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和谁说话呢》作者:顽山六子 文案: 他想要他哭着喊疼 Original Novel - BL - 长篇 - 完结 HE - 现代 - 校园 - 灵异 因发小儿强塞安利,温烈丘认识了个前一秒还笑嘻嘻抽着烟,扭头就割了腕子的奇怪少年。 少年长得好成绩也好,却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他永远带着笑,永远不会喊疼,还他妈营养不良。 然后自己性格都还缺陷着的温烈丘冒出了一个念头,他要让他哭着喊疼。 第1章 为了惩戒,那个人就出现了。 当你对一个人有了认知,他就会见缝插针的出现在你周围。这和抓阄一样,都是玄学。 周末的下午,冗长的自习课,随着消失在窗前的人影,集体望着窗口的高二十七班一片静默。 “……” “……?” “他、他是跳下去了吧?”带着瓶底眼镜的班长最先反应过来,他小跑到讲台前顿住,颤巍巍地回头看身后的同学们。 班里依旧一片静默,班长呼啸着扑向窗口。 楼下没有残躯,向前看,那人已经跑远了。班长长舒一口气,不禁有些佩服这个从三楼跳下去还可以跑远的同学。转瞬,他又想起什么,惨叫着扑向了门口。 “老师!老师不好啦!!李负代又跑啦!跳楼逃课去啦!!” 在隔壁教室占用自习时间的班主任跑到窗前时,李负代只剩一个小黑点。 班主任并不放弃,扒着窗框探出大半个身子,“李负代!!你给我回来!!” 听见有人喊自己,那个黑点顿然停住,后转身,挥了挥手。 他这样,班主任瞬间炸了,“你个小王八蛋!!要是让我抓着我把你腿打断!谁说都没用!!没人给你撑腰!!你给我记着!!!”话喊完了,人也转弯跑了。班主任愤然地转身,“怎么不拦着他?!”这话是对着班长说的。 班长瘪着脸指窗口,“三、三楼啊老师……” 班主任叹出一口长气,一边骂着每天变着法儿逃课的人,一边回了隔壁教室。徒留高二十七班的同学静默在座位上。 那头,已经跨过防护栏的李负代翘着嘴角,他把班主任的话听的一字不差,却不影响他喜欢那个干瘦又啰嗦的班主任。 五月的天气,不冷不热,白昼不长不短,只要再下一场雨,夏天就不远了,这个季节,让他期待。 周末的下午,冗长的自习课。教学楼的四楼,有两个人靠在窗边站着。 “哟,有人跳下去了……”说话这人把头发染得花里胡哨,看起来就没个正形儿。他胳膊底下夹着颗篮球,边说边探身往外。只是辨认出那身影后他却兴奋起来,完全没有罚站时刻该有的自觉,“卧槽?!是李负代?那臭小子……” 他身旁的人背对窗户站着,风轻吹着他的短发和校服衬衫。而他手抄在裤兜里,不耐的很明显。 五月的天气,不冷不热,白昼不长不短,只要再下一场雨,夏天就不远了,温烈丘却觉得,现下是最无聊的季节。 看着李负代跑过拐角,阮令宣才砸吧着嘴转回头,“行啊那小子,诶,你说咱们从四楼跳下去怎么样?” 温烈丘盯着前方带脚印的墙,惯性的不搭话。 丧气地靠回窗边,阮令宣抬手看了看表继续絮叨,“还有一个小时五十分钟才能结束我们的煎熬……哎对了!李负代那小子!!答应我今天放学打球的啊!妈的让他跑了……” 温烈丘不认识也没听说过李负代这个人,他对阮令宣的朋友从来不感兴趣。他伸手压了压后颈,终于开了口,“可见得多烦你,为了躲你楼都跳了。” 和温烈丘呆长了,阮令宣最大的成就就是心理素质极高,语言屏蔽能力极强,这又忽略了温烈丘的话开了别的茬,“改天我得介绍你认识认识,挺奇怪一人,特好玩。” “免了。” 安利受阻,阮令宣更来了精神,“别不信啊,你别看他老逃课,江月每次考完发脾气可都是因为他!人牛着呢,逃课尖子生?”说完他自己倒笑了起来。 说到江月,也就是阮令宣的正牌女友,一长相甜美,性情暴躁的富家小姐,和两人算是半个青梅竹马。 再说温烈丘和阮令宣,这俩人,从爷爷辈起就是邻居。两家关系亲密,家世又相仿,在爸爸那辈自然而然出了场不能免俗的娃娃亲,只是十个月之后就发现这是一场乌龙啊,但是无妨,仗着娃娃亲的名义,打出生这两人就再没分开过。 侧头看了眼聒噪了十七年的人,温烈丘敷衍他,“那是厉害。” 觉得无趣了,结了话题阮令宣又抬手看了眼手表,语气带上了些埋怨,“也不知道习牧那小子怎么样了,走的倒他妈果断。” 习牧,不务正业三无药的另一人。要不是前几天他什么话都没留,卷铺盖跑英国去了,现在就该在他们身边一起罚站了。 温烈丘靠上窗户,裤兜里是空的,他胡乱向后拢了拢刘海,没说话。 阮令宣压低声音,“你说……和那自杀的人有关系吗,以前没少见他欺负人家……他会不会……” 温烈丘瞄了他一眼又看回对面的墙,板了脸。 见他这表情阮令宣立马憋了嘴,静了一会儿,他又肘了肘身边的人,“跳不跳吧你!” 后来,效仿李负代的计划还是失败了,阮令宣刚爬上窗框,温烈丘就看着他被巡逻主任打了下来。两人继续迎着夕阳罚站,走廊静的出奇。 窗外有麻雀在嚎,温烈丘突然觉得有点儿乏。 高二的生活,该是紧张忙碌的。对于他,还有阮令宣,却都是另一番模样。在这个学校,老师最知道对他们这种二世祖该用什么态度,该何种程度的放纵。 从本质上来讲,温烈丘是个淡漠又消极的人,拥有的太多,在意的东西就会太少。而他愿意承认,他烂透了。或许因为不屑也或许因为畏惧,没有人会主动接近他。他还觉得,努力比无聊本身更无聊,努力是他不需要。所以,在第十七个春夏交替之际,他的生活都还是只有寥寥的朋友和倒数的成绩。 后来,他会想,是不是有哪个空闲的芝麻小仙儿挑了个凡间剧场,恰巧就看见了他,为了惩戒。 然后,那个人就出现了。 咸鱼抱拳:——) 第2章 谁也没料到,带着夏天的雨来的这么快。 然而这个雨天,李负代在门外站了一个早自习。也是这个早自习,他独自想了想,并得出了结论,不逃课就得旷工,不旷工就要逃课,实在没辙,权衡再三,他想着班主任稀少的发,决定换份再晚些的兼职。 就这样,已经持续很久第六节 课下课就开溜的李负代,顶着众同学的目光,上完了一整天的课。 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天,直到放学了也没有停下的意思。一楼的走廊,徘徊着许多没伞的学生,在沉闷的天气里打闹嬉笑,拖延着时间。 温烈丘和阮令宣穿梭在人群中往外走。教学楼出口的立柱旁,靠了个高挑消瘦的身影。本还埋怨天气的阮令宣看见那身影后,突然就蹿了出去,毫不客气地揽上了那人的脖子。 温烈丘站在后面看那人,他眼睛不算大,带着些懒散的样子,笑起来弯出弧度,露一口白牙和一个深深的酒窝。就着雨幕,他觉得这个人快要瘦成一片纸了。这个场景,也是温烈丘对李负代的第一印象。 “你小子让我抓着了啊!等谁呢?” 李负代被阮令宣勾着脖子,脸上带笑,开口的声音黯哑的像个老头,“等雨停呢。” “对了!”阮令宣扭头又一把勾过身后的温烈丘,也不顾他因被自己箍着而臭了的脸,“我发小儿,温烈丘,是不是特帅,早就想让你俩认识认识了!” “久仰。”李负代冲温烈丘眨眼,“他老提你。” 温烈丘扯开阮令宣,对和自己几乎齐平的人点点头。 “说你帅你还真酷上了啊。”阮令宣对温烈丘的冷淡反应有点儿不满,撞了撞他的肩后从包里翻出自己的伞递给了李负代,“他这人就这样,长得帅就是可以拽哈哈哈……快拿着啊,我的伞也可帅了!” “得了吧。”李负代倒是不在意温烈丘的臭脸,他回头张望着外面,“都快停了。” 于是,阮令宣嘴里可帅的伞,在这个雨天没有施展任何技能,就又被扔回了包里。 阮令宣似乎真的很喜欢李负代,直拉着那人扯东扯西,要不是碍于温烈丘还在场,估计真会和他聊天到雨停。再次和李负代约下打球的时间后,阮令宣才继续跟着温烈丘往外走。 结果,两人刚出了校门,阮令宣又突然扯着温烈丘的领子换了个方向,“卧槽卧槽!快看快看!牛逼啊,还真让咱们撞上了。” 离两人不远处,停着辆黑色轿车,价值不菲。而车顶,放了个水瓶,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阮令宣对那车起了极大的兴趣,他勾着温烈丘,“你说这些人都他妈想什么呢?咱们可是未成年啊,也不怕犯法?……啧啧。”说着他挑了挑眉,再开口就带上了八卦的语调,“你听说了没,最近咱们学校那包养事件……主角好像是个男生,金主还特牛逼,吓得我一天都没上好课呢!大家现在都这么放得开了吗?” 温烈丘实在烦了,“跟你有关系吗。” “是没什么关系……”阮令宣砸吧砸吧嘴,冒出坏笑,“我去拿那个水瓶怎么样,我体验一下,见状不好你就救我,干不干?” “去吧。” 听他那语气阮令宣终是消停了,他捂上屁股摇了摇头,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刺激不能乱找,我不能对不起我们小月月。”说话间他回头瞅了瞅,发现,李负代依旧矗在柱子旁边,拎着书包看细小的雨幕,“那小子,到底干吗呢……” 温烈丘也朝那个方向看过去,发现那人就只是看着雨幕,看得挺专注,还带点儿探究。至此,他都没把李负代这个人特意记住。 直到几天后的午休,他再次遇到了他。 午休时间的教学楼鲜少有人走动。温烈丘在四楼到三楼的转角见到李负代的时候,他对面还站了一个人。 江月背对着温烈丘,飞快地塞给李负代一个白色信封。 李负代比江月先注意到温烈丘,他脸上一直带着笑,扫过温烈丘后目光又转回江月脸上。安静的走廊,故意压低的谈论也会被听清,“要差多少?” “……别太明显,你看着办。”江月的声音很小,其中夹杂的情绪却复杂。 李负代点了头,江月也没有任何停留,转身便撞上了温烈丘。 江月先是一惊,接着明显无措起来。 温烈丘什么都没说,不管他们是在干什么,他都不好奇,只是在和江月并排下楼时他下意识地侧头看了李负代。 那人捏着信封靠上了窗口,垂头卸了笑意。这是温烈丘第一次见他不笑的样子,像个失神又孤独的局外人。 随后,期中考试如期而至,长久以来,江月头一次没在考试后闹脾气,如愿得了第一。阮令宣直叹年少不懂得持之以恒,不知道那李负代怎么就掉榜了呢。最后还捎带夸奖了叶朗,始终如一,不争不抢,永远第三。 叶朗是谁,温烈丘不知道。至于阮令宣觉得李负代哪里好玩,他也懒得知道。但他有些不屑,因为他几乎当即就明白了李负代为什么会落榜。 第3章 “能再给我根儿烟吗。” 李负代不再逃课,却开始了迟到。这点凑巧和温烈丘达成了一致。 温烈丘在学校对面的路上看到李负代的时候,离早自习结束还有五分钟。那人把校服穿得皱皱巴巴,和他隔了一条马路,走得不慌不忙。 等站上斑马线的时候,他发现李负代身边多了一辆黑色轿车,贴着马路牙子缓慢地跟着他。但那人似乎没有停下也没有上车的打算,他走出一段距离后又折回,车便跟着他向后退。 像在有意耍着那辆车玩儿,几个来回后,李负代猛然换了方向,他跑得飞快,翻过围墙跳进了学校。 温烈丘看着李负代和那辆停滞的黑色轿车,错过了绿灯。脑中冒出的是阮令宣写满八卦的脸。 晚上回了家,温烈丘发现玄关多了一双鞋。他平时大都自己生活,鲜少觉得不自在的时间,就是他爸在家的时间。 “我回来了。”沉着脸站到了沙发边时,男人正在看一份报纸,版头是本市一青少年从高层公寓坠楼的新闻。温烈丘从新闻上转开目光,皱眉站着等几秒种后,等来了一声嗯。 上楼换了衣服,没再打招呼,他就出了门。只是出了门他才意识到没什么地方去。今天江月会给阮令宣补永远补不上的功课,他不当电灯泡。 天色渐渐发黑,他不自觉走上了去学校的路,学校后面有条小巷子,老旧的路灯只剩几盏还亮着,昏黄的光衬得破旧的灰墙张牙舞爪。 他在小巷中的杂货店前停下,买了包烟出来,在门旁边蹲下点了一根儿。一根儿烟的时间过去,半个人都没经过。小商店的老板娘正看着时下热播的电视剧,声音大到里外共享。 就算没地儿去,他也不愿意在家多呆一秒,和他爸的关系变僵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他也记不清,大概就在他妈扔了他们爷俩跑了的时间段,他倒从来没怪过他妈,要他,他也跑。而且跑得比他妈还早。 又点了根儿烟,他透过飘渺的烟雾看了表,时间不一般的慢。逼近夏日的夜,抬头能看到围绕路灯乱转的飞虫,今晚的夜旷静得异常。 如果没有那声急戾的刹车声响起。 刹车声之后是物体碰撞的声音,带着闷响,离温烈丘很近,或许就在两盏路灯之间的黑暗处。他蹲着没动,狠嘬了一口烟。 大概过了十几秒,引擎声又起,渐渐的,行驶的声音就隐在了黑夜里。 角落里,传来一声在这时格外清晰的骂声。 是温烈丘听过的一副老烟嗓。 黑暗中凹进去的那块墙底,李负代垂着头坐在地上,腿边一滩血迹。听见身前的声响,他抬起头。黑暗中,有人手中的火星被抬高稍过停顿后又被放下,然后隐隐的烟雾被吐出来。 辨认出来人,李负代冒出一味的笑,“嗨,这么巧,又见面啦。” 等烟雾吐完,温烈丘才微微挑眉看他,“报警?还是救护车?” 李负代没说话,他垂头试着起身,疼得摔回墙角后又低低骂了一句。 走近些后温烈丘蹲在李负代面前,他将烟按灭在石砖上,听不出任何关心,“看见车牌号了?” 李负代盯着温烈丘,没了笑的眼带着点儿戒备,顿了一会儿他低头撸起被血染透的裤管。他小腿上节的骨头已经变形,一条大口子翻露在周围,看着着实吓人。再抬头时李负代又带上了笑,“我这是碰瓷儿未遂。” “救护车?”温烈丘歪头摸着眉骨,没点儿起伏。 也许感觉到温烈丘莫名的戾气,李负代搓了搓鼻底扯开话题,“给我根儿烟?” 温烈丘把烟扔给他。 李负代慢吞吞地点起一根儿烟。应该是着实的疼,他侧头看向幽深的巷子,冷汗顺着消瘦的侧脸直滑落至外露的锁骨,然后他发狠地咬了下唇。 温烈丘又问,“你自己去?” 李负代失笑,“你什么人呐,我可断腿了啊。” 温烈丘点头,瞄了一眼他的酒窝转开目光,摸出手机。 “诶诶诶不用,麻烦送我回个家,就十分钟的路。” 地上的血快要蔓延到温烈丘脚下,顿了顿,他上前扶起了李负代。 立起来的一瞬间就疼皱了脸,李负代却还是不安静,“没想到第一次单独相处的境况这么这么的……啧。”搭上温烈丘的肩,他顺手把烟塞回他兜里,“阮令宣把你夸的那叫一个可爱。” 盲目夸奖大概是阮令宣的一个优点。 前面的路越来越细碎,路灯一个连着一个的坏掉,看的出李负代快要脱力,温烈丘也不耐起来。两人寂静了十分钟的路程,又穿过一条狭窄的小路后,李负代带着温烈丘转弯进了低矮的门洞。 李负代的住处,唯一值得提的是离学校的距离,进了门洞,一栋老旧的环形的居民楼显露在面前。矮楼有四层高,电缆交错杂乱,两边立着锈迹斑斑的折角楼梯。这个时间整栋楼都安静下来,只几户人家透着昏黄的光。 温烈丘扶着李负代走到就近的楼梯口,他还没开口李负代倒是勾着嘴角抢了话,“我可以,我自己可以。”说完他单腿跳上第一格台阶,接着摔在第二格,声响很大,带着楼梯都震动。趴在楼梯上转回头,他舔了舔下唇冲温烈丘笑着挑眉,苍白又无力,“我可以,我自己可以。” 温烈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两人气氛诡异地对视几秒,温烈丘上前拉起又摔出血的李负代,“背还是抱?”到现在为止,他没有扔了这人不管的原因,都是碍于阮令宣。 李负代靠在扶手上大喘气,还是不少笑。 温烈丘确实不知道这人总在笑什么。最后他把李负代扛在肩上,扶着他的腰上了楼。 扛着李负代走到他指引的门前,门上色彩斑斓的挺花哨,最显眼的是歪歪扭扭的画着一个很大的笑脸。 “没锁,推门就行。” 看了眼李负代费力想抬起来的后脑勺,温烈丘推门而入。李负代的住处不算大,挺整洁。窗台角上,还蹲了一直通身全黑的猫。 “把我放那就行了。” 温烈丘四周看了看,确实也没个让他落脚的地方,刚把李负代放到床上,血就染红了一大片床单。蜷缩着的猫躬着身子往他们这边靠了过来。 “家里没人?” 坐在床上的人轻轻嗯了一声,笑着抬头对上温烈丘的眼睛,“本来有的……我给忘了,谢啦。” 听起来像是在送客了。温烈丘点点头转身,目光最先落在身后的桌子,上面放着个信封,目光再移一些,是张合照,让温烈丘狠狠一怔。 出了门,他漫不经心地问出口,“不去医院?” 李负代摩挲着右手的食指,又不自觉的搓了搓鼻底,笑道:“能再给我根儿烟吗。” 温烈丘又把烟扔过去,当下觉得用没心没肺形容这人都不够。 顿了顿,李负代抬头,“明天能来我家吗。” 不明所以,温烈丘抬眼看他,“什么?” “可以明天再见一次吗。”李负代咯咯的笑,“这样我就帮你保密哟。” 手指不自觉的抚上眉骨,温烈丘微微侧头又盯向李负代。那人坐在被血染红的床上,怀里窝了那只黑猫,脸上全是得逞,看起来一肚子坏水。 “你是同性恋,你喜欢阮令宣的,对吧。”李负代又说。 温烈丘没再说话,他关了门,最后看到的是李负代低头点烟的样子。 这里像个天堂诶嘿嘿嘿嘿嘿嘿:) 第4章 “我的猫,你收养它吧。” 温烈丘第二天到李负代住处的时候,天边还剩点儿夕阳。 还没上楼,他就碰上了李负代。那人姿势怪异地蹲在台阶上,手里握着把刷子,身旁是一桶水,正刷洗着昨天留下血迹的地方。 感觉到有人在身后,李负代回头笑出牙,“等我一下。” 等收拾干净,他拎着桶起身,跳着上了楼。 一走一停地跟在后面,直到进了他的房间,温烈丘才正眼看了那人。李负代穿着宽大的t恤和短裤,而他断腿上突出的骨头,似乎回了原位,有伤口的地方贴着一排创可贴,青紫色的淤血遍布小腿,看着像根腐烂的茄子。 往断腿上贴创可贴的,李负代是温烈丘见过的第一个,他靠在桌边,“你自己把骨头压回去了?” 李负代分着腿坐在地上,腿间是一副儿童拼图上,他似乎专注于此,并没答话。夕阳顺着窗户透进来,映出他脸上的暖绒,面部的线条也漂亮的无可挑剔。 温烈丘看着他的消瘦的侧脸,要不是感觉先于视觉,大概他也会被这人清冷的长相所诱导。他觉得李负代长得好看是真的,不招人喜欢也是真的。而且看着安静了的李负代,他却显得有些局促。再次扫过那张合照后,他的眸色更沉了一些。 突然,沉寂被打破,门外响起声音,像是有什么在门上划着。声响持续了几秒,门被推开,一个小男孩握着根蜡笔走了进来。 小男孩叫着哥哥进门,好奇地看了看温烈丘后坐到了李负代身边,开口奶声奶气,“哥哥你腿还疼吗……哇,真的长回去了!” “你又在我门上画什么了?”李负代勾着嘴角一笑。 小男孩晃晃蜡笔,“止疼药!!” 李负代轻笑着把还没拼完的拼图推到了他面前,“你自己拿回去拼,太难了。”说着他靠向了床角,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小男孩端着拼图有点儿委屈,顿了顿,“妈妈让我叫你下去吃饭。” 李负代扶着床边的沙发椅起身,跳着靠去了桌子,和温烈丘隔了半个人的距离,然后冲小男孩招了招手。 小男孩立马凑到他身边,眼睛望着他,“走吧!” “今天不去啦。”李负代不着痕迹的抿了嘴,随后笑出来,他扯了扯男孩的包子腮,“我不在你也不许挑食啊!” 男孩乖巧地点头,抱着拼图出了门。温烈丘也看着他,发现他裤兜而里不知何时塞进了那个昨天在桌子上的信封。 门被关上后再次传来声响,估计是又被补了几片止痛药。 房间里又剩他们两人,李负代垂着头,看不见表情,“你比预计的早了点儿,你逃课了?” “有话就说。”温烈丘别开眼从狭小的窗户看出去。 李负代又笑出来,跳了两步坐去了沙发椅,他蜷缩起能动的那条腿把自己缩起来后才开口,“我的猫,你收养它吧。” “好。” 李负代微微扬了下巴,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温烈丘说了一个名字,“李鹤……” 李鹤,就是那个自杀被登报的学生。只凭合照,他不能确定李鹤和李负代是什么关系。 目光缓慢地转向了桌上的合照,李负代轻叹一声,趴在了蜷着的腿上。他沉默了好久才反应,声音更沙哑了一些,“……那个习牧出国了对吧。李鹤的死跟他没关系,放心吧。”说着说着他嗤笑了一声,“看来习牧什么都没跟你们说啊……” “说什么。” 李负代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脸依旧贴在膝盖上,“无所谓了吧。” “李鹤他……” “我说了,和他没有关系。”李负代猛然打断他,一字一顿。 他的语气,让温烈丘想说的话说不出来。 “你来都来了,就帮个忙嘛。”李负代不停摩挲着右手的食指,又恢复了那派不着调的语调,“什么都别问,就是不想养了,养不起了,要始乱终弃了。” “那还把装钱的信封往别人兜儿里塞。”现在温烈丘只觉得乏味又烦躁。 李负代嘴角微动,摸过一根儿烟,没说话了。 温烈丘听到了大概想听到的答案,他本可以一走了之,但却鬼使神差地把猫塞进了猫箱里。他再看那人时他已经抬起了头,盯着自己的猫十分迷惘。 然后,温烈丘听见李负代问道。 “你觉得我,是个好人吗。” 温烈丘抬眼冷冷的看李负代,“从抛弃宠物来看?” 又静默了一会儿,李负代手放在脸边比划着,“你和阮令宣说我转学了吧?”说着他猛地嘬了一口烟,轻笑出声,“算了,还是什么都别说了吧。” 不知怎么的,温烈丘虽不了解李负代,却能感觉出现在的李负代不太正常。 看温烈丘站着不说话,李负代自己肯定着自己,“对,还是什么都别说了吧。” “你嗑/药了?” 李负代拧着眉毛笑了,倒是显露出了酒窝,“那也得有钱啊。”顿了顿,他飞快的又看了看他的猫,然后偏开目光,“不送了。” “腿呢。” 李负代缓慢地眨了眨眼,将烟头扔到了地上,“管的着吗。”接下来他的目光一直压在地板上。黑猫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叫得愈发凄惨,但他不再看,就只是懒散地蜷在沙发椅上。 温烈丘转身带着黑猫离开了。 第5章 别走。 温烈丘走了。 李负代窝在沙发椅上没动,他又摸出一根烟,点燃它却用了半分钟,吐出一口烟雾后才控制住微抖的手。 他左手插进发间乱挠了一通,又狠吸一口,喉咙便一阵干疼。强忍住咳意把烟灭在桌角,他歪头看向桌上的照片。 房间里太安静,楼下院子里孩子们嬉笑的声音就递减着传上来。他吸了口气站起身,使不上劲儿的断腿轻松绊倒了他,跌在地上却让他笑出来。 他缓慢的,拖着腿颓然的靠向床角,抽抽鼻子伸手从床底摸出一把刀。也没什么犹豫,抬手就在腕上划了一刀。干瘦小臂上凸显的血管像是得到了释放,血液奔涌,因为用过了劲儿,还有部分溅在了身上。看着皮肉外翻的伤口,李负代皱了皱眉,确实很疼。 探起身子又摸了一根烟点上后他垂了手,血液越过手腕在地板上蔓延,逐渐的,伤口不再感觉到疼,只剩血液流出时带的一些酥麻,他的意识依旧清晰。撇了眼染血的胳膊,抬手又划了一刀。 恍惚间,他侧头看了窗外,有了些懊悔的意思,割腕太慢了,该选脖子或大动脉,都能让他畅快些。吐出的烟雾和窗外夕阳的橘光重叠在一起又散开,他轻笑出来,异常平静的等着死亡的来临。 他想,如果他失败了,唯一的原因就是李鹤。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他感觉到心脏跳的很厉害,估计着已经没有再次抬手吸烟的力气,他便松了手中的烟。眼前已经模糊不清,只一片混沌的猩红。周身越来越冷,他闭上眼睛,紧张中还夹杂着一丝兴奋。 “哥……” 血液带走力气的同时他产生了睡意,他顺从的放任,不再能控制身体的任何一条神经,整个人像被抽走骨架一样瘫软在床脚。随后,他感觉到了长时间的坠落,伴随着失重感,心里的声音说着,终于结束了。 只是在失重感全部消失之前,他听到了猫叫声,很熟悉,却没有能力辨认。 混乱的,混淆的,模糊不清的都一次性的出现在眼前,有很多人叫着他的名字,恐惧的、渴望的、温柔的。 再次睁眼,入目白花花一片。李负代分不清时间,身下的枕头和床单带着他所抵触的消毒水味道,他躺在床上呆愣了几秒,皱着脸骂出声来。 动了动手腕,果不其然的已经被包扎好。又骂了一声猛地起身,随之而来的是金属碰击的声音,他用的力气太大,不仅扯倒了输液架还挣出了手背里的针。看着手背上的血渍他脑中飞快地回忆起来,他为什么会被救?想了半天也不得结果,他用力压了压太阳穴踹开身上的被子,又气恼地发现断掉的腿也打上了石膏。 随后,他摔了枕头,砸了床头柜,蹦着下床踹凹了病房的门,却在反身准备继续破坏的时候被人踹倒在地上。 他躺在地上看门口的人,也是一副欠他800cc血的模样。 李负代瞪着温烈丘骂出来,“你他妈管什么闲事儿!谁让你救我的!操!孙子…唔操!!” 温烈丘抬脚踢在他下身,李负代便捂着裆暂时性的闭了嘴。 医护人员闻声赶来,两个小护士左架右扶才把李负代再次弄上床。她们身后站了个四五十岁的男医生,带着圆圆的金边眼镜,头发梳的整齐。他先是环视了一下,于是还是站在门口,“情绪很极端啊。” 李负代依旧没能接受自己没死成的事实,话也听不进去,只狠狠瞪着一旁的温烈丘。 医生摇了摇头,话倒是像对温烈丘说的,“年轻就是有资本啊,情绪稳定一下家属去财务处报个修。要是不能稳定就去心理科挂个号了。” 李负代正瞄着时机回踹温烈丘,结果那医生转身又回来了,“对了,提醒你一下,年纪轻轻的快把烟戒了,这样下去嗓子可熬不住。” 医护人员离开,病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个。 温烈丘先开口,“你的猫中途跑回去了,以后记得买个结实的包。” “你看起来也不像多管闲事儿的人啊。”李负代有点儿咬牙切齿的,完全没有对重拾生命的欣喜和悔悟。 温烈丘看李负代,有些话他不知道需不需要问。而且他发现,说完这话那人的表情突然变了,他变得很惊恐,死死地盯着病房门口,本就毫无血色的脸更是铁青。 他的方向并不是朝着自己,温烈丘回头,不知何时门口已经站了个男人。他西装革履,面容端正,只是站在那里,就能感觉到他非同常人的气度。男人的年纪不上不下,温烈丘推断不出两人的关系。只是莫名的,觉得他有些眼熟。 而且,他没替李负代通知任何人。 “谢谢。”男人来到床前,对着温烈丘的表情算不上笑,“麻烦你了。” 温烈丘看了男人一眼又去看李负代,抬脚转身。 “温烈丘!”李负代突然出声,干涩的嗓音发颤,“别走……” 已经走到门口的温烈丘回头,李负代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正定定地看着他。 男人背对着他出声,“不要再让别人为难了,听话。” 温烈丘最终还是没有停下,径直出了住院楼。而在病院前的停车场,他看到了一辆黑色轿车,从车牌号来看,是跟着李负代的那辆。 我好喜欢废文啊!!!神仙界面!!! 第6章 那人校服照样穿的皱皱巴巴,脸上又带了莫名的伤。 出乎温烈丘意料的是,李负代第二天就回校了。 早自习的时间,例行迟到的温烈丘站在窗口例行罚站。这两天气温上升的很快,他开了窗,胳膊搭在窗框上看着外面。听着身后教室里背着单词的哄乱声响,他隐约看见一个人影拄着拐杖一走一停的靠近教学楼。 那人校服照样穿的皱皱巴巴,脸上又带了莫名的伤。 楼下,李负代拄着拐杖走得缓慢,没走几步,一个不留神拐杖就卡进了砖石缝隙,失了支撑他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感觉到人影后抬眼,楼上窗前是看戏般的温烈丘。 都顾不上疼,李负代冲窗口的人比了中指又狠狠一瞪。但奈何跪着比中指搬不回颜面,他顺了顺气,费力地站了起来。 等他爬上二楼的转角时,温烈丘已经靠在了三楼等他。和那人隔着十三个台阶,李负代停下了,面色不善。 距离近了,温烈丘才看清李负代再次受到的创伤。他的左眼被纱布包住,遮盖不住的地方透着淤青,本来挺秀的鼻梁上贴着两块胶布,虽然挺惨烈,但包扎手法实在滑稽。他盯着李负代的脸看了一会儿,“被谁?” “掉井盖了,管的着吗。”李负代别开脑袋,嗤笑出声。 这模样哪儿像救了他,根本是结了仇。温烈丘已经觉得不耐,却还是问了他昨天没来得及问出口的,“你缺钱?” 李负代开始靠着拐杖移动,看都不看他。 温烈丘继续,“所以自杀?” 上完十三个台阶李负代用了很久,几乎磨光温烈丘所有的耐心。直到登完最后一个台阶他才开口,他看着温烈丘,眼中是轻蔑,“可不是吗。所以,求你了,以后别再耽误别人的事儿了行吗?” 温烈丘看了他一阵,转身径直上了楼,难掩阴郁神色。 中午下课,阮令宣拉着温烈丘去楼下找江月。温烈丘往十七班教室看了一眼,人群差不多散去,在最后一排的位置很显眼的趴了一个人。 阳光映照着李负代单薄的后背,江月出来后,整间教室只剩一根拐杖陪他。 午饭吃完,温烈丘和阮令宣偷溜到楼顶天台。不大的天台,聚了不少人,三三两两的靠在栏杆上偷偷抽烟,他们两人站在角落。 点了烟,温烈丘突然问了阮令宣,“你和李负代怎么认识的?” “打球啊,输了他一个礼拜的烟。”说完阮令宣笑了笑,“那小子打球还是挺狠的。” 温烈丘无意识地转起手中的打火机,“他有没有跟你提过他家里的事儿。” “……啊?怎么问起这个了?”阮令宣不解。 温烈丘摇头,吐出一口烟,看着楼下不说话了。 阮令宣靠上栏杆,“他好像一直自己住着的吧,应该没有兄弟姐妹,可能父母也挺忙的。” 在铁栏杆上灭了烟,温烈丘往楼梯走去。 阮令宣立马也踩熄了烟跟上去,“晚上,来我家住呗。” 知道他什么意思,温烈丘轻笑出来,侧头看一脸担心的人,“不至于。” 跟在后面阮令宣撇撇嘴,“我还不知道你……那今晚来我家吃啊。” 点了头,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回了教室。 等晚上放学回家后,却意外的发现他爸不在,问了阿姨才知道又出了远差。 让阿姨提前回了家,温烈丘转身去了储藏室,翻出了份一周前的报纸。 他记的没错,他会对那个出现在医院的男人有印象,是因为他在报纸上见过他。那人叫叶贺,三十出头的年纪,是本市有名的企业家和慈善家。 从他爸那天手持的和这份报纸中,温烈丘猜想到了一些事情。叶贺在教育事业上投入的数字庞大,他收养及资助的孤儿不在少数,到了年纪的大部分送到了他们学校就读。作为孤儿的李鹤,也是其中一员。 温烈丘之所以会对李鹤有印象全是因为习牧。李鹤是个十分清秀的男孩,长得不高且瘦弱,经常被人欺负,最恶劣的当属习牧。天生纨绔子弟的习牧,把李鹤整的见他就躲,虽不屑习牧的行为,温烈丘却也从未出手阻止过。这样过了一段儿时间后李鹤就不知去向了,然后再次出现,就是在报纸上了。 而温烈丘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学校花坛的角落。 收好报纸出门天已经黑了。吃了饭后温烈丘在阮令宣的书桌前坐着,不知道为什么,李鹤的事儿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诶,你捡的猫吃饭了没?” 温烈丘没告诉阮令宣猫的来处,李负代的猫自从进了他家的门,半口东西都没吃过,整天窝在窗台角上,像只假猫。 一边打着游戏,阮令宣还不忘揣测,“是不是被什么吓着了啊?” 要真说吓着,也只能是躺在血堆里的李负代。温烈丘按了按后脖子,李负代的事儿,他也什么都没说。 “你啊,养活自己都困难,我看还是趁早送人的好。”再次死在游戏上,阮令宣躺倒在床上吐出一口气,抓着本来就乱的一头毛感慨起来,“再过一个多月就是暑假,再开学咱们就他妈高三啦!……我们相处的时间也是所剩无几了。” 瞅了一眼在旁边唉声叹气的人,温烈丘没说话。 阮令宣猛地坐起来,张牙舞爪的,“习牧就不指望了,你一走连个陪我的人都没了,还不得无聊死!” 随手翻了翻阮令宣桌前用了大半年却新得出奇的教科书,“我又没打算去。” 阮令宣一撇嘴,“你老子发话了你还有拒绝的机会吗,把你往你妈那一塞,他得轻松多少。” 温烈丘不易察觉地皱皱眉,手指在桌上点了几下,“习牧他,有没有跟你提过李鹤什么。” “李鹤……?怎么又提起他了。” “随便问问。”温烈丘垂着眼。 阮令宣摸着下巴想了想,“也没什么吧……李鹤出事儿的前段儿时间,你也知道吧,那小子整天魂不守舍的。” 陷入沉思,温烈丘没再说话。 晒会儿太阳能干一天活,一条评论干两天!!:D 第7章 初夏夜间的风还带些凉意。 初夏夜间的风还带些凉意。李负代猛地惊醒,周围一片昏暗,他习惯性地伸出手,理所应当的没有摸到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听觉慢了一步苏醒,旁边杂货店里传出的电视剧声响让他想起自己在哪里。他从破旧的木椅上起身,压了压酸痛的脖子,没了动作,又冒出来一阵迷茫。 呆愣了一会儿,他眨眨眼,从裤兜里掏出一叠钱。零零整整加起来正好200块钱,是他的全部家当。他这幅样子,继续兼职是不可能了。 死难,活着更难。 扶着长椅起身,陪了他一天的拐杖也不知道丢在了哪儿。进了商店,出来后他手里多了两包烟。靠着椅背点了烟,不是他抽过的牌子,有点儿冲,喉咙发霉了一样的难受。 地上落了十几根烟蒂后,他面前站了两个男人,二十岁出头,面目凶狠,开口也是。 “你是李负代?” 扔了手中的烟蒂,李负代摇头,轻笑着耸肩,“不是啊。” 毫无预兆的,右脸接了狠狠的一拳,李负代倒向一边,口腔溢出腥腻的味道,正过身体的他依旧带着笑,“没吃饭?我请啊。” 对面的人轻易被惹恼,那人扯着衣领拽起他,响亮的两个巴掌后又将他摔到地上。接下来的,是数不清的拳脚。李负代甚至感觉到有一下击中了心脏,被他嘲讽了的人每一下都下了死劲儿,他蜷在地上,没有间隙呼吸,也没有间隙吐气。 在李负代感觉自己被打成一滩泥后男人被同伙拉开。开口的人冷静很多,“他没让我们打死他。” 李负代闭上眼,顺了口气,“怂。” 男人这一脚把李负代踢出去些距离,想再上前补几脚时再次被同伴拉住。那人走近后蹲下,看着李负代,“我们带个话,早点儿回家,就少吃些苦头,你自己看着办。” 李负代笑出声,牵动着全身都疼,“这是让我看着办?” 那两人都没再说话,扔下李负代消失在了巷尾。在地上躺了半个小时,也没有个人经过,但来人后,李负代觉得还不如继续躺在地上。 其实恍惚间他最先看到的东西是他的黑猫。然后他听到了那个冷傲的声音,和那张事不关己的脸。 “我不是有意,撞见。” 李负代像是刚从尸堆中爬出来一般,血水混着冷汗染了大半张脸,他想撑着起来,右胳膊却不听使唤,换了只胳膊勉强起身,他看着拎着自己猫的温烈丘,一时无语。 这次温烈丘人性了一些,只是依旧居高临下的,“救护车还是送你回家?”看得出李负代的抵触,他心中难免不悦,却还是站着没动。 阴沉了一会儿,李负代瘪着嘴笑出来,冲温烈丘招了招手。 架起李负代,温烈丘瞅了一眼他的右胳膊,“也断了?” 李负代垂着眼脸,干干地吐出两个字,“脱臼。” 温烈丘费了好大的事儿才把李负代弄回家。进了门李负代就坐去了地上,好像真的不在意自己的伤势。 看着他放出黑猫,温烈丘开口,“吃饭了吗。”显然不适应这样的对话方式,他脸上的表情不太自在。 李负代摸着猫头都不抬,听起来倒和善,“我都这样了就不送你了,路上小心。” 不用抬头也知道温烈丘的脸又冷了回去,李负代本以人就会这样离开,谁知那人却不声不响地进了里屋。 又不声不响的,温烈丘出了李负代的屋子。估计着这次人应该是走了,李负代扶着桌子站起身,全身每个细胞都觉得疼,他几乎不敢呼吸,刚拉开抽屉,余光中却冒出些光亮来。 门外一片漆黑,而远处夹在两栋矮楼中间的公用厨房亮了一盏低瓦灯泡,温烈丘站在灯光下侧对着他,周身被隐隐的暖光映着。 李负代看着他挪着出了门,趴靠在栏杆上。 温烈丘的校服穿的整齐干净,虽然板着张脸,却站在和他格格不入的脏乱的公用厨房忙活。这种情形,李负代觉得,实在好笑。 温烈丘端着冒气的面上来时,李负代还趴在栏杆上。他下巴朝面一挑,“你里面放什么了。” 温烈丘不说话,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神色让人琢磨不透。 李负代单手接了过来。其实他端着面碗有点儿头疼,他不信温烈丘只是来还宠物,却也想不通他能有什么意图。而且他一点儿饿意都没有,浑身除了疼就是晕。虽然满脸都是伤,但他还是一副从容模样,笑出的弧度也毫不含糊,“谢谢你的面,不过我真没什么兴趣交朋友。” 言外之意就是又让温烈丘滚蛋了,温烈丘盯着李负代,伸手朝他的脸,在碰到眼上的纱布后被李负代躲开,换来狠瞪。 “被井盖打的?” 李负代看着温烈丘,慢慢眯起眼睛。 温烈丘压近他,口吻带着探究,“和叶贺有关?” 不知什么时候,面已经不再冒热气,李负代扯出个灿烂的笑,定了一会儿才开口,“你想探究李鹤的事儿是因为关心习牧,那我,可是跟你没丁点儿关系的。” 温烈丘再次抬手朝他的脸,李负代皱着眉侧了一下头不再动,纱布被扯掉,撕扯的疼痛感让他条件反射地捂住了眼睛,“操……!不能轻点儿啊!”他放下手,眼周一圈严重的淤血。 时间一点点过去,温烈丘的耐心终是崩盘,他盯着李负代,语气生冷起来,“我也不想废话,李鹤为什么自杀。” 慢慢侧头,李负代终于暴躁起来,他发狠地看着温烈丘,“你到底想干吗。” 温烈丘抚过眉骨,“我说了。” 李负代嗓音沙哑模糊,依旧是那句,“这不是你该管的。” 他这么说,温烈丘当真起了身。夜色深浓,屋内的灯光衬不出他的神色,他靠上栏杆,再次居高临下地看浑身是伤的人,“我也不想管。”顿了顿,“你不是缺钱吗?” 说完温烈丘点了根儿烟,初夏的夜晚寂静,都能听见烟卷燃烧的滋滋声。他似乎在纠结,过了一会儿才皱着眉头蹦了几个字儿,“我帮你吧。” 即使神色模糊李负代也一直看着他。帮……他太久没听过这个字眼儿了,要是温烈丘的语气里再带点儿温度,他对这个动词可是一点儿抵抗都没有,他不禁失笑,“你可得了吧。” 听出来了嘲讽,温烈丘一挑下巴,“那吃面。” 估计着这人不看着自己吃面是真不会走,李负代心里骂着,手上端着碗顺着碗沿儿喝了口汤,变温的汤水刚顺着食管往下,一阵异样的不适感就跑出来。 这时温烈丘蹲下来,打量着李负代挂彩的脸,漠然地说着不符的话,“我挺喜欢你的长相。” 他说完李负代就吐了,一口黑血全数吐在汤碗里。猛烈的咳意上来,他手上的碗打翻在地上,溅了温烈丘一身,几声急促的咳嗽后又伴着大量的血吐出来。 温烈丘一时也愣住,眼看着人又要往地上栽,急忙伸手扶住他。 李负代看起来很痛苦,即使身体蜷缩还挤出了个滚。 温烈丘不由得笑出来,这人想死,事儿就总找着他,不过也就这样,温烈丘默默的认同了阮令宣,这人是挺有意思。 第8章 短刀在血肉里的游荡,一刀划完又是一刀。 “哇哇,他醒了!怎么样,我说他今天一定会醒吧!给我钱!!” “……” 醒来的李负代听着身边的聒噪,费了一小段儿时间才明白过来自己是又进医院了。他微微侧头,牵动着腹腔一阵闷疼。 旁边床紧接着又传来声音,“按铃按铃,帮他按铃啊!” 话音刚落,一个男人走到李负代床边。男人五官俊朗,薄唇轻轻抿着,带着一股淡淡的阴郁感。按了铃男人又回到墙边靠着,抱着胳膊看临床上坐着的人。 李负代再次尝试着侧头,终于看到了旁边床的人。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年龄的男生,一头卷发,到下巴的长度,看着挺可爱,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你怎么伤成这样的,出车祸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听着他的话,李负代心里突然一抖,“有人来看我吗?” 男孩似是同情地摇了摇头,接着却嗖的下床跑到了他床上坐着,“你还是学生吧?我叫莫守,你叫什么?” 没等李负代答话,医生携着小护士就进了病房。李负代浑身是伤,医院的各个科室走了一圈,后来还是回了骨科的病房呆着。而且比较巧,查床还是上次那个金边圆眼镜的医生。 “这是又来看我了,很好,这次情绪把控的很好。” 李负代哪儿哪儿都疼,有点儿欲哭无泪的意味。 医生看了眼在病历板上记录药物的护士,“把报修电话也留给他,这孩子暴躁。”说着他又看向李负代,“营养不良,食道溃疡,脾包膜破裂,多处骨折,软组织多处挫伤,就这些。你好好在床上躺着吧。” 李负代一叹,说那么疼呢,感情肾脏都给打破了。 “脱臼的胳膊没什么事儿了,你烟戒了没?” 李负代斩钉截铁的,“戒了!” 医生啧啧两声,睿智拆穿,“等通知去做个喉镜吧。” 李负代都被医生逗乐了,操着哑的不像话的嗓子说话,“让您费心了。” 医生走了,被提溜回自己床上的莫守憋着嘴又问,“没人联系你家里人?” 李负代摸上肚子,转开目光,“啊,疼。” 莫守作势又要往李负代床上跳,被靠墙的男人拽住。 李负代这才注意到莫守吊着条胳膊,“你也出车祸啦?” “我不是,我是被人揍了!”莫守能动的那条胳膊向身后靠着墙的那个人一指,气嘟嘟的。 境况听起来还挺复杂,李负代躺着不再出声。其实现在不是躺着的时候,其一他没钱看病住院,其次他害怕上次的情况再重复一次,不过转而再想害怕也没什么用,情况肯定会重复的。 妈的,那个自以为是的傻逼。 “哇,扭得很严重诶……”正在李负代心中暗骂的时候,一颗扎眼的脑袋突然冒了出来,看着他灿烂的不行。 见了来人李负代冷笑两声,那个傻逼,不仅自以为是,还他妈话多。 阮令宣趴在床边,啧啧称奇,“你这怎么扭的啊,也太严重了吧。” 李负代斜着眼想了想,“扭井盖里了。”温烈丘怎么和阮令宣说的他不知道,但他这浑身上下跟病变一样的,扭这词儿也就能骗骗阮令宣了。 阮令宣确实好骗,哼哼两声就接受了这个说法,然后猛地抓住李负代的手腕,“你受伤烈丘为什么会知道?你俩什么时候这么要好啦?”说完眼中出现过分的怨气,“我问他他不告诉我!” 李负代忍着疼,用鼻子出气,“什么叫要好啊?” 摸摸下巴,阮令宣冲李负代挑眉,“你俩背着我干吗啦?” “……该干的都干了。”李负代叹口老气。 “嚯!你们竟然不带我!好小子你,等你好了我再也不带你打球了。”带着张生气脸,边说阮令宣边抱着胳膊在病房溜达起来,结果没走两步又凑回了床前,“饿不饿?我给你买好吃的去!” 温烈丘到医院的时候,阮令宣正站在病房外打饱嗝。 “诶诶,他让在外面等着。”扯住温烈丘,阮令宣又说,“有人在里面,应该是他哥吧……” 听他这么说,温烈丘不动了,他看着围在李负代床周的帘子,站了一会儿,拽着阮令宣走了。 病房里,床帘后面,叶贺端坐在一旁,嘴角带笑却一言不发。李负代僵硬地躺着,背后渗了一层冷汗。 不知安静了多久,叶贺理了理西装袖口起身,他温柔地看着李负代,“这下要耽误更多功课了啊。” 感受着叶贺一点点靠近自己,李负代不说话也不动,任那人抓着自己的肩膀把他翻过身,这一剧烈的动作又点燃了他全身的痛点,但他忍着,连眉都没皱一下。 “不过还是要好好休息,身体,最要紧。”叶贺嘴上说着再普通不过的话,手却慢慢掀起李负代的病号服,苍白光滑的皮肤露出,他的手指近乎情色地轻抚上他的腰侧,感受到李负代的轻颤后他似是满意地笑出声。 李负代发狠地抓着身下的床单,隐忍着那种让他生寒的抚摸,总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崩溃。 像是终于摸够了,叶贺从侧兜摸出一把短刀,这把刀身十厘米不到的刀却让李负代庆幸了些。毕竟,他知道了这人接下来要干什么。 叶贺躬下身,嘴角依旧带笑,“我在等你认错。”他嘴上说着温和的话,却由手上的刀扎进李负代的肌理。 短刀在血肉里的游荡,一刀划完又是一刀。腰上的皮肤火辣辣的疼,李负代却还是咬牙忍着不出声。 从始至终不吭声的李负代似乎让叶贺很满意,凌虐结束后,他将刀上的血迹擦在李负代的病号服上,优雅地收了短刀,又温柔地责怪,“你知道的,我总是会原谅你。” 李负代还是不说话。 叶贺将他转过来,拉开了帘子。他勾着嘴角拍了拍肩头的浮尘,出了病房。 莫守的目光一直随着叶贺,直到他消失在门口才转向了床上愣神的李负代。而那个严肃的男人依旧垂头靠在墙边。 第9章 失败了太多次,他不想再赌一把。 从吐血的那天晚上起,李负代就再没见过温烈丘,想要出院却被告知已经预交了费用。该来的也来过了,随后的医疗生活确实安生不止一点。 偶尔阮令宣会跑来看他,临床的莫守整天叽叽喳喳,只断了条胳膊却硬要赖着住院,而且非常欣赏李负代没有人陪床照顾的酷劲儿。 直到住院第八天的下午,温烈丘才不声不响地进了病房。 “你能不能推我出去走走?”李负代瘫在床上快要化了,见了他不客气地开口。 等温烈丘把人拎上轮椅出了病房,莫守一屁股坐起来,眯起眼睛装着老成,“你觉不觉的在哪儿见过这个人啊?” 总是靠在墙边的莫成规阴着脸,没理莫守。 “你倒是说句话啊!”莫守脸一皱,指着那人的鼻子喊了出来,“……你、你不愿意陪我我就回家!你以为我自己愿意在这个破医院呆着啊?我回去就告诉咱爸你把我打成这样!你怕不怕!” 莫成规看了他一眼,依旧不说话。 医院的小花园儿里,温烈丘推着李负代。天气已经很热,下午还带着闷。 李负代好久没在外面透过气,左边瞅完右边瞅,“医药费你在交?” 他的口吻听起来挺正常,没了先前的抵触和厌恶。温烈丘看他后脑勺一眼,觉得这人比先前更单薄了。 “我出院了还你啊。”李负代又砸吧砸吧嘴,“你他妈到底图什么呢?”情绪到了他猛地转身想瞪温烈丘一眼,身还没转完,就疼出了一头汗,“嘶……操……” 温烈丘推着李负代又走了几步后停了,靠在一棵树上点了根儿烟。看李负代盯着自己,又摸出一根儿让李负代叼着,给他也点上。 一根儿烟要抽完,温烈丘撇开头看着前面,喉结滚动了几下才开口,“李鹤死前,我见过他。”他说完后看见,李负代拿烟的手不受控制的有点儿抖。 “他坐在角落里哭,我经过。”温烈丘抿了抿嘴吐出烟,“他让我帮他,他说不要让别人找到他。”转过头,他看着垂头的李负代,声线不再那么平静,“我以为他口中的别人是习牧,那时候他哭得口齿不清,我没管他。” “我说呢……”沉默片刻后,李负代垂头弹走了烟头。想来在第二次出现在他家的时候温烈丘就准备说了,因被自己打断才会有后来这一顿折腾。这么想着他又笑出来,像温烈丘这样的人,之所有会一直做些与性格不符的事,其中的缘由,大概就是内疚吧。他耸耸肩,“即使你当时帮了他,你也救不了他。” 温烈丘皱着眉别开头,自从在李负代家看到了李鹤的照片之后,这件事就像一把钝锯,不重不快却不停,不留间隙地在他心上肆虐。现在,该说的话说出来了,他却觉得,那把钝锯依旧在。 李负代哑着嗓子继续笑,“别内疚,真的跟你没关系。就现在,让这事儿过去吧。” 又点了根儿烟,温烈丘又说了话,语气淡然却不容置疑,“你俩是叶贺的养子,加上你俩,寄养在他名下的孩子有23个。” 李负代没有任何动作,看着十分平静。 琢磨了一下措辞,结果温烈丘说出来的话还是直接,“他在虐待你们。” 终是扯不出笑了,李负代眼神复杂地看着温烈丘。事情这样的发展他挺意外,“你竟然去查了他?” “明面上的很简单,但其他的我没有证据。”温烈丘喉结动了动,“还有,李鹤不是自杀。” 李负代抬头,看向温烈丘的眼中全是惊愕。 “我看过了尸检报告,他身上有多处致命伤。他很有可能是死后被扔下去的。”温烈丘顿了顿,“也没有证据。” 一句话,李负代消化了很久,理清也用了很久,有点儿迟疑,他开口,“……你和我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在温烈丘没出现在李负代面前的这些日子里,他一直都在想。李鹤的“别让别人找到他。”和李负代的“别走。”,在本质上是不是一个意思。如果是的话,他是不是就又一次做错了。“是没什么用了。”熄了烟,温烈丘深长地叹气,“但我没管他是事实。我没什么意图,就是想再出现李鹤这样的人,就帮他,免得后悔。” 不得不说,温烈丘这番话,煽动性挺强。也是这番像坦露一样的对话,让李负代对温烈丘改观了许多。 随后是冗长的静默,两人一个根接一根的抽烟,倒像是对儿多年的好友,只是心里所思所想,谁都不通透。 太阳快要下山,两人抽空了那包烟。 目光在满地的烟蒂上停了一会儿,李负代轻咳了几声看向温烈丘,也是坦然,“……跟你说声谢,之前对你态度有点儿……但、我真的,不想让你掺和进来。”他脸上是温和的笑意,却控制不住睫毛的轻颤,“本来嘛,也没什么事儿的。” 也不知温烈丘脸上的表情该怎么形容,他稍作停顿,没说任何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负代一愣,笑出声来,在原地大喊,“喂!老子不能弯腰啊!我怎么回去!!” 理所当然的没有回应,李负代摩挲着右手的食指垂着头,失败了太多次,他不想再赌一把。 第10章 返回车旁的时候他还是板着脸,然后敲了副驾驶的车窗。 传说中的叶朗,在放学的球场被阮令宣截住。 阮令宣正打得激烈,一回头看见来人瞬间乐开了花儿,扔了球往他身边跑,“嘿!小眼镜,来打球啊?” 十七班的班长只是抱着一摞书经过,听见有陌生的声音似乎在叫他先是一惊。看清那人后他皱了皱鼻子试图抬高眼镜,开口一本正经还有点儿怯,“老师要我送东西过去,而、而且我不会打球…” 阮令宣三步两步跑过来,伸手帮他把眼镜推上去了些后又笑出来,“我可以教你啊,小眼镜?” “我叫叶朗!你不要乱叫行不行……”班长说着把背挺了挺,可就算把腰板挺的倍儿直还是比阮令宣矮一个头。 阮令宣眼里的笑意愈发明显,低头抵近面前的人,“我知道你叫叶朗。” 两人身后,温烈丘靠在宽台阶上坐着。球衣扔在手边。把湿透的刘海拢在脑后,看阮令宣对叶朗拉拉扯扯。 “……同学?” 温烈丘也听到了陌生的声音似乎在叫他。他身后,不知什么时候靠过来一个小巧的女生。 女生背着书包,手里拿了瓶水,“给你……”说完她咬了咬唇,微微颤抖着将水瓶递了过来,她眼神不停闪躲,等着温烈丘伸手。 没等温烈丘拒绝,便有一只手接过了瓶水,“谢啦。”略过女生的惊诧,李负代笨拙地翻过台阶坐到了温烈丘身边。他随手丢了拐杖,扭开水瓶,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瓶,才回头冲愣在原地的女生眨眨眼,“及时雨啊,脱水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女生也不知是什么情绪,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温烈丘便抿嘴跑了。 李负代把断腿压上右腿翘起二郎腿,挑眉看温烈丘,“她生气了?” 瞄了李负代一眼,温烈丘没说话。两人在花园分手的后一天,李负代就出了院,回了学校迟到又早退,说他是回来学习的谁也不信。 那头,叶朗抱着书灰溜溜地跑了,留阮令宣在原地傻笑着。看着叶朗跑远,温烈丘微眯起眼睛。 “你可以让阮令宣离他远点儿。”李负代的声音又响起,压的很低,像嗓子里塞了把草。 侧头看他一眼,温烈丘拿着球衣起了身,套上往台阶下走。 “喂喂喂!我爬过来也挺不容易啊!喂!”李负代坐在台阶上嚎着。 停在台阶上,温烈丘回了身,冷冷的问,“有事儿?” “一码归一码。”李负代晃了晃手里的医院的发票,笑着看温烈丘。 面上的表情不太好,随后温烈丘却勾起嘴角,“你有手有……”话没说完,他自己活生生地截住了。 李负代明白他什么意思,也明白他为什么不说了,他笑着摊手,看了看没一处好地儿的自己又看向温烈丘。 温烈丘阴着脸,手插进裤兜,“钱不是我付的。” 刚抬脚,身后李负代又叫住他,“喂,你不欠李鹤,更不欠我。” 回头,逆光坐着的人看不清眼睛,只看见他的嘴角因自己看他了又勾了弧度,伴着一颗酒窝。周身要散在光里。 “以后就当不认识吧。”李负代轻声又说了一句。 他说温烈丘谁都不欠,这样温烈丘更烦躁,如果没看过那份尸检报告都好,欠就欠在他看了,还记得一字儿不差,温烈丘觉得他欠,压着一条命。 他构想不出李负代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从几次接触中看,水深火热不为过。至于叶朗,他觉得李负代说的对。二十三个孩子中,叶朗也是其一。 温烈丘下了台阶时,迎上来的阮令宣还没收掉傻笑,他跳着勾上温烈丘的肩,“刚才那人你看见了吧?是不是超可爱!” 温烈丘还烦躁着,没搭理他。 阮令宣撇撇嘴,一回头,见的是李负代费事地翻石栏杆的景象,他扑哧笑出来,“那小子又干什么呢,他也真行,要我肯定还得在床上躺一个月!” 温烈丘依旧不言语,转头朝篮球架下走。将他们俩的书包提溜回来的时候,阮令宣装着不经意冲他扬了扬眉,“我说啊,你有事儿可别瞒着我!” “嗯。” 他这敷衍太明显,阮令宣跳了脚,“还嗯?你就说让我帮你找李鹤的尸检报告干嘛吧?!” 李负代住的那个医院,就是阮令宣家的,恰巧,接手李鹤的,也是他们家医院。只是,那份验出致命伤的尸检报告,在其是自杀的言论面前没有激起任何水花。之前温烈丘确实也怀疑过李鹤的死是不是和习牧有关,但这段儿时间下来,他已经十分肯定,这事儿和叶贺脱不了干系。 “好奇。”温烈丘随口一应。 “全世界那么多报告为什么单单是那个李鹤?你可别想蒙我!” 温烈丘不为所动,低头瞅瞅表,“六点多了。” 阮令宣斜着眼自己瞅了一眼表,看完拽着书包就跑了,边跑边叫,“完了完了,江月要打死我了!” 结果人没跑几步猛地刹了车,台阶的最高处,江月已经阴着脸站在那里。阮令宣咽了咽口水,回头英勇就义般的看了温烈丘一眼,颤巍巍地往江月那边走去。 看他那模样温烈丘心里叹气,几步跟上去后酝酿出语气撒谎,“怪我,看错时间了。” 江月一向比较给温烈丘面子,撅着嘴剜了阮令宣一眼,算是放过了他,“走啦!” 等江月转身,阮令宣急忙给温烈丘一个飞吻,然后揽着人走了。 看着江月打着阮令宣走远,温烈丘往校门走,远远的,又看到腿脚不灵便的李负代进了辆黑色轿车。那车一直没启动,等温烈丘走到它跟前的时候依旧没有。它静静的停在门口的一棵松树下,似乎还在等人。 温烈丘面无表情地经过轿车,又走了两步,却在原地顿住了脚步。 返回车旁的时候他还是板着脸,然后敲了副驾驶的车窗。 第11章 “换个爸吧。” “有事儿吗同学。” 李负代开了门,探出半个脑袋只能看见眼睛。温烈丘上下扫了扫面前带笑的人,转而拉住了他的胳膊,“你的猫还在我家。” 被他拽出大半个身子,李负代笑意更加明显,“对哈,我也太不是人了。” 温烈丘一直拽着李负代,出了学校范围才松开。 李负代跟在后面,“猫可以送你的。” 没看清驾驶座上的人,温烈丘走了几步停下,身后的李负代歪头冲他笑得倒更开心了。他欲言又止的看了那人一会儿,瞪了两眼马路,又继续往前走。 断了骨头的李负代是追不上温烈丘,他走地慢悠悠,眼看温烈丘要往他的破楼走,走到路口了又转了方向。又十分钟的路途后,进了片儿万恶之源的规划圈儿。 到了家门口,温烈丘还没碰到大门,门却突然开了。 而门内,赫然出现了一个女人,身材姣好,长卷发,干练又大气,不太符的是身上围着个围裙,女人抱着胳膊看温烈丘,“不抱一个?” 温烈丘脸上也是懵,“你怎么回来了……” “刚进来半个小时。”女人上前捧着温烈丘的脸左右晃了晃,笑出来,“都不知道换个密码?” 躲开女人的蹂躏,温烈丘嘟囔了一句,“干吗不提前说一声,万一……”万一他爸在家,那就热闹了。 李负代站在后面莫名想笑,原来温烈丘还会用这种语气说话。 “这是、同学?”温烈丘进了门,温妈妈才发他身后有人。 没等温烈丘开口,李负代先乖巧地笑出酒窝,“姐姐好~” 姐姐这个称呼一出,温妈妈心尖儿都灌了蜜,她撇了温烈丘拉着李负代进屋,“除了令宣和习牧我就没见别人了,你叫什么?” “李负代,他的新朋友。”他话说的阴阳怪气估计就温烈丘听出来了。 “哎哟,嗓子是怎么了?”温妈妈把人按在了沙发上,自己去对面坐下。 见了李负代,温妈妈的目光就没在温烈丘身上呆过,而李负代更是,看着温妈妈眼睛快要冒光,又操着沙哑的嗓子,“变声期吧。” 温烈丘瞅了眼李负代,隔着点儿距离和他坐了一张沙发。 在医院躺着的一个多礼拜,李负代的外伤都好得差不多,只鼻梁和嘴角留下两道未愈的伤口。温妈妈看过那伤口,了然的神色中还有些责备,“我还奇怪这么漂亮的孩子怎么伤的,该不是和别人打架了吧,这么看来可不是个小摩擦呀?”说着她的目光又落到了他的腿上。 “哇,姐姐你怎么知道的?”李负代的模样实在乖巧,他抬手在嘴角抚了抚,“可不是我要打架,是那些人不讲道理,确实挺过分的。” 听他说得绘声绘色,好像还真有那么一群人似得。温烈丘看看他妈,不声不响地转身上了楼。 拎着猫准备下楼梯的时候温烈丘听到了他妈的笑声,像被哄得十分开心。楼梯下到一半时候他又听到李负代开始朗诵一首诗给他妈听,他噎了一下险些绊倒在楼梯上,顿了顿在楼梯上坐下,继续听李负代满嘴跑火车,听他妈被哄的开心,觉得有些好笑。 他妈回来的突然,温烈丘着实吓了一跳。李负代的事儿,他为什么会把人从车上拉下来,好像就只是一种下意识。 他正出着神儿,身边又坐了一个人。温烈丘觉得,他妈应该是这个世界上心最大的人,会带着现任来前夫家蹭住的女人。 “好久不见啊儿子。”来人一副温和模样,长臂大手自然地揽过温烈丘的肩膀。 要说他妈的现任,温烈丘并不算讨厌,却也不能对这个老奸巨猾的笑面虎有什么好感。 掀开他的胳膊,温烈丘没理他。 蒋应笑得爽朗,“这么久不见还是那么不友好啊?”不怕讨嫌的又拍拍温烈丘,“我可是很喜欢你这个儿子的。” 懒得再纠正他,温烈丘拎着猫下了楼。 后来四个人吃了热闹的一顿饭,只温烈丘话少的像个外人。 饭后,李负代往包里塞猫的时候,被严妈妈留宿了,收拾出一间客房给他。 夜深后,李负代和蒋应都回了房间。终于有了独处时间,温烈丘去了厨房,他妈正在冰箱里翻找,他便在橱柜前转悠起来。 溜达了几步,他手里被塞了两杯冰牛奶,“给你朋友拿一杯上去。” “……我有话和你说。”温烈丘盯着他妈的眼睛。 “说吧。”女人抱着双臂靠在橱柜上,客厅只开了一盏等,映照到厨房的光不算明亮。 “……我哪儿也不去。”温烈丘直接了当,他知道他妈这次回来的目的。 “据我所知,你的成绩不太好吧。” 温烈丘拧着眉头,事实他不好否认。 “而且我觉得你也不喜欢子承父业那一套,和我一起生活不好吗?” 他妈说话间温烈丘喝光了他的那杯牛奶,“你俩就没打算再要个孩子?” 女人嗔怪的看了温烈丘一眼,“有你一个就够我操心了吧。” 温烈丘心里不满也不说,操心他就不会一年才回来一次。 “我有适合你的生活,不好吗。” 温烈丘挠挠眉骨,“我知道什么生活适合我,你别操心了。”该表达的表达了,他拿着另一杯牛奶转身走了,怕再继续就会吵起来。 上了楼,站在李负代房间的门口,想了想还是敲门,等了片刻没人应他又推门进去。 床上李负代把自己扒的只剩条内裤,断腿不老实的折着,怀里窝着他的黑猫。 温烈丘站在床头,那人也没动静,看来是睡着了,只是刚把牛奶放在床头柜。 “有妈妈可真好。”李负代突然睁开眼睛,落地窗的窗帘没拉,外面的月光衬的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可能吧。”温烈丘不轻不重地回了一句。 李负代似有似无地揉着他的猫,“你比看起来更像个好人,不过也很蠢。” “是吗。” 抬起头看了看床头柜上的牛奶,李负代砸吧砸吧嘴,“我不喝牛奶,可以给它喝吗。” 温烈丘点点头,脑海里突然又冒出今天傍晚李负代坐在石阶上的那个笑,牵强里带着另一种他无法描述的情绪,让人觉得他整个人从头糟糕到脚。而现在这个人正安静的趴在他家的床上。 “可以给我一个纸杯吗。”李负代摸着他的猫,问了温烈丘一句。 “没事儿。”温烈丘揣着兜儿走到床尾,“以后这个杯子给它用。” 李负代歪头,“啊?” “换个爸吧。”温烈丘舔舔下唇,目光在李负代身上走了一遍,“我收养你。” 第12章 手指攥进了手心。 一年有那么个几天,温烈丘不会迟到,今天就算一天。一大早,温烈丘就被他妈打起来,催促着去叫李负代。 刚进门,黑猫冲他叫了两声。李负代睡得正熟,温烈丘喂了两声床上的人也没应答,便抓着那人的脚腕抖了抖。 事实上李负代刚睡下,被抖醒,不耐地睁眼看了看他,顺便骂了一句。 等两人下楼,家里就只剩他俩,桌上是准备好的早餐。坐在温烈丘对面,李负代拿起烤好的面包又放下,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 温烈丘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我没有吃早饭的习惯。”像是解释,李负代耸耸肩。 一人吃一人看着,气氛有些尴尬,李负代挠挠耳后把目光从温烈丘身上转开,胡乱找了个话题,“房子这么大,走起来不累吗。” 温烈丘又看他一眼,还是没开口。 “就是、和我的房子比起来,有些累。”李负代说完看了看温烈丘的表情,决定闭嘴。 等温烈丘吃完李负代依旧没有动盘里东西的意思,他冲盘子挑挑下巴,“吃掉。” “不想吃。” “你是小孩?”冷嘁一声,温烈丘起身拿了个苹果扔给李负代。 看着苹果,李负代莫名的笑出声。 “走了。”温烈丘转身去拿书包。 李负代跟上,“你这是开始饲养啦?” 温烈丘一怔,走到玄关背着李负代拧了眉。 “别在意。”李负代一瘸一拐地跟着,眼睛笑成一条缝,“我当玩笑听的。” 温烈丘冷着眼扫过他的断腿,开了门走在前面。李负代依旧笑嘻嘻的,举起苹果看了看,吭哧吭哧啃了起来。 昨天晚上,大概是月光有辐射,不然温烈丘想不出自己为什么会说那句话。十米开外,阮令宣正站在门口等他。 看到温烈丘身后几步的李负代,阮令宣天崩地裂的叫出声,“你怎么从他家出来了?你住在他家了?你俩玩儿了一晚上没叫我?你们!!”他大叫一通后就近扯住温烈丘,“你俩到底时候这么好的?我是被你们抛弃了吗!” 温烈丘冷着脸没说话。 阮令宣上下把温烈丘看了一遍,“你果然有事儿瞒着我!” 温烈丘还是不说话,身后突然冒出响动,两人一起回头,就见李负代的拐杖倒在了一边儿,啃了一半的苹果也掉到地上,人正捂着胸口撑跪在地上剧烈的喘息着。 温烈丘率先反应上前扶住李负代。 李负代微微抬头,紧捂着脖子已经是说不出话,他面色涨红双唇微颤,气息紊乱。 “……这什么情况啊?”阮令宣也慌张地凑了过来。 温烈丘伸手摸李负代的手,一片冰凉。没时间犹豫,他抱起李负代,直奔医院。出租车上,温烈丘扶着李负代坐在后面,他人已经有点儿犯迷糊,面色涨得跟苹果一个色。 阮令宣坐在前面扭着往后看,“……看着像过敏啊?” 温烈丘难掩烦躁,将目光转向窗外。他觉得怀里这人就跟瓷碗一样脆,自己一年都赶不上他这几天进医院的次数多。到了医院,两人又急速带着李负代去了急诊室,那个戴金边眼镜的一声听闻李负代又进了医院,还啧啧称奇的来看了他。 后来诊断一出,还当真是过敏。 李负代一直到中午都没醒过来,关于他的事儿温烈丘并不是想瞒着阮令宣,只是没有合适的时机。等着李负代醒来的间隙,在阮令宣不断的攻势下,温烈丘就给阮令宣讲了李负代的事,一字不少也一字不多,省了习牧和叶朗。 阮令宣听的一愣一愣的,也明白过来这段儿时间温烈丘为什么怪怪的了,“操……你看我寒毛都立起来了!” “他说以后就当不认识……”温烈丘目光看着别处,只想找地儿点根烟。 “但你做不到不管是吧?”阮令宣是了解温烈丘的,以他的性格,别说别人的事儿了,他自己的事儿他都懒得理顺,从他搀和进李负代这个事儿就看出来,李鹤的死让他多内疚。 温烈丘闭闭眼睛靠向墙壁,叹出口气,“不知道……” “好啦好啦别多想!我去买点吃的,嗯?”阮令宣手在温烈丘肩膀上拍了拍,看到他点头才走开。 在门口又站了一会儿温烈丘才进了病房,李负代还剩两大袋点滴要打,脸上的水肿消的差不多只剩些红疹。温烈丘在他病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想着什么。 “我能出院了吧?” 温烈丘抬眼,李负代正看着他,也不知道人是什么时候醒的,他想也不想,“不行。” “我没有钱啊。”说着李负代举起胳膊,摸了摸胳膊上的红疹。 “你知道你对苹果过敏对吧。” 李负代轻笑一声,冲温烈丘眨眨眼睛,“你给的我怎么能不吃啊?” “你他妈……”温烈丘转开头,表情隐忍着什么, “嗯?” “我长过教训了,再见着别人自杀别管闲事儿。”温烈丘拧起眉头,也不知道为什么说了这么一句话。 李负代又笑,“可不是嘛。”他看着温烈丘的表情,心里有些得逞,“不过没关系,我不追究。” “你,”温烈丘斗争了一会儿才说出来,语气都放软,“到底为什么?……你要钱我真的可以帮你,你为什么还要吃那个苹果?” 李负代眼睛四处转了转,“我觉得阮令宣夸的也对。” 温烈丘沉默许久,他觉得他多少是看懂了李负代,对接踵而来的伤害的漠然也好,明知道过敏还要吃下苹果的麻木也罢,归结在他眼里,就是李负代对活下去的不屑。 温烈丘的挫败感很重。然后,又一个人进了病房。 叶贺依旧西装革履,再次见他,温烈丘神色不自觉就带上了阴郁。 “又是你。”这次,叶贺扫过床边的温烈丘,像是看路边的垃圾,只是他举止高雅,气场凌厉,即使说出这种话也只能让别人理所应该的认为这是该有的差距。叶贺慢慢含了笑,看向李负代,如果温烈丘没看错,他眼中的神色,是狂热,“我来接你回家。也该闹够了,对吧。” 叶贺话说完目光又扫向了温烈丘,无声地示意他该离开。 病房中一时寂静,李负代再开口时音线带上了难以辨别的颤粟,“温烈丘。” 温烈丘垂头看向李负代。 站在他床边人的眸很平静,在回看他的这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李负代却莫名读懂了他所有的情绪。他慢慢带上笑意,抬手伸向温烈丘,手指轻缓地缠上了他的手指勾住。 “昨晚的话,我没开玩笑。”即使还是不咸不淡的口吻,温烈丘却将李负代的手指攥进了手心,用了一种坚定的力度。 第13章 “叶贺不仅把我当养子,还当情人呢。” 温烈丘知道,要不是叶贺的出现,李负代该不会这么轻易和他站到一起。但为表诚意,他还是把钱包和钥匙全给了李负代,且冷漠又严肃地给出了承诺,只要他不再寻死腻活,他可以资助他的所有需要,直到他不再需要。 对于此,李负代只是耸了耸肩。他的财产很简单,一只猫一个书包,身无分文还有一大笔外债。 入夜,李负代被收养的第一个夜晚。饭桌上,他还是只看着温烈丘吃饭,抱着黑猫靠在椅背上抽烟。 “我用不用管你叫爸。”看了温烈丘一会儿,他突然挺认真地问了一句。 撂下筷子,温烈丘最后看了眼外卖的盖饭,扔进了垃圾桶,“不勉强。” 李负代扑哧笑了一声,“你妈呢?” 他妈回来的不声不响,离开也是。温烈丘没答话,出门取了小区每天分发的报纸摊在桌子上看。 李负代探头瞅了瞅他看着的内容,“你还要请家政照顾我?” “照顾,我们。”温烈丘头也不抬。 温烈丘太了解他妈,而他妈也太了解他,只因为他没有言听计从,从初中就在照顾他的阿姨说辞退就辞退。他打电话去问过,阿姨只说要回老家却怎么都不愿意再回来,也不知他妈用了什么招数。 “我们?需要别人照顾?” 他语气里的鄙夷温烈丘是听出来了,他抬头板着脸冷哼一声,“你会做饭?” “我可以学啊。”李负代转转眼睛,“再说你不是会煮面吗。” 似乎权衡了一下,温烈丘低头继续在家政板块浏览着。 李负代嘁了一声,垂眼挠了挠怀里的黑猫后摸出钱包放在桌子上,他手指轻点了桌面两下,“我说……”停了一会儿也不见温烈丘抬头,他伸手挡住报纸。 “干吗?”温烈丘有点儿不耐烦,扒拉开李负代的手。 “……我们,是不是要签个合约?协议?字条?”虽然他不确定自己能在这里安稳地呆几天。 温烈丘挑眉,“为什么。” “……总该?你懂吧?”李负代砸吧着嘴。 温烈丘靠上椅背,满不在乎的,“吃的还没猫多,总该什么?” “钱这种东西嘛。”李负代笑着冲温烈丘眨眨眼,“算了……如果我活得下来,总有一天会还给你的。” 本以为家政什么的能在报纸上找到点儿信息,结果什么都没有。温烈丘扔了报纸绕过桌子,一贯的没什么起伏,“我等着。”说完便转身往楼上走。 李负代又给黑猫顺了顺毛,温烈丘家的灯光多是昏黄的色调,只是这种温馨的光源却让他觉得压抑,他一直带着笑,却摆脱不了心神不宁和迷惘。顿了顿,起身跟了上去。 听着身后的声响随着他上了楼又跟着他走到了他的房间门口,温烈丘才面无表情地看李负代,“你的房间在左边转角。” “我知道啊。”李负代点头,将拐杖率先伸进温烈丘的房门,“我有话和你说。” 温烈丘面露不悦,还是侧身让开了位置。 温烈丘的房间和他本人的气质很相符,简洁到没有生活气息,灯光也是。李负代没发现能坐的地方,只能靠在了窗前。他看着面前的大床,凭视觉就能判定比自己睡的那张舒服多了。 “说。”温烈丘也进来。 “你有洁癖吗?” 温烈丘皱眉,“没有。” 李负代笑出酒窝,“那我能坐你的床吗。” “不能。”温烈丘冷冷扫过他,“有话快说。” 李负代摸摸下巴,歪头拧眉,“与其说是有话和你说,不如该说,你没什么要问的?就这样不清不楚地收留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在家里,危机意识也太淡薄了吧。” 温烈丘觉得他啰嗦,还是压着脾气,“我只是确定,你对我造不成威胁。” “好吧。”李负代失笑,“我是不会,那其他人呢?” “你说叶贺?” 不知是不是因为听了这个名字,李负代突然就没了笑。他转开头,似有恍惚地看着窗外的灯火,“我觉得公平起见,有些事儿还是要告诉你。”他顿了顿,又干涩地开口,“我是他收养的第一个孩子,在我十岁的时候。可能因为首例的原因,他对我仁慈很多……像同意我搬离那个被他称为家的“魔窟”。”说着他笑了一声,满满的嘲讽,“刚搬出那里的时候我真的特别开心,要不是他不停地骚扰然后又撞断我的腿,我真要天真的以为他放过我了……其实呢,他根本没想放过我,从一开始他就只是想换个方法折磨我。他在逼我向他屈服,他在等我承认想要摆脱他是错的。” “他是养了我几年,但我该还的都还了。”李负代指了自己的脸和腿,“而这些,都是想有手有脚的下场。我缺得不是钱,我只是想逃离他。叶贺,就是个疯子。”看着温烈丘的表情他笑了笑,他离开落地窗,向门口走了几步,“能躲开他的每分每秒我都很开心,我很感谢你没把我扔给他。这之后,只要对你有哪怕一点儿牵连,我马上就走。” “如果,有个你所谓的条约什么的,能让你舒服一些,我也不反对。”温烈丘的目光闪了一下。 “我不知道他会做什么。其实我应该打扰不了你太久。” “你以为我绕这么大的圈子,为了什么。”李负代语气中的恨温烈丘听出来了,但那些被收养的日子的内容,他难以想象。而且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对于李负代的“归属”,叶贺并没和他起任何纷争,按理说,对于自己的养子,叶贺有着监护权,温烈丘在这层关系面前很苍白,而且即使李负代不愿意同他离开,叶贺也可以用些强硬的手段,奇怪就奇怪在李负代选择他后叶贺的反应很克制,甚至离开病房时,也只有不甘,并不像不想同一个毛头小子计较的模样。而且他和叶贺互不认识,他确定叶贺这种反应不包括其他因素。 “可我不想让你因为别人心烦嘛。” 他说得轻巧,温烈丘暗中冷哼,他明明早就很心烦了,“除去李鹤,二十二个人……” 李负代低哑的嗓音打断他,“你那些不知道哪儿打听来的内容,其实有些小瑕疵。他收养的那些人中,大部分人已经脱身或……”他顿了顿,隐忍着叹了一声去抓门把手,“所以他并不是在折腾两只球队。还有一点就是,他大部分的精力应该都在我身上。因为叶贺不仅把我当养子,还当情人呢。” 李负代出了门走了。温烈丘心里猛地一阵恶寒。 第14章 还好,他不信表象。 不设定闹铃的清晨,伴随着自然醒,两人一起迟到的学习生活随之而来。 因无缘无故旷课一天,温烈丘本要被罚着站一个月的早自习,可二十一班班主任一琢磨他的早自习又从来赶不上,转而罚了一万字检讨,放学前上交以示对不思进取的悔过。 李负代这边程序就简单的多,碍于他断着的腿,十七班班主任直接罚了检讨给他,一样放学前上交以示对改过自新的决心。 一万字的检讨,写与不写都是个麻烦事儿。温烈丘又是个怕麻烦的,直到午饭时间,他的检讨都没多一个字儿。和阮令宣一起下了楼,阮令宣去找江月,他顺带揪着李负代一起,去了食堂。 四人一张桌子吃饭,气氛显得有些微妙,江月尤为不舒服。 李负代一直揣着笑,拿筷子在自己的餐盘里翻来翻去,还是一口不吃。 江月用钱买了第一的事情阮令宣毫不知情,却能感觉到餐桌上复杂的气息,江月情绪不悦,他冲着温烈丘挤眉弄眼,“你那检讨真不打算写啦?不然我帮你写一部分,老师看不出来!” 温烈丘没理他,目光落在被李负代翻乱的餐盘上,冷声道,“吃了。” 他说完,李负代便砸吧着嘴夹起一团米饭塞进嘴里。 阮令宣本是想缓解一下气氛,没成想谁都不接茬儿,他干笑两声,顺手把自己盘子里的排骨夹给江月。在对面两人间来回看了看,刚没仔细看,现在一看却吓了一跳,李负代面色苍白,两颊干瘦,一双黑眼圈看起来阴气沉沉的。 “你……失恋啦?”阮令宣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他话刚说完,李负代猛地起身,力道太大都忘了自己还断着腿,稳住后他拄着拐杖捂着嘴就往外走。 “他、他怎么了?” 人走了江月可算找到空隙发泄,她肘了阮令宣一下,满是埋怨,“干嘛要跟他一起吃饭啊!烦死了!” 她声音不大不小也没有避着温烈丘的意思,温烈丘眉头皱了皱,起身跟了上去。 食堂门口,刚刚还显得惊慌的李负代已经坐在了石阶上抽烟,学校里人来人往也不知收敛。 温烈丘上前抽出他手中的烟灭掉。 李负代明显一愣,接着又耸耸肩,“我真的不想吃。” 一阵沉默过后,温烈丘侧对着冲台阶上的人伸了只手。 李负代嘴角动了动把手搭上去,借着力起了身。一阵轻风吹过来,透过他的校服衬衫都看不到他的身形。 放开他冰冷的手,温烈丘往前走了两步,微微侧头,“石膏打了有两个礼拜?” 李负代又恢复了痞笑,“大概吧。” 放学前,李负代态度良好的递交了检讨书,并慷慨的分了一份儿给温烈丘,毫不骄傲的炫耀检讨书这种东西他有不下十份儿以备后患。 两人到医院的时候天快要黑透,这个时间点了,可巧值班的医生还是那位戴金边眼镜的。一听李负代还是一把老烟嗓,便一本正经的说不着边的话训他,催促着做了检查,随后让他在推床上躺着,从头到脚敲敲打打了一遍才把温烈丘拉到办公桌旁坐下。 医生推了推眼镜,翻开病例本侧头看了眼躺在推床上的李负代,“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被父母娇惯的不成样子,怎么还会营养不良?” 温烈丘目光冷了冷,没答话。 “唔……学习压力很大?”医生又问道。 “他没有。”温烈丘实话实说。 “那有没有情绪上的起伏?家庭上?感情上有什么变故?” 不自觉的撇开目光,温烈丘声音低沉,“他朋友去世了。” “唔……”医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么久了,他的腿按压还有明显疼痛感,恢复得很差……我可是跟他说了,他的状况根本不该出院的。” 温烈丘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的肋骨应该会很疼,能抗得住?药有按时吃吧。” 温烈丘默默听着,下意识朝李负代那边看了一眼。反正在一起的这些时间,他从没见过那人吃什么药,估计他自己就从来不记得需要吃什么药。 “我看他身上的红疹消的差不多了,让他自己注意点儿,别再折腾了。” 看着医生有要合上病例的意思,温烈丘轻咳一声,“……他不吃东西。” 医生一点儿都不意外的样子,“他住院的时候也不怎么吃,不过他身体这样厌食很正常……多加疏导吧,也可能有情绪的原因,这几天再看看吧,如果疏导不起作用,在采取些别的措施。”说着医生在自己手腕上比划了一下,压低声音,“他这个也是因为朋友的原因?父母呢?” 温烈丘垂着眼睑,没说话。 医生拧拧眉毛,在病例上又龙飞凤舞的写了几行,又夹了张纸条进去,边感慨边递给温烈丘,“再有什么事情可以打给我,十点以后就不要了。” 温烈丘起身道了谢,接过病历本走到李负代面前,十分钟的时间,这人却在推床上睡着了。 推床位置狭窄,李负代似乎睡得也不安稳,毫无血色的面庞上还带一抹道不明的情绪。目光一转,温烈丘注意到他骨节分明的手,他苍白的指腹上,有许多条细小的伤口,愈合程度不同且显然有新伤,衬在指腹上格外突兀。 温烈丘没叫醒他,下楼将医生开过的药又重新买了一遍,瓶瓶罐罐塞了整个书包。回到诊室的时候李负代已经醒了,坐在床边发呆。 感到余光中的人影,李负代回过头,见是温烈丘又扯出一味的笑,“以为你扔了我不管了呢。”他撑起拐杖走向温烈丘,像只等了主人多时的小乖狗。 还好,温烈丘不信表象。 第15章 像阴霾中揉进了和煦,不伦不类。 两人出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的透彻,马路两边亮着各色的霓虹灯,车流飞速穿梭,匆匆忙忙,顾不上停留。 温烈丘背着李负代的药,走两步药丸们就哗啦哗啦响。被这些声响弄得有些烦躁,他转身看跟在后面的李负代,“想吃什么。” 李负代无意识地流露抗拒,“你饿了?” “我在问你。”温烈丘语气莫名重了一些。 看他这样李负代又嬉笑起来,“生什么气嘛,我想想……”他歪着头满是无辜,“那就湖里的鱼吧,吃湖里的鱼吧。” 其实李负代并不喜欢吃鱼,而是刚刚在医院推床上睡着时他做了一个很短的梦。他梦到波光粼粼的湖和几条泊靠的小船,湖边站了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男生,乐呵呵地脱了外衣往湖边走,回头笑着告诉他今晚可以吃鱼了。他很喜欢那个梦,因为他好久都没看到记忆中的那个湖了。 想起梦里的画面他又有些走神儿,等他回过神儿去看温烈丘时,却发现那人真的在认真思考。 他们所在的城市临海,吃的鱼大多从海里来。后来,温烈丘和李负代去了超市,买了叫得上名字的蔬菜和两条养殖淡水鱼,外加一本几厘米厚的菜谱。 等他们回到家,已经快要九点。李负代又是一整天没吃东西,进了门例行先摸猫,摸完猫又去看温烈丘。 厨房里,温烈丘手中还拎着装鱼的袋子,正站在厨台前盯着敞开的菜谱发愣。他这种表情李负代头一次见,不由的轻轻笑起来。 “别站在这儿,”发现李负代靠了过来,温烈丘面色不悦地扫过他,“好了我会叫你。” 李负代窝进沙发后,厨房里又杂乱着响了一会儿。没过多久,眉头紧皱的温烈丘出来,拿了手机进去。李负代没忍住又悄悄挪了过去。 和他上次看,中间只隔了十几分钟,可此时的厨房却比刚才精彩多了,桌面上调料之类东倒西歪,洗菜池里仿佛凶案现场,而案板上,躺着条惨不忍睹的鱼,至于看着鱼的温烈丘,脸色更是难看。 到处都看了一遍后,李负代又着重打量了那条鱼。这条被温烈丘整治过的养殖淡水鱼,身上挨了乌七八糟的花刀,且刀口已经翻出白肉,明显已经下过锅了,看着它李负代憋笑,“你忘刮鱼鳞了?” “……书上没写。”温烈丘的语气听起来是不耐烦,反而显得格外心虚。 李负代抱着胳膊靠上厨台,还是憋着笑,“盗版菜谱!” 意料中的温烈丘听了这句话脸更黑了,从冰箱里拿出另一条鱼,留下厨房一片狼藉转身走了。 “你去哪儿啊?”李负代跟了几步,在后面喊了一句。 温烈丘连头都没回。 估计他是要眼不见为净,看着温烈丘出门后,李负代在窗台上坐下和猫靠在了一起。出了会神儿,弯腰敲了敲腿上的石膏。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他现在的状态很差,而且呆在这里,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像阴霾中揉进了和煦,不伦不类。 温烈丘端着一盘香气扑鼻的红烧鱼回来时已经快要十点,后面还跟着聒噪的阮令宣。李负代心里还嘀咕那人扔个东西怎么那么久,抱着猫几乎要等的睡过去,结果听到声音,抬头面前就是那盘鱼,和温烈丘板着的脸。 愣了愣,李负代接过盘子,盯着温烈丘没动。 跟着来的阮令宣早跑去厨房拿了筷子,挨着李负代坐下把筷子往他手里塞,“快!尝尝我妈的拿手菜,你俩也真行,大晚上了才想起来加餐啊?” 李负代还是盯着温烈丘,嘴巴微张,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看他这样温烈丘倒有点儿不自在,他不自然地冲鱼轻轻挑了挑眉,“吃啊。” 转回目光,李负代笑着去挤身边早开吃的阮令宣,“我的鱼!” 阮令宣不服气,“嘿你这人,过河拆桥啊!我妈做的!” 随后,温烈丘听着两人用了几分钟抢光那条鱼,听着虽然热闹,但李负代真正吃下肚子的有多少,就不得而知了。收了厨房的狼藉后他在餐桌前坐下,把从医院带回来的药一股脑都倒了出来。 温烈丘的每个动作李负代都留意着,盘子空了嘴上还不忘装模作样的挤兑阮令宣,“温烈丘还没吃饭呢!” 望着只剩鱼刺的盘子阮令宣心里当真有点儿内疚,“那什么……我回家洗盘子啦,你俩早点儿睡吧啊!”说完便端起盘子溜了。 温烈丘把每个药盒都拆开,抽出说明书看着,头都不抬冲窗台上的李负代,“你会疼吗。” “嗯?什么?”李负代没听懂。 温烈丘放下翻看着的说明书,“我说,你身上会疼吗。” “不会啊。”李负代眨眨眼。 温烈丘一噎,“……过来吃药。” 李负代抱着猫在温烈丘对面坐下,拿过他挑出的两个瓶子看了看,咧开嘴笑了,“你这爸当得也太称职了。”他垂下头摸着猫,额前的发微微挡了眼中的神采,“谢谢你的鱼。” “又不是我做的。”灯光下,温烈丘只能注意到那人因笑意加深的酒窝和苍白的脖颈。 “可我当是你做的啊。” 温烈丘起了身,似乎带着些局促,“疼的话,就说。” 李负代随着他起身而抬头,目光也随着他,“你可真好啊。” 讲真的,长这么大,温烈丘从来没从谁那听过他好,就连父母也是。所以他觉得,李负代之所以会这么说,完全是因为他在叶贺那里受到的虐待太多。他就没想过,李负代就只是长了张蜜嘴。 第16章 “你在和谁说话。” 不知是因为红烧鱼还是别的什么,温烈丘本以为要头疼的事情在第二天早上便自行瓦解。李负代不再厌食,还记得自己吃药。 早自习进行的时间,两人还并排走在小巷子里。半个月了李负代也没习惯靠着拐杖行走,温烈丘不得不放慢速度。 两个人分别到各自班级门口时,离早自习结束只剩十分钟,李负代被罚抄单词表三遍,温烈丘惯例门口罚站。 只是他的罚站还没结束,班主任却提前来了说教,手里比平时多了份检讨。 一向刻薄的班主任今天连情绪堆叠都省了,上来就只升怒气顶点,像只被人掐了脖子的大鹅,“这检讨谁帮你写的?!” “我写的。”看着班主任,温烈丘要微微低头,他把一向傲慢的形象保持得很好,语气也没起伏。 将检讨在温烈丘眼前甩着,班主任声调又拔高了几度,“你当老师好骗是吧?这是你的字迹?你以为你那些狗屁伎俩能骗得了谁?啊?到底谁写的!说!” 瞥了班主任一眼,温烈丘没再说话。 “你看看你这个样子!整天不学无术你爸妈花钱让你来玩儿来了?啊?将来能有什么出息才怪!”班主任猛吸一口气,“……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哪儿来的谁写的?!” 不学无术没错,可能没什么出息温烈丘也认同,老师说的都对他确实没什么可以反驳的,他沉着声音,像是种恶趣味般地重复,“我写的。” 在温烈丘这儿,叫家长从来都起不到作用,班主任气急,几张纸全数砸在温烈丘脸上,又纷纷飘到地上,“你就一直在这儿站着吧!” 等班主任进教室后,温烈丘垂头扫了眼地上散落的纸张,余光中,是教室后角极力想引起他注意的阮令宣。他靠着墙望向窗外,心情不好也不坏。 对于温烈丘这样的存在,学校老师从不会多加干预,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的事儿今天却被班主任给揪着不放,连阮令宣都觉得新奇。温烈丘一连站了三节课,一下课阮令宣就往他跟前凑,连啰嗦带挪揄。 上午的课快要结束,班主任又出现在温烈丘面前。上了些年纪的女人比早上平静了些,抱着胳膊睥睨着他,“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站了那么久,温烈丘腿都酸了,听班主任这么一问却觉得有点儿想笑。 “没有。”他回了一句。 “好,那行啊!”突然的,班主任又急躁起来,语气也严厉,“跟我走!” 跟着班主任来到校游泳馆的时候温烈丘还是有些诧异的,在这个学校呆了两年他都不知道他们学校还有游泳馆,而面前这个建筑,看起来可不止封闭了两年。 不务正业目无师长,罚站一上午或许还算正常,可让他独自打扫这个不知封藏了几年的游泳馆,而他的班主任还恰好有钥匙,温烈丘也有点儿纳闷了。他不务正业目无师长了两年,还从没被这样处罚过。 班主任恶狠狠地撂下一句下午来检查就走了。温烈丘独自进了破败的建筑。 游泳馆很大,废弃的泳池积了厚厚污垢和垃圾,周遭偌大的空间堆满了建材和老化的器械,空气里都是一股陈腐的气息。这里背阴,蒙尘的灰色玻璃只滤进微弱的光,整个空间都是昏潮的,也隔绝了热气。 温烈丘跳上一摞脏兮兮的垫子坐着,等他打扫完这个游泳馆估计都要放暑假了,他还想看看,就算不打扫,又有什么在等着他。 时间已经快中午,他不饿,站了几个小时却很困,他打算在这睡一会儿,然后他发了条信息给阮令宣,让他揪着李负代一起吃午饭。 在昏暗的空间醒来,温烈丘甚至花了几秒钟回忆自己在哪儿,掏出手机看了看,下午快四点。他坐起身晃了晃脖子,跳下垫子拍掉蹭到身上的灰尘。 班主任还没会来,他也懒得等了。 上课时间,学校里没一个人影,教学楼前空旷的树林,温烈丘手抄在兜儿里,漫无目的地穿过午后的光。学校太安静,只偶尔传来老师授课的声音,还没走到教学楼入口,温烈丘发现不远处的操场看台上,坐了个人。 那种过度的单薄,大概只属于一个人。 李负代坐在看台的高处,他背对着温烈丘,微微侧着头,似乎和谁在说话。但温烈丘的视线范围内,空旷的看台上只他一个人。 温烈丘走近的时候隐约听到了一句。 “……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离李负代就差几步的时候温烈丘停住了,他清晰地看到,那人冲着空气抬起手,看动作是在抚摸什么。他的手指修长而苍白,使附着在食指上的血珠格外显眼。接着温烈丘又看到,只一瞬,那抹血色就凭空消失了,就像被什么吸收了。 温烈丘想起他指腹上那些细小的伤口来。 然后毫无预兆的,李负代忽然回过头来,样子太像是被谁告知身后有人。 快步走到他面前,温烈丘抓过李负代的手腕,看着他食指指腹上多出的新鲜伤口低沉出声,“你在干吗。” 李负代任温烈丘抓着,他的舌尖快速地扫过上唇,露出笑容来,“我在等你一起吃午饭啊。” 温烈丘的眉皱起来,压低的声音中有了疑惑,“你在和谁说话。” 李负代还是笑着,从他的笑容中温烈丘明白这人绝不会说出什么了。所以他没再问下去,就像对待李负代之前所有的含糊其辞一样。 本来吗,他们之间又不是什么高尚的互帮互助,充其量是借助对方填补腐烂生洞的心。了解和深刻,都没必要。 温烈丘侧头看着前方,操场上的草幽绿又茂盛,在阳光下发着光。而他们俩,就像两根被人弹开的烟蒂,李负代还是顺便被踩了一脚的那根。 第17章 一条神秘的深海游鱼。 匆忙又闲散地过了一周后,本以为会闹出的动静儿,都没有发生。就连没打扫的游泳馆,也没有了后续。 让金边眼镜医生再次啧啧称奇的是,李负代没块儿好地方的身体,仅仅一周,就有了很大的恢复,尤其在骨头生长方面,甚至超出常人。 拆了石膏穿上跟腱靴的李负代,加上一根拐杖,走得比温烈丘还快。活像一只脱了缰的泥鳅。 至于温烈丘和李负代的相处,总得来说没什么大摩擦,除去一起上下学和吃饭,剩下的时间他们还是和陌生人没两样。温烈丘孤寂成性,李负代时而话多却也知趣。 虽然如此,浅睡眠的温烈丘还是发现,那人似乎有另一套时间。 温烈丘睡觉从来不关房门,自从李负代住进来后,他就经常听到些轻微怪异的响动。比如每天后半夜的楼梯,就一定会传来脚步声。 估计李负代是每天梦游。 这天凌晨快三点,突然下起了雨,很大。温烈丘被吵醒,昏暗中看雨水不停落到窗玻璃上又滑下,他看了会儿雨也没有睡意,被吵得心烦起身去关窗帘。 他的房间楼下是只有草地的院子,此时草地上还多了个人。 雨幕中,李负代背朝他孤零零地站着,上衣和短裤早被雨水浸湿。他任由雨水拍打浸透,消瘦的身躯仿佛一戳就会断。 温烈丘看了他一会儿,转身下了楼。打着伞站到院子后,他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错了,李负代没在梦游,他是清醒的。虽然那人没有动作也看不到表情,可他就是莫名感受到了他的情绪,是愉悦的。 温烈丘二话不说将人拽回了屋子,站进玄关隔离了雨气,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入手的肌肤凉的像冰,回头,李负代的脸色更是白得像张纸。他板着脸盯了李负代一会儿,扯着人回了房间。在李负代那间的卫生间捣鼓半天也没放出热水,便又拉着人回了自己房间。 “衣服脱外面。” 被从院子拖到房间,李负代始终笑呵呵的,现下又听话的就地把自己扒了个精光。他靠在门边,看温烈丘给浴缸放水,“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我吵到你了?不应该吧。” 门边站着个光溜溜的人儿,温烈丘看都不看他,刚要迈出门却被拦住。 “我是不是吵到你了?”李负代的断腿挡在门边,顺手将湿透的发拢到脑后。他看着温烈丘,雨水沾染的眉眼带笑,有些湿漉漉的魅惑,“只要你说出来,我都听。” “……你有梦游的毛病?” 李负代勾着嘴角摇头。 “那你每天半夜起来干吗?” “社交喽。” “跟雨?” 身上的水不停地滴落在地板上,李负代食指轻缓地挠了挠下颚后靠近了温烈丘一些,“是啊,犯法了吗。” “进去。”温烈丘冷冷地扫过李负代。 李负代笑着收了腿,走进灯光中。 窗外的雨小了些,坐到床上,温烈丘突然开始烦躁,为自己把人拉回来还在自己浴室洗澡。在他的认知里,李负代真的不太正常,比如……很多,就像现在的半夜淋雨。其实李负代要干什么是他的自由,温烈丘没心情管他,但不得不说,这些不正常的行为放在那人身上,却又不那么突兀。 温烈丘不知不觉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天色还是暗的,卫生间的灯依旧明亮,里面没一点儿动静。他揉了揉眉骨,起身走到卫生间门口。 卫生间里,李负代在浴缸里睡着,他穿着跟腱靴的小腿垂在浴缸外,脑袋搭在肩膀上,小半张脸已经埋进了水里。 要是温烈丘再晚点儿进来,他可能就已经是溺死在浴缸的尸体了。 看着浸在水中的人温烈丘愣了愣神儿。李负代瘦到了一种极端,却并不难看,相反的,生出一种很特别的性感。忽略不雅观的姿势,就像一条神秘的深海游鱼。 先将他的脑袋托离水面,温烈丘才捏着脸颊晃醒他。 “啊,脚麻了。”李负代睡眼惺忪,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两条胳膊搭在浴缸边儿上向上挪了挪。 温烈丘拿了条浴巾扔给他。 “白泡了。”李负代打着哈欠把手伸到温烈丘身边,“又凉了,你试试。” 他苍白的手指因长时间浸泡而发皱,扫过他指腹上淡粉色的伤痕,温烈丘嫌厌地把李负代的手推开,转身出了卫生间。 “我到底有没有吵到你啊?”下身围着浴巾出来,李负代抱着自己的衣服走到门口又说,“你说出来我真的听,但前提是你得说啊。” 温烈丘背对着李负代皱着眉,“滚。” 李负代笑出酒窝,“好嘞。” 第二天中午温烈丘去找李负代吃饭的时候,那人正趴在课桌上睡着。 经过昨晚,温烈丘终于了解,为什么每每中午来揪这人吃饭,他一定趴在课桌上睡着。天天大半夜乱跑,可不得白天补觉。 因为多了李负代,因为江月的不悦情绪,原来的三人一桌演变成了两两一桌。 食堂里,温烈丘和李负代坐在角落,吃饭就是吃饭,谁都不说话。毕竟没什么话题,而且李负代提起的话茬温烈丘多半也不搭理。 离着他们四五桌坐着阮令宣和江月,不用回头看,都能感觉到阮令宣时不时投射过来的目光。这段儿时间,他是实在难熬,一桌坐着最好的兄弟和喜欢的朋友,一桌是女朋友,怎么选?想活着当然就得选女朋友,但奈何,灵魂总是飘向那边。 李负代含笑瞟了探头探脑的阮令宣两眼,冲温烈丘挑眉,“爸,心里滴血呢吧。” “什么?”虽是不耐烦,但温烈丘难得搭了话。要说他为什么不耐烦,就得夸夸李负代了。也不知怎么的,他这个“爸”叫出口,那语气只让温烈丘觉出了嘲讽。 “没什么。”李负代勾着嘴角眼睛一转,看着阮令宣的方向出了神儿。 第18章 成了。 放学,夕阳下的球场,零散的跑动着几个高个儿的男生,各个帅气,在一天的苦闷课程之后,围着颗球奋发。 而球场边儿的看台台阶上,人数远远多于打球的人。江月坐在这儿是因为阮令宣,其他那些难掩激动和羞怯的姑娘就各有各的目标了。 放学后的球场,该说是个抢手的地儿,却因此时打球的这些个人,萧条起来。为什么会萧条,怪就怪这群人太招摇,不仅长得招摇,行为也是,而且其他人来打球,没人喝彩没人看就算了,还被嫌弃碍眼,所以久而久之,稍微知点儿趣的人,都不会再踏足这个球场。顺其自然的,球场就成了以阮令宣为首的专属场地。 李负代在江月身边坐下的时候,她所坐的那排台阶都是空的,别排的位置倒是挤挤挨挨。 “天儿真不错啊。” 见了来人,江月依旧微抬着下巴看球场的方向,脸上却有点儿紧绷。 “瞧瞧你这气场。”李负代砸吧着嘴,往后扫了眼堆在一起的姑娘们,“这算同极相斥?” 同班快两年,李负代从没主动和她说过话,江月不得不奇怪。她小幅度侧头瞅了身边人一眼,“你想说什么?” “就聊聊天儿嘛。”李负代勾着嘴一笑,不知从哪儿摸出个白色信封来。他两指夹着信封在江月面前晃了晃,“这个,还你。” 见了信封江月明显愣住,眼神慌乱地扫过球场后立刻压下李负代乱晃的手,盛气凌人道:“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啊。”李负代笑出一口白牙,转而将信封顺着江月书包的缝隙塞了进去,然后冲她眨了眼,“就当没发生过吧。” 他话说完,江月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她双手紧握发抖,不仅觉得自己被戏弄了,还感觉受到了莫大的羞辱,看着面前嬉笑的人又气又恼,还要强装镇定。 李负代对江月这种反应并不意外。最初,江月拿着钱来找自己的时候,他也有些吃惊。像江月这种要强又自尊心浓重的女孩,会用这样一种方式去达到自己的期望,应该是实在憋屈的厉害又找不到突破口,所以,他没有拒绝。 江月会讨厌他,无非因为她自己也在后悔,她高傲又自信,却做了一件违背自己的事情。而他,是这个事件的唯一知情者和参与者。这事儿就像是扎在心间的肉刺儿,李负代在她面前出现一次就等于是在肉刺儿钉了一下,又疼又烦。 “别生气。”李负代收了笑,目光扫向前方。球场上,温烈丘脱了校服衬衫,裤腿卷到膝下,将他一双修长有力的腿显露出来,打球的温烈丘带着一种张狂的劲头,和平时淡然冷漠的模样完全不同,连脸上认真的表情都是少见的。李负代看着不远处的温烈丘,轻声对江月道,“我现在才明白,那天没有拒绝,才是对你最大的羞辱。我是来认错的,我知道错了,原谅我吧。” 他这几句话,让江月消化了好半天。平心而论,这事儿怎么着都算不上李负代的错,更别说是和她道歉了。江月轻轻侧头看向李负代消瘦的侧脸,一个男孩真挚而平淡的叙述,很难不让人触动,也让她更清楚地意识到,她所讨厌的,根本是那个失败的自己。 “当没发生过,只是自欺欺人罢了。”江月转回目光,自嘲着嘟囔。 “那换个说法好了。”李负代耸耸肩,“让这个使我们双双懊悔的摩擦,成为我们友谊的开端吧,怎么样?” 江月沉默许久,后轻轻一叹,“……要不是你逃课迟到还天天睡不醒,考不过你我也不会那么不甘心。” “还是我的错。”李负代垂头,眉梢微挑冒出笑。成了。 “既然还回来了,我是不是该谢谢你,白白让我一次?”江月还是那副高傲的模样,脸上的表情却活泼起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东西在我眼里就是很简单,但有些在别人眼里很简单的,我却怎么都弄不明白。我见过的人里,你足够优秀。”李负代靠向身后的台阶,痞里痞气地歪过脑袋,“要不是名花有主,我的仰慕情绪可是要付诸行动的。可惜。” “省省吧。”江月浅浅地笑出来,看着球场上的阮令宣傲娇道,“没人比得上他。” 球场上,温烈丘进了球,引来身后姑娘的一片惊呼,阮令宣揽上他的脖子说着什么,嘴巴近得几乎要贴上额角,李负代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指,勾着嘴角喃喃开口,“是吗,那我可真羡慕他……” 有那么一刹那,他自己都分不清其中的意味。 “我听说,你现在住在温烈丘家?” 李负代应了一声。温烈丘的书包和阮令宣的堆在一起,都呆在江月脚边。他拎过温烈丘的包摸了摸,摸出烟来又看江月,“介意吗?” 江月摇摇头,等李负代点上烟后才嫌弃,“少抽点儿没坏处,你那声音,太难听了。” 李负代勾勾嘴角,关于这把灾难一般的难听嗓音,温烈丘也吐槽过,冰冷且嫌厌地告诉他别说话,说是听了难受。 填满信封,让李负代第一次动了温烈丘的钱。温烈丘平时很少用现金,也说过他用钱不用和自己说,还毫无防范意识地把各个银行卡的密码都给了他。吃他的住他的另说,但李负代也不能真动他的钱,花钱去打点和江月的友情这种事儿该属意外。又转念一想,那人对金钱的概念近乎于无,他也不打算报备了,以后补上就是了。 能让温烈丘再次和阮令宣同桌吃饭,就成。 第19章 温烈丘不想礼貌。 球场那边散了,三三两两往看台走。 “月、月月……”阮令宣走到台阶前,看见江月和李负代坐在一起止不住的下巴颤抖,“你、你俩干吗呢,没、没事儿吧……” “能有什么事儿?”江月斜着眼,摸过一边的水递给阮令宣。 阮令宣依旧惊奇,挨着江月坐下直冲李负代甩眼色。 而李负代,目光没分散半点出来,全数落在了温烈丘身上。 那人走在后面,微微浸湿的前发有些散乱,帅气完美的脸在夕阳下发着光。他似乎在找什么,又扫了一圈未果后,几步坐在了阮令宣旁边。 李负代猜,他应该是在找不知所踪的校服衬衫。 果不其然,在温烈丘仰头灌水的时候,一个低年级的女孩把叠整齐的衬衫递了过来。 “同学,我看你的衣服掉在地上,就帮你收着了……” 李负代觉得温烈丘酷是酷,就是太没礼貌。女孩一直站着,他就那样晾着女孩伸过来的双手,等喝完水才接了过来,并在众目睽睽之下抖开叠好的衬衫,揉成了皱巴巴的一团。无声的表明了不爽。 温烈丘不想礼貌,他的衬衫是他自己扔地上的,什么叫掉地上,莫名动了他的东西还要找借口。 阮令宣一直八卦地在两人之间看着,见女孩难掩尴尬便急忙圆场,嘻嘻哈哈地替板着脸的人道了谢,又不轻不重地撩了女孩两句。人走了,才把白眼翻给身边的人,“人家是女孩子啊温柔点儿行不行?就你这样的,活该单身一辈子。”说着他转头,笑得可谓又甜又腻,“对不对,月月。” “他压根儿就没那个心思,看不出来?”江月嘴上嫌弃,递过纸巾给阮令宣擦汗。 “走了。”温烈丘的语气依旧平淡,他拎着书包起身,话是对李负代说的。 将烟熄在石台阶上,李负代吐出烟雾,按了按后颈跟了上去。温烈丘此举明智,再和这对儿情侣呆下去,那就属于找血滴。 第二天中午的食堂,经过温烈丘一桌的时候,阮令宣照例探头探脑欲言又止。 江月却开了金口,“就这儿吧,没位置了。” 阮令宣看完江月看桌子,看完桌子看江月,在确定她不是开玩笑后终于欢天喜地地坐了下来。坐下后轮流看着温烈丘和李负代,笑得好似一个看着家里地皮傻乐的地主。 李负代最配合,吃两口就陪阮令宣笑一笑。 “也不知道你这腿什么时候才能打球。”阮令宣依旧傻乐呵的,吃着饭也不安静。 “快了。” 温烈丘一直没什么反应,只在这时微微侧头撇了李负代一眼。 因为一些生活习惯,一天拖一天,温烈丘始终没找到合适的家政阿姨。所以这段儿时间他们吃得可谓艰苦,早餐是超市的面包牛奶,李负代还省了牛奶,中午是食堂,晚上就是外卖,偶尔会去阮令宣家蹭一顿。 不用掏钱,李负代对吃什么从无意见,却看出温烈丘每天吃到想骂人。 六月中后旬的雨,下得没完没了,成天的看不着太阳,空气又潮又闷。 因为之前迟到又逃课的斑斑劣迹,李负代被挪到了讲台边儿上的黄金单身座儿。虽然这样上课睡觉太招摇,倒是方便了温烈丘找他,往门口一站,在干什么一目了然。 又是一天午饭时间,雨依旧噼里啪啦地下着。 温烈丘站到十七班门口的时候发现,今天李负代没在睡觉,也没在看雨。他在看书,咬着手指拧着眉头,挺认真。再一打量,看得却不是什么正经书,是他俩在超市买的菜谱。 这菜谱就在温烈丘做鱼那次被翻了一次,之后扔哪儿了他都不记得,也不知道那人什么时候找出来的。 “你都喜欢吃什么啊?毛病那么多肯定好多忌口的吧?”出了教室,李负代和温烈丘并排走在阮令宣和江月后边儿几步,打着一把伞,温烈丘撑着。他走路不老实,肩膀落上的雨点很快晕成了一片,“我今儿没白来上学,真学着东西了。”说着他摸摸肚子,啧啧出声,“都是学问。” 温烈丘没理他。 “书上说了。”李负代比划着手指头,“基础菜色就那几个,西红柿炒鸡蛋、紫菜蛋花汤、鸡蛋葱花饼,一菜一汤一主食,特别好。” “你做?”温烈丘终于瞥了身边儿人一眼。 李负代啊了一声。 “别了。”温烈丘冷哼一声,“我不想死你前边儿。” “行行行。”也不知道怎么的,李负代突然就笑出来,酒窝显露格外开心,“我先死我先死。” 虽然温烈丘表现的不期待,但李负代还是在晚饭时间倒腾出了那一菜一汤一主食。他做的东西外观没毛病,一尝,还比不上外卖。 因为这一餐,李负代还发现了温烈丘的优点,你好他绝对不夸你,你不好,反正他也不骂你。做什么他就吃什么,还真有点儿可爱。 而李负代不知道的是,温烈丘趁着他还在楼下,从他书包里翻出那本菜谱扔了。第二天想继续进修的李负代才明白,人家温烈丘,是个特立独行的行动派。概括一下还是懒得废话。 就这样,学习做菜的行动暂时搁浅,外卖继续。 第20章 他有一场要往死里揍的架要打。 对于和李负代一起打球,阮令宣似乎有种执念。温烈丘已经记不清第几次,阮令宣在他身边唠唠叨叨,内容是李负代的腿。 “我前几天又上网查了,有人骨折半年一年才跑起来,真的激烈运动可能更久,你看他那细胳膊细腿儿的,指不定什么时候能碰球呢……”这天下课,一起靠在窗边儿抽烟的时候阮令宣又唠叨起这事儿,唉声叹气的受了多大委屈一样,“我可真的太可怜了。” 温烈丘心里嫌弃面上不动,也不知道李负代不能打球他有什么好可怜的。 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后阮令宣突然又肘了肘温烈丘,眉飞色舞的,“你现在老和他呆在一起,”他砸吧一下嘴,“能体会我的感受了吧,是不是后悔没早点儿让我介绍你认识他?……真的,我怎么能那么欣赏那小子呢!我一男的,看他笑都觉得怪招人的,别提那些小姑娘了。” 脑袋里冒出李负代的一颗酒窝,温烈丘依旧用沉默表达着自己的不屑。 事实上呢,李负学习好长得好,人缘却不好。身边独具慧眼的也就阮令宣一个,其他人看他,不是狂妄自大就是目中无人,温烈丘和江月这样的看他也特别些,是没心没肺和吊儿郎当。 而就在阮令宣唠叨的同时,楼下的高二十七班教室里却骚动起来。 此时的李负代趴在桌子上半睡半醒,对教室后面的动乱毫不知情。直到他屁股底下的椅子被人给踹开。 紧接着的是装腔作势的叫嚣,“书包桌子里!都给他妈我搜!今天找不出来这事儿不算完!” 谁都以为李负代会摔得很惨,但他迷糊间随着椅子跌倒的方向绊了两步后,却稳稳站住了。站住后他微微皱着眉睡眼朦胧地打量了一圈儿周遭,发现整个教室里除了他的位置之外,还有几个座位像是被洗劫过一遍,男生女生都有,一致的是都在处理着暴力后的狼藉。 “其他人我们都搜了,就差你了。”领头闹事儿的男生没见着李负代摔在地上的糗样很是不爽,抬手狠狠推了他一把,“钱要是你偷得,我劝你赶快乖乖交出来,省得我们动手。” 也不知道李负代是看明白了还是没明白眼前的状况,他下巴冲自己的桌子一挑,看着还挺温和,“请便。” “行啊,死撑是吧,你给等着……”男生发狠地瞪着李负代,“我让你死得明白!” 男生一声令下,身后几人纷纷忙活起来,施暴的快感使他们兴奋,让他们有了唯我独尊的主导感,一时间讲台边的位置鸡飞狗跳,转眼就狼藉满地。而看着这书堆被推翻到地上,桌子被掏空,李负代都没有任何反应。 教室里的其他人对此时的暴力行为熟视无睹避之不及,除了一个人。 “够了!”对于这几个成天惹是生非的傻逼,江月从来嗤之以鼻,今天也是,早几分钟前他们在教室肆虐一遍她都没正眼看过,不知为什么却在此时出声阻止,“李负代你傻了啊!干吗让他们动你的东西?” 江月的出现暂时让他们停下了动作,其中一人嬉笑着挡在她面前,“怎么,我们哪里碍着江大小姐了?” 对于江月的质问,李负代还是没有反应,只是若有似无地看了她一眼,便又将目光转向身前继续破坏的三人,然后沉默地看着他们举着自己的书包,把里面的东西倒了个精光。 其中,最抢眼的,是五个钱包。 “我怎么说的?人赃俱获!不是死撑着不承认吗?我看你还有什么话说!”围着一地的钱包,生事的几个人皆是得意,为首的人发狠地扯过李负代领子,嚣张又癫狂,他故意压低了声音,“看见了吗李负代,你就是个小偷!就是个下贱的杂种!有娘生没娘养的垃圾!现在给老子跪下舔舔鞋,我就考虑放过你。” 李负代比面前的人高一些,他没有蔑视的意思,却又不想低头,看起来就还是蔑视,“人赃俱获还狡辩,那不是浪费口舌吗。” “李负代!”见这人都不反驳,江月倒是急了,“你睡傻了啊?东西又不是你拿的你就让他们这么栽赃你?!”这四个人虽装腔作势的在教室里扫荡了一遍,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到底是冲谁。虽说李负代平时谁都不放眼里的态度是挺招人厌的,但哪个人碰上故意设计找茬儿的会不着急,偏偏他就是跟个软柿子似得,都快捏炸了也没多大反应。 “哟,我说江大小姐。”拦着江月那男生啧啧出声,探着头嘴脸油腻,“这么护着他,怎么的,新相好啊?……那我们是不是该上楼安慰安慰那只彩毛鹦鹉呀?要说你这欣赏水平也是真低,看上个傻逼就算了,这又来个杂种,啊?”他话说完,四人便哄笑一团。 江月狠狠瞪着面前的人,二话不说抬脚就踹了上去,接着又发力推开他,“李负代,你今天……”她走了两步话还没出口,却猛地被人扯着头发拽了回去。 “妈的,死女人,竟然敢踢老子!”男生面目狰狞地拽着江月似乎还想动手,四十多人的教室持续鸦雀无声,没人出声更没人敢上前。 这时李负代突然轻轻叹了口气,他扯开领子上的手,在突至的死寂和凝视中捡了地上温烈丘的钱包和一串古旧铜钱儿。并在把这两样东西塞进江月手里的同时,挥拳打开了她身后的人。他用了极大了力气,那人猛退几步摔坐在地,鼻血糊了满脸。 “有点儿眼色没啊。”李负代轻轻对愣着的江月道:“拿着东西往后站。” 他话音刚落,老师也伴着上课铃踏进教室。李负代听不着也看不见。他觉得重要的人很少,他有一场要往死里揍的架要打。 第21章 “欠你一个。” 这天放学,天气短暂放了晴。 球场上是大片的水渍,阮令宣死缠乱打,温烈丘就敷衍地陪着他跑几步投个球。 在江月和李负代隔着一步出现在球场的时候,正准备投球的温烈丘明显楞了一下。 因为他看到,李负代的嘴角,莫名又贴上了块纱布。扔了球气势低沉地走到他面前,温烈丘的眉头不易察觉地拧了拧,将人上下扫了一遍又伸手捏着他的两颊左右转了转,确定就一处伤后他才开口,“被谁?” 李负代任温烈丘捏着,看一边儿的江月,“他们都叫什么?” “你自己磕的!”江月没好气地回他。 “被我自己。”李负代笑起来,在温烈丘的手腕上轻缓地挠了两下后扯下了他的手,“你是不是觉得我受伤就一定是被揍的?” 说话间阮令宣已经跟着跑到他们身边,看着挂彩的李负代大惊小怪起来。江月看温烈丘持续冷着的脸,实在受不了他们一人几个字儿的墨迹对话,简略又饱满地描述了今天下午的血腥场面。 李负代虽然看着单薄,打起架来却利落凶狠,直到找事儿的那几人每个都见了血,老师都没敢上前拉架。把人都撂倒之后,李负代倒好,不看路地踩了地上的卷子,脚下一滑磕在了讲台柜上。嘴角就这么裂开了。 “兄弟,谢谢!真的谢谢!”江月话一说完,阮令宣立即抱上了李负代,“月月是我的命,你保护了她,这份情谊我记一辈子!真的!” “兄弟!客气了!”回抱着阮令宣冲温烈丘挑挑眉,李负代笑得更开心了,撩逗意味十足。 揪着衬衫后摆把人拉回来,江月嘱咐起李负代,“回去记得擦药,晚上就把纱布揭了吧。”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看着李负代的神色已经是常态的了。其中缘由,大概是江月明白,那场架,李负代可不光是为她才打的。 阮令宣要送江月回家,四人在校门口分开。 “我被叫家长了。” 李负代的声音有点颤抖,他会出现这样的声音,只和一个人有关。温烈丘顺着余光转头,不远处停着的,是一辆黑色轿车。 “家长。”李负代缓缓摸上了温烈丘的手腕,若有似无的抓着,“真他妈吓人。” “你是猫吗,毛儿都立起来了。”温烈丘转而握过那只冰凉的手腕,侧头看他,“别丢人了。”他一顿,“……别怕。” 班主任会和叶贺说些什么而叶贺又会有什么反应李负代都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他只想离开,赶快离开。 到了后半夜,暴雨再次下了起来。温烈丘被吵醒后拉开窗帘朝院子里看了看。李负代这次没站在那淋雨。回到床上躺了一会儿他又出了房间,他没开灯,顺着漆黑的走廊走到楼梯左手边的房间前。 李负代的房间是暗的,床上只有一条缠成麻花的被子。落地窗前,李负代安静地坐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击打在玻璃上的雨滴,身边睡着他的黑猫。 温烈丘不知道赤脚站在门外的自己是怎么被他发现的。 李负代背对着温烈丘,垂着脖子侧头看他,同样一言不发。他的眸很平静,像是在某种思绪中未能回神儿。 温烈丘突然对自己此举心生烦躁,揉了揉眉骨,转身走了。 谁知身后李负代倒追了上来,他没架拐杖,一瘸一拐还不放慢速度,“爸,你困不困啊?”直跟着进了房间温烈丘也没理他,看着那人无视自己躺上了大床,他眼睛转了一圈拖着腿趴在了床边,“你到底困不困啊。” “干吗?”温烈丘声音低沉,不太耐烦。 李负代又换上了那副笑模样,只是此时嘴边多了道小口子,“不困就陪我聊聊天儿嘛。” “聊什么?” 李负代脑袋压上胳膊,“你感兴趣的,我什么都能聊。” “你觉得我对什么感兴趣?”温烈丘似乎冒出点儿调侃的笑意。 想了想后李负代憋着笑,“阮令宣吧。” 他俩之间隔了不到半米距离,温烈丘盯着黑暗中背光的李负代,好像还真起了兴趣,“交换几个秘密吧。” “哇,一听就好玩儿。”温烈丘面朝落地窗躺着,他看不清李负代,但李负代看他却清晰。仗着这点儿李负代肆意地打量着面前的人。此时温烈丘脸上的笑,鲜活,却危险,就像只饶有兴趣又带着戾气的某种大型猫科动物。 “你先。”温烈丘开口。 李负代稍作思考,一本正经,“我小名儿叫铜钱儿。” “什么?”温烈丘真的笑了出来。 “别打岔,该你了。” “我不喜欢阮令宣。” 李负代蹭得抬起头,“什么!” “别打岔。”温烈丘挑眉,“该你了,铜钱儿。” 李负代心下起伏,他觉得自己没可能看走眼的。扫过温烈丘有些幸灾乐祸的表情,他憋憋嘴又说:“……我哥小名儿叫铃铛。” “亲哥?”温烈丘愣了愣,“……活着的?” “不然呢,我爸妈也活着啊,你以为我是孤儿?”微微仰视着他,李负代的小虎牙蹭过下唇,“该你了,继续吗?” 温烈丘才发现这人生了一对怪可爱的虎牙,和认为他是孤儿的自己的一厢情愿。他抬手在那人头顶拍了拍,“欠你一个。出去。” “得嘞。”李负代拖着断腿走了。 第22章 少说话,省事儿。 后来,因为打架,李负代的名字在通告屏上用红字儿滚了半个月。叶贺作为家长来了学校,却没在他们面前出现。 关于李负代他哥和他家的事儿,之后温烈丘什么都没问,要是真问出点儿什么悲剧性质的,安慰不安慰他都烦。要是没什么悲剧性质的,有哥有家,人早该扛着猫跑了。 所以,少说话,省事儿。日子还是那样过。 阮令宣这个人,丁点儿事儿都当新闻,不过爱好分享,也算优点。 “听了吗,物理老师被车撞了。”中午的食堂,四个人又凑到一桌儿,阮令宣作为气氛调解员和话题开启者,神秘兮兮地分享了这个消息,“要不然这几天物理课都换成别科了,我今儿听隔壁班说了,他们今儿的物理课别的老师代上的,还是高三的一美女老师!”他眉飞色舞地冲着温烈丘,“咱们下午就有物理课啊!我可得好好看看有多美,我可从来没这么期待过上课!” 被江月斜了一眼之后,阮令宣立刻收了笑,冲温烈丘佯怒,“什么美女老师,就知道美女老师,一天天的就不能想点儿别的!”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比谁都装得好,“不像我,我上什么课都期待!”说着他看向江月又乖巧地笑出来,“对不对月月。” 温烈丘身边,李负代的筷子在餐盘里翻来翻去,看起来无精打采。因为温烈丘否认了自己喜欢阮令宣,再看这对情侣腻歪,好像就失去了些趣味性。 江月不理他,桌下,阮令宣踢了踢温烈丘,“我说真的,咱俩跟班主任说说,你自己一人坐着不无聊吗!我这么高,正好往后调调省得挡着别人。” “哟,觉悟挺高啊?”江月瞪了他一眼。 阮令宣惊觉说错了话,“没、没没没,坐后面一样能学习,我和烈丘还能互帮互助!” “倒一帮倒二,还是倒二帮倒一?” 听江月说这话李负代突然笑了,他探着脑袋看温烈丘,十分欠揍,“你是倒二吧?” “李负代!”阮令宣一拍桌子,“你看不起我啊?!” 李负代手抵在脸边装着挠脸,眼中的笑意却盖不住。其实他真的没有嘲笑的意思,他早就想到,温烈丘这种消极性格对学习肯定提不起兴趣,但实际和幻像一重合,还真有点儿莫名的可爱。 可他不说明,在剩下三人眼里还是嘲笑。 “怎么了,学习好了不起啊?!”阮令宣不服气,“我要是努力我也、我也、我也可以很……很厉害知道吧!” “我等着呢。”都不用李负代反驳,江月一句话就把阮令宣说撒了气。 “你为什么自己坐啊?”李负代手撑着头,看一言不发也没什么情绪的温烈丘。 “不,没有!”阮令宣急忙替温烈丘否定,“你们是不知道啊,他原来同桌那小姑娘特漂亮!还特别喜欢烈丘来着,奈何这位兄弟……”他摊着手掌冲温烈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木头一根儿,人家姑娘又带早餐又带零食,督促学习吧还帮忙记笔记。他倒好,不感谢就算了整天还黑着一张脸,要谁谁不走啊……” “走?”平时都是温烈丘阮令宣来楼下找他们,李负代从没上过四楼,自然不知道温烈丘在教室什么情况。 “对啊,转学走了。” 李负代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愉快又吵闹的午饭时间结束,就是午睡。江月虽然不住宿,为了午睡有床特意交了份儿住宿费,他们三个老爷们儿就回教室趴桌子。回教室之前,还会去天台上抽根儿烟。 只是今天,李负代没去,出了食堂就没了影子,也不知跑哪儿去了。 从天台下来的时候,温烈丘透过窗户看到了他。 进入午睡时间的学校里没有半个人影,只剩灼热的阳光和树影。那人独自在低矮的花坛边儿坐着,胳膊压在断腿上撑着头。看他压着腿的力度,温烈丘莫名想起了他对阮令宣说的那句“快了”。看来,真是快了。 如果李负代只是在大太阳底下坐着晒一晒,温烈丘也不会觉得奇怪。但他脸上带着的笑意和时不时张动的嘴,使他的周身冒出了一种诡异感。 和上次在操场台阶上碰到他一样,他又在自言自语,或者,又在对着空气说话。 除去阮令宣,李负代该是温烈丘身边接触最多的人,主观客观加在一起,温烈丘发现,自己还是一点儿都不了解他。 第23章 最终,李负代应的那句“快了。”还是没有兑现。 下午第三节 课,随着上课铃,李负代拄着拐悠哉悠哉地进了高二二十一班的教室,并在四十多双陌生眼睛的注视下,准确无误地坐到了温烈丘身边。 讲台上代课的老师,如阮令宣所说,挺美。 美女老师头一次来二十一班上课,自然不知道李负代不属于这个班。剩下四十多个学生好奇又疑惑,却又没人出声。 这其中,最惊奇的要属阮令宣,频频回头,直到老师开讲才老实下来。 温烈丘扫了身边人一眼,似乎却不怎么惊奇。 “想你。”李负代一直揣着笑意,还故意坐得端正,他声音压得很低,“就顺便来看看上课的你,什么样子。” 偏近傍晚的光景,日光笼着最后排的他们。讲台上的声音温柔地讲解着枯燥的公式和题型,像是沾了催眠香精,端正着坐了没五分钟,李负代就没了兴趣,拖了温烈丘的几本书摞好,把脑袋枕了上去。 不管那个美女老师讲的是他桌箱里十几张空白卷子中的哪一张,温烈丘都不想去翻。身边的座位空了几天又坐了人,他又不自觉看向李负代。 在他看向他的那一刻,李负代就把目光转向了他。第一次,那人嘴角没有明显的弧度,温烈丘却感觉到了他的笑意,从他的眼睛里,神色中。淡金色阳光下的李负代很漂亮,格外漂亮。而他的眼神让人产生一种不合理的错觉,错以为自己是他的全部。 “很开心?” 李负代轻轻闭了闭眼睛,点了点头。 “为什么。” “每次见到你,我都很开心啊。” 虽然知道他说的是屁话,温烈丘还是有些波动。李负代嘴角的伤口已经结痂,像趴了两只蚂蚁。他缓缓抬手,反应过来时手已经抚在了他的嘴角。 李负代的心神都不着痕迹的愣了愣,随即勾着嘴笑了起来,接着他抬起头,翻开了温烈丘的课本。他本是想看看会不会有什么随手涂鸦,结果发现温烈丘根本连名字都懒得写,他目光在书本的第一页停了片刻,偏头看温烈丘,“……我帮你写个名字?” 温烈丘没什么所谓,找了根儿笔给他。 抬笔写完,李负代沙哑着轻轻念了几遍温烈丘的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没有。”目光扫过书本上自己的名字,温烈丘又说:“我爸想叫我温烈,我妈想叫我温丘,然后就叫了温烈丘。” “你写一个我看看。”李负代把书推到温烈丘面前,又把笔塞进他手里,期待地趴在了书边儿。 温烈丘似乎偷瞄了李负代一眼,抿了抿嘴,在自己的名字后面又写了一个自己的名字。 出乎李负代意料的是,和自己潦草狂乱的字迹相比,温烈丘的字十分俊秀大气,和气质倒是相符,“你该不会是天生写字好看吧?”按理说温烈丘的性格,应该不会去特意练字的。 “小时候,练过几年书法,周末都要写到上床睡觉,每天身上都是墨的味道。”温烈丘低低地说着,抬笔在自己名字后面又写了三个字,“其实,你的名字挺奇怪的。” “我也觉得。”看着温烈丘写出的自己的名字,李负代眼睛弯了弯,“不过‘负’,是我的辈分,你要是觉得别扭可以省了,就叫李代。” 温烈丘若有似无地动了动嘴。 “如果你每天都能说这么多话就好了。”李负代又把脸贴回了桌面趴着。 “为什么。” 李负代挑眉,“喜欢喽。” 温烈丘的目光慢慢垂到了李负代的手上,然后慢慢拉到了自己面前。他食指的指腹,又有了新伤,叠加在未消的淡色疤痕上。 李负代静静的任温烈丘拉着,什么都没说,仿佛也没有解释的打算。 所以他的过分的平静和乖巧,在温烈丘眼里都是另一番模样。 “我好像,想咬你一口。”李负代说。 “咬哪儿。” “都成。” 温烈丘松开李负代,把手伸到他嘴边。 李负代握着他的手腕,将双唇贴了上去却迟迟没有咬下去。停顿了半响,他又笑起来,“别太温柔了。” 他因低喃而溢出唇间的温热气息就像小鸟的尾巴,在温烈丘的皮肤上搔动,他虽然这么说,可温烈丘,却没觉得自己温柔。 最终,李负代应的那句“快了。”还是没有兑现。在第二天放学的小巷里,在温烈丘和李负代都没有防备的时间,一辆机车飞驰而过,后座的人挥着铁管儿再次打在了他的断腿上。 瘫倒在地的李负代砸吧砸吧嘴哼笑一声,问了温烈丘一句话,问温烈丘是不是站在他这边儿的。 去了医院,他才说了下半句。 “如果他们让我截肢,你可得站在我这边儿啊。”医院走廊,李负代坐在轮椅上,举着自己的ct结果仰头看着,只看出骨头歪曲夸张,好像还有些碎块儿。 “闭嘴。”温烈丘有些烦躁。 他们挂的还是那个金边眼镜的医生的号,他看了片子后什么都没说,却赶着人去做了电子喉镜。 第24章 “你这是,心疼我了?” 结果出来,李负代的喉咙竟然有很大一块创伤,遍布淤血。 “这个伤看着有日子了,怎么弄得?应该挺疼吧,平时、吃饭喝水没有不适应吗?”从喉科回到骨科,金边儿眼镜的医生倒是没先问腿的事儿,他拿着李负代的各项检查单,推了推眼镜又看一旁情绪烦躁的温烈丘,“怎么每次都是你跟他在一起,你们什么关系?兄弟?” “同学。”温烈丘冷冷答道。 “哦,那关系真是不错。”说着医生又转向李负代,“你的各项指标也太差了,我有好些年没见过有人营养不良了,说吧,你想在这儿住几天?” 李负代的胳膊肘在轮椅扶手上托着脸,“我回去多吃点儿不就行了,有住院这么严重吗?” “你是忘了你还断着腿、烂着嗓子吧。”医生又推了推眼镜,“二次断裂,还是未愈的情况下,可以说留下后遗症的概率很大了,戒不戒烟?” “戒。”李负代嬉笑一声,痞气地靠回轮椅,模样完全不可信。 “他是又遇到什么困难了吗,怎么总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这话是医生对温烈丘说的。 温烈丘不再答话,脸阴得越来越厉害。 办了住院手续后,温烈丘推着李负代往病房走,一路心烦意乱。 “爸,住院无聊。”李负代坐着轮椅,砸吧着嘴,“你把猫偷偷带进来吧?” 听着他的口吻温烈丘突然停下转到了他身前,果不其然,李负代依旧是那副笑模样,从跪在地上到现在。憋了许久,温烈丘终于没忍住爆发出来,“你他妈到底在笑什么?!” “嗯?”李负代歪过头,笑眼依旧,还挺无辜。 温烈丘被李负代弄得极其不爽,二话不说掐上他两颊,用了很大的力气,掐灭了他的笑。 “……干吗呀。”李负代象征性的挣了两下。 温烈丘继续掐着他,“你他妈都这样了,笑什么?不知道疼啊?” “断都断了,我能怎么办……生气伤肝,打了钢钉我还能重点儿,挺好啊。”李负代眉眼轻佻,舌尖在温烈丘的虎口处舔了一口,“你这是,心疼我了?” 温烈丘猛地收回手,又换来李负代的一串笑。他是有心疼的感觉,而且不惊讶也不排斥,他很肯定,这份心疼源于所有人看到李负代这个鬼样子都会产生的怜悯心态。但内心的烦躁,不合常理。然后温烈丘转身走了,把李负代自己扔在原地。 独自转着轮椅去病房的李负代嘴角依旧藏着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温烈丘这种反应让他更开心了。 在医院呆了两天,没半个人来看他。第三天放学时间,阮令宣来了,兴高采烈鼻青脸肿。 阮令宣一进病房就挤在了李负代的床上,“我给你问了,明后天,你要是觉得没什么事儿咱们就出院。”他一直面带惋惜地瞅着李负代的腿,说完重重地叹出气,“完了,约球无望了。” 李负代没说话,轻挑着嘴角打量阮令宣的伤。 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阮令宣挠挠头,“那傻逼敢动月月的头发,我当然不会放过他,兄弟也是!” 在他腿被砸断的当即,李负代就知道了罪魁祸首,看见阮令宣带伤的脸时,又差不多推测出了他不在的这些日子的全部,“温烈丘呢。” “嗨,他更没事儿!”阮令宣坐直了些,“我们遇着那些人的时候正好在校外,把他们揍的妈都不认识!他们要是再敢搞些阴的,我有一百种方法弄死他们!……不过我看他们是没胆儿了,你是没看见他们看见烈丘那表情。” 阮令宣说得慷慨激昂,李负代不禁失笑,他实在喜欢这位朋友的脑回路,他只是想知道温烈丘在哪儿,他却什么都给带出来了。不过他确实有点儿意外,温烈丘竟也搀和了一下。 “他人呢。”李负代换了个问法。 “我叫他和我一起来的,他不来。” 李负代靠向床头,转了转眼睛哦了一声。 “嗨,他也不是不想来,我看他好像挺内疚的,一提你情绪就有点儿不对。”阮令宣抓抓头发,“我估计他是看你在他面前被人给弄断了腿,心里过意不去吧。” 李负代听他这形容,觉得那人不是内疚,更像生气。 “肯定特疼吧……” “不疼。”李负代一笑,想起个事儿,“之前那次我住院,钱都是你出的吧?” 听了这话阮令宣眉头一皱,“咱们是朋友,别的忙我帮不上……少跟我提钱!再说了,自家医院,能花什么钱!” 李负代觉得温烈丘不喜欢阮令宣真是太没品了。 阮令宣一直唠唠叨叨,丁大点儿事儿都要说给李负代听,直到晚上最后一次查房,他才离开,还应李负代要求把烟留了下来。 半夜的单人病房中太寂静,静到让人分不清时间,偶尔推着推车路过的护士和其它房间隐隐传来的按铃音,都成了李负代的消遣。 到了后半夜,来了一场倾盆大雨,大概也因为这场雨,还带来了温烈丘。 他没带雨具,从出租车上下来跑进病房的间隙让头发和衣服都湿了些。漆黑的病房中,温烈丘没能第一时间发现李负代其实没睡着,隐约看到床上好好的躺着人后,轻轻松了口气。 一直处在黑暗中的李负代把温烈丘的反应和神色都看得清楚,不自觉的,嘴边慢慢就扬起了笑。 有的大宝贝可能没看到tag,没错,这是篇、灵异文:D不过灵异部分很少,大多是涉及李负代身份的内容,可能有的大宝贝灵异是雷区?借此避个雷吧 第25章 当某种情绪在任何两个人之间滋生时,任何人都不再简单。 “我可真想你。”李负代嬉笑一声,按开了床头的夜灯。 安静的空间响起沙哑的声线,温弱的光亮起,温烈丘一怔,又沉着目光看向床上穿着病号服的人。 “温烈丘、温烈丘、温烈丘……”李负代眼睛弯成两条线,回看着他。 “怎么不叫爸了。” 李负代比了个八在下巴托了托,“你喜欢我怎么叫?” 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温烈丘拉了张椅子在床前坐下。两人静默了一会儿,毕竟上一次见面分手时气氛不算愉快。 “我明天就可以出院。”李负代一只手压在脸下,面对着温烈丘,找了个话题。 “嗯。” “就明早吧!”李负代突然眼睛一亮,拍了拍床边后往里挪着,“今晚咱俩凑合一晚,明天一起回学校。” 温烈丘低头看了看表,离天亮是只剩两三个小时。 “来。”李负代又拍了拍床。 食指压了压眉骨,温烈丘有些不自在地转开眼睛,“挤。” 李负代笑了一声没再说话,只静静看着暗黄色灯光下的温烈丘。 “喉咙,还疼吗。”床头的小灯在李负代的眼中映出星星点点的光亮,温烈丘有时真的觉得挺好奇,好奇这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到底属于什么范畴,那种欣喜又让人不能忽视的轻佻。 李负代扬着嘴角摇头。 “那就睡吧。”温烈丘觉得自己确实多此一举,打认识李负代以来,他就从来没从这人嘴里听过疼这个字儿。男人吗,不喊疼应该,但李负代,已经超出了正常范畴太多。说他是心大,不如说是太无所谓了,开不开心无所谓,死不死无所谓,所以疼不疼,更无所谓。实话实说,之前那个带着脾气抵触他的李负代,更让温烈丘舒服点儿,好歹是有人气儿的。 “你不生气了?”李负代突然问了一句。 温烈丘冒出了些不耐,“生什么气。” 李负代的口吻听着挺认真,“你把我扔这儿自己走了。” 温烈丘似乎没听见,因为看着李负代的笑,他突然就冒出了一个想法,“你在讨好我吗。” 李负代不说话,眼中的神色依旧让温烈丘看不懂。 “如果是的话,”上手去掐他的笑,温烈丘脸色冷了很多,“没必要。”床上的人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让他极其不舒服,如果这真是李负代整天摆一副笑脸的原因,也太恶心了点儿。 “你说的我都会听,但你要说出来。” 温烈丘低垂着眼睛看李负代,“说什么。” “你想让我做的,都可以。”李负代轻轻挑了眉。 “不许笑了。” “永远吗?” “不想的时候,不许。” 李负代伸了个懒腰转身正面躺着,“那在你面前应该没什么明显的改善。” 看着昏暗中他嘴边浅浅的弧度,温烈丘莫名无力起来,他顿了又顿,嘴动了又动,最后拧着眉把头偏向了一边儿,“……还有、以后,难受不要忍着,看病的钱不用给我省。” “你心疼我了。”李负代手在自己肚子上抚着圈儿,似乎挺满足,“我们是朋友了吗?” “不是。”温烈丘冷冷回他。 “可惜。”又是片刻静默后,李负代轻撇了温烈丘一眼,“这些事儿你根本不用在意,我这辈子都会营养不良,我……缺种东西。” “什么?”温烈丘疑惑。 “不属于我的东西。”李负代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因为那东西,它才变成这样。” 温烈丘再次注意到李负代指尖的新伤。 “你手上的伤,自己弄得?” 李负代冲温烈丘眨了下眼,“记不记得,你还欠我一个秘密,哪天补上了,我就告诉你。” 这人太擅长让人不舒服,温烈丘特别想把他揪起来从窗口扔出去。 “我很快就会好起来。”李负代又说。 “这点儿我不强求。”温烈丘先是不屑,顿了顿后情绪就变了,“我之前说过,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换句话说,由你产生的后果,我都会承担。没开玩笑。”他一字一句,看着平淡却坚定。 “你知道吗,咱俩第一次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李负代没忍住笑出了声,“你站在我面前,高傲又冷漠,要不是碍于我断着腿,那气场,我都要给你跪下了。我好奇你的冷漠,又由好奇转为了喜欢,可现在,所有的喜欢,都不及你这句话给我的冲击。” 温烈丘听出李负代话里有话。 果不其然。 “别做承诺。”李负代看向了对面的白墙,“我哥也说过,他总会和我在一起,现在呢,我连家门儿都找不着。” “如果你要找人……”温烈丘看明白了他这次的笑,是嘲讽。 李负代伸出手打断了温烈丘的话,他手腕搭上他的膝盖,伸出的食指晃了晃。他又带上了那副笑模样,“哪天,你那个秘密补上了,我就告诉你。” 关于李负代,有多少是他不了解的,温烈丘不清楚,但他能清晰感觉到的是,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兴趣的人和事儿,让他有了挫败感之后的执拗。 唯一的困难是,他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秘密,本质来讲,他挺简单。 李负代在温烈丘眼里神经又神秘,却不知自己在那人眼里,也全是未知和等待探索。 当某种情绪在任何两个人之间滋生时,任何人都不再简单,一丝一毫都像是秘密,仿佛身上装了无限星系。 第26章 苹果、葡萄。 天气渐渐热的不像话,再过小半个月,就是暑假。对于高二学子来说,暑假之后意味着什么大家都明白。于是,日复一日的枯燥中带点儿期待,期待中又充斥着循环往复的枯燥。 而于温烈丘这些个人,暑假来不来,变化不大,散漫依旧。 出了院后李负代在家里躺了几天,越躺越精神,就像回光返照,温烈丘每每回家他准和他的猫一起蹲在门口等他,闹得还怪温情。 拖着二次断裂的腿回校的第一天,第三节 课,李负代又在桌子上睡了过去。睡得正朦胧,却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第三节 课下课,江月从包里掏了袋糖出来,七根棒棒糖给周围的女生分了一圈儿还剩一根儿,也没多想什么,张口就喊了李负代的名字。 隔空接住江月扔过来的棒棒糖后,李负代捏着这根儿鲜艳包装的小糖块儿研究了小半节课。他之所以会有这种反应,一是因为新奇,有人分糖给他吃,二还是因为新奇,小半节课的时间,他研究出了分糖这一行为在女生间的含义,所以,他明白过来,手上这小东西,是个友情的象征。 头上挨了老师一下后,李负代将糖块儿扔进校服口袋,勾勾嘴笑了。 于其他人平凡不过的东西,于他总是很少,一块味道不知道怎么样的糖,也挺特别的。 第四节 课下课后,李负代才和江月道了谢,倒把江月听懵了,一旁阮令宣更是好奇,直到吃完午饭回去午睡都在追问李负代到底在谢什么。 因为温烈丘开口,午饭后的抽烟时间掐了。 挨过下午的课时,放学后的球场,李负代在散落满地的书包中找到了温烈丘的,并在旁边坐下。跟他一起来的江月一直望着球场的方向,破天荒的没见阮令宣。 不知道是看见过了李负代还是看见了江月,温烈丘打了个暂停的手势,下了球场。 “他人呢?”温烈丘还离他几步,江月先叫了出来。 走到他们面前,温烈丘无意识地挠了下眉心,“……不知道,他没来球场。” 他这么说江月就奇怪了,那人不在教室也没来球场还不跟她说,电话打过去,通话音结束了两边都没人接。 “看见他让他给我回电话!”把手机摔回书包里,江月气呼呼地留下这句话便跑了,一看就是去阮令宣家找人。 温烈丘垂眼扫了扫台阶上的李负代,又挠了挠眉心,在他边儿上坐下,开始咕咚咕咚地灌水。烘烤了整天的热气在这个时间降下来了些,身后有微风吹着。温烈丘喝完水也没动,感觉到李负代在看他便转头,“看什么。” 李负代下巴冲球场方向一挑,“你不打球了?” “累了,坐会儿。”温烈丘眼睛撇开,像是不耐烦,又像别的。 “阮令宣哪儿去了?”李负代探了探头,他知道温烈丘不可能不知道。 可能因为被识破,温烈丘的脸黑了些,“追叶朗去了。” 李负代啧啧两声,没再说话。 “回家吗。”温烈丘问道。 “你不是想和我坐一会儿吗。”李负代失笑,“才一分钟,这么快就腻了?”他也怕他这些逗弄意味的话会让温烈丘冷他半天,便在那人彻底黑脸之前跳过了话题,他从上衣口袋拿出那根儿棒棒糖,伸到温烈丘面前晃了晃,“给你。” 谁知他这招儿没奏效,温烈丘依旧接着上一个话茬,“我是怕你老蜷着腿疼。”他恶狠狠的语气中还带点儿冤枉的神色,说着挡开了李负代的手,“拿开,我不吃糖。” 李负代低骂一声,“……亏我还给你留着。” 温烈丘恨铁不成钢地瞅他一眼,还是冷着脸,“一块儿糖咱们还买的起,不用省着。” 李负代笑起来,“这能一样吗。”他扯开糖纸,剥出一颗绿油油的糖球,扔进嘴里尝了尝后砸吧起嘴来,“……味道还挺复杂。” 听着他自言自语,温烈丘的脑内竟然也不自觉地思考起来,掺入绿色色素的糖球一般情况下该是什么味儿。 “唔。”李负代舌头又舔了一圈儿,下了定论,“苹果。” 几乎当即,温烈丘就扯出了李负代嘴里的糖,用力之大把李负代的牙都撞麻了。 “干吗啊。”李负代捏着自己的两颊揉着,“不是不吃吗!” “你说干吗?”温烈丘突然怒了,瞪着李负代吼出声,“你他妈过敏你不知道啊?!” 温烈丘之所以这么气,是因为他想起那个最初明知过敏也要拿自个儿闹着玩儿的李负代,他觉得挫败,来来回回腿都断了两次了,李负代还是那个大不了就是死的李负代。 看着面前满是怒意的人李负代的神色变了变,似乎有些失神。舌尖滑过上唇,还留有糖球的甜腻,他突然笑出酒窝,一手抚上温烈丘的脸,毫无预兆地冲着他的唇亲了上去。 他轻缓地亲吻着温烈丘,带着糖球气息的舌尖也一点点地探了过去。 他没有想到温烈丘会回应,唇齿吸允间,他感觉到温烈丘的手托住了他的后脑,他不由地勾起嘴角,又毫无预兆地退开,后在温烈丘的上唇轻轻一咬,结束了这个糖味儿的吻。 “我味觉不太灵敏。”李负代说:“你说这算什么味儿的?” 温烈丘没有松开他,他们靠得极近,轻喘间全是葡萄的味道。 “走了。”最终还是温烈丘先开口,他猛地站起身,拎起书包走了。 看着躺在地上的棒棒糖李负代抿了抿嘴,然后捡起来扔进了垃圾桶。 葡萄,是挺甜的,甜到让他都忘了要和温烈丘探讨,苹果糖里到底有没有苹果成分和葡萄糖为什么不是紫色的这两个深刻问题。 第27章 因为他会做噩梦。 那个目的似乎只在于分享味道的吻,在两人间默契的,没有任何后续,就像能被橡皮擦掉的铅笔痕迹,可以当做不存在。 在李负代不睡觉的那些半夜里,他都干了什么温烈丘不得而知。至于他为什么不睡的原因,他倒是隐约猜到了。 因为他会做噩梦。 温烈丘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碰到过李负代半夜睡着又被噩梦惊醒的那刻。 那个半夜的楼下,客厅没开一盏灯,只有电视机里放着莫名其妙的无声动画片,在李负代的脸上映出时暗时亮的光影。除了浴缸,这是温烈丘第一次见他在他家睡着的样子,只是比任何一次他看过的睡颜都不安,额间的发几乎被汗水浸湿。 在温烈丘纠结是否叫醒他时,李负代猛地坐了起来。呼吸急促,双眼不能聚焦,就像一条被殴打的鱼。 过了许久李负代才能意识到身旁有人。他转头看过来的眼神,让温烈丘在那个闪烁着诡异光影的夏夜冒了一身冷汗。 温烈丘问他梦到了什么。 李负代只说了一个字儿。你。 温烈丘想,他大概只是不想再说起他的梦,就随口诌了个,他。 温烈丘睡觉本来就晚,最近还有意识的往后拖了拖。所以他发现,不管下不下雨,李负代似乎都没有再往外跑,“夜生活”应该单调了不少。 这天,在星月最清澈的时间,没能入睡的温烈丘打算看看李负代是不是在偷偷学习。 却撞见那人在偷偷抽烟。 他那间的阳台不大,护栏内的面积大小就像个天生的吸烟处。落地窗外,李负代正坐在白石护栏上,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腿,持烟的那只手压着护栏,他微微仰着头,就着自己吐出的烟雾看暂时被笼上一层薄灰色的夜空,挺自在。 他断着腿,温烈丘不知道他是怎么爬上的栏杆,而且他脚下悬着空,掉下二楼再把脖子摔断倒是省事儿。 听见身后的落地窗被拉开后李负代的背明显僵了僵,却还是嘬了口指间的烟后,才转身单脚跳了下来。眯着眼笑得极假,因为心虚。 “赢了几盒?” 温烈丘阻断了李负代一切烟的来源,却控制不住阮令宣一次又一次的输掉打赌。他看着李负代悄悄地将烟熄在石柱上,想抬手指他却意外碰上了他的唇,便索性在他唇上点了几次,带着威胁,“再有下次,你等着。” 李负代抓下温烈丘的手,嬉笑着探过头,好像还有点儿期待,“等什么,你先告诉我行不行?” 温烈丘上下扫了他一眼,双手插回兜儿里没说话。 “很晚了,不睡觉?”李负代歪着头看他,没等温烈丘开口又说:“你要是不睡,我能出去玩儿吧?我们出去玩儿吧?”说着他抓过一边儿的拐杖,又从温烈丘裤兜而里拽出一只手腕,拉着他出了门。 他本来就是想看看这人不睡觉的时候都做些什么,所以温烈丘没拒绝。 温烈丘不知道的是,离他家不远的地方有个地势挺高的林间公园,占了大半个山,在林子中间开道,在山石上修楼梯,弯弯绕绕通向山顶的玻璃瞭望台。 爬山两人就花了半个小时,公园景致不错,虫鸣林风,夏夜的林间小道从高树间透过丝缕月光,漫山的空气清新又清凉,此时空无一人,有了种与世隔绝的感觉。只是登上了瞭望台才发现,这个本该梦幻的瞭望台,是整个公园的败笔。本该看见小半个城市的瞭望台,因为建在它前方的、一圈儿高挑的住宅楼,成了个天井。 温烈丘觉得哪儿哪儿的景色都比瞭望台上好,根本没必要爬到山顶,但瞅了瞅身边的人他又明白过来,这人就是来看楼的。更准确些,是看这些楼中窗户内的景象,瞭望台倒是误打误撞地方便了他。 在星月浩瀚的深夜,依旧有许多亮着的灯,光色各异,零零碎碎星星点点。没能入睡的人,有各自的原因,做各自的事情。 李负代的视力超出常人的好,能看到任何一扇窗户后的景象,并叙述给温烈丘听。像一单元八楼的厨房什么摆设,二单元十五楼的情侣在看什么电影,三单元楼顶阳台挂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你这是偷窥。”温烈丘不感兴趣,靠在玻璃围栏上看树。 “我没说不是啊。”李负代笑出声,又对着一扇窗喃喃道:“……这么晚了还要做饭吗。” 温烈丘挺无奈的。 换了扇窗户看了会儿球,李负代喟叹一声转身背靠上玻璃围栏,“都是家。” 温烈丘侧头看了看他。 笑着往温烈丘那边靠去,李负代随即换了话题,“和你说过吗,我特别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什么味道?”他俩的衣服都扔在一个洗衣机里滚着,就算有味道,也应该是一样的。 “不一样,每个人的味道都不一样。”像是猜到了温烈丘的想法,李负代的模样很笃定。 高楼窗户后的景象,有温馨有旖旎,有无眠有沮丧,温烈丘以为李负代想看的只是其中一种,又或是无聊大了来感受一下烟火气息。 而其实,李负代只是在看别人的家,于他来说有些艰难的,家。 第28章 仿佛一个被抓包的身份。 从山上回到家时,已经快两点,温烈丘带了几个蚊子包,李负代却什么事儿都没有。 温烈丘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时,同样洗完澡换了大t恤的李负代已经蜷着腿趴在了他的床边儿。他百无聊赖地把床头的台灯开了又关,关了又开。看见温烈丘出来便嘟囔了一句。 “秘密还没想好吗。” 温烈丘只穿了条短睡裤,用毛巾随意地蹭了蹭浸湿的头发后坐到了李负代旁边。他看了看趴伏在床边的人,不由心里好笑,“没有秘密。” “编一个也行啊。”眼睛在温烈丘身上转了转后李负代又说,“尼古丁是我们的生理慰藉。” “所以呢。” 李负代坐直了些,哑得不像话,“我嗓音天生的!” “所以呢。”温烈丘垂着眼睛,语气依旧平淡。 李负代拨着自己未干的发梢,气势一弱,“能不能不戒烟。” 温烈丘似乎勾了勾嘴角,却满满都是威慑,“你说呢。” 歪着头叹了一声,李负代认命了一般,“你说的我都听,说出来我就听。” 不管是谁都能察觉到,温烈丘这人对表达带着一种不屑,能直接做就不多说,觉得烦的更别提了,所以逗着他说出各种话,成了李负代的一项乐趣。 “说什么。”温烈丘微微挑了挑眉,在昏暗的灯光下,目光渐渐下沉,从李负代的鼻尖移到双唇,双唇到脖颈,脖颈到锁骨,后又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回他的双眼。 “说你要我戒烟啊。” 李负代一直歪头看着温烈丘,脸上的笑意带着一种轻巧的魅惑,他的酒窝并不是每次笑时都会出现,所以它就像某种信号,指引着你的信号。 “我要,”温烈丘突然俯身低头,手顺势拢上了李负代的后脑勺,鼻尖触碰到对方后,他开口低沉却不容置疑,“你好起来。” 温烈丘的唇碰到他时,李负代又关了灯。 黑暗中,唇齿相依间,是李负代喜欢的温烈丘独特的味道。温烈丘的吻很符合他的气质,霸道也温柔,他的心跳和温度,李负代都感受的很清晰,然后他渐渐生出了一种依恋感,他慢慢环住温烈丘的脖子,不禁抬高身体贴近他。 感受到他的意愿温烈丘箍住李负代的腰将人搂上了床,他很喜欢李负代身上冰凉的温度,像一块等着人去捂化的冰,他也喜欢李负代一点点瘫软在自己怀里的反应,轻抚在他脸颊的指尖和喘息都像种未驯化的小动物。 直到李负代抵着温烈丘的胸膛暂且分离了他们紧贴的双唇,两人才分出间隙呼吸、回神、思索。 这个吻没有前提和理由,它的发生似乎只源于少年本身的冲动,亲吻就只是亲吻,没有掺杂。他们都专注于这个吻,激荡又缠绵,他们甚至都有那么一瞬,忘了眼前的人是谁。 李负代分着双腿坐在温烈丘的腰跨上,脸上难得有了别的表情,他轻轻皱着眉,拇指不自觉地摩挲着下唇,后他垂头看向了身下的人,眸间深沉却又有些闪躲。 温烈丘的面色沉静许多,他看着李负代脸上一丝一点的变化,心里也止不住地诧异和烦乱。 寂静间,温烈丘的手机响了起来,有一通视频接了过来,持续不间断,突兀刺耳。 两人又持续着这个状态僵持了一会儿。 “怪我,冲动了。”李负代率先开口,翻了个身从温烈丘身上挪开,一派坦然,“我就是想跟你表达一下敬意,我有时候连阮令宣都想亲一亲……不过事不过三,我保证,没有下次。” 他说完又咧了嘴,温烈丘听着他的屁话,知道他这是在给他们找台阶,心里除了烦躁,还有些别的。毕竟,这个吻,是他主动的。 “你手机响着呢。” 李负代撂了这句话就想往床下翻,被温烈丘一把扯住了手腕。温烈丘紧紧地箍着他,伸出另一只手去床头柜上抓过手机。 按下接听,一个闹腾的声音传了出来。 ————“你干吗呢才接,这次时差没算错吧?” 看着屏幕上那张白净又出挑的脸,温烈丘不自觉地松了在李负代腕间的力度,他坐起来时晃了手机,扫到了身后的李负代。 ————“令宣宝宝~想我没有?……你他妈倒是露个脸啊,我都看见你的胳膊啦,不是你们那儿怎么黑漆嘛唔的啊……不、不会是晚上吧?” 温烈丘撇了李负代一眼,冲手机那头的人时,带了点儿笑意,“凌晨。” 手机里传来一阵笑声,止住后那头又呼唤起“阮令宣”来,“你俩大半夜干吗呢,你今儿住烈丘这儿?……你他妈倒是说话啊!” 就这样被误认为阮令宣,李负代单脚下了床,不知为什么放小了声音,仿佛一个被抓包的身份,“我回房间了。” 李负代知道屏幕上的人是谁,毕竟习牧那样的人,见过一次就会让人忘不掉,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特别,是用世间所有美好物质和邪恶精神堆砌出的光环,他永远不屑和高傲,却让所有人臣服,就像李鹤。至死沉沦。 对于他的离开温烈丘是什么反应李负代不知道,却在转出房门的时候又听到了习牧的声音。 ————“你到底什么时候来英国啊,我自己整天都要无聊死了,暑假就办了吧,好不好?阿姨不一直催你吗,你就别犟着了……咱俩就一学校,我都替你体验过了你还考虑什么啊,而且我这边儿房子也弄好了,来了咱俩一起住,省得你给阿姨添堵,泳池很大哦,我还给你弄了个球场……” 李负代越走越远,习牧的声音越来越小,之后的内容就听不到了。 第29章 他们所有的接触,仅限于两座房子。 至于温烈丘怎么和习牧阐明他的存在的,李负代不在意。但是来自习牧的视频,让他想起来,他和温烈丘,根本不熟。 表面上他们每天呆在一起,但其实,他们互不了解,没有话题,且无所谓地相处,消极的处理。 他们所有的接触,仅限于两座房子。他们像呆在一个鱼缸的两条鱼,因不能脱水而呆在同一缸水中,每天只有不停的擦身而过,即使有了好奇,记忆却不好,一条鱼不问另一条鱼是谁,另一条鱼不问那一条从哪儿来。 然后有一天,出了些意外。两个空洞且对未来没有头绪的灵魂,在漫无目的漂浮中有了微小的碰撞。 贪玩的孩子,总是回不了家。李负代最怕的,就是依恋感的产生。好在悄无声息不动声色地隔开距离,他也擅长。 他们相知甚少,却不能否认没有默契,同样不动声色的,温烈丘又立起了墙。那晚于腕间的力度,就像不曾存在过。第一个吻有蹩脚的理由可以推脱,但第二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深吻,想当做没发生,就没那么简单。 说一个吻吓到了这两个人,不为过。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李负代依旧嬉皮笑脸,温烈丘依旧淡漠寡言,他们一天只碰固定的三次面,看着平常不过,其中回避的成分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一天中他们的最后一次碰面,是一言不发地坐在一起吃外卖晚餐。今天例外些,温烈丘只点了一份晚餐,放在桌子上后上了楼,撂了句不饿。 李负代独自坐在楼下,打开外卖吃了两口后,连汤带水的扣进了垃圾桶。面无表情地坐了片刻,门铃又响了。 门外站着阮令宣,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上的厮杀,头也不抬地招呼李负代,“走,走,阿姨叫你们吃饭,熬了鱼汤,走、走啊。”感觉眼前的身影没动弹,阮令宣才找了个间隙飞快抬头看了李负代一眼,“……快走啊,烈丘呢,给他发信息也没理我,可真够难请的!” “楼上。”李负代动了动嘴。 “叫他下来啊!” 李负代小幅度靠在了门边儿,抬了抬自己的断腿,“我去?” 阮令宣一拍脑门,叹了一声也是,端着手机上楼去揪人。不出一分钟,他又自己一人儿灰溜溜地下来了,嘴里还在嘟囔,一听就是在埋怨温烈丘。 李负代早猜到温烈丘不会去,自己跟阮令宣走了。 大概因为嘴甜又勤快,不管是谁的妈,都特别喜欢李负代。 阮妈妈熬的汤被李负代夸了个天花乱坠,为此,接下来的几天阮令宣每天定时定点的去按门铃请他们喝汤,温烈丘一次都没去过,李负代倒是次次兴高采烈地应邀,真高兴假高兴不好说。 这天江月也在,三个人蜷在一个沙发上看电视。 即使开着电视阮令宣的手机也不离手,他不停地刷着手机屏幕,刷着刷着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突然‘我靠’一声扔了手机跑了,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杯水。 “来!”阮令宣把水杯往李负代面前一递,“在我腰上绕一圈儿,看能不能喝到水。” 一旁江月扫了扫他手机上的内容,忍不住地翻白眼儿,“无不无聊啊,你是男生好不好!男生腰细有什么用?” 阮令宣一想也是,“那我抱你,不过先说好啊,”他拿过李负代手中的杯子,冲江月,“我喝不着水你不能生气!喝不着就是你腰c……”粗字儿说了一半儿,他就闭了嘴。 “怎么可能喝不到!”江月被他一激,站起来靠向阮令宣,“喝不着就是你手短!” 绕腰一圈儿后阮令宣轻松地喝到了水,他虚假地鼓了鼓掌,“可以可以,还真是小蛮腰。” 江月哼了一声,“废话,看还看不出来啊!” “来,我试试你的。”阮令宣笑着转头,看向了李负代。 李负代之前没听过喝水腰这一实验,看着眼前两个人叽叽喳喳地只觉得可乐。他靠在沙发上,懒洋洋的,“没看出来吗,我也是男生。” “你的腰一看就很细。”江月竟然也起了兴趣。 来回看了看面前这两人,李负代无奈地站了起来。结果一试,阮令宣还真喝到了水,他又鼓起掌,“好腰好腰。” 江月见阮令宣喝得轻松,突然接过杯子也打算试一试,却被李负代轻按着脑袋推开了一点儿,他勾着嘴角无奈地笑,“你抱我?合适吗?” 江月回头瞅阮令宣,“合适吗?” 阮令宣义正言辞的,“合适啊!” 他俩这一唱一和的李负代就没辙了,任江月环上自己的腰,还成功地喝到了水。这一发现突然劲爆了阮令宣和江月,两人合着伙地夸起李负代的腰。 “你们还夸他?我嫌他瘦还来不及!你怎么就不长点儿肉呢?” 身后响起温柔的声音,三人齐齐回头看去,阮妈妈正端了汤碗上桌子。而他们身后,还有一个人,三人玩儿得开心,连温烈丘进来都没发现。 江月抱上李负代的时候,温烈丘进的客厅,把她抱着他的场景撞了个正着。 “不行,你俩都试了!”没人发现温烈丘的脸色异常,阮令宣强把杯子塞进李负代手里,“你试试我!” 轻叹了口气,李负代环过他的腰,并如阮令宣所愿的喝到了水。间隙,他无意识地扫过了温烈丘,才发现那人不知为什么黑着一张脸。 实验结束,阮令宣格外开心,证明他们是一群好腰。 第30章 就算不该,还是忍不住的,想逗逗他。 在阮妈妈慈爱又严厉的目光下喝了两碗汤,李负代才和温烈丘隔着看起来就不太熟的距离,一前一后地回了家。 进了门,走过玄关,温烈丘没先开灯,而是停了下来。 李负代没设防一个踉跄,扶着墙稳住自己才没撞上他,刚稳住,便觉出脚下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在流窜,他在黑暗中抿抿嘴,弯腰抱起他的猫。 “如果你喜欢喝汤、外卖也有。”温烈丘几天没主动开过口,开口却说了这么句话。 李负代抬眼看向黑暗中背对着自己的温烈丘。 “用不着每天去别人家蹭饭。”他口吻淡然,却带了点儿情绪。 “知 道 啦。”拉长音调应着,李负代心里却挺纳闷儿,蹭饭这种事儿,值得黑脸吗?整整一顿饭,这人的表情都特别不爽,他不想去喝汤也没人逼他,也不知道闹什么别扭。又看了温烈丘一眼,李负代隔过他往楼梯口走,顺手开了灯。 他还穿着校服衬衫,因为太瘦,就算走动也显现不出腰线。来回一趟,拐杖已经不知道放在了哪儿,上了两阶楼梯他就觉得猫沉,便弯腰放开了猫。 李负代走得慢,家里的楼梯挺宽敞,走两个人绰绰有余,温烈丘有路不走,偏偏跟在李负代后面,就在那人放完猫准备起身的那瞬间,他突然伸出双手握住了他的腰,一用力,抓着腰把人抬了起来。 也只有短短的一瞬,李负代脚又落回了楼梯,感觉到腰间的手收了回去他才侧头,也不吃惊,“干吗。” 温烈丘冷冷的,“试试你有没有变重。” 李负代不禁笑出声来,侧了个身靠在扶手上,微微垂头看温烈丘,“重了吗。” 温烈丘扫了面前人一眼又撇开目光,双手插回兜儿里,“轻的像我在虐待你。” “不可能啊。”李负代一本正经地站直,冲温烈丘张开双臂,“再试试,肯定重了。” 看着李负代,温烈丘明显迟疑着顿了顿,他不止一次的碰过李负代的腰,自然知道抱在他腰间是什么触感,但在目睹那三人搂着腰抱来抱的幼稚举动后,他还是想再试试,并且一想起那个场景就莫名恼火,后他没好气地挡开了李负代的胳膊,径直上了楼梯。 只几秒钟,楼梯上的脚步声就消失了,看着在楼梯转角等他的猫,李负代有点儿郁闷,从那天晚上到现在,这是他们第一次“多余”的交流,就算不该,还是忍不住的,想逗逗他。尴尬的是,情况好像更糟了。 高二十七班边儿上,就是厕所。这天白天补觉的李负代几乎要抓狂,因为从厕所传来的,哭声。 第一节 课下课,他第一个进了厕所。 哭声从洗手池边传来,李负代沉着目光朝那处看了看,转回目光时脸色有些不好,“别哭了,很吵。” 他想让听的人听没听进去他不知道,他不想让听见的人听见了,却好像是事实。 “哟,跟谁说话呢?什么哭不哭的,自己躲着偷偷哭泣呢,小杂种?”来者带着挑衅和嘲讽,倚靠在门口不怀好意的将李负代打量了一遍。身后的几个人把门堵了个严实。 看到来人,李负代轻笑着应了一声,都懒得和他们搭话。 其实,从始至终,李负代都想不起来自己何时何地招惹过他们,他甚至都记不住他们的名字,而且对于这群总一起出现的人他也挺无语,挑衅的话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打架也打不过自己,可就是止不住的爱找茬,也不知道到底图什么。上次在放学路上被他们报复性地打断腿之后,可能碍于温烈丘和阮令宣的关系,这些人消停了一阵,虽少不了小摩擦,却没再有什么太大的动作。他扫了扫为首的人,估计当下又是闲着无聊,也皮痒了,行为和想引起别人注意的小朋友无异。 恰巧,李负代的这种态度最能招惹他们,为首那男生见他这模样,火气蹭的就冒了上来,他狠狠一啐,剩下四人便气势汹汹地把李负代围堵起来。 “李负代……本来还想让你再养养的,看来是没必要了。”男生脸上带笑却模样凶狠,他逼近李负代,言语间自大张狂,“你以为我怕温烈丘?!他温烈丘就是个屁!我今儿就把话放这儿了,你这条腿,骨头长好一次我就弄断一次,我废定了!” “等等啊。”李负代嘶了一声打断他,摸了摸下巴又说:“你到底是看温烈丘不顺眼还是看我不顺眼?你要是看他不顺眼就去找他,我俩关系不怎么样的,牵连无辜可不太好啊。”说完他,突然意识到那哭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还有心情说废话,是吧。”男生冷笑两声,示意身边的人,狂妄又嚣张,“时间不多,我要看他爬着出去。” 李负代心里叹气,觉得这人比蜡烛还容易点着。 在李负代被团团围住的当即,凄惨的喊叫声随之而来。 众人齐齐诧异地转过身时,为首的男生已经捂着脸半跪在了地上。他的手掌下,莫名出现了一条皮肉外翻的大口子,鲜血顺着他的指缝不断溢出,顺着胳膊迅速滑落,又滴在银白的地砖上,分外刺眼。 紧接着,诡异的一幕再次闪现,男生的身后空无一人,却凭空飞快的又出现一道伤痕,鲜血迅速浸染着校服衬衫。 “……谁!”男生捂着脸十分惊恐,方才嚣张的模样早就不复存在,因脸上的伤口说话时有种溺水的模糊,“……是谁?!他妈的谁在那儿!”他的双眼全是恐惧,疼得发抖,将四周找了个遍也没看见有人,后他死死地看向了李负代,“你、你他妈在搞什么鬼!”他话音刚落,胳膊上又飞快地出现一道伤口。 他的每处伤都像是利刃所致,除了李负代,看着他的所有人都忘了反应,各个目瞪口呆仿佛石化在了原地。 “不想死,就快滚。”李负代神色突然冷了下来,对男生说着。 男生又恐又怒,混着一群人歪歪倒倒地出了厕所,血滴了一路。 厕所里又剩他一人,李负代靠上了洗手池的边缘,对着空气中的一处慢慢开口,“你在帮我?以你的立场,有点儿可笑吧。” 顿了顿他又轻轻勾起嘴角,和平时的笑却不一样,看起来邪气又危险,“不想被我吃掉,就快走吧。” 第31章 他怕李负代在怕。 不出意外,发生在厕所诡异的伤人事件,用了一个课间就传遍了整个学校,版本诸多,唯一一致的是,都没少了李负代。因有了危险份子,此事引起了极大的骚乱,学生惶恐不安,学校焦头烂额。 温烈丘对周遭从不过多留意,直到中午没见到李负代的人,才从江月口中知道出事儿了。 在学校里公然伤人不是小事儿,受伤的男生被紧急送去了医院,一路惊恐万分如临大敌,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刺激,班主任把那几个人逼问了一圈儿,都没确定肇事者是谁,而另一个关键人物李负代,还没了踪影。 事情还没查清楚,却有一个人没了踪影,正常逻辑下都会把矛头指向这个未知,会不自觉的认为他的失踪是肇事后的逃避。事发紧急,校方查看了学校大门和周边围栏的监控,确定李负代并没有出学校,应该只是躲藏在某个地方。 温烈丘听了这事儿的第一反应就是烦躁,他不在乎这事儿是不是李负代干的,只铁了心要把人找出来。 他以为驱使自己一定要把人找出来的原因是他对于麻烦的厌恶,他以为他只是想解决眼前的烦乱。但在找过天台、废弃的游泳馆、操场的暗门等所有他能想到的地方却都一无所获后,他突然明白了过来,那份驱使的本质。 他怕李负代在怕。 事情一出,所有涉事学生的家长都被通知到了,李负代也不例外。叶贺会来。 在各个地方横冲直撞的温烈丘的脑海中,一直都是李负代抓着他的手腕面上平静却止不住颤抖的样子。他怕叶贺先找到他,他怕李负代躲在哪个角落独自发抖。 每座教学楼的楼梯都分南北中三处,顶楼南边儿的楼梯因为处在死角又常年不用,久而久之成了个杂物间,堆放着各种不用的教具和纸箱。随着东西越堆越多,学校索性落了扇铁帘把南角儿楼梯封了起来,钥匙放在清洁阿姨那儿,却从没见人打扫过,日积月累地落灰。 温烈丘找到李负代的时候,他还在睡着。 南角儿楼梯本来的光亮来源是一扇小窗,却因为厚重的灰尘失去了作用。 布满灰尘又昏暗的杂物堆里,李负代垂着脑袋躺在几个摞起的木柜上,断腿压着纸箱,看着就像死了。 他们中间隔着许多锈迹斑斑的显微镜和录音机,温烈丘没再靠近,只站在拉开的铁帘边看着那人安静的睡颜,随后他突然无声地笑了出来。 大半个学校都因为这人波动着,别说怕了,他这模样,怎么看都是连在意都没在意。什么伤人后害怕所以跑了,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补觉才是真的。 温烈丘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下了拐角,靠在扶手栏杆上抽了根烟后,默默走了。 放学时李负代又再次引起了一小阵骚动,温烈丘还是从别人口中知道。 本扣了个畏罪潜逃名义的人物,经历了小半天的失踪后又若无其事的在学校里晃悠起来,大家难免惊奇,温烈丘能想象那些人隔着些距离对那人指点嘁议的模样。只是在某些人带着老师找过来时,李负代又没影儿了,一来二去,再次潜逃的情况发生了,畏罪这一“事实”也这样被他没心没肺地坐实。 而李负代再次消失的真正原因,好像是有什么急事儿,所以先回了家。 这些都是从阮令宣那儿知道的,在李负代出现在学校里的几分钟时间里,恰巧就碰上了阮令宣,并让他带话给温烈丘。 对于课间发生的事情阮令宣也没放在心上,其一是他觉得那帮人本来就欠收拾,其二是他知道,不管跟李负代有关无关,他和温烈丘都能护着他。所以接下来在球场上一直黑着脸的温烈丘,让他很茫然,还以为是自己打球技术上出了什么问题,才惹他不爽。 不爽这个词儿,按在温烈丘现在的心情上确实契合。即使在这双向制冷的几天,他们放学也是一起回家的,今天出了这么个事儿,自己找了他半天,找到了也没耽误他睡觉,他倒好,睡醒了留了句话就不声不响地跑了。他能有什么急事儿,除了喂猫,温烈丘想不出来。 回家的时候,李负代也不在。温烈丘装着若无其事的把家里转了一圈儿,却自己把自己惹毛了,因为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烦着什么。 到了后半夜,李负代也没有一点儿回来的迹象,温烈丘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心里烦的厉害,当雨落下来的时候,便鬼使神差地出了门。 他找去了李负代曾经住着的小楼,这个时间,低矮的楼房一片漆黑,那扇花里胡哨的门,是紧锁的。 在门外站了片刻,温烈丘又想起一个地方。 因为夜雨,森林公园变得泥泞,即使打了伞,登上瞭望台时温烈丘身上也湿了大半。淋着雨看楼,应该是李负代能干出来的事儿,但这里,也没有他。 李负代还可能在哪儿,温烈丘不知道,而且他也不想找了。回家的路上,伞被他丢在了街边儿,他持续烦躁着,而让他烦躁的到底是突然消失的李负代还是像神经病一样半夜跑出来乱撞的自己,他已经分不清楚了。 李负代彻夜未归。 第32章 辗转来回,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恶劣模样。 第二天早上,李负代又若无其事地回来了。 进门就撞见了沙发上的温烈丘。 看见温烈丘李负代明显吓了一跳,今天是周六,他没想到这人会醒这么早。目光在那人的紧绷的侧脸上停了停,他便觉出他的情绪有些异常,碍于什么,他只是悄悄又看了他几眼,一言不发的就往楼上走。 从外面回来后温烈丘在客厅的沙发上呆过了后半夜,他眼睁睁地看着天渐渐亮了起来,被雨水浸湿的衣服也不知不觉地干了。他否认自己是等了李负代一夜,但看到他连招呼都不打就往楼上蹿却特别来气。 “过来。”温烈丘突然出声,声音干涩沙哑。 李负代踏上台阶的脚停顿了片刻,乱转着眼睛走到沙发边上。 “……你去哪儿了。”温烈丘起身,觉得头昏昏沉沉的。 面前的人带着明显的怒意,神色让人发寒,李负代望着他心里一抖,“……我回家了,阮令宣没和你说?” “回家?”温烈丘轻蔑的一哼,随即隐忍着咳了起来。淋了半天的雨又一直穿着湿衣服,不管是谁多少都会有些避免生病的意识,但温烈丘就没有,直到病症显现,才知道不应该。 “昨天是个个的生日,我本来……”说着说着李负代停了下来,温烈丘让他冒出了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可他苍白病态的面色更让他在意,“……你不舒服?” 李负代口中的个个,就是那个在他门上画止疼药的小男孩。他们许久不见,临走时个个哭闹着不让他走,李负代这才在他家呆了一晚。 “不用你管。”温烈丘一阵头晕眼花,什么都没听进去,只认定李负代在骗他。他神色淡漠地扫过李负代,几乎用所有剩下的力气去撑满两人的疏离感,“你不想呆在这儿,随时可以滚。” 李负代嘴张了一半,怔了怔又抿回了一条线。 “别忘了是谁让你呆在这里。”温烈丘看着他又补了一句。 怔了又怔,李负代最后还是笑了出来,轻轻感叹,“……怎么都没想到,是你先赶人。” 听他这样说,温烈丘本冷漠的表情出现了一丝不着痕迹的失措。他之所以会那么说,只是想表达他对李负代夜不归宿的不满,只是没抑制住地发了脾气,只是想听实话。可这两句气话,却被李负代引申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这么想着温烈丘又冒出一股火气,李负代话中的意思,怕是心里不止一次想过要离开。 “你可以收拾东西了。”温烈丘张了张嘴,话出口还是没有分毫退让。 “所以说嘛。”李负代笑着垂眼慢慢侧开了头,他眼中的神色复杂,舌尖轻舔过上唇,再开口时候语气变得严肃而悲伤,“永远别承诺什么。” 头痛迸发,温烈丘扶着沙发稳住微晃的身体,李负代的神情,让他心里的一块儿地方也被狠狠揪住了。他下意识地想去碰李负代,那人却先一步笑着转回了头。 李负代这样的笑,足够刺眼。 “这段儿时间多有打扰。以后……还是那句话,就当不认识吧。”李负代说得云淡风轻。 只因他这句话,温烈丘突觉周身气血上涌,紧接便是一阵急烈的咳嗽,他咳得不可抑制,只觉得喉咙间火烧火燎地疼着。就这样,他还是狠狠地瞪着李负代,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因为他无力又失望地认识到,这么久过去了,他也没有改变李负代丝毫,这人依旧对什么都无所谓,就像他来到这里时一样,离开,也没有丝毫留恋。 “随你。”心里激烈的挣扎最终熄灭在了李负代的笑中,温烈丘沙哑着吐出这两个字,便扶着楼梯上了楼。 黑猫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李负代的脚边。 他抱起猫,失神地看着空荡的楼梯轻笑出声,“好冷酷哦。” 李负代没有上楼,他抱着猫径直去了阮令宣家,这个点儿那人还没醒,来开门的是阮妈妈。一瞬间像是失去了语言能力,支吾半天,李负代才喃喃说了个完整的句子。 “他病了,温烈丘病了。” 之后是一场不顺利的折腾,即使病着,温烈丘还是犟的厉害,折腾了一顿去了医院,确诊了是急性肺炎。这期间李负代没再露面,而是回到温烈丘家收拾了东西,留下了钥匙和钱包。 走时他在铜钱串儿上拆了片铜钱儿下来,放在了门口不起眼的地方。然后再次回到了那个他自杀未遂的地方。 似乎所有人年少时都是这样,喜欢用逃避否定现实,喜欢用逃避掩饰内心。方式不同,结果却一样把自己引入荒芜的沼泽。 温烈丘住院期间李负代从没出现过,足以让他明白,事情的结果是什么样的。辗转来回,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恶劣模样。在他这儿,还更恶劣。 在厕所里受伤的男生出奇的否定了李负代是凶手,伤人事件便这么被搁置下来。 破旧的出租小区里,最开心的当属个个,李负代不去学校,他的幼儿园也放了假,两人整天吃喝玩乐在一起,像是恢复了往常。 友情提示,攒攒再看。 第33章 快点儿找到我。 浓夏不知不觉来临,但李负代无暇感受,他不得不怀疑,自己身上有个追踪器。 搬出温烈丘家第二天,叶贺就找上了门。 夜幕降临时,破旧的门楼前停下了一辆高级轿车,来者一如往常西装革履,他的尊贵雅致与矮楼格格不入,就连高级皮鞋踏上生锈楼梯时发出的声音,都透露着不相符的怪异。 叶贺的出现突然,倒不让李负代意外。甚至从敲门的节奏,他就猜测到了门外的人。 没让他进门,李负代先叶贺一步出了屋子,站到走廊,他背靠向廊上的栏杆,问了面前的人,“你把窃听器按哪儿了?我嘴里吗?” 叶贺一直笑吟吟地盯着他看,“原来才发现吗。” 叶贺长得不错,只是脸窄瘦,笑起来显得阴鸷。窄小走廊上的灯光昏暗,李负代转了个身,面朝公共厨房的方向,没说话。 “我很想你的。” 李负代轻蔑一笑,毫不吝啬地敷衍,“我也是啊。” 看着李负代不屑一顾的模样,叶贺的一只手突然攀上栏杆狠狠握住,方才还笑吟吟的脸转瞬变得阴险狠厉,“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李负代慢慢勾起嘴角。 “别忘了,是你同意我搬出来的。”他侧过头,挑衅地看向了叶贺,“玩儿砸了吧。” 忽然,叶贺发狠地掐上了李负代的脸颊,指甲几乎陷入皮肉。他用了极大的力气,却依然看得到李负代眼中的轻佻和无谓。他死命钳制着李负代的脸,越靠越近,盯着面前人的唇,眼中的神色执拗可怖。 叶贺的唇快要贴上来时,李负代笑出了声,在叶贺微怔的间隙他突然像前一探,双唇就凑到了叶贺耳边,他若有似无地触碰着那人的肌肤,却字字讥讽,“你拎着我头顶的线,明明想让我干什么都行,但你过不了自己那关。”他轻笑一声,“疯子。” “闭嘴!”叶贺的双瞳瞬间紧缩,发狠地甩开了李负代的脸。 “怎么,话还不让人说了?”正过头后李负代动了动嘴舒缓着两颊的酸疼,脸上是几道发白的指痕和指甲印记。 “你这张小嘴儿里,什么时候才能说出点儿可爱的话呢?”叶贺轻轻晃了晃手,又恢复了刚才那副不闹不怒的优雅模样。 “明明很想。”李负代摸了摸下巴,一副疑惑的模样歪头看叶贺,“你为什么不在这儿上了我呢?” 叶贺神色凌厉,“你知道的,我要你心甘情愿的躺在我身下。” 李负代微微一叹,“我已经不能更心甘情愿了。” 叶贺忍不住地翻了白眼,抬手松了他的领带,“你当我是傻子吗。” “可不是吗。”李负代歪了歪头,“那你有没有想过让我上你啊,上了你我不算勉强。” 叶贺的脸又有些青了,看向李负代的神色却是炽热危险的。 “给我根儿烟。”李负代懒得笑了,又靠在了栏杆上。他和叶贺相处快七年,把这个偏执的变态、下三滥的疯子摸得清清楚楚。 叶贺有个坎儿,这个坎儿形成的原因他不屑知道,却挺感谢它。 打他十四岁开始,他就看出来叶贺看他的眼神不在正常,随着他年龄的增长,那人眼中的欲望也不再遮掩。而叶贺自己给自己造的坎儿,说来也是可笑,他想占有李负代,无时无刻不想,却一定要他心甘情愿,这个心甘情愿,就是他的坎儿。 因为了解他,李负代借机远离了他,叶贺捏着他的命脉,他一句话,他不敢不回去,但叶贺偏不,他就死等着这个心甘情愿,他用各种极端的方法,他不怕伤害李负代,只为等他心甘情愿地道歉再心甘情愿地“回家。” 他过不去这个坎儿,李负代就和他坳着,他最是无所谓。 一个不愿逼迫,却时刻都在逼迫的疯子,就是叶贺。 从叶贺递过的烟盒中抽出一支,李负代捏着烟顿了顿,又把叶贺冒着火苗的打火机推开了。恍惚间感觉有一只手指正在他的唇上轻点着。 “学校的事儿已经解决了,我相信你有能力控制的,所以下次,不要冲动了好吗。”叶贺听着平和,话语中却昭示着他即将爆发的怒意。 李负代心里没有任何波动,面上也是,他将烟丢进兜儿里,“我该谢谢你?” “说谢?”叶贺轻笑一声,将西装外套脱下,从口袋中摸出样东西后将外套搭在了栏杆上,他带着莫名又诡异的笑意,缓缓走到了李负代身后,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开口声音沙哑,“太生分了吧。” 李负代抿着嘴闭了闭眼,接着便感觉到一只手伸进了自己的衣摆,在他的腰侧流连抚摸。 掀开李负代的t恤后摆,叶贺弯身在他腰侧落下一吻,接着把李负代按在了栏杆上,然后毫不犹豫的,将手上的短刀刺入他的皮肤。 一刀后又是轻缓的一刀,缓慢的速度加剧着疼痛。 “我一直很好奇,你怕温烈丘什么呢?”李负代手指死死扒着铁栏杆,尽力遮掩着声音的颤抖,就像后腰那把肆虐的刀不存在。 他一直以为自己会牵连到温烈丘,可事实正好相反,所以,温烈丘一定有什么,让叶贺有所忌惮。 “现在讨论这个还有什么意义呢?”叶贺低低地笑了,“你已经被他抛弃了,不是吗。” 短刀离开肌理,放下的白色t恤瞬间被血浸染了大半。等轰鸣的引擎声消失在寂静的夜色中,李负代才靠着栏杆缓缓地坐在了地上。 “李负礼……”他念了一个名字,咬牙切齿,“你他妈到底在干吗……”他不停念叨,渐渐把脸埋进了双膝中。 蜷缩着的李负代看着平静,却已徘徊在崩溃的边缘。在那个早晨,他平静的远离温烈丘,安慰自己这是早就该来的一天,催眠自己那些酸涩的情绪只是些可有可无的习惯,不是难过。但叶贺口中的一句抛弃,却把他所有的自我安慰和催眠都击溃了。 他就是被抛弃了。 李负代也想过,或许一个解释就能缓和温烈丘那天脸上的冷漠,但他什么都没做。他觉得委屈,甚至选择激怒,因为在那个当下他感觉到了一种存在。 一个他早就觉得无用的、叫做自尊心的存在。他什么都无所谓,也不需要自尊,可这个他不需要的存在,却在温烈面前,莫名复苏了。 屋内,他的小黑猫叫了两声慢慢走了出来,蹭了蹭他的小腿,在腿弯下蜷缩好。突然的,李负代明白过来,为什么叶贺总对自己的行踪了若指掌。 有问题的,是这只叶贺送给自己的猫。为了他,叶贺确实没少费功夫。 四下寂静,在这个皓月星明的夜,李负代终于哭了出来,他任凭血水和泪水一起流淌,只埋在自己怀中不停地念叨。 李负礼,你能不能快点儿…… 快点儿找到我。 第34章 隔天晚上,阮令宣又来敲了门。 隔天晚上,阮令宣又来敲了门。 来找李负代找温烈丘。 李负代的房间不大,阮令宣进了屋儿就往床上跑,坐在李负代的床上,想摸摸他的猫也没摸着,才小心翼翼地问了起来,“……你、为什么搬回来了?” 再过三两天才是暑假,李负代和温烈丘似乎出了矛盾不说,还不约而同双双提前开始了假期。身边一下子少了两个人,阮令宣整天忧心忡忡,连课都上不好。该说倒数第一温烈丘厌学也就厌了,李负代一个第一名也不去上课,真是让他好奇死了。 “他病好了?”李负代把猫抓过来塞进阮令宣怀里,情绪平淡。阮令宣不说他也知道,一定是温烈丘什么都不说,他才跑来问自己。 “就是不知道才来找你啊。”阮令宣叹了一声,黑猫又跑了,“我以为他会来你这儿……” 李负代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他在医院挂了几天水,今天刚出院就找不着人了,电话也不接,消息也不回!也不知道药按没按时吃,我他妈是要被他气死了!” 李负代抿着嘴,看不出在想什么。 悄悄瞄了李负代一眼,阮令宣又烦躁地抓起脑袋,“那傻逼,就不能去我家呆着……” “……什么意思。”李负代听出了怪异。 “他爸回来了……”阮令宣一顿,“就、他爸妈的事儿你知道吧?……” 关于温烈丘,李负代几乎什么都不知道,连基本的家庭成员间的关系也是。随后在阮令宣的描述下,他才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 温烈丘父母离婚后,抚养权是判给了妈妈的,不到十岁的温烈丘就已经倔得像头驴,他妈回了英国父母身边,他却软硬不吃的留在了国内。虽然如此他也不愿意和他爸呆着,在上高中前一直都和奶奶住着,温奶奶对于那个工作成狂的儿子也有诸多不满,后听说老邻居阮家在学区内买了房子给孩子上学用,便买下旁边的那栋让温烈丘单独住着。 温父也不知道是为了和老太太对着干还是真有为父的良知,明知儿子不待见他,一年回家不到十次的他却从不回自己住处,次次去温烈丘那呆着。 温烈丘不爽也不能把自己的爸赶出去,要走也只能他走。 李负代听着这些,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也不知道他能去哪儿……”阮令宣一叹再叹,脸都拧巴在了一起。 沉默间,李负代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场景,初夏的夜、绕着路灯乱飞的昆虫、血泊和抽着烟居高临下看着他的高瘦身影。那个夜中出现的,也是一个漫无目的又有些烦躁的温烈丘。 “……我知道他在哪儿。”李负代拇指抵着下唇,看着阮令宣慢慢转为惊喜的脸,说了那条开着杂货铺的小巷子,“应该在的,去找他吧。” “……你不去?”听这人话间的意思阮令宣迈腿下了床,突然变得严肃,“你去找他吧。” “我不想去。”李负代看了他一眼,转开目光耸了耸肩。 “……为什么?你俩到底怎么了?”阮令宣拧着眉头,难得正经起来,“大家都是朋友,有什么不能解决的?要是有什么误会……或者你告诉我,我能不能帮到你们?” 李负代觉得阮令宣真是够可爱的。 “我是真想不明白,你俩能有什么矛盾?”李负代不说话阮令宣有些急了,“就一个礼拜前,他还说放假就和你一起去奶奶家过暑假的!……明明好好的啊!你俩到底怎么了?他住院你也没去过,怎么就闹得老死不相往来了?!” 李负代怔了怔,漏了口气似得靠上了身边的桌子。一个礼拜前,他们应该还在有意识地躲避着对方。 “我不去。”他低低重复了一遍。 阮令宣盯着李负代,言语中都是认真,“你都不笑了。” 李负代又耸了耸肩,却因为阮令宣的话变得有些手足无措,他想扯出个笑,嘴角动了动却越发僵硬起来。 “我真的。”阮令宣十分认真,“特喜欢我们四个在一起玩儿,月月也是。虽然我们三个认识的时间更久……但、但是……烈丘他,他就是那样,他表面看着不好相处,其实他是个挺温柔的人,只是不会表达自己。如、如果他哪儿惹到你了,我替他道歉好不好?” 他俩之间,好像要比阮令宣所理解的复杂些,复杂在哪儿李负代也说不清楚,而且,他从没觉得温烈丘惹到了他,反而是他,没抵住诱惑,在矛盾中靠近了他。 “他有你,可真好啊。”李负代侧开头,跟着一叹,“他没惹过我。” 阮令宣几乎快要哭了,“那、那到底为什么?!” “不好说,性格不合吧。” 阮令宣张了半天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们的对话像是到了尽头,看了李负代一阵,阮令宣愤愤地转身走向门口,边走边嘟囔,“他和我说过,你的事儿他不能不管。”手抚上门把,他因不解变得低沉,“……你为什么不管他。” 阮令宣走了,空气中似乎还留有他的不解和埋怨,李负代狠狠地皱了眉,内心的争斗,让他憋闷。 不知过了多久,他拽开门奔上走廊时,阮令宣依旧垂头站在楼梯上,表情因李负代的出现渐渐惊喜起来。 外面下雨了,晚安~~~ 第35章 暗巷似乎永远沉浸在寂静中,路灯又多坏了一盏。 暗巷似乎永远沉浸在寂静中,路灯又多坏了一盏,好在,老旧长椅旁边的是亮着的。 小巷长且直,几十米开外,李负代便看到了倚靠在长椅上的温烈丘。他安静地抽着烟瞅着烟,周身的气息依旧让人望而却步,只是今天还多了些,惨淡。 到底因为什么,让他在瞥见温烈丘的第一眼时鼻子发酸,李负代不知道。他使劲儿搓了搓鼻子,然后发现再看见这人,比预想中的感受,强烈多了。他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开场白,只一步步走了过去,直到他走过温烈丘眼前,那人都还漠然地看着前方破旧的砖墙,仿佛没看到他。 隔着两步在他身边沉默着站了一会儿,李负代开始折来折去,几回下来温烈丘还是毫无反应。他深吸一口气又吐了,也不等温烈丘叫自己了,直愣愣地贴到了他的面前。 这样,温烈丘才抬头看向了他,烟雾跟着缓缓吐出。 只不过几天没见,他们之间就像砌出了一堵看不见却过不去的墙,那种陌生,让简单开口说话都有了困难。 李负代盯着烟雾后朦胧起来的温烈丘,伸手捏出了他手中的烟。在他把烟往嘴边递的时候,温烈丘终于带着威慑开了口。 “你敢。” 李负代歪歪头,挑衅着又把烟往嘴边递。 快速扯过他的手腕,温烈丘抽出他指间的烟扔了出去,然后狠狠一瞪,“没听见我说话?” 看着他眉宇间的戾气李负代笑了笑,他弯着断腿蹲了下来,仰视着温烈丘,“病都好了吗。” 温烈丘也盯着李负代,隐忍着怒意的目光在他脸上和饱受摧残的腿上来回,“起来。” “我喜欢蹲着。” “你不能蹲着。”温烈丘字字强硬,“腿不想要了?” 李负代挑了挑眉,表情表明了,他就是故意的。 两人又僵持了一会儿,温烈丘不耐地靠上长椅后背,咚的一声传达着他的气愤,开口却是和情绪不符的话,“我不想你蹲着。” 李负代笑眯了眼睛,他扶着长椅边缘站起身,伸直断腿时不由倒吸了口冷气,然后一瘸一拐地进了旁边的杂货铺。再探头出来时,正好就撞上了温烈丘往这边张望的样子。 李负代冲温烈丘招招手,“我要吃糖。” 随后,温烈丘花了十块钱,给李负代买了一兜儿的泡泡糖,李负代没兜儿,就全装在他这儿。 两人又回到长椅上坐着。温烈丘刚想点烟,就被李负代塞了一块儿泡泡糖。 “很晚了,什么时候回家?”李负代问。 “人是你弄伤的?”温烈丘问。 李负代没想到温烈丘还会提起这件事儿,他看着前方砸吧了嘴,“不是。” “谁干的?” 李负代不说话。 “学校那边不说清楚?” “……有什么关系,我本来就说不想上学的啊。”感觉到身旁人的寒意又起,李负代皱了皱鼻子,“叶贺、好像摆平了。” “……他?”温烈丘满是不屑,他这几天也没去过学校,确实不知道这件事情是怎么处理的。 听他这语气李负代心里偷笑,手伸进温烈丘兜儿里摸糖,“……挺晚了,去阮令宣家呆着吧。” 听了这话温烈丘突然打开他的手,“谁说的以后当不认识,你别动我糖。” 李负代一噎,没想到能从温烈丘嘴里听到这种话,幼稚起来也是真幼稚。他们说话间一直伴着温烈丘隐忍的轻咳,他侧头看板着脸的人,“还病着呢坐这儿装什么忧伤,赶紧回去吧。” “……你呢。”没用的话说了一堆儿,其实只这俩字儿是温烈丘想说的。问的也不仅是当下。 “也回家喽。” “……”温烈丘把兜儿里的糖掏了个干净,塞进李负代手里,又冷漠地扔出俩字儿,“回吧。” 李负代捧着手里的糖,怎么看怎么觉得温烈丘是在闹脾气,于是他开始琢磨,他这是又哪儿惹着他了? 彼时的李负代还不知道,这样的温烈丘只在极度矛盾时才有。 李负代皱着眉,“你总不能睡这儿吧?” 温烈丘侧着脸,不说话。 “我先陪你去阮令宣那儿,我再回家行吧。”李负代一直等着他的应答,温烈丘却还是像没听见一样,只低低的咳着。看他这样,李负代的虎牙咬了咬下唇,难得带了些脾气和温烈丘说话,“那你和我回去!” 温烈丘依旧不理。 李负代来这儿就只是为把温烈丘劝回去,天知道他下了多大的力气才说服自己,所以温烈丘这反应几乎让他气绝,他腹诽着自己就不该犯这个贱,都被人赶出门了还往跟前儿凑,可不是活该看人家冷脸。他越想越想抽自己,哼笑一声起身,糖顺便撒了一地,“那我也不给您添堵了,当我没来过吧。” 李负代边走边在心里骂自己,走了几十米听见声音,才发现温烈丘竟然跟了上来。 他绷着脸也不说话,默许温烈丘跟了回去。 第36章 不对。 这座低矮破旧的居民楼温烈丘只来过几次,却已经不陌生。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李负代先给温烈丘倒了杯温水,塞进他手里后便在柜子抽屉里翻找起来,“你要吃什么药,记不记得名字?” “不用。”温烈丘不像阮令宣,打进门就站在门口附近没动,看着又蹲在柜前的人皱了眉。 李负代继续翻着抽屉,里面的药多数是消炎药或外伤用的,都是之前李鹤留下的,“没什么有用的……”读着药盒上的说明,他嘀咕了两句后起身,“记得名字吗?我去买。” “……我说了,”温烈丘有些抵触,“不用吃。 “确定?”李负代拧眉瞥他一眼,“你一直在咳嗽。” 温烈丘沉着脸点头。 李负代也不想和他犟,暗暗叹了口气后下巴朝床挑了挑,“那你快点儿睡吧。”说完自己坐去了沙发椅里。 他的出租屋很小,自然只有这一张床。温烈丘目光在各处停了停,躺上了李负代的床。 两人都不说话,李负代什么都不做地坐着,温烈丘什么都不做地躺着,只时不时低咳几声。屋内的灯光昏旧,不大的空间内流转着尴尬又微妙的气息。大概过了十分钟,灯被关上了,随着轻微的开关声光线消失,屋内最亮的地方成了床边上的小窗,透着丝缕银灰的月光。 说不清为什么,灯被关了,夜更静了,这样,小楼的弊端也显露无疑,隔壁的电视声都传了过来。夜太静,静到两人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过来。”温烈丘的声音沙哑突兀。 关了灯后的李负代没再动,静静地靠在墙边不知在想什么。听见温烈丘的话他愣了愣,“我不睡。” 温烈丘在暗中看着李负代的轮廓,“过来。” 李负代从墙边起身,几步走到床前。 “……过来。” “干吗?”李负代被温烈丘的执拗逗笑了,他侧腿坐上床边儿,“我不睡,你快睡吧。”他看向了温烈丘,在黑暗中看清了他的神色。 温烈丘像和自己拗着劲儿,开口却说,“留疤了。” 李负代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无所谓地耸耸肩。 “你……” “快睡啊,又不是小孩子,睡觉要人哄吗?”李负代突然打断他。 温烈丘嘴抿成了一条线,戾气明显又冒了出来,翻了个身转过去不说话了。 或许温烈丘有话想说,但李负代不想听。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隔壁的电视声响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小孩的哭闹,晚归的人的脚步,窗外飞驰而过的车,这些声音不时传来,填补着静谧的夜。 身旁人的气息渐渐平稳后,李负代倾身往那边靠了些,垂头看着温烈丘。睡梦中,他的一双薄唇终于不再紧抿,面色也不再是刻意的冷漠。李负代扬了扬嘴角,手撑在温烈丘身后,垂头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几不可闻,像只说给他自己听。 李负代从床上离开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温烈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来面向了他,他没有看他,只是拉着不松手,声音低哑却清晰,“……对不起。” 听温烈丘说出这三个字儿,李负代只觉得心跳明显漏了几拍,随后却本能地心虚起来,他本就没觉得温烈丘有什么错,当下更觉得是自己罪不可恕。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顺着温烈丘的力气到了床上。 两人面对面躺着,挨得极近。温烈丘拧着眉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似乎在酝酿什么。 “你养我那么久,我欠你很多钱。”李负代笑着,“要道歉也是我。” 温烈丘看着李负代,眉头越皱越紧,开口沉闷,“……你故意的吧。”他依旧抓着李负代的手腕,这人越是这样笑着,他越发觉得烦闷。他不擅长设身处地,不确定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李负代离开时抱着什么样的心情,他唯一肯定的,是自己的懊恼。 “故意什么?”李负代眨了眼。 “……故意让我不习惯。”手突然环上李负代的腰,温烈丘渐渐用力把他收进怀里,“……我没赶你。” 猛地一楞后,李负代的下巴已经压在了温烈丘的肩窝,他望向窗外,朦胧的月光虚化了周遭,让他慢慢没了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温烈丘的四个字,竟让他听出了些委屈。 踏出温烈丘家的那瞬间,他本以为他和这个人不会再有任何交集,即使以后偶然碰到,也会变成连招呼都不用多打的关系。所以,他怎么都没想到,有一天,温烈丘会抱着他说出这样的话。 “嗯。”李负代在温烈丘肩上点了点头。 温烈丘的手抚上李负代的脑袋,若有似无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再次感受到李负代身上冰牛奶一样的气息,心里突然安稳了很多。 “但这样挺好,我不能一直依附你活着。”李负代背对着温烈丘啃着自己的下唇,“对吧。” 温烈丘沉默了许久,“不对。” 李负代的几句话,阐明了他想继续划分界限的态度。除了“不对”他还有别的话想说,但李负代刚才伏在他耳边的低喃,让他把话咽了下去。 第37章 也不知道是为了恶心李负代还是温烈丘。 温烈丘醒来的时间不算晚,李负代却不在房间。 居民楼下的空地,摆了六七张小桌,三三两两的聚坐着楼上的居民,吃着今天的第一餐。 今天的天有些阴,像在囤积一场大雨,虽然天气不像话,却依旧没能打扰热闹的场面。因为生活气息的围绕,昨晚漆黑一片的小楼在这个时间活了过来,飞快跑下楼梯的上班族,于公共厨房忙碌的妇女,早起吊嗓子遛鸟儿的大爷,都组成着这个充实又平常的早晨。 听见屋外欢快的吵闹,温烈丘推开门站上走廊,低头就看到了李负代。和那个叫个个的小男孩坐在一起,有说有笑。 抬眼看到了楼上的人,李负代冲温烈丘招了招手。 楼梯边儿上,是楼上一家住户搭的早餐摊儿。这个楼上多是在外打拼的小青年租住,起初这家人只是出于好意,看邻居小伙子总匆忙吃不上早饭,每天多做些分他一份,后来照顾的邻居越来越多,便有了这个小摊位。小摊位只供应这个楼上的早餐,一人一餐两块钱,吃到饱,过了早饭时间就收摊儿,也不占地方。也因为这个摊位,整个楼上的人都互相熟识,关系良好鲜少有什么摩擦,潜移默化的成了条纽带。 温烈丘坐下后,李负代端了一个碗一个盘子也从摊儿前回来坐下。盘子里是油条和茶叶蛋,碗里是热气腾腾的豆浆。 “以为你还能睡一会儿。”李负代说着,把东西推到温烈丘面前。见人没动的意思他又朝小摊位看了看,“换成粥和包子?” 温烈丘没说话,顿了顿端起碗喝了两口,放下碗后他用手背蹭了蹭嘴,又顿了顿,开口还是那副口气,“去不去学校。” “不去学校!哥哥要陪我玩儿的!要去……”没等李负代说话,个个便抢先答了话,扬着小脸分外开心。只是在看见另一个大哥哥的脸后,便越说越小声,后面索性瘪着嘴收了声,怯怯的在李负代和温烈丘之间来回看着。 “确实可怕。”李负代看着温烈丘的脸啧啧出声。 温烈丘低头看了看表,要是他们动作快些还赶得及第一节 课,他闷头吃掉了油条和茶叶蛋,又定定地看李负代,“一起去学校。”他用着陈述语调,心里却有些不安的起伏。 “我得上去睡会儿。”话是对着个个说的,李负代起身,手在个个的小脑袋上压了压,才看了温烈丘一眼。 “中午,”知道他这就是拒绝了,看着李负代踏上楼梯,温烈丘起身跟了两步,“我来叫你吃饭。” “不用。”李负代头也不回,上了楼,进了屋,关了门。 他的果决,让温烈丘觉得是不该再继续了。很明显的,他的道歉没什么作用,又或者有了些作用,却没改变什么。 而到了晚上,他又敲了李负代的门。 温烈丘的再次出现,确确实实是李负代没想到的,让他一时没缓回神儿来。 “你落了东西。”半张脸埋在走廊昏暗灯光的暗影中,温烈丘手中,是李负代离开是故意扔下的一片铜钱儿。 “不是我的。”李负代脸不红心不跳,扒着门一口咬定,完全没有让人进来的意思。 “不可能。”温烈丘抬眸,情绪终夹杂了些郁闷。 李负代一挑眉,认了,“好吧。”他伸手接过,“就当是我的,麻烦你特意送来。”说完便要关门。 温烈丘手疾眼快地伸手压住了门。 “还有事儿?”李负代假模假样地笑。 温烈丘说不出话来,难免局促。好在,老天帮忙打破了尴尬的局面,初始,只是淅淅沥沥的雨点,大概半分钟后,连成一片的雨幕就落了下来,敲击着地面和屋顶,发出夏夜的声响。 慢慢松了在门上的力气,李负代的目光穿过温烈丘和门之间的空隙,看向走廊外拉长的雨线。有很多人喜欢雨,自然也有很多人讨厌,而李负代对雨的某种感情,应该少见。他走上走廊,目光在雨幕中停留了片刻后转身看温烈丘,“你等我一会儿,去给你借把伞。” “我不能淋雨。”温烈丘适时的咳了几声,“我要住这里。” 最后,温烈丘还是住了下来,却一夜过去,李负代都没说一句话。 之后的两三天,有理由没理由,温烈丘常来敲门,李负代没再拒之门外,却对温烈丘熟视无睹。暑假一到,天气也配合着燥热起来,阳光明朗热烈,知了滋了哇啦的乱叫。温烈丘常来,便不可避免的碰上了叶贺。 叶贺虽然高挑,但很瘦削,加上名牌西装的束缚,让他在被温烈丘揍倒在地的时候毫无还手之力。其实此次来叶贺什么都没干,他刚在门口站定就碰上了温烈丘,这顿揍挨得实在有些冤屈。 温烈丘下着死劲儿不留情,叶贺鼻青脸肿嘴角冒血一副要烂在地上的模样,李负代在他们边儿上,也不拉架,只捡着碎了一地的瓷片儿。 温烈丘来的时候拿着李负代用过的杯子,他来时手上多会带样什么东西,管它是不是,都说是李负代落下的,送来给他。 “好了吧,会死人的。”把碎片儿收拾好,李负代终于开了口。 温烈丘扫了他一眼,又狠狠给了地上的人一拳,才喘着粗气从他身上起身。他靠上了身后的墙,稳了稳气息,开口已恢复了一贯的冷厉,“滚。” 躺在地上顺了顺气,叶贺苍白的手指抓上了身旁的栏杆,他低笑几声缓慢地起身,脸庞不知是因为笑脸上带血还是因为血脸上带笑而显得狰狞,他看着李负代的神色依旧痴狂,对身上的伤痛置之不理,“你还是心疼我的。” 叶贺对这场争端没有任何疑问和争辩,只说了这句话,也不知道是为了恶心李负代还是温烈丘。 “尊老爱幼。”李负代轻蔑地笑出声,“应该的。” 第38章 “我变重了吗。” 叶贺带着餍足的笑走了。 李负代推门回了屋里。 门没关,温烈丘跟了进去,“他来干吗?”他的语气少有的强烈,气息还有些不稳。 即使不知道叶贺来干吗,还是下意识就出了手。 转身,李负代的目光慢慢垂到温烈丘的手上,满不在乎的,“散步吧。”他眼睛又在温烈丘的手上转了转,似乎在迟疑着,后还拧着眉拉到了自己面前,小声嘀咕起来,“……总觉得他的血不干净。”说着他抬起头,样子有点儿烦躁,“破了吗,疼不疼?” 李负代细细端详着他的每根手指,被他冷漠对待了几天,温烈丘想说个疼又觉得太过矫情,还纠结间便被李负代推进了卫生间洗手。 卫生间位置窄小,装两个人拥挤,李负代靠在门边从镜子里看温烈丘,只几分钟,方才还像只暴怒的狮子的人又恢复了常态,冷眉冷目地洗着手上的血迹。 “温烈丘。”李负代突然叫了他的名字,“为什么老到这里来,是想让我回去吗?”没等温烈丘回答,他又追加上,“为什么?” 温烈丘转身,“……我没想让你走。”他眸色深沉,直直地盯着李负代,“我只是……” “就算你没想。”李负代摊着手打断他,“可我已经离开了,你想让我回去,为什么?” “不应该吗,你不需要我了?”温烈丘皱了眉。 那天晚上,抱着李负代沉默的那一小段时间,温烈丘想了很多。 他本以为,道了歉,一切都会恢复。在没有听到李负代意味着划清界限的那些话之前,他认为道歉就已经是自己的极限。 关于李负代,他总觉得这人在等着去做什么,而叶贺,便是其中的障碍,他不知道那件事是什么,却下定决心护着他。身边太久没有人停留,李负代打破了寂静,即使有矛盾未解决,他也从没想过让这人消失在视线。 所以,在李负代说出那些话之后,温烈丘才发现,道歉化解不了什么,道歉花了他很大的力气,他认定这个力气不能白费,之后每次的出现都累积着这种想法,渐渐,又形成了执拗。 李负代懒懒地靠着墙,侧着脸笑起来,“我不想回去了,所以啊,如果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让我回去,或许我会听。” 温烈丘直截了当,“很不习惯。” “你不习惯不关我什么事儿吧。”李负代慢慢收了笑。 其实,李负代嘴上这么说,他到底想听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温烈丘的敲门声,一次次响起,次次敲在他的迟疑上,直到刚刚,落在叶贺脸上的拳头像是最后一击,敲碎了他所有想要划清界限的意图。 特别没出息是真的。 见李负代不说话,温烈丘抵近他,“你不想回来,又因为什么?” 左右总结了半天,李负代也说不出一个理由来,两人就此陷入僵局。 “变了吗。”温烈丘打破沉默,问道。 “什么?” “我还是愿意养着你。”温烈丘盯着李负代,眼神中是期待,“你呢,不需要我吗?” “不好说。”李负代实话实说。 他这么说明显让温烈丘的脸绷住了,他看着李负代的目光有些飘忽,似乎在思考什么。在这之前,他一直觉得李负代是需要他照顾的,但此刻他突然想起来,在他没出现的那些日子,李负代也没死,他把李负代圈在身边后,唯一的区别是叶贺不再出现了,所以,他猜测,在他身边,李负代需要的会不会只是图个清静,他需要时间,用以摆脱叶贺或者别的。如果是这样,能引导李负代回来的因素,不该只是“静音”环境。 “你想做什么,我都帮你。”温烈丘说。 李负代轻笑一声。 觉得他是不屑,温烈丘脸色微变,“我说真的。” 唇边依旧带着笑,李负代摇了摇头,错开温烈丘走到了桌边。 温烈丘跟过去,再次强调,“我认真的。” “我知道。”舌尖无意识地滑过上唇,李负代目光垂在地上,“还有个事儿。”说着他抬起头,眼角含笑,笃定的模样像是料定温烈丘答不出来,“我总想亲你怎么办?” 李负代一走了之之下,温烈丘早忘了他们之前因为两个吻而引起的逃避。此刻李负代把这事儿挑出来说,不过是为了点醒他,再顺便打击他。 李负代虽是这么想,却没堵住温烈丘,“你说的。”他的平静地挑衅着,“我不排斥你表达尊重。” 李负代按了按后颈,笑着骂了一声。 “还有什么疑问?”温烈丘走近李负代,带着压迫性。 “有啊。”李负代戳戳下巴,看向温烈丘,认了,“被赶出来又这么回去,多少有点儿掉价。” 温烈丘咬牙切齿的,“都说了没赶你!” “回去也行。”李负代嬉笑着,“你转过去。” 温烈丘看他一眼,依言照做。 李负代拍拍他的肩膀,“你蹲下啊,我这腿你还指望我跳上去?” “你要干吗。”温烈丘侧头去看他的同时,李负代揽着他的脖子压了上来,温烈丘心里一惊,条件反射地托住他的腿。 趴在温烈丘身上李负代满足的一叹,“我变重了吗。” “……像团棉花。”温烈丘的语气是不耐,背对着李负代却不自觉地挑了挑嘴角。 李负代把下巴压上温烈丘的头顶,温烈丘看不见他就不笑,“再赶人,你就见不到我了。” “说了没赶……” 温烈丘气得想转头瞪他,被李负代按着脸转了回去。 “还有我的猫,抱上,回家喽。” 第39章 不知为什么,李负代很希望也被她喜欢。 从家里出发,李负代在车上昏睡了两个多小时,才到了温烈丘奶奶家。 温奶奶的家在郊区之外的临海区域,一处被城市遗忘不被打扰的寂静所在,清风蓝天之下,方圆几十里没楼没马路,就她这一座两层小白楼。通往小白楼两边的路生着大半个人高的芦苇,灰蒙蒙一片,一吹就起浪。 在这里,时间仿佛都静止了。 对人世不熟如李负代都明白,这片地方,可不是有钱就能搞定的。一个上了年纪还坚持独居,且还是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这样的老奶奶,让他不由猜想。 他设想了几种人,有仙风道骨的老太太,有古怪寡言的老太太,还有年龄虽大看着却十分年轻的美艳老太太。可惜他见着真人之后,才发现,哪种都不是。 他见着温奶奶的时候,老人正蹲在院前精致漂亮的小花园中浇水,拎着水壶带着农夫帽穿浅色的碎花裙子,着装简单平和,却没挡住她干练的气质。 看着貌似和蔼老人,李负代即刻冒出了另一种感觉。老人比预想中普通的多,又不同的多。直觉告诉他,和蔼,该是和温奶奶本身性格相悖的气质。 太过强大或凌厉的人,总会喜欢培养一种能便于掩盖自己的气息,显然,温奶奶就是这样的人。 李负代一眼辨别出了老人的性格,却发现,自己似乎也被理性地审视了一遍。 “小牧呢。”这是温奶奶对他们说的第一句话,她对两人,尤其是李负代的到来有些诧异,嘴边却一直是恰到好处的笑意。 温烈丘简单叙述了习牧出国的事情。 “新朋友。”温奶奶的目光再次落到李负代身上。 在他们来之前,老人就吩咐人收拾好了两个房间,却不是因为知道李负代要来,除了温烈丘的,另一个房间,是给习牧的。李负代不知道的是,在这之前,每年的大小假期,习牧都会跟着温烈丘来这里,今年的暑假,却变成了他。 温烈丘含糊地应了一声。李负代抽空礼貌地问了好。进屋之前,他发现廊前,放了几桶涂料和滚筒,而窗户下面的区域,有一小部分已经涂成了深蓝色。 进了门后三人在楼下客厅坐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照顾温奶奶日常的阿姨先端了水果,又倒了牛奶给两人。 同这栋小别墅的外观一般,内里的装修也清新淡雅,白色家具居多,桌上会摆不知名小野花,不时有微风从纱门吹进客厅,一派和谐田园景象。 温烈丘不说,李负代对习牧的事情自然一概不知,却从寥寥的对话中,听出温奶奶对习牧的喜爱,习牧本来该用到的东西,一件不落的都打理好了。 甚至是冰箱里一层的冰牛奶,也是替以奶当水的习牧准备的。 看李负代只抓着杯子摩挲着杯壁,温奶奶笑了笑,“小朋友怎么不喝呀。” “他不喝牛奶。”温烈丘先于他开了口。 “这样啊。”温奶奶含着笑说不容置疑的话,“休息好了先上去放行李,一会儿下来吃饭。”说着她转头向李负代,“小朋友,你也要住这里是吧。” 李负代挑眉扫了温烈丘一眼,略有尴尬地点头,“应该是的。” 温奶奶还是含笑,“烈丘会帮你准备房间。” 温烈丘应了一声,便拉着李负代上了楼。 温奶奶住一楼,二楼的五六个房间都是空的,温烈丘让李负代挨着个儿去挑,自己先回房间放东西。他刚把行李箱推到角落,李负代就从门边儿冒出脑袋来。 “习牧和你奶奶很亲的样子哦。” 温烈丘点了头。 “你之前都没有和我提过哦。”说话间李负代大体看了看温烈丘的房间,不得不说,比起他们住的那个房子,这个地方更像是温烈丘的住处。这个房间格局很好,窗外风景更好,蓝天绿地,没有丝毫杂质,看出去就像一幅画。而他的游戏设备、他用过的球、他的各种生活用品都一应俱全,这个房间里,全是温烈丘的生活气息,不像那个家那样的冷清。 “你指什么?”温烈丘问他。 李负代耸耸肩撇开目光,“我要住你旁边的房间。” 温烈丘的房间在尽头,不用思考他说的旁边是哪个,“那是习牧的房间。” “不可以吗?” 温烈丘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很讨厌别人动他的东西。” 李负代的手朝温烈丘的床指了指,勾起嘴角,“那和你一起住呢。” “我嫌挤。”温烈丘上下扫了他一眼,突然皱着眉别开了脸。 李负代嘟囔一句,缩回脑袋走开了,最后敲定了离温烈丘最远的角落房间。 饭后在小楼里溜达了一圈儿,李负代不禁疑虑起住这么偏远的地方饮食用度怎么解决,问过温烈丘后才知道,送他们来这里的男人,是温奶奶的专职司机,会每天定时定点的送来必需品。小白楼后面,有一大片被规设场地,建了个小型球场,不用说都知道给谁用的,而球场旁边,还留出来一片被低矮的栅栏圈围的小园子,面积不大却什么都种,不仅打发时间还是供给的一部分。 眼看着要开始田园生活,李负代却直觉有些地方不太对劲儿,首先温奶奶,看他的神色就不对。 但不知为什么,李负代很希望也被她喜欢。 晚安~ 第40章 “对啊,我等不急让你剖开我。” 等李负代收拾完房间,已经到了晚饭时间,等吃完晚饭,天也黑了,这一天算下来,他睡过的时间,统共就来时的两个小时车程时间。 温烈丘本以为睡眠不足的李负代,即使晚上不睡觉,也会老实躺在床上休息。只是李负代那人,总是不好揣测。凌晨时,温烈丘去走廊的另一头看了,人不在,甚至不在家里。 穿过半人高的草植灌木和嘁嘁虫鸣,十分钟路程之外,就是海。 夜晚的海总给人一种压迫感,一望无际的漆黑海水和遥远的天边汇为一片,深邃又神秘,像一面蕴含神秘能量的魔镜,又像一个随时会张开血口的沉睡怪物。腥咸微凉的海风,在白天是夏日的味道,在夜晚,便是危险的气息。 零星星光下,海边成片的细碎礁石滩上,李负代蜷着腿坐着。偌大的礁石滩中,要不是有束微光一直随着他移动,他几乎就要和石头们融为一体,看着无聊又孤独。 温烈丘醒来时发现找不到手机,原来是被这人拿来做了手电筒。 寂静的海边,除了海浪声外只剩偶尔发出的石头碰撞的声音。其实李负代带来海边的不止温烈丘的手机,陪着他呆在夜海边的,还有一只大肚子的瓷碗和一双筷子。都是用来打扰螃蟹的。 他溜达到海边的时候正好赶上退潮,便又返回去拿了装备,实在找不到手电筒就悄悄拿走了温烈丘的手机,回来就逐块石头翻了起来,他端过来的碗只有6寸大小,这儿的螃蟹几乎没怎么见过人,比普通海边石头底下的小螃蟹大的多,抓个十几只碗就满了大半,满了他就把螃蟹都倒出去,等它们慌忙四散后再换块石头坐着继续抓。 “你这算不算破坏生态。” 听到温烈丘的声音李负代头也不回,似乎一点儿都不意外这人的出现,“训练一下它们的警惕性,用心良苦好不好。” “除了你没人会威胁到它们。”温烈丘踩着石块站到李负代身后,漆黑的夜里,他们就像两个游荡的影子,他伸手在李负代后脑勺戳了一下,“大半夜的自己呆在这儿,不害怕?” “怕什么?鬼吗?”李负代嘟囔着,“鬼还要怕我呢。” 温烈丘绕到李负代面前蹲下,看着他在一堆儿石头里抠抠挖挖,没再说话。 “还你还你还你。”被他看了一会儿,李负代突然把手机塞给了温烈丘,“爸,我是个大人了,能给我点儿私人空间吗。” “我不是来找手机的。”温烈丘冷冷扫了他一眼,“你要在这儿呆到天亮?” 李负代松开筷子嗯了一声。 “不困?” “不困我来海边儿吹什么风啊。”边说李负代边适时打了个哈欠。 温烈丘刚想开口,一垂头看见李负代的腿弯儿处突然拧了眉头,扯着他的脚腕拉直他的腿,便看到了他腿弯儿处的一片血迹,看那颜色,已经有些时间了。 李负代的腿打进钢板后还带了些日子的石膏绷带,因为比第一次骨断受创大,石膏缠的位置高了一些,之后拆了石膏换上的跟腱靴也是,正好卡在膝盖和腿弯儿的位置,他又不喜欢拄着拐杖,每次走动支具都戳着腿弯儿的皮肤,时间一久皮都磨掉了一大块,再后来皮肤干裂又戳开了一条细长的口子,染得支具上一圈儿血。而李负代吊儿郎当的毫不在意,任凭腿弯儿的伤口裂开又愈合,愈合再裂开,戳得像是别人的腿。 温烈丘拉着他的腿扭着去看他的腿弯儿,李负代身子歪到一边儿,压着石头撑着自己也不说话。 “护膝呢!”温烈丘瞪了李负代一眼。 “……忘了。” “回家。”温烈丘也不多说废话,松了手,板着脸把李负代从石头上拽起来。 看他这样就知道不能再惹了,李负代心里叹气,把筷子插进兜儿里,低头把碗里螃蟹都扬了出去,等他拿着空碗转身,发现温烈丘站那竟然没动。 “上来。”温烈丘背对着他,冷冷吐出两个字。 李负代一愣,又扑哧笑出来,“你真把我当儿子呢?裂个口子而已,又不是腿丢了,我自己能走。” 温烈丘不为所动,却有些不耐烦了,“别废话。” 也是,有人背还废什么话。盯着身前人的背影,李负代抿紧嘴靠了过去,然后单腿一跳,抱着温烈丘的脖子压在了他身上。 温烈丘勾着李负代两条腿,慢慢地往回走。 称得上荒芜的夜晚,月亮是城市中没有的皎洁,夏风吹过小路两旁的草植,发出微小的声响,像带尖儿的小爪子在沙石上抓挠,让人心间也微荡。 “你做噩梦的时候,都梦到什么了。”温烈丘突兀地问了李负代。 “说个秘密和我换。”李负代勾着温烈丘的脖子,趴在他耳边呵气,“什么都行,骗我也可以。” “……我讨厌人多的地方,讨厌苹果,不喜欢醋,不喜欢猫。”温烈丘断断续续地说着,“也不喜欢禽类、怕鸡。” 李负代的猫来之前就寄放在了阮令宣家,他窝在温烈丘颈间低低笑起来,“鸡?为什么?” “你管呢……这些算不算?”不用看都知道温烈丘的脸又冷了下去。 “当然算啦,算你说了六个。”李负代揽着温烈丘脖子的手收紧了些,抬头下巴抵在他头顶,“你可以问我六个问题。” 听他这么说温烈丘明显一愣,他本意是零零碎碎凑一起,勉强算一个秘密的。 “对啊,我等不急让你剖开我。”李负代目视着前方,眼中的笑意迷蒙,“你想知道我做了什么梦?” 第41章 “……沼泽、阴烟、灰色的仙鹤、永远进不去的一扇门,还有人想要我的眼睛。” “想。”温烈丘淡淡吐出一字,简洁肯定。 只他们两人的月夜下,风吹了几十公里的芦苇,遇上他们,好像会因好奇悄悄隐起气息。 “……沼泽、阴烟、灰色的仙鹤、永远进不去的一扇门,还有人想要我的眼睛。”李负代听着就只是不带情感的机械叙述,顿了顿又继续,“血、雾气、一潭死水,和一群爱我的人……哥哥、绝望、折磨、叶贺、最后你死了……”可能是端累了,他手中的碗毫无预兆地跌到了地上,在沉闷的落地声中碎成了几片,“还要听吗。” 李负代的温度永远比常人低一些,凉一些。 “只是噩梦而已。”感觉到身后人的轻颤,温烈丘开口想要安慰,出口声音却还是没什么起伏。 李负代轻轻笑着,“怕它不只是个梦啊。” 温烈丘还剩五个问题,但他没再问下去。回了小白楼,背着李负代上了楼,给他上了药,他在床边儿坐下。这里的月光很亮,不用开灯,视线也是清晰的。 “睡会儿吧,我在这看着你。” “不用。”李负代摇头,静默片刻后又问,“我奇怪吗。” “奇怪。” 李负代笑起来,“那最好,太正常很难被别人找到。” “你是不是不喜欢这里。”温烈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他盯着他的笑脸,微微皱着眉,“不喜欢我们就回去。” “在哪里对我来说都一样,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他这么一说温烈丘就说不出什么,又叮嘱了一遍走动要带护膝,便回了自己房间,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失眠得过了后半夜,天渐渐亮了起来。洗漱完下楼吃饭时,他却发现,这个时间本该在睡觉的李负代,正坐在屋外两米多高的手脚架上打哈欠,手里攥着滚筒,脚下是一大桶开了盖的涂料。 温烈丘大步走到手脚架下,抬头瞪着坐在上面的人,“你在干什么?” “自然是在帮忙我这个老太婆喽。”闻声回头,温烈丘才发现身后前廊的奶奶,老人坐在摇椅上,神情平常,正戴着遮阳帽喝茶,“醒了就快去帮忙。” “他断着腿,你让他爬高?”温烈丘向着老人的语气中隐了些怒意,又抬眼冷冷扫了扫李负代,“以后有事儿等我来做。” 然而温奶奶依旧心平气和的样子,“我看他挺灵活。” 温烈丘不再答话,转头又叫李负代,“下来,去睡觉。” 没等他说完李负代就出声打断他,却是对走廊上的温奶奶,“奶奶~你放心~我不会偷懒的~”他语调听着挺愉悦,语速和声音却懒洋洋的,听着就特别虚假,说完他便冲温烈丘招了招手,“上来。” 温烈丘三下两下爬上架子,刚想让李负代下来,却被他先一步拽了过去坐着,手脚架跟着晃了两晃。 温烈丘猜也能猜到,他奶奶一大早去抓苦力,他还睡着便抓了还没睡下的李负代来。他看着明明疲惫还强打精神的人,心里突然就烦起来。 “咱俩快点儿,下午就差不多。”怕身边儿的人又要赶自己,李负代打着哈欠扯开话题,“你奶奶也是很有想法,好好的白房子非要刷成深蓝色,晚上要是出门回来估计都找不着家。” 温烈丘明显对自己奶奶的行为不悦,“你不一定要听她的。” “我总不能光吃不干活儿吧。”见温烈丘依旧板着一张脸,李负代哎呦一声,“少睡一觉又不会怎么样。” “……又不是让你来干活的。” “那是来干吗的?勤快讨人喜欢啊。”李负代笑起来,转而又变了变神色,“你奶奶那么喜欢习牧,也因为他讨人喜欢吧。” 温烈丘似乎叹了一声,什么都没说,跳下架子拿了滚筒去刷侧墙了。 实践证明,刷涂房子还是费时间的,等两个人手脚不停地刷完整栋房子,天色已经暗了下去,李负代今天的睡眠时间,又这样没了。而且如他所料,天色一黑,房子就融进夜色中,跟隐形了一样,看着挺解闷儿。 虽然有阿姨照顾,但一般时候温奶奶都是自己下厨。两人忙了一天,犒劳也自然丰盛。只是李负代没什么精神吃,吃了几口便耷拉着脑袋回了房间。 恐怖到让人拒绝睡觉的噩梦,温烈丘确实想象不到,但死熬着不睡觉那种痛苦,却能感同身受。 到了半夜,李负代在温烈丘房里打了一会儿游戏打得双眼通红,猛灌了几杯咖啡,一看到了睡觉的时间,他不想打扰温烈丘睡觉,也没和他打招呼,魂儿一样的跑回了自己房间。 看他这样温烈丘觉得又气又好笑,跟上他去了他的房间,“我看着你睡,做梦我就叫醒你。” 李负代呆坐在床上,“不能睡。” “……那你就坐在这儿?要出去的话我陪你。” “不出去,你去睡,我要自己呆着。”说着李负代抬头看向温烈丘,晃着神儿又重复一遍,“我要自己呆着。” 温烈丘走了,心里极其不踏实。到了后半夜,凄厉的哭声从走廊的那头传来,证明他的不踏实,不是多心。 温烈丘跑到李负代房间时,床上的人还没有转醒,想来就是太过疲惫,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睡梦中的李负代满脸泪痕,喉间发出嘶哑的哭喊,他像受到了极大的伤害,那种悲痛难以形容,仿佛被剥夺了一切快乐,让他面部扭曲绝望。而他的一手还死死抓着自己的另一条胳膊,用力之大,平整的指甲都陷进去了一截,即使哭喊成这样,即使有疼痛刺激,他都没有醒来。 第42章 共体。 看着这样的李负代,温烈丘心间突然就憋闷起来。 靠近李负代后,他的那种绝望竟让温烈丘也感同身受起来。他扯开李负代在自己胳膊上施力的手,抓着他的手腕晃了几下,李负代都毫无反应,温烈丘紧锁着眉头一遍又一遍的叫起他的名字,然后摸过他冰凉的手用力握捏起来。 将近半分钟后,李负代终于渐渐转醒,无意识地哭喊停住了,泪水却止不住的流,他眼中没有半点神采,嘴中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像还困禁在他的梦中。 “哥……” 温烈丘低头靠近李负代,眼中慌乱,方才癫狂又痛苦的李负代确实吓到了他,“别哭,只是噩梦……” 随着他带着安慰意图的话语,温烈丘看到,面前人的瞳孔猛地缩了起来,随后他就被突然起身的李负代抱住。 埋在温烈丘的怀里,李负代的情绪却又再次被激发到顶点,他死死箍着温烈丘,哭得撕心裂肺,不管不顾地抽噎,他像是怕极了的样子,其中夹杂着含糊不清的几声哥。 见惯了这人没心没肺的模样,突然见识到他这被恐惧击溃的样子,温烈丘心中说不清什么滋味。 怀中的人止不住地颤抖,哭得几乎脱力,温烈丘见他这样心里也闷得厉害,他不停轻抚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却不起一点儿作用。李负代似乎已经不能交流,让温烈丘束手无策又紧张,他抬手回抱住李负代,让他贴在自己颈窝,口吻放得不能再小心,“……只是做梦,别怕,我在这儿,只是梦,别怕……别哭了……” 温烈丘断断续续的安慰着,李负代有明显的停顿间隙,却将自己的胳膊挤进了两人之间。 发现他听进去了自己的话温烈丘心里惊喜,同时也发现了李负代的小动作,他迅速在他咬上自己胳膊之前拽住了他,有点儿慌了,“不用憋着,哭吧,哭吧……” 像是得到了允许和肯定,李负代紧紧搂住温烈丘的脖子再次放肆地哭了起来,却和刚才恐惧的情绪不同,更像是一种宣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李负代的哭声和呜咽,仿佛灰黑色的阴影,它以痛苦为形,渐渐延长膨大,占据整个空间,呼吸和喘气间的空气里,只有压抑。 他的哭声自然吵醒了楼下的温奶奶,温烈丘先她一步,之后老人只是在门口停留片刻,便下楼回房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负代渐渐安静了下来,他跪坐在温烈丘腿间已经完全脱力,身体的重量全压在温烈丘身上胳膊却紧紧圈着他脖子不放。他不再哭喊,却控制不住喉间的抽噎和身体的微颤。 温烈丘的脖子上尽是李负代的泪水和汗水,安静下来的李负代疲惫又虚弱,像是精神俱灭,只剩下一具干枯的躯体。 除了心中的憋闷,温烈丘还冒出了一种情绪,这次他很确定,那不是同情,而是一种怜惜。他手放在李负代后脑勺上轻抚着,不自觉地就侧头吻了吻他的额角,轻柔又小心。 “好些了吗。” 空了良久李负代才低沉地开口,不仅嘶哑还鼻音浓重,“……太他妈丢人了。” “噩梦做成这样,我也第一次见。”听他这么说温烈丘稍稍放下心来,别的不说,人起码是清醒的了,“……你一直在叫哥。” 李负代窝在他颈间轻轻嗯了一声。 “他在哪儿,你知道吗。” “知道。” 温烈丘一愣,看向床头的目光有些意外,和无措,“……那为什么不去找他。” “回不去。” “……什么意思。” “这也算一个问题,要我回答吗。” 温烈丘十分肯定,“要。” 李负代慢慢松开了温烈丘,他垂着头,根本看不清神色,“在叶贺之前,我还被一家人收养过,和我哥一起……但是我走丢了,我找不到回家的路,我需要帮忙,叶贺可以帮我……准确来讲,是叶朗可以帮我。” 温烈丘越听越糊涂,“叶朗?” “第一不难,倒数第一也不难,难的是永远第三,不是吗。” 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温烈丘却听出了李负代的笑意。 “所以……”温烈丘眼底还是深深的不解,他抬起李负代的下巴,看着他一张苍白的脸,满是血丝的双眼,温烈丘执拗的问道:“叶朗到底可以帮到你什么?” 李负代勾起嘴角,他还是很好看,却冒出一种平时不曾显露的阴郁,他定定地看着温烈丘,眼神仿佛要吞了他,“温烈丘,你相信我吗。” “信。”温烈丘没什么犹豫。 李负代脸上的笑僵了僵,“我想回家,叶朗可以帮我找到家。” “你家……”温烈丘张了张嘴,便看见李负代又笑了起来,他的那个笑,让温烈丘咽下了接下来的疑问。 “我从来都不属于这里,真希望有一天,可以带你去我生长的地方,我有好多想给你看的东西。” 温烈丘认真道:“说话要算话。” 李负代又冒出了以往的笑意,“算话,只怕你到时候不跟我走。” “我等着呢。”温烈丘说着,突然压近李负代,他温热的气息绕在他耳边,“我想起一个秘密。” 十分钟的时间,小白楼南边儿的墙角,被温烈丘挖出了半米深的一个坑,他在土中挖出了一个缠绕紧密的塑料袋,被塑料纸一层层包住的,是一枚有了些年岁的镶着古玉的金戒指。 两人蹲在墙角,温烈丘对着月亮举着戒指,“小时候埋的,以为戒指藏起来,我妈就不会离婚了。”提起小时候的事情,他很平淡。 李负代啧啧称奇,“年少有为。” “你完了。”温烈丘转回头看李负代,口吻还是不咸不淡,“我的秘密被你知道了,以后我们就是共体。” 李负代念一遍共体这词儿,轻笑出声。 “我不在乎你是谁。”温烈丘盯着他,忽然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枚铜钱儿来,正是李负代扔门口的那枚,他把铜钱儿和戒指放到一起缠上了塑料袋,扔进坑里又开始埋土,“但你不能随便消失。” 其实李负代不是没发现,自从温烈丘把他找回来之后,这人变了好多,之前他从不过问自己的事儿,就连问句都很少,可那之后,他什么都在问,他在靠近他。 这让李负代觉得自己是块在烤火的黄油。 第43章 他在等一个能让李负代安然入睡的白天。 折腾了大半夜,李负代终究还是没睡成。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温奶奶又叫他们去菜园帮忙,温烈丘想都没想就替李负代拒绝了,可转头,那人已经在地里掰起了玉米。 只是没一会儿,李负代就坐在土地上,抱着几根玉米杆儿睡了过去。烈日当头,有床不睡,温烈丘也拿他没辙,也不知道他怎么就那么把他奶奶的话当回事儿,拿了草帽盖住他,手脚麻利的把活儿都干了。 李负代在菜园里眯了一小会儿,就精神了不少,午饭都多吃了些。 这些天饭桌上,也不知是不是温家的规矩,吃饭没一人说话,他们不说李负代就也不张嘴,低头吃饭装乖巧。 “我看了看,不成,漆回来吧。”饭吃到一半,温奶奶突然发了话,“你们年轻人手脚快,也不费事。” “……您说墙?”李负代一口饭卡在了嗓子,上上不来,下下不去。 温奶奶理所应当般的,“是啊,墙。” “我来就行。”温烈丘没看老人,只侧头撇了李负代一眼,“不用你。” “说得好听,你自己要漆到什么时候?你俩一起还能快点儿,我呀看见这墙就头疼,你们可心疼心疼我这个老太婆吧。”温奶奶的话是拜托的含义,听着却是不容置疑。 “那您就先疼几天吧。”温烈丘就不客气,他打小儿长在他奶奶身边,自然了解她,她从不是个多事挑剔的人,所以这两天,温烈丘明显感觉出,他奶奶在针对李负代,言语上是,行为上也是,即使和她说了李负代习惯白天睡觉也无济于事,也不知道因为什么。 温奶奶也不恼,“试试色,不好自然要快些换回来,你听听你说得这是什么话。” 温烈丘依然不服软,“也行,我们走的时候刷回来,刷完就走,今天刷就今天走,你说呢。” “这话我听着不太舒服。”温奶奶话锋一转冲向了李负代,“小朋友,你听呢。” “不舒服!”李负代眼睛左右一瞟,出来圆场,“刷,晚上刷,明天您一看,楼就又是白的了。” “晚上。”温奶奶叹了一声,看着为难,“那不是要开着外灯,我可怎么睡,我上年纪了,有点儿光都睡不安稳的。” 李负代干笑,“成,吃完饭就刷。” 温奶奶笑了,“懂事儿。” 听着他奶奶和李负代一说一答,温烈丘突然扔了筷子,拽着李负代就往楼上走。爬上二楼,眼见着温烈丘还要拽他,李负代哎呦一声装着磕到了腿,把温烈丘拉住在楼梯拐角。 温烈丘忍着怒意,“我说了,你不用什么都听她的。” “她是长辈。”看着他的神色,李负代也认真起来,“你刚刚的态度太差了。” “你还会说这种话?”温烈丘冷哼一声,很是不屑,“为什么要讨好她?” 李负代垂着头瘪嘴,“你该给你奶奶道个歉。” “她每天都有事情要你做,你就不睡觉了?” “你那样说话多伤人啊,况且她也没做什么。”李负代说着耸了耸肩,“是我和你们不和。” 两人各执一词,没一句搭上,温烈丘终于生了气,“我在问你话!” 李负代摇着头,意味不明。 “我一会儿……”温烈丘别过脸,不情不愿的,“去认错。” “然后一起刷楼?”李负代挑挑眉,乐了。 转头不耐地瞪了李负代一眼,温烈丘似是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为什么那么听她的?” “没理由不听啊。” “你是个会听话的人吗。”温烈丘又扫了李负代一眼,开口有点儿别扭,“以后不用这样,不像你,我不喜欢。”说完便下楼去了。 看着他下了楼,李负代转了个身倚靠在了楼梯扶手上,抱着胳膊轻声嘟囔,“……谁要你喜欢。”他话是这样说,说完却轻笑出了声,有些嫌弃有些受用。 最后温烈丘还是没拗得过李负代,两人把小楼刷回成白色后,天又黑了。夜一深,李负代在菜园里睡的那一小会儿就失去了效果,上下眼皮碰两下就有了睡意。 经历了那场哭难后,温烈丘比李负代更害怕他晚上睡着,又嫌那人的腿不方便走去海边吹风,便把人带到房顶上吹风。 顺着二楼的阳台,两人一前一后的爬上房顶,房顶的斜度正好,除了躺着有点儿硌人,夜风星空,一切都特别惬意。 “为什么晚上睡觉就会做噩梦?”这事儿温烈丘自己琢磨过,没得出结果。 李负代抬手比了个三,意味着温烈丘还剩三个问题,“叶贺的功劳,那个变态佬,总喜欢在晚上别人睡着的时候玩儿点什么,你一定没试过,醒来时面前挂着浑身是血的兔子,掉了脑袋的鸟,不知道是谁被敲下来的牙……还有……”说着说着李负代突然下意识顿了一下,再开口就没继续那个还有,“那时候我十一二岁吧,久而久之就这样了,我在其他人里算好的了,他们被叶贺折腾的,不是崩溃就是极度焦躁,无时无刻不焦虑,我就只是失眠、再做做噩梦而已……” 李负代说完了温烈丘也没什么反应,他面色沉寂,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我没疯,很优秀了。” 温烈丘撇了李负代一眼,“我该夸你乐观?” “当然该夸了。” “李鹤呢,叶朗呢……”温烈丘喉结滚动两下,李负代形容的场面似乎在他眼前过了一遍,“他们也……经历过?” “他们也该夸。”李负代笑了一声,“不过叶朗不一样。”说完他便陷入了沉默,叶朗哪儿不一样,自然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温烈丘也不愿意为了个几乎是陌生的人浪费掉一个问题。 方圆不见生气的地方,无云的夜便是星空浩瀚的。这个“无眠”的夜,温烈丘陪着李负代耗了一晚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等着天亮。 等一个能让李负代安然入睡的白天。 晚安。 第44章 他现在都有点儿分不清,这人到底是无所谓,还是逆来顺受。 不太意外的,第二天一早温奶奶又交了任务给李负代。 让断着腿的他去隔壁的小镇子上买东西。 小白楼里的日常消耗和食材每天都有专人送来,打扫做饭又有阿姨,按理说实在是找不到什么余出来的事情,但温奶奶为了让李负代有事情做,不仅特意嘱咐司机不用送东西过来,还放了阿姨小长假。 要说之前是有意无意的找茬儿,这一举措,可以说是明着刁难了。 让温烈丘窝火的是,李负代又毫无不悦地应了。他奶奶喝着茶口述采买清单的时候他也在,他边听边看李负代,就等着他撂挑子,结果呢,李负代不仅没发作,还把他奶奶要的东西记得一件不落。 李负代准备出发,温烈丘板着脸跟着他到门口。 “我明儿早上就回来啦。”李负代咧着嘴,云淡风轻地冲身后的温烈丘道了个别。 小白楼到最近的镇子都要几十公里,来回交通闭塞全靠脚力不说,李负代还就一条好腿,明儿早上回来都挺乐观。他奶奶这出儿怎么看都像闹着玩儿一样,也就李负代,还愿意陪着瞎搀和。 “我和你一起。”温烈丘扯过李负代的胳膊,脸色依旧不好。 “你留下。”同样跟着出来的温奶奶看着两人,突然厉声道,“有别的事儿要你做。” “回来再说。”温烈丘头也不回,“我们早去早回,省得饿着您。” “买个东西而已。”温奶奶的目光转向李负代,“用得着两个人吗?” 李负代刚想说话,又被温烈丘抢先,“那就我去。”说着他扫了李负代一眼,声音放低了些,“你回去睡觉。” “行了吧,奶奶。”温烈丘看向老人,倔劲儿冒了上来。 “那就一起吧。”温奶奶的目光在两人间转了一个来回,和蔼笑意间全是审视,“早去早回,注意安全。”说完便转身回屋了。 “你挺粘人啊。”李负代嘟囔了一句,搓了搓鼻底就往外走。 “你还真准备走着去?”温奶奶走了,温烈丘的脸色好了点儿,他叹了口气,带着李负代往后院绕。 小白楼的后院,有个不小的储物间,里面停了两辆自行车。 “那辆是习牧的。”温烈丘刚推出自己的车,就见李负代往旁边那辆车那儿摸,“过来,我带你。” “不可以借用一下?” “我说了,他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温烈丘的眼睛落在李负代的腿上,冷冷出声,“而且你有点儿自知之明行吗,单腿骑车?” “你也是别人?”李负代恋恋不舍地看着习牧的山地车,“你骑他的,我骑你的。” “啰嗦什么,过来。” 叹了口气走到温烈丘的车边儿,李负代的注意力又被他后轮的踏轴吸引了,他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下,“那我踩在后面。” 温烈丘白了李负代一眼,一把把人拽过来按在了前杠上坐着。 李负代也不犟了,调整下了姿势侧头看温烈丘,“有两辆车为什么还要在后轮加个脚踏?” “他有时候很懒。”温烈丘看着前方,“扶好,走了。” 两人出了小白楼,慢慢悠悠地骑上了泥土小路,穿过两边灰蒙蒙的芦苇丛,顺着风越骑越远。清静的路上,轻微的风声绕在两人之间,两人一路无话,因为李负代又慢慢染上了困意,坐在车杠上打起了瞌睡。 快两个小时的车程,温烈丘要看路还要防着李负代跌下去,心里无奈又好笑。看到人流和楼房时,时间已经偏近中午。镇子不大,处在郊区边界,统共两三条街,再往前就是城市。 被温烈丘从车上抖下来,李负代清醒了过来。 镇子的菜市场和小超市并列排布在东街上,从锁了车之后温烈丘就一直东张西望的,李负代好奇问了他,“你找什么呢?” “宾馆。” “干吗?” “怕你猝死。”温烈丘身上没口袋,将钥匙扔进李负代兜儿里又说:“睡到晚上我们再回去,东西不着急买。” 李负代啧了一声,不由地笑出声,“好贴心哦。” 结果转完了几条街,也没见着有什么宾馆酒店招待所,倒是在东街门可罗雀的街尾,有家电影院。 这电影院一看就有了些年纪,还采用窗口卖票,卖出票去就放电影,卖不出去就关着灯晾着。放得也不是当下上映的电影,多是有些名气的老电影。 算了算时间,温烈丘一连买了四场双票,拉着李负代进了电影院。不是周末的白天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电影院里唯一的放映厅看着比门头还陈旧,昏暗的壁灯隐隐照着三四排老式长木椅。 昨晚怕李负代睡着,温烈丘也一宿没睡,放映厅的灯关掉的瞬间,睡意也慢慢爬了上来。屏幕上的画面有些模糊,在音效劣质的狭小空间里,两人偎在一条长椅上,睡了过去。 差不多昏睡半个小时温烈丘就会转醒一次,第一次醒来李负代歪在了长椅扶手上,第二次醒来的时候人就已经在长椅下面了。 第四场电影放到一半,温烈丘就睡不着了。放映厅里的空气有些湿闷,地上的李负代睡得还是很沉,毫无兴趣地看了几分钟屏幕上七八十年代的老电影后,温烈丘抬脚踢了踢李负代。 迷迷糊糊地从长椅下爬起来,李负代又挨着温烈丘坐下,打着哈欠往后一仰,脑袋落在了温烈丘肩上,好像又睡了过去。 “今天回去收拾东西,明天回去吧。”温烈丘被他奶奶闹的,这几天都不太舒服。 “……回哪儿?”李负代挠挠脖子,还未清醒的脑袋一时没分辨出温烈丘的两个回去都指哪儿。 “回家!” 李负代琢磨了过来,“为什么?” 温烈丘还是那个理由,怕他猝死。 “我不想回去啊。”李负代闭着眼又打了个哈欠。 屏幕上的画面进行到了长时间的留白,平缓的音乐持续响起,温烈丘若有所思的盯着屏幕,其实他现在都有点儿分不清,这人到底是无所谓,还是逆来顺受。 “其实,你说对了。”李负代笑了一声,“对你奶奶,是讨好。” 温烈丘皱了眉,“为什么?” “我希望她能喜欢我。” “什么毛病?”温烈丘冷哼一声。 “不知道。”从温烈丘身上起来,李负代左右晃了晃脖子,“不过好像适得其反了。” 第45章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电影画面切进昏暗的情境。 “你总不能让所有人喜欢你。”温烈丘打破沉默。 “是不能。”李负代一叹,“可还是不太甘心啊。” 温烈丘想不通,不被一个老太太喜欢,有什么可不甘心的。 在光影晃动的时刻,李负代看清了温烈丘脸上的表情,也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如果被她喜欢,你不觉得更好吗。” 温烈丘挑眉看他,“比如呢,哪里更好。” 李负代耸耸肩,“没有特指,只是感觉上。打个比方,如果你奶奶不喜欢的人是阮令宣,”说着他歪头笑了,口吻不明,“又或者是习牧,你会怎么样?什么感觉?” 温烈丘微微拧眉看着他,没说话。 “懂了,有区别,自不量力了。”李负代眯着眼睛笑着,靠向椅背伸了个懒腰起身,“回吧,在这儿我都听见你奶奶骂人了。” 温烈丘被他笑得莫名不爽,一把把人拉回来,“看完再走。” 屏幕上放的大概是部爱情片儿,偏点儿文艺带些晦涩,那个年代的爱情片,把感情这事儿拍得多不怎么如意,这片儿也一样,结尾镜头一转,两人分道扬镳,黄了。 无言看着电影的这二十几分钟里,李负代舔完上唇舔下唇,在昏暗的放映厅里一直露着一排小白牙,也不知道憋着什么乐。 而温烈丘,貌似看着电影,实际上一个画面一句台词都没看没听进去。 两人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集市也萧条了,温奶奶列的清单买了一多半,回街头一看,自行车没了。 他们都知道这车是找不回来了,又觉得不找一圈儿对不起它,转完仅有的几条街无果又顺便解决了晚饭后,两人坐在马路牙子上探讨接下来的行程。 “烟给我。”温烈丘没兜儿,买了烟也塞李负代那儿。 不发达的城镇这个时间几乎没了人流,有跟没有一样的路灯也照不亮所有马路。两个大晚上还不回家的少年,虽然突兀,却也没人看见。 “等明天再走?”把烟盒和打火机都扔给他,李负代望着眼前清一色关了门的店铺砸吧嘴,“这也没地儿给我们住啊。” “啪”一声点了烟,吐出一口烟雾后温烈丘才开口,“别回去了,出了镇子不远可能有汽车站,坐回市里,就好说了。” 身边的烟草味儿熏得李负代哪儿哪儿都痒,他皱皱鼻子,侧头冲温烈丘眨眼,“分我一根儿嘛。” 温烈丘理都不理。 李负代憋憋嘴,转回头就变了个神色,“二手烟我都不抽,你离我远着点儿,呛着我了!” “怎么说,回家吧?”温烈丘似乎笑了笑。 “你小半年来一次,来一次就住几天,说得过去吗……” 不用再多说,温烈丘就明白,李负代还是想回他奶奶那儿。抽完烟,他摸出手机在通讯录里划拉起来。这镇上没地儿给他们住,没交通工具李负代又瘸着腿,只能找人来接他们。 结果,电话打了几遍都没人接,对方后来索性就关了机。 故意成这样,要说没有特意被叮嘱他都不信。 李负代不想在这儿干耗着,温烈丘也是这么个想法,他倒想看看,他奶奶到底想干什么。 伴着星光清风,两人穿过芦苇丛,顺着小路慢慢地往回走。因为交汇点太少,他们之间的话题从来都不多,在十七八岁的年纪,他们却都不能作为同龄人中的平均个例,各因各的原因,藏起自己的一部分。 “你想过之后吗。”小路不宽,温烈丘什么都不用李负代提,隔着几步走在后面,“想做什么,高考,继续上学?” “我说过了啊,想回家。” “……回家之后呢。” “就自由了。” 看着他的后脑勺,温烈丘都知道他笑了起来。 “你呢。”李负代转而问了温烈丘,“什么时候走。” “毕业吧。”温烈丘一直对出国这事儿很抵触,但这段时间里,他慢慢改了想法,而且他没想到,李负代竟然留意到了这个事儿。 最后一个字刚落下,李负代突然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看了看温烈丘后目光垂在了他手上。 “藏起来吧。”李负代挑挑眉,“把它们藏起来,明天再来接它们。” 顺着他的目光,温烈丘才知道他说的是他手上的东西,刚踏上小路的时候他就起了扔了它们的念头,一直忍着罢了。这条路来来回回只有去往小白楼的人才会走,而会往那儿走的人一个手就数得过来,确实扔在路上也没人捡。 就地卸下了累赘,两人并排走了起来。 走到大半夜,温烈丘就有些抗不住,又累又乏,一看李负代,耷拉着脑袋拖着腿,也没好到哪儿去。 “……再走一百米,咱们躺会儿行吗。”不负所望,李负代侧头看着温烈丘开了口。 “那为什么还要走那一百米?” 温烈丘此话一出,李负代转头就朝芦苇丛跳了进去,笑声传来,芦苇丛也应声塌了一片。 “来啊温烈丘。”李负代躺在芦苇上,还给温烈丘滚出了一大片儿地方。 温烈丘在他身边儿躺下。 “你睡会儿?”李负代问他。 温烈丘摇了头。他们被高耸的芦苇围着,看着星空贴着草地,自然的包围让人无暇其它,只觉出静谧和安然。温烈丘头一次觉得晚上不睡觉也挺好的。 “我想抽烟。”李负代嘟囔了一句。 温烈丘侧头,李负代的脸就近在咫尺,他的头发上沾了苇絮,抬手帮他拿了下来后温烈丘轻轻说着,“等你嗓子好了。” 然后他看到李负代看着天空慢慢冒出了酒窝。 “我已经好了,你不信而已。” 盯着他的侧脸,温烈丘鬼使神差地从他兜儿里摸出了烟点给自己点上。 烟雾缭绕间,李负代转身面向了温烈丘。星光下,星光却不及他带着笑意眼中的神采,他看着温烈丘,“我真的好了。” “你说的不算。” 李负代又是一笑,探着脑袋吻了过去。唇齿间,是让他惦念的烟草气息,也是温烈丘温热的温度。 “是。”一吻结束,温烈丘掐熄了烟,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 李负代的目光从面对面这人的唇上转到双眼,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她喜欢你会更好。” 从温烈丘的话中,李负代听出了两种意思,一种,是喜欢他,他们就不必躺在芦苇地抽烟,另一种,是不喜欢他,他会在意。哪一种才是温烈丘想表达的,却不得而知。 第46章 他说他是夏天,他是一个湿漉漉的梦。 “完了。”李负代突然想起什么似得,躺平又看向星空,叹了口深沉气,“出尔反尔。” 温烈丘轻笑一声,见李负代的舌尖滑过上唇,便知道他们所想的事件相同。为了给他们台阶下,李负代脱口而出的保证没有下一次,他打心里没听进心里。 捏着他的两颊晃了晃,温烈丘再次阐明态度,“你的保证,我从不当真。” 李负代笑了一声,“我的意思是,我说话不算话,你是不是应该报复或教育我一下,让我长长记性。”他灵动的眼睛提溜乱转,“比如……亲回来?” 李负代没想到温烈丘真的会依言亲回来,这让他在温烈丘的唇落在他的脸上时明显一怔。 温烈丘的教育简短轻柔,节奏和情绪更像为了嘉奖。 “我有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过过夏天了。”躺在夏夜中,李负代像是感慨,又像叙述。 温烈丘不太明白,“怎么说。” 李负代没回答,喟叹着伸了个懒腰,带动着芦苇丛一阵窸窣。 虫鸣和清风,自然的白噪音下,温烈丘渐渐闭上了眼睛,他觉得自己像是睡着了又像醒着。 身边的李负代可能在和芦苇玩儿,也可能在和蟋蟀蛐蛐儿聊天,因为在半梦半醒间,他总听见他压低的说话声,断断续续,连不成片段。 其中有一句是清晰的,是对着他说的,他说他是夏天,他是一个湿漉漉的梦。 再睁眼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即使是夏季的晨曦,草植间的寒气也浓重,挨着地上睡了一夜,温烈丘后知后觉的觉得冷,两人好容易走回小白楼,他也发起了烧。温度计一量,快四十度。 他们空着手回来,司机的电话又打得通了。 楼上,温烈丘捂着棉被躺着,关于他们消失一天的事温奶奶什么都没问,且严重警告不准空腹吃药。楼下厨房里,温奶奶熬粥煮鸡蛋,李负代罚站一般的站在旁边等着。 饭好了,他端着两人份儿的早饭进了温烈丘房间。托盘放在一边儿,靠着床坐在地上,把温烈丘看了一遍,下了结论。 “你弱得像张饺子皮儿。” 说实在的,确实不是温烈丘体质差,之前他急性肺炎,针不好好扎,药不按时吃,表面上看着没什么大毛病,其实压根就没好透,再然后贴着地一着凉,毛病便又找上来了。 刚才看李负代面似关切的瞅着自己,温烈丘还以为他真是为自己发愁呢。他本来就头昏脑涨的,又让李负代的话一气,脸色愈发的不好,他扫过托盘,冷冷地瞪着李负代,“喂我啊。” 李负代装着唉声叹气的模样,嘴角却冒笑,“喂,喂。”说着摸过一个鸡蛋,在桌角敲了敲,又压着滚了一圈儿,剥干净了整个塞进了温烈丘嘴里。 “奶奶说什么了吗。”温烈丘一边儿腮帮子鼓得老高,含糊不清地说。 “没有。”看着温烈丘差不多咽了鸡蛋,李负代端过粥,拿着勺子胡乱在碗里搅了几下,舀了一勺到他嘴边。 “……烫。”温烈丘明显还在为饺子皮儿赌气,看着李负代一字一顿,“不会吹一吹?” 李负代无奈地笑,“吹,吹。” 靠近中午的阳光,隔过窗帘散进来些许,在两人脸上留下光影。一勺一勺吹温了粥,吃完整碗两人用了半个点儿。 “停二十分钟再吃药啊。”说完李负代侧头看了看床头柜,才发现自己忘了带水上来,他一手撑着床边儿起身,“你等会儿,我下去拿水。” “不用。”温烈丘趁他迈步之前扯住了他的手腕,“就在这儿呆着。” 腕间传来的温度比平时高些,像要把人化开。 “呆,呆。”李负代的拿着哄个个的口吻逗温烈丘,“哥哥下去给你倒杯水就回来好不好。” “不用。”温烈丘手上加了些力度,拉着李负代歪向他。 “没水怎么吃药?” “干咽。”看李负代停住温烈丘才松开手,他探过着身子从床头摸过药板,扣出两片扔进嘴里又躺下,拧着眉头掩饰不自在,“你在这睡会儿,下去指不定让你干什么。” 李负代没来得及阻止,冒了点儿火,“不跟你说了等二十分钟再吃吗!” “没那么讲究。”温烈丘翻了个身朝向墙,跟闹别扭似得,“把门锁了。” “还锁门,这算消极抵抗了吧?” “我在生病,消极一点儿不可以吗?”温烈丘的声音听着更哑了。 他不用回头,李负代都知道那人会是个什么表情。而且他听了这话还特别想笑,他温烈丘何止是生病的时候消极,是他这个人,浑身上下都写着消极。 照温烈丘说得锁了门,李负代从床上拿了枕头,刚要往地上扔就被温烈丘扭头瞪了一眼。 “你干吗?” 李负代略有无辜,“你不是让我睡会儿吗。” 温烈丘撑着坐起来,在李负代和地毯上来回看了几眼,“……睡地上?” “啊。”李负代夹着枕头,还挺明白的模样,“我看陪护都这样。” 温烈丘手撑着额头一叹,拢了把头发后看向李负代有气无力的,“上来,别啰嗦。” 李负代抱着枕头爬上床,故意大声嘟囔,“……你自己老说嫌挤!” 背对着他的温烈丘没了声音。 难得有了时间睡觉,李负代却睡得不太安稳,不是温烈丘闹腾,是他心里老惦记着旁边的人是个病号,睡得束手束脚还老醒。他醒一次就去摸摸温烈丘,次次都烫得像个烤地瓜。 第47章 他是有求于人中的那个有求。 本以为吃了药睡一觉就会好的病症,两天过去,热度却没有丁点儿退下去的征兆。生着病的温烈丘精神萎靡,每天咳个不停,人看着都单薄了不少。 温烈丘病着,温奶奶大概也没心情折腾李负代,她不折腾,李负代却也没好到哪儿去,那人病着,他倒是能没心没肺的睡自己的,却怕再被奶奶看着,贴上个不关爱温烈丘的标签。 于是他就半真心半假意地陪温烈丘耗着。 第三天中午,温烈丘依旧持续高烧,温奶奶看过温度计后坐不住了,一个电话叫来了司机,让把人拉回去。温烈丘确实难受,窝在床上昏昏沉沉连眼都懒得睁,不吭声也不抵抗。 等车来了,装模作样地搀着温烈丘上了车,李负代自己也往里面钻。他们这一走,应该就不会再回来,他心里多少有点儿惋惜,没和温奶奶搞好关系。 刚要关车门,送他们出门的温奶奶却轻轻把手搭了上来。 不知为什么,只是这一个动作,让氛围都变了。 她开口的话也是。 “我一个老太婆,连个陪着的人都没有,烈丘要去医院不得以,你也这么走了?” 说话间温奶奶一直带着温和的笑意,温烈丘身前胡乱盖着件厚外套,靠在座椅上表情不太耐烦,倒不是对李负代,他强忍着咳意,“……他和我回去。” 温烈丘说完,李负代情绪微变,明白过来,原来老人是在留他。 “我没在问你。”老人轻扫过温烈丘,转而看着李负代。 要说之前,李负代不走有他不走的心思,可现在,温烈丘和滩烂泥似得,那些个他自己都还没研究透彻的心思,自己就瓦解了。李负代侧头看着老人,挺认真道,“家里没人,温烈丘、应该要人照顾,我就不陪您了。” “用不着你。”温奶奶直截了当地说完,又语气平淡地问车里的温烈丘,“你说呢。” “我说了,他和我回去。”加重咬字地重复一遍后,温烈丘的情绪愈发不耐的明显,他动了动胳膊,手正好就碰到了李负代,他顺势抓住他的手腕,像是借此压着自己的情绪,“……你自己注意身体,有时间我再来。” “那有些事情我是不是该重新考虑一下。”温奶奶声音不大,开口是疑问,态度却不容置疑。 “什么意思?”温烈丘皱起眉。 “你明白。” 温奶奶的话显然激到了温烈丘,他猛地探身靠近李负代那边的车门,抬头对上了温奶奶的目光。他声音又哑又低,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你答应我的。” 短短几句话的来回,两人间的气氛已经剑拔弩张。温奶奶的态度一直平淡,李负代却听出其中压倒性的胁迫和明显站着上风的气势,他一个不容易被别人情绪感染的人,都感觉到了其中的紧绷。 “要我教你几次,嗯?”温奶奶字字轻巧,字字削弱着温烈丘的声势,“这个世界没有肯定。” 温烈丘的手压在李负代的腿上撑着自己,李负代自然能感觉到他的轻颤。病着的几天,除了那天的一顿鸡蛋白粥之外温烈丘几乎没正经吃过东西,没有力气也不奇怪。李负代和他挨得太近,这人的气息和虚弱都感受得清晰,他看着他心里叹气,默默伸手环过后腰扶住他腰侧。 “要我重新考虑吗。”温奶奶又问了一遍。 温烈丘狠狠闭了闭眼,强压下情绪后瞥了李负代一眼,“下车。”说完的同时他挪开回了自己的位置,并开了他那边的车门。 李负代一头雾水,跟着钻出车就见温奶奶变了脸色。 “温烈丘!”冷了脸的老人像是换了个人,言辞中都是凌厉,看得出也动了气,“你上车,这句话我不说第二遍。” 感觉脑袋像要炸开一样的疼,温烈丘带着怒意扫过温奶奶,僵着站了片刻,发泄般地摔上了车门。他是想着他奶奶想让李负代留下,那他就不走,就看谁能拗过谁,但他忘了,他是有求于人中的那个有求。 温烈丘腿上一点劲儿都没有,强撑着自己拉着李负代到了走廊的柱子后面站着。他双手抵着柱子把李负代卡在手臂之间,他只有这样才能撑住自己, “……你在这儿呆着。”温烈丘目光躲闪着看了看李负代。 “然后呢。”李负代看着温烈丘毫无血色的脸,想着什么。 “她要你做什么的话不用理,我很快回来……”这么说着,温烈丘的脑子又乱了,觉得无力。 李负代并没多大的反应,只问了句为什么,问的倒不是温奶奶为什么要留下他。 温烈丘浑身又沉又疼,喉间弥漫的味道像是血气,他没憋住,捂着咽喉一阵咳嗽。吸了几口气平缓了呼吸,再抬头时,平时惯来冷漠的眼中全是难色,他似乎在思考怎么开口,顿了又顿也只说:“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 李负代静静地盯着他看,目光下滑到他苍白的唇上后,哑着嗓音嗯了一声。 “我不想让你留下的……”温烈丘很是疲惫,他的头越垂越低,慢慢靠在了李代的肩窝。 “其实。”李负代砸吧了一下嘴,“你说的我都听,不问为什么也行的。” 李负代看不见的,温烈丘抿着嘴皱了下眉头,随后他隔开了距离,又抬手用手指划过李负代的脸,很快也很轻,像是安抚,却也还有些别的。 然后温烈丘就走了。 李负代和温奶奶并排站着看着车慢慢驶远。 “他和你说什么了?”温奶奶先笑着开口,看着就只是个和蔼温柔的老人。 “让我别惹您生气。”李负代随口道。 老人笑着摇头,明白的就是没受骗,“我看今天送来的虾挺新鲜,中午我们吃饺子?会包吗小朋友。” “我学东西快。”李负代磕巴了两下眼,没体会出来现在是什么情况。 “可以啊,时间还早。”老人说着转身往屋里走,不急不缓地说着,“我知道你白天睡觉,困的话就去睡会儿,要帮忙的时候我叫你。” 李负代跟着往里面走,听着她的话心里止不住犯嘀咕。以以往的相处来看,温奶奶肯定是不乐意让他闲着的,现在倒让他去睡会儿?他不得不怀疑,她是不是又想出什么好玩儿的想和自己玩儿了。 但老人的话,他觉不出任何异样,听着就是真心的。 温烈丘:下线预警,回家治病 第48章 玉米排骨汤,是好喝的。 快到中午的时候,李负代如温奶奶所说被叫了下来,帮忙包饺子。其实在楼上的几个小时里,李负代也没睡着,莫名就失了眠。 饺子馅儿奶奶已经准备好,三鲜的,就差包好再下锅。 期间,温奶奶一直挺和蔼,没有挑刺儿也不再话里有话。他们围着一碗饺子馅儿坐在桌角两边,李负代学东西确实快,虽说包出来的饺子形状差强人意。 只两个人吃饭,李负代的饭量又一直不符合正值青春少年的范围,包了一锅能煮下的量,李负代就被赶出了厨房去外面等着。 冒着热气的饺子出锅,一老一少一人一碗,一人占着桌子一头。 “味道还行吧?”温奶奶尝了个饺子,抬头看李负代。 “行……”李负代噎了一下,“挺好吃的。”咽了嘴里的东西,他半带迟疑地开口,“做饭的阿姨不回来了吗?” “暂时让她休息一段时间。”温奶奶笑吟吟地看着李负代,“她跟着我的时间太久了,做饭太清淡。” “……清淡不好?” “太清淡怎么把你养胖些,还是说你觉得我做饭不好吃?” 李负代连忙否定,眼睛乱转心里揣摩。先前还连觉都不好好让睡,转头就要把他养胖?他心里没揣摩出什么东西,便直愣愣地先开始道歉,“奶奶对不起,我不该说温烈丘是饺子皮儿……” 老人明显一愣,转而失笑,“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他是饺子皮儿?” 和温奶奶一起包饺子的时候李负代就想,是不是他挖苦温烈丘像饺子皮儿这事被她老人家知道且不高兴了。全程和蔼的温奶奶何止是让他不适应,所以他想,管她是不是不高兴了,先道歉总不会出错。 结果李负代老实说了想法后,温奶奶更是觉得好笑了。 而李负代一点儿都不受她情绪所动,他觉得十分混乱,为女人变脸如翻书。 温奶奶不再找他做些有的没的,那么在小白楼的生活,就只剩下吃饭和睡觉。午饭后老人要午睡,李负代自己呆着没事儿干,上楼躺着躺着也睡了过去。 天色黑下来的时候他准时醒了过来。 楼下,又是厨房有动静。 李负代进厨房的时候老人刚把烤箱的门关上,见他进来转身在厨台上摸过一个红灿灿的东西塞进他手里。 “晚上你要是不睡觉的话,去钓鱼吧。喜欢钓鱼吗?” 李负代有片刻的迟疑,为突兀却自然而然的亲切,他不知该答什么,就点了点头,然后垂头看向了手里的东西。 “晚上煲玉米排骨汤,好吗。” 李负代还是点头。 老人说到菜肴,总是别有神采。说不上什么理由,李负代很喜欢别人这样的神情,他觉得,这种模样该是时间沉淀过后,对众多事物失去兴趣之后,人类单纯又本能的,快乐的表现。 “水果一定要吃。”温奶奶见李负代不动,便催他,“尝尝,挺甜的。” 李负代手中的苹果,和温烈丘给他的那个一样漂亮,色泽鲜亮形状饱满,隐隐散发着香甜气息,拿在手上沉甸甸的。他能想象到咬下去的场景,脆熟的果肉进入嘴中,温甜的果汁浸润口腔和味蕾,一定会是让人幸福的感受。 不知什么原理,这之后脑袋里却蹦出了温烈丘冷冰冰又带着隐忍的脸,张嘴说了句“你敢。” “奶奶。”抬手将苹果放在身边的台子上,李负代耸了耸肩,有些抱歉的笑,“……我苹果过敏。” 听了他的话老人明显有诧异,“这样?”说完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看烤箱,那里面,有一盘烤来给李负代当宵夜的苹果酱面包,“我还自以为是的想没人会讨厌苹果呢。”温奶奶边笑边开了冰箱门,“那吃什么?” 李负代扫过冰箱里面,“……桃子吧。” 吃了桃子,他便绕出门去摘玉米。站在小片的玉米地间,李负代掰了两根玉米插在裤兜儿里,没立刻回屋里。 今晚的月亮特别弯也特别亮,让这个黑夜没那么暗淡。 懒散站着的李负代有些出神儿,因为什么,大概是他完全肯定了,温奶奶无声无息地消除了对他的不友好,而恢复平常的老人,让他心情变得复杂。 往屋里走的时候李负代想,不知道和他隔着百公里还多的温烈丘,有没有多些力气,瞅瞅月亮。 其实他之所以心情复杂,是因为他自己都意识到了,有些东西,在他这儿变了。 玉米排骨汤,是好喝的。 晚上快十点,一老一少才出了门往海边走。 去海边的路程不远,李负代背着两套钓竿,边走边和老人聊天。说是聊天,多半都是问答,老人会问他关于学校的事,无外乎成绩和朋友。但李负代不反感,对于他来说,这是久违的来自隔辈的关切。 来小白楼的这段儿时间里,李负代只来过海边一次,就是趁夜扣螃蟹。经过那片区域后再几分钟的路程,有一处较高的礁石,有人工的修凿痕迹,礁石靠海的边儿上,还按了三把座椅。 “别看我这把岁数了,自个儿夜钓多少还是觉得害怕。”温奶奶帮着李负代把背上的背包摘下来,“我呀这辈子就这么一个爱好,烈丘没那个耐性,也就小牧来的时候能陪陪我,这次倒是你了。” 李负代默默听着,也没说什么。 今天的夜无风且退潮,想要有些收获,应该不难。 第49章 暂停和逃避,保险且轻松。 要说钓鱼,那都是李负代小时候的事儿了,而且是在湖里捣鼓,和海多少有些区别。 他们脚下的礁石,因没有污染也无人打扰,附着在礁石上的牡蛎便长得异常丰满,所见之处遍布天然诱饵。 挖了牡蛎肉,又穿上鱼钩。鱼钩甩进漆黑的海中,两人静静地坐下来。明月下,海面波光粼粼。不算漆黑却寂静的夜,有些空灵的美。 “经验所得,它们还是最喜欢牡蛎。”温奶奶慢慢地说着,听着就只是平常的闲谈,“岸上的牡蛎,多到它们吃不完,它们却又上不了岸,可见可叹,这世间太多求而不得了。” 李负代只是听着。 “你呢,有什么求而不得,或许奶奶可以帮你。”这话问得突兀,感觉上却合适。 李负代没答话。 “没有?”温奶奶打量着身旁的人。 “您怎么确定我的求而不得,”李负代不由地笑了笑,“是您能得的。” “试过总比不试的好,不是吗。” “不一定。”将鱼竿插在椅子扶手的缝隙里,李负代像前倾着,胳膊压上腿后面无表情地说。 看着他单薄的侧影,温奶奶有些感慨,“你的不信任,表达的太直接了。” 李负代大概就是要这样。 “也对。”温奶奶笑着叹气,“分不清利害时,就把他归类于诱惑。保证不失,依旧不得。” “您觉得我不太对劲儿?”李负代直接问了出来。 老人也直接给了肯定的回答。 “之前。”李负代轻笑一声,聊了几句,他突然就觉过味儿来,“我还一直琢磨我哪儿惹着您了呢。” “我对你没有半点儿恶意。”温奶奶说,“但你的背景,太奇怪了,说是奇怪,该说空白的过分了。人活得久,见的人就多,在我看来,被激怒的人最真实,哪怕是小幅度的情绪失控,可惜,在你身上我没看到。” 综上,便是温奶奶若有如无挤兑李负代的原因。也不奇怪,自己最宝贝的孙子身边,突然就出现了一个人,一个单调和复杂并存的人,自然的,就会想提防且试探一下,他是什么、他有什么、他要做什么。 “他身边儿的每个人您都去“了解了解”?” 温奶奶轻笑,“仅限于能出现在我眼前的。” 李负代的舌尖滑过上唇,眼中神色冷漠。激怒没做到,软言软语之下,说不定就能冒出什么。留他一个人在这里,是个再好不过的时机。 “您该再加把劲儿,差不多了。” “我看不是。”温奶奶像思考着,说的话却针针见血,“你有超出你年纪的心智,但无所谓换个词儿就是,麻木,对吗。” “年龄代表不了什么。”李负代侧头按了按侧颈,再没说出什么。 “你总想着置身事外,不信任和止步不前,吃了不少苦吗,小朋友。” “做人吗,谁不苦。”回头看了老人,李负代勾了嘴角,看着却不像笑,“您还想知道什么。” “你没说出来的。” “到这儿吧。”李负代咧着嘴角,还是没有笑意,“奶奶。” 几句话间,李负代便深刻的意识到,自己在老人面前的单薄,不单单是阅历上的弱势。即使他还不了解这位看似和蔼的老人,但那种带有角逐感的悬殊,老人的敏锐和精明,让他的糊弄和敷衍很匮乏。 暂停和逃避,保险且轻松。 在海边坐了几个小时,不大的水桶里塞满了海鲈鱼。选了两条肥美的,剩下的扔回海里,李负代和温奶奶顺着月光小路回了小白楼。 在李负代的认识里,老人都是不能熬夜的,要早睡也要早起。他们回家的时候时间快要两点,温奶奶精力却还是挺充沛的样子,把鲈鱼保鲜起来后还没有要去睡的意思。 然后老人温了一小碗玉米汤,端到中岛台上,叫了李负代过来。 李负代进厨房的时候老人背对着他在水池边忙着什么,应该在准备早饭的食材。 “你别嫌奶奶啰嗦,你不睡觉的时间里,都干些什么?” “除了学习。”碗壁传递着玉米烫的温度,李负代抿了一口。 “如果可以,还是希望我们早上能一起吃早饭,当然了,不勉强。”说完温奶奶也转过身来,“我不想再打扰你的睡觉时间。” 李负代嘴角微动,他挺想告诉老人,睡觉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 其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这样日夜颠倒的日子过了多久。有时间就睡去,没时间就干巴巴的醒着。他自己知道,不是每一个睡着的晚上他都会做噩梦,可他不想去试探。他早都忘了什么是囫囵觉,但他不放在心上的事儿却上了温烈丘的心。 李负代有点儿喜欢这种感觉,所以愿意继续这个白天一定要睡觉的角色。 偌大的别墅里只有两个人,确实空旷过了头,温奶奶去睡了,二楼就成了李负代一个人的。百无聊赖又缓慢地上了楼梯,转角就是温烈丘的房间。 床上,被子和他走时一样乱。李负代进了他的房间,开了窗户下书桌的角灯。 昏暗的房间冒出小范围的光亮,李负代想,温烈丘在这里生活那些日子里,大多数的夜,可能都是这样的情境,开着角灯,做着什么。他的开心或不开心,这个房间都有。 靠在桌边儿,李负代拉开抽屉看了看。抽屉里乱七八糟,散落着文具,躺着几本书,是温烈丘初中的课本。随后拿起一本书翻了翻,原来从初中开始,温烈丘的课本就特干净,和现在一样,干净的连名字都没有。 而李负代手中这本书之下,有本一模一样的,他翻开了第一页,飞扬跋扈地写着习牧两个字。 放回书关上抽屉,他的目光又落在床上。他几步走到床边,三两下把被子叠了起来,虽没多规整,看着好歹是整齐了些。 结果刚抬脚迈出门,李负代又折回来把被子给抖开了,乱归乱,还是原样儿好。 经过旁边习牧的房间是他停了一步,他瞟过房门,接着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50章 收藏家。 早饭,一老一少吃得营养且简单。 钓上来的鲈鱼从昨天晚上就被温奶奶泡在了些碾碎的花花草草里,午饭前两小时被炖上,炖到中午,鱼骨头都软了,汤汁也成了乳白色。 白天,在李负代下楼的两三次时间里,全是吃饭,像是按时按点打卡。 吃过晚饭后,他在房顶上坐着。今天难得阴了天,天上月亮星星被遮了个严实。四下寂静,李负代没有任何情绪,甚至有些瞬间,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最后他总结了一下,他大概是呆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陪一个古怪的老太太等一个人回来。 “你在自言自语吗?” 听见说话声李负代微微侧头往下看。 房顶侧下方,是一米多高的平台,不是为了让人爬房顶建的,却方便了人爬房顶,尤其他这种断条腿的。 温奶奶站在平台的侧边儿,手中端着盘子,盘子里躺了一圈儿饼干,现烤的,带花生碎的。将盘子搁在平台上,她又问一遍,“你是在自言自语吗?” 李负代盘着的腿伸开垂下房顶,点了个头。 盯了李负代一阵,老人转而笑着说:“我就说吗,你就算断着腿也挺灵巧。” 李负代没说什么。 “我可上不去,你下来吃,吃完别忘了收盘子。”说完老人便准备离开。 “……奶奶。”出声叫住老人,李负代的目光扫过那盘饼干,有些不自在地说:“要我陪您看会儿电视吗。” “当然好啊。”老人笑着应道。 非常符合逻辑的,关着灯的客厅里,温奶奶看的是新闻,李负代就陪着看新闻。他一块又一块地吃饼干,饼干不甜,却把他吃得牙疼。即使开着电视,这里的夜也有绝对的寂静。 “你那天哭得很难过。”看着电视上的光影,温奶奶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李负代继续嚼着饼干,像是没听见。 “要不是看你这两天的样子,真要以为你是爱笑的。烈丘走了之后,你低沉了很多。” 李负代一口气塞进剩下几块饼干,侧头看温奶奶,“我先上楼了?” “别太敏感,小朋友。”老人笑呵呵的,“聊聊而已,没别的意思。” 不笑的李负代,眼中总有些阴郁。 “不规律的睡眠对身体的影响很大,总是做噩梦,该考虑在安神定心方面下下功夫,没人告诉你吗?” “有没有人告诉我,您应该知道才对吧。”李负代无所谓地笑了一声。 “可能你会不爱听,但因为害怕噩梦而躲避睡眠,”温奶奶平静中带着温和,“这已经是一种心理疾病了,你自己也明白的吧?如果你愿意,奶奶可以帮你,我有认识的不错的心理医师。”顿了顿老人又追加了一句,“像平常人一样作息,会不会好些?” “……没什么好不好。”李负代的语气,听着已是提不起兴趣聊天的了。 老人倒不因他这样而不悦,“我很好奇,小牧和令宣那样活泼的小朋友就算了,你这样的性格,是怎么和烈丘成为朋友的?” “他没有说过我是他朋友。” “现在的孩子在想什么我确实不懂。”温奶奶笑着叹了口气,“我们小时候,人还没那么多坏心眼儿,邻村的孩子,说过几句话都算朋友,甚至都不知道人家全名叫什么。” 李负代顿了顿,“他好点儿了吗。” “为什么不自己问,你的手机呢?” 本没什么情绪的李负代的情绪已经渐渐走低,就懒得去回忆他的手机应该在哪里。他的手机和他的拐杖一样,都被他嫌弃着。手机是叶贺给的,找他的人也只有叶贺,一味的骚扰加威胁。他觉得好笑又觉得烦,就扔在了哪个不记得的角落。 “您是用什么事儿气着他的?” “你对他倒是有该有的好奇,是吧。” 李负代又觉得有点儿吃力。 “他有资格任性,却从不是个任性的孩子。他长这么大,只求过我一件事情,现在想想,还是为了你。”温奶奶扫过沉默着的李负代后继续,“在知道你的存在之前,我先接触到的一个名字,是叶贺,我本以为他惹到了烈丘。结果你应该也知道了,我又了解了一下你,很凑巧,跟你有关联的,也只有叶贺这一个人,是你名义上的养父。”老人看着他的目光有探究,还有掩藏好了的锐利,“但这之前,你的人生像缺了十年。” “所以呢。” 李负代不怀疑,温烈丘都能倒腾出来的事儿,自然逃不过温奶奶,所以他所谓的“养子”身份从老人嘴里出来他一点儿都不意外。但接下来的话却急转直下。 “其实叶贺这个人,我以前就知道的,有点儿能力,却不太规矩。该说他们的圈子,不太规矩。资助、收养,都不如说是收藏。”温奶奶一顿,“收藏家,他们这么称呼自己,是吗。” 沉默的空隙,让本不大的电视音量显得嘈杂,光影透射在屋内的摆设上,蔓延出各异的虚影,随着光移动。 “……明明都知道了,还问我什么呢。” “你的空白背景,和这件事并不重叠。” 李负代面无表情的,“为什么对这种事情感兴趣。” “我只是要确定对烈丘没有坏处。”温奶奶闲适地看着电视屏幕,“据我所知,被收藏的孩子们,都有些特别之处。比如身体的畸形,像前段儿时间坠楼的那个小朋友,他有三只手两颗心脏。除去身体畸形外,还有一些……该怎么说呢,你们是怎么称呼的?特异功能?” “你说的这些,温烈丘知道吗……” 温奶奶没理会李负代的疑问,只从容地叙述着她所知道的,“奇特的孩子是他们的兴趣,他们把这种畸形的爱好视为收藏,不断扩充收藏就是不断滋长欲望,而且收藏家的圈子里有一个制度,类似于进贡,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选出几个孩子上贡给更高级别的收藏家……这个圈子里,猜我都能猜到他们会做什么,把他们看中的目标变成孤儿占为己有,又或者干脆毁了他们。”老人侧头看向李负代,“告诉奶奶,你的特别之处在哪里?” “我特别聪明。”李负代轻笑。 “只是这样?” “我还特别皮实。” 只要李负代愿意,他能编出来一百个特别之处。他不配合,对话至此又结束了。 第51章 按市场价来说,他比阴阳眼,可值钱多了。 温烈丘离开快一个礼拜了。 自从不愉快的对话之后,李负代都在尽可能避免和温奶奶碰面,交谈更是。他不再按时按点儿和老人一起吃早中晚饭,但老人总会给他留出一份儿。从喝了鲈鱼汤之后他就有所发觉,温奶奶在做菜的时候加的那些花草不是为了好看。要毒死他这么个小角色用不着,所以他猜,作用该是让他安神定心的。 因为不怎么和温奶奶碰面,住在同一所房子里的两个人却像活在不同的空间,李负代像一只游魂,又像一只潜藏着在夜间出行的不亲人的动物。 他白天的时间很单调,昏睡转醒,转醒继续昏睡。到了晚上,想干什么都行,却是孤独的,所幸,他会享受孤独。在夜中的芦苇丛里穿梭,发出窸窣的声响、惊起飞虫,他都很喜欢。慢悠悠地走十分钟的路程去看一片漆黑的水,他也很喜欢。 而穿过芦苇丛看着海,会想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温烈丘走了第八天的时候,李负代才开始思考,他是不是病死了。 醒在挤满炙热阳光的房间里,一阵恍惚后,他才反应过来现在是午后。迎着光望向窗外,视线一片模糊。他把眨眼的频率放得极慢,一动不动的又躺了片刻后,起身下了楼。 下了楼梯正对着的,是半扇透明的纱门,外面是放着小圆桌和摇椅的走廊。这个时间一向在午休的温奶奶,此时却吹着风喝茶。 李负代的脚步声不大,他也确定他们之间没什么心灵感应,老人却就是适时地回头看向了他,并冲他招了手。 午后的庭院,漂亮生动的花植在光下随着风轻摇,扑来阵阵不易察觉的淡雅花香。只是这一派安然恬静的景象,却让身处其中的李负代没什么感触。 “来杯茶?”老人从杯架上又取下个杯子,仰头看李负代。她还戴着遮阳帽,沾了泥土的尼龙手套放在茶壶边儿上,应该是刚打理完花园。 接过茶,李负代假模假样地笑,“谢谢奶奶。” “不想笑就不要笑了,又没人逼你。” 端着茶杯一饮而尽,李负代小叹一口气,坐去了走廊台阶上。背对着老人,她就管不着他什么表情。其实他本想喝完茶就走的,却因为惦记留了下来。 “温烈丘怎么样了。” “已经出院了,过个一两天就回来。”老人扫过李负代的背影,端着茶喝了一口,“有些手续让他去跑跑。” 数着铺地的鹅卵石,李负代没说话。 “虽然是自己的孙子,但不得不说烈丘太不上进了,同样是不上进,不如换个环境。他之前怎么都不同意的,小牧一去了英国,他渐渐也松了口,也算让我们松了口气吧。”温奶奶也不需要李负代回应,就像一般老人那样念叨着,“他要去英国的事情跟你说过吧?” 李负代怔了怔,“……他说等到毕业。” 老人叹了口气,“高考对他意义也不大,与其在这里混日子不如早些过去,暑假过完时间就很合适,我看他也没有反对的意思,有小牧陪着他还开心些。” “哦。” “你呢,小朋友,对于以后,有什么打算?” “没有。”李负代回的干脆。 “其实有件事情我这几天一直在想,烈丘求我找到叶贺的把柄是为了你,既然答应了我必须要尽力。实际上,让叶贺消失在你的生活也不难,我却觉得并不是最好的办法。这样,只要你愿意,你不想说的我都不逼你,我给你一个新的身份,相当于把你收养在我名下,你觉得呢?” 温奶奶说到这里,李负代突然想笑,他们一家子怎么一个两个都有个动不动收养别人的嗜好,他还当真琢磨了一下,被老人收养后,温烈丘该叫他叔叔还是弟弟? “不过,我也有我的条件。”李负代不应答,温奶奶话锋一转,“我可以让你此生无忧,但离开我这里之后,我希望你和烈丘再没有半点儿关系。” “求你的是温烈丘,条件该去和他讲不是吗。”李负代听着还算平静,嗓音却哑得厉害。 “说是这么说,我能看出来,你在烈丘心里有些特别,他死脑筋,但你不是。” 花园儿里有几只白翅膀的小蝴蝶,晃晃悠悠落一下飞一下。入眼的颜色全是温和的,温奶奶的语气也是,李负代却知道她不是在和自己商量。他先耸了耸肩,之后便觉得不对,对于老人所说的,原来他不是无所谓的。 “……我不会伤害他。”李负代想补救些什么,开口却无力。 “不一定。”温奶奶含着笑,漠然地将这三个字还给了李负代,“我不能放一个我不知底不信任的人在他身边,尤其是被收藏家看中的孩子,我不知道你的特别之处,说实话我怕你是有危险性的。我想你能理解。” “……你想知道什么。”温奶奶看不见的,李负代紧紧扣着双手,眼中出现一种从未有过的神色。 “我说了,我不想逼你。” “得了吧。”李负代咬牙轻笑。 “那好。”老人被李负代呛了回来,也不再端着,“其实我想知道的都说过了,在叶贺收养你前,你是谁。还有,你的什么特质,吸引了叶贺?” 李负代沉默了很久,有太多事情,他想且仅想告诉温烈丘,他以为慢慢的渗透不会突兀,却没想被突如其来的状况赶进了死角。沉默的时间里,他的脑海里进行着两件事情,权衡和编造。 他权衡着,他和温烈丘剩下能相处的为数不多的时间,是否值得他把自己难以启齿的秘密讲出来。他编造着,一个足够怪诞让人满足却又不出卖自己的谎言。可事实是,即使他足够聪明,也没办法同时专注两件事情,他一边权衡一边编造,哪边都没得出结果,就被那个哄着自己说别怕的声音打散了。 这种现象很明确的,是情绪打败了理智。天平倾斜,什么谎话都编不出来。 “什么都没有,是因为十岁之前我不属于这里。”李负代声音有些许的颤抖,嘴角却是扬起的,复杂的情绪中,夹杂有亢奋,“你知道这里的第一株芦苇,是谁带来的吗。” 温奶奶不明所以。 “是你身后的家伙。” 温奶奶回头,而身后只有透过光的窗。老人推敲过‘家伙’这个词儿,稍纵即逝的诧异便隐在了眼底,看着李负代的背影再开口时已是平静,“你能看到一些东西,通俗来讲就是阴阳眼?” 李负代点了头,在温奶奶看不见的角度无声轻笑。 其实他顺水推了舟,他一直觉得,叶贺对他的偏执,并不是因为什么痴狂的爱,而是因为他能卖个好价钱。 按市场价来说,他比阴阳眼,可值钱多了。 第52章 “你呢,想别的猫吗。” 不知道他的答复是否让老人满意了,反正这一场午后的探讨,因温奶奶缄默着回了房间而戛然而止。 第二天,一切恢复了之前,李负代开始被温奶奶叫下来吃早饭,他们谈过的那些话像是个转醒就忘了的梦。 然后在早饭餐桌上,他听到了汽车停驶的声音,让他端着杯子的手明显一滞。 院外的小路上一阵噼里啪啦,哐当哐当,随后一个欢快的声音就由远及近传进了屋里。 ————“奶奶,我们来啦!!我想死您啦!!!”不出两秒,李负代就被蹿进屋子的阮令宣勾着脖子搂住猛摇了两下,“我也想死你了!让我看看……”松开李负代,阮令宣又弯腰往桌子底下看,“腿怎么样了?嗓子呢?” 李负代有时候看阮令宣的眼神中总带些长辈般的关爱,他刚轻笑着应完都好,余光又冒出江月的身影来。 江月进了门,行李箱留在走廊上。阮令宣十分有眼色,一个箭步又蹿出去把行李拖了进来。 江月先甜甜地向老人问了好,挪揄般的把李负代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后也笑出来,“好久不见啊,作业写多少了?” 江月和阮令宣分别挨着老人和李负代坐下,有阮令宣的地方从来都不少话题,本有些寡淡的餐桌瞬间热闹起来。只是这些种种,李负代都没太注意,因为透过走廊的纱门,还有一个人正缓缓地往他们这边走来。 九天的时间里,温烈丘把头发剪短了些,整个人更加利落帅气。只是那场病应该把他折腾的不轻,他消瘦了不少,一手抄在裤兜里,另一手上环着一只黑猫。 在看到李负代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温烈丘明显放慢了脚步,和他隔着几个台阶的距离后,他抬了抬眉盯住面前的人,还是一贯冷冰冰的脸,“它应该挺想你的。” 抿着嘴盯着温烈丘,李负代伸手接过他的猫,熟悉的触感苏醒,刚张了张嘴,身后就冒出一条胳膊把他圈回了屋子。 “我跟月月就两个箱子,没东西啦!”阮令宣把人按回座位,说着笑起来,“你这属于长期病号,有行李也不能用你搬啊!” 回了餐桌上坐下,阮令宣抱怨起肚子饿来。现在时间八点刚过,他们天一亮就从城市出发来了这边,没什么原因,温烈丘就是这么定的。时间太早,他们都没吃早饭,肚子叫了一路,现在眼都有点儿发花。 一来来仨,温奶奶明显很开心,和阮令宣江月简单聊了两句,便去厨房给他们准备吃的。 四个人聚齐,最兴奋的当属阮令宣,嘴一刻不闲着,问东问西,大事小情都想讲给李负代听。四人围着一桌看着吵闹,其中有两人却始终是沉默的。 温烈丘进了门坐在江月旁边,也就是李负代的对面,就只是看着他,什么也不说。 李负代的怀里窝着喵喵叫的黑猫,他的目光不在温烈丘那儿,却无意识地伸手,用指尖在心口不轻不重地揉了两下。 “这里太好了!”阮令宣聊着聊着感慨起来,把手伸过桌面去够江月,“我们在这儿多呆几天嘛,好不好?” “好啊。”江月看似嫌厌地挡开桌面上乱晃着想抓自己的手,“我反正有课要补,你自己在这儿呆到暑假结束吧。” 他们开学就要高三,来玩儿的这几天都是阮令宣软磨硬泡磨出来的,还不止磨江月,还要磨温烈丘。听江月这么说阮令宣瞬时撒了气儿,冲一旁摸猫的李负代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 吃完早饭,他们开始收拾行李,方便起见,江月住一楼温奶奶对面的房间,阮令宣便拉着李负代上楼挑房间。 阮令宣扛着行李吭哧吭哧跑在最前面。李负代走得很慢,脚边跟着他的猫,身后跟着温烈丘。 从进门到现在,两人只说过一句话。不是没话要说,正相反,这是他们初次的心照不宣,他们需要一个独处。而这个独处是为了什么要说什么,他们也不知道。 阮令宣消失在拐角的时候温烈丘抬手,伸出食指去勾李负代的小指,就只是轻轻一勾,像琴弦上的轻挑,俨然却是撩拨。 “对了,温烈丘。”又上了一节台阶后李负代转身停下,他歪头看着温烈丘,弯起笑眼,“最近伙食特别好,我好像变重了,你要不要试试。” “试。”温烈丘伸开双手,一本正经向着李负代。 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李负代咧着嘴毫不犹豫地跳着进了温烈丘怀里。温烈丘没想到他会用跳的,接住人后因冲击直往后退,直退下了楼梯才稳住。 李负代环着他的脖子,双腿圈在他腰上,笑意几乎要溢出来,“变重了吗。” “还是像团棉花。”温烈丘托着他的屁股,看着他的笑脸慢慢勾起嘴角。 渐渐的,李负代脸上的笑消了下去,他盯着温烈丘,看得近乎探究,“可以亲你了吗。”他话说完,唇也压了上去。 吻上温烈丘的同时,他伸手向后去碰墙壁,温烈丘顺着他的用力向后靠,靠上墙壁后李负代的胳膊又环上了他的脖子。两人忘情地吻着对方,不留间隙,叙述着什么。 直到感觉自己快要窒息,李负代才微微抽出了些距离,他的额头依旧抵着温烈丘,双手捧着他的脸,急切想要求证的口吻里又带着诱导,“除了小黑,别的猫想我吗。” “想。”温烈丘的声线哑着,再次感觉到熟悉的冰凉温度却让他冒火,他扯下李负代一只修长洁白的手,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转身就把人抵在了墙上,“你呢,想别的猫吗。” “不想。”李负代勾着嘴角,“我就想你。” 温烈丘眸中一闪,又把李负代的脑袋压了下来。两人继续接吻,唇齿相逐难舍难分,同之前以往的每个吻都不同,它带着索求和印证。 渐渐,年轻的身体不再满足一个激烈的吻,他们在对方身上胡乱的抚摸,像一阵风吹过生出星火的草原,狂烈燃烧只需要一瞬间。 两人纷纷感觉到了身下的反应,随即有了片刻的止怔。他们望着对方,神色相近,难得的,思绪也是相近的。 迷茫的兴奋和懵懂的期待。 “你俩玩儿什么呢?”欢愉的声音传来,楼上拐角冒出阮令宣的五颜六色的脑袋,他看着李负代,完全没看出这两人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我住你对面那间啦!” 李负代压着温烈丘的肩,顺着墙滑下来踩上地板。他瞥了拐角的阮令宣一眼,回头又冲温烈丘挑挑眉,舌尖滑过上唇,转而往楼上去了。 温烈丘看着他走上去,目光扫向下身,怔楞片刻后不由地轻笑出了声。 第53章 提起夏天,不管是谁,多多少少都会联想到些什么。 提起夏天,不管是谁,多多少少都会联想到些什么。但温烈丘就不会,因为在他的认知里,夏天并没什么特别。 在过去的浑浑噩噩的十七年里,夏天同其它几个季节一样,来就来去就去。其实不光夏天,而是少了冬天,或一年四季都是秋天,他也没什么所谓。 所以关于夏天,在回小白楼的路上温烈丘问了那两个人,那两个提起夏天都很兴奋的人。 阮令宣关于夏天,想到的是球场,游戏,烧烤,冰汽水和他的月月。而江月关于夏天,想到的是海边,连衣裙,冰西瓜,萤火虫和习题。 温烈丘不知道他们所说的哪个才属于规范的夏天,但是相加,应该也不会太差。 而且海边这个组成部分很便捷,易实行。 颠簸了一早上,除了李负代那三个人也补了一觉。等四个人慢慢悠悠到了海边,时间正好下午。白天看海,和晚上比又是另一种心情,日光不烈不晒,在海面上映照出一层浅淡的金色,像把沙漠倒进了海里,跟着风晃晃悠悠,悠悠哉哉。 为了来海边,阮令宣和江月特意准备了一系列装备,搭了帐篷铺了沙滩垫。四个人占了偌大的一片海,不得不兴奋。 阮令宣进了海像撒了欢儿,抡着胳膊满海乱蹿,活像只长了鳍的猴子。李负代不能下海,就看着他们在海里扑腾。 江月顺着海浪线溜达了一圈儿,捡了几个贝壳回来坐在了李负代身边,怕被误会似得开口,“我不会游泳,可不是特意在岸上陪你啊。” “我又没说你是在陪我。”李负代不禁失笑,看着江月补着防晒还有点儿好奇,“又不下水,穿泳衣干吗?” 江月瞥他一眼,“好看!” “不穿泳衣你也好看啊。” “来海边和平时能一样吗!”江月恨铁不成钢地摇着头,“跟你们直男说不通。” 李负代笑了笑没再说话。 在海里扑腾了一会儿,阮令宣先跑了上来,湿淋淋地在李负代和江月中间一屁股坐下,直感慨大海的美好。呱噪完后他在李负代和江月之间来回看了看,火速从身后小帐篷里拽出条毛巾把江月给包上了。 “你、你你别看!”阮令宣腾出一只手驱赶着李负代,“你一边儿去!月月穿泳衣只有我能看!” “神经病啊你!”江月笑着推了他两下,可样子明显还是开心。 李负代斜着眼扫了扫两人,叹了口无奈气,也懒得和这对儿散发着腻歪气息的情侣挨在一块,拖着断腿起身,朝海里若隐若现的那个脑袋去了。 靠近岸边的浅海湾,有几块一米多高的礁石。抬腿跨过海水,李负代刚爬上礁石坐下,就看见温烈丘顿了顿后朝他这边游来。 游到礁石附近,水就只到温烈丘的腰身,他往后拢了把湿透的头发,微微抬头看李负代,“你觉得怎么样?” 李负代的目光在温烈丘身上游走一遍,不自觉地舔了舔上唇,“什么怎么样。” 温烈丘含糊着嘟囔了一句什么。 李负代不动,“你说什么?” “我说往里点儿坐,别掉下来。”说完温烈丘便蹚着水一步步往他跟前儿走,李负代坐得高些,靠近后温烈丘的手无目的地碰上他的跟腱靴,随后就皱了皱眉,“干什么都碍事儿。” 李负代的腿从礁石上垂下来和海水还隔着些距离,其实弄不湿跟腱靴也掉不下来,他微微垂头看着温烈丘歪头笑着,“除了运动不行,我还耽误什么事儿了?” “就这一样还不够?” “那——”突然,李负代压低了身体,伸手去摸温烈丘沾着水珠的脸,他洁白的小虎牙划过下唇,笑眼中全是挑逗,“你多亲亲我,我就好的特别快。” “是吗。”温烈丘挑着眉拨开李负代的手,不理他的玩笑反而冷漠地揶揄,“我突然想到,断着腿也好,省的你到处乱跑。” “那你亲亲我,我就不乱跑。”李负代弓着腰想去抓温烈丘又被他躲开,屁股挪了几下没坐稳,还真直愣愣地从礁石上往下掉。 好在温烈丘眼疾手快,把人接了下来。只是他先勾住腿才去揽脖子,这一动作激起不小的水浪,李负代跟腱靴没事儿身上却湿了大半。 李负代一手揽着温烈丘的脖子,另一只手拨了拨发梢儿的水,还是不少笑,“都这样了,就把我扔海里呗,我游一会儿,就一会儿。” “……不行。”温烈丘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托着李负代又让他爬回礁石上坐着。 李负代看着自己的腿沉默了片刻,“其实真的挺碍事儿的。”被这么个东西禁锢着,落跑都差点儿意思。 “过几天我们回去复查,恢复的好应该可以换个轻便点儿的护具。”温烈丘抚着他冰凉的小腿,说的话也温柔,“很快的,等你好了,想干什么都行,想去哪儿都行。” 一瞬间,李负代竟然有些失神,然后他似是探究地盯着温烈丘,“那你呢,和我一起吗。” 听他这么说温烈丘突然笑了,他垂头在他的膝侧落下一吻后又抬头,“你说呢。” 温烈丘似乎并不打算提起暑假完后就要去英国的事儿,李负代还是笑出了酒窝。 等四个人在海边儿玩到饿,回家已经有晚饭在等他们。有了阮令宣,什么饭桌都热闹,什么饭桌都开心。 关于阮令宣来小白楼的原因,除去看望温奶奶和海边撒欢儿,还有一个很重量的原因。就是温烈丘的游戏设备。高三在即,人人惶恐,作为倒数第一阮令宣也不好过,游戏设备被没收的差不多,唯一的慰藉就剩个手机。 所以,小白楼二楼温烈丘的房间,就是个阔别已久的温暖港湾。 吃完饭,不等擦嘴,阮令宣就夹着毯子轻车熟路地奔进了温烈丘的房间。 因为被留下喝了碗只有他有的汤,李负代最后才进温烈丘房间。 房间里,阮令宣和江月靠着床尾坐在毯子上。大屏幕上光影交错,两人正厮杀的激烈。看见他来,懒洋洋靠在床头翻手机的温烈丘抬眼看了看他。 也没多想,李负代就坐去了温烈丘身边。 让这一举动却把玩儿游戏的两人目光引了过来,“你为什么可以坐床?!!” 第54章 三瓶冰可乐和一瓶常温果汁儿。 李负代听着坐在地上两人的异口同声,又看他们一致的诧异且不服气的表情,不禁笑出来,“我断着腿啊。” 情侣两人显然都不满意这个理由,纷纷抓着手柄往床上爬。 “下去。”温烈丘也不多废话。 扫过温烈丘板着的脸,爬到一半的两人瞬时僵在床尾上下两难起来。后互相看了一眼,又悻悻地退了下去,窝回地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小声嘀咕,埋怨温烈丘毛病多还对事不公。 阮令宣抱怨完又冲李负代喊话,“你也别死皮赖脸呆上面了,温烈丘最讨厌别人碰他床了,小心他一会儿发飙踹你!”说着他转头把他的游戏手柄扔给李负代,站起身又说:“你替我一局,我下去拿喝的。” 李负代应了一声,笑眯眯地爬下床,替阮令宣继续和江月玩儿游戏。阮令宣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三瓶冰可乐一瓶常温的果汁,挨个分了之后一屁股坐在李负代身边儿指手画脚。 难得的纷闹让总是寂静的夏夜变得浓烈了些,从外面传来的、本显得空灵的虫鸣,此时听着都有些活泼了。 窗外夜色深沉,房间里屏幕上炫目的光影不停跳动。罗列在床尾的三个脑袋,情绪极高,又笑又闹,话题玩笑一刻不停,欢快又和谐。 温烈丘自己占着床,手机一直在手里拿着,他时不时划两下,心思却难以集中在上面。他垂着头,眼神却总不自觉往前扫。 他觉得有点儿不爽,他几次开了话茬儿,沉迷游戏的那三个脑袋都只是敷衍地应应,像是把他隔在了局外。尤其中间那个,仿佛都忘了身后还有他这么个人。 大夏天的,他们都穿着t恤短裤。床下的三个人紧紧挨在一排,蹭胳膊蹭腿儿不可避免,阮令宣还因为情绪激动,动不动就揽着李负代乱叫瞎晃,后边儿的温烈丘就黑着脸看着。 黑着黑着他突然觉得不太对,就像之前这三个人搂着腰抱来抱去一样,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不顺眼。他没有不喜欢李负代和别人交往,只是不喜欢他和别人太亲密。 又过了一会儿,温烈丘默默坐到李负代身后,极近的贴在他耳边,“这儿太吵,我们出去走走。” 结果李负代连头都没回地就拒绝了。 等阮令宣回头问温烈丘说什么悄悄话时,那人已经不声不响黑着脸又回了床头坐着。 愉快地游戏,时间飞快就到了半夜。 “你俩还不去睡觉?”自己在床上闷了几个小时,灌了一瓶汽水儿,温烈丘没忍住开始赶人。 话问出来,却没一个人搭理他,还都专注在游戏上。 在学习方面,阮令宣不能和李负代比。凑在一起玩儿了一会儿,他才发现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游戏头脑也差这人一截儿。短暂的不甘后,情绪就变化成了崇拜,直截了当把李负代当成了人生路上的明灯。 没过几秒,阮令宣突然狼嚎出声,抓着李负代左边胳膊大力摇晃起来,几乎叫破了音,“卧槽!李负代!你他妈也太牛逼了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天神操作!我要拜你为师!卧槽卧槽,这波我能吹到死!!” 不易察觉的,李负代用鼻音嗯?了一声,不带什么特定情绪。 随后阮令宣就觉得手上有些湿,昏暗中低头,发现是有什么沾在了他手上。 “我的。”阮令宣还在疑惑手上沾的是什么,李负代抬起自己的胳膊看了看,毫不在意地解释,“伤口裂开了。” “你、你的血?你怎么了?……你什么时候受伤了?!”阮令宣反应过来是自己劲儿用大了才弄裂了他的伤口,急忙道歉,“我不知道,我、我……我也没看见……” 李负代笑着,“没事儿啊,也不算什么伤……” 他话没说完,胳膊就突然被身后的温烈丘拽到了面前,顺便被瞪了一眼。间隙阮令宣开了灯,接着又跑出房间。李负代的伤在上臂,伤口狭长但纤细,应该是被锋利的薄器伤的。伤口四五毫米深,不是什么大伤也足够肉疼。 “在海边的时候弄的?”温烈丘拧着眉看李负代,“在礁石上划伤的?” “药、药……我们带了药!”没等李负代回答阮令宣又火急火燎跑了回来,手里拎着个小药箱,“还有纱布!”平时他就常磕磕碰碰,药箱是江月特意带的。 李负代扫了扫围着自己的三个人,有些不自在地耸耸肩,“不至于,明天就好了,别麻烦了。” “怎么不至于,天气这么热,恢复不好很容易感染的!”江月说着把李负代的胳膊压在床上,示意阮令宣,“先涂药!再包纱布!” 阮令宣得令,手脚麻利地擦了他胳膊上的血迹,开了药瓶,找棉棒涂起药。 “那贴个创可贴就行,用不着包扎,别浪费资源了。”被人半强制着处理伤口,李负代说不出什么感觉,别扭有,感动也有。 阮令宣坚决执行江月的指令,“创可贴又不是万能的!再出血创可贴也不管用啊!” 床下两人一左一右挨着李负代,温烈丘下去碍事儿,呆在床上还插不上手。他看两个人围着李负代忙活本就不舒服,又见李负代无所谓的模样,瞬时脸更黑了,“他要创可贴就给他。” 他话说完,气氛明显凝固了一下。 温烈丘不理那两人脸上的诧异,从药箱中翻出一包创可贴扔给李负代,冷漠地抬了抬下巴,“自己贴。” 李负代眨眨眼,撕开一个创可贴按在了伤口上,也不知道是在敷衍谁,一半伤口都没盖住。 “你俩还不去睡?”温烈丘扫过那两人,语气有点儿吓人。 “不、不是说……”阮令宣抓着脑袋还挺疑惑,“通宵看恐怖片儿吗?不看啦?” 话说完他就被江月轻轻蹬了一脚。 “那个……”挨了一脚阮令宣终于反应过来,假模假样地摸摸肚子,“嗨!被你小子一吓我还真饿了,我、我们这就……” “我们下去煮方便面!”江月急忙接腔,起身拉着阮令宣逃似得跑出了温烈丘房间,还顺手关了灯。 随着加蛋还是肠的讨论声越来越小,二楼恢复了寂静。 温烈丘回了床头靠着,依旧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手机,心思更不集中了。 而李负代,捡回扔在一边儿的手柄,又靠上了床尾。 短暂的沉默后。 “你生气了?”李负代问身后的人。 “有什么值得我生气的。”温烈丘说是这么说,语气却不太相符。 “没有最好喽。” 第55章 “奶奶给过我苹果,我没再吃了。” 不易察觉的不愉快弥漫在空气里,两人却都不愿意认同它的存在。第二次的沉默间隙长了些,长到李负代开始继续玩儿游戏,长到温烈丘的目光在李负代的后脑勺和手机屏幕来回十几次。 这次温烈丘先开了口。 “上来。” 李负代懒洋洋地背靠床尾,“阮令宣说你讨厌别人碰你床啊。” “……上来!”听他这么说温烈丘又有些冒火,他是不喜欢,但李负代滚都不知道在他床上滚多少圈儿了,还说这话实属找事儿。 李负代嗯了一声,还是没动。 温烈丘无声叹气,平息了片刻后放软了语气,“你在干吗。” “阮令宣他……”这之后又是一个不短的沉默空隙,李负代完全专注在游戏里了的样子,“这里他过不去,我帮他走一遍试试。” 反正现在,温烈丘真是听够了这个名字。 “唔……” 不知什么时候温烈丘已经到了李负代身后,他掰着下巴扬起他的头,带着些力度咬上了他的唇。 手柄跌落在地后弹了两圈停在了桌角。李负代仰着头从短暂的诧异中回神,他感受着唇上啃咬的力度和温烈丘的气息,指尖若有似无地去摸他的侧颈。 两唇相贴,本以泄愤为目的的撕咬,没两下就成了缠吻。李负代为了方便回吻温烈丘而慢慢换着角度,最后索性转身跪在了地上。 “上来。”去抱李负代腰的间隙,温烈丘又低沉着嗓音说道。 顺着他的力气上了床,李负代跨坐在温烈丘腿上,又低头亲了他一口后叹了气,“为什么生气?” “……不知道。”温烈丘不看李负代,他现在就只想把手柄都烧了,免得他看不见自己。 李负代转转眼睛,“……以后不会玩儿到这么晚了。”说是这么说,但他觉得这应该不是温烈丘闹脾气的全部原因,所以他慢慢试探着,见温烈丘脸上神色还是低沉想了想又换了个可能性,“其实……包扎一下也可以,你帮我,好不好。” “我没要过度干预你。”温烈丘摇头,“你也不用……” 他话说得不清不楚,李负代却突然明白了过来,他抬起胳膊晃了晃,“是因为受伤没和你说?”看见温烈丘小幅度地抿了抿嘴,便知道自己这次说中了。他轻轻笑了一声,“这个、要不是又裂开我自己都忘了。” 那伤口已经不再流血,温烈丘抚上他的胳膊,不轻不重在伤口上按了一下,“疼不疼。” 大伤小痛,李负代都太习惯了。他刚想否定,开口前却看见了温烈丘望向自己的神色,话出口就有了些变化,“疼。” “疼为什么不说。”其实温烈丘并不是要李负代什么事儿都告诉自己,也不是小题大做,他只是对他的这种态度有所焦虑。他怕这么久了,李负代还是那个什么都无所谓的怪人。不明原因的笑,没有疼痛的活。 被冷落加上这些焦躁,就是他此次的爆发点。 恰巧,他所想的这些,李负代也猜到了。 “奶奶给过我苹果,我没再吃了。”李负代盯着温烈丘看,“她还说有认识的很不错的心理医生。其实奶奶说的对,我这是病,我愿意看医生,和你一样的生物钟,会不会好一些?” 李负代不否认自己因温烈丘而发生的变化,他也愿意在他面前表明他的变化。而且,在此时此刻可能起到安抚作用的变化甚至让他开心。 “真的?”温烈丘愣着。 李负代勾着嘴角点头。虽然是当下的决定。 “所以。”温烈丘笑了一声,他意识到了,“你现在是在哄我对吗,铜钱儿?” “不然呢。”李负代笑起来,往下一压,两人就躺了下来,他微微抬着身子看温烈丘。他的神色似乎在叙述什么,却稍纵即逝,“以后生气要告诉我,而且如果你生气了,就直接告诉我原因,我不是每次都能猜到。” 片刻沉默后,温烈丘认认真真地嗯了一声。 “但我能保证尽量不惹你生气。” 看着李负代笑出酒窝的样子,温烈丘脸上的表情平常,心里却千万起伏,他抬手指尖划过李负代的脸摸了一下后,也只蹦出一个字,“乖。” “乖?”李负代笑着反问,舌尖润了润下唇,伸手往下摸。他们一直紧紧贴着对方,早已有了反应,“温烈丘,你又硬了。” 弱点被人握住,温烈丘呼吸猛地一滞,他盯着压在他身上犯坏的人,开口有点儿威胁的意思,“惹了事儿,要负责任的。” “不用负责的事儿我一般不干,还有……”李负代笑着眨眼,即而垂头伏在了温烈丘耳边,他的唇若即若离地贴着他肌肤,压低声音,咬字咬得别有用心,“我特别喜欢你过度干预我。” 温烈丘神色一凛,翻身就把李负代压在了身下,双手抓着他两只手腕按在了两侧。 “要不要试一试。”李负代抬了抬腰,问他。 “……什么。”温烈丘嗓音低哑。 “要做吗。”李负代的目光慢慢往下方移着,他双手被温烈丘钳在手里看着像处于弱势,但他的神色和口吻,都昭示着他的主导性,“要和我做吗。” 温烈丘怔了怔,黑暗中,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耳朵红起来的瞬间,他也松开了李负代,手掩在鼻底竟然磕巴起来。 “你在,”胳膊撑在后面半抬起上身,李负代看着温烈丘笑出了声,“害羞?” 温烈丘头侧到一边儿也不看李负代,脸似乎也有红起来的趋势。李负代虽然生了一副冷清的样子,但真心笑起来的时候,还真是特别好看。 “你们吃面吗……” 突然,房门口传来声响,接着两个人影便冒了出来。阮令宣和江月,一人怀里抱着冒热气的锅,一人端着四只碗,正直愣愣地看着他们俩。 晚安~ 第56章 他的加入只会是庸人自扰。 看清形势后,阮令宣惨叫出声,差点儿把锅都摔了,“你们打架了!”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温烈丘刚从李负代身上起来,江月也开了灯。 李负代憋着笑,像是兜了一肚子坏水,“我们俩怎么会打架呢。” “那你们在干吗?!”阮令宣半信半疑,因为这两人有闹别扭的先例在,风吹草动他都紧张。抱着面锅进门把房间看了一圈儿,发现是没什么可疑的痕迹他才稍稍放下心来,“你俩……真的没事儿?” 李负代坐起身,含笑扫过温烈丘又探头朝锅里瞅了瞅,自然地换了话题,“再不吃要糊了。” 他这么说阮令宣才记起来自己还端着锅,忙分出来四碗面,顺带着又吹嘘了江月煮方便面的手艺。 “打架”这事儿在阮令宣这里轻易翻了篇儿,江月却没那么好糊弄,她直觉这两人得有点儿问题,但她不是多事儿的人,疑问也就这么搁置了。 吃完了面,阮令宣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明显就是还惦记着通宵看恐怖片儿这一安排。 后来,因为李负代能沾床他们不能这事儿阮令宣和江月好一阵不甘心,温烈丘懒得和他们多说,就这样松了口。四个人把温烈丘的床横了过来,一部接一部地看上了榜的恐怖片儿。 不管他们怎么疯闹,温奶奶都不过问,近乎放任。所以仗着自由,四个人看电影看到第二天早上才睡,又一致的睡到下午才起来。 起来后阮令宣率先在花园儿里架了炉子生了火,小白楼的户外烧烤的用具特别齐全,储藏室里翻出来的,都是他们之前来玩儿留下的。 有三个大老爷们儿在,江月什么都不用干。食材之类的家里都有,现成的准备起来也不费事儿。三个人分工明确,穿的穿,烤的烤,没等太阳下山,就吃上了饭。 走廊台阶上,几个人有椅子不坐,非撑个小矮桌坐地上,看着都田园。 桌上烤串儿摆了个满,阮令宣一手拿着一串,吃着吃着突然侧头看向江月,“我一直忘了问了,你见过萤火虫吗就说?”他是又想起来小白楼那天的路上,温烈丘问他们夏天的事儿来了。 “动画片儿上见过啊。”江月不服气,“再说了,尾巴带灯的虫子呗,想你还想不出来吗!” “我看这项免了吧,萤火虫现在多稀奇啊,也就看看图片儿了。”阮令宣砸吧着嘴又冲身边的温烈丘,“要不然你也带他看看动画片儿。” 李负代看见,阮令宣说这话的时候朝他这边抬了抬下巴,看意思是他也在这话题里呢。他也不说话,就只看着温烈丘,这人想告诉他的话自然会说。 感觉到身边的目光温烈丘好像有点儿不自在,把手里的签子扔回托盘后假咳了两声也没开口的意思。 “你俩这干什么呢……”阮令宣看着这俩有话不说的模样忍不住了,隔过温烈丘拍了拍李负代,“他啊,问我和月月夏天都该干什么,说要给你过过夏天。”说着他一摊手,半带嫌弃,“我也不明白什么意思啊,你自己理解吧。”说完他还独自嘀咕,说这俩人是越来越奇怪了。 听他说完李负代一阵恍惚,他不自觉地抬手在胸口心脏的位置按了几下,缓缓哦了一声。他身边的温烈丘,不知为什么表现的像是做了坏事被抓包的样子。他也不看李负代,小动作却明显多了,却还在强撑着漠然。 他们思绪各异的沉默并没引起阮令宣的注意,几句话后,这个话题就过去了。 夕阳下,热闹又温馨,在插进来了一个视频通话后,气氛更复杂了些。其实温烈丘的手机响了很久,被吵闹的声音一直盖着。 “这次没算错吧?是白天吧?”手机里的声音,听着挺愉悦。 看着屏幕上的人,阮令宣和江月倒是先把人骂了一遍,听那意思,习牧平时大概都没联系过他们的。不过虽然先骂了人,阮令宣和江月还是有太多的话想和这个不怎么惦记他们的朋友说。 四个人坐了一排,李负代在温烈丘身边最边儿上的位置。习牧的视频一来,他就没再说过一句话,没话说是其一,再是这中间有个无形却作怪的坎儿,他实在迈不过去。 听着他们的谈话,李负代感觉到了一些东西,他们之间的氛围表明了,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可以忽略距离和地域的。打小儿一起长起来的交情,那种默契,无法比拟。 李负代一直很习惯局外人的这种身份和感受,但看温烈丘脸上的不易察觉的情绪,这种感受他就不怎么喜欢了。 沉默着坐了一会儿,他起身进了屋子。 厨房里,温奶奶正在给他们切冰好西瓜。 “还需要什么东西吗。”他们扯着嗓子在花园儿里瞎闹,老人一句都不多管,他们烤的东西她也不吃,但帮忙准备倒是热情,“等会儿帮我把水果端出去。” 李负代面上平常,一言不发地站到了老人身后。 透过夏日的门窗,外面的喧闹几乎没被过滤掉分毫,和光线昏暗格外安静的厨房,仿佛是两个空间。 “有话想和我说?”温奶奶察觉出身后不同平常的情绪。 李负代不绕弯子,也不客套,直接提起了心理医生的问题。 一直等到将西瓜切好放盘,温奶奶才转过身,她将盘子放在中台上,人也轻轻倚了上去,“我倒是很开心你能来找我,所以……”老人似乎还有话想说,目光在李负代身上停了片刻后开口就变了,“算了,你只要知道我很开心就行了。” 李负代端着西瓜闲散地靠上走廊的门框时,那三个人还围着一个手机天南海北。他没再上前,而是靠在门上一块一块地吃着西瓜。他们看起来很开心,他的加入只会是庸人自扰。 吃了几块西瓜后,捏西瓜的指尖已经变得冰凉,李负代有吃光所有西瓜的念头却没那个胃口。他转头向老人,声音不大,手指向外面,“奶奶,习牧的视频哦。” 看着老人带着欣喜的笑意出了屋子坐在他刚刚坐的位置后,李负代独自上了楼。 第57章 “想怎么和你做。” 自己呆在二楼的时间段儿里,李负代什么都没干,就只面无表情的和他的猫呆着,几乎把猫揉秃了毛。 他身上全是烟火味儿,他没关房门,天色暗下来后楼梯那边隐隐传来了声响,估计是楼下的烧烤结束了。然后他在他们上来之前进了浴室。 他只冲了个澡,却在里面呆到手指发皱才出来。回房间时他思考着,接下来的时间该去哪儿呆着才能让今天不再碰见任何人的过完。 他还未得出结果,进了房门,却发现温烈丘在他房间里抽烟。 “您可真没素质啊。”李负代停在门口,他只围了条浴巾,看见温烈丘的瞬间下意识地抬手摸向了腰侧,摸到那里是被浴巾盖住的又垂了手,“专门跑别人房间里抽烟?” 刚刚光顾着和习牧说话,这人什么时候不见的温烈丘都没注意。他掐着烟从窗边儿转过身,看杵在门口不动的人,“站那儿等风干?” 李负代想着什么,还是没动。 温烈丘的目光在李负代裸露的肌肤上慢慢扫着,“怎么,要不我转过去?”说着他还真转了身,倒像是故意的,他看着窗外轻笑,“你哪儿我没看过。” 李负代刚垂着眼叹了口气,背后就突然蹿出个人来。 阮令宣在对面听见他们的说话声,悄悄出了房间又见李负代半裸着,蹿上来就从背后抱住了他。他手在李负代小腹上乱摸两下,“哎兄弟你好滑啊,还冰冰凉的!”他边说边从背后探头往他身前扫,“啧啧,机不可失!我们哥俩儿坦诚相见的机会来啦!”话没说完手就飞快地抓向了李负代腰间的浴巾。 好在,李负代比他反应动作都快。拎开阮令宣的手进了屋子,先套了件T恤他才扯掉腰间的浴巾,依旧一言不发。 “来干吗。”温烈丘听着态度不大好。 “不干吗,反正不找你。”阮令宣看了看窗边儿回头看他的温烈丘,李负代对他的玩笑没反应就算了,不知道为什么,那人的表情也不怎么好看。他自己尴尬了片刻,挠着后脑勺又凑去了李负代跟前儿,因窗边儿人的低气压,声音都不自觉压低了,“兄弟,我有个事儿找你帮忙。” “嗯。”李负代穿上内裤,应了。 看他点头,阮令宣立马咧了嘴,转头就拉着人去了他房间。 两人进了房间,把人带到衣柜前,阮令宣神神叨叨的,“你可别太惊讶啊。” 李负代特配合,“我不能保证。” 然后柜门打开,朝里头一瞅,满柜子五颜六色的气球。见李负代挑眉,阮令宣嗨呀一声,不好意思地搓搓手,跟他解释起来。 他们来的第一天,也就是挑房间那会儿,阮令宣就偷偷去习牧的房间逛了一圈儿,没什么看上眼的,倒是发现了一大包气球。花里胡哨,得有几百个。而他之所以顺手牵了羊,是因为他当即冒出一个非常浪漫的想法。 “你说,月月早上一醒,看见满屋子气球,应该特高兴吧!”阮令宣越讲越兴奋,脑内的情景像是已经发生了一样。 “不好说。”李负代砸吧着嘴儿。 “绝对没问题!”阮令宣十分肯定,“我们摆得温馨可爱一点儿!她肯定觉得特浪漫!” “行啊。”李负代目光又落回气球上,“我能帮你点儿什么?” “你吹啊!” 阮令宣是这么想的,想把江月的房间堆满,他藏的这一柜子气球肯定是不够的,而且除了这个柜子他也没别的地儿藏了,毕竟江月要是心血来潮来他房间溜达一圈儿,惊喜就没了。 所以,他要找帮手,气球得找个家。以他对温烈丘的了解,这事儿找他他肯定懒得管,那就只能指望李负代。吹完放他屋儿里,门一关,江月不会看见。 李负代临走时阮令宣还特意叮嘱了,千万别告诉温烈丘他进过禁区,也就是习牧的房间了。他一时沉浸在自己的浪漫幻像中,压根儿没发现李负代和平时不大一样。 李负代揣着一半儿将近两百个气球回自己房间时,温烈丘还在,等他进来后沉着脸关了门。 “你洗完澡不能穿好衣服再出来?” 出去溜了一小圈儿,李负代的头发已经半干,他毫不在意地耸耸肩,“那你抽烟能别来别人房间抽吗?” 温烈丘也觉得自己这话莫名其妙,就换了个话题,“他找你干吗。” “吹气球。”李负代把东西往床角一扔,多了也不说,看着有点儿累。 不知不觉,外面的天已经黑透。这个晚上,阮令宣和江月也不知道去哪儿干什么了,消失了一晚上没来找屋儿里的两人闹腾。 为了帮阮令宣圆梦,李负代大半个晚上都有一个没一个地吹着气球。温烈丘看他吹,也不问为什么,就跟着吹。他们开着电视看着球赛,可能因为嘴要留着吹气球,直到睡觉他们都没说过几句话。 温烈丘要睡在李负代这间的理由说充足又挺蹩脚,因为阮令宣和江月碰了他的床,所以他不想睡自己的床。 这个夏夜安静到显得低沉,半屋子的气球会随着偶尔吹进来的风轻飘,两个腮帮子发酸的人横盖着一条薄毯子,盖了没五分钟,觉得热,就踢到了脚下。 在李负代轻微的呼吸声间,温烈丘不知不觉睡着了。但大概只睡了一个小时的时间,他就被突然到来的夏夜的雨吵醒。听着雨声,他的第一反应是去看身边空了没有。 有些意外的,他伸手就碰到了李负代带着凉意的手。接着他便看到了那人静静的望着自己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星点的光亮。他本以为他睡着后,这人会去干些别的。 “为什么喜欢雨。”温烈丘好奇,却一直没问过。 “谁说是喜欢了。” 反正绝对不是讨厌,温烈丘见过很多次他看着雨时的神色,所以他确定。暗中,他轻轻勾着李负代的手握住。 无意识的,李负代隐隐叹出一口幽长的气。 “你今天不太对劲儿。”温烈丘缓缓地摩挲着他的手指,不自主的就一阵恍惚,因为他意识到了这个动作的亲密性。他从没想过,会有一个人,让他想勾着他的手指安抚。 “我没觉得。” 李负代这个人,很难从表情看出情绪,感受他的情绪,多半只能靠感觉,现在,温烈丘就感觉到他的情绪很低沉,“你在想什么。” 李负代不算在笑,却直截了当,“想怎么和你做。” 第58章 李负代去敲了江月的门。 李负代翻身压上温烈丘,他垂着头,看不见神色,“和我做吧。”说完这句话,他试探着压低脑袋贴在了温烈丘颈间,“好不好。” 和初识怀疑他嗑药一样,温烈丘感觉到了,他很异常。抬手在他后脑勺上轻抚着,温烈丘不由地也跟着他憋闷起来,“……你怎么了。” 李负代没得到答复,就也不理会他的询问。唇贴上温烈丘的侧颈舔吻的同时,手也往他身下摸去。他没给温烈丘反应的空隙,带着急切的手探进他的内裤,在抚握住那一根明显高于他体温的**后,便听见来自温烈丘的,一声隐忍压低的喘息。 温烈丘几乎当即就被李负代撩拨了起来,可李负代异常的模样,拉扯着他的理智别崩盘。在那刹那,还有些别的画面跑了进来。 “你在想谁。”他仅毫秒的分神都被李负代察觉到,又感觉到温烈丘在自己肩膀上的施力,他手上微微用力,贴在他耳边低缓地问,“不想和我做是吗。” 贴着他的人只剩颓靡,出口的语气也慵懒,却是别样的诱人。 温烈丘带着仅剩的理智,拉开了李负代作乱的手。他死死攥住他的手腕,压着自己的吐息紧盯着他,“……你到底怎么了。” “温烈丘,对于你上我,或者我上你,我都特别感兴趣。”李负代额前的发遮着他的情绪,却盖不住嗓音的沙哑。 “李负代!”温烈丘在他手腕上的力度更大了。 李负代根本不在意那些皮毛的疼痛,扯着胳膊突然亲了上去。 这人的吻从来没什么章法且随心所欲,可这次,温烈丘却感觉到了他的迫切和慌乱,迫切或许可以解释,但慌乱,在此时此刻只会让人更觉得奇怪。 温烈丘明白,这种情况下继续只会更糟。他侧头躲开李负代的亲吻,刚扳着他的肩膀坐起身来,又听见那人说。 “做*只是为了开心啊,考虑太多就失去意义了,不对吗。”李负代的声音有些抖,像是被什么原因迫使着说出了这些话。 听了这话,温烈丘都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情绪。如果只是先觉感受,他是气闷的。他抬手强制性地捧起李负代一直低垂着的脸,便看清了他的表情。 “……就当只是为了开心,不代表什么也不行吗。”可能因为讨厌产生这种情绪的自己,李负代极力抑制着委屈的流露。说完他便抿住了嘴,染了失落的眼睛静静地望着温烈丘,等着他的应答。 “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吗。”温烈丘的手指抚着他的脸颊,他小心地开导,眉间却忍不住皱着,“告诉我……” 手搭上温烈丘的手腕儿,李负代又歪了歪头,这样,他的手和他的脸就贴得更紧。他很喜欢这样的感觉,然后他慢慢扯出了一个笑,没看温烈丘,“求而不得吧。” 温烈丘看着他的目光是不解,还有更深刻的。 “睡吧。”扯下温烈丘的手,李负代翻身躺了回去,平静的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哪儿都不去。” 雨一直在下,这个夜,从各方各面来讲,都是干涩憋闷的。 李负代话本来就不算特别多,从这个凌晨之后,话就更少了。多数时候脸上浮着笑,用几个字回应或交流,再多说话,像是会暴毙。 因为几乎吹破腮帮子,第二天温烈丘找人送来了气泵和氢气筒。被阮令宣猜中的,他在知道这些是给江月的后确实就懒得再管了,但看李负代挺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也强耐着性子帮忙。 事实上,放在心上不准确,李负代只是想找些事情做。 用了两个晚上,背着江月偷摸儿地弄了快三百个气球后,这事儿就剩最后一步了。入夜,等江月睡着了,阮令宣自个儿偷摸的将气球一一运进了江月的房间,运的时候想着江月开心的模样他就忍不住乐呵。 但把阮令宣脑壳儿打破都没想起来的是,江月有气球恐惧症。 第二天一早,凄厉的尖叫响彻了小白楼。 醒来后江月一睁眼,房顶地板,哪儿哪儿都是在她眼里像定时炸弹一样的东西。就这样,阮令宣想要的浪漫效果没出来,反倒是差点儿让江月原地崩溃。 她碰着气球都发颤,阮令宣赶去的时候还蒙着头缩在床上。因为这事儿,江月发了好大的脾气,就差分手两个字儿没说。 阮令宣和江月本来的计划是呆两天就回,结果来了之后,日夜不分,自由自在,没等阮令宣再商量,这个短暂的周末游自己就变成了加长版。 四个人里,唯一还记得学业在身的只有江月。因为生着阮令宣的气,气球移走之后,她水也不喝饭也不吃,凭阮令宣怎么在门外哄就是不出来,只埋头写卷子发泄。 阮令宣有苦说不出,江月的窗外正对着小球场。他门儿进不去,就转趴在窗外看她。一趴也是小半天,被晒得心里吱哇乱叫。 下午近黄昏的时候李负代补完觉醒了,他心里抵触着什么,自己呆着闲了一会儿。他楼下,是江月的房间,自己呆着的这段儿时间里,他隐隐听见了阮令宣的声音。他就知道了,江月还没哄好。 琢磨了片刻,李负代去敲了江月的门。 江月来开门的时候表情还挺温和,却在看到他后垮了下来。进了屋儿李负代就明白过来为什么,窗外,温烈丘也在,在篮球架下摆弄几个篮球。 这两人都在视线里,之所以装着没事儿,是因为江月以为敲门的是温奶奶。 “找我有事儿?帮他说话就免了。”江月虽然没好气的,心里却意外李负代会来找她。 “没有。”李负代抬眼扫向窗外,立马就对上了一脸纠结的阮令宣的目光,“就来看看你干吗呢。” “能干吗。”江月回了窗下的桌边儿坐着,拿起笔戳着面前的卷子,“写作业呗。” 她还生着气,口吻没多好听,但这气不是冲他的,李负代不在意。他轻轻笑着,隔着些距离坐靠上桌角,“有需要我帮忙的吗,我可以教你。” 眼睛若有似无地扫过窗外,江月弯着眼笑起来,“有啊,你过来点儿。” 看这丫头眼睛乱转,李负代立马就明白了她什么心思。他笑着垂头靠过去,自觉自愿地履行起他顺水推舟的任务。 第59章 夕阳已经落得很低,温烈丘走到李负代面前时正好遮住了光。 果不其然,他靠近了江月,刚接过笔,江月指得哪儿他都还没看着,窗外阮令宣就拦截到了表现机会。 “李负代!你离月月远点儿!”他趴在窗上扯着嗓子大叫,“你进她房间干吗?!给我出来!!” 李负代瞅着他啧了几声,一副无奈样儿又转向江月,“这么耽误我们学习,你不出去骂骂他?”窗关得严实,他和江月说话的声音都放得很小,外面听不太清楚。 江月突然气呼呼地侧了身,背影冲着阮令宣,那人看不见她就变了个脸,“骂他有什么用?我说什么他听过了?明知道我在写作业还要在外面吵我!我看他就是存心找茬儿!而且我怕气球这事儿和他说过绝对不止一遍,天天月月这月月那的,也就是嘴上说的好听,他根本就没把我放在心上!” 听着江月喋喋不休的抱怨,李负代抿着嘴憋笑,那个满是幸福笑意说‘谁都比不上他’的人仿佛不是她。江月的委屈和抱怨没有停下的意思,他面上耐心听着,脑袋里飞转。江月怕气球这种事儿都不知道,阮令宣确实不算合格的男朋友。直直撞了枪口不说,还要在外面招她烦。 所以,他得思考,怎么能美化但又不过分扭曲事实,什么能命中江月的软肋,什么是她想听的。 “他要是在意我,就不会干出这种事儿来!”江月恨恨地拍着桌子,声线一哽咽,眼看着就要掉泪,接着又皱着小脸儿下了结论,“他根本就是不在意我!” 李负代抱着胳膊听到这儿,觉得差不多了。他含着笑意看江月,“要说在意,他看见什么的第一反应都是你,气球也是。”他这人认真的时候不多,真心实意地和人交谈起来还真有些能撺掇人的人格魅力,“他啊,不管什么时候,总想要给你他觉得好的,人一心奔着一件事儿的时候,就会不小心忽略掉其他的。这不是不在意,是太急切地想表达对你的感情,却发生了失误。” 江月似乎被他的歪理撼动了些许,可嘴上还是不放软,“在外面砰砰砰地敲窗也是对我好?明明知道我在生气还烦我!他不是故意的是什么!” “其实你知道的,他只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李负代笑着侧头冲窗外抬了抬下巴,“你也看到了,我明档和你呆一房间他都要吃人了,不是在意是什么?” “那也没有他这样的……”江月没忍住回头看了看一直趴在窗户上紧盯着他们一举一动的人。 “阮令宣特别干净,他想什么就是什么,做什么就是什么,他不藏着掖着从没有复杂的心思,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他只是……”李负代说着手指压上太阳穴揉了揉。 “你凭什么说他!”江月以为他这动作是意指阮令宣脑子不大好使,还不乐意了。 李负代笑着摊手,“我只是想说他单纯的可爱。” 江月不说话了,目光不住地往窗外瞟。 “虽然我跟你真正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我能看出来,你俩在一起是相辅相成的,虽然你配他是可惜了点儿,但合适呀。人活那么几十年,碰见合适的契合的人和东西都太少了,别浪费时间了,只能让我们这些身边儿空着的人嫉妒。”李负代勾着嘴又逗了一句,“不过吧,要是你不想和他相辅相成了,考虑考虑我?”江月想听的他点出来了,阮令宣他也言简意赅的夸了,还顺带把江月捧上了高处,李负代觉得该可以了。 也不知道阮令宣是看明白了还是怎么的,夸张的叫嚣适时的再次从窗外传来,“李负代!你他妈跟我们月月说什么呢!给老子滚出来!不许靠那么近!!” 李负代憋着笑,“看见了吗,你再不出门儿他就要进来揍我了。” “他敢。”江月撇撇嘴,脸上的神色终于缓和了,她扭头冲趴在玻璃上的人皱皱鼻子,“大傻逼。”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李负代起身,漫无目的在江月房间扫了一圈儿又开口,“你怎么会怕气球呢。” 他话听起来就带着嘲笑,江月不服气,“你就没有害怕的东西?!” 李负代愣了愣,转而笑着开了房门,他站在门边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温柔又不正经,“江大小姐,说了这么多话,您也该出门喝口水了,对不对呀。” 地毯都铺到了脚下,江月再不走也找不着更好的台阶了,她仰着下巴没憋住笑,“给你个面子。” 等江月出了门,李负代刚去窗边儿开了窗,脸都要在玻璃上贴扁的阮令宣就迫不及待地探进脑袋来,也不装跋扈了,根本是明白地知道李负代在帮他,“不生气了?哄好了?” 李负代歪着头,“应该是。” “卧槽!什么招儿啊兄弟?”阮令宣感慨一声,勾着李负代的脖子就把人给抱住了,还直拍他后背,“大恩不言谢不言谢!以后我的就是你的!真的,以后你说一我不二,我认你做大哥!”他死皮赖脸哄了一天,对不起说了得有一百遍都没把人哄出屋子,他不得不佩服李负代。 被阮令宣抱着,李负代头一侧就对上了温烈丘的目光。 温烈丘一直靠在球架下,他看见,带着笑意的李负代在看向自己后,笑容明显淡了下去。 “行了。”估摸着江月应该已经去了厨房,李负代扯开死抱着他的阮令宣,“去接力吧。” 阮令宣依旧难掩激动,吧唧在李负代脸上亲了一口,“我真是他妈想请你吃一辈子的饭!” “行啊,回头别忘了把字据给我。” “就这么定了!”阮令宣在他肩头拍了一下,咧着嘴翻过窗台,飞快地跑去找江月了。 人走了,李负代没看小球场那边的人,转回头准备离开。 “去哪儿。”温烈丘叫住他。 夕阳已经落得很低,温烈丘走到李负代面前时正好遮住了光。李负代看不清逆光的温烈丘是什么表情,只模糊地看见他把手伸向了自己。 隔着窗台,温烈丘抓着李负代的衣领把他拽出来一些,然后用手在阮令宣亲过的地方仔仔细细擦了一遍。 “干吗让他亲你,不会躲吗?” 李负代听那口吻像是质问,也忍不住用同样的口吻,“不可以吗。” 温烈丘瞪他,“不可以。” 李负代歪头轻笑,“为什么?” 温烈丘答不出来,他目光缓缓下移到李负代在暖光下漂亮苍白的脖子上,探头就咬了上去。他用得力气不小,听见李负代轻微的抽气声后,他贴着他的侧颈一字一句地重复,“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李负代的舌尖舔过虎牙尖儿,像是懒得反驳了,“行啊,反正你说什么我都听。”说完便转了身。 这次温烈丘没抓住他,却几乎被那人的态度气炸。他感觉到了,从那晚开始,李负代就在躲着他,又或者说,在刻意回避什么。 第60章 随你。 那些让阮令宣和江月险些分手的气球,绝大多数死在了暴力的尖针下,剩下的一小部分,李负代留给了他的小黑猫。 猫有了气球,兴奋又恐惧,像多了一群朋友又像多了一群天敌。 江月虽说是出了门,对阮令宣还是爱答不理的模样。不过阮令宣倒是挺习惯的,大气已经消了,小气过两天自然而然也就没了,接下来只要死皮赖脸贴着就行。 吃晚饭的时候,温奶奶又提议去夜钓。 温烈丘和李负代面对面坐着,想都不想就回绝了,用的主语还是我们。 “你为什么不去啊?……你俩是不是又要背着我干什么?!”温烈丘怕麻烦又没耐心,他不去阮令宣不意外,但李负代不去他很失望,不能接受。 “我去啊。”李负代知道温烈丘正盯着他,却始终不看他。 餐桌上的氛围因温烈丘冷着脸提前离开而寂静了片刻。 人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温奶奶笑着埋怨了他几句圆场,阮令宣接着聒噪起来暖场。大家都太了解温烈丘的脾气,只以为是哪儿没顺他的意而产生的消极抵抗,只有江月,在看过李负代的表情后,感觉到这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尴尬是仅限于他俩之间的摩擦。 晚上的夜钓活动,温烈丘终究是没参加。 同李负代和温奶奶去海边的流程一样,他们四人背着钓具步行到海边,在礁石上呆了几个小时,从一桶鱼中挑了几条肥美的带回家,行程就结束了。 回家的时候时间已经快两点,好声好气地把江月送回房间,阮令宣才和李负代往二楼走。 钓鱼钓到后半程,阮令宣就开始哈欠连天。他其实也觉得老盯着黑漆漆的海面看动静挺没劲儿的,一直强压着困意罢了。结果,打头儿上了二楼,猛然看见靠墙黑乎乎的一团影子后,瞬时吓清醒了,几乎失声喊出来。 “这这……”反应过来坐在楼梯上的是温烈丘,阮令宣揉着心口压了压惊不住抱怨,“大哥,你大半夜连个灯都不开的坐这儿干吗啊?听见我们上来你倒是出个声儿啊,吓死我们对你有什么好处?!” 阮令宣的话温烈丘大概什么都没听进去,他只在暗中盯着阮令宣身后慢着几个台阶的人,情绪低沉。 阮令宣看了看温烈丘,又回头看了看李负代,还是没觉出什么不对。几秒钟的时间,瞌睡又回来了,他含糊着摆摆手算招呼,“我先回了啊,你俩都早点儿睡。”说着又在温烈丘肩上拍了拍,“明天打球别忘了。” 温烈丘应都不应,始终只看着李负代。 月光透不过来的楼梯转角,静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在暗中的他们像是相持,可看着对方的神色却暴露了心底的情愫。仗着黑暗,他们肆无忌惮地看着对方,他们都确定,当下自己的情绪不会被对方识破。在微小的关门声传来时,李负代先收回了目光,侧开头继续走剩下的台阶。 在人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温烈丘扯住了他的手腕,长久地沉默着。 李负代吸了吸鼻子,“还不睡啊。” “……我在等你。” “早点儿睡吧,很晚了。”李负代拽出手腕,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 温烈丘立马起身跟上。 两人看着只是一前一后地走着,他们都心知肚明的,是一个在逃一个在追。 李负代先一步进了房间,转身就去推房门,他推的飞快且用力。门关了大半的当即,他却眼睁睁看到一只手伸进来按在了门框上。他来不及拽住门,却条件反射般地抬手钻过仅剩的缝隙覆上了温烈丘的手。 最终,门是磕在他手上的,碰撞出了一道浅浅的红印子。 事情发生在眨眼间,却也是这下意识的反应,在两人心里辗转了几个来回。在李负代磕绊的活着的十七年里,他不止一次觉得自己特别蠢。而今天这一举动,被他默默归为了最蠢。 他这一反应,让温烈丘有了悸动。他顺势抓下李负代的手,人也进了房间,“让我早睡,是让我睡走廊吗。” 任温烈丘抓着自己的手不轻不重的揉着,李负代头侧在一边儿不说话。 他们之间的气氛不算好,温烈丘很讨厌这种情景,“……奶奶又让你做什么或说什么了?” 李负代看着别处摇头,看着并没有交谈的打算。 “……那哪儿不舒服?” 李负代还是摇头,吊儿郎当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做了什么,惹到你了?”温烈丘放开李负代的手,转而将手搭上他的后颈把人揽近自己,昏暗中他的眸中已有不耐的情绪在跳动,“……有什么就说,我不喜欢猜来猜去。” “没人要你猜。”李负代笑了,“你也不需要猜呀。” “……什么意思?”他油腔滑调的样子瞬时激怒了温烈丘,抚着后颈的动作不自觉的就变成了钳制,仿佛都能听到他磨牙的声音,“你躲着我干吗。” 李负代有太久没见过这样的温烈丘,面目冷漠满是戾气,盯着他,像看一件可以丢在脚下弃之不顾的东西。他还是笑着,缓慢的眨着眼看温烈丘,不说话。 温烈丘在努力,他试图将烦躁收回去,可看着面前人的样子,就怎么都办不到。他不想在这人面前流露这种伤人的模样,他不想在他们中间创造任何疤痕。可他发觉李负代却不这么想,嫌隙存在与否,他好像不仅不在意,他甚至还在不动声色地激怒他。 “……你又犯什么病?”温烈丘迫近他,脸崩得紧紧的。 “我有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李负代耸耸肩,“你应该知道啊。” 温烈丘实在厌烦此时他脸上的笑,手掐上李负代的两颊,怒意传达到手指,就是过分的力度。如他所愿的,笑没了,却看见李负代轻轻皱了眉。 两腮的内壁磕上了牙齿,李负代尝到了血的味道。他还察觉出,温烈丘的气息也变了。 知道自己弄疼了他,温烈丘猛地冒出内疚,可此时没有间隙让他道歉,“……你到底想干吗。”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慢慢压着头靠近着李负代。在鼻尖触到他的鼻尖后他抱住了他的腰,“……不一直都好好的吗。” 温烈丘的唇还在靠近,李负代侧头躲开,带着安抚的吻落在他的嘴角后,他挣开了温烈丘。满不在意地退了几步,他嘲弄地笑着,“好好的,什么意思?” 他轻易出口的几个字,让温烈丘彻底失去了所有的耐性。他看了李负代很久,最终侧开头说了两个字。 随你。 说完,他就转身出了房门,漠然又果断。 第61章 一星半点,视而不见。 作息本就不同,再减去想呆在一起的意愿,相交的时间,就只有一星半点。而这一星半点中还有视而不见的话,就更黯淡了些。 在温烈丘的性格里,主动柔软的成分本来就很少,碰了壁,仅剩的那些柔软都会烟消云散。因为未知的、可能莫名其妙的理由,李负代疏远着他,他也不想再给自己找气生。反正当下,他懒得去想也懒得再管。 李负代被人晃醒的时候,先听到了窗外楼下球击地的声音,才抬眼去看他身边的人。 江月跪在他床边儿,样子看着挺着急。她一把掀开他绕在腰间不起什么作用的薄被,“醒啦?快快快!快起来,帮我个忙!” 最近,因为阮令宣和江月在,温奶奶不再在做菜时候加些花花草草,而是单独给他煲一份汤。因为这份独有的照顾,李负代能感觉到,他睡得越来越安稳。 “……我说这位小姐。”偏近下午的光景,窗外的鸟鸣和拍球声混在一起,刚睡醒,李负代的神色多少有些迷离,他抬起胳膊覆上双眼,无奈地笑,“就算你对我再不感兴趣,我好歹也是个男人,没错吧。要是我底下什么都没穿呢,对我负责吗。” “行了别啰嗦!”江月不吃这套,拽着李负代一条胳膊晃起来,“你快起来,一会儿来不及了!” 其实江月之所以来找李负代,是因为她还在记仇。跟着她起身被拉到窗边,不出意外的,楼下阮令宣和温烈丘正在打球。 “气球这事儿我得让他记一辈子!”江月晃着手里的气球,对李负代说。 李负代看着江月眉飞色舞的小样子就觉得好笑。要说也是挺奇怪,憋着的气球她不怕,鼓起来的却跟看见鬼一样。而江月手里的气球看着是普通气球,却事先被她填了各色的颜料进去。肚子里五颜六色的气球再灌进水,趁阮令宣不注意扔下去,‘砰’地炸开,肯定能把他吓个半死。 想是这么想,但江月不敢碰,所以得找李负代。 听了江月的想法后,李负代一点儿都不意外,为什么她和楼下那傻小子是一对儿。事实上,这个事儿,拒绝不好不拒绝也不好,而且如果他拒绝,不好过的还是阮令宣。 把气球灌了水又弄回窗边儿,李负代靠着窗框往下看。说是观察情况,目光却没从温烈丘身上离开过。 那人只穿了一条运动短裤,头发被汗水浸湿了大半。他奔跑起跳,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索。他紧绷着脸,看起来有些过于严肃,仿佛不是在娱乐而是发泄。 “温烈丘可是无辜的。”李负代嘟囔了一句。 “所以让你看准一些啊!他们跑到篮球架底下的时候你再扔,我们的目的只是吓唬阮令宣!”江月跟着他探着脑袋往底下看,身子躲着气球远远儿的。 李负代砸吧着嘴点头,瞅准了空隙,拎起几个沉甸甸的气球,一股脑儿扔了下去。灌满水的气球几乎同时落地,且落地的声音比想象中还大的多,破坏力也是,崩裂的那瞬间,它们在水泥地面上飞溅出各色的水花,像熟透了的浆果,溅在球架上,小白楼的墙上,还有那俩人身上。 如江月所想,巨大声响果然吓到了阮令宣。大惊失色的阮令宣缩着脖子连着哆嗦好几下,气球响了几声他就跟着大叫几声,就差往温烈丘怀里扑了。 只是这突发的惊吓,却完全没有影响到温烈丘。他抬头,就看见了李负代的半个身子。 他们脚边儿还剩几个气球,李负代躲开温烈丘的目光,缩回窗内拎起一个气球冲江月,“这种事情自己来才解气,试试。” 江月神色紧绷地盯着气球慌忙摆手,声线都抖了,“你扔你扔,别浪费,都扔下去,球场比原来灰突突的好看多了。” 看她这样子李负代就觉得可乐,一时又冒起坏来,拿着气球步步逼近,就看江月的脸越来越皱。江月是实在克服不了对气球的恐惧,反正她想要的效果达到了,干脆也不呆这儿了,转身就逃离了李负代的房间。 人跑了,李负代刚想把气球扔回去,气球却因为负重超荷毫无预兆地炸开了,青色的颜料崩了他一身。捏着气球尾巴缓了几秒,又垂头瞅了瞅自己身上的狼藉,李负代先换了衣服,又扯下被伤及的床单去了卫生间。 二楼只一个卫生间,把衣服扔进洗衣机,转身,温烈丘也站在了门口。 他身上同样溅上了颜料,除去这些,他结实的腰腹上还留着汗水,拢在脑后的发略显凌乱。此时他身上有些慵懒的野性,让人移不开目光。 目光相撞,两人双双不着痕迹地愣了一下,情绪不明。随后温烈丘率先让开了门口的位置,不声不响。 李负代会意,不带停留地侧身通过。也只有瞬间,一个门口的宽度,让两人贴得很近。温烈丘刚运动完带着的热度和气息,让李负代瞬间口干舌燥,连呼吸都停滞一个频率。 回房间时他顺手关了门,是为了隔绝什么还是逃避什么,他默默地不去分辨。地板上,狼藉依旧,青色的积水缓缓在床边蔓延。 窗户下还剩下几个灌着水的气球,把它们一一从窗户扔了出去,又看着它们依次炸裂在水泥地上后,李负代双手一撑上了窗台,把腿伸了出去坐着。 脚下是变得五彩斑斓的球场,眼前是一望无尽的芦苇丛和即将掉下天边的夕阳。他静静地坐着,双手互相摩挲着指尖。他自己都没注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弄伤自己的手了。 这个原因他知道。温烈丘让他迷失了,也忘却了。 “你不会离开这里是吗。”李负代看着遥远的前方,忽然说道。 像是得到了答复,短暂的停顿后他又说,“那你帮不到我,能让我自己呆会儿吗。” 窗外好像吹进了一阵风,他在窄小的窗台上盘起腿,渐渐松了支撑在肩背的力量。彻底放松的他像是要把自己缩起来。 第62章 像不合法却缠人的小广告,无处不在。 因为李负代的一眼,温烈丘在门口顿了好一会儿才进了卫生间。冲了澡出来,李负代的房门还是紧闭的。 有很多次,李负代看向他的神色,会让温烈丘受用且疑惑。那种神色,可能只是一瞬,却似乎包含着极深沉的情绪。短暂的凝视中,漆黑的眼眸里划过可能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暖意。他有时是带笑的,有时是平静的,而刚才的那个不算对视的对视,温烈丘还是在李负代垂眼侧开头之前捕捉到了他眼眸中的轻微变化。 这种不自觉放软的变化,任凭谁都会忍不住遐想,且觉得自己对他是重要的。 温烈丘径直下了楼。 楼下阮令宣找到了空隙跟江月撒娇,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温烈丘给拽了出去。 他们站靠在小楼外的走廊,阮令宣莫名其妙被硬拽了出来倒也不生气,他太了解温烈丘,知道这人没事儿不会找他。他眼巴巴地等了一小会儿,看温烈丘还是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了,“……大哥,你把我拽出来不会就是为了跟我站会儿吧?” “我有事儿问你,你……”温烈丘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又卡住了。 “我咋了?” “李负代……”因为有些话实在不好出口,堆着堆着温烈丘自己倒把自己给弄烦了。他半侧着脸看阮令宣,眉目不自觉地皱起,看着这就像生气了一样,“他看你的时候你什么感觉?” “……啥?”阮令宣眨巴眨巴眼,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什么他看我我什么感觉?我该什么感觉?” 温烈丘表达能力本来就差点儿,被阮令宣这么一连问,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想说什么了。他食指关节烦躁地在眉骨周围蹭了蹭,转身避开阮令宣的目光,用不耐掩饰自己的尴尬,“就是、他看你的时候……”脑子里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词儿,此时此刻温烈丘就特别后悔语文课没多学几个高深点儿的词汇,他就是了半天,搜肠刮肚地又拼了句话出来,“他看你的时候……你、有什么感觉,你觉得他、他是……怎么想的,在想什么?” 不吹不擂,阮令宣更懵逼了,“哥我、我还是没懂……” 温烈丘憋着气转开头,倒不是冲阮令宣,是气自己不由自主地跑来问他这种奇怪问题。他咬着牙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一脚踹在了柱子上。 阮令宣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把温烈丘逼成这样,话都到这儿了他也不能不管,他忙开口抚顺,“行了行了,你别冲动啊,我懂了!懂了!不就是他看我的时候我什么感觉吗!懂了,真的懂了,你让我总结总结……” 听阮令宣这么说,温烈丘立马回了头,“……什么感觉?” “我之前不就跟你说过嘛……”阮令宣挠着耳后,“我说我一男的看见他笑都觉得勾人,更别说就那么看着我了,要说被他看着什么感觉……”他又换了个地方挠着,真挺认真的在思考,“开心?会被吸引……觉得他眼里只有我?”阮令宣没说,其实他被身边的人看都会是这样的总结。 “为什么……”温烈丘的脸忽地一黑,这人的感受和他很相似。 他的问题一个比一个拧巴,阮令宣却也不敢再说没听明白的话,“这、这哪有什么为什么啊,他看着我,眼里当然就只有我了。”面儿上温烈丘问什么他说什么,其实他心里都纳闷儿死了,就看你不看你这么个事儿,哪来那么些问题和情绪? 阮令宣话音落下的当即,温烈丘心里也清晰了,为什么自己鬼使神差地跑来问这些,因为他想确定,李负代是不是只对着自己的时候才有那样的神情。同时,他也低沉下来,因为听阮令宣的意思,自己和别人没什么不同,李负代对他没有特别。 这么想着,温烈丘直愣愣地和自己较上了劲儿,一言不发地闷头走了,留阮令宣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直到很久之后,温烈丘才意识到,自己那样问,本身就是没意义的。不光因为在李负代眼里,他和阮令宣是不同的存在,而是他,在他眼里,李负代是不一样的存在。 晚上吃过饭后,温奶奶把洗好的梨端上了饭桌,正好在温烈丘手边。 温烈丘扫过玻璃碗里的四只梨,面无表情地拿了一个给江月,扔了一个给阮令宣,又拿起自己的那个咬了一口,就没了动作。 江月离李负代近,目光快速地在温烈丘和他之间来回几下,立马把自己的梨塞给了李负代,然后起身去拿碗里的梨。 这下,迟钝如阮令宣都看出来温烈丘是故意的,他也不知道这俩人是又在搞什么,只反应过来愣愣地去看李负代,准备看他是什么反应。 只是李负代对温烈丘这一故意无视行为没什么反应,他只是掂了掂手里的梨,轻笑着又放回江月面前,“多吃水果,气色好。你帮我吃了。”说完,便起身上了楼。 人一消失在楼梯口,阮令宣就抓着温烈丘的胳膊质问起来,“你在干吗!你俩又怎么了?”此刻他才悟出来,怪不得之前这人问了那么多奇怪的问题,原来是两个人又闹了别扭。 温烈丘盯着李负代离开的方向,开口漠然,“没有,逗他玩儿呢。” “这算什么逗啊?”阮令宣半信半疑,认真道:“他一看就不高兴了,那你去告诉他你只是在开玩笑。” 温烈丘懒得理了,挥开他的胳膊也上了楼。 独自玩游戏玩儿到后半夜,眼前混沌的温烈丘却没有半点儿睡意。他发现,越是排斥,越是会被牵制。他想用游戏填充大脑,可不出几分钟,就不可抑制地看着屏幕的画面走起神儿。 李负代鼓着一边儿腮吃饭,抿嘴时浮起的酒窝,柔软的发被风吹起,他每一个细微的神态和动作,都挤在他的脑子里,像不合法却缠人的小广告,无处不在。 他是真的很烦躁,他想从那人口中确定,自己和阮令宣是不一样的。 又死拗着在游戏上耗了一会儿,温烈丘下了楼去喝水。漆黑的一楼,奶奶和江月早就熟睡。他在透着月光的小楼里摸索着进了厨房,开了冰箱的门照明。 水喝了两杯,关冰箱门的时候他顺手拿了个梨出来洗了。 上楼去了李负代的房间。 第63章 犯病。 看到大开的房门,温烈丘就意识到了。 李负代不在。 进了房间,果然是空的。房间里,他的窗户半开着,夜风轻轻兜着浅灰色的窗帘,让人无端觉得此时像某部电影里离别的场景。 温烈丘虽然扑了空,却惊扰了黑猫。手里的梨还是冰的,他走近窗边儿,晚上看,楼下被染成五颜六色的球场仿佛一张巨大深邃的脸,回望着楼上的人。目光再往前挪一些,是在月光下随着清风晃荡的芦苇丛,和深夜的交汇形成一条雾蒙蒙的线,并不真实。 “他去哪儿了。”温烈丘回头看了黑猫一眼。 他不喜欢猫,李负代的猫似乎也不太喜欢他。只喵了一声,就窝好自己继续睡去了。 站在李负代的房间,不知因为什么理由,不算长久的曾经以往一件一件冒了出来,这些让温烈丘意识到,自己总是在他不见的时候寻找他。只是这次他不想去找他,因为他感觉到了自己不被需要。 他本就不擅长处理隔阂,何况对方似乎也没有让他主动的需求。 温烈丘回了房间,梨也扔进了垃圾桶。 夜再次回归平静,李负代去了哪里打发时间不得而知。但温烈丘这辈子都没能知道的是,如果他没有死磕在游戏上,而是早五分钟从房间出来,他就会碰到在昏暗走廊、他门口静默着站了很久很久的李负代。 第二天的早饭温烈丘和李负代都没下楼吃。 下午打球的时候阮令宣又提起萤火虫的事儿来。 哐当一个球进了筐,他掀起t恤前摆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我觉得月月还是挺想看看萤火虫的,这儿这么偏,后面那山上指不定就有呢。我上网查了什么地儿能有那虫子,咱们这儿都挺符合的,不然晚上上去一趟?” 阮令宣口中的‘后面那山’,徒步走到山脚都得两三个点儿,更别说再爬上去了。况且,有点儿常识都该知道,荒山野岭的大半夜,可不光有虫子,是你想什么有什么。 阮令宣的话温烈丘根本没听进去多少,球到了手上,他运球起跳,利索的扣了个篮。把球追回手里,一侧头,目光停在了球场边儿上。 球场和小农园之间,立着几根高木桩,连着绳子,上面飘飘扬扬挂着洗过的衣服和床单,在晒太阳。有风的时候,整个球场都是洗衣液的伪薰衣草味儿。 温烈丘盯着其中两件白t恤看了半天,抬手就把球扔了过去,他扔得准,转头衣服上就落下黑乎乎的球印儿。 阮令宣一看这情形,分秒不停歇,仰着脑袋就冲二楼大叫,“李负代!温烈丘把你的衣服弄脏啦!你快下来揍他!” 温烈丘扫了打小报告的人一眼,面无表情地又把弹回手里的球扔了出去,准确无误地砸中了另一件儿衣服。 二楼的窗户没有动静。 阮令宣一直仰着脖子等着,脖子都酸了也没等到李负代开窗。他回头狐疑地看着温烈丘,“你是不是没跟他道歉?他是不是还因为梨生气呢?” 温烈丘就像没听见,也不搭理他,球回了他手里就继续扔出去,次次砸的都是李负代的东西,幼稚到执拗。 没出两分钟,本以为是懒得搭理才不开窗的李负代就出现在了小球场。 打阮令宣朝楼上大喊时,猫屋儿里写作业的江月就开始打量球场上的状况,一见李负代下了楼,立马推开窗悄悄把阮令宣叫了过来。留了个空间给那俩人。 在一双冷冰冰和两双偷偷摸摸眼睛的注视下,李负代走得不紧不慢,方向却不是冲着温烈丘。他走到晾衣绳底下,三下两下扯下自己的衣服和床单儿,接着又按原路返回,一句话没有,既无抱怨也没生气,总得来说就是没丁点儿反应。 阮令宣半个身子趴在窗里,他就想听李负代骂温烈丘两句,所以看他一言不发就忍不住,结果刚想从窗户里起身就被江月给拽住了,用眼神示意他别添乱。 “把我的球场弄成这样。”在李负代快要走出球场范围时,温烈丘突然把球扔向了他,球不偏不倚地在李负代脚边十几厘米的地方弹开滚远。温烈丘盯着他的背影冷冷质问,“就不管了?” 风吹着李负代的衣摆,他抱着脏掉的床单和衣服侧身,带了点儿笑,听着跟平常谈笑没什么不一样,“原来你不喜欢啊。” “很讨厌。” “这好办啊,你明天起来一看,就又是原来的球场了。”李负代说完,又要迈腿走开。 “别等明天了,就现在吧。” 温烈丘不咸不淡的话一出口阮令宣再次忍不住了,半个字儿还没出口又再次被江月给拦住了。江月捏着他的嘴直摇头,意指还是不要插嘴添乱。 “行啊。”李负代懒洋洋地拉长音调,过后以他们都听不见的音量嘟囔,“你说什么不行……” 李负代从小白楼再出来的时候,一手拎着水桶一手拿着拖把。他再怎么灵活也是断着腿,提着重物腿又使不上劲儿,站上球场中央时已经满头是汗。 温烈丘坐在篮球架下看他,面目低沉。 把拖把弄湿,李负代绕着球场清理起来。水泥地上,稀释过的颜料早就干透,拖把来回蹭几遍效果都不明显。球场虽然不大也有几十平,全弄干净不知道得什么时候,但李负代非不恼也不急,绣花似得,悠悠哉哉还挺仔细。 烈阳晃得人很是烦躁,又看了他几眼,温烈丘气冲冲地起身,上前一脚踹翻了水桶。水扑了一地,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下阮令宣真忍不住了,他骂了温烈丘一声神经病后立马冲到了李负代身边,抢过他手里的拖把摔到地上,“你他妈怎么不骂他啊!他让你弄你就弄?!你管他那么多呢?不用听他的!也不知道知道犯什么病!!” 犯病。 在阮令宣眼里,这场相持都是温烈丘在找事儿,但殊不知,委屈的也是他。 李负代觉得自己又做错了。 第64章 “……你能不能有点儿自觉?” 晚上,阮令宣还真带着江月往后面那山去了。与计划不符的是,就他们两个。 温烈丘没兴趣,李负代不想去。对于他们的冷淡阮令宣郁闷了没半分钟就自己想开了,不去就不去,去了还打扰他和江月。 天色一暗下来,兜着男人的浪漫,阮令宣哼着小歌牵着江月的小手,无限悠哉地带着她在芦苇从里穿梭,仿佛飞舞着漫天萤火虫唯美幽静的树林就在不远的前方。 但世事无常,两人没走出两里远,在手电筒的光束下看到了飞窜的不明生物加之一通鬼叫后,你拽着我我拉着你,双双拔腿跑回了小白楼,一口气都没敢多喘。 从此,萤火虫这事儿再也没在两人之间被提起。 被荒野这么一吓,江月反应过来,他跟阮令宣在这儿玩得太疯也太久了,他们不是说走就走的旅人,他们是桌上摞着半米课本的准高考生。简而言之,他们该回去了。 她跟阮令宣一表述,阮令宣也“欣然”同意。事实上,欣然是假的,阮令宣巴不得呆到暑假结束再回去,但人刚哄好了些他不敢有意见,扭头跑上楼梯就去找那两个小子报备去了。 温烈丘没什么反应,冷淡地应了一声,那模样好像无声地告诉他,他早该走了。 他这仇世脸阮令宣看惯了,也不在意,转头接着去找李负代。 “我跟你们一起回去。”听他报备完,李负代摸了摸下巴,来了这么一句。 “……他呢?”阮令宣一愣,手朝墙一指,意指温烈丘。他刚从他那儿出来,也没听他说要回去。 “他不走。” “那你回去干吗?他知道你要回去?” 李负代脸不红心不跳,“知道。” 阮令宣还想说点儿什么,看了看李负代又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 阮令宣这人,心思浅为人也直接,看别人憋着些什么事儿能急死他。所以,温烈丘和李负代之间捉摸不透的不愉快让他很在意。温烈丘是他发小儿,李负代又是他欣赏的朋友,这俩人,都是他不长的人生里举足轻重的人。因为觉得重要,他本能的希望他们都好,看见他们不和,他就总忍不住想去调节。 温烈丘不善言辞又一副拽样,他就想,他能帮的他就替他说。他这样想也这样做了,之前劝李负代去找不回家的温烈丘就是。可这次,他却迟疑了,因为江月说,关系再好,有些事情也是需要空间的,他一头热的在两人之间撞来撞去,总比不上两个人自己解决。 抿抿嘴把心里的冲动压了下去,留了句早点儿休息。阮令宣就回自己房间收拾东西去了。 结果第二天的时候,谁都没能走成。 江月突然生理期,疼的死去活来,站都站不住,回家的日期不得不往后推一天。 而在今天为数不多的接触时间里,李负代发现温烈丘都在瞪着他,隐约间都能听见磨牙声,仿佛被讨厌到了极致。 到了晚上江月的疼痛感才消下去了一些。吃过晚饭后温烈丘闷声不知去了哪里,李负代和阮令宣被温奶奶派遣去花园浇水。他们浇了多久的水,阮令宣就说了多久的话,李负代没听进去多少,只觉得藏在小花园里的蟋蟀蛐蛐们有点儿闹。 花浇完,两人手上一人多了块切好的冰西瓜。阮令宣三口两口啃完西瓜跑回屋儿里去陪江月,李负代就自己在走廊台阶上坐着。 被虫子们吵着,他却觉得夏夜更寂静了,又或者是别的,更寂静了。 李负代独自在外面坐了很久,看被月光渡上一层银光的花草,吹带着热气的晚风。等到纱门后来自电视的微弱光影跳动完全安静后,他才起身进了屋子。 他冲了澡从卫生间出来时阮令宣的房间已经关了门,他也没看时间,这个熬夜精都睡了,估计已经是深夜了。光着脚踩上走廊地板,停顿的那片刻,他下意识地侧头看了看温烈丘房间的方向。 也是黑的。 李负代收回目光,进了自己的房间。 意外的,刚迈进房间还未来得及开灯,他就被人大力拉过去抵在了门上。门被撞上的同时夹杂了他一声几不可闻的吸气。即使黑暗,他也知道身前的人是谁。 “……你要走?”温烈丘先是低垂着头,他将人困在双臂之间,停了片刻后他抬起头,还是那样的表情,像是想一口咬死李负代,“你想去哪儿?” 李负代看着温烈丘,不动也不说话。 见人没反应温烈丘猛地逼近,开口恶狠狠的,“说话!” “江月说我们有一百张卷子要做。”李负代无波无澜的。 他说的话一个字儿都不可信,他们面对的距离很近,温烈丘盯着李负代,眼神中有些别的情绪挤了进来,“回去了你要去哪儿?就那么想远离我?你是觉得这样好玩儿还是早就在我身边呆腻了,想一走了之?” 被温烈丘的气息包围,又听他一连串的逼问,李负代不自觉地掐住自己的手指,躲开他的目光,“……没有。” “没有什么?”身前的人刚洗完澡,周身还有微弱的水汽。温烈丘不自觉地靠近李负代,压在他肩膀两边的手渐渐下滑揽住了他的腰。在额头落在他肩窝后,温烈丘瞬时泄了气,像是卸了武装和防备的甲壳类动物,不知不觉坦露出了最柔软的部分,“……你再不理我,我要生气了。” 温烈丘趴在他身上,李负代把呼吸都放慢了,指尖却越攥越紧。 没得到回应,温烈丘低沉着声音,依旧淡漠的声音中已经藏进了委屈,“你说话不算话,你说过不会惹我生气。” 李负代像在极力隐忍着什么,丧着脸同样低声说了一句,“……你能不能有点儿自觉?” 温烈丘抬头,压着李负代的腰贴紧自己,唇压了上去。 他的吻只落在李负代的嘴角,因为李负代侧头躲开了。 温烈丘狠狠一怔,他不觉得被伤了自尊,却明显生出了心慌。 第65章 “什么自觉?操你的自觉?” 李负代侧着头,早就没了笑。他紧着眉看着地板,不停地眨着眼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僵持了片刻,他胡乱且烦躁地拢了拢额前沾染着水汽的刘海,钻出温烈丘的怀抱,猛地拽开身后的门大步出了房间。 分明的是又在逃避了。 温烈丘盯着眼前渐渐在闭合的门缝,几乎盯出一个洞来。同时,他的心里冒出低迷的声音,他自己告诉自己,算了,没必要,不要再主动做些毫无意义和让自己烦躁的蠢事。 他这样认同着,但在门即将关上的那瞬间,还是抬腿追了上去。温烈丘心里觉得挣扎了很久,事实上这段他觉得不短的时间,只让李负代逃到楼梯口。 温烈丘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料却被迅速又大力的甩开。看出李负代是卖力的在躲他,他又不禁心里烦躁,一步跨过三个台阶,再次强硬地拽住了那人的胳膊。 然后在黑夜中很突兀的,发出一声“啪嗒”。 温烈丘愣了,且下意识地松开了李负代。而李负代也停住了,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胳膊。 他又脱臼了。 “我……”温烈丘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能把他的胳膊拽下来,他张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愣愣地看李负代。 两人静默了好一阵。即使楼梯上的光线几近于无,李负代还是把此时温烈丘眼中的自责和懊悔看得清楚。他轻笑一声,点了点自己的肩膀示意温烈丘,口吻轻松平常,好似刚刚果断甩手的人不是他,“帮我扶着这儿。” 温烈丘却突然不敢再动他,“疼吗,我们去医院……” 李负代勾着嘴角摇头,笑中带着安抚,再次点了点自己的肩膀,“这儿,扶着。” 温烈丘迟疑着扶住他单薄的肩头,手抑制不住地轻颤。 感觉到了他的紧张李负代先轻快地拍了拍他的手,才顺着胳膊去摸自己肘关节。五指握住肘弯儿的时候他明显咬住了牙,却没有停顿的意思。他手往上移了几公分,紧抓着小臂转了些角度后,又快速地往上一顶,轻微的声响传来,他才松了那口一直憋着的气。 “好了。”李负代来回弯了弯手肘儿,又动了动肩膀,“我本来就常脱臼,小时候我爸怕我……”说着说着他快速眨了两下眼,再开口就省了一些话,“反正就是脱臼脱惯了,跟你没关系,你别想太多。” 他的动作一气呵成,温烈丘有理由信服他这是脱臼脱惯了的原因,但他接完胳膊的第一反应是来安慰自己,让他不能安心接受。 李负代若无其事地又要继续逃开。 温烈丘不敢再拉扯他,就赶在他下完最后一个转角台阶时搂住了他的腰。李负代还保持着下楼时身子前倾的姿势,温烈丘紧紧的揽着他的腰,贴上他微凉的后背,前额靠上他的后颈。 “……别跑了好不好,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 李负代顿了好一会儿,语气干巴巴的,“没怎么。”说着就去掰温烈丘环在他腰间的手。 温烈丘收紧手臂,像要把李负代勒进自己身体里,“那为什么躲着我,为什么不看我、为什么不……” “没有。” “你讨厌我……” “没有!”李负代挣了一下,“怎么可能!” “那你为什么要走,你想去哪儿……”温烈丘低哑着嗓音,“你告诉我,我陪你一起去,你不可以……” 温烈丘的话没说完,李负代又再次大力挣扎起来。听着温烈丘认真地说着这些,他更想逃开,因为再这样下去,他怕他自己控制不住,就永远也逃不开了。他嘴中念叨的还是那句,“你能不能有点儿自觉啊……” 温烈丘自然死不松手,“你这样我怎么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他一手死死钳着李负代的腰,另一只手抚上他的下颚,拇指轻轻蹭着他的嘴角,口吻添上了不自知的强硬,“我说过了,你和我是共体,我不许你走,你就不能离开。” “你是谁,”李负代的反应像是一个穿着单薄却被扔进寒风中的人,他失神地看着前方漆黑的墙角,“把以前的温烈丘还回来……” “……那以前的李负代呢。”温烈丘回他,同时转过李负代让他面对着自己,为防止他再次逃脱,双手紧紧扣住了他的十指。 短时间内李负代就回了神儿,他神色笃定,“我一直是以前的我。” “是吗。”温烈丘咬牙,随后探头咬上了他那张不老实的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恼怒,只知道他不允许李负代还是原来的李负代。 躲着温烈丘唇舌的追逐,李负代被扣住的手也不闲着地挣动。温烈丘铁了心要亲他,但他不配合,结果就是再次被抵在了墙上。他的手被温烈丘抓着按在两边,有了死角,又加上悄无声息的变化,挣脱变得不太容易。 算是暂时制服了李负代,温烈丘不顾一切深深地吻着他。渐渐的,身下的人不再挣动,待他有了回应时,手却又闹起动静。直觉的,温烈丘觉得李负代不是想挣脱。他试探着放松了些力气,果然,找到了脱离禁锢的空隙,人立刻环上了他的脖子。 李负代热烈地回吻着温烈丘,所有的忍耐,就只是一个吻的功夫,全都功亏一篑。 横冲直撞的拥吻在黑暗的楼梯转角悄然又张扬的持续,唇间的贴合和交互的气息,瞬时将两个少年的欲望浇筑成形。 李负代任温烈丘在他颈间啃咬和轻吻,侧头似有似无地望着楼下露出的一点窗角,难耐地轻喘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他自己都知道已经不起任何作用的挣扎,“……你能不能、有点儿自觉啊?”他这样质问温烈丘,却也是质问自己。 “什么自觉?”这话温烈丘听了三遍,他的嗓音哑的厉害,唇停在李负代的锁骨上,“操/你的自觉?”说着他扯过李负代的一只手,搭在他胯下,低缓逼问,“你说,有吗。” 李负代手下,是因他而起的、叫嚣着的欲望。 “有没有靠说得不算,不如来点儿实际的。”李负代觉得自己是完了,他做不到再刻意疏离也不能再违背自己。黑暗中,他搭上温烈丘的肩膀,勾着嘴角笑起来。他的虎牙和显露的酒窝,在此时看起来是挑衅也是邀请,“……操我啊,等着呢。” “知道吗,后悔也来不及了。”温烈丘面色看着还算冷静,开口却一字一句仿佛要嚼碎李负代,话说完,分秒没停就抓着李负代的衣领将人按在了楼梯上。 李负代被温烈丘压在身下,笑眼挪也不挪地望着他看,见人没了下步动作才朝身下扫了扫,挑眉调笑温烈丘,“衣服还要我自己脱?” 因为过度专注,温烈丘看着李负代的神色甚至显得凶狠。被李负代这么一激,他立即粗暴地扒了身下人的衣服,在黑暗中打量起他的身体。 黑暗,也藏不住李负代的苍白,他懒散地半躺在楼梯上,腰线过于纤细,平坦的小腹下胯骨明显。温烈丘一直觉得过于消瘦的李负代有种别样的性感,现在来看,这人好歹比之前长了点儿肉,更合适了。 李负代两只胳膊肘撑在台阶半抬着上身,歪头看温烈丘端详自己时的神情,“怎么?你打算用眼睛操我?……不行我上你?”看见温烈丘黑了脸他猛地抬手揽下他的脑袋,吻吻他的下颚,转而凑到他耳边低喃,带着笑音,“快点儿,不想等。” 温烈丘也不想。 第一次进入,不算顺利,年轻的身体没有经验也没有技巧,撕裂感和超出负荷的挤压让两人纷纷出了一身的汗。 好在,适应之后就是无限的粘腻和停不下来的顶弄。 紧密的贴合下,温烈丘有一瞬的失神。和李负代欲望的交涉,没让他产生任何心里迟疑和不应该。直白的生理上,他就是想要李负代。 温烈丘的顶动带些莽撞,李负代后背被硌得很不舒服,却很快就被阵阵袭来的快感覆盖,他揽着温烈丘的脖子低声喘息,“想叫给你听,可惜。” 埋在他体内,温烈丘专注地看着身下的人,看着平时惯来吊儿郎当的人在自己身下,挡着嘴边的呻吟,因被自己顶弄而眼角发红。他直起身,一只手顺着李负代的屁股摸过大腿,停在腿弯儿,然后托着他的腿弯儿把人掰开,猛地挺得更深,“有的是机会,不着急。” 换来的是李负代的一阵闷哼。 做过了才知道,李负代在情事中,话还挺多。他一张清冷的脸染了红晕,说不知道哪儿学来的流氓话,几乎让温烈丘想堵着他的嘴直接射出来。 楼梯上的欢愉,只有在声音上隐忍,放纵又是明目张胆的。当李负代不自觉抬高了腰,小腿紧紧的蹭着他的后背让他快点儿时,温烈丘意识到他快要高潮了。 “……温烈丘,你能不能帮我揉揉啊。”高潮在即,李负代却说了这么一句,他几乎是用气息在说话,情难自制地微微颤抖。 温烈丘其实没明白,手搁在他肚子上揉了揉。 “……不是那儿。”李负代低喘着,扭着腰去抓温烈丘的手,领着他落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难得撒了娇,“这儿,揉揉。”身后进出着火热炙硬的东西,李负代却觉得心口更燥热。 感觉到了明显过快的心跳时,温烈丘有了片刻的停滞,原来,他们是一样的,原来,不止是他心脏跳动的厉害。间隙温烈丘慢慢压下身体,一个深顶的同时,一个轻柔的吻也落在了李负代的心脏上方。 隔着皮肉和血骨,这个吻,像个烙印,让李负代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下了。温烈丘的挺动不停,没给他失神的间隙,随着身后的快感越来越强烈,李负代加快手下的撸动,随即就抿紧嘴射了温烈丘一肚子。 感觉温烈丘的气息也粗重起来,李负代缓了缓气息,抓着他的手贴在嘴边,“……要射了吗。” 温烈丘没答他,挺动的速度却明显狂乱起来。 李负代挑着眼看他,“……射进来。” 温烈丘略有差异的回了他一眼,随后加快顶弄,也射了李负代一肚子。 放纵结束,两人都有些乏,温烈丘坐在平台平息着自己的喘息。李负代懒散地翘着腿靠在楼梯上,他顺着液体滑落感摸到自己身后,指尖再回到眼前时就沾上了白色的液体。他将指尖凑近鼻底,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抬眼,温烈丘正在盯着他看。 回看着他,李负代勾起嘴角,缓缓用手指压着下唇,然后将指尖含进了嘴里。 温烈丘眸色加深,发泄过一次却瞬时又变得蓄势待发,不由分说地压过李负代,就着身后的湿软又连根捅了进去。 这晚的放纵到底折腾了多久,只有楼梯知道。 第66章 他以为这次也不会例外。 再过一两个小时,天色就该泛白了。空气里有淡淡的烟草气息。 躺在温烈丘的床上,李负代在昏暗中看着天花板,听着身边人平稳的呼吸声想着什么。 楼梯转角的那场情事,几乎耗尽了两个少年所有的力气,简单清洗后,躺上床的他们都没多说半句话。李负代更是,躺上床后连动都懒得动,被人压过才知道,不光是后面,连大腿根儿都是酸麻的。 不易察觉的,窗外的虫鸣因夜色淡去而消隐了些。 又躺了一会儿,李负代摸了摸自己酸疼的腿根儿,慢慢坐了起来,然后几不可闻地一叹。还没有下步动作,一条胳膊就横在了他腰间。 “去哪儿。”温烈丘趴着,半个脸埋在枕头里,望着他的眼睛分明是清明的。 李负代想了想也确实没什么要做的事儿,便又躺了回去,“我以为你睡着了。” “我在等天亮。”温烈丘侧了个身对着李负代,“和你一起睡。” 李负代勾勾嘴角,没说什么。 静默持续了片刻后,温烈丘在黑暗中盯住李负代,“你该有话和我说吧。” “比如呢。”李负代侧头看他。 “这几天、你怎么了。” 他说完李负代立马把目光挪开,看向了被窗帘遮了大半的窗户,“我讨厌叶贺,但我知道有些事情的根源不在他。” 听到这个名字温烈丘就条件反射地厌恶,同时他再次确定,关于他对叶贺的诉求,奶奶告诉了李负代。 “我不想要把叶贺怎么样。”李负代又说。 这样听的话,温烈丘只能听出其中他对叶贺的维护,他变了变脸色,权衡过后才开口,是已经退步过的效果,“如果他不再找麻烦,我们可以不用管他。” “嗯。”李负代应着。 “所以呢。”温烈丘凌厉地追回话题,“我问的是你,这几天到底怎么了?” 李负代心里默叹,他本以为绕两句就可以隔过这个话题的,没想到还是被拆穿,“……你觉得呢?”他眨眨眼问了一句,又准备用嬉皮笑脸的方式蒙混过去。 “知道我还用追着你问?”温烈丘盯着面前的人不动,毅然是不问出个答案这事儿不算完的架势,他气势压制着李负代,“别想敷衍过去。” “我不知道。”李负代听着就像敷衍,其实是因为他自己心里都没有一个清晰完整的答案,更别说组织语言让温烈丘明白,而且,他也不想让他明白。 “不知道?”温烈丘被他惹得无奈又不耐,“怎么可能不知道!” 李负代哎呀一声,接着靠近去抱温烈丘,又想靠讨好免于这场问刑,“不说这个了不行吗?你就当我撞邪了行不行……” 这人一贴近自己,不久前还交缠在一起的感觉便迅速复苏,温烈丘克制着推开李负代,义正言辞的,“不行。” “……我要下去喝水!”说完李负代就要起身,却因为大腿的酸疼慢了些。 温烈丘一把把人揽回来,冷着脸威慑,“你先说,说完我去帮你拿。” 李负代轻叹一声后贴着温烈丘不动了,他知道,今天是非要说出点儿什么来才行了。但真假,是他定的。 “你都没和我说,你暑假结束就要走了。”李负代垂着眼,睫毛慢慢颤动,“……没有你,我可能会不习惯,我适应一下。” 一句话,温烈丘心里就畅快了,他还是哼笑了一声讽刺李负代,“什么没有我,我要死了不成?” 事实上,李负代这话说的真假参半,真的是温烈丘确实快要离开了,暑假没剩多久,一开学,温烈丘应该就已经在英国了。假的那部分,就是他自己想藏起来的心思了。所以,说一句不会有争端的话,相处好剩下的时间,掺假也没什么所谓。 “你在想什么。”见李负代不说话,温烈丘问他。 “想喝水。” 温烈丘无奈,放开李负代,说话得算话,于是便转身下楼倒了杯水回来。 等李负代咕咚咕咚喝了水,两人又一起躺下。 “过来。”温烈丘伸手抓过李负代手腕,“你身上凉,抱着睡比较舒服。” “你是舒服了,我热啊。”李负代嘴上虽是调侃,还是依言靠了过去。 晨曦比预计中来得还要早一些,窗帘后小露出的那半个窗外,已经有了浅淡的白光。 “不会没有我。”温烈丘若有似无地拨着李负代额前的发,“我们一起去英国。”他觉得李负代演习离别这一举动有些好笑又让人窝心,反正他,暂时没想过要和他分开。 他用的不是询问的口吻,看来不仅是现下的决定,可这却让李负代狠狠怔住,他的心绪瞬时杂乱起来,下意识地开口,“我不能去。” 温烈丘一顿,“为什么?”他拧起眉,怕是自己刚刚理解错了李负代的意思,“你不是不想和我分开吗?而且离开这里,也可以远离叶贺,所有,都可以重新开始。” “你没问过……” 温烈丘有点儿急了,他抬手端着李负代的脸,让他只能看着自己,“现在问呢。” “我不能去。”李负代喃喃地说完,突然挣脱了温烈丘的手扑上去紧紧抱住了他,他从没想过,温烈丘会想带他走,“我必须呆在这里。” “为什么……” 回答他的只有李负代的静默。 温烈丘回家治病并决定提前去英国后,奶奶就像是预料到了一样,以承诺的口吻告诉他,他走后她会照顾好李负代,那时他不以为意,因为那时的他咬定李负代会和他走。因为李负代总说,他说的他都听,他以为这次也不会例外。 提前去英国是突然的决定,但在这个突然下,他们徒步走回小白楼的那个深夜所说过的话,就不坦然了,时间从毕业压缩到眼前,温烈丘不想再问他之后有什么打算,只想带他一起走。 “如果我必须要去呢……”温烈丘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等你回来,那时候就可以一起打球了。”他把“秘密”告诉了温奶奶,老人没有必要再防着他。所以她让他远离温烈丘的要求,已经不成立了,只要温烈丘回来之前他还在,他们真的可以一起打球。 消极的人们总有这种默契,即使应该讨论出结果,但想到可能会引起的争吵和不悦,分别的话题就这样被搁置。 第67章 “尾巴亮光的虫子,不及和你一起爬上来看月亮。” 阮令宣和江月走的时候,那两人睡得正熟。阮令宣在门口砸了半天门都没人理,往温烈丘手机上发了十几条表示不满的言论,才嘟嘟囔囔地走了。 偏近傍晚,温烈丘先醒过来,静静等了半个小时,李负代也醒了。 他们洗漱完下楼去吃饭时经过楼梯,一个侧着头挠眉骨,一个垂着头按后颈,隔着微妙的距离强掩着尴尬,可事实上,心里都一阵异样的悸动。 关于夏天的清单,除去连衣裙这个非常规选项,也就只剩下让阮令宣和江月半途而废的萤火虫没有实行。 吃了饭,两人就往后面那山去了。温烈丘的提议,没大意外的话李负代都不会拒绝。温烈丘没说他们是去干看萤火虫这种娘们唧唧的事儿,只说去溜达溜达。 几十年甚至几百年都无人光顾的山野,想找出一条通人的路径不容易。和阮令宣江月一样,两人浑身上下就带了手机。虽然装备一样简陋,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让那俩人鬼哭狼嚎的不明生物却一直没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除了路难走,一路都挺平静。 越往前走,芦苇丛越高,走到后来几乎要超出他们一个脑袋。迷宫般的芦苇墙里极易迷路,李负代的方向感卓绝,走在前面半步找路。 等两人走出芦苇丛的时候,一看手机,都快要八点了。走了两个小时不止。 芦苇丛之后,面前是要融进暗夜的山林。林风在山间游荡,传出黑夜中特有的幽响。因这响声,坐落在他们面前的仿佛不在是一座没有生命的巨大山石,而像是一个酣睡的怪物。他在黑暗中沉静地闭着眼,却能嗅到他们的气息。 李负代站在山脚砸吧嘴,“还继续溜达吗。” 已经走到了这里,温烈丘觉得不继续都对不起自己。 实践证明,沉寂多年的野山比淹没身形的芦苇丛还难走得多。幽静的山上,遍布杂草和高木,不受限制肆意生长的藤蔓钻入土地又绕过树干,要不是有月光和手机照着,两人都不知道得被绊倒多少次。 山上的虫鸣比山下丰富的多,成千上万的虫子和夜行鸟的声音冗杂在一起,像是在嘁议,为什么会有两个少年闯入他们的夜。 一碰上山,温烈丘光顾着扶着李负代注意脚下,都忘了来这儿究竟是为了什么了,好像他们来这儿是为了登顶一样。 李负代就一条腿能用力,注定是登不了顶的。 转转悠悠把山爬了一小半儿时两人就已经大汗淋漓气息不稳,温烈丘把李负代按在一棵歪倒的树上休息,自己往崖边走着去探路。扒拉开眼前密集垂下的藤蔓和树丛,钻出去后,眼前是一片几平米的山体切面,仿佛一个天然看台。 温烈丘半天没从树丛后面回来,李负代好奇也凑了过去,便看见了在山下看不到的景象。 眼前的月亮朦胧温和几乎占满视线,星星也像就在手边儿,两者的光交汇着洒在远处一望无际的芦苇丛上。此时他们的小白楼,隐约只能看到绿豆大小的浅色房顶。 李负代站在高处呼出一口气来,拉着温烈丘在崖边坐下。他们脚下是足以让人粉身碎骨的高度,眼前的一切空灵又不真实,让人产生脱离了世界的错觉。 “尾巴亮光的虫子,”温烈丘不说,李负代也知道,“不及和你一起爬上来看月亮。” 月光下,李负代的侧脸更好看了,温烈丘面朝前方眼睛却扫着身边儿的人。他不适应主动示好,又像被识破,闷了吧唧的嗯了一声。 “谢谢你呀。” 温烈丘又嗯了一声,语气稍稍有了变化。 “我自己揉别扭。”说着李负代靠上温烈丘,拉着他的手搭在自己腰上,“帮个忙?”之后他又嘟囔一句,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以后还是别在楼梯上了。” 温烈丘一怔,幸好李负代看着前方,没看见他不自制蹿红的耳朵。同时温烈丘还挺自责的,他没那个经验也没那么细心,只想着带李负代来找萤火虫,却没想过这人身体……适不适合。 之后两人坐在崖边吹了好久的风才下了山,目标萤火虫,在物种丰富的森林里,终究是没看见。 从山上下来两人已经精疲力尽,一进芦苇丛就双双躺了上去。躺在芦苇上他们也没闲着,温烈丘给李负代揉着大腿根儿,李负代就揪芦苇玩儿。等他们多少恢复了些力气后,又继续往小白楼走。 回到家时温烈丘又看了看手机,凌晨三点。 小白楼里却是亮着灯的。 进了屋里,才发现,有人悄无声息地光临了这里。 坐在客厅的男人三十岁左右的样子,穿得休闲,却掩不住他自身的儒雅气质。男人的长相算是平淡,但匹配他的气质,就是一种赏心悦目的温和。 见了两人,男人笑着起身,举手投足间都体现着涵养和善意,“你们好。”他的目光温和的在两人之间走过,先将手伸向了李负代,“你好,我是宁见渊,今天开始,是你的心理医生。” 对李负代和温烈丘来说,宁见渊来得突然,但其实他已经在这里等了李负代将近八个小时。 从始至终宁见渊都很温和,对于他们这么晚回来的原因也不好奇,只像闲聊般地提了些再平常不过的问题,虽然他的病人是李负代,过程中也没有忽视温烈丘。 总得来说,李负代不能马上对他有心理交付,却能认定,宁见渊是个极其聪明且善于利用自己优点的人。 “现在并不是你的休息时间对吧。”说完这话宁见渊有些抱歉地笑笑,“说实话,我对你很好奇,你的基本状况我多少了解了一些,我之前从没见过你这样的病例,所以我……希望你不介意我开门见山地进入我对你的评估,但还是要先征求你的同意。” 李负代点了头,算是应许。 “你不休息?”温烈丘看着宁见渊直愣愣盯着李负代就觉得不舒服,本代表着客气的话语从他嘴里出来就成了质疑。 宁见渊将目光转向温烈丘,严肃又不至于冰冷,“接下来几天,我的作息都会按照他的习惯进行,这有助于我更好的了解和帮助他。”他的手交握在一起,说着又笑了笑,“倒是你快去休息吧,明天我应该还有事情要请教你,而且、我需要和他的单独相处。” 温烈丘皱眉。 宁见渊只是笑着。 “快去啊。”李负代扫了扫温烈丘,笑着逗他,“自己上楼怕黑?” 温烈丘瞪了他一眼,撂了句有事儿叫我后,先回了房间。 日常感慨,废文的界面好好哦 第68章 他并没觉得他有很多时间。 亮着明亮灯光的一楼,剩下的两人无言相对。 李负代没接触过心理医生,他以为对方会有很多带着专业性名词的问题要问自己。良久的沉默后,宁见渊却都不发一言。 “介意我换一下灯的亮度吗。”李负代的目光扫过开关,又转回宁见渊身上,“我不太习惯。” “当然了。”宁见渊快速点头,温和道,“请便。” 屋内的光变暗之后,李负代没再坐回来,而是坐在了沙发背上。他听着没什么情绪,“我以为你所谓的单独相处,会有很多问题要问我。” “我对你很好奇,自然有许多问题要问,但我从不提倡一问一答的了解方式,那样会对患者造成无形却不容争辩的压力……”宁见渊的目光温柔却坚定,“在我接触过的许多人中,是不能接受‘患者’这个名称的,如果你介意的话,我们可以换个指代。” 李负代耸耸肩。他无所谓。 宁见渊点点头,自然地停顿了片刻,“不如我们先聊些能让你放松的话题,像学校的事情?或者这个暑假?”说着他从一旁的杯架上取下两个杯子,他先倒了一杯水给李负代。递完杯子后他也没有回原来的位置,而是靠在了离李负代更近的桌边。他默默拉近了距离,还顺便转换了交谈口吻,“说到学校,从毕业开始到现在,我几乎每天都要感慨,还是上学的日子自在,对吧?” “还好。”李负代不咸不淡。 宁见渊笑了笑,“你还处在这个时期不能理解也正常,像我们念大学时怀念高中,念高中怀念中学一样,需要有一个完结过程,才会有感慨。” 李负代点了点头,当是认同了。 “刚刚那个男孩……” “温烈丘。”李负代打断他。 “喔,温烈丘。”宁见渊含笑,“我在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整天和朋友玩儿在一起,逃课踢球上追姑娘,现在想想,也挺有意思的的。”说着他话锋一转,“你们关系很好吧。” “分时候。” 宁见渊很是理解一般,“我懂,朋友吗,难免吵吵闹闹,但睡一觉就忘了,从不记仇。” 这次李负代连应都不应了。 宁见渊突兀地自说自话了这么多,自然有会冷场的觉悟。所以他不觉尴尬,甚至浮出了一抹笑意,同他本身的文雅气质不符,看着像一只能鸟瞰全场的鹰,“你很着急,是吗。” 李负代面无表情地挑眉看他,“有病想快点儿治好,常态。” “从你愿意主动询问来看,你有寻求帮助和想要治愈自己的意识,但你很矛盾。”宁见渊说话的时候一直仔细留意着李负代的每个神色和微小的动作,他看到对面的男孩指尖无意识地在玻璃杯壁轻敲了两下。他继续说着,“你的矛盾在于,你需要治疗,却不能信任我。” “这也是常态吧。”李负代轻笑一声,“我们认识还不到二十分钟。” “倒也没错。”将手中的杯子放回桌面,宁见渊看着李负代环起胳膊,再开口毅然已经是专业人士的口吻,“既然你愿意把自己归为常态人群,那我也应该按照治疗常态人群之前那样给你一个相对安全的心理建设。我作为一名专业的心理医生,工作和个人情绪是泾渭分明的,而患者交付给我的信息和信任,是我至上的经验和一生瑰宝,不会同任何人,哪怕是亲人家属,泄露和分享。” 李负代没说话,他回看着宁见渊慢慢歪过头,勾出一抹笑,却不是什么好笑。 他这一个笑,让宁见渊心里微怔,目光挪开又转回的间隙,他便调整好了,“虽然我现在下定论可能不太严谨,但我觉得,你没有人格方面的问题。” 李负代点了个头,“我挺高兴。” 说实话,宁见渊还真没看出来他高兴。他先是失笑,转而又变回了温和平静的神情,像是安慰又像教导,“不要着急,我推掉了近期所有的工作,到你明年高考之前,我们有很宽裕的时间,我相信,会有改变的。” 李负代沉默着,先不说会不会有高考,首先他并没觉得他有很多时间。 喝光了杯中的水,第一次的谈话也结束了。宁见渊为了贴近李负代的日常,特意住了之前阮令宣住着的房间。 之后,如宁见渊所说,他和温烈丘也有了一次单独谈话。 和宁见渊谈话后,温烈丘情绪很糟。 起初,李负代说他想接受治疗是因为自己他还挺受用的,但真的医生上门了,他却觉得怪异。 宁见渊问提起的问题大都比较常规,他能回答出的却寥寥。而他能提供的,却又因为先行印象的阻碍,下意识地不想告诉宁见渊。 温烈丘不知道自己是介意会出现一个和自己一样了解李负代的人,还是在在意别的什么,又或许,他冒出了什么阴暗的想法,那个想法可以让李负代一直处在别人眼中的异常值里,但他不在意很接受,只他不在意很接受。 和宁见渊静默着坐了半个钟头,温烈丘最终还是不情愿地配合着说出了李负代会自言自语和伤害自己的事情。 宁见渊初步分析,这些可能是他减压的方式。 接下来,宁见渊都按着李负代的作息生活着,同吃同住,几乎渗透跟随着他所有的时间和行动。 在李负代和宁见渊都不睡觉的时间里,他们总会聊些什么,没有第三人在场。有趣的无趣的,宁见渊总有话题,他并不在意话题的是否达到提升李负代好感度的效果,反而是想让李负代更了解他的样子。 这点儿也让温烈丘挺不舒服的。去英国的事儿,他心意已决,但这个节骨眼儿他不想再提。 按照李负代的生活作息接触了三天之后,宁见渊提出了让李负代以正常生物钟入睡的要求,意为观察。 经过几天的相处,他觉得该进行更贴近的了解了。李负代的人生组成也好,性格也好,他认为自己都有了最初步的了解。而且,他的工作狂模式和莫名迫切的李负代有所吻合,患者和医生达成一致,就没有什么障碍。 晚安~ 第69章 “我在这儿陪着你,不走开。” 晚上十点刚过,开着一盏暖光的台灯,李负代躺上了床。 床边儿的椅子上,坐着宁见渊。 “你这样看着我我可能睡不着。”为了调整,今天一整个白天李负代都没睡过,但被人一动不动地盯着,睡意也冒不出来。 “我需要第一时间接受你的反馈。”椅子上的人一派泰然,“这就要你自己克服了。” “我和你说过……”李负代不着痕迹地吸气,“我不是每次都会做那些梦,你总不能……” “我能。”宁见渊没等他说完,唇边是从容的笑意,“这是我的工作,不受时间因素影响。” 几天相处下来,李负代不得不发现在工作上宁见渊执拗偏执的可以。他觉得说这人把他当成病人,不如说是谜题更贴合。李负代垂着眼帘静默半响后,朝门的方向扫了一眼,“能不能让温烈丘坐在这儿,我醒了他会叫你。” 这些天,李负代和宁见渊“形影不离”,温烈丘就显得碍事儿。他心里觉得疑惑又怪异,就总不经意地找些借口往他俩之间插,却次次被当捣乱,后来就被温奶奶下令严禁干扰治疗。 像是思考了些什么,片刻后宁见渊轻轻笑了,“也可以。”说完他便起身出了门。也不知是不是凑巧,正正好好就碰上抄着兜儿在走廊上杵着的温烈丘。 示意并嘱咐了温烈丘,宁见渊回了房间。 刚踏进门口,温烈丘就感觉到李负代的目光在一直随着他。他在床边椅子上坐下,把目光垂在床沿儿。这是这几天,他难得单独和李负代呆着的时间,倒叫他不知该怎么反应。 “被人过度关注着。”李负代看着他勾起嘴角,“才真的感觉到自己是个病人。” “……瞎说什么。”目光转向他,温烈丘皱皱眉。 “你能陪我一整晚吗。”说完李负代的手不自觉地在喉咙处揉了两下。 “我都在这儿坐着了,你说呢。”温烈丘发现他最近总有这个动作,上一句还带着点儿嫌弃的语气转口就变了,“……喉咙不舒服?” “没有。” 看他笑嘻嘻的模样,温烈丘白了他一眼又默默叹气,“……那快睡吧。” 暖光灯下,李负代笑眯的眼睛含着慵懒,他脸贴在枕头上开口逗温烈丘,“我睡不着,你唱首歌儿给我听。” “不会。”温烈丘喉结滚动两下,侧开脸回绝。 “骗谁呢。”李负代笑着伸腿去踹他,就只是轻轻一下,“储藏室那架钢琴是你的吧,钢琴会弹歌不会唱?”即使温烈丘不承认李负代也不信他,虽然可能撂下了一段儿时间,但他指尖的薄茧还没完全消下去。“唱一句也行,唱完我就睡。” 温烈丘顺势抓住他光滑苍白同样冰凉的脚腕,狠狠捏了一下,“就是只会弹不会唱,怎么了?” “能怎么?我当然是不能怎么你了……”李负代痞里痞气地抱起胳膊,不老实地用脚戳温烈丘的肚子,“不唱歌儿那你给我讲个故事,什么都行。” “你是小孩儿?” “不讲我睡不着。” 冷冷地撇了他一眼,温烈丘用手机搜了个不长不短的,一本正经地念了起来。 念了快一半儿,李负代忍不住了,“我要是小朋友,我早哭了。” 温烈丘皱眉,以不满询问李负代又怎么了。 “讲故事又不是背课文。”李负代嬉皮笑脸的,“你好歹和颜悦色声情并茂一点儿吧,你那表情,跟讲完故事要揍我一样。”他也知道讲故事这种事儿太不符合温烈丘性格,可没办法,他就是想找点儿理由跟这人说说话。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侃着,时间不知不觉都快要十一点。 李负代煞有介事且滔滔不绝地批判着温烈丘,听着听着,温烈丘却慢慢笑起来。将手机扔到一边儿,压低身子靠近了床上的人,他的手在李负代的额角轻轻摩挲,“我在这儿陪着你,不走开。”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发觉,李负代又皮又话唠的当下,是因为害怕。 对别人的效用是什么样的李负代不知道,但对他来说,温烈丘低沉缓和的声音真的可以是他的镇静剂。沉默过后,他点头嗯了一声。 和宁见渊在场不同的,李负代很快睡了过去。 看着他平稳的睡颜,温烈丘的目光慢慢落在了他的手上。他十分轻缓的勾过他手指抚摸确认着,李负代指尖的那些伤,几乎都消下去了。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作为实验的第一晚,李负代就做了噩梦。 凌晨两点多,温烈丘眼睁睁地看到李负代被惊醒,却从他惊恐的眼神中发现他没有认出自己。 李负代惊醒后就迅速把自己缩了起来,他半趴着把一只胳膊压在身下,另一只则紧紧贴在脸侧,死死蜷缩着双腿,膝盖几乎贴进怀里。 对于温烈丘的声音和安抚,他都没有任何反应。凌乱的发挡着双眼,本就苍白的面色像是结了一层霜,他止不住地颤抖,仿佛刚从寒潭中捞出来一般。 看他这样温烈丘心里狠揪,虽然不情愿,还是直接拽了宁见渊过来。 宁见渊进去后就关了房门,把温烈丘挡在了门外。 走廊的灯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温烈丘觉得很疲惫,也很颓然,却不是因为守着李负代没有睡觉的原因。他贴着墙坐在地板上,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手机放在床头柜上,时间过了多久他不知道。 第70章 他像一条迷路后被冲上岸的无助幼鲸。 听见门响的那刹那温烈丘快速起了身。从宁见渊身边挤进门时,只快速地扫过他,什么都没说。 “我们谈谈。”宁见渊却扯住了他,低声说道。 温烈丘微微拧眉。 宁见渊并不在意他的排斥情绪,“不会太久。” 退出房间轻轻关了门,温烈丘又靠回了墙边。见宁见渊站定后轻抬下巴,示意谈话可以开始了。 无论何时,宁见渊都一副温和优雅的模样,同样是熬了大半个夜,状态还是从容的近乎虚假。他含笑看着温烈丘,“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你对我有些不好的看法,或者说是——敌意。” “你觉得有用吗。”温烈丘懒得说废话,更懒得听废话。 见他直截了当宁见渊收了笑,极快速地进入了专业情绪,“我能理解你作为朋友的顾虑,也不否认这是对他的伤害,但这是我们深入了解他的最好最有效的办法。”说着他一手摸进裤兜,摸出烟盒后顿了顿又塞了回去,他食指顶在鼻底吸了吸,继续着,“我还记得你和我说过你见过两次他做噩梦惊醒的样子,一次梦到的是你,一次是他哥哥,对吧?” “嗯。”温烈丘不喜欢他的‘我们’,听着自己好像和他同一阵营似的,听着好像李负代不想让自己了解他似得。 “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他的姿势,抱头蜷缩。”宁见渊微微眯着眼睛,陷入了自主的分析,“……那样子不仅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姿势,更像是一种小孩子的姿态。” 温烈丘不太明白,“所以呢……” “刚才、他无意识地叫了爸妈,却是极度惊恐的,还提到了很多奇怪的名字,……他是惧怕黑夜的,却又对夜晚有特殊的情绪,就像雨一样。”宁见渊对不上焦距的目光移向前方,他渐渐出神儿,几乎忘了身边还有个温烈丘,“……他所受的创伤,又或者说他的障碍,应该发生在夜晚甚至雨夜,他有七年的被收养经历,那么父母还在身边的年龄,应该在十岁之前……在所有条件都符合的环境下,一定发生了什么……造成了他的障碍。”说完这些他才意识自己光顾自己分析,他看回温烈丘补充道:“据我推测,他有意识的躲避正常的休息时间是一种心理障碍,而大多数心理障碍的形成都是因为在某一时间段遭受了某些影响深远或造成伤害的刺激……我这么说,你可以理解吧?” 温烈丘不知道宁见渊是怎样在李负代的那种状态下推想出这些的,他顿了顿,“……和叶贺无关?”听宁见渊的分析,李负代在原生家庭的情况也不好。在温烈丘面前,李负代唯一的生存动力似乎就是找到家,然后回家。而他知道,李负代要找的那个家,是第一次收养他的家庭。如果宁见渊的推测是对的,那么发生了什么的年龄,应该还要更年幼。 “这个我还不能确定。”宁见渊叹了口气,终于显出了些倦态,“他能自己阐述的,对其影响一定不是最深刻的。” “以后还要这样吗。”提到这个温烈丘面色又冷了回去。 宁见渊的眼中又有什么流转起来,却没有直接回答,“即使知道自己并不是每天都会梦到那些东西,他还是选择完全避开,过得应该真的挺辛苦的……而且,他看着挺配合,我也知道他是真的想配合,但他始终不能对我交付。”说着他笑了一声,“他是个“喜欢”藏着秘密的孩子。” 温烈丘沉默着。 “你对他几乎一无所知,却也能做朋友?”宁见渊突然说了这句话。 “有什么问题吗。”温烈丘对上宁见渊的目光,神色让这个比他们大上十多岁的男人都一阵神恍,“谁都有秘密。” 宁见渊确实有一瞬间被身前的少年震慑住了,他转而失笑,“……你说的倒也对,谁都有秘密。” “还是说……”温烈丘侧身手抄回兜儿里,冷冷扫过宁见渊,“你的每个病人,都必须在你面前变成透明的,你才能治好他们?” 宁见渊无奈摊手,“可他,从头到脚都像一堵水泥墙。” 温烈丘结束了对话。 不管怎样,宁见渊作为医生的作用,不能全盘否定。房间里,比起温烈丘走之前,李负代已经平静许多,也没那么紧绷,只是还是蜷缩着,像一条迷路后被冲上岸的无助幼鲸。 温烈丘靠在床边,拨了拨李负代额前被汗水沾染的刘海。 李负代看着他,不动也不说话,眼中只有疲乏之后的沉静。 “如果……我们可以换医生,或者、结束。”温烈丘的话有停顿,却不是因为犹豫。 通过刚刚和宁见渊的谈话他发现,李负代在宁见渊面前说出来的,可能还不如和他说得多。比如他心心念念的找家,就一定没提起。但让温烈丘想结束治疗的原因不仅仅是李负代不能对一个专业人士敞开心扉,而是他自己心里,莫名就很肯定,李负代的某些行为,根本不是解压方式。 或许他根本就不想要也不适合治疗。 所以几乎当即他就认为,他该和李负代一起藏着他的某些秘密,如果被窥视,他可能会被伤害。 “我想再试试。”李负代却说。 “……你确定?”温烈丘已经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需要宁见渊。他也不懂,他不想表述,那还有什么继续的必要。 “嗯。” 因为某些性格原因的驱使,太多关于李负代的事情温烈丘都只是浅尝即止地问,起初是因为不在乎,后来却都没有合适的机会。现在,一切顺时应景,看着面前的人,他又回想起刚刚宁见渊说得那些话,如果他所推测的是真实发生过的……他不知从何问起,也不忍心。 温烈丘轻拨着刘海的手移在李负代脸颊上蹭了蹭,“听故事吗,不读网上的,我编一个给你,一个好的。” 还是看着他,李负代的脸上渐渐有了笑意。 可能因为李负代自己在克服,也可能因被噩梦惊醒那晚的宁见渊的安抚起了些作用。总而言之,这之后他对宁见渊不再是客套的配合,像推开了一道玻璃门,不再若即若离。 他的快速转变,让宁见渊很意外,却欣喜。 李负代的睡眠时间本来就乱,那次之后,时间就更凌乱了。之前都是宁见渊根据李负代的时间定闹钟,现在李负代会主动去提醒他,并和他一起行动。 温烈丘看在眼里,明面不说,心里不爽,却也知道这不是他有意见的时候。 因为李负代多和宁见渊在一起,温烈丘闲下来的时间很多,理所应当的就被温奶奶指使着干这干那。在宁见渊来之后,阿姨就结束放假回了小白楼,偷偷且装着不情愿,温烈丘还在和阿姨学着做饭。 隔了两天晚饭的饭桌上,宁见渊提出要带李负代去来一次短期旅行,并说明是李负代同意过的。 第71章 是在靠近他。 短期旅行的理由,无外乎是让李负代放松心态,有益于治疗。饭桌上的氛围因为这一话题在渐渐转变。温奶奶的目光在宁见渊身上停了许久。 “你们俩?”听了这话温烈丘脸立刻黑了,话是质问宁见渊的,眼睛却盯着李负代。这几天他对宁见渊态度的转变温烈丘看得清清楚楚。碍于是为了治疗,他不能计较。但现在,要出门旅行,还单独,他觉得这不仅是个问题,这根本就是在挑战他的极限,两个人都在。 对于气氛的转变宁见渊并不太在意,“不会走太远,也不会很久。” “我也去。”把目光从李负代身上转开,温烈丘冷眼扫过对面温和笑着的人。 “你就别去捣乱了。”没等宁见渊拒绝再解释,温奶奶率先开口训了他,“再过一个多星期你就该走了,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省了你自己的麻烦,也是省了别人的麻烦。”放下碗筷看向李负代,老人的神色温和不少,“放心,你的决定我都支持,之后的事情我都会安排……” 温烈丘和李负代都不想提的话题被老人再次挑起,她的话李负代还没听全,就被温烈丘揽着肩膀拽了出去。 直把人拉到小球场温烈丘才松开,“……你什么意思。”他开口只是冷厉,听不出其中的具体情绪。 两人面对面站着,天边的云殷红一片。 “没什么意思啊,治疗吗……本来要先告诉你的。”这事儿李负代没说谎,敲定之后他就想着先跟温烈丘说,结果宁见渊抢先了。 温烈丘真正在意的倒不是这个,“去几天?” “短期吗,用不了几天。” “为什么非得你们俩单独出去?”见李负代不说话,温烈丘继续问:“就几天,你觉得能起作用?” “不试怎么知道。” 温烈丘别开目光,“我也去。” “……别了吧。”李负代按了按后颈,似乎有点儿为难,“说了就我俩。” “你也听见了,我还有一个多礼拜就走了。”温烈丘冷眸瞪着李负代,他这几天本就心烦意乱干什么都觉得不对,这事儿一冒出来,他心神更乱了,像没了主心骨,“你还要去?” “宁见渊说治疗最好不要中断。” “他说的就要听?”从他嘴里听见宁见渊这个名字温烈丘就冒火,话也一句比一句冲,“干吗那么听他的?” 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温烈丘能说出来的,李负代没憋住笑了出来,“他是医生啊。” “医生怎么了。”温烈丘却被他的笑弄恼了,质问的口吻配上黯然的神色,听着像是已经肯定了一样,“为什么非挑这时候?我现在就走你也无所谓,是吧。” 李负代抿了抿嘴,“没有。” “那就别去!”温烈丘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却很少遇上能让他发脾气的事儿和人,李负代显然就是个特例,“就剩不到十天,我不是不……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旅行可以推后可以吧。” 其实温烈丘不是不愿意他积极治疗,而是这个时间点儿上,他下意识地就想让李负代在他目光所及的范围呆着。不用琢磨他都承认,就是自私。 最近,李负代和宁见渊越走越近,也越来越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儿。现在又提出要出去旅游,还不带他。照他们现在这个相处势头看,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们可能无话不谈,可能推心置腹,只要想到可能即将冒出一个比自己更了解李负代的人,温烈丘心里就憋屈的厉害。 如果宁见渊真的知道了些他都不知道的、关于李负代事情,温烈丘觉得自己真的会疯。 而且,他走了之后,治疗多半还要继续,把李负代单独留给宁见渊,他想想都快炸了。但他不知道怎么办。 “好像不行。”李负代不看他。 “为什么!” 李负代支吾着没说出话。 “……好。”他这模样到底代表什么意思温烈丘也懒得琢磨了,他狠厉地吐出一个字,冷着脸又瞪了面前人一会儿,甩手走了。走了没两步他猛地停下,又绷着脸转回来,吸了口气,开口都带着气声,“我再问你一次,跟不跟我走!” 关于去英国,他们都在含糊,只想含糊着含糊着到了那一天,再说,只要把可能会产生冲突的时间缩减到最少。 李负代垂着眼,提到这个话题还是抗拒,“……别问了。”他的睫毛轻颤着,他口吻抵触,但他自己知道,温烈丘如果再问一遍,他可能就没出息的应了。 温烈丘觉得这就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儿,但没办法,他被逼急了,话到嘴边就这么冲了出来,“行,那你回来就别来这边儿了,反正我也不在了。”说完他又准备转身走,刚迈开步,身后就忽地一沉,他先是习惯性地伸手托住李负代的腿,才意识到这人跳了上来。 “……温烈丘。”李负代趴在他背上轻轻叫他的名字,“就几天,你等我几天好不好,我很快回来。”他垂着胳膊揽着他的脖子,像在低诉什么秘密一般,“说不能中断的其实是我,如果中断,我不确定我还有没有那个勇气去面对了,我也不想……我吧、真的想像正常人一样和你相处,我想和你在一个世界。” “谁说你不正常了。”听他这么说温烈丘就不乐意。 “我想和你一起在晚上睡着。”李负代的下巴贴上温烈丘的发,“但我不想再梦到你死了。” 温烈丘口吻还是低沉,“反正我要走了,有必要吗。” 李负代不说话了,默默松开他跳回了地上。 背上空了温烈丘心里也跟着空了一拍,他即刻随着李负代转身,抬手指他,“你最好早点儿回来,不然你等着。”他话说得很唬人,话说完情绪就撑不住了,抬着的手快速且轻柔地在李负代脸上蹭了一下。 关于不正常,温烈丘确实没觉得,后来他想,可能是因为放在李负代身上,不正常他也觉得没什么。他真正明白了李负代什么意思的时候,人已经走了两三天。 温烈丘一直不擅长换位思考,他学着设身处地地去设想,昼伏夜出到底有什么不好,作息乱一些又对其他人有什么影响。 然后他渐渐明白,醒着的时间是否吻合只是表面,李负代真正在做的,是在靠近他。 第72章 在像是停滞了时间的小白楼,逗那只他不怎么喜欢也不怎么喜欢他的小黑猫都成了消遣。 李负代离开之后,温烈丘没在小白楼呆多久就回了那个家,不停歇地准备了行李,又陆续办了些手续。这样,好歹李负代回来之后,他不用再花时间浪费在这上面。 期间他妈的电话就没断过,什么都要嘱咐几句,最终敲定了时间和航班才让温烈丘消停下来。而他终年不着家的爸,始终没发表过任何意见。 回家之后温烈丘还在阮令宣家呆了一天。 一听温烈丘离开的日期近在眼前,阮令宣眼眶当场就红了。他缓了又缓,依旧沉闷又伤感,天一黑,非拉着温烈丘找大排档喝酒,说是适合离别氛围。 他们所处的区域规划得有些过于文明,两人溜达了几圈儿才在一座天桥底下发现了个烧烤摊儿,在又黑又浓的夜色中,亮着一串儿五颜六色的灯。热热闹闹的客人被隐在烟火气后,是个喧嚣的景儿。 天阮令宣没点儿数,啤酒十瓶十瓶的要,结果两个人东西没吃多少,就醉倒在了桌边儿。 温烈丘多少比阮令宣强点儿,迷糊中他总觉得缺点儿什么,迷迷瞪瞪地掏出手机,把通讯录里的人来回划拉了两遍,中途手在习牧的名字上停了停。他喝的头晕眼花,手也不太利索,这么一停,指尖就按了下去。 看着屏幕上开始计时,温烈丘一句话没说又把手机按上了。因为他想起来,他要找的人,不用手机。 第二天在天桥底下醒过来,两人身上就只剩衣服,手机现金全都没了。 阮令宣直感慨世风日下,做人不用考级。 狼狈不堪的两人回家时,江月已经抱着胳膊在等人。 近期,阮令宣见江月一面都不容易。这丫头,还没高三就自己跟自己较上了劲儿,除了补习就是补习,没日没夜,架势跟冲着全国第一去的似得。她之所以一大早来截人,给阮令宣打了一夜电话没人接是其一,其二是习牧找人都找来了她这儿。 再说习牧,温烈丘给他电话的时候他正吃着午饭,结果接了没两秒就被挂了,打过去是无人接听,再打已经是关机了。 从江月手里接过习牧的视频,这个时间他正窝在被窝儿里听歌打游戏,见了温烈丘劈头盖脸一顿损,之后又问了些来英国的准备事宜。温烈丘有点儿乏,搪塞了两句头疼,就把手机推给了阮令宣。 之后就是阮令宣抱着手机臭骂习牧自己走就算了还把温烈丘也拐走的内容了。 没待完这天,温烈丘就回了小白楼。 等了两天,温烈丘就觉得无趣的过了头。在像是停滞了时间的小白楼,逗那只他不怎么喜欢也不怎么喜欢他的小黑猫都成了消遣。 等着李负代回来的时间里,他不只一次上网搜了短期的含义,发现短期这个词儿不仅因人而异还得根据个体时间来决定。但他就当没理解,依旧把最多三天当界限,准备那人回来就把他批评教育一顿。 闲着了,他还会想,他生病那会儿,李负代自个儿一人在这呆了那么久,都干什么了?因为自己一句话,就真的哪儿也没去,估计也是无聊死了。不过,还真挺乖的。 而且,挺神奇的是,没在一起的那段儿时间,却让他们之间变了。隔着一百多公里的九天里,多半时间温烈丘都在病床上,里外里满脑子却都是李负代。他以为自己是因为把他一人留在那里的内疚,九天之后见到他,他才明了,他就是想他。 只是温烈丘不知道为什么。估计是呆在一起太久,已经成了习惯。 又过了一天,温奶奶说宁见渊说他们要回来了。 一整天里,温烈丘不自觉地就往窗边凑,但那条芦苇丛间的小路上,始终没有动静。等到天黑了,他又在楼下沙发上坐着。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目光却总不自觉地往门口扫。夜里起了些风,风吹过纱门发出的轻响特别像被人拖动的声音,温烈丘次次被风骗到,再不耐烦地转回头来。 在楼下等到十二点过,他也没等到什么。气闷到几乎想甩手直接去英国。 又是第二天,温烈丘五点多就醒了。下楼溜达了一圈儿,奶奶和阿姨都还睡着,回了楼上李负代的房间给黑猫换了水和猫粮,他靠在了窗边儿抽烟。 烟雾混进清晨的空气里,太阳冒出来了些。看着楼下花里胡哨的球场,温烈丘又想起李负代那句等他回来就能一起打球的话。 他默默算着时间,不管多紧张,他必须要和李负代一起去医院再复查一次才能放心。而且他不用手机的这毛病,必须改过来。 想着一起呆了这么久,猛地要分开,温烈丘心里就烦。 他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所有的打算里,都下意识的有了李负代的参与。 温烈丘不知道李负代拒绝的理由,也找不出自己和他绝对的不可以分开的牵绊和关联,反而他知道,即使他不在李负代身边,奶奶也会照顾好他,比他好不知道多少。 但就算这样,他还是拒绝去考虑分开的问题。他想找出两全的办法,可找不到。 一天的时间再次过去了大半,温烈丘知道今天李负代也不会回来了。他独自越等越低沉,觉得等人这件事天下最蠢最无聊。 温烈丘很少自己打球,从小到大,身边儿都跟着个阮令宣,后来又有了习牧,想自己打球都找不着机会。这几天,倒是给了他足够的时间。 晚饭前的间隙,他又独自在球场上跑跳。 小白楼傍晚的天边,颜色总是变化无常。温烈丘这种一向对周遭留意不多的人,都发现今天的天像幅油画。 浅淡的紫混着霞光,很好看。 他停下看天的间隙,球慢慢滚到了楼角。 然后他听到一个声音叫了他的名字,那语调他很熟悉,可声音却和他印象中有些不一样。 他转身,就看到了小白楼旁,抱着他的篮球探出小半个身子看着他的李负代。 “打球呢。”不知打哪儿钻出来的人冒出酒窝,被风吹乱的刘海散在额前,“爸?” 听着他久违的、带着他特有嘲讽的一声“爸”,又听着他的声音,温烈丘一时没能回过神儿来。 见温烈丘没反应李负代撇撇嘴,把球扔回给他,“我还以为你会挺想我呢,看来也就这样哈。” 让温烈丘发怔的是李负代的声音。 他的声音听着很清朗,在某些音节上还是有些哑,却不是之前那种干哑,是他原本音色中特别的音色。好听的少年音,让短短一句话像猫尾一样在温烈丘心上瘙了又瘙。 第73章 舌尖舔过上唇后,这个笑就彻底消失了。 回来后听见打球的声音,李负代便直奔了小球场找温烈丘,都还没和温奶奶打招呼。 等两人一起进屋时,宁见渊和温奶奶已谈上了,手边的茶泛着热气,大小不一颜色缤纷的食品盒摆满大半张桌子。 见李负代和温烈丘进来,话题暂时搁置,宁见渊起身,自然地先揽过李负代,把人按在座位上和他谈论起桌子上他们带回来的特产礼物来。 温烈丘站着,听那意思他们为了这些东西似乎转了不少地方,就是为了给他们带地道的特产。听着他们的讨论,实话,他一点儿都不领情,光为这些无聊的事儿耽误时间。 宁见渊言语中都是愉悦,还有些得意,“听我的没错吧,特产就得在市井小巷里买。”他的手一直在李负代肩上搁着,说完才记起一旁的温烈丘,“快来尝尝,我俩千里迢迢带回来的,应该还不错。” 扫了扫他还停在李负代肩上的手,温烈丘前几天的那种不明心绪瞬间复苏。要不是李负代伸手拉他,他还真不会坐下。 四人坐着,真正在闲聊的只有宁见渊和温奶奶。宁见渊有一句没一句地讲着他们的旅行,句句不离李负代。 他们带回来的东西,温烈丘碰都不碰。而且宁见渊的话没听几句他就觉得腻歪,这人字里行间表述的,不过就是这次旅行多开心,他和李负代相处的多融洽,他们的关系又变得多亲昵。 让温烈丘觉得更腻歪的是,他发现宁见渊并没夸张。虽说他身边儿的李负代跟没事儿人似得话也不说,光嚼宁见渊挑给他的点心,他还是看出来,他俩之间的感觉变了,且有了种默契。 耐着性子又听了一会儿,温烈丘实在是受够了,他用膝盖顶了顶坐在身边的李负代,看人鼓着腮帮子转过头来,就问,“你怎么样。”他们进来之前宁见渊和他奶奶说了什么他也没听着,他才不想管他们带了什么回来相处又多愉快,他关心的就只有李负代的状况,只是他还没隐去心里的厌烦就问出了口,听着像不太耐烦。 同桌的距离,即使他只是想和李负代交谈,其他人也把他的话听得清楚。好在,谁都没在意他的口吻。 “还算不错吧。”李负代先回头看了宁见渊一眼,才又转回来,“挺顺利。” 他这一下意识的动作让温烈丘接下来没再多说半句话。 温烈丘所问的,又连上了宁见渊他们方才的谈话,这也是温奶奶关心的。借此,宁见渊又继续讲述起现状来。 辅助睡眠和心理衔接,是宁见渊提出的、李负代现阶段的治疗方式。 不难发现,李负代现下的状态是一种死循环,因为恐惧,所以产生噩梦,产生噩梦,又持续恐惧。其中最大的问题,是从噩梦中醒来后,李负代不自主的深陷意识。宁见渊的用意很简单,就是帮助李负代把噩梦和现实完全区分开,将噩梦时间孤立、压缩,最后,即使不能让噩梦彻底消失,也能让其成为不影响生活的正常因素。 辅助睡眠的方式有很多,最有效的就是睡眠环境的构建。而心理衔接,除了李负代对自我的心理疏导及暗示之外,来自他自体之外的稳定和安全感也很重要。 这样的治疗方式听着简单,却是需要持之以恒去实行、抗争的。 宁见渊没说的是,对于李负代,他得不出别的治疗方案。 吃过晚饭,温烈丘一刻不停地把李负代拉回了自己房间。有了宁见渊,想找个只有他俩的地方说话都不容易。他俩面对面坐在床角,黑猫听见了李负代的声音,踱着步子凑近,跳进了他怀里。 “你说实话,有效果吗?”开口就是对宁见渊的质疑,温烈丘不想听他医学报告一样的内容,他要听李负代告诉他。 李负代搂着猫,转着眼睛想了一圈儿,“有。” 他的语气让温烈丘有些不是滋味儿,单单一个字儿,他就听出了他对宁见渊的肯定。再次清清楚楚地听他的声音,温烈丘的目光慢慢落在他的唇上。 李负代笑起来,“怎么了。” “声音。” “是啊,好啦。”李负代手指在他眼前晃,“是不是该给我根儿烟?” “……顺便戒了挺好。”温烈丘挡开他的手,这副嗓音配他的脸,才相符,很好听,但他都没说。“这几天、在外面……”他扫了李负代一眼,问了最在意的,“怎么睡?” “晚上睡啊。” 温烈丘不自觉拧拧眉,“我问你俩。” “我俩?……”李负代抬抬眉,冒笑,“都晚上睡。” 温烈丘几乎被李负代气出笑来,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一间?同床?” “一间。”李负代依旧笑着,装了个乖,“两张床。” 想想宁见渊要照顾李负代,两人住两间才不合理,温烈丘也不再绷着。几天不见,总觉得李负代又瘦了回去。他抬手在他额前理了理刘海,叹息一声,“在外面,做噩梦了吗。”这是悄无声息的又在质疑。 “还真没有。” “如果照那个谁说的去做,”温烈丘迟疑又关切,“……以后就不会做那些梦了?” “只是这些天没有,具体要多久……”李负代脸上的神色变得很快,下一句话就转了弯儿,“不过也没关系,毕竟宁见渊很会讲故事,不像你似……” 他话没说完,温烈丘的手就转移掐上了他的脸颊,虽然只用了半分力,却扯着不松开,夹杂着他的低骂,“听你意思还准备长时间和他耗着?……出去这么久你们都干吗了?”他一顿,板着脸补充道,“全部告诉我。” “没什么特别的啊,每天溜溜达达吃吃喝喝,然后睡前就听他讲故事……看很枯燥的电影,听很多白噪音然后吃药。”扯下他的手李负代砸吧了一下嘴,“其实我觉得那些药,不如奶奶的汤好。” “……就这样?”温烈丘半信半疑。刚才宁见渊所说的辅助睡眠,因李负代的叙述有了实景。想想大半夜两人呆一起的情境,他就周身泛寒意。 李负代头点了一半,又忽然想起漏了一项,他把猫推到一边儿,张开胳膊去扑温烈丘,“还有这样。” 被他压着温烈丘脸都僵了,“……他抱你?!” “我抱他。” 温烈丘紧皱着眉推开他,“为什么?” 李负代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他说拥抱是很好的解压方法。” 也不知道是什么狗屁理论,温烈丘臭着脸,闷了半天不说话。李负代戳他他才冷厉地开口,“以后,要解压就来找我,别什么人都抱。” 听他这么说李负代勾起嘴角,有点儿挑逗有点儿满足,只是笑着笑着他的嘴角的弧度就消了下去,舌尖舔过上唇后,这个笑就彻底消失了。 温烈丘也反应过来,他呆不了几天了。 第74章 他的当时和此时,是遇见他的之前和之后。 这个话题,是温烈丘近期都在抵触的,他不想考虑也不想讨论,“……我们在这儿呆两天就回去,先去医院看看你的腿。” “嗯。”李负代自然地顺着他转了话题,“等我和宁见渊说一声。” 温烈丘一滞,听这个意思,他们离开小白楼后李负代还要持续和宁见渊长时间接触。“我走了以后……” “对了。”李负代先打断他,眼神飘了飘,“宁见渊说,开学之后希望我能搬到他家住一段儿时间,这样他……治疗,比较方便。” “不行!”温烈丘想都不想地否决,怪不得他刚才说什么没关系,原来是准备跟着宁见渊了。 “为什么。”李负代砸吧嘴,“住哪儿不都一样。” “一样……?”温烈丘不自觉咬牙。 李负代侧头压了压后颈,有点儿乏了的样子,“我已经答应他了。” 在一个瞬间,温烈丘忽然意识到了自己最近的超出值域太多的焦虑和暴躁。他像是总在阻碍李负代的小人,又像一个只会大吼大叫的野兽。他下意识地觉得不行,下意识地想要李负代和宁见渊划清界限,原因好像不仅仅是因为排斥治疗…… 可真正去捕捉的时候,他又抓不出任何合理的理由。 李负代不介意,并不代表他这样的行为是无所谓的,他的暴躁和不耐无根无据,他不想再这样。 黑猫粘够了李负代,又踱着步子走了。 温烈丘沉默了很久,意识到自己最近的失常后,一时不能从迷惘的情绪中脱身,“你什么都会和他说吗……你很信任他了,是吗。” “他是个好医生。”李负代耸了耸肩,下了中肯的评价,“他值得别人信任。” 温烈丘不能去想象,他们离开的这些天发生了什么。 两人沉默间,房间门口传来不清晰的脚步声,是宁见渊上楼来了。脚步声消失后,温烈丘拉着李负代出了小白楼。 小白楼后,储藏室的木门被推开,月色透不进来的小屋里的光线,比夜色还低沉的多。长时间的封闭,隔绝了外面正盛的温度,也抵挡了夏日的气息。 进入漆黑的空间,最先感受到的是呼入鼻腔微微湿润的空气,带着松木的气息。 温烈丘在黑暗中摸索着拉开了一盏昏黄的钨丝灯泡。不大的空间内亮起光,墨绿色的木质墙壁都因为这光暖起来。储藏室里堆着太多不再用或者被遗忘的物件儿,李负代只进来过一次,就注意到了这房间最角落的阴影里,老旧灯泡的底下,藏着一架钢琴。 深沉漂亮,落满灰尘。 温烈丘站到钢琴边上,若有所思地在黑漆表面轻抚,让指尖沾上灰尘。顿了片刻后,他探身支起顶盖,接着又从一堆烧烤用具中拖出了个黑皮长琴凳儿,示意李负代过来。 等他们一起坐下,不着痕迹地吸了口气,温烈丘掀开了覆满灰尘的琴盖。 琴盖下,是依旧光洁耀眼的琴键,昏暗光线下也熠熠生辉。看着黑白分明的琴键,温烈丘默默抿起嘴。他曾很熟悉这架钢琴,可再次坐在它面前,却不得不紧张。像会见多年不见的故友,忐忑,也兴奋。主要是身边儿还坐着李负代。 手在琴键上轻抚过一遍后,温烈丘面上的表情自如了些。 “等等?”在温烈丘指尖即将要按下去时,李负代突然笑着打断他。从被拉着出房间后他都一言不发,就是想看这人要干什么,“你这是要……弹给我听?” 不得不说,温烈丘特别讨厌他这种看破就非要说破的毛病。他目不斜视,冷着脸“嗯”了一声。 “为什么?” 温烈丘一噎,手脱离琴键,看着李负代带了些恼意,大有不听就走的意思。 兜着笑把他的手按回去,李负代不再说话了。 密闭的空间里,悠扬却寂静的曲子缓缓响起。清脆的琴音在他们周身流转,不算明亮灯光下的两个少年,都因对方明朗而专注。 这曲子的曲调很简单,在和弦的重复中,悄悄变化着调子。可能因为不熟练,中途温烈丘停顿过几次。不过因为这曲子本身传达的情绪,那几次停顿却也不突兀,像在艰难行进中的思考,和彷徨。 李负代只觉得这曲子听着可真孤独。 “什么名字。”一曲终了,李负代目光落在温烈丘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上。比之刚才,只有他们的空间里好像更寂静了。 温烈丘怔了怔,因为窘迫。他翻下琴盖,就着灰尘在上面写了几个英文字母。 “valuska?”李负代不知道自己读得准不准确,他也没见过这个单词。 “在电影里听到的。”温烈丘双手互相捏压着手指,琴键在指尖跳跃的感觉因刚刚的曲子渐渐复苏,“当时很喜欢。” “我不喜欢。”李负代侧头看他,直言道。 温烈丘却笑了。 “我想听别的。”李负代手撑着头,胳膊肘压在钢琴边儿上。 手抚回钢琴,温烈丘唇边的笑依旧没有淡下去。记忆中,李负代好像从没见过他这样,长时间的发自内心的笑着。 温烈丘这次弹的曲子,很轻。像夏天,像午后,像阳光下吹过芦苇丛的风。 然后温烈丘告诉李负代,这是此时。 李负代觉得,温烈丘这表述很清晰了,一个当时一个此时,两手曲子表述的情绪截然不同差异明显,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变了。 不孤独了,而且心里有风了,还是夏天撩动衣摆的风。 李负代以为自己理解的明明白白,却不知道这其中那个变了的原因,是他。 也是很久之后,他无意间又听到了这首名叫lazy afternoon的曲子,才明白,温烈丘的当时和此时,是遇见他的之前和之后。 年少时,在自己都不自知情况下外露的情愫,世上没有比这更纯净的甜度了。 第75章 身边的位置是空的。 这个夜晚,听到温烈丘弹琴的,其实不止李负代一个。 因为专注在钢琴上,他们都没注意到,储藏室的门留了道不大的缝隙,让找寻李负代的宁见渊有了线索。花园前廊,宁见渊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默默半倚在柱子上“偷听”。 生涩却动人的琴音缓缓从后方传出来,声音虽然已经很渺茫,却让人不禁想象起那房间里会是什么场景。 虫鸣混着琴声,宁见渊等了好一会儿,小白楼后的木屋才安静下来。 李负代和温烈丘绕了半圈儿走到前院,自然而然碰上了宁见渊。 还是那个姿势没变,宁见渊看着李负代点了点手腕的表,“该睡觉了。” “好吧。”李负代要笑不笑地拉长音调,慢慢登上台阶。 等到他和自己并肩的时候宁见渊从柱子上起了身,他紧跟着李负代进门,无意地将温烈丘隔在了后面,“今晚继续看电影?” 李负代走在前面,不太在意地应了一声。 “其实我觉得你看丛林纪录片的反应也挺好的。”宁见渊不紧不慢地跟着他。 上到楼梯转角时,李负代侧头看着宁见渊笑了,“主要是兄弟您伶牙俐齿啊,管他什么内容都能被你扯成温馨结局。” “我要是连这点儿本事都没有,配的上兄弟的这声‘您’吗?” 两人随口聊着,温烈丘插不上话,就默默听着这些他没参与的事儿。 爬完楼梯经过温烈丘房间时李负代停了停,冲后面的温烈丘歪头笑了笑,算是道了晚安。停下的这个间隙宁见渊已经走到了他前面。 “我陪你看。”温烈丘上完最后一个台阶,站到李负代身边,从裤兜里抽出一只手揽上他,话是说给宁见渊听的,“看电影的话,我陪他也可以吧。” “……可以是可以。”走在前面,宁见渊脚下一滞,顿了一会儿才回头端起笑,“还是那样,如果他醒了的……” 李负代啧了一声打断他,悠悠哉哉地抱起胳膊,“能盼我点儿好吗。” “当然了,我最希望你能睡个好觉。”宁见渊笑着把自己的手机递给李负代,目光在两人之间掠过,留下一句晚安,便回自己的房间了。 温烈丘的房间近便,李负代扭头就蹿进去蹦上了床,特别自然地解锁了手机,在宁见渊存储的视频里翻找起来。 他这一气呵成的行为温烈丘全看在眼里,他从另一边儿上了床,扫了扫趴在床上的人,一本正经地问,“……你记得我手机密码吗。” 从屏幕上抬头眨了眨眼,李负代转头看温烈丘,“你和我说过吗?” 温烈丘紧抿着嘴,摸出手机,放在李负代面前按了六个零解锁了手机,“记住了吗。” “这么复杂啊。”李负代似笑非笑地挑挑眉,“记住了然后呢。” “没有然后,记着就行了。” 勾着嘴角又撇了他两眼,李负代把目光转回手机。他依旧趴着,下巴压着手背,手机放在眼前。 像他所说的,手机里的每部电影都无聊至极。和他一起看了一会儿温烈丘都开始打哈欠,“……看电影为了什么。” 李负代也懒洋洋的,“辅助睡眠嘛。” “在外面、真的都没做过噩梦?”温烈丘心里其实很不安,又不想表露。 李负代看着手机摇头,开着玩笑,“说不定以后都不会了。” “……那最好。”温烈丘是真的怕李负代做噩梦后醒来的样子,他无声叹了口气,伸手把枕头放好,手在李负代头顶推了把,“躺好看。” 李负代咕哝一声,拿着手机翻身躺到枕头上。两人一个跟着一个地打哈欠,虽然都是瞌睡,但一个顺其自然一个强压着,结果就是手机掉在枕边儿,李负代睡了,温烈丘还醒着。 李负代脸朝着外侧,一边的眼角还留着因哈欠引出来的湿润水渍。温烈丘靠在床头,静静地盯着眼前墙上被月光投射出的轻缓晃动的芦苇影子看。 他觉得不太平衡。对于即将到来的分别,李负代表现得很平淡。 后半夜,磕碰的声响惊醒了温烈丘。 他第一反应就是去确认身边的李负代,身边的位置却是空的。 在床和床头柜形成的夹角中,跌下床的李负代紧紧的缩在那里,颤粟不止,单薄的身体几乎融入暗影。嘴中低声哭诉着什么。 温烈丘的心瞬间被狠狠揪住了,同每次见他从噩梦中醒来一样,失措,心疼。 他急忙跳下床,想抱李负代起身却被他呜咽着挣开。束手无策的他从身后抱住李负代,一遍遍地轻声安慰,只是言语之下,他却却发现这人颤抖得愈发厉害,他的安抚和触碰像是二次伤害,都在加剧着他的恐惧。 李负代的样子像怕极了又痛苦,他手抓在头两侧,嘴里依旧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随着情绪发酵,他渐渐变得狂躁不安,然后毫无预兆地转身,猛地将温烈丘大力推了出去。 他的力气之大,让瘫坐在地的温烈丘一阵错愕。然后,他终于听清了李负代带着颤抖不停重复的低语。 ……求求你们,别碰我。 温烈丘顾不得什么,只想让李负代从这场噩梦中清醒过来。他再次去拉蜷缩在地上的人,几次激烈地挣脱和反抗,最终终于将人脱离了地面,只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再次被处在癫狂中的李负代尖叫着推了出去。 瞬间爆发的推力下,温烈丘踉跄着后退狠狠地撞上了桌子。木质桌角直击后腰,撞击的力度太大,他一个没稳住又跪到地上,接着便双手撑地的猛烈咳嗽起来。被撞的地方像失去了知觉,又像被挖了一个洞。 在温烈丘的咳声中,李负代突然清醒了过来。立在黑暗中,看着被自己推开的温烈丘,良久地呆愣着。 尖叫和声响引来了宁见渊。 “出去。”宁见渊挡在两人中间,话是对温烈丘说的,看不见表情,也听得出现在的他情绪并不好。 李负代喃喃地叫了温烈丘的名字,不敢大声。 强撑起自己,温烈丘看向身前,宁见渊挡住了李负代,他想去看李负代的脸,来自宁见渊的低声呵斥却又再次催促。 每走一步,都拉扯着腰部的肌肉,每一步都疼得温烈丘忍不住皱眉。 这个夜晚,他没再出现在李负代面前。 第76章 可能是不满,也可能是不甘,最后温烈丘确定,其实是对自己的恼怒。 一次又一次地目睹噩梦后的李负代,让他深受打击,也很低沉。或许总在他身边做噩梦是凑巧,但他不能像宁见渊一样平复稳定他的情绪,却是清清楚楚摆在眼前的事实。 因为这件事儿,温烈丘渐渐意识到了自己的一无是处,他和宁见渊之间,相差的不仅仅是十多年的阅历。宁见渊,一个功成名就的社会精英,他稳重又耐心,无疑,对别人来说,是有魅力的。而他,不过是个浑浑噩噩又盲目的毛头小子,在别人眼里就是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他没什么能比得上宁见渊。如果他是李负代,他也知道,要选择亲近谁,依赖谁。 于是,种种事实的罗列下,他不得不形成无能的认知,悲观又无力。觉得几乎要失去李负代。 从自己房间离开后,温烈丘一夜无眠。天亮后的一整天,他也不知道怎么面对李负代。 而有这种情绪的,却不止他一个。 李负代在储藏室找到温烈丘的时候,仅剩的半个太阳散落出柔光,映照着天空昏黄一片。而木屋里,是幽暗的。早上奶奶调侃过温烈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看到他弹钢琴了,转眼再来储藏室,钢琴就已经被打理过了。光透不进来的空间里,光线不足以看清琴键,温烈丘却也没开灯。 他弹着一首不快不慢的曲子,情绪倦怠。李负代默默走到他身后,不声不响地掀开他的t恤后,他才意识到身后有人。 温烈丘腰后被撞的地方,青紫一片,在他小麦色的肌肤上突兀惨烈。 放下衣摆,两个人都沉默着。一个为伤了对方而内疚,一个因看到了对方的痛苦而恼怒自己。 空气中安静着,片刻后温烈丘先将琴盖翻了下来。 “……等会儿。”李负代知道他再不说话,下一步温烈丘就该转身离开了,他拦下他,从兜儿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是他跟温奶奶拿的药,“有点儿难闻,你忍一下。” 他没有停顿间隙地跨坐到温烈丘旁边儿,把药酒倒在手上搓热,再轻缓地往温烈丘腰上揉。刺鼻的药味儿瞬间弥漫在他们周身,温烈丘一言不发,李负代却能感觉到他腰部的肌肉在不自制地轻颤,“……疼吧。” 温烈丘不知道说什么能让他俩都好受点儿,干脆不说话。 李负代手上不敢用劲儿,一寸一寸耐心的轻轻揉搓,觉得这紫青的创伤比出现在自己身上都难受。 “对不起。”放下温烈丘的衣摆,拧上药酒的瓶盖,李负代垂着头说了一句。 温烈丘侧头看他,强打着精神,“为了什么。” “高估了自己。” 温烈丘看了他许久,最后抬手在他后脑勺上揉了两把,“出去吧,该吃饭了。” 抿着嘴看他跨过琴凳,李负代立即跟着起身拽住了他,澄澈的眼睛把人牢牢盯着,“今晚陪我看电影,我自己不舒服。”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看着人时,总让人没由来的觉得被重视,只是此时,还多了些期盼。 “我行李还没收拾……” “宁见渊也说了,要治好我不是几天的问题,这是个必须要经历的过程,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作噩梦……”李负代憋着情绪,眼睛转开又转回来,有些慌乱,“还是你在怪我。” “怪你什么。”温烈丘皱眉。 李负代眼中的光彩瞬熄,“你要带走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不是吗。” 话说到这里,再说什么都是借口。温烈丘费了好力气,扭头把李负代扔下走了。 晚饭吃完,温烈丘就准备回房间,被李负代在楼梯上先了一步拦下来。 “去海边儿走走。”他们站在相邻的两个楼梯台阶上,李负代伸手去拉温烈丘,“好不好。” 两人出门的时候碰上了在外面喝茶乘凉的奶奶,然后去海边走走这项饭后运动就变成了四个人。 芦苇小路间,温奶奶和宁见渊有说有笑地走在前面。宁见渊这个人,适合聊天也会聊天,说白了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典型,哄一个老太太开心不是难事儿。 当然了,老太太是不是表面开心,又是另一个问题。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晃晃悠悠的李负代和沉默不语的温烈丘走在后面。 “我们晚上可以看纪录片。”李负代勾着嘴角笑,当不久之前的拒绝不存在。 温烈丘愣了愣,侧头看李负代,“我说了……” “不想看纪录片也有别的。”李负代根本不等他说完,“或者听各种声音。” 对于此时李负代赖皮一样的表现,温烈丘却觉得心里憋闷,他开口冷淡,“……都很无聊。” “那……”李负代抬手轻轻勾住他的手指,吸了口气,“我讲故事给你听行了吧。” “我不感兴趣。”温烈丘扯回了自己的手,抄进兜儿里。他的常态是冷漠的,他一直以为冷漠不会耗费力气。 李负代落空的手在半空中停了片刻,温烈丘早已走出去一些距离。 今天的海边,没有多大的风,却海浪翻涌。浪声盖住了脚步声,也盖住了不知是谁的叹息。顺着海岸小路,四人走到了夜钓的高台。温奶奶今天没带钓具,就只坐下歇歇脚。 座位有三个,只坐了一个。不显疏远也为了礼貌,宁见渊站在温奶奶身侧。温烈丘和李负代站在座位后面,不声不响,也没在看夜色,都心不在焉。 “今天的话……我知道你是关心他,但我不建议你陪他。”只有海浪声的氛围中,和温奶奶聊着天的宁见渊突然抽空转头冲身后的温烈丘笑了笑,“这些天都是我在他身边,他可能潜移默化的形成了一种认知和习惯,所以近期还是我来比较好,等你从英国回来,一定能看到他的进步。” 温烈丘没说话,紧绷的表情却表明他听进去了。 “我该自己呆着了。”话是李负代说的。 “自己?”宁见渊的诧异不易察觉,他几步揽过身后的李负代向前,“如果你醒了看不见我不是很麻烦。” “你总不能跟我一辈子吧。”李负代面无表情地任他揽着。 “这倒不一定,我们也算合得来……”宁见渊温和的笑着,“我看搭伙儿过你所谓的一辈子,也可以。” 宁见渊的玩笑话,在李负代和温烈丘耳朵里,明明白白的是两种味道。李负代没察觉什么不对,温烈丘却觉得,宁见渊说出这些话,根本就是炫耀,也是讨嫌,实在烦人。 第77章 海的最深处,有鲸类生物的低鸣。 离开小白楼的时间定在了后天,明明有很多事情还没处理,温烈丘想要着手,却又不知道要处理什么。 从海边回来后时间还不算太晚,在楼下陪奶奶看了会儿儿电视他才上楼。在他房间门口,可以看见走廊尽头对面,宁见渊房间的门是开着的。 回了房间温烈丘连灯都懒得开,几步靠上了窗边儿。 在楼下时他就憋得厉害,有些急躁地摸出烟点上,脸上的神色依旧漠然,他看着如常静谧的夜色,贴在窗台的手指却无意识地在施力。 大半包儿的烟盒空了后,烟蒂也散了满个窗台,烟没了,温烈丘却并没得到预想中的发泄,不仅脑袋发胀,还口干舌燥。某些情绪憋在胸口越压越沉。 出门下楼的时候,他强压着自己没回头去看身后那两扇门。 几杯凉水下肚回来,就不得不看向走廊末尾的那两个房间。此时,宁见渊的房门已经是紧闭的了。 站在昏暗的走廊,温烈丘的心不可自制地紧缩,视线和情绪都是模糊的站到李负代房间门口,却看到,窄窄的门缝儿里,透出微弱的光亮来。 将门推开了些,最先看到的是光亮来源,床头柜上散发着暖色光线的台灯。 李负代开着灯,却坐在离光源最远的那个床角。他安静地面向着窗前,环着自己的双膝,不被光源照顾的背影是月光下的冷灰色。他的猫贴在他身边儿,已经睡着了。 台灯朦胧的光线将房间分成了两个部分,温烈丘站在被暖光映照的半边儿去看李负代,光线的对比下,自然而然地觉得他那半边儿有点儿冷,不光是颜色上。 李负代独自呆着,超出平日的沉静,像是月夜中的一团影子。 因戴着耳机,李负代没意识到温烈丘的出现。忽的,左耳接收到现实中的轻微音频。侧头,站在他身边的人已经把那只耳机塞进了耳朵。 从耳机中,温烈丘听到了深海的声音,海的最深处,有鲸类生物的低鸣,空灵的声音回荡在幽静的深水中,神秘且孤寂。这样不真实的声音让人失神,尤其在这样的深夜,转而就有了被死水吞没包裹的窒息。 温烈丘觉得,听着这些声音,不做噩梦才难。 李负代仰头看了看温烈丘,抬起一只手,半截儿手指伸进温烈丘的裤兜儿,抓着就不放了。 “他人呢。”扯下自己耳朵里的,连带着李负代的那只也一并摘了,温烈丘问。 “我跟他说了要自己呆着。”抓着他裤兜儿的手更紧了,李负代转身正面向温烈丘,双膝折着,小腿半压在了身下,“我没那么喜欢和他呆一起。” “要是你醒了呢。”温烈丘叹了口气,不管多久,李负代对待自己的腿都像是附赠品。抬着他的腿弯儿把他压在身下的小腿扯出来后,温烈丘扭头便要往门口走。 “别去。”双腿垂下床边儿,李负代即刻抱住了温烈丘的腰。他脸贴在温烈丘的小腹,语调委屈,“你叫他干吗……” “要是你醒……” “你在啊。”李负代抢先打断他。 温烈丘侧开头,神色在暗中渐渐黯淡,“……我在也没什么用。” “我是不是不该出去?”李负代抱着温烈丘仰头,抽了抽鼻子,“……早知道这样,我他妈才不和宁见渊出去,我真的高估了自己,我以为几天足够……足够让我有很大的好转。”说着说着他轻笑一声,是对自己的嘲讽,“早知道,还不如就这样呆着,起码是和你在一起的。” 听他这么说温烈丘心里的矛盾瞬时激增到了顶点,“……你和他在一起,会好些。” “不等值,就不值得。”李负代慢慢垂了眼,“你还不如怪我呢。” “不管什么,我从来没怪过你。”温烈丘觉得自己真的是够差劲儿,拘泥当前,局限于眼前的情绪,还在传染自己的消极给李负代。他抬手抚上李负代的后颈,“以后也是,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又在承诺了,真可怕。”李负代勾着嘴角垂头,有温烈丘看不清的失落,“明明只剩两天都不想和我呆着。” 温烈丘缓缓推开李负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想有些威慑性,可被李负代看了两眼后就什么情绪都不再了,“现在不一样。” 李负代哦了一声。 温烈丘隐忍着眼中的神色,不经意般的问,“你不和我走,理由是什么。”即使说了这么多,这还是他解不开的结。 “东边的这片海,我不想离它太远。”李负代没有思考的停顿。 “这些你和宁见渊说过吗。”如果有什么是李负代告诉了宁见渊而没告诉他的,那种感觉就真的太讨厌了。只是温烈丘问完就后悔了,他知道,这也是给自己找事儿。“睡吧。”即使讨厌,他也不得不让李负代靠近宁见渊,只要他自己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他和李负代走上同一轨道,就可以,“我去叫他。” “不用了。”李负代大概是被温烈丘说服了,他怅惘一叹,“我在他身边儿睡着,你才能好好睡个觉对吧。” 这话让温烈丘更憋闷了。 “其实……”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间,站在走廊中间李负代突然回头看了温烈丘,“我不舍得你走,但我不能留你,有很多话,我没什么立场去说。”说着他一砸吧嘴,笑着转回头,“结果还是说出来了。” 在温烈丘愣神的短暂间隙,李负代已经走到了宁见渊门前。抬手敲了敲门后,李负代又转过头来,“晚安了。” 随着门把转动声之后,宁见渊出现在门后。只穿了t恤和短裤,头发有些散乱,不同于平时的优雅庄持,温烈丘所不喜欢的虚假感都消失了。 “睡不着。”温烈丘看不见面向宁见渊的李负代的表情,就听见他说了这三个字儿。 显然宁见渊很意外温烈丘也在门外,他目光在他身上停了片刻便转回李负代身上,“你不是说今晚想……”说着说着他停下来,转而了然笑着,抬手压上了李负代的肩膀,慢慢又移到他的后颈,“先进来吧。”说完他又看向温烈丘,“不早了,还有什么事情吗。” 温烈丘面色冷到了极点,沉默不语。 李负代消失在门内,宁见渊含笑关上了门。 第78章 一个刹那,温烈丘觉得自己该死。 看着房门关上,温烈丘觉得今晚注定是不能安了。走廊寂静又空洞,只李负代未关门的房间里有一丝光亮。 愣了一会儿,温烈丘转身往自己房间走,止不住的心里发冷。 回到自己房间门前,他没进去,而是长久地顿住了。一个叫拱手让人的词儿,蹦了出来,把他的脑袋搅得稀巴烂。 温烈丘折返回去的时候,碰上了醒来找不到李负代的黑猫。他没心情再敲门,直接闯了进去。 房中漆黑一片,朦胧的视线中他最先看到了站在门边儿的清瘦身影,他紧抿着嘴什么都不说,强硬地拉着李负代径直回了对面的房间。 光亮恢复了一些,李负代看着依旧用力抓着他、胸口起伏不定的温烈丘,一时反应不过来现下的状况,“……怎么了。” “不行。”温烈丘垂着头,气息不稳,像在和自己说话。 “什么不行?”李负代压低身子想去看他的表情,却突然被温烈丘抵进了门边儿墙角。 “不行。”温烈丘将他堵得严实,低沉着声音又重复一遍,“……不行。” 这么个莫名严肃的情境,却让李负代有点儿想乐,他看着温烈丘的发旋,还没弄明白就开始安抚,“……行行行,不行就不行。” “不行……”温烈丘慢慢垂头靠在了他颈间,挣扎着,念叨着。 听他魔怔了似得不断重复,李负代有点儿好奇了,到底是什么不行。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分神儿思考,两排牙就用力咬了上来。 温烈丘泄愤似得在李负代的侧颈留下一个牙印,随着啃咬和舔吻,手也跟着乱摸,没有开场白,情欲直蹿。吻得心里冒火,温烈丘双手揽着腰把李负代抱起来,转身把人扔到床上,紧接着把人下身扒了个干净。 被他磕了疼了李负代也不出声,就只配合着他,默默琢磨他到底是怎么了。 脱了自己的t恤,温烈丘俯身压上李负代,气息依旧不稳定,眼中神色却坚定恳切,“可以吗。” “不用问我。”李负代歪着头眼角含笑,细白的腿夹在温烈丘的腰跨间,轻轻磨蹭,“是你就可以。” 他轻飘飘的两句话,转瞬间成了发挥着效用的兴奋剂。 猛地将李负代两条腿分开,贴着他吻他的同时,温烈丘伸手去掰弄抚摸他的屁股。李负代虽然过瘦,屁股的手感却很好。 感觉到在他屁股上流连的手渐渐摸到中心,李负代不禁抿紧了嘴。却在温烈丘的指尖在穴口打转的来回,又缓缓哼出了声。 身下人渐渐瘫软的变化让温烈丘有些心急,又来回揉搓了两下,拇指的指尖就挤压了进去。 “……你、你他妈用哪根儿手指呢。”李负代喘着低骂,毫无威慑力,更像撒娇。他已经完全放任了自己的身体,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伸手往床头摸。 温烈丘单手拉回李负代的手,牢牢握住,“不关。”他手指在李负代体内慢慢搅弄,只两个固定点,就把人老老实实钉在了身下。 被身后的异物感弄得发胀,李负代额头冒出细汗,动不了却不放弃挣扎,扭着腰还是想去关灯,但被体内作祟的手指一按,立刻又没有力气了。 “脱了吧,碍事儿。”温烈丘的目光落在李负代的上身,松了他的手,单手扯着衣摆往上掀。 李负代却挡住他,“……先关灯。” “你还会害羞?”温烈丘不信,他轻笑一声,手先落在了李负代腰侧。不知为什么,他的抚摸却让李负代腰窝一颤。 异样的反应之后,李负代立马扯开了温烈丘的手,紧紧攥着,面上有不安的神色,嘴上还是让他关灯。 看他像被烫到一样的反应,温烈丘直觉哪里不太对劲儿,只怕是他不知道的时候这人又伤着了却不告诉他。抽出在李负代体内的手指,趁他还没反应,温烈丘快速用力压住他的大腿,强硬地扒了他的t恤。 被脱了个精光,除了紧紧攥着床单的双手,李负代再没了其它反应。他目光低垂,神色漠然,缓慢地舔了舔下唇,“……起来,不做了。” 这突来的转变却只让温烈丘觉得可疑,他目光深邃地盯着李负代,停顿了片刻又往李负代的腰侧摸,果然,还没碰到,就被李负代狠狠打开了手。 “……你又伤到哪儿了?”温烈丘心里一紧,李负代的腰也不是什么禁地,平时没少摸少抱过,这反应太反常了。 “起来。”李负代侧开头,口吻算得上冷漠,“别压着我。” 他越这样温烈丘越觉得不对,他们还贴在一起,他心一横,强硬地掰着李负代的腿就想把他翻过去。被他抓住李负代奋力挣扎起来,挣脱不出来就伸腿踹。沉重的一脚落在温烈丘胸口,他们也暂时分开了。 猛烈的撞击让温烈丘跌坐在床角险些掉下床,让也顾不上疼,起身就把要下床捡衣服的李负代按住。温烈丘用了很大的力气,李负代侧着身子被他压住根本使不上劲儿,然后就浑身发冷地感觉着温烈丘把他转了过来。 压着他单薄的后背,目光落在他的腰后。一个刹那,温烈丘觉得自己该死。 李负代不再挣扎,呼吸好像也停滞了。他知道,还是被看到了。空气中的氛围干涩低迷,他光裸着暴露在灯光下,大半张脸却埋在阴晦的月光中,开口是自嘲的口吻,听着却心如死灰,“开心了吗。” 温烈丘的目光久久不能从他后腰上挪开。 春末夏初的那个少年,看到有人断着腿坐在血泊中都不曾有情绪波动的那个少年,却在此时此刻,因为同样的人,因为一块伤疤,心里疼得喘不过气来。 李负代的腰后,有一块拳头大的浅褐色伤疤。多次被割开又愈合,但即使愈合了,也挡不住它的丑陋狰狞,而那疤痕,分明的是一个字,一个叶字,被人刻上去的一个叶字。 第79章 他要亲自看着他。 僵持的空气中,温烈丘憋闷且失措。 趴了片刻,李负代慢吞吞撑着自己坐起来,他垂头愣了一会儿,转而又笑出来。以前,他无所谓,被谁看到这带着耻辱的疤痕他都无所谓。可现在,温烈丘不行,唯独他不行。 “对不起,我……”温烈丘看着李负代迈下床,随手捡起不知是他俩谁的t恤套上,驼着背,在思考什么。 “那个。”李负代侧过头,脸对着温烈丘却不看他,他手在后脑勺挠了挠,“……能忘了吗?”说着说着,他像被自己逗笑了,又轻轻叹了一声,“算了。” “……对不起。”隔着一件衣服,即使是自欺欺人的掩饰,也是维持完整的防护。温烈丘知道,他掀开的,是他最后的尊严,比掀开皮肉,都疼得多。他却只能无力地重复这三个字。 “又不是你弄的。”李负代耸耸肩,说得轻松,“干吗要道歉。”他光脚走到门边,手搭上门把转开,门开了一条缝隙,“我先出去了。” “你去哪儿……”温烈丘急了。 他这么问李负代才想起来这是他的房间,他颤着睫毛,“……要不,”他始终不看温烈丘,还若无其事的模样,“你先出去?” 温烈丘跳下床去推门,却没推动,李负代默默用力抵住了他。 温烈丘说,“你让我去哪儿。” “你的家,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李负代牵强地笑着,“我没事儿,我就想自己呆会儿,然后就、睡了。” 如果他一副都快哭了的样子是没事儿的话,温烈丘想不出什么算是有事儿了。 “你们、需要我的帮忙吗。”他们的争执再次惊动了对面的宁见渊,从李负代被拉走后他就没再关门。再次听见声响探头出来,就看见了两个半裸的少年,一个光着上半身一个光着腿,模样都不愉快。 仿佛在井底看到了一根绳子,李负代迈开步子就往宁见渊那边走。 温烈丘面色一变,立马抬手揽着腰把李负代截了回来,把人塞回门里挡住,他盯着宁见渊温和的笑脸,客气又疏离,“不好意思又打扰你。”他不理会身后人的抵抗,任他推撞也不挪开一丝空隙,开口依旧是对着宁见渊特有的寡淡,“但我们的事情,和你没关系。” 话说完,温烈丘顶着身后压力,挤进去并关了门。 一晚的时间,剧情跌跌宕宕。宁见渊看着紧闭的门莫名笑起来,两个都还没成年的崽子,再怎么折腾,看起来也只像没长出鬃毛的小狮子。 门关上了,温烈丘在门前挡着,认真道,“我们谈谈。” “谈什么,我的疤?”笑着说完这话,李负代的情绪明显到达了一个崩溃的临界点,却又被他自己活生生压了下去。他站了一会儿,垂头把剩下的衣服穿好,“……我不想和你呆着了。” 温烈丘一滞,“……想去宁见渊那儿?” “嗯。” “这些都随你。”温烈丘快步站到李负代面前,掰着他的双肩让他看自己,“但要等我们谈完。” “可以啊。”其实不用温烈丘钳着,李负代也没力气挣了,“……明天,你想谈什么都行。” 他有气无力的模样再次让温烈丘不忍心了,但他知道有些话必须此时此刻,说清楚。 “真的,我保证。”李负代一直看着别的地方,近乎祈求,“明天肯定好好和你谈,现在我只想自己呆会儿,行吗。” 他没了半点儿神采,像被厌弃又像厌弃着世界。看着这样的李负代温烈丘心里狠揪,他皱着眉,突然把李负代收进了怀里,“我哪儿也不去了。” 怀里的人没有动作也没有反应。 “……我哪儿也不去了。”温烈丘紧搂着李负代重复着,也是肯定着,“……哪儿也不去了。” “什么……”下巴压在温烈丘肩膀,李负代终于有了回应。 “我要留下。”温烈丘抱着李负代一刻不松,这话一出口,憋闷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瞬间似乎都得到了宣泄,那些让他为难的烦躁的,在这些话说出口之后,无疑都找到了最好的解决办法。说完这话的同时,他也认定了,困难挫折也好,磕绊徘徊也罢,他想和李负代一起经历,他依旧想让李负代参与他的生活,也想参与他的所有。 李负代喃喃又问,“为什么。” “……你说过你要带我回家。我得留下,免得你说话不算数。”李负代的脸贴在他颈窝儿,温烈丘能感觉到他的呼气很轻缓,“我陪你一起找家,然后跟你回去。” 两人之间良久沉默后,李负代缓缓抬手抓住了温烈丘的衣侧,“……要是找不到、回不去呢。” “我说过,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即使回不去,我们还是可以一起考大学,一起生活。”这些话几乎是下意识的,说完温烈丘自己都一阵失神,“……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收养你一辈子,我就是你的家。” 实际上,真正让温烈丘不想离开的原因,在他心里,很复杂。他的复杂在于,他不允许叶贺这样的存在,也不能接受宁见渊这样的存在。 仔细去看,李负代身上有很多细浅的疤痕,不用想,温烈丘都知道拜谁所赐。李负代不是疤痕肤质,随着时间的洗涤,那些大小伤害留下的疤痕都没有特别突兀。可那个如同诅咒一般存在着的刻痕不一样,像是白绸上的茶水渍,显眼又碍眼。 被那样对待过的李负代,再萎靡再颓废再悲观,温烈丘都觉得不为过,可他没有,他不仅没有,他还在为靠近自己而尝试。 只是在这段儿尝试的时间里,宁见渊出现了,并成为了李负代可以信任的人。温烈丘不敢想,他不在的时间里,会有多少这样的人出现在李负代面前,成为宁见渊然后淹没自己。他能尽他所能不让李负代再受伤害,但宁见渊之类,想要杜绝,他就要守在李负代身边。 他要亲自看着他。 “温烈丘。”李负代听着闷闷不乐,开口的嘲讽力度却不低,“你是不是把考大学想得太简单了,你的成绩,毕业都有问题。” 温烈丘几乎被他气出笑,让他说出这些话不容易,他本以为,或多或少,李负代都会有些感触。他分开了些距离去看李负代,发现,这人不是没有情绪,只是在心口不一地逞强。 李负代不喜欢被温烈丘看到他现在的表情,压上去也咬在了他的侧颈,力度很大,留下一个牙印。 算还给他了。 李负代知道,在温烈丘的思维里,自己的找家和他所设想的一切,不冲突。也是因为温烈丘,李负代觉得,或许留在这里上大学也未尝不可。 第80章 之后,对于不去英国了,温烈丘没半点儿解释。温妈妈一怒之下开着视频骂了他两个钟头,温烈丘一声不吭地都听下了,末了还破天荒地认了个错。这么一来,温妈妈也没了辙,一副随他去的样子。 对于突来的变化,温奶奶的反应就平常得多,不愧多活几十年,对着温烈丘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便没了下文。 开学在即,他们定下明天回去。李负代的东西不多,几乎没花时间打包完了,转头,却找不着了刚刚还在身边儿的温烈丘。他探头朝窗外看了看,太阳快要下山天边昏黄一片,小球场上也没人。 忽然,被温烈丘忘在床角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震个不停,持续了很久。 李负代静静地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名字,等到手机安静下来后便揣着去楼下找人。一楼找了一圈儿未果,估计着不是在菜园帮奶奶就是在储藏室。 绕到楼后,无遮拦的菜园里没人,再看储藏室,果然门开着半扇。傍晚的光透过门缝落在地上,其他的角落依旧是昏暗的。温烈丘沉默着站在他的钢琴边儿上。 “你干吗呢。”李负代探进脑袋。 没想到他会突然冒出来,温烈丘侧了侧身看他,“没什么,在考虑……” “你手机响了。”先钻进门把手机塞给他,李负代目光也落在钢琴上,“想把它带回去?” “嗯。”温烈丘低头扫了扫手里的手机,微微皱了眉后又继续,“不过太麻烦,不如重新买一架。” 李负代凑到钢琴前,一阵摸摸敲敲,“钢琴贵吗。” “不知道,别人送的。”从小到大,温烈丘的吃喝用度几乎从不过手,他要什么有什么,也遇不上缺钱的时候,因为这样,他的金钱意识极低,也有性格原因在,压根不在意就是了。 “查一下。”李负代指了指盖子上的文字标志。 温烈丘显然嫌麻烦,看了看李负代还是依言上网搜了。 结果出来李负代凑上去看了一眼,数了数位数,感慨起来,“谁送的?这手笔也太大了吧。” “不记得了。”温烈丘一问三不知,真不是他敷衍,而是每年生日都这样,家里的长辈或父母的朋友,一大堆不知道主人的礼物送来,这架钢琴就是其中一件。 “这么贵的琴我得好好摸摸。”李负代啧啧出声,拉开上方的灯,绕着琴凳坐下,把面前的琴键挨着个儿戳了一遍,回头问温烈丘,“有没有什么简单的曲子,你教我。” 被李负代盯着,温烈丘假咳几声,拨了拨头发,莫名就紧张起来。 李负代心里憋笑,伸着胳膊把温烈丘拉过来,“简单的就行。” 温烈丘坐下,指尖在琴键上轻抚着思考,“不然就、小星星?”左手压上琴键,“……先弹两个和弦试试。”他边说边演示,弹完一个和弦就用眼神确认李负代有没有记住,两个和弦结束,右手配合着旋律又弹了一遍后,他迟疑着声音问李负代,“……复杂吗。” 李负代专注地盯着琴键,“还行,然后呢。” 温烈丘勾着嘴角,算得上温柔,“别然后了,先试试。” 李负代哦了一声,在温烈丘的注视下轻轻松松重复了出来。 “……继续?”温烈丘抬眉,有点儿惊喜。 李负代点点头。 灯光下,温烈丘演示几个和弦李负代就跟着重复。李负代学东西极快,前半段儿学完都没用多少时间。温烈丘完整地弹了两遍之后,他便开始试着自己弹。 连贯的琴音响起,一首旋律变化不大的曲子被李负代弹得俏皮又轻快。 看着李负代专注的侧脸,温烈丘一阵失神。这人微微抿着嘴,弧度漂亮的脖颈看着比洁白的琴键还细腻,他纤细修长的手在黑白琴键间轻跳,干净清冷的气质和钢琴灵动纯净的声音相得益彰。半首曲子弹完,没有一处错的。 “这琴在咱俩手底下真是可惜了。”手在琴键上停了片刻李负代才收回手,侧头看着温烈丘笑眯了眼睛,“不然就搬回去吧?放这儿也太暴殄天物了。” “你、想不想……系统的学一下。”温烈丘看着李负代少有的和煦神色,忍不住说着,“喜欢吗。” “喜欢?”李负代歪头,“你指什么……曲子还是钢琴?” 钢琴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温烈丘便又看见李负代勾着一边儿嘴角轻轻张合了双唇。 李负代勾着笑,“还是你?” 看着他的笑,温烈丘眸色一沉,“……过来。” 一条腿跨过凳子,李负代手撑在腿间,听话地倾身凑近温烈丘,还是那个兜着什么坏水儿的笑。 “……我呢。”压低的嗓音变得沙哑,温烈丘侧歪着头,目光落在和他的嘴就隔着几厘米距离的李负代的唇上。 李负代开口就是挑逗,“喜欢呀,比什么都喜……唔。” 李负代勾着嘴角话没说完,就被温烈丘堵了回去。温烈丘吻上李负代,不管这人要说什么,都不能分散他想吻他的冲动。一手抚在温烈丘的脸侧,即使被温烈丘吻着,李负代嘴角的笑也一直都在。 觉得他的笑有不专心的嫌疑,温烈丘不轻不重地在他腰上捏了一把,接着便顺势在他腰间抚摸起来。 木屋里的空气微微潮湿,窗外的夕阳和此时的他们无关。密闭杂乱的空间中,浅吻逐渐加深,交互的鼻息也煽动着。 第81章 “我你也弄脏了,你倒是先管裤子… 亲吻时发出的粘腻声响钻进耳朵,和触感一同缠绕刺激着两个少年,接收到熟悉的温度和气息,使双方的身体都叫嚣着只想紧贴对方。互相的喘息和抚摸,让唇齿间的依恋索取变成隔靴搔痒,像有河岸阻隔而吃不着鱼的猫,抓心挠胆般的需要宣泄口。 李负代被亲得浑身酥麻,换气的间隙都只能靠在温烈丘颈间轻喘,暧昧的水痕布满嘴角。 看着李负代迷离又慵懒的模样,温烈丘气息更不稳,抬手翻下琴盖儿,起身就抱着人压在了钢琴上。俯身继续吻李负代之前,拉上了他们头顶的灯。 木屋的光线瞬时暗下来,朦胧中他们只能看清彼此。 “什么时候想开灯了,告诉我。”一个轻柔的吻后,温烈丘贴在李负代耳边低声说着。他知道身后那处疤于李负代来说有多难堪,他不想李负代再因此难受。但同时他也想让他明白,这样一个痕迹,不会在他这儿改变任何东西。 坐在钢琴上,李负代就只是看着温烈丘,因他的神色心跳猛地快了起来。 “怎么……”看出李负代有微微的错愕,温烈丘将腰间的双腿分得更开,下身贴上他似笑非笑地挑眉,“不是说不用问你吗,愣什么神儿,想跑也晚了。” 李负代像会吸人一样的眼睛一刻不转地望着温烈丘,慢慢弯起嘴角,手指也一根一根往他的裤腰里钻,“就是不用问。” 冰凉细腻的手指故意放缓了下滑的速度,避重就轻地在小腹划了两圈儿,才慢慢悠悠抚上了温烈丘早就胀硬的性器,然后轻缓地兜转抚弄,不为舒缓,就为撩拨。 看着他悠哉挑逗的模样,本就燥热的身体更加躁动,但温烈丘面上不显急躁,只神色深沉地盯着李负代,任他不急不缓地揉搓自己,任他们所处的狭小空间,情欲渐糜。 李负代看着气定神闲,实际上却被温烈丘盯得口干舌燥。他身上也燥得难受,就算温烈丘不催他也磨叽不了多久。又在温烈丘裤子里揉了一会儿他便先耐不住了,舔了舔唇探头邀吻,没亲两下,就被人按着扒了裤子。下身刚暴露在空气中,就被温热的手掌覆上。李负代被压在钢琴上,觉出除了抚摸他的手,还有其它东西在股间磨蹭顶弄,蠢蠢欲动,像是随时要进发。 钢琴坚硬冰凉的质地和温烈丘温热身体的反差,让李负代下意识地选择了趋向,但他又有点儿怕这人趁劲儿直接进来,听着像玩笑的口吻也带上了颤粟的尾音,“……我割腕都没死成,你不想、看着我被你捅死吧?” 李负代苍白皮肤和漆黑琴面的视觉冲击持续刺激着温烈丘,经过刚才一番撩拨,他身下早就胀得厉害,憋得青筋凸显,额上全是细汗。李负代虽然嘴上流氓,身体却青涩的很。温烈丘经验再有限,也知道那样会伤到他,只得咬着牙慢慢来。探着摸上细嫩穴口,刚想往里入,就被打断。 “……你又用哪根儿手指啊!”温烈丘的拇指还压在入口,李负代不自制地缩了肩,挣着坐起来一些,伸手去抓温烈丘的手,拎出中指示意他。 看着李负代眼中似恼似怨的闪躲神色,温烈丘突然冒出笑来,“有什么区别?”他把身下人两条腿卡在腰侧,想了想贴近他商讨,说是商讨,根本就是恶趣味突发,“我有伤在身,不然就,你代劳吧。”他垂头亲了亲李负代的嘴角,低沉的声音极具诱导性,“也算示范了。” 温烈丘这话说得很有意思,他的伤是他撞的,其中还带着道德压制。而且示范……他也没闲着没事儿给自己扩张练习,示哪门子的范!李负代眼中神色忽转,双腿突然用力勾紧温烈丘的腰,环着他的脖子乖乖地笑,“你有伤就少动腰……我压你,给我个表现的机会,好不好?” “不好。”温烈丘像要把人吞了似得又吻了李负代一轮,拽下一只抱在他脖子上的手,按贴在李负代身下,“乖,你再不快点儿。”他的目光扫过李负代同样精神笔挺的下身,含笑望着他,带着一种平时不常流露的温柔,“咱俩就都要炸了。”说完他的双手便在李负代大腿内侧和身上轻柔地抚摸起来,像是安抚和鼓励,明显耐下了性子等他下一步动作。 李负代不是忸怩的性格,且也被温烈丘此时的神色蛊惑,只是自己弄自己这种事儿,多少还是得些心里建设……他舔了舔下唇,将腿分得更开,一边盯着温烈丘,手指一边在穴口试探着揉了一圈儿。看到温烈丘的眸色渐深,他抿紧嘴指上用力,指尖便缓缓探了进去。 异样的入侵感突袭,李负代仰头憋着气,不停转动目光缓解自己的紧绷,却始终没能抑制住身体的轻颤。他想忽视身后异样的感觉,感官们却适得其反地将感觉神经全调动在那一处,他下唇咬在嘴里,微微拧着眉,不可控制的,锁骨至肩头憋粉了一片。 一根儿手指没进去后,接着又是第二根儿,待适应了两根手指的粗度后,就只剩下难耐的气喘。体内的充斥让李负代整个人都变得不对劲儿,手腕发酸就算了,关键是体内插着自己的手指,这事儿想想都羞耻,双重刺激下体内升腾起的奇异酥麻,让他无力再继续,只想抱着温烈丘蹭蹭。 温烈丘目不转睛地看着李负代因害羞又或兴奋而渐升的情欲,手慢慢从他大腿内侧滑到会阴处抚摸着,“……你太慢了。”低沉的话音刚落,他不由分说地就着李负代插入手指的缝隙,缓慢且坚定地加了一根手指进去,引出李负代一声闷哼,也让他不由自主地夹紧了双腿。 再次掰开他双腿,三根手指混着搅弄了几下,感觉到李负代身后不再那么咬紧,温烈丘带出他们的手指,换上持续张扬的性器,缓缓嵌了进去。 没入的一瞬间,两人皆是一声难耐的叹息。 感受到温烈丘在体内缓慢地探索,李负代胡乱抓上了钢琴的不知道那一部分让自己着力,明明已经浑身发软,还不忘开口挑逗,“……你、你也没多快啊。” “怕你又叫死叫活。”温烈丘不愠不火,稍稍托起身下人的屁股,伸了一只手垫在他腰下,免得他被钢琴硌着。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温烈丘学会把李负代照顾的更好,在温软的包裹中抽动顺利后,他便试探着去找那个让李负代喘出声儿的深心,找到后就不停顶动,偶尔把李负代顶得受不住,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会轻轻拧眉勾他一眼,却又不反抗,他这样子,温烈丘太喜欢。 而李负代,舒服了就不吝啬呻吟,他迎合着温烈丘的抽送,抓着钢琴的手变为紧紧攀着温烈丘的脊背。即使被顶得只来得及喘息,却还要强撑着伏在他耳边挑衅,“……想想怎么好像不太对啊?人都躺下给你上了……前戏还要自己做,也太不贴心了吧?”他被操软了的声线性感又勾人,绕在耳边像是至上仙药,“你要是嫌麻烦,以后这种累人的活儿就交给我……嗯……”他话没说完,就被温烈丘顶得没了声儿。 “不麻烦。”挠心的声音绕在耳间,温烈丘胯下发力,看着李负代染上情欲的眼睛,只想捣得更深更狠。说话间他也不松掉撞击的力度,手停在李负代脸边,细细抚摸着他的眼角,“看来我是得努力,让你死了这心为止。” 李负代喜欢被温烈丘爱抚的感觉,扭着腰回应磨蹭他,享受此刻的亲昵。 色气的交合声不断,奇异的快感在两人之间流窜,那感觉强烈又迷离,在一次次进出吸裹中堆积疯长。在密烈的快感中,两人所有的感官都只能感应到对方,他们身上都像着了火,每处被对方触碰的肌肤仿佛都落下了印记,深刻皮肉和血脉,又引发一阵更强烈的快感,让人忘乎所以。 被温烈丘顶得发颤,李负代的喘息愈发甜腻动情,被压在钢琴上其实并不舒适,但他就是不想停下,他想就这样一直被他入侵,直到他们都筋疲力尽。 温烈丘半抱着李负代快抽深送地捣鼓了许久,突然听见身下的人勾紧了腿细碎且持续地叫着他的名字,清朗的音色因情欲而沙哑。 高潮当即,李负代却分外渴望和温烈丘的贴合。温烈丘听他一遍又一遍地叫着自己的名字,心腔满胀得不行,他低头吻上李负代,勾着唇舌追逐。李负代喉间呜咽两声,白液便沾在了两人小腹。 李负代爽了温烈丘也不再压着,最后的阶段仿佛要将人钉在身下一般的狂烈。来回几十下顶弄后,强烈的冲动便一触即发。 意识到他的动作,勾在他腰间的腿只松了片刻又软绵绵地缠了上来,李负代还没缓过力气,汗淋淋的仿佛刚从水中捞出来,但嘴上却固执,“在里面。” 温烈丘轻笑一声,压身去亲李负代的同时,一滴不漏地全射在了李负代体内。 射精持续了片刻,抱着李负代缓了一会儿,温烈丘就着插入的姿势又抱着他坐回凳子,然后顺着他脊背一直到尾椎,轻柔地抚摸。缓了缓才无奈道,“会弄脏裤子。” 情欲发泄过后的李负代懒洋洋地任温烈丘摆弄,气息吐在他颈间,有些不满地嘟囔,“我你也弄脏了,你倒是先管裤子?” 温烈丘还埋在李负代体内,他们抱在一起,又听他带着撒娇意味的话语,半硬的性器渐渐又有了抬头的趋势。 这一反应李负代最先感觉到,他趴在温烈丘颈间轻笑,“我没劲儿了。” 温烈丘也怕自己忍不住,微微抬起李负代的屁股,让自己退了出来。 “这琴以后还弹吗?”李负代还跨坐在温烈丘身上,实在是懒得动,“……还能弹吗?”估计一坐这琴前面儿,再正经也弹不下去。 一个吻落在李负代肩头,因为“运动”,他的体温比平时高了不少,唇触到的温度是温热的,温烈丘觉得不够,又亲了两下才说,“搬回家,好好弹。” 木屋外,虫鸣渐起,想来是因为天黑才喧闹,夏夜的气息和温度挤进来些许,静谧悠然。 储藏室钢琴打卡 第82章 在忐忑中,温烈丘守着李负代,睡了第一个属于他们两人的好觉。 他们本打算吃了早饭就走,温奶奶却严词要求他们吃完午饭再走。温烈丘想趁早回去是想去给李负代看腿,可他奶奶开口,李负代就应,温烈丘没辙,只能推一天再去医院。 他们要离开,宁见渊自然也不用留下,四人一桌吃完了早饭,他便叫着李负代上了楼去帮他收拾行李。他来了总共没几天,东西也没见带多少,拽着李负代去,显然不是为了让他帮忙。 温烈丘本想跟着,想想却不愿意当个跟屁虫,而且,不管他对宁见渊的印象如何,前提他都是李负代的心理医生。 他自己在楼下呆着,空闲下来,才把手机上轰炸一样的消息回了回。回完了信息,转头就被奶奶打发着去了院子浇花。 浇个花也用不上用心,温烈丘百无聊赖地拎着水管儿站着,精神也不在花草上。九点刚过的光景,烈日当头,手头的工作无聊,透过院子,看向小路后在骄阳下闪着光的芦苇丛,他的心绪有些飘开。 过了片刻,身后突兀地响起一声刻意的咳嗽。 因为不是李负代,温烈丘头都没回。 廊前,宁见渊对温烈丘刻意的忽视倒也不在意,他笑了笑将行李箱拎下台阶,目光落在温烈丘的背影,注视了几秒,“我还有些话想和你说呢,不想听吗,关于他的。” 沉默了片刻,温烈丘微微侧身,还是没正眼看宁见渊,“说吧。” “我听说……”两人隔着几米的距离,宁见渊从裤兜中掏出烟盒儿,抽了一根儿衔在嘴里,然后手伸向了温烈丘,动作自然流畅,一点儿都不觉得他一三十岁的人给未成年递烟有什么不妥,“你不去英国了。” “不用,谢谢。”温烈丘扫了扫他手中的烟,目光接而被在屋内晃动的身影引了过去。透过木框窗,他看到李负代去了厨房。 收回手给自己点了烟,宁见渊吸了一口才又说,“我觉得年轻人多换换环境是好事儿。”抽上烟的宁见渊像是被剪了头顶的提线,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和平时优雅温和的样子截然不同,看着像是个要开口谈心的样子,“……不去了,是因为他吧。” “嗯。”温烈丘没什么要遮掩的。 宁见渊笑了一声,无限感慨般的,“年轻是好啊,还能单纯的为了某个人去做什么,你们,是恋人?” 温烈丘抬眼看了宁见渊一眼,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他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会这么问。他和李负代,关系虽然不好概括,可恋人,也不是。 见了温烈丘的表情,宁见渊便知道自己猜错了。他持烟的手在嘴角蹭了蹭,思忖着什么,“因为你们有时候看着很亲密,不像是朋友的样子,像之前我们要出门,你的反应。”说着说着宁见渊又笑出声,“也对,恋人的话,你不会对他一无所知。” 温烈丘把这话听成了炫耀。 宁见渊却摇了摇头,“别这么看我,我没别的意思。”他侧头吐出烟雾又转回来,“我对他,也一无所知。” 温烈丘明显地一怔。 宁见渊盯着他,了然的神色让人感觉被从里到外地审视过,“是啊,他始终什么都没对我说过。我单方面对他的了解,一直停留在揣测阶段,他真的很难……”他琢磨了一下用词,“搞定。” “其实,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连话都很少。”宁见渊说。 他这么说,温烈丘不得不疑虑。如果他们离开的那几天,宁见渊没有了解到李负代的任何情况,他怎么能确定他的心理障碍是什么?既然不能确定,那他提出的所谓治疗方案的东西,岂不就是在糊弄?所以,这装模作样的治疗,和强制李负代在他惧怕的夜里睡觉有什么区别? “你是觉得折腾他好玩儿吗。”温烈丘盯着宁见渊,不大的声音已经发狠,“你最好给我个解释。” “是他觉得好玩儿。”宁见渊似乎思考着该怎么叙述,又停了片刻后他眼中一闪,“仔细想想,就像被他利用了。”他虽这么说着,脸上的神色,看起来可不像是被利用后的恼怒,“在见到他之前,通过了解我曾判断他可能存在人格障碍,但第一次见他,我立刻就否定了这个想法。换言之,他所存在的噩梦状态,并不是人格塑造所造成的影响。”宁见渊抬着持烟的手,拇指蹭着抿起的嘴角,“……我觉得,清醒和噩梦,他的这两种状态,可以说是存在他生命的两个意识“世界”,其中一个,是此时,而另一个,说是噩梦,却也是实在存在过的,也是他想藏起来的,并且,他在独自努力摆脱它。” 从这个‘独自’中,温烈丘听出了些什么。 “他的学习能力很出色,执行能力也一流。”看出温烈丘神色微变,宁见渊含笑一叹,“之所以说是被他利用了,是因为我对他付出了所有,却依旧被他拒之门外。他切实地运用着我教给他的各种调节方法,也确实有了效果,我本以为他的好转会是一把钥匙,可惜,他还是只字不提。” “你的意思……”温烈丘迟疑着。 “对,这是他一个人的挣扎,他没允许我参与。”说话的间隙指间的烟已经熄完,宁见渊将烟蒂丢到地上碾灭,“你一定不知道,我们会出门,是他的提议,不是为了增加我对他的了解,也不是为了给我俩提供一个更好的交流空间,而是他需要一个独处的环境,我,只不过是个在他心里没什么所谓的旁观者。对于这个独处的环境,他显得很急切,这种恶性状态干扰了他很多年,你应该也明白,时间越久,这种状态会愈发的妖魔化,鼓起勇气直面,不容易。而且……无动于衷了很多年后他却选了这样一个时间,应该是他自己到达了一个阈值,我想,激发这个顶点的,该是你。” 宁见渊的意思很清楚了,除了睡前的心理辅导,李负代拒绝了他的一切渗入。同时,温烈丘也明白过来,为什么李负代的状况看起来越来越糟且不稳定,是因为他自己挣扎的厉害。 由远及近的,有声响从院门口传来,温烈丘转头去看时,门口已经停下来了两辆车,来接他们的车在前,后面还跟着辆小型运输车。为了带走钢琴。 司机带着几个搬运工人走进院子,恭敬地冲温烈丘点了点头,便往楼后去了。 第83章 他就是这架在角落日积月累蒙尘沉寂的钢琴。 “你能让他平静。”收回跟着那几人的目光,温烈丘说。 极有可能是错觉,宁见渊竟从这句无波无澜的话中听出了些许安慰的意味,他不禁失笑,“就算这样,在他这里,我还是很受挫,毕竟我是专业医生。”说着他话锋一转,“之前,我和他商量让他去我那里住一段时间,他答应了,不过刚才……他又回绝了,他回绝我不意外,但他说,他觉得可以结束治疗了。” 听到这儿温烈丘有些诧异。 “出于医德,我不能就此放手不管,最后我们达成一致,每个礼拜,他会找我复查一次,直到他真的不再需要。”宁见渊扫过温烈丘踌躇的表情,便什么都明了了一般,“或许我们该对他有信心,在我看来,他是个很清醒且通透的孩子,在你们这个年纪实属不易,他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也知道怎么去做。”末了他还不忘赞叹一声,“难得。” “你、要是……”温烈丘不由地皱起眉,显得有些拘谨,开口也磕巴,“或者,可以……他如果……” “其实安抚一个人的情绪并不难。”温烈丘从头到尾没说出句完整的话,宁见渊倒却听明白了。他本可以装着没明白,却知道面前这位性情冷傲的小少爷能说出这样的话都得费不少力气,他一个大人,总不能去欺负逗弄一个孩子,“但对于他,你要做的不光是安抚,更重要的是“唤醒”,把他从那个世界拉回来,语言苍白的时候,在他睡前导入的东西就至关重要,这些都算是他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光线、声音、气味等等很多东西能帮他在意识模糊的情况下区别出那两个“世界”。” 温烈丘认真听着,他不舍得再看到李负代惊醒后的模样,也讨厌不能“唤醒”他的自己。 “我想冒昧问一下,你俩是生活在一起吗。” 温烈丘应了一声。 宁见渊摸着下巴笑起来,口吻有些怀疑,“我对同性关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所以,你们……真的不是恋人?或者,你对他?毕竟,人对美丽的东西很容易动心……”说着他砸吧了一下嘴,“李负代确实很,嗯……美。”他笑着看温烈丘,“虽然是男孩,但美放在他身上没什么不妥,他的美,很特别,对吧。” 温烈丘没忍住斜了他一眼。 “不光越美的东西越危险,这个世界,也很危险,你觉得呢。”宁见渊觉得,作为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李负代特别又醒目,他苍白颓丧,同时却也很迷人。他不知道自己的话中有话温烈丘听出来没有,只能进一步感叹,“像他这样把自己捂得严实,反而更吸引人,谁都不在意,谁都不能走进他心里,倒是激发起人的某种斗志。” “我对他来说不一样。”话说完,温烈丘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孩子气,但同时,他对宁见渊刚冒出来的一丁点儿好感瞬时死在了萌芽中。 “是这样吗。” 温烈丘沉默着。他和李负代,无疑是亲密的,毕竟再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他也不否认,他在意着李负代。或许他们会做爱可以说明什么,但李负代先入为主地转变了这个想法,他率先表明了他们之间的亲密只是为了愉悦,是排除在感情之外的。温烈丘对这个说法不太满意,却又不知道拿什么反驳他。 他本已经懒得去理顺这个事儿,宁见渊非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弄得他又烦闷起来。 随着脚步声,刚刚去了楼后的工作人员,慢慢抬着钢琴走到了院前。宁见渊和温烈丘纷纷让开小路的位置。 看着缓缓经过眼前的钢琴,温烈丘抄着兜儿,目光也随着它移动。明媚的日光下,被打理过的钢琴闪闪发光,端庄漂亮,就像李负代所说的,放它在角落确实是暴殄天物。 “就算不是,”看着钢琴被抬出院子,温烈丘突然对宁见渊说了一句,“他对我来说也是不一样的。”他虽然不了解李负代的过去,但他在学着懂他的现在。李负代如果有想隐藏的东西,那他可以等到他想说的时候再听。耐心和尊重从来不是单方面的,他觉得,他就是这架在角落日积月累蒙尘沉寂的钢琴,是李负代,在慢慢把他擦干净。 宁见渊笑而不语。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温烈丘问。以宁见渊的立场,没必要和他浪费这个口舌。 “我很喜欢他。”宁见渊直言不讳,“希望你能对他多上点儿心。” 他这话说的实在够招人讨厌,温烈丘厌烦地撇他一眼,“不用你费心。” 下楼后,李负代径直进了厨房。 厨房里,奶奶和阿姨都不用他帮忙,即使插不上手,他也没出去,就默默站在老人身后的台子边儿上。 老人手上忙活着午饭要用的食材,不例外的,还有给李负代的安神汤。她知道李负代没出去,支开阿姨去后院儿摘西红柿后,才开口问他,“有话要和我说?” “我以为您会有话和我说。”和温奶奶不太愉快的那几天,他已经省了您去说话,几天下来,不知不觉又添了回来。 老人又继续忙活起手上的工作,平淡和蔼,“没有的。” 他们说话间,院外进来了几个穿着工作服的人,被司机带着去了小楼后面。 和温奶奶比起来,李负代毕竟是道行浅薄,眼神溜了两圈儿又迟疑着开口,“……我的事儿,您都和温烈丘说什么了。” “能说什么呢,毕竟你也没和我说什么。”温奶奶手下不停,样子就像个为心爱孙子忙活下厨的老人,“如果单论把你带离叶贺这件事情,烈丘算是帮了你的,所以这是你们的事情,以后,我希望你俩自己解决。” “顾虑呢。” 听他这样问老人轻轻笑着转过身来,她轻靠在厨台上,“和烈丘说的话我也和你说,这世上从来没什么肯定,我的顾虑也是。”她睿利的目光望着李负代,“只要叶贺还想在这里立足,我可以保证他不会再打扰你,我想,隔断了叶贺这层关系,你和收藏家的圈子也就不相干了。至于你在遇到叶贺之前的过往,说与不说,这由你和烈丘之间的信任决定,简而言之,我顾虑与否,在于你怎么处理。” 李负代认真点了头。 “我知道,烈丘出尔反尔是因为你,你们是什么关系,我都不介意。”老人的目光微微转向窗外,目光转回来后又继续,“但你要知道,我默许他这么做,不是因为你。他啊,从小就是,没从父母那儿得到什么关爱,如果我再不顺着他,就太可怜了。” 李负代默默听着,不自觉侧头向外看去,院中,温烈丘和宁见渊不知在说什么。 “你们要成长,生活要继续。”温奶奶转回身,“温烈丘该学会判别身边的人。” 李负代太久没认真和别人谈论什么,属实麻烦,却好像也值得。他站了半响,留下一句谢谢奶奶,出了厨房。和温奶奶说话的时间段儿,钢琴已经被抬出院子,院子里,温烈丘还和宁见渊一起站着。 钢琴抬出院子后,温烈丘的目光就被窗后的李负代吸引过去。 那个小骗子。 然后,隔着木质窗,隔着满院的花草,隔着浸在光里的风,两人的目光撞到一起。李负代嘴角的笑意像块儿化了的奶糖,看着在烈日下也掩不住光芒的人,而温烈丘,看着窗口的人,神色一点点地柔和起来。 他们无言互相望着对方,眼中容不下他人。轻风,热气,虫鸣和阳光还在,他们却知道,这个夏天已经过去了。 一直到很多很多年后,已经有不同重心,成长成两个男人的他们,提起夏天,所产生的心绪,都还是一样的。 湿咸的海风,被虫鸣渲染的月夜,芦苇丛中的低语,炸裂在阳光下球场的色彩,还有不为人知的,在静谧角落里,因对方而生息的、兜转在耳边的少年的喘息。 温烈丘想给李负代一个夏天,恰巧,李负代也填补了他的夏天。 第84章 “他最喜欢我。” 两个小时的车程后,他们和装着钢琴的车一前一后回了家。 阮令宣的耳朵也灵光,隔壁轻微的声响都被他给听见,奔出屋子一看,不仅李负代回来了,温烈丘也回来了。跟着搬琴的工人挤进屋儿追着问了半天,这才知道,温烈丘不走了。 阮令宣欢欣又满意,甚至都没计较没人告诉他这事儿。等他东西左右全都问完,又约好他们晚上去他家吃饭,才恋恋不舍地留出时间给那两人收拾东西。 一个月的时间不长不短,再次回到这个地方,不光李负代觉得不同,屋主温烈丘也觉得。跟着他们回来的钢琴立在了客厅的落地窗前,李负代还是住原来那间。 几十天不着人气儿的空间四处落尘,空气也闷得厉害。两人把屋里每个房间开了窗透气后就不知道再该干点儿什么,他们定了明天去医院复查,接下来的时间就都是闲着的。 整理完本就不多的行李,李负代提出要去看个个。 两人到矮楼的时候,正碰上一群豆丁儿在楼前玩闹,叽叽喳喳蹦蹦跳跳。个个也在其中,扭头看见李负代,立马大叫着哥哥跑到他身边,开心得手舞足蹈,肉嘟嘟的小脸儿因笑意更突出,但一歪头看到李负代身后跟着的人,便缩了缩肩膀,把李负代贴得更紧了。 有了哥哥,个个也不和其他小朋友蹦跳了,撒着娇的要李负代抱他回家去玩儿。 李负代刚抱着个个走到楼梯,一直跟在身后的温烈丘忽然伸手把小家伙接了过去,然后不声不响地继续往楼梯上爬。李负代腿脚毕竟没好利索,他自己上楼梯倒是没问题,抱个几十斤的孩子,温烈丘怕压着他。 跟在他们身后,李负代看个个想闹又不太敢的神情就忍不住想笑,看样子是真的怕温烈丘怕得厉害。等他们爬上楼梯,小家伙立即从温烈丘怀里跳出来跑去敲门,显然一刻都不想在他怀里多呆。 来开门的是个年轻女人,穿得整洁利索,齐肩发别在耳后,温柔又和气。见了李负代也很惊喜,欢欢快快地迎他们进门。 进了屋子,个个径直拉着李负代去了他的房间,温烈丘也跟着。 小家伙的房间不大,跟房间比过大的床占了二分之一的面积,玩具书桌都摆在床上,看着不整齐倒挺温馨可爱。 带着李负代扎进他的玩具堆儿,个个立马就忘了身后还有个吓人的哥哥。嘴巴一刻不闲地和李负代讲他在幼儿园的事,老师给他们念了什么书,哪天的营养午餐很好吃,什么都要讲。日常生活汇报的差不多后,他突然从角落翻出一辆坏掉的变形汽车,满是期待地要李负代帮他修。 李负代看温烈丘怪无聊的,转手就把玩具扔给了他,还顺便低声和个个商量,“他帮你修好,你们就做朋友好不好?” 他声音虽小,温烈丘还是听清了,他垂头看手上的小汽车,李负代话都说出去了,这玩具他不修好好像都不行。 “———对了,代代。”他们又玩儿了一会,小客厅里个个妈突然叫了李负代,没过两秒她人就出现在门口,端了两杯果汁和一小瓶酸奶,“前几天房东问我来着,我想找你也联系不上,你的房子还租吗?……你还打算住这儿吗?” 个个刚蹦跳着接过他的酸奶,一听妈妈的话脸瞬间夸了,转头可怜兮兮地看李负代,“……哥哥不住这里了吗?” 温烈丘坐得靠外,道谢接过他们俩的杯子,往李负代那边递的同时也盯向了他。 屋里的三人都在等他答复,李负代接过杯子先尴尬笑了两声。 “……我看这两天老有人来问租房子的事情,”个个妈见他迟疑,又说,“……估计是你那房子的租金快到期了他也着急,反正不管住不住,你都上去和他说一声吧。” 李负代应了一声,顺手将果汁搁在了窗台上。 人走了,温烈丘不轻不重地在李负代屁股上蹬了一脚,无声地表明不满。 李负代转转眼睛,“没错啊,这事儿我得考虑考虑,免得以后被赶出来连个住的地儿都没有。” “谁赶你了。”温烈丘冷眼瞪他,看着是真生了气。 李负代笑起来挪到温烈丘身边儿,压低声音,“我上去看看,顺便把东西收拾了。”接着他又转头看个个,“你和哥哥玩儿,我一会儿就回来。” 温烈丘立马跟着起身。 “不用。”李负代把人按下,勾着唇角,“你修玩具,我溜达一圈儿就下来。” 李负代走了,个个和温烈丘一人占了一个床角。两人无声地坐着,个个时不时回头偷偷瞅温烈丘一眼,还是有些怕的样子。小家伙虽然小,什么事儿却都琢磨的明白,自然知道李负代不在这里住是因为这个凶巴巴的哥哥。 憋了一会儿,个个攥着拳头冲温烈丘嘟囔了一句,“……哥哥肯定会住这里的!” “为什么。”温烈丘一点儿都没有对待孩子得温柔些的意识,张口就是冷呛。 “哥、哥哥不会做饭……总是饿肚子,而、而且哥哥喜欢吃我妈妈做的饭,哥哥他……!” “我也饿不着他。”温烈丘毫不客气地出言打断。 个个不服输,又信誓旦旦说,“哥哥最喜欢我,才不会舍得走!” 听了这话温烈丘先是瞅了那倔强的小背影一眼,又摆弄了一遍手上的玩具,确定是修好了才开口,而且在没人看他的情况下挑了挑眉冒出笑,“他最喜欢我。” “才没有!”个个猛地回头,小眉头紧皱,特别冤屈,“哥哥最喜欢我!最喜欢我!” 他小大人儿一样的说话,温烈丘也不知道是在和小朋友较真儿还是开玩笑,“最喜欢我。” 地位受到了挑战,个个也顾不得怕了,随手抓起一个毛绒玩具就朝温烈丘扔,几乎带上哭腔,“……哥哥说过的,他最喜欢我!” 轻易地接住他的攻击,温烈丘笑了笑,看着终于温和了些,“就是因为我不会乱扔东西打人,他才喜欢我。” 个个嘴上说不过心里着急,也知道自己打人不对,委屈又伤心,气得在床上直搓腿,后站起来去拿李负代放下的果汁,咕咚咕咚喝着泄愤。 第85章 结果最后,心爱的哥哥还是跟着骗人的哥哥回家了。 个个闹上了别扭,温烈丘不会哄孩子,问了个个妈房东的门牌号,先一步找了过去。 从房东家出来的时候,温烈丘正好碰上李负代找过来。这人说是收拾东西,但手上什么都没多,只在裤兜儿外露出了张照片儿的角,不用看温烈丘都知道,是他和李鹤的那张合照。 见他从房东家出来李负代还挺意外,“你干吗来了?” “拿钥匙。”温烈丘食指上套了个钥匙圈儿,转着钥匙在李负代面前晃,这把和李负代一样的钥匙,是跟房东要的,他赶在李负代之前,交了一年的房租。 听明白后李负代砸吧了嘴,“你还真准备哪天把我赶出来,所以给我留个地儿?” 温烈丘也不答,拉着人往楼下走。其实他租下这房子,确实是想给李负代留个地儿,却不是因为赶他,而是怕这人哪天又中什么邪到处乱跑或想自己呆着,这样他起码知道到哪儿找他。 回了个个家,玩儿着修好汽车的小朋友情绪已经缓和了许多,但看见李负代回来还是第一时间冲上来求证,“哥哥你是不是最喜欢我!哥哥快说你最喜欢我!” 看着他急吼吼的模样,李负代失笑,“最喜欢你啊,怎么了。” 听到了满意的答案个个在床上蹦起来,冲着温烈丘满是得意,方才对着他的怯意早不见了,“哥哥最喜欢我!哥哥最喜欢我!哥哥不会走的!” 李负代回头扫了温烈丘一眼,没明白他离开这段儿时间发生了什么。 看李负代好奇,个个立马带着告状的意味指向温烈丘,“那个哥哥说你最喜欢他,他骗人!骗人的人才没人喜欢!” 没成想这小家伙嘴上一点儿都不严,温烈丘瞪了个个一眼,接着转头抓过一旁的果汁喝了一大口,耳朵却迅速蹿红。 李负代一本正经,“那你可别学他骗人。” 一句话,温烈丘的脸色瞬间又黑了。 结果最后,心爱的哥哥还是跟着骗人的哥哥回家了,个个差点儿气哭在床上。 温烈丘想继续留着李负代租住房子的另一个原因,其实是因为个个,他自己不喜欢小孩儿,却看出李负代确实很喜欢个个。他和李负代初识时,李负代准备去死前还不忘把江月收买他的钱塞到个个兜儿里,再看个个和他妈妈对李负代的态度,可想而知,在他没出现之前他们对李负代一定照顾有加,李负代在意的人和事都太少,这对母子,肯定包含在那少数中。 晚饭两人去阮令宣家吃的。 阮妈妈虽了解的不多,但整天听阮令宣啰嗦也知道之前李负代和阮令宣闹了些不愉快,见两人和好还一起来家里吃饭特别高兴,扎进厨房就不出来,直到桌子放不下盘子才收手。 吃完饭天刚黑,阮令宣还沉浸在“地皮”失而复得的喜悦中,蹭在两人中间跟着回了他们家玩儿。进了屋子,他例行先去摸黑猫,追了一圈儿没追着,便悻悻地去冰箱拿喝的。 结果冰箱门一开,差点儿让阮令宣把晚饭吐出来。他“哐”的一声把冰箱门砸上,哀嚎起来,“你们家这冰箱多久没管过了?你们在里面搞化学实验还是研究植物标本呢啊?!” 事实上,阮令宣的话一点儿没夸张。具体多久没动过冰箱温烈丘也不记得了,反正不止他们不在家的这个月。他们俩都毫无生存技能,幸而中午有学校食堂,剩下的,浑浑噩噩定外卖或饿肚子都是日常,再就是靠阮令宣家救济。之后种种事情堆上来,谁还记得冰箱,里面的东西自然过期的过期,枯萎的枯萎。 哀嚎完,阮令宣又把厨房整个翻了一遍,除了油盐酱醋,什么能吃的都没有。感慨了一番,拉着两人就去了超市。 七八点的光景超市里人不少,下班买菜的、饭后消食儿的到处是人。进了超市,阮令宣推着个小车就没了影子,他口头上是督促两人良好生活,心里面盘算的都是给自己在他们家存一份儿口粮。 李负代和温烈丘都不喜欢扎堆儿,避开蔬菜食品区推着车往人少的地方溜达。经过文化生活区,温烈丘往推车里搬了一摞笔记本,又拿了一盒中性笔。 兜兜转转,没成想,两人最后还是又买了本儿菜谱,跟第一本儿不同,家常些详细些,起码写了做鱼得刮鳞。 闲逛到九点多,超市里的人散了大半,两人便照着菜谱开始采买,蔬菜嘛,叫不上名儿也不耽误买,可站在调料货架前,他们却长久的发起楞来。 平日对饮食起居向来无所谓的他们,对着几排瓶瓶罐罐不由地显现出笨拙。基础的油盐醋家里有,剩下的还需要什么,他们都没了半点儿主意。最后,还是旁边的一阿姨看不下去了,帮着他们挑了几样做菜常用的,说是拿回家给妈妈,妈妈知道怎么用。 好心阿姨的话两人听着,礼貌道谢面上都没异样,心里想的却差不多。他们都是,有妈跟没妈似得。 经过糖果货架的时候,温烈丘的脚步慢了些,快速在一大堆包装花哨的糖分里扫了一遍,挑了两包硬糖扔进了推车。 结账的时候三人又凑齐了,不意外的,阮令宣推了一车令人快乐的垃圾食品,很够意思的,每样儿都是三份儿,虽然最后是温烈丘付钱。 外面夜色已经深浓,出了超市三人慢悠悠地走在街上,城市车水马龙,后天就要开学,他们倒没有一点儿紧张的样子,依旧悠哉散漫。多数时候温烈丘都不让李负代提东西,此时也是。阮令宣特喜欢走中间,插在两人中间每时每刻都乐呵,吹完牛逼讲异闻,讲完异闻发感慨,他自己一人儿就能唱一出热闹的戏码。 到了家门口,阮令宣依旧跟着,把带回来的零食安置好才心满意足地回了家,要不是得跟江月视频,估计就留下睡了。 睡前李负代洗完澡出来,发现温烈丘在他房间里。 “不是让我早睡吗。”李负代走到他面前,歪头用毛巾蹭着湿漉漉的头发,“怎么了。” 阮令宣走后,温烈丘随口问了句是在他房间睡还是怎么的,李负代的意思却是要各睡各的。温烈丘下意识地以为他们得一起睡倒不是多喜欢和李负代一起睡,是李负代情况特殊,他以为这是个共识,结果李负代那么一说,倒显得他自作多情了。 把手里的东西按进李负代怀里,等他伸手接住,温烈丘才淡淡开口,“给你了就拿好。” 垂头看了看后,李负代勾着嘴角哦了一声。他手里,是之前他离开时留下的家门钥匙和钱包。温烈丘几乎不用现钱,开门又是按密码,对这两个无用却代表着某种象征物件儿的坚持,让李负代觉得有点儿奇怪,又有点儿可爱。 温烈丘几步到门前,出门前还是没忍住回头,“……你确定?” 李负代看他,“有什么不确定的?” “万一你醒了,从楼上栽下去?” 李负代陪他胡诌,“我锁好窗再睡。” 温烈丘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儿乱找什么理由呢。 “我要是醒了。”李负代眼中的笑意像是什么看透了,“肯定往你身边儿跑。” 温烈丘冷哼一声,这人是不知道他自己从噩梦中醒过来是个什么模样,明明连北在哪儿都不知道,还往他身边儿跑呢。 最后又扫了李负代一眼,温烈丘低低道了声晚安,走了。 回家的第一天,李负代睡得挺好。 一到这个点儿就好饿啊:( 第86章 他实在讨厌且害怕‘永远’这个词儿。 非周末的时间段儿,医院里人相对少些,挂了那个金边儿眼镜医生的号,没等多久,李负代就被叫了名字。那医生见了李负代还挺开心的模样,问了些近期状况,做了些常规的检查,便开始和他聊天儿。 “你的拐呢。” 第一个问题李负代就没接住,他压根儿就想不起来他的拐杖能在哪儿。 “怎么每次都是你陪他来?”这话是问站在一边儿的温烈丘的,“不用上学?” “没开学。”扫了扫李负代的后脑勺,温烈丘面无表明地回道。 “看来高中生还挺清闲的嘛。”这医生说话一板一眼的,却总带些幽默的氛围,不怎么笑,却是个让人觉得容易亲近的气质。他举着李负代的片子盯了一会儿,叹了一声,“很好。” 温烈丘脸上的表情因这两个字儿缓了下来。 “你之后去喉科复查了吗,听着倒像是没什么事儿了。”医生镜片后的眼睛探究般地看着李负代,“你已经正常走路了?” 李负代点头。 “有什么异样的?疼痛感呢?”医生翻开李负代的病历本看了看,他的腿在未愈情况下二次骨折,到现在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又扔了大半个月的拐杖,骨头恢复却异常的好。他从医多年没见过这样的身体素质,不得不惊奇。而且他记得,这孩子之前有厌食阶段,那个阶段的腿骨生长就不尽如人意,这么来看,他身体的恢复,倒像是随着心情来一样。 李负代一一否认。 “那确实很好。”医生推了推眼镜,“或许不脱拐会更好,虽然现在再拄上也没必要了,不过……即使没有不适,我还是不建议你过度使用伤腿,最好不要长时间站立或行走,也注意饮食,年轻人身体素质好,但还是仔细不要留下后遗症才好。” 李负代反正是听着,听进去多少不得而知。 但他身后温烈丘,每句都记下了,还有些后悔。温烈丘没常识也没断过骨头,听医生夸李负代才知道他的恢复都超出迅速的范畴,之前李负代不拄拐他也没多在意,看他能正常走路就让他走,听了医生的话,才意识到自己那是无意识的放纵。 之后,李负代脱了碍事儿的支具,为了保险,还是换上了轻便的固定护具,弹性巨大的黑色护具从半个脚掌套到膝盖之上,虽然还是个障碍,却轻松不少。 出了医院回家,温烈丘让李负代去沙发上坐着,自己进了厨房。折腾了快四个小时,综合菜谱和从阿姨那儿学来的,弄出了两菜一汤。 关于“好不好吃”这种话,温烈丘没问,他自己尝了,非常不怎么样,他也确定李负代嘴里听不到真话,问也多余。 “我哥说了,不用自己动手的,都好吃。”温烈丘不问,李负代就自己先说,他端着碗转转眼睛,看向温烈丘后变得笑眯眯。坐在厨房外边儿等温烈丘一个个端菜上桌的时间段儿里,李负代独自琢磨了好半天,他得怎么样,才算值得温烈丘给他做饭。 温烈丘被几盘菜困的手忙脚乱,自然没顾上看刚才李负代独自过于安静的样子。他愣了愣,主要是没想到李负代会突然提到他哥,“……你哥。”咽了嘴里的饭,他先问了句无关紧要的,“多大了?”他们此时的氛围,让温烈丘察觉到了李负代是有什么想说的。 李负代还是那个笑,“比我大不到三岁……算二十吧。”说完他忽然举起手,光洁的指肚摩挲几下,“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划伤手指吗。”见温烈丘在认真看他,他便继续,组织着让温烈丘更容易理解的词汇,“我哥,对某些气味很敏感,像、我的血……所以,划伤是为了能让他找到我。” 温烈丘看着李负代,喉结滑动两下,一时没找到合适的接话。 “我想什么都告诉你……但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李负代放下碗,食指搭在嘴角挠了挠,“要不然你问我?” 温烈丘默默放下筷子,稍有迟疑,“你在找的家,是第一次收养你的家庭,对吧?” 李负代点头。 “你的亲生父母,是不是……”温烈丘想着措辞,“对你不太好。” “是啊,但其实……我都快要记不清他们的脸了。”李负代很坦然,没什么情绪上的起伏,“我名字里的代,是替代的代,因为我哥身体的残缺,我爸妈才生了我,只是他们没想到,我也有残缺,然后替代的代,就变成了代替的代……就像我的名字一样,我只是个附带品。六岁的时候,我哥带着我离家出走,然后,遇到了姓赵的人家,对我们很好。可惜,我太调皮,又跑丢了。” 六岁……这个年纪,是符合温烈丘之前的猜测的,而宁见渊的那些推测,和李负代现在所说的方向上也没有太大的出入,让李负代陷入噩梦痛苦的,极有可能就是他六岁之前发生的某些事情。温烈丘想问他年幼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但只要想到小小的李负代可能受到过什么不好的遭遇,话到嘴边就又走了样儿,“你哥……叫什么。” “李负礼。” “收养你那家人的名字?” 李负代明白温烈丘什么意思,“这样找不到。” 温烈丘问了为什么。 李负代半个下唇含进嘴里,牙齿用了些力气啃噬,后垂了目光,“我不知道怎么说。” 温烈丘生怕自己是戳了李负代的痛处,甚至不想再继续,因为他感觉到了李负代在逼迫他自己。 见温烈丘沉默了,李负代又说,“不问了吗。” 温烈丘顿了顿,看向李负代,“……你说残缺。” “我哥眼睛看不见,我是这儿。”李负代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温烈丘皱眉,“什么意思。” “……有、有、有些东西我不能吃。”一向嘴上利索的人,突然卡了壳。 听他这么说温烈丘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像苹果牛奶那些,不吃也没什么关系,“找你哥的话,能用别的办法吗,总割伤自己……”话到这里他有些犹豫,就算像李负代说的他哥对味道很敏感,世界这么大,他哥在哪儿他们都不知道,李负代割破手指放着血就这样等着,怎么听都是徒劳甚至可笑,他之所以犹豫,是因为他确定,他能想到的,李负代不会想不到。温烈丘第一次见他自言自语的时候,也是第一次碰见他划伤自己手指的时候,李负代突然说出这些,温烈丘不觉得意外,但确实不好理解,“我见过,你手上的血突然没了。” 李负代小心地盯着温烈丘,桌下的双手悄悄扒住了椅子边缘,“我让你不舒服了吗。” 温烈丘刚否认,便看见李负代突然狠狠皱了眉,像在迁怒他自己。温烈丘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个反应,但李负代自己却知道,温奶奶的话,一字不落地记在了脑子里,影响太大了。 他想和温烈丘好好相处。 “我不着急。”温烈丘说着,他看出对面人的纠结,而更让他在意的是,对宁见渊守口如瓶的人,在自己面前,却尝试着揭示,“你也别着急。” “……你会讨厌我吗。”因为和温烈丘在一起,越来越多的时间,李负代会忘了他还在找家。 “只要你不讨厌我,我就永远不会讨厌你。” 李负代实在讨厌且害怕‘永远’这个词儿,但他学会了屏蔽,摘掉那俩字儿,温烈丘的这句话,听起来还是让人安心的。 第87章 “我梦到仙鹤吃人了。” 已经持续很长的一段儿时间,书包对温烈丘来说只是个摆设,里面装几本儿崭新的书,背一个学期都不换一下。晚间,温烈丘着手整理明天开学用的东西,才发现把三年的书凑齐都是个事儿。学校书桌里应该有几本儿,剩下的,他就实在想不起来扔哪儿去了。 温烈丘坐在桌前抓头发的不耐烦模样,被趴在门外的李负代看了个清楚。他靠上门边儿又悄悄看了一会儿,才明知故问地开口,“你干吗呢。” 显然是不适应被李负代看见自己招架不来的样子,温烈丘不动声色地将面前的书本摞起来,“收、收拾一下。”话说完李负代也站到了他身边儿,沐浴露清爽的香气也随之而来,温烈丘抬眼看了看他,“早点儿睡,明天还要早起。” 李负代抱着胳膊懒懒的靠在桌边儿,“你认真的?” 温烈丘抬抬眉,“什么?” 李负代指了指桌上的书。 温烈丘扫他一眼,有点儿不高兴,“什么意思。” 李负代不答,眨眨眼笑起来,“爸,麻烦你个事儿?” 他一这么叫自己,温烈丘本能就觉得没什么好事儿。 “麻烦你跟我们班主任商量一下,给我转个班吧。”说着李负代摸着下巴砸吧起嘴来,“去二十一班。” 温烈丘看他了半响,“行。” 李负代纯粹只是逗他,说过就算完,又和温烈丘侃了两句,抓着他腕上的表看了看,撂了句睡了就走了。 温烈丘看着李负代抬腿走开,顿了片刻才侧头,意外地,本该走了的人却俯身亲了下来。 轻轻的一吻后缀着一句晚安。 李负代当玩笑说的,温烈丘却觉得,同班应该很不错。 当晚,闷热的空气中,李负代周身发寒地惊醒,眼前一片模糊。 他四肢僵硬着动也不能动,脊背上的汗水粘腻地浸湿t恤和身下的床单,强烈的心慌和憋闷迟迟不能消退。他的意识还算清醒,却控制不了惊醒当下的低沉心绪,望着只有轮廓的窗外,他试着平稳呼吸,同时努力让自己恢复现实的感知。 待知觉渐渐恢复后,他才发觉有除了他之外的呼吸频率。诧异地回头,便看到了趴在床沿儿睡着的温烈丘。 昏暗中,温烈丘的睡颜沉静又温和,没了平日的那份戾气和淡漠,安安静静的倒显出了几分稚气,他趴在李负代枕头靠下一些的位置,这样就和他挨得很近。看了他好一会儿,李负代才抬手在他头顶摸了摸。 只是轻微的触碰,温烈丘就醒了过来,当即开了床边儿的台灯看向李负代,“……做噩梦了?”床上的人面色苍白,额前的发被汗水浸湿,不过神色是清明的,让他稍稍松了口气。他看着李负代,心里低沉,又做噩梦,很可能是因为他们白天的谈论,那些对李负代来说可能是黑暗的过往。 但李负代看着温烈丘,眉眼间是浅淡的笑意。 这样一个笑,说不出什么理由,让温烈丘觉得,李负代真的是在好起来。抽了床头柜上的纸巾给他擦了汗,温烈丘又从抽屉里摸出了一个花里胡哨的袋子,撕开包装又窸窣两声后,剥出一块儿糖塞进了李负代嘴里。 嘴里含着糖,李负代扫了扫床头的抽屉,昨天去超市的时候他就发现不吃糖的温烈丘买了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到他这儿来的。他又看向温烈丘,“昨天也在吗。” 李负代想要自己呆着肯定有他的理由,而且也没理由他俩非一个床睡,但温烈丘确实呆不安稳,昨天他悄悄守了李负代一晚什么事儿都没有,今天他本只打算趴会儿,没想到一不小心睡了过去。被识破多少有些尴尬,为了掩饰他又剥了颗糖塞进自己嘴里。 这糖,本来是用来“唤醒”李负代的。在超市经过糖果货架的时候温烈丘冒出的这个想法,宁见渊说味觉也是种“唤醒”李负代的方法,提起味觉,温烈丘脑子里第一个反应就是葡萄味儿的水果硬糖,但买回来了又觉得没用,李负代担惊受怕哆哆嗦嗦地醒过来,谁都不想看见谁都不想让碰,更别说突然往他嘴里塞块儿糖了。 绿色的糖块儿刚融化一些,温烈丘就感觉到了过分的甜度。葡萄的味道浸满口腔,他不自觉地望向李负代的唇。他记得,水果硬糖的甜度太腻人,但通过那双唇传递过来的甜度就恰到好处。 李负代说了句什么,温烈丘没听清却被引回了思绪,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他微微皱眉把糖吐回了包装袋又咳了一声,才问,“你说什么?” 李负代将糖球顶到一边儿,微微鼓着腮帮子逗温烈丘,“苹果。” 看着李负代,温烈丘挺想亲他一口,却犹疑着不太合适。 谁知,李负代倒挑着眉质问开来,“你为什么不亲我。” 温烈丘笑叹一声,俯身亲了上去。 清甜的味道混在李负代微凉的温度中,果然,这样的糖分,才合适。两人细细地吻着对方,不带情欲,只是亲昵。 葡萄的味道在唇齿间弥留,一吻结束,温烈丘拇指轻轻抚着李负代的下巴,近距离的相望让他有些失神,也为他们早就不觉突兀的亲密行为。于是,他突然想问些什么,“你觉得,我们……” 从温烈丘的神色中,李负代察觉到了什么,他不动声色地扯下温烈丘的手打断他,“我梦到仙鹤吃人了。” 温烈丘嘴角动了动,没再继续上个话题,“仙鹤不吃人。” 李负代笑起来,“就是说啊。” 这么一个盘腿趴在床边儿的半夜,灯光暖黄,香精甜腻,李负代梦醒后会笑,才让温烈丘真确地觉得他们回来了,而且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和李负代,他们都在变好,他们可以从这个当下,完全重新地开始。更争气的是李负代,温烈丘挖空心思想出来备用的那些用来“唤醒”他的招儿,一个都没用上。 这之后,李负代偶尔还是会做噩梦惊醒,但真切的,不再受它的控制。 第88章 无视整个班级诧异的目光,温烈丘沉默地把桌子落在了李负代边儿上。 开学的第一天,两人没迟到。闹钟好使不说,阮令宣比闹钟更好使,一连往温烈丘手机上打了好几个电话确定两人起来了才罢休,又准时准点儿的在门口等着两人一起上学。 本在讲台边儿上的黄金单身座儿,因李负代暑假前无故旷课几天而换了人,他的桌子也被挪回了原来最后边儿的靠窗位置。 自从恶性伤人事件后,李负代就没了影子,学校这边儿是被叶贺平息了下来,学生之间却没有明确的说法,怎么传的都有,神乎其神,就跟全在现场看过了一样。 所以,传闻中的凶暴主角无征无兆地又出现了,难免的,就要伴着眼神的追随和嘁议。好在,李负代从不在意。只是他发现,那个受伤的男生,没来学校。 教室里四列六排,只李负代独自成排做了第七,身边横向空了一片,就像被隔离了。找到自己的座位,李负代将堆满桌子的课本和试卷儿一股脑塞进桌箱,继续忽略着几个执着追随着他的好奇目光,转头看向窗外。 靠在窗边儿,越升越高的日光全晒了进来,开学第一天的早自习大家都各忙各的,只李负代,百无聊赖地看风景。 早自习过半的时候,窗边儿经过了个身影,遮了片刻的光,李负代不经意地抬眼,就看见了搬着桌子的温烈丘,他们的目光短暂地碰了一下,又过了两秒,那人就进了教室门。 无视整个班级诧异的目光,温烈丘沉默地把桌子落在了李负代边儿上。 温烈丘选择自己下来的理由特简单,十七班三楼,二十一班四楼,李负代那腿,少爬一层是一层。 李负代在学校就算挺奇特,身边儿突然又扎了温烈丘这号口碑顽劣的人物,两个气场不一却同样让人望而却步的人一起攒聚了教室后角儿,瞬时让本就处在嘁议氛围中的高三十七班更是惶恐。 分别安静坐在对方身边,身着校服,听着粉笔在黑板上的笔触声响,两人不说,却都一阵恍惚,也才反应过来,他们之间的最初定义,还是同学。 开学第一天,每科老师都在讲评作业的卷子和试题,整个暑假两人连个字儿都没写过,只能干听着。一天下来,温烈丘半个字儿都没听懂。 十七班的干瘦班主任教数学的,虽然李负代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班主任却一直挺看重他,毕竟成绩没得说,可温烈丘来了他们班之后,班主任算是彻底撒了手。学校上下,没人不知道温烈丘属于不受管范围,班主任本不想收他,奈何校长那边发了话,李负代一个都算败坏班级风气,身边儿又多了个温烈丘,明摆就只有你拉我我拽你,双双落后的结果,班主任为了自己稀疏的发,也不想再在他们身上花无用功。 就这样,周而复始枯燥乏味地过了一个礼拜,坐在后排的两个人就像被遗弃了一般,老师不管不问,除了江月,同学也不敢凑近。李负代倒还好,但温烈丘变得一上课就止不住的烦躁,嘴上不说,心里早已消极抵抗起来。 事情会这样发展,李负代早就料到了,毕竟温烈丘耐心一向不好。他知道温烈丘不是不想学,只是撂了太久都不知道从哪儿下手,他基础太差只听不懂,听不明白又烦躁,恶性循环一形成,想挣出来都难。步入高三,日常课程都在大量习题和讲解中重复,基础知识一带而过,他倒是可以一点儿点儿教他,却明显看出温烈丘的抗拒。 说白了,抹不开面儿。 温烈丘不愿意,李负代总不能逼他,况且逼迫也不是他性格,只能看着接连的作业测试中,温烈丘写个名字蒙选择题。 因为听了金边儿眼镜医生的话,非必要时间温烈丘都盯着李负代不让他多站多走动。一个礼拜过去,宁见渊来了一趟,和李负代聊了没多久又走了,聊得什么温烈丘没听,李负代恢复得好,跟宁见渊彻底说再见也用不了太长时间。 这天周五,高三的生活,只看日期不看星期,自然没什么周末。两人放学回家,发现玄关多了双鞋。 杵在玄关,温烈丘眉头不自觉拧了起来。虽然这么说多少可笑,但这段儿不长的时间里,他爸回来了三次,还次次往他这儿跑,实在频繁了。 身旁人情绪不对,李负代虽然明白得差不多,还是问了一句,“你爸回来了?” 温烈丘摘掉书包换了鞋,沉声应了一声,往客厅走。 李负代跟着温烈丘,发现客厅没人又问,“我去打个招呼?” “不用。”温烈丘冷着脸蹦了俩字儿,随手将书包扔到沙发上,沉默半响再看李负代时口吻温和了点儿,“晚上吃什么。” 打他们回来之后,温烈丘就接手了饮食这一生活难题,虽然做的东西进步空间巨大,但好歹算是对生活燃起的一点儿火苗。李负代鲜少从这人身上瞧见些热情的影子,巴不得它继续燃烧,还省他的力气,更何况他一出现在厨房,就算只是看看热闹,温烈丘都冷着脸盯他的腿,那模样实在吓人。所以得了便宜就卖乖,李负代得会。 李负代回了句都成,转身老实儿坐上沙发,眼睛往楼上瞄了瞄。 “我说了,不用。”就这么一瞄,却也被温烈丘看见了,说完就进了厨房。 他懒得多说的那些话李负代都听出来了,明了白了就是让他别管,也别上楼去主动打那个只意味着礼貌的招呼。李负代倒不是个多礼貌的人,只是隔着个天花板,长辈就在楼上呆着,连个招呼都没有,确实说不太过去。 不过他纠结了还没三分钟,楼梯那边儿就传来脚步声。温训自己下来了。 李负代见过温妈妈,觉得温烈丘像她像了三四分,他本以为温烈丘好看都是亏了妈妈的基因,见了温训才知道,原来是完全随了爸。父子俩同样的冷俊眉目,尤其那漠然的气质,像了九成。 温训四十多岁的人,依旧是英俊的,他穿着简单却讲究,有种浑然天成的上流姿态。而他的那种祖传冷漠气质因时间的沉淀,包裹上了一层沉稳和平和,给人疏离感却又不像温烈丘那样戾气四散,往那儿一站,成熟又孤高的男人,让人生畏,也让人挪不开目光。 “你是。”看到沙发上的陌生少年,温训也不惊讶,只淡淡问了一句。 场景到这儿了,温烈丘再不愿意,李负代还是乖巧地先叫了声叔叔好,“我是温烈丘的同学……”他把这段儿时间赖在你家这半句咽了,下意识地去看温烈丘。 听见声响温烈丘走出来,冲李负代挑挑下巴,跟没看见他爸似得,“帮我把书包拿上去。” 腾了地儿给他们父子俩,李负代回了自己房间,坐在桌前,从书包掏出个本子,还没摸出笔他就走了神儿。早前就听阮令宣说过温烈丘和他爸关系不好,这么一看,可真是太不好了。 他写了半篇公式的功夫,温烈丘上来了,靠在门边儿情绪不太高,“他说想请你吃个饭。”没等李负代回答,他又说,“不想去就回绝。” 李负代想了想,转头下巴压在椅背儿上,“是你不想去吧。” “嗯。”温烈丘也不遮掩情绪。 “那我得去。”李负代嘴角一勾。 受邀请的人都应了,温烈丘不去,实在没道理。 第89章 落在白皙皮肤上的破骨疤痕一寸寸地暴露出来。 六点多快七点,三人在附近找了家餐厅。从上车到进了餐厅落座,温训一句话都没说过,模样不像要请人吃饭,倒跟例行公事似得。 点菜时他先把菜单递给了李负代,终于开了口,缀了句别客气。 李负代觉得,温烈丘话少,但跟他爸比起来,就算得上活泼了。 菜点完了,温训又没了动静。李负代夹在两个冷模冷样的人中间,虽然这对儿父子之间的气氛诡异紧绷,但他的共情能力多少欠缺,所以这种氛围下,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觉得有意思。 而且李负代觉得,这俩人之间隔着的那层不可见的障碍,沉默的时间越是延长,障碍便越大,再次开口的难度便也越大。中途他扫了温烈丘几眼,那人一直别着脸看窗外的停车场,满脸冷漠。 桌子底下,李负代悄悄伸手在他膝盖上点了两下,没等到反应,就又点了两下,结果被温烈丘嫌弃地拨开了。李负代脸上没变化,手上继续招惹他,指尖缓慢又故意地在温烈丘腿侧乱摸,等着他接下来的反应。 在他的手指快要摸上他的腿根儿时候,温烈丘扯着他的手腕拉开了他,为了防止他再乱动暂时抓着没放,并压低声音瞪他,“……找事儿吗。” 李负代侧头看向温烈丘,眨了眨温训那个角度看不见的左眼,笑着明知故问,“我干吗了?” “怎么了。”温训先开口询问。 效果虽然不如他所想,但僵局总归算是被打破,李负代扯回手腕,笑着看温训,“我就没见过像温烈丘这么怕痒的人了。” “嗯。”温训顿了顿,深邃的双眸短暂地扫过温烈丘,一直抿成直线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冒出了些弧度,“他小时候就这样。” 温训抛出了小时候这个话题,李负代倒真起了兴趣,一边儿忍着坏笑瞄身边儿终于把脑袋正过来的温烈丘,一边儿和温训聊起来。为了不冷场更是为了逗温烈丘,李负代趁机打听着他小时候的事儿,虽然温训回答的多简短淡漠,架不住李负代问题多,菜上齐前,气氛好歹没再冷回去。 气氛勉强说得过去,李负代却看出来温烈丘不高兴了。不高兴了当然得哄,他吃了两口,目光垂到面前的油焖虾上,夹了一只扒了,刚抬手往温烈丘那边儿递,自己盘子里就先躺上了一只虾。 温烈丘先了李负代一步,收回手的时候正看到李负代朝他这边儿递虾递到一半儿,在那人微微愣着的间隙他又先开了口,“放啊。”他眼神示意着李负代,听着还是带气,“怎么,还有中途后悔的?” 抿着笑意把虾扔进他盘子里,李负代看了温训一眼。男人垂着目光吃着东西,并没注意他们。 吃完饭回家,两人依旧坐后排。车窗外是连成线的霓虹灯和成片的光影,车里安静,李负代随口说了句什么。 “不用没话找话。”温烈丘却来了这么一句。 整顿饭的时间,温烈丘和温训都没直接对过话,李负代像个枢纽,让他们看起来别像两个拼桌吃饭的陌生人,没话找话了一晚上,他也确实乏味了。 但温烈丘毫不客气的在他爸面前说出这种话,谁更难堪李负代不知道,却实打实地确认了,这对父子的关系,是真的操蛋。 转头向窗外,温烈丘看不着,李负代慢慢抿了嘴角。 回了家,李负代进了房间在书桌前坐着就没再动,没什么情绪的在之前的笔记本儿上写东西。十点过了半,起身去了卫生间洗澡。 刚关门脱了上衣,安静了一晚上的温烈丘却不声不响地跟了进来。 李负代扫了他一眼,继续脱衣服。 “我没别的意思。”温烈丘说。 他这是为车上那句话呢,李负代点点头,“知道。” 他把自己扒得就剩条内裤,温烈丘目光不自觉地在他身上扫了一遍,开口就哑了,“你……咳,生气了?” 李负代没说话,抿着嘴在脸上点了两下,他只是随手一点,却正好戳在了他的酒窝儿上。见温烈丘愣着,他又点了两下,“快点儿啊。” 温烈丘目光下移,试探着亲在他的脸颊上。 亲完李负代立马冒出笑来,弯着眼睛微微仰头,甚是满意的模样,“没有。” 他嘴角的弧度像直接刻进了心里,温烈丘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被这个笑给打乱了。 “出去啊。”李负代拇指勾着内裤边儿往下拽,催着温烈丘,“还是一起洗?” 温烈丘无意识地蹭蹭鼻底,灰溜溜地出去了。李负代洗完澡出去,发现人还在,什么也没做的坐在床角,专心致志地等着他。 将桌上的书都塞进书包,李负代才问温烈丘,“还有事儿?” “你觉得我和他,”温烈丘想了个词儿,“奇怪?” “还行吧。”李负代贴着温烈丘坐下,驼着背有一下没一下地抓浸湿的发丝,“和我想象中的父子关系,是不太一样。” “我和他就这样。”温烈丘看着李负代的侧脸慢慢垂下眼睑,“所以,你不用……” “我没那么不自量力,去调节你们的关系。”李负代明白他的欲言又止什么意思,温烈丘是觉得没必要。他侧头对上温烈丘的目光,“我只是想了解你,懂不懂。” 温烈丘舌尖在下唇走了一遭,“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幼稚。”他们这个年纪的男生,逞能好胜,多不喜欢被扣个幼稚的帽子。温烈丘虽然没多好胜,但同样不喜欢这个帽子,他拗着和自己亲爸老死不相往来,却不想让李负代觉得他幼稚,只是他自己没意识到,有了这种想法,多半就已经扣上了。 “我要说是呢。”看着温烈丘慢慢阴郁的表情,李负代得逞地勾嘴笑起来,他胳膊肘压上温烈丘的肩,把话往回说,“我不了解你爸,也不了解你们之间的感情,所以我不会给你乱贴标签……再说了,幼稚有什么不好?” 温烈丘扫李负代一眼,即使身边儿只有李负代,他提起他爸时的口吻还是冷淡,“我不讨厌他,只是不喜欢。” 没听出什么大区别,搭在温烈丘肩膀的手臂变成揽住,李负代笑着探头问他,“要不要和我说,你爸干什么让你不喜欢的事儿了?” 温烈丘微仰着下巴睥睨故意嬉皮笑脸的人,“小时候觉得他该死,长大了,想想,也没什么了。” “精湛啊。”李负代什么都没听出来,还不忘夸他。 话题算是结束,温烈丘起身,目光落在李负代脑袋上,“头发擦干了再睡。”说着他目光下移又落在他的伤腿上,上手一摸,护具果然是湿的。之前李负代还打着石膏,东西拆不了没办法,洗澡就在脚下垫个凳子,现在能脱了,他却还就这么穿着洗。温烈丘皱着眉就往李负代腿下蹲,“脱了!” “麻烦,脱了还要再穿。”李负代灵巧躲过,三下两下爬到床头,他腿上的东西就像个加长的护膝,紧紧的从脚箍到半截大腿,脱下来费事儿,穿上更费事儿。 温烈丘本都打算走了,见李负代不老实就冒火,他上了床抓着另一条腿的腿弯儿压制住李负代,也压了自己的不耐,“不是因为湿了才脱,本来就让你休息的时候脱掉。”怕弄疼李负代,他慢慢地从头开始剥着弹性巨大的护具。 李负代歪着头,目光随着温烈丘的手移动,为了方便他而微微曲起膝盖,又念叨一句麻烦。 落在白皙皮肤上的破骨疤痕一寸寸地暴露出来,温烈丘的目光一时没能转开。脱掉最后一截儿护具,他手在李负代狭长的伤疤上细抚着,那非自然的纹理和质感,消下去的可能微乎其微,将要伴随李负代的整个人生。 李负代扫了一眼自己的腿,轻笑出声,“太难看了?”说完看见温烈丘瞪他,他突然无辜,“不然你想说什么?” “你想我说什么?肯定难看啊。”温烈丘冷声呛他。 李负代笑骂一声,“麻烦死了!” “我脱的,麻烦你什么了。”温烈丘拿着护具下床,准备找个吹风机弄干它,“穿我也给你穿,有什么麻烦的?” 看着温烈丘出门儿,李负代抿着嘴角压着笑意,箍着枕头在床上转了一圈儿,睡了过去。 第90章 见那人黑着脸,他倒是放了心。 第二天,温烈丘来给李负代穿护具的时候,发现,只呆了小半天加一个晚上,温训又不声不响地走了。 李负代虽没从温烈丘口中得知什么,但看这俩父子的相处情况,再结合阮令宣和他说的,连猜带想象也琢磨出了个差不多。无可厚非的,发生在温烈丘幼年时的那场父母离异对他影响很大,比对他对父母的态度,也能料想到那场关系的破裂谁占了更大的责任。只是,时过境迁,这些在温烈丘嘴上已经是不值得再提起的过往,李负代也不想再揭他的伤疤。 过完了不休假的周末,开学满了十天,有人期待有人愁的一期模拟考试也安排了下来。 考前,李负代是不期待也不愁的那个,成绩下来,却犯了愁。 同以往一样,江月考完就发了脾气,为自己熬夜多写的习题,为只付出不见回报的补习时间。 再次排第一,是李负代没预料到的。因为顾忌着温烈丘,他知道不能把和他的差距拉得太大,差距一悬殊,对温烈丘的刺激和打击更大。为了缩小差距又不至于太明显,数学卷子的选择题,他看也没看全选得A,最后一题和选考题也只划拉了两笔了撂在那儿没写。这样的话,根据常规概率计算,几十分减下去,成绩中游偏上,不高不低,能让温烈丘平衡点儿也证明自己有足够的能力让他们“相互合作”。 但他再次拿了第一,失策就失策在常规概率上,出数学卷子的老师也不知道出得什么招儿,选择题的答案就是全定得A。李负代误打误撞,分别差了一分和三分压了江月和叶朗。也因为这个全A答案,考场上整个年级做着数学卷子的时候都疑神疑鬼极度怀疑自我,坚定不移全填A的没几个,就这样又托出了李负代年级的第一。 他这成绩,让班主任很头疼。 温烈丘几乎从不好奇什么,成绩下来,却纳了他长这么大以来最大的一次闷儿。要说李负代聪明,他承认,可他天天不求上进没心没肺觉都睡不囫囵的一人儿,成绩那么好,于情于理都不合理,温烈丘不羡慕不嫉妒,就是慌得厉害。 成绩出来后的半个上午,温烈丘都一声不吭地翻着空白的课本,认真又消沉。 成绩出来,李负代也愣了一节课的神儿。其实他看着是发愣,脑子里却转得飞快,开学这些日子以来,他自己都记不得多少次了,他次次试探着想和温烈丘一起学习,那人次次冷着脸不搭理他,互帮互助这一行为就仿佛触碰了什么不可触碰底线似得。 午休结束,温烈丘醒来又开始翻课本儿。 过了一个午饭和午休,成绩一事的阴影多少过去了些。下午第一节 课,李负代面朝黑板,眼睛转了又转,最后悄悄瞄了温烈丘一眼,压低声音身体往他那边儿靠,再次试探,“……我觉得,书上有些内容不太清楚。” 温烈丘没反应。 “那么多本儿书翻着也太累了。”李负代伸出手指推着个本子到温烈丘面前,里面是他这几天整理出来的理数重点,他口吻听着平常不过,一直看向前面的目光却忍不住乱晃,还因为小心翼翼而有点儿想笑,“……看这个吧,能方便一点点,就一点点。” 温烈丘略略扫过笔记本儿,应了一声,意思就是搁这儿吧,看不看另说。 李负代没辙,扫了眼讲台上讲解试卷儿的老师,又说,“老师讲着呢,不听?” “听不懂。”温烈丘撇了李负代一眼。 温烈丘基础不是一般的差,李负代也知道这样听课有困难,可翻看课本儿这种无用功,和消极应对也没什么本质区别。在之前温烈丘年级垫底的日子里,他的成绩一直是非常坦荡且明了的零分,科科白卷儿嘛,零分也是自然。所以,如果从分数提升层面来分析,温烈丘还是进步了的。李负代在身边儿他不好意思交白卷儿,乱写瞎猜四科加起来得了一百多分,虽然还是稳定的在年级垫着底,好歹态度是转变了。 可吧,零分垫底是洒脱,一百多分垫底就是承认自己傻逼了。 “哪儿不懂,我教你嘛。”李负代眼巴巴地看向温烈丘。 “嗯,我看看。”只要李负代提起要教他,温烈丘次次都这样敷衍过去,然后就绝对没有后续。 放学后,李负代在教室里整理了会儿笔记才去球场上找温烈丘。刚在球场台阶上坐下,就打了晚自习的上课铃。 除了江月,他们三个都不上晚自习,阮令宣先温烈丘一步挤在李负代身边儿坐下,“兄弟,再次喜提第一,恭喜恭喜!”这话他中午吃饭的时候就想说了,江月一直闷着气所以没敢开口,拖到现在才肺腑表扬。 李负代余光瞄了瞄在他另一边儿坐下的温烈丘,皮笑肉不笑的,“你晚上放学再来接江月?” “是啊。”阮令宣脚下踩着篮球,叹着应了一声。 “干脆和她一起上自习呗。” “我已经被她放弃了。”阮令宣唉声叹气的,踩着篮球滚了两圈儿,然后弯腰把篮球塞进了书包,“反正成绩就那样儿,也别白费力气了,不如留着时间干点儿别的。” 李负代哦了一声。 “不是我自暴自弃啊!”阮令宣又大叹一声揽上李负代,“月月说了,这个世界上的人,可以按比例分配,其中百分之九,是优秀的人,而超脱了优秀的精英,就只占百分之一,一百个人里出一个……巧了,你就是一个。然后普通人,占了大半,是百分之六十,再是垃圾,百分之二十。” 李负代挑眉,“还有百分之十呢。” “垃圾中的垃圾。”阮令宣面无表情的,“比如我。” “没啊。”李负代轻笑,“我把你当宝贝呢。” “兄弟!还是你懂我!”刚刚还枯槁失神的人瞬间就沾染上了喜气,阮令宣使劲儿抱着李负代拍了拍他的背,松开人他又委屈起来,“其实我挺努力的,我要求也没多高,够了体育生的分数线就行……可能我天生不适合学习。” 一直没插话却留意着他们的温烈丘突然在李负代腰上打了一下,冷冷训他,“腿别折着!” 伸开腿的间隙,一个主意冒了出来。李负代故意装着敷衍回了温烈丘一句,继续跟阮令宣说,语重心长的,“不是不适合,可能方法不对。” “是……是吗?”一句话,阮令宣就深信不疑。 “江月放弃了你,我不会放弃你。”以李负代对他的了解,其实阮令宣一点儿都不笨,他表面上看着是扑在学习上,事实上心思从来就没离开过篮球,心猿意马地较着劲儿,能学好才怪,“我帮你补习吧。” 阮令宣呆愣了片刻,转而大喜,“真的,年级第一给我补习?” 李负代深沉地拍拍阮令宣的肩膀,浮夸表态,“我是年级第一,也是你朋友啊!” 听他这么一说,阮令宣的嘴简直要咧到耳根儿,抓着人就往家走,一路承诺李负代要什么给什么,简直把他捧上了天。 途中李负代悄悄回头打量温烈丘,见那人黑着脸,他倒是放了心。 放假,开心,不学车的日子可以开车,开心 第91章 小白眼儿狼。 到了家门口,李负代还是先和温烈丘回了家,跟阮令宣说好吃了饭再过去。 一般,温烈丘在厨房里捣鼓的时候李负代都会横在沙发上摸着猫等他,今天倒没,告诉温烈丘饭好了叫他,就跑楼上去了。 饭做好后温烈丘上楼在李负代房门上踢了一脚,李负代跟着下楼,上了饭桌儿一看,俩菜,都糊了。吃了口米,还夹生。温烈丘下厨经验有限,做东西不说多好吃,但怎么都没到糟心的地步。这顿饭里,李负代吃出了他的情绪,但却不动声色,吃完就往阮令宣家跑。 李负代都数不清往他家跑过几回了,在意义不同往常的今天,阮令宣却满脸洋溢着头次待客的期待和热情,在李负代翻看他的作业和卷子的时候拿零食端饮料,一刻不闲巴不得把他这间的小冰箱塞李负代怀里。 东西递到嘴边儿李负代就吃,阮令宣这把他当菩萨一样供着,他不干点儿实事儿都说不过去。只用张嘴吃的时间里,他大体看了看阮令宣的情况,他比温烈丘多出的那一百多分,在语文和英语两科,都是耳濡目染的惯性分,理综一样的浆糊。 所以阮令宣成绩上不来的理由很简单,心不在焉还心急。 “我这是偏科吧?”阮令宣又塞了瓣儿橘子进李负代嘴里,“还有救吗。” 李负代没看出阮令宣哪科儿不偏,憋着笑回他,“你确定只要达到特长生分数线就可以?” 阮令宣猛点头。 李负代也跟着他点头,阮令宣这样的,不求高分只求得分,英语语文短时间提分不容易,但数学和理综,只要选取他能接受的难易程度,定下他要取分的考点攻克就可以。和术业有专攻一个意思,舍小得大简单快速。 趁着阮令宣还有热情,李负代和他商量着选定了部分相对简单却又占绝对分值的考点出来。 “这、这能行吗?”看着面前的整理出来的考点规划,阮令宣虽然是问句,却一点儿都不是质疑李负代,甚至还很兴奋。 “试试吧。”李负代摸着下巴,“把所有东西都过一遍太费时间,对你来说也没必要。”他握着笔在他们规划重点的纸上划着,“我明天把全部内容分一个课时计划给你,不着急。”说着又含笑补了一句,“我绝对不放弃你。” 阮令宣咧着嘴连连点头,不过听这个意思是他们今天的补习时间就要结束了,他又往李负代嘴里塞薯片,“你这就回去吗?” “不回。”李负代笑,“我陪你写作业。” 李负代本想呆到睡觉再回去,却没想到温烈丘九点多就抄着兜儿来揪他。跟着回了家,在玄关脱鞋的时候李负代发现地上多了两个纸箱子,看包装像是两箱水果。 “你买的?”李负代问。 温烈丘没理。 李负代凑近看了看,东西是同城派送来的,下单人的名称看着像是个公司,再看温烈丘那口气态度,他估摸,这两箱东西十有八九是温训送来的。 第二天上学,李负代把被温烈丘冷置的笔记本摸了回来,怕他没看见还特意补充,“你不用的话我先拿给阮令宣了。” 温烈丘爱答不理地扫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接下来几天,李负代天天在饭桌上不重样儿地夸温烈丘,可一吃完就往阮令宣家里跑,一点儿看不出是在故意撂着温烈丘,只让温烈丘开始不平衡李负代的帮扶重点怎么就从自己变成了阮令宣。 帮阮令宣补习的晚上,温烈丘不去找人,李负代绝不先回来。温烈丘连着催了几天人,渐渐有些郁闷,他天天按时按点儿去把人抓回来,跟自己多离不开他似得,他越想越不对劲儿,这天十一点过了,见人还不主动回来,把门一反锁,自己睡了。 迷迷糊糊躺了一会儿,他又突然从床上腾起来,因为他想起来,李负代空着手出的门也没揣钥匙,他要是回来了在外面按不开门自己在二楼也听不见,指不定现在就在门口蹲着呢。下了楼梯他又想,李负代又不是个傻子,进不来门肯定就回阮令宣家了。 在大门口徘徊了两圈儿,温烈丘还是出了门,门口当然是没人,这个点儿阮令宣他爸妈肯定都睡了他也没去按门铃,直接绕着阮令宣家的楼去了后面,抬头一看,阮令宣那间还亮着灯。 温烈丘捡了块儿石头就朝窗户上砸。 两秒后,阮令宣开了窗探出头,一看是温烈丘,倒嫌弃起来,“干吗啊?”借着补习这事儿,晚上江月放学他也不去接了,一心跟着李负代进步,谁影响他他都不乐意。 “让他下来。”温烈丘也没好气。 阮令宣哎哎哟哟的,“等会儿吧,我这儿还好几道题没做呢……不然你上来呆会儿?” 温烈丘也懒得再绕回正门,直接顺着墙边儿的管子爬了上去,跳进窗户,就见李负代还伏在阮令宣的桌边儿写东西。 连和温烈丘客气都省了,阮令宣话都没和他说一句就凑回桌子前,和李负代脑袋挨在一起又热烈讨论起来。他现在做卷子练习题什么的只挑李负代给他列的范围内的做,知识少学得快,做题正确率也高,直激起了他学习的热情。 阮令宣口中的几道题,做完又花了一个点儿,也就晾了温烈丘一个点儿。 末了,李负代又找了道题给阮令宣当测验,做完一检查,两人就击上了掌,氛围热烈积极。 结束了今日补习,李负代起身走到窗边儿才和温烈丘说了打他来了的第一句话,“走吧。” 瞧他这模样还是准备从窗户翻下去,温烈丘冷着脸无语地拽着人往楼下走。 阮令宣跟着下去送,送到门口商量李负代,“你以后就在我家吃呗,这样放学直接来我家,还回去折腾那一趟干吗。”说着一拍大腿,“嗨,就干脆住我家嘛!” 李负代想了想才拒绝,“算了,温烈丘自己一人儿多无聊。” 阮令宣点点头说也是,挥手送别了两人。 温烈丘站在一边儿听他们说话,怎么听都好像自己不在似的,阮令宣没脑子就算了,更可气的是李负代,明显是心里挣扎了一下才回绝的,小白眼狼。 第92章 是他,先提前了一步不忍心了。 进了门,李负代往玄关墙边扫了一眼,发现温训送来的箱子没了,几天过去,没人碰过里面的东西,估计是烂得差不多被温烈丘给扔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往楼上走,走到转弯,温烈丘突然停了下来,板着一张脸伸手在李负代眼前晃,也不说话。 李负代跟着停下,瞅了瞅他腕上的表,一点十五。其实他也没意识到时间这么晚了,但脸上还是一本正经,“我们可真是合格的高三学子。” “年级第一也要真么辛苦?”温烈丘冷冷回他。 李负代虚假地笑,“谁会嫌自己太优秀呢。” 温烈丘被他顶得说不出话,黑着脸继续上楼梯,走了没两阶又转回来,“那么优秀没考虑过回来这么晚会影响我?” “哦。”李负代佯装思考,“那不然我还是和阮令宣商量商量住他那儿吧。” 温烈丘差点儿气出笑来,“行啊。”他嘴上洒脱,没爬两阶又再次转回来质问,“天天往别人家跑,你觉得合适吗。”借着李负代没来得及犟嘴的间隙,他气势又拔了一层,“天天把我自己撂家里,你觉得合适吗?” “阮令宣需要我。”李负代双手抄兜儿,半嘲半讽笑眯了眼睛,“你又不是小孩儿。” 温烈丘皱着眉头,“那本儿笔记你给我写的?” “对啊。” “给他了?” 李负代不以为然的,“给了啊。” “要回来。”温烈丘侧开脸。 “你又不用。” 温烈丘想忍着,忍着忍着没忍住狠瞥了李负代一眼,扭头走了。 有了这次对话,李负代觉得,能和温烈丘一起并肩学习的日子,应该快了。可事实上,他没想到的是,是他,先提前了一步不忍心了。 几天过去,补课进行得都正常,忽略阮令宣看见难题先略过的行为,还真有些奋发图强的样子。而温烈丘,也正常,不声不响暗自不平衡。 温烈丘和阮令宣家,两栋楼之间只隔了个绿化带,温烈丘和阮令宣的房间,也正好是斜对角,呆在阮令宣这儿的时候,李负代有事儿没事儿就会往斜对面的窗里瞅一眼,所以那人自己猫着干了什么,他大概都知道。 温烈丘抵触着学习,却也在克服。老师不再讲基础知识,他就上网按自己的进度找授课视频看,太久没正八经儿地学习过加上耐心欠缺,一般听个十分八分钟就会烦,得平复个把个点儿,才能消沉着继续。 他在屋儿里烦躁地溜达着抽烟的样子,撑着太阳穴思考的样子,胡乱拢着头发的样子,李负代都看着。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平时都亮着灯的房间,今天却是黑的,直到夜色深沉,也没什么动静。 晚饭他们一起吃的,温烈丘不应该不在家,因为对面窗户的异样,李负代一晚上都心不在焉,和阮令宣说着说着话注意力不自觉就跑到了对面儿的窗里,到了九点多实在呆不住,便随口搪塞了个理由跑了回去。 进了家门,平日多半都是安静的一楼却让李负代突然心慌起来,接着跑上二楼,还是漆黑一片,仔细分辨,有轻微的声响从温烈丘的房间里传出来。站在走廊的当下,李负代明显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安,这是一种没由来的情绪,无根无据又挥之不去,就像某些预兆。 进了温烈丘的房间,他看到了隐约的光亮,卫生间发出的,他强压着自己的心慌走到门口,便先从镜子里看到了温烈丘。 镜子前的人虽然侧垂着脸,李负代还是看到了他脸上的伤,颧骨的淤血,极近眼睛的伤口,而且他伤得还不止是脸。温烈丘低着头,正屈着胳膊处理小臂上的伤口。 “……温烈丘。”李负代的心像被人用力攥了起来,他原地站着,开口音色都黯哑了。 温烈丘抬眼看向镜子,在镜中和李负代对视,这下意识的反应让他没能来得及收敛眼中的戾气,眼神晃了晃后他别过头,将染了血污的纱布扔进垃圾桶,侧身就想离开。 李负代立马堵住他,他想确认温烈丘的伤势,温烈丘却很抵触,他躲闪着受伤的脸,又没好气地打开李负代的手,继续想从他身边挤出去。 几个回合的争扯后,李负代急了,抬手就去掰温烈丘的脸,结果刚碰上又被扒开,看着莫名死拗着的温烈丘,李负代突然发了怒,“……你他妈让我看看!” 温烈丘怔了怔,这个间隙他再次被李负代强硬地掰过了脸,借着卫生间的灯光端详起来。被李负代盯着,温烈丘紧着牙目光看向别处,没安静两秒又挣开了李负代,闷声往外走。 李负代用力扯住他,“怎么伤的?” “不用你管。”再次扯开他温烈丘终于开了口,只是这话出口还不如不说。 眼看着他又要走,李负代抬脚就在他腿窝儿上踹了一脚。 温烈丘踉跄两步站稳,也有些恼了,“……干吗?” “我问你怎么伤的!”李负代紧紧盯着面前的人,神色是少有的冷厉。温烈丘依旧垂头不语,他没忍住又踹了他一脚,又气又急,“……说话啊!” 结结实实挨了两脚,温烈丘倒莫名平静了很多,因为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李负代的这种情绪是为他的,他从没见过这人为什么事情急躁过,一下子,这些天心里所有因不平衡而滋生的阴霾就这么散了。 僵持中,还是李负代先退让,他靠近温烈丘,仔仔细细地看他眼睑上的伤口,“……疼不疼。” 温烈丘没再挡开,却还是不看他,“没事儿。” 李负代暗自冷哼,还他妈没事儿呢,他的伤口明显是利器所伤,要是再深个几毫米伤着眼球指不定会怎么样。温烈丘受了伤,他却连原因都问不出来,李负代憋屈,却没心思顾忌自己的情绪,他拉着温烈丘回了卫生间,继续处理他胳膊上只粗略擦拭过的伤口。 温烈丘的伤口不深,但十多厘米长。 看着李负代拧着眉小心翼翼地给他的伤口消毒,温烈丘突然探头吻了上去。只是他刚亲上就被李负代推开,脑袋上还顺便挨了一下。 “有毛病啊你!”瞪了他一眼,李负代继续低头处理他的伤口。 温烈丘有些无辜,无意识地吞咽两下,像是做错什么事儿的小孩子,沉默着不再动作。 第93章 被人看穿,难免狼狈。 包扎好后,李负代缓缓松开温烈丘的手臂,再开口,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模样,“刚才着急,不该踹你。” 温烈丘动了动嘴没说话。 “为什么。”李负代目光深沉地盯了温烈丘半天,突然问道。 温烈丘抬眼,“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强撑着。” “……没有。”温烈丘侧头否认。 “因为在我面前,所以强撑着吗。” “我说了没有。”温烈丘还是这样说。 “不是强撑。”李负代审视着他的目光没了丁点儿笑意,“那你告诉我你在干什么,只要你说清楚,以后我绝不干涉你。” 默默听着他的话,温烈丘不辩解也不表态,他移开目光看向别处,看着烦躁,却是不敢看李负代,和自己坳了几秒,他还是再次用回避来回答,闷声出了卫生间,远了离让他无措的氛围。 温烈丘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李负代眼前却还停留着他脸上稍纵即逝的受伤神情,他知道,这事儿不能这样结束。他抿着嘴几乎没有停顿,当即抬脚在身后的柜子上蹬了一脚,清晰的闷响发出后他人也坐去了地上。 然后如他所料的,刚皱着眉捂着膝盖坐下,听见声响的温烈丘就折了回来。 听见声响温烈丘首先想起的是他清理伤口周围血迹时,弄到地上的水渍,要是不留心很容易滑倒。所以他折回看见李负代心神惧丧地瘫坐在地上立马慌了,刚才故意摆出的冷漠也没了踪影,“……摔着了?” 李负代垂着头不出声。 见人不说话,温烈丘急忙扯着他的胳膊腿儿检查起来,看不出伤痕暂且放下心,想把人拉起来。 李负代却挡开了他的手,捂着膝盖不动。 看他这动作温烈丘心里又沉了,“摔着腿了?” 李负代依旧不答话,侧开头一副烦躁抵触的模样。 他不说话温烈丘更烦躁,但这个当下他不想和李负代硬磕,二话不说伸手就把人打横抱了起来。只是还没抱稳一秒,人就挣着掉出了自己臂弯儿,结结实实在屁股上摔了一下。 “你他妈到底想干吗?”温烈丘没忍住吼了出来,“摔得不是你?” 李负代没点儿情绪的,“不用你管。” “……不要我你要谁管?!”温烈丘咬着牙说完这句话,才觉出这场景好像有点儿熟悉,目光转淡的间隙,他反应过来了。李负代这一出儿,分明就是份儿回击,看在温烈丘眼里,还有点儿嘲讽的意思。 “温烈丘。”看他是觉味儿了,李负代看了温烈丘一会儿突然轻笑出声,“其实,共体那俩字儿你压根儿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随口说着玩儿呢吧?” 李负代还是带着笑,温烈丘的脸却越来越黑,他依旧躲避着这个话题,“你到底摔没摔着。” 脸上的笑慢慢淡了下去,李负代摇了头。 温烈丘扭头就走。 其实一次次被晾下,要再提起精神去沟通,总需要些心里建设,李负代长长吐出一口气,站起身,再次追了上去。他知道温烈丘不擅长服软,那就都他来。 追上温烈丘的时候他人已经快下完楼梯,李负代抬腿迈下最后几个台阶绕到他面前挡着,认认真真地说,“错了,我错了。”见温烈丘气急败坏地想避开他干脆揽着腰把人抱住,他贴着温烈丘的侧脸,紧紧地抱着他,用了温烈丘能从心底感受到的力度,“我错了,我的错,我的错。”沉默中,感觉到温烈丘一直紧绷的肩背一点点地松懈下来,李负代的神色也在黑暗中慢慢柔和,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安落。 “……闲着没事儿瞎认什么错。”温烈丘低叹。 李负代默默勾起嘴角,在他耳边坚定地叙述,“……你足够好了。” 刚刚李负代的一句为什么强撑着,戳了温烈丘的要害,而他现在的一句足够好了,又让温烈丘溃不成军。 对温烈丘来说,他一直不否认自己的差劲,二世祖也好,寄生虫也罢,太多这样的词汇扣在他身上,他都不在乎,因为这是事实。除了家庭背景,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别人对他的敬畏,不是来自他爸就是他奶奶,和他这个人,没半点儿关系。如果这个世界真的能按照江月所分类的百分比来划分,那他无疑是末尾的那百分之十。 可作为那百分之十,他开始在乎了,他的不在乎是在什么时候变成在乎的,他记得很清楚。 在宁见渊出现的时候。 自从宁见渊出现在视线之后,温烈丘就开始厌恶那个差劲儿的自己,只要涉及到能力,他都很敏感,垫底儿的成绩是,现在的受伤也是。从最初的内疚转移到现在的陪伴,他和李负代的关系是变化了的,但却不能否认,李负代会留下来,有温家足够庇护他的因素在。 但温烈丘想自己护着李负代,所以他认定了,他不能显露失败,他不能软弱,他想让李负代认定,自己是可靠的。他太想在他面前证明自己,可他真的一无是处,所以他想不到什么比强撑着更有作用的方式。 “……不用安慰我。”温烈丘慢慢抬手回抱住李负代,被人看穿,难免狼狈。 “温烈丘,我不是一个要别人处处维护的弱者,你要看清楚。”李负代说,“起码和你在一起,我就不是。”知道温烈丘有时候轴得很,停了片刻他又补充,“我不是否认你为我做的,但所有等值的对待都是相互的,我不需要你为难自己。我要共同。” 除去给了他一个住处,温烈丘再说不出自己为他做过什么,这让他沮丧。 “温烈丘,你很好。”李负代说,“特别好。” 漆黑的楼梯前,温烈丘的目光落在了客厅的钢琴上,浸在黑暗中的钢琴轮廓模糊,琴面上隐隐折射着落地窗外路灯的光。在他的记忆里,从没有别人说过他好,而让他觉得自己不够好的李负代,却不止一次这么说。 “听懂了吗。”李负代问他。 “……要是没懂呢。” “继续说,到你懂为止。” 温烈丘从来不会哭,可因为怀里的人,他分明感觉到了鼻腔一闪而过的酸涩,他看着钢琴,小幅度弯起嘴角,为那个共同。 要说温烈丘的秉性,李负代确实摸了个差不多,比如激他不如顺毛摸来得好,他就深有体会。经此一闹,不光补习这事儿,之后所有事儿,李负代都不舍得再晾着温烈丘,他从没想过,温烈丘最让他动容的,竟会是他为了自己为难他自己的样子。 而且他有些话并没和温烈丘说,因为他觉得温烈丘可能不会理解。 那就是,他同样是自己想保护的人。 第94章 在食髓知味的阶段,简直抓心挠胆。 至于温烈丘的伤,确实就是碰巧倒霉。 近期晚上他天天自己呆着,虽然想起李负代就气闷,但总归那人没真搬去阮令宣那住着,习惯了倒也还好。今晚的时候,李负代去了阮令宣那儿后他没上楼,就坐在客厅找视频听课,只是今晚也不知道是哪儿不对劲儿,整个人格外烦躁,视频里讲的什么一句都听进去。 温烈丘抽烟的习惯十分恶劣,耐心几乎和烟草挂钩,课听不明白烟也抽完了,他干脆出了门去透透气。 夜色浓厚,穿过人迹罕至的小巷,进了平时去的小商店时,他别的没看见,先看见了把闪着寒光的刀。 那刀快要二十公分长,正冲着惊恐万分的、坐在货柜后面的商店老板娘。而拿着它的人瘦小又蜡黄,目测身高只到温烈丘下巴,拿着刀的手抖得像帕金森,看见温烈丘进来,本单手握着刀立即改成双手,并转向了他。 比较明显的,一场生疏的劫财,被温烈丘撞上了。 被人用刀指着,温烈丘先摸出手机扫了玻璃货柜上的二维码,和看到救星一般的老板娘要了烟,拆开烟盒点了一根儿,才侧头冷冷看向那个抢匪。 干瘦的男人显然是初犯,遇上这种情况连怎么反应都不知道,明明手上有刀占着优势,但看面前这个半大的少年连点儿害怕的样子都没有,自己倒是握着刀往后退缩了。 局势一时被牵制住,老板娘找到了报警的机会,立刻摸过手机拨了过去,结果电话刚接通,门外突然又一人冲了进来,这位在外面望风却久久不见抢匪出来的同伴,进屋看清形势后,大骂一声即刻朝温烈丘扑了上来。 温烈丘听见后面有人,转身后脑袋条件反射地向后一仰,扫过他面前的利刃带着寒气,刀风直逼面门,他勉强躲过致命的攻击,还是感觉到眼睑上被划开的凉意。 行凶这人和那干瘦的男人截然不同,行动处处带着狠厉,在女人的尖叫声和物体撞翻的杂乱声响中,瘦小的那个趁乱跑没了影子,温烈丘制服了剩下的那个,却也伤了胳膊伤了脸。 在警察来之后,温烈丘不顾老板娘要送他去医院的要求,径自离开了小巷。 回家的路上,蔓延了整个胳膊的血渐渐干涸。因为这件突发的事件,温烈丘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幼童,受了伤,就想被人关注,被人安抚。一路上,他疯狂地想要见李负代,但他还是选择独自处理伤口,因为狼狈的模样,不想被那个人看到。 后来,见到了想见的人,却又只想躲开,温烈丘觉得自己还不如一个幼童,他只能庆幸,李负代一次又一次地拉住了自己。 之后的学习生活,温烈丘终于不再端着,开始请教学习后他才发现,自己很喜欢李负代为他认真讲解的样子。温烈丘的学习能力不错,之前自己学习的网课也不算白看,有李负代帮忙,再加上他自己越来越认真,学习进程也渐渐上了轨道。 转眼,压着几十张卷子的两天半国庆假期过去,温度里终于有了些秋天的意思。国庆后,午睡时间缩短了些,一般趴在桌子上刚要睡着,上课铃就响了。 这天李负代左右胳膊各枕了一遍也没睡着,便腾了空儿打量一旁同样趴着的,呼吸均匀的温烈丘。这段日子以来温烈丘都是晚睡早起,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放了学习上,李负代从来不多说什么,却默默觉得窝心。 他们窗边儿的窗帘没关严实,午后的光束落在温烈丘的左眼至唇角,他有所有少年该有的英俊,虽然性格不好,却还是干净透彻。他眼睑上的伤留了淡粉色的疤痕,只在闭眼的时候才明显,成了脸上唯一的瑕疵,也是一个可以藏起来的秘密。 温烈丘的鼻梁很挺,看着于面前熟睡的人,李负代突然伸出食指,在他鼻尖摸了一下,一时兴起的逗弄力道放得极轻,温烈丘没什么反应。 顿了几秒,李负代缓缓朝温烈丘的位置靠了过去,他的目光落在他垂着的睫毛上,吻落在他的鼻尖,这个吻的力道不比手指的力度大多少,却让温烈丘睁了眼。 “要亲就认真亲。”温烈丘刚睡醒的眸还带些慵懒,压低的嗓音也是哑的。 李负代心里惊吓面上就不动声色,他挪回自己的位置趴着,“没亲你,你鼻子上有东西,帮你弄掉。” 安静的教室,两人声音都压得极低,最后排的位置,摞在桌面的书墙,都像把他们隔在了另一个空间。偶尔经过的风鼓动着茶色的窗帘,到达他们面前的风量很轻微。 温烈丘看着李负代,看不出什么情绪,就这样没什么目的性的互相看了十几秒,他突然凑了过去,又在隔着几厘米的距离停下,“你嘴上有东西,帮你弄掉。” 躲在书桌后吻上对方,他们都没有深入,只是唇与唇的贴合,甚至都没有闭眼。安静的吻,能让他们看到对方瞳孔的微小颤动,和对方眼中的自己。 午休结束的铃声响起,他们才分开。 温烈丘不知道李负代怎么样,反正一个浅尝即止的吻,却让他起了反应。他扫了眼靠向窗边儿的人,他杵在脸侧的白皙手腕,隐在白衬衫下的腰线,都让温烈丘觉得躁动。 之前李负代天天晚上往阮令宣那跑,现在顾忌他,阮令宣天天往他们家跑,平时上课,什么都干不了,现在晚上三个人呆着,更什么都干不了。 在食髓知味的阶段,简直抓心挠胆。 第95章 铃声结束时,两人进了旁边的厕所… 循环往复的忙碌中,持续了两天的一期月考结束了。 成绩出来,阮令宣比去年特长生的分数线高了十三分,惊喜之余,恨不得向每个认识的人吹捧李负代,也因为这样,他更是再接再厉,学习上,逐字逐句都要咨询李负代,交际上,每个课间都要往三楼跑,靠在窗边儿呆上十分钟,再卡着上课铃跑回去,恨不得像温烈丘一样转来十七班。 好在,江月头一个不同意,不然得烦死温烈丘。 至于温烈丘,一期月考的成绩和阮令宣差不多分数,但作为普通应考生差得就不是一星半点了,尤其英语,离及格线还差着一大截儿。而李负代彻底实行着鼓励教育,就算倒数,还一口一个正面词汇地夸他。 其实夸他,李负代是真心实意的,温烈丘数理化的分数上升得都很快,只是记忆背诵是他的短板,急也急不来。 而且因为这个成绩,一直把他当烂泥的班主任对温烈丘有了些改观,虽然还是倒数,总归能看出来确实是在努力的,顺便也洗脱了下楼来祸害李负代的嫌疑。 连着跑了几天的课间休息,这天,阮令宣突然不来窗边儿报道了。 不用多想,李负代就知道为什么,第三节 课下课铃打完,他问了温烈丘,“又和江月吵架了?” 温烈丘嗯了一声。 李负代乐呵呵的,“因为什么?” 温烈丘掏出手机,翻出了段儿聊天记录给李负代看。李负代翻着看了看,得出结论,因为球。 开学初始,阮令宣不知道在哪儿看到的消息,下个月月中,有个规模不小的高校篮球赛,阮令宣惦记这事儿惦记了好久,和江月商量,结果无意外是不许参加,最后他软磨硬泡江月终于松了口,说是月考分数达线就可以,结果成绩下来,分数是达标了,江月又不认账了,至此,两人就吵了起来。要说这两人吵架常有,但由阮令宣挑起的,还是头一次。 “不管?”李负代把手机还回去。 “不想管。”温烈丘站起身,手在李负代头顶压了压,“我出去抽根儿烟。”他懒得从门口绕,利落地从窗户翻了出去。 面朝外靠着走廊,温烈丘点起烟,点完后烟蒂还没放进嘴里他又想起什么似得掐了。 温烈丘的不良习惯颇多,之前他从不顾忌,也没人愿意管他,从昨天李负代随口提了一句后,他觉得这么明目张胆地站在走廊抽烟影响确实不好。结果他刚掐了烟转身准备去厕所,就碰上李负代从他身边儿经过。 温烈丘下意识抓住了他的小臂,只是话还没出口他就收住了,触觉先视觉告诉他,认错人了,不是李负代的温度。松开身前的人,温烈丘趁人没转过来又扫了他一眼,其实他转身的时候只看到了这人的后侧面,再看,这人的背影还是和李负代很像,高挑消瘦,连下颚的线条都很像,也难怪他在瞬间错认。 “有事儿吗,同学?”人正过来,就和李负代没半点相似了。 “认错人了。”温烈丘目光转向正对面的窗里,李负代好好地坐在那里。 课桌前,李负代细白的胳膊底下压着一张卷子,右手拿着的笔时不时在纸上点两下,他微微歪着脑袋,样子懒散,却是专注又认真,格外让人挪不开目光。又在纸上点了几下,他突然转头看向了窗外。 李负代侧头,刚好对上了正看着自己的温烈丘,他将卷子压上窗台,勾起嘴角冲他招了招手。 卷子是温烈丘的,他研究了他的错题,想了种简单些的解题方法。 “这样省掉两个步骤,更容易懂对吧。”讲完了题李负代才抬头看温烈丘,却发现那人只盯着自己看,“你在听吗,同学?” 看着李负代神采飞扬的模样,温烈丘确实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他俯视着李负代,顺着洁白的脖颈往下,隐约能看到藏在校服衬衣下的锁骨,再往下,就更让人燥热了。 “你看什么呢?”李负代轻笑一声,食指在温烈丘的手背上挠了两下,“我再讲一遍?” “出来。”温烈丘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话音刚落,上课铃也响了,看李负代有些疑惑,他混着铃声又重复一遍,“出来。” 李负代没问什么,轻快地撑着窗台跳了出来。在他落地之前,温烈丘扶住了他的腰,减缓了他腿上的冲力。 铃声结束时,两人进了旁边的厕所。 把李负代推进隔间儿,温烈丘立马吻了上来,他含住李负代的唇,急切又温柔地亲吻舔舐,不停歇地绕着他的舌尖吸允,发泄着这些日子以来的不满。亲吻之余,手也顺着校服衣摆摸了进去,小臂紧贴着李负代光滑的脊背,细细地抚摸他的肩胛骨。 李负代勾着嘴角回应,他松散地环着温烈丘,双手叠着搭在他后腰,若有似无地摩擦让彼此身下渐起反应。 两人紧贴在一起,温烈丘的气息越来越重,他慢慢移开唇,从李负代的嘴角亲到耳根,拽过他一只手按在身下,哑着声音说话,“帮我。” “这可是学校。”李负代歪头调侃,“太不纯洁了。” 温烈丘冷哼一声将李负代抵上隔板,腿也顺势挤进了他俩腿间,他下身贴着李负代的大腿缓缓摩擦,却隔靴搔痒般的得不到缓解。在李负代脸上亲了一口,他再次拉过他微凉的手压在自己身下鼓胀的位置,“帮我。” 李负代含着笑意的双眼专注地看着温烈丘,灵活的手指钻进裤子,不轻不重地揉搓几下,有节奏地上下撸动起来。 温烈丘额头抵上李负代的,同样深深地看他,也勾勾嘴角,“你要帮忙吗。” 手上的动作不停,李负代坏笑着挺了挺腰,“你看着办。” 手勾着裤边儿摸进去,抚上李负代前端,温烈丘立马感觉到抚摸着自己的手有瞬间的收紧。因对方的抚摸,两人渐渐都有些气喘,狭窄的隔间里一时间充斥着他们的情欲的气息,绕在他们周遭,熏染感知和神经。 快感堆积间,他们不自觉地越靠越近,碍事儿的裤子褪到腰下,头抵着头看着自己在对方手中胀大兴奋,在赤裸又带有冲击性画面的刺激下,索性将下身贴在了一起,十指交缠着双方欲望,异常愉悦满足。 盯着温烈丘的性器,李负代突然有点儿佩服自己,温烈丘这根儿甚至在他体内进出过几次,但这却是他头一次仔细端详他这东西,尺寸可观,形状也好,这一发现多少让他有了些男性方面的不自在。 他的走神儿被温烈丘看出来了,抬手就在马眼处狠磨了两下。 李负代嘶了一声险些射出来,探头咬了温烈丘一口,接着报复性地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温烈丘心里偷笑,追着他的唇继续吻他。 在一个深吻间,两人同时射了出来,不知是谁的白浊沾了满手,少数沾在了校服衣摆,是他们送给对方的印证。 第96章 人一闲,想得就多,想得多,输得就快。 阮令宣不来十七班窗口报道的日子,中午吃饭也不是四个人了。他们吵架从来是阮令宣死皮赖脸自动自觉地哄,这次却迟迟没什么动作。至于江月,好像也动了真格,不管在哪儿碰上,绝对不多看阮令宣一眼,双双把形同陌路演绎的淋漓尽致。 江月心里真正的想法,李负代没去琢磨,但阮令宣的,却早被他看透了。 嗜球如命,风雨不能阻,要哄,也得等到球赛完了。 虽然阮令宣履行着这一想法,李负代却觉得在冷战这方面,阮令宣绝对不敌江月,一是他毅力不行,二是太闲。人一闲,想得就多,想得多,输得就快。 李负代也是个闲的,就等着看阮令宣能憋几天,结果没让他失望的,冷战的第六天,阮令宣就趁着早自习的间隙贼溜溜地跑了下来。 挨上窗边,阮令宣什么都没说,隔着李负代扔了个盒子在温烈丘课桌上,又双手合十抬到额前冲他拜了两拜,眼神悄悄地朝江月那边瞅了瞅后,就跑了。 在温烈丘把东西塞进桌箱之前李负代扫了那盒子一眼,一个掌机。 早自习结束,同样没说一句话,江月搬了六本儿习题,重重地搁在了温烈丘课桌上,扭头回了自己座位。 然后李负代问了温烈丘,“他们干吗呢?” 温烈丘没什么起伏的,“可能觉得我需要。” 下午第三节 课下课的时候,阮令宣又来了,这次是来找李负代。 “我姑姑今晚请我们家吃饭,今儿晚上我就不去你们那了,跟你们说一声,别我没去再担心。”放大声音说话间,阮令宣的眼神一直似有似无地朝某个方向瞟着,还非靠着窗边儿装不在意。 “哦。”李负代撑着下巴翻书,头都没抬一下。 一看对话这就要结束阮令宣显出了无措,开始找话,“那什么……你俩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回来带给你们,当宵夜。” “不用,你自己吃就行。”一听今晚终于不用看见这个粘人精,温烈丘语气都轻快了。 “咳咳……行吧,那你们也、也不用太想我,走、走了啊。”话说完,阮令宣又悄悄朝前看了两眼,耷拉着脑袋走了。 人走了,李负代才乐出来。他们仨早上一起上学,有东西要给温烈丘路上就可以,再是发个消息说一声就可以的事儿,他却都非得上下跑一趟,这其中多故意傻子才看不出来,更何况人精一样的江月。 窗外。秋天过了一半,学校树木的叶子掉了大半,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球场周围掉秃了的树不声不响间都被挖了出来。靠在窗边,李负代隐约看到它们被装上了运输车,不知道下一个目的地是哪里。 从阮令宣走了到放学,温烈丘心情都特别好,放学铃一打就往书包里塞书。 “温烈丘,你看着我。”看着他李负代一直坐着没动,等温烈丘收拾完才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温烈丘扫了他一眼。 “你转过来,正对着我。” 正过头,温烈丘看着他,“怎么了。” 又仔细看了看他,李负代眯着眼下了定论,“你脸肿了。”说着他伸手摸了摸温烈丘右脸,“疼吗。” 温烈丘还没来得及开口,突然觉出李负代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他一压,后牙瞬时像被电钻了一样地疼,酸疼的感觉一瞬间传遍半张脸,后背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温烈丘拧眉拨开他的手,捂着脸低骂了一句。 “哪儿疼?”李负代吸了口气。 “……牙。”温烈丘本来什么感觉都没有,被李负代一按,恼人的痛感一股脑全涌了出来,就像有人拿着一把尖锤,一下一下不停地在凿,连带着太阳穴都开始疼起来。 李负代站起身,随后轻轻捧起温烈丘的脸,“张嘴我看看。”温烈丘缓了缓听话地张开嘴,李负代低头往里瞅了瞅,便啧啧出声,“你这上什么火呢,气得都长牙了,还是歪的。” 温烈丘要有火,也是被他勾出的邪火。 他俩常识欠缺得厉害,上网一搜才知道这长得是智齿,歪了得拔。好不容易有一天能和李负代单独呆着,温烈丘不想把时间花在拔牙上,然而他刚回绝李负代的手就戳了上来,疼得他狠狠吸气,一巴掌泄愤地打在李负代屁股上。 随后温烈丘就知道,不拔这牙,今晚是过不好了。 这个时间医院口腔科大都下班了,两人便就近找了个牙科诊所。 从进去到出来,打上麻药拔掉牙,一共花了半个小时不到,回家一看,比平时他打完球回来的时间还早。 “吃什么。”晚上回家,温烈丘多半会问这个问题。只是今天嘴里塞着药棉,麻药劲儿还没消,说话不太清楚。 李负代窝在沙发里看了看他,“就你这样,咱俩喝点儿水算了。” 温烈丘横他一眼,“我不能吃你也不能吃?” “我自己吃多无聊。”看温烈丘坚持着,李负代撇撇嘴,“那喝粥吧,简单点儿。” 等着温烈丘的时候,李负代移了个位置,坐在靠电视最近的单人沙发上看动画片。客厅没开灯,所有的光源都来自厨房,他时不时会侧头看看厨房里的人,看一眼再转回来,乐此不疲。 第97章 他觉得李负代没错。 李负代坐着的单人沙发侧对着电视,他盘着腿正对着电视,身后还留些空隙。温烈丘端了碗皮蛋瘦肉粥给李负代后,有空沙发不坐,非就贴着在他身后坐下。 感觉温烈丘坐下,李负代端着碗就往前移,被温烈丘揽着腰定住,“干吗。” 伸开盘着的腿,李负代把腿垂搭在沙发侧边,觉得好笑,“给你挪点儿地方啊。” “尝尝粥。”温烈丘一手搭在沙发背上,将李负代半圈在怀里。 舀了一勺吹温,李负代把勺子含进嘴里,觉得味道挺好,辞藻华丽地夸了两句。 温烈丘探了探头,“我尝尝。” “嘴里的药棉呢。”李负代回头看他,“能吃东西?” “吐了。” “还流血吗?”李负代边说边把粥碗往温烈丘手边儿递。 温烈丘的目光在递到他手边儿的碗上停了停,又冷眼看李负代。 李负代停了一会儿立马会意并实行,舀了一勺吹温送到温烈丘嘴边。 温烈丘满嘴都是药味儿和血腥气,吃不出什么味道,把碗推回李负代那边儿让他自己喝,顺便把腿蜷进了沙发。单人沙发毕竟地方有限,李负代占地儿再小,再加他两条长腿还是困难,温烈丘调整了下位置盘起腿,这样不算挤,靠得还近。 感觉到腰间绕过两只胳膊,李负代刚侧头,温烈丘的脑袋也靠在了他颈间。 “伤口疼?”李负代轻轻问他。 “不疼。” 李负代转回头弯弯嘴角,“吃完就去写作业,等我一会儿。” 温烈丘先闷着应了一声,电视里的动画片儿幼稚又好笑,他从不看这些,只是此时,牢牢地抱着李负代,倒让他觉得电视上的画面挺有意思,“不着急,慢慢吃。” 昏暗的客厅,两人安静地靠在一起,没有话题也不找话题,这种感觉自然却又有些新奇。 “李负代……”半碗粥喝完,温烈丘突然叫了他的名字。 “嗯?”温烈丘连名带姓地叫他少有,听着就严肃。 “你觉得,”温烈丘有些卡壳,似乎接下来要开口的话让他吃力,“……我们是什么关系。” 李负代砸吧砸吧嘴,“同学?”他知道,这不是温烈丘第一次想问这个问题,第一次,在那个梦醒的夜晚被他截住了。 他说完腰上就被掐了一下。 李负代嘶了一声,“不然……父子?” “谁跟你父子!” 李负代顿了顿,笑,“共体关系啊。” 温烈丘的神色似乎黯了黯,“没了?” “还要什么?”李负代耸耸肩,“共体就很好啊。” 温烈丘额头又抵回李负代颈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好像就只是一时好奇,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答案。只是,只是共体的话,好像并不足够。在他的认知里,共体这俩字儿的通俗含义就是一根绳儿上的蚂蚱,他当时拉着李负代蹲在墙角挖戒指,本质上来讲不是干什么好事儿,所以那时候脱口而出的共体,同他的性格一样,不存在什么积极含义。 但他发觉,在李负代的思维里,对这个词儿的理解,好像不太一样。 “你觉得共体是什么。”温烈丘问他。 李负代想了好一会儿,“异体同源,生息相辅,以对体为养分,为对体提供养分,完美空想下的永动循环,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空想永远是空想。”李负代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所以,不一定什么时候,共体就会瓦解,而且瓦解起来很麻烦。” “……什么意思。” “要瓦解,就要划开皮肤,敲碎骨头,戳破心脏,污血和碎骨混合着侵蚀皮肤,随后才能,个体消亡,共体瓦解。” 因为贴着李负代的侧颈,他说得每个字引起的喉腔震动温烈丘都能感觉到,“因为什么会瓦解。” 李负代笑了一声,“养分不适喽。” “我们有吗。” “还没有。”李负代侧头下巴贴上温烈丘的额头,垂眼目光落在他的耳尖,“而且有个捷径,永远不会有。” “什么捷径?”温烈丘皱了皱眉。 “别追究其他的关系定义,破坏养分结构。”李负代笑着,“我们现在这样很好。” 因果折转的主导间,他的态度昭然若揭。 突然,温烈丘知道了自己刚才为什么要问关系这一蠢问题,他是想从李负代的口中确定,现在的他们,是否已经覆盖了初始互不干涉的他们。能听出来,覆盖是覆盖了,却和他所想的不太一样。共体关系,听着不错,琢磨起来,是冰冷,更是疏离。 温烈丘抬起身,盯着李负代的后颈,“你在怕什么。”李负代愿意在他面前坦露自己,可他的言外之意让温烈丘觉得,他在靠近自己却又怕靠得太近,矛盾的厉害,像是在早早预防且杜绝他们所有可能的发展,还带些威胁的意味。 李负代说,“我在力所能及地珍惜你。” “我该感动喽?”温烈丘哼笑一声。 李负代耸耸肩。 “那你告诉我……”其实李负代说的这些话,符合他的做派,他本就是个什么都不在意的人,可温烈丘的心还是冷了下来,前几分钟还平和温暖的氛围荡然无存,“如果你不再需要我了,你会不会离开。” 李负代一时没回应。 温烈丘闭了闭眼,冷冷地压迫,“……说话。” 碗里的粥已经凉透,李负代看着温烈丘,“……只要你不赶我的话。” 挫败,是温烈丘唯一的感受,他已经混沌,不想再讨论什么,他讨厌给自己找麻烦。 沉默间,门铃突然响了。 温烈丘去开了门,门外站了个快递员,不用想,又是温训送了东西过来。 自从第一个箱子寄过来后,几乎每周会有两三个包裹寄来,多是吃的,前几次温烈丘还会把东西堆在玄关,最后索性直接扔在门口,等它们被小区保洁收掉,总而言之,那些东西一次都没碰过。 见人站在玄关良久没动弹,李负代跟了过去,发现这次送来的是个蛋糕,装在透明盒子里系着缎带的巧克力蛋糕,然后他看到了立在蛋糕边儿上的卡片,写了四个字。他看着卡片愣了两秒,终于明白阮令宣江月今天相继往温烈丘课桌上放东西是什么意思,那俩人也是有意思,送礼物就是送礼物,多了一句话都不说。 今天是温烈丘的生日。 “为什么……”李负代顿了顿,“不和我说。“ “无所谓。”原地顿了一会儿,温烈丘抬手把蛋糕搁到鞋柜上就往里走,又是弃置了。 “不吃一块儿?”李负代叫住他,看人没有停下的意思又说,“那我能吃吗。” 温烈丘不太明显地皱了眉,也停下了,“……为什么。” 李负代随口找了个理由,“看起来挺好吃的。” 回头情绪冷漠地把蛋糕看了一会儿,温烈丘穿上鞋出了门,不让李负代跟着,撂了句等着。李负代在玄关台阶上坐着等了快二十分钟,温烈丘回来了,手里拎着块小蛋糕,进门就不声不响地把东西扔给了他。 不前不后的,李负代的心真切地揪疼起来。觉得自己特别不是东西。 那么大一个家,两人不言不语地坐在玄关,面对着黑漆漆的大门,心思各异地一个吃,一个看。蛋糕吃了一半儿李负代就觉得腻,和味觉抗争的间隙,他又扫过被搁置在鞋柜上的蛋糕,他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就是觉得温烈丘真的够倔。 李负代知道温烈丘自己也清楚,不光这个蛋糕,而是温训送来的所有东西都是,都是一份试探着且未被领情的讨好。对于所有讨好,温烈丘都选择了拒之门外,而且不仅不稀罕,还觉得碍眼。 坐了没一会儿,门铃又响了。 温烈丘开门,从快递手中接过了第二个蛋糕。花里胡哨,他妈送的。 把蛋糕扔到一边儿,说是要去写作业,温烈丘先上了楼,情绪却明显更糟了。 剩他一人在玄关坐着,李负代把剩下的蛋糕一股脑塞进嘴里,在两个被弃置的蛋糕之间来回看着,看了一会儿,也上楼去找温烈丘去了。 一整晚,除了做题对题,温烈丘没再说过什么。 他很平静,沉默的时候更是,这份近乎落寞的平静,让李负代发寒。 李负代离开他的房间后,温烈丘关了灯坐在黑暗中。窗外夜空清朗,却看不到任何一颗星星。对于自己遇事消极的思维方式,温烈丘是有意识的,却控制不了。 手机上的祝福,由陌生人送来的蛋糕,这些他都不想要,却觉得没什么所谓。现下和他朝夕相处的人,有自己的想法和内心,这也是正常的。可是这些堆加在一起,力度就不知翻了几翻,仿佛一只捂住口鼻无形的、冰凉的手,让他几乎窒息,让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 李负代看似始终依顺着他,温烈丘今天才发现这是一个自己构建的错觉,那人的依顺,从始至终都只是表象。他从来都有另一个独立的自我。 但他觉得李负代没错,是他自己太容易被消极情绪影响。 第98章 他只是要免于他们有可能的支离破碎,体无完肤。 这一晚,李负代睡得很不安稳。 四点多的时候他惊醒过来,朦胧间,他先感觉到床头的光,才看见坐在自己床边的身影。照不亮空间的烛光下,那身影侧对着他,微微垂头的面容柔和又温暖。 李负代看着那侧影愣着,良久才能开口,一瞬间竟然哽咽了,“……褚姨。”含着哭腔的两个字出口,他却猛然因自己的声音清醒过来,只一瞬间,眼前的画面便清晰了,也只一瞬间,在梦中无数次出现的人化为虚有,云雾散开,唯有现实。 “……你叫我什么?”因为他出声温奶奶才发觉人醒了,她脸上的表情有些诧异,也只是稍纵即逝。看着床上面色微怔的李负代她的声音放得很轻,“想放下东西就出去的,还是吵到你了。” 李负代还没能反应过来为什么温奶奶会在他房间,呼吸间,却慢慢觉出房间里有别的味道。 “睡不着,来看看你们,也顺便带些东西过来。”老人还是那副平淡的笑意,在微弱的烛光下,还有种让人安心的气息,“蜡烛我特意找人配制的,可以助眠,味道一般,但效果应该不错。” 仔细闻,香薰蜡烛的味道有点儿像湿漉漉的树皮,又有点儿像下雨时的泥土。 “不吵你了,醒了聊,再睡一会儿吧。”老人停了停,抬手在李负代头顶轻抚了两下,微微笑了笑,“醒了给你做好吃的。” 老人出去后李负代也没再睡着,等到差不多时间起床,出了房间正在走廊上碰上同样刚洗漱完的温烈丘。校服衬衫拎在手里,头发还乱着。 只扫了李负代一眼,温烈丘就下了楼。 李负代知道,昨晚不愉快的情绪还在,“奶奶来了,”他跟温烈丘隔着一层楼梯走着,“你知道吗。” 温烈丘淡漠的一声嗯递减着传来,听到李负代耳朵里的几近于无。 下到一楼时李负代看到温烈丘停站在了那儿,堵住他们面前楼梯出口的,是许多盒子和礼品袋,大小各异,堆了一地。 温烈丘吸了口气又缓缓吐了,他边穿衬衫边草草地把地上的东西打量了一遍。对于他奶奶把礼物堆在楼梯口的行为,他从来没体会到过什么惊喜,他早就过了乐于收礼物的年纪,他奶奶倒好像觉得有趣,从他搬出小白楼后年年如此。 看温烈丘并没有说什么的意思,李负代刚想跨过地上的东西出去,温烈丘却先捡起一个盒子,转过身面对了他。 温烈丘拆了盒子又抓过李负代的手腕,垂头仔细地给他戴上。满地的东西他只看中了这只表,也正好遮了李负代手腕的疤。 李负代趁机好好看了看温烈丘,温烈丘一直给人打不起精神的感觉,此时更是,眉一直无意识地轻轻皱着。表戴好了,李负代垂头看了一眼,“……给我?” “嗯。”温烈丘没看他,“你生日什么时候。” 好久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李负代愣了愣,却也没想起来,“……冬天吧。”腕上的表有些沉,挺酷,他又看了看,才发现这表和温烈丘手上的那只很像,“送给我?” “算吧。”温烈丘看着李负代勾起嘴角,心里却一阵憋屈。潜移默化的,对于他所拥有的物质上的一切,和李负代,他觉得已经不存在你我和界限。他的都可以是李负代的,但他没说,因为怕再从这人口中听到什么生疏的话。 李负代看着温烈丘,“我都没送你什么。” “我没什么想要的。”踢开挡在脚下的东西,温烈丘转身朝客厅去了。 餐桌那边,温奶奶已经准备了丰盛的早饭。桌上老人坐在两人对面,颇为满意地看他们地吃饭,问李负代最近的身体情况,问温烈丘最近都干了什么。 “你房间里的那份是我的,剩下的,等晚上回来我把名单给你,记得和人家道谢。”看两人快吃完,老人嘱咐了温烈丘一句。 温烈丘拧眉停了片刻,“以后不用再搬来,反正假期会过去。”之前他一直和奶奶住着,生日的大小礼物都会被送到小白楼,他搬出来后没人知道他的地址,就还往小白楼送。小时候,温烈丘以为有礼物收是因为大家喜欢他,长大了些懂事儿了,才知道,有礼物收,只因为他是温家的孩子。 “别人有心记得你生日,礼物却看也不看一下,礼貌吗?”温奶奶反问。 眉眼间渐渐冒出不耐烦,温烈丘没好气地推开盘子,在李负代面前一直憋着的情绪终于崩了出来,“没人要他们记得也没人要他们送,送那一地东西的人里真的认识我的有几个?他们为什么送我东西难道你不知道,而且送东西之前没考虑过别人需不需要?”他讽刺地轻笑,眉目冷厉,“结果还要我谢谢他们?为什么?” 见惯了他这幅模样,温奶奶也不动气,摇了摇头朝李负代笑出来,“你听听这是什么话,趾高气昂的,在炫耀吗?” 和他奶奶说不通,温烈丘用手背蹭了嘴角,一言不发地离开餐桌找书包和校服外套去了。 “他是怎么了,一大早那么大火气。”人走了,温奶奶看向李负代。 “最近、学习……压力大吧。”李负代的目光在腕间的表上落着,算是苦笑。 “他,压力?”温奶奶笑着摇了摇头,转而改了话题,“本来以为你俩自己住着,生活会一团糟……我看了看,好像还可以的,电饭煲里的粥,你做的?” 李负代实话实说。 “是吗。”温奶奶十分惊奇,“竟然真的做饭了,怪不得趾高气昂的。” 李负代点点头。 “我看玄关放了两个蛋糕,有一个是他妈妈送来的吧?另一个呢?”没从温烈丘那问出来的,就全转到了李负代这里。听到意外的答案老人哼笑一声,“难得啊,记得自己儿子的生日了。” 侧头,温烈丘已经靠在门口等他了,跟温奶奶道了别,李负代抓过书包和外套,和温烈丘上学去了。 至于温烈丘给他的表,被温烈丘戴上又被温烈丘摘了,然后莫名失踪了两节课后,温烈丘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盒子,还是表,一模一样的表,他自己跑去买的。 温烈丘说,这样才真的算是他送他的,李负代什么都说不出来,就看出温烈丘是真的嫌弃那一地礼物。 几天过去,日子一如往常,上学吃饭午休三人一起学习,一切都没什么异样,但李负代却发现,不同于平时的淡漠。温烈丘寡言又低沉,最近温烈丘会经常偷偷看他,在他察觉后又冷着脸侧开头当是不经意,像是在观察。 李负代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自己的那些话,让他产生了疑虑和不平衡,甚至伤到了他。 对于他自己问的那些话,温烈丘可能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但李负代比他通透得多,他早就明白。其实他没有半点儿疏离的意思,他只是要免于他们有可能的支离破碎,体无完肤。 评论是鸡血!谢谢大宝贝们!摸手儿!! 第99章 黑暗中温烈丘却只能听见李负代的呼吸。 因为不能跑,课间操李负代通常都呆在教室,温烈丘就也不去。这天课间操改成了临时校会,三栋楼的人都去了,三个级部主任挨个发完言,上千个脑袋原地解散,转身的功夫李负代就找不着了温烈丘。 找了一圈儿,才发现那人和江月逆着人流正往球场的方向走,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去。 隔着几个班的队伍,阮令宣一直朝着十七班打量,同样发现那俩人方向不对后,先大呼小叫地挤到了李负代身边,“你看见没看见没?……他俩干吗去这是?” 看着温烈丘渐渐变小的身影,李负代耸耸肩。 阮令宣实在好奇,但他现在和江月情况尴尬,就这么追上去多少掉面子,他脑筋一转,便一口咬定是李负代好奇,拽着人就悄悄跟了上去,意为好心陪他。 等他们追到球场,却发现人没了。 他们眼前,围着球场停着几辆两米多高的运输车,每辆车上驮着几棵长成的红松,粗树高干,枝繁叶茂,根部还带着土块。之前学校考虑冬日绿化效果,把球场掉叶子掉秃的树全挖了出来,今天又趁着课间操吵不到学生的间隙,把要替换的红松给运了进来。 “人呢?!”找不着人阮令宣急了,“这都能跟丢?” 左右扫了两眼,李负代朝正前边儿的车抬了抬下巴,“估计在车后面。”他们之间没差多少距离,跟丢肯定不至于,所以人就只能在唯一的盲区里。 “车后面?”阮令宣拧拧眉头也朝那边儿看,“去车后面干吗?还藏着掖着的……”说着说着他猛地瞪圆了眼,“该不是……他俩?”他狠狠一拍大腿,抬腿就往那边儿冲,“我靠温烈丘那孙子!他!他!……他!” 李负代拉住他,“再想想。” 阮令宣眨巴眨巴眼,觉过味来,首先温烈丘不是横刀夺爱的人,再是江月应该也不是他喜欢的类型,“……那他们偷摸儿的干吗呢?” “说点儿,”李负代摸摸下巴,浮起些笑意,“不想让咱俩听见的话。” 阮令宣懵着,“什么话?” 李负代还是那个笑,“八九不离十,关于你的。” “我?”阮令宣想了想,惊喜起来,“他们俩谁要提我?温烈丘还是月月?” 李负代故意吊他胃口,“那不知道。” 阮令宣摩拳擦掌的,“……你、想不想听听?” 李负代一向配合,“想啊。” “亲兄弟!”阮令宣又是一拍大腿,接着就拉上李负代猫着腰做贼似的朝那车去了。 至于被他们讨论的那俩人,确实在车后面站着,偷摸干的事儿,也和李负代想得差不多。 把人拉到车边站定,江月紧挨着车斗看对面的温烈丘,开口有点儿迟疑,“……球赛的事情他和你提过吧。” 温烈丘抄着裤兜儿应了一声。 “你答应了?”江月急问。 关于参加球赛的事儿阮令宣确实问过温烈丘,但他没给他准确的答复,因为没什么兴趣。和江月他也实话实说。 江月思虑片刻,又直截了当说,“你别去,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冷战的这些日子,她表面上是看都不看阮令宣一眼,背地里却时刻留意着他的动向,她早就打听到,这个阶段大家都忙着学习,平时跟他们打球的那几个,愿意跟着瞎搀和的,加上阮令宣一共就三个,只要温烈丘不参加,缺一个和缺两个可是大区别,没有参赛资格不说,阮令宣也绝对受挫。 “就这样?”温烈丘觉得,怎么着这些话也不用跑这儿来说。 知道他什么意思,江月撇撇嘴,“你整天跟那谁呆在一起,不来这儿怎么避开他?” 提起李负代,温烈丘有了点儿笑意,“他怎么惹你了?” “没有……”江月叹了一声,微抬着下巴不太服气,“他那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要让他听见了,指不定怎么笑我。” 她说话间,几个植树工人讨论着什么从外面靠了过来,感觉到车子周围的嘈杂,温烈丘示意江月离车远些,“先回去吧,快上课了。” 江月机敏地追问,“你答应了?” 温烈丘漠然,“没啊。” “你这人怎……”江月站在原地不动,她一口气憋了又憋,强憋下去后便拉着嘴角装委屈,“反正你也嫌麻烦……你就当帮我嘛!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温烈丘不为所动。 他们认识这么多年江月也没摸清温烈丘的软硬肋,看这招不管用她又抱起胳膊,格外豪迈,“有什么想要的直说,只要你回绝他,我绝对帮你办到。” “你这么说,我倒是挺想参加了。”温烈丘冷漠冷洋地逗着江月,他也知道,除了他之外的那两个江月都不熟,要是去给那两个人做思想工作,怕会扭头就告诉了阮令宣,她这是没招儿了,才找上自己。 “温烈丘!”听他这么说江月瞬间跳脚,“你还算不算他朋友了!他也不看看他的成绩,这个时候还去参加什么球赛啊?就他的成绩我们怎么可能考到一个学校!成天只知道看体育生的分数线,我想去哪儿他不知道吗?就算是体育生,他的分数线够吗?……我也不是强迫他,考不到一个学校,好歹上近些和我考一个城市呀……大学一分开,我们俩还有什么可能……”她越说越难过,一直独自强压着的心思都涌了出来,鼻子一酸眼圈儿都跟着红了。发泄完这些江月就后悔了,她从不喜欢在别人面前软弱,“……你不帮忙就算了!我、我去找习牧!反正阮令宣最听习牧的话!” 听见这个久违的名字,温烈丘还没说什么,身边突然“吧嗒”一声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他们的身影完全被高大的运输车遮住,植树工人也没想到会有学生站在车的侧斗,看都没看就在车尾直接放开了侧边的挂锁,没了车斗的限制,挤挨的高大红松瞬时朝他们滚落来。 震耳的轰隆声中,温烈丘先推开了江月,等他自己想躲的时候已经晚了。 眼前黑成一片前,温烈丘感觉到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并不像想象中的坚硬沉重。接连不断的沉重跌落声静止后,在江月带着哭腔的呼喊中,他分辨出了压在自己身上的气息,即使被土植的气息围绕,他也不会认错。 在树木砸下来的刹那,李负代先一步扑倒了温烈丘,挡下了所有的重量。撑在温烈丘身上,他的头垂在他颈间,异常急促的呼吸,是受到了极大惊吓后的喘息。温烈丘之所以眼前一片漆黑,是因为李负代用手遮住了,怕他被树枝戳伤眼睛。 他们躲过了最重的树根部位,还是被前半部分的枝干压了个结实。他们周遭的声音嘈杂纷乱,黑暗中温烈丘却只能听见李负代的呼吸,清晰又空旷,像被无限放大了。他后背摔得发麻,更不敢想李负代接受的是什么样的撞击,他钻过枝干的空隙去扶李负代的腰,越是着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别动,我脚卡住了。”李负代的呼吸平稳了些,贴在温烈丘耳边叹了口气,声音发虚,“……你没事吧。” 温烈丘除了手哪儿都动不了,又听李负代这么问,几乎崩溃。他们周遭植树工人全围了上来,又喊又叫地挪动着红松,其中还夹杂着江月的哭声。 李负代和阮令宣看到车后的两人后,便悄声儿地躲在车头偷听。危机时刻温烈丘先推开了江月,却没能把她推出危险范围。树木滚落之前,率先发现不对劲儿的两人一个护了温烈丘一个护了江月,李负代被枝干压住,阮令宣却被凝结的土块砸中,泥土落了他满身满脸,其中的碎石正好击中了后脑,人就这么昏迷了过去。 十几分钟后,救护车拉着四人去了医院。 第100章 在李负代眼里,几乎所有人,都有一个容器,或是一株植物。 到了自家医院,阮令宣直接进了急救。 温烈丘身上只有些小擦伤,但怕什么来什么,李负代又伤了右脚,脚踝肿了一大片,后颈手臂上也全是擦痕和小伤口。 检查过后,发现骨头没事儿,温烈丘才好歹缓过来些。在急救室外面等阮令宣的间隙,他们在隔壁换药室处理了伤口。李负代的脚暂时不能走路,租了个轮椅推着他出来,温烈丘先带他去了卫生间。 站在李负代身后关了门,温烈丘手指捻着他衣侧想往上提,“……我看看。” 得知他们的伤是树木砸压,刚刚给他们处理伤口的护士不停询问还有哪里受伤,但除了明面上能看到的,李负代通通不提。 “又不是没看过,有什么好看的。”李负代贴着轮椅椅背,背着温烈丘吊儿郎当地笑。 温烈丘叹出一口浊气,手在李负代颈侧抚了抚,“没别人,我看看。” 顿了片刻,李负代抿着嘴往前挪了挪。 温烈丘掀开他的衣服,入目便看见一块狭长的青紫淤痕,周围还遍布着大小不一淤青伤痕,整片脊背,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都是皮肉伤,很快就会好的。”李负代挺怕现下的静默,更怕温烈丘的低沉,“回去吧,江月还……” 推着李负代回了急救室外,温烈丘自己去了药站,买了各种活血化瘀的药,他回来后,又在急救门外等了几分钟,医生出来了。让人庆幸的,阮令宣也没大碍。 跟着阮令宣转到病房,他们一直吊着的心才算真正放下。从出事到现在江月一直红着眼睛,守在病床前一步不离。因为出事后学校立马通知,阮令宣和江月的父母都来了。医院这边,听闻入院的是院长家的公子,各个科室的代表蜂拥而至,倒没进去吵闹,只在门口寒暄慰问。 双方父母都在,温烈丘和李负代呆在里面显得拥挤,躲开门口的人群默默去了走廊。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两人都觉得有些累。再看时间,已经快两点。 “饿吗。”两人停在走廊尽头的窗边,温烈丘问。 “有点儿。” 其实温烈丘还有话要说,李负代看不到的,闭了闭眼,又忍住了。 之后两人去了医院食堂,简单吃了点儿东西,又给呆在病房里的人买了饭送去。阮妈妈知道李负代和温烈丘身上都有伤,不让他们多留,催着他们回家去休息。 出了住院楼,左手边儿就是小花园,被温烈丘推着,李负代莫名笑出来,因为想起了之前温烈丘推他出来透气却把他扔在花园的事儿来。他笑着回头瞅了瞅温烈丘,“你能不能再推我走走?” 温烈丘显然也想到了这事儿,默默推着李负代往左走。 “那棵,那棵!就那棵树!”李负代手指着他们之前靠着抽烟的那棵树,格外乐呵。 两人停在树下,温烈丘像之前一样靠在树上,目光垂着。秋日午后的阳光还算温暖,比之上次春暖花开,此时的小花园里多少萧瑟。 他们静默着晒了会儿太阳,温烈丘缓缓抬眼看向了李负代,说了一直憋着的话,“为什么要替我挡着。”他的疑问中还有别的情绪,融在他低沉的语气中,复杂却不易探究。 眼底滑过诧异,李负代转而嬉笑,“本来想帮江月挡着的,阮令宣抢先了。” “我不想和你开玩笑。”温烈丘烦躁地拢拢头发,他垂着头,没片刻头发又都滑落回额前,“为什么要替我挡着?” 李负代慢慢收了笑,目光挪了几次才又回到温烈丘身上,“不可以吗。” “不可以。” 李负代摸了摸太阳穴,无奈一叹,“下意识。” 温烈丘侧开头,目光落在石栏中一处快要开败的矮牵牛上,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以后别这样了。” “……都说是下意识了,我能怎么办。”李负代轻声嘟囔。 温烈丘想摸烟,压过口袋才意识到东西都还在学校。从李负代说了那些听着疏离的话后,温烈丘一直压抑着自己,他一边想摆脱那些消极的想法和让自己觉得落寞的思绪,一边想如常和李负代相处,矛盾相持,却只有更深的失落。 但李负代挡在他身前的那一刻,迷茫了几天,他突然坦然了,再怎么不会设身处地,就算其他的时候不易察觉,在李负代挡在自己身前那瞬间,他也该懂,李负代是在意他的。 人实实在在的在他面前,追究那一两句的口头印证,何其幼稚。 他不是什么都没有。 在小花园晒了会儿太阳,两人本打算直接回家,想想东西都还在学校,还是先回了学校。 阮令宣伤到了头,保险起见得住院观察两天,看江月那势头一定会陪着,于是两人把他们的书包也收拾了,又跑了一趟,把他们的东西带了过去。 到医院的时候,阮令宣刚醒了半个点儿,含情脉脉地被江月喂水。 后来回了家,看他俩都花了脸温奶奶才知道他们在学校发生的事儿。怕奶奶再缠问担心,温烈丘把这次事故简略成了走路摔跤级别,然后趁着奶奶准备晚饭的功夫,扛着李负代上了楼。 帮李负代后背擦药的时候,温烈丘想了想,从认识李负代至今,他还从没见过这人身上不带伤的样子。擦完药下楼吃饭,经过窗边,他看见楼下停了辆车。宁见渊来了。 他们下楼的时候,宁见渊已经坐在了饭桌上,他来是为了探望李负代,直到离开前却都没和李负代说几句话,光顾着和温奶奶聊家常了。但温烈丘注意到,吃饭时,李负代对宁见渊有片刻的审视,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不知道是碍于他还是他奶奶,没在饭桌上提。 果然,宁见渊礼貌道别后,李负代一瘸一拐地跟着出了门。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李负代跟着人到了车边,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李负代极少主动向他开启话题,宁见渊诧异又疑惑,“你说谁?” “最近出现在你身边的那个人。”李负代没什么表情地盯着面前的人,他的目光深远,在看宁见渊,却又好像不是在看他,“你恋爱了。” “……怎么说?我看起来不太一样吗?”宁见渊温和地笑着,确实和平时不太一样,这种笑意像是想起了某个人的欣喜,眼角的弧度都是柔软的,“他是个律师……但还没到那个地步,不过,我确实很欣赏他。” 李负代开始思考。 “穿那么少快回去吧,别再感冒了。”李负代还没想出怎么说,宁见渊又开了口,顺便朝家门口扫了一眼,那边温烈丘已经在冷着脸张望,“好好养伤,注意休息,我下个礼拜再来。” “等等。”李负代轻声叫住准备上车的人。 两个叠字之后,宁见渊确实等了,关了车门静静等着李负代接下来的话,但他等了很久,久到门口的温烈丘都不耐烦,跟到车前无声示意李负代该回去了,李负代也没说话。 “还有话想和我说吗。”宁见渊耐性一向好。 又顿了片刻,李负代抓着温烈丘的手腕转了身。知道宁见渊的目光还停在他身上,他呼出一口气,认了,“别继续了。” 权衡再三,李负代只想说这些,懂宁见渊一定能懂,但继续不继续,就不是他所能干涉的了。 在李负代眼里,几乎所有人,都有一个容器,或是一株植物,在他眼里,宁见渊有一杯醇酒,半个月的时间,他看着那杯醇酒渐渐蒸发变质。在即将连杯子都留不住的时段,李负代仅有的好心,挣扎着分了宁见渊一些。 第101章 这种感觉,仿佛自己已经属于这里。 三天之后,李负代能着地走路了,阮令宣也出了院。 阮令宣出了院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往学校赶,不是多着急学习,而是急着找温烈丘和李负代合计他心心念念的球赛。他住院这几天,这两人就某天中午去看过他一眼,江月学习争分夺秒的,他自然也不能让人整天陪着他,所以住院这几天他几乎都是自己消磨,憋得实在够呛。 他赶到学校的时候正巧打了放学铃,抬脚转了球场,温烈丘和李负代果然在那儿。 这两人看见他的反应截然不同,阮令宣看惯了温烈丘的冷漠样儿也不在意,直接奔到了笑眯眯的李负代身边坐下,气都不喘匀就开始交流分享,“你猜这么着?”惯例开腔句式一抛,阮令宣咧着嘴脸都快贴李负代脸上了,“我这次真没白白挨砸,我得感谢那些秃了头的树,我得感谢学校,我还得感谢那棵高大雄伟的红松,真的!没有他们就没有我!”大概觉得气氛不够强烈,阮令宣又来了一遍,“你猜怎么着?……月月同意了!” “是吗?!”李负代又惊讶又真挚,特别配合。其实,他打看见阮令宣含情脉脉被江月喂水的时候就猜到了,英雄救美的桥段于现实发生,还发生在一对儿正处于冷战的小情侣身上,什么样的冷战都得化为炽热,虽然不知道江月无条件顺应阮令宣的周期能有多久,但撑完球赛肯定是没问题。 “是啊!”阮令宣一点儿都没发现李负代敷衍他,兴奋完了他突然又叹了一口气,“……不过同意是同意了,咱们人都凑不齐,打哪门子比赛啊。”说完,目光就落在了李负代腿上。 李负代知道,他这是在替自己的腿默哀。 果不其然,阮令宣开了口,“你说你这腿要是争点儿气,你后卫我前锋,再加上烈丘外线投球,谁打得过我们啊?”他越说越蔫儿,搓着膝盖直嘟囔,“上哪儿再找个后卫去啊……” “低年级的呢?”李负代问。 阮令宣摇摇头,“我之前打听了,高二打得好的那几个几乎都在校队,咱们学校这次也参赛,学校参赛那是正规正式,咱们这充其量是个人业余,也不可能借人给咱们。”他望向球场,“而且吧,找个不熟的人,能力怎么样先不说,咱们就剩半个月时间,磨合期这么短,配合打不好才真的要命。” “那多留意球场吧,看有没有适合也愿意帮忙的。”李负代也觉得这事儿确实不好处理。 憋了憋嘴,阮令宣没再说话,他其实是没好意思,从他进了这学校以后,球场就一直是他们这帮乌合之众的,拢共就那么十几个人他闭着眼都知道是谁。高三时期,愿意和他搀和的就那么两个,他们平时恶名在外的,除了看台上看球的地儿人满为患,其他人根本不敢涉足球场,所以盯着这个球场钓个队友,也是个死局。 死局未解,扭头江月下来了,难得温温柔柔,看起来像个姑娘。 “不是让你别来吗,明天上半天课就放假了,就不能在家好好休息一下?”江月话说完,倒在李负代身边儿坐下了,抖开手里叠了四折的物理卷子,指了指扣了两分的那道题。 阮令宣隔着李负代看江月,又腻又甜,“我这不来陪你吃个食堂吗,好几天没和你一起吃饭,我可都饿瘦了!” 李负代面无表情地夹在两人中间儿,侧头看了江月一眼又把卷子折了回去,“你俩先吃饭去吧,我明儿给你讲。” 江月一听不乐意了,示意阮令宣别吵他们,催着李负代给她讲题。阮令宣老老实实闭了嘴。 两人讲题的间隙,球场上几个人散了。温烈丘走近才发现李负代被那俩人夹在中间坐着,他的书包外套水瓶本来都在李负代边儿上放着,阮令宣来了后嫌碍事儿,一股脑推到了一边儿去,看台上人来人往的,现下除了水瓶,剩下的都不知道哪儿去了。 扫了扫李负代,温烈丘拧开水瓶咕咚咕咚喝水。 “……那个,同学,我看你外套掉地上,就帮你收着了。” 随着声音垂头,眼前的身影小小的,整齐的发到下颚处,干净玲珑的一个小女孩,温烈丘看她觉得好像有点儿眼熟。 女孩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的,“你出了好多汗,先穿上吧,晚上起风了,别感冒……” 温烈丘一时半会儿想不起这人,但一旁看眼儿的阮令宣却记得清楚,就上学期,这女孩儿还帮温烈丘收过校服衬衫,和现在几乎差不多的说辞,被温烈丘冷着脸凶了,还是他圆得场。 同上次一样,温烈丘依旧喝完水才搭理女孩儿一直持着衣服的手,接过衣服,表情不算好,却没下步动作。阮令宣生怕这人再让人家姑娘下不来台,结果还没蹦出来缓解气氛,就听温烈丘说。 “以后再捡到我的东西,直接给他。” “……对对对,给我就行给我就行。”阮令宣连忙应着,但顺着温烈丘扔衣服的方向一看,才知道他说的是李负代,但他不觉尴尬,还直补充,“……对对对,他也行,给我俩谁都行。” 怀里忽然落了件外套,李负代抬头才发现温烈丘打完球了,也看见了那个女孩。 女孩看着温烈丘本就有些羞怯,见人没再有理自己的意思,轻轻说了句再见,也不知道对方听没听见,便匆匆跑走了。 阮令宣还没来得及调侃温烈丘几句,旁边儿那俩人就讲完了题,他心思瞬移,牵着江月就吃食堂去了。 三两分钟的时间,球场的人就散得差不多,没动弹的,只剩第一排看台上的温烈丘和李负代,中间隔了好几米坐着。 “回家吧,”李负代喊温烈丘。 没人挡着,温烈丘起身在后排找到了自己的书包,走到李负代面前。 李负代把外套递给他。 “连东西都看不住?”温烈丘拿过外套罩住李负代,蹲下的同时扯着校服袖子让李负代垂了头。 李负代盘着腿,勾着嘴看蹲在他面前的人,“又没丢,什么叫看不住?” “那外套为什么在别人手里。” “说了半天话,还真有点儿渴了。”李负代弯腰去拿温烈丘脚边的水瓶,明显打岔。 “我看你笑得挺开心。”温烈丘冷冷抬眉。 李负代拧开水瓶喝了一大口,又乐了,“你到底是想抨击我哪方面呢?” “你想考哪儿。”温烈丘突然问。 “什么考哪儿?” “大学。” 李负代看着温烈丘愣了一下,和这人呆在一起,考上大学如流生活,不知什么时候好像已经成了既定未来,而且这样的发展似乎也已经被他自己认定了,这种感觉,仿佛自己已经属于这里。 见李负代没说话,温烈丘舔了舔下唇,“我说的一起上大学,是指同一个学校,你呢。”那天和江月的谈话后,他才考虑起考到同一学校这其中可能遇到的问题。 回了神儿,李负代轻轻拧着眉笑他,“不然呢。” “所以,你想考哪儿。”以李负代的成绩,他有很多学校可以挑,温烈丘想知道他要为之努力的界限在哪儿。 “你没明白。”李负代看着温烈丘,“是你要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我可以不抨击你。”温烈丘知道他这是让自己别难为自己,最后结果如何,那是后话,反正确定了李负代和他思想一致就行。说完他微微偏头点了点脸颊。 李负代觉得温烈丘一本正经的说这话实在可乐,他抬头扫了球场一遍,这里只剩他们。但他这一眼让温烈丘不乐意了,他抚上李负代的脸,不留犹豫的机会,探头亲了上去。 晚安啦 第102章 “没你硬。” 上完上半天的课,下午加明天,就是这个月仅有的休息日。但就在休息日之前,英语老师还来添了个堵。 第四节 课英语课,两个课代表捧着四十多份试卷满教室发了,小个子的课代表经过温烈丘他们桌的时候明显精神紧绷,放下卷子就走,挪到别的区域才去看下一张卷子上的名字,仿佛后排这两张桌子有毒气。 温烈丘的卷子,被他看了一眼就塞进了桌箱。 温烈丘手快李负代眼更快,卷子被弃置前他扫了一眼,比上次高了四分,也就是多蒙对了两道选择题,依旧稳定的和及格线还差着一截儿。 第四节 课下课铃一响,整个高三教学楼都生机盎然了,没用十分钟,楼就空了大半。温烈丘挑了几本书装好,默默等着身边儿小半节课都在撕英语书的李负代。 中午的教室温度有些虚高,李负代撕完每册英语书后边的单词表,悄声又飞快地从温烈丘桌箱里掏出被他压皱的卷子,铺到面前。温烈丘没来得及阻止,面无表情内心窘迫地看着李负代拿着他的卷子研究。 李负代看卷子,温烈丘看他。等到教室都快空了李负代还在研究,温烈丘冷冷一咳,“走了,回家看。” “等会儿。”李负代头也不抬,看完卷子又着手把撕下来的书页装订好。温烈丘装书的时候他扫了几眼,一本关于英语的东西他都没往书包里放,也不光今天,是惯来这样,单词不背作业不写,几乎对英语深恶痛绝。 等了一会儿温烈丘不耐烦了,李负代一腿踩在凳子腿儿上,他探过头,手搭在那条腿上,无声问着他在干什么。李负代不说话,他就紧紧地盯着他看,看他脸周被午日的光衬出一圈绒毛,看他微抿的唇,看他专注眼神中流转的光,然后思想和视线急转直下,看藏在校服裤子下紧实的屁股。 “这个。”刚刚撕书撕得起劲觉得有些热,李负代说话前先脱了外套,他把装订好的单词表立在温烈丘面前,划拉了个开头和结尾,又说,“背完再回家。” 温烈丘不说话,伸手把那摞纸压倒,无声拒绝。 “就三十个。”李负代又拿着单词表往他面前放,哄骗着堆笑,“背完就回家。” “不背。”温烈丘要是不乐意,软着声调说三两句话根本没用。 冷酷回绝了温烈丘拽着书包就起身,李负代立马伸手去拉他,却因他的抵触,抓住他手肘的手慢慢下滑脱离,直滑到指尖才抓住,“我陪你一起背。”抓着他的指尖捏了一会儿也没见他有所反应,李负代干脆撒了手,“那你先走吧,我等会儿再回去。” “你干吗?”温烈丘抬抬眉。 “不干吗,你先走吧,我认路。”李负代闷着声还是这么说,又闷着气似得翻开手边的书,垂头看着。 他这话说的,好像他们一起上下学是防他丢了似得,走了小半年了还不认路,那还真得去医院看看。看他没了笑抿平嘴角温烈丘心里倒是有些不一样,李负代这闷气生得有多故意的呢,故意到他故意让自己看出他的故意。但是别说,温烈丘确实容易被他这个样子招到,他看着李负代不想再搭理自己的模样,觉得自己这也有点儿太贱了,不过事实得承认,有时露出的一截儿苍白手腕,偶尔出现在脸颊边的酒窝,又或者现在委屈搀着沉闷的样子,即使是装的,都极其容易让他产生不需要合理解释的生理反应。 但温烈丘还是犹豫,有一就有二,今天的三十,代表着以后的六十九十一百二,那本装订单词的厚度,如果都背下来,宁见渊很可能顺便做他的医生。 这个时候,班里只剩三个人,除了他们俩,还有管着班级钥匙的叶朗,坐在前排看书。关于叶朗这个人,因为阮令宣的关系温烈丘对他有个模糊的印象,认识李负代之后,对他的印象又成了另一个样子,虽然还是不了解,但他发现李负代和叶朗的关系,并不像和李鹤那样,与其说淡漠,不如干脆说不好。 叶朗的话一直很少,缩在前排偷偷向身后看了一眼,看那两个人暂时没有离开的意思,默默将班级的钥匙放在讲台上,书包抱在胸前缩着脖子快步出了教室。 教室里就剩他们,李负代耷拉着嘴角又看了温烈丘一眼,“你怎么还不走?” “背。”温烈丘吐出一个字,又坐下,“你别坐我旁边。” 听他愿意背单词,李负代拎着凳子就跑去了前排,绝对安静。十几分钟后温烈丘把他叫了回来,说是背完了。 不管真的假的,反正李负代先夸了他一遍,然后提出得抽背。 “身心俱疲。”温烈丘半抬着眼睛,“有安慰吗。” “有,抽完就有。”李负代笑眯眯的。 很是上道,温烈丘点了点头。 三十个单词抽背完,错的很少,证明不是糊弄,他背过的单词抽完了,李负代举着单词表,目光却还在单词表上挪着,“眼睛。” 温烈丘嗯?了一声,倒不是不会,只因为这个单词没再那三十个里面。 没给他时间多想,李负代压着凳子边儿倾向他,在他眼下亲了一口,凳子腿儿落回地面,他又问,“鼻子。” 温烈丘歪头想笑,鼻子又被亲了一下。 “嘴。” 温烈丘勾出点笑意,没等李负代的凳子压过来,自己先靠了过去,只是他刚想深入,就被李负代推着胸口挡开。 “心烦意乱的……迷惑,邀请,侵略者,发生……”李负代一本正经地翻着纸张继续抽背,“强大的……忠实的,侵袭。”他说着从单词表上抬眼看温烈丘,眼底的笑意轻佻,“背啊,一个都不会?” 他在几十页单词表里跳着找单词说,温烈丘当然不会,而且他发现,一瞬间,刚才背的那些他也不记得了,只想起来隔壁街上的快捷酒店来。 把单词表扔到一边,李负代又压着凳子边儿倾到温烈丘面前,“叫声老师,我教你啊。” 趁他晃回去之前,温烈丘双手环腰把他抱到了自己腿上,“安慰呢。” “这不正在吗……”跨坐在他腿间,李负代垂头看着温烈丘,手从他的肩膀上移到下颚,然后对着唇认认真真吻了下去。 唇瓣简短的磨蹭后,他缓缓地撬开他的嘴,舌尖进入,仔细地探索每一处,探索有了回应,吻就被加深,缠吻间吸允引发的口腔的共鸣,成了欲望苏醒的信号。 吻了一阵,李负代明显感觉到屁股底下温烈丘的那个地方鼓胀了起来,和他下身紧紧贴合,不留丝毫的空隙,并在持续挤压自己。 温烈丘揽了一会儿李负代细窄的腰,双手不自觉就钻过裤腰摸了进去,手指共同抚过尾椎又分开,下滑,顺着屁股的轮廓揉捏。他没摸过别人的屁股,却觉得李负代的屁股符合他的一切想象,形状漂亮,触感柔嫩紧实,稍微用力,指尖大半陷入软肉中,感觉满足又情色。 李负代被温烈丘揉得小腹发酸,费力地从吻中抽离,稳了稳气息,“别揉了,回家吧……” “奶奶在家。”温烈丘抓着屁股压住想从他身上脱离的李负代,很满意看到他被自己撩拨了起来,“刚才是谁在‘邀请侵略’的?邀请完就想跑?” 李负代不反驳自己的勾引,他有预想,就算他们被撩拨起来,大不了像上次一样去厕所一起撸一发,但现下,温烈丘掰弄着他的屁股不松手,显然事态不会朝那个方向发展。 看李负代抿嘴不说话,温烈丘指尖缓缓朝股缝间紧闭的穴口摸去,他一直看着李负代,把他所有细小的神情变化都看眼里,刚压上穴口,李负代就悄悄地屏住了呼吸。他试着按压揉弄,几圈儿来回感觉到李负代不再紧绷,便压着紧闭的入口往里探。 后穴被缓慢地撑开,李负代不自觉地想要躲,他坐在温烈丘身上也没有多余的空间,向前靠也只是和他贴得更近,同时屁股也抬得更高。身后的试探温柔却坚定,他止不住地全身微颤,急需一个着力点。他吸了口气,环过温烈丘的脖子紧紧抱着,食指抵在唇边,无意识地啃咬着骨节以抵消身后的难耐。 一根手指顺利进入,温烈丘暂时松开扶着李负代腰的那只手,转而捏着他的下巴让他松开了自己的脖子,“看着我。” 李负代面颊上已经升起了浅淡的红晕,蜿蜒至脖颈,藏在衬衫下的情况,就看不见了,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了后勾起嘴角,“变态。” 温烈丘随他骂,他就是要看着李负代因他而渐渐染上情欲的样子。他直盯着李负代,平时惯来冷淡的神色也因他而浓烈专注,因为这个姿势,李负代每一个细小的反应他都感觉得到,他轻柔地吻着他,感觉到人放松便加量入侵,也顺便吞了他喉间的呜咽。 “能不能……”李负代从吻中脱离,他努力适应着身后的搅弄,却还是酸胀怪异,头脑都被搅浑了。他隐忍着喘了一声,“能不能别在这儿。” “为什么。”温烈丘贴着他的下巴。 李负代吸气,再用气声说话,“这是学校。” 温烈丘不为所动,“放学了。”而且他刚才看过,一放假,监控都下班了。 其实到了这个地步,李负代也知道说这话没意义,他想吻温烈丘,想要温烈丘继续,他想很多,就是不想停下换地方,此时此刻,情欲侵蚀着他们,除了宣泄别无他法,就在这里,哪儿也去不了。 “你是不是还想说,”温烈丘压着自己气息,亲李负代的脖子,“有人怎么办?” “那就让他们看……嗯……”李负代话没说完,温烈丘就突然加插了手指,手指在他体内缓慢地抽动,压过肉壁又撤退,循环往复,消除了酸胀不适,勾出内里的热度和渴望,“够了……”李负代低喘着重复两遍,垂头去掏温烈丘裤子里早就硬挺的那根,“可以了,进来。” 被李负代揉磨了两下,温烈丘本就挺胀的性器更兴奋了,直挺挺地立在两人之前,昂扬又带着侵略性。扒下李负代裤子,碍于姿势也只露出屁股,他扶着李负代的腰抬高屁股,肉柱前端对着微张的穴口,缓缓地将饱胀的龟头嵌了进去,感觉到李负代的紧缩,温烈丘猛地出了一身汗,还得柔声哄他,他以为的柔声却是忍不住咬牙,“……别夹。” 李负代根本控制不了,全身抖得厉害,他死抓着温烈丘的肩头仰着脖子,决定干脆点儿,“全、进来。” 身上的人都发话了,温烈丘也不忍着,立马松了抬着李负代屁股的力度,重力恢复,毫无预备的,整根性器便横冲直撞地贯了进去。这突如其来的刺激和疼痛是李负代没预料到的,他瞬间失声,抓在温烈丘肩上的力气猛然加重,却依旧觉得整个人都失去了重心,似乎只剩身后的感知还存在。 被温热的肉壁包裹住,温烈丘迫不及待地顶了一下。 “别……”李负代瘫在温烈丘身上,吃力地挤出几个字,“别动,疼……” 听他说疼温烈丘怔了怔,在之前,他觉得在李负代嘴中听个疼字儿好难,现在,他坦然地在自己面前表现所有情绪和感受,这让他满足又心疼,他吻李负代苍白的脸和唇,心中的某些不知名情绪迅速蒸腾。 温烈丘的吻轻柔连续,神奇地吻去了所有不适应,李负代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不断升温,包裹着温烈丘的身后更是,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桃子,熟透掉落,再被温烈丘捅一捅,核可能都要化了。他环抱着温烈丘的肩膀,唇间几乎不分离,“可以了……动吧。” 得到允许,温烈丘扣住了李负代腰动起来,他动得很慢,每顶几下便停一停,看李负代有没有什么不适。这样的姿势压缩了抽动的间隙和幅度,但很亲密,能让温烈丘插得更深,能缓慢又精准地研磨李负代的敏感点,一点点挤开肉壁再感觉它们似是追逐般地倾覆上来,这样绵长细腻的快感让人上瘾,欲罢不能。 半脱的裤子和温烈丘都限制着他的动作,李负代想动也动不了,温烈丘温柔的操弄堆积着他情欲却不满足,他在屁股跌落和抬起间小声诱导,“快点儿,可以快点儿。” 温烈丘却没理他,李负代的脖颈粉了一片,他专注地盯着他看,很想看看衬衫下的肌肤是什么样的。身下的顶动不停,扣在腰上的手顺着腰线向上,掀起衬衣。如他所想,和脖颈一样,本苍白的皮肤上尽数染上了一层浅淡的粉色,正对着他面前,桃色的乳首也因正在进行的情事而挺立,周围一圈儿浅桃色的乳晕,情色又青涩,很漂亮。 之前做爱,温烈丘会到处吻李负代,却从没碰过他的胸,他看着眼前的小肉球,伸出舌尖舔了一口后,张嘴含了进去。李负代喘出声的同时,下身也有明显的收缩。 对于乳尖儿有感觉,温烈丘像是发现了新事物,他又舔了舔,问李负代,“舒服吗。” “嗯……”李负代两只手都向后撑在温烈丘腿上,胸前的酥麻像是和身后接通了电流,酥麻的快感传递全身,他觉得还是不够,扭着腰再次催促,“再快点儿……” 温烈丘捞着他的腰,埋头在他胸前,将两粒柔软的小肉球吃进去又吐出来,“可我就想慢慢干你。” “好啊。”李负代咬着下唇的牙收了起来,他伏到温烈丘耳边,细软的呻吟全钻进了他的耳朵,还带着笑音,“……你慢慢干。” 温烈丘喜欢情事中李负代被他掌控的样子,但事实李负代配合的同时又总是主导,他们做爱像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好在目的是相同的。所以李负代要他慢慢来,温烈丘就很急躁,他抱着李负代起身,扫开桌上的书堆将人压在桌上,书噼里啪啦掉了一地谁也没时间管,短暂地退出李负代体内脱了他的裤子,温烈丘又不留间隙地连根插了回去。 李负代的呻吟还卡在喉间,便感觉到身后的撞击接二连三地袭来,粗硬的性器在他体内进出碾压,龟头摩擦着挤压过肉壁,像认准了似得,每一下都又狠又重地撞击着敏感点,超出常规的快感在短时间内快速升腾,在他体内烧灼汇聚,急速地突破了他的承受范围,他支离破碎地呻吟,想呼吸也全被温烈丘顶了回去,他颤着手向身下挡,“别……温烈丘,慢、慢点儿……” “一会要快一会要慢。”温烈丘根本不听,挡开他的手转而抓着腿根儿继续大抽深送,“真难伺候啊。” 李负代呜咽两声,承受且沉迷在带着侵略性的冲击中,温烈丘的操弄一次强过一次,深处被撞击的时候李负代总是不自觉地颤抖,他想抱温烈丘却被顶得没力气,身后的进出像是要证明什么一般地持续着,撞击声和粘腻的交合声昭示着这场情事的激烈,在高频率的抽插和强烈的快感中,李负代头一次被温烈丘操射了。 抒发过,李负代大口地喘息着,胸口也跟着起伏,看他情难自已,温烈丘俯身压上亲他,一手伸进衬衣拨弄他的乳首。李负代身上的校服衬衫还穿得整齐,身下却泥泞不堪,早就被操开的穴口软嫩熟透,含着温烈丘的性器不放,想到这点儿温烈丘就觉得兴奋,抚摸他的手移到腰后垫着,“硬不硬。” 刚刚抒发过李负代还有些失神,听温烈丘这么说不禁笑起来,他抬起胳膊挡着眼睛,勾着嘴角嘲讽,声线慵懒,还带着情欲的沙哑,“能不能要点儿脸。” 温烈丘也笑,低头吻他的虎牙,“我说桌子。”说完便把人抱了起来,圈住。 软趴趴地靠在温烈丘怀里,李负代还是笑,“没你硬。” 听这话是还没被操老实,除了继续操他,温烈丘也不想干别的。他扶着李负代两条腿把他抱在怀里,胯下发力,抽插的频率依旧很快却温柔很多,他吻着李负代,听他口中的轻哼,尾音兜转的音调像是不满又像撒娇,但不管是什么,他都很喜欢。 虽然已经发泄过,但第二波快感的苏醒还是迅速,甚至更强烈,那种从云间抛上又坠下的失重感和欲望缠绕在一起,像是到了尽头又没有尽头,温烈丘的每一次填充都刷新着感知,尤其他的气息和温度都靠得那么近,会形成一种极其奇异的满足感。 看他意乱情迷温烈丘眼底的情绪也柔软着,“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 李负代觉得好笑,在呻吟的间隙说话,“你、你想我说什么。” “刚才不是说要教我?不如教我怎么干你你会更舒服?”根据以前的经验来看,做爱的时候李负代话还是挺多的,说得还很不客气,今天多少含蓄估计还是场景的问题,温烈丘觉得有趣,轻轻咬着他的耳朵叫他,“李老师?” 被他这么叫李负代难得有脸红的趋势,像被烈阳晒了许久,他勾过温烈丘的脖子抱住,紧紧的,“这样就,很舒服。” 甜腻又猛烈的操弄持续了很久,李负代又射了一次,温烈丘才在他体内射了出来。 事后,在地上捡书的温烈丘觉得,李负代有句话说的不对。 李负代这个样子,可不能让别人看,太危险了。 立夏啦~二合一吧~教室打卡 第103章 他在空无一人的小巷中去牵温烈丘的手。 每天每天,阮令宣都很悲观,悲观又颓废。 因为找不到合适的队员。 之前江月撺掇温烈丘不要参加,结果阮令宣替她院一住,她又自觉自愿地反向撺掇起温烈丘。温烈丘觉得他们好笑,也不想再打击阮令宣,权当是为他圆梦,就这样被归属到了球队中。但加上温烈丘,还是缺一个。 于是阮令宣每天上学路上唠叨,中午食堂吃饭唠叨,课间休息跑楼下靠在窗边唠叨,连晚上去李负代他们那儿补习都还要唠叨,仿佛一个复读机。 这天在天台上,看阮令宣抽烟都抽得苦大仇深,站他边儿上的李负代说了一句。 “不然我试试?” 从他骨折到现在已经五个多月,也不再佩戴任何护具,但因为是二次骨折再加上金边眼镜医生的叮嘱,温烈丘盯他的腿还跟盯犯人似得,剧烈的运动通通不允许。有了他的影响,阮令宣也直截了当哀叹李负代不争气,压根儿没把他列入过考虑范围内。 没人理他,李负代又补充一句,“反正我已经好了。” 听了这话阮令宣长久地懵着,然后嘴角缓慢地浮出笑意,眼底也转为惊喜,“你可、可以吗?!要是你能……”他话说一半猛然停住了,因为感觉到了背后的视线,不用回头看都知道是谁,他缩缩脖子尬笑两声,话锋急转,“你、你不是那什么……那、前几天又砸了脚……不然、不然就算了?” “试试呗。”李负代装着没看见阮令宣身后的温烈丘。 阮令宣立刻咧开嘴疯狂点头。 “李负代。”温烈丘声音不大,另两个人却都在第三个字的尾音中听出了威胁。 站在中间就这个好处,阮令宣忙挡住两人接触的视线,防止可能发生的眼神冲突,“好了好了,再议再议。”说完他先去看李负代,发现那人也正在看自己,笑眯眯地冲自己眨眼,垂着的手还悄悄指了个方向。 回了教室趴好,午睡铃响了十分钟后李负代悄声出了教室,走之前温烈丘都还趴在桌子上没动,他是不是真睡着了不知道,即使没睡,只出去溜达一圈儿,回来也能说是去厕所搪塞过去。 晒着秋阳,穿过寂静的校园,远远儿的,李负代就看见球场上,阮令宣抱着球在篮球架下等他。 在天台上接收了讯号,阮令宣根本按捺不住心里的兴奋,教室都没回,直接跑来球场等李负代,独自等着的间隙,连上台领奖的画面都预想了出来。他这也不是盲目自信,从他上小学开始打球到现在,也算纵横各大球场,校内校外球友遍地,所以其他高校的能力他大概都清楚,只要李负代的腿抗得住,起码前三是没问题的。 踏上球场,李负代扬着笑脸冲他勾勾手,“球。” 咧着嘴把球扔给他,阮令宣止不住地亢奋,“你先活动活动,那么久没跑动,别再拉伤。”话说完,他看着李负代从走着运球到小跑,然后起跳投篮,整个过程就几秒,行云流水一发就中,在他眼里也挑不出半点儿瑕疵。 阮令宣又惊又叹,看着李负代的眼几乎冒光。“不是我说啊兄弟,你这腿也是真神,这才多久,恢复得也太好了吧!”关于李负代的腿,其实他一点儿不比温烈丘少操心,虽然目的不一样,但需要了解的各方各面都没少,明显的,李负代的恢复超出了他对常规的认知。又观察了一会儿跑跳利索的李负代,阮令宣还是忍不住担忧起来,“我说……你可别是因为我勉强自己啊,孰轻孰重我还分得轻,要是不舒服的你可别强撑着,那样我才……” “没有。”说话间李负代也没停下,看得出来,他很享受运动的感觉。多文静似得养了小半年,对一个青春期的男孩来讲实在憋屈,即使没什么不满,但此时此刻,他还是有发泄的快感,仿佛重见天日,豁然开朗。 听他回得笃定阮令宣彻底放下心来,催着李负代来个三步上篮,在李负代跨步跑起来的时候,他无意间朝教学楼撇了一眼,然后下意识地就冲向了李负代,双手一环,把即将落地的人就给那么抱住了。接着,进框的球掉落,先砸了李负代又弹开砸了他。 李负代双脚离地被阮令宣抱着,很无辜,“怎么了。” “窗、窗口那儿有人,在看我们。”阮令宣磕磕巴巴的,让李负代往教学楼窗边儿看,“三、三楼……该不是?温烈丘吧?” 他这话说得有点儿吓人,从他们的所在看教学楼,窗边儿的人影已经很小,但这个时间能在三楼往这边看的,除了温烈丘也想不出别人了。难得的,和阮令宣一样,李负代也出了一身冷汗。 “回、回去你就跟他说你只、只拍了两下球……”阮令宣战战兢兢地嘱咐李负代,“没、没跳成,被我拦住了……” 李负代回了教室一看,温烈丘果然醒着坐在那儿。 整个下午,李负代不说,温烈丘也不提球场的事儿,就是不停地用指关节蹭眉骨,眉尾都蹭红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李负代自觉没干什么坏事儿,可就是止不住心虚。 秋末,天黑得很快,放学走上回家必经的小巷,周遭都已经渐入夜色。在路灯开与不开都尴尬的时间段儿里,景物都混进了黑灰色,看着神秘也萧条,再仔细看看,还有少许浪漫。 阮令宣这几天和江月腻歪的厉害,天天陪着她在食堂吃晚饭,所以这几天的放学,就只李负代和温烈丘两个。 温烈丘一下午都没怎么说话,此时神情全隐在阴影中,李负代目光随意地落在小巷的破墙上,胡乱找话题,“奶奶她……没说要住多久?” “没有。” “哦。”李负代嘴抿成直线,继续想话题,“……天黑得越来越早了。” “嗯。” 李负代食指戳了戳额心,“明天好像有四节数学课?” “没注意。” 温烈丘这种聊法儿,多少个话题都能聊枯竭,李负代想了想放弃了,打算给温烈丘一个安静的回家行程。两人隔着半米距离散步似得走了十几步,忽然吹起一阵冷瑟的风,带着凉意,吹过头发钻进鼻腔,昭示秋季的萧然。 不约而同的,两人都拉开了校服外套的拉链。听见来自身旁的拉链滑动的声音,他们又同时侧头看着对方,意识到对方的举动后,双双愣了一下。 然后又异口同声,“我不冷。” 各自拉回拉链,李负代觉得还是得说话,他憋着笑,“今天,我就拍了拍球,正想跳呢,被阮令宣拦下来了。” 他干了什么,温烈丘从头到尾都看了个清楚,也不打算拆穿他。 “我明天和阮令宣说,”李负代自己的腿,什么情况他最清楚,但他知道,一句‘我真的好了’,很苍白,并无作用,他区别于常规的恢复能力,不容易理解也不容易解释,所以他还是打算给温烈丘和自己都省个事儿,“我也撑不了整场比赛。” 他话说完,温烈丘叹了口气,沉默了片刻才说,“我没生气。”他不仅没在生气,而是整个把眉尾都蹭红的下午,都在反思,反思自己是不是干涉了李负代太多。有意无意的,李负代做什么他都要了解,这种行为,想想都很缠人,换种说法,也挺烦人的,反正要是有人这么对自己,他就会很烦。 “我只是在想,”温烈丘顿了一下,“是不是不应该以平常人的标准来对你。” 他的话,让李负代像被什么戳中了。他们已经走过了那家小商店,他在空无一人的小巷中去牵温烈丘的手,顺便靠过去了些。 温烈丘先看了握在一起的手,才看李负代。 “奇怪吗。”李负代勾着嘴角,“不奇怪就牵着走回家吧。” 将李负代冰凉的指尖攥进手心,温烈丘没什么表情,“可以走慢点儿” 第104章 这个乌龙他谁都没提过。 一点儿没让李负代为难的,更可能因为害怕温烈丘,第二天下午,阮令宣就宣布球队齐了。下午第三节 课他来十七班窗口报道的时候,身边儿跟了个人,凑齐球队的关键人物,五缺一中的那个一。 挺巧的是,这人温烈丘记得,就是前几天被他误认成李负代的人。 这人名叫应曦,高高瘦瘦,说话弯着一双笑眼,看着好相处还自来熟,跟在阮令宣身边儿,毫不生疏的和窗边坐着的两人打招呼,招呼打完又说了几句客套却不招人烦的话,就算认识了。 李负代之前从没见过应曦,头次见面有些惊艳的意思。不同于应曦给人的感觉,他的长相有些过于精致,以至于漂亮得凌厉,浸着侵略性和生冷。为期几分钟的相处里,李负代发觉,这人从始至终带着的笑,该是他自己也意识到的,缩减自己距离感最好的方式。从这个方面来讲,应曦是个适合笑的人。 晚上三人凑一起写作业的时候,阮令宣又和两人聊起应曦。 “你们觉得他人怎么样?”不知为什么,阮令宣摆了张神秘兮兮的八卦脸,见两人都不说话又继续,“是不是挺好看?……你们就不好奇对这么惹眼一人之前没印象?” 温烈丘几乎被阮令宣挤到窗台上,对这个话题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李负代也够好看,不认识之前他还不是没半点儿印象,对他来说,没什么奇怪的。 李负代看阮令宣一脸期待等着他们的回应,扔了笔专心配合,略带玩味,“这是为什么呢。” 一号听众就位阮令宣显然还不满足,直拽着温烈丘的胳膊往他这边儿拉,“你好好听我说,以后都一起打球的,没点儿了解怎么行?!” 温烈丘冷漠着偏了偏头,当是在听了。 其实阮令宣左右铺垫这么多,主要就是想说给温烈丘听的,毕竟关于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包养事件,他没和李负代讨论过。而那场事件中的主角,就是应曦。 八卦听完,温烈丘莫名看了李负代一眼。 “你看我干吗。”李负代被他这反应逗笑了。 之前,因为是差不多的黑色轿车,温烈丘搞混了追着李负代的叶贺的车和校门口车顶放水瓶的车,所以有那么一段儿时间,他以为李负代,就是阮令宣口中的八卦主角。这个乌龙他谁都没提过,此时更不会说。 “你们说啊,那么好看一人,球打得好人也不错,怎么就……”阮令宣一时间找不着了形容词儿,拧着眉抓了两把空气,“不是我思想肮脏哈,你们想啊,包养……总不能光是吃饭散步看电影吧?总得、总得那什么不是……你说都是男人,得多缺钱,能自愿躺在另一个男人底下?”说着他比划了个不可描述的形状,又挪了挪屁股,对自己脑内的画面啧啧出声,“被男人那什么……得是什么感觉啊?” 温烈丘又看了李负代一眼。 李负代真的乐了,“你能别看我了吗。” “……你看他干吗?”阮令宣最会插嘴。 温烈丘不声不响地收回目光。 李负代手撑上下巴,仰着笑脸挑眉,“他可能想问我缺不缺钱。” 对于他俩私下都干过什么阮令宣当然一概不知,还跟着瞎凑热闹,直挪揄温烈丘,“我缺钱我缺钱,包养我包养我!”结果看温烈丘背趴上窗台去写物理题不理他,他又转回头继续和李负代侃包养事宜,探讨常规包养该有的内容和性价比,说到露骨的方面还特别兴奋。 李负代陪聊是一把好手,虽说多数时间都不走心,今晚却有点儿意思,云淡风轻地和阮令宣讨论分析男性性事可能遇到的问题及解决方法。 这个年纪的男生荤话说得最好,阮令宣还是赞叹李负代更胜一筹,那细节那画面,经他一描述,简直就跟在眼前了一样,他被李负代口中描述的从未探索过的领域激得目瞪口呆面红耳赤,都忘了问李负代怎么会知道这么多,自然也没看到孤立着自己却耳尖儿泛红的温烈丘。 面冲着物理练习册,温烈丘做一题要花平时几倍的时间,身后两人的对话,想不听都不行。有几个瞬间,他甚至觉得李负代就是在把他们床上的事情讲给别人听,没可能被戳破,心却还是被提着,又或者说,是不为人知的亢奋。 十点,阮令宣走了,李负代手叠在一起撑着下巴看面向着窗的温烈丘,看了一会儿,贴上他的背,下巴压在了他肩上。 “我也缺钱。”李负代带着笑音,“我和阮令宣,你选一个吧。” “我没钱包养他。”笔在指间转了一圈儿,温烈丘平淡道,“钱包在你那儿。” “哦,那很好啊,”李负代伸手拿过温烈丘的练习册,离开他,“不经手我,你就包养不了别人。”没等他转身,温烈丘就伸手把他搂了回来,跌坐到他怀里,李负代又探身去摸自己的作业。他一直一本正经的,两本作业对照完,才侧头看温烈丘,“真棒。” 和他隔着十几厘米的距离,温烈丘也分不出来李负代是在赞扬他的物理作业,还是不能包养别人。他探头咬上李负代的侧颈,啃咬慢慢变成吻,再顺着下颚线上移。 李负代被他亲得直咽口水,“奶奶在隔壁。” 温烈丘也知道,但不狠狠亲他一顿,就辜负了这人犯了一晚上的坏。 微博同名@顽山六子 没什么文章相关,但无聊可以找我唠嗑哇~今日份晚安发送~ 第105章 他打算看看,继续自作多情,是不是依旧没一点儿反应。 球赛十天倒计时开始。 队里五个人,有两个要上晚自习,剩下练球的时间,也就剩十个晚间休息。和队友磨合的第一场球,应曦的表现十分对得起阮令宣的海夸。跑跳俱佳,防守灵活,难得的是场上判决能力极好。男生友谊的建立一向简单,为时半个点儿的球打完,应曦就以能力和人格魅力在队中获得了完美评价。 练球的第二个晚上,那个帮温烈丘收着外套的女孩又出现了,怯生生地递了一瓶功能饮料给他。 只扫了女孩一眼,温烈丘没接也没说话,没看见似得从李负代身边儿拿外套穿上。 可能是害羞或窘迫得厉害,放下饮料,女孩又一言不发地跑走了。天黑得越来越早,球场有路灯还好,跑出这个范围,女孩娇小的身影几乎融在了夜幕中。 看着女孩跑远,阮令宣忍不住咂舌,“小妹妹,太老土了。”他咧着嘴向身边儿的温烈丘,又开始聒噪,“都什么年代了还用送水这招儿呢,不过这说明什么呢?说明够纯情够单纯啊!我看挺好,你说呢?……喜欢的话就别端着了,男人嘛,主动点儿没什么。”见温烈丘不理他他猛地勾过他的脖子,“别不好意思啊,人家姑娘都主动出击了,撩意何其明显,你总得给点儿反应吧?……要你实在抹不开面儿,哥们儿帮你!” 李负代第一次见这姑娘,也是她给温烈丘送水的时候,还被他给喝了,这都半年了,送水这一项还没变,对送水倒是挺长情的。 在温烈丘持续的冷脸中,阮令宣颤巍巍地收回了手,没再提这茬儿。 从球场散了走上回家的小巷,最近,百多米的小巷,只剩四五盏路灯照着,路灯连着坏掉也没人管。温烈丘和李负代不缓不急地在窄巷中走着,没走一半,同时听见了来自身后的急促脚步声,慌乱不稳。 下一瞬,温烈丘的小臂就被一只手紧紧抓住,主人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很细很小,“……有、有人跟着我。”她听着心神皆慌,“我很害怕,能、能装作我们认识吗。” 两人闻声同时回头,身后的女孩头发整齐面容清秀,只是此时因为害怕脸色惨白,睫毛不停地抖着,目光垂在地上乱看,很像一只受惊而蜷缩着的小仓鼠,手上还拎着装满蔬果的超市袋子。 是刚刚那个送水女孩。 温烈丘朝后方看去,远远的,似乎确实有个黑影一闪之后躲进了墙后。 “……别、别看他,我家就在前面,出了巷子左拐就到了。”女孩的声音放得极轻,为了掩饰自己的哽咽,“能、拜托你……送我回家吗。” 温烈丘最怕麻烦,小臂上抓握的力度迟迟未松开,他扫了扫幽暗的前方,点了头,“你走前面。” 见他答应,女孩脸上的神情终于舒缓,她长舒一口气后温烈丘不声不响扯回了自己的胳膊,女孩默默走到了前面带路。 穿出小巷三人左拐进了个居民区,有些老旧,门卫松散。把人送到单元楼前,温烈丘就没再继续走。 见人停下,女孩也明白护送的目的地就到这里了,她一直微微垂着头,道谢的时候也是,她连说了好多声谢谢,李负代的份也没少,似有不舍的,道谢后停顿了片刻才道别,带着特有的轻怯和乖巧。 转身慢慢走了几步,女孩又转了回来,捏着手上的袋子小心地邀请,“那个……我能请你们吃饭吗。”意识到自己的突兀女孩又急忙补充,模样紧张又期待,“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做饭给你、给你们吃……很感谢……” “不麻烦了。”一路上李负代都没说过话,此时倒是抢先替温烈丘回绝了。他侧头又看温烈丘,“奶奶还在等我们,对吧。” 李负代说得很认真,没了平时嬉皮笑脸的样子,温烈丘看着他的神情,心里冒出些不一样的情绪。 女孩的目光一直在温烈丘身上,也认真解释,“不麻烦的,只是多做两人的分量……我、我平时也要做饭给自己吃的。” “那麻烦你了。”温烈丘看向女孩。 李负代极意外,一时哑口无言,温烈丘一向是个有社交障碍的存在,一个刹那,阮令宣在球场上调侃温烈丘的话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所以李负代不得不觉得,温烈丘这是很明显的,听劝了。 进了女孩家,听女孩解释两人才知道,为了来读他们学校,却又没抢到住宿位置,她全家搬来这里租住,但父母工作还是在老家,来回跑着很不方便,只有周末才来这边,平时几乎都是她自己住着。 进了屋子后两人坐在客厅,不大的屋子干净温馨,电视柜上摆满了女孩子喜欢的小东西。给两人拿了两罐汽水后女孩进了厨房。 邀是温烈丘应的,上了楼他却没了半点儿做客的样子,隔几分钟就看看手机,是不耐的表现。 半个多小时,女孩准备好了三人的晚餐,简单却精致。坐上饭桌,李负代尝了尝,味道很不错。女孩话也不多,而且看着温烈丘总带些羞怯,李负代在哪儿都自如,再是他不说话估计这顿饭还得持续尴尬的寂静,他眨眨眼,在陌生的饭桌上和陌生女孩找话题,“你平时自己住着会不会害怕?……尾随你的人估计就是盯准了你独居吧。” 女孩点点头,脸上又出现难色,“其实……不是第一次了,已经很久了。” “没报警吗。” “报过……警察找他问过话,但他极力否认是在跟踪我,警察找不到证据立案,然后就不了了之了……”女孩无奈地说着,“本来他被警察问过话之后消停了一段儿时间,只是最近又……” “每次只远远跟着你?” “不是……有时候他会在没人的地方堵我,说些很难听的话……还、有时候会露着……”女孩闭了闭眼,难以启齿一般,“就、就是不穿衣服……” “哇哦,变态。”李负代摇着头。 因为性格原因,不管谈论什么事儿,李负代总会带些玩味,听着就像挪揄,其实本意并不是如此。对于他这种对事儿听起来不严肃的毛病温烈丘早习惯了,却怕女孩听着别扭,便想替他解释一下,“你……” “初已盈。”他还没开口,女孩急忙答道,“……我忘了,你应该还不知道我叫什么。” 点了头,温烈丘突然不想解释了,他和李负代不一样,在陌生的氛围里,让他不太舒服且乏味,桌上的饭菜他几乎没动过,默默后悔一时冲动应邀上楼吃饭。 看女孩看温烈丘的神色,李负代就知道介绍自己叫什么这事儿并不重要,他咬咬筷子,替温烈丘解决被少女视线围绕的困扰,“以后怎么办?要是那变态再骚扰你?” 女孩摇了摇头。 “没关系。”李负代勾起嘴角,“温烈丘很闲的,每天顺路送你回家也可以。”他冲温烈丘眨眼,“对吧?” 温烈丘冲动应邀的唯一原因就是想看李负代不同于平常的反应,他以为自己和别的女孩吃饭这人多少会不爽,这么看来,自己还真是够自作多情的。 “是啊。”温烈丘冒出点儿笑,冷冷扫过李负代,应了。 他打算看看,继续自作多情,是不是依旧没一点儿反应。 第106章 盈盈。 第二天初已盈去球场找温烈丘的时候,球场上的几人还在练习,见了她温烈丘随口说了句等我一会儿,而这一句话,却让整个球场都沸腾了,其中阮令宣尤其癫狂,仿佛看到石头开窍铁树开花。 其实他会觉得这是温烈丘的开窍也正常,本来嘛,昨天送水还不接今天就要一起回家,要说这其中没点儿什么猫腻傻子才信。而且他觉得温烈丘之所以能开窍,完全就是他昨天言语感染的功劳,于是就这样默默又把自己上升了一个高度。 对于一群人的挪揄起哄,温烈丘没有任何反应,解释这种事儿他从来不屑,而且有异于平常的,他也没有表现出不悦,所以他的没反应,在其他人眼里就是,默认了。 李负代坐在看台也跟着笑,转头看初已盈,被一群人闹得害羞又紧张,却也压制不住嘴角的欣喜。想想也是,和喜欢的男孩被一起提起,仿佛一种既定反射,即使只是误会,该也是甜蜜欣喜的。 就这样,接连着送初已盈回家送了三四天,对女孩出现在球场,大家也习以为常了。 这天,高三体检,一大早,所有人都空着腹等抽血。初已盈比他们低一年级,也不知道从哪儿听着了这个事儿,从她的教学楼跑来给温烈丘送了一盒亲手做的三明治。 排队抽完血,李负代回到座位的时候温烈丘已经开吃,看一盒里放了两个,便伸手去拿,结果还没摸到手就被温烈丘打开。他愣了好一会儿才跟温烈丘确认,“你这是……不分我?的意思?” “她说给我做的。”温烈丘扫了他一眼,“为什么要分你。” “得得得,你千万别分我,我最近血糖高,确实不能吃这种爱心早餐。”李负代呵呵乐了两声,又想起刚刚初已盈隔着自己给温烈丘递三明治的场景,明明自己离她更近,可她愣是看都没看他一眼,很好的诠释了眼里只有温烈丘。 温烈丘故意惹他,就想看他什么反应,结果转头江月就分了李负代一个面包,江月这一热心,有吃的不分他立马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儿,李负代有没有什么反应,他也没看出来。 晚上放学,温烈丘收拾好了书包,发现李负代却慢慢悠悠地到处摸。摸到没东西摸了,才看自己。 “你自己去球场吧,我先回家。”李负代这么说。 “……你自己?”送初已盈回家的这几天,李负代一直都跟着,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 “你得送那谁回家嘛,也不算太顺路,最近我这腿吧有点儿不舒服……”说着他还装模作样地敲了敲侧膝,“能少走就少走吧,而且……”他话锋一转,冲着温烈丘笑眯了眼睛,“我老跟着,你俩哪有时间单独相处啊,对吧?” 温烈丘的目光在他腿上扫了扫,心里好笑,他前几天在球场上飞奔跳跃他又不是没看到,现在又想起来不舒服了。 “行。”温烈丘应了一声,翻出窗户之前又说,“你和奶奶说一声,我今晚不回家吃了。” 温烈丘走了,李负代塞了几本书进书包也出了教室。 温烈丘不回家的言外之意是和初已盈一起吃饭,他说是那么说,但事实上,李负代在家里吃饭的时候,他正在便利店泡桶面。吃完泡面时间还不到七点,他不想那么早回去,游魂似得在街上溜达,溜达到到八点多,才往家里走。 回了家走上二楼,还没进李负代的房间,他就听见了阮令宣的动静,卧室里两人有说有笑,显然有他没他一样,温烈丘突然觉得自己在外面吹的那两个小时风不值得,心里憋屈,板着脸进了门。 “哟。”阮令宣见他进来,急忙把手里的薯片袋子扔到一边儿,搓着手打趣起来,“回来啦?吃饱啦?学妹给你准备什么好吃的了?” 温烈丘把书包扔到一边儿,先看了看李负代,发现那人也仰着脸眯着笑眼,一副等着听热闹的模样。他立刻心生烦躁,却又不能露馅,“随便吃的。” “随便吃的?”阮令宣眉飞色舞不依不饶,“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烛光晚餐,能随便吃吗,我怎么就不信呢。”说着他还冲李负代眨眼,“你信吗?” 李负代还是那副笑模样,摇着头配合,“不信。” “看见没有?我们都不信!”阮令宣得意得笑,“再说你这人谈个恋爱怎么这么小气呢,又不是问你俩都干什么了,打听打听吃得什么都不分享,啧……小气样儿吧你。” 温烈丘摸了本书,拉着凳子在他们中间坐下,顿了一会儿才说,“确实随便吃的,不过盈盈做饭挺好吃。” “……盈盈?……盈盈?!”因这两个叠字称呼,阮令宣立马大呼小叫起来,“咱俩认识十多年你什么时候叫过我宣宣啊?真够酸啊你!”他话是吃醋,语气完全就是调侃,又探头看李负代,“他叫过你代代吗,啧,兄弟和女人,这差距一下子就出来了。” 李负代没说话,捏着笔在面前的本子上乱划了两下。 “八九不离十啊,八九不离十,你俩这进度可以啊!”阮令宣琢磨了一会儿,还是看李负代,“这温烈丘眼看脱手,咱们几个可就差你一人单着啦狗狗?……有喜欢的可要和兄弟们说啊,真的,经我手,没有脱不了的单!” “行,有了告诉你。”李负代笑。 他此时脸上的笑,是温烈丘再熟悉不过的,没有笑意的笑。这之后,奶奶送过来的宵夜补脑汤,李负代也没喝几口。 接下来的几天,李负代都先自己回家,温烈丘只好打完球独自送初已盈回家。好在,女孩话很少,一路只几句简单的交流,到了楼下点个头算道别,一天的任务就算完成。这事儿虽说不算为难,可长此以往,总不是办法,温烈丘对情感分辨模糊,但总归不是个傻子,尤其女孩的示好明显到已经浮于表面,他想不明白都不行。 一般来说遇到示好这种事儿,温烈丘都懒得理会,但这事儿里又掺杂着女孩的安危问题,不管也太不是东西。所以他一边不动声色地拒绝女孩的好意,一边又扮演着安全感给予的角色,矛盾不说,更像把女孩的希望浇熄再燃起,他觉得很不好。 所以,温烈丘现在唯一要思考的是怎么结束这件事儿。 比如找到那个尾随初已盈的变态,把人揍到再也尾随不了别人,就挺好。他每天走过小巷的时候都在留意,却都没发现那人的踪影,估计是见初已盈身边儿多了个人有所顾忌。 李负代哥哥有独立故事,所以这篇不会出现……也应该说是不能出现吧。如果有大宝贝感兴趣可以去长佩搜《护短儿道士》,时间线和这篇是一致的,但属于停更状态,写完弟弟这篇再填,不过也有二十几万的基底,所以搬过来实在太麻烦了TAT,护短儿怎么说呢……是完全不一样的故事,感兴趣可以戳一戳(臭长预警 第107章 李负代不说话了。 第二天送初已盈回家的路上,温烈丘依旧没发现那个尾随的变态,却碰上早该回家了的李负代。 他打完球和初已盈出学校的时候离放学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出了学校初已盈到对面便利店买了些东西,小巷走了一半儿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东西又进了小商店。自从上次的抢劫事件后商店的老板娘看见温烈丘都跟亲儿子似得,看见他就往兜儿里塞烟,弄得温烈丘不得不换了个地儿买烟,初已盈不知道这事儿,也是怕耽误温烈丘时间,急匆匆说了一声就钻了进去。 温烈丘在门口稍微一迟疑的功夫,就被老板娘看见了。她欢天喜地得把人拉进来,一看初已盈和他认识,下意识地以为是小女朋友,不仅给温烈丘塞烟,还往初已盈袋子里塞糖。又为了让温烈丘在“女朋友”面前长面子,还声情并茂地重复了温烈丘那天见义勇为的场景,初已盈确实是听得心生崇拜,温烈丘却是浑身不适应。 无措又烦躁间,他侧头看向了门外,然后就看见了李负代,微微驼着背,单肩背着包,溜溜达达地从门前走过。没看见他。 从放学到现在,前后也有一个小时时间,这人不回家也不知道在外面瞎晃什么。温烈丘还没来得及奇怪,就先出声叫住了他。 “……你、你怎么在这儿?”听见熟悉的声音李负代诧异回头,按理说这个时间在这儿遇不上温烈丘的。他下半句还没出口,身后初已盈也跟了出来,这么一看他也明白了,脸上表情也变了变,“还溜达呢。” 初已盈抿着嘴角,浅笑着和李负代晃了晃手打招呼。 李负代一直怀疑这姑娘可能都不知道他叫什么。 “为什么没回家。”温烈丘冷声问。 “这不,”李负代手无意义地瞎比划着,“准备回呢吗。”说着他看了眼初已盈算道别,“我先走了,回见吧。” 温烈丘叫住他,“一起走。”他头朝初已盈偏了偏,“送她回家。” 李负代张了张嘴,没说什么。 三人并排走在小巷,温烈丘站在中间儿,李负代和他隔着俩人的距离,几乎贴在墙上蹭着走。 “……对了,你们住在一起呀,感情真好。”三人沉默着走完小巷的路程,初已盈找了个话题。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今晚的路比以往都要安静,她一直记得温烈丘身边的男生挺活泼的,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也没了动静。 两人都没答话。 女孩摸摸头发掩饰尴尬,兜儿里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只是她看了看屏幕上显示的名字,立马挂掉了。随后电话又响了好多次,次次都被她挂掉。 到了楼下,初已盈惯例和温烈丘道谢,温烈丘只点了个头。 “对了……过几天你们就要比赛了对吧,正好周末……”这次女孩倒没有道完别就上楼,她深吸了一口气才抬头看向温烈丘,又黑又亮的眼睛里满是期待,“我能去看吗,我、我想去……给你、你们加油。” 不用了的不字儿已经到了嘴边儿,被温烈丘生生压了下去,“可以。” 听他应允初已盈的表情立马生动起来,欢快地和温烈丘道别又冲他身后沉默了一路的李负代摆摆手,随后便转身往楼口走,走了两步,手机又响了,快走了几步,她接起电话上了楼。 隐约能听到,似乎是在和妈妈打电话。 温烈丘和李负代又一路无话地回了家,上了楼,阮令宣已经在李负代卧室里等他们,见他们一起还回来这么晚,又以为他们是去哪儿玩儿了没带自己,抓着温烈丘一个劲儿地唠叨。 温烈丘耐着性子听他啰嗦,目光若有似无地一直停在李负代身上,那人一本一本的从书包里掏书,看着和平常无异,但仔细看,他手上有多处擦伤似得红痕,都在关节附近。 目光在他手上停了一会儿,温烈丘抬眼盯住李负代,“你刚才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啊,就随便溜达溜达,透透气。”李负代不着痕迹地收回手,头侧在一边儿小声嘀咕,“就只许你在外面溜达呀……” “那你手怎么弄得。” 李负代拉开椅子坐下,满不在意的,“放学的时候走太快没注意,蹭门上了。” 温烈丘不想让李负代觉得他唠叨,不过他手上的伤痕,说是蹭门上也太敷衍了。 转眼,球赛就剩两天,因为应曦的加入,阮令宣志在必得信心满满,时间越是逼近越是亢奋,他们去参赛和学校打过招呼,这么一群在学业上没什么造诣只这种时候能为校争光的孩子请假,学校方面准假准得也痛快。但江月李负代之类想去观赛,还得另请假。 这天课间,李负代问了温烈丘比赛时间,想看看他们是直接去体育馆还是先来学校,再决定自己请几节课的假。 温烈丘没说时间,却直接告诉李负代,让他别去。 李负代愣了半天,也没说什么。 到了放学,一向去球场找温烈丘的初已盈,跑来了他们的教学楼,没背书包,头发跑乱了些,脸颊粉粉的。她来到窗边儿的时候刚下课没两分钟,温烈丘和李负代在教室收拾书包,都没注意到她。悄悄看了温烈丘一会儿,她才出声叫他。 温烈丘从窗边儿翻了出去。 李负代坐在教室里,看着他们走到走廊斜前方的窗边,停下然后交谈。这个距离,他已经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看得倒是一清二楚。面对着他的,初已盈一直紧缩着肩膀,双手握着搭在胸前,看着很紧张。和她说话,温烈丘要垂头,李负代能看到他偶尔微动的下巴,一个侧后背影竟让他看出了温柔。 他们的谈话持续了不短的时间,看嘴巴的张合大部分是初已盈在说,渐渐的,她的情绪不再那么紧绷,嘴角的笑意慢慢扬起,清澈的眸子中只有温烈丘,像清风吹过的小梨花,可爱娇憨,让人心动。 李负代托着下巴看她,不知不觉竟也随着她泛起了点儿笑意,只是,他猜不出是什么事儿这么着急,都等不到到球场再说。 然后李负代看到,浅浅笑着的初已盈突然紧紧抿了嘴,她很专注,依旧看着温烈丘,然后又说了几句什么后,突然伸手扑向前抱住了温烈丘。 而温烈丘,轻轻抬手在她头顶揉了两下。 仿佛触电一般,李负代猛地转回头,他不自觉抬手抵到嘴边,感觉到心腔突至的憋闷后又将手移到胸口,拇指使劲儿在心脏的位置上压了压,然后缓缓用嘴型吐出一句脏话。 这下他不用猜是什么事情了。 初已盈和温烈丘表白了,不去球场是为了避开那些必定聒噪的人。 然后初已盈飞快的跑走了。 温烈丘走回来,在窗外敲了敲李负代的桌子,“回家了,今天不去球场。” “她……”李负代目光停在黑板上,快速眨了两下眼。 “她爸妈回来了,不用我送。” 李负代混乱的厉害,又听着在自己耳边的、温烈丘的声音,心里的空落却更真切起来。他什么都没再问,拽上书包跟着温烈丘走了。 走上小巷,李负代缓过来了,一般聊天儿似得问温烈丘,“她刚刚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 李负代抿了抿嘴,又问,“那你和她说什么了?” “没什么。”温烈丘还这样答。 李负代干乐了两声,“有什么不能说的……怕我告诉阮令宣?”他也不知道自己执着什么呢,可能就是想从温烈丘嘴里听个明白。 “确实没说什么。” 李负代不说话了。 第108章 果然是表白了。 一晚上,李负代都心不在焉,阮令宣也看出来了,还以为他跟自己一样是因为球赛而兴奋。 睡觉的时候,他也迷迷糊糊,睡了醒醒了再睡,又一个噩梦惊醒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深夜的温度有些低,他抓着被子盖到鼻底,静静地盯着天花板看,异常安静的房间里除了猫和他轻微的呼吸声,就什么也听不到了。默默躺了一会儿,他却觉得空气里更闷了,不自觉的,初已盈扑进温烈丘怀里的画面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像是个循环幻灯片,他从未有过此时这样的情绪,同时不由滋生恐慌。 又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他光着脚出了房间,不发出任何声响地走过走廊,去了温烈丘那边。 站在门口,就能看到那人呼吸均匀的熟睡着。 他靠在门口迟疑着,直到双脚冰凉才进了房间,然后轻手轻脚地爬上温烈丘的床。温烈丘背对着他,他跪坐在他身后,手指在他腰上拍了拍,用的是怕他醒了的力度。 但实际上,李负代爬上他床的时候温烈丘就醒了,又感觉他拍自己,立即揉着眼睛转身看他,“……怎么了,做噩梦了?” “没有没有……”看人这么轻易就醒了李负代还一惊,立马压低声音,“就是看看你睡没睡着。” 眯着眼就着黑暗看了他一会儿,温烈丘又转回了身,突然怪冷漠的,“你看到了,睡了。” 李负代小声哦了一声,不再动也不说话,温烈丘背对着他也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好像又渐渐睡着了。 黑暗中,看着呼吸平稳的温烈丘,李负代忽然想起经常在电视上看到的一个情节来,在人半睡半醒间,像呓语般的在耳边问问题,就能问出些醒着的时候不想说的。 这么想着他做贼似得靠向温烈丘耳边,先试着叫了他一声。温烈丘没什么反应他又继续用气声说话,问得还是那个事儿,“……今天在走廊,初已盈和你说什么了?” 温烈丘似乎睡熟了,没半点儿反应。 李负代撇撇嘴,还不放弃,“……她为什么要抱你啊?你和她说什么了?”他又把声音放轻了些,口吻像在哄个小宝宝,“告诉我好不好?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温烈丘依旧没反应。 直起身子,李负代面无表情地沉静了片刻,看着温烈丘的侧颜又无声笑出来,笑他自己。他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儿吓人,大半夜不睡觉,趴在人耳朵边儿上说话,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尴尬倒是真的。 不过靠在温烈丘身边儿,他明显感觉到自己不像刚才那样憋闷了,似乎气息都顺畅了。歪着嘴无意义地嘟囔了一句,伸开腿便准备回房间。 结果刚转身,温烈丘的手却伸了过来,揽着他躺下,还顺手把被子扔了一半在他身上。 盖完被温烈丘又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怕他跑了似得,还抓着他的手拽到身前放着,“在这儿睡吧。” 他们的手握在一起,李负代的肘弯儿压在温烈丘的腰窝,他又贴在温烈丘后背,能把他的呼吸感受得很清晰,然后他突然又想起电视上那个场景,之所以能问出平时不想说的话来,是因为主人公喝醉了,而不是睡着了。 况且温烈丘还是装睡,没一项符合。 “……你到底和她说什么了?” “我要睡觉,”温烈丘懒懒的,拉着李负代的手搁在胸口,却悄悄勾起嘴角,“别说话。” 贴着温烈丘,在外面晾了半天凉透的身体渐渐暖和了过来,李负代决定再也不问了,然后也睡了过去。 第二天放学,温烈丘还是没去球场,也没去找初已盈,出了教学楼看他方向不对李负代才反应过来不对。 “人呢?”李负代拽住温烈丘。 “谁。” “初已盈啊。”李负代无语,“你就这么走了不管她啊?” “她走了。”说完温烈丘转身继续朝校门口走。 “自己?”李负代跟上,有点儿急了,“……你让她自己走?” 温烈丘没搭理他,出了校门儿李负代想起来,今天周六,温烈丘昨天说过了,初已盈的父母回来了,估计是他们来接她回家。 心思各异地走进小巷,李负代才又说话。 “我把人给揍了。” “谁?” “跟着初已盈那人,”李负代若有似无吸了口气,“以后别让她自己走这个巷子,你要是有事儿,我和阮令宣都行,我俩送她回家。” 三天前,他自己回家走这条巷子,没走几步就碰见一人影一动不动地杵在阴影里。那身形,和初已盈来找他们求救那天身后跟着的人几乎一致。然后经过的时候李负代凑了上去,近看,那人双颊深陷眼神浑浊,松垮的长风衣盖到小腿,小腿之下,在这个天气里却是光着的,里面什么德行,想也知道。 李负代笑着和那人搭了两句话,就把人揍了。直到他离开小巷前,那人都瘫在墙角没站得起来。这样的角色对他没什么威胁,但他想,一个女孩遇到这种事情,该真的害怕。 李负代打架,温烈丘只听过没见过,这么一说,他也就明白了他手上的擦痕是怎么来的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儿想乐,摸了摸眉骨,突然偏头看李负代,“你昨天是不是问我她和我说什么了?” “……随口一问。” 温烈丘哦了一声,“她说她喜欢我。” 果然是表白了。 李负代突然觉得脸上的表情有点儿不受控,“……你说什么了。” “我说谢谢。” 李负代勾出些僵硬的笑,“这么客气啊。” “然后她就走了。”看李负代缓慢地转头看他,温烈丘点了个头,“她转学了。” 李负代一时没了动静儿。 初已盈被变态尾随不是一两天的事儿,但她怕父母担心从来都没提过,后来,也就是碰上温烈丘他们那次实在是怕了,这才和父母讲明。身处异地的父母一听就坐不住了,读重点中学有个好成绩固然重要,但也重不过女儿的安危,从那天起,初妈就开始着手初已盈的转学事宜,手续办得很快,初已盈却迟迟不回老家,然后就有了初妈一个劲儿打电话催促她的事情。 初已盈拖着不回家的理由简单不过,她想看完温烈丘的球赛,也想和他在一起多走一些时间。能和温烈丘接触的这些天,她甚至有了些因祸得福的想法,之前,她从没想过自己可以和温烈丘靠得这么近,能近距离看他的眉眼表情,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味道,甚至,在极短的那么一些时间里,他只和自己在一起。 初已盈迷恋也不舍这种感觉。她想温烈丘明白自己对他的感情,但她还是鼓起勇气表白了,她会迷恋,却从来没有幻想,所以她知道这场表白,会是什么结果。 周末一到她的父母赶来“抓人”,初已盈知道不能再拖下去,只是遗憾,没能看到温烈丘的初赛。 第109章 “你在吃醋。”温烈丘重复一遍。 夜晚的风还是挺凉的,两人脚步不自觉都放慢了下来。 “她说想抱抱我。”温烈丘没什么起伏,“别的我做不了。” 听着他淡漠的叙述,李负代忽然产生了错觉,他觉得温烈丘在和他解释。 “因为我说了,我不喜欢她。” 温烈丘这句话说完,李负代突然空了一口气,手指又不自觉地抵在了鼻底。奇异的,缠了他两天的憋闷全都没了。然后他偷偷看了温烈丘一眼。 这一眼被温烈丘给捕捉到,“怎么了。” 李负代连忙摇头。 “我说我不喜欢她。”狭窄的巷子,温烈丘突然探头去看闪躲着目光的李负代,他一步步逼近,直把李负代逼到了墙根,说着再次抵近他,“你开心什么。” 李负代喉结上下滑动两下,看着温烈丘愣了会神儿,然后扯扯嘴角,“我开心了吗。” “行,没开心。”舔了舔下唇垂下目光,温烈丘慢慢隔开距离。 李负代却突然伸手抱住了他的腰,不让他离开。 “……李负代,你知不知道。”极少见的,温烈丘冒出点儿得逞的笑意,他在黑暗中认真道,“你这是在吃醋。”之前,他会因为李负代意味疏离的话生气,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以什么状态和李负代相处,而现在,他好像有些明白了。和之前所想要的口头印证不同,在某个瞬间,他好像知道要把李负代摆在什么位置上了。 温烈丘的笑,再次让李负代失了神儿。 “你在吃醋。”温烈丘重复一遍。 李负代不说话,半垂下目光,眼角不知是因为初冬的湿寒气息沾染,还是什么别的,像被水汽抚过一样。在李负代看来,温烈丘特别招人喜欢,像一汪清水似得初已盈会喜欢他,自然且合适。但李负代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因一个女孩而乱了阵脚,而让他乱了的原因,竟还是自私的。 他不想要别人喜欢温烈丘。 他可以坦诚,却从不想激发占有欲,并非保险却难以抑制的选择,让他慌了,真切的慌了。 李负代良久的沉默着,看他这模样,温烈丘却明白了,李负代是知道的。 可欣喜的同时,温烈丘还在心慌。抛开那个共体,他知道,他和李负代之间很脆弱。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李负代逃避着不想面对已经在他们之间滋生不能再忽视的感情,虽然这份感情可能不明朗,但没找到他到底在顾忌什么之前,温烈丘不敢逼他。 “我只是……”觉醒过来,李负代就想辩解。 温烈丘亲上他堵住了后面的话,他将李负代紧紧搂进自己怀里,从未有过的心满意足。在身体上,李负代从来都坦率,温烈丘的唇覆上来的那瞬间,他就不想再争辩什么了,只细细地回应着温烈丘。 抱着他的腰,温烈丘的手自然而然就顺着裤子摸了进去,带着凉意的手顺着尾椎摸到屁股,手掌紧贴上臀尖,双手反复揉捏挤压着柔软臀肉,偶尔指尖有意或无意地擦到穴口,就能让吻着自己的李负代缩一下舌尖,然后他再追着他把舌尖卷回来。 李负代被吻得有些喘,下巴贴着温烈丘的脖颈磨蹭,他下身和温烈丘的顶在一起,心口也烧灼得厉害。温烈丘摸完屁股又把手移到他的腰胯,左手继续摸着,右手用拇指勾着内裤边儿往下拽。 “……冷。”李负代抓住他的手阻止。温烈丘撑着他外裤的裤腰,宽松的校服裤子还好好的穿着,内里却已经露了半个屁股,就少一层,风一吹,就让他忍不住打冷颤。 温烈丘不理,左手也勾着他的内裤边儿往下扒。 李负代被压着贴在墙根没什么挣扎空间,只扯住内裤的一个边,“你要在这儿做?” 温烈丘垂头亲他的脖子,鼻音低低应了一声后又问,“不想?” “没有。”李负代笑了一声,“怕冻着你的鸟。” “也是。”温烈丘又亲李负代一口,帮他提好内裤,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拽着人就走,“回家。” “奶、奶奶?在家啊……” 温烈丘不理,没几分钟就把人扯回了家,进门也不废话,扔了包就把李负代抵在门上。他把人转了个身背对自己,一手抱着腰一手摸进衣服,摸过锁骨和胸口,又下移着去抚弄他半硬的性器。 站在玄关,能看到他们身后有隐约的光亮着,应该是沙发边的落地灯开着。 李负代被压在门上,转头幅度受限,他压抑着身前的快感,骂了温烈丘一声,“……奶奶在啊!” “在楼上,一时半会儿不会下来。”温烈丘贴在他颈窝儿压低声音说话,手上的动作不停,“一会小点儿声叫,别让她听见就行。” 温烈丘撸动的动作一点儿都不温柔,粗糙且快速,却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反效果,这样的冲击下,快感增长地又快又猛。李负代紧抿着嘴止住喘息,但强烈的浪潮让他头皮阵阵发麻,身后,温烈丘胀硬的胯下还抵着他,让他条件反射地腿软。 等李负代射出来后,温烈丘利索地把他扒了个干净。一天的间隔,家里已经供了暖,温度温暖,那就得有对得起这个温度的样子。扩张的时候李负代也被温烈丘压着背,进入的时候也是。 第一次从后面被他进入,看不着人,李负代只觉得没着没落,他有意压抑控制着自己的喘息,身后猛烈的顶弄却不知收敛。温烈丘捞着他的腰,操控着他的屁股让他往后迎合,粗硬的性器磨过肉壁,敏感的软肉还处在刺激的顶峰,就要再次承受更强烈的冲击,次次如此,持续不断,没一会儿,李负代就觉得腿下发虚。 上身几乎贴在冰凉的门上,他一会儿要快一会儿要慢,慢是要温烈丘慢点儿顶,快是想让他快点儿结束,毕竟楼上奶奶不一定什么时候会下来,像个定时炸弹。只是他脑袋在拒绝,身下却已经不受控,矛盾激发,形成了一种违规的兴奋。 “小点儿声叫。”温烈丘从后面靠过来,吻他的脖子。 李负代吸了口气,分了几小口吐出来,“换你试试?”他侧脸贴在门上,腿软的厉害,又喘了一口气后便伸手去抓温烈丘在他腰间的手,抓住后轻轻摩挲着,“……转、转过去。” 温烈丘存心犯坏,“转过来干吗。” 李负代勾起嘴角,“抱着你。” 看着他的侧脸和嘴角的弧度,温烈丘心口燥得不行,他退出李负代的身体,转而分抱着他两条腿直接把人抱了起来。这次换成脊背贴上大门,李负代忍住喉间的惊呼,抓上温烈丘肩膀的同时,短暂离开的那根又再次贯穿进来。 突如其来的刺激从脊椎一直蹿到大脑,李负代猛地吸了口气,臀尖都抖了起来,一瞬间猛烈的刺激渐渐四处分散,变成了绵长充足的快感,他忍不住动腰,也不知道是想脱离钉着自己的温烈丘还是想让他更深入。 “抱好我。”温烈丘吻了吻怀里人的下巴,等李负代双手环上他的脖子,便箍住他的屁股迫不及待地顶动起来。 暧昧的热潮浸在他们的呼吸间,每一寸相贴的肌肤都在升腾着欲望。 李负代分着两腿被温烈丘抱着,身后的穴口毫无防备地暴露,让肉柱深抽深送毫无阻力。这样的姿势,让每次冲击敏感点的力度都很重,快感层层堆叠并不断持续。他前身也硬挺的厉害,在两人怀抱的空隙间戳着温烈丘的小腹,没戳一会儿,又射了出来。 温烈丘抱着他不停挺腰,让李负代有了种无休止的错觉,“停、停吧,快射吧……”他伏在他耳边,小声喘息,“要是奶奶看见了,她会打死你,还是打死我?” “当然是你。”温烈丘笑了一声,气息很重,“但我不会让她打你。”深深一顶后他又补充,“任何人都不行,谁都不能碰你。” 李负代心里一动,声音也软了,“别顶、别顶了。”他缓缓吐气,再次催促温烈丘,“快点儿射……”持续的激烈快感让他有了防线崩溃的预感,身体每处的轻颤都预示着他的极限。 温烈丘偷偷笑,胯下发力狠捣,研磨每处让李负代绞紧的点,他捣得又快又深,然后渐渐发现,李负代隐忍的呻吟中有了些沙哑,他抬头去看,意外发现那人脸上已经挂了泪,湿了眼角和睫毛,在白净的脸上留下一道泪痕。 李负代被他操哭,这个认知,让温烈丘有了一种胜过生理快感的心理满足,怔楞的瞬间,毫无防备地射了出来。 体内灌入精液,李负代小腹不自觉地吸憋了些,缓了缓松了口气,趴在温烈丘颈窝儿说话,“放我下来。” 侧头去亲了他一口,温烈丘扶着腰把他放到地上,见人伸手要摸衣服,又揽着腰把人往身上一抗,穿过玄关进了客厅。他把人扔在沙发上,抽了纸巾垫在屁股底下,掀开他的腿,帮他清理起来。 沙发边昏黄的的落地灯光映着温烈丘的发,看着他脸上的阴影李负代有些失神,只短暂片刻他就回过来,去拉温烈丘的手,“回房间弄吧……”奶奶虽然没有要下楼的趋势,但他俩都一丝不挂,真要被看见,也够尴尬的。温烈丘的手指在他的后穴轻轻挖着,高潮后弥留下的酥麻感犹在,他抬手抵在鼻底,掩住轻微的喘息。 “为什么?”温烈丘轻轻地笑,将白浊都挖出来后抬头看李负代,看了一会儿又笑了,很是得逞,“奶奶不在家。” 他们放学前,奶奶就给他发了消息,今晚有事儿要出门,让他们自己解决晚饭。 李负代骂了一句,双腿压上温烈丘的肩压低了他,挑着眉气笑,“可以啊你,温烈丘。” 温烈丘笑着向前探身看李负代,手压上他两边腿根儿,“我可不可以,你不知道?” 李负代笑出酒窝,抬手在温烈丘脸上轻拍了两下,他都未曾注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温烈丘会笑了,带着温度和情绪。望着他的眼睛,李负代抬头亲了上去。 回吻着他,趁他不注意,再次硬起来的温烈丘就着湿软的穴口又挺了进去,唇上挨咬了也不少笑,他慢慢挺动着看李负代,“机不可失。” 体内温热酥麻的感觉因身上的人渐渐复苏,李负代抓着他的手握住,肩头、脖颈上未消的浅粉色情晕又缓缓加深,“现在可以叫了吗。” 温烈丘低低地笑,“让你小点儿声是怕你伤着嗓子。” 温熟的身体情动迅速,李负代喘息着回看温烈丘,“真贴心。” 这次的进入,不像刚刚的猛烈,似乎只为温存,温烈丘空着的那只手抚着李负代的腰,缓缓向后,便摸到了他后腰的疤痕,他眸中不自觉地黯了黯,像在提醒自己,“……谁都不能碰你。”他俯身吻李负代的鼻尖,“除了我,不许让别人碰你,知不知道。” 李负代笑,“你说的我都听呀。” “不许笑。”温烈丘舔了舔下唇,眸色深沉,“你保证,不会让别人碰你。” 李负代脸上的表情渐渐有了变化,压下温烈丘的脑袋亲他的时候,轻轻嗯了一声。 在沙发上轻柔又温情地再次抒发完后,门铃响了。 宁见渊来了。 玄关打卡 第110章 宁见渊好歹算是客人,能做出让客人在门口等着这种事儿的,也就温烈丘了。 但是没办法,宁见渊来得极不是时候,一场绵长的折腾后,李负代窝在沙发里连手指头都懒得动,唇色红得厉害,眼梢慵懒,他这个样子,温烈丘怎么样也不能让别人看见。 李负代想套个衣服就让宁见渊进来的,温烈丘还是不让,直到他拎着衣服上楼洗澡,温烈丘才让宁见渊进门,从冰箱里拿了瓶水扔给他,自己也上楼去洗澡,就这么把宁见渊自己撂在了楼下。 十几分钟后,简单冲洗的两人下了楼,下楼之前温烈丘转着把李负代打量了一遍,除了后颈不太明显的吻痕,其他痕迹都能遮掩在衣服下,确定看不出什么才允许他下楼。 一楼餐厅,宁见渊坐在餐桌边,沉默,却显得局促,像因为某种原因在紧张着,从来整齐的头发有几丝滑落在了耳边,领带也拽松了。 李负代在他对面坐下,只一眼,就发现了他情绪上的异常。 “吃什么。”温烈丘往厨房走,看了看餐桌这边,冷冷出声。 依旧看着宁见渊,李负代回了一句都行。 温烈丘进了厨房,餐桌区域又恢复了沉默和寂静。 面对面又坐了片刻,宁见渊动了动嘴,伸手扭开眼前的水,喝了一口后才开启今天的话题,“……不好意思,已经挺晚了,没想到你们、还没吃饭。” 李负代看着他,没说话。 “你最近怎么样。”宁见渊搓了搓手,没有半点往常温和从容的模样,低落且不安,心绪涣散,“……休息的好吗。” 李负代还是没说话。 宁见渊咳了两声,继续强撑着没话找话,“我看你最近状态还不错……” “没关系,”李负代笑了笑,“说你想说的吧。” 又停顿了好一会儿,宁见渊从兜儿里摸出烟,然后示意李负代,“介意吗。” 李负代摇头。 宁见渊点了烟,“……或许你会觉得我可笑,只是这些天,发生了……一些、我……”他嗓音哑着,吐出一口烟雾后才第一次看了李负代,持烟的手抑制不住地颤粟,“我只是想问你,那天……你和我说,别再继续了,是什么意思。” 李负代轻轻舔过唇角,眉不易察觉地皱了皱,“字面意思。” 宁见渊毫无笑意地干笑一声,将领带又扯松了一些,掩饰自己情绪上的僵硬,“那你……为什么会那么说。” 李负代不说话。 “我……”似乎想到了什么,宁见渊的面色更沧桑了一些,神色中揉合进的悲伤渐渐倾覆,“和你说过的那个人……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他拿走了我名下所有的财产。我、除了一直在我眼前的车,什么都没了,成了个名副其实的穷光蛋。” 李负代默然听着,以他对宁见渊的了解,如果只是这样,他不至于是现在这幅面貌。 宁见渊又说,“然后他死了。” “怎么死的。” 对于他的镇定,宁见渊有微微的错愕,“被高空坠物击中,在医院挺了两天,没救回来。他死前,告诉我……”指间的烟从点燃到燃完只吸了一口,烟灰落了满手他都没有知觉,他一切拉长时间间隙的停顿和铺垫,只是不想让李负代觉得他疯了,“他在帮我挡劫……” 确实,在李负代看来,之前属于宁见渊的干枯变质的那杯酒,已经在渐渐丰盈。 宁见渊嗓音哑得厉害,“他生前,遇到过一个道士。” 李负代看出来,他想笑,却只让嘴角僵硬地抽搐了几下。 “我从没跟你提过他,所以……”宁见渊直直盯着李负代,眼中的神色执拗到空洞,“你为什么、会和我说那样的话……告诉我……” “你也说了,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李负代一直很平静,“我经常随口胡诌。” “不、不是……”宁见渊连连摇头说着不,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李负代,眉宇间全是无助,“那你只要告诉我,如果我听了你的话,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 宁见渊掩住脸,深长又痛苦地叹息,肩膀垮着。良久沉默后忍不住自嘲,“我可能真的疯了。” 又点燃一根烟落完烟灰,宁见渊便走了。 送到门口看着他离开,不知道为什么,李负代觉的,宁见渊以后,应该不会再以他的心理医生的名义出现了。在玄关站了一会儿人他去了厨房,温烈丘还在忙乎,让他坐着去等。 李负代没动,只静静看着温烈丘。 宁见渊走前,其实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告诉他,他该高兴也该感谢那个为他而死的人。 万事有因有果,那人不知通过什么方式得知自己的出现乱了宁见渊的命格,他急于帮他,却不想自己碰上的不知哪儿来的江湖术士,点拨他破财免灾是假,以至亲至爱之死改变宁见渊的命格才是真。那道士可能花言巧语可能玩弄人世,只承诺那人帮宁见渊避过一劫,却没告诉他躲避这一劫的代价。 揽财害命,又损又坏。 可怜可叹至死,那人都不知道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而李负代觉得宁见渊该高兴的是,这世上,曾有一个真心爱他的人存在过。 第111章 “帮你们请个符,保平安也助学业。” 这天过完前李负代又问了温烈丘比赛时间,得到的答复依旧是别去。他转念一想,反正是小组赛,别去就别去,免得之后的比赛还要经常请假。 结果,第二天,五人组队第一节 课去,第二节课就回来了。 二十五个球队参加,要巧不巧,温烈丘他们首轮轮空,阮令宣精心准备的球队球衣还没从包里掏出来,就打道回府了。 李负代庆幸自己没请假去看。 中午吃完饭上天台抽烟的时候,应曦也被阮令宣叫上了。阮令宣把轮空也当首轮胜利,扯着温烈丘和应曦侃侃而谈,展望不久之后的冠军之战,那意思,怎么听奖杯都要是他们的了。 从温烈丘要他戒烟之后李负代就真的没再碰过烟,和温烈丘靠在栏杆上,看阮令宣蹦蹦跶跶叽叽喳喳。 点了烟之后,温烈丘顺手把打火机塞进了李负代的校服口袋里。 阮令宣和应曦并肩站在他们对面,眼尖瞅见了温烈丘这个小动作,立马夸张地调侃,“你自己有兜儿不装,装他兜儿里干什么?” 温烈丘胳膊肘压在栏杆上,惯性地冷着脸,“管得着吗。” 他和李负代,之前就是,没兜儿的情况下就把自己的东西塞对方兜儿里装着,久而久之自然而然成了习惯,最近,更多了些特意的成分,像是特属于他们的相处时的小动作,觉得好玩儿。 阮令宣撇撇嘴,踩熄了烟小声嘟囔了两句,一看时间差不多,招呼着三人下楼午睡去。 李负代慢悠悠走在最后面,下楼梯之前突然扯了扯温烈丘的袖子。温烈丘侧身,校服兜儿里便被他塞进了一颗葡萄味儿的硬糖。 “帮我装着。”李负代笑眯眯的,“别偷吃啊。” 晚上回家,把他俩都校服都塞进洗衣机前,李负代摸出了自己兜儿里的打火机和温烈丘兜儿里的糖,先扔去了他的床上,晚上收拾的时候又随手把两样东西扔进了温烈丘书包里。 淘汰赛定在后天,又过了一天,阮令宣就有些忍不住,偷偷溜去体育馆看了一场小组赛,回来后竟有了些危机感,晚上放学,又迫不及待把五个人聚齐,讨论起对策来。 李负代在教室帮温烈丘整理卷子,晚了十几分钟才去球场。 看台上,应曦和另一个人坐着聊天,薄汗湿了刘海,一边脸颊微微鼓着,手中捻搓着什么。 李负代和他隔着个温烈丘的书包坐下,就看清了他手里的东西,是张糖纸,看那图案,和他放进温烈丘书包里的那块挺像。中午他们去天台的时候温烈丘惯性在来他兜里摸打火机,李负代也忘了自己把东西放包里的事儿了,借了阮令宣的火。 坐了一会儿,应曦突然摸了摸兜儿,摸出了个打火机,探着身子扯开李负代身边温烈丘的书包,把东西扔了进去,然后冲李负代笑了笑,“他随手装我这儿了,差点就带回家了。”他直起身之前还抓走了温烈丘的水瓶,坐正后按开瓶盖,仰头喝了几口。 李负代从不在意这些,但温烈丘就不了,他的水瓶,连阮令宣喝水都不允许接触到,而且,应曦的自然,让人觉得自然过头了。应曦又上球场后,李负代把水瓶里的水倒了个干净,转头去学校商店给温烈丘买了瓶装水回来,回家后又偷偷把水瓶洗刷了几遍,才算完。 晚饭饭桌上,奶奶随口问了问球赛的事儿,温烈丘随口应了几句。 到了第二天,老人直接给他俩请了上午的假,也不说干什么,一大早便开车一路朝人烟僻静的郊区开。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后,车子在一座老宅前停下。 这老宅背靠山川屋前旷达,远处隐约可见一条入海河,方位地理都是上佳,肉眼可见的风水宝地。远离人烟的古宅,不用走近就已传达出它的沉寂和深邃,现值初冬,周遭景色虽略显萧然,不过风一吹,大门房檐上悬挂的两只古铜铃铛便随着轻响,倒也是悠然情境。 间隙,司机敲了门,不出半分钟,便有人来应门。来人十岁出头的模样,看不出男童女童,穿一身青灰色道袍,半披发至腰间,头顶盘一小簪,一副传说中小道童模样。 这个时代道士不多见,温烈丘也就在网上见过,见了这小孩儿,他终是没忍住拉住他奶奶,再次询问他们来这儿干吗。一路上他问了几次,都被老人几句敷衍了过去。 “你不是快比赛了,再半年你们也要高考了。”温奶奶看了看温烈丘,又看李负代,“帮你们请个符,保平安也助学业。” 司机等在了外面,说话间温奶奶推着温烈丘进了老宅的前院,虽说是个老宅,其内里建造却极细致,大到外廊木柱小到铺地青石,样样讲究,但因古旧,多少显得沉闷。 听明白了他奶奶此行目的,温烈丘只觉得莫名其妙,看了看四处看眼儿的李负代,也没说什么。 小童带着三人穿过前院,登了几阶青石台阶,进了前堂,已经有人在等着。 清亮的厅堂里,端坐于檀木椅上的老者看着和温奶奶年纪相仿,穿一条青灰色长褂,气宇不凡面目平和,手中不时摩挲一块青白古玉,见他们进来,转而将其收进了袖口,起身相迎。 和温奶奶寒暄几句后,老者的目光落在了跟在后面的温烈丘和李负代身上,只略略扫过,便又含笑看回温奶奶,“都是好孩子啊。” 跟着奶奶落座,刚带着他们进来的小童不知哪儿去了,换了另一个身着灰蓝色道袍的小童来给他们倒茶。 离中午还有段儿时间,说是请符,温烈丘和李负代坐着喝了几杯茶,前座两位老人却还在聊近况家常。温烈丘从不信这些,时间一久自然不耐烦起来,碍于有外人在又不好显露,便冲一旁的李负代递眼神,“出去透透气。” 李负代刚想和他起身,那边老者又说话了,“许久不见,话就多了,倒把孩子们给忘了。”说着他先起了身,又示意他身边的温奶奶,“我去取些东西便回来,稍等。” 老者向后面去了。然后一等,又是大半个小时过去。 没了外人,温烈丘就不再收着,不耐地询问起他们什么时候回去。 “请完符就走。”温奶奶不温不火,顿了顿又看李负代,“代代你去看看,看爷爷是不是拿了太多东西。”说着她指了指通向后面的通廊,“从这儿出去一直走,穿过几道门,最后面的屋子。” “我去。”温烈丘扯住想要起身的李负代的手腕。 “让他去。”温奶奶笑着说,“你去找刚刚那位小朋友来,给我们添壶茶。” 李负代敏锐地察觉出了什么,也怕温烈丘再上来脾气,先一步穿过通廊朝后面去了。 老宅是五进五出格局,从外面看不出来,真走过,才发现这里占地极大。 李负代穿了几个门,每过一个门都要登几阶台阶,这样,末尾的院子地势上便抬高了许多。穿过最后一道门,李负代立在台阶前看了看。与其说面前的是屋子,不如说是个大殿,雕花大门前左右对称着摆放两顶大香炉,石梯扶手前立两尊铜鹤像,两只仙鹤嘴中各自衔着灵芝人参,栩栩如生,一派仙气。 李负代登上台阶,敲了敲,推门进去。 第112章 江湖骗子。 推门而入,李负代首先闻到了比屋外更厚重的香火气息,抬脚迈过门槛,才发现门内,也摆着两顶香炉,体积小了许少,样子却古旧得多。白烟袅袅,徐徐散入空中,铺成朦胧的烟幕,像是一层隔绝了门外世界的屏障。 而大门正对着的,供着三尊天尊像,左右悬挂八卦布幔,天尊像下是红布供桌,这景象,怎么看都是一派道观景象。 打量完眼前的场景,李负代才发现大殿左侧有一长榻,长榻上一张矮方桌,桌前坐着一位身穿鹅黄短褂的老人,发须全白,正盯着自己看。 李负代忙不迭地打了个招呼,“不好意思,我来找人的,一位穿灰色衣服的老先生……” 白发老人定定看了李负代许久,他脸上布满皱纹痕迹,眉眼间却精烁,只是看着李负代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寻常。 见老人看自己的眼神多少怪异,仿佛看定了神儿,李负代礼貌微笑,“我可能走错了,打扰了。”说着便转身想推门。 “我知道你找的人在哪儿。”老人出声叫住李负代,他声音低缓又沧桑,像枯林中风的低啸,不做什么,已有种震慑性。见人停下他又抬手示意矮桌对面的位置,“就在这里喝杯茶等他吧。” 李负代原地站了片刻,后默默吸进一口气,坐到了老人对面。 “我有条病腿,几年前就已经瘫在这里了,不能起身迎你,不要见怪。”老人边说边帮李负代倒茶,“你今年多大了?” 老者没有百岁也得九十,迎他、倒茶,怎么说都不合适,李负代手指碰着小茶杯的杯壁,不答只问,“请问那位老先生在哪儿?我急着找他,外面还有人在等我。” 老人朝天尊像的方向看了看,“他一会儿便来,一杯茶的功夫,你在这儿稍等等他。” 李负代顺着他的方向看,估计是那后面还有空间,他没再说话,目光随意地落在茶杯上。陌生的环境里,和陌生的古怪老人共处一室,他倒没表现出什么不适,也忽略着老人在他身上的,探究且执着的目光。 “你从哪儿来。”相对沉默片刻,老人开口,他端茶杯的手有轻微的颤抖,像是极力控制着某种情绪下的细小破绽。 “市南。” “老家呢。” “市南。” 老人抬眼看向李负代,经历过百年沧桑的眼眸中终于有掩不住的亢奋流露出来,“你很特别。” 特别这个词儿,可以当表扬也能是警告,在李负代这儿,特别很危险。看了看老人,他无所谓地耸耸肩,目光在大殿内扫了一圈儿,“您是道士吗?既然行动不方便,平时呆在这儿都干什么呢,念咒?炼丹?”说着他笑了一声,“我看电视剧里的道士都这么干。” 老人平和地接受着他的嬉笑和隐藏好的嘲讽,“棺材都停好的废物罢了,自然做不了什么。”接着他叹着气摇了摇头,“话说回来,即使我腿好着,也不过一个钝货,和你是比不了的。” “从我进门起,您都过于客气了。”李负代笑出虎牙,“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您可真是折煞我了。” “我时日无多,如何都没有想到,会是我。”老人看着李负代的目光又变成了那种执着的探究,苍沉的声音甚至有些拔高,他并不在意李负代的话,只顾自说自话,“近六百年,我们施家一脉,找了你们近六百年,祖祖辈辈,像融入血脉的使命一般……竟是我,最后竟是我找到了。” 李负代还是笑,“我好像,已经听不懂您在说什么了。” 老人的神情带着丝讨好,“无妨无妨,此事本就是我们施家一厢情愿,只是……”说着说着他停了,欲言又止后思忖片刻才又开口,“恐有失礼,但……若不冒犯,可否允许我们登门拜访令堂,或是尊师……” “冒犯。”李负代言简意赅地打断。 老人反应了片刻,“……难道、难道你、你孤身一人?” 李负代不耐地拧拧眉,“您能帮我叫那位老先生出来吗,我下午还要回学校上课的。” “我并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怕……”老人脸上闪过稍纵即逝的慌乱,后沉了沉气息,“……你孤身一人,又年少,长此以往总会吃苦的,不如……你可愿、可愿留下?我们施家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定能给你你所想要的。” “留下和您一起炼丹吗。”李负代轻笑着起身,“既然那位老先生不在这里,我就先走了,谢谢您的茶。” 他还没走出大门,老人突然抬高声音,情绪激动,“六百多年前,鬼道一族离奇从这世上消失,有人说那是一场未留活口的屠杀,有人说那是他们隐世的障眼法,众说纷纭,但我始终相信,鬼道一族的后人遗存于世。” “鬼道?”空旷的大殿,回荡着老人的话语。推开门,拍掉身上的香火气息,才是正常的世界。李负代轻轻念过这两个字,回头轻笑,“老爷爷,什么时代了,还信这个呢。” “……传闻,鬼道一族辨鬼噬魂,一双震阳眼通晓天地,看尽万物乾坤!”老人似乎终于被李负代的态度所恼,口吻愈发激动,双手于腿侧撑着,精烁却染怒的双目紧紧盯着走到殿中央的李负代,“你我同修道术,你瞒不过我!” “是每个进了这屋子的人,您都会讲个有趣的故事吗?”李负代歪歪头,勾出一抹笑意,却冷冰冰的。 “你瞒不过我……”老人念叨着重复。 “要是真有这样的人存在,那岂不是很危险?这么显眼的危险分子会要你们找几百年?怎么也说不过去吧……”李负代轻蔑地笑,“而且,我要是真那么厉害,还来这里请什么符保平安,我自己就是天嘛。” 老人听着李负代的话,多年的执念竟在一寸寸崩塌,他强拽住自己的心念,“你定有你要做的事情,你在自保……” 之后,是一段间隙不短的沉默。 “您费了这么多口舌给我讲故事,那我也给您讲一个。”背对着老人,李负代吐出一口气,口吻随意,“说是一个人,在夜晚最黑的时候上了山,他顺着风的方向进了森林深处,发现了一只蝴蝶,会发光很漂亮,是他这辈子从没见过的。于是他开始追逐蝴蝶,翻山越岭,跨过小溪,摔跤受伤,他始终不放弃,一直紧紧跟着蝴蝶。然后,天色在他的追逐中一点点亮了起来,那人很怕跟丢蝴蝶,便用最后的力气跳起来抓住了蝴蝶。在抓住蝴蝶的那瞬间,正好,太阳出来了,一切都明亮了,此时再看他手里,却只有一片被风吹了一夜的枯叶。”故事讲完,他回看了老人一眼,“蝴蝶和枯叶,您得分清。” 他话音刚落,门忽然被推开,门外,站着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一身青灰宽袖道服,黑发齐肩,脑后松散地扎了个揪,露出的耳朵上戴了一串银圈儿,脖子上挂个二指宽的小瓷瓶。他看着是道士的打扮,脚下却蹬一双限量版球鞋,很混搭,倒是挺酷。 少年看见李负代也是一惊,转而端着袖子跨进门,冲长榻上的老人叫了声老祖宗,便一言不发地朝后面去了。 人消失在大殿,老人掩下激动的情绪,他心下变化万千,最后却只说,“……你随时可以回来。” 李负代推门迈出,带着笑音,“我不会再来了,江湖骗子。” 第113章 “我不是在干涉你,我是在保护他。” 李负代前脚推门出去,刚才和他只碰了面的少年后脚就折回了大殿,扫过门口的炉烟,立即变了神色。 坐在长榻上的老人似乎还未从心绪中回神儿,只略略扫了他一眼,“你这些日子又跑哪疯玩去了?还知道回来?” “那人是谁?”施六丑见老祖宗抬杯喝茶似乎不想多说,又急追一句,“……气息太奇怪了。”那人一句江湖骗子他听得清楚,这话他听得多了去,不恼不怒,只下意识把他归属成了随处可见的草包,但感受到他的气息后,他就不这么觉得了。 老人无声叹了口气,看向曾孙的目光又沉稳平和下来,“看出些什么了。” “煞气。”施六丑回忆着那种感觉,又看向了门口的两顶小香炉,那人经过时,周身的气竟然将定魂烟的烟丝都撞开了,“很重。” 老人又叹了一口气,“他那还是收着呢。” 施六丑怔了怔,“……他到底是什么人?” “我一直在找的人。”沉默良久后,老人说。 施家作为正八经儿的道士氏族,根基深厚,虽不争名利,却受人尊崇。施六丑作为这家的长孙,自幼众星捧月,他自持生性聪颖悟性又高,自傲已久,从不把谁放在眼里。他做什么想什么家里从来都宠着顺着,所以他作为新时代的道士,很相信科学论道,老一辈留下来的许多东西他都不碰不沿袭,至于老祖宗嘴里的鬼道一族,他更是人前不争不论背后嗤之以鼻。 老人见他似乎陷入了思想矛盾,抬手示意他坐下又道,“再说说,还看出什么了。” “……阴气,”施六丑顿了顿,“阴混阳。” 老人摇头。 “……阴聚阳?” 老人还是摇头。 施六丑犯难了,“……那、阳拢阴?” 老人沉下声音,“是阴罩阳。” “怎么会?!”听了这三个字儿施六丑眉头立马拧得死紧,“……这不可能,不合理啊!” “鬼道士驱使百鬼,亦食百鬼,以阴气罩护阳体,没什么奇怪的。”老人又扫了对面的施六丑一眼,握着茶杯不再说话,面上隐隐泛着慰然之意。 施六丑闷声琢磨了片刻,依旧不信服。他觉得,要是这世上真有鬼道士的存在,那只有天下大乱的局面,而那个人之所以气息奇怪,估计是遇上什么歪门邪道的指引,所以招了些邪气在身上,老祖宗之所以认定他,要不是积念智惛,要不就是老糊涂了。 没多停留,施六丑扭头就出了大殿,只是他越想越想不通,干脆抬脚往前堂跑。他追到大门的时,人正坐上车走了,连个背影都没再看着。 送温奶奶他们出门的老者见施六丑面带急促,问,“不是去找老祖宗,怎么又跑出来了。” 施六丑定定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过了一会儿才转回头来看向老人,“……那人来干吗的?打哪儿来?” 老人和温奶奶是多年的交情,他们今天会来此拜访,请符是假,让他们量量李负代才是真。 见他爷爷不说话,施六丑多少明白了,“你也觉得他是?” “就是因为不咬准,才引他去见了老祖宗。”老人也不多说,袖中古玉滑出,又把玩起来,“没事不要乱跑,回来就去和长辈们打声招呼。” 这种不清不楚、难以定量的感觉很差,施六丑侧头拧了拧眉,闷声进了院子。 车上,温烈丘和李负代一人手上多了张折成三角形的黄符,温烈丘把东西塞进口袋就没再管,李负代倒是抓着这小东西研究了一路,嘴角带笑,似乎挺新奇。 回了市里,司机先送温烈丘去了体育馆。李负代想跟着,温烈丘不让,只能回了学校。 淘汰赛打完,不意外的,顺利晋级。温烈丘和阮令宣一起回他家的时候快八点,客厅亮着灯,温奶奶坐在沙发上,厨房给他们留了晚饭。李负代在楼上。 阮令宣跟温奶奶欢快地打了个招呼就进了厨房,盛了两份饭热了,出来的时候见温烈丘坐在了老人对面,便端着餐盘示意他,“你的筷子我也拿了,我先上去哈。” 温烈丘随口应了一声,坐在温奶奶对面长久地沉默起来,神情并不友好,显然又被什么事情惹到了。 “是没想好要说什么,还是单纯的在无声抗议?”摘掉眼镜,老人将膝上一叠文件摞好靠放在沙发扶手边,拨开耳边的灰白卷发,见怪不怪的样子,“又怎么了。” 其实温烈丘想要说的话很清楚,他只是在等老人结束手头的工作,他要一个她能认真对待的时间段儿,“今天的事情,我希望以后都不要再发生。” “可以。”老人点头。 “你到底把他当什么了。”温烈丘忍不住又问。在今天,即使进了那座老宅之后,他都还没懂他奶奶的意图,但李负代独自消失了那么久,让他想不明白都不行。他奶奶依旧对李负代有所顾忌。 之前,为了了解李鹤而调查出叶贺的收养名单,那时候温烈丘就注意到了,叶贺所收养的孩子大部分都异于常人,或身体,像李鹤,或某方面的能力,然后他又开始接触各方各面都很奇怪的李负代,让他什么都不去联想,很难。 他和李负代的相处是带着了解前提的,但即使李负代异于常人,他不介意。 “这样,温烈丘。我问你个问题。”温奶奶翘起腿,双手叠放在膝盖,微微浮着笑意,“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温烈丘冷着脸,“我不会干涉。” 听他这样说,老人突然哼笑着摇起头来,“原来和我冷了半天脸,是以为我又要干涉你?我没教过你吗,想和别人谈判,好歹先摸清他的意图。” 温烈丘抬眼,恼怒生冷,他听出了他奶奶话中有话,但却一直不喜欢她的说话方式。费口舌。 “我不是在干涉你,我是在保护他。”老人锐厉的眼睛直视着温烈丘,用目光无声戳着他的脑袋说教,“温烈丘,我告诉你,如果我要保护他,我就要了解他。”说着她话锋一转,像开了个玩笑,“当然,伤害他也是。凭你分辨。” “好啊。”温烈丘靠向沙发,挑着下巴,显然还在质疑他奶奶的言辞,“那你说说看,你了解到什么了。” “想了解,一切凭你自己,我不干涉。”温奶奶笑道,有点儿调皮的意思。 这次谈话明了地又以他不断吃瘪为结束,温烈丘拽着书包起身,也懒得听,他深信也只能接受,他能从李负代那里了解李负代。 “对了,忘了和你们说恭喜,上去别忘了和令宣说一声。”温奶奶垂头又将文件摞起来。 快到楼梯口,温烈丘又闷声走了回来,站在老人身后叫了一声奶奶。他声音压得很低,语气却比之刚才顺耳多了。他似乎在想措辞,停了好一会儿才再开口,“我这辈子可能只求你这一件事儿,在我……你好好护着他,行吗。” 温烈丘上楼了,老人又戴上眼镜,叹了口气,念叨一句傻小子。 第114章 他发现自己很喜欢自己的东西出现… 温奶奶在的这段时间里,隔三差五的,温训还是会寄些东西来,碍于他奶奶,温烈丘不好再直接把东西扔出门,却还是视而不见。 转眼时间已经是十一月末,随着一场飘洒了几片雪花的降雪,一切氛围和景象都认认真真地进入了冬天。在阮令宣的积极带领下,五人成功进入小组赛,只差最后一战,就能结束征程。 气温一天一降,也是和李负代一起过的第一个冬天,温烈丘才再次想起,最初的李负代,并没考虑要在他这里常住。他带来的行李简单到敷衍,标准的即刻逃难装备。后来,常住了,温烈丘承诺什么都提供,最初作为“养父”,却懒得给只带了一身衣服过来的李负代买衣服,李负代和他身量差不多,只是更瘦,但也不影响什么,就这样,默许了和他共享衣柜。然后慢慢到了现在,看他穿着自己的羽绒服,包裹严实只露小半张脸,就没由来的满意。 他发现自己很喜欢自己的东西出现在李负代身上。 这天放学,李负代和温烈丘提起了他家的冬天。 那里听着像是座雾蒙蒙的山谷,在那里,雪落得很慢,却能覆盖山脉和森林。最冷的时候,房子边上的湖面会结一层薄冰,然后被调皮的小孩儿用石子砸出许多窟窿,李负代也是其中一个。 回了家,温奶奶已经在客厅等他们。不同与往常的居家打扮,她换上了一套银灰色的过膝套裙,脚下是漂亮又危险的高跟鞋。即使六十多岁的年纪,温奶奶的身材也一直保持得很好,腰线脚裸,都是涉世未深所不能比拟的沉稳气质。她灰白的卷发打理过,淡妆红唇,把她平时和蔼平淡的气息全都冲破,从新凝结成精明和优雅,往那儿一站,就让人不敢靠近,只能默默在心里感慨一句,漂亮的老太太。 “不是说了让你们快点儿回来?”见他们进门,温奶奶抱着胳膊起身,先训了温烈丘一句,“衣服都在你那间,换完赶快下来,抓紧时间。” 温烈丘短暂地撇了李负代一眼,“他不去。” 在两人之间扫了一遍,温奶奶也没说什么,只责怪温烈丘不提前说一声,因为没给李负代准备晚饭。温烈丘撂了句别操心,拉着李负代往楼上走。 “你们要出去?”走到转角,李负代问。 “我堂姐今天生日。”温训爸爸那辈儿兄弟姐妹一共五个,所以他的兄弟姐妹也不少,但除了这个最小的堂姐,剩下的温烈丘都不太喜欢,也不接触。 上了楼,温烈丘去换衣服,李负代进了自己的房间。家里温度很高,他脱了衣服换上t恤短裤,坐在床上翻书包,翻着翻着突然想起来,阮令宣今天也没了动静。 ————“忘了跟你说,阮令宣今天不来,他和他爸妈也去。” 闻声抬头,温烈丘已经站在他房间门口。他换上了身暗色西装,绸质白衬衫的领子立着,和李负代说话间,手上正在捣鼓一个领结,还光着脚。 “哦。”目光在温烈丘的窄腰长腿上来回晃了一圈儿,李负代唇角慢慢扬起弧度,“别人过生日你干吗穿成这样?” “免得楼下那位唠叨。”温烈丘屈起胳膊开始着手袖扣。 李负代抬手,“我帮你。” 温烈丘走到床前伸手,看着李负代帮自己一颗颗扣好扣子,问他,“你不问我为什么不让你去?” 李负代歪着头冒出点儿坏笑,不说话。 “因为很无聊。”温烈丘叹了一声,“你不会喜欢。” 李负代黑润的眼睛亮晶晶的,仰着脸盯着温烈丘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很快就回来,然后一起吃饭。”温烈丘伸手快速的在他脸颊边蹭了一下,“饿的话随便吃点儿东西……不许乱跑。” “你真好看。”李负代笑眯了眼睛。 温烈丘觉得自己说的话这人可能什么都没听进去,刚想抬手弹弹他脑门,李负代率先一步朝他勾了勾手指。 温烈丘压低身体,“干吗。” 他们之间留着些空隙,李负代缓缓凑到温烈丘耳边,手指轻轻扯弄着他的领结,暧昧地轻声道,“什么时候,你穿着这身儿,我们做呀。” 他的气息绕在耳边,夜星般的眼睛带笑盯着自己,实话实说,温烈丘一点儿也不想去参加什么生日宴了。喉结上下滚动几下,他强压下压住李负代的冲动起身站直,单手调整了领结,冷着脸重复,“我很快回来,不许乱跑。” 在温烈丘的预想中,他可以露个面就走,来回耽误不了多久。可事实上,和他奶奶一起到了他姐家,他就被强迫着到处打招呼,他姐姐的生日宴他不好发作,全程只能黑着一张脸,找到空隙脱身独自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点。 进了李负代的房间,桌前没人,卫生间有水声传来。 把手上拎着的东西放在一边儿,温烈丘在桌前坐下,李负代的书本还摊开着,他随手翻了翻,然后就看到了一幅自己的简笔半身画像,只硬币大小,倒画得挺细致,高鼻子死鱼眼,皱着眉头一看就生气。 这幅小画在一本习题的折角下,像是想藏起来一样。 李负代擦着半干的头发出来,先就看到了温烈丘,然后被他叫过去吃东西。 温烈丘提了两个牛皮纸盒回来,打开里面有保温层,每个盒子用锡纸分出四个格子,一盒正餐一盒甜点。温烈丘特意找后厨单独准备的。 “我都刷牙了。”李负代穿着t恤盘腿在椅子上,捏了块水果塔咬了一口又看温烈丘,“你吃了吗。” 温烈丘也不知道怎么听的,愣是觉得他这话里有埋怨自己回来晚了的意味。咬了一口李负代递到嘴边散发着甜腻气息的东西,过高的甜度进入口腔,他硬着头皮咽了。 “你喝酒了?”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李负代就闻到了酒气。 “就几杯。” 将剩下的水果塔都塞进嘴里,李负代伸腿搭到对面温烈丘坐着的椅子腿上,拿起毛巾继续擦头发,嘴里含糊不清的,“你不吃了就早点儿睡,作业明天再说。” 捞起他的腿压在自己腿上,温烈丘握着他的脚裸,一本正经的,“好像还忘了什么事儿。” 李负代一点就透,却非得装个糊涂,还跟着一本正经,“什么事儿啊?” 温烈丘边盯着李负代手指边缓缓摩挲着向上,摸上他纤细的小腿后停下,拇指缓慢地绕圈儿抚摸,神色愈发深沉浓烈。两人互相盯着对方看,眼底升腾起撩拨对方情欲的讯息,几个呼吸的间隔,手掌大小的皮肤接触就已经完全不足够。 李负代目光下移舔了舔唇缝,然后分开一条腿蹭了蹭温烈丘的腰,“你抱我。” 温烈丘像抱小孩儿一样抱起李负代,刚把人放到床上,紧接着就被缠着他腰的双腿勾住。 勾着他的脖子压下他,李负代问,“奶奶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温烈丘没工夫想这些,低头就亲上李负代,水果和香草的气息交互传来。不管几次,从这双唇传递过来的甜度,总是适合的。 李负代认真回吻着温烈丘,引领着他的手揽上自己的腰。其实他一直觉得很神奇,从陌生到亲密,从允许他进入自己的身体到渴望他,这其中的变化和反应,神奇又难解,任何精密的公式都计算不出这份质变,却让人头脑发热,不休不止。 脱光了身下的人,温烈丘随着意志到处吻他,李负代身上还带着温软的水汽,每一处滑嫩的肌肤都撩拨着他的欲望。两人呼吸都变得急切,就只是几分钟的事儿,因为要速战速决,李负代格外配合,等温烈丘进入大半后发现他还穿得整齐,砸吧砸吧嘴,便难以平衡地去扒他的衣服。 温烈丘按住他的手,同时缓慢开始抽插,“不是说要我穿着这身儿做?” “不要了。”挣出一只手,李负代挑着眼角看温烈丘,“碍事儿。”他被温烈丘顶弄着,手分不出太多力气,扯了几下先扯下了他的领结,随手扔在一遍,又去解他衬衣的扣子。 温烈丘压低身子先吻了吻他的脸颊,为了让他省些力气,便保持这样不动,腰跨却加大力气,听见李负代的喘息变快,他目光扫过被他扔在一边儿的领结,然后捞过来慢慢系在了他颈间。苍白光裸的身体,只在纤细的脖颈上戴着一只黑色的领结,此时此刻的氛围下,除了情色,温烈丘再看不出别的。 最终李负代还是没能成功地脱光温烈丘,就这样被只开了衬衫扣子的他按着办了个舒顺。 等李负代睡下后,温烈丘只留了书桌上的小灯,先在画着自己的折页边上又画了一个李负代,才帮他把书本都收好塞进书包。 第115章 他确实要抉择利弊。 时间过了十二点,温烈丘拎着吃剩的盒子下楼前,先绕去了他奶奶的房间看了一眼,是空着的。 下了楼梯,模糊的接收到一楼的灯光,他就猜到了大致场景。他奶奶总习惯开一盏灯,灯光调到最暗。 客厅的沙发上,温奶奶半靠半躺,红唇擦掉了,大衣松垮地罩在肩头,搭在沙发扶手的脚上还穿着鞋。看着很疲惫。 温烈丘没出声,进厨房放了东西,倒了杯温水出来。 “……这么晚还不去睡。”等温烈丘走到她身边,老人才开口。在温烈丘去厨房的那个空隙,她已经收拾起平日里鲜少流露的疲态和因被温烈丘看到而产生的刹那慌乱,她将外套扯开扔到一边,接过水杯,“我还没说你呢,走了也不知道打声招呼?那么多长辈在……” 温奶奶的话没说完,就被温烈丘的动作打断了。他蹲在沙发前脱掉老人脚上的高跟鞋,对她的训斥罔若未闻,“我扶你上去休息。” 老人若有似无地叹气,“我还想坐会儿,你去睡吧。” 温烈丘的眉皱了皱,“……喝了很多酒?” 怔默了片刻,老人弯了弯嘴角,“……没有很多。”她垂头看着自己至亲的孙子,眼中神色忽闪,她的目光中包含了太多情绪,有流转的情绪也有怅然,开口哑了半分,“烈丘……奶奶可能,真的老了。” 阿谀奉承尔虞我诈的利益圈儿中,即使终日游走在虚妄的周旋中,老人都极少显露疲态或示弱。她永远精明严谨,让人臣服畏惧,但不知为什么,今日一场不为利益的生日宴,却让她无预兆地伤感。 “不可以吗。”温烈丘无起伏的反问。 “你还没长大呀……”在这样一个疲惫的午夜,即使情绪真实存在,温奶奶还是想隐忍下它。她抬手抚在温烈丘脸边,开口却有些不自制的轻颤,满是无奈,“……我不能变老。” “你可以。”温烈丘覆上老人的手。 “……说得简单。”温奶奶摇着头笑,叹了一声,“如果我真的老了、不中用了,你怎么办?代代又怎么办?也不止他,很多事情,如果我真的……”见温烈丘不说话,老人也有了一时的迟疑,她这话确实伤人,阴晦表达却直言出温烈丘的孱弱,又好像在嘲讽他的年少稚浅。 其实这些,温烈丘都知道,没有他奶奶,李负代不可能能安然呆在自己身边。在沉默的间隙里,温烈丘的神色变了又变,他并没有像老人预料的恼羞成怒,反而,再看向她的时候,深沉的眼中已经是不舍和心疼。 “我不想强迫你……”温奶奶眼神晃动,眼眶在极力隐忍中泛起水光,“但烈丘你要知道,温家迟早是你的。”一颗泪终于没忍住滑落,被老人快速地抹掉,“……我、你、还有你爸爸,我们永远是一家人,如果可以,你能不能、能不能试着……试着和爸爸相处?” “我没有不和他接触。”这些话,这些年来老人翻来覆去地说过,却第一次以这样的情绪,让温烈丘强压下了口吻中的冷硬。 “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你骗不了我。”老人轻声念叨着,了然又无奈,“……你早就想脱离这个家了,其实我该感谢楼上那个孩子,他的存在,让你又停留在了我们的束缚下。对吧。” 温烈丘站起身,目光又停在了落地窗前的钢琴上。 “你想想看,如果你要保护你所珍视的,你需要什么。”老人随着温烈丘抬高目光,“你需要这个家,如果我哪天真的不在了,你们父子俩……” “你醉了。”温烈丘开口打断,伸手扶起老人,“奶奶。” “……是啊。”老人连声应着,随着温烈丘一起往楼梯上走,她像是无意义地念叨,“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你很在意他……” 老人回了房间,她于深夜没能抑制住而流露的脆弱,却像一条鱼线,在温烈丘的心上绕了几圈,又收紧。 作为温家的孩子,只要温烈丘想,他什么都可以得到,或许因为年少轻狂心高气傲,他却什么都不屑得到。但李负代的出现,让他意识到,那些他所唾弃的,他可能需要。他一直想要自己护着李负代,却没有清晰的方向,他也知道,家族的支撑,是最便利的。他确实要抉择利弊。 第二天温奶奶和两人一起吃了早饭,两人晚上再回来的时候,奶奶就已经走了,走之前帮他们填满了冰箱。 晚饭提了要喝粥的要求,李负代就早早缩在单人沙发上没动弹了。结果等温烈丘端了两碗咸粥出来,放了一碗在他手里,便坐去了他身后的长沙发上。现实与所想不符,李负代愣了一下,回头瞥了温烈丘一眼。 其实温烈丘是故意的,就是想看李负代会什么反应,他压平因李负代疑惑背影而弯起的嘴角,不咸不淡地开口,“过来坐吧,那儿太挤了。” “没觉得。”李负代一勺一勺地往嘴里塞粥,含糊不清地回绝,“我自己坐正合适。” 温烈丘觉得好笑,刚想起身坐过去,门口滴滴几声,阮令宣开门进来了。 阮令宣进了屋就往厨房走,先把他妈做的布丁放进冰箱,又给自己盛了碗粥,大大咧咧地往温烈丘身边儿一坐,顺嘴夸起他妈做的巧克力布丁来。 “后天球赛,我和江月一起去。”李负代喝完粥,回头冲阮令宣说。决赛在即,温烈丘依旧不让他请假去看球赛,问为什么,那人也不说。李负代干脆不和他争了,他冲阮令宣眨眼,“去给你加油。”他把你字拐了个弯儿,也挺故意。 吃完晚饭,三人上了楼写作业。 准备回家之前,阮令宣拢着两人到他手机面前,翻了几家餐厅给他们看,意为庆功宴找个地方。温烈丘没兴趣,最后李负代敲定了一家音乐餐厅,他也没太走心,只是看那家店视频的时候听见了一首很好听的歌,还顺嘴夸了一句。 阮令宣走了,剩下的两个各自收拾着自己的书本。 “刚才的曲子我会弹。”背对着李负代把最后一本儿书塞进书包,温烈丘突然说,接着伸手拉过李负代往楼下走,“我教你。” 开了灯,温烈丘在钢琴前坐下,这还是他们把琴带回来之后,第一次再碰它。 李负代靠在琴边儿,看着温烈丘掀开琴盖,手指虚晃着在琴键上按了几下,然后弹了他刚刚在阮令宣手机上听到的歌。 钢琴版的曲调相对清冷些,起初温烈丘的目光还在钢琴上,随着渐渐抬高,就看向了李负代,琴音的节奏慢下来,右手漏了一个音后他停住了,然后说,“你别去。” 反正问他为什么也问不出来,李负代索性装乖,弯着嘴角一律应好。 “我怕会输。”温烈丘却说。 李负代眨了下眼,朝温烈丘的位置歪了歪身子,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你是不想让我看到……你输?” “对。”温烈丘冷着脸也挺直接,“不想。” 心腔像是被指尖揉了两把,这种冲击轻柔却钻着劲儿往深处去,李负代勾起嘴角,“可如果赢了呢,那样我也看不到。多学学阮令宣嘛,自信点儿。” “可以看视频。”温烈丘不为所动,“所以,别去,行不行。” 看着他弯了弯眼睛,李负代答应了。 每一条评论都是我的鸡血,谢谢大宝贝们!! 第116章 温烈丘面无表情地说疼。 球赛当天,看台上就江月一个熟脸儿,让温烈丘松了口气。让他没预料到的是,他们赢得极轻松,大比分领先夺冠。 下了球场,阮令宣冲去看台抱着江月转了好几圈儿才稍稍平复下癫狂的心情,甩着膀子和其他人去更衣室换衣服。 更衣室是共用的,所以跟他们一起换衣服的,还有亚军。阮令宣多少还有些道德情感,即使嘴已经咧到耳根也还强压着兴奋,只用眼神示意剩下四个人等会儿再走。等那队人走后,他就再也憋不住,拎着脱下的球衣上蹿下跳跑来跑去,大呼小叫地赞扬自己表扬他人,活脱脱一只点了火四处乱窜的炮仗。 赢了球赛大家心里都舒坦,温烈丘却还是那么副不咸不淡的样子,趁阮令宣闹腾,换了衣服,看了看时间,再过一小会儿就该放学了,正好能赶上回学校接李负代回家。 光着膀子瞎嘚瑟的间隙,阮令宣见他往书包里塞球衣,直觉他是要落跑,跨过中间的长凳一把把人箍住,“说好一会儿一起去庆祝的啊,你是不是想跑?……也太不够意思了吧!”说着他摸出手机,翻了那个音乐餐厅出来,“不是说好了去这儿吃饭的,瞧瞧这氛围!我位子都订好了,别不去啊!” 对于让阮令宣期待万分的庆功宴,温烈丘从头到尾没发表过半点儿意见,因为实在提不起兴趣,还不如和李负代回家喝粥。 和温烈丘并排旁边的,是应曦的储物柜。进了更衣室后他一直坐在长凳上休息,见阮令宣和温烈丘讨论餐馆,突然起身,俯身把脑袋凑了过去。 应曦这一举动很突然,温烈丘和他同侧,下意识退开了些距离。 应曦却没什么意识似得,继续探身压缩他们之间的距离,他光裸着上身,下巴正好压在温烈丘肩膀上,然后他笑开了看阮令宣,“现在就去吗,我正好饿了。” “先走了。”温烈丘侧身从柜子里拽出外套,再次隔开了和应曦的接触。 阮令宣立马又死死箍住他,“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数啊,庆功宴啊!一起吃饭你不去算什么意思,你等我换个衣服,我们去接着李负代。”说着他瘪瘪嘴,“……他去你也不去?” 温烈丘还没开口,就听靠近门口又有人叫了李负代的名字,目光转过去,那人已经出现在了更衣室的门口,冒着一颗酒窝,四处看了下眼儿,才弯着笑眼看向他。 看见他阮令宣先乐了,一拍大腿,“这不就齐了!” 因他的出现,温烈丘的心里忽得一紧,穿过其他人,他快步走到他面前,眼睛直直盯着他,“什么时候来的。” “这不赢了吗。”李负代其实还是和江月一起来的,只是没坐看台。他是打算,温烈丘赢了,就来找他,输了,就当自己没来。 温烈丘若有似无地弯弯嘴角,一直不冷不淡的眉眼软化出了些别的情绪,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里揉合着少年飞扬的气势。面前站着李负代,他就顾不上别人,拉上李负代出了更衣室,任身后阮令宣怎么叫唤,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了家,温烈丘拽住往里走的李负代在玄关站定,先脱了外套,又掀起卫衣下摆露出小腹,然后默不作声地看李负代。 他小腹靠近腰侧的位置,有块显眼的红痕,看着是擦撞的痕迹,破了点儿皮,冒了点儿血丝。 一群人在球场上驰骋蹦跳,围着一颗球你争我抢,磕磕碰碰太常有。阮令宣之类,为寻求关注,在篮筐上撞一下都得和江月哭诉,但作为温烈丘之类,主动把伤痕显露出来给人看,太难得,也太让人动容。 一时间,看着这样的温烈丘李负代有些怔住,他回忆着这种情况下江月会和阮令宣说什么,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他想对他笑,却扯不开嘴角,只能哑着嗓音问,“……疼不疼啊。” 温烈丘面无表情地说疼。 对温烈丘来说,这不算什么伤,不管它,明天就忘了,但他想要自己的关注这一举动,却重重在李负代胸口压了一道情绪,让他突然无法思考,像短路了的机器,“……那怎么办。” 温烈丘理所应当的,“揉一揉。” “都破皮了怎么揉……” 温烈丘拽过他的手放在伤处下方,抬眉示意他。 手掌贴着他腰腹的肌肤,李负代的目光在上面停了片刻,又缓缓上抬对上了温烈丘的目光,然后没揉两下,就被温烈丘抱进了怀里。 对温烈丘来说,球赛夺冠让他产生的喜悦极其微量,但如果这份喜悦是可以和李负代分享的,似乎就会膨胀,又或者说,因为李负代,这份喜悦才有存在的意义,也不为过。 晚上十一点多点,温烈丘正准备睡觉,却听见楼下有动静,下了楼一看,阮令宣自己按了密码进了门。醉醺醺地抱着一箱啤酒瘫在沙发上,还带着同样喝得迷迷糊糊的应曦。 阮令宣酒量极其一般,跟那几个人吃完饭就已经醉的差不多,但他心里惦记温烈丘和李负代,缺了他俩的庆功宴,是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儿。于是,吃完饭他又直奔超市抱了一小箱啤酒来,准备跟他俩补上这顿,再好好数落数落温烈丘这不合群儿的行为。 结果他出了超市,又碰上了刚在餐厅分手的应曦,就顺便拉上了他。 听见楼下的动静,李负代也下了楼,入眼就是阮令宣抱着温烈丘埋怨他不够意思的场景,还有出乎他意料出现在这里、在一旁笑眯眯看热闹的应曦。 对于温烈丘不去庆功宴这事儿阮令宣算是钻了牛角尖儿,坐在沙发上义愤填膺地喝酒,神志口齿都不清了,还非要温烈丘给自己个说法。根本不用温烈丘回应,他和应曦又喝下去了小半箱的酒,愈发迷糊且咋呼。 眼看再闹下去就得明天,李负代连哄带骗地顺走了他手里的啤酒瓶,又安抚了几句,便把已经冒了困意的人给哄安静了,伸手胡乱地一扯应曦,非要和他一起窝在沙发上睡一晚。 应曦似乎也喝大了,顺着他的力道一趴,挤在沙发上不说话了。没等几秒,两人就双双睡了过去。 李负代抬眼看了看温烈丘。 “不用管。”温烈丘拉着李负代上了楼。 其实温烈丘说是这么说,李负代回了房间没过一会儿,又看见他的身影经过门前,下去给阮令宣盖被子。 后半夜,温烈丘醒了,因为身后突然有人抱了上来,随着几声意义不明的轻哼。贴在他身后的人有明显的酒气,他本以为是睡迷糊了的阮令宣,把身上的手扒拉开,才发现是应曦。 温烈丘拉开他的力气不小,应曦却依旧迷迷糊糊地睡着。 应曦虽然已经不算陌生人,但就这样躺上他的床,温烈丘还是厌烦,他又皱着眉头扫了他一眼,低着气压下床摸黑去了楼梯转角边的房间。 钻进李负代的被子里,温烈丘的情绪就平复了。熟睡的人感觉到异动,带着鼻音轻轻一嗯,转身就把他抱住。温烈丘满意他这一反应,却又止不住好奇,要是应曦迷迷糊糊进的是他的房间,他是不是也会条件反射地把人抱住? 温烈丘以为李负代根本不清醒,安静了一会儿却听他说,“……睡不着?” “你怎么知道是我。”温烈丘抵着他的前额,触着他柔软的发。 “不然是谁。”李负代一条腿插进温烈丘两腿之间,又挪了挪肩膀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他喉间发出极小声的、满足的舒叹,贴着温烈丘无意识地轻蹭,“你我不会认错。” 因为他妈提醒,这之间温烈丘改过几次大门密码,阮令宣常来,密码对他形同虚设,也因为他常来,改了密码温烈丘就会告诉他。 第二天温烈丘又改了密码,却凭阮令宣怎么追问都不告诉他了,天天来也得敲门。 第117章 随后,接连吃了几天补品,这事儿就被他给淡忘了。 入了冬的气温越来越低,憋雪的天气里只剩干燥和冷瑟,大多数人都在等一场真正意味上的大雪,有意无意。 晚上放学,阮令宣陪江月吃完饭又把人送回教室,转角下楼,正对面撞上了叶朗。 那人一如地往地把头低得极低,像是要遮掩什么似得,胸前紧紧抱着几本书。阮令宣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和叶朗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但就这么一个人,清清楚楚地站在自己面前,他却好像怎么也看不清他的长相。 叶朗不算矮,但习惯含肩,加上消瘦,看起来就总一副受气包样儿。他头发偏长,发型说不上难看却也不太入眼,刘海几乎和他的眼镜无缝衔接,这样整张脸看下来,能看清楚的就只有鼻尖和没有血色的唇。 “小眼镜,干吗去啊?”嬉笑着招呼了他,阮令宣又把人打量了一遍,然后确定问题就出在那副厚重到夸张的眼镜上,他说着话分散着叶朗的注意力,手上飞快地往他眼前伸。 打从被阮令宣记住后叶朗就没少被他逗弄,久而久之,他见着这人就自动开启防备模式。他时刻警惕,自然发现了阮令宣的意图,他快速却笨拙地躲开阮令宣伸向自己的手,又腾出一只抱书的手护住眼镜,将自己缩的更紧了,“你、你想干吗……” 瞧他这模样,阮令宣就憋不住笑意,“行行行,我不碰你了。”他双手搁在胸前示意自己的无辜,接着又明知故问,“你干吗去呀。” “上、上课。”叶朗停停顿顿地说话,目光往阮令宣身后的楼梯瞄了瞄,“马上就打铃了,你别挡着我……” 阮令宣抽空瞅了眼表,离晚自习打铃还有两分钟,他冒着笑意看和他隔着两三个台阶的人,突然就想看看这人赶不上打铃会是什么着急的模样。他故意岔开两条长腿挡在楼梯上,歪头嘴上逗叶朗,“来不及就别上了,瞧瞧你那眼镜,厚得跟瓶底儿似得,还看书呢!再说了整天学习多无聊,我带你出去玩儿吧?你想去哪儿告诉我,都可以~” 叶朗磕巴着回绝,找了个空隙就想越过阮令宣,只是他朝左哪边儿阮令宣就堵哪边儿,几个来回都没能突破,这么一拖,上课铃也响了。 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阮令宣就觉得可爱,他一把揽过叶朗脖子,迫近了看他,“我说真的,你干吗这么怕我,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不行我请你吃饭?” “……我吃过了!”叶朗的力气和阮令宣差得不止一星半点,拔萝卜似得拔着自己的脑袋也没挣开,他确实又气又怕的样子,声音都抖了,“你放、放开我……你再这样、我我就告老师了……” “放开也行。”阮令宣砸吧着嘴,依旧紧抱着他,“你把眼镜摘下来我看看。” “……你放开、放开我,我就摘。”叶朗僵着脸认命道。 “好,说话算话啊。”一听这话阮令宣立马乐了,咧着嘴便松开叶朗,等着看叶朗眼镜底下的模样。 阮令宣看得很专注,他盯着叶朗捏上眼镜腿,间隙眨了一下眼,但就这一个眨眼的间隙,他眼前突然空白了,再一个眨眼,叶朗就不见了,而他自己,却站在了校门口。 立在原地愣了片刻,阮令宣猛地朝教学楼的方向转去,同时也出了一身冷汗。他迟迟未能反应,两个眨眼的功夫,他为什么就从教学楼到了校门口。 回过神儿后,他立马去看表。从教学楼走到校门口,正常的话正好五分钟,从打了上课铃开始算起,加上逗弄叶朗的两三分钟,现在的时间正好吻合。 可那五分钟,阮令宣没有任何印象,就像是一瞬间从教学楼到了校门口。 其实,这不是第一次了。 第一次发生这种情况的时候,也是一个放学,本在球场打球的阮令宣见到叶朗抱着一摞书往办公楼跑,扔了球就追了上去。他闷头追进了办公楼,再出来,却是高一教学楼的走廊。 阮令宣疑惑且不解,分秒不停地跑回教学楼,直奔十七班,不顾他人的目光,径直冲到了叶朗桌前。只是一头热地来到叶朗面前,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的闯入惊动了自习中的十七班,自然也包含江月。阮令宣进门就急吼吼地往叶朗面前凑,死死地盯着人家也不说话,看着十分吓人。江月刚想把阮令宣拉出教室,巡逻的级部主任也发现了他,先一步把他拎出了教室。 像阮令宣这种不受管人员,老师也不想多费口舌,不轻不重地批评了几句,知道他不上晚自习,便催促他赶快离校。主任走了,阮令宣怕江月担心,在窗外做口型让她好好上自习,之后,目光又在叶朗身上停了停,便扭头出了学校。 第二天一早,阮令宣又早早来堵住了叶朗。他想了一晚上,终于想明白应该怎么问。 他把叶朗堵在走廊窗前,眉头拧得死紧,很急切,“昨天你摘完眼镜以后发生什么了?” 叶朗低垂着头,蚊子一样小声回答,“没、没什么啊,你走了,我就回教室了……” 阮令宣扳着他的肩膀想让他抬起头,“那你看见我下楼梯了吗,看见我出教学楼了吗??” 叶朗被他抓得难受,极力想躲开,“你、你是下楼梯了……之、之后我回教室了,我哪知道……” “我下楼梯了?”其实对于下楼梯,阮令宣都没有印象。 叶朗抖着肩膀点点头。 关于“瞬移”,阮令宣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干吗呢。”阮令宣纠结迟疑间,突然有人从身后揽上了他的肩。 李负代搭上阮令宣,同时也不动声色地撑开了他和叶朗间的距离。 叶朗得了空隙,立马远离了阮令宣,他身后是死角,身前还有两个人挡着,一时无法逃离让他不适的地方,只能被迫贴墙僵站着。 看着来人阮令宣眉头拧的更深了,昨晚他心神不宁也没去温烈丘家,现在见了李负代实在是憋不住了,比手画脚地和他形容自己的经历,“昨天,我从这儿……”说着他指了指校门口的方向,“突然一下子就到那儿去了!……就一瞬间,真的!……但我不记得我走过去了……我……”他没说完,却注意到李负代的目光朝身后的叶朗投去,他一直觉得李负代很友善,但他看向叶贺的神色,他不仅看出了冷漠,甚至还有怒意。不知是不是因自己的话。 “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转向阮令宣,李负代的神色又如常了,勾着嘴角一副松散的样子,“还是赢了比赛还没缓过来?” 阮令宣连连摇头,却也说不出什么。 李负代摸摸下巴,“你要是太在意,去看看监控呗,从这里到校门口,总会被拍到的。”说着他话锋一转,冒出些玩味,“如果不是走过去的,那就另当别论。” 阮令宣眼睛一亮,拉着李负代拔腿就去了监控室,等到监控老师上班,谎称丢了东西,调了那个时间点儿的监控一看,发现他确确实实是从教学楼走到校门口的。那一头彩色乱发,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这样一来,阮令宣接着又去医院挂了号,毕竟,除了太累精神过劳之外,没什么能解释他出现短暂失忆的情况。 随后,接连吃了几天补品,这事儿就被他给淡忘了。 不好意思旷更好几天,最近风声鹤唳的,突然就觉得很乏味,会莫名思考写作在这样的环境下是不是很无趣,甚至压抑,再加上学车看病上课之类各种屁事儿,连电脑都懒得开。负能量很多,但生活要继续,虽然科二掉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几天翻了翻自己写的东西,文笔差是真的,但我还是好喜欢写故事。谢谢还在看文的大宝贝们,真的谢谢,要一起开心的生活啊。祝晚安。 第118章 “……温烈丘,我好像、已经不需要他了。” 从开学到现在的这段儿时间里,温烈丘接触到的书本,几乎占满他不长人生的所有比重。球赛之后,只剩枯燥无味的学习生活,日复一日地平淡无澜,却让温烈丘的意识里出现一系列感受,是他之前从未有过的。 期待未来。 李负代也察觉到,温烈丘很努力,他似乎是认定了什么,为了那个认定,他在前进在克服。那模样,执着又迷人。 不管是谁,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该做什么,都是让人羡慕的,李负代为他开心,同时,也迷茫。 温烈丘本身带些执拗的性格,学习起来也是,除了睡觉,他醒着的绝大部分时间眼睛都盯在书本上,眼睛长时间处于疲劳状态却不自知。起初,他偶尔会看错黑板上的次方和立方,后来,他会觉得抛物线的线条发虚,直到最后,他连看字儿都费事,才意识到,自己近视了。 找了个下课的间隙,李负代拉着温烈丘去了医务室,两人在走廊拐角墙上贴着的视力表前测了一下,温烈丘只能看到0.4。 近视不近视的,温烈丘倒是无所谓,但对自己都不怎么上心的李负代却挺在意,回了教室就扒着温烈丘的手机查来查去,放学了还非拉着他往医院跑,确定了不是假性近视又验了光,出了医院便找了家眼镜店。 对于要戴眼镜,温烈丘显露出了些许不悦,戴上李负代挑的眼镜又被他夸了句好看后,又缓和了。 这之后,李负代开始留意温烈丘用眼,不必要的时候不戴眼镜。但可能因为他夸他戴眼镜好看,有意无意的,温烈丘总想把眼镜往脸上戳,李负代无奈,只能又补一句不戴眼镜也好看。 晚上看完书收拾好书本,看温烈丘揉眼睛,李负代拽开他的手,抬手压上他的太阳穴。两人面对面,李负代手指压着刚揉了两圈,就被温烈丘揽着腰捞去了腿上坐着。 跨坐在温烈丘腿上,李负代手上继续帮他按摩,却被温烈丘盯的想笑,“看什么。” “看你。” 李负代垂眼回看他,“看我干吗。” 温烈丘就不说话了。 压在太阳穴的手指慢慢贴向温烈丘的脸,连着手掌也抚上,李负代捧着他的脸,在额头发上亲了一口。 温烈丘静默了片刻,开口时面目平淡,却是质问口吻,“你会不会这样对别人。” “哪样?”李负代嬉笑着装糊涂。 盯着他,温烈丘的眸色深沉起来,抱在李负代腰间的手同时施了力。他总觉得这人像条泥鳅,不仅难捉还总想着溜走。就像现在,他拥有且享受着一份温润的柔情,比拆分开的细雨还绵密,从面前这位从不把什么人放在心里的人身上流露的。但他不确定这是不是只属于他。 两人各怀心思地望着对方,随着目光的挪开,李负代先从这场无声的对峙中败下阵来,他趴伏在了温烈丘颈间,脸颊贴在他侧颈,若有似无地叹气后无意识地嘟囔一句,“对我哥也没有这样过……” 因他这句话,温烈丘心间又再次胀满,他揉着李负代的后脑勺轻声说,“你最近,总是走神儿。” 李负代诧异于温烈丘的敏锐,停了半天才说,“有吗。” “想家了吗。”实话实说,现在的生活,温烈丘觉得很好,但他不能把这种想法强加给李负代。 李负代不知道该怎么向温烈丘解释,他会走神儿,是因为他已经极少会想起那个,他要找寻的家。 “叶朗,为什么可以帮你。”温烈丘想循序渐进,“他可以帮到你什么。” “不重要了,已经不重要了……”李负代在温烈丘耳边轻喃,“……温烈丘,我好像、已经不需要他了。” 没出息就没出息,李负代认了,现在的他,就是不想离开温烈丘。 自从上次,宁见渊许久都没再出现。李负代再次看见他,是在一个放学的晚上,他和温烈丘刚走到家门口,就看见了倚靠在车边抽烟的人。比之上次,宁见渊状态多少强了些,起码看向他的眼神不再空洞。 温烈丘本和李负代隔着点儿距离并排走着,见了宁见渊,也不知道为了什么,立马扯过李负代的袖口,从过长的袖子中翻出他的手牵住,板着脸走到宁见渊跟前儿。 勉强扯出个笑后,宁见渊表明了来意,出事后的这段日子,他做了些打算,他想离开这个城市换个环境。他没什么不舍,只想最后来道个别,顺便请李负代吃个饭,并强调只是李负代。 温烈丘对他的强调很不满,李负代却一口答应了。 坐上车后,李负代看着温烈丘冷着脸进了门,才让宁见渊开车离开。 他和宁见渊没走太远,找了家人不算多的快餐店。宁见渊按一般这个年纪少年的喜好点了很多吃的给李负代,李负代以为宁见渊还会和自己说些什么,但听来听去,都是对自己的叮嘱和来自年长者的祝愿。 一顿饭吃完,宁见渊都没再提起关于自己的任何事,即使如此,李负代也不觉得他是从那件事情里走出来了。 回家时,李负代先注意到家里没亮灯,接着去看阮令宣的房间,也是黑的。走到门口,才发现大门也没关,门内一片漆黑。 走之前,他亲眼看着温烈丘进家关了门,就算他走之后温烈丘又出了门,也不会做出忘了关门的事情来。一瞬间,脑子里挤进各种想法,进了漆黑的客厅,随手按开一盏灯,一楼没有半点声音,让他猛然又想起温烈丘伤了手臂的那个晚上。 没有刀没有刀!!只是我写不完车了!! 第119章 天都亮了。 径直上楼去了温烈丘的房间,听到卫生间里的水声,李负代微微松了口气。他靠在关着的门边,敲了敲,问里面的人,“你干吗去了不关门……为什么不开灯?……阮令宣呢?” 他话音刚落,门突然被拽开,还未来得及看清什么,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了进去。他没有半点儿防备,被掐着后颈,直接撞上了坚硬冰冷的瓷砖墙壁。额前闷疼传来,眼前立即有些发黑。 李负代被按在花洒下,头顶的花洒出水冰冷,顺着脸颊脖颈蔓延,没几秒,浑身便湿透,眼前花成一片脑袋昏沉间,他还觉出身后有一双手在粗暴地撕扯他的衣服。 “……温烈丘、你他妈!”也不知道这人突然发什么疯,李负代想起来挣扎,但他被紧压在墙壁上,只勉强抽出手抹了把脸,他费力地转头去看身后死死抵着他的人,因低温声音都抖起来,“好冷、放开我……” 在李负代进来之前温烈丘已经淋了许久,他浑身湿透,身上却还烫得吓人,此时一双眼睛通红,死咬着后槽牙,看起来凶狠又恐怖,对李负代的声音罔若未闻,只粗暴地脱拽他的裤子。 李负代的裤子被水湿透全贴在身上,温烈丘只用蛮力,生生把他的屁股和小腹都磨红了也没成功。感觉到温烈丘的异样,李负代又试着叫他的名字,发现无济于事挣扎着躲开了花洒的范围,远离了刺骨的水流后他多少缓过来了些,刚喘了口气,温烈丘又大力箍着腰把他提起来一些,顺势拽下了裤子。 成功褪掉障碍,温烈丘抓着李负代腰就往他身下按。他不知什么时候掏出来的性器早已硬挺,顶端吐着的腺液,晶亮赤胀柱身,无一不昭示他着崩持狂烈的欲望。他单手扣着李负代细弱的脖子,颤动的柱身迫不及待地往他臀缝里挤。他用力顶撞几下没找到入口,闷喘一声,低头就咬在李负代肩头,用力无所顾忌,只想舒缓自己无处宣泄的欲火。 不用想李负代都知道肩膀一定出血了,寒冷让疼痛加剧,他下意识地缩肩,温烈丘的啃噬就从肩头上移到侧颈,那力度像要把他撕分吃掉,又像在印刻凶狠的标记,一路留下血色齿痕和情欲水迹。 平时他和温烈丘的力量相差无几,甚至超出,可现在,在他身上啃噬人也不知道是通了哪根筋儿,力气大得诡异,他用了全力也只有被迫承受的份儿。他腿间,那根滚烫的利器还在不停顶弄,撞击他冰凉细腻的肌肤,每一下的力度都让他发虚。 “温烈丘……你先、你先放开我……”还没进入,李负代就已经感觉到了恐惧,他实在挣脱不开,只能尝试着言语上的开脱。他断断续续地叫着温烈丘,却没起到作用。 被强硬地压着,每次的挣扎都只能换来更大力的钳制,来回几次,李负代已渐渐脱力。趁他失力,温烈丘抽手摸上他的穴口,然后没给他半点适应的时间,干涩的手指就按压着壁肉挤了进来。 手指毫无怜悯地闯入,李负代猛地冒了一身冷汗,他疼得不敢喘气,只能小幅度地呼吸避免自己缺氧。他不时小声地要求温烈丘轻点儿,身后的人却仿佛关闭了所有接收神经,只想发泄,只想进入,暴虐冷漠的没有丝毫迟疑和情绪。 李负代很快意识到自己从他身上得不到同情,只能挪动着腰找让自己稍微轻松的空隙。温烈丘的手指在他身后乱捅,滚烫的下身贴着他的腿根儿磨蹭,却从始至终不出声儿,这样的温烈丘让李负代心慌。他觉得温烈丘掰着自己的屁股就像掰一个橘子,他根本不是在扩张,他只是想把他掰开,只是想把那个能容纳他的容器撑松,揉软,然后操进来。 漫长的扩张折磨结束,手指拔出去,一直在身后磨蹭的性器立马替了进来,毫不犹豫横冲直撞,抻平肉穴褶皱,撞开不设防的壁肉,凶狠地撞疼敏感的神经。 “疼、疼……”突袭的撕裂感几乎让李负代昏厥,他身子被温烈丘压着动弹不得,只能双手向后推拒他的身体,却是徒劳的。他极小声地叫温烈丘的名字,承受着近乎凌虐的顶弄。没有亲吻和温柔的性爱,只剩疼和冷,他的身体久久没有回温,被迫弯曲的腰椎酸麻,再用些力,怕就要断了。他不知道温烈丘怎么了,却直觉自己接下来不会好过。 贴在墙上挨了十几分钟,李负代的腿已经开始打颤,他后背一直僵紧着,脸贴在冰冷的瓷砖上,整个人说不出的难受。在他的脸彻底麻木之前,温烈丘突然掐着脖子把他从墙上拽了起来,接着又钳住他的腰,连抱带拖把他弄出了卫生间。 找到了间隙,李负代立马掰开温烈丘的手,前倾着向前想逃离他的钳制。 身后温烈丘早已操红了眼,人一挣脱开他,只让他有种猎物脱逃的恼怒,他伸手勾住李负代一条腿,再用力一拽,人立马就摔在了床尾。 李负代这一下磕得不轻,胸口撞在床尾发出闷响,刚倒吸一口气,温烈丘就抓着他的腰把他扔上了床。 他上身还穿着湿透的衣服,一挨上床,水渍立刻在床单上晕开。他趴在床上,想转身,腿却被温烈丘死死摁住。衣服被推到窄弱的腰上,温烈丘紧接着压了上来,颤立着的性器抵在他股间,磨蹭两下又全根没入。 “嗯哈……操!”他一顶进来,李负代的腰立马软了,疼痛间杂着怪异的酥麻,让他直不起身,只能在喘息的间隙骂着脏话,自暴自弃地瘫在床上。 管他怎么骂温烈丘都没有半点儿反应,只凶暴地捞起他的腰让他跪着,强迫他跪好,便狠掐着他的腰往上撞。温热肉壁的包裹,贴合着他的欲念并使其发酵,让他不能清醒。 “你他妈、轻……轻点儿……”身后人的撞击猛烈,李负代被他顶得止不住前后摇晃,粗暴的操弄下,他无奈地发现自己还是产生了快感。硬热的性器贯穿着,摩擦他每一处敏感地带,渐渐弥漫的浪潮一点点覆盖了疼痛和不适,随着漏出唇间的喘息,身体中的血液似乎又开始了循环,充在心口和身后,让人不太甘心却也只能臣服。 李负代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扯得乱七八糟,露出肩头和小片背脊。温烈丘把人按着操还不过瘾似得,得了空隙就在身下人身上啃咬。 李负代裸露的肌肤上,全是或深或浅的齿痕和血色抹蹭痕迹,添在他苍白的身躯,凭白脆弱凄美。只是这幅样子,在此时此刻的温烈丘眼里,唤不醒任何怜悯,只会激发施虐欲望。 持续抬高屁股被扣着腰,李负代渐渐被温烈丘顶得受不住,他下意识地想远离身后发狠的那根儿东西,手抓着床单借力,还没挪出几厘米,温烈丘就先一步抓住了他的胳膊。他拽着李负代的两个手腕,这样他不仅逃不开,还会被迫抬高身体。 “温烈丘……”屁股已经被撞得通红,李负代身体被抬高,耐不住地仰起头,狠咬下唇收回喘息,“你别太、别太过分……”话没说话,猛烈的撞击便冲散了他的力气,他再也撑不住,塌下身子认命挨操,嘴上断断续续骂温烈丘是狗。 可惜温烈丘根本听不见。 快节奏的操弄不知持续了多久,温烈丘射了一次,精液灌入李负代体内,却依旧硬着,然后没停歇的,将身下的人翻过身来,又继续狠捣。 射入的精液随着抽插被带出,一些却被顶入最深处,李负代的双腿被温烈丘折着压在胸前,承受着激烈的撞击。因为顾忌他的腿,之前温烈丘从不会用这种姿势,现在却大力压着他的腿弯儿,除了闷头操弄,再没半点儿反应。李负代知道他状态不正常,却想不出是哪儿不对,他时不时就小声叫温烈丘的名字,次次没有回应只有狠操。 身上人劲瘦的腰挺动不停,李负代只能被迫地被他一次次逼到高潮,他早已超出了快感极限。陷入欲望的温烈丘不比刚才强硬,只要狠狠心,李负代能短暂地制止他也有逃开的空隙,但他没有这么做,唯一原因,大概就是因为在他身上肆虐的人是温烈丘。 漫长的发泄似乎没有尽头,李负代已经失去了时间概念,薄汗和粘腻的体液覆在他们身上分不清是谁的,只有他们的空间里,喘息和撞击声,依旧烧灼着他们的听觉欲望。 之后,温烈丘又射了一次,却还是按着李负代不松,李负代被他压着已经脱力,气闷间掰下温烈丘压在他肩头的手,狠狠在手腕上咬了一口。发狠的一口下去,李负代隐约发现,温烈丘的神色似乎变了,冷厉的神色渐渐褪去,转而浮现了一瞬的诧异,但也只有一瞬,又立马被欲火侵占。 发泄过后,温烈丘迷糊间已经有些意识,却依旧被脑内某种魅惑的声音指引,腕间的疼痛感袭来,才让他真切地缓过神儿来。没有清晰记忆的前半段时间,他像是醉酒又像是昏迷,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把李负代弄上的床。 随着头脑清醒,他眼前也有了画面,入眼,是面色潮红眼角湿润的李负代,他身上所见之处,尽是掐痕和情爱痕迹,腰上的十指压痕和颈间血迹,每一处都昭示着自己的暴力。 “温烈丘……”李负代试探着叫他。 看着李负代微微含着下唇,眼角又怨又怯,温烈丘心里一紧,立马抚上他的脸去亲他。他看清眼前的情境只用了几秒钟的时间,身下胀欲的感觉却更盛,他停不下顶弄,只能尽量放慢些速度。 感觉到体内的硬物又涨大一圈儿,接着被他亲上,李负代突然觉得这个吻久违,他不情不愿地回吻温烈丘,吻两下就要咬一口泄愤,“……还不出去!” “不行……”温烈丘慢慢吻到李负代颈侧,他人是清醒了,身下的憋胀感也更强了,而李负代,是唯一能缓解这种感觉的人,他仔细去吻他身上每一处自己留下的伤痕,跨下又渐渐加速。紧密温热的包裹,让他爽到头皮发麻。 “你是不是人啊……”不知是不是错觉,温烈丘恢复了常态,李负代觉得自己的快感也跟着再次倾覆,但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他已经承受不住再多的动作。他努力平息着自己的喘息,扯着温烈丘的小臂,“出去……我不行……你、你自己解决……” “你要我……”说话间温烈丘也不停下顶弄,他贴在李负代耳边,低哑的声音听着像质问,实质却是挑逗,“去找别人?” 被他冷硬地进入,被他凶暴地对待,李负代都不觉得怎么样,但温烈丘这句话,却让他真切地委屈起来。他狠狠瞪了温烈丘一眼,又认命一般地揽下他的脖子抱住,将下意识收紧的腿再次敞开。他想有威慑性,但眼眸睫毛都染着水汽,怎么看都是撒娇和调情。 温烈丘的目光柔软下来,他脱了李负代身上的衣服,温柔地安抚他,手细细抚摸他的腰线,吻他的额角鼻尖,像对待一碰就碎的宝贝。他可见的温柔,却在李负代身体最隐秘的深处发狠捣鼓。 “轻点儿……”不同于方才的快感猛烈叠加,李负代急促地喘息,脑袋再次因温烈丘而混乱,但他确定,他依旧想要温烈丘,想要他填满他、轻声哄他,他深陷这种迷离的温柔。温烈丘可以轻易点燃他身体的欲望,即使已经疲惫,体力上的欠缺却提供了濒临崩溃的快感,他觉得他快要被逼疯,敏感的软肉越是承受越是亢奋,最致命的弱点被人掌控,让他全身都止不住地颤抖。他抓着温烈丘的小臂施力,以防止自己撑不完这场疯狂的欢爱。 李负代完全软了,像化了骨头,到后面的时候,呻吟都变成了几不可闻的轻哼,温烈丘心疼他,却控制不住自己停下。他不能忽略要占有他的欲望,他想把他抱在怀里,猛烈又轻柔地彻底占有,一直这样下去,直到不再有力气,甚至停下呼吸。 温烈丘最终到底做了几次李负代已经没精力计较,从后穴流出的精液滑过腿根延到床上,黏黏腻腻很不舒服,但他实在没力气,只等着温烈丘摆弄。 简单地擦拭了他腿间的污浊后,温烈丘先去卫生间放了水,等再回来李负代已经睡了过去。抱着昏睡的人进了浴缸,温烈丘仔细地帮他清理。有两次,他射得很深,清理多少费事,他埋头在李负代腿间,一边抠挖一边在心里骂自己,因他一时失控,李负代的后穴被他折腾的又红又肿,引出来的白浊中混着刺眼的血丝,触目惊心。 温烈丘一走神儿,手碰上了后穴的裂口,李负代在水中颤了一下,鼻间轻哼地转醒过来。睡眼惺忪地看着温烈丘,也不说话。 温烈丘窘得厉害,压低目光不看他,“……忍一下,马上就好。” 温热的水蒸气扑在脸上,很舒服,也引导着人的睡意。李负代顿了顿,头歪到一边,嘟囔,“我好困。” “马上……” 李负代轻轻唔了一声,缓缓抬起胳膊朝温烈丘,“亲亲我吧。” 看他这模样,温烈丘还未消下去的邪火再次蹿上小腹,他假咳两声抱过李负代,在他额头耳尖脸颊上轻柔地亲遍,然后将人罩进怀里抱牢,心里感慨又慰然地一叹。 “你什么意思……”埋在温烈丘肩窝,李负代嗓音都有些哑了,目光向下,他手在温烈丘依旧精神的性器前端戳了一下,嘟囔着闷声质问。 “你能别招我了吗。”温烈丘尴尬又无奈,闭了闭眼,轻声和李负代保证不做了。 两人在浴缸里抱了一会儿,温烈丘帮李负代清理完,人又睡了过去。温烈丘的房间被他们折腾的一片狼藉,抱着李负代回了他房间,温烈丘依旧觉得身下胀得难受,看着李负代的睡颜自己撸了一次,天都亮了。 柴肉凑合吃一吃吧,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炖肉(举手发誓 第120章 他们都暗自庆幸着。 李负代转醒的时候,光线昏暗,他面对着浅褐色的窗帘,一时分不出此时的昏暗是因为时间太晚,还是它遮得太严实。 默默躺了几分钟,他翻身想坐起来,刚一动,碾过全身的酸疼瞬时苏醒,尤其大腿和关节处,钉子入骨了一样,多动一下都要命,他吸了口气又认命躺好,身后紧接着也传来声响。 天亮后,温烈丘搂着李负代睡了没多久就醒了,身上的药力也消了。趁李负代睡得沉他又仔细检查了他身上的伤痕,越是仔细看越是窘迫心疼,出门买了药,处理了他身后的伤口后,便一直守着他。守在床边到刚才,他怕李负代醒来会饿,就下楼给他煮东西吃,端着回来,正好碰上人醒。 “饿吗……”温烈丘面色看着平淡,动作却明显的局促。 李负代现在转个身都要做心里建设,他憋了口气,转过身来,没忍住轻哼了一声,等即发的疼痛缓了些才说,“……几点了?” “三点多。” 李负代问,“你请假了?” 温烈丘点点头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不声不响地坐在床边地上,头要抬不抬的,强装着从容却回避着李负代的目光,“……喝水吗。” 这人在想什么李负代一清二楚,而且越看他这样越乐呵。他知道温烈丘不好意思看他,偏就弯着笑眼盯着他不放,直到看见那人耳尖儿泛红才满意,又拉长音调逗他,“起不来。” 他实话实说,倒是让温烈丘脸都红了。 跟早有预想似得,温烈丘端上来的水杯里插了根儿吸管,他端着杯子把目光压在李负代下巴上,喂了他两口水。 “……我腿酸。”李负代边说边从被子边儿蹭出小半截儿腿,压在床沿晃了晃,像在撒娇又像在控诉,“怎么办啊。” 温烈丘咳了一声别过头,接着伸手把李负代的腿抱回被子里,手没离开,自上而下一点一点揉按起来。他揉着被子底下李负代的腿,皱了皱眉,“你身上怎么老这么凉。” 李负代轻笑一声,“昨晚也凉吗。” 温烈丘下意识抬眼看向李负代,果然看见他挑眉逗弄的笑,再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脸上一阵一个色,想说点儿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管几次,李负代都特别喜欢温烈丘害羞的样子。他伸手冲温烈丘勾了勾,人靠过来后又故意再次挑逗,“你再揉,就要把我揉硬了。” 被他连续逗弄,温烈丘无奈又想笑,定定看了这人犯坏的样子一阵,手搁上他鼻尖儿轻拧了一下,算是惩戒,“还不老实是吧。” “我这儿破了吗。”李负代摸了摸额角,一直隐隐犯疼。 顺着看去,温烈丘不自觉地皱眉。昨天李负代撞在瓷砖上,虽没破,却撞出了一大块淤血,紫青的痕迹在苍白的皮肤上突兀又惊心。他抚开李负代额前的头发端详着,“等你好点儿,去医院看看。” “撞一下而已,不够麻烦的。”李负代不以为意,依旧嬉笑着,“不过啊,我要是被你撞傻了怎么办?” 温烈丘想气也气不起来,无奈道,“反正都是养,傻了就傻着养,不影响。” 李负代勾着嘴角笑,垂眼看见温烈丘腕上他咬的齿痕,又想起昨晚温烈丘的异常,“……你昨天、怎么了?”昨晚事后他又乏又累,还没问就昏睡了过去。 温烈丘怔了一下,眉又不经意地皱起来。 昨天晚上,李负代前脚和宁见渊出门,后脚阮令宣就过来敲门,言简意赅地请了个假,说今晚有事儿出去一趟,不和他们一起写作业了。温烈丘看他急吼吼的样子,随口问了句去哪儿,这一问,阮令宣还以为他有兴趣,又一听李负代不在家,软磨硬泡连着温烈丘一起弄出了门。 他们走了没多久,进了条暗巷,里面藏着几家小酒吧。找着门牌进去,温烈丘以为阮令宣是又发现了新乐趣,落了座才知道,应曦在这儿驻唱。 脱了校服的应曦看着成熟不少,生冷漂亮的脸在这个场合也十分吃香。平心而论,唱得也不错。下台休息的间隙应曦在吧台点了两杯酒送他们,碍于是工作时间,也没多和他们说话,就回了台上。 温烈丘能跟着阮令宣出来的绝大部分原因是要泄李负代把他自己扔在家里的愤,可在酒吧坐了没十分钟他就觉得无聊。见他不耐烦,阮令宣又适时想起他撇了庆功宴那事儿,怎么说都非得让他喝了酒再走。温烈丘多少理亏,一口闷了杯里冰透的酒,独自出了酒吧。 他出来的时候,夜色已经漆黑。在深冬的气温里走了不出十米,他猛然觉得燥热异常,下腹邪火直蹿,这突至的冲动像是层层扑面的热浪,蹿得他眼前发黑,头昏脑涨。 他扶着墙稳住自己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抱了上来,一言不发,手却灵巧地往他身下探摸。温烈丘条件反射地甩开来人,才辨认出他是谁。 应曦身上有酒气,也有各种味道杂合的甜腻香气。温烈丘用得力气不小,应曦踉跄两步站稳,不恼也不怒,甚至还带着微微的笑意,继续往温烈丘身边凑。时间每过几秒,温烈丘便觉得眼前混沌一些,同时,烧灼的欲念也更猛烈,没有理由突发的欲望,陌生又恼人。他几乎要站不稳,应曦似乎早预料到他的情况,被推开一次就迎上去一次,找一个可以得逞的空隙。 应曦像块狗皮膏药,温烈丘只想让他滚开再离开这里,仅剩的理智支撑着他尽量客气些,但应曦却不知好歹,最后一次温烈丘死死掐着脖子把人按在了墙上,眉眼发狠,警告他别再靠近。 对于温烈丘的威胁应曦不以为意,又找到贴近的空隙,他伸手覆上温烈丘的下身,故意靠近他耳边轻声讲话,“……很难受吧。”看温烈丘神色突变他得意地笑,继续低声引诱,“要做吗,你可以把我当成任何人,我保证……没人会知道。” 总有那么一个瞬间,温烈丘会从这人身上看到李负代的影子,他也记不清他最后怎么摆脱应曦的,只记得当自己觉得应曦的味道很好闻时脑内的崩溃,他落荒而逃,一路几乎将牙咬碎。 之后,李负代回来,将温烈丘逼疯的邪火就全数施加在了他身上。 对于怎么和李负代解释,温烈丘甚至不想提应曦,只说是和阮令宣去酒吧的时候喝了不该喝的东西,顺便以身试法叮咛李负代不许在外面乱喝东西。得了李负代一句好蠢。 不管怎么说,温烈丘被下药这事儿,他们都暗自庆幸着,温烈丘庆幸他没随便抓一个人上了,李负代庆幸温烈丘忍到他回来。 昨晚的事儿算是翻篇,温烈丘继续给李负代揉按着胳膊腿儿,看了看一旁已经偏凉的粥菜,憋着想说的话到嘴边又变了,“……要不要吃点儿东西?” 李负代没听见,还呲着虎牙琢磨,“那种药一般都是什么成分?会不会有后遗症?” 他自己下床都困难,浑身伤痕不管,倒还有心思考虑他,他这样,让温烈丘实在憋不住那些话,“昨天,”他停了又停,还是说了,“……为什么不推开我。” 李负代理所当然的,勾着嘴角,“推得开吗。” “你不想我找别人,对吗。”温烈丘深深望着他,“……为什么。” 李负代目光闪了闪,忍着酸疼伸出胳膊去拉温烈丘的手,拉着他留着自己牙印的手停在嘴边,轻轻亲了一口,只看着他。 “说啊,为什么。”温烈丘执着地盯着他,说得很轻,求知的意味却浓重。 李负代又在牙印上亲了一下。 “说话,李负代。为什么。” 未可知的原因下,温烈丘一点点看着李负代眼中的情绪变得哀伤,却还在强撑笑意。他的反应,让温烈丘觉醒自己这又是在追求口头上的定义。 他没再继续追问,将凉了的午饭热了又端回来,和李负代一起吃了。 第121章 他有些意外,对于习牧突然回国。 昨晚折腾的太厉害,李负代一直反不过劲儿来,吃过东西后迷迷糊糊又睡了一会儿。 晚上醒来,温烈丘看他从被子里露出脑袋,脸颊睡得红扑扑,除了某些时刻,他一向没什么血色,伸手一摸,才知道是发烧了。 家里找不到退烧药,温烈丘正急着出门买药,阮令宣来了。他一天没见着两人,又听李负代发烧了,自告奋勇先照顾李负代,让温烈丘快去快回。 二楼,李负代罩在被子里,因体温升高酸疼不消反增,蒸腾的热气让他很不舒服,像把力气也一并带走了。听见了床边的轻微响动,他把被子往下扯了扯露出眼睛,看了看阮令宣,算是打招呼。 “你继续睡……”阮令宣搓搓手,占了床尾一小块地方坐下,“烈丘去买药了,一会儿就回来,你要什么跟我说……我在这儿陪你。” 李负代虽然晕乎,却已经没有睡意。阮令宣这人心思一向浅,情绪都摆在脸上,此时不知什么原因,神色看着很不自然,眼睛一会儿瞅瞅衣柜一会瞄瞄床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李负代盯了他一会儿,问出来,“怎么了,有话想说?” 阮令宣先下意识地点点头,反应过来立马又摇起来,“没、没有……怕你无聊,就想陪你聊聊天嘛。” 李负代吸吸鼻子,等他继续。 “你昨儿干吗去了,我来的时候你都不在家。”阮令宣脸上堆着不自然的笑,蹩脚地试探,“最、最近……挺忙的哈,嗨!这日子过的,学习压也大,社交压力也大,哪儿哪儿都是压力,你、你有什么烦恼吗……有可别憋着啊!” “没有啊。” 他回答的简短直接,阮令宣多少尴尬,他搓着手指支支吾吾,“……那我有!上次、咱们……因为应曦、咱们不是还讨论来着……”他想看李负代,眼神儿却还乱瞟,“你、你、你那什么……你对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或、或者那什么,有什么看法?”他一句不长的话磕巴成了好几段儿,问完也没给李负代留回答的空隙,紧接着开始表明自己的立场,“我先说明白啊,我、我可没什么看法……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很正常的……”说完这句话他终于对上李负代的眼睛,似乎在找寻什么反应,“真的很正常。” “然后呢。” 阮令宣没从李负代的神色中看出什么,心里纳闷,决定再接再厉,“真的,我有个朋友就这样,和男、男朋友也挺好的……谈恋爱吗,男的女的,合适喜欢就行,都一样、都一样……” “哪个朋友。”李负代浮出点儿笑意。 阮令宣先啊?了一声,又哦了一声,“你不认识……烈丘也不认识,你俩都不认识,就、就以前一邻居。”他点头肯定着自己,“对……邻居。” 打从开始,李负代感觉到了,阮令宣在试探什么。他这人总这样,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实际上和开门见山没区别,但李负代不想戳破他。 过了一会儿也不见李负代说话,阮令宣耐不住,“你、你没什么想和我说的?” 李负代笑,“你作业写完了吗。” 阮令宣耷拉着嘴角,“……不是这个!” “晚上吃什么了?” 阮令宣哎哎哎呀呀的,抓着脑袋发出悲鸣,“不是这个!!” “没了。”李负代把鼻子遮回被子,琢磨了个差不多。 昨晚,阮令宣把温烈丘拉去酒吧找应曦玩儿,中途温烈丘自己先回来了,转眼应曦也找不到了人,他自己在酒吧玩儿够了,回了家先往温烈丘家跑,结果发现大门没关,也没多想,直接摸上二楼去找人。 那时,温烈丘的房间没关门,站上走廊阮令宣就已经听见了从中传出的旖旎声响。他来的时候,床上两人情欲正浓,李负代受苦的那段儿正好被他隔了过去。站在走廊,床动的频率,两人交缠的喘息,沉闷的撞击声,都清晰不过。 这些声响来自两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且是他们一起制造的。 至此,阮令宣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温烈丘的目光总落在李负代身上,而李负代又总会听温烈丘的话。听着令人遐想的声息,他第一反应是李负代的声音还挺好听,但冒出这个想法后他脑袋立马变得一片空白,在走廊张着嘴愣了许久,才逃似地跑下楼,还没忘了给他们关门。然后失眠一夜。 “不、不是!怎么能没话说啊?!”阮令宣有点儿急了,刚想坦白然后刨根问底,温烈丘回来了。感觉从李负代嘴中套不出什么,他转身把温烈丘拽下楼,神神秘秘的,把跟李负代说的话又跟温烈丘说了一遍。 比李负代还冷漠的,温烈丘连邻居是谁都懒得问。 至此,阮令宣觉得受伤了。他不觉自己表达有什么问题,只觉得是这两人不够意思没把他当铁磁,默默有些闷气起来。但闷了又一个晚上,他又暗自调节,他们是好兄弟,他要学会包容学会理解,要给他们时间和空间。这之后,他终于长了点儿眼色,不再不分时间地横插在那两人之间,江月不知其中的因由,还感慨这人可算是长了点儿心。 休息了两天,李负代恢复精神回了学校,额头上的淤青也淡了些。 和阮令宣认识的十几年里,温烈丘从没干预过他什么,此次,却直截了当地警告阮令宣离应曦远些,没说原因,从没有过的严肃。阮令宣从来无条件信任他,只是耐不住好奇应曦怎么惹了温烈丘,问不出原因,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天放学,阮令宣下楼来陪江月吃饭的时候温烈丘和李负代也正好出教室,四人一同往楼下走。 天黑的越来越早,此时的光景,没开灯的走廊上只剩暗淡的光,经过的晃动人影都快要融入将至的夜色。夜色总落寞,藏起垂头时的面容,和匆匆的道别。 走到楼梯拐角,李负代看见了一个人,一个许久不见的人。先他一步的,温烈丘也看到了那个人,神色上也因他起了变化。 那人闲散地靠在楼梯扶手的末尾上,抱着胳膊歪着头,不时抬抬眼皮扫一眼经过眼前的学生。在光线惨淡的下一层拐角,他周身却像有一束独立的光,不是热烈的日光,但同样吸引人。阴影在他出挑的脸上轻缓晃动,他像是携带着巫女的秘药,轻易就能引诱别人,却也让人因惧怕危险腐蚀而望而却步。 “卧槽?!……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看着隔着十几个台阶的人,阮令宣的声音因惊喜而颤抖着。 听见声音,靠在楼梯扶手上的人回过头来,他眼角总带些轻蔑和傲气,望向温烈丘时,才终于是正视。他几步上楼,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又或者说意料之外的,狠狠给了温烈丘一拳。 “为你说话不算话。”这人嬉笑着挑眉,模样神采飞扬。但当他看到温烈丘身边的李负代时,却有一瞬间的疑虑。 “……什么时候回来的。”温烈丘也问。 “下了飞机就来啦。”隔开温烈丘,这人又撞了撞阮令宣,接着去揉江月的脑袋。江月嫌弃地推开,转而又笑了。 李负代立在原地,目光并不在他们身上,他有些意外,对于习牧突然回国。 ⚠️修罗场预警⚠️混乱警告 第122章 “或许,要分遗产了?” 对于去英国,温烈丘失信在先,他觉得自己接了一拳不冤,但他的不发作在李负代眼里,就是另一种意思了。 习牧回国的事儿没通知任何人,说白了就是偷摸儿跑回来的。习牧的爸妈,和温烈丘的有别无差,各忙各的鲜少着家,他不想因为偷偷回国这种事儿被他们唠叨,有家也不回,直接跟着温烈丘走了。 陪江月吃完饭,阮令宣急溜溜赶来会和,汇报工作似得跟习牧讲述他不在时候发生的事儿,依旧秉持他平时的风格,大事小情,一件不落。 李负代融不进他们,同时看出来,对于他的存在,习牧也有不自在。 就两人自己本身而言,他们并没有交集,各自不自在的原因,就是他们各自的不示人了。 晚上,李负代草草吃过晚饭就上了楼。自己呆了一会儿,温烈丘和阮令宣也上来。习牧跟在后面,眼见着这两人在桌边坐下捣鼓书本,靠在门边怔着半天没说出话。他是不知道自己不在这段儿时间这俩人发生了什么,唉声叹气地砸吧了一会儿嘴,像是有些失望扫兴,自己出门玩儿去了。 然后快十二点,都没回来。 阮令宣到点儿就回家睡觉,李负代洗漱好上床,却知道温烈丘没睡下。他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十二点过后,门口有身影晃动,经过他门前。 跟着出去,李负代在楼梯转角叫住楼梯上的温烈丘。问他去哪儿。 温烈丘以为李负代早睡了,见他突然探头出来有些意外,顿了顿才说去找习牧。 手抓上楼梯扶手,在昏暗的光下,李负代的眼神晃了晃,“……我和你一起。” “不用,太晚了,你快睡。”温烈丘放轻口吻,继续下楼。 李负代迟疑着跟了两阶,“……你去哪儿找他?”习牧出门的时候没知会他们,也没说去哪儿。 温烈丘习以为常的样子,“就那两个地方,好找。不用等我,去睡吧。” 温烈丘架着半醉的习牧回来时,李负代依旧没睡着。在他们经过门前时,他听见了习牧含含糊糊像是埋怨的嘟囔,和温烈丘低声的安抚。 阮令宣这人好奇心一向浓重,打习牧回来就追着他问为什么突然回来,问不出来就改问什么时候回去。虽然同样没得到答复,那他也明白习牧回来肯定不仅是为了打温烈丘一拳。 习牧不回英国也不回家,自然而然在温烈丘家住了下来。他人回了国,过得却还是英国时间,别人吃早饭的时间他睡觉,下午醒了就去球场等着。一天不落的模样,几乎让人误以为他回来是为了和他们打球。 其他时间不用和习牧碰面,晚上放学,李负代就不得不和他同行回家。 因为李鹤,他多少了解习牧,眼高于顶且顽劣,骨子里的骄傲,披多少层皮囊都藏不住。但他的骄傲,确实耀眼,让人沉迷却不敢轻易靠近,像危险的发光体,抓住别人的目光,同时却也散发驱逐的信号。 只是这样一个人,在温烈丘面前却温顺不少。 和他走了几天回家路,李负代才反应过来,那不是温顺,只是对同类翻出的肚皮。用了几天才发现,不是他反应迟钝,只是他渐渐都快忘了,温烈丘也是这样的人格。同样孤单的人寻找到同类,总会自发且乐于靠近,取暖或别的。 对于温烈丘进厨房,几天了,习牧都还觉得新奇,他天天呆在厨房看眼儿,李负代就不在楼下呆着。他不讨厌习牧,而且他还很清晰的明白,他不想在楼下呆着,是因为不想看见温烈丘和习牧在一起的样子。 那模样很不一样,起码和对其他人时都不一样。 习牧我行我素惯了,知道那俩人要学习也不撺掇,天天大半夜自己出门疯闹,他去哪儿李负代不知道,但温烈丘总一找一个准儿。 可能觉得被朋友管教比父母还无聊,被温烈丘拎了几次,习牧突然不声不响地消失了几天,在所有人都默认他又兴起回英国的时候,他人又若无其事地回来了。 温烈丘发了好大的脾气,差点儿把人赶出去。 谁都知道,那是几日担心转化出的情绪,习牧更明白,几句话就哄好了人。 紧接着,温烈丘和习牧一起消失了一天一夜,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儿。温烈丘也没和李负代说,即使可能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那天,李负代总觉得,再晚一点儿温烈丘就会回来,晚一点儿再晚一点儿,让他醒着过完了那个不知道在等什么的夜晚,让他觉得自己像只等主人回家的狗。和他的猫一样。 主人心情好的话,会摸摸它的脑袋,心情不好的话,可以饿着它。 第二天他们回来的时候,习牧手上多了一个古旧的手柄游戏机,还有两袋黄色塑料外壳的游戏卡。温烈丘不提,李负代没问,还是后续阮令宣跑来蹭游戏机的时候才知道,习牧心血来潮想玩儿小时候的游戏机,跑了整个城市都没有,不死心的去了隔壁市才找到,温烈丘全程陪着。 李负代没觉得温烈丘不和他解释有什么不对,毕竟现在的温烈丘眼里,只有习牧。不能怪他。 但难免,会让人觉得自己多余。 之后有一天,放学时间,李负代在校门内就看见了对面的叶贺,立在黑色轿车边等人。 叶贺名下的孩子,在这个学校念书的不止李负代和叶朗,但他极少会来接他们上下学,所以他此时等在这里,该也不是为了尽一个“养父”的职责。隔着马路只一眼,李负代就已经确定,叶贺是来找他的。 而他身边的温烈丘,看见叶贺的第一眼,也有了这样的想法,或是因为叶贺看向李负代的神色目光过于炙热直白。让人不寒而栗且厌恶。 出了校门,叶贺正好气定神闲地挡在了他们面前,他眼尾轻扫一旁的温烈丘,对着李负代开口还是一贯让人不舒服的语调,“天气真冷,就很想你。”他抬起手,似乎是想摸摸李负代的脸,被温烈丘先一步狠狠打开。他不温不怒,只看着李负代,“回家吧。我找到了些东西,你会感兴趣的。” 李负代看着叶贺的神色极平淡,他始终没反应也不说话,只在温烈丘出手打歪叶贺那张笑脸之前,扯住了他。 不止一次,温烈丘有李负代在维护叶贺的错觉。他们身边还跟着习牧,他实在不想多看叶贺的脸,拉着始终一言不发地李负代远离了叶贺。回了家,又在门口叫住他,让习牧先进去。 不知是累了还是什么,李负代一路无话,此时也懒懒靠在门边,等着温烈丘开口。 “你想要什么。”因为顾忌温家,叶贺消停了很久。今天却突然又出现,温烈丘明白,这说明他有了可以置换的筹码。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听叶贺的意思,李负代是知道的。 “什么?”李负代拧拧眉,突然不习惯温烈丘的口吻。 “叶贺,”温烈丘质问,“要给你什么。” 李负代似乎消化了些什么,然后耸耸肩,“不知道。” “你感兴趣的,你会不知道?” 被这样的口吻句句逼问,李负代脸色已经不太好,他大概是预料到了接下来的走向,抿了抿唇便去开门,想避免接下来的、极有可能发生的摩擦。 温烈丘却又一次拽住他,眸中透着冷厉,“说清楚,你到底要什么。” 李负代无力叹气,“……我真的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语毕,是一阵不短的沉默,温烈丘在他胳膊上的力道一直未松,看了温烈丘片刻,因他神色中的疑虑,李负代忽然笑了,“或许,要分遗产了?” 温烈丘眼底划过黯然,“别跟我说你会不舍得他。” “有什么理由?” 他脸上的笑,无所谓的让人心口憋闷。温烈丘无意识地松了些力道,这个间隙,李负代侧身进了门,温烈丘没能再抓住他。 立在门外,温烈丘愈发低沉。叶贺或许会顾忌,但他不能控制李负代。回家,是李负代的念想,不管发生什么,它都会存在,所以或许因为什么,他会回到叶贺身边。 这让温烈丘突然慌了。于是急不择言。 第123章 “他知道吗,你喜欢他。” 入夜,李负代被噩梦惊醒。他许久没梦到在黑暗中徘徊无解的场景,一时难从梦境中挣脱。当能在黑暗中分辨出模糊的边角,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推下被子坐起来些。 错乱的心率在静谧空荡的夜放大,他下意识地想去找温烈丘,下了床却又坐回床边。然后他失神思索,无意识在食指侧关节施力的拇指在皮肉上留下一道深陷的甲痕。晃神彷徨间,他从抽屉里撕了块糖塞进嘴里,葡萄的气息浸满口腔,头一次让他觉得干灼,然后他生生咬碎了硬糖咽了,继续在暗中迟疑。 感觉到来自手指的痛感,才又起身出了房间。 实际上,李负代还没走到温烈丘的房间,就听见了他的声音。现在凌晨快两点,正是迟迟不倒时差的习牧的游戏时间。 习牧房间的门没关,门内投射出不算明亮的光,应该是又在捣鼓那台古旧的游戏机。他们在谈论什么李负代没听清楚,倒是听清了正在进行的游戏的音效,俏皮欢乐。 是不存在他噩梦中的鲜活生气。 不用看,李负代都能想象出门内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站在昏黑的走廊,他有一瞬间的疑虑,他竟分不清哪一边才是梦。 因叶贺而起的不愉快没有持续,第二天李负代的如常,让温烈丘暗自松了口气,也让他不想再因未可知的事情制造隔阂。只是李负代看着如常,课上到第二节 却枕着胳膊睡了过去,枕下去的瞬间,手中握着的签字笔顺便在侧脸画了条线。 直到中午放学温烈丘才叫醒他,用手搓掉脸上的黑线,搓红了李负代小半张脸。温烈丘不提也不问,却心知肚明。到了晚上,掐着李负代上床躺好的时间,进了他房间。 夜很静,李负代蜷着,被子直遮到眼底,看温烈丘进来稍有意外,眨了下眼问,“干吗。” 他埋在被子里,声音听着闷。温烈丘回了句不干吗,在床边儿坐下,“我看着你睡。” 习牧买回来的那些游戏卡多数都是双人游戏,他不提温烈丘也明白他自己玩儿肯定差点儿意思,所以晚上看完书多会陪他,有时候一陪就到半夜。直到今天李负代上课打瞌睡,他才意识到,因为习牧,自己几乎忽略了他。 李负代没说什么,垂了垂眼,眼角慢慢晕上些柔软的情绪,其实他想和温烈丘说说话,话到嘴边,却又都觉得无趣。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天天和温烈丘在一起,此时侧对着他的人,一如既往的英气淡漠,却没由来得让他产生了一丝陌生。 那感觉,仿佛自己并不了解他。 李负代依旧在思考着说些什么,房间门却被敲了两下。 习牧没进来,问房间里的温烈丘,“你看见我的牛奶了吗?……被令宣喝了?” 习牧只是随意一问,得了答复就走了,但短暂的打断便够了。李负代拽了块被子压在腰下,这样能把自己包得更严实,他目光停在温烈丘小臂,“出去吧,你在这儿我睡不着。” 最后看了看李负代,温烈丘便出去了。是去帮习牧找牛奶,还是出门买牛奶,都有可能。 第二天天黑下来,习牧又跑来找他们打球。李负代不上场,坐在看台灯下呆着。 天冷了,本会来球场看人的女生们都开始躲冬,只剩几个坚持不懈的,也撑不满看台的萧瑟。今天更甚,看台只李负代一个人孤零零的呆着。寒冬的风长了眼似得往脖子里钻,他盘腿坐在看台,手缩在袖子里撑着下巴,向着球场的方向,停顿良久才缓慢眨一下眼睛,目光只停在一人身上。 干涩的寒气吸入鼻腔,循环往复,吸了两口气,胸口都像被冰浸着一样的冷了。 “————嘿。”随着招呼声,和他隔着不远的距离,应曦慢慢走过来,走到跟前儿,探着身子看了看李负代,才坐下,“怎么了,干吗板着张脸,心情不好?” 自应曦被温烈丘列入黑名单后,像是有所自知,他几乎再没出现过在他们面前。李负代本和他就没什么交集,也不知道这人为什么突然冒出来,而且他情绪确实很一般,斜了斜眼睛,没接茬。 “好久没打球了……”应曦挂着笑看球场的方向,毫不在意他的冷淡,“不过最近学习太忙了,估计以后打球的机会也少,啧,可惜。” 球场上的几个打球打得专注,似乎没人发现应曦。 “对了……我有个事儿想问你。”应曦的笑眼中总有让人不舒服的情绪在,他歪头向李负代,“……你和温烈丘走得近,你知不知道,他最近为什么老躲着我啊?” 温烈丘从没提过他为什么讨厌应曦,但却没瞒过李负代,毕竟把他被下药的事情和对应曦的反应结合想想,答案几乎昭然若揭。所以,应曦这话,在李负代耳朵里听起来很有意思,李负代扒着脸的手指往上爬了爬,按住太阳穴,轻笑一声,“他“躲”你,总比你躲他好。” “果然,还是在意了吧……”应曦像屏蔽了李负代似得,自言自语,“都是男人……有什么关系。”他看向李负代的眼中满是难色和迟疑,“他不想看见我我也没办法,不然你帮我劝劝他吧,没必要和自己过去不去……” 应曦的各种情绪在他眼中都有些超出,李负代慢慢含住下唇。 应曦叹着气闭了闭眼,垂头思索着,“……你就和他说,那天我也喝了酒,一时昏了头,发生那样的事情我们都有责任,让他别自责……”说着他抬头看李负代,“……这样和他说,他就明白了。” 李负代抬了抬眉,冒出些不耐烦。除了漂亮的脸,他对应曦没多少好感,现下因为他的说话方式,仅有的对颜值的初始好感也荡然无存了。 “……那天他和阮令宣来酒吧找我玩儿,我们喝了酒。”应曦又直直望着球场的方向,停了半天才说,“然后做了。” 李负代神色变了变,没说话,等着应曦继续。 “他和你说过这事儿吗……”应曦轻轻地问,像是怕吓着谁。 李负代又冒了点儿笑,“没有。” “哎,原来你们也没到无话不说的地步……”应曦似惋惜地摇头,片刻后又看开了般的,“其实我挺难过的,发生这种事儿,可能做不成朋友了。” “那还需要我……”李负代拉长音调,他想让自己看起来真挚,那他就会很真挚,“帮你劝他吗?” 只这句话,应曦便知道,他没骗到李负代,但即使双方心知肚明,他也要继续。因为即使骗不到,他也给李负代一个疙瘩。 收起无助和怅然,应曦勾起嘴角变了一幅模样,“其实,我倒是挺喜欢温烈丘的,只不过我俩应该没什么可能,你知道为什么吗?”他看着李负代的笑意让人生厌,“他压着我的时候,叫得是别人的名字……”说着他又正过头看向球场,他嘴角的弧度越发明显,抬手指了球场上的一个身影,“啊,就是他,他回来啦?”他冲李负代眨眨眼,“那个,就是习牧吧。” 李负代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应曦闲谈似得和李负代念叨着,“你说,老天是不是很不公平?有的人,生来就带着光环,他拥有一切,并且理所应当,而有的人,就只能藏在阴影中,祈求别人的施舍,就算得到了,也会担惊受怕,只怕稍不留神就会再次失去。对吧?”说着他笑了一声,站起身,“不过话说回来,习牧那样的人,要我,也会心心念念惦记的。” 李负代舔了舔下唇,寒风中的舔舐让嘴唇持续变干冷。 应曦胜券在握般的,“所以啊,走得近,没用。惦记,才是真的。”撂下这句话后,他就走了。 即使李负代不信应曦口中的任何一个字儿,他还是得承认,他对应曦的评定有极大的误差。而且不得不说,那人的心思太细腻,他看对了一些东西。也是李负代早就发觉的。 球场散了,几人朝着看台来,温烈丘走在最前面,脸上笑意明显。没有理由,无需理由的笑意,因习牧在,李负代才见过。 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站定,看着他发自内心的愉悦李负代有些晃神儿,他只是在心里嘀咕,却极小声地问出了声。不光现在,而是这段时间,他总是不自觉地在心里这样问,“温烈丘……喜欢的人回来,真的那么开心吗。” “……什么?”其实温烈丘听清了,只是一时未能反应。 “……习牧回来,真的那么开心吗。”其实李负代早就知道,温烈丘是喜欢习牧的。阮令宣是误会,习牧绝对不是。毕竟,小白楼的每个角落,都是温烈丘把习牧珍视的细节。 看着李负代强撑着笑意的脸,当下的一个瞬间,温烈丘同时产生了两种情绪,其实仔细分辨,被推开的诧异是要先于被揭穿的慌乱的。但温烈丘此时无暇顾及。 “他知道吗。”看着温烈丘的神色变化,李负代又问,“你喜欢他。” 温烈丘想说什么,李负代却逃似地抓起书包朝阮令宣他们去了。 其实我一直想改掉文名,不懂我当时在想什么起了这么个名【偷偷摸泪儿啊,夏天永远让我心悸 第124章 他回来过。 其实,对温烈丘来说,那是一份极其后知后觉的,情愫。 十三四岁的年纪,他认识了习牧。 双目含着睥睨抬高下巴看人的小小少年,第一眼实在招人厌。但忘了从什么时候,习牧呆在了他身边,而且越靠越近。他们像对待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一样对待对方,相知深信。即使他们都察觉自己的恶劣,却心照不宣地庆幸相遇。 他们太过契合,容不下别人。 阮令宣和温烈丘是穿尿布的交情,却眼睁睁看着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占据了温烈丘最铁哥们儿的位置。他起初吃味儿,又几个月,便不自觉地开始和温烈丘一起护着习牧那个恶霸。 时间一晃几年,三人一起混吃等死做着毒瘤,无追无求自由自在,温烈丘本觉得这样一直下去也可以,但不如人意的,变数要巧不巧就出在那个让他觉得这样下去也可以的人身上。 习牧不告而别,再有消息的时候,人就已经在英国了。 那人从来我行我素,温烈丘又从来习惯不过问。他不表现,但没了习牧的生活真切地让他不适应,也是在人离开后他才发现,他是那么需要习牧。 他们两个,看来没有半点相似,但本质却是一样的,同样孤独且自负。所以,习牧理所当然地成了他在黑暗中前行的陪伴。 阮令宣是朋友,习牧却是同伴。习牧的离开,让温烈丘像被利剑斩断了试探着突破的藤蔓,只能重坠黑暗崖底。 他明明想要习牧在,却又选择再次封闭起自己。 但始料不及的,在黑暗中徘徊的他,好像看见了光。然后他才知道,陡然见到光,竟会迷茫。 回家的一路上,温烈丘低沉且冷然,方才带笑的情绪荡然无存。而李负代连头都没抬过,进了门便径直往楼上走。 路上明明经过了商店,扔下书包,温烈丘却又出门买烟。 家里只剩两人,温烈丘出门后,习牧跟上李负代,在他上完楼梯前出声叫住了他。 从习牧回来至今,他从没主动和李负代说过话,正眼看他都极少,所以李负代多少意外,对于他的存在也感到不自在的习牧,会主动叫住他,还是在他和温烈丘说了那样的话后。反正此时此刻,李负代心理上,不想和习牧交谈什么。 “喂!”也不知道他是没听见还是不想听见,看他没停下的意思,习牧又叫了一声。 吸了口气又吐了,李负代不耐地揉了揉后脑勺才转身,垂着双眼表情不太好,“怎么了。”他习惯驼背,也不愿意花力气站直,看起来总是懒散。 不被正视多少不爽,习牧上下扫了他一眼,微微挑着下巴,口吻骄横,“我在和你说话。” “嗯。”李负代跟着答,“听着呢。” “那你为什么不看我?” 李负代缓叹一口气,抬眼对上习牧的目光,轻笑着勾了勾嘴角,“怎么了。” 被他那双分不清是倦然还是轻蔑的笑眼一看,习牧愣了愣神儿倒忽然挪开了目光。意识到自己的躲闪习牧侧开脑袋,为自己的反应而恼怒,开口也不客气,“我还没问你,你和温烈丘应该没什么交集吧,为什么会住在他这儿?” 李负代耸耸肩,“机缘巧合。” “什么意思? 李负代乐了,“有了答案还要解释,干脆别问。” 习牧吃瘪也不显现,他站得低些,抬眼看李负代的目光满是审视,还有冷厉,“卯着劲儿往温烈丘身边凑的人不少,希望你真的是“机缘巧合”的那一个。” “说完了?”李负代笑垂了目光,转身继续上楼。 在他经过转角,习牧趁李负代看不见时,狠狠皱了皱脸。实际上,刚刚出口的那些话,都是不他想说的,他觉得失态,也觉得烦躁。顿了顿,又跟了上去,“喂!” “又干吗。”李负代有气无力的,连头都懒得回了。 刚刚还挑剔别人说话不看自己的习牧,这次没再发作。他想开口,却遇到了极大的阻碍似得,上下唇碰了几次,迟迟没能出声。 “等你十秒。”李负代说。 “我知道你们很亲近……”习牧闭了闭眼,一种他不想承认的情绪让他的高傲分崩离析,因为他在试着解释,对一个几乎毫无关联的人,“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是逃走……那些、我去了英国一段时间后……才知道的……我没想到会这样……” 没有指名道姓且含糊不清的叙述,李负代却知道,他在说李鹤。他按了按后颈,忽然心生乏味,他看见习牧会觉得不自在的原因,另一半就是李鹤。 “你在认错吗。” 习牧默不作声,同时局促。 “这些话你没必要和我说,我不是他,没资格代他原谅你。当然了,仅限你对他的捉弄。”李负代双眸淡漠,看着剩下的几阶楼梯说不出什么情绪,“毕竟他的死,和你没关系。”他觉得,此时此刻的习牧,和当初那个让自己提生存要求的温烈丘像极了。他们因一种名为内疚的情绪,违背自己,试图挽救,至于结果,谁都说不清。他叹了口气,“这是我最后一次提这件事儿,我没资格代表他,但我知道,对于你,他自愿的。” 习牧微颤着吸了口气,楼角的昏暗光线笼着他的侧脸。 习牧第一次注意到李鹤,是因为那人在尾随他,怯弱不安,却又满心期待。他看起来,像是一个适合逗弄的对象,是习牧对李鹤的第一印象。 随后的日子,如他所想,只是招招手,李鹤就对他言听计从,成了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跟班。李鹤对习牧所有屈辱性的玩笑都默默忍受,只为和他靠得近一些,或看他笑一笑。 李鹤喜欢他,习牧知道,但不屑,且腻味。他拥有太多人的喜欢,不缺这样卑微的一份,就在他觉得从李鹤身上再也找不到一丝逗弄乐趣的时候,他却被一向温顺怯懦的人给打了。 李鹤瘦小,一拳不重,却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听着李鹤满嘴的脏话,看他眼里狠厉却烧灼的光,习牧莫名清楚,他面前的人不是李鹤,起码不是给他第一印象的那个李鹤。 然后他仔细查了李鹤,如他所料,病史上有间歇性人格分裂记录。但让他觉得有趣的,不是李鹤的精神疾病,而是他身体的畸形。 李鹤虽然怯弱,但习牧只看他哭过一次。 一个课间,他把人推进厕所隔间扒了个干净,只为看看他生长在后背的第三只手,听他第二颗心脏是否跳动。 那只手只有婴儿的大小,指尖泛红,像一只未发育的翅膀。习牧一时好奇看出了神儿,在他碰上那只小小的手时,李鹤突然就哭了,几尽崩溃。李鹤的反应在习牧眼中突兀且过激,他觉得吵闹且不耐烦,最终也没确定李鹤的第二颗心脏是否在跳动,就扔下他走了。 大概被侵涉了底线,之后李鹤见了习牧就躲。习牧气恼,变本加厉地欺负他,李鹤依旧通通忍受下来。久而久之,习牧又失去乐趣,这次却不只是踢开,他趁李鹤不在教室,在他的书中夹了张卡和字条。 习牧觉得,既然他讨厌第三只手,那就让它消失,卡里的钱足够。字条寥寥几字,主意嘲讽了李鹤哭起来的样子实在难看。 后来,他拗不过父母去了英国,出国前几天他没再去学校,李鹤就在那时坠楼身亡。 “他为什么……会自杀。”从小到大,习牧都知道自己不善良,但李鹤,让他破例。他以为那张卡,会让李鹤一切都好起来。 “为了解脱。”实际上,李负代只认识一个李鹤,剩下的,都很怕他。但他知道,每一个李鹤,对习牧都是一样的,包括打了他的那个。 温烈丘看过的验尸报告里,标注着李鹤生前受到过致命伤,也是他怀疑李鹤非自杀的原因。 那段儿时间,李鹤的精神状态已经极差,他从来都厌恶自己,也是在那时到达了最高阈值。他追求各种生理疼痛,自残不足够,就到处惹事,只为被伤害。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身上都是伤,他很少吃东西,他压制那个可以保护自己的人格出现,他痴迷虚弱,只为死去。 李鹤到底有几个人格李负代也说不清,最为明显的就是两个极端。怯弱的李鹤收到习牧的卡后就折断了它,他知道,如果另外的自己发现了卡,一定会用这笔钱去做手术。这不是他要的结果。 他曾祈求温烈丘别让别人找到他。那个别人,就是他自己,他怕自己找到自己。他怕会自保的人格,他不想逗留,只想离开。 李鹤最后一次被打,是叶贺出的手,打聋了他一只耳朵,也断了手。被罚着跪了几个小时后,天亮了。他看着窗外初升的朝阳,他感觉身后的畸肉真的变成了翅膀,他一瘸一拐地走向窗口,他去迎接朝阳。 “是我的错。”李负代说,“我没有尽力保护他。”他是认识烈阳一般的李鹤的人,他后悔过,没把他藏起来。但他明白,有些事是迟早的,他很早就看到,李鹤头顶的断线。命线一断,什么都更改不了。 习牧长时间地低沉,“这些、你怎么知道的……” 李负代继续上着楼梯,轻飘飘传来的声音带着笑,“他回来过。” ……有几句话想说(极有可能第二天看就觉得矫情而删掉之前,经常会有大宝贝微博私信找我聊天什么的,每次收到私信都会超开心,毕竟是被肯定,觉得自己又能多吃一碗饭了然后,上次更新的内容……也不知道怎么说,可能有些大宝贝不太能接受吧,也收到了私信,大意是二十多万不知所云,拖沓且无趣吧。后来想了想也是,二十多万字,看下来怎么着也得花点儿时间,而且看了二十多万也没看到自己想看的内容,确实会怄气。虽然这样吧,我还是想说,我吧……得对我的故事负责,温烈丘和李负代从来都不是热烈的人,我不能按照别人的思想执笔他们。大宝贝们花时间看到了这里追着更新,我当然是开心且感谢的,但只能看到这里的大宝贝们,不好意思浪费了你们的时间,等我能写出好故事了,再一起玩儿吧。我啊,黄海湾数一数二的玻璃心,走得时候就别特意和我说了ps,习牧有自己的cp,已经出来了(抱歉,他也直得不彻底哈哈哈哈哈晚安。 第125章 开春。 和习牧的谈话提醒了李负代。他注定,很难安定。 之后,像是冷战的日子持续了几天,即使同一屋檐同一教室,温烈丘李负代两人都很少交流。李负代似乎有意压低自己的存在感,温烈丘也心绪不明。 这天下午第三节 课过半,憋了小半个冬天的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昏暗的天际下雪幕茫茫一片,这场雪没伴着风,让它更自由些,雪花或大或小,速度可快可慢。突至的雪只吸引了教室里的片刻目光,毕竟现下的风花雪月,远不及一道选择题重要。没到下课时间,大雪就覆满了校园,然后直到下课铃响起,李负代都没从窗口转回头。 温烈丘不知道,他是喜欢看雪,还是单纯的不想看自己。 课间喧闹,李负代依旧不动不说话,他看着窗外,温烈丘看着他的背影,只他们俩像是静止了一样。 忽然,从走廊晃出一个人影,他气定神闲地站定在窗前,又哗啦一声开了窗户。 “你可让我好找啊。” 随着似笑非笑的的话音抬眼,温烈丘看了看来人。面前这人黑发齐肩,脑后松散扎着一揪,耳骨上一排洞,带着银圈儿。他身穿校服,形象却比阮令宣还不合格。这人显然是冲李负代来的,但温烈丘从没见过他。 开了窗,施六丑弯身压上窗框,微微带笑,抬抬眉看窗内的李负代。见他在打量自己,也低头扫了扫,然后解释起身上这行头,口吻自然,完全不像初次对话的样子,“门口骗来的,不穿不让进,一会儿还。” “找我?”乍见这人,李负代其实没认出来,是等施六丑开口他才对上的号。他们初见时这人一身时装似得改良道袍,宽袖锦衣加持,多少还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此时衣服脱了,从头到脚就只剩痞,活脱脱一个巷子口招人嫌的街头小混混,要不是有脸撑着,很难不让人对其有偏见。 “是啊,不然那么多人我不看,偏偏站你面前?”施六丑这人说话个人色彩极强,某些字句拖慢提高,难免会让人听出些嘲讽意味。说着话他顺便站直,再看李负代的时候敛了敛口吻,“借一步说话,占用你几分钟。” “我和你,没什么能说的吧。”李负代勾勾嘴,不算和善。 “你怕什么。”施六丑比他们年长两三岁,气势同同龄人相比却是数一数二的。他一笑起来,眸子发亮,神采也变了,看着狡黠又玩味,让人琢磨不透,像在审视,又像早把人看穿了。“不用怕,几分钟几句话的事情,改变不了什么。” 再几分钟就要上课,李负代又看他几秒,压了压脖子跟着起身。但在他翻出窗口前,一旁的温烈丘突然拉住了他的手。 李负代回头,温烈丘正拧着眉看他。 他们做了几天透明人,一个对视,李负代神色微动,轻扯开温烈丘的手,“……马上就回来。” 见李负代被牵住,施六丑目光落在温烈丘抓着他的手上,随后缓缓上移,盯向了温烈丘。眼眸回转间,他神色突然虚晃一瞬,接着了然了什么似得收回目光,几步走到走廊窗边等李负代去了。 李负代跟了上来。 “施六丑。”先自我介绍了一下,施六丑便开门见山。稍显嘈杂的走廊里,他声音压得很低,“我家老祖宗,前几天驾鹤西游去了……”说着他停了下,“就你见过那个坏着腿的黄褂子老头儿。” 听他这么说李负代真有些意外,其一是他们见面时老者还算硬朗,其二是这事儿要特意跑来找自己说。他略略打量了施六丑,开口倒还是事不关己的,“节哀。” “我来不是为了听你这句话。”施六丑微微一叹,他的眉眼都偏长,垂目时总有未说尽的情绪显露和不着痕迹的阴郁,“老头儿临闭眼前都没好好看过我,只顾一个劲儿地嘱咐我,让我找到你。” 说到这里,李负代就已经大概地猜到了老者的意思。 “就一句。”施六丑虽隐隐带笑,看着却不太乐意,“如你他日有难,施家全力相助。” “劳他老人家费心了。”李负代无波无澜的,“说完了?” “完啦。”施六丑听着像松了口气,见李负代转身就要走,他又把人叫住,“老头儿的话我带到了。我这儿还有几句话,来都来了,听听吧?” 李负代转回来。 “老头儿生前脑子已经糊涂了,他说你是他要找的人,我不信。该说,我不信这世上有他要找的人。”施六丑眼瞳缓转半圈儿,又说,“不过要说你是个不相干的人,也不对,你自己该知道,你身上的气息不对。你招惹什么了?”说到这里,他忽然一笑,为了缓解紧绷似得,“人求而不得,总得走点儿歪门邪道,说出来,不丢人。我是怕麻烦,但老头儿的话我听,我帮你。” “我有点儿好奇,你怎么找到我的。”李负代问。 “我当然有我的办法。”说这话的时候,施六丑那种理所当然的自负终于收敛不住,他自幼如此,持才傲物不可一世。只因老祖宗临终前再三叮嘱尊待李负代,他才一直收敛,让自己看着谦逊些。 李负代轻轻一笑,望着窗外的落雪,沉默起来。 “你不说,我可走了。”施六丑看出来了,其实李负代巴不得他赶紧消失,他最不愿自讨没趣。扯开扎着的发戴上卫衣兜帽,他又冒出那种让人参不透的笑,“那就回见吧。当然,不见最好。” 两人目光对上,各有不屑,在眼神冲突衍变之前,李负代身后突然蹿过来一人。 阮令宣手里捧着杯热奶茶,冒着雪从小商店揣回来,给江月的。他跑到三楼先看见了李负代,凑到跟前儿了才发现他对面还有人,穿着校服,却是个生脸儿。 “哇哦兄弟!你这鞋!我、我蹲了好几天呢……连夜守着都抢不着,你什么渠道拿着的?!!”第一眼,阮令宣的目光就被施六丑的鞋拐跑了。这世界上没人比他更自来熟,他以为这人和李负代说话就一定是李负代的朋友,那是李负代的朋友就是他兄弟。他折成九十度弯腰欣赏着施六丑的球鞋,又是羡慕又是赞叹,“上脚效果可比网上好多了!!……你大下雪天的穿它出门?怎么不看看天气预报啊!……你、你等着,你哪班的?放学我给你送俩塑料袋,套一套。” 阮令宣说完就等着人表扬他呢,谁知气氛却不如他所想。施六丑被他逗得想乐,李负代却揽着他往教室走。 “现在我更确定了,你不是老头儿要找的人。”施六丑似跟非跟地迈了迈腿,笑眼发阴。 再次被施六丑叫停,李负代先把阮令宣推进教室,才回道,“我早说过了不是吗。” “就是说啊,不然,那么大个灾。”说着施六丑朝窗边的方向挑了挑下巴,“也不知道给人家解一解?” 他所指的,是温烈丘。李负代神色一晃。 施六丑从他细小的表情中察觉出了什么,接着便一哦,“关系太一般,不值得?我看你同桌好像还挺在意你的,就这么见死不救,德行也太差了吧。” “你一用香火钱买球鞋的,德行好到哪儿去?”李负代笑弯眼睛。 “我家是个人道观,不供奉闲人香火。再说了,什么时代了,还以为道士指望香火钱活呢。” 实际上,施家老小并没做什么,李负代却就是对他们提不起好感,他轻笑一声,“你靠什么活我不管,但别碍着我。” “挺不到明年开春,血光大灾。你自己看着办。”施六丑大半张脸隐在兜帽里,半昏半暗的光影遮蔽,连性别似乎都隐去了。 “……我离开,就可以解。”李负代冷冷告诫,“你别多管闲事。” 听他这么说施六丑明显一怔,他是看出有人乱了温烈丘的命数,却没看出是什么人和原因。下意识的,他对李负代有了新的认识。 施六丑走了。李负代踩着上课铃翻回了座位。最后一节课进行了几分钟,温烈丘突然推过来一个本子,其中一页写了几个字。 放学谈谈。 温烈丘看到,李负代用了很长时间去看那四个字,足够把这四个字看几十遍的时间。他觉得这人是在思考他们交谈的可能性,然后在老师讲课的声音中,夹杂进了一声,极轻的、李负代的轻叹。 十几分钟的时间,天色变得更暗了,落雪上尽是灰蒙蒙的影子。 第126章 “我一直以为,互相取暖,心知肚明。” 放学时天已经黑透,雪也停了。 避开人群嘈杂的走廊,也忽略着没在十七班看到他而疯狂来电的阮令宣,温烈丘拉着李负代什么都不理会,只想找个安静的地点。 雪后的天台,他们是最先出没的人。厚厚的积雪上没有半点儿人为的痕迹,像块巨大的年糕。他们的到来,破开了积雪的边线,像把年糕划开了个口子。 “……那人是谁。”温烈丘先问。 “不相干的人。”李负代垂着头,踩在一小块雪上,踩出鞋印又磨平。 周遭安静了,人也在他面前,温烈丘却长时间沉默起来。这些天,他一直有要解决和李负代之间的矛盾的意识,却因为不擅长而无从下手。而且现下,李负代懒洋洋地捣鼓着雪头都懒得抬,看着没什么所谓,温烈丘却知道,这是他的抵触。 “我让你不开心了吗。”死寂过后,还是李负代先开口。 温烈丘不知该怎么答,只能试探着反问回去,“……那我让你不开心了吗。” 李负代摇摇头,很肯定。看着只想尽快结束这场对话。 “那什么会让你不开心。” 李负代漫不经心地摇头,“没有。” 这人违心的明显,温烈丘几乎接不下去,他停了停,从问题本源介入,“我不知道,习牧会回来。” 对于让李负代和习牧接触,温烈丘不表现,不代表他不在意。李负代和李鹤关系亲近,习牧的劣迹又是事实,温烈丘能明白,让他们同处一室,李负代会不舒服,但性格所致,也可能是碍于他,他绝不会提出异议。温烈丘从没有过让两人冰释前嫌的想法,只尽量避免让他们产生摩擦的可能,而这种行为总结起来,又或者表面看起来,无疑是忽略着李负代。 温烈丘盯着李负代,试图抓回他的心绪,“……习牧会回去。” 李负代的目光一直到处晃着,听温烈丘这么说耸了耸肩,“干吗和我说这个?” 他的反应让温烈丘有了片刻的错愕,“……因为你会一直在。” 李负代还是那个笑,“不一定啊。” “我知道,”温烈丘被他笑得发恼,紧紧咬牙后又强压了下去,“你不喜欢习牧……” “是不喜欢。”李负代冷笑一声打断他。 其实,这样的李负代,温烈丘不是第一次见。 看着这样的李负代,温烈丘猛然反应过来,在小白楼时,为什么李负代会无缘无故地疏远他。他所解释的离别演习,根本就是胡扯,他情绪的突变,是因为来自习牧的一通视频。同时温烈丘也明白过来,那时他把李负代拦在楼梯上,李负代连着质问他三遍的‘你能不能有点儿自觉啊’到底是什么意思。 原来那时李负代就发现,自己对习牧的感情不同一般人。温烈丘猛地生出心疼,也有愧疚,这是种很强烈的共情情绪,为李负代所有过的所有委屈和隐忍。那份对习牧的不喜欢里,或许还有他的因素在,这个想法,让在迷雾中的温烈丘找寻到了方向。但他不确定,这一切是不是如他所想。 温烈丘一直以为自己对习牧的情绪就是喜欢,这次习牧回来,他依旧觉得和他在一起是被理解且轻松的。但同样是因为习牧回来,他心底深处有了一个概念,也让他真切地肯定,李负代和习牧,是不一样的。 他一直努力地想把李负代摆正在一个位置上,但李负代次次的逃避和搪塞,让他无所适从。 于是,他想再次确认李负代的内心,那份他从未得到的口头认定,那句可以让他们无所顾忌更靠近一些的话,哪怕一丝一毫、几个字。就可以。 “为什么,”温烈丘紧紧盯着李负代,想从他的神情中找出答案,“不喜欢他。” 李负代悄无声息地将某些情绪隐在眼底,“谁会喜欢情敌呢。” 一句话,让温烈丘所有血液都奔向了心尖儿。 “你应该知道吧。”李负代看了温烈丘一眼,轻轻地笑,“李鹤,喜欢习牧。” 弄懂这句话,温烈丘用了很久。热度骤停,却只用了一个呼吸。这句话好懂,他花费的时间里大部分都用于自我否定,否定自己所理解的是正确的。他否定自己接收的讯息,却不得不接受,一切都颠覆了。 “李鹤……?”温烈丘声音涩得发冷,也说不出更多话。他脑内持续空白了很久,连带着眼中的李负代都飘渺陌生了。 “是啊,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 沉默良久,温烈丘一手又抄回裤兜儿,努力自持的声音冷颤,“那你该怪我,没帮他吧。”不自觉的,他回想起了他最初接触李负代的时候,那是在他记忆里李负代情绪起伏最剧烈的时段。那时的李负代,激烈地抗拒他,暴躁,试图自杀。 如果这些都因关乎李鹤,关乎他所谓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似乎便合情合理。但这个合情合理,却要推翻温烈丘的所有假想,认定他所以为的一切都是自以为是。不光精神,他的躯体腔室,似乎都在一点点被腐蚀,然后崩塌。 那不仅是坠落感,而是眼睁睁看着虚无天地中唯一的支柱分崩离析,像消散在空气里的灰尘,只剩微不可见的弥留嘲笑他痴人说梦,自作多情。 “是。”李负代已经乏得厉害。 听到他的答案,温烈丘转身便走,没出两步又转回来,他想去抓李负代的手,却在即将碰上的刹那收了手,“可以。”温烈丘说,十分艰难的,“你该怪我,但你不能乱跑。” 李负代看出来,温烈丘在抑制着自己的情绪。 温烈丘的眼神压在地上,声音放平,“先回家。” “温烈丘……”李负代没忍住叫了他一声。 “李负代,那我们算什么……”起初是低沉的自我嘲讽,之后,温烈丘终于还是爆发。他的爆发,不存在嘶吼叫喊,字字句句只是嘶哑干涩,像被带着倒刺儿的小刀正中心脏。他好像已经不想挣扎,而只为一个明明白白死去的理由。他看着李负代,似笑非笑的脸全是不解和难过,“所有那些……你和我说过的,你交付我的……在我们之间算什么……” 李负代周身都很冷,余光中的灯影已经不足以支撑天台的夜,他看着温烈丘,心如刀绞。 谁也不能解释温烈丘如何察觉到,那种心慌无根无据,似乎只为提醒他。在这种心慌的驱使下,他伸手虚握住李负代的手腕,“不用说,不用说……”他想让自己看起来平常,发红的眼底和尾音的轻颤却暴露了他全部的无措,他小心翼翼地择词,“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李负代何曾见过这样的温烈丘,一向冷眉冷目的少年违背自己的骄傲,乞求似得挽留。他从不想改变温烈丘,他也一直知道温烈丘需要的是什么。 但他不敢给。 “我一直以为,互相取暖,心知肚明。”李负代扯开温烈丘的手,很平淡,“是我过了分寸。对不起。” 温烈丘用了些时间接受着李负代的冷漠,“我不会强迫你,但你不能现在离开……”他皱了皱眉,再说不下去。 “谢谢。” 这两个字,更让温烈丘绝望。 下了天台,温烈丘跟在李负代身后,目光一直紧紧停在他身上。 出了校门,他们又看到了叶贺。已经连续几天,叶贺都会等在门口,除了第一次,他没再靠近,只远远审视着李负代,也足够让人发寒生厌。 很想在近两个月写完,但不知道能不能够,主要是哥哥的坑再不填我就快忘光了tat你们使劲儿催催我,让我赶快写完吧qaq晚安❤ 第127章 双瞳。 阮令宣能打通温烈丘手机的时候,刚陪江月吃完食堂,他对那人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回家的行为多少不爽,却也没辙,嘴上嘟囔两句,把江月送回教室,自个儿转身下楼。 习牧和别人打完球就不知道跑去了哪儿,今天回家的路就剩他自己。 再过几分钟就该打上课铃,这个时间,多数人准备进入晚自习,教学楼里已经不见什么人走动。阮令宣自己一人也走得吊儿郎当,下了三楼,走过转角,当头却撞上了一人。 同不久前的场景一模一样的,叶朗抱着那几本似乎永远被他抱在胸前的书,刘海和眼镜遮住大半张脸。看见阮令宣,明显地一怔后紧贴上了墙边。 阮令宣靠着楼梯,看见叶朗下意识就朝他那儿抬脚,靠近他之前,又拧了拧眉停住了。叶朗的瑟缩和躲闪,让他觉得自己仿佛十恶不赦。 阮令宣一直想不通,叶朗为什么那么抵触他,又或是讨厌他。 意识到阮令宣不再逼近,叶朗如获大赦般地松了肩膀,顺着给他安全感的墙边快速逃开。 他情绪转变得太过分明,也太伤人。在他即将跑向拐角时,阮令宣一把抓住了他的肘弯儿,死死钳住,头也不回地单手把他拖到自己眼前。 他俩力量悬殊,阮令宣下着死劲儿,叶朗根本没有挣扎的空隙,只觉得被抓住的那处关节都麻木失灵了。磕绊两步被迫站在阮令宣面前,他想抬高音量抗议质问,想充斥怒意地让阮令宣放开他,但透过眼镜看到面前那张脸上的表情时,他连像平时那样磕巴着交流都不可以了。 阮令宣极少会板着脸对谁,叶朗知道的。 “你跑什么?”阮令宣盯着面前的人,少年英俊的脸不解也恼怒。 说是少根筋儿,又或是活得太顺畅都好,阮令宣人生至此所经历的,皆简单又轻松。他有显赫家世,有足够解决一切麻烦的背景。他有资本无忧无虑,本质又通透单纯。于是,轻松快乐,理所应当成了他的所有。他善待所有他喜欢的人,直白坦率也热情,他是初阳是烈阳也是冬日暖阳,他不要回馈,只是单纯的快乐。 但在叶朗这里,却出现了故障。这让阮令宣不得不思考,自己看来是示好的行为,在他人眼里是否已经是困扰,或精神暴力。 “如果你讨厌我,就说出来。”阮令宣抓着叶朗,认认真真道,“我没有欺负你的意思。说两个字儿,以后就可以不用看见我。” 阮令宣爱笑,笑起来肆意张扬,流转在眼中的光像是无穷的能量场,叶朗从没想到,这人严肃起来的样子,也会让人发呆。而且他觉得,没人会讨厌炙热的阳光,所谓讨厌,不过都是害怕罢了。 “明白了。”一分钟的时间在沉静的楼梯间都显得漫长,叶朗的沉默,在阮令宣看来已经是答案了。他松开叶朗,耷拉着眉眼,口吻却挺坦然,“要上课了,快去吧。” “……不讨厌。”叶朗抬了抬头,“我不是讨厌你。” 阮令宣本以为没了自己的禁锢,叶朗会立刻逃走,这意外的发展让他转瞬惊喜。他不自觉又贴近叶朗,一尝到甜头立马忘形,憋着嘴装委屈,“那你干吗老躲着我,约你出去玩儿也不去?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没、没有为什么……”叶朗想隔开和阮令宣的距离,推推不开,只能自己向后仰着躲避,“我不、不喜欢和别人靠太近……” “你小心点儿,再掉下去。”他站在楼梯上这样太危险,阮令宣也没多想,伸手就揽着他的腰往自己身上靠。然后发现,叶朗比看起来还要瘦些。 但他这一动作,让叶朗猛烈挣扎起来。 叶朗挣着向后,阮令宣抱着他也站不住,眼看着就要一起跌下去,所幸他反应够快,空着的那只手先抓住了扶手,就这样借力捞着叶朗,两人一时在楼梯上僵持着,“……快站好啊。”看叶朗大仰着身体愣神,阮令宣忍不住笑,坏心眼儿地挠他的腰,“我可松手啦?” 听他说话叶朗才慌慌张张抓上扶手仰回身体,刚磕巴着道了谢,抬腿脚下一滑又扑跪在了楼梯上,噗通一声又响又脆,书掉了一地。 “我都说了小心点儿嘛……疼吧?”阮令宣歪着嘴啧啧两声,立马蹲下想去拉他,可手碰到叶朗手腕后,他却忽然变了动作。 因为刚才的挣扎,叶朗的刘海乱了,露出一小片洁白的额头,像某处秘境被揭露。然后阮令宣在叶朗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摘掉了他的眼镜,拨开了眼前的发。 叶朗跪坐在楼梯上,猛然愣住。 “你……”看清叶朗后,阮令宣有一瞬间忘了呼吸,“你的眼睛……” 叶朗有明显的惊恐情绪显露,他紧紧咬住下唇内壁,看着阮令宣不说话,也不敢动。 阮令宣不知该怎么形容,那是他从没在现实中见过的一双眼睛。浅棕色的瞳仁中没有一丝杂质,通透的像琉璃一样,在光线昏暗的楼梯,也有好看的光泽。但抛开这些,那一双瞳仁左右分别又多出一只瞳仁来,它们比主瞳小些,颜色浅了些,依附在其身后,只露出半圆,却像嵌进了星河和秘密,让人挪不开目光。 被阮令宣长时间盯着,叶朗的眼中流露出迷茫,或许因为双瞳的原因,他的神色总显得脆弱感伤。他仔细地分辨着阮令宣的神情,因为他想知道,阮令宣是否也和那些见过他眼睛的人一样,觉得害怕,觉得他是不详的怪胎。他一直觉得阮令宣不一样,但当下,他没看出阮令宣和那些人的分别。 “把眼镜还给我,如果你敢说出去……”叶朗突然冷声道。 “你的眼睛真好看。”叶朗话没说完,阮令宣却突然笑了,“也不光眼睛,你……很好看。”其实阮令宣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他曾在恐怖电影里看过拥有双瞳的人,恐怖且怪异。但这副双瞳,在叶朗身上,就没有特别突兀,虽然同样诡异,却也无辜,像是吸引着别人却不自知。阮令宣的手在他额前的头发上轻轻拨着,“……明明这么好看,干吗要遮住你的脸?” 叶朗神色闪动,似乎受到极大的冲击,声音轻颤,“……他们会怕我。” “但我不怕你。”阮令宣不由地替叶朗酸涩,也终于理解他为什么会害怕和人接触,“所以以后不要躲着我。”他握着叶朗的眼镜想了想,还是还给他,“起码以后和我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不用戴这个鬼东西。” 叶朗捏着眼镜,看阮令宣嘴边温温柔柔的笑意,长久的失神。很久之前,他就被一束不属于他的光触碰过,他仔仔细细地把那些光揣好藏起,不让别人发现,他偷了光。 “干吗干吗?”察觉到叶朗的情绪,阮令宣有些慌,“……你要哭?不是、不是你干吗……真要哭啊?”叶朗眼底的水汽几乎要染聚成形,阮令宣立马抬起胳膊压上他的双眼,又来回蹭了蹭,把人眼眶蹭得通红才停下,“……好歹一七尺男儿哭什么啊?不过你……六尺?五尺?” 知道他是想逗自己开心,叶朗笑了笑,嘴角微抿,看着阮令宣的双眼中光彩异常。 然后阮令宣又觉得眼前空白了一瞬。 等他再看清眼前的场景时,他已经吻上了叶朗。他们在楼梯上一蹲一跪,叶朗的手紧张无措地抓着他的肩膀,而他一手揽着叶朗的腰,另一只手扣着他的脑袋。叶朗柔软的舌舔在他下唇,青涩的轻喘,也在他耳边无比清晰。 阮令宣惊慌地分开,看着叶朗染了红晕的面颊长久地错愕。他没有任何关于吻上叶朗的印象,但这个吻,怎么看都是他强硬的主动。 “阮令宣……” 诧异的女声落下的同时,阮令宣兜儿里手机的震动也停下。 楼梯转角,江月手里还握着手机,怀中抱着一条围巾。外面又下起了雪,她怕阮令宣会冷,打电话让他在楼下等等给他送条围巾,结果电话还没打通,转角就碰到了自己的男朋友,在吻着别人。 如果只是男生之间的游戏也都罢了,可那个吻,谁都看得出来是什么意味。 阮令宣看着台阶上的人,心瞬间冷到极点,他又低头看戴起眼镜的叶朗,却哑口无言,“月月……我……” 江月扔下围巾,头也不回地跑了。 第128章 旁人都能看出自己的感情所向,他不信李负代感觉不到。 阮令宣几天没出现在十七班窗口,无言昭示着,这次是真的出了事儿。 被江月撞见他在楼梯上亲吻叶朗之后,慌了神的阮令宣不停地给她打电话发信息,却通通没被回复。头一次,他不敢死皮赖脸地去找她哄她。毕竟,亲了叶朗是事实。一个他想不明白如何发生的事实。 课间的时候,温烈丘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留了地址,说要和他谈谈。 关于李负代。 对方约了他在操场看台下的暗门见,温烈丘到那儿的时候,人已经在等着。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暗门内几乎隔绝光线,只从未关严的门缝中透过一道弱光。不大的空间内零散堆放着建筑废料,应曦翘着腿坐在一截石柱上,在昏暗的光影中轻快地笑,“李负代的魅力可真不小。” 看见应曦,温烈丘并不意外,却幡然觉醒自己的愚蠢。这些日子,李负代还是那个李负代,温烈丘却觉得不再能看透他,更可能的是,自己从来都没能了解过他。一条陌生人发来的信息,都像是防止失重的藤蔓,让温烈丘什么都忘了。 “说吧。”温烈丘看见应曦就烦,还是强压下去。 “说可以,但我得先确定,说了之后,我能得到什么。”应曦的容貌过于艳丽,抬眼拿腔拿调地说话,都是风情,“温烈丘,你应该知道的吧,我对你是什么心思。” 他三两句话,温烈丘又要压不住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温烈丘虽不说话,应曦却从他的神色中看见了明显的冷蔑。他并不受挫,扬扬眉看着温烈丘笑,“但我适合你啊,我漂亮,聪明,只要你喜欢,我就会很乖,你的话我会听,你的要求我都会满足,我还会一直陪着你,最关键的……在床上,我不会输给李负代。” 应曦说着站起来,慢慢走向温烈丘,“人生苦短,得及时行乐。人嘛,最怕的就是和自己过不去,和能让自己快乐的人在一起,不好吗?……我只是想呆在你身边,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他几乎贴上温烈丘,眼中是恰到好处放低姿态的讨好,“……你对我有感觉的对吗,我能感觉到。” 温烈丘任他贴着自己,沉默片刻后抬手扳住他的下颚,冷然的双眸垂在他脸上慢慢端详,眉尾到黑眸,鼻尖到唇线。温烈丘并不是个欲望至上的人,只是应曦这人的气息,他这张脸,似乎都关乎着情欲。他能想象,他审视过的每一处,染上情欲后都会更催人勃发。 温烈丘这一动作似乎鼓动着应曦,他眼中柔亮多情的光几乎化成水雾,看着温烈丘的神情有多纯情,婉转的嗓音就多让人遐想,“我会乖,你想要的,我都会满足你,我的柔软、热情、浪荡,都是你的……只要你让我呆在你身边。” “……是很漂亮。”没等应曦欣喜,温烈丘淡漠的声音又灌进他耳间,“但是脏。” “……我脏?”应曦没想到温烈丘会如此直白,他狠狠一怔后变了个神色,讥笑着反问,“……你以为李负代就干净?你怎么就确定他不是敞开腿被人操的货色?你了解他吗?你知道他揣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他在别人身下喘够了,然后在你面前卖苦装纯情,你不知道罢了!”从他们开始交谈到现在,温烈丘只寥寥几句话,除了对他的不屑,便剩轻视。应曦慢慢收起笑,显露出狰狞的狠意,“你自己想,本来毫无瓜葛的人,为什么会凭空出现在你面前?……你还不至于那么蠢吧?” 温烈丘脸色冷得吓人。 “我查过他。”应曦似乎十分笃定自己能扳回一局,“想必你也知道叶贺这个人,叶贺于李负代,表面看是养父,内里是不是天天搅在床上,谁又知道呢?”说着说着他又自顾自地笑起来,“温家是看不上叶贺,但你能保证叶贺不打温家主意?李鹤刚死,紧接着李负代就在你面前自杀?为什么他们俩死前都要招惹你?你觉得是偶然?”应曦句句紧追,“你相信世界上有那么巧的事儿?你就从没想过李负代是带着目的接近你的?而这个目的的背后主使是谁,就不用我明说了吧。” 听着他阴阳怪气的嘲讽,温烈丘发觉自己确实小看了应曦,起码在他和李负代身上,这人没少下功夫。居心叵测伺机动作,不值得费心却又碍眼。 “你想呆在我身边。”温烈丘手抄在兜儿里,冷冷地问,“为什么。” “我说过了,我喜欢你。”应曦紧盯着温烈丘,模样不像表白,更像表忠心。 出身、家世,这些东西温烈丘不能抉择,他生活成长在利益至上的圈子里,尔虞我诈钱权屠杀,他不屑,不代表他不懂。所以应曦这样的理直气壮理所应当,倒是让温烈丘更确定,他比那些曾莫名靠近他的人更恶劣,也贪婪。 “叶贺窥视温家什么我不知道,你总该知道吧?”应曦善于察言观色,从始至终,温烈丘脸上的轻蔑就不曾收敛。他极恼地眯了眯眼睛,低沉片刻又想起什么似得嘀咕着,“……我能证明我是对的……对,李负代身边儿那只小畜生!”他蹭得抬头瞪大双眼,明显是亢奋,“……你知道那小玩意儿他哪来的?……叶贺送的,你要还是不信,大可以去检查它,看看它身上有些什么,看看你们平时说话做事,是不是透过它身上的东西一句不漏地传到叶贺耳朵里!” 这些话,倒让温烈丘有一瞬的分神。 “我是为你好,我费尽心思查出这些只是为了表示我的诚意。”应曦又贴近温烈丘,手扒在他的小臂,近乎哀求,“李负代只是叶贺送到你身边的一颗棋子,你要看清楚,他根本不值得你喜欢……”看温烈丘始终没有动容的情绪,应曦深感不甘,牙齿咬得生响,“我到底哪点儿比不上李负代?!脸?身体?”打懂事儿起,他就用脸和身体吃着便利,他从没吃过这份儿羞辱,说话都开始语无伦次地疯怒,“李负代在床上能满足你吗?你都没试过我怎么知道我不如他,你和我试一次……就一次,你就不会再惦记他了……” 冷然地审视着面前失态的人,温烈丘甚至没有怒意了。他扯着扔开应曦的手,带着压迫抵近,盯了应曦一会儿,用手指在他嘴角缓慢揩过,开口字字都是威慑,“管好你的嘴。”他低冷的声音让封闭的空间一时紧绷窒息,“再有下次,让你永远闭上嘴,我就不嫌麻烦。” 温烈丘慢慢蹭他的嘴角,却用了很大的力气,应曦感受着嘴角内壁擦刮着牙齿,那力度,几乎要将他的下齿推到。他一时被温烈丘眼中阴冷的神色吓住,再反应过来时,那人已经推门出去。 持续被他轻视,应曦终是崩溃地尖叫出声,“温烈丘!你迟早会后悔的!瞎子都能看出来他是个什么货色,就你还把他当宝贝似得藏着!我等着你后悔的那一天!你迟早会毁在他手里!然后就是你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先是习牧,接着就是阮令宣,一个都不会剩!你们都完了!我等着那一天!” 他尖利的声音大多被隔绝在门内,温烈丘没听清多少,只觉得那人极有可能是疯了。 应曦的话温烈丘一句都不信,但因为这场多余的谈话,温烈丘确实觉得更沉乏。旁人都能看出自己的感情所向,他不信李负代感觉不到。 阮令宣:钢焊的直男 第129章 深冬萧瑟,冻结期待。 他消失了大半节课,李负代甚至不问,温烈丘也就不提。 深冬萧瑟,冻结期待。像触动了滚石,结伴而至,悄无声息不可挽回地偏离轨道。一时间,仿佛世界上所有事物都陷入了泥沼,且解决不了自己的麻烦。 夜深,习牧又跑出去疯闹,温烈丘没心思管他,独自出门买烟。 因为冬季,有木头长椅的小巷更加孤寂,连唯一给其带来丝微光亮的小商店,都在温烈丘到来时关门了。 烟盒里还剩两根儿烟,温烈丘在冰凉的长椅上坐着,看对面冷硬的墙,偶尔吐一口烟,等它混着干冷的白气慢慢消失。熄掉第二根烟后他起身走得更远了些,他不知道李负代会不会找他等他,只是今晚,他没那么想回家。 买了烟从便利店出来,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儿,再返回小巷的时候,温烈丘撞上了从别的方向来的习牧。路走得不太稳,已经有些醉了。 习牧的酒量和阮令宣不相上下的差,却乐得喝醉。温烈丘一直不太理解。 拎着人回家,又拎着人上楼,再拎着人上床,两人都没交流一句。习牧虽然迷瞪,却记着温烈丘最近情绪不对,他最知道这人什么时候能招什么时候不能惹。而温烈丘,是没心力多说一句话。 出了习牧房间,经过李负代房间,里还有光,却没有声音。在门边看,人趴在桌子上睡着。 温烈丘默默看李负代朝外的半张脸,苍白清冷,永远靠不近似得。站了一会儿也不见人有醒过来的迹象,温烈丘轻叹一口气,轻声走近,弯腰小心捞起他的腿弯儿又揽住腰,将人抱了起来。 他动作放得很轻,离床还差两步的距离,李负代醒了,惺忪的眼睛含点儿迷茫,又有点儿了然,缓慢眨着眼睛看温烈丘,没说话。 昏黄的灯光下气氛暧昧,可温烈丘却觉得抱也不是放也不是,他喉结滑动两下抱着人继续走,“上床睡,别感冒。”将人放到床上躺好,他下意识坐到地上,像之前经常做的那样,“……快睡。” 李负代小幅度的点头,“晚安。” 李负代一直望着他,黑眸中情绪寡淡,让温烈丘不由失神。已经很久,他们没有好好看着对方,李负代不动声色地躲避,让一切不在理所应当。 恍惚着,一个吻落在李负代嘴角,亲完,温烈丘自己却愣了。他嗓音哑了几度,开口竟是想道歉。 李负代又小幅度地摇头,“没事儿。” 他象征包容原谅的几个字儿,再次印证着他们之间距离的产生,曾经习惯对方亲吻的他们,似乎又做起了客气疏离的陌生人。 “李负代……”温烈丘停顿了许久,“你一定要这样吗。” “我们本来,”李负代说,“就该这样。” 他一句话,温烈丘就不想再争辩,他怕接下去会被他否定一切,怕结果会更糟。他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变成了这样,好像一瞬间就出现了许多人和事,隔在他们中间,筑起墙,将他们隔离,不清不楚地掩埋。 蹲在窗台的黑猫,睡醒了一觉,跳上床,贴着李负代的腰后又蜷好,准备睡下一觉。 温烈丘的目光在黑猫身上停了一会儿,起身走了。他确定,自己永远不会检查那只猫。 李负代和温烈丘对周围的人事物关注极少,但不上心不是迟钝。这之后隔了几天,穿过必经的小巷,汇聚进朝着学校方向的人流后,他们同时感觉了到过多的目光,闪躲又好奇,三三俩俩聚在一起,对着他们嘁议纷纷,内容不明。 再准确些,是对着李负代。 让人生厌的背后言语一直随着他们进教室。教室里的情况,碍于主人公就在眼前,被压制许多,但偷摸儿的打量和诡异的氛围,还是如出一辙。 背后议论温烈丘受得多了去,从不在意,但事指李负代,他极为轻易就被激怒,随便抓了一个看向李负代的人开了刀,放话再看就挖了眼睛。 对围绕在周遭的纷扰,李负代始终没什么反应,如常看着窗外,指间转一支笔,好像什么都和他无关。 只要没人碍眼,温烈丘也懒得知道那些嘁议的内容。 温烈丘虽这么想,却控制不了别人好奇。江月进了教室,看见两人在便风风火火冲到李负代面前,又拽开他们前桌的男生自己坐下,满面忧愁,声音压得低低的,“……你怎么回事儿啊?现在大半个学校都在议论你,你知不知道是谁带头造谣?……嘴也太贱了!”她嘟囔了一顿也不见李负代回答,接着瞪大眼眨了眨,抬手掩在嘴边,“你别告诉我大家传得是真的啊!” 看江月诧异的小模样,李负代笑着撑住下巴,“你要是感兴趣我就给你讲讲,但要收费。不过大家都是熟人,算你八折。怎么样,听吗?” 看他还没心没肺的笑,江月眯起眼睛打量了李负代片刻,转头冲温烈丘冷漠道,“你能不能管管他!” 温烈丘眼都不抬地回,“上课了,坐回去。” “……你最近是不是惹到谁了?”江月当没听见温烈丘在赶人,扒着桌子又凑近李负代,“就这么放着不管?你是没听见传得有多难听吧!再这样下去你还在不在学校混了!” “怎么这么善良啊。” 江月拧拧眉头,没明白。 其实李负代是觉得,江月自己还伤着心呢,还要分神关心他,实在够可爱的。但他没明说,怕再戳疼江月。 江月不是感情用事的女孩,每每和阮令宣吵架,她都如常学习睡觉说笑。此次的矛盾掺杂了别人,她也依旧如此。但李负代知道,这次真的不一样,在他们面前,江月始终没提过阮令宣,而她自己,也始终没给阮令宣的道歉任何回复,像是要把他这个人从生活中挖出去。她强撑着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李负代看着都心疼。 从他嘴里,从来都不好辨别真正的含义,所以是不是真垮她江月一时区分不出来。她气呼呼地在桌下踹了他一脚,懒得再听他跑火车,起身回了自己座位。 之后,李负代又长久地安静着,看着窗外,转着笔。 第一节 课下后,温烈丘独自出了教室。 楼下,被告知,应曦已经几天没来上学。 第130章 “……你认识,李负代?” 中午吃完饭,从食堂出来,走在路上,李负代被陌生的同级生吐了口水,紧接着又被客客气气地道歉。 李负代看了看落在裤腿的液体,先拉住了身边的温烈丘,说了句没必要,顿了顿又几不可闻地失笑,坠了句无所谓。 吐口水的人堂而皇之地离开,在错过李负代身边时讥讽着骂了个贱字,像是自己念叨,却又怕别人听不到。 李负代若无其事地继续往教室走,温烈丘紧握的指节在疲乏中松开,不死心地问他,怎么就无所谓。 李负代只是耸耸肩。 这模样,和最初,还是一模一样。 回教室的路上,阮令宣几次和别人起了争执。一上午的发酵,周遭对李负代的议论和指点已经不再遮掩,小三儿、吸毒、滥交、卖屁股被包养,这些词儿一个陪着一个钻进阮令宣耳朵里。他不相信且厌恶这些话,于是,他像个尽职的保镖,恫吓驱赶所有想靠近看李负代的人,他挥拳打烂那些狗嘴,然后回头看到漠然的两个同伴,又不由开始疑虑迷惑,是他太过小题大做,还是他们已经麻木。 阮令宣本就憋闷着口气,最后看着李负代和温烈丘走进嘁议的人群,转身朝别的方向去了。 午休结束,吐了李负代口水的人又来了,鼻青脸肿恭恭敬敬,说什么也要给李负代洗裤子。李负代从始至终没理会他。但那人明显忌惮什么,转头跑去买了湿纸巾,回来蹲在李负代脚边,战战兢兢地擦了裤子上的污迹。 李负代觉得,江月和阮令宣,都是好善良的人。 寒冬的夜里冷得生瑟,从脏旧小巷网吧里出来的少年贴着矮墙走着,扣上兜帽遮住脸又把头压到最低。他像是怕极了冷,每口气都吸得很慢,步伐却很快。他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响个不停,都是他所发的贴子的回复。 应曦一直了解自己,也会利用别人的愚昧。他咬定自己编造的谣言会给众人枯燥的学习生活带去乐子,也迫不及待地想看李负代跳脚的样子。 今天天阴得厉害,衬得十几米开外歪了杆儿的路灯都不同寻常的明亮。马上就走到路灯下,一股巨大的力量突然冲了出来,带着他踉跄两步,撞上了身后的墙。 来人带着浓烈的烟草气息,还有寒气,他猛地拽下应曦的帽子,压着他双肩咬牙逼问,“……你这几天去哪儿了!为什么躲着我?” 盯了一路的黑暗,猛然抬头见光应曦眼睛发酸,“有毛病啊你!”他操了一声推开男人,戴上帽子朝另一个方向走。 男人立即将他拽回罩在自己怀里,借着身高优势,也帮他挡了光,“为什么拉黑我?” 知道自己抵不过他,应曦干脆松了力气靠向墙面,冷冷地笑,“定期清理。” 男人被应曦顶得一时没话说,看着他的目光渐渐凶狠,粗粝的大手也悄无声息地抚上他的脖颈,说是抚,力度却已经是钳制,“……你最近又在捣鼓什么?” 应曦被他掐得生疼也不露怯,假模假样地媚笑,“我都捣鼓些什么,你应该知道的啊。” “曦曦……”高大的男人一时无措,看着他的面色深沉且无奈,“别再这样了好吗。” “……都快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天真。”应曦一直扬着笑脸,眼中的悲凄被他话语中的不屑消磨尽散,“这样、那样,这个、那个,从来都不是我们能选择的。”说完他便撇过脸不再看眼前的男人,这话他听过太多遍,他听够了。 “是不能选,但却不妨碍你想着荣华富贵一步登天……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我本来就是个俗人。”应曦听着男人痛心疾首的话,目光压在对面的墙角,“……我一直都不明白,大家都是人,一个鼻子两只眼,凭什么我们就要低人一等,凭什么我们就得挨饿挨揍被人笑话?我们无权拒绝这个世界,所有人却迫使我们承认我们的存在是错误,我想活下去,我想活得好,我有什么错?你让我别再这样了?那我要怎么样,像你,一辈子做个街头混混?” “……我是没出息,但我他妈什么时候饿过你、让你挨过揍?”男人被他刺激,狠狠逼问,“倒是你,我他妈抢钱给你凑学费,你倒好,转头就去爬别人的床?” “我……”往日浮现,应曦神色瞬间崩溃,却还是红着眼眶嘴硬,“我没错,只要找个靠山,我就不用像个街头老鼠了!” “……靠山。”男人重复了这两个字,紧接着嘲讽道,“找大你几轮的?” “都行。”应曦快速擦了险些掉出眼眶的泪,笑着答。 “应曦,你他妈还没被操够是吧?”见他红着眼犯倔男人终于失控大叫,额间青筋暴起,“是谁跪着给人当狗?是谁差点儿被人在床上弄死?又是谁被玩儿够了光着扔到街上?啊?是他妈你吧?我没记错吧?!” “是我。” 男人怒极反笑,“怎么,你是被那老东西操上瘾了?他给钱给的爽快是吧,他把你养得一天不挨操就不行是吧?啊?是吧?” “对呀。”应曦哑着声音还是笑。 闷拳落在他脸上,嘴角立刻就冒出血丝。 冷静过后,男人只有心疼的份儿,他揩掉应曦嘴角的血迹,“曦曦……和我走吧。” “你知道的,我有性瘾呀……比你的那些女人可饥渴多了。”应曦笑眯了眼睛,“等你能对我硬起来了,再说吧。” “你……”男人气急,沙哑的声音发狠,“你他妈现在和婊子有什么区别?” 应曦眼中有微不可察的晃动,却不影响他的笑,“我本来就是婊子啊。”他懒懒散散地起了点儿身,贴上男人,“这你应该也知道的啊。”他意为恶心男人,不想却被神色突变的男人轻柔地拥进了怀里,他过电似得挣扎,脱离男人又紧贴上硬墙,像个喜怒无常的病人,“……你别碰我!” 那话出口男人就后悔了,他尽量柔下声音,“曦曦……和我走,我们离开这里,我不会饿着你,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你,好吗。” “哥……”不知为什么,一个字出口,应曦的情绪有了明显的转变,像在舌头上划了条口子似得,口齿、神色,都不清晰了,“……我真的、真的一直把你当亲哥的,早就当亲哥了。你、你找个人好好过日子,别再管我了。行吗。你不能管我一辈子,你就让我这么烂下去吧,行吗。” “我不管你,管谁?”男人看着他,那么理所应当。 男人眉骨上落着一道疤,让本就硬朗的脸显得凶狠。这道疤是为他落得,应曦这辈子可能都忘不了,他抬手在疤面轻轻一碰,明明已经愈合很久,却还怕碰疼他似得。 认识这个男人的时候,应曦刚满六岁,爱哭又爱闹。在福利院,这种孩子最招人厌。那时候,男人马上要满十五岁,是福利院的累赘,他不想被福利院编排,于是他要逃。 他只认识了应曦三天,就决定带上他,他觉得这孩子漂亮,带着养眼也好,于是威风凛凛地和他说跟哥走。 六岁的应曦还傻,跟男人走了。 离开福利院,男人开始为他的意气用事吃苦,身边的豆子又小有软,什么罪都不能受,不能饿着不能冻着,他为他打架为他受伤为他无恶不作,他甚至盘算过卖掉哪个器官合适,却从没想过扔掉拖油瓶。他们流转了很多城市,停留或长或短,人情冷暖,穷凶极恶,他们都尝过。虽然艰难,但他们一起活下来了。 应曦渐渐长大,男人什么都没有,却给他力所能及中最好的,理所应当的,男人是他的世界,他爱他,理所应当的,他觉得男人也爱他。 直到他在临时工地的床板后蹲着,听男人操别的女人操了一夜。 应曦才知道,他不该爱他。 应曦觉得,他也可以不做个俗人,但他哥,不爱他。 “承诺给该给的人。”藏好留恋,应曦把人看了一遍,说,“哥,别再意气用事了。” “我说要带着你,这辈子就都会带着你!” “谁想被你耽误一辈子啊。”应曦偏开头,轻笑,“……跟着你风餐露宿?别搞笑了,我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撕破脸,非要我让你滚,你才明白?” “曦曦……” “现实点儿,这个世界没有梦。走吧。” 男人走了,应曦呆站了许久,才松了力气,顺着墙滑坐在地上。兜儿里的手机震个不停,消息里夹杂着几张偷拍的照片。想象中的跳脚没有,李负代依旧很平静。 泄愤地将手机掷到地上,一瞬间,他自己也不明白,他在为什么恼怒,但他却可以,把这一切共同迁怒到一个人身上。 他发狠地念了李负代的名字,恰巧不远处经过了一个身影。 那人走出两步后停下,因为应曦口中的名字。他戴着黑色的口罩和鸭舌帽,把自己包裹得严实,像黑暗中一道不不易察觉的影子,只一双眼睛透露凶恶的神色。干涩的声音发狠。 “……你认识,李负代?” 小黑屋是狗!本来我昨天就可以更的!一闪退!什么都没有了!!气得我!又码了一遍!!!又气又怂!但我第一遍码了三千五的,第二遍过三千都很费脑,我肯定漏了什么,但我想不起来了最后【毫不负责任的落刀预警】这把刀完,崽子们就再也没有隔阂了:D(母亲的围笑 第131章 血瞬时染了衣服,和汽油味儿混在一起,腐败的气息几欲让人想吐。 找了个课间空隙,李负代跟着往办公楼跑的叶朗出了教室,在半路通廊堵住他。 课间傍晚的时间点儿,不见来往的人,光线低暗。 李负代轻轻瞥着叶朗,也不废话,“你想干吗。” 阮令宣一直以为,那个让他想不明白的吻,把它当成意外来处理,叶朗也不会有歧义。可和他谈过后,叶朗虽然嘴上是那么应着,却一副被人欺负抛弃的模样,让阮令宣更不知如何是好。李负代实在看不下去。 “……什、什么干吗。”叶朗垂着头,尽量贴近身边的立柱。 “就我一人,省省吧,不够恶心的。”李负代皱皱眉,冲了叶朗一句。人前人后,叶朗爱什么样就什么样,他懒得管也懒得看,但他怕是这人装孱弱乖顺装久了,都忘了自己是个什么德行。 被他这样说叶朗侧过些脸来,他一直垂着头,刘海遮掩着神色,但嘴角,却缓慢拉下来,不易察觉的气息变化,就让本瑟缩着人显得阴鸷低沉,截然不同。 他不答话,李负代继续问,“你喜欢阮令宣?” 叶朗没有否定。 “那你应该知道,装得再乖也没用,他不会喜欢你。没结果的事儿,不如给自己省些力气。” 叶朗天性阴沉,情绪起伏惯来藏得极深,此刻被拿住死穴,心有不甘,也只冷冷回讽,“管好你自己。” 李负代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叶朗朝他身后的方向看了看,紧接着低下头,又换回了那号低眉顺眼受老师喜爱的人物。李负代会意,默许叶朗离开。 等叶朗擦着他肩膀快步走开,没过两秒,果然有人靠了过来。生面孔,将一张对折过的纸条递到他面前,说是有人让他交给他。 翻开纸条,有几行字,但李负代没先看它,因为纸条里,还夹着一张照片。印着日期,显示今天。照片里,一人低垂着头被吊在一处石梁上,偏露的颧骨青紫一片,头顶的血污蜿蜒流进衣领中,白净的手腕被粗绳磨开皮肉,血迹都干涸了。 李负代眼底的情绪渐渐冷凝,手指握破了照片。 照片上的人,是习牧。 照着纸条上的指示找过去时,天色已经黑寂,这里远离市里,算是一片废墟,其中立着几栋毛坯楼,只搭了个承重,墙都没来得及砌,水泥钢筋外露,破败不堪,风一吹就能听见响儿。 最靠近土路的灰楼八层高,四面没墙,内里一清二楚,房顶塌了一半,被几棵枯树围着,最顶楼冒着点儿垂死挣扎的光。 李负代上了顶楼,直接就看见了应曦。 他坐在顶楼地上的边缘,脚下就是八楼的高度,却百无聊赖的样子,手上转着把匕首,腿耷拉在外面晃悠,脸也朝外,看连颗星星都没有的夜色。他斜后方,习牧已经被放下来,蜷缩在地被几股铁链捆着,依旧昏迷。 “来啦。”听见声响应曦回头,仔仔细细地盯了李负代一会儿,冒出些迷惑,“你真自己一个人来了?”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转回头去,听不出是气恼还是无奈地嘟囔,“你说说你们,让一个人来就都一个人来……平时要这么听话不就好了。” 来这儿不知吉凶,李负代当然不会扯上温烈丘。应曦说话时他打量了四周,没有隔断的楼层空间挺大,此时他和习牧隔了近十米,应曦腿边儿,水泥地里横插着几根钢筋,捆着习牧的铁链另一头套在上面。应曦离习牧一米不足,回身就能伤到他。李负代的目光落在应曦的侧影,一时没动作。 看着外面沉默了好一阵,应曦莫名叹了口气,将刀把插进后兜儿,摸出手机来,一般聊天似得和李负代说话,“你好不好奇我不知道,但我是真的很好奇。你和习牧……要是只能活一个,温烈丘会选谁呢。”他边说边在手机上打字,编辑完后站起身,大垮一步跳进来,冲李负代晃了晃手机,笑出一口牙,“其实今天要你来,是因为我想帮你。”收了手机他又摸出刀来,刀尖指向习牧,下巴挑向他脚边的位置示意李负代,“过来自己戴上吧。” 顺着他的目光朝地上看,有一截焊死在水泥地上的弯曲钢条,上面铐着一副手铐。 见李负代不动,应曦蹲在了习牧身边,刀尖直冲他的咽喉,笑嘻嘻地叙述,“我发了消息给温烈丘,他已经知道你们在这里了,我要他来,要他来选一个。当然,我也和他说了,只要他不配合,我不介意同归于尽,所以,他必须要选一个,又所以……他来时叫谁的名字,就是他选择了谁。”他眨了下眼,“不过你放心,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只要我听到答案,我就放了习牧,还有你。” 李负代轻笑,“这么做你有什么好处。” “我这个人,目标一直很明确,我要温烈丘,所以我得确定,是应该离间你和他,还是习牧和他。我不想做太多无用功,很累的。”应曦说得极轻巧。 “这之后,你还指望温烈丘好好对你?” “我对自己有信心。”应曦敛了笑意,刀尖稍一用力,习牧脖颈上就涌出了血珠,“别耽误时间,我们好好配合。” 李负代看出来,应曦的情绪并不高昂,没有作祟时的亢奋和临近成功的欣喜,反而从头大脚浸着疲乏尽头的坦然。他深知事情远没有应曦说得这么简单,却怕他手一抖扎漏习牧的脖子。 走到应曦脚边,李负代单膝跪地,啪嗒一声扣上了手铐。被金属圈牵制后,几乎没有间隔的,他身后猛然蹿出一股巨大的力量,直击后背。 后背挨了结结实实的一脚,李负代当即扑了出去,却又生生被手铐拽住,两力相较,腕子即刻被刮掉一层皮,他脸蹭在水泥地上还没喘出气,头发又被人朝后大力扯起来。 来人拽着他贴在他耳边,掩不住地癫狂亢奋,声带甚至因兴奋而颤抖,“好久不见啦,杂种。” 他一手死死钳制着李负代,一手揉他脸上的蹭伤,血和泥混在一起又按回皮肉。但李负代倔得厉害,听不见痛哼和求饶他觉得无趣,便在李负代冷厉的注视下摘了口罩,露出口罩下的面目。他抓着李负代的头发正视自己,阴森森地笑,“还记得我吧,就算不记得我,这道疤你总记得吧,嗯?” 他脸上的疤,从耳下到嘴角,把脸豁开过一样,丑陋又可怖。 李负代轻笑一声,趁机喘了口气,“……别说,你这样好看多啦。” 疤脸发狠地甩开李负代,接着狠狠一脚踹在他脸上。 接了一脚,李负代鼻底嘴角都见了血,那一脚下了死劲儿,他当即就有些迷糊。其实他一直都没想明白,他跟这人从始至终都没什么交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儿惹着了他,更不知道应曦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 疤脸阴狠地笑,拳脚接二连三地朝李负代身上去,直把人打得直不起身子,才又拽着头发咬牙逼问,“这半年来,我每天每天都在想……你他妈到底是怎么伤到我的?我也每天每天都在后悔,怎么没早点儿弄死你这个小杂种,嗯?” 从额角流下的血染了睫毛,停在眼角,李负代啐了嘴里的血水,断续地回,“……想再试试吗。” 疤脸明显对往日的诡异事件有所顾忌,听李负代轻巧发问下意识就四下张望躲避,反应过来自己又轻易被李负代恫吓后怒气更盛,捡了跟钢筋,又快又狠地往他身上招呼。 一旁应曦,打从疤脸下着死劲儿动手时脸色就已经不能如常,当下见钢筋带着风往李负代身上抡,扔了刀就上来拦疤脸,“你他妈疯了?你要打死他?!” 疤脸已经红了眼,听见应曦的叫喊突然回过些神儿来,也不理会应曦,闷声从角落拎出一桶汽油,兜头就朝李负代浇,接着是习牧,汽油淋透了两人,也洒了满地。 “你要干吗……”应曦拦都拦不住,真的怕了,颤着声追问,“我们说好的!你帮我把习牧弄来我就把李负代引来,你说打他一顿出出气就好的!你到底要干吗?!” 桶里还剩四分之一的汽油,疤脸转身,将剩下汽油又全数泼向应曦。他扳着应曦的双肩,眼中尽是癫狂,“我得谢谢你。” “……你要干吗。”浓烈的气息扑遍全身,应曦狠狠愣住,有些窒息,“你疯了……” “我只想李负代死,但你和地上那个都是累赘。我想了想,把你们三个都留下是最好的。”疤脸听着是商量的口吻,嘴角的笑意牵扯着他的伤疤,面目和话语都让应曦不寒而栗,“信息是你发的,你挟持了他俩,你怕坐牢,所以你点火拉着他们自焚,这一切都是你做的。所以,我得谢谢你。” 他话说完,重拳立即打在应曦肚子上,应曦踉跄跌倒,吐了一口苦水,半天爬不起来。疤脸怕他碍事儿,照着头又补了两脚,人就彻底瘫倒了。 回到李负代身边,疤脸摸出兜儿里的打火机,像是谆谆善诱般地踢踢他的肩,“……这就是最后了,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到底是什么伤了我,怎么伤的我?” 李负代连抬脖子都快抬不起来,他跪伏在地上,手一直在铐着的那只手上偷偷施力,目光无意识地朝前瞟了一眼后,他闭了闭眼开始虚着气说话,“……我马上就要死了,干吗还跟你费那么多口舌。” “我大发慈悲,给你留个最后说话的机会。”疤脸知道李负代在拖延,却不知道还有什么拖延的理由,他由衷地不屑,“其实只要你死了,说还是不说,我都无所谓。”他“啪”地一声按开打火机,癫狂地嘲讽,“你不是牛逼吗,有本事就再来一次啊,不然你马上就要变成一具焦尸了!” “我们死了,你就是杀人犯,没人会傻到以为应曦是凶手。你要逃一辈子……一辈子藏在暗处见不得光。”李负代低低的声音带着笑音,“杀了我们,你也完了。” 疤脸哼笑,“一把火,什么都没有了,没人会知道我出现过……” 他话没说完,随着身后黑影的突袭,即刻惨叫出声。 他身后,习牧在被浇汽油的时候醒了过来,他挣不脱身上的铁链,悄悄把栓在钢筋上的那头顺了过来。他脚下躺着应曦扔下的刀,他知道李负代注意到他的动作,趁着疤脸说话分神,咬紧刀尾将刀衔在嘴里,照着他脑袋就去了。 他虽下着狠劲儿,可惜嘴上方向不准,只堪堪翻出了疤脸脖子上的皮肉。 捂住蔓延鲜血的伤口,疤脸当下的惊吓远远大于疼痛,一瞬间,他以为那诡异的场景又一次重复了,当看清是习牧后,眼珠子都几乎瞪出来,夺过刀就朝习牧肚子上扎。 一切都太快,李负代想干什么都来不及。 习牧应声倒地,血瞬时染了衣服,和汽油味儿混在一起,腐败的气息几欲让人想吐。 第132章 周遭是混着烟尘的昏暗,外面死寂的夜空不见一点星辰,他却无比平静地等待。 看着习牧倒地,疤脸又慌又怒,这一刀扎得不算正,没立即要了习牧的命。他猛喘两口气,提刀就想再补一下,却被缓过劲儿来的应曦给大力撞开。 自知之明应曦从来都有,他知道自己心眼儿又歪又坏,但他能和疤脸一拍即合狼狈为奸,杀人灭口,却没那个道行。从始至终,他都没想过要任何人的命。 卯着劲儿撞开疤脸后,应曦趁机去夺刀,疤脸站稳后立马就朝他捅,惊慌中他一手截疤脸手腕一手抓刀刃。两人咬牙对峙,僵持没几秒应曦先力量不敌,眼睁睁看着闪着寒光的利刃一厘一毫地滑出他掌心。刀刃贴骨划过,血珠飞溅,几乎将手掌切开。 夺回刀,疤脸二话不说又朝应曦捅,应曦下意识抬胳膊挡,利刃直直就穿透了小臂。他闷哼一声,急汗流了满头,被疤脸一脚踹翻再地。 接二连三的意外突发,疤脸生怕再拖拉下去对自己不利,管李负代怎么把诘难往他自己身上引都不再理会,一边骂骂咧咧地扫视过地上三人,一边捂着伤口退到楼梯口,嘴里发狠地念叨,“都去死……都去死……你们都去死!”他怕大火烧起来威胁自己,嘶吼着退下楼梯后,才扔下打火机。地上三个身上都浸着汽油,碰上点儿火星就得就此交代,而且他们两人躺着一人锁着,他咬定火势烧起来三人逃不出去,转头自己跑了。 应曦虚弱地骂声几乎被隐没,满地的汽油点子瞬间点燃,蹿起的烈火径直将他们围了大半,不用多久,就能将他们吞没。 炙烤的热气和呛鼻的浓烟扑面而来,看着习牧应曦相继倒下李负代心底的情绪再也抑制不住,可越是着急却越挣不脱手铐,他一边继续咬牙狠压自己的手骨,一边吼应曦,“……钥匙给我!” 鲜血染透了应曦大半个袖子,他紧攥着伤手,好不容易半爬起来,“……手、手铐不是我的!” 习牧离火源圈儿最近,眼看着火要烧过来却捂着肚子一动不能动,短短的时间,血就淌了一地。明明眼前都模糊了,还吊着口气嘟囔,“他妈的……老子要是死在这儿,做鬼都不放过他……老子要是不死,我他妈让、让那孙子死一百次……” 李负代知道再拖下去他们全都得烧死在这儿,他猛吸一口气,放弃压缩手围,转而狠下心死拽,一个刹那,冰冷的金属磨烂血肉挤碎手骨,带着皮肉脱离了他的手腕。 左手瞬间失去了知觉,李负代还憋着那口气,也没多看血淋淋的手一眼,磕绊着先扑到习牧身边。他强撑着自己站起来,又抱起习牧,躲着火势朝楼边悬空处跑。 废楼里随处可见木材废料,短时间里,火光就已经封了通往楼下的路,浓烟争相通过塌陷的半边房顶往外涌,剩下的半边房顶被烈火烘顶着,吱呀作响岌岌可危。 感觉到身后应曦没动静,李负代边跑边喊,“……来帮忙!” 应曦怎么也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看着茫茫火海,已经不再能思考,听见李负代喊他,才磕绊着腿往前跟。他周身几乎被火包围,只几米外排放钢管的石柱阻截出了极小的突破口,他瞅准了往那跑,刚跑到柱前,上方屋顶轰然落石,碎石击中钢管,让被烈火烘烫的重物猛然倒塌。 李负代把习牧放到楼层边缘后回头,透过浓厚的烟尘和火浪看,应曦已经被压在了钢管下,压住大腿和脖颈。 滚烫的钢管犹如烙铁,绝望感瞬时侵占所有思绪,应曦蹬着腿挣扎,却一声不吭。因为他怕,李负代那样的人,他怕他会回来救自己。 于是当李负代真的折回来后,应曦几乎声嘶力竭地哭喊,“……你他妈有病啊!滚!快滚啊!谁要你救……滚啊李负代!” “你他妈才有病!”一根钢管尾端压住了应曦的脖子,他出声已经不清晰却还啰嗦让李负代很烦。他扯着嗓子骂完人胸腔又疼的厉害,估计是被疤脸打断了肋骨。他左手已经废了,右手包着袖子抬起压在应曦脖子上的钢管时,生生粘掉了他大半个侧颈的皮。 眼泪混着冷汗烟尘流了满脸,应曦愣是一声没吭,鲜红的皮肉暴露在空中,他想摸又不敢。他立马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眼周围的状况又绝望了,“……你回来就是为了送死?” 他们已经被火海包围。 抬头看了看头顶,李负代立马蹲下去招呼应曦,“上来!”他们头顶,石梁还没塌,“跳过去!” “……这个时候还装什么烂好人!”应曦会意后立马急了,连连摇头,“你踩着我上去,我跳不过去的……你走!你快走!”说着就往下蹲。 大火快要把人烤熟,大量水分的流失已经让李负代体力虚透,他被应曦的磨叽气得发懵,起身先给了他一拳,又抓住他的衣领发狠,“你死我无所谓,但我要把习牧弄出去,但我一个人做不到,所以我是在救习牧,不是你。” “……那、那你先过去!” “你就一条胳膊,不可能自己上去。”李负代说着又半蹲下,示意应曦快点儿。 应曦想问那他怎么上去,但看着李负代回头瞪着他的目光,却被猛地震慑住。此时李负代的眼神,就像是一头被激怒的兽,火光染红他的瞳仁,会吞噬人似得,阴沉烧灼。不敢再废话,应曦麻利地爬上他的肩,翻上石梁接着猛力一跳,跳过火墙,跑到习牧那边。 回头,几看到李负代起跳摸上石梁,也翻了过来。 应曦还惊讶于他的起跳能力,就被李负代推到了边界,“去楼下,我在上面放习牧下去,你接着他。” 应曦松开护着伤臂的手点头,也不敢再耽误时间,立马顺着参差的钢筋往七楼爬。 火已经烧到眼前,坍塌还在继续,应曦下去后李负代立马去抬习牧,把铁链缠在腰上将人悬空放下。他蹬着一旁的柱子借力,一点点地往下放铁链,他浑身是伤,嘴里又腥又苦,一个习牧的重量,似乎就要把他折断,他咬着牙强撑,终于在失力之前听见了破音的喊叫。 应曦接住了习牧。 李负代猛然松了一口气,扯掉腰间的铁链就跑。热烈的火气扑得他头晕眼花,破败空间里,噼里啪啦的烧灼声莫名巨大,哄得他听觉几乎失灵。他顺着钢筋往下荡,刚消失在八楼,轰然的热气便像爆破似得冲了出来,火苗四蹿着占领了他刚刚站的地方。 于地上滚了一圈儿,李负代落在了七楼,他抑制不住地一阵咳嗽,却顾不得自己难受,立马凑到习牧身前,脱了外套,撕开内里衣服,紧紧扎住他的伤口。 习牧还剩些意识,看向李负代的目光迷离又复杂。 终于喘了口气,李负代回头又吼应曦,“叫救护车!” 应曦单手艰难地掏手机打电话。 间隙李负代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天花板,楼上的热气已经透过脆弱的水泥墙流散过来。落石还在继续,每次砸落,都能感觉到颤粟。楼顶的烧灼,让灰楼像在废墟中苏醒的巨兽,它可能轰然倒塌,却也可能随时吞噬他们。 “你自己也压着点儿。”李负代拿着习牧的手压在刀口上,回头喊应曦,“这也不安全,快走!”说着再次打横抱起习牧。 他们刚跑到楼梯口,李负代便察觉状况不对,凭着直觉慌忙后退,下一秒,天花板便轰然掉落,这次的坍塌比楼上猛烈得多,火光裹着碎石簌簌而落,砸陷了他们面前的地面也截断了楼梯。李负代抱着习牧,两人双双因冲击扑倒在地。呛鼻的烟尘中,李负代先拖着习牧往后躲,接连不断的塌陷碎石尘灰崩了他们满身满脸,直把他们逼到了角落。 应曦跟在后面,看楼梯被封死面如死灰,望向李负代询求,“再去下一层?我先下去接习牧……”他从没想过,竟然有一天,这人会成为他困境中的方向。 快速扫视了四周,李负代立刻否定了。以现在的状况来看,一层压倒一层,这楼根本撑不了多久,一层一层往下太费时间也太危险,而且没有钢筋和石柱借力,现在的他根本拽不住习牧,应曦就一条胳膊好使更不能指望。 “豆腐渣工程……”短短两三分钟的时间,习牧已极其虚弱,冷汗流了一身,面色青白,就剩一口气吊着。他觉得自己心跳得特别快,还很冷,他挣扎出一些力气,手指若有似无地碰了碰李负代,“压死、我一个……” “别说废话!”他这话是让自己别管他了,李负代听出来了。 “你能跳多远。”看向外面,扫过空旷的夜,李负代问应曦。落石带着火光冲下来,火势虽不及楼上凶猛,却也足以让人慌惧,他扯着应曦朝外面的枯树看,“跳过去,然后我把铁链扔给你,你绑好,我带习牧过去。” 那树虚看离他们也有五六米的距离,脚底下是七八层楼的高度,摔下去,伤残算是万幸。应曦脖子都梗了,“我不行……” 李负代忍着浑身的疼拎着应站起来,“不行也得行!”他拎着人后颈往后走,尽量隔出起跑距离,看人腿发颤,问他,“不然我跳,你抱习牧?” 应曦连忙摇头,来回吸气呼气,然后狠狠一咬牙屏住呼吸,起跑冲了出去。他在空中胡乱划拉着向前,下落时够到了一截枯枝,手脚并用地扒拉到粗干抱住,才喘下一口气,回头看李负代,刷得就掉了泪,“我过来了、我过来了……” 李负代压根没工夫看他,他快速解着习牧身上的铁链,他身上的链子长度勉强够把他们荡过去,脱到只剩两圈的时候李负代把铁链固定好,免得习牧半途滑落。然后刚固定好习牧,他就听见了一个声音。 来自不远处的,楼下的土路上。 寂静的废墟里,除了周遭烧灼的声音再无其它,于是,温烈丘的声音便实在太清晰,回荡在夜中,在空楼里,仿佛就在耳边。那声音慌张无措,李负代甚至通过声音就能想象他现在的表情。 他大声叫着习牧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听见他的声音,李负代的手有了一瞬的停滞,在命悬一线的境况下,他突然想等等。碎石在滚落,火势在蔓延,周遭是混着烟尘的昏暗,外面死寂的夜空不见一点星辰,他却无比平静地等待。 他想等自己的名字,也出现在温烈丘的叫喊中。 让李负代觉得很漫长的时间,其实不过也就几秒钟。从始至终,只有习牧的名字。跟着温烈丘的声音渐渐在靠近灰楼。 “你别进来……”这句话出口,李负代才意识到自己声音小到虚无,温烈丘不能可能听见。他眼前突然失焦,“我会、我会……我会把习牧带出去……”他抬手蹭掉嘴角的血污,立即起身,将铁链往应曦那头扔。 抱着树干的应曦听见隔着楼对面温烈丘的声音整个人都僵了,接住铁链就低头绑,都不敢抬头看李负代。 李负代虚晃地将铁链在自己腰上绕了一圈,抱着习牧就往外面跳,他们在空中下坠,离地几米的时候又被铁链猛然拽住,李负代双脚蹬向树干减缓他们的冲力。 温烈丘看见他们,径直穿过废墟跑来,身后还跟着阮令宣。 习牧被放平时,已经彻底失去意识。血染了一身。 应曦自知留下没他的好果子吃,趁没人注意他,悄悄潜入夜色跑了。跟着温烈丘他们来的车还等在土路边,习牧只能躺平,一车坐不下他们所有人,李负代坚持自己留下等救护车。阮令宣提出留下陪他。 救护车来之前,李负代一直盘腿坐在地上,他知道阮令宣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但他却没有力气回复他的任何神情。他看烈火在废墟中燃烧,看灰楼在烟尘中慢慢坍塌,看虚无夜空中唯一的灯光消失。 阮令宣从始至终不问什么,只在给丢了外套的李负代披上他的外套时,哽着声音看他,说了一句脸花了。 第133章 李负代面无表情地脱干净自己。 李负代被救护车送到医院的时候习牧已经进了急救。 阮令宣担心习牧的状况,嘱咐李负代检查完后在护士站等他们,急忙就跑去了隔壁楼的急救室。 李负代的伤和习牧相比实在不显眼,他不习惯被关注,拒绝了一切仔细检查。他和阮令宣嘴上是乖乖应好,却在护士站处理了脸上的伤,就独自离开回了家。 回家后他洗了个滚烫的热水澡,在氤氲的蒸汽中默然地打量每一处伤痕。他不在乎伤处肿胀或发疼,只想洗掉血污,洗掉烟火中的尘灰,还有心底深渊隐发的寒意。 换上干净的t恤吹干头发,他下楼接了杯温水,慢慢喝完。黑猫可能感应到了什么,一直跟在他的脚边徘徊,偶尔蹭蹭他。没得到回应。 空荡的屋子黑的吓人,李负代靠在橱柜边,也不知道时间。 他独自呆了没一会儿,玄关忽然传来滴滴几声,门开了,一个人影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阮令宣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看见厨房中的人,明显松了口气,不等喘匀气又急忙摸出手机,拨了个电话,接通后说了句别找了,人在家。 李负代跟他说好会在护士站等着,等他再去找的时候人就没了。他和温烈丘来回把医院几栋楼找了个遍,未果,又分头一个去了他的出租屋,一个回了家。 “你走也不说一声?吓死我们了!”阮令宣拧着眉埋怨的时候,李负代慢慢走出了厨房。再迟钝,刚经过那样的浩劫,他也看出李负代的平静过于异常,“……你检查的怎么样,没什么事儿吧?” “习牧怎样了。”李负代对自己只字不提。 “……他脑后受过重击,又失血太多,还说不准什么时候会醒。他父母都赶回来了,在床边儿陪着呢。”阮令宣紧跟在李负代后面,垂着转了转眼睛,忍不住问,“……你们出什么事儿了?” 阮令宣在后面挡着他,李负代无处可去,直被逼到落地窗前。他随口答着没什么,在钢琴前坐下,看着漆黑的琴面没再说话。 阮令宣瞪大眼,“……都这样了还没什么?!要是没什么那习牧为什么会受伤?谁绑得他?谁捅得他?……你又为什么会在那儿?还有应曦呢?” 不知为何,李负代听出了阮令宣口吻中的质问,这种质问,仿佛他是伤害习牧的那个人。他掀开琴盖,不想说话。 “说话呀你!有话就说出来!……怎、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这样!有话就应该说出来啊!”阮令宣急得不行,冲上去大力扣下琴盖,紧盯着李负代,“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李负代轻轻抬着嘴角,像是没听见,在阮令宣恼怒的视线下再次轻轻掀开琴盖,右手压上琴键,弹了三两个无意义的音节。 他的样子像极了要故意惹恼谁,阮令宣却没由来的一阵心闷,他闭了闭眼咽下即将叹出来的气,目光一转,便看到了李负代一直悄无声息藏着的左手。 “手……”李负代的左手因强制脱下手铐已经没一处好皮肤,不缺肉的地方也布满斑驳可怖的青紫淤伤。阮令宣立马拉过他的手腕查看追问,“……这怎么弄得!” 李负代缩回手,勾着嘴角摇头。 “这么严重为什么不说!……除了手呢?还伤了哪儿?”浑身是血的习牧早把阮令宣吓昏了头,李负代不声不响,他就以为他只伤了脸,根本不知道他浑身是伤。此时仔细一看,他裸露的小臂和腿上,尽是淤青和伤痕。阮令宣摸出手机就要打电话,“我们回医院!” 李负代牵住他,顿了良久,还是只摇了摇头。 他看起来乏得厉害,白净脸上的蹭伤,看着还无辜。只是这种神色没持续很久,阮令宣就看到他蓦地睁大眼睛,瞳孔紧缩后是明显的错愕。 随后,刺眼的猩红就抓走了所有目光,血色在李负代白色的t恤上迅速蔓延扩展,不可抑制地染了他大半件衣服。 “哥……”李负代失着神。 阮令宣不知道李负代在叫谁,却看到他眼中的神采瞬灭。他嘴中不停念着哥,僵硬颤粟的手指扯开衣领,像是怕看到现实一样,迟疑片刻才缓缓垂下眼睛往他自己胸口看。 他的胸口上,赫然一条莫名出现的狭长伤口,近三十公分,掀开皮肉,鲜血奔涌。 “哥……”李负代又念了一声,已经带上哭腔。 十几年来,李负礼从没受过大伤,被伤皮毛都很少,但这一次李负代感觉到了,这伤足以致命。 阮令宣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住,李负代胸前的伤口就像自己冒出来的,诡异又离奇。反应过来后他拔腿就去找医药箱。他来来回回用了不到半分钟,等他找到绷带和箱子跑回来时,李负代却已经跑出了门。阮令宣又惊又慌,也没工夫多琢磨,拎着东西焦急地追了上去。 李负代一路狂奔,他跑了很久,一路未停。阮令宣跟在他后面,任他怎么叫那人都不理会,他体力渐渐吃透,在一处静谧的高级住宅区跟丢了人。 叶贺家的电梯卡早被李负代扔掉,他爬了十七楼,敲了门。 来开门的是叶朗,划开了碍事儿的刘海,一双眼睛冷然又诡异地盯着李负代,对他的出现,像很不能理解。 “你受伤了。” 李负代不理,直接避过他,再次进入这个被他称之为魔窟的地方。 为了方便藏放收藏的孩子,叶贺买了三层楼一共六户,每户改装设计成多个独立的小房间。而1702,是他自己住着的地方,还有作为他同父异母弟弟的叶朗。 叶贺自己的卧室,有张很大的床,一排深色壁橱,窗边一盏造型古怪的落地灯,简单整洁却压抑。对于李负代到来,叶贺似乎早有预料。他穿着灰色睡袍立在窗边,放下红酒杯,不缓不慢地冲门口消瘦的少年招招手。 李负代走了过去。 “你受伤了。”面目深沉地打量他的脸片刻,叶贺说了第一句话。他轻缓地拉起李负代的伤手,若即若离地抚摸,极其认真道,“你身体每个部分,尤其这双手,都很漂亮,可你从来不珍惜。”他叹了一声松开李负代,脸上浮现古怪阴沉的笑意,“我很高兴,对于受伤了,就会想回到我身边这件事。” “你说……”李负代压抑着从心底翻滚的恶寒,“……你说有样东西要给我。” “还伤到哪里了。”叶贺轻挑着眼尾,嘴边的笑意渐渐玩味,“衣服脱掉,我看看。”房间里本只开了落地灯,说完这两句话,为了击破李负代所有防线似得,他转手将房间所有灯光都打开。 宽敞的卧室亮得刺眼,藏不住任何肮脏似得明亮,本质上,却在掩藏肮脏卑鄙的心思。 李负代面无表情地脱干净自己,不拖拉也没情绪,只留了一条内裤。 间隙叶贺又给自己添了杯酒,抿了一口冲李负代挑挑下巴,“脱掉。” 李负代依言,一丝不挂。 “过来,宝贝儿。”叶贺坐在床尾,拉着李负代站在他腿间,抬起指尖在他的皮肤上游走,近乎贪恋地抚摸他的伤痕,感受他苍白肌理下的轻颤。 无疑,李负代是他这么多年来,最满意、最喜欢的孩子。 漂亮,也神秘。 叶贺不止一次庆幸,在那个被认定为台风前奏的傍晚,选择减缓车速。 当评论不再是温温和丘丘而是全名全姓的温烈丘,就代表温烈丘已经凉了先说一下吧……温烈丘不知道李负代也在废楼,大宝贝们别太难过,虽然这样也该骂可以骂他,但不要骂我_(:з」∠)_我会代表大家锤他的 第134章 他要藏起这个孩子,也要占有这个孩子。 叶贺遇见李负代的那个傍晚,天气好得出奇。 海滨路上,他开着车从市区往他的度假别墅去,心情大好,邀了三五好友,庆祝他碍眼的老爹终于死透。 临海公路上车辆寥寥,顺着护栏飞驰,海浪的声音在耳边,夕阳的橘光漫布天际,灌入车窗的风的温度舒适,一切都像要开启美好未来该有的场景。后来,叶贺想起那个傍晚,都会更肯定,那是上天给他送来礼物的先兆。 其实那天,真正让叶贺意识到异样的,是大量飞扑逃向岸边护栏的海鸥。 然后他注意到,在绝佳的天气里,海面中心竟旋起了一个漩涡,起初在茫茫海际并不明显,只是无声扰乱了海面的飞鸟。 飞驰的路上,叶贺的目光一直盯着那片漩涡,于是渐渐发现它在不断朝岸边靠近,它翻动着海浪,随着规律的波动,渐渐搅动大片海洋。 那景象像是凭空出现了一道飓风,短时间内,打到沿岸的海浪就已经几米高,马上就要越过护栏,侵袭公路。叶贺前后只有两辆车,沿海城市,台风常见,见着这景象,那两辆车便全速驶离了沿海路。 只有叶贺,鬼使神差地减缓了速度。 当沿海路上只剩他一辆车时,海中的漩涡毫无预兆地忽然蹿高,它从海底最深处呼啸而来,裹挟着海水和巨浪直击公路。海浪落地散去,其中夹杂着的巨石和树木却轰隆作响地击倒护栏,砸陷公路。 巨浪携着落物持续了几秒,叶贺没被砸中,却在狼藉平静下被猛然截停。 他迫停得太突然,惯性高抬起车尾险些让他翻车,车子落地后他惊魂未定地下了车,才看清,截停他的是一个浑身湿透的孩子。 又或者,是这孩子的几枚铜钱。 古旧的铜钱嵌进车头,深浅不一,最深的那枚几乎将车头贯穿。 男孩是随着乱石和树木一起被抛出海面的,他被抛到公路上,感觉到危险靠近,下意识就阻截了叶贺的车。 清瘦的男孩警惕又惊恐,对这个世界又或对面前的陌生人。叶贺深知,他很不寻常。于是,他藏下了男孩,他动用一切关系抹掉了这场不小“海难”的报道,封锁了所有关于这个傍晚的消息。 之后,他几乎立刻就发现,男孩是空白的,不光是记忆的空白,还有对这个世界。他有所意识男孩可能不属于这个世界,起码不属于这里。 但他不在意,他深深爱上了这个孩子。他要藏起这个孩子,也要占有这个孩子。 “……是什么。”李负代被叶贺牵着,拼命压抑心底的恶寒。他厌恶和他相处的每分每秒,那感觉就像在沼泽里前行,随时随地,都会溺亡,被泥浆灌满身体,永远下沉,“……你要给我什么。” 就在刚才,胸前出现伤口一瞬间,李负代突然想起来,随着他来到这里的,不止是一串铜钱儿,还有一张符。他哥用血养出来的纸符。 一个吻落在李负代光裸的小腹,叶贺仰着头看他,消瘦的脸庞在强烈灯光的照射下惨白渗人,格外病态,“你知道的,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但是有前提。 李负代知道,叶贺在等他认错,在等他“回家”,在等他心甘情愿地躺到他身下。 李负代紧抿着双唇,眼中没了任何神色。他缓缓跪下在叶贺腿/间,掀开他的浴袍下摆。他的伤手本就抬不太起来,要强迫它就会止不住颤抖,他可以用好的那只手,但他知道叶贺会喜欢这样。他用伤手握住叶贺的性/器,干涩地抚摸,迟迟没有下步动作。 叶贺表现出了极强的耐心,他把李负代看了一会儿,然后抚过他的脸将他拉起来抱住,轻声安抚,“没关系宝贝儿,我们慢慢来。”他将李负代抱到床上,接着翻身覆上,捏住他的脚腕,先是脚踝,再到小腿,一点点往上亲吻。 “……你一直藏着它对吗。”叶贺的吻蔓延到锁骨,李负代压着声音问,“为什么现在告诉我。” 叶贺停在他侧颈,说话时的气息像无形的网拉扯他的感知,“我告诉过你很多次,除了我,所有想靠近占有你的人,都是坏人。你却好像没长记性。” 他这样说李负代便明白过来,看来除了温烈丘,还有其他存在惹恼了叶贺,又或者说是让他忌惮。 他把最近接触的人迅速过了一遍,唯一有可能的,只有施家。 “……我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李负代想,要不是施家的出现惊动了叶贺,他哥的符咒作为陪着他来到这里的物件之一,极有可能会被永远封藏,而不是做为引诱自己抉择的筹码出现。 “那就乖。”在要亲他的唇时,李负代侧头躲开了,叶贺眼底的阴鸷渐起,“……没关系,我们慢慢来。”他依旧装着耐心极好的样子,笑脸中的意味却悄然转变,他压着李负代的腰细细抚摸,眼中的神色让人生寒,“……我很喜欢你满身伤痕的样子,很漂亮,我甚至开始考虑,让你保持这样,永远做我破旧的娃娃,做一个走不了路的娃娃,或者,一个永远想不起回家路的娃娃。” 这样的威胁,加重着李负代的绝望,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轻颤,只能努力抑制自己不崩溃,“……我哥可能快死了。” 叶贺还是笑,抚摸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优雅怜爱,“宝贝儿,你回家了,对吧。” “求求你,让叶朗帮我……” “你忘了……”叶贺又俯身在李负代颈侧,轻轻地嗅过后舌尖慢慢舔过,“你还差我一个道歉。” “……我错了……是我错了!”他舌尖粘腻的触感终于让李负代崩溃,他抓着身下的床单,所有的脆弱都暴露无遗,“都是我的错,你原谅我……我回来了,我回家了……我、我想回到你身边……求求你……让叶朗帮我……我要去找我哥……” “乖。”叶贺翻过李负代,享受着他绝望情绪给自己带来的快感,同时手顺着他大腿内侧向上抚摸,在落在腰侧时轻笑出声,“你这么乖,我必须给你个奖励。”床头抽屉里的短刀,不是他平时惯用的那把,却同样生冷锋利。他指腹压在李负代腰侧,在他留下显眼疤痕的地方摩挲揉按,像在仔细挑选落刀的位置。 刀尖扎进皮肤的时候,门口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 李负代的脸深陷在枕头里,浸心的绝望已经让他感受不清疼痛。他知道门口的是叶朗。在这个房间里,叶贺进行过太多的惩罚或奖励,分不清是惩罚还是奖励的惩罚和分不清是奖励还是惩罚的奖励,对不同的孩子,在不同的时间。 有时动静闹得太大,叶朗就会故意在门口弄出些声音来。起初李负代认为,那是叶朗的不安在作祟,那人期望那些证明自己存在的声音会让叶贺收敛,再后来,李负代不得不怀疑,叶朗只是在配合,好让施虐的叶贺更兴奋。 叶朗的母亲是他爸的第二任妻子,离婚后净身出户,只带走了叶朗,直到病死,也没开口冲叶家要过一分钱。可惜她要强了一辈子,死后不懂人事的叶朗还是被接回了叶家。叶朗在家里并不受重视,甚至因为眼睛的异样不常见人。叶朗生性阴冷不喜近人,却对身为大哥的叶贺言听计从,近乎崇拜。 在李负代看来,叶朗就是叶贺的帮凶。 在大半个叶字快要刻完,房内两人都以为叶朗已经走掉的时候,他却敲门走了进来,平静的模样仿佛打扰的是正在看书的人。 叶朗对他从来都保持着畏惧,今天突然的行为唐突让叶贺十分不悦,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没了那副怪笑,阴森森地盯着他,“什么事。” 叶朗默默将目光落在李负代满是伤痕的身体上,没有答话。从低垂的双瞳中,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没事就出去,我不说第二遍。”叶贺低沉训斥。 极为异常的,叶朗依旧没看叶贺,却突然叫了李负代一声,接着开口声音飘渺,“……你记不记得,催眠你,我最长一次用了多久。”没等李负代说话,他自己先答,“十七秒。” “……叶朗你发什么疯!”叶贺眼中阴森得厉害,“你现在滚出去,我就不追究。” “……从你进门到现在,已经很久了。”叶朗看到李负代慢慢回头看向自己,缓缓闭了下眼睛,他一双眼中流转着于光亮环境下异常深暗的斑圈儿,再睁开眼时,眸中就只剩诡异却漂亮的琥珀色。他似乎怕被打断,极快又机械般地说话,“几个月前我也偷偷试过,我已经不能再催眠你……” “……你找死!”叶贺暴怒,怒目切齿地向着叶朗,甩手就将短刀朝他扔了过去。 叶贺喜欢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密不透风的情绪掌控者,在场的两人都没见过他如此失态。短刀冲着哪儿去的只有叶贺自己知道,叶朗却也不躲。最终,刀擦着叶朗的肩膀钉进了门里。 叶朗面不改色地又说,“三次,足以证明,你对我有了免疫。换句话说,我已经不能再帮你想起任何遗忘的事情。” 叶朗的话让李负代愣了好半天,然后他突然翻身起来推开了叶贺,直把人推下了床,踉跄几步才站住。 最后一次,叶朗经过叶贺同意的去催眠李负代找回记忆,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从那次起,李负代就没再多出任何记忆。 李负代记得,最初出现在叶贺面前时,他的记忆空缺了很大一部分,他只记得名字、自己有个哥哥,和一处停满灰色仙鹤的沼泽。他恐惧一切,下意识地怕会挨打,理所应当地封闭起自己。 叶贺带他去医院,见各种各样的医生,却没有任何作用。 然后,叶贺又带他见了陌生的男孩,男孩和他年纪相仿,一对双瞳。他不像一个医生,却像一个摄取人心的巫师,探入他的心脑,取回他的记忆。 长大一些后,李负代才知道,叶朗只是在催眠他,然后帮他回忆起过往。他渐渐记起了一切,唯独他如何来到这里,找不到任何片段。 从本质上来讲,牵制李负代的,一直都是叶朗。叶朗是叶贺的帮凶,却也是要挟他最奏效的筹码。 李负代和叶贺其他所有的孩子都不一样,他有能力杀了叶贺,他也确实几次忍不住要杀了叶贺。所有的停手,都是因为他还需要叶朗。 借着叶朗,叶贺在他身上实施一切残忍的管教,伤害他以满足自己扭曲的快感和心底最丑陋的私欲。这个过程残酷又漫长,但所有的一切,李负代都忍下来了。 然后有一天,寄托破灭,无声嘲讽着他这些年的隐忍功亏一篑。令人发笑。 第135章 这里,一分一秒,李负代都不想多呆。多一秒,心腔就要窒息,再多一秒,他就要失去所有游离在灵魂的力气,他要逃离,真正的逃离。 拽过外套裹住满是伤痕的身体,他飞快地跑出房间,跑过客厅,冲出玄关,身后叶贺的声音由暴怒变成哀求,李负代却什么都听不明白了。 但他知道,叶贺不会追来。 跑到七楼停下,他才意识到自己在下唇咬出了两个小洞。光脚站在原地,他一手紧紧抓合着衣襟,双眼中是长久停留的茫然。冰凉的瓷砖冻骨,忽得鼻间一阵热流,抬手擦过,刺眼的红就沾满手背,他看也不看,只擦着不断外涌的鼻血。突来的鼻血像是存心和人作对,擦不及的就顺着下颚滴落,落在衣服,脚背,瓷砖。 让人窒息的绝望充斥着,他看起来却还是惯有的平静。 李负代知道,就算找不到回家的方法,他本也不会这么难过。但在立在寒夜楼梯间的当下,这一切仿佛都像在训斥他,训斥他错的离谱。 错在他在这个世界停留太久,错在他贪恋。 七楼的声控灯亮了又灭,几次来回李负代还站着没动。坍塌过后,他丢失在一片陌生深海,同样的黑暗水域,前进或后退,已经没什么区别。 直到双脚冰透,他才继续下完楼梯。出了小区,走上冷清的柏油马路。 凌晨的光景,住宅区四周寂静,极少的几户亮着光,显得寒冬更冷瑟。马路两边的落叶树被路灯照出影子,映在漆黑的路上,偶尔随冷风晃动,张牙舞爪地在地上蔓延。每走一段儿路,就会有经过的出租车朝他按喇叭,却在看清他后加快速度驶离。 零下的温度里,李负代的身体失去大部分知觉,但消耗生命的感觉,却让他没由来地释怀。 “滚开。”风吹过,李负代缓缓闭了闭眼睛,冲着身边空无一人的位置说了一句。 前方的马路长得像是没有尽头,李负代倒无所谓,因为他没必要走到尽头。他想好走到哪儿算哪儿,身后传来的急促跑步声却打扰了他的思绪。 跟丢他后,阮令宣一直拎着药箱四周找他,当看到熟悉的背影后,便疯了一样地朝他跑来。 “……你跑哪儿去了!!你要急死我啊!!”没跑到他身边阮令宣就吼出声,却在看清李负代光裸的大半截腿后猛然收声。 李负代像是没听到他说话,始终不快不慢地走着,他穿着的外套勉强遮住腿根儿,所有裸露的皮肤都已经冻得通红。 阮令宣快步绕到他身前,又看见了他满脸的血迹,一时间都不知该先问什么。李负代的外套拉链没拉,只是用手抓合着。阮令宣想帮他处理伤口,截停他后又强硬地扯开他的外套,却发现里面是光裸的,而且不止如此,那条染了他整件t恤的伤口,莫名又消失了,甚至连留下的疤痕都很浅。 阮令宣慌忙抬头看李负代,便看清了他眼中近乎荒芜的平静。他小心拉好他的外套拉链,“你去哪儿了……”他话没说完,眼圈就已经红了。他不知道跟丢李负代这段儿时间发生了什么,但他一个眼神就足够让他心疼。他朝着身后狠骂一声发泄,抬手大力蹭过鼻底,抿紧嘴憋回情绪,“……走,我们去医院。”恰巧身后有空车朝他们来,他立马跑到路中间拦车,拦下车再看,李负代已经走出去一段儿距离。 阮令宣拔腿就追,追上连忙扯住李负代,却不敢用大力气,“你别这样……别这样……会冻伤的,不去医院那我们先回家,先回家可以吧……?” 李负代不声不响地扯开阮令宣的手,继续往前走。 一旁被拦下的出租车一看两个少年举止奇怪,怕沾惹什么事儿,招呼也不打就扬长而去。 “……好!不回家,我陪你走!”李负代始终不说话,阮令宣低头就踩着鞋后跟脱鞋,他狠狠皱着脸以防眼泪掉出来,脱完鞋又想脱裤子,回头却发现李负代又走出去了一段儿距离。他一直拎着药箱,又拎起鞋再次追上,把鞋往李负代脚下放,嗓子都哑了,“你把鞋穿上!我陪你走!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走!” 李负代甚至连眼都没转一下,仿佛这条路上只有他一个人。 阮令宣拎着鞋几次往李负代脚下放,次次都被无视。昏黄路灯的光下,连他的影子都是手忙脚乱的,而李负代,从始至终都太沉默。 他看都不看自己,让阮令宣害怕了,最后他大张双手挡住李负代,“……李负代你和我说句话,一句就行……求求你,你和我说句话,好不好?……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 李负代被挡住,终于看向阮令宣。 阮令宣不自觉靠近他,但却不敢仔细打量他,平日神采飞扬的面庞心疼又隐忍,“我错了,我跟你道歉……我不该那样跟你说话,我只是着急,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只是担心你们……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别生我气好不好,你跟我说句话行不行?” 他们之间寂静了片刻,李负代忽然就哭了。 这是阮令宣第一次见他哭。起初还在忍耐不发出声音,实在难过,才爆发。大颗的泪水接二连三地掉出眼眶,晕染了他脸上的血迹。他已经支撑不住,慢慢蹲下又跪坐。哭得撕心裂肺,也哭尽了所剩的力气。 阮令宣心疼的不行,小心翼翼抱住了他。后来李负代哭累了,被阮令宣背着走在马路上。 趁着他不注意,阮令宣偷偷给温烈丘发了个消息。 阮令宣也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兜儿里的手机响个不停,全是温烈丘回过来的来电和消息,但他双手箍着李负代腿,实在抽不手,也不想停下把人放下来。他悄悄叹了口气,好好思考了一会儿,叫了李负代一声。 “嗯。”李负代应。 李负代终于和他说话阮令宣心生感动,但却不敢放松精神,遣词择句地试探,“……你是不是生……生温烈丘的气?” 李负代又不说话了。 阮令宣琢磨出了点儿意思,不由懊悔,“……真不是温烈丘不管你,我们仨在一起这么久,出了事儿从来都是温烈丘去顶着……久而久之,就成习惯了。”他怕自己说的不够清楚,急忙补充,“你也知道我做事儿不靠谱,习牧、习牧那样……我自己都不保证能不能照顾他,下意识就……成了温烈丘的事儿。”关于发生了什么阮令宣所知道的不多,推测着说出这些,只是不希望李负代和温烈丘之间有任何误会。 李负代又嗯了一声。 “真的……温烈丘不是不管你,他更着急你,来来来回回跑着找你,还不停给我打电话发消息……不信你看!”听李负代情绪还是不对,他转手就要掏兜儿,手一松李负代险些掉下去,被他迅速捞回来才作罢,“……哎!反正、反正不是不担心,也不是习牧比你重要,是当时那情况……你明白吧?” 无论谁,都该先顾习牧。李负代觉得这点儿无可厚非。 “……你们,”阮令宣咳了一声,挺不好意思地问,“……在一起了对吧。”留白半天也不见李负代回答,他才说,“……我无意间、就是那天……无意间……” “没有。”李负代打断他。 阮令宣愣住,他刚刚说的所有话,都以他们是恋人为前提。所以他觉得,同样受了伤,自己的男朋友却带着别人往医院跑,就是李负代难过的原因。听了这话后他脑子飞转,又琢磨出了点儿意思,“……你该不会是觉得温烈丘、喜欢习牧吧?” 不太明显的,他话说完,李负代贴在他侧颈的脑袋更低了些。这样,阮令宣就知道自己说中了。 “不是啊兄弟……”阮令宣无奈,一副心绞痛的样子,“你看看他对我,再看看他对你,还不够明白吗?……能一样吗,他怎么可能喜欢习牧啊!”话说到这儿他又觉出不对,这个个体对比,用自己没什么意义,得是还在医院里昏迷的那位。他斟酌了好半天,才又开口,“……习牧,是不一样。”阮令宣叹了口气,“其实这不是习牧第一次挨捅,位置倒是差不多……不过应该没人和你说过,那刀是替温烈丘挨的。” 习牧没去英国之前,三人几乎干什么都在一起,阮令宣挑了招摇,习牧负责犯坏,温烈丘剩个摆平。 其中,温烈丘摆平麻烦的手段比较单一,除了打就是揍,揍到老实就算摆平。一来二往,梁子结了个遍。三人惹眼,就会碍眼,忌惮他们的人占多数,上来轴劲儿死磕的也不少,一致的,是都摩拳擦掌等着他们露短儿。 他们三个,只被围堵过一次。但就那一次,也够受。 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冲动上脑都没了分寸,气势汹汹的几十号人,抄着刀棍把三人堵在小路尽头,意图为把三人打成肉泥。从小到大,三人打架从没吃过亏,只那一次是真的认了亏,一轮下来没一个囫囵的。 等他们杀出血路准备跑的时候,温烈丘身后突然蹿出来一把刀,习牧下意识就替他挡住了。鲜活的少年瞬间失掉血色,吓坏了所有虚张声势的人。 好在,习牧命硬救回来了。 但从这以后,谁动习牧一厘一毫,就是在温烈丘这儿找死。 上来一瞬间竟然没找更新章节在哪儿……先说好,没生病,流鼻血纯属气的_(:з」∠)_ 第136章 李负代沉默着。 “温烈丘是很在意习牧,但你和习牧,又不一样。”阮令宣难得思维灵光,“……温烈丘对你和对习牧,不能拿来做对比,他那人真的特别死心眼儿,又迟钝……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吧?” 李负代沉默着。 “……你喜欢他吗。”阮令宣停下脚步问,“你喜欢温烈丘吗。” 李负代闭了闭眼,并不答。 顿了顿阮令宣又走起来,压低的声音禁不住地委屈,“……你别嫌我烦,我只是不想让你难过了,也希望你们都很好。” “阮令宣。”李负代搂着他的脖子,手落在他胸口拍了拍,口吻中终于带了些人气儿,“……我一直都觉得,这世界配不上你。” 阮令宣背着李负代,空不出手给温烈丘回消息,往出租屋走的一路,心里边都祈祷着温烈丘自己机灵点儿。 直到背着人穿过低矮门洞,看到缩在楼梯上的人影,阮令宣才松了口气。看到温烈丘迎上来,立马把李负代放下,转身闪到楼梯后,给两人留了空间。 又踩回地上,和温烈丘短暂对视后,李负代便一言不发地往楼梯上走。和温烈丘擦身踩上冰凉的铁质楼梯,装作没看到那人神色中的关切。 温烈丘愣了愣跟上,在人跑完半层楼梯的时才追上,他扯住李负代,开口黯哑急迫,“……我不知道你在那儿。”他急于解释,话说完才发觉苍白无力,他慢慢抓稳李负代的小臂,“……应曦说他留了习牧一人在那儿,我不知道你也在。” 李负代高了两阶背对着温烈丘,起初他就觉得应曦绑走习牧该没那么简单,原来还真是计划好分别摆他和温烈丘一道。他不由想笑,该夸应曦,确实在挑拨离间上下了功夫。 拉着人转过身来,再次仔细看清他脸上的蹭伤,温烈丘心里一阵揪疼。顺着他松垮的肩,目光渐渐往下,就是光裸外露的双腿。温烈丘抬手捏在衣摆边角,不用掀开,他也知道这外套底下会是什么模样。当下,他已经不想再探究发生了什么,只是不想李负代再挨冻,但他刚想把人抱起来,却被面前的人伸手挡开。 “我能自己呆会儿吗。”李负代说,他声音放得很轻,却掩不住其中的疲乏。 他的模样让温烈丘心慌的厉害,也不知所措,“……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也不该留下你,我该在你身边的。”在废墟时,他稀里糊涂地把习牧抱上车,又稀里糊涂坐上车驶离,一切迅速到没有拒绝的空隙。其实在车启动的瞬间他就意识到这不对,他应该留在李负代身边,他想留在李负代身边。但车后连呼吸都微弱的习牧,让他不能懊悔掉头。 “没关系的。”李负代从不觉得温烈丘做错,更何况这一切都是应曦特意造成的误会,所以他觉得自己更没了理由难过。他只是,一时间还缓不过来。“你不该道歉。活着,可以再计较,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从医院到出租屋,从出租屋到家,来回往复温烈丘吊着心跑了一晚上,但所有的心慌都不及现下的真切,他最怕看到的,就是李负代的无所谓。他抬手,小心翼翼地抚着李负代的侧脸,喉结轻颤,“……那让我陪着你。” 李负代缓缓摇头,简短地笑了一下,“我想自己呆着。” 温烈丘努力压回情绪,费力地点头,“……好,你自己呆着,我不进去,我在这里等你,哪儿也不去。” “不需要的,温烈丘。” 他的表情和口吻,让温烈丘觉得自己心肺都要被撕裂开来,他近乎祈求地看着李负代,“那你需要什么,你告诉我。” 温烈丘觉得,李负代对这个世界抱持再大的敌意、再怎么缺乏安全感都不为过,过分在于自己,明明知道他内心的匮乏,却还在那种情况里抛下他。更过分在于,自己刚刚为他规划了庇护的蓝图,又一步步毁了它。 温烈丘知道,自己这次真的错了。 “我什么都不需要了。”就算看此时温烈丘的神情,李负代也该知道,温烈丘是喜欢他的。但在星辰初耀时,所有感情就隐蔽在他的漫不经心中,从记事起他就被教会不露声色地隐藏自己,于是连初次心动,都是如此。并且,从始至终,他都怕这种喜欢,是要次于习牧的替代情感。 温烈丘急忙去抓他的手,他不知道再该说什么,也捂不热他冰凉的十指。 “……又或者说,”李负代已经筋疲力尽,只能一停一顿地扯自己的手,“我需要的人已经不再这个世界了,你没救他嘛。你忘了。” “……李负代,”温烈丘抓回他的手,紧盯着他。就在今晚,他明确地想明白了。李负代所谓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李鹤,和他众多的搪塞一样,都只是用来推开自己的幌子,“……别再找借口推开我了。” 温烈丘想继续戳穿李负代,却见他的双眼渐渐凝神,他在看自己,目光却又在他周身小幅度地晃动,然后他就被李负代猛然甩开了手。 “你走,现在就走!”说这话时李负代一直想往后躲,神情仓促紧绷,声线颤粟。 温烈丘嘴唇磕碰两下,不知所措,怔着不动。 李负代双眼瞳孔轻晃,片刻后收回目光,面色又如常了,却突兀得很,“我去找了叶贺。” “……什么?”温烈丘的神情瞬间僵了。 “我要回他身边去。” “为什么……”李负代光着脚站在楼梯上,全身上下只有一件外套,温烈丘不想往坏的方向想,却由衷地害怕。 “叶贺能给我我想要的。”李负代突然发狠,“我不再需要你了。” 温烈丘总想把自己仅剩的柔软都给李负代,可这人却总是最清楚怎么惹怒他。温烈丘当即就被莫名变脸的人惹怒,“……他能给你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他怒意的组成,除了不解便是痛心。这种始终猜不透一个人的感觉几乎要逼疯他,他咬牙切齿地挤出那两句话,又讨厌起自己用这样的态度对李负代,“我对你不好,你才去找他对吗……” 李负代的神情口吻,无一不透露着冷厌,他缓缓后退上着楼梯,“别再出现在我面前,离我越远越好。” “我知道我对你不够好……是我不好……你不能去找叶贺……”他的话,每字每句都像利刃,字字都往心口戳。温烈丘抿紧嘴,一道泪还是划了下来,他犟着不让人听出哽咽,但即将失去李负代的无措还是让所有伪装崩塌,只剩少年内里稚嫩的脆弱,“你不能去找他,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以后会好好照顾你……或者你不想呆在我身边,我可以送你去别的地方,但你别去找叶贺……行吗?” “可我就是贱。”李负代停下耸耸肩,不再看温烈丘,“不过你养我这么久,肯定花了很多钱,我让叶贺还你,然后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吧?我们……”他挑着下巴轻笑一声,“本来就是没有丁点儿关系的人。” “……给我一次机会,行吗。”从没有过哪一次,温烈丘像现下这样厌恶自己。 “温烈丘,你不是会死缠烂打的人。”李负代转身,继续上楼,“……说实话,我早就不想再看见你了。” 他们脚下的楼梯边儿上,阮令宣站在暗影里,他怕打扰两人,躲在暗处听他们说话却心惊胆战。又听李负代让温烈丘走,实在忍不住跑了出来。心里骂着人踏上楼梯,却发现温烈丘就那么杵在原地,而李负代已经上了三楼。 阮令宣上去就在温烈丘肩上来了一拳,“……你他妈站在这儿干吗?!快追啊!”说完自己先蹿了出去。 温烈丘一把抓住他,闭了闭眼,心闷到已经说不出话。他和李负代状态都很差,他不想李负代更累。或许他们确实需要点儿时间和空间,让彼此都平静下来。 “叶贺那是个什么东西啊!你真让他去找他?!”阮令宣没好气地打开他的手,差一口气就要被气死。 就算李负代要离开,温烈丘也不会再让叶贺接近他,“……他需要休息。” “休息完了呢?然后再怎么办?!”阮令宣太了解温烈丘,看他的神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你既然不想他走,就去告诉他你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啊!多余的都是废话你知不知道!”他扒着温烈丘的肩膀狠晃,“啊?你喜欢他的吧?……去告诉他啊!” “我说了……”温烈丘皱起眉,不自觉又有些恼了。有太多次,他要纠正李负代所认为的自己对他的感情,无一例外的,都被他敷衍逃避过去。就连刚才,也是,这哪是他不说,分明是那人不听。况且,阮令宣都看得出来,应曦也知道从他身上找事儿,他不信李负代不明白。 “要明确的告诉他你懂不懂!明确!简单明了!要的是那一句话!”阮令宣最看不上温烈丘的一点儿就是有话不说明白,“你他妈不说清楚,他就永远以为你喜欢的是习牧是别人甚至是我!!” 温烈丘不耐地偏开头,“不是习牧……” “你自己知道他知道吗!”阮令宣就差半口气了,使着劲儿推他,“别跟我说,去跟他说啊!” 当温烈丘推开出租屋的门时,李负代已经不再了。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花了两秒的时间,他明白过来。叶贺,也他妈是李负代的幌子。 入目所及,屋内全被翻得乱七八糟。地上,躺着李负代脱下的、染了血的外套。他只骗出来两三分钟的时间,所以大概只找了身衣服就匆忙逃离了。 床边大开的木质窗户,随着灌入的夜风来回轻晃,没留下他的方向,就连他影子的痕迹,都像从没出现过。 终于写到我最想写的部分了,后续可以说是我写这篇文的初衷了当然能不能写好是另一回事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或我一直觉得,有些人特别适合孤独,啧(变态李负代:外出流浪 第137章 凌晨三点,非商业区的街道,静得诡异。路上不见人影,天仿佛永远不会再亮起来一般的黑。 柏油和泥土混接的马路上,浑身是伤的少年慢慢走着。最近没有雨雪天气,地上却零散淌着水坑,他也不避,踩湿鞋底留下渐浅的鞋印,再踩下一个。 前方一两百米处,还亮着些灯光,最显眼的是加油站。红色串儿灯串成的‘加油’两字儿悬在高台上,打远看跟浮在空中似得,虚虚妄妄透着点儿现实气息。 李负代想走远些,腹腔里的闷疼却一直拖拽着他的速度,他逃离得匆忙,连个创可贴都没来得及找,更别说钱了。 从他走上这条路后,就没半点除了他之外的声音。所以当身后由远及近地响起轰鸣声时,他几乎被那声音吵出幻觉来。两三秒后,随着一阵短暂冷冽的风,身前几米急停了辆重型机车,后轮伴着摩擦声响扬起一片烟尘。 “———善人好兴致啊。” 来人脱了头盔,特有的腔调一起,想让人不认出来都不行。施六丑这次穿着道袍,下车拢了把乱发,抱着头盔闲散地往车边一靠,才继续说,“寅时将到还散步呢。” 比之上次,李负代更好奇这人怎么找到自己的了。但可预料的,问也白问。他和施六丑擦身走过,当没看见他。 施六丑背对着他看远处的黑夜,挑眉开口,口吻尽是挑衅,“好没礼貌喔。” 李负代停下,想了想问,“有事儿?” “大事儿没有,就是来帮帮你。”施六丑扭头把李负代上下扫了一遍,嘴上啧了啧,狭长的眼中是遮不住的调侃,“都这么惨了还不帮忙,我怕晚上老头儿托梦撬我的天灵盖儿。” “哦。”李负代按了按腹腔,扬脸朝前边儿不远处看,“那你来得可真太是时候了。” 大概是想看他被自己幸灾乐祸后的恼羞成怒模样,没看着施六丑多少意外。而且面前人话是那样说,但他没听也没看出他半点儿对自己出现的庆幸。 加油站旁边,还有个便利店和药店,李负代坦言自己没钱,和施六丑要了固定带,便站在机车边儿等他。他不知道自己肋骨断了几根儿,但就这么耗着,他很难走远。等施六丑买了固定带回来,他就地一件件脱了衣服,搭在机车车座,往身上绑固定带。 深夜的寒风不开玩笑,看人打呼都不打的就在自己面前脱衣服施六丑起初诧异,但等李负代身上的伤痕渐渐显露后,就顾不得了。 李负代动哪儿都疼,绑了半天都没绑好。 施六丑歪着头也看了他半天,后叹口气,凑了上去,“转过去,我帮你。” 李负代依言转过身,绑完固定带,又一件件穿回衣服。他穿衣服的间隙施六丑又走开了,再回来手里多了个塑料袋。 “猜你饿着。”施六丑把东西递给李负代,看着气定神闲,眼却不知道在看哪儿。 打开袋子,俩包子一杯咖啡,外加一根菠萝味冰棍儿。 “太晚了没什么吃的。”施六丑和李负代一同靠在车上,撕了块顺手买的泡泡糖扔进嘴里,想了想又说,“店里人说豆浆机坏了。” 至于他没解释的那根冰棍儿,李负代知道是给他敷脸的,被冷风一吹,蹭伤的那半边脸,已经肿得老高。 看着寂静的夜,他们一人吃包子一人吹泡泡。施六丑也不问发生了什么,给了李负代两个包子的安静时间。 吃完包子,杯里的咖啡还烫手,李负代抿了一口,侧头瞅了施六丑一眼问,“不冷吗。” 施六丑只穿了道服,比李负代的着装还单薄,他冷哼一声,“怎么不冷。” “冷还不回家。” 听他赶人,施六丑冒出点儿笑意。如果就事论事,除了被说是江湖骗子之外,施六丑和李负代也没什么太大渊源。本来嘛,加上今天,他统共只见了李负代三次。头次见面,让他觉得这人自大短见,第二次见,是冷漠,今天的再一综合,却不那么好总结了。 “跟不跟我走。”施六丑问。 手指敲在咖啡杯壁,李负代似是感叹,“香火气,要闻吐了。” 施六丑勾着嘴角,神情痞得厉害,“说实话,鬼道到底存不存世,我一点儿都不感兴趣。”他懒懒散散地抱着胳膊,“只是老祖宗没了,他的心愿就成了我的。”他侧头看李负代,“你当我愿意费功夫看着你?” 李负代多少领会了他什么心思,说白了,是还没死心。 “现在,我单纯代表我自己问你,也是最后一次问,是或不是,一个字儿或两个字儿,了了我的心愿,也省了我腿上的时间,怎么样?”施六丑依旧笑着,漆黑的眼眸却审视般地盯着李负代,“不管答案是什么,我保证,只要你不愿意,之后施家不会有一人打扰,但你要需要,依旧全力以赴。”说着他神情又松散下来,摸了摸耳朵上的银圈儿笑道,“就当交个朋友。” “朋友可以交,但你问一百遍,我还是那些话。”李负代起身,接着轻笑,“……你家老祖宗找的人,这世上不该有吧。”他走了几步,背对着施六丑,“你要听的话我说了,所以以后找人寻物这能力别再用在我身上了,我可是会怕。” 吹炸了一个糖泡儿,施六丑也没看李负代,“去哪儿啊。” “对了,作为答谢给你提个醒。”李负代举着冰棍儿贴在脸颊上,口吻像在开个玩笑,“你骑车太野,以后慢点儿,不然,撞运撞灾,毫厘之差。” 等脚步声消隐在黑夜,施六丑才朝李负代离开的方向看,也明白了,那人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回程路上,施六丑一直有些走神儿。大半夜的光景,哪条街都空寂,仗着这点儿他肆无忌惮地在马路上飞驰。然后还没出市南,就撞到了人。 至此,他都不觉得自己是没听劝,只觉得李负代乌鸦嘴。 第138章 昏迷了大半宿,寂静的病房里,习牧被冻醒过来。 他眼皮还很沉,身上的被子薄得透风,闭眼躺了片刻,身边一直没有别的声音,他心里暗骂那两个人没良心,又费了些功夫捋顺完晚上发生的事儿后,手伸进衣摆摸了摸。 小腹已经缝好了。 此时正是医院最安静的时间段儿,病房三个床位,他的位置靠窗,其他两个床位都空着。窗外夜色深浓,床头的暗灯模模糊糊。 又躺了一会儿他实在冷得难受,艰难地侧了侧身体,刚想伸手碰床头铃,目光一撇,却猛然屏住了呼吸。因为他才发现,床尾的短沙发上,端坐了个人,抱着胳膊微微垂头睡着,被黑暗笼罩,像个影子。 是他爸。 僵了片刻,习牧继续按了铃。铃声响起,无意外地惊醒了习正延。值班医生和护士赶来之前,两父子都没说一句话,男人一直抱着胳膊端坐,盯着习牧,不知是在酝酿还是压制。 打从知道男人在后习牧就开始不自在,盯着天花板躺着一动不动。他看着还算泰然,被子底下的身体却不可抑制地立了一身寒毛。 习牧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就是习正延。 明面上,他从不服软,也不露怯,在阮令宣和温烈丘面前,也是个跟自己老子势不两立的叛逆角色。可实际上,只要在习正延面前,他就是个沾了水的纸老虎。那种恐惧源于心底,自知却摆脱不掉。 简而言之,就是被打伤了,打怕了,打出阴影了。 医生护士来后,例行问了些状况,又仔细讲解了伤情,最后嘱咐好好休息,测了血压和体温便陆续离开。医生护士的话,习牧一句都没过脑,甚至忘了要被子。病房再次安静下来,他的精神也再次紧绷。 片刻的寂静后,习正延低沉开口,“习牧,你该有话和我说。” 医院的供暖也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习牧手脚冰凉,而习正延的声音让他心更冷。 习牧喉结滑动两下,不自觉掐着手指,“……我妈呢。”他会提起他妈,倒不是惦记,毕竟他妈从来不惦记他。他还小的时候,他妈就无所顾忌地叫他小累赘,长大了,就身体力行地告诉他他是个累赘。虽然这样,现在这情况,和他妈呆着也比他爸好。 习正延在人前佯装的嘴脸渐渐崩裂,“我和你说过什么,如果再闯祸,怎么办?” “没有!不是我……”要说是他闯祸,习牧真的委屈,他半夜玩儿开心了正准备回温烈丘家,结果被不知道哪儿来的杀千刀的闷了一下,再醒来就已经被铁链捆了个结实。他还没弄明白到底什么事儿,接着就挨了一刀。 “还顶嘴?”习正延怒斥。 “这次……”习牧觉得百口莫辩,“……真的不关我的事儿!” 根本不听他解释,习正延快速起身,猛地掐住习牧两颊,狠狠掐了一会儿又甩开,“你私自跑回来的事情我还没跟你算账!要是再敢顶嘴,我就拔了你的舌头,我说到做到,别忘了我是你老子!” 大幅度地呼吸带动着腹部的伤口,解释不成,习牧的犟劲儿也上来,他狠狠瞪着床前的男人,眼角却通红,“……老子怎么了?老子也有死的那天,我等着呢!”他咬着牙撑着,却控制不住声带的颤粟,所以怎么听,都像是个怕极了却还嘴硬的小孩子,他讨厌死这样没出息的自己。 右颊接了重重的一巴掌,习牧暂时闭了嘴,眼中的恨意却更浓。 打也打了,习正延还不解气,阴森森地盯着习牧臭骂,“我怎么就生出你这样的垃圾?懦弱又自大,和你那个妈一样,全身都是下贱的毛病!” “……我是垃圾?我是垃圾那你就把你外面那些猫猫狗狗都接回来养着啊!看看他们是不是比垃圾强点儿!”习牧不服气,梗着脖子叫嚣。对外,他是习氏集团的金贵独子,要真正经统计一下,他在外散养的兄弟姐妹估计一个手都数不过来。毕竟,陌生女人抱着孩子来认爹的戏码,他都记不清看过几次。 话完习牧又接了一巴掌,重得几乎将他的泪激出来。 “习牧,你最好老实点儿,最好也给我记住了,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凶戾的男人压低声音威胁着,“要是你下次再闯祸被我知道了,就别怪我把你的腿打断,以后你就只能爬着出去惹事,知道了吗。” “……既然看我这么不顺眼你就滚啊!”习牧大叫,扯着腹部一阵撕疼,“谁要你假惺惺地呆在这儿!没你我也死不了!” 看人还不老实,习正延抓着少年的衣襟来回掌掴几次,咬牙痛骂,“天生的贱种!死了也没人可怜你!” 习牧又愤又恼,挣着想起身还手,可用力一猛,就只剩弓着腰抽疼的份儿。他忍着一声不吭,把脸藏进臂弯儿里,藏起通红的眼眶和让人羞愤的脆弱。他心里一遍遍念叨着他爸赶快去死,从小到大,这样的诅咒他念了不止一千遍,但显然,没起作用。 “伤好了就给我滚回英国去!别让我看见你这张贱脸!”习正延正欲继续羞辱习牧,被进来病房的护士给打断。 护士进门前多少听见了来自人父的谩骂,态度极不自然地让习正延去护士站签个字。 等人出门,习牧慢慢坐了起来,喘了两口气后,便挪腿下了床。一碰上地面,眩晕感便铺天盖地地席卷了感知,扶着床头稳住自己才没栽倒。他强撑着身体往墙边儿挪,出了门,便朝着护士站相反的方向跑。 习正延不想看到他,殊不知,他还看到那张脸就恶心呢。 他逃离的决心坚定,却体力不支,还没摸索到电梯,就听到了身后来自男人的怒斥,大叫着他的名字让他停下,愤怒的声线像是想把他亲手撕了。 习牧生怕再被抓回去,咬着牙捂着小腹加快速度,到了电梯前就猛按按钮。电梯来得很快,开门却推出个手术床来,床上病患的家属小心翼翼地往电梯外推着床,迟迟没空出位置。习正延的声音越逼越近,习牧咬咬牙,狠下心转身就朝身后的楼梯通道跑。十几层楼的高度对现在他来说犹如炼狱,每下一阶腹部的口子都像是被人狠抓一把。 下了半层楼,楼上又传来男人暴怒的声音,还伴随着匆忙的脚步声,习正延追了下来。 习牧誓死也不想被他抓住,两层一跳的往下跑,他几乎不敢喘气,持续的抽疼已经让腹部麻木。跑完楼梯,他又捂着肚子跑过大厅,冲向大门。出了医院,彻骨的寒风袭来,却让习牧松了口气。 他跑上马路,四处寻觅着便利店,他的手机早不知去向,他要求救,谁都行,只要把他带离他爸的视线范围就行。 十几层的楼梯已经用完了他仅剩的体力,持续的疼痛又让他脚下发软头晕目眩,他在马路上磕磕绊绊地前行,当视线中出现便利店的招牌时,他却猛然被一股力气撞了出去,伴着急戾的刹车声。 倒地失去意识之前,习牧还有空隙琢磨,幸好这突然冲出来的傻/逼及时甩尾刹车,撞到自己的是他不是铁皮,不然,自己醒这么一会儿,就跟特意来个回光返照似得。 第139章 这其中,都是一份好奇心驱使。 习牧第二次醒过来的时候,天还黑着。 意识恢复,他半瞌着眼睛懵了一会儿。病房里的另外两张床位还是空着,床头亮着夜灯,除了多出的后脑右肩的闷疼感外,一切景象都和刚才他醒来时的一样,就连昏暗中的黑影,坐着的位置都一样。 习牧憋了好一会儿气息,才小幅度地侧头去看身边的人。目光转动,最先看到的是一双骚包的运动鞋,再往上挪一点儿,是翘起的二郎腿。看到这儿他便松了那口气,先不管习正延品味怎样,起码不会翘着二郎腿坐。 “醒啦。” 随着声音,习牧对上了一双眼睛,一双在暗中也明亮的眼睛。那人黑眸中沁着星点的亮,狭长眼尾却藏着阴郁。他人隐在窗下的暗影中,口吻自然到奇怪,让习牧有一瞬间以为旁边坐着的是温烈丘或阮令宣。 习牧盯了他一会儿,光线太暗,也没看得太清楚,“……你是撞我那人?” 施六丑回了句是呀,听着没什么撞了人的愧疚。 习牧收回目光,满心无语。他喉咙干涩,顿了顿又问,“……几点了。” “五点多。” 习牧被撞上的时候机车的冲力已经刹了大半,会晕过去是因为他本身虚弱。他昏迷的这段儿时间医生又来看了一遍,确定没再出其他大问题,着重叮嘱静养。 习牧抬手压了压肩膀,痛感倒可以忍受,“……你一直在这儿?只你在这儿?” “还有你爸。”施六丑有问必答,“来回接了十几个电话,然后就走了。” 沉默一阵后,习牧跟施六丑要了手机,但摸到手机才发现,自己背不下来任何一个人的号码,他憋闷到了极点,心里嘀咕希望那俩人有点儿良心能早来看他,转手又把手机递回给施六丑。 那人起身接手机的时候习牧偏头扫了他一眼,才发现他的打扮不一般的怪异,穿着道服就算了,那么大个人了,脖子上还挂一小瓷瓶,长得虽说不赖,但整个人的气质都痞气又古怪。 人接了手机又坐回去,陌生的两人间安静了片刻,习牧越躺越不自在,扫了身边人一眼,“你也看见了,我没什么事儿,你可以走了。” “我撞了你可是全责,你要是不醒,我就得养你一辈子,说不定还得帮你照顾父母什么的。”施六丑悠哉悠哉的,“现在你醒是醒了,但万一留下个什么后遗症,你床边儿连个人都没有,我就这么走了不够人道吧。” 习牧觉得,这人要是真的不会说话倒没什么,但招人气的是他竟分辨不出他是在逗弄自己还是真傻/逼。不过再仔细想想,他们一个肇事者一个受害者,这种立场下他要还有心情戏弄别人,那真是欠到他祖宗那儿去了。 “责任不用你负,过后我也不会找你麻烦。”习牧不是容易和人亲近的性格,何况还是个怪里怪气的主儿,他也不正八经儿看施六丑,只自暴自弃地赶人,“我要真是残了傻了,我自认倒霉。”他说着瞥了那人一眼,没什么好气,“你现在就可以走,也永远不用再来。” “你这么说我可就放心了。”施六丑有意平了嘴角的弧度,眼里笑意却渐升。习牧瞥他这一眼不轻不重,又傲又厌,谁看都得心里受创,而施六丑,却被他这一眼狠狠勾了一下子。他盯了习牧的侧脸一会儿起身,溜达了几步到床尾,“那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话说完人就走了。 空寂的病房剩他一人,习牧终于轻松下来。手不自觉地又抚上小腹,侧了侧身,找了个舒服些的姿势躺好,什么也不想去想。 窗外的寒风声音不小,吹打着玻璃。他扯了扯被子盖上肩膀,才发现身上多了一床被子,叠在原来的被子上。他抓着两床被子,心里嘀咕怪不得不冷了。 关于他冷不冷,习正延永远不会发觉,给他加被子的,只能是刚走的那个人了。 目光落在旁边空着的床位上片刻后,习牧慢慢睡了过去。 他睡了小半圈儿,靠中午醒来。当又听见一句“醒啦”之后,一度以为自己掉进了什么时间怪圈儿。等看清脱掉道服的施六丑后,才确定不是自己出了问题,是那人又来了。 “……不是跟你说不用来了?”习牧一大早就冒无名火,捂着肚子瞅人,“你又来干吗?” 施六丑拉了把椅子靠在他床前,趴在椅背上说话,“饿不饿,给你带了粥,味道不错,尝尝?” 习牧脑袋还有点儿沉,瞪了莫名其妙的人一眼也不理会,扶着床下了地,贴着墙就出了病房。他床边儿杯子也没一个,他渴了都不知道多久,再不喝水就快枯了。另外一个是他无缘无故地看见这人就烦得厉害,但奈何受着伤混世魔王气势受损,如今说个话都没人听,他不想给自己找气生,干脆眼不见为净。 施六丑也不问他去哪儿,只看着习牧颤颤巍巍的小背影忍笑。他本以为自己得等上一会儿,结果,没过三分钟,人就自己折了回来。 那人像被人追了似得,捂着肚子慌里慌张进卫生间扎了一头,觉得不妥,又匆忙跑回床边儿,抱起被子往旁边的床上一扔,躺好飞快地把自己包严实。 “怎么,被护士姐姐骂了?”施六丑对着床上的鼓包儿,笑问。 习牧慌得不行,听施六丑还有心情开玩笑,愤然扯下被子露出脑袋,头顶的软发都飞了,“一会儿要是有人进来你挡着我点儿,要是他们问,你就说……说我是你爸!”他不放心似盯着施六丑又重复,“千万、千万别让他们看见我!……你过来挡着我点儿啊!” 听他说话间施六丑绕到他身边,又分神往门口扫了一眼,病房门外,已经有几人靠近。他垂头看了看习牧紧皱的脸,突然提起嘴角翻身上了床,撑着胳膊侧躺到习牧身边,连人带被子的一同揽住,又在他耳边小声说话,“……这样谁都看不到啦。” 话音刚落,几人也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房内扫视一圈儿,径直朝着习牧的病床走去。习牧床头的诊断卡上,明明白白写着他的名字。来人中还有个外国人,褐发蓝眼大高个儿,见习牧的床空着,自然将目光投向施六丑他们。 施六丑表现得极其不耐烦,做了噤声手势后又佯装无奈,压低声音冲几人说,“……麻烦各位轻点儿行吗,我媳妇儿连夜做完手术刚睡着,吵醒她你们负责?”说着还轻柔地扯了扯被角,一副心疼模样。 习牧被迫贴在施六丑胸前,听他这么说差点儿上来一口血气,抬手就扯住他眼前的小瓷瓶狠勒。 施六丑悄无声息地拍拍他的手,又故意转头看了看习牧的诊断卡,然后佯装了然,“……你们找这床的男孩?”他冒出些疑惑,也不知道是真好奇还装的,“……你们是他什么人?怎么才来看他?” 外国人身边的人给他翻译完后才答,说是男朋友。 施六丑的神色有刹那的错愕,随即点头表明白,“他刚说要去一楼餐厅,一个人孤孤单单也没人陪,啧,怪可怜的。”他始终小心翼翼地压着声音,怀里像真是有个刚睡着的媳妇儿,“……不到一分钟的事儿,出门右手边就是电梯,你们去看看,说不定还等电梯呢,能碰上。” 翻译完,一群人便匆忙出门朝右边去了。 人走了,习牧立马推开施六丑,却也没说什么,人家毕竟是帮了他,嘴上亏几句他也不想计较。也没想说明什么的意思。 “用这么大劲儿,不怕伤口裂开啊。”施六丑一手揉揉胸口,拉回椅子又坐下,冒出点儿笑,“真是你男朋友?带这么些人来抓你?” 习牧头偏到一边儿,态度恶劣,“关你什么事儿?” 习牧从始至终没给他好脸色看,施六丑也始终不恼不怒,多温和似得又问他,“喝不喝粥?” 习牧黑着脸看施六丑,“……你能不能别在我眼前晃悠了?”说完又反应过来自己没时间在这儿耽误,匆匆拉开床头柜翻找。昨晚入院,温烈丘他们会联系他爸是迫不得已,现在死不了了,他实在不想再在这儿呆着,毕竟指不定什么时候他爸又会来“教训”他,况且除了他,棘手的人也找了上来。 “说实话,”施六丑默默看着人忙活,出口的话却像是故意想激怒他,“你还是睡着的时候更好看。” 第一次,也就是今天凌晨,见到习牧,施六丑就觉得,他很漂亮。鼻子眼睛嘴,穿一身儿浅色格子病号服,没了魂儿似得躺在马路上,哪儿哪儿都漂亮。施六丑从不在没必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却自然而然地等着习牧醒过来。 他想看看,这小孩儿睁开眼是不是还这么漂亮,开口说话,又是不是自己想象的模样,笑起来,能不能像小狐狸一样勾人心魄。 这其中,都是一份好奇心驱使。 然后人醒了,也开口说话了,却和他想象的样子不沾一点边儿。他不是小白兔也不是小狐狸,那厌世又易爆的模样,简直就是暗巷流浪的野猫头子。戒备又高傲,可能时常挨饿,却不屑讨好,而且浑身毛发打结,不好梳顺不说,梳疼了,还挠人。 施六丑好奇心得到满足,转而又生出了兴趣,所以忍不住的,就得逗逗他。 第140章 疼也没关系。 听他莫名夸自己好看,习牧终于确定这人就是在故意找乐子,他愣了愣后突然炸毛,“有毛病吧你?!” “小点儿声音。”施六丑气定神闲的,“人还没走远呢。” 习牧吃瘪,歪着嘴忍下气,停下手中的动作又冲施六丑承诺,“我再说一遍……真的,我不用你负任何责任,发生这事儿实属意外,而且我也有责任,谁都想不到会有人大半夜在马路上乱跑对吧?”他尽量让自己听起来真诚又恳切,“所以你不用内疚,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就帮我把医药费缴了,然后咱们就两清,我又不是小孩儿,你也不用和我父母商讨什么的,我完全能决定,之后绝对绝对不会找你麻烦或赖上你,可以吗?” “你成年了吗。”施六丑挑了挑下巴,笑问。 习牧没忍住憋着嘴翻了个白眼儿,他苦口婆心说了一堆嘴都干了,这人愣是找不着重点,他是从来没被人这么戏弄,急喘两口气又怒了,“管你他妈什么事儿啊!” “都没成年就别装什么大人了,你的监护人不靠谱,我再不靠谱,小朋友岂不是很可怜。” 听他这么说,习牧突然怔住,瞪了施六丑一会儿偏开头自己咬牙,“……你他妈才小朋友。”他突然沉默下来,不是被施六丑感动,而是觉得尴尬。从施六丑的话里他大概也猜到,即使自己晕着,即使有外人在,习正延的表现应该也是恶劣的,没给自己留一点儿面子。 转回思绪,习牧懒得再费口舌,继续着手翻起床头柜。他将柜子翻了个遍,也没看见他的衣服鞋子。昨天跑出去的时候天黑半没什么所谓,现下大白天的,穿着病号服出去太扎眼了。 “找什么呢,我帮你啊。”施六丑问。 目光一转落在施六丑身上,习牧歪头打起他的主意,眼睛提溜乱转,“你外套给我穿穿。” 施六丑二话不说脱了外套,又看着习牧穿上,冒点儿得意,“我的外套好看吧。” “……凑合。”习牧低头扫了一眼,施六丑的外套样式太宽松,一看就不保暖,而且上面还留着他的味道,像薄荷糖里混了苦酒。外套右兜儿沉甸甸的,习牧手抄进兜儿里,摸到了他的手机,“手机也给我用用,以后还你。” “你要跑?”施六丑得出结论。 “管得着吗。”习牧双手插兜儿合着衣服,转头就往门口走。 施六丑溜达着跟在他后面,“我是担心我的手机,万一你偷看我照片呢。” 习牧探头探脑地出了病房,不再理施六丑。他故意没走右手边的电梯,低头走过护士站,去了主电梯。主电梯每层都停,乘坐的人又多,他站在外围等,施六丑也跟上来。 “手机我一定还你。”说话的时候习牧也不看他,多嫌弃一样,“不用跟着我。” “没跟着你呀,我下楼也得坐电梯嘛。” 又等了几分钟电梯才来,门刚开,就露出一颗褐色头发的脑袋。习牧眼尖,瞅见那人后立马闪身背了过去,垂着头贴向墙边。施六丑反应也快,一只胳膊撑上墙壁,把他挡严实。 找寻习牧的一群人在餐厅找人未果,决定回病房守着,要巧不巧就这么碰上了。高个儿的外国男人似乎没注意他们,出了电梯便带着人往病房走。 余光中见人走开,施六丑凑近习牧耳边低笑,“干吗躲着你男朋友啊,他欺负你了?” 习牧刚险险地松了口气,忍不住想反驳,话到嘴边又觉得没必要,接着打开施六丑的胳膊,随着人群往电梯里走。 外国人的翻译对施六丑有点儿印象,过了玻璃门才反应过来,明明刚才还抱着媳妇儿睡觉的人,怎么突然又挡着别人咬起耳朵。他留神走慢了些,等看见穿宽松外套的少年进电梯转身时立马认出来,正是雇主给他看的照片上的人。于是连忙拉住男人,指着电梯大叫是习牧。 一行人听见后立马返回,气势汹汹地齐齐冲向电梯。 施六丑最后一个进得电梯,赶在那群人之前按上了电梯。电梯开始运行,外国男人最先反应,抬腿就朝楼梯跑,这部电梯每层上下的人都很多,往下跑一层,就能堵住习牧。 电梯里,习牧看见被发现突然烦躁,躲了这么长时间,终究还是要面对面碰上。几秒后电梯开了,门口如他所想地围了一群等电梯的人,却没追他的那几个。 施六丑似乎不意外,拉着习牧出了电梯就往楼尾方向的货运电梯跑。习牧费解间回头瞅了眼电梯门,才发现电梯把他们往上送了一层。他忍不住感慨自己运气也太好,加快脚步高高兴兴地跟着施六丑跑,毕竟往楼下堵他的那些人发现电梯上行,再跑上来也就十几秒的时间。 货运电梯平时禁止非工作人员乘坐,照明昏暗的多,施六丑一直隔着衣袖紧牵着习牧的手,上了电梯都没松开。电梯下行的间隙他轻轻问,“刀口会疼吧。” 习牧一手扶着小腹,鼻尖泛着薄汗,情绪却挺好的样子,他回看施六丑一眼,终于不再冷眼,眉眼间都是因兴奋而展露的飞扬笑意。 他没说话,那瞬间施六丑却懂了。疼也没关系。 无人光顾的电梯飞快到了一楼,两人出了电梯,一路无事地走到大厅门口,身后突然又传来骚动和匆乱的脚步声。对方人多,怕截不住习牧,各个出口都派人追着,铁了心要堵住他。 身后的人紧追不舍,习牧愤愤嘁了一声又冒出笑,抓紧施六丑就往外跑。他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地,却喜欢被人追逐时的亢奋,他讨厌被限制,讨厌被禁锢,所以不管他朝向哪里,都是向着自由。 施六丑立马会意习牧是在乱跑,拽着他纠正了方向,跑到停车场找到机车,扔了安全帽给习牧就大步跨上车。 他们和那群人擦身时,习牧正好看见了那个外国男人气急败坏的脸,心情瞬时好到了极点。 两人一路飞驰。习牧又跑又疼出了一身汗,经风一吹,浑身透爽。但兴奋过后,他慢慢觉出乏累来,头上的安全帽又沉又闷,撑了一会儿他脱了帽子塞在他和施六丑之间,不自觉躬身靠上了身前人的肩膀。 施六丑轻轻转眸,看了看他的发顶没说话。 又吹了一会儿风,习牧就不觉的透爽了,他穿的太少,风跟浸毒箭似得扎骨头,他怕施六丑听不见,趴在他耳边大叫,“太他妈冷了!我们去哪儿啊!” 听他嫌冷施六丑立刻转了方向,三两分钟后在一僻静的独栋小楼前停下,带着习牧进去,从他兜儿里摸出手机走开,回来时给他接了杯热水。 习牧坐在客厅门口的实木硬沙发上,从被捅到现在第一次看见水,都顾不上烫,小口小口抿着喝。喝光了水,才抬头打量这里,但打量完也没总结出这儿是个什么地方,说是住家,文艺腔调太过刻意,说是美术馆,又没有商业气息。 “我朋友的工作室,吃住也在这儿。”施六丑解释。 说是朋友的家,但他却有钥匙,看来关系极好。习牧捏捏纸杯,歪嘴,“我又没问。” 看习牧转了转眼睛,施六丑就猜到他想说什么,“北区有个私人疗养院,条件不错也安静,关键没人打扰你。”他扫了习牧肚子一眼,轻笑,“等你好了,想怎么跑就怎么跑,但这之前要好好养着。” 不知怎么的,可能因为一起逃跑过,施六丑在习牧心里的形象突然靠谱了些许,但不能忽视的,他那副万事洞悉的样子,还是挺招人厌的。 等了近十分钟,门口来了辆车接他们,一辆习牧眼馋好久的猛禽战机版皮卡。 上了车出发,没出半刻,习牧就抱一瓶2L装的矿泉水睡了过去。 不要学他们,骑车一定戴好安全帽,施六丑过后会去交罚款的。 第141章 即使温烈丘在,它也像一个死气沉沉的空屋。 施六丑所说的疗养院,就是他家的,规模不大也不为赢利,一直由他最小的姑姑打理。 疗养院所在本是个植物园,被施家买下来后改建成了疗养院,原植物园的构造和展厅大都保留下来,相映成趣别有一番风味。其实最初修建这里的本意是给施家老祖宗造个别居,结果到死,老头子都没来住过一天。 疗养院环境气候没得挑,设备资源也高端精进,为此,慕名而来的权贵不少,施家不缺钱也不贪权,这儿也不是谁想进就住进来的地方。 初见这个地方,习牧就觉得挺合他眼缘儿,有树有花养鹦鹉养猫,像一头扎进了什么热带景致,带些神秘却又舒适。他想要是等他老了这地儿还在,就是他的养老首选。 施六丑特意给习牧安排了一楼的房间,落地窗明亮,推门就是花园。 习牧在新环境里放松下来,借了负责照顾他的小护士的手机登了微信,想了想给阮令宣发了个定位。人后被三两个穿病号服的小朋友趴门边儿偷看的功夫,阮令宣便揣了个新手机来了。 给习牧安排完病房施六丑就没了影子,便不知道他无意撞到的人,认识曾夸他鞋好看的人,也认识李负代。 阮令宣这人情绪藏不住,打他进门习牧就看出不对,问过,才知道李负代丢了。 这消息实在让他意外,习牧猛地坐起来,扯着刀口一疼,“什么叫不知道去哪儿了……大活人一个还能丢了?” “找着呢,”阮令宣默叹,把后半句话咽了。实际上,温烈丘怕得不是找不到人,而是找到了,却不回来。 两人沉默良久,阮令宣才想起来关心习牧,他不知道短短一夜加半天习牧也经历不少,问起他为什么突然跑到这儿来。 “不是嫌你家医院……”习牧歪在枕头上,含含糊糊地答,想着怎么叙省力还能让阮令宣听懂,“跟你说个事儿,但说了你不许笑……” 阮令宣愣愣地点头。 关于习牧为什么突然回来,温烈丘和阮令宣都问过,习牧之所以不说,是因为觉得掉面儿。 毕竟,跑回国躲人,实在没多光彩。 习牧长这么大,只有别人躲他没有他躲别人的道理,头一次躲着满哪儿跑,还是因为被示爱,还是一比他都高一头的老爷们儿,别提多惊悚。 实际上他都不记得第一次见那大高个儿是在什么情况下了,他在英国一直学习语言,有交集的人多是华人,他只去过一次学校看环境,然后就招回来了这块粘牙糖。 男人算是他的学长,初见留了联系方式说要学习汉语,结果追求来得猝不及防且猛烈,各种示爱方式层出不穷,把习牧吓得好几天缓不过神儿。 他这边儿,始终横眉竖目坚定拒绝,男人却还是依旧把他当甜心宝贝一样地追捧着。后来,男人不知道怎么查到了他的住处,礼物变着花样地摆满前院草地,人也不分昼夜的在门口守着,习牧出门他跟着,回家也跟着,死皮赖脸就为多看他两眼。 习牧被他缠得近乎崩溃,不止一次和他起过争执,但也都是单方面的,因为他再怎么恼怒,对方始终痴笑着任他打骂。日常生活受到严重影响和骚扰,习牧甚至报过警,却被对方轻描淡写几句含糊成了情侣吵架,明白地欺负他的语言短板。 人打不走也骂不听,之后习牧能不出门都尽量不出,在家窗帘也拉得不留一丝缝隙,但时间一久,那种被人窥视的心理压迫还是要把他逼疯。于是他也留意起门外的状况,终于挑了一天人不在的时候,一溜烟逃去机场跑了回来。 他以为能就此松口气了,没成想人又追了过来。 “这不就是变态吗……那、那你,那你就没考虑过考虑考虑?”和习牧在一起这么久,除了他和温烈丘,阮令宣也没见过习牧和哪个男生走得特别近。不了解习牧的人,多会觉得他傲气不好相处,不过这点儿倒是很招女生喜欢。据他所知和习牧暧昧的女生有过那么一两个,但真正恋爱的,还真没听习牧说起过。 “知道是变态还让我考虑?”习牧脸色煞白,“再说我一个男的,考虑一个男的??” “你没和他明说你不喜欢男的?” 习牧一叹,这话他就差纹脑门上了,反正他说什么,对方都有歪理堵得他哑口无言。 “……诶!要不然跟他说你有女朋友了?” 习牧无奈,“能用的招儿我都用了。” “那怎么办啊,都追过来了……回去不更吓人?” “只能祈祷他早点儿“忘了”我吧。”习牧瘪瘪嘴,唉声叹气的,“不然我真怕我哪天一个没忍住把他打死了。” 习牧算是在疗养院住下,阮令宣走得时候下午第三节 课都快上完了,温烈丘今天都没出现过,消息电话也不回,不用想就知道在哪儿。 又一个夜色降临,屋内的光线比外面还昏沉,温烈丘已经在出租屋里呆了二十多个小时。 二十多个小时过去,他只知道了李负代的方向,之后到底去了哪里,还没有消息。他深知李负代不会回到这里,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在这里等着,侥幸地想或许他会折回。 从天色亮起又到漆黑,出租屋里始终没有任何响动,即使温烈丘在,它也像一个死气沉沉的空屋。 坐在李负代常坐的沙发椅上,温烈丘已经熬得双眼通红,他不眠不息滴水未进,精神只靠一根弦儿绷着,他脚下遍布烟头,开着的木窗一直往房间里灌风,寒风混合烟尘,呛鼻又冷冽。 忽然,持续安静的屋内响起窸窣的声音,从门外发出的,很细微,却是真实的。温烈丘疯了一样扑过去拉开门,却在看到廊灯下矮小身影后一阵恍惚。 个个许久不见李负代他们来这里,哭着吵着让妈妈把哥哥叫回来却被教训一顿,他心里委屈,独自揣着蜡笔就跑了上来,结果今天的晚饭还没画完,门就突然开了。他本以为会是心心念念的哥哥,没想到却是那个凶巴巴但会玩具车的哥哥。 “哥哥也回来了吗!”个个已经没那么怕温烈丘,兴高采烈地跳跳,找了个缝隙就往屋里钻,找了一圈儿没见人又回来拍温烈丘的腿,“……哥哥呢?” 温烈丘看着个个扬起的小脸儿,喉咙干涩的厉害。 “……哥哥呢?”个个又追问几遍,见温烈丘不回答便扯着他的小指往门外拉,然后指了指门上的画,忍不住显摆,“你看你看,我和妈妈看了音乐喷泉,然后吃了好大好大的鱼,你看呀……哥哥会来吗?” 温烈丘艰难开口,“……想给他看,是吗。” 个个连连点头,“想和哥哥一起吃大鱼!”他想了想又掏出根蜡笔,在李负代和他妈妈旁边又画了一个火柴小人儿,画完仰头看温烈丘,“……你没有饿着哥哥吧。” 一句话,就让温烈丘落荒而逃。 球球你们理理我啊,实在不知道评论什么扣1我也超开心的!!!下章代代就出工了!!!! 第142章 他从没来过这个码头。在野海上坐大船,也是头一次。 中午过后的光景,冬海平静但萧瑟。和他一起被“请”上游艇的有十六人,都没了平时飞扬跋扈的嚣张模样,像是被猫拎了后颈的老鼠,缩着肩膀不敢反抗。 停在码头的游艇三层高,一行人一人一间,被推搡着进不同的房间隔离,然后等着什么。 李负代在二楼第三个房间,房内有张矮桌有张床,桌上客客气气摆了杯冰水。其他人他不知道,反正他被强行带来时对方没给任何理由,现在有了空隙,他倚在圆窗边儿看着海面,琢磨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但直到门再次打开,他也没琢磨出什么。 被拎着出了门,他又被“请”进另一个房间。这个房间比他的大的多,一致的是暗色基底,木质家具,弥漫淡淡的海水腥气。 房内,站了一排坐了两个,站着的人个个穿一身黑衣,面目严肃恭敬,其中就有把他们抓来的人。坐着的,一个宽软椅一个小板凳,一女一男,容貌三分像。 李负代认识那个坐软椅的,全名不知道,只听别人叫她笑笑。此时黑着一双眼,花了妆的脸满是黑色泪痕,见他进来停了哽咽。 “小子。” 目光转向以他的身材蜷在小板凳上过去委屈的男人,李负代又听他说。 “你是第七个。”高大结实的男人肤色黝黑,游艇上有供暖设施却不算暖和,男人裸着上半身套着防水围裙,脚下蹬一双及膝的黑胶靴,油亮的发梳在脑后,耳边落几缕散发。他神态深邃低沉,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消沉模样,却没由来地给人威慑,“家里凳子少,不介意站会儿吧。” 等着的那些时间,游艇已经让他们远离海岸。 “前面六个还泡着呢,我长话短说。”男人说着偏了偏头,向一旁的女孩儿,重复第七次,“我家丫头怀孕了。”他面前的矮桌上摆着个雪茄架,正燃着一支。架子旁,是张染血的案板,上头躺了条鲜活的海鱼,近半米长。话完,便低头刮鳞。他给了李负代一个空隙,不知是用来消化还是坦白。 被抓来的十几个人里,李负代大概是最不需要空隙的那个,他刚要开口,哭肿了眼睛的女孩儿却突然大叫出声,急切又无措。 “承认吧!我们一起和爸爸认错……” 女孩儿话音刚落,男人也手起刀落,随着惊心的闷响,鱼头利落离开鱼身,滑下案板跌在地上。男人发狠的一刀,让本就紧绷的氛围瞬时凝固,房间里静的吓人,呼吸声都隐去了。 半响后,男人缓缓伸手,接过从身后递过来的湿毛巾擦了手上的血污,又说,“晚上留下吃鱼。”大概因为觉得这破事儿实在乏味且无奈,他开口还是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说着抬眼扫了李负代一眼,却分明是让人胆寒神色,“咱爷俩,聊聊。” 李负代看向开始闪躲自己目光的女孩儿,冒了点儿笑,“吃鱼好。” 之后,李负代又被请回了来时的房间,下楼前碰上了因他而幸免于难的剩下的人,还有刚从海里捞上来的、冻得腿都不能打弯儿的前六个,被几个大汉带上了另一艘小艇,往岸边的方向走。 离晚上还有一段儿时间,回了房间,李负代就冒出困意来,房内床挺硬,却也比公园长椅好,挨上枕头没几分钟,他就睡了过去。梦里,全是笑笑花了眼线的脸。等他被敲门声吵醒,再睁眼,眼前还是笑笑的脸,洗了妆,放下了头发。 李负代第一次见她素颜,终于相信她真的十六岁。 洗掉夸张的皮囊,女孩却显得不自在,蹲着趴在床边儿,目光闪躲着不敢抬头看李负代,“……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单以他的立场来说,李负代确实没什么想问的,毕竟他和笑笑,从认识到现在,仔细算算,也只有七天半。 那个凌晨,他离开市区后一直朝着东边儿走,碰上了海,就顺着往南边儿去。走走停停黑白颠倒地前行了几天,他落脚在一片海滨公园。公园很美,沿着绵长的海岸线修建,小路两边种满梧桐,白天风和日丽,夜间寂静安逸。在这里,走个来回,就能消磨一天,长椅也很多。 即使夜间很冷,李负代还是很喜欢这里。被叶贺困住的七年里,他哪儿也没去过,连蝉鸣冬雪四季轮回,都是片面的。他知道世间百态,却极少有机会感受,他和这个世界始终隔着一道墙,听得见,摸不到。 离开推到墙的那个人,却给他了一个机会。 海滨公园中程路段有个观景台,石柱架的,延伸出围栏几米,海水退到最低线的时候,台子底下会露出一小片沙滩,往里走,是条一人多高的施工隧道,出口通向百十米之外的一处石梯,已经被封死。 李负代在停潮的时候遇见了笑笑。 那天很冷,将近凌晨的时间,他以为他是仅剩在公园里徘徊的人,溜达到观景台,却发现底下的沙滩上有隐约光亮,映亮一小片暗色海水。空寂的夜里,那光亮温暖到神秘,李负代翻下观景台,还没踏上沙滩,便看见了一个女孩儿。 女孩儿穿了件橘红色的过膝羽绒服,扎着松乱的丸子头,减掉脚下的厚底鞋,身高勉强够一米六的样子。她的浓妆盖住了五官和年龄,侧对着海面打电话,情绪暴躁。 笑笑快十二点还没回家,被他爸一个劲儿的催促,她正烦得很,垂头踢着脚下的沙,忽然发觉地上多了一道影子,抬头,就看到了月夜下,盘腿坐在石墩上漫不经心的少年。 他应该只是偶然经过,额前的发轻轻被风扬着,脸上带伤,漂亮的眼眸清淡无澜,就像一个夜间的游魂,只是被光吸引,并没打算入世。 既然是游魂,那就该会吸魂夺魄,就一眼,女孩信了。 然后,李负代就认识了除去笑笑之外,在隧道里围着篝火烧烤的剩下十五个人,又顺便成为了第十七个。 因为善于制造混乱,他们的小团体在海滨公园臭名昭著,常来这里的人都知道这里有十几个半大的孩子总惹是生非,弄得人焦头烂额却又无可奈何。能躲就躲,碰上就自认倒霉。 因为知道会有人替他们善后,于是他们总无所顾忌,玩乐消遣变质摧毁,只要开心就行。这一群人中,只笑笑一个女孩儿,对她皆唯命是从。他们整天在城市中游荡,却不是无家可归,他们中大多数家境优渥,偷窃抢劫打架闹事,仅仅只是为了刺激和愉悦,又或者填补缺失的存在感。 对于成为第十七人,李负代并没明确表示什么,第二天就忘了他们。 第二天大半夜笑笑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路灯下翻看花坛边被人丢弃的报纸。 笑笑问李负代为什么不去观景台找他们,李负代不答,提出带他回家,又被拒绝。他始终不冷不热弄得人又急躁又心痒,后来笑笑索性挥手让人一边一个按住李负代,自己坐在他腿上给他擦药。 药是她特意买来去掉他脸上的伤疤的,坐腿上也是她想了一晚上的调情事宜。 后来,即使空有个代号,李负代也不参与他们,也不知道是看不上还是没兴趣,但笑笑极有耐心,天天晚上带人来抓李负代,按着坐腿上擦了药就走人,强势又麻利。 坐在他腿上蹭啊磨了三四天,笑笑多少觉出些不对,妆她画了,香水也喷了,够美够香也够软,就这么齐全一准备,愣是从没把李负代蹭硬过。 第143章 勇敢和热烈,笑笑都有。 李负代对她一向爱答不理从不上心,此时此刻见他轻垂着眼皮看自己,眼眸中流转思虑,笑笑倒有些压不住的窃喜,伸了伸脖子又问了一遍。 “……你都没什么想问我的?” 他们随着游艇轻微晃动,李负代歪了歪头,瞟过前方的墙板,耸耸肩。 笑笑仔细琢磨着他神情和动作,脑内一番紧张的激斗后,了然般地努努嘴,开口却说,“我爸脾气特别不好,你可别惹他啊!” 两人间静了片刻,李负代食指抚了抚太阳穴,慢慢弯起了嘴角。 见他笑了笑笑怔了片刻,虽然这笑实属无奈,但这是李负代第一次因她而起的笑。她喜欢李负代没心没肺的样子,更喜欢他颊边冒出酒窝时清冷的笑意。得了甜头,她立即起身上了床,拉着李负代胳膊轻晃,“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告诉我嘛!”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的回复,笑笑停下轻晃,却舍不得松开他的小臂,“……你真的好奇怪。”她悄悄观察着他的侧脸嘟囔,“一般人被抓来陌生的地方不都该害怕吗?你为什么什么反应都没有?……你也看到他们多怕我爸了,就不怕我爸把你也扔海里?” 李负代看着笑笑,就只看着。 “你、你……”被他带着笑意的眼眸直直盯着,笑笑一时倒承受不了,她心头乱跳几下,下意识松开抓着李负代的手在自己发热的脸颊上压了压,“你别这么看我……”她语无伦次道,“你要是生气就生吧……想骂我也没关系,反、反正最后你都得听我爸的,所以还不如、不如现在乖乖听我的话……” 李负代收回视线,又不说话了。 “不然你说嘛,你想要什么?”笑笑平时最讨厌别人吞吐支吾有话不说清楚,可到了李负代这里,就成了性格魅力,怎么看都有些欲擒她而故纵的味道。她越是这么想,便越是心急,“只要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你和我在一起,不用再睡公园也不怕被别人欺负!……说嘛,你想要什么?告诉我,我都会满足你!” 不知该不该说及时,笑笑话说完,门被敲了几下,有人来叫李负代去吃晚饭,两人的谈话暂时搁置。 天色已黑,晚饭的地点不在游艇上,李负代登上小渔船的时候男人已经在等他,身边没别人。不算宽敞的船屋里被暖炉烘得温暖,海物的腥鲜气混着,男人坐在木头长桌前,桌上摆着十几道菜,小盆大碗地盛着,豪迈又实在。 李负代进门后男人便挥手打发了他身后的人,并示意他随便坐。船上只他们两人,李负代面前摆着的,正好是那条近半米长的海鱼,被红烧了。 他们头顶亮着盏昏黄灯泡,光线随着海浪晃悠。 “我啊,开了几十年的渔船,坐不惯那个玩意儿,弄一艘来,也就图那丫头招待朋友的时候开心。”男人身形魁梧,顶棚的灯打在他身上,阴影遮了大半张桌子,他说话间给自己倒了杯烧酒,接着又给李负代倒了一杯递过去,“我要知道是你,就最后一个把你带过来问话,那样才好找理由,把那些个混小子都扔海里涮一涮。”骂人时候男人也是打不起精神的低沉模样,嘴里嚼着脏话把那群小子操了一遍后他一口闷了酒,又看李负代,“我之前没见过你。”除去李负代之外的那十几个人,男人都叫得上名字,他把任何一个出现在笑笑身边的人都查到了祖宗。面前这位突然冒出来,还没来的及。 李负代听出了点儿意思。 酒进肚子,男人耷拉着脑袋提起筷子催李负代吃菜,“那验孕棒她揣了一整天,也不知道哪儿弄来的,生怕我看不见,就差扔我脚底下了。”说着他又添酒,“花招耍到她老子头上来了。” 被笑笑扯着说要一起认错时,李负代明白了这是一场为他而设的闹剧,男人的一句话,他又明白了男人的立场,同他一样,都被迫领取了角色。 一口菜都没动,男人提了筷子又放,从就近的盆儿里拿水煮虾剥皮,“我就一个丫头,她妈走得早,我没教好她。”说着他点了点桌子,又指了指外面,“这样的,那样的,加起来二百艘,都是我的。我家丫头看上你,我就不会亏待你。”话说完,一个虾也剥干净,抬手就扔进了李负代碗里,“你呢,怎么说。” 这么一交流,李负代也终于明白男人为什么总一副打不起精神的低沉模样,因为实在无奈,明知被“利用”,还得按部就班地继续。 “那丫头知道我的脾气,要她真的怀孕了,你这辈子不可能坐着吃饭。”男人说着一叹,手上剥下一只虾,“她哭成那样,是怕我不过问就先把你收拾了……”话说到这里,他突然一怔。 同一瞬间,李负代也猜到了男人为什么会这反应。 打从开始,笑笑的目的就不是让他爸相信她真的怀孕,打从开始,她的目的就是以不伤害李负代为前提,让他爸留住李负代。 她怕他爸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教训李负代,便故意露出马脚迷惑牵制他,这是一个不受李负代影响的办法,每一步都踩在对她爸的了解上。她本可以撒泼耍赖地让他爸把人弄来,绕这么一大圈儿又牵连所有人,只不过是想以声势吓住李负代,让他“心甘情愿”。 醒过味儿来,男人也只有无奈的份儿,沉默着剥虾,剥完通通丢进李负代的碗里,末了还是那么问,总归是向笑笑妥协,“你呢,怎么说。” 李负代不答,神情意思却明了。 “看不上我家丫头?”男人深叹一声,抬眼冷厉,“……你们年轻人,感情可以培养,绑着锁着,办法我有,总能日久生情。不急。”他手在桌面敲击两下,“给你一晚上的时间,考虑考虑。” 李负代乐了一声,“不用考虑。” 瞧出李负代心不在焉的态度,男人眼中泛起阴云,“你想要什么,只要你开口,也不光你,还有你父母,我保他们一辈子不愁吃穿。”说着他顿了顿,不动声色地威胁,“小子,我现在和你讲道理,道理讲完了,咱们就得讲讲别的。” “那我就继续听。” “还是个不怕死的。”男人哼笑,他话说完,手边的手机突然响了。看着来电空了几秒,男人擦了手接听,目光从李负代身上移开,落在角落叠起的木箱上。他简短的应答几声,目光又从木箱转回了李负代身上,神色隐隐犯疑。 男人打电话的时间里,李负代喝了小半碗鱼汤,周身暖和,脾胃也暖和了。 挂了电话,男人又开了只螃蟹,“你跟那些混小子确实不一样,也难怪我家丫头看上你。也合我眼。”他细细地将蟹肉剔出又盛进小碗,“不想在我这儿多玩几天?” 李负代挺意外,听这意思,竟是要放他走了。 直到螃蟹剥完,男人都没再说什么,将盛着蟹肉的小碗放到李负代面前,又站起身才说,“海上不比陆地,晚上冷,吃饱点儿。” 男人走了,没两分钟笑笑又坐着条小快艇登船,进了舱门就往李负代身边坐,什么都不说不问,只催着李负代吃这吃那,替他挑鱼刺剥蟹,心情格外好。之前相处,笑笑的打扮妆容多夸张惹眼,她卸了妆李负代总觉得身边儿的是个陌生人,多看了一眼她本质的模样,没说什么。吃完饭,两人又坐着快艇回了游艇。 回房间前,李负代在围栏前停下,手抓着围栏看向海面。深夜下的海,深不可测一片死寂,但配上漫天星空,就没那么窒息。看他抓着铁栏杆,笑笑也立马伸手抓住,并悄悄移动,碰到李负代的手才满意。 李负代的手总是凉的,笑笑不知道,下意识地以为他冷,刚想脱长外套给他,就先被李负代扶着肩膀拉回了拉链。他这一举动让人不得不荡漾,这样的夜海,笑笑不知道看过多少次,早就腻味的光景,因为身边的人,却重生浪漫。 “如果我听你的话,每天陪在你身边,逗你开心对你笑,”李负代弯着嘴角看笑笑,呼出的氤氲白气在微弱的海风中散开,“你会喜欢我多久。” 这样的李负代,便是她想象中的李负代,含着温柔的笑意,眼眸中星光闪耀,但所说的话,不该是这样,这让笑笑委屈,“……你什么意思,我又不是小孩子!我知道什么是喜欢!你在质疑我?” 李负代并不质疑,只是有些好奇。他不喜欢争辩,但喜欢夜海,他转回向海面,“你才十六岁,就是小孩子。” “……你到底什么意思!”笑笑的眼睛一刻不离李负代,即使愤懑也压低了姿态,又自己斗争了一会儿她释然开口,“……算了!来日方长,你总会明白我的心意!”不管用的什么办法,她自信他爸已经说降服了李负代,此时此刻只等着和李负代规划未来了。又陪着李负代站了片刻,她便挽着胳膊把人往房间拽,“该擦药啦!” 进了房间,在笑笑又要往他身上压之前,李负代温温柔柔地笑着商量,“其实我肋骨断了,可以不要坐着我吗。” 他这么一说笑笑恍然大悟,怪不得她一直蹭不硬李负代,一直疼着可不是硬不了吗。就此一想通,她即内疚又高兴,乖乖坐在李负代身边给他擦药,仔细又小心。 “很可爱。”李负代突然说了一句。平日乖张顽劣的大小姐,卸掉妆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勇敢和热烈,笑笑都有,李负代喜欢这样的人。 捏着棉签怔了怔笑笑才反应过来李负代是说她现在的样子,她开口还是不敢置信,指了指自己的脸,“……这样吗?”她喜欢夸张的妆容,是觉得那样更能吸引别人的目光,她很吃惊李负代竟然和她爸一个品位。 “很可爱。” 不管怎样,李负代夸她她就开心,笑笑浅淡的红晕升上面颊,心跳也飙升,她稳住呼吸后认认真真地跟李负代道谢,碰了碰他的手背后,便欢快地道了晚安回自己房间了。 睡前,笑笑想,她会喜欢李负代很久很久,即使没了现下狂烈的心动,也会有不离不弃的眷恋。 她不了解李负代的过去,却心疼他的洒脱,那洒脱的背后是怎样的孤独她不懂,但她想成为李负代的有所谓,再不济,她站不稳李负代的心尖儿,也得让李负代的心活络起来。 笑笑今晚所有的梦,都关乎着那个有着酒窝的少年。 然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于是她才明白,少年唇眸间稍纵即逝的暖意,于海风中飘散的呢喃,都只不过是临别前的南柯一梦。 第144章 莫守这人属人精的。 男人送他离开码头的时候天刚蒙蒙亮,现在,已经是午后了。 这是一片观光海域,远离种满梧桐的海边公园,即使时值冬天,络绎不绝的游客也不间断。 沿海热闹,便衬托出它身后街道的僻静。 只隔着几栋高楼,沿海景区和步行街道就成了两个世界,街道靠近景区却没沾染他的热闹,光顾这里的多是本地人,闲闲散散,空气里都透着安逸。 干净的街道上大多开着花店或酒吧,每间店都装得漂亮精致,两三点的光景,酒吧大都还未营业,花店里有人挑选有人喝茶。这里的每间店都引人驻足,李负代却在走过一家装修平平的四川菜馆十几米后,忍不住停下。 今天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零散的日光透过高树落地,李负代停下后原地坐上马路牙子,数着十几分钟才经过一辆的汽车,看马路斜对面在树下吃饭的一家人。 忙活了大半天,那家人刚送走中午用餐的最后一位客人,可能想晒晒难得的阳光,五口之家搬了矮圆桌支在店外树下,冒尖儿的米饭盛了五碗,升腾的热气温暖,欢声笑语地围在一起吃饭。 他们笑谈的声音传过来时已经模糊,脸上的幸福却是清晰的。 李负代记得,他家门前也有一棵树,没这么高,应该是棵桃树,有时候和哥哥们玩闹过了饭点儿,家里也会给他们支一张矮桌,端出特意留给他们的饭菜。无疑,是他童年最好的记忆。 树下吃饭的人家饭吃到一半就发现斜对面有个陌生的男孩默默坐着,会看过往的汽车,多数时候目光还是在他们这里。 家里的奶奶把桌上的人看了一遍,起身进了屋里,再出来时手上多了碗冒尖儿的米饭,但再看对面,男孩就不见了。 李负代一时晃神儿,意识到自己打扰了一家人的用餐,连忙起身拐进了别的小巷。 夜色降临游客散尽的时候,李负代回了海边。沿着围栏走走停停,脚下踢着一颗小石头,小石头陪着他走了几百米的距离,被他踢进了海里。 没了人潮,这片海也是深沉的。翻身坐上冰凉的黑色金属围栏,他开始长时间的看海。海岸的最东边,长久地停着一艘客轮,改成了观光餐厅,是海面上最显眼的光亮。偶尔,客轮上会响一段儿或悠扬或欢快的琴音,不管什么,都像夜海的哭诉。 李负代一天没吃过东西,独自坐着,默默后悔没在游艇上吃完早饭再走。 他百无聊赖望着海坐着,空无一人的身侧忽然慢慢水平移来一个塑料包装的面包,落在离着他十几厘米的围栏处。几分钟过去,李负代没动,那面包又自己往他身边移动,撞了撞裤兜儿,没能挤进去,又微微升起落在他腿上。 李负代拿起面包,故意弄出些声音来,侧垂着头看地面,顿了顿,说了声谢谢。之后他迟迟没动面包,又等了一会儿,塑料包装突然被凭空撕开,面包被拎出来小半。 “知道啦。”李负代无奈,就怕自己再不吃这面包就要撕碎塞进自己嘴里了,话说完他咬了一大口面包,没吃出什么味道。 只他一人的场景下,他突然没忍住笑出声来,因为想到他哥看到此时情境的模样。估计脸都要青了。 面包吃完,李负代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冲他吹口哨,回头,先看到了一辆暗紫色的小跑车。 隔着行人台阶和绿化带,莫守把车窗摇到最低,探着身子看李负代,意外又惊喜的情绪溢于言表,“我一看就像你,特意倒回来看看还真是嘿!”他扯着嗓子,“你别动,站那儿等我啊!” 绕着马路兜了一大圈儿莫守才把车开进来,蹦下车就去揽李负代,笑嘻嘻的嘴就没合拢过,“这也太巧了吧!我就出门兜个风都能碰上你,腿怎么样,好利索没?我这胳膊使劲儿抡还不舒服呢……”絮叨絮叨着他反应过来,“诶不是,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还大晚上的,来旅游?” 莫守长一副标准的人畜无害脸,身板儿薄,又一头栗色卷毛,怎么看怎么显小,李负代一直以为他和自己差不多大,和他临床胡侃的小半个月才知道其实人家比他大出四五岁。之前李负代能和莫守做病友是因为莫守怕被他哥揍断胳膊的事儿暴露给他爸知道,特意跑邻区就医。李负代知道莫守常住这个区,但第一天就碰上确实巧。他笑着搭上莫守的肩,“不舒服就别抡呗。” 莫守这人属人精的,爱说话也会说话,这点儿恰好和李负代相投,所以他俩凑一起,出口的话真假先不分,能聊得开心却是真的。他问的李负代一句不答,莫守会意也不表现,自然而然地又换了话题,“你吃饭没啊?”他一砸吧嘴,热情地执行地主之谊,“走跟哥哥走,带你去喝酒!” 见了李负代,莫守车也不要了,揽着人往海后边儿走。此时的步行街区,花店全都打样,取而代之的是陆续营业的小酒吧,也不吵闹,散漫又有情调,适合宣泄也适合独处。 但莫守明显不喜欢这些文艺调的酒吧,揽着李负代径直往街道深处走,进了暗巷又七拐八拐,才出现了个隐蔽的门头,门口站两个专门认脸儿的门卫,见了莫守客客气气地叫一声莫二少。 一头扎进去,震耳的音乐带着气浪冲来,灯光频闪混乱。与其它小酒吧比,这儿奢靡的多,腔调是不落俗,但钱味儿重。舞池中央人影随着音乐晃动,哪儿哪儿都挤挨。莫守一直揽着李负代,吧台已经坐满,他一来,本坐着喝酒的几个便极有眼色的纷纷让出位置。 按着李负代坐下,莫守探头在吧台小哥耳边,扯着嗓子喊他把老板叫来。 没两分钟,从吧台后面的昏暗走廊里走出一高大的男人,板寸剃得利索,细长眼高鼻梁。男人天生的凶相却没什么正形,走路甩肩晃头,全天候一副喝高的模样,进了吧台先扫了莫守一眼,叼了根烟在嘴角,扯着嗓子骂,“你他妈怎么又来了!!”男人注意到莫守身边儿有人,目光往李负代身上一挪,点烟的手停滞了刹那,接着又继续嘲讽莫守,“……您这次来请好假了?咱家底可薄,经不起您家那位的折腾了。” 莫守跟没听见似得,笑嘻嘻地揽过李负代先显摆,“给你介绍一下,我弟弟。” “你他妈遍地弟弟。”男人抬腿勾过来一个高脚凳坐上,对莫守没个好脸儿。 “别龌龊啊!”莫守从头顶的挂架上摸下一个大肚子高脚杯,往男人那边儿递,“这是亲弟弟,得喝果汁的亲弟弟!”说着他又跟李负代介绍男人,“这我发小儿林雾,要是愿意就叫五哥,不乐意就叫林子,都行,没所谓。” 说话间林雾又量了量李负代,顺手倒了杯橙汁儿给他。 李负代喝了一口,“谢谢五子。” 莫守噗嗤一乐,“五子我也要喝橙汁儿!” “你不用喝。”林雾朝舞池附近挑挑下巴,神色口吻皆是调侃,“没看着吗,弟弟七号等着你呢,那小眼神儿够怨啊,再不过去哄哄可就真哭了。” 李负代心说老觉得有一众不明视线盯在他们身上,原来真不是错觉。 莫守不动声色眼观六路,进了门就发现人窝在角落紧盯自己,但他非就故意看见当没看见。 见人不动,林雾敲敲吧台,“怎么,被弟弟们拆穿,没脸见人了?” 莫守不说话,拇指揉了揉嘴角,忽然冲林雾歪嘴一笑,接着从兜儿里摸出手机。 他这表情一露,林雾脸瞬间阴了,“您行行好,我想留着命过年。” 莫守似乎在思考,后作罢了什么,笑叹一声撩了把头发顺到脑后,起身脱了外套扔在吧台上。临走前从吧台顺了半瓶洋酒,趴在李负代耳边让他等自己一会儿。 “就他妈一祸害。”人朝舞池去了,林雾嘟囔一句,又扯着嗓子嘱咐李负代,“小朋友我可劝你啊,别跟他称兄道弟的,掉你价儿知不知道!” 李负代端着橙汁儿转过椅子面向人群,看着莫守走到角落揽着一个男孩进了舞池腻歪,林雾的话他听见了,眼却在莫守身上转不开。 额头一露,莫守的气场瞬变,从无辜活泼小男生到骗钱又骗炮的大渣男,掀个头帘的功夫,两种人格就这么无缝切换了。李负代知道莫守绵羊皮底下肯定藏着点儿什么,却没想,狼底下还有只变色狐狸。嘴脸藏得够深,无害装得够好。 白天当人,晚上作妖,莫守是典范。 莫守第一次出场在第八章 一百多章过去了,还记得他的都是英雄 第145章 整个用酒精和暧昧撑起来的场所,就李负代一个喝甜水儿的。 知道李负代是莫守带来的,暗中偷瞄他的人不少,短时间却没敢凑上来搭讪动心思的。林雾要忙,留话让李负代放开了玩儿,特意嘱咐吧台小哥留心招待,又没了人影。 整个用酒精和暧昧撑起来的场所,就李负代一个喝甜水儿的,他看着声色不一的人群,有愉悦有低迷,而他不无聊也不觉得有趣。喝了两杯橙汁儿后,男孩哄好,莫守拎着见底儿的酒瓶回来了。 莫守坐下盯了一会儿吧台柜子上的时钟,脸上的表情变幻难测,末了,烦了似得扔开酒瓶往李负代耳边儿趴,酒气顺着脖颈往他衣服里钻,“……你晚上去哪儿,不然跟我走吧。” 他俩挨得太近,李负代勾勾嘴角看莫守,他很确定,莫守明确得知道自己没什么要去的地方。这在他什么都没说的前提下,有些奇怪。 看出李负代眸中并不提防的审视,莫守嬉笑着,亲昵地揉了揉他的后脑勺隔开距离,自然地换了话题,“我记得咱俩住院那会儿医生就让你戒烟,是戒了吧?声音特好听。” 李负代随口应着,心里替尼古丁委屈。 莫守说是带李负代喝酒,整晚却没让他碰一滴酒。莫守在,吧台一直算清净,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瞎聊,过程中莫守总在看时间,聊了一会儿他看出李负代觉得乏味,跟吧台要了纸笔。在纸上写了个地址,又从车钥匙上拆了把钥匙压上,一同推到李负代面前。 “你可以自己去,离这儿不远,走路十几分钟。”莫守想了想又补充,“房子不大,一个人住正好,钥匙就这一把,不会有人打扰你。” 李负代想了想,“好啊,谢谢。” 傻子都能看出他在敷衍,莫守神色犯着无奈,默默叹了口气,将纸条和钥匙一同揣进外套兜儿里,拎在手上,带着李负代离开。 酒吧出入不一个门,离开酒吧,眼前是条漆黑的巷子,门调了个头,他们就已经离开了街道的范围。 和李负代一起走到岔路口,莫守默默把外套往他身上披,朝东边指,“往那边走,回海边。”接着他又不死心地朝西南方向指,“公寓在那边儿,我可以送你过去,只是送你过去。”其实外套给了李负代,他就知道自己这话多余。 但今天之后还有明天,明天之后还有后天,冬夜不那么容易熬,说不准李负代就趋暖了呢。 分开后,李负代没回海边儿也不朝西南。没有目的人,可以很自由。 走到有路灯的地方后,巷子宽了些。他随手在地上捡了张传单,趴在墙上叠了架纸飞机。稍微用了些力气掷出去,它便越过围墙飞到墙里面去了。他考虑了一下要不要再叠一架,揉了揉发痒的眼角,没了兴趣。 后巷很长,走一段儿,墙底就瘫坐三两个酒鬼,有的会懒洋洋地看李负代一眼,有的会含糊不清地冲他骂娘。李负代挑了个最凶的,从他身边儿的破纸箱里抢了罐儿啤酒,然后故意靠上对面的墙,打开他的宝物喝给他看。醉醺醺的酒鬼又喊又骂叫嚣着要揍烂他,却半天站不起身来。 喝着酒,李负代外套兜儿里突然震了震,摸出来一看,才发现莫守把手机也落下了。啤酒罐插进裤兜儿,他把两个兜儿都掏了掏。除了地址和钥匙,莫守还留了盒烟和打火机。 烟是女士香烟,李负代太久没碰过烟,捏着烟在指尖转了转,点起来。这个空档,对面的醉汉站起来,还没跨出一步又摔倒,瘫在地上嘀嘀咕咕地骂小兔崽子。 一根儿烟抽完李负代都没等到那人站起来揍自己,也觉得故意去惹怒一个醉鬼太无聊,放下半瓶啤酒走了。 凌晨的温度低得令人麻木,最后李负代还是回了海边,还是坐那个位置,客轮关了灯,海上只剩零星光点。他不太困,吹着的风里却渐渐夹杂进了雪,飘洒落地,融化在地上晕出水迹,水迹结冰,缓缓留住了雪。 屁股底下的围栏怎么坐都坐不热忽,李负代的肩头被越发密集的雪花打湿了小半。他抬头吹跑几片本该落在发间的雪花,跳下围栏,准备回后面的街道找个屋檐躲躲雪。 这个时间四川小吃已经关门,矮桌折着靠在树边没有收。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李负代在树下站了站,突然听见对面有人招呼他。 “孩子,这边……这边……”朝他招手的是对面花艺店的老板娘,五十岁上下的阿姨微胖戴一副茶色圆眼镜,看着温柔又和善,撑着半扇玻璃门招呼李负代过来。 李负代过了马路,进店前又停下。 “我看你好像没地方去,进来躲躲雪吧。”老板娘笑着,见李负代不进门也不催促,只从围裙里摸出一条手帕替他扫发间肩头的雪。扫完又说,“我今天看到你好多次了,你一直在这条街上来回吧……外面多冷呀,快进来吧。” 只是面对面,李负代就能感觉到她身上温和又坚定的力量,让人舒服,感觉温暖,这让她的邀请和莫守截然不同。花店里光线柔和,适宜的温度和花香从开着的半扇门里跑出来。他极少碰到来自陌生人的善意,除了道谢之外,便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李负代长这么大第一次进花店,叫不出名字的鲜花干花围满房间,感觉新奇。花店里架了个小二层,一层教课,二层供学员休息喝茶。阿姨吃住都在店里,也不多问,扎进小厨房十分钟后,端了碗鸡蛋面出来给李负代。 一个面包两杯橙汁下肚,其实李负代已经不饿,但又不好拒绝。 看着李负代吃面,阿姨摘了眼镜放进围裙口袋,悄悄叹气,“这场雪有的下,你要是不介意,今晚就呆在这里吧……这么冷的天气呆在外面,肯定要冻坏的。” 李负代心下起伏,又连忙道谢。 二楼的沙发拆开就是张小床,天亮起来之前的这几个小时,李负代睡得很好。 他六点多醒来,阿姨还在休息。橱窗边的生态缸里养了十几尾玫瑰杆粗细的银色小鱼,李负代弯腰看了会儿鱼,阿姨的房间也没有动静,他想帮忙整理一下店面,又不懂什么该动什么不能动,又杵了一会儿,留了张字条再次道谢便悄声离开了。 因为评论一片骂狗,我以为温烈丘凉得已经比较透彻,所以还在让他罚站……写到这里,差不多就是我写这篇文的初衷了。好多年前看鲸鱼马戏团,主人公在酒友面前演示了月全食的过程,离开酒馆的时候他独自一人走在路灯稀疏的夜里,电影里这是一个一分多钟的长镜头,充斥孤独,当时的背景音乐,就是温烈丘曾弹给李负代听的《valuska》。主人公是孤独的,每个人都有孤独的时候,现在的李负代也是孤独的,而李负代和温烈丘最初的共鸣,也是孤独。想在四十万之内完结的,现在就说这些后记似得话是怕我哪天没撑住写不完,我以后再也不会写长篇了(痴呆叹气李负代在短期内会遇到一些人,都不是主要人物,他们的出现只是帮助他分辨,他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或者是谁吧。谢谢看到这里的大宝贝,爱你们摸摸摸摸手儿~ 第146章 气息、温度和鱼。 像海滨公园一样,李负代在全是花店和小酒吧的步行街停留下来,并决定在记下所有店名后离开。 莫守留在李负代这儿的手机偶尔会震震,多是新闻推送或无关紧要的信息,李负代也不看。隔了一天,一直算安静手机却突然响个没完。同一个号码打来三遍后李负代接了起来,正要解释手机主人忘了它在他这儿,莫守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那头的人夸张一叹,“想金屋藏个娇怎么就这么难呢!”眼看要到晚饭时间,莫守特意打包了几个菜去自己的小公寓找李负代,这几天冷得厉害,他觉得李负代抗不住一定会去,就算只是躲躲雪也好。 但他直愣愣地扑空了。 莫守找着李负代的时候人又在海边儿坐着。他想不明白这一晃一晃的水儿有什么好看,唉声叹气地揽着李负代去吃饭。 这饭俩人吃得安静,莫守点什么李负代就吃什么,没一点儿客气。饭吃完,莫守先憋不住了。 “你怎么就宁愿在街上溜达也不去我那儿呆着啊?……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莫守说着说着皱起脸,又装可怜,“没把我当朋友是吧!” “我又没说,”李负代不吃他这套,勾着嘴角直问,“你怎么知道我没地儿去的?” 莫守无声看了李负代片刻,歪嘴也笑,“我聪明呗,猜的。” “哦。”李负代笑着收声。 某些不为人知的心思被看见了尾巴,莫守没那么自如,“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跟你合得来……”话说到这里,他自己都知道和李负代的谈话差不多要结束了,起码今天是这样,“你不想住我那儿没事儿,我每天来找你吃饭总行了吧。” 李负代笑笑不说话,事实上,他确实对莫守起不了半点提防或怀疑,这是人和人相处中很神奇的反应,一种直觉,莫守对他没有坏心思。 “你想怎么样你说嘛……”在李负代面前,莫守耍赖的功夫突然尽失。他之前就觉得李负代挺酷的,现在一看更酷了。他拿李负代一点儿办法没有,只揣测他可能是那种不喜欢欠别人好意的人,“你身上没钱对吧。”莫守的目光在李负代袖口快扫一眼,“为什么不把表卖了?” 把外套还给莫守之前李负代掏出了烟盒和打火机,眼神询问莫守。 莫守哪止想给他一盒烟,又见他没有回答的意思,脸上不太高兴。 李负代起身将烟揣进兜儿里,经过莫守身边儿时在他肩上拍了拍,“要是下次来找我,能告诉我为什么,就更好了。” 莫守心贼,但碰上摸不透想法的人,越贼越好笑。 在他看来,与其说李负代心不在焉,不如说他睥睨世间。他可能在了解这个世界,可惜并不算有趣,所以兴致索然。他因孤独而失真,飘渺的不像话,说不准哪天起了风,就能吹散他和这世界的呼应。 那一丝半点的牵绊之所以至今存留,可能因为有一颗小果子,又或几句经耳入心的话,借着一条线,绑在他心腔上坠着,才没让他随风散了。 莫守挺好奇李负代的心到底飘在哪里,但他没有那颗果子,也不知道用什么话敲心,只能十分有自知之明地消隐。 之后几天,李负代过的清清静静,莫守没再出现。 李负代有所失策,花了一晚上的时间,他就记下了所有店名。但他没走,因为他发现了这条街的怪异。 挑了一天,他有目的地经过曾收留过他的花店,正碰上运送鲜花的小货车停在门口,下午的阳光惨淡,店主阿姨和司机一进一出地搬卸花束。 他默默上前帮忙,等所有东西都搬完后被阿姨热情地留下喝茶。 花茶是阿姨自己做的,清甜利口。李负代和阿姨面对面坐在待客的小圆桌边,喝了几口茶,就说,“这儿的,好多人都很好。”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游荡在海边和步行街的几天,作为一个闲散人员,他莫名受到了超出常规的善意。像被留宿一样的各种善意。那些善意都不突兀,但综合在一起,就很反常。 阿姨笑着应声,“是呀,我在这里开店快十年了,大家邻里邻居都很和睦,做生意嘛,和气很重要。” 李负代看着女人,眼神分明,他不是要听生意经,他在寻求某些答案。他和她只有过几面接触,但她身上属于妈妈的气息,让他下意识地选择信任,像每一个需要长辈指引的人一样,交付也真诚。 阿姨想往茶壶里添块冰糖,窘迫地拨了拨小勺儿又收手,抿了抿嘴,开口隐隐犯难,“你是从家里跑出来的吗?为什么不回家呢?”她被李负代的神情触动,眼中怜爱,“家人会担心的。” “那……”李负代眼睛看了看别处,尖牙咬上下唇内壁想憋回心中的失措,“那你收留我,只、只是想让我躲雪,没有别的原因,对吧?” 女人并不了解面前的孩子,只是见他神情恳切心中就不忍,她连声应着,“是啊,是啊,是的。” 听到肯定,李负代笑出酒窝,也不想女人再为难。没有人会明白,如果这份善意有所目的,他会多难过,也许这太过矫揉造作,但这真的对他来说很难得。 阿姨今天没安排花艺课,店里闲散,主要工作就是整理好新配送来的鲜花。李负代学东西快,帮着修枝剪叶再装瓶,大大减少了阿姨的工作,让整理在天黑前结束。 等着阿姨做饭的空隙,李负代坐在花架边看一本成功人士要诀。下班时间,迎来花店客流小高峰,有客人他就进去叫阿姨,来回几次,在门口转过关门的牌子吃上晚饭,时间已经快要八点。 吃完饭,阿姨特意取了两百块钱给李负代,说是工钱。 白白吃了人家两顿饭还住了一晚,李负代帮忙自然不是为了工钱,阿姨一再坚持,李负代改口要了几枚硬币,说剩下的先存着。 出门前阿姨叫住了他,细细嘱咐早些回来。 李负代半个身子出了玻璃门,才回头冲女人笑,“把门锁上吧,阿姨晚安。” 他很喜欢这里,气息、温度和鱼,但这里不是他的归属,他不能习惯。 第147章 献玥,就是被送出去示好的那个。 海对面的马路,离着花店几分钟路程的树下,有一个公交站。李负代空闲的时候看过站牌,其中十七路会经过几十个站点,有几个站点的名字古怪又有趣。 从花店出来,他正好赶上了十七路的末班车。 这个时间的公交车很冷清,加上他一共只有三个乘客。司机师傅只留了车厢前灯,一路昏暗又寂静的前行。 李负代坐在末尾,他知道终点站的名字但不知道它在哪儿,却乐于消磨掉一两个小时的车程。公交车跑过四五站后,车上便剩他一个人,除了报站提示,一切都融进了行驶声中。 经过他觉得名字奇怪的车站时他会留意看看,可惜都没什么特别。一路上他总在揉眼睛,揉狠了发疼才停手。 公交车到终点他下了车,是个空旷的停车场。见人若无其事走进夜色,收班准备回程的司机特意喊问要不要把他捎回去。李负代当没听见,继续在夜色中前行。 停车场身后是度假景区,是还未投入使用或已经荒废,在夜中看不太出分别。顺着路标走了十几分钟他才出了停车场的范围,除了那辆公交车,这里不过往任何车,他站着四处看了看,随便定了个方向继续走。 人迹鲜少的地方,年久失修的路灯几百米才出现一盏,李负代走走停停,在转弯遇上了一排垃圾桶,桶边儿躺着碎成几片的镜子,桶后是条深邃脏乱的巷子,路灯都省了,隔过巷子,是林立的高楼和璀璨灯光,恍惚一看,会以为是另一个世界。 四下寂静,他又揉了揉眼,揉够了扶着最大的一块镜子立在垃圾桶边儿,蹲在镜子前打量自己的眼睛。因为揉搓,不光眼角眼皮,他的内眼睑都已经鲜红,白眼球下方血丝遍布,有些痒又些疼。 他蹲在桶后琢磨是因为花粉过敏还是自己手太脏,没琢磨出什么,身后却渐渐传来焦急的跑步声,刚侧头,眼前便忽地跑过一个身影,带着猛烈的喘息,紧接着身后又追上来两人。 三人追赶得激烈,没一人注意到墙边的李负代。被追逐的那个人很年轻,矮瘦,不管不顾地奔跑。他跑出拐角后明显没了方向,因分辨而产生迟疑的间隙便被身后健壮的男人踹倒在地,那一脚应该很重,几乎要把人踹飞出去。男孩扑地后两人一人坐在他腰上钳住脖子,一人用力踩住他的头,二话不说就开始扒裤子。 “放开我……”年轻男孩被猛力的冲击弄得发蒙,无力地扒拉着踩在颧骨的脚和脖颈上的铁手,嘶哑得听不出原本音色,“我、我会告诉秦爷……他不会放过你们的!” 拽开腰扣,男人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凶狠辱骂,“……不就他妈比别人多长了个洞!还真把自己当个玩意儿了!老子又不是不给钱,个婊子装什么贞洁!乖乖让我们哥俩儿操爽了就放了你!” 嘴角的血迹滑落,男孩深知威胁反成激怒,立即软声求饶,“好哥哥……求你们了,我下班了……明、明天!明天好不好,明天谁点我我都推掉,你们想怎么操就操,好不好……哥哥们行行好,我太累了……我真的太累了……”他话这样说,却快速从裤兜里掏出一小瓶喷雾,可惜还没按下,就被另一个男人手疾眼快地打开。 一顿拳脚后男孩终于无力挣扎,一声不再吭,失了骨似的任人宰割。 李负代不爱多管闲事儿,但却难得找到机会打架,他走到三人身后,故意咳嗽了一声。 此地鲜少有人经过,男人以为听错,直到后脑被硬质金属块狠砸一下,才确定真有个不知死活的人来碍事儿,“谁他妈找死?!”他狠狠瞪向李负代,看清他的脸后神色就变得玩味,示意身边的男人,令人作呕地嬉笑,“……还来了个送上门的。” 趁两人把注意力转到李负代身上的间隙,男孩猛地抬头,狠狠撞上跨着他的男人的下身。男人应声倒地蜷缩,他连滚带趴地去摸滚开的辣椒喷雾,再另一个男人扑上来之前,全数喷到他脸上。两个男人一个捂脸一个捂裆,男孩提上裤子就去拉李负代,看清脸,先是诧异,却也不敢耽误,拽上人就跑。 他跑得极快,李负代磕绊两下才跟上速度,他也挺诧异。因为这人他认识。 他们跑出去很远才停下,停下后男孩二话不说就去扑李负代,扑上紧紧抱住,咧着嘴亮出一口白牙,“代代!我们多久没见啦!”他起身仔仔细细地看李负代的脸,接着没抱够似得又抱回去,手在他的肩胛骨上又拍又摸,“不过你怎么会在这儿啊?”停了良久也不听李负代回复他松开人,看了看他的神情又咧开嘴,“一言难尽骂?” 李负代勾起嘴角,算默认了。 男孩抿抿嘴,也不打算追问,转而又开心地提议带李负代去他的住处看看,样子完全不像刚经历一场暴虐。 男孩的住处在山上的小高层,准确来说是山上一处废弃楼盘。据他说楼盘的开发商因欠款压力自杀,本该作为高档景观小区的楼盘就成了荒草蔓延的流浪汉小楼。 男孩住在一楼的门市房,门窗用透光的塑料布贴着,百多平的毛坯空间被各种颜色的绳子和床单隔出十几个区域,每个区域就是一个房间,睡着不同的人。 属于男孩儿的空间用浅蓝色的幕布围着,他掀开一角带李负代钻进去,里面便是他的房间。房间里悬着条晾衣绳,挂着许多暴露又艳丽的衣服。为了腾地方,男孩将衣服都拽下塞进一个掉了轮子的行李箱,盖上盖子给自己当凳子,把唯一宝贵的家具充气矮沙发让给了李负代。 然后两人之间出现了一段不算短的沉默间隙。 他们沉默,布墙缝隙处突然抖了抖,再看,就从隔壁伸过一只手,递了半个苹果,腐烂的地方已经被削掉。 男孩接过苹果喊了声谢谢,找了湿巾擦了擦嘴边的血迹,大咧咧地咬了一口,看向李负代又笑眯了眼,“就不分你啦,我知道你对这玩意儿过敏。”他像是想要表扬,扬扬脸又笑道,“我都记得的。” 吃了苹果男孩扯了扯裤腰,嘟囔弄坏的是他最贵的一条。然后自以为悄然却明显地观察着李负代,他有好多话想和他说,话到嘴边又聚在一起打架,“……你是逃出来的吗?之前我就听说叶贺出事儿了。” 叶贺收养在名下的孩子,有不知去向的,有送命的,也有被送人的,李负代面前的献玥,就是被送出去示好的那个。 点击率真是直线掉啊,难过到掉头发,秃头日常求扣1 第148章 满月。 看出李负代对叶贺的话题不感兴趣,献玥拉着他钻出幕布,参观他的住处。 空间富足的废弃楼盘,一人一栋楼都绰绰有余,可能为了温暖,也可能怕无聊,住这里的人依旧下意识地挤在一起生活。 除了被他们当卧室的门市房,他们还占了隔壁的一间做娱乐室。许多块沾了污渍的地毯和旧衣物垫在水泥地上,拼成一个休息区,中间摆着台只六个频道的黑白电视。墙边儿,用长树枝挑了只钨丝灯泡,些微起些照明作用。窗下角落,意外的还有一台走音走得不像话的老式陶黄色钢琴。有两个男孩儿在轻轻地乱弹。 “这里住了个拾荒的大叔,看到能用的东西都会搬回来放着,搬着搬着,倒是什么都不缺了。”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大半住客却还都醒着。献玥挽着李负代进娱乐室,坐在十几个人后看电视上的音乐频道。 夜里起了风,风声和鸟鸣透过塑料门窗清晰的传来,起了风,温度也直线降下来。两人前面坐着一对四处流浪卖画的小情侣,裹着一条暗色的毛毯,盖好他们自己后转头将多出来的部分盖在了献玥和李负代腿上。 电视上的歌剧唱了大半,身后慢慢走来一个端着锅的老奶奶,编一条长长的灰白麻花辫。穿得繁复,脖子上挂一串长珠。献玥听见声音立马起身接住,又跑去拿大家的碗挨着个分了。锅里的粥清淡,米粒都不见几颗,却显而易见地暖着心脾。 “这个奶奶一直在照顾我们,她说是佛陀指引她来到这里,我觉得是真的。”十几个人捧着碗暖手喝粥的时候,献玥趴在李负代耳边说,笑音里全是满足。 喝完粥,十几个人猜拳,输了的那个去洗碗。在欢呼中,献玥输了。 李负代陪献玥一起端着碗出去走到楼后,看他从棵树上摸下来条不知道哪儿接的水管。他手没好利索,还是当没事儿似得帮献玥一起洗碗。深冬的凉水,洗完两人骨头都冻麻了。 回去之前,献玥用手机照着带李负代看他们开垦出的一小片菜地,长势还挺好。 呆了几个小时,李负代觉出来,所有人对这里的情绪都很近似。在这里,所有人都把它当真正的家,吃饭睡觉养猫,偷电偷水,偷偷在被人遗忘的废墟快乐。 歌剧节目完后是新闻轮播,没人对新闻感兴趣,关了电视扭熄了灯泡,大家又聚在一起喝酒聊天。李负代听了不少故事,等献玥悄悄戳他腰窝儿,才起身跟着他回去。进自己房间之前献玥不小心踢倒了个酒瓶,扶起后连声道歉,换来隔壁的隔壁的布墙里的一声闷骂。 献玥吐吐舌头又往李负代耳边趴,忍着笑,“看来大哥的彩票又没中奖。” 生怕饿着李负代似得,回了幕布里献玥就东摸西摸,摸出几块糖和一小包饼干,全塞到李负代手里,催他吃。 “你怎么样。”含了颗糖,两人一起躺在床垫上,李负代问。献玥老欲言又止,不知道是不是在等着自己问起。 献玥慢慢转头看李负代的侧脸,又开心起来,“我挺好的……也算是幸运吧!叶贺把我送出去没几天那个独眼老头儿就死了,他老婆看我这些人不顺眼很久了,人一死,立马就把我们赶出门。”他笑着嘁了一声,“她以为我愿意呆那儿啊,被赶出来都不知道多开心,天上掉馅饼了似得。”他接着问道,“你呢……过得怎么样。” 献玥被送走和他搬出叶贺家的时间差不多,李负代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想说,“李鹤死了。”还未逃离叶贺之前,泥沼中只他们三个互相照顾,李鹤不止一次偷偷和他说过羡慕献玥的性格。 献玥的笑猛然僵在脸上,喉结滑动几下,默默去碰李负代的手,“……鹤鹤他一直……或、或许,这、这也不一定是……”他怕自己说得不对,眼神揣测着李负代的表情,“……坏事。” “是啊。”李负代也不知道为什么献玥好像会怕他,他轻叹着侧过身面对献玥,目光落在他颧骨上的伤痕,隐隐皱眉。 献玥嘿嘿笑了两声,“哎哟没事儿的,都是小伤,那种人我见的多了,提了裤子就赖账,那种生意打死我也不……” 李负代记得,献玥应该快二十岁了,小孩一样的心性,乐观到没边儿,即使人生不如意,即使这世界对他并不好。 献玥见李负代盯着自己看很不好意思,刚刚追自己那俩人的话李负代不可能没听见,他不想遮掩,开口却做不到那么坦然,食指蹭了蹭鼻底还是把目光压低,“你也知道……我什么都不会,呆在叶贺身边那么多年,他唯一教会我的就是认清自己……所以……” 献玥早早就被告知,他所厌恶的,是他活下去的便利。 这里没有隔音一说,李负代目光微动,献玥就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但为了让李负代舒服些,还是压低了声音,“这里的人都装作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但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他笑弯了眼睛,“人一无所有的时候,反而很慷慨,又宽容。” 李负代抬手,擦去献玥眼尾从提起李鹤就在隐忍,想当做它不存在的眼泪。 没忍住抽了抽鼻子,献玥追着李负代的目光,“……代代,你可以看不起我,但别太讨厌我好吗。” 李负代轻笑,“你明明知道我很喜欢你。” 之后,献玥和李负代吐槽他的工作,吐槽那个想把他当小三儿圈养的老板秦爷,还有那个他工作的地方,一个特别招土大款喜欢的声色场所。他避重就轻挑怪诞有趣的讲,描述出的便是个可以一笑而过的故事。 讲着讲着,献玥突然挣坐起来,摸出手机到李负代面前,划了两下,满足的笑意又浸满嘴角,“你看你看……怎么样,厉害吧。” 屏幕上的账户余额,有小十万块钱。 没等李负代说什么,献玥惊呼出声又急忙收声,周围光线一直昏暗不易发现,屏幕的光亮扫过李负代的脸他才发现他的眼角红得异常。他端着李负代的脸,隔着几厘米距离看了又看,转头在没了盖子的小药箱里翻找起来。找出一小管儿药膏后,又用湿巾擦了一遍手,拿棉签仔细地给李负代上药。 “我前段儿时间眼睛也是这样……也不知道对什么过敏。”献玥手上不停,“……痒得话也不要用手揉眼睛,一天两次,要记得擦。”上完药,他顺手将药膏放进李负代的兜儿里。 李负代轻轻点头,又看一直亮着的屏幕,“你想离开这里?” 话题回到他的积蓄,献玥开心地点头,“虽然现在钱还不够,而且我想攒钱先做手术,然后……我也可以当一个正常人。”他抿抿嘴,有些害羞,“那样……我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喜欢一个人,说不定还会结婚有自己的家庭!也就不用……再听那些下流的脏话,做一个容器。”他眼中的光芒闪了闪,找寻着李负代的肯定,“一切……都会变好吗。” 李负代一直看着献玥,当看到属于献玥的枝蔓旁的光时,他点头,“一定会。” 献玥咧着嘴站起身,“再给你看个东西。”说着便褪掉裤子,露出洁白的腿根。 他的腿上留着些青紫的伤痕,右腿腿根处纹着一圈银灰和藤黄交替的图案。他举着手机照着自己的腿,介绍宝贝一般,“你看,从新月起……”说着他转了小半圈儿,“然后从晦月倒着来。”他点了点腿侧的位置,笑着,“等这里纹上满月的时候,也就是我攒够钱的时候,然后我就离开这里。” 他和李负代的‘这里’,都不仅仅是这个布墙。 因为身体的特殊,献玥拥有一种说不清的气息,像云缠雾绕后的月亮,又像泉底总不探头的那一尾鱼仙。他的骨骼结构肌肉分布都是一个男孩该有的样子,但仅仅是穿着泛白内裤的一双腿,便有让人抑制不住疯狂的魅力,连看惯他的李负代,都会失神。 他腿间的秘密,有人迷惑有人厌恶,可李负代知道,一探究竟或毁灭,都是他的苦难。 ————“知道啦知道啦。”声音从隔壁传来,幕布抖了抖,那边又嘟囔,“这话我都听五遍了,快睡啦。” 大冬天的光着腿献玥也冻得够呛,小声挪揄对面,“不许偷听我们说话!”他套上裤子又拉着李负代在床垫上趴着,满怀期待地将收藏的手术咨询给李负代看。 把东西翻了个遍,献玥翻了个身躺好,喃喃一句,“……代代,你好像不开心。” “只是,”李负代用舌尖戳了戳虎牙,“天气太冷了。” “……就是说啊,冬天明明已经过去一大半了,怎么还那么冷,真够讨厌啊。”献玥侧头看他,声线有了些模糊,“……天气暖和起来你就会开心了吗?” 李负代没说话,看出献玥已经很累。 随着接连不断的哈欠,献玥问,“……你要不要留下来呀,和我一起。” 李负代还是没说话。 等眼睛都睁不开的时候,献玥又问,“……咱们还会再见面吗。” “会。”李负代说。 献玥的大脑模糊地意识到自己的说法不对,一停一顿地纠正,“……我是想说……我醒来、还会见到你吗。” 献玥不知道李负代有没有回答,因为他睡了过去。 床边的手机一直亮着,人睡着后李负代仔细看了看他收藏的那些资料。看着费用和治疗过程,他突然想起温烈丘送他的表,然后查了查价格。 表很值钱,是最近最让他开心的事情。 李负代等着献玥睡熟,在手机上留了几句话,摘了表放在他枕边,掀开幕布出去。 聚在隔壁屋子聊天喝酒的人们依旧没散,离开前李负代注意到灰墙上挂着几幅未装裱的画,有人像有风景,人是这里的人,景是这里的景。画里人们愉悦,荒楼温暖。 李负代知道,有期望没什么不好。像献玥,他就是生命力强盛的枝蔓,有了阳光,他就可以无限蔓延生长,不见光,他也可以永怀希望地等待。 如果人一生只有一个愿望能被满足,他愿意把自己的也给献玥。 第149章 呼之欲出。 李负代在荒山上转了一圈儿才下来,回到空旷的停车场等了三两个小时,等来了第一班公交车。 他依旧回了海边。一天没睡,困得厉害,找了个晒得到太阳的长椅,合衣补眠。他不喜欢观光海,是因为总有小孩子对他好奇,问他为什么睡在长椅上。这次也是,接连碰上几个小孩儿后他干脆不睡了,强压着困意瞎溜达,消磨时间。 夜色降临人潮消散后,他数着围栏找到自己的位置,翻上去坐着看客轮。 莫守出现的时候,格外安静。 他今天没开车,手里夹着烟,遛弯儿大爷似得地溜达到李负代身边,靠上围栏,吸口烟再玩儿似得地小口小口吐,一言不发地跟李负代一起看海。 心照不宣的,两人的心绪都不在对方身上,也都明白对方心情不好。 烟抽了几根儿莫守可能觉得冷,狠吸了吸鼻子,歪头冲李负代乐呵,“走,去五子那喝果汁儿啊?” 李负代垂头看莫守纯澈的笑,把他祸害的那面儿回忆了一遍以免被误导,才跳下栏杆和他走。 酒吧同平时一样热烈,这次他们没坐吧台,林雾给他们留了相对清净的卡座,却不见人影。进了酒吧,和在海边也没什么区别,李负代和莫守兴致都不高,各喝各的,也没什么话题要聊。 心不在焉地喝了会儿酒,莫守身前突然站了个人,个儿高偏瘦,一副风流皮相,眉眼带怒,扫了同坐的李负代一眼,拎着莫守就走。 被拉到一旁的狭窄过道,莫守抬眼看了看余野,神情懒散,显然没那么想看见他。他指间的烟整晚都没断过,刚想往嘴边递,就被人抢走。 余野把烟叼进嘴里,“你爸叫你回家。” 莫守哼笑一声,“什么‘你爸’,那是你外公。”他只比余野大几个月,却是他千真万确的亲舅舅,看见人不耐烦,他勾勾嘴,“他看不出来我哥不待见我啊?叫我回去给一家子找不痛快?” 余野嗤之以鼻,“你什么时候在你哥面前消停过,怎么有脸把自己说得那么懂事儿?” 莫守被拆穿很不服气,“今儿刚开辟的觉悟,不可以?” 这兄弟俩动不动就闹得见血,莫守人贱,把人惹了再死皮赖脸往上贴,每次都是莫成规把他冷置几天才算完事儿,余野早习以为常,但这次冷着莫守的时间确实长了点儿,他等着看戏一般的口吻又问,“你到底干什么了把你哥气成那样?” “我朋友叫我了。”莫守又扯出无害的笑,说完就要走,被余野推回墙上。 莫守不说余野也不问了,他扫过卡座那边的人,“那人谁?” “怎么,舅舅的事儿也要管管了?”莫守又给自己点了根儿烟,打火机短暂的火光没映出他面上的情绪。 余野仰头吐出一口烟,生冷地睥睨着莫守,“我是好心劝你,别走了你爸的歪路。”他看莫守翻起白眼儿,又问一次,“说真的,让我们莫二少这么上心,有什么特别的。” 莫守皮笑肉不笑的,“叶贺的“孩子”,你说呢。” 余野皱眉,低骂一声,舌尖滑过左腮内壁,“醒儿我给你提了,当个人吧。”顿了顿他又说,“还有你哥,不管怎么样,多道歉没错,不然他再揍你我可不拦着。” 莫守吹了吹快要遮眼的卷毛,呲牙笑得爽朗,语气上的落寞却没把控好,“我他妈就等着他揍我,找揍都找不准地儿呢……” “你他妈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啊。”余野对莫守无语到了极点,收了收情绪又说,“……小豆儿没了,我明儿想去看看。” 莫守一怔,多余的情绪也没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昨天。”余野摁熄了烟,嗓音低沉,“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那我跟你一起,倒着开车,四五个点儿也就到了。”莫守说。 余野口中的小豆儿,是他们儿时的一个朋友,体弱多病又内向,初中的时候跟着父母出了国,再回来又搬了几次家,越搬离他们越远,联系虽没断,也没那么频繁,也不知道人怎么突然就没了。 余野点点头,最后讥讽,“莫二少好自为之。”说完便转身走了。 莫守跟在他后面回卡座,还没落座,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 是上次哄着的那个男孩。 男孩白净漂亮,浑身都是香的,衬衣下那腰,抓一把就能折。他贴上莫守,怨了吧唧地剜了沙发上的李负代一眼,当情敌了似得一点儿都不收着。 两人抱着坐下,没磨两下又亲在一起,莫守手不老实,男孩更是,被莫守亲得喘不过气就撒娇似的移到他耳边撕咬,手直愣愣地往裤裆里抓。 李负代看了一场近景吻戏,又看着莫守把男孩抱进后边的小房间,莫守对着男孩表现得像个高级流氓,李负代却看出他没由来的一丝苦涩。 自己占一张长沙发,李负代更困了,听着哄闹的音乐声都觉得催眠,他咕咚咕咚干了杯冰凉的果汁儿,眼皮儿还是涩。眨巴眨巴眼他点了根儿烟,本想刺激一下神经,绵长的烟雾进入鼻腔,却慢慢靠着沙发背睡了过去。 眼前安静的漆黑没持续多久,他模模糊糊觉出下身被温润潮湿的触感包裹。等他不情不愿地醒来,便看见一个脑袋趴在他腿间吞吐。 他指间的烟才燃了一半,被人这样吵醒他挺无奈,先抬手吸了一口烟,又顺手在那人脑袋上点了点,见人抬头便歪头笑道,“您,客气了。” 趴在他腿间的人看不出具体年纪,吐出李负代的东西,下意识把唇舔了一遍,半真半假的顺着李负代说话,格外爽朗,“您才客气呢,您要是喜欢,我还有更客气的,试试吗。” 李负代吐着烟将小兄弟收回内裤,些许无奈地盯着人看。 “时间紧迫,我就直说了啊……你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我可等你好久了,所以咱们也别废话,底下上面,只要是你我都行,你考虑考虑。”男人期待又急切,“你要是卖,就更好了,我能包你吗。” 李负代笑出虎牙,按熄了烟缓解尴尬。 他是实属无奈,却把男人看愣了神儿,“……出个价儿,我带你走。” 被这么一逗乐李负代彻底清醒了,正准备借机了解了解市场行情,身后先有个高大的身影压了过来。 林雾的手在男人后颈压着,无声施力,“打扰一下。” 男人回头见是林雾,立马吓慌了神儿,他特意找了莫守林雾都不在的间隙来一探芳泽,结果转头就撞上了枪口。饶是他对李负代有再大的兴趣,也不想因此惹了那两人,打着哈哈起了身,立马贴上墙跑了。 男人腾出位置,林雾沉默着站了片刻,也在李负代面前蹲下,又沉默着递上手上的东西。 林雾身上的酒味儿浓重,真喝了酒的模样却比平时深沉平静得多,李负代接过那盒过于注重外观的巧克力,发现林雾还在盯着他看。 “不上学吗。”林雾问。 李负代懒得答。 林雾挑出点儿笑意,“成年了吗。” “谁知道呢。”李负代耸耸肩,他这是实话实话,听在别人耳朵里,就有了些婉转的意味。 林雾见他不动手上的东西,伸手替他拆了包装,挑了颗漂亮的递到他嘴边,“以后跟着我吧。” 李负代不是第一次在这人身上闻到血腥味儿,第一次在领口,这次在手腕。他哥曾很明了的教过他,有两张脸的,都不是善茬儿,他见过的很多人,两张脸都不止。 “不愿意?”林雾看出他脸上的乏味,正了正面色,“我认真的,你跟我到二十岁,之后想干什么我都帮你。你可以自由,可以选择。” 林雾一直把手擎在他嘴边,李负代瞄了微苦气息的巧克力一眼,向后靠上沙发背。 “你这个年纪,应该有很多想要的东西。”巧克力扔回盒子,盒子搁上沙发,林雾意外地好脾气商讨,因酒精微哑的嗓音像在引诱旁人,“你想要什么。” 早些,人进门的时候他就在,没第一时间露面,而是在人群后瞧着。在他看来,这个还不知道名字的男孩总不愉快也不悲伤,眼中却有不经意的怜悯,是给他自己还是这个世界的,也不知道,因为散漫,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漫不经心地撩人,可气人的是,林雾知道他没那个意思。 形形色色的人林雾见得多了去,唯独这个男孩,林雾看不透,也分不清。但他就好这口儿。 第一次见他,林雾还能安抚自己被撩拨的心弦,泰然地归咎于好奇,第二次见,便崩不住了。 “跟着我,你会轻松很多。”见人不说话,林雾盯着他重复,“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听着他的话,李负代脸上的神色渐变,他的虎牙磨着下唇,转而勾笑看向林雾,“你们这一个两个都他妈什么毛病?”他脸上是笑,眸中却已是嫌恶的腻烦,“我想要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最近碰到了很多人,‘想要什么’,各种语气各种说法便听了很多遍,实际上,李负代确实不懂他们为什么总要这么问他,就算他能给出答案,又能怎么样? 不过他虽然想不通,却不至于因几句话恼怒,他之所以恼怒,是因为每每被这样问起,他的下意识都是一致的。 每每这样,嘴边都有一个名字要呼之欲出。 没有一次例外。 所以,林雾是倒霉,让积攒的无解登了顶。他自然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惹怒了总无精打采的小朋友,刚想解释,他的酒吧就黑成一片,也瞬时安静了。 李负代一直以为林雾所谓的莫守家那位,得是他的小男朋什么的,直到酒吧断电前,以他的角度,正好看见阴郁俊朗的男人阴着一张脸朝电闸扔灭火器才明白,那位说的是莫成规。 这章码了3333字,吓得我一个字都不敢改哈哈哈哈哈哈哈下章涉及部分骨科,注意避雷 第150章 求而不得。 莫成规冷着脸进门,准备仇杀似得把场内扫了一遍。他讨厌哄闹,二话不说砸了电闸,嘈杂迷乱的场景瞬时安静,也黑了。 人群在黑暗中静默了几秒后猛然炸锅,尖叫着乱窜,大骂着推嚷,还有趁机占点儿便宜。约莫半分钟后工作人员开了应急灯,手忙脚乱地安抚客人维持秩序。 就这个间隙,莫成规准确无误地揪出了小房间正酣战的莫守,拽着衣领就往外走。 “哥……哥,哥你慢点儿!黑漆嘛唔的你别绊着。”莫守好声好气地扯住莫成规,转脸又成了无辜小绵羊,只是他被拽出门时才提上的内裤,还大敞着裤链,怎么看都很违和。 莫守对着莫成规,除了撒泼就是耍赖,莫成规对他更是从来没好脸儿,就连他断着胳膊住院那会儿,表现得也是死了算完。现下也是,莫成规回头就给了莫守一拳,又狠又快,打在嘴角上。 “……疼死了,哥。”莫守这一晚上什么都没干光被人拽来拽去了,但莫成规显然同前两位不同,即使嘴角裂了个口子脸麻了大半,莫守还是乐呵。他忽略周遭混乱的人流,摸摸伤口笑嘻嘻地往莫成规身上贴,“哥你终于愿意见我啦?……你又生气啦?你要气咱们也回家气,咱回家收拾我,你跟我回我那儿好不好?” 莫成规紧绷着一张脸,冷峻的眉眼生厌,“你让我来就是看你和别人鬼混?你还要不要脸了?” 唯独今天莫守没电话骚扰他哥,他哥反倒今天出现了,他心里嘀咕,嘴上却不忘连声认错,他就喜欢看他哥因他生气的样子,所以管莫成规怎么说依旧乐呵,拉好裤链就想去牵他的手,却被狠狠打开。 “别碰我!……我嫌恶心。”莫成规一字一顿,字字冷厉。他话说完,电源接通,迷乱的音乐又起,氛围再次热腾,两兄弟之间却僵冷。 莫守有刹那地黯然,转而生硬地笑了两声,又想拉莫成规,“哥我知道错了,今天是……”他话没说完,手又被打开。 莫成规打他的手都麻了,“我说了,我嫌恶心。” 莫守怔楞了好久,脸上的笑慢慢没了,砸吧着嘴重复那两个字儿,也全掩盖在了巨大的音乐声中。把那两个字儿念到心里去后,他突然压身发力把莫成规抵在了墙上,变了张脸冷笑着贴近他耳尖儿,“多恶心,说给我听听啊。” 他哥把他当垃圾一样无视了几个月,期间他耍尽了各种赖皮,买醉打架惹事儿,他什么都干了,就为他哥能再看他一眼。好在,他的付出终于有所收获,收了一拳,外加一个沾心的词儿。 “被你碰一下都想去死,也巴不得你死。”莫成规只微微蹙着眉,言语却不留丝毫空隙,不知为了激怒还是泄愤。 莫守抖着肩笑了一声,松了莫成规的领子,在他耳边吐出暧昧热气,“这话怎么听着你像在吃醋啊?……那你不让我碰,他又掰着屁股求我操他,我能怎么办?” 莫守的话狠扎着他的耳膜,莫成规一愣,张张嘴也只说,“……你疯了。” 莫守当没听见,继续击破莫成规的底线,“不过说真的哥,我上过的那些人,都没你紧没你香,叫得也没你好听。”看见莫成规脸色突变他满意了,也彻底心死了,“床都上过了,碰一下怎么了?那天你不也叫得挺爽吗,要是忘了我这儿有录音,要不要听听?”他笑得自己心脏发颤,“……所以你这个恶心,到底是恶心我还是恶心你自己?” “……你答应过我,不会再提。”莫成规说着,眼睫乱颤。 莫守嬉笑着反问,“我说的话,你也信?” 莫成规猛力推开莫守,狠狠瞪着他,却再说不出一句话。他心甘情愿地被自己的亲弟弟操过,是事实。就那一次,追悔莫及,万劫不复。他最了解莫守无暇外表下是个什么样的恶魔,自然,莫守也最知道怎么戳他心窝。 在这个酒吧混迹的人大都认识莫家俩兄弟,也知道兄弟俩关系一向恶劣。莫守一点儿都不在意被人嘁议,但他哥源自内心的恐慌和悲哀,他实在不能忽略,即使只是莫成规的一个表情,他的心,都疼得像不能再愈合。 看着从来身板挺直的人无意识的颤肩,莫守猛然后悔,开口急切地道歉,“哥对不起,我只……”但此时喃喃出口的道歉,只让他看起来像个喜怒无常的疯子。 莫成规依然呼吸错乱地瞪着他。 最后看了身前人一眼,像将心剜空了扔在地上,莫守隔开距离垂了头,顺从的语调里满是落寞,“……真的对不起,我不折腾了哥,我也不会再让你来接我了,错都是我的,我不会再回家了,然后、还你自在。” 说完他便脚步凌乱地去卡座找李负代,强装着镇定在他耳边轻声说,“……陪陪我吧。” 林雾还在李负代身边,看看莫守没说什么,莫成规是他打电话叫来的,这些天莫守为了引起他哥注意局子都进了几遍,他怕再不打电话莫守不好收场,却没想,打了,全线崩盘。 出了酒吧,寒气扑来,李负代把外套脱还给莫守。 让人意外的,莫成规却追了出来,追上来便抓住莫守的胳膊质问,明显急了,“你要去哪儿!” 莫守酒劲儿上来了些,晃开莫成规的手,揽着李代边走边吼老子去吃饭。他背对莫成规走得潇洒,咬着牙念叨不要回头的话语却被李负代听得清楚。 他们走着找了个便利店,莫守一路总狠狠地抽鼻子,进了店便开始横扫货架,他拿的垃圾食品装了五个大号塑料袋,后又泡了一桶泡面,端着坐去便利店对面的马路牙子上呼噜呼噜吃起来。 莫守不停叫饿,吃得又极又凶,吃着泡面还要抽烟,烟灰落进面汤又被他喝下去。李负代没有一点儿食欲,看他抓着东西狠狠往嘴里塞,在旁边帮他开包装。 吃空了几个包装袋,莫守又扶着身后的树干全吐了。 吐完回来的莫守鼻涕眼泪纵了满脸,点烟的手都是抖得,他皱着鼻子不想让自己发出抽噎声,咬牙切齿地阻挡鼻音,狠吸一口烟后还是暴露了沙哑嗓音,“我知道我不是东西……只要他开口,我就什么都不要了……”他想要倾诉,哪怕身边的不是李负代,只是一棵树也行,他布满血丝的眼死盯着地面,“我爱他……我亲哥……”他抬起颤抖的手,想比划出些什么似得,可那心情又难以言喻,末了也只能用无名指在心脏的地方压了压,“你明白吗……” “求而不得吗。”李负代说。 “求而不得……”莫守怔楞过后嘿嘿笑了两声,嘴上来回念叨着这个词儿。他的手慢慢攀上双眼,烟灰从脸边飘落。一个停顿过后,再也抑制不住的情绪在瞬间聚集,又爆发。他控制不住眼泪,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笑。他额间憋得血管突显,笑着哭了良久,直到嗓音灼伤,“操他妈的,求而不得……” 等莫守平静下来后,李负代拆了一颗酸涩的话梅塞进嘴里,陪着莫守,看对面便利店里刚结束工作的人进进出出。 “我以为你在逃,却没想过你是离开他。”两人沉默了片刻后,莫守抹了把脸,叹出一口浊气。他以为自己给李负代提供住处,是一种逃避某人的庇护,但他错了。也是从这句求而不得中,他想明白了最近所发生的事情。 李负代微微皱眉,懂了大半也得问,“你在说谁。” “叶贺,你该不陌生吧。”莫守侧头看他,“他破了产,人也失踪了……他被扳倒,明面上是因为非法融资又偷税,但谁都知道,扳倒他的是温家,再准确点儿,是温家小少爷。”说着他啧啧出声,却也是嘲讽,“那么高的位置摔下来,一定很疼吧。” 叶贺的事儿献玥也提起过,但李负代压根儿没放在心上,叶贺没了死了他都不会多分一点儿心,但关乎温家,关乎温家小少爷,他就不那么容易平静。 “实际上,温家收拾掉的不止一个叶贺。”莫守摸出手机,翻了最近的几条新闻给李负代看,嘴上继续念叨,“但奇怪在,这些人都是些和温家没利益冲突的存在。” 李负代着重看了看新闻中出现的人名。 “十年前的温家,瞧一眼都让人生寒,这两年之所以敢有人打注意,是因为温训之后是个过分平庸的温烈丘。温训够聪明,遇事通透却不够狠。小少爷就更不用说啦,父母离个婚,闹脾气就闹了十几年,自然的,大家都等着温家散在这俩人手里,温家的现状就是这么个现状,所以,温家现在东一头西一头地拔钉子,不明白的人都以为温家自危,乱了分寸。”莫守一直看着李负代,“但明白的,都知道温家在干什么。明面上那些人和温家没有关系,但他们却都在一个鲜为人知的圈子里———收藏家。” 李负代回看莫守,清明的眸中泛起不明神色。 “温家来势汹汹,小少爷办得倒也利索漂亮,也必然吓着了那些暗中虎视眈眈的老狐狸。所以说啊……大家是都小瞧了小少爷。”莫守接着又说,“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我猜,他可能是想护某个专招坏人惦记的人周全,所以在暗中为他除障、扫路……你觉得呢。” 莫守描述中的小少爷像是个陌生人,李负代收回目光,“谁知道呢。” “我之所以会这么猜测。”莫守感慨般一叹,“……因为这之前,温家在找一个人,闹得满城风雨没一点儿藏着的意思,结果兴师动众地找了两三天,莫名又消停了,这之后,小少爷就开始出手闹事儿了。闹事儿的原因可以说是我的推测,但找人找到一半不着了,就只有两个答案,一个是找烦了,还有一个是……” 找到了。 他们同病房的那些日子,温烈丘和叶贺都匆匆出现过一次,莫守记得他们先不说,能把其中渊源推敲出来,心思确实深。李负代知道,他嘴上说是揣测,其实心里已经不能再咬定。 “你不信呀?”看过李负代的表情,莫守撇撇嘴,“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说着他又哼笑一声,“温家,就是占着山顶的那块金镶玉,包括我家在内,没能耐占了山顶,撬了金子碎了玉的念想却不少。温家的一举一动,无数双眼睛盯着呢。” 李负代笑了一声,“这么惨啊。” 莫守点点头,难得深沉了,“现在说这些我更没别的意思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离开温烈丘,但我知道你不想离开他。”他本以为温烈丘在抓人,实际上却在默默确认李负代的安危,他本以为李负代在逃离,实际上却是远离后安静地思念。 所以李负代的一句求而不得,说得也是他自己。 李负代想,莫守早把他的底儿给摸透了,却还装没事儿人似得,这么一看,多少有点儿被戏弄了的意思。但他没心思追究,因为他所有的心绪,都在不平。 为温烈丘不平。 他不懂,凭什么温烈丘不能平庸,凭什么他不能闹脾气,又凭什么,他要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在他这里,温烈丘就只是一个要爱,要认同的,普通人。 第151章 “怕。” 天气进入小寒,雪下得勤了些,下得时候好看,化了却就是脏兮兮的水,温度一降,再结成脏兮兮的冰,积在道路两旁和树下,反而碍眼。 这天晚上下着雪,家里没人,对面楼的灯也一直黑着,阮令宣喂过黑猫回来又出门买了件啤酒,喝了大半,不小心在沙发上睡了过去。等他惊醒又迷迷糊糊赶到学校的时候,学校已经空了大半。 江月单方面提出分手之后,他依旧天天来接她下晚自习,即使不被理睬,也一天不落。 此时,教学楼的灯已经熄到二楼。阮令宣头重脚轻,眼前也花,能撑着到学校,唯一的念想就是江月,这样一扑空,脑子里就什么都没有了。等他无意识地登上两节台阶,酒劲儿又上来,转个身儿一屁股坐下,又身子一歪,人就躺上了冰凉的地面。 雪还在下,在他的眼中模糊成白茫茫一片,连同心底,都像被雪盖上了。 身后经过五六个人后,教学楼便真的空了。最后离开教学楼的人站在柱边儿看了他很久,才摘掉眼镜慢慢走到他身边。 吃力地扶着阮令宣坐起身,叶朗还没来得及继续拉起他,人又一头栽回地上,发出骇人的脆响。 大概因为醉着神经也麻痹了,阮令宣没觉出疼只觉得头更晕,摸摸后脑勺,便半瞌着眼瞧身前模糊的人影。他反应慢着一拍,端详了半天才发现不是要找的人,神色瞬间转黯,皱了皱眉,眼睛也全闭上了。 他大起大落的情绪很直白,叶朗喜欢他毫无遮掩的性格,可放在此时此刻,只突显他在自讨没趣。杵了片刻,叶朗终究还是不忍心,扶着肩再次把人拽起来,“这里太冷,会生病的。我送你回家。” 阮令宣迷迷糊糊地摇头,“……我要等月月。” “已经放学了,她早就……”叶朗话没说完,阮令宣脑袋一垂便枕上了他的肩膀,可能觉得不舒服,还调整了下位置,柔软的乱发次次蹭着叶朗的脖颈和下颚,把叶朗蹭愣了神儿。阮令宣的气息近在咫尺,让人瞬时沉溺,却又害怕。 “……我要等月月。” 混着酒气,这话轻得像落雪,不仔细分辨,就被归类为幻听。但这句轻不可闻的话,及时唤回了叶朗的思绪,也狠厉地点醒他。阮令宣不是他的,在他心里的,也从来不是他。 “明天,你会看到她的。”叶朗轻声说。 除了阮令宣的呼吸,叶朗感觉不到他任何的动作,在他以为人已经睡过去的时候,阮令宣却又突然抬了头。 “……我一直没和你说。”阮令宣脑袋都撑不正,却努力让自己字正腔圆。他抬手捧着叶朗的脸以显正式,却忍不住酒哽,“对不起,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 阮令宣的眼神不算清明,却含着他特有的温柔。叶朗想挪开他的手,却被那种温度紧紧吸附,“……你知道我是谁吗。”这人醉得厉害,他觉得他可能把自己当成了江月。 “小眼镜,我不是在逃避,”阮令宣把人放开,抬手缓慢地戳了戳自己的脑袋,“我只是想不明白,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亲你……”他紧着眉头又瞌上了眼,“我伤害了月月,也伤害了你……” 看着他的懊恼和自责,叶朗眸中光泽渐黯,“你没有伤害我。” “……我总是什么都做不好。”阮令宣摇着头靠向身后的墙,停了良久又傻笑两声,口齿不清地低声念叨,“我又笨又蠢,什么忙都帮不上……可我、我……我只是希望大家都很好……我知道我没用,但我……真的只希望大家都很好。” “你很难过。”叶朗说道,听不出是陈述还是疑问。 阮令宣不清醒,却觉得此时的叶朗和平时很不一样,想再仔细分辨,又没那个力气,“我只是想让他们开心……”话说到这儿他不可抗拒地冒出困乏,抬手瞎挠几下脸颊,手一掉,人就迷糊了。 雪夜不见星月,叶朗的双瞳在昏暗中更显诡异,他默默坐到阮令宣身边让他靠着,看着远方,神色难以琢磨。对于这次意外的亲近,除了难过,阮令宣还有一份情绪是委屈,叶朗都看出来了。 叶朗想和他多呆一会儿,但没等学校的路灯全部熄完,一个身影先从黑夜中走来,沉默着一把捞起了阮令宣。 温烈丘穿得单薄,面色低沉,捞起阮令宣又扛上肩,没一点儿多余动作,也没看叶朗一眼,转头就出了学校。 阮令宣清醒过来的时候三点多,外面天色黑寂一片。他坐起身压了半天酸胀的脑袋,才发现自己在温烈丘家,睡得还是温烈丘的床。 房间里没人,但开了盏台灯,暖黄的光下,房内所见皆是狼藉。杂物散了一地,烟头熄满水杯,原本摞放书本的桌上铺满纸张文件,有得被撕碎有得被握皱,但不管什么,每一处都显示着温烈丘这些日子以来的紊乱。 桌边的手机还亮着,大概不久之前温烈丘还在桌前坐着。阮令宣下床时扫了手机的聊天界面一眼,发送消息的人没有备注,只几句简单的话,和一张照片。 照片拍摄地在偏远郊区的一家精神病院,照片上的人坐着轮椅,两条腿都断了,身上裹着束缚衣,面色灰白眼神涣散,像已经失去了神志。他脸上落着一条很长的疤痕,从嘴角到脸颊,平添了一份生冷死气。 阮令宣和他虽从没有过交集,但他知道,这就是那个企图放火烧死李负代和习牧的人。看着照片他心里暗自发寒,拿上手机下楼就去找温烈丘。 楼下,温烈丘靠在落地窗前抽烟,身侧是漆黑的钢琴,脚下是李负代留下的血迹。李负代离开后,他的东西温烈丘没动过分毫,连地上已经暗红的血迹也是。听见楼梯传来声响,他碾灭了烟火扔在地板上,转身,阮令宣就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阮令宣定定看着温烈丘,他已经四五天没见到这人,再次见,不由被他的颓然和疲惫惊到。他抬手将手机搁上钢琴,开口也迟疑了,“这人他……” 温烈丘垂眼一扫,看向阮令宣也无波无澜的,“他想当疯子,那就让他当疯子。” 往日里温烈丘就不是热性子,但也不至于这幅模样,这样生冷口吻的温烈丘,完完全全就是另一个人。阮令宣舔过干涸的下唇,又问,“那应曦呢。” 温烈丘冷冷转开目光,收了手机,擦身经过阮令宣往楼上去了。 比疤脸还早几天,温烈丘找到的应曦。他找到应曦的时候,那人表现得不能再坦然,他似乎早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又或者,已经预感到自己命不久矣。温烈丘找到应曦的时候他身边还有一个男人,被应曦叫哥,两人一起和五六个人挤在十几平的发霉出租屋里,连走动的空间都没有,就像一窝藏起来的老鼠,浑噩度日。 而应曦,还要受着疼。 他们逃离火场之前,应曦被烫掉半个脖子的皮,血呼流啦的却不去医院,买了止疼的药粉敷上,又缠了绷带,就当没事儿。结果不出两天,伤口感染溃烂,人一直低烧,急速虚弱,站都站不起来,接着就着开始吞咽困难,饿了几天后就剩一张皮包着骨头,原本漂亮的脸没剩一点儿光。 刚感染的时候男人强制带应曦去过医院,结果转头人就要从窗口跳下去,吓得男人不敢再刺激他。应曦是铁了心不想治,可能是不想拖累男人,也可能是单纯活够了。 后来应曦虚弱到没劲儿反抗了,男人又把他往医院带,治了两天应曦哭了两天,也用光了所有钱。男人口袋空了,应曦还有,但之前他就把卡藏了起来。男人疯了般得翻了所有地方都没找到,怎么问应曦也不说,无可奈何,四处借钱开了些药,又把快要烂穿喉咙的人抱回了破屋子。 应曦之所以不说,就是想等自己咽气儿前一刻再开口,把他唯一能给的全留给男人。 应曦告诉温烈丘,做那些事情的时候他压根儿就没考虑过后果,他讨厌他们眼里只有对方,他誓死要搅和了他们,他要出那口不知从何而来的气。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诱导着温烈丘叫出习牧的名字后,他并没有想象中的得意开心。后来他才想明白,那口气,不就是因为一直在他眼里那人不爱他。那口气是嫉妒,也是羡慕。 温烈丘走之前,当着应曦的面给男人转了一笔钱,应曦想死,他就要让他活着。出了憋闷的空间重新见到宽阔的天,温烈丘承认了,说是不让应曦如愿,其实还是动了恻隐心。他特别厌恶这份恻隐,和他自己。 所以阮令宣一提应曦,他又开始恼怒。 阮令宣攥着拳吸了口气,抬腿追上温烈丘,“你想怎么处理他们我都不管,但你明明找到李负代了,为什么不把他带回来!” 温烈丘继续上着楼梯,停也没停。 “温烈丘!我在跟你说话!”阮令宣大跨一步上前扯住他,情绪因温烈丘的冷淡激动起来,“他身上有伤又没有钱,你还让他自己在外面?!万一出什么事儿怎么办!你到底在想什么啊!!”见人还是不说话他抓上他的衣领,咬牙发狠,“……你告诉我他在哪儿,你不去找他我去!!” 李负代离开的第二天,温烈丘被告知人找到了,赶到地点,隔着马路,他就看见了那人。海滨公园里,那人悠哉地晒着冬阳,顺着梧桐林走得很慢,看见样子奇怪的叶子会捡起来瞅瞅,也会踢掉下来的梧桐果。 他的样子,就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自由人。 “他……”温烈丘的眸还是很平静,“不是一个要人处处维护的弱者。”他嘴里念叨着李负代以前说过的话,嘴角提了提,却暴露了苦涩,“他比你想的坚强得多,也勇敢得多。” “那、那你也不能让他……”阮令宣松了钳着温烈丘的力度,又没了头绪。最近温烈丘就像魔怔了,几天几天的不见人影,又做些莫名其妙的事儿,他闹得满城风雨,连他父母都旁敲侧击的从他这儿打听缘由,可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虽不知道温烈丘是为了什么,但他明白,温奶奶不干涉,那就是默许。 温烈丘嘴上是那么说,实际上,只要李负代出现的地方,他几乎是以街道为单位在打点,只为确保哪天李负代需要帮助的时候,人们不会对他冷漠。这些,他都没和阮令宣提过,只是不想让他更心烦。但把人从学校弄回来后他才明白,是适得其反了。 “你有你要做的事情。我不想让你担心。”温烈丘说,口吻中终于回温,“相信我,我会处理好。”他看着阮令宣,“你对我很重要。” 和温烈丘相处快二十年,阮令宣从没打温烈丘口中听过这样的话。几句话,眼底就要泛水汽,也让他觉得刚刚怨妇似得自己小家子气的厉害,所有委屈也没了。顿了顿,他还是把话题扯回李负代上来,“你是不是怕,怕他不……回来?” “怕。”温烈丘坦言。实话实说,他怎么能不怕,即便是编造,李负代临走前也把话说成那样,他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他的话句句否定,去拼凑一个坚定的情感状态,用于自己把他追回来。 但在看到李负代的那一刻,就那一刹那,温烈丘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被叶贺困住的那些年里,李负代一直都没有的,就是自由。然后他来到自己身边,看似摆脱叶贺,却也有一个隐形的围墙。 从始至终,他都被束缚着手脚。没了叶贺,或许还有下一个想要“栓住”他的人存在。 温烈丘想要让他自由,没有任何威胁的自由。他想让李负代在自由下选择,而不是回到他身边,某天却又因自由而逃离。他能做得,就是除掉那些想要“拴住”他的人。 即使李负代最终的选择不是他。 提前祝大宝贝们中秋快乐啦~祝每个人都吃到好吃的月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或或或 第152章 三次鬼使神差。 习牧来疗养院已经大半个月。头一个礼拜,几乎就没下过床。 他之前被重物击打过后脑,紧接着又被施六丑撞上,前一两天没反应,一安生,便显出了症状,整天头晕眼花喘两口气都想吐。再加上被施六丑带来的那天吹了好一阵冷风,阮令宣走后就开始发烧。反反复复的高烧换低烧持续了一个多礼拜,牵连伤口恢复得也不好。 他在床上躺了一个礼拜,施六丑就在床边儿搭小床陪了一个礼拜,期间任劳任怨,喝水递杯子,吃饭喂到嘴边,看着比亲爸还上心。 习牧不习惯和他人太亲近,对施六丑种种搀着逗弄的关心也没多乐意。他们表明上看着和谐,主要是因为习牧暂时没力气揍人。施六丑嘴欠,习牧又是个不吃亏的,他俩在一起最常干的事儿就是拌嘴。虽是如此,习牧也不是不知好歹,毕竟人日夜陪着他,起码,一个礼拜过去,对施六丑的态度趋于正常了。 之前,施六丑几乎都忘了自家还有处疗养院,可打习牧住进来,便天天按时按点过来报道,即使烧退了也是,简直成了肇事者的表现楷模。这天也是,进了门刚要往习牧房间走,却忽然被一道小小的身影挡住。 截住他的是疗养院的小霸王,四岁中班,小小年纪一身病,几乎把疗养院当家。这小孩儿全院最小长得又讨喜,仗着这点儿横行霸道疯闹无度,闹出问题再撒个娇,医生护士便全拿他没辙。 但习牧来后,小霸王有了克星。 习牧刚住进来时小霸王就在病房门口偷看过他,只是那时他还不知这是个不能惹的角色。他最喜欢干的事儿就是挨个房间摇晃输液架,直到有一天摇到了习牧那间。小霸王本以为这个长相漂亮的哥哥性格也会很温柔,大不了拍拍他的手劝他不要摇了,没成想,漂亮哥哥二话不说拎着他就扔出了门,还附赠恶狠狠的警告,吓得他哭了半个点儿。 从那之后小霸王不再摇晃输液架,却开始寻摸各种时机招惹习牧。小霸王小小年纪,记仇却是一把好手,次次被习牧教训,还要次次招惹。 施六丑见咚咚满面委屈心下了然,先蹲下揉了他脑袋一把,“牧牧哥哥又欺负你了?” 咚咚把头点得飞快,眨巴眨巴眼泪就往下掉,“……那人抢我的糖。” 也不问起因经过,施六丑起身牵上咚咚,眼底笑意明显,“走,给你报仇。”他牵着人进病房没见着人,转头一看,人正在花园儿里看两个大爷下棋。 意为静养,疗养院的娱乐设施有限。习牧病好了就呆不住,但又被护士姐姐看得严实,无奈又无聊,只能在院子里冬日踏青或逮只猫乱揉,被关在这儿的这些日子里,甚至连植物园里的植物都认了个遍。 推开门站上阳台,施六丑挑着尾音喊习牧,“听说你抢人家糖吃了?” 见了习牧,方才还委屈哭诉的小孩儿立即没了声儿,躲在施六丑身后只露半个小脑袋,胆怯又期待,等着施六丑给自己出气。 习牧先扫了施六丑一眼又看他身后的小豆丁,理都没理。 咚咚怕就怕习牧这幅冷着脸的模样,他深知在习牧这儿撒娇没用,只能指望施六丑。他扯了扯施六丑的衣角,委屈地小声道,“他吃了红色那颗……” 听他这么说施六丑抿了抿唇,蹲下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说完手又落在头顶揉了揉。 话说完,咚咚就跑开了。 人走了,习牧几步溜达到施六丑面前,才说,“是他非要和我打赌说你两点前会来,你没来他就要愿赌服输啊,我吃他的糖是履行契约精神,才没抢他的。”他嘟囔着,“小屁孩儿,一颗糖还当宝贝……” “真的?”虽然习牧在施六丑眼里就是个小朋友,但也不至于是那种会抢别的小朋友糖吃的小朋友,施六丑这样,只不过打着为咚咚报仇的旗号,多找个逗他的机会。 “不信拉倒。”习牧嘁了一声,推门进了病房。 跟着他进门,施六丑先绕到他面前,顺手掀开病号服衣摆,露出平坦小腹上的刀疤。 晾了两秒习牧才反应过来不对,打开施六丑的手,嫌弃出声,“干吗。” 施六丑挺无辜,“看看伤口啊。”陪床的那段儿时间,习牧的伤口换药也都是他来,一来二往,掀衣摆就掀惯了。 习牧觉得自己和施六丑没亲密到这程度,却又说不出什么,面色不明地溜达到床边儿,拿过枕边儿的手机划了几下,“你一会儿帮我把出院手续办了吧。” 刚才看过的,习牧的伤口愈合得已经很好。康复出院理所应当,但这话从习牧口中出来,还是让施六丑怔了一下,“……你想回家了?还是回英国?” 其实习牧并没想好去哪儿,想出院只是因为太无聊。 见习牧不说话,施六丑想了想说,“我带你出去玩儿吧。”没等人回应,他先一步脱了外套,把人包上就拉出了疗养院。 因为是要出去玩儿,到达目的地之前习牧难得高兴了一路,但得知施六丑要带他去看画展后,情绪就不高昂了。画展的地点在他们曾去过一次的小楼,施六丑的朋友办的,个人画展。 习牧自知艺术造诣不高,三层的小楼,展画展物件儿,他溜达一遍看完也就用了五分钟。从楼上下来,正看见施六丑在和画展主角聊天。 施六丑的朋友是个娇小的女孩,生得白净秀气,长发及腰穿一身素色长裙,不沾一丝烟尘的气质格外出众,看着和施六丑气场很合,也很亲密。 习牧还记得第一次和施六丑来这里,女孩不在,是施六丑自己掏钥匙开得门。以他的角度看,把自家的钥匙放异性那里,不是情侣就是暧昧对象,这么想着他又打量了一便施六丑,忽然又觉得他差了人家女孩一截儿。 自己坐了一会儿,习牧更觉得无聊,想着出都出来了,干脆就算出院得了。他招呼也没打,结果刚抬脚出大门,一直和女孩儿攀谈的人却追了出来。 施六丑像是料到了习牧的想法,自然而然地把人揽回来,“饿不饿,在外面吃完再回去吧。” “我不回去了。”习牧惯性地挡开他,抓住袖口脱施六丑的外套,被他按住手又说,“今天就算出院,你不用管我了,我拦个车去阮令宣那儿。”施六丑一直呆在他身边儿,不意外地撞上了来探病的阮令宣,才知道,这一圈儿人都是互相认识的。 “你都还没和护士小姐姐道别呢,还有咚咚他们,都不说一声?”施六丑再次把外套给他穿好,面上还是笑,眼中神色却有些紧张,“今天先回去,明天我帮你办出院,好吗。” 习牧想想也是,这么走了多少唐突,“那我去旁边街上逛逛,吃饭前回来。”说着他憋了憋嘴,“这儿太无聊了,我也不喜欢看画……” 施六丑失笑,眼中神色放松下来,“我陪你一起。” 施六丑话说完,女孩也跟了上来,温柔客气地和习牧打招呼。几句话聊下来,旁边的街习牧也没逛成,晚饭也变成了三人一起。 习牧没什么少爷毛病,就是挑食,施六丑早早就发现了这点儿,晚上一起吃饭时也一直都在照顾习牧,像是短期内就形成的习惯,扒虾夹菜,无微不至。 对面坐着女朋友,他却一直照顾自己,习牧觉得这场景十分怪异,眼神示意施六丑几次又踩了他几脚,那人却始终没什么反应。 饭后两人送女孩上了出租车,看车子跑开,习牧没忍住问了一句,“不用送她回家?” 施六丑往习牧身边儿挪近了些,“她不喜欢被人过多关注。” 习牧不明白这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但施六丑自己都不上心,他也懒得追问。两人回疗养院前,施六丑去超市买了一盒糖,和咚咚那盒一样的。 回疗养院时,施六丑先去了咚咚房间,小孩儿已经睡了。他在黑暗中摸出了咚咚床头的糖盒,把提前拿出的那颗红色的糖放了进去。 习牧好奇这人偷偷摸摸的在干吗,看明白后又不屑,等人出来后就开口挪揄,“少一颗糖又不会怎样,哭一哭就能得逞,他就是被你们这些人给惯坏的。” 施六丑勾勾嘴角,侧身把剩下的糖放进习牧兜儿里,语气在不经意间已经放轻柔,“对喜欢的人,就要惯着呀。” 习牧不想跟他争辩,随着糖球撞击铁盒的叮当声回了自己房间。 时间已经不早,施六丑还是跟着他回了病房,进门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儿坐下。他专注地看着习牧玩儿手机,过了一会儿才说,“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 这大半个月里他们天天见面,用不着手机联系,自然没有互相的联系方式,而且别说联系方式了,连施六丑的名字,习牧都是问过护士才知道的。 习牧从屏幕上挪开目光看了施六丑一眼,“干吗,想定期给我打钱啊?” 施六丑慢慢转了转眼睛,似乎在思考什么。他没再追着要,习牧也没打算给,两人又恢复了沉默。 过了片刻,施六丑又问,“你和你男朋友,现在……什么状况?” 他不提习牧都快忘了这茬儿了,他瞅了施六丑一眼,头一次耐着性子解释这个误会,“……他不是我男朋友,我连他全名叫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这个答案施六丑的情绪明显变化了,他清亮的眸紧盯着习牧,“那,你明天出院后,我们就要变回陌生人吗,你还会再来找我吗。” 说实话习牧还真没想过这些,他当下想了想,出了院分道扬镳,他确实应该不会再找施六丑了。 看习牧无意识地轻耸肩膀,施六丑就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在习牧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是肇事者和当事人。 “甚至不会想起我。”施六丑又说,分不清是疑问还是阐述。 习牧不以为然,“没事儿想你干吗。” “我不能接受。”施六丑摸了摸耳尖的银圈儿,撅着嘴看习牧,明了的一股幽怨气息,“把你联系方式给我。” “你要我就得给?谁管你接不接受……”说完习牧下了床,径直去了卫生间洗漱。他出来的时候看施六丑还在,顺手拉开了病房门,直白赶人,“我要睡了。”在人和他擦身出门时又说,“明天早点儿来,别让我等你。” 施六丑头一次没搭理他,抄着兜儿嘟嘟囔囔地走了。 临睡前习牧又想了想施六丑的话,关于之后会不会和他有什么联系,单以他的性格来讲,他从不主动,并且也没有需要联系的原因。问题的答案在心中明了,他却又隐约觉得不是那个意思,想着想着,也没想出哪里不对劲儿,就睡了过去。 习牧睡眠浅,翻个身都会短暂地醒一下,当晚后半夜转身时,更直接被睡在床边多出来的脑袋下了一跳。房内窗帘只拉了小半,花园里的灯光照进来一些,能清晰得分辨出施六丑的脸。 大半夜的猛然多出个脑袋,饶是习牧心也多跳了两下。他刚想抬脚把人踹开,腿都伸到跟前儿了,却又鬼使神差地停住了。 习牧退烧后凶狠拒绝了施六丑继续陪床的要求,小床搬走只剩了张椅子,此时,施六丑趴睡在他床边,滑落的长发遮了小半张脸,狭长眼尾罩在睫毛的阴影下,多了分平时少见的素净。 刚开始,习牧一直觉得施六丑的气质古怪,不知不觉间,却就这么看顺眼了。施六丑的长相偏阴柔,单论脸也算风华绝代,但一张嘴,幻影就全数破灭。习牧也不明白,这人是怎么做到的,话从他嘴里出来,从来分不清哪句是正经的。 看了施六丑一会儿,习牧第二次鬼使神差地摸出手机,打开相机按了快门,闪光一闪,整个房间都亮了一瞬,却没影响施六丑。 看着屏幕上的人,习牧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他愣了好一会儿,暗骂自己后随即删了照片,又一巴掌推在施六丑脸上,见人迷糊揉眼,把没由来的气全出在他身上,“你有毛病啊趴我床边儿睡,谁允许了!不许趴!走开!” 几句话中,施六丑只把不许趴听了进去,瞌着眼翻上床,打了个哈欠又把习牧拦腰抱住,模糊的音色中藏着笑音,“……听你的。” 习牧心下惊骇,也不废话,挣出施六丑的怀里就抬腿踹人。 施六丑也不知道真迷糊还是假迷糊,紧抱住踢过来的腿便不动了,死皮赖脸的就是不下床,“你再不睡就天亮啦。”趁习牧反应的空隙,他空出一只手贴上他小腹的刀疤处,轻缓地抚,“那么使劲儿踹我,是想把伤口挣开多住几天?” 他苦酒掺了薄荷的气息近在咫尺,习牧拨开他抱着自己腿的手,鬼使神差的也不动了。在天亮前,却没再睡着。 毕竟,三次鬼使神差,足以让他意识到不对劲儿。 北方入秋了,一入秋就有种生活无望的感觉。接下来写写习牧,不然时间线追不上,他的感情线比较简单,没什么虐点,天冷了,我也想吃糖(哭泣今日份晚安发送。 第153章 看着他浸染水汽的眉眼,习牧又分辨不清他哪句话是正经的了。 施六丑起床的时候天刚亮。 之前习牧从没在这人前面醒过,也不知道他是惯来早起还是今天特殊。他装着睡没动,等那人下床给他掖好被子出了房间,才正过身来躺着。 时间还早,窗户上一层寒露水气。习牧没睡饱,恍恍惚惚躺了片刻又冒出困意,来回翻了几个身后,半抱着枕头就睡了过去。 他入睡没半个小时,门突然被大力推开,紧跟着冲进来一道风风火火的小身影。 咚咚咚咚咚地跑进来,见习牧在睡觉格外高兴,跑到他床边,举着铁糖盒使劲儿地摇,“懒猪懒猪起床啦!太阳公公晒屁股啦!” 乒铃乓啷的噪音在耳边炸开,习牧一个激灵后脸瞬时黑了。他不想一大早就发作,默默忍下那口气才转身看床前聒噪的烦人精,“我数三个数。”他口吻听着没太大的起伏,眼神却冷得厉害,“一、二……” 没等他数到三,咚咚率先跳开一步,“一二三,三二一,我都数完啦!你抓不到我!”他冲习牧吐着舌头做鬼脸,手上依旧摇个不停,“略略略,大懒虫抓不到我~” 等小孩儿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习牧拎在了手里。 “你说我能不能抓住你?”习牧抓着咚咚的裤腰悬空拎着,咬牙切齿的,明显和小孩子较了真,他任凭咚咚哼唧着挣扎都不为所动,铁了心要治治这小孩儿,“还摇吗?还敢不敲门就进来吗?” 被拎高咚咚也怕,可嘴上还是犟着,“我就摇!我就摇!”他说着就执行,晃着糖盒的力度却明显弱下来。 “行啊。”习牧哼笑一声,直接抢过咚咚的宝贝糖盒,把人扔下后大步走到窗前,开窗,轮着胳膊把铁盒扔了出去。铁盒消失在不知哪个树丛,他回头看傻了眼的小孩儿,勾起嘴角恶劣调侃,“摇去吧。” 咚咚在原地傻站了一会儿,突然急速喘息起来,他的气只进不出,没两秒脖子都憋得通红。 看小孩儿好像难受的厉害,习牧慢慢拉了嘴角,正琢磨自己是不是过分了,人却突然呜咽着朝他跑了过来。 跑到习牧跟前,咚咚恶狠狠地推了他一把,接着却毫无预兆的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上。他摔得很重,倒下去就没站起来,忽然就过电似得全身抽搐。 习牧从没见过这种情况,看出他不是在闹着玩儿,愣了下立即抱上咚咚往外跑。 咚咚的腿弯和肘部一直紧绷反张,在他怀里也止不住痉挛,习牧跑得飞快,把小孩儿交到护士手里,又看着他被推进病房后,才意识到自己被失禁的小朋友尿了一身。 只几秒钟的时间,心却像提了好久。 施六丑从小厨房赶来的时候,咚咚已经恢复了精神。于咚咚来说,不幸中的万幸,只是癫痫发作。施六丑从护士嘴里听了经过,却不见习牧的身影。 初晨的气温还很低,楼前的花园里,习牧鼻尖指尖都已经冻得泛红,却还是埋头在树丛中翻找着什么。扔咚咚糖盒的时候他正在气头上,用得力气自然不小,他记得方向,在树丛里来回找了几遍无果,就不得不把目光落在两三米开外,一片枯莲的人工湖上。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咚咚宝贝那盒糖人尽皆知。习牧考虑过重新买一箱赔他,又想起小孩儿揣着抱着摸着糖盒的模样,怕是只那盒磨出痕迹的糖才对他意义特殊。纠结间他捡了根树枝朝湖里戳了戳,不算太深,估计湖中心也就刚刚没腰。 随后他用手探了探水温,凉得透心,如果就这么下去,应该瞬间就会失去知觉。看着布满枯莲的湖面,他又想起咚咚喘着粗气推自己的模样,叹了口气,歪歪嘴认了。站在湖边儿做了几个深呼吸,他便开始卷裤腿。就在要踏进湖里的前一秒,却忽然被人从后面抱了起来。 施六丑打远处看见人在湖边杵着就觉得不对劲儿,跑过来正好赶上。他把人离地抱起,转了个身放回草地,轻轻地笑,“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可以和哥哥说嘛。” 习牧好不容易铆足了气又被施六丑打断,烦躁地扒开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撂了句不用你管,吸了口气再次往湖边儿迈。 施六丑看出习牧是坳着劲儿,更不可能真眼睁睁看着他大冬天的往湖里跳,再次把人扯回来后,左右一问,才知道这是在找咚咚的糖盒。听明白后他便脱了外套和鞋,脱完就跳进了湖里。 “……你有毛病啊!谁让你下去了!”施六丑动作麻利,习牧都来不及阻止,他刚想下去拉人,施六丑倒先开口训了他。 “不许下来!”站在湖里的人抽了口气,微微拧眉看习牧,头一次口气强硬地和他说话,“就你那小身板儿下来凑什么热闹,站那儿等我。” 看着施六丑在枯莲下摸摸找找,习牧的脸上的情绪越来越不自在,他想问问那人冷不冷,却因为是废话而不想开口。但不可忽略的,看着那人冻得唇色发青,在水面下轻颤,他心里也跟着一抽一抽的不舒服。 十几分钟后,糖盒找到了。铁盒的密封性不错,里面的糖都完好。 湿淋淋地上岸,把盒子递给习牧,施六丑趁机抬手在他脸上戳了戳,磕着牙笑,“凉吧。”他脸色已经煞白,也不等习牧反应,抬腿就走,“借你房间冲个澡。” 习牧还抱着施六丑的衣服,抬手抚过脸上留下冰凉水渍的地方,不自觉地抿抿嘴,也跟了上去。 施六丑冲完澡出来时,习牧已经把糖盒擦干净,坐在床边静静想着什么。见他出来,侧开目光轻道了声谢,还是一贯的不情不愿。 “哟,原来你会说这个字儿啊。”施六丑拢了把打湿的发,笑着走到习牧面前。 习牧轻扫施六丑一眼又转开目光,“我可没让你下去,你自己愿意的。” “是我自己愿意呀,我不舍得你泡冰水嘛。”施六丑手搁在他头顶揉了揉,余光瞥见糖盒,想了想又说,“不用内疚,咚咚发病只是意外,和你没关系的。” 看着他浸染水汽的眉眼,习牧又分辨不清他哪句话是正经的了。 见习牧专注地看他,施六丑心下一动又恢复了嬉笑,慢慢压着身子抵近,“不过你对我倒是可以内疚,毕竟我为你泡了那么久,不如考虑考虑怎么安慰我呀?” 施六丑只围了条浴巾,裸露的肌肤近在咫尺。因为这次意外,习牧才发这人身材极好,腰韧肩宽,平日藏在衣服下的肌肉匀称有力,完美的腰线顺着胯骨下延,性感又张扬。而且,浴巾下,某个部位因为大小可观,甚至拓出一个隐约的形状。 长这么大,习牧还从没因看哪个同性的身体而不自在,他瞪了施六丑一眼,抱起一旁施六丑的衣服推给他,起身去换被咚咚弄脏却没来得及换掉的病号服。等他洗过澡换好衣服,施六丑已经端了早饭过来。 疗养院的餐食配备很不错,但毕竟是集体配餐,总不如单独备餐的味道。施六丑之所以每天早起,就是因为会单独给习牧准备吃的。习牧口味清淡又挑味道,施六丑厨艺本来就不错,却还是多下了许多心思。 习牧一日三餐都吃着小灶,却全然不知,只因口味贴合,更坚定了老了要回这里养老的想法。 习牧吃饭,施六丑在一旁看着。被看着喝了半碗虾滑粥,习牧憋不住了,“你看着我干吗!” 施六丑靠在椅背上托腮笑,“看看都不行啦,也太小气了吧。” “就是小气,就是不行!”习牧又嘟囔一句有毛病,粥也不喝了,推到一边赶施六丑出去。 “不喝了?”施六丑端起被习牧扔下的碗,舀过一勺尝了尝,特别自然,“这不挺好喝吗,你不喝我喝啦?” 看施六丑用自己的勺子毫无嫌弃地吃自己剩下的东西,习牧心里一阵异样,他说不清怎么回事儿,只想着眼不见心不烦,揣上糖盒去了咚咚的房间。 病房里,小孩儿还睡着。那一场折腾消耗了他好大的力气,微微张着嘴睡得又熟又香,习牧进来又放了糖盒在他枕下,他都没任何反应。 今日份晚安发送。 第154章 习牧想让星辰留到日出,他想让习牧留在他身边。 习牧在咚咚房间外坐了一会儿,施六丑也找过来,默默在他身边坐下陪着。 入院这么久,习牧一直不知道咚咚生了什么病,问过施六丑才知道,这小孩儿能活这么大,不算容易。 打从出生,咚咚就带着一身病,这儿不行那儿脆弱的,活脱脱一个玻璃小孩儿。虽然身体不好,但对咚咚来说,最难熬的却不是忍受病痛和大量药剂,而是在他这个该用味觉好好探索世界的年纪,能吃的东西很单调,很少。因为身体状况,他被严格控制着饮食,一分一毫都不敢有误,在平常不过的零食于他来说都是奢求。 所有小朋友都喜欢的糖也是。 “咚咚是任性了点儿……我们也,真的狠不下心,再对他严格。”施六丑说,“他父母都忙,抽不出时间管他,他几乎是这儿的医生护士看着长大的,但即使人多……很多东西还是教不到的。” 习牧默默听着,目光落在地面。因为咚咚,听着施六丑的叙述,他最不喜欢的、本以为早就泯灭的记忆竟跑了出来。 施六丑偏头看习牧,轻叹,“他之所以老招惹你,也只是想和你一起玩儿而已。” 习牧闷着声音,“你这话好像在谴责我。” “我可没这个意思。”施六丑失笑,想伸手摸摸习牧的头又被挡开。 习牧黑着脸,过了一会才低声嘟囔,“……我只是不喜欢爱哭的小孩儿。” “可小孩儿都喜欢哭啊。” 习牧瞥了施六丑一眼,突然愤愤的,“哭有什么用,哭也不会得逞!哭也不会改变任何事情!”说着说着他自己都恍惚了,“爱哭的小孩儿都很讨厌,哭本来就没用……” 施六丑看了习牧许久,此时此刻,他宁愿自己没有看透面前人的情绪。 “咚咚最喜欢红色,他说等病好了,第一颗就吃红色的。”施六丑转开话题。 “哦。”应了一声后,习牧没再说话。 中午过后,咚咚睡饱醒了过来。习牧在自己房里看游戏直播,听见从走廊传来的叮铃乓啷声,就知道,小霸王揣着糖盒来了。 咚咚推开门就往习牧床边扑,因为刚睡醒,脸上还留着两道压痕。他比床高不了多少,举着糖盒仰脸看床上的人,快乐得很明显,“我原谅你啦!” 看见小孩儿再次活蹦乱跳习牧挺高兴,却还是臭着脸斜眼看他,“我有做需要被你原谅的事儿吗?” 咚咚咧着嘴扭开糖盒,惦着脚把盒子推到习牧面前,指了指被放回来的那颗红色糖球。 习牧抿着一边嘴角,冲花园里喂猫的施六丑偏头,“要谢去谢他,不关我事儿。” 听他这么说咚咚唔了一声,扭头就跑去推门,推开门冲门外的施六丑喊了一声又跑回来,扣上糖盒盖子就想往习牧床上爬,他爬前先观察了习牧的脸色,确定他没有阻止的意思才放心地一个轱辘翻上床。 以往,咚咚每次想往他床上爬都被他给扫了下去,今天,习牧没打算跟他计较了。 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咚咚占着枕头偎着习牧和他一起看直播,看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吃的那颗糖是什么味道?” 习牧想了想,“西瓜。” 咚咚也想了想,直起身,“好吃吗。” “一般。” 咚咚似是失望地哼哼两声,又挨回枕头。 习牧突然见不得他的萎靡模样,用胳膊肘戳小孩儿的额头,“等以后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 两手揣在一起安静了片刻,咚咚又挣坐起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乌黑的眼睛望着自己,明明是笑着,却又全是委屈,习牧看着他,点点头。 “其实我都听到啦。”咚咚探着身子靠在习牧耳边,“那天我还没有睡着的……”他奶声奶气的,出口的话却让人心疼,“阿姨说我不会长大的,我上不了小学,也交不到女朋友的。”他说完,又笑嘻嘻地看着习牧,“等我有一天特别贪睡了,我的糖都给你。” 虽然只有四岁,咚咚却比同年龄的小朋友成熟许多,因为平时多调皮,偶尔显露出的懂事和坦然,却更让人揪心。习牧不会安慰人,此时更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们骗你的。” 咚咚鼓着嘴摇摇头,“我都知道的,熊猫没有彩色的,我也不会好起来。” 习牧一滞,立马在网上翻视频,找到后就放给咚咚看,“看见了吧,眼睛是棕色的,舌头是粉的,是彩色的!” 咚咚还是摇头,“就像你不会喜欢我,我也不会好起来。” 习牧急了,“谁说我不喜欢你!” 施六丑推门进来正巧听见他们交谈,看了看习牧,冲咚咚笑,“真让人羡慕。” 咚咚嘴里左右念叨着‘谁说我不喜欢你’这句话,念来念去也没绕明白,又抬眼巴望着习牧,“那是……” 习牧一皱眉,“就是喜欢你!” 谁知,咚咚还是摇头,“你不会陪我玩,我也不会好起来。” 习牧当下失笑,也是才意识到自己竟被一个豆丁儿套路了。之后,习牧和施六丑陪咚咚玩儿了大半天,帮他组了偌大的一个铁路中心,又搭了野外帐篷,直到晚上十一点,小孩儿才耗尽精力,开始打哈欠。 因为不能时刻在身边陪着,咚咚的父母给他准备了一个书柜的故事书,配了根点读笔,想听哪本点哪本。盯着咚咚洗漱完又把他拎上床,习牧眼睁睁看着咚咚点了个故事开头就开始粘眼皮。 临睡前咚咚还攥着习牧的手,即使困,也挣扎着跟他聊天,“妈妈说过,等看到星星的影子,我就会好起来。”几句过后,他眼已经睁不开了,声音也模糊,“但是好久了……白天没有星星,晚上没有太阳,所以我不会长大了。” 咚咚睡着后习牧轻轻扯出了手,出咚咚病房的时候,正碰上施六丑端了汤过来。 “今天辛苦啦,趁热喝,安神的,喝了就睡吧。”回了习牧房间放下碗,施六丑弯着嘴角看被咚咚摧残了大半天的人,眼中尽是温柔。 习牧咕咚了一口,侧头向窗外看,看到星空朗澈的天,他放碗问,“你骑车来的吗。”见施六丑点头他又说,“那你带我去买点儿东西。” 施六丑一问,才知道习牧要买颜料,再问要干什么就不说了。他想了想,“我明早带来给你。” 习牧摇头,“我现在就想要。” 施六丑一砸吧嘴,“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去九夏那拿。” 辛九夏,就是和施六丑极亲密的女孩,习牧在画展上看到过,她是不是施六丑女朋友他没问过,傻子都能看出来事儿没必要多费口舌。但此时一听施六丑提起女孩,习牧却有点儿不太舒服,“……你不是骑车了吗,你带我出去买不就行了。” “外面那么冷,再感冒怎么办。”施六丑始终用着哄小孩子的口吻,“而且这么晚了,商店都该关门了。” 习牧听他这口气就来气,也振振有词,“……你也知道晚啊!那这么晚了,你就不怕打扰人家睡觉!” 施六丑笑,“九夏是夜猫头子,比你还能熬呢。再说就算睡了,我有钥匙,拿了就走,不吵她。” 习牧又嘟囔两句,懒得争了,直挥手赶人,“那还不快去!” 施六丑早习惯了习牧情绪上的起伏,套上外套走了。不出一个小时,带回了习牧要的东西。 他回来后习牧也没搭理他,再次赶走了人,自己窝在床上查天气预报。明天会是晴天,不到七点就会日出。也不知道是赌气还是为了证明什么,咚咚早就睡熟了,习牧非就熬到快两点才带着颜料和笔去了他的房间。 咚咚房内没拉窗帘,窗外星月明亮,是冬日里少有的清朗,不用开灯,也有朦胧光亮。床上咚咚睡得安稳,习牧轻手轻脚走到窗边,扭开颜料,用长杆笔蘸着,按窗外星空的排布,一点点在窗户上画着星星。 习牧艺术造诣不高,画星星却还绰绰有余,用空一瓶黄色颜料后他后退一步欣赏了下自己的作品,觉得不错后正想收拾东西走人,耳边却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施六丑几乎贴在他后背,用气声说话,“你干吗呢。” 辨认出施六丑的声音,习牧下意识地就去扯窗帘,结果太慌张,脚下一绊,直愣愣地就往地上摔,随着一声脆响,他人倒了,还顺手扯下了整片窗帘,挂环霹雳巴拉掉了一地。习牧也顾不上疼,立马转头去看床上的咚咚,好在小孩儿睡得够深,没被吵醒。 施六丑怎么也没想到习牧好端端的就这么摔了下去,紧皱着眉立即去扶他。 习牧打开他的手,也横眉竖目的,坐在地板上虚着声音凶他,“你不是走了吗干吗又回来!闲着没事儿趴别人身后干吗!” “我的错,我的错。”施六丑吸了口气,手挨上习牧磕碰的膝盖,轻轻帮他揉着,说着又撸开裤管查看,“没磕着骨头吧?” 看着他心疼的模样,习牧的表情慢慢舒缓了,他歪头盯着施六丑,甚至变得有些不解和好奇,并在施六丑抬头看他时抿着嘴摇了摇头。 扶起习牧后施六丑爬上窗台,一点点把窗帘挂回去。 “……明天我会擦掉的。”看着他挂窗帘,习牧轻声说了一句,像是怕被奚落似得。 “为什么要擦,很好看啊,咚咚会喜欢的。”挂完最后一个挂钩,施六丑蹲下看着习牧。 看着施六丑,习牧一时没说话。此时施六丑全散着头发,看着比平时半扎头发更松弛些,他蹲在窗台痞里痞气的笑,身后是他画的星空。一个瞬间,习牧觉得施六丑好像一个月夜下吃梦的大妖怪,妖冶又阴狠,甚至不真实。 看习牧有些走神儿,施六丑轻跳下地面,又凑到他耳边说,“自家窗户,想画什么就画什么,甭客气。” 凌晨快三点,施六丑又跟着习牧回了他房间,说等他睡了就走。 被人看着睡觉习牧多少尴尬,扫了扫施六丑,目光落在他脖子上挂的小瓷瓶上,“你为什么老戴着这个,里面装什么了。” 施六丑笑,“装着我的命数。” 习牧撇撇嘴,“那不能换个瓶子吗,这个一点儿都不好看。”他本想说这个配不上施六丑,想想又怕他得意忘形,便省了。 施六丑还是笑,顿了片刻倒说,“咚咚不舍得你,或许……可以在这儿多呆几天吗。” 忙了一天,习牧早就忘了要出院这件事儿。 没等习牧说什么,施六丑先把自己的手机递到了他面前,界面是他的联系方式。见习牧不动,他自己从枕头底下摸习牧的手机,拎着他的手指解了锁,用他的手机加了自己。 把习牧的手机放回枕下,施六丑晃了晃手机,“不管怎样,随叫随到。” 习牧一直没什么反应,只轻轻嘟囔,“谁会叫你。”微弱的灯光下,他看出了施六丑眸中的情绪,却不知那代表什么,“……很晚了,快回去吧。” 施六丑点头,抬手在习牧头顶摸了摸,终于没被打开。起身后他随手关了灯,轻轻一句晚安后,轻声出了门。 习牧抓着被子躺好,刚冒出些困意又觉出床边有动静,侧头,施六丑又折了回来。 施六丑趴在床边,先张了张嘴没出声,伸手进习牧被子,轻轻碰到他的小臂后,才又用极轻地开口,“在我这儿,不用哭我也会让你得逞。任何时候,我都会让你得逞。可以吗。” 没了灯光,习牧已经看不清施六丑的神色,模糊的轮廓下,仅仅是他的口吻,便已让他恍惚。习牧眨了眨眼,悄无声息地躲开他们微小的接触,“……什么意思。” “你知道的。”施六丑说,“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把习牧接到这里时施六丑就明白了,一切一切都不再只是好奇。习牧想让星辰留到日出,他想让习牧留在他身边。 大概可以补五章,改改错字就发~ 第155章 习牧知道个屁。 但等他反应过来不对劲儿的时候施六丑已经走了,留他稀里糊涂地挨了一个晚上。 习牧想,如果施六丑想表述的是自己所想的那个意思,那他就是个渣男。如果不是,那会往那方面想的自己就是疯了。 第二天,咚咚一大早就来叫他起床。习牧迷迷糊糊被他扯进房间,便看见了一地星影。 七点多的光景,初阳温和。暖黄的光像细润的鎏金透过窗户照进来,浸满房间,碰到玻璃上星星的,便映下可爱的影子,落在地板墙壁,和洁白的床单上。 因为满屋的星影,咚咚特别兴奋,拉着习牧在窗边的阳光里蹦蹦跳跳,小小的身体掠过光线又迎上,像是在和暖光嬉闹。他很开心,咧着嘴告诉习牧,这是星星的影子。 和咚咚在阳光里蹦跳的时候,习牧下意识看了几遍门口方向,他总觉得,施六丑会像平时一样笑得一脸欠揍,探身进来。可直到中午,那人都没出现。 昨晚施六丑的话他听进了心里,他最讨厌不明不白,心里惦记着和施六丑掰扯清楚,可接下来的两三天,那人却都没有出现,连句话没有,就像凭空消失了。 他消失的两天里,习牧戳过几遍他的头像,却忍住没给他发消息。毕竟,施六丑那么大一个人,总会有要忙的事儿,他要忙,没理由跟自己请假,而他,就更没什么理由质问他怎么突然没了影。 但他想得明白,心里却不舒坦,人见缝就插针地在他身边转悠了小二十天,猛地没了,莫名就少点儿什么,尤其味觉上。 疗养院有餐厅,因为施六丑次次把吃的端进房间,习牧来这么久都没去过餐厅。餐厅不大,装得跟咖啡厅似得漂亮,旁边还有个迷你酒吧,环境有,情调也有。这天习牧又独自去餐厅,点过餐刚坐下,对面就落座了一个女人。 来人是施六丑的小姑姑,这家疗养院的主事。他见过几次,已经熟悉。 女人初次见习牧就表现得十分热情,又听说是被施六丑撞了,恨不得当场把施六丑耳朵都拧下来,这之后对习牧更是无微不至一切打点至最好。正因为见过她拧施六丑耳朵的泼辣一幕,习牧对这个小阿姨的印象极好。 抛开她能压制施六丑之外,习牧对她印象好的另一原因便是女人生得极美,美到让人可以忽略年龄,尤其细长眉眼勾人,烈火红唇热情又利落。她妆容从来完美,穿着也风情氤氲,旗袍配皮草,婀娜身段欲露还遮,不经意间便夺人心魄。 “我瞧着你脸色比之前好看多了。”女人白玉食指上带着副烟指环,底部嵌着颗艳红宝石,她擎着烟却迟迟未点,冲着习牧勾唇浅笑,“这几天怎么样,身体还有不舒服吗。” 习牧回了句挺好,点得餐正好被送了过来。 “那吃得怎样,还合口味吗。”女人笑着微微一叹,似是无奈又了然,“倦儿怕你吃不习惯,特意叮嘱我来看看。” “……谁?” 女人抬烟的食指托腮,即刻会意,“那小子本名施倦,你不知道的?” 习牧当然是不知道的,他低头吃了只虾仁儿,过咸过油。他心里纳闷这几天味道变化怎么这么大,咽了嘴里的东西后问女人,“……他干吗去了。” “他没和你说?”女人挑挑眉,有些意外的模样,“辛九夏那丫头,家里失火,三层楼全烧了,画呀什么的一幅没剩下,全指着倦儿替她收拾善后呢。”说完女人轻声低喃两句,像是疑虑,“……家里明明有烟感探测嘛,也是奇了怪。” 习牧哦了一声,低头干巴巴地扒拉着餐盒里的菜。 女人看着习牧吃饭的模样,怜惜般得拧拧细眉,“看来是真吃不惯啊。”说着便从口金包里摸手机,转而又笑起来,“正好,我帮你把倦儿叫回来。” “叫他回来干吗……”习牧听这话奇怪,把人叫回来饭菜味道又不会变,然后问过,这才知道,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吃的东西竟都是那人单独做的。 听习牧连忙否决,女人又有些不高兴,倒不是对着习牧,“其实我就是不喜欢倦儿和辛九夏那丫头片子一起玩儿,明明拒绝了我们倦儿却又吊着不放,装腔作势地拿乔倒是一把好手,也不知道那小子看上她什么了。” “他俩?”习牧歪歪头,“没在一起?” 女人大笑着嘲讽大侄子,“没追着呀。” 听罢习牧没由来地有点儿想乐,但转念想起施六丑对他说得那些不清不楚的话,又没由来地生气。端起手边的豆腐汤咕咚咕咚喝着压火。 “我觉得没追着倒也挺好。”女人弯着笑眼看习牧,“辛九夏那小丫头片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要是我们倦儿和她在一起了,指不定怎么受欺负呢。”见习牧发愣看她,女人得意道,“阿姨看人可是天下第一的准,谁也骗不过我的眼睛。” 习牧和辛九夏总共就见过那么一次,反正表面看着就是一文静女孩,对不了解的人他不会妄下定义,而他之所以发愣,是因为女人几乎把施六丑形容成了一只温顺小绵羊,他觉得就施六丑那德行,不欺负别人都算意外。 “你是个好孩子。”女人忽然说。 下一口豆腐汤还没进嘴,习牧就噎着了。实事求是,他这从小到大,学习差劲,品性顽劣,好孩子这词儿,离着他十万八千里还多,除了他外婆和温烈丘奶奶的虚夸,他还从没听过这种表扬。 “我还是把倦儿叫回来吧。”女人精致的指甲在桌上划了划,似是不甘心。 习牧再次连忙摆手,“我吃饱了,已经吃饱了。”他脸上是微微笑,心里早已把施六丑骂透,也不知道那人在小姑姑面前是怎么形容自己的,估计一个挑三拣四的矫情鬼形象是没跑了。 末了女人不再坚持,起身前才点起抬了半天的烟,“倦儿不让我在你面前吸烟,他要是问起,你可得告诉他我遵守约定啦。”话音落,人也走了,只弥留一丝不易察觉的玫瑰幽香。 出了餐厅,习牧就撞上了端着药杯的咚咚,身上挂个水壶,一边走一边往嘴里塞药片儿。 贴到习牧身边,咚咚和他同向走着,“哥哥呢。” “不在这儿呢吗。” “六六哥哥。” 习牧脸一拉,“你问我我问谁,不知道。” 送了几片儿药,咚咚又说,“你打个电话给他嘛,我想他啦。” “你想你打,我不打。” 听罢咚咚就把胳膊伸得笔直,跟习牧要手机。 “不给。”经过咚咚房间,习牧按头把小孩儿推回房间,“回去睡午觉!” 打发了咚咚,习牧自己出了大门往植物园的方向走,闲着无聊,打算瞎溜达消遣消遣。结果他刚走过展厅,便听见了熟悉的引擎声,转头,一个身影穿过大门飞驰而来。 施六丑没看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见了来人习牧撒腿就跑回自己房间,然后拖鞋一蹬,被子一盖,眼睛一闭,当是在睡觉。没两分钟,施六丑果然进门。 见他闭着眼施六丑以为他睡着了,刚轻手轻脚站到床边,人却又突然挣了眼,他不由地笑起来,“听说你找我呢。” 习牧愣了愣,“谁找你了……” 施六丑搬过椅子坐下,也不逗他了,“姑姑说你中午一共就吃了几口,这几天都是吗,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对于施六丑单独给他做饭吃的事情,习牧觉得该说谢谢又开不了口,最后只歪歪嘴瞄了施六丑一眼,“我已经好了,我们早就两清了,不用再把我当个病号,也不用特意再照顾我……” 施六丑怔了怔后失笑,学着习牧的口气说话,“谁把你当病号了,你以为我对你好是为了抵债吗。” 习牧磕巴了一下,本想好跟施六丑掰扯清楚的话到嘴边,就转了个弯,“……你忙完了?” “差不多了。”施六丑拢了把额前的乱发,微微显露了疲态,“九夏伤了手什么都做不了,上午刚帮她整理好新住处,她的好多作品挂了保险,赔偿善后,还有一堆事儿等着呢……” 沉默一会儿,习牧说,“我要睡午觉了,你去忙吧。”说完他翻了个身侧对着施六丑,“走之前顺便帮我办个出院。”之后他噘着嘴盯着窗外看了好久,身后的人都没说话,直到他以为人已经走了,耳边才又想起施六丑放轻缓的声音。 施六丑察觉出了习牧的情绪变化,他手伸出又慢慢收回,只是低声请求,“明天,明天好吗,我们还有事情没解决,等等我。” 憋了一会儿,习牧决定现在就解决,猛地转身,却发现这次人真的走了。 随后又是两天,施六丑都没出现过。第三天晚上的时候,辛九夏却来了疗养院。 第156章 求你。 养老一般得过日子,习牧连游戏都打够了。辛九夏进他房间的时候,他人正歪歪斜斜地靠在床上看漫画,见了来人多少诧异,坐正打了个招呼。 “上次吃饭都没好好聊过,正巧在外面看见你,就想着来打个招呼。”同上次一样,辛九夏依旧素衣长裙,大概因为家里的事情,气色看着比上次差些,右手缠了圈绷带,此时弯眼一笑,真有些微风扶柳的娇弱感,“小倦陪我一起来的,在外面帮我等药呢。” 听了这个称呼习牧不自觉地鼓鼓嘴,倦儿小倦,这世上,好像就他一个不知道施六丑本名似得。而且他虽然半开房门,人却在墙后,辛九夏在外面就能看见他实在勉强。 习牧从不屑跟人客套,又不喜欢掩饰喜恶,觉得不顺耳了就随口冷呛,“我又没问。” 意味不明的,辛九夏突然笑了一声,“小倦说你很不好相处,看来还真是呢。” 这话听着更让人不舒服了,习牧扫她一眼,“我也没说过我好相处。” 他没半点客气,辛九夏也不尴尬,像在自己房间似得,自如地到处看了看,又说,“你的伤已经痊愈了吗,整天呆在这里也很无聊吧。”她看向习牧,脸上看不出半点不符情绪,“……小倦就是心肠太软,你不提,他就不会开口赶人的。” 她阴阳怪气又指又向的,傻子都能听出来。感情这招呼,打得还很有目的性。习牧嘴上不吃亏,瞥着辛九夏又冒出一贯的坏笑,“没啊,你们小倦求着我住这儿的。” 听了这话辛九夏脸色瞬变,随后又刻意缓和了,“我和小倦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最了解他了,他撞了你有错在先,自然不能怠慢你,这是最起码的礼貌嘛。但这种好,就只是这一时半刻,弟弟你可千万别会错意了。” “占着他一时片刻也是占,你占不到,吃醋了?”习牧脸上讥笑,心里却疯狂吐槽被叫弟弟,而且他是越听越觉得这个走向不对,辛九夏这表现,怎么都不像是踹过施六丑的样子。 辛九夏干笑几声,“这有什么可吃醋的,你和他才认识几天,我和他相知与共那么多年,何必眼红你呢。” “那喜新厌旧你听没听过呀?”习牧光顾嘴上痛快,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早已演变成一个为施六丑争风吃醋的角色。虽然不明不白的,气头上,他还是暗暗下决心要把这女人怼到无话可说。 “……我平时看着是冷傲了些,但小倦说过,他最喜欢我对世疏离的那部分,想来小倦这些日子愿意和你相处,也是因为我们相像的原因吧。” “我没有,我很世俗的。”几个来回,习牧对辛九夏最初的印象已完全崩坏,先不说她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反正仅凭她和自己说的这些话,首先就不是个冷傲疏离的,这么想着习牧不禁调侃,“因为他喜欢就时刻坳着人设,不累吗?” 被直击痛处,辛九夏一时气结。正好,吃过晚饭找不到人玩儿的咚咚一溜小跑冲了进来,刚进门,就被辛九夏的长裙给吸引了。 咚咚扯起裙子一角,“哇!裙子上有好多蝴蝶!” 他把裙子举得高了些,直露出了辛九夏的小腿,习牧见状立马低声训止。 他这样,倒让辛九夏插了话,“小孩子嘛,没关系的,你别这么凶。”说着抬手在咚咚头顶蹭了蹭。 习牧没搭话,但看咚咚的表情,便知道辛九夏用的力气不小。咚咚倔,受到不友好对待就想报复,推开女孩的手又去扯她的裙子,高高扬起就绕着她跑。 习牧怕再不阻止辛九夏的裙子都要被扯掉,他一直注意着他们,辛九夏嘴上是说着没关系,腿却抬起要朝咚咚踢。习牧手疾眼快,一把抱起还在裙摆周围扑腾的咚咚,让辛九夏踢了空。 习牧皱眉盯着心口不一的辛九夏,又想起小姑姑说的话,不由叹服。他把咚咚抱在怀里,冷冷开口,“跟阿姨道歉。” 咚咚不明所以,却又怕习牧冷脸,手抓上他的小臂,冲辛九夏吐着舌头说了声阿姨对不起。 “没关系的,闹着玩儿呢,小孩子都这样。”辛九夏脸上依旧,端庄又文静的模样。 “那歉也道了。”习牧已经不想再和她废话,“出去吧。”见人僵着脸不动,他把房门开到最大,歪头冷斥,“我不说第二遍。” 见牧牧哥哥和他是一边的,咚咚抱住他的脖子跟着帮腔,“哥哥叫你出去~” 僵持几秒后,辛九夏甩手走了。人走了,习牧才反应过来,辛九夏来,明了就为显摆自己在施六丑心里的重要性,而他还傻呵呵地陪她费这个口舌,末了费口舌不说,好像还把自己给兑进去了,跟自己和施六丑有什么关系似得。 他把咚咚放下,叹了口气先教育小孩儿,“你是男孩,不许随便掀女孩的裙子,再有下次我就揍你!” 咚咚捂着脑袋嬉笑,转头就拉着习牧去他的房间玩儿和谐号模型。大概过了十分钟,施六丑探身出现在门边,冲咚咚笑。 “可以把牧牧哥哥借我一会儿吗。” 咚咚立马就想应好,扭头看过习牧的脸色,又怯怯地改了口,“……我说得不算呀。” “排队吧你。”习牧回他。 施六丑憋着笑叹了口气,进门一把扛起习牧,任打任踹,把人扛回了房间放到床上。 习牧盘腿坐在床上,看在他面前蹲下的人,没点儿好气,“干吗。” “九夏说你推了她。” 施六丑的神色很认真,习牧突然有些不服气,“推了!怎么了!” 施六丑慢慢握住他的手,轻轻地笑,“我不信。” 一瞬间,不服气全成了委屈,习牧甩开他的手,闷着声音,“那你干吗要问……她……”他想说那人差点儿踢到咚咚,话到嘴边又忍了。 “不开心了?” “……你没有告诉过我你叫施倦。” 施六丑失笑,又去牵他的手,“是你不关心我啊,怎么反而怪起我来了。” 习牧嘟囔,“辛九夏莫名其妙的。” “怎么莫名其妙的,说给我听听?” “前几天你和我说的话……”习牧挪开目光,不情不愿地开始和施六丑理顺,“你说清楚,你要追她就好好追,和我说那些话算什么意思!” 施六丑扳过他的脸,简直哭笑不得,“谁说我在追她?” 习牧打开他的手,理直气壮,就差叉腰了,“小姑姑说的!” 施六丑乐了好一会儿,“那她有没有跟你说,那是我八岁时候的事儿?” 习牧看了他一会儿,才明白从小姑姑嘴中出来的故事是有所润色的,“反正你和她有问题,就别和别人暧昧不清!” “暧昧吗。” 习牧词穷,“就、就别勾搭别人!” “那勾搭成了吗。”施六丑笑问,眼神放在习牧身上一刻不转。 “没成!” 等他说完,施六丑突然起身把人抱进怀里,两人一起倒在床上,感觉到习牧往外挣他又用力把人箍住,心满意足地蹭在人耳边说话,“我和她没有任何问题,我也没有在追她,我是在追你。所以,我的那些话,你考虑了吗。” 他的气息绕在鼻间耳边,习牧眼底的神色颤了颤,侧头,正对上了施六丑含着笑意的清亮双眸,“……你不喜欢她吗。” “我不喜欢她,但我喜欢你。”施六丑无奈地笑,直把脑袋埋进习牧颈间,低喃着重复,坚定又温柔,“我好喜欢你。” 习牧长久地失神,施六丑带给他的情绪陌生又突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良久后只说,“她喜欢你。” “我知道。” 习牧暗骂一声渣男,“明明是你在吊着人家!我要去告诉小姑姑!!” 施六丑笑问,“那以后你吊着我好不好。” “……谁稀罕吊着你!” 施六丑把人揽腰抱好,撒娇似的在他颈间蹭着,“求你了。” “有毛病吗你……”因为不喜欢与人亲近,习牧极少和谁拥抱,小时候外婆常会抱他,长大了,就只剩阮令宣那个小火炉会抱着他欢呼。此刻被施六丑抱着,除了痒和不自在,不可否认的,还有久违的暖意。 听出习牧口气中的软化,施六丑轻捧住他的脸,用额头抵着他,双眸极近地相望,“求你了。” 他话说得一板一眼,话音一落便忍不住勾起嘴角,那笑像是早已得逞,不可一世地厉害,习牧被他紧紧盯着,明显觉出自己已被他的气势压制住,他不甘心地挣动,施六丑便靠得更近,鼻尖碰上他的睫毛,唇就停在几毫米之外。 施六丑怕自己吓到习牧,转而又换了个口吻,可怜巴巴地重复,“求你。” 习牧小幅度地呼吸,心里暗骂这他妈是个什么扮猪吃老虎的赖皮。随后他猛然想起什么似得挣脱开来,接着就去摸手机,看过手机上的日期后立马急了,上手就拽不明所以的施六丑,“车借我!我要出去!” 施六丑见习牧急得脸都皱了,也不多废话,脱了外套给他,自己跑去开车。 呆在疗养院的日子实在闲散,习牧过得快没了时间概念,差点儿就忘了,今天是他外婆的生日。 第157章 玉兰树。 出了疗养院,施六丑带着习牧一路狂奔,目标是寻找一棵玉兰树。 说来奇怪,植物园内千奇百怪的植物应有尽有,却唯独没有一棵玉兰。 时间将近十点,习牧要找玉兰树施六丑就带着他往各大公园跑,也不多问什么。两人在寒夜里吹着风找树,扑空了几个小公园后,才在一处天桥底下的绿化带里看见了一排玉兰。 施六丑不知道习牧为什么要找玉兰树,却看出他对此情此景不算满意,“再去别处看看?” 四周除了天桥就是马路,景色怎么看都不算优美。且因今年气温一直很低,再过一个礼拜就要立春,立在道边的玉兰树才只冒了花苞,白白小小的好像长了一树开心果。习牧打量了一圈儿,左右一想都这个点了,黑漆嘛唔的哪儿都一样,回了句不用,转手塞了手机给施六丑,自己站到树下,喊他给自己拍张照片。 施六丑也听话,让照就照,习牧一笑他就按快门,却用糊了歪了闭眼了等等理由照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最后习牧没了耐心想改自拍,才松口说照好了。其实他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就是觉得习牧笑起来比较少见,也特好看。 等习牧跑回机车边儿看照片,施六丑才问起大半夜跑出来找树的原因。 “……穿病号服还是第一次。”习牧看着屏幕嘟囔一句,将手机扔回兜儿里后抬头看身边儿的人,“今天是我外婆生日。她叫玉兰。” 施六丑没明白,“所以?” “我的第一张生日照,就是我外婆抱着我在玉兰树下照的。”习牧的目光落在前方的玉兰树上,抄进兜儿里的手无意识地攥紧手机,“挺巧的,我和外婆同天生日,每年生日我们都会合照……她走得时候我刚上学,那之后每年,我就跑到玉兰树底下拍张照片,就当是和她的合照了。” 施六丑这才明白,原来外婆已经不在了。 “外婆最疼我了,从不舍得骂我,更不会打我……她会给我讲故事,教我下棋,带我赛马,还送我小马驹……”习牧像是陷入了往昔,顿了良久才又皱着鼻子说,“但是我……已经连她的声音都记不得了。” 习牧头一次和他叙述自己,从寥寥的几句话中,施六丑却听出了许多内容和情绪,他很少因为什么而触动,此时此刻,却真实地因面前人而心疼。他站到习牧对面,就当他泛红的鼻尖是被风吹的,“那既然今天过生日,长寿面和蛋糕来不及了,就简单化,许个愿吧。” 被施六丑带出情绪,习牧垂眸搓着鼻底,想了想说,“希望咚咚健康长大。” 施六丑看着他,眼中的柔和情绪他自己都未曾察觉,“我生日的时候许过这个了,不能重复,换一个。” 习牧又想了想,“那就,烈丘和李负代,令宣和月月都和好吧。” “就没有关于你自己的?”施六丑顿了顿,“不用说出来。” 习牧摇头,又说,“不然你有什么愿望,我帮你许好了。” 施六丑凶起来,“你可别太宠我啊!” 习牧无语,看了他一阵终究没憋住笑,骂了声神经病。 看着习牧眸中灵动的光彩,施六丑轻轻去牵他的手,“外婆一定最希望牧牧开心。” 习牧的眼神轻晃,微微勾了勾嘴角立马偏开头指车,“回去让我开,行吧?” 施六丑的目光在习牧脸上慢慢兜转,从眼尾到双唇,停在唇上时,喉结滚动几下,转而装出难色,“行是行,但你得被我抱一路,你愿意?” “有什么不行的,走!”习牧想,回去要是施六丑开车,也是自己抱他,反正都是抱,谁抱谁不一样。主要他窥视施六丑这车太久太久了,机会难得,可不能错过。 碰到车,习牧就真的开心了,回程一路狂踩油门,管施六丑怎么在他耳边嘱咐慢点儿都不听。等他心情舒畅地飙回疗养院,进了大门,透过小花园,却发现自己房间的灯亮着。 进门,里面果然坐了人。 对于习正延的出现,习牧不算意外。 习牧呆在疗养院的主要原因是躲那个变态追求者,因为他知道,要是他爸想找他,他往哪儿躲都是徒劳。他也知道,当下习正延出现,不是才找到他,而是才想起来找他。 看见男人,习牧的情绪瞬跌,垂眸进门,冷着语气叫了声爸。 “嗯。”男人立在窗边应了一声。他不知来了多久,大衣还挂在臂弯,见了习牧也没什么情绪变化,直接明了地指向床头柜上的东西,“你的护照和证件我都带来了,身体既然已经恢复了就回去,后天上午的飞机。” 作为父亲,习正延表现得过于冷漠,但这对习牧来说就已经很好。习牧扫了扫柜子上的东西,没出声,却更显抗拒。 “习牧,我在和你说话。”习正延强压着怒意。 “知道了。”习牧不冷不淡地回,却暗自咬了牙。 男人几步走到习牧面前,甚至不用正眼看他,只厉声斥责,“我之前的话你最好记住,别再给我找麻烦,不然我就真的打断你的腿!”说完他看向一直跟在习牧身后的施六丑,换了副神色浮出些微的笑意,以一个长辈的口吻开始客套,转变自然得好像刚刚态度恶劣的人不是他,“上次见不知道是你,没想到有这么巧的事情,有机会代我像你父母问好。” 施六丑也客气地客套完后,男人便走了。 即使他在场,男人对待习牧的态度也是恶劣的,甚至是收敛过后的效果,他看着习牧明显地松掉那口气,一时不知说点儿什么。 “你明天来吗。”习牧先开了口。 “来。” 习牧垂着头侧对着他,点点头又说,“那你借我身儿衣服吧,我不回烈丘那了……总不能穿病号服走。” 施六丑应,“好。” 停了片刻习牧转身背向他,轻声道,“你走吧。” “后天……” “走。”习牧的语气重了些。 看着习牧颓丧的背影,施六丑不自觉地往他身边靠近,“我看着你睡着再走。” 习牧猛地转身,“我不用你看着!”他突然失控,指向门口大叫,“……走啊!我让你走!” 施六丑挡下他的手抓着,“你这样我怎么走。” “我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习牧甩开施六丑就往床上跑,用被子把自己包严实后又闷声重复,“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被他这样对待,施六丑也没有半点儿生气的意思,反而觉得心里更揪疼。他知道习牧此刻的坏脾气不是无理取闹,而是自我防护。 习牧闷在被子里,听不到外面的丝毫声音。他觉得失态至极,不想说话也不想动。本再平淡不过的对话,多了一个施六丑,便让他如芒在背,习正延对待他俩的态度天差地别,仿佛也是一种羞辱。他一点儿都不想让施六丑看到和习正延相处的自己,那个强撑着却反抗不得的自己。 施六丑什么时候走的习牧不知道,从被子里探出头后他丧着脸又摸出手机,无意义地来回划了几下才去戳施六丑的头像,屏幕暗了又戳亮,眼睁睁看着时间过了一点也没打一个字。丢开手机后,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凌晨三点,他在梦中被习正延追打,在巴掌抡到脸上时猛然惊醒,梦中抬起要踢男人的腿在现实中狠撞在床边护栏上,一阵火辣辣的摩擦后,便是带着凉意的疼痛。 习牧心悸得厉害,翻身开了台灯再去看右腿,血已经染了裤边,脚裸上方,生生掀起了一层皮肉,血还在外涌。光着脚下了地,一瘸一拐地从储物柜中翻出纱布,他就地蹲下按住了伤口,等血止住后,才又慢慢走回床上坐下。 坐在床边,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柜子上的护照,想了想,摸出手机,给施六丑发了他们之间的第一条消息。 发送之后他看着屏幕上的‘对不起’愣了愣,转而编辑成‘睡了吗’,接着再一看时间,立马又点了撤回。 这之后他把手机塞回了枕下,等着又没在等着它响动。因为心悸,他没再关灯,面向门口的方向等着再次入睡。 但他确实睡不着了。 没过半个小时,门口忽然闪进一个人影,越走越近,面目也因灯光渐渐清晰。 第158章 得寸进尺。 施六丑对上习牧诧异的目光,默默走到床边蹲下,继续看着他一言不发,眸中隐隐含笑,浸满了温和情绪。 “你怎么来了……”习牧问。施六丑这人,行为懒散又没个正形,从别人嘴里出来的形象也不算平易近人,可他在自己面前时却总很温柔耐心,这就会让人迷惑。习牧能感觉到他身上带着的深夜寒气,胳膊下意识地就钻出被子朝向他,“冷吗。” “你说呢。”施六丑短暂地抓了抓习牧的手让他试温,又说,“我大半夜跑来可不是为了听这句话的。” 习牧一窘,慢慢转开目光,不看施六丑,“……刚才是我没控制住,我没想朝你发脾气,对不起行了吧。”他抿抿嘴,“……实在不行,你骂我总可以了吧。” “也不是这句。”施六丑啧啧出声,“再说了我哪儿有胆子骂你呀,而且我永远不需要你和我道歉。” 习牧没头绪了,“那你要听什么。” “为什么这么晚给我发消息,因为想我吗。” 看着施六丑的神色,习牧一时语塞,一晚上,他脑子里除了他爸就是施六丑,他确实在想,想施六丑会不会生气,想施六丑会怎么看自己,但他觉得这种想,应该也不是施六丑想听的。 施六丑挺执着,“会想我吗。” 习牧微微皱着眉头,慢慢把伤腿蹭出被子外,盯向施六丑不说话。 见了他的伤,施六丑神色立马变了,“怎么弄得?擦药了吗?” 习牧把脸半遮进被子里,小幅度地摇头。看着施六丑立即起身去置物柜翻药箱,他渐渐发现了,每次被这人紧张,除了不解,他还会受用,这种感觉陌生又新奇,就总想多试探几次。 施六丑返回床边仔细给习牧擦了药又包扎好,才无奈道,“服了你了,睡个觉也能弄出伤来。”他说完也不见人犟嘴,还多少不适应了,“干吗不说话,生气了?” “你别蹲着了。”说着习牧往里挪了挪,空出了半边位置,“……坐这儿吧。” 施六丑乐了,“哟,升级了我这是?” “不坐拉到……” 他话没说完,施六丑先一步躺好了,“那我再得寸进尺一点儿,借宿一晚成吗?” “……随你。” “今天过完,明天就要走了。”施六丑和习牧面对面,似是感叹。 习牧闷声应了一声。 “这次是真的要办出院了。”施六丑看着习牧,思忖过后轻问,“你在英国,生活的还开心吗。” 实话实说,能远离他爸的地方,习牧都喜欢。只是异国他乡,语言不通饮食差异,再加上变态,要真说开心也算不上。 “……如果你想去别的地方或者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施六丑说。 习牧知道,施六丑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在考虑习正延的因素,想来两次撞上尴尬场景,施六丑也明白自己在家里是个什么境况了。 “没关系,我昨天已经十八岁了。”习牧拢了拢肩,两手合起枕在脸下,平静道,“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外婆在我出生的时候送了我一份保险,成年后每个月我都可以拿到一笔钱,足够我生活,这事儿连我爸妈都不知道,这代表……从此以后,我可以摆脱他了,可以独立生活了。” “摆脱他,就会开心了吗。”施六丑问。 “当然了!”习牧毫不犹豫,“从我记事起这就是我的心愿,但我没钱,不听话就要饿死,我打不过他,只能挨揍。但以后……再也不用向他低头了。所以回英国……不是服软,是我自己觉得应该,我要有能力生存,也要守着外婆留下的房子。”他没说半句假话,却有明显的表态意味,是因为急于挽救自己方才在习正延面前的窝囊形象。 事实上,施六丑压根没这么想,他见识过习正延对待习牧的恶劣模样,也就明白,习牧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却不是被爱着的。习家夫妇貌合神离各玩各的圈内人尽皆知,可想而知,相依为命的外婆离世,也就是习牧世界崩塌的那刻。 在外人看来,习牧是个满身光环的小少爷,出挑又特别,耀眼得让人不敢轻易靠近。他用金钱堆砌出光环,也因金钱落难,如同生长在泥沼的玫瑰,但泥泞牵制他的根茎,却无法阻挡他生出倒刺,玫瑰就是玫瑰,依旧高傲美丽。 可施六丑知道,习牧再怎么无与伦比,也就只是个有苦恼的男孩,同这个年龄段的所有人一样,是个痛恨束缚渴望自由的男孩。 “那很好啊。”施六丑闭上眼微勾着嘴角,轻叹,“我也最希望牧牧开心。” 习牧很确定,施六丑不是个可以推心置腹的对象,可现况却是毫无防备地全盘托出,这让他后知后觉的意外,但被他亲昵地叫着牧牧,却又不想再费心力分辨。 施六丑躺在外侧,没再说话,时间一久,连呼吸都轻不可闻。 习牧不知道他睡没睡着,他自己还是没一点儿睡意。他起初翻了个身平躺着,歪头看了施六丑一会儿,挠挠额头又稍微侧回一些身体,揪揪耳尖儿又侧过一些,等他带着小动作完全侧过身时,自以为自然地把手搭在了施六丑的胳膊上。 静了一会见人没反应,习牧又慢慢地往他身边靠,挪一寸便停一停,直到把施六丑的胳膊抱进怀里,才轻叹一声不动了。他不觉得自己这是多稀罕施六丑,只是这个夜,他要抱着点儿什么才有安全感。 “还可以这样。”施六丑突然出声,把习牧吓了一跳,他在人把手缩回去之前抓住,拎着搁在自己腰上,笑着探近了些,“这样抱着更舒服吧。” 习牧还是缩回手,转转眼睛开始找茬以掩盖被抓包的尴尬,“你和辛九夏说我不好相处,道歉!” “是说了。” 习牧想找茬,但想想他不好相处又是事实,没什么能挑刺的地方,一时瘪了嘴。 施六丑舔舔下唇,笑问,“你想不想听原话?” 习牧挑挑下巴,“怎么说的?” “我说我家的小家伙是不太好相处,”施六丑盯着习牧笑,眼中尽是挑逗,“但特别可爱。” 他这么一说习牧终于找到了挑刺的地方,“我不喜欢可爱!” 施六丑一砸吧嘴,“可重点是,我家的,小家伙。” “谁是小家伙,我成年了!” 施六丑实在憋不住笑了,舌尖舔过唇角,“我就当你默认是我家的了。” 习牧这才反应过来,但难得没炸毛,“你为什么老舔嘴,想喝水吗。” 施六丑收了笑,看着习牧认真道,“我紧张。” 习牧不解,“紧张什么。” “因为你离我很近。”见习牧变成嫌弃表情,施六丑拉过他的手压在自己胸口,“不信吗?” 习牧能感觉到,自己手掌下,是快于正常频率的心跳,有力的跳动撞击着胸膛,传递到他手心,就是一种无声诉说。 因为张扬又傲气,习牧鲜少遇到能压制自己的人,但施六丑,看着吊儿郎当痞里痞气,在气势上,却处处暗自压制着他,那是与生俱来的气质和魄力,不甘心又不可否认。所以一个比他强大的人说出这种话,无疑是在情感示弱,即使不能感同身受,也会有触动。 “你的话不能信。”习牧说。 “你这么说,我很难过的。”施六丑笑着说完,幽深的眸子又慢慢落在习牧的唇上。习牧的唇生得漂亮,唇色也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像染在桃花瓣上的一点浅绛色,也像即将熟透的蜜桃,果香顺着粉嫩的纹路晕开,在唇峰留一缕水光。任谁看了,都会冲动。 施六丑自然也会,他紧盯着习牧,缓慢的靠近,再靠近。他眼中的神色炙热坦白,却在隔着一拳距离的时候停住了。他太怕,吓到习牧,他深知不能着急。 意外的,看他停下不动,习牧自己往前凑了凑。 施六丑突然笑不出来,哑着声音低问,“……你在干吗。” 习牧回,“不知道。” 施六丑的目光绷着,他真的忍得辛苦,口吻都低沉了,“那你应该知道我想干吗。” 习牧挑挑眉,“不知道。” 看他一本正经地装着正经,施六丑咬了咬牙,“这可算你在招惹我了。” 习牧又凑近一些,鼻尖轻触,唇齿虚隔,“随你怎么说。” 一瞬间顾不得那些顾虑,施六丑还是吻了上去,却只是轻轻地吻,浅尝即止。 两人分开,习牧的反应并不大,他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男人亲吻,也没想到被亲吻的感觉并不讨厌,又或者说,他知道他们之间会发生一个吻,他做的,不仅仅是没拒绝。 “你根本不了解我。”沉默片刻,习牧说。 “那是你以为。”施六丑看了习牧一会儿,便明白了他在想什么。他的小朋友并没有那么容易相信人,他需要更正式地表白清楚。他慢慢抵上习牧的额头,见人没有抗拒,又一手轻抚上他的脸,“我很喜欢你,真的很喜欢,是一时兴起,也是一见钟情……我知道时间太短,但我不需要你马上给出答复,也不需要你马上接受我,等着就是了,我可以等,多久都可以,我只要你别回避抗拒我,我只要一个机会,好吗。” 一天中被密集地表白,习牧有些不知所措,看着施六丑的深沉神色,愣了一会儿,竟稀里糊涂地点了头。 施六丑飞快的把人抱进怀里,被习牧推开也嬉皮笑脸的,“我决定了。” “什么?” 施六丑又开始撒娇,“可以抱着你睡吗。” 习牧说,“我决定了。” “什么?” “不可以!” 兄弟们有没有有《砲友关係》这本漫画汉化zy的!原著作者是上原あり,好想知道攻受最后有没有在一起,但日语废啃不下去了……找不到汉化版的我要死了,或者正版实体的购买渠道也可以,球球(苍蝇搓手 第159章 习牧想,他再也不要看见施六丑了。 施六丑在习牧这儿蹭住一晚,睡了没几个小时,天一亮,又悄声出门了。他走得时候人还没醒,办完事儿回来一看,人不仅没了,一直搁在床头柜的护照也没了。 问过护士医生,没人看见习牧出门,自然也不知道是跑哪儿去了。施六丑站在门口定了定神,有了些眉目后便拔腿去找人。 施六丑找着习牧的时候,那人正在离疗养院最近的商场里吃糖葫芦,手里拎了个购物袋,里面装着换下来的病号服。他身边聚了三两个想要搭讪又羞怯的女孩,而他则懒洋洋地靠在玻璃围栏边,只等嘴里大块的冰糖化开好咬下一口,完全不理会,没礼貌得可以。 施六丑默叹一声上前,自然地隔开了习牧和女孩们的距离,也让她们悻悻散去。 习牧见了施六丑很诧异,看了他好半天才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施六丑眼神故意地把人上下看了一遍,啧了两声,没说话。 “看什么。”习牧立即挑起下巴,“让你给我拿套衣服你不拿,还不许我自己买吗。” “好看当然要看了。”这句话说完,施六丑注意到习牧突然把手伸进了上衣口袋,他也没在意,朝被习牧啃剩一半的糖葫芦挑挑眉,笑,“就只为来买衣服?” 看着施六丑的神情习牧不爽了,“怎么,我吃什么还要和你报告啊!”他明天就走了,英国的糖葫芦实在不敢恭维,他经过这里看到,才会买了一根。 “想吃跟我说不就行了,我给你做嘛。” 习牧嘟囔,“你一大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跟谁说。” 施六丑含笑抿抿嘴,接过习牧手里的袋子拿着,突然换了话题,“你朋友温烈丘,最近过得不太好吧,究其原因就是因为李负代不告而别,所以,够讨厌吧。” “……你说谁呢!”习牧反应过来立马呛声,一直攥在上衣兜儿里的手险些脱出,把手塞回兜儿他又补充,“……你要是觉得李负代讨厌,就别再跟我说话!” “……据我所知,你和他交情不怎么样吧?”习牧这护短儿似得行为施六丑不意外,意外的是这个短儿竟是李负代。 “他是我朋友喜欢的人,不管和我交情怎么样,你就是不能说他!”虽说对于温烈丘喜欢李负代这件事儿习牧是从阮令宣那听来的,但这不影响他找借口,毕竟因为被李负代救过,不自觉就产生亲近情绪的这种话,他实在说不出口。 施六丑举手认输,转而又问,“那么,你现在不是不告而别的意思吧,买完东西会回去和我道别的吧?” “我有什么必要非和你道别吗。”他莫名提起那两人习牧还在不乐意,冷睥施六丑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明天要走。” “你不见了,我多着急。”他们周遭过往人群不断,施六丑开口却泰然,完全不怕在他人眼里可能会奇怪,“你想如果是你,自己喜欢的人突然不见了,你会怎么样?你就当行行好,以后要是突然想去哪里做什么,和我说一声好不好?” 习牧偏头把目光望向楼下广场,压低的声音不太情愿,“为什么要跟你说……” “就当帮我的忙。又或者,我询问你的话,别不理我。” 习牧不知道施六丑的要求能不能被归属为局限,他极讨厌被管束的感觉,任何方面任何事情都是。如果从此之后要事事知会施六丑,麻烦不说还很不自在,如果真是这样,他宁愿从没认识过他。 话说到这里,施六丑不敢再探涉,而且他终于注意起习牧一直揣在兜儿里的手,不是嫌冷,而是装了什么东西,不想被他看到。 “你藏什么呢?”施六丑问。 习牧一愣,更不自然了,“……关你什么事儿。” 施六丑笑着上前,“给我看看。” “……为什么,要给你看!”习牧几次躲闪,看实在躲不掉撒腿就跑,一路不停地跑出商场,站上人行道,找了个空地,掏出兜儿里的东西,扬手就扔进了绿化带。 施六丑追着跑出来,正看见他挥胳膊的样子,还没来得及诧异,习牧先转身瞪向了他。 “我最讨厌被人管着。”习牧紧拧着眉头,隐隐委屈,“你也不可以!” “我没有这个意思。”施六丑简单几个字,敛了笑意,认真严肃,也是安抚。 习牧不自觉地摇头,“你不要再跟过来,我要走了。” 人快步消失在人群中,施六丑依言没有再追,转而把目光落在斜前方不远处的绿化带。 花了十几分钟,施六丑在草丛里找到了一个黑蓝色的丝绒小袋子。拍掉泥土打开,里面装了个配着银链的古董小瓶子,精致外貌经过岁月的沉淀,别致有分量。小瓶子两指宽,和施六丑永远随身那个差不多一般大。 施六丑记得,习牧不止一次直白表示自己脖子上那瓶子太丑。 将这份别扭的礼物收好,他依旧没追过去。 因为他深知,像习牧这种容易偏执的性格,稍一刺激一个偏颇,便会把自己归为危险对象,真要那样,可就更麻烦了。 离开有施六丑的范围,习牧谁都没去找。他在机场附近开了个房间,跟阮令宣发了个消息说自己明天一早的飞机,然后蒙头睡了一觉。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房内窗帘拉得严密,昏暗的光让人沉闷。摸过手机,有几条消息和未接来电,全是阮令宣的,没有别人。 晚饭他也在酒店吃的,因为下午睡过,到了晚上也不困。大半天的时间,他总在看手机,快要十点时,套上外套闷头出了酒店。 他觉得施六丑没必要,但他得和咚咚和小姑姑道个别。 习牧赶到疗养院时咚咚已经在床上看故事书,他一天不见人影咚咚念叨了他一天,见他回来,本眼皮都耷拉的小孩儿突然就精神百倍地冲下床,围着乱跳,要抱。 直到习牧把咚咚哄睡,他也没说出自己要走的事情,出了房间,转角,正好撞上了小姑姑。 女人对他要离开的事情并不惊讶,该是早听施六丑说过。细心地嘱咐几句注意安全后,也没再说什么。 之后他又在疗养院呆了一会儿,但到离开之前,施六丑都没出现过,他腹诽眼不见为净,心里却没由来地不舒服。 拖着脚步回了酒店,刚靠着床头瘫倒,习牧便收到了来自施六丑的消息。 只两句话,早点儿睡,和照顾好自己。 习牧想,他再也不要看见施六丑了。 这俩没有虐点,我只是不能让丑丑在丘丘追到代代之前追到牧牧(儿子多,绕嘴的烦恼还有想说说习牧,他对温烈丘的感情就是钢铁兄弟,不是个乖孩子,坏脾气好皮囊,别扭也矛盾,可能是老炸毛有点儿烦人吧,所以有人和我说不太喜欢习牧的时候我也挺难过的,因为我觉得他就是青春期叛逆少年的典型,也可能是我坳过了,还是希望大家都能喜欢他吧代代下章复工了:D 第160章 本质,都是想打断他腿的人。 从那晚吐着哭完后,李负代便没见过莫守了。隔了一天,身边儿却多了个林雾,走哪儿跟哪儿,装一副懂事又客气的模样。 因为李负代不再去他的酒吧,林雾特意弄了辆房车,就停在海边,早中晚在车上给李负代做饭,晚上留出私人空间,让李负代休息睡觉。 之所以说他装懂事客气,是因为这些在随和面容下进行的事情,几乎都是强制性的。笑着招呼李负代来吃饭,不吃就扛,笑着嘱咐李负代该休息,不上车就开车跟着跑。 李负代最是无所谓,被扛了两遭后,表面就顺从了,一日三餐按时回去吃,到点儿回去睡觉。他觉得,与其说林雾是想照顾自己,不如说是想散养一只宠物。 所以,在李负代看来,林雾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本质,都是想打断他腿的人。但好在,林雾会装人。 为了让李负代住着更舒适些,林雾确实下了功夫去布置房车。床垫是最软的,灯光是最暖的,就连车载香氛,都是千挑万选的。即使这样,他还是没见过李负代情绪上一丝一毫的变化,那人的这也行那不错,在他看来都是彻头彻尾的无所谓。 这天中午在房车上吃过饭后,李负代睡了一觉。这一觉睡得时间很长,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车也驶离开了海边。 醒来后李负代在床边儿坐了会儿,头顶的暖灯照着看不清窗外的情况,他趴近玻璃,才发现他们在一处山顶,外面在下小雨。身后有切菜声,隐隐的,已经有食物的香气传来。他掀开毯子下床,穿过狭窄的过道到门前,打开车门坐在了门口台阶上。 山顶的风比夜海边儿的还大些,凌冽潮湿,车内暖风温暖,同时感受到两种温度,让人不由迷茫,看着细细的雨丝,也会。 林雾听见脚步声,扭头见人跑到门口坐着,拿着毯子过来把人抱上,转身又端了杯热饮,等李负代接过后便在他身后蹲下,又仔细帮他掖了一遍毯子才说,“本想说带你上来看星星的,狗屁天气预报。” 他们眼前,是被缩小的城市夜景,灯光璀璨,因为雨,还罩着一层毛茸茸的虚幻。有不受喧嚣的光亮看,其实也不算太狗屁 “不再下雪了。”看着外面的雨,握着杯子,李负代说了一句。 “是啊,马上就立春了吗。”说着林雾掏出手机划拉了两下日历,“再两三天的功夫。” 李负代看着雨,没说话。 “怎么样,这儿可比海好看吧。”林雾往李负代后颈凑了凑,见人看得出神儿有些得意,“只要你喜欢的,想去哪儿都行,世界各地,咱们都去看看。”看着李负代的侧脸,他咽了咽口水又说,“我这人特简单,认死理儿也长情,我就从生活渗入你的生活,留人先留胃,你说可不可行。” “留人。”李负代默默听着林雾的话,后轻笑一声,倒没有嘲讽的意思,“还有安眠药呢。” 听了这话,林雾突然阴沉下来。他呼噜了几下寸头脑袋,又笑起来,“知道你干吗还喝啊。” 李负代的嗅觉天生的,他之所以能沉睡一下午,什么原因他都闻出来了。林雾给他喝药,只是怕他不愿意离开海边。 李负代沉默着,林雾还乐了,“对我就那么放心?” 李负代字正腔圆的“嗯”了一声。实际上,他的放心,是因为看透,林雾这人,表面看着是个玩乐派,内里一样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嗜血者,他要折断或摔碎他,早就下手了,不用等到现在。 “喜欢花吗,开春了我带你去看花吧。”和李负代在一起,多是林雾在说,“海就在那儿又不会跑,咱就别老守了。沙漠,草原,冰川,哪儿都行,什么不比海强。” 林雾曾多次问过李负代,为什么那么喜欢海。李负代没回答过,且不信林雾真的只以为自己这样是喜欢海。 而且,那并不是喜欢,那和对雨的情绪一样。他在雨夜离家,通过深海来到这里,留在海边,只是为了提醒、阻止自己,不要回温烈丘那里。 李负代不应,林雾又摇头晃脑地傻笑起来,“别坐这儿了再感冒,进来洗洗手,五分钟,咱们吃饭喽。” 李负代最后看了眼渐渐加大的雨幕,起身关门回了车内。厨台前林雾在盛饭,因为身形魁梧,他在车里站着总显憋屈,坐下又束手束脚,却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我什么时候,”李负代坐在小桌前,看着林雾的背影,无辜开口,“可以走。” 林雾身形一滞,明显缓慢地出了口气。他不想发作,目光撇向车尾窗户,果然碍眼的东西还在。 从上山到现在,一直有辆车跟着他们,明目张胆,生怕自己看不见他们似得。对于跟着他们的车,李负代是没注意还是不在意他不确定,但那车冲着谁来的却再明了不过。 莫守眼贼,统共两次就看明白了林雾的心思,也警告过他,不要打李负代的主意,那是给自己找麻烦。林雾明白,莫守都不想惹的人,也会是自己不愿意碰上的。但看见李负代,他就什么都听不进去。可他很焦灼。 林雾端齐了菜坐下,搓搓手先咳了一声,“我吧,长情是长情,但特别容易浮躁,又或者说,耐心不好,在你这儿,早就破纪录了。明白吗。” 李负代应得轻巧,“明白。”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困着你。” “没有。”李负代慢慢抿出笑,一手撑腮,“从没这么想过。” “那就好,”林雾铁青着脸也笑,看着面前少年不咸不淡的模样,他确实没辙,不顺心是真,蹿不起火也是真,“那既然你情我愿的事儿,我得送你个定情物,今天,我必须得听见一个,什么都行,我要听。” 李负代另只手一直抄在上衣兜儿里,手指无意识地摸着兜儿一小管药膏。他有可能是被深冷眉目的人震慑住了,沉默了半响突然说,“你有钱吗。” 林雾一怔,转而歪嘴笑起来,“就怕你要别的呢。”他揣测过太多中回答,唯独最直接的这项被他剔除了。 李负代点头,“我要钱,你要什么。” “我要你,别再问什么时候能走。” 他眼中渐渐衍变出的深情仿佛一个苦等多年的弃夫,利用苦涩毫不掩饰地表达甜蜜。但在李负代眼里,任何一种情绪在他们之间都没必要。 “可以。”李负代回道。 林雾接着问,“有数目吗,还是全部。” “二十万。”李负代回忆了一下,“就够了。” “二十万?”这个数目太不符合预想,林雾摸了把寸头,“二十万能干吗,买房买车不够,赌博筹码都换不了几个,难不成想携款潜逃啊?”他乐了一声,“宝贝儿啊,能对自己好点儿吗?” 李负代歪头按了按后颈。 “行!都你说了算!”见他觉得无趣,林雾立马改了腔调,“……那要是再给你加个零,我今晚能睡这儿吗。” “可以啊。” “得了,得了……”他应得轻巧,却把林雾吓得急咳,诧异是一方面,再一方面,是李负代勾笑看向他的眼神,让林雾一瞬觉得自己是没命睡这儿,“吃完咱们就下山,我绝不打扰你,好吧?” “我今天就想要那笔钱。” “这些都你说得算,但咱得先把话说明白。”林雾挠着冒胡茬的下巴,发问,“我这不是在把你往别人身边儿送呢吧?” 李负代不答,“然后麻烦你带我去个地方。” 林雾想都没想就一口应下,难得的表现机会,不要就是傻。 揣着林雾给的卡,李负代再次回了荒山上的废楼。 时间不算太晚,大家同平时一样围在电视前,看或没在看。李负代的到来没惊动任何人,他在昏暗中找到献玥的位置,却发现曾属于他的一小块区域,空了出来,围起的幕布,填满小空间的杂物,全都不见了。 李负代想起住在献玥隔壁递苹果给他的人,刚想上前询问,就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 编着灰白麻花辫的老奶奶拄着一把破旧的黑色雨伞,穿着依旧繁复。她走近看着李负代的脸,辨认了片刻才笑起来,“我记得你,是那孩子的朋友。饿了吗,喝点儿粥吗。” 问过之后李负代才知道,在自己走后的第二天,献玥也离开了这里。 “他离开的时候,情绪怎么样?”李负代急问。 “很开心的,能离开这里,都会开心的。”老奶奶掀开厚重羊毛围巾,露出挂在颈间的一条细链子,“他临走前还送了我这个,不停地跟我说谢谢。可真是个好孩子啊。” 李负代稍稍放下心来,又问起献玥的去向。但老人也不知道。 出了废楼,李负代转手把卡扔回给一直在树下等着的林雾。 林雾一头雾水,“诶诶不是,什么意思?不要了?” 看出李负代连用来敷衍他的精神都没了,林雾心里莫名肯定,他就是在把李负代往别人身边儿送。 不出意外下章就见面了隔壁搬了哥哥的故事来,完全不一样的故事,时间线上会有重合,小手收藏一点,我们永远都是朋友。晚安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或或或或 第161章 杀了他们。 今天天气阴得厉害,没有丝毫春天将到的模样。破败的狭长房间中,只挂着一盏灯,故意照向墙角,和被栓在墙角的少年。 李负代恢复知觉时,眼前漆黑一片,身下的水泥地冰冷刺骨,周遭很静,只有人的呼吸声。他试着动了动,便发出极刺耳的叮当声。 见人醒了,离他最近的人立马招呼了立在卷帘门前的瘦削男人。 男人迈着悠闲的步伐走到李负代身边,不同平时的西装革履,他套了件厚重的羊羔毛长外套,虽极力维持优雅从容,面色的疲惫还是暴露了他这段儿时间的落魄。 “等你落单,可真是不容易。” 李负代眼上蒙着黑布,但耳边的声音他太熟悉了,熟悉到只要听到,就会条件反射的生寒厌恶。 今天,的确是林雾跟上来后,李负代为数不多的落单时间,就被叶贺逮住了机会。 从荒山回来后,林雾就不见了人影,李负代独自呆在海边,房车停在百米之内。在寂静的独处中,他躲过了身后的突袭,等反应过来身后突袭的人只是在分散他的注意力时,已经晚了。 针头射进腿根,站了没一秒,他双腿就软了下去,倒地的同时,几个高大的陌生快速围上,大力钳制住他的双手双肩,果断又麻利。 其中面目冷静的男人应该是他们的头目,扳着李负代的下巴说明,“从现在算起,你有三十秒的时间,他说你有办法解决掉我们,他要看……好了,你还剩二十秒。” 药劲儿在快速蔓延,李负代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他想挣动,却使不上一丝力气。 掐着他的男人手劲儿很大,认真等着什么似得盯着李负代看,“十秒。” 剩下的十秒,李负代确定了这些人只是拿钱办事。 时间清零,男人示意手下,另一根针管扎在了李负代侧颈。仅两秒,人就彻底失去了意识。再醒来,他就在叶贺面前了。 阴潮的空间里空气死寂,叶贺沉默地看了李负代片刻,眸中的神色一瞬一变,后突然伸手扯下了李负代眼上的黑布。 光亮突袭,刺痛传来,李负代狠狠闭上眼睛,缓了好一阵才又睁开,生理性泪水染了睫毛眼角,在灯下若隐若现地闪光,他这样一幅楚楚动人的模样,眼中的神色却是分明的冷厉。 叶贺歪着脖子看李负代,“别这么看我。我可是很想你的。” 一段时间不见,叶贺瘦了很多,近乎畸形,唇线融入灰冷的面色,干涩又枯槁,像具弥留人间的干尸。 “想单独和你呆会儿实在太难了,总有那么多人围在你身边。”叶贺似笑非笑地哼着,伸手向李负代的脸,“你呀……为什么永远都记不住,除了我之外,所有想靠近你的,都是坏人。” 李负代想躲,可手脚都被铁链栓着,脖子更是直接被钢条焊在地上,四肢能挪动的范围近乎于无,他被迫侧脸贴地,躲也无处躲,只能被叶贺冰冷的抚摸。 因为脖子被锁着,他的视线范围内只有破旧的墙,偶尔会有大型车飞驰过路面的声音,所以他猜测,这里可能是处鲜有人来的仓库或废弃工厂。 叶贺摸个没完,李负代强忍不适,“你想干吗。” 听见李负代这么问,叶贺突然变得极其亢奋,他像个急于分享秘密的小孩子,“噗通”一声跪下后又凑到李负代耳边,眼珠在李负代和守在卷帘门前那些人之间转来转去,兴奋又夸张,“我知道的,你有办法的。”他故意把声音压的很低,又神经兮兮地窃笑,“……你杀了他们所有人,我就让你走,我知道你可以办到的,让我看看,我想看,就像当年我遇到你那样,用你的那串小东西,我想看……我想看……” 叶贺很异常,在他身上,李负代还闻到了腐朽枯树的气息。 “好吗,好吗,好吗。”叶贺不停追问,贴着李负代耳朵柔声乞求,却更让人胆寒,“让我看,我想看。” “……你到底想干吗。”李负代知道,叶贺快死了。 “我说了呀。” “我被这么锁着,怎么看都只有被杀的份儿吧?” 叶贺眯起眼来,凑得极近地打量着李负代。 李负代勾出些笑意,同叶贺一样把声音压低,“我可以杀了他们,但你要放开我,再给我一把刀。” “不对,不是这样。”叶贺机械地摇头,他看透了李负代是在敷衍他,“……你知道我不喜欢强迫你,我也知道你不怕疼。”他看了李负代许久,末了似是扫兴,慢慢直起身,空洞的双眼望着灰墙叹息,“……可惜,你总是不听话,如果你让我看看,就不用接下来的折腾了……我真的会让你走。”他站起身的姿势很怪异,像关节失灵了的木偶,“……从他所在赶到这里,要半个白天的时间,这期间你已经睡了四个小时,你猜,发现你失踪了,那个小畜生什么时候会赶来?” 他的话让李负代瞳孔猛缩,一口血气涌到喉间,牙都要咬碎了,他也没挤出一个字儿来。 “他安排了很多人在你身边,自己却不来找你,为什么呢。”说起这个叶贺似乎很开心,“你们闹矛盾了是吗,他不了解你对吧,你讨厌他了对吧。” “……是,很讨厌,永远也不想见到他。” 叶贺垂下目光,仔仔细细瞧着李负代的表情,并未被他的话诱导,“他毁了我的一切,我收他一条命,不算过分的。”说着他一挑眉,“怎么,怕见到他?……可以不见的,你知道怎么做的。”他笑着做出口型,“杀了他们。” “好。”李负代咬牙,“你把我放开。” “不用手,也不用刀。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叶贺话音刚落,卷帘门后突然传来响动,枯涩干哑的吱嘎声过后,卷帘门被收起小半。 “有人来了。”从卷帘门后钻过来的人先啐了一口,粗粝的烟嗓还算客气,“就一辆车。” “来得够快呀。”叶贺的目光留在李负代身上,讥讽的笑中也有落寞。他抬手示意进来的人,“吩咐你的人盯好各个出入口,你们也不想没命拿钱吧。” 挨在冰冷的地面,听着他们的对话,李负代心腔附近的血管一根根紧紧绞在一起,他突然很怕,怕他们嘴中车里的人是温烈丘。 但其实李负代也知道,那个人只可能是温烈丘。 几分钟后,卷帘门再次有了动静,这次同时进来了三四个人。错落的脚步声中,李负代分辨不出什么,他仰不起头,却听见了一声很轻的吸气声。 第162章 车前十几米处,躺着让他不要怕的少年。 周遭很暗,废弃的厂房藏在暗中,车子按要求停在一段距离外,温烈丘毅然自己进了厂房。经过层层把守进了卷帘门下,便看到了蜷缩在角落的少年。 他像只打湿了羽毛的鸟,被残忍地锁住脖颈和双翅。那个他竭力想给予自由的人,此时此刻,就在他面前被人禁锢,温烈丘无法言喻那种揪心,只觉整个心腔被狠狠攥住,疼得厉害。 温烈丘很明白,温家把叶贺整垮,叶贺最恨的就是他,他想做的,不过就是报仇雪耻。 “放开他……”温烈丘极力压制着声线中的颤抖,目光落在角落的少年身上,“我任你处置” “很有胆识嘛。”叶贺怪模怪样地笑着,端详温烈丘片刻,拖了把锈迹斑斑的椅子,拖行至李负代身边,坐下又冲温烈丘说,“想见你太难,只能自己创造条件,别见怪。” “放了他,条件你开。”温烈丘说话间扫视了四周。除去他、李负代、叶贺和外面层层把守的,这个空间里还有八个人,随身带着枪械刀具,优劣势一目了然。逃出去几乎不可能。 叶贺不停咂舌,“听听,褚老太教出来的孩子就是不一样……不过嘛,孩子就是孩子,说的话也那么孩子气,你现在孤身一人,没人帮你,就算我不放他,你又能怎么样。”说着他低头又看李负代,嗤笑,“你说对吧。” “……你疯了。”打从温烈丘出现在房间,李负代就已经不能思考。那人的声音,像雨夜的闷雷,每字每句都敲颤心弦。 叶贺叹出一口幽深的气,拉下嘴角点点头,算是赞同了,“……寒暄到此为止,接下来咱们说正事儿。” 他话音刚落,跟在温烈丘身后的几人立即上前把他牵制住。 李负代看不到身前的画面,只听见沉重的打击声和闷响,他心腔紧缩,紧盯着面前的灰墙,所有声音在他耳中都变得深邃可怕。 离他十几米外,温烈丘被铁棍狠击腿弯儿,应声跪地,还没来得喘息,身后就绕过来一根铁链,冰凉的铁器刚紧缠脖子,身后的人立即发力拖拽,把人拖出四五米后绑在了近一人高的铁桶上。 叶贺含笑看着一切,弯腰捡了把匕首在手中掂着,冲李负代说,“你真该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不是要把我置于死地吗,现在,不一样任由我摆布。”他阴阳怪气地嘲讽着温烈丘,“你以为留我一命我会感恩戴德吗,无能的心软,只会害了自己。” “叶贺……”李负代十指死死扣着锁链,迟迟再听不出温烈丘的动静,他突然慌张出声,“我和你走,我们一起,我们离开这里……去哪儿都行,我都听你的,你带我走,离开这里,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都听你的,你带我走吧……” 听着这话,叶贺突然垮了肩膀,怅然若失般的笑,“……这话你要是早些说不就好了。 “还不晚,我现在就和你走……” “好呀。”叶贺起身伏地,靠在李负代耳边,“等我杀了他之后,我们就走。” “不要……”李负代之所以离温烈丘远远的,是因为知道自己乱了他的命格,他也早早预见了施六丑口中温烈丘临春的血光之灾,于是他趁机远离。他隐忍着,却怎么都没预见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和温烈丘在春天之前再遇,此时此刻,立春之际,他不得不怕,怕温烈丘躲不过这场厄运,“求你了叶贺……” “你舍不得他,我知道你不舍得他。”叶贺阴沉着一张脸喃喃念到,他用刀尖戳着水泥地面,刺耳的敲击声持续一阵后才说,“……不然这样吧,我给他一个机会。这里加上我一共九个人,我们一人一刀,如果九刀之后他还活着,我就放过他,而且我还可以勉为其难的和他谈谈条件。” “叶贺!”李负代咬牙。 “如果他挺不过去,就不怪我了。”说着叶贺又伏回李负代耳边,声音压到最低,只他俩能听到,“……我知道,你有办法救他的,宝贝儿你要快些,不然就只能看着他死了。”接着他起身随手指了个人,兴致勃勃地向大家介绍起临时起意的规则,“对客人,第一刀我们要客气些,当然,如果能让他在最后一刀才断气,所有人,酬金翻倍。大家,合作愉快。” 被叶贺雇佣的皆是些刀尖舔血的亡命徒,只认钱不怕背命。他们领了命令就干活,第一刀刺得是小腿,又快又狠,干净利落地捅穿,血立马漫了一地。 “……叶贺!”听见温烈丘的闷哼,李负代扭曲着身子想摆脱禁锢,牵动着骨头都在响。 叶贺对李负代的祈求罔若未闻,看着第二刀穿过温烈丘左侧锁骨,赞叹一声漂亮。 前八刀不能致命,但又要讨好雇主,于是每个人,都挑着疼的地方扎。第三刀,穿透了手掌。见了血,气氛一时激昂,恶徒们为血腥气带来的亢奋愉悦欢呼,沉浸在主宰别人命运的屠宰快感中。 因为看不见,在李负代耳中,所有细微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那些残忍恐怖的声音,应试在温烈丘身上是什么模样,又是什么样的疼痛,在他心里,也在被无限恶化。 从始至终,温烈丘一声都没吭过,这让叶贺很不满意。他挥开了第四个人,低头“寻求”李负代的同意,情绪上又开始亢奋,“该我了,好吗。” 绕到温烈丘身后,叶贺用力掐着他的脸扬起,用刀在他脸上敲着,话全是说给李负代听的,“我手里的刀够细也够长,他张开嘴,就可以穿过他整个脸。”说着他便立起刀尖,利刃扎破皮肤,一丝一毫地穿透皮肉。刀尖穿过左腮,鲜血顺着脸颊蔓延下来,留下一条艳红的线。叶贺很喜欢利器穿透皮肉的手感,他邀功似得抬头去看李负代,“他一定很疼,他不停地流血,他在抖,但没办法,我们约定好的,还有五刀,一刀割掉鼻子……一刀穿过耳朵……一刀切掉右脚……一刀划开胸膛……最后一刀撬开头骨……” 角落里,李负代蜷缩着,不再急促的喘息,也没再求叶贺住手,甚至连一直施加在锁链上的力气也松掉了,似乎对此已经失去了兴趣。 见他这样叶贺瞬间恼怒,他手上发力,正要穿透温烈丘的脸,眼前却忽然闪过一道寒光。寒光闪过后他感觉到了肘弯处的温热,等他看清自己掉在地上的小臂后,耳边已经是此起彼伏的惨叫。 同一时间,除了温烈丘,在场的八人纷纷捂着左肘跪地,八条连骨被削掉的小臂就落在他们面前,无征无兆,血液喷溅,突至的恐惧和惨叫,让阴湿的空间像瞬时陷入人间地狱。凄厉的叫喊声中,八枚染血的铜钱儿悄声落地。 八人无缘无故丢了胳膊惊恐万分,只叶贺脸上挂着诡异的笑,他任由断臂血流不止,似乎感觉不到痛似得。他痴迷地盯着角落里近乎平静的李负代,缓缓靠在温烈丘耳边,他的声音飘渺又兴奋,用另一只手挑起温烈丘的下巴,“看到了吗,这就是我的小怪物,最独特的小怪物。”接下来的话他只让温烈丘听到了,“他的独特,注定会不安定,你觉得你有这个能力藏好他吗,你真的能保护他吗。” 因为大量失血,温烈丘已经有些虚脱,透过满眼的血光,他看向李负代。那人只是静静呆着,却像是隔绝了一切,而他身边,隐约蒸腾着青灰色的烟尘,比吞吐出的烟草气灵活飘渺的多,只围在他周围。一瞬间,温烈丘便有了概念,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但他很确定,这就是李负代曾提起的,他梦中的阴烟。 “……我不知道能保护他的人是不是我,但我知道,肯定不是你。”温烈丘看着那人,哑声说着。 在无休止的惨叫中,李负代缓缓拉下被铜钱儿斩断的铁链,慢慢坐了起来。他周身浸着明显的煞气,连意识都被其控制。他苍白着一张脸扫视过断臂的恶徒,满目尽是凶恶的冷意。 意识到他就是诡异事件的问题所在,恶徒们纷纷惊恐大叫着怪物,其中持枪的几人掏出枪械疯便疯狂乱射。子弹用尽,屋内烟尘弥漫,死一般的寂静下,李负代毫发无伤,面前是浮在空中,十七枚替他挡了子弹的铜钱。 枪械的失效让恶徒们惊恐,枪声却唤回了李负代的神志。 因为突发事件完全超出预料,被雇佣的人早已跑得不见踪影,顾不上酬金,甚至有几个忘了捡着胳膊。 阴烟无声消散后,李负代缓慢站起身,也终于看清了温烈丘。浑身染血的人看着他,也是满目诧异。同时李负代也明白过来,叶贺,没想杀了谁,他只是在借着温烈丘刺激自己。 他看不出是谁会杀了叶贺,但在属于温烈丘的血气中,他想,那个人可以是他。他哥曾不止一次地告诫过他,藏好自己,才是安全的。因为不了解这个世界,他一直履行着这个法则,即使生命受到威胁,也习惯性地忍受。 可如果被伤害的是温烈丘,就不一样了。 最后,他深深看了温烈丘几眼,转身便跑。 李负代跌撞着跑出空旷的仓房,接着就被突至眼前的灯光惊吓到,训练有素的黑衣人经过他身边飞快地往内部突进,见了他,便留了两人带着他出了工厂。不知何时,工厂外面已经停满了车,仓皇逃跑的匪徒无一幸免全被抓住。然后李负代便在人群中看到了温奶奶,在她迎上来前,他挣脱了身边的人,他谁也不能理会,他不能停留,他只能赶快离开。 跑出厂房的范围后,李负代还是被一个声音牵制住了脚步,隔了很远的虚弱声音。 远离了人群和灯光,他们周遭一片漆黑,连路灯都没有,温烈丘一瘸一拐地追着李负代,努力叫着他的名字,努力跟上他,“……别跑好吗,我们谈谈。” 在独自进去之前温烈丘就知道温奶奶会安排人来帮他,他本可以多等这几十分钟,然后毫发无伤地带走李负代,但他确实等不了那几十分钟,一分一秒都不行,他也知道独自闯进去无用且鲁莽,但让李负代多在叶贺身边呆一秒,他都会疯,即使那不能全身而退即使要搭上命,他也不想李负代独自呆在黑暗中。 “温烈丘……”他们隔着一段距离,李负代僵在原地,舌头也是僵硬的,“你别过来。” 温烈丘浑身是血,慢慢拖着腿靠近,看出李负代眼中的惊恐后,他随手蹭掉脸上不断外涌的血,先安抚李负代,“别怕,我保证,不会有事的。不用怕,有我在,好吗。”看李负代眼中的情绪渐渐涣散,温烈丘便想再靠近一些,谁知,这却突然刺激了对面的人。 李负代急速隔开距离,左右寻找着退路,后来索性三两步起跳爬上了一旁的矮屋,他像怕极了,躲在屋檐后直摇头,“你不要再过来了,不要再追了,离我远点儿……” “好,好,我就站这儿不动。”温烈丘仰头看着李负代,最初,他以为李负代是因为伤了人受惊又或怕自己会用异样眼光看他,但仔细看来,他发觉李负代怕的,似乎是他,“别怕,也别跑,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我会保护好你的,我只是有话和你说……好吗?” 听他这么说李负代突然噙了泪水,他紧皱着鼻子,哑声催赶,“温烈丘你走吧,你走吧……”他是这样说着,自己的脚下却动弹不得,他真的好想温烈丘,终于得以认真看他,所有压抑的情绪终究暴露,藏也藏不住,抛也抛不开。他看着温烈丘,蹭掉即将掉下来的泪,“……你走,我会回来的,我会回来找你的。” “什么时候……”脸上的血进入口腔,模糊着他的口齿,温烈丘狠狠吸了一口伤口,吐出一大口血后又问,“几秒,几分,几时,几天,还是几个月,又或者几年。”他皱着眉,深深望着李负代的双眼,思念得到填补,却分外酸涩,他承认他怕见到李负代,可此时此刻见到了,他发现自己最怕的,是见不到他,“代代……你别跑……我快没力气了,我怕我追不上你。” 他话说完,远处突然咻咻两声,下意识朝着声音方向看去,正看到一朵烟火炸裂在空中,金灿耀眼的花火像流星般升空坠落又消逝,一连响了七次,夜色又回归平静。 烟花消失,周遭又是昏暗。 有了先驱,片刻沉寂后从不同方向点燃的烟花纷纷升入空中,漫天的彩色光亮热闹喧嚣,也映照在两个少年的眸中,他们隐约记起今天是春节,却无暇顾及,他甚至分不出精神去欣赏烟花,他们眼中只有彼此,情绪翻涌。 喧闹的烟火声中,不易察觉地掺杂进了一声枪响。在火光中,李负代终究转头逃走了。 他在房顶上疯跑,他知道现在温烈丘爬不上来追他,他很担心他的伤,能做的却只有离他再远些,但在即将跑向街道的时候,他却猛然滞停在原地。忽然的揪心像是个预兆,耳边急戾的刹车声像在印证,他失了神地跳下矮屋,走向宽广的马路,路边,停了一辆大型货车。 寂静的夜干涩低迷,呼啸的大货车飞快地驶过,在空气中留下一道冷冽的风。 车前十几米处,躺着让他不要怕的少年,鲜血在他身后铺开了一对羽翼,也在吸耗他最后的气息。 温烈丘绕着房屋追着李负代,毫无防备意识地冲上街道,就被猛烈的风撞了出去。他哪儿都动不了了,却也感觉不到疼痛了,血色的光影中他看到李负代朝他走来,单薄的身影,风一吹就要散了。他想和他说话,他用浸血的嗓子开口,但看到李负代跪到他身边后,便什么都听不见了。 最近呆在藏区,带了电脑但不方便用,手机也是偶尔才有2g网……我也没有存稿,所以回家前先停更一下,就此请个假,不会很久,回家后今年就没什么事要忙啦,会勤耕的大宝贝们等等我,晚安~ 第163章 实话实说,李负代也不知道自己在烦什么。 叶贺死了。说是吞枪自杀。 真的假的,李负代无所谓。 温烈丘凌晨被送进医院的时候,血管已经瘪了,一口若有若无的气吊着,稍用上力气一晃人就要没了似得。 从急救室到手术室,温烈丘身边一直围着很多人。李负代拖着步子失了神地跟在最后,看着向来沉着的温奶奶惊慌失措,周身止不住发狠地冷。医院的灯光明亮,可一切在他眼中都在急速黯却,在手术室的门关上后,就全部浸入了黑暗。 从凌晨到天色泛白,李负代看着各个科室的医生不停进出抢救被撞散的温烈丘,清创、输血、归置错位的器官,用尽全力提住他仅剩的那口气。这场车祸下,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温烈丘没丢半个零件,虽然断得断碎得碎,却是齐全的,缝缝补补,死了也是个全尸。 天色完全亮起后温奶奶离开了,从始至终,没和李负代说过半句话。 连轴儿转到下午,手术才暂时结束。人依旧没脱离险境,昏迷着,浑身插满管子,直接推进了重症监护室。李负代跟着,十几个小时候熬过,才终于隔着玻璃看到了那人。 因为大量失血肺部又遭受重创,温烈丘的血氧饱和持续偏低,各方面机能都有损伤,院方怕他扛不住,又为维稳,尽量缩短了第一场手术的时间,剩下的伤处及断骨只能等情况稍微稳定后再手术。各种复杂器械的包围下,床上吊着血袋的人根本看不出原本模样,像一夜间蒸发了水分,只剩一副染着血色的苍白断骨。 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移开目光,李负代转身走了,离开监护室范围之前见到了慌忙赶回来的温妈妈。他下楼时,女人已经靠在温训肩头哭出了声。 出了医院楼,李负代随便找了个石阶坐下,不眠不休地熬了一夜,脑袋都空了。他很累,温烈丘躺在床上生死未卜,他眼中比之方才,却有了些神采,还莫名松了口气。 立了春,天气立马好了起来,连夕阳的光都不客气。 李负代坐了没十分钟,突然有人朝他弹了朵早春的小野花,抬头,施六丑已经蹲在了对面的台阶上。 见李负代抬头,施六丑啧了两声,“伤春悲秋呢?没打扰你吧?” 李负代虽然想不明白,这人是怎么每次都在自己不想看见任何人的时候冒出来,还准时又准点儿的,却知道,这次施六丑不是特意来找自己的。 温烈丘出事儿,温奶奶除了通知他父母,剩下通知的,不是阮家也不是习家,而是施家。不光施六丑,老爷子父子也来了,关系可见一斑。 见人不搭理他,施六丑勾着嘴角笑了笑,起身溜达两步一屁股坐在了李负代身边儿,故意讨嫌似得喟叹一声,“你说说,这一天折腾的,那么些精彩场景我都没看到,是不是太可惜了?” 李负代偏头看了他片刻,转回头也疲乏一叹,“你可闭嘴吧。” “我说……”听话的那就不是施六丑了,他手指摸着耳尖的银圈儿,打量着李负代继续烦他,“人我看过了,死是死不了了,你还烦什么呢。” 即使院方还未宣布温烈丘脱离危险,李负代也知道,他死不了了。刚刚他看到,他头顶的那条命线,已经系上了。也是因为这样,他才能松了口气。 “死不了,但会疼。”李负代慢慢地说。 施六丑愣了一下,转而失笑,“这么心疼啊,后悔没跟我走了吧。” 李负代轻笑一声,脸上却浮不出笑意。 “这事儿,就先别跟习牧说了。”施六丑想了想,又说。 自从撞了习牧,施六丑一直觉得这世界可太小了,他们家和温家是世交不说,儿时曾跟他一起玩儿过的温烈丘是习牧的朋友,还是李负代的同桌,转来转去,怎么着都是这一圈儿的人。只是他长大后就没见过温烈丘,最初在家里碰上李负代也没见着他,便一直没认出来。 他和习牧不是会说这些话的关系,李负代也懒得说。 “要我,”两人间沉默一阵,施六丑突然歪嘴笑起来,他眸中的光亮的异常,盯着前方说完又瞥了李负代一眼,“就照脑袋削。” 虽没在现场,昨晚都发生了什么,施六丑却知道得清楚。他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像是嘲讽又像称赞。另一方面,是毫不客气地点明,李负代露馅儿了。 李负代沉默了几秒,开口不咸不淡,“手生,削歪了。” 施六丑哦了一声,“这样也好,八条胳膊,总比八个脑袋好处理。” 李负代慢慢垂下目光,肩膀也一点点垮了。从事发到现在,他还没有受到一丝影响,可想而知是温奶奶在帮他收拾善后。 “还想说什么,都说了吧。”在这个世界,李负代隐忍着藏了七年,他自己都要把自己归属为普通人了,这次,却暴露得彻底。 “之前又不是没问你,现在倒想跟我坦诚相待啦?”施六丑一手撑着下巴,他嘴上轻松,幽深的眸却审视着李负代,片刻后才又开口,干脆利落,“我不想多费口舌,是的话你就点个头。” 李负代点了头。 像是接受了什么极复杂的讯息,施六丑吸了口气转开目光,神情一时一变,总归都不算好。末了,他拢了把头发,显得严肃,“出了这个门,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李负代勾勾嘴角,“不好奇?” “好奇。”施六丑耸耸肩,转而又说,“但我的好奇对你来说意味什么,你不知道吗。” 所有好奇,都包含未可知的危险。 “行。”李负代说。 接下来两人毫无话题地干坐着,没话说,天渐渐暗下来,没了光,早春的温度还是带些攻击性。 天色完全黑下来后施六丑先下了台阶,刚想说点儿什么,面对李负代瞧见他的表情,抿了半天嘴还是没憋住,“你到底烦什么呢。” 他这么问,李负代现在烦的就只有施六丑,“你就没有烦的时候?” “很少有啊。”施六丑摊手,想起习牧又冒出笑,“最近倒是有,但问题不大。” 实话实说,李负代也不知道自己在烦什么。 第164章 诸多比惊喜更深重的情绪。 之后,因为诸多突发病症,温烈丘又进了几次抢救,一一扛过,大半个月下来,院方才终于宣布解除病危。只是这期间他人一直没有意识,偶尔会转醒片刻,认不出人也说不了话,动动眼珠就没了力气,然后就再次昏睡。 温烈丘情况稳定后转出了重症监护,温奶奶也回了家,还是两天来一趟,来回跑得也辛苦。也是因为这次车祸,温妈妈追悔莫及,为这些年忽略了温烈丘,为自己的不称职内疚,期间一步不离地守着,一心扑在温烈丘身上。 和施六丑分开后,李负代没再回病房,他觉得自己没理由长呆在温烈丘身边,于是选择继续混沌。但他还是会去医院看温烈丘,只默默看上几眼就走,不多留也不被别人看到。 一个转眼的功夫就弄丢了人,林雾找人几乎找到发疯,吃不下睡不好地找了几天后,又在海边儿看见了李负代。他问他这几天去哪儿干什么了,却连个敷衍的回答都没有。他说不出李负代哪儿不一样的,只觉出他和自己更远了。 然后林雾才终于明白,他的靠近,永远都只是强迫。 林雾不敢再强迫李负代吃他的饭住他的车,却还是放不下,他紧张李负代的一举一动,起初看他老往医院跑以为是生了什么病,得知他是去看人后就变着法子问是谁,问不出来就自己去盯人,盯完回来,就再没问过。然后陪他在海边儿发呆,陪他睡长椅,只为哪天能侥幸,暖过来一些他的心。 一切和平常没两样,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就是这样,让李负代在一个瞬间突然明白了自己在烦什么。自从迷失,他想要的只有回家,即使那份信念在后来渐渐消融,在最孤独的阶段,他也有目的,是远离温烈丘。 现在,叶贺死了,温烈丘安全了,他忽然不剩半点儿方向,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何去何从。偌大的世界,白天黑夜没有区别,只有温烈丘是天际的光,但那束光,却又不属于他。 这天入夜,李负代又去了医院。他到的时候,温妈妈正在沙发上睡着。在门口站了片刻见她没有醒来的意思,他才轻手轻脚进了房间,默默靠近,蹲在了床边。 温烈丘转出重症已经一个礼拜,前后近二十天,却迟迟不醒,像是厌世回避,抓着所有人的心,发酵心焦。 前后二十天,今天还是李负代第一次近距离看他。仔细看,温烈丘脸上被刺出的洞已经愈合,留了绿豆粒大小的疤。李负代总被伤脸,他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疼法儿,但温烈丘的伤痛,远远不止这一处。默默看了他一会儿,李负代轻缓抬手,小心翼翼地将食指落在疤痕处,小幅度移动着轻抚。 再次碰触到他,情绪忽然翻涌,李负代抿紧唇,手掌贴上温烈丘的脸颊,熟悉的温度不在,入手只有病体的凉意。房中的光调到最舒适的亮度,窗上覆着一层水汽,安逸的氛围中,看着他,李负代渐渐失神,再回神儿时,面前的人却已经睁开了眼睛。 李负代一时诧异,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温烈丘眼中起初迷茫,涣散的神色聚焦向眼前人时,便渐渐有了光亮。他甚至来不及回忆发生了什么,只看着面前的人,泪水便顺着眼角掉下来。他的泪接连不断,却安静着不出一丝声音。是因为难受还是什么别的,谁也不知道。 李负代有诸多比惊喜更深重的情绪,却强撑着不要暴露,他看出温烈丘想动却动不了,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才发现他正费力地抬手。他心里狠狠一抽,迟疑片刻,慢慢伸了手到温烈丘手下,好让他碰到自己。 温烈丘牵住李负代手的力道很轻,却是他现在所有的力气。他想开口说话,喉咙却又干又疼,越是这样他越迫切,尝试几次下来,胸口便大幅度地起伏,紧拧着眉喘不过气来。 李负代刚反抓住温烈丘的手,身边的呼吸机就急响报警。 焦急的声响惊醒了温妈妈,她起身见昏睡多日的温烈丘醒了,立即抑制不住地喜极而泣,刚跑到床前,医护人员也快速赶来,将她和李负代请到外面等着。 等着的这段儿时间,温妈妈终于找到和李负代相处的机会,她问了很多话,关于他的现状和生活,和隐隐察觉的他和温烈丘的矛盾。女人还是像以往一样温柔热情,只是因为担心温烈丘,总下意识地将头转向病房门口张望。 李负代答得很简略,揣在兜儿里的手却一直紧握。 在病房外等了近半个钟头,医生便出来了。温烈丘胸肺部位伤得严重,手术创口又大,期间也经历过两三次呼吸衰竭的情况。用了药物,调整了辅助机器,确定没有大碍,嘱咐要静养注意情绪,医护人员便相继离开。 温妈妈当即冲回病房,李负代在门口踌躇的时间,温奶奶自走廊那头走来了。 见了老人,趁着距离还远,李负代裹紧外套转身就走。从温烈丘入院至今,老人一句话都没和他说过,他觉得是自己牵连了温烈丘,自然也觉得老人是在怪他。每次见她,这种情绪便反复一次。 垂头快步出了医院,不意外的,撞上了林雾。在等他。 跟上李负代,林雾也没说话,在他身边叹了又叹,多深情似得。 沉默着走了一条街,李负代突然停下,低声说,“每天跟着我,不累吗。” “为了下半辈子的幸福,眼前的累不算累。”林雾冷哼一声,“你才是,天天上赶着跑来看人,不累吗?人家把你当回事儿了吗?要我说,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别白费功夫折腾了。还显你悲情。” 按理说,李负代和谁都不是一个世界的。 见李负代不说话,林雾以为人被自己说动,他伸手去揽人的肩膀,又语重心长道,“你呀,还小,凡事听五哥的,我能骗你吗,我现在一门心思就图你好呢!”他的神色在话语中渐渐转变,看着李负代的侧脸越发深邃,“太肉麻的话我不想说,你该知道我什么心思吧……”李负代始终没反应,他默叹一声,特别郑重其事地开口,“我就想对你好。” 没成想,这话倒让李负代好奇了,“什么算对我好。” “想着你念着你,让着你宠着你。”要说这个话题,林雾满肚子都是词儿,“你要什么我都都给你,命都是你的。” 李负代冒了点儿笑,不算好笑,“命都是我的。” “对啊,你就是我的命。”林雾言辞凿凿,“所以你想啊,我自己的命,不得好好跟着守着吗,我就得一步不离地看着你,你去哪儿我都得跟着。” “哦。” 李负代有问有答,林雾更觉这是个打动他的好机会,他慢慢贴近李负代,“……我真的太喜欢你,巴不得你哪儿都别去,把你锁起来,就我一人儿能看……你呀,心太野,外面多危险啊,呆在我身边儿,才最安全,知道吗。”他看李负代看得专注,并未注意贴上李负代时,那人身后渐升的烟尘。 有一就有二,李负代觉得这话说得太对,一旦破戒,他就总想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问题。他强压下周身的阴烟,抵开林雾蹭着自己额头的下巴,冲他乐,“我就是危险。” 林雾被他笑得发愣,“……那我也认了。” 李负代歪头问,“我想要什么你都给我?” 林雾不能再肯定。 “我想要温烈丘。”这话在他嘴边呼之欲出千百遍,真的说出来,却没由来的难过。 看他眼中流露出在自己面前从未显现的神色,林雾脑袋突然就崩了弦儿,他猛地掐上李负代的脖子,面目都狰狞了,“你他妈知点儿好歹不行吗?!”他一时失态,手上用力也没个数,可愣就是没见李负代变神色,哪怕他皱皱眉头,露点儿怯,稍微服服软,林雾都好收场。 但李负代非就乐出来激怒他。 “你这是在逼我……”林雾牙都要咬碎了,他甩开李负代,在自己脑袋上搓了又搓,瞧那样儿是把力气全施在了自己身上。他觉得自己没出息,栽在一个小孩子手上,同时,他又觉得痛苦,所爱就在眼前,千方百计,却赚不来他一个眼神。 “话都被你说了,不如再想想,你到底在干吗。”李负代转身就走,没走出几米,身后突然有人朝他们按喇叭。 车驶近,温妈妈匆忙从车上跑下,二话不说就把李负代往车上拉。她神情焦急,李负代立马心生不好的预感,任由她塞进车里,快速驶离。 林雾立在原地,长久未能回神儿。他本以为,在李负代脸上,永远看不见那种叫做慌乱的情绪。得以见到,格外心痛。 第165章 只有你。 李负代没走出多远,两三分钟后就被温妈妈带回了医院。他一直提着心,进病房前才知道,其实温烈丘没事儿。 “他开口第一句就是找你……”温妈妈虽然不明白温烈丘为什么这么惦记李负代,当下却什么都以他为主。她挽着李负代走得很快,“你也是,外面那么冷……怎么转头的功夫就跑出去了!” 听闻温烈丘找自己,李负代一颗心落地又提起,被挽着穿过走廊,进了病房,直接被温妈妈按在床前椅子上坐下,一点儿反应的间隙都没找到。 从他进门起温烈丘的目光就一直盯在他身上,那视线直接又迫切,李负代躲不开也忽略不了,只能在温妈妈面前回看他。他面上看着平静,虎牙磨在唇壁的小动作却暴露了情绪。 目光相触,只一眼,就变得不容易挪开,只一眼,一切都开始无声暗涌。 “那天……”他们默默对视了许久,温烈丘才艰难开口,嗓音干枯得不像话,“我说的……”他觉得鼻间的导管碍事儿,却又不得不依赖它。他的语速放得很慢,每个字都要补气,“那些话,说的那些话……你听见了吗。” 那天,温烈丘躺在血泊中,同现在一样,盯着李负代由远及近,而他想说的话,他自以为已经一一表述的话,其实全都淹没在了喉间,淹没在血液流淌过咽喉时的窒息中。 李负代不明所以,收回目光,平声安抚温烈丘,“你好好休息,有什么话……之后再说。” 一旁温妈妈觉出自己的存在让两人有所顾忌,嘱咐了温烈丘少说话慢慢聊,便出了病房。 温烈丘是不在意的,只顾紧盯着李负代看,“……听见了吗。” 李负代迟疑片刻,抿着嘴摇了摇头。 “我说……不是习牧……”温烈丘用气说着话,一着急又开始喘,“是我蠢……是我不好,我不该,丢下你。” 见他难受,李负代根本无暇分辨他话中的含义。温烈丘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讨论任何话题,让他很自然地抵触,“别说了。” “我很后悔丢下你……我只是,没办法……不管那样的……”见李负代偏开脸,温烈丘神色也黯下,“对不起……” 就事论事,李负代知道那是应曦故意制造的误会,他伤心过,但误会解开,就不再存在。他不禁为温烈丘的内疚窝心,他怕不说清楚以温烈丘的个性会死坳到底,便开口认真解释,“是我我也会先照顾习牧,你没做错,我也从没生过你的气,你不需要和我道歉。”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温烈丘一直以为李负代在气自己,会离开也是因为对自己失望至极。他诧异也不解,极其缓慢的抬手,这些日子里急速消瘦下来的手臂越过床边,朝李负代的方向伸过去,“你明白吗……不是习牧,是你……很早之前就是你……” 李负代终于听了进去,随之猛地抬头。 “……我喜欢你。”温烈丘只怕再不说真的没机会了,他望着面前日思夜想的少年,目光在他脸上慢慢描绘,“只喜欢你……只有你。” 李负代漏了口气,看着温烈丘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温烈丘不自觉地放大了他的所有反应,见他迟迟不说话,最后得以结论,“你不喜欢我……”他知道自己不该委屈,他一直想要明确李负代的心意,自己却不敢先迈出那一步,他后悔自己对李负代不够好,可当意识到李负代可能真的并不喜欢他时,那种情绪还是控制不住。 “我……”李负代依旧组织不好语言。 温烈丘明显地慌乱,先开口打断了李负代,“你说你会回来的,那现在回来了吗……” 李负代觉得他的心口也开始憋闷,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温烈丘……” “我一直想去,找你……但我怕见到你……我不想绑住你……又不想你自己一个人……”温烈丘始终没抓到李负代手,手失力地垂在床边,他顿了好一会儿,“我说这些……并不是……你一定要回到我身边,你是自由的……永远自由……”过长的语句引起他一阵颤咳,引发了全身的伤痛,他却倔着不停,“我只是怕你冷,只是很想你……” “……别说了。”李负代无措着,目光在呼吸机上来回。 “……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可不可以给我一个答复,不要再,跑掉……不管答复怎样,我都接受。”温烈丘眼眶红着,他不想脆弱,可李负代什么都不说,他怕下一秒自己就会失态崩溃,“代代……” 这是温烈丘第二次这样叫他,李负代吸了口气,鼻间一阵发酸,“我们……”余光中有人进门,他硬憋回情绪,“别再说话了……等你好了,等你好了再说……” 温烈丘动一下都艰难,目光还是紧跟着李负代,“那你……那你……” 看见温奶奶进门,李负代起身,再次低声重复,“……等你好了我们再说。”说完便和老人擦身出了房间,垂头藏住情绪。 刚出门,却被一直在门外等着的温妈妈叫住。 女人脸上,方才因为温烈丘转醒而展现的惊喜,此刻已经完全不见踪影,她叫住李负代,略显局促,一手抱着胳膊,尽量温和地开口,说是想和李负代聊聊。 李负代知道,他和温烈丘的对话,应该是被听到了。 故意拉着李负代走远了些,温妈妈沉默了一阵才开口,“……李同学,你应该知道,烈丘很小的时候我就离开了,对他的关心一直很少,作为妈妈,我很不称职。” 女人忽然就换了称呼,李负代沉默着听着。 “……他爸爸也是,这些年,我们亏欠他很多,给他的教育也远远不够,也正因为这样,他比同龄人更容易犯错,有很多道路,他都不能正确选择。”女人审视的目光放在李负代身上,“……就像现在的你们。” 李负代还在适应着女人的突变,又听她这样说,一时陷入茫然。 “一时冲动头脑发热,我们都经历过,你们这个年纪,喜欢总是说得轻易,但人生的道路漫长,你们要经历很多,十年二十年,谁能保证那句喜欢还在。”女人句句严肃,几乎像是呵斥,她随着温烈丘的意愿把人找回来,却怎么也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怎么也没料到自己的儿子会和同学生出这样的感情,“……更何况是你们这种情况,你们有不同的人生,要走不一样的路,你有没有考虑过你这样是不是对的?是不是应该的!” “我们……”虎牙狠咬住半边唇又松开,李负代没再说话。 “我甚至能猜到,分开个三天五日,你们所谓的这种喜欢就会不见了。”温妈妈深吸了一口气,明眸中的情绪已经搀进了排斥,“在错误深重前止步,事情就还有挽救的可能,所以,我真心的建议你,保持距离……甚至离开,会更好。” 李负代闭了闭眼,一道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小严。”温奶奶不知何时悄声站到两人身后,微微笑着,看得出客气。 “……妈。”即使婆媳关系不在,女人还是惯性地这样叫,只是这样的场景被撞上,难免尴尬,“您怎么出来了,烈丘自己在房间也……” 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老人开口说了最近和李负代的第一句话,“……到一楼门口等我。几分钟,我很快下去。”看着李负代转身下了楼,老人才又看向女人,“这些话,你会和烈丘再说一遍吗。” 被这样问,女人忽然顿住,答不出话来。 “自己的孩子自己疼,那代代,不也是别人家要疼着的孩子吗。”因为温训,老人一直觉得有愧于这个曾经的儿媳,她尽自己所能的在弥补,包括要求温训净身出户,把自己所能给得最好的都给温烈丘,她甚至从没和女人说过重话,可此时此刻,却因为那个单薄的孩子,心头不痛快,“……我知道自己没资格要求你什么,毕竟我没有教好温训,有错在先,但……我觉得你也没有资格,这样对待一个真正陪在烈丘身边、他深为重视的人。” 温妈妈怔了怔,“我知道我做的不够……可、可我不能看他们走上歧途啊……”她手抵着胸口,情绪激动起来,“没人想当坏人,那这些话就只能我来说……” “这两个孩子,你都不了解,你又怎么知道,哪条路对他们来说算是歧途。” 温妈妈不停摇着头,一时无言。 “烈丘长大了,你起码该相信他。”撂下这句话,温奶奶便走了。 夜里起了风,吹着门前的冬青。一楼大门口,李负代依言靠在门边柱子上等着老人。吹了风,头脑清醒了些,也将他从温妈妈的话中拽出来了些。 几分钟后温奶奶下来,她担心李负代又不声不响跑走,见人在等着先默默松了口气,后带着人去了停车场,找到车开了车门才开口。 “外面太冷,我们上车说。” 坐上后座,老人也跟了进来。司机还在,看来老人是准备看过温烈丘后再连夜赶回去,李负代不想耽误老人的时间,安静等着老人开口。 “这些天我就在想……烈丘又已经醒了,状况也还可以,我想把他转回咱们那边去,来回这样跑着总不是个办法。”温奶奶看着李负代单薄的衣衫叹了口气,问道,“你说呢。” 李负代只是点头。 “你们的事情,那傻小子都不和我说的。”老人理了理鬓边的碎发,“但我知道,他这些日子做的那些事情,都是为了你……我不知道他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了……” 李负代连忙否认,“他没有惹我。” “没有?”老人略显诧异,思忖片刻看向李负代,眼中情绪渐渐柔软,“……你也看见了,烈丘现在这样子,不夸张,一看不见你他的呼吸机就乱叫。你们有问题要解决是肯定的,但现在显然不是最好的时候,奶奶自私……或许,你能给烈丘一个机会吗,也是给你自己一个机会,起码,别给自己留遗憾,你觉得……奶奶说得对吗?” 老人口口声声说是自己自私,可在温妈妈说过那些话之后,李负代却觉得她给了自己好大一个台阶。 “……为什么,这么看我。”李负代没说话,老人却因他的神色迟疑了。 “我以为,”李负代抽了抽鼻子,“……你不想理我,也不想和我说话了。” 温奶奶笑着叹气,又心疼起来,“我怎么会不想理你呢……”老人被李负代这句话激得眼角发酸,摘了眼镜蹭过眼角,立即去拍李负代的手,“奶奶知道,奶奶知道你有好多烦恼,我怕我的询问会增加你的烦恼,我是烈丘的奶奶,也是你的奶奶……奶奶怎么会不想理你呢……” 一晚的时间,四段对话,四个人,两相对立,他们不停的挤压,李负代便在其中挣扎沉浮,它们包裹、搅碎了他,最终,所有情绪在温奶奶这里终止,一切消散后,只剩委屈。 看着他的眼泪掉下眼眶,温奶奶立马柔声帮李负代擦泪,“哎哟哎哟,别哭别哭……奶奶知道,代代受苦了……奶奶都知道的,别哭别哭,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温烈丘躺在血泊中的样子,让李负代真切的害怕,但他没有任何人倾诉,温妈妈的话,更像把他往崖边推了一步,所有所有,扛到这里,已经是极限。李负代想忍回情绪,泪却越掉越凶,他瘪着嘴看老人,“能抱抱我吗……” “当然当然了……”老人说着便抱住李负代,轻拍着他的背安抚,“哭出来也好,哭出来舒服。”李负代的泪顷刻湿了她的肩头,老人心里叹了又叹,分外心疼这个孩子,“奶奶知道你委屈……都过去了,只要有奶奶在,以后谁都不敢欺负你,有奶奶在,别怕,别怕别怕……” “奶奶对不起……” 老人不知这句歉是为什么道的,却觉得它的重量分外沉。她放任温烈丘以自己的方式保护李负代,影响是有的,却把他们俩通通折了进去,李负代吃了那么多苦,温烈丘连床都下不了,这样的结果下,她不仅不需要李负代的歉意,甚至对他满怀内疚,“你没有错,你一直做得很好……”顿了顿老人又说,“阿姨她……她只是着急,这不是你的错,你们是会长大,但也要过好当下。奶奶会保护好你们的,有奶奶在,什么都不用怕。” 李负代抵在老人肩头,眼前模糊一片,心却因为老人温和充满力量的声音渐渐安定。 温奶奶抚着他的脑后的发,“那现在……奶奶带你回家,好吗。” 夜色最深浓时,车驶离了医院。累了许久,李负代在半路便睡着了,温奶奶轻抬着他的脑袋让他枕在自己腿上。望着窗外,既是欣慰,也有怅然。 求评!!晚安!! 第166章 温暖却落满灰尘的住处,没有陌生感,却因为少了一个人,严重不适。 李负代和温奶奶回来时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家里,密码没变,什么都没变,连李负代走时留下的血迹,都还附着在琴键和地板上。 温暖却落满灰尘的住处,没有陌生感,却因为少了一个人,严重不适。 阮令宣第二天上学看见空了许久的隔壁停了车,才知道李负代回来了,也才知道温烈丘出了事儿。他生怕李负代一个不注意又跑了,死活拉着人一起去学校复课意为看住他,结果看李负代没精神,他索性自己也不去了,最后还是温奶奶出面劝阻才作罢,却还是逼着李负代写了个字条,一本正经又夸张地让他按个手印保证等自己回来,才抱着书包一步三回头地出了温烈丘家。 中午过后温奶奶又开车回了那边的医院,安排转院事宜,李负代没跟去,自己呆着的时间,先擦了钢琴上的血渍,又整理了温烈丘狼藉一片的房间。晚上放学,阮令宣回了家就来拽人,阮妈妈还是以往的风格,盘子都要堆到桌子外面才乐呵呵地停手,看着李负代满眼关爱,不厌其烦地催他吃这吃那。吃过饭,虽然就隔着一条绿化带,李负代还是被热情留宿。 离开的两个多月里,李负代的黑猫已经和阮令宣成了铁瓷,它还是会蹭李负代的脚,却窝在阮令宣怀里睡,终于不再冷屁股对热脸,让人欣慰。 温烈丘是隔天下午转回来的。阮令宣闻讯分秒都没耽误,连忙赶到他病床前哀嚎,哭得仿佛一个弃妇。他一顿哭天抢地,其中的成分,绝大多数是替温烈丘肉疼,剩下的,是为自己发泄,毕竟这段儿时间,他过得也够憋屈,逮到这么个机会能哭,借机不丢人。 温妈妈跟着温烈丘一起回来的,白天全陪着,晚上请了护工照顾。她迟迟没回英国,蒋应也特意赶来看了温烈丘,这次温妈妈没再带着现任蹭住,选择住了酒店。李负代猜,该是在回避他。 温烈丘回来的头几天,李负代都没去过医院。 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给那个答复。 有些情绪埋得太深,有些以为认得又太久,意料之外突发,难免让他反不过劲儿来。这几天里,李负代多会想,温烈丘直截了当地表明他们之间没有习牧,他也认为自己和温烈丘之间没有误会,他们大可像以前一样相处,可一切的感觉,却大不相同。究其原因,不过就是因为温烈丘掀开了那层纱。 那层纱是李负代的防线,纱后,全是他的怕。 温烈丘不止一次撩动那层纱,次次被李负代截停,他美言自己在力所能及地珍惜他,说明白了,就是害怕失去,怕他们没有退路,怕连眼前都留不住。 他这样温奶奶全看在眼里,不点破也不多说,又过了几天,却编了个一听就能拆穿的谎,说是自己腰疼,熬了汤给温烈丘,让李负代替她送去。临出门怕他感冒,还找出温烈丘的大衣给他穿上。 李负代到医院的时间不到六点,温妈妈还没走,见了他也只是沉默,后叮嘱护工大叔几句,便提前离开了。 比之之前,温烈丘的状态好了很多,只是脸色依旧不好,他被摇起床头靠着,大部分身体都动不了,但打从李负代进门,他的目光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他看着李负代放下保温桶又盛好汤,又看他身穿自己的外套,多日来没见到李负代的心慌便压了下去,转变成暗自的愉悦。 李负代知道温烈丘在看他,但他始终没看温烈丘,帮他支起桌板才说,“有点儿烫,凉一下再喝。” “……我自己喝不了。”温烈丘不动声色地将断了的左臂越出被子,言外之意很明了。 “哎哟,这不有我呢吗!”听温烈丘这么说,一旁的护工大叔立马上前,晾凉了汤一勺一勺往温烈丘嘴边喂,还极小声地疑惑,“……这几天自己不都吃得好好的吗?” 空间就这么大,李负代不可能没听见大叔的话,温烈丘青着脸喝了两勺,也不装了,自己接过勺子慢慢地喝,他一直观察着李负代,找着空隙搭话,“你最近,都在干吗……” 李负代靠在窗边,微晃的目光挪在一边,答,“和奶奶在一起。” 温烈丘吸了几口气,又问,“阮令宣老往家里跑吧……” “嗯。” “他和江月,和好了吗。” “没有。” “哦……”温烈丘想更自然地和李负代聊聊,可怎么开口都是强行找话的尴尬。李负代不看他,他反而可以更明目张胆地观察他,“……你瘦了。”说着他顿了顿,因为自责,“要多吃点儿。” 李负代的目光慢慢转向温烈丘的方向,也只是抬到肩膀的位置就停住了,然后轻轻开口嘲讽,“看看你自己再说吧。” 昏迷的那些日子里,温烈丘只靠吊水撑着,整个人比皮包骨好不了多少。温烈丘垂头扫了扫自己,嘴角扬起,“我很快就会恢复了。” 两人相对无言一阵,等来了晚间查房,护士长带了两名护士进来,定时上腿部按摩仪,检查测量各项指标。 单人病房一时站了五个人,李负代让开空间到门口,短暂地看了温烈丘一眼,“我先回去了。” “你明天……”话说了一半,温烈丘突然倒吸一口气。他一急,抻着身子就想坐起来,他上午刚做过腹腔刺穿,肚子上还插着导流管,盖在被子底下才没被李负代看见。这么猛地一动,正扯到导流管,他疼得脸色煞白却顾不上,只顾探究李负代的目光,“……明天还来吗。” 李负代感觉心腔被猛戳一下,不自觉地抿着嘴点了头,后又开口肯定,“会来。” 温烈丘悄声捂住伤口,眼中泛着光亮,“我等你。” 李负代迅速转身出了病房,耳边是护士轻声斥责温烈丘太不小心的话,而在他心底回响着的,却都是温烈丘的那句我等你。 第167章 三月中旬,天气渐渐回温。 之后,李负代每晚上都会去医院,带着温奶奶煲的汤,看温烈丘喝完就走。那人总欲言又止,他就当看不出来。 从车祸到现在,缓缓过去一个半月。三月中旬,天气渐渐回温,温烈丘也慢慢转好。 但显然,温烈丘对自己的恢复速度很不满,李负代不止一次碰上护士,嘱咐他安慰朋友不要心急。 温烈丘的身体情况至少要卧床三个月,他被严禁下床活动,坐着的时间也不宜过长,他天天躺在床上什么也不能做,日夜难熬,却不是因为无聊。 现阶段,李负代留是留下了,对他却总是冷淡,话也不多说,每天至多出现一次,呆不过半小时就走。就这样,同样的流程每多一天,温烈丘就矛盾一些。虽然现阶段李负代对他不冷不热,但他怕现阶段都只是暂时的,说不准自己一康复,连现在的待遇都没有了,而他的矛盾,在于他又想快点儿好起来,他太想知道李负代的答复。 定时往返几天,又有人来“探望”了温烈丘。 林雾寻摸了李负代好久,找着了又观察几天,瞅准他每天来医院的时间,就挑着这个时候上门。他走路惯来摇头晃脑,不请自来却堂而皇之。进了病房,拉了把椅子在床尾前坐着,多熟似得和温烈丘问好,在那人冷漠不解的目光下,又嘻嘻哈哈地介绍自己是李负代的朋友。 林雾话多,温烈丘不回应就自个儿往下聊下,也不嫌突兀。他三句话就带一个李负代,字里行间体现的都是他俩关系的亲近。他添油加醋地描述,暗自审视床上少年因此而渐渐生冷的神色,面上带笑,心里却越来越走样儿。 林雾进门,李负代没反应,他说的话,也不反驳。 他这不是默认,是不屑,林雾太知道。他一个大他们快一轮的老爷们儿,舔着脸来掺和,不过就是为了见见李负代,再找个心死。他本以为自己出现,李负代怎么着也会惊讶,再不济是烦,可惜,意料之外的,哪种都没押中,甚至连多看一眼,都没有。 来人之前温烈丘就喝了两口汤,进来之后就一口没动了,见林雾短时间没有闭嘴的意思,李负代才开口撂了句聊聊,先转身出了门。 跟在他身后走着,林雾抄着兜儿直摇头,“……你说说你,走了也不知道说一声?现在给你个机会吧,有什么想跟哥哥说的?” 李负代直走到电梯前停下,才特别客气地笑,“该说得都说了。” “……不是说聊聊?”林雾一听这口气不对,拧眉,“感情就是嫌我吵,把我引出来呗?” 李负代毫不在意被拆穿,“别再来了。” “宝贝儿,你要不要这么狠心啊?”林雾嗤笑出声,心里却是真疼,“我追着你跑这么久,没功劳也有苦劳吧?就非这么绝情?”李负代不出声,他又紧问,“……你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林雾盯着李负代的神色深浓,甚至控制不住下眼睑轻微的抽动。他知道李负代和温家那小子有事儿,但就非得亲眼看看才死心。但刚才接触,他觉出来了,俩人还隔着,不管隔着什么,只要隔着,就是他的空隙,他就庆幸。 李负代轻笑,直接按了电梯向下,“你真奇怪。” 林雾觉得,要说奇怪,谁都比不上面前的人,他深叹一口气,“……那你告诉我,要是没有那小子,我有机会吗。”他话说完,立即看到李负代变了神色,因为这一个神色,他的不甘心彻底翻覆,却又无奈,“……你放心,我只是打个比方……我不能把他怎么样,温家我可惹不起。” 李负代扭头看着电梯数字上升。 他按在按钮上的那一下像扎在心窝上,又酸又疼,林雾呼噜了几把圆寸头,“……那你俩要是没戏了,来找我,行吧。” “我不会去找你。” “够狠,够狠啊……”林雾苦笑,“你就非把话说得这么死吗,说不准你哪天就想我了呢?” 李负代也笑,“不会的。” 林雾实在笑不出来了,半抬起手臂,“最后抱一下,总可以了吧。” 李负代面无表情地拨开他的手,电梯门也开了。 “行,三十岁了又感受一遍青春疼痛。”话说完林雾抿着嘴迈进电梯,脸上苦得不行。他之后电梯又上了几个人,把他挤在角落,只露出个脑袋。电梯里的灯亮白,他又呼噜了把寸头,冲李负代乐出牙来,“祝你都好。” 电梯门关上,李负代回了病房,到了门口又停住,他下意识的想和温烈丘解释点儿什么,想了想,又转身走了。 对于林雾,李负代不是不领情。身上总染着血气的男人,尽量把柔软的一面翻给自己,不管是装着还是忍着,总归该感谢。但他知道,不是谁的情,都该领。 李负代以为,话讲到那个份上,他该不会再见到林雾了。等到第二天那人又有没事儿人似得出现时,才知道自己低估了他。 林雾赖皮成这样,就是把温烈丘和李负代仅剩的隔阂当自己的生机。他天天比李负代晚几分钟进病房,再和他一起走,赶也赶不走,膈应所有人。 他这举动确实把温烈丘气得不轻,他之前虽没见过林雾,却知道有个酒吧老板很照顾李负代。他最在意的就是李负代和他的关系,又怕问了李负代会不高兴,憋屈的直想报警抓人。 后面紧跟着个林雾,李负代不再规律去医院甚至不去,他不想让温烈丘不舒服,更不想打扰他静养。他以为林雾总有一天会腻,谁知,等他再去医院时,是因为温烈丘从床边摔了下来。 他和温奶奶一起赶去的医院,去时温烈丘已经检查完,黑着脸在床上挨训。他此次摔下来,是因为趁他妈和护工大叔都不在的间隙,偷摸儿地往床下跑,他几十天没站起来,忍着全身的痛处脚刚碰到地,人就摔了,磕在额角和断腿。 温妈妈不解又心疼,训起温烈丘滔滔不绝,卧床静养这种话她翻来覆去说了几百遍,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了,可就是劝不听温烈丘,她不懂这孩子到底在着急什么,还以为他是又上来了什么逆反劲头。 因温妈妈在,李负代在门口就停住了,默默听着温烈丘被训。 女人说什么温烈丘都不理,等她训累了,才不耐烦地嘟囔一句,“我到底什么时候能好。” “怎么,还想准备出院参加高考吗!”温妈妈见温奶奶进门,言辞收敛了些,“今年你就别想了,成绩本来就不好,功课又落下那么多,你要是真想好好考大学,我就安排你复读。”她说着顿了片刻,试探着,“你要是不想在国内复读,就和我回去……” 温奶奶站在床尾,能看见温烈丘,也能看见门外李负代的半边背影,她目光在两人间来回一遍,不禁叹气。 听奶奶叹气,温烈丘以为她也想再训自己一遍,他表情极差,顿了顿倒问,“我不在,你没欺负他吧。” 他是谁他们心照不宣,温奶奶忍不住要笑,“要他替我送汤来给你算不算欺负?” 温烈丘情绪缓和了些,“……他都有按时吃饭吗。” “我吃他就吃喽,怎么不见你问问我呀?” 温烈丘一副疲倦样儿,一直戴在手上的病号手环此时也不知道怎么惹了他,被他用力撕开,扔在了床头。他闭了闭眼,“我自己呆会儿,行吧。” 他这是受了打击,温奶奶也不想再挪揄他,她看向门外,又眼神示意温烈丘,“那我和代代先回去了?” 温烈丘不知道李负代也来了,听到他的名字后,一刹那的惊讶,脸上的光彩也没持续多久,只垂了眼点头。 听温奶奶提起温妈妈才注意到门外还有人,她看见李负代还是不能平静,目光压低,和温奶奶一起出了病房,留下温烈丘休息。 房间里一时安静,过了片刻,李负代悄声进了病房。 他来这里一向会靠在窗边站着,今天却找了椅子坐在床边。 这次温烈丘的目光并没追寻他,反而看他进门,慢慢把头偏到了另一边。他最讨厌被李负代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却好像次次躲不过。 第168章 永远这个词儿。 床上躺着的人垂头丧气,像肚子饿了很久的大型猫科动物。他装着无所谓的样子,却藏不住自我厌恶和憋屈,负气偏着头不看李负代。 此时此刻,李负代最后悔的,就是为了安抚温烈丘而说了那句话,显然,温烈丘是把他那句‘等你好了’当成了结点和寄托。为此,又开始勉强自己。 为了他勉强自己。 他们近距离呆着,李负代又安静的吓人,时间一久温烈丘开始心虚地不自在,他先咳了一声,依旧不看人,“……奶奶等你呢,快回去吧。” “奶奶已经回去了,和阿姨一起。” “……你也回去吧。”温烈丘说着缩得更低了,“我睡一会儿。” “我看着你睡。” 温烈丘没忍住转回头,看了李负代一阵,又慢慢转开目光,不禁皱了眉,“……不用可怜我。” 李负代轻笑,“我为什么要可怜你。” 温烈丘又瞄了他一眼,他这些日子里和李负代说话都不敢大声,就怕一不小心惹他不开心,可此时一被嘲讽,突然就上了情绪,“那你现在在干吗。” “陪着你啊。” 温烈丘想说如果是暂时的那就算了,话到嘴边他就知道,就算是暂时的,他也算不了。因为刚才那一摔,他腿上又补了两个克氏针,麻药消了,疼劲儿就上来了,他想转身都费劲,刚挪了一条腿,李负代先说了句别动,自个儿搬着椅子坐到对面去了。 面堆着他坐下,李负代问,“你不睡了?” “睡不着。”温烈丘盯着他,他们好久没有这样独处,李负代也好久没像现在这样平和的对他,“……你唱首歌给我听。” “不会。”李负代抿着半边唇角。 “那你给我讲个故事,讲完我就睡。”温烈丘一本正经的,“不要手机上的,你编一个,编个好的。” 李负代同样也想起那个夜晚,不由觉得温烈丘好笑。他想了想,接着给温烈丘讲了铃铛哥哥和铜钱弟弟的故事,轻巧诙谐,没有隐藏。讲故事的时候他一直看着温烈丘的眼睛,故事讲完,问他,“你觉得铜钱奇怪吗。” “挺奇怪的。”他的故事光怪陆离,温烈丘还是平静道。 李负代点头,“铃铛想让铜钱当个普通人,在成为普通人的路上,铜钱就丢了。铃铛一直让铜钱藏好自己。” 其实,在这之前温烈丘就明白,他的这位铜钱不普通,之后,八条胳膊在他眼前躺着,他更明白,不仅是不普通。叶贺最后托孤似得和自己说的那些话,说明也是如此。但是这些,温烈丘都不在乎,打从一开始他就在接受,他甚至要伙同铜钱一起藏好他。 温烈丘停了一会儿,“……我要你给我答复,是在逼你,是压力对吗。” 李负代歪头看他,“何止啊。” 温烈丘难掩沮丧,“那你就当我没说。” 李负代撇嘴,“全部吗?” 这话说完后温烈丘沉默良久,才艰难决定,他每个字都说得吃力,“你不用答复我,我们一起藏好铜钱……我们还像以前一样,这样可以吗。” “铃铛一直说,没有把握的事情,不要做。”说着李负代慢慢压低身体,胳膊撑在床边靠近温烈丘,“铜钱总不了解这个世界,所以不想亲近它。” 李负代的脸近在咫尺,他的瞳色、肌肤、唇角,都是温烈丘再熟悉不过的。他知道,今天的谈论结果,决定着这些今后是否只属于他。 “我有把握吗。”李负代问温烈丘。 “我知道……”温烈丘知道李负代会怕,他跟着心里一阵揪疼,“相信我一次。” 李负代一手撑上下巴,目光向对面的窗,轻轻叹气,又摇了摇头。 显然,这场谈话的走向于温烈丘来说已经趋于劣势。 两人间又一次长时间的沉默。目光落在墙上,李负代的思绪渐渐游离。 处在本对他来说都很陌生的环境,让他不由想起小时候。离开原生家庭前,他一度作为他哥的器官备份而存在,他从未从亲生父母身上得到过应有的关心和尊重,哥哥会保护他,但从没人教他自我是什么,他习惯性地愉悦,习惯了疏离。之后,他被很多爱包围过短暂的时间,然后就遇到了叶贺。他被不断塑造然后捣碎,破裂后再次熔铸,疼得次数太多,便不再喊了。 在这个看似永无止境的轮回中,唯独一个人,在夏夜中携着星火出现的人,笨拙又温柔地、极尽所能地填补修复他。他讨厌他总笑,他让他疼了要说,他怕他再碎掉。 “温烈丘。”窗边的窗帘遮了小半,傍晚的光透过窗户投进来,将病房斜斜分成两个区域。李负代的瞳在金黄日光的透射下显出透彻纹理,他轻轻的叫过温烈丘的名字,看着窗外勾着嘴角,单颗酒窝深陷,“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这句话温烈丘很想听,听懂它却花了些时间。彼时他才知道,被认定被回应,难以言喻。 “然后呢……”他一句话,让温烈丘嗓音都哑了。 “我之前跑出去,真的不是因为生气,也不是想远离你。”李负代想了想,又歪嘴,“……其实是想远离你,但不是离开你……明白吗?” 他总不往点子上说,温烈丘的心就跟着起起伏伏,“那,你现在,回来了吗。” “回来意味什么。” “意味,”温烈丘喉结滑动,“我可以和你在一起,可以坦白地喜欢你,可以永远跟着你。” “最喜欢我吗。” 温烈丘苦笑,李负代每个问题都一板一眼,他却听出了其中的转变,他伸手越过床边,朝向李负代,“最喜欢你,也只喜欢你。” “如果有一天我们会分开……”李负代依旧找着话,以压制内心汹涌,“如果我们……”说着说着,便继续不下去。 温烈丘认真看着他,“你说,我在听。” 李负代垂眼向朝着自己的手,同时握了上去,他目光颤动着看温烈丘,忽然低头趴在了他颈间。他自己也没注意从什么时候开始,应该是很久很久之前,他就已经见不得温烈丘的半点委屈,他共情极差,却能感同身受他的一切情绪。 “我真的太讨厌永远这个词儿。”李负代能感觉到温烈丘的温度和脉搏,他抽了抽鼻子,“……从你嘴里说出来,就还行。” 他的发顶触着下巴,温烈丘愣了好一阵才敢确定,才敢轻轻吻上他的发。 病房里两个少年心意相通的过程林雾在门口听了大半。 他自知不是个好人,却唯独不想在李负代这儿做个坏人。 从这天之后,林雾给了李负代清净,其他不说,反正做到了让他不看见自己。 球波关注~~晚安~~ 第169章 那就是他最后一次见叶朗。 白昼渐渐拉长,最后一节课,阮令宣早就心不在焉。周围是书本的翻动声,他半趴在桌子上不为所动,对着手机日历上的一个红点发呆。 再一个礼拜,就是江月的生日。十八岁的生日。 江月单方面分手到现在,几乎再没理过阮令宣,只有春节那天,在手机上回了一句新年快乐。阮令宣以为这会是他们的转机,再接再厉地发消息给江月,继续被冷置后才不得不接受,那句‘新年快乐’是条失误的群发。 快下课的时候,他编辑了一条“好饿哦。”给江月,他习惯了不被回复,却始终改不掉事事和她报备的习惯。 下课铃响起,阮令宣第一个冲出教室。跑到三楼,江月还在教室,他就立在门边,第一百多次看着女孩儿从他身边经过,不理会不正视。 眼巴巴看着人下了楼,阮令宣垂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悄声溜进了十七班。他找到江月的位置,看她的书本和字迹,暗自琢磨她今天的生活。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得,弯腰朝江月的桌箱里瞅了瞅。 没看见目标他有些惊喜,转身问旁边还没去吃饭的女生,“同学问一下,你今天……有没有看到江月吃一包,嗯……一包粉色的棉花糖?” 听他这么问女孩从自己桌箱里拽出个袋子,“你说这个?”她知道阮令宣是江月的前男友,看他情绪瞬变,又迟疑道,“江、江月给我的,要、要还给你吗?” 阮令宣连道两声不用,吸了口气抬头,就对上了最前排叶朗的目光。他生硬地收起沮丧,扯出个笑,“……放学了还不回家啊。” “……回的。”叶朗的声音极小,似乎不在意阮令宣是否听到。 回班级拿上书包,阮令宣独自回了家。进门前,碰上准备去医院的李负代,便和他一起去了医院探望温烈丘。虽没人明确告诉他,但阮令宣很清楚那两人已经和好,他替他们开心,也忍不住羡慕。 第二天早上阮令宣早自习迟到,饿着肚子,被罚走廊站着。七点多的光景,初阳灿烂,走廊窗外有晨起的麻雀在叫。身后的教室,每个人脸上都刻着努力。 听着他们混乱低沉的背诵声,阮令宣慢慢走了神儿。 本质上来讲,他是个特别简单的人,温烈丘和李负代不在,他会觉得孤单,江月不理他,他就会难过。他的想法简单,一切情绪也都有源头,但最近他总觉得,有什么被他忽视了。 阮令宣发呆发得专注,直到悄声站到他身边的人说话,才发现了叶朗。 “……你怎么跑上来了,还五分钟就上课啦!”见了叶朗阮令宣还挺诧异,看了看人又转头看教室,叶朗被挡在墙后,没人注意他, “你今天有事情吗。”叶朗又问了阮令宣一编。 “今天?干吗?” 叶朗意外的镇定,“我想逃课。” 阮令宣扑哧一声笑了,“你?” “你不是说,要带我出去玩,哪里都可以的吗。”叶朗偏头,透过厚重的眼镜看阮令宣,“走吗。” 这话阮令宣确实说过,当时他在楼梯上拦着叶朗要带他出去玩儿这人还死活不愿意,也不知道现在怎么突然改了主意。挠着头打量了叶朗两秒,阮令宣揣测,估计是高考迫近,压力太大。 “你跑得快吗。”阮令宣咧嘴笑起来,突然就神采飞扬,“主任办公室就在楼下,跑不出去咱们可就哪儿也去不了啦。” 叶朗看着阮令宣深吸一口气,“可以。” “那走喽!” 伴着愉快的欢呼,阮令宣撒腿就往楼梯跑。他一路风风火火又跑又颠,跑出教学楼又直奔校门围墙,三下两下翻上墙头坐着,等了几秒叶朗才气喘吁吁地跟上,身后跟着三两个大声训斥的老师。 被老师追着叶朗倒也不惊慌,却在围墙下发愣,“我上不去。” 阮令宣“嗨”得一叹又跳下来,特豪迈地往墙上一靠,“来,上!”话说完也不见叶贺动弹,他又“啧”了一声,“人都来抓你了,别愣着啊!”说着他扯过叶朗,自己半蹲,等人爬上自己的肩膀又一顶,顺利把人托上了围墙。 叶朗坐上墙头后阮令宣立马再次往上翻,估计叶朗不敢自己下去,撂了句“等着”先自己跳下去,又伸手冲叶朗,“别怕,跳,我接着你。” 其实叶朗不怕,却依旧在跳下时牢牢抱住了阮令宣。 跳出学校,两人彻底自由。阮令宣还饿着,拉着叶朗,随便找了个早餐摊子吃馄饨。 “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吃完早饭,阮令宣问叶朗。 叶朗想了半天还是摇头,“……你和江月,平时都去哪里?” 他突然提起江月,阮令宣不由鼓了鼓嘴,一阵心酸,想笑也笑不出来。但叶朗难得逃次课,他不想因为自己的情绪影响他,“也就逛逛街,吃吃饭,唱歌看电影什么的……” 叶朗若有所思地点头,“那都来一遍行吗?” “啊?”阮令宣一愣,不明所以地应行,转而又嘟囔,“不过咱们俩个大老爷们逛哪门子街啊……” “那你喜欢做什么。”叶朗听出来其实是阮令宣不喜欢逛街。 阮令宣想都没想,转头就拉着人去了电玩城。 整个上午,叶朗在游戏机上被阮令宣揍得晕头转向。中午时间,吃过一顿令人快乐的垃圾食品,便按流程去了KTV。 叶朗全程没碰过麦克风,两个小时里,听着阮令宣唱完情歌唱儿歌。第一次接触生活中的阮令宣,让他总控制不住地出神。 唱完歌,阮令宣在映影的玻璃上打量了自己和叶朗几秒,出门又拉着人进了家理发店。他把一头花里胡哨的头发染回栗色,又给叶朗挑了个发型。叶朗起初抗拒,见阮令宣坚持也作罢。叶朗松口阮令宣心里暗喜,随口胡诌自己朋友得了眼疾,给了全程不睁眼的叶朗理由。 出了理发店,阮令宣特意找了个角落,把叶朗挡在身前,垂头看他,“这儿没别人,抬头我看看。” 没了厚重刘海的遮挡,叶朗显得有些僵硬。平时他自己独处时,多数会拨开刘海,但在外,还是头一次。没了屏障,每呼吸一次都让他不由紧绷。 “这儿很安全,只有我在。”阮令宣轻声又说。 听着他的话,叶朗慢慢反应着。他的目光抬得很慢,先看见了马路,慢慢是房屋,再是夕阳,然后才是阮令宣。他看到阮令宣逆着夕阳的光,嘴角轻抿,清俊的脸浸在阴影中,看着自己格外认真。 对上那双奇异的双瞳,不管几次,阮令宣都觉得新奇,还有些别的。叶朗的眼镜一直在他兜儿里装着,掏眼镜的手伸了一半,他突然挑眉一笑,“眼镜不戴了,天马上黑了,没人会看到的。”说着他又一拍脑门,“正好我们去看电影嘛!晚上去吃烧烤怎么样?再喝两杯!” 染回头发的阮令宣多了分乖顺,叶朗光明正大地看着他,只会点头。 电影看得是喜剧,阮令宣特别捧场,每个笑点都要笑一笑。叶朗打心里讨厌喜剧,全场的注意力都在阮令宣若有似无靠着他的胳膊上。 看完电影,两人如安排找了个烧烤摊。坐在串灯下,阮令宣特别豪迈地喝着啤酒撸串,不停地催着叶朗吃东西。 “……上次来这儿还是和温烈丘一起。”阮令宣仰头干了半瓶被风吹冷的啤酒,笑着随口扯话题,“当时喝多了,手机还被人偷了,回去差点儿被江月骂死……”说着说着他的嘴角就拉了下去,却又不想被叶朗看出什么,“你吃啊,多吃点儿!” 看着阮令宣噘着嘴不自觉地发呆,叶朗小口抿了杯中的酒,酸涩干苦,也让他打心里讨厌。 对于阮令宣,叶朗一直觉得他傻透了,他太干净也太单纯,他总希望谁都好,也从不会把矛头指向别人,就连自己故意在他和江月间制造隔阂,他都未曾察觉,甚至还觉得对自己抱歉。 这样一个傻子,冷心如叶朗,也会心动,也会不忍心。长这么大,叶朗从未后悔过,却确确实实因为阮令宣,后悔操控了那个吻。 沉默半响,叶朗突然开口,“我不喜欢喝酒,我想喝……”他想了想,“你平时给江月买的那种,那种……” 阮令宣不知道这人今天为什么总提起江月,但他听懂了他的表述,“你说奶茶?” 叶朗点头。 路的尽头就有奶茶店,店里的灯光太亮,阮令宣让叶朗在路灯墙边等自己,自己去买。他背对着叶朗,并没注意那人在昏暗中看他看得很专注,用了很大的力气,用了很多情绪。 奶茶做好,阮令宣拎着袋子便往叶朗身边跑,就像个吃到糖而满足的小孩子。跑到叶朗面前,说,“江月怕胖都喝半糖,你可以喝全糖,全糖才好喝。” 叶朗接过奶茶,轻声道谢。就着热度喝了一口,果不其然,也是讨厌的味道。阮令宣在等他反馈,他悄悄吸了口气,面不改色地扯谎,“好喝。” 阮令宣笑起来,“下次喝别的,还有很多都好喝!” 叶朗没应,直直盯着阮令宣,“我要走了。” “哦,好吧。”阮令宣看了眼手机,时间已经很晚,“我送你回去。” 叶朗垂下头摇了摇,“我还要去个地方。”阮令宣看不见的,他眼中的神色微颤,“……阮令宣,你,把我当朋友的吧。” “是啊,我们是朋友。”阮令宣听着很开心。 “……好。”其实,叶朗早就明白,阮令宣对他从没有什么超出朋友的想法。很多时候,他都在嫉妒江月,嫉妒她占去了阮令宣大部分的视线和精力。所以,当他也拥有了一小部分特属于这人的温柔后,他就更加迟疑贪恋。但他知道,早该停下了,现下看似曙光的一切,不过是他的龌龊构建,他真正在做的,其实是伤害阮令宣。停顿许久,叶朗才又抬起头,挤出一个笑容,“……那,再见。” “嗯,明天见……”阮令宣觉出今天的叶朗不太一样,不同于平时的瑟缩,反而平静,又显得低沉,这感觉就好像平时自己认识的他并不真实。但他也不确定。 走入路灯照不到的区域,叶朗一直不快不慢。等他的背影完全融入黑暗,阮令宣才发现他的眼镜还在自己这儿。他想追上去,转念一想明天学校也会见,便从相反的方向回家。 但阮令宣怎么都没想到的,那就是他最后一次见叶朗。 叶朗不再来学校,没人联系得到他,人就这样彻底消失了。 和叶朗分别的第二天,阮令宣却接到了江月的电话。一向倔强的江月在手机那头哭哭啼啼,说自己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噩梦,抽泣着要见他。阮令宣诧异江月会突然理他,后来才隐隐发觉,对于发生在楼梯间的那个吻,江月什么都不记得了。 后来,阮令宣偶尔也会想起叶朗,会想起那双好看却总浸着伤感的双瞳,会感叹没有教他打篮球。 于是,他永远都不知道,那天是叶朗的例外,很多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例外。 第170章 不再有隔阂,也不再有局外人。 李负代没提,温奶奶也没提,但温烈丘还是猜到了。 李负代会对他妈有所避让,问题在他妈身上。 从李负代第一次见到他妈的时候温烈丘就察觉到,李负代对妈妈这个存在的特殊情绪。两人的第一次见面,他妈表现得热情又体贴,轻而易举地得到了李负代的心。李负代毫不掩饰对有妈孩子的羡慕,也不经意流露了酸涩。 所以温烈丘能体会,来自他妈的打击,会让李负代更受挫。他妈是说了什么话,还是做了什么事儿,他不知道,但因为李负代最终选择了他,他不想再探究,也因为李负代没被他妈影响而退缩,让他暗自庆幸且窝心了好一阵。 李负代的勇气,是他最好的定心剂。 虽说不想再探究,但温烈丘也不愿意李负代不舒服,找了和他妈独处的时间,措辞特别客气地请人回去。 因为李负代,温烈丘的恢复状态有目共睹,这种情况下温妈妈本也无话可说,又被温烈丘冷着脸一气,干脆再次甩手不管,风风火火,和蒋应一同回英国去了。 李负代回来后,阮令宣几次提议一起回学校,次次被他打着哈欠敷衍过去。就在阮令宣惋惜堂堂年级第一恐怕要连高中毕业证都拿不到时候,温奶奶一开口,人就乖乖回了学校上课。 回了学校,李负代还是时常旷着第四节 和第八节课,旷着往医院跑。因为温烈丘不让李负代晚上睡在医院,他们一天中见面的时间没剩多少,他不愿意和那对儿情侣一起吃午饭,便每天中午提前跑来和温烈丘一起吃,顺便换护工大叔回家吃饭。温烈丘怕他折腾,说了几次人也没听进去,就随他去了。 这天中午两人吃完饭,李负代支开躺椅在温烈丘床边,和他一高一低地看电视。因为不能下床,温烈丘的消遣只剩手机、电视和来吵闹的阮令宣。 时间刚过十二点,李负代不回学校午睡,他们还可以在一起呆一个多小时。电视的内容多无聊,但温烈丘却挺享受和李负代一起无聊。李负代坐得低,垂头就能看见他的发旋儿。温烈丘看身边的人看电视看得专注,不自觉冒出点儿笑,慢慢伸手越过床边。 余光感觉到他的动作,李负代先回握住他的手,才微微仰头看他,“要什么。” 温烈丘抓着他的手提了提,“上来坐。” “不行。”李负代不动,“会压到你。” “床很宽。” “那也不行。” “我又不是玻璃做的。” 李负代轻笑,“你现在就是。” 温烈丘拿李负代没辙,牵着他的手慢慢贴到嘴边,轻吻过他带着凉意的指尖后才放下,“带外套了吗。” 李负代一顿,“今天出门的时候天气很好。” 言外之意就是没有,温烈丘不由皱眉,“那晚上别来了,直接回家。” 李负代身子一歪,脑袋靠在温烈丘手边趴着,“有什么关系。” 没等温烈丘说话,温训先进了病房,手上拎了几个袋子。 转院之前,温训也天天来回医院看温烈丘,温烈丘昏迷着不知道,温奶奶就念叨给他听,生怕他不知道。 见了来人,李负代突然坐直起身,挠着脖子叫了声叔叔。李负代话音落,顿了顿,温烈丘又叫了声爸。 温训应了一声,迈步走近,他始终和病床隔着些不显亲密的距离,将手中的袋子放在床头柜上,才说,“经过,来看看你。” 温烈丘尽量把情绪放缓和,“都挺好的。” 父子间静默片刻,温训先把细边眼镜收进了口袋,“你妈已经回去了是吗。” “嗯,前天。” “那,你好好休息。”温训停了片刻,又接,“我再来。” 温烈丘“嗯”了一声。 从进门算起,温训呆了不过三分钟。成熟冷峻的男人,不再轻易显露情绪,却在和自己儿子相处时微怔无措,倒莫名有点儿可爱。 李负代跟着送到门口,又回来。 温烈丘轻叹了口无名气,偏头向桌子上的袋子,“看看。” 打开袋子,里面全是蛋糕甜点。温烈丘几乎不吃甜的,里面的东西是买给谁的显而易见。 温训想和儿子亲近,方法却很单一简陋,物质输送在温烈丘这儿不起作用后,目标就变成了李负代。这种情况次数多了,三人彼此也心知肚明,最哭笑不得的当属李负代。 不过温训的方法虽笨拙,却是歪打正着,毕竟,谁对李负代好,温烈丘都开心,为此,对他爸的态度确实改变了不少。 李负代挑了种不算太甜的饼干,看温烈丘,“来一块?” 温烈丘轻摇头,转而逗他,“爸爸给买的,快吃。” 坐回躺椅,李负代开了盒子塞了块儿饼干进嘴里,趴在床边儿仰头看温烈丘,“这么多也吃不完,拿去分给江月他们吧。” 温烈丘笑着看李负代吃东西,应了声好,又问,“甜吗。” “甜。”李负代肯定,侧头继续看电视。 李负代唇角沾着饼干细屑,看他无意识地含进下唇温烈丘喉结滑动两下,他已经太久太久,没亲过李负代,因为把他当病人,李负代也从不靠他太近,就怕碰到压到他。看着李负代鼓着半边腮嚼饼干,温烈丘不动声色地压低身体,探头悄声靠近,没等偷亲上,又两个人冒了出来。 阮令宣带着江月来了。 “我们在电梯口碰见叔叔了!”和江月和好后,阮令宣尾巴翘了好几天,进门光乐了,根本没发现温烈丘脸黑了一片。 李负代说了句正好,便招呼两人吃东西。 多了两人的病房明显热闹起来,阮令宣的嘴一刻不闲,吃着东西也要说话,吵闹了一会儿,手机接了个视频进来。 手机那头的习牧开口就是大骂,骂完阮令宣骂温烈丘,气得嗓子都快劈了。他之所以气成这样,是因为直到今天,温烈丘住了两个多月院的今天,他才知道温烈丘出了那么严重的车祸。 阮令宣知道,因为上次偷跑回国,习牧已经被他爸警告过,他笃定说了温烈丘的事儿人会再跑回来,就一直憋着。而温烈丘,压根儿是觉得没必要,人没死,就不算大事儿,便没想着知会习牧。 被臭骂一顿阮令宣分外的怂,正好奇谁都没说习牧是怎么知道的,便从屏幕上方挤进了施六丑的脸,嬉笑着和他们打招呼。找到了空隙,阮令宣立马转开话题,镜头一动,便扫到了床边的人。 见了李负代,习牧的情绪大变,嚷着让阮令宣把手机给他。结果等李负代接过手机端正地出现在屏幕上,他却又磕巴了,抿着嘴眼神儿乱飞了半天,问了句你好吗。 李负代下意识看了身边的温烈丘,那人只是温柔地正看着他,他先点了点头,又歪头冲习牧笑,“你呢,肚子上的洞长好了吗。” ————“嗨……别提了,又留了个鸡爪子,正好凑了一对儿。”习牧挠着鼻尖也笑,顿了顿,别扭又正式地和李负代说一直没机会说出口的谢谢。 李负代笑着耸耸肩当接受,又和习牧挪揄一直在他身后乱窜的施六丑,“你怎么让他进家里啊,多不安全。” 手机那头习牧嘟囔一句我也觉得,想了想觉得还不消气,又开始数落阮令宣和温烈丘。 六个人围着部手机吵闹玩笑,终于不再有隔阂,也不再有局外人。 习牧挂电话时快要一点,三人还要赶回学校上课,阮令宣也不客气,收拾好温训带来的东西拎上,一手牵江月一手揽李负代,愉快地和温烈丘道了别,走了。 剩他一人,病房安静下来,温烈丘又痛惜起方才马上要成功的吻。他关了电视躺下,准备睡一会儿却没有睡意。窗外天蓝云白,关着窗,却好像隐约能感受到风。 忽然,他肩头被轻轻点了一下。侧头,李负代不知什么时候折了回来。 “我晚上就回来。”李负代弯腰在床边,轻声说。 他的脸近在咫尺,温烈丘喉间一阵干涩,“晚上会降温,很冷,直接回家……” 没等他话说完,李负代便贴了上来,他轻轻吻在温烈丘嘴角,抬起又落在唇瓣,贴了一会儿才起身,勾着嘴角重复,“我晚上就回来。” 第171章 再次见习牧,他就知道,自己要食言了。 仔细算来,习牧回英国已经三个月。但一反往常的,除了上课吃饭他几乎都不怎么出门,总得来说就是没精神,把日子过得枯燥又无味。 因为回国躲了那么一次,总追着他的那个狂热变态终于有所觉悟,知道习牧已经回来也没再天天在他面前晃悠,而是改为手机轰炸,全天候关切询问,每天给习牧发他的三餐和小白狗,偶尔是风景,没有回复也乐在其中。 只要人不在他眼前晃习牧就谢天谢地,时间一长倒也能忍受,甚至把那人的消息当闹钟用。 这天下课的时候天色已经偏暗,学校小路的路灯依次亮起,学生三三两两的去往各自的方向。校门的方向,习牧单肩背着书包,下课前刚下过一阵小雨,脚下的路湿漉漉的让人心烦。 习牧手抄在兜儿里,手机连续震了几下,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没理会继续走了一会儿,身后却忽然有个声音大叫他的名字。 被叫第三声的时候习牧才分辨出那声音的主人,回头,人也跑到了他面前。 面前的女孩很高挑,穿高跟长靴几乎和习牧齐平,打扮得另类又个性,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女孩和习牧一个语言学校同一组,比他大一岁,本该上个学期结束语言学习去大学报到的,却不知什么原因挂了毕业考试。 “我前几天给你发消息你怎么不回啊?”女孩撩开长发平稳了呼吸,开门见山道,“后天我生日,准备办个party,在我家,准时来啊。” 习牧最近推过太多玩乐邀请,理由无非太忙累了没兴趣。他看了看女孩,换了句讨厌热闹。 女孩抱起胳膊,歪头一笑,“那就改办个迷你party,就你和我,怎么样?” 习牧体会出还是没兴趣更有用,直白拒绝后转身就走。 女孩一直很留意习牧,自然发现最近这人都没什么精神,她紧跟上习牧,贴在他身边挪揄,“别这么无趣嘛,不用你带礼物的。”说着她从小包里摸出一袋酸味儿跳跳糖塞进习牧手里,“刺激一下味蕾,放松紧绷神经……”她塞完糖便不跟了,边看着习牧走远边喊,“就这么说定啦,地址我发你手机上,等你哟~” 独自穿过几个街区,人影渐渐稀疏,习牧才放慢了脚步。以往,他最讨厌的就是无趣,他能意识到自己现在生活就很无趣,但却无法改善。 他持续着,很难集中注意力和打起精神。究其原因,不愿承认,心底却清楚,因为整整三个月,那个口口声声说喜欢他的人,都没出现过,没有联系没有消息,就像从来没有过这个人。 习牧自知对施六丑态度一直很差,就连最后一次相处也还在发脾气,他怕是自己搞砸了他们之间的可能,也觉得自己没有足够的理由去打破冷局。他从未有过感情经历,更别说处于被动地位的体验,对他来说,施六丑的情感表达即新奇又轻佻,无疑,也是诱人的。 谁都喜欢被他人喜欢,但习牧从未因一个人而乱了步调,也慌乱于此,他难以咬定自己对施六丑的感情,他太过矛盾,当下,只能等待自我冷却。 回家之前,习牧先在店里买了袋面包,他常去吃的那家中餐馆到中午才营业,每天的早餐就只能凑合。出了面包店走近家门口,他先听到一阵不小的轰鸣声,从院子里发出的。 进到院子,意外竟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正推着一台除草机修剪他枯乱的草坪。就着路灯不明亮的光,习牧又走近了些,便看清了那个清瘦的背影。 似是有感应,停下机器,那人转过身来,对着习牧勾起嘴角,“你回来啦。” 他的口吻像极日常招呼,仿佛他们并没有失联三个月。习牧看着施六丑愣了好半天,“你怎么……”施六丑一直在笑,习牧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不由来气,“你怎么在这儿!” 施六丑砸吧着嘴,“我啊,刚巧路过这儿,结果一看这家院子的草也太乱了点儿,忍不住就进来修修,你猜怎么着,这么巧,就是你家。” 人真实地站在自己面前,习牧还是反应了一会儿才确定,他看施六丑依旧不正经,也微抬下巴嘲讽,“那是挺巧的。”他在这儿住了大半年,从没想起打理院子。眼下,施六丑几乎将整个院子修剪了一遍,雨后的湿润气息混着草植的味道,鼻子没有不适,却让呼吸不稳定。习牧强压下那种感觉,气嘟嘟地哼笑,“忙活半天也不能让你白干,你怎么收费,平方还是小时?” “我啊……”施六丑笑吟吟看着习牧,“按床位收费,收留我一晚就成,行吧。” “凭什么!”习牧瞪他,“你到底为什么会在这儿!” 施六丑还是那样笑,“你说呢,能为什么。” 这话太暧昧不清,习牧讨厌自作多情,也讨厌说消失就消失说出现就出现的施六丑。他觉得难从施六丑嘴里听到真话,抬腿就往屋里走,懒得再理会那人。 施六丑差着一步被习牧关了门外,先把除草机推去还给邻居,才回来装可怜,五分钟按一次门铃,磕着牙在门口报告即时温度。 习牧注意到施六丑穿得不多,却还是狠着心不搭理,个把小时后,门外突然安静了。施六丑没了动静,习牧心道可算清净了,但不出一刻,却又开始坐立不安,冲猫眼儿瞅了一眼没见着人影,一着急,下意识就拉开了门。 门外,人还在,坐在台阶上唉声叹气。 施六丑知道门开了,却也不回头,故意自言自语似得念叨,“不来不知道,这异国他乡可是比冬湖里的水还冷呢啊……啧啧,人情冷暖,冷暖人情,可真是没瞎说。” 他连嘲带讽的习牧都听出来了,却没由来地松了口气,他气不过自己被施六丑左右情绪,抬脚就在人屁股上踢了一脚。 施六丑装着才发现习牧,惊讶的很刻意,“哟,怎么,出门办事儿啊?” 习牧黑着脸,“去吃饭!让开!” 施六丑立马起身凑上,“我都来了干吗还出去吃啊,咱们去买食材,回来我做给你吃。”提到吃,习牧情绪明显有所软化,施六丑心里偷笑,也估计到这小朋友在这儿吃得委屈,便趁热打铁,“想吃什么都给你做,糖醋排骨、笋酿虾仁、桃仁鸡丁、金钱鱼丸汤、糯米藕、杏仁豆腐、水晶蒸饺……好不好呀。” 之后,去隔壁街超市买了食材,吃过一顿丰盛又合口的晚饭,习牧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施六丑诱导,窝在沙发上打着饱嗝儿生自己的气。 得以进屋施六丑格外舒坦,也特别有分寸,一副寄人篱下的懂事儿模样,拍着胸脯表明绝不麻烦习牧,就在沙发上对付一晚,给条毯子就够。 习牧斜眼看了施六丑一会儿,蹬蹬蹬跑楼上拿了条毯子,扔给施六丑又蹬蹬蹬跑回去,跑到一半还不忘探头警告不许上二楼来。 来英国的第一晚,裹着条小毯子躺在沙发上看球赛,施六丑还挺乐呵,毕竟,这情境,比他预料中不知好多少。将近午夜的时候,他悄摸上了二楼,轻手轻脚找到习牧房间,靠在门边看已经沉沉睡去的少年。 习牧床头开着灯,大概独居的每个夜晚都是如此,而台灯下,放着一个铁质糖盒,是施六丑给咚咚补完糖后顺手放进他兜儿里那盒。 默默看着呼吸平稳的习牧,施六丑眸中深浓的情绪显露无疑,再次见习牧,他就知道,自己要食言了。 第172章 念头。 习牧有太久没吃过热乎的早餐,一大早下楼闻到香菇鸡肉粥的味道,愣了好一阵。 厨房里,施六丑醒得很早,做饭前还田螺姑娘似得把房间打扫了一遍。习牧的住处挺大,一人住着用地不大,很多东西就那么搁着没动,久而久之到处落灰。 招呼习牧坐下吃饭,施六丑看他眼睛到处瞟着,笑笑说,“东西都在原处没动,放心。” 习牧看着明显明亮很多的房间,又听他这么说,心口忽然就被戳了一下。他双手捧着碗,喝了一口,点头嗯一声。趁施六丑起身去端蛋羹,又自己把房子环顾一圈儿,便不由心虚。 他住着的房子是外婆留下的,外婆生前很是爱惜,将所有心爱的家具、精致的小玩意都收放在这儿,就像个小型美术馆,打理得漂亮又舒适。可他住进来后,有意无意的,让它们慢慢失去了光泽。 施六丑端回东西坐下,见习牧出神,随口问,“院子里的小球场挺好,平时会邀朋友回来打球吗。” 实话实说习牧在英国没有朋友,而且外面那小球场是为了温烈丘修的,虽然温烈丘连看都没看过。 习牧觉得没朋友这事儿也不算太光彩,没接话,把粥喝完他抬眼看了看施六丑,他觉该说些什么,又不知道从哪儿开口,目光落在施六丑脖子上挂的小瓷瓶后,才找到了切入口,“上次咱俩分开,在商场门口那次……我走之后,你有没有去找我扔掉的东西……”他猜测施六丑看到自己扔东西会去找也说不定,便这么问了出来。 施六丑拧拧眉,“你扔东西了?我怎么没看见?” 习牧一噎,偏开目光,不自觉歪嘴,“……算了。”他话音刚落,桌面的手机连续震了几下。就着亮起的界面看了眼时间,他又看施六丑,“你准备在这儿呆多久?” “不一定。”从昨天进了屋里施六丑就注意到,有个人总在给习牧发消息,习牧倒是看也不看,不用细想,他都知道是谁。 “你到底来干吗的……”习牧又问。 施六丑懒懒打了个哈欠,“度假喽,在家呆着也没事儿干,就来过个悠闲假期嘛。” 就这么一句话,习牧是怎么听都不舒服。施六丑三个月没出现过,他以为是因为他忙,而昨天这人含糊其辞他来这里的原因,他又自作多情地以为是来找自己。然后,他轻轻松松一句话,就全盘否定了。因为这个念头,习牧刚软化下来的情绪瞬间荡然无存,没等发作,又听施六丑不经意似得问道。 “你呢,最近和男朋友相处的怎么样?” 习牧一怔,转而脸色僵冷,“你什么意思。” 施六丑无辜,“字面意思啊。” 习牧看了施六丑一会儿,突然摸过桌面的手机,划拉着手机他忍不住轻笑一声,因为觉得自己可笑。他放下手机的同时,施六丑的手机响了一声,“我帮你预定了酒店,位置发你了,很方便。”说完便起身去拿外套。 他直白赶人,施六丑挠头,“我语言不通啊……” 二话不说,习牧又发了个当地向导给施六丑。换好衣服拽上书包,站在门口才又看施六丑,明显又开启对人的冷厌模式,“我有全天的课,晚上和我男朋友约会会很晚回来,有人独自呆在我家我会很不舒服,麻烦你尽早离开,还有别碰我的东西。” 因为赌气没看时间就出门,习牧头一次第一个到学校,而且实际上,他只有一上午的课。课快上完的时候,他给变态发了个消息,约晚上见面。下课后他随便找了个小餐厅吃饭,因为怕施六丑还没走,他没什么事儿要干也不回家,熬着时间直到晚上。 晚上的时候习牧提前了半个小时到了约定的餐厅,变态却已经在等着,打扮得格外精致,香水从头喷到脚。这人不止一次介绍过自己,习牧死活就是没记住他的名字,坐下随口打了个招呼,也没正眼看人。 因为是习牧头次主动的邀约,变态表现得十分亢奋。餐厅是他挑的,周围桌三三俩俩全是年轻小情侣,圆桌只有半米多宽,他们两个男人坐在一起膝盖都要碰着,借着这个条件,他有意无意地总挨着习牧,眼中的热切也不知收敛。 习牧和施六丑称要和男朋友约会是赌气,真约变态出来却不是。他之前拒绝这人的方式多粗暴,不是打架就是吵架,今天上课走神儿的大半天,他忽然想或许该心平气和地跟他谈谈。 餐厅的灯光气氛暧昧,习牧口语一般,对方又一副幸福模样,他努力营造严肃正经的谈话环境,效果却不怎么样,就这么谈了没几句他又没了耐心,也预料到此次的结果依旧得是谈崩,管对方说什么都回不能接受,最后索性甩手走人,同时确定心平气和也没用。 变态半点没受挫,跟着出了餐厅,死缠烂打怎么都要送习牧回家。 习牧自然不同意,推脱中,却突然有人接过他的书包,还披了件外套在他身上。 看见来人习牧有片刻的诧异,他不知道施六丑怎么找到的他,却不想问,褪了外套扔回施六丑怀里扯回自己的书包,埋头快步走进夜色,谁都没理会。 夜色深浓的小街上,施六丑一直隔着几步跟在习牧后面,快到家门口了才跟上并排走着,特别欠揍地探脑袋,“怎么,跟男朋友吵架啦?” 闻言习牧忽然停下,挑起下巴扫了施六丑一眼,“酒店不在这个方向吧。” 施六丑清亮的眸中憋着笑,却非抱着胳膊叹气,“我没钱啊。” 习牧当即掏出钱包,抽出自己的身份证,钱包给了施六丑。 施六丑也不客气,揣好钱包又摸出手机,愁眉苦脸地晃悠,“没电啦,让我进去充个电嘛。” 习牧猜到就算自己让他打车去酒店再充,施六丑也有理由回他,于是干脆带人回了家,坐在沙发上盯着他充电,避免他的一切借口。 “充到十,够你打车到酒店。”习牧外套都没脱,冷脸看着施六丑,大有人不走就不动的气势。 只要能进门施六丑怎么着都行,蹲在电源边守着手机,开机后就划拉起新闻,找到应景有用的就念给习牧听,声情并茂地讲解附近街区发生的抢劫案,完了不停咂舌,“你瞧瞧,可真够危险的……我要是现在走,指不定就是下一个被害者了呢。” 习牧看都没看施六丑一眼,“我送你过去,保证你安全,可以了吧。” 施六丑扔开手机,“这怎么能可以呢,你送我过去再自己回家,那不成你危险了吗,要是让你有危险,还不如把我搭进去呢……” 施六丑又唉又叹,真情实感。习牧耳根并不软,可在施六丑这儿,一句话分不清真假的话,一个猜不透情感眼神,都能轻易引起他的波动。 “充完电就走,别等我揍你。”习牧说完猛地站起,转身上楼去了。 第173章 一只冰凉的手先捂上了他的嘴。 习牧话是那么说,可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再次下楼。 没人赶他,施六丑自然还是赖在这儿,习牧下楼的时候,他人又已经在厨房里忙活。 习牧进厨房前瞪了施六丑的背影好一会儿,进了厨房就当没看见他,径直擦过他身边从冰箱翻出牛奶和面包,无视桌上热气腾腾的甜粥和蒸饺,咕咚咕咚喝了冰凉的牛奶,抱着面包袋子窝去沙发上打游戏。 习牧不动他做的早饭,施六丑也没说什么,等习牧啃完面包才从沙发后凑过去,“今天周末,没课了吧。” “关你什么事儿。”习牧嘟囔着,一垂眼正好看见那天吉吉送他的跳跳糖,他干啃了几片寡淡的面包,正觉得嘴里缺点儿什么,便伸手拿了过来。 “哟,”施六丑眼尖,趁习牧撕开包装前抽走了那袋糖,“这不我的最爱吗。”他把糖顺手塞进兜儿里,才又说,“你怎么老是这句啊,问问都不行啦。” 身后的人探头趴在沙发背上,转头就能碰着,习牧哼笑一声,扔开手机忽然后仰,鼻尖儿几乎擦着施六丑的下巴后仰到沙发上靠着,他偏头看施六丑,透着少年气的挑衅中还有腻烦,“电充好了吧,可以走了吗?” 清透唇齿间,后几个字已经有了咬牙的意味,施六丑保持着挨得极近的距离,笑问,“从昨天早上开始就是,为什么老想赶我出去啊?我哪儿惹到你了?” 他这么问,倒让习牧一愣。对于赶施六丑出去,好像就是下意识的反应,细想原因,大概就是明明说过喜欢他,却言行不一,但这话习牧不能说,跟他愿意被他喜欢似得。他本就因为这个原因来气,又因不能说而憋闷,瞅着施六丑一字一蹦,“你嘴欠。” “你这么说我不就明白了,我保证,以后你不让说话我就绝对不开口。”施六丑装着严肃,看习牧不屑又放赖,“别这么绝情啊,再怎么说咱们也算是朋友吧……朋友不算那也是同胞,既然大家都是热血红心的好同胞,同胞情总不能说摒弃就摒弃,你说是不是。” 习牧懒懒挑眉,“那你把我剖开看看,看看我有没有良心这东西。” “不用剖不用剖,”施六丑勾起嘴角,说着就要伸手,“我一摸就摸出来了。” 习牧打开冲自己胸口来的手,抬手捏上施六丑的下巴,“我再说最后一遍,我不想看见你,赶紧走。” 施六丑拉下他的手,依旧嬉皮笑脸的,“你看今儿天气这么好,不和朋友出去玩儿去啊?……这大好时光光憋在屋子里玩儿游戏多可惜啊,就没想干的事儿,没想去的地儿?” 习牧坐正扭头,拧眉琢磨了一下施六丑的话,“……你想去哪儿。” 施六丑站起身,“你别误会,我今天很忙,行程全满,没时间陪你。” 习牧一噎,立马摔了抱枕,“谁误会了!我也很忙!我也全满!谁要你陪!神经病!”他觉得自己真是脑子进水了才以为施六丑是在邀自己出去玩儿,他扯着嗓子喊完,摔摔打打地起身,踢了茶几又踢矮柜,准备拆家似得跑上二楼去了。 没过十分钟,拾掇好的习牧又跑了下来,额前的发洗脸时浸湿了些,被他随手拢在后面,他蹦着跳着风风火火,却还是水灵又帅气。在玄关蹬上小皮靴后又冷着脸站到施六丑面前,伸手要钱包里的卡。 习牧腰窄腿长又白,随便一穿都好看,更何况特意打扮。施六丑眼睛盯在习牧身上一时没挪开,嗓音都哑了半分,“干吗去。” “管那么多呢!”习牧嫌施六丑墨迹,自己从他兜儿里摸出钱包,掏出卡走了。 时间刚过十点,习牧心里骂着人,却发现今天确实是难得的好天气,他漫无目的地在大街小巷溜达,经过地铁站就随着人流进去,经过游乐园的时候下车,排队买票费了半个小时,进去也哪儿哪儿排队。他最讨厌排队,喝了杯可乐又灰溜溜走了。 游乐园附近有个儿童公园,到处是在草地上晒太阳的家长。习牧找了个长椅坐着,看一个小男孩冲着墙踢足球。男孩一个人来的,孤孤单单的还脚法拙劣。他看了一会儿看不下去了,脱了外套陪男孩练球。 因为习牧的加入,别的孩子慢慢也凑过来,在儿童公园踢球习牧就是佼佼者,到了半下午,小男孩跑回家去吃点心,回来的时候还给他捎了块面包。习牧一天除了面包什么都没吃着,苦哈哈地咽了面包,一看时间还早,转头就去了商场买礼物。 他赌着气要夜不归宿,想来想去只有参加吉吉的生日party最耗时间。买礼物之前他特意上网搜了搜送什么东西不会引起误会,对于感情习牧并不迟钝,只是懒于管理,他知道女孩喜欢他,是什么程度不重要,别开始才重要。 拎着礼物上门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对于习牧的到来吉吉的兴奋溢于言表,她所说的小party属实谦虚,两层小楼里外挤着几十号人,挤着挨着,在哄闹的音乐中喝酒笑闹。 吉吉的朋友习牧都不认识,进门就被她领去落地窗前的小吧台坐着。有了习牧,吉吉谁都不理,紧贴着他喝酒聊天。习牧喜欢玩闹,今天却不在状态,混热的情境下几乎成了静态。 因为周遭的声响,吉吉说话都要贴在习牧耳边,酒气热气和香气暧昧地混在一起,“你要是嫌吵的话,我们去我房间呀,那里没人,足够安静。” 习牧端起杯子喝了口酸甜的酒,他的位置正对门口,还没说话,先看到靠近门边儿的人开了门,接着门口便走进一个人。 施六丑靠脸入了场,进门正对上习牧的目光。他半扎着头发,痞坏的气质很打眼,几乎立马吸引了他人目光。但施六丑毫不在意,他闲散又玩味,几步到习牧对面的空沙发上坐下,开了瓶汽水,笑着冲他眨眨眼,他太过泰然自若,自在到满场没人意识到他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习牧不知道施六丑怎么会来这儿,却看不惯他脸上运筹帷幄的笑,他冷冷看了那人一会儿,也不打算搭理他,转而偏头贴近吉吉,“你的生日,主角不见了多没意思。”他嘴角扬笑,眼睛却是挑衅,回应施六丑的轻佻,“我们,有的是时间独处。” 习牧一晚上都不怎么理睬他,这突然的亲近让吉吉气势更盛,贴着习牧说些暖情的话。 至于施六丑,他和习牧隔着几个扭动的人影,身边已经聚了三两个人,笑笑闹闹地喝着酒,有女孩把东西喂到嘴边,也照吃不误。 习牧看似和吉吉聊得热切,实则目光都在施六丑那边,那人松散地靠在沙发,脸一直冲着他的方向,他似乎看着自己却笑眼游离,他的玩味轻浮,在习牧眼里全是无所谓。 习牧不知道施六丑来这里干吗,看着却像特意嘲讽。猛灌了两杯酒,习牧脑子也跟着热,他一把搂过身边儿的吉吉,隔着分毫的距离贴在她耳边,口吻已经是明目张胆地勾引,“玩个游戏吧。” 吉吉眼睛都亮了,精致的指甲划过习牧下巴,轻挠两下,“真心话大冒险,怎么样?” 习牧勾笑认同,“只要大冒险。” 两人一拍即合,吉吉立马招呼上她最贴心的几个闺蜜,闺蜜又带上男女朋友,一行十几个人簇拥着朝后院的游泳池去了。后院里还有一群人正在烤肉,夸张的气球门围了一圈儿,头顶的星星灯一直连到房顶,为了方便转瓶子,他们一群人就坐在空泳池底玩儿。 吉吉叫着闺蜜来就是为了让她们撺掇自己和习牧干点儿什么,一圈儿下来,瓶子却不配合,即没指向她也没指向习牧。 坐在池底,习牧不停地喝酒,看瓶子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他一肚子坏招儿,笑看着围坐一圈儿的人各个被他整得叫苦连天,情绪却越来越失落。他下意识地总往身后的落地窗看,他以为施六丑会出现,但没有。 大概正和别人玩儿得开心。 一群人挨个被习牧的大冒险整过,全都摩拳擦掌,憋着劲儿准备报仇。又转了几轮习牧觉得实在无趣,起身便想翻出泳池。趁他不注意,身边的吉吉立马示意转瓶子那个男生,男生会意,悄悄把瓶子按住指向了习牧。 随后,习牧在一片欢呼中回头,便看见瓶子正正好好对着自己。一圈儿人吵闹着让他愿赌服输。他今晚喝了不少酒,刚刚起身酒劲儿突然就冒了上来,又被他们一闹,脑子嗡嗡作响,他吸了口气又坐下,歪头看吉吉,“说吧,干什么。” “我们一起吃了它。”终于有机会,吉吉从短裙后兜儿摸出一小袋东西,冲习牧眨眼,“简单吧。”说着她贴近习牧,用只他们能听见的音量,“……我给你的那袋你没吃吧,不然你早该来找我了。” 习牧眼前有了片刻的模糊,他不明所以抓过女孩手中的酸味跳跳糖,“就这样?” 吉吉笑起来,“就这样。” 周围隐隐有窃笑,习牧觉出氛围不对,却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他迷迷糊糊地撕开包装,刚要仰头往嘴里倒,一只冰凉的手先捂上了他的嘴。 多甜不知道,反正他俩没虐点,我想要孩子们都好好的(母亲擦泪晚安。 第174章 牧牧不用怕。 落地窗后,施六丑一直倚靠在那儿留意着习牧,看他出众却落寞的小朋友自己喝酒,然后被一群人欺负。他猜,以习牧的性格来讲,该从来遇不上这种境况,今天如此,是因为有什么乱了他的心神。 施六丑特别希望乱他心神的是自己。 因为酒劲儿,习牧已经觉得脸颊发烫,躁得人难受,此时那只带着凉意的手成了他最好的舒解。他抬头看蹲在池边的施六丑,头顶的星点灯光应着那人的笑,温温柔柔,只对着他,让他一时愣神儿。 “回家吧。”施六丑第二次从习牧手里扯出跳跳糖,轻声哄着。 “喂,你没看见我们在玩吗?东西还给我!”好事被打断,吉吉有些急了,转而向习牧,“习牧,这就玩儿不起了?” 听她这么说,习牧的目光慢慢落在施六丑手中的糖上,强打起精神仔细看,才发现包装的最角落,印着一个卡通版的生殖/器,它的真正用途,也不言而喻。 施六丑看女孩儿气急败坏的脸轻笑,在习牧头顶摸了摸,“这位小朋友,我宝贝着还来不及,你们怎么能欺负他呢。” 他的话已不光是暧昧,吉吉脸色大变,又冲习牧,“你俩什么关系?你又不是小孩子,回不回家要别人决定吗!” 闻言施六丑想了想,看习牧,“你定,想再玩儿一下的话,我陪你。” 习牧脑袋昏昏沉沉的,吉吉声音大许多,他却好像只能听懂施六丑。放在平时,被人设计他早该砸场,可此时,他却只觉周围人碍眼,只想离开,他看着施六丑轻轻摇头,然后便直起身体伸出双臂。 习牧做出抉择,施六丑笑着垂眼,顺势压低脖子好让习牧能抱到他。被习牧抱住后他又垂手去揽习牧的腰,稳稳把人抱出了泳池。 吉吉脸色铁青地看着施六丑把习牧背上,跟着翻出泳池,大叫着习牧的名字让他们停下,施六丑没理会,身后的大叫慢慢就演变成谩骂,出了门,才彻底安静下来。 施六丑背着习牧慢慢走在安静的街区,经过一盏又一盏路灯,难以言喻的愉快。 “……你压着我肚子了,想吐。”趴在施六丑后背,习牧瞌着眼睛嘟囔一句。 “那抱着好不好。” 习牧迷糊着,“笨死了,把我翻过来背啊!” 施六丑连连应是,把人放下又打横抱起。垂头看习牧下巴到脖颈弧度,不由轻轻叹气,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进去,“以后别喝这么多酒,不安全。” 习牧后仰着,极其信任施六丑似得,放任了所有力气。半睡半醒间听施六丑这么说,又含糊争辩,“哪里多,我知道我酒量一般,令宣帮我试过……再多一滴就不行啦!” 施六丑不知道阮令宣测试的标准准不准确,却很赞同习牧的话,再多一滴,习牧就是让人为所欲为的程度。没人再说话,习牧渐渐真睡了过去。施六丑把人抱回家,脱了衣服和鞋,刚盖上被子,人却又醒了过来,神色清明了点儿,懒懒盯着他看。 “睡吧,床头灯不关。”施六丑顺手调暗灯光,转身便准备离开。 习牧不声不响,却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施六丑停下,垂头看习牧,“不舒服吗。” 习牧摇了摇头。 “想喝水吗。” 习牧还是摇头。 床上的人就那样看着他,眼中似有探究,却又委屈。施六丑实在见不得他漂亮的眸中出现这种情绪,心头跟着一颤,问,“那要一个晚安吻吗。” 听了这话,习牧不自觉抿了嘴,松了施六丑的手腕,移开目光还是摇头。 见他闪躲,施六丑心下更动荡,坐回床边又问,“那可以给我一个晚安吻吗。”没等习牧回他,他便俯身吻了上去,轻轻柔柔地覆在习牧唇上,看着他的双眸,也是轻柔。 贴了两秒,习牧却猛地将人推开,没生气,倒是不解,“……你为什么又这样!” 施六丑逆光,眼尾情绪不明,“哪样?” “你之前,”习牧吸了口气挣坐起来,“你之前说过你喜欢我……” “是。”施六丑应得轻巧,“怎么了。” 习牧因他的口吻再次炸毛,不由觉得自己被玩弄,“那你为什么还说那些话,我、我和……你也没反应!” “哪些话,什么反应?”施六丑习惯性地摸着耳尖的银圈儿,藏好狡黠,“或者,你想我说什么话,又想我有什么反应?”他看习牧颤着眼睫不说话,忽然抵近他道,“你想要我说喜欢你,想要我吃醋,对吗。” 习牧从不屑琢磨别人的心思,唯独施六丑,却还琢磨不透。 “为什么呢。”习牧不说话,施六丑又抵近些。 终于看清施六丑的表情,习牧不自觉后退,直靠上了床头,胡乱找借口,“……谁都喜欢被人喜欢的。”看着施六丑,他又想起疗养院的那个月夜,面对蛊惑人心的大妖怪,他已经快要束手无策。 “被谁喜欢都行吗。”施六丑句句正中要害,无形中全是柔情逼问,“我和他们一样吗。” “你……”习牧哽了半天,“故意的。”施六丑循循渐进,他终于明白过来,从来英国后,施六丑说那些让他没着没落的话,又装着不在意,全都是故意的。 施六丑知道习牧懂了,“你喜欢被我喜欢的,对吧。那又为什么呢。” 习牧说不出话来。 连着把人惹了两天,施六丑终于露出狐狸尾巴,笑道,“所以,你是要我眼里只有你,还是当不相干的人?”他故意往后隔开了些距离,一副坦然模样,“我都听你的,你不要,我就绝不打扰。” 施六丑的热切和疏离切换得太顺畅,习牧因他的表情变化一阵心慌,仿佛自己一句否定的话,就能切断他们所有的关联。他因此恼怒,下意识抓住施六丑的衣领,他气施六丑的决绝,却无比清晰自己现在感受,他不能和施六丑成为不相干的人,他要施六丑喜欢他。 习牧眉间轻皱,抓紧施六丑的衣领,高傲却委屈,轻动嘴角宣告,“你眼里只能有我。” “好。”施六丑慢慢笑起来,笑没了眼睛,笑出两排牙,“好的。” 话说完他立马起身把习牧扑到,这次的吻来得气势汹汹,光吻不够,他连亲带咬地攻掠着习牧,双手交握将人整个压在床上。他的吻充满侵略性,得以完全感受习牧,不禁探舌深入,两人唇齿间的热气交互,舔过软滑的内壁,换来习牧一声轻哼。 感觉到身下人的僵硬,施六丑瞬间懊悔,缓慢抬头。 大概因为不适应这样的吻,习牧眼中已蒙上一层水雾,这样坦白的接触让他有了怯意,却反常的没发作,只拧眉低声抗议,“你轻点儿……” 悬着的心放下,施六丑眼中的柔情渐渐化开,他喟叹一声,侧身把习牧抱进怀里,仔仔细细想了想,才说,“其实,你不用担心会因为我改变自己,你永远是你,我也不舍得改变你的自我,也不会限制你,我啊……就只是等不急。”说着他轻吻在习牧眼窝,“等不急爱到你,我不要等价的付出,所有的都交给我。”他蹭着靠近习牧耳边,轻声承诺,“牧牧不用怕。” 习牧歪嘴,“妖怪。把自己说的真伟大。” 施六丑笑起来,把习牧抱得更紧,“和我在一起,好吗。” 靠在施六丑颈弯儿,他看不见,习牧鼓着嘴偷笑,故意等了一会儿才在他下巴上蹭着点头。 安静的夜,肚子的饥饿声响就格外明显。习牧一整天除了面包没吃过别的,挨到现在,肚子早就空了。 施六丑笑,“来点儿夜宵?” 不知不觉间,习牧已经喜欢上施六丑身上薄荷掺了苦酒的味道,似乎可以助眠也让人安心。他环住施六丑的腰,暂时不想放开,“明天再吃,要松仁南瓜粥和蒸饺。” 第175章 医院很静,夜色还黑。施六丑压下复杂心绪,把人牵紧。 第二天醒过来,身边儿已经没人在,习牧看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把昨晚的事儿回忆了一遍,更觉得自己真是喝太多。他没有酒后反悔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么简单就放过施六丑太亏。 下楼,早餐又已经准备好。如愿喝了粥吃完蒸饺后,习牧翻脸不认人,挑着下巴跟施六丑要求谈谈。 反正习牧说什么施六丑都无条件应好,先一步端坐去沙发上等着。 “你先保证,”习牧立在沙发边,抱着胳膊俯视施六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 闻言施六丑不禁垂眸轻笑,再抬眼看习牧的同时,一把把人捞了过来。 跌坐进施六丑怀里,习牧多少不自在,挣了两下没挣出来,低头就咬了他一口。松了口又拧眉凶他,“快保证!” “保证。”施六丑吃痛也笑,抱着习牧不撒手,“我也没和你说过假话呀。” 习牧对这话十分不屑,“这之前的三个月,你在干吗。”习牧之所以觉得亏,亏就亏在施六丑言行不一还糊弄人。之前表白时这人说得极其好听,什么只是要个机会,等着就是了。结果转头来了英国,话锋一转,等着就变成了二选一,翻脸比翻书快是真的。 施六丑听出习牧在不快什么,立马收起嬉笑,“确实有些事情在忙,不然早来找你了。” 一句话,习牧就觉出自己有所松动,他从不知道自己这么好打发,心下惊骇,嘴上却不能就此罢休,“那你,那你之前说不逼我,昨天晚上是在干吗!”习牧觉得,施六丑这人可怕就可怕在,看似一切随自己,其实什么都在不动声色地主导。他皱着鼻子继续凶施六丑,“要不是我喝多了没劲儿,早就揍你了!” “不是说了嘛,等不急了。”施六丑看着怀里神色变来变去的小少年,眉眼间全是轻柔,“万一被别人抢先了呢。” 习牧嘟囔,“真不是东西。” 施六丑先点头认同,看习牧不再说话,问,“这就谈完了?” 习牧撇着嘴,深觉自己又被糊弄了,一时却也抓不出什么把柄,想了想又问,“你多大了。” 施六丑扑哧一乐,“二十一。” 习牧哦了一声,默默念叨,“大三岁……” 察觉到习牧的小情绪,施六丑搂着人又贴近一些,“你有很多时间了解我,我也会是个好哥哥。” 习牧嫌厌地撇他一眼,“谁当你是哥哥了。” 这次确定习牧是真的谈完了,施六丑探头贴上习牧,蹭在他颈间坏笑,“刚才那一口我得咬回来,让我咬一口。” 说是咬,其实是缓慢连续的轻吻,习牧有些不好意思还觉得痒,刚想伸手推拒,却觉出腿根儿下有什么东西慢慢抵了上来,他穿着短睡裤,裸露的皮肤隔着施六丑裤子的一层布料贴着那硬物。同为男人,他当然知道这意味什么。 习牧突然慌张,撑着身子就想起来。施六丑把人按住,又吻了吻下巴,仰头看他,毫无自觉,“干吗去。” “你说干吗!” 施六丑笑,“我不知道呀。” 习牧抿了半天嘴,斜了施六丑一眼,“你有反应了。” “你说这儿啊。”施六丑哄着谁似得轻声说话,拉着习牧的手贴在心口,歪头坏笑,“我也恨啊,你说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碰上你,怎么就跟要跳出来了似的呢。” 腿下的硬物还在顶着他,习牧一动不敢动,“……少他妈装傻。” 施六丑笑叹,也不闹了,“我能怎么办啊,这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没反应才奇怪吧。” 习牧从没接触过同性感情,更别说同性间的情事,此时此刻,施六丑会因同为男人的自己而情起,让他不知所措,也因此触动,“你……真的很喜欢我吗。” 因为他这句话,施六丑慢慢没了笑,他唇角动了动,深深望着习牧,却什么都没说出来。然后他从裤兜儿摸出个小瓶子,拎着链子在习牧面前晃了晃。 习牧看着被他扔掉的瓶子,又看施六丑,“骗子啊你……” 施六丑极喜欢被习牧看着,那双颜色偏浅的瞳,没有情绪时浮着一层冷意,有了情绪,就无尽惹人。施六丑回望着习牧,“那之后我一直随身带着,见它一次就更想你一些。” 习牧不习惯太腻歪的话,他没忘施六丑还硬着,挠挠鼻尖先解决当下,“你这怎么办,我、我可……” 施六丑乐,抚背安抚习牧,“先说好,这个我真的可以等,绝对不强迫你。” 习牧嘁了一声,“你的话能信几个字儿啊。” “我要是想强迫你,干吗挡着你吃糖,两次机会呢,你发情,我愿意,一炮即合,还省咱俩口舌呢。” 习牧气,上手捏施六丑的嘴,“你这嘴,怎么就!这么欠!你才发情!” 施六丑握住习牧的手,轻吻几下指尖才放开,“我真的能等。” “那你……去冲个澡……” 施六丑恋恋不舍地放开习牧,“洗碗同理。” 无所事事地过了下午,两人一起去超市买了些食材回来,因为一个人变成两个,平常琐事也新奇起来。 晚上,吃了饭习牧窝在沙发上,想起什么似得摸出手机打了几个字儿,又想起什么似得憋嘴作罢,明显有点儿不愉快。 他之所以不愉快,是因为东边那俩人最近太不把他当回事儿,也太不对劲儿。他和温烈丘上一次对话,还是对方向他确认纵火的同校男生,之后再没动静。温烈丘性格如此,习牧不和他计较,过分的是阮令宣,明明是发一句回三句的主儿,最近倒也玩起高冷,仿佛把他忘了。 施六丑就在他边儿上,眼快瞥见了备注上令宣宝宝四个字儿,还非明知故问,“给谁发信息呢。” 习牧随口一句没谁,想了想,倒向施六丑打听起他的朋友来。 施六丑左右觉得没什么,便把温烈丘的事儿说了,他本意是怕习牧以为自己被朋友冷落,没成想,说了,脾气更大。他话说完,习牧二话不说就给阮令宣发了视频,他们那边正是中午,阮令宣还正好在医院,一接听,就劈头盖脸地吵起来。 听着习牧骂完阮令宣骂温烈丘,嗓子都劈了,施六丑适时出来解围,挤进屏幕,跟他们打招呼。 习牧气温烈丘出这么大事儿都没人和他说,但镜头一晃扫到李负代,情绪便收住了。再次见那人,再次见他的笑,习牧还是止不住发怔,随口聊了两句,才说出那句时隔好久的谢谢。 挂了视频,习牧立即定了机票,行李都没带,拽着施六丑一溜烟往机场去了。飞了十几个小时落地,出了机场就往医院跑。他们落地时是凌晨,到医院也不过就三点多,找着病房时天色还没亮,温烈丘也睡着,习牧悄声推门进去,站在床头看了人一会儿,又默默离开。 就看这么一眼,身边人的情绪却明显不一样了,松懈了一路的紧绷,显露了疲态。施六丑和习牧慢慢走在走廊,突然问,“你很在意他。” 习牧不自觉点头,“他和阮令宣,都对我很重要。”说着他吸吸鼻子,“所以江月和李负代,也是。” “为什么。” “没有哪种付出是理所应当的,人该学会感恩啊。”话说完习牧侧头看了看施六丑,看完又把脸偏向一边,手却突然挽上他。他没好意思直接牵手,顺着手腕慢慢下滑,才牵住拇指。 医院很静,夜色还黑。施六丑压下复杂心绪,把人牵紧。 第176章 “我真的喜欢他,特别喜欢。” 施六丑带着习牧回老宅的时候,天色已经泛亮。 乍见面前老宅,习牧还以为施六丑带他来了哪家特色餐馆,进门发现不是,又误以为是哪处不闻名景点。直到施六丑把遇见的人爷爷奶奶爸爸叔叔叫了个遍,他才明白这是他家。 施六丑交友广且杂,却从没带朋友回来过,更别说是回来吃早饭。施家是个大家族,吃饭都分了三个屋子,施六丑带着习牧去长辈那桌打过招呼,怕他不自在,又带人去别桌吃饭。 他们这桌坐了七八个头顶扎啾啾的小道士,各个对习牧好奇十足,却规规矩矩地低头吃饭不言语,吃完饭嘴里不嚼东西了,才跳下凳子,围着习牧观赏研究。 看习牧被一群师弟师妹围堵得发懵,施六丑适时解围,他们折腾了一天多,他知道习牧早就累了,收拾出自己房间,给习牧补觉倒时差。 施六丑的房间没有半点生活痕迹,一张床一个柜子,四处空荡且古朴。习牧吃饭的时候哈欠连天,盖上被子躺好却没了睡意,转着眼睛研究这间和施六丑气质不符的房间。 施六丑收拾完房间离开了一会儿,当下推门进来见习牧还没睡着,走到床边坐下,“换了床睡不着?” “没有,突然不困了……”习牧挠挠鼻尖儿,看施六丑坐在床边不动,“你不睡吗。” 施六丑歪头,不禁轻笑,“你这是邀我同床?” 习牧斜了施六丑一眼没接话,想了想不安心似得一个轱辘坐起来,“……要来你家,你怎么不提前和我说一声啊。” “说什么?” 习牧嘟囔,“做客总不好空着手来吧!” “没关系啊,我不在意。” “这是你在不在意的问题吗!” 施六丑笑眼望着习牧,“我们的事情,我说了。” 习牧反应了半天施六丑什么意思,明白过来后脸都白了,“你、你……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的!” 看习牧把身上的被子揪来捶去的,施六丑抿嘴试探,“……你生气了。” 施六丑小心翼翼探头看着他,看他这样的神情,习牧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至于生气,应该也是没有的。就在前天,这人还玩儿着心口不一,转头回国,就带着他来见了父母,这样突然,习牧难免无措。也因为来了他家,接触到他的生活环境,完全陌生的环境和方式,让他再次意识到自己根本不了解施六丑,心里也更没底。 “不和你说,是怕说了,你不会和我回来。”习牧不应,施六丑垂眼,“没想到你会生气,对不起……” 见施六丑失落,习牧顿了顿,敲敲他肩膀,“……我没有生气。” 施六丑立马抬头笑起来,“对不起。” 他神情转换太快,习牧心里暗骂,骂完又提溜转着眼睛问,“……那你爸妈什么反应。” “都很喜欢你。” 习牧疑虑,“……真的?” 施六丑贴近,“但是肯定不及我。” 习牧自知自己不是那种招人喜欢的类型,且他刚才也只是打了个招呼问好,看一眼就能被喜欢他才不信。但施六丑愿意哄着他,让他觉得没了计较的必要。 “我可能,”习牧看施六丑,“不能马上带你见我父母……” 施六丑柔声,“没关系呀,我可以等。” “不光是我自身的原因,还有……很多我暂时处理不好的事情……”习牧怕施六丑因此感到不公平或不受重视,于是尽自己可能地安慰他,“我需要一些时间,一定会处理好的,会的。”说完这话他先吐了口气,由衷抱怨,“……妈的,谈恋爱好麻烦。” 因为这话,施六丑无声乐了好一会儿。习牧被他盯得发毛,卷上被子再次躺好,刚躺好,施六丑也靠了上来,轻轻一个吻落在耳尖儿。 等人睡着施六丑从房间出来,正碰上鲜少回来的小姑姑。清晨寒露深重,她依旧穿一身如意领高开叉旗袍,挽一条白绒披肩。 小姑姑看见施六丑同样诧异,转而笑开,“你怎么回来了?” “这不,”施六丑说着朝身后房间偏了偏头,“带回来见见父母。” “谁啊??” 施六丑理所应当的,“还能有谁。” 小姑姑突然变脸掐腰,“那小丫头片子?!” 施六丑扶额轻笑,几步揽过小姑姑,一同往后屋走,“你喜欢的那个小朋友。” 姑侄两人进屋前女人先拉住了施六丑,把人拽到长椅上发问,“你爸妈什么反应?” 施六丑和女人差了不过十岁,平时又亲近,说话也不规束,“我妈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哪是个能从脸上看出情绪的人啊……至于我爸,进去就看见啦,脸还青着呢。”他云淡风轻地靠上长椅,“但话说回来,我喜欢谁,选择跟谁过下半辈子,说好听点儿是我的自由,不好听了,跟别人有什么关系。” “会不会说人话!”小姑姑听他这么说话就来气,咬着细牙在施六丑脑袋上来了一巴掌,转而嗤笑他小小年纪竟说些老成话,“这辈子长着呢,这就确定下半辈子了?”话到这里,女人倒有些感慨起来。 她身边儿的孩子,打小儿众星捧月又精灵,他向来看事极准,认定的事从来不会出错,那是与生俱来的天赋,老天爷帮省去的麻烦。小姑姑不知道,他认定了习牧,会不会也是这样。 “或许在你这儿是下半辈子,小牧还不到二十岁,你拿什么咬定?”小姑姑迤迤然持起一支烟,问施六丑。 “我下流啊。”施六丑目光放远,想起习牧便不由泛起笑意,“他对我,往深了说是喜欢,实际上,充其量就是有点儿好感。我呢,幸运就幸运在没让他真烦我,这是第一步,而他身边,走完第一步的人,都是以朋友存在,只有我,灌输的是爱情,然后人就这么迷迷糊糊被我骗来了,要是晚一步,你说是不是太危险。” 小姑姑吸烟吐烟,烟丝在红唇边几个兜转升空后,毫不掩饰地嫌弃,“听起来就不是个好人。” “他觉得我是好人就行了啊。”施六丑还乐,“但你别看他那样,感情挺敏感的,典型的缺乏安全感,别人对他好,就想成倍的还回去。” “那你还整天一副轻浮样子?真是找揍!” “……我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让他真的喜欢上我。带他回家,其一是向他表态,其二是默默施压,挺卑鄙吧。”施六丑沉默一会儿,突然说,“我真的喜欢他,特别喜欢。” 小姑姑一支烟要吸完,拢紧披肩起身,瞅施六丑一眼,竟酸了,“谁要搀和你们这些臭小子的事儿!进去了!冷!” 施六丑见小姑姑这反应觉得好笑,立马起身跟上,左右耳换着烦她,“姑姑你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你有没有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心慌啊,就是那种时间一晃,一起老了都行的那种?有吗?有吗?” 施六丑烦起人来女人最没辙,停下一跺脚,“你要想好好和小牧在一起,就把和辛九夏那丫头的关系处理好,其他的别问我!”看着施六丑脸上的笑,女人又没了脾气,叹一口忧愁气,蹬上台阶,“我挺喜欢你看他的眼神,起码像个人。” 施六丑没再跟上去,转身回了房外坐着。 习牧一时半会儿不会醒,他没有睡意,坐着间先发了个消息给辛九夏,大方表明了和习牧的关系。然后他像最近的每段空闲时间一样,开始认真思考,思考他和习牧的未来,和永远不会让习牧受委屈的方式。 习牧和施六丑的感情线差不多就这样了,以后不会有大篇幅内容,多为背景板了哈哈哈哈哈哈晚安。 第177章 “我想和你在一起。” 三个月过去,温烈丘能短暂地下地活动,距离高考也只剩一个月时间。 对于照顾考生,温奶奶显示了极大的热情,温烈丘指望不上,便把一切心思扑在了李负代身上。 在温奶奶的无微不至下,李负代也表现得格外乖巧,每天准时准点去学校上课,作业也一次不落,同时再次担负起阮令宣的补习。他一副认真向上的模样,温烈丘却察觉到,他并没有高考意愿。至于原因,温烈丘也猜了个差不多。 李负代想陪他复读。 现阶段,身体和现实权衡,温烈丘只有复读这个选择,如果李负代顺应高考并录取,分别在所难免。实际上,最初感应到李负代的想法时,温烈丘有短暂的默认阶段,他不想和李负代分开,这个再自然不过。 只是这份默认中途,他忽然惊觉,这样不行。 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在过去了无痕迹的十几年中,温烈丘从未觉得时间有什么特别。它可以被浪费,可以沉默消逝,但无法言语的,李负代出现后,时间就换了一种计量方式,变重,也变满了。 他知道,一年的时间,李负代可以自由地尝试很多事情,他想做的、没做过的,不管做过之后是会满足还是懊悔,这都是他早该拥有的权力,他本就该去尽情经历,无所顾忌。 温烈丘希望李负代无所顾忌,尽情经历,而不是陪他复读,度过毫无意义的一年。 春末的天气总明亮,这天天气极好,李负代放学便来了医院。温烈丘每日复健得辛苦,吃过晚饭后他都会推他出去透透气,聊聊当天没在一起时发生的事。 “想好报哪儿了吗。”花园长廊里,太阳还没落完,余晖柔和,温烈丘被李负代推着,忽然问了一句。 听他这么问李负代就觉出不对,转而歪嘴,“在想。” “大概范围呢。” “……在想。” 一来二往,温烈丘更确定自己猜中了李负代的心思,他默叹一口气,抬手拉过李负代压在轮椅上的手,等人顺着力道绕到身前,才又说,“你该参加高考……” “为什么。”李负代打断温烈丘,他盯着面前的人,琢磨过他的神色,闷声说,“你不可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知道。” 目光落在温烈丘牵着自己的那只手上,李负代垂眼,“那为什么要让我去高考,分开也没关系吗。” 温烈丘无奈一叹,握紧他,“怎么可能没关系。” “那就别赶我走啊……”李负代别开脸嘟轻声囔,他还一直以为,陪温烈丘复读这事儿,是理所应当的,是默认了的。 “我怎么可能赶你。”温烈丘最怕李负代说这句话,“但复读是浪费你的时间,没必要的。” 李负代眉间皱起,紧抿半天嘴,再开口就冷了声调,“你觉得和你在一起是浪费时间,没必要的吗。” 天塌下来,李负代也是揣一副笑脸,他极少会带着怒意,这让温烈丘一时无措,连忙磕巴着解释,“没有……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这些天他就一直在想,想能让他们不分开的办法,“你先听我说……” 李负代打断他,“那就让我陪你。” 看着面前人的神色,温烈丘一时语塞,想好的规划都乱了。 “温烈丘你烦死了!”见温烈丘不反应,李负代突然恼怒,他拧眉望了温烈丘片刻,扭头就走,“你自己回去吧!” 温烈丘本意只是想和李负代慢慢商量他的想法,他想到他们会有争执,想到李负代会拒绝,却没想到刚开始就惹怒了他。就这样被扔在原地,温烈丘倒止不住偷笑,虽然次数少,但只要李负代发脾气,原因都是因为自己,这点儿让他不得不受用。但受用归受用,他也觉醒过来自己这次谈话有多失败,他不擅长表述,主要的问题还没说人就已经气跑了。他独自在廊下呆了一会儿理顺思绪,正准备转轮椅去追,身后先有人抱了上来。 李负代赌气走了又折回,从身后抱住温烈丘,垂头抵在他颈间也不说话,显然还委屈着。 两人间一阵静默,温烈丘先说,“一年,可以做很多事情,你该有很多想做的,我不能,因为不舍得,让你为我浪费一年。这是前提。” 李负代闷着声音,“你明不明白,做什么根本不重要……” 温烈丘能感觉到李负代咽喉的颤动,他放轻声音,“真的不重要吗。” “……我想和你在一起。” 温烈丘心间再次满胀,“我知道。” 李负代退步,“那我就考本地的大学。” “要选喜欢的。”温烈丘侧头就能吻到李负代,他的唇轻贴着他的额角,“我早想好了,你选你喜欢的学校,我跟你走。” 李负代诧异抬头,正对上温烈丘满目温柔。 温烈丘笑着,“你选学校,开学我就办转学手续,挑离你学校最近的学校。” “但你,” 温烈丘知道李负代想说什么,“现在算起到你开学,我有四个月时间复健,就算不够,之后也可以在那边的医院继续,没问题的。” 李负代仔细考虑了温烈丘的话,眸色又沉了,“……你会不适应,也会很累,不要。” “没有你的地方我才会不适应,我们买间房子,白天各自上课,晚上一起回家,以后你就是我的学长,不好吗。” 李负代重申,“我可以选本地的学校,我不想你那么折腾。” 温烈丘笑,“这儿没有我喜欢的学校,我以后是要跟你念同一所学校的,你总该考虑考虑我吧。” 说来说去,任何表述,都是在优先体贴他。李负代又把头埋低,快速地思考起他们可能会遇到的问题。 “你不是说,”温烈丘握上垂在自己胸前的手腕,拇指轻缓地抚摸,“我说的你都听吗。” 温烈丘的声音轻柔地绕在耳边,浸着这种情绪的声线只属于他,李负代极为那个温烈丘设想中的未来心动,顿了片刻,终是应了。 之后,温烈丘在高考前几天出了院,陪着李负代顺利度过了高考。成绩出来后,在温奶奶的建议下,李负代填报了适合的志愿,离他们所在城市不太远,同样临海。 至于其他人,江月终究没辜负三年的辛苦,拿下本市理科状元,漂漂亮亮赢了李负代一次。再是阮令宣,十分惊险地被和江月同城市的另一所学校录取,也算圆了两人一同念大学的梦想。而施六丑,回国呆了三两天就和习牧一起回了英国,完全是走哪儿跟哪儿的状态。 高考结束后温奶奶便回了自己家,三个月的假期来临,告别高中,即使悠闲,也难免掺进失落,好在,彼此身边,有最重要的人陪着。 闲闲散散地过了一个月后,温奶奶又邀李负代他们去小白楼吃桃子度假,两人第二天就装了行李,出发去继续能吹到海风的暑假。 第178章 再次吹到穿过芦苇的风,已经是晚上的的事儿了。 再次吹到穿过芦苇的风,已经是晚上的的事儿了。 温奶奶知道两人要来,早早就开始准备晚餐,挑了最肥美的鱼熬汤,餐桌落地灯都搬到小花园儿里,就等两个孙子来了开饭。 天色全黑的时候,李负代和温烈丘才到,院子里温奶奶正在摆盘,要和多重要的人物吃饭一般,整个餐桌都布置得漂亮又精致。 在远离人烟的小白楼,空气总是清爽的。明朗星空下,吃过温馨的晚饭,温奶奶又忙着去煮茶,两人去放行李。 二楼,李负代先跟着进了温烈丘的房间,从行李箱里抱出他的东西,又走了。 温烈丘看着他出门,什么都没说,片刻后,如他所料,人又抱着东西回来了。 “我那间床垫不见了……”李负代趴在门口,其实不光床垫,是他原来住的房间,几乎成了个储物间,堆了很多原来该在温烈丘房间的东西。 温烈丘一点儿都不意外的模样,“睡我这间就行了。” 从车祸到现在一晃已经半年过去,温烈丘康复得不错,能脱拐慢慢走路,虽然走不了太远也不能做激烈运动,但看起来和正常人已经没什么区别,就只李负代,还把他当个瓷瓶儿一样对待。像刚出院回家的那一两个月,李负代就坚决的不和他同床,生怕睡毛了踹他一脚再把哪儿弄断了,直到最近这段儿时间,才中间隔着个枕头和他一起睡。 于是,来小白楼前,温烈丘特意和温奶奶说了一声,不用麻烦,收拾一间屋子就行。 “不好吧……”李负代有点儿犯难,除了顾忌温烈丘,再是这么明目张胆地在奶奶家睡一张床,有点儿不好意思。 “哪里不好。”温烈丘倒是很淡定,“奶奶又不是不知道。” 关于他俩的关系,老人从未明确地追问过什么,像了然又放任,自然而然,没让他们感受过丝毫难堪。温烈丘这么说李负代就没话了,刚把自己和温烈丘的东西一起整理好放进柜子,楼下温奶奶便叫他们下去喝茶。 这次来小白楼,理由之一就是让他们来帮着吃桃子。楼后的小园子里,栽了三棵小桃树,去年长势不好,今年却是多果的一年,粉嫩晶莹又香又甜,但数量突增,还是让人头疼。温奶奶果酱果脯都做过一遍,桃子还是成灾,无奈下,就搬来这俩人吃桃子。 聊着天喝完一壶煮透的桃丁绿茶后,已经过了十点。 睡前,李负代照例横了个枕头在他和温烈丘中间,贴着床边躺好,听着久违的虫鸣,闭上眼和温烈丘道了晚安。身边良久没有回应,他又睁开眼侧头,才发现,暗中,温烈丘正盯着他看。 温烈丘没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就是不高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负代压低躺在他们中间的枕头,好能看全温烈丘,“怎么了。” “我不想贴着枕头。”温烈丘沉着声音,扯出枕头扔开,“我要贴着你。”他趁着李负代没反应过来的间隙,立马占了枕头的位置,揽腰把人抱进怀里。 放轻力度回抱温烈丘,李负代手落在他后背,几个呼吸来回后才松弛下来,拒绝了两个多月,终于没再挣扎,贴着温烈丘睡了过去。 只要是温奶奶的场,李负代都捧,晚上的那一壶桃子茶,大部分也都进了他肚里。后半夜他起夜,醒来时发现自己还像睡前那样靠着温烈丘,姿势没怎么变,看着睡得还算老实,总归没压到温烈丘。 去完卫生间回来后,他怕抱回去吵到温烈丘,就贴着床边背对着温烈丘躺下,结果刚闭上眼,就听身后响起幽怨的声音。 “没自觉。”身后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冒了句话,冷盯着他。 “我……吵到你了?”李负代动作放得很轻,跟老鼠似得,正纳闷呢,又听温烈丘说。 “你下去前是躺在那儿吗。”温烈丘板着一张脸,说完便伸好胳膊等他,“还不过来。” 听他这么说李负代不禁埋头藏住偷笑,蹭啊蹭的再次靠近温烈丘怀里,偎在一起渐渐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吃过桃子酱面包喝了一大杯无添加桃子汁儿,李负代就去了园子里帮温奶奶摘下一茬桃子,盛满了两个篮子回家,已经偏近中午。 温烈丘现阶段属于保护动物,想跟着李负代在园子里呆着,没坐几分钟就被赶回屋里,然后大半个上午都吹着穿堂夏风,面无表情地看电视上中配的泰国电视剧。见李负代推开纱门进来,便伸手从茶几上摸过一个桃子,慢慢剥着皮,剥完,李负代正好也坐到了他身边。 连着吃了几顿桃产品,李负代依旧对这种甜软的小果子不厌烦,饭前吃饭后也吃,看得温奶奶眉开眼笑。他接过温烈丘剥好的桃子靠进沙发,咬了一口,伸了个懒腰。 看着他有一口没一口地吃桃子,温烈丘突然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快点儿吃。” “为什么。”李负代懒洋洋地瘫着,“你要干吗。” 温烈丘也不答,目光又转回琢磨不透的电视剧情上。 他莫名其妙又不说话,李负代三口两口把桃子塞进嘴里,探头过去,含糊着,“吃完了……说吧,什么事儿。” 看李负代半边腮鼓得老高,看着自己一脸探究,温烈丘勾起些笑,先用手指蹭了他嘴角的果汁,又压着他的后颈靠近自己,“今天还没亲过你。” 听他这么说李负代笑弯眼睛,“早说嘛,我可以先亲再吃。”说完他先亲了过去,浅浅亲过几下舌尖也探了过去,他想环住温烈丘却不敢用力,身子虚虚地压在他身上,享受他们今天的第一个吻。 感觉到身上的人在坳着力,温烈丘揽着他的腰往下压,听见李负代拒绝意味的哼唧后,索性起身换他把人压住。陷入沙发里,他尽情吻着李负代,桃子的气味在他们的鼻息间萦绕,让这个吻只有一种情绪。 随着磨蹭,温烈丘的吻慢慢照顾到耳尖和脖颈,李负代被他亲得情动,也觉出他们身下的变化。在理智崩弦儿的前一秒,他捧住温烈丘的脸停止了这个迅速升温的吻,额头贴着他的下颚稳住呼吸,“可以了……”他轻笑着靠在温烈丘耳边低喃,“再继续要出事儿了……奶奶还在厨房呢。” 温烈丘也知道,只是一时控制不住。他撑起身体,垂头看李负代,面上却不情愿。他很清楚,李负代会叫停,奶奶只是借口,根本原因还是在顾忌他的身体。之前就是,他们每天都在一起,擦枪走火太平常,为了避免,李负代特别注意亲密程度,就算真的忍不住,也只互相用手解决,再激烈一丁点儿就要翻脸,表现得十分抗拒。 他自己的身体他最了解,甚至一度感同身受曾经断过腿被禁止一切剧烈活动的李负代。他根本没那么虚弱,可李负代却好像不明白,又或者,没那么想和他亲近,这让温烈丘很烦闷,怕他是真的对自己不再感兴趣,身体也是借口。 我忍不了了,我真的真的还是想改掉文名,我真是有点儿毛病(哭虽然没多少人在看了,还是想征求一下大宝贝们的意见,改的话想改成《收藏家的孩子们》,个人感觉和内容本身更贴合一点,你们决定!!你们觉得行我就改,不行我就忍着!! 第179章 日落天黑。 午饭桌上,奶奶想了个主意,把桃子们拿去隔壁镇集市上卖了。 李负代是跑腿儿的首位人选,路途不短,本不想带着温烈丘,但一看那人立马黑了脸,只好松口。 司机大叔还有事情要办,把两人送到镇子先走了,等他们卖完桃子回小白楼再来接他们。 时隔一年,统共三两条街的小镇子没什么变化,集市上,街道的人三三两两,多是吃完午饭在消食,躲在树荫下躲热。 下车后李负代就一直牵着温烈丘,虽然症状很轻,但那样一场严重的车祸后,温烈丘有了应激创伤障碍,他自己闷着没说,李负代却在他出院第一天就发现了。只要经过有路口的地方,温烈丘的身体就会下意识僵硬,说是恐惧马路却又没那么严重,但这种影响存在一天,李负代都不敢掉以轻心。 他们只提了两筐桃子,秤都没有一个,守着两筐桃子在马路牙子上坐了半个点儿,没人光顾生意,来搭茬聊天的阿姨倒不少。李负代嘴甜,瞅着时机,一块钱一斤把桃子全卖给了找他们唠嗑的阿姨。 午后三点多的光景,阳光依旧热烈,两人拿卖桃子的钱买了两瓶冰透的玻璃瓶装汽水,又找去东街街尾的破旧电影院,空了的篮子放在门口,买了票进去避暑。 同去年一样,他们是今天电影院唯一的客人,寥寥几排长椅的空间,两人坐在最后排,身边放着汽水瓶,时明时暗的光影在脸上晃动。 屏幕上放着一部挺有名的外国爱情片,温烈丘一向不喜欢煽情的东西,也不知道李负代是不是喜欢电影内容,只在昏暗中慢慢去牵李负代的手,拉过来压在自己腿上便不放了。 屏幕切入夜景时,李负代轻挣开温烈丘的手,移了一寸,手落在裆上,指腹抚着布料下的肉物绕了两圈。等温烈丘一个激灵的瞬间,人已经跪在了他腿间。 “试试吗。”李负代仰着头,轻声问,也不等答复,便垂头拉开温烈丘裤子的拉链,扯着内裤腰,摸出他已经微微起反应的性器,“你别动。” 李负代的手总是凉的,又握过冰镇的汽水瓶,被他一碰,温烈丘当即一抖。 “等一下啊。”李负代忍不住笑出来,松开温烈丘搓起双手。 温烈丘一直盯着李负代,看他搓起来没完,拉过他的手往自己身下按,根本不想等。 再次握上他,李负代细细抚摸着温热的柱身,看它在自己手中一点一点硬挺胀大。等那东西完全胀硬后,他慢慢把脸凑过去,抿了抿嘴又张开,探出舌尖,自下而上舔过顶端,留下一小块水痕。 只一下,温烈丘的呼吸就沉了。 舔湿前端后李负代就不知该怎么办,他本以为这很简单,真的做起来才感觉束手无策。坐着那人一直不说话,看着他的神色却深沉,伏在他腿间,李负代明显感觉到了压制,那份因克制欲望而不自觉激荡的戾气让温烈丘看起来极危险,。 李负代干巴巴地继续手上的撸动,红着耳尖儿摸了一会儿,一只手先抚上了他的后脑勺。温烈丘力道轻缓地带动着他向自己,像鼓舞又像强制。被他引领,李负代快速含进下唇湿润,接着张开嘴,一点点吞进前端。过大的围度进入口腔,他下意识就想裹紧嘴巴,牙齿却不小心磕着了挺硬的柱身。 一裹一磕,都是刺激,温烈丘咬牙没发出声音,无声鼓励李负代继续。 知道那一下肯定弄疼了温烈丘,李负代暂时把他吐出来,伸舌压在下唇挡住牙齿,才再次慢慢含住。软舌包裹着前端,他慢慢压低头,却含过一半就到了极限,龟头抵在嗓眼儿,强烈的呕吐和窒息感让他难以继续,只能放弃改为小幅度的吞吐。时间一长,口腔内的充实感便顶得他下颚发酸,意味不明的吸允声隐进了英文对白里,无法吞咽的口水沿着嘴角流落,又因吞吐占满柱身。他强压着不适,尽量把温烈丘含得更深一些,却还是因为自己笨拙的技术后悔,想着不如不提这茬儿。 但对温烈丘来说,李负代软滑的舌和口腔的热度,都足以让他发狂。被自己心爱的人包裹,那种胜于生理快感的满足,根本说不清数。李负代吮舔着他,喉头又总不自觉地吸裹收缩,每个下一秒他都快把持不住。 埋头在温烈丘腿间,李负代能感受到这人在他口腔中的探动,气势汹汹,明显想进得更深。他小声喘息,下意识去抱温烈丘的腰,把头压低,好让温烈丘能再探进去一些。 从含住他后李负代就没抬头看过他,抚在后脑的手转到下巴,屏幕上的光转亮时,温烈丘微微抬起他的脸。趴在他腿间,李负代已经有些虚软,双唇一片水光,眼睫也湿了,口水和腺液混在一起,落在他清冷的脸上,好像被欺负惨了。 李负代就是不想被温烈丘看到这样子才不抬头,诧异中他不自觉将温烈丘含进喉头深处,突如其来的紧束压力刺激下,温烈丘就那么射了出来。 他射精突然,李负代都没来得及吐出性器,液体就着深位冲进喉咙呛进气管,引得他一阵咳嗽,直咳出了眼泪。 温烈丘连忙帮他顺气,不忘伸手到他嘴边,“……吐出来。” 咳够了,李负代抓着温烈丘的手擦掉泪,舌头在嘴里舔了一圈检查,勾起嘴角,“没了,咽下去了。”说着他向下瞄了一眼,温烈丘还是半硬的状态,他挠挠鼻尖,“……舒服吗。” 他一副等着认定的模样,温烈丘笑着应了一声把人拉起来,刚想吻他却被李负代打断。撩起衣摆擦了嘴边的口水痕迹,李负代才低头去亲温烈丘。 “换我了。”李负代站着,温烈丘圈着大腿抱着他,手顺着内侧朝上摸,结果手还没探进裤子里,放映厅里就亮了灯,不知不觉间,电影演完了。 光亮突至,李负代手疾眼快地趁工作人员进来清场前帮温烈丘拉好裤子,然后拉着人出了放映厅。 出了电影院,不难发现,本搁在门口的篮子没了。两人心照不宣地叹气,继续往街头走。时间已经是下午,比之刚才,街道上热闹了些,多是走街串巷出来买菜。 走着走着,李负代突然扯停温烈丘,盯着不远处发起愣,“你觉得那个……”说着他悄悄指了个方向,“是不是你之前丢的自行车。” 温烈丘的自行车,和这个乡镇有着不能忽视的差异感,显然,去年那个私自占有它的人有在仔细对待它,打理得挺干净,还加了个特别实在的后座。 戏剧化的重逢让人哭笑不得,看着停在路边没有上锁的自行车,李负代乐,“跟大叔说别来接我们了,我带你回去。” 跨上失而复得的车,骑入布满芦苇的小路,温度褪去燥热,暖黄的阳光下,风兜着两人衣摆跟着他们的影子,一切都是安然的。 温烈丘侧坐在后座,李负代骑得很稳,即使掉不下去也要一手揽着他的腰。因为回程速度放慢,面对芦苇丛,便看见了芦苇丛中的那处塌陷,是去年夏天李负代打过滚的地方,没人干预,痕迹完整。 一路骑回小白楼,经过门前,两人却没停下,顺着小路,缓缓往海边骑去。到了海边,扔下车,踏上沙滩,只属于他们的海上,太阳快要掉下海平线。 两人坐在沙滩上,看了片刻日落,温烈丘伸手去揽李负代,等人顺着力道跨跪到他身上,才抬头望向李负代,“继续了,还硬着吗。” 李负代笑眼转都不转地看他,“你再亲亲我,我就又硬了。”他垂头亲上温烈丘鼻梁,又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腰上,只想要更多的触碰。 温烈丘迫不及待仰头吻上李负代的唇,另一手拉开裤链往里摸,有节奏地抚摸挑逗。 临近夏夜的海边,少年们沉迷在亲昵厮磨和对方的眸中,言语无法表述的爱意全数转变成了欲望,混着夏日的热气,烘染出浓烈的情动。 李负代很快就硬了,垂头回吻的同时又忍不住挺腰磨蹭温烈丘,温烈丘的揉弄还算轻缓,快感却异常得激烈。李负代觉出自己快要失控,在失守前握上温烈丘的手停住了他的动作。他压抑着喘息,垂头抵在温烈丘脖颈,呵气轻喃,“……要不要进来。” 他轻缓的几个字好似一张古旧魔法编织的网,温烈丘生怕自己听错了,嗓音都哑了,“想要吗。” “……嗯。” “要我吗。” 抓在温烈丘后襟的手慢慢收紧,李负代低低地笑,“废话。” “你也在说废话。”温烈丘吻着他的脖颈,手贴上他的屁股便不挪开。 “先说好……你不许动。”暂时从磨蹭中抽离,李负代起身,居高临下,在温烈丘深烈的注视下褪掉裤子,又慢慢扯掉内裤。光裸着下身跨跪回温烈丘身上,他自己朝身后探去,指尖摸上紧闭的后穴,两指撑开臀缝,中指慢慢往里压。 看他这样温烈丘哪忍得住,但刚摸上屁股想帮他,又再次被李负代截住。 “……我自己来。”李负代憋着一口气,因要说话不自觉喘了出来,“你不许动。”他一手扶上温烈丘的肩撑着,手指在身后蠕动探索,上身便止不住向前挺,两根手指探入,人也全贴进温烈丘怀里。 就这么干看着,温烈丘身下早已胀得发疼。李负代胸口一直贴着他磨蹭,他先是亲吻,然后撩起人衣摆,卷到最高露出胸来,探头就咬上已经挺立的乳头。他舔咬着桃色的小颗粒,目光却紧盯着李负代。身上的人不自觉吞咽,身子也抖了起来,毅然是深处情动。 李负代忍了不知多少时日,此时放纵,极快得坦露了他本质的念想,他开辟好了自己,只等温烈丘收复占领。抽出手指,他立马去解温烈丘的裤子,硬挺的性器跳出,被他握住撸动两下便往身后压。他沉腰垂头,感觉到硕大的龟头抵进穴口,不自觉就屏住气息。 不让动温烈丘很是憋屈,只能吻他的锁骨,吻他绷紧的颈。下身被吞得越深,李负代在他肩上的施力便更重一些,咬紧的软肉被他顶开,不等停顿,又不满似得挤回来抗议,折腾出他一身汗。 李负代一直控制着力道,直到把人全吃下去,才松了那口提着的气。被填满,酥痒的感觉让他止不住腿软,适应后,他撑着温烈丘的肩缓慢起落,情欲的吐息丝毫也隐忍不住。他抵着温烈丘的额头,那人眼中清晰的占有欲激发着他,去尽情主导这场欢爱。 被他主动吞吐,快感不同于平时的攻略,温烈丘手扣在李负代屁股上,帮渐渐失力的人动作。他极想扑倒他,却怕他会生气,又是几个月不给碰。虽然如此,看李负代这样在自己身上抒发,也有种别样的快感。他胸前肩头,全是不经意留下的吻痕,尤其胸前一对乳头,被折腾得不成样子,隐隐都要冒血了似得。时隔这么久,操到想操的人,总归满足。 臀瓣抬起落下间,粘腻的交合声同海浪一同散进风里。甜腻的热息中,两人由日落做到天黑,谁都未曾注意。 名字不改了,汪汪汪! 第180章 认定和明确。 在小白楼的夏日,生活就是最纯粹的生活,安逸悠闲,不用忙着做什么,吹风看海听虫叫,就此蒸发人世也自然而然。 处暑过后,李负代开学的日子也靠近。近段时间,温烈丘都会比李负代先醒一会儿,默默看着他,等他醒过来,要一个吻。 李负代回到他身边,算来已经七个月,他们一同度过了这七个月,平静也完美,甚至不真实,像人生重启,一切都在往更好的方向前进。但即使这样,在温烈丘这儿,失而复得的感觉犹在,而且很清晰,他险些失去李负代,这份恐惧,应该会成为一个永远标刻提醒他的印记。 在温烈丘近二十年的人生中,他从未觉得有什么是应该去做的,又或者做什么是对的,唯有爱李负代,让他真切认定这是对的事情。 李负代醒后温烈丘讨了吻,两人挤在一起洗漱完,下楼吃早餐。 客厅里,温奶奶正擦拭一台柜式留声机,等放上唱片出了声儿,才顾上吃早餐。 唱片的音质不算好,整盘只录了一首歌,而且有损伤,末尾十几秒时会有一个摩擦声,但轻柔的女声低低吟唱,伴着时间的杂音,又很舒缓。 之后的一整天,奶奶都放着这张黑胶唱片。 关于这个留声机,李负代之前见过,收在储藏室,就在钢琴旁边,不知为什么在今天搬出来。后来问过温烈丘,才知道,今天是奶奶和爷爷的结婚纪念日,爷爷去世后,奶奶就这样纪念。 晚上出门散步前,温奶奶特意换了条长裙子,灰蓝丝绸的料子,领口绣简单纹样,格外漂亮。 散步回来,李负代和温烈丘回了楼上玩游戏。说不清什么原因,两人思绪都不集中,借着吃夜宵下楼,楼梯快下完也没听到持续一天的音乐声,下了楼,才发现奶奶坐在廊外喝茶,唱头停在唱盘上。 月光下,老人独自坐着,摩挲着手上的戒指。她似乎在想什么,又可能在看月下的花草,但不管哪种,都显得落寞孤单。 温烈丘微叹一口气,刚想出去,却被李负代拉住。 李负代同样看着廊外,摇头,“别过去。” 温烈丘只是想和奶奶聊聊,不知道李负代为什么拉住他,但他们还没下步动作,廊外老人先转头向了屋内。 看见他们,像是突然起了兴致,温奶奶起身散开裙摆,隔着纱门冲温烈丘招手,笑着要他和自己跳支舞。 李负代从不知道温烈丘会跳舞,复位了唱头后,他靠在门边,柔和月光下,看着奶奶和温烈丘,随着那首老歌,轻缓晃动。奶奶跳舞时很放松,裙摆随着步伐飘逸,慢慢没了那份落寞,眉目柔和。而他的少年,挺拔又悠闲,揽着奶奶微微笑着,像极了一个从不会动气的绅士,祖传的淡漠在此时看来也只剩迷人。 十几分钟后,随着一个摩擦音,留声机再次停下,温奶奶似乎因一支舞开心了起来,摸了摸温烈丘的头进屋,又摸过李负代的脸后便回了房间休息。 温烈丘跟着进来,顺便挡了李负代向外的视线,“你看什么呢。” 李负代垂头又看了一眼留声机,什么都没说。 回了二楼温烈丘先去洗澡,回来时屋里是黑的。李负代没开灯,面朝外盘腿坐在窗台上,微微驼着背,不知在想什么。 窗外是夜下的芦苇丛,画一般的夜景里,李负代仿佛也成了画中的人。一个瞬间,温烈丘突然怕发出声音惊扰画面,面前的人也会不见。他顾不得擦干头发,先沉默着走到窗边,从背后抱住了李负代。 “怎么了吗。”他柔声问,刚才在楼下,他就察觉李负代有些走神儿。 覆上温烈丘抱着自己的手,李负代顿了片刻,开口声音听起来轻飘飘的,“你知道吗,想要陪伴,并不是靠意识决定的,有很多原因,都会影响。” 温烈丘皱眉,“什么意思。” 李负代吸了口气,缓缓呼出,“那你知道,为什么海边会长满芦苇吗。” 温烈丘贴着他摇头。 李负代吸吸鼻子,压着窗框转过身,腿垂下来,背驼得更厉害了,“我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奶奶。” 温烈丘明确地看出他脸上的情绪是难过,摸了摸他的脸安慰后点头。 “爷爷刚才离开了……”像撑不住脑袋的重量,李负代慢慢垂头,“这里原来是一片草地,长满芦苇是因为奶奶喜欢……第一次见他,我不知道他就是爷爷,他只告诉我奶奶喜欢芦苇。” 经历这么多,温烈丘早知道李负代的眼睛很特别,他理解着他的话,忽然有些明白刚才李负代为什么会拉住他,但不确定,“你……看见了、爷爷?” “……他不能时刻在,却尽力陪着奶奶,今天已经是极限了。”李负代耷拉着脑袋拨弄自己的手指,“这世上,除了丿仙,没有什么是会永远停留的。” 什么丿仙,温烈丘已经有些迷糊,眼神轻晃间,又看到了李负代指腹上的伤。他许久没见李负代再弄伤自己的手指,此时发现,心头都一揪。 “记得吗,我和你说过,我哥对味道很敏感,尤其是血。”之前他们就谈过这个问题,但怕温烈丘不舒服,李负代截止了话题,当下,他觉得可以继续,“你之前也见过我手上的血突然消失……其实不是消失,是被你看不见的存在拿走了,就像爷爷,是我在请他们帮我。他们会走很远很远,会到很多我到不了的地方,我的气味就会跟着他们走很远。”李负代跟着温烈丘的目光,慢慢解释,“……现在,我不是想找到我哥回家,是想带你看看我生长的地方。” 温烈丘看着李负代,尽自己所能地尽快理解。 “……我生在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道观,而我的眼睛,本该给我哥的。那时候我六岁,胳膊,腿,下巴,都卸了,跑不动叫不了,就等着换眼了,但我哥不要,他不舍得我当个瞎子,然后他带着我跑。再后来,他渐渐明白,当瞎子对我来说反而安全,于是他又带我去找药,一种可能根本不存在的药,我们去了临海的一个区域,那天晚上下了好大的雨,我跌进海里……然后就再也没见到他。”李负代眼中染上一层迷茫,他鼓了鼓嘴,问,“那个地方大部分时间对我都不好,但我还是喜欢那里,奇怪吗。我奇怪吗。这些事情奇怪吗。” 李负代告诉过他,他们是这世上不该存在的一种存在,而且作为兄弟,他伤他哥也会伤,反之同理。温烈丘知道,在医院那个剖析自己的午后,李负代向他展露了自己,却藏下了黑暗的过往。但不管多不可思议,他都不觉的奇怪,那些光怪陆离,组成了李负代,他独一无二的李负代。 “我看不到你眼中的世界,你觉得我奇怪吗。”温烈丘问,平静也温柔。 看着温烈丘,李负代慢慢笑起来,甜甜的酒窝隐在脸颊,他笑眼望着温烈丘,身侧却突然一闪。随后,一枚铜钱轻巧地蹿到他们中间。安静的房间里,它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在他们之间稍作停顿,便绕着转起圈儿来,几圈之后似乎晕了,叮铃一声掉在地上,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又再次蹿起,在他们之间跳着翻跟头,看着卖力的很,活泼得好像一个小精灵。 静谧的夜下,月光披在身后,李负代只看着温烈丘。他看着像在变一个信手拈来的魔术,浪漫又可爱,温烈丘却知道,这是他最隐忍的秘密。这个秘密他藏得很深,深到甚至可能他自己都要忘了。被人残忍对待时在忍,深陷火海命悬一线也在忍,唯独在危及温烈丘时,才暴露。 得以再次见到,温烈丘也明白,为什么叶贺对李负代的记录只称其为阴阳眼,因为那人深知他这种能力的可怕,他不想李负代成为一个杀器。 “……我想像爷爷一样,尽自己所能,一直和你在一起。”李负代喃喃出声,指尖去碰温烈丘浸湿的发梢,慢慢靠近,唇也贴上了他的下巴。 温烈丘一阵失神,过后紧紧把李负代抱住。 从小到大,李负代的情绪都很单一,没人疏导他的情绪,没人教他处理感情,更没人教他什么是爱。可当下,他却明确,他很爱温烈丘。 第181章 揭过也是开始。 在出发去大学的前一个礼拜,阮令宣和江月又特意跑来了小白楼。多了阮令宣,生活氛围立马热闹,四人凑在一起,最开心得也当属阮令宣,每天往海边跑三趟,这也好玩儿那也有趣,非常尽情地享受着假期尾巴。 阮令宣面上是乐得没边儿,其实心里也挺伤感。眼下,他们马上要各自离家上学,一想起不能常见到最亲近的朋友他就失落。而且他和温烈丘,打出生就没分开过,更别说异地了,之后分隔两地没法儿开窗就见人,估计得适应好一段儿时间才行。 在小白楼住了几天,江月自觉和阿姨学了一身厨艺,这天挑了下午时间,洋洋得意地宣布今晚要煮晚饭给大家吃。她兴致虽高,但首次下厨,上了手就手忙脚乱,叫上阮令宣打杂不够,把李负代也叫来帮忙。 两人呆在厨房听候差遣,看江月眉头越皱越紧,都不敢啃声,生怕她一怒之下摔了铲子不干,过后温奶奶还得训是他们不对。 至于温烈丘,没人用他干活,却隔一会儿往厨房跑一次,几次后发现李负代确实没工夫管他,便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江月从最简单的菜色做起,半个小时内炒糊了两盘西红柿鸡蛋。打杂的两位搅鸡蛋的搅鸡蛋,剥西红柿的剥西红柿,第三盘糊了的菜盛出来后,李负代便默默去后院摘柿子去了。 时间已经五点,估计吃上饭还得一阵。李负代绕过小楼,经过储藏室,门是开的,他以为是谁忘了关门,几步上前,刚准备推门,却听见里面响起温奶奶的声音,在向谁确定航班时间。 阮令宣和江月都在屋里,门里的人只能是温烈丘。 李负代刚想走开,却又听温奶奶问,“你还真准备就这么一走了之?” 储藏室里,温烈丘靠在墙边站着,他本是来帮阮令宣找打气筒,结果刚进门,奶奶也跟了进来,显然是特意找了个独处空隙。 见温烈丘不明所以温奶奶有些冷脸,“我之前不提是想让你们好好过个暑假,也顾忌你的身体,现在,代代马上要开学,你身体也没有大碍,总该把你之前惹出的乱子收拾了吧。” 经此一提,温烈丘才恍然。之前,李负代不声不响跑掉,他无措迷茫,最后把矛头全数指向收藏家。他从叶贺接触过的人下手,排查记录下一份名单,十多个人,分布在全国各地身份迥异,但无一例外,全是收藏家。也无一例外的,短时间内,被从未有交集的温家,逐一捣垮。 审视过后,老人摇头微叹,“你东一头西一头地找事儿,针对地明目张胆,我可都依着你了。你闹成那样,别人怎么看你暂且不说,但你的一言一行,代表的是温家!”温烈丘迟迟不说话,温奶奶的口吻逐渐变成训斥,“是,所幸你知轻重,没牵扯到家里,但你造成了什么后果你应该都清楚,你让温家成为众矢之的!你给你大伯四伯留了话柄!”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把话题扯到家族上,温烈丘就很抵触,他烦透了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光是听,就已经不耐烦。 “你惹出的那些烂摊子我一直撂着,我可以拖着,但不会替你善后。”温奶奶压下怒意,“温烈丘我告诉你,你最好给我学会善始善终,不然总有一天会吃亏。” “知道了。”沉默过后,温烈丘沉声应了。 老人对他的态度似乎不满,“不要光说不做,别人面前,夸你的话我可是都说出去了。” “知道。”温烈丘不耐,倒不是因为奶奶啰嗦,而是她好像不信任自己。他之所以迟迟没再有动作,并不是没有担当,只是下意识认定奶奶会替他解决后续,毕竟李负代闹出的动静,她就二话不说地打理了,这么想过他冒出点儿笑,“你这是区别对待。” “你还不高兴了?”其实温奶奶自己也有察觉,不自觉的,已经对李负代严厉不起来。 奶奶疼李负代,温烈丘怎么会不高兴,只是这个时候才催他去找补,难免让他不悦,也头疼。 略扫两眼,温奶奶便明白了温烈丘在顾虑什么,“如果我早些说,代代就在你身边,要是他知道你是为他这么做,你觉得他会舒服吗。哪样更好,你自己掂量。” 温烈丘沉默着。 “你该明白,将来的温家是你的,是你的屏障,也是负担。”温奶奶最是理解其中冗杂滋味,“从今以后,你要想的很多。你总要好好想想。”温烈丘不再说话,老人收拾好情绪,“过几天让代代先去上学,我会安排,你留下解决好你的事情,再之后的事情,就等你们毕业再说,这样总不能说我逼得太紧吧?” 末了,温烈丘看向窗外应允,目光向外,正有一个身影闪过,往斜后方小园子去了。 李负代的恰巧经过,好似一个点醒。其实打从温烈丘借用家里的人脉资源起,就代表着妥协,向那个既是屏障也是负担的将来妥协。或许之前是迟疑,但现在他已经很明确,他要那层屏障,用以保护他要保护的人。 吃上江月做的饭,已经是晚上七点的事情,桌上赞叹不断,最夸张的就是阮令宣,三两个形容美味的词儿变换着顺序说。只是一顿饭下来,饭碗空了,菜却没少多少。 晚上,闲着没事儿了,阮令宣伙同李负代做了个网子,纸杯捅了俩洞当透气孔,一起猫花园里去抓蛐蛐,后来嫌施展不开,索性跑外面芦苇丛去了。 温烈丘没跟他俩去,一个人在楼上收拾行李。他早安排好和李负代一同去学校,等他安顿好,自己再去高中报道,结果变故突来,计划全被打乱,不得不提前两天回家。 等他把东西都装好,外面抓虫子的两人也跑回来。江月做过一顿饭后很舒心,在客厅里敷着面膜看电视剧,阮令宣率先捧着虫子跟她炫耀,没被理睬又悻悻走开,坐在长廊地板上和李负代装模作样地斗蛐蛐。 温烈丘下来后,阮令宣撺掇着大家一起看恐怖片。四人挤在一张沙发上看完电影,已经过了午夜。电影播到大半,江月就靠着阮令宣睡了过去,趁阮令宣轻手轻脚抱起江月的间隙,李负代靠在温烈丘耳边,说了句谈谈。 根据以往经验,只要说是谈谈,都不是什么好现象。随后,阮令宣抱江月回房间,温烈丘怕那人送完江月跟上来凑也闹,拉着李负代爬去了房顶。 房顶上,两人面对面坐下,温烈丘先问,“我和奶奶的话,你听到了。” “……我碰巧经过。”李负代挠了挠鼻尖,尴尬,“不是故意要听的,可不是偷听啊!” 温烈丘才不在意这个,反而因李负代听到而窘迫,“……我本来想回家前和你说的,放心,不会太久,很快就去找你。” 李负代的虎牙咬上半边唇,“我不是想谈这个。” 温烈丘微微皱眉,等李负代继续。 “其实……分开那段时间,我知道你为我做了什么,我都知道的。”李负代看着面前的人,认真道,“但是温烈丘,别再继续了。” 温烈丘沉默片刻,没什么波澜,“我做的不对吗。” “不是不对……”李负代似乎难言,半天才再开口,“叶贺,在他名下的孩子里,他很看重李鹤,因为特别,所以喜欢。”提起李鹤,他神色沉了些,他下意识侧开脸,面向夜色,“其实,李鹤如果没死,该会被叶贺送人的,作为礼物去交涉,接触更高级别的收藏家。” 关于收藏家,李负代了解的也不多,叶贺很少提起其他收藏家,可能是不想让他接触其他人,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恼羞成怒。据李负代所知,收藏家的圈子,很小,也很隐秘,他们有一个等级制度,规则有交换和进贡,至于叶贺,不过是圈子里一个毫不起眼的小角色。叶贺一直想接触其中的创始人,但那人很神秘,从不现身露面,他没机会也没被放在眼里。每隔几年,收藏家都会举行一次秘密聚会,叶贺想参加,却也没资格,因此动了不少歪心思。 李负代顿了一会儿,“叶贺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的,而那些收藏家,同样也都是些残忍冷漠只想满足自己私欲的变态,他们有各种各样的身份,真的假的,谁也不知道,但为了得到他们想要的,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 听他平静却低沉的叙述,温烈丘已经大概明白他想说什么了。 “那是个很深很危险的圈子,叶贺只是它一个微不足道的缩影。你能找到的,都是浮在表面的,真的要挖,永远也挖不完。”李负代转回头,突然抓紧温烈丘的手,声音都颤了,“我不要你再碰那个圈子,起码你不要。你答应我。” 温烈丘所接触到的,和李负代所叙述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叶贺手上沾了多少血背着多少命,其他人也只是更甚,他们造就的罪恶和阴暗,是这世上光永远照不到的肮脏角落,应也是李负代想要摆脱的暗影。 只要不危及李负代,温烈丘就可以不管,他空着的那只手理了理李负代额前的发,放轻声音安抚,“……好,等我解决手头的事情,就让它彻底过去。” 温烈丘躺在血泊中的样子,李负代此生不想看到第二次,该说,他不能接受温烈丘再受任何伤害。他怕,确实很怕。他不愿搀和任何利害,只想和温烈丘,简单地生活。 温烈丘显然还有话想说,身后却突然冒出个身影,平台上,阮令宣端着个锅爬了上来。 “我说你俩也真有意思,我端着面去你们房间看没人,原来在这儿数星星呢!”阮令宣晚饭没吃几口,看电影的时候就饿了,他看这两人也没真么吃东西,送完江月回房间就去厨房偷偷摸摸煮了面。 之后,三人坐在硌人的房顶上吃了一顿面,月朗星明,微风笑闹间,是揭过也是开始。 第182章 “你为什么从来不说想我。” 李负代出发那天,只有温奶奶送他。温烈丘为什么不来,两人心照不宣。 他们可以有分别,不要太久就好。但时间一晃快两个月,温烈丘都没能去找李负代。 下午的光景,坐在桌前,温烈丘从层叠的资料档案中抬头,扫了手机的时间,拨了个视频给李负代。今天周三,那人今天下午没课,但手机响了很久,没人接。 李负代始终不习惯用手机,有时候随手一放就忘了,温烈丘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保持联系也要记得充电,显然没起什么作用。 这段时间,温烈丘一直忙着填补自己留下的娄子,也深刻的体会到,惹麻烦简单,善后要命。他之前不顾后果地找茬,自然得心应手,真到补救,问题就接踵而至。耐着心熬了半个多月,把那十几个人前后利害关系都理顺明白了,顺势也暴露了其他问题。 在那十几个人之中,有一位油画家,似乎和李负代简略提起的那位从不露面的收藏家,有着联系。 根据他手上所得到的画家的来往消费等等记录看,那位神秘的收藏家应该久居国外,但性别年龄都不得而知,他行事极其谨慎,有专人转达信息,温烈丘怀疑他和画家可能也只止步于通讯联系,而那人和画家唯一遗留的接触痕迹是一份未销毁的邀请函,不知为何被画家收着,除去印字外,在邀请函右下手写着一个“骆”字,是姓是名又或别的,也无从知晓。 虽然直觉如此,但到手的信息贫乏,温烈丘也不敢咬定这个骆,就是所谓的创始人。他下意识地想继续追下去,想到李负代,却又迟疑。 一个多小时后,李负代的视频回了过来。 接通,只看见他小半张脸。他似乎在某个小广场,周围还有很多人,吵吵闹闹的。李负代说了声等会儿,接着屏幕晃了几秒,等再看清他人,周围也安静了许多。 温烈丘大概看出他身后的是座人工湖,看屏幕那头的人笑出酒窝,忍不住也勾起嘴角,“在干吗。” 李负代坐在湖边儿的一块大石头上,背后是快要架好的舞台,他弯着眼睛看温烈丘,“今天晚上有迎新晚会,星星找我来帮忙。” 他口中的星星,全名顾星元,温烈丘对他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比李负代大两级,迎新时候给李负代带过路,然后就那么一拍即合了。而且最近,李负代十句话就带一句顾星元,听那样是天天在一起,比宿舍的人都走得近。 温烈丘自然吃味,淡淡哦了一声,“别累着。” “对了……你给我寄的东西宿舍人我都分了,还是吃不完,可不可以分给顾星元他们宿舍。”李负代开学没两个月,几乎天天收快递,大多数是吃的,温烈丘送来的东西养十个他都够,他自己吃不了多少,大部分都进了舍友的肚子里。也因为这样,全宿舍都极其羡慕,夸李负代的“父母”贴心又大方。 “你说了算。”隔着屏幕,温烈丘轻缓叹气,看着李负代,不再说话。快两个月的时间里,李负代的大学生活适应得挺好,有了新环境,学着感兴趣的专业,多了朋友,什么都在尝试,每天都开心。他这样温烈丘自然也欣慰,但不能忽略的,李负代从不说想他,换句话说,对于分开,表现得太不在意,让他很不是滋味。 见人不说话了,李负代又问,“你干吗呢。” “没干吗。”摘了眼镜,靠向椅背温烈丘又说,“一会儿该吃晚饭了,不许拖着。” “知道。” 李负代轻笑一声后也不说话了,两人纷纷看着屏幕静默,偶尔转开目光看看别处,似乎没什么要聊了,却也都没要挂掉视频。 “我说,”无言片刻,温烈丘皱皱眉先打破,“你为什么从来不说想我。” 李负代乐了一会儿,勾着嘴角,憋着坏似得,“你也没说过想我啊。” 他们没在一起的时候这话李负代时常挂嘴边儿,顺溜又自然,虽然玩笑成分占大半,温烈丘不懂现在怎么就不说了。 看温烈丘憋闷,李负代还是笑,“你想我啦,想我就说嘛。”其实他之所以不说,其一是为了逗温烈丘,其次是因为他知道,要是他今天说想温烈丘,可能晚上就能见着他,他不想影响他。 温烈丘板着脸和李负代较劲,一下一下戳着他屏幕上的脸,不说话。 “不说拉倒,我也没多想听。”李负代歪嘴嘁一声,想了想,“不过说真的温烈丘,这么久都还没处理完,是不是能力多少有点儿问题啊?” “久吗。”温烈丘哼一声,挑眉,“才两个月而已。” “哦,才两个月啊。”李负代也挑眉,“那你慢慢弄,不着急哦。” 两人又不说话了,面无表情地对看一会儿,都没憋住笑。末了温烈丘催李负代去吃晚饭,才挂了视频。 天气已经转凉,李负代在石头上坐了一会儿屁股都凉了,转身绕回舞台,一帮人已经忙的差不多,剩三两个人在测试音响。他刚在舞台边儿的地毯上坐下,就有人揽着他贴着坐下。 来人就是让温烈丘天天吃味儿的顾星元,熟悉的人都叫他星星,眼梢低脸小,白白净净看着格外乖巧,再熟悉点儿的,就知道表象都是骗人的。他头一次见李负代就是人来报道的时候,他本不是迎新志愿者,站在校门口只是等人,但看了李负代一眼,自觉自愿就成了志愿者,热情愉快地把学弟带去宿舍楼,趁机就结识了。 显然,顾星元是真喜欢李负代,虽比他大两级没什么交集,但他没有交集也要制造交集,除了介绍学校里的各种事情,剩下有事儿没事儿还往李负代楼下跑,干什么都叫着他。他和宿舍其他五人组了个乐队,学校有什么活动都会叫上他们,他就再叫上李负代。而且李负代什么都不会,还是被他连哄带骗地弄进了社团,然后就有了天天凑在一起的光景。 对于顾星元,李负代也觉得挺合得来,而且最让他觉得巧的是,顾星元的男朋友,他认得。就是那个曾在酒吧有过一面之缘的,余野。 两人怎么能凑到一起的李负代不知道,但据说两人分分合合不下十次,都因为顾星元脾气太差。因为顾星元的关系,李负代和余野一起吃过几次饭,也熟悉了些。 余野之前在酒吧闪现过一次,莫守的外甥。另,特殊时期,大宝贝们一定注意健康啊!!我这几天忽然咳嗽都把我妈吓个半死,大家一定一定要健康平安啊!!家人们也是!!!!! 第183章 这是,我男朋友。 晚上的迎新表演余野也来了,在后台给顾星元扇风扭瓶盖。表演完快十点,一群人呼呼啦啦地找了个地儿吃夜宵,李负代也被拽去。 几次接触下来,不难发现余野是真的爱惨了顾星元,无时无刻,眼里就只他一人。 李负代对余野没什么太大的看法,且他们能聊的话题不是在顾星元就是在莫守上,也只是寥寥几句。不过从余野那李负代得知,从上次莫守抓着他哭诉之后,那人就丢了,去了哪儿没人知道,这快小一年了,没半点儿影子,也谁都没联系。用余野的话说,还活没活着不知道,没准儿是躲去哪儿自杀了。 迎新结束,又闲闲散散过去一个礼拜,天气里已经有了凉意。 这天李负代和顾星元吃完晚饭从食堂回来,走在天桥上,裤兜儿里的手机突然震起来。掏出来一看,温烈丘,接了,那头先沉默几秒,然后说了句。 “往下看。” 李负代愣过一下,立马趴上天桥栏杆。天桥下,全是来往食堂的学生,人群络绎不绝阻挡视线,但他要找的人足够出挑,一眼,就栽了进来。 天桥下,温烈丘拖着箱子站定,目光正向着李负代,他本一脸酷样,在对上那人目光后,表情逐渐舒缓,不自觉就冒出笑。 趴在栏杆上李负代又愣了一阵,虎牙磨着下唇,眨了几次眼,才看着那人笑开。跟在他身后的顾星元不明所以,叫了他几声也没被搭理。 瞧见朝思夜想的那枚小酒窝,温烈丘心头都跟着软了,但接下来看出李负代有所动作,又突然皱眉,“不许跳。”他要不出声阻止,李负代眼看就要从天桥往下跳,看人乖乖收回手脚,他又放软语气,“在楼梯口等你。” 不等他话说完,李负代便飞快跑过漫长天桥,风兜着他的衣摆,额前的发也跟着飞扬,跳着下了楼梯,直直奔向温烈丘。 他跑得很快,温烈丘根本还没走出几步,然后,在即将跳进他怀里前,李负代又猛地刹了闸。 温烈丘胳膊都伸好了,看他停下觉得好笑,“过来啊。” 李负代抿嘴憋笑,“你能接住我吗你,我还怕摔着呢。” 温烈丘笑叹,上前把人搂进怀里。抱到了李负代,感受到他冰牛奶一样的气息,又听在在自己怀里傻笑,让温烈丘不禁喟叹。 “……想你的。”李负代紧紧抱着温烈丘,蹭着蹭着恨不得咬一口,“可真想你。” 他们身后顾星元气喘吁吁地跟着跑过来,一看李负代莫名抱着一人乐上了,撑着腿直喘还不忘挪揄,“妈的,小崽子跑得还挺快……”他所认识的李负代,整天一副睡不醒的模样,什么都不在意似得,就没见他为什么事儿着急过,所以他一直以为他没有奔跑这项功能。他话说完,两人也分开,他看完李负代看温烈丘,明白地等着介绍。 他们周遭人来人往,李负代攥着温烈丘的食指,歪头想了想,“这是,我男朋友。” 顾星元打量了面色淡然的人片刻,叹口气又撇着嘴笑,“怪不得瞧不上我呢,这确实赢不了。” 李负代这一声男朋友,别人怎么听温烈丘不知道,他听着是格外顺心,折腾来折腾去,能换这么三个字儿,能被他被这么介绍,什么都值了似得。 李负代晚上还有自习,他上课,温烈丘就等着他。等到放学,已经晚上九点多,李负代怕温烈丘饿,带他去食堂吃了碗馄饨,之后便在学校转悠。 在学校走着,李负代顺腿就溜达到了宿舍楼下,一看时间不早,还跟温烈丘道起别来,他说完就往台阶上爬,发觉温烈丘没理他,回头,才看见那人就站着不动,脸色明显不好了。 温烈丘拧眉上下把李负代扫一遍,都气笑了,“我们两个月没见,你跟我说你要回宿舍住?” 温烈丘的酒店就定在学校旁边,李负代这纯属回宿舍回惯了,一看温烈丘都气乐了,连忙理所应当地凑趣儿,“当然跟你走啦,我不得回宿舍拿东西嘛……” 温烈丘深知他就是没那个意识,嘴上还夸,“那挺乖的。” 在楼下等了几分钟,李负代下来,然后一起回了宾馆。路上温烈丘一直憋着劲儿,进了房间,转身就把人抵在了门上。从见到现在,除了抱那一下,李负代表现的就跟学长带学弟似得,友友好好还挺客气,温烈丘觉得可乐还憋气,抵着人施压。 “一句想我,就没了?” 李负代歪头笑,“还要什么。” 他一笑温烈丘就没辙,手顺着下巴抚上脸,先亲鼻尖。 “干吗干吗。”李负代啧了一声。 抱着自己腰的手明明都已经开始不老实,又听他这么说温烈丘失笑,在脸上亲了一大口,便深深吻上他。唇舌碰在一起,更迫不及待靠近对方,舔舐亲吻,热切满足。 等吻够了,李负代环着脖子挂在温烈丘身上,拉着嘴角,“我不想再有下次了……以后你在哪儿我就要在哪儿。” 温烈丘揽着他,“这话之前怎么不说。” 李负代嘁了一声不答,“反正你记住了。” 温烈丘轻轻应,李负代的话,他每句都记得住。 第二天,李负代有早课,温烈丘送他到教室,转头去看房子。房子是他来之前联系好的,不算大,但装修配备还不错,就在学校的隔壁小区,离他要报道的高中也就不到半小时车程。 另一个方向,阮令宣得知温烈丘和李负代会和,下午又坐着飞机跑了过来。温烈丘不在这俩月,他已经往李负代这儿跑了四五次,跑得熟门熟路,走得时候可能还顺点儿温烈丘给李负代寄的好东西。 趁李负代上课,阮令宣陪温烈丘逛了几家家具城,挑来挑去,却没挑到张满意的沙发。温烈丘不是挑剔的人,阮令宣溜累了问过,才知道是因为李负代特别喜欢在沙发里窝着,得找张最舒服的。 捣鼓了几天,房子收拾好,李负代在舍友对他“父母”的不舍下搬出了宿舍,开始和温烈丘一起往返于只属于他们的家。 两个月的分别熬过,温烈丘想,该没什么再能把他们分开。 第184章 顾星元说,每个人都会有一个宝贝… 转眼,又入冬天。 高四的生活,温烈丘终于有了高考学子该有的模样,甚至超出。没有晚课的时候,李负代都会去接他放学,一起回家,做顿简单的宵夜,陪他学习到深夜,早上分别各自去学校,周而复始简简单单。 过年的时候,两人一起回了家。温烈丘没几天假,只想着和李负代去看看奶奶,却被奶奶拽着参加了家庭聚会。 起初他不想带李负代一起,无聊是其次,主要他一直提防李负代接触过多没必要的人。因奶奶开口,说毕竟都是自家人,才妥协作罢。 聚会地点,定在温烈丘大伯的山顶小楼里,外面修得像苏州园林,里面却一水的欧式风格。温训也在,和他的一众堂兄弟妹围坐在沙发上,依旧话少得吓人。 对于李负代一个外人的到来,温家上下没有太大的反应,审视不过分,对待却也算不上友好,只温烈丘最小的堂姐对他格外好奇,一副八卦脸问这问那,不停往他手里塞吃的。 之前李负代只知道温烈丘家境不错,属于富二代类别,来后才知道,富二代的是他爷爷。即使温烈丘不说,他也看出这家情况的冗杂,各个都不简单,更何况一顿饭下来,温烈丘对他寸步不离,不是揽着就是拽着,生怕被别人咬掉一口似得。 过完年回校,生活又如常。 这天温烈丘特意请了一晚上的假,他没和李负代打招呼,回家,却正碰上李负代套衣服准备出门。 问过,说是顾星元他们乐队两周年庆祝,那人请吃饭。 温烈丘没看出李负代记得什么的样子,淡淡应了一声,转头去厨房放买回来的一大袋子东西。 李负代套好衣服出房间,温烈丘已经坐在客厅地毯上,板着张脸逗不爱搭理他的黑猫。 这人情绪对不对李负代最清楚,他本想发个消息和温烈丘说的,可还没来得及人就回来了。温烈丘平时学习忙,他们一天中见面的时间没多少,难得空出一个晚上,自己还要出门,温烈丘会不高兴也正常。 若无其事地溜达到那人面前,李负代先弯腰摸摸猫,才摸上温烈丘的耳朵,垂头看他试探,“……我不知道你会这么早回来,生气啦?” 温烈丘头也不抬,显然是闹别扭了。 李负代抿嘴憋回笑,又跪在温烈丘腿间,捧起他脸轻哄,“我一定早点儿回来,好不好。” 温烈丘眉头微皱,看了李负代一阵,无精打采地点了头。等李负代起身要走,又伸手揽上他的腿,一直摸到大腿根儿抱着,仰头看他,“十点之前回来,可以吧。” 李负代当下已经不想去了,又不好爽约,捧着温烈丘的脸又亲了一口,才走。 看李负代走了,黑猫跳上温烈丘的腿,先踩两脚,然后便趴着不动了。撸了小猫两把,温烈丘后仰靠上沙发,懒得再动。他之所以请假,是因为今天是他和李负代在一起一周年。倒不是说非纪念不可,但那人显然忘得连个影儿都没了。 之后,温烈丘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吃完特意呆在客厅学习,等着李负代。但十点过去,门口也没动静,直到十二点,门外才有声音,却好像打不开门。 温烈丘盯了门几秒,起身先门外的人拽开门,门一开,人也栽进来,顺带着酒气。 被温烈丘接住,李负代斜斜挂在他身上,还没看他脸色,就开始迷迷糊糊地道歉。 怀里的人看着喝了不少,温烈丘沉着脸不说话,捞着人往屋里走。李负代赖皮叽叽的不用力,拖着走了几步,温烈丘干脆把人扛上肩,进了卧室放上床,李负代腿又缠上来。 “抱一抱嘛。”李负代被一抗一晃,眼都花了,还勾着温烈丘晕乎乎地撒娇,“你是不是生气啦……” 他晚归不说还喝成这样,温烈丘不气才怪,但李负代撒娇不常见,他一撒娇温烈丘就没辙,故意板着脸任他抱了一会儿,才拎开他的腿,帮他脱了衣服盖了被子,自己去洗澡。 浴室里,温烈丘刚脱了衣服打开花洒,门后就探出一个脑袋。 李负代把自己脱了个精光,趴在门边冲温烈丘咧嘴,“我也没洗澡呢……你把我一块洗了行不行。”话说完他自己先钻进来,凑到温烈丘身边环住腰,看温烈丘还是那么副表情,鼓了鼓嘴,“……别生气了,我保证没有下次。” 李负代抱着他又磨又蹭,温烈丘几乎立刻起了反应,但非就强撑着装没事儿,把李负代推开些距离,拿着花洒把他俩都冲过一遍,拿浴巾把人兜好,又把自己下半身围上,就出了浴室。 一直不被搭理,李负代磕绊着爬上床又往温烈丘身边贴,安静在他肩旁趴了一会儿,膝盖顶了顶他下身,才轻笑着问,“温烈丘,为什么有个小朋友不睡觉啊。” 温烈丘一噎,拨开他的腿,背过身去,哑着声音,“快睡。” “那要抱着睡。”李负代从后边把人抱住,轻轻咬耳朵,“你这样睡得着吗。” 他俩在一起,平时就不好把持,更何况李负代有意撩拨,温烈丘抓住在自己身前乱摸的手,意外却碰到一个冰凉的金属圈儿,扯着李负代的手到眼前一看,竟是食指上的一枚戒指。 “哪来的。”温烈丘当即起身,他了解李负代,绝对不会自己买戒指之类的东西。 李负代因温烈丘突然的反应吓了一跳,“……顾、顾星元送的。” 温烈丘脸都阴了,“为什么戴别人给的戒指。” “每个人都有……”看过温烈丘的表情,李负代干脆不说话了,看着温烈丘摘掉他手上的戒指扔到一边,察觉出气氛已经不对。 “戒指只能戴我送的,”温烈丘翻身压上李负代,伏在他耳边咬牙,“知道吗。” 李负代多少觉得无辜,又看着温烈丘舔湿手指,不等他反应,便觉臀瓣被掰开。 “等……等一下!”李负代小声叫。 “不等。”温烈丘冷冷看他一眼,手指捅进大半,“总该让你长长记性。” 李负代闷哼一声,酒立马全醒了,腰眼却酸了,没挣俩下,扩张好,温烈丘就沉腰插了进来。蛮横地被填满,未等适应,就开始大开大合地操弄。 快感来得猛烈,李负代被顶得一时说不出话,呻吟漏出,内里敏感的软肉被侵占再爱抚,陷进去便拔不出来。他被温烈丘掐着腰,深陷软床,早不到任何着力点,只想贴上温烈丘,抱着他,不管是深陷还是迷失,就都可以。 李负代哼唧着伸胳膊要抱,温烈丘却顺势抓过他双手,一同扣在了头顶。他胯下发力,操得又凶又快,惩罚意味极其明显。 撑过一轮李负代就已经虚软,温烈丘不亲也不抱,只发狠地操他,只增不减的快感几乎把他逼疯,只得哆嗦着求饶,“温烈丘……抱、抱抱……” “不抱。”温烈丘不为所动,掰开下意识想躲的李负代,冷声命令,“不许夹腿。” “那你亲亲我……”李负代想抽回手,却被攥得更紧。他找着借口分散温烈丘注意力,其实只是希望他停一下或慢些,“就一下,就亲一下……” 温烈丘还是不理,反之,次次更用力,撞开软透的穴口,烫硬的性器摩擦最敏感的弱点,不依不饶,宣泄也占领。 因为顾忌温烈丘的身体,他们很久没尝试过这么激烈的性爱,在不停歇的操弄下,李负代抖个不停,如同病瘾得到舒缓的呻吟细碎甜腻,濒临崩溃的快感缠得他十分难受,却又难止难休,他已经没有力气勾住温烈丘的腰,只觉的快感还在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温烈丘、你慢点儿……疼……” 听他叫疼,温烈丘才放缓速度,捞着屁股抬起来些,看了看,穴口绞紧不放,明明吸人的很。他瞬时又有些气,压低身体,看李负代,“还说谎?” 双手一被放开,李负代立马抓着床单想往后撤,“没有没有……别操了、我不行了……” 温烈丘依然不理会他求饶,把人拽回来,捞起一条腿扛上肩定住,继续凶狠操干。因为持续高潮,李负代的小腹已经开始痉挛,细白腰腹上的指痕也跟着起伏抽动。温烈丘一手压着他的腿,另一只手缓缓带着力度摸上小腹,指尖只是轻压,便换来李负代的急声喘息。 “别压、轻点儿……嗯哈……求你……”小腹和身后的压力交汇,让李负代有了中被捅穿的恐惧,等他抖着射出精液,便扛不住开始抽噎,“我错了温烈丘,我知、知道错了……嗯啊……你射进来……嗯、我们不做了好不好……” “不好。”温烈丘显然铁了心治治李负代,结果人确实受不住,腿搓着床开始耍赖,等又一次快要被操到高潮,竟被刺激的在床上打起滚来,他难以自制地挣动,性器也顺势滑了出来。 李负代找着了间隙,没等抽搐消下去就往床下爬,脚刚碰地,还是被温烈丘给抓住。 “想站着挨操?”温烈丘抓着李负代两条胳膊贴上他,借着压迫顶胯,又整根顶了进去。 李负代根本站不住,挨了几下又倒回床上。中途温烈丘射了一次,把人翻了个个儿又继续。 李负代自知抵抗不了,只能放任在一次次逼近崩溃的快感中不断坠落,温烈丘不给抱,他便牵过他的一只手,贴在自己脸侧,先是侧头亲吻,吻过掌心和指尖,虔诚又认真,接着便变成舔舐,含着食指轻轻舔咬,似乎把它当成亲不到的温烈丘。 他对着自己的手像对待最亲近的爱人,留下水痕和暧昧声音,看着他,温烈丘一时失神。 李负代注意到身下的霸道行径终于轻缓,抬眼看向温烈丘,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又把温烈丘的手贴回脸颊,歪头冲他轻笑,“在你面前,淫荡一些也没关系吧。” 温烈丘神色深浓,终究是忍不住,低头吻上李负代,把人紧紧抱进怀里。 事后李负代彻底虚软,陷在枕头里一动不想动。 温烈丘揽着李负代一条腿压在他腰上,手指在他后穴轻按抚摸,说是清理,却恶趣味地把精液摸在臀尖。然后憋了又憋,问起李负代是不是真的不记得纪念日的事情。 李负代乖乖任他玩儿,偶尔轻哼几声,听温烈丘这么说后,神色微动了些,倒也没答,只和温烈丘蹭得更近,“顾星元说,每个人都会有一个宝贝,他的是架子鼓。” 都这时候了他还提顾星元,温烈丘来气是来气,却知道他还有话要说。 “我也有宝贝。”李负代笑出酒窝,“是你。” 后来,李负代问温烈丘是怎么算纪念日的,才知道温烈丘是打表白那天算起。之后又过了几天,两人一起过了正确的纪念日,温烈丘把那枚戒指收了起来,也懒得再因顾星元吃醋。 特别想快点儿完结,写得就很急,写了七八千字,改了又改,最后还是删了,总觉得不能上两辆车就把结局安排上。反正尽量在200章内完结吧。大宝贝们都要好好的哟,晚安~ 第185章 他还是那个发了疯的、痴心妄想的杂碎。 这几天还冷得厉害,下午没课,李负代大半天没见过顾星元,正好奇,那边就来了个电话,听着是乐呵,却格外絮叨。在社团教室找到人,陪他练了一两个点儿的鼓,练到无聊了,两人就躺在地板上胡侃打发时间。 说是胡侃,其实全是顾星元在说,他这人只要是话一多,多数是不开心,而原因,也一定是和余野闹别扭了。 李负代明白也不说破,就等顾星元憋不住。果不其然,侃到没话了,话题自然就转到余野身上。 顾星元和余野从相识到在一起,虽不说顺风顺水,但也没太大的艰难险阻,唯一还没解决的问题,就是撞号。对于谁被上,嘴上不说,却都不肯让步。 顾星元外表看着虽然弱气,但骨子里野得很,也从没当过底下那个。当他知道自己看走眼和余野撞号后,惊得脸几乎都青了,所以有时候他就很羡慕李负代和温烈丘,不用为这种破事儿闹心。 顾星元唉声叹气一大顿,突然侧头冲李负代挑眉,“我说,要不咱俩试试?说不定咱俩就一拍即合了呢,你试试我,试过的都说好。” 李负代知道顾星元是开玩笑,一本正经地先叹口气,“不行,我有病。” 顾星元一愣,“病?什么病……性、性病?” 李负代想了想,“算是。” 顾星元真信了,“那温烈丘、知道吗?” 李负代皱眉,“应该还不知道,我没告诉他。” 顾星元猛地坐起来,吸了口冷气,“这、这、这个,这个可不能瞒着啊,传染那可就……严重吗,能治好吗?”末了他又试探着问,“……到底什么病啊?” 李负代乐,“就,不是温烈丘,就不行的病。” 闻言顾星元大骂一声,气得爬起来又跑去敲鼓,敲了一会儿扔了鼓槌又叹,“其实也不光是床上的破事儿,还有他家……”他顿了片刻,虽砸吧着嘴,听着却是真的犯难,“他家的状况太乱了,尤其他外公和他爸……我是特别不希望余野还呆在那个环境里,如果他愿意和我走,依了他倒也不是不行……” 让顾星元在意的余野外公和他爸,也就是莫守他爸和姐夫。关于余野家,李负代知道的并不多,多是听莫守提起,也只是一笔带过。想起莫守,他还一阵感慨,不知那人现在在哪儿干什么,又或者真像余野说的那样,躲到哪儿自生自灭去了。 事实上,李负代不知道的,莫守满世界浪荡了一年多,前几天,已经悄悄回了国。 繁华的商业街上,一辆骚气的暗紫色小跑车停在道边儿。车里坐了仨人,情绪正热闹。 莫守回来谁都没说,单挑了两个最喜欢钱的漂亮弟弟,开着跑车在商圈儿转了一遍,后备箱装满,美人也开心了,就等晚上回酒店,在床上滚一滚。 莫守坐在驾驶座,眉眼带笑得和两个弟弟调情,腻得发齁的话一段接一段,正情浓意切一触即发时他扫了后视镜一眼,就一眼,脸都僵了。随后他抬手便推开黏在他身上的人,踩了油门就跑。 柔柔弱弱的小男孩儿在车门上一磕,还没来得及撒娇不满,也看见身边一辆车紧跟上来,并不断加速,似乎想截停他们。 莫守冷着脸猛加油,早已超速,身边追着他的那辆车更甚,和它主人一个脾气,不管不顾加速,蛮横霸道地想逼停他。至于车上的人,一贯的冷漠面目,似乎发着狠的人并不是他。 不自觉的,莫守已经出了一身冷汗,有紧张也有烦躁,而更多的,是太久没见到某人而产生的异样兴奋。他了解莫成规,估计他再不停,把那人逼狠了真会一头撞上来,一个急拐后,他刹车停住,晃了两个小男孩儿一大个跟头。 莫守不知道莫成规怎么会知道他在哪儿,只是在车门被拽开时,复杂神情又变成了一副无害的笑。 “嗨,我还以为谁跟我飙车玩儿呢……这不巧了吗,哥?” 莫成规阴沉着脸,弯腰扫过车里的两个男孩儿,薄唇轻碰,声音不大,却全是厌烦,“要么你下车,要么我把他们扔出去,你选。” “哥你这是干吗呀。”莫守吹了吹快要遮眼的卷毛,装着讨好,“这都是我朋友,好久没见了聚一聚,你动这么大气干吗。气我回来没跟你说是不是,我哪儿能呀!准备明天就回家,还给你带了好多礼物呢!” “你选。”莫成规不为所动,深知莫守一句真话都没有。 莫守隐隐没了笑,靠回座椅,丧了口气,看着是懒得装了。 莫成规在车外顿了片刻,“跟我回家。” “你别管。”莫守说完就想去拉车门,被莫成规狠狠把手打了下去,冷笑一声,又道,“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会回去,行了吧?” 听他这么说莫成规突然冷笑,接着便拽开后座的门,掐着脖子把男孩儿拎出来。他毫不留情地把人扔到地上,粗暴冷厉的几脚下去,口鼻都冒了血,踢开呜咽的男孩,便接着又绕去副驾抓另一个。 莫守身边儿的男孩儿见势不好,凄凄叫着莫二少求救,莫守却毫无反应,等他被连拖带拽地弄出去,莫守才低骂一声,钻出车。 见他出来,莫成规甩开手里的男孩儿,下巴挑向自己的车,“上车,你的车我找人处理。” 回家的一路上,兄弟两人都没说半句话。 进门见了人,莫太太又惊又喜,强硬着态度训了几句就没再有气,把莫守又抱又摸的,一遍遍絮叨又瘦了。莫守在家一向最受宠,得了他爸一句还知道回来,消失一年多的武逆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今天家里,除了他们四个,余野他爸也在,估计是和莫老爷子谈什么工作事宜。 饭桌上莫守话又多起来,听着都是些能哄人开心的话,实际上他又烦又累,就等着吃完饭赶紧闪人。结果饭吃了一半,却听出来他妈有留他的意思。在和他哥闹出事儿前小半年,莫守就已经搬出去自己住着,这些年了,几乎没再回来住过。 莫守正想编个理由推了,莫成规却开了口。 “你原来的房间没人动,妈想你了,你就住一晚。” 莫守暗自扫了莫成规一眼,没再说话也没再争。吃完晚饭,就一头扎回自己房间呆着,除了他妈来给他送爱心果盘,门都没开一次。 自己呆到后半夜,估摸着人都睡了,莫守才偷偷摸出门,结果开了门,门口赫然站着一个人,消瘦但挺直,背对着门,不知在干什么。 莫守想当没看到,人缩回屋里儿,门关到一半,听见动静的莫成规却转过神来。当下莫守躲也不是,出去还尴尬,楞了一秒还是摆出笑脸推开门,“还没睡呢哥,挺晚了。” “嗯。”莫成规应。 莫守嘻嘻哈哈乐两声,贴着走廊墙壁出门,“渴了,下去喝杯水,你早点儿睡啊。” 下了楼,莫守故意在厨房多耗了一会儿才回去,但楼梯没上完就能看到,莫成规还站在他门口。走回门口,他也没看那人,进屋儿就关门。 意外的,没几秒,莫成规竟开门跟了进来。 莫守在床上一愣,水喝了两大杯嗓子还是干涩,问,“有事儿?” 莫成规不说话,在昏暗的屋子里就那么看着他,看了一阵,默不作声地坐到了他身边儿。 莫守很久没和莫成规挨得这么近,还是这么平静的状态,他不由动了动喉结,还是哑着问什么事儿。 莫成规抿了抿薄唇,“没有。” 他这人天生的生冷面相,但莫守见过他别时的模样,那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诱人景象。暗中,莫守已经咬起牙,他不知道莫成规想干什么,只觉煎熬。而且,这也不是莫成规第一次这样不清不楚地撩拨他,莫守破了禁忌,他不是不认错,倘若他哥从头到尾恨他唾骂他,他都不会这么痛苦。莫成规在做的,总是三棍子一甜枣儿,泯灭他,却又总留最后一星烟火,还美其名曰兄弟情分。 莫守本以为分开一年多,所有情绪都该淡了,但再见到这人,再靠近他,所有不该有的情绪还是复苏,甚至翻覆,一切都提醒着他,他还是那个发了疯的、痴心妄想的杂碎。 “没事儿就出去,我要睡了,哥。”莫守故意把那声哥咬重,他最希望莫成规还是那副冷情模样,可该死的,他却看见那人眼中的闪烁无措。一瞬间,血液全冲向大脑,莫守猛地起身下床,隔开距离,一言不发地出了自己房间。 躲开莫成规,莫守逃似得奔上走廊,心翻来覆去地绞着疼。冷静几秒后他又折回,开了灯,质问还坐在他床上的人,“莫成规你到底要干吗?!我说不会再招惹你,但麻烦你也要有自觉,别老在我面前晃。” 有了光亮,床上那人的神情昭然若揭。莫成规半抿着唇看莫守,那模样不像占了别人的地方,反而是被抛弃了似得。因为情绪的隐忍,他眼尾已经隐隐泛红,又看了莫守半响,低声道,“我想和你说说话。” 莫成规虽长得端正,但不喜欢亲近人,性格又乖戾,他总阴晴不定,莫守爱他一切,又受困于他的一切,就只被他看着,就已觉出自己快要不受控。 “我没话和你说。”莫守沉声。 他话说完,莫成规慢慢低下头,垂头那个瞬间的失落和无措,却被莫守看了个清楚。就这一眼,所有理智都再次崩弦。莫守几乎是将莫成规扑倒的,凶狠吻上他的唇,宣泄长久的罪念和爱欲。 莫守触到的唇是软的,同时,却也能感觉到身下人的僵楞。抬头,果然是想象中的一幅神情。 莫成规在极力隐忍眼中的厌恶,却适得其反了。 最终,莫守还是落荒而逃,连睡衣都来不及换掉,冲出家门,浸入寒夜,在荒芜的大路上把自己骂透。 第186章 循环往复又或重蹈覆辙,莫守终究再次败下来。 在外吹了半宿风后,莫守深刻明白过来,他回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天亮后他回自己那儿换了身儿衣服,车不知道被莫成规弄去了哪儿,他懒得找,也懒得收拾什么,打车直奔了机场。 其实莫守没个目的地,唯一的念头就是尽快离开这儿,哪儿都行。到机场后他随便挑了个航班,中午才飞,他没心情干别的,干瘪地坐在长椅上耗时间。 人流往来,走了又回,坐着耗时间的间隙,他鬼使神差地给他妈打了电话,简短道别,说自己又要出门了。电话打完,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一举动,手跟着心,心却没跟上脑子,他会打这么个电话,本质来说就是对莫成规还心存侥幸。 他下意识地想看看,自己又要离开,那人会什么反应。 电话打完,莫守立马悔青了肠子,却没第一时间逃开。懊悔和纠结下,他死盯着大厅门口,明明是等着,却死不承认。煎熬无神的十几分钟后,手机又响起来。 莫成规打的。 如同碰上烫手的山芋,莫守一个哆嗦掉了手机,捡起来后立马关机,咬牙奔去了安检门。这个时间,每个队伍排得都不短,他排在最角落的,神色涣散地盯着地面,像个麻木了的囚犯。 爱上莫成规,早已让莫守混乱,此时他却感觉自己有了神志不清的先兆,他癫狂地想靠近,却又深刻地明白该逃离,两相拉扯,似乎使他建立了另一个人格,一个装作事不关己的人格。他找不到自己,只会嬉笑疯闹。 队伍大概前进了四五个人,莫守便听见身后有人叫了他的名字,声音不大,入了他耳,却格外清晰,分明是响在心上。 莫成规被拦在安检横条外,就站在莫守身后,惯来阴沉的脸上有了起伏,却说不出具体的情绪。他叫过莫守的名字,那人却迟迟没有反应,停了几秒,莫成规又开口,“莫守你别闹……出来。” 这句话落,队伍正好又前进一人,莫守上下牙死咬着腮肉,尝出血味儿了也不敢松劲儿,只为提醒自己,别回头。 “为什么不和我说,你又要去哪里……”莫守离他又远一步,莫成规先观望了周遭,才倾探上身,眼睫乱眨了两下,“莫守……你听没听到,我在和你说话!” 口腔内的疼痛渐渐麻木,莫守猛地低头掏出手机又开机,下意识地跟着队伍前进,开机后便抖着手给莫成规编辑消息,他不敢和他说话,只想叫他回去。 眼看莫守马上就要接近安检门,莫成规才终于放开什么似得,“莫守,你不是说给我时间吗,你为什么又要走!” 他颤着声音的质问,让莫守猛地顿在原地,这话,怎么听怎么像在谴责一个负心汉。有太多次,莫守因那一点星火暗自庆幸,但每当他以为那是希望时,莫成规的冷水都会泼下来,告诉他,那只是一丝建立在兄弟情谊上的施舍。 看到人停下,莫成规抓上横条,用了半天力又哀声道,“你再给我一些时间……再一些就够了……” 循环往复又或重蹈覆辙,莫守终究再次败下来。 莫守留下了,之后,莫成规确实变了很多,以前他很少去莫守那儿,现在却会单独去莫守家,和他一起吃晚饭,虽然隔着某些距离话也不多,莫守却真切地不知所措且庆幸。偶尔,他们也会一起出门,仅仅是这样平平无奇的日子,也是莫守之前从不敢奢望的、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的。 美中不足的,莫成规依旧在回避他们的关系,他切实地不想莫守离开,却也逃避深究他们的关系,恋人或兄弟,好像都成了忌讳。 其实对莫守来说,能平静地和莫成规一起生活,就已满足。莫成规古板又固执,他没奢求要他认同自己,只要收起排斥,他就欢天喜地,就这样不清不楚的过下去,他觉得也可以。 莫守觉得自己能理解,也觉得自己能等。他误以为自己还能再等。 一切的转变,在三两月后的一次家庭聚餐。饭桌上,莫守从大姑嘴里得知,自己离开的那一年里,莫成规有了未婚妻。回来之后他没回过几次家,父母没提起,莫成规自己也闭口不谈,他就这样被蒙了几个月。 得知这事儿后,莫守甚至没气力去和莫成规证实,当下,他才发现,他连撒泼耍赖的本能都丢了。 莫守没任何反应,莫成规倒意外地有些不自在,趁没人的时候,像是承诺似得安抚,说是自己会处理好。至于为什么要处理好,怎么算处理好,又都是缄口不言。 处理着处理着,两个礼拜后,莫守等来了莫成规和那家姑娘的订婚宴。 出发订婚宴前,莫成规的会处理好又变了说辞,说是现在提分手女方家一定不会接受,女方也会受不了,办个订婚宴也只是缓兵之计,之后会再找借口分开。 莫守默默听着,末了嘻嘻笑着应好,换了套绒质小西装,一如往常地漂亮又无害,自告奋勇当司机,开着自己骚包的小跑车,载着心爱的哥哥和父母去酒店,参加订婚。 宴会上人不多,都是些两家的亲近和有交情的人。余野也来了,他和莫成规关系特别一般,来似乎只为看热闹,看谁的就不得而知。 订婚宴进行到一半,莫成规上台送过钻戒,一对儿准新人亲密地切了蛋糕。 莫守和台下欢呼祝福的人群混在一起,也笑也闹。等人群簇拥着新人下台,他独自一人溜达到蛋糕桌前,侧头看莫成规渐渐走远,脸上的笑却收不住,默默摸上莫成规握过的银质餐刀,残留的温度好似穿心的烫伤,一个不由自主间,悄声把带着锯齿的餐刀揣进了裤兜儿。再没做什么,便听见余野叫他。 订婚宴没完,两人先走了。莫守想喝一杯,揽着余野一起去了林雾的酒吧。在吧台上坐了一个点儿,却没等着林雾人,余野还要坐晚班飞机回去顾星元那儿,又坐了一会儿就呆不住,嘱咐了莫守两句,走了。 余野走得匆忙,因为他以为这是万千离别中普通的一次。 莫守身边儿空了,没过片刻又坐过来一人,不同往常地热忱,从莫守的酒瓶里分了半杯酒,也不看他,只小口小口地喝,喝完了道一句自己要走了。 莫守身边儿的人不少,唯独这个男孩儿,莫守知道他是真对自己动了情的,上次被莫成规从这儿拽走,自己也是真伤了孩子的心。他顿了顿,回了句祝好。 “最后亲亲我行吗。”男孩儿侧过头,眼里已经蓄了泪。 莫守笑叹,真心实意的,“不想再脏了你。” 留了吻在莫守额边,男孩儿也走了。 莫守自己呆着喝了半瓶烈酒,临走也没见着林雾,问过吧台小哥,说老板这样一年多了,失恋了似得一直萎靡着,总也见不着人。走前莫守把打火机扔在了吧台上,留话给吧台小哥说,那家伙觊觎他这限量版火机不是一两天了。 回程他开车一路飞奔,找死似得,间隙莫成规打了个电话给他,他没接,三两分钟后他妈又打来,他还是没接,却掉头往家里跑。 进了家门,莫太太见人喝醉,忙让阿姨煮醒酒汤,莫守趁机撒娇,抱着莫太说想大美女了。莫成规就坐在一边,莫守明目张胆地盯着他,笑眼由无害到阴冷,再由阴冷变为落寞。 “你今天真好看。最爱哥哥了。”莫守说。 他这一句话,却让莫成规如坐针毡。从沙发上起身,莫成规阴沉着口吻,“别说醉话,有话等你明天酒醒再说。”说完便上了楼。 莫太太见惯两兄弟不和,还把莫守当小孩儿似得喂了汤,扶人上楼休息,幸福地叙述明早的早餐,全是莫守爱吃的。 等他妈出了门,莫守起身上了阳台,他和莫成规的房间同向,两个阳台只四五米的距离。他翻上阳台围栏坐着,先摸出烟,才想起没有打火机。 “哥,借个火儿给我嘛。”莫守冲旁边的窗台喊。 一两分钟过,也没回应,莫守吐了一直叼在嘴里的烟,又叫,“哥,我给你唱首歌嘛,听什么?” 不等回应,他自己先哼起来,哼的什么不知道,哼到最后,只剩简单枯燥的轻喃,在这个深夜中,像抛进深海的碎石,没有激荡,也没了下落。 唱完歌他觉得口渴,砸吧着嘴抬头看满目星光,“哥,出来看星星嘛。”意料中的,没有回应,他又极小声地嘟囔,“蛮好看的。” 坐在围栏上,莫守挺想想点儿什么,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又自己静默坐了一会儿,他盯着花园夜下被路灯映照的玫瑰,暗光,趁不起它的美,却让那种红更神秘。 “哥,你再看看我嘛。我知道错了的。” 莫成规或许是睡了,或许又是想像平常一样晾着他。莫守又啧了一声点头,左手摸上侧颈,确定动脉后摸出一直揣着的那把餐刀,压在皮肤上一点点用力摩擦。 用钝刀划开皮肤就已经疼的要命,莫守停了一会儿,握着那把餐刀端详血迹,后用手指拨开口子,用刀尖抵住肉,下了口狠劲儿,一股脑捅了进去。 栽下围栏前莫守还有点儿意识,他想起小时候莫成规帮他补作业的场景,同时还有那句如果没有你该多好的话。 他知道他病了,他的心肺中,只有小小一块是好的,但仅仅止步于此,于是,他终究臣服破灭在摇摆不定的星火和循环往复的折磨中。 第二天莫守被发现的时候,身体已经凉透了,血漫在周身,其中汇成一条线,邪性了似得流到花园里去。 第187章 反复哭念着一句话。 莫守死了,李负代是从余野那儿知道的。 出了这事儿,余野也懵了,整宿整宿地失眠。他最最后悔的,就是那晚没留下陪莫守。其实他早看出莫守状态不对,他想,那晚自己哪怕是多陪他一会儿,可能都不会发生这种事儿。 莫守火化的那天李负代和余野一起去的,温烈丘死活非跟着,介于陌生身份,只在门口等着。 在殡仪馆,李负代第一次见到了莫守他爸和姐夫,要是不说,两人看起来倒更像父子,皆是一副文商模样,身着深色正装,面容低沉,处理着莫守的后事。 莫守人没了,莫太太当即病倒,据说一夜白了头,火化都没能来。而另一至亲莫成规,更是不知所踪。 听人说,发现莫守尸体的时候,莫成规就那么僵看着,直到来人处理,才疯了似得把没了温度的弟弟箍进怀里,要把命哭进去一样,谁都不让碰,还伤了来劝阻的莫老爷子。之后,莫守还是被搬开,莫成规没再撒疯,却时笑时哭,仿佛得了失心疯,再之后,就没了人影。 因为莫守,林雾和李负代又见了一面,只点头算做招呼,没多说一句话。其实不光他俩,直到火化完,在场的人们几乎都没说过话。 对于莫守生命的最后一刻真正在想什么,李负代无从得知,因为那人,走得很彻底,连玩味着回来瞧瞧的心思也没有。摔破脑袋出了浊世,只为不回头的潇洒,倒也像他的作风。 李负代知道,随着时间慢慢走过,莫守离开的悲伤会化成感慨,之后,不管是谁,再想起莫守,只会叹一声,然后脑中默想,如果那人还在,该会怎样。 转眼六月,温烈丘顺利高考,高考后自由下来,便天天陪李负代上下课,他面上是不怎么表现,心里却是少看一眼都不行的腻歪。 成绩出来后,如愿报考同校,认识两年,各样插曲,两人都健康了,也都有时间了,他们才真正意义上一起打了球。 有时候打球休息,李负代会在球场旁的看台上坐着,有意无意听着看球姑娘们说笑,内容是温烈丘的,他就偷偷乐一会儿,更有甚者言辞大胆的,他就乐出声儿来。 这天他们几人一起打球到深夜,散场的时候顾星元非要去吃夜宵,被余野连拖带抱地弄走,才给了温烈丘和李负代一个清净。 球场上就剩他俩,深夜的校园里灯光昏暗,微弱的风穿过树叶和热气,舍不得似得撩起一点点额发。坐上看台,李负代转手扔给温烈丘一听可乐。 接过汽水,温烈丘几步跟上蹲在李负代跟前,微微仰头看他,“帮我打开。” 接回可乐李负代先把罐子在温烈丘脸上贴了一下,蹭了他一脸水汽,等温烈丘伸手掐他腰他又笑着躲,“别闹,热。”说着他开了罐子,递到温烈丘面前。在夏夜里跑跳了近两个小时,温烈丘额前的发几乎浸湿,喝了可乐,李负代帮他理了理乱发,顺便在额上亲了一口。 盯了李负代一会儿,温烈丘兜了兜球衣,挑眉,“怕不怕更热。” 听他这么说,李负代歪头砸吧嘴,“我刚才坐这儿的时候听见一女孩儿说,要是是你,她能生仨孩子。”他越说语气越故意,“够有魅力的。” 温烈丘还是平淡,“我不喜欢小孩儿。”说完他又想了想,“如果非要的话,只能像你。” 眼睛四下转了一圈儿,李负代勾起嘴角,“行。” 因为深夜又是暑期开始,学校里根本没人。昏暗潮热的温度中,温烈丘扑到李负代,怕身后的台阶硌着他,就把人垫抱进怀里,裤子也不脱,把宽松的运动裤卷到腿根儿,扯开空隙露出臀缝,找着那处揉捏松动,觉出怀里人腰软了,便沉腰长驱直入。 空旷却静谧的环境中,细碎的呻吟和喘息都被无限放大,热烈的情欲混着汗水和体液,在燥热的空气中层层攀升。 温烈丘射前,又被缠住腰。李负代额前的发全湿了,似笑非笑地调侃温烈丘,“你不射进来,我怎么给你生孩子啊。” 射进去后温烈丘用球衣帮李负代清理的,休息够了,非让李负代坐在他肩上,扛着他回家。走在路上,抓着李负代的手,温烈丘觉得这辈子这么过下去,就挺好了。 几天后,他们回了自己的城市参加小堂姐的婚礼。婚礼没请很多人,堂姐可爱,新郎温柔,整个婚礼简单又温馨。温烈丘看出来,李负代玩儿得挺开心。 婚礼结束,温烈丘和李负代又回了奶奶那儿过暑假。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温烈丘把小白楼南边儿墙角又挖开,清理了里面的东西,等一个机会,把它给李负代。 对于莫守的死,温烈丘并没在意过,毕竟他和那人和莫家,都没有太大关系。直到后来,他才慢慢感觉到,莫守的死,就像是一个预兆。预兆着变故。 而这个变故最开始,就出现在李负代身上。 和平常一样,温烈丘比李负代先醒来一些,然后等着他转醒。 十几分钟后,李负代确实有了转醒迹象,却眉头紧皱。起初他只是隐忍着叹息,短暂的积攒后,叹息就变成了哭喊,他明显被什么惊醒,在床上挣扎扑打,像在躲避什么,又极其痛苦。 他身上盖着一层薄毯子,因为毯子上印出红色,温烈丘才发现李负代在大量出血。掀开毯子,就见李负代身上的t恤早已被鲜血染透,殷红的血液在床单上蔓延渗透,而李负代的身体,在薄薄的衣料下已经有了塌陷。 事情的发生就在一瞬间,李负代的哭喊越来越厉害,温烈丘的心脏猛地被攥紧,疼得几乎窒息,却无法思考。看清状况后他立马大声喊奶奶叫救护车,跳下床翻来医药箱,跑回来语无伦次地抓住李负代的手。他根本不知道当下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怎么样缓解李负代的痛苦,只手忙脚乱地翻出绷带纱布,强忍住双手的颤抖,去掀李负代的衣摆。 入眼,是多处不规则的伤口,皮肉像是被撕扯开,又像被什么啃噬过。李负代疼得发抖,嘴中含糊不清地叫喊,仔细分辨,全是一声声的哥。在温烈丘把纱布按上李负代的伤口时,他却发现,肉眼可见的创处,都已经在慢慢消失,不过几秒钟,便全不见了。要不是一床的血迹犹在,一切仿佛都是幻觉。 奶奶跑上楼来时,李负代已经不疼了,却指不住哭嚎,他哭得撕心裂肺,跪在染血的床单上,死命地抱着温烈丘,反复哭念着一句话。 我哥死了。 婴儿车,也得盖章,别打,晚安~~ 第188章 用了许久,他才明白,恶从来没有顶点。 直到下午,李负代才平静下来。温烈丘寸步不离地陪着,想问些什么换来的也只有沉默,他不是第一次见李负代这样哭,却是头次见他这样的情绪。 之后的几天,李负代都很低沉,不怎么说话,总发呆。温烈丘嘴笨,心疼得不行,却不知道怎么安慰,束手无策地持续几天,还是奶奶提议,让他和李负代出去走走散散心。 因为李负代之前提过,温烈丘特意选去度假山庄,有李负代喜欢的山脉和森林,屋前一小片湖,身后圈出牧场,都是能让人暂时放松的景物。 对于出门,李负代没有反对,但他这样,温烈丘更心疼,他知道,李负代不反对,不过也只是想让自己放心。 定了时间出发,两人到山庄的那天已经是晚上。 度假山庄的位置开阔旷然,除了山顶一处大门紧闭的古旧别墅,是这里唯一有人烟的地方。山庄主人和温奶奶是老友,山庄虽然开放,却只招待相熟的人,和他们同时入住的,只有一位刚刚回国的独身女士。 或许散心这一方法起了作用,在山庄住了几天后,李负代的情绪确实渐渐好转了一些。每天,两人都会去树林里转转,到了傍晚,再在屋前坐着看日落,看落日余光一点点消失在湖面。 有时候,那位女士也会在,坐在走廊最角落的小圆桌边,慢慢喝一杯酒。女人气质很特别,优雅也随意。而她最特别在,她似乎什么都没在看,就像只把目光随意定在一点,又像什么都进不了她的眼。 日落的时间一天天提前,这天,太阳没落完,远处的小路上先有了动静。从山下上山,只有一条路,经过山庄,再直通山顶。 坐在屋前等着日落,李负代看着由远处缓缓驶来两辆车,一辆黑色轿车,后面跟着一辆小型箱货。经过山庄大门,两辆车没有停下,接而缓缓开向山顶,目的地大概是山顶的老别墅。 看着两辆车驶离,李负代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光,熟悉,却不敢辨认。沉默片刻后他悄声起身,知道温烈丘一定会跟上,便先开口说想自己随便走走。 出了大门,走上小路,车已经没了踪影,他慢慢往山顶的老别墅爬,来到别墅门前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此时,一直紧闭的外门是开的,李负代蹬上台阶,毫无犹豫地进到孤静的老楼里。 这栋建筑,外表古旧,内里却是精致的,布置的像个博物馆,正对面的墙上悬展着一副巨大的油画,颜色艳丽,感觉却死气沉沉。 进入大厅,左右手各有三个房间,李负代无缘无故,就只盯着一个门看,在他向那扇门走去时,却被一个身形高大的黑衣人拦下。 男人严肃又冷漠,抬手挡住去路,表明这里是私人住宅,请他出去。 被拦住,李负代并没什么反应,他像被什么抓住了心神,只盯着那扇门不动。 “没关系。”僵持间,自楼梯上传来一个声音,男人从二楼下来,在楼梯末站定,吩咐黑衣男子,“你去忙吧。”看着男子离开,男人到李负代身边,客气又温和地微笑,“我记得你。” 李负代也记得男人,莫守的父亲。只是不知道男人的名字。 “我们很有缘。”男人又说。 李负代不声不响,只盯着门看。 李负代的意向很明确,男人自然看出来,便笑着询问,“想进去看一下吗。”不等回复便打开门,男人做了个请的手势,侧身,让李负代先进。 房间内,面积比想象中大得多,有展厅那么大,透着一股冰冷气息,光也冷暗。入眼,是几面环墙的高木架,摆放着形状各异的玻璃罐子,其中浸泡着一些动物标本,或器官。除去贴墙的高柜,房间中还有许多放着软垫的展台,深色泛着光泽的绒布上同样摆放着玻璃器皿,比架子上的大的多,其中浸泡着的,也比蜘蛛蜥蜴大得多。单独的一条病腿,一双纤长的手,等等。 其中最高的一个器皿中,沉浸着一副躯体。说是躯体也不准确,因为他已经没了头颅,双腿双臂都被截掉大半。他裸露着,秘密也是,他每一处肌理都是完美的,即使没有了声息,也好像有诱人的魔力。 李负代停在这尊玻璃柜前,不自觉抬手触上冰冷的玻璃,心急速冰冷且下沉,跌进泥潭,窒息过后,便是无尽的懊悔挣扎。 “他很美,对吧。”男人站在李负代身后,如是说。 看着那副躯体,李负代的目光慢慢下移,在这人的右腿腿根处,纹着一圈银灰和藤黄交替的图案。从新月起,又从晦月倒着来,本来交替圆满的一幅图,终究是没纹上满月,就如同他的拥有者一样,终究没能走出那帷幔。 男人也将目光放到玻璃柜上,平淡的叙述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玩味,“他还很年轻,活着的时候一定更美。” 身首异处的献玥,犹如陷落在深海的一座雕像,被冷水中的藤蔓缠住了肢体,再也见不到光,永远沉睡埋葬,美丽又孤独。 此时此刻,李负代有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懊悔,为很多,像是一种堆积,是献玥,让这种堆积成为一种嘲讽。李负代极度后悔,后悔再见到献玥那天,没有更仔细地去分辨,属于献玥藤蔓边的光,到底是向阳暖光,还是冷刃折射出的寒光。 “他是病死的。可惜,身上留了些伤痕。”男人补充,“当然,我的这些收藏,都是合法的。希望没有吓到你。” 献玥身上的淤青,全在隐私部位,“病死”和“合法”,李负代知道并没有拆穿的意义。侧身后他缓慢走了几步,停在一瓶器官标本前,声音轻飘飘的,“你的收藏,很有意思。” “那或许,有些东西你也会感兴趣。”说完男人先出了门上楼,在二楼最里面的房间外,开了门,等着李负代。 李负代跟着进去,同楼下的房间一样,这里也展列着许多东西,多数看不出用途,但其中有一样,让李负代一时收不回目光。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那张符咒,被叶贺藏起来的,他哥给他做护身符的命符。 作为收藏家,叶贺死后,他名下的财产和“孩子”,都会进贡给更高级别的收藏家。男人会持有叶贺的遗物,那么他的身份,就不言而喻。 李负代想,莫守真的像极了他爸,不同的是,他暂时分辨不出男人的意图。或许,若不是今天他莫名撞上,他永远不会再和男人有交集,又或许,这次碰面,是安排好的。 从感知到李负礼的死亡后,李负代就有了一种预感,有什么要发生了,可能发生在他身上,也可能发生在别人身上,于是他寸步不离地守着温烈丘。而今天,冥冥之中,他来见了献玥,同时也印证了他的预感。 “按理说,你也该是我的。”男人口吻清淡,开了玻璃柜,取出那张薄弱的旧纸,递向李负代,“喜欢就拿去吧。” 在心中,李负代不禁失笑,这个按理,他不知按得是什么理。他本一直以为,他曾生活的那个世界就是混乱困恶的顶点,用了许久,他才明白,恶从来没有顶点。那个理,可以被扭曲可以被捏造,只要它适用,只要它被某些人需要。 “我等你。”男人又说。 收好泛黄的纸符,李负代沿路回了山庄。男人没有任何阻拦。 李负代晚饭什么都没吃,温烈丘轻易地发现,他的情绪又退回了谷底。 晚上,躺在床上,温烈丘慢慢靠近背对着自己的人,只是贴着,安静良久,听到那人呼吸均匀了,才轻轻将手搂上他的腰。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也知道时机没有比现在更差的了,可他就是忍不住。 他抬起头,靠近李负代耳边,放低了声音,鬼使神差地开口,“或许,你有没有想过。”他真心地希望李负代是睡着了的,“和我结婚。” 此时此刻,温烈丘不愿考虑那么多,也不怕李负代觉得他幼稚,就只是想把这已经成型的、呼之欲出的爱念说出来。静默两秒,他刚躺回枕头,李负代也转过身来。 李负代并不说话,看了温烈丘一阵,凑近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面前人的神色太过复杂,温烈丘深知不该这时候说,吻过李负代,又抱着他道歉。 凌晨,两人刚刚入睡,却接到了温训的电话。言简意赅,说让他们尽快赶回来,奶奶出事儿了。 事实上,两人接到电话的时候,温奶奶就已经没了心跳。在太平间,两人见了奶奶最后一面。 奶奶的伤在心口,一刀捅穿。据说伤她的人是精神病患者,走在街上,突然发了疯病,抢了水果摊上的刀,大叫着要斩妖除魔,伤了三人,其中就有奶奶。 平常,奶奶从不会去临镇的小集市,只因有天阿姨顺路捎回一包手工桂花饼,李负代说了句好吃,她记在了心里,接而估摸着俩个大孙子该快要回来,挑了个闲功夫,自己去了集市买。 第189章 善始善终。 奶奶的火化在第二天,之后,温烈丘亲手把骨灰细细收进盒子,捧回了温家的墓园安葬。 火化时来了很多人,同盟又或敌对,黑压压一片,虽是静默,却心思各异,依旧没给老人最后一程一个清净。 温训打理着一切,情绪平静,只仔细看,才能看出他一直绷着咬肌。一切结束后,温烈丘和李负代回了小白楼,再过几天暑假就要结束,奶奶的遗物也要整理。 在奶奶房间整理墙上的照片时,温烈丘狠狠吸了几次气,后默不作声地离开,直到李负代独自将相框装箱,都没回来。 李负代整理完去客厅,透过纱门,看到了在呆在走廊的温烈丘。 他背对着他,坐在奶奶常坐的那个位置,看着她精心打理过的花园,默默出神儿。他手边的圆桌上,还放着奶奶之前用过的茶杯,桌布也是她喜欢的那条,这里满是她的痕迹,但也仅仅是痕迹。 夜色安逸,景物静染暗光,芦苇飘荡,远方近处,都没有一点光亮。这处小白楼,因为少了一个人,静谧便成了孤寂。 轻声走到门边,李负代没推门,只站着。从见到奶奶的遗体到现在,温烈丘一滴泪都没掉过,李负代自己心里已经疼的死去活来,但他知道,这份疼,根本无法和温烈丘的相提并论。 李负代的动作再轻,温烈丘还是有所察觉,他默默深吸一口气,回头冲李负代伸了手。见人伸手,李负代推开门快步过去握住他,顺势又把温烈丘抱住。 贴上他小腹把人回抱住,温烈丘才隐忍着、缓缓吐了那口气。 李负代垂头抚着温烈丘的发,几次话到嘴边,又停住。 温烈丘把李负代越抱越紧,呼吸透过衣料熏染皮肤,每一次都低沉痛苦。抱了李负代许久,他才哑着嗓音说了句,“总觉得她还在。” 李负代的嗓子早也哑了,他看着温烈丘后颈的视线又有些模糊,“嗯。” “奶奶,回来过吗。” 李负代滞停片刻,慢慢摇头。 “是我的错。”温烈丘说。 其实从知道奶奶的死因起,温烈丘就知道,错在他。奶奶的死,除了一众看客,没人会相信是意外,至于真正想把奶奶置于死地的人,大家也都猜得到。是他,触碰了某些人不能碰的底线。 至于行凶的人,他的一切证明都没问题,是个孤儿,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要说他是被收买行凶,他个人却没得到额外收入,但事前他远房的一个表叔,却被免除一笔巨大的债务。免除方是个空壳公司,就在最近已经宣告破产,对外的信息清清楚楚,实际上有用的信息洗得很干净,查无可查。 在这之前,温烈丘不是没想过接触收藏家会有什么后果,只是他没想到,他们会真的敢动温家,且把目标指向奶奶。招惹收藏家的是他,报复却落在至亲身上,这种钻心的懊悔足以把人吞噬,也足以让他一时恐惧迷失。。 在温烈丘的印象中,奶奶是无所不能的。因为她,温家强大,也因为她,他才什么都不怕。 李负代心里压迫得很,见温烈丘这样,更是难以言喻的窒息,他把人抱了一阵,又松开蹲在他面前。他拉住温烈丘的手,垂头吻过,再抬头深深地看他,仔细流连,却不再说话。 当下,温烈丘分明从他的神色中察觉到了什么,只是,奶奶离去的冲击让他乱了心神,等他想去辨认的时候,李负代又再次不告而别。 不过,这次找到李负代的踪迹很轻易,因为他去了莫家,并留了下来。 李负代断绝了和温家的一切往来,又或者说是断绝了和莫老爷子之外的一切往来,他自愿成为了一件藏品,因为什么,为了什么,都无从知晓。 闲言碎语中,最多的便是,那孩子看清了形式。因为投奔莫家,总比呆在温家的空壳子下好。没人咬定,但所有人都默认,没了褚老太,温家付之一炬只是时间问题,聪明却轻利的温训不行,烂泥一把的小少爷更指望不上。 对于李负代离开,温烈丘的反应,没人知道,因为从那天之后,他也像隐匿了一般,把自己锁了起来。萎靡至极,一蹶不振。 转眼,小半年过去,一切都在沉寂,温奶奶的离去是,如幻影的曾经也是,人们看似在摆脱,却每个人都深陷其中。时间能淡化痛苦,却填补不了记忆的沟壑,更何况那份剜心的疼,没人愿意遗忘。 深冬天,温训到小白楼的时候天已经黑透,楼也黑着。他有钥匙,却还是先敲门,等了近两分钟没人来开,才开门进去,顺手开了玄关的灯。 入眼一楼,都还整齐,只是大部分地方落了灰。 开了客厅的灯,温训径直往楼上走。没有一点儿光亮的二楼,除了昏暗还很静,皮鞋撞击木地板的声音不能掩藏,温训在黑暗中来到温烈丘的房间,里面就跟没人似得。 这几个月来,温烈丘的作息早都乱了,能睡着的时候就睡,睡不着就拗着,跟别人拗着,也跟自己拗着。温训把车停在门口的时候他刚挨上枕头,此刻也没睡着。 温训直觉温烈丘是醒着的,冲着床说,“给你带了吃的。” 停顿良久,床上的人才有动作,坐起来下床,踢开脚边的纸箱,靠坐进一张椅子,在昏暗中难掩疲惫,“我吃过了。” 温训手边就是顶灯开关,但他没开,几步进了房间,开了最近的落地灯。灯光不亮,不在温烈丘身上,但能模糊看到他的脸和房内的景象。 屋内很乱,倒不是生活垃圾和杂物,多是废纸和电子设备。其中靠墙立着很大一块白板,写写划划着许多名字,其周围贴着一些照片,有人有物,很冗杂,看不出关系。 温训没多说什么,放下纸袋,在温烈丘对面坐下。 温训知道温烈丘这段时间都过的是什么日子,并不介意他冷淡。沉默的间隙他把人端详了一遍,比上周来,温烈丘又瘦了一些,双颊凹陷,眉头间的那两道褶像是抹不平似得一直在,颓废又抵触的,多喘口气都要烦一阵的样子。 “你信李负代吗。”温训突然问。 只有提起那人,温烈丘脸上的情绪才有些变化,但显然不想答。 温训的目光落在标示着关系网的白板处,问,“你知道他想做什么吗。” 温烈丘还是沉默着。 在外人看来,温烈丘早已一蹶不振,甚至是沉浸在失恋之苦中,但温训知道他在做什么。只是,他却不愿让自己插手。 温烈丘看似不和任何人来往,但其实奶奶去世后,一直和她的心腹往来密切。他下了死心要把收藏家的圈子捣了,没日没夜的,所有心思都扑在了这上。他每多了解一点,心就更沉一些,收藏家的恶行和勾当,在他执拗的调查下渐渐被拨开,而在这个经过里,最让他意外的是,温训竟也是知道这个圈子存在的,并且秘密关注调查了很久,只是和他入手的方向不同。 “他们的圈子每隔一段儿时间就会举办一次聚会……我查过,也确定,他们下一次的聚会时间,就在四个月后。”温训看着温烈丘,眸中的情绪深刻起来,“你能确定李负代想做什么吗。” 又是片刻,温烈丘终于开口,“早点儿回去吧。” 这样一句话,温训却莫名确定了,温烈丘是知道的。 “那你告诉我,你在想什么。让我帮你。”温训说,“起码,我们该想办法把李负代接回来。”温训不知道这俩人在想什么,但不管是什么,只要是接触收藏家,都很危险。 “小烈,你就不怕他把命丢了。”温训拧眉。 不易察觉的,温烈丘呼出一口气,缓慢眨了眨眼,把头偏向了窗外。奶奶的死,对他来说是一个警告,也是终生掩不平的疤,他不想再牵连任何人,也不想被任何人阻止。 “多个人帮你,不好吗。” 温烈丘转正椅子,掀开层叠的纸张和文件,找什么似得。 温训急了,“说话!” 又翻了一会儿,温烈丘在最底下找出一个已经被磨旧了的牛皮纸袋来,递给温训。“我找到她了。” 牛皮纸袋里,是厚厚的一沓资料,最上角别着一张照片,一位气质优雅又随意的女士,照片下压着一份打开的邀请函,末尾附了一个单字“骆”。 温烈丘这半年所做的,为的就是揪出这位所谓的创始人。骆的地位在收藏家间举足轻重,只要抓到她的把柄,他就可以借着骆,完全瓦解这个圈子。 至于李负代在想什么,如果温烈丘是他,畜生那么多,一个一个揪太麻烦,好不容易等来那样一个场合,省个事儿,全杀了,最痛快。 温烈丘死也不愿把李负代至于危险中,所以他要做的,不是阻止,是要在他之前下手。 对于这件事,李负代此行心意已决,而温烈丘也是破釜沉舟。两人看似分道扬镳各自谋划,这其中却是一份无言默契。 温烈丘慢慢将目光转向窗外,他永远记得,奶奶教的,善始善终。 第190章 这个季节,让他们期待。 转眼已是春末,行驶着的轿车速度不快不慢,车窗开了小小的缝隙,有日光,透进来的风,足以让人感觉到春意。 李负代坐在车上,眼睛被遮住。他身边还有一个男孩儿,像是早已习惯这种方式,安静地被蒙住眼睛,等着到达目的地。 从进入莫家的第一天起,李负代就确定,莫老爷子会带着他这个“藏品”参加聚会。 直到了目的地,两人才被解开眼睛。 遥远的路途下,天色已经漆黑。 李负代不知道这里是哪儿,荒芜的旷野,入目所及,只有几座废楼。斑驳的矮楼在夜中低沉又枯槁,却因周围盛大灿烂的灯光而复苏,但那复苏是病态的,同来到这里的人们一样,透着虚假怪异。此时的它明媚如宫殿,晨阳再次升起后,它依旧是一片废墟。 进出会场的人,无一例外的上流姿态,携着自己的藏品进入一场盛会。 李负代和同行男孩儿进场前被层层检查,经过几道安检门,又被门童恭敬礼貌地戴上了一枚金制的徽章,纽扣大小,别在西服领下方,不起眼,只藏品有,是身份的区分。 会场内佳肴美酒,极尽奢华,人们谈笑风生,好似一副盛世缩影。 宴会的本意就是藏品交流欣赏,抛开藏品是活生生的人不说,和普通意为展览的宴会也没什么不同。 会场一楼有一张极长的餐桌,摆满甜点,为藏品们准备的,也只有藏品会坐在那里,作用如同展柜。 李负代进场的时候桌上已经坐了几个人。最东边位置坐了一个手脚巨大的中年男人,他的手是常人的两到三倍大,所有东西在他手下都显得小巧,他尝试着用对他来说玩具一般的刀叉吃东西,引得周围观赏的人们一阵大笑。他似乎得意于此效果,愈发展现出自己的笨拙,在文雅的嘲笑中将食物掉了满桌。 同行的男孩儿想带着李负代入座,转头却发现,李负代已经在中间位置的右边坐下。 坐在中间位置的那人,发型很奇怪,似乎是为了衬托眼睛而特意设计的。他坐在桌子的正中间,却不怎么吸引人。他目光无意义地盯着某处,可能是无聊大了,手指贴着面前盘子的银边儿来回滑动,只在李负代在他身边坐下时,眼睛朝旁边瞟了一瞬。 “该说巧吗。”叶朗开口,一贯的阴沉口吻。 “不巧。”李负代把这当一个劣质玩笑,侧头看了叶朗一眼,便了然,“想什么呢,说来听听。” 叶朗并没答话,中途有人凑近看他的眼睛,瞧动物似得,他也没反应。之后两人沉默着坐了良久,周围人来人往嬉笑客套,只他俩置身事外般得平静。等长桌几乎坐满,叶朗才起身,沉声落下一个来,先朝会场中央搭建的舞台侧边走去。 偌大的盛会中,没人注意这两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少年,人们沉浸在愚弄至高权力的快感中,纸醉迷金下,畸形的愉悦情绪熏染着他们,反倒使其暂时放松了警惕。 停在舞台侧边,叶朗抬脚拨了拨地,脚下便显露出一个漆黑的洞。它穿透铺设的羊毛地毯,也穿透地毯下的水泥地,直通地下,直径不过两厘米,他极小心,没被人发现。 “只要一点星火。”叶朗沉沉开口,甚至有些倦怠模样,他极少用双瞳正视别人,此时却明白地看着李负代,“一个烟头也好,掉进去,谁都逃不掉。” 李负代不知道叶朗想制造什么,但他了解叶朗,叶朗会出现在这里,还是以藏品的身份,那他一定有十足的把握。想必叶贺死后他消失那么久,为得就是今天,不管理由为何,他们想要的结果是一致的。 “所有人吗。”李负代偏头,又有人进了会场。 来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鬓发已白,牵着一位白化病女孩。 女孩儿一头珍珠色的长卷发,穿着丝绒的红裙子,她苍白又明艳,美得异常也脆弱,仿佛被烈焰包围的一块冰晶,破碎或消逝,都只在一瞬间。她的持有者牵着她的手带她去了角落的一把椅子,在她的手上垫了一条暗色格子的手帕,手帕上放了几块饼干,然后在她耳边嘱咐几句,便进到人群中,流连社交。 女孩儿静静坐在那里,像一个没有命令便不会擅自行动的机器人,她小口小口地咬饼干,目光放在自己的鞋尖儿,那上面有漂亮的钻石,和她很配。她的一切都美得像仙子,显然她的收藏家是在细心对待她的,可即使这样,她精致裙子的袖口,还是别着那枚象征藏品的徽章。没有区别,无需尊严。 叶朗顺着李负代的目光看去,“难不成你想说,他们无辜。” 李负代开始思考。 “在这里的,没有一人是无辜的,你我也不是。”叶朗审视着李负代,“你可以阻止我,也可以做一个圣人。而且前者更简单。” 李负代垂眼,他不会阻止,当然也不是圣人,只是,“我动作一定比你快,也比你精准。” “所以,我们是同盟。”说着叶朗难得笑了一声,想来是觉得可笑,他和李负代认识这么多年,从不是朋友,末了末了,却还同一战线。接着他抬手看了看表,“三点,人该都到齐了。”他抬起头,眸中的情绪有些不明,“或许你该感谢叶贺,他把你藏得很好,没人知道,他们身边,站着一个杀器。” 李负代轻笑,叹一口包含诸多情绪的气,嘲讽居多,“是该谢。” “不管怎样,还是我来。”叶朗说,“你还可以好好生活。” 闻言李负代皱眉。他蛰伏莫家快要一年,理由很简单,他不要温烈丘再受到伤害,然后要一个公道,这本就是孤注一掷,什么后果他都会接受。 在他想着该怎么聚集众人给他一个方便时,会场内却忽然寂静下来,有意无意的,人们的目光都转向门口。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个高瘦的身影推着一部轮椅入场,他和轮椅上的女人都带着半截面具。女人身着华服,气质不凡,进入会场,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李负代听到有人低声惊叹,才知道,这个女人就是骆。但此时,他根本无暇顾及,他的所有目光,都被推着女人的高瘦身影牵制。那人瘦了好多,但举止气息,牵动着他每一寸思念,他极力想收回目光,一时却怎么都挪不开。 收藏家的圈子成立至今,骆从未参加,更不说像今日这样露面。她的出现,一时将晚宴的气氛推向高潮。她持着一杯酒,被推着浏览过会场,和从未蒙面的友人们碰杯交谈,一切看着都和睦有序。寒嘘过后,她被推着停在长桌的中间位置,似乎有话要和大家说。 场内都安静下来。 过于肃静的气氛下,李负代直觉不对,在他眼中,女人的命线已经断了。他笃定有什么要发生,不动声色地向温烈丘靠近。同一时间,叶朗找到了空隙,正准备动手,但两人都还没动作,冷厉的枪声就先响起。 人群中不知是谁开了枪,正中骆的胸口。血迅速染了华服,未能挣扎,人就没了呼吸。 一切发生的太快,人群中有了小范围的骚动,却不是恐慌,像极了被提前告知。 风声是如何走漏的不得而知,一个瞬间,最震惊的当属温烈丘。他计划好了一切,利用骆彻底瓦解收藏家们,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精心计划了那么久的圈套,刚开始便覆灭。 他输就输在,和一群没有规则的人讲规则。 在聚集过来的人群里,李负代看到了不少熟悉的脸。骨科戴金边眼镜的医生,温烈丘的后爸蒋应,还有同献玥一起住着的老奶奶。人前,他们都再普通不过。不可察觉的,李负代周身阴烟渐起。 第二枪响起,直直冲着温烈丘。 替他挡下的,是一枚应声落地的铜钱。 隐藏在人群中开枪的人并未察觉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是自己失手,当他想再扣动扳机的时候,却已经不见了自己的手。惨叫后,血淋了一地。 其中有敏锐的察觉问题在李负代身上,第三枪响起前李负代已经扑到温烈丘面前。第三枪是冲着他的,但挡下的不再是铜钱,而是一枚古旧的铜铃铛。 看着悬在空中的铃铛,李负代一时呆愣,转而血液奔涌,周身的阴烟再也压不住,飘渺升腾,好似在感应什么。 毫无预兆的,整个会场忽然暗下来,仅一刹那便陷入黑暗。黑暗未被预告,人群阵阵恐慌。没了奢靡灯光的衬托,废楼恢复了枯槁和阴沉,然后李负代听到了一个只他能听见的声音,由上至下,慢慢靠近自己耳边,飘忽又低沉,带着他所熟悉的阴冷气息。 ————“告诉我,谁要伤害你。” 黑暗中李负代闭上眼,感受着围绕在周身的强大气息,心里的声音在一一控诉,所有悲愤委屈,和执念。 倏忽间,废楼中忽然地动山摇,水泥地崩裂,如同天神动怒,顶柱墙面纷纷坍塌,巨大的轰响下,骇人的裂缝如同行动迅猛的巨蟒,撕裂地面露出獠牙,把所见所闻的所有邪恶,拖至深渊,去皮嚼碎,鞭笞尸骨。 塌陷中,凄惨的喊叫没了虚假的优雅,嗜血情境在黑暗中暴力又静谧的进行。废楼在瞬间变成人间炼狱,却没人看清,也没人知道发生什么。 温烈丘被撞出去一次,奋力爬回来,只顾得去护李负代。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人,感觉到他们有片刻的悬浮,崩裂的碎石和钢筋带着风冲向他们,却又在即将触碰到的位置停下跌落。 坍塌陷落仅持续了一分钟,尘埃落定却用了良久。等人们能看清眼前景象时,几栋废楼皆已被夷为平地。 李负代被温烈丘抱着,躺在巨大的碎石堆上,看到了星光正在消隐,天要亮了。然后那个声音又再次响起。 ————“找到你了。” 李负代猛然坐起身,看着面前虚无的身影,李负礼还是穿着一身青灰色,却有些不同了。他看了他哥好一阵,所有的情绪奔涌,最后的最后,还是委屈得要命,心里默道,你死了。 李负礼点了头。 鹤仙,是吗。李负代在心里问。 李负礼又点头,抬手轻轻搁在李负代头顶。 “哥……”李负代鼻子立马酸了。 温烈丘不住确认着李负代有没有受伤,听他出声才发现人情绪异常,慌乱地掰过脑袋确认。 李负礼在慢慢离开,李负代又认真看他一眼,回身用力抱上温烈丘,吸着鼻子摇头,“我没事没事……” 废墟上,每一个藏品,都安然无恙,李负礼活埋的,只有收藏家。有人在哭,不知哭什么。 李负代看到,那个白化病女孩,毫发无伤地坐在角落,手中的饼干吃完了,只盯着鞋尖看。离他们不远处,叶朗坐在一块插满钢筋的石头上,把领子上纽扣般的徽章解下来,扔了老远。 渐渐的,天色不再昏暗,远处天边,隐约有了光亮。 李负代拉着温烈丘起身,他们跑着离开了废墟。日光升得很快,他们不停地跑,渐渐看到了旷野上的小路。初晨的露水全是春天的气息,暖和的光照满草地的时候,他们找到了一个站牌。 牵着手等了几分钟,他们等来了小镇的第一班公交车。 司机师傅起了个早,把车洗刷得干干净净。两人登上车,坐在中间的位置,车窗开着,灌进来的风是暖的,扬着他们的发。草地,野花,果树,一路的景色,都温和生动。 头压在温烈丘肩头,李负代吹着风,举起手看了看。他手侧边,擦了一条小口子,很不起眼,可能明天就会好。 李负代拐着音喊,“温烈丘,疼。” 闻言温烈丘抓着他的手吹了吹。 李负代似是不满,嘴角却要咧到耳根,“我说我疼。” 温烈丘失笑,搂过人在额上狠狠亲了一口,“嗯,我疼你一辈子。”说完他顿了一下,转而从兜儿里摸出个金色的小圈儿,祖传的,带玉的那枚。 李负代自觉地把无名指穿过去,乐了一声,又靠回温烈丘肩膀。 他们会去哪儿他不知道,未来有什么在等他们他不知道,眼角为什么不停掉泪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从今往后,他可以哭可以喊疼,他可以坚定的爱温烈丘,他们再也不会分开。 五月的天气,不冷不热,白昼不长不短,只要再下一场雨,夏天就不远了,这个季节,让他们期待。 全文完。 完结啦。害,真的写了好久,本以为完结会难过,结果如释重负,虽然也不舍 。如果以后再写文,希望可以不这么收敛压抑。应该没有番外啦,如果可以,请随手安利两个崽子。好啦~谢谢每一个看到这里的大宝贝们,祝大家都好,晚安,江湖再见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