀斧加身,岂会放他成为平民百姓? 她越发着急,抓着杨妙歌的双手,道:“你听着,若是有朝一日,你和楚王走到了绝境,切不可随意抛弃自己的性命。假如……我是说假如楚王兵败,被人围剿,你可用秦皇玉玺离间诸王,甚至……可以用皇后印鉴,离间内部权力复杂的夫妇。” 比如说汉王内部就有三党,可用后印离间姚氏一党和戚氏一党,让姚氏党派放你们一条生路。 杨妙歌不懂其中深意,见海棠说得慎重,还是微微点头,说自己记住了。 海棠不敢多留,她能做的努力都做了,希望杨妙歌没有那么一天。 海棠重新跟上了其他人的步伐,轻巧地躲过了偶尔路过的几个军士,他们一路从旁走小道离开了楚营。似乎有天助一般,一路有惊无险。 韩子仪原先还担心有人拖后腿,结果看着海棠抱着薄元真,利落地翻越栅栏,身子利落,如鸿鹄展翅,轻盈飞快。轮到姚氏的时候,更是利索,她一把抱着季悦,将她递给对面的海棠,她自己方才一跃而过。 他瞬间觉得自己是多余的。 海棠似乎察觉到他的失落,真想顺毛摸一摸,道:“以前,家中母兄对我严厉,每日必须练舞数个时辰,身体比寻常女子有力量,更轻盈矫捷。” 姚氏听她如此说,以为是告诉韩子仪,她们能够跟上他的步伐,也跟着道:“我和悦儿都做过农活,有一把力气,不会耽搁咱们赶路。” 韩子仪:…… 我带你们走,真不是嫌弃你们的柔弱。 远离了楚军大营,韩子仪在旁侧的深山处,拉出了简陋的马车,道:“这是我午时之后准备好的,你们快上车。” 有了杨妙歌的意外,韩子仪不敢托大,连忙催促她们快离开。 破旧的马车不打眼,车夫一身简陋朴素的衣衫,车内四个人也不敢讲话嬉笑,一路沉沉闷闷的,只顾着往前赶路。 经历了一天一夜的赶路,韩子仪沿路都注意追兵,却发现静悄悄的,方才放下心来,低声道:“楚军真的没有追兵,杨姬还真是说到做到。” 海棠正在给众人分饼子,还得感谢韩子仪之前的职位,一名光荣的伙头兵,才让他们一路没有饿肚子。 她小口咬着,咀嚼了两三下,吞下食物,道:“杨姬心善,我还是信得过的。” 她就像被人温柔呵护的娇花,美貌心善,这是她的优点,才让海棠动了恻隐之心。 韩子仪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眉宇微蹙,望着西方,道:“我们一路西行到陈仓,然后弃马车,徒步翻秦岭,向南,再向东,可至汉中。” 海棠挑眉道:“到汉中,谁给你的路线?” “汉王使者。”韩子仪没有遮掩,在场的都是汉王的人,没有什么好避忌的。 北秦人修建的唯一到汉中的栈道,已经被大火烧毁了,明面上已经没有了道路。韩子仪却能搞到另外的路线,海棠当然怀疑来源。 不过,汉中被一把火隔绝,她又起了心思,也许她可以单独带着薄元真,凭借这针线活手艺养活她。 他们一路又走了好几天,终于到了秦岭脚下。 东望咸阳,海棠也不知道这个咸阳,可还是当年的那个咸阳? 她道:“久闻咸阳乃是前朝北秦帝都,不知道今时今日又是何等光景?当年那巍峨的无极宫可还安好?” 她存了试探之意,无极宫乃是秦朔后来为她修建的,作为两宫之一的太后寝宫,极为有名,是不少名媛淑女向往之地。每一位有野心的贵族少女,都想走向那权势巅峰,而那无极宫就是权势的标志之一。 “无极宫,那是什么地方?”季悦也起了好奇心,跟着问道。 海棠一颗心微沉,她心道:难道没有无极宫这个宫殿吗? 还是姚氏解释道:“无极宫是前朝第一任太后的寝宫,乃是前朝开国皇帝为其小姨元昭太后所建立的,与其生母元懿太后的宜安宫齐名。是为了感谢这两位太后为开国皇帝的付出,也是为了彰显此二人的丰功伟绩。” 海棠听到真的有无极宫,一时又惊又喜,听着姚氏的夸奖,也厚着脸皮接受了,丝毫不觉得羞耻和尴尬。 季悦和薄元真两个小朋友也露出向往之色。 韩子仪见到海棠也略微动容,他道:“北秦国祚不满两百年,兴也两楚,败也两楚,世人讽刺:北秦不过是妇人手中的玩意儿,是男人拿来讨好女人的。那元懿、元昭二后两楚氏更是以权谋私,讨好面首,开了养野男人的先河。北秦被推翻不也起于末帝想学开国皇帝并立两后,而两后却想学元懿、元昭姐妹执政,却落得互相攀比造成□□大乱吗?” 海棠听着韩子仪说起过往之事,听到他侃侃而谈,她忍不住呵呵了。 若是他以后能记起前尘往事,不知道以何面目面对今日的言论? 自己把自己比作面首,又当着她这个蓄养面首的妖妇,骂自己野男人可还行? 海棠觉得自己可以稍微挽尊一下,道:“我觉得挺好的,能够助自己儿子开国的女人,有实力也有权力,养个面首……” 韩子仪一下气走了,临走还瞪了海棠一眼,道:“你也想学北秦二后养面首不成?” “我觉得可以啊!”海棠见到韩子仪气得直瞪眼,心道又不是没有养过,你不就是我那唯一的面首吗? 她悄悄牵着他的袖口,抿唇一笑,道:“我觉得君甚是美貌,有面首之相。” 韩子仪又是气愤,又是微喜,心情复杂。 直到他见到海棠一边掩唇轻笑,他才知道被耍了,恶声恶气地喊道:“继续赶路。” 一行人开始了一双脚丈量秦岭之行。 苍山松翠,白雾缭绕,所谓的小道也是他人走出来的,倒也能够辨别方向,不至于迷失在丛林中。 除了五岁的薄元真,其他四个人都是一步一步地往上攀登,该庆幸这是深秋季节,没有蚊虫,又能够搞到野味,不至于饿死在深山中。再加上沿途还有小镇,更是能够补充干粮。 偶有陡峭的地方,韩子仪先去探路,然后一个又一个地拉上去,除了速度慢一点,也不至于出大问题。 也许是有同伴前行,互相鼓励,反而越走越有劲。 经过了十多天的跋涉,海棠他们终于到了汉中。 ☆、公主不远嫁(8) 此地民风淳朴,百姓热情好客,见到他们这些外来人也不惧怕,倒是新奇不已。 听到海棠说想在此地安家落户,有些人甚至想拉着他们去找当地的官吏,给他们介绍空土地,还是海棠拒绝了,方才作罢。 虽然季安此人凉薄无情,在逃亡旅途中将她们抛弃,海棠不得不赞叹他会用人,能够安抚百姓,将这里打造成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桃花源,不愧是最后定鼎中原的人生赢家。 问清楚了汉王的府邸,姚氏带着季悦就要去找人,那一脸杀气腾腾的模样,估计给她一把刀,更像杀人犯。 小镇路口,海棠牵着薄元真,脚尖在地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圈,她微微沉吟了片刻,红唇轻启,道:“姚姐姐,我们就此别过吧。” “薄妹妹,你不和我们回去了吗?”姚氏吃惊地问道,她和海棠相互扶持走到这一步,感情上与其他姬妾不一样。 其实,她内心已经接受了海棠,只要海棠不影响她的儿子的地位,一切都可以接受。而一路逃亡,翻山越岭,都走到了门前,海棠却说不去了,这样的结果出乎姚氏的意料。 另一边,韩子仪眼眸微睁,又是惊讶又是欣喜,道:“你……” 海棠竟然放弃了回汉王的府邸,是不是代表着她也是喜欢自己的? 海棠眼眸轻扫,瞥了他一眼,却和姚氏解释道:“不去了,海棠一生所求,是像杨姬那般拥有一个将我捧在手心里的男人,只对我一人好。不管我端庄贤良也好,娇纵任性也罢,都能不离不弃,相携白首。” 姚氏听到此言,也微微愣着出神,低声叹道:“楚王那般人物……恐怕世间少有!” 海棠看到韩子仪愣住沉思,又微微不屑地撇嘴,眼里的胜负欲呼之欲出,她嘴角微勾,心道:若是这一世你当真能够做到,再续前缘又何妨,不枉我临时更改计划。 她和姚氏道:“说不准我运气好,遇到更痴情的男人,此生唯我一人。” 那边韩子仪眼神明亮,盯着海棠转来转去,恨不得直接抱着她说“是我是我就是我”,但是他脸皮薄,碍于姚氏在此,不敢大胆表露心迹。 姚氏笑道:“薄妹妹如此貌美,品行又好,肯定能够遇到的。反正,这男人不会是汉王,你不去也好。” 那边韩子仪想陪伴海棠去寻找住处,却被她否决了,而是被海棠安排亲自送姚氏和季悦母女回去。 约定了送回姚氏母女后,他们相约在某一处碰头,海棠想到韩子仪此行目的,她忍不住叮嘱道:“你要投靠的是汉王,不是其他什么人,送回了姚姐姐和悦儿,不必多留面见汉王。直接去找相国府邸自荐,或者半路显露几分自己的军事才能,让人寻你,都可行。” 韩子仪不懂,反问道:“我们历经千辛万苦,将汉王的妻女平安送回来,为何不能接受他的接见和道谢?” 更何况,他本来就是来投靠汉王季安的,之前心里不舒服,现在海棠不回去了,他心里那点不舒服也散了。正在谋划着好好建功立业,求个封侯拜相,封妻荫子的尊荣。而海棠却让他不能接受汉王季安的道谢,让他心里犯糊涂了。 海棠揉了揉额头,心道:我想为你我求个善终,不想跟着你,落个被汉王季安兔死狗烹的下场! 她柔柔一笑,嘴角扬起小小的弧度,道:“因为汉王帐下势力复杂,如今天下未定,尚可保持面上的和气。若是你送姚姐姐回去,通过她获得机会,会被人下意识地划分到姚党中,不利于你获得汉王的信任。” 韩子仪点头表示懂了,眼中还是茫然的,这种党派内斗不在他擅长的范围内,但是海棠终归不会出错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她有种天然的信服。 果然如海棠所料,熬过了汉王季安最初的试探,韩子仪凭借着他的军事才能,获得了重用。 他第一个就是跑到海棠现在的住处,见她正在一堆衣衫后面飞针引线,将她挖了出来,抱着她兴奋地喊道:“海棠,你真是我的小福星。汉王将整个大军都交给我指挥,还答应我设置拜将台,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汉军的新任元帅。” 海棠任由他抱着她发疯,想提醒他悠着点,别踩坏了她的布料。但是见到他第一次这么高兴,没有说扫兴的话,而是跟着夸奖了他几句。 这让韩子仪的尾巴差点翘到了天上。 一旁给海棠打下手的薄元真,捂着嘴巴,在角落里呵呵笑着,眼眸里闪过狡黠之色,跟一只小狐狸一样。 经过海棠这段时间的教养,这孩子变得活泼聪明多了,没有了被俘虏时的担惊受怕,整个人生机勃勃的。 韩子仪察觉到有第三个人存在,想到自己又犯蠢的样子,尴尬地放开了海棠,清了清嗓子,道:“我只是太高兴了……” 薄元真捂着嘴巴,取笑他道:“韩叔叔真傻!” 海棠想起一件事情,他从汉王府邸到这里,要穿过一条主要的大街,他该不会这么傻笑着一路跑过来的吧? 似乎察觉到海棠的异样,这一次竟然读懂了海棠的微表情,韩子仪连连道:“我只是在你面前失态,在别人面前,我不是这样的。” “那你在别人面前又是什么样子?” 海棠追问了一句,心里没有当一回事,韩子仪毕竟第一次领军,肯定要时间去熟悉,去学习如何做好统帅。 只见韩子仪敛去眼眸中的温柔情意,眼神变得坚毅而冷静,下颌收紧,脸庞线条冷硬无情,仅仅一个眼神,就让人感到寒意。 海棠微愣,低声叹道:“你真是天生的帅才!” 也许韩子仪的心意比她想的要重,他的胆怯与温柔只对她一人而已。 不久后,韩子仪就离开了汉中,领着数万汉军从陈仓而下,平定三秦。 而海棠依旧带着薄元真留在汉中,经营她的制衣小铺子,专门赚取那些争宠的贵族夫人的钱。 她想到韩子仪临行前,特意来找她,承诺等他大胜归来,一定让海棠成为富贵之人,不让她再被他人所欺负。嘴角微勾,露出一丝甜蜜的微笑,而不自知。 倏然门外传来叩门声,打断了海棠的雀跃与幻想,她正在缝制衣裳,脱不开身,便吩咐薄元真道:“真儿,外面有客人,你去开开门。” “哎,我这就去。” 小姑娘现在吃得好,穿得美,走路一蹦一蹦的,已经是这条街最靓的崽。 谁家不赞一句街尾制衣铺子的小姑娘是个美人胚子? 那铺子的老板是大美人,小姑娘便是未来的大美人。 自从海棠落户在汉中,便租赁了一家商铺,前面接待定制衣裳的客户,后面自家居住。运营启动金是海棠给杨妙歌做衣裳时,杨妙歌所赠了几件珠宝,被她换成了金叶子,沿路又被她兑换成秦币。得感谢季安到此躲难,让本地人接受了秦币,而不是原始的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 后续姚氏带着季悦来过一趟,起先想送一些钱财给海棠,被她拒绝了。姚氏又改变了说法,让海棠给她们母女做几套华裳,这算是先给的定金,海棠方才收下。 后来,韩子仪要出汉中,将他手中积攒的大部分钱财都给她,以防海棠任何意外情况需要钱。 所以,她现在不愁吃不愁穿,专心养着薄元真,等韩子仪归来。 然而,意外和惊喜总是交叉着到来。 就在海棠以为她带着薄元真远离和亲匈奴这个坑时,原主薄海棠的亲姐姐,薄元真的亲生母亲,薄玉梅来了。 当初薄玉梅离开薄家时,薄元真年纪小,不记得亲生母亲的长相,薄玉梅也认不出薄元真。 当薄元真领着一身贵妇装的少妇走进来时,海棠一眼就认出了她,神色如常,眼神却有微小的震动。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缘分”? 海棠如今十七岁,薄玉梅去魏国时,原主十三岁,长相有变动,也不至于变得亲姐姐都认不出来。 薄玉梅领着仆妇走进来时,一眼就看到娴静地坐在堂内的海棠,震惊地指着她,道:“薄海棠?妹妹?你怎么在这里?难道你就是那个传闻中的绣娘?” 海棠微微眯了眯眼,道:“这就话该我问姐姐才是,你不是在魏国伺候魏王吗?怎么到了汉中?” 说起魏王,薄玉梅神色微变,有些不自在,她见到魏王势力小,不如汉王地位尊崇,便抛弃了魏王,跟了汉王。但是,谁知道汉王竟然不如楚王,被逼到汉中这块贫瘠土地? 早知如此,还不如跟着魏王,毕竟魏王比汉王年轻,封地又肥沃富足,也没有这么复杂的妻妾关系。 身后的一个仆妇见海棠如此不敬,呵斥道:“什么魏王?我们家夫人现在是汉王的薄夫人!” 若是被人听了去,其他宠姬在汉王面前一番编排,说薄玉梅念旧情人,汉王恼羞成怒了怎么办? 如今的汉王府邸,有正室姚夫人,宠姬戚夫人,这二位斗法,其他的女人都跟着受了无妄之灾。 薄玉梅显然深受其害,她为自己受宠欣喜,又害怕被其他夫人视为眼中钉而战战兢兢的。此时,她见到海棠一副好相貌,又比他人年轻漂亮,不禁起了其他心思。 “不可无理,这是我的亲妹妹薄海棠。”阻止了仆妇狐假虎威地斥责,薄玉梅假模假样地斥责了两句,就拉着海棠说起旧事。见海棠不为所动,她咬了咬牙,干脆单刀直入,道:“妹妹,如今可有泼天富贵等着你,你可得抓紧机会。” 海棠眉眼也不抬,淡笑道:“你口中的滔天富贵可是给汉王为姬妾?” “你怎么知道的?”薄玉梅震惊,心思百转,难道其他夫人也找过海棠? 海棠道:“我只是给贵妇人做华服的绣娘,对于你口中的富贵不感兴趣。” ☆、公主不远嫁(9) 自从上次拒绝了薄玉梅,这个便宜姐姐隔三差五打着做新衣裳的名义来游说,海棠冷眼瞧着她口舌如簧,她自八风不动。 又过了一段时间,薄玉梅似乎耐心耗尽,好长时间都没过来了。 海棠又恢复了清闲日子,耳畔没有人聒噪,同时接到的订单一时之间暴增,让她忙得昏天暗地,不知今夕何夕。 突然,她察觉到不对劲,每位客人都赶着做衣裳,一做就是好几套,似乎要将以后的衣衫做完一般。 在给一位贵妇人量尺寸时,她旁敲侧击了一番,才知道关中已经转移到汉王的手中,这些贵妇人都要跟着各自的丈夫去关中了。 所以,她们才急匆匆地订做衣裳。 更有妇人玩笑道:“海棠,不如你跟我们一起去关中?这南郑穷乡僻壤的,特没意思,还是咸阳好,北秦帝都,繁华似锦。” “夫人好意,海棠心领了。”、 海棠委婉拒绝了。 妇人又劝了两句,道:“海棠不妨考虑考虑,你生得美貌,又能生财,男人们都愿意宠爱你这样的女子。” 海棠笑了笑,低首替对方记录尺寸,道:“我在此地等一人,怕离开了,他就找不到我了。” 见她如此说,妇人秒懂,无奈摇摇头,道:“傻姑娘,在这乱世中,一般男人根本守不住你这等美貌的女子。我曾经……不说也罢。总之,深情不能当饭吃,还是找个位高权重的男人呵护着,方才是正道。哪怕他年纪长一些,有其他的女人,好歹也是个依靠。” 海棠知道这位妇人并不是正妻,而是某位大人的第三房宠姬,她所嫁的男人更是比她年长,都能当她爹了。但是,对于她来说很幸运了,因为她凭借美貌获得了男人的庇护,能在乱世中存活了下来,更多普通女子死在了战火中。 道不同不相为谋,海棠没有多加争辩,指责对方。 经过连夜赶工,海棠终于完成了所有的订单,在这些贵妇人离开之前,替她们送去了衣衫。 海棠想到关中之地已经打下来了,汉王就要率先离开,那么薄玉梅就不会留下来,也就是说她们可以真正的放心了。 但是命运之神再一次和她开了个玩笑。 汉王季安离开的那天,当地的百姓自发地上街相送,甚是热闹。 薄元真第一次见到如此盛事,心中好奇,在隔壁小伙伴的鼓动下,跟着一群孩子溜到了街上看热闹。 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一起玩耍的小伙伴急吼吼地跑到海棠家里,道:“薄姨,薄元真被贵人带走了!” 海棠心道:什么贵人?难道是薄玉梅?或者姚氏? 在汉中之地,能被称得上贵人的,只有汉王帐下之人以及亲眷。而与她们二人有关的,也就是姚氏和薄玉梅。 她道:“怎么回事?贵人带走真儿做什么?” 领头的大孩子道:“不清楚。反正薄元真不愿意,让我们回来报信。” 海棠跟着一群孩子追过去的时候,浩浩荡荡的车马早已经走远了,只留下四散的百姓。茫茫人海中,没有薄元真小小的人影,海棠心里着急,也丝毫不露急躁之色。 “你们可知道带走真儿的人长什么样子?” 海棠冷静思考着,想找到最佳的应对之法。她和薄元真深居简出,一向没有得罪什么贵妇人,谁会故意带走一个七岁孩子? 那就只有相熟之人。 如果是姚氏,她不会偷偷带走薄元真,薄元真也不会如此抗拒,完全不合理。如果是薄玉梅……她之前可是没有承认薄元真这个女儿,现在趁着离开之日带走她,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血浓于水的母女之情吗? 那可真是笑话,薄玉梅可不是这样贤良淑德的女人。 那……只能是贼心不死,还惦记着让海棠去当汉王季安的宠姬,姐妹二人共侍一夫,联手抵抗姚氏和戚姬的势力了。 果真如海棠所料想的一样,几个孩子叽叽喳喳的,说着所见所闻。 “我知道,带走薄元真的人是一个很好看的女人,穿着也气派,绫罗绸缎、珠光宝气。还有人随身伺候,听我娘说这可是娘娘。”这男孩像只机灵的小鹦鹉,学着大人的语调和神态如是说道,模仿得惟妙惟肖。 另一个孩子有点呆萌,十分实诚,辩驳道:“不对,我觉得那个女人没有薄姨好看,也没有薄姨手巧。薄姨会给我们做好看的衣裳,她会吗?” 海棠心道:孩子,人家不会做衣裳,但是架不住权势诱人,更多的人愿意给她做衣裳。薄玉梅真不缺这点手艺! “你们别吵了,都没说到重点。”两个小男孩争争吵吵的,唯一的小女孩不服气,道:“薄姨,那个女人额头上有一朵梅花,笑容也假假的,看着恶心死了。” 额上画着梅花妆,又自诩温良和善,不正是薄玉梅吗? 是了,薄玉梅不能说服她,干脆趁着离开南郑的时机带走了薄元真,这是逼她就范呢。 海棠心里有谱了,冷冷一笑,心道:真当她是软柿子,可以随意拿捏呢? 送走了几个孩子,海棠就关了铺子,想给韩子仪留书一封,又想到她此次去关中,在汉中留书有些多此一举。 上次来汉中,海棠带着薄元真等一行五个人,走走歇歇,翻山越岭,走了十多天。而此次从汉中出去,走的是新修的栈道,倒方便了许多。 海棠寻了一支简陋的商队出发,扮作男儿混在中间,倒也无人发现。 她穿着宽大高领的衣衫,隐去身体特征,又略微修饰了一下面部,看起来雌雄莫辨,寻常人不仔细看倒也不知道是女儿身。 一路安全到了咸阳,海棠直接朝汉王府邸递了话,要求见薄玉梅。 如她所料,薄玉梅当真动了心思,特意吩咐了侧门的护卫,得知海棠到了,便禀报给她。 海棠心道:这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幽静偏僻的角落里,薄玉梅只带了两个仆妇,便款款而来,颇有几分端庄的姿态。只是她伸手扶着腰,一摇一摆,有些像鸭子走路,不……应该是像孕妇走路。 海棠见到她也不客气,微微打量了她的面色,红润有光泽,眼神透着喜气,她道:“你怀孕了?” 按照原主那一世,薄玉梅的儿子应该差不多这个时候该出现了,海棠瞄了瞄薄玉梅平坦的小腹,心思微动,若是这小子不能出世,是不是就能断绝薄元真北嫁? 薄玉梅见到海棠到来,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再加上有孕在身,就是有了一张护身符,她摸了摸肚子,道:“承蒙大王恩宠,姐姐我很快就会为大王诞下一位王子,说不准来日你就有一位做王上的外甥。” 海棠敛去刚刚的心思,想到不过是一个胎儿,现下时局未定,倒也不必如此狠辣。她淡淡地说道:“你确定是男孩?若是女儿,恐怕汉王不会让她做世子吧。” 明知道薄玉梅肚子里这个是男孩,海棠对于她掳走薄元真的行为表示不爽,忍不住出口泼冷水。 薄玉梅神色微愠,想到此行目的,她敛去怒容,又笑道:“就算是女孩也无妨,只要妹妹你愿意侍奉汉王,将来还不怕有世子吗?姐姐可以承诺,不管你我谁的儿子成为汉王的世子,你我姐妹二人平起平坐。” “你当真如此好心?”海棠嘴角噙着一抹微笑,神色和缓,没有之前的句句带刺。 薄玉梅见她有所松动,心里一喜,有些急切地说道:“自然是真的。我将你引荐给汉王,趁着我怀孕期间,你要勾住汉王,让他离不开你。这样你我姐妹联手,姚氏和戚姬再厉害,我们也能够在后宅有一席之地。” 海棠见她说的起劲,不动声色地道:“那你先将真儿送回来,这事情我答应了。” 薄玉梅一下卡壳了,犹豫地看着海棠,道:“海棠,不是姐姐小气,实在是你答应得太爽快,我不得不防一手。这样……只要你成功地引起了汉王的注意,我就将薄元真送到你的院子里。” 说来说去,还是不放心海棠,怕她中途反悔。 海棠见此道不通,与薄玉梅交涉无效,她也没心思陪着薄玉梅虚与委蛇。 她道:“既然姐姐不信我,你我之间谈何联盟?不如从此作罢。” 薄玉梅见她变脸如此快,拒绝得干脆,不禁道:“你不想要薄元真了?” 据她所知,她这个妹妹可是很疼爱她这个长女的,不是亲生母女,却胜似亲生母女。所以,她才趁着离开汉中之时,命人掳走薄元真,以威胁海棠。 而现在海棠竟然拒绝了? 海棠见她惊愣的神色,不禁拈着一片叶子,妩媚一笑,道:“姐姐莫不是忘了,你才是她的亲生母亲,汉王才是她的父亲。” 当然,这个父亲并不是生父,而是继父罢了。 事情走向急转而下,出乎薄玉梅的意料,海棠依旧漫不经心地插刀,她道:“想来姐姐命人接走真儿,是想给汉王一个惊喜,如此说来汉王又多了一个儿女双全。妹妹岂能不玉成此事?” 见鬼的惊喜!见鬼的儿女双全! 薄玉梅很清楚,汉王对姚夫人生的一双儿女说抛弃就抛弃,更别说薄元真这种拖油瓶,他能喜欢不成? 反而,可能因为她有了薄元真,会对她和腹中孩子产生不好的影响,影响汉王的恩宠。 她犹犹豫豫的,一时不决,一抬眸见到海棠脸上的讽刺之色,后知后觉地想明白了,呵斥道:“薄海棠,你故意耍我!” “你又何尝真心为我?不过是想找个挡箭牌、替死鬼,转移姚夫人和戚姬的目光,让你平安地生下孩子。”海棠戳穿了她的假象,一针见血,气得薄玉梅脸上只泛红。 这么撕破了薄玉梅的脸皮,还在地上踩了两脚,刺激得薄玉梅脑子一昏,脱口而出道:“你且等着,别以为这世上只有你薄海棠一人,没有你,我依然能够寻到代替你的美人。” 她放下狠话,扶着仆妇的手臂,颤抖着身子回去了。 而海棠站在院子外,心思百转,这事情有点棘手啊! 总不能去汉王府邸里面抢人吧? ☆、公主不远嫁(10) 不知道是不是把薄玉梅气着了,海棠等了好几天,都没见她将薄元真送回来。 海棠权衡了一番利弊,知道薄玉梅不会轻易屈服,决定主动出击,逼她一把。她再一次登门汉王府邸,这一次找上了姚氏。 恰逢汉王季安五十四岁寿辰,府中亲眷为他小办寿宴,姚氏邀请了海棠,海棠答应了。她想趁着季安在场,众人为证,光明正大地接回薄元真。 寿宴上,歌舞升平,觥筹交错,海棠跟着姚氏到来之时,已经到了热闹的巅峰。 季安此人相貌端正,身材高大,已经年过知天命之年,依稀能见年轻时的俊帅。现在么,脸上的皱纹叠加,一条条的,像蜿蜒的沟壑,不复年少。 不过,这乱世中他作为一方王侯,有权有势,身边不缺年轻美貌的女人。 海棠刚刚踏入宴席,就见到薄玉梅献美人的一幕。 “大王,这是云姬,是妾最要好的姐妹。” 宴会中央,薄玉梅牵着一二八少女的手出席,笑盈盈地给季安介绍着身边的美貌少女。少女长相比较娇俏可爱,是天真可爱的那一款,眼睛大大的、水汪汪的,一眼就能看到底。 这是老男人最疼爱的那一款,渐渐老去的男人,能够从少女的身上寻回渐渐失去的青春。 海棠站在门口,看到这么一幕,心道:薄玉梅真不愧是最后的赢家,善于揣摩男人的心思,又不骄不妒,让男人高看一眼。 姚氏也看到了这一幕,脸色微微扭曲了一下,又忍住了,最终没有站出去说什么。 而另一边,坐在季安身边的美貌少妇,斜眼看着娇俏的少女云姬,挑剔道:“云姬?” “妾在。”云姬放肆又大胆,毫无惧色地望着上首的季安和美貌少妇,又道:“不知道戚姬有何指教?” 戚姬脸上闪过一抹恼怒之色,嫉妒着云姬的年少貌美,又恼怒对方的无礼,她倚在季安怀里,居高临下道:“薄姬将你说得天上有地上无,今日一见,你也不过尔尔。” 云姬年少,性子急躁,寻常自诩貌美,难遇对手,现在被人嘲讽姿色平庸,心下恼怒,道:“戚姬教训的是,不过妾虽蒲柳之姿,也是寻常人难以企及的。” “大王,你看她说的什么话?” 戚姬被她气着了,立刻转身投入季安怀里撒娇,企图让季安给云姬一个教训,让她知道谁才是汉王最宠爱的姬妾。 然而,这次她失算了。 季安这人好美色,他帐下的姬妾都是熟面孔了,有些腻味,好不容易见到如此充满活力的少女,心神一下被勾走了。 他敷衍地拍了拍戚姬的后背,宽慰道:“云姬年少,直言直语,爽朗率真,戚姬切不可与她一般见识。” 这么明显的包庇,在场的人都看出了季安的偏向,一时之间,纷纷都在劝戚姬。 就在戚姬嫉妒,云姬骄傲,薄姬稳坐钓鱼台之时,一直小透明一般的薄元真,突然从宴席上冲了出来,一边跑向海棠,一边哭道:“小姨,小姨,你是来带我回家的吗?” 海棠一下接住了她,任由她抱着她的腰,哭得嘶声力竭。 她低声宽慰道:“乖,小姨接你回家了。” 这么一闹腾,季安的几个美人之间的对峙就这么被化解了,众人一转身,就见到姚氏站在大门处,而她身边还跟着一位国色天香的大美人。 众人心道:王后该不会也想献美人固宠吧? 大家都对海棠起了心思,将海棠与云姬对比了起来,眼神在两者之间来来回回。 云姬也发现了海棠的存在,瞬间脸色煞白,她轻轻瞥了一眼汉王落在海棠身上的目光,充满痴迷与喜爱,比之前对她直白热烈多了。 她心里发苦,一口白牙紧咬牙根,心道:哪里冒出来的狐狸精? 还有一个人情绪变化大,那就是薄玉梅,她没想到海棠竟然到了汉王的寿宴,想起那日她说的话,顿时神色震惊,都没有遮掩几分。 所幸没有人发现她的异常。 汉王季安站了起来,推开戚姬,道:“王后,你来了。” 紧接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季安竟然赶走了戚姬,让姚氏这个原配正室坐在他的旁边,这么一出差点惊掉了众人的下巴。 姚氏冷冷哂笑,眼中含着冷光,心寒不已,道:“多谢大王。” 季安为何今日如此给她面子,不过是见到了海棠,以为她也和薄玉梅一个目的,是给他献美人的。 可惜,他今日要失望了。 海棠跟着姚氏入座,坐在下手第一个位置,正在安抚抽抽搭搭地哭泣的薄元真,然而众人的态度却都落在她的眼里。 整个寿宴冷场了,各方美人争奇斗艳,没有谁敢出来打圆场。 季安想着美人,心里痒痒的,像蚂蚁啃食着心脏,他频频越过姚氏看向海棠,感叹道:“王后,不知道这位姑娘是何人?” 姚氏如此不识趣,不愿意帮他介绍,他只有自己询问了。 姚氏微微一笑,道:“大王,这位是妾身一位恩人,曾经帮助我和悦儿逃出楚营,一路寻到汉中之地。此次,她特意来咸阳接外甥女,又恰逢王上的寿辰,妾一时兴起,方才带她过来热闹一番。冒昧之处,还请王上息怒。” 她将海棠助她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不冒昧,不冒昧。”季安一颗心都落在了海棠身上,他见到她一颦一笑,都觉得甚美,幽幽叹道:“这位姑娘看着眼熟,还未请教芳名。” 薄玉梅没想到季安来这么一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而姚氏也是差不多的惊吓,她以为季安发现了海棠的身份,有些担忧海棠的处境。 唯有海棠从容冷静,她一眼扫过季安陌生的眼神,就知道对方没有认出来,所谓的眼熟,不过是搭讪的方式而已。 原主薄海棠美则美矣,倾向于温柔明媚的性格,而海棠本人性格坚韧冷硬,一世又一世的涵养,让她看起来更趋向于从容大气的类型。两个风格相差较大,季安没有认出来,倒也寻常。 海棠道:“回汉王,妾薄氏海棠。” 姚氏第一时间看向了季安,却见他似乎没有发现不妥,依旧温和如故,他说道:“你也姓薄?不知道和寡人的薄姬是什么关系?” 众人才发现,海棠怀里抱着的薄元真,似乎是坐在薄夫人旁边的那个孩子吧。这个孩子叫这位美人“小姨”? 海棠从从容容的,朝着对面的薄玉梅俏皮地眨眨眼,如愿看到对方吓得脸色苍白,她方才回眸,低声回道:“薄夫人是妾的姐姐。” “原来是这样啊。”季安笑眯眯地摸了摸胡须,显然心情很好,他道:“寡人称呼你姐姐薄姬,再叫你薄姬有些不妥,不如叫你海棠如何?” 直接叫闺名,就有亲昵之意,在场的人对季安的心思一目了然。 他们以为海棠会顺水推舟时,海棠笑道:“不妥,汉王应该称呼姐姐闺名。” 众人神色微变,压着快要惊叫出声的舌头,心道:这女子竟然拒绝了汉王??? 季安脸上闪过恼怒之色,但是眼神一瞥,看在美人坐在那里,赏心悦目,有一种雍容的气度,将在场的众人衬成了庸脂俗粉,他又瞬间被安抚了。似乎美人就该被优待,尤其这样高贵美丽的女子。 旁观这一幕的戚姬最了解季安的心思,心道: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来了一个又一个的美人,以后还会有她的容身之处吗? 她细长的眉眼微斜,落在了云姬的身上,见到她嫉妒得盯着海棠,恨不得生吞了海棠,她道:“大王,刚刚云姬还说自己虽是蒲柳之姿,也是寻常人难以企及的。但是依我看,今日海棠姑娘的容色才是真正的绝世无双。” 被戚姬这么一刺激,云姬自认为受了奚落,脑子里闪过薄玉梅给她的各种介绍,想到王后姚氏曾经流落到敌营楚营,而海棠又是姚氏的恩人,她不禁嘲讽道:“容色过人又如何,说不准这身子和心都肮脏不堪。听闻当年王后娘娘和季悦公主流落敌营,被楚王昭钰虐待,而姑娘一介女流,无权无势,却能护住王后娘娘和季悦公主,莫不是投了楚王帐下?还是以美色换取的?” 这话够毒,谁不知道汉王季安惜命如金,当初被追着跑,差点丢了魂,最是惧怕与楚王有关的人和事。 而云姬年纪小小的,出口就是致命,要么海棠是楚王的奸细,要么海棠是楚王的女人。 果然,季安的神色变了,不复之前的热情,但是又舍不得海棠,痴迷流连之色在其脸庞之上。 季安的态度变了,云姬得意,戚姬也满意了,众人交头接耳,看海棠的眼神变得犹犹豫豫,似乎她是什么忌讳之物。 姚氏想为她说话,却被一个稚嫩的声音抢了先,薄元真怒道:“不许你说我小姨的坏话!” 云姬见有人跳出来,越发得意,高声嚷嚷道:“她薄海棠就是楚王不要的女人,玩腻的……” 清脆娇俏的少女声音戛然而止。 ☆、公主不远嫁(11) 刚刚娇蛮任性的少女在众人面前蹦跶,出言嘲讽海棠,下一刻就倒在了血泊里,水汪汪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天空,目光无神。唯有脖子上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痕,殷殷流着鲜血。 这是一剑封喉! 众人愣愣地盯着少女身旁的三尺青铜剑,插在圆柱之上,没入了一半的剑身,这是?? 养尊处优的姬妾们惊声叫了起来,声音又尖又细,却没有人安慰她们。 海棠见到三尺青锋,就觉得眼熟,她一转眸,就见到站在门口的戎装男人。冷硬的铁甲,泛着寒光,衬得俊美的男人杀气腾腾。 她心里一喜,想打招呼,又忍住了。 还记得自己被云姬嘲讽是楚营的奸细,此时与韩子仪相认,反而连累他。 汉王季安也察觉到韩子仪的存在,起身相迎,道:“是子仪回来了,快快入座。” 此番,季安能出汉中,韩子仪为他立了大功,平定三秦,削弱楚军的力量,紧接着拿下了临近的魏国,每一件都值得称赞。而他对待功臣向来优厚,在寿宴上见到韩子仪,也是笑脸相迎。 韩子仪面对这位汉王,依旧冷着俊脸,随手拔下长剑,一言不发地入座,恰好就在海棠的对面。 他很生气,海棠不在汉中等他,竟然在季安的寿宴上,难道他韩子仪年少俊俏,还不如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吗? 那一刹那,见到海棠被人言语折辱,韩子仪心里压抑的暴怒一下喷发了,急需要找个机会发泄,而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云姬,便被迁怒了。 等到云姬的尸体被下人拖了下去,地面上的鲜血也被清理干净了,在场的众人才渐渐缓了过来,他们都是乱世中走出来的人,死人见过不少,不缺这么一个貌美如花的姬妾。 戚姬没有了好用的刀,决定自己上,道:“大王,今日是您的寿宴,却见了血,这云姬真是该死!” 嘴里说着云姬该死,眼神却若有若无地落在了海棠身上,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今日韩子仪扰乱了季安的寿宴,有些扫兴,季安不会责怪这位新得的大将,那么自然是其他人替他承受这个惩罚。 云姬已死,那么便是海棠被季安迁怒的对象。 戚姬打得一手好算盘。 姚氏眼里闪过一抹恼怒,她不咸不淡地道:“若不是戚姬你故意刺激云姬,想来她也不会香消玉殒。” 她不是为云姬感到不值,而是为戚姬出手对付海棠恼怒,对付她带来的人,便是在对付她。 季安什么人,混迹市井之人,他岂会看不透这些小女人的心思? 忽然他想明白了几个女人争风吃醋的全过程,对于刚刚怀疑海棠是楚国的奸细感到略微不自在,不过,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他脸皮厚,不怕丢人,依旧泰然自若地坐在席间,看着众多女人唇枪舌剑。 这个时候,戚姬接过姚氏的话,略带暗示意味地说道:“按照王后娘娘这个说法,妾认为罪魁祸首便是海棠姑娘。若不是她的出现刺激了云姬,云姬也不会失态乱说话,更不会遭遇此等事情。” 皮球又踢到了海棠的面前,等着她接招。 而季安不知道是不是出于补偿心理,还是讨好美人的心理,他笑骂间斥责着戚姬得理不饶人,言语间对海棠多有维护。 他道:“海棠不必愧疚,这云姬娇蛮无礼,冒犯了韩将军,合该被教训一番!” 只是这教训的代价太大,但是在上位者眼里,美貌姬妾的消逝,无关痛痒。 季安不愧是季安,维护了海棠,又没有得罪韩子仪,反而有种云姬被杀得好的感觉。哪怕这个女人刚刚还是他喜爱的姬妾,转瞬就弃如敝履。 韩子仪听到季安称呼海棠的闺名,神色不悦,又听着季安略有媚好之意,他暴怒的情绪又蹭蹭上涨,道:“云姬之死,并非冒犯了我,而是我替薄姬杀的她。” “这……替薄姬杀的?” 季安也有些看不懂了,他以为是云姬提到了楚王,恰好被归来的韩子仪听见了,让韩子仪想到了过往,心中愤怒,才出手弑杀云姬的。 当然,此薄姬非彼薄姬,指的并不是薄玉梅,而是海棠。 真正的薄姬脸色发白,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强忍着恐惧坐在那里,心道:云姬之死,竟然是替她这个好妹妹出气的? 她这个妹妹究竟招惹了什么人? 季安的眼神在韩子仪和海棠之间流转,心里微微不悦,见到这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互动,又觉得自己多想了。他放心之余,更加奇怪了,道:“难道子仪和薄姬……海棠姑娘是旧识?” “认识而已。”韩子仪淡淡地说道,看着海棠和他装不认识,脸色越发阴沉。他进来这么久,她都不搭理他,这是想抛弃他了? 海棠看着气氛越来越古怪,她就是想走姚氏的路子,低调地带走薄元真而已。怎么扯出这么多事情来了? 而且,她不想暴露与韩子仪的关系,也是不想连累他卷入党争之中,免得被有心人利用。他怎么还和她委屈上了? 季安只以为二人之间是寻常认识的关系,韩子仪借海棠的名义诛杀云姬,掩藏心里的伤疤。 他望着海棠,想要将这样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据为己有,不禁微扬着下颌,道:“原来子仪认识海棠姑娘,不知道子仪认为海棠姑娘如何?”隐隐有炫耀之意,似乎海棠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他就是一句随意的询问,以此活跃气氛,消除云姬之死带来的恐吓。 韩子仪死死盯着海棠,一本正经地道:“贪慕虚荣、薄情寡义,不堪为良配。” 满室俱静,众人惊讶的目光落在了海棠身上,神色各异。 贪慕虚荣? 薄情寡义? 不堪为良配?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别人还在呆愣中,摸不着头脑,戚姬眼眸闪闪,噗嗤一笑,满是嘲讽地看了海棠一眼,道:“韩将军不会是说笑吧?” 韩子仪沉着脸,眉眼疏冷,对着这位宠姬也是没个好脸色,道:“并非说笑!” 海棠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坐在坐席上悠然自若,好不自在,一点也没有被羞辱的难堪。心中暗自感叹道: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子仪如此放肆,如此对待主公,不得落个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下场吗? 她能预想到他的将来,又舍不得让他折去这份骄傲,心中犹疑,暗道:该拿你怎么办? 她越是这样从容淡定,韩子仪越是生气,恨不得压着她质问,偏生他最爱的也是她的这份雍容沉静。 众人再迟钝,也察觉到他们之间微妙的气氛,联想到韩子仪对海棠的评价,就像痴情女对薄情郎的控诉? 海棠无奈道:“前几天真儿被薄夫人接走了,今日我前来接她回去,恰好遇上了汉王的寿宴。” 这话突然说起,让在场的众人莫名其妙,你来接孩子这等琐碎之事,拿出来在寿宴上说是不是不太合适? 难道韩将军还真的在意这等家常小事?因为这个和你置气不成? 然而,事情总是出乎众人的意料,韩子仪听到这个理由,知道这是海棠的解释,脸色神奇地好转,眼中渐渐有了笑意。 明明看着依旧阴沉的脸色,海棠却觉得他傲娇了。 众人无语,难道韩将军还真的在意这等小事?等等……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不等众人出口询问,薄元真见到韩子仪神色和缓,知道雨过天晴了,从海棠身边跑到了韩子仪身边,好奇地问道:“小姨父,你是来接小姨和我回家的吗?” 小姨父? 不仅仅在场的众人惊讶了,就是海棠也吓着了,差点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她抬眸看向韩子仪,却见众人眼神诡异,平添了几分羞窘。 海棠无力地喊道:“真儿,不许胡说。” 这丫头小小年纪,就丧父,生母又不在身边,极度缺乏爱。恰好海棠的存在,填补了她的母亲这个角色,而韩子仪对她好,充当了父亲的角色。 但是,这不是她出卖小姨的理由! 韩子仪嘴角微翘,瞥了海棠无可奈何的神色,心情颇好,道:“对,我来接你们回家的!” 只要今日之事不是海棠的本意,他都可以原谅。 哪怕他刚刚拿下魏国,就一路赶往汉中接她们,却扑了个空,来回七天七夜没有好好睡觉了。 韩子仪如愿以偿地带走了海棠和薄元真,没有谁敢不怕死地阻拦,但是韩子仪冲冠一怒为红颜,斩杀汉王爱姬之事,也跟着传遍了咸阳城。 有人羡慕海棠好命,有人说酸话,更有智者摇头叹息,认为韩子仪此举太过猖狂。一旦天下大定,等他这位军事天才再无用武之地,恐怕就会被汉王季安清算了。 咸阳,汉王临时府邸。 汉王季安背着手在室内来回踱步,心里微微为失去的美人感到失落,更多的是愤愤不平,骂道:“韩子仪这忘恩负义的小儿,竟然在寡人的寿宴上,杀了寡人的爱姬,又抢走了寡人的美人,何曾将寡人放在眼里?” 骂骂咧咧了一阵,他怒容满面,又道:“不行,寡人要给他一个下马威,收走他的兵权!” 季安身边的几个谋士连连劝阻,道:“我王三思,切不可鲁莽行事。” “这韩子仪刚刚拿下魏国,正在进攻代国,王上岂能因为一个女人而置大局不顾?” 季安知道自己用兵之能平平,但是善于听取别人的意见,知道韩子仪至关重用,南边还有楚王虎视眈眈,只得作罢。他也不怕丢人,哈哈一笑,直言自己只是说说而已。 谋士先生们知道汉王的德行,不会出问题了,方才退了下去。唯有一人眸中闪过狡诈的光芒,落后半步,留了下来。 ☆、公主不远嫁(12) 自从上次出现了薄元真被薄玉梅悄悄带走之事,海棠就决定离她远一点,恰好韩子仪不放心将她们留在关中,便带着她们二人随军而行。 一路从咸阳而出,途径魏、代二国,很轻易地就收服了这两块地方。 沿途有汉王季安的人来接手,韩子仪只需领着汉军继续向东前行,去征伐更多的地盘。 下一个势力就是盘踞在北方的赵国,号称有二十万大军在井陉关以待。 韩子仪带着的汉军只有三万人,且是长途奔袭,远程作战,粮草多是从后方运来的,地利上落后了几分。 虽然接连大胜,气势十足,但是双方兵力相差还是很大。 韩子仪寻了合适的地方,便下令安营扎寨,并不急于进攻。 海棠特意做了几身箭袖轻衫,便于骑马奔走。她给薄元真换上,真真变了个模样,少了女子的怯弱之气,多了几分英姿飒爽。 薄元真倒是挺喜欢这样的英气女子装扮,腰间还佩戴着短剑,时时不离身,颇有几分贵族女公子的气度。 海棠打量了一番,道:“子仪还真的将你当做男孩子教养了?” 所谓的当做男孩子教养,并非让她学男子一般粗鲁,而是时时教她一些剑术、兵法以作启蒙,开启她的眼界和见识,而不是盯着后宅的一亩三分地。 薄元真一笑,莹莹如玉的脸庞散发着光芒,道:“韩叔叔这是爱屋及乌,小姨当真不知?” 言语间颇有揶揄之色,一点也不像一个孩子说出来的话。 海棠手指点了点薄元真的眉心,道:“真是个坏丫头,跟着那些兵痞子学坏了。” 从她们随军而行,海棠总不能时时盯着薄元真,而薄元真找不到同龄人,只能在军营里晃悠,自己寻找乐趣。这一来二去,就爱听一些军士聊天,这暧昧的话张口就来。 “我学坏了,也还是你的外甥女。”薄元真贫嘴道,脸上笑嘻嘻的,颇有几分无赖。 海棠轻轻斜了她一眼,痛心疾首道:“你还赖上我了?真不知道让你跟着我是好还是坏?” 薄元真脸上的笑容微僵,转瞬又是一笑,道:“当然是好事,还是大大的好事。若是没有小姨,我哪里能看到这么广阔的天空。至于我娘……呵呵,她在汉王的身边都自身难保,让我这个亲生女儿叫她姨母,不提也罢。” 上次薄玉梅命人掳走了薄元真,以此要挟海棠就范,却又不认这个女儿,只在人前说这是妹妹的女儿,这做法当真寒了薄元真的心。 她对这个好不容易辨认出来的生母,最后一丝孺慕之情,消失得干干净净的。 海棠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和她同仇敌忾地辱骂薄玉梅,而是留下她一人,单独站在河边缓和情绪。 毕竟,那个人是薄元真的亲生母亲,是特殊的存在。 海棠一身箭袖红装,缓步在军营里走动,沿路遇到的军士都一脸和善地打招呼。那日韩子仪一怒为红颜的壮举可是广为流传,市井小民都知道的事情,军营里知道也不奇怪。 也因此奠定了海棠和薄元真在军中的地位,谁不知道海棠姑娘是韩将军最心爱的女人,不亚于楚王和杨妙歌的倾世佳话。 行辕门口,海棠见到韩子仪的帐中有人,心下奇怪,两军交战之际,怎么还有客人?难道是赵军有异动? 不对,赵国的军队人数众多,是汉军的六七倍,不可能派人来议和。 她微微靠近主帐,透过半开的帷幕,见到帐中有一陌生男人,约莫三十多岁,正在侃侃而谈。 韩子仪坐在上首,神色微凝,不太高兴。陪坐的两位汉军将领却是神色各异,一个脸色微喜,却又隐秘地压着,另一个脸庞扭曲了一下,眼神中有不舍,有恼怒。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海棠指了指帐中的陌生男人,询问着身旁的卫兵,这些都是韩子仪的亲兵,她道:“帐中贵客是何人?” “回禀海棠姑娘,是汉王的使者。”亲兵对于海棠的问题知无不答,他知道海棠对于韩子仪的重要,倒也没有隐瞒。 季安的使者? 他想做什么? 海棠心下略微感到不安,她总觉得以季安此人的性格,恐怕这个使者带来的消息不是什么好消息。 只是,现下局势不稳,以韩子仪之才,季安应当再用一段时间,待解决了楚王之后,他才会慢慢清算手下的人。 难道季安连这么点时间都等不及了? 待到汉军使者和帐中的将军们退了出来,海棠方才撩帘子入门,见到韩子仪撑着额头,坐在帐中,颇有些犹豫。 她替他倒了一杯水,细心问道:“可是关中出了何事?需要大军救援吗?” 韩子仪揉了揉额头,俊秀漂亮的面孔略微惊愕,他道:“你怎么知道的?” 刚刚汉军使者才到,一入军营就被人带到了他的大帐中,根本就没有人见过他,更不可能单独告诉海棠此事。 海棠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小口小口地喝着,偶尔呷一口,她慢条斯理地道:“领军布阵,我不如你,但是论对人心的把控,你不如我。” 韩子仪没有隐瞒,他走到海棠身边坐了下来,身子平躺在方席上,脑袋枕着海棠的大腿,他幽幽道:“咸阳内部有变,汉王要撤走一半的兵力回援,撤走的还都是精兵。” 那么剩下的就是老弱病残,战斗力削弱得不只一半。 海棠暗道:咸阳有变是真的,但是急需要精兵回援是假,不过是找借口收拾韩子仪,为他当日在寿宴上的肆意付出代价。 只有让韩子仪打了败仗,失去连胜的名头,才能降低他的威望,让他为季安所用。至于这些军士的性命,上位者顾忌不了这么多,他们所求的是大局。 海棠道:“那你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韩子仪孩子气地撇撇嘴,把玩着海棠纤细如玉的手指,掩下心里那一丝不安。又道:“这汉军是汉王的,粮草也是汉王的,汉王现在有难,我还能霸着不还不成?” 韩子仪没有想那么多,他不喜季安也是因为海棠之故,在正事上面却从没怀疑季安,也不出各种幺蛾子。 只是可惜最关键的时刻,汉王在咸阳有乱,需要汉军回援。 不然,他就能顺利拿下赵国,继续东征燕国、齐国,再与楚王一决高下。 打败楚王,证明自己的实力,是他最大的心愿。 海棠对于他单纯好胜的心思也是略知一二,季安这份给个教训的心思算是白费了,当事人根本没有那个上下尊卑的意识。 她道:“你答应汉军精兵回撤了?井陉关的二十万赵军怎么办?” “嗯,明天范将军和汉王使者领着精兵回援,剩下的由我领着继续攻打赵国,张将军从旁辅助。”韩子仪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想到兵力少了一半,在赵国二十万大军面前显得越发弱小。 他微微垂了垂眼捷,笃定有力地说道:“纵然剩下的将士不是精兵,我也能够大破赵军。” 以他对赵军主帅的了解,此人迂腐又傲慢,必定会仗着人多轻敌,这是个好机会。 海棠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回想到帐中两位将军的神色各异,想起了一些趣事。范、张二人同为季安帐下大将,名义上是辅佐韩子仪,其实是监视他,不让他将汉军弄成了自己的兵。 原本二人同时领一军,各自有精兵有老弱新兵,现在范将军带领精兵回援,剩下的就变成了张将军的兵,两者之间出现了极大的不均衡。 也许她可以利用此事回敬季安一把,现在韩子仪是她护着的人,岂能被人随意拿捏? 第二日汉军撤走了一半,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引起了对面赵军的注意。 双方斥候来来回回探测消息,送回营帐,大战一触即发。 当斥候再一次将情报递上给韩子仪的时候,他脸上闪过一丝微喜,而后不动声色地安排部署。 等到所有人都退出了大帐,去部署兵防时,韩子仪突然道:“海棠,今夜我让人送你和元真离开营地,退守后方。” “为什么?”海棠惊愕地抬眸,她知道自古以来,以弱胜强,以少胜多的战役,拼的就是统帅的智慧与将士的勇气。现今韩子仪帐下的将士太少了,此时更应该鼓舞将士的士气,将她和薄元真送走是不智的行为。 “你们在,不利于行军。” 她见到韩子仪略微坚毅倔强的下颌,一副不想多解释的表情,心道:难道他在恐惧?害怕她和薄元真跟着他兵败亡了性命?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海棠反手握着他的手,一笑道:“这是借口。我不管,你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在这乱世中,没有你的庇护,你觉得我和真儿能够走多远?” 历经数百世界,她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所谓的任务成功与失败,也不过是一个结果而已。在任务的世界里,她又不是这个世界的中心,怎么可能轻轻松松就成功了,不过是她胆大心细,敢于赌一把,恰好运气好,次次都赌对了。 看似骄纵无礼的要求,却是她思考过后的结果,利于韩子仪,也利于她和薄元真。 韩子仪被她说服了,双手紧紧地抱着她,承诺道:“好。只要有我在的一日,便护着你和元真一日。” 他心道:海棠不愿意离去,他这一战必定要全胜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有点忙,不能保证日更。请各位见谅! ☆、公主不远嫁(13) 半夜,空气闷闷热的,让整个大地都变成了蒸笼,海棠带着薄元真蹲在灌木丛中,又闷又热,还夹杂着大雨过后的泥土腥味。 她随手抹掉脸上的汗珠,忍着蚊虫的叮咬,俯视着山下远处的营寨,营寨中聚集着点点星火,她道:“花将军,赵国的军队是不是要出发了?” 那一日,韩子仪嘴上答应了不送走她们,还是不放心让她们陷入险境,便让她和薄元真跟着另一队人马守在高处,一旦兵败,能够逃出包围圈。 这位花将军,便是这队人马的领队。 虎目盯着远方,花将军心里也忐忑着,舔了舔干枯的嘴唇,粗着嗓子道:“他娘的,这群赵国人真是磨叽,还没动身……不过,应该快了。” 自从汉王调走了精兵,隔日就断了粮草补给,军中已有的粮草也只能勉强吃到今日。韩子仪下令将所有的粮食煮了,让所有的将士好好地吃一顿饱饭,然后和赵军作战。 虽然赵国军队的人数是汉军的十多倍,但是时下的军士多是普通百姓家的壮丁,没有时间经过正规的训练,一旦打起仗来,逃亡的人数必定不少。 韩子仪很清楚这一点,将营帐扎在河边,背面临河,两边是山陵,断了逃亡的路线。又加上没有了晚上的口粮,不是落水淹死,就是饿死,或者被赵国军队杀死,任何一种情况都逼着军士拼命杀敌。 硬生生断了对方围三阙一的念头。 这样的情况下,他领着一部分人佯装攻击赵国军队,将赵国军队的主力引到了河边,和己方主力汇合,装作决一死战的模样。 而守在山顶上的花将军,将会领着两千轻骑兵趁机攻入赵国敌营…… 若是胜了,就是记载在史书上的一次荣耀,若是败了,便是世人口中的蠢货,违背排兵布阵的原则。 突然,花将军兴奋地喊道:“赵国大军营帐里有动静了,肯定是他们追击韩将军和张将军他们去了。” 果真斥候来报,汉军叫阵,赵军追着打过去了。 一道又一道的消息传来,赵军已经远离了大营。 花将军长臂一挥,二千余骑冲向了赵国军队大营,漫天的火光,喧闹的厮杀声。 天微微亮时,东边泛着鱼肚白,海棠微微眯着眼,看着飘扬的汉军旗帜插在赵国大军的营帐中,格外醒目,她忍不住会心一笑。耳畔似乎还能传来大家欢呼胜利的声音,这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声。 果真如韩子仪预料的一般,赵军听到自己主营方向的火光,连连派人回援,却误会是汉军的救援到了,被两边夹击了。一时之间,赵国将士鬼哭狼嚎,二十万大军没有了希望,溃散而逃。 等到海棠带着薄元真再一次回到营帐中,汉军大营又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汉军将士搬着赵国大军丢下的粮食和器械等,有专门的人在清点。 韩子仪的亲兵来接的海棠,他笑嘻嘻地说道:“海棠姑娘,这次咱们大胜,打破赵军,又有粮食了。” 海棠也笑着点点头,问道:“将军人呢?” “韩将军在帐中,听说今早擒住了几个赵军大将,他正在审问。”亲兵知道海棠在韩子仪心中的份量,担心这位海棠姑娘生气韩子仪不来接她,特意简单地解释了一下,也有炫耀之意。 海棠微微勾唇一笑,道:“竟然还生擒了几个敌营将军?” 明明是淡淡的欣喜之色,在她略带惊讶的口吻中,就给人一种惊喜错愕的感觉。 薄元真年纪小,更加直接,夸赞道:“韩叔叔好厉害啊!” 亲兵与荣有焉,仰着下巴,骄傲地说道:“那是,也不看看韩将军何许人也,他可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将军!” 海棠没有和亲兵计较他见过几位将军,跟着又说了两句,才去见韩子仪。 等她到营帐中的时候,韩子仪已经审问完了几位敌国将领,命令军士将这些人带下去。 她扫了几眼这些灰头土脸的将士,从容地走了进去,跪坐在一旁,道:“这些人可要如何安排?” 韩子仪轻描淡写地道:“能收为己用的便收为己用,不能收服的,便杀了去,不能将他们放回赵国。” 每一块地方都有当地的望族,他们组织当地的百姓,成立了各种势力,而赵国便是其中之一。也就是说,这些赵国将领回去,再召集一批壮丁,又能卷土重来。 海棠见他说得果决,心下也很是赞同,她又道:“赵地又如何安排?” 韩子仪脱口而出,“自然是交给汉王,让他安排人来治理……”、 他还未说完,就想到汉王又是收走精兵,又是说关中无粮草供应,心下犹豫了起来。 一抬眸,他就见到海棠一双笑盈盈的眉眼,意味深长地盯着他,显然不满意这个结果。 “海棠难道还有别的主意不成?” “我有没有别的主意,取决于子仪将来想要什么。”海棠双手交叉,撑着下颌,眉眼生花,说出的话带着一股蛊惑的味道。 韩子仪一时情动,抓着她的玉手,承诺道:“不论王侯将相,我都与你共富贵荣华,只与你一人。” 他一生只有两个愿望,一个是打败楚王,证明自己,一个是能够娶得海棠为妻,夫妇和乐。 海棠反手握着他的手臂,不动声色地反问道:“封王?” 裂土封王,大概是这个时代的男人的理想,但是以韩子仪的军事才华和肆意的性子,似乎……有些为难。 韩子仪不知道海棠心中所想,只以为她高兴坏了,没有反应过来,道:“没错,就是像汉王和楚王这样的,成为一方之王。等我继续东征,打下燕国、齐国,甚至楚国,我就上书给汉王,让他封我为王,而你就是我的王后。” 这也是韩子仪没有着急求娶海棠的原因,若是他胜了,海棠就是他的王后,若是他败了,海棠能够躲过一劫,不会被他连累。 海棠见他想得如此简单纯粹,心中颇为复杂,汉王季安暗中坑他,他还想着以汉王季安为主,请对方封他为王。这让她如何开口说出心中的想法? 韩子仪说起封王,兴致勃勃的,道:“你是喜欢赵王后?燕王后?齐王后?还是楚王后的称呼?” 海棠:…… 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嘀咕道:“我一个都不喜欢,我还是喜欢太后的称呼怎么办?” 韩子仪没有听清楚她说的话,追问道:“你喜欢哪个?” 海棠没有回答,正色道:“燕王后这个称呼好听,但是燕国地域小且贫穷,不喜欢;楚王后这个称呼也好听,但是等你拿下楚国,估计我都人老珠黄了。” 当然不到双十年华的海棠说这句话,只是玩笑而已。 韩子仪也不得不考虑时间问题,他道:“那就赵王后?我让帐下的先生去写信告知汉王。” 又来了,又来了,你是人家季安的属下,可不可以不要干这种目无主上的事情? 海棠对于他肆意的性格也是无解了,这种性子一看就是大功告成之时被清算的对象,她就算心里着急得想口吐芬芳,也不想说一句话让韩子仪压着性子做事,做有违本心之事。 十分矛盾的想法。 她连连拦住了他,道:“等等,不要请封赵王。” 韩子仪道:“为什么?难道不喜欢赵王后这个称呼?觉得齐王后更好听?” 这是赵王后和齐王后哪个称呼好听的问题吗? 海棠已经无力吐槽了,她微笑着道:“嗯,我不喜欢赵王后这个称呼。” 韩子仪干脆直接,道:“那就请封齐王,不到三个月,给你拿下齐地。” 海棠:…… 见到韩子仪又要往外走,海棠还未站起来,踉踉跄跄之间,扯着他的袖袍,道:“子仪且慢,请封齐地之事,暂且搁置。另外一件事情,更加重要。” 韩子仪略微惊奇,问道:“还有什么事情比你的事情还重要?” 现在是战后,基本没有重要的事情,他只是玩笑着调侃海棠而已。 海棠脸颊微红,晕染着红霞,她清了清嗓子,正经道:“很重要的事情,你现在给汉王传书,就说此战大胜,张将军功不可没,又是赵地望族,可让他治理赵地。另外,赵地龙蛇混杂,张将军以将军身份,不足以压制这些贵族,特此请封张将军为赵王。”、 “你让我请封张将军为赵王?”韩子仪不明白海棠为什么拦下他为自己请封,而是帮助张将军请封,这简直就是吃亏之事。虽然他一向喜欢奖赏手下的军士,但是为帐下的将领请封王,却是超出了他的意料。 海棠道:“不仅仅你要向汉王请封张将军为赵王,还要将挑剩下的那些将领交给张将军处理,不管他是杀是放,都由他。只有这样,汉王以后才会‘心甘情愿’主动封你为王。” 到时候,不用韩子仪请封,季安必定会封他为王,向众人证明跟着他干的,都有肉吃。若是季安不封他为王,那更好办了,韩子仪可以心安理得地另起炉灶。 当然,这些都是后面的较量了。 季安收走了精兵,断了粮草,不知道接下来可怎么处理封赵王之事? 若是拒绝了,就会寒了老下属的心,将人送给了韩子仪。 若是答应了,以后功劳更多的韩子仪,他又该如何安排? ☆、公主不远嫁(14) 季安收到韩子仪的传书,气得差点一口血喷了出来。 暗淡的灯火闪烁,衬得苍老瘦削的脸颊越发狰狞,季安穿着单薄的衣衫,赤着脚,在地板上来回踱步。 他满面怒容,捏着传书的手青筋鼓鼓,责骂道:“韩子仪这竖子竟然欺寡人至此!” 汉王帐下的几位谋士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怎么劝他。 季安没见到几位谋士的犹疑之色,他气呼呼地骂着韩子仪,连帐下的张将军也怨上了,道:“张重也是不识趣的小人,竟然任由韩子仪请封他为赵王,也不看看他配吗?” 张重即张将军,赵国望族子弟,当年曾经也是一方势力,后来被季安的仁义打动,投到了他的帐下,成为汉将。 谋士先生们吃了一惊,望了眼门外,劝阻道:“王上慎言,张重将军投奔王上,这些年又劳苦功高,纵然不够封王的资历,王上也不可如此轻视他。” 季安方知自己失言,帐下将军劳苦功高,这些谋士先生们也是心细谋划,他不可寒了功臣之心,立刻打着哈哈道歉。 他又将矛头对准了韩子仪,嘴里骂骂咧咧的,言语粗鄙难听。 明明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韩子仪却让张重成为赵王,硬生生剜掉了季安的一块肉,可把他心疼死了。 他蹙了蹙锋利的剑眉,道:“诸君,我不答应封张重为赵王可还行?” “不可,王上这样会寒了功臣之心,将张重将军推向了韩大将军那一边。”季安的谋士站了出来阻拦,他们都知道季安任用韩子仪,存了借刀杀人的心思,一旦天下承平,这杀人的快刀便该毁掉了。 现在,他们不仅仅不能毁掉,还要好好地保养,只是要尽量避免让他做大。 季安烦躁地走来走去,道:“寡人心里憋屈,就是不想封张重为赵王。” 若是他按照韩子仪的传书封张重,世人眼中只见到韩子仪的大度与仁德,而他汉王不过是遵从韩子仪的建议而已。他季安损失了利益,而人情却是韩子仪的。 这韩子仪真是太不要脸了,他不过是撤走了精兵而已,这个男人忘记了他的恩德,竟然如此对他,让他左右为难。 谋士先生们见到季安丧失了活力,像游魂一样来回飘荡,时而愤愤不平,时而犹豫不决,他们左右看了身边的同行一眼。最后,一人站了出来,道:“王上,你不仅仅要封张重将军为赵王,等到韩大将军拿下其他的地盘,还要封他为王,这样才能稳住其他的将军与诸王。” 季安一下炸毛了,道:“什么?我还要封韩子仪那个卑鄙小人?” 这一下刺激到了季安,在场的谋士先生们不得不从大局替他分析,劝他以大局为重,终于让他不得不答应了。 赵地境内,赵国之王逃亡途中被人诛杀,王室子弟亦是逃的逃、死的死,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主,韩子仪便让张重将军代理赵地事务。 张将军起先还推迟了一番,见到韩子仪真心实意,并无异色,他才笑着接手了赵地的内务。因为他原本就是赵地的望族子弟,一下就顺利接手了赵地,一想到自己治理的赵地将会转交给汉王的属下,言行间便有一丝闷闷不乐,像是自己种的桃子成为了别人的。 海棠早就洞悉到他的心思,和韩子仪分析了一下情况,便让韩子仪帐下的一位谋士先生去找他闲聊,透露韩子仪为他请封赵王之事。 张重一下惊喜得语无伦次,让谋士先生转达对韩子仪的谢意。言语间说着自己何德何能能够成为赵王,眼神和脸上却尽是渴望之色,一连几日见到任何人都是满面春风,对待韩子仪和海棠更是毕恭毕敬,言辞恳恳。 海棠见到张重将军的神色,便知道此事成了。 不管汉王季安封不封张重为赵王,他都要承韩子仪这份人情,以后需要赵国之时,多了一分筹码。 又过了十多日,关中使者快马加鞭赶到了赵地,带来了季安的书信,答应了韩子仪的请求,封张重为赵王。 海棠见到喜气洋洋的张重,真诚道贺的使者,心中暗道:真不愧是最后的赢家,这份忍耐之心极为难得。 送走了汉王使者,韩子仪也该继续东征。这次他听从海棠的建议,留下了一部分汉军给张重守卫赵地,将张重感动得直呼韩大将军贴心,而韩子仪又带着忠于他的汉军和招揽的赵地壮丁继续东行。 一路极快地打下了燕韩之地,又继续攻打齐地。 海棠察觉到韩子仪的异常,这攻打速度跟推土机一样,说打哪里就打哪里。除了对方比较弱以外,还有韩子仪的问题。 终于拿下了齐地。 庆功宴上,海棠趁机拦下了他,道:“子仪,我有事情询问你。” “海棠,我正好也有一个惊喜给你。” 韩子仪喝了些酒,脚步踉跄着,他一把抓住海棠,兴奋地说道。 如玉的脸庞生晕,一身简单的衣袍也难以掩盖他的容颜,极为美艳。也许是月色正浓,也许是美色惑人,海棠不禁被他的美貌俘获,忘记了先问正事。 她扶着韩子仪,好笑地问道:“你有什么惊喜给我?” “我悄悄告诉你,马上你就是齐王后了,以后没有任何女人能比你尊贵了,也没有任何人敢欺负你了。”韩子仪看似微醺的醉态,眼神却极为真诚又清亮,就像天空中的星辰落到了他的眼睛里。 海棠微愣,道:“你这么快拿下北方,就是为了我吗?” 想当初,她在楚王营地做俘虏时,对待杨妙歌毕恭毕敬;逃亡途中,又处处照顾着姚氏;就连薄玉梅掳走了薄元真,她都要被人奚落一回。 原来这一切,韩子仪都看在眼中,记在心间。 韩子仪答非所问,笑嘻嘻地牵着海棠的手指,幼稚地晃来晃去,得意洋洋地道:“海棠,季安答应我,只要我能够替他拿到整个天下,管他齐地、楚地任我选,所以,你想做齐王后就是齐王后,你想做楚王后就是楚王后。” 时下的人们仰慕贵族风仪,注重承诺。 汉王季安虽然出自市井,对待妻儿父母无情,但是对待诸将的态度还是很真诚,一副大仁大义的模样,很多人都相信他。韩子仪受了他的恩惠,没有想过背叛他,也没有怀疑季安的用心。 海棠想说自古帝王无情,还是忍住了,不忍心泼他冷水。她暗道:季安能够给韩子仪这个暗示,想来是上次使者传递的这个信息,当真舍得。 这个结果在她的预料中。 她敛去多余的思绪,诚心逗弄韩子仪,顺着他道:“那我先做齐王后,再做楚王后。”最后做……她没有说完,便隐去了下面的话。 韩子仪当真信了她的话,马上就嚷嚷着给汉王季安传信,让他封他为齐王,再封为楚王。 看得海棠直摇头,这么个性子,在这乱世中被吞了都不知道。幸亏他是个有才华的…… 过了几日,不等韩子仪请封,汉王季安的使者再一次抵达了齐地,同时带来了封王的书信。 再一次如海棠预料一般。 只是这份风光背后,尽是泥泞坎坷。 韩子仪封了齐王,封地就是齐地。此处地大物博、丰饶富庶,最适合休养生息,季安封给了韩子仪,心里像是拿钝刀子割肉,让他肉痛不已。 所以,他使了个心眼,以关心之名,送来了几个得力的属官,协助韩子仪管理齐地。 海棠瞧着韩子仪根基薄,一时难以弄到这些人才,而他们的确急需要这些人才,便没有推拒这些人。 这些人的到来将齐地乱糟糟的内政理顺了,百姓安居乐业,休养生息,国库中的银子也渐渐丰盈。海棠便动了心思,与其慢慢寻找人才,不如提着各种礼物前去拜访,将这些人笼络过来。 她细心打探了一番这些人的喜好,备好了礼物,便差遣车夫载着她浩浩荡荡地去拜访。 “海棠姑娘,曹大人家仆人说曹大人不在家。” “海棠姑娘,李大人家仆人说李大人访友去了。” “海棠姑娘……” 一连拜访了几位大人,不是委婉谢绝海棠的拜访,就是打太极,装作听不懂海棠的意思。 海棠倒也不生气,早有几分猜测,这些人可都是聪明人,是来替季安收服齐地的。她冷冷一笑,心道:你们今日拒绝我,来日可别怪我不客气。 “后面还有一家,继续敲门。” 听到海棠的吩咐,仆从继续敲门,和对方的管家转达海棠的拜访之意,没想到这次更过分。 仆从黑着脸回来,吞吞吐吐的,不敢转达对方的意思。 海棠越发好奇了,心里暗自猜测,道:“讲!你们怕什么,咱们身后可是有齐王撑腰,我就不信搞不定这么几个顽固。” 收服不了这些人,那就只有找理由除掉了,换成自己人。 仆从还是有些胆怯,看到海棠言笑晏晏的模样,他才大着胆子道:“海棠姑娘,刚刚范大人家的管家说……他们大人让我等转告姑娘,尔乃女流之辈,不该牝鸡司晨,在家侍奉齐王,方才是女子的本分。” 海棠大怒,神色越发从容,笑道:“牝鸡司晨?我们家子仪都不介意,轮得到这些外人来置喙?不用拜访了,直接去聚贤楼!” ☆、公主不远嫁(15) 聚贤楼顾名思义就是为了汇聚天下贤才而建的一座楼,海棠跟着韩子仪初到齐地,就有了打算,决定笼络齐地的有才之士,以充实文臣阵营,所以才有了大名鼎鼎的聚贤楼。 此楼建立在齐地临淄最繁华的地段,吸引了不少当地的青年才俊入门,或多或少留下了他们的策论。 这种议论时政的地方,韩子仪一向不感兴趣,还不如教几个年轻的校尉打仗来得有意思,所以,这地方是海棠一手建立起来的,楼里的人都听她的。 当她到聚贤楼的时候,怒火已经渐渐平息,随意歪在车上想对策,却见到今日的聚贤楼格外热闹,传来阵阵的喝彩声。 “小姨,不如我们也进去看看?” 薄元真一直跟在海棠身边,之前那些汉王派遣来的属官说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心里为海棠抱不平。这一路上,见到海棠心情不好,她也不敢乱说话火上浇油。 刚刚她见海棠对聚贤楼感兴趣,不禁也有几分雀跃与好奇,撺掇海棠进去观看。 海棠了解她的小心思,点了点她的眉心,道:“真是个精怪的丫头!” 吩咐车夫将马车停稳当后,海棠便带着薄元真下车,进入了聚贤楼的正堂。 算不上人山人海,却也差不远了。 一楼的大厅里挤满了人,只看到乌压压的后脑勺,而不见中间发生了何事。层层叠叠,围着一圈又一圈的人,像一面面密不透风的人墙。 眼眸一抬,二楼依旧是人影憧憧,个个探着头,海棠见到这么拥挤的人群了,有了退意。 薄元真跟在海棠身后,微微蹙了下秀气的小眉头,小心翼翼地探了一下海棠的神色,冲着跑堂的小厮责怪道:“你们聚贤楼主事的人呢?还不让他快来见我小姨?” 若是平时海棠到达聚贤楼,这楼中主事的人必定在她一入门就迎了上来,殷勤相随,耐心讲解,而今日却久久不见主事的人。 换做平时海棠心情好,薄元真还不会在意这点怠慢,但是今日海棠在那些关中来的人身上吃了闭门羹,她有些担心海棠的情绪。 海棠哪里没见到她的小心思,斜了她一眼,道:“你小姨我还不至于和自己人计较这点小事情,为了外人迁怒自己人,是不智的行为。” 薄元真见海棠从从容容,不禁顽皮地笑道:“您不生气就好,不然韩叔叔就要迁怒所有人了。” “我看子仪还没迁怒别人,你这丫头倒是狐假虎威起来了。” 海棠这话却是玩笑话,她期待着薄元真变得大胆肆意些,不像前世有个公主身份,却过得胆战心惊,就怕被别人嫌弃是累赘,事事委曲求全。 薄元真骄傲地扬着下巴,骄傲地说道:“临出门时,韩叔叔交代过我们,可不能让小姨受一丁点的委屈。我可不要将这张虎皮扯起来?” 海棠轻轻瞥了她一眼,道:“今日你就别在这扯虎皮了,此地太挤,我们还是先离开吧。” 还未等她们退出去,聚贤楼主事的人就来了,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他苦哈哈地道:“海棠姑娘驾临聚贤楼,恕小人未能远迎,还请见谅。” 在整个齐地,谁不知道齐王有一心尖尖,便是这位大名鼎鼎的海棠姑娘。 坊间传闻,宁可得罪齐王,也不可得罪海棠姑娘。而他刚刚沉迷于观看擂台,差点慢待这位海棠姑娘,可是受到好一番惊吓。 海棠没有故意拿乔撒气,温和地说道:“今日有何事发生?为何这聚贤楼如此热闹?” 自从建楼以来,海棠隔三差五便会过来查看,筛选有识之士,而从未见过如此热闹的盛景,宾客满座,空无一席。 主事的人提起此事,就是一笑,道:“海棠姑娘有所不知,今日来了一位才学过人的年轻人,在此设下擂台与人比试,才引得众人流连聚贤楼。” “哦,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年轻人?” 海棠跟着主事的人往里走,有一条专门留给她的通道,通向三楼,倒也不用和客人挤。她缓步往上走,听到主事的人的话,脚步微顿,又继续往上走。心里有了思量,能把聚贤楼当做跳板,为自己造势,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主事神秘一笑,引着海棠往三楼窗户边走,指着台上的白袍俊秀之士,道:“姑娘且看,那位年轻人如何?” 一楼的台上,有十一个人正在对弈,其中一白袍秀士最为醒目。 因为此人一个人对战十个人,边落子对弈,边策论对答,还隐隐占了上风。面对此等情景,依旧游刃有余,可见此人的心性与才学。 海棠忍不住拊掌叹道:“好一个风采湛然的翩翩公子!” 突然,擂台上正在议论时政的画风一变。 有一中年男人落下一子,摸了摸胡须,眼眸中闪过一丝恶意,笑眯眯地问道:“当今之世,以楚、汉、齐这三国势力强盛,不知道阁下以为哪一位能够成为这天下共主?” 天下共主,便是诸王之首,最有威望的诸侯,能够威慑其他诸王,类似北秦之前的朝代。 众人听到台上如此大胆的言论,纷纷倒吸了一口气,瞬间这些看客沸腾了起来,私底下议论纷纷。 若论年龄与诸侯中的威望,汉王季安当之无愧的诸王之首,但是论实力,楚王昭钰更是如日中天,炙手可热,更为强势。但是他们现在身在齐地,受到齐王的治理,明目张胆地支持这两位有点露骨。 若是他们公然支持齐王能成为诸王之首,也不对劲,想当初汉王季安乃是齐王的主公,又是给他兵,又是给他封王,他们赞成齐王为共主,会不会陷齐王于不义? 他们是想博个机会,获取荣华富贵,不是想得罪人的。 所以,此问回答有风险,稍不注意就成了别人的探路石,探测齐王心意的道具。 海棠也明白这些士人的心理,韩子仪一向不管封地官员的任免,其他人也难以摸清楚他的心思,干脆搞个舆论试探。 她将目光落在白袍秀士身上,想知道这个年轻人如何回答。 只见这白袍秀士缓缓落下一子,纤长的手指敲了敲桌子一角,微微一笑,双手背负在身后,踱了两步,道:“自然是齐王。” 海棠好笑地摇摇头,这年轻人还是不了解子仪,他哪里愿意搭理这些内政? 让韩子仪成为齐王,他都恨不得将内政丢给手下的人,更别说让他去管理其他的王侯。若是诸王之间起了纷争,他都懒得磨叽,就是一战分胜负。这可怎么行? 中年男人不屑一笑,只以为白袍年轻人是在献媚韩子仪,道:“何以见得?” 若是这个年轻人回答不出来,他就趁机辩驳一番,将对方打落到谷底,然后再表明齐王可为共主。这样既能除掉对手,又能够获得齐王的青睐。 白袍秀士缓缓一笑,道:“若论仁德威望,当以汉王为首;若论勇武善战,当以楚王为首。但是……” 他一一扫过台下众人期待的目光,勾唇一笑,道:“若是同时论这两样,汉王和楚王都不如齐王!” 当年,汉王带着二十万汉军被楚王三万大军追着跑,落入河中,死的死,逃的逃,好不狼狈。而楚王勇武好胜,却又不如汉王能够识人、用人。这么一对比,韩子仪的确还没显露出什么明显的缺点,看起来是个不错的选择。 海棠对她这个理由也只是一笑而过,总觉得对方只说了一半,不禁出口问道:“汉王盘踞关中,有天险可依,楚王拥有最富庶的封地,而齐王只占了东边的齐地,且时日短,如何能够和其他诸王相较?” 众人见有女子说话,纷纷朝着声源处望了过来,见到海棠露在窗户外面的侧脸,惊艳之余,又是好奇不已。 白袍秀士也见到了海棠,闪了闪眼眸,自信地道:“姑娘这话问得好,在下认为此事不难解决,只要得两个人,难题便可迎刃而解。” 海棠微微一笑,低声叹道:“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薄元真不理解,道:“哪里有趣了?” 海棠不答,继续和白袍秀士搭话,问道:“不知道是哪两个人?” “这其中一个人便是在下。”白袍秀士紧盯着海棠,缓缓吐露出一句简单直白的自荐之语。 众人一愣,而后哈哈大笑,纷纷道:“原来这位公子是想向齐王自荐啊!” 海棠莞尔,眼眸中闪过了然之色,又道:“不知道另一个人是谁?” 想来这白衣秀士自荐之余,还有亲朋故友可推荐。 白袍秀士跟着温文一笑,也不恼这些人的取笑,继续说道:“另一个人,便是姑娘你。” 这一下,众人又是一愣,明白白袍秀士指的是海棠,不禁又是一阵大笑,纷纷道:“女子执政,公子莫不是在说笑?” 海棠微微睁大了眼眸,想看清楚白袍秀士的神色,奈何离得太远,模模糊糊的,但是能够感受到对方没有说笑。 只听那白袍秀士又辩驳道:“若女子足够有才学,又为何不能够执政?” 海棠心思微凝,一下正经了起来,这位白袍秀士像是在自荐,却是在向她自荐,这很不对劲! 到底哪里出错了? ☆、公主不远嫁(16) 待到聚贤楼的主事将白袍年轻男人请来,海棠才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眼前的男子一身白袍,雌雄莫辨的容颜,气质俊雅不凡,但是却有一丝违和感。 她隐晦地扫了扫对方高领下的脖子,以及宽袍下的胸膛,不禁微微一笑,心道:此人和子仪一样的长相漂亮,宛若妇人,子仪却是堂堂正正的男子,而这位多了一抹天然的柔软。 白袍年轻人见到海棠,也不惧怕,微微弯腰道:“在下子车贤,见过海棠姑娘。” “你认识我?”海棠见到对方点名自己的身份,就知道这个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子车贤浅浅一笑,漫不经心地道:“齐王最心爱的女子,齐地最美丽善良的女主人,谁人不识姑娘?” 拜韩子仪所赐,他所到之处都带着海棠,不仅仅军中的将士,就是市井百姓都知道海棠的大名。不是美名和才名,而是缱绻旖旎的绯闻,让她的名声大噪。 海棠跪坐在窗户旁边,伸手邀请子车贤入座,道:“我观公子神态,似乎不太赞同。难道我长得不漂亮?”后一句话是玩笑着说的,以海棠此世的长相,也是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 子车贤道谢了一番,才入席。 他听到海棠的询问,也不遮掩,直言道:“在下自西而来,一路听闻齐王与姑娘的传闻,始终认为姑娘不是如此肤浅的人。姑娘能够站在齐王身边,难道真的只是凭借美貌吗?” 海棠笑而不答,示意子车贤继续说。 子车贤微微扬着下颌,继续说道:“齐王善军事,不善内政,而姑娘的存在,恰好弥补了齐王的不足。姑娘建立这座聚贤楼,吸引天下有才之士的到来,图谋可不小。” 此时,海棠端着水杯的手指微僵,缓缓放下水杯,道:“公子能够看清楚我和子仪之间的关系,也是煞费苦心,图谋不小。” “在下一心求一个出仕的机会,自然对诸王之事上心几分。”子车贤说得真诚,哪怕这份心思很俗气,很势利,但是海棠丝毫感觉不出任何厌恶感。 她道:“先前楼下擂台之上,子车公子曾言齐王可为诸王之首,天下共主,可否再为海棠解说一二?” 子车贤道:“愿为姑娘效劳。” 说起自己的观点,子车贤白皙的脸庞晕染着光芒,双眸如星,他就着当今天下的局势一一分析着,有理有据,十分令人信服。 最后断言道:“以齐王如今之势,以齐地为根基,携三晋之地,收服关中、南楚,指日可待。” 海棠略微随意地撑着头,眨巴着眼睛,盯着子车贤,道:“公子鼓动齐王收服三晋,是否有失信义?赵王乃齐王请封而成,如今反手夺下赵地,是否不妥?” 子车贤笃定一笑,道:“海棠姑娘不必多虑,在下路过赵地时,已经得知赵王病入膏肓,赵国内政紊乱,民心不稳。若是没有猜错,应该是关中那位出手而为。” 关中那位是谁?不言而喻。 海棠换了个姿势,摇摇头,又道:“不妥,不妥。若是赵王病重乃是汉王所为,那他必定对赵地视若囊中之物,你却鼓动齐王与汉王相争,可是陷齐王于不义?谁人不知齐王乃是汉王旧臣?” 子车贤见到海棠推三阻四,言语间颇为迂腐,不禁有些着急,道:“姑娘想岔了。这汉王是王,齐王也是王,过往君臣,岂能与今时今日相较?” 海棠见到差不多了,探测到这个人的心思后,话锋一转,幽幽叹道:“子车这个姓氏极为罕见,让我想到了前朝名臣子车氏,不知道子车公子可是其后人?” 突然,子车贤愣住了,他想到一个事情。 前朝北秦之所以灭亡,乃是南楚之女乱政,名为效仿两位楚太后,其实是南楚人的复仇。南楚人对于北秦一统天下一直耿耿于怀,认为两宫楚太后乃是南楚之人,不应该襄助北秦强盛,一统天下,应该改北秦为南楚。所以,南楚之人对待北秦的态度很奇怪,有一部分人接受了北秦的强大,一部分人却敌视着北秦。 而眼前这位貌美的海棠姑娘,正是旧国南楚人氏。 他心思复杂,略微迟疑了片刻,稳住心绪,谨慎答道:“正是。在下乃是前朝北秦旧人,先祖也曾侍奉过北秦皇室。” 他以为海棠也厌恶前朝之臣,静静等待海棠的斥责。 海棠莞尔一笑,道:“子车氏啊,好极了。” 出乎意料的态度,让子车贤愣住了,他试探道:“海棠姑娘此话何解?” “夸你姓氏好罢了。” 海棠没有在姓氏上面多做文章,双手交叉,撑着下巴,状似临时寻了个问题,道:“子车公子,我觉得天下共主这个称呼不够霸气,虽为诸王之首,却要与他人分天下。你说该怎么办?” 饶是子车贤这么淡定的人,也不禁愣住了,脱口而出道:“不喜欢分天下,那就效仿北秦中央集权……” 还未说完,他就停住了,见到海棠一脸笑意地看着他,眼中尽是赞赏之意。 海棠道:“子车公子真乃妙人也。” 子车贤终于明白了海棠的深意,说了这么多,竟然都是在试探他。 要知道除了北秦短短不到两百年的岁月,往前推的朝代,历朝历代都是分封制度。就是如今,分封诸王盛行,人人都想封王侯,光耀门楣。汉王季安、楚王昭钰,此二人都不敢说一人独尊,废除其他的王。 这位海棠姑娘的想法太大胆了,这……但是他却又觉得本该如此,能够建立起聚贤楼,而推向整个天下的女人,又岂会没有半点野心? 天下独主,帝皇制度,中央集权,更有利于对整个天下的治理。 刹那间,子车贤又淡定了,他捧着茶杯一笑道:“此事未必不可行,不过这话姑娘该和齐王言明。” 海棠见他接受良好,没有任何不悦之色,心中对子车贤的印象又增加了几分。 她方才低声笑了笑,脸上带着愉悦之色,玩笑道:“阿贤大才,深得我心。若你我早几年相见,说不准还能成为一对璧人,可惜……” 可惜翩翩公子不是男儿身。 “可惜什么?” 伴随着大门被踹开的响声,韩子仪饱含怒气的声音也跟着传了进来,众人见到韩子仪怒气冲冲的模样,俱是吓了一跳。 跟着韩子仪到来的军士,更是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他们为什么这么倒霉? 恰好见到海棠姑娘向另一个男子表白,恰好看到齐王被抛弃现场。老婆差点跟着别的小白脸跑了,这么丢人的事情,齐王怎么可能留住他们? 就在众位军士瑟瑟发抖,祈求上天保佑他们的时候,屋内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薄元真见到怒火飘扬的韩子仪,那俊秀漂亮的脸庞都扭曲了,黑沉黑沉的,似乎要将在场的人撕碎。 她想帮助海棠解释两句,说这只是玩笑话,都没勇气上前,僵着身子留在原地。 在场的人中,唯有二人淡定。 海棠脸上没有任何异色,缓缓站了起来,玩笑道:“可惜我是你韩子仪的人了。” 一句“我是你韩子仪的人”瞬间浇灭了韩子仪的怒火,他伸手抓住海棠的手腕,就要将她拖走,远离这个房间。 海棠顺着走了两步,反手扯住韩子仪的手臂,道:“子仪且慢,我为你介绍一个人,一位有大才的先生,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 “我们不需要。” 韩子仪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让他用这个俊俏的小白脸,天天在海棠面前晃悠,他有这么傻吗? 海棠见他气鼓鼓的,似乎在和谁赌气,好笑道:“谁说我们不需要?我们需要他!” “不行,我说不需要就不需要。”韩子仪难得硬气一回,强行插手海棠的决定。他生气地偏着头,不去看海棠失望难过的表情,害怕自己心软。 这醋意十足的小模样,海棠察觉到似乎他误会了什么,看了看在一旁淡定围观的子车贤,心下了然,。她故意看了看子车贤,逗弄着韩子仪道:“如果我非要说需要呢?” 韩子仪惊愕地抬眸,看着海棠笑盈盈的脸庞更加气急,他紧紧抓着海棠的手臂,恶狠狠地道:“有我没他,有他没我,你自己选。” 众人看着韩子仪争风吃醋,没有风度的模样,恨不得自己是聋子,没有听到这番幼稚的话。等到此事过去了,齐王想起今日之言,不知道会不会将他们这些人灭口? 同时,心中对于海棠又高看了一眼,这位海棠姑娘公然对着另一个俊俏男子表白,齐王竟然也忍了,没有惩罚二人,真的是真爱了。 海棠见到韩子仪一副委屈哀怨表情,就像手拿宫斗剧本的后妃,而她是那喜新厌旧、寡情薄意的天子一般,心下又是一阵恶寒。 她心平气和地道:“子仪,我为你介绍一下,这位先生姓子车,名贤,是一位女先生。” 韩子仪因为惊讶略微有些失态,睁大着眼睛看向子车贤,扫了一眼对方秀气白皙的脸庞,转向海棠,再三确认道:“当真?他是……” 子车贤看到此处,见到了这对传闻中的男女,彼此之间的恩爱远胜传闻,她站了出来,道:“子车贤见过齐王。” 韩子仪受了她一礼,略微心虚地看了一眼海棠,胡乱点头,道:“子车贤,你当真是女子?” “在下的确是女子。”子车贤亲口承认自己是女子,就见到这位威武的齐王,脸上的乌云散去,宛如阳春三月的阳光。她心道:变脸可真快! “那你为何一身男子装扮?”韩子仪心下还有几分怨气,若不是子车贤一身男子打扮,他也不会误会,也就不会在海棠面前说出这么伤人的话。 海棠接过了话,撇嘴道:“若是她穿着女装,有人接纳她的纳谏策论,她还需要女扮男装不成?” 韩子仪存了几分讨好海棠的心思,又想起自己在楚王阵营屡屡不得用的境遇,深有同感,道:“别人不用她,我们用她!” ☆、公主不远嫁(17) “去,将这些文书送给齐王。” 一威严端肃的男人指着一堆书简,让子车贤送去给韩子仪。 子车贤好脾气地笑了笑,蹲下来抱着书简就往外走,没有任何不悦抱怨之语。 众人见到她的背影渐渐远去,在处理公务之余,不免谈论到她。 “这女人混在男人堆里,就是不知羞耻!”说话的文官神色不屑,似乎提及子车贤的名字就是玷污了他。 “你们说,齐王送这个女人来做什么?不会是想从咱们手中夺走内政之权吧?” 有人想得多,担心韩子仪想起内政之权,企图将他们这些汉王团体的人弄走。 原先指挥子车贤送文书的男人,似乎在众人中有些权力,众人隐隐以他为首。他摸了摸花白的胡须,不屑地道:“柔弱女子而已,众位何须惧她?” “就是就是,就凭这女子,还能扳倒咱们这些人不成?” 自从齐王拿下齐地,一直任用他们治理内政,大肆放权,从来不过问其他,造就了这些人的自大。 有人更是谄媚笑着奉承为首的男人,道:“范大人说得极是,刚刚您让那女人去送文书,她可温顺乖巧了。可见女人就是骨头软,合该在家侍奉人才对。” 这位范大人想起海棠,又想到这个子车贤也是海棠塞进来,微微蹙了蹙眉头,又是摸了摸胡须,道:“这话你该和齐王说。若不是他宠着那位海棠姑娘,咱们这里能收个女人为官吏?” 提及此事,众人对韩子仪的不满就多了几分,他任用他们,给他们权力自由,这些都是优点。唯独韩子仪经常采纳海棠的意见,在他们看来,韩子仪就是耳根子软。 子车贤抱着一堆竹简走在长廊里,脸上笑容如沐春风,心里却在算计着。早先海棠将她送到文官小团体时,就曾言明其中的弯弯绕绕,她最近一段时间,亲自体会到这些人的排挤。 如果将这些人挤走了,她是否能够占据一席之地? 不久,子车贤就到了昭阳宫。 内殿里,韩子仪奋笔疾书,在处理军务,而海棠也陪在一侧,替他统计粮草等。暖暖的阳光下,两个人配合默契,偶尔相视一笑,颇为温馨。 正在这个时候,走廊对面走来一位山羊胡的文士,步履匆匆,似乎有急事,他见到子车贤站在门外,不禁道:“子车先生为何不入门?难道齐王与海棠姑娘不在这里?” “荆先生。”子车贤见到来人,颔首打招呼,这位先生是齐王帐下的谋士,属于自己人。 也是少数几个不以女子身份瞧不起她的人。 她想到对方也很讨厌汉王集团的几个属官,眼眸微动,起了心思,道:“齐王与海棠姑娘俱在,只是我想起一件事情,心中犹疑,不敢入门。” 荆澈此人也是人精,知道子车贤话里有话,等待着下文,道:“不知道子车先生可愿说上一二,在下愿意洗耳恭听,出个谋划。” 子车贤顺着对方的话,继续说道:“子车贤受齐王与海棠姑娘恩德,能够以女子之身,行男子之事,当以至诚之心相报。只是此事关乎汉王与齐王,我不敢自专,心中犹豫不定。” 关乎汉王和齐王? 荆澈想到子车贤共事的那些汉军团体属官,他眼眸微眯,似乎懂了子车贤的意思。 他道:“子车先生不妨直言,齐王英明,必定能够分辨是非对错。” 这是鼓励她进言了? 子车贤和荆澈之间达成了共盟,彼此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子车贤没有多做逗留,抱着竹简迈步入内,见到韩子仪和海棠,俱是谦逊一礼。她双手将竹简递了上去,便垂手立在一旁,只是神色略微不安,时不时看一眼海棠。 这么明显的异常举动,就算韩子仪也察觉到不对劲。 他道:“你看海棠做什么?” 虽然这个子车贤是女子,但是韩子仪没有忘记海棠对她表明心迹过,说不准哪天……不能想,韩子仪默念三遍“海棠不喜欢女子”,方才放下心里的芥蒂。 子车贤犹豫了一下,道:“回禀我王,有一件事情,贤不知道该不该讲。” 海棠听到子车贤这副犹犹豫豫的模样,哪里不知道这个人在装模作样? 她安静地听着,也不打断。 韩子仪道:“关于谁的?若是关于海棠的,你必须讲,若是关于他人的,便没有讲的必要。” 这些文士说话,就是不够干脆利落,犹犹豫豫的,弯弯绕绕的,谁爱去猜? 子车贤见他如此在意海棠,眼睛一亮,快速垂眸,掩下眼睛里的亮光,道:“臣近日听到一件事情,颇为愤怒,他们说……南楚之女,妖媚祸国,齐王您迟早毁于妇人之手。” 内殿一静,死一般的寂静,在场的众人不敢喘一口气。 南楚之女,妖媚祸国,先朝北秦可不得到了印证吗? 而齐王身边的这位海棠姑娘,也是旧国南楚人氏,容貌娇媚明艳,的的确确有倾城祸国之姿容…… 众人不敢往下想,齐王如此喜欢海棠姑娘,该如何处理此事? 韩子仪脸色黑沉如水,俊秀漂亮的脸孔上带着煞气,他死死地盯着子车贤,吓得她小腿微颤,这可是战场上走下来的铁血煞气。 许久的沉默,没有人敢出声打破,海棠略微有几分猜测,其中内情恐怕不简单。 她在一旁握住了韩子仪的手臂,软绵绵的小手附在他的大手之上,温热的触感随之而来,安抚了韩子仪心中的愤怒。 “子仪,不过是庸人的无知之言罢了。” 韩子仪回握着她的手,道:“我就是见不得别人诋毁你,你值得世间最好的。” 这二人一开口,屋内凝滞消去,又恢复了正常。 众人一口气缓了过来,心中暗骂哪个不要命的,在齐地诋毁海棠姑娘。 韩子仪想起这个事情还没解决,偏头盯着子车贤,道:“这荒谬可笑的话从哪里传来的?” 子车贤吓了一跳,连连道:“我王息怒,是关中来的那些属官说的,也许他们只是闲聊而已,是我听错了……” “来人……”韩子仪朝着外面喊了一声,却被海棠拦住了。 海棠道:“子仪,你想解决这些关中来的官吏,可有合适的理由?” 她也很讨厌这群自大可笑的官吏,但是韩子仪的名声与威望更重要,两者有云泥之别。拿这几个跳梁小丑一样的官吏,与韩子仪相比,那是愚蠢的做法。 “他们欺负你,还需要什么理由?” 韩子仪有些后悔,早知道这群人这样看待海棠,他就应该拿下齐地就娶海棠,而不是等待着盛世太平,办一个盛大的婚礼。 子车贤见到二人的态度,心里更加有底气了,她道:“我还发现了另一个秘密,这些关中来的属官,暗中都与汉王季安有书信来往,恐有背叛齐王之心,王上不可不防。” 任何时代,叛徒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荆澈加了一把火,道:“竟有此事?其实臣细思……也发现了一些端倪,这群关中来的人总是抱团出行,还在私底下鼓吹汉王的仁德。” 韩子仪不管这些事情的真假,他找到了理由处置这些属官,便吩咐道:“来人,抓捕汉王送来的几位属官,押入大牢,他们意图谋害寡人,其心可诛。” 门外的亲兵领命下去,子车贤和荆澈对视一眼,嘴角勾起相似的弧度。 海棠察觉到这二人之间的暧昧态度,哪里不知道这件事情是怎么回事了。 韩子仪心里不爽,依旧气呼呼的,但是理智回升了。 见到荆澈一直没有回禀何事,他便问道:“荆先生,可有要事禀报?” 荆澈握着手上的书信,递了上去,道:“王上,关中传来信件,汉王请求王上前往荥阳,缔结盟约,三分天下。” 若不是关中传来求和的书信,荆澈也不会如此行事,不反对韩子仪出手对付这些关中来的属官。 “前往荥阳?缔结盟约?三分天下?” 海棠和韩子仪一起查看书信,对于季安提出的理由,也是产生了几分怀疑。 当初,韩子仪拿下了齐地,汉王季安便坐卧不安,拒绝了他继续南下征伐之路,处处辖制韩子仪。而后,他自己出手南下攻打楚王昭钰,两个人之间也缠斗了一段时间,却最终以汉军失败告终。 现在季安搞这么一出会盟是什么心思? 荆澈道:“关中使者是这么说的,似乎汉王季安也是这个意思,但是臣以为此事有蹊跷,不可全信。” “不管有没有蹊跷,去了就知道了。”韩子仪将书信递给了海棠,言语中没有退缩之意,这是前去会盟的意思。他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些不长眼的属官,便道:“既然汉王有求于咱们,杀了他几个下臣,想来他也是不介意的。” 荆澈见韩子仪还没放下,略微有些无奈,道:“王上,不过是几个不长眼的人罢了,你怎么在结盟关头还惦记着杀他们?” 他们这位齐王什么都好,擅长军事,又能培养有能力的将军,在不擅长的内政上,他从来不瞎指挥,又有海棠姑娘从旁辅助,简直是上天降临的天下之主。 唯有一点不好,那就是特别护妻。 韩子仪道:“若是任由他们欺负了海棠,再全须全尾的回到关中,我和海棠的面子往哪里搁?” 海棠道:“子仪,先放他们离开齐地,至于离开了齐地,发生了什么意外,就不是你我的责任了。” ☆、公主不远嫁(18) 所谓三分天下,自然指的是楚、汉、齐三国三分天下,汉王季安邀请韩子仪前往荥阳,同时也邀请了其他诸王。 一时之间,荥阳城内风云四起,各方势力先后入驻。 汉王季安第一个到达,不到两天,其他诸王也带着人来了,唯独东方的韩子仪久久未至。 登上城楼远眺,季安看着萧萧落叶,想起自己已到暮年,产生了淡淡的愁绪。 正在这个时候,汉军斥候来报,道:“王上,齐王已经到城外十里。” 汉王季安不悦地皱眉,道:“这个韩子仪,越发不将寡人放在眼里了,这齐王还是寡人亲自封的……” 他想到韩子仪现在翅膀硬了,不是昔日的落魄青年,不可同日而语,默默吞下了剩下的话。 汉王季安身边的几位谋士先生们,纷纷劝慰他以大局为重。 三个月前,齐地送来一封传书,韩子仪声声斥责汉王送去的属官以下犯上,狠狠地打了季安的脸,末了,他又劝说季安不要责怪这些不知尊卑上下的属官,好人坏人都被韩子仪一个人当了。 季安知道此事,心里憋着火,等这些属官回来,一定好好教训一番,也给韩子仪拉一波仇恨。奈何他左等右等,也没有等到这批官吏归来,命人一打听,才知道这些人在汉国的境内被山贼杀了。 事情怎么可能这么巧? 汉王季安和帐下的谋士先生们一合计,必定是韩子仪出手做的,一时间季安暴跳如雷,扬言要给韩子仪教训。但是一想到南边楚国这个庞然大物,气势一下弱了。 因为韩子仪的到来,三方和谈按时举行,除了楚王昭钰、汉王季安以外,还有其他小国的王作陪,作为见证人。 韩子仪伸手掀开门帘,就见到宽大的议政大厅里,依次坐着十几个人,除了诸王还有他们带的几个贴心的将领。 “汉王、楚王,我来迟了一步……” 还未说完,季安已经站了起来,招呼韩子仪坐到他们二人中间的位置。 楚王昭钰、汉王季安各自坐在一边,给韩子仪留了个空位子,三个人恰好成三足鼎立之势,与当下的境况极为相似。 而与仁德著称的汉王不同,楚王昭钰瞧不起韩子仪这位后进位的王,在他的眼里,韩子仪还是那个夸夸其谈的兵,不值得尊重。 他当即冷哼一声,道:“齐王好大的王威!” 这讽刺的语调,让在场的诸王又是脸色微变,齐王是王,他们也是王,凭什么他要比他们还摆架子?要让他们等候着他韩子仪? 跟随在韩子仪身边的谋士神色不变,笑眯眯地道:“楚王勿恼,我王刚刚迎娶新王后,正值新婚燕尔,对政事略有疏懒,还请各位包涵一二。” 自从海棠被关中来的属官欺负之后,韩子仪便起了心思,要明媒正娶迎娶她,让她成为名正言顺的齐王后。 这不他花了一番心思,又是收买薄元真,又是求亲,方才让海棠答应嫁给他。 韩子仪伸了伸手,阻拦了谋士先生的话,道:“先生不必多言,楚王这等不解风情之人,一心只想练兵打仗,哪里懂得闺房之乐?” 汉王季安也罢,楚王昭钰也罢,韩子仪都没有好印象。前者与他互惠互利,他要顾及世人的评价,后者却是没有任何恩义可言,他不介意撕破脸。 明晃晃地嘲讽楚王昭钰乃是一介莽夫,不懂怜香惜玉,闺房乐趣,引得在场的诸王隐隐发笑。 楚王昭钰表示不服,辩解道:“寡人有妙歌随侍左右!” 他的杨妙歌乃是当世难得的美人儿,岂是寻常胭脂俗粉可比的? “杨姬再美,也不是楚王后,楚王辜负了美人之恩,可不是不懂闺房之乐?”韩子仪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隐隐有鄙视之意,似乎印证了楚王昭钰真的只是好斗的莽夫。 楚王昭钰被这么一逼,心里气得吐血,想要和韩子仪辩解一二。 此时,汉王季安见到话题越来越歪,连连道:“此次会盟,兹事体大,大家切勿为了这等小事争吵。” 他拍了拍手,让属下去安排,一队彩衣飘飘的歌姬踏歌而来。 舞姬个个身材窈窕,妩媚风情,一个媚眼、一个挥袖,迷住了不少男人,引得众人纷纷喝彩。 汉王季安跟着乐呵呵地道:“我专门为你们安排了美人,咱们一边喝酒,一边商议。” 一舞罢了,这些花蝴蝶般的舞姬,四下分散到诸王身边。 汉王伸手搂着一美艳丰满的女子,调笑了两句,见到其他人皆是乐呵呵的模样,很是满意。余光一扫,他微愣,见到在场的这么多人,唯有两个人例外。 楚王昭钰纠结地盯着身边的舞姬,美则美矣,但是不是他喜欢的那一款,更不要说和杨妙歌那等国色天香的大美人相比。 但是,他又不想拒绝,刚刚韩子仪嘲讽他不解风情,是个只会打仗的莽夫,他要是拒绝了,岂不是又坐实了韩子仪的嘲讽? 索性和舞姬别扭地僵持着,楚王昭钰没有赶对方走,也不亲近这个舞姬。 韩子仪那边却比他动静还要大,舞姬刚刚屈身端酒喂给韩子仪,就被他一把推开了,还扔了舞姬摸过的酒杯,这副模样真是伤人。 舞姬跪伏在地上,期期艾艾地喊道:“齐王……” “谁让你碰我的?不懂规矩!” 韩子仪知道这些舞姬的心思,明白这些女人的处境困难,她们想攀附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在乱世中寻求庇护,但是他更不想海棠伤心。 众人的目光一下落到了韩子仪身上,神色莫测,带着看好戏的心思,韩子仪身边的谋士之一荆澈,悄声道:“王上,王后不在这里,你不必如此小心!” 韩子仪瞪了荆澈一眼,道:“海棠不在这里,我更要注意,万一被她知道了,更难哄!”他家海棠娘娘就是隐形的醋坛子,一不小心就阴阳怪气的说话,更有甚者,让他睡书房。让他一个尝过甜头的壮年男人睡书房,这不是遭罪吗?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一阵车马的喧闹,有齐军的军士在门外高声道:“王上,王后娘娘到了!” “海棠来了?” 韩子仪吃惊之余,一下站了起来,就要往外走,道:“诸位且等等,我去去就来。” 众人见到韩子仪一阵风似的离去,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 这位恃才傲物的齐王也太惧内了吧? 等到海棠带着薄元真下车的时候,恰好汉王后姚氏和杨妙歌两个女人也出现在门口,她们见到海棠又惊又喜。数年未见,一时感慨良多,温言浅语说着近况,三个女人相处得融洽。 韩子仪出去接海棠,就见到了这么一幕。 他走过去牵着海棠的手,道:“棠儿,不是让你在后方休息吗?你这样来回奔波,跟着我受累。” 海棠不得不中断与姚杨二女的对话,回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她可是很清楚韩子仪的心思,没有定鼎中原的野心,在这场王者较量中容易落下风,所以,她连夜追了过来,幸亏赶上了和谈。 韩子仪一时情动,握着海棠的柔荑,道:“走,我带你进去,你看着我们和谈,一安我们齐王后的心。” 这个时代,是男人的天下,女人极少出现在政治舞台上,韩子仪此行可是有点出格。海棠微微一笑,没有拒绝韩子仪的好意,有时候,有些事情不能开口拒绝,否则就错失了良机。 海棠微微点了点头,她偏头转向薄元真,这孩子怎么办? 薄元真很识趣,带着几个仆从,道:“小姨你就和小姨父走吧。我才不跟着你们走,我要去找新的小伙伴。” 这次会盟来的王侯将相不少,或多或少有人带了家中子女,让薄元真去结识新的小伙伴,增长见识也不错。 海棠跟着韩子仪踏入了正堂,惊艳又惊吓了众人,众人觉得不妥,想劝说两句,又说不出个能站住脚的理由。 难道他们要说女人不得入内吗?那这些舞姬又怎么解释? 最后,因为韩子仪破了这个例,带着海棠入内,姚杨二女作为王后或者王的心上人,也不得不被人请了进来。毕竟人家齐王后都有这排面,难道我们汉王后或者未来的楚王后要被挡在门外吗? 三女的加入,使得美貌的歌舞伎不得不退场,楚王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气,邀请杨妙歌坐在旁边,另一边季安怀里空空,有些失望,装装样子邀请姚氏。其他众人更是有些恋恋不舍,他们浴血奋战,不就是为了权财色吗? 海棠见到众人神色各异,她笑容浅淡优雅,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韩子仪,道:“王上是不是怪我打扰了你的雅兴?” 韩子仪连连摇头,又觉得不妥,他悄悄捏着海棠的手心,低声耳语道:“我没有要舞姬,她们丑死了,比不上我的棠儿。” 不管什么身份的女子,总是喜欢别人夸她美丽,海棠也不例外。 楚王昭钰见到韩子仪和海棠亲密耳语,言笑缱绻温柔,这么一对比,他对杨妙歌的确差了几分。他起了好胜心,不禁道:“齐王后?这不是昔日的阶下之囚吗?当年,齐王后还是汉王的姬妾,没想到摇身一变,却成为了高高在上的齐王后,当真物是人非。” 场面为之一静,颇为尴尬,齐王后竟然是汉王的女人? 连汉王季安本人也颇为迷糊,摸着后脑勺,道:“我的姬妾?这是谁?” 海棠按住韩子仪的手臂,不让他站起来起争执,也没有否认楚王昭钰的话,道:“这么说起来,我还要感谢汉王和楚王。若不是汉王将我踹下车,我也不会被楚王生擒;若不是被楚王擒住,我也不会遇上子仪;若不是遇上子仪,我也不会遇上今生唯一的男人,也不会成为人人羡慕的齐王后。” 既解释了其中的关系,又嘲讽了汉王季安和楚王昭钰一波,一个抛弃妻女,扔下老父老母逃命,一个擒住别人的至亲要挟,都不是什么脸上有光的事情。 场面又安静了下来,这次异样的目光落在了季昭二人的身上。 汉王季安终于想起了海棠的身份,那个薄家姑娘,难怪他怎么看怎么眼熟,不过自己抛弃了对方,他还是有些尴尬的。 但是,尴尬也只是一瞬间,他脸皮够厚,招呼道:“咱们今日议论正事,其他的私下再聊。” 本次三方和谈明面上是季安打了败仗,邀请三方和谈,其实楚军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腹背受敌,急需回国都,在荥阳也坚持不下去了,才爽快地答应和谈。当真论起来,楚王昭钰是最需要和谈的一方。 汉王季安算准了这一点,他给姚氏使了个眼色,让她说话。 姚氏接收到他的示意,站了出来道:“楚王、齐王,我们不如以商丘为界,三分天下,西边为汉,东南为楚,东北归齐。”言辞铿锵,颇有力量,不再是他日阶下之囚,只会哭泣的傻白甜。 海棠见到她和汉王季安之间相敬如“冰”,感情交流几乎为零,而在这等关键时候,她又能够出面襄助季安,心道:姚氏也变了。 楚王昭钰当然不能够答应,他脱口而出道:“妇道人家,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汉王季安见楚王昭钰亲自开口反驳,他也跟着上阵了,与楚王昭钰讨价还价,和菜市场小菜贩子讨价还价的模样大同小异。 海棠双手交合,撑着下巴,听着他们争来吵去,颇为有趣。 韩子仪作为汉王季安邀请来的,他一点也没有参与进去争吵的想法,只是起到在军事上威慑楚王昭钰的作用,和吉祥物差不多。 等到楚汉二王争论出结果,海棠突然感叹道:“我和子仪前几日大婚,汉王似乎还没送我们夫妇贺礼呢?不如趁着大家都在,新婚贺礼给补上?” 汉王:…… 楚王:…… 众人:…… 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在如此正式场合朝别人讨要礼物,这位齐王后真是小家子气! 韩子仪不懂海棠突然来的一出,但是他脸色平淡,似乎默许了海棠的话,一点也不惊讶,倒是让人看不出他是早就知道还是临时知道的。 汉王季安想到自己刚刚从楚王那里弄到一大块地盘,心里正舒爽,不介意破费,便笑道:“应该的,不过齐王后想要什么贺礼?” 他心道:妇道人家,女流之辈,喜欢的也不过是绫罗绸缎,金银首饰而已…… 海棠微微一笑,道:“汉王如此盛情,海棠却之不恭,不如就把广武赠予我们夫妻二人?” “你说什么??” 季安差点蹦跳了起来,想到自己好歹是一番王侯,硬生生地忍住了起跳的姿势。 海棠故作不知,道:“广武啊,汉王可是舍不得?” 他瞥了好几眼韩子仪,怀疑是这个忘恩负义的男人唆使海棠要的,咬牙切齿道:“齐王后真是……” 好大的野心。 汉营的几位谋士悄悄扯了扯季安的袖子,心道:楚王昭钰才是心腹大患,齐王心机平平,不足为惧。 汉王季安忍住了,道:“好,广武给你们。”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广武县,他给得起。 海棠嘴角噙着一抹浅笑,眼中划过得逞的狡黠,却又装模作样道:“子仪,汉王当真是大方,咱们可得好好谢谢他。” 汉王季安:寡人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块地不是你开口讨要的吗?你在这里装无辜是什么意思? 搞定了汉王季安,海棠又对准了楚王昭钰,楚王昭钰轻声嗤笑道:“我可是与你们夫妇二人没有交情……” 海棠眼神微眯,道:“楚王不必急着拒绝,别忘了虽然你和汉王商定好了界限,汉王决定退兵,但是不代表我们子仪也答应了。” “你……” 楚王昭钰想起韩子仪已不是昔日的小兵,也不是汉王季安的臣,而是一方王侯,他不答应退兵,楚军也不能安然后撤。 他也咬牙切齿问道:“你想要哪里?” 海棠轻飘飘地斜了一眼对面的楚王昭钰,道:“荥阳。” ☆、公主不远嫁(19) 荥阳目前在楚王昭钰的手中,他答应给韩子仪和海棠,便当真交给他们管辖。 海棠见到目的达成,便笑着道谢,看得汉王和楚王一阵牙疼,而其他诸王却是不看好海棠要的两小块地。和汉王季安相比,海棠的确不够大气,要的地盘太小了。 就连韩子仪对她要这么一片小地方,都表示不解,道:“棠儿,你为什么要广武和荥阳?” 海棠轻轻握着他的手,一边说着话,一边无意识地划着。 “因为荥阳繁华,我入城的时候,见到广武和荥阳好热闹的。” 其实,是因为各路王侯会盟荥阳,才引得这两地这么热闹。 路过的诸王听到海棠肤浅的言语,更是摇摇头,宛如看傻瓜一般看着海棠,好好的一手局势,被她给打得稀烂。明明可以获取更多的封地,却只得到两小块。 韩子仪却感受到手心的两个字迹,脸色微变,心道:敖仓?粮草?海棠想…… 海棠狡黠地眨眨眼,道:“子仪,你不会怪罪我吧?” 一语双关,旁人只听出海棠在撒娇求饶,韩子仪却听出了深层的意思,她在问他是否怪罪她自作主张? 韩子仪心中闪过诸多想法,最终化为叹息,道:“棠儿所想要的,我必定竭尽全力为你取来。” 哪怕是整个天下! 其他人见到韩子仪如此许诺,更是如看智障一般,这夫妻两个人都是恋爱脑,不足为惧。能成为一方王侯,已经是他们走大运了。 原本韩子仪对于和谈不感兴趣,对于和谈的人更是没有好脸色,现在海棠的推动下,他找到了新方向。战场才是他的归宿,能够战胜一个又一个对手,方为人生一大乐事。 海棠对于和谈的楚汉两国有了几分了解,倒也没有再花心思去攀谈试探,转身就去找薄元真。 寻了一圈,她在后花园的凉亭里见到了薄元真。 只是这里除了薄元真,还围着好几个人,有妇人、有半大的孩子,看起来像是出了什么事情。 海棠三步并作两步,极快地上了台阶,越来越近,耳畔传来争吵的声音。 “郑小二,你给我跪下!” “你个吃里扒外的孽子,连自己的大哥都敢打?” 妇人略带尖锐的责骂声传来,还伴随着棍棒敲打地面的声音,人群里没有人站出来阻止,还时不时传来女人的惊呼声,这吵吵闹闹的杂声刺得海棠微微蹙眉。 她心道:这是哪家的女眷?好生无礼。 海棠从人群里挤了进去,就见到惊心的一幕。 一个微胖的妇人抡着木棍,朝着不远处的薄元真挥了过去,神色狰狞,似乎想弄死她一般,看得海棠心惊肉跳。 海棠高声叫道:“住手!” 眼见着已经迟了,海棠想阻拦也来不及了,想到薄元真瘦弱的小身板,经不起这一锤,她飞快奔了过去。 就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一个半大的男孩子扑了过去,抱住薄元真就地一滚,险险地躲过了一劫。 妇人手中的木棍狠狠敲在地上,震得她手掌发麻,她偏头看到薄元真和另一个男孩躲过了一劫,骂骂咧咧道:“死丫头,小小年纪不学好,就会迷惑男人……还有你,是我的儿子就跪好!” “阿娘,不怪这位妹妹……” 妇人不听,提着木棍还想继续发威,追打两个孩子。 海棠怒了,情急之下抬腿将她手中的棍子踹飞,由于脚下用力过猛,妇人身体受到冲击没站稳,一下倒在了地上。 妇人惊吓之语,抬头就嚷嚷道:“那个不长眼的踹的老娘?” 海棠不回答她的话,反口诘问道:“我倒想问问,你为什么打我家的孩子?” “你家孩子?”妇人先是一愣,转头看向依偎躲在一边的两个孩子,她指着薄元真道:“那个死丫头是你家的?” 薄元真见到海棠出现了,从男孩身后探出脑袋,惊喜地道:“小姨!” 海棠从容淡定地站在远处,斜了她一眼,道:“你越发出息了?堂堂齐国公主,齐王亲自教授的武艺,连个泼妇都对付不了,只能躲在男孩子身后吗?” 在场围观吃瓜的人们吃惊了,瞪大眼睛来回扫视海棠和薄元真,若是这个小女娃是齐国的公主,那么这位被称为“小姨”的女子,不就是齐王后吗? 众所周知,齐王新婚燕尔,只有齐王后一人,膝下并无儿女,唯有齐王后的外甥女薄元真被破例封为公主。 就连泼辣的妇人也愣愣地收手了,吃惊之余,更多的是恐惧,讷讷道:“……齐王后?” 唯有薄元真十分淡定,抱着海棠胳膊,撒娇道:“小姨,你听我解释!” 原来薄元真带着仆从在此处宅邸闲逛,遇到了汉营的郑将军一家子。这位将军夫人带着几个孩子从乡下来寻郑将军,恰好跟着到了荥阳,准备等到和谈结束,一起回关中。 但是,却发生了一小段插曲。 郑将军的长子看到薄元真长得漂亮可爱,言语中起了不纯粹的心思,行为举止冒犯了薄元真。 这一幕却被一旁的次子郑二看到了,他跳出来阻止兄长的行为,护着薄元真。 两兄弟言语间起了冲突,争吵殴打了起来,引来了郑夫人。 郑夫人这个人是个拎不清的,偏爱长子,不问青红皂白斥责次子,又骂薄元真蛊惑她的儿子,不是好东西。 海棠见到薄元真噘着嘴巴,告起状来一套一套的,让人挑不出错来,而对面的郑夫人显然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 她心中暗笑,脸上却还是冷冷淡淡的表情,道:“带着你的救命恩人,我们回去。” 郑夫人这等乡下来的无知妇孺,海棠没有心思对撕,现在汉王季安有求于他们,必定会在得知这件事情之后,亲自处理好,给他们一个结果。 时下宗族的势力强大,族人多以群居,就算是平民百姓家,也注重宗族。而宗族之中,嫡长子又是一个非常关键的身份,远远高于任何其他孩子的存在。 郑夫人偏心嫡长子,忽略苛待嫡次子,便是一种当下的趋势。 就连郑将军这样的男子,也不例外。 当海棠领着郑二回去,给他拿来一身新衣裳,让他换上时,她见到这孩子露在手臂上的伤口,也惊讶了。特别是这些伤口,竟然是郑二展现了军事天赋,亲生父母为了不让他抢走兄长的风头,故意鞭打打压他所致。 薄元真见到少年手臂上都是狰狞的伤口,心疼地摸了摸,道:“小姨,郑二哥太可怜了,我们带他回齐国吧。” 少年微微抿着唇,稚嫩俊秀的脸庞略显坚毅,眼眸微垂,带着几分被人抛弃的落寞。听到薄元真的话,他的手指动了动,又忍住了其他动作。 海棠给少年包扎伤口,察觉到他的心动,笑了笑道:“这个事情,还得你的郑二哥自己决定,旁人无从干涉。” 少年惊讶地抬眸,撞到了海棠期许的眼眸,以及薄元真关切的神态,他道:“只要能够让我上战场,证明我自己,我都可以……”不管是哪一方的阵营,他都不介意。 “你要上战场,得先过我这一关。” 不知道何时,韩子仪回来了,恰好入门听到了这番话。 他见到半大的男孩子呆在海棠身边,便是不舒服,见到这男孩如此俊秀,不输给他,更是产生了危机感。 海棠哪里不知道他是醋了,便道:“这可是真儿的客人,你别吓坏了他。” 韩子仪舒缓了神色,微微眯了眯眼眸,扫了对方一眼,道:“可是郑玄?汉王带着郑将军夫妇在堂外等着,可是为了他?” 郑二的大名便是郑玄,乃是汉军营中郑将军的嫡次子,颇有才华,奈何生不逢时。 海棠笑道:“可不就是他。为了他,我们家真儿成为祸起萧墙的祸水,也是拯救美人的女英雄。” “小姨!” 正值豆蔻年华的薄元真,心思朦胧,对于俊秀的郑玄颇有好感,但是,她脸皮薄,经不起玩笑。 郑玄也是红了脸颊,略微羞涩地望着窗外。 海棠摇摇头,道:“你们两个在内院休息,我和子仪去看看汉王此行目的。” 以她的了解,汉王季安亲自登门,必定不是仅仅为了这么一件事情。他贵为一方之主,又不是郑玄的亲爹,不会这么贴心。 果真,汉王季安见到韩子仪和海棠,让郑家夫妇道了个歉,决定了郑玄的去处,跟着海棠等人回齐国,他的话锋就转向了别处。 他并退了左右,开门见山地问道:“齐王,今日我前来拜访二位,除了郑玄这小孩子的事情,还有一事相求。” “汉王请讲。” 汉王季安也不和他们客套,道:“楚王昭钰急着回南楚,等他们回到国都,军队得到了补给,恐怕当世无人是他的对手。”有些人勇武过人,只要他存在,就跟给人勇气,楚王便是如此人物。 韩子仪略微沉吟,道:“汉王可是有其他打算?” 汉王季安道:“子仪,不如我们二人联手,追杀楚王,而后瓜分南楚,你我二人平分天下。如何?” 海棠淡定地敲了敲木桌,心道:果然如此。这是想违背协议,一网打尽。 ☆、公主不远嫁(20) 汉王季安的请求正中韩子仪的下怀,韩子仪略微沉吟了片刻,便答应了。 见到目的达成了,汉王季安等人没有多停留,很快就离开了。 至于郑玄那个孩子,除了他父母略微犹豫了一下,蹙了一下眉梢,更是无人再提起。 海棠无奈地一笑,这都是什么事,打着那孩子的事情来谈事情,却做戏不做全套。难道家中孩子多便可以任性吗? 她道:“子仪,接下来怎么办?” 韩子仪牵着她的手,亲了亲,玩笑道:“我们带着元真和她的童养夫回去呗。” 这话说出来,韩子仪自己都不信,更何况海棠这么聪明机智的人,她更加不会相信。 她道:“逗我玩呢。” 当天,韩子仪下令整军,第二日就离开荥阳东归,真的没有逗海棠。 遥遥路途,黄沙漫漫,一直往东行走,比来时慢了许多。 又走了几日,韩子仪下令安营扎寨,不再前行。此处离荥阳不远,短短三日便可及时掉马返回。 海棠对于这一奇异的行军迹象,早就有了察觉,心中有了几分猜测。 果然,日落之时,韩子仪等来了齐军的大部队,这是当初他前去荥阳和谈,以防有变,特意留在半道上的大军。 稍作整顿,韩子仪就下令后军成前军,前军成后军,掉头回荥阳。他暗中将军队一分为二,一半精锐朝着西北方而去,而他亲自领着剩下的人与汉军汇合,一起南下追击楚军。 等到海棠再一次杨妙歌的时候,她没想到是这种情况下,一身戎装的杨妙歌在几个军士的护送下,孤身闯入海棠的营帐,跪伏在地,道:“海棠妹妹,还请救我与大王一命。” 在这个跪天跪地跪父母的时代,她跪在海棠面前相求,便是已经走到了绝路,舍下了尊严相求。 海棠见到她一身狼狈,美眸含泪,想到了她自己当年被俘虏的凄惨景象,又想到了杨妙歌心善地放了她一马,心中微动,起身扶着她,道:“妙歌姐姐如此大礼,海棠担不起,你且起来好好说话。” 现在天微黑,韩子仪在大帐中议事,海棠独自一人在帐中整理兵马粮草的账簿,杨妙歌的突然到访,倒是让她颇为惊讶。 杨妙歌就着她的手臂缓缓起身,略微拂了拂自己的肚子,入座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的,桌上的糕点更是不敢碰,只是喝了喝几口清水。 海棠当下诧异,道:“你怀孕了?” 杨妙歌手指微僵,神色凄婉,抬眸清艳一笑,带着几分苦楚,道:“是的,可惜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楚汉交兵,齐军助汉,海棠不关注战场的状况,也知道楚军的情况不妙,杨妙歌深夜来访,必定与此有关。 海棠没有接这个话题,杨妙歌固然对她有恩,她也不能打破战场局势,贸然让韩子仪撤兵,放过楚王一马。 往大的说,这个天下乱战的时间太长了,百姓流离失所,粮草不生,需要一个盛世和平,来休养生息。若是让楚王昭钰回到南边,给了他喘息的机会,便延长了乱世的时间。 往小的说,海棠也有自己的野望,她期待着有朝一日再登高位,重建盛世。不管是韩子仪的才华与性格,还是她的心气,都不适合俯首为臣。他们只能往前走,这也是海棠在和谈中,切断了韩子仪的退路,拿下天下粮仓,推着他跟上一层楼的原因。 杨妙歌见到海棠不搭话,她道:“海棠妹妹,只要你想要的,我们手中有的,都可以给你。你可否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放过我和王上一命,请齐王放我们南归?” 其实,她自己说出这个请求,也是心虚的。 当初,她并没有求着楚王昭钰放海棠等人离去,只是他们离去时,她装作没看见而已。今日,两军交战,她来求海棠,让她说服韩子仪放过他们,也是强求了。 海棠摇摇头,道:“妙歌姐姐,我不能强行阻挠子仪的作战计划,就像你无法左右楚王的决策一样。” 虽然她要是强行请求韩子仪,摆出理由说服他,韩子仪未必不会答应,但是她不能这么做。不能因为韩子仪爱她,就将他陷入危境。 “当真不行吗?” 杨妙歌略显失望,仿佛在意料中,倒也没有责怪海棠。 海棠心中不忍,目光落在了杨妙歌的腹部,道:“我可以将你安排在一个无人打扰的安静地方,让你们母子平安生活一辈子……” “不,我不能在这等危境下,弃王上于不顾。”杨妙歌不等海棠说完,便坚决地否定了这个主意。她见到海棠不解,道:“当年,我与王上乱世中相逢,是他将我从危境中救了出来,给了我无忧的生活。而今我不能在他遇到危险之时,弃他而去。” 她见海棠当真没有办法,咬了咬牙,解下了背上的包袱,道:“我有重要东西要赠给你和齐王,可否看在它的面子上,放过我们?” “不知道是何物如此珍贵,竟然能够救下楚王和杨姬的性命?” 韩子仪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挺拔的身影其后出现在门口,看不清楚脸上的神情,但是这话语却带着几分嘲讽意味。 前段时间和谈,楚王在众人面前刺了韩子仪和海棠几句,点名了海棠的原来身份,一直让韩子仪这个小心眼的人记在心中。此时,他见到杨妙歌,也没个好脸色。 毕竟杨妙歌是楚营的人,她来求助,能有好脸色才怪? 杨妙歌咬了咬唇,眼眸中含着几分希冀,轻手解开了一层又一层的包袱,缓缓露出了里面的真实面目。 四方印玺安静地坐落在桌案上,昏黄的灯火下,格外的温润细腻。 韩子仪惊讶地疾步走来,死死盯着其中一块白玉印玺,道:“这是……秦皇玉玺?” 海棠看着这熟悉的几枚印玺,心神恍惚,不仅仅有秦皇玉玺,还有皇后凤印,以及当年初代两宫太后的印玺。其中那枚四面雕刻着海棠花的红玉印玺,便是当年张子仪赠送给她的定情信物。 “只要太后娘娘处理政务,加印印玺之时,能够想到臣的一番情意,臣便心满意足了。” 昔日之言,犹如耳畔回旋,她情不自禁地伸手触摸着这枚印玺,触手温润细腻,还是如当年一般,可惜……物是人非。 韩子仪道:“海棠可是喜欢这印玺?” 秦皇印玺的冲击虽大,韩子仪也是一瞬间的激动,很快就回神了。他偏头去看海棠,却注意到她对一枚太后印玺出神,只以为海棠喜欢它。 海棠听到他的询问,很快地收回了手,见到韩子仪的神情,心中那一抹奇怪的心思散去,心道:纵然物是人非,这个男人依旧在身边,便很好了。 她笑道:“我看到上面有海棠花,好奇而已。” 杨妙歌见到两个人不为所动,有些着急,道:“海棠妹妹,当日你离开之时,可曾对我说过,他日我和王上身陷危境,只要将这几枚印玺奉上,便可求得一命。这话可还作数?” 韩子仪惊奇地看向海棠,她说过这话?有这承诺? 海棠心下苦笑,她哪里知道自己会嫁给韩子仪,这位曾经的汉营前期功臣,后期大反派? 当初,她怜惜杨妙歌,又想着给汉军搞事情,才出了这么个计策。谁知道到头来,却砸到了自己的脚? 她让杨妙歌拿着这些印玺,用来离间汉王季安帐下的势力,那是因为季安本人不善战,帐下的都是能人,是几方势力融合在一起的。而他们齐军大营,整个都由韩子仪统帅,拿这个送给他们夫妻,也不是这么离间的吧? 海棠想安抚住杨妙歌,却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这样纠结为难的神色落在一向从容的海棠的脸上,让韩子仪误会了,以为海棠当真承诺过。 他道:“杨姬,这礼物……我和海棠收下了,明日战场之上,必定留你和楚王一命。” 杨妙歌心下惊喜不已,连连道谢,带着欢喜与雀跃离去。 海棠道:“不是这样的,你何必许下如此承诺?” “不管你有没有许下承诺,杨妙歌背着秦皇玉玺见我,明早汉王必定就知道了。所以,我接不接受这枚印玺,我们与汉军都会反目成仇。”韩子仪不傻,这军中之事,他了如指掌,干脆接下了这四枚印玺。 海棠道:“如此说来,是我短视了。与其被汉王怀疑,不如主动退出,以示清白。” 韩子仪轻轻捏了捏她的眉心,道:“明明想让你跟着我享福,却又让你担心了。”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 因为韩子仪的退出,留下楚汉两军对阵,斗得你死我活,双方损失惨重。 就在汉王季安和楚王昭钰二人决一死战之时,两路齐军分别一北一南进攻,抢了汉军的粮仓敖仓,断了楚王的粮草补给,一举定鼎中原。 等到楚汉两大阵营回防,已经回天乏术了。 * 五年之后,帝都洛阳。 海棠现在已经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后宫只有她一个女主人,管理起来也很简单,一切按宫规处置,极少有需要她决断的为难之事。 她寻常就带带唯一的儿子,再就是听听韩子仪吐槽百官的糟心事,然后给他出谋划策。 荆澈与子车贤二人,一男一女,一左一右,两位丞相,倒也不需要海棠做出什么表率。 这么算来,她比前一个任务世界过得还潇洒,烦心事都是别人的,幸福都是她的。 薄元真也有了自己的公主府,每天进宫陪陪海棠,逗弄着还才两岁的小表弟,偶尔也会拐带海棠出宫玩耍,美其名曰暗访民情。 每次韩子仪找不到人,就会气得下令让公主禁足,但是一见到海棠和儿子,就会忘到九霄云外。 今日也不例外,薄元真鼓动着海棠出宫玩耍,寻了一处酒楼,定了雅间。 “今日帝都好生热闹!” 海棠抱着儿子玩耍,听到长街两道的欢呼声,不禁感叹了两句。 薄元真低声道:“是郑二哥哥回来了……” 声音模模糊糊的,海棠没有听清楚,抬眸一看,见到薄元真脸颊微红,奇怪道:“你说什么呢?脸怎么红了?” 一旁伺候的宫婢笑着打趣道:“娘娘莫不是忘了?前几日陛下还说郑玄将军打退了匈奴,最近要班师回朝,可不就是今日。” “陛下还说,等到郑将军归来,必定厚厚封赏,还要……为他和公主举行婚礼。”后面还跟着了一句,公主有驸马陪着,就不会天天进宫拐走娘娘和太子了。 当然,这句话宫婢们是不会说出来的。 海棠感叹道:“原来我们的真儿是害羞了,脸红了。” 薄元真娇嗔道:“小姨,你又取笑我。” 随着大军归来,街道上的欢呼声更响亮了,隔壁的雅间里还传来少女的嬉笑声,笑着说要投掷鲜花,欢迎将士。 海棠扫了一眼桌子上的鲜花,也道:“真儿,你也代替我们投掷鲜花,欢迎咱们的功臣归来。” “小姨!!!” 薄元真嘴里说着不要,一脸抗拒,等到郑玄一身黑甲从楼下经过之时,她捧着一束鲜花轻盈地一抛,恰好落在了少年将军的怀里。 两个人都是一愣,一个羞羞怯怯躲在窗后,一个莞尔一笑打马前行,但是英雄美人的故事却插了翅膀一般在帝都传播。 酒楼门前,衣着破旧发白的妇人见到这么一幕,见到那窗后熟悉的容颜,嫉妒得眼睛发红,她冲着人群喊道:“我要见皇后娘娘,我要见公主,我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姐姐,是元真公主的亲生母亲……” 众人只当这是个疯子,笑着调侃道:“世人谁不知道皇后娘娘与陛下相逢于微末,皆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皇后娘娘唯有元真公主一个外甥女,而元真公主之母在战乱中亡故,帝后怜惜她,封为公主,你又是娘娘哪门子姐姐?” 薄玉梅没想到自己聪明一世,却落得如此下场。 当年,她依附的汉王败了,楚王也败了,双双被囚于帝都,封作公候。 楚王那么骄傲的人,也认命了,关上门,只管杨妙歌和孩子,其他置之不理。 汉王更是离谱,失去了问鼎中原的目标,又到了暮年,一时心灰意冷,广纳姬妾,夜夜笙歌。有了年轻的姬妾,她们这些人就渐渐失去了宠爱,起初还凭借着儿子,有一口饭吃。后来,汉王死了,死在一个姬妾的床榻之上,姚氏便将她们给赶了出来。 薄玉梅就这么被赶了出来,流落街头。起初她还想去找海棠或者薄元真,求求情情,让她们看在亲情的面子上,帮助他们母子。奈何她总是还未靠近,便被驱赶走了。 这一次,是她最接近海棠和薄元真的时候,翻身在此一举,她拼尽全力往里面挤,呼喊道:“我真的是皇后娘娘的亲姐姐,元真公主的亲生母亲……你们信我……” 海棠似有所感,微微瞥了一眼,浅浅一笑。 薄元真道:“小姨,你在看什么?” 她再顺着海棠的眼神看过去,却只见人山人海,没有见到其他的东西。 海棠笑道:“没什么,眼花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个故事可能是个甜文,主感情线。 男女主没有原型,背景化用东汉,我也不知道会写成什么样。捂脸~ ☆、盛世真白莲(1) 妖异的火光舔舐着帷幕,火势渐渐蔓延,燃烧着整个大殿。 殿外匆匆赶来的少年天子,脸色焦急,就要往里冲,直呼道:“母后……” 身边的宫人机智地拦住了他,劝道:“陛下,火势太大了,不能过去。” “母后还在里面,朕要救她。” “陛下孝顺太后娘娘,也要注意自己安危,您可是担负整个天下重任。” 内殿之中,杜太后看着作秀的天子,盯着他冷漠的眼神,哪怕身处火海,她也全身冰冷,如临寒潭。 她想到兄长被处以极刑,尸骨不全,心中怒火占了上风,道:“杨熙,你已经亲政了,不必再惺惺作态。”哪怕愤怒到极点,这个贤良淑德的女人语调也是温温柔柔的,不曾失态。 “母后,您怎么可以如此想我……” 时下儒家盛行,君王推行仁孝之道,为天下表率,杨熙也不敢公然杀了杜太后,只是囚禁了她。但是,他却以车裂之刑杀了杜太后的哥哥杜明扬,屠戮了杜明扬这一支后人。 杜太后不听他的言语,冷冷一笑,冷艳中透着凄楚,回顾这一生,她真是蠢得可怜。 “这一声‘母后’不用再叫了,我当不起!” “我杜海棠一生,无愧于杨家,无愧于你杨熙,更无愧于你生母林凤舞。”唯独愧对她唯一的兄长。 “不论今世来生,黄泉碧落,但愿你我二人不复相见……” 火势越来越大,房梁承受不住坍塌了下来,优雅的美妇人消失在火海之中,年少的天子终究没有迈出一步。 海棠一下从睡梦中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气,昏暗的夜里宫灯摇曳,她低声嘀咕道:“原来是一场梦啊!”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梦,而是原主那一世的真实结局。 海棠穿越到这个任务世界以来,时不时就会做梦,这些梦中碎片般的情景,拼凑出原主完整的一生。 原身杜海棠出生煊赫的世家,品行高洁,年少颇有才名,被誉为京都第一才女。与第一美人林凤舞、第一淑女庄娴雅结为闺中密友,合称“京都三秀”。 原主有才有貌有家世,又有门当户对的未婚夫,可谓是古代版的人生赢家。 奈何二八年华父母双亡,杜海棠要守孝三年,未婚夫趁机悔婚,与他人另结鸳盟。 待到杜海棠出孝期,她面临着要嫁人的窘迫境况,父母双亡,年龄大,还有个被退婚的恶名,一时之间,没有人上门提亲。 家中祖母以拖累其他房的堂妹为由,逼迫着杜海棠嫁人,就在原主走入绝境之时,中宫皇后林凤舞一纸诏书让她入宫,成为了皇帝的美人。林皇后生下太子杨熙,常年缠绵病榻,已经时日无多了,招杜海棠入宫,便是临终相托。 原主也是个善良贤惠的人,自从林皇后去世之后,一心照顾皇帝和太子,既是为了偿还林皇后的恩情,也是真心实意地想有个家,想以此打动这对父子的心。 偏生这姑娘时运不济,皇帝丈夫心心念念都是原配皇后林凤舞,她便放弃了,只做一个安分守己的美人,养着太子杨熙。似乎上天爱和她开玩笑,等她接受了现实,这名义上的丈夫又病逝了,只剩下孤儿寡母。 彼时,狼烟北起,旱水两灾,小皇帝年少,她不得不站了出来,凭借自身的政治才华,又任用兄长杜明扬为将,平定外贼,治理内乱。直到小皇帝杨熙亲政,她爽快地将政权还给了继子,做个富贵清闲的太后,颐养天年。 然而,十载辛劳,却在小皇帝杨熙亲政时,被一笔抹掉,还落了个家破人亡,自焚冷宫的下场。 海棠揉了揉眉头,心道:越是至纯至性之人,一旦被辜负背叛,心中的仇恨越发深厚,难怪原主不愿意重生,是不想再见到继子杨熙。 但是,原主的任务有两个,一个是护着兄长杜明扬平安无恙,一个是……想要一个血脉相连的亲生孩儿??? 前者可以理解,但是后者……让她去攻略皇帝吗?会不会太为难人了? 还没等海棠想出头绪,更让人为难的事情来了。 寝宫外一阵喧闹,金屏、银扇二女脚步匆匆地进来,低声禀报道:“美人,东宫内侍来报,太子殿下又发热了。” 又发热? 这种半夜被打扰睡觉,冒着寒风去照顾继子的事情,原主做了不只一次,扳着手指头都数不清楚了。 但是,海棠可不是原主那等善良的女子,外面下着鹅毛大雪,冻死人的温度,让她去东宫照顾继子? 贤妻良母? 不干! 她卷着被子翻了个身,冷空气侵袭让她瑟缩了一下,困倦地闭着眼,嘀咕道:“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可真是容易发热!” 频繁得都让海棠怀疑对方是故意的。 金屏、银扇二女是海棠的贴身宫女,是从府中带来的家仆,她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美人这是怎么了?平时不是最关心疼爱太子殿下吗? 若是听到太子殿下有个头疼发热,几天都不能安睡,说是亲生母亲对待儿子也不为过。 海棠没睁眼也知道这些人的表情,让她冒着风雪去东宫关心白眼狼,还不如让她放弃任务来得快。 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故意咳嗽了几声,哑着嗓子道:“去告诉东宫的人,昨晚我受了风,有些咳嗽,不宜去见太子殿下,以免连累太子殿下。” 就算不去,她也得找出一个合适的借口,至少目前不能崩人设。受了风寒,怕传染给继子,多么善良的继母啊! 银扇年岁小,性子耿直,惊呼道:“美人病了?” 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探海棠的额头,却被一旁的人拦了下来。 金屏这个侍女略微年长,沉着冷静,看出了海棠的改变,她轻轻捏了捏银扇的手臂,高声道:“美人受了风寒,怎么不说一声?” 金屏让银扇留了下来照顾海棠,她自己急匆匆地走出去,和东宫的人说了几句,便打发走了人。 等到她再回来的时候,银扇嘀嘀嘀咕咕地说道:“美人额头不烫啊,真的感染了风寒吗?” 金屏道:“等到咱们美人真的去了一趟东宫,估计就真的离风寒不远了。” “啊?你说美人是……” 银扇没有说出“装病”二字,却也猜了出来,得到了金屏的默认。 沉默了一会儿,她又道:“其实这样也挺好的,看着陛下和太子不把咱们家小姐当自己人,却又一病就寻她,现在拒绝了东宫的人,我也挺解气的。” 杜海棠会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初入宫时,她亲自开方抓药,给林皇后延长了一段时间的寿命,实在是林皇后身子亏损太严重,方才回天无术。皇帝丈夫杨执心思沉重,抑郁成疾,也不是简单医药可治的。但是,太子杨熙自娘胎里带来的弱症,在原主的治疗下,已经与寻常孩子无异。 这也是东宫的人一遇到太子生病的事情,就往原主寝宫跑的原因。 海棠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和技能,也是会医术的。 她听到两个侍女的对话,放下心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入睡前心道:这两个丫头真是不错! 不知道是不是海棠说得了风寒,镇住了宫里的人,东宫的人再也没随便跑,安静了不少。 又过了半个月,皇帝命殿前伺候的中官徐通前来问询,言语时颇有关切之意。 “杜美人,这些时日陛下可是极为挂念你,太子殿下言语间也说许久没见到美人了,颇为想念,不知道美人身体可康复了?” 海棠脸上笑容满面,内心却是嗤笑不已,不过是她不愿意付出了,这些人就对她的异样感到不习惯了。以后,她出格的事情更多,不做贤良人了,他们可怎么办? 海棠道:“有劳陛下和太子挂念,妾身体略微好转,但是……” 这位中官大人急急打断她的转折,惊喜道:“陛下有令,美人身体好转,便让您前去见驾。” 好吧,她想拒绝,对方也不给她机会。 海棠正好想见一见这个名义上的丈夫,谋划一番原主留下来的任务。 跟着中官徐通绕了半个皇宫,她终于到了帝王的寝宫,一步踏了进去,就见到传闻中的丈夫。今上杨执不到而立之年,脸庞瘦削,肌肤带着病态的白,正歪在病榻上咳嗽,脸颊染上了一层红晕,越发显得身体羸弱不堪。 这一副随时一命归西的病秧子状,她是否可以等待对方蹬腿之后,悄悄出宫,然后找人生个自己的亲生孩儿? 海棠眼眸微转,嘴角微扬,脑海里想着养孩子的有趣情景,心情颇好。 “见过陛下、太子殿下。” 杨执见到海棠脸颊含笑的娇俏模样,略微有些不喜,冷淡问道:“海棠来了?” 站在一旁的太子杨熙,也道了一声“海棠姨”,父子俩的神情一模一样。 海棠心道:这就是他们在挂念她吗? 今上杨执单刀直入,道:“前些时日,熙儿病重,听说内侍去请你,你却病了?” 原来是找她兴师问罪来了,海棠不疾不徐地躬身道:“是,妾身体有恙,染了风寒。未能照顾太子殿下,妾惶恐!” 反正海棠起了当咸鱼的心思,就等今上杨执蹬腿,她就出宫浪了。谁说生个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儿就必须得攻略皇帝了? 嘴里说着惶恐,心里丝毫没有惊慌,稳得一批。 今上杨执看不出她的异样,原主见到他也是贤良谦卑的模样,海棠这装模作样的,和原主倒是很像。 今上杨执突然一阵咳嗽,难受得弯下了腰,海棠疾步走了过去,准备伸手去探脉搏,却被他躲开了。 气氛一下尴尬了起来。 原主入宫两载,今上杨执一直没有去过她的寝宫,甚至寻常相处都避免与她肌肤触碰,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原因,仅仅就是为原配皇后林凤舞守身如玉。 林凤舞病重一句戏言“杨郎是我一个人的,不许他人染指”,不久这位原配皇后撒手人寰,今上便为她思念成疾。 今上杨执略带歉意地说道:“朕……” 海棠慢悠悠地收回了手,当没事人一样,笑道:“妾明白,陛下爱重凤舞姐姐,不愿其他女子触碰。” 见到海棠如此通透,杨执略带赞赏地看了她一眼,枕着枕头,望向海棠,又道:“你可知道朕召你前来所为何事?” “妾不知,还请陛下明示。” 原主当初照顾太子杨熙无微不至,哪里会出现问罪的情景? 杨执一双俊眸盯着海棠的神情,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么多年,海棠照顾熙儿也算劳苦功高,朕想升一升你的位份,你觉得贵人如何?” 当今外戚权重,历任皇帝的后宫人数不少,位份却压制得厉害。只有皇后、贵人、美人、宫人、采女五等,其中贵人相当于后世的贵妃,金印紫绶,仅次于皇后。而贵人和美人之间的界限就像一道鸿沟,给她升位份,可是天大的恩赐。 海棠微愣,心中暗道:哦豁,她想当咸鱼了,这个皇帝丈夫又抽风给她升位份? 当真是贱皮子哦! 原主入宫之前,杨执、林凤舞曾经与杜海棠约法三章,以美人的身份入宫,等到林凤舞逝去,便立杜海棠为贵人,执掌凤印,统率六宫,照顾太子杨熙。 后来,杨执像是忘记了此事,一直未曾提及,现在她不过是晾了晾这对父子,就给她升位份了。 一时之间,海棠有几分啼笑皆非的感触,她微微屈膝道:“妾多谢陛下隆恩。” 杨执见到她无悲无喜的模样,有些失望,道:“不知道海棠如何谢朕?” “妾想出宫去青玄观,为陛下和太子祈福,以还君恩。”海棠知道这陛下有点狗,打一棒子,给颗枣,还要人千恩万谢。幸亏她早有准备,既能够敷衍一下杨执,也能够见一见杜明扬。 杨执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方才放海棠离开寝宫。 中官徐通先后送走了海棠和太子杨熙,重新回到殿内伺候杨执,道:“陛下,杜美人似乎变了不少。您给她升位份,旁边的侍女都比她欢喜呢。” 杨执倚在榻上,疲倦地闭着眼眸,轻轻敲了敲木板,猛然道:“看来给她升位份已经不够留住她了,为了熙儿,朕得做点别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了,最近一周在列大纲,思考怎么写得有趣些! 一般一个故事完结,需要停更几天,整理下一个故事!下次大家不要等! 期待这个故事尽量日更三千。 ☆、盛世真白莲(2) 青玄观。 海棠说是为杨执和杨熙父子祈福,做戏要做全套,当真在主殿内拜了拜供奉的神像,方才往客舍走去。 途中,她提着裙摆拾级而上,对面迎面走来一个俊俏的道士,双手抱着半人高的书籍,在阶梯上与她相遇。 看着对方颤颤巍巍、摇摇欲坠的书籍,海棠略微侧了侧身子,将不宽的狭窄小道让了出来。道士略微颔首,朝着海棠道谢,抱着书籍下台阶。 很不凑巧,就在两个人擦身而过时,最顶端的三本书籍一下滑落了下来,躺在了台阶上。 俊俏的道士看了看面前的一摞书,又看了看地上的三本书,一时难以取舍,不知道是放下一摞书,捡起地上的三本书,还是先把这一摞书抱走,等会儿返回捡这三本书。 此时,一双细白莹润的手捡起了三册书,轻轻拍了拍书面上的灰尘,海棠笑着将三册书放在了道士面前的书堆上,准备说两句俏皮话解围,却在刹那间呆住了。 此人面如冠玉,神采湛然。 总之,长得非常俊美。 但是这不是海棠惊住的原因,她微微按了按有些慌乱的心跳,陌生的容颜,相似的感觉,难道他又来了? 不对,明明转换了时空,她与他的缘分已尽,不可能在异世再相遇。 俊俏的道士低声道:“多谢夫人。” 海棠一怔,听到对方陌生无感情的温和语调,让她一个激灵回神,颔首道:“举手之劳,不足言谢。” 这仅仅只是个插曲,俊俏的道士虽俊美,长在海棠的审美点上,她也只是一瞬间的惊艳,二人擦身而过,再无交流。 客舍有不少单独的院落,专门给达官贵人留的,如今海棠名义上也是后宫之主,要一座单独的院落,观主还是很乐意的。 她悠闲地坐在屋内,一边喝茶,一边等待杜明扬。 不久,院落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窸窸窣窣的,有些急,有些重,可见来人的心情很急切。 “妹妹,妹妹……你在哪里?” 杜明扬人未到,声音先传了进来,海棠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她无奈地一笑,让银扇去开门,回道:“哥哥,我在这里。” 房门刚刚打开,门外一身戎装的青年跃了进来,三步并作两步就到了海棠面前,他双手抱着海棠,兴奋地说道:“你这丫头一走就是两年,终于见到你了。” “我妹妹就是厉害,越长越漂亮了,这一身红裳当真是美艳无双。” “以前学什么读书人家的女儿,穿得清汤寡水的,白白浪费美貌。” 时下儒家渐渐起势,再加上开国皇后曾经为了开国皇帝自贬为贵人,一时委屈,换来万里河山,被世人称赞。自此京都盛行名媛淑女风,历代皇后皆以贤良淑德闻名,服饰崇尚素雅风格。 原主杜海棠明明是将门之女,明艳动人,偏生为了入宫,跟随潮流换上了素雅的宫装。 后来,海棠到来之后,才改变了妆容服饰,选择最适合的装扮。原本不俗的美貌,更加明艳动人。 海棠任由他胡闹,听着他的彩虹屁,心情颇好,偶尔解释道:“宫中规矩如此,我也没办法。” 原主是宫中妃嫔,身份又是低微的美人,想出宫不够资格,想召见家人,又不能见到杜明扬。 杜明扬抱够了,放下她来,道:“早知如此,就不让你入宫了……” 说到当初入宫之事,兄妹二人又是一阵沉默,以杜海棠的家世和才华,本不需要入宫求富贵。奈何当年父母双双亡故,祖母又逼迫,兄妹二人年岁小,一时没有办法撑起二房这一支,杜海棠一咬牙就入了宫。 有了她入宫,给杜明扬求了个不起眼的校尉,堪堪在族中站稳脚跟。 海棠也知道这些旧事,她一笔带过,笑道:“哥哥说什么胡话,我现在可是身份尊贵的贵人,哪里是寻常妇人能比的?不入宫能有现在的显赫?” 杜明扬犹犹豫豫信了几分,又道:“那陛下对你好吗?” “陛下对我不好。” 海棠脸上的笑容一下垮了,她没有粉饰太平故作幸福的模样,陛下对她不好,她才将荣华富贵放在首位,不是很正常吗? 她瞧见杜明扬心疼的模样,又继续愁眉苦脸地道:“入宫两载,陛下未曾宠幸我,他心里一直记挂着凤舞姐姐,我一直都知道的……但是我想要有一个亲生的孩儿,看着他长大,应该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吧。” 磕磕绊绊的诉求,憧憬的眼神,一下刺痛了杜明扬的心脏,让他难受得厉害。 若不是他无能,妹妹也不会困在深宫里守活寡,有丈夫跟没丈夫一样,戚戚苦苦的。 杜明扬脑袋一热,道:“妹妹,你等着,我去给你弄一个男人来。” 海棠看着杜明扬风一样地离开,心中微怔,等她回神,人已经跑没影了,她无奈地扶额,心道:不是,我只是和你卖卖惨,暗示你将来给我弄个男人来借种,不是让你现在就给我弄个男人回来。 幸亏她此次出宫,所带的人不多,金屏和银扇两个侍女随身伺候,且是自己人。 不愧是风一样的男子,杜明扬片刻功夫就扛着人回来了,他将人往床上一丢,得意道:“妹妹,这可是我见到的最俊俏的男人,皮肤白皙如玉,手指又长又细,正是你喜欢的那一类小白脸。哥哥给你弄来了,你喜欢不?” 挤眉弄眼的,脸上就差写着“快夸我”三个大字,海棠无奈扶额,心道:这种莽撞逗逼的性格,他是怎么当上大将军的?怎么平定外患内乱的? 难道外敌如此的脆弱? 还是杜明扬自带buff,遇到亲妹妹,智商就强行降了一半? “我很喜欢,但是哥哥……” 海棠知道不能打击杜明扬的积极性,准备婉转解释自己的想法。目前她还没准备给杨执弄个便宜皇子或者公主出来,只是出来见见杜明扬,确定他的安全无恙,再给将来养孩儿做个预防罢了。 杜明扬推了推海棠,简单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道:“没有但是,你喜欢,哥哥就放心了。” 他将海棠按在了床榻边,指着倒在榻上的男子道:“这小子衣衫朴素,借住在青玄观中,还给观中道士们抄写经书,换两口粮食,肯定不是什么有背景的人。” 长得俊美,又没什么背景,好拿捏,可不是为他妹妹量身打造的男宠吗? 海棠满头黑线,道:“哥哥,毕竟是道观清修之地,不可做出此等荒淫之事,还是将他送回去吧。” 她就算想找个男人借种,也不是像强抢良家男子的女淫贼偷偷摸摸地强迫别人,也要讲究你情我愿才是。 杜明扬摇摇头,拒绝了海棠,道:“已经迟了。” 他轻轻将晕倒的男人翻了过来,拍了拍男人俊美的脸庞,道:“醒醒。” 男人感受到杜明扬的叫唤,偏转着头望了过来,白皙的脸庞染着不正常的红晕,漂亮的凤眸里闪着欲望之火,这不正常的模样……是下了药? 等等,这不是她今天遇到的那个俊俏道士吗? 海棠一下脑子不够用了,处于了混沌状态,他们到底是缘分,还是巧合? 杜明扬见到男人眼珠在转动,他知道对方有意识,方才道:“你小子有福气,只要伺候好我妹妹,大舅哥我保你平步青云,光耀门楣。” 海棠听到杜明扬大言不惭地许诺,满头的黑线,她一怒之下,将杜明扬赶了出去。 杜明扬也不介意,顺带着将金屏和银扇两个侍女也弄走了,独自留下海棠和俊美的道士,离开之前还一阵暧昧地挤眉弄眼。 海棠将房门锁上,反身回到床榻前,仔仔细细观察着道士打扮的男人。裹着一身灰蓝的道袍,也难以掩盖出尘飘逸的气质。 道士男被她的眼神盯得不自在,缓缓后退,挣扎着爬起来,双腿又无力跪下,他故作镇定地道:“夫人请自重!” 嘶哑不稳的声线早已经出卖了他的紧张,这幅场景看起来就像恶霸逼迫良家妇女,让海棠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她不禁伸出了魔爪,指腹在对方脸庞上游走,温润细腻的触感让她流连,感叹道:“我也想自重的,奈何居士你太美,让我改变了主意。” “夫人,在下……在下……虽然长得……美,但是自幼身体不好……”道士男憋红了脸,想逃离海棠的魔爪,又无处可躲,后背抵着墙壁,身体微颤。 海棠的手指从他的眉眼、脸颊、下巴等一路顺着手臂下滑至手腕处,她好笑道:“然后呢?” “我肾虚……没错,我肾虚!” 道士男开始犹犹豫豫,有些难以启齿,现在说出口了,心里包袱丢下了,越发坚定。他又继续游说道:“我中看不中用,肯定不能够满足夫人。” 海棠把玩着对方手指的手掌一僵,指腹划过对方掌心的厚茧,眼中划过意味深长的光芒。 她道:“我不介意……” 不再调戏对方,海棠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倒出一枚药丸,极快地塞到了对方的嘴巴里。 男人正在呆愣中,察觉到被喂了药,捂着嘴巴干呕,可惜已经晚矣。药丸入口即化,顺着下了喉咙。 他惊恐道:“你做了什么?” 海棠站在床榻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浅笑道:“给你补肾,你不是肾不好吗?” 此时此刻,在道士男心中,浅笑雍容的海棠已经和魔鬼划上了等号,他悲愤地捂着领口,做最后的抗争,怒道:“士可杀,不可辱。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媚药解了吗?” 海棠实在不想再逗弄这个男人,回到桌子旁,给自己倒了杯水,一边小口抿着,一边询问着俊美的男人。 俊美的男人一愣,双手在额头脸颊摸了摸,感受到渐渐降下去的热度,身体也有了力量,道:“你给的是解药……我刚刚误会你了,抱歉!” 海棠眼眸闪了闪,道:“如果你真的抱歉,我就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告知即可。” 俊美的男人沉吟了一下,看到海棠不像狡猾凶狠之人,道:“你问。” “第一个问题,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俊美的男人微愕,没想到海棠问他姓名,如实回道:“姓李名观。” 而后嘴巴动了动,想补上自己的表字,又觉得二人萍水相逢,不必说得如此清楚。 李观? 不是李子仪? 海棠心里闪过复杂的心绪,难道她猜错了? 李子仪,未来的清流领袖,权倾天下,人称外戚杀手,专杀国舅。 自杨熙诛杀杜氏兄妹后,他就被毒杀,继任者乃是清河王世子杨烨。杨烨的亲舅舅,宠爱的后妃的兄弟,皆死在了李子仪手中。 若不是杜明扬早逝,不知道这诛杀簿上是否有一席之地? 也许是冥冥之中皆有定数,杨熙下场不好,杜海棠反而放下了心结,任务中没有复仇。 若是此人是李子仪,她几乎可以确定他又跟来了。 “夫人,夫人……” 李观见到海棠神思飘忽,心中担忧,连叫了几声。 海棠“嗯”了一声,转过身来,疑惑地看着他,有询问之意。 “夫人可有其他问题要问?” “有。”海棠继续问道:“你可认识一个叫李子仪的人?” 李观微怔,手指无意识地收拢,附在膝盖上,他摇头道:“不认识。” “不过,我可以帮您打听一二,夫人询问此人做什么?” 海棠够了勾唇,笑道:“听说此人俊美无双,吾心悦之。” 李观脸色微白,暗道:这个女人……刚刚还说喜欢他的脸,现在却在他面前提及别的男人…… “你怎么可以这样……” 海棠挑眉道:“哪样?” 李观悲愤道:“水性杨花!” ☆、盛世真白莲(3) 海棠在青玄观中停留了几日,待浅浅薄雪消融,她才缓缓启程回宫。 期间杜明扬来过几次,给她带来了些小玩意儿,倒是李观经常出现在海棠面前,每次见到她都一脸复杂,想靠近,又默默走远。 海棠身边两个侍女都知道那日双方什么都没发生,但是察觉到李观奇奇怪怪的态度,悄悄打探了一番,才知道他是借住修行的,并非观中道士。除了知道旁人称呼他为“无相居士”或者“李兄”,其他的倒是很神秘。 马车入了城,海棠察觉到别样的热闹,伸手掀开车帘。 金屏和银扇二女跟着探头探脑的,见识城中繁华,这份喧闹是深宫不曾有的。 “娘娘,您看!好多灯笼!” 银扇指着两旁高悬的灯笼,眼眸晶晶亮,语气活泼。 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海棠见到各式各样的花灯,其中一盏海棠花灯尤其精致漂亮。 金屏掐指一算,道:“明天是十五……花灯节,难怪家家商铺都有灯笼。” “花灯节啊。”银扇眼中满是期待,双手捧着脸颊,期待道:“肯定有很多才子佳人相约赏灯,多么浪漫!听说今上和林皇后就是在花灯节一见钟情……” 金屏撞了一下银扇,眨了眨眼暗示她,银扇还莫名其妙地问道:“怎么了?” 海棠哪里不知道这两个侍女之间的小动作,金屏心思细腻,顾忌她的心情。 当年花灯节,杜海棠、林凤舞、庄娴雅三女一同结伴游玩,在闹市中走散了。林凤舞偶遇了还是太子的杨执,二人一见钟情,以花灯定情,后来更是结为夫妇。 如今海棠入了宫,与林凤舞在世之时的待遇可谓云泥之别,金屏这是心疼她。 海棠莞尔一笑道:“无妨,这两年都看清楚了,我也不在意恩宠不恩宠的了。” 等到海棠带着人回宫,杨执已经命人将金印送到了寝宫,同时留下了一句话,让她明日伴驾。与皇帝和太子一起出行赏花灯,君民同乐,已经是极大的恩典了。 翌日,大清早的金屏和银扇就将她劝了起来,说着外面花灯节的热闹,让她快点梳妆打扮。 海棠对此无语,想当初她为太后、皇后时,见到的盛景远胜如今。再说花灯节的重头戏在晚上,拉着她起早床干等着吗? 好不容易熬到了傍晚,海棠又被这些人拉着捯饬了一番,金簪玉钗缀在发间,金纹滚边镶嵌着红色锦袍,幸亏她这张脸大气端庄,撑得住这么雍容华贵的装扮。 银扇替她簪上最后一支金簪,捧着铜镜对着她照了照,道:“娘娘,今日你肯定能够让所有的男人惊艳,所有的女人嫉妒!” 海棠很满意这身装扮,抬头看了一眼银扇夸张的表情,调侃道:“如果有人不惊艳,不嫉妒,本宫唯你是问。” “啊?” 海棠才不管侍女的纠结,她领着人直奔前门,和杨执、杨熙父子会和。 恰逢初春时节,宫中也是一片萧条,猛然出现一抹火红的身影,驱除了春日的寒冷,是这天地间最亮眼的风景。 杨执看着一身红裳的女子渐渐走近,眼中闪过惊艳之色,待到看清楚来人的面容,方才收敛神色。 对于海棠让他失神这件事情,他略微有些羞恼,肃着脸道:“如今国库紧张,上至朕与太子,下至百官,都要求俭朴大方,以减少开支。身为后妃,自当为表率,你为何做如此打扮?” 这是斥责? 海棠有些看不懂这位帝王,像人格分裂一样,一会儿捧着她,给她升位份,一会儿又为这些小事指责她。 而为海棠梳妆打扮的银扇一下脸白了,似乎受了惊吓,颤抖着双腿欲跪伏请罪。 海棠略微换了个站姿,挡下了她的屈膝,笑道:“陛下误会了,妾这身衣裳虽亮眼,却是最普通的料子,值不了几个钱。” 杨执上下打量了一眼,神色尴尬,这布料的确普通。一般的贵族日常穿着都比这好,海棠为美人时,他的确没有什么赏赐。但是海棠胜在容颜艳丽,气质高贵,随便穿着也能惊艳一片。 “花灯节快开始了,别误了时辰。” 他在海棠面前丢了脸,不想和她再搭话,领着杨熙在前面走,为他细心地讲解京都的风土人情。 这父子俩在前,海棠孤单地在后,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们分割开来。 越是往前走,两者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杨执指着街旁的精美花灯,和杨熙说起了往事,道:“当年,我和你母后也是在这样热闹的花灯节相识的,她就像误入人间的仙子。那时候你母后披着白色的狐裘斗篷在人群中穿梭,引得京都的少年郎频回首,而她却不自知。” 这个母后肯定不是海棠,而是杨熙的生母林凤舞。 杨熙好奇地问道:“那父皇和母后是怎么相遇的?” “她迷路了,寻找好友的时候,不小心撞入了我的怀里……” 忆及往事,杨执苍白的脸上有了笑容,为朽木般的身体注入了一股活力,眼眸变得闪闪发光。 他自得地说道:“当年,同行的皇子、世家子那么多,你母后却唯独撞到了我,可见这是上天注定的姻缘。” 杨执说起林凤舞的语调越是温柔甜蜜,对于原主来说越是讽刺,越是残忍,海棠默默地跟着,自娱自乐地看着漂亮的花灯,走马观花般地看着别人猜灯谜,对这个便宜丈夫和儿子无感。 跟在她身后的两个侍女无法忍受,为她感到不值,银扇忍不住叫道:“娘娘!” 海棠偏头看了过来,银扇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反而引起了前面杨执和杨熙父子回头,似乎对于侍女的惊呼不悦。 海棠道:“陛下见谅!” 她瞟了眼金屏和银扇二人,道:“这两个丫头随我入宫两年,再一次见到京都的花灯盛景,一时兴奋,言语间惊扰了陛下与太子。” 杨执眉头一松,大手一挥,道:“既然如此,朕准许你们自由行走,不必跟着朕与太子。” “多谢陛下恩典。” 海棠没有和杨执客气,转身就要带着人走,却被杨执身边的内侍徐通拦了下来。 “杜贵人且留步,臣还有一事告知。” 海棠挑眉,道:“请讲。” 徐通略微粉白的脸一笑,带着几分阴柔,道:“陛下没有和贵人约定会和的地点,臣担心贵人,想叮咛两句。玉带河边停泊的四号船是咱们订下的,贵人可要记好了,待会儿乘四号船游河赏花灯。” 本朝花灯节中有一大盛景,便是乘船顺着玉带河下行,观赏两岸的花灯。他们此次出来也不例外,订下了一艘船,专门供他们出行。 “本宫记好了,多谢公公美意。” 海棠谢过徐通,就带着她的人离开了队伍,一路走走停停,穿梭在人群之中。 她带着两个侍女逛街市,寻找昨日偶然瞥见的海棠花灯,却一直未能找到,颇有几分遗憾。 待到差不多约定的时刻,海棠领着侍女往玉带河边走去,一路寻着四号游船。 途中偶尔遇到三五成群的游人,说说笑笑,海棠与他们擦肩而过,都被他们的喜悦渲染。 银扇欢快的步伐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和海棠说着趣事,一时没有注意脚下,身子一歪,惊呼道:“啊……有鬼!” 世上哪里真的有鬼,有的人信,有的人不信罢了。金屏属于不信的那一类人,她立刻抢了两步,拦在海棠面前,拉开银扇,呵斥道:“谁在装神弄鬼?” 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人回应。 昏暗的河堤边,灯火摇曳,若明若暗,节日的喧嚣渐渐远去。枯柳树下,三女警惕地盯着那模糊的一团,似乎有个人躺在树下,微微蜷缩着手臂。 海棠蹲了下来,淡淡的酒味飘到鼻端,是眼前人身上散发过来的。难道是个醉鬼? 她抛下这一闪而过的念头,辨认着对方模糊的脸庞,倏然一笑,道:“不用担心,是个熟人。” 银扇大着胆子走近,睁大眼睛打量了几眼,惊呼道:“这不是那个道……李观公子?他怎么在这里?” 对于李观的出现,海棠似乎在意料之中,银扇只是简单的好奇,唯有金屏认真思考着。 “娘娘,李公子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身份?总觉得他身上有种特别的清贵之气!” 总之,不像娘娘的兄长杜明扬公子说的,只是贫寒的读书人。那么他倒在这里,其中的麻烦必定不小。 海棠道:“金屏都能看出清贵之气了?要不……你让哥哥去查一下他的身份……” 笑着调侃金屏,海棠已经伸手去拍李观的脸庞,不管这个人为什么倒在这里,还是叫醒为好。 她的手掌刚刚触碰到李观的脸颊,就被强劲有力的大手握住,倒在柳树下的人睁着眼眸,正直直地盯着海棠。 哦豁,动手拍脸被抓了个现行。 海棠想起两个人之间的误会,有心解释两句,道:“我不是想偷偷地摸摸你,是想叫醒你,现在天气寒冷,睡在野外容易受风……” 突然,地上的人手臂一收,海棠顺势一歪,被带到了李观的怀里,她微微愣住了,这个人不是一向注重清誉吗? 太反常了! 没等劝说两句,海棠察觉到后背的异样,身体一僵。一双手胡乱在她后背上摸索,时而强劲有力,时而温柔暧昧,引得她身体微颤,娇躯一软,差点坐在了地上。 海棠咬牙切齿地道:“放手!” 李观似乎没有听见,没有放手,反而得寸进尺了。他微微凑近海棠,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嘴唇摩挲着她细白的肌肤,偶尔落下轻吻,宛如蜻蜓点水。 银扇捂着嘴巴,愣怔地看着,她们家娘娘这是被欺负了? 金屏第一个反应过来,伸手替海棠解围,而越是阻拦,李观的手劲越是大,掐着海棠的腰肢,不肯放开她。 “登徒浪子,快放开我们家娘娘!” 银扇呵斥一声,直接动手去掰,一副誓死守护海棠的模样。 明明是弱不胜衣的书生,手劲却大的吓人,三个人联手都没能掰开他的手臂。 海棠被他这么强势的抱着,又是亲吻骚扰着,心里着急,也没办法。 又是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海棠察觉到他不同正常人的热度,又失去了神志,难道他又被人下药了?这……不会这么悲催吧? “银扇,从我荷包里拿出白色瓷瓶,倒一粒碧绿色的药丸,喂给李公子。” 今日不给他吃药丸,她迟早要完。 码头,游船之上,杨执和杨熙父子正在船头对弈,此情此景,怡然自乐。 但是,谈论的话题却是不同的画风。 “熙儿,当今之势,一旦父皇出了意外,最有可能成为你的竞争对手的,便是你的皇叔清河王。” 清河王杨择,便是先皇最喜欢的皇子,今上杨执的兄弟。一直野心勃勃,却又缺了几分气运与机遇,与皇位擦肩而过。 若是杨执一旦驾崩,以杨熙六岁的稚龄斗不过成年的清河王。 杨熙现在还是白嫩的包子脸,听到杨执一点点地交代身后事,难受地抽噎道:“父皇,你会长命百岁的……” “熙儿,父皇的身体父皇知道,能陪你的时间不多了。”杨执摸了摸他的脑袋,叹道:“坚强些,听父皇说完。” “父皇,熙儿明白,也会坚强,你继续说。” 杨执收回手,正色道:“如今朝中势力共分为三派,外戚、宦官、清流,只要你掌控任意两个,就能稳操胜券。等你平衡他们三者,天下尽在你的掌控中,能够玩弄人于股掌之间。官宦依赖于皇帝生存,目前以徐通为首,效忠皇室,也最好掌控。清流不足为惧,都是些耿直的大臣们,以丞相李源为首,可辅助你。” “那外戚呢?以后我要任用舅舅吗?” 自开国以来,除了开国皇帝,历任皇帝都身体文弱,寿命不长,多小皇帝继位,太后临朝为政。此时,一般太后会重用自己的娘家人,特别是兄弟们。 奈何杨熙之母林凤舞早逝是个异类,在本朝很少见。她有亲兄弟林威龙,无才无德,却深受皇恩,因为亲妹子的缘故,被封了侯,在京都大大的有名,无人敢惹。 杨执摇摇头,道:“不,我答应过你母后,让林家人受帝王庇护,能够安享富贵,善始善终。”每一个曾经到达权势顶峰的外戚世家,都消失在了朝堂之上,他不能这么对待林家。 他顿了顿,道:“杜家可用,也能算得上外戚。其中杜家之子杜明扬颇有才干,少年时就有领兵的天赋,只是我一直压着几分。若是你上位,重用他,必定能够让他感激涕零,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杨熙点头,一副乖宝宝的模样,又犹豫了一下,道:“海棠姨……似乎有些不喜熙儿了,她好久没来东宫看我了。” “是吗?” 杨执望着远方,安慰道:“今日过后,她又会去看你的,因为她将会有把柄落在父皇手中。” 此时,徐通轻巧地端着茶走了进来,低声道:“陛下,刚刚有人回来禀报,杜贵人带着侍女渐渐靠近四号船,想必不久就会热闹起来。” 四号船上可是只有清河王一人,若是杜贵人走了上去,这对爱恨交加的前未婚夫妻相见,干柴烈火,旧情复燃,又被恰好归来的清河王妃庄娴雅瞧见,这三人不知道闹出什么事来。 前未婚夫妻相见,闺中密友相见,能不热闹吗? 杨执望着四号船的方向,低声呢喃道:“杨择,可不要让朕失望。只有你们夫妇二人狠狠地羞辱了杜海棠,才能让她倒向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是故意断更的,真的想每天更新的,奈何三次元事情太多,没时间码字!捂脸…… ☆、盛世真白莲(4) 身上的热度渐渐散去,头脑清明了起来,李观渐渐恢复了神志,伸手去揉自己的额头,却发觉怀里温香软玉,顿时身体一僵。 怎么回事? 他略微垂眸,恰好对上海棠似笑非笑的漂亮眼眸,刹那间吓得魂飞魄散,伸手要将海棠推出去,却在关键时刻控制住了自己的手。一贯的理智让他冷静了下来,回想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记得傍晚,友人约他游船赏花灯,却在开船之际临时有事离去。 他本想独自一人乘船游玩,却意外遇上了一堆妖妖艳艳的歌舞伎,想命人赶这些女人下船,却找不到仆人。 这些异常让他察觉到不对劲,准备下船离去。 一掀开门帘,他就见到自己的小船被一群皇亲国戚家的后辈们围住了,个个搂着妖艳姬妾调笑,看好戏一般地盯着他。 然后,他就感觉到身体的异常,发热口渴,血脉里的灼热想让他失去控制,想撕碎身上的衣衫,饥渴得想扑倒这些宛如张着血盆大口的妖精般的歌舞伎。 莺莺燕燕的媚笑,世家子的嘲讽……他只觉得身体越来越无力,推不动拢上来的女人,心里极度的羞愤。这些人都是外戚世家,这些人的父祖都是他父亲弹劾抨击的对象,他们羞辱他,不过是为了报仇。 清流与外戚向来水火不容。 最后,他实在扛不住身体里力量的消失,趁着众人不注意,拼着最后的一丝力气,冲下了船。 一路疾奔,逃到了岸边,方才躲过了一劫。 林家、庄家…… 李观心里默默地记着那些人的长相,暗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海棠见到这个人醒来,就是呆呆的模样,她不禁伸手探了过去,嘀咕道:“难不成烧傻了不成?若是变成一个漂亮的傻子……真是可怜,也不知道以后多少女人惦记着这个傻子……” 李观:……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淫者见淫。 “我不是傻子……” 话一出口,李观就察觉到不对劲,他向来对轻浮的女子不喜,今日竟然对海棠耐心解释,这可不是好事情。但是,又想到海棠是他的救命恩人,想来与其他外戚家的公子小姐略微不一样,默默吞下了转折的话。 他咂摸了一下嘴巴,淡淡的药香萦绕在舌尖,一丝苦涩的味道,很熟悉的味道,似曾相识。 “这次又是你救了我?” 海棠看出了他神色中的窘迫,道:“我没想救你,只是想起你肾虚,想给你补肾,却不小心喂错了药而已。” “喂错了药???” “嗯,所以,你别误会,我真的对你没意思。”海棠有着极强的求生欲,就怕刚刚偷偷拍脸的行为被李观误会了。 李观神色古怪地盯着她,道:“那你为什么要给我补肾?” 这是一道送命题,他古怪的神色在海棠的眼里,就是认为她不怀好意的。 海棠连忙转了话题,伸手做了个手势,道:“打住,你能不能先将你自己放在我腰间的手掌挪开?” 李观似乎触到炙热的火焰一般,飞快地收回了手,偏着头,望着远方,一颗心砰砰直跳。他支支吾吾道:“我会……对你负责的,你不要担心。” 脑海里闪过模糊的旖旎场景,心头火热,身体渐渐燥热了起来,他暗暗深吸一口气压了下去。 “对我负责?咱们做了什么不成?” 海棠惊讶地挑眉,两次相救让这个人转性子了? 李观一愣,没想到这个女人装傻充愣,醒来就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咬牙切齿道:“我对你又亲又摸,你竟然不介意?” “你被下药了,不是故意的,我知道。”海棠摆摆手,相当的大度,但是某人不爽了。 李观一时词穷,只呼道:“你果真水性杨花!” 银扇不乐意了,快言快语道:“怎么说话呢?我们……夫人救了你,你还恩将仇报,辱骂她。” 李观憋屈道:“我想报恩,她不给我机会。” 要多委屈有多委屈,若是换做旁人,看着他俊俏的模样,早就心软了。 海棠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替他掸去肩膀上的枯叶,安抚道:“乖,我可是有夫之妇,不用你负责任,更不用你以身相许报恩。” 这名义上的丈夫虽然冷漠无情,无什么大用处,海棠也不怎么尊重他,但是必要的时候,还是能够挡一挡桃花。 听到“有夫之妇”四个字,李观一下清醒了几分,嘴角微抿,有几分不悦,道:“你丈夫若是听说你我二人有越举之行,他肯定会介意,到时候你肯定会被他欺负,甚至休离。所以,我要为你负责。” 这个时代还没有像后世那般对女子的言行评头论足,要求女子恪守妇道,从一而终,但是女德的兴起也不远矣。 按照杜海棠那一世,再过个十年,女德经典之作《女诫》便会问世。 还是出自杜海棠认识的一位故人之手。 现在么,淑女贤媛之风盛行,不管什么原因,海棠这样大胆的行径也是被人鄙视的。 海棠道:“我那丈夫对我情比金坚,可不舍得休弃我。” 还指望她和她哥两把钢刀,好好地替他儿子杀人卖命,平定四方,他可不舍得放她出宫另嫁。 见到李观放手,金屏和银扇两个人已经将海棠扶了起来,站得离他远远的,就怕这个人突然又变成之前失态的模样。 昏暗的夜色中,李观见到几个女子避他如蛇蝎,嘴角小幅度的抽了抽,撑着手臂准备爬起来,双腿一软,他又摔倒了回去。 这些外戚子弟下药是想让他出丑,不论是药性还是剂量,都不是杜名扬当初那意思意思的下药可比的,远胜于道观的狼狈。 虽然海棠给他喂了解药,但是要想恢复体力,还需要一段时间。 海棠伸手扶住了他,道:“若是不介意,可愿意跟着我们一起游船赏花灯?” 与其和杨执、杨熙父子一起游船赏花灯,她还不如去杜家那边,邀请兄长,他们兄妹二人一起来得自在舒心。至于这个人,顺带的而已。 李观矜持地点头,客套又刻板地道:“乐意之至。” 眼中闪着不同的亮眼光芒,显然某个人压根不知道自己只是顺带的,缓缓走在一旁,护着海棠往四号船走去。 今夜月亮太圆。 海棠总是在路上遇故人,她想避开也来不及了。 迎面走来一位□□,深衣绸带,倭堕髻上簪着几支玉簪钗子,不如海棠明艳,别有一股淡雅的味道,正是时下流行的淑女贤妇风。 准确地说,这位故人是杜海棠的故人,抢走原主未婚夫的闺蜜,现任的清河王妃——庄娴雅。 当年,原主与已故林皇后林凤舞、清河王妃庄娴雅三人同时拜在吴氏才女吴慧门下求学,三女关系要好,情同姐妹。她们也曾一起秉烛夜谈、研读经卷,也曾打马观花,游历京都,一时风头无二,并称京都三秀。 只是随着林凤舞入宫,三个人之间的关系才拉开,有了上下尊卑。 而原主在父母孝期守孝时,庄娴雅快速出手抢走了原主的未婚夫清河王杨择,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完全破灭,昔日的京都三秀分崩离析。 这一段经历虽狗血,但是对原主的影响很大,原主无路可走的情况下,选择了林凤舞抛来的橄榄枝。 现在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庄娴雅领着一群侍婢,笑盈盈地走来,见到海棠也是微愣,转而一笑道:“原来是杜美人……不,应该是杜贵人。听说陛下给你升了位份,你可算是熬出头了。” 明明是高兴的话,从这位嘴里吐出来,就是挖苦嘲讽的味道。 海棠心道:也不知道这第一淑女的贤德名声是怎么来的? 若是换做原主,必定绕道走了,不会和庄娴雅计较。但是海棠可不是原主,对方刺她一下,她必定还别人一刀。 “有劳清河王妃挂心了,不知道小郡主近日可好?” 一句问候的话,就让清河王妃庄娴雅变了脸色。 清河王杨择和庄娴雅只育有一女,旁人称呼小郡主,奈何这位小郡主出身富贵,却是个傻子。皇家的孩子不多,多是体弱多病,而庄娴雅生下个傻闺女,还不如病秧子,一时成为了夫妇二人的心结。 寻常庄娴雅是不会将傻闺女带出门,更别说还是花灯节这等盛大节日,海棠此时提起,便是故意戳她伤疤,不怪庄娴雅变脸。 海棠微微一笑,不管她难看的神色,道:“本宫有段时日没见小郡主了,娴雅你有空了,带着她入宫玩耍一番。” 让一个傻郡主入宫玩耍,这不是让她庄娴雅和清河王府丢人吗? 海棠只是顺嘴说说,扎扎庄娴雅的心,和那位小郡主可没有见面的意思。庄娴雅却当了真,认为海棠是在嘲讽她,道:“多谢贵人美意。娴雅就算再不济,膝下也有一女,倒是贵人至今膝下空空,还是早做打算,这别人的儿子,就是不如亲生的。” 这个别人的儿子,指的必定就是太子杨熙,海棠闭着眼睛也能看到庄娴雅眼中的嘲讽。 海棠摆摆手,道:“还是算了,娴雅你知道的,这皇家……生下来不是养不活,就是傻的。”若是非杨家的血脉,她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她特意在“傻”上面加重了读音,再一次戳中了庄娴雅的伤疤。 其实,按照原主那一世,年尾清河王妃庄娴雅就会生下一子,立为世子,也就是后来的少帝。说不准,这孩子快要入怀了,或者已经入怀了,只是庄娴雅不知而已。 庄娴雅第一次被海棠气得胸口起伏,她一直都知道杜海棠是有才华的,只是摆着与世无争的模样,无端让人生厌。但是真的将人撩拨动了,受气的却是自己。 她一怒之下失了分寸,一字一句地道:“就算生下个傻的,也比不会下蛋的母鸡强。” “清河王妃是能下蛋的母鸡吗?”海棠还没辩驳,就有人替她出头了。 “噗嗤”一声,众人笑了起来,特别是银扇笑得特别大声。 笑罢,众人惊觉不对劲。 两个贵妇人之间的唇枪舌剑中插入一道清朗的男人声音,让在场的女眷皆是一惊,往角落里望了过去。就见到李观站在暗影之下,毫不起眼,但是一出声,又不能轻易忽视。 李观似乎丝毫没察觉到这些人的好奇目光,从暗影了走了出来,呆声呆气道:“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做下蛋的母鸡,和畜生攀比,真是奇哉怪哉!” 庄娴雅何时被人如此骂过,她怒道:“你是何人?竟然辱骂皇室宗亲,该当何罪?” “咦,我骂皇室宗亲了吗?” “你骂了我,就是辱骂皇室宗亲。” “我骂你了吗?” …… 庄娴雅气得心头气血翻涌,道:“金珠、银珠……” 海棠是知道庄娴雅这个人的,装柔弱一把好手,诬陷人一把好手,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角色,堪称白莲花中的极品白莲。 若是她铁了心要整治李观,肯定会搞出很多麻烦出来,倒是让海棠心有愧疚。 她走了出来解围,道:“不过是一迂腐书生而已,贤德大度的清河王妃娘娘何必和他计较?” 只要祭出“贤德大度”等名声,庄娴雅必定投鼠忌器,海棠不过是听旁人说的玩笑话,没想到这么好用。庄娴雅果然收敛了几分厉色,一派温良贤淑的模样,似乎刚刚准备喊打喊杀的不是她。 她柔柔一笑,道:“杜贵人说得有理,我何必和一穷酸儒生计较。倒是杜贵人,切勿与此等人相交,免得旁人说你饥不择食。” 顿了顿,她捏着手绢,细声细语道:“毕竟魏大家亲自教出来的学生,别辱没了她老人家的清名。” 魏大家便是她们三个人的女先生吴慧,因为吴慧嫁入了魏家,又有才学,曾经为皇后林凤舞的老师,教导宫中女子,时下人尊称她为魏大家。 曾经,这位老师来找过杜海棠,可惜杜海棠不受宠,无法给她皇后老师的尊荣,后来便来往淡了。 海棠想到这位老师和庄娴雅来往频繁,想到将来那本恶心人的双标女德巨作,就觉得讽刺。 “此事,便不需清河王妃操心了。” 她领着人就要往四号船方向走去,却被庄娴雅挡了下来,庄娴雅神色紧张,道:“杜海棠,你玩什么把戏?就算你去找清河王告状,他也不会护着你。我告诉你,他是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父亲。” 庄娴雅见到她去四号船的方向,正是他们清河王府的游船,以为海棠去清河王杨择面前卖惨的。今日的海棠给她不一样的感觉,让她不确定了海棠的路数。 海棠微微挑了挑眉,道:“清河王?杨择?他在四号船上?” 本来她是准备上船告知一声,让船上的护卫转达一声,她去找杜明扬了,让杨执和杨熙不要等她了。 看看,她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庄娴雅有些绷不住贵妇形象了,惴惴不安,却又色厉内荏地道:“你装什么装,四号船是我们清河王府的,十号船才是你们的。” 四号船和十号船,一字之差,只是音不同……她被算计了? 海棠反应很快,辞别了庄娴雅,就领着人离开了。 这次她连亲自上十号船的意思都没有,随便在河边找了个人,给些钱,让对方帮忙带口信,而她带着人另外租了一条小巧精致的游船,可供几个人坐的。 如此良辰美景,她没兴趣和自己绿自己的男人坐一条船,说一些虚伪的话,着实煞风景。 ☆、盛世真白莲(5) 玉带河上,两岸灯火通明,往来船只如梭。 海棠坐在船头,自饮自酌,有些醉意,看着两岸的繁华,回顾身边的俊俏郎君,颇有几分今夕何夕的味道。 “子仪……” “嗯……嗯?” 李观坐在她对面,小杯饮酌,握着酒杯的纤长手指微顿,转眸望向海棠,试探道:“夫人叫的是谁?” 早先,海棠和清河王妃庄娴雅对阵那会儿,他就知道了海棠的真实身份,却没有改变称呼,还是以“夫人”称呼。 海棠借着醉意,手指轻轻敲着木桌,缓缓前行,小拇指轻轻勾着对方的手指,妩媚一笑,道:“谁答应了我,就叫的谁。” 李观猛然收回手,正襟危坐,端着酒杯抿了一口,道:“夫人醉了,在下是李观,并非什么‘子仪’。若是夫人再叫错,在下就要生气了。” 那张俊俏的脸庞含着愠怒,似乎真的在为海棠叫错人而生气。 海棠也不惧,收回手,双手捧着姣好的脸庞,道:“我偏要叫,你今晚不叫李观,就叫李子仪。” “你怎么可以这样?” 李观气恼地盯着她,却发现海棠根本没看他,颇有几分无奈。仔细看,他的眼中根本没有气恼之意。 海棠偏头,呆呆地问道:“我又怎么样了?这次不是水性杨花吧?” “不是水性杨花。”李观摇摇头,故作咬牙切齿地道:“是蛮横无理。” “蛮横无理就蛮横无理……突然好想跳舞,我跳舞给你看吧。” 若论转换话题,海棠绝对是个中翘楚,她总能够安抚住这个男人。 从席上站了起来,海棠振了振衣袖,就要起舞,又觉得差了些东西。 对了,是伴奏的曲子。 海棠回首望着李观,道:“我要跳舞,你给我伴奏。” 非常霸道的作风,吩咐完也不管对方的意见,她就准备着起舞的姿势。 李观:…… 不是你说跳舞给我看吗?怎么还要我出力? 不是,你转换话题也太快了吧? 他知道和喝醉的人没办法好好沟通交流,认命地从腰间取下短玉笛,放在唇边。双目微闭,轻抿口,悠悠然地吹奏了起来。 雅致精巧的游船上,传来悠然的笛音,吸引着附近的游人。 远远望去,船头倩影窈窕,衣袂飘飘,仿佛羽化登仙的仙子,青年手执短笛,多情宠溺地望着女子。恐怕不知道二人身份的人,都要赞一句郎才女貌或者金童玉女。 十号船上,徐通弯着腰,低垂着头颅,不敢去看眼前青年天子的脸色,他心道:这位杜贵人太放肆大胆了! 纵然陛下不恩宠于她,也不能这么放肆,公然找男人饮酒作乐。来往的船只上有不少王公贵族,让他们见到了,这让陛下的脸面往哪里搁? 杨执冷眼看着,苍白的脸上泛着青黑,显然气得不轻。 他接连咳嗽着,道:“真是荒唐!她竟然找……” 似乎难以启齿,没有说完便作罢了。 这位青年帝王显然忘记了,是他这个名义上的丈夫不义在先,先是不肯履行承诺,不肯给海棠应有的位份,后是算计颇多,为独子杨熙算计海棠的名声。 四号船上,庄娴雅看着熟悉的身影,一下就认出了海棠,心里闪过一丝雀跃。 她心道:这是好机会! 庄娴雅缓缓靠近杨择,与高大英俊的男人站在一起,欣赏着远处的乐舞,余光悄悄打量着男人的神色。 突然,她瞧到海棠起舞的正面,状似吃惊地双手捂着嘴巴,道:“她……她……她不是海棠吗?她不是应该和陛下在一起吗?还和陌生男人饮酒作乐!” 这一声惊呼不仅仅让杨择蹙起了眉峰,更是引来了更多人的围观。 能被他们的清河王妃称呼“海棠”的女子,除了宫中的杜贵人,不做第二人。这位杜贵人在他们清河王府的下人中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在清河王面前提及杜贵人得言语尊敬,不能让旁人抓住把柄。 但是,私底下在清河王妃面前,他们又得露出不屑的神情。否则,王妃娘娘一个不满意,他们就要遭殃了。 杨择不满庄娴雅的失态,多看了她一眼,道:“记住,对面的女子并非杜贵人。” 又道:“让其他人退下去吧。” 庄娴雅暗地里咬了咬牙,对于杨择护着海棠的行为,她心里十分不满,脸上却不敢露出丝毫不悦之色。、 她挥了挥手,让伺候的仆妇去处理看戏的其他侍从。 说起她的这个丈夫,看似最重视妻女,一言一行让人指责不出任何错处,是众人眼里的好丈夫。但是,她总是琢磨不透他,抓不住他的心。 这个男人是她使了心计,从杜海棠身边抢来的,她总是担心这是一场梦,有朝一日他又回到了杜海棠的身边。 等到所有仆妇离开之后,船头只剩下清河王夫妇二人,迎风而立,静静地观看两岸的风光。 庄娴雅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各色花灯,却失去了兴致,她道:“那个女子明明是海棠,你看她……真是伤风败俗!” 语调微顿突转,神情惊诧,似乎发生了什么令人吃惊的事情。 杨择顺着庄娴雅的目光看去,见到船上的男女明目张胆地抱在了一起,他也没想到这二人如此嚣张,愣了许久,方才道:“终究是我对不起她,让她为我自甘堕落至此。” 庄娴雅:…… 杜海棠是什么运气,就算她抢走了她的未婚夫,杨择依旧心心念念是她,认为她做出荒唐的事情也是令人怜惜的。 若是海棠在这里,估计得腹诽这对夫妇无耻,一个矫揉造作,一个自以为是。 却说海棠借着微醺之意,衣带飘飞,迎风起舞,好一派仙人之姿。 李观围着她吹奏玉笛,踏着步伐,恰好配合着她的舞步,步步不离三尺远。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路过一只大船,巨大的船橹在河水中划动,掀起巨大的波浪,朝着海棠扑来,犹如深海中的怪兽,想卷走吞噬掉她。 “小心!” 李观见她背对着河水,并没有注意到后面的危险,疾步奔了过去,一把将她带入怀里。 这才有了庄娴雅的误会。 两艘游船擦肩而过,有惊无险,浪花极快退了。身处危境的人丝毫不知,倒是让李观吓得心砰砰直跳。 海棠没心没肺地笑着,人比花娇,她抬眸望着李观紧张的神色,道:“你在担心我?” “贵人娘娘对在下没有解释吗?” 李观暗恨自己来得迟,让他心动的女子更是没心没肺。他知道海棠的身份是一回事,她的解释又是另外一回事。 海棠挑眉,天真无辜地问道:“我需要解释吗?” 从来都不需要,以李观这么淡定态度,海棠不需要解释。若说李观没有怀疑,海棠是不信的。 今晚月色真好,朦胧静谧晕染出几分缱绻温柔,船头的俊男俏女对峙,也能生出多情的味道。 杜明扬拎着酒坛出来,就见到二人亲密相拥,他一下就误会了,呵斥道:“你放开我妹妹!我找你来伺候我妹妹的,不是让你趁她醉欺负她的。” 强势地掺和进去,他将海棠和李观分开,扶着海棠重新坐下来,还暗瞪了李观一眼。 “不过是去拿酒的功夫,这小子就欺负你……看着老实,心思诡诈。” 李观尴尬地摸了摸鼻梁,他真不是故意的,一时情动罢了。 海棠有心解释道:“哥哥,不怪他。刚刚风浪大,他是为了救我……” 现在风平浪静,无波无浪,杜明扬望着船外温柔如淑女的玉带河,显然不信,恨铁不成钢地道:“纵然他的确有几分姿色,但是你是我妹妹,不可以被美色迷惑。” 李观:…… 海棠:…… 说真话还没人信了,心累。 两个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无奈地一笑,在杜明扬的眼里,那就是李观又在诱惑他妹妹,顿时道:“从现在起,你们俩不许眉来眼去的,海棠跟我去休息。” 海棠顺从地跟着杜明扬走,直到下船也没有和李观再搭话,李观被杜明扬防贼似的盯了一路。 花灯节的街市上,一片灯海,偶尔夹杂着一些卖吃食的,沿街叫卖,颇有生活气息。 “冰糖葫芦!” 杜明扬见到有卖糖葫芦的小贩,眼睛一亮,他拉住了海棠的衣袖,指给她看。 “嗯?” 海棠转身,就见到隔着数个人,正有一群孩子围着小贩挑选糖葫芦。糖葫芦又大又圆,红艳艳的山楂,外面裹着一层糖,看起来很是诱人。 杜明扬道:“等着,我给你去买。” 他连李观都忘记防备了,说完就融入了人海中,朝着卖糖葫芦的方向挤了过去,海棠想阻拦也来不及了。 海棠站在原地百无聊赖地等待,张望着四处的盛景,和金屏、银扇二女说着闲话。 突然,一盏海棠花模样的花灯映入眼帘,海棠心里一喜,正是她昨日偶然一瞥的花灯,她今日找了许久,都未看到。 她想追过去询问对方哪里买的,却见这提灯之人正是李观。 一下顿住了脚步,心道:这个人什么时候离开的? 李观注意到她一闪而过的惊喜,又转而迟疑,他没有故意逗弄,很大方地递了过去,道:“夫人,送给你的。” 海棠没有接。 自杨执和林凤舞这对帝后在花灯节以花灯为信物定情之后,每逢花灯节盛景,年少的男人送女人花灯,有表达爱慕之意。她不敢确定李观此举何意,一直没有伸手去接。 李观也不着急,固执地递到她面前,低声劝道:“夫人,收下吧。” 他顿了顿,又道:“就当做临别赠礼。” 海棠扫了一眼花灯,的确喜欢得紧,忍不住接了过去,道了声谢。 她道:“你要去哪里?” “自然是回到青玄观,像我这等不讨夫人喜欢的人,还能去哪里?”李观微微蹙着眉头装可怜,在海棠面前卖惨,有些可怜兮兮的。 海棠“嗯”了一声,煞有其事的点头。 “天下楷模,世间清流,就是演技差了些而已。”海棠停下脚步,鼓励地看了他一眼,道:“回到观中好好修炼一番,我想天下间没有人能及得上你,到时候肯定人人喜欢你。” 李观陡然停下脚步,无奈一笑,道:“你认出来了?” “你又是试探,又是□□,我又不傻,还能不认出你李观李子仪?”海棠提着花灯,随手拨弄着,挑眉一笑。 李观索性一个直球过去,问道:“既然被拆穿了,我也不拐弯抹角。贵人可愿意和我合作?” 海棠笑着摇摇头,道:“不愿意。” 她原本定下的计划就是做最浪的咸鱼,与这位未来的大权臣合作,恐怕事与愿违。 李观还想说些什么,终究没有吐露出来,将所有的心思压了下去。 他能说什么? 说自己心动了,试探着把自己搭进去了?还是□□中赔上了自己的心?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时寂静无言。 李观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开口道:“海棠,其实……” 突然,一道又尖又细的嗓音响起,略微压了几分,道:“杜贵人,陛下有请!” 海棠看着眼前的小内侍,顺从地点点头,偏头和李观告别,又见他欲言又止,以为他还在劝说自己与他合作,道:“多说无益。本宫心意已决,公子无需多劝。” ☆、盛世真白莲(6) 等到杜明扬买完糖葫芦,回到原地就没见到海棠,只见到李观独自一人。 “棠儿呢?” 他四顾拥挤的人群,没有寻到海棠的身影,有些着急。 李观低声叹道:“她回去了!” “回去?回哪里去了?” 杜明扬想起海棠如今的处境,除了回到宫中,还能去哪里? 他对海棠的不告而别,失望之余,又有几分自责。 “若不是我没用,妹妹也不必入宫,受这份苦楚,与陛下做这貌合神离的假夫妻……不行,我得给她将这两串糖葫芦送去,她小时候最喜欢糖葫芦了。” 每次她都要缠着他给她买糖葫芦,不买就生闷气,不说话,也不笑。 李观心里微涩,又有了几分惊喜期待,道:“海棠她……” 若是她对陛下无意,他是否可以努力一下? 等他想问更多的内情时,杜明扬已经举着两串糖葫芦跑远了,喧闹街市,独余他孑然一人。 却说海棠跟着小内侍左拐右拐的,时而被人挤一下,时而被人撞一下,她也不恼,缓步悠然地跟在其后。 回想起这些时日与李观,或者说李子仪的相处,她无奈轻笑。 当初,杜明扬去给她找男宠,性子急躁了几分,误抓了李子仪,却也有李子仪故意顺从,将计就计的成分。 当下外戚气焰嚣张,前有陆氏,现有林氏,一个是已故太后的母族,一个是已故皇后的母族,都是蒙受皇恩荫庇的外戚之家。 朝中官爵大部分掌控在这些外戚手中,真正通过才学被举荐的官员并不多,而且大多不在实权位置,这样就造成了极大的不平衡。 宦官贴身伺候皇帝,尚且有几分脸面与恩宠,那么出身仕林的清流,就完全在权力边缘。 他们心怀天下苍生,为官政治清廉,敢于和权贵进行斗争,却屡屡被排挤打压。 作为未来的清流领袖,海棠听到他谈合作,不作二想,便知道他想与她联手,共同推翻之前的外戚势力。至于以后的杜家会不会成为下一个权势滔天的外戚,恐怕都在李子仪的算计中。 海棠心道:只是这个清流……似乎是一股泥石流,竟然和外戚“同流合污”? 先是装作耿直的读书人试探她,后来得知她口头说喜欢男色,又是各种诱惑她,这相貌身材,学识才智,真是不错的备用人才!若是孕育的孩儿拥有他的血脉,应该也是人中龙凤吧。 可惜了! “朕的杜贵人在可惜什么?” 原来不知不觉,海棠已经回到了十号船上,心里想着心事,嘴里已经吐露了出来,恰好被杨执听见了。 杨执看着海棠神思恍惚,想到玉带河上的刺眼场面,一时又是愤怒,又是嫉妒,一句“朕的杜贵人”便下意识地吐露了出来。 这是在提醒她李子仪的事情? 海棠有些好笑,他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杜海棠只是他们两口子诱哄来照顾孩子的廉价保姆,他在羞恼什么?还有了占有欲不成? “妾在可惜……”海棠心思一转,想起四号船之事。若不是恰好遇到李子仪耽搁了时间,迟了一步,码头上遇上了庄娴雅,得知四号船乃是清河王府的,不然今日指不定怎么丢脸。她不信这位精于算计的帝王不懂,话锋一转,道:“妾在可惜今日时辰太晚,未能够与清河王妃秉烛夜谈。” “清河王妃?” 杨执心里微微别扭了一下,脸色缓了下来,装作若无其事地询问。 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刚刚算计清河王妃夫妇与海棠斗起来,清河王为了声名,必定站在清河王妃一边,那时海棠处于劣势,他再略施恩惠,就能收服杜家兄妹为其所用。 可惜好好的一盘棋,却被海棠与庄娴雅的相遇,硬生生打破了。 刚刚在船上,他为此扼腕不已。 海棠道:“是的。说来奇怪,徐公公可是告知妾,咱们是四号船,怎么又变成了十号船?” 杨执瞥了徐通一眼,后者愧疚地连连请罪告饶,道:“贵人息怒,是臣‘四’‘十’不分,记错了。” 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似真似假。 海棠心知肚明,一笑道:“那真是巧了,今年这四号船恰好是清河王府的,恰好船上只有清河王一人。若不是妾走得慢,恰好在船下偶遇了清河王妃,说不准误上了清河王的船,可就捅了篓子了。” 一连好几个“恰好”,她不温不火地说着,宛如暗自扇了杨执几个巴掌,让知道内情的几个人尴尬不已。 杨执道:“海棠说笑了。虽然你与清河王弟曾有婚约,如今男婚女嫁,多年不见,朕岂能误会你们?” 为了让四号船的事件尽快揭过,他还能怎么办?只能捏着鼻子替海棠解释! 此时,海棠方才展颜一笑,道:“陛下英明。” 她见杨执脸上笑容僵硬,神色憋屈,便心情大好。 “刚刚妾与兄长还有兄长的好友乘船游览玉带河,还担心陛下误会我与其他男子的关系,今日见陛下如此大度,妾方才心中愧疚。” 杨执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人,刚刚他替她解释了两句,她就顺杆爬,干脆连船上的丢人事情也遮掩了。 这让他还怎么询问海棠与陌生男人之间不清不楚的事情? 早知道海棠自己这么沉不住气,勾搭男人,他何必多此一举,暗自安排海棠与清河王的偶遇意外? 杨执嘴角微抿,气得直抽搐,他暗自握着拳头,许久才冷静下来,道:“你贵为宫中贵人,还需谨言慎行,且勿……” 海棠一脸谦逊,认真地听着他的训诫,却被来人打断了。 “陛下,杜家公子遣人送来了两串糖葫芦,说是……送给杜贵人的。” 前来禀报的仆从偶然一抬眸,见到杨执冰冷的眼神,吓了一跳,说话都不利索了。他哪里说错了,引得陛下如此愤怒? 海棠微微一笑,装作没见到杨执的冰冷神色,装模作样道:“哎呀,我的糖葫芦,快快让人送进来。” 两代帝王交接的节点,越是关键的时刻,越是不能够留下把柄。 杨执看她不顺眼,也不会为了这等小事情,将她杀了去。更何况,他这个人还想着用他们兄妹,但凡杨执现下有个人可以用,能够替代他们兄妹,海棠也不会这么放肆。 一代君王,因为人才短缺而受制于人,也是可怜可叹! 海棠为他不走心地默哀了一秒,便去接她的糖葫芦去了。 果然,没有真材实料的支撑,帝王权术,平衡之道,终究是阴谋,不能走到台面上来。 杨执见到远去的倩影,停留在门口,笑盈盈地和下人说着什么话,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这是他从来没见过的笑容。 明艳动人,堪比花娇。 海棠从仆从手里接过两串糖葫芦,让人给杜明扬带几句话,不过是自己平安归来云云。 杨执心中一动,海棠虽然变了,但是她对杜明扬倒是一如既往的亲近信任,也许…… 左手一串糖葫芦,右手又一串糖葫芦,海棠也不嫌腻,小口小口地吃着,无视周围若有若无的目光。 若是换做寻常,她必定与杨熙分享一二,现在么,她没那个心情。 一回首,她就见到杨执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似乎眼眸比之前更亮了,她心道:就是拿个糖葫芦的功夫,这个男人又想出了什么骚主意? “陛下可是要吃糖葫芦?只是上面有妾的口脂……” 海棠犹犹豫豫地递了过去,看着糖葫芦犹有几分不舍,看得众人吓了一跳,竟然让陛下吃口水??? 这位未免太大胆了吧! 难道这是新的邀宠招数? 且不论伺候的宫人如何看,杨执却是放下了心中的猜测,这个女子分明还是之前的那个傻女人,耿直又愚钝,不懂得如何讨人欢心。最近,她不愿意亲近太子,想来应该是没有自己的孩儿,心生了疲倦,有几分意兴阑珊。 盯着眼前的糖葫芦,杨执微微抽搐了一下嘴角,道:“朕不吃!” 这耿直到乏味的言行,哪里比得上凤舞知情知趣? 可惜斯人已逝…… 一切在意料中,海棠收回了手,宝贝地小口吃着。这可是杜明扬的心意,再便宜,她也舍不得给他们尝一口,不过想恶心一下他而已。 杨执见到她低调地不言,秀气地吃着糖葫芦,他有些着急,不禁自己寻了个话头,道:“下个月是熙儿的生辰,你可有什么主意?” 太子杨熙的生辰? 小白眼狼有六岁了? 海棠微微眯了眯眼眸,她见杨执略带几分热切的眼神,心中微哂,往年可是不想她安排的,这次有异常啊! 海棠只做没看见,她神色如常偏转着头,一脸无辜地道:“妾并非嫡母,又非生母,岂能做主太子生辰之事?” 不是让你做主,是让你搭话而已!!! 杨执心里一哽,无语至极,他恨不得摇晃着海棠的身体,让对方睁开眼看看,他只是想让海棠接话而已。 ☆、盛世真白莲(7) 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 杨执为了唯一的儿子也是蛮拼的,连面子也顾不上了。 他极其自然地接着道:“你虽不是他的嫡母,也不是他的生母,却是这宫中唯一的女主人。朕百年之后,他还不是得托付给你。” 这话说得露骨,就直接差那么一句话,让海棠多照顾杨熙几分,以后这皇太后的宝座非海棠莫属。 海棠诧异地抬眸,看着杨执认真的神色,她诚惶诚恐地道:“陛下厚爱,妾惶恐!” 手指无意识地绕啊绕,海棠握着手里的糖葫芦,有些手足无措,又磕磕巴巴地道:“妾能力平平,难以担任教养太子之责。” 她看起来这么像帮别人养孩子的冤大头? 好气哦,脸上还要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在杨执看来,太后的宝座是天下最尊贵的位置,多少贵族女子入宫就是为了这个位置奋斗一生,他许诺以太后尊位相酬,海棠应该感恩戴德。 奈何海棠只想当一只咸鱼,等到杨执双腿一蹬,就找个机会出宫寻找第二春。 两个人之间的想法出现误差,判断也失误了。 时下崇尚淑女风范,言行谦逊,进退有度,海棠的拒绝在杨执眼中就变成了谦逊。 他大手一挥,道:“下个月太子的生辰宴会就你来安排……” 海棠惊讶道:“陛下,妾恐怕……” 不给海棠拒绝的机会,杨执郑重地许诺道:“你且放心,等熙儿生辰过后,朕会重重有赏。若是你不放心……对了,你哥哥杜明扬不是在北军担任校尉吗?朕现在就下旨,升他为执金吾,如何?” 海棠心惊:渣啊!竟然牵连哥哥进来! 四品的校尉升为二品执金吾,这可是大大的恩宠,而且执金吾一职极为重要,统领禁军,守卫宫城,非帝王心腹不可担任。 此次,杨执为了困住海棠,可谓是下了血本。 海棠见到此事毫无转圜的余地,她拒绝杨执的恩宠,这货像听不懂一样,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她也怒了,杨执一心想将他们兄妹绑在他的战船上,屡次打断海棠的咸鱼计划。 她难道还怕再当一次太后不成? 海棠一怒之下起了心思,脸上笑嘻嘻,道:“陛下如此厚爱,妾却之不恭了。” “海棠当真心中有愧,不如平日里多顾着朕和熙儿。” 而不是在游船上和别的男人饮酒作乐,有违宫妇之德……杨执心里再不爽,他也没抓到实质的证据丢在海棠脸上,只能心里想想罢了。 “陛下说的是,不如妾亲手给您做一套衣衫。” 草原色,从头绿到脚的那种! 海棠再三推迟,也没将杨熙的生辰宴会丢出去,她只得劳心劳力地给他安排。 既然决定了改变计划,她也不偷懒,亲力亲为安排杨熙的生辰宴会,有模有样的,颇有些规模。杨执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极为满意,不枉他舍下面子哄海棠。 生辰宴会就这么到来了。 杨熙年岁小,又不是整生辰,本不应该大办。不知道杨执是心有预感,知道自己活不久了,还是为了杨熙造势,今年的生辰宴会极为盛大,不仅仅邀请了群臣,还有他们的亲眷。 杜明扬也在其列,他现在可是执金吾,天子近臣,不少人争相巴结的对象,可谓春风得意。 众人一看宫中的局势变了,一时朝中的风向也跟着变了,难道陛下要重用杜家了? 有了这层误会,海棠安排的生辰宴会十分顺利,宫中各部门配合默契,硬生生弄出了十二分的气势。 灯火照亮了整个大殿,殿中美女如云,丝竹悦耳,周围的人都沉浸在这份喜悦中,觥筹交错,一时喧闹不已。 海棠却觉得眼前的热闹有些远,是不属于她的,她饮了些酒,心烦气躁,便起身出去透气。 现在还是初春,枝叶刚刚伸出嫩芽,散发着淡淡春的气息。 在漫漫黑夜中,她提着灯笼,无意识地走着,深一脚,浅一脚,不知道去往何处。 眼前突然出现一处凉亭,躲在假山和层层松竹之后,若是不细看还不能发现,海棠心中一喜,轻提裙摆,拾级而上,入了凉亭。 春风拂过,袭来了清凉的寒意,海棠混乱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又转动着心思。 略作休息,她便要下假山,回到宴席上。 这时,假山下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似乎是踩着枯枝的声音,在黑夜里十分清晰。 海棠正准备出声提醒,假山下的人先了一步,质问道:“谁?” 难道被发现了? 海棠心中微微惊疑,听出这声音中的熟悉,一笑而过,准备出声搭话。 下面似乎不止一个人,又有另外一个男人略带苍老的声音,道:“子仪,是为父。” 原来并不是发现了她,而是又有人来了。这个人似乎还是李子仪的父亲? “您跟着我做什么?” 李子仪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语调中带着几分无奈,眼前这个两鬓微白的中年男人,可不就是他的父亲大人,当今丞相李源。 李父反问道:“宫中之地,不可乱走,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散散心,透透气,我都听您的入宫赴宴了,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李子仪微微拢了一下眉头,无奈一笑,反问着其父。月色下看不清楚彼此的神色与动作,李子仪负着手站在原地,手指微拢,就将手中的字条藏了起来。 李父冷哼一声,看着自己这个最引以为傲的嫡长子,心里也起了无可奈何的心思。他的嫡长子是最优秀的孩子无疑,却也是最难以掌控的孩子。 但是,作为父亲的尊严与权威不可冒犯,他嘴角一撇,道:“那青玄观偏僻又简陋,你长年留在道观,和那些道人论道,于整个仕途毫无益处。为父让你下山,入宫多结交几个友人,难道为父的所作所为还错了不成?” 简直不知好歹。 李子仪不用看,也能够感受到李父的情绪波动,他也不惊不惧,笑着问道:“那请问父亲大人,您可在宫宴上结交到友人?可于仕途有益?” “你……” 李源被堵得喉头一哽,他是清流名士,官居丞相之位,可惜当朝外戚得势,根本就没有他们发挥的地方。他聚集了不少同道友人,准备抵制外戚的壮大,奈何收效甚微。这一下,被这个长子戳中了伤疤,可疼了。 真是冤孽啊! 他事事为这个儿子打算,这孩子赴宴却躲开了,现在又揭他伤疤,显然心思不在仕途,真是让人捉急。 李子仪轻轻拍了拍李父的肩膀,轻笑道:“父亲大人,您的方向错了。” “方向错了?”李源心里迷茫,不懂这是何意。 李子仪道:“父亲可见过歌舞坊的歌舞伎?” “你说这个做什么?没得辱没读书人的清誉……”李源老脸一红,略带几分羞耻,想阻拦李子仪的话头。 李子仪不以为惧,暗自摇摇头,往前踱了两步,回首道:“那些歌舞伎可是聪明人,个个美貌动人,身姿窈窕,做着以色侍人之事,却卖艺不卖身,让男人看得着摸不着,勾得人失魂落魄。” 李源神色中略带不屑,道:“这算什么聪明人?以色侍人终究不是长久之事,初时新奇,自然能够勾着男人,而后吊胃口的时间长了,再清高美貌的女子,也会让男人失去耐心。” “咦,父亲知道这个道理呀?” 初时,李源没懂这句话的意思,略微迟钝了一下,等等……这是暗示他清流之于陛下,就像歌舞伎之于看客? 难道真的是他们端着架子的原因吗?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个理,李源就像陡然打通了任督二脉,兴奋地往回走,准备和老友们商量一番,连这个嫡长子也不管了。 等他走出了两三步,又觉得不对,等等……这是把他们…… 李源气恼地转身,道:“小兔崽子,竟然把你爹比作那以色侍人的歌舞伎!” 李子仪站在原地,广袖微拢,靠着粗木,道:“虽是以色侍人,但是卖艺不卖身啊。” 也是清清白白的。 瞬间,李父脸黑了,想教训他两句,又想着去找老友,最终撂下一句话。 “有本事你别回道观,回家等着为父!” 看着李父匆匆走远的模样,李子仪微微一叹,道:“我没本事,我要回道观。” 看到这对父子斗法到现在,海棠忍俊不禁地噗嗤一笑,近日的憋屈都散了几分,没想到美名远扬的李相父子如此有趣。 在寂静的夜里,这轻笑声如此清晰,从凉亭里散到了假山下。 李子仪原本轻松的站姿微僵,他抬眸望着假山之上,神色略微犹豫,道:“谁在上面?” “故人相见,何必如此紧张?” 海棠从凉亭之上俯瞰山下的景致,看着湖泊旁边的假山旁,站着俊秀的青年,可不就是许久未见的李子仪。 她探着身子往下望,想起李子仪调侃其父的话,招呼道:“清流名士都像你们这么有趣吗?” 李子仪看到安然无恙的海棠,心中压着的石头一下消失了,手指微微揉搓一下手心的字条,心道:还能调侃人,应该没有事。 等他冷静下来,见到海棠,一时心思复杂,又不知道如何接话。 索性随着性子,一步步地踏着青石板往上走,道:“并非如此。” 又追问了一句,道:“娘娘怎么在此处?” “你又为什么在此处?” 海棠从凉亭里出来,站在台阶上,准备接应一下李子仪,顺口反问他。 突然,海棠身体一软,踉跄了一下,控制不住朝着台阶倒了下去,吓得李子仪一大跳。 他三两步冲了上来,拦腰抱住了海棠,阻拦了她下倒的趋势。 海棠方才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样,大脑昏昏沉沉的,身体滚烫滚烫的,特别是小腹升起一股灼热之感,不像是发烧,倒像是服用了什么药物。 她忍不住嘀咕道:“子仪,我不是故意投怀送抱的,好像被人……下药了?” ☆、盛世真白莲(8) 一声“子仪”就软化了李子仪的心,这么久按压下去的思念一下疾涌心头,他失去了平日的冷静与克制。 环抱着海棠,他心急如焚,直接伸手探了探怀中女子的额头,滚烫滚烫的,道:“这么烫……是媚药?” 这个他很熟,被连下了两次,其中的症状,一探便知。 手指带来了凉意,海棠微微恢复了几分清明,道:“还有迷药……我感觉天旋地转……” “你带解药了吗?” 之前,他两次中了别人的招,都是海棠给他喂了解药,很快恢复过来。现在轮到海棠了,他手中并没有解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海棠。 海棠无力地靠着他,轻柔地揉了揉额头,含含糊糊地道:“不出门,谁带这玩意儿?” 她是后妃,这皇宫就是她的家,谁人在家里随身携带解药? 李子仪瞬间就想明白了,拦腰抱着海棠,当机立断送她回去。 “我送你回寝宫。” 海棠顺势双臂环着他的脖子,犹犹豫豫道:“这不太合适吧……” 后妃的寝宫在后宫,他要送她回寝宫,得穿过一层守卫,被人发现了可就说不清楚了。 “放心,我悄悄送你回去。” 李子仪知道她的顾虑,低声承诺着,他知她的处境困难,心中怜惜不已。 他为之前的行事感到愧疚,海棠在宫中本来就过得艰辛,而他还自以为是地找她合作,又是试探,又是□□。若他不是真的动了心,若她傻乎乎地当了真,没有看清楚他的目的,得知真相时岂不是又受到更深的打击伤害? “嗯,那就麻烦你了……” 提醒了他,他还在坚持送她回去,海棠便不多言,相信李子仪的能耐。 说着说着,眼皮太困倦了,海棠忍不住合上了双眼,脑袋轻轻靠在李子仪的肩膀上,姿态亲昵。这一幕落在旁人的眼里,就是刺眼又扎心。 杨择碍于宴会无趣,出来随便走走,期待能够偶遇海棠,和她叙叙旧。至于其他的心思,只有他自己知晓。 现在,人是遇到了,但是他还不如没遇见。 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不该上来搭话,眼见着李子仪抱着海棠从另外一条路走远,他心中一急,三两步追了上去。他发现海棠是闭着眼睛的,心中一动,拦住了他们。 “你对她做了什么?” 李子仪见到来人,英气的青年,正是清河王杨择,眼眸微凝,不动声色地问道:“清河王拦住在下做什么?” 杨择见对方答非所问,急了,问道:“我问你,你对她做了什么?”不然她也不会闭着眼睛,似乎晕倒了。 明知道这是皇宫,这二人不会做出出格之事,但是他就是忍不住多想,脑海里回想着那日花灯节的场景,心生嫉妒,难以压制。 “若是没有记错,清河王的王妃另有其人吧?”李子仪经常不在京中,却对海棠之事略有了解,此时此刻恰好用到刀锋上了。他提醒杨择关于清河王妃之事,就是提及当年退婚之事,是杨择当年对不起海棠,无权摆出一副撞见妻子出轨的愤怒模样。 杨择脸色微白,踉跄了一下。 见到此事对杨择有效,他再接再厉,追了一句,“所以,我对棠儿做了什么,都与清河王你无关。” 棠儿? 他竟然这么亲密地称呼她? 杨择想起他与海棠定亲之时,再亲近也不过是一声“海棠”,再亲近就被海棠疏离地拒绝了,称他们不是夫妻,如此称呼于理不合。 短短两年没见,海棠就变了,竟然让这个没名分的男人如此亲密地称呼她。 一时受了打击,杨择退后了两步,让出了道路。 李子仪感觉到怀里的海棠身体难受,无意识地扭来扭去的,他急匆匆地快步离去。而杨择迟疑了一下,又冷静了下来,追了上来,出手阻拦,道:“你不准离开,你把她怎么了?她怎么昏倒了?” 脚步扭转,闪开了对方的攻击,李子仪对于杨择的纠缠十分不悦,道:“清河王还请自重,你可是有妇之夫!” 海棠虽然晕晕乎乎的,心里还是清明的,有意识,她无力地动了动指头,心道:她还是有夫之妇呢? 这么双标可还行? 昏睡中的海棠无力阻止这两个人,眼看着双方怒目而视,都要动手了,恰好这个时候,杜明扬来了。 “你们在做什么?” 被一群人围着奉承灌酒,也是无趣,杜明扬干脆随便走走,散散酒。 他没想到遇到有人争斗,这可是皇宫,所有的安全问题都归他管,一时出声制止。 杨择心虚,有对杜家和杜海棠的愧疚,迟迟不愿意搭言。 还是李子仪道:“大哥,有人欺负我和棠儿……” 杜明扬瞪眼,想斥责李子仪别乱喊,耳朵却灵敏地捕捉到“海棠”两个字,心里一跳。 疾步奔了过来,他见到李子仪怀里的女子,脸庞红扑扑的,秀眉微蹙,很难受的模样。急急道:“我妹妹怎么了?” 他伸手去接海棠,却被李子仪躲了过去。 李子仪道:“她被人下了药,我想送她回去解毒,但是被清河王拦住了。” 杜明扬一听说清河王这个称呼,就是脸一黑,他转眼瞪着杨择道:“你拦着我妹妹做什么?难道你还想害死她不成?” “大哥,你听我解释,我不是……” 杜明扬一下炸了,怒道:“你叫谁大哥?” 杨择有些昏头,跟着李子仪叫了起来,被杜明扬斥责时,他才反应过来,道:“明扬兄,一切都是误会,我以为海棠被这个人迷晕了。” 杜明扬扬手阻拦了杨择接下来的话,他微微蹙眉看了眼李子仪,又看了看杨择,心道:都是没安好心的,相比之下,李子仪比杨择略胜三分。 有了选择,他道:“不劳清河王操心,他是我们兄妹的朋友,不会加害海棠。” 杨择不信,还想再劝说两句。 杜明扬暗瞪了李子仪一眼,道:“棠儿不是身体不适吗?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不想和杨择多说废话,杜明扬催促着李子仪快点离开,李子仪被他这么一说,略有几分无辜地看着他,明明是遇到了负心人,却拿他作伐子。他没有多推迟,提脚就往外走。 杨择见到两个男人一唱一和,有默契,他想到了当年,杜明扬也曾这么维护过他,心中一急,道:“明扬兄……” 杜明扬回首,见到追来的杨择,冷眉冷眼,宛如冰箭穿心而过,道:“清河王,你舍弃小妹,迎娶庄娴雅之时,我们之间就没什么关系了。以后,这一声‘明扬兄’还请不要再叫了,杜明扬当不起。” “我可以解释,是庄娴雅当年算计我,给我下药了,又以骨肉威胁我……”杨择又急又快地解释,想摘掉杜家人心中的负心薄情的帽子,连发妻和女儿也顾忌不上了。 杜明扬脚步一顿,想追问一个真相,李子仪多么聪明的人,他道:“大哥切勿听他的狡辩,昔日清河王可是凭借庄家和子嗣获封清河王的王位,差点就……” 当年,清河王是先帝最宠爱的皇子不假,但是他能够和今上分庭抗礼,差点就成为最后的人生赢家,除了帝王宠爱之外,还有妻族,以及未出生的长女。 杜明扬被这么一提醒,再听到杨择辩解的语言,颇有几分瞧不起。 不顾杨择的解释,李子仪抱着海棠送她回寝宫,有杜明扬这个新晋升的执金吾,倒是无惊无险。 将海棠轻柔地放在床榻上,李子仪就让留守在宫中的银扇去找解药,亲自就着温水给海棠服下。亲眼看着海棠的脸皮渐渐褪去红晕,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凉悠悠的,还有一丝汗意,终于放下心来。 安顿好海棠之后,几个人舒了一口气,互相看着对方面面相觑。 杜明扬双手抱臂,挑眉看着李子仪,道:“李观李公子?刚刚你叫我什么?” “大哥?”李子仪回想了一下,偏偏头问道。 杜明扬瞪眼,剑眉微挑,咬牙切齿道:“大哥是你能叫的?” “大舅哥?” 不是大哥,那就是大舅哥。 “闭嘴。” 杜明扬不爽了,想起往事,后悔不迭。 在青玄观中,他一时脑子发热,将这个男人抢来给海棠当男宠,只是戏言让对方叫他“大舅哥”。后来,这个男人当真纠缠着,陪在海棠身边,他又后悔了,他的妹妹值得最好的,这个穷酸书生不值得…… 等等,这个没身份的穷书生怎么在皇宫中的?难道…… 杜明扬眯了眯眼,危险地问道:“李公子怎么在这皇宫之中的?难道你脚踏两只船?” 李子仪脸色惶恐,就差指天发誓了,他道:“我不是,我没有,是本家族人带我进来的。” 他亲爹李源和他同姓同宗,算得上本家族人吧? 这话没错! 若是李父在这里,听到嫡长子的谎言,估计气得跳脚,指着他的鼻子骂“不孝子”了。 本家族人? 杜明扬略作思考,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更何况朝中官员,就这么相信了李子仪,误以为他是朝中哪位官员的族中子弟。 李子仪见到自己勉勉强强蒙混过关了,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行得正,为什么要隐瞒身份?难道就因为清流与外戚不合吗? 心底微哂,他不想多做解释,也不想杜明扬再多想,现下海棠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他道:“大舅哥……” “别叫我大舅哥!!!” 李子仪摸了摸鼻子,道:“大舅哥,我觉得棠儿中毒有蹊跷,你看……这是我收到的字条,恰好有人引我去凉亭,恰好遇到了棠儿。” 从身上拿出来路不明的字条,他将字条递了过去,杜明扬接了过去,连“大舅哥”这个称呼都不在意了。 “这是棠儿的字……”杜明扬粗略扫了一眼,疑惑地说着,突然停了下来,他捏着字条,在灯火下细细打量,道:“不对,这字看起来像棠儿的字,却少了她的神韵。” “形似神不似。” 在青玄观中,李子仪是见过她的笔迹的,海棠为杨执父子祈福,亲手超过经书,还是和原主如出一辙的笔迹。 杜明扬心里有思量,他突然将字条扔到李子仪怀里,道:“我知道是谁了,我去找她,你好好照顾棠儿。我的妹妹可不是这么好欺负的,岂能任由她伤害一次又一次?” 他不能出手对付杨执,难道还怕其他人不成? ☆、盛世真白莲(9) 海棠一觉醒来,就得知一个劲爆的消息——陛下在寝宫临幸了清河王妃。 正在享受李子仪给她喂水的服务,海棠陡然听到这个消息,差点一口水喷到了李子仪的脸上,她难受地咳嗽着,偏头转向给她报消息的金屏。 “我前前后后只是离开了宴席一个时辰而已,不是失忆了吧?” 金屏站在下手,淡定地看着李子仪照顾海棠,也不去疑惑这个外男怎么在娘娘的寝宫中。对于她们侍女来说,海棠才是她们的主子,海棠好,她们才好。 杨执不将海棠当回事,她们也跟着不喜杨执。 李子仪伸手拂去溅在衣衫上的水滴,淡定地一笑,道:“你没有失忆,真的只过了一个时辰而已。我想,这件事情可能和这个有关。” 他将之前递给杜明扬看的字条递了过去,又将凉亭之事说了一遍。 海棠捏着字条,盯着相似的字迹,这是别人仿造原主的笔迹写的? 对方想干什么? 陷害她与外男私会有什么好处? 当世之中,能够触碰到原主的字迹,还能模仿得如此相似的,除了已故的林凤舞,就是清河王妃庄娴雅了。她们三个人一起拜师求学,闲暇之时,也有模仿过对方的字迹为乐。 海棠能够想到其中的关键,杜明扬也能够想到,毕竟他们兄妹在年少时向来无话不谈。 “不好!” 突然,她掀开被子,就要起来穿鞋,吓得众人一跳。 “娘娘,怎么不好了?”金屏一边伺候着她,一边不解地追问道。 “此事乃是皇家丑闻,皇帝在自己寝宫临幸了弟媳妇,还让这等绯闻传了出来,杨执岂能善罢甘休?” 若是这件事情是杜明扬所为,就是为了给她报仇,却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惊动了整个贵族圈。杨执阻拦不住消息,为了震慑众人,必定会千方百计寻找真凶,杀鸡儆猴。 那杜明扬不就成了那只“鸡”? 李子仪也想清楚了其中的关键,立刻站了起来就要往外走,他道:“此事我也有责任,我这就去寻找你哥,争取将他带入宴席。” 这是想做伪证,证明杜明扬没有单独走动。 海棠略作沉吟,点点头,道:“那就拜托了。” “妹妹,你拜托他什么事情?” 屋内两个人担心极了,商量着对策,而他们交谈的关键人物却大摇大摆地踏入了海棠的寝宫,一脸吃醋地询问。 海棠见到杜明扬完好无损地站在眼前,心里舒了一口气,又想到传来的糟心消息,没好气地道:“刚刚你去哪里了?杨执那里出大事了!” “杨执那里出大事了,与我有什么关系?” 杜明扬有些疑惑地问道,但是丝毫不影响他的心情,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不嫌弃茶水冰凉,一饮而尽。 紧紧盯着杜明扬的神色,也不像是说谎,海棠和李子仪对视了一眼,疑惑不解,又有几分庆幸。 “杨执在寝宫临幸了庄娴雅……” 海棠还未说完,杜明扬一口茶水差点喷了出来,但是良好的教养让他忍住了,呛得脸红脖子粗,看得李子仪好笑不已,这两兄妹倒是很相像。 他紧紧扣着茶盖,瞪着两只眼睛,不可置信地道:“你说什么?杨执和庄娴雅搅和到一起了?我没听错吧?” “你没听错,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杜明扬低眸锁着眉头,自言自语道:“这不可能啊……我就是想吓吓庄娴雅,将她打晕了,丢在杨执的寝宫而已。” 真的,他就是这么想的,这么做的而已。 一想到一个亲王妃突然出现在陌生的寝宫,还是当今陛下的,庄娴雅不得吓得惶惶不可终日,也能少招惹海棠。 但是,杨执怎么突然从酒席回到寝宫了? 还做了这等事? 杜明扬嘀嘀咕咕地说,在场的众人怎么可能没听见? 索性留下来的三个人都是自己人,金屏嘴角抽了抽,四平八稳地给海棠穿戴,除了手指微微停顿了一下,其他如常。这心理素质真不愧是一等侍女,久经考验的人。 李子仪微微抿了抿唇,悠然一笑,颇有几分温暖,他道:“这事赶巧了。听说陛下在宴席上多饮了几杯酒,有些醉意,不小心打翻了酒壶,湿了袖摆,方才回寝宫换件衣衫。” “换衣服换到床上,还把自己的弟妹睡了?” 李子仪听到这么简单粗暴的形容,想到那个场景,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 海棠暗瞪了杜明扬一眼,道:“现在的重点是这个吗?难道不是怎么将你摘出来吗?” 香艳的绯闻纵然好奇,还是先保证自己的小命要紧,若是杜明扬出事了,这个世界也要消失。 刚刚海棠和李子仪商量了两句,让他带着杜明扬走,如何确定行走的方向,让别人看见作证,门外又起了波澜。 银扇轻轻敲了敲门,道:“娘娘,陛下有请。” 海棠示意另外两个人禁声,回了门外两句,便起身去杨执的寝宫。 后面,李子仪带着杜明扬按计划行事,离开了后宫的范畴,就招摇穿行在殿宇之间,仿佛怕别人不知道他们走过一般。 却说海棠领着金屏、银扇二女,疾步朝着杨执的寝宫走去,心里暗自思索着,这杨执招她过去做什么? 是让她善尾,还是安抚她? 不过,海棠都猜错了…… 她刚刚进门,就见到杨执一脸怒气地坐在上首,苍白的脸色泛着红晕——气的,这是他极少的愤怒,显然这个男人临幸了庄娴雅也不是故意的,他也不愿意。 世人皆知今上对已故的林皇后情深,做到了六宫无妃,至于海棠的存在,宫里宫外哪个不知她就是给他们养孩子的保姆?还是出生高贵的高级保姆! 若说杨执看上了庄娴雅,与她私会被抓,海棠是不信的。 不过……她扫了扫底下跪着的庄娴雅,一身粉色宫装的美人,纤瘦的身姿,不堪一握的小蛮腰,宛若风吹雨打的花枝,看起来甚为可怜。 好歹一日夫妻百日恩,这就无情了! 海棠让侍女留在门外等待,她缓步踏了进去,恭敬屈膝道:“陛下,找妾来,可有要事?” 杨执这才抬眸,他利眼微瞪,威势压来,道:“杜海棠,你会不知道什么事情?少在这里装模作样!” 原形毕露了,这大概是杨执忍受的极点了。 海棠心里颇有几分无趣,她还以为杨执会继续装下去,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庄娴雅就让他破功,作为帝王还是差了几分沉稳。 她见杨执不叫她起,也不免礼,干脆自己站直了身体,道:“陛下这是何意?我好心好意地给您遮掩几分,您反而斥责我?难道是我让您回到寝宫不成的?是我让您爬上床宠幸清河王妃不成的?” 若是李子仪在此处,又要感叹杜明扬兄妹如出一辙的大胆,如出一辙的简单粗暴,看看这话把杨执和庄娴雅刺激得脸皮泛红,红转青。 庄娴雅的身体抖了抖,颤颤巍巍地指着海棠道:“杜海棠,就算清河王当年求娶我,让你记恨我至今,你也不该将陛下拉下水。” 今日她联合暗处的人算计杜海棠,想让她难堪出丑,想让她惹得帝王厌恶,也能让清河王杨择死心,从此不得翻身。却不知道哪里出了错误,她被打晕了,没看到杜海棠被人撞见那不堪的一幕,醒来遇到了醉酒的杨执,还做了这等荒唐事。 丢人的不是杜海棠,而变成了她庄娴雅。 这是庄娴雅最不能忍受的! 她气疯了,也知道不能朝着杨执发脾气,只能忍辱负重,说是杜海棠陷害她,理由便是她抢走了清河王。 就算她冤枉了杜海棠,也要拉着她一起入地狱。 海棠揉了揉眉头,道:“说来说去,当年亡父亡母在世时,就不该给我和清河王定下亲事,现在你出了一点事,就是我害的。证据呢?你总不能空口白牙,这么诬陷我吧?” “这里是皇宫,除了你,还有谁有如此能耐,能让我神不知鬼不觉到陛下的寝宫?” 证据,庄娴雅当然没有,但是这种简单的推断,就能猜出海棠出的手。 海棠挑眉道:“不一定哦,买通了陛下的心腹,任何人都能做到。” 杨执蹙着眉,盯着这两个女人打机锋,颇有些头疼,道:“朕的心腹这么好收买?” 这是帮着庄娴雅说话,看来这位帝王也怀疑她了。 “陛下的心腹的确不好收买,但是妾也没有这么大的能耐。若是这么一招就能爬上您的床,妾现在还至于这么身份尴尬吗?”海棠知道这是误会,就越是理直气壮,不让对方发现她的气势虚弱。 杨执心里一梗,事实的确如此。 见到杨执脸上有了几分犹豫与退却之意,庄娴雅气苦,她若是不能找到凶手,下场可就惨了,顿时哀求道:“陛下,可要给妾一个公道,不然我就……” 海棠见到她眼神飘忽,在寻找柱子的最佳角度与位置,想来想学人家死谏,她当先跨出一步,挡住庄娴雅的目光,跪伏在地,厉声道:“陛下,妾愿意离宫,以证清白。” ☆、盛世真白莲(10) 海棠说离宫就离宫,毫不留恋地收拾包袱回娘家,也不掺和到烂摊子里,相当潇洒。 当初,她决定不当咸鱼之时,就没想过再离开皇宫,此时离宫也不过是以退为进的策略罢了。 杨执唯一有份量的后妃离宫,还是在盛宴尾声,多少有人看到了这一幕,稍微打听,就知道杨执在寝宫临幸了清河王妃。这带着逆伦刺激的皇家绯闻,让众人热血沸腾,眼神暧昧,脑海里补充着各种狗血场景。陛下与弟媳清河王妃私会,正牌后妃吃醋离宫出走,简直比话本子还有趣。 同时也将这桩桃色绯闻推上了热度巅峰。 等杨执冷静下来,他收到宫外各种版本的绯闻,才后悔不迭。海棠的离宫出走,就是将绯闻闹大,将他架在火上烤。 他在书房里生闷气,脸色黑沉沉的,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让伺候的人瘆得慌。许久,咬牙切齿道:“这个女人当真是好大的气性!” 其他人讷讷不言,唯有心腹宦官徐通等杨执冷静下来,方才拱手道:“陛下,臣以为为今之计只有将杜贵人接回来,再对外称贵人回家探亲,方才能够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海棠一日不回宫,天下百姓一直在观望中,看着笑话。 杨执站在窗户旁远眺,宽袍下的身子瘦削单薄,他握了握拳头,道:“朕何尝不知道,只是……便宜她了。” 最近,他不知道杜海棠怎么了,变了许多,处处和他作对,但是让他放杜海棠离宫,却又是万万不能的。堂堂天子,连个小女子都不能降服,这让他怎么能够释然? 却说杜家这几日的光景,也不是和乐的模样。 海棠离宫归家,除了杜明扬这个嫡亲哥哥举双手赞成以外,其他两房的叔伯却是个个沉着脸,就连祖母杜老夫人也是板着脸,碍于海棠现在还是宫中贵人身份,方才没有发飙。 家中的吃穿用度等都跟不上,甚至将她安排在客院中,隐晦地表达他们的不满。 海棠倒是没有介意这些伎俩,带着金屏银扇二女住在客院,每日搬着美人榻,在廊下晒晒太阳,也很惬意。 她歪在榻上,随意曲着膝盖,心中考量着杨执下一步棋走到哪里? 该让人来劝和了,不知道是让她熟悉的亲朋好友来劝和,还是以利益诱惑杜家人? 若是前者,倒是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突然,外面传来极快的脚步声,她抬眸,就见到杜老夫人的婢女站在院中,福身道:“贵人娘娘,老夫人有请,请您前厅一见。” 海棠挑眉,她回来三天了,杜家人把她当做空气一样漠视,现在杜老夫人差使婢女来请,还是前厅相见,看来有贵客迎门? “知道了,你回复祖母,我稍后就到。” 海棠换了身见客的衣衫,不算失礼,也不算正式,方才施施然地带着侍女去前厅。 还未见到来人,便听见厅堂里杜老夫人的夸赞之语,隐隐有几分婉转地奉承味道。 海棠脚步一顿,眉毛微挑,心道:是她? 看来我猜对了。 领着侍女入门,海棠一眼看到主位上的杜老夫人,笑呵呵的,看起来心情不错。眸光一划,她见到下首第一个位置上的客人,端庄秀美,仪态优美,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嘴角始终噙着最温柔的笑容,好一个天下女子表率。 此人正是十年之后的“女德教主”——吴慧。 似乎察觉到门口的动静,正在交谈的杜老夫人和吴慧回首,见到海棠同时停了下来。 “祖母,听说您找我?”海棠一边询问,一边福了福身,准备行礼。 杜老夫人听到海棠这么一声“祖母”,又见她先行礼,吓得连连站了起来,道:“贵人,君臣有别,切勿如此。” 她没给海棠好脸色,却在礼节上做到了位,没有刁难海棠,没有落人口舌。此时,有客人到访,更是要小心翼翼的。 海棠这一礼,着实吓到了她。 杜老夫人让人将海棠扶了起来,她自己准备向海棠行礼,海棠又岂会让她屈膝? “祖母这是做什么?自家人,不必如此多礼。” 朝金平、银扇使了个眼色,这两个丫头利落地将杜老夫人和客人扶了起来,一阵慌乱之后,三个人纷纷入座。 吴慧见到海棠,一时感到陌生,顿了顿,道:“贵人近日可安好?” “甚好。”海棠见到吴慧一脸陌生,却又不得不找话题和她拉关系,颇为玩味。她微微勾了勾嘴角,道:“先生这些年可安好?” 吴慧,乃是林凤舞、杜海棠和庄娴雅三人的师父,才学出众,又因为嫁给了魏氏为妇,时下人尊称她一声“魏大姑”。原主作为她的弟子,海棠称呼她“先生”,也没问题。 只是,自从原主的父母亡故之后,这对师徒渐行渐远,极少见面。上一次见到吴慧,还是原主入宫,林皇后亡故之时,她找原主试探,失望而去。 “还算好,只是时常想起你们三个孩子,当年教导你们的场景历历在目。” 吴慧真的很会说话,明明关系疏远,偏生能够切入话题,用原主最灿烂的少年时光撕开口子。 海棠微微一笑,坐等她继续。 吴慧见她不喜不怒,笑盈盈地望着她,心里一时摸不准海棠的想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 “先皇后美貌动人,运气也好,成为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可惜红颜薄命。”她似乎真的陷入了回忆中,絮絮叨叨地说着,话锋一转,“贵人比皇后娘娘更幸运,能够教养太子,福气还在后面呢。” 海棠挑挑眉,这是想劝她,养着杨熙,将来说不准就是太后,比早逝的林凤舞划算。 不仅仅海棠听懂了,杜老夫人也听懂了,心里喜滋滋的,一张老脸像绽开的花。 她挥挥手,道:“海棠丫头不许任性,今晚就收拾东西回宫。” 仿佛忘记了彼此君臣的关系,还当海棠是原主未嫁时的模样。 这种势利短视又没有骨头的家族可还行? 海棠心里不悦,脸上依旧淡淡的,她略作委屈道:“先生好意,海棠心领了。可惜那日宫中发生的事情……总之,陛下不信任我,我回去又有什么意义?” 说得模糊不清,杜老夫人没听懂,作为说客的吴慧却是懂了。 陛下在寝宫临幸了清河王妃,打了海棠的脸。 她抿了一口茶,手绢擦了擦嘴角,笑道:“贵人娘娘可是在吃醋?恕我直言,娘娘就算生气,也不该就这么不管不顾地离宫归家。若是陛下一怒之下,迁怒您的家人,可是祸及整个家族。” 旁边听着的杜老夫人脸色一白,神色惊慌,道:“这可如何是好?” “老夫人稍安勿躁,陛下对贵人还是有情分的,暂时不会迁怒杜家。”吴慧安抚了几句杜老夫人,又对着海棠道:“娘娘作为杜氏之女,是杜氏养育了你,给了你尊贵的身份,现在正是你反哺家族之时,岂能意气之争而离宫?您说是不是?” 海棠依旧笑眯眯的,眼神中划过一道锐光,心里呵呵哒。 难道她愿意托生杜氏不成?除了她的兄长,这些所谓的族人或者家族,能给她带来什么? 这些人像蚂蟥一样附在她的身上,吸她的血,一旦她违反他们的心意,不能够给他们带来面子和利益时,这些人便翻脸比书还快。 毕竟有个当贵人的孙女或者侄女,是一件能够糊弄人,也拿得出手的事情。 但是敢用恩情与所谓的亲情绑架她,也不看看她有没有孝顺这等美好的品德? 杜老夫人站了起来,道:“不如趁着现在陛下未迁怒,我这就让贵人回宫。” 海棠轻蔑地斜了一眼,她这位祖母,真是见识短浅,稍微恐吓就将孙女送回去,比那街边的白菜还廉价。 吴慧是个聪明的女人,一边劝说,一边打量海棠的神色。她见到自己说了这么多关乎家族前程之事,海棠完全无动于衷,颇有些冷清凉薄。 一时之间,有些犹豫了。 世间女子多依附娘家,稍微恐吓两句,拿宗族吓唬,她们多心软就范了。而这位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杜老夫人碍于君臣之别,拿不住海棠,这可怎么办? 不过……女子能够依靠的不是娘家,就是丈夫。 吴慧心里有了数,又劝道:“老夫人稍安勿躁,陛下心里爱重娘娘,岂能让她受委屈?” 杜老夫人当真被安抚住了,又坐了回去,但是看着海棠的眼神颇为急切,像要吃人一般。 海棠见到这两个女人一唱一和的,她看得津津有味,到了此时,忍不住道:“先生,陛下爱重我,莫不是说笑?若是您要拿后宫无第二个女人和子嗣说话,可就打错了算盘。” 杨执所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先皇后林凤舞,而非她杜海棠。 吴慧见到海棠搭话,心中一松,心道:看来贵人生气不回宫,是在意陛下了。 “娘娘此言差矣。”她神秘地偏头望了一眼空荡荡的大门,继续游说道:“这活着的人才有希望,和死人有什么可计较的?林皇后再受宠爱,如今也化为枯骨,娘娘才是真的前途无量。” 海棠轻轻敲着桌子,看似在思考犹豫,其实就是故意等待着吴慧的劝说。 果然没有让她失望,吴慧见到海棠的神色,以为说动了她,心中一喜,“贵人娘娘,这夫妇,夫在前、妇在后,自古男为天,女为地,这男人多好面子,你切勿和陛下闹脾气,伤了陛下的面子。听我一句劝,借着这个台阶下来,回去好好伺候陛下,这盛宠还少得了吗?” 海棠笑盈盈地道:“先生讲的可是夫妇相处之道,可我不是陛下的正宫啊。” 一句话让吴慧神色莫变,她这意思是想要皇后之位吗? ☆、盛世真白莲(11) 不知道吴慧回去和杨执怎么说的,第二日封后的旨意就到了杜家,海棠收到诏书,倒在意料之中。而杜家众人却出乎意料,送走了内侍,个个喜滋滋地围着海棠道喜。 “海棠妹妹,没想到陛下如此宠爱你,你闹脾气离宫回家,他也不和你置气……” 杜家大伯清了清嗓子,打断长子谄媚的话语,威严地说道:“贵人正值盛宠,还需戒骄戒躁,专心侍奉陛下,以报君恩。” 在时下,外戚当政,中宫皇后的含金量很高,一旦封后,代表这个家族将会成为下一个第一世家。 杜家的人各自都有盘算,别看杜家大伯一副威严大家长,却不敢真的斥责海棠。 还是杜明扬看不下去了,他随意找了个借口,将海棠拉走了。 一时之间,杜家大伯颜面无光,沉着脸,和杜老夫人抱怨道:“娘,明扬未免太过目中无人……” 杜老夫人瞪了他一眼,道:“现在海棠丫头风头正盛,你对二房的两个孩子客气些。她都和陛下闹僵了,还能让陛下追到家里来,可见是个有手段的。” 海棠和杨执之间的暗斗,让杜老夫人误会了,但是也差得不多。 一道圣旨改变了杜家的风向,也悄悄改变了整个前朝后宫的格局。 随着封后圣旨一起送来的,还有各种稀罕物件,奇珍异宝,古玩字画,闪瞎人的眼睛。 杜老夫人心里一喜,当即一拍大腿,从库中精挑细选了一些珍宝,送到了海棠的院子里,给她充门面。既拉拢了海棠,又向杨执示好。 等到海棠起驾入宫之时,后面跟着数十辆马车,浩浩荡荡的,不知道还以为二人大婚。 这数日的较量有了结果,海棠如愿以偿更进了一步,杨执也放下了那颗高悬的心,关于他与清河王妃之间的艳闻也渐渐消失于帝都。 一切看似风平浪静,却又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杜明扬将海棠送到了宫门口,眼角一瞥,看到角落里的青布马车,心中一动,找了个理由,打马追了过去。 车夫看着高头大马上坐着的青年,一时犹疑,道:“公子,有人拦路。” “绕过去……”李子仪目送海棠入宫,心里正烦躁,想也不想地回了一句。说到一半,他又愣住了,似乎想到了什么,掀开车帘探了出来。 略微惊诧道:“大……杜家兄长?” 这人不是正送海棠入宫吗?怎么会在这里? 他想到了海棠,索性下了马车,左右探望,也没见到想见的人。 杜明扬挑眉道:“别找了,她不在这里。” 这个“她”是谁,双方心知肚明。 李子仪神色不变,眼眸中闪亮的光芒黯淡了,他见了礼,就要上马车走人。 这干脆利落的劲头,在杜明扬看来却是“薄情寡义”,没有妹妹,就这么无视哥哥,可还行? 说好的大舅哥呢? 杜明扬抽了抽嘴角,压住心里刷屏般的吐槽,耐着性子道:“这几日家中琐碎事情多,海棠无法脱身,再加上各方都观望着,盯着她的一言一行。” “我知道,所以未曾登门拜访。” 自从那日宫宴之后,海棠出宫,李子仪担忧她,想见她一面,却又担心为她招来灾祸,一直克制着自己的情感。不用杜明扬解释,他也明白。 看着这个人不咸不淡的态度,杜明扬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幅度小,倒也没有人注意到。 他道:“海棠有话让我带给你,可愿意一起小酌两杯?” 李子仪惊喜地抬眸,优雅矜持道:“乐意之至。” 嘴角的弧度上扬,努力克制着,依旧能够让人感受到他的喜悦情绪。 杜明扬看着他这副德行,有种亲手把妹妹推进火坑的心痛,心塞不已。但是,至少这家伙比杨执这个伪君子好多了,勉勉强强吧。 偏僻的酒馆里,酒客稀少,跑堂的在门边打瞌睡,只听见掌柜的啪嗒啪嗒地打算盘,格外清脆响亮。 杜明扬寻了一个雅间,让人守着大门,与李子仪先后走了进去。 二人互相斟酌间,李子仪眼看着杜明扬饮了两三杯酒,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他垂眸道:“棠儿有什么话给我?” 心里再着急,脸上也是一片云淡风轻,维持着他的仪态与教养。 杜明扬看得心情飞扬,心道:让你装,就是不告诉你,让你着急。 “棠儿的话……”杜明扬装作迷糊的模样,锁着眉头思考了一阵,歉意道:“记性不好,忘记了,让我想一想。” 一边端着酒杯装模作样地思考,一边看着李子仪的神色,他期待着对方着急的模样,可惜这些小动作被李子仪识破了,他注定要失望了。 李子仪似笑非笑道:“大舅哥可得好好想,若是没有猜错,这可是事关杜氏一族的生死。” “你怎么知道的?” 杜明扬放下酒杯,吃惊地问道。 因为喝酒而略微有些红热的脸庞一下退却微醺之态,郑重地询问,可见被李子仪说中了。 李子仪也不卖关子,道:“除非生死大事,否则棠儿随便书信一封,便可转达。” 他能说自己在海棠心里没地位?不是正经事情,海棠不会找他吗? 好歹是清流的门面,他不要面子吗? 杜明扬也故意折腾他,一五一十地说出了海棠的打算,末了追问了一句,“我妹妹问你,你要不要和我们合作?” 世家与清流合作,相当于清浊合污,这种天方夜谭的想法也只有海棠才能想出来,杜明扬没有抱很大的希望。今下相权被帝王忌讳,时时刻刻限制相权的发展,原本属于相权的那部分权力被一分为二,一部分为宦官所掌控,一部分被世家争夺,反而是李子仪这样的清流之士很尴尬。 就算清流被边缘化,他们这些士子也是骄傲的,自诩品行高洁,不与世俗同流合污,更是视世家与宦官为浊流,一生以激浊扬清为己任。 但是,让杜明扬惊讶的是李子仪没有多思考,就一口答应了,这随意的模样,就像今日天气很好。 反而是杜明扬相当被动,道:“你有没有听清楚我的问题?你不是那个清流榜样吗?确定要和我们合作?” 一旦被人发现李子仪和他们合作,李子仪就会被人唾弃,认为他没有节操,对着世家谄媚屈膝。 李子仪轻轻抿了一口清酒,淡淡的酒味缠绕在舌尖,他轻笑道:“棠儿的愿望,我岂能拒绝?” 早先他故意诱惑海棠,未尝没有牺牲色相,借跳板的意思,现在么,他放下了合作的心思,海棠又寻了过来。 意义不同,李子仪还是答应了。 杜明扬嫌弃地看着他,宛如看着疯子一般。他早先还想着李子仪要是不答应,他是嘲讽一番,替妹妹踹掉对方,还是揍一顿,夺回自己在妹妹心中的地位,唯独没想到这个人竟然答应了。 顿了顿,他道:“别指望我在妹妹面前说好话,是你自愿的,不是我们逼迫的。” 差点就中计了! 杜明扬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这个男人有多讨厌,一次就勾住了海棠,这次未必不是在讨好海棠? 杜明扬脑补甚多,李子仪却是不知道的,他想到刚刚杜明扬故意刁难他的事情,眯了眯眼,道:“大舅哥,没想到你平时看着如此不靠谱,关键时刻却能够聚拢这么多势力。” 杜明扬被这么一打断,只听到后半句,得意地说道:“不然,怎么能称作世家呢?世家,世家,世代为官之家,人脉关系宽广,这是寻常人家所没有的底蕴。” 杜家也曾经是开国功勋之后,不管君子之泽是三世而斩,还是五世而斩,都与他杜明扬早早地无关。从他出生之时,他所受的教育,就是要利用自家的人脉,自己去拼搏一个未来。 当然,他能够短时间内聚集这些力量,还有海棠给他出主意,让他借势。杨执为了挽救岌岌可危的名声,许诺了中宫后位,却不知道被海棠钻了空子。中宫后位代表着后族会起势,杨执知道两个人的真实关系,也许会不屑一笑,而其他观望的人家,却是自认为可以下注了。 毕竟前面几代帝王都是这样任用外戚的,不是吗? 李子仪笑而不语,浅笑着饮茶,驱散身上的酒味。 杜明扬见到没有人捧场,方才作罢,没有继续吹嘘,而后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道:“姓李的,你刚刚说谁不靠谱?” 李子仪好脾气地说道:“咦,我说过这话吗?” “难道你没有?难道我听错了?” 杜明扬见到李子仪无辜的眼神,不禁对自己产生了怀疑,难道当真是误听了? 这边双方交谈融洽,李子仪通过这次合作,对海棠的心思有了几分猜测,看到了希望,心情甚好。那边杨执却是乐极生悲,病倒了。 金屏刚刚回宫,就四处打听消息,以求尽快掌握缺少的信息,却打听到了一个大消息。 她连连禀报给海棠,道:“贵人,听说陛下昨日病倒了……” 海棠百无聊赖地翻着书,看着各地的话本子,正对里面愚孝的男主人公无语,就听到这么个消息。 手指轻轻缠绕着青丝,她懒洋洋地抬眸,道:“兴许陛下以为自己胜利了,争赢了你家主子我,一不小心乐极生悲了。” 金屏却是谨慎极了,见到周围的婢女都退下了,她凑到海棠耳畔,低声道:“每天给陛下诊治的御医,似乎神色不太对劲,您说是不是……” 杨执快驾崩了? 海棠自动为金屏补上了最后一句话,她一下正色了起来,凝眉道:“这怎么可能?” 按照正常的时间线,杨执至少还要活大半年,难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不成? ☆、盛世真白莲(12) 杨执似乎身体越发孱弱了,推了好几日的早朝,连寻常宫人也察觉到异常。 这天要变了! 来来往往的宫人,越发沉默,轻手轻脚地侍奉着天子,没有往日的活泼,就怕一个疏忽,丢了性命。 海棠就在这诡异的氛围中,频繁出没杨执的寝宫,调度宫中侍从,安定内宫。却始终没有寻到机会,看看杨执是否真的病危了。 这一日,海棠又去看杨执,刚刚入门,便听见宫人惊呼,“快,请御医!陛下又昏迷过去了……” 杨执昏迷了……她是不是可以探一探他的脉搏,看一看情况? 海棠轻挑眉梢,心中已经下了决心。随着入殿,脸上神色微调,哀戚肃穆得像死了丈夫一样。 内殿里忙忙碌碌的,所有人失去了主心骨,慌乱间像无头苍蝇乱撞。海棠的到来,让他们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冷静了几分。 “娘娘……陛下……” 海棠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又让贴身侍女有条不紊地安排宫人,该请御医请御医,该熬药的熬药,剩下人在殿外等候。 等到一切回归的正常次序,她方才掀开明黄的帷幄,看到榻上昏迷的男人,肤色暗沉,眼窝深陷,看来病得不清。难怪任由宫人吵闹? 眼神略微下移,落在了杨执的手臂上,海棠极其自然地握住,顺手放进了锦被之下。 这小小的动作,只是一瞬间的事,然而,海棠却惊住了。 ——杨执被人投了毒! 眼眸微动,小扇子般的眼睫毛自然地下垂,遮住眼底的狂风暴雨,海棠淡定地给杨执掖了掖被角,心底却在疯狂刷屏。 杨执贵为帝王,天下之主,谁敢给他下毒? 这毒是□□,主要是使人五脏六腑衰竭,身体羸弱,慢慢病亡。下毒的人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别的不说,杨执这个人警惕性极强,寻常海棠连他的衣角都不能触碰。下毒的人又是怎么做到的?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让海棠也起了好奇心。这么算来,前世杨执早逝,也许不仅仅是帝王短命,家族遗传,也有可能是毒发身亡。 就在这个时候,御医气喘吁吁地赶来,见到海棠坐在殿中,连忙行礼,却被她拦住了。 “诸位免礼,以陛下身体为重。” 海棠知道了杨执是真的病危,而且还是被人下了慢性毒,耗费了身体元气,没有几天寿命了。她便顺势让开,御医们提着药箱拢上前,轮流给杨执诊脉。 以她的预测,要是来个刺激,杨执一口气没上来,都能一命归西。 床榻边有御医忙活,海棠看着惶惶不安的宫人,想到杨执昏迷之事,便细细盘问了起来。 “陛下怎么昏迷了?” 起初众人还支支吾吾的,不敢开口说出真相,等到海棠一番呵斥,众人才慌了。 “可是尔等玩忽职守,忽视了陛下的安危?” 天子病危,皇后动怒,宫人纷纷战战兢兢的,一时跪伏了一地。 “娘娘恕罪,并非我等照顾不周,而是刚刚中官大人送来加急信件,北边汴水决口,淹了两岸十多个县,陛下一时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若说这种古老的王朝最害怕什么,必定是天灾人祸。人祸尚能防范,天灾却是看天由命了。 汴水决口,淹了两岸十多个县,不仅仅是农田屋舍被毁,还会有许多人在水灾中丧命,有些人侥幸活了下来,也是流离失所。 海棠在脑海里略微回想起汴水附近的地势,汴水是连着黄、淮二水的分支,不可能莫名决口,也不可能淹没如此多的县城。她想到一个可能,眼眸微变,问道:“徐中官可在?” 能被杨执寝宫的宫人称作中官大人的,除了徐通,不做第二人。海棠一直都知道徐通备受杨执信任,此时此刻却没见到徐通的人,着实让人惊讶。 “皇后娘娘,臣在这里。” 徐通牵着小太子杨熙的手,缓慢入殿,见到海棠在这里,不咸不淡地行了个礼。 海棠也不在意徐通和杨熙二人是否礼数周到,她问道:“徐中官,本宫听闻汴水附近十多个县被淹,可有此事?” “有。臣离开陛下寝宫,就是奉了陛下口谕,协助太子殿下处理此事。”徐通见到海棠,反而没有了之前的油腻谄媚,多了几分正色。 海棠追问道:“那你可知黄河决堤,隐瞒不报,可是杀头之罪?” 没错,海棠怀疑汴水决口不仅仅是汴水溢出,更有可能是黄河出了问题。 十多年前,黄河年年夏天决堤,死伤无数,百姓怨声载道。然而国库又不富有,官府也没办法检修河道,两岸的百姓只好迁移到别处。 等到杨执手握大权之时,国库经过多人的努力,有了些家底。有大臣想起黄河决堤之事,便在朝堂上提起了此事,然而检修黄河河道,工程浩大,需要的人力和财力巨大,杨执一时舍不得钱财,迟迟不肯答应。恰好有机灵的官员看出了杨执的心思,便联合地方官上了一道折子,说黄河两岸人口稀少,不修河道也没事。 这检修之事便这么耽搁了下来。 没想到不过两年,黄河再一次决堤,河水东漫,连分支汴水都受了影响。 若不是杨执病着,此事可是要让他颜面无存,在朝臣面前丢尽脸。 显然,海棠一言击中核心,徐通脸色微变,将宫人赶了出去,又让海棠移步,几个人再一次细细商量。 海棠原先只是猜测,她也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有些出乎她的意料。水灾的面积比想象中还要大,她不禁心凉,这可是事关人命的大事。 此时此刻,她也不在意杨执的想法,单方面放弃二人之间的暗斗,积极地从徐通那边接手治理水患以及赈灾之事,领着太子杨熙又去前朝,和重臣商量此事。 对于本朝百官而言,陛下病危,女君执政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了。毕竟本朝男帝向来体弱,先帝如此,今上如此,太子殿下似乎也如此,而本朝后妃更是强悍,先帝陆皇后如此,现在这位杜皇后也不奇怪了。 在此等危急时刻,太子殿下年幼,能来一个成年女子拿主意,已经是件幸事了。 与前朝热火朝天地讨论水患之事不同,杨执幽幽地在寝宫里醒来,见到床边伺候的徐通,便问道:“你觉得杜氏如何?” 徐通沉吟了一下,道:“冷静自持,才华横溢。” “你倒是对她评价很高啊!”杨执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虚弱地坐了起来,一连咳嗽好几声,他道:“还是凤舞眼光好,能够将她引荐到朕的面前。” 每到这个时候,徐通都沉默地听着帝王花式吹林皇后,这次他略微有些出神,心道:恐怕他和陛下都看错了人了,京都三秀,唯有这位第一才女才是真的品行端方,可比白玉。可惜…… 杨执已经吹完了林皇后,又叹道:“既然你都说她有才华,想来这皇太后之位非她莫属了,但愿她能够为熙儿守住这个天下。” 徐通神色微变,劝道:“陛下,时日还长,何必说这个丧气话?” “你别劝了,朕的身体,朕一清二楚,没多少时日了……” 寝宫里,主仆二人还在互相说着宽慰的话,前朝海棠已经一一安排了处理水患的章程。这番雷霆手段让百官信服,纷纷感叹:这位杜皇后的才学果真如传闻一般,当得起第一才女之名,不是风花雪月之才,而是真正的执政之能。 说到治理水患的人才之时,百官一下萎靡了,满满的朝堂,拿不出一个人来。 海棠也不介意,她早有猜测。杨执信奉平衡之道,擅长的阴谋权术,真正干实事的人,他还真没储备几个。 “举贤不避亲,众卿可有推举之人?” 冷淡威严的声音在正殿里响起,传入每位官员的耳朵里,众人一时犹犹豫豫,不知道这位皇后娘娘是真的求人才,还是学陛下另有深意。 在所有人唯唯诺诺,左顾右盼之时,突然同时想起了两道声音—— “皇后,臣举荐一人。” “母后,儿臣举荐一人。” 一边是刚刚出列的丞相李源,一边是坐在海棠身边的杨熙,海棠略微扫了一眼丞相失望之色,又看了看杨熙心虚得乱转的眼珠子,心下了然。 不知道怎么触动了原主的情绪,脑海里闪过不少杨熙在杜海棠面前可怜兮兮求相助的画面,从六岁稚童到十六岁的少年,整整十年,原主无怨无悔地付出。 海棠拂了拂心口,无声叹道:我不会步你的后尘的,只是不忍见到饿殍满地、尸横遍野的惨象罢了。 稳住了心绪,问道:“丞相举荐何人?” 李源颇为惊讶,没想到这位皇后先问的他,他激动道:“臣举荐臣的嫡长子李观,这孩子虽未出仕,却有几分才学,能够胜任治水患之事。” 李子仪? 海棠面上无波,心里却是直道这运气真好,随便举荐的就是熟人。治理水患之事,她就没想到让陌生人去,毕竟还带着数十万赈灾的银子,交给旁人,她不放心。 另一边,杨熙有些着急,抢了海棠的话,道:“母后,杜家舅舅可是执金吾,手底下有很多人,他更厉害,让他去。” 这一下,朝堂之上安静了,百官心思各异。 皇后娘娘是让她兄弟去,学先代皇后重用外戚,还是会另辟蹊径用李家之子? ☆、盛世真白莲(13) 小孩子才做选择,海棠表示她全都要。 不用举棋不定,她大手一挥,直接命两个人进宫,察看是否能当大任。当然,此举只是走正常流程,让百官放心。 海棠的效率很高,暂时敲定了人选,就进行下一步,筹集物资,调动赈灾款银。百官看到她雷厉风行的作风,大受影响,纷纷各司其职。 众人被安排得满满的,带着任务离去。除了几个老狐狸,观望着外戚与清流的争斗,其他人早就忘记了此事。 显然海棠注定让这些老狐狸失望了。 当日,杜明扬就接到传信,匆匆入宫。也许是受到父辈的影响,他天生就是耿直热血的心肠,对于救济灾民之事,丝毫没有推辞的心思。 到宫门口,他见到衣衫飘逸的男人,不爽地道:“你怎么入宫了?” 就算海棠答应了和李子仪合作,杜明扬依旧不喜这个男人,无关人品才华,仅仅是这个人抢走了海棠的关注。 李子仪这次带了友人,没有介意杜明扬的态度,也没有故意戏称对方为“大舅哥”,反而有礼地道:“在下奉了中宫旨意,入宫商讨汴水水患以及赈灾之事。”这仪态可谓端方儒雅,在外人眼里那是翩翩浊世佳公子,是世人眼里的清流榜样,没有往日令人难缠的模样。 但是,在杜明扬看来,这个人就是个伪君子。 杜明扬也察觉到李子仪身边的俊俏书生,冷哼一声,道:“一起走吧。” 他不是给李子仪面子,是给妹妹海棠面子,毕竟这是她的人,不是吗? 杜明扬当先迈步,径直赶往议政殿,跟在李子仪身边的书生,诧异地望了一眼杜明扬的背影,道:“这位便是皇后娘娘的兄长吗?看起来有些高傲,不过不像传闻中跋扈的外戚呀。” 李子仪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此人心思不坏,只是与我有些……嗯,怎么说呢,就是看我不顺眼。” 书生点点头,接话道:“这个我懂,就像我看我那油嘴滑舌的姐夫,让人气得咬牙切齿,奈何姐姐喜欢,又无可奈何的感觉。” 李子仪:…… 感觉膝盖中了一箭! 杜明扬和李子仪到的时候,海棠正在批阅公文,光影里神色严肃,极其认真。一旁的太子杨熙也握着毛笔,在公文上歪歪扭扭地写着,时不时抬眼皮看一眼海棠,小心翼翼地动作出卖了他心里的不安情绪。 “妹妹,救治赈灾之行何时出发?” 人未到,声音先到,这点兄妹俩倒是如出一辙,都是讲究效率的性子,不会拖拖拉拉。 海棠放下手中的毛笔,捏了捏手指,道:“哥哥,你这性子也太急躁了,我何时任命你主持此事?” “不是我吗?那是谁?” 杜明扬有些失望,倒不是害怕旁人争夺功劳,而是担心其他人不能够尽心尽力,让这些受灾的人得不到及时的救助。 海棠没有故意卖关子,道:“安排你领北军五万人前去汴地,救助灾民,做善后安抚工作。同时考虑到你这性子,给你安排个军师随行,路上有不懂之处,也有个商量的人。” 杜明扬毕竟年少,性子耿直爽朗,缺少了几分心思,而李子仪那个黑心肠的,连她都敢戏弄的人,安排给杜明扬正好,性格互补。 不用海棠多说,杜明扬想起在宫门口见到的男人,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安排何人给我当军师?不会是那个谁吧?” 言语里满满的嫌弃,他想来也猜到了这个军师是何人。 恰好李子仪带着好友在外面求见,听到杜明扬言语中满满的嫌弃意味,他微微挑了挑眉,道:“我可不就是那个谁,杜公子可是失望了?” 杜明扬想到汴地情况不明,心情格外沉重,没有心思和李子仪相争,想到这个人虽然性子有些讨人厌,实力还是不错的。他瞥了一眼李子仪,道:“马马虎虎吧,带着你,比旁人强一些。” 堂堂丞相之子,学贯古今的清流榜首,只是比旁人强一些? 跟在李子仪身后的书生太过惊愕,脸上的表情没有控制住,引起了海棠的注意。 海棠朝着李子仪微微挑眉,心道:买一送一?还有这等好事? 她没有出口斥责,能得到李子仪的认可,还在这等关键时刻将人带入宫的,必定有所奇异之处。 “娘娘,在下想向你引荐一人。” 李子仪往旁边站了站,将身边的好友暴露在众人的视线里,满意地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好友身上。 方才道:“此人乃是在下同窗好友王乐,字明达,汴地人士。平生喜欢研究《周易》、天文、术数,且家学渊源,擅长水利之事。” 看着眼前这个俊秀腼腆的青年,海棠听明白了李子仪的话,这个人擅长水利工程,跟着他们去汴地,有利无害。 她略微考问了几句,这个王乐是个有才华的青年,大手一挥,相当大方地给了对方一个官职,让他随军去汴地。 在海棠和他们三个人讨论关于处理汴地水灾具体事宜时,杨熙听着听着就犯起了困,小孩子家家的,经不起长时间的辛劳,就在大殿里睡着了。原先他坐在海棠身边,不知道何时脑袋一点一点的,渐渐偏离了原先的位置,扯着海棠的裙摆睡着了。 在外人看来,只觉得杨熙天真可爱,与海棠母子情深。 王乐忍不住感叹道:“陛下膝下子嗣单薄,唯有太子殿下一人,殿下无兄弟姐妹,倒是有娘娘这样的慈母相助,乃万幸之事。” 说着无心,听着有意。 海棠想到了早上替杨执诊脉,那□□除了身体衰弱和影响寿元,还会影响人的生育能力。那药性不烈,全靠长时间的作用,一点一点侵蚀人的身体,让人渐渐衰弱下去,无知无觉。 若是在人激动之时,比如发脾气的时候,比如床笫之间情动的时候,毒性在人体内流转速度加快,让人身体衰弱得特别快。同时,衰弱身体之时,也会影响人体的某些功能。 杨执多年耕耘,膝下只有一子,海棠以为是杨执为了林凤舞守身如玉,现在看来,真相也许并不仅仅如此。 什么人能够接近杨执下毒?除了身边最亲近之人,杨执才能毫无防备。 什么人最亲近?帝王多疑,杨执也不例外,但是他对林凤舞和杨熙却是真心的,还不设防。 杨熙年少,对着杨执下毒,明显弊大于利。 那如果换成林凤舞呢? 海棠顺着这条思路越想越顺畅,慢慢有了几分轮廓,抽丝剥茧一般地分析,她似乎越来越接近真相了。 这个时候,已经定下了汴地水患的处理章程,杜明扬等人提出回去准备事宜,海棠不得不起身相送,放下心里的思量。纵然兄妹之间有其他私密话要说,杜明扬始终记得这是帝王的宫阙,不知道哪个地方都有人在暗处盯着,他磊落大方地出宫办事,顺带将李子仪和王乐带走了。 杜明扬心底冷呵,心道:别以为他不知道某人的心思,在宫外也就忍了,这可是内宫,他还想祸害他妹妹不成? “李大军师,此次赈灾事关重大,大司农那里可是要给赈灾的银两,就怕这些官吏舍不得银钱,你可有何妙计?” 给他的狗头军师,他就用上了,拼命压榨着李子仪。 汴地水患事出突然,本该处理此事的帝王病重,太子又年幼,位居中宫的皇后出来代替皇帝发号施令,本就是权宜之计。百官十分配合海棠的工作,但是真正的事关钱财,以杨执与大司农数年君臣,大司农肯定会知道杨执的吝啬,不愿意爽快给钱。 要么想拖着等杨执决策,要么就是减少银两的数目,任何一样都不是杜明扬愿意看到的。 别看他刚刚升官,但是官场之事,他十分熟悉,更别说李子仪这等心思机敏之人。 李子仪抬眸看了看天空,道:“在下掐指一算,明日午时,血光冲天,杜大人不妨带着帐下数千精兵去大司农那里抬银子。” 抬头望了望天空,杜明扬伸手挡住脸上的日光,眯了眯眼,暗自嘀咕:“除了骄阳当空,晒得人发晕,并没有其他奇异现象啊。大白天的都没有星辰,你怎么算的?” 作为李子仪的好友,王乐可是知道此人的心肠黑着呢,见到杜明扬没有懂其中之意,道:“杜大人,明达认为李兄并非此意,重点在后面。” 经王乐提醒,杜明扬琢磨了一番,慢慢回过味来,这是让他当土匪,领着军士去抢钱??? “真是馊主意!” 馊主意是真的馊,狗头军师是真的狗,但是架不住计谋好用。 等到杜明扬将此事书写成信件,转述给海棠时,已经是十多日之后,杜明扬带着队伍已经抵达了汴地,还带去了数百万的赈灾银。 海棠看到此处,不禁莞尔一笑。 却说帝王寝宫里,杨执喝着苦涩的汤药,一连十多天没见到海棠来询问求助他,不禁问道:“那汴地水患之事,可拿出了章程?” 徐通迟疑了一下,道:“臣这几日都在伺候陛下,未曾打听前朝之事,只知道娘娘当日召集百官议事,后来又见了她的兄长。再往后,就再没见她提及此事。” 一般水患这等大事情,朝廷没个十多日功夫,是拿不出有效的措施。再加上杨执身体时好时坏,离不得人,徐通那边的确疏忽了海棠的消息。 谁能想到海棠不到三日功夫,就搞定了人选,安排了下去? 这两个人还以为水患难住了海棠,杨执靠着床榻,道:“朕本是有心历练太子,但是水患之事,关乎重大,不能再拖下去了。等会儿,你让杜氏过来一趟,朕为她指点一番。” “是。” ☆、盛世真白莲(14) 徐通去而复返,很快就回来了,而且神色很奇怪。 这在他的身上极少看到的异样,引起了杨执的关注。 杨执道:“怎么了?没请到人?” “并不是……”徐通垂着手站在下方,宽大的袖摆下,手指无意识地搓动着,道:“皇后娘娘答应了,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就来。” “她还在和汴地的水患较劲?让她早点过来,朕指点她……” 杨执以为海棠想不出处理办法,而给了徐通脸色看,让这位天子眼前的红人受了委屈。 徐通摇摇头,道:“也不是。” 一时之间,他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杨执真相,人家杜皇后不仅仅找到了解决办法,还早就点了人出发了,比寻常杨执处理事情还迅速。百官对杜皇后的高效率赞不绝口,若不是君臣有别,就差将帝后对比一番了,还是皇后将皇帝给比下去的那种。 病床上虚弱的男人,看着自己的心腹犹豫不决的神情,又不说原因,看得他心急不已。 他道:“你看到了什么,但说无妨,朕恕你无罪。” 一激动,杨执的身体就扛不住,咳嗽声响了起来。 徐通又是给他端水,又是轻抚脊背,舒缓他的不适。想到等会儿海棠过来,徐通又担心帝王不知道真实情况,而在皇后面前丢脸,顿时下定决心告诉杨执真相。 “陛下,您先别激动,臣说便是。” 一阵竹筒倒豆子,他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一告知了杨执,包括当初海棠接手水患,到百官议政,到下达命令。 杨执毕竟是身居帝位数年的天子,只要关乎到政事,智商在线,理智在线。他慢慢起了疑心,怀疑海棠此举的目的。 他眯了眯眼,道:“杜氏安排谁去治理水患、赈灾汴地百姓?” “是她的兄长杜明扬杜大人……”徐通说到这里,又犹豫了,他从内侍那里打听到,皇后还用了李相的嫡长子。而且这位嫡公子还是那日游船上的神秘男人,不少同行的宫人辨认了出来。 难道皇后不仅仅用了亲哥哥,还用了情哥哥? 杨执不知道徐通心中所想,得知海棠用了杜明扬,道:“倒是意料之中。” 徐通见到帝王放松的神色,显然没将皇后放在眼中,他做下属的心急,忍不住补充了一句,“还有李相的嫡长子,就是上次咱们上元节在玉带河上遇到的神秘男子。” 至于王乐,一个名声不显的仕人,徐通没有多关注,以为是李子仪的同窗好友而已。 “李相的嫡长子?那位清流之首,天下楷模?” 别看杨执不用清流,但是这清流有哪些能人,却是一清二楚。 他得知李子仪就是那日与海棠同船共游的人,刷地一下脸黑了,黑沉沉的,吓得宫人垂下了头。在他的心里,他算计海棠是一回事,只是让海棠名声有损,但是男女之间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关系。而海棠在外寻欢作乐,找别的男人,关系就难说了,岂不是给他带绿了? 徐通见到帝王脸色难看,他垂眸盯着脚尖看,就是不去看帝王的脸色,免得这位主子难堪。 这种情绪只是一瞬间的波动,很快杨执就冷静了下来,作为帝王的疑心让他想得很多。他道:“你说,朕会不会让杜氏给骗了?” 徐通没跟上皇帝的想法,皇后骗了陛下什么? 机械地重复反问道:“皇后娘娘骗了您?” 杨执没有理徐通的反问,脑海里闪过各种回忆的画面,从初遇杜海棠开始,到现在海棠越过他直接用传国玉玺和中宫凤印下指令,这其中肯定有什么他忽视的地方。 以前的杜海棠多么善良无私,处处替他和太子着想,太子病重之时,更是衣不解带地亲自照顾他,生母也不过如此。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女人就变了,变得贪婪自私,不关心太子了,不知道感恩了,还处处刁难他,算计他,处心积虑地谋求后位。 试问一个人的变化为什么这么大? 当然,杨执不知道中途换了个灵魂,还在用着阴谋论分析海棠以及杜家的所作所为。 突然,他道:“朕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杜氏的阴谋!” 徐通还没跟上杨执的想法,愣愣的,杜皇后能有什么阴谋? “你且附耳过来,等会儿皇后来了……” 杨执可不管心腹的疑惑,他现在看清楚了海棠的真面目,又气又急,暗地里指使徐通下去布置一番。 徐通恭敬地答应了,垂下的眼皮遮住了眼底的异色。 陛下竟然是这么个想法? 当真帝王多疑,天家无情! 等到海棠忙完积压的公文,方才不疾不徐地前往杨执的寝宫,去看这位将要日落西山的帝王。这一路上,观着百花怒放,绕着亭台楼阁,微风席卷着沁人心脾的花香,她心情颇好。 当她踏入寝宫之时,按照寻常惯例问候,“陛下今日可好些了?” 杨执掀了掀眼皮,道:“朕恐怕好不了了,皇后会不知道?” 虽然他的身体状况对外隐瞒,但是没有瞒着海棠。 也算是考验的一种。 现在杨执心思转变了,说出的话就变了味。 啧啧,这语气可真是阴阳怪气的! 海棠不明白又是哪里惹着这位帝王了,她大度的原谅了他。这人在先皇后林氏面前是小意温柔,在她面前就变得阴阳怪气,喜怒不定,向来如此。 她微微一笑,眼神幽深地扫过大殿里伺候的宫人,幽幽地道:“想来陛下病重,思念先皇后了,竟然都说胡话了。” 天子再不济,也事关国体,如今正是风雨飘摇之际,海棠可不想闹得人心惶惶的。就算杨执撑不过这个夏天,也不能够让消息先传出去。 被海棠“关照”的宫人脊背一冷,双股颤颤,差点儿跪了。 杨执见着昔日不起眼的女子,成为今日威势赫赫地后宫之主,意图染指政权,还是他一手促成的,顿时就心塞不已。心底疑心越大,越发认为海棠欺骗了他。 不禁怒而呵斥道:“祸国妖妇,有负朕和凤舞的恩情,有何脸面提及凤舞?” 海棠微微挑眉,在嘴里咂摸着这四个字,“祸国妖妇?” 她何德何能,当得起祸国妖妇之名? “杜海棠,别以为你能骗得了朕!之前你故意端着善良的假模样,照顾凤舞,关心太子,不过是欺骗朕与凤舞,允你入宫。奈何你贪心不足,还想获得朕的宠爱,朕看破了你的心机,冷落你是让你清醒。奈何你一错再错,竟然欲擒故纵,谋算皇后之位,甚至交好清流,培植党羽,意图不轨。” 一桩桩罪过数下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海棠是十恶不赦的毒妇。 海棠明白了,这位帝王是位脑补帝,以为原主入宫心存歹心,是为了滔天权势而迫害他们一家三口的恶人。她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为原主悲哀,道:“若是如此说来,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是中了我这恶毒女人的奸计?” 特意在“英明神武”四个字上加重了读音,颇有嘲讽意味。 杨执很气愤,他觉得海棠在挑衅他,心里一阵怒气翻滚,又忍不住一阵咳嗽。 他指着海棠,骂道:“阴毒妇人,若不是你耍心机,故意误导朕,朕岂会中了你的计?封你为皇后?枉凤舞这样善良的女子,将你当做亲姐妹,将熙儿托付于你。” 前一句话,海棠真的无可否认,毕竟从她穿越来,原主的性情就变了。她不想当个柔顺的妃子,慈爱的继母,反而处处挑衅杨执。除了不愿意付出,其中还有几分算计。就是改变性格,混肴视听,让杨执无暇顾及其他,不知不觉聚拢权势。 她的确做到了。 后一句么,海棠不敢苟同,林凤舞当真将原主当做姐妹,便不会让原主入宫,而是替原主找个好人家。再其次,就算是塑料花姐妹情,当初也该兑现承诺,给不了原主想要的,也该给予当初许诺的利益。 她淡淡地一笑,道:“我的确不及先皇后。” “你还算有自知之明……”杨执见到海棠承认不及林凤舞,以为她软了下来,正准备谋算其他。 海棠神秘地眨眨眼,道:“我有什么不能承认的?先皇后林氏敢给陛下你下毒,让你龙体损毁,让你断子绝孙,这狠辣劲,我杜海棠自愧不如啊!” “你说什么?” 杨执不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瞪着眼,高声质问。苍白的脸色渐渐泛红,额头青筋暴露,可见愤怒到了极致。刚刚骂海棠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吓人。 “陛下不知道吗?你中毒了。”海棠轻描淡写地说着,宛如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平常,却镇住了杨执。 她见到杨执气得胸口起起伏伏,十分贴心地说道:“虽然陛下从不让我触碰,但是那日陛下病重,我不小心摸到了脉搏,可不就发现了这个秘密。而且,中毒时间至少有五年以上,我入宫之前哦,陛下可别说是我下的手。”边说边摆出手势,努力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五年前,原主还是与清河王定亲的小姑娘,杨执未来的弟媳,关系看似亲近,却八竿子打不着。 轻轻瞟了一眼,见到眼前的帝王冷静了几分,海棠心道:帝王果真多疑。 她装作没见到,继续说道:“其实我也挺好奇的,你说谁会对您这位尊贵的天子下毒?谁又能够寻到机会下手?想来应该是最亲近之人吧。” 杨执比海棠还能够脑补,更别说海棠还故意引导,他一下猜到了林凤舞,心里难以接受。 “够了!” 海棠轻笑道:“这哪里够了?” 她也是特别能作的,见到杨执暴怒,还拼命撩拨这头病虎。 “朕说够了,你没听见?”杨执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等他抬头对上海棠冷泠泠的目光,沉静如水,他有种感觉:这个人留不得了。 他道:“徐通,该动手了。” ☆、盛世真白莲(15) 不知道何时室内只剩下了四个人,除了病弱的杨执,就只剩下海棠带着侍女金屏,再就是不知道站在哪一方的中官徐通。 突然安静了下来,空气格外沉闷。 这徐通虽是宦官,但是体型高大,不比寻常男子弱。 金屏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挡在了海棠身前,道:“你们对娘娘动手,可曾想过杜家和我们家大人,他们岂能善罢甘休?” 杨执冷冷一笑,道:“弑君之罪,够不够?” 想用杜家来牵制他,还远远不够,只要他说是弑君之罪,谁敢怀疑? 海棠推开挡在她面前的金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微笑道:“不知道徐中官可真要杀我?” 她没有对准杨执,而是询问徐通,显然转机在后者身上。起初,杨执和金屏都没有回过味来,等到他们看着徐通站在原地未动,顿时眼眸微瞪,一个是惊愕且气愤,而另一个是惊喜。 杨执呵斥道:“还不动手?” 他死死地盯视着徐通,想从这个人脸上看出异样。这可是陪伴他多年的心腹,难不成还能被杜海棠收买了不成? 不,不可能。 徐通是宦官,不贪图权势,不好美色,家中也没有亲人,寻常人根本不可能收买他。 徐通低垂着头颅,恭敬地拜了拜,道:“请陛下恕罪,恕臣不能从命。” “为什么?” 久久不能释怀,杨执眼中充满了红丝,宛如暴虐的雄狮,盯着徐通求一个答案。他想不明白,精心挑选的心腹,怎么会在关键时刻背叛了他? “因为臣是汴地人。” 容貌、乡音可变,可染上帝都人的风雅,但骨子里流淌着汴地人的血脉,不减年少时的质朴与重义。 此话一出,杨执愣住了。他想起当年查徐通的过往,他的确是汴地人,是十五年前发大水,逃难逃到帝都的。父母双亡,兄弟姐妹死于逃难途中,无亲无故。原以为是最好的心腹,到头来却倒戈了敌人。 这一出,海棠也没想到,她原以为徐通是为了背后的主人……原来是因为她救了汴地的人。 “臣多谢皇后娘娘救了汴地数万百姓,让他们不用流离失所,不用卖儿鬻女,也能够在故土重建家园。” 徐通朝着海棠拜了拜,径直转身离去。 就在这个时候,海棠对于徐通的转折有些失神,杨执趁着其他三个人没有注意到,从枕头下摸出了一把匕首。他拼着全身的气劲,扑向了海棠,道:“你们这些忘恩负义之人,全部给朕陪葬吧!” 闪着寒光的刀尖朝着她戳来,海棠极快地闪身,躲避突如其来的刺杀,幸运地躲了过去。而另外一个人就没有那么好运了,杨执收不住冲劲,一下栽倒在了地上。 原本虚弱不堪的身体,这么一磕碰,直接崩了,口鼻中血沫喷溅。 徐通连连将人抱了起来,呼喊室外的宫人,让他们去请御医,终究杨执没有等到御医的到来,就死在了初夏之时。 帝王驾崩,天下缟素。 海棠扶着金屏的手臂缓缓往回走,去换一身白色衣衫服丧,与来时的惬意不同,此时夕阳西下,带着浪漫的血色。 金屏忍不住问道:“娘娘,为什么不把林氏侍女带到陛下面前说清楚?” 最初,海棠猜测到林凤舞给杨执下毒,就动了心思,四处寻找林凤舞的故旧侍女。寻找了许久,方才在浣衣奴中找到这个林氏,询问当年之事。 林氏乃先皇后心腹,当年替先皇后做的唯一一件亏心事,便是从林家带来了令人虚弱的毒药,用在了杨执身上。自从先皇后去世后,这位林氏旧仆便故意犯了个错,成为了低等奴仆,以此赎罪。 海棠微微眯了眯眼,望着东边的凤舞宫,屋顶上展翅飞翔的凤凰,闪着琉璃瓦的淡金光芒,耀眼极了。 她缓缓道:“尘归尘,土归土……她不想在自己的丈夫面前变得面目可憎,我便成全她罢了。” 世上之人千千万,有薄情人,也有痴情人。 林凤舞这个人看似貌美心善,骨子里带着偏激与疯狂,她爱杨执,也爱杨熙。对于丈夫,她爱得霸道,不允许任何女人得到他。哪怕给对方下药,也要达到独占的目的。对于儿子,她爱得清醒,知道丈夫命不久矣,就趁着生前给儿子寻找合适的继母人选。 今日海棠说出杨执中毒之事,只是为了气他,并不是想揭露林凤舞的恶行,踩着这位原皇后上位。 黄泉路,奈何桥,三生石,就让这对夫妇保持最美好的记忆去相会。 金屏不解,替海棠感到委屈,道:“枉您做了好人,先皇后当真值得您这么做吗?别忘记林氏旧仆所言,先皇后先召见的清河王妃,后来方才见的您,明明她……” 海棠拦住了金屏剩下的话,道:“不必多言,你心里所想,我一清二楚。只是故人已逝,先皇后的过往,以前的杜海棠不想追究了。” 原主是盛世真白莲,又不是真傻。从奉诏入宫,她就明白自己的处境,林凤舞与她有昔日同窗之情,也有利用之意,她还是选择了入宫。杨执不喜她,原主便慢慢放下心里那一丝绮念,心如止水。唯有杨熙,稚子天真无邪,原主是寄于了厚望。 最终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这个继子杀掉了她最在意的人,毁掉了她小心呵护的盛世。 若说原主最憎恨的人,非杨熙莫属,若说最厌恶的人,非庄娴雅莫属。 曾经弃她而去的前未婚夫杨择、塑料花姐妹林凤舞、冷暴力丈夫杨执,都伤不了她,唯有杨熙,这个注入一腔母爱的少年,让她心寒至极。 金屏以为海棠自欺欺人,不想知道先皇后的过往,认为那个与先皇后促膝而谈的杜海棠死了,便乖乖地闭了嘴。 当杨执驾崩的消息传到汴地时,杜明扬和李子仪等人恰好安抚好灾民,不至于造成□□,但是也有不小的影响。 帝王是一个王朝的象征,是定海神针般的存在,百姓对杨执没有感情,却依旧感到惶恐。 杜明扬握着粗糙的水囊,猛地灌了一口,叉着腰站在石头上南望,紧紧地皱着眉,道:“怎么办?这人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个时候……” 毕竟是帝王,他说得隐晦,没有指名道姓。 草堆里,李子仪就算坐在一堆杂草丛中,也是端端正正,宛如明堂贵人,一举一动别有一番风味,风雅飘逸。 他振了振衣袖,道:“大舅哥勿恼,没有他,这天下我们也要为棠儿扛起来!” 没错,不是为了杨氏,不是为了杨执和杨熙父子,而是为了海棠。 杜明扬见他说得自信从容,他心里一喜,从石头上跳了下来,勾着李子仪的肩膀,道:“你有办法了?” 他最近和李子仪近距离的接触,对这个人的才华有了了解,只要对方说得这么自信,肯定是有了主意。世间清流,天下楷模,品行也许……有待商榷,但是能力和才华却是有目共睹。 换句话说,你可以怀疑他的品行,却不能怀疑他的才华。 杜明扬也不纠正李子仪的“大舅哥”称呼,自动忽视,就连王乐都误以为李子仪看中了杜明扬哪位待字闺中的妹妹,故意套近乎。 李子仪略带几分不自在地推开了杜明扬,道:“主意是有,你们且附耳过来。” 不久,汴地刮起了一股风,传言皇后娘娘乃是神女转世,专门为普救众生而来,救苦救难。 天降大难,陛下重病,太子年幼,全凭皇后娘娘主持朝政,汴地化险为夷。众人一拍大腿,唉呀妈呀,可不就是救苦救难的神女? 从北到南,从边疆到帝都,渐渐的,海棠的声名远播,渐渐替代了杨执,成为新的王朝支柱。一场汴地水患,反而因祸得福,让一场内政风波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政权的平稳过渡,没有人闹出幺蛾子,就连杨执的葬礼,也办得顺顺利利的。 各地藩王纷纷入帝都奔丧,最小的才六岁,是宗室旁系北陵王杨晟,小小的一团,站在角落里,格外突兀。海棠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孩子和杨熙一般大呢。 当然,清河王杨择作为杨执的皇帝,也赫然在列,就连清河王妃庄娴雅,也跟随在一旁。庄娴雅一身素色孝服,衬得脸颊清瘦无色,和圆滚滚的肚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银扇随身伺候海棠,也察觉到海棠的目光,顺着飘过去,见到庄娴雅的模样,小声惊呼道:“清河王妃有孕了?是清河王的,还是先帝的?” 大概心思单纯的人,重点永远在八卦。 海棠只见到庄娴雅貌似又要翻身了,略带几分厌恶,而银扇的关注点确实孩子的归属问题。 不知道那药效果如何,有可能是杨执的吗? 这念头只在海棠心里一闪而过,她就放下了。略带几分严肃地瞪了银扇一眼,这是杨执的葬礼,来往的人繁多,人多眼杂,她是嫌自己命长了吗? 银扇缩了缩脖子,双手捂住嘴巴,尴尬地朝着海棠傻笑。 正在此时,金屏悄无声息地带着消息来了,她微微屈了屈膝,低声道:“娘娘,杜大人给您的。” 海棠轻轻展开,一目十行,淡淡一笑,道:“庄娴雅一入京,就去拜访魏家,难怪旁人说她们‘师徒情深,堪比母女’?” ☆、盛世真白莲(16) 各地藩王奔丧结束,该回封地的都回了封地,唯有两个例外。 海棠接到清河王杨择的上书,扫了两眼,漫不经心地丢在了桌子上。杨熙可怜巴巴地瞄了眼书信的方向,不敢伸手去触碰,紧张地问道:“海棠姨,皇叔说了什么?” 这段时间,杨熙大概知道自己没了依靠,白嫩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两颊没有了肉感,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众人直道新帝孝顺。 海棠心道:这小白眼狼真不愧是杨执和林凤舞的儿子! 小小年纪,审时度势的眼力劲,已经初见端倪。偏生被杨执教歪了,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阴谋算计之上。一国之君,摆出小白花可怜无辜的表情为哪般? “你自己看看。” 得到海棠的应允,杨熙的眼眸中闪过惊喜的神采,伸手去拿书信,道:“熙儿遵命。” 一字一句看完了书信,杨熙眨着眼睛,疑惑道:“皇婶婶是不是要生弟弟了?熙儿以后也要当哥哥了吗?” 也许是年岁小,努力做出喜悦的模样,但是在海棠看来却是演技青涩,少了几分真正的喜悦。 海棠轻蔑地道:“才五个月,哪里需要在帝都养胎,不过是赖在这里,不愿意离开罢了。” 先帝亡故,新帝年少,杨择这是欺负他们“孤儿寡母”,妄想揽权势,欺压天子。 杨熙似乎明白了几分,道:“那……我们怎么办?” 皮球踢了回来,弱小无助的表情刚刚好,能够引起旁人的同情。 海棠道:“留着吧。” 她决定不当这个恶人,前世原主顶着欺压宗室的恶名,驱逐清河王夫妇,到头来杨熙听从庄娴雅的挑唆,害了她的全族。双方没有反目前,这个小白眼狼还尊庄娴雅宛若母亲,让她踩着杜海棠的尸骨荣耀加身,世人艳羡。 这一世,她倒要看看,清河王和杨熙如何叔侄情深,庄娴雅和杨熙如何宛如母子,让他们狗咬狗岂不妙哉? 海棠不想管,杨熙着急了,他道:“这可如何是好?皇叔会不会欺负我们?” “如果清河王欺负本宫,陛下可得好好保护我这个柔弱的太后。”海棠轻轻拍了拍杨熙的脸颊,状似怜爱的模样,眼眸里尽是嘲讽之色。也许是海棠的目光太过深邃冷漠,杨熙不经意地对上,身体一抖,强忍着恐惧。 “朕……会……保护太后娘娘的。”湿漉漉的眼眸中闪着惧怕之色,机械地允诺,连寻常称呼的“海棠姨”都变成了“太后娘娘”。 批准清河王夫妇逗留帝都后,另外一个上书请求留在京都的是北陵王。 北陵王杨晟今年也不过六岁,却父母双亡,生下来就继承了北陵王爵位。这孩子身体孱弱,常年在养病,此次为先帝奔丧,因过度劳累而病重了。 作为体恤臣下的君主,海棠大笔一挥,准了北陵王留住京都。 反正一个王是留住,两个王也是留住。 新帝圣旨伴随着宫中的赏赐,入了清河王府和北陵王府,两家接了圣旨,就赶着到宫中谢恩。 因着当初上书就是庄娴雅身子笨重,不宜出行为理由,他们夫妇不愿意离开帝都,所以此次就是清河王杨择一个人入宫谢恩。 以庄娴雅的性子,必定是不乐意的,她不愿意杨择单独面见海棠。但是,自从先帝与她那件事之后,她在清河王面前一直处于下风,不乐意也只得勉强同意了。 海棠接见清河王时,是在夏日凉亭里,凉风送爽,宜见不喜之人。 “王妃身体可有恙?” 上书都说庄娴雅身体娇弱,见到了清河王,她也得意思意思一下,慰问一番。 “女人生孩子,不都是那个样子吗?”杨择面对着海棠坐着,神情有些冷淡,他道:“你我好不容易见一次面,就不要提这些扫兴的事情。” 海棠嘴角微僵,心思有些复杂,见到原主怨憎之人被丈夫冷漠相待,本该高兴,但是作为女子,被人如此轻视,又十分恼怒。 “王妃毕竟怀着皇叔的血脉,当慎重些。”也许是恼怒,语调有些怪怪的,似乎在为庄娴雅说话。 清河王杨择忍不住情动,抓住海棠的手,温柔地说道:“海棠一如当年那般善良,庄氏如此待你,你还当她是姐妹,愿意为她说话。只是真相并非如此,当日先帝与庄氏的丑闻,你也略有耳闻,这腹中血脉……未必是我的。” 海棠:…… 我不是,我没有,这么茶艺的话不是我的本意! 紧接着,她察觉到杨执的失态,挣扎着手臂,呵斥道:“清河王,你失态了。” 越是挣扎,越是束缚得厉害。 杨执紧紧地抓住手下的皓腕,无视女子的挣扎,“海棠,不要拒绝我。你听我说,我留着庄娴雅,是为了安抚庄家。庄娴雅狡辩说这孩子是我的,说遇见先帝是四个月前,那孩子有五个月大。我便等着她,等那孩子生下来,就滴血认亲。” 海棠无语,心道:那孩子本来就是你的,杨执根本不可能有第二个孩子。 似乎察觉到海棠的不屑一顾,清河王杨择道:“就算那孩子侥幸是我的,我也要休掉庄氏。来日我登上那位置,你就是我的中宫,与你携手共赏万里河山。你放心,我不嫌弃你曾经是皇兄的女人。” 我真是谢谢你了! 你不嫌弃我,我还嫌弃你智商有问题。 在宫中说自己的野心,是没把小皇帝当回事,还是嫌自己命长了? 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面前,让她降级当皇后,看轻谁呢? 海棠觉得这清河王看起来多么伟岸高大的男人,怎么智商如此堪忧,偏生这男人有些疯狂,她挣脱不了。 “清河王,你说的这些事情,我觉得还需从长计议,你能不能先放开我的手?” 海棠觉得,这疯子光长个,没长脑子,所有的技能点都点到了力量上,她手腕都快被折断了。她刚刚让人去请兄长过来,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突然,熟悉的男子嗓音在凉亭外响起,清泠泠的,宛如山间清泉,沁人心脾。 “清河王也在这里?” 海棠瞬间眼睛一亮,大救星来了! 第一次,她觉得李子仪的声音是如此美妙,让她略带几分浮躁的情绪平稳下来,道:“请李公子进来。” 原先治水有功,朝廷本来想征辟李子仪入朝为官,但是被他拒绝了。所以,海棠一声“李公子”,也没有毛病。 李子仪掀开帘幕入内,身旁还跟了个六岁左右的孩童,极为俊俏,看起来颇为眼熟。 海棠以为有外人在,清河王杨择这个疯子,该放开了她。未曾想,这个人越发起劲,竟然用劲一提,将海棠拉到了他的怀里,另一只手环着海棠的纤腰。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李子仪,挑衅一笑,道:“李公子所来何事?若无要事,还是早早退下去,不要打扰太后娘娘与孤王。” 挑衅的态度,略显暧昧的话语,清河王杨择犹觉得不够,手指忍不住在海棠身上摩挲着,游移着,宛如蜥蜴的冰冷的皮肤,引起海棠生理不适。 “清河王喝醉了发酒疯,你还不将他拉开?” 海棠没有指名道姓,李子仪却知道她是对自己说的,气恼中还带着一股子娇嗔的味道。 他好脾气地笑了笑,伸手去握海棠的手臂,使了一股巧劲,不知道怎么做到的,海棠就到了他的怀中。“臣以为太后娘娘愿意呆在那处,原来是臣误会,委屈了太后娘娘。” 明明说的一本正经,海棠却听出了醋意,她有心安抚两句,奈何还有外人。 刚刚站稳,她就伸手去推开李子仪的胸膛,没想到一下没有推开,不可置信地抬眸,却见这个男人状似没有看到她的眼神。 李子仪双手环着海棠的腰身,又十分君子地保持一定的距离,道:“娘娘可是头晕了,可要臣送您回寝宫?” 不是,就算受伤,也是手臂,怎么变成了头晕? 被强行头晕的海棠,有心辩驳,见到两个对峙的男人,又了悟了。这个男人吃起醋来,像个幼稚孩童。 她没办法了。 清河王杨择道:“太后娘娘乃是先帝新寡,李公子还是保持距离为好,免得害人害己,毁了自己的仕途,毁了海棠的清誉。” 李子仪似笑非笑地斜了一眼杨择,道:“看来清河王醉得不轻,头晕眼花还说胡话了。来人,将清河王请下去,送回清河王府。” 亭外有人闯了进来,将清河王杨择强行弄了下去。 海棠见到熟悉的面孔,正是杜明扬麾下的人,她指着那些人,道:“你怎么能指使得了宫中之人?” “大概他们知道我是娘娘的人。” 一句正经话,李子仪非要说得这么暧昧,海棠只觉得这个人越来越显露出本性了。 一般海棠或者杜明扬是不拆穿的,偏偏今日来了个拆桥的,童言童语道:“是先生在宫门前见到了杜大人,杜大人不放心先生的为人,特意安排来保护太后娘娘的。” 没有防到李子仪,却防了杨择,也算是派上了用场。 李子仪一巴掌拍到小男孩的后脑勺,道:“你能耐了?想欺师灭祖了?” 海棠惊奇地看着眼前这个小不点,修眉俊眼,可见父母基因不错,道:“这位是?” “北陵王杨晟,我徒弟。” 北陵王杨晟,也就是小不点,站了起来,恭敬地道:“太后娘娘,臣随先生入宫拜谢留京赏赐之恩。” “免礼。” 这孩子和杨熙一般大,海棠偏生觉得这孩子讨喜,欢欢喜喜地和他说着话,一时之间忽略了李子仪。 李子仪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茶杯,眼神一瞟,就见到凉亭对面的回廊,惊奇道:“娘娘这是美人计吗?” 海棠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是银扇和徐通两个人,隔得距离有些远,似乎是递了什么东西,又说着话。 她嘴角微微抽动,道:“不是,巧合。” 他以为每个人都像他一样? 银扇走过了回廊,到了这边凉亭,道:“娘娘,这徐中官好生奇怪,一块破旧的帕子,他也当宝一样收着。我好心替他捡起来,他一把夺了过去,好似我要和他抢一般。你说奇怪不奇怪?他那么大个官,什么好料子弄不到?” 海棠道:“也许有特殊的意义吧。” 李子仪调侃道:“一般这种手帕这种私密物件,都是女子赠送的定情信物。” 海棠:…… 拿阉人身体缺陷调侃,你缺不缺德? 海棠表示,李子仪这种黑心肝的人,已经没救了。 银扇惊得一哆嗦,道:“我就是觉得这帕子花色眼熟而已,没想和他抢,希望徐中官别记恨。”听说身体有缺陷的内侍,心里都是变态。 ☆、盛世真白莲(17) 自从上次谢恩之后,又过了数月,天气渐渐转冷。 海棠带着杨熙处理完政事之后,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掐着手指,数着庄娴雅生产的日子。她挺好奇这对夫妇是一致对外,还是先内讧。 若是能够让清河王杨择和杨熙这对叔侄争斗起来,她也不用动手,只要在必要的时候推波助澜即可。 不知道是不是海棠愿力强大,杨熙在这个寒冬里倒下了。 新帝寝宫的宫人急匆匆地来禀报时,正是深夜,海棠正倚在榻上翻书,听到宫人的讲述,也只是挑挑眉。意料之中的事,或者说从她放手不管杨熙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娘娘,这白天下了雪,夜里路滑,要不明日再去看看陛下?” 新帝宫中之人六神无主,希望海棠去主持大局,而金屏又是海棠的侍女,处处为她的安危考虑。 外面又刮着大风,狂风怒吼,格外吓人。 新帝宫人跪在下方,见海棠身边的宫女没有想去的意思,她急得直冒汗。若是陛下有个万一,朝臣不放过后宫,他们这些伺候的人岂不是最好的替罪羊? 宫女以头抢地,伏在地上,请求道:“太后娘娘,请您垂怜我等,移步去看看陛下。陛下他真的病得很重,都说胡话了,嘴里念念叨叨着说‘对不起母后,不该听信谗言,戕害国舅’。他……” 小宫女一着急,什么话都往外蹦,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而海棠却是略微惊讶地挑眉,心中起了心思。 她揉了揉额头,放下手中的书,道:“罢了,我们去见见陛下。” 在六岁杨熙的心中,他的母后只有先皇后林凤舞,国舅也只是林家之子,哪里来的对不起母后,戕害国舅? 这情节听着耳熟,不就是她和杜家的结局吗?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了。 海棠穿上厚重的夹袄,又披上了毛茸茸的狐裘,踏着厚重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前往杨熙的寝宫。 暗沉的天色,摇曳的宫灯,衬得今日的深夜格外阴冷凄清,似乎有什么大事情发生。 寝殿的厚重大门被推开,伴随着众人一身风雪,席卷了不少冷气。 殿内的宫人哆嗦了一下,打了个冷颤,想骂人,却在抬眸见到海棠那一刻,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 “太后娘娘来了!” 海棠脱掉了厚重的外衣,朝着寝殿里面走去,只见床榻边跪着昔日的红人徐通,倒也没有惊讶,只是多看了两眼。 她问道:“陛下如何了?可有请御医瞧过?” 一旁的宫人回道:“请过了,御医说……御医说陛下是中了奇毒,像是不小心被蛇虫咬了的,眼前出现了幻觉,人会发狂。还说,他们会尽力寻找解药。” 大冬天的,蛇虫不出行,还能把杨熙咬了? 当真是荒唐! 海棠微微伸手探脉,心中微哂,恐怕这孩子时日不多了,让御医说是蛇虫咬的,不过是某些人来日为自己造势,弄出杨熙德不配位的假象,连上天都降下灾难。 冰冷的手指触碰到纤瘦的手腕,手腕的主人从昏睡中醒来了,杨熙见到床榻边坐着的女子,年轻姣好的容貌,是他看了多年的模样。 回想到自己短暂愚昧的一生,杨熙再一次见到海棠,又是高兴又是愧疚,兴奋地抓着海棠的手掌,道:“母后,是不是回来接儿臣了?” 一会儿,他见到海棠不答他,又失落地道:“不,这肯定是幻觉。母后已经在那场大火中化为了灰烬,恨透了我,怎么肯回来接我?” 海棠惊讶地挑眉,这个人当真是前世的新帝杨熙?十六岁的杨熙?杀了原主和原主哥哥的杨熙? “你是杨熙?杀了我杜家满门的杨熙?” 海棠这么问,却让宫殿里的人一脸懵,太后娘娘说什么呢?杜大人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难不成陛下说胡话了,还传染给了太后娘娘不成? 杨熙见到海棠终于说话了,宛如听到天籁,从榻上挣扎着爬了起来,抓着海棠的手指,惊喜道:“是母后?真的是母后!” 见到杨熙一副见到亲妈一样的表情,表现如此强烈的依赖情绪,海棠还是很好奇的,杨择和庄娴雅夫妇怎么着他了? 她道:“熙儿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杨熙再一次听到亲切的关心之语,脸一垮,痛哭流涕,抱着海棠道:“母后,儿臣知道错了。不该听信皇叔……不,应该是不该听信杨择和庄娴雅二人的谗言,误以为母后是我的杀父杀母仇人,误以为母后和杜家舅舅想架空我。” 话锋一转,他方才缓缓道来,“他们这对狼狈为奸的渣男贱女,下毒谋害我,还将我囚禁在宫中,让我活生生地饿死、渴死……还有这个狗阉人,是他们的帮凶。” 末了,他指着下面跪着的徐通,向海棠告状。那模样要多无助有多无助,眼神迷蒙,宛如稚子。若不是眼底滔天的仇恨,海棠就要信了他的忏悔,这不过是杨熙被欺负后的可笑挽回策略罢了。 若是他活得好好的,岂会说出愧疚的话? 原主已经不在了,他迟来的、假惺惺的忏悔,又有什么意义呢? 海棠见到了前世的杨熙,失去了之前的兴趣,颇有几分意兴阑珊,吩咐道:“陛下病重,产生幻觉,说胡话了。你们好好照顾陛下!” 周围呆愣的宫人方才回神,将杨熙从海棠身上抱了下来,轻声哄着他。 杨熙可不是六岁的孩童,见到海棠要离开,心里产生了恐慌,道:“母后,我没有说胡话,杨择、庄娴雅还有这个阉狗,真的不安好心。你可要小心他们,可要为儿臣报仇!” 众人吓得冷汗直流,他们听到了这么多秘密,还能活着吗? 宫人一个疏忽,杨熙抓到机会,继续扒拉着海棠,苦苦劝道:“母后,你要相信我!” 海棠一把推开了杨熙,低声冷笑道:“信你如何?不信你又如何?” 大概是海棠表现得与原主态度差别太大,一时镇住了杨熙,他也不哭闹了。 “当年那个愿意为你披荆斩棘的杜海棠已经死了,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个孤魂野鬼,你以为哭一哭就能把我当枪使?我就该救你的性命?就该为你除掉杨择和庄娴雅?凭什么?”阴冷低沉的质问声,宛如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在叫嚣自己的不甘心。 在宫人眼里,是海棠安抚住了杨熙,杨熙不哭不闹了。 凭什么? 杨熙迷茫了,杜海棠并非他父母,他对她也只有面子情,扪心自问,他若是她,凭什么要帮助他?就因为他是君,她是臣吗? 抬眸望着四周熟悉又陌生的人,杨熙只觉得今日的宫灯格外昏暗,看得他头晕脑旋,大喜大悲之下,一口血喷了出来,倒了下去。 临死前,他依然抓着海棠的衣角,念叨着:“母后,对不起……” 不知道是真心忏悔,还是垂死挣扎的求饶博同情。 短短一年的时间,先帝丧了,新帝又丧。对于整个帝国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情,却在海棠的手下平稳的运行,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那日新帝杨熙去世的夜晚,海棠对外的说辞是毒性发作,不幸身亡。至于那些胡话,宫中的人最会看人脸色,知道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 杨执这一脉,除了杨熙这个独子,没有其他子嗣,算是断绝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杨熙的葬礼之后,百官就继任皇帝的人选争论不休,这些文官分成两派,一派支持皇叔清河王继位,一派从旁支挑选年幼宗室,承杨执这一脉。双方各不相让,先是口舌之争,慢慢地动起了手,差点上演一番全武行。 海棠冷漠地看着双方互斗,从里面分出派系来,有心清洗一番。 一连数日的早朝,除了文官互斗,海棠全程冷漠脸观看,也不表态。清河王这一脉有些着急,除了文官,杜太后以及杜氏一族的态度很重要。若是海棠这个太后站在杨择这边,清河王上位就稳操胜券了。 某日,清河王架不住幕僚先生们的撺掇,故意在早朝后,磨磨蹭蹭地寻找机会留了下来。 他早就打听到了,海棠今日要到梅林去折几支梅花,特意等在去梅林的路上。 寒风萧瑟,刮在脸上,宛如刺骨的刀,杨择心里怀揣着美梦,并不觉得辛苦,反而乐在其中。在他的殷殷期待中,美人姗姗来迟。 金屏远远地就见到杨择高大的身影,低声提醒道:“娘娘,前面是清河王,咱们是否绕道?” “不,直接过去,不枉我透露出去的消息。” 若不是她故意透漏消息,杨择哪里能这么快堵在路上?以她的猜测,她越是不见杨择,越是会有未知的问题等着她。如此相见,安安他的心,化被动为主动。 “海棠。” 杨择见到海棠走过来的一瞬间,眼睛一亮,心道:脸庞张开了,气度养起来了,她越来越漂亮了。 “清河王找本宫可有要事?”海棠不想和清河王杨择纠缠,只想速战速决,直言直语问了出来。 杨择说起正事,也收起心中的小鹿碰撞,正色道:“海棠,如今正是争夺皇位的关键时刻,你可要助我一臂之力。” “我为何要助你?不管谁当皇帝,我都是地位超然的太后娘娘。”海棠知道清河王杨择不是傻瓜,以前义正言辞地拒绝过他,也拂过他的颜面。若是她突然答应了,才是不正常。 杨择果然不以为意,有种理当如此的感觉,好脾气地哄道:“海棠想当太后,何必非要领养别人家的孩子,亲生的孩子不好吗?” 爪子轻柔地附在海棠的纤纤玉手之上,有温柔怜爱之意,其中暗示的意思□□裸的,就差明说以后让海棠给他生孩子,让他们的孩子当皇帝。 “亲生的孩子?” 海棠有些意动,她想要一个孩子,想将世间最好的东西留给他或者她。若是此事事了,她是不是该将生孩子的事情提上日程? 犹犹豫豫的态度,让清河王杨择误会了,以为海棠被他说动。 他顿时承诺道:“只要来日我登上帝位,海棠你必定是我的中宫皇后,我们的儿子将是下一任帝王。” 海棠:…… 你可想得真美好! 杨择见海棠没有反驳,也没有不悦之色,当她默认害羞了,他顿时高兴地亲了亲她的掌心,临走前,道:“棠儿,就这么说定了,你可一定要助我!” 望着杨择远去的背影,海棠低声冷笑,心道:我可什么都没答应你。 她一转身,准备离开梅林,去寻找金屏和银扇二人,却被突然袭击了。一双强劲有力的手臂从树后伸了出来,将她一把拉了过去,反手将她困在树干和两臂之间。 幸亏这梅花树有些年月了,足够支撑两个人的重量。 李子仪紧盯着海棠,恼怒地问道:“你要襄助杨择登上帝位?” 海棠扫了一眼他扭曲的脸庞,气恼的模样,失去了寻常贵公子的仪态,这是醋了? 嘴巴还不饶人,她倔强地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清河王答应以中宫后位相酬,还答应了与我养育一个孩儿,李大公子能给我什么?” 李子仪看着她小嘴叭叭,都快要气疯了,口不择言道:“他能给你皇后之位,我能保你稳坐太后之位。中宫皇后哪里有太后自由,想养男宠就养男宠。” 有了男宠,孩子还远吗? “不不,我不需要养男宠……”她只想借种养个孩子,不想养孩儿他爹的。 李子仪见她这么拒绝,生气了,道:“你不想养男宠,就是不想要我是不是?你说过你心悦我,怎么可以对我始乱终弃?” 海棠第一次见到这么幼稚的李子仪,心累,无力道:“你别污蔑我,我还没对你‘始乱’呢?哪里来的‘终弃’?” “那我现在就让你始乱!” 李子仪一把握住海棠的手,伸向了自己绣有流云纹的腰带,胡乱撕扯着,吓得海棠花容失色。 海棠:不,我是自重的好姑娘,我拒绝! 梅花枝兴奋地颤抖着,花瓣簌簌而下,飘了一地的落花。 积雪、梅花、流云,交相辉映成最美的景。 ☆、盛世真白莲(18) 下一任皇位的继承者悬而未定,两派斗得如火如荼,但是架不住神转折接踵而至。 先是清河王府传出消息,清河王妃于凌晨诞下王府继承人,清河王幼子出生了。一时之间,清河王一脉人逢喜事精神爽,稳稳占了上风。 其他派系暗暗失落,有了后嗣的清河王,又少了一个把柄,越发难以拉下马了。 可惜好景不长,早朝的时候,就收到噩耗。清河王在路上坠马而亡,尸体已经抬回了王府。 短短一天之内,这神转折让两派的人如坐过山车一般,清河王一派听闻噩耗,如丧考妣。其他人陡然见到这峰回路转的结果,欣喜不已。 海棠听到这个消息,惊诧地挑挑眉,英年早逝的清河王真是让人震惊啊! 如此关键的时刻,杨择马失前蹄了? 她立刻命人去查,杨择在这个敏感的时期坠马而亡,除了意外,更有可能是人为。不过她挺好奇是何人如此有胆识与智慧,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对亲王下手。 消息送来的时候,李子仪正握着海棠的手,与她一同作画。水墨丹青,晕染在莹白如玉的纸张上,衬得笔下佳人栩栩如生。 “娘娘,有消息了。” “呈上来。” 海棠接过书信,坐在榻上,快速扫过信中内容,一时啼笑皆非。随手将书信丢在矮桌上,倚在软榻,她手指轻点桌案,神色淡淡的,沉浸在思索中。 李子仪独自慢慢描摹笔下佳人的神韵,时不时抬眸看向海棠,两相对比。许久不见佳人回眸,他方才察觉到海棠脸上的异色,丢下毛笔,凑了过来。 “棠儿有什么烦心事不成?” 海棠冷静地道:“清河王死了,你可知道什么原因?” 正在玩十指紧扣的游戏,李子仪听到这个事情,吃醋了,紧紧扣住海棠的十指,咬牙切齿道:“死了就死了,你关心他做什么?” 情敌死了,连秀恩爱的对象也没了,他本来就郁闷,难道他现在要沦落到不如亡人的凄惨处境吗? 一想到海棠还关心清河王,醋海便生了波澜。 “刚刚收到消息,清河王杨择坠马的当天,正是庄娴雅诞下幼子的那天。听说他们夫妇吵了一架,杨择负气离开,才在入宫的当天坠马而亡。”海棠点出了其中的关键,杨择亡故时间不早不晚,恰好和幼子出生是同一天。就算有人看不得他春风得意,也不该这么快就出手,时间上来不及。 说起正经事,李子仪也变了神色,严肃地分析着,道:“你怀疑是庄娴雅谋杀亲夫?” 他问出了自己的怀疑,趁着海棠不注意,偷偷亲了一口她的手掌心。温软细腻的手掌心,软绵无骨,摸起来很舒服,这让他流连不已。自从上次看见海棠的手掌不小心被杨择亲了一口,李子仪就醋了,这段时日被浪翻滚还不够,连手掌心也不放过,占为了己有。 手掌心传来酥酥麻麻的濡湿感,海棠低头垂眸,就见某个人正襟危坐,嘴角却噙着笑容,笑得宛如偷腥成功的猫。她无奈地一笑,将桌上的书信拿了过来,手指点了点某处,道:“你看这里!有没有问题?” 只见那白纸黑字上写着那一句话,“二人相争之事,乃是此子容貌似先帝。” 还有“清河王妃足月生下幼子,眉清目秀,不似新生子”等信息,这信息量太大,极其容易让人想歪。 这是什么意思?清河王刚刚出生的儿子像先帝杨执? 联想起当日庄娴雅在杨执寝宫,被宠幸之事,他脑袋转得快,脱口而出,道:“难道这孩子真的是庄娴雅给先帝生的遗腹子不成?” “不可能,杨执那身体,不能使女子受孕。” 海棠也曾经怀疑过,不过只是一瞬间,也就想明白了。以林凤舞的缜密心思,她能够留余地吗?还有杨执那破败的身体也做不得假。 “那这孩子长得像先帝……而且还是足月出生的……” 其实杨执和杨择二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长得并不是十分相像,偏偏庄娴雅有过那么一段,又生下了长相似杨执的孩子,换做任何人站在清河王杨择的角度,都会怀疑这孩子的血统。 海棠撇撇嘴,道:“这算什么证据?孩子足月生的也不少,杨执和杨择再不像,那也是亲兄弟,孩子长得像伯父怎么了?” 她就亲眼见过孩子长得像伯父的,若不是伯父常年在外,多年不回家,说不准外人都要怀疑那孩子是伯父的孩子。然而实际却是这孩子的确只是长得像伯父而已,并非是大伯子和弟媳偷情所生。 李子仪也知道这种可能性,但是见到海棠如此维护杨执,不由醋了,道:“你倒是护着他,我们不是讨论庄娴雅杀夫之事吗?怎么跑题了?” “庄娴雅杀不杀夫,关我们什么事情?”海棠微微斜了李子仪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李子仪心里一喜,春暖花开。 海棠补充道:“我担心的是庄娴雅的野心与目的。” 只要不提情敌们,李子仪的智商就在线,而且还是爆表状态。他细细分析道:“以目前的境况,庄娴雅生下幼子,也应该蛰伏下来,等待杨择登基,再出手也不迟。但是,她却等不急了。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难道她与清河王一脉的人是敌对状态? 还是说清河王杨择对她做了什么? 海棠可是知道前因后果的人,纵然中间有些小误会,最终殊途同归。她道:“如果是清河王杨择多疑,怀疑庄娴雅生下的孩子不是他的,会不会杀人灭口?庄娴雅会不会奋起反抗?” 思考了许久,李子仪设想很多原因,挑来挑去,也只有这一个符合猜想。他想到这位清河王妃杀夫之后,还能够冷静地处理杨择的后事,心下微妙了起来。 这可是个狠角色! 恐怕她会…… 海棠道:“恐怕她会对付我!” 庄娴雅这个人重名利,向来看海棠不爽,又讨厌海棠以太后至尊压在她的头上,长年累月聚集的怨气,可不是说变就能变的。现在皇室的成年男人都死了,就只剩下她们两个小寡妇,稍微对比一下,就发现庄娴雅有一样占了优势,那就是子嗣。 想到这里,海棠大致猜到了庄娴雅的路数,道:“不必忧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有降住她的办法。” 海棠与李子仪私语了一晚,将收集来的信息清理了一番,第二日正常早朝。 果真原来争吵不休的文官团体风向又变了,前段时日还在争吵皇叔继位,还是兄弟继位,今日风向就变了,所有人一致同意过继年幼宗室子弟继位。现在清河王坠亡,又生下了个奶娃娃,众人一致同意过继宗室,就是这人选的不同,又一次拉开了争吵的帷幕。 海棠撑着下巴,看着下方的文官群体相斗,一派支持还未满月的清河王府的奶娃娃,一方支持各个旁系弟子,有些分散。 双方越吵越有火气,隐隐有撕逼的架势,海棠淡淡地问道:“诸位以为,若是新帝上位,是尊本宫为母后,还是尊本宫为婶娘?” 正在吵架的众人懵了,我们这里继承人都没撕出来,你就在考虑你的身份? 有精明的人已经回过味来了,看来一直作壁上观的太后娘娘,这是想入局了? 若是新帝尊太后为母后,这杜家便会屹立不倒,若是新帝尊太后为婶娘,这新的外戚势力便会代替如今的,可谓一朝天子一朝臣,难怪杜皇后等不急了,也要跟着入局了。 其实海棠想法很简单,她只是给庄娴雅挖坑,让她赔了孩子又折兵,谁知道旁人的脑洞这么大,把她想得如此阴暗? 清河王派系的人站了出来,略作沉吟,摇头晃脑,摸着胡须,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臣以为应当尊太后娘娘为母后……” 这一下,此人成为了众人瞩目的中心,海棠神色不变,清河王派系其他人怒目而视,清河王的唯一子嗣认太后为母,这让亲生父母清河王夫妇情何以堪? 此人见到众人不赞同的目光,心虚地躲闪了两下,挽回道:“新帝之生母于新帝有生养之恩,也应该尊位太后,臣私以为可以两宫并立。” 这人说的跟没说一样,全程和稀泥。 两宫并立,庄娴雅也配吗? 原主那一世,从杨执手中接过来的王朝,原主和其兄长以及百官一起努力,打造出来的盛世,小心呵护了十载的繁华,却一朝毁在了庄娴雅手中。 那时,原主和杜家已经消失在了史册上,杨熙被清河王夫妇秘密弄死,继位不到一年的清河王杨择亡故,是庄娴雅带着幼子临朝摄政。北边战乱不断,庄娴雅便抛弃百姓,撤回守卫的军队,将偌大的地盘拱手让给了蛮族;南边洪水入境,侵袭园田房屋,庄娴雅为了节省国库,不肯拨银两救灾,就无视流民的性命。在她执政的期间,人口锐减,□□不断,她有什么可称道的? 唯一能留名史册,大概就是那贤良忠贞的美名。为了亡故的杨择守节,她垂帘听政,不见外男,标榜自己的贤良淑德。更恶心的是,她不仅仅自己干了,还大肆鼓励其他女人盲目守节,女德之言论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应运而生。 与其说女德是为了规范每一任执政的女君的言行,不如说是庄娴雅执政无能的遮羞布。 这样的人也配和她站在一起,两宫并立么? 海棠一时怒气上涌,陡然站了起来反驳这些文官,却一阵犯头晕,身体一软,顺势倒了下去。 “太后娘娘……” ☆、盛世真白莲(19) 海棠的突然倒下,让众人手忙脚乱,就怕这位女君也步了前两任帝王的后尘。 御医们被传召,半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一路疾奔。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大人,最年轻的也是四十多岁的人,赶到时只喘大气,额头冒汗。 稍作休息,挨个挨个轮流给青纱帐后的妙龄女子诊脉,每一位诊脉的御医摸到脉搏,脸色骤变,不是面如土色,就是双股颤颤。绕是见惯了皇家秘密的老御医,脑子里一片空白,抖着手指头,不知所措。 “太后娘娘……这是……” 老御医说了半天,也没说个所以然来。 旁边的银扇急了,追问道:“太后娘娘到底怎么了?” 不说是罪,说了也是罪。老御医看着垂头丧气的同僚,不忍心让他们出来做这出头鸟,闭了闭眼,道:“娘娘这是有孕了!” 寻常宫妃有孕,不管将来诞下皇子还是公主,那是天大的喜事。而寡居半年多的太后娘娘有孕了,那就是掉人头的大事。老御医已经存了赴死之心,吐露出了这个真相。 原以为纱帐中的太后会大怒,没想到传来女子欣喜的声音,道:“原来本宫怀孕了!来人,在场的众人大大有赏!” 老御医:…… 众位御医:…… 不是,太后娘娘,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了? 不是皇家的孩子,百官如何看待?宗室能让你活着生下来吗? 不过……貌似杜家正值权势巅峰,其他势力未必干得过他们兄妹。 而后,御医们心思一转,暗骂自己才是失心疯,与其担忧太后娘娘,不如庆幸自己的小命保住了。 银扇安排人去包赏赐的红封,金屏伺候在一旁,道:“娘娘,这个消息可要告知百官?” 御医宛如看傻子一般看着金屏,这等消息自然要封住,悄悄生下孩子才是上策。 没想到今日的傻子不少,海棠道:“本宫有孕,这消息乃是天大的好消息,自然要普天同庆。就说本宫梦中与先帝相会,感而有孕,皇家后嗣有望,暂停新帝人选的选拔。” 沉浸在喜悦中的女子,并没有关注其他人的神情,更没有看到御医们微妙的表情。 由于海棠没有封锁消息,有孕的消息宛如插了翅膀一般,从后宫火速传播到前朝,从宫中传到了市井。 市井百姓议论纷纷,当做话本子一样看待,还在讨论这孩子的生父是何人。更有甚者,京都的人私底下赌孩子生父的人选,押注的人更是不少。这可是活生生的豪门恩怨情仇,可比写书人笔下的故事精彩多了。 上流贵族圈却是炸锅了! 杜太后的怀孕了,还说是先帝入梦相会,这是骗鬼呢? 若是让杜太后生下男嗣,继承皇位,这是谋朝篡位!这是混淆血脉! 第一个不干的就是杨氏皇族宗室,他们老杨家的皇位,凭什么无缘无故地给一个野种? 剩下的各方势力也不服,他们好好地支持着各自看中的宗室子弟,突然蹦出个“皇子”算什么事? 百官动了,各自寻找自己势力的同僚,一起谋算。有人在家中整理手稿,命令人抄写很多份,悄悄散发到京都各处,皆是有名望的大儒家门前;有人召集了府中私兵,又联系了几位朝中重臣,又连夜见内宫众人。 夜半,宫门悄悄开了。 一辆马车低调地入了内宫,车上的男人一跃而下,悄悄踏入了灯火摇曳的寝宫。 与外面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不同,海棠的寝宫是真的一片静谧,她翻看着小孩穿的花样,有“鱼戏莲叶”“百字福”等吉祥如意的图案。旁边的金屏和银扇两个人裁剪着小孩的衣衫,心里直犯嘀咕,但是架不住海棠喜欢,连带着她们也渐渐欢喜起来了。 “吱呀”一声响。 李子仪踏入寝宫,就是见到这么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 听到来人的脚步声,海棠还以为是哪个不懂规矩的宫人,抬眸正准备呵斥两句,却见到落魄憔悴的青年。细白的脸皮冻得通红,下巴上长了胡茬,淡青色的一片,头上、肩上都是厚厚的积雪。 “子仪?” 不怪海棠生疏,实在是李子仪的形象太糟糕了,与他寻常的贵公子人设相差太远,让海棠一时没有认出来。但是,能够出入宫闱的男人,除了她亲哥杜明扬以外,大概就只有李子仪了。 李子仪站在门口,紧盯着海棠,讷讷问道:“我听说你怀孕了……” 他接到心腹传来的消息,就马不停蹄地从京都外往回赶,就怕海棠出了事。这一路上,他又是喜又是怕,喜的是她与他之间有了血脉牵连,怕的是各方势力出手对付海棠。所幸的是他及时赶回来了,一切还没发生。 “你才到京都?”海棠迎了上来,见到李子仪衣冠不整的窘迫模样,显然是第一时间赶到她这里的。 她伸手替他拂去肩头的积雪,却被李子仪伸手拦住了。李子仪触碰到她温热的手臂,见她冷得一哆嗦,他极快地收手,道:“你先去内室等着,我去去就来。” 片刻功夫,海棠再见到李子仪的时候,他已经简单地收拾整洁了。除了眼底皮肤暗青,下巴上的胡茬未清理,其他倒是与寻常一样,一举一动皆是风仪。 海棠替他倒了一杯热茶,推了过去,道:“暖暖身子。” 说实话,见到这样失去了仪态的李子仪,海棠还有些心虚。捧着茶杯,隔着氤氲的茶香水汽,她躲闪着眼眸,不敢直视他明亮期待的目光。 李子仪烤了烤手掌心,散去身上的寒意,他见海棠左顾言它,以为她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心中一酸,握着她的手腕,道:“棠儿,不必忧心,一切有我。既然有了孩儿,我定当保住你们母子平安。” “不,不是,你误会了。” 海棠挣开了李子仪的手臂,看着他不解的眼神,转而变成痛心疾首的斥责目光,她更加心虚了。 又道:“总之,是我对不起你,但是我会按照约定,扶北陵王上位。” 李子仪眼眶一红,苦笑道:“难道我就这么不堪,让你嫌弃我们的孩儿吗?还是你不信任我?” 在这个薄情的女人眼里,他三天三夜努力赶回来的原因,就是为了所谓的协议吗? 难道她不知道他连杨晟那孩子都未来得及见吗? “不,不是,你真的误会了。” 海棠很郁闷,她不就是个钓鱼执法吗?怎么和李子仪越说越说不清楚了? 依着李子仪的脑补能力,幸亏十分信任海棠,没有怀疑她腹中怀着别人的孩子。 海棠解释了一整夜,也不知道解释清楚了没有,但是外面却是天翻地覆。 一夜之间,魏大家写的女德女诫言论传遍京都,受到当朝大儒们的一致推崇,众人更是将几位寡居未二嫁的寡妇拿出来当榜样。不少仕子淑女没脑子的追捧,与后世的脑残粉差不多,有不乏精明者看出了双方的角斗,明哲保身,不敢掺和到其中。 同时一部分文官罢朝,妄想给太后以颜色,诺大的朝堂空了一个角落,看起来有些怪异。 海棠带着宫人走到大殿门口,见到此情此景,也不恼,淡淡地道:“反正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角色,正好空出位置提拔有才之士,既然这些人不愿意上朝,就送他们一纸告老还乡的诏书吧。上朝!” 侍奉的女官微微应诺,暗道:太后娘娘威武霸气! 以前杜明扬见到李子仪站在海棠身边,便会吃醋掐了起来,今日不知道是情况特殊,还是认可了李子仪,竟然打了一声招呼。 李子仪一出现,百官的眼神便布灵布灵闪亮,难道这便是传闻中太后腹中孩子的生父? 并不是所有人都讨厌海棠的执政,只要是不关乎到自己家族的利益,其他人都很认可海棠的执政能力。至于谁坐在那个位置上,是不是杨家人,关他们什么事? 反而太后娘娘有意修改征辟制度和选拔制度,他们跟着太后娘娘走,更有机会走上高位。他们现在反对太后娘娘,辅佐不知道优劣的宗室弟子,才是真的脑壳有包。 其中,当属丞相李源的脸色最为精彩,先是好奇太后的“宠妃”是谁,能够把英明神武的太后迷得五迷三道,定然是个男狐狸精。但是,当这个男狐狸精露面的时候,他的脸色转变之快,从好奇到惊愕到悲愤,达到了变脸巅峰。 这个男狐狸精,竟然是我儿砸??? 我怎么不知道我儿砸还有祸水的潜质??? 等等,我那光风霁月的儿砸竟然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引诱太后娘娘??? 整个早朝,李相频频看向悠然自得的男人,心里气愤不平,他这个引以为傲的儿子怎么可以搞出这种事情来? 且不论李源怎么想的,其他人都是正经严肃地议事,对于李家公子也在朝会上出现,也只是八卦一下,便放下了。 早朝还没有结束,一股女德风便来势汹汹,吹到了宫中。 “禀告太后娘娘,清河王妃领着府兵打进宫里来了,说是要诛杀……不贤不德的妖后……”殿外小内侍急吼吼地禀报前面传来的消息,惊动了朝中的文武百官。 海棠端坐在上位,心道:庄娴雅这么有魄力?不知道谁给了她勇气? 不等其他人想好措辞,如何替海棠圆场,一直态度不定的李相炸毛了,道:“清河王妃自己和先帝搞出来了的丑事,传遍京师,还没压下去。她还有脸讨伐太后娘娘?” 不得不说杨执执政真的很有问题,不仅仅打压了杜明扬,还打压了清流一脉,海棠的上位,简直给整个帝国的有才之士带来了光明与希望。李源便是其中的一例,他对海棠的维护,胜过了对先帝的敬重。 百官:…… 我们知道您老维护儿媳妇,但是不带这样双标的! ☆、盛世真白莲(20) 等到庄娴雅领着人杀进来的时候,就见到海棠正悠然地坐在上位,垂眸俯视着她,眼中似有悲悯。 庄娴雅有种被冒犯的错觉,她需要杜海棠怜悯? 她可是得到消息,皇室宗亲对海棠不满,文武百官更是罢朝抗议。这个女人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嘲讽她。 “清河王妃手持利器入殿,这是做何?” 有人见到庄娴雅一身戎装,领着人进来,厉声呵斥道。其实看着这些人染血的铠甲,也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但是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 庄娴雅见到百官怒目而视,这很对劲,说好的百官罢朝呢?说好的宗室抗议呢?怎么都维护那个女人? 她再傻也知道被坑了,原以为一路畅通无阻地入宫,能成为那只黄雀,能成为人生赢家,却无意中成为了各方势力的探路石。 她收起佩剑,道:“臣听闻有人对太后娘娘不利,特来救驾。”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对着杜海棠这个蠢女人俯首称臣,都怪杨执这个短命鬼,死得早! 海棠淡然一笑,道:“娴雅这么好心救我?不是听闻我有了‘孽种’,来诛我这个不贤不德的妖后吗?” 百官紧张极了,太后娘娘您突然爆料这个做什么?还嫌敌人不够多吗? 庄娴雅听到海棠的爆料,心里大喜,嘴角都快裂开到耳根处了,她貌似惋惜道:“海棠,既然你承认了此事,我不得不说是你的不对。两代先帝待你不薄,你怎么可以做出让他们蒙羞之事?听我一句话劝,烈女不侍二夫,女子应当对丈夫忠贞不二,舍弃那个孩子,余生入道观修行祈福,方才是为妇之道。” 如果能够看到杜海棠凄惨半生,在道观中清苦修行,她这么仁慈的人,自当宽恕她。 显然庄娴雅搞不清楚现状,自以为又掌握了主动权。 海棠见她这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模样,手指拂了拂衣袖,抿嘴一笑,道:“我什么时候承认了?小道消息罢了,娴雅也信了?” “什么意思?” 庄娴雅抬眸望向上座上的女人,神色骤变,大脑一时空白,质问的话脱口而出。她心道:杜海棠这是什么意思?不会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意思就是我没有怀孕,外面那些消息都是假的,都是心怀叵测之人故意散播的消息。”海棠说完,如愿看到庄娴雅的脸色变得铁青,她又道:“我大人有大量,不和那些人计较罢了。不过,娴雅你领兵血洗内宫,这个谋朝篡位的罪名是逃不掉了,我不得不计较了。来人!将清河王妃拿下!” 埋伏在大殿附近的将士一朝得令,便蜂拥而上,将清河王府的府兵擒了下来。这本是请君入瓮之局,清河王府这点府兵不够对抗宫中守卫。 庄娴雅这个领头的人,也被缴了兵器,双肩被按着跪在了殿前。 百官:??? 什么心怀叵测之人? 太后娘娘,讲真你这么做不厚道吧? 别以为我们眼瞎,不知道那些消息可是您的寝宫传出去的,你这可是诈骗!心太脏了! 没想到还真有人上当,清河王妃真是脑子进水了,才冒冒失失闯宫。 不管海棠如何说,站在此处的百官无人站出来拆穿,太后娘娘心机太深,万一他们帮助清河王妃求情,连累了自己怎么办? 再说,这清河王妃也不像善男信女,看这面相有些刻薄啊! 庄娴雅心里的猜想得到了海棠的印证,心态一下崩了,尖声叫道:“你没有怀孕??你怎么可以没有怀孕??” 女子的声音本就尖锐,特别是情绪失控的时候,尖叫声回荡在大殿中,差点刺破众人的耳膜。 海棠捏了捏耳尖,忍住揉耳朵的冲动,还是那副悠悠然的样子,叹道:“我没怀孕,娴雅很失望啊?是没有了杀我的借口吗?” 在场的人都是人精,看了这么久,都看出庄娴雅的色厉内荏,海棠和她闲聊般的对话,不过是逗着庄娴雅玩。他们默默地保持着安静,默默地观看。唯有站在前面的李源很失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嫡长子,太后娘娘没有怀孕,他期盼已久的嫡长孙女没有了? 李子仪接收到亲爹的目光,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怪他无能,而是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不宜养孩子。 李家两父子之间的眼神厮杀,没有人关注,众人的心神全被庄娴雅吸引了过去。 庄娴雅站在下方,知道大势已去,心里乱糟糟的,依旧输人不输阵,嘲讽道:“杜海棠,你神气什么?你这太后的尊位,不过是林凤舞留下的,你捡漏而已。若是当年林凤舞还在,这位置轮得到你坐吗?” 当年,林凤舞也曾经试探过她,她不屑于入宫给别人照顾孩子,拒绝了入宫。早知道杨执和杨熙父子死得这么早,她何必拒绝?何必费尽心机去杜海棠手里争夺清河王杨择? 想起陈年旧事,庄娴雅心塞不已,显然她忘记了林凤舞也没有看上她,其实是双向的不满意。 海棠淡淡一笑,道:“可惜先皇后早逝了,说明上天注定我要成为太后,谁又能争得过我?谁又敢和我争?” 百官:太后娘娘,您这么自恋好吗?不要把我们当做隐形人! 最后一句话激怒了庄娴雅,她疯狂道:“我凭什么不能和你争?凭什么不敢和你争?当年林凤舞折辱我,话里话外都让我入宫当妃子,照顾她那个病恹恹的儿子,不配正宫之位。而你杜海棠,明明是父母双亡的孤女,却能够成为清河王正妃。我们三人,谁比谁家世高贵?凭什么你们能成为尊贵的正室?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你们?” 海棠看着她疯狂的举动,心里毫无波动,淡声道:“这就是你抢夺清河王杨择?对我下药?频频出手的原因吗?” “是又如何?这所有的恶事都是我做的,我就是嫉妒你们,一个成为中宫皇后,一个未来成为亲王妃。而我与你们同为京都三秀,名门淑女,却要嫁给普通人,对着你们行跪拜之礼。我不服!”庄娴雅那张贤良淑德的面具滑落,真实的面目露了出来,让在场的人沉默不语。 百官愤怒了,你还不服? 我们这些世家出身的权贵,还配不上你?我们家优秀的孩子,还被嫌弃? 眼见着庄娴雅犯了众怒,在场的文武百官脸上精彩纷呈,有当场黑脸的,有笑得渗人的,有气得脸颊通红的,海棠心里很满意,一挥手,道:“清河王妃庄氏以下犯上,被本宫擒下,失了心智,你们将她押入大牢看管吧。” 至于以后大家商量如何处置庄娴雅,想来在场的人应该没有给她求情了,就是庄氏家族也得受她连累凉凉了。 就在被押下去的时候,庄娴雅拼命挣扎着,呼叫道:“徐通,你个没用的阉货,救我啊!” 海棠一眼就察觉到庄娴雅疯狂的眼神,这是又想搞事情了? 她眼神移动,顺着庄娴雅的目光,落在了台阶下的内侍身上,似笑非笑道:“徐中官,清河王妃叫你呢?你怎么说?” 当日,庄娴雅在宫中无所顾忌的出手,必定在内宫有帮手,而且这帮手身份低微还不低。海棠便留心了内宫之人,特别是杨执或者杨熙身边伺候的宫人,自然徐通也落入了她的眼帘。如今,庄娴雅直呼徐通大名,海棠一点也不例外。 正垂手站在下方装隐形人的徐通,前一刻还在想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救下清河王妃庄娴雅,让她远走高飞,下一刻就发现他被坑了,还是被自己人给坑了。 徐通脸色如常,也不恼,弯腰道:“回禀太后娘娘,臣不知庄氏为何叫我,也许她心里有怨吧,想挑拨臣与您的关系。” 他说得含蓄,告诉海棠他手里还有点势力,留着他还有用处。 “你和杜海棠的关系还用我挑拨吗?她能容下先帝眼前的红人吗?”庄娴雅格外的疯魔,有种恨不得毁天灭地,拖所有人下水的姿态。她见到那两个人站在一丈多的地方,含笑说着话,就心里有气。嘴角微勾,露出几分诡异的弧度,道:“徐通,徐中官,你可以否定我们之间的联系,也可以否定你给我报信的事情。但是有件事情,你否定不了。” 徐通心里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紧接着,只见庄娴雅死死盯着徐通,一字一句地说道:“其实,我想告诉你,我根本不是你的救命恩人。” 她这一句话宛如戳中了徐通的死穴,向来低调无存在感的内侍,一下奔到了庄娴雅面前,手指扣住她的喉咙,失声道:“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咳咳……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 被人掐住喉咙,还要被逼着说话,庄娴雅难受得紧,但是看到别人更难受,她心里就舒爽了。 徐通放开了庄娴雅,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看着眼前的女人垂着头咳嗽,他只觉得陌生。许久,他红着眼眶,从怀里拿出那块陈旧的手帕,询问道:“我的恩人到底是谁?告诉我!只要你告诉我,以前你骗我救命恩人之事,我既往不咎!” 庄娴雅若有若无地瞟了一眼徐通的后方,摇摇头,笑道:“我不会告诉你,我将会带着这个秘密进坟墓里。” “那你就去死吧。” 见到庄娴雅如此冥顽不灵,徐通一脚踹向她的肚子,娇弱的女人飞得老远,挣开了身边将士的钳制。噗通一声,她倒在了地上,口里喷出血来,嘴角还含着微笑。 银扇被这一场变故吓蒙了,看向了金屏求助道:“金屏,这个人太凶残了,像不像从地狱里爬上来的。” 像不像从地狱里爬上来的? 金屏脑海里同步想起类似的话,想起了十五年前的旧事,拦路救妹妹的少年,就是这副凶狠的模样。 她脱口惊呼道:“可是青玄山下拦路的徐三郎?” 徐通身体一僵,停止前去抓庄娴雅的脚步,僵硬地转身,道:“姑娘是……?” 金屏方才细细看着徐通的面相,变化很大,但是眉眼有几分相似,道:“青玄山下,三郎拦路救妹,拦的正是我们家小姐的马车。我是小姐的贴身侍女,曾经亲手交给你几两银子,包银子的手绢上有一朵海棠花。” ☆、女皇主千秋(1) 海棠花? 手帕的正中央恰好有一朵盛放的海棠花,褪去颜色,针法稚嫩,也不能否认这是一朵海棠花。 徐通细心收藏了快十五年,对这手帕上的纹路,一清二楚,比手帕的主人还熟悉。 “怎么会这样?” 他红着眼睛,紧紧盯着海棠,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心心念念要报恩的恩人,不是庄娴雅,也不是庄家任何一位其他千金,而是出手伤害的海棠。 透明人一般的百官大吃一惊,这又是什么神转折?有惊天内幕? 看着众人吃瓜的眼神,海棠不好意思让人家唱独角戏,缓步下了台阶,走到徐通面前,伸出莹白如玉的手掌,“我看看。” 徐通犹豫了一下,不舍地递了过去。手帕被送到手边,海棠接了过去,针脚细密,略显稚嫩,正是原主七岁时候的杰作。 她微微一笑:“金屏说得没错。”是她家小姐杜海棠救了他,并不是海棠救了他。 徐通喉咙动了动,艰难地问道:“我后来向人打听过,那辆马车上挂的是庄家的族徽……”不然,他也不会寻错人,报错恩。 懵逼了许久,银扇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脑子里想起多年前的旧事,听到徐通疑惑地询问,心里盘旋了许久的抱怨咕噜一下发泄了出来。 “还不是怪清河王妃抢了我们家小姐的马车!当年,青玄观文会在即,小姐病重,要下山就医。清河王妃非但不愿意离去,还想在文会上大出风头,想到我们家小姐的马车气派,便央求我们家小姐交换马车。” 当初原主心善,想让小姐妹在文会中出风头,自己又用不上华贵车马,便交换了。 但是,在银扇等侍女眼中,就是庄娴雅婊里婊气,故意抢夺原主的东西。 后来,下山途中,遇到了一身破破烂烂的徐通,身边还躺着病恹恹的小女孩。原主身边的仆从驾着马车路过,原主听到啜泣声,掀开帘子,见到了瘦瘦弱弱的小女孩。她联想到自身疾病缠身,便发了善心,让车夫载他们一程,又赠了些银两。 当时,原主病重,不忍让病气传给旁人,便带着面纱,连临别赠送银两,都是金屏代为转送的。 这一段过往,在原主记忆力只是救助了一对乞丐兄妹,不足挂齿。若不是原主当年病重得厉害,命悬一线,旁人都说是原主心善,积了德。原主也不会在记忆力有个影子,金屏和银扇更不会记的如此清楚。 海棠将手绢递了回去,徐通双手接了过去,低垂着眉眼,丧失了言语的能力一般。 不知道何时,庄娴雅站了起来,趁着众人警惕心松散时,从袖口抽出一把利刃,向海棠冲了过去。 “一起去死吧,我们三个去阴曹地府再继续争斗……” 李子仪一直时刻关注海棠,看到庄娴雅出手,他第一时间冲了过去。奈何距离远,慢了两步。 有人比他快,挡在了海棠面前,鲜血喷射,落在地上,触目惊心。 庄娴雅被一掌打了出去,护卫将她擒了下来,杜明扬更是将她就地格杀。 海棠:…… 其实我没有你们想的娇弱,正准备反击,结果你们挡刀的挡刀,救人的救人,除凶的除凶,完全影响了我的发挥。 等到皇室宗亲们浩浩荡荡的赶来捡漏时,宫变已经进入到尾声,他们一来就见到这么血腥凶残的画面,不少尊贵的皇亲国戚纷纷吓得呕吐不止。 见过杀人的,没见过这么凄惨的,清河王妃这般美人只能看出个人形,扔出去,爹妈都不认识了。 “太后娘娘……臣等救驾来迟……”这些人很机智,一看就知道清河王妃败了,瞬间倒向了海棠。 海棠微微一笑,这个微笑在众人眼里宛如恶魔,她道:“不迟,我们来商议一下新帝人选……” 皇室宗亲们心底打鼓,这是啥意思?让先帝“遗腹子”上位?他们是答应还是拒绝? 若是答应,血脉混淆,江山易主,对不起列祖列宗;若是拒绝,性命不保,对不起自己。 怎么办? 海棠看着他们犹犹豫豫的模样,没有故意吓唬,道:“本宫认为北陵王杨晟嘉言懿行,可为帝,诸位觉得如何?” 皇室宗亲们互相看看,心道:北陵王?谁?不管了,只要是王,就是我们杨家人,就他了。 一群养尊处优的皇族人连连点头,就怕答应迟了,被海棠和她所控制的大军一锅端了。 百官沉默不语,太后娘娘,夸六岁的小娃娃嘉言懿行?您认真的吗?不心虚吗? 新帝的人选就这么定下了,挑了个日子,就举行了登基大典。 随着庄娴雅的伏诛,依附于她的吴慧也失势了,她写的女德言论也被人弃如敝履。 不用海棠收拾她,其他人为了讨好海棠,也会将她踩到脚下。 女德言论,只要有脑子都知道这是奴役女子的言论,将女子的地位降到了最底层。吴慧只有一子,敢写出此等言论,但是更多的人有女儿、有姐妹,不管是为了家中姐妹和女儿,还是为了博海棠欢心求取仕途,他们都不敢表露出赞同之意。 没有政治上的支持,女德言论出自大家之手,也不敢存于世间,被列为当朝第一禁书。 三个月后,李子仪忙碌完政事,想起海棠许久未招他相见,便找了个机会,溜进海棠的寝宫。 “棠儿,你好生薄情,是要对我始乱终弃了吗?” 李子仪掐指一算,至少有两个月没见过海棠了,一开口就是控诉。 但是,刚刚进门,他看到了什么? 海棠隆着肚子,坐在榻上奋笔疾书,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持着毛笔书写。 她抬眸看到李子仪,道:“你来了。” 李子仪又惊又喜,愣在了原地,道:“你这是……几个月了?” 经历了宫变,李子仪已经打消了拥有自己血脉的想法,只要海棠好好的,他能够陪在身侧,血脉传承都是其次。但是,陡然间见到这一幕,聪明如他,也有些手足无措。 徐通在一旁给海棠研磨,翻了个白眼,道:“快五个月了。虽然上次娘娘弄了一出假怀孕,所有人都被骗了,但是娘娘不敢托大,一显怀便闭门不出。” 自从海棠发现身体出现异常,按期抵达的好朋友迟到了,她就摆出了请君入瓮之局,快速收拾了所有不服的人。如今,她当真怀孕了,其他人也会投鼠忌器,掂量几分。 再加上,徐通身体养好了,依然管理着内宫,是海棠的一大助力。 李子仪盯着海棠的肚子,忍不住伸手抚摸,轻轻柔柔的。突然海棠的肚皮上凸出一个小拳头大小的一块,李子仪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激动地说道:“我们的孩子在和我打招呼!” 难得看到从容如李子仪,也会咋咋乎乎的,海棠微微一笑,道:“嗯,大概小家伙知道你是爹爹,和你亲近呢。” “太后娘娘,才不是这样呢。”杨晟背着手,像小大人一样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杜明扬。两个人都是一身劲装,想来刚刚从练武场回来。他凑到海棠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道:“小宝宝最喜欢我,肯定将太傅当成我了。” 新上任的太傅大人李子仪:…… 我这哪里是教的一个徒弟,分明是一个冤家吧? 杜明扬犹觉得不够,继续补刀,“妹妹,你觉得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好?若是男孩,叫‘子腾’如何?” 哼,连取名字的权力也给你剥夺了,还和你一个辈分。 海棠笑眯眯地说道:“哥哥,你以后给我娶一个姓常的嫂子,这名字留给你儿子。不管跟谁姓,都是极好的名字。” 杜子腾?常子腾? 这名字咋这么怪呢? 等看到杨晟小朋友偷偷笑着,杜明扬才反应过来,瞬间委屈了,道:“妹妹,你怎么这么偏心?” 李子仪瞬间心里平衡了,他的棠儿还是向着他的。 海棠道:“这叫有了儿子,忘了哥。以后这孩子跟着我姓,叫‘子腾’这个名字能听吗?” 哼,她就是这么薄情的女人。 李子仪想起家中望眼欲穿的老父亲,以及几个弟弟生的一溜侄子,问道:“如果是女儿呢?是不是可以跟着我姓?” 他这一问,引来了海棠和杜明扬兄妹的注目,跟着你姓?你在想啥呢? 又过了五个月,杜家不起眼的庄子上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降生了。 李老丞相舍下老脸相求,抱走了他的嫡亲长孙女。 小姑娘生来就受尽众人宠爱,相府的嫡长孙女,帝师大人的掌上明珠,太后娘娘的义女,国舅爷最疼爱的外甥女,皇帝陛下的青梅竹马。 等到小姑娘及笄之时,已经踏入“大龄”男人的皇帝陛下,更是急吼吼地将人聘回宫,成为了高高在上的中宫皇后。二人更是解锁了“六宫无妃”的成就,成为人人艳羡的帝后。 等到海棠寿终正寝之时,她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暗道:原来我女儿才是手握女主剧本的团宠! 一眨眼的功夫,海棠脱离了原来的世界,又到了新的界面。 这次她端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里面布置得极其喜庆,以大红色为主。身上穿着的也是大红色的吉服,头上垂着红色的流苏,手腕上带着雕刻着龙凤的金手镯,无一不是新嫁娘的装扮。 唯一的异常,大概就是原主身旁放着一柄厚重的长剑。 让她来看看,这次又是什么剧本? 这事还得从原主父母说起。 原主父亲出生寒门庶族,和现代意义上的寒门不同,这里的寒门一个与士族相对应的阶层,介于士族与百姓之间的阶层,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喜欢腰佩长剑,行侠仗义,偶然结识了一位剑术高超的年长游侠。 这位年长游侠与原主父亲相谈甚欢,觉得这个年轻人有理想,将来必成大器,便要将女儿许配给他。原主父亲一听,连忙站起来推迟,说家中已有妻室,是母族之中的表妹。若是允诺了婚约,只能为妾,委屈了令千金。 彼时,正值王朝末年,大乱之世。 年长的游侠犹豫了一下,衡量了一下普通人家为妻和给原主父亲为妾的利弊,他还是决定将女儿许配给原主父亲。彼时,战乱不休,普通人连自身都难保,又哪里顾忌到妻子,而眼前的年轻人,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便是原主父母的婚姻由来。 后来,原主出生,作为外公的年长游侠来看望外孙女。他见到原主根骨奇佳,是习武的好苗子,便央求原主父母将原主交给他抚养。 就这样原主便跟着外公姓孟,名孟海棠。 孟海棠从出生到及笄之年,一直跟着外公走南闯北,行侠仗义,除了练就一身好武艺,再就是铸就了热血心肠。 十五年后,原主孟海棠正值及笄之年,可以嫁人了。 外公不再是壮年之时,身体渐渐衰弱,便找了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居。考虑到外孙女的婚姻,他也知道跟着他在穷乡僻壤的乡下,找不到佳婿,便一纸书信让原主父母来接闺女。 然而,十五年山河变换,当年的寒门庶族之子,已经凭借着武职,一跃成为了一方诸侯。 王朝依旧在,却只是形势上的存在,天下早就被十方诸侯瓜分了。 原主的父亲便是十方诸侯中的一支,权柄在手,却寝食难安。因为他不是最强的一支,勉勉强强算中流,周围又四面临敌,形势危急。 帐下谋士便想到了一条妙计——联姻。 通过与高贵的家族联姻,提高威望,迎四方有才之士投靠。 这世界上又有什么家族能比得上皇家高贵? 原主的父亲一拍手,便赞同了这个计策。他们的目标便是末帝,末帝有一位爱重有加的皇后,原主父亲不介意,他女儿众多,光及笄的就有七个,多送几个不怕没有皇帝不合心意的。 然后,原主和其他两个姐姐便从七仙女中脱颖而出。长姐夏凤贤端庄贤惠,二姐夏清湄妩媚妖娆,原主英姿飒爽,各有千秋。为了赶时间,让原主三姐妹早点入宫,原主父亲没有接她回去,直接更改了姓名,为夏玉棠。然后,派人送她去新的帝都,与两个姐姐汇合。 入宫的当天,长姐被封为贵妃,二姐与原主被封为昭仪,本是天大的喜事。 这是末帝向原主父亲的示好,稍微有点政治头脑的人都知道。然而,末帝的皇后出身不高,又见到三个貌美的女子入宫,一来就占据高位,便认为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她当着满堂的权贵,辱骂原主三姐妹,原主不堪受辱,直接暴起杀了皇后。 在这乱世中,奉行弱肉强食的森林法则,孟海棠可谓一杀成名。 在宫中,皇帝怕她,不敢让她侍寝,又不敢冷落她,便让众人捧着她。长姐晋升为皇后之后,她与二姐便同时被封为贵妃,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宠妃”。 后来,王朝衰落,诸侯纷纷称帝,原主父亲在众多诸侯中崛起称帝,国号“魏”。她便是魏国的公主,金枝玉叶,人人尊崇。 再往后,十国变成五国,五国被一统。开国帝王为了安抚各大势力,纷纷给予优待,原主从东魏的公主变成了新朝的贵族之女。 纵观原主这一生,对于女子来说,不说是人生赢家,也是锦衣玉食,换个知足的女子,乐得都能梦中笑醒。 偏偏原主是个“矫情女”。 她生来心怀大志向,有不输男儿之志,想荡平这乱世。 这一路走来,她见过末帝的懦弱无能,见过父亲、兄长、侄子的三代而亡,也见过新朝的阶级固化。 特别是新朝建立之时,她也曾心怀希望,以为自己可以见证想要的盛世太平。但是,当昔日的游侠小伙伴向她低头哈腰时,她的梦想破碎了,这不是她想要的盛世。 她的盛世中,不该有“贵人”和“贱人”之分。 她,不是夏玉棠,是孟海棠,是喜欢行侠仗义的游侠儿。 海棠再睁开眼时,潋滟的眸光一闪而过,惊奇地说道:“无怨无憎的女子,还是第一次遇见呢。不过,这么大气的女子,这任务也忒有难度了吧?” 不仅仅要盛世,还要无阶级固化的古代盛世,无异于站在整个世家的对立面。 海棠心里谋算着,若要完成任务,必须要势力,不知道是继续“和亲”架空婆家快,还是转身架空娘家快? 这时,外面传来一声大喝,“站住!你们被抢劫了!” 有时候,缘分就是这么奇妙,计划赶不上变化。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完了。 ☆、女皇主千秋(2) 谁这么有胆识敢抢劫她? 海棠掀开车帘,眼眸一扫,没见到劫匪的面,就见到自己人作鸟兽散。外面一片乱象,有人尖叫乱喊,有人撒腿就跑,往旁边深处丛林中跑去。 一方诸侯的送亲队伍这么怂?就这? 海棠抿唇不语,嘴角微抽,心道:原主爹带着这群怂人,能问鼎天下才怪! 原主孟海棠的父亲夏昌好歹是一方霸主,给女儿的陪嫁很诱人,能够引来劫匪很正常。 按照诸侯之女的规格,原主孟海棠的陪嫁队伍也该是夏昌的将士,偏生这中间出了差错,夏昌的正室不想两个妾生女抢了长女的风光,便在队伍中动了手脚。 原主不是从家里发嫁,洛北夏家给她送亲的队伍的成员,不是浴血沙场的将士,而是家中仆从。这群人看着身体健壮,说话粗声粗气,却是没见过血的。一遇到山中劫匪,稍微受到点惊吓,他们就怂了。 海棠翻了翻原主孟海棠的记忆,心里只想骂人,原主那一世能够平平安安抵达帝都,全靠原主锦鲤转世,气运加身,硬生生一路好运到帝都,没有遇到任何匪徒。 但是,为什么她替代孟海棠之后,还没走到一半路程,就遇到劫匪? 她的脸就这么黑吗? 海棠心里怎么吐槽,影响不了外面的抢劫活动,说实话,一二十个劫匪也很懵,不知道这群将士怎么跑得这么快。 一个时辰前,土匪头子接到小弟的报告,山下有一队车马路过,个个装备精良,膘肥体壮的,看似是一条肥羊。 听到装备精良这个关键点,土匪头子是不愿意碰这种队伍的,但是架不住小弟各种吹捧,吹得他飘飘欲仙,也有些心动。再加上寨中的兄弟们一起哄,土匪头子再拒绝,就有些下不来台。 他领着寨中的几个当家的,又点了十多个刚刚收服的难民,拉扯着二十多人的队伍,就这么浩浩荡荡的下山了。 原打算试探试探,他就领着兄弟们回寨中,没想到这群兵将如此熊,一声怒喝就四散逃命。 面对丰厚的财物和落下的马车这份意外之礼,土匪头子心中大喜,桀桀笑道:“没想到老子胡大也有娶到身份尊贵的美娇娘的一天,定然是老天看重老子将来不凡,天降仙女陪伴。” 就算抢劫,这些土匪也要美化几分,认为是上天的意思。 “恭喜大当家的,贺喜大当家的,咱们寨中有大嫂了!”尖嘴猴腮的男人连连跟着拍马屁,眼中淫光一闪,寨中的兄弟这么多,这女人还不是大家的,瞒着大当家的罢了。 其他人迟了半拍,连连跟着道贺,淫词艳语,不堪入耳之言,接连蹦了出来。 海棠放下了撩帘的手,握了握身旁的长剑,五指紧绷,她感觉自己手在痒痒。 就这些玩意儿,还肖想抢她当压寨夫人? 不管是海棠,还是原主本身,都是会使剑的。前几个世界,海棠没有用武之地,加上原主本身是不会武术的,她低调行事。现在么,孟海棠可是根骨奇佳的习武奇才,再有海棠的加持,这几个山贼又算得了什么? 传来马鞭的挥舞声,马车又动了起来,还伴随着骏马的嘶鸣声。海棠刚刚准备出马车的,想到什么,又坐了回去,坐在车内稳如山,丝毫不受影响。 大概是只听到自己兄弟的哈哈大笑,不见其他人的声音,土匪头子胡大凭借以往的经验,道:“不对,新娘子呢?” 他不悦地皱着浓眉,脸颊上的刀疤跟着挤压在一起,格外凶狠。 被抢了只会嘤嘤的女子,这次怎么安静?难道逃跑了? 胡大想到这个可能,有可能会竹篮打水一场空,他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道:“搜马车,别让小娘们跑了。” 乱世中女人存活得不容易,漂亮的女人更是稀少,好不容易抢来一个仙女,可别让对方跑了。 有个土匪从马上跳了下来,匆匆跑到了马车前,粗暴地一扯帘子。陡然见到车中的海棠,双眸湛然,眉目美艳,他一下惊呆了,“真漂亮……” 久久等不到小弟的回话,土匪头子不耐烦了,在马上吼着。“老六,你看仙女呢?” 这个叫“老六”的土匪痴痴笑了,道:“大当家的,真的有仙女!” 大当家的不以为意,骂骂咧咧道:“你他娘的多久没碰女人了,见到女人都走不动道了……” 他一鞭子挥开了老六,自己骑着高头大马上前来,见到车中的海棠,顿时爆了一句粗口,“真他娘的漂亮……” 海棠见到外面的两个土匪,眯了眯眼,扫了一眼他们身后的队伍,大致有二十多人。她心里有了数,谋划着等会儿出手,先朝着那边动手,后擒杀哪几个。 就这么片刻功夫,土匪头子又开始作死了,他趾高气扬地扬着鞭子,指着海棠的鼻子,“小娘子,快快下车,跟着本大王一起回去,做本大王的压寨夫人。” 这有身份的娇娇小姐,养在深闺,就是身娇体弱,他们高声呵斥两句,就吓傻了。不过,越是娇柔漂亮的小娘子,在床上玩耍起来,越是有趣。 海棠扬眉,道:“你在和我说话?” 陌生的柔婉嗓音响起,海棠微微一愣,没想到原主孟海棠这么硬气的姑娘家,嗓音如此柔媚,听起来像是在撒娇。 威胁挑衅的语气,被原主声音这一带,失了本意,非但没有激怒一群土匪,还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海棠揉了揉额头,她决定不摆大佬的架子,直接动手砍杀得了。 土匪头子不知道海棠动了杀意,调戏道:“这娘子声音一出口,老子骨头都酥了,心里冒火,不如就在此处成就好事……” 他边说边跳下马,又往马车靠近了几步,伸手去抓马车中的人。 突然,变故起,一道银光闪过,随后跟着腾腾杀气。 土匪头子利索地后退了两步,握着手腕,看着刀口鲜血直冒,狠厉地瞪了过去,道:“哪里来的逞英雄的?” 来人一身白衣文士打扮,身体瘦削,风姿清秀通雅,虽持着长剑,怒目而视,也难以掩盖他儒雅之气。像是假扮游侠的读书人,这些土匪都是刀口舔血的汉子,落草为寇,不惧文士的震慑。 白衣文士能够轻易伤到土匪头子,也有几分好运,恰好遇上土匪头子沉迷美色,降低了警惕之心。 “大丈夫存于世,自当顶天立地,岂能欺辱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白衣文士手持长剑,指着土匪头子,呵斥道。 海棠又一次被打断行动,安稳地坐在车上,看着英雄救美的戏码。 她心道:没想到有生之年,她也能够当一回美人,被英雄拯救,就是这个英雄有些文弱啊! 土匪头子被说教了一番,心里不爽,吐了一口唾沫,“呸,老子生来就是当土匪的料,可不是什么大丈夫!” “冥顽不灵。” 白衣文士斥责了一句,持着长剑就砍杀了过去,秉承着擒贼先擒王的原则,他处处针对着土匪头子。出乎海棠的意料,这白衣文士也不是愣头青,相反很有智慧,凭借着预判的能力,处处压制着土匪头子。 海棠再仔细一瞧,哪里是预判,分明是引诱土匪头子出招。 这个青年文士不简单! 眼看着自己老大要落败了,剩下的土匪可不管什么公平与道义,一股脑全部提着武器冲了上去,一阵乱斗。 一番车轮战下来,青年文士有些力竭,明明险些擒下土匪头子,偏生被其他土匪架开了。越是往后斗,越是脚步迟缓,海棠不用往下看,也知道这青年文士要想救美,不死也伤。 她不想连累旁人,正准备提着佩剑上场,却见马车后面爬进来一个圆脸的小童,急急招呼道:“这位娘子,趁着我家六郎君拖着土匪,你快跟着我跑吧。” 六郎君?跑? 海棠捕捉到关键的字眼,想必外面那位青年文士就是这小童的郎君,而且还在家中排行第六。这位六郎君的本意不是硬碰硬救她,而是调虎离山之计啊! “多谢!但是不需要。”海棠笑盈盈地道了声谢,提着长剑就跳下了车,又嘱咐道:“你且在车中等候,我帮你把你们家郎君寻回来。” 独独落下小童在车中呆愣,等到回神,才知道六郎君交代的任务没有完成,小童一急,道:“你快回来!” 海棠缓步走下马车,长剑出鞘,闪了一下流光,就收割着在场的所有土匪的性命,全部都是一剑枭首,可谓一步杀一人,血流成河。 “噗通、噗通……” 一个接着一个的土匪扑在了地上,鲜血喷溅,撒在了土黄的地面上,触目惊心。 天空阴沉了下来,烟雨飘摇,朦朦胧胧。 本是强弩之末的青年文士,以为自己非死即伤的时候,他看着一袭红装的女子,提着长剑走来,优雅从容,宛如漫步花间。那熟悉的如玉容颜,熟悉的曼妙身姿,还有嘴角挂着的残忍笑意,一如当年。 他低声叹道:“早知道是你,我就……” 就怎样? 就不会出手相救了吗? 他苦笑一下,心道:若是早知道是她,他愿意以命相搏,换她平安。 海棠一连杀掉了好几个有份量的土匪,死了不能再死的那种,一下震慑住了剩下的愣头土匪,将这些贼人打捆绑在了一起。 解决了安全隐患,她方才朝着救命恩人走去。 看着白衣文士撑着长剑站在原地,有些呆呆愣愣的,海棠友好地问道:“郎君,可愿同归?” 郎君,可愿同归? 熟悉的腔调,同一句话,亦如当年初次相见于帝都,青年文士忍不住眼眶一红,水汽氤氲,泪珠从脸颊滚落了下来。 海棠懵了,她不就是杀了几个土匪吗?有这么吓人吗? 随手摸了摸脸颊,手心里一片濡湿,海棠明悟了,安慰道:“你且放心,我不会杀你的……” 还未说完,眼前的青年文士身子一软,一下倒了下去。 海棠顺手一接,看着怀里的如玉男人,心情有些复杂。 海棠:??? 这是把我当成杀人魔女了吗? ☆、女皇主千秋(3) “六郎君,你怎么了?” 圆脸小童鼓起勇气跑到战场上,就看到自家郎君倒了去,他年纪小,经不起吓,哇呜一声哭了出来。 细细丝雨飘飞,落在发间、脸颊上、衣衫上,衬得青年文士苍白无色的脸颊越发透亮,小童见了,心里绝望,扯着袖口抽泣,“六郎君不要死,不要丢下榕溪。” 半大的孩子哭得可怜,又聒噪,海棠道:“你家郎君没死!” 只是太累了,晕过去了而已。 榕溪抬眸,乌黑晶亮的眼睛,水蒙蒙的,惊喜地欢呼:“六郎君没事吗?” 再一次得到海棠肯定的答复,这孩子抹了抹眼泪,恨不得到处撒欢。 海棠将两把长剑丢到小童怀里,一只手环着到青年文士的腋下,一只手伸到腿弯,来了个公主抱,将人抱了起来。这人不仅仅看着身体瘦削,抱起来也没有什么份量,似乎一阵风都能将人刮走了。 也有一个原因,海棠习武的原因,身体充满力量,抱起一个成年男人完全没问题。 小童眼光随着自己家的郎君的身影移动,脚步一动,抱着两把沉重的长剑,磕磕绊绊地追了上来。 海棠早已经将人安置在她的马车中,示意小童上来驾车。 队伍再一次启程,与来时相比,壮大了许多。 海棠端坐在马车中,闭着眼睛眼神,心里没有闲着,在盘算着任务。按照她之前懒洋洋的性子,不是去霍霍婆家,就是掉头去架空娘家,怎么简单怎么来,但是遇到白衣青年的那一刻,她突然生出了别的想法。 不如先立个人设,从当土匪开始? 反正现在抢劫她的土匪被她干掉了,群龙无首,她好心给他们当这个大当家的。 劫持海棠的土匪的老巢在山上,名曰清风寨,是喜欢听故事的二当家的取的,颇有几分文雅。 之前,海棠杀掉了几个凶神恶煞的当家的,新加入的土匪没有来得及参加混战,就愣在了当场,所以她好心留下了他们的性命,恰好能够帮她指路。 差不多两个时辰后,终于抵达了清风寨。 自从土匪头子下山之后,清风寨也不平静,守山的二当家时不时出来观望一番,叮嘱巡逻的。按照寻常大当家的能耐,一个时辰前就该回来了,不该拖延到此时。 放哨的不以为然,大当家的何等英武的人,鲜少遇到敌手,偶尔遇到漂亮的女人,在路上风流风流,忘记了时间也有可能。 突然,山道上出现了一辆华贵的马车,放哨的土匪一喜,指着远方的队伍,喊道:“二当家的,大当家的他们回来了!还抓到一只肥羊!” 远远地望去,似乎是大当家的几个人坐在马上,护着一队财物回寨。 二当家的微微沉眸,瞬间一喜,笑着迎了出去,道:“走,兄弟们一起去迎迎大当家的。” 不久,华贵的马车率先进入众人的眼帘,驾车的小童是个半大的孩子,不是他们山寨中的兄弟,二当家的当即察觉到不对劲,警惕地道:“我们大当家的呢?” 往常如此大胜,大当家的必定领着众位兄弟打马归来,很远就能听见他响亮张狂的笑声,震得林子里的飞鸟乱扑腾,今日却格外安静,很不对劲。 小童榕溪吓得安静如鸡,瑟缩了一下,恨不得缩在角落里,但是一想到车内的大魔王,还有他家病倒的郎君,又不敢退。此处偏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没有他家郎君可以养病的地方。 大魔王说方圆数十里,只有这一处匪寨适合修养。 没错,大魔王就是榕溪给海棠取的外号,他只敢私底下想想,不敢直接称呼海棠。 他鼓起勇气,磕磕巴巴地道:“大……大……” 海棠听到外面的质问,知道匪寨到了,一掀车帘跳了下去,道:“这位当家的吓到家中童子了,你们大当家的在后面。” 忽然见到车上跳下个仙女,山寨中的土匪激动了,大胆无礼地打量着海棠,议论纷纷,与之前的土匪没有二样。 唯独二当家的越发警惕,点了个土匪,道:“小刀,你去后面叫大当家的。” “得嘞。” 小刀是个机灵的少年,一溜烟地跑远了,边跑边喊道:“大当家的,大当家的,兄弟们来迎接你回山寨。” 久久得不到回音,这个叫小刀的土匪感觉到奇怪,又往后走了几分,终于见到他们的大当家的了。大当家的被捆在马上,浑身是血,两只眼睛瞪得如铜铃大,脖子上一条长长的刀口,周围卷着皮,滴答着血水。 这是被人杀了? 小刀吓得惊呼一声,“二当家的,不好了!大……大当家的死了!” 大当家的死了? 大当家的死了! 这怎么可能? 大当家的武力值有多高,清风寨的人一清二楚,他就是顶梁柱,全靠他的武力值震慑附近的匪寨。现在大当家的被人杀了,尸首就在眼前,让他们不得不信。那么,顶梁柱倒了,他们怎么办? 匪徒们一下慌了神,互相尖叫着,叫嚣着要报仇。 海棠腰间悬挂着佩剑,双手抱臂站在后方,道:“哎呀呀,你们怎么可以恩将仇报?应该感激我将大当家的送了回来。若不是我,大当家的还有几位当家的尸骨无人收敛,还被丢在路边,不知道被哪里来的野狗吃了去。” 清风寨的匪徒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杀了他们大当家的,还要他们感谢她。 原先仙女似的美貌,也只觉得面目可憎,匪徒们好色归好色,见到大当家的死了,一下惊醒了过来。 纷纷握着武器,道:“兄弟们,杀了这个娘们,为大当家的报仇。” 若是换个人,也许会迟疑海棠一介弱女子,如何杀得了这么多昂藏七尺大汉。偏生这些人头脑简单,被海棠随便点了两句,就信了,误打误撞地寻到了仇人。 留守的匪徒看着众多,若是绑在一起,武力值还没有大当家的带下山的那些人高。海棠握着长剑在人群中穿梭,将佩剑当做刀使,招式大开大合,与之前风格迥异,很快就将这些人打趴了下来。一个个死狗般地倒在地上,没有一个人能够在她剑下扛过一招,颇有些无趣。 几个匪徒叠罗汉一般地被丢在树下,海棠旋身坐在匪徒的脊背上,翘着二郎腿,正准备给这些匪徒训训话,立立威,必要时来一招杀鸡儆猴,震慑众匪徒。 突然,她扫了一圈,没见到二当家的,眼眸一眯,飞奔向马车。 果然,二当家的正偷偷摸摸地撬着马车后门,意图不言而喻,想擒住马车上的人,威胁海棠。 海棠抬脚一个飞踹,二当家的宛如风筝一般,飞了出去,落在地上,泥水溅起。又因为惯性滚了几圈,最终在一棵歪脖子树下停了下来。 她眯了眯眼,道:“阁下之才,当个土匪,真是可惜了。” 浓浓的嘲讽意味,嘲讽着二当家的不自量力,耍小聪明,妄图反抗。 榕溪从马车前绕道到了后方,见到二当家的凄惨模样,还有隐隐将要打开的车门,暗道:好险!大魔王可怕归可怕,但是真的很靠谱。 若不是大魔王发现及时,他们家郎君危矣。 脑子一转,榕溪察觉到不对,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家六郎君在车中?” 海棠翻了个白眼,道:“你见过哪家贵女的贴身侍从是男子的?又见过哪家遇上土匪,是健壮的男人躲在女人身后的?” 这二当家的有些小聪明,猜到了车中定然还有男子,不是病重,就是瘦弱年幼,方才动了心思,欲入车挟持。 榕溪瘪了瘪嘴,感觉到来自智商的碾压。 他委屈极了,安慰自己,心道:等六郎君醒了,肯定护着他。 脚尖踢了踢二当家的,只听见脚下男人痛苦的□□声,见男人半天爬不起来,海棠瞬间满意了。 一脚踩在二当家的脊背上,海棠站在风中,霸道又张扬地宣布道:“从今日起,我就是你们清风寨的大当家,谁要是不服,尽管来挑战。” 察觉到这群土匪之间的眼神波动,海棠也不惧,嘴角微勾,恶意道:“若是挑战输了,就留下你们的命来。” 没完没了的挑战,太耗费时间与精力,海棠要的就是不断的杀鸡儆猴,直到完全镇压住这些匪徒。至于说教与教化,她表示那不是她擅长的领域,留给擅长之人解决。 就凭着清风寨门前一战,海棠心安理得地入住了清风寨,也不怕这些人使招数,她有的是手段收拾。 这几天,清风寨的土匪经历了十八层地狱一般,被海棠治得服服帖帖的,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了,想威胁抓不到人。他们不得不屈服在女魔头的淫威下,任由她压榨,只求能够留下一条命。 借着练武切磋的名义,海棠再一次将人揍趴下,浑身舒爽地回去沐浴了一番,就去看望她的救命恩人。 已经三天了,青年文士还在昏睡中。早先白衣青年一战身体力竭,又受了刺激,激发了身体的病症,不是在发热,就是在发冷,像坐过山车一样刺激。若不是海棠懂得医术,每日替他诊脉,她也不能抽时间心安理得地揍这些土匪。 海棠到来的时候,榕溪正捏着毛巾给青年文士擦脸,见到大魔王,吓得一哆嗦,差点扔掉了毛巾。 “你……你怎么又来了?” 上次海棠替青年文士诊脉,扯掉了青年文士的外衣,恰好被榕溪看见了,就把她当做了登徒浪子,处处防备着。 海棠不理,见这孩子的确忠心,这几日精心照顾着青年文士,便没有和他计较。 榕溪越发着急,嚷嚷道:“我家郎君有王佐之才,将来是辅佐圣主的人,和你这个女土匪不可能的。” 海棠不置可否,痞笑道:“正好。我将来是当圣主的人,你家郎君是我的了。” “你……” 小童傻眼,没见过这么霸道的女子,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女皇主千秋(4) 榕溪眼见着快要败了,眼神一扫而过,落在了海棠秀气的耳垂上,恰好看到耳洞,终于捕捉到制胜之法。 他得意洋洋地说道:“女子怎可为帝?自古以来,闻所未闻。” 海棠也不恼,抱臂靠着木床,嫌弃地翻了个白眼,道:“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你且等着,将来一统天下,定鼎九州之人非我孟海棠莫属。” 榕溪无语,卫氏乃当世屈指可数的世家,往来皆是淑女名媛,风仪有度,何时见过这样狂妄肆意的女子? 扫了眼床榻上的人,海棠眉梢微扬,戏谑道:“你不信,不妨问问你家郎君?” 卫子仪醒了。 还未睁眼,他就听到一段嚣张霸气的宣言,熟悉的腔调中多了几分清脆与柔媚,是那个女人。 他回想起一世又一世的过往,终究舍不得、放不下这个女人。不管遇到多少人,主公、挚友、同僚……最知心者非她莫属。 就像心头一抹白月光,最是动人心,他想靠近,又不敢。 也许是沉睡的时间有点长,卫子仪睁开眼打量着周围,就看到头顶上方的两个人影晃动,模模糊糊的,不甚清晰。 榕溪见到卫子仪睁开了眼,惊喜地扑到床头,“六郎君,你终于醒了。榕溪可担心你了,你要是再不醒……” 这孩子表情丰富,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巴拉巴拉地说道。 眼见着榕溪要压着病人,海棠微微蹙眉,青年文士这单薄的身体经不起霍霍,她拎着榕溪的衣领,将人提到床边,道:“不想你家郎君英年早逝,就坐着好好说话。” 榕溪看了看卫子仪娇贵病体,看了看海棠黑沉沉的脸色,安分了。 “多谢小娘子救命之恩。”这是卫子仪醒来和海棠说的第一句话。 如玉赛月的俊秀容颜,温和儒雅的风仪,一看就是出身良好的世家,而且还是家风清正的书香门第。 明明是他为了救海棠,方才受伤,偏偏醒来和海棠道谢,这端方的性子刻在骨子里,可真是……古板? 完了,给自己弄回了一个小公举! 海棠抿了抿嘴角,露出最温和无害的笑容,道:“别小娘子来,郎君去的,我叫孟海棠,你呢?” 自己家的小公举,还能怎么办?只能宠着呗。 卫子仪眼眸微动,心下暗道:果然如此。 不是夏玉棠,是孟海棠,一如当年。 卫子仪挣扎着,想起来见礼,却被一双纤长的玉手按了下去,接受到海棠不赞同的眼神,又乖乖地躺了回去。 “在下卫容,卫子仪。” 这个叫卫子仪的青年,正是三日前救海棠的白衣文士。 “王佐之才卫子仪?名满九州,才惊圣朝?”海棠翻了翻记忆,从原主前世的记忆里翻出了这个人的生平。难怪榕溪小童说到“王佐之才”的言论如此耳熟! 此时恰逢圣朝末年,群雄割据,孟海棠之父夏昌占据洛州,在众位诸侯之间仅仅排中流。前世,夏昌得卫子仪相助,定下一统北方的军事策略,又安内政,才有了中原五霸主之一的地位。后期,更是建立北魏,自称为帝,一时风光无限。 可惜偌大的帝国败于私人仇怨,夏昌与东燕皇陈涛有杀父之仇,倾全国之力耗死了陈涛,却毁掉了卫子仪二十载的心血。 卫子仪和夏昌大吵了一架,认为夏昌缺少君王的气度与雅量,没有大局观,视天下苍生如无物,两个人最终分道扬镳。 离开了卫子仪的辅佐,北魏犹如断了一臂,国力衰退,三代而亡。 卫子仪离开了北魏,看着满目疮痍的山河,胸中的理想得不到实现,不到一年郁郁而终。 海棠结束了回忆,又想到一件事情。 这卫子仪不就是原主那一世,她爹夏昌的首席谋士,建国称帝的第一功臣吗? 按照时间线,这个男人应该在原主她爹手下发光发热,为她爹绘制征战的军事蓝图,一生镇守后方,奠定北魏建国的基石。也就是说这个人应该在洛州。 那么他怎么在这穷乡僻壤? 卫子仪不知道海棠脑袋里已经划过了他一生的经历,颇有几分羞赧地颔首,道:“世人赞誉过盛,卫容当不起如此盛名。” 这还赞誉过盛? 若不是夏昌的做法坑了他,以卫子仪之才,夏昌不会止步于中原五霸主的地位。 海棠摇摇头,脑后的马尾跟着飘扬,带着几分潇洒的味道,她挑眉不悦道:“卫六郎如此谦虚,可是要糊弄我?你病倒的这三天,我可是将自身的陪嫁拿了出来,方才保住了你的性命。” “我们家郎君是为了救你……”榕溪见到卫子仪一醒,这个女魔头就挖坑,心里担忧极了,就怕她让卫子仪以身相许。 海棠极快地打断了榕溪的话,道:“原本我可是要嫁给这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做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现在嫁妆没有了,我也嫁不出去了。可是真亏本!” 啧啧,她这话半真半假,倒是没有说错。 卫子仪很识趣,道:“小娘子想要我做什么?” “好好养好的你的身体,早点爬起来干活,我这清风寨庙小,容不下吃白饭的!”海棠丢下一句话,就大摇大摆地离开了,也不管余下的主仆二人的脸色。 卫子仪:…… 榕溪:…… 卫子仪一直很清楚这个女人的脾气,讲究效率,容不下占她便宜的人,倒也在意料之中。榕溪却第一次跟着他家郎君受了冷遇,一时接受不了,愤愤不平。 一双圆圆的眼睛微瞪,榕溪指着远去的女人的背影,悲愤道:“六郎君,我们逃走吧。我没想到这个女人不仅仅贪花好色,还抠门!”喜欢他家郎君的美色,还刻薄他?有这样的女子吗? 他巴拉巴拉将海棠扯掉卫子仪外衫的事情说了一遍,又低声道:“想当年,卫氏六郎光风霁月,驾车过京都,引得贵女们频回首,怎么这个女人如此待您?” 榕溪一边念叨,一边心里不满海棠的慢待,完全忘记了之前还防备着海棠对卫子仪下手,现在海棠没有动手的意思,这孩子又不满了。 卫子仪低声叹道:逃走?恐怕不可能了。 前世的夏贵妃何等飞扬跋扈,只要是想要的人才,就一定要搞到手。不知道多少诸侯像防贼一样防着她,但是架不住这人心眼多,总能离间对方君臣,还能让对方亲自将得力谋士或者将帅拱手相让。凭借着挖墙脚搞到手的人才,她硬生生从南往北推进,统一了天下。 所以,只要是她盯上的,就逃不了她编制的网,比如他卫子仪…… 第二日,卫子仪醒来后,就去找海棠上工。 不是第一次见到海棠了,卫子仪看着眼前黑色劲装的少女,回想起旧事,心口依旧泛疼。他愣愣地看着书桌旁奋笔疾书的少女,随性的坐姿,纤长的手指握着毛笔,移动着手腕,如行云流水。洗去脂粉,露出清丽脱俗的脸庞,越发显得肌肤莹白细腻,上好的羊脂玉也及不上她脸上的莹光。 海棠察觉到来人,只是手头的事情繁多,没有停下来。 她原以为来人会自己进来找地方坐,却没想到对方傻乎乎的,像根木头一样,愣在了门口。屋外的一片阳光被挡住了部分,阴影落在了桌案前。 揉了揉手腕,她抬眸一笑,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你帮忙。” 卫子仪看到案桌前堆着的账本,也不知道她一个刚刚强行占领山寨的外来者,怎么这么多事情要处理。但是,不影响他想帮忙的心思。 海棠扫了他一眼,这瘦削的身板还未康复,弱不禁风的模样,能经得起她造吗? 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海棠道:“那你过来帮我研磨,顺便审核一下账本以及我刚刚写的山寨布防。” 别看小小的清风寨不起眼,这可是她将来搞事情的基础,可得好好理顺。 卫子仪走了进去,端方地跪坐到一旁,翻了翻账本,有的是海棠的陪嫁账本,有的是山寨的金库账本,林林总总加起来,财物十分可观。又翻了翻旁边的一沓图册,正是山寨的布防图,上面墨迹未干,想来是出自眼前这个女人之手。 他一直都知道这个女人的才华,没想到刚刚及笄之年,她就懂得如此多。 眼神微移,落到了海棠正在写的计划书上,卫子仪快速默读,顺便给她研磨,放在了她最顺手的位置。 海棠瞥了一眼砚台位置,那是她习惯的方位,微微挑了一下眉梢,没有多说。 她继续书写,没有抬眸,也知道卫子仪在做什么。 “有没有被我惊艳到?” 卫子仪听到这个女人自恋的语调,心里微窘,但是她的确有这个能耐,他点点头,简单地“嗯”了一声。 嗯? 海棠听到有人捧场,停下了手中的运笔,旋身望了过去,惊奇地抬眸,赞道:“有眼光!” 卫子仪垂下眼眸,盯着触碰到他小腿的脚丫子,无数次按下想伸手掰正的冲动,无数次做了心理暗示,最终忍无可忍。他道:“你且坐好,注意仪态。” 海棠无所谓地道:“我现在是土匪,需要什么仪态?” 土匪就要有土匪的样子,要是学这个古板的世家礼仪,可不人设崩了? 卫子仪觉得自己额头在疼,以前她不是这个样子的,再没规矩,也会保持美美的姿态。他揉了揉额头,道:“你不是土匪,不可无礼。” “好吧,像你这样跪坐,我膝盖疼。” 海棠耍无赖,故意用脚碰了碰他的小腿,撒起了娇。 卫子仪想到了海棠的出身,不是世家出身的人,这标准的跪坐姿势,的确很折磨人,但是这不是…… 见到卫子仪沉默了,海棠不想让他继续掰扯这个事情,便主动转换了话题,道:“你今天没有熏香?” 这些世家出身的贵公子最爱熏香,已经把香薰视为一种上流社会的流行文化。卫子仪也不例外,他尤其爱熏香,整日香薰不断,衣带都散发着香味,经久不散。 前几日,海棠抱他上马车的时候,海棠给他诊脉的时候,能够闻到浓郁的香味,连带着她的衣衫也染上了几分,香味缭绕,数日不散。 今日却没闻到那熟悉的香味,海棠一下就察觉了出来,关心地多问了一句。 卫子仪提及此事,兴致不高,简单答了一句,“香料没有了。” 海棠:??? 简简单单的一句“香料没有了”,她却听出了几分委屈的味道,比她年岁大一轮的卫子仪在对着他撒娇吗?还是她出现了幻听? ☆、女皇主千秋(5) “走,去我小金库里找找看。” 陪嫁的礼物,还有土匪的宝库,都被她划分为小金库。里面什么东西值钱,什么东西多,大多是金银之类的,也不知道香料这等风雅之物有没有。 海棠弯着腰,在仓库里翻找,手指灵活,翻检仔细轻巧,一点也不粗鲁。 卫子仪看着她认真地翻找,思绪跟着飘远了,陷入了对前世的回忆。 她总是这样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想法,费尽心思满足他的愿望,有时候悄悄做了,也不显露出来。他明知道她这么做的目的,心里却碍于后妃与臣子之别,不肯直面相对,逃避着,犹疑着。以为这样,就可以不连累她被世人以及后世污蔑,毁了声誉,到头来,最自私的人是他,是他舍不得放手,不敢放手。 直到前世她病逝了,已是中宫皇后的侄女卫倩曾经质问他,问他有没有心?当真不知道海棠的心思吗? 无数次,他在悔恨中质问自己,他有心吗? 若有心,为什么不肯说清楚?为什么不肯放手? 若没有心,为什么又要重来一世念念不忘? 寻找了一阵,海棠翻开了小巧的木盒,里面躺着一段沉香木,她如获至宝,欣喜地道:“找到了!” 少女惊喜的欢呼,简单纯粹的喜悦,让卫子仪从回忆中回神,对上她真诚且闪亮的眼眸,一时散去了心底的隐痛。眼眶泪意上涌,他跟着她微微一笑,道:“找到了,真好。” 海棠眼眸闪了闪,无视卫子仪脸上的微妙神情,献宝似地放在他手里,道:“虽然只有一小块,先用着,等会儿我召集人,下山再去寻找更多的。” 卫子仪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点点头,道:“好。” 海棠说风就是雨,出了小金库,就召集手下的土匪们来训话。 无非就是作为此片山头最强大的山寨,一山不容二虎,其他的匪寨的存在,影响了他们的生意。要么将他们赶走,要么将他们纳入自己的阵营。但是她孟海棠心地善良,不忍其他人远离家园,宽容地接纳他们。 “所以,今日我带着众位兄弟们,去邀请其他人加入咱们这个大家庭。” 饶是清风寨里的土匪们,也被她这番颠倒黑白的言论惊住了,这女人到底是多厚的脸皮,才能把黑吃黑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当初胡大这个大当家的下山抢劫,带去的土匪都是没有三观的,烧杀抢夺,□□掳掠,无恶不作。而留守寨子的土匪大多良心未泯,要么是刚刚收编的难民,要么是不合大当家胃口的,碍于附近同行的威胁,胡大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处理掉他们。 现在海棠接手,铲除掉了强烈反对她的或者大当家的死忠,留下的这么一比较,比海棠还脸皮薄。 海棠也不介意这伙人的异样神色,这些人经历她的魔鬼打击,战斗力提升了,又不敢挑衅她,现在拉去收拾其他匪寨,正好。 她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面,眉梢一扬,吩咐身边的小弟,道:“去,告诉你们二当家的一个好消息,咱们要攻打附近的金虎寨、黑风寨、豹子寨。” 底下的土匪们脸色微变,碍于上首之人的拳头,不敢质疑,心里却直犯嘀咕:俺滴乖乖,这可是本地有名的二风两雄,这是一挑三?这女人疯了不成? 被点名的土匪不敢反对,站在原地犹犹豫豫的,道:“大当家的,您口中的二当家是我们那位二当家吗?” “不是那位二当家,还能是哪位?” 海棠秀眉一皱,嫌弃地瞥了一眼,对于属下的脑子不灵光,甚是不满。 在对方冰冷的视线下,小弟更是僵住了身子,不敢乱动,谁知道这个女人会不会暴起杀人。 卫子仪坐在海棠身旁,温声劝道:“大当家的……” 海棠收回冷漠的眼神,缓和了神情,道:“看在六郎的面子,暂且不和你计较,你去将林安请来。” 土匪小弟更是如蒙大赦,向卫子仪道了谢,撒腿就跑了,就怕迟了海棠找他算账。 而一旁坐着的卫子仪,又陷入了沉思,低声呢喃道:“林安?” 是他? 有些人兜兜转转又遇见了,这人与娘娘该有这份君臣之谊。 海棠撑着下巴,眉梢微扬,似笑非笑地盯着卫子仪,道:“六郎认识清风寨的二当家?” “嗯……嗯?” 卫子仪回神,方才察觉到不妥,他抬眸就对上海棠目光灼灼的眼神,似乎能够看穿了他一般。 他心里一跳,斟酌了词句,道:“不算认识。前段时日路过一个村庄,听到一段悲伤的传闻。听闻村中有一对相依为命的林姓兄妹,某一日林家小娘子出门拜佛还愿,被附近的土匪掳了去,林家娘子从虎口逃了回来,不久就悬梁自尽了。这位林娘子的哥哥也不知所终了,有的人说他搬走了,有的人说他当了土匪……” 海棠道:“这位林娘子的哥哥可是姓林名安?” 卫子仪道:“大当家的聪慧,这人正是姓林名安。” 这个女人依旧聪慧,越是这样,他越是害怕靠得太近,被拆穿。 片刻功夫,几个土匪就将二当家的,也就是林安请了出来。 林安被带到了大堂,见到虎皮座椅上的少女,冷冰冰地道:“你这妖女又想做什么?” 他真是受够了这个女人,不是寻个机会以切磋之名将他揍一顿,就是故意不让他睡觉,不让他吃饭喝水,以各种名义折磨他。不管他怎么辱骂她,她就是不愿意给他一个快意的死法。 海棠盯着堂下的男人,这个人嘴巴真是紧,这么折磨都不露任何口风,不禁微笑道:“想找二当家的你合作。” “我们之间有什么好合作的?” 二当家的林安停顿了一下,又开口嘲讽道。 海棠缓步走了下来,围着他转了几圈,道:“当真不合作?你妹妹的仇不报了?二当家的可要好好考虑清楚。” 林安神色冷漠,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海棠神色一垮,惋惜道:“真是可惜了,我原本还想着带你去挑了另外三大寨,像什么金虎寨、黑风寨、豹子寨……没想到你这么懦弱,不敢面对仇人。连亲妹妹的仇恨,都能忘掉。” “你说什么?你要去挑了哪个寨子?” 林安神色大变,抓着海棠的手臂,直勾勾地盯着她,就怕错过了她脸上的神色,只求一个确定的答案。 海棠心里比了个手势,脸上不动声色,道:“我要去挑了金虎寨、黑风寨、豹子寨,你给不给我领路?将功补过?” 林安大喜,抓着海棠的手臂,道:“我去,我愿意!只要你能杀了这些狗娘养的杂碎,你要了我的性命,我也愿意!” 他潜伏在这污浊不堪的山寨里,不就是想让他们这群杂碎内斗,为云儿报仇吗? 只要这个妖女能够杀了其他三大寨的土匪,他林安死了也值得,这条命给她也能含笑九泉了。 海棠嫌弃地瞥了一眼,道:“你别侮辱狗!” “是是,他们这些杂碎畜生不如……咱们什么时候出发?”林安受了不少虐待,看起来特别凄惨,但是此时此刻,眼睛格外的晶亮,仇恨让他有了神采。 海棠暗暗打量其他土匪们,果然不少人为之动容,看来这位二当家在清风寨颇有威望,她这一步棋走对了,留下二当家的是对的。不过,也多亏卫子仪的襄助,让她不用再趁着林安身体虚弱、心理防备降低时,玩一手诈骗之术。 只是可惜了林安,白白受了一场折磨。 海棠翻了个白眼,道:“还顶着我清风寨二当家的头衔,你还想这个样子出门?你一副被虐待的样子,我以后还能招到兄弟吗?” 林安飞快地跑出了门,丢下一句话,“我去去就来。” 等待林安再出现时,海棠已经领着人整装待发,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衫,骑着高头大马追了上来,嘴里还啃着干巴巴的窝窝头,饿狠了,看起来有些狼狈不堪。 海棠扫了一眼,除了脸上有点淤青,衣衫干净,四肢完整,没有断胳膊瘸腿的,很好! 一路上,林安打头,跟在海棠身边,给她介绍附近的地势, 他当了数年的土匪,一心为妹妹报仇,对于附近的地势与势力了如指掌,给海棠讲起来滔滔不绝。 这次带出门的土匪,都是海棠和林安点的,一路上极为安静守规矩。 废话,任谁被这个女人天天揍一顿,能不怕她吗? 再说,这个女人不像胡大那些人为非作歹,到处做尽丧尽天良之事,回来还折辱他们,不把他们当人。虽然说这个女人也打人,但是不打他们这一派的人,死的都是欺辱他们的。 最重的是,这个女人要帮助二当家的报仇,二当家的多么仗义的人,帮了二当家的,就是他们的恩人。 总之,海棠这一手恩威并施,玩得顺溜,将清风寨的人收服了一半,还有另一半,就差一场胜仗。 ☆、女皇主千秋(6) 岂止是一场胜仗? 一连挑了三家山寨,清风寨的土匪都不知道自己来做什么的,只记得围观了一场又一场暴力战斗,再一次刷新了对新任大当家的武力值认知。越发敬畏海棠了,这位大当家虽是女流之辈,但是武力值太恐怖了,一只手就能摁死他们。 豹子寨以人数多、地势险的优势雄踞一方,这个女人身手灵活,徒手攀上悬崖,仅凭一人之力破了防御,开了山门。清风寨的人一窝蜂冲了进去,杀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海棠更是擒下了他们的几个头头,挟制住了豹子寨的土匪。 得知当年林安之妹林云死的真相,并非他们豹子寨出的手,而是隔壁的金虎寨和黑风寨所为。黑风寨半道上抢的人,遇上了金虎寨,又被金虎寨将人抢了去。 海棠打服了豹子寨,又允诺了一些好处,将这寨中的数百号人收服,紧接着转战黑风寨。 黑风寨的寨主武力值高,性格又霸道,凭借一人之力镇压寨中的土匪。看似是寨中霸王,却干着为非作歹的事情,每次抢来的财物,独自享用,早就引起寨中人的不满,只是众人碍于他的武力值,敢怒不敢言而已。 海棠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众人的抵抗,当她一剑敲晕黑风寨的寨主时,清风寨的人再一次刷新认知,连带着黑风寨的人都对她感情复杂。看似解救了他们,也不知道是不是更大的坑等着他们,毕竟这个女人看似比黑风寨的寨主更强悍。 但是清风寨的二当家林安,大家都是熟悉的,为人仗义,略有耳闻。 经过林安一番游说保证,黑风寨的人犹犹豫豫间,便投靠了清风寨。他们这些土匪,更多是这乱世中的可怜人,朝不保夕,能够跟着混一口饭吃,就心满意足了。至于清风寨还是黑风寨,又有什么区别呢? 顺利接手了黑风寨,林安连轴转审问黑风寨的寨主,一盆冷水泼醒,各种惩罚手段用了起来。 这个看似强悍霸道的男人,意志其实很薄弱,顺风狂如狗,逆风跪求饶,一下就招了。 原来他当年纯粹是看上了林云的俏模样,起了淫心,将人掳了回去。半道上,金虎寨的人拦住了他,说这小娘子是他们的任务目标,有雇主让他们掳走林云。双方势力相差大,这边只有他一个人能打,对面金虎寨却是人才济济,他怂了,便将林云送了过去。 “所以,林当家的,当年我真的没有碰你的妹妹,你要报仇找金虎寨的那些人,放了我吧!” 海棠轻蔑地瞥了一眼,道:“有贼心,未遂罢了。若是今日放了你,来日你卷土重来,谁又能保证不会有其他小娘子遭你毒手呢?” 乱世中,拳头大才是硬道理,遭殃的多是老弱妇孺。她不信这寨中没有其他女子的冤魂,不过是掩盖在土壤地下罢了。 林安想到自己可爱娇俏的妹妹,又想到这人品行恶劣,不知道多少像妹妹一样的女子遭他的毒手,顿时起了杀心。 刀起刀落,求饶的声音戛然而止,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滚到了地上,打着转,那双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可置信。 海棠见林安处理好了黑风寨的事情,径直起身往外走,道:“下一家,金虎寨。” 清风寨的土匪们听号令而动,就怕这位活阎王般的大当家不悦,下一个人头落地的是他们。 这金虎寨是雄踞在永义县的有名匪寨,与清风寨、黑风寨、豹子寨不同,人家的逼格很高,很有组织纪律。他们除了拦路抢劫,也会接杀人越货的生意,专门给人办见不得人的事,附近的官府也拿他们没办法。 所以,不管是规模,还是人力、物力或者财力,远远胜过他们。 金虎寨的强大,也造就了土匪的眼光更高,更加会享受。他们一般不会掳周围村庄的村姑,而是去县城寻找漂亮的花娘,一掷千金喝花酒,享受美人的侍奉与吹捧。毕竟与哭哭啼啼的村姑相比较,那翻云覆雨之事还是和知情识趣的美人,更有意思,身体享受与精神享受两不误。 一路上,林安的脸色有些黑沉,他骑在马上,远望着高耸的山峰,道:“我真没想到云儿是被金虎寨的人抢走的,他们为什么要抢走她?毁了她?” 一直以为是豹子寨、黑风寨或者清风寨的人所为,他卧薪尝胆,掩藏身份,打入清风寨,就是为了查明真相,到头来却告诉他方向错了。 海棠坐在马背上,斜睨了一眼林安,道:“不服就干,纠结那么多做什么?没听见那个黑风说金虎寨接了任务吗?无非就是你们兄妹碍着别人的眼,被小人嫉恨。” 这一次,海棠攻打金虎寨,讨了个巧,算是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再加上她本人简单布置了一下作战计划,跟随的人见到了她的暴力,不是燃起了斗志,就是害怕她的拳头,大家算是配合融洽。 林安提着大刀,一路杀到了对方的聚义堂,衣衫染血,脚踩尸骨,更是杀红了眼。 “金虎,你出来!为什么要掳走我妹妹?” 金虎是金虎寨的大当家,统领着金虎寨上百号人,很有威势。 没等到金虎的回答,林安一进门,就见到海棠坐在上首宝座上,正细心地擦拭着长剑,银光闪烁,萦绕着杀气。 他恢复了几分理智,见到海棠上来了,道:“大当家的,可有见到金虎?” “喏,两旁柱子上绑着金虎寨的人,你看看有没有你找的人?” 他们是分开行动的,林安带一路,海棠带一路,从两侧围剿金虎寨。海棠先一步抢下聚义堂,擒下了金虎寨的头头们,让人将这些人绑在了柱子上,等待林安到来。 “金虎,你真是该死!” 林安在人群中寻到了一个彪形大汉,扯着对方的脖子,愤怒地吼着,心中的愤恨想发泄,又发不出来。眼眶跟着红了,泪花在眼中打转,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罢了。 金虎也很懵逼,他好好的当他金虎寨的寨主,永义县的一霸,却莫名被人一锅端了,心中真郁闷呢。没想到凶手自己送上门,还是对面那个清风寨的二当家,当即怒了,“林安,你这孙子,带着外人偷袭老子是怎么回事?” 海棠一口标准的官话,一听就不是永义县的人,甚至不是他们夏州人。 现在林安带着外地人攻打他们金虎寨,算是胳膊肘往外拐,金虎很愤怒,又很无力。 林安看着对方一脸无辜的表情,一拳砸了过去,怒道:“五年前,你是不是掳走了一个叫林云的小娘子?” “你敢打老子?”金虎的虎目怒瞪,十分有威势。 又一拳砸了过去,林安愤怒到了爆发的边缘,道:“老子问你话,是不是你这杂碎掳走了老子的妹妹?” 这一拳忒有些重,当场就砸掉了金虎的两颗牙齿,血水飙溅,脸颊也慢慢肿胀了起来。他这个时候不狂了,冷静了下来,求饶道:“林当家的,林大兄弟,你好好说话!” “好,你说!是不是你掳走了我的妹妹林云?” 林安揍了一顿人,理智回笼,慢慢冷静了下来。 金虎道:“我们接的生意太多了,你容我想想。” 眼见着林安又捏着拳头准备砸人,他吓了一跳,想躲开又被束缚着,连连求饶道:“我真的不记得了,没骗你!” 海棠见着这两个人都清醒了,能好好说话了,忍不住提醒道:“金大当家的,我们林当家的妹妹当年是从土匪窝里逃走了的,这种事情,你们应该印象深刻吧。” 被抓到土匪窝的,又能够从土匪手中逃走,必定是例外。 哪知道金虎摇摇头,苦恼地皱着眉,道:“实不相瞒,我们金虎寨有古怪,留不住女人。每次抢掳到山上的小娘子,不是半夜逃走了,就是莫名其妙不见了,多少人巡逻,都不起作用。这么多年,兄弟们想舒爽一下,都是下山寻的花娘,不敢碰清白人家的小娘子。” 就怕遭天谴,后一句话,他不敢说。 林安听到他这番话,怒道:“你狡辩!” 海棠略微惊讶地挑挑眉,恐怕不是有古怪,而是有人作祟了。心道:这金虎寨真有意思! 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一阵喧闹,清风寨的人推搡着一男一女入内。男人穿着与众不同的儒衫,半垂着眼眸,依然伸着手臂护着身旁的女子,小心翼翼的。海棠看不清楚其长相,眸光一移,转向了他身旁的女子。女子似乎身体不适,垂着柔顺的长发,遮住了大部分的面颊,虚虚弱弱的,仅凭那一束细腰,那一段仪态,也是身姿窈窕的佳人。 林安被打断了审问,十分暴躁,问道:“来者何人?” 清风寨的人吓了一跳,不知道的二当家的怎么发火,原先讨好的表情,变得惶恐不安,道:“小的们在巡山,发现了这两个逃跑的,便抓了送上来。” 海棠作为大当家的,微微一笑,赞赏了几句,允诺回去给他们论功行赏,便打发人下去了。她问道:“你们又是何人?” 她问的自然是被抓来的一男一女,能够跑到金虎寨的人,可别说是迷路到这里的,也别说是被抓到这里的。 回话的是男人,显然不是蠢的,拱了拱手,斯文地道:“回禀这位当家的,在下姓姚,单名真,是这金虎寨请来的军师,也是金虎寨的二当家。旁边的是内子夏氏,她身体有恙,我正带她下山寻医。” 很符合情理,人家是下山求医,不是故意逃走的。 不过,夏氏,这是巧合吗? 海棠微挑眉梢,眼角含着笑意,道:“林当家的,这金虎寨真够高级的,还配备了军师这样的文职。你说以后咱们清风寨也配一个军师的职位如何?” 林安很暴躁,但是他知道能够灭掉附近的匪寨,重要的是海棠,心里感激她,还是压下了心里的着急,冷冷配合道:“大当家的说的是,咱们回去也找个军师。只是我妹……” “哎,稍安勿躁,我和姚夫人先说说话,我们再审问你妹妹之事,不差这一时半刻。”海棠拦了下来,林安这个人勇猛有余,毅力也不错,就是愤怒冲动之下缺了看透本质的智慧。 她缓步走了下来,走到姚真夫妇的面前,微微一笑,道:“夫人姓夏,可真是好姓氏。” 姚真警惕地护着女子,盯着海棠,道:“这位当家的,你有事冲我来,不要为难我的夫人。” “好。”海棠当真不再盯着夏氏,转而问道:“姚二当家的,刚刚你们金大当家还说寨中留不住女人,不知道姚军师的夫人怎么来的?” 姚真眼神微动,道:“自然是明媒正娶的。” 海棠极快地旋身,躲过了姚真的阻拦,伸手捏着夏氏的下巴,细细摩挲着,道:“夫人如此花容月貌,恐怕并非姚二当家的夫人,而是姚二当家的临时带回山的吧?不知道是强行掳来的?还是……金大当家的,你可是骗了我们!” 没想到事情急转而下,金、姚二人都蒙了,愣在当场。 金虎怕事,立刻急吼吼地解释道:“我们冤枉,这个女人是姚真弄上来的,不管掳来的、抢来的,你们都找他。”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男主的年龄,因为男主第一世在女主爹帐下当谋士,这对主臣互为知己,所以硬生生把男主变成了叔叔辈的。 不喜欢男主大女主这么多的,你们可以等下一个故事,下一个是古代校园,女扮男装,同窗好友,差不多同龄。 ☆、女皇主千秋(7) 这锅甩得够快,可见这金虎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所有的事情都丢到了姚真的身上,把自己摘了出来,洗得白白的。 海棠也不傻,她是不信的,松开手,放开了夏氏。只是没想到堂堂金虎寨的当家人,骨头这么软。早先的豹子寨,一伙人没个实力特别强的,但是也没卖兄弟卖得这么顺溜。这么一对比,豹子寨那群人当得起忠义二字。 她挑眉看向姚真,只见男人眼里划过恼怒之色,一笑道:“姚当家的,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一旁的林安更是怒视着他,要不是海棠还在这里,他能扑上来撕了他。 正堂里空气凝固,屋外的鸟叫声远去,树枝声缥缈,渐渐变得安静了下来。 这肃杀的氛围环绕,众人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突然,清媚婉转的女子嗓音打断了一触即发的危机,“你们误会了,我丈夫不可能做这种事情,他是好人。” 姚夫人夏氏见众人犹疑,指着被绑在柱子上的金虎,厉声斥责道:“都是这小人污蔑,肯定是这小人金虎做的,他怕承认,怕你们要了他的性命。” 她说起来头头有道,似乎真的那么回事。 再去看金虎,这人脸色变得难看,不停地辱骂着夏氏。发现海棠他们盯着他,这人更是眼神躲闪,不敢看海棠他们,显然他心虚了。 林安也沉着脸,心里一团乱麻,起先他是不信金虎寨做的,后来见到姚真身边的女人,又起了疑心。现在又反转,他也迷茫了,暴躁道:“大当家的,不如让我将这群人都砍杀了去,宁可误杀几人,也不放过害我妹妹的真正的凶手。” 厚重的大刀闪着寒光,杀机四起,林安一步步逼近姚真等人。 海棠没有阻拦,兴味地瞧着姚真,下了最后通牒,“姚当家的,金虎可是没有把你当做兄弟,你当真要愚忠于他,赔上你和夫人的性命?” 特意在愚忠二字上加重了读音,她故意刺激姚真,文人多重名声,他对金虎忠心,可不见得是金虎值得他相护,更多的是品行如此。 姚真动了,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眼眸深邃,宛如会吸人的漩涡。他道:“罢了,我对金大当家的收留之恩,这些年已经报了,今日恩义两绝,再无兄弟情义。” “姚真!你敢?” 这点威胁更加显得金虎色厉内荏,像只纸老虎。 姚真拱手道:“我这就将金虎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细细道来。” 从金虎寨的建立到鼎盛,从最初的拦路抢劫到与官府合作,姚真一一道来,说到林云之事。 他瞧了一眼林安沉痛的神色,又继续道:“早些年金虎寨掳来的女子,都被我明里暗里想办法放掉了,金虎见留不住女子,便极少掳人回来。至于林当家的妹妹林娘子,她是例外,并非金虎想动手,而是城中富户之女瞧中了林娘子的未婚夫婿,两个人勾搭成奸,来金虎寨□□。” “那我妹妹她回来了……是你帮助的她?”林安这个人恩怨分明,该记的人情,他会记得还。 “是。”姚真又道:“在下以为让林娘子完璧离去,便会无事,却不知道林娘子如此烈性,会悬梁自尽。” 林安擦掉了眼泪,狰狞一笑,道:“什么烈性?云儿性子坚韧,绝对不会为了此等事悬梁自尽。肯定是姓刘的那对贱人,他们见云儿没死,又下杀手。我记起来了,云儿自尽的那天,姓刘的来过,他离开了,云儿就没了。” 拼拼凑凑弄清楚了当年的真相,林安一直以为是山中土匪欺辱了林云,又用其他事情威胁她,让她不得不悬梁自尽,没想到其中另有曲折隐情。 “大当家的,我要入城去杀了那对贱人!” 林安心里怒火燎原般散开,恨不得插翅入城,擒住那对夫妇询问当年的真相,砍了他们的头颅。 “去吧,记得早点回清风寨。” 乱世中,律法成了摆设,官府没有了威信,林安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复仇,海棠更不会阻拦。 “那这金虎如何处置?”林安要走之时,看到金虎,一时暗恨,问了出来。 海棠扬眉,眉宇间尽显厉色,道:“这大当家的只有一人,想来金大当家的不屑于臣服我这女子,我便成全他。” 金虎懵了,你说什么??? 谁说我不愿意??? “我……” 银光闪过,长剑出鞘,一剑穿心,金虎被钉死在柱子上,虎目圆瞪,断断续续道:“……愿意……” 众人:…… 所有人都看向了海棠,眼神恐惧,金虎可是愿意归顺,还被杀了。 海棠抽回佩剑,鲜血顺着银色的剑刃流了下来,滴落在地上,滴答滴答作响。这细碎的声音在空气中格外的响亮,就像催命的时钟。 “你们还有谁不愿意归顺的?站出来!” 众人眼神惊恐,争先恐后地抢着道:“大当家的,我愿意,不要杀我。” “很好,加入我清风寨的人,不得背叛,否则犹如此人。” 海棠对他们的识趣很满意,极快地搞定了三大寨,又将手下的人打散安排,分别镇守刚刚打下的三个土匪寨子。确定他们反悔也不能搞出事情来,方才去办最重要的事情,给她家小公举卫郎君寻找制香之物。 清风寨的人将金虎寨的金库搬了个空,从三家金库里收来的财物一起放在马车上,他们守在车旁,就等着海棠出来后,出发回寨子。 见到海棠终于出来了,脸上还挂着笑容,他们不禁松了一口气,道:“大当家的,你要的东西找到了?” 也不知道是何等宝贵的东西,竟然引得大当家的不惜亲自寻找,还不让他们帮忙。 “嗯,找到了,回寨!” 海棠很简单的答应了两句,香料这等风雅之物,和他们说等于对牛弹琴。她寻到的两块香木,就是在土匪仓库的角落里寻到的,盒子表面落满了灰尘,和一堆不值钱的杂物堆在一起,可见金虎寨的人多么不识货。 来时是朝阳初升之时,归去是暮色沉沉之时,海棠忙了一天,一点也不觉得累,还有精神骑马,这具身体的确天赋异禀。 她慢悠悠地领着众人回寨子,一路上听着众人兴高采烈地讨论,心情也颇好,连看着俘虏的那些人,也很顺眼。 她心道:这些俘虏可不能浪费,一定要将他们的价值最大利用化,现在是春天,不如让他们去开垦荒地? 仅仅凭着抢来的粮食与财物,还是不够的,而且这也不是长久的生计。 正沉浸在沉思中的海棠,突然听到有人在叫她,“大当家的,您看山头是不是有人?在等我们吗?” 余晖下,翠绿的山峰染上一层橘色,连带着柔和了那一身白衣的男人的身影,他站在那里,自成一道风景。 海棠心里一惊,快马加鞭赶了回去,那山石上站着的男人,可不就是卫子仪。 “你怎么站在这里?” 从马上跳了下来,海棠一把扯下身上的黑色披风,朝着卫子仪大步流星地走去,将黑色披风披在了他的肩上,他整个人裹在了披风里。 “自己身体还未恢复,你不知道吗?谁叫你站在寒风中等我们的?” 耳畔传来严厉的斥责,卫子仪莞尔一笑,也不恼。他拢了拢肩上的披风,还带着她的余温,心情十分愉悦,道:“我已经习惯了,以前你……” 以前你每次出征归来,我都站在高处迎接你。 卫子仪笑着说到一半,声音就渐渐轻了,消失在寒风中,他又妄想了。前世这是属于两个人之间的默契,每次被海棠斥责,是他们之间仅剩不多的温暖。这一世,只有他一人记得,海棠却完全不知道这份默契。 刚刚还笑得愉悦的青年,笑容浅了,有些走神,海棠无奈地摇头,这个人性子真是别扭,若她不开解,这个人能把自己给纠结死。 她从马背上取下两个木盒,递了过去,道:“送给你的。” 卫子仪回过神,有些抱歉地一笑,暗恼自己总是在海棠面前走神,他不想引起海棠的注意,双手接过了木盒,轻轻掂量了一下,也不知道里面是何物。 “是什么?” 海棠笑道:“你自己打开看看。” 两个锦盒分别打开了,纯色锦缎上各躺着一块香木,大的是一块沉香木,小盒子里躺着的是……佳楠? 佳楠千金难求,极为珍贵,她从哪里弄来的? 卫子仪是知道海棠对于熏香没有苛刻的要求,现在她在清风寨更是不用熏香,这两块香木为谁寻来的,不言而喻。 他抬眸望了过去,看着海棠笑盈盈的眉眼,有种告诉她真相的冲动,一吐心里的郁闷,渐渐的眼眸变得水润有泽,“棠儿……” 此时,被海棠丢下的清风寨的人赶上来了,他们见到海棠,嚷嚷道:“大当家的,这些俘虏怎么办?” 粗声粗气的询问,一下打断了卫子仪和海棠之间旖旎的氛围,卫子仪那一瞬间的冲动缩了回去,再没有和海棠说清楚的动力了。 海棠道:“将姚真夫妇请下来,其他人你们安排。” 卫子仪听到熟悉的名字,神色微僵,而后望了过去,连姚真都出现了吗?不是五年后才会出现的吗? 转念一想,他又释然了。 原以为见到姚真,他能够淡定了,但是见到跟在其后的美貌女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跟在姚真身后的是其夫人夏氏,夏氏露了真容,香腮胜雪,眸如秋水,一张芙蓉面。最特别的是眼角上扬,晕染着一抹媚色,哪怕是浅色的翠衫也难以掩盖她妩媚的祸水姿色。 卫子仪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女人,这不就是两世大名鼎鼎的……夏清湄吗? 一个人再极力掩盖神色,也不能完全消弭其中的端倪,更何况还是海棠这种眼神明亮的人站在一侧,卫子仪见到姚真和夏清湄的异样神色,还是被海棠精确地捕捉到了。 她似笑非笑道:“子仪,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你遮掩身份的样子很可爱!” 卫子仪一下僵在了当场。 ☆、女帝主千秋(8) 哦豁,马甲被扒了,看你还怎么躲藏? 海棠瞧着卫子仪,俏皮地眨眨眼,看着他神色纠结,就觉得有趣。 卫子仪去遭雷劈,愣在了当场,一时不知道如何自处。 “我……” 海棠挑眉,鼻腔里轻哼了一声,“嗯?” 一阵晚风吹来,卫子仪脊背发冷,才发觉不知道何时全身出汗了,连手心里都沁着汗珠。他张了张嘴巴,想说明真相,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踉跄了两步,整个人倒了下去。 海棠看到这个突变,吓了一跳,伸手接住这个男人,顺手诊脉,竟然受凉发热了? 若不是全身发烫,脸颊微红,海棠都以为这个人故意逃避回答,装病晕倒了。 旁边的土匪见到卫子仪晕倒了,跟着吓了一跳,道:“大当家的,卫先生怎么了?” 海棠对待他们严苛,脾气不好,动不动就处罚,累得众人每天有气无力。若是卫子仪在一旁,海棠便会收敛几分,给他一些薄面,对于土匪们来说卫子仪可是灭火器一般的存在。现在卫子仪倒下了,清风寨的土匪就怕没有人制约海棠了,此时显得格外上心,一副差点死了爹娘的苦大仇深的表情。 “他身子骨弱,吹了傍晚的风,受凉发热了,服用一副药就好了。” 抱着面前瘦削的男人,海棠往回走,边走边吩咐道:“我等会儿去库房配一副药,你们送去厨房煎好,直接送到子仪的房间来。” 跟随在后面的人,连连应诺。 众人心道:卫先生身子骨挺弱的……他还要经受大当家的在床笫之间摧残,这以身饲魔的高尚品质,真是让我辈汗颜! 幸亏海棠不知道他们不着调的带颜色的思想,不然又是一番操练。 夜半三更,整个清风寨都陷入了睡眠中,除了守夜的地方,就卫子仪的房间还亮着灯。 烛火摇曳,昏黄的光芒驱散不了整个房间的黑,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海棠干脆将蜡烛移到了床头一侧,她坐在床边为卫子仪守夜。 双手握着骨节分明的大手,海棠感受到手心的热度,这么久还没降下去,她一颗心不禁提了起来,伸手探了探,额头依旧一片滚烫的热。 这怎么办? 她又在水盆里扭干了毛巾,给他物理降温,细心擦拭着脸颊。 忽然,正在昏睡中的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湿毛巾顺势掉在了枕头旁。海棠顾不上这些细节,凑了过去,惊喜地道:“你醒了?” 没有人回答她,昏暗的房间里,只听见卫子仪难受地哼唧声,海棠凑近一看,才发现他根本没有醒来,略微有些失望。将湿毛巾捡了起来,丢到了脸盆里,另一只手被卫子仪扣着,她也没有挣扎。 如果这样能让卫子仪舒服些,她不介意手腕被抓着不放。 以为两个人会这么僵持一夜,海棠空着的手准备撑着脑袋,小憩一会儿,却听着床榻上传来声音。卫子仪带着愧疚的语调,呢喃道:“娘娘……对不起……该死的人是我……你不要……” 不要什么? 海棠正在猜测卫子仪经历了什么,才会说出这样的胡话,卑微祈求着对方。手腕上又有了变化,一直抓着她的手在颤抖,最开始是轻缓的颤抖,海棠以为是他做噩梦,情绪激动了。渐渐的,他的手臂抖得越发厉害了,海棠察觉到不对劲,他整个人在抖。 伸手在锦被里一摸,原先带着微微寒意的身体,陡然间变得冰凉,大幅度的颤抖着,又发冷了。 这可是高热的前兆! 这个男人的身体这么差的吗? 海棠无奈地扶额,低声道:“本想和你保持君子之礼,可是你身体太不争气了,希望你明天醒来,不会闹小脾气。” 一掀锦被,海棠翻身滚了进去,抱着男人的腰肢,用自身温热的身体去暖和他。卫子仪触碰到海棠的身体,一股热源源源不断地向他传输热力,他犹觉得不够,双臂紧紧搂着海棠,八爪鱼一般将她搂在怀里,往自己怀里搂。 海棠被他这么一抱,整个腰肢快被他掐断了,咕哝道:“说好的大雅君子,如切如磋,就是这么个德行?” 世家出身的贵族子弟,最是注重仪态,卫子仪作为云州卫氏的嫡系子弟,更是个中翘楚。自他踏入清风寨开始,海棠就察觉到他略带几分谨慎的言行,连平时和她在一起的坐姿,都是一举一动尽显风雅。 但是,今日这么一睡,就破功了,不知道明日他会不会起来灭口? 海棠无聊地想着,想到有趣之处,不禁莞尔。 没有等到明日,卫子仪就醒了。 因为海棠抱着他睡了半夜,闷出了一身汗,高热便退去了。 凌晨,天还未亮,蜡烛将尽。 卫子仪悠悠转醒,察觉到怀里搂着一个人,肌肤相贴的温润细腻之感,让他一下就清醒了。他一垂眸,就对上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满含戏谑的笑意,这是他熟悉的眼神。宛如炸毛的猫咪一般,他爬了起来,惊愕道:“娘娘,你怎么又在我床上?” 娘娘?又? 海棠听到卫子仪对她的称呼,心里的猜想有了佐证,心情颇好。见到这个人还未察觉到不妥,她也乐意陪着他演戏,俏皮地眨了眨眼,道:“爬你的床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子仪何必拒我千里之外?” “不知羞……”卫子仪说到一半,硬生生将话头止住,斥责道:“如今陛下犹在,你我如此行径,如何对得起……” 陛下? 如今是哪位陛下? 是圣朝末帝?还是五国之一的北魏皇帝? 卫子仪脑海里有点蒙,这是他第三次做人了,依旧是他自己,时间不停倒回重来,导致脑中时空有些错乱。 是了,他又重生了,这是他第二次重生了。 这是重生的第十年,他从外面游历数年,准备带着榕溪回云州,却在夏州一个小小的县城里,遇到了联姻的海棠。她被人抢了亲…… 等等,他打量着周围简单的布置,床榻、木桌、箱笼……窗前的数枝鲜花点缀,处处都透着朴素的气息。这分明就是清风寨的地盘!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海棠不会是他心心念念的贵妃娘娘,而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拒绝联姻,落草为寇的孟海棠孟大当家的,芳龄十五,正值及笄之年。 想到自己刚刚说的话,卫子仪眼前发黑,恨不得再一次晕厥过去。 海棠见到这个男人难看的脸色,知道他真正的醒了过来,不禁戏谑道:“如今你未婚,我未嫁,何来对不起谁?还是说你我有前世,是一对被迫分别的……苦命鸳鸯?” 说到“苦命鸳鸯”四个字,海棠戏谑的态度一变,想到一件事情。若是卫子仪是重生的,与他相恋的女子是原主还是她? 若是原主……不可能,卫子仪熟悉的分明是她。 若是她海棠,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会让卫子仪陷入无望的绝境中? 卫子仪脸色一白,不想再争辩,道:“你知道了我是……有前世记忆的人?” 他是三世为人的怪物,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得用有前世记忆来描述。 黯然的神色,微垂的眼捷,不敢盯着她看,高贵矜持如卫子仪,也有如此气弱时,海棠略微一动脑子,就明白了。不管任何人都没见过重生者,陡然间听到别人说,我有前世记忆,我是死过一次的人,还不得当做怪物烧了? 海棠轻轻捏着他的下颌,四眸相对,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哦,看来我和子仪真是天作之合,不管轮回几世,都是恩爱的恋人。不如今日再定个十生十世?” “不要……”卫子仪三世为人,他总觉得一世又一世的重生,必定是为了圆满前世的遗憾。若是定个十生十世,岂不是要痛苦十生十世? 他不求十生十世,只求这一世海棠能够圆满,便足矣。 海棠笑容淡了几分,故作难受地道:“为什么?可是子仪厌倦了我?若是子仪喜欢上了别的姑娘……” 若是不逼他一把,卫子仪心里永远憋着,说不出口。 “没有的事。”卫子仪说得又急又快,斩钉截铁,就怕海棠误会了。 他慢慢翻着记忆里的往事,缓缓道了出来,“我是一个有三世记忆的人,除了前世的记忆,还有第一世的记忆。” 海棠没有说话,做侧耳聆听之状,心里却翻江倒海,活了三辈子的重生者??? 一遍又一遍倒带重来,没有被折磨得发疯,真不愧是卫子仪! 卫子仪没有注意海棠的惊愕表情,继续道:“第一世,圣朝末帝南迁,诸侯分裂疆土,而我作为卫氏子弟,选择了令尊夏昌为主公,领着族人投靠,拉拢同窗好友,辅佐他成为一方霸主,可惜……终究功败垂成。” 没有指责当年夏昌的一意孤行,也没有感叹自己的命途多舛,一笔带过。 “那一世,我与你,未曾相见。” 卫子仪一生来往与云州和洛州之间,未曾南下,而原主联姻皇族,半生都在南边,等到原主回到洛州,卫子仪已经病逝。海棠可以猜测,卫子仪那一世,她应该没有来,是原主。 海棠道:“第二世呢?” “第二世啊,是从我二十岁算起吧。”卫子仪想起前世,心里的郁闷越发沉甸甸的,“那一年,圣朝内乱初显端倪,尚有挽救的机会。我不想再见旧主,便南下去碰一碰机会,恰好在新帝都见到了你。雨中相逢,一起避雨,我和你在茶肆闲聊当下局势,一时引为知己。越来越频繁的相见,我对你越是刮目相看,后来无意中发现了你的身份,你便出口邀请我为圣朝出谋划策。” 在卫子仪的口中,她是聪明睿智、求贤若渴的后妃,是卫子仪的明主。 但是海棠自己听来汗颜,想来她是想搞事情,恰好发现了卫子仪这块美玉,便故意表明身份,引他入局,入这天下棋局。 这个男人不仅仅被她困在天下棋局里,更是被困在情网里吧? 海棠不禁嘴角微抽,道:“你就这么答应了?” “我从未后悔过,能够得一知己,得一明主,完成山河永清的心愿,便足矣。”前世是他对不起海棠,并非海棠对不起他。 海棠以她自己对自己的了解,前世没有这么早遇到卫子仪,肯定是按照联姻路线前进,并没有留在清风寨。然后选择架空婆家,以宫妃的身份执政。最后,她收服了各方诸侯,一统江山。但是,也不一定像卫子仪说的这么高尚,这其中必定有隐情。 海棠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又要露出一脸愧疚的表情,她有种冲动,问道:“你三世为人,可有百岁?” 第一世只活了半百,第二世是二十到五十岁,第三世也不过十年,这么一算,也不过九十年,还不及人家长寿的百岁老人。 卫子仪摇摇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前世那个她,真是……一言难尽。 海棠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地承诺道:“以后,我必定保你长命百岁,不会英年早逝!” 卫子仪:…… 海棠也不介意,继续追问道:“前世你我为君臣,为何我会爬你的床?” 其实,她更想直接问卫子仪为何会说对不起她,以此解开他的心结,又担心太直接,而让他气恼。左右这个对不起,不是事业上的背叛,那么唯一的解释,就只有感情上的纠缠了。 卫子仪脸色微变,脸颊出现酡红,想到曾经的往事,曾经的海棠总是戏弄他,他咬牙切齿道:“你不知羞!” ☆、女皇主千秋(9) “好吧,我是不知羞的女人……” 海棠狡黠地眨眨眼,趁着卫子仪没有注意,扑了过去,咚地一声,将他压在了身下。乌发微散,铺在了身下,衬得男人的肌肤白皙如玉,脸颊上飘过红云,无端生出几分艳色。 眼中闪过一丝惊艳,海棠看着身下的美人,调戏道:“你我前缘未断,今世再续。如此良辰美景切不可相负,不如……” 静谧的内室,只听见噼里啪啦燃烧蜡烛的声音,落针可闻,越发显得暧昧。 胸腔里传来心跳动的声音,卫子仪有些眩晕,他还维持着一丝冷静,挣扎道:“不……不可……” 海棠眨眨眼,道:“可是担心我始乱终弃?” “不是,你我尚未缔结婚约,如此于理不合。” 如今世风开放,对于女子的要求没有那么严苛,但是卫子仪出自风骨流清的卫氏,不想唐突佳人,时时遵守着君子之礼。 海棠抱着他不撒手,撇撇嘴,道:“你我前世都同塌而眠了,何须在意这些细节?难不成还盖着棉被纯聊天?” “嗯。” 前世他们关系亲密之时,也不过牵牵手,抱一抱,更多的时候,碍于末帝的存在,发乎情,止于礼。那仅有的几次同塌而眠,不是他病了,海棠趁机摸上床,就是海棠病重,撒娇让他照顾。 现在被海棠点了出来,卫子仪脑海里泛起了更多的过往片段,如一片又一片的浪花,他略带羞涩地说道:“你很好!” 她性子随性放肆,掌控末帝,驾驭百官,是世人眼中飞扬跋扈的妖妃,却从始至终尊重他,不曾用强。偶尔情动时,也只是摸摸小手,嘴上调戏,以解相思之情。 她一直待他很好,只是他习惯了她的存在,忘记了这些细节。直到她离世,原先被打压的各方势力出头,针对着他与卫氏一族,他方才知道这份尊重背后的可贵。 而他却一直拒绝她,让她带着遗憾离去。 海棠无语抬眸,扶额道:“真的盖着棉被纯聊天?我以前这样不解风情?” 这不科学,就算入了宫,立的人设不对,也不会在卫子仪面前如此君子。 顿了顿,她似乎想到什么,狐疑地看着卫子仪,道:“还是说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不愿意让我碰?” 比如说,某一次她让末帝留宿寝宫,他误会了,吃醋了,不愿意和她好了。 随着海棠越发天马行空的狗血想法展开,卫子仪摇摇头,道:“不是。” 海棠心思一转,又道:“那就是我身体不好,是短命之相,无福消受美人恩?” 状似随意的猜测,若是细看,就会发现海棠眼里的试探之色。 然而,卫子仪被她这个猜测吓了一跳,呵斥道:“胡说,你不会的,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他想起了海棠临终前,躺在床榻之上抑郁之色,心中一痛,都是他的错。 “这么说,我猜对了?”海棠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轻轻柔柔的,宛如羽毛拂过心间,安抚着他心里的悲痛,她道:“能告诉我前世我是怎么离世的吗?你为什么这么哀伤?” 怎么离世的? 卫子仪苦笑,眼眸含着哀伤,望着海棠的眸光中,又带着几缕柔情,心道:她原来是想问他与她之间的结局,又怕触动他心中的伤疤,总是这样不动声色温柔地询问真相。 不管性格多么的张扬,多么的肆意,待他终是带了几分温柔。 他喉头动了动,方才缓缓吐露了出来。 “彼时,天下初定,百废待兴。与你一同收服天下的文武百官乃是出身低微的寒门庶族或者是山野之人,一心想推翻世家的挟制,提拔身份低微的有才之士。而你却不想这么做,选择了另外一种做法。打压各大世家,同时又提拔了一部分世家,世家内部形成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 “没有赶尽杀绝?”海棠略有几分奇怪,她的任务就是阻止阶级固化造成的贵贱之分,仅仅打压世家,不怕放虎归山? “嗯。” 海棠低头就看到卫子仪微皱的眉头,她伸手抚摸着他的眉眼,道:“这些与我的离世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世家内部的内斗,世家与寒门的内斗,耗费了你太多的心力,所以,你最后是病逝的。”卫子仪如是道。 作为一个快穿者,竟然在任务世界病逝的?这怎么可能? 海棠心里猜想着,估计是任务完成了,她需要离开任务世界,方才弄了个病逝吧?或者任务需要她病逝方才完成,她选择了病逝。 不知道海棠心里的想法,卫子仪以为她不敢相信这个结局,想到侄女卫倩后来所言,略有几分羞耻,他还是一五一十地说道:“后来,倩儿说,你没有打压世家,是为了我,为了卫氏。”不是他的拖累,朝廷内部也不是这样的局势,她也不会死于盛年。 想来卫氏便是提拔的世家之列,海棠几乎勾勒出当年的局势,她得罪了跟随她打天下的寒门庶族,也得罪了世家,两边不讨好,的确有几分为搏美人一笑的昏聩,但是不可能这么简单。 海棠笑道:“倩儿又是谁?” “卫倩,你的继任者,下一任中宫皇后,也是我四哥的长女。” 不仅仅任用了世家,还挑选世家之女为继任皇后,这可真是奇怪的招数。作为一个上位者,她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吧?等着别人将她拉下马吧? 等等,她可不就是短命之相……也许,她知道了这么做的目的。 她看着卫子仪微颤的睫毛,根根清晰可见,略显惶恐之色,道:“你不会也这么以为的,然后愧疚了一辈子?” 以他之才,不会看不透她的谋划吧? 事实证明,卫子仪真的没有看透她的目的。 卫子仪抬眸,盯着海棠的神色,回想着过往,想到这个女人向来机关算尽,又怎么会轻易被人耗死? 他哑着嗓子,涩涩地道:“难道……” 海棠放开了他,翻身仰躺在他的身侧,双手枕着脑袋,犀利道出她的看法,“无非就是暴力打压不合作的世家,又拉拢卫氏这样门风清正的书香之家。毕竟这个世道,读书的多是世家出身,世家掌控了太多的资源。若是我一力打压,他们狗急跳墙,毁了收藏的珍贵典籍,断了文脉,不仅仅不利于社会的进步,反而会倒退数百年。想来当年,我不过是找一个平衡点,获取最大的利益。” 卫子仪想到卫氏的做法,的确有几分这样的味道,一心跟着她走,贡献出了藏书,帮助建立书院,广收寒门弟子。他心里的愧疚散了,却又有几分不得劲,道:“所以,以卫氏为首的清贵世家,就是你立的靶子?世家与寒门争斗的漩涡中心?” 什么都是为了他,为了卫氏,都是骗人的。 这个女人……枉他愧疚了这么多年…… 看着卫子仪越来越悲愤的神情,海棠暗道不好,小公举要生气了! 海棠机智地扑了过去,抱着他一滚,亲了亲他的嘴角,道:“郎君胸怀大志,一心匡扶社稷,想来不会介意我这点小算计的。更何况,立你卫氏之女为后,而非其他世家之女,想来也是保护卫氏的后招,可见小女子一番痴情。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卫子仪胸腔里燃烧的熊熊烈火,一下就被扑灭了,这个女人……就会撒娇! 明明是她的错,她总能胡搅蛮缠,将责任推到他的身上。 偏生,他就是吃她这一套。 解开了卫子仪的心结,海棠放下心来,认真搞起了基建。 先是优化金虎寨的“生意”模式,海棠整顿了一众土匪,带领他们走出抢劫为生的泥潭,拦住各个路过的商队,为他们押送货物,收取走镖的保护费,达到双赢。让山贼做镖师,这可是闻所未闻,不少商家碍于强弱对比,不得不点头答应。后来,转变成商家请求保护,渐渐洗白了土匪的黑历史。 这一路上,海棠也不是简单的让他们走镖押运,同时探测附近的匪寨,慢慢兼并其他势力,将其他匪寨收入清风寨的范围内。势力越发强大,地盘也越来越大,渐渐的扩展到夏州,有往其他周延伸的趋势。 这么多的人加入,增加了多张嘴巴吃饭,同时分出一部分人耕田种粮,优化农具,优化侍弄庄稼的手段,提高粮食产量。就这小小的永义县城,隐隐有了世外桃源的模样。 海棠的想法远远不止于此,借着商队行走的由头,修建起了道路,同时,暗地里寻找铁矿,建起了作坊,私底下铸造兵器。 期间,永义县城的官府军队攻打过她,百万起义军也曾光顾过这里,纷纷被她纳入了自己的羽翼之下。 等到她由一个匪寨头子摇身一变,成为独占四州外加半个云州的一方霸主时,这天下局势早已经陡变,原先那些诸侯早已经魂归地府,也不知道生前可曾后悔小看她这个不入流的女土匪。 海棠对于这些是不在意的,现在她正聚集着手下的文武贤才,商量接下来的进攻战略。 如今未到手的,便是她爹夏昌手中的两州外加半个云州,以及南边圣朝的皇族一脉所占的两个州。 “主公,圣朝纵然弱小,占据着正统地位,臣下以为先拿下北边夏氏为先。”站起来发表想法的,正是姚真,听卫子仪说,这位可是那一世文武星宿榜上文臣榜第二位的谋臣,心黑着呢。 另一边夏清湄略微皱了皱眉,道:“棠儿……夏……夏氏毕竟占了道义,你如此讨伐,若是一朝被人掀开,这可如何是好?” 夏昌毕竟是她们的父亲,子女讨伐父母,有违孝道。 海棠看着这对意见分歧的夫妻,听卫子仪说,以前这对也是爱得别扭,一生一死,阴阳相隔,比他们还凄惨。 她收回一瞬间开小差的心思,点了点脸颊,道:“以各位所见,我这是忠孝难全,无非就是哪个在先,既然讨论不出结果,不如分兵双线作战?” 众人一愣,“这……” 这会不会风险太大了? 卫子仪正准备说出大家的心声,突然门外侍卫禀报道:“卫先生,有您的家书。” 家书? 卫子仪习惯了每隔几个月收到家书,倒是没想那么多。 除了解开心结之后,海棠还未起势之时,他回了一趟家。这期间整整五年,他都留在夏州处理政务,未曾远离。 以为又像之前一样,是父母兄长子侄的问候,却发现了这次不一样。 他细细看了下来,惊疑道:“咦……” 海棠没有看他的书信,却是得到消息,这几年卫氏等世族受到了夏昌的重用,这几大世家暗地里争斗不断,纷纷给夏氏输送人才,便调侃道:“有人在挖墙角不成?” “嗯……” 卫子仪有些尴尬的,他为了安心帮助海棠,颇为低调,并没有告诉父母为海棠效力之事,对外也隐瞒了身份。现在父母不知,传了书信过来,说到卫氏在夏氏营地的弱势,让他回去帮忙。 “说是父亲七十又五的寿辰,家中大办宴席,夏公也会亲自前来,让我回去见见。” 海棠眼眸一转,计上心来,道:“父亲大人寿辰,不孝子媳自当亲自前去祝贺,带着重礼赔罪。郎君意下如何?” 众人:??? 主公,你在说什么?卫先生娶了你吗? 卫子仪先是有些羞涩,对于海棠的调戏只能任之由之,后来发现不对呀,早不去拜访他父母,晚不去拜访他父母,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去? 这个女人又在利用他! 卫子仪不开心了,“不如何,馊主意!” ☆、女皇主千秋(10) 云州州府。 城外迎来了一队精壮的骑士队伍,不到百人,个个膘肥体壮的,跨着骏马,缓缓前行。 他们肃着脸,目光如冷电,护着中间的青布马车,格外的警惕。 在这乱世中能够吃饱饭的,都不是简单角色,能够豢养这么多英武骑士的,更不是寻常百姓,多半是贵族子弟。 海棠领着数百属下抵达云州之时,就是这么拉风的排场,一出场就引来了众人艳羡的目光。 之前,卫子仪接到家书,拒绝她同行,断绝她这打入敌人内部的馊主意,其他的文武贤才更是死谏,也未能阻挡她的脚步。南北夹击的危境,让他们都陷入了僵局之中,要么做问鼎天下的帝王,要么做三分天下的霸主,纵然海棠此行有危险,他们也被她说服了。 大家都是有野心的人,没有野心也被海棠的崛起,增加了野心。 与其做乱世中的一番谋臣,不如赌一把,成为名载史册的贤臣,流芳千古。 海棠就这么从夏州到了云州,当然她为了隐藏身份,便换做了贤淑的女子装扮,和卫子仪假扮为夫妇,入云州为家中老父祝寿。 他们的车马刚刚抵达城下,便要按照惯例检查,为首的骑士打马归来,禀报道:“郎君,我们要入城了。” 他们现在假扮成卫子仪和海棠的护卫,“主公”“先生”之类的称呼不能叫了,便学着人家叫“郎君”。 卫子仪掀开了车帘,望着长龙似的队伍,微微动了动眉梢,道:“还有一个时辰,就能归家了。” 他心里有是一番想法,这云州州府远离夏氏的大本营,是海棠的地盘与夏昌的地盘的交界处,双方关系紧张,这段时日城中的守卫增加了,关卡也繁琐。 骑士道了一声,便一甩马鞭,夹着马腹,御马到了队伍前面。 卫子仪退回到车内,见到海棠单手握着书,正在细细阅读,一举一动,细致风雅,很难想象半个月前这位还是拎着佩剑砍杀的一方霸主。 一旁伺候的榕溪,更是缩在角落里,如看怪物一般,呆呆愣愣的,神游天外去了。 说好的女土匪,女魔头呢? 眼前这个描眉画眼的女人是谁? 若是忘记这个女人曾经的暴力行径,单看今日的端庄模样,和他家郎君也是极其相配的。 不对,这个女人可是假扮他家夫人,打探军情,准备一鼓作气拿下云州的,不是他家的女主人。 卫子仪忽略了榕溪的目光,坐在海棠的对面,道:“还有一个时辰到家,棠儿你……” 你有什么打算? 还没有问完,海棠就从书上移开了视线,抬眸温婉一笑,提醒道:“郎主,妾身姓唐名似锦,切勿唤错名字。” 卫子仪:…… 榕溪:…… 主仆二人的神色有些僵硬,寻常不守规矩的人,陡然间温婉贤淑,笑不露齿,很渗人好不好! 还好卫子仪是三世为人的重生者,心理素质强大,从善如流,道:“锦儿,你有什么打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海棠此次入云州,当然不能以孟海棠的名讳,也不能用夏玉棠这个名字,便取了个假名唐似锦。 海棠似锦。 海棠,似锦,本就是一人。 她假扮卫子仪的妻子,便是为了入云州,顺势而为,并没有详细的作战计划。 听到海棠不负责任的想法,卫子仪为留守在家里提心吊胆担忧谋士先生们掬了一把同情泪,遇到这么任性的主公,也是他们甜蜜的烦恼。 卫子仪从海棠这里商量不出什么重要的策略,便为她介绍起卫氏家族内部成员,希望海棠在云州期间,不要被旁人戳穿身份。否则,他们二人便危矣。 不知不觉中,海棠一行人就到了城内,寻到了卫府的住处。 “郎君,夫人,到家了。” 为首的骑士不是第一次出这种任务,十分淡定地提醒着二人,贴心的为二人掀帘。 海棠听到声音,刷地站了起来,准备下车,陡然见到卫子仪和榕溪双目灼灼地盯着她,方才想起自己现在是内宅妇人。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振了振衣袖,笑意温柔地道:“郎主,您先请。” 卫子仪看着她这个样子,无可奈何,道:“刚刚你还在提醒我,现在就忘记了,这可如何是好?” 他主动替海棠扶了扶发髻上摇曳的步摇,双手握着她的肩膀,严肃地说道:“一旦下了马车,切不可儿戏,我那大侄子卫悠,便是夏昌帐下的谋臣。他这个人眼神毒辣,心思敏锐,若是他在家,被他发现了端倪,你可就危险了。” 现在海棠的身份至关重要,一身系着天下百姓,盛世荣光。 “好,我答应你,一定不让他们发现。” 徒惹小公举担忧了,海棠不得不做出承诺,安安他的心。 叮嘱完海棠,卫子仪又叮嘱榕溪,让他守口如瓶。一旦事发,没有人能够救他。 等到他们二人下车,迎接他们的是四房的兄嫂,以及小侄女。 “六弟,你终于到了。” “劳烦四哥四嫂久等了,容心中愧疚。” 卫子仪和四房的夫妇寒暄,一旁的五岁小姑娘,牵着卫家四夫人的衣摆,偏头看着海棠,珍珠般的眼珠,亮晶晶的。 小姑娘指着海棠道:“姐姐,漂亮姐姐。” 卫家夫妇方才见到海棠,微微惊了一下,卫家四兄笑着调侃道:“阿容,这就是你那新妇?” “正是。”卫子仪初时有些慌乱,瞟到海棠冷静的面容,心里安下心来,道:“锦儿,这是四兄和四嫂。” “唐氏似锦见过四兄、四嫂。” 海棠跟在卫子仪的身后,学着世家淑女的模样,给卫家四房的夫妇见礼,这害羞腼腆的新妇模样,很能欺骗人。 卫子仪看着她精湛的演技,微微放下心来,棠儿认真的时候,还是很靠谱的。当年文武百官,可不是被她精湛的演技,坑到沟里去的吗? 看来是他太紧张了,失了平常心。 而榕溪暗地里嘀咕着:原以为手不释卷的看书已经是这个女魔头的瓶颈,现在看看这女人和四房郎君、夫人搭话,这自然的神态,不知道还以为是哪家的贵女。 卫家四嫂是个爽朗的美妇人,许是养着年幼的女儿,略带几分活泼,调侃道:“这是哪里来的天仙?六弟妹如此姝丽,难怪咱们家铁树能开花!” 海棠先是微微疑惑,抬眸看向了卫家四嫂,见她戏谑地看着卫子仪,她也跟着转眸,似乎才想明白一般,瞪了卫子仪一眼,羞怯地道:“四嫂谬赞!” 见到一群大人说说笑笑,卫家的小姑娘挤了进来,牵着海棠的手,道:“漂亮姐姐,漂亮姐姐,我是倩儿,大名卫倩。” 这便是卫倩吗?她曾经的继承者? 海棠好奇地垂眸,和小人儿对视,这孩子眉眼俊秀,活泼聪慧,不愧是出自卫氏之女。 卫家四夫人纠正道:“倩儿,不可无礼。这个不能叫姐姐,要叫小婶婶。” 卫倩眨眨眼,萌萌哒的,她一拍手道:“倩儿知道了,她是小叔父的妻子,所以要叫婶婶,是不是?” 海棠挺喜欢活泼的小姑娘,刮了刮她的鼻子,道:“猜对了,倩儿真聪明!” 双方初次相见,倒是相处融洽,卫家四兄夫妇领着海棠等人往里走。 卫子仪想到了还在夏氏阵营的大侄子,状似无意地道:“父亲寿辰就这么几天了,悠儿回来吗?” 卫家四兄不疑有它,道:“这孩子还未到,有信传来。” 卫子仪提起的心,微微放了下来,看来卫悠还未回来,危险降低了不少。他扫了一眼走在后面,和卫家四嫂母女说话的海棠,倒像是那么回事。 真是难为她了。 见到卫子仪提起卫悠,说完又不提了,卫家四兄想得有些多,他看了看周围的仆从站得远,低声道:“听说,夏公确定会来云州,和卫悠一起来给父亲祝寿,到时倒是你的机会。” 卫子仪:…… 他不是这个意思! 主公还在身后,这么挖墙角合适吗? 海棠似乎没有看到他们兄弟之间的互动,若无其事地逗着卫倩玩耍,听着卫家四嫂说起卫氏旧事。 毕竟,从卫子仪口中听到的卫氏成员是一回事,从一直久居卫府的四夫人口中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很快,海棠他们转过回廊,就到了卫容父母的院落。 卫氏是四世同堂,卫父卫母为一代,卫子仪是第二代,卫悠卫倩为三代。其中,卫家大兄与行六的卫子仪年龄相差大,卫家大兄的嫡长子卫悠与卫子仪差不多同龄,也就造成了卫悠的长子今年都娶了小媳妇,而卫子仪还是孤家寡人。 也就是说卫子仪的大哥的孙媳妇都进门了,卫子仪还是单身狗,可想而知,海棠的到来,引起了卫氏族人多大的轰动。 海棠入门见到满屋子的人,而且这些人还是直系血亲,她觉得自己娇羞小媳妇的人设要维持不下去了。 幸亏她头脑聪明,过目不忘,能够很快理顺这些关系,“爹爹”“娘亲”“哥哥”“嫂嫂”一阵亲切叫唤,再加上早就备好的礼物,将这些人哄住了。 原以为可以轻松过关了,谁知道寿星公卫父一时高兴,说道:“阿容,我写信给你大侄儿,让他提前回来,到时候你们叔侄见一见,切勿错过如此良机。” ☆、女皇主千秋(11) 什么良机? 投靠夏昌帐下,得到重用,为他效力,来日等他登顶,卫氏能够分到更大的利益。 在场的众人心知肚明,妇人们插不上嘴,默默听着,唯有卫父与卫子仪二人交谈。 海棠陪伴着卫倩玩耍,眨了眨蝶翼般的眼睫毛,满脸茫然,状似没听懂似的。心里却如明镜,心道:啧啧,她这个便宜爹失去了获取整个云州的机会,却很得世家大族的拥护。 难怪敢以半个云州相酬! 三年前,夏昌东征讨伐陈氏,为报父仇,左思右想,想到后方不稳,还有其他几方势力虎视眈眈。便看中了仅仅占有夏州的海棠,派遣使者结盟,还以半个云州相酬。 海棠那个时候发展壮大很快,兵力强壮,粮草充足,恰好意欲向外扩展版图,便接了这橄榄枝。 夏昌不知道啊,帐下的谋士们更是不知,暗戳戳地打着海棠与其他人两败俱伤的谋算。等他们收服陈氏,反手就能吞下这些势力,彼时南圣皇室不足为惧。 谁知道海棠气势如虎,出手更快,一番骚操作,吞下了周边的小诸侯势力,不停向外扩展,不到两年独占四个半州。 得知这个惊天消息的时候,夏昌一脸懵了,气得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谋士先生们更是无颜面见主公,恨不能自刎谢罪。 还是卫悠稳住了大局,分析海棠利弊,认为她是趁火打劫,投机取巧罢了。更何况她乃是女子之身,登位艰难,不然为何自古从无女子为帝? 又给夏昌出主意,联系了南圣皇室,让他那皇帝女婿出面,给海棠认可的身份,为她洗白这土匪的身份。 然后,便是三方的僵持,海棠受到南北夹击的困境。 “小婶婶,你在想什么?” 和自己玩的伙伴在发呆,卫倩轻轻扯了扯海棠的衣袖,稚嫩的嗓音问道。 “我在想家里养的老母鸡……”海棠脱口而出,似乎很没有心机的样子。 围着她说话的女眷都看了过来,有的不可置信,有的眼里含着蔑视的光芒,有的掩藏着嘴角的讥笑,有的担忧地看着她,形态不一。 卫母知道这些女眷的心思,她也知道小儿媳家世低微,却没想到这么低,一时不知道如何解围。 海棠似乎没有看到这些人的脸色,羞红了脸颊,紧接着垂眸道:“郎君身子骨不强壮,每日我都给他炖一锅鸡汤,补补身子,也不知道家中老母鸡够不够炖到下个月。” 这单纯的应答,无形中秀了一把恩爱,卫家四嫂接住了话题,掩唇一笑道:“娘,没想到我们六弟娶了个贤惠媳妇,把我们这些嫂子都比下去了。” 她的女儿卫倩问出来的尴尬答案,卫家四嫂不得不圆回来,不然这一下得罪好几个人。更何况,海棠没有入门之时,她在五个媳妇中间,家世最低。平日里在几个嫂子面前,没有份量,与海棠如今的境遇差不多,隐隐有同病相怜之感。 卫母也接了话,道:“阿容,锦儿如此待你,切不可欺负了去。” 正在和父兄说话的卫子仪,抬头望了过来,心里疑惑,脸上淡笑应诺,道:“是,娘放宽心便是,我必定好好待她。” “锦儿,以后阿容要是敢欺负你,娘给你做主。”卫母见到这个小儿媳年岁小,家世不显,性子又腼腆害羞,必定被人欺负了去。她便握着海棠的手,细细叮嘱着,也是给其他的儿媳和孙媳看的。 海棠温温柔柔地笑着,斜了卫子仪一眼,娇嗔道:“郎君要是欺负我,不用娘亲出面,我也能收拾他。” “哦?” 卫母心中惊奇,她难道还看错了小儿媳不成? 其他人也是竖着耳朵,心道:难道这位不是善茬? 海棠笑盈盈地道:“他要是欺负我,我便不给他炖鸡汤喝。” 众人皆是一愣,而后纷纷大笑。其中有几个女眷放下心来,捏着手绢,跟着淡笑,原以为是个厉害的,原来是个傻的,想来老六看中的无非就是那张漂亮的脸。 唯有卫子仪无奈地摇头,哪里是她炖汤给他喝?哪次不是他下厨给她做的? 卫家四嫂笑得花枝乱颤,道:“六弟妹,恐怕你这方法不起作用了,以后你和六弟要长住云州,府中哪里需要你亲自熬鸡汤?” “我们不回去了吗?” 海棠急了,手指无意识地揉着衣角,道:“咱们家还有好多老母鸡呢,我让邻居帮忙养着,为什么不回去?” 卫母拍了拍她的手臂,笑道:“一切都是为了阿容的前程。等你们搬回云州,阿容就去给夏公做事,当大官,给你弄个官夫人当,威风八面。” 她以为海棠听不懂,很直白地解释给小儿媳妇听。 海棠懵懵懂懂的,毫无心机地问道:“为什么要留在云州给夏公做事?夏州孟君也很厉害,我们可以回去,郎君也可以给孟君做事啊!” 当世之中,南圣皇族衰弱,实力不济,还是正统的皇室,以帝王称呼。海棠与夏昌二人名义上还是南圣皇室的臣下,却又不同于一般的官员,世人便以“夏公”、“孟君”称呼二人。 “孟君?” 卫氏女眷对于外面的局势不甚清楚,也知道这位以女子之身,独占半壁江山的霸主。但是在她们心里,这样强势霸道的女人,必定长得粗壮,面容丑陋,没有男人娶她。 初次听到海棠提起,便一脸懵,愣愣看着男人们。 卫子仪心里一跳,暗地里看了海棠一眼,提醒她莫要太浪,这里毕竟是夏昌的地盘。 男人们心思各异,其中卫家长兄,也就是卫悠之父,淡笑道:“弟妹不知,这孟君能称霸一方,完全是运气好。当时,各方诸侯争斗,见孟君势力小,便没有出手攻打。现在不同,夏公已经没有其他敌人,正好空出手来收拾孟君,迎接陛下回帝都。” 当初,海棠能够迅猛发展,的确是周边诸侯轻视给了她可乘之机,但是她也没有那么弱。 如今听到卫家大兄的话,有几分卫悠的原因,但是海棠就是不舒服。 她道:“大哥,我倒是不这样认为,孟君以女子之身立足天下,十分艰难。她却能够独占半壁山河,可见实力强大,并不比夏公差。” 海棠这个新妇当堂和大伯谈论政局,其他人都惊呆了,暗暗咋舌这个妇人有些傻大胆,没看出来。而唯一清楚海棠身份的人,却是不想阻拦了,任其放飞自我。 内堂里的人一时不言,门外却想起了一道浑厚磁性的男人声音,“小婶婶似乎很看好孟君!” 谁? 海棠对于才出现的男人充满了好奇,跟着众人的目光,转身望向了门外。 儒雅的男人掀帘走了进来,与卫子仪有些相似,气质却不同。他拱了拱手,向卫父卫母行礼,口中道着安好。 卫父这等年纪的睿智老人,也不禁略微有些激动,道:“悠儿,你回来了怎么也不通报一声?” 听到卫父的称呼,海棠明白了,原来是卫悠到了。 她扫了眼卫子仪的方向,见到他垂着眼眸喝茶,看来在掩盖心里的异样。还以为过关了,原来最重要的环节到了。 卫悠笑道:“孙儿接到祖父的书信,就连夜赶了回来。在门口看到陌生的骑士,一问是从夏州来的,是护送小叔叔回家的人,便知道小叔叔和小婶婶回来了。我想给小叔叔一个惊喜,便没有让人通报。”边说,边看向卫子仪和海棠,看起来十分君子,目不斜视,海棠却知道对方在观察他们。 这是一个惊吓吧! 海棠终于领教卫悠的敏锐,见到他们从夏州带来的骑士,便想着试探他们。 有时候,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不需要说得太清楚直白。 卫子仪放下茶杯,温和地说道:“悠儿多虑了。这些汉子是我聘请的镖师,并非什么来历不明之人,你小婶婶维护孟君,也是人之常情。” 说跟来的那些汉子是镖师,海棠一点也不担忧穿帮,那些是真的押过镖,走南闯北的人。 至于人之常情…… 海棠弯了弯眉眼,道:“孟君真的是个好人!她的到来,给夏州百姓带来了安稳,我们家乡土匪都没有了,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们这些弱女子了。” “你不知道,以前我出门拜佛,遇到了土匪,差点被抢到山上当土匪头子的压寨夫人……”她顿了顿,又道:“当然,那个时候我运气好,是郎君将我从土匪手中救了下来。” 大概是察觉到自己话题歪了,她又道:“但是自从孟君在夏州崛起之后,土匪被肃清了,再也没有人敢抢良家女子,我们几个小姐妹也敢结伴去拜佛、去逛集市……” 看似话痨似的叨叨,海棠却在无意中解释了自己和卫子仪的相识,乃是英雄救美,海棠维护孟君,是因为得了她的利。 此时,卫子仪淡定地看着海棠自夸,凭着喝茶的空档,拼命掩下嘴角的笑意,卫悠遇上她,算是头疼了。 ☆、女皇主千秋(12) 卫悠也没想到全家都是夏公党,中间还掺杂了孟君的粉丝,还敢大胆地向众人安利孟君。他看着海棠的眼神,不由多了几分防备。 整个卫氏并不像外面表现的那么和睦,卫家传世数百年,以嫡长子继承制闻名,卫悠这一支便是嫡长房。仅仅因为先出生就继承家业,其他叔叔们后出生,便只能投靠兄长,这其中又分出了几种情况,内部关系可谓复杂多变。 有些叔父是靠拢他们长房的,有些叔父是心存野心的,有些是中立的,若是这孟氏的星火在卫家燃烧,其他叔父难免存了异心。孟君是女子又如何,有些人被逼急了,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 卫悠不想海棠继续安利孟氏,温和地打断了她,道:“小婶婶今日才到卫家,不知入住的厢房可收拾好了?” 他是对着海棠说的,眼神飘向了身后的妇人,正是卫氏第三代媳妇,卫悠之妻林氏。林氏与丈夫成婚近二十载,双方极有默契,她道:“妾身让人收拾出来,不知道小叔叔和小婶婶可愿移步一观?若是有不满意的,侄媳让人再更改。” 海棠对于临时的住处没有那么挑剔,卫氏好歹是数百年的世族,待客之道肯定不会出错。这些世族对待客人有如沐春风之感,海棠就算得不到这待遇,也要比之前入住匪寨时好多了。 但是,她知道卫悠被她闹得有些烦了,想将她送回去,便站了起来,从善如流地道:“有劳了。” 林氏也跟着她站了起来,向上首的长辈道了两声,想领着海棠去看新的住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林氏一个不查,没有站稳,身子一歪就要倒了过来,站在她身旁的海棠,十分顺手地将人捞了过来。 卫子仪见到这么一幕,心里跟着一跳,眉宇间微微蹙了蹙,很开平展开来。 微微抱着一团的两个女子站稳后,又极快地分开了,林氏歉意地道:“侄媳方才头有些晕,失礼了,还请小婶婶勿恼。” 海棠微微一笑,双手拢在广袖之中,指尖摸了摸手上的薄薄的茧,似乎没有发现林氏刚刚顺手摸她的小动作,淡笑道:“我哪里恼不恼,心疼侄媳妇你还来不及,为我和郎君安排住处,劳累了你才是。” 听了海棠的话,林氏很受用,心里几位熨帖,哪怕丈夫心里猜测小婶婶的来历有问题,她也是不信的,也不讨厌小婶婶。 卫子仪有些担心海棠,见到二人准备出去,不禁道:“等等,我也回去看看。” 这一举动让在场的众人误会了,有人调侃道:“妾倒是没看出来,小叔也有缠人的时候。” 在卫氏家族内部,卫子仪是特殊的存在,向来清心寡欲,对女子不假辞色,否则也不会单身这么多年。现在他这担心海棠,跟着离去的模样,确实很少见。 “小叔哪里是缠人,分明是爱重小婶婶。” 这一个两个的辈分比卫子仪小,年岁却相差不大,都比海棠大多了。他们调侃起卫子仪和海棠,倒也没有那种轻浮无礼之感,反而多了几分温馨。 倒是卫父见到卫子仪和卫悠没说两句话就跑了,心里有些遗憾,干瞪眼,也不敢乱发脾气。他要是发脾气,传到小儿媳妇耳朵里,指不定怎么想他棒打鸳鸯,身边的老妻更是不好惹。好不容易小儿子娶了媳妇,他敢得罪吗? 海棠和卫子仪回到了他们的院落里,稍微走动查看了一番,没有什么不合理之处,便向林氏道了谢,让人回去了。 等到所有人都退去,卫子仪将房门轻轻地合上了,握着海棠的手臂,低声道:“你可真是嚣张,也不怕悠儿发现了你的身份?” “我就算告诉他我是孟海棠,他也不会信的。” 海棠撇撇嘴,如是说道。 当今世上,越是尊贵的人,越是惜命,遵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原则,海棠已经是拥有半壁江山的人,不可能为了拿下北方,而以身犯险,亲自入云州。 换做夏昌,也不会为了拿下夏州,亲自去夏州卧底打探消息。 卫子仪一阵沉默,无力吐槽道:“你当每个霸主都像你这么浪吗?” 他今日可比寻常累多了,就怕她一个不小心,泄露了消息,能够及时替她兜底。 “不过,今日过关还算顺利,悠儿应该没有怀疑你。”卫子仪想到卫悠的脸色,又道:“以他的性子,愿意放你走,应该是确认你的身份,没有了疑问。” 海棠娇嗔地斜了卫子仪一眼,道:“真不知道你这单纯的性子怎么养成的?不管是文韬还是武略,你都远胜于其他人,唯独这看人的眼光,十分有问题,还不如你大侄儿卫悠。” 卫子仪不太明白,略微想了想,也没发现问题,倒是想到了不少往事。第一世时,辅佐夏昌二十载,他卫子仪与主公分道扬镳,抑郁而亡,而卫悠却代替了他,成为卫氏下一任领袖,继续辅佐夏昌。夏昌称帝后,卫悠更是得其重用,风光无两。 似乎有没有他卫子仪,卫氏都毫无影响。 他神色略微沉郁,感叹道:“我的确不如悠儿。” 海棠见不得他如此失落,挑着他的下巴,嚣张地说道:“但是你有一点胜过他,便胜却他无数。” 卫子仪:??? 海棠自得地一笑,道:“只要你成为了我的人,这世间男人都越不过你去。” 卫子仪脸颊爆红,惊呆了,脚步无意识地后退了两步,道:“你……你……真是不知羞。” 哪里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好,不调戏你了,说正事。”海棠清了清嗓子,将林氏晕倒,她出手相扶,手上的薄茧被摸之事,一一道来。她道:“林氏终究是妇人,寻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会为旁人来试探我,想来是你那个好侄儿示意的。” 卫子仪放下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道:“事关重大,我让人护送你离开。” 他转身就要往外走,却被海棠一把拉住了,海棠道:“越是这等时刻,越是不能动。更何况,你这大侄儿盯上了我,没有认出我来,短时间肯定不会动手。” “你怎么知道的?” “再过两日便是你父亲的寿辰,作为嫡长孙,他断然没有大闹自己祖父的寿辰,让全家人跟着丢人的想法。”海棠在内室踱了两步,转身娇俏一笑,道:“若是他知道了我的身份,现在绝不会这么安静,顶多是在怀疑,怀疑我是夏州来的细作而已。你换位想想,假设我要举办生辰宴会,你们在宴席上发现了个细作,这细作还是某位重要人物的女眷,你们会马上杀了她吗?” “当然不会,我们会过后审问逼供奸细,以期望审问出敌人更多的秘密,以最小的代价拿到最大的利益。”卫子仪脱口而出,看到海棠似笑非笑的眼神,有些尴尬,他是紧张失态了,差点泄露了海棠的身份。 若是他当真送海棠离开,恰好中了卫悠的计策,泄露了身份。 海棠曲折食指,刮了刮他的鼻尖,道:“你呀,聪明是聪明,就是太过重情,在血脉至亲面前失了理智。” 纵观卫子仪的一生,出身簪缨望族,身份尊贵,锦衣玉食,又少年成名,才华横溢,可谓一出身就手拿人生赢家剧本。这样的人一生没有什么缺少的,唯一让他感到珍惜的,估计就是理想与感情了。 所以,他失去理想时,悲伤远离夏昌;后来他失去海棠时,心痛得无以复加。 卫子仪瞧了瞧窗户外面,握着她调皮的手,低声哀求道:“不要动手动脚,被人看到了不好。” “好,你答应我一件事。”海棠趁机提出了无理要求,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卫子仪怕她被卫氏之人误会,认为她轻浮,便点头答应了。 当晚,卫子仪就想反悔了。 假夫妻的身份让他被迫和海棠同一室睡卧,有些尴尬,便要搬着另一套棉被,在地上打地铺。 海棠一把扣住他的手臂,生气地道:“你是嫌自己身体太健康,拼命作死?若是母亲或者下人不小心撞见,你又如何解释?” “我们……这样于理不合。”卫子仪坚持着自己的看法,别人误会了是一回事,但是他和海棠同床共枕却并非君子所为,他有自己的操守。 这是又闹小脾气? 真够刻板无趣的,却也是这份君子的端方品行打动了她。 若是换做寻常,海棠早就迁就了他,但是今日她不想了。 她曲着腿坐在床榻上,仅仅穿着白色的衣衫,抱着绣花枕头,招了招手,道:“子仪,下午答应我的事情可还算数?” 卫子仪身体一僵,知道她要做什么,闭口不答。 海棠怎么可能放过他,温和的语调中带着强硬,提醒道:“你卫子仪可是端方君子,怎么可以欺骗我?” 不,我不想在你面前当端方君子,完全被你欺负的模样。 卫子仪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不敢去看海棠露在衣衫外的细腻肌肤,红着脸颊避开了。 海棠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她的注意力大部分都在外面,见到卫子仪走到了床边,伸手一扯,将人压在了身下,略微抬高了点语调,娇声道:“郎君,这才乖,今夜就让妾身好好伺候你。” 卫子仪:??? 他很想挣开海棠,却困于她的双臂之间,无处使劲。很快察觉到海棠的异样,他瞧了一眼窗户纸那里的暗影,十分配合地仰躺在床榻上,不敢面对面和海棠暧昧互动,他害羞地闭上了眼睛。 是他误会了,海棠不是存心调戏他的,应该是为了应付门外的不速之客。 海棠:??? 她发现卫子仪的乖巧,十分配合地演戏,自己压着卫子仪半边身子,手掌下的肌肤滚烫,微微颤抖。抬眸望了过去,那一脸任君采劼的可怜小模样,她震惊了,不就是骗一骗门口的粽子,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 幸亏她反应极快,揶揄道:“子仪真可爱,嘴上说着不要不要,身体这么诚实。” 卫子仪睁开眼,等着眼前这个笑得肆意的女人,低声嗓音,气恼地道:“我没有。还不是答应了你一件事情,陪着你欺骗门外之人?” 这个女人,得了便宜还卖乖! ☆、女皇主千秋(13) 门外的侍女啧啧称奇,暗地里互相使了个眼色,抿嘴偷笑,暗道:没想到光风霁月、清心寡欲如柳下惠的六郎君,竟然在床笫间喜欢这种调调! 寻常男人为了展示自己男人地位,都会选择上位,而六郎君却选择下位,屈居夫人身下,难不成身子骨弱,还能影响这事? 卫子仪的风评被害了,无知无觉! 一连几天,海棠换着花样调侃卫子仪,外面的人只能看身影,听声音,便没有发现这二人的异常。 卫父的寿辰快到了,卫悠也没有再伸手试探,似乎忘记了海棠的存在一般。海棠和卫子仪却不敢放松,依旧乐不可支地给暗处的观众演戏,似乎乐在其中。 卫父的生辰渐渐接近,整个府邸都在为他装点。 大部分人都在帮忙安排事情的时候,海棠是最悠闲的,经常提着小甜点,去卫家四嫂那里串门,陪着卫倩这小姑娘玩耍。卫倩小姑娘难得遇到陌生的客人,有些新鲜感,经常和海棠说些童言童语,颇为有趣。 卫家四嫂见到海棠再一次笑嘻嘻地登门,她不禁一叹,道:“六弟宠爱你,你为何不趁机讨要一两份差事?” 在婆家,特别是兄弟众多的家庭中,儿媳妇做事出色,展现管家的能力,才能够得到公婆的喜爱,丈夫的敬重,其他人的服气。多少新媳妇,都希望入门就能够抓到管家权,未尝不是有道理的。 海棠撇嘴,道:“我才不要,四嫂没见到有些人防我像防贼一般。如此这般,我还不如偷偷懒,和倩儿玩耍。” “真是孩子气!” 卫家四嫂拿她没有办法,想到了自己的过往,何尝不是这么被防备着过来的? 只是她家世低微,唯一的嫡兄是个小小的守城门的将领,丈夫又不爱为官,所生的孩子只有倩儿一女,在众多嫂嫂眼中不起眼,方才能够过上安生日子。 她又道:“不过你也不必郁闷,长房当家久了,做事自当谨慎些。等你能够诞下儿郎,好日子还在后面。” 卫家四嫂误会了,海棠也不解释,卫悠的确是长房的,他防备着她,就让他娘和媳妇背锅,完全不冤枉。对于卫家四嫂说的生个儿子腰杆就硬了,她对此不赞同,倒也没有明晃晃地否认,只是摸着卫倩的小脑瓜,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倒是喜欢漂亮的小闺女,像倩儿这样的,一看就是天生的贵人,将来必定前程似锦。” “天生的贵人?还前程似锦?” 前一句还勉强和女孩子沾边,后面那句透着古怪,卫家四嫂也没有深思,好笑道:“借你吉言,我们倩儿能够一生平安顺遂就好了,其他的倒是不强求。” 卫倩一边啃着小点心,偶尔抬眸看着母亲,又看向海棠,似乎听懂了一般,跟着露齿一笑。 突然,她吃完了点心,擦了擦手,咚咚地迈着小步子朝着内室跑了进去,边跑边道:“禾儿,将前几日舅舅和舅母送我的收拾抱出来,我要给小婶婶看。” 半大的丫头,抱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盒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卫倩身后,朝着二人屈了屈身,道:“四夫人,六夫人,小娘子她……” “你放下吧,这里有我看着小娘子。” 卫家四夫人只得这一女,有些娇气,又古灵精怪的,受不得委屈,倒是没有怪罪侍女。 卫倩见到母亲没有责怪她,胆子越发大了,从一堆小巧的珠花、手链、耳环中,挑选了一只略有些古旧的金镯子,那样式很普通,看起来不显眼。 她放到了海棠的手心里,道:“小婶婶,送你的。” “倩儿为什么送我这个?” 海棠佯装收下了,掂量了一下手镯的份量,有些异常,她不动声色地捏了捏镯子,依旧笑盈盈地询问。 “舅舅说,对我和娘亲好的人,都是好人。好人就要有好报。”卫倩偏了偏头,道:“我和舅舅说小婶婶是好人,舅舅就叫我送小婶婶礼物。” 海棠没想到卫倩这丫头这么机灵,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她点了点卫倩的鼻尖,道:“倩儿的好意心领了,小婶婶不要你的礼物。” 说着,她就要将手中的金镯子放下,而卫倩却不开心了。 她瘪瘪嘴道:“不,你要带上这个镯子,跟我一样。” 原来这镯子不少,全都是纯金打造,大小不一,似乎为卫倩不同年龄段的手腕打造的。 她自己给自己套了一个最小的,接着拿着金镯子就往海棠手腕上套,又拿出另一个套到海棠另一只手腕上,似乎这金镯子的大小为海棠量身打造一般,一对极为对称,普通的镯子倒是带着几分大气。 海棠无奈地看向卫家四嫂,道:“四嫂……” 卫家四嫂抿唇一笑,看着闺女认真的模样,偷笑道:“你不是喜欢倩儿这丫头吗?让你切身体会一下,这孩子的顽皮性子。” 真不愧是亲母女,海棠挽尊道:“我这不是担心弄丢了倩儿的手镯吗?这东西毕竟是她舅舅的一片心意……” 卫家四嫂大手一挥,道:“你且放心,倩儿这丫头愿意和你分享,定然是她不怎么宝贝的东西,丢了也无妨。” 海棠:??? 你这样说你闺女合适吗? 海棠没有纠结多久,随了卫倩的心意,带着两只金镯子,随手拨弄着金镯子,如往常一般陪着卫倩玩耍。 待卫倩那丫头玩累了之后,海棠方才卷起袖子,脱下手镯,物归原主之后,方才拎着空荡荡的食盒回自己的院落。 卫子仪还没回来,想来也是布置着老爷子的寿宴,海棠想到某件事情,还是隐晦地划过一丝犹豫,举棋不定,看到院外忙碌的府邸,最终叹息一声收敛了起来。 翌日,卫府空前的热闹,世家故交,门生故旧,同僚伙伴,皆携着家眷纷纷抵达门口。 海棠悄悄寻了个角落,抱臂站在假山之后,看着女眷三五成群,说着家中琐碎事情,拉关系,搞夫人外交。就连一向和她亲近的卫家四夫人,也拉着娘家嫂子,在凉亭里说些私房话。 不是她孤僻不合群,而是在一群女眷中,她耳力极好,动不动就能听到她们的悄悄话,着实有些冒犯。 本朝没有什么男女大防,男女宾客分开游玩,只是因为交谈的话题不同。 卫府的花园极大极广,占地面积众多,一边用来待女客,一边用来待男客,除了伺候的侍从不一样,没有明显的分界。 海棠想到了卫子仪那弱不禁风的身子,不知道今日又该怎么劳累,去应对一些夏昌阵营的老狐狸们,她便悄悄地摸了过去,将人偷偷扯到了树下。 手指捏着他的掌心,娇嗔道:“郎君每日早出晚归,可是忘记了锦儿?” 卫子仪见她哀怨的眼神,略有些心虚,早出晚归算不上,忙碌起父亲的生辰,的确忽略了她。他悄悄道:“有贵客来了,切勿失礼。” 听说他那位旧主已经到了云州,他预计差不多开宴的时候到。卫悠没有多说,卫子仪也能够从往日对夏昌的行事习惯,猜到对方的行程。 夏昌这个人相比其他武将出身的诸侯,多了几分多疑,向来参加臣下的宴会,都是掐着时间点而来,不早不迟。既有主公的威望,又能够给人神秘感,让人去猜他来不来,减少被刺杀的危机。 当然,也有可能他会临时改变主意。 不过,卫子仪认为卫悠现在还有几分份量,而且云州被夏昌大方送出去了一半,夏昌更多的可能会到达,亲自安抚在场的云州贵族。 海棠无奈地道:“知道了,你忙吧。” 送走了卫子仪,海棠接收到卫子仪要表达的意思,漫步走回到女客那边,心里又是一番谋算。 待到金乌西落,月亮爬上树梢时,卫家的寿宴开始了。 海棠等到所有女眷都渐渐入场后,她方才踏着月色,往宴席所在的地方走去,一转角,差点撞到一个男人。 来人身材颀长,长相英武,腰间陪着一柄大刀,笑眯眯的,看起来像宽厚的长者,却又带着几分不舒适的感觉。 “莽莽撞撞的,可知冲撞的是何人?我们夏……” 原来男人身后还跟着侍从,就是那侍从也是气势十足,呵斥着海棠,不像是仆人。 男人阻拦道:“哎,小娘子也不是故意的,不可如此失礼。” 海棠微微扫了一眼这对主仆,参加寿宴匆匆来迟,撞到女眷还没有风度的斥责,不像仆从的仆从,这货该不会是她的便宜爹吧? 此时的灯火有些昏暗,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对方的容貌,不甚清晰,海棠想到夏昌这个便宜爹今日会来,她有心确认几分,便抬眸望了过去,淡定地道:“是妾身莽撞,还望客人见谅。” 啧啧,这还真是他的便宜爹,差点没有认出来。毕竟比原主记忆里年轻多了,眉眼更加英武大气,少了前世的沧桑。 夏昌陡然见到漂亮明艳的小娘子,眼中一亮,想到了家中的那些妻妾,顿时多了几分遗憾。枉他英雄一世,笼络天下美人,连当世六大美人都收入他的府中,和眼前这个女人一比较,少了几分风采。 ☆、女皇主千秋(14) 又想到小娘子对他的称呼,夏昌心下一喜。 客人? 难道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娘子是卫家的人? 他猜测海棠的身份,二十出头的女子,不像是卫家的媳妇,难道是卫家已嫁出去的女儿吗? 如果他向卫悠讨要,以现在他们主臣的关系,未必不可。 这个时代处于乱世,礼义廉耻淡薄,能够活着,就尽全力的活着。对于传世百年的世家来说,最重要的是识时务,上位者看中了他们家的女儿,这些人便会自动促成此事。 越想越激动,夏昌动了几分心思,温文有礼地道:“小娘子客气。说来也是我们二人无礼了,冲撞了小娘子,但是我等遇到一事,需要小娘子帮助。” 身后的仆从无语,他这主公什么都好,就是极其好色。要说好色到什么程度,丢命的那种。 肯定是看上了眼前的漂亮小娘子,他主公才这副温文的模样,欺骗人家妇人。 没错,仆从扫了一眼海棠的衣衫发髻,就知道人家是已经成亲的妇人,但是他主公荤素不忌啊,大家闺秀、歌舞伶人、贤妻良母……只要容色好的,来者不拒。 每次这位主公只要露出温文的模样,那些小娘子就放下抵触的心理,愿意搭话。等到时机成熟,主公在暗地里表明自己的身份,那些小娘子一看这么尊贵的人愿意矮下身来哄她们,便以为是真爱了,纷纷投怀送抱。哪里还会记得隐瞒身份欺骗之事? 这一招屡试不爽,仆从看到海棠准备搭话,就知道有一个女人沦陷了。 然而,海棠心里却是动了心思。 “客人客气了,又何需求,但说无妨。” 她从原主的记忆里,自然看到了便宜爹的行事风格,这好色的德行可是遗传了三代,每一代都扩建府邸,广纳美人。不论其后面的子孙,就夏昌本人,南征北战数十载,多在外行军打仗,但家中的子女不少,儿子就有二十多个,女儿也不少,没有三十也有二十。 这也是海棠敢大大方方站在夏昌的面前的原因。 孟海棠的眉眼有点像生母孟氏,仔细看还是能够辨认出来,但是她不怕啊。夏昌这么多子女,在家的时间还没有一半,每个孩子不得不在他面前各种争宠,轮到海棠这个没养在膝下,又没见过面的女儿,他能够记得她的名字就是稀罕事了。 显然这个人没用心记过,既不知道夏州孟氏便是她孟海棠,此时当面也没有认出来,还意欲将她当做宠姬弄回府。 夏昌心中大喜,这种天真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就是容易弄到手,他皱着眉,装作很苦恼地说道:“在下第一次到贵府,不知道宴席的位置,一路走来也没有寻到带路的仆从,正在左右为难,恰好遇到了小娘子……” 言下之意,我第一次登门经验不足,迷路了,都怪你们府中仆从待客不周,连个问路的都没有。话锋一转,就说恰好遇到了海棠,这不就是所谓的缘分吗? 若是换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小娘子,估计就真的信了,高兴地为他带路。 海棠浅笑着道:“妾身代卫府上下表示歉意,这位郎君随我来。” 这个便宜爹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对她动歪心思,她没有戳穿,装作不知道,为对方引路。 海棠对卫府上下熟悉着,亲自带着夏昌往宴席那边走,转过一道回廊,穿过月洞门,便是卫家的待客之所。 所有人看到海棠和夏昌二人先后到场,纷纷都停下了酒杯,站起来见礼。 “夏公,您竟然亲临云州……” “夏公,臣下……” 当然,值得云州贵族们这么尊敬的,不是她用假名的孟海棠,而是旁边的夏公夏昌。 “夏公,这次是携美同游吗?”有人小心翼翼地询问着,想到自己府中寻来的美人,一时犹豫不决,要不要献给夏昌。若是夏公刚刚才得此等美人,他献上去,便是得罪人。若是夏公厌倦了美人,他献上新的美人,便会被夏公记住。 所以,献美人也是个技术活,需要智商。 夏昌扫了一眼海棠,心思都在那张芙蓉面上,不禁笑道:“不曾。” 看看,他可是为了这小娘子,拒绝了其他的美人。这些娇柔的女子,必定认为他真心喜欢她们,个个都愿意成为他的最爱。 这个下属也是机智,见到夏昌看海棠的眼神不对劲,便神色暧昧了起来,道:“不知道这位小娘子是……” 以他的了解,夏公若是当场表明看上了这个小娘子,其他人也没有异议,小娘子更是会欢天喜地地接受,成就一段风流趣闻。 “这是内子。” 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一个人打断了暧昧的氛围,正是卫子仪。卫家的人脸色各异,想到此人身份,又暗暗压下了心里的不爽,同时又为卫子仪担忧。 卫子仪一把将海棠拉到了身后,不够宽阔的身躯挡住了夏昌的视线,不温不火地道。 其实他见到来人的脸色,就知道这位旧主是个什么德行,定然是瞄准了哪个美人,又见到海棠领着这个男人进来的,就暗道不好,健步如飞地冲了过去。 父女二人见面,相见不相识,当爹的看上了亲生的女儿,这不是太荒唐了吗? 紧随其后的卫悠也来了,他装作无事一般,给夏昌与卫子仪两个人互相介绍。 刚刚他也见到了夏昌的暧昧心思,得知这位风流的主公看上了小婶婶,也震惊了一下。 还没来得及思考,眨眼间,他的小叔叔就冲了出去,卫悠暗道糟糕,疾步追了上去,想拦住卫子仪,含蓄地化解现在的尴尬场景。 但是,终究慢了一步。 他只能期待主公识趣,小叔叔不要太较真,否则这寿辰宴会算是完了。 两个男人之间的对峙,一方担忧夏昌强制抢夺海棠,一方自以为对方把自己当做情敌吃醋了,气氛有些冷凝。 海棠嘴角弯了弯,没有让夏昌今日名声毁灭,有些失望,但是收获了卫子仪的维护,让她颇为受用。早先她还担忧卫子仪会不会对她的便宜爹仁慈,为便宜爹当年的知遇之恩而感激涕零,若是卫子仪当真如此仁慈,她便要悄悄对夏昌动手了,显然她想多了。 卫子仪的余光扫到了海棠嘴角刚刚扬起的弧度,心中警铃直响,棠儿每次露出这种微笑,就表示她动了杀心! 遥想当年,南圣大军北上伐夏,正是海棠亲自率领军队前行。因着夏凤贤、夏清湄二女皆是夏昌之女,不赞同海棠攻打自己的父亲,又受到陪嫁人员的蛊惑,一时南圣王朝后方不稳。 还是夏贵妃的海棠独断专行,废后、囚妃、挟持外甥,阵前杀父杀母,一番操作下来,拿下了夏氏的地盘。但是,她的名声也毁得干干净净。世人眼中,除了飞扬跋扈之外,她又多了一条杀父弑母的罪状,被人称为女暴君。 等到她离世之后,之前被她压制的世家与寒门庶族的势力,纷纷如出土的笋子,长成挺拔的青竹,他们讨伐她,责骂她,若不是她已经入土了,这些人说不准会鞭尸。这还不够,百官给她定谥号之时,千挑万选,选出了一个“厉”字。 厉者,暴慢无亲,厉者,杀戮无辜。 若是海棠得知这个谥号,必定不甚在意,还会调侃两句。 但是卫子仪心中悲愤,这个女人看似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却为整个天下人带来了和平与盛世,不该被如此对待。 胆小懦弱的末帝,她赐予了“文”这个谥号,世称圣文帝;独居一隅、随遇而安的夏凤贤,她赐予了“文贞”二字,从帝谥号,世称文贞皇后;妄图阻拦北伐的夏清湄,她赐予了“文昭”二字,从帝谥号,世称文昭皇后。 唯独她自己,被人安上满是恶意的谥号,人称夏厉后。 海棠见到卫子仪的出现,放弃了原先的计划,咳咳,毕竟想要挑拨夏昌和卫家的关系,再让夏昌得一个好色的名头,连臣下的女眷都敢抢,都需要卫子仪的配合。 她拉住卫子仪的衣袖,无辜地眨眨眼,道:“郎君,我在这里,这位客人没有恶意,他只是向我问路而已……” 卫子仪一下惊醒了,想到了这位还是北方霸主,他身后的人更是不能暴露身份,不得不退让两步,道:“如此,是我误会了。客人已到,我先带内子离开了。” 不等夏昌表达想法,卫子仪就牵着海棠的手,带她回到卫家的座位那里。虽然知道这样做有些失礼,但是卫子仪很清楚,他这位主公看似风流起来不要命,关键时刻还是拎得清,很懂得笼络人才。 只要他坚决表示拒绝,为了卫家的人脉,夏昌必定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强求。 众人不知道啊,只见到卫子仪的张狂,心中不禁暗暗摇头,这位少年成名的王佐之才难怪渐渐藉藉无名了,就凭这张狂的性子,谁人敢用他? 夏昌略微有些失望,望着漂亮小娘子窈窕的背影,心里痒痒,奈何这是卫家的人。 他与手下的四大家族之间相辅相成,牵一发而动全身,为此得罪卫家人不划算。 而在场的人不少精明投机者,可是起了心思的,光明正大的不行,那么悄悄地呢? 毕竟夏公可是第一次对女人爱而不得。 ☆、女皇主千秋(15) 若是其他人只是想想,未必有机会动手,那么卫家大夫人就是明目张胆地动手了。 她是卫悠的生母,从十多岁就入卫府,嫁给卫家的长房长子近四十载,不是毫无根基的年轻媳妇,而是手握内宅大权的当家夫人。 到了这个岁数,她不求丈夫如何爱重,公婆如何和顺,只求子孙仕途顺遂。区区六房的新妇,二十岁的丫头,她算计起来还不是手到擒来。 于是,夏昌酒醉无力,撑着额头作沉醉之状,他想离席告辞,卫夫人给拦了下来,三言两语就要让卫悠带他去客院休息。 见到夏昌欲走,其他客人纷纷站了起来,恭送他,唯有海棠坐在角落里,品尝着瓜果。有其他人挡住了光线,她完全就在暗影里,极少有人看见。 卫大夫人就是极少的人之一,她皱眉扫了一眼,不悦道:“六弟妹,你在做什么?” 一下就将众人的目光拉到了海棠的身上,海棠正捏着一块瓜吃得惬意,陡然对上这么多人惊愕或鄙夷的目光,她不甚在意地擦了擦嘴,站了起来,正欲说话。 那边卫子仪和父母说话,安抚二老关于夏昌会不会征辟他的事情,恰好听到卫家大夫人的发难,道:“大嫂!” 他冷冷地盯着卫家大夫人,暗含警告的意思,若是他没有看出卫家大夫人的算计,他就是真的傻了。 原先两世卫家的人都是跟着他走的,不管他选择以谁为主,他们都鼎力相助,这一世是例外,他选择了不一样的路,以前的家人便纷纷露出了真面容。 卫家四兄和四嫂见到长嫂和小叔子吵了起来,不想太难堪,出来打起了圆场。 “六弟妹年少,贪嘴了些,又初到咱们卫家,不懂这些,还请各位海涵。” 把对夏昌的无礼忽略,只道是本性如此。 在场的客人或多或少都会给卫氏颜面,恢复了从容的仪态,连连表示不介意。 卫家大夫人像中邪了一般,认为卫家四房两人故意打她的脸,挑战她当家夫人的威严,“四弟妹,话不能这么说,六弟妹做错了,就要按照卫家的规矩改正。否则,人人都像她这般,我还如何管理卫家?” 这话里话外都是她卫家大夫人的威风,卫父卫母气得脸黑沉如水,呵斥道:“窦氏,你好大的威风。” “娘,儿媳都是为了卫家和卫氏子孙,您不能枉顾规矩,如此包庇六弟妹。知道的说您疼爱六弟妹,不知道说六弟妹没规矩。” 卫家大夫人知道婆婆疼爱小媳妇,她也不惧老太太的威严,也不怕得罪公婆。小媳妇依靠婆家,中年依靠丈夫,老年依靠儿子。如她这般年纪,已过五旬,还惧怕谁? 再说如此世道,连低贱的娼妓都能一飞冲天,成为高高在上诸侯之妻,她只不过献上个女人而已。这个女人不是她的儿媳妇,众人不仅不会嘲笑,见到她得到的好处,只会后悔不迭。 卫家长房的卫大也默默地站在一旁,没有站出来调和矛盾,任由婆媳、妯娌相争,似乎默认了此事。 长房其他的子嗣个个沉默,母亲或者祖母此举都是为了他们,他们能拆台吗? 海棠又从瓜盘里抓起一片青瓜,嘎嘣嘎嘣地咀嚼着,眼神都不给卫大夫人一个,漫不经心地问道:“大夫人想如何惩罚我?” 卫子仪:…… 众人无语,心道:你能不能长点心,没看见大家都在为你争吵? 卫家大夫人再一次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心里怒火飚到了极致,依然维持着贵夫人的姿态。 她看似宽容地说道:“六弟妹知错能改,做长嫂的也不为难你,你就去将夏公所住的别院整理一下,想来也不是什么难题。” 众人大吃一惊,事情的确不是难事,但是让人家好好的夫人,干着奴婢的活,明显折辱人。 更何况,这夏公看上了这漂亮夫人,是个有眼睛的都看出来了,卫家大夫人让人去,是羊入虎口啊! 这卫家大夫人不是失心疯,就是心思歹毒! 卫子仪心里怒火冲天,没想到长房的人是这么个德行,攀上了夏昌,就骨头这么轻,少了世家的风骨。 “大嫂,请你收回刚刚说的话,并且道歉。” “我为什么要道歉?”卫家大夫人也杠上了,不肯退让。 卫子仪将海棠牵到了身边,十指紧扣,纤瘦无肉的手背冒出了青筋,可见其愤怒的程度。 “卫家不欢迎我夫妇二人,我们离开便是。” 两个人作势要走,让卫家大夫人下不来台,今日若是不能拿住六房的,以后怎么掌控卫家? 卫家大夫人脑袋一昏头,命令道:“来人,拦住六郎君和六夫人。我今日倒要看看你们怎么走出去?” 门外冲进来仆从,将卫子仪和海棠的去路堵住了,就连卫父卫母呵斥也不退下,可见卫家真正的主人是谁。 “我们走不走得出卫家的大门就不劳烦卫大夫人操心了,卫大夫人还是担心自己能不能看到明日的太阳。” 不知道何时,海棠手握长剑,利刃已经出鞘了一半,她眼中杀意立现,不似之前的小媳妇模样。 众人吓得酒醒了,纷纷后退,哆嗦着双腿。 卫家大夫人没想到这两个人如此暴烈,眼看着不容易收场,她看到旁边微醉的夏昌,立刻扯了一面旗帜。 “你们不可以乱来,云州是夏公的地盘,一切由他做主。” 夏昌心里暗骂卫家大夫人猪脑子,给他安排个美人都能搞出这么多事情来,但是这卫家大夫人毕竟是得力属下的老母亲,不得不给属下几分薄面。 他清了清嗓子,摆摆谱,准备来劝说两句。 卫子仪直接冷笑道:“夏公又如何?配吗?” 这短短两个反问,相当的嚣张狂妄。 夏昌:…… 这一下可是捅了马蜂窝,在场的人中有一半的人相当沸腾,各种斥责辱骂朝着卫子仪而去。 还有一半诡异地沉默,站在后面,倒是没有引起他人注意。 “卫六郎,我等尊你一声卫公子,便是看在你卫家百年门楣,没想到你如此狂妄,侮辱我主。不知道何人给你的胆子,胆敢如此放肆?” 某位中年文士站在人群中,对着卫子仪口诛笔伐,唾沫横飞。 “自然是我给的他胆子,夏州孟氏孟海棠,这个份量够不够?” 只听见“啊”的一声,中年文士倒地身亡,其他人脸色发白,特别是卫家大夫人,没想到海棠这等娇弱女子真敢动手杀人。 等等,眼前这个娇弱的小妇人说什么?说她是夏州孟海棠? 不,不可能,这孟海棠何许人也,夏州等四州之主,人称孟君,乃是大大的杀神! 剑刃在倒地的文士身上拭了拭,擦去刚刚飞溅的鲜血,海棠提着剑,对着夏昌挑眉一笑,道:“久闻夏公大名,今日得见,实乃海棠三生有幸。” 夏昌酒醒了,色心也退了,推开身边的人,警惕地问道:“你是孟君?夏州孟氏?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扫了一眼周围都是自己人,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握着腰间的武器,缓缓走了下来。 海棠捏了捏卫子仪的手,无声地暗示他不要担心,方才继续搭话。 “若我不是孟君,世间还有谁敢在夏公面前杀人?” 其他人震慑于孟君之名,久久不敢上前,夏昌很快醒悟过来,这可是好机会。 他冷冷笑道:“孟海棠,亏你还是坐拥四州的霸主,怎么就犯蠢独自前来云州?” 瞥了一眼海棠护在身后的男人,容色过人,不禁又是哈哈一笑,道:“原来是美人乡,英雄冢。” 扮演了一把倾国祸水的卫子仪无语,算了,他背锅的次数多了,不缺这一次。 以前海棠不肯灭掉世家,多少人都在背后骂他卫子仪祸国殃民。 海棠轻笑道:“这云州你夏昌来得,我为什么不能来?怎么就是犯蠢了?” 夏昌不给她解释,大手一挥,一声令下,门外涌进来不少兵将,正是夏昌带来的将士。 “拿下孟君,来日南边四州唾手可得。” 拥护夏昌的宾客见到夏昌控制住了全局,都舒了一口气。 海棠无视周边刀斧加身之危,轻蔑地瞥了一眼,道:“未免太小看我孟海棠了,没有万全之策,我会站在这里,自报身份和夏公闲聊吗?” 果然,形势逆转,不知道从哪里冲进来一群将士,擒住了夏昌的人,又拿下了在场的所有贵族。原先沉默透明的一群人,对着海棠弯腰相拜,口称“主公”。 卫子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这位主公又隐瞒利用了他,借着他的妻子的身份,悄悄策反了云州的低阶官员。 卫家其他人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个个震惊得眼睛发直,他们眼中乡下来的六夫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夏州孟君? 等到孟海棠将相关人员押走,卫家长房的也不例外,偌大的卫氏没有人主持大局。海棠留下了一队人马镇守,领头的正是卫四夫人的娘家兄弟,她顺手一指,便让卫家四房主持大局。 众人都道卫家四房好命,孟君微服私访时,他们一家三□□好孟君,现在卫四夫人娘家又跟着孟君混,以后飞黄腾达的日子指日可待。 更加好命的便是卫子仪,谁也没想到这位贵公子不声不响地投靠了孟君,看二人姿态,关系匪浅,说不准卫家还出个“皇后”。不仅不会落败,还会更上一层楼。 而卫子仪的心情一点也不好,他感觉到自己很受伤,前世无比信任的两个人,现在海棠竟然隐瞒他? 他想追上去质问,又失去了主臣之礼,不追上去,又憋得难受。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双节快乐! 因为十一回家的缘故,手机码字慢,可能两天才一更。 另外,这个故事在收尾啦。下一个故事,大概是古代书院篇,有渣男贱女配出场,有点狗血,有点雷人,带点古早味儿。 ☆、女皇主千秋(16) 海棠亲自到云州,打的就是这么个奇袭的主意,她这边一得手,留守在夏州的将士便兵分两路,一南一北拿下了整个南圣土地,定鼎九州。 考虑到北边还有三大外族虎视眈眈,海棠和帐下的谋士们一合计,便决定定都旧都,将新的帝都建立在洛州。 又是迁都,又是商议国号,海棠忙忙碌碌的,等到人到洛州时,已经是一个月之后。 她才想起很长时间没有和卫子仪私下说话了,最近他怪怪的,似乎有心事。 于是,在商议完登基的事情后,她就寻了个缘由,将卫子仪留了下来。 “孟君留下臣,可有要事相商?” 卫子仪规规矩矩地行礼,一板一眼,此时的心态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你不信任宝宝,宝宝生气了。 “没有事情商议,就不能见见你?” 海棠轻笑着调侃,伸手附在他的手掌上,手指刮了刮的他的掌心,卫子仪如受惊的猫儿,嗖地一下缩回了手。 “你……” 卫子仪心里还委屈着,这个女人当没事人一样,难道真的应了那句话,“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前世他步步退让,她将他放在心上,这一世他先表白心意,她就厌倦了? 海棠无所谓地收回了手掌,双手负后,淡定地说道:“听说帝都新开了几家酒楼,我们去尝尝看,就我们两个人。” 小公举生气了,她能怎么办?只能哄! 重点在最后一句话,卫子仪秒懂,哀怨的小情绪一扫而光,弯了弯眼睛,维持着矜持的君子之态。 “嗯。” 两个人带的人不多,扮作寻常贵族子弟,寻了一家热闹的酒楼,就迈步走了进去。 卫子仪坐在桌子旁,看着海棠点菜,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应该生气才是。怎么又被这个女人三两句话就给糊弄了? 海棠将菜谱还给了店小二,支着头看向卫子仪,俏皮地眨眨眼,卫子仪想到自己应该生气,赌气不看她,望向了窗外。 战事消停,楼下宾客盈门,不少喜爱美食的客人都纷纷聚在一起,品尝菜肴,闲聊间不经意提起了这位新女帝。 政事他们不敢胡诌,绯闻八卦但是可以聊一聊,不故意抹黑,倒也无妨。 “听说那位的国号定了,是‘夏’,以后咱们就要自称大夏的子民了!” “取了这么个字做国号,看来那位看似嚣张,骨子里还是注重孝道的。” “不管上面那位是男是女,只要能过上太平日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不少食客在下面高谈阔论,卫子仪听到众人对海棠的态度,放下心来了。 海棠无聊地听了一耳朵,心里嘀咕道:你们想多了,这个国号真不是夏昌的夏,乃是夏州之夏。 卫子仪突然道:“你为何会用‘夏’这个字为国号?” 他隐约记得前世她最讨厌夏这个姓氏,私底下让他以闺名称呼。 “因为你我初相识于夏州,便取了这个国号。”海棠十分认真地回道,脸上不见调侃之色。 是因为夏州乃是定情之地。 这个认知让气鼓鼓的卫子仪一下就消气了,她还是将他放在心上的吧? 这时,楼下又有人聊着别的八卦。 “听说孟君已是双十年华,未曾婚配,也未有子嗣。” “怎么朱兄关心起孟君的私事来了?”某个人调侃着这位朱兄,坏笑道:“难不成你也想学那些佳公子涂脂抹粉,想入孟君后宫?” 那个叫朱兄的客人连连摆手,道:“我倒是想,奈何爹娘没有给我一张俊脸,孟君也瞧不上我。” “这么说来,孟君登基大典之后,也该选秀了吧?”有人将话题掰到了正轨上,没有打趣身边的友人。 “不知道这帝夫出自谁家?其他的侧夫又该如何挑选?总之,三宫六院少不了。” 以那个飞扬肆意的性子,这三宫六院少不了,和男帝没什么分别。 “说起来,不少世家大族的年轻郎君都安分了,家族处处造势,就为博一个美名,能被孟君青眼有加。” “那些郎君……啧啧……水水嫩嫩的……” 听到这里,卫子仪的脸已经黑了,不能看了。 有人小声道:“不是说孟君喜欢卫家那位吗?朝野上下都说那位简在帝心,无人可媲美。” “嗨,那位再受宠,毕竟年纪大了,有些力不从心,哪有十多岁的少年鲜活可爱、活力四射?” 卫子仪脸色黑沉如水,摸了摸眼角,依旧温润细腻,他自己清楚,眼角隐隐约约冒出了细纹,在逐渐衰老。 海棠低声一叹,她就是出来散散心,和子仪说说话,怎么就这么多多嘴多舌之人? 从背后抱住卫子仪,她亲了亲他的眼角,明显感觉到身下的人身体一僵,低声道:“不管我的子仪变成什么模样,都是初见时风华倾世的模样,惊艳了我。那些小孩子怎么能和你比?” 她似乎能明白卫子仪最近拧巴的性子,想来是她没有给他足够的安全感,又往前推,她围攻卫家之事,还没有和他商量过,连个解释也没给他。 “卫家之事,我很抱歉,没有提前告诉你真相。”海棠察觉到卫子仪放弃挣扎,任由她抱着,认真听她说话,她道:“我知道你重情,怕你做不到欺瞒卫家,也不想让你为难,便没有提前告诉你计划。” 若是告诉了卫子仪,他能够忍心欺骗家人吗?再其次,卫子仪露了异样,卫悠发现了真相,他也会两难。 虽说乱世中,如卫家大夫人那般想法才是常态,但是谁叫卫子仪没有经历过,海棠又不忍心逼他面对。 卫子仪得到了海棠的解释,心绪宛如风雪微霁,想到外面传闻的选秀,道:“孟君哄人的功夫了得,想来以后平衡六宫美人游刃有余,也不需要我等臣下忧虑。” “什么六宫美人?”海棠知他吃醋了,道:“我心中惦记的美人只有你一人。” 得到海棠的承诺,卫子仪满意了,嘴角带笑。 夏朝的选秀终究没有举行,三宫六院也没有建成,夏朝第一任女帝一生只有唯一的帝夫。 七年后。 海棠正在批阅公文,一连遇到好几本上书,都是请求立东宫皇储的,她想起自己那对龙凤胎儿女就心塞。 世家成为了夏朝的吉祥物,用来鼓励平民百姓努力奋斗的目标,是海棠画给世人的大饼。周围的外族,她陆陆续续地征战,早就跪下来叫夏朝爸爸,岁岁来朝,年年纳贡。 现在是歌舞升平的盛世,这些朝臣一闲下来,就盯着她的家事了。 卫子仪看着她停下了批阅文书,手指揉着眉头,他也跟着停了下来,道:“可是累了?不如我来……” 想到这君臣之别,卫子仪又停了下来,剩下的话淹没在喉咙里。 “行啊,你来。” 海棠没有介意,若连自己枕边之人的品行都不清楚,她都不用坐在这个位置了。 一堆请求册立储君的文书放在卫子仪的桌案前,他随手翻了翻,蹙了一下眉,随即展开,道:“陛下正是风华正茂时,这些人就迫不及待地上书册立储君,真是荒唐。” 海棠:??? 她嘴角抽了一下,道:“重点是这个吗?” 卫子仪茫然地抬头,盯着海棠,不解地问道:“那重点是什么?” 海棠忍不住扶额,心道:孩子总是自己的好,子仪带着滤镜看孩子,都是好的,不能怪他。 “若是册立储君,你认为两个孩子谁堪为储君?是宁璇,还是宁渊?” 长女孟宁璇和二子孟宁渊是一对龙凤双胞胎姐弟,没有分开排行,是男女混排的。这两个孩子不论容貌还是才智都遗传了她和卫子仪的优点,就是有一点让她一言难尽。 这两孩子和她有七分像,举止言行却是和卫子仪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能想象一下两个缩小版的自己一本正经的模样吗? 若是和卫子仪一样的大雅君子,也就算了,偏偏…… “这两个孩子都聪慧如你,朝臣对这两个孩子都难以取舍,我作为他们的父亲,也不能偏袒任何一方。”手心手背都是肉,卫子仪自己也不能取舍,至于性别的差别,不是有女皇陛下在前面顶着吗?谁敢拿性别说事? 海棠古怪地笑了一下,道:“子仪,若不是我知道你这性子,还以为你在讽刺我。” 卫子仪:…… 一旁整理文书的卫倩偷偷笑了,她拼命地压住上扬的嘴角,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想起上次陪着女皇陛下去讲堂看小堂妹和小堂弟,那两个小家伙,看似像叔父,内里像极女皇陛下。 海棠道:“那两个孩子就是芝麻馅汤圆,看似聪慧好学,所有的心计都用来对付你我了。你当他们个个端方有礼是为何?” “为何?” 海棠道:“不过是见到我每日政务繁忙,没有闲暇功夫玩乐,这两个孩子不想成为下一任帝王,便一个比一个端方。还告诉讲堂大儒,他们的目标便是贤王,能够为母亲解忧。说得比唱的好听,还不是不想被立为储君。” 卫子仪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是该庆幸没有祸起萧墙的危机,还是该忧这两孩子贪玩。 一时脑子没转过来,不知道怎么安慰海棠,对着海棠道:“要不我们再生一个?” 海棠:??? 卫子仪,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大雅君子? 又一年,三公主孟宁曦出生了。 要说谁最期待三公主的到来,非大公主孟宁璇和二皇子孟宁渊莫属,这两个孩子受够了将来要成为皇位继承人的惊吓,小姐弟一合计,决定联手坑还是襁褓中的妹妹,决定将她推出去抵挡母亲的教训。 海棠当做不知道这两个孩子的算计,对于幼女多了几分慎重,一切按照皇储的标准教导。幼儿时期抱着上朝,童年时期旁听议政,少年时期就丢任务让她解决。 没办法,谁叫前两个号放飞自我了,以她和卫子仪的年纪,老幺孟宁曦大概会是最后一个孩子,这孩子要是学了长女二子,她去哪里哭去? 卫子仪实在是心疼这个小闺女,有一天不禁问出了心底的困扰,道:“曦儿,你大姐和二哥都不想继承皇位,只能靠你了,你母亲和我让你学习这些文韬武略,可曾心中有怨?” “父亲,你说什么呢?” 还是扎着小揪揪的孟宁曦十分体贴,眨巴着水灵的大眼睛,红润的嘴巴一张,“母亲立我为太女,我可高兴了。” 海棠觉得诧异,学着孟宁曦眨了眨眼睛,道:“曦儿为什么高兴?不怕当皇帝累吗?” “我知道当皇帝可累啦!这不是有大姐和二哥辅佐吗?”孟宁曦无辜地眨着眼睛,她有眼睛,当然看到母亲的辛苦,当皇帝可累了,小嘴叭叭地说道:“母亲每天累,是因为只有父亲一个人帮忙。而我有大姐和二哥,将来还会有大姐夫、二嫂、太女夫,这么多人给我做事,还用我亲力亲为吗?不是只用指挥就可以了吗?” 她可是为了不被别人指挥,才愿意当太女的,不像长姐和二哥,真是太傻了,白白浪费良机。 卫子仪懵了,还能这样? 海棠先是一愣,而后笑了起来,渐渐声音越来越大,想到那两个自以为聪明的长女和二子,不禁笑弯了腰,倒在了卫子仪的怀里。 “子仪呀子仪,原来最腹黑的是咱们家曦儿,那两个孩子可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故事结束,下一个故事还在脑海里酝酿,不知道明天可不可以更新。 ☆、绿茶未婚妻(1) “郎君,咱们到南山脚下了。” 一连走了十多天水路,终于快要到南山书院了,俊秀的书童真想跳起来欢呼,又碍于郎君的威严,不敢放肆。 海棠没有责怪于她,也露出了愉悦的笑容,道:“想笑就笑,又不是在家中。” 另一个书童站在一旁,不赞同地说道:“娘子,不可太惯着流月,咱们出门在外一言一行代表着陆氏。” “嗯?” 那个叫流月的书童蹦了起来,欢快地拍手,道:“郎君说了,出门在外不许叫她娘子,聪慧谨慎如疏云也会出错。” 疏云冷冷地瞥了一眼,流月就不敢得意洋洋地嘲笑她了。 一行三个人继续赶路,水路变成了山路,也许是新鲜的缘故,倒也没有人喊苦喊累。 这一个世界有点点不同,是穿书世界,有男主,也有女主。男主俞良仁是落魄的世族子弟,和寡母相依为命,少年时期离家前往南山书院求学,偶遇了女扮男装同去求学的富家千金陶文萱,两个人一见如故,互生好感。 彼时陶文萱化名陶文轩,男主俞良仁不知其女儿身,两个人以兄弟相称。 后来,二人一同入书院,寝室又分到一间房,既是同窗,又是室友,交往密切。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总有人看不起落魄的男主,各种刁难,但是每次都被男女主化险为夷。 其中,有一次女主陶文萱暴露了女儿身,差点被发现逐出书院,幸好男主俞良仁替她遮掩,瞒天过海。 经过此事,二人之间的感情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兄弟情变成了男女之情。 事情到这里还没什么,但是男主没有落魄前,他那个早逝的亲爹曾经有几分能耐,为男主俞良仁求得一门亲事,有一出身豪门望族的未婚妻陆氏。 男主俞良仁便以家中有未婚妻为由,拒绝了女主,女主陶文萱伤心欲绝,但是两个人都是品行高尚的人,十分克制守礼。 后来,女主家里人给她定了一门亲事,传信让她回家,陶文萱向书院请辞,男主俞良仁才明白对女主陶文萱的感情,追上女主又是一番表白,海誓山盟,约定自己努力参加考试,得到官位就去求娶她。 女主陶文萱信以为真,将身上携带的一大笔银两送给他,还将随身佩带的价值连城的美玉作为定情信物相赠,言语间表示她回去说服父母退婚,并且约定考试后男主去她家提亲。 若是男主当真入试后,退了高门贵女的亲事,去女主陶家提亲,那也是一桩美谈。虽对于未婚妻有失信义,但也算顶天立地的男儿,敢作敢当。 然而,男主俞良仁先是拿着女主给他的钱财入京考试,后又拜访未来岳家陆家,言语间说自己家道中落,无颜登门拜访云云,一副陆家看不起他的样子。陆家经不起这么挤兑,竟然真的将孙女嫁给男主。 正是婚前准备期,女主陶文萱竟然逃婚了,千里迢迢来投奔男主,见到俞良仁要娶妻,又是一番虐恋情深。最终,陆家之女主动退了这门亲事,女主陶文萱的未婚夫也主动退了亲事,愿意玉成此事。 不知道是被退婚的男女主逼格太低,还是没有男配女配出来搞事情了,后来来了个神转折,正逢乱世,女主她前未婚夫发达了,拉了一支队伍,平定了外贼内患,成为了新帝。 听闻此事,俞良仁见到陶文萱脸色有异样,以为她爱慕新帝,双方起了争执分开,醋劲大发,他想和新帝争一争,便又找上了陆家。又是请罪,又是讨好,一番操作下来,硬是让陆家第二次允婚。 这货当真拉拢了世家,以两败俱伤的代价,将新帝弄下台了,自己成为了皇帝。 紧接着,又是一番虐恋情深,又把陆氏之女拿出来当工具人。 俞良仁故意封陆氏为后,刺激女主陶文萱,真正见到陶文萱病倒在榻,又心软了,便寻了个机会,给陆氏之女投毒,杀了她,让她无缘入宫为后。只因为这皇后之位,是留给最心爱的女主的。 而海棠现在就是这位炮灰皇后——陆氏之女陆海棠。 本书男主俞良仁真是极品中的极品,软饭硬吃,吃完女主,吃女配,也不怕噎死的那种。原主陆海棠就是被不要脸的男主气得恨不得掀了棺材板,方才有了海棠的到来。 当然,后面还有一些陆家的戏份,让男女主分分合合,直到走完工具人的一生。 坑完一个世家不算啥,最坑的是,为了表现女主是男主的真爱,为了表现男主不是争夺江山的小人,竟然来了一拨五胡乱华的操作,让外族入侵,中原沦陷,而男主带着女主跑路了,从此隐姓埋名、避世而居。 当时,海棠看完剧情,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没能力治理江山你抢啥呢?脑子被猪亲了一口吧? 不,这是侮辱可爱的猪。 又回忆了一遍剧情,海棠还是忍不住憋气,想到现在这个节点是男女主初相识,正结伴去南山书院求学,为三年后的考试做准备。 她戳了戳系统,问道:“这次任务是什么?” “退婚,余生不要再见到男主俞良仁。”系统说得简单干脆,上个世界,它看到海棠没有搞定卫子仪,私自倒带重来,让海棠在那个世界做了两遍任务。明明是好心,被海棠责骂了,说它败事有余,心里正闹小脾气。 海棠道:“这个故事怎么这么眼熟?像我原来世界的经典……” 系统没好气地说道:“本来就是,这本书的作者是个小学生,见到名著经典的故事结尾是悲剧,便仿着写了一本大团圆结尾。作者认为是男主他笨了,故事才悲剧,便写了个聪明的男主。” 海棠无语了,这种自私自利、又毒又蠢的男主是聪明的??? 系统又道:“你现在女扮男装也去书院读书,是准备抢夺男主吗?” “不,不……”海棠无语,这种男主送她,她都不要。她想到这位散发着白莲气息的男主,闷闷地爬山,脑海里和系统交流着,她道:“对付男主这种生物,炮灰怎么够?女配怎么够?应该是升级为终极大BOSS,变身茶艺大师,走男主的路,让男主无路可走。” 系统:…… “郎君,前面可以看到南山书院了,再走过这一段山路,就到了。” 海棠听到书童,或者说女扮男装的侍女流月的话,切断了与系统的交流,抬眸望去,山中层层叠叠的翠色,暮云蔼蔼,在这宛如神仙境的山中,藏着一座书院,此时看过去,也不过是灰白的屋顶。想来离书院不远了,太阳落山前,可以按时入书院。 然而,有些flag是不能随便立的。比如说,现在海棠快到山门时,被一伙人拦了下来。 路中央有一条三人高的深坑,正横亘在前往书院的山路上,深坑的对面守着几个短褐的小厮。 “此路不通,绕道上山。” 海棠想起一段文字,正是描述男女主上山来迟了,山门已关,不再收学生了。女主生气,大闹山门,引来了书院的院长郭文诚,一番辩白有理有据,引经据典,滔滔不绝。书院院长爱惜人才,方才破格录取了这两个人。 原来这二人来迟了,便是这个原因。 海棠看了看天色,又见周围有不少学子,她来得还算早,这么说俞良仁和陶文萱二人应该还未到。 这边被拦住的学子不少,抱怨连连,驻足停顿了一会儿,见没办法过去,便挑着行李,任劳任怨地转道上山。 “郎君,我们也跟上去吗?”流月指了指陆陆续续从崎岖小道转道的学子,长长的队伍,有不少人呢。 “太累了,暂且歇歇。” 海棠挑了块干净的石头,一掀衣摆,坐了下来。 疏云瞥了眼对面不坏好意的小厮,暗地里早已估算了深坑的距离,道:“不如我带您飞过去?” 此次海棠的身份是高门贵女,身娇体弱,借着养病的名义,偷偷换装前往书院读书,去做任务。身边两个侍女都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不然家里也不会如此爽快地放人。 “不妥,你家郎君我可是寒门学子,可穷了,哪里来的如此高手当书童?” 流月:完了,我们家小娘子演戏上瘾了! 疏云略作沉吟,道:“那砍一棵大树做桥如何?” “你有刀吗?” 海棠笑盈盈地问着,疏云气闷,又不是上山伐木,谁会带这些玩意儿? 流月摸着顺滑的辫子,若有所思,一拍手,道:“郎君,我知道了,我们可以从坑里爬过去。” 海棠:…… 她嘴角微僵,略带几分无语,说道:“如此言行,有失风仪!” 流月撇了撇嘴角,蹲在海棠身边,气闷道:“咱们就在这里待着,什么也不干?” “嗯,再等等。说不准就有转机了。” 海棠这个做法看似不靠谱,但是两个侍女都是陪伴她长大的,知道她的能耐,再不靠谱的事情,也能出现转机,所以十分信任。 这边主仆三人安静地等待,那边的小厮看到这奇怪的等待,也不以为意,还出口得意洋洋地调侃着。 “日落之前,书院可是要关山门,几位不转道赶路吗?” “你小子做什么好人……” “咳咳,胡咧咧什么,没见到对面的小郎君身子骨弱,爬山累了,正休息呢。” “头儿说得对,不过这小郎君可真俊,比那花楼的妓子还要美上三分,啧啧……” 流月怒了,竟然将她们娘子比作青楼妓子,她撸着袖子冲了过去,“刚刚谁说的,站出来!” 奈何碍于深坑,不能奔过去,又是引得对面小厮大笑不止。 疏云蹙了一下眉头,道:“这南山书院的仆从真是没规矩!”若是换做在陆家,这些连三等奴仆都做不了。 “谁告诉你这是南山书院的仆从了?”海棠轻笑挑眉,振了振衣衫,站了起来,好一个温润如玉的君子。 “这……” 疏云想到什么,猛然盯着海棠眼神询问,不是书院的人,那就是…… 海棠点点头,负手而立,站在道路旁,道:“不过是一个炮灰的把戏而已。” 书院里炮灰挺多的,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学子,想利用这种手段减少竞争对手,故意延误其他学子入学。 “听,收拾他们的人来了,转机到了。”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从远处渐渐靠近。 ☆、绿茶未婚妻(2) 第二章 来人不少,一行有十来人,除了领头的人,其他人都是一水的劲装,统一的服饰,看起来格外强健有力。 随着队伍越来越近,海棠才见到领头的是位俊秀的郎君,轻袍缓带,冷着脸坐在马上,端的是清贵无双。 眼见着面前的深坑,狠狠一拉缰绳,一队人停了下来。 “郎君,等等我。” 后面哒哒跑来一匹骏马,马上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看装扮应该是俊秀郎君的书童。 海棠低声呢喃道:“真是有钱……有权!” 看看人家上学,有宝马坐骑,前呼后拥,再看看她,带着两个瘦弱的书童,不能比,不能比呀! 流月站得近,听到风卷来的余音,仔细听了个大概,满头黑线,心道:说得好像你不是有钱有权的富贵人一样! 被海棠羡慕的俊秀郎君驱马前行,缓步踏到深坑边缘,低头瞧了瞧,大手一挥,道:“继续前行。” “喏。” 身后一队人继续策马,准备越过深坑,这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吓得对面小厮脸色都变了。 “你们不能过来!” 俊秀郎君身后的书童奇怪了,道:“为什么?这条路又不是你家的。” 对面的小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盯着领头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恶事搞多了,领头的小厮有几分急智,道:“这是书院给学子的考验,你们不能过,必须从旁边转道。” “哦……郎君我们从旁边转道吧。”这书童有点傻白甜,指着仅仅只能步行一人的羊肠小道,喋喋不休地说道:“虽然这个小路看起来像狗洞,不能骑马,但是为了大名鼎鼎的南山书院,我们拼了。” 俊秀郎君神色微变,呵斥道:“闭嘴!要钻狗洞你去钻。” 书童似乎经常被呵斥,不以为意,十分缺心眼地附和道:“也对,郎君气质天成,怎么可以钻狗洞,那我先去了……” 眼看着书童真的溜下马,准备钻进去,俊秀郎君剑眉一扬,呵斥道:“旺财,回来!” 旺财? 流月这丫头崩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双手抱着肚子,笑弯了腰,她道:“你叫旺财……?哈哈……” 对面那个叫旺财的书童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明白这名字有什么好笑的,便问道:“小兄弟,你笑什么?” 流月正要解释,海棠横了她一眼,站了出来,笑道:“我这书童爱笑,她觉得你这名字好,大雅大俗。” 疏云努力压住嘴角的笑意,也就是郎君能忽悠人,明明是家中养的那只可爱小狗叫旺财,旺财钻狗洞,不是十分贴合吗? 但是,旺财不知道其中曲折,见到海棠笑盈盈的脸庞,眼角微弯,一脸喜意,看着就是和他家郎君一样的好人啊。 他微红着脸颊,道:“这是我爹给我取的名字,希望我将来不愁钱花,但是很多人都笑我名字难听,还没有人夸过我名字好。郎君你是第一个,真是个好人……和我们郎君一样的好人!” 海棠无语,你别这样傻白甜,我压力大! 大概是一丝丝愧疚心理作祟,海棠忍不住指点道:“你们倒也不用走小道,每个人都有坐骑,可以御马飞奔过去。” 这深坑挖得深,宽度倒是不大,人不能一步迈过去,但是他们驾着骏马,操纵得当,倒是能够飞奔过去。 应该是挖坑的时间短,为了阻挡爬山上来的学子,没有考虑到骑马来的学子。 旺财看了一眼他家郎君微蹙的眉,知道他的为难之处,便摇头道:“对面是书院的人,我们的马太烈了,会伤到人。” 海棠嘴角微勾,嗤笑道:“他们说的话,你也信?他们可不是书院里的人,是某位学子的仆从,权贵家的走狗。刚刚我们到的时候,这些人嘲讽我们是只配走小道的下等人,我气不过,非要从这条路走,奈何我们……” 先是对仗势欺人的仆从的愤怒,后是对自己没有坐骑的境况感到窘迫,活脱脱演绎了一个空有骨气的贫穷读书人。 这队人在脑海里自动脑补了场景,猖狂的小厮们叉着腰,站在对面嘲讽贫穷的读书人只能钻狗洞,这位郎君气得脸红,也不知道怎么反击,只能固执地站在原地对峙。 也就是说,他们要是转道走小道,也跟着被骂是狗! 简直欺人太甚! 对面的小厮们不知道怎么辩驳,眼见着这群人脸色不善,心道:我们没有嘲讽,别乱说! 还有,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南山书院的人? 当然,这些人还没将心底的疑问问出来,马上坐着的俊秀郎君就察觉到了异常,实在是这群小厮的想法都写在脸上。 俊秀郎君眼神微眯,盯着对面的小厮,冷笑道:“很好,敢骗我徐子仪。” 一扬马鞭,身后的数十人整齐划一地驱动着座下的骏马,跟随着徐子仪飞奔过深坑。场面混乱了起来,马蹄翻飞,凌空踹向了这些刁奴,飞扬肆意的姿态一如其主人。 最后奔过去的旺财,得意洋洋地吹捧道:“郎君真厉害,大人若是在这里,必定感叹虎父无犬子,为咱们长洲人争光。” 徐子仪冷漠道:“闭嘴!” 显然旺财这个马屁精拍马屁拍在了马腿上了,他并不买账。 海棠看着对方收拾刁奴的利落劲,有几分军中将士的影子,又见这旺财在旁边吹捧暴露的信息,她瞬间想到了一个人。 难道是他? 本文还有另一个大炮灰可与原主齐名,那就是女主陶文萱的前未婚夫,那位倒霉催的新帝。若是没有猜错,眼前这个叫徐子仪的郎君便是这个倒霉鬼,现在正是长洲刺史的独子,未来的新帝。 啧啧,这糟糕的脾气,难怪被拉下马! 突然,传来一声“啊”的尖叫声,对面更加混乱了。 海棠从思考中醒了过来,只见到徐子仪抱着一个人,身旁有其他的仆从挡着,看得不太清晰。她站了起来,询问道:“疏云,出什么事了?” 流月从深坑边缘过来,着急地指着那边,道:“郎君,那边恶奴生事,那个叫旺财的书童被毒蛇咬了,怎么办?咱们救救他吧。” 虽然她笑旺财名字和家中小狗一模一样,却一点也不讨厌那个傻乎乎的书童,现在眼见着书童为了替主人挡住毒蛇,被咬中了,性命垂危,便心生怜惜之意。 疏云下意识去摸袖口,摸了个空,摇摇头道:“咱们忘记带解药了。此次上山行李太多,那些瓶瓶罐罐便被落下了。” 流月心里一凉,急得团团转,道:“那怎么办?” 那边也传来了旺财哭哭啼啼的声音,哭得撕心裂肺,“郎君,旺财中毒了,是不是要死了?” “如果我死了,郎君以后可不可以给我多烧点银元宝……不,还是金元宝吧?” 真是够了,这种关头还关心身后事,海棠想吐槽,有人抢先了。 徐子仪冷冷地瞥了一眼,嫌弃道:“你想多了,本郎君没时间给你烧元宝。” “嗝……”旺财指责的眼神看着徐子仪,无意中又打了个哭嗝,引来徐子仪的怒目而视。 还能讨价还价,看起来活力十足啊,海棠缓步往小道那边走去,没走几步远,便寻到了要找的药草。 她随手摘了一些,重新返回道路上,站在深坑这边,递了过去,道:“这位郎君,在下摘了一些半边莲,能治蛇虫咬伤,也许你家书童能用得到。” 徐子仪见到对方热心的模样,微微愣了一下,还是第一次如此和善的和他说话,眼睛亮晶晶的,扑灵扑灵的,一时愣在了当场,手足无措的。 还是旺财反应快,兴奋地喊道:“郎君,有解药了,我不用死了。” 突然的转折,让他略微有些激动,嗓门大如洪钟,徐子仪第一个受到他的荼毒。 徐子仪想伸手堵住耳朵,顿了顿,还是没有这么做,有失他徐家郎君的风仪。他看着对方伸了半天的手,还在催促着他,方才翻身上马,奔了过来。 原本只想去接那些草药,也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手掌已经握住了对方的手臂,纤细匀称,还微微散发着温热的力量,他下意识将人一把拉上了马。 海棠被人拉上马的时候,还有些懵,我让你接药草,你拉我做什么? 她试探地道:“郎君?” “我不会用药。” 徐子仪轻声简单解释着,没有蛮横地吩咐对方,似乎在这个人面前下意识软和了性子,不愿意让她受一点委屈。他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护住怀里的瘦弱郎君,驱马飞了过去,轻盈落地。 流月看着海棠过了深坑,心底无语,这就是郎君的转机吗?好像只有郎君过去了,咱们怎么办? 此时此刻,海棠暂时没有时间管两个书童,她正在给旺财处理伤口。先用匕首划了个十字,将大部分毒素排出来,然后用冷水清洗着伤口,差不多可以了,她最后才将嚼碎的草药敷在了伤口处。 等到海棠完工,旺财动了动腿,惊喜道:“郎君,我感觉好多了。” 海棠:原来我还有当神医的潜质?不,是当神棍的潜质。 徐子仪这个时候才想起被押住的小厮,示意手下的人将人押上来,道:“你们知道自己什么下场吗?” 一群刁奴看着徐子仪将要出鞘的剑,吓得魂飞魄散,还嘴硬地道:“我们可是林州程家的仆从,你敢?” 程、陆、风、林四大顶级豪门望族,哪怕是沾了点血缘关系的旁支,也能够在这种小地方横着走,难怪如此胆大妄为。 徐子仪冷笑道:“程家的人又如何?到了长洲的境内,也要给本郎君盘着。” 他将剑刃收回了剑鞘,拎着佩剑狠狠地敲了敲这几个恶奴,道:“带上他们,咱们先去南山书院报道,再会一会这恶奴的主人,敢在长洲撒野,问过本郎君没有!” 一行人爬上马,风风火火地准备一鼓作气冲上山,徐子仪低眉就见到路旁的海棠,道:“你怎么不走?” 海棠有些受宠若惊,书中可是写到这位性子不好相处,而且不喜柔弱漂亮的人,她指了指深坑对面的流月与疏云,道:“我的书童还在对面,他们过不来。” 徐子仪眼神转向了深坑,道:“不如把它填了去……” 把深坑填了去,不就是让男女主没有了表现的机会吗? 不好不好,他们怎么可以做这种事情呢? 海棠可是知道书院的人都上山了,逗留在徐子仪身后的,只有男女主两个人了。微微一笑,道:“且慢,这深坑也是证据之一,不如禀报院长,让他安排人处理如何?” “再说天色已晚,我们求学的时间有限制,可耽搁不得。” 徐子仪瞥了身后两名仆从,道:“你们将那两个书童接过来。” 两人应声出列,调转马头回去接人,徐子仪趁着海棠还在等待中,将人一把拉了起来,一夹马腹,御马上山。 留下海棠在风中凌乱,她答应同行了吗? ☆、绿茶未婚妻(3) 搭着顺风车的缘故,海棠等人抵达书院的时候尚早,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学生,有先生安排他们休息的地方。 领着两个俊秀的书童,海棠寻了一处安静的地方,正在整理行李。 徐子仪大腿一迈,向海棠走去,道:“你和我一同去见院长。” “去见院长?”海棠不解。 徐子仪瞟了一眼不远处的树下,然后示意着海棠往那个方向看去,只见劲装护卫抓着几个小厮,正是挖深坑阻挡他们上山求学的刁奴。 他道:“天色不早了,山道上还有深坑未填,先禀报院长。” 虽说整座南山上只有南山书院,没有其他的住户,理应不影响过路的人,但凡事有万一。若是谁不知道深坑的位置,某个走夜路的掉了下去,可就危险了。 海棠惊诧于这个人的善良,看来书中之言不可尽信,书中言此人残暴偏执,不得民心才被俞良仁拉下来,她却品到了几分羞于表达的良善。 既然如此,便助他一把,“郎君大善,如此担心半夜翻山越岭之人落入深坑,有性命之危,我们这就快快去找院长和先生们。” 徐子仪欣喜于眼前这个人的聪慧,自己说半句,对方就明白他心中的所想,比身边任何一个人都得他的心。他暗暗道:此人虽出身贫寒,但为人聪慧,值得一交。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徐子仪罩着的兄弟了。 海棠和徐子仪说话的功夫,他们一行人已经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不少休息的学子对着刁奴指指点点的。 有人大着胆子拦住了二人,问道:“这位郎君为何擒住了南山书院的仆从?若是不小心擒住的,还是与先生们解释清楚才好。” 这些人也是转道过来的,知道所谓的“考验”,出于好心,担心徐子仪得罪了南山书院,方才提醒一两句。 海棠斜了一眼刁奴的方向,笑盈盈地解释着,道:“这些人可不是南山书院的仆从,乃是林州程氏家奴。” 她贴心地介绍着这些恶奴的背景,又将徐子仪擒下这些人的过程夸张地讲了一遍,这个故事有了几分润色,显得徐子仪机智勇武,就像这些被欺负的学子亲手教训了恶奴一般。一时之间,众位学子对徐子仪的感观好多了,左一声“徐兄”,右一声“徐贤弟”。 徐子仪第一次感受到同窗的热情,有些不自在,想解释海棠在其中的功劳,又不知道如何像海棠一眼绘声绘色描述,只能干巴巴站在这里受众人夸奖,所幸他向来会隐藏情绪,没有人察觉到他的窘迫。 就在这个时候,隔着人群传来公鸭嗓的声音,“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欺负本郎君的仆从?” 哎哟,这群恶奴的主人终于现身了。 人群一下子分开了,留了一条路,一直延伸到来人面前。 来人是个瘦高的少年郎君,脸颊瘦削,小眼睛,给人的感觉凉飕飕的,像是被毒蛇盯上一般。 他扫了一眼海棠,白白净净,瘦瘦弱弱,不像是胆子大的人,眼神自然落在了徐子仪身上,眼睛一瞪,怒道:“是你抓了我的仆从?” “本郎君只是抓了一些会打洞的老鼠,何来抓了你的仆从?” 徐子仪这话一出,众人先是一愣,慢慢回过味来,便是哄堂大笑。这些人挖的深坑,可不就是在打洞,他们不就是老鼠吗? 瘦高郎君脸上挂不住了,小眼睛一瞪,狠厉地道:“我姓程,单名文,你可知道我是何许人也?” 林州程氏子弟,确实是寻常学子不能触碰到的尊贵人物,众人皆是一惊,心里有些犯憷。海棠微微一笑,道:“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何许人也,我们又如何得知?” 众人憋笑,这个叫程文的真是憋屈,接二连三被人抹了面子,想摆架子,硬生生摆不出来了。 “你……真没想到,还以为是个柔弱书生,原来是个硬骨头。” 程文的仇恨情绪一下转移到海棠身上,这小子看着斯文白净又弱不禁风,这一张嘴倒是像刀子一样厉害。 他捏了捏拳头,冷冷道:“你且等着……”收拾一个有背景的学子,他还要掂量一下,收拾这种寒门学子,他一点也不惧。 徐子仪大步流星地走了两步,移到了海棠面前,悄悄护着她,却听见了另外一道声音传来。 “程文,你在做什么?”中年微胖的文士缓缓走来,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书院的人连连行礼,口中尊敬的叫着“院子”。 原来这人就是南山书院的院长郭文诚。 郭文诚见到程文又在生事,笑眯眯地说道:“老夫与你伯父乃是故交好友,答应要替他好好管教你,可不会包庇你的言行。” 刚刚还气势汹汹的程文,气势一下弱了,就像纸老虎一般,轻轻一戳就倒了,他连连赔笑道:“院长,您可千万不能告诉我伯父,他会打死我的。” 明显是避重就轻的回答,郭文诚可不会这么容易被糊弄,淡笑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争执,一一说来,老夫为你们评判。” 一个不擅长讲故事,一个是罪魁祸首,海棠左右瞄了一眼,自告奋勇地将经过讲了个遍。 再加上书院求学的学子陆陆续续到来,恰好赶上了好时候,又是一番吐苦水。让他们多走了一段冤枉路,正一肚子气,找到了罪魁祸首,不得好好发泄。 这么多人作证,程文想要翻身也难了,更何况他本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被家中长辈打包到南山书院的。 郭文诚认真听完众人的吐苦水,在庭院中来回踱了两步,道:“诸位,老夫知道各位不远千里来南山书院求学,一路风餐露宿,辛苦万分,这程文的举动着实可恶。但是不能因为程文做出了事,老夫就要舍弃他,将他驱逐,这不是教书育人的先生所为。” “所以,老夫决定,给程文一个机会,留在书院观察一个月。若是改邪归正,就让他继续留在南山书院求学改正,当然,他的仆从不能留下。” 起先众人还不满意,想到程文以后会继续欺负他们,听到仆从被驱逐,他们渐渐放下心来了。 海棠站在人群中不言,程、陆、风、林四大顶级世家的权势,可与皇家分庭抗礼,轮流执政,这小小的书院还是要给程氏脸面的。 所幸她的目标不在程文,而是俞良仁。 见到众人没有意见,但是也没有人给郭文诚一个台阶下,她眨了眨眼,拱手道:“先生雅量高致,诲人不倦,连一个犯过错的学生都能够悉心引导,我等能够拜在先生门下,真乃人生一大幸事。” 其他人见到海棠开头,夸人的话一句接一句,程文也不敢跳出来生事,气氛和乐。 徐子仪等到众人渐渐安静下来,又禀报深坑未填之事,郭文诚立刻安排人去填坑。 他摸着胡须,感叹道:“程文的确有欠管教,挖深坑耽搁大家的时间,但愿没有学生因此入院迟到。” 海棠嘴角漾起一抹轻笑,知道机会来了,道:“先生多虑了,南山书院之名响彻九州,多少学子期待能够拜入书院求学。大家可都是虚心求学之人,知道机会来之不易,个个都提前抵达,哪里又有人会迟到?” 明着是夸书院,其实是不动声色地夸了郭文诚,同时顺带着夸了在场的学子,个个神色舒缓,有种被表扬的喜悦。 至于到现在还未出现的男女主,对不起,他们迟到了,肯定是他们不好学啊! 郭文诚这等安贫乐道的教书先生,再品行高洁,不行阿谀奉承之事,听到别人如实地赞美自己,心情也格外愉悦。 他道:“诸位学子都到齐了,看来都是虚心求学之辈,那么我们……”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紧接着大门处冲进来两个人,一蓝一粉两道身影,“抱歉,抱歉,我们来晚了。” 众人:…… 两个人都是俊俏的少年郎,此时毫无风仪地冲进来,衣冠不整,汗流浃背的模样,十分狼狈。他们看到众人都在,连忙手忙脚乱地整理着仪容,神色羞赧。 郭文诚微僵的神色渐渐舒缓,他好歹是书院的院长,十分宽容道:“不用着急……” 还未说完,门外又是喧闹,两个书童挑着行李急匆匆地冲了进来,打断了他的话。 也许是院子里太安静了,两个书童方才察觉到不妥,纷纷禁声,悄悄移到了院子里。 先是程文被拆穿,后是海棠那一出赞美,郭文诚心里正舒坦着,俞良仁和陶文萱二人的到来,打断了他的美好心情。望着这两个后来的学子,他虽然没有不悦,但是没有了原书中的那一出,他对男女主的印象也就一般般。 海棠看着男女主狼狈的模样,心里微微一笑,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从根源处断绝这两个人祸害他人苗头,就要断绝他们获取势力的任何可能。 不适合登临天下的人,还是不要伸手太长。 ☆、绿茶未婚妻(4) 说实话,海棠真想退婚,不用亲自到南山书院来求学,她在家略施小计便可达到目的。但是,男女主角的光环太强大,就怕没了她陆家,还有程、风、林三家够他们霍霍。 倒不是心疼其他三家,而是毕竟当过天下之主的人,心里总有一份仁爱,不忍心天下苍生陷入绝境。 她干脆亲自到南山书院求学,一来避开家里的安排,二来亲自确定男女主恋爱。这俩渣贱凑成一对,互相霍霍挺好的。 在她走神的功夫,郭文诚已经讲完了话,接下来就是安排学子的住宿事项。 海棠想起自己的女儿身,还有两个书童可是货真价实的女子,假儿郎,可不能和其他男人混在一起。 “院长,学生有事情要说。” 海棠率先举手,拦住了郭文诚接下来的话。 “你有何事?”郭文诚脾气很温和,对待这些少年郎也不摆架子。 海棠道:“学生想单独住一间书舍,还请院长成全。” “为何?” 郭文诚略微沉吟,这么多学子入住南山书院,就算书院的书舍多,也没有多到一个人一间房。若是每个人都要求一间房,他也做不到,没见着还有人翘首期盼,想来也是想单住的。 海棠捂着心口,面色略带愁苦,道:“您有所不知,学生生来身体虚弱,乃是娘胎里带来的病症,每到冬季就会咳嗽不止,日日服药。” “若是与其他学子同住,必定会影响同窗的休息与学习。大家都是为了三年后的考试奋斗,因我之故影响了仕途,这可如何是好?” 果然其他人都脸色变了,稍微后退几步,远离海棠。他们努力这么多年,就是求得一个入仕的机会,若是影响他们入仕,堪比杀人父母之仇。 有人跟着举手,道:“院长,我也要求单住。” “院长,我也是。” 在场的人都沸腾了,纷纷举手要求单住。除了女主陶文萱没退,其他人都有些膈应,海棠微微垂着头,装作失落的模样,心里却在盘算着,按照现在大家对她的排挤,等会儿院长应该会安排她单住。 但是,海棠忽视了一个人,在场的还有一个也没退,那就是离海棠最近的徐子仪。 徐子仪轻蔑地斜了他们一眼,道:“若是将来为官做宰的都是这等平庸之人,连连小小的咳嗽都不能忍受,又如何能挑起黎民苍生?” 他这一刺激,让脸皮薄的人瞬间羞红了脸颊,缓缓放下了手,有些人心性大胆,忘掉了刁奴之事,和徐子仪呛了起来。 “你要是能忍受,你和他住呀?” 徐子仪看了他一眼,没有搭理,转头道:“院长,我和……” 突然,他才想来眼前这个兄弟与他共患难这么久,自己却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便直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海棠有些不知道这个人的套路,谨慎地答道:“我叫陆……陆玉棠。” 海棠乃是花名,若是男子名字,也太奇怪了,必定会引起这些人的怀疑。海棠便起了个假名字,男女皆宜。 徐子仪又转头道:“院长,我愿意和陆玉棠同住一间房。” 正在被学子吵得焦头烂额的院长听到徐子仪的话,顿时被解了围,他咳嗽了两声,严厉地说道:“你们应该多向这位同窗学习,这房间分配之事,还是按照名单来安排,两个人一间房。” 事情就这么尘埃落定了,不能有所反悔。 徐子仪瞥了一眼海棠,挑了一下眉,这宛若邀功一般的小表情,略带几分傲娇。 海棠:…… 不是,我就是想单独住而已,你这么有同窗爱是怎么回事? 就算再不乐意,海棠也不得不领着两个书童,将行李搬到安排的卧室里。所幸一间房有两间床,一东一西摆放,中间隔着小小的屏风,将小小的寝室分割成两个独立的空间。 住宿的问题解决了,海棠认命地默认了与人同住的境况。 而她的求学生涯也开始了。 显然,她这个假儿郎适应良好,旁边男女主那一对却是境况百出。 陶文萱第一次离家求学,第一次居住在陌生的环境里,同住的还是男人,这让她心里忐忑不安,夜晚常常失眠。连带着俞良仁也被他打扰了睡眠,两个人上课常常打瞌睡,给先生们的感观也不太好。 这两个人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办法,过了一段时间,改变了不少,学习渐渐步入正轨了。 这时间一晃就三个月过去了,学子之间相处得熟悉了,也对海棠的身体有几分了解,为当初自己的狭隘心思表示愧疚,在生活中也比较照顾她。 一群学子又组队去踢蹴鞠,这不就登门敲响了徐子仪和海棠的房门,“徐兄、陆兄,你们去不去踢蹴鞠,我们恰好差两个人。” 海棠表示自己一身懒骨头,还是病弱的书生人设,便拒绝道:“不了,我要为明天的功课温书。” 徐子仪正坐在客厅里擦拭着佩剑,隔着屏风听到海棠的声音,微微挑了挑剑眉,无情地戳破了对方的谎言,“陆玉棠,若是我没有记错,你中午就把明日的功课温习完了吧。” 海棠:…… “徐兄、陆兄,你们到底来不来?”有人见到二人意见不统一,也不想惹恼同窗,问得简单直白。 若要问他们原因,就为了嫌弃陆玉棠之事,徐子仪这个面冷心黑的人揍了他们一顿,连找老师告状都没有证据,他们还能不学乖吗?还能不尊重对方? 徐子仪冷冷地一瞥,道:“你们先去找位置,我和陆玉棠马上就来。” 门外的人没有耽搁,一溜烟就跑了。 海棠不得不放下手中的书卷,捏了捏脖颈,她这个室友越来越有校霸的潜质了,将那些学子拿捏得死死的,隐隐有奉他为老大的迹象。 当然,男女主除外,他们可不会承认什么老大。 “徐子仪,我都说了不去踢蹴鞠,你怎么可以替我答应呢?” 徐子仪看着从屏风走出来的人,这瘦弱的小身板,弱不胜衣的模样,和他比差远了。既然他已经将陆玉棠当做兄弟,就得让对方像他一样强壮,没病没灾的。 但是,从他嘴里吐出来的又是另外一个画风,“你是我徐子仪的人,就要跟着我,还想跑哪里去?” 海棠无语,久久道:“我什么时候是你的人了?” “不是一直都是吗?”徐子仪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也不辩驳,扯着海棠的胳膊,捏了捏,嫌弃道:“你太瘦了,胳膊都没几两肉。走,我带你踢蹴鞠去。” 我太瘦和踢蹴鞠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海棠还没搞懂,就被徐子仪给拉走了。 刚刚走出寝室,就见到隔壁的窗户下,陶文萱正在穿针引线,似乎正在缝补衣衫,那贤惠的模样,与闺阁中的娇娇小姐一模一样的神态。 海棠心道:这神态柔美的模样,难道没有人怀疑她的女儿身吗? “别看了,不就是一个男人给另一个男人做衣裳吗?” 嗯嗯??? 你们这个时代的人容忍度这么高吗? 但是,下一秒徐子仪道:“虽然时下契兄弟之风盛行,但是你年纪小,可不要一时好奇,被人骗了。” 契兄弟,原来是指结拜的兄弟,现在男风流行,也用来表示恋人关系的两个男人。 海棠满头黑线,她终于懂了,原来人家不怀疑女主的性别,是将她当做男同性恋了。 等到海棠到场地,她竟然看到男主俞良任仁也在,挑眉道:“我想人有多的,我可以不用踢蹴鞠了。” 俞良仁不会是不请自来吧? 徐子仪道:“不行,我可以不上场,你必须去。” 他今天非要将陆玉棠弄上去踢蹴鞠,否则下次可就不容易把人抓到了。 还未等徐子仪和海棠商量个所以然,其他的队友都来了,叫道:“徐兄、陆兄,你们可终于来了,就差你们俩了。” 海棠一抬眸,就发现俞良仁走了,惊诧地问道:“我刚刚看到俞良仁了,他呢?不踢蹴鞠吗?” 有同窗学子道:“俞良仁看到陶文轩来了,就先走了。” 果然,场地不远处站着的人,不就是俞良仁和陶文轩吗? 这两个人站在一起,似乎在说着什么,陶文轩手里还拎着一件衣裳,递给了俞良仁。俞良仁没有接,神色看起来不好意思,应该是拒绝的意思。 “啧啧,有个有钱人朋友就是好,有饭菜吃,有衣裳穿,不要钱。” “要我说还是姓俞的有手段,嘴里说着不要不要,受之有愧,手伸得一点也不慢。” 海棠算是确定俞良仁走得就是小白莲路线,按照这个套路,陶文萱付出得太多,他得到得太容易,就不会珍惜眼前的人。 不如她掺和进去,推一把? 恰好此时,不知道谁踢了一下蹴鞠,一下蹦到了海棠面前。 海棠低头看了眼蹴鞠,嘴角漾起一抹微笑,动了动脚,一脚踢向了陶文轩的方向。 对不起了,为了帮你留住人,只能让你受点苦了。 ☆、绿茶未婚妻(5) 蹴鞠像长了一双慧眼一般,定向朝着陶文萱飞去,恰好撞到她的手臂,反弹落地。 与此同时,陶文萱被错不及防地撞击了一下,疼痛从手臂传来,小声惊呼:“好疼……” 手指条件反射地松开了,雪白的衣衫从指间下坠,她疼得忘记去捡衣衫,下意识地捂着手臂。 她身旁的俞良仁见到陶文萱疼得直冒汗,顾不上地上的衣衫,扶着她道:“陶贤弟,你怎么样了?” 海棠从场地跑了过来,见到陶文萱如此痛苦,不禁有些心虚,以她的水准,应该只是让陶文萱受一些皮肉之苦才是,不该如此难受。 她也不去捡地上的蹴鞠,直接扶着陶文萱另一边,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技术不好,不会踢蹴鞠,让它不小心撞到你了。” 一边说着歉意的话,一边轻轻按着陶文萱的手臂,又引来陶文萱一阵痛呼,海棠方才放下心来,应该是陶文萱怕疼,并没有伤筋动骨。 对上海棠这张俊秀斯文的脸庞,陶文萱不禁微微红了脸颊,推开了海棠的扶持,道:“我没事,你不用内疚。” 海棠见到她推开了自己,漂亮的眼睛里闪过黯然之色,低垂着眼捷,主动退后了两步,道:“是不是我笨手笨脚地弄疼了你?” 陶文萱愣了一下,方才察觉到海棠只是将他当做同窗关心她,在旁人眼里她是男子,刚刚推开了海棠,就显得有些失礼,不通人情。 她道:“不是,是我自己性子喜静,不喜欢和别人身体接触。” 海棠听到她的解释一喜,转而脸颊带笑,白嫩的脸庞宛如春日暖阳。但是,当她看向俞良仁的时候,眼神在俞良仁和陶文萱之间流动,嘴角一撇,道:“陶兄刚刚说的是糊弄我的吧?为何俞良仁能够触碰你?” 这话一出口,俞良仁和陶文萱方才察觉到不妥,两个人挨得极其相近,手臂贴着手臂,在旁人眼里这个距离是不正常的。特别是男风盛行的时代,两个人男人贴这么近,相依相偎之态,便是有那种关系。 陶文萱也推开了俞良仁,道:“俞兄,我没事了,手臂不疼了。” 人是推开了,陶文萱还是有几分羞涩,故意不去看俞良仁。 眼见着言语分开了男女主,海棠心情飞扬,心里暗暗想着如何和女主搭话,拉近关系。 突然,察觉到脚下的异样,她垂眸看了去,正是陶文萱给俞良仁做的衣裳,被她踩脏了。雪白的衣衫上有几个灰灰的脚印,极其醒目,正是她刚才不小心印上去的。 她极快地反应了过来,惊呼道:“呀,衣裳弄脏了。陶兄,我不是故意的……” 也不嫌弃衣衫脏了,海棠一把抓了起来,轻轻抖了抖,想将衣衫上的灰尘弹掉,没想到脚印如此顽固,不能弄干净。 一旁的俞良仁脸色难看了起来,一把躲了过去,手指轻轻拍了拍衣衫,脚印还是没有弄干净,反而糊成了一团,更加脏了。 “陆玉棠,你……” 海棠吓了一跳,躲到陶文萱的身后,哭兮兮地道:“陶兄,俞良仁他好可怕,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比你还生气?” 俞良仁当然生气了,这件衣衫可是为他做的,是他期盼了许久的。别看他每次接受陶文萱的东西,都是推三阻四,等到陶文萱说好话让他接受时,他才勉为其难地接受馈赠。即保全了面子,又能得到物质。 其实,他早就将这件衣衫当做了自己的所有物,现在被海棠踩脏了,就相当于在他心上割了一刀肉。 陶文萱拦住了俞良仁,道:“算了,陆玉棠也不是故意的,小弟再为俞兄再做一件新衣裳便是。” 虽然这件衣衫的用料好,价钱不菲,但是对于陶文萱这样的出身的人来说,只不过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而已,都买得起,她不在意。 俞良仁不想在陶文萱面前摆出斤斤计较的嘴脸,大方地一笑,道:“贤弟说得极是,是为兄狭隘了。” 又和海棠说着话,丝毫不提衣衫被踩之事,大大方方的,宛如端方君子。 海棠轻轻拍了拍胸脯,从陶文萱背后走了出来,道:“俞良仁,原来你不介意啊,刚刚可吓着我了。不过……你真的不介意吗?不会是看在陶兄的新衣裳的面子上吧?” 被戳中了痛点的俞良仁,觉得眼前这个少年是故意的,心思不禁揣摩起海棠的用意,脸上还要微笑着道:“陆贤弟真是爱开玩笑。” 陶文萱被夹杂在中间,略微有些尴尬,解释道:“陆贤弟别误会,俞兄不是这样的人,他这个人最是真诚不过,连我赠送的衣衫都不轻易收下。” “啊?还要你哄着他收下衣裳不成?”海棠惊诧地半张着嘴巴,然后一副“你怎么是这样的人”的表情看着俞良仁,眼里带着一丝鄙视之色,转而笑着对陶文萱道:“陶兄,你真是个好人,俞良仁都这样子了,你还替他说好话。” 俞良仁瞬间沉下了脸色,这个陆玉棠是故意的吧? 海棠似乎没见到俞良仁的难看脸色,阻拦了陶文萱为俞良仁说好话,“还是俞良仁有福气,不像我,孤孤单单地呆在书院里,也没有一个朋友兄弟。不知道我以后能不能有俞良仁这样的运气,有你这样的好兄弟?” 海棠正对着陶文萱说着茶言茶语,暗中挤兑俞良仁,来让男主俞良仁产生紧迫感,没有发现自己身后的少年黑了脸。 徐子仪见到室友不过是去捡蹴鞠的功夫,就搭上了陶文萱和俞良仁,聊起天来没完没了,心里正烦躁着。陡然听见海棠的茶言茶语,一下误会了,他顿时感觉自己像是一腔痴情错付的痴情女,道:“陆玉棠!” 他怒吼一声,将人一下拖走了,也不管在场的其他人什么脸色。 海棠神色不变,淡定地被他拖走,眼神却盯着陶文萱,委屈又难受,雾蒙蒙的,正是打动陶文萱这样的女子的心肠。 徐子仪越发生气了。 等到将人拖到暗处,徐子仪才道:“你刚刚在做什么?和陶文轩很熟吗?” “徐子仪,我才要问你在做什么?你差点误了我的大事,你知道吗?” 海棠撇撇嘴,看了一眼徐子仪,冷哼地偏头,没有去看他的脸色。若不是她机智,将计就计,就凭他陡然出现将人拖走,陶文萱还不得怀疑她在故意欺骗她,根本就是没有朋友的孤家寡人。 她该庆幸徐子仪对同窗好友一向是骄矜自傲的,对她和对其他人一样的简单粗暴,就算好心,也会被他表达出来就变味了。 徐子仪脸色微变,上下打量了一番海棠,迟疑道:“差点误了你的大事?” “嗯。” 海棠双手环臂,相当地傲娇,若是不给徐子仪一个严肃的警告,下次他再神出鬼没,谁知道又会出什么变故。 徐子仪看着海棠的眼神十分复杂,他略带几分斟酌,而后道:“若是你差钱就和我说,我借给你,没有必要牺牲色相。” 海棠:??? 等等,你在说什么胡话? 陆海棠出自陆氏,豪强世族之女,说句家里堆着金山银山也不为过,什么时候缺钱了?还需要陆氏之女去出卖色相? 徐子仪把海棠的迟钝当做了默认,又道:“那陶文轩看似富贵,也就是比寻常人多两钱,你跟着他没有前途的。” 海棠明白了,感情徐子仪听到了她的茶言茶语,以为她吃醋了,故意刺激俞良仁,和俞良仁针锋相对,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踹掉俞良仁,自己上位。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陶文轩的钱财。 她第一次感到失策了,早知道她就不应该搞什么贫穷学子的人设,搞得现在都以为她缺钱花。 略微白了一眼徐子仪,海棠似笑非系道:“徐子仪,徐兄,子仪兄,你没有去写话本子,真是有些屈才。” 恐怕那些大名鼎鼎的作家、小说家都没有他这个脑洞,男主的未婚妻抢了男主的戏份,和女主HE了,全程不管男主啥事了。 海棠双袖轻轻一甩,缓步离去,这背影风雅至极。 徐子仪见到海棠如此潇洒自在,倒是摸不清楚她的心思了,心里又猜测了起来。 因为海棠将蹴鞠撞到了陶文萱身上,让她手臂受伤了,一连几天都不能够正常听课,海棠便借着赎罪的名头,凑到了陶文萱身边。 有时给她抄写先生的讲义,字迹工整地整理一遍笔记;有时给她打水带饭,共同用餐。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突飞猛进,让同窗们都隐隐侧目,其中最着急的要数俞良仁。 他以前享受着陶文萱的恩惠,一直不当回事,现在这个陆玉棠来了,渐渐挤了进来,占据了他的位置,让他产生了压迫感。 当海棠再一次和陶文萱讨论完一首诗歌,便按时回去休息,半路上遇到了俞良仁,她略微挑了挑眉,道:“俞良仁,你挡着我的路了。” 俞良仁一把拉住海棠的手臂,阻止海棠的离去,道:“陆玉棠,不要耍花招,我知道你的心思。” ☆、绿茶未婚妻(6) “知道我的心思?” 海棠挣开手臂,双手环抱,斜了一眼俞良仁,看着对方眼底的着急,知道最近她的动作让他着急了。陶文萱又不傻,有了对比,她自有考量,只是因为认识海棠的时间短,没有那么信任海棠。 俞良仁左右看了看,没有见到旁人,阴沉着脸,低声道:“我知道你接近文轩不怀好意,是想骗他的钱财。但是有我在,你休想得逞。” 当真是贼喊捉贼,吃软饭的见到个人就怀疑别人也这样。 “若是在下是你,现在不是拦一个无关紧要之人的路,而是紧紧抓住陶文萱的心。”海棠睨了他一眼,宛如看智障一般的眼神,难怪会有后续那么多纠结,三两句的就解决的问题,非要虐来虐去。 明明重点在陶文萱,他非要来找她的麻烦,妥妥的智商堪忧。 俞良仁误会了,以为海棠的眼神是在挑衅他,他道:“你等着,我不会放弃的,一定会拆穿你的真面目。” 眼看着俞良仁越走越偏,海棠想到她的目的可不是让俞良仁认为她也抢这碗软饭,便勾唇一笑,手掌轻轻拍了拍俞良仁的肩膀,似笑非笑地道:“俞良仁,实话告诉你,我可不是贪图陶文萱的钱财。我真正的目的,是想娶她。” 陆玉棠想娶陶文轩? 他们两个可是男子啊! 俞良仁转瞬间看着海棠的眼神就奇怪了起来,一个男人说要娶另外一个男人,这是何等的惊世骇俗? 不等海棠放猛料,表白一番心迹,俞良仁就被吓走了,慌不择路的,差点撞到了走廊转角的柱子。 海棠一转身,就见到树后震惊的主仆二人,旺财抱着一堆礼盒,震惊地盯着她,愣在当场,吞吞吐吐道:“陆……陆家郎君,你……” 徐子仪瞥了一眼旺财,道:“你先回去,把东西放到我的书舍里。” 旺财不得不乖乖从命,眼前这个可是他的主子。 走廊里只剩下徐子仪和海棠二人,两个人对视相望,只余下风卷枯叶的细碎声音。 徐子仪神色古怪地盯着她许久,久到海棠以为他会说点什么的时候,只淡淡地道:“一起回去吧。以后这心思别乱说,你会被其他人孤立的。” 不……你听我解释…… 海棠终究没有说出来,她需要一个接近陶文萱的理由,又不能伤了这位舍友的心,只能默认自己喜欢陶文萱。 爱慕之情与友情是不同的存在,好朋友不介意你有心上人,但是介意你对待另外一个陌生人释放友情,远远胜过他。尤其是现在正值青春年少的少年郎,争强好胜之心厉害。 回到书舍的时候,海棠转过屏风,就见到自己桌子上放着一堆礼盒,看起来很眼熟,不就是刚刚旺财抱着的礼盒吗? “徐兄,你们家旺财是不是将东西放错位置了?” 海棠似乎有些明白了,有些缘分是天定,不是她装作不知道,就能够当做不知道的。 徐子仪从另一边走来,扫了一眼桌上的礼盒,神色微窘迫,附和道:“既然他放错了,这些东西就当做送你的。” 揭开其中几个礼盒,都是海棠喜欢的样式,基本都是浅色衣衫,文雅款式。她随手抖开一件,对着自己比划了一番,挑眉道:“这衣衫似乎和徐兄的身材不符啊。” 她的身高在女子中是高个了,和徐子仪相比,就显得有些瘦小,这件衣衫尺寸与她的身高胖瘦相配,也就是说,原本就不是给徐子仪穿的。 徐子仪道:“旺财太粗心,把尺寸弄错了吧。” “咦,旺财不像是这么粗心的人啊,难道最近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做事情神思恍惚了?”海棠将衣衫套在身上,旋转了一下,刚刚好,可不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她喋喋不休地说着,说得徐子仪越发窘迫难堪。 “你很了解他吗?” 徐子仪刚刚出口,就觉得不对劲,他很烦躁。早先他发现海棠对陶文萱的心思,震惊大于醋意,没有爆发,现在海棠再一次关心旁人,两次的醋意与嫉妒积累起来,心里的烦躁就达到了巅峰。 他恶声恶气地道:“你不是喜欢那个陶文轩吗?羡慕别人俞良仁有好贤弟吗?” 作为他徐子仪罩着的人,怎么可以比别人逊色,这是他让旺财连夜下山带回来的成衣,布料都是一等一的好料子,估计在陆玉棠的眼里,也分辨出来。 海棠又怎么会真的不知道,她瞧着徐子仪这不耐烦的模样,这是恼羞成怒了? 她收拾好礼盒,笑道:“我这不是有徐兄这样的好兄长吗?那俞良仁如何能够给我相比?” 若是旁人听来,恐怕会误会海棠虚荣贪婪,趋炎附势,但是这话对徐子仪却十分受用,他沉着的脸色一下明亮了起来。 没有什么比自己在意的人知道自己的心意更让人高兴,徐子仪道:“若是你喜欢,明日我再让旺财下山买一些,你喜欢什么颜色的?” “还差一件蓝色的,和徐兄身上这件衣衫颜色一模一样便好,还有脚上的鞋子,也要帮我带几双。” 海棠一点也不客气,若是她没有猜错,以后和这个人的牵扯多了,不差这点钱。她本身也不差钱,只能以后从别的方面补回来了。 两个人之间微妙而僵硬的氛围散了,又是同窗好友了,只是徐子仪似乎更喜欢时不时盯着她,给她买些东西打扮她。 却说俞良仁那边,不知道和陶文轩说了什么,让对方渐渐远离了海棠,不再天天见面。有时候,在食堂遇见了,陶文轩也是远远的就躲开了。 海棠心知肚明,以俞良仁这样的“君子”肯定不会说她的坏话,无非是在她的性取向上做文章,让陶文萱以为自己喜欢她。 而陶文萱是隐瞒身份求学的,她肯定不想被拆穿女子身份,那么就要避开海棠的示好,以免被她发现女子身份。 一连躲了几个月,陶文萱见到海棠都没有动作,以为俞良仁误会了。她心里还是有几分犹豫,又不想一直忐忑不安,便寻了个机会约了海棠一见。 下午就是骑术课,先生们安排书院的学子去山上打猎,谁猎到的猎物多谁就是胜者。这便是个好时机,陶文萱就约了这个时间点,到时候往丛林里一钻,他们想说些秘密,其他人也不知道。 时下的君子六艺俱全,骑射只是其中的基本功,原主陆海棠会,海棠也会,她挑选了一匹骏马,就一马当先先入了深林里。 深林里烟雾缭绕,处处翠绿,偶尔有鸟鸣叫声,越发显得空山幽寂,是个享受森林浴的好地方。 但是今日他们这群学子练习骑术,惊扰了深山的静谧。 奔跑的雪白的兔子,双腿一蹬,蹦出老远,惊扰了杂木丛中的野鸡,又是一阵扑腾。活泼的獐子、野鹿,从身边呼啸而过,躲得远远的。 海棠拉着缰绳,身下的骏马很通灵性,缓步踢踏着马蹄,嘴巴里咀嚼着青草,慢悠悠的,随了主人的性子。 身后一阵急切的马蹄声响起,海棠微微侧首,就见到身边立着个熟悉的男人,弯弓射箭,正对准着一只野兔子。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上次挖坑算计他们的程文,几个月没见,倒是沉稳了许多。 程文冷冷地瞥了一眼海棠,对准野兔的箭矢方向一转,直面对着海棠,不过三丈远的距离,他道:“你猜我敢松弦吗?” “还用猜吗?你程大郎君有什么不敢的?” 这个人为非作歹的事情不少,前有挖坑阻拦学子,后有乱箭射死她,也不算什么稀奇。以他程家的风光,程文只需要哭诉求饶,自会有人替他善后。当然,这个前提必须是海棠真的是贫穷学子,而不是陆氏之女。 海棠见到这个人神色得意,话锋一转,道:“不过,你不会这么做的。” 得意洋洋的表情一僵,程文转瞬间发现自己被海棠带跑了,有几分恼羞成怒,道:“你说不会就不会,凭什么?” “当然是凭……” 陶文萱刚刚驾着温顺的小马到来,就见到两个人针锋相对的一幕,更令她心惊的是程文对着同窗利箭相向,大喝一声,“程文,你在做什么?我要告诉老师去,你想杀陆玉棠。” 占了上风的海棠俏皮地眨眨眼,低声道:“你身后的来人。” 若不是约定陶文萱的时间快到了,海棠早就弯弓搭箭给这个张狂的少年教训了,真当她前世战场是白混的吗? 程文微微眯了眯眼,看了看两个人,收回了弓箭,一抽马鞭,飞身入了丛林之中。临走之前,他低声道:“陆玉棠,还有陶文轩,你们都给我等着。” 海棠有些不解,之前他们拆穿了程文的伎俩,他恼羞成怒了,针对她和徐子仪,她可以理解。但是,陶文萱一个后来的学子,与他没有交集,怎么又得罪了了? “陆贤弟,你有没有事?” 驱赶着温顺的小马驹,陶文萱着急地赶了过来,打量着海棠,直到得知海棠无恙便放下心来。她道:“这程文当真是祸害,也不知道先生们怎么想的,将他留在书院,也不怕惹出祸事来。” “上次,他欺负俞兄,故意倒掉俞兄的午饭,说俞兄不配当他的同窗……当真是欺人太甚。” 陶文萱说着说着,便气得咬牙切齿,海棠终于知道了原因。 ☆、绿茶未婚妻(7) 等到陶文萱发泄完,海棠轻轻甩动着缰绳,道:“所以,陶兄将我约出来就是为了俞良仁抱不平吗?” 说句实话,陶文萱对俞良仁真心不错,善良又温柔,和原主这个未婚妻一比,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当然,这个天上地下并不是指家世、身份、容貌,而是对俞良仁的心意。 经海棠这么一提醒,陶文萱有几分不好意思,道:“抱歉,陆贤弟。我约你出来另有要事,只是程文的出现,就说到别处去了。” “嗯。” 海棠微微侧目,扬了扬眉梢,一副洗耳恭听的乖巧模样。其实,她也挺想知道陶文萱躲了她这么久,这次约她单独说话是为了什么?是表明女儿身拒绝她纠缠,还是以男子身份拒绝她? 还未交谈起来,陶文萱自己想羞红了脸颊,低垂着眼捷,低声道:“陆玉棠,我听说你……你喜欢……” 她嘴巴动了动,每次说到一半,就羞耻心爆棚,尴尬地偏开了头,不好意思对着海棠说出来。 毕竟她是女儿家,说出“喜欢”两个字就是极限,当着另一个男子的面说起喜欢自己,更是羞耻。虽然她们两个都是女扮男装的儿郎,但是陶文萱不知道,她一直以为海棠乃是男子,以为海棠是好男风的男子。 海棠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到对方当真说出来,对方一副羞羞答答的小模样,再等下去也没个结果,骑术课就要结束了。 “我喜欢你。” 清泠泠如冰泉叮咚的嗓音,略带几分温柔缱绻的味道,在另一个人耳朵里,却是如雷轰顶,震耳欲聋。 陶文萱当即愣在当场,直愣愣道:“啊?” 既有呆若木鸡的震惊,又有手足无措的慌乱之感,她心道:俞兄说的是真的,这个陆玉棠竟然喜欢男子?他可是货真价实的男人啊! 与陶文萱震惊的表情不同,海棠低声抿唇一笑,起初笑声低低的,似流水细无声,渐渐的,她见到陶文萱傻愣愣的,不禁笑声越来越大。她挑眉戏谑,“陶兄想问的不就是这句话吗?俞良仁告诉你的?” “不,是我自己想问的……”越是想解释,越是心虚,陶文萱也有些尴尬,她本来是想询问真相,拒绝眼前之人的示好,但是当真被眼前之人拆穿之时,尴尬又窘迫。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别说出来,免得将俞兄也卷了进来,一起丢人。 “既然是陶兄想问,我告诉你也无妨。” 海棠一脸无辜地盯着陶文萱,似乎不知道自己刚刚的言行逗弄着陶文萱,差点让她羞得钻地缝。 陶文萱再也不敢自作多情了,就怕眼前这个人来个否定的答案,让她丢人丢大了。她敛了敛袖口,佯装淡定地道:“陆贤弟你说,我听着就是。” “其实,俞良仁没有说错,我的确说过喜欢你的话。” 此言一出,陶文萱惊呆了,她没想到当真是这个意思,转折来得太快,她只能呆呆地盯着海棠,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海棠趁机握着她的手,道:“你没有听错,我喜欢你。自从书院初次相见,你匆匆忙忙地入门,那狼狈可怜的小模样,就引起了我的关注……” 陶文萱陡然惊醒,确定眼前这个人说的是什么后,一把甩开了海棠的手臂,退后几步,拉开了距离,道:“陆玉棠,我不喜欢你,也不会喜欢你的。” 被一个喜欢男人的男人示好是什么感觉,陶文萱说不出的油腻感,只觉得被海棠握着的手臂鸡皮疙瘩飞起,密密麻麻的,浑身上下难受。 “你不喜欢我,那你喜欢谁?俞良仁吗?” 海棠将一个不被心上人喜欢的男人演绎的活灵活现,立刻就展现出对情敌的蔑视,不屑一顾,以及眉眼间说不出的嫉妒。 陶文萱被戳中了心思,脸颊一红,辩解道:“你胡说,我和俞兄……我们都是男子,我们清清白白的。” “呵,你对俞良仁什么心思,俞良仁是什么德行,我一清二楚,可惜了你这腔情意注定错付了。”海棠道。 可不是,原书中陶文萱对俞良仁有多好,多痴情,其中的转折就有多虐,吃软饭的吃出了个白眼狼,还是陶文萱亲手养出来的。 陶文萱容不得旁人诋毁俞良仁,道:“不许你如此说俞兄,他家世不显,人品却是一等一的,不是你们可以轻视的。” “他是不是和你说,旁人如何轻贱他,看不起他?唯有你陶文萱如此真心相待?” 见到陶文萱震惊的眼神,海棠微微一笑,心道果真如此。 她道:“不过是俞良仁哄你的手段罢了,看你善良,想从你这里获取利益,傻姑娘!” 傻姑娘??? 起初陶文萱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惊愕之下,抬眸直视海棠的眼睛,见到对方黑亮深邃的眼眸深处蕴藏着笑意,她就是这个意思? 她道:“陆……陆玉棠你……怎么知道我……” 惊吓之下,她连话都说不清楚了,若是女子身份被拆穿,她会被驱逐出书院,声名狼藉,远播长洲,这不是她愿意看到的结果。 海棠笑盈盈地道:“因为你女扮男装的水平太拙劣了,也就是隐瞒住那些粗心的人,其他人么……看的时间长了,就发现了端倪。” 毕竟海棠自己曾经也是位女扮男装的大佬,知道如何修饰身上的漏洞,让人不发现端倪,甚至连走路的姿势,她都特意矫正了的。 陶文萱纯粹是对于书院的好奇,以为自己束缚了前胸,换上男人的衣服,就是男人了。幸亏当世之人崇尚瘦弱美人,男子以肤白为美,才让陶文萱混了这么长时间。 陶文萱握着双手,捂着嘴唇,喃喃道:“那俞兄他是不是也知道了?” “也许吧,不然他也不会对你这么特别,这么好。” 海棠对于抹黑男主之事一直都是不遗余力的,只要能够让男女主自己互相纠缠去,不去祸害其他人就行。 对你这么特别,这么好…… 陶文萱捕捉到最后几个字,重点都在俞良仁对她好之上,显然忘记了俞良仁可能是发现了她的女儿身,然后另有所图的可能性。 “俞兄……他……” 清秀的面孔因为激动而通红,双眼含笑,带着一脸的春情,这不就是情动的模样吗? 海棠都不知道陶文萱想到了什么,为什么不是纠结俞良仁对她居心不良,而是一脸春心荡漾的模样? 果然女主的脑回路不是她能够明白的,不过作为一个走反派路线的人,她还有后招,道:“你也别自作多情,俞良仁不过是贪图你的钱财,才与你相交。毕竟他可是有未婚妻的人,他那未婚妻出自高门,乃名门淑媛,他要去登门拜访,总需要路资,需要携带礼物登门拜访。” 所以,你就是个工具人,是俞良仁的提款机。 海棠以为她暗示得够明显,只要女主有脑子,就会明白俞良仁的险恶用心,他就是图着陶文萱的钱财来的。只要陶文萱不给钱,俞良仁就不能成行。 陶文萱终究辜负了海棠的期待,她伤心大于震惊,站都站不稳,背靠在大树上,道:“俞兄有未婚妻?他怎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也对,我都没有告诉过他我的真实身份,他又怎么会知道我的心意?又怎么会告诉我这个贤弟他的未婚妻?” “不对,你怎么知道俞兄有未婚妻?是不是你故意骗我的?” 也不知道陶文萱怎么想的,她的所有信任都给了俞良仁,所有的智商都点在了针对海棠身上,海棠一时无语,她淡定地扯了个谎言,道:“我当然知道,因为俞良仁的未婚妻乃是在下的亲妹妹,虽是口头承诺,但是我们陆家重诺,决不食言。除非对方亲自婚约,否则不会撕毁约定。” “若是陶姑娘不信,你不妨回去问一问俞良仁。” 海棠说这话,也只是暗示着陶文萱去找俞良仁闹,让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快进,让俞良仁来找她,再进一步讨论退婚之事。 以她对俞良仁的了解,这个男人就算吃软饭,也要吃得有尊严,肯定受不住她的鄙视与冷嘲热讽,略施小计,便能达到退婚的成就,这样海棠也能够尽快功成身退。 如她意料一般,陶文萱失魂落魄地牵着小马驹跑远了。 来时明明是陶文萱想和海棠摊牌,整个交谈流程却被海棠掌控着,一个又一个炸雷扔向了陶文萱,让她落荒而逃。 海棠微微勾了勾嘴角,对此很满意。 突然,丛林里传来一声尖叫,声音很耳熟,清脆明亮,因为惊吓而有些扭曲失真。 这不就是刚刚离开的陶文萱的声音吗?她怎么了? 海棠心里微动,翻身上马,一扬马鞭,追着陶文萱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只见刚刚离开的人正躺在草地上,双腿蜷缩着,双手抱着其中一只腿,腿上插着一直箭,正在颤动。她雪白的儒衫上染着鲜红的颜色,青青的绿草地上染着点点猩红,格外触目惊心。 “陶文萱,你怎么样?” 海棠飞身下马,疾步赶了过去,抱着她问道。 陶文萱露出了脸颊,雪白雪白的,失去了红晕,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疼得清秀娇美的脸庞都扭曲了几分,道:“陆玉棠……快走,有埋伏。” 空气中传来细微的波动,海棠抱着陶文萱顺势一躲,躲过了一排利箭,她转身看到闪着寒光的箭镞,眼眸一正。 心里有了主意,海棠将陶文萱抱上了自己的马驹,一甩马鞭,骏马受到了鞭笞,呼啸着冲向了丛林之中,从另一边下山了。 送走了陶文萱,海棠没有了顾忌,从腰间抽出佩剑,往着箭矢发射的方向寻去。 大概是对方没想到海棠会留下来,还是孤身一人没有骏马的情况下,他们心中一喜,也不躲藏了,从树木之后飞了出来。 “陆玉棠,你这是找死,我们便送你一程!” 领头的人瘦瘦高高的,身形有些眼熟,声音听起来陌生,海棠却从中听到了别扭,那是故意捏着嗓子说话的声音。 海棠挽了个剑花,道:“程文,我知道是你,别装了。” ☆、绿茶未婚妻(8) 要说程文为什么如此下狠手算计他们,海棠不用脑子想,也知道是这位贵公子的骄傲在作祟。说算计是抬举他,这个人想来是想一出是一出,见到她和陶文萱在此处,便带人来射杀他们。 起初,程文仗着带着的人多,没将海棠放在眼中,懒洋洋地一挥手,道:“死了算我的。” 其他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朝着海棠围了过来,想来没准备让她活着离开这里。 海棠缓缓抽出佩剑,一剑一个,直击其要害,干净利索。 这些人哪里见过如此高效的杀伐,见到己方的人一个个倒下,他们方才察觉到自己大意了,说好的娇弱书生呢? 就凭这使剑的招数,又快又狠,就不是寻常之人。 “郎君……我们……退吧。” 程文带的手下是什么人,他们自己一清二楚,别看平日里耀武扬威,敢和帝都的其他贵公子干架,所依仗的不过是程家的权势。现在,当真躲在深山老林里,他们多个人欺负别人一个人,而且还干不过的时候,这些人就退缩了。 “你说退就退,本郎君的面子往哪里搁?” 程文气急,一脚踹在了属下的屁股上,将人往战斗圈里赶去,他就不信这么多人还打不过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 就在他焦躁的等待中,突然空中闪过一道亮眼的光芒,差点闪瞎他的眼,他下意识觉得不对,往旁边一躲,左肩膀一痛,鲜血飙到了脸上。 眼睛往旁边看去,一支利箭穿透了肩膀,箭尾上的箭羽还在摇晃着,程文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肩膀的疼痛,闷哼一声,道:“谁暗算本郎君?” 回应他的是越来越近的哒哒马蹄声,徐子仪从丛林里驱马赶来,手上捏着长弓,显然那一箭正是他射来的,“程文,让他们住手,否则……” 徐子仪没有加入包围圈就拯救海棠,而是从马背上抽出一支利箭,极快地搭在长弓上,瞄准着程文,如程文对海棠的方式如出一辙。 虽然语气淡淡的,但是那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程文眼见着情况不妙,被他们二人抓个现行,至少要被驱逐出书院,没办法和家中交代,他干脆撒腿就跑,蹿入丛林中,消失在翠绿之中。若是他有幸躲过一劫,还能够狡辩,他们没有证据也奈何不了他。 徐子仪眼见着他逃走,也没有追上去,而是搭着箭,替海棠解决了身边的几个人。 身边的人接二连三被攻击,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后背或者胸腹还插着箭羽,海棠方才察觉到有人来了,还是帮助她的。 “徐兄,你来了?” 对于徐子仪的到来,海棠没有任何惊愕之色,除了微微愣了一下,抹了一把脸,面色如常的打招呼。 斯文秀气的脸上白如玉,溅在上面的血滴星星点点的,就像玉上点染的花瓣,现在被海棠的手指随意一抹,就变成了一团团的血污,格外明显。 徐子仪嫌恶地瞥了她一眼,从怀中抽出一张手帕,递了过去,道:“擦脸。” 海棠扫了一眼手指,染上了血污,还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难怪感觉脸上濡湿不舒服,她顺手从徐子仪手上接过手帕,擦了擦脸颊,玩笑道:“你有洁癖吧。” 有没有洁癖,徐子仪不知道,但是他讨厌脏污,看着就不舒服。特别是这脏污还在海棠的脸上,他就更加难受,不自觉地剑眉微蹙,带着几分情绪。 海棠又道:“明明不喜欢血腥,还骑着马往这里凑?” 徐子仪捏着缰绳地手指微顿,道:“我看见陶文轩骑着你的马下山了。” 多余的关心话语没有,只有淡淡的解释,他说再多的话,就变得肉麻了。 ☆、绿茶未婚妻(9) 海棠笑着道了声谢,说着说着脸上的笑容淡了,眼前一黑,身体支持不住软了下去。 陷入黑暗前,她才想到原主身体较弱,常年养病,虽然她的到来改变了不少,但是今日又砍又杀的,身体明显负荷不起。 “陆玉棠……” 只听见徐子仪叫了一声,其他的就没有了知觉。 徐子仪见到海棠倒在了眼前,吓了一跳,弯腰将她一把捞了起来,喊了几声都毫无知觉。他手指微颤地捏着缰绳,带她下山,一路马蹄飞扬。 但是架不住天气转瞬即变,空中下起了豆大的雨,渐渐的雨滴越来越大,越来越密。 两个人的衣衫湿了大半,再加上大雨降临,雨蒙蒙的,模糊了视线,影响骑马的速度。现在下山不行了,否则两个人都要淋成落汤鸡,还有生命危险。马头一转,徐子仪朝着山中奔去,寻到一处山洞,翻身下马,将人带了进去。 这是他之前追着猎物寻到的山洞,里面曾经有人躲过雨,还有些干草干柴在洞穴里,方便了他。 他将海棠放倒在干草上,又捡了几块干柴,慢慢升起了火。 又寻了几根枯枝,在火堆边搭建了临时的衣架,随手将身上的湿衣服脱了下来,搭在架子上烘烤。 现在天气有些凉,穿着湿衣服不舒服,又容易受凉。 徐子仪又反身将海棠抱了起来,呼唤了几声,也没有人理。若不是呼吸均匀,身体无恙,他恐怕就要冒雨下山了。 他无奈地蹙眉,沉吟了一会儿,伸手去解海棠的衣带,将外衫脱了下来,扔在临时支架上烘烤,两套一模一样的衣衫并列在一起。 原本想将人扶到火边烘烤白色内衬,不至于受凉发热,他伸手去抱海棠的时候,身体不可避免的接触到海棠的胸口,身体软软的,和他似乎有些不一样…… 男子有这么软的身子,像……小姑娘似的吗? 他没有抱过姑娘家,但是听旺财念叨过家中小妹妹,最爱抱着他的手臂撒娇,娇娇软软的。 这让徐子仪产生了好奇心,脑海里划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又很快地摆了摆头,将这个荒唐的念头丢了出去。 陆玉棠怎么可能是女子? 他似乎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鬼神使差地将内衬的系带一扯,就轻松解开了,衣衫滑落,露出了胸前的景象。 白色的绑带束缚着胸口,像受了伤一般。 徐子仪心里一急,以为海棠哪里受了伤,就伸手去触摸海棠的身体,却在触碰到温热细腻的肌肤时,身子一僵,呆愣在当场。 许久,他才回神,脸颊瞬间爆红,晕染着红霞,一路红到了脖子。 陆玉棠竟然真的是女子!!! 这个认知让徐子仪心慌慌的,垂眸瞧着女子细白如玉的肩膀,又察觉到不妥,一时手忙脚乱地给海棠穿衣服。 等到海棠从沉睡中幽幽转醒时,徐子仪早已经给她穿好了衣裳,系好了腰带,与昏迷之前没什么大的区别。 但是,在海棠睁眼的一刹那,徐子仪心虚了,他极快了转过头,似乎刚刚盯着海棠看了半天的人不是他,思考了半天过往感情的人也不是他。 海棠醒来见到陌生的环境,心里微惊,转眼捕捉到徐子仪的身影,又放下了心来,道:“徐兄,这是哪里?” 看起来是山洞里,还燃烧着篝火,洞外似乎还有稀疏的雨声,不,有可能是下着大雨,只是山洞墙壁隔音而已。 她记得她昏倒的时候,是在丛林里,刚刚砍杀了一番程家的黑衣护卫,力竭昏倒。 徐子仪再一次见到海棠满含信任的眸光,脑海里自动转换成女装的模样,是那样的可爱水灵,脸颊不争气地发热了起来。他垂着头,拨弄着火,遮掩住心里的异样心思,道:“你之前晕倒了,我想带你下山,又遇到大雨,便寻了一处避雨之所。” 给她解衣衫烘干之事,他丝毫没有提及。 海棠脑海里自动还原这个场景,按说她应该衣衫湿润,难道徐子仪…… 她扫了一眼徐子仪,发现他的眼神有些躲闪,又收回了眼神,微微垂眸打量了一下自身的衣衫,似乎腰带的束法与之前不一样了。 海棠将此事按下不说,转而换了话题,道:“我好像记得你说你看到陶文萱下山了,她怎么样了?” 还记得陶文萱被人偷袭,她只来得及将人丢上骏马背上,也不知道她受伤的情况。 “有俞良仁带他下山,山下还有先生们接应,应该没事。” 徐子仪脑海里还在回旋着之前的场景,久久不能挥散,陡然听到海棠询问,全凭意识回答。等到他反应过来海棠问的什么,心里微微不舒服,陆玉棠是女儿家,陶文轩是男人,难道她真的喜欢陶文轩? 他心里闪过一点念头,便道:“这两个人关系匪浅,陶文轩见到俞良仁,肯定很高兴的。” 海棠也想到陶文萱心中喜欢着俞良仁,身体最脆弱的时候,见到心上人是最开心之事。再说原书中女主也没有这么容易挂掉,她一个男主的炮灰未婚妻,关心着长命的女主,显然是多余了。 “等雨停了,我们也下山,程文之事还要禀报给先生。” 徐子仪见到海棠当真不提陶文轩了,心里舒缓了几分,她这到底是对陶文轩有情呢?还是无情呢? 雨停了,两个人共乘一匹马下山,恰好遇到了上山寻人的书院的先生和学子们。 见到人好好的,众人一乐,纷纷互相传达给附近的同窗,准备下山了。 “郭院长,请留步。” 海棠将人拦了下来,将程文所做之事一一道来,从陶文萱遇到埋伏,到海棠被围杀,又到程文不敌败走,没有一件事情夸大其词。 她道:“若是院长不信,我们遇袭的地方,应当还有好几具尸首为证。” 郭文诚没想到那程文如此顽劣不堪,连同窗都能够下死手,幸亏海棠和徐子仪两个人身手好,方才躲过了一劫。 他道:“这次老夫再饶过那程文,便是姑息养奸。走,回书院。” 院长安排了几个先生领着书院的仆从来搬被杀掉的尸首,又命令人在山中搜寻程文的踪迹,一经寻到,便将他擒下押回书院,等待结果。而他则回到书院,亲自修书给好友程琳,也就是程文的大伯来领人。 这件事情暂时告了一段落,就等程氏来人解决问题了。 这次的事件太恶劣,其中陶文轩受到了狙杀,一只大腿还在养病中,更是让郭文诚院长很愧疚,时不时安排医者上门诊治,还将自己收藏的补品赠了不少给陶文轩。 所有人关注的目光都留在了陶文轩身上,再加上俞良仁小意温柔地照顾她左右,陶文轩倒是没有和俞良仁大吵大闹,但是其中小别扭不断。 经过好几天的别扭,俞良仁终于从陶文轩的口中套到了真相,原来都是陆玉棠从中作祟。 他贴心地给陶文轩盖好了被子,道:“阿萱,你我此番已经互表心迹,你便信我,我定当将此事处理得妥妥当当的。” 陶文轩挣扎地坐了起来,一把拉住俞良仁,羞涩道:“俞郎,那陆玉棠自称是你未婚妻的兄长,你上门说明此事,还请委婉些。莫要拂他的面子,让他难堪,毕竟落魄了也是陆家之人。” 这次陶文轩受伤,是俞良仁将她一路抱回来的,又亲自请医者诊治,亲自照顾她。这女子的身份自然被掀了个底朝天,陶文轩也不和俞良仁客气,便将自己遇到海棠之事说了出来。两个人渐渐生了情愫,勾起了之前的情谊,花前月下的,就互相表明了心意。 这次俞良仁听说了未婚妻的哥哥在这里,他只知道未婚妻出自陆氏,其他的就不甚清楚,但是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 仅仅看陆玉棠寒酸的模样,俞良仁几乎可以判断出,这位出自高门的未婚妻出自陆氏旁系,而且已经落魄了。 一边是有钱的富商之女陶文轩,一边是和他一样没钱的不知美丑的陆氏之女,俞良仁不用纠结太多,就有了决断。 他故技重施,在半道上拦住了海棠,开门见山地道:“你就是陆氏的兄长?” 海棠眨了眨眼,才知道俞良仁说的陆氏是谁,不就是原主,也就是现在的她。现在直接以“陆氏”相称,连一句客气的“陆姑娘”或者“陆娘子”都没有,可真够无礼的。 她道:“你就是祖父给我妹妹定的那个俞家子?” 她时刻记得现在是男子身份,是为了退婚而来,哪怕很讨厌俞良仁,也没有在神色眉眼间带出分毫。 但是一句“俞家子”也是够无礼的,明知道名字,却不以名字称呼。 俞良仁额角青筋乱跳,道:“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你不用白费心机挑拨我和阿萱的关系,也不用妄想着攀附阿萱。你陆家这么多年没找上门,想来是瞧不上我这落魄之人,我们两家之间也没有立婚书,就此婚约解散,我和令妹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等等,站住。” 海棠看着男主放下一堆话,就要转身离去,她叫住了他,道:“谁说我们两家没有立婚书?不过是我糊弄陶文轩之言,逗弄她一番,你俞良仁将计就计,不会是留下婚书,留作要挟之用吧?别忘记了,你现在有陶文轩,可比我们陆家……” 一个是易碎值钱的精美瓷器,一个是廉价的瓦片,没有说完的话,却让俞良仁明白了,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俞良仁脸色难看地沉了下来,从腰间掏出一张纸,扔了过去:“这婚约就此作废,你以后莫要缠绕着我和阿萱。”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海棠捏着这一纸婚约,心情颇好,终于解决了婚约问题。明天她就可以道一声“告辞”,收拾包袱回家了。 却不知道,隔着一道镂空的灰白墙壁,俞良仁被别人拦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故事还有一点点就收尾了,写完我就不继续往下写了,准备完结。晚上一直睡得迟,最近又累又头疼,身体受不住了,想休息一段时间,调整一下作息。 ☆、绿茶未婚妻(10) 海棠将从俞良仁那里弄来的婚书一折,往荷包里一塞,就回了书舍,心里暗暗地计划离去。 她这边还没想好理由去向院长辞行,那边徐子仪将俞良仁拦了下来,狠狠地揍了一顿。 “徐子仪,你发什么疯?” 俞良仁一向知道徐子仪不好惹,性子霸道,又不好说话,他与这个人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今日千算万算,还是招惹了这位贵公子。 一脚将俞良仁踩在地上,徐子仪将他压在地上,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但是心里那股郁气怎么都不能发泄出来。他冷声道:“以后,你离陆玉棠远一点,有她的地方没你。” 提及陆玉棠这个名字,俞良仁先是不喜,而后见到徐子仪醋意的神色,他略微一愣,顺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嘲讽道:“我当你徐大公子如此针对我为了什么?原来是为了陆玉棠。” 又想到刚刚他丢那一纸婚约给陆玉棠之事,十之八九被徐子仪看见了,便道:“不知道你徐大公子看上的是哥哥,还是妹妹?” 什么哥哥妹妹的,以徐子仪的聪慧,得知陆玉棠是女子身份之后,就猜到了这是个假名字,与俞良仁定亲的必定就是她本人。越是得知这个真相,他就越是不爽,他珍惜之人,却被旁人如此鄙薄。 他没兴趣和俞良仁打机锋,眼神一厉,又是一顿揍。 俞良仁挨了揍,也不敢吱声,他自尊心强,不敢丢这个人。 等到徐子仪回到自己的书舍的时候,恰逢海棠正在收拾衣衫,她抬眸就见到走进来的人,衣衫皱皱巴巴的,脸上还带着伤,便关心地问道:“徐兄,你这是……” 虽然知道自己应该掉了马甲,但是对方没有提及,海棠就装作不知道。但是徐子仪一身狼狈的回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就要分别了,倒是有些不舍。 徐子仪摸了摸脸上的伤口,道:“刚刚被野草绊倒了,一点擦伤而已,不碍事。” 他受的这点伤和俞良仁比起来,倒不算什么。 海棠想到这个人最是注重颜面,难得有灰头土脸的时候,臭着一张脸,显然心情不好。她便从箱子里翻出自己配置的药膏,递给了徐子仪,两个人闲聊了起来。她想和徐子仪道别的话,这么一打岔,也就忘记了。 等到第二天的辞行之时,海棠终究没有走成,因为程家来人了。 这个人可是程家举足轻重的人物,程家嫡长房那一脉的,与她爹陆简齐名的程琳,专程来处理程文之事。 海棠作为受害者之一,不得不留下来。 程琳其人儒雅随和,风度翩翩,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地斥责众人,而是了解了来龙去脉,就押着程文向海棠等人表达歉意。又当场处罚了程文,鞭笞了十多鞭,差点送了程文的小命,并且表示这次将程文带走,一绝祸患。 这雷厉风行的手腕,很快就平息了众怒,保了程文一命。同时,又教训了程文,让这个嚣张的郎君吓得瑟瑟发抖。 海棠心里不得不感叹一句,不愧是程氏出来的人,与她爹陆简齐名的风流名士。 这位曾经是程家嫡长房的长子,按照礼法规矩,那是继承宗族的不二人选,是程氏一族的族长,是程氏的领头人。但是,程琳半路上放弃了继承权,决定去当一个风流倜傥的名士,而且很成功。 凭借着多年的经营,他失去了族长的位置,却没有人敢小瞧他。 海棠见程文的事情解决了,再一次想离去。 海棠准备告辞之时,又得到消息,南山书院被山贼围了上来,凶吉未卜,她想离开也不行了。 这一段曾经在书中出现过,俞良仁和陶文萱二人古道热肠,受院长郭文诚所托,护在程琳左右,受到这位名士的赞扬,一时声名鹊起。最后,俞良仁就是搭上了程琳这条线,才获得程家的认可。 至于南山书院怎么躲过一劫的,书中含糊不清,直道是书院的人团结一心,其利断金。 现在身历其境,海棠不敢马虎,垂眸想着解决之道。 满堂坐着书院的先生们和学子,个个神色惊惶,郭文诚院长和程琳乃是故交好友,现在很有默契,知道自己是在场众人的主心骨,都不敢露出担忧的神色。 “不知道在场诸位可有良策?” 程琳笑眯眯地问了出来,神色不见异样,看起来信心十足,有此一问,看起来好像是考校一番在场的学子罢了。 俞良仁看了看左右,都是一脸沉思,他握了握拳头,走了出来,道:“学生认为,山匪围聚书院,必定是存了险恶用心。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大家齐心合力,主动出击,一同抗击匪患,杀他个片甲不留。” 化被动为主动,抢占先机,设下埋伏,先行攻打山匪,或许有一线生机。正是程琳的想法,此时听到俞良仁的建议,不谋而合。 “先生,学生认为不妥。” 海棠微微挑眉,就见到徐子仪站了出来,对方看起来神色不太好。 徐子仪恰好瞧了她一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眼神方才移开。 郭文诚微微颔首,道:“有何不妥?” “山匪穷凶极恶,杀人如麻,视人命为儿戏,我等学子与之不能相比,当下应该寻求外援。”徐子仪求学时间不短,对于书院内的众人实力一清二楚,他们这些郎君都是家中的宝贝,看着六艺皆通,但是真的和亡命之徒交锋,必定处于下风。现在还未见到山匪,就神色惊慌,等到真正上了战场,没有勇气一战之力,倒是白白丢了性命。 最终能留下来的,也只是零星几个人。还有一个原因……他扫了眼海棠的方向,动了动手指,又恢复如常。 一言激起千层浪,之前听到俞良仁提议要去和山匪硬拼的众位学子,一下就沸腾了,纷纷表示应该寻求外援。 俞良仁见到这些人如此软骨,心中不屑,嘴上还是大义凛然地鼓励道:“诸位同窗且听我一言,若是恐惧山匪,放弃抵抗,岂不是正中了山匪的计?况且寻求外援,需要时间,我们可还能等?以我之见,还是奋力抵抗,方为上策。” 他说完,有些人纷纷点头,有些人又垂下了头颅,没有人反对,略微挑衅地看着徐子仪。 郭文诚摸了摸胡须,道:“俞良仁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不如……” “先生且慢,学生并非贪生怕死,不肯抵御匪寇,乃是要量力而行,一边适当的抵御匪寇,拖延时间,一边请求援军。” 若论上了战场,他徐子仪倒是不惧的,不说能征善战,至少能够保住自己的一条命,还是绰绰有余的。而今最重要的是书院里这么多老弱妇孺,他们手无缚鸡之力,保护他们才是最难的。 程琳眼睛一亮,道:“愿闻其详。” 勇敢的人固然让人心生敬意,但是智勇双全之人,可是难得的人才。 徐子仪也不把这位风流名士当外人,道:“学生认为我等可以兵分三路,一部分人拿着工具,去山匪进山的路上挖陷阱,阻碍山匪的进攻,拖延时间,倒也不必非要硬拼。另外一部分人,帮助院长等诸位先生们转移家眷,后山有一洞府,位置偏僻,可暂做避难之所。第三路,便趁着山匪被其他人吸引之时,从山中小道下山,寻求援兵。” 其他人一时愣愣的,就连程琳与郭文诚都没有搭话,沉着眸子思考可行性。 海棠见到堂内太寂静了,也没有个人赞成,她笑着道:“学生也认为此举可行。能够避免正面交锋,又能够保证最多的人活下来,就是等待救援援兵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南山书院虽然属于长洲的地盘,但是地处西边,离长洲的州府有点远,一去一来超过了五天,他们这些人未必能够阻拦山匪的脚步。 郭文诚考虑到这一点,道:“安排人去长洲请求援兵,恐怕时间来不及了,哪怕咱们长洲刺史家的郎君在南山书院,也是鞭长莫及。” 后半句显然是调侃徐子仪的,有几分苦中作乐的味道。 徐子仪也不以为意,手指点了点铺在桌面上的堪舆图,向西边一划,道:“南山书院西边便是宁州,去此处请求援兵,比去找我爹求救更快,一去一回,差不多也就两天两夜的功夫。” 此刻室内一静,没有人搭话。 其他人懵懵懂懂的,不知其中缘故,但是程琳和郭文诚却是心知肚明。 郭文诚委婉地道:“宁州乃是陆家的地盘,领兵的乃是陆家嫡系之子,恐怕不容易请动。而且这些年,朝中纷争不少,四大世家与皇家之间的制衡,可不是我们这些山野之人能够明白的。” 若不是皇家与世家之间的争斗,内耗极大,后来也就不会出现北边诸国的冲击,也就没有后来的衣冠不保,帝都沦陷。 此时此刻,这些郎君们脸上似乎蒙上了一层阴翳,程琳不忍心这些少年郎太过失望,终究还是站了出来,道:“老夫与陆家陆简有几分交情,不妨修书一封,看那位镇守宁州的陆家子愿不愿意卖这个面子,大家也不必太过失望。” 生死攸关的时刻,又完成了任务,海棠也没有必要遮遮掩掩的,解下了随身佩带的红玉腰佩,她道:“程公,学生出自陆氏,说不准有几分薄面,让求救的人也将这枚玉佩带上吧。” “你,出自陆氏?” 程琳陡然间听到有陆家人,十分好奇地望了过来,接过红玉腰佩一瞧,看着海棠的眼神颇有几分微妙。 又道:“不知道小郎君怎么称呼?” 海棠也起了几分好玩的心思,有心调解气氛,道:“学生陆玉棠,家父陆简,正是程公认识的那位陆简。” 她亲爹陆简为妻子守身如玉,一生只有两个孩子,一个便是海棠,另一个就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长陆景瑜,冒充兄长的身份,也不算过分。 但是这位程公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人,十分了解朝中动向,便古怪一笑,道:“巧了,据老夫所知,陆简那老狐狸当年为了娶贴身婢女为妻,放弃了下一任家主的位置,带着妻子四处游历。而放在陆家本家的就是一对儿女,这长子便是现今镇守宁州的宁州刺史陆景瑜,不知道小郎君是哪位?” 海棠心知身份被拆穿了,一笑道:“程公好记性,小女正是那个女儿,本名不叫陆玉棠,应该是陆海棠。” “原来是陆家七娘。” 两个人之间言语交锋,其他人已经听傻了,同窗少年郎变成妙龄少女,已经很令人惊悚了。更让人觉得玄幻的是,昔日贫穷的同窗,竟然是四大家族之一的陆氏之女。 其中受到冲击最大的非俞良仁莫属,这个口口声声说是自己未婚妻的哥哥的贫穷学子,摇身一变,成为了顶级四大家族之一的嫡系之女,他稍微一想,就知道这位便是与他定亲的陆氏。 至于陆氏为什么会在书院里?他动了动脑子,就猜到了,必定是少女怀春,有心来见见自己的未婚夫。而他俞良仁错失了良机,亲手毁了这门婚约,一时被这个认知打击得头晕眼花。 有了海棠的加入,程琳重新安排寻求救援之人,添加了一个海棠的侍女。只有陆家之人亲手持着陆家的信物,才能最快取信于陆景瑜。 书院的事情很快了结,海棠的身份也被曝光了,现在不想离开书院也不行了。 这次是她亲哥哥陆景瑜亲自领着人,护送她回帝都,一路走山路下山,坐在马车上,海棠频频回首。她有预感,必定有人会跟着来。 绕过一道回旋的山路,海棠见到半道上等着的俊俏郎君,不是徐子仪又是谁? 她愉悦地挥挥手,道:“徐兄,你来送我了?” 陆景瑜见到亲妹妹如此热情,一下醋了,冷呵一声,道:“就算给你徐家搭上高台,你也够不着我们家海棠。” 其实,他也不是将门第之见看得很重的人,毕竟他的母亲乃是婢女出身,不是那种世代为奴的家生子,也是后来签了契约的婢女,身份低微。但是,见到徐子仪盯着他妹妹看,陆景瑜就不开心了。 徐子仪也有自己的傲气,完全将这位“舅兄”当做空气,无视他,驱马奔到海棠面前,郑重承诺道:“你给我五年时间,我必定配得上你陆海棠。” 不等海棠与他搭话,徐子仪一夹马腹,就跑远了。 后来,徐子仪还是走上了原书中的道路,趁着皇族与世家较量,他起兵走上了至尊之位,完成了对海棠的承诺。 宫中人常说着各种绯闻八卦,当年陛下在南山书院求学,遇到了女扮男装的娘娘,二人一见钟情。奈何娘娘家世煊赫,身份尊贵,家中长辈瞧不上陛下,千般阻拦,万般拒绝。后来,陛下冲冠一怒为红颜,竟然成为了这天下至尊,以江山为聘,迎娶了娘娘。 每次海棠听到这么雷人的传闻,堪比宫外的说书,她都要调笑徐子仪,却不知道有时候真相就是这么荒诞。 至于原书中的男女主,没有了男配女配,还有着其他的角色填补上这个空位,依旧上演着虐恋情深,这一切都与海棠无关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故事终于写完了,太累又太困,实在受不住了,终于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