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那夏日蝉鸣 作者:许甜酒 文案: 夏日蝉鸣最盛时, 许蝉彻底喜欢上了一个人。 他们彼此依赖,报团取暖,一起从黑暗步入微光。许蝉原以为,这就是年少的承诺,可以坚定一生的真心。 直到她听到李闵亲口对她说: [同学,我不喜欢你。] 少年时的喜欢就像是温流细水,绵密着来又隐秘离开,小心翼翼又欲擒故纵。 时隔多年,许蝉再看李闵,他的白衬衫变成了白大褂,惯有的高傲更为内敛沉淀。她依旧要仰望他,可他却愿意俯下身与她并行。 她突然有些感慨——如果没有那段长达七年的暗恋,如果没有亲眼目睹他对那一人的偏爱,也许她真的会接受他的告白。 可时光回不了头,她也不想再去舔舐伤口。 十点钟的事务所门口,星光堙灭,人来人往。 许蝉笑着回答:对不起李医生,我不喜欢你。 李闵双肩颤抖,抬起泛红的眼,竭力恳求:“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HE|治愈|双向暗恋|非典型火葬场 ※主角有前任|工作性质等原因导致双C ※剧情纯属虚构|请勿代入任何现实 ※正文精修过,内容请以晋江发表为准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业界精英 时代新风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蝉 ┃ 配角:2021/9/5文案已存档 ┃ 其它:破镜重圆,阴差阴错,初恋,暧昧,马甲,医生,审计,男神,学霸,成长,治愈 一句话简介:审计师X外科医生 立意:生命在于热爱。 第1章 “渣男” ◎“又不是我女朋友”◎ 许蝉被闹钟吵醒,就看到马宿雨正在客厅摆弄一捧洋牡丹,脸上堆出来的笑比鲜花还灿烂。 “你不是去医院体检了吗?怎么跟刚约完会似的?”许蝉揉了揉眼睛,看清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之后立刻就从沙发上爬了起来。 马宿雨听到许蝉的动静,嗓门立刻大了一圈,“你可算是醒了,你再不醒我得憋出爆米花。”她说着就拽着许蝉走到衣柜面前,“赶紧化妆收拾,约的三点半,再拖就迟到了。” 许蝉打了个哈欠,反应还有些慢:“我昨晚加班到凌晨,还没缓过来。要不你自己去吧?再说了,你们班的同学聚会,我一外人去干嘛?” “放什么屁。”马宿雨板着脸,“早就答应好了的,不许反悔。” 她话音一转,又笑盈盈地补充:“再说了,现在的同学聚会说白了不就是相亲吗?我已经打听过了,我们班有几个还不错的,正单着呢!万一看对眼儿了,咱家老太太那边不就有交待了。” 许蝉看着马宿雨回房间的背影,目光落在怀里刚刚塞过来的衣服,轻轻摇了摇头。 前段时间她被合租的小姑娘给坑了,赔了几万块钱不得不临时借住在马宿雨这边,现在她这也算是“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 不就是“陪”相亲吗? 许蝉叹气,她可太有经验了。 出租车上,许蝉忍不住睡了一小会,刚一醒来就看到平时素面朝天的马宿雨举着镜子在补妆,她越想越不对劲,细细回忆了一遍,猛地坐起身追问:“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瞄准新猎物了?” 要不然,怎么昨天还提不起兴致的事情,今天突然又是挑裙子又是换口红,出门前还特意喷了香水。 想到马宿雨的光荣事迹,许蝉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她忍不住皱起眉头:“马宿雨!你这次该不会又是玩玩而已吧?” 马宿雨当即磕巴了一下,紧接着回怼过来:“你别喊我全名,讨厌死了!多有诗意的名字啊,加上姓太毁气氛了。” 许蝉在记忆里快速搜寻着蛛丝马迹,旋即立刻戳破:“你从医院回来就不对劲,该不会这次来的人里有个医生?正好单身,恰好就是你的口味?” 她眼睛亮晶晶的,看得马宿雨一阵阵心虚。 “哎呀,我的大审计师,能不能别用你那双火眼金睛看我,我害怕。”马宿雨一脸无辜,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过了会突然自己又起了兴致,一边描口红,一边忍不住跟许蝉炫耀,“对了,我早上在医院遇到个老熟人,你猜是谁?我们高中班里的男……” 她正说着,一通电话就突袭了过来。 马宿雨风风火火地接电话,而许蝉的思绪却滞留在了马宿雨的断句上。 许蝉和马宿雨是同一个高中的校友,不过她高一的时候,马宿雨已经高三了。因此,他们俩真正认识还是进入同一所大学后,但提到他们高三十七班,许蝉却并不陌生。 某个穿着白衬衫的身影突然撞入脑海,许蝉突然想起许多年前的夏日,蝉鸣阵阵间,她最大的乐趣就是站在舅舅家阳台上,背靠着磨砂玻璃一边做作业,一边和隔壁的哥哥闲聊斗嘴。 他们都不是话多的人,但那零星几句,却永远都铭刻在了她心底。 “哥哥你又挨打了?” “小家伙,小心长针眼” “你家动静太大了,我老师被吵醒。” “哦,那我下次小声点。” “嗯?” 那是许蝉第一次知道,原来“被打”也能人为调节,就好像是那个人习惯了被伤害,渐渐地找到了自己的舒适区。 但不管怎么说,甚至自那次聊天之后,隔壁哥哥挨揍的声响的确轻了很多。 “哥哥你为什么不反抗啊?你爸爸真凶。” 许蝉认真地对比分析,心想比她妈妈还有凶。 “因为这是我该的。” 少年语气低沉,突然转身离去。 剩下许蝉孤零零蹲在阳台上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那是她和他初识,隔着朦胧的玻璃,一个暂时寄居一个刚刚搬来,素不相识地吐露着自己内心的痕迹。 大概是占了见不着面年纪又小的便宜。 许蝉后来回想起来,突然就觉得这些对话发生的恰如其分,哪怕是换个时间,换个地点,换个心境,都不可能会发生。 差一点,都不行。 就像他们后来的种种。 残忍的记忆就像是锐利的刀子,一想到那个人的名字,许蝉原本已经被岁月浸染的麻木的心再次疼了一下。 她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正落在指纹解锁的上方,她下意识想去找什么人,可是目光落在开通讯录上却突然就没了方向。 早就删干净了,还在纠结什么呢?就算有一天他们真的碰到了,那么久远的事了,他大概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她又有什么可慌的。 “到了到了。”马宿雨一把抓住许蝉,察觉她的手指冰凉,下意识问:“你紧张啥?” 许蝉抽回手,“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紧张。” “得了吧你。”马宿雨笑眯眯地挤兑,“我知道你闷骚,不拆穿你。” 许蝉心里想要反驳,但是话到嘴边又觉得没意思,思索间就错过了最佳机会,干脆就任凭马宿雨念叨了她一路。 “谈恋爱嘛,就得像我这样,多试试总能遇到适合的。” “你看你,这么多年认识的男人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哦对了,今天他们都带了同伴的,你机灵点,有看上的跟我说。” “老规矩啊,我要是眨眼,你就过来帮我解围。我要是摆手,你就可以先撤了。” “这种场合肯定要应酬的。你看看你,明明一副温温柔柔乖乖女的模样,非要板着一张脸,搞得跟监狱长似的,你就稍微撒个娇嘛,哪个男人不倒在你石榴裙下?待会记得稍微主动点,听到没许蝉。” 许蝉听了一路马宿雨念经,听到这句话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出来。 “我说过了,我暂时不想谈恋爱。” 马宿雨微微一愣,很不理解:“为什么?你不是刚分手吗?” “……”就是因为刚分手,所以才不想谈恋爱。 “你是不是还舍不得于皖周?要不我帮你……” “不是!”许蝉一听好友又要撮合她和前任复合,连忙否认。 “你别跟我妈似的,催婚催得我头疼,谈恋爱投资回报率那么低,我现在哪有时间想这些。快走吧,你去钓鱼,我去补觉。” 马宿雨一把揪住许蝉,看着她一张雪白小脸上遮都遮不住的黑眼圈,忍不住劝:“不是我说,四大的活儿真不是人干的,你看你憔悴成啥样了,伯母看到得多心疼啊。要不,你年后换个工作吧?” 许蝉原本都困得眼皮打架,听到马宿雨又这么说,立刻表示:“我要跟你似的天天跳槽,活都活不下去。等我今年考完CPA,就有机会熬到M了,关键时刻,可不能半途而废。” 马宿雨想了一下许蝉的加班频率和强度,无声地叹了口气:“那我看,你是没有脱单的希望了。”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就走到了挂着“发呆”招牌的清吧门口。 许蝉跟在马宿雨后面,一进门就看到整个一楼已经或站或坐二十几个人,听到门口的动静纷纷看了过来。 茶系灯光的色调里,许蝉感觉自己的五感瞬间屏蔽了一切杂音,一眼望去只看到了人群围拥处,站在吧台旁边认真调酒的李闵。 他怎么也在这? 那人明明五官和气质都发生了变化,可是她一下子就把这人和记忆里那个白衬衫少年重合在了一起。 葱黄,橙红的酒水婉转在他的指尖,迎合着优雅的轻音乐,衬得他整个人像是从油画里走了出来。 许蝉也不知道自己盯着他看了多久,耳畔再次喧哗起来的时候,她正好看到他朝着自己勾起了唇角。 “看到没?是不是很帅?”马宿雨悄悄掐了把许蝉,歪着头凑在她耳畔说,“我那会说的男神就是他,我们班学霸,叫李闵。” 许蝉满脑子都是李闵刚刚那一笑,脑子里炸成一片,好半天才捕捉到马宿雨的只言片语。 “什么男神?”许蝉讷讷地走到旁边,背对着吧台的位置坐下,随手接过一杯柠檬水。 马宿雨脱掉大衣,顺势瞥了好几次,才凑到许蝉跟前说:“李闵啊。” “你不知道,当年学校里有多少小姑娘给他递过情书。” 马宿雨一副欣赏美景的表情,絮絮叨叨地讲着李闵的“风流韵事”,过了好一会发现许蝉没搭理自己,又强行开启话题,“你高一的时候应该也听过他吧?都是学霸,又经常站领奖台,而且我记得……” 她嘶了一声,好像是想起了年代久远的八卦,“李闵的初恋好像就是你们班班花。” 闻言,许蝉的手指微不可闻地颤了一下。 “也不知道他们睡了没。” 许蝉的心骤然漏拍,莫名的冷意钻进了心窝里,激得她清醒过来。 是啊。他们俩高一认识,毕业在一起,整个校园时光里有多羡煞旁人,大学两年里又有多恩爱,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只不过是偶然的遇见而已,又不是没有设想过,她干嘛这么慌张。 许蝉胡乱想着,半点没发现身后一阵喧哗里,李闵端着两杯鸡尾酒正朝她们走了过来。 “‘发呆’的老板是我朋友,今天的客人每人附赠一杯定制。” 男人的手指修长劲瘦,摩挲过酒杯的一瞬间就像是夜魅跳舞,柔和的光影交错,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一杯梦幻天都,辛辣夺目,回甘持久。” 许蝉只看到马宿雨嘴巴一张一合,满脸都是笑意,此刻的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数万倍,他们明明近在咫尺,可她一个字也没有听清。 “这杯霁月初晴,希望你有个好心情。” 等到手臂上的疼痛袭来,许蝉才发觉李闵在跟自己说话,她木讷着一张脸,匆忙朝着李闵道了声:“谢谢学长。” 李闵送完了酒水,就直接转身离开,许蝉看了好一会才发现,原来他是给在座的每个人都送了亲手调制的酒。 原来,没有例外。 许蝉有点说不出来的憋闷,她原以为早就把这人忘得一干二净,可现在他已出现她就不受控制地开始妄想。 有些事情,烂在过去就好了,没必要挖坟掘墓搞得所有人不得安宁。 她暗暗呼出一口气,突然听到旁边的马宿雨感慨:“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啊。” 马宿雨抿了口梦幻天都,突然有些狐疑地打量许蝉:“你怎么了?从一进门就心不在焉,我掐你半天都没反应,感觉怪怪的。” 她忽然起疑,一猛子坐直了身体:“你该不会看上李闵了吧?我跟你说,千万别招惹他,这人没心肝的。” 嗯?许蝉奇怪,“你今天的猎物不是他吗?” “当然不是!”马宿雨激动之余,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补救:“什么猎物,正常的社交怎么能说是狩猎呢。” 许蝉懒得继续追问,努力平复好自己的心情,然后端起眼前的蓝白紫色的“霁月初晴”搅拌了两下,轻声道:“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讲的那个渣男吗?” 马宿雨点点头,许蝉谈过的恋爱两根手指就能数过来,更何况是初恋就被网友欺骗感情这种爆炸性的八卦。 她正回味着,突然看到许蝉冷冰冰的眼神,蓦地怔住。 “该不会……” “就是李闵。” “送过去了吗?”二楼的小客厅里,于皖周一看到李闵就蹦了起来,“她有没有说什么?有没有不高兴?有没有问起我啊?” 李闵把自己窝进沙发里,慵懒的声线缓缓道:“没有。” “怎么会没有,我们俩第一次约会我就给她调的霁月初晴,她不可能没反应。” 于皖周搓了把头发,想起什么似的走到李闵身旁,踢了一脚道:“你行不行啊。” 李闵打了个哈欠,随手抓起眼罩带上:“我先睡会。”他声音疲惫,透着些许麻木,“昨晚值了一夜的夜班,今天又被你拉过来做工具人。大少爷可饶过我吧,今晚还有两台手术要做。” 于皖周突然觉得是有点对不起兄弟,他忍住了踢人的冲动,走到门口拉住一个Waiter,这一问才知道李闵这货竟然给每个人都送了一杯。 “请你过来帮我追人,你特么给我来个端水大师?” 李闵抬手遮住脸,侧过身留个于皖周一个后背。 “又不是我女朋友,差不多就得了呗。” 第2章 “他是骗子” ◎“我自私又现实”◎ 黑漆漆的房间里,李闵努力蜷缩在狭小衣橱。 四周回响着的若有似无的吸气声让人心慌,拖在地毯上的厚重脚步声由远及近,隔着一道细长的缝隙,他瞪大了的眼珠子里映出镜面上的隐约的红光。 李闵正觉得好奇,眼前的柜门突然被人砸开,他全身僵直,完全忘记了闪躲。 随着一声重响,他在眼前男人粗粝的带着酒气的呵斥声中,看到了躺在血泊中的孱弱女人。 李闵看着女人死气沉沉的腹部,大脑一片空白,刹那间,他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松快。 窗缝里钻进来一阵冷风,李闵打了个寒战,回过神才想起自己是在于皖周这里睡着了。 刺耳的手机铃声中,李闵慢吞吞地坐起身,“喂,我是李闵。” “那种水刊。”男人听着话筒里的声音,腾出一只手揉着太阳穴,笑意不达眼底,“这篇影响因子怎么着也有个2吧。” “嗯。你要是不怕被怀疑,就投吧。” 于皖周端着一碗面进门,正好看到李闵换了个姿势继续躺着,他懒洋洋地笑着说:“帮忙查个资料的事,怎么能说是我功劳。” “改天帮我值个班吧。”门口的风灌了进来,李闵示意于皖周关门的同时,不动声色地收了尾:“那就这样。别客气,反正我也闲着没事。” 看到李闵挂了语音,于皖周拖住一张椅子骑到跟前,“你又帮你同事改SCI?这个月第几次了?给钱没啊?” “这么纯洁的同事情,谈什么钱。”李闵捏了下有些发酸的脖子,顺手又垫了个枕头,“你要是有需求,我给你打九折,包年。” 于皖周啧了一声,见李闵明明累得跟狗似的,还拼命把自己的时间往满里塞,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他把碗筷放在茶几上,还没等开口,就听到李闵重新阖上眼说,“面放那,我睡醒了吃。” 于皖周犹豫了几秒,还是试探着提醒:“前些天叔让我劝你回老家一趟,我听说他身体……” “有空烦我,不如赶紧去追你小女友。”李闵用衣服盖住脸,语气淡漠,“少多管闲事。” “哎?你看到闵爷没?半天没人影了。” 正在四处闲逛的许蝉差点没反应过来,意识到来人问的是李闵连忙摇摇头,“你看到马宿雨没?” 刚刚还在附近聊天,结果接了个电话一溜烟就不见了,许蝉看了眼时间,莫名有点担心。 “宿雨好像在后厨,刚刚我还看到她和于皖周说话。” 于皖周?于皖周也在这儿? 许蝉有些意外,镇定下来之后又觉得原本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似乎又有了逻辑。 怪不得马宿雨非要拉着她来“发呆”,原来是和于皖周合起伙来诓她。 “对了,你是我们学妹吧?”男生看许蝉是马宿雨带来的,说话也没个顾忌:“你不知道,要不是宿雨的面子,于大佬哪能请我们搁这儿包场。我刚刚看他们俩正腻歪着,就赶紧闪出来了,学妹你也别过去打扰他们再续前缘了哈。” 再续前缘?许蝉脱口而出,“于皖周还追过宿雨?” “嘿,你不知道啊。”男人笑得有些蔫儿坏,“宿雨和于大佬啊,早先年还有过婚约。” 他挨着许蝉的肩膀,正说得高兴,突然就被旁边路过的女生戳了一肘子。许蝉扫了一眼,正好看到女生朝男生使眼色,悄悄说了几句话。 “啊。哈哈,学妹你自己玩,我突然想起我还有点事。”男生脸色一变,尴尬地应付几句,话都没说完就逃也似的跑远了。 忽然间,原地就只剩下安安静静的许蝉,以及周遭仍旧是璀璨热闹的场景。 马宿雨和于皖周从小认识,有过婚约。 前者,许蝉向来就知道,可是后者马宿雨从来都没有提及过。 落地窗外纷纷扬扬地飘起了大雪,许蝉返回卡座捞起大衣,刚一出门就看到站在桥头压低了声音打电话的马宿雨。 空旷的街道里,只剩下无边的凉意。 马宿雨的声音从刚开始的敷衍,渐渐变得烦躁起来。 不多时,许蝉就听到她扯着嗓子破口大骂,“你是猪吗?包下这么大的场子,叫来这么多人,自己连面儿都不敢露?还有!李闵要来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李闵和……” 她“哎呀”一声,话题戛然而止,“总之,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你不好好珍惜,我以后就不帮你了。我跟你说,你别看许蝉温声细语的,那家伙可精着呢,赶在她发现之前你赶紧出现!你要是还躲在楼上不下来,那就活该被甩,注孤生吧你。” 呼出口的热气凝结成白雾,消散在空气里,像是从未诞生。 马宿雨挂了电话,站原地沉默了一会,她把冻得通红的手放进兜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宿雨。” 许蝉突然出声,少有的温柔里夹杂着微不可闻的歉意。 马宿雨吓了一跳,一转身就看到许蝉不知道什么就站在她的身后。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刚出来,”许蝉眼眶轻微有些潮湿,微红的鼻尖轻轻吸了吸,笑道:“你站在这儿干嘛?快进去吧,外面冻死了。” 马宿雨疑惑地眨了眨眼,随即也笑了起来,“还不是我妈突然给我打电话,破坏我的脱单大计。” 室内正在进行国王游戏,许蝉刚拉着马宿雨进门就被强制加入其中。 “3号和9号,拥抱十五秒。” 许蝉低头,就看到自己的号码正好是数字“9”。 “啊啊啊啊姐妹,来爱的抱抱。”马宿雨扬起卡片,羞答答地跑了过来。 两个人抱在一起,许蝉蹭着马宿雨的肩膀,突然想起刚刚马宿雨挂电话后,背影里那抹微不可察的落寞。 “没意思,不如我们玩陌生人大冒险。”有人举手提议,“在座的,熟人一队,剩下的一队,我们玩点大的。” 高个子男人站出来主持大局,他挨个数了一遍,“熟人队少一个人。” “没少没少!”马宿雨立刻把那张熟人牌拿到手里,“还有李闵呢,待会把他算在里面。” “人都不在怎么玩。”有人反对,“万一抽中了,不是占便宜了。” “怎么会!算的算的,男神一定要在,我打电话找他过来。”有个小个子男生赞同道,“咱们班也就这么几个帅哥,玩游戏怎么能少,就当是吉祥物好了。” 许蝉注意到原本的心不在焉马宿雨当即换上了一脸的笑,还应和着跟了一票,说:“还是学委面子大。” “开始吧!开始吧。” 卡牌铺开扇面,每人一张,刚开始的几场还有点尴尬,越到后面大家越是放得开。 这一轮马宿雨拿到了国王牌。 “在我们的世界里,本国王的命令是绝对,臣民必须无条件服务国王指令。”马宿雨念完固定话术,紧接着就用眼神扫了一圈,发号施令道:“我命令,9号和1号,去二楼的[困]字间独处三分钟。” 旁边的女生已经按捺不住,“谁是1号?” “9号在谁那?” 询问声中,许蝉小心翼翼地翻开了自己的牌面,在看清上面的数字之后,她微微皱眉。 “啊,是小学妹啊。”有人看到了许蝉的牌面,紧接着起哄起来,“1号是谁,搞快点。” 高个子男生“诶”了一声,远远翻开桌角的无人牌,“是无主牌,小学妹运气不错哦。” “啊?不行,惩罚必须执行。” 有个穿长裙的女人催之前的学委,“你不是说要把男神叫过来吗?人呢人呢,好不容易中一次,想看男神大冒险。” 学委男神高高举起手机,亮起通讯录里的红色未接电话,“苍天作证,我要是说话没算数,一辈子完不成KPI。” 电话是打了,可惜人没接。 “闵爷应该是来活先撤了。”有几个经常联络的趁机帮忙说话,“人命关天,咱们别耽误人正事儿。” 手术台上,生死大事,的确如此。 不过……许蝉静默片刻,扫过马宿雨的表情,这真的只是偶然的惩罚吗? 她思索片刻,主动伸手接过了那张“1号牌”,“既然国王下令,那我就自己过去呆三分钟,你们先玩吧,不用等我。” 马宿雨见状,连忙挤过人群催促道:“那不行,还是要公平的。我现在就开始倒计时了,你快去。记得是[困]字间,别走错了。” 许蝉望了眼马宿雨,短暂愣怔了一秒,随即点了点头。 “嗯好。” 身后的游戏继续开始,许蝉走到二楼,站在[困]字间的门口犹豫了一会,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小小的雅间里,布置整洁可爱,颇有情调。 嗯……除了躺在客厅沙发里的凌乱身影。 于皖周什么时候这么邋遢了?许蝉攥了攥拳头,看着沙发里缩成一团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别装了。” 人影微妙地动了一下,很难察觉。 但是许蝉从一进门,整个人就高度紧绷,因此对所有的异样都十分敏感。 “于皖周,你是个很好的人,但是我们并不适合。” 许蝉一如往常平静而耐心,她轻声解释:“你妈妈的确找过我,我也确实被你的女性朋友嘲讽过,但是这些都不是我和你分手的原因。” 她稍微走近了一点点,“于皖周,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真的很天真。我和你,从骨子里就不是一类人。” 沉默了一会,许蝉认真道:“我是个完全的利己主义者,自私现实,只想踏踏实实的赚钱养家,不想做你的金丝雀。” 沙发里的人突然颤抖起来,许蝉以为于皖周被气到了。 她忍着上前安抚的想法,趁热打铁道:“我这么说,你可能会有点难受。毕竟在你的认知里,我不该是这幅市侩样子。但是,我又不是演员,总不能一辈子都活成你想象的样子,我也挺累的。” 沙发里的人微微抬起一只手,修长的手指拉下一截衣角,隐约露出光洁的前额,和于皖周的长刘海造型完全不一样。 许蝉低着头,丝毫没有注意到男人的暗示。 她兀自总结道:“对不起,我们到此为止吧。” 吱嘎—— 房门被推开,许蝉下意识扭头看过去,正好迎上于皖周那双内双的狗狗眼。 于皖周?! 许蝉瞪大了眼睛,愕然道:“你怎么在这!” 于皖周看到许蝉的一瞬间,也惊喜地扬起了唇角,“许蝉你找我!” 两个人正愣着,只听身后突然传来轻轻的咳嗽声。 许蝉脸上顿时血色全无。 她僵硬地扭过身体,就看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正支着一条腿坐起身,然后朝她的方向缓缓询问:“我换个地方?” 第3章 “他的炫耀” ◎“隐秘的暗恋”◎ 许蝉站在门口,一股前所未有的羞恼涌上心头。 她一想到李闵听到了自己刚刚那番话之后,可能会有的心理活动,心里就觉得无端的烦躁,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恼怒。 她没有让步,直接面向于皖周,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许蝉转身,大步越过闻声而来的马宿雨,直接逃也似地下楼拿起大衣和包,她刚快步走出过道就被追下楼的于皖周死死地拦住。 许蝉和于皖周一跑一追,后面的马宿雨一脸焦灼,再加上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李闵,原本还在游戏中的人群瞬间陷入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我就是怕你看到我扭头就走,这才不敢出现。许蝉,我到底哪里不好?你就这么讨厌我?” 于皖周喘着粗气,眼底满是不解,略有些沙哑的声线里尽是难过,“你明明说过,我们还能做朋友的,怎么突然就变卦了。” 许蝉望向于皖周,目光越他的肩头落在靠在不远处柱子上的李闵,突然就有些心虚,她别过脸默默在心里打定了主意。 如果她不知道马宿雨和于皖周有过婚约,如果她不知道李闵和于皖周认识,也许他们可以做回朋友,像从前那样相处。 可是世上没有如果,她也不喜欢自欺欺人。 她从小就穷,但是从来都不会抢别人的东西,她向来都脸皮厚,但是被拒绝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再去卑微。 马宿雨是她最好的朋友,但是于皖周和李闵并不是。她有权利选择离开,断得一干二净。 也许,这样对她,对他们都是最好的选择。 “我接受你告白那天,你为我调过一杯酒。”许蝉偏过头,视线扫过桌角再也都没有动过霁月初晴,突然伸手端起。 等到马宿雨反应过来的时候,许蝉已经将酒饮尽,再次撞回了桌面上。 一瞬间,她的眼眸清亮而寒凉,嗓音略显低沉道:“现在我喝了这一杯,我们一拍两散。” “你疯了吗?”马宿雨慌忙冲过来,望着酒杯不可置信地质问许蝉,“你明……”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于皖周推到一边,“你说散就散,我不同意。”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些委屈,“许蝉我告诉你,我不同意。” 一杯冷酒灌入喉咙,许蝉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她明显感觉到,身后密密麻麻的眼神正悄无声息地打量着自己,仿佛自己是这天底下最无理取闹的渣女。 “你是不是还想着那个人?” 完全失去理智的于皖周暴怒出声,带着哭腔的声音里满是不甘,“从高一到现在,你心里从都没有过我,是不是不管我做多少努力,都不如那个人渣一星半点。” 他往前一步,几乎要贴在许蝉面前,“你说,你跟我分手是不是因为他。” 马宿雨越听越慌,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的李闵。 后者耷拉着眼皮,不关己事似的靠在一边,手里正把玩着一个打火机,听到这句话,才有些兴趣地挑眉看了过来。 许蝉气的直发抖,但是面对于皖周她除了愧疚,更多的还是抱歉。 她原本就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去相处,这一年多以来虽然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并不多,但于皖周对她的确是无微不至。 除了很多观念上的不同,他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个完美男友。 许蝉莫名觉得喘不上气来,她扶住旁边的座椅,强忍着想要咳嗽的感觉,看向于皖周。 “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没有过别人。”许蝉只说了这一句,随即疲惫至极似的躲开于皖周,看起来似乎是想快步离开这里。 马宿雨察觉到不对劲,连忙抓起包冲过去,结果还没赶上就看到许蝉身形一晃,紧接着就要摔倒在地。 许蝉眼前蓦地就失去了光明,漆黑瞬间倾吞了她的视野,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吊在了旱地上的鱼,她想要大口大口呼吸的欲望从未如此迫切。 该死,要摔在这么多人面前了吗?她难为情地想,这可太丢脸了。 然而一秒两秒过去,她并没有感到疼痛和冰冷,反而像是落到了一个温暖的所在。 淡淡的烟草气息包裹住了她,陌生的气息里,她不小心闻到蹭在脸颊上的柔软的衣料里,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是他吗? 她仅剩的意识想要挣扎,一股沉重的眩晕感瞬间淹没了她。 看着手臂里脸色苍白的许蝉,李闵这才发觉她的衣领附近起了一大片的红色丘疹,他望向于皖周,脸色微变,原本疏离懒散的目光突然变得警惕而冷冽,“叫救护车。” 马宿雨在病房外急的团团转,本就拥挤忙乱的急诊区气氛显得更加压抑。 “你是她男朋友,不知道她酒精严重过敏?”想到于皖周还让他去送酒的窒息行为,李闵忍不住剜了他一眼。 “幸亏发现及时,下次别胡闹了。” 电话铃声响起,李闵看了眼备注,把剩余的话咽进肚子里,嘱咐了几句就又匆忙赶去了四楼。 于皖周回到病床旁边,看着许蝉稍微和缓一点的脸色样子,又气又急地跺了跺脚,“都怪我,干嘛要逼她。” 他突然觉得,分手就分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许蝉人没事,他一个人伤心也不算什么。 “都是我不对,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她下来台。” 于皖周喃喃自语,见旁边的马宿雨也不言语,忍不住叹气道:“我真是太蠢了,怎么会连她酒精过敏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知道。” 马宿雨若有所思地看向一边,看不出在想什么。 好一会,于皖周才听见她一边拧杯盖一边淡淡地说:“号什么丧,有那闲工夫先好好把人照顾好。” “嗯。”于皖周点头,突然怔怔地说,“说来也奇怪,我记得上次,我也让许蝉喝过酒的,那次她也没过敏啊。” 马宿雨眼底掠过一抹暗色,她余光扫过许蝉,不动声色地说:“大夫说婵婵要多喝水。杯子里没热水了,你去打一点过来。” 于皖周急吼吼地答应,他刚走没多久,马宿雨就坐在床边轻声叹了口气。 “他走了。” 许蝉睁开眼,目光投向马宿雨,半点躲闪也没有。 “什么时候知道的?”马宿雨低着头,像是自言自语。 许蝉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就忍不住咳嗽了起来,马宿雨拧起眉头,忍不住又着急说:“算了,还是以后再说吧。” “宿雨,”许蝉艰难出声,眼神索然,她伸手拉了拉马宿雨,半天挤出一句:“辛苦你了。” 辛苦你这些年的牺牲,也辛苦你一直以来的照顾。 从一开始,于皖周的那杯霁月初晴就被她塞给了马宿雨。 许蝉原本以为,马宿雨只是没心没肺陪她玩闹,而她也只是浪费了一份不属于自己的感情,却没想到,她其实是占有了好友的唯一。 如果她能更敏锐一点,就不会让三个人走到现在的境地。 “你别告诉他好不好。”马宿雨央求,不光是因为这么多年守护习惯了,更是从当初的脸皮薄变成了现在的覆水难收。 她不知道,一旦窗户纸捅破,自己该怎么面对于皖周。 “那你也要帮我守住秘密。”许蝉小声央求,那是她青春里的最后一座牢笼,困住的是她曾经隐蔽的热爱。 “万一,李闵认出你了呢?” 马宿雨的话落在耳畔,许蝉就着枕头,毫不犹豫地缓慢摇了摇头。 人一生中要遇到那么多人,一个从未留心的陌生人,他又怎么会记得。 晚上十一点,李闵做完一台小手术。 路过急诊的时候,他顺口问了句,这才得知许蝉已经出院了。 深夜的医院安静又沉闷,李闵快步走到停车场,看着后视镜里自己有些憔悴的面庞,突然就想起了白天许蝉那张同样疲惫的脸。 他觉得自己今天有些奇怪,无缘无故地竟然会关注别人的女朋友。 哦不,是前女友。 系好安全带,随着语音播报响起,他耳畔莫名就浮现起许蝉把他当做于皖周时说的那些话。 “我是个完全的利己主义者。” “自私现实,只想踏踏实实赚钱养家。” “我不做你的金丝雀。” 他有些忍俊不禁,没想到于皖周也有情场落败的时候。 李闵突然觉得,明明今天才见许蝉第一面,也是第一次听她说那么多话,可心里却总觉得这个人很熟悉,好像早就在哪里认识了。 看起柔弱,内心刚强。 高中校友,鸡尾酒过敏。 李闵思索着,突然想到一段很久远的记忆。 那时候,他刚上高三,每天除了帮人刷题,就是拿着于皖周的手机玩游戏。 那天下午体育课,他窝在教室里打地鼠,不小心点进到一个APP,进到了一个叫做[不想上A大的学生不是好学生]的社群。 那个群里十分枯燥,里面都是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尖子生,成日里都不上课,就在里面聊成绩排名,聊竞赛加分,还有聊程序代码的。 他在里面混了几天,就加过来一堆好友,聊着聊着就和其中一个叫[如果夏日不聒噪]账号熟络了起来。 对方是个女孩子,和他同所高中,每天的挂在嘴边的梦想就是赚大钱。 “我前两天偷喝家里的酒,去了躺医院,结果刚好躲掉一个小考。” “你酒精过敏?” “……难道重点不是躲掉小考?” “小考也值得花心思?” “学霸,告辞。” “你想考第一?我可以教你。” “真的假的?” “不信我考给你看。” 那一次,李闵破天荒没有交白卷,以3分只差登上了第二名的红榜。 “哎呀,少做了一道附加题。失策了。” “Q0Q你好厉害。” “其实是抄的。” “我不信!” “他们都这么说。” “学霸,我们一起考A大吧!” 后来,在@夏日不聒噪的积极带动下,他们每个星期都会线上复习。 只不过,他没告诉她,那不过是他打发时间的小伎俩。他的乐趣,就是把自己的时间挥霍出去,无论以什么样子的形式。 可是他没想到,对方的人生竟然真的因此发生了转机。 “我这次考了年级前三。” “学霸,你真是个好人。” “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吗?” “学霸学霸,你……是不是和我在同一所学校。” “学长,我在高一一班,你呢?” “学长,我知道你是谁了。” 后来,他们有了第一次见面。 那天天气很闷,操场上到处都是蝉鸣声。 李闵迎着耀目的日光,看到丁香花树下,女孩捧着一杯柠檬茶,白色的蕾丝长裙上套着宽松的校服,她面带羞怯地朝他绽放出一个笑脸。 “学长你好,我是高一一班的谢时雨。” 第4章 “搭讪” ◎“自作多情”◎ 许蝉从小就是个信任感很薄弱的人,少年时期算得上是好朋友的唯有一个谢时雨。 谢时雨是初三上学期转校过来,许蝉座位课代表是第一个和她主动说话的人,两个人关系算不上好,但是比点头之交还是多了一点点陌生的亲密。 因为,他们同样都是HR阴性血,是会被特别关照的那类人。 只不过许蝉只是因为学习成绩,而谢时雨是因为成绩以及漂亮的外表和家境。 那天天气很好,微风,三四月的气温稍微微有点凉。 许蝉带着谢时雨一起三四个同学,一起去隔壁高中部门口的书店里买教材和文具,那是她第一次面对面和李闵说上话,也是唯一一次和他有肢体接触。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李闵是为自己抱屈,只有她亲眼看到他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那个那个小流氓差点趁乱占谢时雨的便宜。 他用诋毁自己帮助了别人,又没事人似的在一众哄笑声中,默默地捡起自己散落在地的教材。 许蝉还记得自己当时鼓起勇气主动上前的那股情绪,她的脸大概红得像番茄一样,于是只确认了一下他的封皮上的名字,低着头声音小小地说:“学长,你名字真好听。” 那天之后,许蝉就看到就有人在学校表白墙上许了个愿: 此生惟愿嫁李闵。 那条留言的周围被无数姓名包围,在某段时间里甚至还成了女孩子们的打卡圣地。 她有想过,也许喜欢李闵的人不止她一个。可她没想过,李闵喜欢的人却是谢时雨。 “哎,我跟你说,昨天晚饭的时候,我看到谢时雨和李闵学长在一起吃食堂,看上去特别亲密。” “哪个李闵学长?” “还能哪个,就高三十七班模考交白卷被当众批评的那个。” “啊,真的假的,他们是在谈恋爱吗?” “这我哪清楚。” 说话的人想了一会,压低了声音笑道:“不过,男神和女神在一起不是很正常吗?追李闵的人本来就多,更何况人家现在认真起来,随随便便就能拿个全年级第一,这种帅哥换了你你不喜欢?” “唔……倒也是。” 另一个人应和着点点头,突然感慨:“没想到谢时雨竟然能追到李闵,绝了。” “什么啊,是李闵主动的。听说那天谢时雨在等人,李闵当着操场上那么多人的面儿去搭讪,当场就要了电话号码。” “呜呜这是什么天花板爱情,我等凡人咋就遇不到。” “就是啊。”随着一声叹息,其中一个语气里满是看好。 “话说回来,他们俩还挺般配的,男神配班花,多养眼啊。” “关键人家颜值智商双高。” “啊啊啊啊不行了,我被刺激到了,我要好好背书了。” “一起一起。” 许蝉抱着练习册坐在花园旁边的石阶上,关于李闵的八卦一字不落地跟长了翅膀似飞到耳朵里。 她消化了一会信息量,趁着没人注意,悄悄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快速点了几下,视线刚好落在APP上她和@LM的聊天记录页面。 聊天记录还停留一个星期前,她发的消息他没回。 许蝉望着对话框上方看了无数遍的头像,用拇指轻轻点开,正方形的图片立刻占满屏幕,黑底头像里醒目的白色句号冷漠而不起眼。 她随手翻阅聊天记录,手指落在最初他们的对话上。 [@如果夏日不聒噪:你为什么要用这个头像啊?看上去一点儿生气都没有。] [@LM:你不觉得这很像是一座牢笼?让人很有安全感。] [@如果夏日不聒噪:???学霸你对坐牢有什么误解。] [@LM:其实是我的名字。] [@如果夏日不聒噪:看不出来QAQ。] [@LM:是吊唁的颜色。] 闵,是吊唁的意思。 也是那次聊天中,许蝉确认了@LM就是她认识的那个邻家哥哥李闵,也欣喜于自己终于闯入了他的世界。 这世上哪有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所有的相遇都是精心谋划的别有用心。 她喜欢他,所以努力靠近他,可是这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来不及了。 许蝉控制不住地在意刚刚同学说的那些话,她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想询问他,生怕晚一步,她藏了很久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 此时,许蝉看着许久未读的聊天记录,攥着手机的手有些发抖,她鼓足勇气再次点开了手机键盘。 [@如果夏日不聒噪:学长] [@如果夏日不聒噪:你忙吗?] 沉默了几分钟,许蝉刚想要撤回消息,突然就看到了李闵的正在输入中。 [@LM:有事?] [@如果夏日不聒噪:随便问问。] [@LM:突然想起我了?] 明明是一句很普通的问句,可是许蝉一眼望过去,满脑子只剩下“想”“我”“了”三个字。 她脸颊瞬间滚烫起来,心虚地把手机埋在怀里,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附近晚读的同学,见没人注意到她,这才放慢呼吸忍着窃喜,悄悄发了个“才不是呢”的表情。 [@LM:你在哪?] 嗯?问这个干嘛? 许蝉心里有些慌乱,手指却不受控制地秒回着消息,把自己的坐标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甚至想直接告诉对面她的名字。 [@LM:晚自习我来你们班。] [@如果夏日不聒噪:啊?] [@LM:不想我来?] [@如果夏日不聒噪:不是不是] 许蝉面红耳赤地打字,“那我等你。” 她顺应内心,毫不犹豫地回完消息,立刻把手机断网塞到了口袋里,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清风掠过花枝,阵阵幽香拂过脸颊。 李闵要来找她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找她? 许蝉忍不住勾起唇角,果然,自己的感觉不会错。 李闵怎么会和谢时雨在一起呢?他们一定只是碰巧认识,一起吃个饭而已。 不然……不然,他们这近一年的聊天算是怎么回事呢?难道他们真的就是简单的网友吗? “许蝉你笑什么呢?” 旁边的同学突然看了过来,许蝉还没来得及收起脸上的笑,“嗯?” 女同学的目光落在许蝉手边的习题上,似乎恍然大悟:“不是吧?这么难的附加题你做了三种答案?” 许蝉低下头看自己之前做的习题,匆忙摇头否定:“不是不是,这个是我看了参考答案的。” “别谦虚嘛。你上次突然蹿了二十几个名次,直接冲到了年级前三,比谢时雨还高了一名,可给咱班长脸了。”女同学趁机凑到许蝉的旁边,翻了几页找到几道数学题,“哎,你现在有空吗?帮我看看这道题的解法吧?我问了好几个人,讲的我都听不懂。” 许蝉看了一眼,笑盈盈地答应,旋即拿笔勾画起来。 这一幕正好被远处的谢时雨看到,她默默收回视线,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账号,账号上显示的正是@LM的信息。 “你确定,那个号是许蝉?”她询问旁边的女生,有些警惕地扫过许蝉的方向。 那女生一脸不忿,“我发誓!肯定是她。我有次路过她作为,刚好看到消息提醒。而且她叫许蝉,夏天聒噪的不就是蝉嘛?肯定不会错。” 女生眉头微拧,似乎有些烦躁,“算了,不管她想做什么,马上就都结束了。” 晚自习进入尾声,许蝉正抓心挠肺地思考一道物理题,突然听到身后有人戳了戳她。 “许蝉,能不能借你手机用下?我有点急事,想和家里发个消息。” 说话的是谢时雨的前桌,她双手合十,表情急切央求道:“就一分钟,拜托啦!” 学校是不允许携带手机的,尤其是对一二年级,更何况在是课堂上。 要是放在往常,许蝉肯定不会借,但是今天她心情格外好,再加上见女同学这么焦急,心一软就递了过去,顺便说了密码。 “谢谢许蝉,你人真好。” 许蝉笑了笑,随即就回过头继续画图,她才写出一个算式,突然就感觉教室内死寂下来。 她感觉哪里不对劲,不动声色地抬头,正好看到前门窗户上正在贴脸巡视的班主任。 “嘀哩嘀哩-嘀哩嘀哩-嘀哩嘀哩。” 手机游戏铃声响起的一瞬间,许蝉一愣。 身后的女同学慌里慌张地把什么塞进了桌框,紧接着许蝉就看到班主任大步走到自己的后桌。 他高大的身影一闪而过,冷声伸出手:“拿来。” “老师,这不是……”女同学眼神闪躲,左右为难,咬紧下唇犹豫片刻,还是把手机交了出去。 “对不起老师,我错了。” “能不能不要没收手机?” 班主任脸都黑了,严肃道:“说了多少次,上课不许用手机,你居然还敢当着我的面玩游戏。学习成绩不行,态度还不端正。” 他当着全班所有人的面强调道:“手机没收,高考之后再来领。再让我发现一次,直接叫家长。” 许蝉:“……” 直到班主任离开,她都没回过神。 这……怎么好端端的她的手机就开了音量,还被向来古板严苛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撞上了。 “对不起许蝉。”女同学几乎要哭出来,“都是我的错,我不小心点开了游戏,要不我赔你个新的吧?” 许蝉迅速平复心情,也顾不上再指责女同学,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了,你也不是故意的。我高考之后,再自己去领吧。” “对不起许蝉,真的抱歉。” 晚自习铃声及时响起,女生很快就收拾书本离开。 许蝉靠在课桌上,看了眼教室墙壁上的时钟,下意识看了眼后门。 五分钟,十分钟,半个小时,教室里还在刷题的同学都走的差不多了,李闵还是没来。 他是忘记了吗?还是临时有事? 许蝉这时候才意识到失去手机的麻烦,她有些后悔把手机借给别人,要是现在有手机,她就可以直接联络了呀。 “许蝉你还不走啊?” 坐在第三排的谢时雨突然出声,语调一如往常地温柔又可爱,“已经快十点了,早点回去吧,不然路上一个人会害怕的。” 许蝉和班里的同学关系都一般,和谢时雨虽然很早就认识但是并不算熟稔,听到她主动关心自己,也笑着回应:“没事,谢谢提醒。” “你真的好刻苦啊,怪不得成绩上升那么快。”谢时雨一边整理作业本,一边闲聊,“那我要是有不会的题目,可以请教你吗?” 许蝉满心都在看门口,隐约听清谢时雨说的话,敷衍地点点头。 谢时雨看着许蝉的背影,眼底的笑意渐渐冷却,她似乎还想说什么,目光突然掠过门口的人影,突然扬起笑脸说,“我朋友过来接我,那我就先走啦?” “嗯。”许蝉低着头答应,感觉有人影掠过下意识就抬起了头。 一瞬间,她就看到了从门口走过来的李闵。 许蝉的视线不由自主就黏在了李闵的脸上,男生乌黑的发丝下的眼眸深邃,冷白的脸上照旧挂着淡漠的笑意,半截梨涡浅浅地漩在右侧,就像是踏着月光而来的少年,带来的光一下子就让原本昏暗的教室亮了起来。 一步,两步,三步…… 许蝉屏住呼吸,只觉得自己心如擂鼓,直到男生单挎着空荡荡的双肩包,径直越过自己走向谢时雨,她的眼神才逐渐失去了神采。 “你怎么才来?等你好久了。” 谢时雨公主似的撒娇,声音绵软娇嗔,是她永远都学不会的腔调。 李闵一只手插兜,语气明明淡而无奈,可许蝉却听出了一丝宠溺的意味。 “不是你让我十点再来。” 谢时雨略显娇憨地望向李闵,“你怎么这么听我的话。” 随即她又像是想到什么,回头介绍许蝉,“对了,这是我们班许蝉,要不我们……” 李闵自顾自地走向门口,似乎有些不耐烦,“快走吧,你不是还想去超市。” “幸亏你记得。”谢时雨挽起李闵的手臂,“许蝉,那你走的时候记得关好门窗哦。” 随着两道身影的远去,教室里突然变得死一般的寂静,空荡荡的座位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只剩下许蝉一个人。 许蝉愣愣地坐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仿佛瞬间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怎么回事?李闵不是来找她的吗?为什么是谢时雨? 她下意识想要追出去问个清楚,可是两条腿刚挪到教室门口,她就看到走廊里黏稠的黑暗,空无一人的楼道就像是长着血盆大口的怪物,稍有不慎就会被它吞噬干净。 从前,她从来不怕一个人走夜路。可是此刻,她却觉得迈出这一步,简直比登天还要难。 “是啊,他的确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我。” 从来,都是她一个人的自作多情。 ◎最新评论: 【快快解开误会叭】 【所以是谢同学冒名顶替了嘛?】 -完- 第5章 “嗤笑” ◎“小三”◎ “谢时雨和李闵就这么走啦?那后来呢?” 马宿雨歪在沙发边缘,目瞪口呆地盯着许蝉,看着她因为过敏还有些红肿的眼睛,心疼地皱了皱眉头。 “哎呀!算了,还是别说了。要不你还是先请个假,明天在家好好休息吧。” 许蝉忽略马宿雨刚刚恨铁不成钢的情绪,顺手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看了两眼,也跟着惆怅起来。 这眼睛怎么看上去像是哭过,也太容易引起误会了,但愿明早能好起来。 她一边去找药吃,一边否定了马宿雨的提议:“那不行,我明天还得去B市出个差,有个项目我是负责人,要带小朋友过去的。而且最近正处于忙季,项目都要忙疯了,我要请假可不得被经理骂死。” 工作又是工作,年薪四五十万有屁用啊,有命赚没命花。 马宿雨叹气,许蝉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把工作放在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搞得一点私人空间都没有。 “不是我说,像你这种工作狂,也就于皖周那个傻小子忍得了,换了我早分了。”马宿雨嘀嘀咕咕地说,“在一起一年多,竟然忙到连实际进展都没有,说出去谁信。” 许蝉听到马宿雨的吐槽,木着一张小脸扭头看过去。 大概是盯得太久,直看得马宿雨心里发毛,抱起手机慌张问:“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脸上没有。”许蝉朝着马宿雨的方向微微俯身,认认真真地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 “嗯?”马宿雨奇怪,“发现什么?” 许蝉靠回椅子,意味深长地叹了句:“学姐,你心可真大。” 能当着心上人喜欢的人的面儿说这些敏感话题,除了马宿雨,反正她是没见过第二个。 “我知道你怎么想。”马宿雨盘腿坐在沙发上,慢吞吞地解释:“我们俩爱情观不一样,我的确是喜欢于皖周,可是我也能接受他喜欢别人。就像是我自己,我明知道他不喜欢我,所以我也从不强求,也不会强迫自己钻牛角尖只吊死在他这一棵树上。” “你跟他表过白吗?”许蝉灵魂质问,“你不问,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你。” 马宿雨刚打开游戏界面的手微微一顿,突然抬起头质问:“那你呢?你还喜欢李闵吗?你敢说,你背着我找房子不是为了和我们撇清关系,想要躲开他?” 许蝉愣了一下,没想到马宿雨对这个话题反应这么大,她一时有些坐立难安,不知道该先解释自己找房子的事情,还是应该解释自己对李闵的态度。 她咬了下唇,立刻从书桌前跑到马宿雨身边,主动服软:“哎呀,男人这种生物怎么可以成为姐妹吵架的源头呢?你不是想去Blueberry跳舞吗?大好的时光,我陪你去。” 马宿雨掩饰过眼底的情绪,慢慢仰起头,似乎是不可置信地打量许蝉的圆领蝴蝶结睡衣,“真的假的,你确定?” 不就是跳舞社交吗?不就是穿的稍微微性感一点吗?许蝉点点头,“舍命陪君子。” 马宿雨忍着唇角的笑,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那我就订下周日的票。”马宿雨来了兴致,立刻拿出手机。 许蝉好不容易转移了话题,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个人信息被输入到买单账号,下一秒预约的短信提醒就从手机里跳了出来。 呜呜,逃不过了。 入夜,许蝉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一闭上眼,不是马宿雨的质问,就是李闵在“发呆”里的样子。 “是李闵把你抱上救护车的。” “李闵和谢时雨早在大二就分手了。” “那你呢?你还喜欢李闵吗?” 马宿雨的声音萦绕在耳畔,无端牵扯出了很多记忆里的线头,许蝉越是想要按捺住心里的念头,脑子里越是乱成一团。 他就算是单身又怎么样,和她有什么关系。 许蝉捏着枕头一角,狠狠地告诫自己,“同一个坑,掉一次是笨,掉两次就是蠢。你已经是个二十六七岁的成年人了,不要再犯那种青春期小女孩才会犯的错误。” 时钟指针平稳走着,渐渐地许蝉感觉自己的眼皮沉重了起来。 一片迷茫里,她听到了谢时雨在喊她,“许蝉,我在咖啡厅占了位置,我们一起过去复习吧。” 咖啡厅的玻璃门敞开,微凉的冷气扑面而来。 白色衬衫的男生蓦地抬头,擦着她的肩膀走向谢时雨,“快过来,位置差点没了。” 许蝉被旁边的服务员撞到一边,等她回过神才发现谢时雨和李闵已经走到了里面的位置。 她心里明知道这时候不该去,但鬼使神差地她还是没忍住跟了上去。 还没走近,许蝉就听到谢时雨不悦地抱怨:“你怎么就留了一个位置,我带了许蝉过来的。” “抱歉同学。”李闵像是才发现她的存在,温和平静地勾起一抹笑,“我这里只给时雨留了位置,要不我再帮你找找空位?” 周围的景象突然扭曲了起来,连同谢时雨那张脸一起,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长满嘴的怪物。 “这个位置是我的。” “只是我一个人的。” “你只是个外人。” “不要脸的小三。” “抢别人男朋友” 她被无数双手推倒在地,嘴巴里大声声辩,“明明是我先认识的,我不是小三,我没有抢别人男朋友,我没有!我没有!” 许蝉从梦中猛地惊醒,大口大口的呼吸间,后背的汗水浸湿了衣衫。 很多年前的噩梦再次袭来,许蝉有些意外,又觉得十分可笑。 好在,接下来的三四天她都忙着年审加班,根本无暇顾及这些感情琐事。等到周末直接回到家,她整个人都瘫成一片,脑子里只剩下睡觉两个字。 “梆梆梆。” 马宿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许蝉你回来了吗?” 许蝉有气无力地答应了一声,紧接着就听到马宿雨“破门而入”的响动,“幸亏我看到你箱子在外面,不然我都不知道你在。” 马宿雨刚从外面回来,高高的马尾一跳一跳的,显得许蝉十分死气沉沉。 “你怎么又累成这样,”马宿雨挤在床头,伸手去拉许蝉,“别忘记你答应我的……嘶——”她惊呼出声,“你怎么这么烫?发烧了?” 许蝉脑袋涨涨的,反应慢半拍地伸手摸了下自己的额头,除了有些汗没觉得有多热。 “我没事,躺一会就好。” 许蝉拉起被子倒头就睡,被马宿雨强行塞上了体温计,没一会许蝉就在迷迷糊糊中听到她吼道:“都38.5了还没事!” 后面的话她就没听清了,再恢复意识就看到医院里的天花板,以及站在病床前的于皖周。 马宿雨趴在床头,一看到她醒了瞬间松了一口气,见她的视线落在于皖周身上,连忙举手认错:“是我搬不动你,只好喊了他。” “谢谢你呀。”许蝉按住马宿雨的手,朝着于皖周轻声谢道,态度总算是缓和了很多。 于皖周看上去也很忐忑,听到这句话连忙摆手:“那你好好休息,我去帮你拿药。” 出了病房的门,于皖周火速就跑上了四楼。 李闵正在接电话,抬眼看到于皖周满脸喜色地冲进来,他不动声色地做了个稍等的手势,跟话筒里病人做完回访这才无奈道:“醒了?” 于皖周点点头,“人是醒了,我就是有点紧张,生怕她又像上次那样。哎——你从小就很会讨女孩子喜欢,要不你教教我怎么才能不让她讨厌我?” 李闵侧过椅子,给于皖周倒了杯茶,视线落在他眼底的乌青上,忍不住调侃,“怎么?这次是动了真心?” 于皖周瞪了李闵一眼,一改往常的聒噪性子,低着头也不说话。 李闵把自己的盒饭拆开,一边吃一边说:“吃完饭,我要带神外的实习生去现场考核,下午都不在医院。” 于皖周这才急了,“李闵你有没有良心啊?枉费我爸栽培你那么多年。“ “老师栽培我,跟你小子有什么关系?”李闵哭笑不得,说话间就已经刨完了小半的饭,半点都没有在意于皖周的“道德绑架”。 眼看李闵就走了,于皖周匆忙开口,“你慢点吃!我就是想问问你,那天她都跟你说什么了?明明之前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脸了。” 李闵抬手看了眼表,然后平静地抬起眼皮子,打量了于皖周几眼,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突然觉得,许蝉看人还挺准的,这小子是不错,就是有时候有点没脑子。 “她把我当成你了。”李闵平静地叙述,“你是不是给人家提什么无理要求了,搞得小姑娘气成那样。” “我没有啊。”于皖周认真地想,“我妈嫌她家条件不好,觉得她配不上我,还有上次那个安娜,不知道哪来的她微信还跑去骚扰她,这些事情我都解释清楚了,都是误会啊。” 于皖周越说越生气,“她那么生气,肯定是因为我之前提到她那个初恋。哎呀,我真是的,没事提那个混蛋干嘛,她现在对我这么冷淡,一定是还在跟我赌气。” “你就没想过,她说的是真话。” 李闵揉了下眉心,看着眼前暴跳如雷的好兄弟,忍不住提醒:“你搁这儿说了这么多,都是再给自己找借口,人家姑娘可一句你的不是都没讲。我看她言辞恳切,逻辑清晰,神色平静,不像是一时冲动。” “我就是不甘心!” 于皖周气鼓鼓的,坦白道:“我从高中就喜欢她,又追了那么多年,说好不容易才答应和我在一起。我追女孩哪费过这么多心思啊,这次还专门把我妈打点好了,结果她突然就说要分手。这要是以前那些也就算了,可是她这个人就是让人恨不起来,我……我舍不得放手。” 于皖周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椅上,也不在意李闵没有打理,沉声叹息说,“我就是心疼她,想要她踏踏实实地嫁给我,以后我来养着她啊,我有什么问题。” 他说着说着,突然顿时,猛地抬头看李闵说:“你说,该不会是她那个初恋又找他了吧?” 看着于皖周在这胡思乱想,李闵这才明白许蝉那天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们俩个人的家境不同,思维方式不同,三观不同,所求所需自然千差万别。许蝉想要踏踏实实地靠自己打拼,但是于皖周却想要把她关在笼子里豢养。 一个想要自由,一个只想贪图占有。 他在心里摇了摇头,这俩人的确是不合适。 “你高中就在追人家?”李闵突然开口,语气里藏不住地揶揄:“这些年怎么都没听你提过。” “你那会一心都扑在你家班花身上,哪有心思管别人啊?”于皖周心情不好,嘴巴也狠毒了一点,“有些人啊,顶着一副臭皮囊,每天就知道招花惹草勾引小姑娘,现在看到兄弟有难,也不知道伸手帮衬一下,也不知道哪天遭雷劈。” 李闵吃完最后一口饭,忍不住笑,“你这是妒忌我。” “我妒忌你什么?”于皖周突然想到什么,贱兮兮地笑说:“妒忌你眼光差,连喜欢的女孩子都能认错吗?” 于皖周话音刚落,就看到李闵的表情就微微一变。 但很快,他就恢复了笑容,只是眼神有些冷淡。 “你不是让我帮忙照顾许小姐吗?”李闵快速收起饭盒,起身离开座位,“趁现在还有时间,我这过去关心一下。” “喂!”于皖周一看李闵的态度就感觉不太妙,连忙认错,“我错了,我不该提那件事,闵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别折磨我了。” 李闵一只手按在门把手上,皮笑肉不笑地说:“关心病人,这可是医生的本职。” 于皖周脑袋里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你该不会真的看上许蝉了吧?” 拉开门的一瞬间,李闵嗤笑道:“放心,我不喜欢那种类型。” 下一秒,他就看到马宿雨站在门口,而旁边长椅上坐着的,正是话题的主角——许蝉。 “您好,李医生。” 第6章 “他的八卦” ◎“心里是你”◎ 十分钟前。 许蝉在马宿雨的搀扶下坐在病房门口的椅子上休息,她抱着毯子,手里的保温杯在掌心滚了两圈,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宿雨,下次还是别来A大三院了。” “离家里最近的三甲医院就是三院,再说了,我从小到大都来习惯了。” 马宿雨避开人群挨着许蝉坐下,她一边打量四周,一边往下扯了扯口罩:“我跟你说,三院这边新来了一批硕博的实习生,听护士长说男生长得都特别帅。你打起精神,看着点。” “你到底陪我看病的,还是玩的?” 许蝉恹恹地靠在椅子上,嘴上抱怨,视线却因为马宿雨的嘱咐不由自主地帮她描摹起来,“一个个裹得这么严实,哪看得到脸啊。” “你这就没经验了吧?” 马宿雨说着,眼前正好走过去一个帅哥。 许蝉见她当即摘下口罩露出优雅的笑容,从牙缝里悄声道,“掐腰翘臀小腹肌,新鲜的桃花说来就来!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许蝉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马宿雨拎着包踩着小皮靴嗒嗒嗒跑了过去,两个人拐到另一侧走廊,不知道在说什么,不一会马宿雨就摇着写着电话号码的纸巾,面满春风的扭回来了。 “给。”许蝉反应迟钝地看着腿上的纸巾,目光落在上面的黑色中性笔落下的字迹,有点诧异地指了指自己,“给我的?!” “对啊,”马宿雨理所当然地眨了眨眼,“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过年都二十八了,总不好还在老树林里吊死吧?” 马宿雨左右环顾,突然靠近许蝉,“我跟你说,刚刚那个也是于伯伯的学生,A大的博士后,家里人口简单,很有上进心,而且只谈过一次恋爱,从不乱搞。对了,上次你住院的时候就是他帮你看的,你不记得了啊?” 他是谁的学生管她什么事?博士硕士的她又不稀罕,马宿雨怎么突然说这些?搞得跟相亲似的。 许蝉隐隐感觉不妙,瞄准楼道还没来得及落脚,下一秒就被马宿雨抓住了手,把纸巾强行塞进她手心,认认真真地嘱咐。 “姐妹,心动不如行动!想想我平时怎么教你的,下手一定要稳准狠,不然就就被护士长抢走了。” 许蝉松开纸巾,随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你不要总是勉强了,我根本就不想谈恋爱。”许蝉发现挣扎无用,于是站定掏心掏肺地说,“我除了钱什么都不爱,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那直接结婚啊!” 马宿雨斩钉截铁,“正好冯医生也是想以结婚为前提谈恋爱,你们俩,一个严谨一个周到,一个敬业一个上进,多般配啊。” “审计人没有爱情。”许蝉使劲闭上眼,假装听不到马宿雨的唠叨。她有时候也真是服气,马宿雨真的有一种能力,不管是何时何地,她总能把话题引到恋爱社交上。 许蝉摆出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马宿雨还是不依不饶:“你别这么急着拒绝啊,万一你们俩天作之合,上天注定呢?” “他这么好,你怎么不自己去?”许蝉没好气地扭过头,手指搅着毯子一角,深深地打了个哈欠。 不料,马宿雨竟然直接道:“我不去,是因为我心里有人,那你呢?”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许蝉缓缓睁开眼,就看到马宿雨意味深长地扬起唇角:“你心里也放不下谁吗?” “你和于皖周分手,把他给你所有的礼物都折算成数据,做了一压缩包的带公式Excel文档。你能当着他的面说分手,能用自己的命做赌注也要和他划分界限。许蝉,你真的没发现你现在很不对劲吗?自从你遇到李闵,就像是变了一个人,缩头乌龟一样,他进你退,他攻你守,你到底在怕什么呀?” 马宿雨比谁都知道,这段时间许蝉失眠了多少次。她明明身体没好全,却硬撑着去出差;明明过敏导致高烧,脑袋都糊里糊涂的还还在提防她给某人打电话;她不想来A大三院,想要搬家离开,都只是因为那个人。 “承认吧,你心里还有他。” 马宿雨一双眼淬了毒似的看过来,许蝉嘴上想反驳,但话到嗓子眼儿里,突然就开始原地打转,再一迟疑,悄没声就无影无踪了。 “哦——”马宿雨双手背在身后,拉长了音调慢吞吞地说,“上次你过敏住院,是李闵帮你缴的费。” 她鼓舞似的朝她伸出手,“来都来了,不如一次性还个清楚?” 你欠他的质问,他欠你的道歉,通通说清楚。 陈年旧账,一笔勾销。 许蝉避开马宿雨的手,突然就明白原来她之前唠叨这么多,全都是为了激她的说辞。 她垂下头思索良久,眼角因为长期熬夜高热泛着猩红。就在马宿雨快放弃的时候,突然听到许蝉开口说:“有现金吗?” 现金?马宿雨诧异,这年头谁还随身带现金啊。 她思考了一下,想起什么似的打通了一个电话。 “你真的有啊。” “太感谢了。” “那麻烦你啦。” 很快,方才一闪而过的帅哥就再次出现。 许蝉那会没看清,这时候才发现眼前的年轻人是有点眼熟,尤其是那双眼角带痣的眼睛。 “够不够?不够我还有。” 年轻人眼神炙热地望向马宿雨,克制里含着无法隐藏的紧张,许蝉感觉只要马宿雨点个头,他一整个钱包都能塞过来。 许蝉接过马宿雨递过来的纸币,心里有点好笑,她偷偷瞄了眼马宿雨,声音略带塞哑朝着年轻医生致谢:“麻烦您了,我给您转账吧。” “好呀。” 年轻人立刻打开微信,不动声地点了扫一扫:“我加你吧。” 许蝉点头,“转好了,感谢。” 年轻人离开之后,马宿雨意味深长地打量许蝉,“怎么样?是不是还不错?快看一下他朋友圈什么样子。” “再说吧。”许蝉叹了口气,感觉马宿雨真的是乱点鸳鸯谱。 她把手机塞到口袋里,径直朝着刚刚年轻人指路的方向走过去。 两个人一路边走边问,刚走到李闵办公室门口,就隔着一道门,听到了两个人的一番对话。 “你该不会真的看上许蝉了吧?” “放心,我不喜欢那种类型。” 许蝉坐在了旁边的长椅上许久,此刻突然觉得椅子很凉,比当年校园里的石板凳还有冷的透彻。 突然之间,许蝉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她永远活在别人的光芒之下,刺目的光亮里只有她走在暗处,心里全都是见不得人的秘密。 高一的初夏夜,十点半的女生寝室。 许蝉躺在床上,习惯性地复习当日的知识点,过了一会,果然又听到下铺窸窸窣窣的闲聊声。 “什么?李闵在追谢时雨。” “什么情况,谢时雨答应了吗?” “这要真在一起,估计得叫家长了。” “我前几天看到他们一起逛超市,李闵给谢时雨结账,两个人肩并肩站在那儿特养眼。” “啊……别的不说,李闵家里挺复杂的,我一定不找这种人做男朋友。而且他这人有点怪,我每次看到他都有点怕他。” “啊?不是大帅哥吗?有啥可怕的。” “你们不知道,李闵大一的时候差点被退学,在学校打架,还把他爸给举报到了警察局。” “啊……为什么啊?” “不知道,我在论坛看到的。” “听着是挺吓人,啊谢时雨身体那么弱,性格又软,该不会是被威胁在一块了吧?” 什么跟什么?李闵哪儿配不上谢时雨了!许蝉越听越生气,见她们还要继续聊下去,淡淡出声:“早点睡吧,都十一点了。” 大约是这一瞬间寝室里太安静,许蝉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有人突然好奇地问:“许蝉,我记得你舅舅家好像和李闵是同一个小区?你知道他们家的事儿吗?” 李闵的家事…… 许蝉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幕男孩子站着不动被打的头破血流的画面,她陡然一惊,冷冷道:“不知道。” 带着情绪的声音落下,大概是主人的心情感染了周遭,寂静的夜里再也没有人多说一个字。 医生办公室门口,许蝉从短暂的情绪里走出来,双手撑着长椅仰头看向李闵的眼睛,“您好,李医生。” 她站起身,掏出准备好的一毛不差的现金:“谢谢你上次帮我缴费。” 李闵手指刚捏住一沓纸币的一角,就看到许蝉迅速把手收了回去,像是在躲避瘟疫。 “你是专程来还钱的?”还是这么“古老”的方式。 李闵见许蝉不说话,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善解人意地让开身侧的位置,这一走开,正好露出于皖周局促不安的站姿。 “嗯,除了感谢你,还有这话想跟学长讲。” 许蝉转身看向于皖周,态度比起之前平添了些许柔和,“之前是我态度不好,这几次很谢谢你一直照顾我。” “学长,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清楚,从一开始我就没有那么喜欢你,我和你在一起,更像是在做一个谈恋爱的任务。”顿了顿,许蝉看着自己的脚尖,把自己的心里话再次讲了出来:“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对等,之所以分开都是我的问题,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许蝉走近了一点点,看着于皖周的眼睛,勉强扯出一丝笑容,“你之前不是问我,是不是还喜欢别人吗?” 于皖周诧异地抬起头,只听许蝉轻声道:“我很久以前的确喜欢过一个人,他并不完美,脾气也很古怪,不爱打理自己,不管做什么都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我曾经以为,我走进了他的心里,可是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我的作茧自缚。” “所以。”许蝉坚定地说,“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他了。哪怕我再遇到他,我也会像面对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 许蝉一口气说完该说的话,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用完了,她强忍着回头看李闵的念头,朝着于皖周微微一笑,“学长,下次再见面,换我请你喝酒呀。” “许蝉。” 眼看着许蝉转身,于皖似乎一下子反应过来,他握紧了拳头,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了许蝉的手腕。 隔着薄薄一层布料,于皖周强忍着闹肚子里话,缓慢而低沉地叹道,“对不起。” 许蝉停住脚步,回头错愕地“嗯”了一声。 于皖周突然失笑,他擦了一下眼角,“其实,我也没那么喜欢你,我就是不甘心而已。不甘心,我对你那么好,可是你心里还是藏着一个我不认识的混蛋。” 他顿了顿,仿佛是想通了什么事情,明亮的目光落入许蝉的眼底,语调轻扬:“你高三毕业那年的暑假,我删过你的一条消息。我原本打算这辈子都不告诉你的。” 他抬起头,仿佛挣开了心中的一道枷锁。 “是他留给你的。” “许蝉,他回来找过你。” 第7章 “他护着我” ◎“医院危机”◎ 感情里的懦夫,唯一能坚持的就是等待吧。 许蝉还记得初三第一次和李闵说话,那时候他还是初中部老师夸上天的学霸,他们在教辅资料面前擦肩而过,她闻到他身上有好闻的青柠味道,就像是夏日里冒着气泡的饮料,一切美好的幻想自此开始。 她整个高中部时光,其实都在等着一个回应——不是想要他回头,而是想得到一个答案。 喜欢与否,真心与否,欺骗与否,可惜从未如愿。 执念一旦抵达心底,就再难逃离。 许蝉下意识扫过李闵的眼底,清晰地记起自己在大二实习的茶水间里,已经被内部留用的马宿雨学姐突然翻看着自己的大学毕业照感慨道,“我们这一届外翻院一个帅哥都没有。啧,说到帅,还是我们高中班里的男神绝色,只可惜男神这个人脾气不行,情路也坎坷。” 她好像一下子就找到了有意思的话题,拉着许蝉把李闵的事说了个底朝天,然后八卦道:“你知道吗?当时男神还专门飞去国外去挽留女的,可狗血了。” 自从高中毕业之后,许蝉就再也没用过以前的通讯,连手机和企鹅都换了新的,那是她第一次得知他和她分手了。 那个时候,她心底的确有过期望。 但此刻,她听到于皖周满是善意的提醒,却陡然觉得恶心。 她的喜欢就这么廉价吗?是否,在他的心底自己永远只是个永远待机的备胎。 许蝉迎上李闵的眼睛,心底的咆哮呼之欲出。 不管他是真的不记得,还是假意伪装,她绝对再也不会因为一两句撩拨而自乱阵脚,更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栽倒第二次,重蹈覆辙。 此时,李闵抬手看了眼时间,眉心微蹙,似乎是对眼前的场面有些不耐烦。 他刚懒懒地抬起眼皮,正想跟于皖周打个招呼就走,目光突然就撞上了许蝉的眼睛。 李闵微微一怔,只觉得这个眼神里藏着千军万马,藏着很多不可言说的情愫,他到嘴边的话突然一顿,转念开口:“小学妹,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见过。” 拥挤的楼道里来来往往的病人和护士,嘈杂的环境骤然陷入寂静,许蝉耳畔只剩下李闵最后那句话。 在梦里循环了无数次,在她心里回响过无数遍。 但现在听上去,却陌生而疏离。 许蝉轻轻呼出一口气,她手指微微蜷缩,在于皖周和马宿雨的注视下,鼓起勇气朝着李闵走了一步,前脚还未落下,她突然感到后背袭来一股强大的冲力。 紧接着,她看到一个戴着黑色口罩的短头发的女人朝着李闵冲了过去,手上的黑色剪刀对准了他的手臂。 “李闵,你去死!” “不不配做医生。” “我要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混乱中,许蝉只听到耳畔嗡嗡嗡地响,不知道谁的鲜血溅了李闵一身,白大褂上是刺目的红。 他站在那一动不动。 恍惚间,许蝉脑海里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下意识就不受控制往前冲了几步,快要拉住那个女患者的时候,那人突然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甩手一挥就迎着许蝉的脸刮了过来。 许蝉下意识用手臂去挡,疼痛如期而至。 “嗯——” 闭眼的下一秒,许蝉感觉自己被人护到了怀里,头顶传来男人痛苦的闷哼。 “来人!” “救命!” “有人医闹。” “报警——” 许蝉被人群围拥着,大脑一片混沌,唯一记得的就是紧紧拽住眼前人的袖子。 随着围观和拉扯的人越来越多,李闵快速将许蝉挪到自己身后。 隔着稀稀拉拉的人群,许蝉看到李闵快步走到那个女人面前,瞬间就制服了她手里挥舞着的剪刀。眼前冲过来一群护士,许蝉的视线被彻底挡住,只听到那个女患者歇斯底里地咒骂着。 “你不得好死。” 于皖周和马宿雨这才反应过来,“许蝉你受伤了——” 马宿雨惊叫一声,看着许蝉手臂上的豁口正源源不断地往外冒血,吓得眼泪都滚了出来,哆哆嗦嗦地喊:“她是HR阴性血,救人!来人救命!” “让开。” 李闵拨开人群,快速抱起许蝉,“联系血库。” 马宿雨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眼前的人影远去,只剩下满地的血,和不远处狰狞的控告。 “血友群。” 马宿雨立刻警醒起来,慌忙拉住于皖周的手臂,“快走,许蝉加了血友群,我们得赶紧联系,万一……” 心脏好像从未跳的如此剧烈,李闵看着躺在急救室的许蝉,满目只剩下黏稠的血液,只剩下记忆深处那片血泊,以及手术室外的新鲜绝望。 “李医生你后背受伤了。”有护士惊惶喊道,下一秒李闵才发觉身上生疼生疼。 他唇色苍白,抬手看着手指间的血液,不住地看向急救室:“我没事。” 下午六点,许蝉在病房苏醒。 四周静悄悄的,她微微仰头才看到马宿雨正在飞快地搜索着什么,只见她越看越苦恼,越查越是眉头深锁,最后像是疲惫至极地叹了口气。 许蝉感觉自己意识有些模糊,反应也有些迟钝,甚至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她试探着动了动腿,果然马宿雨立刻转过头来,“你醒了!” “医生!护士!护士!”马宿雨第一时间按了呼叫,却还是没忍住跑出去乱喊乱叫,“13号床醒了,你快来看看。” 许蝉乖乖配合做完检查,只听主治医生平静地笑道:“别害怕,伤口都已经处理好了,医院的血源也很充足。你现在是多病齐发,加上失血过多,所以才觉得没精神。好好休息,有任何事情都可以跟我说。” “哎医生,那个疯子怎么样了?你们打算怎么处理?”马宿雨见许蝉状况稳定,连忙追问,“我们和李医生一样,都是受害者,医生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医生朝着许蝉微微点头,然后示意马宿雨外面沟通。 两个人离开之后,病房里只剩下三个病人。 许蝉这才慢慢想起来自己是怎么受的伤,记起最后是李闵帮她挡了几下,心里立刻担心起来。 “小姑娘,你都上新闻了呢。”旁边的大婶儿突然搭话,举着手机给许蝉看,上面是有患者爆料中午发生的事情。 许蝉强撑着起身,左手去够自己的手机,打开屏幕果然看到上了热搜。 “那个大夫把人家小姑娘的脸给做坏了,都成面瘫了,说话也不利落。”说话的大婶儿嘀嘀咕咕,生气地说:“这小姑娘这么漂亮,又会跳舞又会弹琴,还是个艺术家。啧啧,可惜了。” “姨,您可别以讹传讹。”许蝉隔壁病床的患者开口,很明显也在关注这件事:“人家李医生的水平大家有目共睹,那女的自己在别家手术失败,故意隐瞒不报,自己没有按照医嘱休息还怪人家医生毁了她。哼,要我说,医生摊上这种病人可真是倒霉。” 许蝉苍白着一张脸,越听越害怕,下意识地她追问道:“李医生怎么样了?” “好像是被停职调查了。” 隔壁大婶儿又凑过来,把医院发的声明给许蝉看。 ◎最新评论: 【按爪!】 -完- 第8章 “他的解释” ◎“她的试探”◎ Blueberry是A城一所高级VIP舞蹈社交酒吧。 躁动的乐点里,许蝉用牙签戳着手边的盐酥杏鲍菇,她的目光穿梭在舞池中央旋律感十足的灯光里,马宿雨正和帅哥热舞Battle。 眼前的醇香朗姆颜色浓重,玫红色的光打过来,许蝉霎那间就想起医院病床上方悬挂的血袋。 “您好,这是那边的先生请您的。”Waiter俯身过来,悄声示意许蝉。 许蝉下意识想要婉拒,就看到服务生将一杯长岛冰茶缓缓推到她的眼前。 是茶,不是酒。 随着Waiter转身离开,许蝉疑惑地顺着请客人的方向看去,一眼就看到了姹紫嫣红里,正在吧台调酒的李闵。 一切就像是回到了初遇的那天,同样的角度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 她心里咯噔一下,椅子随着身体幅度往后挪移了一寸。 他怎么会在这里?上次在发呆遇到也就算了,怎么在Blueberry也有他。 许蝉扭头看向舞池中央,马宿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她下意识打开通讯录,果然收到了对方已关机的语音提醒。 又夜不归宿。 许蝉无奈地叹了口气,正打算自己先撤,突然就感觉眼前落下一道人影。 “要走吗?” 李闵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倚在桌角询问过来,他身上染着浓重的酒香,许蝉清晰地捕捉到他的领口还蹭到疑似口红的鲜艳色调。 许蝉低着头,感情上十分不愿意再和李闵有任何牵扯,但是理智又不断提醒着她,不管李闵和病患之间孰对孰错,那天他的的确确是保护了自己,她理所应当要感谢人家。 大概是思考的时间过长,许蝉再次抬头,就看到李闵已经不在眼前。 走了吗?许蝉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潜意识里又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失落。 她火速拿好东西正打算结账,就看到系统提示说本桌的账单已缴清。 “小学妹,你宿学姐今晚有事,我送你回去。”李闵急匆匆走过来,手里抓着长外套和车钥匙,看架势显然是受人之托。 许蝉本想拒绝,却听到李闵突然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笑道:“都一点了,马宿雨就放心把你一个人扔这儿?” 一点了!这么晚吗? 许蝉火速打开手机,果然看到屏幕上显示:01:11. 凌晨,从Blueberry到家至少也得一个小时,地铁公交停运,也未必能打到车。 许蝉冷静分析完,抬头迎上李闵耐心等待的眉眼,淡淡地“嗯”了一声,“谢谢学长。” “你很害怕我吗?”李闵突然勾起唇角,淡漠无边的眼底泛起一丝好奇,“怎么每次和你说话,你只会这一句。这么拘谨,可一点儿也不像是马宿雨的朋友。” 许蝉被李闵这么一说,仔细回想之前的相遇,好像的确如他所说。 她心里一片寂静,礼貌回答:“我不喜欢说话。” 李闵着意看了眼许蝉,默不作声地帮她拿起手里的东西,随即悄无声息地示意许蝉跟上自己。 夜色寂寂,许蝉坐在后座,抬眼就能看到李闵认真开车的半张脸。 她看向窗外影影幢幢的夜景,努力把思绪转移到马宿雨又见色忘友,转移到工作上烦人的工作对接,转移到刚刚的长岛冰茶……但事实上,无论她怎么掩饰,还是忍不住会把视线落在开车的人的背影上。 距离马宿雨的住址只剩下半个小时的路程,许蝉往前挪了挪,下定决心似的开口问道:“学长,你怎么会在Blueberry?” “我还以为你会问我医院的事情。”李闵眼尾微微一挑,潋滟的神采如虹如冰。 许蝉被噎了一下,心里也反问自己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件事。 在发呆遇到,是因为于皖周和马宿雨的安排;在医院遇到,是因为马宿雨常去的A大三院本来就是李闵的工作单位;在Blueberry遇到,也许就是一次偶然。 马宿雨太了解她的性子,不可能在明知道她有多抵触还故意安排第二次。李闵和她也只见了两三次,他更不可能为了自己故意制造偶遇。 不管是十三年前,还是现在,他都不会。 这些念头在许蝉心里一闪而过,不等她回答,李闵就像是看穿了她的窘迫似的,主动解释道:“调酒是业余打发时间的,A城的酒吧我都很熟。” 言下之意,我没有故意接近你。 许蝉得到了答案,心里的涟漪渐渐平复,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她看着李闵挺直的后背,心里想着那天在病房里听到的闲言碎语,忍不住追问:“那件事后来怎么处理了?”见李闵没有第一时间做声,她连忙补充道:“不方便透露就算了。” “那名女患者的脸,再过一段时间就能恢复。” 患者的病情能够得到好转,是医院,医生,甚至舆论最重视的,但是……许蝉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越界了,但还是脱口而出,“我是想问,那件事对学长有没有影响。” 平时医院那么忙,下班之后还有空来酒吧消遣。李闵他,真的不是被医院停职,甚至辞退了吗? “哦。”李闵音调略微上挑,像是想到了有趣的事情,“原来小学妹是在关心我啊。”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许蝉发现自己越想解释,越可能讲不清楚。 许蝉:“那天,谢谢你帮我挡那几下。” 李闵顿了几秒,那天他也是下意识行为,换了谁都会那么做,更何况许蝉受伤从本质上也是因为他没有处理好医患关系造成的。 他直接忽略了许蝉略显敷衍的感谢,认真地说:“做了书面检讨,升职的事情打了水漂,其他的没有影响。” 他扫过后视镜里许蝉有些自责的表情,像是想到了什么,笑着安抚:“你不用想太多。” 许蝉望向李闵:“嗯?” “我不是于皖周,动不动就消沉度日,借酒浇愁。我平时也是这样的,泡吧,聚会,极限运动,爱多管闲事。”把自己的时间能安排掉就安排掉,最好别留一丝缝隙。 看着后座上一脸无害的小学妹,李闵没有说出最后一句话。 他一字一句地认真地解释,“所以,我今天在Blueberry也不是什么精神堕落,意志消沉。反而是你,伤口好的怎么样了?听说伤到了动脉。” 许蝉心里还在咂摸前一句,突然听到他这么说,就点点头:“好多了。” “小学妹,伤口还没好全,就来酒吧?”李闵像是在责问,又像是调侃,“可别跟马宿雨学坏了。” 许蝉最听不得别人说自己朋友,而且还是李闵这种自己都有前科的混蛋。 之前的滤镜突然碎了一半,许蝉的大脑立刻清醒过来。 她坐起身,立刻反驳:“宿雨又没有做什么不道德事情,你凭什么这么说她。” 只不过一句玩笑,李闵没想到许蝉这么大反应。 他也不是个爱给人上道德课的人,听到她这么在意,就故意问:“你怎么知道她没有。” “因为我信任她,我知道她的底线在哪里。”许蝉掷地有声地说完,紧接着问道:“那你呢?” 正好一道红灯,空旷无人的马路上,李闵踩住刹车。 他回头看向许蝉:“什么?” 许蝉直视着他的眼睛,斩钉截铁道:“你有对不起别人吗?” 第9章 “他的道歉” ◎“错乱的聊天记录”◎ “你有对不起别人吗?” 比如撩拨而不负责。 比如承诺了却没有履约。 比如说好了陪伴彼此,却和别人在一起。 许蝉还记得那个倒春寒严重的三月,她和李闵约好了要见面,就在操场旁边的樱花树下,可是她没有等到他,也没有收到他的回应,自那之后他就好像从她的世界里被彻底挖走,再回头就已经与别人相关联。 她原以为他们之间到此为止,直到那一天她不小心听到了李闵和谢时雨的争执。 操场和教学楼的后门连接,许蝉穿过穿过一楼的小铁门进入大厅,正好听到旋转玻璃门“哐当”一声。 熟悉的女声冷硬坚定地吼道:“李闵,你敢再走一步试试!” 过道里的冷气流掀起许蝉的衣角,她下意识屏住呼吸。 她不想退,却也不敢再前进一步。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气,许蝉记得,那是谢时雨常用的一款医用喷雾的味道。 “你走一步,我也走一步。” 许蝉停在后门旁边的楼梯间,听到谢时雨的略微发颤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明明是寻常赌气的话语,可是许蝉却看到原本要转身的李闵微微一顿,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了个干净。 “谢时雨,你在逼我。” 李闵话音未落,许蝉感觉头顶的木制楼梯围栏轻微震了一下,紧接着谢时雨带着哭腔的声音吼道:“是你在逼我。” 空气里寂静一片,后操场隐约有人声传来,许蝉正犹豫间,突然听到李闵突然笑了一下。 他大步走向楼梯,仰望着谢时雨的方向哄道:“听话,下来。” “明明是你招惹我的,李闵。” 谢时雨温柔地控诉,语调激动的有些发颤。 他们分明是彼此喜欢,可为什么李闵就是不愿意和她交往,一次次地拒绝,一遍遍的敷衍,她不明白。 “我要你答应我。” 谢时雨声音很轻,却让人无端地觉得,她是在用什么东西在要挟。 李闵沉默地看向她,许久他像是终于认输,承诺道:“等到你十八岁,你还想和我在一起,我们就正式交往。” 所以,李闵和谢时雨现在还没有在一起? 许蝉正快速思考着,突然有人拉开了楼梯间通往后操场的铁门,她下意识挪动双腿,整个人就像是被刺目的光裹挟着往前迈开了步子。 一阵嘈杂的说笑声涌了过来,许蝉随同身后的人群一起走向大厅,正好就看到谢时雨满脸甜蜜笑容地下了楼梯,她自然而然地挽起李闵的手臂,看也没看旁边的人群一眼缓缓离开了教学楼大厅。 “他们胆子可真大,最近正抓早恋呢吧。” “哎呀,只要你不影响学习成绩,那就是学霸互助小组。” “咳,对啊学霸的事情,怎么能说是早恋呢。” 如果没听到李闵和谢时雨之前的争执,许蝉也一定会觉得他们是最甜蜜的一对。 可是…… 许蝉看着旋转门外的两个人影,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空旷的楼道里空无一人,谢时雨刚刚所在的位置,大概就在二楼拐角处。 刚刚,他们发生了什么?她视野未及的地方,谢时雨做了什么会让李闵那么害怕。为什么谢时雨的话,听起来那么像……威胁。 许蝉盛着心事慢悠悠地赶到食堂,吃饭的时候恰好看到李闵一个人端着一碗拉面走了过来。 距离三排的位置,他独自走了进去,坐在阴影里开始狼吞虎咽。 许蝉悄悄关注着,心里正疑惑谢时雨怎么没跟着,突然就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小学妹,你就吃这么点儿?”于皖周一条腿踩在椅子连接处的铁杆上,撑着下巴啧声道:“怪不得这么瘦,看起来都有点营养不良。要不,你在这等着,我请你吃照烧鸡肉饼?” 许蝉低着头刨完盘子里的炒粉,婉拒了于皖周的好意,“我肠胃不好,吃多了午休会积食。” “这么快就要走了?那我送送你。” 于皖周立刻把大长腿从逼仄的椅子缝里抽出来,回头看到李闵坐在不远处,又跑过去瞄别人碗里的饭菜。 许蝉本想趁这个机会摆脱于皖周的纠缠,却突然发现他和李闵好像还挺熟,私心被理智打败,她故意放慢了离开的速度。 于皖周打完招呼,发现许蝉已经把碗筷送到了窗口,大手一揽就把人直接拐到了超市里,对着货架上所有山楂类的零食一通乱选,“你不是容易积食吗?多吃点助消化的。下次我去校医室,帮你买几盒健胃消食的。” 许蝉看着白色的塑料袋越装越慢,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于皖周已经结了账要走。 “这么多,我转账给你。”许蝉下意识去摸手机,这才想起自己的手机前段时间才被没收掉了,她窘迫地低下头,“下次我请你吃饭。” 她饭卡里倒是还有好几百块。 “我跟你说,二楼的拉面特别地道,我们班早餐都爱吃那个。”于皖周兴致勃勃地盘点起来。“下午,你可以去吃三楼的烩面和麻食,晚饭一楼3号窗口的烧烤不错。”他认真地算了算,“还有一个月就离校了,以后可能再也吃不到食堂里的饭菜了。” 距离高考只剩下一个月。 许蝉这才意识到,原来她能见到李闵的时间,也不过是这短短的一个月了。 “嗯……刚刚那个男生,你认识?”许蝉走在于皖周旁边,不着痕迹地提及。 于皖周还以为许蝉是刻意在挑起话题,热情地介绍:“那是我们班闵神,最近一次模拟考了全年级第二那个。” 他说着又深深地叹了口气,“可惜,学场得意,情场失意。果然啊,上天不会偏爱任何人。” 许蝉突然想到那会在大厅听到的谢时雨和李闵的对话,心里说不出的纠结,以至于后来于皖周说了什么,许蝉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直到她到了寝室楼下,听到于皖周要加她的社交账号,才开口说:“我手机被没收了。” “没关系啊,我借你。” 于皖周无辜地瞅着许蝉,纯情的目光满是真诚,“我马上就要离校了,以后也不知道多久能见面,留个联系方式,以后还能常常联系。” 许蝉脑海里闪过李闵的身影,心里的疑惑骤然浓重,她鼓起勇气询问:“手机可以借我一中午吗?下午第一节 课之前我一定还给你。” 于皖周豪迈地报出一串数字:“密码很好记的,你拿着玩吧,喜欢什么自己下载。我晚上过来接你下晚自习,到时候你再还我。” 许蝉连忙感激道:“谢谢于学长,我中午就还你。” 她攥着手机,只觉得满手心都是汗水,一口气跑回宿舍,爬到上铺才平复剧烈的心跳,缓缓下载了熟悉的APP。 寝室里的灯都熄灭了,许蝉悄悄登录界面的一瞬间,私信消息就弹了出来。 [@LM:以后别再找我] [@LM:我有女朋友了] [@LM:我注销账号了] 这三条消息是很久之前的,语气和以前都不太一样,透着不烦躁和厌恶。 但是很快,许蝉看到他几分钟前又发过来三句消息,语气截然不同。 [@LM : 抱歉] [@LM : 我食言了] 还是没忍住登录了Sunrise,来找网上的你。 第10章 “触碰” ◎“喝醉了”◎ 许蝉注意到,这两条消息的发布平台来源是PC端。 “抱歉。” “让你失望了。” 他是在跟自己道歉么?许蝉握着手机,反反复复地看聊天记录。 她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想要不顾一切地站到他的面前,不惜一切代价地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为什么做出两幅面孔”“为什么明明撩拨她却又和谢时雨纠缠不清”? 寝室里突然有人打鼾,许蝉一个激灵,一下子就被拉回到了现实。 她从床上坐起身,后背贴在冰冷的墙壁,鼓起勇气点开李闵的动态主页。 他极少会发动态,最新的一条是一张黑纸,配文是: [报应] 许蝉心里咯噔一下,紧接着往下翻,突然看到一条语气熟稔的留言。 [周五约一局?] 李闵回复:往死里喝 [够爷们] 李闵回复:乖孙 要不是主页那两个字过于醒目,许蝉也许真的会以为李闵只是偶尔“矫情”,私下仍旧是那个看起来很高傲又略显冷漠,偶尔也会和好哥们耍贫嘴的任性学霸。 周五?不就是明天。 许蝉把评论区的内容手抄下来,立刻地毯式在账号和聊天记录里搜索,果然发现她以前和李闵聊天提及过一家酒吧,就在学校附近的巷子里。 聊天记录里,许蝉无意中看到那时候的李闵幸灾乐祸地笑她: “还没满十八吧? “唔,还酒精过敏。” “那可是神仙偷心水,喝了它可是能得到一个人的心。” 是吗? 她突然有点好奇——一杯酒,是不是真的能偷走一个人的心。 周五晚自习结束,许蝉背着书包蹲守在巷子口的书店里张望,眼看着都快关校门了,她还是没等到李闵他们从酒吧里出来。 “我要关门了同学,你等的人还没来?”照顾书店的姐姐好心提醒,“外面天气不太好,估计马上要下雨了,早点回去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来。” 许蝉看向门外,街边的柳树枝随风乱甩,空气闷闷的,远处的天空一片阴沉。 她匆忙跳下椅子,从书架上抽了几本笔记本递到前台结账,“姐姐,你知道对面巷子里的酒吧什么时候关门吗?” 书店的姐姐诧异地看了眼许蝉,苦口婆心地劝道:“那边全是酒鬼和混混,你一个小姑娘去哪要吃亏的。”她把账单打印出来,和笔记本一起包装到精品袋子里,顺手递给许蝉一把小雨伞,“快回去吧,小心被老师抓住受处分。” 许蝉乖巧答应,她一只脚刚踏出书店,身后的光就瞬间熄灭了,紧接着,温热的雨点子就挨着脚尖大豆似的砸了下来。 学校门口距离书店不到一百米,从书店到酒吧差不多五百米。 许蝉咬了咬牙,把购物袋胡乱塞进书包,直接奔入巷道。 昏暗的砖块路上,滑脚的青苔铺满缝隙,许蝉走的飞快,心底的恐惧随着巷子的幽深而蠢蠢欲动。 酒吧里的灯光落在湿哒哒的水泥地板上,她停在光晕里大口大口的呼吸,正踌躇着要不要进去,就看到有个黑影掀开塑料门帘栽了出来。 许蝉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旁边的草坪上躲了躲。 她站在大柳树下面,双手紧紧地掐着袖口,悄悄打量眼前穿着黑色连帽卫衣的少年,绷紧的神经骤然松软开来。 许蝉下意识往前挪了一小步,微微抬起的手指还没蹭到李闵的袖子,就被他敏锐地躲开。 他低垂着眼,扶着门口的大酒瓶冷冷地盯着她,许蝉脑袋里突然勾勒出一只饥饿的黑色野猫,仿佛它下一秒就要弓起身子炸着毛朝她抓挠过来。 “你喝醉了?” 许蝉小声开口,声音正好被炸开的雷声遮盖得干干净净,“下雨了,我帮你撑伞?” “我杀人,你会帮我顶罪吗?” 许蝉心里一阵尖锐的疼痛,错愕地仰头看向李闵。 不等她反应过来,李闵已经戴起了卫衣上的帽子,他的步子又散又乱,双手插兜,幽魂似地晃荡在空旷的巷道里。 过往的聊天记录涌入脑中,许蝉清晰地听到他们的对话,就像是在世界里回响。 [名字里藏着父母的爱和期许?呵,那我的父母大抵是想让我早点去死。] [有的人啊,还没出生就是丧门星。] [你以后遇到我,千万要避着我走。]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这个人招厄运。]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许蝉脑海里突然闪过这些话,她不受控制地伸手抓住李闵的手,冰冷的雨水划过她的手心,纠缠在他们的十指之间,像是要将他们永生缠绕。 “有事报警。” 李闵漠然侧目,睫毛上的水滴遮住了他的眼神,却遮不住他语气里的凉薄,“别挡路。” 许蝉被他这么一看,身体忍不住颤栗了一下,“你还记得我吗?我是聒噪,如果夏日不聒噪。” 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次的场景,终于在寂静无声的雨中被道出口,许蝉有些生气地质问:“你答应我要戒酒的,还说再也不会逃课,你还说要陪我一起考上A大。学长,你怎么说话不算数了?” 许蝉脸上满是雨水,眼眶微微发红,发颤的嗓音也有些沙哑。 “你不喜欢我,我不怪你的。你不用跟我道歉。” 想到李闵的那两条留言,许蝉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坚定道:“我没想要纠缠你。你有了喜欢的人,我将来也会有喜欢的人,过了今晚,我再也不会打扰你。” “学长,我不知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有一点——我不会为杀人犯顶罪,但如果他是无辜的,我一定会拼尽全力让证据呈堂。” [如果是我杀人犯,你害怕吗?] [不害怕。] [为什么?] [你有证据证明自己是凶手吗?] [所有人都这么说。] [他们有证据吗?] [你有证据?] [如果是学长,我一定会拼尽全力让证据呈堂。]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被人冤枉的辛苦,除了我奶奶,你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许蝉强撑着站在李闵对面,握紧的拳头里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她正等着他的答复,突然就感觉眼前的人晃了过来,高大男生险些靠在了她稚嫩的肩膀上。 他像是迷迷糊糊,又像是骤然清醒,两个人隔着半指距离,许蝉听到耳畔响起一圈呢喃。 “是你啊。”李闵沙哑的嗓音贴在许蝉的耳垂,许蝉一动也不敢动,只觉他叹息似的蹭了蹭,说:“你来了,真好。” 那种渴望被拯救的语气,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许蝉本能地忍不住心疼,忍不住去原谅他的种种“劣迹”。 她停在半空的手犹豫再三,刚要推开李闵,却被男生条件反射似的锁入怀抱,隔着薄薄的衣料,男生的大手揽住她的后背。 紧接着,许蝉突然感觉唇角落下一个小心翼翼的触碰。 第11章 “他的撩拨” ◎“她的谎言”◎ 雨滴木讷地滑过车窗,留下斑驳的痕迹。 许蝉偏过头看向静止不动的红绿灯,在雨水的笼罩下,玻璃外的世界朦胧又璀璨。 李闵不动声色地抽出一根烟,长直的烟身在手指间转了一圈,像是在顾忌什么,又悄无声息地坠入了旁边的垃圾桶。 许蝉坐在李闵的斜后方,目光落在他轻轻敲击着方向盘的修长手指上。 她还记得李闵趴在谢时雨的课桌上帮她改试卷的样子,灯光从头顶落下,长长的睫毛阴影落在眼底,他也是这样懒散地敲击着桌角,偶尔转动钢笔,然后刷刷刷写下一大片解题方法。 这样漂亮的一双手,握着手术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也是一副懒散疏离的模样,还是终于能拾起一星半点的认真和执着。 大概一个红绿灯的时间,随着车辆重新启动,许蝉的思绪终于收回了翅膀。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正打算认输投降,突然就看到李闵似笑非笑地抬了下眼。他的视线正对着后视镜里的自己,语气里带着一丝轻佻,扬声询问:“怎么?小家伙儿,打听我?” 男人的嗓音就像是郎朗箜篌,停弦回弹之间余音萦绕。 许蝉藏在阴影里的一张小脸不由地涨得通红,心里正琢磨着怎么反驳,偏偏又听到他一只手在抽屉里翻找东西的声音。 “怕我是坏人?” 李闵扣紧手套箱,转手将一本驾照递向许蝉,“不放心,就自己看看。” 驾照落在皮质座椅上方,许蝉略一侧身,就看到翻开的那一页上是李闵的个人基本信息,以及边缘微卷的一寸证件照。 白底证件照上的男人穿着黑色短袖,粟色的短发微微翘起,轮廓分明的五官比少年时期更显锐利,幽暗的眸子很轻易就能吸引到别人的注意力。 这是两个人重逢以来,许蝉第一次正大光明地仔细看李闵的正脸。 男人被岁月雕琢勾勒的眉眼越发勾人,偏薄的唇角微微扬起,照片里的人分明是在笑,却反而显得他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很漫不经心,不甚在意。 在许蝉看来,李闵的外貌在这十年间几乎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比以前更擅长掩饰情绪。 那个敏锐,冲动,又脆弱的身影,在时光的打磨里变得成熟笃定,更加精于伪装,如同穿上铠甲,戴上面具,毫无破绽。 少年时的喜欢就像是温流细水,绵密着来又隐秘离开,小心翼翼又欲擒故纵。 时隔多年,许蝉再看向李闵,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距离感。 他的白衬衫变成了白大褂,惯有的高傲更为内敛沉淀,她终于从晦暗不明的角落走到了光影交界处,他们目光相接,自此从不相交的平行线,变成了偶有交集的陌生人。 只要她保持沉默,他们就会平静地擦肩而过,各自一生。 恍惚间,许蝉听到心底有个声音在闹: “许蝉你个怂包。” “许蝉孬种。” “许蝉你好没出息!” “许蝉,你真的要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吗?” “许蝉,你怎么就不敢了。” 是啊,她就是不敢了。 此生所有的勇气,都在短暂的少年消耗殆尽,现在的她只是行尸走肉只想要赚钱养自己的成年人。 许蝉把驾照合拢起来,恍若将记忆折叠。 在车窗外的光影闪烁中,她将它挪向了椅子的另一端,主动划清界限。 “我到了。” 许蝉张望着窗外,看到不远处的路口主动提醒,“里面没有车位。” 到此为止吧。 看到李闵驱车熄火,许蝉立刻伸手拉门,却发现车门压根打不开。 车外的雨水淅淅沥沥地落下,许蝉恍惚像是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雨夜,她和他淋着雨,身上冷的打颤,可心里却是滚烫热烈的。 她抿了下唇,不太自在地往李闵的方向挪了挪,“车门锁——” 许蝉话刚出口,突然就看到李闵一只手撑着椅子侧过身来,他一双眼像是要扎进人心里,含着打量骤然投向自己。 “我们以前见过面?” 许蝉撇过头,本能地否认:“没有。” “可是我觉得,在哪见过你。”李闵也说不清是具体哪里有问题,眼前的女孩子总给他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就像是经年未见的挚友,虽然短暂地生疏,可骨子里却依旧亲密无间。 这种感觉多少有些离谱,尤其是对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女生。 许蝉屏住呼吸,心跳在一瞬间狂跳不已,耳畔一片轰鸣声中,她听到自己说:“我和你前女友是同班同学。” 也许,在晚自习见过。 也许,是在过道走廊见过。 也许,是在你们约会的操场见过。 许蝉心里搜罗了无数理由,可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沉默了一会,李闵突然抬眼笑道,“不许否认。因为你的眼睛,并不擅长说谎。” 许蝉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有机会和李闵“坦白从宽”,她嘴唇微抿,满心的紧张在李闵的注视下陡然散去,仅剩下的理智支撑着她扬起一个勉强算得上的笑容。 “我刚刚的确撒谎了。”许蝉双手撑在座椅上,整个人都往后靠了靠,而后迎上李闵深邃的眼眸,轻声笑道:“我以前喜欢你,被你拒绝过。” ◎最新评论: 【给大大浇灌营养液,会长出万字大肥更咩?!我都抱着营养液来看你了,快把存稿君交出来!!!】 -完- 第12章 “她的愤怒” ◎“他的警告”◎ 车内的呼吸交叠,窗外细雨纠缠。 许蝉平静地挪开目光,顺势将手搭在车门把手上。她本想借力坐起来,没想到碰巧按到了按钮打开了门锁。把手旋转而下,李闵扭过头的时候,许蝉的半边身体已经探出了车门。 驾驶座下面正好放着一把透明长柄雨伞,李闵本能地抓到手心,推开车门就跟了下去。 过道被两侧的车辆挤出一个狭窄的缝隙,许蝉关上车门的同时,就看到李闵从另一侧绕道过来,撑着伞快步走向自己。 “我送你。” 许蝉慢条斯理地从包里掏出一柄黑色折叠伞,李闵看到伞身折叠如新,猜得到主人是个严谨细致的人。而此时,她正用自己的方式拒绝着他的弥补。 李闵耷拉着眼皮,雨水从发梢滚落在鼻尖,他的视线落在地面水渍上映出的影影绰绰的虚影,心里却情不自禁地想起刚刚在车上,许蝉那个无比坦然而又澄净落寞的眼神。 对望那一眼,李闵陡然生出一丝歉疚,是那种直达入心的懊悔。 过往的许多年,他经历过无数这样的桥段。可唯有这一回,许蝉的眼神让他觉得心虚。他甚至想,如果当时她再坚持几秒,兴许自己会立刻投降,会忍不住去追问当年到底发生过哪些细节。 念头一闪而过。 逼仄的空间里,李闵和许蝉之间隔着一把伞的距离,一个无话可说,一个百口莫辩。 “抱歉,我确实没有印象。”李闵撑着伞,眼尾低垂,微微俯下身朝着许蝉致歉,“要不,你打我两下出出气?” 见许蝉一动不动,他眉眼弯起,温声示范,语调犹如在开一场无关紧要的玩笑:“你就跟着我说,李闵是个混蛋,李闵不得好死,李闵注孤身。” 许蝉愕然抬头,她听不出他是真心哄自己,还是借着玩笑发泄心声,但无论哪一种,都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假如李闵记得自己,这些话就像是另类的伤口撒盐,她只觉得更加难堪;如果李闵真的不记得自己,那他这样的温声软语,还是对着全然陌生的她,就更像是额外的嘲讽。 迟来的相遇,错过的体贴,还有无法挽回的爱慕,在大雨滂沱的凌晨,如同午夜梦回般潦草上演。 雨不会停,时间不会回头,我不是当年的我,他也不是那时候的他。 许蝉的听到夹杂在雨声里的心声,轻轻柔柔地举目回答:“学长,我们都要往前走。” 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个雨夜,她清楚的记得自己对李闵说:“你有了喜欢的人,我将来也会有喜欢的人,过了今晚我再也不会打扰你。” 那天之后,她原以为的美梦彻底破碎。自此而起的,就是她自己挣来的,赌徒一样的人生。 许蝉撑着伞往前走了几步,见李闵半点让的意思都没有,索性收起伞从他伞下穿过。 两个人擦肩而过的瞬间,李闵突然转身,雨伞换到右手撑在许蝉的右上方,两个人步调一致地出了停车位。 “做了的选择,就不要改。”李闵刹住脚步,突然挡住许蝉的去路。 从Blueberry出来的时候,他就想提醒许蝉,现在他心里虽然起了些波澜,却还是想尽早把话挑明。 “于皖周是我最好的兄弟。我猜你也看得出来,马宿雨对那小子存着什么心思。”他难得和女生说重话,可此时却一句比一句锐利:“你是现实也好,另有图谋也罢,既然提了分手就断干净点儿。对你,对他们,都没有坏处。” 这是在暗示自己心思不纯,想要拿于皖周当做备胎? 许蝉诧异地追上李闵的目光,“在你眼里,我接近他们也是为了贪名逐利?” 李闵没有反驳,带笑的眉眼舒展开来,“你一个人,搞得所有人都乱了套,我有所怀疑不是很正常。” “你有证据吗?”许蝉问。 李闵摇头,“于皖周对你的认真有目共睹,那你呢?”不等许蝉解释,他笑着靠向冷冰冰的车身,“我兄弟是人傻钱多,脑子缺根筋儿,但不代表他要被人耍着玩。” “是!于皖周是有钱,他家的地板砖都比我住的地方贵,他随手送我的一块手表,都要我花十年,甚至一辈子才有资格看一眼。可那又怎么样?” 许蝉呼吸急促,气的胸口微微起伏:“我付出的感情不比谁的更轻贱,我离开的时候该还的,一分钱都没有落下。” 许蝉冷冰冰地望了眼李闵,刚要转身就要走,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回过头道:“全天下谁都能说我,就你不行。从今往后,请你离我远一点,最好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讨厌你,非常非常讨厌。” 脚步声骤然消失,迸溅到身上的水花被雨水再次覆盖,李闵定在原地,耳畔还回荡着许蝉最后那句咬牙切齿的话,心里突然起了一丝涟漪。 他是戳到人肺管子了?还是被说中了恼羞成怒?小家伙儿怎么突然生这么大的气。 “啊——” 十字路口传来一声尖叫,李闵蓦地抬头,听到又一声呼救,正是许蝉的声音。 眼前刺目的车灯直击面门,许蝉抬起手臂挡住眼睛,脚下一不小心就踩到了深坑里,一崴一跌,整个人径直就撞到路边的栏杆上。 突然,从旁边拐进来的出租车跟故意似的,明明她都摔到了,竟然仍旧打着灯朝她冲过来。 “哎呀,你干嘛?” “你疯了,疯婆子!” “别抢我方向盘。” “SB,前面有人,要撞上了——” 许蝉站在原地,身体不受控制地僵直住,耀目的白光里,她只觉得世界寂静一片。 忽然,有人从身后拉了她一把,她的意识一下就回到了现实中。 冷风,急雨,还有男人强悍的手劲。 许蝉揉了揉被照的刺痛的眼睛,就看到出租车一路东倒西歪,“哐当”一声冲到了花坛里,撞得旁边的白色围栏碎了一地,车门上的漆也被旁边的石头剐蹭了一大片。 “哪来的疯子!要闹人命啊!” 司机师傅一边制伏突然发疯的女乘客,一边朝着许蝉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小姑娘你没事吧?有没有碰着哪?要不咱去躺医院?我也报个警,把这个不要命的疯婆子交给警察。” 车灯晃眼,许蝉在李闵的搀扶中站定。 她看着被司机按得直不起腰的妇女,在骂骂咧咧声中,有些不确信揉了揉眼睛。 半晌,她直起腰身,扶着撞到伤口的手臂,淡淡地喊了一声:“妈?” ◎最新评论: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完- 第13章 “丈母娘” ◎“是男朋友”◎ 许蝉和司机师傅一前一后从警局出来,前者脸上遮不住的疲惫,后者嘴里还不停地咒骂着,瞪向许蝉的目光里除了愤怒,还有些微恐惧。 “有疯病就让她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大晚上跑出来危害社会!”司机往旁边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说:“别以为赔了钱就了事了!我明天就去医院做检查,你们还得陪我精神损失费,误工费,还有……” 他自顾自地说着话,完全没有注意到路灯下单手插兜站着的人,将将要撞上去的时候,他突然感觉被人按住了肩膀。 男人动作算得上是温柔,但司机却感觉肩膀一阵发麻,他下意识闭了嘴,收敛道:“你谁啊?多管闲事。” “这是我的电话,有问题随时联系。” 李闵语气很淡,看不出什么情绪,看向司机的时候着意提醒,“处理完记得要□□,该赔的我们一分钱都不少。” 司机是清楚许蝉的具体地址的,他略一沉思,继续说:“如果有其他需求,直接找我。” 最后一句话,李闵的声音着意放轻,因此许蝉并未听到。 许蝉站在台阶上,等着许母出来,刚低声嘱咐了几句就听到司机大声吼道:“奥,对了!你们是一起的。一家子是吧?” 他回头瞥了眼走在后方的许蝉母女,好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发泄的口子,指着李闵的鼻尖怒道,“好好管好你丈母娘,有病就去医院,别出来祸害别人!我真的倒了大霉——” 听到司机的控诉,许蝉连忙上前。 “麻烦您来这一趟。修车的费用,医疗费,还有您的误工费我都会照付。”许蝉快步走到两人中间,平心静气地鞠躬道歉,“今晚的事情是我的问题,给您添麻烦了,也谢谢您当时送我妈妈过来。”她态度诚恳,姿态极低,“再次抱歉,之后有任何需求,您可以随时找我。” 李闵有些意外。 事故之后,许蝉本来就镇定的有些奇怪,加上她对许母的冷淡,他原以为是她和家人感情不好。可是,此时的许蝉却态度和软,姿态极低,面对司机的恶意加码也没有半点怒气,反而是尽可能赔礼道歉,满足对方的无理要求。 这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司机在许蝉的安抚下,这才像是消了点气,怨气冲冲地瞪了眼许蝉,这才攥着李闵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转身去了地铁口的方向。 许蝉仰起头,越过李闵的肩头,看向不远处的天青色。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这才发现竟然已经六点多了。 “怎么这么久。” 李闵下巴微抬,询问许蝉。 从昨晚两点到现在,许蝉在里面待了接近四个小时,李闵注意到许蝉的唇色泛灰,眼袋浓重,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非常糟糕。 许蝉也没想到李闵竟然还在外面等她,她原以为昨晚的了断,是自己和李闵最体面的道别,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让他看到了自己最狼狈的样子。 就像很多年前,她那么拼命努力学习爬上红榜,只为了能站在耀目的高处,让他看到自己最好的样子。可那一切,都比不上大自习上的一片哄吵声中,男生们口中呼喊的“神婆”两个字,来得引人注目。 “什么神婆?你们班还传播封建糟粕啊?”男生的嗓音低低响起。 有男生火速插话,“我们数学课代表啊,他们家跳大神。” 斜后方的方向传来女生幽微的气声,像是在叫停闹剧。 须臾,许蝉听到身后趴在桌子上的男生笑了笑,突然道:“成啊,改天我们也去算一算。” “别闹了,她……” 女生的声音渐渐隐去,可许蝉却觉得有根尖啸着的刺,随着呼吸声在她的心脏上起起落落。 她心里清晰地听到他们说: “她爸爸蹲大牢。” “她妈妈脑子有毛病。” “她奶奶是那个神婆,做的是骗钱的营生。” “他们家开纸扎铺,做死人生意的,晦气死了。” 十五六岁的许蝉,最好面子,尊严是比天还要大的事情。 可那次,她绷直了后背,满心的反驳统统咽到肚子里,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反驳一句。 重新对上李闵的眼睛,时光就像折叠了起来,正好将他们和那时候推拉到一起。 “做了笔录和病史核查,和司机师傅签了责任书。”许蝉如实解释,随即有些疏离地微微颔首,“今天多亏有你,谢谢了。” 李闵:“其……” “蝉蝉,妈妈不是故意的。”他正要说话,突然听到站在许蝉身后,一直都低着头没说话的女人突然出声,语气愧疚又委屈。 许母见许蝉和李闵说话,恢复平静的脸上突然泛起一点点欣慰,她就着许蝉的手臂试探着询问:“这是你朋友吗?这回真是麻烦人家了。蝉蝉,改天请朋友到我们家坐坐吧?” 李闵嘴唇微动,话尚未出口,就听到许蝉锁着眉问:“妈,你又犯糊涂了?你看清楚,这里是A城不是家里。还有,你来A城怎么不告诉我?昨晚抢方向盘撞我又什么为了什么?” 她话说到一半,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忽然想起李闵还在旁边,随即停止了问话。 “晚点再跟你算账。你在这里等我,我请个假,先带你去医院做检查。” 看着许蝉走到一旁去打电话,李闵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他人还没抬脚,就看到许蝉的妈妈也朝他走了过来。 她虚扶着李闵的胳膊,脸上带着一点讨好,满脸歉疚地说:“你就是蝉蝉的男朋友吧?昨天晚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当时想到外面人传的那些话,也不知道怎么就……唉,你不要怪蝉蝉。都怪我,我一着急就把蝉蝉的嘱咐给忘了,来之前药也忘记吃了。” 她自责万分,伤心地落下泪来。 李闵零星捕捉到一些信息,出声道:“没关系,许蝉也是怕您出事。” 许母像是没听到李闵的话,自顾自地解释:“小伙子你别担心,我们蝉蝉有本事有稳定工作,将来一定是要落户在A城的,我一把老骨头,也没几天活头了,我将来一定不会纠缠你们。哦,还有……我这个病,吃了药就没事了,昨晚我也不记得我怎么了,怎么就不受控制……” 听着女人渐渐有些语无伦次,李闵抬手扶住她的手臂。 上次因为病患闹事老师教训他的字眼骤然落在耳畔,李闵略微一顿,尝试着去用同理心去关注眼前的“病患”。 他温和的笑容浮现在眼中,“阿姨别急,慢慢说。” 他见许母仰着头看自己有些难受,索性蹲下身,认真地安抚道:“阿姨我叫李闵,是A大三院神外的大夫。您的病情目前还是可控的,最终的结果还是要去医院诊断才知道。”他轻轻按了按女人的手臂,“您放心,我和许蝉都相信你的。” “那你不会跟我们蝉蝉分手吧?” 李闵微微一愣,想到之前司机误以为他和许蝉是夫妻的话,瞬间明白过来许母也跟着误会了。 他略一沉吟,看着眼前女人满含期望的眼神,想到许蝉已然是焦头烂额的模样,心里突然跳出昨晚她开车撞许蝉的那一幕,他心里莫名地有些乱,随即听从本能缓缓地摇了摇头:“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她。” 隔着老远,许蝉的电话似乎打得很不愉快。 李闵安顿好许母,扭头就看到她在花园旁边来回踱步,表情严肃,眉头紧锁,像是强撑着精神在和谁争论。 “蝉蝉是不是工作走不开啊?”许母焦急地询问,已经做好了打算,“我来就是想看看蝉蝉,她这么忙,那我我现在就回老家去。” 李闵制止许母的动作,悄悄打量着许蝉的神情,心里突然泛起一种异样的情绪。 他第一次见到她,她端端正正地坐在马宿雨旁边,就像是每个班级里都有的那种戴着啤酒瓶盖的乖乖女;第二次是在发呆二楼休息室,她将自己认错成于皖周,他头一回知晓原来乖乖女心里也很倔强;后来在医院,李闵还记得当时那么多人,只有她第一反应是帮他阻止病患的袭击。 再后来,就是昨晚。 他借往事提醒许蝉,一半是真为于皖周觉得不值,一半也是鬼使神差地想知道她心里的想法。 毕竟,从小到大,于皖周就是个被人骗大的小傻子。 可是现在,他看着许蝉,突然生出一种心疼,莫名想要探究到底的心疼。 他突然想到,自己听许蝉说过的最多的话就是“谢谢”,可似乎……自己每次遇到她,好像都会给她带来不幸。 这么多年的努力,原来还是不能摆脱那个名为诅咒的预言吗? “披着菩萨的外衣,做着冷漠的天使。李闵啊,你做医生这么久,心里真的有慈悲吗?” 老师的话言犹在耳,李闵收回视线,眼底落下一层灰暗。 “别人行医是救人,我上手术台是为了赎罪。老师,对不起,我不配做您的学生。” 不远处,许蝉终于挂断电话。 李闵迎着曦光看过去,许蝉的娇小的身影被晕上了圈淡淡的光,她面无表情地撩开额前碎发,快速将长长的直发高高挽起,然而目不斜视地径直跑到母亲面前,拉起她的胳膊就要走。 “处理好了?” 李闵拦住许蝉的动作,下一秒就接收到许蝉疲惫不堪的眼神。 许蝉挪开目光,将母亲拉到身侧,“没有。我今天要去出趟差,先安排她……” “我送阿姨去医院。”李闵淡淡地开口。 许蝉手指微顿,心里略有些动摇。 她现在是暂时寄居在马宿雨家,临时把母亲安排在酒店算是最方便的。但是母亲病情不稳定,正需要有人看顾着。如果李闵愿意帮忙,正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正犹豫着,李闵已经拎起了许母随身的行李,“阿姨,我带您去医院,好不好?” “好。”许母点头,看着李闵的眼底满是赞许,她回过身笑盈盈地嘱咐许蝉,“我知道你忙,快去吧!这里有小李照顾。” 第14章 “我追你” ◎“不喜欢你”◎ 凌晨四点钟整,腕表的提醒灯闪烁。 许蝉立刻放下手里怎么都做不完的底稿,抬手扣下笔记本,枕在U形枕上活动了一圈脖子。 隔楼上的同事已经在呼呼大睡,轻微的磨牙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刺耳。 橘黄色的灯光映照在白色的墙体,许蝉看着满墙的项目进展表,心头一拥而上的,却是另外的事情。 昨晚,她明明已经做好了李闵划清界限的决定,可是突然的事故,又好像把他们无形中拉拢到了一起。 她从抽屉里拿出手机,切换到自己的私人空间,屏幕上骤然弹出来一连串的留言。 [@驴子不戴花:蝉蝉!!怎么回事!!我听李闵说你差点出了车祸。] [@驴子不戴花:阿姨怎么突然就来A城了?你出差去了她一个人住安全吗?要不要我接到我这边] [@驴子不戴花:阿姨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情况没有恶化。医院里没有床位,住酒店我也不放心,我先接她在我这里住几天,等你回来。] [@驴子不戴花:蝉蝉,那个……你怎么会让李闵帮忙照顾阿姨啊?我听阿姨说你和李闵在一起了?一个晚上而已,你们发生什么了呀 对手指/] 什么在一起了? 许蝉正要跟马宿雨解释,突然就看到屏幕上实时跳出来一个消息。 [@LM:图片/ 图片/ 图片/] [@LM:你要的发-票。] 李闵。 她差点都忘了还加了他。 离开A城之前,许蝉带着李闵回家拿行李,以及帮妈妈收拾在酒店暂住的东西。 出租车快到的时候,李闵突然说要加微信,“万一到时候,阿姨有哪里需要你,怎么办?” 大概是许蝉迟疑出卖了她,李闵翻出二维码的手指微顿,唇角上扬道,“你不是让我把单据都发给你?不加微信,你到时候怎么帮我报销。” 他说到最后“报销”两个字的时候,故意加重了语气,许蝉分不清他是在调侃还是嘲讽,但意外地并不令人讨厌。 看着通讯录里突然多出来的好友,和以前一模一样的昵称,许蝉有些恍惚。 半晌,她才点开单据,根据上面的金额转了款。 [@后夏:谢谢。] 打完字,许蝉耳畔突然想起李闵说,她每次和他讲话都在说“谢谢”,想了想又重新删掉,发了一个“请查收”。 语气客套又模式化,像平时和客户发消息。 李闵的状态栏纹丝未动,许蝉等了一会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正要把手机放回去,就看到李闵发了一段很长的话。 前面一大段都是很专业的病情说明,休养方法,以及药物治疗的注意事项。许蝉看到最后,目光落在最后一句。 “那天晚上是我说错了话。你可以讨厌我,但是请相信我。” 瞬间,她感觉心尖仿佛被人轻轻地捏了一下。 她盯着手机屏幕很久,看到对面又单独发过来一句: [对不起。] 这三个字,许蝉在漫长又转瞬即逝的青春里等了很久,没想到会在迟到这么多年后,以这样的原因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忍不住有些鼻子发酸,一切好像又回到了那段时光里,她卑微地仰望和追逐,而他永远漠视她的存在。 “如果一个人心里有你,那眼里就只有你。” 那个时候,许蝉看到每次看到李闵,他的眼睛里就只有一个谢时雨,那么明晃晃的偏爱,不知道灼烧了多少人的心,自然也包括她。 “Carol,你还不睡吗?” 阁楼上的同事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见许蝉正对着手机屏幕发呆,一边下楼一边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 许蝉侧过身擦了下眼角,顺手关了手机屏幕,收起电脑锁了抽屉。 她离开办公桌,嗓音有些低哑:“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同事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抱着咖啡的手微微一顿,欲言又止地在许蝉附近走了一圈,快要上楼的时候突然转身说:“Carol,晋升的事情你别太难过。” 嗯?许蝉心里有些疑惑,晋升的考核这么早就开始了吗?她难过什么。 感觉同事应该是有些误会,许蝉连忙要解释清楚,她刚要开口,就突然听到她感慨。 “做我们这行的本来就卷,你专业能力好,又能吃苦,学历也出挑,将来肯定比那些娇滴滴的大学生要有前景。咱不计较眼前的得失。” 许蝉隐约捕捉到一丝信息,她知道同事和经理的关系很好,也许会有些小道消息,因此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轻轻笑道:“我运气不好。” “运气这事谁说得准?” 同事有些义愤填膺,“从谁的肚子里出来,这是我们能选的吗?父母杀人放火关我们什么事?有的人一出生就把我们踩在脚下,又能怪得了谁。” 她抱着手里的咖啡喝了一大口,走到许蝉旁边停住。 “我们这也是老熟人了,跟你说个掏心窝子的话。按理说你资历比我老吧?你知道为什么分配给你的项目都是这种类型吗?还不是因为你背调的事。我呢,反正是不喜欢这个工作,也熬不下去了,过完年我就跳到甲方。” 她轻轻地挨近许蝉,流露出一丝善意:“你也好好为自己做做打算。” 直到同事挪开步子,许蝉才抬起头朝她道了声谢。 空旷的房间里,许蝉独自坐了很久。 她原以为自己会失落,毕竟她拼命努力,报班考证,全都是为了能在现在的单位站稳脚跟,有个稳定的可以养活自己和母亲的工作。 可不知道为什么,最现实的原因抵达面前的时候,她忽然就感觉原本Down到谷底的情绪,竟然奇妙地获得到一些纾解。 原来她并非是不够优秀,只是有些地方永远比不过旁人。 就像李闵对她,其实也不是他辜负了自己,从头到尾也不过是不爱而已。 许蝉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连日来的浮躁和闷气一扫而空。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窗外的曦光从黑暗里渐渐渗透过来,她才打开手机给马宿雨回了消息。 [@后夏:学姐,你上次不是说在鑫海茂世帮我找到个还不错的一居室?可以把房东的联系方式发我吗?我想出完差就搬过去。] [@驴子不戴花:???这么急] 许蝉诧异地看了眼时间,飞快打字:“学姐,你这是没睡,还是早起。” [@驴子不戴花:……] 当然是嗨翻天,还没睡啊。 [@后夏:你白天也要工作,我妈住你那不方便,我还是重新租个地方,找个保姆照顾吧。] [驴子不戴花:你什么时候回来?] [后夏:还得一个多星期。] [驴子不戴花:那个我跟你说实话吧……因为我帮你找房子的时候,你和于皖周还没分手,所以是托他在朋友圈找的。那套房子吧,很凑巧……] 许蝉心里有个不太妙的猜想,果然—— [驴子不戴花:就是李闵的。] [驴子不戴花:……勇士,你要租吗?] 35分钟后。 [@后夏:晚安。] 月底,许蝉一结束出差就直奔A城。 “您好,我姓许。” “对,我前天跟您约的看房。” “没问题,今晚就签合同。” 从高铁一路狂飙,许蝉一下出租车就看到马宿雨挽着母亲在楼下挥手。 “怎么又瘦了。”许母心疼地看着许蝉,伸手摸了摸围巾里面小小的一张脸,忍不住叹气道:“是妈妈拖累你了。” 许蝉笑着把行李箱提上台阶,一边付打车的款,一边笑说:“这话都听了二十几年了,妈你不累我耳朵都要出茧子了。” 许母平时的性子安静,有点絮叨,听到女儿这么说忍不住笑弯了眼睛,“妈妈也是为你操心,希望你早点找个好归宿。” 她原本就是因为村子里的闲言碎语,才专程跑到A城来看看许蝉,没想到那天晚上突然就犯了病,差点伤到了女儿。 这段时间,她听马宿雨说了不少许蝉的事,这才明白过来,那天见到的李医生不是她以为的男朋友,又得知许蝉已经和于皖周分手了,心里别扭了两天,才勉强接受这个事实。 许蝉一进屋,一眼就看到桌上热乎的饭菜:“这是给我准备的?这么有仪式感?” “你这孩子。” 许母剜了眼许蝉,解释说:“妈妈这段时间多亏了李医生和宿雨,这是妈妈特意招待客人的。” 正说着,门铃就响了。 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许蝉就看到穿着白羽绒服的李闵和探头探脑的于皖周从门缝一前一后挤了进来。 于皖周显然是混熟了,挤进来一头就扎进饭桌上。 剩下李闵慢吞吞地走在后面,一进门先和许母打了个招呼,转头看到许蝉,表情微微一变。 许母忙着去收拾热汤,李闵朝着许蝉走近半步,微微俯下身,蓄谋已久似的笑道:“你怎么——” 许蝉迎上他打量的目光,下示意摸了把脸,“我怎么了?” 客厅里,其他三个人都在厨房内外忙碌,拿筷子的,端醋的,找碗碟的,唯有李闵和许蝉一动不动。 一个微微弯着腰,一个轻轻仰着头。 烟火气里,许蝉听到李闵低声笑了一下:“有的人,满脸都写着——‘你走开’。” 他离许蝉有些近,隐约闻到她身上有淡淡的青柠香气。 青柠,是他曾经用过的香水味,也是某人说过她最喜欢的味道。 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回转过来的时候,许蝉已经挪到了窗前。 天青色的蕾丝窗帘缓缓拉开,外面和煦的日光一下子就打了进来,映在许蝉的白皙干净的侧脸,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又美好。 许蝉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饮料,见她走到流理台旁边,李闵也跟着漫步过去,跟着收拾沾了灰的玻璃杯。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一里一外,一高一矮,默契地没有打破这份平静。 许蝉把饮料瓶抱在怀里,伸手拧了三遍,手指都微微有些脱皮了瓶盖还是纹丝不动。 她眉心微微皱起,目光落在旁边的刀具上,还没等她伸手,怀里的饮料瓶突然被一只大手凌空抽走。 许蝉顺着那只手看过去,只见李闵仔细观察了一圈,用指甲盖按了某一处,紧接着轻轻一拧,盖子就闻声脱落。 青白色的饮料沿着杯壁缓缓滑落,一滴不洒,恰如其分。 “有些事情,不要逞强。” 李闵把饮料瓶子推到许蝉的面前,话里有话似的含着笑说:“偶尔示示弱,别人才有机会帮你。” 许蝉收回手,目光在玻璃杯上逡巡,半晌她才仰起头反驳:“你喜欢娇滴滴的,难道要所有人都变成那样。” 李闵眼底掠过一丝凉意,刹那间又缓缓温暖起来,“看来,你没少打听我的事。” 我—— 许蝉被噎得哑口无言。 她才没有去打听。 这些事情她眼见为实,刻骨铭心。 “我那天给你道歉,怎么不回我。” 李闵收拾好杯子,放入托盘的同时,像是无意中提及道。 许蝉移开视线,“太忙,我忘了。” “你讨厌我,就是因为我拒绝过你?”李闵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侧身靠在流理台上,在于皖周聒噪的催促下,好整以暇地看向许蝉。 许蝉被他坦诚直白的目光看得脸颊发热,她低着头,随手拉过一个已经澄净透亮的杯子放在水池里继续洗。 和软的刷子摩擦在玻璃上,许蝉满眼都是倒映在杯壁上的两道人影。 影子透着光,在晶莹的水下融为一体,不分你我。 “小家伙,没想到你还挺记仇的。” 李闵抬手关掉水龙头,语气无奈地从许蝉手里拿走杯子,“别刷了,再刷都穿了。” 他端起饮料,从流理台里绕出来,经过许蝉的时候,微微靠过去一点,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说: “这么气不过,要不这回我追你?” 许蝉蓦然抬头,心跳都漏了一拍,紧接着就听到李闵继续说:“然后你拒绝我,咱俩就扯平了。” 就像是被人戏耍着,心脏跟着七上八下。 到底是李闵太会这种调情的把戏,还是她根本经不住一点点挑拨?许蝉回忆着自己一次次败下阵,迅速冷静下来,她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恼意。 她转过身,斩钉截铁道:“我喜欢谁,也不会喜欢你。” “喂——” 许蝉听到身后拉长的轻唤,不耐烦地转过身,却看到李闵眼底带笑,半点都没有生气。 他勾起唇角,得逞似的问:“小家伙,现在有没有觉得爽一点?” 第15章 “秘密APP” ◎“她是玫瑰啊。”◎ 餐桌上,许蝉闷不吭声地吃饭,眼前的杯子空了倒倒了空,她毫无察觉,满脑子都是刚刚李闵对自己的态度。 是错觉吗?他好像是在哄着她?亦或是,那只是他自己的道歉方式? 李闵看似温和绅士,但实际上性子十分冷淡,许蝉隐约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特别,刚开始大概是因为于皖周,后来她和于皖周分手,他对她除了最开始的微弱敌意,似乎也总是格外照顾些。 不可否认,她心里的确是抱了些许希望。希望如同妄念,像是贪婪春风,哪怕是一点点,就足以撩起一池清水,满目盎然。 “那个,许蝉啊?” 马宿雨欲言又止,在于皖周的轻咳下还是没忍住问,“少喝点冷饮吧?虽然不是酒,对身体也不太好。还有,你面前那盘腌萝卜!我才吃了一两口,眨眼的功夫,连小米椒居然都被你吃完了。” 许蝉顿住筷子,低头一看,这才发现碗里的米饭仅剩小半碗,而手边的泡椒腌萝卜几乎被她一个人掠空了盘。 “我再去捞一点。” 许蝉有些窘迫地离开座椅,视线从头到尾都没有抬起,像是故意在避开谁。 许母见许蝉起身,嘱咐她再多拿点酸豆角,笑道:“我从老家带过来的,你们要是喜欢吃,我留个腌制法子。” “阿姨的厨艺是真的好,比外面私人订制的还要好吃。”于皖周咬了一口肉酿荔枝,顺手给旁边的马宿雨也夹了一颗,“说起来,阿姨你是打算回老家吗?不然,您在A城多住一段时间,我们有空陪您到处逛逛。” 马宿雨紧接着开腔,“就是啊,您一个人在老家蝉蝉也不放心。” “不用不用,我都习惯待在老家了。”许母连连摆手,笑着说:“再说,蝉蝉刚在市区给我置办了房,就在她舅舅那个小区,我没问题的。” “您现在搬到华鑫啦?”马宿雨掩饰不住地惊讶,许蝉从来都没提过。 一直都没说话的李闵这时才抬了下眼皮,似乎有些意外:“华鑫花园?” 许母连连点头,下意识询问:“李医生也有亲戚住在那?” 李闵微微一笑,看不出什么情绪地放下筷子。下一秒就被于皖周抢先了一步,“这么巧啊!李闵家也在华鑫,华鑫三单元402。” 马宿雨在桌子底下狠狠踢了脚于皖周,眼神差点把旁边的傻小子给剜死。 “马宿雨你又踢我。”于皖周抬腿拍了拍裤腿,啧一声骂道:“你属驴的啊?” 饭桌上热热闹闹,关于李闵的话题很快就被马宿雨和于皖周带了过去,眼见桌上的饭菜吃的差不多了,李闵起身笑道:“我去拿点零嘴儿。” 于皖周一听立刻亢奋起来,朝着许母一通输出:“对对,我让人专程从法国空运过来的甜点,还有巧克力布朗宁。我听说您喜欢吃甜食,特意拿了些您先尝尝,要是喜欢我下次再给您带。” 马宿雨捂了捂眼睛,抬腿又踢了于皖周一脚,压低了声音吐槽道:“哥你这讨好的也太明显了。” 于皖周理都没理,继续笑吟吟地卖弄自己的特产。 此时,许蝉刚从陶缸里拿完腌菜,红白交错的腌萝卜看起来水灵灵的,就像是一桩桩心事,欢喜与凉薄共存,却因为调料的浓重,放在嘴边反而滋味趋同。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端着白瓷盘转身要回去,结果刚一抬头就看到倚在门口的李闵正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 “你是打算一直躲着不出去?” 李闵迈开步子,站在置物台旁边,一边拆开精致的包装袋,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饭桌上,许蝉的心不在焉他看在眼里,他没想到,自己的出现竟然会给她带来这么大的困扰。 李闵说话声音很轻,如果不是厨房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许蝉都怀疑他是不是在自言自语。 她放下瓷碟,心里恰似暴风雨后的片刻宁静,下意识就开始拿起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盘子里的萝卜整整齐齐地排列起来。 李闵看过来的时候,许蝉已经用萝卜筑成了一座堡垒,他忍不住乐道:“你也喜欢玩积木?”见许蝉有些发愣,又问:“乐高?” 许蝉先是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摇摇头,习惯玩乐高的是于皖周,不是她。她心虚地把盘子里的萝卜随手弄乱,坦诚道:“我有点强迫症。” “那——” 李闵话音微滞,突然想到许蝉那把随身叠得如新的雨伞,他把拆好的点心随手丢在一边,转身背靠在置物台上,“我也是你强迫症候里,那个很想要抹去的污点?” 许蝉手指轻轻一颤,瞬间有种自己所有的伪装在李闵面前都无处遁形的焦虑感,她捏紧筷子,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是污点,”许蝉放下筷子,忍住心里想要把萝卜摆放整齐的冲动抬腿打算离开。 在经过李闵的时候,她犹豫片刻还是侧过脸微笑道:“是再来一次,绝对不想重演的羞辱。” 李闵心跳停了一瞬,他下意识紧张起来。 “不过,没关系了。”许蝉垂下眼眸,细密卷曲的睫毛一颤一颤地,仿佛要掀起谁的心事,“学长我说过了,我们都要往前走,我不会挡你的路,也希望你不要挡我的。” 不算宽敞的过道,李闵的单支出去的长腿横在许蝉的面前,正好应了她的最后一句话。 李闵第一次觉得,许蝉看似柔弱温顺的背后,比他以为的还要坚决果断,刺手冷冽。 可这样的女孩子,怎么会因为表白被拒而耿耿于怀呢? 他曾经在许蝉眼底看到过那种刻骨铭心的痛楚,也能感觉到她没有撒谎。可是,如果他真的曾经这么伤害过一个人,他自己怎么可能完全不记得。 漂亮的五官,出挑的事业,性格内敛而锐利,就像是冬日里倔强开放的玫瑰——这样的女孩子,他不可能没有一点点印象。 李闵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他下意识站直了身体,一只手紧紧握住许蝉的手臂,“你上次说,你和谢时雨是同班同学?” 男人炙热的手掌覆盖在她的衬衫之上,隔着薄薄的布料,许蝉听到自己的心脏疯狂搏动。 李闵表情微微一变,难得的急躁尽显眼底,他眉头微微拧起,似乎有些忐忑不安,不确信地看向许蝉。 半晌,许蝉听到他声音有些颤抖地问:“你用过Sunrise这个软件吗?” Sunrise,日出。 但是,译者却倔强地认为是向阳的意思,因此他们这群从学渣攀缘而上的使用者就将它称作逆袭APP。 许蝉也曾坚定不移地以为,她会和喜欢的人一起走出黑暗,向阳而生。可是,人生往往喜欢悲剧,一笔一划都在教会你如何接纳残忍。 此刻,看着李闵有些焦灼的等待着她的回答,许蝉心里说不出地复杂。 再次挑明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将盐巴撒在她的旧伤口,还得亲手划破,血肉淋漓,疼的只是她一个人。 许蝉垂下眼眸,轻轻地摇头。 “那你知道你们班还有谁用过它吗?”李闵有些激动地询问。 许蝉只觉得手臂被他抓的生疼。 她抬头,男人与她近在咫尺,他惯常冷淡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外的欣喜,眼底透出满腔的蠢蠢欲动。 室内的空调似乎被人调过,热风缓缓降下温度,许蝉的心也再次冷却几分。 看啊,李闵还是没有记起自己,他只不过是一时好奇,想要打听一段连他自己也不在意的过往八卦,大约是想当做茶余饭后的佐料。 “不知道。” 许蝉缓缓抽出手臂,语气淡而平静,“我人缘很差。” 第16章 “情敌(捉虫)” ◎“你好,新房东”◎ 说起人缘,有的人看上去清纯无害,可就是不讨人喜欢。而有的人哪怕声名狼藉,只要他站在那勾一下唇角,就能引来无数仰慕的尖叫。 上高中的时候,许蝉就很好奇——李闵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人那么着迷。 直到那天晚上,他们依偎在酒吧外的巷道,遮天蔽月的阴雨里,她在他剧烈跳动的心跳声中,听到他咬耳朵轻轻呢喃: “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少年的声音就像是一颗种子,不管过了多少年,只要春风渡过,心里的那颗萌芽就会破土而出。 许蝉坚守着这句承诺,独自在时光里守了十年,直到她把与他相关的记忆全部封存,直到她几乎忘却了他的存在。 可是他怎么突然又出现了呢?突兀地闯进她的世界,带来他一直就在她的不远处的消息。 许蝉越过门槛,自顾自地想要甩开身后的一切,结果她刚拐出磨砂门,就被眼前的高大人影吓了一跳。 “于皖周?” 许蝉惊魂未定地抬起头,看到于皖周正靠在墙上,目光有些呆滞,不知道在外面听了多久。 于皖周收起腿,朝着厨房门口看了一眼,接过许蝉手里的咸菜,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笑道:“马宿雨拉着阿姨回房间挑菜谱去了,桌上的饭也吃的差不多了,这个啊不用弄了。” “你过去吧,这些脏活累活我来。”他笑起来有些孩子气,纯净的眼神里是遮也遮不住的在意。 许蝉手里一空,瞬间有些无所适从,愣怔间于皖周已经按住了她肩膀,再一眨眼她整个人就被他推搡到了卧室门口。 马宿雨隔着门帘看到许蝉,连人带手机都跟着摇摆,“蝉蝉这边!快来帮阿姨选菜谱。” 许蝉看了眼另一侧房门紧闭的卧室,下意识伸手推了推,确定落了锁,这才转身走向对面。 与此同时,于皖周也端着咸菜走到了厨房。 厨房的磨砂玻璃门严丝合缝地闭上,于皖周这才拉下脸来,对着李闵没好气道:“你们刚刚在做什么?” “没事。”李闵丢下点心盒子,转身就要走。 于皖周突然抵住门,胸口剧烈地起伏起来,他忍了半天,终于还是压低了声音埋怨出声:“你什么意思?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还要我教你?你明知道我喜欢许蝉,你还老粘着她干嘛?” “李闵我告诉你,你祸祸别人我不管。”于皖周往后一指,目光都凶戾了几分,“许蝉你不许动。” 李闵脸色有些差,他揉了下眼角,抬头撞上于皖周的责问,冷笑一声:“什么时候,轮得到你管我了。” 于皖周不管不顾地往上冲,一副要跟李闵干架的气势。 他的注意力都在李闵那张欠揍的脸上,一时没注意,右侧手臂就被李闵拧到后腰,整个人在他的臂力下毫无反抗之力。 “你不占理!还好意思打人?”他抬起腿,眼看就要得手,整个人就被李闵一只手狠狠地撞到了对面的墙壁上。 墙面发出“嘭”地一声闷响,下一秒,于皖周就听到隔壁出门拿零食的马宿雨吼了一声:“于皖周!你拆我厨房呢啊?” “没事!” 于皖周脱口而出,撑着一条腿坐在地板上直喘气。 他盯着李闵的眼神满是不服气,可嘴里的话却依旧是平时吊儿郎当的语气:“我和闵爷开玩笑呢。” 李闵松没有说话,避开于皖周径直去开门,他手指刚碰到门把手,就感觉身后一阵脚步声,高大的人影又冲了过来。 “消停点吧,”李闵眉心紧锁,转过身的同时眼底藏不住的不耐烦了,“于皖周,你今年十三岁吗?” 见于皖周是真误会大了,李闵忙掩饰住心里的失落,走上前耐心跟他解释:“许蝉和谢时雨一个班的,她认识谢时雨。” 于皖周怔在原地,不太灵光的脑袋难得聪明了起来,脱口而出:“所以,你想找她打听当年的事情?” 高中的时候,李闵交往过一个学妹,那段经历直到现在都被他们这群朋友当作李闵的黑料私下揶揄。毕竟,那也算是李闵有史以来的唯一的感情生涯滑铁卢。 谁能想到,李闵脑子那么厉害的人,竟然会被一小姑娘给拿捏的死死的,谈个恋爱跟被终身监-禁似的,谁敢信。 临了,还被人摆了一道,到现在都顶着出轨+痴心求复合被拒的名声。 听到李闵的说法,于皖周心里其实已经信了大半,但是一想到上次许蝉被划伤动脉,李闵那副紧张的样子,他还是有些疑惑。 “上次许蝉受伤,你连自己伤口都顾不上都要在急救室守着,你敢说你对她没别的想法?” 这些疑惑他在心里堆积了很久,面对喜欢的女生和最好的兄弟,他无时不刻都在找各种借口帮他们解释。可是刚刚,李闵和许蝉的对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他们俩明明之前就认识,关系还不简单。 于皖周气不打一处来,索性把话说开了,“你们俩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厨房里静悄悄的,置物台上凌乱摆放着于皖周跨洋运过来的甜点,还有立在架子上的刀具。 李闵随手拿起一柄细长的果切刀,打开一盒需要手工处理的糕点。 糕点在刀刃的旋转之下,被神奇地切割成玫瑰状,于皖周还没看清李闵的操作,糕点就被摆放到了荷叶边的青色磁盘里。 粉色的甜浆从缝隙里溢出来,填补在糕点的缝隙,远远看着就像是鲜妍欲滴的盛夏玫瑰。 李闵把刀具清洗干净,重新放入刀具架子里,就在于皖周失去耐心的同时,他像是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突然开了口: “我妈妈也是HR阴性血,她死的时候医院里一滴血都没有。那时候,我看到她受伤,突然就想到了我妈妈。我想,如果她还活着,肯定也不希望无辜的人因为我受伤。” 于皖周很少听他主动提及自己的家人,他曾经听老爸说过,他们家情况比较复杂,尽量不要在李闵面前提起,免得刺激到他。 此时,于皖周卸下怀疑,隐约感觉到李闵心情很不好,他回想刚刚自己的冲动行为,突然就有点自责对朋友的不信任。 “你啊——”李闵拖长音调叹气,抬手拍了拍于皖周的肩膀,略带同情地说:“怀疑这怀疑那,追女孩子又婆婆妈妈,换了我我也不选你。” “喂!怎么还人身攻击。”低气压突然被李闵打破,于皖周快步跟出门,愤怒地踢出一脚,“姓李的,你有没有一点同情心。” 李闵灵活地躲开于皖周的追击,“那玩意,我有过?” 客厅桌上的手机剧烈震动起来。伴随着刺耳的系统铃声,李闵三步并作两步接起电话,一边听着那头的通知,一边已经从衣架上拿上了羽绒服。 “阿姨你们好好玩,医院有点急事,我得先过去一趟。” 许母见李闵急匆匆地要走,连忙站起身推着许蝉说:“你快去送送李医生。” 李闵闻言,目光着掠过于皖周,连忙摆手,“不用了,我直接去停车场。” 随着房门轻轻上锁,原本吵嚷忙乱的房间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许蝉看了眼时间,也转身向马宿雨和于皖周解释:“租房的事情,我已经和中介谈妥了,晚上约了签约,我打算今天就直接搬过去。” 她看向马宿雨和于皖周,“这段时间麻烦你们了,我先去收拾东西,以后有空去我那玩。” 马宿雨是知道许蝉不喜欢别人碰她东西的,因此就拉着于皖周说:“自己人客气什么?以后你过来,房间一直为你留着。对了,你晚上几点过去啊?” 她朝着于皖周眨眨眼,努着嘴巴暗示说:“让于皖周顺路带你们过去呗,反正他也没事。” “是啊是啊。”于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连忙伸手去摸车钥匙,结果就听到许蝉笑着婉拒:“不用,中介公司已经派了车。” 晚上,许蝉随车到了签约办公区。 外面刚下过雪,路还有些湿滑。她刚要进门,突然就听到身后一个耳熟的声音,“是你们?” 男人穿着夹克衫,略显秃顶的脑门明晃晃的,一看到许蝉母女就扭头朝着身后的高个女人说,“上次就是她们俩,害得我差点就丢了命。” 他回过头,像是越看越来气,“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到你们,真是晦气!” 许蝉仔细辨认,这才想起眼前这人正是那天出租车上的司机。 负责对接的中介一看情况不太对,连忙上来调和,司机一听许蝉就是自己的租客,死活都不租了,站在门口指着许母破口大骂。 “你们有没有点底线!我要去平台投诉你们!这种疯婆娘谁敢把房子租给他们,找死啊!我这就在群里告诉大伙,我看谁再敢把房子交给你们家做。” 司机和高个女人把矛头直指中介和许蝉,话语间透露出不少许母的病情状况,引得周围的人不住看过来。 许蝉下意识把许母护在身后,只见中介协商了好一会,才跑过来致歉,“抱歉啊,许小姐,我也不知道您是这个情况,这房子恐怕是没办法再给你租了。” 中介将许蝉请到私密会议室,话虽然说的委婉,但是许蝉听这意思,大概是因为顾客的投诉,平台已经把许母列为了特殊顾客。 她要再想要带着妈妈一起租房子,除非换一家中介或者遇到不介意的房东。否则,短期内想要签约搬家,恐怕是很难了。 “要不,我再帮您问问?”中介也是为难,绞尽脑汁想道:“我这儿还有个客户,他家也很符合您的要求,小区设施也很不错,关键是这帅哥人好,没那么多事儿。” 许蝉看着楼下车里的行李,以及站在路边焦急等待的妈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点了点头,“麻烦您了,谢谢。” 很快,中介就从房东那得到了回复。 他挂了电话就眉开眼笑地帮许蝉安排,“房东那边可以接受您这种情况,这位之前已经授权我们代理签约。小区在鑫海茂世,离这儿就半个钟头。” 许蝉听到熟悉的字眼,心口突地一跳,“哪儿?” “鑫海茂世。”中介奇怪地摸了下后脑勺,继续推-销:“按照您的需求,这房子性价比可是非常高的,一个月才四千块钱。” 第17章 “纪念日” ◎“是荣耀”◎ A大三院,神外科室。 连续熬了七个小时,最后一台手术刚下,李闵就被神外主任兼A大教授堵在了办公室里。 “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是什么?” 于主任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李闵,唾沫星子满天乱飞,手里一摞申请书径直摔在李闵的面前。 李闵垂下眼,目光掠过封面上“银鸽计划志愿者申请登记表”几个字,心里对于主任的来意大概就有了底。 他捧起被于主任摔散的登记表,一张张地整理清晰,重新用曲别针固定好,放进旁边的文件夹之后,这才哄小孩似的从椅子上站起来,“老师,您坐。” “吃晚饭了吗?”李闵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已经凉透的餐盒,一边拆一边说:“我去给您热一份,今晚有酱猪肘,您的最爱。” “站住!” 于主任气的整个都有点抖,见李闵又要溜走,也顾不得什么师生体面,直接怒斥道:“我培养你这么多年就是让你糟蹋自己的前程?我说了多少遍了,银鸽计划不许去!不许去!你竟然敢背着我去报名?你当我跟你说的话都是放屁吗?啊?” 银鸽计划是一项由国际卫生组织发起的对外援疫志愿者计划,报名要求三甲医院优秀的专科临床医生和其他医院的医生临时组队,统一前往海外落后地区进行地方病和流行病的救助行动,一般都需要为期一年半的驻扎,部分项目的任期长达三到五年,甚至十年。 报名每年都会有,医院会发布通告,每个科室的医生自愿报名。李闵一年前就提报过一次,被于主任给拦了下来,今年这份他直接越过了他,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老师,您别生气。”李闵放下碗筷,扶着于主任坐在一旁,“您教学生一身的本领,难道就是让我坐在办公室享福?银鸽的确很危险,但对学生来说也是一次锻炼和突破。” “你再放屁!”于主任一听李闵又开始给他灌输话术,一下就从座位上蹦了起来,威严的脸上怒目骂道:“锻炼?突破?医院那么多海外交流名额,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精英项目,我给你那么多次晋升机会,你哪次不是推三阻四?” 他扶着胸口大口喘气,指着李闵的鼻尖颤声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别人去那是真心实意去救援!你……你就是想把自己撂在那里是不是?你这个态度,谁也救不了你!我也不管了。” 李闵话到嘴边,见于主任气的脸色发青,快要脱口的话还是咽了下去。 办公室里安静无声,两道白色的身影一动不动,僵持了一会,于主任先忍不住出声,“你刚刚做的那台手术怎么样?” 手术对象是个三周岁的婴儿,一家人旅游回程的时候刹车失灵出了车祸,父亲重伤昏迷,母亲为了护住怀里的孩子被铁片穿透心脏当场死亡,孩子其他还好,但是伤到了脑部。各科室会诊之后,谁也不敢保证手术的风险性,最后才在于主任的推荐下紧急召回了李闵。 “各项指标正常,手术很成功,术后还需要在ICU进行72小时重症监护,直到婴儿彻底脱离危险。” 听完李闵的汇报,于主任欣慰地点了点头,语气也和缓了很多:“你是我们神外最好的主刀大夫,你知道老师对你的期望有多高。” 顿了顿,于主任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有空帮别人指导论文,熬夜帮人值班做手术,怎么就不知道为自己多想想。难道你这辈子,就想把自己困死在那件事里?” 李闵沉默着往后靠了靠,类似的话这些年也听了无数遍,轻车熟路地接话道:“医生要是能死在手术台上,也挺荣耀的。” 于主任气闷地别过脸,仿佛不看眼前这人就没听说过这些冠冕堂皇的屁话,他努力平息努力,打算和李闵好好聊聊。 “前段时间王主任还想找我要你,你说你这个态度,我敢推荐给哪个科室?”于主任耐心地劝说,“你懒得搞职称,不想做专访,想踏踏实实地在手术台上做手术,这都没问题,可你自己扪心自问,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于主任话说毕,见李闵仍旧无动于衷,忍不住叹了口气,“年轻人,心事别太重了。人活在这世上,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别人想想,你可以选择糟蹋自己的前途,等你以后遇到了想要照顾的人,到时候你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看到于主任略显沧桑的背影,李闵插在兜里的手微微一动,他话到嘴边突然又噎了回去。 他低头跟在于主任的身后,送至门口道:“老师,我不是您最好的学生。银鸽计划的事情,我已经考虑好了,报名表我明天发到您邮箱。”见于主任欲言又止,他继续说:“除了在手术台上,我感觉不到我还活着。老师,您让我去吧。” 看着于主任的身影远去,李闵站在门口,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一切有开始,就有结束。他突然有一些愉悦,就像是期待已久的完美结局,终将提前到来。 回家的路上,李闵看到房产中介的短信,这才想起下午中介好像是说找到了租客。 电话拨通,热情的男声及时入耳,“哥您可算是接电话了,我这边已经和租客签完协议了,刚刚过来准备收拾东西。可是您这家里,怎么一盏灯都没有啊?这是您自己置办,还是我们帮您安排?” 灯? 李闵突然记起,房间里他的确没有装灯。 这些年以来他都习惯了。 况且,他也没想到自己那么苛刻的要求,竟然真的有租客愿意租住。 “你们安排吧。”李闵打着方向盘拐了弯,车辆直接驱入长江西路,很快就停在了鑫海茂世小区西南角的商场附近。 从商场出来之后,李闵给中介发了个消息,“你帮我把胶卷相机交给租客,让他们每个月月初拍好照片发到我邮箱。有其他问题,你们直接尽量去解决,如果需要我配合的,提前发短信,我会看。” 中介传达完李闵的话,许蝉突然就有种自己被坑了的感觉。 虽然是个60㎡的三室一厅一厨两卫,但是整个房间黑咕隆咚,一盏灯都没有,家具还摆放的乱七八糟的。这房东不是邋遢男,怕就是个变-态吧? 许蝉正想着,就感觉许母有些轻微不对劲,“妈你不舒服吗?” “没事,就是头疼。” 许母站不稳似的跌坐在一旁的棕色皮质沙发上,许蝉伸手去扶,手指擦过沙发的边缘就感觉满是灰土。她强忍着不适,接着手机的灯光从包里翻出药,一想到这里也没有热水,便看向中介道:“麻烦您帮忙看一下我妈妈,我下去买瓶水。” 中介忙不迭地答应,顺便告知了许蝉新的灯具已经在路上,“您放心,维修师父马上就到。”他看了眼时间,“十分钟。” 勉强能接受了一点点吧。 许蝉心想着,看时间已经滚到了快十点钟,最后才是认命似的嘱咐许母,“妈你先在这等我,我去买点东西。” “我和你一起去。”许母不放心许蝉一个人。 许蝉想了想,也觉得留妈妈一个人在这里,万一出事不好照应,于是两个人挽着一起从电梯下了楼。 他们前脚刚走,李闵就敲开了房门。 “哥,您怎么亲自过来了。”中介举着手机光,看到李闵的脸有些意外,“真不巧,租客下楼买东西了。” 李闵将手里的相机包装盒放在桌角,穿过黑暗,熟练地从抽屉里找到一盏有些黯淡的小台灯,电源接通之后,客厅里总算是有了一点点光亮。 “我就住在对面,顺路过来看看。”他环顾四周,见租客的行李并不多,重新叮嘱了租住的注意事项,这才离开。 中介连忙跟着送到门口,见李闵开锁进门,这才收回视线,他刚转身就看到了气喘吁吁跑到楼梯口的许蝉。 许蝉看到中介就站在门外,连忙道:“不好意思,您好像没给我门禁卡,出去就进不来了。” 中介小哥“哎呦”一声,连忙就要去找对面询问。 许蝉跟在他的身后,只见他刚要按门铃的时候,突然一拍脑门,笑道:“瞧我这脑子,这栋小区不用门禁的,您直接输入密码就行。” 说着,中介小哥就把户主单独设置的密码发给了许蝉。 许蝉打开对话框,就看到了一排眼熟的数字。 [20091024] ◎最新评论: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按爪爪】 -完- 第18章 “告白” ◎“警告”◎ 自那年冬日起,至夏日六月卒。依譁 对许蝉来说,那是一段短暂又无法宣之于口的单向暧昧。 以至于,哪怕是过了很多年,她只要一想起Sunrise这个软件,心口就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块,凉飕飕的疼。 那个暧昧的雨夜,李闵带着酒味的拥抱,让许蝉原本熄灭的希望重新燃烧了起来。 大约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那次的月考总成绩拿到了全年级第二名,数学试卷更是被好几个班的班主任借去传阅。 眼看着高考越来越近,李闵离校的时间也越来越近。许蝉好不容易才用成绩作为掩护,说服妈妈争取到在周末留校自主复习。 有好几次,她故意经过高三十七班,都看到李闵趴在最后一排睡觉,白花花的试卷乱七八糟地叠在旁边的空位上,就像要将他整个人吞噬掉。 考试前夕,高一高二全体放假。许蝉纠结了两三天,还是想当面跟李闵说句话。 “这三天,你们好好调整状态,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不求万无一失,但求正常发挥。” 十七班的班主任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头子,许蝉现在楼道里,透过玻璃窗,只见他扶了扶眼镜突然点名道:“李闵,你先别走,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许蝉隔着一哄而出的人群,隐约看到李闵伸了个懒腰,他抬起手揉了下额前凌乱的碎发,等到过道里的同学走的差不多了,才迈开大长腿,晃晃悠悠地朝着班主任办公室走去。 许蝉悄悄站在窗前等待,一想到要面对面说话就紧张得原地打转。 她在心里把要送的祝福默念了三遍,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楼下的辅导班都要下课了,李闵还是没有出来。 许蝉有点放心不下,拉了拉肩膀上的书包带,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她刚趴在门口想偷听一下,办公室的门突然就人被拉开了。 男生被过道里的风吹的敞开的校服掠过许蝉的眼角,铁拉链打的她皮肤生疼,可那人似乎都没注意到她,看也没看一眼径直迈着步子冲上了教学楼的顶层。 “还是劝不动吗?” 许蝉揉了揉眼睛,突然听到有个女老师叹息,“他爸到底怎么回事?这个节骨眼儿上非要毁了儿子的前程。” “唉!别多管闲事了。”班主任连声叹息,“这么好的苗子真是可惜了,他爸要是起诉成功,别说是考试怕是去不成了,李闵这辈子都毁了。” “哪有这种做爹的,竟然上赶着让抓自己儿子。”女老师似乎知道一点内情,冷笑道:“当初那件事,他就该被罚重一点,坐牢个几年牢,就没现在这么多事了。” 办公室的门晃了两下,突然被风带上,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许蝉现在门口呆愣片刻,心里突然有些发慌。 她抱起书包快步爬上楼梯,就看到李闵站在天台上,宽大的蓝白校服被风鼓得肥大又张扬,他整个人被笼罩在里面,几乎摇摇欲坠。 许蝉紧张地攥紧拳头,两条腿僵直在原地,半晌李闵像是感应到身后有人正注视着他,突然按着铁栅栏翻身跃下。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许蝉咬了下唇,迅速伸手拉住了李闵插在兜里里的左手,“学长?” 你怎么了? 你没事吧? 你是不是很难过? 千言万语堆积在嘴边,许蝉突然就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李闵脚下一顿,目光掠过被许蝉抓住的手腕,忽地一笑:“小妹妹,你家里人没教过你,不要随便拉男生的手?不安全,懂不懂。” 许蝉看着李闵冷淡又不耐烦的眼神,骤然愣在原地。 他不记得自己了吗?这怎么可能?那天晚上他明明那么温柔,她原以为……他们至少算是朋友的。 “学长,我……”许蝉鼓足了勇气,迎上李闵的眼睛,“我喜欢你。” 见李闵没有反应,她按捺着心里的忐忑,继续说,“我听说你遇到点麻烦,虽然帮不了你,但是我想说,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相信你。” 相信你是善良的,愿意相信光明的,就如同我们曾经约定好的那样,默契前行,一心向阳。 “如果,如果我也考上A大,我们……” 她脸颊滚烫,缩了缩手指,正要继续说话,突然就听到李闵兜里的手机铃声响起。 男生随口打断,“同学,我不喜欢你。” 他不耐烦地转身,像是甩开什么麻烦,迅速走向楼梯口。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许蝉看到他看了眼手机屏幕,突然冷笑了一声,“那是他活该。” 随着说话声音越来越远,许蝉再次回过神,空荡荡的楼顶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四面八方的风扑过来,明明是炎炎夏季,可是她浑身都在发抖。 “你怎么在这儿?” 另一侧楼道口传出一道悦耳的女声,许蝉扭过头就看到谢时雨抱着书本走了过来。 许蝉整个人都有些懵,耳畔嗡嗡嗡地轰鸣着,满脑子只剩下李闵那个冷淡的眼神,以及那句“同学,我不喜欢你”。 看着谢时雨走近,她几乎是忘记了挪步,直到她再次不悦地问了一遍,许蝉才缓慢而木讷地回过神来。 “学长刚走。” 一看到谢时雨,许蝉本能地脱口而出,她的大脑甚至都来不及思考,就习惯性地掩饰住心里的不舒服,指了指另一个方向,“从那里。” 谢时雨顺着许蝉的手指看过去,却没有立刻跟上,她秀气的眉毛微微一挑,突然朝着许蝉靠近了几步。 “我问你呢,你怎么在这儿?”不得不说,哪怕是教训人的语气,谢时雨也说的十分绵软温柔,乍一听还有些娇嗔的味道。 许蝉茫然地仰起脸,任凭眼眶里的湿润随风散去,她喃喃道,“是啊,我不该在这里。” 她说着就缓缓转身,没想到谢时雨突然赶了上来,柔弱的双手猛地揪住了她的袖口。 “许蝉,不管你对他存了什么心思,我劝你别自不量力,拉低了身价。” 谢时雨冷下脸,盯着许蝉突然道:“那个APP我已经让他卸载了,希望你以后也不要再纠缠不清。” 她往前一步,逼得许蝉险些一个踉跄,“如果你还想在三中做你的优等生,就不要抢我的东西。否则……” 谢时雨冷笑一声,话音戛然而止。可是许蝉却从那一声里,听到了警告,自信,还有无边无际的嘲讽。 她突然感觉眼前一黑,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脚下没注意,刚好撞到了身后的模型支架,细长的白色长杆摇摇晃晃,一根接着一根滚落下来,重重地砸在她的后脑勺上。 谢时雨下意识往前一步,紧接着又本能地避开危险,她远远喊了一声,见许蝉站着一动不动,转身就走开了。 许蝉只见她嘴巴一张一合,半个字都没有听清楚,直到她缓步离开,她才抬起手摸了一下头发。 手指上黏糊糊的,许蝉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脑后疼痛袭来,她突然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这一刻,她站在空荡荡的楼顶,俯视着满目生机盎然的校园,突然就觉得她的青春,自此枯竭如秋,再无光彩。 新年将近,许蝉请了一天假陪着妈妈在A城过年。 她拎着一大袋的水果蔬菜回到家,还没进门就到客厅里满地都是药粒和水渍,而许母正缩在电视桌底下瑟瑟发抖。 她一看到许蝉先是一喜,紧接着就凄厉地叫骂起来。 “赔钱货,你还敢回来?” “你把我一个人扔在老家,是不是怕我碍着你。” “你给我老实说,你到底哪来的那么多钱?” “你是不是和那个老不死的一样,赚脏钱骗我。” 她一边骂一边从桌子底下爬出来,一把揪住许蝉衣服,“你脱了!脱了让我看看你干不干净!你和你爸爸一样都是骗子。” 许蝉忍着她突然的抽打,从垃圾堆里翻出许母的手机,看到通讯录里熟悉的电话号码,立刻拉黑,然后才转身去抽屉里找药。 热水刚倒进杯子里,许蝉就听到身后脚步拖动的声音,她一扭头,就看到许母不知道从哪找出来的一把水果刀,朝着自己就砍了过来。 “妈!” 许蝉带着哭腔抓住许母的手,她厉声喝止,整个人都在颤栗。 看着许母满脸的惊慌恐惧,许蝉不自觉又软下声音,“妈,你别闹了,我是许蝉。爸爸他早就死了,没有人会再骂我们了。” 屋里的一切透过门缝,全部落入李闵的眼底。 看着黯淡灯光下苍白到可怕的许蝉的脸,在看到那柄缓缓落下的刀刃,他突然觉得胸口窒息般难受。 不知道站了多久,他终于醒过神来。 原来,许蝉就是他的租客。 李闵略一犹豫,收回原本想去帮忙的脚,在屋内人影走到门口之前,快步回到了对面的房间。 两道门。 一明一暗,一闹一静。 李闵靠在门口,只觉得眼前黑暗无边,寂静如坟。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听到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随着清越的门铃声骤然消散,熟悉的声音破开寂静。 “请问房东先生在吗?我想和您聊聊我妈妈的情况。” 第19章 “你是月光” ◎“偷偷藏起来呀”◎ 隔着一道厚重的门, 李闵感觉许蝉的呼吸声仿佛就贴在耳畔,门外的脚步声靠近,他突然有点心烦意乱起来。 他本能地想去开门, 可是手指碰到门把手的一刹那,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许蝉每次看到他后都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 瞬间又犯了难。 如果让她知道房东就是自己,八成心里又会膈应,依着她那副倔强脾气, 当场拎包就走也不是没可能。 李闵思索着许蝉目前的状况, 再次想到上回检查出来的许母的病情, 干脆装聋作哑不再出声。 许蝉在门口徘徊了一会, 忖度着房东大概是在琢磨如何提出解除合约?她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等了一会还是无人回应,就转身回家打算明天就收拾行李。 许母先前吃了药已经睡过去了,此刻她躺在床上, 看上去和平时一样和善亲切, 半点都没有发病时的凶狠骇人。 许蝉挪到床头,伸手摸了下她的额头, 把空调温度调低, 帮她将被子往上提了提。 她坐在床头,手里把玩着那柄水果刀,刀尖上的光晕一遍遍倒映在她漆黑的眼底,看不出半点情绪。 过了一会, 许蝉估摸着许母彻底睡熟了,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房门彻底关闭, 斩断了门缝里的橘色光线, 客厅里的黑暗瞬间就笼罩了许蝉娇小的身影。 这栋房子是03年建的老房子, 当时的业主很喜欢老物件,因此家里的很多陈设装饰用的都是订制品。 上次中介公司过来,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才陆陆续续把卧室厨房卫生间的灯给替换上,截至目前除了客厅顶部那盏夸张的梨花灯,其余的角落都充斥满了光亮。 许蝉孤零零地站在客厅的地毯上,借着微弱的小台灯,半跪着去捡满地的药粒,一瓶药共计80粒,按照医嘱每日服用两次,一次两粒,应该还剩下50粒。 白色的药粒滚得到处都是,许蝉打着手机光,在沙发下茶几下摸索了半天,终于还是差两颗。 时钟滴答滴答地响,许蝉无声地将药瓶盖子紧紧扣住,突然,她看到电视桌下似乎有一星亮点,连忙过去检查,却发现只是碎掉的玻璃渣。 她有点遗憾地退出来,正准备放弃,突然发现桌子底部的暗板夹层似乎卡着什么东西。 许蝉伸手推开夹层,一本半旧的硬壳笔记本瞬间砸落在她的面前。 笔记翻开,里面是写着日期的记录,看格式像是日记,但因为笔者的字迹过于潦草,许蝉看了半天也没看懂到底写的什么内容。 应该是业主的私人物品?许蝉心想着,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这么“偷窥”有些失礼。 她把笔记塞回桌板里,眼睛正对着笔记本的背面,在刺眼的手机灯光下,她看到了两个潦草又熟悉的字迹。 许蝉手指一颤,瞬间回忆起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笔迹。 她翻出手机聊天记录,把中介发给他的业主房产证信息放大仔细分辨,突然发现最后一个字的笔画和笔记本上的如出一辙。 两个字的姓名,同样是潦草的字迹,最后一个字她恰好认得。 是闵,古又同“悯”。 是悲伤,怜悯,吊唁的意思。 “鑫海茂世的房子是李闵的。” “业主的密码是20091024.” 答案呼之欲出,许蝉无力地按了按眼角,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千挑万选的房东,是李闵。 许蝉回忆之前和马宿雨聊天的细节,大概确定在此之前李闵应该不知道房子是租给了自己。可是刚刚,她分明看到有人在门外停留,除了对面的“房东先生”,他想不到还有谁会特意上到顶楼看热闹。 他会因为怜悯自己,让她继续住下去?还是继续看在于皖周的面子,对她格外照顾。 不管是哪种情况,许蝉都觉得浑身不自在,原本的交易关系,也变得犹如施舍。 她从地毯上爬起来,将药瓶妥帖地摆放在药柜上方,过了会她回头看着客厅里不规律摆放的家具,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李闵拿了快递爬楼梯到六楼,快到许蝉门口的时候刻意停了一瞬。 他虽然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但是许蝉对他有多排斥,李闵却记忆深刻。 脑海里浮现出门缝里看到的那一幕,李闵不自觉地想起上次车祸。 他虽然没有亲眼目睹许母撞人的画面,但是光是想想,他作为一个成年男性都觉得脊背发凉。可当时,许蝉面对许母的故意伤害却是十分镇定,恍惚间就好像这件事并无不妥,给人一种她已经习以为常的错觉。 许蝉是HR阴性血,一旦出事危险系数极高。 当时来不及深想,现在李闵再咂摸起来,突然就觉得有些惊心。 他正想快步回家,走到楼梯口的时候,突然就听到楼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 难道是平台门没关好? 李闵走上台阶,刚要把平台门的插销挡上,就看到天台的木制秋千上坐着一个人影。 五分钟前,许蝉随手拿了件外套出了家门,她在楼道里漫无目的地游走了一圈后,最终选择拾阶而上,推开了通往顶楼的小铁门。 冬日里的A城寒风刺骨,她在空无一人的楼顶转了一圈,看着结了冰棱的高台,试探性地抬脚站了上去。 水泥质地粗糙湿滑,她伸手摸了下空气,脑海里突然记起很久以前,也曾有人站在这个位置。 许蝉突然很好奇,当时那个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是努力活下去,还是一走了之。 看着渐渐熄灭的万家灯火,许蝉突然有点想家,想念那个七岁之前幸福完满的家庭。 许蝉记从事起就知道,母亲和父亲就非常恩爱。 夫妻俩在同在一家私企工作,父亲是出纳,母亲是工厂里的业务员。他们家的日子算不上有多富裕,但是在同龄人里已经是很不错的家境。 后来,父亲被人诬陷做假账,母亲赔光了所有的家当,东奔西走想要为父亲辩护却毫无进展,没多久,就在听说父亲病重去世后彻底崩溃被送进了医院。 许蝉都快不记得那段时间是怎么熬过来的,再次想起来记忆就像隔着一道轻薄的纱,美化了一切的同时也弱化了许多的悲痛。 当时,母亲被工厂辞退,带着病拖家带口回娘家求助。 那时候,姥姥家开着一家纸扎铺,靠着一点微薄的辛苦费讨过生活。女儿和外孙女的到来,让她不得不重拾重担,娘仨战战兢兢地在穷乡僻壤里讨生活。 直到有一天,一群人找上门来,强制打烂了他们的家具,搬走了所有能用的东西,只给他们留下一沓沓的欠条和再也甩不掉的污名。 自那之后,母亲就开始有些不对劲起来,刚开始她只是有些钱财收集癖,慢慢地就有些不信任身边所有人,再后来就是无端地猜忌怀疑她,有时候受到刺激,一听到别人的挑拨就开始对她动辄打骂。 很多人都觉得许蝉很可怜,可许蝉从小就清楚,最可怜的人是妈妈。 人在年纪小的时候,总是格外敏感。 许蝉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和同龄人的差别,她要护着疼自己的姥姥,要护着被病痛折磨的妈妈,要还清父亲留下的层层债务。 她只有不停地努力,不停地拿奖,不停地做别人眼中的优等生,用高出200%的严格要求自己,才能获得别人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信任和好感。 她天真地想,到那时候啊,她就和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不用再受人指点。 可惜这一天来的太迟,等到她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从七八岁长到了十六七岁。那时候,许蝉突然发现,自己身边的人走走停停,已经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那些晦暗的秘密。 然而,秘密终将会被拆穿。 她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直到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缕阳光。 那段敏感又脆弱的青春期里,她怀揣着一颗真心,在虚拟又自由的网络上,把自己所有的忐忑不安和悲伤痛苦,都写给了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 他回她以温暖,她报之以信任。 那是她心里最珍贵的宝物,也是她唯一还算干净的回礼。 许蝉还记得,她第一次遇见李闵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升到了同所学校的高中部。但是作为老师口中最出类拔萃的代表人物,李闵的名字几乎伴随了许蝉的整个初中生涯。 突然有一天,老师们不约而同地不再提及这个名字,那时候许蝉才从一些边边角角的八卦传闻里,得知了他家里的事情。 但看外表,谁也看不出李闵竟然源自那样的家庭。 单亲家庭,父亲是个赌徒,从小就被父亲责问刁难,非打即骂,常常浑身是伤。 穿着白衬衫的少年,脸上总是干干净净的,喜欢坐在小区花园里的长椅上看书,垂眸思考的样子总是安静又乖巧。 许蝉每次去舅舅家,总会抽空跑到花园里等着,偶尔遇到一两次,隔着稀稀拉拉的冬青树,她也学着他的模样,把自己沉静到另一个世界,忘记一切,尽情徜徉。 她那时候觉得,这么温柔好看的男生,合该是荒原上的月光,在黑暗里,静静地带着所有无有归途的人找到自己的绿洲。 可就是这样的人,有一天突然就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 他烧了房子,摧毁了父亲的婚姻,顶着一脸的伤将父亲举报到了警方,而后就像是陷入了泥沼,任凭谁也拉不上来。 所有人都觉得他懦弱,自甘堕落,烂泥扶不上墙,可她却坚定地相信,李闵还是那个李闵。 他只不过是给自己裹上了厚厚的壳子,把那个笑起来总是格外鲜亮的自己,偷偷藏了起来。 就和自己一样啊。 那天,她坐在长椅上等到了天黑。 在虫鸣声中,许蝉一笔一划地在泥土里满了那个人的名字,她悄悄许愿: 万物有灵,蝉鸣为证。 请保佑我的月光啊,终究清越,常常耀眼。 还有,永远幸福。 第20章 “陪着你” ◎“虚假的告辞”◎ 许蝉靠在秋千上, 交缠着假花的冰凉的铁链贴在皮肤上,冷的人心口发疼。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 她微微歪着脑袋靠在一旁,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诚恳地请教着什么人, 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不速之客的到来。 浓重的夜色里,许蝉说话的声音像羽毛一样,顺着风口轻而易举就抵达到了李闵耳畔, 挠的他心头有些痒。 他陡然产生一种错觉, 他才是唯一的倾听人, 而不是偷听者。 “连你也不理我了吗?”许蝉语气无辜, 带着薄薄的示弱感, “那我哄一哄你,你能不能再陪我我说会话?不行,我后悔了, 你要保证绝对不走。” 李闵原本已经挪开的脚步顿住, 恍惚间连他自己也有些不确定——他是被许蝉发觉了吗?她在挽留自己?还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 莫名地,他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心软”, 他转过身刚迈出去一只脚, 突然就看到许蝉略一侧身,耳畔的耳机线暴露出来。 她停顿了一小会,突然略带娇气地跟电话对面的人说,“学霸, 借你的肩膀给我用用呗,我请你喝神仙偷心水。” 李闵在看到耳机的时候, 心里方才松了口气, 原来许蝉是在跟人打电话。可是最后五个字落入耳中, 他脚下突然一顿,险些就没控制住自己直接冲了过去。 神仙偷心水,是他以前和谢时雨聊天时,经常逗她玩瞎编的。 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偷心水。 除了他和谢时雨,也不该有人再知道这样东西。 他忽地想起,当年和谢时雨分手时,她在跨国电话里意味深长的那段话。 “李闵,我们之间从来都是你对不起我,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我知道,你其实没多喜欢我,可是你既然招惹了我,就别想再逃脱。” “你听清楚,现在是我谢时雨玩腻了,不想和你在一起了。你不是总说我像是变了一个人么?李闵,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你曾经失去了什么。”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闪现脑海,李闵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转念一想突然又后怕起来。 马宿雨刚洗完澡出来,就看到万年不露面的李闵竟然给她打电话了,她手一抖,手机啪叽一声掉进了水池子里。 手机是没坏,可是捞上来的时候电量不足,滴了一声就关机了。 那边的马宿雨慢吞吞地去充电,这边的李闵心急如焚,最后直接打到了于皖周跟前。 “哟,闵爷怎么突然想起我了?”于皖周嘴欠地说,“是不是在老爷子那挨训了,想求我帮忙找补找补。” 李闵薄唇微抿,目光掠过天台上的人影,轻轻拢了拢眼前的那扇门。 “你高中什么的时候追过许蝉?”李闵难得这么严肃的语气,于皖周不由自主就正经起来,认真地回想道:“就她高一啊,那会你不是也在追谢时雨吗?怎么了?” 于皖周恍然大悟,“哦,我听老爷子说最近正在给你安排相亲,你是不是知道自己眼光差,所以想找哥们学习如何鉴别茶艺大师?”他语气严正,一副怕被占便宜的样子,“友情价,九折包年,18000.” 李闵打断道:“许蝉和谢时雨关系怎么样?” “这我哪儿知道。”于皖周顺嘴抱怨,“我追许蝉,管她闺蜜干嘛?我是哪种禽兽不如的人。” 眼看着话题又要被代跑,李闵当机立断:“你有他们班其他人的联系方式吗?给我一个。” 于皖周吞吞吐吐,好半天转过去一个名片。 “这人对许蝉有点意思,你问的时候注意点,别说我们分手的事。” 李闵点开名片,直接备注加了好友,很好对方就通过了申请。 “您好,我是徐树岸。” 徐树岸,A城外国语大学的副教授,因为参加过国际对外交流会议,凭借出色的外语社交能力在网上很有知名度。 李闵没想到于皖周的情敌竟然是他,略一沉吟也做了自我介绍。 对方很久都没有回应,李闵正打算直截了当地问,就看到对方一个语音直接拨了过来。 “李医生您好,”男人声音听起来很有磁性,简短几个字却让人不自觉就产生了安全感,是社交场上游刃有余的老手。 他说:“我们家老爷子之前在三院做过手术,是您主刀治愈的。”他笑了一下,“当时没能拿到您的联系方式,没想到还能有幸遇到。” 不动声色地寒暄完,他适时笑道:“您联系我应该是有急事?不妨直说。” 李闵:“你还记得许蝉吗?” 徐树岸点头,“前段时间还联络过。” 听到这句,李闵心里突如其来有些不舒服,念头闪得飞快,他直奔主题:“你知道她以前在高中的时候,和谁关系比较好吗?” 说完,李闵连忙补了一句:“她快生日了,我想提前打听一下她的喜好。” 对面意味深长地轻笑一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据我说知,她刚刚才分手。您是?” 客气的语气里字字含刀,李闵难得有些紧绷起来,“朋友。” “哦,”徐树岸似乎有点惊讶,“她朋友不多的。” 李闵也不知道哪来的冲动,不知怎的就脱口而出:“现在有了。” 徐树岸沉默片刻,像是终于找到了重点,“高中的时候啊,那会许蝉不爱说话,唯一算得上朋友的——”他想了想,像是在努力判断,过了不知道多久,李闵的手心都出汗了,他才说:“谢时雨算一个。” 像是肯定句,又带着些反问。 李闵没有察觉到徐树岸说话时的情绪,道了谢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许蝉和谢时雨是好友,那么谢时雨分享小秘密给朋友也并不奇怪。 李闵松了一口气,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一场虚惊之后,他再看许蝉,突然就觉得心里坦荡了许多,连最开始的心慌意乱也渐渐偃旗息鼓。 天台上,许蝉还在打着电话,语气平静地有些异常,偶尔轻轻地笑了一下,也像是秋风拂落叶一般,让人想起寂寥的清晨,落完雨的巷子,被尘埃蒙过的漫长岁月。 李闵笑着摇摇头,感觉自己就像是个自娱自乐的丑角,站在这一平米不到的地方,脑补了一场跌宕起伏的闹剧。 他轻轻掩上门的瞬间,不知为何竟然有些失落。 沿着楼梯往下走,李闵顺手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在屏幕上的亮光映入眸底的一刹那,李闵突然顿住,有些不可思议重新拉开了平台门的缝隙。 微微晃荡的秋千上,许蝉还在自顾自地说着话,可是李闵分明看到,她的手机屏幕完全没有亮度。 无人的天台上,自始至终只有她自己。她没有和任何人通话,所有的心事只有风在听。 李闵心里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又冒了出来,他鬼使神差地背过身坐在楼梯口,像个擅长偷东西的小孩,把自己储藏在安全的黑暗里,悄悄伸手,企图偷来别人的一点点温暖,塞到自己空荡荡的怀里。 可惜,许蝉的世界里并没有温暖。 李闵听着她毫无情绪地讲着自己的无力,漫长的夜里,她的声音和他的呼吸融为一体,就像是两个平行时空的个体,彼此毫无血缘关系,却拥有着同样的心事。 他伸手拆开手快递里的啤酒,一罐接着一罐,突然听到许蝉站了起来。 她转过身,踩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片落在地的雪,突然转向平台门的方向。 “学长,很遗憾你没有成为我想象中的样子,我也是。” “谢谢你陪我一整夜。” 我想,我以后再也不会给你打电话了。 小区内的最后一盏灯熄灭,李闵的啤酒罐全部放空,许蝉在纷纷扬扬的大雪里站起身。 “晚安。” 李闵闻言立刻起身,迅速收拾脚下的啤酒罐,先一步下到了五楼的拐弯处。 看着许蝉安全到家,李闵抬手晃了晃空荡荡的啤酒罐,靠在凉飕飕的墙体上,突然有些怅然若失。 “你也晚安。” 楼道里脚步声回响,将男人的回应彻底淹没。 随着对面大门缓缓落锁,许蝉紧绷了一夜的神经才算是缓缓松弛下来。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酒味,她正对着上了两层保险的大门,在心里勾勒出男人离开的背影,伪装了许久的坚强轰然崩塌。 她垂下眼,将自己淹没在黑暗里,无声地颤抖起来。 次日清晨,许蝉裹着厚厚的围巾出了趟门,刚回到单元门口就看到一群人抬着沙发,帐篷,还有两大箱的羊毛毡运往电梯口,堵得楼道里水泄不通。 她看了眼楼梯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上去,好不容易爬到六楼,却发现这批人同样也到了六楼。 “哎呀,许小姐您出门了啊?”带着帽子的大男孩热情地打招呼,看到许蝉手里还拎着几个纸箱,连忙询问,“您这是专门去买的?下次直接跟我说一声呗,我那有现成免费的。” 许蝉愣了片刻,这才在脑子里记起,这是上次在物业遇到的小管。 “这是?”许蝉看了眼满地的东西,见工人跟搬家似的一箱箱地往天台上挪,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没想到小管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您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跟她有什么关系? 小管指了指对面的门,“这两户房型自带一个共用的小天台,业主正巧又是一个人。昨天晚上业主突然说是马上就要开春了,想要尽快把上面打理出来给两户一起用,平时种种花草,晒晒太阳,看看星星什么的。” 他乐呵呵地眨眼,“许小姐,您先回屋里去,到晚上上天台,包您满意。” -完- 第21章 “离家出走” ◎“许愿:找个靠谱男朋友”◎ 天台上就算长出摇钱树, 跟她有半毛钱关系。 许蝉拖着红肿的眼圈回家,进门之后先把鞋子摆放整齐,卸下能遮住大半张脸的围巾, 对着洗手池搓了五分钟的手,才走到厨房把口袋里的蒸饺倒进一次性盘子里, 加了碟醋和辣椒,最后直奔主卧。 早餐摆放整齐,她才回头拍了拍许母的肩膀, “绪灵芝同志, 起床吃饭了。” 绪灵芝昨晚闹了半宿, 又吃了药, 许蝉算着时间大概还得睡半个小时。她翻开手机通讯录, 找到之前负责对接的中介小哥,看着备注里的名字,她拇指一按直接拨了过去。 客厅里里的家具还是刚搬进来时的样子, 摆放得有些古怪, 像以前姥姥在时的问神布阵,看上去怪瘆人的。 许蝉环顾四周, 计算着还需要买哪些物件, 大概算了算心里就有了个谱。 正巧对方的电话也拨通了,一副还没睡醒的腔调,“喂?” 许蝉做完自我介绍,直奔主题:“业主上次不是说要把照片投到信箱嘛, 但是我研究了好几天,实在不会用胶卷相机, 我看那个冲洗还挺麻烦的, 所以想请您帮忙问一下攻略?或者附近有哪家店可以冲洗的, 我到时候过去。” 中介小哥的反射弧还没醒,望着天花板呆了一秒钟,想到是鑫海茂世的客户,这才连声答应。 许蝉快刀斩乱麻地做完昨晚计划好的事情,这才舒展着伸了个懒腰。 忙了一早上,许蝉反而觉得更有精神,她脱掉大衣扫了眼客厅里的布置,弯下腰从抽屉里翻出来几张发黄的A4纸,铅笔声沙沙作响,很快就勾勒出了一个新的布局图。 绪灵芝醒过来的时候,照常是什么都不记得。她先是习惯性地在房间里找了一圈手机,搜索到饭桌前这才发现上面放着蒸饺。 她早就习惯尽量待在房间里不出门,但看到还冒着热气的早餐,下意识就想要喊许蝉一起吃。 绪灵芝刚贴着门试探地喊一声,就听到客厅里“吱嘎”一声尖锐响声,紧接着就是许蝉的声音,“妈你过来帮个忙。” 绪灵芝忙不迭放下筷子出门,入眼就看到客厅被许蝉挪了个天翻地覆,原本逼仄又灰暗的布局莫名就宽阔齐整了一大截。原本的暗红色屏风被拆卸到两侧,露出复古的落地窗,光线自北往南渗透过来,房间里平白就敞亮起来。 “蝉蝉,你这是做什么?”绪灵芝慌不择路地直拍大腿,“房东不是不让动这些摆设吗?你这么做人家不让住了怎么——” 她话音未落,许蝉就出声打断,“不让住就不让住,租个房跟坐牢一样,你不难受我难受。” 按照许蝉的想法,李闵要真赶她走,她还称心如意了。 她都已经打听好了,附近有个酒店可以月租,大不了暂时住在酒店,等到绪灵芝同志做完复查走了,她再自己慢慢想办法。 “你这孩子,房子哪是那么好找的。你这个脾气,之前也是住的好好的,突然就退租了。”绪灵芝唠叨起来,又扯出许蝉之前租房的事情。 许蝉一听连忙插嘴,“要不怎么说合租麻烦呢?我只不过是出差多了点,就被小朋友怀疑是骗子,她连夜搬走,顺走了我一冰箱,我自己白填进去两三万房租,我还没地儿说理呢。” “还不是你挑三拣四,害得人家小姑娘心慌。” 绪灵芝正常起来,脑子也非比寻常的机智,她这个女儿什么都好,就是日常生活里给人的压迫感太重,拖鞋要摆放整齐,厨房要擦洗如新,地毯必须是对称花样,就连房间里的陈设稍微被人碰乱一点点脸色就要变一变。 许蝉乖巧闭麦,也没多嘴这不是她故意挑剔,而是一种病。 一家子就剩下两个人,两个人都有病,想想也是糟心。 许蝉把茶几摆放到正中央,插着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妈,你觉得怎么样?” 看着许蝉重新归置的客厅,绪灵芝满意地点点头,许蝉挑剔是真,但是归纳整理的能力从小到大都是一流的。 “我下午去附近的影楼冲洗照片,六点半我在小区门口等你,你下来我们去吃年夜饭。” 许蝉不说,绪灵芝都没有意识到,今天竟然是除夕夜。 背井离乡,家也不像是个家,绪灵芝突然鼻子发酸,搂着许蝉道:“都是妈妈拖累了你。” “可不是么。”许蝉坐在沙发一侧,随手翻开一个记账本,一上午的花费都记录在册,然后敲敲本子说:“所以你要给我争气点,少犯点病,别再让我哭了。” 许蝉说着故意扬了扬下巴,“你看我眼睛,都是被你气的。” 绪灵芝听许蝉这么一说,忽地就记起一些碎片似的情景,看着女儿手腕上的已经泛着青灰的痕迹,她肃然起立,战战兢兢地伸手摸了摸,满脸都是愧疚:“我昨晚上又打你了。” 还打我,差点就完犊子。 “打是疼,谁让您是我亲妈呢。” 许蝉拉着绪灵芝坐在旁边,从门口的纸箱旁边勾出一个塑料袋,“大夫新开的药,下次别乱扔了。昨晚弄丢的两颗,到现在我都没找到。” 她下意识瞄了几眼,视线撞上绪灵芝的有些混沌不安的眼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兜里掏出个手机:“下次小姨再给你打电话别接了,她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每次都要靠着贬低我找点存在感。” 上次绪灵芝抓方向盘就是那女人的挑拨,这一回还敢打电话过来,许蝉一想到今早骂过去她那一嘴的无辜,就忍不住冷笑,“她不就爱散播谣言,说我挣的钱都是被包-养来的么?妈你下次就回怼过去,他们家儿子想巴结还没人要呢。” 绪灵芝一下子被许蝉点到死穴,脸色青白一片。 许蝉明知她情绪有些波动,但还是继续说:“连我妈都不相信我,我也不知道活在这世上能靠谁。” 她反问绪灵芝,“她说我是,我就真的是包-养了吗?她说我的钱是脏钱,你拿在手里就真觉得脏吗?妈,我们才是一家人,我才是永远都不会骗你的那个人。” 有些话说开了比不说开好,有的现实人总是要面对了才能更坚不可摧。 许蝉也是昨晚想通的,不管是绪灵芝还是她,心里的疙瘩总要解开,刮骨挖肉才能药到病除。 “绪灵芝同志,您还有话要说吗?” 绪灵芝讷讷地站着,心里一阵阵地眩晕。 她理智上觉得许蝉说的很对,可是心里总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她感觉潜意识里有一个推手,总是怂恿着她左右摇摆,每次濒临崩溃的边缘,只要她一认输就会完全失去自己,伤人害己。 可是眼前的是她唯一的亲人啊。 她心里恐惧信任,但是又渴望着,良久她颤着嘴唇缓缓道:“妈以后一定不听人教唆。” “既然绪女士都发毒誓了,那我也发一个。”许蝉咬紧下唇,认真地思考了一会,“那我以后一定擦亮眼睛,找个靠谱的男朋友。” 李闵一大早就被电话吵醒。 “闵哥,您那个胶卷相机怎么用啊?有没有攻略什么的,租户说不会用,没法拍。”中介小哥的嗓音回荡在卧室内,李闵瞥了眼备注,按下免提,嗓音喑哑道:“你把我微信给她了?” “那哪能。”中介连忙拍胸脯保证,业主特意交待过的事情,他怎么会忘。 “哥你给想个办法,您的要求租客也答应了,这拍照总不能也让租客自学吧?” 中介小哥也是头疼,这位业主是个大客户,也是老熟人,人很好说话,就是租住的要求赶客。 [租住期间,租户不能擅动客厅里的任何陈设,包括摆件的位置,桌椅的角度,光线等等。除此之外,租客还得在每个月月初用胶卷相机拍照,冲洗后的照片投到业主邮箱。] 一想到这个,他就心里没底。 这好不容易来个适合的,可别又泡汤了,大过年的他可不想再次处理纠纷。 “要不,我网上找个教程给她?”中介思考着,吞吞吐吐地说:“不过租客自己说,她想和您当面沟通。您看方便不?” 当面沟通不就露馅儿了吗? 李闵犹豫了一会,看到下午没有安排,于是道:“晚点我给她视频演示。” “好嘞。” 中介满意地挂断电话,李闵也从床上坐起身来。 他揉了下头发,走到洗手间冲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突然有些陌生的自己,他突然想到昨晚的许蝉。 大过年的,也不知道她们除夕打算怎么过。 李闵洗漱完,弯腰从柜子里拎出来几大包米面,两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过期的油,还有几张乱七八糟的购物卡,他蹲在光秃秃的地板上想了想,又觉得送这好像有点磕碜,干脆就从热门网红酒店定了一桌团圆饭。 楼上的天台差不多也该弄好了,他这么避着许蝉也不是办法,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约着吃顿和解饭。 下午五点钟,李闵准时打开视频通话。 视频里,许蝉扎了一个清清爽爽的丸子头,穿着一件白色的灯芯绒衬衫,看到视频接通就打了个招呼,似乎并不意外“房东”的视频教程居然不露脸。 “相机的操作我学会了,但是我不会冲洗。”许蝉站起身,把电脑挪了个角度,“那边的小房间我看像是个暗房,是用来冲洗胶卷的吗?我很感兴趣,想自己试试看,您要是方便可以过来教教我?” 她让开镜头,故意让视频正对着客厅的布局,“要不,我过去也行。” 许蝉站在暗房门口,也没注意到视频里的人影猛地晃了一下,紧接着画面背景就只剩下空荡荡的一度白墙。 她正落落大方地说着,突然就听到门铃声响起。 许蝉略微勾起唇角,打开门的一瞬间,男人高大的身影顷刻间就逼近过来,他擦着许蝉的肩膀冲进客厅,环顾了一遍满目全非的房间,脸色白到近乎失色。 “谁让你碰我东西的?”李闵回过头,对着许蝉一声低吼。 许蝉微微一怔,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心底却是越来越平静。 “我这就走。” 许蝉毫不犹豫地转身,正巧绪灵芝听到声响跑了出来,她连忙安抚:“妈没事,我们去酒店。” 李闵还定在原地,看着眼前全然陌生的客厅,他突然就想不起这里原本的样子。 突然的冲击过后,他猛地想起刚刚做了什么,转过身就看到房门大开着,客厅里空无一人,他大步走到卧室,突然发现卧室里的陈设一如往常,所有的东西都打理的十分整洁。 短短几分钟而已,许蝉就这么走了,甚至连行李都像是提前就准备好的。 李闵胸口剧烈起伏,明明一切都是许蝉的错,可是此时此刻,他却觉得莫名憋屈。 有人提前就算好了一切,精心等待着他跳入陷阱。 这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告别。 “妈,你先上车。”许蝉催促着,单手拎着行李箱火速放进后备箱,但是司机的后备箱里放了半边年货,导致她的箱子进不进去都有点纠结。 司机见许蝉好半天也放不好,忍不住下车帮忙,“小姑娘,大过年的你们这是去哪?” “走亲戚。” 许蝉随口应付,在看到行李终于落了座,终于松了口气。 她低着头查好路线,快步走向右侧副驾驶,就在她正打算入座的时候,车门突然就被人一只手紧紧掰住。 “你们怎么回事啊?还走不走啊?”僵持了大概有两三分钟,司机忍不住按了按车喇叭,焦急地询问。 后座上的绪灵芝也一脸疑惑地看向许蝉,下一秒,她就看到自己家瘦不拉几的女儿被男人从副驾驶拎了出去。 “师傅,麻烦您给开个后车厢。” 李闵挡在许蝉面前,回头温煦一笑:“离家出走,让您见笑了。” 第22章 “缺钱” ◎“吃回头草?”◎ 街区里的风呼呼地刮, 大雪将下未下,像是在吊着行人的胃口。 许蝉天还没亮就打车赶到马宿雨的小公寓,刚登上楼梯就隔着厚厚的墙壁听到屋里震耳欲聋的音乐和男男女女的尖叫声。 “你到哪啦?”欢脱的鼓点声里, 许蝉听到马宿雨扯着嗓子撕心裂肺地喊,她站在门外, 莫名就有点不太想进去。 算了,好歹也是提前就答应好的,马宿雨又特意交待了有急事。 她按了按门铃, 对着话筒里慢吞吞说:“在门口。” 马宿雨穿得花枝招展, 脸上抹的到处都是亮晶晶的, 拉开门就看到穿得像个大馒头似的许蝉顶着俩大黑眼圈, 素面朝天地注视着她。 马宿雨打量着她这身毫无求生欲的搭配, “咦”了一声,一把就把人薅进了门里。 在外面的时候,许蝉还只是觉得吵闹, 两只脚踏进门里, 许蝉感觉自己就像是跌进了谁的肺腑里,乐声震得她整个人都有些发颤。 她一眼望去, 遍地都是气球玩具, 屋顶飘得,墙上贴的这简直是把星星都摘到了房间里。 许蝉匆匆扫了一眼满屋子陌生的面孔,所有人都跟约好了似的,颤颤巍巍地胡乱抖动着, 而这场宴会的主角却人影全无。 许蝉抬手塞住耳朵,用下巴戳了戳聚光灯下的帅哥美女, 斜了眼马宿雨:“这就是你说的喝茶谈心?” 哎呀, 骗老实闺蜜来玩怎么能算是骗呢—— 马宿雨神秘兮兮地拉着许蝉贴在墙角, 用手指了指眼睛冒着彩光的玲娜贝儿身后不远处的男人,趴在许蝉耳边大声喊道:“和你喝茶,和他谈心。” 看着马宿雨一脸的桃花,许蝉立刻回望过去。 那人站的远,和人群隔得很开,正在单手插兜举着一杯鸡尾酒独酌,明眼人一看就是在等人。 等的还是眼前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浪荡大小姐。 许蝉往死里看了几眼,愣是没想起这男的是马宿雨的哪位前任,直到男人回头望了一眼,眼尾的痣敞亮开来,她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这不是上次在医院,马宿雨疯狂给她安利的帅哥医生?好像说是于皖周他爹的学生,她还有这位的微信呢。 许蝉了然,忍不住好奇:“上次在Blueberry也是他?”她小声嘀咕,“他们做医生的压力这么大,现在都喜欢这种场合?” 许蝉还记得上一回在Blueberry,马宿雨就是因为突然上头跑去泡男人,所以才把她甩给李闵。现在看来,这人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勾搭……啊不,是交往上的。 马宿雨勾着眼角到处放电,扭过头才捕捉到许蝉满脸嫌弃的表情。 周围太吵了,许蝉声音又轻,她回想了一会才捕捉到几个关键字,当即就嗓门扯得贼大,像是恨不得全场都听到那个名字,“什么场合?医生怎么了?你们家李闵不也是医生嘛!” “怎么就我家李闵了。” 看着马宿雨跟着节奏乱晃,答话牛头不对马嘴,许蝉狠狠地白了她一眼,转身就找了个空隙钻到了卧室。 瓷实的墙体挡住了不少嘈杂,许蝉刚坐没一会,就看到马宿雨穿花弄蝶地钻了进来,一进门就往床上一倒,“累死老娘了,这该死的于皖周再不来,我就把他挂在城门上鞭尸。” 还挂城门,许蝉打趣:“最近大数据没少给你推书吧?” 马宿雨嘿嘿一笑,眉毛挑的起劲:“别说,真香。”她迷妹似的咬了下唇,“和我们家弟弟一样香。” 许蝉被肉麻地打了个寒颤,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见马宿雨一副要睡死过去的模样,顺口问:“你家帅哥还在外面,不招待一下?” “走了。”马宿雨手背挡脸,转身就把自己裹紧了被子里,“说是院里有事,十天半个月回不来。” 她说着突然睁开眼,像是想起了正事。 许蝉看着她精神抖擞地从抽屉里翻出个手机,死命按了几下,见没反应又气呼呼地砸了进去。 “又贵还不防水,垃圾。” 许蝉打了个一整夜都没睡好的小哈欠,“你这么早喊我过来,到底是要干嘛?赶紧着点。节后最后一天了,我今天下午还得去趟音像店,我妈嚷着要听梅艳芳的专辑,老太太的新年愿望不好推辞的。” 马宿雨瞥了眼许蝉,看着她一副“我很忙你搞快点老娘在你这不想多耽搁一秒钟”的表情,忍不住叉腰骂道,“好你个许蝉!你还装!那么大的事儿你现在还不打算告诉我?” “什么大事。”许蝉眨眨眼,愿闻其详。 “要不是于皖周那个大嘴巴,我都不知道你和李闵同居了!说,你们俩什么时候好上的?” 许蝉忍不住“啊”了一声,被马宿雨的遣词用句震得一愣一愣的。 “哦,我知道了!是不是上次在Blueberry,你们俩醉酒回家,生米煮成了熟饭是不是?” 马宿雨纤细的手指在许蝉面前晃来晃去,许蝉没忍住张口就咬了过去,差一点就要得逞的时候,突然有人敲门。 “谁啊?”马宿雨缩了缩手指,一边开口一边瞪着许蝉骂道:“许蝉你属狗啊?” 许蝉倒是觉得,马宿雨和于皖周越来越像了,两个人口头禅都一模一样。 说曹操曹操就到,于皖周应声走进来,关上门就问:“你们俩躲这儿干嘛?我找了半天。” 他全副武装,搞得不像是寿星,像是哪来的大明星。 许蝉还没开口,马宿雨就哼唧一声,“大寿星来可算是来了啊?我这宴会办的不错吧?”她手一摊,意图明显,“搞快点,赶紧给我。” 于皖周随手掏出一串东西砸在马宿雨手心,许蝉扫了一眼,看到那是他最宝贝的那台赛车的钥匙,平时碰不让别人碰一下的。 “只准玩一个星期,擦坏一点点我一定不打死你。” 这们俩可真是冤家。 许蝉看了眼马宿雨,发自肺腑地感慨。 于皖周一对上许蝉,脸变得比谁都快,一会功夫就跟邻家小奶狗似的凑了过来,放轻了语气关心道:“许蝉什么时候来的?你们刚刚聊什么呢?” “聊她和李闵同居的事儿。” 马宿雨嘴快,恨不得夸大其词,把现场画面都拉到家庭影院,兜售瓜子儿供万人磕CP。 许蝉急着声辩,被口水呛了一下,于皖周连忙回头拍了拍她的后背,扭过头怪罪马宿雨,“你看你把许蝉急的,这种事能乱说吗?我兄弟能是那种吃窝边草的人。” 马宿雨哈哈大笑,一把抱住许蝉,“谁让我姐妹有魅力呢。” 许蝉这才听出他们俩是拿自己开玩笑,她双指提到嘴边,面无表情地各自送出一个手动微笑。 过了好一会,她视线过了一遍两人,见这俩欲言又止磨磨蹭蹭的样子,忍不住指了指手腕上的表:“还有半个小时,再不问我就走了。” 马宿雨这才跟被人按了“开始”开关,连炮珠似的噼里啪啦地问了一大堆。 临了,她轻咳一声:“所以,你和李闵到底怎么回事?” 要不是她手机坏掉了打不开,马宿雨都想把李闵的通讯记录裱起来挂在墙上。 千八百年不食人间烟火的大男神,竟然三更半夜给她打电话!马宿雨后来越想越觉得邪乎,问了于皖周才知道人家是来打听许蝉的。 于皖周向来都很好套话,几句下来,马宿雨就知道了许蝉房东是李闵的事儿。 关键是!许蝉当初可是亲口拒绝过的,这可把她给好奇坏了。 马宿雨问的事无巨细,许蝉只好把能讲的草草都说了一遍。 思绪落在那天下车之后,她张了张嘴,话到嘴边突然就陷入了诡异沉默。 “除夕那天,我听说城南工厂爆炸,那天还有很多人在加班,A大三院的医生都过去紧急救援了,李闵也去了吧?” 马宿雨是个万事通,八卦新闻向来一个不落。 许蝉闻言,脑海里突然就浮现起新闻推送里的大火和乌烟,她莫名觉得心头发紧,下意识想催促马宿雨继续说,突然就听到她拍了下于皖周的大腿,扭头看向自己说:“所以,许蝉你看!这是老天都不想你搬走。” “胡说什么!” 于皖周轻轻地推了把马宿雨的肩膀,表情突然变得严肃。 “事故还挺严重的,我这几天给闵爷打电话他都没接,信息也没回。我听老爷子说,那边还有什么化工药品爆炸,医务人员都得戴防毒面具。人命的事情,别开玩笑。” 许蝉听的心一沉,她也看到了新闻,却没有于皖周知道的这么详细。 马宿雨被于皖周训斥之后,瘪瘪嘴有些委屈,“我就是调节一下气氛,你这么凶干嘛?” 于皖周在旁边哄了半天大小姐,许蝉却突然想起那张新闻热评里网友分享的现场照片。 [巴掌大的灰烬飘得漫天都是,烟尘里看不清建筑,看不清人脸,只有无数残垣断壁,钢筋泥土,还有穿梭其中的白色人影。] 隔着照片,她似乎听到了有人在惨叫,有人在哭泣,也有人麻木如行尸走肉地等待着前途未知的明天。 医生是降落人间的天使,可是“天使”这次放在李闵身上,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许蝉突然想到那天,李闵拎着她的行李开口说的唯一一句话。 “在我回来之前,先住着。” 她原本是打定主意要走的,可是医院匆忙一通电话,许蝉眼睁睁地看着李闵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冲上了她叫来的那趟出租车。 隔了老远,她才回味过来,他那句话里似乎是有挽留的意思。 更重要的是,许蝉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自己的口袋里拿走了她的身份证。 “竟然能把李闵惹毛。” 马宿雨眨巴着眼睛,兴味盎然地盯着许蝉,一脸崇拜:“你怎么做到的?快说出来让我们学习一下。” 于皖周赞同地点了点头,“我认识他这么多年,还没见他跟谁发那么大的火。” 两个人蹲在一边,满脸都写着“吃瓜吃瓜”“快说快说”。 许蝉思考稍许,总结了一下自己的作死行为。 “我把他家房子的风水给破坏了?” 于皖周:“……” 马宿雨:“……李闵居然还是个迷信的人呢。” “是哪栋房子啊?” 于皖周突然问,还没等人回话,他就有些一言难尽地看向许蝉,“该不会是鑫海茂世13栋602那套吧?” 马宿雨:“那套怎么了?” 许蝉一脸茫然地等着于皖周科普。 后者噎了一下,似乎瞬间理解了李闵发脾气的原因,他难得的没有嘴瓢,杵在那组织了半天语言,才同情地看向许蝉。 “那套,是闵爷仿着他妈妈在世时的老房子买的。” 李闵刚出生母亲就是去世了,家里原有的东西也被他那个不成样子的爹折腾的所剩无几。因此,李闵关于母亲的遗物几乎没有。 后来,李闵在垃圾堆似的抽屉里翻到一张两个人的老照片,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母亲的样子,因此视若瑰宝。 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李闵和父亲突然就吵了起来,那张照片也被烧得连影子都没留下。 于皖周心想着里,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他还是第一次对李闵的八卦守口如瓶,抬头望向许蝉,郑重其事地说:“他为什么把家具乱摆我不清楚,但是那栋房子,大概算得上是他唯一的家。” “既然这么在意,干嘛又要把它租出去?”马宿雨好奇地问。 于皖周摇摇头,李闵从不主动提及自己的私事,就连许蝉住过来也是他上次说要来过来找李闵,无意中发现的。 他想了会,像是终于找到了合理答案:“可能是缺钱?” “三甲医院的副主任医师,还是骨干,他又是个大光棍,缺钱?”马宿雨白了眼于皖周,满脸不信。 许蝉安静地看向于皖周,听到他咕哝了一句。 他声音很小,却像是针一样,轻轻地扎了她一下。 “闵爷从来都不存钱的,他卡都不用,哪来的积蓄。” 什么样的人,才不会想着给自己留一点积蓄呢?许蝉看着眼前两个吵得朝着火热的人,心里突然闪过李闵的身影,鼻子莫名地有些发酸。 她想啊, 那个人大概是从未有牵挂,也不愿意给自己留后路吧。 许蝉心里束缚已久的那股不甘突然松散开来,如丝帛云茧熨帖平展地舒展在平面,袒露出原本被不断向内自省的一颗心。 过往岁月里,她总是在责怪自己不够好,所以才不被人珍爱。直到此刻,她突然彻底意识到,灵魂皆有方向,她没有资格去苛责他,如她所愿的爱她,选择她想要的路,成为她渴求的模样。 所有人都囿于心病,有人擅长逃脱。 但是,也有人将它视为吾乡,苟延残喘。 谁都没有错。 “你就跟个舔狗似的,整天跟在李闵身边汪汪汪,这种时候胳膊肘还往外拐?” 马宿雨的大嗓门从天而降,许蝉瞬间就被勾回了思绪,然后就听到他们俩不知道又把话题扯到哪又吵起来了。 马宿雨指名叫姓地骂道:“于皖周,你就说你那颗心是不是偏到家了,有兄弟没姐妹啊!” 于皖周听到马宿雨这么说,一时间也生气了:“我不就说闵爷就没搭理过谢时雨嘛,你这么大反应干嘛?怎么了,你也暗恋他?” “他要不是想跟谢时雨复合,干嘛打听这个?”马宿雨一听到暗恋这个词,立刻快嘴斩乱麻,“渣男渣男渣男!” 于皖周被喷得马宿雨瞠目结舌,他擦了把脸,“不是,你骂我干嘛?” “骂的就是你们这群狗男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马宿雨声嘶力竭地吼,回头看到许蝉静静地望着她,忽然就哑了声,心虚地低头戳了戳眼前的懒洋洋抱枕,不放弃地补了一句:“得了便宜还卖乖,恶心。” “你这么说我就得说道说道了,”于皖周不甘示弱,字正腔圆地提李闵打抱不平。 “当年那女的人前人后两幅面孔,用自-杀逼得我兄弟和她在一起,你说她能是什么好人?她自己不长眼,坑的我兄弟差点把命都搭上,高考那天还有脸过来玩胁迫。当初!要不是闵爷运气好,命好,他这会还不知道被她祸害到哪呢!” 于皖周越说越气,在心里藏了十几年的话一下就全倒了出来。 “后来闵爷跟她提分手,她一哭一闹往天台一站,搞得我兄弟被挂在学校论坛鞭尸似的骂,后来可倒好,拍拍屁股出国了,还给人扣了一个出轨渣男求复合的屎盆子。” 许蝉听的心惊胆战,心里有一根弦像是被轻轻拨动,发出一声悲鸣。 她心底泛起一丝涟漪,但很快又迅速平复如初。 旁边的马宿雨也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咋舌道:“这么劲爆。”她说着又偏过头朝着许蝉努努嘴,一张脸上就差点写上“姐妹爽不爽,活该他报应”。 马宿雨今天表情语言实在是过于丰富,许蝉撇开眼望向落地窗外。 外面的天色彻底亮透,日光从乌云中穿破,一寸一寸地漫步人间,忽然之间原本灰暗的视野就遍地灿烂。 她回过头看了眼身后两个人,正对上谢时雨探究的目光,“怎么了?” “蝉蝉,你不发表点想法?” 许蝉看向于皖周愤懑不平的脸,回味着他们一开始的话题,李闵为什么要打听她和谢时雨的关系? 她仔细思考,合情合理地分析道:“我是更偏向于——李医生情根深种,矢志不渝,所以想通过我这个媒介吃个回头草?” 总不可能是他对我感兴趣吧。 -完- 第23章 “青梅竹马” ◎“叫哥吧”◎ 地图上的方向标忽远忽近, 忽左忽右,捉迷藏似的围着许蝉原地打转。 许蝉站在十字路口转了一圈,看着眼前明明本该是音像店却是个报亭的建筑物, 突然非常质疑这个软件的运行程序是不是也因为过年休告假偷懒了。 前几天,绪灵芝不知道在哪翻到这家店面, 激动到半夜睡不着,非要嚷着来买专辑。许蝉用一台胡桃木色留声机,外加两张唱片, 连哄带骗了好半晌, 才终于说服绪女士这位路盲不要擅自出门, 老老实实待在家等着她带回去。 可现在……许蝉叹了口气, 深觉她这个路迷的很不科学。 街边的路灯晕开光线, 熏得周边的一切都带着一股浓重的复古味,许蝉循着报亭一路询问,问了一大圈压根都没人知道有这么一家店, 她一时没察觉, 绕着绕着就拐到了A城外国语大学的西侧门口。 外国语大学的西门附近是对外会议厅,隔着小花园就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家属楼。 许蝉坐在公交站台下面, 身边全是来自家属楼正打算去小广场跳舞的大爷大妈, 旁边路过烤红薯的电瓶车扬起一阵阵甜香味,七零八落的梧桐树枝被风吹得一抖,滚得满地都是枯黄残缺的落叶。 许蝉低着头,不认命地重新下载了一个地图软件, 对比看了一会,果然发现两个地图显示的参照物不太一样, 甚至连下车的站点都像是正版与山寨版。 “公交站的名字怎么还差一个字。” 她放大地图上的细节聚精会神地研究, 完全没有注意车上下来一个人影, 那人拄着一把伞站在她的身后,视线掠过她耳畔的碎发,也跟着兴味盎然地钻研起来。 “菱角西站和菱角西站站不是一个站点,你下早了一站。” 许蝉正专心看着,听到身后有人轻声提醒,她下意识就反驳道:“菱角西站和菱角西站站的公交完全不一致,只是路线上有点交叉,按理说不可能存在早下一站的情况。可是我从75路菱角西站下车之后,按照导航根本就找不到小南街的那家音像店。” 她点了点地图上的标记,判断道:“这两趟公交最近应该是交换过停靠站点,为了省事直接把站台名字也换了过来,攻略上的信息没更新,所以导致我从一开始就上错了车,下错了站。” 男人抱着手臂,赞成地点点头,“你想去的音像店要乘坐735路去菱角西站站。”他伸手抬了下眼镜,突然说:“太晚了,我陪你过去。” 现在的陌生路人都这么古道柔肠?许蝉错愕地抬头,正对上男人英俊的脸,无数阳春白雪的形容词充斥进脑子里,她删繁就简道:“徐树岸?” “许蝉。”徐树岸的眼睛含着笑意,站在梧桐树下的身形肩宽腰窄,长直的黑色羽绒服被风吹的微微掀起,他淡淡地勾起唇角,朝着她微微颔首:“好久不见。” 许蝉的确有段时间没见过徐树岸,他们高中的时候同级不同班,经常在打比赛的时候碰面,算是学习上的搭档+对手,毕业之后少了竞争关系,偶尔聊聊近况,关系保持得十分良好。 “你过年不回老家吗?怎么会在这里?”徐树岸的老家和许蝉家隔得不远,以前都是节假日在家见见面。这会学校早就放假了,他一大学教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徐树岸拢了下衣襟,眼底油然带了些许自得:“去年我把老人接到A城了,校区里有家属楼,也方便照顾。” 他看向许蝉,对她的变化格外在意,“你怎么大老远跑到这儿找音像店,不记得你有这喜好。” 许蝉和熟人在一块的时候话就略多,再加上徐树岸也知道她家里的情况,于是就顺口抱怨,“还不是老太太兴头起来梦回追星人,非要我去帮她买专辑,还得是黑胶唱片。我问了一圈代购都没有货,只好自己过来碰碰运气。” “那你运气不错。”徐树岸笑着看向许蝉。 许蝉茫然地眨了下眼睛,“我运气好?”坐错了车,下错了站,店都快关门了还在这迷路,这是哪门子的运气好。 像是一眼看穿了她的想法,徐树岸伸手揉了下许蝉的后脑勺,“我是说你碰到我运气好。” 马路上的出租车呼啸而过,许蝉脑门一热,突然就发现整个站台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空气安静下来,她仿佛能听到对面男人的心跳声。 “走吧。”徐树岸远远看到预约出租车的车牌号,伸手去拉许蝉的手腕,“打车五分钟就能到。” 许蝉不易察觉地错开手臂,和徐树案肩并肩走在一块,“你怎么时候约的?”刚刚她也没看到徐树岸看手机。 他这人就是这样,很少在公共场合玩手机,正派的不行。 “看到你的第一眼,我下的单。” 那时候,他也没想着她要去哪,只是觉得人都主动送到面前了,不找机会吃顿饭怎么都有点亏。 不过,这话徐树岸没打算说,他怕吓到小许蝉。 “哦。” 许蝉无精打采地靠在后座,看着窗外匆匆而过的树木,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徐树岸说着话。 提到绪灵芝女士的病,徐树案立刻慷慨解囊:“如果有需要,随时跟我说。”一副要把银行卡密码都要交待出去的架势。 许蝉实诚地叹了口气:“我哪是发愁钱啊。”她现在才是有钱没处花。 “我知道一位心理师,除了费用贵倒是很符合你的要求,她刚从美国回来,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小有名气的Psychologist,而且……”徐树案着意看了下许蝉的神情,“你也认识。” 她也认识?还是留美回来的。 许蝉好奇起来,“男的女的。” 司机突然刹车,前面的路被临时封停,似乎是在翻修下水道,打开车窗就是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许蝉在司机的催促下火速下车,借着耀白的灯光一眼就看到了桥头上醒目的唱片LOGO。她沿着楼梯走到地下桥洞,外表老旧的音像店就隔着一条马路,开在对面楼梯口左侧的小矮屋。 音像店的门面不起眼,但是进到里面确是别有洞天,许蝉看着小两层的矮楼里满满当当亮晶晶的专辑唱片,突然觉得绪灵芝的审美其实比她已知的还要上档次。 晚上九点钟,音像店里的人不是很多,许蝉扫过货架上的标记很快就在密密麻麻的专辑里找到了绪灵芝想要的那张珍藏版黑胶。 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听歌,也不擅长唱歌,但是身处这样的场景,就容易被氛围带动生出一种不买几张就有点亏本的错觉。 许蝉随心所欲地四处走动,目光掠过或经典或潮流的唱片,目光突然二楼最底下排的音乐剧货架上定住。 “安德鲁·劳埃德·韦伯的代表作《The Phantom Of the Opera》,25周年纪念版。”许蝉顺着男人的动作抬起手,就看到徐树岸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喜欢这个?” 许蝉收回视线,随手又翻了翻,就发现徐树岸手里拿的已经是最后一张。 贵倒是不贵,也很常见,只是……许蝉看着那张蓝光碟,突然就想到了很多年前,某个少年对它的热忱和执着。 “我没看过。”许蝉直接伸手要了过来,坦诚地说:“有个朋友以前很喜欢,正好我最近托他办了些事,刚刚看到,就想买回去作为回礼谢谢他。” 徐树岸不做点评地点点头,看到许蝉下楼去结账,他站在原地,手指划过旁边一排专辑的硬壳,突然就想起起前几天他正熬时差的时候看到的那条好友添加请求。 两人走出店门的时候,高架桥下的孔雀状彩灯已经焕然燃起,红蓝紫绿的斑驳光线依次交错在人脸上,徐树岸看着许蝉娇小的背影,忽然觉得整条街道都像多了几分旖旎的味道。 “那位心理师,我帮你预约了下周日,到时候我来接你和阿姨过去。”徐树岸率先开口,颇有点大男子主义的意味,“不许拒绝,大不了你也送我一份回礼。” 许蝉捏着手里的购物袋,心里正想着不知道李闵家有没有放映的设备,突然就听到徐树岸的“通知”,莫名就有些说不上来的情绪。 大概是受宠若惊?毕竟她和徐树岸顶多就是彼此的表面功夫都做的十分到位的塑料友谊而已,他能帮自己到这种程度,她确实是应该感恩戴德,结草衔环已报的。 “你想要什么礼物?”在许蝉的认知里,像徐树岸这种名利双收的青年精英,大抵都是看不上她的钱帛致谢的,那还不如实在点,大大方方地问问对方的想法。 徐树岸像是等了很久,漫步走到许蝉的身边,伸手帮她提起东西说:“先让我送你回家,改天再请我吃顿饭?” 许蝉抬头指了指不远处的地铁站,“我做3号线直达,而且路上还不堵。” 至于吃饭,吃饭这种事情你来我往,搞起来就没完没了,她有点懒得应付。 眼看着她就要拒绝,徐树岸连忙笑道:“听说阿姨的手艺很好,我都要上门拜访了,可不得使劲蹭一顿。” “那下周日你先来我家,我们吃完饭再过去。”许蝉算的一清二楚,半点也不给徐树岸机会,“徐教授,您有空把心理师的名片推荐我吧,具体的费用流程我自己去谈。” 徐树岸沉默片刻,“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喊我树岸哥吧。” 第24章 “衣服穿好” ◎“爸爸——”◎ “徐树岸就是个卑鄙小人, 表面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背地里挖我墙角。当年要不是我眼疾手快,差点就被这混蛋给捷足先登。” 浴室里的水声淅沥, 隔着雾气腾腾的镜面,于皖周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于皖周一边心不甘情不愿地拖地, 一边嘟嘟囔囔,“你可别信他那套,我看他上次跟你搭讪八成没安好心。” 自从李闵进门, 于皖周一张嘴就巴拉巴拉说个没完没了, 像是唯恐留了一丝丝缝隙似的。 李闵静静地听着, 任凭水汽浇在四周, 海底色的地板上泛起孱弱的涟漪。 客厅里的门铃声响起, 李闵隐约听到于皖周吆喝了句什么,紧接着就听见一记关门声。 屋顶的扇形花洒顺时针旋转,温热的弧度戛然而止。 李闵赤脚走出浅池, 双手撑在洗手池边清浅地呼吸, 连绵不断的水滴从男人额前的碎发上滚落,水汽笼罩的镜子里只映出一个朦胧的人影, 虚虚实实地看辨不清表情。 李闵熟练地打开水龙头, 等到冷水自池底溢满,他闭上眼把脸深深地埋了进去。 水面泛起几个小水泡,呛透鼻腔的刺激里,李闵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黑暗无灯的破旧卫生间里, 她拖着一副病恹恹的身躯,看着空空荡荡却犹如牢笼的房子, 也把自己泡在肮脏的浴池里, 然后又在男人的打骂声中被拽到地上被狠狠踢了几脚。 窒息感迎面而来, 李闵仰起头大口喘息。 “梆梆梆。” 门口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于皖周? 李闵略微静了静,抽下毛巾擦了擦头发从浴室里走了出去。 许蝉难得休一天假,刚一到家看到绪灵芝正忙忙碌碌摆了一桌子菜,锅里甚至还煮百合陈皮鲫鱼汤,兴致勃勃的样子比那天看到唱片还有劲头。 “我不就是休个假嘛,妈你这多少有点夸张。” 许蝉放下包,一边换拖鞋一边解开大衣,她迅速冲到厨房洗了手,刚打算夹个鹅掌垫垫肚子,就被绪灵芝从老远冲过来抢走了她的筷子。 绪灵芝仔细数了一遍,确定饭菜还没被许蝉下毒手,这才松了口气说:“上次的事情,本来就是我们不占理,人家李医生没记仇,还让我们住了这么久,也是个好心人。” 她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我看他也没空自己做饭,家里又没个人照顾,这次出差回来说不定又是泡面什么的瞎凑合。这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咱们请人家过来吃顿饭,好好聊聊,把误会解开。” 绪灵芝还在絮叨,眼前人影一晃,就看到许蝉趿着拖鞋快步回了房间。 房间门关上,许蝉从抽屉里翻出那张《The Phantom Of the Opera》,她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又用礼盒装好,这才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有点明显。 她有点紧张,尤其是一想到待会要当面道歉,这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上课被抓包,要站在楼道里念检讨一样难堪。 许蝉咬紧牙关,在心里把要说的话排练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疏漏之后,才换上鞋子,整整洁洁地去敲响了李闵的门。 一声,两声,三声。 里面似乎没有人,一点动静都没有。 难道是临时出门了?还是看到自己生气不想搭理。 许蝉攥着纸袋子,吸气呼气,呼气吸气,在心里不断地暗示自己:“撇开以前的事情,李闵其实也帮了她不少忙。不管怎么说,李闵现在都是她的房东,她一定要态度诚恳,不要带任何个人情绪地好好道歉,认真赔礼,争取能和平解决这件事。” 啊,许蝉你可以的。 拿出你做乙方气质,做个礼貌周到的好邻居,好房客。 房门“咔哒”一声,许蝉还在自我调节,就看到房门缓缓打开。 她脸上挂起笑,刚要体体面面地打个招呼,视线就顺着门缝就看到男人光着上身,线条明显的腿上只穿了条短裤,看也没看她就往里面走。 他边走,还语气嫌弃地说,“就你这记性,我劝你趁早去脑外科挂个号。” 这是……把他当成了谁? 许蝉脑筋转的飞快,视线不由自主被男人挺翘的屁股吸引。 李闵觉察于皖周安静的有点不太对劲,转过身来就看到许蝉乖乖巧巧地杵在门外,单纯好奇的目光已经蹭蹭蹭挪到了他的腰腹上。 许蝉!? 李闵脸上的表情一滞,大脑突然一片空白。 隔着五六米的距离,他和许蝉面面相觑了大概过了七八秒,在他意识到许蝉的目光又逐渐下滑的时候,这才僵硬地挪开两条长腿,有些顺拐地大步跌进了卧室。 于皖周抱着快递一路快跑,到了单元门口才想起自己忘记带钥匙,幸好一楼有位先生出门,他正好蹭了进来。 他慢吞吞地下到五楼,想着顺道“路过”许蝉家来了偶遇,没想到刚爬到六楼的楼梯口,就看到满眼新奇的许蝉,正温温柔柔地站在李闵家门口的垫子上。 “许蝉!你今天没上班啊?” 于皖周一只手夹着快递,另一只手揽住许蝉就往里走,“怎么站门口,是不是李闵那货又欺负你。” 他说是这么说,但是一心只想着和许蝉随便扯个话题搭搭话。 许蝉心里还在回味刚刚的画面,低着头半晌也没有开口说话。 于皖周就当许蝉是来人家做客有点拘束,他见许蝉手里还提着东西,眼睛扫过还亮着灯的浴室,立刻就起身敲了敲磨砂质地的门。 “闵爷,快出来啦!招待客人。” 于皖周话还没囫囵,就听到卧室门从里面被拉开。 李闵穿着白衬衫黑西裤,脸色稍微微有点阴沉,他径直打开冰箱门看了一眼,表情略微尴尬地看向了于皖周的快递。 “喂!你干嘛?这是给老爷子买的黄山老窖。”于皖周一个猛虎飞扑,抵死守护自己的快递,却被李闵一把豁开当面揭穿,“真给老爷子的,你往我这寄?” 他家里都快成于皖周私藏禁-品的窝点了,这一次大概又是讨好哪个女孩子的新花样。 李闵伸手在箱子翻了翻,果然看到有几瓶花里胡哨的饮料,他看了眼成分,挑了个温和的樱桃饮递给许蝉,“家里没有热茶,这个你凑合尝尝。” “怎么说话呢?这东西可是进口货,我特地用来……”他噎了一下,想到许蝉还在旁边,又把话题生硬地挪到了她身上,“许蝉蝉,你是不是特地来找我的。下次你直接电话呼我,我随叫随到,还可以带你去好地方玩,李闵这里跟和尚庙似的,没意思。” 许蝉脑海里突然就闪过刚刚李闵的那啥,她深吸一口气,顿时感觉脸颊微微有点烫。 她余光看向窗口,经过李闵的时候他也正好看向自己,两个人四目相对,默契地没有提及刚刚的乌龙。 刚进门的时候没注意,许蝉这会环顾四周,才发现李闵家和她那边虽说是同一个户型的房,但是相比较她那边塞得满满当当,家居味道十足,他这里还真是空空荡荡,活像个和尚庙。 客厅里只摆着一张桌子,一个黑色长沙发,旁边散落着还有两三个收纳盒,里面好像是书。 李闵开门的时候她也匆匆扫了一眼,卧室里好像也就一张床,整个房间除了白色的墙皮,几乎就跟没有装修似的。 一瞬间,她突然理解李闵为什么不把这里出租出去了。 房子整得跟冰棺似的,就算是租出去也赚不了多少钱。 她心念一转,突然就有些好奇起来,他是典型的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类型,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不惜“卖”房子也要存钱呢? 许蝉静静地思索着,手里的樱桃饮转了一圈又一圈,这一幕被李闵看到,便以为是她不喜欢这种饮料。 他难得有点心慌意乱。 一方面是没想到许蝉会突然出现,另一方面也是觉得之前的事情,自己也有冲动的地方。 “抱歉。” “对不起。”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出声,许蝉扬起脸看向李闵,忍不住笑了一下,“我先说吧。” 李闵脸上没什么情绪地点点头,整个人靠在桌子上,手里不知道从哪拽过来一根塑料扣。 男人的手指纤细修长,玩转塑料扣的样子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在手术台上给病人打结。 “上次乱动你家具的事情,是我的不对。”许蝉是真心道歉,她之前并不知道那栋房子对李闵意味着什么,虽然现在也不是特别清楚,但是既然李闵提了要求,那一定是对他很重要的事情。 她在签约之前就答应过了,可是临时反悔,还一时意气把房间的布局给改了,这些都是她的不对。 “这是给你的赔礼,很抱歉对你造成了伤害。”许蝉将礼品袋递给李闵,表情前所未有地认真,“我们会尽快找到住的地方,临走之前,我会帮你恢复原样的。” 房间里,除了于皖周这个吃瓜群众,剩下的两个人都静静地没说话。 一阵风从阳台掠过,李闵看到许蝉的发丝被轻轻拂起,白皙的脸上泛着些微窘迫,一双低垂着的杏眼在黑卷的睫毛下,格外水润干净。 “回不去了。”李闵突然开口,他看到许蝉猛地抬眸,两只手都紧张地握了握拳头,连忙轻声笑道:“那就不用回去了。” 他原本是气急了的,气许蝉自作主张,气她不告而别,把他玩弄在手掌心里。 可是这段时间,他看着太多垂死挣扎的人被时间抹去痕迹,活下来的人因为破碎的家庭而陷入绝望,看到那些明明是被拯救的人,却因为痛苦,在夜里偷偷拔掉了氧气管…… 他突然就觉得,有些他原本很在意的事情,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 矫情而已。 休假之前,导师还是把志愿者表格换给了他,“我最后再给你一年,你也给自己一年机会,要是明年你还想去,我绝对不拦着你。” 有些事情,是要开始改变。 李闵抬头看着许蝉,突然觉得她就像是自己的对照体。 同样的难题横亘人生,她做的就比自己好太多。 “稍等我一下。” 李闵接过袋子放在一边,转身大步回到房间。 他先从背包里翻出许蝉的身份证,又在抽屉里翻来覆去,过了一会他干脆抽出一张纸巾,趴在床上用圆珠笔端端正正地写了一串号码。 国内心理学领域的专家,现在已经不随便接诊,因为经常飞来飞去,性子别扭又脾气很差,所以特别难搞。 他花了些心思,才托人从那边排上号,原本是打算上次年夜饭给许蝉,没想到工厂爆炸医院要驻地救援,他这一集体隔离就是十几天。 所幸,时间上还来得及。 李闵合上笔盖,下意识露出一点笑容。 现在,只要许蝉把病患的病史资料传过去,过了元宵就可以安排进一步的问诊,他也算是履行了当初答应许蝉照顾好妈妈的承诺。 客厅里,许蝉正被于皖周拉着八卦,抬眼就看到李闵顶着一头湿淋淋的黑发走了过来。 她的目光落在他因为被打湿而有些透明的衬衫上,不由自主就提醒了一句:“要不,你再去换件衣服?” 湿着身体穿薄衣服,即使开着空调也很容易感冒。 于皖周不可思议地看向许蝉,有点酸溜溜地嘟囔:“我们俩在一起的时候,你怎么都没这么关心过我。你也没接受过我的帮助。” 许蝉想了下于皖周所谓的“帮助”,认真地回答:“你的信用卡,是真的不符合我的需求。” 李闵别过脸,不愿再和于皖周这种型号的傻子对线。 他正要把纸巾交给许蝉,就看到许蝉先一步起身。 “对了,我妈妈这周日就开始接受talk therapy,治疗期间还需要暂时住在这边。所以,我还是想请你再宽限我们三个月。另外,很谢谢李医生这段时间的照顾和帮忙,如果方便我和妈妈想请您过去吃顿饭。” 她抬起亮晶晶的眸子,一扫往日蒙尘,认真道:“可以吗?” “阿姨打算在哪接受治疗?” 李闵有些意外,他把手里的纸巾攥入掌心,似乎是想证实许蝉没有撒谎。 “木梓路78号。”许蝉如实道:“朋友帮忙推荐的,听说是个很有见底的心理师,临床经验也很丰富。” 她笑弯了眼睛,难得轻松地开玩笑:“说不定李医生也认识。” 李闵将手指背到身后,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走到桌子旁边,在没有人注意的角度,悄悄把手里的纸团丢进了垃圾桶。 “那天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抱歉。”李闵垂着眼,把放在桌角的袋子还给许蝉,“房子你们交了一年的租金,在合约到期之前想住多久都可以。当然,如果你想走也可以随时解约。至于饭,今天就不吃了。” 许蝉看到李闵又看了眼手表,忖度他应该是真的有事,于是连忙又把手里的袋子往前递了递,“那这个拿着吧,不贵,算是点心意。” “不用。”李闵淡淡出声。 旁边的于皖周听不下去,直接把东西从袋子了出来,“我看看是什么呀?唷,这不是《The Phantom Of the Opera》吗?许蝉你可以啊,连闵爷好这口都能打听到。” 李闵听到背后于皖周的碎碎念,身体猛地一顿。 许蝉全程都盯着李闵,只见他眼底果然闪过些许意外,下一秒就朝她看了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收藏这个?” 男人有些危险的气息压迫过来,许蝉直直对上他的视线,忍不住吐槽,当然是你以前告诉我的。 “我妈妈最喜欢听《The Phantom Of the Opera》.” “以后你要是看到了,一定要帮我买下来。” “好呀,我就算是穷死,也会帮你买。” 不过,过去的事情许蝉不想再追究了。 她屏住呼吸,按照自己原先想好的平静开口:“听人提起过。你要是不喜欢,我去丢掉吧。” 她说着就要从于皖周手里拿过来,于皖周下意识举到一边,下一秒就被另一个比他高的人伸手接走。 许蝉看到李闵看了眼封面,随即没什么表情地说,“多谢,我收了。” “好呀你,我们家许蝉送的你就收,我送的你看也不看一眼。”于皖周大喇喇地坐在桌子上,大声咒骂:“双标狗。” 察觉到许蝉目光里的好奇,于皖周就喋喋不休地讲了起来。 “之前闵爷生日,我就让公司线下搞了个有奖活动,一天就收到几千张BD,我当时就想说,咱这够意思了吧?这排名,够不够义气。”于皖周义愤填膺地瞪着李闵说:“结果这家伙居然当着那么多人拒绝我,还说我送的没有灵魂。” 许蝉礼貌地勾起唇角,余光掠过李闵,却看到他似乎有些疲惫。 “我是不是惹他不开心了。”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开门看到李闵那啥的事情坦白出来,就听到于皖周突然变了语调,朝她压低了声音嘱咐道: “你别介意,今天是阿姨祭日。” “他每年都这样,睡一觉就好了。” 许蝉蓦地心惊,有些担心地看向李闵。 此时,他正好接起一个电话,许蝉敏锐地觉察到,他一看来电显示整个人状态都变得恬淡温和了许多。 李闵朝着于皖周示意,然后直接按了免提,许蝉就听到话筒里传来一个欢快稚嫩的童音。 “爸爸,我到楼下啦。” 第25章 “同居” ◎“他妒忌我”◎ 电梯上的数字缓慢增长, 不一会许蝉就看到李闵笑容满面地抱着一个小男孩走出了电梯,身后的护工跟得很紧,手里还提着大包小包, 似乎是要长住的样子。 “这是于叔叔,”李闵指着于皖周给怀里的孩子介绍完, 转身看向许蝉,他嘴唇微动,似乎在犹豫该怎么介绍, 突然就听到小孩天歪着脑袋, 破天惊地小声嘀咕了句:“妈妈?” 许蝉顿时石化在原地, 脑子里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李闵的儿子干嘛要管她喊妈妈?等等, 李闵哪来的儿子, 没听说他和谢时雨还有过孩子啊。 许蝉心里百转千回地思考着,旁边的于皖周已经走到跟前揪了一下小孩的鼻子,骂骂咧咧地教育起来, “小东西, 你眼瘸了吧?这是你于叔叔的……”他说着说着突然心虚地瞅了眼许蝉,慢吞吞地找补说:“好朋友。” 小孩黑溜溜的眼珠子左右打量, 趴在李闵怀里无辜地瘪了瘪嘴, 语气却是照样欠揍:“哦,就是那个甩了你的漂亮小姐姐。” 这孩子好像和他们挺熟的,说话莫名有点像某个人。 许蝉正在心里嘀咕着,突然就看到小孩扭过头, 朝她小小地Wink了一下。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笑惹得小朋友心花怒放, 立刻扭过头朝着李闵甜甜地央求:“这个漂亮姐姐好可爱啊, 于叔叔配不上小姐姐, 爸爸!爸爸!你把漂亮姐姐追过来给我做妈妈吧。” 于皖周:“……” 许蝉:“……” 请问到底是怎回事? “别乱叫。” 李闵伸手捂住小孩子的嘴巴。 绪灵芝在房间里等得有点心慌,听到门口突然热闹了起来就跟着走了出来,入目就看到李闵和许蝉并肩站着,怀里还抱着一个水灵灵白嫩嫩的小孩子。 恍惚,像是一家三口。 老人家一见到小孩就发自内心地心疼,张嘴就问出了许蝉一直好奇但没好意思开口的问题,“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冷的天,你们怎么在外面站着?” “既然你们有客人,我们就不打扰啦!”许蝉见状顺水推舟地站到绪灵芝旁边,搀起她一条胳膊就说:“妈,我们回去吧。” 对面的家门大开,饭菜的香气一下子飘了过来,李闵怀里的小孩皱了下鼻子,馋嘴猫似的趴在李闵耳畔悄悄问:“闵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吃饭啊?”小孩子吸了吸口水,眼睛抵不住诱惑地跟上了许蝉的脚步,“好饿啊——” 李闵慢悠悠地哄骗:“等回家,爸爸给你煮面。” 家里没菜了,泡面也可以做成满汉全席。 “是鸡腿面吗?” “是青菜香菇方便面。” 小孩一听,两只眼睛就泪汪汪起来。 李闵挪开视线,扭头就看到许蝉和绪灵芝也看着他,满脸都写着“粗糙直男”“虐-待-儿-童”的字迹。 两扇门面对面开着,一头是温馨丰盛的饭菜,一头是雪洞似的和尚庙。 小孩轻而易举就做出了选择题。 他小心翼翼指了指那边询问:“闵爸爸,我可以去那边吃饭吗?饿饿。” “小鬼!鼻子还挺灵。”于皖周似乎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妥,一个回旋踢就关上了李闵家的房门,他搭着李闵的肩膀,淡淡地建议:“走吧走吧,人家喊了你半天了,我肚子也饿了,就你磨磨唧唧的。” 小孩欢快地拍起手,正想挣脱李闵的怀抱,就看到于皖周凑到跟前,警告式的低语,“待会舌头捋直了,不要乱喊乱叫,不然我让你爸爸罚你背一百遍《家族歌》。” 小孩哪管大人的威胁,一听有好吃的当即就从李闵怀里滑了下去,双脚一落地啪嗒啪嗒地跑了几步,整个人就趴在许蝉腿上,又朝着绪灵芝亲亲热热地打招呼说说:“谢谢。” 绪灵芝拿出了招待孙子的气势牵起了小孩的手,看着两个人进屋的背影,许蝉这才看到小孩走路姿势一瘸一拐,右腿好像是受过很严重的伤。 她不动声色地仰起头,正好看到李闵朝自己微微颔首,无声地说了句“谢谢”。 他眼底的温柔就像是仲春的海水,一叠一叠地克制又清醒地朝她压了过来。 站在角落的护工看到小孩安顿妥当,就跟李闵报备了还有点私事要临时请假,手里的东西交给于皖周,记下地址就匆匆下了电梯。 于皖周看了眼手里的包袱,目光突然沉了一下。 许蝉以为他只是不满被当做劳力,伸手拍了下他的手臂。 一行五个人,陆陆续续全部涌入了602室。 “这屋里的东西暗沉沉的,闵爷你给换套新的吧?”于皖周说这话的时候,态度敷衍,毫无感情,语气平淡地像是在跟小卖部的老板说要换瓶冰饮。 除了不在附近的绪灵芝,连许蝉都听出了古怪。 李闵端起面前的茶,浅浅地喝了一口,目光掠过小孩,看起来疲惫的脸上微微泛起一丝不悦。 “怎么了?我闵爷也有舍不得花钱的时候?”于皖周的筷子在碗里戳来戳去,头也没抬地笑:“还是说……你该不会是没钱了吧?” 说到这里,李闵终于开口:“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于皖周撇开视线,像是越想越气,“当初你把老家的东西搬过来捣鼓半天,不就是留个念想吗?现在念想也放下了,不如辞旧迎新,重新开始。我是想着,你既然对别人都那么大方,不如多照顾照顾朋友咯。” 许蝉隐隐感觉到一点点火药味。 李闵对这房子的特殊感情,于皖周肯定比她还要清楚。今天是李闵妈妈的祭日,她前段时间刚踩了雷,于皖周又这么火上浇油,李闵真的不会炸掉吗? 许蝉给旁边的小孩加了个丸子,目光悄悄从李闵脸上掠过。 自从小孩来了之后,他的脸色倒是好看许多,哪怕是于皖周屡屡挑事,也表现得十分温和大度。 李闵放下筷子,目光正好和撞偷看的许蝉撞了个正着。 许蝉刚吃了一口鱼肉,被他这么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眼,鱼刺往下一滑,瞬间就卡在喉咙。她嗓子一紧,正准备去厨房拿点醋,就听到李闵说,“祝弓弓,去厨房拿瓶醋。” 祝弓弓扬起黑黝黝的大眼睛,愣了几秒,突然蹿了一眼眶的水,一脸的无辜地央求,“我能不能不去。” 眼看着小孩就要哭声大振,旁边的于皖周也跟着冷冰冰地起哄:“小懒虫,你是来做客的还是做爹的。” 小孩嘟嘟嘴,看了一圈把目光对准了唯一没有笑他的许蝉,“姐姐,你可不可以陪我一起。” “小东西,《家族歌》白学了?你管李闵叫爸爸,管我叫叔叔,管许蝉叫姐姐?”于皖周擦了擦嘴巴,往后一靠不满地控诉。 许蝉淡淡地看了眼于皖周,莫名觉得于皖周的态度从进门之后就越来越不对劲,像是暗搓搓地攒着劲跟谁置气。 算了,不多管闲事了。 大概是和李闵脱不了关系,总不至于是小孩子的问题吧。 许蝉一把抱起祝弓弓,屁股还没离开椅子,就听到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李闵轻轻地敲了敲桌面。 他语气很淡,但是眼底却透着股严肃:“祝弓弓,你没长腿吗?” 祝弓弓瘪着嘴望向李闵,忽地就像是想起了什么,地推开许蝉的手,乖乖自己下了地。 “爸爸别生气,我自己去。” 祝弓弓慢吞吞地挪向厨房,不时回头看看周围人的眼色,发现其实没有人注意自己的时候,这才悄悄地吐出一口气。 小孩心思敏锐,却不知道其实在座的大人一个比一个人精。 饭桌上只剩下饭菜咀嚼的声音,所有人都一言不发。 许蝉悄悄将小孩的呼吸声纳入耳中,无声无息中,她突然就明白了李闵的用意。 这孩子的腿……她正想着,突然就听到于皖周出声,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说:“你又不欠他们家的,房子,工作,手术费,你一样一样都出了,现在连孩子都要送过来。搁着你一个人吸血呢啊?” 房间里就剩下三个人,许蝉低着头,突然觉得自己这会有点多余。 她心想着给他们聊天腾空间,一边起身一边笑道:“我去看看厨房里汤怎么样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李闵轻轻地放下筷子,语气平静地说:“我有分寸。” 于皖周不可置信地看了眼李闵,张了张嘴好半天都没憋出一个字。 许蝉感觉于皖周应该是被气狠了,他整个人都有点抖,坐在那边像是随时都要爆炸。 “我有点事,先走了。”于皖周突然站起身,走到厨房那边和绪灵芝打了个招呼,就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许蝉就站在过道最外面,看到于皖周气冲冲地离开,就跟到门口喊了一声。 “路上注意安全。” 可别在大马路上搞事情。 她可太熟悉于皖周了,他这一溜大概是心里憋着气不好发作,自己找个地方出气去了。 于皖周难得没有跟他插科打诨,点点头,低着头快步从楼梯跑了下去。 祝弓弓抱着醋瓶子回到饭桌上时,就发觉大家都沉默了下来,小孩的心思单纯,不安地看了眼旁边的许蝉,拉着她的袖子说:“爸爸怎么不开心了?” “祝弓弓。” 李闵像是在提醒小孩,眼皮微微抬了一下,许蝉就看到祝弓弓立刻乖乖地跑了过去。 四个人全部落座,一顿饭吃的安静无声。 许蝉看着眼前的醋瓶,突然发现喉咙里的鱼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咽下去了,她悄悄清了下嗓子,端起眼前的白开口抿了一口。 水有点凉,她只喝了一点点就转去打热水。 饮水机咕咚咕咚地响,许蝉突然感觉身旁多了一个人。 “他走了?” 许蝉没抬头,心想还不是被你气的。 紧接着就听到李闵叹了口气,说:“那孩子不是我的,只是从小就拿我当爸爸。” 许蝉眨巴着眼睛,有点不明白李闵这会跟她讲这个干嘛。 下一秒,就听李闵继续说:“你别担心,于皖周那货可能就是有点妒忌我。” 许蝉:“?” 妒忌你有个儿子? 于皖周是那个意思吗? 等一下,她什么时候表现得很担心于皖周那个炮仗了…… 饭后,祝弓弓在李闵的眼神压迫下,亲亲热热和绪灵芝道了别,然后又瞅着许蝉勉为其难地喊了阿姨。 趁着李闵没注意,他立刻趴在许蝉耳边问:“姐姐,我闵爸爸长得帅又有钱,还是个单身狗呢。你要不要给我做妈妈啊?” “祝弓弓。” 单身狗李闵站在家门口,一边摸口袋,一边催促。 看着他嘀嘀咕咕地黏着许蝉,他心里就有点莫名的不爽,“滚过来。” 许蝉笑着揉了下祝弓弓的耳朵,两三步把小孩送到了李闵的面前,“那我先回去啦,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们。” 她转身走到门口,要关门的时候突然发现有点不对劲。 “你们怎么还不进去?” 许蝉撑着大门,望着脸色有点尴尬的李闵,突然想起于皖周那潇洒一脚。 “爸爸,你是没带钥匙吗?” 熟悉的问话响在耳畔,李闵听到自己后槽牙一紧。 “要不,”许蝉趴在门口,试探地建议,“找个开锁的?” 李闵不急不缓地点点头,目光正直又坦率:“可以帮我打电话叫一下吗?谢谢。” 好吧,看样子手机也被关在里面。 许蝉万万没想到,自己一通电话竟然把两家的门都给换了。 锁孔换成密码锁,省事是省事了,可…… 许蝉抬眼打量李闵,忍不住说:“其实也没有必要。”她那边的锁又没坏,这不是浪费时间和金钱么。 李闵靠在楼梯口,回头看了眼在601室的地板上玩于皖周之前遗留在这的乐高的祝弓弓,毫无心理负担地伸腿关上了门。 “你就当是解放双手了。” 许蝉看到李闵把双手从兜里取出来,视线再次划过手机屏幕,表情微微有些不自在。 这幅神情之前换门的时候,李闵就有过,好像是看到了让他为难的消息,而且……许蝉的第六感告诉她,是和自己有关。 “有个事,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果然,许蝉站直了身体,一脸巴不得李闵找她办事的表情,“您说。” “我可以搬到你那边吗?”李闵开门见山。 我 可以 搬到 你那边吗? 一记重锤落下,许蝉脑子里嗡嗡作响,缓了好一会才断断续续听到李闵继续说,“我住靠西没阳台的的那间次卧,每个月可以免你3000块钱的房租。” 许蝉感觉自己有点眩晕,她的心理活动从“你自己不是有房吗?干嘛要租我的”变成“你干嘛要租我的,这原本就是你的房啊”,到最后本能地脱口而出: “李医生,我们重新算个账吧。” 这间房三室一厅一厨两卫,靠近市中心的高级住宅区,按照市价整租下来怎么着也得一万左右。但是因为这套房本身比较老旧,加上业主也就是李先生的特殊要求,所以当时李闵只收了许蝉的差不多三分之一的价钱。后来,许蝉单方面毁约,但是合约继续,原则上她还得给李闵追加赔偿费用+额外的房租才对。 “按照市场价,我整租这套房大概1.2w左右。如果你也要住,那我这边刨去三分之二的大头,除了水电燃气费用等,我每个月额外再付给你4k左右。” 许蝉说着已经打开了手机自带的计算机,熟练地按下几排数字之后,把屏幕亮给李闵看,“我们晚点和中介重新出一份合同吧。” 李闵盯着认真算账的许蝉看了一会,伸手挪开她挡在面前的手机。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搬过来?” 许蝉纳闷:“我为什么要问?” 这不是你自己的房子,住不住当然随便你呀。 李闵从收到中介的电话就在犹豫怎么解释,此时看着许蝉坦荡单纯的眼睛,突然觉得担心了一整天的事情根本毫无意义。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微微俯下身提醒许蝉,“女孩子在外要保护好自己,面对一个成年男人,你这个做法很不安全,懂不懂。” 男人的笑声萦绕耳畔,许蝉愣了一下,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那栋教学楼的天台上。 那天阳光正好,夏风习习,难得静谧。 他说:“小妹妹,你家里人没教过你,不要随便拉男生的手?不安全,懂不懂。” -完- 第26章 “她自萤火而来” ◎“虚假的甜蜜”◎ 四月末的周日, 许蝉和徐树岸在家吃过饭,就陪着绪灵芝一起驱车抵达了木梓路78号。 这是绪灵芝治疗的第二个阶段,许蝉特意申请了和Sarai医生聊一下治疗的进展。 “Sarai医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她从不见病人家属,咨询期间也禁制一切打扰。”徐树岸看着绪灵芝被人引领过去, 朝着许蝉微微一笑,“我们先在外面聊天等,结束之后她助手会过来喊我们。” 户外的棕榈树下是一大片的沙滩, 平整的草坪上放着两个木椅, 弯曲延绵的沙滩城堡一路奔驰入海, 本该是荒寂寥落的场景, 却因为这片区域别出心裁的设计, 给人一种别样的意趣,令人心胸旷达。 “之前听阿姨说,你和李闵是邻居。” 徐树岸随口一提, 但是眼神却像是带了钩子, 直看得许蝉有点心虚。 她低头看了眼时间,视线远远地落在海天相交的白线上, 敷衍地回应:“算是吧。” 那天李闵跟她重新签订了合约之后, 就再也没见过他的人影。听隔壁的护工姐姐说,李闵晚上就回了医院,然后就一直住在医院员工宿舍,最近一段时间不是在培训, 就是在院里加班。 “许蝉姐姐,你知道我闵爹为什么要搬家吗?”有次绪灵芝女士做了粉蒸兔肉, 许蝉过去给给祝弓弓送饭, 小家伙就趴在桌上一边做作业一边神秘兮兮地跟她打哑谜。 “因为闵爹要卖掉这套房子。”他语气很软又笃定异常, 明亮的眼睛里似乎有些不符合年龄的成熟。 许蝉当时觉得很诧异,李闵虽然不存钱,可也不见得缺钱,怎么会穷到要买房子。 紧接着,小朋友就一边在画本上画大头娃娃,一边振振有词地说:“奶奶说,闵爹卖房子都是为了帮我筹手术费用。所以,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好好报答闵爹……啊,我要给爸爸找最好的妈妈。” 他说着,手下的笔正好画完旁边小人的微笑,看着纸片上孤零零的“爸爸”,他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鬼机灵似的看着许蝉说,“我还是第一次在爸爸家看到女孩子,姐姐你是不是挺喜欢我闵爹的?” 也是那个时候,许蝉才从护工阿姨的嘴里得知,祝弓弓是李闵小学老师的遗孤。夫妻俩是李闵妈妈的旧识,从小就对李闵很照顾,祝弓弓的父亲在一次意外中去世,母亲受了重伤死在了手术后的并发症上,自那之后李闵就竭尽全力在照顾这一家人,祝弓弓上学,住宿,乃至请护工走的也都是李闵的账。 祝弓弓的父母双亡,爷爷奶奶都不方便挪动,李闵就跟半个爹一样操心着这个家。 因此,祝弓弓从小就喊他闵爹,喊着喊着也有人真的以为他就是祝弓弓的爸爸。 这次,祝弓弓之所以暂住在李闵家,也是为了提前办理住院手续,安排手术。 祝弓弓除了腿,看上去和正常孩子完全没有区别,甚至比同龄人更早熟懂事。因此,许蝉知道祝弓弓患病时,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听神经瘤,”许蝉喃喃自语,不太懂是个什么概念,她打开手机查了一会才问道:“必须要开颅吗?手术风险是不是很大?” “这个手术属于神外的中大型手术,而且像弓弓这样的病例非常罕见,所以对主刀医生的要求也很高。”她说着摇了摇头,“这孩子看着乖巧,实际上特别固执,非要求李医生主刀,你说这万一再出个什么事……” 再? 她正疑惑,就听到门外按密码的声音。 李闵踩着光进门,看到许蝉的时候微微一愣,视线落在饭桌上脸上又浮现出一种冷淡的宠溺感:“又蹭吃吃喝,小小年纪脸皮就这么厚。” 祝弓弓闷着头没说话,许蝉还以为他是故意闹别扭,等到李闵和护工又喊了几声,许蝉偏过头看着他还在兴致勃勃地给图画上着色,她才意识到祝弓弓是真的听不到。 两个人站在修葺好的天台上,看着薄弱的星光,李闵主动说起祝弓弓的事情。 “其实手术费还好,但是弓弓的爷爷奶奶身体不太好,老人家可能也撑不了多久。” 听到李闵沉默下来,许蝉试探着开口,“所以,你想要竭尽全力让弓弓安顿下来?” “嗯。”李闵半靠在栏杆上,面对着许蝉。 大约是气氛刚好,他面对许蝉时又总是有种莫名的安全感,心里的话很容易就道出了口,“弓弓的腿和术后的费用都不是小数目,他年纪小以后还有很长的路,我希望他能比我走得好。” 见许蝉默不作声,李闵忍不住反问:“你和于皖周一样,也觉得我是因为愧疚所以才这么做?” 愧疚?许蝉有些意外。 看到许蝉的表情,李闵随即便知道自己误会了,他望着浩瀚星空,语气低沉又温和,“他母亲,是死在了我的手术台上。” 那还是他刚开始独立上手术台的时候,那天的手术过程格外顺利,李闵还记得术后主任还夸他手工操作精细准确,非常完美。 可是术后,患者就在一次次并发症中失去了生命体征。 直到现在,李闵还记得那种心脏搏动突然停止的空洞感,整个人都跟着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你也还不错。” 许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身后的小夜灯晕染出金色的光辉,她就像是自萤火中而来,含着笑的声音里似乎夹杂着极度的坦诚:“虽然你对感情有点渣,但是作为医生,你很称职。” 李闵还是头一次听别人这么评价自己,“看样子,我以前伤你比较深。” 他默了片刻,突然仰起头,深邃的眼眸里有着淡淡的哀愁:“许蝉,我总觉得还在哪里见过你。” “不是说过了,我和谢时雨经常在一块。”许蝉有些麻木地陈述,似乎并不想过多回忆。 “不是。”李闵突然出声打断,他后来回想了以前的事情,的确记得谢时雨偶尔会介绍朋友给他。可是他细细想了,他对许蝉并不是那种眼熟的感觉,反而像是心底的一种默契。 她什么都没说,可是他莫名就觉察到她的心思。 正如现在,李闵看向许蝉,缓缓笑道:“是不是又在心里骂我渣男?” 许蝉:“……” 刚刚她说错了,渣而不自知才是李闵的优势。 李闵不在逼她,过去的时候他不记得了,可对许蝉来说却是一种痛苦。他一再提及,的确是一种混蛋行为。 “我不懂行医,但是我听过一句话。”许蝉突然说,“上医医未病,中医医欲病,下医医已病,你也许在手术台上救过很多人,但做到这个程度你真的就已经满足了吗?医生救人是本分,医者能自医才是真正的强大。” 面对许蝉探究的目光,李闵突然有一种被人看穿的微妙感。 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觉得自己固封依旧的堡垒像是被人无意中掀开了一块旧砖,外面的月光突然透了进来,撞破了黑暗里的沉闷与压抑。 “李闵,千万别作茧自缚。” 那天晚上,李闵就把自己的行李打包了三只箱子,一股脑全部送进了602室。 许蝉原本还很意外,毕竟前几天刚提,转头就搬,怎么说都有点“操之过急”。 直到第二天一大早,于皖周过来帮忙对接房子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李闵所谓的“同居”——只不过是指让他的东西暂时寄居在602室内,并不包括他本人。 祝弓弓被李闵接去办理住院手续,原本就冷清的601室里突然就涌入了很多装修工人,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许蝉就发现有中介在不断带人上门看房。 刚开始,许蝉还没反应过来,绪灵芝偶尔做了饭还总让她送过去,渐渐地,看着对面的灯光明亮,她这才意识到李闵是真的离开了这里,除了每三个月一次的转账,他再也不会早出晚归地途径她的世界。 一切尘埃落定,许蝉再想到那天自己精打细算的账目,对他就莫名有种亏欠感。 以前,她觉得李闵欠了他的,可是自从他们越来越靠近,她反而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人。 你说他没有心肝吧,他哪怕倾家荡产也要去帮助别人;你说他赤诚热情吧,他对自己就跟后爹一样,毫无感情。 两极分化的太明显,他这个人就给人一种强烈的割裂感。 就像是他身体里住着两个灵魂,一个向阳而生,一个是偏执地狱,嘴上漠不关心,心里垂死挣扎,两头痛苦。 许蝉回过神,徐树岸已经等待答案许久,她斟酌着解释:“他现在是我房东。” 徐树岸没有继续追问,反而笑着看向诊疗室的方向,“高中的时候,李闵很出名。那时候,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你也认识他?” 高中的事情有点远,徐树岸突然提起,倒是勾起了许蝉很多快要遗忘掉的记忆。 “全世界都在讨论他,我干嘛凑那个热闹。” “我以为你会关心一下的,”徐树岸着意看向许蝉,试探道:“你和谢时雨那时候,不是好的形影不离。” 谢时雨。 一想到这个名字,许蝉就觉得心口像是被人揪住。 她对谢时雨的感觉很复杂,正如她于谢时雨也很复杂。 她们俩有点相似,但外表看又是截然不同,她是真的以为她们会是很好的朋友。 那会她性格冷僻安静,遇到对她好的人,她就很死心塌地,哪怕后来对方对她忽冷忽热也都舍不得放手。 那时候,谢时雨就对她很好,起码看起来。 一来二去,她和谢时雨就成了别人眼中的“闺蜜”,她也是自己当时在班里唯一的朋友。 可事实上,整个高中三年,尤其是最后两年,谢时雨对她的好更像是一种惩罚,她无时不刻地诉说着李闵对她的好,用来控诉自己对朋友的背叛。 那个时候,她就知道,谢时雨是恨自己的。 因为在她的眼里,从头到尾都是自己在妄想她的东西。 “她整个三年都一直在空间秀恩爱。她和李闵那点事,全年级还有谁会不知道。” 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还有什么可私下八卦议论的。 徐树岸疑惑地抬起头,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你确定你说的是谢时雨?” 谢时雨向来高冷的不行,仗着自己的家境在学校也是明珠一样被呵护着,她想要的,不管什么手段都要弄到手,不喜欢的,哪怕钻石翡翠也根本就不屑一顾。 这种人究极自我,占有欲极强。 秀恩爱这种事情,她怎么可能会干? 而且,徐树岸也加过谢时雨的好友,他可从未见过谢时雨发什么感情相关的动态。 许蝉看着徐树岸一脸不解,也有些莫名其妙。 “你和谢时雨很熟吗?怎么突然这么问。” 徐树岸没有回答,只是打开手机界面递到许蝉的面前。 “谢时雨从来不删朋友圈。”徐树岸注视着许蝉,平静地说:“据我所知,谢时雨的社交平台,从来都没有发过李闵相关的任何动态。” 怎么可能没有,难道那几年都是她在臆想吗? 许蝉微微一怔,后知后觉地想到一种可能。 除非。 那些甜蜜的动态, 只是仅她可见。 第27章 “物归原主” ◎“男朋友”◎ 绪灵芝结束心理咨询的同时, Sarai医生的助理也急忙跑过来跟许蝉道歉。 “非常不好意思,Sarai医生今天有个特别重要的私人行程,我本来是要跟您提前说的, 结果一忙就给遗漏掉了。”年轻助理满脸歉疚,说着连忙递出了一张名片, “这是我的名片,许小姐如果有空,可以随时过来, 我免费再帮您安排。” 这家诊所的排期非常慢, 许蝉提前一个多月才约到了现在。 许蝉看向绪灵芝, 一想到妈妈最近几个月的睡眠和饮食状态, 心里便对这位Sarai医生的治疗效果十分敬佩。许蝉本意也是想当面感谢这位未曾谋面的大夫, 既然人家早有安排,她也不好强人所难。 反正,他们总有一天会见面的, 不急于一时。 “没关系。”许蝉接过名片, 看到上面的栀子花纹路,莫名觉得眼熟, 心念一闪而过, 她笑着回应道:“那就下次吧。” 助手见许蝉没有怪罪,再三确认这才送了一份小礼物匆忙离开。 礼物放在手心微微有点重,大概是私人诊所的订制品。 许蝉兴致寥寥地递给绪灵芝,正好徐树岸把车开到了这附近。 徐树岸看到许蝉没有进去, 倒是没有很意外,目光扫过绪灵芝手里的礼盒, 随口问了句, “她没见你?” “临时有事。” 许蝉顺着徐树岸的示意上了副驾驶, 倒也没有多余的抱怨。 车辆驶出木梓路,路边的棕榈树郁郁葱葱地随风抖擞。 许蝉突然好奇起来,“你上次说,Sarai医生是我认识的人,是我们高中的校友吗?” 徐树岸笑着点点头,正要开口就听到后座的绪灵芝道:“刚刚治疗完,我随口问了一句,才知道Sarai医生原来也是三中毕业的。我提起你的时候,她还说下次一定要见见。” 许蝉有些诧异,这些年她确实没怎么和高中同学联系,但是隐约也从朋友圈知道一些熟人的近况,她好像不记得有谁大学是心理学专业,毕业还专门留美深造的。 她淡淡地“嗯”了一声,和绪灵芝又说了几句,就转过身懒懒地闭上了眼睛。 徐树岸握紧方向盘没有说话,余光扫过许蝉的脸,看到她有些疲倦地靠在座位上,随即抬手将车内的空调温度微微调高了一点点。 许蝉闭着眼,其实一点困意都没有。 她心里翻书似的飞快地闪过一幅幅画面,脑海里莫名就想起了以前在三中的那段时光。 许蝉出生于川洋县,一路升级打怪似的闯到了尖子生云集的三中,高中三年她几乎是埋着头在死命学习,以入学成绩第384名的成绩逆袭到了全年级第二,成了老师同学嘴里的黑马。 那时候,第一是徐树岸,偶尔飘到前三的是谢时雨。 想到高中生涯,许蝉就像是回到了阴雨连绵的午后,漫天的阴霾里她踽踽前行,遇到了生命中最难忘的三个人。 有趣的是,这三个人带给她的都是痛苦的记忆。 四周的空气突然暖和了起来,许蝉蓦地睁开眼,正好撞到徐树岸偷偷看过来的眼神。 “晚上有空吗?” 徐树岸别过头,有些不自在的开口。 他目视前方,嘴角的笑意恰如其分地扬起,“我有个学生硕士辅修了会计专业,GPA3.7,考过CFA一二级,Offer拿到一大堆,家里想托关系让她去投行,但是她偏偏对会计事务所很感兴趣。我想着你是专业人士,想请你帮我给学生做个职业指导。” 许蝉侧过脸,默默看了徐树岸一眼,话到嘴边,忍了忍,突然扑哧一下笑出了声,“你这个学生,多少有点想不开。” “嗯?” 徐树岸困惑地看了眼许蝉,话还没出口就被绪灵芝抢了先。 “蝉蝉,你又没事,就帮人家孩子看看。徐教授也是难得张一回嘴。”绪灵芝自从徐树岸接送了两三次之后,就对这年轻人很有好感,眼见着她的病情也好起来了,于是又开始私下开启催婚模式。 许蝉一听就猜到了绪灵芝的意图,她忍不住打住道:“我刚报名了注会,八月底就要考试了,还有最后一门了,我得回家上网课。” “我上次就看到你在刷题,试卷都快堆成山了。”绪灵芝不满地嘟囔,“闲下来就要多出去走走,你看看你成天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做题,一点年轻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你看看人家宿雨。” 提到马宿雨,许蝉立刻就怂了。 这货最近和她那个医生小男友打得火热,搞得绪灵芝危机感十足,成天挂在嘴边的就是:“你看看人家宿雨,该谈恋爱就谈恋爱,事业爱情双丰收,来年再结婚有个孩子……你再看看你,就知道考证考证,也不知道考那么多证干嘛。” “妈你这话可就不对,”许蝉灵机一动,突然看向徐树岸,“您看徐教授就没有被催婚,人不是照样不着急。” 徐树岸听到笑了一下,见许蝉似乎有了些精神头,突然道:“那可未必。” 许蝉疑惑地扭过头,正巧徐树岸也看了过来,他眼神没有闪躲,望着她如风如细雨地轻声道:“其实,我也着急。” 只是他着急没用,有的人偏要让他等。 徐树岸坦诚的心思暴露无遗,看得许蝉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有点心虚地挪开视线,下意识就低着头摆弄起衣摆上的荷叶边。 沉默了一会,许蝉出声答应:“那就,看在绪女士的面子上。” 徐树岸手指微颤,幸而正逢拐弯,许蝉的身体略微倾斜回来,隔着衣料摩挲而过,他听到身旁的人低声说:“我得跟你学生好好聊一聊。” 徐树岸忍不住勾起唇角,方向盘微微旋转,车速悄无声息间好像就飙升了一点点。 目送绪灵芝进了小区,许蝉这才重新系好安全带,车辆一路驶向城南,掠过云盐大桥直接汇入了车流里,街边的霓虹灯缓缓闪烁,耳畔的盛大的乐声变幻无穷,又过度天然。 隔着车窗,许蝉看到周边的报价不菲的餐厅,以及眼前浪漫非凡的宴会入口,蓦地反应过来,“原来你刚刚跟我妈撒谎啊?” 徐树岸含着笑,撑起身子帮许蝉解开安全带。 刹那间,两个人的呼吸交叠,男人袖口带着的蔷薇馨香涌入许蝉嗅觉,她听到那人贴在耳畔说,“我要是直说,阿姨未必同意。”他顿了顿,像是在故意撩拨,“你也不会同意。” 许蝉浑身都绷得紧紧的,片刻哑然后,忍不住露出一个认输的笑容,“谁要是做了你女朋友,肯定要天天被你算计。” “你要不要试试?”男人的声音款款落下,就像是丁香逢上雨,合欢遇上风,蜻蜓点水而过。 徐树岸的视线透过车窗,落在不远处巨大的音乐喷泉上,看着天空中的烟花骤然盛放,他骤然推门下车,然后走到许蝉的另一侧,打开了车门邀请道,“不知道有没有荣幸,可以请许蝉小姐跳一支舞?” “你怎么知道我会跳舞。”许蝉弯起眼睛,说不出的诧异。 上大学的时候,马宿雨说要带着她去参加假面舞猎艳,拉着她整整练了一个多月的舞,结果舞会还没开始,她自己就和宴会上的主持人学长勾在一起玩大富翁去了,就剩下她自己撑着裙摆站在那里发愁。 那天晚上,她没有接受任何人的邀请,坐在水晶大蛋糕旁边喝了一夜的果汁,可那些舞步却像是永痕的记忆,经年不散。 眼前的男人安静沉稳,站在她的眼前不卑不亢,如玉如琢,许蝉莫名就想起“芝兰玉树”这个成语。 “这么不给面子?”徐树岸噙着笑,回首故意看了一眼络绎不绝的人群。 许蝉连忙提起裙摆,手指轻轻地搭在徐树岸的掌心,两个人并肩站在车前,黑与白竞相绽放,平白比周围一大片的衣香鬓影更令人瞩目。 徐树岸托着许蝉的手步上红毯,小夜灯的衬托下,他注视着许蝉轻声笑道:“我还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 许蝉一怔,忽地便感觉到徐树岸的手指掠过她的掌心。 “许蝉?” 许蝉猛地收回手,扭过头就看到一群穿着礼服裹着大衣的人,齐刷刷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当然,很快,他们目光的重点都在徐树岸那张脸上。 许蝉转身向徐树岸介绍人群最前面的女生:“这是我高中同学。”见徐树岸没什么反应,她补充道:“我们班班长。” 徐树岸这才像是有了点印象,见女生笑容浅浅的样子,主动笑道:“你好,我是徐树岸,之前听许蝉提起过你。” 人群里隐隐传来细微的尖叫声,许蝉隐约听到人群里传来有关徐树岸的窃窃私语。 莫名的被关注,许蝉有些微不适。 她悄悄扯了一下徐树岸的袖子,徐树岸低头看了她一眼,悄悄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正打算要走,许蝉突然就听到女生突然拦了过来说,“许蝉,好久都没见你了,正好咱们班聚会,一起坐坐吧?” “是啊,水晶广场的露天舞会两年才举办一次,我们想破了脑袋才想到这个同学聚会的创意,你应该是没有看到群通知吧?那既然遇到了,就一起聊聊嘛。”那个男生抬眼看了下徐树岸,“带着你朋友一起呗。” 人群里越来越多的熟悉声音响起,许蝉这才发现那些略微陌生的面孔,竟然都是自己曾经认识过的人。 许蝉的视线掠过人群,几个活跃的女生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看徐树岸,她突然明白过来,忍不住在心底失笑。 这哪是想和她缅怀校园,分明是看上了她旁边的男人。 许蝉突然就想起马宿雨说的那句“现在同学聚会不都是相亲嘛”,她看向前排的女生,笑道:“我先问下我朋友。” 然而,还不等她说话,徐树岸的声音就在头顶缓缓响起,“既然都是校友,那就一起进去吧。” 许蝉:“……” 徐教授你的善解人意和眼色呢!!! 李闵从手术台上下来,半口气没歇就被护士长拖着叫去了病房。 “2床的小孩哭得特别厉害,哭天抢地死活不配合实验室检查,管床的孙医生都要疯了。”护士长急匆匆按下电梯,一边走一边跟李闵抱怨,“孙医生也是运气背,正好遇到主任大查房,问了几句没答上来当着一群实习生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可惨了” 李闵快步走向病房,“祝弓弓的家里人在吗?” 病患术前家人要签订知情同意书,李闵特意将两位老人从老家接了过来,就住在医院附近的酒店。 “在倒是在,就是老人家也劝不动。”护士长说着就先一步赶到了病床,李闵紧随其后一进门就看到祝弓弓把自己藏在被子里,抽抽噎噎地啜泣着。 老两口一看到李闵来了,连忙拍了拍被子哄着里面的小阎王露头,隔着厚厚的被子,李闵就听到祝弓弓磕磕巴巴地说:“我不要做手术,我才不要变成面瘫,我会聋的我不要听不见。” 小孩子声音又细又尖喊得整个病房都不得安稳,李闵接过祝弓弓的术前指标看了眼,缓步走到病床边道:“这里是医院,不是你的游乐场,再闹就把你丢进楼下下水道。” 一听到李闵的声音,小孩立刻就从被子里探出脑袋。 哭声是止住了,但是嘴唇却是抖得厉害。 李闵见不得小孩这种鬼样子,看到旁边的医生一脸为难,开门见山地问:“谁跟你说会面瘫的?你这么丑还怕面瘫?怎么就吓唬成这样了啊?” “我不丑!”祝弓弓咬牙切齿地说,眼泪汪汪地梗着脖子不去看李闵。 一旁的奶奶忍不住叹气,“都怪我,和他爷爷聊天的时候被他听到的,今天一听做完检查就要手术了,哭着闹着不肯去。” 李闵坐在床头,把小孩揉到身边,“跟闵爹一个准话,你想要干嘛?” “我要你给我做手术。” 祝弓弓不假思索开口,口齿清晰地就好像刚刚歪歪唧唧哭得口齿不清的人从来都不是他。 旁边的医生护士齐齐陷入沉默,闻讯赶到门口的于主任也愣了一下,下一秒他敲了下门,示意李闵道:“来趟我办公室。” “你只管说,院里呢,也会尊重你的个人想法。”于主任开门见山地说。 他的手指敲在祝弓弓的MRI图,语重心长地道:“你上次医闹的事情刚刚平息,你可经不起再折腾一次。这孩子的情况有点复杂,会诊了两次情况你也清楚,就连我都不敢说有十全十的把握,你可别在这时候感情用事。” 离开主任办公室,李闵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沉默了良久。 他心里就像是有一杆秤,一边是执念,一边是责任,中间悬着的是他半冷半热的心。 都说李闵是三院神外科最好的主刀大夫,可他和老师心里都清楚,之所以冷静,临危不乱,并不是他的心理素质有多强大,而是因为他早就把自己当成了一台机器,不管是手术多成功的病人,与他内心而言不过是一项完美达成任务而已。 他会因为失败而更加严酷地训练自己,却不会因为成功为谁感到欣慰。 于主任常说,他没有那颗仁心。 李闵以前觉得,就算没有,他也是有价值的。可是现在,他面对祝弓弓,突然就做不到把他当成一项任务。 那是他的孩子,从死人堆里亲手抱出来的生命。 “从专业角度来讲,你是最适合做这台手术的人。可是从个人角度上,我不建议不接。”于主任的话响在耳畔,他说:“李闵,你不是个敢于面对自己的人。我就问你,在这件事情上,你敢信你自己吗?” 白大褂里的手机铃声响起,李闵突然回过神来。 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抬手看了眼来电显示,一瞬间他整个人陡然一怔。 “李闵,我们见个面吧。” 熟悉的女声从话筒里传了出来,带着许久未见的生疏。 李闵沉默了一会,道:“没这个必要。”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当年我为什么突然同意分手吗?”谢时雨顿了顿,曼声笑道,“水晶广场,我在华隆游艇等你。” 荷花状的水晶广场上,青年男女们舞步轻盈。 这里就像是一场盛大的,人类的,交际狂欢。 许蝉沿着水晶迷宫一路往里,终于在人群聚拢处看到了“同学聚会”的打卡地点。 许多人经年未见,早已面目全非吗,陌生的熟悉的尴尬的情绪夹杂一起,糅合着或是比较或是打量或是计较的表情,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看不透的神情。 “许蝉现在在哪工作啊?” “四大。” “是做审计吗?工资多少啊?” “S3,过年才涨。” 许蝉敷衍着,漫不经心地应付往来。 聊着聊着,许蝉发现人群突然就渐渐朝她包裹了过来,许蝉平生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人缘好”。 她有意识地往侧面避了避,在人群的注意力都被徐树岸的言谈风度吸引后,她终于有机会退出“群聊”,长长地舒上了一口气。 徐树岸倒是很适应这种场合,她仰起头看他随时随地都温和从容的神情,突然想到他在新闻里那些长袖善舞的样子。 她本能地又退了几步,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她的目光重新触及,心里的紧绷情绪方才缓缓安定下来。 “哎?那不是谢时雨吗?” “哪啊?她不是说有事要晚点吗?” 人群里笑闹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顺着说话人的方向朝着隔壁江上的蓝色游艇看过去。 许蝉乍听到名字,下意识就转身看去。 目光所及,她正好看到穿着玫红色水晶鳞片鱼尾裙的女人从白色阶梯上缓缓而下,她唇角微扬,目光魅惑,和以前判若两人。 谢时雨似乎也听到了有人在喊她,但只是遥遥颔首,然后就旁若无人地将所有目光都投向了岸边正斜倚在栏杆上双手插兜脸上似乎没什么表情的男人身上。 “那是谢时雨男朋友吗?” “不知道啊,看着好帅。” 说话的人是班长,看到男人的背影忽地起哄道:“没想到谢时雨把男朋友也带过来了啊?”她看到旁边的许蝉,悄悄瞄了眼旁边的徐树岸,像是终于忍不住问道:“许蝉,这也是你男朋友吗?” 许蝉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星光垂落的柳树下,两道人影在朦朦胧胧中重叠在一起,她突然有种恍然如梦的错觉。 她掐了下自己的手心,疼痛袭来,胸口的心跳声终于渐渐平静。 人群里忽地一声惊呼,她听到那人说:“那不是李闵嘛?” “开什么玩笑。” “李闵怎么会来?” “啊,真的是他……” “他是特意来找谢时雨的吧?” “卧槽,他们俩连续剧还没演完啊?” “啊,该不会是复合了吧!” 耳畔的风掠过,徐树岸伸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肩膀,眼底的温柔有些失真:“是不是有点冷?” 男人解开西装外套,温柔地披上她的肩头。 悠扬的舞乐声中,他缓缓地牵住了许蝉的手。 “手怎么这么凉。” “要不我陪你回去?” 许蝉咬住嘴唇,眼底的泪光隐没在卷翘的睫毛深处,她刚要转身,就被男人轻轻地拢入怀中。 徐树岸握了握许蝉的手指,拇指安抚似的划过她的手背,“嗯。这里不好,我送你回家。” 绚丽的焰火腾空而起。 李闵看着陌生又熟悉的女人的脸,忽地有种身陷牢笼的冷然。 时隔多年,他差点就要忘记眼前这个女人是如何将他囿困于身边。 短短几步,他心底那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就又像蛛网一样密密麻麻地攀爬了上来。 李闵抬起眼皮,淡淡地看过去,越是明艳的妆容,越是显得女人楚楚可怜。 他也曾经被这表象欺骗,以为她表里如一。 “你看,” 谢时雨走到李闵旁边,虚碰了一下肩膀,继而目光看向人群里道:“没想到她也在这里。” 李闵闻言转身,正好烟花下落,徐树岸轻轻地摸了下许蝉的耳垂。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亲密如同恋人。 他莫名有些烦闷起来,连带着眼前的谢时雨也没有太多耐心,“找我要说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 谢时雨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回国这么久,第一次见面,作为老朋友我送你一个小礼物。” 她轻轻地笑着,曼妙的身姿在午夜夭娆妩媚,半点没有当初校园时那种好像美丽易折的破碎感。 李闵拇指微挑,打开眼前红色的盒子。 盒子里是一部手机,款式很老,好在功能还在,屏幕里除了系统应用,只有一个橘色的软件。 Sunrise. 李闵心里蓦地慌乱起来,他下意识点开软件,界面闪现出来,入目便是@如果夏日不聒噪的主页。 “你什么意思?” 李闵转身喊住谢时雨,心口莫名的慌乱起来。 迎着璀璨灯光,李闵看到眼前的谢时雨停住脚步,她原地站了一会,突然发出一声轻笑。 她声音细软,格外轻柔,道:“当然是,物归原主,合浦珠还。” 第28章 “不能早恋” ◎“陪你长大”◎ 在上高一之前, 李闵一直以为,父亲对他的苛责和恨,只是因为自己的出生带走了母亲的生命。 最起码, 他的父亲心里是深爱母亲的,于母亲而言他也是爱的赠与。 直到那天, 他从上门讨债的那些地痞无赖口中听到:“你老子又躲到哪装孙子去了?当初为了把芳怡搞到手,他出手可大方着呢!怎么?这会儿三瓜俩枣的就怕的躲起来了?我看他就是不想还。” “小崽子,听说你学习很好啊?” 来人粗粝腥气的拇指把小李闵的脸颊擦出一道红痕, “这俩眼珠子指定也很好使吧?过来给叔叔瞧一瞧, 看看你老子那种畜生能生出什么凤凰来。” 老旧的巷子里, 高高挂起的衣服湿哒哒地滴着水。 李闵挣开男人的大手, 迅速把自己塞到了柜子里反锁了起来。 男人们轮着家伙, 在房间里扫劫一空,遍地的杂物和玻璃碎片中,李闵透过柜子缝隙看到了经常摆在父亲房间里的那张黑白色相框上的女人秀气的脸庞。 垃圾盖住了她的容貌, 露出的半张脸上一双眼睛清雅而又脆弱。 小李闵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火速抱起相框用袖子擦得干干净净。 他悄无声息地躲进了自己的小房间里,把所有的灯光尽数熄灭, 漆黑的夜色里, 楼下的人声似乎终于散去。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就像旱地上挣扎求生的鱼,门口突然响起敲门声,他慌忙站起, 突然就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再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陌生的熏得发黄的药店天花板。 “这怎么又是他?” 看诊的老大夫叹着气摇摇头, 几乎都没额外询问, 就转身从货架上取了几样白色的药瓶, 三三两两配一配,再加上几瓶维生素,递到了李闵的怀里,“严重营养不良,得打吊针。“ “您看看他是不是还有点贫血?”女人殷切地询问着,眉眼间掩饰不住地担心。 李闵的童年记忆里,有限的温暖全都来自于小学班主任祝老师,她年轻温柔,特别喜欢孩子。 在黑暗里待久了,人总是格外饥渴光亮,一旦得到就会贪婪地吮吸。 祝老师是家里的独女,丈夫是自愿入赘过来,他们两口子都是非常好的人,李闵能感受到他们是真心拿他当做半个儿子对待。 不知不觉中,李闵发现自己有大半的时间都混在祝家,时间久了,认识到了新朋友,都自然而然地以为那里才是他的家。 可是啊,偷窃别人的幸福总是有风险的。 那天,李闵带着用自己奖学金买的水果去探望祝老师,隔着窗户就听到班主任的丈夫在吵架。 “好不容易怀孕,你又要忙前忙后搞得小产吗?”男人的语气很差,但更像是自责和担心。 隔着斑驳的窗户,李闵听到男人叹气道:“那孩子再可怜,也是个外人。你看咱们家自己连个孩子都没有,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你非得去多管闲事,无事生非吗?” 李闵心里一跳,顿时意识到自己才是引发争吵的那个源头。 他潜意识里想要离开,可脚下却像是生了钉子,硬是抵在墙角听了个明明白白。 “那个混蛋是个什么人你不知道?当年要不是他强迫芳怡,她能好好地因为产后抑郁就去了?她和我们那么好,可是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祝老师说着就哽咽起来,“她只有阿闵一个孩子,我怎么能不管不顾。” “你要是实在放不下心,就多给他一点钱,就当是我们给未出生的孩子做善事了。”男人不容置喙地道:“我在单位好不容易争取上的房子,难道你就为了这么个外人,就要我放弃?这个家一定得搬。” 见女人抽泣起来,男人又软下身段,让步道:“大不了咱们经常回来看看他,有离得不远,开车两三公里的路。” “好了,别生气了。”男人体贴地将女人扶到床边,隔开了一点点距离,却连声音都显得有些虚无起来,“你体质不好,又容易流产,这次一定要当心。” 老式巷子里的隔音都不大不好,李闵靠在墙体上,背后的凉意像是要从骨肉里钻进来。 他站在墙角,手里的水果袋尘沉甸甸地压在他的五指,觉察到附近有人拉着铁环跑过来了,他连忙慌里慌张地朝着对面的巷子里钻了进去。 巷道里一股尿骚味,到处都是被风卷过来的塑料瓶子和垃圾。 他面无表情地避开拐角的醉汉,正要加快步子离开,就感觉一只脚猛地被人攥住: “小子,眼睛瞎到连我都不认了?” 回头的那一瞬间,李闵终于看清那个身上脸上被打得一点好皮肉都没有的男人,他的指甲陷入皮肤里,心里是真的不想承认:这是他的父亲。 可血脉相连,他逃不掉的。 如果上天可以让他自己选择出生该多好啊,他又不贪心,怎么就这么吝啬呢? 如果可以,他真想带着那位传闻中美丽善良的母亲一起逃离,离开这座名为“家”的骇人间狱。 好在,人都是会长大的,他也是。 李闵从来没见过一个年仅四十岁的人可以老到那种程度,他再也挥不动棍棒,也再也没办法将轻而易举就将他踢翻在墙角。 上了高中,离开了那个恶臭压抑的家庭,一切就像是重新开始。 明亮的教室,宽敞的宿舍,单纯可爱的同龄人,还有无数新奇有趣的书籍。 趴在图书馆看书睡着的那些日子里,李闵甚至都觉得,这一切都是上天听到了他的祈祷,于是为他创造了一个新世界。 那时候,李闵觉得自己一定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也很愿意去帮助别人成为那些幸运分之一。 有次在学校门口的书店,他看到一群女孩子在买书,大约是结伴而来,小小的书店顷刻间就被填的很满。 他站门口,无聊地打量街边的车牌,余光扫过店内,有一部分同学拐去了旁边的精品店,剩下的有的蹭那种粉色封面的轻小说看,有的趴在笔架旁边,一个又一个地试着漂亮的水彩笔,也有人乖乖巧巧地蹲在教辅读物旁边,仔仔细细地挑选着他们的考试神器。 那天是他第一次见到谢时雨,她就像电视剧里的小公主一样,趾高气昂又略显孤单地站在角落,她手上带着一圈栀子花的手链,怀里抱着一叠画册,正低着头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 大概是这样的漂亮太过惹眼,他看到旁边的卷毛男生故意走到她的旁边,那个隔壁街道有名的混混试探了好几次,想要把手伸进女孩的裙摆。 那天他被书店老板骂了个半死,和那个小混蛋一起被扔出了商店。 “你他么有病啊啊找我事。” “你才有病,没事摸我屁股。” “我特么什么时候摸男人屁股了。” 小混混气急败坏又心虚至极,没几下就挥着拳头把李闵推搡下了台阶。 可惜,他个头虽然壮却是个绣花枕头,那几拳头不仅扑了空,还被李闵两三下放倒在了沟壕里。 李闵在衣摆上擦了擦手,扬长了声音骂道:“哥们,你知道你这什么吗?这叫性骚扰。” 看热闹的人群里隐隐发出些许憋笑声,谁也没有意识到这本该是多么危险的事情。 李闵看着小混混走远,这才捡起刚刚被打散掉落在地上的自己的书本。 有人过来帮他捡了起来,那女孩看了眼他的封皮,低着头声音小小地说:“学长,你名字真好听。” 那声音很柔软,就像是春天温暖的涓流,润色着他干瘪贫瘠的心地,然后在上面种出一朵小花来。 那时候,李闵差点就忘记了,自己原来是个从泥泞中长出来的孩子,他努力自信,乐观积极,奋力让自己合群,把身体里的疼和五官上的悲欢彻底割裂。 你疼你的,我乐我的。 直到,他亲手把父亲送进了派出所。 那时候,父亲不知道从哪找到找来一个女人,女人擦脂抹粉,艳俗异常,她站在门口插着腰,用烟头逼着他喊她“妈妈”。 也正是那天,他头一次做出了反抗,几乎把家里所有能动的东西全都砸了个底朝天,零落在地上的残破椅子底部,他看到了那个用手绢包裹起来的日记本。 它藏在角落里,椅子的夹层,就像是主人把自己最后的自尊,隐秘地珍藏。 “阿闵,妈妈实在是活不下去了。” 日记里,女人字迹娟秀,一笔一划都力透纸背。 那天夜里,他拿着日记本和自己偷偷攒起来的所有钱,跳上了一个小货车,在祝老师的新家门口跪了整整一夜。 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到来,他红着眼睛求证道:“老师,我妈妈是不是被我害死的?” 少年心性,积压已久的爆发中很容易产生偏执和逆反,甚至不惜为了伤敌一百而自毁一千。 那个时候,李闵就想,也许人生也就这样了吧。 随便出生,随便活着,随便死去。 无人问津。 不……不对, 好像还是有人关心他的。 他打开手机,看着橘黄色的软件,稀薄的依赖感一路飙升到了顶峰。 “最后赌一把吧。” 他在心里默默想着,迈着双腿走到了楼顶的储物间里,把自己藏在安全的黑匣子里。 新年的脚步声静悄悄而来,空气里泛滥着浅薄的硝烟味,李闵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把自己小心翼翼地容纳了进去。 黑色,他最喜欢的颜色。 安全,私密。 他可以旁若无人地吞咽痛苦,还不会面目狰狞吓到旁人。 李闵闭上眼睛,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她用着兔子的头像,喜欢栀子花,就像是一道清澈的月光,意外地照进了他漆黑的世界。 他睁开眼,看到小窗口透进来的光亮,突然有点想踮起脚尖,看看外面的人间。 星空多美啊,可月亮只有一个。 他不贪图月亮,只希望照进他窗户的这道月光可以永远属于自己。 冠以他的名姓,践以毕生信诺。 就像无数个偶尔点开APP的瞬间,李闵看到,那个戴着栀子花的兔子头像又在欢快地跳跃着。 “你知道吗?我听妈妈说,蝉的生命周期其实有17年,但是它除了最后一年的夏天,前时间都蛰伏在地下。” 小兔子戴着花,发出来的文字里像是带着夏日里的喧嚣,将烟火气一下就带到了李闵的世界里。 “所以啊,为了最后的夏天,我们一定要坚持下来。” 坚持下来。 李闵坐在凉沁沁的水泥石阶上,盯着屏幕里“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文字,有点不怀好意地反问: “坚持下来干嘛?等死吗?” 小兔子蹦蹦跳跳,像是在生气:“当然不是!那我们和猪有什么区别。” 是啊,行尸走肉地活着和待宰的猪羊有什么区别。 “我们可以有理想啊。” 理想? 李闵觉得兔子一定是被那些老古董给洗脑了,竟然能这么一本正经地涮他。 “那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要做个会计。” “听起来很没意思。” “你不懂。” “嗯?” “我爸爸就是会计。” “那他赚了很多钱给你?” 李闵发完消息,过了好一会都没有等到兔子的回复。 正当李闵觉得对方已经下线了的时候,屏幕里突然闪出一句话。 “没有理想的人,不配嘲笑有理想的人。” 李闵失笑,莫名其妙地就想跟她理论,“谁说我没有,我也有理想的。” “那你的理想有多了不起?” 李闵抬头,看着黑漆漆的空间,突然想起那个被灰尘掩盖的女人的照片。 他说:“我想做个医生。” “哦。”对方似乎是有些不服气,好半晌才不太情愿地说:“治病救人,是很了不起呢。” 李闵忍不住咧开嘴,实事求是地纠正对方,“我不想救人,我只是觉得应该这样去赎罪。” 不知道为什么,李闵感觉自己每次面对着兔子,总有种前所未有觉得轻松释然。 铁门微微开了一条缝隙,丝线似的月光照耀在他的脸上,他头一次有了点倾诉欲。 “我妈妈是被我害死的。” 李闵仰起头,眼眶有些发涩。 “她走的时候,你很难过吧?” 兔子小心翼翼地试探,谨慎得连发出来的每句话连标点符号都异常严谨。 李闵目光扫过她不断打字不断删除最终只发过来一个[拥抱]的界面,心里掖藏许久的秘密突然呼之欲出。 “没有。”他轻声说。 她走的时候,李闵还不到百日,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哭。 也许是哭过吧,毕竟小孩都爱哭。 “我经常在梦里看到她,我躲在角落里,看到她泡在血水里,看到她站在天台上微笑。”李闵仿佛是在猜想,突然笑道:“她一定很讨厌我,就连她死了还要纠缠她。” 戴着栀子花的小兔子渐渐褪去了颜色,李闵看到对方突然变灰的头像,默默地抱紧膝盖盯着屏幕一动也不动,像是执拗地等着回复。 等到夜幕倾覆大地,月落柳杏梢头,他也没有得到一个答案。 属于他的黑夜,按时到来。 李闵站起身打算离开,突然就看到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不好意思,刚刚在忙。” 李闵正想说“没关系你去忙吧”,就看到小兔子发出来一张图片,“这个送给你,贴在窗户上,新的一年一定保佑平平安安。” 李闵点开,图片里是个用红纸剪出来的窗花,里面的图样是兔子抱栀子,样式很新颖,他从来都没见过。 “特意去百度的?” “我自己剪的,这世上独一份的。” “手这么巧啊?” “我奶奶教的。” 爆竹声接连响起,李闵缓缓走到楼层边缘。 他抬眼望去,突然发现万家灯火犹如一条路,就在铺陈咫尺之间。 “只给我一个人的?” “嗯嗯。” “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看着聊天记录里的剪纸,李闵第一次有种被人热爱珍视的感觉。 “小家伙又长了一岁啊。” “学长你也要毕业了吧?” “是啊。” “那学长喜欢好看的女生吗?” “长得好看有什么了不起吗?” 他学着她的语气。 “我喜欢长得好看的男生。” “为什么?” “站在一起,很有面子。” “……” 停顿了一会,李闵忍不住劝导,“你才多大,就想着早恋。” “我马上就要十七岁了。”兔子回消息特别快,像是眼不眨地看着消息。 “嗯。”李闵看着漫天的烟火,突然鬼使神差地回了句:“那我陪你慢慢长大。” 第29章 “诀别(精修)” ◎“心里的份量”◎ 水晶广场, 冷色调的光柱擎破夜色,写着情人语的孔明灯凭风而起,系在灯托上的丝丝牵引聚拢在荷花喷泉的腹部, 自下而上给人一种磅礴而妖冶的大气曼妙。 脚下的花瓣光效沿着边缘一圈又一圈地漾开,李闵抬起头, 就看到纷纷扬扬的彩缎像大雪一样从天而降,缓缓地落在在四方天地里所有人的发间眸底。 视线尽头,被一派亮片, 鳞光、褶裥、披肩花样繁多的晚礼服款式占据的人群中, 他一眼就看到了身穿白裙, 目光古井无波似的看过来的许蝉。 掌心的手机沉甸甸的, 李闵视线落在旁边的谢时雨身上, 他突然发现,其实许蝉和过去的谢时雨有很多相似之处。 甚至于他曾有一瞬间觉得,许蝉才更像是当年那个在夏日里不愿聒噪的带着栀子花的小兔子。 “手机, 不是你的?” 李闵难以置信地开口, 恍惚间连声音都变得有些陌生。 谢时雨背对着纷扬而下的光线,抿着红唇吐字清晰:“不是。” “可是……” 谢时雨轻巧一笑, 打断的同时快速说:“可是你见过, 我有一部一模一样的,对不对?” 无边无际的不安萦绕而来,李闵脸色苍白,生平第一次感到了如沉入深渊般的茫然无措。 到底哪里错了, 到底哪里错了。 李闵在A大的第二年,那时候谢时雨正好高中毕业, 也是所有熟知的人都以为他们在一起的第二年。 他无意中从朋友口中得知——谢时雨毕业后暑假的第一个月就开始和一个留学生交往, 两个人已经同居快一个月了。 李闵还记得, 当时朋友告诉他的时候还专门给他备了两罐酒,满眼的痛惜怜悯几乎要满的溢出来。可是他却意外地没有难过,反而有些欣喜和释然。 他曾和兔子约好,他会陪着她彼此扶持到对方厌弃。 李闵自然而然地想,大概这就是尽头了吧。 “时雨,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你不是说要一直陪着我。” “你现在并不需要我,不是吗?” “当然不是。” 电话里的女生声音娇俏可爱,就像是平时撒娇一样,说着危险的话语:“你知道的,我不喜欢你说这样的话。你再敢说一句,我就让你在热搜上看到我的名字。” 又是这种威胁,李闵坐在宋芳怡的墓碑前,有点疲惫地闭上眼。 那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大概是宋芳怡女士的墓碑太久没人擦拭,他擦着擦着心底挤压的东西就一次性爆炸了,以至于他莫名冲动地阴沉了那么一句,“你可以试试,你快还是我快。” 枷锁待久了,就会钻入皮肉化为盔甲,让人比傀儡还要冰冷无情。 之后,他再也没有关注过谢时雨的消息,直到有一天谢时雨突然打电话过来。 那天下着一场小雨,李闵刚从实习医院回到宿舍,就听到对面的谢时雨说:“李闵,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她出奇的平静,话筒对面似乎空空荡荡,风声很大。 “那天操场上那么多人,你为什么偏偏走到我的面前?” 旧事被重新提及,李闵对着谢时雨的语气莫名松软了一点。 栀子花手链,酒精过敏,HR阴性血,考过全年级前三,高一一班。 李闵心想,这么多线索,很容易就凑全了。 他耐心地说:“不是约好了你在操场等我。你不记得了?” 谢时雨脸上的笑意散尽,愣怔在原地。 她不是不记得了,而是根本没有这段记忆。 那是一堂体育课,人很多,需要在乌泱泱的人群里排队体测。她的喷雾忘带了,许蝉担心她撑不下来,回教室帮她拿药。 等到许蝉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将李闵款款地藏在了心里,像独占的秘密,突然的赠与。 她一直以为,李闵总是无意中跟她保持距离只是因为性格,可是……谢时雨低头看着指间有些过时的翻盖手机,聊天记录里那些暧昧细密的文字涌入脑海,她突然就搞懂了所有的事情。 可是,这教她怎么甘心呢? 凭什么,先到先得。 “我不会和你分手的。” 谢时雨突然扬声笑了一下,“毕竟,我们从来都没在真正一起过,不是吗?” 话筒里,谢时雨的声音像是黏上了寒意。 那天夜里,李闵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从一开始就认错了人,他一回头却遇到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万丈悬崖。 他纵身一跳,梦就醒了。 醒过来之后,三中的论坛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帖子,含糊不清地说亲眼目睹女高中生被渣男抛弃轻生跳楼,远景照片里的人影朦胧,但是熟悉的人一眼便能看得出来那就是谢时雨。 李闵找了谢时雨两天两夜,终于在凌晨四点钟他刚从病房出来的医院楼道里打通了她的电话。 “我刚下飞机。” “有事?” 对面越是镇定,他越是害怕。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就是呆腻了,出国转转顺便上个学。” “论坛里的帖子怎么回事?” “那个啊,八卦而已你也在意?更何况,那不是真的吗?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难道不是在和别人搞暧昧。” 谢时雨哂笑,不知道是在欺骗自己还是蛊惑别人,“李闵,你听清楚,现在是我谢时雨玩腻了,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她似乎是停下脚步,行李箱的拖拉声戛然而止,她笑着说,“你不是总说我像是变了一个人么?李闵,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你曾经失去了什么。” 李闵平生第一次那么冲动,他抛开一切,越过大洋,踉跄到了谢时雨的眼前。 在确认谢时雨全须全尾之后,李闵才问:“Sunrise里和我聊天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谢时雨站在人群里,脸上尽是他看不懂的嘲讽,她长长地“哦”了一声,扭头扫了眼旁边的同学,然后踩着皮靴趾高气昂地走到李闵面前。 “不是我,还能是谁呢。” 李闵注视着谢时雨,记忆回到那年他和谢时雨见面后的那段时光。 那时候,他高三,谢时雨高一。 深春奔夏,倒计时格外疯狂。 别人在备战高考,李闵却和家里的老头死耗着“打官司”,老爷子记恨他当初破坏了自己的新婚姻,没日没夜地站在他门口破口大骂。那时候他睡眠效率也算是练出来了,不管在哪,也不挑地儿,随时都能打盹。 只可惜,他睡眠浅,睡着了很容易就会被吵醒,整整一个多月根本没有一顿好觉,于是他总是抓紧一切机会倒头就睡,甚至不惜折损午饭时间。 “你和谢时雨怎么回事?还没认识几天就在一起了?我看她拿着手机跟自己的似的。” 晚春的黎明,于皖周蹬着他那双限量版惹眼球鞋,刺拉拉地挺着大摩亦步亦趋地跟在李闵的身后。 李闵走在晨曦里的日头底下,脚下的影子被扯得又细又长,偌大的校服空荡荡地挂在骨架上,让人觉得他和街边的梨花一样马上就要被簌簌拂落。 听到于皖周的问题,他才懒懒地停下脚步。 李闵脑海里浮现出女孩让他签字画押写保证书的情形,蓦地就感觉深春的阳光冷飕飕的,身上像是被蜜糖做的锁链勒住。 进一步是他想要深拥兔子的渴望,退一步他又觉得既然给了承诺那就应该履行到底。 混沌间,李闵感觉自己便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没有。”李闵淡淡地说,“她不喜欢我用Sunrise,让我把密码告诉她,我所有密码不都同一个么。” 于皖周啧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嫌弃他懒,还是感慨他对谢时雨的态度。 李闵自顾自地往前走,看着满地的白色梨花花瓣,突然出声,“于皖周,你说一个人现实中和网络上,真的能判若两人吗?”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呢? 好半天发动不起摩托的于皖周落在后面,闻言扯着嗓子喊:“你说什么?刚刚没听清。” 黎明的光亮照亮了大地,李闵面向阳光,缓缓地将双手插在兜里,他摇了摇头,忽然哂笑:“算了,没事。” 一个人的内心和外表本来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自己都是这样,他又怎么能要求谢时雨也表里如一。 “李闵。”谢时雨的声音响起,李闵回头就看到她趴在自家车上探出脑袋,看到于皖周也在,突然就拉着书包下了车,“我和你们一起。” 于皖周向来都不喜欢谢时雨,他们两家关系不太行,连带着小一辈都很难交好。 看到谢时雨贴了过来,于皖周拍了拍后座,大声道:“我还要去载马宿雨那货,你们慢慢谈着啊。” “你最近是不是又上线Sunrise了。” 还没等于皖周彻底走远,谢时雨突然挡在李闵面前,“李闵,你是不是烦我了。” APP上是你,现实里也是你。李闵心里不解,他到底是上线聊还是面聊,不都是和她吗?有什么可纠结的。 大概,女孩子都喜欢纠结些小事吧。 李闵把手机交给她:“那你卸载吧。” 谢时雨满意地接过手机,看着APP彻底粉碎掉,这才扬起眉眼,“你上次说了要辅导我作业,说话算数,不能骗我。今天下午后两节课,你过来,我同桌去画室了。” “好。” 李闵原以为,日子就会这么平静地过下去,他和谢时雨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直到彼此累了散了最终结束。 直到那一天,李闵陪着谢时雨做了两节自习的物理题,下课之后李闵率先走出教室,等他发觉身边的人没跟上来,回头一看就发现谢时雨正站在原地,冷冷地盯着他。 “李闵,我很喜欢你的。” 谢时雨站在二楼的楼梯口,突然问:“那你呢,喜欢我吗?” 女孩的声音回荡在楼道里,李闵心里无端生出一些心虚。 按理说,他应该是要喜欢谢时雨的,可是每次面对面站在一起,却总有种说不出的陌生感,就像网上和现实完全是两个人。 李闵垂下眼眸,心里突然很惦念那个网上的小兔子。 “不是说,先等你长大。” 他笑着,眼尾微翘,“你还小,先不用想这些。” “他们都说我们在谈恋爱。”谢时雨的目光如同自深渊而来,她喃喃自语地说:“你不喜欢我么?如果不喜欢,那你为什么偏偏对我这么好。” 谢时雨迈出一只脚,站在楼梯口的独梁上,另一只脚突然悬空。 李闵突然想起谢时雨说过:“我不喜欢和人分享,东西是,人也是。如果你敢辜负我,我就从这里,或者……” 当时她目光像是飘得很远,却有种凝为实质的坚定“不管哪里,我会跳下去,让你一辈子都活在悔恨愧疚里。” 眼前的楼梯口倏忽间变成了破旧的房屋,李闵看着谢时雨,突然就想到了梦境里划开自己手腕的母亲。 他心里一阵刺痛,看着谢时雨纯良无害的脸,本能地央求道:“你不要逼我。” “是你先招惹我的,李闵。” 谢时雨带着弱弱的哭腔,她重复:“李闵,是你先招惹我的。” 她一只脚悬空,手指渐渐松开,仿佛下一秒她就要跌入四方玻璃通风口。 上下其实不过四五米的距离,可是,李闵却觉得那像是人间与地狱。 那一刻,李闵莫名地想逃离,他突然觉得,这就像是报应,他的人生无论走到哪里,都背负着人命。 那天夜里,他忍不住又重新登上了那个APP,看着里面都快要忘却的聊天记录,心里终于重拾起那份熟悉的安心。 真是可笑啊,明明聊天的人就走在他身边,可她好不容易帮他拼凑起来的安全感,现实中竟然全都不管用了。 兔子啊兔子,你有魔法吗?可以通过手机屏幕蛊惑人心。 要不然,为什么你到了现实中,就变得那么陌生呢? 他的兔子可以不美丽,可以不优秀,可以不那么努力,可是为什么会变成另一个模样呢?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啊。 李闵把脸埋在手臂里,也许他真的很渣吧,明明兔子就在身边,可是他心里却惦念着以前陪他聊天的灵魂。 隔着屏幕,差距真的能这么大么? 李闵突然有个想法,也许,他只是喜欢网上的她,一部分的她? 这太荒谬了。 那天晚上,他在清空的账号里发了四条消息。 “抱歉。” “我食言了” “抱歉。” “让你失望了。” 夜深人静,李闵心里遍布谢时雨对他的约法三章,他有些难以言喻的束缚感,就像是被人无声无息地附上枷锁。 耳畔忽地响起几句女孩子软绵绵的撒娇,他往后靠了靠,忍不住遗憾地想: 小兔子啊,抱歉我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正如你也是。 “我们曾经在黑夜里彼此依偎,所以不管是网上还是现实,我会按照承诺,陪你走到你厌弃为止。也仅此而已。” 在无人回应的聊天框里,他陷入了睡眠。 梦境里祝老师脸色苍白,看着他满眼都是怜悯。 那是他小的时候,七八岁的样子在同龄人里显得格外瘦小枯黄,她跑到小学老师的新家附近,守了整整一个月。 那天,他跟着急救中心的车到了医院,祝老师招了招手,终于告诉了他当年的实情。 “芳怡是被那个畜生给糟–蹋了,她也是没办法才嫁给了那个混蛋。孩子,你妈妈不是爱你,她只是……没办法活下去了。” 当时的祝老师原本已经怀孕两个多月,但是因为黄体功能不全,又一次导致习惯性流产。 李闵清晰地记得,她当时苍白着唇躺在病床上,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是永无白昼的夜。 幼年的噩梦再次袭来,李闵从试卷堆里醒过来,才发现现在连黑暗也无法帮他疗伤。 学校附近的巷子里有家酒吧,他天方夜谭地想,也许醉生梦死也是活下去的一种方法。 从来没有人知道,他其实酒量非常差,但托他那边酒鬼父亲的锤炼,他从来都不敢表现出来。 因此,有时候哪怕心里已经醉成烂泥,看上去也与常人无异。 五月的雨夜,月亮也偷偷藏了起来。 李闵刚从酒吧出来,感觉细雨就像烧开的水,淋浇在头顶细细密密地疼。 隐约间,他隐约记得有人来找他。 那个人撑着一把小小的伞,像一朵伶仃的栀子花,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后。 雨雾下的灯光刺眼,他仰起头让大雨冲向脸庞,眼前的眩晕感降去,他听到女孩子说:“你喝醉了?” 女生低着头,小步跑过来,夜里李闵看不清她的脸。 手腕上的栀子花手链轻轻一响,李闵方才有些惊讶。 谢时雨。 她怎么会来。 他眼底袒露出冷意。 李闵正想说“你怎么来了”,可胃里突然翻江倒海起来,他干脆别开身想要躲开,女生却不依不饶地跟了上来。 他的脸色大概很臭吧?可她却一点儿也不怕。 听到她坚持要给自己打伞,他突然就接着酒意恶向胆边生,“那我杀人,你替我顶罪吗?” 他心里的恶就像是炸开了,平安无事十几年的理智一刹那就被情绪夺走了。 雨声砸落在地上,漾出一圈圈的涟漪。 李闵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空白了一会,等到他终于从犄角旮旯找到理性,就隐约听到旁边的人还在说话,女孩的腔调冷静细嫩,像是谢时雨,又有些不太一样。 隔着雾蒙蒙的雨,他看着女孩身影坚定,语气铮然,他突然觉得丢失已久熟稔油然而生。 就好像,她从来都没有变过,一直都在他的身边。 他情不自禁地想要去抱住眼前的人,就像是呵护一朵脆弱的花。 雨打雷鸣,狂风骤雨,他蹭在她的肩膀上,闻到她呼吸间淡淡的青柠味。 李闵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可是感觉到怀里的人安静顺从的样子,他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占有欲,就好像现在不努力禁锢住她,她就会像童话里午夜时分的公主一样自此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他没有水晶鞋,只能和她永远错过。 他试探地勾住了她的下巴,炙热的眼神在她的唇上急速掠过,却只忍心用拇指轻轻地擦过她的唇角。 淡淡的滋味里,他濒临崩溃的情绪终于在冷夜,焕然成诗。 “学长,别怕。” 女孩肩膀微颤,小声告诉他,“你知道吗?他们都说我爸爸是贪污犯,可是我不信,我总有一天会找到真正的凶手,给我爸爸洗冤。” “你也是啊,不管曾经遭遇什么,那都不是我们的过错。” 繁杂错乱的记忆在一瞬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李闵陡然发觉,如果他将那些让他痛苦不堪的矛盾记忆拆分开来,那答案便呼之欲出。 当年的兔子和现实中的谢时雨,从头到尾都是两个人。 思绪兜兜转转终于回笼,李闵目光落在水晶广场的大屏幕上,看着上面成双成对的“邂逅情人”,他突然想,如果他当时相信自己那抹微妙的直觉,也许他们三个人都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三个人…… 李闵蓦地抬头,目光正对谢时雨。 那另一个人,在哪里? 手机屏幕贴在身侧发出显示屏碎裂的压抑声响,李闵看着谢时雨,只见她勾起唇角,将目光缓缓落在许蝉的脸上。 天空中突然下起了小雨。 许蝉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徐树岸放在自己肩头的手上,她往旁边推了几步,缓缓地朝他绽放出一个略显得苍凉的笑意。 “徐教授,你低估了你在我心里的份量。”她掩去眼底的湿意,唇角微扬,道:“我以为,你永远不会算计我。” 许蝉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个信任感很弱的人,这辈子除了姥姥和李闵,她心底那点所剩无几的信任感不过给过两三个人。 在这一幕闹剧开始之前,她原以为徐树岸也可以是其中之一。 从高中到毕业五年,许蝉性子向来寡淡凉薄,可她心里其实分辨得出真情还是假意。 她和于皖周原本就不是一类人,而于皖周之所以一直喜欢自己,无非是因为她身上的距离感。她选择和他在一起,原本就是想要给他们彼此一个机会,后来结果验证失败,她心底其实并没有多么难过。 和徐树岸在现实中重逢,她是真心想要改变自己的。 她从来都知道,正因为徐树岸心里有她,所以他对能对自己的家人那么好。 可是,她做不到和一个欺骗自己的人在一起。 许蝉撤开手,凉意彻骨地注视着徐树岸,“徐教授,谢谢你的生日礼物。” 她转身要走,突然感觉身后压过来一道身影,与此同时,有两只手同时攥住了她的手腕。 “别走。” “许蝉!” 许蝉回过头,就看到李闵脸色苍白地盯着自己,微颤着声音问:“这部手机,是不是你的?” 许蝉视线划过手机微微一怔,随即静默地扫过李闵的脸,他眼神里有期待,有紧张,但更多的却是恐惧和不安。 他比任何人,都害怕知道答案。 许蝉垂下眼静默了片刻,目光扫过谢时雨,突然笑了一下,“不是。” 第30章 “悲音(重修)” ◎“最后的时光”◎ 舞会戛然而止, 随着铺天盖地的水声响起,整个水晶广场陡然升起一圈银光幕布。 大雨倾盆,冲刷在透明的幕布上, 所有的尘嚣,雾霾, 连同噪音一同被切割屏蔽在外,近乎封闭的空间被围成一环套一环的暧昧而又梦幻的迷宫。 所有人都被囿于其中,执迷于出路。 男人冰冷的手指颤了一下, 许蝉看着李闵的眼睛, 平静地收了一下手腕, “李医生, 还没握够?” 李闵心里那根崩到极限的弦, 仿佛在刹那间被人轻柔拨响,想象中的珠落弦断并未出现,大起大伏的错落里, 他却反而觉得有种意外的怅然。 真的没有认错吗? 不是许蝉? 心底深处的呐喊凭风而上, 那些和许蝉在一起时的莫名的熟悉感是汹涌而来,李闵分明觉得自己刚得到了最好的解释, 可下一秒又被击入地心。 “你真的不是?” 他屏住呼吸, 心如擂鼓,脑海里千丝万缕的线索就像是蛇一样,蛰得他蚀骨噬心地疼。 男人的手指尖紧挨着手机显示屏裂缝,沿着指腹, 缓缓滑落一滴血。 滚烫的血液砸落在地,顷刻悄然无踪。 一时间, 李闵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 仿佛身处云巅, 脚下却是万丈悬崖,可他却盲目不知。 “是不是,你分不清吗?”许蝉抽回自己的手,像是在提醒李闵,“李医生,你喝醉了吗?” 就像是记忆的锚点被轻轻触碰,李闵突然记起十年前,他在酒吧喝醉之后发了场高烧,等到第二天头痛欲裂地醒来,他只记得谢时雨找他道歉,脑海里只剩下几句零星破碎的话。 他记不清那人的脸,大雨里她的声音朦胧模糊,潜意识里只记得他抓住了她的手腕,单薄的腕上是谢时雨一直挂在手上的栀子花手链。 那条手链上刻了她的名字和血型,生日是个深春晴好的季节。 他想,也许之前都是自己的误会和错觉,谢时雨虽然表面极端了一点,但是心里还是他的兔子,他很想去把事情讲清楚,因此一下课就特地去了高一一班等谢时雨。 那天他们最后一节课拖堂,他等到放学,才从谢时雨同桌的口中得知她在医院。 “好像是感冒了,今天一大早就没来。” “好像是在第二军区医院。” 李闵慌忙请了半天假跑去找人,他风尘仆仆地赶在医院的时候,谢时雨正靠在电梯口一边玩手机一边等着他。 谢时雨太善于洞察人心了,她一眼就发觉了来人和往日不太一样。 那双眼温柔和煦,像是要把她融化进怀里。 “怎么站在风里。” “知道你来,等你啊。” 李闵看到谢时雨手里的取药单,顺手接过,“坐在里面,我去拿药。” 银色的螺旋回转通道里滑落药盒,低着头敲代码的药师接过身份证把一堆药推到李闵面前,他扫过包装上的“氟西汀”“度洛西汀”,目光突然沉了一沉,这都是治疗抑郁症的药物。 李闵用手背碰了下谢时雨的额头,确认她并没有发烧之后,把医保卡细心地保管在自己口袋。 他一边给谢时雨戴口罩,一边像是随口一问:“这种药,你吃了多久了。” 谢时雨认真地注视着李闵,这么温柔的李闵,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心里莫名很暖。 “没多久。”见李闵欲言又止,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喷雾,“你不是一直好奇这是什么吗?”她转了一圈,露出上面的英文,“治病的,是不是像香水,特别好闻。” “医生怎么说的。” 李闵提起书包,伸手去拉谢时雨。 她想到自己上次吵架的事情,心里泛起一点点愧疚,她起身挽起李闵的手臂,半是真诚半是撒娇地说:“医生说,只要你好好陪着我,我就会好起来。” 李闵想起前一天夜里女孩的控诉,平静无波的眼底泛起些许涟漪,“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做到。” 李闵不是没想过那个在Sunrise上与他彼此依偎的人,那个雨夜里给他撑伞的人,那个喜欢栀子花不爱说话的人,可能不是谢时雨。 可是当时一闪而过的念头,全都被谢时雨的病情给压到了。 他想,也许她只是因为生病了所以才反复无常。 可是现在,李闵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的许蝉,手指上撕裂般的疼痛刻骨铭心地提醒着他,没有那么多万一,也没有那么多的侥幸,真相就是这么残忍。 就像曾经他跟于皖周猜测的那样,他是睁眼的瞎子,沉默的刽子手,无能的“施暴者”……他一无所有,却在本就狭隘的青春里,伤害了两个原本无辜的人。 “李医生,” 徐树岸突然挡在许蝉面前,将两个人隔开一步之遥,他声音低沉冷冽,道:“您挡路了。” 许蝉往徐树岸身后避开了一点点,透过徐树岸的肩头,她看到李闵抬起的眼眸里遍布悲痛,目光像是生了爪牙的野狗,要穿透他的骨头狰狞而过,唯一的愿望就是看到她。 可是,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管原因如何,结果早就注定了。 狭长的走廊里,徐树岸尺寸不让,李闵眼神如锥。 两个人如冰如火,屹立如山。依譁 “她不是你要找的人。”就像是读懂了许蝉的心意,徐树岸将沉默的许蝉护在身后,沉声警告。 他心情本就不佳,一想到刚刚许蝉对自己说的话语,想到自己原本已经拥入怀中的人却因为自己的“手段的不正当”而得而复失,他满心的悔恨霎时席卷而来,嘴边的话字字如刀:“离她远一点。” 李闵岿然不动,目光径直越过徐树岸,在撞上许蝉眼神的一瞬间,骤然又忐忑不安起来。 许蝉避开李闵的眼神,目光落在旁处,心底只觉得说不出疲惫和厌倦。 其实,早在李闵拿出那部手机的时候,她心里就已经冒出来一个故事轮廓。 一切在意料之外,但又是那么合乎情理,让她不得不相信,一切都是缘浅而已。 身后缓缓传来高跟鞋“哒哒”的回音,许蝉转过身就看到谢时雨靠在透明回廊,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一瞬间,许蝉只觉得她手腕上的栀子花手链亮的刺眼,她原本也有一个,只是高中毕业之后就被她收起来了,和那段不堪的往事一起,永远封存。 眼睛里的疼贯穿心底,却让她更加清醒。 谁能想到,她亲手送给谢时雨的见面礼,居然是成就了她和李闵的斩不断理还乱的红线呢。 她面向谢时雨,目光停在她的手腕,蓦地觉得可笑至极。 那天李闵在书店帮了谢时雨,他离开之后,许蝉就主动和谢时雨一起回教室。两个人明明那么陌生,可她们却因着血液而紧密牵连。 她当时想,李闵过的那么辛苦都可以用自己的善意去救别人,那自己也可以试试看用自己的真心交个朋友。 “你那个是什么?”谢时雨指了指许蝉手腕上的手链。 许蝉抬手,“我妈说熊猫血最好都带着,医院医生专门嘱咐的。你没有吗?” 谢时雨摇头,“没你的好看。” “我有多余的,送你一个。你回去刻一下你的名字和生日就可以啦。” 谢时雨接在手中,抬眼看向许蝉的刻字,突然弯起了唇角,“原来你和我是同一天生日呀。” 高三毕业之前,她和谢时雨一起度过了18岁生日。 教学楼附楼的旁边是图书馆,楼顶有个螺旋楼梯,往上攀爬就能站在整个三中最高的地方眺望远方,那是她们的秘密“城堡”。 那天,她们坐在那里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直到满地的星星快要放不下,谢时雨才停下手里的折叠,慢悠悠地说:“折这么多有什么用呢,再小的愿望也没有人帮我们实现。” “你的愿望是什么?” 许蝉垂着眼,一如既往寡言少语,但是折叠星星的动作却一刻也没有停。 谢时雨往后一仰,漂亮的眼睛忽闪忽闪,“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啊,我都要。” 许蝉这才微微颤了颤眼睫,一双清澈的眼眸缓缓弯起,“那什么是世上最好的东西。” “当然是我看上了的。”谢时雨骄傲地说:“我要是得不到,那就别人也别想得到,如果他敢反抗,我就……” 许蝉感觉她像是在说东西,又像是在说人,她漠然搭话:“就怎么?” “毁了啊。” 谢时雨转过身看向许蝉。 与此同时,后者手指间落下最后一颗粉色星星。 夜幕降临,泛着夜光粉末的塑料星星铺满小天台,许蝉看着双手合十的谢时雨,也悄悄许下了自己的愿望。 念及即安好,蝉鸣顺遂之。 “希望黎明来早一点。” 她讨厌黑暗。 所有人都喜欢许愿得不到的东西,可是许蝉却觉得,轻而易举就能拥有的,才算得上是心愿。 没有人比她更容易满足,也不会有人比她更幸运——因为她想要的,全都触手可及,只需要花一点点时间成本。 除了,那一次。 操场上的丁香花树下有一面老得掉皮的表白墙,她曾在那里,在众目睽睽之下,偷偷描过一个人的名字,写下了自己的奢求。 整个高中三年,许蝉曾有许多次站在那里许愿,唯有一次,她的愿望没有实现。 看着暮色里淡淡的星辰,许蝉心里的悲伤和怨怼似乎慢慢消散了。 她似乎是认命地放弃了自己的喜欢,放弃了去挣扎解释,也放弃了寻找他的一份迟到的抱歉。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拿你当好朋友的吗?”谢时雨双手撑着石阶,仰头看着天空,突然说。 她是个极为敏感的人,有时候情绪会非常动荡,越是熟悉的人越是无法忍受她,因此虽然她人缘好,但其实真正的朋友并不多。 许蝉有些木然地摇摇头,马上就要毕业,谢时雨会出国,而她也不在乎了。 “高一下学期,就在那个大樱花树下,你明明说你有很重要的事情,但是一听到我有点不舒服就毫不犹豫地去替我拿了药。” 谢时雨淡淡地说,“从那天起,我就在心里认定你是个好姑娘。” 三年以来的彼此折磨盘桓在两个人周围,明明是温情无比的表达,可是谁也没有往下接。 有时候,友情就是这样,比爱情淡一点,可是深究起来却也是孽缘。 许蝉的思绪也回到那天,她很多次都会想,也许就是那天李闵在遇到她之前先看到了谢时雨,所以他们才一见钟情在一起了。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呢?如果时光倒流,没有记忆的她还是会那么做,无法改变。 说来也奇怪,那天她就像是早就预知了结果似的,格外心神不宁,等待的人一直没来,发出去的消息久久无人回复,就在她要前往四楼当面询问的时候,母亲就出现在了教室的门口。 “你才多大啊,就早恋。” 被强行带回家,绪灵芝握着笤帚,结实的把手一下下甩在许蝉的小腿。 “要不是你班主任说你晚上还逃寝,我都不知道你胆子这么大。”绪灵芝红着眼,一只手拧着许蝉的耳朵,咒骂间的余力几乎要把许蝉扯成两半。 “你说!大半夜不回寝室,你去哪里?” 她谩骂着,“我辛辛苦苦供你念书,就是为了让你发骚?!你怎么那么贱啊!” 绪灵芝气的浑身发抖,口不择言,她看着女儿日渐饱满的身体,蓦地想起周围邻居指指点点的眼神,理智全失之下,她一巴掌打到许蝉的嘴角,“那么不爱惜自己的名声!我就知道你身上流着和你爸一样的脏血!” “明天开始,我不许你再去学校,少出去给我丢人现眼。” 小房门“嘭”一声闭上,被震得仿佛晃了一下的小房间里,许蝉擦了下嘴角,张望着从抽屉里翻出一盒被绪灵芝藏起来的药。 她捏着药瓶冷静了一会,从书包里撕下一页课本,然后把药粒叠在纸包里碾碎,打开门拐进厨房,平静地放进了绪灵芝常喝的汤羹里。 绪灵芝很喜欢做饭,尤其是甜腻腻的苏点,同理,她很不喜欢吃苦药,哪怕这药能让她镇定下来。 许蝉知道,挨打的时候不反抗才是结束战争唯一的方法。她更有经验,只要绪灵芝吃了药,她就会哭得比刚刚还要惨,然后抱着她心疼地自责好几天。 如她所料,那天绪灵芝睡得很安稳。 可惜,许蝉发现自己的腿和脸却浮肿的难以见人。 她白天呆在房间里,夜里爬起来通过手机录音补作业。 等到一个星期回到学校之后,她就在晚读的花坛附近听到了谢时雨和李闵疑似在一起的传闻。 Sunrise上的消息依旧是未读,但那一刻,许蝉突然就怕它变成已读未回复。 她鼓起最后的勇气,想要问个清楚。 “学长,你忙吗?” “有事?” “随便问问。” “突然想起我了?” 过了一会,许蝉看到李闵说: “你在哪?” “晚上我来你们班。” 那天晚上,许蝉原以为是她和李闵迟到的初见,没想到—— 广场上的烟花热烈地绽放,安静的走廊里,许蝉看向唇角勾着笑的谢时雨,忍不住绽开一个疲惫的笑。 [原来是你。] 那个晚读上,使用Sunrise和她聊天的人,假装是李闵要来教室的人,就已经是谢时雨了。 后来的种种,她故意替换拿走自己的手机,故意让班主任没收假的,故意在她面前不断地提及李闵,故意针对自己仅一人可见地“秀恩爱”,乃至两幅面孔似的折磨了她整整两年多,都是因为谢时雨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才是导致她感情失败的那个绊脚石。 好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啊。 许蝉浅浅地呼出一口气,目光再次掠过谢时雨的手腕。 谢时雨还没反应过来,许蝉的手指已经碰到了她腕上的栀子花瓣,一瞬间,绳结在她的拇指和食指腹间断裂,白色的花瓣弹落一地,不复归还。 你想要的,我给你。 “这是我的东西,还给我。” 许蝉往前一步,高跟鞋碾过花瓣,她们之间最后一点联系也被她断的干净,一切变得体无完肤。 “就算他要的人是你,又怎么样?” 谢时雨突然压低了声音,语调异常平静:“许蝉,我跟你打赌,哪怕是再来一次,他选的一定还是我。” 哪怕没有认错人,她照样有信心得到他的心。 女人的鲜妍面孔在夜色里格外夺目,许蝉站在阴影里,白皙的脸上泛起浅淡的冷然。 许蝉突然想到高考结束那天,谢时雨陪她一起去班主任那里领回手机。 她独自进到办公室,班主任一边询问她的估分,一边把手摸到了她的腿侧,毛骨悚然间,是谢时雨突然闯了进来,一把抢过桌上的手机,一把抓起完全懵住的她夺门而出。 灿烂的阳光下,许蝉清晰地看到谢时雨浑身都在发抖。 她也在害怕,可她却救了她。 自那之后,许蝉就在心里给自己因谢时雨而积攒的隐忍委屈画上了牢笼,甚至连她一时慌张,把“自己”的手机不小心掉进了池塘里也没有放在心上。 那天她笃定地想,自己只不过是遇到了一个混蛋,可谢时雨却遇到了她的心上人。 也许,她是该退一步,不要让三个人彼此难堪。 纵然是心里委屈,纵然那么多年熬过去,许蝉都没再怪过谢时雨一点点。 此时,听着谢时雨的挑衅,许蝉的心头突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哀。 明明,她才是那个受害者,不是吗? “你无非是想让我承认,当年你对我的所作所为都是理所当然,这样你才能心安理得,你不觉得可笑吗?” 许蝉迎着谢时雨望去,在她微微退却的一瞬间,慢慢地挨到了她的耳畔,面无表情道:“Sarai医生,我不想掺和你们的游戏,也请你不要再把我拉入淤泥。” 谢时雨愣了一下,转瞬却像是看到什么,突然笑道:“来不来,谁又能做主呢。” 许蝉发觉她微微侧身,扭过头就看到李闵撞开徐树岸朝着自己大步走了过来。 他仿佛有无数话要说,可是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许蝉的目光落在李闵茫然无力的眼底,有些遗憾地想,也许那年夏日里的聒噪蝉鸣,不光是它们最后的时光,也注定了他们之间的悲音。 许蝉面无表情地看着挡在面前的李闵,语气不自觉加重了一些:“学长,你看清楚,我不是谢时雨。” 第31章 “栀子花与玫瑰” ◎“不要哭”◎ 幕布凋谢般散落, 主办方公布十二位邂逅公主,协同他们的舞伴一起,为这一场盛大晚宴拉开帷幕。 悦耳的伴奏中, 李闵清晰地听到了许蝉的每一个字,连同最后一个字微带凉意的尾音也明明白白。 字字如针, 直插心脏。 许蝉的袖带被风微微卷起,白色的裙摆拍打在小腿,她安静的时候很像是一朵在骤雨中仰首挺立的栀子花, 此时寂静无声地, 在不知道何时已经变得毛绒细密小雨中袅袅娜娜地站着。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啊, 当初他到底为什么会弄错? 整整十年, 他几乎毫无察觉。 “你都怎么都聚在这里, ”迟到的男同学大步走来,拍了下人群里班长的肩膀,见一圈人都面色古怪地朝他挤眉弄眼, 他这才穿过人群发现不远处还站着三个并不陌生的人。 他要说的话卡在嘴边, 下意识从身后拉了拉旁边人的袖子,“李闵怎么也在这里?” “他是来找谢时雨的, ”班长旁边的女生轻声透露, 大概是觉得满肚子的瓜吃的有些撑,迫不及待地分享,“许蝉和他男朋友是碰巧遇上的,不知道怎么了三个人一见面就怪里怪气的。” “同学们好啊。” 长者的嗓音落入人群, 许蝉瞬间一个激灵。 她脊背上汗毛倒竖,瞬间就被拉回了那个难以入眠的夏日。 迟到的男同学这才抚掌介绍, “对了!大家快看看, 我遇到了谁?” 长者锃亮的皮鞋落入眼底, 许蝉目光上移,顺着平整单薄的西装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人的脸,他看上去很文弱,眉眼间称得上的慈祥,经年未见,许是在名利场里熏陶过剩,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市侩味道。 “班主任?” “冯老师,您怎么来了?” 那是原本一班的班主任冯偌巍,十年前因为被质疑侵犯女学生而被学校免职,兜兜转转在一家教育培训机构做教研人员,仍旧被称之为“老师”。 看到冯偌巍,人群里先是沉默,还是班长率先反应过来,迎上去连忙把人请到了人群中央。 冯偌巍偏过头,目光越过一群人赤裸地落在了不远处许蝉的小腿上,他的目光网上攀爬,突然回头笑道:“难得看到学生这么齐整,今晚老师请客和大家喝一杯。” “这不是许蝉吗?”冯偌巍就像是随口寒暄,目光齐齐扫过众人,在经过李闵和谢时雨的时候略微一顿,眼底闪过尺寸阴郁,很快他就掼着那张极具亲和力的人皮,缓缓笑道:“看来大家都成熟了不少啊,年少有为,年少有为。” “没想到在这儿碰到您。”班长顺嘴说:“今天是谢时雨生日,又是她主持撺的局,我们还在游艇上定了派对,冯老师您要和我们一起吗?” “我可不和畜生同席吃饭。” 谢时雨扬声而来,似乎是对冯偌巍的出现十分不满,她的视线划过人群,“谁牵来的,谁牵走。” 空气里安静的有些尴尬,每个人都有些不太自在地挪开了视线,只有顾全大局的班长轻咳了一声,紧接着迟到的男同学为难地出声,“谢时雨,冯老师好歹是我们班主任,你怎么这么刻薄。” “我为什么这么刻薄你不知道吗?” 谢时雨剜了眼冯偌巍,又迅速把目光移走,她掷地有声地冷笑道:“侵犯未成年少女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吗?以为辞了工作,换了城市,过了十年就没有人再记得你?冯偌巍,别以为你把自己包装一下就是业内专家,明星讲师,恶不恶心。” 这番话出口,不光是在座的同学,就连许蝉都有些惊讶。 “当年冯老师的事情明明就是被人诬陷,那个女生自己也说是误会一场。”迟到的男生气愤地出声,见周围一圈人没人帮忙说话,顿时就急的跳了起来。 他一眼看到静默站着的许蝉,突然扬声问道:“许蝉,你可是冯老师最中意的学生,你也不为他说句话吗?” “有什么可说的呀?”人群里有个女生突然小声嘀咕,“当年还不是她向学校举报的?我亲眼看到她去过派出所,还在网上发文作证。” 许蝉好奇地看向人群,那名女生她从未见过,大约是谁带来的校友。 她觉得有些好笑,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有人在为冯偌巍洗地,而比这更怕的,是眼前有些人明明已经心智成熟,却还是在为自己的偏见买单,始终都认为当年在学校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孩子是个患有被害妄想症的作精。 “哎?当年的事情不要再提了。” 冯偌巍慢悠悠地劝架,仿佛他是世上唯一的公平制衡者,是命运的裁判员,“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那个女孩子已经道过谦了,而我不过是提前退休而已。” 他走近许蝉,伸手想要拉住她的手,“许蝉那么好的孩子,举报的事情肯定不是她做的。” 许蝉警惕地往后退了半步,脑海里闪过那天她在冯偌巍的办公室里经历的每一帧记忆,忍不住勾起一抹冷笑,她正要承认,突然就听到身后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声音冷而阴沉,在柔婉的乐声里让人如闻鹤唳。 危险的气息汹涌而来,男人身上的气压骤起,“是不是正常退休,需要我再一五一十地提醒您一次吗?” 李闵抬腿走到许蝉面前,正好挡住了冯偌巍黏糊糊的注视,“提交给教育局的匿名材料,匿名举报电话,都是我打的。我敢认,您敢吗?” “胡搅蛮缠!”冯偌巍脸色变得极差,原本还镇定自若的神色骤然间便变得不堪一击,“就是因为有你这样偏执可恶的学生,才让好人蒙羞,坏人得意。” “如果您说的坏人,是那个可怜的女孩。”李闵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相信您很快就会再见到她。” 见到她?在法庭上吗? 冯偌巍的身体略微晃了晃,但很快他就恢复了理智,如同真的是一位受人污蔑的高尚的老师一般苦口劝导:“为人处世,要正大光明,李闵同学,现在是法治社会,说话做事要讲证据的。” “还记得我的名字,可见当年老师也费过不少心思。”李闵火上浇油地说,“如果您查的够深,应该也知道我连自己的父亲都敢举报,您要不怕,咱们就同归于尽。” 冯偌巍一脸扭曲地别过头,看了眼邀请自己过来的男同学,有些意兴阑珊地转身就走,男同学朝人群里看了眼,顷刻间就有几个人悄悄退了出去。 鞋底带起水渍,一行人的背影像极了仓皇而逃的阴沟老鼠。 “学长,她真的会起诉他吗?” 有人小声询问,谁也没有提他们的名字,可是经过刚刚那一对峙,大家心里全都心知肚明。 李闵沉默着没说话,可许蝉却比谁都清楚,那个女孩早就淹死在了那些不明真相的人的唾沫星子里,年复一年的墓碑上恐怕只剩下的枯萎的末路菊花。 如果冯偌巍想再见到她,也只能下地狱了吧。 哦不,地狱是他的,她一定是在天堂。 很快,所有人都在谢时雨的招呼下上了游艇,许蝉放慢了脚步故意等到最后,看到李闵靠近的时候,她才说:“刚刚,你没有必要帮我的。” 为了替她遮掩,故意把这些事情揽到自己身上,许蝉只觉得李闵的意图明显,让她不适。 其实当年,她一开始也曾不相信女孩的说法,直到那天她也成了魔爪的狩猎对象,后怕之后莫名就想到了被冤枉致死的父亲,她一路狂奔,满心都想着要个公道,可是…… “你去过派出所,可是没成功,不是吗?”李闵像是回想起了很陈旧的回忆,直到方才,他才把记忆里狼狈焦灼的小家伙和眼前的许蝉联系在一起。 “报警是需要证据的,只是哭没有用。” 那天李闵跟辅导员请了假,去市区处理分户和财产分割的事情,涉及到一些手续就去了趟当地派出所,隔着一道墙他听到女孩手里攥着一叠报纸和打印出来的新闻哭着说:“她说的都是真的,那个人真的欺负了她!她没有撒谎!我可以作证。” “这个案子已经撤诉了,当事人也登报道歉。” 女孩愣怔在原地,李闵看着三中熟悉的校服,走到她跟前伸手拿过了她的报纸,上面是三中教室猥亵女学生的旧新闻,那个醒目的名字他也曾听过无数遍。 “想不想让他得到惩罚?” 李闵背对着小姑娘,两个人隔着一道隔栏,他刻意保持着距离,也给她狼狈的模样留出了隐秘空间。 许蝉先是被突然冒出来的青年一惊,手里空空如也后,突然就想到那个男人的手滑过她的裙摆,她浑身都忍不住颤栗起来。 两个人背靠着背,她使劲点点头,眼泪却又夺眶而出,“可是我没有证据,他们都不相信我。” “会有的。” 李闵将报纸折叠成帽子,轻轻地扣在了女孩的小脑袋上,他说:“相信我,很快你就能如愿了。” 许蝉感觉脑袋被人轻轻按了一下,她低着头红肿着眼睛,忍着没有摘下遮脸的帽子。 地面上拖长的人影镀着金色,她抬起头,刚好能从视野里看到男生的滚动的喉结。 她嗡声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好管闲事。”青年人的音色偏薄,在日暮夕阳下缓缓地说:“我刚刚摆脱这种人,心情好,就当是攒人品,顺便帮你清理下垃圾。” 就像很多年前,他曾在三中校门口处理过一个混蛋一样。 他们生而为人,做着最为肮脏的丑事,却将所有污名都浇灌到了女性的头上。 譬如,他称之为父亲的那个人。 不过,从现在开始,他便于他再无关系。 真好啊。 许蝉看着脚下的人影越来越远,她悄悄伸手抬起纸帽子,只远远看到青年穿着A大的校服,颀长的身影渐渐顺着人流消失。 “A大的学长啊,” 许蝉不无遗憾地想,“可惜,她再也遇不到了。” 曾经她也和人约好要一起报A大,可现在她只想离他越远越好。 N大的审计专业是国内TOP,在距离A城三百多公里的陌生城市。 听说那里梧桐很美,满城都是热心善良的人。 她转过身,背对着阳光的方向,擦干眼角继续向前。 猥亵事件彻底从网上销声匿迹,正当许蝉以为这一切就这么过去了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她就看到班级野聊群里炸开了锅。 “我听说班主任被学校免职了。” “什么免职啊,那是追责。” “难道之前那个女生闹到学校都是真的?” “怎么可能!冯老师人那么好,你们道听途说疯了吧!” 沉默的大多人里,也有人悄悄离开了座位,在黑暗无光里的厕所里默默笑哭了声。 那种无力的痛感,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来的猛烈,就像是身处循环往复的噩梦,你明明清醒异常,偏偏就是醒不过来。 从她年幼的时候萌芽,遍布她的青春,灰色追随入骨。 现在,终于有人掀开了一块砖,光亮透了进来。 “谢谢你啊。” 许蝉站在寥落街边,看着半空中的彩虹残影,“不知名的学长。” 游艇上乐声大震,极具煽情的摇滚一下子就勾回了许蝉的思绪。 她看着眼前李闵单薄清冷的身影,突然有些想念当初那个斜阳下为她留下善意的青年,遗忘多年的情绪突然被乐声从心底深处生挖了出来,许蝉才反应过来,原来她也曾有过片刻的温暖光阴。 “我不会再那么脆弱了。” 许蝉眉眼间噙着淡淡的暖意,仿佛刚从正午的阳光里沐浴而来,她笑着说:“要是有人伤害我,我一定记得反击。” 李闵一把抓住许蝉的手,另一只手将手机缓缓塞进她的掌心。 他声音小心翼翼,满是试探:“还你。” 身后有人缓步走来,许蝉隐约闻到淡淡的栀子花香气。 她看似孱弱,却就像是风中摇曳的单只玫瑰,头也没回地坚定道:“我不喜欢别人碰过的东西。” ◎最新评论: 【女鹅加油!!!!】 【女鹅好样的】 【不如相忘于江湖】 【对对对,别人碰过的东西咱没必要要】 【这两人投错胎了吧,狗血事这么多】 【杂事太多,天天跟救世主似的,看着累。而且男主和女配的事也解释的很乱很杂,貌似解释了但又不痛快始终梗着难受。男主女配学生时代轰轰烈烈真真假假的恋爱,女主再插进去当谈资有必要吗,用过了的】 【所以现在没有啥还没解释的东西了吧,芜湖,会发刀吗?现在这个阶段发刀非常不错诶,好久没哭了,我要发泄一下,呜呜呜~期待~说实话,重看了遍上一章,我感觉前面十多章都看了个寂寞,我根本没把他们串起来,时间线果然是best,晚安呐~早点睡】 -完- 第32章 “青柠味” ◎“偷来的天堂”◎ 白色游艇内舱, 绚烂的布置犹如盛大宫殿。 冯偌巍带来的风波就像是一抹微不足道的旋风,骤然降临,掀起恐惧, 却又急速消失。 许蝉看着所有人脸上的或放肆或愉悦的笑容,突然有种只有自己做了场冬日噩梦的错觉。 “我以为你会走。” 谢时雨抿可口酒, 明明是跟许蝉说话,可视线却落在不远处的李闵身上,“毕竟, 抢别人男朋友可不是你这个好闺蜜会做的事情。” 谢时雨和当年完全判若两人, 许蝉撑着下巴静静地看着她的模样, 那些过往里她极端的对待, 冷热不定的情绪, 还有一次次的要挟央求就像是万花筒一样从眼前绚烂又萎靡地浮现。 从前,许蝉也觉得李闵是喜欢谢时雨的。 她以为他一边和自己藕断丝连,言语暧昧, 一边又和谢时雨光明正大地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玩弄自己的感情,让她在羞于见人的黑暗里再次卑微陷落。 可当这一切朦胧被擦去, 她才意识到现实比自己想的还要捉弄人, 还要悲哀可笑。 “你是真的很喜欢他吧?” 就像是喜欢她的栀子花手链,喜欢她每年生日时都要叠的星星一样,哪怕是过去了这么多年,再回过头还是难以忘怀。 许蝉看着谢时雨的眼睛, 语气平淡又不容置疑,“还是说, 你只是意难平。” 谢时雨往前凑了凑, 浓烈的酒气瞬间就扑到了许蝉的脸上, 她艳红的唇微启,悦耳的腔调里夹带着一点点的欣赏,“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许蝉。” 但是没关系,我们是好朋友嘛,还有一辈子可以慢慢研究。 女人把酒杯递到唇畔,口红印沾了半边,她晃动高脚杯,突然把杯子挨近了许蝉的嘴边。 “神仙偷心酒,啊,是很有意思的名字。” 谢时雨看到对面的许蝉微微一怔,很快就满意地扬起了唇角,“你不敢喝,可是我却可以。” 就像是有的人,我们都喜欢,可是他走到了我身边。 酒红色的液体灌入喉咙,谢时雨感觉到了生理性的不适。 她微微呛了一下,嫌弃地丢到一边,水盈盈的眼睛看着许蝉的时候,眼底满是怜悯,“那天晚自习,我让人借你的手机,又故意让班主任没收赝品……我就是好奇,特别好奇,想看看你没了手机还怎么勾引我的男朋友,是跟我面对面抢,还是想见不得人的花招。” 可是啊,她万万没想到。 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她就注定是输家。 她才是那个横亘在好朋友感情中间的倒刺,就如她体验到的那样,一旦拔出来,伤筋带骨,终生难忘。 “你知道,我看到他向我走来的时候有多开心吗?所以,当我发觉李闵说的很多话我都听不懂的时候,我天真地以为那大概就是一种磨合。” 从陌生到熟悉,总是要经历漫长的过程,她是愿意等的。 在谢时雨的世界,李闵是从那天才开始认识她,可是她却早在一年前的书店门口,就把他放在了眼底。 他比自己见过的所有男孩子都要胆大,干净明朗的脸上有种云淡风轻的狂妄,仿佛依靠在他的胸膛,一定能得到无上的安定。 她是个没有安定感的人,因此对此眷恋不已。 那天有了联系方式之后,她和李闵几乎天天都会见面,线上聊天也是腻在常规的企鹅,有次李闵提了句好久没用Sunrise,她才好奇地点开了那个橘色的软件,也看到了里面的聊天记录和头像。 她记得许蝉的原本企鹅头像就是这个,最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换掉的。 看着眼前的界面,熟悉的语气,和她完全都不知情的聊天内容,谢时雨突然就怨恨了起来。 她和许蝉是初三认识,当时她刚转校过来对一切都十分陌生拘谨,许蝉是班里的英语课代表,每次和她说话的时候总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渐渐地她就对这个眉眼灵澈的女孩子有了好感。 直到有一次她在书店被吓到,许蝉送了她一串自己手工打磨做的栀子花手链,她们才渐渐有了交集。 “你们班那个许蝉也是熊猫血啊?” 谢时雨在车里,听到妈妈这么说,连忙兴奋点头:“是啊,她还和我是同一天生日。” “和她保持好关系,万一哪天还能救急。” 一瞬间,谢时雨愣在后座,“救急?” “你知道你这身血有多稀缺吗?万一有点意外,她就是你的第二条命。” 谢时雨失落地“哦”了一声,没想到她原以为是友谊开始的序幕,在大人的眼里不过是生命的续航。 难道情感在他们眼里,都那么不值一提吗? 也许是心里的暗示吧,在那之后她都对许蝉有意无意地好。 有时候,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直到那一刻,她看到许蝉和李闵的聊天记录,她唯一想要做的就是让她消失在他的世界。 “后来他跟我提了分手,说起当初的初遇。我突然想起——”谢时雨慢慢地讲述着,目光落在许蝉的脸上,眼底满是意味深长的探究,“当时站在那里的,原本并不是我啊。” 谢时雨终于鼓起勇气把手机里的聊天记录翻到了底,直到楼底下的人以为她要轻生,她才混混沌沌地反应过来,原来,是她偷了许蝉的人生。 “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谢时雨突然问,看到许蝉渐渐苍白的嘴唇,落下最后一击:“就因为我抑郁,我脆弱,我不堪一击,我随时都可能因为刺激丧失理智死掉吗?” 谢时雨愤恨地站起身,“许蝉,到底谁才是受害者啊?难道我不是吗?” 真相戛然而止,却也无比清晰。 从另一个人的嘴里再次听这段过往,许蝉从最初的震撼,悲哀,到最后的麻木不堪,情绪在心里像是浆糊一样黏腻成团,她忽然觉得胃里难忍的酸楚,作呕感扑面而来。 明明是她和李闵彼此喜欢,可却是谢时雨和他在一起两年。谢时雨认定她是插足者,她仿佛一下子就走在鄙视链的最低端,成了那个最碍事的人。 可是……许蝉平静地望向谢时雨因为酒意有些微红的脸颊,她真的好想问,问她,难道她对自己所有的利用,窃取,欺辱,恶意折磨都可以因为一句阴差阴错而消失殆尽吗? 那她自己呢?她自以为被欺骗玩弄的那些年,她被唯一的好朋友视为工具视为仇敌的那些年,也都是活该吗? 好累啊。 许蝉从来都没有这么惫累不堪。 “你无须跟我宣誓主权。”许蝉脸上一点点虚伪的笑容都懒得伪装,她擦开谢时雨的肩膀走向出口,开门见山地说,“你和他的事情,我不想参与。” “可是他心里只有你!”谢时雨突然歇斯底里地吼道:“所有人都以为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只是拿我当做一个病人在照顾。许蝉,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回来吗?我就是想看看,如果我们各归各位,重新选择,我们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许蝉心口猛地一震,眨眼间心底的那点起伏迅速被理智压了下去,她嘴唇微微有些颤抖,望着门口薄弱的白光,沙哑的声音叹息般响起,“可是我,已经退出游戏了。” 李闵紧攥着一杯干马天尼,白色的指节渐渐收紧,袭入嗅觉的半甜半烈的刺激仿佛就要将他撕裂成两半。 目送着许蝉离开游艇,李闵心里的欲望疯狂攀爬,可身体却无力而麻木,他看着眼前破碎的手机屏幕,心里就像是刚刚燃过一场大火,世界里除了焦炭和废墟,只有令人窒息的灰烬。 徐树岸匆忙赶上游艇,视线扫了一圈才发现许蝉已经离开了游艇。 他有些焦急地拿起手机打电话,抬头间突然就看到了坐在吧台前面,一杯杯勾兑着苦酒,却眼神空洞神情落魄的李闵。 “你还没想清楚吗?” 清楚?李闵冷厉的眼神对上徐树岸,心底有道声音尖啸而过:“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喜欢的是谁。” 从头到尾,他想要的不过只有那一只兔子而已。 但可笑的是,他再清楚却也还是认错了人。 也许是阴差阳错,也许是无数种巧合将他们推到了这一步……可是,许蝉明明是出现过的啊。 他记得派出所那个小姑娘,记得雨天里为他撑伞的身影,也记起了自己高考前夕,他那个混蛋父亲被人差点撞死之际在天台上朝他表白的害羞学妹。 上天是给过他机会的,可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错过。 直到如今,李闵才看懂当初从Blueberry出来,在他的后座,许蝉那个无限复杂的眼神。 她也曾给过自己机会吧?如果当时,他就记起了她,笃定地去深入那份熟悉感背后的秘密,也许他们就不会像今天这样难堪。 “手链是许蝉送给谢时雨的,你们约好见面的那天,许蝉的母亲大闹了一场,她不得已才请假回了家。”徐树岸靠在吧台上,喝了半杯龙舌兰日出,一字一句地说:“Sunrise上的兔子是许蝉,可是你却走向了谢时雨。” 李闵的指甲泛白,紧绷的青筋像是随时都要炸开。 “如果当初,谢时雨没有劈腿,她的病情也提前稳定,那你是不是会和她结婚?”徐树岸蜻蜓点水地道:“等到你们生儿育女之后,你如果又遇到许蝉,你会怎么样?会离婚还是出轨?” “都是男人,别骗自己。你这样,对她们都不公平。” 徐树岸胜券在握,字字诛心,“更何况,现在的你真的配得上她吗?” 徐树岸把酒杯放在吧台,轻飘飘地看向李闵,眼底半是怜悯半是警告:“既然认错了,那就将错就错,别再打扰她。” 你下你的地狱,放过她。 指尖的高脚杯砰然破裂,一瞬间李闵带血的拳头垂落身侧。 周围安静了下来,短暂的音乐空隙里,所有人都听到徐树岸扬起笑脸,微扬语调跟附近的人打招呼:“各位,我和女朋友还有事,先走一步,你们尽兴。” 女朋友?他们在一起了?! 所有人都露出或是惊讶或是羡慕的眼神。 激荡的摇滚乐再次席卷而来,李闵听觉骤失,瞳孔微颤,心底的念头骤然起伏。 他诧异之余,猛地后怕起来——徐树岸怎么会那么清楚谢时雨和许蝉之间的事情,就像是从很早之前他就已经布下了大网,要将某个人收入囊中。 他大步向前,一夜未曾挪步的僵硬险些将他摔了出去,但他依旧稳稳地攥住了徐树岸的齐整优雅的衣领,他从来没有这么慌张,连同声音都带着全然不同的狠戾,“你调查过她?你对她到底是什么心思?” “这你管不着。” 徐树岸掰开李闵的手指,眼底俱是自信,“因为,她一定会选择我。” 深夜的水晶广场人影寥落,偌大的荷花幕布已经被主办方收拢带走,只剩下一大片寥落的地板,以及被风雨卷起来的杂物和垃圾。 许蝉走到方才和谢时雨站过的地方,目光仔仔细细地在地面上搜寻着。 白色的胶管碎片里,半截穿着珠花的手链狼狈地挂在一侧,被雨水打湿,黏着灰土,在落败的枯草里看上去十分扎眼又丑陋。 那串栀子花手链其实并没有很昂贵,廉价的材料,普通的丝线,就连花瓣内侧的姓名,血型和生日也是她用姥姥的锥子笔触生涩地刻上去的。 那时候年纪小,不懂得什么是熊猫血,只记得姥姥总是抱着她心疼得不行,一边带着她打磨花瓣一边慢悠悠地说:“我们家囡囡一定要好好长大,保护好自己,要永远开开心心的。” “那奶奶会一直陪着我和妈妈吗?” 那会附近的人都管姥姥叫婆婆奶奶,时间久了,这种叫法仿佛是无形中弥补了她缺失的一份亲情,许蝉也就很喜欢跟着这么喊。 迟暮的皱纹松松垮垮地挂在脸上,许蝉记忆里的姥姥常年带笑,不管做什么时候都很坦然悠闲。 “当然会啊,奶奶会一直守着我们囡囡的。” 哪怕是那些上门讨债咒骂的人站在他们面前吐唾沫,用随手捞起的铲子戳她,姥姥也只是用她佝偻的身体抱着自己,然后一边捂着她的眼睛,一边在她耳畔慢慢地说,“没事没事,待会就好了。” 姥姥去世后,许蝉如法炮制了很多栀子花手链,但没有一串能像那时候姥姥做的那条那么让人心安。 就好像那不是一条寻常的链子,是有人把自己的爱深藏在里面,好让佩戴的人一生无忧。 后来,她学着姥姥的样子,也将自己的善意传递给了别人,可是那人却带着它偷梁换柱了她唯一的星辰,还视若瑰宝,死守不还。 许蝉蹲下身,白色的裙摆落在地面沾上了泥渍,换作往常她一定是要重新换条裙子,然后皱着眉头把衣料放在水里,和着洗涤剂一下又一下搓洗揉捏直到干净如初。 可是此时,她的目光全都聚拢在手心里破碎不堪的手链上,她一颗一颗地捡起散落在附近的珠石,数着数字把被路人踩碎的花瓣收拢到掌心。 望着破碎不堪的手链,哪怕它不过是个赝品,可是许蝉还是忍不住想啊。 “奶奶你果然是在骗我,这个糟糕的世界,终究是只剩下我一个人要来面对。” 许蝉把脸埋在手臂里,整个人都轻轻地颤栗起来,夜幕包裹着凉意钻入肺腑,她明明没有喝酒,可是却觉得大脑昏昏沉沉。 眼前一阵眩晕,她感到自己便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黑暗里,有人将她珍爱地抱在怀里,手指摩挲过她的脸颊,蔷薇香气笼罩下来,蛊惑着她放下防备。 很久都没有这么温暖的所在了,就像是奶奶口中那座装满幸福的天堂。许蝉下意识就想把自己蜷缩起来,躲起来,恶魔就找不到她了。 隔着雨伞,李闵站在阴沉沉的濛濛细雨里,他伸手想要碰徐树岸怀里的许蝉,却被眼前的男人闪身躲开。 “滚远点。” 女孩呼吸沉重,脸颊烫的微红,整个人都虚弱地依偎在男人怀里,看上去就像是被寒冬摧毁的花朵,不堪一击。 李闵眼底就像是被针扎一样地疼,“我带她去医院。” “你有什么资格。” 徐树岸径直走开,话音随着许蝉手指的松开,陡然变得掷地有声。 许蝉掌心的白色的珠子散落一地,一颗颗就像是人鱼的眼泪,蓄满了无人知晓的悲伤。 李闵目光徐树岸的背影越走越远,缓缓蹲下身,他循着湿漉漉的混凝土地板,一颗一颗地,重新捡起,就像是重新循着她的足迹,舔舐她的曾经。 珠子上似乎还遗留着主人的体温,他攥在手心,贴在眉心,空气里浅淡的青柠香气里,他突然愕然抬头。 淋漓大雨将至,男人追在疾驰而去的车辆后面,跌跌撞撞地红了眼圈。 看着空荡荡的街道,李闵恍惚记起上次在马宿雨家里,许蝉身上也是青柠的味道,酸涩又动人。 那是他曾经喜欢的味道啊,原来她一直都记得。 ◎最新评论: 【最后一页,不是谢时雨家里,是马宿雨家里吧】 【老徐也不是什么好果子!】 【无语了无语了不be能不能换个男主,李和徐都不可】 【其实觉得be也挺好】 【有过女配这种朋友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真就一辈子的阴影】 【不要心疼,使劲刀我,我觉得他们应该还需要九九八十一章才能在一起吧~毕竟………………】 【不是给谢时雨拿药去的吗,又变了?而且是一直没等到人她妈才来闹。男主来晚了?约人见面约在全是人的地方】 【不会给女配献血这么狗血吧,血融合了男朋友也不分你我了,再干掉冯老师,升华了温暖了救赎了。确实但凡女配是个正常人,孩子都打酱油了,女主以前还想当备胎呢,看这次骨头能有几斤几两】 -完- 第33章 “秘密” ◎“再见”◎ 许蝉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噩梦。 梦里下着瓢泼大雨, 雨水像开水一样滚烫,有人抱着她不停地在丛林里跑,踉踉跄跄间就把她摔到了地面, 地面上到处都是人骨头,她躲在草丛里, 四处都是附属在苍古树枝上的扭曲长虫。 她不敢出声,不敢挪动,突然有人从树梢偷袭过来, 她不小心就掉进了深不见底的陷阱, 她努力爬啊爬啊好不容易看到树梢间的光亮, 就看到了李闵的脸。 李闵朝她伸出了手, 拉着她上岸, 她正要开口说“谢谢”,他的脸突然就扭曲起来,冷不丁地将她再次推下了陷阱。 陷阱里一人高的尖刺触目可及, 她惊出一身冷汗醒过来, 下一秒就撞上了驾驶座上男人关切的眼神。 入夜的欺骗历历在目,许蝉下意识就想离开, 却发现他们正在奔向三院的路上。 徐树岸握着方向盘, 在黑夜里行驶得十分平稳,他眼睛盯着路,语气异常小心翼翼:“你发烧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许蝉困惑地摸了把额头, 这段时间到底是怎么了,总是在发烧。 额头上汗津津的, 摸上去冷冰冰的, 她没觉得哪里烫。 许蝉掀开毯子坐起身, 目光落在座位上角落自己的手机上,表情瞬间惶然。 19个未接电话?! 马宿雨,这是怎么了。 许蝉连忙撑起身子,盲音响起的一瞬间,她突然有种从来没有过的慌张感。 马宿雨从来都不是个黏人的人,打电话也不会挑在大半夜,就算是打如果一次没接顶多微信轰炸一会,绝对不会这么冒失。 她一定是出了什么连她自己也无能无力的大事,所以才在最绝望的时候找自己。 电话一直都没有接通,许蝉果断挂掉点进微信,果然看到马宿雨的微信对话框醒目的小红点。 许蝉火速翻看聊天记录,马宿雨的内容从日常的和小男友的深夜睡衣惊喜,到洗澡的时候忘记带沐浴露,突然急转而下说: “苏越长和我分手了。” “我决定去把他追回来。” 差不多半个小时候之后,许蝉看到马宿雨发了一条语音,语气落寞毫无生气,她带着鼻音,消沉虚弱地说:“蝉宝,我可能要死了。你说要是我就这么离开了,是不是就干净点。” 许蝉没有继续看下去,连忙给苏越长打语音电话,对方大约是已经睡着了,直到自动挂断也无人接通。 抱着最后的希望,许蝉拨通了122,很快就有一个陌生的声音查到了相关的交通事故。 许蝉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大脑所有的神经都绷得紧紧地一字一句听着,一边点头一边机械式的应和。 她握着手机,大脑一片空白,浑身都在发颤,车载地图明明就在面前可是她眼前一片模糊,根本就看不清路线。 她不知所措地四处张望,张了张嘴却感觉自己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徐树岸发觉许蝉的不对劲,回头看到她眼睛全都红了,瞬间吓一跳,他急忙把车停到路边,“怎么了?你别哭,先说话。” “我……宿雨……”许蝉的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来,她感觉无尽的恐慌从心头涌上来,从喉咙到鼻腔溢满了浓烈的酸楚,逼得她发不出声,无法思考:“去医院……医院。” “你冷静一下。”徐树岸按住许蝉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我在这,你慢慢说。” 许蝉紧紧抓着徐树岸的手臂,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使了多大的力,直到男人朝他安抚似的点了点头,她才带着哭腔喊了出来,“马宿雨要动手术!” “别急,是哪家医院,我们现在就过去。” 徐树岸安抚着许蝉,迅速启动车子,许蝉也终于镇定下来报了名字之后,就不停地翻找着通讯录。 目光落在倒数第二列的[于皖周]上,她颤颤巍巍地点进去,下意识收了一点点泪意。 “许蝉?怎么了?” “马宿雨出车祸了,现在在三院急救,于皖周你来一趟好不好。” 她声音颤抖着,几乎是央求着,“求你了。” “别挂电话,”那头的人一阵动静,像是从哪里跌了下去,许蝉很快就听到他呼吸急促地说:“我马上到。” 许蝉握着手机不住地点点头,眼泪在这时终于吧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人类最原始的脆弱袒露出来,她仰起头正要试探地央求徐树岸,就听到他问:“哪栋楼,哪个病房?” 许蝉不假思索地回答,紧接就看了眼已经飙升到安全极限的车速,试探地问:“还能再快一点吗?” 马宿雨必须马上手术,但是家里人都不在国内,送她过去的人又不愿意签知情同意书,她必须尽快赶到,一秒钟都不能耽搁。 “有个近路。” 徐树岸突然掉头,车辆驶入支路许蝉明显感觉到了车外的夜景连成一条直线。 医生正在会话室跟救人的路人谈着,就看到有个看上去柔柔软软的女孩子闯了进来。 她脸色苍白浑身,目光落在桌角上的白纸黑字上,开门见山的问,“这个手术必须做吗?” 年轻医生点点头,正打算再说一遍病人情况和手术风险,就看到女孩迅速过了一遍文件,直接在最后落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马宿雨的朋友,这个责任我来抗,医生请你们立刻做手术。” 签完了字,许蝉感觉整个人都在崩溃的边缘,她瘫坐在椅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亮起的屏幕上闪着李闵的名字,疲惫地挂掉电话。 徐树岸帮忙去和救人的路人沟通,许蝉扶着桌角想努力起站起来,刚直起身就感觉一阵阵眩晕感迎面袭来。 有人一把将她扶住,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只看到男人的衣袖上全都湿透了。 “不用管我,我们去问一下谢时雨的情况。”许蝉以为是徐树岸,忙推开男人的手说,她耳畔全是他沉重的呼吸,看到自己袖子上些微的血迹,一仰头眼前就映入李闵不满担忧的脸。 许蝉猛地抽回手,正巧徐树岸推门进来,一看到许蝉被李闵半圈在手臂里,忙大步向前伸手把许蝉拉到自己身后。 “请您自重一点。” 许蝉听到徐树岸堂而皇之地以自己男友自居,也没有心思计较这些,她倚着墙壁走到门口,强撑了一夜的身体和理智彻底就垮了下来。 徐树岸见许蝉根本站都站不稳,连忙伸手扶住她的肩膀走出会谈室。 大门紧闭,徐树岸才低头抱歉:“刚刚是权宜之计,我以为你不希望被他纠缠。” 许蝉松开徐树岸的手摇了摇头:“他死不死心,与我无关。” 六个小时后,手术彻底结束。 “病人的CT显示脑水肿,伴随严重脑出血和轻微肺挫裂伤。”医生耐心地讲解着,“还有右腿小腿神经断裂,这个要看术后的痊愈情况再做诊断。” “她还能站起来吗?”许蝉不懂这些专业名词,她只关心马宿雨还能不能恢复。 年轻医生支吾了一下,“就目前的手术效果来看,痊愈的可能性并不低。” “那脑水肿和脑出血严重吗?会有后遗症吗?会不会对她的生活造成影响,她是很出色的翻译官,她会不会……”许蝉心里一阵阵地后怕,根本不敢把那个字眼说出口。 年轻的医生一边安抚许蝉的情绪一边顾左右而言他地说着模棱两可的话,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道男声道:“别担心。” 许蝉仓惶抬头,抬起头就看到李闵一身白大褂带着听诊器,半张脸都被口罩遮着走了过来。 电脑前的年轻医生瞬间站了起来,如释重负地小声喊了声:“老师。” 李闵走到许蝉的面前,整个人就像是不认识她一样:“我是李闵,三院神外的专科大夫,患者脑室腹腔分流术手术做的很成功,痊愈之后不会有明显的后遗症,平时注意休养,不用过于担心。” 许蝉放在腿上的手指微微发颤,情绪上本能地想要回避,但她也清楚,这时候她应该信任眼前的李医生。 “她的情况严重吗?”许蝉往前一步,两个人几乎要碰触在一块,她眼底满是焦灼,甚至可以放下所有的一切,只想从他口中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她会像以前那样活蹦乱跳,对不对?” 李闵沉默片刻,抽出左手耐心地跟许蝉比划,“在临床,小腿神经损伤是很常见的,就是神经上有这么一条裂缝,手术过程中,我们会在显微镜下用八个零的弦进行吻合,其实很简单的。” 他举重若轻,语气就像是一只大手缓缓地纾解着许蝉的压力,“相信我。” “您放心,我们主刀的林医生非常厉害的。”旁边的年轻医生面带微笑着说,大约是觉得许蝉有些过于紧绷,开着玩笑说:“虽然比不上李医生的完美缝合术,但是林医生是这方面的专家,一定会给患者缝得漂漂亮亮的。” 看到许蝉总算像是松了一口气,李闵忙用左手扶向她的手臂,快要碰到的时候他突然顿了一下,又仓惶收到口袋里,松松垮垮的白衣服罩在他的身上,莫名显得他有些单薄。 “手术方面你要相信我们医务工作者,但是病人方面,”李闵看向许蝉,露出的一双眼睛浓得犹如暖日寒潭,单刀直入道:“她求生的欲望不强。” 许蝉愣怔在原地,本能地想反驳,马宿雨那么乐观活泼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求生意志不强。 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她想到马宿雨最后发给她的那句话。 [蝉宝] [要是我就这么离开了,是不是就干净点] “麻烦李医生。” 徐树岸自然而然地搂向许蝉的肩膀,语气听起来十分客气,“我们想去看看她,可以吗?” 李闵目光落在徐树岸碰到许蝉肩膀的那只手上,视线微微垂落:“患者还需要在麻醉恢复室监护一段时间。” 他转向许蝉,手克制地插在兜里,脸上明明没有太多表情,语气里却透着明显的关切:“你还发着烧,记得吃药。最近请个假吧,注意身体。” 许蝉察觉到手机在震动,低头一看就发现守在手术室门口的于皖周打过来一个电话。 “我去接个电话。” 许蝉离开后,诊疗室里只剩下三个人,年轻医生觉察到气氛有点微妙赶紧抱着文件夹找借口离开,剩下李闵和徐树岸两个人的时候,空气里安静的只剩下两道秒针在精准地响。 “你知道她为什么死活不愿意换工作吗?” 徐树岸率先开口,语气却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戾气深重,“高考之前,许蝉就已经拿到了A大的的保送名额,可是她却选择了N大的审计专业,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闵想起他们刚开始在Sunrise上聊天,许蝉好奇地问他想要报考哪个大学,他当时鼓舞小孩一样随口说了句高不可攀的A大。 可是小孩却比他较真,真的拿出了一万分的决心来备考学习,也真的走到了她想要的位置。 “从A大毕业的人,是不是都很厉害啊。” “学长,你也会报A大吗?” 大概是因为他的冷淡,对方又问: “开开心心和理想成真,哪个更值得?” 他回答道:“理想都是骗小孩的。” “我的不是。” 许蝉发了个叉腰的表情,然后认认真真地打过来一段话,“人活着有无数可以开心的方法,但能因为理想而开心,一定是非常幸福的事情。” [@LM:你的理想就是抱着算盘算算账?] [@如果夏日不聒噪:庸俗,那叫财务捕快。] [@LM:你要捕蚊蝇吗?] [@如果夏日不聒噪:也算是吧。] 毕竟,那些曾经诬陷父亲的人,也是蚊蝇小人。 [@如果夏日不聒噪:总有一天,我会做到!] 李闵当时只是觉得许蝉在说关于理想,但是徐树岸刻意提及,他联想到许蝉现在的职业,突然有些困惑,“很多女孩子都会选择从事会计,安稳踏实,四大又是行业翘楚。” 难道,许蝉还有别的理由吗? 理由,理想,只差了一个字。 李闵突然仰起头,他头一次正视眼前的看起来温雅斯文的男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据我所知,许蝉从很早之前就给自己做好了决定。”徐树岸随手拿起桌角的一支笔,竖在指尖在桌面上写下N大的名字,然后说:“你有没有想过,而是你的出现曾让她一度放弃这个念头。” 李闵愣怔在原地,她原以为许蝉是因为特意避开自己,所以填报了N大。 “许蝉之所以坚持做审计,是因为他父亲当年是被人诬陷财务造假而死。”徐树岸微微叹了口气,语气如同施舍李闵一个真相,“她这些年,其实一直在寻找当年的真相。” 李闵脚下微晃,撑着桌角的身体都跟着震了一下。 [如果有人被冤枉,我一定会让证据呈堂。] [我知道被人冤枉的辛苦。] [我一定能做到的。] 李闵这时候才意识到,原来许蝉口中的理想其实是为自己父亲找到真相,当年自己的出现,也曾经一度动摇她最初的决心。 [开开心心和理想成真,哪个更值得?] 在人生的选择路口,她也在选择更轻松快乐的路和继续背负压力上纠结过。 他曾给过她一点点“放过自己”的劝慰,可是却又辜负了她。 李闵无法想象,一个孱弱的女孩子从小是怀揣了多大的压力才选择背负这么大的重担,他当年明明曾经亲手将她解脱出来,可后来却又亲手将她推向更深的深渊。 这些年,她一个人,到底活的有多辛苦。 “你帮不了她,但是我可以。” 徐树岸道。 房门一响,许蝉打完电话推门进来,看到两个人相安无事地站着,她莫名松了口气。 她夜里吃了点药,烧已经退了一些,也大概想起了一些昨晚的事情,包括徐树岸的怀抱,以及后视镜里李闵的追逐。 她其实很不喜欢引人注目,更不喜欢因为自己而引起无畏的争端。 看到眼前的两个人都沉默安静,她正打算把于皖周要过来的事情讲一下,就听到徐树岸说:“我还有点事得先回趟学校。”他走到许蝉身边,声音温柔体贴,“别硬撑,我晚点过来陪你。”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许蝉不习惯被人照顾,尤其是对自己有好感的男人,她总觉得这样就好像是欠着人一份永远还不完的人情,就像是永远都算不平的账,纠缠的让她心烦意乱。 徐树岸停在门口,掏出手机不知道打开了什么递给许蝉看了一眼,“这是部分材料的照片。我已经托人调到了那份旧档案,下午就能拿到手。” 许蝉紧盯着照片右上角企业的LOGO,目光骤然明亮激动起来,“你,你怎么会……” “好好休息。接下来的路,我陪你一起走。” 徐树岸不轻不重地握了下许蝉的肩膀,目光落在李闵的脸上,随即缓缓勾起一个唇角。 “李医生,”他掷地有声地说,“再见。” ◎最新评论: 【女儿独自美丽吧,男人有什么好的(个人看法)】 【白天更啦,太好了】 【老徐很心机!】 【原谅我不记得苏越长是谁了,不过马宿雨居然在谈恋爱!震惊】 【男主男二我都不喜欢哈哈哈】 -完- 第34章 “对峙” ◎“干净与安静”◎ 走廊里, 于皖周跟炸雷一样满科室乱闯,逮到谁就问“苏越长那条狗在哪”“姓苏的王八蛋给我滚出来”,吵吵嚷嚷得整个医院大楼都朝着神外科室这边张望。 李闵赶到的时候, 整个科室都被于皖周闹了个底朝天,要不是护士长拦着, 他还能跳上桌子拿着大喇叭喊着所有人把苏越长的祖坟给刨了。 “下来!” 李闵一把推开门,难得发了通脾气,“想上社会新闻还是想上八卦头条?要不要我去请几个记者给你开个直播给你舞个尽兴?” 于皖周自知理亏, 但是心里憋着一口气还是没忍住破口大骂, “那姓苏的孙子什么东西?要不是他提分手, 马宿雨能出车祸?他倒好回家呼呼大睡到现在连个人影都找不到。我特么——” 他急吼吼地骂着, 没注意被骂的当事人正插着兜站在门口, “你找我?” 许蝉眼见着不对,小小的身躯立刻挡在苏越长的面前,面朝着于皖周道:“先冷静点, 大家坐好来好好聊。” 于皖周椅子都抡到半腰了, 听到许蝉这么说咬紧牙关挤了一句:“便宜狗孙子!” 休息室里的人抱着饭盒走了出去,许蝉站在门口紧张地等着里面“沟通”完毕。 李闵也隔着一扇门安静地守着, 垂在身侧的手指上未经处理的伤口已经结痂, 看上去就像是裹了一层红色的油漆。 “你不该把于皖周叫来。” 李闵突然开口,说出来第一句话就让许蝉皱起了眉头。 李闵,于皖周和马宿雨是同一届一个班的同学,虽然李闵和马宿雨的关系没和于皖周那么要好, 但是三个人也算是从十几岁就熟知长大。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啊,他们三个人能有幸在一个城市上大学, 家里人又都彼此知晓, 哪怕是毕业各自忙碌, 也还有往来,关系自然是要比普通同学要好得多。 虽然许蝉很少听马宿雨提及李闵,但是在她的认知里,李闵其实比任何人都要更洞悉这俩人之间的状况,以及问题的。 起码,她以为在目前的情况下,李闵应当是赞同她喊于皖周过来的。 许蝉打开马宿雨的手机,翻到聊天记录的最后一屏,马宿雨鲜有地没有用任何表情包,写下来的每个字就都透着遗憾: [我要是死了]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千万别告诉于皖周那个混蛋] [我以前暗恋过他] [死了都觉得丢人] 许蝉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机收了起来,她转身面向李闵,语气就像是一个不服气的孩子梗着脖子在请教:“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去苏越长家里把他从床上提起来扔到马宿雨的面前让他跪地认错吗?” 李闵很明显有些意外,他忽地想起上次在车上许蝉也是一听到马宿雨的事情就开炸,默了一秒,他面无表情地缓缓道:“说到别人的事情,你倒是比自己的还要上心。” 什么时候,许蝉也能为自己的事情激动激动,但凡她能吵起来,甚至打骂他两句,他们之间也不会陷入这样的僵局。 就像是两团湿棉花,他们彼此窝囊,闷着难受,来路无期。 “如果道歉有用,那还要刑法干嘛?还要监狱干嘛?”许蝉头疼的厉害,耳鸣一阵阵袭来,看着李闵那张毫无立场的脸,就忍不住生气,“这种人,不配拥有任何机会。” 莫名的,李闵觉得许蝉倒是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他始终都欠许蝉一个道歉,欠了整整十年。 “不管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马宿雨既然还没有同意分手,那他们就是男女朋友。马宿雨醒过来,如果看到的是苏越长,那他们也许还有可挽救的余地。但如果是于皖周……” 李闵看向许蝉,眼神洞若观火:“你很了解马宿雨,你真的觉得马宿雨会觉得开心吗?” 马宿雨从小就是很省心的性格,许蝉从认识她到现在从来没见到她因为什么事情犯过难,可是……唯独于皖周。 如果当初不是她发现了端倪,也许,马宿雨这辈子都不会承认她其实一直喜欢于皖周。 这段感情在她心里就像是一朵偷偷豢养的花,秘密地生长,是她隐秘的快乐。 如果马宿雨手术恢复如初,也许她会考虑去让这段感情见光,可万一……许蝉心想,按照马宿雨的性格,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把这件事说出去一个字。 有的人的爱坦诚直白,而有的人,总是会怯于将自己的爱意表白,因为种种缘故。 许蝉陷入了沉默,她一心想着马宿雨心里一直装着于皖周,就连昏迷前最后一刻心里惦念的也是于皖周,那她一定不能让他们彼此再错过下去,不管怎么样,于皖周都必须出现,哪怕是捅破这层窗户纸,他们之间也不能留遗憾。 可是…… 李闵的话萦绕在耳畔,许蝉也犹豫起来。 如果马宿雨和苏越长真的只是玩玩而已,那她就不会特意跟家里打招呼说十一的时候要带男朋友见面,也不会开始那么用心地经营自己的生活,更不会在苏越长离开之后,那么心急火燎地出去追以至于为了躲避夜摩托撞下围栏出了车祸。 李闵说的没错,马宿雨心里其实是很在意苏越长的。 不管是淡淡的喜欢,还是临时的好感。起码截止现在,马宿雨心里喜欢的,想要争取的还是苏越长。 许蝉心里思考着,脸上却丝毫也没有表现出来,她头也没抬地问:“如果你是苏越长,你会大半夜冷暴力女朋友?丢下人回家,然后没心没肺地倒头就睡?这种渣男分了也好,干干净净。” 看到许蝉气的有些哆嗦,他抬头看一眼空调口的位置,然后默默走到了许蝉的身侧。 被雨水淋湿的后背有些冷,李闵强撑着站在风口,脸色看上去比刚回到医院的时候有好了很多,他声音偏薄,不笑的时候有种清风拂面的气质,让人禁不住会去冷静下来听他讲话。 “他们之间的误会,应该他们自己解决。就像是于皖周和苏越长,不管他们之间因为什么发生争执,争执的结果怎么样,最终做决定的人都是马宿雨自己,不是我们这些外人。” 李闵停顿下来,看到许蝉眉头紧皱,心口蓦地有些酸痛。 他略微低垂下眼,眼底强忍着的悲凉一闪而过,“误会只有说出来才能解开。许蝉,我们也是,不是吗?” 休息室的门猛地被撞开,苏越长一米七七的个头竟然就被于皖周给一脚踢飞了出来,听诊器和口袋里的笔哗啦一声甩的满地都是。 于皖周整个人脸上都写着“暴躁”两个字,看到许蝉和李闵隔着门口面对面站着也没顾得上,一脚揣在苏越长的后背,骂道:“你他码的再说一遍试试?谁不干不净?谁不要脸了?” 楼道里的人纷纷看了过来,李闵忙一把扯住于皖周的后领,许蝉也上前扶起了苏越长,不为别的,就单纯不想让事情闹大,让马宿雨醒来听到不开心。 “你这么激动,你和她什么关系?”苏越长眼角的痣随着一声冷笑微微挑起,目光投向于皖周一脸的看不上,“你这么护着她,难道你也是她小情人?” “我呸。”于皖周挣脱李闵的右手,一把将苏越长按到墙上,“我和马宿雨清清白白,十几年的哥们感情,你满嘴喷什么狗屁粪,你爸妈没教过你什么是素质吗?” 满嘴没素质的于皖周脸都气的发紫,一拳头还没砸下去就被苏越长一把推开,“你们干净?哼,我看她心里可未必这么觉得。” 许蝉心里一惊,下意识要上前阻止,生怕苏越长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紧接着,许蝉就听到苏越长微一沉吟,忽然把视线对准了于皖周,“我说呢,马宿雨平时就老护着你。” 他拉了拉衣襟,把被于皖周踢出来的脚印拍掉大半,然后扬起身子冷冰冰地说,“她就是为你结扎的吧?” 什么结扎?马宿雨结扎过?! 许蝉脸色唰地苍白,于皖周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僵了僵。 “你放什么狗屁。”于皖周指着苏越长骂道:“她怎么可能结扎的,我怎么不知道。” 苏越长冷笑一声,眼底的轻蔑一下子就浓郁到了极致,“不是你,那就是还有别人?” 想到昨晚无意中在马宿雨的病历本上扫到的那行文字,苏越长的脸色越来越难堪。 “18岁就跑去医院做结扎,哪个正常女孩儿会做这种事?你们的过去我没兴趣知道,总之我们昨晚已经分手了,大家好聚好散,别纠缠来纠缠去的。什么于皖周,马皖周,就算你是于主任的儿子,我也照样是这句话。” 苏越长说完话,就等不及了似的拔腿要走,刚走到一半就看到面前当过来一个瘦弱的身影。 “啪——” 于皖周愣在原地,苏越长也僵了片刻,意识到自己竟然被一个女人打了之后,他本能地抬起手臂,不料却被另一只男人的手死死攥住。 “李闵?”苏越长看到李闵,恼火更甚,“你多管什么闲事!” 李闵一把撇开苏越长的手,把已经气的嘴唇发白的许蝉挡在身后:“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该不分青红皂白污蔑人家女孩子。” 苏越长也憋了一肚子气,大清早就被人喊过来又打又骂,当即就炸道:“什么女孩子,就是个被人穿烂了的破鞋。” “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宿雨因为你差点生死不明,你竟然还在因为这些毫无根据的事情在这里诋毁她。” 许蝉两只拳头握得紧紧的,满眼都写着愤恨:“你到底是喜欢她这个人,还是喜欢她给你带来的体面?” “你知不知道,宿雨本来是打算要跟你结婚的。”许蝉说完最后一句话,抬手擦过眼角。 苏越长眼底满是震惊,他张了张嘴半个字都没说出来,仿佛连他自己也受到了巨大的刺激。 他脸上的表情飞快地从烦躁转到惊喜,最终凝结为慌张,这才糊里糊涂地看向李闵和许蝉匆忙追问,“什么生死未卜,宿雨怎么了?” 刚刚还一口一个破鞋,现在又宿雨宿雨。 许蝉在心底冷笑一声,捡起苏越长的听诊器丢进他的怀里,“你走吧!她现在已经和你没关系了。” 看到男人又要跟过来,许蝉立刻转身警告道:“既然要分手,那你就滚远一点。以后看到我们也请避开走!希望你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尤其是马宿雨,不然我看一次打一次,直到你懂事为止。” 苏越长迟钝地拿着冰冷的听诊器,心里反复回想着许蝉的话,心里无端地因为自己的冲动而后悔起来。 “宿雨到底怎么了?”他满脸焦急,喃喃自语似的重复:“昨晚她还好好的啊,我走的时候她还在家里……” “都说了和你没关系,你聋了吗?”于皖周看到苏越长纠缠许蝉,立刻拧着眉把人扯开。 他心里也乱的很,懒得再打理苏越长,一只手拽住许蝉两三步就走到了消防通道的拐角,沉默片刻后,于皖周哆嗦着开口,“许蝉,你跟我说实话,姓苏的说的是真的?马宿雨怎么会……” 他斟酌着,哑着嗓子询问出声,“你和她关系那么好,她肯定什么都跟你讲过。许蝉,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 楼道里黯淡无光,感应灯静静地熄灭着。 许蝉手心里全都是汗,她思前想后还是摇了摇头。 李闵说的对,有些事情还是得马宿雨自己做选择,告诉于皖周与否,都不该是她这个外人说了算。 她恨恨地想,除了外面那个人渣。 许蝉憋着一口气,沉默着挤出楼道,她一只脚刚踏出门槛,就听到身后于皖周突然问:“是不是和我有关?” 人都说女人的第六感无比精准,但其实男人如果有意,身边的人是否喜欢自己,他也并非是毫无察觉。 于皖周淹没在黑暗里的身影一动也不动,在许蝉无声的回应里,他突然捂住脸蹲了下去。 长久的沉默里,许蝉强忍着泪意迈出了那一步,临走时轻轻地带上了身后的门。 李闵一直站在外面守着,看到许蝉出来,脸上的表情微微松动。 走廊里只剩下两道孤单的影子交错站立,就像是人生的十字路口,彼此交叉紧密相连,却因为方向不同而注定分道扬镳。 “许蝉,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李闵一身白大褂,长身挺立,如扶疏瑟瑟,单薄的声线回荡在寂静的长廊,噙满了孤独,“我们好好聊聊,可以吗?” 第35章 “一颗心” ◎“两个念头”◎ Sunrise的开发者约摸已经破产, 李闵重新登陆之后聊天记录再也没有从云端同步到对话框,整个账号除了孤零零的头像和不合时宜的动态,页面空白得就像是网络出了问题。 一片荒芜的界面里, 他点开兔子的头像,发了一条久违的消息。 自从现实中认识谢时雨之后, 他已经很少会再去登陆Sunrise,一方面是觉得真人就在身边没有必要再陷在虚幻的想象里,另一方面, 是他曾答应过谢时雨, 不再使用。 他曾失言过一次, 自那之后他就没有过第二次。 “你坐在我旁边, 还用这种社交软件?” 十七岁的谢时雨敏感多疑, 总是喜欢把情绪放大,然后极致地挂在嘴边,她一把夺过李闵的手机丢进桌筐, “我不许你聊天, 你说你是不是背着我在和别人搞暧昧。” 李闵视线从桌筐挪起,摊开手靠在窄小的椅子上, 他整个人被窗帘缝隙里的夕阳笼罩着, 半张脸上款款掀起的眼皮下那双透着璀璨的眸子比谢时雨见过的所有宝石都要夺目。 他枕着手臂,目光落在谢时雨面前的习题上,食指微微弯起,蹭着日光在上面敲了敲, “你这道题,从一开始就带错了公式。” “别装的好像你很厉害一样。” 谢时雨把习题推到李闵面前, 自己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看着他, “有本事你把这道附加题做出来, 我们班第一名都不会呢。” 她在学习方面胜负欲很强,在对男朋友的要求上也可见一斑。 李闵不想深思那些来自谢时雨嫌弃自己的“不好”,他顺从地伸手拉过试卷,铅笔沙沙声很快就在本子上响起。过了一会,后门突然涌进来一群打篮球的男生,一股淡淡的汗腥味拂过,李闵听到有两个男生抱着篮球起着哄走了过来。 “小神婆,学委要给你表白。” 哄笑声哗然而起,李闵余光看到斜上方的女孩子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紧绷着的后背骤然打的笔直,然后伸手把桌上的练习册和笔袋塞进了书包。 这是生气了要跑?他心想着,就看到女孩把帽子扣到脑袋上趴在桌子上,光明正大地装起了睡。 李闵觉得新奇,看到女孩子似乎并不喜欢这样的“外号”,眼神带着威压瞥向一旁,“什么神婆?你们班还传播封建糟粕啊?” 旁边的男孩子显然对李闵的名声有所耳闻,知道眼前少年不仅成绩跟过山车似的,脾气也是看着温和,其实是会点火烧家送爹入狱的狠角色。 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朝着许蝉叽里咕噜几句见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心不甘情不愿地推搡着回到了后座。 “城隍庙有个老尼姑卦摊,听说高考祈福特别准。” 不知道为什么,谢时雨突然提了一句,直勾勾的眼神好像李闵不搭话,她就会揪住这个话题不依不饶地问下去。 李闵放下铅笔,把没有做完的题目推还给她,“成啊,改天我们也去算一算。” “别闹了,”谢时雨的声音抑扬顿挫,十分悦耳,乍一听却像是故意捉弄谁,“她就是个假尼姑,前几天都被社区打假挂在告示栏了。” 李闵没什么兴趣地听着,靠在桌边感受着夏日余晖的温度,耳畔是操场上阵阵蝉鸣声,明明嘈杂吵闹,却让他心底的浮躁渐渐平息了下来。 如果夏日不聒噪,那就没了蝉鸣。 李闵回过神来,看着刚从楼道里走出来的许蝉,突然意识到,他独揽的那个寂静的夏日少的到底是什么,女孩的身影融入记忆,仿佛成了他这一生中除了妈妈以外最大的憾事。 医院的走廊里总是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的气味,许蝉看着李闵的侧影,蓦地发觉,原来他和自己放在想象中的那个人根本就是迥然不同。 十年的沟壑,他们之间哪怕有再浓烈的悔意也无法弥补,也不可能破镜重圆。现实,终究是会有裂缝的,就像是镜子修补得再精细,照上去的人总是面目全非。 “那天在[发呆]遇到你,我心里其实很期待你能记起我,希望就像小说里那样,男主角遇到女主角,他对她似曾相识,一见钟情。” 许蝉没有继续否定自己的身份,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李闵,他忽然觉得自己二十几年来脑子里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都放在了和李闵遇到的那一刻。 可惜,她迎来的却是一桶凉水,沉默的讽刺。 “可惜你不记得我,也没有再次爱上我。当时我就想,果然啊,如果你对我真的有感觉,那也不会迟到这么多年。” 许蝉靠在墙角,抱着手臂看向空无一人的走廊,她抬起下巴微微示意旁边的长椅,“那次我特意找了零钱给你,我心里很希望你收着,因为这样我们就能银货两讫,再不相欠。可是我又很希望你能拒绝,因为这样我们就有了下次再见。” 她一点一滴地讲述着那些过往,就好像一幕一幕都镌刻在她的心口,哪怕斗转星移也未曾被时光磨平,“于皖周想要一个真相,所以我故意提及过去,就是想要看你的反应,可惜,过去的你根本就不在意我的存在。”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吧,他们之间横亘着的不光是谢时雨,还有十年里陌生的经历对彼此的改变和扭曲。 “我以为,你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消沉,颓败,毫无生气,把自己过的像一具没有灵魂没有悲喜的行尸走肉。 许蝉侧过头,看着李闵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你答应我的事情,一个字都没有做到。” 哦,除了考A大。 李闵捏着手机,视线隔着一扇门紧紧地盯着许蝉,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许蝉一直在给他机会,是他一直没有握住。 十年前是,十年后亦是如此。 “当年,我是不得已才……”李闵不知道鼓起了多大的勇气,他开口的一瞬间整个人都像是绷着一口气,手背上的青筋凸起厉害。 许蝉轻声打断他的解释,“我想,你肯定有很多苦衷。可是,苦衷并不是你道德绑架我的理由。李闵,不管你是什么理由,结果就是你欺骗了我,也背叛了我们的诺言。” 没有人有必要为别人的苦衷买单,就像是她那个脑子不清楚的父亲,他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可就是因为钱是从自己手心流出去的,被人一忽悠就胡言乱语认了罪,到死都背着经济犯的罪名。 “我爸爸被冤入狱,除了我,连我妈妈都觉得他是真的犯了错,有人会在意他到底做了什么吗?不会的,所有人都只会记得他犯了罪,毁了无数家庭的幸福,所以我们活该被打,被骂,接受所有的惩罚。” 许蝉低着头,看着地上自己缩成一团的影子,“不管你有什么苦衷,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伤害了我,而我也不会原谅你,你更没有权利要求我接受你的歉疚。” 李闵捏紧衣角的手指微微颤抖,他背靠着墙壁,任由冰冷触感渗入脊骨。 良久,等到许蝉的气息渐渐平和均匀,他才努力噙起一抹勉强的笑意,脚步沉重地挪到许蝉面前。 “可是你说过,我们要往前走。” 李闵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手指在快到碰到许蝉的时候又缩了一下,然后压抑着满腔情绪轻声道,“你可以给于皖周一次机会,可不可以也给我一次。” 许蝉抬起头盯着李闵,目光由原本的温和平静变得有些讥讽,“在你身上,我看不到一点我爱的那个少年的影子。” 她站直了身体,看上去柔弱的身体却笔直秀挺,“现在的你,有哪里值得我继续喜欢吗?” 李闵木然地立在原地,视线落在自己的脚尖,心里埋藏已久的那些年少自卑和无底洞似的惶然凭空就爬了出来。 是啊,论家世,他不如于皖周;论事业,他拼不过徐树岸;论感情,他从一上赌桌就下错了注。 李闵突然想起导师说过的那句话:“你可以糟蹋自己的前途,等你以后遇到了想要照顾的人,在后悔了就来不及了。” 现在,他看着许蝉对自己失望的眼神,突然觉得那些话就像是一种温柔的诅咒,将他包裹直至窒息。 “我可以改。” 李闵从牙缝里蹦出四个字,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许蝉笑着摇了摇头,“你不用为我改变,你做的每个选择都是你自己的决定,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她迎上男人的眼睛,像是要立时将他击溃,“你妈妈的死,你父亲的混账,都不是你把自己所有的遭遇都归咎于别人的理由。李闵,我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吗?” 她直视着李闵的眼睛,褪尽温柔和爱意的眼底满是对他的绝望,“你永远都在为别人而活,不管是死人还是活人,欠了你的你欠了的,你觉得自己的人生全都被他们毁了,然后加倍地坠落报复回去。可是,你是自由的啊,谁都没有责任为你活的消沉而买单,死去的人已经死了,你有什么权利把自己的失败都甩给他们。” 一口气说完,许蝉看到李闵的眼底糜烂如一滩沼泽,她的身影陷在里面挣扎求生,却被他生生拽住,仿佛要一起拖下地狱。 她耳畔一阵阵地轰鸣,连日来的疲惫高烧像是要吞噬掉她的神智,许蝉看到李闵的嘴巴动了一下,视线模糊之处突然有点看不清他的口型。 走廊里的人影渐渐多了起来,许蝉缓步上前,原本就苍白的脸庞上更添了几分倦怠,她垂下眼眸,最后踮起脚尖轻轻地抱了一下李闵。 男人身上还沾染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衣袖间隐约有血腥气传来,许蝉闭上眼,在他耳畔轻轻地说: “李闵,我们回不去了,放过我吧。” 隔着厚重的楼梯间木门,于皖周看着许蝉头也不回地离开,剩下李闵像个被抽去灵魂的木偶似的站着。 他握紧门板,盯着那道身影看了许久,眼底的愕然变成悲伤,最终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短短的一个小时,他所有的问心无愧被全线击溃,站在阴影里,他再也没有像对待苏越长那样追过去暴跳如雷质问别人的底气。 隐秘的夏日终将结束,而他,也终于在这纷乱的一年里听到了属于自己的那时蝉鸣。 医院天台上,于皖周递给李闵一支烟,“无味的,于主任肯定不会发现。” 李闵低头打起火机,隔着袅袅烟雾,他突然有些看不清于皖周的脸。 “你都听到了。” 没有预料中的愤怒和暴躁,于皖周没有听到似的默不作声地把烟头摁灭在垃圾桶上,然后又抽出一根继续点着。 “我和马宿雨那么多年,好得跟穿一条裤子的兄弟一样。你说,”于皖周阴沉着一张脸,像是遇到了永远都解不出答案的数学题,“我怎么就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跑去结扎了呢?” 他脸上烦躁不安,一根烟咬一口就折断在垃圾桶里。 空气里只有风在低调地流动,就像是伪装成天使的叵测魔鬼,要把人心悄悄弄乱。 “是啊,我和她曾经离得那么近,我怎么会没注意到呢?” 于皖周低着头,听到李闵的指代,脑海里回想到楼道里听到的他和许蝉的那些话,顿时觉得更加心乱如麻。 盒子里的烟快到见底的时候,他突然抬起头问李闵,“你当年怎么就会认错人呢?你他妈的没心肝就算了,眼睛也瞎了。” 于皖周丢下手里的烟头,毫无逻辑地东拉西扯,语气淡的让人忍不住有些不安。 看着他连续糟蹋一盒烟之后,李闵忍不住起身伸手阻止道:“别作践东西,想出气——” 李闵都没说完,一直处于低气压状态的于皖周反手一拳砸了过来。他没躲,扎实挨了那一下,侧过头的一瞬间地板上立刻就滚落一颗血淋淋的牙齿。 李闵脸颊很快就浮肿起来,他看着于皖周,用拇指擦了擦嘴角的血丝,突然想到许蝉打苏越长的那一巴掌。 他靠在墙角自嘲道:“我突然有点羡慕苏越长了。” 如果挨一巴掌能让许蝉解气,那他把所有牙全都打碎都可以。 “李闵,”于皖周难得喊李闵的全名,他微微喘息着,眼底掠过无数情绪,认真道,“从小到大,我从来都没有怜悯过你。因为我知道,你不是过得不好,只是不想过而已。当初对许蝉,我是心甘情愿选择放手的,因为我知道她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可是……” 他眼底闪过一丝凉意,坚定道:“许蝉跟谁都可以,你不行。” 第36章 “照顾她” ◎“谈恋爱”◎ 马宿雨很快就转到了专护病房, 虽然手术过程非常顺利,但是人一直都没有苏醒的迹象。 许蝉专门请了一天的假,跟床陪护到下午, 一天一夜的煎熬下来,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透支严重的状态。 于皖周回到病房里, 就看到许蝉的脸色比床上的病人还要苍白,原本就瘦弱的身体在没有靠背的凳子上一晃一晃的,强撑着眼皮在打盹。 “你去那边躺一会。”于皖周关上门, 轻手轻脚地从柜子里拉出一条毯子, 示意许蝉到隔壁小陪护房休息, “昨晚就没有睡着, 感冒药又容易犯困, 你这么熬她还没醒你先倒了。” 许蝉从凳子上直起身,揉了揉眼睛看向于皖周,“我只请了一天假, 明天你陪陪她, 晚上我过来替你。” “没事,我找了护工, 也通知了她家里。” 于皖周不动声色地给马宿雨拉了拉被子, 拇指不小心碰到她的脸颊,突然就想起以前他每次捏马宿雨的脸,都会引来她的夸张大叫,“于皖周你占我便宜。” 他忍不住微微勾了下唇, 目光落在她干净的素颜上,心里莫名又觉得沉重异常。 “谢时雨高三的时候, 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她为什么要偷偷去结扎?”于皖周拉上屏风, 走到许蝉的面前, 平淡的语气里带着央求的意味,“许蝉你知道的对不对?能不能告诉我真相。” 隔着屏风缝隙,许蝉注视着病床上的马宿雨,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把她的手机递给于皖周。 她和李闵已经是一场悲剧,可是马宿雨却还来得及,但是就算是要续写这个转机,也应该是她本人来亲口对于皖周说,而不是她越俎代庖。 “我不清楚。”许蝉摇了摇头,她是真的不知道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马宿雨后来的性格变化的确和那件事有关。而且…… 她突然意识到,也许正是马宿雨缄口不提的那部分,才导致了她始终都不愿意告诉于皖周自己的心意。 于皖周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整个人都颓丧了下去,他沉默半晌,敞着腿坐在床沿上抬头又问:“那你和李闵呢?” 他斟酌用词,看着许蝉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当初你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因为他?” 许蝉有些意外地看向于皖周,于皖周慌忙自己否定掉,“瞧我这脑子,以你的性格,要是早就知道我和那个伤害你的渣男是朋友,大概根本连话都不会和我讲,更何况是交往。” 他笑着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脚下。 地板上的缝隙被擦的非常干净,以至于每道沟壑都像是疤痕一样令人心惊。 冷静下来,于皖周清晰回想起那会在楼道里,许蝉朝着李闵说的每句话,每个表情。 他以前和许蝉交往,总觉得她这个人无欲无求,别的女孩都缠着他买香水买包包,要么就是看电影要么去极限运动,可是她除了加班就是加班。 其实许蝉是个性格看上去很清汤寡水的人,这样的女孩在不熟悉的人看来总是带着一些距离感,而且吃亏一点点。 她明明是个古井无波的人,可是刚刚他亲眼看到许蝉面对李闵时的激烈和剑拔弩张,他在那一瞬间突然意识到,原来许蝉骨子里并不是那么温顺乖巧,她会愤怒,会激动,也会被情绪左右失去理智。 而这一切,都只是对着那个人而已。 “许蝉,还记得Sunrise吗?”于皖周就像是想起了久远而难以忘怀的记忆,“你有次用我手机登录,我大二的时候无意中登录上去,看到有人给你留了一条言。” 他认真地思索,像是生怕遗漏一个字符,“他说‘对不起’。” 于皖周一字一句地耐心讲着,起初是有些不甘心,越到后面语气里便满是心疼,他余光扫过许蝉的表情,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可是我问过李闵,高三毕业后他就再也没有登陆过那个账号。” 许蝉扭过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闵不是你的良配。但是,我也不希望你们之间存在误会。” 于皖周支起身子,两只手撑在床沿上,“当年,谢时雨的状态比你想象的还要差,她父母半是拜托半是威胁地让李闵好好照顾她,他心里也别扭,但是人情在前也只能受着。那时候谢时雨情绪很不稳定,动不动就到处惹是生非,李闵为了帮她收拾烂摊子被人盯上好几次,有一回差点被人打断肋骨。” 于皖周轻描淡写地讲着,目光注意到许蝉的眉头微微皱起,随即解释:“你知道当时李闵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许蝉抬起眉眼,于皖周苦笑道:“他说,要是闭上眼再也睁不开就好了。” 一个心里有牵挂的人,怎么可能生出这样的念头。 当时,李闵和谢时雨已经从走在了一起,可是他的状况却比原本还要糟糕,要不是后来于皖周爸爸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还拿他妈妈当年出事的真相作为威胁,他可能连高考都会放弃。 “许蝉,虽然我不想你们在一起,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他站起身,沙哑的声音一点也不像那个大大咧咧毫无心事的于皖周,“李闵从来都没有喜欢过谢时雨,你们之间,从来都没有第三者。” 于皖周仔细回忆着,心里似乎还是一阵阵地后怕,“高考前三天学校放假,李闵的爸爸突然出了车祸,要不是交警突然赶到那辆车可能会撞上第二下。那天他接到了谢时雨的电话,我听到那个女人问他‘你开不开心’。” 那时候他已经成年了,而谢时雨才十六而已,但是听着电话里女孩的声音,他却没来由地后背发凉。 还是李闵率先问了一句,“是不是你干的?” 对面的女声笑着说,“我可不做违法的事情。” 许蝉听到半截,有点坐不住地起身,“你不用告诉我这些。” “我只是希望你可以正视你的感情。”于皖周紧跟在许蝉身后,看着她慌张逃离的背影,语调急促地认认真真地说,“我不看好你们,是因为你和李闵在一起很难幸福。但是如果你们彼此心里有对方,却因为这些误会而再次错过,我觉得不值得。” 于皖周看向许蝉,唇角的浅笑微微勾起,“就像我和马宿雨。如果不是苏越长,我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她喜欢过我。” “你都知道了?”许蝉惊讶地转过身,下意识扫向病床。 于皖周点点头,目光远远地落在某个记忆点。 当初李闵父亲出事那天晚上,他拉着马宿雨参加了班里的毕业聚餐,那家会所玩的特别野,保密性也很强,因为大家都是熟人所以他们也就无所顾忌,有些失了分寸。 第二天他从桌子底下上爬起来的时候,到处都没有看到马宿雨,走到门口遇到几个父亲合作伙伴打了招呼,就在拐角的洗手间里遇到了冯偌巍。 那个时候冯偌巍在学校声名狼藉,于皖周顶看不上他,理都没理就直接出了会所。 从那之后,连着三天他都没见过马宿雨,再后来就是报考结果出来,他发现马宿雨居然改了志愿去了N大。 出分前的那段时间,他天南地北地和朋友海逛,在红榜前面乍一见马宿雨,她整个人都瘦的不成样子,不过看起来精神头还不错,听说找了一大帮的朋友在家里彻夜开趴。 他当时没当回事,可是现在回想起苏越长的话,再联系马宿雨去医院的时间点,他心里莫名就串想起一个可能性。 哪怕微乎其微,也足够让他凄入肝脾。 “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许蝉望向于皖周,好像又看到了记忆里那个肆意挥洒的青年,他抿起唇角,眼底满是伤痛:“帮我瞒着她。” 如果马宿雨不想让他知道,那他就不知道。 一夜之间,所有人都被推着改变,做不得不做的事情,面对不得不面对的人。 相比较以前,许蝉突然觉得于皖周瞬间就成熟了很多,也许是深埋心底的思量一下子就涌了起来,也许……她看向马宿雨欣慰地想,是有人在不言不语中一力促成了他了成长。 绪灵芝在家等了许蝉一夜,生日蛋糕都放塌了人也没回来。 她正想着打电话再催催,就看到手机突突突地震动起来,有个被屏蔽已久的家长群突然冒到了首页。 @春花秋月-:《树洞贴 | 传闻中的学长携轻生女友闺蜜参加舞会,小三上位破镜重圆,恶心》 @春花秋月-:@全体成员这不是李向魁家那小子吗?听说现在还是什么三甲医院的大夫,出诊费高的不得了呢,前段时间还上了新闻还是把人脸给治毁容了,真造孽啊 绪灵芝听人名觉得耳熟,想了会才记起来这群是许蝉高中有次得奖学校拉的优秀学生的家长抽签群。 她好奇点进去,赫然看到头图的角落里站着的三个人里唯一露出半张脸没有被打马赛克的李闵,她心脏一沉,再仔细看就发现被骂“小三”的那个女孩子穿着和许蝉一模一样的裙子。 许蝉被徐树岸强行“押送”回家,路过超市的时候顺带买了些果蔬,徐树岸托关系拿到了当年父亲出事的那家破产企业的财务档案,她打算做顿饭感谢徐树岸的帮忙。 门锁打开,许蝉发现屋里没有灯,她按下开关的一瞬间就看到绪灵芝阴沉着脸朝她看了过来。 许蝉下意识把徐树岸挡在门外,转身就要去房间里拿药,却听到绪灵芝难得头脑清醒地问她,“你谈恋爱了?” 绪灵芝对她谈恋爱的事情总是格外敏感,小时候她听到班主任说自己逃寝鬼魂就差点被关在家里打个半死,后来听她那个爱挑拨的小姨添油加醋地胡说,就总是怀疑许蝉仗着自己那张脸在外面乱来,这才有了那次大老远跑过来要看许蝉结果开车撞人的行为。 “没谈。” 许蝉浑身没有力气地放下包,给徐树岸发了个消息让他先走,然后才解释,“我不是答应过你,谈恋爱一定会告诉你的。” 绪灵芝敏感地拧起眉头,似乎变得格外计较:“上次你和小于在一起,就没跟我说。” “于皖周那只是试试看,而且我们俩聚少离多的,谈和没谈没什么区别。”许蝉平静地说着车轱辘话,但是今天感觉耐心像是提前售罄,她语气也带了些怨怼,“妈,你是不是又听到什么话了?” 绪灵芝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老年机,把聊天记录直接推到了许蝉的面前。 她紧盯着女儿的眉眼,企图看到一些惊讶,一丝愤怒,或是一点点心虚,但从始至终许蝉只是过了一眼,然后就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 “你和这个李医生,”绪灵芝欲言又止,脑海里想到什么似的问,“上回在宿雨家里,我看你们俩就眉来眼去的。蝉蝉,妈妈不是不信任你,只是这个李医生既然有女朋友咱就不要去招惹他,你看看徐教授,小于对你多好啊,而且家里也都很妥帖。” 自从上次车祸后,绪灵芝一度误以为李闵是许蝉的男朋友,拉着马宿雨打听了不少关于他的情况。 在她看来,李医生的确是优秀,可是除了他自己的能力,其他方面简直是一塌糊涂,不光家里一堆烂摊子,三十左右的人了连自己的工作生活都处理不好,成天都是有一天算一天的样子,一点也不靠谱。 这样的人,做朋友勉强,做男朋友做丈夫都不行。 她的许蝉从小就在吃苦,从记事起就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好不容易走到现在,做着体面的工作,拿着让人眼红的工资,就算是个人条件也是毋庸置疑的出色。 她的女儿拼尽全力爬到了云端,就决计不能让任何人再把她拉下来。 哪怕,她来做这个恶人。 “妈,我和李闵就是房东与房客的关系。”许蝉顿了一下,思索道:“如果你介意,要不我在A城买个房吧?我们母女俩一直住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你胡说什么?”绪灵芝神情更添担忧,“你和我住在一起干嘛?你不嫁人了?” 她气呼呼地瞪着许蝉,心里的烦躁一叠叠地缠着她的神经,一次又一次的挣扎里,她谨记着医生的嘱咐努力保持理智,和许蝉面对面地认真地聊:“你年纪还小,心可不能这么冷。” 就像刚刚怕许蝉谈恋爱的人不是她,绪灵芝鼓励道:“这些年你给妈妈的钱,妈妈一分钱都没花。要不,你还是换个工作,好好调整一下自己的作息时间,多出去逛逛,也许你就遇到喜欢的人了?” 绪灵芝环顾四周,看着冰冷的家里,朝着许蝉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愿意换工作,可是你爸爸都去了那么多年了,死了的人我们不要再去纠结了好不好?你看现在,我们不是都好好的,妈妈也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可以照顾你的。” 不要逞强,不要钻牛角尖,放过自己。 许蝉听着绪灵芝的话,把包里的文件抽了出来,“我知道你一直都不相信爸爸是清白的,但是没关系,我可以证明,法律也可以。妈,我有自己的规划,你别管了。” 她起身,膝盖不小心碰到茶几一角,瞬间的疼的她的眼角都沁出了泪水。 许蝉直起身子,有些蹒跚地走向门口,正要离开家,突然就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 绪灵芝忙起身开门,隔着一方小地毯,她看到徐树岸站在门外微笑着打招呼,“阿姨好。” “许蝉昨晚发烧又一夜没睡,我不放心,所以跟过来看看。” 他手里还提着和许蝉一起去买的果蔬,看上去莫名给人一种温厚安心的感觉,绪灵芝诧异地回头看了眼许蝉,又看了眼徐树岸,心里不知道想到什么,一直耷拉着的唇角终于微微扬起。 “阿姨。” 徐树岸走到许蝉的旁边,伸手拢住她的肩膀温声道:“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许蝉的。” 第37章 “我的月亮” ◎“他的奔赴”◎ 得知马宿雨醒来的消息时, 许蝉正准备陪着绪灵芝进行下期会诊。 这段时间,许蝉没日没夜地熬,总算是结束了手头上的两三个项目, 工作强度逐渐减轻,她就用OT时长兑换了小长假, 一方面是想好好调养一下,一方面也要抓紧时间备考注会。 “上次Sarai医生说,这次治疗要进行深度催眠, 我有点紧张。” 车子快拐进木梓路78号的时候, 绪灵芝突然提及, 见许蝉一脸深思, 又忍不住安慰, “不过已经治疗这么多次了,我心里还是很信任Sarai医生的。” 见绪灵芝这么说,许蝉也没有说多余的话, “有哪里不舒服, 就给我打电话。” “这几个月我感觉自己睡眠质量和情绪稳定多了,之前的药也减量了。”绪灵芝笑着说, 眉眼间满是对医生的赞许和感谢, “我听说Sarai医生和徐教授也很熟,下次让徐教授带着她一起来家里坐坐。我也没什么好答谢的东西,也就下厨还拿的出手。” 大概是缺什么就会在意什么,绪灵芝总是会不自觉地对帮助她的人倾注以金钱之外的东西, 比如感情。 但这一点上,许蝉就和她截然相反。 “商家和客户的关系, 不用弄得那么复杂。”许蝉淡淡出声, 视线一直看着眼前的路, “还有,我和徐教授只是朋友,你别乱点鸳鸯谱。” “好好好,妈妈不胡思乱想。”绪灵芝嘴上这么说的,但言语表情却把她出卖的妥妥的,“感情是需要培养的,妈妈又没逼着你们现在就结婚生孩子。” 见许蝉不大爱听,绪灵芝又换了个角度说:“人家徐教授年纪也不小了,你要是不喜欢,也别耽误人家。我看这段时间,他来家里也殷勤,又是接你上下班又是送茶叶糕点,就连你爸爸的事情也格外上心。” 她叹了口气,“女人这辈子,靠自己只能活一半,跟对了人才算是完完满满。” 就像她,年轻的时候就看中许蝉爸爸那张脸,心想着只要人善心好懦弱一点也没关系,可是最后呢,担不住事的男人除了给自己和家庭带来一辈子的灾难,半点好处都没留下。 他眼睛一闭走了,留下她们孤儿寡母惨败地活着。 “我约了Sarai医生面聊,治疗结束你就打个车先回家。我晚点要去医院探望马宿雨,结束之后还有点事。” 许蝉将车倒回车库,一片黑暗里绪灵芝问:“大晚上的你又要去哪?”想到最近许蝉总是一个人东奔西跑的,她忍不住皱起眉头,“要不还是让徐教授陪着你吧。” “没事,我去拜访熟人。”许蝉打开车门,扶着绪灵芝下来,两个人径直进了直梯,这才说:“我找到了爸爸当年的同事,他电话里说想和我见面聊聊。徐教授工作也很忙的,咱们没必要非得打扰他。” 许蝉话说到这,绪灵芝也知道她心里是真的拿徐树岸当外人,她心里不赞同许蝉再去调查当年的事情,但又知道拗不过她,想了想方叹了口气方才道:“那你路上注意安全,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许蝉“嗯”了一声,先一步迈出电梯,一抬头就看到徐树岸和谢时雨一前一后迎面走来。 明明不久前见过,可许蝉却觉得着才应该是她和谢时雨的第一次重逢。 两只手礼貌地碰在一起,当着绪灵芝的面,谁也没有把那层窗户纸戳破。 宽敞而明亮的过道里,许蝉和谢时雨面对面站着,一个如栀如玉,一个璀璨如星,本质相似可外表却截然不同。 “你还挺令我意外的。” 谢时雨递给许蝉一杯茶,视线落在她的脸上,露出欣赏探寻的表情,“换做是我,得知自己母亲的心理师是仇敌,我一定第一时间换人,保险一点,还可以申请检查来判断此前的医疗行为是否安全。” 许蝉端起眼前的温凉水抿了一点,沉默里,她环顾四周空旷豁然的装饰,然后才对着谢时雨摇了摇头,“我从来都没有拿你当做仇敌。” 就像那串栀子花手链,在它断开的一瞬间,她心里便将谢时雨的一切连同过去一起放下了。 “我妈妈的病情有所好转,全都仰仗你的专业,所以我愿意继续接受你的服务。”许蝉目光锐利,带着薄薄的审视与试探,她问向谢时雨,“更何况,你要是诚心为难我,我不管换多少医生都躲不掉,不是吗?” 其实不管是财会行业,还是医疗行业,圈子统共就那么大一点。 人脉人脉,能走到高处的,除了拔尖的实力,剩下的无非就是人际交往而已。 许蝉从来都没想过要逃,面对李闵也好,面对谢时雨也罢,她唯一坚持的就是努力面对。 这世上,能让她交付后背的只有朋友,而不是逃脱时候的敌人。 “有意思。” 谢时雨靠在桌角,身后的仪器上正在倒计时秒表,她手指间玩着一个类似于魔方的解压玩具,看着许蝉的目光突然有些闪躲,“你不想问问,徐树岸和我是什么关系?你们俩似乎是……在谈恋爱?” 对自己有好感的男性却和另外的女人来往过密,一般女孩子都受不了吧?谢时雨观察着许蝉,淡淡的笑意里猜度浓重。 “同样的事情,不会发生第二次。”许蝉起身,将桌上的杯子丢进垃圾桶,她转身告辞,正好迎上推门而入的徐树岸。 徐树岸有些不悦地瞪了眼谢时雨,扭头就要跟着许蝉走出了大楼。 “喂——” 谢时雨撑起身子,见徐树岸停住脚步,随即勾唇笑道:“追女人哪有那么容易。这次,就当是你上回利用我的惩罚。” 她抱臂走了过来,完美的笑容里冷冰冰的都是憎恨:“我和你不一样,你想要的是许蝉的真心,而我只想心里痛快。你猜,如果我告诉许蝉,你背地里动用的那些手段,她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和你做朋友。” 女人想了一会,似乎连自己都觉得不忍心,啧声道:“徐树岸,我可真可怜你。” 徐树岸冷冷地看着谢时雨,一向温煦的脸上浮现出浅淡的愠怒,“你怎么报复李闵我都不管,敢动许蝉一根手指头,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后果自负。” 男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谢时雨自嘲地笑了一下。 看啊,时至如今她还是无依无靠,连自己的亲生哥哥,都一心向着外人。 谢时雨站在阳台上,目光落得有些远,她低下头摸了下空荡荡的手腕,喃喃道:“许蝉,我真的好妒忌你。” 你什么都失去了,可仿佛什么都唾手可得。 无影灯下,祝弓弓的手术如期进行。 助理医生小心翼翼地操作着仪器,泛酸的手腕抑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李闵目不转睛地处理完关键的部分,长睫下的眼神如刀如炬。 他屏住呼吸,克制着心里的杂念,几乎是将自己的专业发挥到了极致,汗水从眼角滚下,他口罩下的嗓音微哑:“擦汗。” 旁边的助理医生立刻上前,颤抖的手将这台手术的紧张程度暴露无遗。 她机械似的递送着手边的仪器,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红色的计时,已经过去七个多小时了。 这台手术是非常罕见的儿童单发性听神经瘤,各科室会诊之后完全没有现行可靠的手术方案,多方胶着的情况下,是李闵主动提议由他担任主治大夫并进行创新性手术。 从会诊到术前准备,从麻醉消毒到术中电生理监测设施放置,所有人都提着一颗心在完成,助理医生牢牢地紧盯各项数据的波动情况,视线不自觉就落在了屏幕里李闵的手术操作细节上。 他们这批实习生都听说过李闵的手术操作有多神,但是从来没有人亲眼目睹,这次能有机会担任助手,她比谁都紧张也更兴奋。 三个小时后,手术全部完成。 彻底脱下手术无菌衣和手套,李闵才感觉自己可以放心大胆地呼吸。 整个手术立时近九个小时,每一秒钟他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活着。 以前,他每次做手术都想着怎么透支自己做到极致,唯有这一次,他心无杂念,只希望手术结束之后,能看到一个健康的祝弓弓。 这种期待感,是他曾经从来都没有的。 就好像,死亡的战场上不光有绝望和灰败,还有希望与光明。 “做得很好。” 于主任从手术室出来,拍了拍李闵的肩膀,他欲言又止地看着李闵,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说,“手术录屏出来之后,一起来参加一下研讨会。这次的手术虽然还算成功,但是中途发生了很多意外情况都是我们没有提前预案的,一个人有应对能力还不够,要让所有的医生都具备这样的知识储备和专业素质。” 于主任说完,又觉得在白费功夫。 他微驼着背,刚抬起脚突然就听到李闵“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于主任诧异地回过头,李闵还是靠在墙壁上,眼底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整个人都像是放空了,由着各种念头胡乱撞击,直教他彻底认清自己。 “你不是想去银鸽计划吗?”于主任叹了口气,像是无可奈何地做了妥协:“公告要求做了修改,必须是正高级才能报名。过段时间院里开启晋升通道,你自己看着办。” 主任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李闵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手指,目光落在窗外梧桐上驻足的鸟雀,脑海里突然想起许蝉说过的那句话。 “蝉的生命周期其实有17年,但是它除了最后一年的夏天,前时间都蛰伏在地下。所以啊,为了最后的夏天,我们一定要坚持下来。” 李闵打开手机点开许蝉的头像,看到的备注上方的昵称显示[后夏],蓦地有种原来如此的恍然。 那天在休息室门口,许蝉的话再次灌入耳中。 “在你身上,我看不到一点我爱的那个少年的影子。” “现在的你,有哪里值得我继续喜欢吗?”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一下又一下地抽痛,就像是那人天生锐目,一招一式转挑他的致命处击打,可是血肉模糊的最后,他却只觉得疼,并未死亡。 李闵将手插进口袋,指尖摩挲过那串残缺不全的栀子花手串,陡然直起身来看向窗外的天边斜挂的月亮。 月光穿过梧桐大片的花瓣落在眼前的玻璃上,李闵伸手抵着那一抹浅淡的亮,突然想: [如果,我也熬到了最后一个夏天,是不是就还有机会再次与你相遇。] 第三十八章 这一年的夏季格外绵长, 许蝉考完注会卷二走出考场的一瞬间,迎面就是一股焦躁的热风。 她满脑子“企业战略”“资金需求”“利润分配政策”,这些念头被黏糊糊的风一吹, 就像是悬挂在废墙上的即将凝固脱落的水泥墙皮噗通落地,一下就卸走了大半的压力。 按照许蝉的资历, 等到十二月考试成绩出来,她就可以成为注册会计师执业会员,并且拿到签字权, 即使是风险与责任并重, 可她到底是朝着当年的“理想”更近了一步。 许蝉刚抱着备考资料走下台阶, 马路边大洋槐树下的黑色车辆就按了一两下喇叭, 她跟着考生一起扭头看过去, 一眼就望到徐树岸抱着一束鲜花朝她走了过来。 男人白衬衫整整齐齐,在夏日炎热的风里就像是芝兰般的存在,可莫名地, 许蝉却在这一瞬间想起了李闵。 他也曾穿着少年的白衬衫, 站在高高的领奖台,一脸的疏离高傲把一碰鲜花握在掌心, 就像是冬日里唯一的晨阳, 虽然冷调凌冽,却在她的少年时代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恭喜你。”徐树岸款款而来,在行人的注目下把鲜花送到了许蝉的手心,眼底的宽容和深情让人有种他马上就要单膝下跪, 道上一句婉约陈词的错觉。 幸好,没有。 许蝉笑着接过花, 目光扫过花束里明媚朝气的向日葵和香槟玫瑰, 抿着唇笑道:“等成绩出来再庆祝也不迟。” 徐树岸帮许蝉拉开车门, 自己上了驾驶座,“不用等,看你的表情就知道稳操胜券。” 许蝉不自觉带上笑意,她把花挪到后座,随手打开手机。 自从开始备考,她已经好久都没上过网了,整个人除了上班几乎都是失联状态。 她打开朋友圈刷动态,正好看到马宿雨发了个在轮椅上吹泡泡的照片,璀璨的水晶膜一触即破,照片一角站着的男人一双大红镶蓝钻的球鞋异常醒目。 [愉快的假期,最后一站。] 许蝉看到时间是昨天下午,伸手给她点了个赞。 “我约了家西餐厅,他们家牛排做的很好,要不要去尝尝?”徐树岸开着车,娴熟地驶向许蝉的住处,快要十字路口的时候突然问道,“之前你老说没空,现在考完了总不能再拒绝我。” 许蝉抱着手机,心里倒也不是很排斥和徐树岸吃饭,只是…… 马宿雨和考试的事情告一段落,她终于有空记起当时在诊所谢时雨说的那一席话。 此时,看着徐树岸认真的态度,许蝉开门见山地道:“你帮我拿到那份档案花了不少心思吧?但我能给你的,无非也就是物质上的报酬,其他的我给不了的。” 所以,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也不要在做无谓的争取。 路边的梧桐叶子瑟瑟作响,黑色的车辆穿梭在光影之下,徐树岸抬手扶了下眼前的镜片,像是觉得许蝉看轻了自己,“你觉得我照顾你,是想图你什么?” 他笑了一下,眼底泛起幽微的难忍。 许蝉,你看不出来吗?我只是想让你多图我一点点,而已。 闷热的夏日里,许蝉感觉空调风缓缓爬过锁骨,她整个人却像是要被男人的眼神点燃,蓦地就有些坐立难安。 徐树岸和于皖周不同,他含蓄周道,从来都不会把话说开,也不会把余地抹杀。在他这里,许蝉总是会有一种压力,就好像明知他对自己有意,但是一举一动又恰到好处,分寸至极,她无从拒绝,也又挣脱不掉。 “上次在诊所,我本来想跟你解释的。” 徐树岸的语气很慢,耐心得不像是已经等了两三个月那么久,他借着树荫的凉意,刻意将自己的声调也略略压低了许多。 男人悦耳轻缓的嗓音传入耳膜,许蝉听到他说:“我当初把谢时雨推荐给你,的确是有私心。” “我有个同胞妹妹,在很小的时候被我弄丢了。虽然家里人从来都没怪过我,但是我心里一直觉得很对不起她。这些年,我一直以为找到妹妹,看着她幸福,就是我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事情。” 徐树岸简短地总结陈述,话音却戛然而止。 寂静的停顿里,许蝉顺着徐树岸的话语,记忆突然就回到了高一刚入学的时候。 当时开学体检,她是班里第一个抽血化验的,站在体检处休息的时候,有人瞄到她的血型,就跟知道了惊天大八卦一样,很快就整得半个年级都知道了。 那天下着小雨,谢时雨很晚才报道。 班主任在晚自习上罗里吧嗦地讲完了开学感言,突然就点着她们俩的名字说让大家重点照顾,那时候,班里的大家才知道原来谢时雨也是HR阴性血。 不是唯一的,不再引人瞩目。 聚焦在许蝉身上的探究目光终于被移开,她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空隙。那时候,她还挺感激谢时雨的,也很羡慕。 她是个很惧怕被人群注视的人,但谢时雨却能在这其中周旋的非常好,哪怕她性格脾气其实并不好。 当时,许蝉已经认识谢时雨一年多,比谁都知道她看着美丽而脆弱,为人处世时虽然甜腻可人,但其实心里谁也瞧不上。 可是,谁也不敢招惹她,也不敢慢待。 许蝉一直以为,徐树岸推荐谢时雨为妈妈做心理治疗只是碰巧而已,也许是此前有过交集,也许只是在校友群里认识,并没有做其他猜想。 可刚刚徐树岸突然提及过去,她突然恍然大悟,忍不住回头哂笑:“所以,你接近我,是以为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 是啊,徐树岸失笑。 他错认了两年,直到那次谢时雨被误会跳楼,他才知道自己找错了对象,也是那个时候,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对许蝉的那种禁忌之情,其实是最正常不过的爱恋而已。 她不是自己的妹妹,他的妹妹另有其人。 他为了证实这一切,特地找人去调查许蝉和谢时雨的家世背景,渐渐深入过程中,他越来越觉得自己荒唐可笑。 许蝉的父母从未收养过孩子,她是许家唯一的亲生女儿,反倒是谢时雨,从小就被“养在”奶奶家,直到四岁才被带回家,在家里也不算是备受宠爱的存在。 听到徐树岸的解释,许蝉瞬间明白了大半。 徐树岸之所以和谢时雨那么亲密,是因为他们本来就存在血缘关系。 谢时雨,是徐树岸的同胞妹妹。 “你可能不信,”徐树岸声音轻缓,带着敲到好处的温柔,“其实,时雨很在意和你的友情,那时候意识到李闵认错了人,她曾给你发消息道过谦。” 虽然,她很快就后悔了,并且再也没多说一个字。 和谢时雨相处这么多年,徐树岸也清楚,她这个人永远都学不会低头认错,哪怕心里再清楚,嘴上脸上还是不肯服输。 哪怕,伤人伤己。 很多人,包括他自己,他们都觉得谢时雨再次策划这场久别重逢,只是单纯地想要报复李闵的“错误”。 但偶尔会有那么一瞬间,徐树岸也会觉得,撇开一切杂念,谢时雨其实更像是回来找许蝉讲和,只不过这个讲和的方式过于隐晦,连她自己也无从觉察。 “你妈妈的病案,是她自己接下来的。” 徐树岸提及当时的事情,目光打量着许蝉的脸色,“她在心理领域是很出色的,也是在非常认真地在帮阿姨做治疗,这一点我相信你可以公私分明。” 见许蝉脸上的表情还算缓和,徐树岸莫名地松了一口,“我不是在给她当说客,我只是希望你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聊聊,给她一次机会。” “我承你的情,会和谢时雨相安无事。” 车辆启动,许蝉看向窗外,视线透过玻璃窗看向街边翻滚的树叶,在心里默默出声道,但你让我敞开胸怀去接受一个伤害我的人,不可能。 尤其,这个人还是她曾经很在意的朋友。 越是在意过,越是无法容忍,哪怕是误会,是真相的参差。 如果说李闵是无意中伤害了她,那谢时雨就是亲手扒开她的伤口在撒盐,她的疼,谁也无法理解。 那段青春里,她失去的不光是一份干净的热恋,一份弥足珍贵的友情,还有她心底为数不多的信任与真诚。 人与人的关系,向来如此。 在这场战役里,明明她是被迫撤退的那个人,可现在所有人都在逼着她主动投诚。 凭什么呢。 手机铃声响起,许蝉接起马宿雨的电话。 “蝉宝,你看我发给你的截图。”马宿雨语气有点幸灾乐祸,催促着许蝉赶紧看私信。 许蝉借机岔开徐树岸的话题,迅速点开聊天记录。 她的视线从上回马宿雨发的旅行自拍上挪下来,伸手戳开聊天记录截图,下载了原图之后就清晰地看到了李闵的昵称“LM”。 “看到没?李闵把那个发帖的群主起诉了。” 马宿雨兴致勃勃地给许蝉讲解,“我就说大佬怎么悄默声地不说话,原来是攒着大招。这下好了,那个群主自己就是个搞营销的,为了蹭热度什么标题都敢编!那篇破帖子点击过万,实时转发大几百,这些嘴巴没把门的一个都跑不了!等着吃官司,公开道歉吧。” 许蝉放大截图,这才看清马宿雨说的是哪个帖子。前段时间绪灵芝因为帖子焦虑了好一阵子,她费了好大心思才把人给安抚下来。 帖子的事情,她原本没多在意,不过是躲在阴沟里的老鼠在谋利叫嚣而已,记恨也好,污蔑也罢,她走在坦途,哪有空闲管这些鸡零狗碎的小事。 至于名誉,她已经不是当年敏感脆弱的小姑娘了,不至于因为陌生人一两句话就痛哭流涕,对生活失去希望。 更何况,她的律师资格证也不是白拿的,用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才是唯一正当的手段。 只是,她没想到李闵会替她拿起来。 “蝉宝,你说他是不是为了你。” 她放下手机,耳畔响起马宿雨突然的试探,心里莫名觉得有些说不清的酸楚和失控。 [当年就知三做三,现在一把年纪了还勾引别人男朋友,啧] [要不是她,lm和xsy会分手?当时我就觉得她心机很深,总是缠着xsy] [就算是在一起又怎么样?人家现在都单身,碍着你们谁了。群主你也太多管闲事了,这帖子我在哪都能看到,你到底跟人家xc什么仇什么怨啊?没必要哈] [@LM:以前不认识,现在没在一起。] [@LM:@群主请及时接收法院传票] 李闵不是这种斤斤计较的人,上次被医闹事件搞得声誉扫地他也是一个字都没有解释。可是这一次,不过是校友群里大家转发那个八卦贴胡乱讨论几句而已,他直接把人给起诉了。 是因为她吗?不,也许只是为了他自己。 许蝉匆匆按下心思,马宿雨的电话还没挂断,她停顿了一会突然说:“蝉宝,有个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她那边像是在和谁嘟囔什么,半晌才清了清嗓子道:“李闵去埕州参加志愿者特训,听说伤了眼睛,现在都没人照顾,你要不要去看看他?毕竟,他……” “也是你的房东。” 马宿雨的电话被人夺了过去,很快许蝉就听到旁边的于皖周说,“你别听她吓你,其实就是擦破了一点点皮,没什么大事,死不了。” 许蝉听到电话声“嘀”地一声,随即挂断。 她扬起眉眼,才发现车辆已经驶过了十字路口,正奔向徐树岸说的那家新开的小夜景西餐厅。 “我晚点还得回趟公司,”许蝉低着头将手机屏幕关闭,摘下蓝牙耳机,有些茫然无措地说,“抱歉,我们下次再去吧。” 徐树岸眼底掠过一丝阴郁,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最终轻轻地点了下头。 “好,我们来日方长。” 下午四点钟,许蝉敲开项目经理的隔间。 “有个项目负责人要做手术,临时补个缺,那边推荐你过去。” 女人语气平静,要不是递过来的资料上火辣辣的名字过于“烫手”,许蝉甚至都觉得,这是只不过是日复一日的工作中的一场平平淡淡的交接而已。 “你应该也有所耳闻,这个项目风险很高,而且负荷会特别重,他们家早几年流程不规范,还有很多纯手工记账,”经理认真地说,每一个字都仿佛在提醒许蝉,“你最近刚考完注会,其实可以申请个小长假好好休息,要是没空我就帮你推掉。” 看着资料上企业的名字,许蝉按耐住心里的纷杂和质疑,佯装镇定道:“iPO上市项目难度高,我想回去考虑一下。” 经理点点头,欲言又止道:“你来所里也四五年了,业务能力各方面都很优秀,这次晋升好好把握机会。” 许蝉看着经理的眼睛,莫名觉得经理似乎并不想她接这个项目,她接过文件夹,点点头:“这个项目为什么推荐我去?” “你有能力。” 有能力出具报告和有能力做到甲方满意,是两回事。 许蝉了然。 夜晚十点半,许蝉出了事务所的大楼,刚走完长长的楼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这栋坐落在顶级商圈里的巨大建筑。 星光稀疏的楼宇间,零星走过一批批人影,有些人她见过无数次,但多的是没有说过话的陌生人,他们同样穿着一身铠甲,在无声的操戈中或者独善其身,或者摧枯拉朽。 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许蝉一进自动门就感觉好像有人注视着她。 她下意识抬头看了眼监控,快步输入密码,快要开锁的一瞬间,突然就听到右侧电子密码邮箱亮了一下,提醒她有新包裹。 这个月的水电费燃气费账单都交过了呀?怎么还会有,许蝉输入密码,借着路灯打开,就看到上面是一份厚厚的文件。 她有种莫名其妙的冲动,直接用钥匙扣划开了封条,入目就看到了[季隆药业]的名字,和今天下午项目经理递给她的项目资料一模一样。 许多年前,父亲太平间里的尸体骤然浮现在脑海。 她心里的畏惧,不甘,愤恨,那些无与伦比的煎熬一下就像是把她推进了蠆盆,倏忽间她又被人拉了起来,如获新生。 努力了那么多年,一切就像是命中注定一样。所有的恩怨,都在她二十八岁这一年不期而遇。 “礼物看到了没?”徐树岸的声音温柔缱绻,莫名让人心安。 许蝉浑身剧烈地颤抖着,黑暗将她笼罩其中,像是庇护又像是一种暗示。 良久,她才看着手里的个人资料,摩挲着手指间那厚厚一叠贪污行贿的证据,心里突然就安定了下来。 她无端地紧张起来,“是你放的?” “嗯。”徐树岸声音带着笑,像是拿不准她的心意,“你喜欢就好。” 许蝉眼眶微红,她背过身拭去眼角的湿润,转身间,她正好错过了楼侧夹道里,眼角贴着纱布想要上前却又隐忍后退的男人身影。 男人看着许蝉良久,直到她安安全全进了门,这才望着楼顶卧室里的灯光露出一点点寥落的笑意。 他的小家伙啊,已然倔强生长。 他虽然无法陪在她的身边,但是她想要什么,他都帮她拿到,她只管往前走,泼天的危险,有他帮她扫平。 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月光如影随形。 ◎最新评论: 【作者大大的脑洞棒,快来一瓶营养液继续头脑风暴吧~】 【不会吧不会吧,他眼睛真没了?好像有点怪怪的样子,哦,只是受伤啊,打扰了,晚安,虽然还早】 -完- 第39章 “两场表白” ◎“对不起”◎ 从黑暗到黎明似乎只有短短的一瞬间, 许蝉被闹铃声吵醒的时候,眼前已然天光大亮,清脆的鸟啭声正好穿过轻薄的窗帘落入卧室。 许蝉一边刷牙一边点开手机查看每日经济新闻, 免打扰刚刚关闭,就看到邮箱里跳出来一个Offer邮件。 她看到企业的LOGO愣了一下, 牙刷半天没有动静,好一会才迅速漱口回到电脑面前下载了附件仔细辨认。 这是……国内顶级投行的管理岗位的面试邀请Offer。 从邮件的内容来看,对方给出来的诚意十足, 直接省去了初试和笔试直奔主题, 许蝉视线下滑落在最后的HR邮箱和企业加密水印上, 心脏突然不受控制地砰砰乱跳。 如果换做是以前, 这个机会几乎是她职业生涯的一次质的飞跃, 而现在…… 许蝉从柜子里翻出上次徐树岸找到的旧档案,以及昨晚快递柜里的纸质资料和硬盘,看着屏幕里外的两份“前途”, 她心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激烈对战。 “你犹豫什么?高薪体面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地位, 现在TOP级投行主动投橄榄枝招聘一位女性高管的可能性有多低你知道吗?错过这次机会你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遇到了。” “别听他胡说,审计行业怎么了?虽然很辛苦但是熬了这么多年马上就要升M了, 节骨眼儿上跳槽这些年不就白瞎了?再说, 你忘记自己的初心了吗?你坚守在这个行业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干干净净地证明自己,用专业能力为父亲洗清罪名吗?” “做个富婆开开心心体体面面,多香啊!你和家人都可以得到更好的生活。” “可是,放弃理想和信念的人生, 你真的不会有遗憾吗?” 许蝉不知道这个邮件是从何而来,她自己从来都没有投递过, 但是机会难得, 她比谁都清楚。会计师事务所是典型的乙方, 很多像她一样的人,终极目标不过就是以现在的职业积累为跳板,寻找下一个更高点。 大多数人都梦寐以求的机会,就这么从天而降地出现在她的眼前,说一点也不动心,是虚伪。 可是…… “学长你说,开开心心和理想成真,哪个更值得?” “人活着有无数可以开心的方法,但能因为理想而开心,一定是非常幸福的事情。” 许多年前的记忆突然被唤醒,许蝉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底有个稚嫩的声音在说话。 十七八岁的年纪,心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纯粹坚韧。 她轻轻柔柔地许下誓言,“我一定要让真相呈堂。” 看着电脑界面里的纯英文Offer,许蝉抬手敲击在键盘上,每一个字都敲得格外认真,流利的英文回复客气而礼貌,按下回复键的那一瞬间,她心里蓦然感到了无比的轻松。 眼前的路阡陌纵横,她其实早已确认了方向。 不破黎明,誓不回头。 绪灵芝的最后一个疗程接近尾声,她坐在客厅一边给许蝉打理出差的行李,一边叹气,“又要满世界的到处跑,怎么就你这么忙?让你换工作你又不听,这下好了又得是十天半个月回不了家,饭都吃不到嘴边。” 许蝉知道绪灵芝也是关心自己,索性就让她骂个高兴,一句顶嘴都没有。 “欸,对了。”绪灵芝突然拍了下大腿,冲进了房间。 许蝉看到她急忙忙地冲到卧室拿出来一个黑色的礼盒袋子,脸上是藏都藏不住的笑容,“这个啊,是前几天徐教授要我给你的。”她仔细回忆了一遍,“都怪我这个记性,那天睡得早,结果第二天就给忘了。” 许蝉打开看到是一条月亮吊坠的项链,上面的钻石璀璨优雅,花苞深处刻着她的名字缩写“XC”。 她合上盖子放进礼盒里,不动声色地将纸袋挪到了一边。 出差要带的东西准备的差不多,许蝉一只手把行李箱提到墙角,这才跟绪灵芝说:“以后不要收徐教授的东西,他又不是我的什么人,免得让人家误会。” 绪灵芝忙忙碌碌地从卧室里探出脑袋,表情有点怪异,她上下打量许蝉,“你不是和徐教授在谈恋爱吗?” 她还以为那是他们小情侣的互赠礼物,所以才照单收下的。 “没有啊。”许蝉不理解绪灵芝从哪看出来她和徐树岸是“正在恋爱中”,她最近一心都在备考根本都没有和他一起独处过,见绪灵芝一副困惑的表情,她连忙问:“谁跟你说的?” 总不至于家里的舌头,能伸到A城过来吧。 绪灵芝正在摸索新手机的玩法,半天才解锁屏幕,把徐树岸的朋友圈怼到许蝉面前。 不像许蝉的朋友圈,除了几个关系好的朋友就是客户和同事,平日里几乎一个字都懒得发。 徐树岸的朋友圈里充满了各式各样的上层名流,其中也不乏校友圈里的佼佼者,因此他的朋友圈要么就是各种高档的活动,要么就是转发工作上的宣传“任务”,与他个人相关的几乎为零。 此时,许蝉看到绪灵芝手机屏幕上徐树岸在朋友圈发的那一条状态,目光落在发布的日期上,大脑突然一片空白。 那是她考试结束那天的下午,她正抱着备考的资料慢悠悠地往下走,拍摄的人很会找角度,把她原本一米六三左右的身高拍的腿长腰细,暴露在阳光之下的天鹅颈就像是一捧白玉,整个人就像是镀着金光的脱俗美人。 照片是远景,靠近镜头的位置朦胧露出半边向日葵的花束,氛围晕染开来,像是在声势显赫地公开主人的心思。 [沉默的爱和勇敢追求] 许蝉记得马宿雨说过,这是向日葵的花语。 配图的上方,徐树岸只写了一句很简单的话: “朝我走来。” 虽然算不上是很露骨的表白,但是看到这样的图片和文字,很难不让人联想到热恋中暗搓搓秀恩爱的小情侣。 更何况,她和徐树岸都算不上是初心懵懂的少年,成年人利益权衡的世界里这样的情感和表态,便显得更加珍贵。 面对这样汹涌而绵长的追求,许蝉突然间就有点不知所措。 徐树岸的优秀专情,对她的无微不至,前两天在车上的极度坦诚,还有那两份彻彻底底帮到自己的文件,所有的东西涌入脑海,在她心底斑驳的墙面上描摹出一副副极度不真实的幸福感。 虽然许蝉不想承认,可起码在这一刻,她的确有些动摇。 “那个朋友圈。” 许蝉刚说出五个字,徐树岸就直接打断道:“抱歉,没有经过你的许可就擅自发了。” 那边的男人身边有点吵,应该是刚下课在楼道里接电话,他说:“看到他们恶意攻击你,我就想帮你说说话。我虽然没有办法证明他们造谣诽谤,可是我想……这样做也许可以让你撇清干系。” 周围隐约传来几声学生的问好,许蝉听到徐树岸的呼吸有些急促,很快就像是走到了无人的空旷地带。 一片安静里,她听到他声音有些央求的意味。 “许蝉。”徐树岸忽地一笑,“就当是演戏,别拒绝我好不好?” 就像是贫瘠大地上突然来了一场春雨,寂静的空气中,许蝉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微微发烫,一瞬间她突然觉得,比起一见钟情的喜欢,十年的暗恋,也许彼此熟稔,性格互补也可以是一种喜欢。 马宿雨说得对,人不能总是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她也应该放过自己,多给别人一点机会。 比起和于皖周那次,许蝉显得更为谨慎,她按捺着心底的悸动,捏着桌角的手指尖微微泛着白,缓声说道:“给我点时间,让我先结束季隆医药的项目。” 对面男人的呼吸一窒,然而前半句的喜悦尚未入心,下半句的冲击险些让他一个踉跄。 冰火两重天的刺激,极端又意料之外。 恍惚间,许蝉感觉徐树岸似乎很惊讶于自己的决定。 “你还是打算继续?”徐树岸不能理解。 他交给许蝉那些档案,并非是想让她继续前行,而是想让她知难而退。 为了许蝉,他可以做任何事情,包括亲手为她铺平一条更加完美的道路。 可这里,并不包括看着她走上预定的针板,面临无法预计的危机。 徐树岸试探着,语气里饱含担忧道:“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四处奔走,查到了不少东西,可那些皮毛很可能只是冰山一角,这件事情太过冒险,我不希望你把自己置于险境。” 危险,是啊,这本来就是一条注定无法安宁的路。 可是她的安稳,早在七岁那年就被毁掉了不是吗?她的父亲含冤入狱,莫名其妙地死亡,她的母亲彻底被击溃,直到如今还是战战兢兢,她失去了信任,失去了家庭,失去了所有童年里本该享受的温情和快乐。 这些失去,难道不该讨回来吗? 许蝉心里的思绪万千,对着话筒里男人的劝说,心里反而愈发坚定,“可是,我现在已经知道当年陷害我的爸爸的人在哪里,我不可能临阵逃脱。” 她强忍着心里的恨意,平静道:“你放心,我不会挟私报复,我有我的底线。” 但如果那个人,哪怕已经忝居高位却还是本性难移,那她就一定要让他得到应得的惩罚。 原本的暧昧气氛骤然消散,许蝉莫名地有些许失望。 她原以为徐树岸那么不遗余力的帮她,是因为他懂自己——懂得她内心真正的渴望,也懂得哪怕千万种诱惑放在面前,她也绝对不会动摇分毫,愿意信任她,理解她想要走下去的决心。 许蝉垂下眼,眼底有些黯然。 到底,是她过于自私了。 “好。” 徐树岸突然应声,“不管你选哪条路,我都相信你。” 许蝉鼻子一酸,有些意外。 她捏紧手边的项链,指腹抚过月亮的轮廓,轻声笑道:“谢谢。” 十点钟的事务所门口,星光堙灭,人来人往。 许蝉拖着行李箱离开事务所大楼,刚走下楼梯就看到李闵站在门口的路灯下面。 他头发剪短了很多,身形比之以前慵懒疏散新添了几分坚毅,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沙漠里的白杨树,笔直可靠。 许蝉一眼看过去,明明看不清他的五官和表情,可是她莫名就感觉到他身上带着一种难以忽视的哀伤,他立在那里,平白无故就传递给人一种微妙的脆弱感,让人忍不住想要抱一下。 出入园区的大门近在咫尺,隔着十米不到的距离,许蝉握着行李箱的手微微收紧,她直视着李闵的眼睛,反复在心底强调着两个人目前的状况,终于在彼此距离不到五米的时候露出一个标准的职业微笑。 “李医生,您好。” 许蝉点头示意,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随口道:“这么晚了,还在等人?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她对李闵的出现没有兴趣,此时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容易让她失控的场景,然而没等她溜之大吉,李闵就强有力地一把提起了她那只还挺重的大箱子,一言不发地走向了不远处的车子后备箱。 眼看着自己的行李就要被装到李闵的车子,许蝉连忙伸手阻止,“这是我的东西,我还要赶晚上的飞机。” 许蝉的手险些蹭到车辆边缘,李闵蓦地手指一松,原本已经送到车厢内的行李箱立刻就顺着许蝉的拉力,重新落在了水泥地上。 “我在等你。”李闵一出声,许蝉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她抬起头,脸上强忍的不耐烦还未褪去,就借着幽微的灯光看到了李闵眼角的那道刺眼的疤痕。 “蝉宝,有个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李闵去埕州参加志愿者特训,听说伤了眼睛,现在都没人照顾,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马宿雨的话突然响彻耳畔,她下意识就把原本的话噎了回去。 看着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许蝉心里面演算出无数种受伤的角度和方式,每一种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片掠过她的心口,她感觉心脏一阵阵地发闷,满脑子只剩下一句:“你,还好吧?” 李闵侧过身,像是要把伤痕藏到阴影里,见许蝉眼底闪过一丝不忍,他愣了下神,慌忙勾起一个安抚的笑脸,简短而温柔地道:“已经好了。” 脸上的伤痕总会淡去,可是他给许蝉带来的伤害却永远无法消弭。 看着眼前人的身影,李闵突然想,如果当时受伤的角度再偏移一厘米,他这双眼睛彻底瞎掉了,只不是对他也算是一种惩罚。 总好过现在,他想要的,终究是要擦肩而过了。 许蝉撑着行李箱站在停车位的空隙,手腕上的指针轻轻地响着。 她忍不住道:“我约了车,要到了。” 转身离开的下一秒,李闵终于疾步走到许蝉的面前,他像是鼓起了十万分的勇气,轻声道:“是我。” “嗯?” 许蝉没反应过来,顺着李闵的让步将视线落在身旁的车牌时,她心里绷紧的那一根弦就像是被人骤然拨了一下,发出一声连她自己也没有意料到的悠鸣。 “我可能要暂时离开A城,也许半年,也许一年两年。”李闵小心翼翼地低头看着许蝉,每个字都仿佛斟酌了无数遍,“这段时间,我每天每夜都在想,现在的我到底还喜不喜欢现在的你。” 许蝉在自己的心跳声中,清晰地看到李闵眼神坚定地往前靠近一步,男人声音微哑着,按捺着汹涌的情绪,低柔表白:“从十年前开始,我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人。” “我不强求你回应我,”李闵有些紧张地攥进了手指,脊背挺得笔直,一字一句异常清晰道:“可是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从喜欢到深爱,历经十年。 可是他不敢说,怕吓到她。 如果一点点喜欢能让许蝉接受,或许,他就有勇气再进一步去奢求。但如果,她不愿意,那他这一生哪怕是退避万里之外,都不会再打扰她的幸福。 如果她过的不好, 他也会拼尽全力让她幸福。 许蝉从最初的触动,到心底被他掀起狂澜,眼底的情绪在理智的压制下迅速冷却下去。 她正在走在一条荆棘之路,每时每刻都面临着无法预知的危险,眼前的人曾经是她最想要保护和珍爱的,她不能让他再陪着自己承担危机和恐惧。 更何况,他们如今本不必如此。 许蝉隐约记得,马宿雨说李闵这段时间在评主任医师的头衔,虽然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想通想走出过去的阴霾,可是看到现在的李闵,她恍惚有一种两个人好像回到过去彼此休戚与共的时光的错觉。 她正在努力卸下肩膀上的重磅,而他也在尝试着扛起属于自己的责任。 这样的他们也许不再有任何交集,但不是刚刚好么? 时隔多年,他们早就不在同一个世界,她不想拉着他一起,再次重温自己的不幸。 眼前的人耐心地等着,似乎一点都不因为许蝉的沉默而有一点点的不耐烦。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许蝉扶了下身侧的行李箱,笑着回答:“对不起李医生,我不喜欢你。” 李闵双肩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难以抑制的情绪充溢到眼底,他抬起泛红的眼,伸出的手指在即将碰到许蝉时又无力地落下,竭力恳求:“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第40章 “药” ◎“他的生”◎ 从事务所到机场的路上, 车内寂静无声,两道呼吸纠缠交叠,就像是一种无声的推与拉。 “再给我一次机会, 好不好?” “我喜欢上别人了。” 李闵目视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上似乎还残余着许蝉手背的温度, 他不受控制地想着许蝉的回应,强硬地命令自己安静本分地陪她走完最后的这段旅程。 许蝉枕在后座上假寐,闭眼后的黑暗兜头笼罩下来, 像是给她穿上了盔甲, 屏蔽了五感。她终于有些理解李闵——原来黑暗除却恶意的侵占, 真的会让人倍感安全。 她可以把自己暂时停靠在绝望的边缘, 享受片刻安宁的同时, 死心塌地地等待着最后的裁决。 许蝉从来都不是一个心如朝阳的人,她只是伪装的很好,以至于所有人都觉得她坚韧无比, 面对得了所有的痛苦。 没有人知道, 她做的所有的决定都是推演了无数失败后的垫底选择。 当预期降到最低,对她而言就没有失望可言。 最差不过如此, 还能坏到哪里去呢? 沉默来袭, 许蝉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过往十数年的信仰倾慕在此刻似乎都凝为实质,聚拢在前座那人的身影上,他们就像是脆弱不堪的荧光, 随着窗外逐渐稀疏黯淡的路灯渐渐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 恍惚间,她又想起了那个惊鸿一瞥的邻家少年。 那年她才十三岁刚上初中, 舅舅在姥姥去世后, 就力排众议将她接到川洋县城华鑫花园的家里寄居了一段时间。 冬日里难得下了一场大雪, 她把自己团在被子里不肯起床,难得香甜的梦里突然发出一阵天崩地裂的响动,她揣着满肚子的起床气站到阳台上,火气还没发出来就看到隔壁空荡荡的失修阳台上立着一个少年。 隆冬时节,他只穿了件半新不旧的白底蓝领的polo衫,款式和她入学的时候发的校服一模一样,一样的又俗又丑。 但许蝉那一眼看去,却觉得那件丑衣服穿在少年的身上,格外有精神。 好看。 人好看,衣服也变好看了。 然而这一刻的邂逅并非她想象中的浪漫,下一秒她就看到有个男人提着不知道干嘛的棍棒一抬手就抽到了少年的腿上,他一个踉跄间,就被男人丢了一身一脸的脏衣服和塑料洗脸盆子。 “嫌我脏是吧?就你干净,你身上流的还不是我的血。” 男人佝偻着,谩骂着,却明显地不敢靠近少年一分一毫,隔着渐渐漫上水汽的玻璃窗,许蝉看到少年一把扯开帘幔将她的视线齐齐遮挡,紧接着就是一通拳打脚踢的呼喝和低闷的哼声。 吃饭的时候,舅妈随口嘱咐许蝉,“上下学早点回家,到家门口赶紧进来,别招惹隔壁那家。” 舅舅盯了眼舅妈,一脸“你给孩子说这些干嘛”,见许蝉脸上疑惑就叹着气说,“那家人是拆迁搬过来的,实在是不好相与。做爹的四十好几也没个正经工作,成天喝酒赌钱鬼混生事,高兴了就四处显摆儿子,输个底朝天就在家折腾个没完,投诉了好几次都没个消停。” 舅妈放下手里的筷子,气不打一处来,“也是我们家倒霉,什么人都能碰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许蝉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嚼着眼前的白米饭,细碎的刘海遮着她的视线,可是耳畔却清晰地听到舅舅朝着舅妈嘀咕了一声,紧接着就无奈地叹了口气。 是啊,她也是这种让人讨厌的存在,是负担,是累赘,是沾亲带故不得不帮衬的狗皮膏药似的存在。 甩都甩不掉。 自那之后,许蝉就很少会说话了。 一天中,她除了在家吃饭睡觉,大多数时间都耗在学校和小区后面的小树林里,偶尔也会利用周末去帮街边纸扎店的老板婆婆一点小忙,得到的“报酬”加总起来,偶尔可以给舅舅舅妈卖点零碎的日用品。 好像从那么小的时候,许蝉就学会了等价交易。 无论是生意,还是亲情友情,都需要对等的价值来维系。 除了,某些事情。 许蝉看到记忆里那个一笔一划在地上写下祈祷的十四岁小女孩突然朝她扬起眉眼,温柔的笑里,她似乎是在质问自己: 你的愿望实现了吗? 当初的期许,是否成真。 [万物有灵,蝉鸣为证。 请保佑我的月光啊,终究清越,常常耀眼。 还有,永远幸福。] 许蝉看着李闵的侧脸,想到当年自己那段不求回应,输的惨烈的感情,心底突然泛起些许难忍的酸楚。 阴差阳错间,他们各自失约。 她默默守护的月光,也曾堕落,光华殆尽,未能幸福。 没有人能轻易逃出牢笼,逃走的人也注定遍体鳞伤。 到了机场入口,许蝉安静地等待着李闵一声不发地把她的行李箱递了过来,川流不息的人群里,他们就像是司机与乘客,各自尽责地完成这一场毫无意义的偶遇。 打车软件上的交易完成,许蝉头也没回地拎起自己的行李箱走向检票口。 李闵站在原地,黏稠的黑暗像是要将他一口吞噬,可他偏偏穿了一身白,醒目地站在人潮里,像一座岿然不动的堡垒。 “帅哥,接单吗?” 旁边有三个女孩子很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以为李闵是那种没事接单玩的富二代车主,于是小心翼翼地试探问。 李闵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一边拨电话一边示意道:“抱歉,我赶航班。” 随着车辆被代开驶离视线,李闵也从寄运处拿到自己的行李,算准了时间最后一个登往和许蝉同一航班的机舱。 他并非是故意跟踪许蝉,这趟航班本来是院里统一定的,他稍微比别人晚一点过去,所以班次也就做了调整。 早上,他从于皖周那边得知许蝉接手了季隆医药的项目后,他就想当面再见一见许蝉。 许父的案件纵然刻不容缓,可是她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 可见到她的那一瞬间,李闵所有的理智都濒临崩塌,满心只想着临走之前告诉她自己的心意。 他太怕,这辈子都再也来不及说出那句话。 他不怕许蝉的误会,可是却怕她因为误会而伤心难过。他不忍心看着她,再度陷入无端的痛苦。 李闵心里浮现起徐树岸的朋友圈,心里的私念就像是困兽一样,在仅存的理智里撞得头破血流。 可是理智又不断提醒警告:“李闵,你现在还要更重要更危险的事情要做,你忍心纠缠她,让她为你担心吗?” 李闵低着头走向座位,帽子遮住了半截眉眼,闭上眼心里又回响起老师的嘱托。 银鸽计划·战区救援的第一期训练已经接近尾声,院里临时将他派遣到了这次季隆医药审计项目,作为协同的专业指导团队的负责人。 “你看看这个药物成分化验单。” 于主任将检验报告递给李闵的时候,手都有些颤抖,从业几十年的职业操守让他对这些藏污纳垢的东西深恶痛绝,“这一批药物都是治疗产后抑郁的进口药品,用了这么多年现在突然就检测出来有问题,那——”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 “这批药和……” 李闵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于主任突然又换了话题:“算了,说回你的事情。这次协助他们IPO审计工作的人原本是孙大夫,只是他老婆最近生孩子实在是走不开。正巧你这边又刚好有个空挡,在科研方面也比其他临床大夫要出色很多,比较合适过去。” 于主任拍了拍李闵的肩膀,“更何况,真枪实弹下的高强度训练下受的伤也不是小事,趁着这次机会好好休息一下。” “老师。” 李闵敏锐地捕捉到于主任的欲言又止,他开门见山地问:“这次去季隆医药,真的只是做专业指导?” 如果只是协助第三方进行专业指导,那医药科的同事大有人在,何必非要于主任从信得过的人手里的选。 不管是孙大夫还是他,他们都是院里的老人,临床经验也好科研能力也罢,都是手术台上的骨干,说句大言不惭的话,以他们的资历,去这种场合多少都有些“大材小用”。 想到刚进门时于主任提到的话题,李闵眼底泛起冷意,“季隆医药和那批有问题的药物有关,是不是?” 于主任沉默不语,半晌才像是放弃了挣扎似的点了点头,“这次的事情有些危险,院里也是配合警方办案,如果不是没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我万万不会推荐你。” 李闵消化着其中的复杂情况,大概心里有了些底,“具体要做什么?” 于主任起身环顾四周,警惕万分地将一份文件递到李闵的面前,轻声嘱咐:“安全第一,不要逞强。” 李闵熟读之后,于主任即刻就销毁了文件。 快出门的时候,于主任突然回头道:“去看看29床的病人吧,今天正好安排了会诊。” 29床病人是个易发术后癫痫的颅内肿瘤患者,但是复杂的是她同时又患有严重的产后抑郁症,药物冲突严重,情绪极难控制,风险极高,因此患者至今都没有办法正常接受手术安排。 于主任不会平白无故让他去关注一个病人,除非……李闵想到刚刚的药物问题,记忆突然回到了十几年前班主任对她说过的那段话: “你妈妈虽然看着柔弱,但其实心里是个有主意的人。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生产之后她的精神状况就每况日下,一大堆的药吃下去反而像是要了她的命一样。” 李闵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完全凭着本能挪到了病房门口。 病床上的女人看上去精神状态十分差,整个人都被病痛和毫无希望的未来折磨得面目全非。 但是她旁边的男人却温柔细致,端着一碗清粥小心翼翼地吹凉,慢慢地劝着她尝一点点。 “医生?” 男人意识到李闵的到来,猛地站直了身体,旁边的护士介绍道:“这是我们神外的李医生。” “我知道我知道,”男人紧张的声音都有点颤抖,拘谨地笑道:“我在那个专栏的专家号上看到过李医生,我知道的。”他试探着上前,又和李闵保持着距离,他看着李闵挂牌上副主任医师的称号,语气谨慎又带着难以控制的哀求:“医生,请你一定要帮帮我老婆,她……” 男人瞬间泪如雨下,控制不住地捂着脸道:“让她少一点痛苦吧。” 李闵心底骤然掀起了倾盆大雨,仿若在无人之境给他重演了一场和当年迥然不同的剧情,看着眼前憔悴不安的男人,他忍不住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语调是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温柔细腻。 “我明白的。” 因为,我也经历过类似于这样的痛苦,延迟却又刻骨铭心。 那一刻,李闵才明白于主任的用心。 他一边是不忍心自己冒险,一边却知道这次的任务其实非他莫属。 如果换做以前,李闵大抵是会犹豫退却的。 可是现在,他在漫漫长夜里寻找到了那抹丢失已久的月光,虽然时隔十年,但是她照进自己心底的那一瞬间,周边就全都亮了起来。 他想,这大概就是那颗她种在他心里的种子吧。 一生里,它只为她而破土重生。 航班上的空姐送来饮料,李闵顺着纸杯的空隙看到熟悉的人影从通道匆匆而过,他连忙矮下帽檐,将口罩往上拉了一点点。 “先生,要可乐还是石榴汁?” 李闵避开视线,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想要的,被我自己弄丢了。] ◎最新评论: 【嗯嗯,我明白的,不要可乐也不要石榴汁,就要金蝉柠檬汁~】 -完- 第41章 “嫂子” ◎“动摇”◎ 季隆医药是一家新型合资企业, 主要以医药研发,医疗设备,医疗大数据软件, 医疗咨询等业务为主,近年来因为收购并购了不少老牌药企, 大型药厂,科技研发公司,规模一度壮大, 加上药物研究领域的新突破, 在行业内声名鹊起。 许蝉之所以了解这个客户, 主要是前任负责人接手他们家公司的时候问题不断, 差点就给加到黑名单。她当时的组就在隔壁, 偶尔听到几次项目经理抱怨,就有点好奇这个烫手的山芋,专门去查过资料。 总之, 这是一家看着光鲜亮丽, 但是财务问题冗余复杂,内部势力两极分化严重的高风险客户。 换句组员私下吐槽的话, 就是:“鬼知道合伙人吃饱了撑的, 干嘛要接这个项目,嫌自己太过自由吗。” 下飞机之后,许蝉径直入住到了客户安排的酒店,她打开电脑先和组员沟通了一遍见面会的事情, 又继续和前负责人交接过往的工作,等到事情差不多处理完毕, 月亮已经爬到了落地窗的斜上角。 许蝉揉了揉酸痛的脖子, 继续调出季隆医药的可视档案, 目光缓缓地落在了官网上的企业高管框架图上,慢慢往后靠了靠。 [季隆医药财务总监-吕业震] 这个名字她只在小时候听过一次,但是这辈子都忘不掉。 当年父亲背锅入狱,吕业震就已经是整个财务部门的负责人,二十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他混得不过如此。 许蝉在心里盘点着他那些贪污偷税的罪证,心里却意外平静。 越是临近真相,人就越发理智起来,许蝉甚至有点好奇,想再看看这些跳梁小丑还能做到什么程度。 她不急,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有什么可着急的。 她只求,一击致命。 “到了吗?” 徐树岸的视频播过来,就看到许蝉坐在电脑面前,连灯都没开。 许蝉扭头看到视频里的自己,乌压压一片的暗色衬得她整个人异常的苍白冷漠,她看到徐树岸正盯着自己看,下意识别过脸起身开了灯。 暖色调的光线覆盖整个房间,她脸上方才染上一点点人气。 墙上的钟表已经指向了十一点半,许蝉见徐树岸撑着下巴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忍不住问:“这么晚,你怎么还不睡。” 徐树岸眼底噙着笑意,语态温柔里带了些撩拨,“我觉得自己有点可怜。” “嗯?”许蝉一边觉得奇怪,一边鼠标往右一划顺便点开了之前徐树岸给她的那份财务资料。报表摊开在电脑屏幕,许蝉一目十行地扫过,顺口笑道:“还有人敢让徐教授这么委屈。” 徐树岸一只手摩挲过白色的咖啡杯,嘴角往上一提,目光径直撞上许蝉的视线。 一瞬间的静默里,徐树岸明明半个字都没说,可许蝉却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底的回响。 人家辛苦工作一整天,回到家还得熬夜等着时间开视频,这委屈的源头除了自己,好像也没旁人。 “开玩笑的。”徐树岸抿了口咖啡,似笑非笑地望着视频里有点难为情的许蝉,“就是看你每天都熬这么晚,有点心疼。” 自从上次两个人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之后,许蝉感觉徐树岸对她的关照似乎又进了一步,这人很善于不动声色地试探她的底线,温柔巧妙地步步为营。 许蝉撇开视线,将思绪转移到自己之前捋到的财务报表疑点上。 “上次你给我的资料,从账面上来看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太过完美,反而很不合理。 当年那家企业只不过是个规模不大的小工厂,根据员工档案来看,整个财务部所有人加起来也才不到五六个人。 作为财务部门的负责人,吕业震的业务能力虽然不差,但是脾气大心也大,大权独揽着财务章和人名章,固执地依赖财务软件,睁一只闭一只眼地让底下人“搞灰色地带”,美名其曰“合理避税”,搞得当时的很多专员都很憋闷。 因着他是企业老板娘的亲侄子,大笔的费用经他复核没出过问题,每一笔流水和对账单又都对得上,底下的人也无话可说。 许蝉飞快地想着自己拜访父亲同僚时他们提供的线索,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但是又捕捉不到。 如果父亲真的只是个人贪污,那吕业震举报之后大可乘胜追击把债务给追偿回来,可他偏偏就来了个金蝉脱壳,引咎辞职。 许蝉看过他们当时的业务报表,在工厂破产清算之前,明明还有几个项目一直显示高盈利状态,而且周期性很强,营业额加总占比高达23.7%。 明明还有一线生机,可厂子却选择了“走”为上策。 现在想来,这一行为反倒给人一种断臂求生的感觉。 “厂里出了事之后,股东全都撤资,老板也和吕主管闹翻了,听说差点闹到法庭上。” “就说亲兄弟难算账,出那么大的事,老板指定是疑心病犯了,换了我我也跳槽不干。” “老板也是仁义啊,厂子都要倒了还惦记着工人的工资,我当时还多拿了三万多块钱,整整一年的工资都没那么多。” 许蝉耳畔浮现起老员工的感慨,随手搜索工厂法人的名字,意外地发现当年的老板竟然还持股着一家小型药品容器加工工厂,这家企业的分公司的合作企业的法人代表是他老婆,而同一主体的独立子公司的合伙人里竟然挂着吕业震的名字。 吕业震当年是和亲姑姑老东家闹翻了才辞职的,当时又遇到了那么大的案子,按照老员工的说法,他们不可能再有任何交集。可是现在看来,他们除了给原本的工厂换了一张皮,还保持着相当紧密的往来,至少在合作交易方面。 这本身就很不合理。 “你在想什么?”徐树岸的话打断了许蝉的思绪,许蝉猛地抬头,茫然无措的眼底映出了男人似乎有些不安的表情。 许蝉感觉自己有点走火入魔,这些事情她只需要理出头绪,接下来的时候交给公检法就行,没有证据的胡乱猜测,实在不符合她的行为习惯。 她叹了口气,看到徐树岸似乎也有些疲惫,随口道:“工厂的财报是从老股东帮忙提供的,那上次吕业震的罪证,你又是从哪来的?” 许蝉感觉,只要是她想要的,他似乎都能帮她实现。 感激的同时,又有点担心这些资料的来源带给他的风险。 屏幕里的徐树岸目光微微一滞,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笑了一下,“好不容易有空聊会天,你不是跟我聊工作,就是跟我聊案子。” 许蝉愣了一下,突然就有些愧疚,她叉掉桌面上的网页和文档,然后专注地看着镜头里的徐树岸,“等我忙完这个项目,一定好好休个长假,到时候我去你们学校陪你吃食堂。” 徐树岸忍不住笑了一下,“那太远了,我等不了。” 他突然说,“许蝉,我来找你吧。” 季隆医药所在的芗城是有名的港口城市,作为全球供应链上的重要枢纽,奢靡,快节奏,忙碌几乎就是这座城市的代名词。 无数蜗居压榨的阴影背面,是夜色笼罩下的极昼狂欢。 许蝉扫过后视镜里的自己——除了公司无法缺席的晚宴,她很少会穿的这么隆重。 途中的霓虹灯一晃而过,映照在窗户上打出蓝紫相接的虚影,许蝉看着妆容陌生的自己,突然有点后悔这次的冲动。 觉察到许蝉的不自在,徐树岸的手指微微一挪,不动声色地握了握她的手指。 “很漂亮。” 许蝉微微偏过头,细长的白钻棕榈耳链落在清瘦的锁骨上,她难得浓妆,看向徐树岸的时候,脸颊微微有点发烫,“谢谢。” 为了这次赴宴,许蝉没少给自己做思想工作,甚至动用了远程的“马宿雨大法”。 “你工作压力那么大,是该好好去放松放松。” 马宿雨最近康复状况很好,每天都嘻嘻哈哈的,一听说徐树岸邀请许蝉当他的女伴参加活动,立刻就献上计策说:“徐教授这么上道,我猜他肯定做好了万全准备,你千万别气氛上头就被他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男人对你好不好,别光看他在人后怎么做,人前会不会心疼你才是第一要素。趁着这次机会,好好观察他的为人。” “如果他是那种只想利用漂亮女人上位的人,赶紧离远一点,千万不要心软舍不得。” 一道熟悉的男生突然插了进来,“你又跟许蝉瞎哔哔什么呢?老老实实把动作做标准了,到时候做一辈子瘸子,我看谁敢要你!” 许蝉想着马宿雨和于皖周日常斗嘴,心里莫名就轻松了许多,感觉自己的手指被徐树岸握得有点紧,她微微蜷了下手指,正想要抽出来,就感觉男人突然倾身过来,“我上次送你的项链,不喜欢吗?怎么没见你戴过?” 项链。 许蝉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手包。 出差之前,她特地上网查了一下那条项链,价格实在是高的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她和徐树岸毕竟还没在一起,就算是在一起了也没必要收人家这么重的礼物。本来,她想着去机场之前给徐树岸邮寄过去,但当时碰巧遇到了李闵,一耽搁她就把这事给忘记了,一直带到了芗城。 今天搭配礼服的时候,她原也想过要不要戴着出席。 一方面,她是觉得过了这么久再还,实在是有点矫情,另一方面,她也想着借着这次机会,像徐树岸透露一些自己的心意。 她也不是捂不热的石头,徐树岸邀请自己作为女伴出席这种场合,其中的暗示已经足够明显。她如果还是端着,那和有些明明不喜欢别人又吊着对方的女人有什么区别。 “到了。” 徐树岸先一步下车,俯下身亲自帮许蝉打开车门,他一只手护着许蝉的头顶,另一只手托起她的一只手,两个人并肩走在小夜灯围起来的红毯上,影子叠在一起,看上去难舍难分。 男人绅士地提起女人的半边裙摆,婀娜的身影在荧光摇曳下渐渐靠拢过去。 这一幕,恰好落在不远处倚在车门静静站着的男人眼底,在他们即将消失的最后一刻,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往前一步。 车窗摇下,露出里面妆容艳丽的女人的面孔。 见李闵有点沉不住气,她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推开车门走到男人的旁边,像是在给他介绍似的笑道:“那不是我嫂子么。” 第42章 “项链” ◎“推开”◎ 李闵仿佛被“嫂子”这个字眼深深刺到, 薄唇抿成直线,视线冷冷地投向谢时雨。 “放心,我记得正事。” 谢时雨瞥了眼李闵, 妖妖娆娆地从他身侧走过,唇角的弧度微微上扬:“但愿, 你也是。” 诚如徐树岸所言,这场芗城晚宴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名副其实的“专家研讨会”。 晚宴的主题是“镜”,许蝉从踏入门槛的一瞬间, 目光所及就是无数精妙设计的镜面里映照出穿梭往来的残影。 通过随处可见的嘉宾名卡, 不难看出这次受邀到场的不光有非富即贵的业内名流, 更多的是一些寻常不愿意露面的专家学者。 这是许蝉第一次近距离观摩徐树岸的应酬能力以及……交际魅力。 不过半场, 她亲眼看着他滴酒未沾就哄得老古板们合不拢嘴, 遇到长袖善舞得,三言两语就能说得对方认输赔笑,偶尔有上前搭讪的女性, 应付起来也轻车熟路。 她头一次切身体会到, 自己距离徐树岸的世界的确是很遥远。 但奇怪的是,许蝉并不觉得自卑沮丧, 反而觉得这个距离更让她安心自在。 场面散去, 许蝉不动声色地退到一旁,指尖的纯色冷饮还未沾唇就看听到手机在震,她扫了眼工作消息,简短回复就顺手点到了朋友圈。 她很少会发朋友圈, 也很少去看。 但是此时此刻的晚宴就像是一场疏离而典雅的幻梦,将她款款地托上了云端, 一片奉承逢迎里, 她突然就觉得自己需要做点接地气的事情来找回一点理智。 同组的A2连续发了好几个朋友圈, 许蝉忍着将她屏蔽的冲动松开了刷新的手。 果不其然,年轻俏皮的小姑娘又添了一条新动态。 [@giao!审计狗的福利来了!这腰这脸!我没了!!] 许蝉目光定在“审计狗的福利”几个字上,心里有点好奇伸手就点开了缩略图。 图片是在季隆医药的1号仓库附近,旋转门的侧面正走过来三四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镜头对准的方向上走在最后的人正好抬头,模糊看得出来身形挺拔的男人气质偏冷,视线里的专注好像是鹰隼看到了猎物,直勾得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小鹿乱撞。 许蝉记得那是他们几天前清盘回去的路上,当时一起负责一审的负责人顺嘴介绍说,那是所里聘请的三甲医院的专家,7号药库盘点的时候,会全程参与指导各种药剂的取用清点以及注意事项的科普。 那时候她离得远也没太在意,但这会……许蝉松开手指,目光落在缩略图男人的半张侧影上,突然觉得这人有点像李闵。 李闵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呢?他上次说自己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现在应该还忙着参加那个什么保密的训练项目吧。 许蝉拇指贴在太阳穴揉了揉,她觉得自己大概是太焦虑了,以至于看到穿白大褂的就心神不宁。 她转过身,将手指间的一盏梨茶送入托盘,男人的皮鞋撞进视野,许蝉抬起头迎面就看到结束应酬匆匆而来的徐树岸。 “华教授是医药研究领域的专家,最近在研究材料的翻译上遇到点麻烦,就多聊了几句。”徐树岸耐心地解释,紧盯着许蝉的表情,却发现她好像并没有额外的情绪。 “应该的。” 许蝉抬眼,望着徐树岸的眼底是淡淡的笑意,“你不用总顾着我,这里挺好玩的,我也想自己随处走走。” 徐树岸总是这样,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总会在事态严重之前主动解释,许蝉有时间就很佩服他的这种能力,也觉得很难得。 很少有男人能做到他这样,什么事情都拿得起放得下,处理任何问题都能快刀斩乱麻,又恰到好处地让所有人都觉得很舒服。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不就图个舒服么。 对面的徐树岸表情有些微妙的变化,开玩笑似的笑道:“你就一点儿也不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以徐树岸的身份和人脉资源,来到这种场合肯定无法避免应酬,她觉得他已经做的很好了,起码她从头到尾都感受到了重视和尊重。 许蝉将旁边的佐料点缀进梨茶,重新端起来轻轻抿了一口,满口的甜腻里,她垂着眸,仿佛随口一提:“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现在的工作?” 徐树岸碰到酒杯的手指一顿,微一摩挲,随即直起身看向许蝉:“怎么这么问?” 许蝉自认为没有徐树岸那么会洞察人心,可刚刚和徐树岸一起的时候,好几位身价不菲的高层不约而同地朝她抛出橄榄枝,她就算再傻,也不至于连他们是徐树岸提前打过招呼的都看不出来。 “你还是不相信我有能力处理好那件事,对不对?”许蝉单刀直入,几乎没有给徐树岸留任何空隙地说,“上次那份投行Offer,也是你托关系帮我拿到的?” 你想诱导我放弃,还是想让我临阵脱逃。 许蝉原本不想拆穿,但如果徐树岸真的想认真和她交往,那有些事情两个人最好提前都讲清楚,她不喜欢别人当做金丝雀一样豢养,也不喜欢被当做玩偶一样摆弄。 在善意的谎言,脱去伪装都是不信任。 她只是觉得,也许徐树岸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非她不可。 许蝉看着自己今天的这一身装扮,有点怅然地想:不然,他就不会致力于想把自己改造成他想要的模样。 很明显,徐树岸的沉默已经给出了答案。 他并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你想要的真相我完全可以帮你,我也有能力成为你的依靠。那你呢,为什么就不愿意为我做出一点点改变呢?” 附近的六棱镜镜面里折射出许蝉的身影,她望着徐树岸的眼睛,看着男人瞳孔里真真假假的自己,语气冷静地有些不合时宜:“我不会为任何人改变自己。” “许蝉,”徐树岸松开口袋里的手,修长的手指握上许蝉的手臂,就像是一把炙热的枷锁。 许蝉感觉徐树岸身上的酒气有点浓郁,两个仅仅隔着不到一厘米的距离,她清晰地听到他说:“你在利用这件事拒绝我。” “树岸哥!” 许蝉余光看到一道橘色身影从徐树岸身后冲了过来,她感觉徐树岸的手指一松,立刻如获大赦般地往旁边挪了一点点。 来人很自然地从后面攀上了徐树岸的脖子,旁若无人地捂着徐树岸的眼睛亲亲密密地问,“猜猜我是谁?” 徐树岸挣开年轻女孩的遮挡,注意到许蝉转身要走,连忙拉开年轻女孩,追上前解释道:“许蝉你别误会,这是我妹妹尧尧。” 被称为“尧尧”的女孩仿佛这才注意到许蝉,她将手臂背到身后,细长的双腿交叉站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人,突然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原来你就是许蝉啊。”徐尧尧随手从旁边接过一杯酒,斜眼瞄了眼徐树岸的表情,瘪着嘴嘟囔道:“也不怎么样嘛。” 大概可以预见的场面让许蝉有些微不适,她迎上徐树岸的眼睛正打算告辞,就看到徐尧尧大步迈向自己的时候脚下突然一个踉跄,和橘色礼服几乎融为一体的的酒水全都扑到了自己的胸口。 酒水顺着许蝉的锁骨滑入沟壑,银蓝色的抹胸礼服立即晕开一大滩暗沉污渍,尧尧惊讶地捂着嘴道歉,眼底却半点歉疚也没有地说,“哎呀,真不好意思!我赔你一身吧?” 鉴于礼节,一般没有人会在正式场合将一件礼服穿两次。如果徐尧尧真心道歉,那她提供给许蝉更换的礼服本就称得上是“赠礼”。 可此时,她把那个“赔”字咬的异常清晰,再加上她语气自带优越感,莫名就给人一种盛气凌人的施舍感。 “唷。”熟悉的女人声音突然响起,谢时雨晃着酒杯,靠在一面镜墙上兴致缺缺地看戏,“徐教授的妹妹可真不少啊,可惜这位好像没什么教养。” 许蝉听到来人的语气,就知道大概没什么好事,她捂着胸口下意识从人群里退出几步,脚下的裙摆又大又重,她头次觉得有些无助,每一步都走的“举步维艰”。 肩头披过来一件宽大有型的香槟色西装,正好帮她挡住了无助的源头,许蝉下意识收紧了领口,西装上还裹着的男人温度笼罩过来,带着点点青柠的味道。 许蝉诧异地看了眼身后走来的李闵,淡声说了句:“谢谢。” 就在她生怕李闵再有过分亲密的举动的同时,男人短暂停留后的手指即刻收走,他和许蝉拉开一个非常安全的距离,站在不远处螺旋镜面楼梯的栏杆处将目光投向了谢时雨。 他是在等谢时雨? 许蝉心头跳出这么个念头,连她自己都有点意外。 李闵于她,是少年时期错付的暗恋,但更多是成年后彼此冷静理智之后发现对方并非自己想象中爱恋的陌生人,她至今都不理解李闵突如其来的偏爱,也懒得再从干瘪的告白里自己胡思乱想。 如果他当初真的是认错了人,那么多朝夕相处里他为什么没有继续找自己?就算是千万种理由,但后来的再次相遇,她屡次暗示他也没有回忆起分毫。 整整十年,如果有心想要找一个人,并不算难。 更重要的是,许蝉不知道李闵到底是什么时候重新爱上的自己。 是第一次见面她把他错认成于皖周? 是后来重逢后的种种相处里? 还是……在谢时雨捅破那层窗户纸,他知道自己是谁的时候? 许蝉在无数个深夜里都被这些疑惑打得遍体鳞伤,她不想问,不能问,也不敢问。 和李闵一样,她也惧怕真相的到来会给与自己又一重伤口。 太疼了。 哪怕是成年人,也经不住这样的疼。 可是,女人总是感性动物。 哪怕她曾无数次努力提醒自己他的凉薄和不堪托付,可只要他有一点点靠近和撩拨,她都会忍不住在意和动摇。 就像是心底被他种下一只蛊,只要魔鬼唇齿微启,她就得跟着肝肠寸断,再次重温那段记忆。 不能这么下去了,许蝉心想。 如果他们之间注定牵丝扳藤,那就由她来做那个斩断纠缠的刽子手。 “我当然配不上你们这一大家子。” 谢时雨突然拖长了音调,对着徐尧尧和徐树岸懒洋洋地说,“毕竟,我姓谢,不姓徐。” 许蝉回过神,才发现谢时雨和尧尧的争执已经到了白垩化的地步。 旁边的徐树岸一改平时的游刃有余,眉头微微皱起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他就像是遇到了自己的软肋,忧郁的目光近乎焦急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像是一种求助。 许蝉曾经听徐树岸提起过徐尧尧,他们俩原来没什么血缘关系,只是因为徐母早年丢了女儿心里不安,才在徐树岸上了大学后认了和小女儿小时候长得很像的别人家孩子作为干女儿。 很巧的是,她也姓许,和小女儿一样是自然卷。 因此,徐尧尧从小就被两家人一起宠着,上有样样优秀的哥哥,下有和和美美的家庭,养出了一副娇惯性子,是个典型的小霸王。 许蝉不清楚谢时雨和李闵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主动掺和进来她和徐树岸的事情,但她知道——此时,作为徐树岸亲妹妹的谢时雨的心情已经差到了极点,再不做点什么也许她真的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她下意识扫了眼李闵的方向,却看到楼梯口的位置空空如也。 算了,原本也没指望他能帮忙。 可一想到李闵就这么丢下这里走了,许蝉心里还是有点点难以控制的失落。 “徐先生。” 浑厚可亲的年长学者的声音缓缓而来,一行人齐齐抬头,就看到那位在医药研究方面成绩卓越的华教授竟然走了过来。 他走近了才发现徐树岸身边的两位女士,男人一脸了然地随即止步,脸上的皱纹都跟着颤了一下地笑道:“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华教授到来可谓是解救徐树岸于水火之中,在场的人除了本来就离得有些远的许蝉,谢时雨和徐尧尧的面上统统都熄了火,脸上挂起完美无瑕的笑容和华教授打招呼。 “华教授。” “华伯伯。” 徐尧尧是顾着徐树岸的体面,可就连谢时雨也主动搭话递名片,许蝉就觉得有些奇怪,她可不算是个热爱交际的社交名媛。 [@LM:过来。] 手机突然弹出一个消息,许蝉低头看了眼,下意识拢了下西装的衣领。 这个场合她的存在的确有些尴尬,她如果大大方方地走过去,拿衣服上的污渍和狼狈简直就是在蹂-躏徐树岸的脸面。 许蝉之前做季隆医药的背景调研的时候,看到过这位华教授的资料。 他在华人的医药研究领域首屈一指,近年来更是突破不断,获奖无数。她清晰地记得,当初让季隆医药声名鹊起,至今屹立不倒的那一批治疗抑郁症的特效药的临床试验负责人就是这位教授。 后来这批药物的研究历经种种变故,这件事在业外才鲜有人知。 徐树岸对华教授的突然加入有些诧异,聊完几句之后才知道他是被李闵误导过来“救场”的。 他第一反应不是感激,反而有些不安,目光挪到许蝉方才站着的酒梯附近,突然就看到她的身影顺着走廊走远,一下子就拐进了后花园里。 徐树岸按捺住心里的冲动,表面平静地应和交谈,但视线却不住地看向许蝉离开的方向,眼底的黯然近乎凝为实质。 眼下已然焦头烂额,一方面是他看着从小长大的徐尧尧,一方面是他这些年苦苦寻找到现在都怨恨他的亲妹妹,两个人势同水火,明枪暗棒。徐树岸心乱如麻,又不能跟华教授解释,以至于被华教授这个老顽童频频笑话。 他甚至完全忽视了——在华教授到来之后,谢时雨的态度微妙地发生了一些变化,他们侃侃而谈的过程中,一些他不甚了解的字眼频频出现,直到最终,谢时雨拿到华教授的名片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得逞神情。 芗城的绿化占比在国内数一数二的高,小小的后花园被设计者利用空间巧妙地打造成了一座花园迷宫,迷宫的入口处是晚宴主厅的后门,迷宫的出口处则是离开整栋别墅的停车场。 许蝉一言不发地跟着李闵,两个人一前一后地穿梭在狭窄却意趣横生的迷宫里,小夜灯暧昧的灯光下,她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必担心恐惧,只需要跟紧他的脚步,等她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就看到了梦寐以求的终点。 “车牌号你知道。”李闵终于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他将车钥匙放到许蝉的手心,又迅速抽离:“我在外面等你。” 许蝉紧紧捏着原本属于男人此刻却贴着她的心口的西装点了点头,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她清晰地看到李闵忍不住朝她望了一眼。 她有点紧张地偏开视线,心里想着要是李闵冲进来,她要怎么办?可直到电梯门严丝合缝地闭拢,这样的窘境也没有发生。 回到李闵的车上,许蝉打开后座抽屉,里面果然放着一个精致的盒子,那是一件香槟色的露背晚礼裙,触手冰凉柔软的布料在她的指尖散落成细细的流苏。 衣服并不露骨,是许蝉会喜欢的那种类型。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许蝉越看越觉得这衣服有点眼熟。 现在也不是挑剔的时候,她很快换好了衣服,在推开车门下车的一瞬间,许蝉突然犹豫了一下,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包上。 一个念头凭空而起。 李闵在许蝉下电梯之后,才搭乘第二趟跟到了停车场,停车场的装潢有点重工业风格,极简的工厂化设计让原本沉闷压抑的场景显得不那么令人窒息,地下一层的温度略高一点,他略站了一会额角就出了一层薄薄清汗。 他松开衬衣纽扣的同时,不远处的黑色的车上就款款下来一道绰约人影。 许蝉迎面而来,香槟色的收腰礼服将她的身形勾勒得恰到好处,不知道哪来的光轻轻柔柔地打在她的侧面,整个人就像是废弃工厂里突然冒出来的金色玫瑰,摇摇曳曳的柔软与钢铁相得益彰,动人心魄。 不过是一晃神的功夫,李闵就看到许蝉踩着高跟鞋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她重新补了妆,向来清澈如泉的眼眸里含着自己的影子,耳畔微微垂下的发丝悄悄卷翘起来,要贴不贴地随风轻颤。 蓦然对望,李闵不由地喉头滚动。 许蝉看到李闵的一瞬间,乍然想到刚刚的“眼熟”是怎么回事,她身上这套礼服和李闵的西装都是香槟色系,要不是他那件外套还在车上,那此时两个人站在一起,猛地一看就像是…… “项链很好看。” 李闵艰涩地开口,像想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称赞得不那么越界的理由。 许蝉听到“项链”两个字,心底的涟漪骤然平息。 她冷静下来,余光瞥到从电梯口大步而来的男人身影,平静地看向李闵,然后径直朝着他的身后笑道:“嗯。树岸哥送的。” 第43章 “搞暗恋啊” ◎“也曾照亮她的世界”◎ 徐树岸焦急地走到许蝉面前, 身后只跟着一个慢悠悠踱步而来的谢时雨。 后者扫过李闵难看至极的表情,目光落在许蝉和徐树岸十指交缠的手上,目不斜视地扬声笑道, “我就说嘛,人又不会丢, 你急什么!” 徐树岸刚刚送走了徐尧尧,此时紧盯着许蝉像是生怕她消失一样。 “我来晚了。”男人解释着,急促的呼吸证明着他的紧张和慌乱。 徐树岸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许蝉吸引, 目光滑落在她锁骨上的项链, 眼睛突然一亮, 原本的灰暗和烦躁一扫而空, 有些惊喜地看向许蝉。 许蝉看着走向李闵的谢时雨, 下意识碰了下身上的礼服,一想到这件礼服可能是李闵为谢时雨准备的,她心里突如其来就感觉像是有人拿着针一下下地在戳。 徐树岸试探地握了一下许蝉的手指, 她的指尖凉得有些惊人, “是不是着凉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许蝉突然回握了过来, 手指微微收紧, 她的语气出奇的镇定和气:“今晚,谢谢李医生和Sarai医生的帮忙。树岸哥,我们先回去吧。” 徐树岸抬眼扫过李闵,不动声色地将许蝉往身边搂了一下, “嗯,听你的。” 补风机呼呼地啸叫着, 地下车库明明闷热异常, 可看着许蝉和徐树岸离开的背影, 李闵却觉得骨头凉到发冷。 整场晚宴,他都看着徐树岸把护着许蝉在身边。 他们就像现在这样登对又亲密地站在一起,彼此的眼睛里只有对方,他光明正大地将她带入到自己的世界,以朋友之名,爱人之实。 李闵忍不住地妒忌,这原本是独属于他的“特权”。 可现在,他却只能像只鬼祟的老鼠,躲在角落里偷偷窥探着别人的月光。 等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息,李闵难忍地呼出一口气,默了片刻,冷着脸转身问谢时雨,“套得怎么样?” 谢时雨把袖口的录音夹丢给李闵,一副得意表情,“我出马,当然不负所托。” “我真的不懂你,想要就去抢啊!婆婆妈妈的。” 谢时雨注意到李闵的表情,忍不住冷嘲热讽地轻哼一声,转念又叹道:“不过,徐树岸要是知道,自己又被你给阴到了,说不定会写篇狗也看不懂的论文去抨击你的职业道德。” 李闵脑海里闪过于皖周无意中提到的一件事情,皱着眉头反问谢时雨:“徐树岸和冯偌巍很熟?” 冯偌巍?怎么突然扯到他身上? 谢时雨一想到这个人就觉得胃里难受,“我哥怎么会认识他?那可是个老王八蛋。” 话虽这么说,可她心里其实也不确定,看到李闵眼底深不可测的黯然,有些不安地追问,“你是不是查到什么了?这个案子和我哥有关系?” “没有。” 李闵果断打断了谢时雨的猜测。 谢时雨原本是受邀参与29床病人的会诊以及术后治疗的,在得知自己当年使用的那只喷雾药剂的厂商有问题后,旋即走特批申请参与了这次配合警方的行动。 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季隆医药的厂房进行调查,另外又设法利用人脉资源近距离接触药物最初的研发者,尽力帮助警方确认药物作假的问题是否来自源头。 此时,两个人的合作暂时到此结束。 李闵默然片刻,半是奉劝半是关心道:“季隆医药水很深,别踩太狠,否则惹火烧身。” 谢时雨反问:“你倒是不管不顾,就不怕你死了,留下你的许蝉被人欺负?” 李闵将录音载入云端设备的手指微顿,头也没抬地继续说:“她会幸福的。” “你真的放弃了?” 谢时雨明明是询问,可眼底却是明晃晃的不信。 李闵快速拆解掉录音夹,彻底销毁痕迹之后,将手套和录音夹外壳一起焚烧处理丢进了垃圾桶。 做完这些步骤,他才淡淡地“嗯”了一声。 “喂!”谢时雨站在原地,看着李闵越走越远,突然大声喊道,“你刚刚为什么不解释?” 许蝉在看到她之前,态度本没有那么冷漠的,她一定是以为那件礼服是自己的备用品,所以才那副口气感谢她和李闵。 “你为她做尽了打算,却一个字都不说,你以为自己这样很伟大吗?” 谢时雨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李闵。 他心思比谁都深,可是心机不赶紧放在追人上,反而钻牛角尖似的想着怎么为一个人着想而不被她发现。 这不像是她认识的那个冷冰冰的男人,更不像是当年她熟悉的那个十八的李闵。 “她现在讨厌我。” 李闵警惕地看向谢时雨,眼底的冷意重新纠缠上来,“我不解释,她只会离我越来越远。谢时雨,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谢时雨定在原地,在心里突兀地反问自己。 她是这么想的么? 她真的希望是这样的结果吗? 李闵的身影远去,谢时雨抱起手臂,抬头看了眼漆黑一片的天花板,喃喃道,“我只是希望你能多看我一眼而已,怎么就那么难。” “都已经错过一次了,为什么就不能将错就错呢?” 满目的黑暗里,她突然想起徐尧尧那张刁蛮跋扈的脸,嘴唇微动,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你凭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你们都不喜欢我。” 短暂的冬天转瞬即逝,季隆医药的年审进度已经过半。 在反馈会前夕,许蝉皱着眉头检查完所有的审计报告,拉着几个A1A2连夜进行视频会议。 年轻小姑娘也不是第一次被Q,从底稿到报告,一路过来几乎天天都在Q与被Q的边缘,但是这次的项目明明很顺利啊,可是看着眼前作为Senior的许蝉一脸严肃,还是忍不住屏住呼吸,心跳紊乱。 许蝉看着几张明显放飞机的底稿,特意挑了一个问题耐心地问道:“仓库的账目tie不上,库存失效的原因未明,客户也没有出具凭证,你是怎么出的报表。” 小姑娘被问得哑口无言,半晌旁边的组员替她补充,“我们要了好几次,财务部门总是推三阻四,后来快到Deadline了,客户那边给到了一份公开的披露数据,我们以为可以用就……” 许蝉说话间给客户那边的财务负责人发了封正式邮件,申请抽调凭证,那边反应很快,都没等到十分钟就爽快答应,只不过要求她亲自去确认。 邮件抄送答复之后,许蝉跟组员同步了信息,顺便核实道:“有问题的是几号仓库?” “7号。” 在线的两个组员异口同声地回应,其中一个补充道:“这个仓库的看守特别严格,每次进去都得穿防护服,上回我们去清盘就只待了半个小时就被催出来了,而且里面的药品都贴了保密文,随行的专家根本没法核对,客户那边也不太配合。” “提前沟通让客户准备好清单,重新盘点7号仓库。” 许蝉顿了一下,友好地提醒了一下:“少说话。” 在前往芗城调取会计凭证之前,许蝉特地去探望了一回马宿雨。 马宿雨上次出院就被于皖周拉去“轮椅旅游”,这还是许蝉第一次登门拜访,她躺在阳台上晒太阳,除了瘦了一些,气色看起来还不错。 许蝉到的时候,她还在睡觉,旁边的网课里还在声情并茂地念着印度语阅读理解,马宿雨一看到许蝉就站在原地挥舞着手臂求抱抱。 “我一个人都要闷死了。” 马宿雨窝着沙发里,看着许蝉一脸的心疼,“自从伯母回老家之后,你怎么都憔悴了一大半,某人这段时间都在吃屎吗?怎么都没好好照顾你。” 许蝉听到马宿雨还有闲心取笑自己,就知道她现状应该还不错。 说起来也是因祸得福,自从上回马宿雨去了趟鬼门关,于皖周就像是转了性似的天天围着马宿雨转,这小半年下来,除了两个人的关系还没确定,是个人都觉得他们俩在光明正大地搞暧昧。 “徐树岸春节前出国出差,大概得3个月才能回来。”许蝉算着数,估摸着:“也就这几天了。” 马宿雨笑盈盈地端详着许蝉,突然像是伤感了起来,“徐教授人还蛮好的,稳定踏实又心疼你,上次听说他过年还陪你回了趟老家。” 她自从那次车祸之后,有时候就有些多愁善感,“人呐,一定要找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不然一天也过不下去。” 这话其实挺正常的,但是从马宿雨嘴里说出来,许蝉就觉得有点古怪。 她一向是无拘无束的性格,但自从那次分手之后,她好像就变了一个人,言语间总是流露出向往稳定的生活的意思。 许蝉料定马宿雨是被苏越长给伤到了,但是因为马宿雨始终都没有主动提起当时分手的原因,许蝉怕碰到她的“伤口”,也从来都没有主动问过。 “于皖周对你也挺好的。” 许蝉试探着提了一句,扭头就看到大大咧咧惯了的马宿雨突然红了眼眶。 她卸了力似的往沙发上一靠,突然就像是一朵恹恹的秋海棠。 “他啊,”马宿雨有些哽咽地低下了头,鼻音浓重地摇了摇头:“他只是可怜我而已。” 许蝉俯下身抱了抱马宿雨,挨着许蝉的肩头,“遇事见人心,你要是愿意,其实可以告诉于皖周……” 马宿雨突然抖了一下,突然就像是崩溃了似的战栗起来,大滴大滴的眼泪砸落在许蝉的肩膀上,许蝉动也不敢动地耐心地等着她哭完了,才听到她发泄似的断断续续地说起了当年的事情。 那场毕业聚会,于别人而言只是一场肆意的狂欢,而对昏睡前就觉察到不对劲的马宿雨来说,却是她人生中难以抹去的噩梦。 “你只是猜测对不对?” 许蝉握着马宿雨的手,感觉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马宿雨一想到自己十九岁来临之际,就遭遇了那样的猥-亵,本能地反胃干呕起来,她在许蝉的询问下使劲摇了摇头,不住地重复:“一定是那样的,一定是那样的。蝉宝,我好害怕啊,可是我不知道该对谁说。” 那时候的恐惧和自我厌恶一下汹涌而上,瞬间就包裹住了她的神经。 “所以,我当天就去做了结扎,也吃了很多药。我不敢对任何人说,我害怕他们都嫌弃我,我做不到……做不到在别人那样的眼神里活下去。” 马宿雨红着眼,眼泪就像是流干了,忽地又想到了什么,“可是,我原以为他是爱我的,可以接纳我除了美好之外的一切。” 可惜,在苏越长看到自己病历本的那一瞬间,她从他眼底看到了猜忌,厌恶,以及难忍的嫌弃,唯独没有那份海誓山盟的喜欢。 “他也许不在意我的过去,可是却不能接受我无法生育的事实。” 马宿雨一把抓住许蝉的手,有些紧张地问她,“如果这件事曝光,我爸爸,妈妈,于皖周,还有你……我这辈子,都不会被爱了对不对?” 许蝉回握过去,坚定地回应:“胡说!我们会一直爱你的。” 沉默片刻,马宿雨松开手看向窗外,她好像是一个站在悬崖绳索上的木偶,讷讷地开口:“许蝉,你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 A城的南区,始建于2007年的罗承会所是这里有名的销金库。 这家会所距离三中很近,从许蝉那个时候开始,就有很多人毕业聚会都会选在这里。 此时,许蝉记忆里原本颓废老旧的建筑街已经翻新成宽阔明朗的商业街,无数高档服务场所彼此接壤连接成一块块密不透风的墙壁,将城区分割成不规则的几块,挂着崭新招牌的罗承会所就坐落其中。 “你真的想好了吗?” 许蝉提醒马宿雨,“这么多年过去了,监控录像早就被覆盖了,就算是有除了警方出面,我们也不可能拿到。” “不止我一个受害者。” 马宿雨冷冷地看着大楼,门口的摄像头里红色的光芒就像是某种嘲讽,直勾勾地朝着她闪了一下。 她脑海里浮现出昏迷之前门口一闪而过的穿着校服的熟悉身影,突然握紧许蝉的手,声音有些发颤地说:“当年的事情,一定有人亲眼看到。” 眼前的楼梯黑漆漆的,就像一只张大了嘴巴的怪物。 许蝉握着马宿雨的手走到第一个台阶处,马宿雨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铺着红毯的台阶,直到楼上有人下来的脚步声,她才不确信地开口,“只有知道了真相,我才有选择的底气,对不对?” 许蝉忍不住摇了摇头,心底一阵阵地发酸,可是马宿雨根本听不进去一个字,自顾自地说话,“一定是这样的,我要去问,问了才知道答案。” 如果她没有勇气面对真相,那她就永远没有机会走到任何人的面前。 包括,于皖周。 她那么爱他,怎么能让自己脏兮兮地出现在他的世界,她也不允许他来到自己的世界被玷污。 绝对不可以。 马宿雨做了无数思想准备,脚下却像是千斤重一样,直到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破音的吼叫声,她蓦地回头,才在来人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苍白一片却满脸泪水的狼狈样子。 “马宿雨!你发什么疯!” 于皖周一把揪住马宿雨的袖子,说着就要把人往回扯。 马宿雨一把推开于皖周,她平时力气并不大,可是这一下却直接让于皖周摔倒在了地板上。 “你一直都知道的对不对?” 马宿雨想到这段时间于皖周无微不至又小心翼翼的照顾,她尖叫着哭道,“我不要你怜悯我,我不要!你滚远一点,我不要你弥补我!” 街道上的行人纷纷看了过来,许蝉听到向来好面子的于皖周破着嗓子喊道:“你立刻跟我回去!来这干嘛?有必要吗?我不在乎,没有人会在意,谁他么在意这破事就是王八蛋!” 于皖周气喘吁吁地从地上爬起来,看到马宿雨哭得泪人儿一样,又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语气温柔的像个孩子:“跟我回去好不好?让我照顾你一辈子,成不?” “什么?” 马宿雨啪叽落下一滴眼泪,视线里的于皖周渐渐模糊起来。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他掷地有声地坦白,“上次许蝉打电话说你要死了,我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无论如何我都要你活着,因为我不能失去你!我缠着你大半年,你看不出来我在干嘛吗?” 于皖周伸手用拇指拭去马宿雨眼角的眼泪,鲜少露出大男子主义的一面,“我现在就告诉你!马宿雨,我在追你!我要娶你!你要是答应,就下来跟我走。好不好?” 人群的围观下,没有人在意为什么两个年轻女孩会站在罗成会所门口大哭大闹,所有人都好奇地打量着突然而来的于皖周,祝福而期待着马宿雨的回应。 许蝉静静地看着,在人群里爆发出惊呼的一瞬间,从缝隙里看到于皖周把马宿雨抱到了怀里。 一切归于平静之前,许蝉给于皖周发了个消息,自己转身上了罗承会所的三楼。 这家会所在本地扎根很深,马宿雨提及到的那个人,其实就是这家会所以前明面上的老板,如今的股东之一,也是马家关系匪浅的商业伙伴。 许蝉走到前台登记了姓名,很快就被领到了一间办公室等候。 李闵和一个陌生男人从会所五楼的高层区走下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透明会议室里的许蝉。 他略微示意,陌生男人就先一步离开。 李闵站在门口等了一会,见许蝉和前台助理说了几句话,就有些丧气地蹙起了眉,她似乎还在争取什么,对方见她实在固执又勉为其难地推门而出。 “您好,请问刚刚哪位小姐是过来找人的吗?” 前台也认得李闵,这段时间他经常和一位姓于的警官过来,因此答话的时候既没有隐瞒,却也格外小心,“说是自己丢了贵重的东西要看监控,监控哪能随便就能看呢?我正要请示经理跟她沟通呢。” “什么监控?哪个包间的。” 李闵心里浮现出一个念头,突然有些不安。 前台工作人员:“3012包间的内厅监控,要看东南角正对沙发的那个区域。” 她突然也疑惑起来,一般人丢了东西肯定都不记得丢在了哪里,可是这位客人一上门就说的清清楚楚,不像是来找工作,倒像是找麻烦。 这么一想,前台立刻就要拨通经理办公室的固话,她刚按完按键,就被李闵伸手按下。 “我正好要回去一趟,我替你说。” 李闵本就是预约来和总经理聊事的,前台听他这么说也就没有拒绝,“麻烦李先生了。” 总经理办公室的门留着一条缝,李闵一推就看到经理从椅子上转过来,“我说你又打什么坏主意,我可看到你在那套了我们前台美女不少话。” 办公室的半面墙壁都是监控,总经理转着笔看向李闵,“说吧,你和那位客人是什么关系。” “见一下她,她要什么尽量满足。” 李闵随意坐在椅子上,目光里一丝温度都没有,“如果她问起十年前3012包间的内厅监控,你就稍微敷衍一下,过段时间再想办法给她看一眼。” 总经理谨慎地打量李闵,忍不住好奇,“那段监控可是你提供给警方的,你不是看过吗?她想看你就直接告诉她呗,何必绕这么大的弯子。” 当年李闵举报冯偌巍的时候,有人匿名给他寄了一段录像,拍摄角度歪歪斜斜的应该是把手机藏在某个角落偷偷录下的。 当时一大帮女孩子喝的不省人事,可是包间的房间却被人畅通无阻地用钥匙打开,视频里只露出下半身的男人如过无人之境,一夜之后惨剧就那么发生了。 后来,李闵有去征求涉事女孩的意见,她非常抗拒这件事的曝光,家里的老迈父母甚至跪在地上磕头求他,以至于后来他在举报的时候,并没有把这份证据呈交上去。 李闵想起那段记忆,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夕阳下小女孩单薄的背影坚定挺直,让他突然就想起了他的小兔子,就像是小兔子给与他的那束光,他也希望在有能力的时候,能够照亮别人的世界。 因此,那时候她选择了帮那个女孩,替她举报冯偌巍。 “事情还没了结,我不希望她出事。” 李闵站起身,身上的夹克衫被风吹得微微鼓起,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提醒道,“这个时候接受这么个烂摊子,你也够倒霉的,要是玩够了就赶紧滚回去做你的少爷吧,别瞎胡来了。” 男人“哎呦”一声,却没有回答李闵的后半句话,他转过椅子,好奇地站起身看向屏幕里会议室里的身影。 “我想起来了,这不就是上次在芗城,你偷看了一整晚的那个美女吗?” “怎么?”男人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反而朝着李闵挑了下眉头,“你这一大把年纪,还搞暗恋啊。” 第44章 “冷” ◎“暖”◎ 罗承会所背后的东家在半年前被柳氏集团收购, 许蝉曾在财经新闻里看到过这位新总经理的雷霆手段,新官上任三把火,直接烧得重组之后的新板块脱胎换骨, 如浴火重生。 不到半年,整个产业藏污纳垢的角落被扫除一空。 业内都说这位少爷出手狠戾, 雷厉风行,但更多的人都觉得他不可理喻莫名其妙。 柳氏向来独来独往,自从少爷回国之后突然就大面积搞收购, 还主打娱乐会所, 遇到罗承会所这类本来就处于灰色地带交界处的产业, 几乎就是注定了是自找麻烦, 须得断臂求生。 十分钟之前, 许蝉还对报道里的说法半信半疑。 可现在,许蝉看着手里的皱皱巴巴的纸团,不得不承认这位柳大少爷的确是个十分豁朗坦荡的角色。 “谁说做商人就非得有利可图, 如果手段能用在正道上, 就算是杀敌一千自毁一万也值得的。” “等我把这里弄干净,到时候一定还你一个说法。” 柳大少爷的话言犹在耳, 许蝉攥紧手里的联系方式, 上面的十一位数字早已熟烂于心。 不就是时机未到么?这么多年她都等了,区区几个月而已又有什么关系?如果到时候姓柳的还敷衍她,那么…… 她也不介意动用法律的手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离开A城途中, 许蝉收到了马宿雨的消息。 [@驴子不戴花:0.0] [@后夏:腻歪完了?] [@驴子不戴花:我好懵] [@后夏:习惯就好] [@驴子不戴花:他回家了,我是不是应该留他住下] [@后夏:你留了吗] [@驴子不戴花:他说明天还来] [@后夏:我们家傻驴子以后也有人护着了] [@驴子不戴花:] [@驴子不戴花:他一直都护着我] [@驴子不戴花:蝉宝, 你说这是喜欢吗?] 懵懂时候就坚定的守护, 不知情时情不自禁的关注, 得知她痛苦遭遇后第一反应的心疼……喜欢一个人,就是哪怕你的面前横亘非议和阻碍,可你仍旧能看到自己内心真正渴望的执念。 许蝉盈着笑意给马宿雨打字: [他喜不喜欢你,你知道的。] 屏幕对面,马宿雨靠在沙发上仰头看向头顶空荡荡的天花板,她心里闪过很多念头,有许蝉过往的不幸,有她这些年的辛苦,也有她和徐树岸在一块时偶尔轻松笑起来的模样。 马宿雨的手指在锁屏上摩挲片刻,她想了又想,还是将手机对话框里的文字一一删除。 [许蝉,我看到徐树岸和冯偌巍在一起。冯偌巍就是当年那个……可能欺负了我的人。] 她清空最后一个句号,一笔一划地重新写道: [你也是。] 芗城·季隆医药大楼。 许蝉从财务部出来之后,就被工作人员带到一间办公室门口,她一面刷开门卡一边介绍道:“我们领导特意提前就将凭证原件和清单整理在了这边,到时候您抽凭啊,或者核对库存清单都很方便。哦对了,右侧2号柜13号保险箱里就是您要的资料。我还有点事,就先回去了。” 狭长的过道里泛着冷调的光,财务工作人员离开不久,许蝉就发现四周的监控灯暗淡了下去。 她直觉有些不对劲,但也想不到会有什么危险。 凭证办公室玻璃门打开,许蝉刚迈进门槛就听到身后“嘀嘀”一声,自动门应声关闭。 手机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提醒声,许蝉抬起手机屏幕,微弱到有些可怜的信号加持下,微信聊天框里跳出来一个小红点。 [@背靠大树好乘凉:开个定位] [@后夏:?] [@背靠大树好乘凉:迫不及待见你] [@后夏:回国了?] [@背靠大树好乘凉:想我没?] [@后夏:干完活来接你] 随手打完几个字,许蝉莫名放松下来,她如徐树岸所愿地开了个定位,手机落入黑暗的口袋,她伸手打开银色的柜子外门,就就看到了一排银色的保险箱。 她输入一边一次性密码,从里面抱了一叠7号仓库的凭证出来,一张张的原始票据从许蝉眼前翻过,快要见底的时候,许蝉手指猛地顿住,看着眼前的纸张脸色倏地一变。 满满当当的单据下面,躺着一张薄薄却面额巨大的支票。 那一瞬间,许蝉脑子里闪过许许多多的念头,冷静下来后却都像是成千上万捆的票据被焚烧之后那令人窒息的灰烬将她团团围住。 最后只剩下一句:“原来是这样。” 许完全不记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那栋大楼的,巨大的震撼和慌乱猛地袭来,她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像现在这么茫然。 在此之前,她只是在心里怀疑季隆医药的账目存在问题,包括刚刚抽查凭证的时候即使遇到莫名其妙的连号她也只是觉得“尚待商榷”“得有更多的证据”,可现在对方竟然赤-裸地利诱,这让她本能地觉得,这里面有更危险的东西存在。 这些危险的事情,是他们在备受威胁的情况下还能肆意妄为毫无顾忌行事的坚强壁垒,是恐吓她的源头。 审计的独立性,人性的欲与望,生与灭,往往就在弹指一挥间。 许蝉手脚冰凉地离开繁华的商业区,等她意识到自己正在漫无目的地乱闯之后,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就拐到了不知名的居民楼里的穷巷。 芗城的土地资源极为贫乏,秘密麻麻的楼层只有越盖越高才能容纳更多的人,供给他们用以生存的蚁巢。 一到了傍晚,窄而高的楼体就像一根根竹竿刺破苍穹,渺小的人站在缝隙里,抬头往上看会有一种很强的窒息感。 许蝉走错了好几条路,终于拐到了一条勉强有些人烟的潮湿狭窄的巷子,高低起伏的青苔小路上不时就会出现琐碎的城市垃圾,她走着走着忽然听到身后有脚踢易拉罐的响声,可是回过头人影又一晃而过像是生怕被她发现一样。 方才的经历浮现在脑海,许蝉下意识就想到了“软的不行来硬的”这句话,她本能地想要寻求帮助,可是手机信号在这个时候反而满格熄灭。 身后的目光,黏腻不怀好意,许蝉强装镇定沿着有人的地方走,可是这些眼神就像是不小心蹭到白裙子上的鼻涕,怎么甩都甩不掉。 许蝉走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她被压迫得有些喘不上气来,方才扶着一旁的生锈楼梯停下了脚步。 她下意识想抬头看看月亮,可是透过密密麻麻的窗户和阳台,她只看到一指宽的棕色天空像一只危险的瞳孔正朝着她目不转睛,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雨夹雪,雪花就像是头皮屑似的洒落在地面上,和街角的垃圾一起,和成为这座城市里的一员。 许蝉大半年以来来往芗城很多次,始终对这座陌生的城市没有好感。 此时,浓重的压迫感直冲头顶,她蓦地就觉得有种身陷地狱的无力感,眼前阴沉灰暗的箱子就像是永远都走不到尽头的迷宫,而现在再也没有人会一言不发却细心周到地带着她,一步步地走向终点。 身后的脚步声细细碎碎而来,伴随着竹竿跌落的声响,许蝉听到有或深或浅的呼吸声从四面八方靠近。 她下意识拔腿就跑,但是危险邻近的同时她反而没了力气,扶着楼梯扶手的手掌被阴冷的铁皮轻微粘住,她一使劲手掌连带着冷风蹿入的胸口都跟着一起发疼。 许蝉原以为自己完蛋了,可身后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个人影,那人穿着黑色的冲锋衣连衣帽将他整个人都包裹的严严实实,隐约看得到他侧脸苍白五官棱角分明。 她不小心撞到楼宇间的杂物,一大排的五彩旗帜在缤纷慌乱里倒落在地,斜搭在两座大楼之间彻底遮挡住了她的视线。 视线的那头,隐约有刀刃反射出来的亮光,许蝉眯了眯眼隐约听到有人喊了句“多管闲事”。 眼看着那人难以招架,许蝉掏出手机一边拨电话一边拼尽全力地往外跑,直到视野开阔,乌泱泱的人群慢条斯理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才感觉自己脱离了异常幽暗的噩梦,重新活了过来。 “人在哪啊?” 许蝉带着碰巧在附近插眼儿的当地警方跑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除了满地的狼藉和混乱家伙什儿空无一人的巷道。 她茫然地站在楼梯口,仿佛这里只是狂风一扫而过的灾难现场,此前的所有打斗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幻想和不切实际的奢望。 “啊——” 有一双大手突然从身后蒙住了她的视线,许蝉几乎是惊呼着将他推开,苍白脸颊在回头看到是徐树岸的时候终于浮现出一种名为害怕的情绪。 她下意识张开手臂,顺着徐树岸的拥抱无声地颤抖起来,在男人紧张又温柔的询问声中,她才红着眼圈急忙道:“你怎么在这里?刚刚这里发生的事情你看到了?” “别怕。” 徐树岸搂住许蝉柔软的肩膀,瞥了眼幽深的巷子,似乎是在疑惑:“我从那边过来的,这里刚刚发生什么了吗?” 许蝉张了张嘴,不远处的小桥上突然跑下来两个五六岁的小孩子,他们的欢声笑语和周遭行人身上的烟火气,突然给她一种刚刚的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和多心的错觉。 没有人在跟踪她,也没有人要伤害她,更没有人凭空救下她。 “大概五六分钟之前,有人持刀行凶。”许蝉主动和警方陈述自己看到的事实,生怕会因为自己而让不相关的人出事,“那边还有血迹,您问一下附近的居民一定有注意到的。” 领头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像是已经见惯不惯,“这一带地痞无赖是挺多,我们正在严令管制。”他看了眼旁边的徐树岸,像是在确定两个人的关系,“这大半夜的也不安全,先送你女朋友回家吧。以后别让她图近路,跑到这种冷僻的巷子,出了事谁来负责。” 听到男人有些抱怨责怪的语气,许蝉心底的感情瞬间消散。 这些人压根不相信她的话,以为刚刚的一切就是一场寻常的打架斗殴。 许蝉视线落在自己的胸口,伸手扯住徐树岸的袖子指了指空荡荡的巷子口:“我的项链落在里面了,我想过去找一找。” 徐树岸温柔地揉了下许蝉的发梢,宠溺地低头笑道:“项链而已,以后再买。我先送你回去。” 许蝉固执地摇了摇头,微不可察地冷下了眼神。 她环顾四周,注意到楼上的窗户微微敞开,阳台下方的血迹稀稀拉拉地撒开,就像是无色无味的油漆,在警方的搜寻的过程中,被突如其来的大雪逐渐掩盖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许蝉蹲在地上耐心地翻找,在小道上细细搜查,看到徐树岸默默跟在自己身后,突然出声询问。 这边信号几乎为0,电话都联系不到外界。 许蝉原以为徐树岸会直接在酒店等她,没想到他竟然跟着定位一路过来,还准确地找到了自己。 徐树岸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跟着许蝉一边找一边道:“信号中断之后,我怕你出事就直接过来这边,路上问过几个人,才沿着你的路线追了过来。” “你也是这条路过来的吗?”许蝉直起身,冻得发红的手指倦缩在袖子里。 徐树岸感觉许蝉情绪不对,连忙上前哄道,“你生气了?都怪我来的晚了……” “这条路根本就不是我第一次来时的路,”许蝉也是刚刚才意识到自己走错了路,可是徐树岸却毫无察觉,他从来都不是犯迷糊的人,除非他的心思压根不在这里。 许蝉紧盯着徐树岸,头一次觉得眼前的男人有些陌生。 她差点就脱口而出:“是不是有人就让你过来的,你为什么要撒谎?” 可沉默半晌,她只是垂下眸,冷淡地叹了句:“你刚回来,肯定也累了。我们回去吧。” 许蝉离开的身影被路灯拉的瘦长,深褐色的影子延伸到角落,暗色顺着巷道一路穿梭,绵延到了破败楼梯拐角处男人直起腰后又微微蜷起的手肘上。 李闵仰头看了眼路的尽头,弯下腰将地上的晒衣棍一根根捡起来。 身后七扭八歪的废旧旗杆已经断了好几根,台阶的破碎缝隙里闪过一道光线,他用手指勾住缓缓拉起,就看到月亮上闪闪发光的钻石,在灯光的映衬下耀眼到几乎要盖住了月亮的存在。 楼上吱嘎一声,伸出脑袋查看动静又胆小怕事的老太太扶了扶老花镜,在看清角落里还站着一个眼底含冷的年轻人时,又匆匆重新关上了窗户。 暗蓝色的狭长天空飘着大雪,芗城的隆冬比所有人预计的都早了很多。 经过大半个月的磋磨,季隆医药终于答应开放7号仓库。 药库的位置在地下三层,隔着厚重的墙壁,冷库里的温度只有2~10℃,许蝉特意裹了一层厚厚的羽绒服才在外面穿上防护服,和组员一起进了库存盘点的区域。 由于7号药库的存货多属于保密配方,部分药物珍贵且危险,有些病毒类的药品还有感染风险,因此所有组员进仓库之前都经过严格的检查和防护措施,最终审计团队这边只有四个人符合进库的条件,而指导专家那边只允许跟过来两个人。 专家团队来的是一个带队一个小助理,小助理裹得比带队还要严实,许蝉视线划过总感觉他在指导工作中小心的有点过头,简直像是恨不得把所有能出气的地方都遮起来,说话声音也有些轻。 看着眼前批发似的一模一样的药瓶,许蝉弯下腰随手抽查了几个,递给旁边的指导专家,问工作人员道:“可以打开检查吗?” “不可以的。”药库的工作人员非常坚定,“这些都是特效药,每一滴都非常宝贵,如果只是清点完全可以根据药瓶标签和成分来做鉴别。” 一直都没怎么出声的指导助理似乎没听到工作人员的制止,从许蝉手里接过药瓶,自己又随即拿了一个草草对比,便点头道:“没问题。” 他穿着防护服,又带着口罩,嗓音有些含糊不清。 许蝉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正在记忆里思索着就听到旁边的组员小声嘀咕了一句,“清单都对上了……”这怎么可能。 一旦是有所准备的仗,双方都会有预期,而这次的药品存货盘点就和许蝉的预期一样,简直是非常“顺利”。 如果不是上次看到那张支票,许蝉简直就要相信这个项目之所以落在自己头上不是噩梦,而是一种久违的幸运,真的没有什么比顺顺利利完成一个项目更令奥迪特开心的了。 撤离冷库的途中,女工作人员突然拍了下大腿,说是突然想起有份文件落在冷库231号货架上面的折叠梯上了。 许蝉一听是关键文件,看到工作人员已经换下了防护服,于是就自告奋勇地回身去拿。 原本巡逻频繁的冷库里突然一个人都没有,许蝉越往里走越觉得冷,她抱着手臂数着架子上的序号,终于在工作人员说的地方找到了文件夹。 不过,文件夹是空的,里面也并没有她说提到的那份资料。 许蝉隐隐感觉有些不对,这种直觉和当时在凭证办公室外的不安一模一样,她连忙快步走到门口,就看到一侧站着的男人有些僵硬地朝着看了过来,含糊不清的嗓音在此刻突然异常清晰。 他说:“门落锁了。” 男人见许蝉又要往里跑,再次给她致命一击:“应急逃生栓也坏了。” -完- 第45章 “拥抱(二更)” ◎“是背叛吗”◎ 许蝉望着男人被遮挡得密不透风的脸, 她下意识往后一退不小心就碰到G号货价。 货架上的药物应声滚落,男人比她快一步上前,伸手接住了白色的药盒。 隔着厚实的白色手套, 许蝉仿佛看到他的手似乎微微一颤,紧接着就当着许蝉的面拆开了写着密封药物禁制私拆的包装。 “你……” 不等许蝉出声制止, 男人先道:“这药有问题。” 许蝉扭头随手拿了几个,除了刚开始的几个重量一模一样,越到后面隔十几个就有一个手感不太对, 或轻或重, 有的夹在中间不好抽查的甚至还是空包装。 她仔细看了眼药品描述和规格, 回忆着自己核对的清单数据, 表情不由自主地凝重起来。 许蝉也顾不上危不危险, 直接伸手她撕开货架最下方的一个药物包装,摊开手果然就看到全然陌生的喷剂药剂。 这药有些眼熟! ——那不是谢时雨上高中的时候,有段时间经常使用的那支治疗郁抑症用的喷雾么? 许蝉记得谢时雨当时还说过, 这支喷雾是进口特效药, 生产场地远在国外工厂,国内甚至连正经的经销商都没有, 除了他爸爸有渠道可以买到, 其他人这辈子恐怕见都不可能见到。 如果只是进口药,怎么可能会像是见不得人似的以半成品的形式存放在冷库里。 她正想着,眼前的光亮刹那间消失,一片漆黑里许蝉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仿佛都慢了一个拍。 季隆医药的冷库为了防止断电, 电路和制冷设备是分开的,此时光明被抽离, 剩下冷飕飕的寒气。 在他们进冷库之前, 手机等一切能够联网以及和外界通讯的设备就都被工作人员收走了, 此时的冷库层层屏障道道加密,许蝉心想,如果她真的被困在这里几天几夜,恐怕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发觉。 随着气体流动声音的加速,许蝉明显感觉到室内温度又下降了许多。 许蝉靠在冰冷的货架上,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一种寸步难行的绝望。 “有人在外面动手脚,这不是普通的意外。”她忍不住抬起头看向不知道站在哪里的男人,清晰的语句直白地透露着她早就猜到了眼前人的身份。 冷库作业本来就需要提前保暖,许蝉自认为已经穿的异常厚实温暖了,可是眼下却感觉零下摄氏度的冷空气无孔不入地钻入她的皮肤,让她舌头都有些捋不直。 “你来这里到底是做什么?” 暗处的李闵有些惊讶,他原以为许蝉会一直装作不认识自己。 “来。” 他借着自己手表上的光亮,俯下身伸手邀请许蝉站起身,“你这么蹲着只会越来越冷,得动起来。” 许蝉瞥了眼李闵手腕上的时间,自己跺着脚站起身,她掠过他的视线,心里有种复杂的情绪在一点一点的积累,半晌她还是主动追问: “你参与季隆医药项目到底有什么目的?是不是和这批假药有关?”许蝉念头一动,立刻上前一步,两个人几乎是贴在一起,她有些生气地开口:“今天的事情是不是冲着你来的?” 他非得把自己作死才肯罢手吗?她说了那么多次,他难道就一句话都没有听到心里吗? 说完,她突然想到自己是被工作人员故意支使回来拿东西的,迟疑了一会,迎上李闵的眸子恐慌道:“不对,是冲着我来的。” 是她连累了李闵。 许蝉每说一个字,白雾就萦绕在唇畔。 李闵不由分手地伸手将许蝉拉到距离制冷出口远一点的角落,将她抵在墙边裹上了一层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身上脱下来的外套,见许蝉有些抗拒,他出声道:“体力太多就留着给自己用。” 许蝉不动弹了,他又脱下大手套戴在她的小手上,伸手帮她搓了搓手掌:“你要想平安离开,最好乖一点。” 这种哄孩子的语气让许蝉有些恼火,瞬间连冻的有些发僵的四肢都顾不上了,“我不喜欢你这种语气。” 老是小家伙小学妹的乱喊,还总是哄孩子似的跟她讲话。 “你对所有女生都这么……”她噎了一下,别过脸不在说话。 李闵轻轻地疑惑地“嗯”了一下,想明白许蝉在意的点,突然笑道:“谁让你看起来这么小。” 还有,不是对所有人。 因为除了你,没有人给过他这种“明明看起来很乖却总是不听话”的感觉,和他的那只小兔子一模一样。 李闵突然想起那次在马宿雨家的厨房里,他满心都想着许蝉会不会知道谁是兔子,却忽略了其实她也是自己的筛选范围之一。 那时候她的激动,排斥,现在想来都像是自己二次残忍刺激下的应激反应,可是她都表现的那么明显,可他还是没有敢把真相往她身上延伸哪怕一点点。 那个时候,他大概是很害怕的吧。 他害怕自己当时对许蝉的动心,也恐惧于那种说不上来的完全被直觉左右的困顿感。 于皖周曾问过他,“你到底从什么时候喜欢上许蝉的?医闹那次,还是车祸那次?” 李闵也想了很久,但不管以那种角度,首先出现在他脑海的就是那天在酒吧初见,所有人都喝着他调配的鸡尾酒,只有她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小口小口地抿着一杯加冰的柠檬水的场景。 很久以前,在Sunrise里,有人跟他说过这么一句话: “如果我走丢了,你知道怎么找到我吗?” 当时的李闵脑袋里冒出一个俗套的答案:“你站在高处,我一眼就能看到。” “那如果我走到高处,可高处有很多人呢?” 他沉默下来,就听到小兔子说:“如果我走丢了,你就去酒吧找我。” “你不是酒精过敏吗?”少年笑着调侃,“在酒吧找病人啊?” 兔子急了,连忙解释:“如果你在酒吧里看到不喝酒的人,那那个人就有89%的可能性会是我。” “那剩下的11%呢?” 兔子秒回:“看你的直觉准不准。” 那天,李闵初见许蝉,脑袋里突然就想到了这个情景。 他亲手给所有人都送了祝福,解释了鸡尾酒的来历和特色,只有许蝉,他只说了一句: “希望你有个好心情。”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许蝉就是兔子。 压抑的情感浅淡又回甘,在他的心底撰写着“背叛”两个字。 和谢时雨闹得最凶的那几次,他都能清晰地分辨自己对网上的兔子和现实中的谢时雨的感情,可是却在十年后的酒吧里,他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女孩子生出了“一见钟情”的感觉。 这不应该的。 过往十年间,他一直在“自己爱上的是一段虚幻的自我救赎”和“自己是真的认错了人”当中左右摇摆,可是这些年他花尽了心思寻找那只兔子是另外一个人的证据,却一点收获都没有。 渐渐地,他也开始劝说自己——谢时雨没有撒谎,他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不存在的人而已。 直到许蝉出现,直到那天晚上他陪她说了一夜的话,直到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感觉,在她明明触碰了自己的逆鳞之后还是不自觉地想留住她的时候……李闵就知道,他无可救药地陷入了一段崭新的暗恋。 而这场暗恋里,始终只会有他一个人。 可后来,谢时雨当众戳破了真相,那一刻他前所未有的恐惧——他怕极了,这一次许蝉是真的会离开自己。 人的眼睛能看到多少真相,人的眼睛又会沦陷于多少欺骗。 为什么他从来都没有坚定地相信,也许自己当年的猜测是对的,兔子和谢时雨原本就是两个人。 许蝉就是兔子,兔子就是许蝉。 所以,他对她一见钟情。 眼前的黑暗就像是保护色,掩去了所有人脸上眼底的情绪。 李闵无法言说自己为什么参与项目,为什么也会滞留在冷库,这些涉及保密信息的部分,哪怕是面对许蝉他也只能缄口不言。 沉稳的呼吸里,李闵俯下身安抚许蝉,“放心,会有人来救我们。” 他语气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许蝉下意识就觉得安心起来。 心底好像有个虚弱的声音,她说:“只要能在一起,就算是一起困死,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许蝉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突然听到身旁有衣料刺啦的声响,就看到李闵将防护服拉到下巴,帽檐拉到最低,整个人都抵在门口像是在静静思考着什么。 “你在这里尽量走动,我去里面看看。” 李闵先一步离开,身后突然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浓稠的黑暗里,他定住脚步,身后的人也停下步子。 “我怕黑,可以和你一起吗?” 许蝉小时候是真的怕黑,现在长大了早就不怕了,可是看到李闵离开她心里不由地就没底,不由自主地就抬腿跟了上来。 她从袖子里伸出一个小手电筒,试探着说:“我给你打光。” 李闵回过头,背对着许蝉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冻得青紫的嘴唇微微勾起,“跟紧。” 许蝉立刻挪着步子跟在李闵身后,就像上次走迷宫那样,哪怕视野里到处都可能是遮挡阻碍,可是只要是李闵走过的地方,就都能完全信任地走上前。 这种莫名的信任,许蝉也觉得莫名其妙,但是除了外祖母真的只有眼前这个人给过。 少年时期的感情就像是一颗种子,哪怕他们分开十年,但那棵树到底还是自己茁壮了起来。 此时,许蝉看着李闵直挺的后背,突然觉得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个时候,他们自黑暗泥泞中而生,却为了各自的光,奋勇向前,不畏艰险。 哪怕她的少年晚了十年,可是在最后一个夏日来临之际,他还是追赶到了自己的身边。 像现在这样。 “下面有个暗门,找一下开关。” 过了一段时间,两个人都各自认真地查找这,李闵正好看到一点奇怪的轨迹时,忽然听到身侧一声轻响,扭过头就看到许蝉昏倒在了地面。 周遭的药盒散落在地,他丢下眼前的发现立刻将人轻轻地抱起来,挪到了相对不那么冷的地方。 “许蝉!” 再也顾不得许蝉会不会不高兴,李闵一把将人拢到身边,碰到手肘的时候他眉头略微皱了一下,但很快就将注意力放在了许蝉结上了些许霜花的睫毛上。 他反复揉搓许蝉的四肢,僵硬着手指活动着她的手指,等到人终于有一点点意识的时候,他大声喊道:“别睡过去,我扶你站起来走动一下。” 许蝉想要开口,但是觉得头昏瞌睡,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李闵犹豫了一下,将许蝉朝着怀里微微靠了一点点:“我……我可以抱着你吗?” 不等许蝉答话,李闵就感觉有一双手勾住了他的手背,隔着并不温暖的布料,怀里的人不太清醒地说:“我好热啊。”手臂的力气略微大了一点点,她仰起头在黑暗里问,“这样……这样抱着有没有暖和一点。” 第46章 “一起活着” ◎“第一百颗星星”◎ “我们要是死在这里……” “不会的。” 李闵冻得发紫的嘴唇微微颤抖, 他小心地把许蝉露在外面的皮肤包裹严实,用自己的体温让她不那么难受,语气温柔地都不像是他自己, “很快,我们就可以出去。” “嗯。” 许蝉忍着浑身热的难受的烦躁, 安安静静地窝在李闵怀里答应。 [我相信你。] 明明是很有把握的事情。 可此刻,李闵也开始有些不安。 他开始毫无征兆地害怕这次计划的安全程度,如果万一呢?他不怕死, 可是却无比害怕许蝉受到伤害。 上次在事务所门口, 他一时冲动去找许蝉表白, 一方面是为了说清楚自己的心意, 想让许蝉不那么痛苦, 另一方面,他也是想知道许蝉对自己的心意,用以做最后的决定。 好在, 许蝉断的很利索。 他也就可以无牵无挂的去执行任务。 那时候, 他觉得徐树岸虽然心思多,但至少是真心珍爱许蝉的, 哪怕只是暂时的港湾, 也好过她一直停留在过去他造成的痛苦里。 可现在,李闵拇指轻轻地擦过许蝉发丝上的结霜,他意外地发现……其实许蝉心里并没有那么决绝,起码在意识朦胧的时候, 她还是愿意向他张开怀抱的。 那是不是说明,他还有机会。 一个无牵无挂, 也不被人牵挂的人, 最适合去做一些危险的事情。 于是, 李闵不假思索地答应了警方的邀请,也给于主任下了军令状。 半年时间里,从柳氏的罗承会所到季隆医药的7号仓库,李闵亲眼目睹这起案件牵扯出好几桩命案,一连串的嫌疑人名单被警方揪了出来,而这还仅仅是个开始。因为埋藏在地下深处的,还有更多此前从未有人注意过的无辜人士的死亡名单。 那么多稚嫩鲜活的生命,在无人察觉的光明世界里,湮灭在这些衣冠禽兽的人手里。 他们必须接受惩罚,哪怕是在刀尖上跳舞,他也要全力以赴。 可现在,许蝉也陷了进来,被他亲手拉下旋涡。 不管外面动手脚的人是针对他还是许蝉,从他们派人跟踪许蝉开始,他的使命和许蝉的理想就已经融为一体,密不可分,为同一个答案而存在。 一旦遇到了许蝉,李闵就不得不正视内心那份被埋藏起来的渴望,他发现自己还是没有放下心底的牵挂,而他也并非无人珍重,他再也无法把自己当做一个无坚不摧的可以破釜沉舟的机器,他一只都是有软肋的。 好在,他从前一直觉得是累赘的牵挂,在此时——在他看着许蝉努力保持清醒的眼睛,听着她关心自己的语气时候,突然就从心底衍生出无限的求生意志,这些意志没有让他恐惧不安,反而让他如披铠甲。 在那个振奋人心的结果发布之前,谁都不能出事。 包括许蝉。 “别犯困,我陪你说会话。” 李闵抱着许蝉坐在角落,像是在故意找话题刺激她似的低声道:“我那么欺负你,你应该很讨厌我吧?你别睡过去,我现在好不容易就在你面前,你骂出来吧?机会难得的。” 他笑着,嗓音略微有些哑,“现在不骂,等出去之后就没机会了。” “我不会骂人。” 许蝉猫在李闵怀里,眼神有些迷蒙。 她张大眼睛,漂亮的眸子微微眯起,像是很累了却又努力坚持着,梦呓似的小声询问:“学长,你知道我是谁吗?这一次,你会不会又把我认错了。” 然后抛下我,离开我,忘记我。 李闵一愣,握着许蝉的手再次收紧,像是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要将她揉到自己的骨子里。 “还记得我教你叠的那些星星吗?” 李闵贴着许蝉的耳垂,像是怕吓到她似的小声说,“你现在坚持下,要是能数到第一百个,我就实现你一个愿望。” 星星?许蝉反应迟钝地看了一会李闵,眸子微微一亮,像是特别惊讶地开口:“你……你想起我了?” 听到许蝉腔调里淡淡的委屈,李闵鼻子有些发酸。 是啊,他终于都拼凑起来了。 这接近一年的时间里,他终于把所有的事情都捋清楚了。 那个常常藏在小区的花园里偷看他的小家伙,那个头像是带栀子花的兔子的网友,那个一看到他扭头就跑的小学妹,那个在雨天为他撑伞的小兔子,那个在教学楼上被他拒绝的女生,那个派出所门口脊背挺直向太阳走去的少女…… 她们通通都是许蝉。 他找了许蝉十年,许蝉躲了他十年。 可是这十年里很多存在过的痕迹,无论如何都无法抹去。 比如三中那面表白墙上的字迹,比如老家小区里老人们的记忆,再比如兔子送给他的剪纸。 她擅长剪纸,因为姥姥家是做纸扎铺生意的。他曾寄给过她一大罐的星星,恰好那瓶丑星星就放在许蝉舅舅家的废弃阳台上。 她是唯一一个夸他名字好听的人,也是他所有灰暗过去里的唯一的亮色。 这些亮色曾经错位,曾经布满灰尘,但现在全都被真相冲刷干净,直白地立在他的眼前。 他万分感激,感激人生给与他悲剧的同时,狡猾地送给他一道月光。 而此时,他抱着他的月光,小心翼翼。 “你想好愿望了吗?要认真地想,我还欠着你十个呢。” 李闵从身后抱着许蝉,将自己的防护服解开罩在她的身上,有些僵硬的手指一直握着她的手掌缓慢地传递着温度,他慢悠悠地问,就像是可以帮人实现一切幻想的神灵。 “愿望啊……” 许蝉旧的发黄的回忆里,少年蹲在隔壁的破旧老阳台上小心翼翼地用塑料管折叠星星。 她用手在玻璃窗上擦去一行霜花,趴在玻璃窗前直勾勾地问他,“哥哥你为什么不开灯?” 他头也没抬,说:“只有夜里才能看到星星。” 哪怕是塑料的星星。 “你那个是假的。” 小姑娘懵懂又坦率地建议,“隔壁小破楼上可以看到全城的星星,我还对着流星许过愿。哥哥你不要玩这个,下次我带你去看真的星星。” 少年点点头,但很明显是在敷衍人。 “小家伙口气这么大?不过你这么大方,就不怕我抢了你的许愿机会?”他抬起头,手里正鼓捣着一个看起来像是手工雕刻的塑料卡片的东西,他笑着说,“愿望的守恒的,运气也是,你把愿望分给我,怎么听都很吃亏啊。” “才不是啊。” 小姑娘笑盈盈地背过身坐在阳台上,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悄悄说: [把星星分给你,就是我的愿望啊。] 记忆就像是一道道水彩,在夏日瓢泼的雨中被冲刷干净,很快又换上了新的布景。 那是一款叫Sunrise的APP,许蝉捧着手机看着@LM发给自己的叠星星教程,故意发消息笑话他。 [@如果夏日不聒噪:这种哄小孩子的东西就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啊?小气鬼,抠门死了。] [@LM: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这才是赚钱的手艺活,懂不懂?] [@如果夏日不聒噪:不稀罕。] [@LM:那这样吧?一百颗星星就能实现一个愿望,我每年都给你叠一百个,等到你活到100岁,那就是100个愿望。你想啊,那么多愿望你都实现了,到时候你肯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 [@如果夏日不聒噪:这个好像还不错。] [@如果夏日不聒噪:那你真的会每年都送我一百颗星星吗?] [@LM:拉勾] [@如果夏日不聒噪:拉勾] [@如果夏日不聒噪:做不到,你就是个渣男] [@LM:你知道什么是渣男吗?] [@如果夏日不聒噪:答应我的事情做不到,就是] [@LM:嗯,你说得对] [@LM:给我个地址] 许蝉还记得自己去学校的存放处偷偷摸摸拿星星时候的心情,她眨了眨眼,恍惚看到记忆里的人就在眼前,她停止了数星星的行为,本能地想要伸手去抓,可是却被什么东西死死抱着,她推不开。 她索性闹了起来,“你松开我,我要去找人。” “找人?” 温柔又薄的男声在耳畔响起,他手臂微微松开了一点点,就感觉许蝉又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悲伤的场景,把脑袋埋在他怀里不再挣扎地说:“我去晚了,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李闵头戴昏沉地背靠在墙壁上,他想摸摸许蝉的头发,可是略有动作便觉得头晕的厉害,他用手肘狠狠地撞了一下拐角的铁管,刺骨的疼痛再次袭来,他强行让自己保持清醒。 隐隐感觉许蝉状态越来越不对,李闵连忙晃了下她,强迫她找回一点理智:“刚刚才数到三十二颗,怎么不数了?” “根本就没有星星。” 许蝉像个孩子一样闹脾气,叛逆地挣开李闵的手臂开始扯自己的防护服。 人体在极寒情境下,血液会自发回流到心脏,等到血液再次输送到身体各个部位的时候,人体会感觉到发热。 很多人在极端寒冷环境里冻死的亡者都出现过这种反常脱衣现象,这时候人的体温会迅速降低,最好能补充一些温度较高的液体缓解失温症状。 李闵连忙起身将自己的毛衣脱下来护住许蝉的面部,他仔细回想了一遍,将许蝉抱起重新挪到通风的位置,然后在四周寻找大量可以御寒的包装作为保温空间将许蝉抵挡在里面。 “你在干吗?” 许蝉好像注意到李闵的动作,迷迷糊糊间伸手拉他,隐约间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从脸颊划到唇角,似乎有点烫。 她本能地感觉到排斥,手胡乱挥舞,突然感觉手指扯到什么东西,轻微的落地的声音里。 她微微歪过头,就看到一条银色的项链从李闵的口袋里滑落在地。 许蝉盯着黑暗里泛着银光的项链愣了好些时候,呼吸有些迟钝地仰起头看向李闵,像是在竭力思考:“那天在巷子里帮我的人,是你?” 四肢上的僵硬感传来,李闵简单处理好伤口,继续抱着许蝉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他像是养好了精神,才低声说: “抱歉,是我把这件事想的太简单了。” 他没想到季隆医药会牵扯出这么多事情,不光是财务造假而已,还有暗线交易,制造假药,连同当年同为许蝉父亲旧厂股东的冯偌巍也参与其中。 十数年的暗箱交易,伪冒药品在下沉市场的流通,悄无声息地制造了多少悲剧。 他们有的是学生,有的是孕妇,有的是无辜的少女,有的……还是被迫入狱的囚徒。 李闵下意识摸了下口袋里的隐蔽的传讯器,明亮的眼睛里透出一点一点锋芒。 “不过没关系,很快就结束了。” 许蝉看到李闵像是想起了什么,他顶着冷气走到了制冷设备那一头,观察了一会,踉踉跄跄的身影从东南角落检查到仓库的西南角,终于在一方快要脱落的墙皮之下找到了什么东西。 她趴在地上,找到快要没电的手电筒,微弱的光线里,她看到冷风肆意地钻进李闵单薄的领口,宽大的衣服微微鼓了起来,他整个人就像是在飘荡在冬夜里的孤魂。 许蝉猛地低下头,这才发现李闵把自己身上的厚衣服和防护服几乎全都裹在了自己的身上。 不行,她不能拖后腿。 许蝉用手背擦去唇角的温热,缓慢地活动四肢,她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双腿却因为麻木僵硬而无法支撑导致她再次摔在地上,眼前的药物支架摇晃了两下,眼看就要倒下来的时候,李闵适时跑过来一只手抗住了重量。 支架重新稳定之后,许蝉抱歉地垂下脑袋,像个犯了错的皮孩子。 她这一低头就看到李闵的鞋子上全是冰霜,裤腿不知道什么时候浸上的不知名的液体被冻成硬邦邦的块状支棱在小腿上。 “没事吧?” 李闵蹲下身,伸手想要检查,但是手指到半空又缩了缩,唯有还有些温度的眼睛里带着浓郁的笑意,“这么急,是在担心我吗?” 许蝉伸手拉住李闵的袖子,心口就像是被他袖口的冰冷尖锐地刺了一下,那种感觉,和当初她在巷子里皮肤被铁皮黏连一模一样。 “你的手?” 微弱的光线里,她脱下手套碰触李闵的手指,他的手背上很多地方已经被冻得青紫红肿。 医生,尤其是外科医生对自己的手指都是非常爱护的吧? 许蝉胡乱想着,不由分说地就将那双毫无温度的大手套套在了李闵的手上,眼角的湿润一点点泛滥,她几乎是带着哭腔央求道:“你别这样……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自作主张,不逞强,我不想……一点儿也不想你出事。” 室内的温度在下降到一定程度后,似乎逐渐固定下来。 或许,只是她的错觉。 但李闵总算是乖乖听话地穿好了衣服,也重新带上手套。 李闵顺从地坐在许蝉的旁边,他双腿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像是在踩高跷一样活动着,但看着眼前的小不点脸上落下两道泪痕,还是笑着给她演示了两个动作,甚至还利用旁边的绳索打了一个不那么漂亮的三迭结。 “7号仓库的冷冻系统有个规律,温度跌破一定值之后就会自动鸣警。” 李闵看着已经静止不懂有一会的腕表,在心里默默数着倒计时。 “再坚持一小会,我保证你一定会没事。” 许蝉已经说不出话了,但是她听到李闵明明哆嗦得也有些厉害的安慰,无端地就觉得安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蝉终于听到冷库的紧急报警器在冷气突破设定值之后骤然响起。 整个季隆医药的厂房里都陷入了尖锐的长鸣。 与此同时,和报警长鸣一同响起的,还有来势汹汹的警笛和救护车。 许蝉趴在李闵的怀里,迷迷糊糊间看到防护门被人推开,比仓库里的黑暗更黑沉的夜色里,无数黑压压的人群涌入。 有的人朝她奔来,有的人朝着仓库后方跑去。 下一秒,许蝉感觉自己被人强行剖离温暖,从白昼坠落黑暗。 手里空空的,有什么东西溜走了。 她想要喊出他的名字,可是无数沉钝压抑的痛感袭来,一个字都念不出来。 沿途中除了身穿白色的医护人员,还有持枪驻守两侧的警员,他们脸上一片焦急,像是正严正地等候着什么指令。 许蝉在心里想,如果她也可以发号施令,那她只有一个愿望。 [要活着。] [他要活着。] 第47章 “是男朋友” ◎“真的,假的”◎ 许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北极,她是一只白熊。 北极真的好冷啊,可是她却觉得身上热的厉害。 温热的血腥味触碰到味蕾, 硬邦邦的肢体上递来温柔,她就像是被拢入春风的宠物, 有人将她反复呵护,又不断威胁。 [一定要睁开眼睛] [春天很快就到了] 梦境太长又过于美好,以至于许蝉清醒的时候都有一种终得饱睡的惬意, 床头撑着下巴睡着的马宿雨摇摇欲坠, 床尾轻手轻脚正在打水的祝弓弓似乎又长高了一点点, 许蝉侧过头, 隔着轻薄的新帘幔, 看到隔壁病床上模糊的人影——他一动不动,像个贪睡的孩子。 “嗵——” 祝弓弓尖利的嗓音攸然响起,马宿雨被惊醒之后迅速擦了下嘴角, 她那个“怎”字还没出口, 就看到白枕头上的许蝉正呆呆地望着她笑。 “我的天爷!”马宿雨骤然站起来,跟受到什么刺激似的跑到楼道里大喊大叫, 很快于皖周就提着两份盒饭东倒西歪地被扯了进来, 许蝉听到马宿雨哭丧着脸说,“于皖周你快看看,她是不是冻傻了!她冲着我笑。” 于皖周:“……” 许蝉下意识摸了下唇角,仿佛连她自己也有些错愕。 她刚刚笑了? 病房门口突然挤满了人, 许蝉隐约看到了黑色的衣角闪了一下,她下意识就抬起看了眼时间。 “我睡了多久。”许蝉眉头微微皱起, 那天的意外……不知道有没有人继续追究。 马宿雨翻了个白眼, 很明显是会错了意:“出这么大的事, 你命差点都没了,还担心工作丢了不成?” 病房里人突然多了起来,许蝉乖乖闭嘴,悄悄瞄了眼在隔壁病床查房的大夫。 门口的风偷偷潜进来,掀起的一角缝隙里,她隐约看到李闵白纸一样的憔悴侧脸。 “李医生有严重的低温综合征。”正打算换药的护士注意到许蝉的小动作,弯下腰轻声提醒,“再加上伤口感染严重,所以情况比较严重点。不过你放心,肯定会醒的。” 许蝉有种被戳破小心思的尴尬,她扭过头看屋顶,特别想解释一下,可是话到嘴边,她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哪来的伤口?” 在冷库里后半截发生的事情她有些记不清了,但是潜意识里,她记得李闵好像一直抱着自己,然后逼着她数数,从头到尾好像没有在哪受过伤。 护士正要开口,许蝉就听到身后传来几道略显低沉的脚步声,她扭过头就看到几个穿着便衣的陌生男人直接走向了自己。 为首的男人亮了下证件,表明自己的身份后快速说明了来意:“我叫于光睿,需要你配合调查,了解一些事情。” 许蝉看了眼马宿雨,旁边的医护人员很快也收好东西离开,等到所有人都退出病房,空荡荡的空间里就只剩下于光睿,她,和昏迷中的李闵。 于光睿似乎不是第一次来病房,见人空了便直起身将隔在病床中央的隔帘一把拉开固定在墙上。 刺耳的“刺啦”声中,许蝉下意识看向李闵的眼睛,见病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心里复杂地觉得庆幸又有些失望。 “季隆医药涉嫌伪造抗抑郁药物,经查实7号仓库下方就是用于药物生产的地下流水线。我们调查发现,近十年来,一直有人通过各种方式长期和财务总监吕业震保持合作,他们不光使用非法手段让假冒伪劣药品进入市场,还进行着长期的有预谋的财务犯罪,意图通过不正当的手段掩盖罪行获取巨额利益。” 于光睿严正讲完,一双锐利又含蓄的眼睛紧紧地盯住许蝉,“作为季隆医药的第三方审计团队的现场负责人,我们想知道,你在审计工作中是否有发现一些指向性的证据,或者说,你是否愿意提供给我们。” 不等许蝉开口,于光睿就把手里的照片递了过去,“我们查到吕业震曾雇佣打手多次调查你,并且也曾在芗城动手,”他目光微撇,扫过李闵道:“要不是有人发觉,你可能根本见不到7号仓库。” “在这件事上,我希望你可以和我们说实话……你和吕业震的关系,我们调查的一清二楚。关于你父亲当年的死因,我们也在重新调查中。” 于光睿步步紧逼,许蝉感觉快要窒息的时候,突然抓到了最后几个关键词,她微微倾身,挣扎着追问,“我父亲的死因和这个案件有关?” “目前证据尚不充足。”于光睿察觉到许蝉的动摇,继续道:“所以,需要你的配合。你既然能引起吕业震的警觉,一定是无意中获取到他非常重要的证据。”他声音轻了一点点,像是鼓励又像是催促,“你好好想想。” 许蝉思索片刻,之前徐树岸给过她一份关于吕业震资金流动有异的资料,在盘点审查的过程中,她曾留心比对核实过款项的动向,验证核实之后确认无误。在飞往芗城重新盘点7号仓库之前,她就将这些情况汇总整理,并且结合审计过程中自己和组员发现了一些证据一同反馈给了经理。 此时,她在心里将所有已经证实的信息梳理了一遍,一字不差地跟于光睿复述了一遍。 “好的,谢谢许小姐的配合。”于光睿得到了自己想问的答案,起身就打算离开,临转身的一瞬间突然换了一副面孔,笑盈盈地说:“这次还要多谢许小姐帮忙,如果不是你坚持要开7号仓库,我们也没有办法顺利找到突破口。” 他抬了下小臂,扬起下巴冲着李闵勾起一个促狭的笑,“那小子,挺有眼光的。” 许蝉呆呆地坐在病床上,拥着身前的被子,她缓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刚刚于警官的言外之意。 李闵参与季隆医药的审计指导,竟然是为了协助警方办案。 她忽地想起冷库里,李闵发现门被关闭之后不慌不忙反而还四处查探的轻松态度,原来他是故意伪装成不起眼的小助理,想要落在后面趁机调查7号仓库的地下工厂。 7号仓库,季隆医药,吕业震。 许蝉脑海里蹦出来一个念头,答案即将呼之欲出的时候,她却害怕地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病房门微微一响,许蝉还以为是于光睿去而复返,结果她微微侧开目光,却看到马宿雨欲言又止地站在门口。 她捏着手指,难道有些欲言又止,好半天才伸手反锁上门,慢吞吞地说:“其实上次,我在罗……” 病房门被人一把推开,马宿雨的话噎在喉咙里,扭头就看到门口站着的会计师事务所的一行人。 “Carol,听说你醒了,我们赶紧过来看你。” “你快躺着,哪里不舒服告诉我们。” “要不要吃水果?我去给你洗几个。” 经理和组员的声音七嘴八舌地落在许蝉的耳畔,大约客套了两三分钟,伴随着高跟鞋的优雅节奏响起,许蝉就看到其他人在经理欲言又止的眼神里纷纷起身告辞。 从他们刚一进门,许蝉就察觉大家的气氛都有些奇怪,明明是过来探病,但是几个平日里和她关系还不错的人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 等到房间里安静下来,许蝉看着经理原地转了几圈,慢吞吞地坐在床头,突然笑道:“先恭喜你拿到签字权。” 注会成绩前几个月出来了,从程序上来说,许蝉已经通过了审核成为了执业会员。 这对一个审计师来说,是很重要的事情,尤其是今年CPA的通过率又创新低。 经理是个很知性理性的女人,她仿佛并不着急进入主题,闲聊了一会在许蝉放松下来得时候,才出其不意地抛出今天真正的来意:“Carol,你看看这个,有没有要解释的。” 许蝉接过经理递过来的牛皮纸文件夹,轻轻一抽,就看到里面是几张照片。 图一:水晶广场,许蝉和冯偌巍站在一起的照片。 图二:注会考场外面,许蝉抱着花和徐树岸站在一起的照片。 图三:冯偌巍和吕业震在“镜”酒会上碰杯的照片。 图四:吕业震和旧厂夫妇在停车场发生争执的照片。 图五。 许蝉看着图五,手指不由自主颤了一下。 她揉了下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照片里站在罗成会所门口的冯偌巍和徐树岸,目光定格在冯偌巍正递给徐树岸的那个文件夹上,脑海里乱七八糟地浮现出许许多多的猜想,让她突然有种恶心,但是又喘不上气来的窒息感。 徐树岸怎么会和冯偌巍在一起? 他给自己的那份关于旧厂财务造假的资料是从冯偌巍那里拿来的? 冯偌巍为什么要帮他? 他们之间做过什么交易吗? 许蝉回忆起徐树岸当时的说法,突然觉得一切都串联起来了,徐树岸说的那个他联系到的“旧厂股东”原来就是冯偌巍,可他是什么时候和冯偌巍认识的呢?很久以前的酒会应酬上?还是那次在水晶广场冯偌巍又想对她动手动脚的时候。 念头一闪而过,许蝉掩去片刻的灰心,思绪瞬间回到了于光睿的那番话上。 许蝉看着照片中的冯偌巍和吕业震,想到自己此前无意中查到的吕业震和旧厂厂长夫妇的关联,突然有种自己被层层落网密密围住的困顿感。 “我没有拿那些钱。” “厂长和吕主管可以为我作证的。” “那笔款项都用采购药品啊!进口药啊!” 父亲当年的申诉突然浮现在脑海,许蝉感觉一张天大的网就像是乌云一样笼罩在她的头顶,可是从小到大,她却从来都没有发觉。 为什么阳光那么刺眼, 可她的世界里却冷冰冰的呢? 因为,有人做了一块虚假的幕布,就像是楚门的世界一样,将她,和跟她一样的人统统框死在了用谎言编织好的“摄影棚”里,让他们混混沌沌地度过一生,到死也得不到真相。 如果绪灵芝在场,她甚至可能会泣不成声地告诉许蝉,“你爸爸就是一时糊涂!厂长和主管明明没有撒谎,她和当年的那些工人们的确是日日夜夜地在努力地生产药品,账目上的数字一分都不差的。” 她或许还会说,“别再执着过去的事情了,人都死了,真的假的就算是查出来了,又能怎么样?能改变过去,能让我们这十几年的苦白受吗?” 类似的话,许蝉从小听到大,哪怕她嘴上再坚定,可心里其实也有过动摇的。 她也害怕自己的父亲是个骗子,也担心自己的坚持到头来是个笑话。 直到现在,有人终于拿着铁证帮她说话,她可以挺直了腰杆告诉绪灵芝,“账目一毫不差,也不能说明那不是假账。就像拿瓶药,你看着和真的一模一样,可是吃到肚子里,一个是治病救人,而另一个却是昧着良心害人。” 她的父亲是个好人,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经理看到许蝉呆呆地坐着,眼神从震惊到愤怒又转而戚然失笑,以为她是心虚害怕,也有些不安起来。 她站起身,看着许蝉眼底的悲恸,不得已严正通知道:“Carol,所里成立了调查组,有人指控,你在季隆医药的项目里有背离职业道德的不当行为。” 许蝉愕然抬头,她的确是和吕业震的确是有“个人恩怨”,但是在审计过程中她从来都没有公报私仇的行为。她发现季隆医药的财务有严重问题时,立刻在第一时间重新展开调查,没有证据之前也没有盲目上报上级,遭遇行贿的时候更是及时拒绝。 这个指控,她全然不知道如何辩解。 “有人匿名举报,说你和季隆医药的涉案高层存在不正当亲密关系。” 听到后面的补充,许蝉更觉得荒谬,“什么?” “季隆医药的股东冯偌巍是你的高中班主任,有人亲眼看到你们在公开场合举止亲密,而且据调查你和冯偌巍的师生关系良好,上学的时候就颇受照顾。这次参与审计,你没有告知任何人你与冯偌巍的关系,并且还在私下通过第三方和他见面进行交易。” 经理抽出许蝉面前的某个照片,递给她道:“这个人是你男朋友吧?我们调取查证的时候,发现你存有大量与吕业震相关的电子凭证档案,将客户资料私发给亲属这属于违规行为。你还有什么要声辩的?” 冯偌巍竟然是季隆的股东之一?许蝉也是刚刚才知晓。 至于资料,许蝉有将纸质文档记录上传到□□夹的习惯,因此当时在查阅资料的时候就顺手储存到了电脑上。 至于徐树岸…… 许蝉感觉短暂的半日里,无数的重担压了过来,而徐树岸就像是最后的一根稻草。 她无从辩解,也无处可逃。 那份关于吕业震的文件,她不知道徐树岸是怎么拿到的,她也不知道徐树岸为什么会和冯偌巍在一起。 经理的话,她可以反驳,可现在莫名的疲惫压得她一点点力气都没有了。 许蝉阖上眼的一瞬间,黑暗里突然破开一道虚弱的声音。 “怎么不解释?” 许蝉蓦地睁开眼,旁边的男人微微侧过身,苍白的脸上勉强挂着淡淡的笑意。 他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像是委屈的很:“那份文件,明明是我请求于警官特批给你的。还有……” 许蝉感觉世界被温柔的光溢满,所有的黑暗都被驱逐,只剩下李闵在那里说: “……明明,我才是你男朋友。” 第48章 “他爱的人” ◎“希望重逢”◎ 许蝉出院这天, 正好惊蛰。 春雷乍动,惹来的一场骤雨将原本浮躁沉闷的医院洗涤一新,隔着明净的落地窗, 楼下的小花园里的盎然绿意似乎要爬到人心里。 出院单上的笔触沙沙作响,许蝉听到病房门外传来低沉而急促的脚步声, 手上的动作微顿,她急忙扭过头,眼底的期待就那么毫不掩饰地暴露在了来人的视线里。 徐树岸一只脚踏进门, 入目就清晰地看到许蝉眼底的锐利的欣喜, 然而这份喜悦转瞬即逝, 突然就冷却成了扫过自己的失望与厌恶。 八千多公里的奔波的本就让他有些疲惫, 徐树岸原以为自己一下飞机就赶过来, 许蝉不说有多惊喜感动,起码也应该对他展示出些许心疼和理解,毕竟, 她向来是很善解人意的。 他扫过许蝉身旁空荡荡的床位, 见她填好了出院单就要离开,反手将病房门紧紧扣上, 继而整个人都挡在门板上缓缓抬头, “你现在连看我一眼都不肯了吗?” 他在过来的路上就看到了关于季隆医药和冷库发生意外的新闻,虽然警方透露的信息非常有限,但是看着跌破谷底的股价和沸腾起来的媒体,他大概也猜到了三四分,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李闵会因为这件事再次和许蝉扯上关系。 此时, 徐树岸觉察到许蝉对自己的态度改变, 又想到谢时雨发过来的那些消息, 他心底的不安情绪瞬间顶到了峰值,语气也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别不说话。我们好好谈谈,好不好?” 许蝉定在原地,仰起头看着徐树岸,眼底平静得就像是一汪死水,“徐教授,请让一让。” 徐树岸的肩膀微微发抖,他死抵在门板上,紧紧地盯着许蝉的眼睛。 许蝉力气不算小,可是手指都被勒出充血了,那扇门依旧岿然不动。 “你是不是怪我来晚了?是不是怨我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没有及时出现?” 徐树岸像是无法接受这样的冷待,更像是无法接受这样无缘无故的失败,他一只手抓住许蝉的肩膀,手指微微用力:“我只是来得晚了。”他往前一步,眼圈微微泛红,将许蝉静静抱在怀里,禁锢似的收拢了一下,“以后不会了,我发誓……” “徐教授。” 许蝉任凭他抱着,下巴蹭在他的胸口,淡淡地开口。 女人毫无感情的声音缓缓响起,徐树岸感觉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那天在巷子里,是李闵发消息让你来接我的,对不对?” 徐树岸下意识松了下手臂,许蝉动也没动,垂着眸盯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静了一会,才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递到徐树岸的面前,她仰起头冲着徐树岸微微一笑:“你看,我找到项链了。” 那条项链没有落在路边的草丛,没有被流浪汉捡走,而是在另一个人的口袋里。 她隐约还记得项链落在地上的轻响,就像是隐秘的守护倾巢而出,温柔地席卷荒地,在夜色里留下一道道不易察觉的痕迹,浅尝有些甜蜜,回味却又酸楚异常。 项链躺在盒子里,就像是从未离开。 徐树岸拇指划过月亮背面的姓名缩写,他小心翼翼地看向许蝉,“可是,你不想要了,对吗?” 许蝉松开手,慢慢往后退了两步。 阳台上的风掠起帘幔,遮住了她半边裙角,她背对着徐树岸,平静得有些令人心惊:“我奶奶常说,要开心就不能太贪心。”她转过头,目光掠过徐树岸手掌心里的盒子,眼睛轻轻地弯了起来,“我已经收过星星了,就不能再要月亮的。” “可是你明明都接受我了不是吗?” 徐树岸定定地质问许蝉,情绪有些微激烈:“难道就因为有人在我不在的时候趁虚而入?你就又要推开我?许蝉,你这样对我很不公平。” 许蝉笑意褪去:“那你对我公平吗?” 你明知道我曾将李闵放在心口,你明知道我有多憎恶冯偌巍,你明知道我父亲的案子对我意味着什么,你明知道我对信任这两个字看得有多重……可你还是选择一次次撕开我的伤口,然后在我疼痛的时候递上肩膀。 爱不是靠利用和算计兑换的廉价品,也不是可以用来等价交易的筹码。 许蝉眼尾泛着红,一字一句地问他:“你知不知道,冯偌巍就是害死我父亲的帮凶。” 当年,如果不是冯偌巍出的主意拿许父做替罪羊,他现在可能仍旧是一个好丈夫好爸爸,如果不是冯偌巍暗中威胁,他也不会用自己的死作为诱饵,企图引导警方发现那批违规药品。 可惜,他头上的罪名砸弯了他的腰,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畏罪自杀。 “警方重新调查了当年的案子,法医也做了检测,发现他吞食的那瓶药物正好也是当时的药厂进口的特效药。可惜当年的检验设备粗糙,也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囚犯自杀用的药会和已结案的贪污案有什么关系,事情便不了了之。” 李闵发来大段消息的时候,许蝉胸口就像是卡着一块烙铁,明明疼的要命,可是嘴边却一个字都蹦不出来,她努力保持镇定,艰难开口:“警方是怎么查到冯偌巍的?” “罗承会所曾经发生过好几起……案件,”李闵掠过一些尖锐的词,直接讲到了结果,“最近警方在调取监控和自愿作证的证人口中得知,当年作案的人几乎都是同一伙人,他们使用的药物也是经由地下工厂私自研发,流通渠道和季隆医药查封的那批同源,药品的配方也在7号仓库的地下工厂里被搜查找到。” 隔着屏幕,李闵突然打字道,“你之前不是去过罗承会所吗?那家会所,十年前,冯偌巍也常去。” 当时的许蝉大脑一片空白,她感觉自己陷入了短暂的失明,耳畔只剩下那天马宿雨站在罗承会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的情景。 冯偌巍,罗承会所,毕业聚会,马宿雨,药。 所有的关键词组合在一起,许蝉不受控制地想到了一个她最不想面对的结果,她下意识想要否认这个答案,但是后退途中被桌角撞击而来的钝痛感却清晰地提醒着她,再不愿意接受,这也是唯一的真相。 就像此时此刻,许蝉眼前依旧深情可靠的徐树岸,她再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和他在一起,也终究是做不到了。 “徐教授,我有我的原则。”擦肩而过的瞬间,许蝉放低了声音,“我从不和魔鬼做交易。” 徐树岸立在原地,仿佛一下子就失去了所有底气。 身后的门被许蝉陡然拉开,“嘎吱”声中他感觉自己和许蝉之间仿佛有什么联系突然间也跟着断掉了。 徐树岸猛地醒过神来,转身踉跄着跑出了楼道,原本宽敞的过道被途径的病床挡住了去路,他抬起头看向视线的尽头,却再也找不到那个他想找的人。 从第一次算计开始,他就在用一种饮鸩止渴的方式来豢养他的爱意。 徐树岸太了解许蝉了,以至于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如何取悦她,如何用最有效的方法快速得到她的心。 可是,他到底还是小瞧了她的心志,也低估了她的原则——企图用最廉价的手段困住一个人,是他在这场博弈中唯一的败笔,也是致命伤。 城西·博厦别墅疗养区的小花园里。 暖阳透过一株北美冬青的古铜色叶子漏在男人的脸上,他坐在轮椅上微微歪着头浅浅睡去,就像是旁边池塘里浮着的三两白色的睡莲,看上去安静又从容。 李闵被相机的声响吵醒,睁开眼就看到谢时雨不请自来地坐在对面的长椅上,一边把硬果糖要的嘎嘣作响,一边皱着眉头不知道是给谁发消息。 她刚开始还是一副洋洋得意的姿态,可是渐渐地表情就变得有些难看,就像是小孩子赌气一样,把手机丢到一边冷哼了一声。 “又被气到了?” 李闵嗓音有些哑,他双臂撑起扶手想要坐起,却因为双腿不便显得有些笨拙,但很快,他就重新调整坐姿坐稳了下来,然后笑弯了眼看向谢时雨劝道:“她要是认真和你斗嘴,你说不过的。” 谢时雨扬起眉头,不满地瞪向李闵,“你又知道了!你知道的那么多,当年还能认错人?” 她冷哼一声,突然灵机一动,翻开刚刚偷拍的李闵的照片,挑了一个角度最丑的,选择高清大图发送给了许蝉。 [@蝉:拍的很漂亮。] [@是雨:?] [@是雨:你不觉得是我赢了吗?] [@蝉:他活着,你赢了,不都挺好。] [@是雨:没劲] 这样的聊天持续快大半个月了,谢时雨从原本的挑衅和炫耀,渐渐地也开始有些郁闷。 许蝉看到她和李闵在一起,竟然这么久都还能不生气?她不理解。 就好像明明是三军对战的战场,可是她学会了十八般武艺披甲上阵,却发现阵地上除了自己,空无一人。 长久的失落里,她开始想办法参与到他们的世界里,可渐渐地她却发现除了自己之外,剩下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缩回了自己的阵地,他们明明常常隔空对望,可是见了面却又缄默不语。 渐渐地,她突然觉得,就这么和平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他们之间,好像本就不该有厮杀。 谢时雨使劲戳着手机键盘,憋了一肚子的气没处撒,看到李闵的腿,故意道:“你这幅样子,怎么不去许蝉眼前晃悠?卖卖惨,说不定她还能心疼心疼你,到时候指不定就接受你了。” 李闵就为了治疗腿伤才转院的,此时听到谢时雨的冷言冷语,他倒也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他下意识伸手放在大腿上按了按,目光轻轻地越过她的肩膀投到远处的林木上,“我不想她因为愧疚和感激而回头找我。” “那你为什么不接受我?季隆医药的案子也有我的一份功劳,9号床的病人也是我们一起负责治疗,你不觉得我们配合默契,并不比任何人差吗?” 谢时雨意有所指,似乎是在做最后的争取,她斜倚在旁边的栏杆上,直截了当地说:“其实你拒绝我根本就是口是心非,你就是怕我赢了,会再伤了许蝉的心,对不对?” 李闵收回视线,滚动轮椅挪到雨花石子路上,似乎是犹豫再三,却还是开口说道:“其实输赢的关键,从来都不是我。” 谢时雨似乎没有理解李闵的意思,她跟上前扶住李闵的轮椅,故意反驳:“本来就不是你,我的对手从来都是她。” 李闵静静地看着谢时雨,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底泛起一抹极淡的惋惜,“你不觉得,我的出没对你的人生其实并没有任何影响吗?” 如果谢时雨的人生里删掉李闵,她还是会会出国留学,或许成为一名优秀的心理师。 可是有个人不一样,如果谢时雨没有在初三遇到她,也许她就不会坚持进高一一班,更不会遇到李闵,甚至不会在十年后还惦念着从前。 那个人不是对手,不是敌人,而是朋友。 “你想要赢,不是因为非我不可,”李闵偏过头,像是一眼看穿了谢时雨的心思,“而是想让她注意到你,不是吗?” 李闵想起那天,他无意中看到谢时雨在许蝉病房门口踌躇不前的身影时,那一刻他才突然意识到,原来她真正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一瞬间复仇得逞的快感,也不是她挂在嘴边的输赢,而是哪怕曾经背叛和误会,却依旧想要偷偷挽回的一份感情。 这世间并非只有爱情刻骨铭心,友情同样如此。 八年前,谢时雨误会许蝉夺走她的温暖,惩罚许蝉贪图她的唯一,在真相大白后的那一天,她第一时间就低下头颅,亲口向她道歉,却又因为面子匆匆后悔。 而现在,谢时雨就像是明知自己犯了错又不肯低头的孩子,她想方设法想要得到的,其实就是一句原谅而已。 可有些东西是等不到的,就像是错过的永远无法重来。 就像谢时雨和许蝉,就像许蝉和自己。 “时雨,” 李闵轻轻地出声,“对不起。” 他毁了两个女孩的友谊,也亲手弄坏了自己的爱情。 谢时雨的脚下微顿,她突然想起刚刚许蝉最后跟她说的那句话,眼底瞬间泛起一片薄薄的水雾,陌生情绪瞬间被开了闸,她松开李闵的轮椅,“谁要你们的道歉!不稀罕!” 走到无人逗留的角落,谢时雨猛地蹲下身抱住自己,她把脸埋在手臂里,掉落在旁边的手机界面还停留在之前的聊天框,上面清晰地显示出刚刚的对话: [@蝉:时雨,对不起。] [@蝉:当年我应该勇敢一点,告诉你的。] 谢时雨肩膀微微颤抖起来,“明明,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啊。” 四月初,季隆医药的案件终于落下帷幕,接连被通报的相关案件陆陆续续在网络热议中载入大众的记忆,许蝉也如期收到了来自罗承会所柳总的监控画面片段文件。 小区里的樱花全都开了,许蝉坐在阳台上,手里拿着的“证物”反复旋转,她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突然就听到物业打电话说她家楼顶的小天台上漏水,隔壁业主要见面讨个说法。 楼顶的小阳台原本是601和602共用的,但是后来李闵把601给卖出去了,许蝉就自然而然觉得楼上就是公共空间,因此她就再也没有上去过。 此时,听到自己家的小天台漏水影响到了其他住户,许蝉第一反应是不可能,第二反应就是想和对面业主解释清楚。 她急忙跑到楼顶,结果凶神恶煞的住户没有看到,只看到李闵敞着腿坐在许久没有打理的青皮小沙发上,见她颇为慌张的露面,一脸兴趣盎然地看了过来。 温暖的阳光透过干瘪的藤条架漏在李闵的脸上睫毛上,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整个人白得比金色的碎光还要耀眼。 “过来点。” 李闵招招手,像是在招呼谁家小猫。 许蝉眨眨眼,这才反应过来,“你就是业主?你不是把房子卖了吗?” 李闵笑着看许蝉,像是被她的话给逗到了:“嗯,是卖了,不过不是这套。”他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许蝉坐下:“我只是重新装修了一下,租给祝弓弓一家住。等他长大了,我还得把房租连本带利收回来,要不白占着我的地儿这么久,也不像话。” 男人半真半假地说着话,语调里说不出的轻松畅然,许蝉感觉李闵突然有些陌生,却又莫名的有些熟悉,她瞥过视线,把自己的心神定在遥远的樱花树上。 “那你要搬过来住吗?” 许蝉指了指602的位置,目光看着李闵有些若有似无的闪躲。 过了好了会,李闵见许蝉终于舍得把视线挪回来,才快速道:“许蝉,我今天过来是特地找你的。” 许蝉微微挺直了腰背,有些紧张:“?” “这是新的房租合同,”李闵放下已经签过字的文件,也扭头看向不远处的樱花小树林:“我报名了银鸽计划,下周要和其他志愿者医生一起飞到丹达葛尔参与援助,估计至少也得一两年才会回来。这段时间,你不要……” 他顿了一下,像是吞下了什么话,转念指了指合同上的数字,道:“……担心房租的事情,直接打到这张卡里就行。” “丹达葛尔?”许蝉满心只剩下这四个字。 如果她没有记错,这个地区最近经常在新闻中出现,前几年开始国际卫生组织就有针对性地组织各个国家的医疗志愿者进行救援志愿行动,在国内简称银鸽计划,那边地处偏远,自然灾害频繁,而且本地病非常顽固,新生儿死亡率居高不下。 有人说那里满目疮痍,遍地硝烟,更是瘟疫横行的沼泽。 “为什么要去?” 许蝉怔怔地望着李闵,可是他眼底并没有她以为的颓丧和消沉。 以前,李闵觉得自己的出生是刽子手厚茧下的闸刀,是他害死了父亲的爱人,以及别人眼中那个善良温柔的他的生母。 因此,他曾认为只有死在手术台上,才算是完完整整地赎完了罪,才能有资格去见一面那位未曾谋面的母亲。 可后来,有人骂他推卸责任,作茧自缚,还指责他这幅做派只不过是用亡人来遮掩自己的懦弱胆怯,本质上就是把自己人生的失败推卸到别人身上。 “我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吗?” “你永远都在为别人而活,不管是死人还是活人,欠了你的你欠了的,你觉得自己的人生全都被他们毁了。可是,你有什么权利把自己的失败都甩给他们?你是自由的啊。” 是啊,人生来自由。 他的每一步都是他自己走出来的,跟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直接关系。 他可以选择地狱,也可以选择天堂,全凭他心罢了。 许蝉见李闵沉默,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在坚持等待着答案。 在她没有看到的角落,男人的手臂微微有些发颤,身体差点就因为难以支撑而轻晃了一下。 过了一会,李闵双手撑着两侧,自然而然地往后一靠,眼底噙满了温柔的底色,像是随口那么一说,“没有为什么,就是想离开这里,去那里看看。” 多年前,有人带他走出过牢笼。 现在,他也想成为一盏灯,为途径他生命的每个人带来光亮。 在末路穷途,生死绝境,他不光想要守护好他爱的人,也希望那些和自己一样,曾在绝望与泥泞里挣扎的人,得到光与转机。 第49章 “迟到的十年” ◎“一辈子,好不好”◎ 离开天台, 许蝉在房间里坐了很久,直到外面的杨柳被狂风卷的潦草,天际迅速乌黑下来。 她刚站起身, 余光突然看到楼下的车辆间掠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狂风里的身影略有些摇晃,他走的异常缓慢, 每隔几米就要停下来歇一歇,小区有直达电梯,从电梯口到单元门口不过短暂路途, 可他的白色衬衫却隐隐透出汗意, 紧绷的肌肉在衣料下起伏, 每一步就像是踩在玻璃上。 许蝉屏住呼吸, 目光落在他的腿上。 下一秒, 她就看到李闵重心不稳地跌了下去,他半蹲在地面,手指重重地擦过旁边的墙体, 勉力支撑才再次站了起来。 直到李闵离开视野, 许蝉这才想到,从那会见到李闵到她离开, 他一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是上次冷库里伤到了吗?他根本不是提前出院而是因为腿伤?许蝉胡思乱想着, 下意识就拨通了于皖周的电话。 “我问你,”许蝉的话还没出口,就听到对面于皖周兴奋地说,“许蝉你今天有空过来吗?我给臭驴准备了一个惊喜, 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你知道她这个人嘴巴又硬又严实的不行,我套了半个月都没套出一句话, 可愁死我了。” 听着对面于皖周满心的欢喜, 许蝉已经到嘴边的话犹豫片刻还是咽了回去。 她无力地靠在沙发上, 想了想,轻声提醒:“其实学姐一点儿也不喜欢热闹。” 她之所以把自己包装成那个样子,原本也是以为那是于皖周喜欢的样子,久而久之,连她自己也习惯了再也改不过来。 许蝉突然想起罗承会所的那小段监控视频,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们事情的真相。 于马宿雨而言,真相是重要的,可是对于马宿雨和于皖周两个人而言,真相的到来却又是另一重关卡。 如果连到底是爱还是怜悯都分不清,那怎么能够真正在一起呢? 就像李闵,他或许曾经喜欢过自己吧?可现在的他,之所以对自己好,难道不是因为得知真相后的愧疚和怜悯? 太自私也好,太冷静也好,起码现在,许蝉不想马宿雨重蹈覆辙。 聊到最后,许蝉终究是什么都没有提,而关于李闵的事情她也一个字都没问。 这一夜,许蝉鲜有地又梦到了很久以前的高中时光。 其实从李闵和谢时雨在一起的流言传起,直至李闵毕业,不过半年时间。可是那半年,许蝉却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时间压缩着痛苦了一辈子。 在这场梦里,没有那段痛苦,许蝉看到自己没有去拿药,绪灵芝也没有突然闹到班主任办公室,她就站在约好的地点,等到了李闵朝着自己而来。 只是他失去了双腿,坐在轮椅上,然后笑着说:“对不起,我可能再也做不了外科医生了。” 许蝉蓦地睁开眼,梦里声嘶力竭的痛哭让她觉得嗓子有些发干,她坐起身,却看到阳光已经透过窗帘映了进来。 金色的暖光,就像是给自己往后的生活都镀上了一层光辉。 那,李闵呢? 许蝉侧过身拿起手机,点开自己和李闵最后一次聊天的界面,是在芗城的晚宴上。 [@LM:过来。] 昨天,他也说,“过来。” 那天在季隆冷库,许蝉隐约记得他们到最后都意识不清地说了很多话,她好像还说了“要是能活着出去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如果你没认错人可能早就是我男朋友了”之类的胡话,但这些都随着时间越来越模糊,只有李闵把自己垫在阴凉的地板上将她裹在怀里的温度怎么都忘不掉。 她说不上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像是感激,又像是感动,可是拎起来却又觉得轻飘飘的不足以形容。 可后来,他们都脱离了危险,李闵却一句话没留地离开了。 就像那天的事情只是一场噩梦,而他只是其中的一道虚影。 就这么算了吗? 她真的放下了吗? 连续几个工作日,许蝉脑子里都在不断地循环着这个疑问,直到有一次她竟然在做底稿的时候出现了失误,她才不得不正视自己内心的杂念。 不行, 许蝉想,她得冷静一下。 许蝉是那种常年连OT时长都用不完的人,突然请了一个小长假让经理都有些震惊,她点着头赞许:“挺好的,这段时间正好淡季,你手上的项目也都结束了,正好可以去放松一下,顺便也检查一下身体。” 出了办公大楼,许蝉直奔回老家的高铁。 绪灵芝正在和人跳广场舞,突然听到许蝉已经到家门口了,急的啥也不顾了就往回跑。 许蝉靠在行李箱上,猛地看到一口气爬上楼梯的绪灵芝,她看上去气色很好,整个人比大半年前看起来像是年轻了十岁。 她有些诧异地让开位置,只听绪灵芝一边打开一边念叨,“怎么都不提前说一声?你房间里的被褥都没换新,房间也没有重新打扫!早知道你回来,我就让你周叔帮忙把那张床换个新的,听说现在都流行硬板床,睡着对腰好。” 绪灵芝打开客厅的壁灯,把许蝉的行李一把提到沙发旁边,然后赶紧换衣服洗手看架势就要在厨房大干一场,许蝉连忙阻止,“我吃过了。” 她笑眯眯地看着绪灵芝,看得绪灵芝都有点不自在了,才轻咳一声问,“妈,你刚刚说的周叔,是谁啊?” 绪灵芝眼神闪躲了一下,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我哪有说什么周叔李叔,你先坐着,我去给你洗点水果。” 她忙忙碌碌一下午,许蝉再三要求绪灵芝才老老实实地坐下来,这一坐,话题又回到了周叔身上,“我想起来了,你说的是不是前几年帮你修留声机的那个周叔啊?在玖鼎商场门口开电器维修铺的那个?”她见绪灵芝还是闭口不言,于是又猜,“不是这个啊,那就是你上次电话里说的教你直播做菜的那个?啊,我知道了,难道是舅舅家楼下那个看门的周大爷?” 绪灵芝见许蝉追根究底没完没了,干脆也不隐瞒了,“不是周大爷。” “哦。” 验证完毕,修理留声机的和教直播做菜的是同一个周叔。 许蝉淡淡地应了,慢慢地抱起杯子喝了口热水,“多久了?” 绪灵芝这才急了,有些心虚地道:“没影儿的事,你别多心。” 许蝉严肃地看向绪灵芝,“我又没不同意。” 她并不介意老人家重组家庭,但是绪灵芝和人家都相处这么久了,竟然一个字都没有给她漏。 许蝉有些自责,但更多的是担心,“周叔家都有什么人?” “就一个儿子,”绪灵芝像是很不好意思,又有点自得,“那孩子在铁路上工作,很勤恳老实,知道我之后,就经常来家里帮忙,上次家里装修也是他帮忙里里外外的打点。” 绪灵芝一边说一边看许蝉的脸色,“其实也没多久,只是认得三四年了,这段时间才……” “我们没打算结婚,”绪灵芝急忙解释,“就是两个人……” 许蝉一直都没有说话,听到这里才拧着眉头道:“不结婚怎么行?没名没分的,你们这算什么?”她话音一转,“改天一起吃个饭吧。” 绪灵芝先没反应过来,等体会到许蝉的意思,忽地笑容满面,“行行行,我这就给他打电话,让他立刻过来。” “改天吧。” 许蝉感觉绪灵芝就像是个热恋中的孩子,她叹了口气,徐徐道:“总得双方都有个心理准备,这又不是小事。” 绪灵芝这才平复下来,坐在一旁局促不安地点头。 她坐了一会,突然拍手道:“对了,你快过来看看。”绪灵芝拉起许蝉到她卧室门口,“前段时间有人给你寄了一箱快递,我知道你不爱别人碰你东西,就让人直接都放在你房间了。”她就像是想到了棘手的事情,手舞足蹈地比划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物件,又大又多,我怕给你弄坏了,也没敢挪动。” 许蝉闻言也好奇地起身,她没什么朋友,寄件的地址也都是在A城那边,怎么会有人给她寄礼物。 推开门的一瞬间,许蝉也愣了一秒。 满屋子的纸箱,几乎把过道都占满了,大大小小的摆了一地。 她卧室本来就装修的很精简,这么一弄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仓库既视感。 “什么呀?”许蝉随手拿起一个小包装,上面只写了自己的地址,寄件人是Late。 绪灵芝越过大大小小的包装,随手将许蝉卧室的窗帘打开。 阳光透了进来,正好打在许蝉拆开的包装上,玻璃瓶里色彩不一的折叠星星闪耀出淡淡的荧光,打在她的手背上就像是把天上的彩虹摘了下来。 许蝉呆呆地看着装满了星星的玻璃瓶,突然松开手又拆了一个又一个,刚开始还只是一瓶两瓶,等到包装最大的那个箱子摊开在地,她看到里面裹着一眼看不出数目的小箱子,每一箱里都是同样的玻璃瓶,每个玻璃瓶里都是一百颗小星星。 而这些瓶子,有的光洁崭新,有的已经被时光磨损得有些失去光泽。 这不是一次性攒起来的,是有人年复一年的在折,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送出去。 许蝉坐在玻璃瓶堆里,余光看到了箱子底部还放着一封信,信里只有简简单单几句话。 [送给小家伙的一百颗星星,我说话算数。] [十一瓶太少了,给你一辈子吧。] [许蝉,要永远幸福。] 没有落款。 许蝉坐在地毯上,抱着手臂趴在原地一动不动,连绪灵芝离开也没有注意到。 夕阳落入大地,夜幕再次爬了上去,她从手臂里抬起头,便撞到了满地在夜色里依旧发着光的玻璃瓶。 无端的酸楚掺着甜蜜汹涌而来,许蝉突然感觉自己脸颊有些发痒。 抬起手,指腹上沾上了冰凉,可心里却像是燃起了火光。 [走都走了,为什么还要回头。] 许蝉从地上爬起来,挪到自己锁住已久的一个柜子面前,她伸手拉开柜门,露出了里面摆放的整整齐齐九瓶星星。 十七岁的星星被她落在了舅舅家,从十八岁开始,她每年都会给自己叠一瓶,直到二十七岁与李闵重逢那年。 那个人曾说,每年都会实现她的一个愿望。后来,他失约了,她便自己开始许愿——希望他能记起和自己的约定,每年给自己一百颗星星。 许蝉原以为这一切都是她欲罢不能的痴心妄想。 可是此刻,她突然发现:不是啊。 原来,她的愿望原来早就实现了。 他知道那个人不是她,也如约给了她一百颗星星。 只是,迟到了十年。 第50章 “心软” ◎“劫”◎ 第二天, 许蝉从舅舅家拿回了那瓶被当成废弃物的星星。 路过隔壁的时候,她忍不住问了一句,舅妈才压低了声音, 小心提醒说:“老李前段时间昏倒了一次,进了趟医院回来就不爱出门了, 见了人也低着头不搭理,整个人都阴恻恻的。”见许蝉出神,她连忙催促:“快回去吧, 别让你妈等急了。” 许蝉看了一眼对面积攒着厚厚灰尘的大门, 匆匆应了舅妈一句就转身下了楼梯。 绪灵芝刚准备好午饭, 正在端盘就看到许蝉回来, 她连忙喊道:“做了你最喜欢的野生牛肝菌汽锅鸡, 还有香茅草烤鱼,快来尝尝。” 绪灵芝现在厨艺进步飞快,每天抽空在网上直播一小时, 赚的钱先不说, 整个人都能开心一大截。 许蝉坐在餐桌前,尝了口炖的酥烂的鸡肉, 她思前想后, 忽地放下了筷子。 “不合你胃口吗?” 绪灵芝放下最后一道菜,手掌在围裙上抹了一把,拿起筷子自顾自地吃了一口,思考着教学视频里的步骤, 自觉得味道应该没有出错。 她正在疑惑,突然就看到许蝉抬起头, 欲言又止。 许蝉起身回房, 从抽屉里拿出了昨天的快递单, 单子平整地放在餐桌一角,上面预约的到货日期正好是她生日那天。 “他怎么会知道的?”像是怕绪灵芝听不懂,许蝉补充道:“快递是李闵寄的,可是我从来都没有跟他说过我们家的具体地址,他是怎么知道的?” 绪灵芝低着头不说话,许蝉见她离开座椅,一副找个借口就要走的样子,连忙站起身道:“妈!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没有。”绪灵芝委委屈屈的摇头,她为难极了,转身走了几步,却又叹着气坐了回来,好半天才慢慢开口,“妈不是有意瞒着你,只是李医生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告诉你。” 听完绪灵芝的叙述,许蝉才知道原来李闵在去年年底她接手季隆那个项目之后不久,就回来过老家一次。 当时一起过来的还要A城和当地的警方,他们主要问询了绪灵芝当年旧厂倒闭的情况,以及当时的工作内容方面的事情。 也是那个时候,绪灵芝才知道自己的丈夫有可能真的不是贪污犯,他只是懦弱无能,为了家人的安宁选择了一个谁也不愿看到的极端的结局而已。 “蝉蝉。”绪灵芝泣不成声,从她看到警方通报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在酝酿这场道歉,“是妈妈错了,没有相信你的话。” 她不该不信任自己的丈夫,不该把所有的痛苦施加在女儿身上,也不该这么多年一直不理解许蝉的付出和坚持。 许蝉默不作声地走到门口,拿着快递单的手微微有一些发抖。 这些话明明她等了好多年,就像是那个真相一样,可是现在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现在才知道,原来那天在病房里,李闵当着经理的面并没有撒谎,他不是为自己遮掩,那份资料的确是他通过警方破例给到自己的。 而他做了的,还不止这些。 许蝉回到A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拨通了柳总的电话。 她以前从来都没想过自己能找到柳总,见到柳总,轻而易举地拿到那么久远的监控有什么不对,可现在当一切联系在一起,所有的蹊跷和幸运都指向了曾有一个人默默帮她负重前行,而她却一无所知的迷茫。 她的心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被风牵引着,却没有任何方向,她需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来复核自己的怀疑。 柳总的电话几乎是秒接,“看完了?”他开门见山地问,似乎料定了许蝉的来意就是那段视频。 许蝉摇摇头,在电话里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你为什么要帮我?” 他是柳氏集团的唯一的继承人,而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职员而已。许蝉此刻才无比清楚认识到,如果没有人帮自己,那她在这些人的面前从来都不具备议价能力。 “你说的是冯偌巍,还是……” 他意有所指,略微停顿,忽然笑着说:“十年前,他就举报了冯偌巍一次,十年后也是他一力将那个人渣送上了审判桌。至于视频……”柳总如实相告:“我答应了那个人不会透露。” 柳总的确什么都没有透露,但对许蝉来说,已经足够了。 许蝉在这一瞬间,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次在水晶广场,李闵曾经当着很多人的面说,是他举报了冯偌巍。 那时候,她以为李闵是故意揽事,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可现在,她知道,如果李闵没有说谎,那她记忆里那个派出所门口说要帮她的少年,就只能也是他。 第二份资料是他送的,父亲的冤案是他帮忙翻的,就连马宿雨的监控录像,也是他的手笔。 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许蝉不敢想想李闵做到这些付出了多大的努力,但是他的每一步都走的非常准确,步步为营,让她无法拒绝,也无法不触动。 可是,为什么要瞒着她呢?为什么只瞒着她。 他是想让她愧疚,让她感激却无法报答,然后不得不把他放在心里,永远忘不掉吗? 许蝉红着眼圈,恨恨地想,李闵,你好恶毒啊。 可心里的情绪却又尖啸着嘲笑她,你明明很开心不是吗? 她明明想努力忘记他,可是关于他的一切却都历历在目,一秒都没有忘记。 “可以透露给你一个小秘密,”柳总突然开口,像是刚刚想到了久远的趣事。 “我和他认识是因为一款APP,当年我创业做了Sunrise这个软件,后来软件关停了,他不知道怎么打听到了我的联络方式,一直缠着我让我帮忙调取用户信息。我告诉他,这种做法是违法的,他也就放弃纠缠。” “可是他这个人梗啊,靠着那个账号上尚存的零星动态,一找就是十年。” 柳总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过来,许蝉听到他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但是我猜,你就是他要找的那个人吧?” 许蝉站在街口,清澈湛蓝的天空下是刚刚被清洗过的马路,红绿灯闪烁,所有人都按照秩序走走停停。 有人和她擦肩而过,有人看了眼她似乎是想提醒“该走了”。 拥挤的人潮里,许蝉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定。 她想起了很久之前,自己对李闵说过很多次的那句话。 “学长,我们都要往前走。” 既然李闵选择了不想让她知道,那她就如他如愿。 他们都带着一切继续往前。 最好,谁也不回头。 年复一年的春晚,如同人们心中对过年的仪式感。 新的一年,许蝉陪着绪灵芝坐在电视面前,期待着晚会开场。 她随手调开遥控器,无意中点到了新闻频道,报道中几句话带过了关于银鸽计划志愿者行动的最新进展,许蝉凝固在原地,脑海里反复回想着刚刚那一幕画面。 许蝉在网址上打出丹达葛尔,搜索之后露出的屏幕上都是非相关图片。 她打开电脑去检索,终于看到了一则相关论文期刊,明明只是毫无情感的客观描写,可是她却不自主地紧张忧虑起来: 他在那里,好不好? 整个年假,许蝉都过的有些心不在焉,回到工作岗位不久,许蝉手里又拿到两个IPO项目,其中一个上市公司的海外业务比重很大,而且难度也在这块,需要经理出差到海外对接完成。 五月份,许蝉安排好行程就直接飞到了海外对接,车辆兜兜转转,突然就驶离了原定的路线。 “厂区那边路况非常差,所以我们得绕道先去丹达葛尔东部,然后再过去。” 一同的工作人员似乎有些焦虑,但是并没有对许蝉多说什么,只是许蝉一路发现,越是靠近丹达葛尔,司机的车速就越快,沿途遇到很多不太友善的眼神,似乎都预示着这里发生过什么。 “前段时间发生过一次海啸,东部灾区爆发了很严重的本地病,救援队的人源源不断的过去,结果疾病还是在扩散。”开车的是当地的司机,看到乘客忧心忡忡忍不住解释了两句,“我们这边本来是资源匮乏,遭了灾又补给又跟不上,大家看到外来的车辆就以为是送东西的。” 许蝉坐在最后,目光落在密林沿途的泥泞弯道,心里突然有些紧张。 丹达葛尔,那个人也在那里。 她不清楚志愿者队伍具体的分配和规划,也不确定眼前的司机是否值得信任,因此对银鸽计划的事情一个字都没有提。但是旁边的同事似乎经常走这边的路,和司机也十分熟稔,追问道:“哪来的救援队?又是上次那拨?” “我哪清楚,”司机干笑,“每次发了病,我们避着还来不得,哪会赶上去看热闹?除了那些不怕死的年轻人,要么就是拖家带口的家属。”他说着叹了口气,许蝉看到他抬头看了眼天色,突然低声说:“又要下雨了。虫季也快来了。” 一路绕过密林穿过沼泽遍地的危区,许蝉几人很快就和工厂那边取得了联系,处理完所有事情,她就跟着团队一同上了一辆大货车。 这边路况不好,很少有车辆过来,即使有车也只有本地的司机敢开。 车辆行驶到丹达葛尔东部,外面突然就下起了中雨,灰蒙蒙的天色让所有人脸上都看起来黯淡无光。 车辆摇摇晃晃的驶上公路,黏腻湿滑的泥土地有些松,许蝉感觉整个车身都跟着颤颤巍巍的。 快要拐过一个路口的时候,夹道两侧突然涌上来很多大孩子,他们猛地趴上了车窗,挡住了司机的视野,紧接着车身后面就传来砸东西的巨响,以及后车厢被打开后拖拖拉拉的动静。 这次的司机是个生面孔,许蝉回头看向同伴,发现他们脸色俱是一变,连忙嘱咐她丢下东西下车。 雨水浇在头顶,许蝉亲眼目睹那些年轻干瘦的孩子把车上的吃食洗劫一空,其中有个个子大的,盯着他们一行人看了好一会,用本地话叽里咕噜地说了什么,旁边的司机立刻点头回答。 不一会,那些孩子就把许蝉几个人的包包丢在了地上跑掉了。 一行人吓得魂飞魄散,有经验的司机就用不太标准的英文解释,“他们是这附近灾区的孩子。”他并不打算多说,催促着许蝉他们上车,似乎多一秒都不想多待。 许蝉正要捡起自己的包,被司机看到一把打掉在地,“别直接碰!他们都是从病区过来的,小心传染。” 病区?许蝉惊愕地抬头,所以刚刚他们以为车上都是物资? 一旁的男同事拉住许蝉,照顾她先一步上车,然后才过去用不太标准的当地话询问。 许蝉透过车窗,看到男同事得到答案后,又从口袋里掏出塑料袋套在手上,然后从地上的包里拿出了各自的手机回到了车厢。 同事把手机分发给个人,忍不住叹了口气,“应该是救援队里有咱们的医生,他们才对我们心软的。” 正说着,车辆突然一阵颠簸,许蝉感觉整片大地都在震动,旁边的破损的车门突然崩开,她正想去抓,就听到司机大声暴怒了起来,车辆猛地倒转,她蓦地脱离了原本是松松垮垮的安全的舒服,连同整个车身都跟着半截断崖一起从空中坠落了戏曲。 大雨冲刷着红色的泥土,遍体的疼痛里,许蝉下意识想将自己蜷缩在一起。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仿佛听到有人拨开废墟,朝着自己跑了过来。 白色的身影和完全听不懂的本地话萦绕在朦胧的意识里,她不合时宜地想: 如果是他,就好了。 第51章 “邀请她” ◎“心上人”◎ 组成救援队的不光是银鸽计划的志愿者, 还有当地自发形成的医疗队伍,许蝉就是被他们救下的。 车祸是因为当地发生地震造成山体坍塌导致的,许蝉在当地待了一段时间, 在得知其他同事大概率也已经被安全转移之后,才安心等待着前方路途通畅之后过来搜救的车辆。 “回来了!他们从林子里回来了!” 帐篷外面有人喊了一声, 许蝉隐约听到“医生”“药物”之类的关键词,她掀开帘子走出来正好看到一群穿着简易防护装的年轻人从附近的雨林里钻出来。 他们身上手上,凡是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涂着厚厚的泥膏, 大约是防虫避蚁的。虽然所有人都回来了, 但是每个人看神色都十分疲惫。 她抬头看天, 明明没有太阳, 可天气却干旱燥热得让人窒息。 热带雨林不光是“世界上最大的药房”, 也是各种毒虫蛇蚁出没的巢穴,谁也不知道他们曾发生过什么。 许蝉被灾民挡在后面,她无法透过层层叠叠的人群看清队伍里人的模样, 但是隔着并不宽敞的大路, 她听到有个说着中文的男人从远处临时搭建出来的“无菌区”的方向跑了过来。 他穿着并不合身的白大褂,应该是出了手术区刚换上的, 上全是洗不掉的血迹, 有的是新粘上的,有的干涸成黑色,衣角边缘甚至还沾着泥水,其他大部分地方还是暗调的白色, 只是布料洗的过于松软,一看就知道是无数人轮流换洗, 重复在穿。 许蝉站在人群末端, 看到他从几个同伴手里接过一大包一大包的药草, 仔细辨别之后凝重的表情终于松开了一点点,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两颗药草,示意给其他人看:“这个可以代替止血的药物。这个可以暂时用来消炎,但是药草本身有剧毒,需要谨慎使用。” “辛苦大家。” 他拍了拍回来的队员的肩膀,挨个检查确保他们没有有人损伤之后,才将药草交给身后的队员。 男人晒成小麦色的皮肤上滚落几滴汗水,他拍了拍手上沾到的土,转身朝着村长大叔走去,在询问完灾区驻地这边的状况之后,又喊了几个人去路口抗粮食。 “前面的路都堵死了,我们队长怕你们粮食不够用,特地送过来的。”旁边的女医生扯开袋子的口子,又指了指旁边为数不多的水源,她看到水源不自觉舔了一下嘴唇,掩饰过眼底的恋恋不舍全部都递到了村长手里。 村长大叔感激涕零地收下,紧接着询问无菌区那边是不是药物紧缺,他可以安排熟手进雨林再找找。 女医生摇摇头,扫了眼附近的老弱妇孺,不卑不亢地说:“我们队长有办法的。” 许蝉的注意力一直在李闵身上,听到女医生提到他才看了过去。 她是个典型的西方女性,高个高鼻梁白皮肤,只是脸上同样都摸了防虫的药膏,看上去平添了几分俏皮。 明明是极为凶险的情况,但这帮人似乎都非常容易满足,李闵站在人群里井井有条地安排人手,他笑起来的时候极有感染力,仿佛连带着旁边忧心忡忡的队友也跟着轻松起来。 救援队里大部分医生都是来自不同国家的志愿者,他们无论国籍,不管家境,不辩曾经,站在这里就是为了完成自己的救援使命。 附近有个村民在旁边看了许久,大约是听懂了他们的对话,看到李闵笃定地说这些本地雨林里常见的药草竟然是救命的珍宝,忍不住凑上前感叹:“这就是传说中的‘中国医学’吗?” “是的。” 李闵摘下口罩,眼神里是许蝉熟悉又陌生的骄傲。 这样的他,在这里的他,让许蝉觉得很不一样。 就像是,她与那个春日里蓬勃温柔的少年,再次重逢。 等到救援队的人离开,许蝉才悄悄退到身后的帐篷里,她看着自己用砖块标记在地上的手写日历,抬手全部擦掉。 她已经在这里呆了很久了,原本度日如年恨不得立刻回国的心,此刻却在看到李闵的时候出现了迟疑。 这里的人救了她的命,收留保护她。 离开之前,她也想帮他们做点什么。 许蝉攥着手里的笔,端端正正地蹲在床头,她在来之不易的纸张上勾勾画画,熬到晚上十点多,她才从帐篷里出来,直接找到了当初救她过来的村长大叔。 村长刚从附近的地震区巡查过来,一看到许蝉就招呼人过来帮忙翻译。 他不懂英文,也听不懂中文,和许蝉沟通全靠比划。 这里地处偏僻,地震导致网络中断,也没有信号,许蝉没办法使用手机翻译功能,只好磕磕绊绊地用自己并不擅长的但他们可以勉强听懂的阿拉伯语来交流。 这还是当初马宿雨硬逼着她顺带学的,虽然只是皮毛,但也勉强够用了。 花了两个小时,在大叔找到救援队里的懂英语的医生的帮助下,许蝉终于讲清楚了自己的想法。 这边原本只是个临时救援营地,用于救援队驻扎,对本地病患者进行治疗和手术。 但是前段时间海啸频发,导致沿海周边的村庄里爆发了疟疾,少部分村民不得不转移住所,结果兜兜转转就挪到了丛林附近的高地。 目前,只是因为救援队大本营和这边距离很远,再加上严格的防疫疾控和合理安排,才暂时没有交叉感染。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群的密集,疾病的爆发传播,本地虫季的来临,所有人的健康安全问题很难绝对保障。 也许等不到搜救队的到来,这里就已经成为一片尸区。 许蝉也只是个普通人,她明白普通人的需求和恐惧。 “你觉得现在的灾民规划和帐篷的安全距离设置不合理?”救援队的女医生有些惊异地看向眼前看起来有些柔弱的许蝉,“可是目前可用的安全空间实在太小,如果把灾民分散到低危地带,可能会导致再发生灾害时我们无法保证救援的及时性。” 许蝉将自己的图纸展示给他们,“我的意思并不是灾民的占地范围太大,而是现有的空间没有合理地利用起来。比如我看到很多居民都会在自己的帐篷周围堆放锅碗瓢盆,占据了大量的生活空间。包括帐篷里也是,所有的吃的用的都堆放在里,这里的地形气候还有温度会让它们迅速发霉,甚至滋生病菌。” “如果我们让灾民统一分布在A区,”许蝉指着自己的图示,解释道:“安排人手统一管理B区的资源,C区轮流进行每天的食物制作。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可以有秩序地保护灾民撤退,保证物资第一时间有专人负责运输,不管是效率还是安全,都能更胜一筹。” 在极端情况下,如果真的要放弃一切,那第一时间保证人身安全的可能性也更大。 许蝉说完,其实自己心里也没有谱。 她不是专业的医疗人员,专业角度帮不到救援队,但是通过计算规划出合理空间却是她的长处,她提出想法只是想让这里的灾民更安全一点,起码在后方的他们不至于再给救援队添麻烦。 而群体秩序,是保证效率的基础条件。 “在我的国家,有句谚语。”许蝉渐渐放松下来,笑着说:“团结就是力量。” 在这种和灾难斗争的时刻,没有人是单靠自己就能生存的,只有团结起来,把整体当做一个人,彼此信任,才能获得生的希望。 救援队的医生刚把许蝉的建议翻译给大叔,突然就听到许蝉又说了这句话,她蓦地笑了起来,“我们救援队的队长,也经常说这句话。” 女医生的脸上都是药泥,许蝉看不清她的长相,但此刻的笑容却仿佛和白日里男人的笑融为一体。 赤忱,坦荡,无所畏惧。 “亲爱的,这里的灾民恐怕不会接受这样的改变,”救援队的女医生起身,在许蝉刚有些失落的时候,突然拍了拍村长大叔的肩膀,“接下来就交给你了,不要让我们漂亮的中国女孩失望哦。” 村长拿了许蝉的图纸,认真地看了眼许蝉,第一次正视眼前的东方面孔。 他捡了几个没听懂的地方又问了一遍,又说了一些不合理的地方,许蝉一边听着翻译,一遍改动。凌晨三点钟,三个人终于在摇摇欲坠的急照灯的催促下完成了一张因地制宜的规划草图。 “这样就好办多了,”大叔笑呵呵地扬了扬手里的图纸,朝着救援队女医生和许蝉道:“我这就去和他们商量,尽快安排他们动作起来。” 临出门的时候,大叔突然掀起帘子给许蝉竖了个大拇指。 女医生连忙翻译,“他说,听说这个在中国是夸奖人的意思。他在赞美你。” 许蝉连忙起身,笑着表示感谢。 旁边的女医生正打算赶回救援队的驻扎地,看到许蝉正在收拾纸笔,于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香包一样的东西,塞到许蝉手里说:“这个是我们队长给的,这里毒虫特别多,你一定要小心。” “嗯。谢谢你。” 许蝉双手接过香包,嘴唇略动了动,但最终什么都没有问,“你也是。” 她看着女医生的身影消失在晨曦将至的黑暗里,才转过身回到帐篷。 灾民这边的安置工作很快就如许蝉所想的重新做了安排,这里的人都是老弱妇孺,小孩子格外多,虽然搬挪起来不太方便,但是好在村长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威,灾民们也对他出奇的信任,事情的落实比许蝉想象中还要快。 秩序重整之后,许蝉也跟着灾民们一起吃住。 午间排着队拿饭的时候,她突然听到林子附近有孩子连滚带爬地跑过来,“虫灾!虫灾要来了!” 空气里溶着火焰,黏稠的汗水在每个人的脸上滑下绝望的痕迹。 “虫灾?” 附近排队的灾民有些惊惶起来,但更多的人是一种习以为常的麻木,有个和许蝉比较熟的女人见到许蝉一脸疑惑,于是耐心解释。 “我们这里一到七八月份就会出现虫灾,这些虫子会无孔不入,爬到缸里,爬到被子里,很多人都会在睡梦里被爬进口鼻里的虫子要了命。只是今年,怎么会突然提前两个月。” 不仅提前了两个月,还赶上了海啸频发,地震封路。 他们被困死在这里,毫无退路地要和虫灾与疾病共同抢夺生命自主权。 所有人都在反常的平静和骤然的躁动中一反常态地放下了碗筷,他们虔诚地匍匐在地,开始祈求神灵的庇护。 许蝉站在突然而至的雨水中,看着手里的碗中的水渍上倒映出来的自己的脸,下意识就朝着救援队的方向看去。 她刚转过身,就看到匆匆赶来的救援队队伍的最前方站着的男人愣在原地。 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抬手擦了一下。 雨水从眼角滑下,落入脖颈,他胸口起伏,像是有话要说。 可转瞬间,当李闵看到满地手无缚鸡之力的灾民时,他就像不认识许蝉一样,果断带着队伍与她擦肩而过,正色走向雨林深处。 过了没多久,队伍再次退回原地。 李闵后来的同伴说:“把运过来的药物分给他们,然后让村长组织所有人都过来一起挖隔离带。” 双腿跪地拜神没有用的,想要得到什么,只有自己的双手最可信。 药包分到许蝉手里的时候,她已经被淋透了衣服。 许蝉出事的时候身上只穿了一件衬衫,后来灾民们借给她一件本地服饰。 服饰长裤长袖,连头发也要被包裹起来。 此时,她脸上还带着用于疟疾防护的长面巾,除了肤色和眼睛的颜色,几乎和本地人毫无二致。 许蝉不知道李闵有没有认出她,但他停留在自己旁边的时间却比别人长了好几秒,甚至留在自己眼前的脚印也比别人深了几分。 她特别想上前说话,心里的恐惧,不安,害怕……还有他乡重逢而迸发出来的思念,足以让她一时间放下了所有的面子和顾虑不顾一切地深拥而上。 可是此时,许蝉却挪不动步。 因为她知道此刻此刻,在李闵心里有人远比她更加重要,也应该重要。 她为他感到高兴,只因他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理想。 可以披荆斩棘,极致热爱,永远忠诚。 因此,她愿意守护他,以他为信仰。 药包发放完毕之后,救援队立刻发动所有的灾民在靠近驻地的热带雨林周围挖掘沟壑。 沿海的水流灌入,很快就形成了一条褐色的隔离带,在村长的带领下所有灾民都自发地拿着手里的药包投入水中,人工造出了一条可以将虫群暂时隔断在了对面的药物“城墙”。 “能抵挡多久?”救援队里有人出声。 李闵看向灾民群中,定了定神道:“撑到有人发现我们。” 然而,病情的蔓延比所有人想象的还要快,先是救援队里有医生疑似感染本地病,紧接着灾民里也出现了疟疾的症状。 许蝉得知那位女医生突然垂危的时候,整个人都懵在原地,明明前几天他们还在一起画图,她还送给自己荷包,怎么会突然就病危了。 她从来没有距离死亡这么近,连上次从悬崖上掉下来也没有这么害怕。 下午,她请求村长填写了护士志愿者报名,救援队那边的压力巨大,有限的医生护士资源已经完全无法满足疾病防治布控的需求。 她悄悄跟着本地的年轻人进入救援队,目光所及所有人都安安静静的,哪怕是死亡就在面前,可是每个人都专注有序。 许蝉被分配到的任务是处理无菌区的手术台,他们这一批人都经过了系统又急速的培训,但是实际操作过程中还是存在不少问题。 此时,许蝉认真地按照规范清洗临时手术台,她刚结束新一轮的工作,正活动酸痛的肩膀和脖子,就听到旁边的护士笑道:“你做的很不错,下午去无菌区帮我们队长那边吧。他那边的手术密集,很需要你这种工作高效的搭档。” 搭档? 许蝉直起腰,脸上只露出两只眼睛。 刚刚说话的好像是主管无菌区的护士长,她有些不确信地揉了下自己的耳朵,确认没有听错后,立刻去交接处存放好自己的工作用品,消毒之后赶回附近的护士志愿者帐篷吃饭。 短短的三天时间,许蝉就凭借着强悍的语言能力和沟通能力获得了伙伴们的认可,但是很不巧的是,这段时间她一直都没有轮上李闵的手术。 无菌区工作时长最久的有两位医师,其余医生会每8个小时轮班一次,整个区域除了专业的护士,三个志愿者护士每12个小时会换班,然后轮流在手术台前工作。 许蝉每次交班都和李闵完全错过,但是她暗中计时,发现他几乎是不眠不休都守在病房里,困了就眯一会,醒了之后就去查床,然后逼迫自己休息五个小时,然后继续循环。 食物见底,水源断绝,隔离带里已经飘满了毒虫的尸体。 这天夜里,天空中罕见地出现了流星。 似乎没有人觉得这是好兆头,每个人都疲惫至极,饥饿口渴比毒虫还要可怕,盘桓在绝望者的心头。 许蝉垂着手臂靠在伙伴的后背上,看着天上的星星,目光落在再次被抢救过来的女医生的床位的方向,她头一次想许一个不切实际的愿望 ——望这世上有神灵,保佑我们所爱之人,永远健康。 “那边的中国女孩一直在偷偷看你,”发色金黄的男医生抬手捅了一下李闵,悠扬的声调散漫又乐观,一点也不像是刚刚熬完一台高难度手术的样子,“你们中国不是有句古话,叫‘人生得意须尽欢’。如果是我,就算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我也要和喜欢的女孩打……” 李闵猛地瞥向男人,紧抿的嘴唇突然松开一条缝隙,冷冷地道:“闭嘴。” 他悄悄看向人群里渐渐耷拉下去的脑袋,侧过身紧紧地攥住旁边的支架,男人发白的骨节紧绷到极致,仿佛每根骨头都在强忍着又挣扎着。他也想去抱抱他的女孩,可是他也怕,她会因此舍不得离开。 明天,一定要撑到明天。 按照以往的经验,明天就是搜救队的最后期限,如果他们还没到……也许他们就真的会死在这里。 不管她因何而来,在此希望抵达之前,他绝不能给许蝉任何留下来的念想。 因为,那是他喜欢的女孩。 他想要她,平安健康地活着,离开这里。 皇天不负有心人,许蝉被尖叫声吵醒的时候,就看到头顶轰隆隆悬着一架差不多能容纳三十几人的直升飞机。 她激动地从地上站起身,突然就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上掉了下去。 许蝉低头捡起来,是一件干净的男士外套。 “这边还能再加一个人,”从灾民区那边过来的小直升飞机上面有人喊着,许蝉下意识把目光投向了手术室的方向。 李闵突然出现:“你愣着干嘛?快过去。” 许蝉被他吼得心口一跳,她下意识就想要扯下口罩,露出脸让他看个清楚,可是李闵却不管不顾地将她提到了绳梯旁边,松开了手,“赶紧走。” 附近的灾民已经被转移离开,此时,剩下的救援队的志愿者和一些病情稍轻一点的患者已经不足十人,而这架小直升飞机仅能再带一个人走。 许蝉快速跑到昨晚和自己背靠背睡觉的女孩身边,将她推到了绳索附近,然后转身就直奔手术区的消毒帐篷。 李闵正在给一个病人处理流脓,突然就看到身侧闪过一个人影,她眼疾手快地用夹子收拾完刚刚掉在垃圾桶里的药棉和纱布,然后又快速转移到另外的手术台前,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是每一个动作里却都含着不开心。 两架直升飞机相继离开,新一轮的搜救即将开启,但谁也不知道这个轮回要多久。 夜里,仅剩的医生围在一起,他们欣慰地讨论起雨林里的药草,聊起今天救下了几个病人,有人说这次研究报告上的新发现,有人诅咒这该死的毒虫,也有想念着故乡的姑娘。 “李,你有心上人吗?” 白天的金发男医生调侃似的问,“要是没有,等我回国可以把我妹妹介绍给你。” 帐篷里黑洞洞的,垫子上时不时就会爬上来软体爬虫,有些多足的许蝉一看就害怕。 因此,一入夜她就站在帐篷外面吹风。 另一头男人们的聊天适时传了过来,她听到有人和李闵交谈,瞬间浑身紧绷地竖起了耳朵。 等了半天,李闵都没有什么动静,她有点好奇,就偷偷看过去。 这一抬眼,许蝉就发现李闵不知道时候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 她转身想钻回帐篷,却被李闵一把抓住了胳膊。 许蝉最近胳膊酸疼得厉害,被他一抓忍不住“嘶”地一声。 李闵瞬间松手,然后在许蝉弯腰掀起帐子的同时,喊道:“有蛇钻进去了。” 他面无表情,像是在生气,又像是在恳求,“今晚,待在我那里。” -完- 第52章 “医生与病人” ◎“我爱你,你爱我”◎ “我晚上不住帐篷。” “去吧, 我守着。” 李闵嘱咐完,将带着许蝉走到了帐篷面前,转身离开。 许蝉本来有点嘴硬, 可她越是强撑着眼皮,浓重的困意就像是嗅到了荤腥的鳄鱼, 紧咬着她不放。 最终,她还是在人群的注视下,妥协钻进了帐篷。 李闵的帐篷设施条件和志愿者的差不多, 唯一的区别就是他的床上药草味很重, 她掀开床垫就看到下面一层烘干了的药草, 倒感觉像才铺上去不久。 许蝉躺在床上, 干燥的被子拉到胸前, 她看着头顶摇摇晃晃的电池灯,突然就觉得疲惫感扑面而来。 李闵站在帐篷外面,等到里面的人呼吸声均匀, 才扭过头招呼金发医生进入了会议室。 “你疯了!” 金发医生听到李闵的提议, 哪怕他自己就是个狂热的赌徒,也依旧震惊异常。 “你要去参加Jx药剂的药物临床试验?李, 这次回去你就可以申请回国了!你这么做……天哪, 我完全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你简直让我无法理解。” 怎么会有人专门往险地里走? 就像他当初报志愿者,完全是遵从家人安排,可他却知道,李闵刚来志愿者队伍时候那种拼了命的狠劲, 他就是奔着自己的信仰来的。 这一点,不光是他, 也是所有队员之所以信服和钦佩他的源头。 可这次救援计划, 是李闵填报的最后一次救援。如果能顺利完成, 他就可以带着荣誉安全回国,完满地结束这次志愿者支援行动。 可现在,李闵突然就放弃了回国的机会,他不知道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你不怕你的姑娘等不到你吗?” 听到金发医生的质问,李闵蓦地一怔,但很快他就斩钉截铁道:“她能遇到比我更好的人。” 李闵垂下眼眸,眼底的坚定就像是蓬勃葳蕤的藤蔓,将他整个人都包裹武-装起来。 这这次援救行动之前,他的确在还在犹豫。 可当他在灾民区看到许蝉,所有人都跪在地上祈求庇佑,只有她站在那里,就像是被旁人跪拜的神明。 他从灾民的口中得知她的细心,从病人口中听到她的善良,看着她无差别地对待每一个狼藉一片的手术台,看着她在明明可以离开却又选择留下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在这样的姑娘面前,自己做的还远远不够。 Jx药剂是他主要参与研究的,从I到II期临床试验,所有的艰难他都看在眼里,如果他就这么半途而废,也许会有人从头开始继续研究,可是这里的人却会加倍痛苦下去。 但如果他愿意留下来,也许他们一群人的努力,就可以让药物提前问世。那么这些饱受地方病折磨的人,就可以早日恢复健康,他们会站在亲人的面前,健健康康地度过余生。 “我已经决定了,”李闵抬起眼眸,认真地恳求金发医生,“等这边的病人全部转移,我会直接前往实验室完成研究。你是个不错的伙伴,我想麻烦你帮我照顾她,让她平平安安地离开这里,回到我的国家。” 金发医生皱眉,像是极为不理解李闵这种行为。 “你想知道上次托我照顾女朋友的人,他女朋友后来成了我的什么人吗?” 李闵似乎并不在意,但嘴里的话却一点情面都不留:“你敢动她一根头发……”他话音一转,“但愿下次再见,不是在你的墓碑前面。” 半晌,金发医生失笑,无奈地耸肩道:“啊~比起冥币,我还是更喜欢现金。” 在搜救队离开后的第二天上午,救援队有位本地老医生在一处废墟救下了两个奄奄一息的年轻人,男人被砸伤了一条手臂,女人被男人护在身下,但是头部受了重伤。 “需要开颅。” 金发男医生果断开口。 他一边安排护士准备手术,一边自然而然地走到正在无菌区正在进行操作的李闵。 “我想起来了,外面那个中国姑娘就是你经常翻相册看的那个。昂,本人比照片可漂亮太多了。”他瞥了眼门外,意有所指地说:“我们也有一句俗话,叫做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是绝不会在心上人面前手术失败的。” 李闵抬眼瞥向金发医生,哑然失笑,这话算是哪门子的谚语。 “神外可是你的专业,今天我给你当一助。”金发医生抖了抖手臂上的水滴,“让给你一个机会,好好表现。” 能把偷懒说的这么冠冕堂皇,李闵也只在这人身上见过。 他头也没回地走向手术台,目光下意识朝着门口扫了一圈。 “开始吧。” 此时,许蝉正在协助护士长给年轻男人进行包扎,她捧着盘子,情不自禁地往手术室看去,却只看到一个背影。 “开颅手术一般得3-4个小时,不用担心。” 护士长亲切地解释着,她似乎已经在心里认定了许蝉和李闵的关系不一般,收拾好东西突然就开启了八卦模式,“李医生很少在工作以外分心,那天知道你要过来,他特意准备了驱虫的药草,还把被褥全都拿出来晾晒了一天。” 她笑眯眯地盯着许蝉看,“如果不是亲眼目睹,真不敢相信李医生居然会追求女孩子。” 追求?许蝉脸颊微微滚烫。 他这哪是追求,根本就不算。 她回想刚刚护士长说的话,疑惑地抬头:“你刚刚说他知道我要过来?”她愣了一下,不确信地问,“他早就知道我报名了临时志愿者?” “对呀。”护士长快速收拾药物容器,一边重新贴标签,一边说:“你还没过来他就跟我们打过来招呼,让我们照顾你。我们当时都以为你是那种娇滴滴的大小姐,没想到你这么厉害,第一天就让我们……”她思索片刻,找到了一个成语,然后用中文磕磕巴巴地说:“刮目相看。” 许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心里却不断回想起当初李闵初见她的那个眼神。 他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 她心里微微有些说不清的情绪,正觉得迷茫,突然就听到29号病床的青年轻轻呛咳了一下。 管床的老大夫快一步赶到,检查之后才松了口气,又走到别的病人面前一一询问。 许蝉查看药物的时候,目光无意中落在男人的脸上,典型的东方面孔。 她忽然想起那会老医生叹着气说,“我找到他们的时候,三个人里只活了这两个。还有一个……”他叹了口气,似乎不忍心继续说下去。 这段时间,许蝉看多了各种病患的外伤,承受能力稍微强了一点点,但看老医生的脸色,便也猜大概是常人无法承受的惨状。 “真是可怜。”护士长一边核对药物,一边摇了摇头。 她紧接着挨个查完病人的情况,重点标记了几个有些加重的,就留下许蝉自己去继续执行每日喷洒消毒药的工作。 现在手术区人手不够,除了不能上手术台,几乎每个护士都被当全能的用。 许蝉也不例外。 她除了日常琐碎的帮忙,还得和护士一起做饭,可惜她厨艺很差,做了两次之后就被安排负责照看病人。 3号床的年轻男孩脸色很憔悴,应该是正在上学,稍微懂一点英文,但许蝉多数时候跟他说话,他都只管点头不出声。 7号床的阿姨是本地人,但老人家孤苦无依,不舒服的地方总是爱瞒着忍着,导致最近病情又有点反复。 13号床的大哥是个超市售货员,精神状态很好,乐观话痨,经常拉着旁边的病人闲聊,但其实病症是最重的,好几次都差点熬不过去。 许蝉一个个地关心慰问过去,到29号床的青年,就看到他似乎有苏醒的迹象。 点滴声声落下,老医生赶过来的时候,正好他能开口说话。 “她人呢?” 他说的是中文。 许蝉见他自己满脸都是伤,但是眼底却都是对同伴的关心,她正想要出声安抚,突然就听到老医生走过来道:“正在手术。你放心,你女朋友是颅脑损伤导致的脑出血,术后好好修养会没事的。” 女朋友?青年似乎一怔。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什么,扭头看向四周,然后用英文问:“我朋友呢?和我们一起的那个年轻人?” 许蝉一直在注意青年的神情,此时听到他这么问,周围的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她想了想,蹲下身看着年轻人,用中文道:“能活下来已经很不易了。等你们痊愈,再带他一起回家吧。” 男人原本就不太好的脸色越发惨白,他捂着脸痛苦起来,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明明劝了别走这条路,为什么就是不听我的话。” 他好几天都没有进食,又刚醒十分虚弱,没一会就陷入了昏睡。 年轻女孩的手术很顺利,麻醉期一过,没多久就渐渐恢复了神志。 女孩醒过来之前,青年就苏醒了过来,他稍微吃了点东西之后,就守在她的床头默默陪伴。 此时,女孩睁开眼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目光落在病床前男人身上,犹豫了片刻,突然开口:“盛路白?” 被叫做“盛路白”的男人眼底掠过一丝诧异,但是很快,他就点点头,“是我,我是盛路白。” 女孩似乎有些头疼,她按了按太阳穴,似乎是想到了很恐怖的事情,突然就望着眼前的盛路白大声哭了起来,“盛路白你活着,我以为……”她伸手想要抱抱男人,但是手背上的针头扯得发疼,男人见状立刻递上肩膀。 他姿势扭曲地被她抱着,听她委委屈屈地说,“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等到女孩的情绪平复,年轻男人才挪开她的手,哄着她渐渐睡着,他才直起酸到疼的腰,狼狈地回到床上。 而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提到另一个人的名字。 许蝉这段时间熟能生巧,技术已经快赶上初出茅庐的专业护士,她刚给隔壁的病人换完药,扭头看到男人红着眼发呆,就悄悄给他递过去一杯热水。 当前的处境下,干净的水源已经很少了,尤其还是热水。 男人接到许蝉的水,先是一愣,紧接着连忙小心翼翼地将水杯放在旁边。 “你不喝?” “我想留着她醒过来喝。” 许蝉没有说话,将方才从老医生那里拿到的身份证护照递还给男人。 她顿了顿,故意翻开那个叫盛路白的男人的证件,轻声确认:“是你的吗?” 男人抬起的手微微有些发颤,他缩回手放在被子上擦了擦,突然一把将证件夺到怀里,好了十几秒的时候,他突然点头不已。 “是我。” “我就是盛路白。” 但从始至终,许蝉都没有看到他正视自己的眼睛。 许蝉处理完手上的事情,目光落在木制的台阶下面满地乱爬的奄奄一息的虫子身上,就拿起门口的扫帚一点一点地清扫起来。 自从隔离带的效果减弱之后,越来越多的虫子蔓延过来,有时候吃着饭,碗里都会掉进来几条。 他们有的有毒,有的无毒,但是不管怎么样,遇到之后胃口就很难再有。 就像刚刚那个男人,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他行为都让许蝉有些不舒服。 “怎么了?” 李闵换了衣服走过来,看到许蝉冷着脸扫地,忍不住问。 许蝉没有说话,李闵抬眼看到29号床上正低着头发呆的青年,了然道:“有些事情,我们并不是当事人,无需去评判善与恶。” “他根本就不是盛路白,他在欺骗那个女孩,也在骗自己。” 她只是暂时失去了记忆,又不是永远。 如果有一天女孩把所有事情都想起来了,那她怎么面对自己死去的男朋友,怎么面对眼前的曾经亲密的朋友。 能一起旅游,生死时刻都想着要保护彼此的人,一定是最好的朋友吧。 可是那个青年却要冒名顶替自己的朋友,就算他和喜欢的女孩在一起了,那能假装一辈子吗? 面对这样的欺骗和背叛……她越想越觉得难受。 “我知道他是为了那个女孩好,怕她一时间承受不住,可是……”许蝉放下手里的扫帚,和李闵擦肩而过的时候,慢慢地说:“不管是那个认错的人,还是被认错的人,得知真相的那一瞬间都会受到伤害。我只是不希望,他们像我们一样,重蹈覆辙。” 李闵伸手抓住许蝉的胳膊,隔着布料,他的手指渐渐收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对的路不一定一帆风顺,错的路也未必死路一条。” 李闵骤然松开手,沉默了两分钟那么久,他突然含着笑意,轻声道: “许蝉。” “谢谢你没有拒绝我的星星。” 隔了两年,他终于有机会当面说出这句话。 他转过身,面向许蝉:“和你重逢,我很高兴。” 下午一点钟,病房里突然有个患者疑似发病。 为避免疾病传播,整个病房都被暂时封锁,除了医护人员,其他都全部禁制进入。 许蝉原本是坐在帐篷旁边的树桩上打盹,没想到竟然睡了过来,她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头正枕在旁边李闵的肩膀上。 “你出来了?” 她的欢喜溢于言表,李闵弯起唇角回应,“虚惊一场,还好没事。” 她笑着点头,方才的尴尬也一扫而空。 许蝉感觉头顶好像有什么东西,抬起头才发现男人不知道哪里弄来的支架,在她头顶打了个小帐篷,白色的布料顶部已经从树干上掉下来一层软囊囊的虫子身体,似乎正在上方蠕动。 她打了个哆嗦,有些不敢想如果李闵没管她,那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别动。” 李闵轻声提醒,然后停下翻书的手,指了指面前圆圈以外的地方。 许蝉定睛一看,这才注意到围着一个小圆圈,界外已经围满了密密麻麻的虫子。 “哦!Fuck!”金发医生一出手术区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远远看到李闵和许蝉还坐在树底下,更是睁大了眼睛,“上帝,你们还有心情约会?”他头皮发麻地退了回去,远远都能听到他的尖叫:“我敢说我这辈子也不会再吃意大利面了!OMG的!还有这该死的搜救队是去投胎了吗?” 面对金发医生的质问,四周只有同样强势的回音回应。 “那个是什么?”许蝉指着那个用粉末围成的圈。 李闵淡淡地说:“老祖先的智慧。” 他瞄了眼不远处的金发医生,有些无奈地往后靠了靠,“可惜,就只够圈这么小。” 只能容纳两个人。 “不过,这些虫子大多都是无毒的,顶多就是恶心人而已。” 许蝉悄悄瞄了眼金发医生走开的方向,忍不住抿嘴笑道:“看样子,效果还挺不错的。” 明明是危急可怖的处境,可是两个人突然就开起了玩笑。 许蝉见李闵也跟着笑,突然侧过身,拧起眉头不悦道:“你是不是又有办法了?怎么一点儿也不着急。” “没有。”李闵答的是实话。 这次他们在这里已经耽搁了两个多月,原本供给病人的药物就尚且不够,全靠他们组织人手前往雨林临时找药材才勉强撑到现在。 如果将药物分散在防治虫灾上,那他们就相当于把病人的生命交给死神。 现在他们弹尽粮绝,剩下的几个医师又不足以面对雨林里的复杂情况,面对这些自然灾害,他们的确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好在,他和金发医生在一起两年,也算是学到了一些东西。 此时,他看着许蝉,便发挥的淋漓尽致。 “我有办法?”他故意问:“在你心里,我这么无所不能吗?” 许蝉:“……” 这人…… 什么时候脸皮这么厚了,还自恋。 她扭过头,故意不说话。 不知道是真的从心理上放弃了,还是因为有身边的人在她就觉得安心。 此时,许蝉哪怕知道身陷险境,可心底竟然出奇的平静。 她想起那次在冷库,感觉和死神触手可及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 从骨子里生出来的安定,信任他仿佛信任自己。 这样,算是爱吗? 许蝉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李闵说:“以后不要再来这种地方,”他合上书说:“不安全。” 许蝉低着头,反问他:“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 “我是医生,治病救人是我的职责。” 李闵站起来,抬眼看向道路尽头的车辆,嘴角突然挂上了一抹笑意。 他俯下身,看着许蝉眼底的乌青,突然轻声说,“现在你是病人。” 病人要听医嘱,知道了吗? 第53章 “吻” ◎“正文完结”◎ 丹达葛尔之旅就像是梦游一场, 缥缈又真实。 许蝉有时候在办公室发呆,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去过这个地方,要不是偶尔还有那边的同事常联系, 她真的会以为那只是又一场噩梦。 而这场真实的噩梦,也的确让她带来了不小的后遗症——她的强迫症面积扩大了。 有时候, 许蝉好端端地站在在树下,忽然看到一只蚊子,她都会生理不适地想到那里遍地的虫尸, 然后又突兀地焦虑起来。 但很快, 她又会联想到那个让她觉得安定的人, 心绪就会渐渐平静下来。 这一年的五月底, 蝉鸣如期而至。 “恭喜蝉蝉升职!”马宿雨大嗓子一吼, 整个[发呆]的客人都朝着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许蝉安静地托腮坐着,旁边的于皖周悄悄捅了捅马宿雨,“你低调点, 别太露富。” “距离上次升Manager才多久啊, 我们家蝉宝就又升职了!这难道不该庆祝嘛!”马宿雨凶巴巴的,对着于皖周的时候有点变本加厉的感觉, 唔……更像是暴露本性。 许蝉看着这俩活宝, 恍惚发现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 13岁,她第一次见到李闵。 15岁,她和谢时雨成了同学。 16岁,她和徐树岸针锋相对。 17岁, 她认识了学长于皖周。 20岁,她认识闺蜜马宿雨。 所有的人都在经历成长, 只有她独自在黑暗里奔波。 直到27岁的她, 再次和13岁时仰望的少年相遇, 他们之间有什么被打碎,又有什么东西变得更加坚硬,在一同奔赴理想的路上,跌跌撞撞前行。 此刻,许蝉忽然想到了第一次和李闵重逢的场景。 她记得他,他却不记得她,也不记得他们曾经的约定: [如果你在酒吧里看到不喝酒的人,那那个人就有89%的人会是我] [剩下的11%呢,看你的直觉准不准]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即使他们被幸运抛弃,可他们依旧重新相逢,再次相知,一切都回到他们所期待的原点。 许蝉突然好奇地转向于皖周,“你知道李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在酒吧调酒的?” “好像是大二吧,”于皖周摸了下脑门,非常确定地说:“就是他和谢时雨彻底断了关系之后……” 他正说着,突然“哎呦”一声,“臭驴你踩我干嘛?” 马宿雨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眼神示意了半天,于皖周才嗷嗷嗷地恍然大悟,他轻咳一声,紧接着找补,“反正就是那会,闵爷就开始疯了一样的泡吧,刚开始我们几个还以为这家伙得了情伤,结果每次去劝,他倒是好好地,把我们哥几个灌得烂醉。” 许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原来,他也一直在找自己。 他调的一手的好酒,也是那时候开始的吧。 莫名地,许蝉有点想念那杯他在Blueberry给自己专门调的,不含酒精的长岛冰茶。 如果,能再喝一杯就好了。 窗外的烟花就像是黎明前的骤雨,哗然而起。 许蝉诧异地回过头,就看到在落地窗外的烟花的衬托下,于皖周郑重其事地单膝跪在马宿雨的面前。 他手里捧着她最喜欢的洋牡丹,随着礼炮声响起,彩带缓缓落下,当着所有人的善意的欢呼和起哄大声问道:“马宿雨,和我结婚好不好?” 酒吧里的乐声突然停了,在所有人的等待中,一向大大咧咧的马宿雨突然红了眼眶,泣不成声。 于皖周坚持不懈地等待着,看不出一点点的不耐烦。 马宿雨等了他十五年,他就算等她五十年又有什么关系。 许蝉穿过人群,将于皖周提前准备好的戒指递到他的面前。 她深拥而上,在马宿雨耳畔轻声说了三个字。 马宿雨错愕地看向许蝉,她看着自己面前的戒指,看着面前的男人,心底的爱意再也忍不住地蓬勃迸发。 时间仿佛凝固,疑似永恒的等待中,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于皖周跳的老高,抱起马宿雨原地转了好几圈。 “我不喜欢做饭。” “我做。” “我讨厌洗碗。” “我洗。” “于皖周” “嗯,我在。” “我要你永远幸福。” “马宿雨。” “嗯。” “我要你,比我更幸福。” 无数鼓掌声中,小情侣真情深吻,满世界都是送给他们的祝福。 许蝉悄悄拭去眼角的湿润,走到在无人的角落,她刚拿起手机想要记录这一刻,就看到屏幕上弹出了一个特别关心的消息。 [@全世界心机最深的人:转过来。] 许蝉愣在原地没感动,她手指有些发颤,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的文字。 是真的吗? 她眨了一下眼睛, 屏幕上却突然掉下一滴眼泪。 许蝉伸手擦去,她可是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她有些看不清对话框里的字迹了。 [@全世界心机最深的人:那我过来。] 许蝉的目光在人群里逡巡,她蓦地转身,结果迎面就被男人拥入怀中。 他身上有淡淡的青柠味,混合着些许消毒水的味道,她仰头看向他,眼底的湿润突然散去,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我丑了吗?” 李闵摸了下自己的脸,白皙的脸庞上深色的眸子里全是许蝉。 许蝉摇摇头,垫着脚尖伸手拭过李闵的唇角。 她有点奇怪地“咦”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擦了口红。” “哦,”李闵似乎是有些困惑地皱了下眉头,“原来你有这种癖好。” 许蝉月牙儿似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此刻却有些不理解,“什么?” “想知道我有没有擦口红吗?” 李闵将许蝉一把抱起到桌子上,他猛地俯下身噙住她的唇瓣。 白灼灼的光旋转在他们头顶,呼吸交缠之际,他的手指抵着她的下巴,轻轻一捏,呼吸急促地问:“要不要,再尝一会?” 被压制性地撩到,李闵原以为许蝉会害羞地垂下眼,没想到对面的人却直勾勾地看了过来,伸手搂住他的脖子重新吻了回来。 她的吻比想象中霸道,像是在报复他当初自作主张和不告而别。 李闵挽住许蝉的腰,笑意深抵心间。 他心里攒了一肚子的话,想要告诉她,可此时却被她搞得心都乱了。 “李医生。” 许蝉抿着唇,眼泪汪汪地盯着李闵嘴角,她点了点自己的唇瓣,“你技术不怎么行啊,都弄伤我了。你说,你要怎么帮我疗伤?” 李闵嗓音有些低哑,“你想要什么?” “一杯,你亲自调的长岛冰茶?” 许蝉意犹未尽地弯了弯唇角,“调一辈子的那种。” 倾巢而出的贪恋,瞬间将男人拉入红尘。 他一把将许蝉抱起,仿佛身后的惊呼和质问全都是杂音。 他们掠过黑夜,奔驰过长桥,他带着她一路疾驰而上,在日出将至的时候来到了一座海边别墅。 “跑这么远,就为了看日出?” 许蝉倚在白色的栏杆上,海天交际的金线渐渐逼近,晕染得岸边的贝壳都像是浮上了流光。 李闵俯下身将双手撑在许蝉身侧,把她完完整整地圈在怀里,“日出天天都能看,我现在只想好好看看你。” “嗯?看什么?” 许蝉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李闵觉得一年不见她的演技又出色了许多。 看着许蝉这么贵人多忘事,李闵咬牙切齿地逼近,贴着她的唇瓣威胁,“当年你做了什么事情,我要加倍讨回来。” 许蝉还没反应过来,李闵就十指交叉地压了过来。 他俯下身,仿佛要将许蝉揉进肋骨里,唇齿交接时,他喃喃道:“想起来了吗?” 在被男人一把抱起的瞬间,许蝉再也不敢装傻,连声求饶。 “我错了。” 她紧紧抓住李闵的衬衫,略微松开的领口内侧是线条流畅的蓬勃身躯。 “错在哪里了?” 李闵不依不饶,像是押上了一辈子,非常将眼前的嫌犯刨根问底。 许蝉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 李闵心一软,正要放过她的时候,她突然自己递了过来,轻轻地亲了一下李闵的唇角。 “早知道你这么不经撩,我就不该亲你这里。” 她视线下滑,快到腰际的时候戛然而止,然后正视着他的眼睛说,“该把你吃干抹净,然后重新找个人嫁了,让你这辈子都求而不得。” “你这个思想,”李闵轻轻地蹭了一下她的唇,断断续续地说:“很危险。” 他说,“我不会让你得逞了。” 时间回到一年前。 李闵原本打算许蝉走后直接回实验室,没想到许蝉三言两语竟然提前套到了话,临走之前偷偷上了他的那辆车。 ——以家属的身份。 “李医生,你是不是落了什么?” 身后传来笑闹着的提醒声,李闵一回头就看到许蝉拖着行李箱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她越过人群,大大方方地挽起他的手臂,在众目睽睽之下婉转笑道:“我马上就要回国了,接下来就麻烦大家关照我男朋友啦。” 她脸不红心不跳,面不改色地说:“他这个人有点轴,要是有大家有哪里不满,欢迎随时找我。” 说着,就把自己的名片一一递给了在场的所有人。 李闵趁她还没发到男同事,立刻把人拉到怀里径直上了楼。 那天晚上,李闵在看穿许蝉故意和他对着干的心思之后,就放弃了将许蝉送回去的想法。 他关上酒店房间的门,威逼利诱似的让她老实,没想到她竟然多学了半招,故意说自己赶不上航班,要留宿在酒店。 “你让我睡你床的时候,怎么没有觉得不适合?” 许蝉躺在床上,一边玩数独游戏,一边疑惑地发问,“更何况,我现在是在酒店的床上,又不是你家的。李医生,你到底在纠结什么?” 她细巧的下巴微微一抬,“客厅有沙发,你自己过去。” 随后,卧室里的灯就关了。 一片黑暗里,李闵只看到穿着粉色真丝睡衣的许蝉在被窝里翻了个身,隐约露出光洁白皙的后颈,就像是湖心曲颈的天鹅一样。 他喉头滚动,卡在原地半晌莫名有种被人摆了一道的错觉。 睡到半夜,李闵从沙发上爬起身去了趟卫生间,他转头回到沙发,就看到被子掉在了地上。 被子,掉在地上了。 掉在地上就脏了,脏了还能用吗? 李闵拧着眉头,认真地想,肯定是不能再用了。 于是,他走到许蝉的卧室门口,伸手敲了一下,结果还没敲实在,房门就缓缓打开了。 四边形的光块落在黑暗里,映在粉白交加的床上,他看到许蝉赤白灵巧的脚露在被子外面。 睡觉这么不老实? 李闵走上前,替许蝉盖住脚,抬起头就看到她的肩膀又露了出来。 他只好又往前提了提被子,脚又露了出来。 李闵:“……” 哦,原来是被子盖反了。 他又把许蝉的手挪到被子里,然后轻手轻脚地给她把被子掉了个个,折腾完之后,李闵都快要忘记自己进屋只是为了借一床被子。 可是此时,许蝉似乎已经睡熟了,他正犹豫要不要吵醒她的时候,女人的小手突然朝前一伸,准确地抓住了他的领带。 李闵单膝跪在床单上,呼吸微微有些沉重,随着她手里随意一带,他的西装裤跟着床单轻微一滑,下一瞬整个人就送在了许蝉的面前。 “睡吧。” 许蝉哑着嗓音,撒娇似的伸手抱住李闵的一条手臂,“别闹了,我好困。” 她力气倒是不大,使劲抽出来也不是不行。 可是…… 李闵看了眼许蝉抱着自己的位置和角度,心里盘算了一下,还是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躺在了她的身旁。 第二天一大早,许蝉醒过来的时候似乎还有点懵。 她倒打一耙:“你怎么在我床上?” 李闵想要辩解,但是一想到的确是自己闯进来了,随即又哑口无言地垂下了头。 “啊,来都来了。” 许蝉看着李闵有些松散的衬衣领口,抬手卷了一下她的领带,“要不,你再陪我睡一会?” 她慵懒地眯了眯眼,像是真的很困,给人一种无法拒绝的感觉。 李闵鬼迷心窍,真的以为许蝉只是抱着她睡会而已。 直到,她闭着眼,突然亲了他一口。 那一吻,在他的脑海里萦绕了一年,险些将他逼疯。 谁能想到,兢兢业业的李医师能提前完成研究,原因竟然是因为一个浅尝辄止的吻呢? 海风里伴着轻微的咸腥味,随着海浪一叠叠地推到脚背,淡淡的海草气息迎面而来。 许蝉走在前面,李闵跟在后面,小脚印上叠上大脚印,一路上的沟壑似乎是一个人的痕迹。 “这次回来,还走吗?” 许蝉迎着海风,裙摆纠缠在她的脚踝,勾勒出优美的弧度。 李闵眼底溢出笑意,伸手将许蝉抵到心口,心脏的律动声逐渐加速,他一字一句地说: “你在这里,我还能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