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吃草莓吗?》作者:秦眠的眠 文案: 在启阳一中,高中生们迎来了新的学期和新的班主任。 班主任张若禹作为新老师,就遭受了巨大的下马威,这可咋整?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恋爱合约 七年之痒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张若禹,展一鸣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小柯基与大狼狗的故事。 立意:如果你在生命中遇到了那个可以拉你一把的人,千万别松手。 ☆、小柯基 8月末的启阳城。 差不多是大家刚吃过午饭的样子,太阳晒得那马路上干透了沥青都想重新冒油。 大街上已经没有了干饭人的影子。大家干完了饭,就躲到自己该去的地方乘凉了。 清闲是这里人的一大特征,大家之午休也是要脱了衣服睡觉的,一个个在被子里光溜溜地,做梦梦到去四川割麦子去了。一觉睡到下午三四点,起床打牌的打牌,跳广场舞的跳广场舞,或者干脆去公园里听秦腔。启阳的人,都喜欢秦腔那个味道,他们觉得所有的腔都没有秦腔爽快,别的剧在他们听了吱吱呀呀的,不够爽快,就像憋了半天的喷嚏,等了半天,始终没打出来似的。不像秦腔,一嗓子吼出来,味儿正,声儿浓。 这当然是启阳人粗浅且偏见的想法了,但也正应了“一方风水养育一方人”的古话,所以他们说得理所当然,别人也便觉得无可辩驳。 所以这会儿,除非是不得闲的人或者偏爱出来晒大日头的人,大街上本应该是没有人的。但是,眼尖的人,就发现,启阳一中的路上,过来了几个混混打扮的年轻人。 “靠,我们不应该这个点出来的。”其中一个被太阳晒得受不了了,大声骂着脏话,把这当成是一种时髦的东西。 谁成想,对面走过来一个老太太愣是不识好歹,口出正义之言:“说脏话的不是好孩子,坏孩子。” 几个人明显愣了一下,敢在启阳五霸OR五帅(名称还没定,而且今天只到场了四位)跟前这么大胆,这位老太太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老太太,你说谁呢?” 老太太嘴里念念有词,眼中却没有神采。 “这老太太,怕不是想碰瓷?” “碰瓷哦?那真的是碰对了地方。来,往这儿碰。” 几个人叽叽喳喳地示威,唯有站在正中间的人,一言不发。 这个人没有被太阳晒垮,反而好像越晒越白了,白得透光。 这个人就是展一鸣。 一说到展一鸣,大家最为津津乐道的,莫过于他的长相。他长在女生尖叫时声带的最高处,有很多描绘帅哥的美好形容词都可以用在展一鸣的身上,他也是许多少女心目中的青春期。但如果要用一个比较准确的词语来形容的话,无疑是星眉剑目,如果要再加一个词的话,那就是英气逼人。 绝大多数人在绝大多数时候,看到的展一鸣都是冷冰冰的,这反而承认了女生们狂热尖叫的理由。但实际上他温柔起来,含情脉脉的样子,最能杀人。只不过,这一幕,暂时还没有人能见识到。 展一鸣即将成为启阳一中高二的学生,有无数的女生在日记里描绘跟展一鸣有关的爱情故事,也有一些女生宣誓自己非他不嫁,当然,他们最后还是嫁给了路人张三李四王麻子。 到目前为止,展一鸣还没有对任何女性表达过兴趣,这就意味着,他们每个人都还有机会。 “怎么办?”跟在展一鸣后面的那个把头发染成杀马特模样的混混率先发话了。 他叫郑在,是个街头混混。最初是想给自己的兄弟报仇,来找展一鸣打架,结果被展一鸣一脚踢倒,反而死皮赖脸非要做展一鸣的小弟。但他是最维护江湖道义和自己形象的人了。他坚持认为自己是一个混混,跟在做的各位都不一样。 很多人知道他的名字的时候,都问他为什么要叫在郑在?你爸妈当时正在干啥? 他就说:“我都出来了,你说他们正在干嘛?” 一席话说得大家哄堂大笑,他也就心满意足。 “别惹事吧,躲开她,一个老太太,你能怎么样呢?”后面的王强和吴放,同样是五彩斑斓中带着一身黑的打扮,他们跟展一鸣是同级的学生。但是两个人在启阳最烂的高中,基本上就是在混日子了,等混到成年,就出去打工,或者继续留在这里当个大哥。 往常主张别惹事的另一个人,叫周彪,他今天因为家里的生意,没能一起来。 谁知道,老太太上来,精准一抓,就抓住了展一鸣的手。 “靠,找死啊!”郑在向前,抓着老太太的手,就要用力推开她。 老太太被推得往后打了个趔趄。 郑在想要继续,被展一鸣喝止住了。 “你有病啊,没看见老太太精神不好吗?”说着,展一鸣转头看了一眼郑在,继续说,“看看老太太兜里,有没有电话啥的,可能是走丢了。” 郑在跟老太太说:“奶奶,你别反抗啊,我只是看看你身上有没有电话啊,你知道你家在哪里吗?” 听到这个问题,老太太不说话了,似乎在很用力地思考。 好在郑在在兜里,很快找到了一个卡片,卡片上写着一段话和联系方式。 郑在拿了卡片,念了起来: “对不起,我奶奶有时候记不起来自己是谁,脾气也不太好,如果她有冒犯到您,请见谅!您见到我奶奶之后,请麻烦您给我打电话,我即刻把奶奶接走。我的联系方式:159XXXXXXXX,张若禹” 展一鸣掏出电话,打过去。 “你奶奶,在启阳一中门口这里。给你5分钟,快来,不来就撕票了。” 展一鸣也不等对方回复,就挂了电话。 “一鸣,我们就要在这里等?”郑在受不了大太阳,更想要维护心中的道义,你哪里见过一个混混在扶老奶奶过马路?这说出去惹人笑话的嘛。 “你就等等呗,就5分钟。又不是让你等5天。”王强在后面说着,把老太太推到阴凉的地方。 “我说也够热的,”郑在跟王强说,“强哥,你给咱弄点雪糕吃呗,我都快化了。” 王强摊摊手,表示没钱:“化你娘的打转螺旋屁,你想要吃雪糕,找你鸣哥,找我干什么?” “老太太,我请你吃雪糕。”最终还是王强去买了雪糕,分给大家吃了。 老太太看样子是渴坏了,打开雪糕就吞了下去。 “老太太,您可慢点儿的,吃坏了拉肚子可不能怨我。”王强赶紧把买的水递给老太太,生怕她雪糕吃得上吐下泻。 大概过去了10分钟。 从马路上跑过来一个小柯基。 没错,这就是展一鸣对张若禹的第一印象。 小柯基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一件牛仔短裤,一双帆布鞋,至少比自己低一个头。不知道是年龄小,还是长了一张娃娃脸,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 “这个小柯基……还挺可口的嘛!” 展一鸣在心里这么想,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张若禹跑得满头大汗,脸上红扑扑的。到了这儿,连忙拿着帽子扇风解热。 “奶奶,你怎么又乱跑!” 张若禹跑到奶奶跟前,拉住奶奶的手。奶奶一下子哭了起来。 “他们抓我……” 张若禹奶奶一张嘴,就是老碰瓷家了。 “我们可没有。” “这老太太怎么回事。” …… 王强和吴放在那里叽叽喳喳。 “他们抓你干啥呀?看你漂亮,把你卖到山里去,给人家做儿媳妇吗?” 张若禹一边安慰着奶奶,一边跟展一鸣他们几个鞠躬感谢,又要还买水的钱。 “不用了不用了。”王强连忙摆手,对他来说,这钱不算啥,只要能赶紧离开这个老太太就行。毕竟,让人知道启阳五帅在大太阳底下为一个走失的老太太找家人这种事情,是很丢脸的。 “若禹,以后可别跟他们玩,他们是坏孩子。”奶奶说着,拉起若禹就要走。 张若禹面露尴尬,指着自己的脑袋,说:“我奶奶年纪大,有时候不是很清楚了,对不起啊”,又鞠了几个躬。 “没关系的,小柯基,你回去看好你奶奶吧,可别让她再走丢了,小心再碰上坏孩子。”展一鸣有点报复心,直接给张若禹取了个外号。 张若禹的脸腾一下,红了,一直红到了脖颈子,又是道歉又是鞠躬,拉着奶奶走了。 几个人站在后面,哄堂大笑。 “别说,还真像小柯基。” “你看他,走路的样子,简直就是小柯基本基。” 吴放大声说着,凑过去,要从王强的袋子里,掏雪糕吃。被王强一个巴掌扇到了另一边。 吴放没有得逞,闷闷不乐:“强哥,别这么抠门嘛!” 王强到底是突然想起来,问了一句:“鸣哥,你上次不是说,你就喜欢小柯基这种类型吗?” 展一鸣冷冷地说:“扯你的淡。”说完,自顾自地往前走了。 留下三个人在后面一脸懵逼。 还是王强反应快,说:“刚才鸣哥不是打电话了嘛!都有电话了,怕什么。” 三个人追着展一鸣,消失在街角。 张若禹拉着奶奶,回到了家里。 找了一中午的奶奶,张若禹连饭都没顾得上吃,他估计奶奶也没有吃,连忙做了两碗浆水面,一老一小吃了。 吃完之后,张若禹才想起来,还没有给姑姑打电话。 于是,他拨通了姑姑张改男的电话。 “喂,姑姑,奶奶我找到了。” “知道了。” 对方很冷漠地挂掉了电话,那头正传来姑父刘大胆的咆哮。不用想也知道,又是一个家暴现场。 “奶奶,我跟您讲,从明天开始,我就要去学校了。我白天会把你送到姑姑那儿,我放学了就把你接回来。姑姑很忙,你不要乱跑,知道不知道?” 张若禹蹲下来,一字一顿,认真细心地跟奶奶讲。 奶奶听了之后,站起来,跑到供奉的神像前面,战战巍巍地烧香,嘴里还念念有词: “我孙子要上学了?祖宗保佑,你爷爷和你爸爸妈妈的在天之灵,都可以安息了。你要好好学啊。” 张若禹一巴掌拍在自己头上,恨不能拍死自己。 张若禹只好解释:“奶奶啊,我是去当老师的,不是当学生的。” 虽然跟奶奶解释过很多遍了,但是奶奶自从不记事以后,就颠三倒四的。 张若禹说:“奶奶,你的孙子,今年夏天,刚从著名的C大学毕业,是一名优秀的毕业生,现在要去启阳一中,当高二(3)班的班主任。” 奶奶听了之后,万分欣喜。 奶奶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啊?你都大学毕业了?我的若禹大学毕业了,老头子,我们家有个大学生了。” 张若禹哄着奶奶睡午觉,刚睡下,信息来了,是魏莱。 张若禹这才想起,刚才自己在跟魏莱通话,魏莱好一通抱怨自己的工作,说老板作妖,不给自己活路。他听着就是一通羡慕,要不是奶奶突然老年痴呆发作,家里也没有人可以照顾,他大概也会留在北京,做一个北漂,此时此刻也在被老板PUA。 -怎么样?老太太找到了没有? -找到了。 -找到了就行。 -恩。 -下午要去开会了吗? -是呀!入学大会。 -你好呀,张老师。要好好上学哦,不许勾引男同学。 -滚蛋。 -我很认真的说,不过你这个老处男,是不是应该找个对象了呀! -我找个锤子。 -那你还不如找个电钻。 -你还找了条鳝鱼呢。 张若禹很喜欢跟魏莱聊天,两个人性别相同,取向相同,在大学四年,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自从彼此出柜以来,两个人就完全没有秘密。张若禹觉得,自己很难得有这样一个真心朋友,简直是胜过爱情一般的存在。 当然,如果要让他们俩发生爱情的话,他们俩都会皱着眉头,异口同声地对彼此说:“丑拒”。他们只能以朋友的方式,互相爱着对方。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聊到后来,两个人开始分享美色。 魏莱迫不及待地把他的同事照片发过来。 -你觉得这个咋样? 张若禹一看,果然很帅。 -你知道的,咱们审美一致,确实不错。 魏莱夸赞了一番张若禹的审美,实际上是在自夸。 -你说,我要不要把他追到手。 张若禹给出了自己谨慎的意见。 -告诫你,直男有毒,远离为好。 魏莱却不认怂,这些年,专门在直男身上下功夫。 -直男有毒,但是香啊。 魏莱就是这样,总在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寻找爱情。找不着了,就怨自己命苦。聊了一会儿,奶奶午睡醒了,张若禹也差不多到了去学校的时间。 张若禹回了最后一条。 -不跟你说了,我去学校了。 -我也去写PPT了,要不然又要被老妖婆抓着加班了。 张若禹把奶奶送到姑姑的店里,姑姑张改男脸上新添了伤,一脸冷漠地把让奶奶进去了。 “姑姑,拜托你,别再让她走丢了吧!” 张若禹说。 “有本事你别往我这里送,这个死老太婆,说到底,她是你家的人,不是我家的人。” 姑姑没好气地说。 奶奶则战战兢兢地进去了。 张若禹叹了一口气,转头骑车去学校了。 ☆、开大会 张若禹骑着自行车,热烘烘地到了启阳一中,有点烦躁。 启阳一中是启阳最好的高中。 张若禹曾经在这里读了三年高中,后来成功考入C大,可以说是这个学校的优秀学子,他的照片此时此刻还挂在校门口的优秀学生代表这一栏,只不过因为年久失修,已经落了一层灰了。 但是对张若禹来说,他却一秒钟也不想踏进这里。在离开这里的时候,他曾经在心里默默发誓,自己就是去要饭,就是饿死,就是失去了生命的所有可能性,他也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 宁可下十八层地狱,也不进母校半步。是张若禹的基本态度。 但俗话说得好,不破的flag,那还叫flag吗? 张若禹原本在北京找到了一份工作,三方都签完了。可是奶奶突然发病,姑妈一通电话,把他打到了这里。 明天就要开学了。 校长晋长江坐在大会议的主席台上,讲着开学要注意的事项。 讲完了,又介绍了一遍新入职的老师,让张若禹和几个新老师作了一番自我介绍。 在人前讲话,张若禹向来是战战兢兢的。 张若禹一直以来吧这件事当成自己不适合当老师的证据,考教师资格证的时候,他是学霸附体,用自己强大的精神压制住了自己的颤抖。 “大家好,我叫张若禹,四年前,我从启阳一中考出去,考进了C大学,现如今,我学成归来,希望能够为母校做点贡献。” 冠冕堂皇不? 冠冕堂皇就对了!响起来的稀稀拉拉的掌声就是证据。 张若禹可不想做什么正经介绍。 如果要真心实意地介绍自己,张若禹大概会这样说:这里是我一辈子都不想再踏进来的地方,要不是我奶奶身体不健康,导致我没办法外出,我此时此刻应该在C大学读研究生。如果我有机会,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离开这里。从现在开始的每一秒钟,我都要为此而努力。 没错,就是这么绝情。 晋长江对张若禹做了绝对的肯定,因为这么多年了,别说学成了,就连归来的人,他们也没见过一个,张若禹可以说是学成归来第一人。 等这一切都介绍完毕了,晋长江为新老师发布了一条禁令:不允许搞师生恋,尤其是那几个没对象的。女同学不行,男同学更不行。 所有老师哄堂大笑,笑得张若禹低下头,脸红扑扑的。他本来就白,这么一闹,他的脸就红到了脖子梗。 一直到教务主任念完各个教研组的名单,张若禹才恢复正常。 这时候灭霸站了出来,跟校长保证,要坚决执行不允许谈恋爱的政策。灭霸其实是一个外号,真名叫做闫华。他是教导主任,最喜欢于无形处抓出一对恋人,而且一抓一个准。也不知道他的火眼金睛究竟是怎么炼成的。 他的外号非常多,但是最出名的就三个,分别是阎王爷、灭绝师太和灭霸。这几年,灭霸文化比较流行,大家就都叫他灭霸了。闫华确实是在这个学校里,张若禹最讨厌的人之一,也是他最讨厌的老师。 回到了他们的教研室,几个年纪大的老师躲在一旁,享受清闲。 张若禹和数学老师冯渊博两个新来的老师,非常卖力地打扫卫生。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只有张若禹知道,全程行动的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他把地细细的拖了一遍,又擦了所有老师的桌子,几个年纪大的老师才悠闲地端着保温杯进来了,笑眯眯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连一句客套话都不说,好像这年轻老师理所当然应该如此。 张若禹带高二(3)班,跟他一起的搭档的老师,分别是英语老师朱敏敏、数学老师冯渊博、地理老师沈涵、政治老师谭伟和历史老师孔慈。这是三个文科班的全部配置了,他们要把这一届文科生一直送走。 文科三个班,班主任分别是地理老师沈涵和历史老师孔慈,还有语文老师张若禹。 本来,是轮不到张若禹这个新兵蛋子当班主任的。但高二(3)班这个烂摊子,实在是没有人接。高二(3)班,是一帮子不愿意学习的学生凑出来的文科班,光是各种艺术生和特长生就占了六七个。英语老师朱敏敏和政治老师谭伟都是老奸巨猾的人,怎么可能会当这个班主任,而冯渊博又是一个有关系的,据说跟某位领导的秘书的二姨的表舅沾点亲带点故,所以,这个烂摊子,只能轮到张若禹身上了。 “朱老师,您还记得我吧?”张若禹问朱敏敏。朱敏敏快退休了,曾经给张若禹带过课。 “记得呀,英语和数学都是能考满分的。”朱敏敏笑呵呵地说。 “有没有谈对象呀?”地理老师沈涵,是个胖嘟嘟的老师,最喜欢给高中生画饼,一旦发现高中生早恋,就给他们画饼,说大学的恋爱有多香,大学的林荫道上全是漂亮姑娘和帅气小伙儿,如果你现在谈了恋爱,岂不是为了一个小地方的破树苗子,失去了一整片森林吗?这个说法很能说动那些姑娘们,甭管她们会不会分手,但是破树苗子这个形象从此在她们的脑海里生根发芽。 “没……还没有。”张若禹说。对象,他倒是想谈呢,可惜呀,看上他的都是姑娘,往自己身上扑的,更是一些娇小可人的小姑娘。为什么张若禹自己不主动呢?因为他呀,是个被动型人格,即便看上了别人,也很难主动去行动。而且他天生迟钝,gay达从来都不灵敏,完全不知道自己身边有谁是直的,谁是弯的,谁是半弯不直的。 “你今年有23了吧?”历史老师孔慈,风流倜傥,长相帅气,讲话也富有魅力,他对历史有一套特别的现代化解构,是大家最喜欢的老师。张若禹每次跟他讲话,都感觉自己要脸红。 “啊,我还不到21呢!”张若禹以前,很为自己的年龄感到骄傲,但是现在,对于曾经因为优秀而跳级,导致自己年龄很小这件事情充满了矛盾。一方面,好像年纪小是个优势,年纪小,就意味着距离死还很遥远。但是另一方面,年纪小,就意味着身边没有同龄人,跟一群比自己老很多的人长到20岁,张若禹非常遗憾地失去了交几个好朋友的机会。 “21还是太年轻了,干嘛不继续念书呢!不过年轻也好,像展一鸣这样的学生,我们这些老帮菜是没辙了,就看你们这些年轻人能不能跟他们沟通。”政治老师谭伟也快退休了,脸上的肉嘟嘟囔囔,比他本人的话还要老气横秋。 “展一鸣?” 张若禹想到了《红楼梦》里,林黛玉进贾府的时候了。自从他进了这个学校,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个展一鸣,基本上都是作为反面典型出现的。校长说他值得再培养,教务主任灭霸(闫华)说他是混世魔王,但是话一说出口,明显就有点后悔。未见其人,关于他的故事倒是已经听了一箩筐了。 这个展一鸣到底是何许人也? 张若禹不由得有点担心。面对学渣,倒还好说,虽然自己不是学渣,但是想来,学渣就是一群笨笨的人而已。而如果展一鸣是个混混,那么张若禹可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万一是个暴力狂可咋整? “展江河的大公子嘛。”朱敏敏说。 “恩?”张若禹还是不知道。 “就是那个大江河饭店的老板的儿子。”数学老师冯渊博补充说。冯渊博也是一起新入职的老师,是从师范学校毕业的,“好多人都去他们那儿吃饭的嘛。” 张若禹恍然大悟。 大江河饭店是启阳最豪华的酒楼,老板也是当地颇有名气的企业家,这个饭店只是他产业中最小的部分,但在启阳特别有名气,公交车有一站就是大江河饭店。 哦,是他呀! 贵公子。 “那就好好伺候着就行了呗?” 这就是张若禹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好好伺候着,敬而远之! “不行呀,展一鸣不爱学习。但是他爸特别望子成龙,所以不惜给我们学校设立了江河奖学金,每年资助5名困难生,又提供了很多赞助。就是为了让我们重视他儿子。” “可是,他儿子真的是没有办法。柴米不进油盐不侵,多少好话说尽,多少惩罚的手段使上,都是没有用的。像个太岁一样,只进不出。打又不能真打,说又说不听。” “其实啊,据说之前,在初中的时候,展一鸣学习还行,就是后来他爸,搞了小三,小三上位,他爸妈离婚,所以,整个情况都发生了彻底的变化。” “现在,我们就指望他别违法犯罪就行,但是他成天跟小混混混在一起,不出事儿也难说。” …… 一说到展一鸣,几个老师有说不完的话,争先恐后,七嘴八舌,纷纷把自己在展一鸣身上使过的手段,受过的挫折都倒了出来。 张若禹似乎看到,有一口印着展一鸣的锅,正在朝自己砸过来。 “这么难搞,我肯定搞不定。” 张若禹,作为全球退堂鼓并列第一名,立马明目张胆地表演了起来。 “你也别怕,我们这些人老年人思维浓厚,说不上你们年轻人跟他有共同话题,聊着聊着就说动他了呢。” “我听说他小时候可聪明了。” “对呀,而且他作为体育特长生,他的5000米跑的特别快,打破了我们学校的记录了都。” …… 几个老师看吓到了张若禹,便赶紧劝起了他,细数展一鸣的种种优点,但是数来数去好像也说不出几个来。 展一鸣。 展一鸣。 展一鸣。 你会成为我职业生涯的第一道坎吗? 张若禹在告别了老师,回到学校给他分配的单身男青年宿舍的时候,内心只有这么一个名字。 ☆、往事已去 到了晚上,张若禹把奶奶街回到家里。 姑姑没给奶奶做饭,奶奶也气鼓鼓地表示,自己不想吃别人家的东西。 张若禹倒是不嫌累,做了一碗浆水面,让奶奶解暑,又搞了一个奶奶很喜欢吃的土豆泥。 睡觉之前,奶奶又问他:“鱼儿,给你爸爸妈妈烧纸了没有?” 张若禹只好再解释一遍:“不逢年不过节的,烧什么纸?再说了,前几天他们俩祭日的时候才烧过嘛。” 奶奶心满意足:“你别忘了就行。” 张若禹的父母,是张若禹在高二的时候,出车祸过世的。 现在,他对父母的记忆已经很淡了。 张若禹本来就是留守儿童,自打他记事起,父母也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回来。张若禹长大以后,每次看到那些黑煤窑的事故,各种工厂出事的新闻,都会想到父母当年可能就是在那里挣钱吧。 就在他高二的那一年,父母突然变成了两个骨灰盒,被人送过来。 奶奶当场昏死过去,他披麻戴孝,突然就需要当家做主了。 他顾不上痛哭流涕,暂时按下悲伤,开始精明地算计起了自己和奶奶的生存问题。 他把包工头递过来的2000块慰问费扔在地上,以以头抢地的姿势,逼着包工头,闹到公司,最终争取到了5万块钱的赔偿金。 靠着这些赔偿金,他才有底气继续念书,直到自己的高中和大学都结束。 从此再无父母,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就好像你发脾气闹离家出走,结果一回头发现家被炸了,完全没有后悔的余地。什么叫做命运?这大概就是命运。 张若禹从那之后,就无依无靠,只能选择就地生根,开始疯狂地朝各种能去的方向发芽。 他在大学的时候,拼尽全力地学习,年年国家奖学金,愣是上了一个一分钱不花的大学。他在大学时期,就开始做兼职和实习,他在光鲜亮丽的办公楼里,终于找到了那些干活不用太费力的工作,那些人坐在办公室里,随便抱怨抱怨生活,一个月就能入账个好几千。而他的父母,在家的时候,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挣不了2000块。这巨大的差异,让张若禹错愕,他心想,如果他能早点来到这个世界,也许父母就不用死了。因此,他活在深深的负罪感中,再加上他父母的5万块钱的赔偿金,更让他看起来像个刽子手。 用当时包工头的话来说,“你爸你妈的两条烂命,你给卖了个好价钱”,这让张若禹的内心备受煎熬。所以那5万块钱他没有花掉一份,就那么原原本本地放在那里。到现在,他利用自己的能力,不光养活了自己和奶奶,还有了几千块的结余。 张若禹本来都已经保研了,直到奶奶突然发病。 自从上了大学之后,奶奶就一个人住在乡下。在暑假的时候,张若禹会回到家里,跟奶奶待一阵子。张若禹想要带奶奶出去玩,去北京,或者任何地方都可以,但是奶奶怕花钱,总共就去过一次。奶奶心心念念的,就是一个□□。她的梦想,就是到□□上来走一圈,这样子就可以心满意足了。 张若禹不知道奶奶一个人在乡下是怎么过的。前些年,奶奶身体还好的时候,总是在地里干活,力所能及地种一些土豆和玉米,趁着张若禹放假的功夫收割,还要养一头大大的肥猪,过年杀来吃。 直到这两年,奶奶干不动活儿了,依然不肯闲着,猪还是照样养着,只是地里的活儿都不怎么种了,只少少地种了点自己的口粮。奶奶闲下来之后,也是闲不住,三不五时地,跑到家里的的坟地里去烧纸,嘴里还念念有词。 乡亲们都说,这个老寡妇命硬,但是现在看起来像是疯了一样。 这些话张若禹当然从来都不知道。 大约在半年前吧,奶奶鬼鬼祟祟地出现在邻居家,硬是要把邻居家的鸡蛋往自己兜里揣。两家人为了几个鸡蛋,闹得不可开交。为了调节这件事情,电话首先打到了姑姑这里,姑姑张改男表示,自己不管张家这破事儿。接着,张改男一个电话,叫回了张若禹。 张若禹领着奶奶到启阳市第一医院看病,大夫说,老病。 张若禹当时吓了一跳,以为奶奶就要离自己而去了。 结果大夫继续解释说,是老年痴呆的毛病。 奶奶生病了,离不开人。张若禹想要把奶奶接到北京住,奶奶死活反对,表示临门一脚的时候,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土地上。 起初张若禹也想过,让姑姑照看着奶奶,但是母女两个结怨已久,两个人死活不肯,连连拒绝。一个不想照顾,一个不想被照顾。 没有办法,张若禹只好退而求其次,跟奶奶商量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奶奶可以接受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启阳城,在这里她陪伴自己的孙子度过了读书的小学初中的所有时光。 张若禹只好放弃自己的C大研究生资格,想办法来启阳城。 幸好魏莱是个考证狂魔,在大学的时候,拉着张若禹考完了驾照、普通话证书、计算机等级考试,教师资格证等所有能考的证书。 张若禹又很幸运的通过了招生考试,来到了启阳一中,这才能当上了老师。 当然,张若禹最初选的,并不是启阳一中,而是启阳三中。但是在分老师的时候,晋长江看到自己的学生,就硬是给要了回去。 张若禹一边想这些事,一边翻看□□。 他想要从□□里看出来一点啥,但是基本上都很普通的信息,连学生的照片都没有。本来应该是有照片的,但是所有的资料都在闫华那里,闫华今天下班走得早,张若禹没来得及拿。 展一鸣,从他手头的资料来说,除了成绩差一点,就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小孩。 但愿他不是个混混吧! 张若禹在心里想着,甚至想要祈祷一番,但是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并不信什么上帝。 如果展一鸣是个混混,那么张若禹的日子将会很难过,因为张若禹这辈子,完全不知道如何跟混混相处。在他的过往经验中,跟混混相处,就只有单打和多人混合打这两个人模式,他当然是被打的那个角色。 小时候,张若禹除了是个学霸,还是个受气包,可以称得上是之启阳一中第一被霸陵选手,在霸陵界称霸。 本来以为那种随时被混混威胁的日子,就要成为历史了。 张若禹却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又要回到这样的日子了。 张若禹有点睡不着。 如果奶奶没有生病,那么此时此刻,他的研究生生涯已经开始了。 当时,魏莱跟自己双双保了C大的研究生,老师对他们寄予厚望的。结果张若禹没有办法,魏莱本来也不爱上学,就随便找了个工作,上班去了。 张若禹当然舍不得自己的学生生涯,但回来又是逼不得已的选择。 这就好比一道题,只有C这一个选项。它就不成为一个选择题了。 奶奶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自己的最后一个亲人。当然姑姑也是亲人,但是这么多年,姑姑和家里一直有矛盾,从情分上来说,并没有牵挂的理由。 无论如何,张若禹都不能扔下奶奶不管,让她成为一个在大街上游荡的疯婆子。 如果没有了奶奶,张若禹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他还能有什么盼头,他只剩下自己踽踽独行了,不知道可以往哪里去。像别的人,还可以组建家庭,生儿育女,重新开始。可是像他自己这个情况,家庭,儿女都不是自己可以奢望的东西。 这些乱糟糟的事情,很多的时候,张若禹都不愿意去想,一想就头疼。 张若禹的处理办法是,打个包,把它装在自己的心里,连同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琐事一起,都装在心里的某个角落里,不要翻出来。 只有这样子,才可以做个大大咧咧,快快乐乐的人。至少,在外表上,张若禹做到了这样。 但真的能做到吗? 父母离开的时候,他都没有掉过眼泪,就连奶奶都觉得他心忒狠。 张若禹本来也以为自己是一个狠心且没有良心的人,可是后来,在某些时刻,悲伤会一点点涌上来,打扰他的宁静生活。每当他有时间去欣赏夕阳的时候,他会感觉到无限的悲苦,这时候他就联想到《小王子》,想起小王子看过44次日落的那一天。他不确定是不是44次,但总的来说,好像是有很多次。 有时候,张若禹会觉得生活好累,好想躺下来休息一阵。可是他往后一靠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后无人,躺下去便再也起不来了。这时候,他便明白,世界之大,再没有一个他的退路所在了。自己必须成为自己的靠山,自己必须成就自己的坚强,人生就是这样变得粗粝,而又扎实。 但是私下里,他又禁不住地想起跟父母相处的点滴细节来。有一回,他生了病,母亲给他煮了一碗浆水面,用新葱呛的浆水,母亲切的面条又细又长,他本来没有胃口,可是吃了那碗面,病竟然好了起来。那个葱的味道至今回想起来,好像还在鼻子跟前似的。从此,浆水面就成了张若禹最喜欢的食物,后来他自己学着做浆水,自己学着做面,怎么也吃不出那个味道了。倒是魏莱,吃得心满意足。 “好想再吃一顿母亲做的饭呀!”张若禹每每想到这些事情,便忍不住脸上挂泪,但总会在人看到之前悄悄擦掉。他也知道,这些悲苦无需给外人看,外人是不会理解的。 张若禹不知道自己的这个选择,回到这个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想再踏进的学校里教书,对他的人生而言,意味着什么。 但是,他总算还是有点志气,不想就这么算了。他的研究生梦想还没有破灭,所以,他把自己那些跟研究生相关的书,都整理放到了学校给他提供的单身宿舍中,打算每天在里面复习几个小时。 他是这么计划的:既然奶奶不让她去很远的地方上学,那么考个本省的大学来读,总是可以的吧?本省虽然没什么好大学,但总的来说,还是有一个985的。虽然这个985衰落的厉害,但它好歹也是一个985。 张若禹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的人生太赤条条无牵挂了。他有什么?可以说,他双眼望去,这个世界于他而言,是一片虚空。他身边唯一有的亲人,是奶奶,他身边唯一有的朋友,是魏莱。如果他还能抓住些什么的话,那就是自己擅长的学习,顺着这条路,他可以一直往前走。 人生,总得有点希望的,你说是吧? ☆、开学第一天 报道的这一天,学校里乱哄哄的。 学生们在各种缴费处排队,领书,有一些乡下的住校生还要分宿舍。有些学生,为了一个下铺的床位,会打起来。灭霸要求所有乡下学生都住校,但有些学生想要在学校外面住,这就需要一些证明。灭霸站在门口,火眼金睛看证明,抓到一个弄虚作假的,就破口大骂。但是对很多学生来说,住校是一笔费用,到外面再去租一个做饭的房子,又是一笔费用,两笔费用相加,太不划算。大家都不是富裕的人,尤其是乡下人,一毛钱还得分成两瓣花呢! 当年,张若禹就是住校生,为此父亲没少骂他是个败家子,幸好他在高一就找到了挣钱的方法,在门口的盒饭摊上,给人家帮忙,人家管他两顿饭,也算是勉强读过了一些温饱的日子。 等学生们办完各种复杂的手续,交完钱,领完书,有空来教室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有几个同学早早就来了,张若禹跟他们合力打扫完卫生,坐在讲台上等待大家全部到齐。 等人到得差不多之后,先点名。 “殷实。” “到。” “贾薛。” “到。” “王一涵。” “到。” …… 这么一路点名点下去,直到最后一个名字。 “展一鸣。” ……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那个最后一排空出来的座位。是的,这个班的人数45个人,大家默默地找到了自己的同桌,把最后一排留给了展一鸣一个人。 “你叫我啊?小柯基。”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教室门口响起。 张若禹看向教室门口,看到了昨天的那个给自己打电话,告诉奶奶的位置的人。 “大哥?” 张若禹脱口而出的一瞬间,想死。 等他反应过来他们互相对彼此的称呼的时候,更想死了。 全班哄堂大笑。 笑得张若禹的脸红成了猪血,此时此刻,他尴尬到什么程度呢?他在内心抠出一艘火箭,把自己送上了外太空。 展一鸣斜靠在教室门口,非常淡定的看着这一切,眼睛里充满了淡淡地嘲笑?或者说,他在为自己的恶作剧而得意,却又不想让人发掘他在得意。这样压制的一个结果,就是他现在的眼神。 等大家都笑完了,张若禹的脸色也勉强恢复了正常。 要淡定!一定要淡定!他们只不过是一帮毛孩子而已!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而已! 张若禹示意展一鸣落座。 展一鸣摇摇晃晃地走过去,他今天穿着一个破洞牛仔裤,寸头染成了绿色,一件T恤上印的是某个名模的脸。 没有穿校服! 很是嚣张`! 不过,启阳一中的校服,非常难看。即便张若禹审美不行,他依然觉得这衣服,可能他奶奶会喜欢。所以,绝大多数学生都不会穿校服,只有在每周一升国旗的时候,学校才要求大家上半身至少是统一的校服。后来,因为连这都无法达标,所以后来的情况是,至少第一排的学生都必须穿校服,上去做演讲和检讨的人必须穿校服,其他人,不穿校服就往后面站。 不知道为什么,当看到展一鸣是这个人的时候,张若禹稍微有点放心了,觉得这个娃子多半跟别人说的不太一样。 毕竟,他在两天前,顶着大太阳,帮助过自己呀! “好了,我们高二(3)班集结完毕。” 张若禹心想,一定要做出一个班主任应该的样子,他清了清嗓子,继续发言, “我先来做一下自我介绍。我叫张若禹,大家可以叫我张老师。我今年毕业于C大,我是从咱们启阳一中考出去的。这是我第一次带班,你们是我带的第一届学生,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我的工作,也希望大家能好好学习,考上理想的大学。” 大家听到C大的时候,一阵惊呼。 大家听到张若禹是从启阳一中考上的C大,更是一阵惊呼。 虽然启阳一中是启阳最好的中学,但是这个地方的教学水平太一般了,一年考不上几个好学校,更别说像C大学这样的。 当然,最让大家震惊的,是考上C大的学生,还愿意回来教书。 毕竟,这里的老师日常的教育理念是:好好读书,远离家乡! “接下来,我们来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吧。在介绍的时候,大家相当班干部的同学,请自动报名。要不我们就从最后一个进教室的人开始介绍吧。” 张若禹说完这个话,就看展一鸣的反应。 展一鸣倒是没有在抗拒。 展一鸣说:“我叫展一鸣,体育生,练中长跑的。不当班干部。完了。” 展一鸣的声音低沉,介绍简短,尽量表现出一种目中无人的气质出来。但是班级里的气氛是相当火热的。学生们总是有一种强烈的归属感的,对于女生们而言,当展一鸣属于自己的班级的时候,就意味着自己能比别的女生多拥有一点展一鸣。这种拥有,让好几个女生目眩神迷,比真的爱情还刺激。 张若禹也是在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展一鸣的声音是好听的。大概就是低音炮吧,再加上冷漠的态度,对年轻小姑娘来说,有一丝被拒绝千里的性感在其中。 当然,对于张若禹来说,此时此刻,他只希望他不要太叛逆。 张若禹点头示意,允许他坐下,让他下一个人继续。 展一鸣总共在座位上坐了不到五分钟,就背着书包往出走。这时候,正介绍到殷实。 殷实正在那边扭扭捏捏地讲,自己喜欢文学和阅读,未来希望能够做一个能为人民服务的人。 张若禹不得不打断殷实,叫住展一鸣。 张若禹摆出班主任的架子:“展一鸣同学,你去干嘛?” 展一鸣头也不回:“柯老师,我去训练。” 全班又一次哄堂大笑,且从此保留了这个称呼。大家无论是背地里,还是当着面,都叫张若禹“柯老师”。倘若有人问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张若禹就解释说,学生们觉得他特别像柯镇恶,才给取了这么个名字。 张若禹并不理他的称呼:“我们要投票选班干部,你不参加吗?” 展一鸣冷冷地说:“不了,没兴趣。” 张若禹提出需求,甚至是有点弱弱地提出需求:“其实,我想让你当体育委员。你不是体育生吗?” 展一鸣转过头,看了一眼殷实,说:“我看他当做合适,娘不唧唧的,一看就缺乏体育锻炼。” 殷实被他说得脸飞红,迅速低下了脑袋,估计是在寻找地上的地缝,想要钻进去。 张若禹的态度由平静转为愤怒:“我认为你这么说同学不合适,你需要跟殷实道歉。” 这个话一出,全班都有点震惊。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没有一个人敢明目张胆地让展一鸣道歉;同样,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欺负殷实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常态。 殷实就更震惊了,自从他记事以来,所有人都在让他更爷们一点,他也一直在试图成为一个更爷们的人,但是始终都成不了。所以,殷实早就习惯了别人说自己很娘,也适应了那些难听的外号。也许别人不觉得是什么,但是当他亲自捡起别人对自己的羞辱之剑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内心的痛苦。 这个痛苦,殷实懂,张若禹更懂。 谁知道,展一鸣理都不理,直接走了,迈着大步,头也不回。 贾薛是最后一个介绍的。很显然,她作为优等生,没有受过这种等待之苦,所以在她心中,对这个班主任不大满意。 她脸上带着愤怒和着急站起来,直接走到讲台上,要知道,别人可都是在座位上,老老实实地站起来,介绍完了就老老实实地坐下。 贾薛说:“大家好,我是贾薛,这个班的第一名!大家可能会好奇我的名字是不是跟《红楼梦》有关系,其实没有,是因为我爸姓贾,我妈姓薛,所以我就叫这个名字。我是一个非常喜欢文艺的女生,我选择文科,不是因为学习差,而是因为文科里有我的理想。我愿意竞选班干部,尤其是学习委员这个工作。我希望大家一个班,大家能够好好的学习,别让人家再说我们文科班不行。” 贾薛说完这个话,因为太过激动,脸上甚至还有点红。但高二(3)班的同学里,没几个好学生,大家对这种理想之类的话并不感兴趣,都在左顾右盼,想着什么时候能放学。 张若禹带头鼓掌,紧接着,稀稀拉拉的掌声,算是给了贾薛一个台阶下。 所有的人都介绍完了之后,张若禹发现了一个很艰难的事实:这个班根本没有人愿意当班干部。 只有贾薛一个人愿意当学习委员,她就理所当然的成了学习委员。 体育和音乐还有生活委员,就都让殷实当了。 因为是文科班,所以物理化学生物这种课,根本没有人愿意当课代表。 张若禹知道的,虽然启阳一中好,但是在启阳一中,基本上是理科强于文科,文科班的学生,被认为是混日子的。如果一个人在启阳一中,选择了文科,那么就相当于是选择了被老师放弃。 剩下的课代表,张若禹分别提名了那一科成绩最好的同学。 班长的位置空了出来,张若禹在教室里看来看去,除了已经当了班干部的几个同学,大家的投都低得特别低,都快要钻到课桌兜里了。 “没人当了吗?魏哲忠怎么样?”张若禹点名了综合成绩排名第二的魏哲忠。 “可以。”魏哲忠站起来,答应中带着一丝勉强,也是冷冷的,总算没有当场驳了张若禹的面子。对此,张若禹在内心十分感激。 张若禹大头疼,这年头,学渣冷冷的也就算了,就连学霸也都冷冷的。 怎么样,北冰洋位移了是不是? 不过,不管怎么样,班干部事宜总算告一段落。 张若禹作为班主任的第一个责任也就停下来了。 接着,张若禹给大家把打印好的课程表分发了下去,又让生活委员安排了打扫卫生的名单,跟几位艺术特长生确认了他们上课的时间。 忙忙乱乱了一整天之后,张若禹在日暮时分,回到姑姑的铺子,把奶奶接了回去。 张若禹觉得,第一天上班,确实是焦头烂额的一天,但是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至少,前两天传闻中让人有点担惊受怕的展一鸣,看起来没有那么可怕。 ☆、接受任务 当正式开始上课的时候,张若禹紧张的心情就缓解了很多。 虽说班主任会比任课老师多操一份心,但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张若禹观察了好几天,班里的差生和艺术生,除了喜欢抽烟喝酒烫头之外,在课堂上并不扰乱纪律,最多就是睡觉。至于奇装异服和杀马特行为,他们总算是顾及到灭霸的威力,总是带帽子,在外面套上宽大的校服来遮挡,也不算是十分突兀。至于睡觉,这群差学生,总是每天都在课堂上呼呼大睡,也不知道为啥睡眠那么多。 这也算是大家在严格的校规之下,找到的一种合理的妥协吧。 这样一来,很多老师都可以忍。 孔慈老师很难忍受别人在自己的课堂上睡觉,如果谁在他的课堂上睡觉,他会揪着对方的耳朵让对方站起来。但是除此之外,他并不做别的。所以,孔慈老师和学渣们之间的冲突非常小。 展一鸣在孔老师的课堂上就没坐下过,他也不用孔老师揪耳朵,非常自觉地站在后面。 当然了,孔慈老师的人格魅力,让绝大多数女生上课都是认真盯着孔慈的,虽然他们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但是孔慈老师却因为大家炯炯的目光,也不太好意思发火了。 张若禹就正经上课,每天带着他们解读高二的课文,布置作业,批改作业。休息的时间,就认真复习自己的研究生考试。 你不找茬,我也不找茬,咱们互相放过吧。 有运气的话,带完你们这一届,我也许就能看上L大的研究生。L大虽然也是985,但怎么说也有点差,就张若禹来说,他的内心肯定是心有不甘的,不过,命运已经帮他做出了安排。 你们爱学习呢,就学一下;不爱学习呢,就混一下,反正到时候大家是马路朝天,各走一边。 这差不多就是张若禹对待这份工作的基本状态。 奇怪的是展一鸣。 张若禹偷偷观察过,展一鸣在别的课堂上,不是睡觉,就是玩贪吃蛇。张若禹作为贪吃蛇大神,一眼就识别了那个界面。 但是到了自己的课堂上,展一鸣总是做得端端正正,眼睛都不眨地盯着自己。 当然,他并没有听课。 他是想找茬吗? 张若禹想着这个问题,便不敢轻易把他怎样,只好假装他不存在。但有时候,张若禹被他盯的发毛了,就忍不住要点他一下。 有一回,他走到展一鸣身边,让他站起来读一下《孔雀东南飞》。 这要是搁在别的老师身上,展一鸣一定会说:“不会”,然后心安理得地转过头,继续玩贪吃蛇。 谁知道,展一鸣居然站起来,真的读上了,虽然不是自己从自己正在讲的那两句开始读的。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展一鸣的声音温暖低沉,带着点暗哑,却散发着一股势不可挡的魅力,一下子叫醒了正在睡觉的同学。全班所有同学都静悄悄地听他读。 他像是不认识字一样,皱着眉头,平添了一份魅力。 “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行人驻足听,寡妇起彷徨。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 张若禹不得不全力控制自己的精神,才不至于恍惚。 展一鸣读完之后,教室里出现了一阵沉默,紧接着爆发了热烈的掌声。 张若禹带头鼓掌。 “柯老师,你想跟谁合葬?” 展一鸣用一个非常挑衅的问题,打断了掌声。 教务主任闫华知道了大家都叫张若禹“柯老师”之后,非常生气,但张若禹觉得还行,至少,柯基是个很可爱的动物啊!如果要养狗,柯基无疑是个良好的选择。张若禹不禁想,如果闫华知道他的外号是灭霸的话,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咳——”张若禹清了一下嗓子,中断大家的起哄,“说实话这个问题我没有想过,要不然跟你合?” 张若禹自从适应了当老师的生活之后,本性逐渐暴露,面对这群孩子的调皮提问,也能机智应对了。 展一鸣没占到便宜,闷闷不乐地坐下了。 张若禹心想,这个人果然是盯着我,找茬呢!但是他能找茬,那我就能躲,反正我最擅长躲避,在这里短短两年,千万不能被他给找上茬。 下一节课是数学课。 数学老师冯渊博,当了几天老师之后,已经露出了老师的本性,脾气暴躁,怒气值十足,明明是二十几岁的人,说气话来却像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的架势了。 “展一鸣,你给我站起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当张若禹路过教室,听到冯渊博的咆哮,紧接着就传来展一鸣冷冷的声音:“我不会。” “不会还有理了?” 冯渊博继续咆哮,展一鸣干脆趴着开始睡觉了。 这时候,灭霸从教室后门溜了出来,喊住了张若禹。 “张老师,我们聊聊?” 两个人在办公室坐定。 张若禹对灭霸心情复杂。一方面,他保留着学生时代,对灭霸的那种怕和恨,另一方面,他作为教师的特征,又时时刻刻在提醒他,要做一个对领导非常尊敬和客气的人。这两种复杂的情绪,在他的脑袋里转悠,转悠的结果是,那忍受了三年的怕和恨占了上风,让他看上去像个学生。 张若禹这个新生的学生,像是挨骂一样地,接受上司对自己的谈话。他不时地低下头去,不是想从座位上站起来,就是想把头缩到屁股底下,从椅子缝里逃出去。 “当老师的感觉怎么样啊?”闫华紧绷着脸,直勾勾地看着张若禹。 “恩……感觉……还行吧,正在适应中。”面对闫华,张若禹不由自主地结巴,两只手在无意识地揉搓着,随时拿到的一个粉笔头。 “你班上的学生们,都怎么样?”闫华继续发问,两只眼睛越盯越紧,就像大型食肉动物盯着动物,在判断什么时候可以出手相击一样。 “学生们都挺好的。”张若禹想起了自己看过的一个视频,两条狼追逐一只兔子,那个兔子用了几个大回旋,最终成功逃脱。张若禹也想要有回旋的能力,但他感觉自己有心无力。 “但是他们给你取外号,这种事情你应该告诉他们不行。”闫华紧追不舍。 “外号嘛,大家都有。孩子们叫着玩的。”张若禹心想,他们最起码叫我柯基,听起来人畜无害,不像你,从灭绝师太到灭霸,再到阎王爷,这么多年了,就没点更阳间有关的东西。 “你觉得展一鸣怎么样?”闫华逐渐引入自己的主题。 “他挺好的,”不知道为什么,答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张若禹内心泛起一点笑意,但是他马上收起内心的笑,正色道,“他人还是不错的,而且在语文课上表现很积极,但是听说他在别的课堂上不怎么积极,不是睡觉,就是玩贪吃蛇,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这就是问题所在。”闫华冷静发言,趁机抛出自己谈话的目的,给了一个张若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闫华相信,在经过事先的一顿质问之后,此时此刻的张若禹,内心会认为,这件事情并没有那么艰难,所以他继续发言,“展江河展总经理把展一鸣托付给我们,又设立奖学金,为的就是希望我们能好好教育展一鸣。这样,你最起码,让展一鸣考上一个二本。不要辜负我们对年轻人的信任,可以吗?” 张若禹内心有一个大槽,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你行你上,这班主任给你来当!就他高一的成绩,去搬砖人家都会担心这孩子智商够不够。 “想想办法,老师真正的本领,就是转变一个学生的学习态度,不是吗?”这是命令,由启阳一中的著名灭霸闫华提出。 张若禹除了答应,没有别的办法。但是他的内心却有无数个大槽,以前他对这位学渣制定的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绕着走。 但是现在,这个原则要增加一条了:我若犯人,人不知道会咋办。 对于这个未知,张若禹的内心非常抓狂。作为一个强迫症,张若禹恨不得事先安排好三十年后的事情,对于这样的不确定性,他除了讨厌,就是憎恨。 ☆、家访? 想办法,但是想啥办法? 在自习课上,张若禹在批改作业的当口,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展一鸣。 展一鸣正在看小说,而且是世界名著《包法利夫人》。从这个角度来说,也许他有往文学发展的潜力,未必就真的是个坏孩子,也许是一个像三毛一样的奇才呢? 展一鸣有三大爱好,看名著、睡觉、玩贪吃蛇。这三个爱好,其实跟张若禹有点相似,张若禹也喜欢这些,只是他把干这些事情的时间压缩在很小的部分,而且用自己牢牢的意念控制着自己的时间,完全可以做到收放自如。他可以奖励自己每周玩游戏半个小时,剩下的时间都花在学习和做更重要的事情上。但是展一鸣好像不行,展一鸣没有重要的事情,如果睡觉不算特别重要的事情的话。 “难道真的要,按照灭霸说的那样,去家访?” 张若禹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群,第一次主动向自己的学生发送了好友申请。 微信头像是一个展一鸣自己的背影,在山上,看光线的话,大约是清晨。 微信昵称是:展某人。 秒过。 -上自习这么不认真啊! -我又没打扰别人休息。 -可是看小说的时候也要认真啊。 -这会儿没看,玩贪吃蛇呢。 -你待会儿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吧。 -干嘛啦? -聊聊。 -烦人。 张若禹点开展一鸣的朋友圈。 最新一条写的是“我当真了。” 当真了什么? 不会是说合葬的事情吧? 张若禹笑着摇摇头,继续往下翻。 一个炫弟狂魔就出现了。 “展二鸣的奶瓶” “展二鸣不让我睡觉” “给展二鸣弹吉他” “劝展二鸣不吃冰淇淋” …… 几乎所有的照片都是跟弟弟一起拍的搞怪照片,弟弟奶萌奶萌的,大概只有三四岁的样子。很少有单人耍帅的照片,看来也不是那么高冷嘛。 下了自习,展一鸣跟张若禹回了办公室。不是教研室,而是张若禹自己的宿舍。 晚自习不归自己管的时候,张若禹下了班就把奶奶接回去,在家里学习。 如果有晚自习的话,奶奶就会在姑姑家里吃晚饭,吃完晚饭姑姑会把奶奶送回家,等奶奶睡了之后再锁门离开。 这是张若禹最近跟姑姑达成的协议,给姑姑付一些钱,让姑姑管一顿饭。张若禹觉得,这样也可以增加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即便有摩擦,总比两个人老死不相往来的,要好。 张若禹则在学校分配的宿舍,做一点简单的饭,或者炒点青菜,或者下一碗浆水面,如果没时间,就下一些自己提前包好的饺子。 张若禹把展一鸣带到房间里,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始谈话。 展一鸣不紧张,也不着急,坐在沙发上玩起了贪吃蛇。 “你为什么那么痴迷贪吃蛇?” 张若禹决定先做饭,把青菜扔进锅里,滋啦一声,烟火气息之下,谈话氛围就变得轻松了起来。 “不痴迷,无聊。” …… 本来以为氛围能帮上一点什么忙,但是没想到,展一鸣两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这谈话显然不好继续进行下去。于是,两个人都沉默了。往常,张若禹都只炒一个青菜吃,但是今天加了一个长身体的大小伙子,只好把自己包好的饺子拿出来煮了。 张若禹不知道为啥,这是头一次,他跟陌生人待在一起,却没有尴尬的感觉。以前要是跟不熟的人,共处一室的话,他会尴尬到死,会疯狂找话题。 但是现在,两个人静悄悄地待着,并没有强烈的尴尬感,反而会觉得好像就这样也不错嘛。 大概是因为自己是老师?也许学生此时此刻在尴尬? 张若禹看了看坐在懒人沙发上,歪着腿打游戏的展一鸣,摇了摇头,不像。 “是这,时间仓促,我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张若禹给展一鸣乘了饭,把买的熟食和自己炒的菜放在桌子上。 “你不用招待我。”展一鸣说着,倒也不客气,埋头就是个吃。 “好吃。”他吃完了自己的饭,对张若禹的厨艺进行了夸赞。 吃完了,他擦擦嘴。 “说吧。” 但是要从何说起呢? “是这样的,别的老师说你老在课堂上睡觉。”张若禹说。 “哦,听不懂嘛,不睡觉干啥,干别的不是影响到别人了嘛。” 面对这么坦白,又这么自律的学渣,张若禹一时找不到话语来反驳。 经历了一阵沉默之后。 “那你觉得有必要给你做个家访吗?” 张若禹为了让话题继续下去,咬牙问出了这个自己也并不想参与到的话题。 “唔……” 展一鸣皱了一下眉头。 “其实我也并不愿意做,是闫华老师建议的。” 张若禹内心松了一口气,感谢拒绝,谢天谢地。 但是接下来的话,很是让张若禹意外。 展一鸣说:“可以呀,你想跟谁聊。我得跟他们约时间。” “?” 张若禹内心画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哦,我爸我妈离婚了,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家,我自己一个家。你想跟哪家聊?” 展一鸣解释道。 “哦,都……都行。” “那先给我妈打电话吧。” 电话接通。 “妈……” 电话被挂断了。 过了一会儿,微信语音来了。 “一鸣,你能借给我点钱吗?这阵子手气有点不好。” 展一鸣给他妈妈发了一个红包。 “看。” 展一鸣展示着红包,露出一个苦笑。自从父母离婚之后,母亲就陷入了麻将的世界,几乎消失不见,但凡他找她,她就跟他借钱,每次都说手气不行。不过,让他感觉到的欣慰的,是母亲从未主动找他要钱。让他感觉到不幸的是,他找母亲,总是十次里,有九次半都找不到。 展一鸣觉得,自己的母亲消失了,或者说,正在消失。没有变成透明人,但是也差不多快要有透明的样子了。 “那我继续给我爸打吧。” 电话接通。 “喂,是一鸣吗?” 传来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张若禹猜到,可能是后妈之类的角色。 “我爸呢?” 展一鸣的声音冷冷的。 “你爸喝醉了,睡着呢!” 年轻女性的声音有点尴尬,很显然,继子和继母之间,还没有找到和谐相处的那个点。也有可能,两个人这辈子都找不到这个点了。 “我要找哥哥说话。” 一个很稚嫩的童声传出来。 张若禹观察到,展一鸣脸上有了笑容。 “俊杰啊,哥哥有正事。” 原来弟弟叫俊杰,不叫二鸣啊。 女人显然是这才想起来,继续在电话里问:“怎么啦,一鸣,你找你爸有什么事吗?” “没事。老师要家访。问你们有没有时间?” 展一鸣又恢复了冷漠。 张若禹心想,可以呀,这哥们,川剧变脸大师!弟弟就是小甜甜,后妈就是牛夫人。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但却很准确。 “家访?” 女人显然是做家长不久,没有遇到过这么奇怪的要求,也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所以这短短的两个字里,透露出一种她的颤抖。张若禹能想象得到那种颤抖,因为此刻的他也差不多要颤抖了。 “你们自己说吧。” 展一鸣把电话递给张若禹,自己站起来收拾碗筷,刷锅去了。 “喂,您好。我是一鸣的班主任,我叫张若禹。”张若禹第一次“电话家访”,这个自我介绍虽然尽力克制了,但依然是战战兢兢的。 “老师您好。”展一鸣的后妈显然是没有什么过多的经验接触老师,在自己学生时代跟老师的接触大概也忘得差不多了,指保留着一个对老师的敬称,之后就是慌乱的沉默,慌乱在沉默中溜走,给了她一点反应的时间,总算想起来要问一个问题,“怎么啦?一鸣他又犯什么错了吗?” “哦,没有没有。”张若禹连忙否认,但是那种慌乱好像透过电话线传了过来,让他把解释来意这么简单的事情,说得磕磕巴巴的,“一鸣他现在很好,我只是想要多了解一点他的家庭情况,你知道的,家访这个工作嘛,老师都要做的。” 第二天下午,展江河开着他的车,出现在了学校门口。 门卫认识这个大财主,显然也得到过校领导的嘱托,直接放行。 车直接开到了教学楼下,教室门口。要知道,就连校长的车,轻易都是不能开进教学区的。当然,校长比较低调,一般不给人展示自己那辆几十万的车,虽然学生不太认识那辆车,但是家长看到了,难免会问到,这么贵的车,这位校长究竟是怎么拿下来的。 这个问题,就不太好解释了。 “展一鸣,你又给我闯什么祸了?你给我出来。” 展江河大吼着,冲了上来,直接往高二(3)班来了。 张若禹正在给(3)班上课,连忙把展江河堵在教室门口,顺势一拉,把展江河请进了办公室。 闫华和校长都跑过来露了面,并询问了情况。 张若禹连忙解释:“就是想做一个普通的家访,没想到闹个这么大阵仗。” 灭霸连忙陪着笑,解释说:“张若禹是新来的老师,无非是想多了解一点情况,以便更好地帮助孩子们进步。只是您这大忙人,劳您跑一趟。” 总之,奴颜婢膝,根本没眼看。倒是校长,还勉强沉得住气,好歹没有丢掉一校之长这个名号。 展江河这个人还不错,稳重,气派,有一股豪气,也有一股匪气,眼睛里有光,能感觉到是个精明睿智的人,确实有点企业家的气派。往往,张若禹总是会把企业家和大老板跟猥琐这个词联系起来,但是展江河这个人,不像是猥琐之人。 展江河三言两语,把校长和灭霸一起送出去,跟张若禹两个人坐在办公室里聊开了。 张若禹连忙解释:“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鸣他也挺听话的,就是他不太爱学习,我们当老师的,就想多了解一下家庭情况。” 张若禹还没解释完,展江河就倒开苦水了。 “是我害了他。” “哎——” 展江河舒展开来,拿出一根烟点上,递给张若禹一根,张若禹摇摇头示意自己不抽烟。 其实,展江河家里的事情,也没什么好说的。 几个事实非常明确,展江河跟老婆是同甘却不能共苦型夫妻。 而且自己的第二个老婆赵红,确实是小三上位,这是无法辩驳的事实。 展一鸣的成绩,也是在两个人离婚之后,一落千丈的。 不过,展江河补充了自己的苦衷。原来,展一鸣的亲生母亲,在展江河有了一定的资本之后,学起了阔太太的作风,喜欢买各种名牌,出入各种高级场所,这本来没什么,启阳本来就没什么高级场所,但是后来,她竟然沉迷上了赌博,差一点把展江河给赌破产了。 “我也是没办法啊。” 展江河深深吸了一口烟,不无遗憾地说。 张若禹看得出来,这个话也是实话。情况是复杂的,局势是明朗的。就是每个人都各取所需,然后尽量让自己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而展一鸣,显然是被拉下的那一个。 “我妈一个家,我爸一个家,你找哪个家?” 张若禹这才明白,展一鸣这句话的意思。 作为一个没有父母的孩子,他有一点理解了展一鸣。 作为一个失去父母的大人,此时此刻,张若禹选择跟展一鸣站在一起。 展一鸣是整件事情的受害者,而他是无辜的。他心理的压力,也是多余的。 如果能把他心理的压力清除出去,也许情况能有所好转? ☆、一点希望 自从入职以来,张若禹体验到了很多新鲜的感觉,他都会在第一时间跟魏莱分享。只有真正的毫无所图的朋友之间,才能一直讲废话,一直吐槽,还不感觉到烦。 所以,当张若禹在批改作业的时候,看见魏莱的视频通话进来时,连忙接起。 魏莱:“宝贝——” 张若禹做出呕吐状,嫌魏莱的称呼太肉麻,太恶心,“你也太恶心了吧!发什么骚!拿下男人了?” 魏莱哈哈一笑,说:“快了。我给你发了照片,看看帅不?” 张若禹点开微信,点开图片,一个笑成憨憨的男生照片出现在画面当中,但明显不是之前的那个。 张若禹故意吞了一口口水,说:“咱俩审美一致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是个帅帅的直男?” 魏莱点点头,说:“这你就错了,他只是一个深柜。” 张若禹一边在贾薛的作业上无脑打钩,一边揶揄他:“你看上过248个男人,勾引了其中的28个,结果有27个是直男,就这一个是深柜,要好好把握。” 魏莱笑着说:“是呀,但是你不觉得他真的好帅吗?” 张若禹觉得魏莱这回好像真有点沉沦,以前两个人对男色,总是停留在嘴炮阶段,但是看着魏莱有点认真起来了,张若禹反而担心起来了,“你的《女则》与《女训》不是学的挺好的吗?请你遵守《女则》第一条:远离直男以及各种类型的渣男!OK吗?” 魏莱摇摇头,说:“那世界就没有男人了。我不,我打算飞蛾扑火,去跟他告白。” 张若禹说:“随你咯,反正最后哭得鼻涕横流,痛得五内俱焚的人又不是我。算了,我不说你了,你最起码有个爱让你飞蛾扑火,我啥也没有。” 魏莱笑嘻嘻地问:“怎么样?都说高中生比钻石还那啥,你没有试试?” 张若禹骂了他一句,说:“《女则》你不守了?我们的职业道德也不允许如此猖狂的事情呀。再说了,我的校长,晋长江,我入职第一天,就当着全校老师的面,用它那双锐利的眼睛盯着我,发布了一条禁令。他说,你们这群新来的老师,不要仗着自己年轻有魅力,就跟学生谈恋爱,发现一个,开除一个!” 魏莱哈哈大笑:“搞得好像谁高中的时候不谈恋爱似的,我反正从那个时候就已经是我们班体育生的宠儿了。你懂得。” 张若禹呸的一声,说:“谁跟你似的,那么黄色,那么□□,那么色情,我就没有,我到现在,都是个纯情小处男。” 魏莱咳嗽一声,说:“正经点儿,你当老师还好吗?” 张若禹话匣子打开了,说:“好个锤子。我们班那个展一鸣,除了我的课,谁的课都不听。” 魏莱说:“哎,同为天涯上班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你别管他就行了,我的老板天天提溜我,你的是下属,你别提溜他们不就行了?” 张若禹无奈地探口气,在某个学生的作业上打了一个大大的X,“怎么可能不管?他是大财主的儿子,教导主任点名,让我管他,让他最起码考上二本。你知道他的那个成绩吗?别说考上二本了,就是上启阳二院,人家都不要。哦,对了,启阳二院,是我们这里的精神病院。这不,刚给人做了家访,也是很惨。” 魏莱听着笑个不停:“你别那么恶毒,虽然我自己也很惨,但是你的悲惨故事,确实很能安慰我。我们两个冉·阿让,活在这巨大的悲惨世界里,也只能通过交换悲惨,来让自己获得一丁点的安慰了。但是我的老板对我折磨的招数就那么些,你说我受苦都受得没啥意思。你快说说你的。” 张若禹说:“就是吧,这小孩子,小时候优秀的一批,结果呢,他爸在他初中的时候离婚了,把小三扶上位了。结果这孩子就觉得自己被抛弃了,所以开始自暴自弃。而且他爸妈结婚吧,也不是他爸一个人的错,就是他妈吧,沉迷于麻将和赌博,给他爹快赌破产了。总之,一团乱麻。” 魏莱听了之后表示有一肚子疑问,但是他这个人,两句话不离下半身,“啊,那他这个豪门大少爷,岂不是要跟后妈争家产。你可千万别跟他在一起,要不然你就是那种豪门电视剧里的苦情女主角了。即便他暗恋你,专门听你的课,你也不行,知道吗?” 张若禹呸的一声,说:“闭上你那造谣的臭嘴。你不知道他多帅啊!185的大高个,星眉剑目,冷面白皮,笑起来温暖治愈,而且他的声音特别好听,我天天点他起来给我们朗读课文。他一个体育生,竟然晒不黑。是不是很意外。这么帅,视力也是1.5,好好地又没瞎,凭啥看上我?” 魏莱从没挺张若禹这么认真地描述过一个人,而且是这么正面的用词,只好提点他,“小哥哥,你这个描述,让我觉得你好像很中意他?这么帅怎么就不能看上你,你不知道自己很优秀吗?” 张若禹苦笑一声,说:“我优秀?170的残废身高,一张永远长不大的娃娃脸,要啥没啥。” 魏莱严肃下来,说:“亲爱的,你不能这样说自己,你不知道自己的灵魂是多么优秀。而且你外表也很帅啊,你不要这么自负。” 张若禹说起了那个他们谈论了四年的问题,这是自己永远都躲不过去的坑,“我也想肯定我自己,但是我做不到嘛。如果你被人追在屁股后面,嘲笑了6年,我看你还能不能自信起来?” 魏莱见说到了张若禹的通处,就只好岔开话题,“哎,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要慢慢学着改变。” 张若禹非常认同,他要不是在大学里完成了改变,可以说是翻天覆地,彻头彻尾的改变的话,那么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活在这个世上。这件事情,张若禹得感谢魏莱,魏莱是他的指路明灯。不过两个人喜欢轻松的相处模式,很少会提及这么沉重的话题,张若禹便挑了一个轻松的话题开始说,“是呀,我现在就自嘲。展一鸣给我取名叫小柯基,现在他们都叫我柯老师。我觉得最起码,柯基还挺可爱的。” 魏莱的脑洞堪比盘丝洞,里面真的是装满了□□与肮脏,“你别说了,我脑补了一出小柯基与大狼狗的爱情故事。” 张若禹不得不打断魏莱的幻想,这样想下去非常危险,“请停止你的脑补,你写方案如果有这么努力的话,至于天天被老妖婆说么?” 魏莱轻蔑一笑,“老妖婆啊,最近上班上的太用力,差点猝死,请了个长假。” 张若禹突然想到了灭霸,来了一个主意,“我们的教导主任,同学们都叫他灭霸,你要不然以后叫老妖婆灭绝师太吧?这样我们以后还可以磕他们的cp。” 魏莱对这个隔空cp,表示非常满意:“卧槽,这也太变态了吧?这个cp我磕了。” 两个人一来一回,一来一回,越聊越晚。张若禹聊天特别跳跃,也只有魏莱能听得懂他的谈话节奏。因为张若禹的谈话,往往是上一句是一个主题,下一句是另一个主题。对于跟不上自己谈话节奏的人,张若禹不说是自己的谈话太散漫,反而怪别人脑子笨。 张若禹批改到展一鸣的作业,就抱怨说:“我正在批展一鸣的作业,按道理来说,一个差生,他的作业不应该是不写吗?结果他写得还挺工整,而且这个字,虽然算不上好看,但也看得出来,是努力往认真了写的,反正比你的好。” 魏莱撇撇嘴,说:“是,谁的字都没你的写得好,你们是毗邻书画之乡,你的书法写得好,字写的也不赖。但是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个单身狗,有本事你找个对象呀!” 张若禹则意志坚决地表示:“我没本事。我在这里所有的本事,都要花在两个字上,安安静静,活过就像没有活过,来过就像没有来过。我悄悄地挥一挥衣袖,坚决不带走任何云彩。这两年,除了考验和教书,我的生命不能有任何的意外。” 魏莱感叹地说:“哎呀,小禹,像你这么努力,是要遭报应的,这个报应呢,多半就是孤独终老。你啥时候能像我一样,好好地享受一把生活呢?你现在的这个生活,让我都不好意思堕落了。”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没有张若禹,魏莱大概在大学的时候,就已经堕落了。因为在一个充满诱惑的大城市,魏莱真的很难克制自己的种种欲望。但是张若禹就不同了,像个老禅师一样,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拉着魏莱往图书馆跑,一泡就是一天,像入定一样。 张若禹当然不认可魏莱堕落的说法:“你想想你的工资,一个月多少钱。我感觉我要挣半年才能赶上你一个月。而且我还要养我奶奶,你又不用养谁,你惭愧个锤子,我惭愧还差不多。” 确实,魏莱家庭条件很好,在大学毕业,进入职场之后,是有一些放纵的资格的。 两个人的家庭条件非常悬殊,完全不符合做朋友的门当户对这个条件,两个人之所以能成为朋友,主要是在精神上,两个人非常想通。精神上的门当户对,让两个人对彼此的友谊非常放心,即便是十年不见,好像也可以有话说。 魏莱正在谋划国庆假期,去哪里玩。 张若禹说:“要不你来看看我,水深火热而又无比光荣的人民教师?” 魏莱想了想,表示认同:“那我就国庆去看看你,看在你的饺子的份上。” 张若禹笑着说:“你也不想想我,就想吃饺子。” 两个人相约了时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眼看着都半夜了,结果魏莱被喊着去加班了。 张若禹不得不感叹:“都市白领是真的不好当啊!” 挂了聊天之后,张若禹继续批改作业,但同时,他的嘴角浮起一种心满意足的微笑。 魏莱要来看自己,这对他而言,这是生命中值得期待的一件事。 事实上,张若禹能变成今天这个开朗的样子,几乎要拜魏莱所赐。 当初刚上大学的时候,张若禹年纪又小,一个人到大城市里,又是刚从被霸陵的环境中出来。整个人就像刺猬一样,紧紧地包裹着自己,全身炸毛,对周围的一切都是冷眼想看。 偏偏魏莱是个没皮没脸的,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个小弟弟就觉得非常亲切,天天拉着他,一起吃饭,一起上自习,不厌其烦地给他讲段子,活生生地打开他的心门。 尤其是在发现了张若禹被霸陵的心理问题之后,魏莱还借口自己对心理咨询好奇,天天拉着到学校免费的心理辅导室,接受心理辅导。 如果不是魏莱的种种努力,这会儿张若禹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呢! 张若禹批改完作业,又复习了几个走出宿舍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张若禹骑着自行车,往家里走。 凉风习习,暮色苍苍,路灯昏黄的目光只能照亮街道的一半,张若禹的自行车就在那昏暗中若隐若现。 启阳是美的,只是在更早的时间里,张若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资格抬头看一眼这个城市的景色。他总是低着头,谨小慎微,却又行动迅速,说是抱头鼠窜也不为过。 现在总算可以抬着头,感受一下这里的美好了。 当张若禹的心里漂浮起这个念头的时候,他就渴望魏莱能够早一点来到。因为他怕自己沦陷在这里。 ☆、离家出走 张若禹从宿舍出来,骑自行车回了家。 楼下已经空无一人了,小城市的人,睡得早,这会儿,整个城市已经基本进入了睡眠状态。隐隐约约,张若禹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一些呼吸的声音,凸显着他的孤独。只有漫天的星星,是张若禹这个晚归者的陪伴。 刚扔下车子,转身准备上楼,张若禹的电话响了,不认识。 “现在的骗子,下班都这么晚了吗,难道也有了福报,开始996了?” 张若禹在疑惑中挂掉电话,往楼上走。特别使劲儿地踏楼梯,灯都没亮,看来灯是坏了。 电话又响了。 接起来。 “哥们,你挺狠啊?”对方是个混混,但声音有点年轻,听得出来是在故意装狠。 “你打错了吧?我是张若禹。”张若禹对以这种方式开场的对话,内心总是有一种恐惧的。 “找的就是你,”对方说,“展一鸣你认识吧?得罪他就是得罪我们。现在立刻马上来见我们,否则有你好受的。一中旁边的荒草地,不见不散,给你5分钟。” 还没来得及回“我不去”,电话就别挂断了。 张若禹眉头紧皱,在心里暗骂,这个展一鸣又搞什么幺蛾子。他很不想去,但是又害怕展一鸣真的搞出什么事情来,到时候灭霸不能放过自己。 他给展一鸣打了个微信,通倒是通了,直接被按下了。 再打,就不接了。 张若禹想了想,决定还是去,不知道是出于一种责任感,还是出于本人对展一鸣的好奇。 启阳一中的旁边,有一大块荒地,也不知道当初是什么项目,被耽搁了,现在也没人管,就烂在这儿。张若禹念高中的时候,那地就慌着,到现在,张若禹当了老师了,那地还是荒着。晚上倒是有不少野狗出没,张若禹还真有点怵。 结果刚到那儿,黑乎乎地就围上来几个人。 张若禹借着微弱的路灯,很快就认出来,这是展一鸣身边的那群五颜六色的人嘛。 张若禹问:“展一鸣呢?” “他离家出走了。”郑在咋咋呼呼地说,把躲在黑暗处的展一鸣堵了个严严实实。 “离家出走?”对于张若禹来说,这是个挺严重的词汇。张若禹在有家的时候,还不懂他这个词,等到懂这个词,没有家可以离了。不过对展一鸣来说,这四个字,如同中午吃了顿浆水面一样,家常便饭。在过去的这几年里,他在家里就没住过几天。 张若禹问:“他去哪里了?为什么离家出走?” “你还问?要不是你告黑状,他爸能骂他,骂到离家出走?”郑在骂骂咧咧,脾气暴躁的他轮着手里的一个铁棍,如果不是展一鸣提前下过命令的话,他这会儿指不定已经一棍子照这张若禹的脑袋就下去了。 “对对对……你TM就是欠揍,我最……最讨厌班主任告状了。”一个高壮的汉子从黑影中走了出来,是张若禹之前没有见过的人。 下一秒钟,张若禹认出了这个人,四四方方的脸,又高又壮的身材,傻傻憨憨的神态,不是周彪是谁? “周彪?” 张若禹带了一个问号,是因为不敢相信,周彪怎么还跟一群高中生混在一起。 “?” “??” “???” 几个人一脸懵逼。 周彪也是一脸懵逼,过了一会儿,他恍然大悟。 “超级……哦,不,张若禹?你是张若禹吧?” 周彪差点当着学生的面,叫出六年前的那个外号。在那个外号的背后,是一段让张若禹痛苦不堪的历史。 “周彪你在这里干什么?” 如果不是黑暗遮盖了张若禹的脸色,那么大家就能看到,他的脸涨成了血红色。 “张若禹,你在这里干什么?” 周彪反应过来,大家都已经成年,再叫这个名字显然是不合适了,连忙给朋友们介绍。 “误会了误会了,张若禹是我同学,一定是个误会。” 周彪朝黑暗处,说:“一鸣,是个误会。” 展一鸣冷冷地从黑暗中飘出来,冷哼了一声。 “周彪,你干嘛呀?我们的任务不是吓唬他吗?” “你干嘛把我们的目标说出来?” “你闭嘴,还不是周彪认出了他的老相好。” “那怎么办?” …… 几个人叽叽喳喳地讨论着,郑在强烈反对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他一定要维护自己作为一个混混的形象。毕竟,郑在是唯一一个在乎自己的混混身份的,对这群人的所作所为经常不满。 展一鸣自己走了。 “一鸣别走啊,”周彪说着,拉住展一鸣,又拉上张若禹,“走走走,都去我家喝点儿。” 几个人来到周彪家开的小饭店,周彪母亲正在准备关门。 “彪子,你怎么这么晚还往店里领人。”周彪母亲说着,往后厨走去,检查还有没有余料,可以炒个菜。 “妈,我高中同学,张若禹。好久没见了,我们聚聚。”周彪说着,就把张若禹他们塞进了小店里唯一一个包厢。 “这个点,店里也没吃的了。”周彪母亲说着,拿上来一堆零食。 “喝点不?”周彪问张若禹,要不要喝点酒。 张若禹连连摇头,表示自己不喝酒。 “你都当……当了老师了,怎么还这么学生,像个受惊的小鹿。”周彪跟认识的人,基本不结巴,只有在陌生人面前,或者自己情绪紧张的时候,才有出现一点结巴的情况。 几个人坐定,纷纷点上烟开始抽了起来,一个个吞云吐雾的,表现出大人的模样。郑在很不爽,他作为一个小混混,竟然接连干了好几件,跟自己的身份很不符的事情。倒是其他人觉得无所谓,其实这帮人,平常打扮的花里胡哨的,真正的坏事没干过几件,最多就是不求上进罢了。 “?” “??” “???” 张若禹还沉浸在发生了什么的一脸问号之中,展一鸣不是离家出走了么?自己为什么要跟着周彪来这里?这一切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现在最难的问题是,一鸣怎么办?” “对啊,被赶出来,没地方去了。” “我倒是不介意一鸣去我家住,住多久都行。” “我也是,但是一鸣得跟我睡。” “那还是算了吧,就冲你那个睡觉打呼噜放屁还梦游的爱好,一鸣的清白都不保了。” …… 几个人讨论开了,原来,展一鸣确实跟父亲大吵一架之后,确实离家出走了。这是常有的事情,并不是今天才发生,过去没发生过100次,也发生过98次。只是,这帮狐朋狗友听到一鸣是因为学习的事情吵架,故意要找一找张若禹的麻烦。他们一帮学渣,对老师有一种天然的方案,总觉得既然老师不放过自己,那么自己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也不要放过老师。展一鸣本来就懒得管这帮人,再说也很想看看张若禹会有什么反应。谁成想,张若禹和周彪是同学,这个麻烦就不好找了。 “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张若禹想了半天,终于觉得自己问出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与你无关。” 展一鸣冷冷的说。 倒是他的朋友们,还原了一个展一鸣也没有跟他们描绘过的场景,非得把罪过强加到张若禹的头上。这件事情就变成了,张若禹害得展一鸣无家可归了。 不过,真实情况远非如此,展一鸣谁都没说。 当天下午下课,展一鸣回到家。 展江河准备好了一顿怒气冲冲,再加上后妈赵红的添油加醋,火撩得正旺呢。 “你过来!” 展一鸣刚进门,展江河就怒气冲冲。 展一鸣懒懒的看了一眼展江河,过去坐在那里。 “你为什么不好好学习?” 展江河愤怒质问。 “……” 展一鸣沉默回答。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展江河朝着自己能想到的方向继续发问, “我不是反对你谈恋爱,但是这个阶段,最好还是不要谈恋爱。” “……” 展一鸣觉得无聊,展江河把沉默当成一种认可,便开始说教。 “是哪个女孩子?我必须找她家长聊一聊,你们这个阶段真的不能谈恋爱。” 展一鸣拿出手机,开始玩贪吃蛇。 展江河生了气,一把甩过去,把展一鸣的手机摔到地上,滑出去老远,屏幕碎了。 展一鸣的怒气上来了。 “谁说是个女孩子?就不能是个男的吗?” 展江河权当他在说笑话。 “一鸣,你不能气你爸,你爸老了,经不起你这么气了。”赵红在后面添油加醋。 “你还知道他老了?你知道他老了,你怎么还天天折腾他?他大几十岁的人了,都能找你这样的,我为什么就不能找个我喜欢的?我就喜欢个男的。”展一鸣现在承认,这些话有点过头,但是当时确实是口无遮拦地说出来了。 “你……” 展江河一时怔在那里,不知道如何回答,所以就顺手甩了一个巴掌过去。 “来啊来啊!打死我你就爽快了,你快来打死我!” 展一鸣趁机挑衅,伴随着锅碗瓢盆砸碎的声音,被赶了出来。 张若禹在灯光下,看到展一鸣的脸还有点肿。 “对不起。”张若禹有点不好意思,更不想被卷入这个是非,只想把问题解释清楚,然后快速离开这里,“我没有告状的意思,只是灭霸说,家访是一个很常规的事,我才做的。” “不关你的事。”展一鸣冷冷地说。 “灭霸?”王强在很后面表示很惊讶,他还从没见过一个老师把教导主任的外号叫得这么响亮。 “哦,对,我听你们都叫他灭霸的嘛,”张若禹补充说,“我们那时候还不流行灭霸,都叫他灭绝师太的。” “你可以住到我宿舍里去,”张若禹心想,既然展一鸣没有地方住,那么他至少得意思意思,反正他肯定会拒绝的,“我的宿舍有一张床,什么都是齐全的,我平常也就是在那里批改作业,中午休息一下,平常都没什么用。你可以住过去。” “不用了。”展一鸣冷冷地拒绝了。说完,他就起身走了。他的小弟们也都出去了。 “彪哥,我们走了,”王强拿了一点零食,边撕边吃。 “你别介意,一鸣本性不坏,就是人冷了一点。”周彪跟他解释,“这群人,表面上咋咋呼呼的,其实都没什么坏心思。主要是太无聊了,什么事情都被他们拿来打发时间了。” “我回去了。”张若禹站起来就往出走,并不想单独跟周彪产生多少对话。甚至可以说,多说一句,当年的往事就多往上走一份,他好不容易压进心里的痛苦,怎么能轻易在这个无关紧要的人这里,就泛上来呢? “改天来玩,我们找时间聚聚吧。大家聚会都经常谈到你呢!”周彪说了一句,这个所谓的大家,指的就是他曾经的同学。 “不用了。”张若禹头也不回。不用了,这辈子我都不想再见到你们,每一个人,包括你。 ☆、打架 张若禹把奶奶送进姑姑的铺子,刚骑上自行车,顶着早起的太阳,转头准备往学校走。 “柯老师,救命!”殷实满脸是血,跑过来堵住他的自行车,大喊救命。 “怎么了?”张若禹本来还有点没睡醒,迷迷糊糊的,被眼前的这个“血人”吓得一下子清醒过来。仔细一看,其实倒也没有那么多血,只是鼻子被打破了,脸上有好多血。 “救命!”殷实上气不接下气,用手指了指他跑出来的那个巷子,“展一鸣,快!” 张若禹一听,便知道展一鸣出事了。他连忙蹬着车子,横穿马路往那边跑,害得一个司机急刹车,大骂“你有病啊!” 张若禹骑车进巷道,就看到有人在打架。 准确的说,是围攻。 一群小混混在围攻展一鸣。 展一鸣腹背受敌。 张若禹把自行车一扔,找了一块砖头,轮起来就往前冲。 一个人拿着砖头,正朝展一鸣的后脑勺砸下去。 “展一鸣小心头。” 张若禹大喊一声,才意识到砖头是会砸死人的,他只好把砖头朝最近的一个小混混的小腿处扔过去,顺势抢过他手里的铁棍。他照着腿对小混混一顿扫,打的几个小混混吱哇乱叫,勃然大怒却不敢乱动,好歹给他退了一个空间,让他靠近了展一鸣。 但是展一鸣近身的,是这几个混混的头领,一看就不太好对付。最起码,就表面凶恶程度来说,这几个混混看起来还是非常有威慑力的。 张若禹此时此刻,就像上了考场一样,在脑中迅速过自己的打架经验和经历——打人经验为0,打人经历为0,唯一能用得上的,可能就是大学学过的拳击。 张若禹当下回忆起来,上去就是一顿左勾拳,右勾拳,直拳……但是要往哪儿打呢? 这时候,正好有一个人过来了,张若禹的拳头就上去了。 张若禹在上了大学之后,在体育课上学过的拳击,当时他打的老差了,体育课考了60分,估计也是老师看不下去,给的同情分。但是打拳击释放了他内心的痛苦,让他感受到了发泄的快乐,再加上魏莱的怂恿,两个人报名了一个拳击馆,天天训练。本来是个强身健体的事儿,不成想,今天竟然派上了用场。 那些混混,打架就靠个狠劲儿,拳打脚踢看起来非常凶狠,实际上没有章法。张若禹虽然被吓到了,但是他的学霸体质,让他把这件事情当成了考试,他在脑中迅速过着,什么时候应该用什么拳,在精神紧张的过程中,他还超常发挥,来了一个自己从没完成过的背摔,把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小混混唬了一跳。 三下五除二,张若禹和展一鸣竟然占了上风,打出一个缺口。 张若禹摆出了一个迎敌的姿势,准备要扎一个马步,认真对战。 “跑啊。”展一鸣推了一把张若禹,拉着他就开始跑,一边跑一边骂,“还真把自己当大侠了,摆出那么帅的姿势给谁看啊?” “我的自行车……”张若禹被展一鸣薅着,跟着展一鸣一路狂奔,感觉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两个跑过了好几个街区,确保那帮小混混不会追上来了。 展一鸣才停下来。 张若禹也就跟着停下来了。 两个人靠着一睹墙,大口喘气。 “你咋不知道跑?”展一鸣一边数落,一边科普,“打架就是能打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我不知道打架还可以跑。”张若禹有点不好意思,“打架不都是你死我活的吗?我怎么知道还有这么个选项。” “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打架打不过了,肯定要跑啊。不跑等着给人家杀了过年吗?” “哦,这样啊。”张若禹说着,咳嗽了一声。 “我发现你是真傻。”展一鸣下了一个判断。 展一鸣看着他,突然开始笑。 “神经病啊!” 张若禹嚷了一句,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他从来都没有打过架,但是打架带给他一种非同寻常的感觉。他便跟着展一鸣开始狂笑。 两个人笑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恢复平静。当然,张若禹恢复了平静,而展一鸣重新恢复到了冷漠的状态。 “哦,那我知道了,下次我就跑,保证跑得比谁都快。逃跑,我是专业的。”张若禹笑累了,低头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伤,衣服是破了一点,感觉胳膊有一点痛,好在,身上没有伤口。 “下次?你还想要下次?”展一鸣有点疑惑地问。 “不知道,感觉还挺刺激的。”张若禹确实没有体验过这种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而且,第一次打架就全身而退了,所以,此时此刻的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的道德问题。 “哎,你可是我的班主任,这时候应该板着脸,骂我。”展一鸣只好提醒他,让他冷静一下。 “好,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打架?”张若禹总算想起来,自己确实有义务知道这件事情。 “没什么。”展一鸣又恢复了自己的冷漠状态,变得平静,连语调里也听不出有什么感情了。 “你不说我也猜到了,是不是因为殷实?”张若禹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肯定是你看不惯别人欺负殷实,所以才出手相助。” …… 一阵沉默。 “我说你们这些老年人,能不能不要总是这么自以为是啊。”展一鸣恢复了冷漠,语气中略带一点嘲笑。这个人虽然刚跟自己经历了一场战斗,但是张若禹觉得,他大概对自己还有戒心。 “那你告诉我啊。”张若禹挑衅似的回复,他心想,老子又不是学渣,怎么知道学渣在想些什么。 “我打架,是因为我喜欢打架。” “我不学习,是因为我不喜欢学习。” 展一鸣留下自己的答案,就迈开腿,朝着学校的方向,大步大步走过去。 “挺酷的。”张若禹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赶上展一鸣的步伐,“我说,大哥,你能不能走慢点,照顾一下我这个短腿人士,话说,你受伤了没有?” “托你的洪福,没有,”展一鸣虽然冷冷的,但其实他内心对张若禹也有点好奇,因为他打架的招数显然都很有来路,这可是之前的老师从来都没有过的,难道学霸还学这个? “不过,你那个功夫是怎么学到的,还有你跑的也挺快?”展一鸣还是没有忍住,把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你能不能不要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啊?”张若禹在展一鸣的屁股后面,狂甩小腿,才能勉强跟上展一鸣的步调。 不得不说,这一幕看起来,很搞笑。 “那个叫拳击,我在大学的时候学的,上体育课学的。跑步嘛,我是10公里爱好者,所以偶尔也跑。”张若禹努力跟上展一鸣,并跟他解释。 “10公里爱好者?”展一鸣停下来,皱着眉头看着他,“好变态的爱好。” “一个好好的小伙子,干嘛总皱眉头?”张若禹说着,不自觉伸手想要往展一鸣的眉头上去,似乎是想要抚平这莫名的褶皱。 展一鸣闪电一般推开。 张若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对不起。” 两个人沉默着走过一段路。 到了学校门口,张若禹叫住展一鸣。 “有没有哪里受伤?到我那儿去包扎一下吧。” “不用。” “你衣服破了,去我那儿换一件。” “你的衣服,我穿不上。” 展一鸣走了,声音还飘荡在空气中。 张若禹上完课,把殷实叫到办公室,问他具体情况。 殷实吞吞吐吐,说了半天才说到问题的所在。 殷实:“我早上路过那个地方嘛,几个混混在那里。我就……看了几眼,他们就……耍流氓嘛……他们想要……我说不,他们就打我……然后……展一鸣正好从那个网吧里出来嘛……他就冲上去了。” …… 张若禹一时半会儿有点无语。明知道自己是弱者,还不赶紧逃跑?张若禹在备受欺负的那些岁月里,看到危险总是一个劲儿地逃,导致后来养成习惯,不管有没有危险,先逃了再说。像今天这样,如此勇敢地跳出去救一个人,还是生平头一次。 在以前,张若禹是这件事情里的受害者本人,但是从来都没人来处理过他的问题,所以,他面对殷实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处理。 “你没有受伤吧?早上看你一身血。”沉默半响,张若禹想到了这个问题。 “没……没什么……鼻血而已。”殷实战战兢兢地回答问题,等待着张若禹的责骂,但是他又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对展一鸣的处理。 “柯老师……哦不……张老师,你别罚展一鸣,他也是为了救我。” “我知道。” “那……就好。如果要惩罚,就惩罚我。我反正被人嘲笑惯了,没皮没脸。”殷实大着胆子,补充了一句。 “你又没犯什么错,惩罚你干什么?”张若禹不太明白,但随即又恍然大悟,大约五六年前,当所有的霸凌袭来的时候,他也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总喜欢把错往自己头上揽。在最夸张的时候,张若禹可能也为了讨好那些霸凌者,故意去参与被霸陵的事情。现在想来,这件事情是多么的荒唐,但在那个时候,被霸陵也比被遗忘要好。 这就是变态的人性。 张若禹受过这个苦,他对殷实有一种莫名的心疼,就像心疼大约四五年前的自己。 张若禹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一些真心话给殷实听: “殷实,我知道,对你来说,高中这段日子,可能是最难熬的。你不可能逃过种种折磨,但是你能逃的时候,尽量逃。那些不好的流言蜚语,你完全可以屏蔽。大约在上了大学之后,情况就会变好,你明白吗?” 张若禹并不知道这段话有没有效果,也不敢轻易点破那个对少年来说,有点残忍的事实——当你发现你跟这个世界有一点点不一样的时候,你的生活会变得很艰难的。 这种艰难,是那种所谓的“正常人”没法理解的,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光明正大,潇潇洒洒,笑得朗阔,说得响亮。 而另一种发现自己有一些“不一样”的人,则恰好相反,活得胆战心惊,生怕自己的特点被公之于众。因为这些特点一旦被公之于众,就会变成世人眼里的缺点,而缺点就是用来给人嘲笑的、歧视的。 这种不一样,给自己的生活会带来巨大的恐惧。一直生活在这种恐惧之下的人,内心是非常脆弱的。尤其是在这个世界还没有学会尊重的时候,这些外露的特点总要给人揪出来,让世界看一看,就像一个在土里行动的动物,突然给人从揪到阳光底下,又是揉搓,又是查看,又是嘲笑,等到别人玩腻了,才给重新丢进土里去。 等到这些嘲笑和歧视都可以过去的时候,那一段人生也就过去了。 张若禹知道那种感觉,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他并不想要自己的学生也忍受这种感觉,所以,他尽量抚慰他,虽然殷实未必就真的能懂。 从殷实的眼神里,张若禹知道,他不懂。他只是在慌张,这种慌张,是对自己没有接到那种理所当然地嘲笑和辱骂而产生的慌张,因为那种辱骂才是此时此刻应该发生的事情。 张若禹觉得内心有点儿绞痛,便放殷实出来了。 ☆、反面典型 展一鸣带着伤,穿着破烂的衣服上课。 张若禹也带一点擦伤,正好在脸上。之前一直没发现,是回去照镜子的时候看到的。 这让灭霸非常有兴趣,他在晚自习时窜进高二(3)班,在后面的空闲桌子处坐了一会儿,挑眉示意张若禹出来。 “张老师,你这个伤是怎么回事?”灭霸的语气中有一种洋洋得意,似乎是为终于抓住了张若禹的把柄而骄傲。 “哦,没什么。骑自行车撞的。”面对灭霸的询问,张若禹开始本能地撒谎。 “哦,是吗?那展一鸣的伤呢?是你带着他摔的吗?”灭霸冷嘲一声,继续质疑。 “不是。大概是他爸打的吧?”张若禹继续装傻。 “大概?他是你的学生。他受伤了,难道你不应该一清二楚吗?”灭霸抓到缺口,开始攻击张若禹的职业道德。 “恩,我问了,他不太愿意说。”张若禹觉得自己编圆了。 “可是,有人看到你早上跟展一鸣在网吧一条街打架是怎么回事?”这大概是灭霸最快乐的时刻,有什么比亲手戳破一个谎言,更让人觉得快乐呢? 张若禹猝不及防,尴尬碎了一地,只好猛咳一声,来化解尴尬。 “武林高手是吧?两个打八个,还打赢了。”灭霸继续嘲笑。 “是这样的,那几个混混,他们欺负我们的学生。我是为了救学生才上去跟他们理论,谁知道他们蛮不讲理,打了我一拳,展一鸣只是为了救我而已。”张若禹不由得提高了声调,这个解释透过后门,传进了展一鸣的耳朵。 “胡说八道。”展一鸣此时此刻如果有OS的话,也只有这四个字。 “这么说,你们打架还有理了是吧?”灭霸的怒气有点上来了。 “也不能说有理,我肯定是没有道理的,但展一鸣怎么说,也有点见义勇为的意思。”张若禹的语言石破天惊,表情却是不卑不亢的。 展一鸣有点吃惊,没想到这个小柯基,表面看着怂不唧唧的,背地里却还是相当的讲义气。而且,他也没想到,张若禹能给他扯上一个见义勇为的标签。 真的是胡扯! “张老师,你们高材生,是不是都这么能扯?”灭霸都给气笑了,“就他,展一鸣,能跟见义勇为这么高尚的词语扯到一起?” “……” 张若禹低头想了想,抬头背起了法律: “见义勇为是指个人不顾自身安危通过同违法犯罪行为做斗争或者抢险、救灾、救人等方式保护国家、集体的利益和他人的人身、财产安全的一种行为。展一鸣,他确实比较符合其中的几个点嘛。” 扑哧。 展一鸣没忍住,笑了。 这个老师也太好笑了,不跟灭霸站在一起,指责自己的问题,还拿出法律来,说得有模有样的,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展一鸣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这个老师的感官,确实是有所改变了。 张若禹法律背得认真,灭霸气得脸都绿了。 “张若禹!”灭霸大吼一声,“我告诉你,展一鸣和殷实这种,不好好学习,整天在外面鬼混,跟混混打架的行为,就是反面典型的最佳代表。我正在抓学校的纪律,每个班都至少出一个反面典型,每周一都去扫厕所。你们班就报展一鸣和殷实吧。” “不行。”张若禹斩钉截铁地拒绝,声调也提高了不少,“你不能因为这件事就说他们是反面典型。如果你因此惩罚了他们,那以后他们还能不能见义勇为了?” “什么见义勇为?他们就是麻烦精,害人虫!他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学习,他们学习不学,一天天考个三十,四十的,倒是出去打起架来,得心应手,也是三十个四十个的打。你作为班主任,你的任务不是为他们辩护。”灭霸气急了,开始拿出很多专业词汇,来教育这个新上任的年轻班主任。 “我们班出不了那么多反面典型,凭什么别的班就一个,我们班就要两个。”张若禹也不想扯别的,但是就是不想报这个反面典型的名单。 反面典型这件事情,是灭霸闫华的一个政绩工程。每隔一段时间,闫华就要选一批反面典型的学生,让他们进厕所,打扫卫生,进行劳动改造。这么多年了,这个传统还是没有改。 张若禹在上学的时候,就作为反面典型进过那个厕所。扫厕所没什么,但是他明白,一旦被贴上这个反面典型的标签,对学生而言,意味着什么。 当全世界都告诉我,我是一个坏人的时候,我就会去寻找我是坏人的证据,如果证据不充足,那么我就会亲自打造坏人的证据。 这是张若禹反对这件事情的根本原因。 通过这么久的相处,张若禹知道,展一鸣并不是什么反面典型,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学渣。学习差,又不是犯罪,他还是一个好人啊!为什么要想法设法地针对他呢? “那一个也行。你自己定这个人选,然后报给我吧。”灭霸以为自己说动了张若禹,想要就这这个台阶往下走。 “那就我去吧,今天打架主要是我打的。”张若禹虽然声音小下去,但是语气坚定。 “噗……” 教室里有人一口水喷出来,显然之前他们都在屏气凝神地听,听到这里终于有人撑不住了。 “小柯基,你……”展一鸣的内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看着张若禹的背影,有点晃神,心里某个尘封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道缝隙。这大概是好久没见的,被关心的感觉吧! “张若禹!你别不知好歹!”灭霸气炸了,丢下一句话,咣咣咣下楼了。 张若禹盯着灭霸下楼,他的秃头上,唯一的一缕头发在空气中飘荡,怅然若失。这是他从当学生到当老师以来,第一次跟灭霸正面对决,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么轻松就赢了。 张若禹转过头的时候,展一鸣站在他身边。 “回去上自习。”张若禹低声说,有点老师给学生下命令的意思。 “这几天你出门的时候,注意点儿。我让周彪他们过来盯着。但是那帮小混混报复心强,防不胜防。”展一鸣并不看他,只是冷冷地说。 “哦,我知道。”张若禹心想,我虽然没有太多打人的经验,但是被打的经验却很充足。 “别那么逞强,顺着领导,是职场第一法则。”展一鸣继续说,“我要搬你宿舍里去住,今天就住进去。王强的床臭死了。” 张若禹转过头,有点讶异,这个冷冷的同学,竟然也知道关心别人的嘛:“好啊,我配了一把钥匙,你拿着。” 说着,张若禹拿出钥匙来,递给展一鸣。 “你早就配好了?” “是啊,我配了好几把备用钥匙,因为我老丢。” 张若禹随口胡诌了一个理由,其实他从来都没丢过东西。 第二天晚上,高二(3)班的学生,看着全校的反面典型,扛着锄头进厕所的场景。 唯独他们(3)班,没有反面典型。 灭霸气得要死,但是学生们的心里却豁然开了一个口子。 ☆、最佳风尚奖 上课下课,批改作业,参加会议,偶尔处理学生的烂摊子…… 接奶奶,送奶奶,给奶奶做饭,陪奶奶聊天散步,奶奶走丢了之后,找奶奶回家。 这日子,奶奶地,过得真快。 当然,张若禹也没有忘了,自己的重点,是复习研究生考试…… 张若禹上班的日子过得相当充实,下班的日子也完全没闲着。 转眼间,国庆节就要到了。 张若禹迫切想要跟魏莱见面,他很需要魏莱给他带来大城市的信息,给他的人生增加一点动力。要不然,他都感觉自己就要适应了这里,学霸那种要强的体质,能让他适应这份工作,也能干得挺好。尤其是,他的学霸强迫症,不允许他的工作出现失误,如果他带出了一群学渣,那么他会有一种自己把工作干砸了,导致人生出现了污点的感觉。 这很难受。 当然,与此同时,他在心里还是希望自己尽量不要在这里发生任何故事。 他希望自己静悄悄地,告别这个曾经让自己痛苦过的地方。 他想要冷漠地看着这里的一切发生,对一切将可能会发生的悲剧,无动于衷。比如,展一鸣这样下去可能考不上大学,会成为社会上的混混;殷实可能会有比自己还严重的心理问题……这些事情,张若禹内心下定决心要冷眼旁观,虽然他在事实上也明白自己,其实根本无法做到。 在国庆假期之前,是学校一年一度的秋季运动会,运动会总共三天的时间。 这三天表面上是运动会,实际上却是大家各怀鬼胎的好日子。很多学生会趁机请假,连着国庆一起出去玩。虽然灭霸到处强调纪律,却架不住很多人根本不怕纪律。 高三的学生被排除在这场盛大的运动会之外。 高二(3)班作为文科班,男生少,体育项目本来就弱,所以,对这种集体活动没什么热情。 就连展一鸣都不想报项目,还是被他的体育老师强逼着,把所有的跑步项目都给报了一遍。 殷实每天在课堂里,劝大家多多报项目,讲得口干舌燥,报名的人数依然是寥寥无几。 体育老师说:“感谢大家配合,高中这为数不多的体育活动吧!” 这才说动了大家,总算让绝大多数人有了一个最佳参与奖! 跟高二(3)班的同学一样,张若禹也不喜欢这种集体活动。 因为在过往的集体活动中,他不是被排除在集体之外,就是被整个集体霸凌。六年前,在同样的操场上,他搬着自己的板凳,被排挤在整个班级之外。张若禹还记得,当年他去上个厕所的功夫,回来的时候,自己的凳子被放在班级之外。他只好默默地坐在旁边。 当然,最可气的是,也不知道是谁,悄悄给他报了好多个项目,最羞辱他的大概是一万米的长跑比赛了。 他跟着一群身强体壮的人出发,刚出去就被人拌了个狗吃屎,脸朝正地摔在地上。既然摔倒了,他就想要借坡下驴,结果所有人都在朝他喊:“超级女生加油!”所有人围在一起,把退赛的口子堵的死死的,所有逼着他继续往前跑。他没有办法,站在场上,被老师过来骂了一顿,又羞又愧,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头上正在流血,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伤口其实很疼,就那么低着头,继续跑,继续被人嘲笑。 那是一段什么样的岁月呀!张若禹现在不太愿意回忆那些往事的细节,因为确实是不堪回首。但是他清楚地记得很多细节。有时候他被这些嘲弄惹生气了,发个狠,在别人看来依旧是很好笑的事情。 在之后的漫长的时间里,张若禹拒绝所有的集体活动,因为他还怕集体活动。 但是现在作为班主任,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组织这种集体活动。 张若禹站在讲台上,不得已去做一些言不由衷的动员,他跟同学们说: “朋友们,我们要好好发挥,这是体现一个班,班级凝聚力的时刻。” “既然我们班最主要的运动员是展一鸣,那么,我们就想想要怎么为他应援吧!” “我也不管你们要怎么应援,反正你们拿出你们的绝活,来给我整起来。” “如果我们拿不到好的名词,那么拿一个最佳卫生奖、最佳风尚奖什么的,也都是可以的吧!” 在张若禹讲的所有事情里,高二(3)班的同学唯一在乎的事情,就是为展一鸣应援。 “张老师,您的意思是我们真的可以为展一鸣应援吗?”坐在倒数第三排的王璐举起手来,朝展一鸣的方向看了一眼,展一鸣正在看小说,头也不抬。 “按照我们想要的任何方式吗?”另一个女生苏青青站都没站起来,跟了一句。 张若禹认得这两个女生,一个是绘画特长生,一个是音乐特长生。 “当然了,”张若禹点点头,鼓励他们发挥自己的创意,“你们就大胆发挥自己的创意吧!我一直认为,应援也应该成为运动会的一部分。” “不需要。”展一鸣冷冷地声音从后排传过来。 几个艺术特长生,平常被老师定义为差生,这让他们心有不满,憋着一股劲儿等自己的机会呢。既然张若禹相信他们,鼓励他们通过应援的方式,贡献自己的才华。那么,这几个人就真的不客气了。 在运动会当天,张若禹第一次见识到了大家的创造性。 高二(3)班首先放出来的是,是一张手绘海报。 一张大大的展一鸣的手绘海报,这张海报跟真人差不多,被贴在易拉宝上,放在高二(3)班的桌子前面。这张海报的作者,正是艺术生王璐。张若禹不太懂绘画,不知道这是怎么创作的,但是他能看出来,这个怀春的少女,把自己的青春期梦想的有点进行了提升,让他的星眉剑目更加突出了。 海报上面还写着“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展一鸣这个名字,总是占了不用想标语的优点。 这张海报祭出来,整个操场就沸腾了,大家纷纷跑过来,跟这张海报合照。几乎可以说,有一半以上的女孩子,都对展一鸣这样的帅哥是有好感的,所以没有人会放过这样一个合照的好机会。 这个照片引起的轰动,甚至打断了灭霸在主席台上的讲话。他勉强讲完了话,怒气冲冲地跑到这边来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力,结果看到展一鸣正穿着短裤和背心,在跟自己的照片合照。 灭霸出于对展江河的尊重,基本上不会责备展一鸣,也不敢跟展一鸣讲一句重话,于是讪讪地走开了,只是强调,让张若禹管好自己班级的纪律。 张若禹本来以为展一鸣不喜欢这个照片,结果他自己拍了照片发朋友圈,配的文字是:我和我自己。 很快,这张海报就传遍了启阳各大高中,比展一鸣在800米、1000米和5000米里获得的三个冠军还要出名。 当然了,展一鸣还是很圈粉的,他穿着运动服,运动服裁剪的相当不得体,把他能漏的肉都漏出来了,尤其是他那肌肉线条分明的双腿,暴露无遗。他跑过操场的时候,引发了阵阵狂潮,所有人的女生都疯了似的往前涌,生怕错过了每一秒钟。 到了运动会的第二天,王璐的应援模式引起了其他班级的狂热模仿。大家都画上自己班级的帅哥和体育代表。但是高二(3)班又改变了应援方式。 苏青青虽然主修是音乐,但是街舞也跳得极好。他们在操场上开辟了一块空地,又唱又跳,引得是喝彩一波接着一波。 灭霸本来气得要命,但是陪同的校长乐乐地夸赞学生们思维活跃,他也只得收起怒气,点头称是,为自己不能阻止这帮人犯浑而气到发抖。 看着同学们都出尽风头,贾薛苦于自己的特长是钢琴这样的大件,无法拿出手,只好憋足了劲儿,写了许多辞藻华丽的加油稿。殷实则心甘情愿,一趟趟地把加油稿送到主席台上。三天算下来,贾薛写得加油稿竟然多达100条,大大超出了许多班级的总和。 第三天是运动会的最后一天。 高二(3)班除了展一鸣的3个冠军之外,其他项目都是“热情参与”的一轮游。但是大家的热情并不在得奖上,而是在玩耍之上。到了第三天,他们又搞起了拉歌活动,他们这边也不管灭霸的怒吼,唱起了……秦腔。 是的,大西北的人,总是喜欢唱两句秦腔,但那也是老年人的爱好。 所以,张若禹有点震惊地问:“你们这群人,到底多年年纪,这歌曲的年纪跨度是不是有点大?” 最终,展一鸣获得了最佳运动员的称号,领奖台上的他还是冷冷的,倒是给他颁奖的灭霸笑呵呵地,相当谄媚。 令人意外的是,高二(3)班因为应援搞得好,获得了一个最佳风尚奖。殷实跑上去颁奖。颁完奖之后,奖状拿过来,班上的人一个个都眉开眼笑的。张若禹连忙把这些画面都记录下来。 自从张若禹来到这里当老师之后,他有事没事就拿出自己的摄像机拍一拍,他想,这些东西,也许最后可以剪辑出来,整成一个视频,做成毕业礼物送给同学。 ☆、魏莱来了 运动会结束了,学校也提前放假了。 张若禹正在宿舍收拾东西,准备去火车站接魏莱。魏莱加班攒了很多调休,得以提前休息,所以今天晚上就会到。 就在这时,展一鸣进来了。自从那天拿走了钥匙之后,展一鸣就住在了宿舍里。虽然说是搬进来,但是展一鸣啥也没搬,就搬进来了一个自己。他用这张若禹的被子,毯子和锅碗瓢盆,虽然自己也不做饭。 “你国庆节要回家吗?”张若禹问。 “不回。”展一鸣说,后面跟这的那句“我没家”没有说出来。 张若禹有点着急地给自己的兜里装东西,“国庆我同学来看我,我这几天不会来这里烦你,你可以睡个好觉了。” “哦……什么同学?”展一鸣难得有点兴趣,用平常没有的语气问了一嘴。 “哈?”张若禹一时不太确定这个问题,不知道他是在问普通同学,还是关系不一般的同学,于是他回答,“什么同学?大学同学呗。” “是你对象吧?”展一鸣不放弃地追问。 “哈?什么对象?是我死党,好朋友。像我这种单身狗,怎么会有人要呢!”张若禹只好解释道,解释完了他又觉得好像话太多了,根本没有说的必要。 “有人要。”展一鸣冷冷地说,说完就躺在床上,睡下了。 张若禹心情愉快,骑着自己的自行车就出发了。 魏莱的车是晚上7点33分到。 张若禹站在火车站门口等。 魏莱一出来就把东西扔在地上,先过来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哎呀,我想死你了。” 说着,还想要在张若禹脸上亲两口。 张若禹连忙推开他,说:“大哥,你别吓坏小地方的人。” 魏莱看过去,果然有几个路人神色已经有点不太正常了,只好把放弃更亲密的动作,只进行了简单常规的拥抱。 “走吧。” “我们去哪里?” “住我家。跟我住一起。” “那你的体育生没有意见吗?” “呸,你不要胡说八道,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魏莱没什么行李,两件换洗衣服,一个电脑,背在包里。 张若禹骑在自行车上,跟魏莱说:“上来吧!哥载着你。” “你行吗?”魏莱有点半信半疑。 “你怕啥?”魏莱坐在后座上,张若禹蹬着车子,走了起来。 “怎么样?” “还不错,有点浪漫的味道了。” “去你的,谁要跟你浪漫。” “也是,跟你浪漫,简直是一种浪费。” “切,是不是有了臭渣男就不要好朋友了?” “哎呀,那肯定的嘛。你哥们我,干啥啥不行,见色忘义第一名。” “说真的,渣男怎么样?” “香。” “哎,我的傻姑娘啊。你说你可咋整,人家都说飞蛾扑火的时候飞蛾都不知道。你这么个大扑棱蛾子,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就扑上去了,这又是何必呢?” “我不知道,我觉得我此生没有轰轰烈烈,我觉得这一次就是。” 两个人说说笑笑,骑着车走走停停。城市没有多大,很快就要到家了。 结果在家门口转角的地方,展一鸣的电话过来了。 “柯老师,你快过来,你奶奶出事了。” 张若禹扔下车,拉着魏莱一起往前跑,家门口果然有一群人围着呢,展一鸣就在其中。 “怎么了?”张若禹问,然后他抬头,就看到奶奶站在窗台外面,战战兢兢地。 “奶奶!”张若禹大喊一声,奶奶颤颤巍巍,像是随时要掉下来。 “你别动,我就上去。” “已经打119了,你别着急。”魏莱连忙掏出手机,想打119,被展一鸣拦下了。左零右舍早就在展一鸣的指挥下拿出一些被子铺在地上了。 “奶奶你别动。”张若禹一步三个台阶,窜了上去。 打开门,进屋,到奶奶的屋子。 “若禹,我找东西找不见,我找东西找不见。”奶奶哭着说。 张若禹走过去,把奶奶抱住,在展一鸣的帮助下,把她从窗口拖下来。 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 魏莱也跟着上来,明显是有点自责,感觉是张若禹来接自己,才导致这件事情发生的。 张若禹打电话给姑姑,“你们怎么回事?我不是说晚半个小时就去接奶奶吗?你们干嘛把她一个人送回家?” 是姑父刘大胆接的电话:“小子,你把我们当什么了?我们是你的保姆吗?” 张若禹气不打一处来:“你知道不知道,奶奶刚才差点掉下去,从楼上掉下去。” 姑父挂电话之前补了一句更狠的:“摔死了更好。” 张若禹气得砸墙。 “你不给奶奶找个保姆吗?”展一鸣等到张若禹平静下来之后,问了一嘴。 “看样子是应该找一个了。”张若禹扶着奶奶躺下,安慰着终于让奶奶睡着了。 “亲爱的,你是不是累了?要不然我们别做饭了,叫外卖吃吧?”这时候,魏莱发言了。 “亲爱的?”展一鸣冷冷地看着张若禹。 场面突然有点尴尬。 “咳咳……我去做饭。”张若禹说,“一鸣,你留下来吃饭吧。这个是大学好哥们,你们俩先聊着。” 留下两个人尴尬。 两个人在沉默中,魏莱感受到了对方目光中的敌意。 魏莱看着眼前这个高中生,不觉得在心里想,帅,年轻,朝气蓬勃,坚硬如钻石。 呸呸呸,想哪儿去了!自己都有男人了,怎么看到别的男人,还是满脑子的黄色。 “你是张若禹的学生?”魏莱试图打破这个沉默的尴尬。 “恩。”展一鸣试图拒绝被他打破这个尴尬。 “张若禹说他很看重你啊,说你是他少有的得意门生。”魏莱编了个谎,开始夸人。这几个月的职场生涯,让他意识到,夸赞是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理由。有时候,夸会显得虚假,但是不夸就毫无效果。 “当真?”展一鸣虽然还是冷冷的,但是眉梢稍微动了一下,透露出一点喜悦,但随即又想到自己是个学渣的事实,不免露出沮丧的神情。 “当然是真的了,张若禹天天说,说你们班四十多个人,就你最特别——” 魏莱编的正开心的时候,张若禹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魏莱,你少给我胡说八道,来厨房给我剥点蒜。” “哦,来了。” 魏莱到厨房里去了,展一鸣无聊之余,又开始玩起了贪吃蛇。但是他留着心眼,听厨房里两个人的对话。 “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哪有胡说。” “你少放你的拐弯狗臭屁。” “做着饭呢,你恶心不恶心?” “反正你不要让我犯错误,我的职业道德,经不起任何流言蜚语,一点都不行。” “那要是不考虑职业道德,你是不是就行了?” “行个屁!” “如果你有意思,你就等两年呗,反正你都等了20年了,再等两年,等他考上大学,等你考上研究生,你们甚至可以考同一个学校。” “你能停止胡说八道和胡乱发情吗?” …… 展一鸣听着听着,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丝微笑。 过了一会儿,饭菜上桌。 张若禹叫醒奶奶,在床上放好炕桌,把特别熬给她的粥端给她,又弄了一些容易消化的菜,端过去,让她吃了。 他们三个人,就坐在客厅的饭桌吃饭。 “你这个屋子还不错,多少钱租的?”魏莱想找一些话题来闲聊,打破这令人尴尬的沉默。 “500一个月。”张若禹说。这还没算水电费呢。 “500不贵。”魏莱很显然不了解真实的人间,以为500是个很少的数字。 “我一个月工资3000。”张若禹道出真相,哎,出走半生,归来连纳税的资格都没有。 “哦,对不起,扎你心了。”魏莱笑嘻嘻地说,对这件事情也没有特别沉重的判断。因为他也知道,张若禹的起点在这里,但是重点一定不会在这里。 展一鸣则一言不发,低头吃饭。 吃了一会儿,张若禹突然想起来,跟展一鸣说:“不知道这个饭,合不合你的胃口,我今天做的都是魏莱喜欢的菜。他是真的很喜欢吃辣,虽然我也吃不了太多。” “很好吃。”展一鸣冷冷地说,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到底有哪里好吃。 “今天,谢谢你。你是怎么发现我奶奶出事了的?”张若禹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哦,是周彪告诉我的。”展一鸣吃完整口饭,冷冷地说。 “周彪是怎么知道的?”魏莱问。 “我让他来的。”展一鸣还是冷冷的。 魏莱一口饭差点喷了出来。 张若禹连忙解释:“哦,我前阵子,被一群小混混缠上了,周彪是我高中同学,他有时候会来看我一下,万一小混混正在围攻我,他能帮忙收个尸啥的,也算是朋友一场嘛。” 魏莱朝他眨眨眼睛,努努嘴,意思是“我都懂,你别说了。” 这个动作,搞得张若禹一下子,脸就红了。 张若禹本来就是个爱脸红的人,但是这个脸红得非常不合时机。 让原本尴尬的场景雪上加霜,魏莱的笑,更是雪中送炭。 “我们俩,刷锅。” 展一鸣不知道是不觉得尴尬,还是习惯于各种尴尬。他吃完饭,指示魏莱。 “啊?” 魏莱很不满意地端起了盘子,却不想行动。 “不用了不用了,你魏大公子也不是刷锅的料。一鸣,放着我来吧。”张若禹笑着接过所有的盘子。虽然全世界的人都讨厌刷盘子这件事,但是张若禹却十分喜欢。跟做饭相比,张若禹非常非常喜欢刷盘子。他甚至觉得,自己上辈子就是个刷子。 “谢谢张大公子。我去洗澡了,我累死了。”魏莱说着,就毫不客气地在衣柜里找到了张若禹的睡衣,拿着洗漱用品,进了卧室。 “一鸣,你累了就先回去吧。今天实在是麻烦你了。” “这两天没事了你就过来玩,我给你做饭。” 张若禹收拾着桌子上的餐具,一边擦桌子一边说,结果抬头一看,发现展一鸣在沙发上睡着了。 “卧槽,秒睡啊。”张若禹嘟囔,到底还是年轻人。 魏莱洗完澡出来,看到展一鸣睡在沙发上,张若禹给他盖上了自己平时盖的毯子。 “卧槽……那我睡哪里?”魏莱问。 “你跟我睡吧,那个床大得很。” 张若禹悄悄说,“我保证不抢你被子。” “那你觉得他会不会吃醋?”魏莱问。 “吃个屁的醋!魏莱同学,你千万不要在他面前表露一点点你的猥琐的思想。”张若禹严肃起来,小说说着,又非常的义正言辞。 “是的,柯老师。”魏莱笑着,就跑了。 张若禹朝他扔了一个枕头,自己转身去洗漱了。 洗漱完毕,两个人关了门,认认真真地聊起了天。 毕业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两个人的世界已经迥然不同了。 张若禹当了老师,有了四十多个活宝一样的学生,在学校里还要忍受被灭霸质问的痛苦。更为重要的是,他回到了这个曾经被霸陵过的地方,时时刻刻要面临过去的伤痕。这对他来说,其实要比工作还艰难。 但是四年过去之后,他也不得不承认,现在揭开伤口,看到那些让自己伤痕累累的往事的时候,他确实恢复了一点理性,甚至有时候,他觉得回来给了他一点点疗愈的可能性。 魏莱在北京做策划,每天都有加不完的班和写不完的策划案,还有一个老妖婆一样的上司。 即便这次出门,老妖婆再三发誓,绝对不会让他加班,他还是带上了电脑,以方便自己可以随时开工。 那个天天PUA魏莱的灭绝师太,确实有一些真本事在手,而且非常大方地给魏莱教。魏莱虽然吐槽,但在内心,对她是有一些尊敬在的。这个,张若禹也感受得到。 但是魏莱要成为灭绝师太那样的人吗?努力工作到40岁,事业有成,却一无所有,虽然有钱可以爽的一批,却又备受歧视,还要忍受孤独。 魏莱不敢想象自己的未来,作为一个同性恋,他更具备孤独终老的资格,孤独终老的概率也要比老板高。 但是,他想要抗争自己的命运,所以在能抓到一个人的时候,不管他渣不渣,首先把他抓。 抓到手里,就是自己的。 年轻的魏莱,就是用这种方式,来对抗对对生活的恐惧的。 虽然两个人的世界迥然不同,但是躺在一张床上,两个人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便觉得对方还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魏莱不无羡慕的说:“我觉得在这里生活也挺好,小小的城市,不用太用力,就可以生活的很好。” 张若禹却深知在这里生活的疾苦:“你就是来旅游的,有本事你真来这里上两天班。我们学校的厕所,到现在都是旱厕,那个坑,你都蹲不下去。我还羡慕你们北京的都市白领的生活呢,白领的生活多好呀,到哪里都是阳春白雪,拉屎的工具都雪白干净的。” 魏莱撩起了自己的头发,给张若禹看:“你看我发际线,是不是往后移了一下。” 张若禹嘲笑他,一语双关:“小主的额发真高,魏答应,你的福气在后头。” 魏莱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你的福气在客厅!你以为你的在前头?” 两个人扭打成一团,谁也不肯认输。 ☆、不可描述的游戏 张若禹睡着了,可能是聊到了一些跟展一鸣相关的话题,他做梦,就梦到了展一鸣。 梦里的展一鸣还是冷冷的。 梦中,他们两个一直在学校门口往西去的那片荒草上走。 一直走。 一直走。 一直走。 张若禹走得有点害怕,想要问展一鸣,这是要去哪儿。 结果一张嘴,梦醒了。 阳光已经照进了屋子,照在两个人的脸上,张若禹蒙上被子。 魏莱也醒了。 “你去拉窗帘。” “你去。” “你这个人好变态,睡觉不拉窗帘。” “我这6楼,最高的楼层,外面空荡荡的,拉窗帘干啥。” “你神经病。” 两个人在嬉闹中清醒了过来。 张若禹下床,彻底拉开了窗帘,打开门出来了。 饭桌上放着早餐。 奶奶和展一鸣都不在。 早餐桌上还有一张纸条。 “奶奶留我包饺子,我陪奶奶去散步。” 客厅里打扫的干干净净。 张若禹到卫生间,发现卫生间里有一个新买的牙刷杯子和牙刷。 张若禹和魏莱刚吃完早餐,展一鸣就扶着奶奶进来了。 两个人相处和谐。 “奶奶,你不是让我不要跟坏孩子玩吗?”张若禹故意打趣。 “一鸣可不是坏孩子,一鸣好着呢。中午你包饺子给他吃。”奶奶笑呵呵地说。 “好呀好呀。”魏莱笑嘻嘻地说,“奶奶我可想你了。你想我没有?” “你个猴崽子,听说一个月挣很多?怎么不给奶奶买点好吃的?”奶奶笑呵呵打趣他。 “奶奶买了,快递还在路上呢!”魏莱笑着说,“我最喜欢吃小禹包的饺子了,我要吃茴香猪肉的。” “那你去买菜,我反正不吃茴香。我实在是不懂,这人世间,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茴香。”张若禹摇摇头,表示了对茴香的厌恶。 “是。”展一鸣在旁边附和。 “你也讨厌茴香?”张若禹很惊讶。 “是!茴香比香菜难吃多了。”展一鸣冷冷地说。 “哎呀,那就你去买菜吧,小魏同学。”张若禹说。 “我去,他不认路。”展一鸣说。 “我认得,我认得。我之前来过不知道多少回了,这里熟得很。”魏莱说着,拿了菜篮子就出门了。 张若禹开始切肉,和面,准备各种材料。奶奶躺在床上看电视。展一鸣在张若禹旁边打下手,偶尔给拿着拿那。 “你们……很亲密啊!”展一鸣说。 “啊?”张若禹怔了一下,马上回答到,“是呀,就是超级好的好朋友,我们是无话不说的那种朋友。” “哦,我还以为……”展一鸣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后半句话空着。 “?” “??” “???” 张若禹一头雾水。 “不是就好。”展一鸣说。 “哈?”张若禹满头问号,感觉汗都要出来了,这个展一鸣不愧是天天看小说的人,省略用的特别好。张若禹只好装傻。 幸好这个时候,魏莱推门进来了。 “你是把菜铺子搬空了吗?”张若禹连忙接过袋子。 “哎呀,包饺子嘛!难得包一次,包完了放到冰箱里,经常可以吃。今天咱们人多,各种馅儿都可以包一点。是不是?小展同学,会包饺子吗?”魏莱放下菜,洗了个手,就开始帮忙剁馅儿。 “不会。”展一鸣分配到了择菜的工作,他一边择菜,一边回答。 “那今天之后,你就会多掌握一项人生技能:包饺子。”魏莱笑嘻嘻地说。 三个人弄了好几种馅儿:猪肉大葱、韭菜鸡蛋、猪肉茴香、猪肉白菜。 “咱们都能开个包子铺了,”魏莱说,“我租的小区楼下,就有这么一家店,是两口子开的,就卖手工饺子,人老多了。但是等位真的能把人等死,不过我没事的时候,总想要去他们家吃饺子。看着他们一家人一起干活,他们的孩子从学校回来之后,就坐在空桌子上写作业,客人就在店里吃东西,等待,这种场景让人觉得很是温馨。” “那你们是大北京,当然人多了。我们这里开个饺子店,不是饿死就是饿得死死的。”张若禹捏着饺子,说。 奶奶过来擀饺子皮,擀的特别快,擀了一会儿,面皮的问题就解决了,主动走到一边去休息了。一直以来,张若禹觉得,包饺子就该是一个全民参与的活动,所有人都参与一点儿,这饺子煮出来,就吃得有成就感,吃得香! “你看,这样一捏,就出来了。实在不行,包个老鼠的,这么按在一起就行了。”张若禹给展一鸣指导包饺子。 展一鸣按照他的说法,捏了一个。 丑到爆炸! “哎呀,没事,你多捏几个就掌握核心精髓了,这一个丑的我来吃。”张若禹安慰道。 展一鸣又捏了几个,好像也没有变好看太多。 但是在捏了十几个之后,展一鸣的饺子的颜值有所提高。 “果然很聪明啊。柯老师说你很聪明,我还不信,这么看,果然是非常聪明。”魏莱又开始使用自己的夸人技术,夸的展一鸣不自觉嘴角露出一点笑。 “你来玩?打算去哪里玩?”展一鸣问魏莱。 “啊,我的玩,平常就是这样,吃吃柯老师做的饭,跟柯老师聊聊天,有时间就去广场上溜溜弯,没时间就不去了。”魏莱已经习惯了柯老师这个叫法,跟着他们叫,“老年人的玩——就是这样了。” “那我带你们去玩吧!”展一鸣说,“但是要带着他们一起。” “反正我们包的饺子多,要不然喊他们一起来吃饺子吧。”张若禹知道,展一鸣说的他们,是周彪他们。 张若禹先给奶奶下了饺子,让奶奶吃了,又给姑姑装了一些包好的饺子,带着把奶奶送到了姑姑那里,安排他们仨先吃了饺子。 碗筷还没洗干净,四个精神小伙儿就上门了。 魏莱忙着给大家下饺子,但是张若禹家的锅实在是太小,一盘子端上来,几个精神小伙几筷子就夹没了。 “不得不说,张老师这个手艺不错,”王强一边吃,一边夸,“你说,这个学霸是不是干啥都能干好呀!” “吃饭堵不上你的嘴。”周彪在旁边说。 等几个人吃完,饺子还剩下一些。张若禹分出让魏莱带走的部分,又分出给展一鸣带到宿舍里,煮着吃的部分。最后竟然还剩下可以吃上一两顿的分量。 等这些差不多都收拾完了,几个人准备准备,就出发了。 “我们去哪里呀?”魏莱坐在周彪的车上,对未知的旅途充满了好奇。 “到了你就知道了。”周彪说。 展一鸣骑着摩托车,带着张若禹在前面领路。 很快,摩托车出了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停在城乡结合部的一处破烂工厂旁边。 “我们来这里干什么?”别说魏莱了,就算是张若禹,此时此刻也开始有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时候,工厂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半老不老的男人,瘸个腿,一看就知道是看门人。 “你们来了?”瘸腿男人打了个招呼,也不等他们说话,就转身进去了。 展一鸣他们直接骑着摩托进了工厂。 工厂外面,堆着一些废料和垃圾,很显然,那个男人平日里除了看门之外,还会捡些垃圾。 周彪他们熟门熟路,引导着张若禹和魏莱朝工厂里间走去。 进去之后,魏莱和张若禹傻眼了——全是猫猫狗狗! “你带我们来玩这个?”魏莱瞪大眼睛看着展一鸣,不可思议的神色难以隐藏。 “恩。”展一鸣哼了一声,一副这怎么了的无所谓状态。 “这些猫猫狗狗,都是附近的流浪猫,”周彪解释到,“流浪的话,容易繁殖,所以,我们把他们收集到这里,统一供给食物,统一给他们做绝育,然后在网上发布信息,如果有好心人愿意收养,我们就寄给他们。” 什么!!! 你们竟然在干这个事!!!! 张若禹受到的震动比魏莱更强烈!!!! 一帮被学校定义为学渣,被社会定义为混混的人,竟然在干这个事情。 这也太卡哇伊,太不符合他们的形象了吧! “我就说,这个事情给他们知道了,是要嘲笑我们的吧?”郑在看着张若禹惊掉的下巴,低声吐槽。 “那我们今天干什么?”魏莱问。 “你们撸猫撸狗都可以,他们很乖的,”周彪说,“我们今天统一给西区的十只狗狗洗澡,他们都是有了人家的,我们要把它们搞干净一点,送给好心人。” “我可以洗一只吗?”魏莱问。 “你会洗吗?”张若禹在一边嘲笑,“你连你自己都洗不干净。” “你之前洗过吗?”周彪问,魏莱摇摇头。 “那我来教你吧。”周彪说,“我们先来洗贝贝,贝贝特别听话。” 说着,周彪喊过来一只黑色的小土狗。 “我教你?”展一鸣带着一个疑问,看向张若禹。 “好啊!”张若禹其实有点紧张,他天然地有些害怕近距离接触狗狗。 “乐乐可能有点敏感,但是它不会伤害你的,”展一鸣叫过来的那条狗叫乐乐,大约是一条好几个品种的杂交,看起来血统非常复杂。 “来,你摸摸它。”展一鸣说。 “hi,你好呀,乐乐,”张若禹有点紧张,把手伸到乐乐的鼻子那里,摸了摸。结果乐乐很亲人,一下子就把头靠在了张若禹的手上,展现了无限的信任。这一下子,就融化了张若禹的心。 “你别看它这样,刚来的时候,可怕人了,估计之前被虐待过,瘦得皮包骨头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张若禹觉得,面对宠物,展一鸣的话好像多了起来。 “那你们把它送出去,万一它的主人再遗弃它可怎么办?”张若禹似乎问了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这个问题,我们没办法解决。”展一鸣倒是直截了当。确实,他们做这件事已经有一阵子了,也遇到过这样的问题,也有狗狗再次被抛弃的例子。他们除了把狗狗接回来,放在这里养着之外,并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他们在挑选狗主人的时候,虽然已经非常努力,非常用心了,但是这个世界上的人,光靠远观的判断,你是无法判断他是好人还是坏人的。而且人心太复杂了,好多人总是一会儿展现出好的一面,一会儿有露出坏的一面,让人捉摸不透。 展一鸣自己财力有限,父亲给自己的零花钱,全都花在了这些狗狗身上。所以,当别人来领养的时候,展一鸣往往没有拒绝的能力。 给狗狗冲了水之后,展一鸣挤了特定的狗狗沐浴露,让张若禹给乐乐涂抹。 “乐乐,你不许摇头摆尾,弄我一身你试试。”张若禹保持着警惕向乐乐靠近。 “你放心,乐乐很乖的,它几乎是我见过的最爱洗澡的狗狗之一了,大概之前在家里没少洗澡吧!”展一鸣解释说。 给狗狗洗澡,确实挺治愈的,但是也确实挺累的。 王强、吴放和郑在,三个人一人认领一条大狗,而且三条狗狗属于拒不配合式的洗澡,所以三个人搞得满头大汗的。 “我求求你了,你就是我的狗爷爷行吗?”王强一边摆出磕头作揖的姿势,一边躲避这狗子的甩头袭击。 张若禹给乐乐全身涂满了沐浴露,趁着休息的档口,去看魏莱。魏莱已经乐在其中,跟贝贝建立了相当深厚的感情。 “我觉得,贝贝是不是喜欢我?”魏莱满口自信。 “它凭啥喜欢你,你给过它吃的,还是给过它喝的?”张若禹让他清醒一点。 “那我抚摸了他呢,他凭啥就不能喜欢我。”魏莱坚持认为,自己遇到了狗中真爱。 “你抚摸的多了去了,谁都要喜欢你啊!”张若禹话中有话,暗示他有些人,无论怎么用力,都是得不到的。但是魏莱并不理他,张若禹讨了个无趣,只好自己走开。 展一鸣去给另一只狗子洗澡,张若禹一个人给乐乐冲水。冲完水,在张若禹要给乐乐拿毛巾擦干的时候,乐乐突然一个狂甩毛发。 “乐乐,你……” 张若禹被溅了一身乐乐的洗澡水,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从下午忙活到晚上,几只狗子终于被送出去了。 送出去之前,魏莱有点依依不舍,他觉得自己跟贝贝建立起感情了。 “我能不能收养它呀?”魏莱这个连自己都不太能养活的人,竟然想要养一只狗。 “大哥,你先养好你自己行不行?”张若禹非常及时地泼上一盆冷水。 “我怎么就没养好我自己了?”魏莱反驳。 “也不知道是谁,一加班就三天不吃饭,”张若禹笑着说,“这要是搁在贝贝身上,它不得饿没了。” 这一下午的时间,张若禹和魏莱都觉得自己得到了巨大的满足。亲自抚摸一直小狗狗一下午,并把它洗成崭新干净的样子,这么简单的劳动,带来的快乐却是难以想象的。 ☆、夜色中的支援 一行人,回到周彪家的小饭馆。 周彪母亲乐呵呵地端上来几碗浆水面,又端上来两碟子肉,扔了几瓣蒜过来,让大家随便吃,饭多得是。 王强这几个人果然够随便的,碗一端,吸溜两口,一碗饭就没了。 魏莱这个大城市来的孩子,大概是没见过小地方人的随便竟然是这样的,被几个人狼吞虎咽的样子吓到了。不过劳动一下午的饥饿感,让他马上也加入了战斗。 “吃完饭了去哪里呀?”魏莱问张若禹。 “吃完饭了就回去睡觉,还能去哪里?”张若禹嘴上这么说,其实他也挺好奇,这帮人还拥有什么样的生活。 “要不我们去骑车去南山?从南山上看启阳的夜,还挺好看的。”王强嘴里塞满了面条,一张嘴,差点一口喷出来。 “哦,是吗?”魏莱一听,兴趣马上就上来了。 “看夜景有什么好玩的?”郑在在一边反对,觉得这些事情实在是有违基本的混混精神,便找了一个借口,说,“怪冷的,我不去。” “看给你娇贵的,”吴放说,“你不去了,你的车借给我,我去。” “让你骑车?”郑在说,“那还是算了吧,我怕你把我的车骑到阴沟里去。” 几个人吵吵嚷嚷地讨论着,张若禹看向展一鸣,展一鸣冷冷地不说话。 张若禹很想问展一鸣,你们平常这个点都去干什么,但是他张了张嘴,没有问出口。 “我们平常也就去爬爬山,去山上看看夜景,没什么别的。”展一鸣却回答了这个问题,没想到一群青春期的孩子,能安静下来去看夜色。 “我们就去山上看看吧,我们还从没探究过夜色的秘密呢!”魏莱眼巴巴地看着张若禹。 “好吧,那就去吧。但是夜里怪冷的,你冻感冒了可别怨我。”张若禹同意了。 周彪则拿出几件大衣。 一行人在夜色未浓时出发,起初穿着大衣,还感觉有点热,但是很快随着摩托车往山上行走,就只剩下凉风在耳边吹过了。 以前,张若禹在白天爬过南山,而且爬过很多次。每当心情不好,生活难熬的时候,他就偷偷从学校跑出来,在南山上一待就是一整天。那时候,他总是带着书,在南山上背书,这里没什么人骚扰他,霸凌他,让他得以快乐高效的集中精力进行复习。 但是他从来都没有在晚上出现在这种地方,一来,他怕鬼,二来,学校里流传这一个留言,说是学校的一个老师,因为对待学生的态度过于恶劣,还是因为得罪了□□的关系,被人用麻袋绑到了南山上,打残了。 事情的真相张若禹无从得知,但是那位老师确实是缺了一只手,最后成了学校的门卫。那位老师尽管极力隐藏,把没有手的胳膊藏在长长的衣袖里,但偶尔为表尊重,待人接物的时候,那只没有手的胳膊从衣袖里漏出来,光秃秃的,让人震惊。 由此,张若禹想到关于“正常”的理解。 什么是正常的? 张若禹想起自己在大学时候,也曾在激动之下,出过柜。 “生而为gay,我很骄傲。” 朋友圈一发,手机一关,心头的秘密终于放下,但随即而来的反馈却从四面八方涌向自己。 “虽然我的性取向是正常的,但我并不歧视你。” 张若禹听得最多的话,就是这一句。 从这句话里,张若禹听到了一种无法反驳的歧视。 “我也是正常的啊!” 张若禹憋着这句话,终于发现,自己跟大众最大的区别是:“正常但不平常。” 什么是平常的?平常就是常见的东西,而同性恋和残疾一样,都是不太常见的东西,都是当事人会故意隐藏的东西。 对当事人而言,没有人会主动愿意把这些靶子外露,让世人去攻击他。 张若禹想到那个没有手的老师,他也正常的,但终究不平常。 那么自己的性取向呢? 虽然正常,但满大街看上去,并不能立刻就发现这样的取向。 所以,也还是不平常。 但是也不能比。那位老师,终究是缺了一只手,而自己什么都没缺,为什么就不平常了呢? 张若禹关于接纳自己的问题,其实还有很多都没有想明白。 但既然老天让自己这样了,那就先这样吧。 不过,张若禹通过出柜也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出柜这件事情,你也没必要,完全告诉所有人你自己出柜了。因为生活是自己的。 不知道为什么,在王强他们几个一路上叽叽喳喳乱叫着冲向夜色的时候,张若禹的思维一直飘向很远的地方,想起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这就是银河吧?”魏莱盯着天空里的银河,说,“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银河呢!上次我去旅行,那时候原本说是会有银河的,但可惜是个阴天,除了云朵,啥也没看到。” “什么银河?”周彪抬头看了看挂在天上的成带状的星星,哦了一声,“原来是星星啊,他们老这么挂着,我们都习以为常的。” “那是你习以为常。”展一鸣冷冷地说。 “那倒也是,一鸣经常坐在这里一眼不发,也不知道想啥呢!”王强在后面跟了一句。 “那还不就是装13呗,还能是干啥,干啥能搞得那么深沉。”郑在说。 “去你的!” 几个人说说笑笑,郑在从车上卸下来一大堆东西。 “你们要干什么呀?”魏莱有点好奇。 “烧烤呀!”郑在说,“大晚上的在山上不烤点烧烤吃,不得冻死人啊?” “这样违法吧?”魏莱问。 “不啊,我们这里没有森林,走得时候打扫干净,不会有任何问题的。”郑在说着,招呼几个人,把烤肉架和碳弄上,周彪则把之前弄好的烤串拿了出来。 几个人找了地方坐下,周彪负责烤肉给大家吃。虽然王强几个人馋的要命,但是他们还是难得地讲究了礼貌,把头几串给了魏莱和张若禹。 “哎呀,太遗憾了,我们都不能喝酒。”王强说。 “知道你个猴崽子馋得要命,所以我都没有拿。”周彪提醒王强,别忘了上次喝醉了,把车骑到附近一个农民家里的猪圈里,跟猪度过了一宿的人是谁。 王强只好讪讪地闭嘴。 “柯老师,你给咱们唱首歌呗?”魏莱吃得意兴阑珊。 “柯老师还有这个本事呢?”王强表示不理解,“为什么学霸总是什么都会?” “那你就错了,我作为学霸,啥也不会呢!”魏莱天生就是个音痴,五音不全,但是这并没有妨碍他的开朗乐观。 “来一个!来一个!来一个!”几个人拍着手起哄,展一鸣也跟着拍手。 “那么,就让著名歌唱家张若禹先生为大家送上一首他的偶像五月天的《知足》。”张若禹站起来,给大家鞠了一躬,唱了起来—— 怎么去拥有一道彩虹 怎么去拥抱一夏天的风 天上的星星笑地上的人 总是不能懂不能觉得足够 如果我爱上 你的笑容 要怎么收藏要怎么拥有 …… 张若禹唱起歌来,怎么说呢? 如果要让展一鸣评价的话,就是——有点性感?那个声音在暗夜中传过来,展一鸣透过炭火若隐若现的光,看到张若禹的脸上笼罩一层哀愁,像是爱而不得似的,明明刚才还在开心报幕,这会儿却隐隐让人心疼。 “好了好了,下一个是谁?”张若禹唱完后,吆喝着大家接唱。魏莱自告奋勇,用他那五音不全的声音,长了一首许美静的《遗憾》。几个年轻人甚至都没听过这个人,也没听过这首歌,听了魏莱的阐释之后,大家默认为这个歌手是搞喜剧的。 “我的偶像不允许你们玷污。”魏莱笑着说。 “也不知道是谁先用五音不全玷污的。”张若禹笑着说,但他也从中听到了魏莱对自己生活的担忧。 “你还是先找个人吧,你快找个人吧。”魏莱从对面站起来,过来掐着张若禹的脖子,故意把他往展一鸣的地方推。 “张老师怎么会找不到女朋友?是眼光高吧?”王强在一旁起哄。 “因为你张老师啊,不想找女朋友,”魏莱大大咧咧地说,“他喜欢……” 说到这里,魏莱突然停了下来,意识到这件事情在之前的世界里,虽然是公开的,但是到了新的环境里,也许并不适宜于公开。 “男人。” 张若禹在黑暗中补充了两个字。 之前,张若禹从来都没想过,自己要跟这群人出柜。但是今天融入到了这群人的生活之后,张若禹没有办法再隐藏。 “哦。”王强“哦”了一声,从这声“哦”里,张若禹听到了淡定和无所谓。 “但是你们不用担心,”张若禹补充了一句,生怕吓到这群小孩子,“我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我有职业道德,个人也是相当有道德的。” “我也是。”展一鸣在黑暗中补充了一句。 “?” “???” “?????” 张若禹一脸懵逼,没想到出柜在今夜。 “说真的,张老师,”王强摸着黑点了一根烟,抽了一口,黑暗中的亮光往上移动了一下,“从此刻开始,我觉得你跟我们有点相似了,原来学霸也是有弱点的。” “放屁,”周彪反驳说,“这不是弱点,这是优点。” “谢谢你们!”魏莱有点感动,鼻音都重了不少。 “老天爷,你快赐柯老师一个男人吧,他都快成石女了。”魏莱突然站起来,往前跑过去,朝着山下喊到。 “你神经病啊!”张若禹也跑起来去追他,后面的人也都喊起来。 ☆、逃跑的艺术 魏莱总共玩了5天,就回去了。 那天从山上回来之后,大家就笼罩在一种尴尬的气氛中。 “对不起,”魏莱说,“我不是故意的,就是我嘴上缺个把门的。” “没关系,”张若禹确实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种事情。 以前,在他出柜之后,他的朋友们都是再三询问,反复确认,让他好好改,然后又补充,不改也没关系,最后,渐渐地从张若禹的世界里消失不见。 张若禹本来以为,这是一种关心和担心,但实际上,他们只不过是把张若禹看成一个可以玩笑,嘲笑两声就结束了。 朋友的离开,让张若禹意识到,出柜这件事情在某种程度上的必要和非必要。 能否从内心真正地接纳自己是一个同性恋?这件事情只关系到自己。在张若禹为自己是同性恋而痛苦的那段日子里,并没有人能感受这种痛苦。当张若禹接受了自己是同性恋之后,并没有人真的懂他。 说白了,在异性恋的世界里,从来都没有人会专门为了性取向这个标签而奋斗过一阵子,但是在同性恋的世界里,这却是成长过程中,需要一辈子去克服的一个东西。 在过往的出柜经验里,张若禹收获了魏莱这个好朋友,但同时也失去了一些他本来以为很重要,实际上却早已被淡忘的人。 面对自己的学生,张若禹确实有点不知道要如何跟展一鸣继续相处。 张若禹从来都没有跟另一个同性恋相处的习惯,他指的是那种明知对方是同性恋,而且明显有吸引力的那种同性恋。 倒是展一鸣,还是那么一幅态度,冷冷地,死猪不怕开水烫。 在课堂上的态度略有好转,喜欢站起来给大家朗读课文,还是不怎么听课,每天都埋头于世界名著里,一本本地看着,却并不表达自己从中学到了什么,在别的老师的课上也看小说,看累了就玩贪吃蛇,玩累了就睡觉,睡醒了就去运动队训练。 这让精神紧绷的张若禹,好歹放松了下来。 但还保持着清醒克制! 魏莱天天跟自己讲:“清醒克制又有什么用?还不如轰轰烈烈一场,哪怕发现自己是飞蛾扑了火,最起码也是燃烧过一场啊!” “放屁!”张若禹面对魏莱的劝告,每次的回答直截了当。 但是他的内心确实也澎湃过那么一秒钟,不过他作为学霸,清醒克制的能力很强,在关键时候掐死自己不恰当欲望的能力简直多达五颗星。 远离那颗小炸弹! 这是张若禹给自己下的死命令。但是他发现,炸弹就在自己心里。 他从来都不知道,要如何去跟一个自己有好感的男性相处。这大概也是他这么多年,没有对象的原因。 逃避,远离,无视!是张若禹本能之下,做出的反应。 有了主意,张若禹马上行动起来。 在课堂上,他不再那么频繁地喊展一鸣起来回答问题了。他知道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有一个目光偶尔投射来询问和疑惑的目光,但是他故意转过头去,看见窗外的树叶正在被风吹落。 以前,他下了课,不喜欢在教研室那种人多嘴杂的地方,总是不辞辛苦抱着学生的作业,到宿舍里去批改。现在,他喜欢教研室,经常在教研室里待到很晚,尽量避免自己同一时间跟展一鸣在宿舍里相见。 从初中开始,在被霸凌中学到的逃避小技巧,这个时候就全都用上了。 那个被冷落的人,显然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 不过,谢天谢地,他总算没有纠缠。 这是让张若禹觉得最感恩的地方。 张若禹本来都以为可以从自身学霸的身份出发,以为靠自己的努力,可以唤起这个孩子对于学习的渴望。可是,眼看着前面的一团火,他退缩了,懦弱了,情愿大家都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去,也不要拯救这其中的一部分。 直到有一天,展一鸣没有来上课。 张若禹心蹦蹦的跳。 他想要给他家里打个电话,问展一鸣来学校没有,又害怕引爆展江河的暴脾气。他给展一鸣发信息问,是不舒服吗?为什么不来上课?他又亲自跑到宿舍去看,宿舍打扫的整整齐齐,一把钥匙静悄悄地放在桌子上。 这是走了吗? 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离开了也好,反正他家里有钱,随便租个房子都住的下去。 这么安慰着自己被刀割的神经,张若禹感觉到眼泪都要出来了。 他在这个屋子里静悄悄地坐了一会儿,时间到了,他就收起自己的百转千愁,回家给奶奶做饭去了。 自从上次奶奶出事之后,张若禹已经雇了一个保姆。原本无需做饭了,但是此时此刻,他却不知道应该做点什么,只好回家去做饭。 但是到家了之后,保姆不在,奶奶也不在。 张若禹麻利地炒了两个菜,端出来,等着奶奶回来。 门开了,展一鸣扶着奶奶进来了,两个人有说有笑。 “奶奶,你这个精神头,比之前可是好了不少啊。看着像年轻了好几岁。” “数你嘴甜。” 冷冷的展一鸣,在跟奶奶讲笑话。 这是第一重震惊。 冷冷的展一鸣,到家里来堵他了。 这是第二重震惊。 饭不够吃。 这是第三重震惊。 “那我再煮点饺子吧,要不然饭不够吃。”张若禹说。 “小禹,你给我下一碗浆水面,我好久没吃了,很想念那个酸酸的味道。”奶奶说。 “好啊。一鸣,你吃不吃?我也给你下一碗?”张若禹尽力维持着表面的和谐。 “好呀,麻烦你下面,给我吃。”展一鸣冷冷地说着。但是话中有话,张若禹也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 张若禹没有再说话,转身进了厨房。 下了两碗面,三个人默默吃着。 吃完了,奶奶回房间看电视剧了。 张若禹默默地收拾桌子,刷锅洗碗。 展一鸣静静地坐着。 “你不去上课吗?”张若禹问展一鸣。 “你为什么躲着我?”展一鸣也不抬头,就那么冷冷地问。 “躲你?没有啊。”张若禹可真的是很擅长撒谎。 “害怕我骚扰你吗?”展一鸣又抛了两个问题出来。 张若禹正在扫地,抬头的一瞬间,他看到展一鸣的眼底都是红的。 张若禹不知道怎么回答,怔住了。 展一鸣抬头看着他,怒争着眼睛,眼泪却不争气地决堤了。。 “不是的——”眼泪是最好的武器,打乱了张若禹冷静的部署。 “那是为什么?” “我就那么讨人嫌吗?” “我爸我妈不要我,你也远离我。” “我做了什么那么讨人嫌了?” 展一鸣两把擦掉自己的眼泪,冷漠地抛出了这么几个问题。 “不是的——”除了重复这句话,张若禹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说什么。 沉默半响。 “我是怕打扰到你。你知道吧?如果我对你做了什么,对你是一种巨大的伤害。我想保持距离——也许能减少这种伤害的发生。”张若禹说了一个连自己都不相信的理由。 “什么是伤害,我自己能判断。”展一鸣说。这么多年,所有宣称为自己好的人都做了些什么,而其他人又做了什么,展一鸣都看在眼里。 “恩。那就行。”这是什么鬼话,张若禹想扇自己两巴掌。 “但是你的重要任务是学习。我也要考研。我们的重点还是学习对不对?”虽然是鬼话,但是说了也要说全套。 “考研?你讨厌我?所以想要离开吗?”展一鸣仿佛经历了一个瞳孔地震,张若禹这才想起来,自己确实没有跟展一鸣讲过自己要考研这件事。 “我考研不是因为讨厌你,我在认识你之前就决定考研了,我只是厌倦了这个地方,纯粹想要离开。我想离开跟这里有关的一切。”张若禹说着,在犹豫要不要把那些事情都讲清楚。 “好,我知道了。”展一鸣丢下这句话,显然不太懂,但心中的火气也上来了。 门轻轻地关上了,却像是夹住了张若禹的心脏,他半天都喘不过气来,想要低喊一声,却害怕吓到奶奶,只得把所有的憋屈愤懑都照数吞下去,两行眼泪被体内的拥挤给挤了出来。 张若禹想着展一鸣摔门而出的表情,那分明是在说:“我本来以为你跟他们不一样,谁知道你还不如他们。” 好好考研,然后离开,这是张若禹早早制定好的计划。 从来也没想改变,从来也没想过为谁而改变。 但是今夜,却成了一个无眠的理由。 张若禹渴望在这里过的是,无比平静的生活。但是最先不平静的,是自己的心。 ☆、反面典型 张若禹想要把展一鸣小心翼翼地推开。 可是,刚推了一点儿,他自己的心就开始疼,因为他知道,这个孩子是个好孩子,为同学出头的仗义,照顾小猫小狗的爱心,都是他自己没有的。 张若禹心想,自己能帮他什么呢?如果说自己能拿出什么东西来帮他的话,那么唯有学习这一件事情。有了他这个学霸的学习秘籍,他有把握,可以让展一鸣考上一个重点大学。 但是,要怎么处理两颗逐渐靠近的心呢? 假装不存在?顺其自然?还是做一个关于未来的约定? 就在张若禹一筹莫展的时候,展一鸣鼻青脸肿地出现在教室,报告也不喊,径直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睡觉。 “你,跟我走。”张若禹敲了敲桌子,给展一鸣下命令。 展一鸣却不理他,头都不抬,自顾自地睡觉。 “你,跟我去医务室,给你上点药。”张若禹敲了敲桌子,继续给展一鸣下命令。 “你别吵我睡觉。”展一鸣突然唰的一下站起来,怒目瞪着张若禹。 “你怎么搞的?”张若禹虽然吓了一跳,但是他是老师,不得不强行镇定下来,问了一个这么糟糕的问题。 “坏学生嘛,打打架,睡睡觉,谈谈恋爱,咋啦,你有意见?”展一鸣的答案中,带着挑衅。 “哦,没有意见。”张若禹知道,展一鸣其实是在撒气,这时候,不理他是最好的办法。但是看着他鼻青脸肿的样子,自己于心不忍。 得想个办法。 张若禹跟周彪约在周彪家的饭馆里,是在下午客流量很少的时候。 周彪看见张若禹,乐呵呵地端上来一堆吃的。 “我不吃了,我想问一下,一鸣的情况。”张若禹开门见山。 “一鸣啊,他怎么了?”周彪一边整理中午受收到的零钱,一边询问。 “又打架了,鼻青脸肿的。他到底在跟谁打架?”张若禹有点没好气。 “不知道,最近他情绪不太好,什么话也不说,”周彪说,“我猜是跟那帮小混混吧?那帮小混混老逗他,见了他的面,就跟他说,你爸娶了小三,还生了个小三的种。其实他不在乎别人说他爸什么,但是别人说他弟弟是小三的种,他就会跟人打架。就那帮小混混,偏偏爱说。他每次打架,多半是因为这个原因。” 原来如此。 但是知道了这个原因,又能怎么办呢? 张若禹还是陷入了艰难,难道要让他自己去把小混混们的嘴堵上吗? “其实一鸣之前是个很好的孩子,他那时候,学了很多的特长,什么音乐啊,美术啊,体育啊,他爸都给他报名了,他都学的可好了。可是那年他爸妈闹离婚,听说家里乌烟瘴气的,他有一个暑假的时间都消磨在外面,什么课程都没有去参加,唯有跑步这个项目,他参加的最多。他爸以为他喜欢这个项目,就给他保留了这个,把别的课程都退了。” 周彪继续补充。 “他就是在那一年学会的打架,结果这都三四年了,叛逆期还不过去。” 听着周彪的补充,张若禹陷入了沉思。 “我能拿你怎么办呢?”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他买了创可贴和消毒药水,悄悄放在展一鸣的抽屉里。 过了半天,他去检查,发现这些东西被扔进了垃圾桶。 学生们就要考试了,大家在自习课上,也都开始认真学习了。 就连最差的学生,也都捧着从没看懂的书,皱个眉头临时抱佛脚。当然,还有很多差生,都买了各种好吃的,来贿赂坐在身边,比自己成绩能好个两三分的同学。 展一鸣却不一样。他很少出现在教室里。 张若禹但凡问他,去干嘛了。 他的答案总是,体育训练。 张若禹问过体育老师,体育老师说为了期中考试,早就放假了。 张若禹去操场上看展一鸣。 展一鸣确实在那里跑步,一圈一圈的跑。这孩子,多半觉得自己是言情剧女主角吧,跑成这个鬼样子。 张若禹摇摇头,跟上去。 两个人并肩跑着。 “还疼吗?”张若禹的内心里,其实说的是,对不起!他不太懂为啥要说对不起,但是总觉得是自己先远离人家的,这个谦得道。 展一鸣加速,超过他,并不答话。 张若禹就跟在他后面跑。 但是展一鸣并不甩他很远。 张若禹又追上去。 “药抹了吗?” 展一鸣又加速,超过他,并不答话。 张若禹就继续跟在他后面跑。 展一鸣又没有甩他很远。 张若禹又追上去。 “我知道你是为了你弟弟打架,我支持你。” 展一鸣停下跑步。 张若禹也跟着停下跑步。 “你少管我。” 展一鸣推了一把张若禹,给张若禹推了一个趔趄,转头就走。 张若禹伸出一只手,去拉展一鸣的胳膊。 展一鸣反手拉着张若禹的胳膊,就来个一个背摔。毫无准备的张若禹被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一时半会儿起不来。 “真牛X!”张若禹笑着说,不得不说,他自从练习拳击以来,从来都没有背摔别人的能力,就上次打架的时候,急中生智来了一招,所以他不得不脱口而出,给展一鸣一个赞! 展一鸣也没见过这样赖皮的老师,挨了打还要夸打人的技术好。 “你!少!管!我!”展一鸣盯着张若禹,一字一顿。 “灭霸来了。” 有学生喊了一嘴,围观学生一哄而散。 教务主任闫华,怒气冲冲地走过来了。 “展一鸣,你现在胆子大了,敢打老师了!是不是不想上学了。” “还有你,张若禹,干嘛要跟学生打架。” 两个人被喊进了教务室,接受□□。 “你们两个,一个比一个恶劣。” 教务主任好像是在对着两坨屎讲话,眼神里全是不耐烦的神情。 “没有,我们只是在练习拳击。” 张若禹鼻青脸肿、龇牙咧嘴的说。 “哦,是这样吗?” 灭霸很是质疑地把头转向展一鸣。 “不是。” 展一鸣冷冷地说。 “从今天起,你们两个人加入反面典型组,去扫一个礼拜的厕所。下礼拜一升旗的时候,你们两个再检讨一下自己的错误。” 灭霸终于找到了充足的理由,满足了自己反面典型的例子。 “闫主任,学生们马上就要考试了,还是我一个人去吧。” 张若禹还是不忍心让自己的学生去扫厕所。 “用不着。” 展一鸣冷冷地说。 “你看,人家不领情。” 灭霸带着一丝嘲笑的语气。 于是,当天下午,在全校师生的围观下,张若禹和展一鸣进了那个旱厕的后面,负责把粪清理完毕。 展一鸣很显然是没有经历过这么恶心的场所,一进去他就开始干呕。 倒是张若禹,从小在农村长大,不知道跟多少粪打过交道了,人的、驴的、牛的、鸡的。他记得小时候,他们总是拉着一辆架子车,把粪往地里运。有一回,一个下坡,他站在架子车的后面,做人肉刹车,结果刹得太狠,爸爸一个暂停,张若禹的一张脸直接栽到驴粪里了。 他恶心了半天,母亲非得说那不是驴粪,是屎,加重了他的心理阴影。 现在面对这个粪坑,张若禹倒是可以忍得住恶心,但是展一鸣就不行了,好不容易忍住了呕吐,他拿个铁锹,一铲子下去就重新开始呕吐。 “你别管了,我来弄吧。”张若禹跟展一鸣说。 “我不要你管。”展一鸣冷冷地说,一边呕吐,一边挖了起来。 “对不起了,行了吧?”张若禹一边挖土,一边说,“你还要怎样?我承认我这几天是有点过于敏感了。我怕我对你心生歹念,所以就主动采取了一点点措施。” “你纯属自作多情,”展一鸣不太呕了,终于可以正常对话了,“但是你放心,我不会破坏你身为人民教师的光荣的道德标准的。” 两个人劳动了40分钟,满头大汗地出来。虽然张若禹没有说动展一鸣,但是劳动让他竟然觉得有点畅快。 真的是劳动让人快乐啊! “咋地,你们两个还光荣上了?” 灭霸站在厕所门口等他们。 就这么劳动了一个礼拜,展一鸣还是冷冷地一言不发,活儿却没少抢着干。 “我能拿你怎么办呢?” 张若禹心里想着,如果他能默默地把他推开,一切就能回到原来的位置上。自己不会犯错,也会安然无恙的离开这里。至于展一鸣,他的叛逆是家庭的过失,跟自己无关。 但是他又随即想到,自己是因为自己的职业道德,把展一鸣推得远远的,但是如果展一鸣因此学业无成的话,那么自己的职业道德又体现在哪里了呢! ☆、情书 转眼间,考试周来了。 周一,升国旗。 张若禹和展一鸣站在台上,念自己的检讨书。 老师和同学同时检讨,这还是第一次。 全校大奇观。 首先是展一鸣念。 展一鸣大概是轻车熟路,给自己一顿痛批,就差说自己禽兽不如了,然后又说自己要痛改前非,那种情真意切的样子,不了解的人看了会完全相信。 即便是张若禹非常熟悉他,此刻也不由得怀疑,这娃还是以前的那个娃吗? 但是他念完了检讨书,冷冷地站在众人前面的样子,又恢复了他的样子。 全校的女学生,显然为能多见一回帅哥而激动不已,纷纷给展一鸣热烈的掌声。 灭霸气势汹汹地点评:“展一鸣,你就是个合格的演员,横店不要你真是他们的损失。” 接下来是张若禹。 张若禹其实是很怕在人前做这这样的演讲的。尤其是在这个地方。 他有点止不住的颤抖,刚一张嘴,就知道自己的脸已经红到了脖颈子这里。 但是他是老师,一定要稳住。 “大家好,我跟展一鸣同学,在操场上在做拳击训练,不小心让大家误以为是打架,给大家造成了非常不良好的示范。大家一定要引以为戒,千万不要打架。” 全校学生听了哄然大笑。 张若禹继续说:“但是体育锻炼,是培养健康身体和心理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我们身体力行,也算是为大家做了一个提示,请大家在繁重的学习之余,一定要好好锻炼身体。” 全校学生又是一阵哄笑,随机鼓起了掌。只有展一鸣冷冷地。 张若禹继续念:“当然,大家要挑选更和平的运动方式,比如跑步,这也正好是展一鸣同学擅长的项目,还有篮球,排球这种可以培养团结的运动项目,当然,足球也是很好的,万一哪一天就能为国争光了呢!” 张若禹念完自己的检讨稿,倒是引发了全场的热烈掌声。 灭霸本来准备了好一通批评之词,结果气氛完全不对。 期中考试开始了。 张若禹负责自己班级的监考。他亲眼目睹了,展一鸣同学睡过了三天。 “你为什么不答?”张若禹悄悄问。 “因为我不会。”展一鸣理直气壮地说。 “那你也别空着啊。”张若禹给他建议,文科生,怎么着也不能空着,写满了字,老师也会给个友善的卷面分的。 于是,他亲眼看着展一鸣在每一道题下面写下标准的“答:不会。” “扑哧——”张若禹没忍住,笑了。 冯渊博跟张若禹一起监考,他被张若禹吸引了,过来看了看展一鸣的试卷,说:“这倒是一个诚实的孩子,但是你那点诚实的品格就不能用在别的地方吗?” 期中考试三天的时间,考完之后,学生们放了几天假。 老师们就集中在一起批改试卷,统计成绩。 张若禹忙到两三天都没空回家去给奶奶做饭,所以他拜托保姆全权负责,甚至他基本都睡在了宿舍里。展一鸣再也没有来过宿舍,也不知道在哪里睡。 一天晚上,张若禹刚刚回到宿舍。结束了一天的劳作之后,打开了考研真题,打算在睡觉前再做一套考研真题。 正做着,展一鸣敲敲门,进来了。 “一鸣?”说实话,张若禹还是有点尴尬的,因为他已经换好了睡衣。 “呐——”展一鸣把一沓纸放在桌子上,“用你那非常高尚的职业道德标准,好好管管你的学生吧,天天给我写情书,我都快烦死了。” 张若禹接过那些书信,翻开来看。 都是写给展一鸣的情书。 他知道展一鸣是很受欢迎的,但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还在写情书。 他检查了写信人,十封信里有八封,竟然都是殷实写的。 “很受欢迎嘛!”张若禹一边翻开,一边笑着说。 “该欢迎的不欢迎,不该欢迎的瞎欢迎。”展一鸣冷冷地说。 张若禹没有接话,而是认真地看起来。 “不错嘛,殷实的文笔不错嘛。” 张若禹说着,读了其中的一段。 “第一次,对一个人动心,就是对你。何其幸运!还在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爱情的年纪,突然害怕闭眼,因为那样,就会少看你一眼,但又渴望闭眼,因为你就在脑海中,在梦中。你总是那样,踽踽独行,走过大片的阳光,走过大片的阴影,走过大片的我的心。” “你能别念了嘛?”展一鸣冷冷地说,“恶心。” 张若禹抬起头来看,发现展一鸣脸红红的。 “什么恶心?这是恋爱的小甜蜜,多浪漫呀!”张若禹继续念,“对我而言,这是一段心惊肉跳的梦,我渴望梦醒时分,因为我渴望看到你的真实的脸,可我又害怕梦醒时分,因为我在你的身边最不起眼。是有点恶心了哈。” “我给你,不是让你念的,是想让你劝劝你的好学生,别给我写情书了,我烦得很。”展一鸣说着,就上来抢夺。 “那可以,我去找殷实聊一聊。但是人家情真意切,你当真要辜负这份深情吗?”张若禹一边跑着躲避,一边说。 “谁还不是情真意切,不是照样给人辜负了吗?”展一鸣冷冷地说着,敏捷地抓住张若禹,抢走了剩下的情书,两把撕碎,走了。 “哎——”看着展一鸣的背影,张若禹无能为力的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他把殷实叫到了办公室。 “老师……我……”说着,殷实的头就低下去了。 “哦,没什么。就是想要问一下,你最近怎么样?”张若禹看着殷实窘迫的样子,实在是不忍心再苛责什么。 “我……很好啊,怎么了?”殷实低着头,双收在自己的衣角上不停地扣着。 “嗯……”张若禹实在是头疼,不知道怎么样戳破一个少年的怀春梦想,又不能伤害到别人。 “是这样的,我从一些地方看到了一些你写的东西,我觉得你的文笔很不错。” “老师……你怎么翻看我东西?我丢了几封信,都是你拿走了吗?” 殷实此时倒镇定了下来,有点质问的意思。 “啊,不是我拿走的,是别人给我看到的。大概是打扫卫生什么的,给漏出来了吧?有人给了我,你放心,没有传播。本来应该还给你,但是一不小心毁尸灭迹了。” 张若禹编了一个谎,他现在觉得,自己就是个谎言大师。 “哦——”殷实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所以你没有寄出去是吗?”轮到张若禹惊讶了,这么说展一鸣是如何拿到的呢? “嗯……我不敢。”殷实老老实实承认。 “我明白。” 青春年少的时候,光喜欢一个觉得自己配不上的人就觉得胆战心惊了,更何况是这么惊世骇俗的恋情呢! 张若禹此时应该跳起来说,你不许早恋,更不许搞同性恋。 但是他却说了一个“我明白”。 接着,他又补充了一些话, “不过,有些情感,表达出来,容易让自己受到伤害。尤其是你还小的时候,一方面,为爱而生的勇气会推着你往前走,另一方面,对爱而不得的恐惧会让你在原地踏步。当然,最重要的是,在你这个年纪,有些爱注定是要埋藏在心里的,这其实是对自己的一个保护,也是对别人的一个尊重。希望你能明白。” 殷实点点头,表示“明白。” “而且,你不要因此而自卑,你要知道,外面是有一个很大的世界的,那里可以容纳任何爱。有爱是很珍贵的。”张若禹心想,老子不愧是单身多年的情感大师,这话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就是不知道这小子听懂了多少。 “但是,老师有时候,我觉得人应该勇敢一把,叛逆一把。我很渴望自己站在他身边,跟他一样,做个坏学生,我觉得那样很刺激。” 殷实留下这句话,转头走了。 这话倒是挺打动张若禹的,他在心里想,谁不想呢?但是傻孩子,你知道这么做的代价是什么吗?我怕你承受不起。 ☆、38分! 期中考试成绩公布了。 展一鸣考了38分! 是的,你没有看错,这个不是某单科成绩,而是总分! 稳居全校倒数第一。 自建校以来,没有比这还低的分数! 张若禹脑瓜子嗡嗡的。作为一个学霸,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头过继给展一鸣。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搞,才能让这个分数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张若禹不得不感慨,自己的学霸之名,终究是折在了这里。 发语文试卷的时候,张若禹没有念展一鸣的成绩,他跟展一鸣讲:“难为你,语文是你最高的单科成绩了。” 倒是展一鸣,无所谓地把自己的成绩往外一展示:8分! 全班一阵惊呼,然后窃窃私语。 “8分。” “展一鸣考了8分。” “8分,故意的吧?” “对啊,作文没写吧?” “8分还是最高分?” …… 等到排名发下来的时候,贾薛以640分的总分稳居第一,拉开第二名30分,殷实虽然平常看着不太行,但是成绩还不错,以580分的成绩考了个前五。至于最末尾,就是每一科都是个位数的展一鸣,总分38分。 每个老师都对展一鸣进行了一遍侮辱。 教导主任和校长,分别把张若禹叫进了办公室,大骂一通。 “奇迹!” “这是启阳一中的奇迹!” “高考第一名的老师,教出了个位数的学生!” “高分低能!” 一行人把张若禹骂的哑口无言,无从辩白,这张老脸是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红红白白,来来回回。 “你想想吧,怎么跟展一鸣的家长,人家把孩子交给你,又给学校设立奖学金,又投资建楼,是为了让你□□出一个8分,一个5分的吗?” 灭霸气的都炸毛了,虽然也没几根毛了。 张若禹被骂了一通,对于即将要进行的家长会,也同样是束手无策。 展江河从来都没有缺席过家长会,因为每次都是校长亲自通知他的。 今年则轮到了张若禹来通知,因为校长觉得自己没有脸来通知。 “您好,请问是展一鸣的爸爸吗?” 张若禹心惊胆战地接通了电话。 “哦,我是的。” “是这样的。我是展一鸣的班主任,我们今年的期中家长会在今天下午,您有时间来吗?” 张若禹继续胆战心惊地提问。 “哦,可以啊。” 挂了电话,张若禹心想,此时要有个地缝,谁都别想跟我抢。 启阳一中有个很变态的习惯,就是会把所有孩子的成绩和排名写在黑板上,供所有家长参观。这是灭霸的主意,说目标是督促进步。 张若禹念书的时候,他每次都高高在上的排名和没有人参加的家长会,把他描绘成一个传奇,让他成了无数家长拿来教育自己孩子的案例。那些孩子回到学校,又变本加厉地报复在他身上。 所以,张若禹恨这套制度。 但是,当他跨进班的时候,教室已经打扫完了,家长的座位也按照成绩排好了。贾薛正在黑板上写成绩。 很快家长都来了,大家看到这么个年轻的老师,纷纷生出一种不信任的感觉,但是又不好说什么。 展江河还是第一次看到儿子的成绩,当他看到38分的时候,他以为是某个单科成绩。但是他看了好几遍之后,发现这是总分,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但是他不好发作,只能坐等时机。 紧接着,校长在喇叭里公布了全校的班级排名,非常不幸的是,高二(3)班总分在文科班排名倒数第一,各科成绩,能比能排的,全都是倒数第一。 这下子引爆了家长的怒火。 最先发火的是贾薛的家长贾高行,紧接着引发了一众家长的跟风。 “张老师,我们的孩子申请转班。我们转到一班和二班都行,但是不能在三班这样耽误孩子。” “对呀对呀!” “这个班也太差了吧!” “我们的孩子本来能上个好大学,但是这样下去,可怎么办?” “要我说,还是年轻老师不行。该换班主任就换班主任。” “也不能这么说。” “怎么不能这么说,一样的老师,一样的授课,就这个班不行,这不是正好说明班主任不行吗?” …… 贾高行的一番话,引爆了家长的话匣子。家长当着张若禹的面,就跟他不存在似的,对他开始进行大规模的攻击。 家长一旦开始讨论,张若禹感觉到自己在讲台上,毫无立锥之地。此时此刻,他希望三尺讲台之下,能有三百尺的洞,给自己藏起来。 无论是换班主任,还是转班,对张若禹而言,都是职场生涯的重大挑战。 虽然对张若禹来说,他从来都不曾想要当这个班主任,而且,不当班主任的好处是,他可以上完课,就非常轻松愉悦地去学习,再也不用担心这个那个。 但是此时此刻,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作为一个学霸,他的人生从来都没有遭受过如此羞辱。 就在整个教室因为家长的意见而无法收场时,灭霸推开了门,咳嗽了两声,全场一下子重归安静。 在这一刻,张若禹无疑是感谢灭霸的,那个讨厌的灭霸,在关键时刻救了他。 “这个排名是有点问题的。主要是因为咱们三班,有一些同学是这个特长生啊,特长生嘛,多才多艺一点,成绩的要求并不高。所以你们的孩子,有一些人的成绩还是被拉低了的。所以我们不要看平均数,我们还是要看单个人的成绩,就比如贾薛,成绩是文科班第一。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咱们三班的成绩是好的。” 灭霸不愧是灭霸,三言两语就让家长闭嘴了。 “而且,我们找大家来开这个家长会啊,不是为了让大家调班,而是为了找出问题,解决问题,对不对?我们做家长的要给自己的孩子做个榜样对不对?难道你们想要你们的孩子看到,你们就是这样吵吵闹闹的解决问题的吗?传出去什么样子?” 张若禹感谢灭霸,他决定收回这个称呼一整天。 “当然了,你们的合理要求,比如说,换班主任,这些我们也是在考虑的。我们之前让若禹,这个年轻人,刚毕业的大学生来担任班主任,是因为这个班的问题学生比较多,我们觉得年轻人可能跟年轻人更好沟通,所以才这样的,那么你们要是不满意,我亲自来盯着这个班都没有问题。” 谢谢灭霸,快把自己的班主任资格收走吧。 家长会散了之后,张若禹知道,真正的困难才刚刚开始。 展江河把展一鸣叫过来,跟校长和灭霸三个人,对两个弱势群体展开三堂会审。 “你说说,你是怎么教育的,不是让你特别关注一下吗?” 校长问。 “对啊,张老师,人家展一鸣以前最差的时候,也都能考300多分的,怎么在你这里,只考了30多分?” 灭霸补充。 “这很难解释。” 张若禹心想,那人家故意要考30多分,我能有什么办法? 然后展江河就要开始揍展一鸣。 展一鸣一看形式不对,干脆就放了狠话:“你打死我吧!” 展江河皮带一抽,就甩了上去,校长和教导主任对这种教育方式非常认同,在旁边默默观战起来了。 “展一鸣爸爸,你别打人。” 张若禹伸出手去阻挡,展江河的皮带抽在自己手上,啪的一声。 “啊——” 张若禹吃痛,叫了一声。 其实,展江河打儿子的力道,都是有精确的控制的,但是张若禹这么从中一拦,结果反而吃痛。 展江河连忙道歉,说:“张老师,你别管,我教育我儿子。” 说着,皮鞭又落下来,张若禹又挡了几次。 “不要你管。” 展一鸣冷冷地推开张若禹。 “你个逆子,我就算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也不应该以惩罚自己的方式来惩罚我。” 展江河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痛惜样, “再说了,当年我跟你妈离婚,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妈天天打麻将,快要把我们家都打空了,又疑神疑鬼,两个人实在太累了,才分开的嘛!” 一阵沉默。 “那什么,来来来,抽根烟。”灭霸每次都用这一招,来打破沉默。 说着,三个人都点上烟。 校长又出来主持大局。 “张老师,你行不行?如果不行的话,就把你换掉吧,我们辛苦闫老师,去亲自带一下三班。” 校长说着,吐了一个烟圈出来。 “他行。” 张若禹刚想说,我不行,求求你们把我换掉,我谢谢你们全家,就听见展一鸣冷冷地说出这个话。 “既然他说你行,你就不要让他失望。” “既然你说他行,你就不要让他难堪。” 校长分别给两位讲了这个话,就让他们出去了。 ☆、你有酒吗? 两个人出来,张若禹身上火辣辣地疼。 “那什么,你能陪我喝酒吗?” 在人生滑铁卢的这一天,张若禹第一次有了一醉方休的冲动。 “好。”展一鸣说着,就把他往周彪家的馆子里带。 周彪家的馆子里,有一个包间,平常没什么人用,今天也没什么人。 周彪母亲非常热情地端上来几盘菜,周彪拿了好几瓶二锅头。 “这玩意我头一次喝,它喝不死人吧?”张若禹虽然有点想要感受一下醉酒,但是上场了之后,还是怂了。 “你放心,咱都知根知底的,我给你看着,保证你不出啥事儿。”周彪乐呵呵地放下生意,来陪酒。 周彪给三个人把酒倒上,三个人碰杯,张若禹一饮而尽。 有点辣,辣得他咳嗽起来了。 “对不起,我是故意的。”展一鸣连道歉,都是冷冷的。 “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不故意,谁能考个38的总分?”张若禹笑着,又给自己倒了第二杯,一饮而尽。第二杯,他可以适应酒的辣度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喝下去,感觉满是苦涩。 “小禹啊,酒不是这么喝的,你得吃菜。”周彪看着张若禹一脸灌了两杯,确实有点害怕他出事儿,赶紧劝他吃菜。 “好呀,我吃菜。”张若禹答应着,但是两杯下去,已经有点兴奋了,控制不住地吃了就口菜,又喝了下去一杯。 “好家伙,这是怎么了?”周彪问展一鸣。 展一鸣不答话,不吃菜,也不喝酒,冷冷地坐在那里。 “怎么了?学霸的滑铁卢呗。”张若禹笑呵呵地说,“以前你们都嘲笑我是学霸,现在好了,我终于不是学霸了,我是个高分低能,我带的学生,全校倒数,我的学生,都要转班了,我的校长,要免掉我的班主任了。可太好了。” 张若禹这样说着,又喝了一杯,直接倒了下去。 “小禹,你是第一次喝酒吗?”周彪拍了拍张若禹的肩膀。 “什么?他以前没喝过酒吗?”展一鸣有点震惊。 “我怎么知道,我多少年没见过他了。”周彪说着,把他的衣服解开一点,又拿过来一个垃圾桶。 “你们同学聚会啥的,不喝吗?”展一鸣问。 “同学聚会,他从来都不参加同学聚会。”周彪说。 “为什么?”展一鸣问。 “为什么?那时候的他呀,被人欺负惨了。估计对我们都恨之入骨,怎么会参加同学会呢!”周彪说。 “你们干嘛欺负他?因为他是学霸吗?”展一鸣问。 “不光如此。他那时候,还特别——娘。”周彪说。 “哦,”过了一会儿,展一鸣补充了一句,“你们可真不要脸。爷们到去欺负一个小男生,可真是爷们行径!” 周彪不说话了。找了一条毯子,给张若禹盖上。 张若禹这个三杯倒,倒了还算老实。 在包厢的沙发上,就睡着了。 展一鸣又问起了张若禹的过去。 “继续说。”展一鸣说。 “说什么?”周彪问,“哦,小禹的过去是吧。” “其实,我了解的不多。那时候,他是班上的尖子生,按理来说,应该很受老师的欢迎才对,偏偏灭霸特别讨厌他,经常骂他不说,还发配他去扫那个厕所,说是什么反面典型。而且他那时候真的是很娘,就有一帮子女生跟在他后面,叫他超级女生。那时候他根本不敢上体育课,要不然后面会有一群人追着叫他。他就是那时候的一道风景线。” 周彪点上一根烟,抽了几口,继续说, “有一阵吧,大概是高二,有一天晚上,他爬上楼,估计是不想活了。嘣的一声,掉下去了。结果,掉在我被子上了。那天也是幸运,那时候不是住宿舍吗?我白天晒了被子,被风吹着挂树上了。他就掉进我被子里了。” 周彪说到这里,笑了一下,很明显是那个场面还挺滑稽的。 “然后他没什么事,受了一点伤。但是也不是什么很大的伤。从那以后,就没什么人敢随便嘲笑他了。” “为什么呀?”展一鸣的眉头皱成一团。 “听说,是他爸妈出车祸死了,好像是他爸喝酒酒驾,夫妻两个人跑车还是咋着,不知道真的假的,反正死了。死了之后,他盯着那个老板要钱,他奶奶骂他没有良心,他在学校也受了点欺负吧,一时想不开吧。” 周彪吐了一口烟,咳嗽了两声。 “其实,最难受的,还是灭霸对他的态度。灭霸当时当着他的面,说要死死远一点。现在想想,这孩子是真的坚强。从那以后,对一切都横眉冷对,一心搞学习,疯了一样。本来学习就够好的,再加上刻苦,果然就考上了C大。这么多年,咱们启阳总共有几个考上大学的,更别说C大了。” 展一鸣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本来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这里了,谁知道他回来当老师了。” 周彪抽完了烟,把自己知道的部分讲完了。他的表达能力本来就不好,知道的信息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添油加醋,有真有假,也算是给展一鸣进行了一番科普。 夜已经很深了。 周彪家的铺子要关门了。 “要不,让他在这儿窝一宿?”周彪说。 “不用,我背他去宿舍。”展一鸣把张若禹背在背上,往学校走。 很庆幸的是,学校的校门从来都不关。这一点,完全不像一个高中。那主要是因为,之前有一个学生,半夜偷偷出去喝酒,回来之后,学校大门关上了,他爬上学校的铁门,铁门上的那个尖锐的东西,插进了他的□□,让他永远失去了做父亲的资格。从那以后,学校怕麻烦,就干脆大门敞开,晚上也不关。 张若禹在展一鸣的背上悠悠转醒,闹着要下来走。 结果走着走着,就往学生宿舍楼走去。 走到楼底下,张若禹转过来,指着一棵树,跟展一鸣说: “你看,这棵树,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它接住了我的命,让那些人都闭了嘴。” “你看,他们今天都满意了,他们就想看我出洋相。今天,我出了大洋相,他们就满意了。” “他们真的不是人……我也是真的狗……” “我一分钟,一秒钟,都不想待在这里,不想看见灭霸,也不想看见这个学校。就是在那个操场,所有女生排着队,走在我后面,我走到哪里,他们跟到哪里,我迈出左脚,他们喊超级,我迈出右脚,他们喊女生。我去男生厕所上厕所,他们每个都要检查一遍,问我是不是男生。他们把我的裤子脱下来,看我有没有小&鸡&鸡,检查完了他们还不满意的,一脚把我踢出去,我的头磕在地砖上,血流了一地,尿流了一裤子。你看,你看我的头发——” 张若禹把自己的头发分开,给展一鸣看,一个赫然的伤疤在张若禹的头皮中。 “对不起。”展一鸣喃喃地说。 “对不起。是啊,对不起。这个词,我听不少人说过,但是——” 说着,张若禹转头去呕吐,吐在马路边上的草丛里。然后又晕了过去了。 ☆、脱光光 展一鸣把张若禹送到宿舍,从他口袋里摸出钥匙,把他放在床上,又喂他喝水,给他擦脸,给他床边放了一个脸盆,防止他呕吐。 展一鸣可从来都没这么伺候过人,但是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得以仔细观察这个人。 他收拾好一切,盯着张若禹这张脸,确实有那么一点秀气。 但是其实他现在一点也不娘了,但是稚气十足。 其实,他才不到21岁,比自己也不过大个3岁而已,他却在这个世界上吃了许多自己根本不敢想象的苦。 一个人,活生生把自己很娘的气质给打造没了,不知道吃了什么样的苦。 展一鸣这时候,在内心升腾起无限愧疚。 过去,展一鸣只知道张若禹是学霸,却不知道在他学霸的背后,受过这么多的苦。他曾经觉得自己配不上,去奢望他的一点关注,但是知道了他的秘密之后,现在终于知道,他实在不应该指望这个人在这里救自己一命。 张若禹就是在此时此刻,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睛,朦胧之中,看到自己旁边坐着展一鸣,坐着眼底发红的展一鸣。 “喝酒真好。” “喝了酒什么都有。” “展一鸣,我要拿你怎么办?” “我又能拿你怎么办呢?” “现在好了,喝了酒,什么都有。” 张若禹抬起手,去抚摸展一鸣的脸。 “好真实,都有温度的。” “平常看着冷冰冰的,摸起来也没有那么凉嘛!” 展一鸣心想,哥,你最好明天什么都不记得,但凡你记得一点,这个房子一定会被你尴尬地抠出一个地下室。 张若禹喝醉了,真的是什么话都说。 但是他接下来说的话,还是吓了展一鸣一跳。 “我以前贼讨厌喝酒。因为我的父母就是酒驾死的。他们都骂我没良心,父母的葬礼上,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啊。我奶奶问我,你怎么可以这么绝情呢?我双眼圆睁地看着他们下葬,我怎么可能不难过的。但是那时候,我先要想着生存啊。对于穷人来说,关键时候,一定要分清楚干事儿的顺序的。”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从心底里始终都觉得,好像是我害死了他们。如果我不用念书,他们就不用那么拼命地去挣钱。如果他们不拼命地挣钱,就不会死了。” …… 锥心之痛! 展一鸣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他没经历过什么大事。 他经历过最大的事情,就是被展江河威胁着赶出家门,或者抽两皮带,当着外人抽地重,私下里也舍不得抽。 面前睡着的这个人,他只比自己大两三岁,他却不敢想象,他经历过怎样的人生。 他更不敢想象的是,在经历了这些之后,他每天还在笑嘻嘻地上进,在乐呵呵地生活,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自己。 光想到这些,展一鸣就忍不住自己的眼泪。 早上的阳光很刺眼。 “烦死了,又不拉窗帘!” 张若禹只觉得头疼欲裂,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但是很快,他就清醒了过来,因为他看到他旁边睡着一个男人。 咚! 咚咚! 咚咚咚咚咚! 心突然开始狂跳。 男人是展一鸣,他穿着睡衣,一条腿此时此刻就在自己身上。 而他揭开了自己的被子,发现自己: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他只好推了推展一鸣。 “你醒啦?” 展一鸣平时冷冷的脸上此刻挂着一丝笑容。 “你还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张若禹摇摇头。 “那你最好也别想起来。” 展一鸣笑着说。 “我的衣服是怎么回事?” 张若禹问。 “你的衣服啊,吐脏了。我给你洗了。” 展一鸣说。 “那怎么会连内裤都吐葬?” 张若禹大无语。 “那倒没有。就是我给你脱了外套之后,你就吵着闹着要脱光光。不是我说你,柯老师,你这个酒品啊,以后可别跟色狼一起出门,很危险啊。” 展一鸣说着。 张若禹脸就红了。 “果然喝酒误事。” “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还说喝醉了好,比做梦都好,喝醉了啥都有。” 展一鸣继续打趣。 “好了好了,别说了。我已经不想活了。” 张若禹打断他。 “麻烦您把脸转过去,我去衣柜找一身衣服穿。另外,为了以防这种蠢事以后再发生一次,我必须要告诉你,那个沙发放下去之后,是一个单人床。如果我喝醉了,请把我扔在那上面,不要让我跟你睡一个被子。” “唔……你这么讲究的呀!昨天脱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展一鸣笑嘻嘻地说着,把脸转了过去。 “唉,笑吧笑吧,反正我天生就是一个笑柄,也不差这一个。” 张若禹一边穿衣服,一边喃喃自语。 “你才不是笑柄。” 展一鸣郑重其事,严肃认真。 “哈?还不是笑柄,信誓旦旦地去喝酒,结果三杯倒,倒了就算了,还撒酒疯,也不知道说了多少胡话。幸好就当着你一个人的面,要是当着好多人的面,我估计我能当场辞职。” 张若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又给展一鸣也倒了一杯。 “没有啦,你没有撒酒疯。” 展一鸣说。 “反正我现在还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等会儿我想到了,可能会羞愧而死。” 张若禹说。 “不过我有个问题。” 展一鸣又恢复了冷静。 “我想知道,你介不介意你的学弟追你?” “?” “???” “?????” 张若禹一个大问号,难道我昨天晚上还聊感情了?表达了自己拒绝接受年下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两年后,有一个人不巧跟你考上了同一个学校,那么你愿意试着跟他谈个恋爱啥的吗?”展一鸣郑重其事地问。 张若禹怔住了。 我昨晚到底说了些什么? 难道我表白了? 啊! 这种蠢事怎么能发生在喝醉的时候呢? 但是好像更难回答的,是当前的问题。 “嗯。我可以。但这种事情,还是到时候再说吧。” 这几个字说出去,对张若禹来说,实在是费了老劲了。但是把问题后延,是唯一的办法。把这个话说出去,张若禹也许可以安心下来,做一些真正符合自己职业道德的工作,把这位学渣的成绩好好往上提一下。 但是当他说出去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世界改变了。 “那你,要帮我。”展一鸣非常诚恳地说。 “帮什么?” “帮我成为你学弟。” “那你得配合!” “那我一定非常配合。” “那我们还得看事实。” 两个人正说着,电话响了。 ☆、解不开 “哦,张老师,你快来吧,你家里出了事情了。” 是保姆打的电话。 张若禹忙撇下展一鸣,往外走。 “怎么了?”展一鸣问。 “没事儿,你回去上课,我去看看我奶奶。可能发病了。”张若禹说。 张若禹蹬着自行车,恨不得以蹬出嫦娥奔月的速度,带着巨大的忧虑。 到了家里,奶奶倒是没什么事儿,就是被刘大胆吓得瑟瑟发抖,姑姑张改男铁青着脸,脸上又增加了几道新的伤疤。 “小子,你出息了哈,有钱雇保姆了?怕不是你姑给你的钱吧?” 刘大胆一张嘴,张若禹就知道他是押着姑姑来要钱的。 自从姑姑张改男嫁给这个男人,每一次回来,都是为了这件事情。 张若禹真的是烦不胜烦。 刘大胆是个混混,本来有些家底,但是吃喝嫖赌,无一不沾。 姑姑早年间从公公的手里接过一个铺子,这些年基本上都被刘大胆祸害完了。 每次要不出钱来了,刘大胆就提溜着姑姑来家里闹。 起初,姑姑还迫于面子,多少会给刘大胆一点钱,但是这些年,姑姑越来越拿不出来了。 于是,姑姑新伤添旧伤,被打了个遍体鳞伤。 “你到底想干啥?”张若禹甚至都不想去看他。 “干啥?还钱!这晦气老婆我不想要了。把我买老婆的钱TM给我还回来,我去买个新的。”刘大胆骂骂咧咧。 “你是不是有病啊!刘大胆!”张若禹感觉自己怒从心中起,脏话就要从口中出了。 “哟,小子,就这么开始不尊重长辈了吗?你倒是来啊。”刘大胆站起来,开始推搡张若禹。 “你要是再动一下我姑姑,我弄死你!”张若禹说。 “那我还就动了,怎么了!”说着,刘大胆一巴掌扇到了张改男的头上。 张若禹一把抓住刘大胆的手,一个拳头就冲着刘大胆的脸颊去了。有了上次的打架经验,张若禹在打架这件事情上,突然变得积极主动了不少。 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刘大胆虽然常年打架,但是他年纪大,再加上烟酒毁掉了身体,自然不是张若禹的对手。但是张若禹面对他这么一个长辈,怎么也得留点后手。 于是,两个人扭打在一起,谁也不愿意占这个上风。两个人起初都打的还挺克制的。 张改男在旁边刚开始哭泣,求他们别再打了。 保姆则拖着奶奶出门去了。 但是几个回合下来,刘大胆发了性,出手开始重了起来。 张若禹不小心滑倒在地上。 刘大胆随手抓起一个小凳子就往张若禹头上砸去。这一砸,一个脑震荡是少不了的。 但是随后,他就被人从背后,一脚踢飞了出去。 来的人是周彪。 后面还跟着展一鸣。 关键时刻,也不说英雄救美之类的话了,总算是英雄救火了吧! 展一鸣过去把张若禹扶起来,问:“没事儿吧?” 张若禹挣扎着站起来,顶着头上的一个大包:“没什么事儿,感觉不到疼。” 周彪在启阳城混了好几年,再加上本身就是开店的人,□□白道都混一点儿,所以他本人就比较有威力,他的出现就让刘大胆认怂认了一半儿。 “你要再敢闹他们家,你试试看。”周彪撇下这句话,冷冷地等着刘大胆的回复。 “看就看,呸。”刘大胆骂骂咧咧,吐着口水走了,“臭娘们,你有种别回家,回家打死你。” 刘大胆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姑姑,要不你先在这里住几天吧?”张若禹收拾这桌子和凳子,在擦伤的地方涂了一点药。 “不了,反正迟早是个打。打死了了事。”张改男留下这句话,也走了。 “我说,你要不然离婚吧?”张若禹盯着她的背影说。 张改男怔了一下,没有说话。 “怎么回事?” “为什么她不肯离婚?被打成那样了,还不离婚,不是我说话直,这真的被打到进火葬场只是概率问题啊。”周彪帮忙拖地,边拖边说。 “哎,我这个姑姑,命苦啊——”张若禹说。 张若禹心想,姑姑的故事要从何说起呢?想了很久,竟然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挑一条最简单的说起。 “她的名字叫张改男,你就知道了吧?她出生在一个严重重男轻女的家庭,幸好我爸是个男的,要不然我爸可能得叫张改过啥的。” “我姑姑从生下来,就没有被好好对待过。当年的这段婚姻,据说也是为了钱。我奶奶吧,主要是我奶奶,几乎是为了一点钱,把她嫁给了刘大胆。当时我们家在乡下,我爸没钱娶老婆,改变命运的机会全都押在我姑姑身上。我姑姑不负众望,当年也确实是长得好看,所以刘大胆一眼就看上了。彩礼好像花了一两万呢!那些年的一两万,真的是很多钱了。” “为这,我奶奶亲手拆散了我姑姑和一个男青年,那个男青年家里也是穷的不行,但是两个人在一起干活,在地畔上相遇,眉来眼去,就有了情。两个人好像还相约逃跑来着,被人抓回来了。当着全村人的面,我奶奶赏了我姑姑一个耳光,那个人的家长更是狠毒,说自己在怎么样,也不会让一个娼妇进自己家的门。” “总之,逃跑没有成功,姑姑就灰头土脸的嫁过去了。刚开始,刘大胆对姑姑好得很,据说两个人回家去,手牵着手,恩爱非常。但是人的本性,时间长了就藏不住了。后来刘大胆本性暴露,又知道了我姑姑为情逃婚的事情,便觉得自己被绿了,拳打脚踢就成了日常。” “以前,刘大胆的父亲在世的时候,还压着他,不让他到处浑。但是自从他父亲去世之后,刘大胆本性暴露,我表哥因为无法忍受父母的不和谐,常年不回家,几乎是跟家里绝交了。我姑姑一个人守着铺子,想要离婚也很难吧。” “而且,我姑姑跟我奶奶有心结,两个人之间的心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开。” 听完张若禹的故事,展一鸣忍不住过去拍拍他的肩。 “?”周彪总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的气场不太对。 “?” “??” 张若禹和展一鸣也面面相觑。 “哦,他要做我的辅导老师,指导我上大学。”展一鸣补充了一句。 “这个刘大胆,我以后注意点,”周彪说,“但是你姑姑这么下去,万一有个失手,三长两短,就是一条人命啊。” “我知道啊,”张若禹也不无担忧,但是他马上也找到了自我安慰的词语,“她亲儿子都不管,我要怎么管,而且刘大胆好像自己也挺有谱,这些年没少打,虽然伤没退过,但也没出过啥大毛病。” ☆、985? 展一鸣重新搬回宿舍,自己悄咪咪的拿回了钥匙。 上课突然就爱学习了。 这还是数学老师冯渊博发现的。 “你们看着黑板!这么简单的概率问题,我都讲了三十遍了,姑奶奶大姑爷们,求你们睁眼看看吧。” 老冯正在课堂上咆哮,他扫视一圈,发现大家都低着头,就教室最后一排一双贼亮的眼珠子盯着他。 “展一鸣,你看什么看?我脸上有东西是不是?” “我在听课。”展一鸣冷冷地说。 毋庸置疑,这个发言把老冯和高二(3)班的同学们都吓了一跳。 “听课?” 老冯打开窗户看了看,嘲笑般地说, “这太阳也没有从西边出来啊,你今天是怎么了?来来来,你上来把这道题给我算一下。” 展一鸣上了讲台,写了个公式,盯着公式和题目看了半天,说:“我不会了。” 老冯气笑了:“这就是你认真听的课?不过你能写出这个公式来,至少保证了5分,下次考试,再不用担心自己考5分了。下去吧。” 展一鸣面无表情地走到座位上,坐了下来。 “殷实,你上来把这个题做了。” 殷实走上讲台,三下五除二写出了答案。 “没有写解,扣两分。” 老冯把殷实赶下讲台。 殷实归到座位上的时候,朝展一鸣吐了吐舌头。 发现变化的不只有老冯,其他老师也都很震惊的发现了。 英语老师朱敏敏在抽查大家背课文的时候,一生气,就让大家一个接一个地往下背。 到了展一鸣这里,她以为展一鸣站都不会站,都想要主动绕过他了。 结果展一鸣站起来,甚至都不打磕巴地背完了第一段,到第二段的时候,才开始打磕巴。 朱老师震惊之下,连喜悦都忘了表达。 不过,大多数老师,对这件事情持一个并不乐观的态度,因为见多识广,让他们精神麻木,像这种枯木逢春的把戏他们已经不再相信了。 “估计是一时兴起,两分钟热度,就散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人若反常必有刀,留心点吧。” “只要他不再考个位数,我就觉得欣慰。” “是呀,我做梦也想不出我能教出考6分的学生。” …… 几个人议论着,只有张若禹笑而不语。张若禹心里虽然没有底,但是他总觉得,别说展一鸣了,就是整个(3)班的同学,都是充满了希望的。如果有一个像他这样的学霸,能给他们全体教到二本线以上,当然了,一本线自己确实是没啥把握。 晚上下了晚自习,两个人回到宿舍,又开始学习。 对张若禹来说,考研的内容他已经烂熟于心,他现在所做的就是不断地复习和巩固。只要不发挥失常,就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但是展一鸣的问题多得很。 “不会。” 展一鸣做题做到生气,就把试卷一摊,扔到他前面,冷冷地甩出两个字。 张若禹便看起来。 “哦,这个问题呀,我记得公式大概在高一课本的第二十多页,我印象非常深刻。” 展一鸣拿出高一的书,翻到二十八页,果然就找到了那个公式。 “你怎么什么都记得?” 展一鸣对学霸的脑回路大为震惊。 “你以为学霸是那么好当的?” 张若禹笑着说, “我也不是故意要记得的。是我考上大学之后,老做梦,梦见自己在高考,结果试卷一片空白,有时候梦见自己高三一整年,历史一个字都没学,一身冷汗地醒来,关于高三之前学的东西,就又都记起来了。” “这是高考后遗症?”展一鸣不太理解,他从没做过跟学习相关的梦,他甚至都没做过什么梦。头挨着枕头,总是在两分钟之内迅速入睡,这不知道是他的缘,还是他的孽。 “不知道哎,反正我这个梦还挺频繁的,总能梦到。”张若禹表示无可奈何,虽然高考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了,依然会被高考的各种状况吓醒。 “当学霸要把所有东西都记下来吗?”展一鸣很好奇学霸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 “那倒也没有刻意去记,只是吧,有些东西过了脑子,它就自然长在那里了。”张若禹怀疑自己的回答太过凡尔赛了。 “我觉得我这辈子都赶不上你了。”展一鸣学累了,有点懊恼。 “你只要按照我给你的学习方法,再吃点苦头,保证你能学的不错。”张若禹说。 “可是你的学习方法学起来好痛苦。那个什么英语的阅读理解,我现在每天中午不睡觉地做一遍,做完也不去检查结果,也不知道做的好不好。读也读不懂,头疼。”展一鸣说。 “那你别管,你先做完这个学期,和下个学期。把所有能找到的试卷都做一遍。你只管抗住头疼来做,剩下的交给我。”张若禹知道,这种学习方法,肯定不是最优的,但是时间紧,任务重,只能用最靠谱,最有效的方法了。 “那好吧。”展一鸣有点担忧,问:“但是,我学习的时候,他们老嘲笑我,怎么办?” “等下次你的成绩出来,就没有人敢嘲笑你了。”这确实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但目前除了安抚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张若禹只好这么说,“而且,你走的是体育生路线,考试成绩要求并不是很高,只要考得差不多,你就能上一个很好的大学啊。” “哦,我不要走体育路线。我的水平够不上高水平运动员。咱们学校的体育水平太差,在咱们学校称霸,估计连体育选拔的入场资格都没有。”展一鸣倒是很能认清事实。启阳这个地方,确实是各方面的师资条件都不行,展一鸣也参加过省里的运动会,但是连决赛都没有进过。 “但是我觉得你天赋很好,而且好像还挺热爱运动的。”张若禹随口一说。 “热爱嘛,倒是谈不上。但是运动释放了我内心的很多压力。我爸妈离婚那年,我除了出去跟别人打架之外,也经常去训练,跑着跑着,心里的烦心事儿都不见了。”展一鸣实话实说,这种热爱,并不是出于拼搏,而是出于释放内心压力的需要。 “这个我懂。因为我也跑步,跑过很多次10公里。我在北京的时候,每个周末,几乎都会跟魏莱去奥森跑步,奥林匹克森林公园,他那里有一个10公里的跑道,一路跑下来,真的是很爽。”张若禹非常了解跑者心态,“那你的成绩距离高水平运动员,还有多远?” “还有很远很远,反正指望这个进大学,估计是没戏。”展一鸣实事求是,且不抱希望,因为事实确实如此。而且,展一鸣的体育老师也说过,他算不上是有天分的运动员,之所以把他招进运动队,不是因为他的天分,而是因为他爸的“钱份”。自从展一鸣进了运动队之后,运动对的一应训练物料,都提升了不少。 “如果,你真正的要放弃这条路,那么你跟着学霸,”张若禹若有所思,在心里暗下决心,“学霸有把握把你送进一个,至少是985的学校。” 对展一鸣做一个全方位的测评,有针对性地指导,拿出自己的所有笔记,张若禹就这么开始了对展一鸣的全面改造。 ☆、梦想 一谈到改造,就必然要涉及梦想的话题。 将来想要干什么,才能知道你改变的方向对不对。 “对了,你长大了想做什么呀?”今天辅导功课辅导的太晚了,张若禹就在宿舍里住下了。 “你睡床吧,我来睡沙发。”展一鸣说着,自己就霸占了沙发。 “那就谢谢你了。”张若禹在床上躺下,听见展一鸣还没有睡着,他就问了展一鸣这个问题。 “不知道,没想过,”展一鸣说,“现在的目标,就是先考上大学吧。” “这也不能算是人生理想啊。”张若禹反驳,人生理想,总得是高级一点的东西吧,你或者想改变个啥,或者想要成就个啥,总不能是考上个啥。 “这怎么不能算是人生理想了?难道所有的理想都得宏大到上太空啊。”展一鸣不解,对他来说,人生理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不是自己这个段位的人可以思考的问题。 “那倒也不是,”张若禹打了一个哈欠,“我想做的事情很简单,我就想走遍山川大河,在自己路过的每个地方都生活个两三天。以前想这些事情的时候,我觉得一个人走,难免孤单。但是现在我觉得这些场景突然有了一点期待。” “那好,我的理想,就是陪你走遍山川大河,到世界上最遥远的地方去。”展一鸣说着这个话,又觉得好像有店小冒犯,不由得闭了嘴。 “好了,睡吧睡吧。”张若禹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觉得好像去游遍山川大河也算不得什么正经的理想,只好作罢,直接睡了过去。 展一鸣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关于未来,展一鸣不是没想过,他看过很多小说,对文学有着莫名其妙的热爱,但他从来都没有勇气往出去跨过一步。 在不久之前,他只能从周彪和郑在这些人身上看到自己的未来。 周彪继承了家里的小饭店,郑在因为没有什么可以继承,所以只好在街上闲逛。 这个未来是那样明确而又具体,乏味而又无聊。 周彪的未来,也许还允许他成为一个事业小有成就的好人,而郑在到时候成为一个坏人,只是概率的问题。只要他继续在街上行走,做一个街溜子,他迟早有一天是要成为坏人的。 至于王强和吴放两个人,在更不入流的高中混日子,等到毕业之后,大概就是进某个工厂,成为某个工厂的工人。 但是,这些人具备一个展一鸣都不具备的优点——他们都有权利结婚生子,他们注定了要比展一鸣多一点什么。 而展一鸣除了跟他们命运一样之外,便什么也不剩下了。 在别人看来,展一鸣还有一个非常厉害的父亲。但是,展一鸣知道,如果陈红真心想要争夺家产,自己也完全不是对手。而且,家产给展二鸣,他是完全愿意的。他爱弟弟。 所以,在往常的日子里,他总是用冷漠的表情把自己包裹起来。 他当然知道,凭借父亲的帮助,自己好歹也会有一点财产,也许像周彪那样,在这个城市混熟一些人脉,然后做个小生意。这便是自己能到达的最远的远方了。 但是,现在他的生命突然受到了感召,他有个期待了,他突然有了可以追寻的远方。 只不过这个远方是那么的脆弱,就像刚出生的小鸡,捏在手里,毛茸茸的,弄得人很舒服,可是他终究是害怕,捏得紧了,会死掉,捏得松了,会走掉。 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从来都没有失眠习惯的展一鸣,失眠了。 展一鸣想起不久前,自己跟父亲的争吵。 就因为自己一气之下,脱口而出,说自己喜欢男人。 父亲大怒,桌子上的东西甩手就扔了出去。 那是展一鸣第一次看到父亲的勃然大怒。之前展一鸣没少挨父亲的打,但是父亲也从来都没有下过重手。那是青春叛逆期,父子两个人的一种默契关系,大有一种周瑜打黄盖的意味在里面。通过轻轻落在展一鸣背上的皮鞭,两个人完成了对彼此的妥协。展一鸣也感知到了父亲对他无可奈何的爱。 但是这一次,父亲没有打他,而是把手机扔出去,砸了个稀巴烂。 这让展一鸣隐隐觉得不安。 “如果我的未来里,亲情和爱情只能二选一,我又该怎么办?” 这是展一鸣想到的关于未来,需要处理的问题之一。 等到第二天,张若禹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展一鸣还睡着。但是桌子上摊着试卷,从昨天睡觉时终止的地方,又往下做了很久。 “这孩子,大半夜偷偷学习,什么毛病。”张若禹一边收拾,一边悄声嘀咕。 “不许说我是孩子,你比我才大几岁?”展一鸣闭着眼睛,语气冷冷地说。 “哦,是,大哥半夜起来偷偷学习,学渣气质正在慢慢褪去,怕是要有很多小姑娘要失望了。” 张若禹笑着说。 “失望了才好呢!你看他们写的情书,连殷实的一半都比不上。”展一鸣冷冷地穿好衣服,准备拿着书去背课文了。 “是呀,人家殷实的情书写得好,但是也没有到处发,不知道某人是怎么拿到的。”张若禹笑着说。 “哦,你知道了呀?我故意的。”展一鸣冷冷地说着,出去了。 对展一鸣来说,学习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在放弃了四五年之后,重新开始,展一鸣觉得自己的大脑里是一片浆糊。张若禹给他做的摸底考试,虽然证明了他并不是考38分的货色,但真实情况也确实不容乐观,尤其是如果他真的想要考上一个985重点大学的话。几乎可以说,这个孩子除了日常看文学积累下比较高的文学基础和小时候的数学基础之外,其他方面都是弱鸡。就连积累下的文学素养,其实也都只是一些浑沦吞枣的东西,远远没有形成对文学的看法、想法,思想性的东西一概没有。 好在,张若禹是一个喜欢迎难而上的学霸,越有挑战性的事情,他越喜欢做。 在做完了摸底之后,针对展一鸣的各种大刑就开始伺候上了。为此,张若禹还专门回了一趟老家,把自己当年的笔记,总结过的各科的学习要点,都带了回来,正式传承给了展一鸣。 “学习是要吃苦的。你准备吃苦吗?”张若禹问。 “吃苦,我没问题的。”展一鸣肯定地点点头,眼神里充满了坚定。张若禹却很怀疑,这种坚定能持续多久。 “那么,这就意味着你接下来的不到两年的时候,没有休息,睡眠很少,没有娱乐,不能放弃……你真的有这个决定和魄力吗?”张若禹继续追问,突然有一种在结婚现场问新娘“你愿意吗?”的错觉。 “你会辅导我的吧?”展一鸣问出了这么个关键的问题。 只要你在,我就行。 “恩,我会的。”张若禹点点头,强行表达对辅导一个学渣的自信。 文科的东西,有很多都是需要记的,意义啊,年份啊,语法啊,词汇啊……转换到展一鸣这里,他不太懂技巧,就死心塌地认准一个目标:死记硬背。 张若禹给他的每一科都用上了自以为有用的方法,总算是比死记硬背要强一点。 很快,张若禹和展一鸣就共同发现了展一鸣这个人身上最大的优秀——专注。 大约得益于体育运动的好处,展一鸣很是能快速投入到学习当中,当他沉浸在学习中的时候,学习速度非常快,就像是打通任督二脉一样。 张若禹知道,展一鸣这个状态,在心理学上叫做“心流”,确实有一些人会有这个天赋,能够快速进入这个状态。只是,展一鸣不知道,这个看起来专属学霸的技能,怎么自己也会用。 有了这个技术,他的进步神速,背熟一篇课文只需要两个小时。但是他拉下了四年的功课,四年的功课都需要补上,在一年半的时间里。这能行吗? 虽然张若禹每天都说行,说得信誓旦旦的,但是展一鸣却很怀疑整件事情的真实性。 不过,展一鸣突然懂了,现在就是要把自己的目标调整为:高考。 什么长远的梦想,都得搭载在高考的那接近六百分的成绩上! 是的,作为一个高考竞争压力没有那么大的省份,一本线每年在530分左右。 展一鸣自己在哪里呢?300分! 这230分的差距,需要在一年半的时间里补齐。 ☆、学习上了 “老师,我爸让我转班,教导主任和闫老师也同意了。”张若禹刚下课,正在批改作业。 贾薛和其他三名班级里的尖子生魏哲忠、李华和张大北进来,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张若禹。 “哦,我知道了。就你们四个是吧?”张若禹很冷静地问。 “是的,老师对不起。”贾薛低着头,涨红了脸。 “哦,没关系的。你们转到几班了?”张若禹安抚了一下他们,觉得这几个人的选择也是对的。对张若禹来说,班级里的人越少,自己的压力就越小。虽然是尖子生,但是他并没有那种自己班的尖子生一定要为自己争光的想法。因为他到时候已经离职了,也拿不到奖金,所以对这件事情就不太在乎。 “我去一班,他们三个去二班。”贾薛说着,感觉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行,让那个展一鸣和殷实他们去帮你们搬一下桌子。你们几个都是好学生了,去了之后,也必定是尖子生,去了之后不要有心理负担吧。继续好好学。” 张若禹继续安抚了一下,亲自出来看着殷实带着几个男生给几位转班的学生搬桌子和椅子。 那几个男生倒是不太乐意。 一个个当着张若禹的面不好说什么,但是转过头连“叛徒”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你怎么不去?”张若禹问殷实。 “我不想去。”殷实骨碌碌转着眼珠子,一扭一扭地往回走。 “是为了某个人,还是热爱这个班啊?”张若禹打趣他。 “都有吧。”殷实低着头想了想,说,“我是情深缘浅啊,所以我能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哪怕多看一眼,多跟他发生一件事,以后都会是我美好的回忆,不是吗?” 真是虐恋啊!张若禹看着眼前这个孩子,有点惊讶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也热爱这个班,你跟别的老师不一样。”殷实在后面补充着,尽量做出诚恳的样子。 “你可拉倒吧,现在说,我不信了。”张若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但是故意这样说。 班上的同学,本来整体水平就低,结果还走了四个好学生。 这一下,整个班的同学都垂头丧气,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在地理老师和历史老师上课的时候,整个班的学生都低着头不看老师,觉得这两个老师跟自己班有仇,带走了自己班的好学生。 只有展一鸣一个人抬着高高的头颅,认认真真地听讲。 到下午自习课的时候,张若禹进来了。 “同学们,我们班的四位同学转班去了别的班。这是家长和学校协商的结果,大家不要记恨这些同学,也不要再说叛徒这种话了,我再听见这些话,就让你们去扫厕所。咱们班情况特殊,所以整体文化成绩不够好,但是我觉得咱们班的同学还是很优秀的。” 张若禹给大家加油打气,说了一些连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话。 “你这是盲目自信。”殷实在底下悄声说。 “自信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张若禹接过殷实的话茬,继续说,“自信一点,说不上会有好处的嘛,现在我们要选一个班长。我不得不说,之前的班长并不怎么用心当。那么现在,有没有人愿意当这个班的班长呢?” “我。”一个冷冷的声音,从教室的后排传过来。 众人很诧异的转过头去,看着那个声音的来源,展一鸣。 “很好,还有没人想要竞选?”张若禹看着大家,大家纷纷摇头。 “我倒数五个数,想要竞选班长的人就站起来。” “五!” “四!” “三!” “二!” “一!” “好,让我们恭喜展一鸣成为班长。” 张若禹带头鼓掌。在刚开学的时候,展一鸣冷冷地说过“我不当班干部”,而今天他也是冷冷地说出“我来”。 张若禹知道,自己对他有了责任。 “我当班长,大家就得听我的。” 展一鸣站起来,很简单地宣布了几条制度。 “第一,他们转班是因为我们班的学习成绩不好,所以,从现在开始,大家都给我往死了学,别教别人看不起。” “第二,上自习课学不进去的同学可以睡觉,睡醒了继续学,但是不许大声喧哗,吵闹其他同学。” “第三,不许欺负老师,不许嘲笑同学。让我抓住了,就一顿拳头伺候。” 很快,其他班的老师就发现,这个班级的风气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晚自习的时候,大家都在安安静静地学习。 就连那些最喜欢调皮捣蛋的同学,看着别人都开始学习了,便无趣地趴在桌子上睡觉。睡累了,想说两句话,就感觉到后排有一双愤怒的眼神在看着自己,只好弱弱地爬下去,翻开书看,或者翻开作业写。 这班上当然有不听话的,有一个人叫李秋,基本上是干啥啥不行,捣乱第一名,所以大家都叫他皮哥。让他读书,他说自己不认字,头疼;让他写作业,他说家里穷,买不起笔;运动会让他报个名,他说自己不能跑,也不能跳,让他去吐槽,他能叭叭一天。对于展一鸣定下的这个学习计划,自然是在内心持反对意见,但又不敢公开表达,所以只能引而不发,寻找机会。 某天晚自习,睡了一天的李秋醒来了,想要找点事情做。前桌的女生是王璐,王璐正在跟前桌的男同学讨教问题。这三个人的关系,基本上构成一个“后桌暗恋前桌”的关系,于是,李秋就有点吃醋,想法设法破坏两个人的谈话,故意踢王璐的凳子。 王璐转过来骂了一句:“皮哥,你皮痒了,需要让鸣哥修理一下了是不?” 这句话激起了李秋的逆反心理,他说:“鸣哥?他倒是敢?知道我大哥是谁不?那是启阳一霸,哥也就是平日里低调,让着他,我还怕他不成。” 王璐转过来继续说:“行了,天为啥突然黑了,就是因为你在地上吹了。牛皮遮住了天,你也别踢我,我的问题你解决不了。要不然你告诉我这个火箭升空时,巴黎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说着,王璐把自己正在做的一套地理试卷递过来。 李秋轻蔑地拿过来,看了一眼,发现确实不会,便“切”了一生,说:“你会这个有什么用?还指望靠这个考上大学呢?” 王璐说:“不会就不会,说什么废话。”说着,转过头继续跟前面的同学讨教去了。 李秋气得直砸桌子。 “你够了没有?”展一鸣冷冷地转过头,问。 “我没够,我特么没够,你想怎么样?”李秋一听这个话,气得跳脚。 “走,我们出去解决,别在这里影响别人。”展一鸣冷冷地说。 这时候,李秋感觉自己有点骑虎难下。一方面,自己确实不是展一鸣的对手,单打独斗的话,很容易被一招放倒。另一方面,如果不去的话,全班同学都盯着自己呢,尤其是王璐在那儿,面带嘲笑地看着呢。 没办法,李秋只能硬着头皮跟展一鸣出去。 展一鸣把李秋带到操场上,冷冷地下命令:“跑。” “跑?跑步?”李秋半信半疑地问。 “恩。”展一鸣冷哼了一声。 两个人大概跑了5000米,12.5圈,李秋基本上是口吐白沫,四肢无力地摊在地上了。展一鸣递给他两瓶水,等他可以喘息平稳了,开始问话。 “很不想学吗?”展一鸣问,一个学渣在跟另一个学渣探讨学习的话题,这当然有点尴尬。不光有点尴尬,而且有点好笑。 “学了没什么用。”李秋低头说着,往外摆了摆自己的衣服,咽下一口水。 “为什么不想学?”展一鸣继续问。 “反正我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差生,这个学校还是我爸妈塞钱送我进来的。”李秋知道,即便自己好好学习,也考不上任何大学。干嘛要学呢? “那如果张老师……”展一鸣说着,看到李秋眼里的疑惑,只要加一句,“我是说,柯老师,如果柯老师的方法有效呢?” “那我也考不上大学了,来不及了呀。”李秋终于承认了事实。不是不想学,而是害怕来不及了呢。 “你成绩比我好,我都来得及,为什么你来不及了?”确实,在上次考试中,展一鸣到底第一,李秋倒数第二,而且比倒数第一真正高出了300分。 “没人在乎我的成绩吧?”李秋说起这个,有点落寞。 “你自己在不在乎?反正我在乎,也许王璐在乎。”展一鸣说。 “那我试试?”李秋说。说到王璐,李秋总算是来了一点精神,大概暗恋能给他一种积极向上的能量。 班级里的同学们都等着这两个霸王的回来,想要在他们的脸上看到青紫红伤。结果去看着两个人静悄悄地回来了。展一鸣还是一言不发,冷冷地回到了座位上,继续做题。李秋则吼了一句,“看什么看,好好学你们的习。”到了座位上,把桌子上的书一收,竟然也开始按照张若禹教的方法,拿出一张白纸,开始进行自我摸底。 高二(3)班的学生突然开始爱学习了,这究竟是张若禹的功劳,还是展一鸣的功劳? 不好说。 如果准确的说,这是组合拳的结果。 张若禹是那个意见领袖,而展一鸣是那个具体的执行人。 张若禹的意见,就是告诉高二(3)班的人,如果他们从现在开始努力的话,每个人都能考上大学,最起码能考上大学,这件事情是以往的人不敢想的。 至于展一鸣,他则是一个强有力的执行者,自己带头执行,任何事情都做得一丝不苟。 这个班级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变化。所有的人在上课的时候,认真听讲,偶尔有人打瞌睡的时候,就自己站起来。最开始的时候,很吓了老冯一跳。 “马伯千,你干什么你?你给我坐下!我又没叫你回答问题。”老冯咆哮着说。 “哦,老师我太困了,站着听。”马伯千说。 “哦?原来是这样,”老冯平复了一下心情,嘴里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见鬼了,还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但是三班的很多同学到底还是底子薄,在学习上存在各种困难。这就很容易成为了某些刻薄老师的把柄。 在政治课上,政治老师谭伟看大家学习的认真,便让李秋站起来回答一下“商品经济的含义”。这一下子,可直接把李秋难住了。 “老师,我……我不会。”李秋涨红了脸,结结巴巴的说。 “我看也是。”谭伟面带嘲笑,却并不责备,这反而给了李秋之中更强烈的羞辱感。 像这样的羞辱不计其数,几乎每一个老师都产生过去试探的想法,也有把嘲笑公之于众的。 班上的人以为展一鸣会忍不住,毕竟这要是以前,展一鸣早就冲上去理论了。 但是展一鸣并没有,而是翻开书,去找问题的答案了。于是,班级上的人也都没有脾气了,统统都翻开书去寻找答案了。 这让张若禹多多少少有点欣慰。 关于学习,只要有一个人引起了大家的积极性,所有人的积极性就都调动起来了。 殷实也为班级贡献了一个新点子,他平常有写错题本的习惯,现在他把这个习惯变成了一个班级的习惯。 他发动大家建了一个流动的问题本。 每个人都可以把自己不会的东西写上去,在班级里传阅。 有些差生不会的问题,传阅到好学生那里的时候,好学生会解决问题。 好学生不会的问题,就在自习课上由张若禹统一给大家讲解。 学习也讲究个氛围,而这个氛围的源头,来自于张若禹给每个人的希望。 张若禹跟每个学生分析了,他们的出路,已经要在高考时达成的目标。 就王璐来说,她的绘画功底很强,但是要想进入优秀的美术学院,成绩必须达到分数线,为了这个分数线,王璐从一个上课只知道睡觉的人,变成了一个上课认真学习的人。 高二(3)班还有很多这样的学生,每个人的希望之火就这样被点亮了。 闫华溜进高二(3)班的班级好多次,想要从中抓出几个反面典型,义务打扫厕所,结果愣是一个也没有抓到。 闫华心里觉得不痛快,闷闷不乐。 ☆、文艺晚会 认真学习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的。转眼间,元旦就要到了,一年一度的文艺汇演就要开始了。 一年一度的文艺汇演又要开始了。 高二(3)班,作为文艺生集中的班,比别的班级要多出两个节目。 这当然不是什么难题,无论是唱歌、跳舞,还是其他节目,这个班的艺术特长生,都可以承包。 而且,对很多(3)班的学生来说,这是他们短暂的学生生涯中,唯一可以出彩的日子。所以,他们很乐于干这件事。 难题却在张若禹这里。 校长让年轻老师也出节目。还说是为了缓解年轻老师的压力。张若禹心想,这哪里是缓解压力,明明就是拿打气筒给自己增加压力,一个命令下去,自己马上就成了做羊皮筏子的良好材料。 校长又说,就当成是跟学生们乐在一起吧! 总之,没有任何拒绝的空间,张若禹就成为了一名歌唱家。 这可是难为坏了张若禹。 唱歌?自己在私下里唱歌确实还可以,最起码可以做到以情动人。 但是上台? 虽然自己是老师,但是为了站上这个讲台,张若禹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才克服自己的心魔。 要上台去唱歌,他一闭上眼睛,那些噩梦般的回忆,全部都涌上来了。 要顶着这么大的压力,在台上唱完一首歌,那是不可能的。 当天晚上,展一鸣在屋子里写作业,有一道题不太会。 “柯老师,给我看下这个题?”这是展一鸣的特权,因为借助在老师宿舍,他可以随时随地发问。 “哦。”张若禹若有所思,看了三遍题目,愣是没看懂这个题目。 “你咋啦?”展一鸣发现,今天的柯老师魂儿都没有。 “哦,没事。校长让我上台唱歌,我快要崩溃了。”张若禹摇摇头,两眼无神。 “你唱歌很难听吗?”展一鸣一边看着题目,一边翻书找思路,“我怎么记得上次你唱的怪好听的。” “恩,非常难听。”张若禹摇头否认,说,“你听错了”。 “没事,难听呢,大家就当成喜剧来看,大家笑一场,效果会更好。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展一鸣对这些非常有经验。 “我怕我上台了之后尿裤子。”张若禹实话实说。 “那效果更好。”展一鸣说着,收起自己的作业本,拉着展一鸣就往外走。 “去干嘛?” “去练歌。” KTV就在上次两个人一起打过架的地方。张若禹有点担心会不会再遇上那群小混混,展一鸣说没事儿,那群人里的大哥最近打架,打成植物人了,估计不会有问题。 展一鸣之前是这里的常客,最近因为热爱学习,所以没有出现。 老板乐呵呵地招呼他进去。 “哎呀,一鸣,你可是好久没来了。快进来,还是老样子吗?” “没有,今天不喝酒。给我们开个房就行,我们唱歌。” 展一鸣冷冷地说着,正好遇上前来助阵的周彪和王强他们一行人。 说来惭愧,张若禹从来都没有来过这种地方。在他的幻想中,这个地方大概就跟网吧一样,臭烘烘的,说不上还做着一些不可描述的肮脏生意。 但是这个地方,居然很干净整洁,装修嘛,虽然有土中带豪,但是对于这个地方的审美,也不能强求太多。 “你要唱什么歌?”展一鸣问着,开始在系统上操作 “《起风了》,报的是这个。”张若禹满脸拒绝。 “大叔,没想到你还挺年轻啊。”前奏想起来,展一鸣把话筒递给张若禹。 “我曾将青春翻涌成她 也曾指尖弹出盛夏 心之所动且就随缘去吧” 张若禹唱出第一句,展一鸣惊了一下。 好听的啊。 这首歌因为吴青峰的独特嗓音,所以很多人都会模仿着唱,结果唱出来非常四不像。但是张若禹有一套自己的方法,所以这个歌唱出来就是他自己的味道。 展一鸣上次虽然听过张若禹唱歌,但是带上音效之后,比之前好的多。 起风了,在这个夏天,你让我的生命起了风。 不是狂风,而像是柔和的春风,可以滋润万物的那种风,迅速引发了他内心的一些种子。那些种子在他内心蔓延,生长,带给他希望和力量,也让他相信重生的可能性。 “翻过岁月不同侧脸 措不及防闯入你的笑颜” 展一鸣想到那天,他第一次在街上碰到张若禹的时候,他的脸被晒的红扑扑的,一个劲儿地鞠躬道歉。在那个时刻,他们不知道彼此的身份,所以张若禹喊他“大哥”,而展一鸣报复性地给他取了个“小柯基”的外号。本来以为只是一面之缘,不成想,第二天就在班级里看到了他。 “心之所动就随风去了 以爱之名你还愿意吗” 张若禹就这样唱完了第一遍。 “愿意!愿意!愿意!” 王强他们几个鼓着掌,在那里狂起哄。 “你愿意个锤子!谢谢这位优秀的观众,对本世纪著名歌唱家张若禹的掌声肯定。那么我们来采访一下,听众对听完这首歌的感悟。”张若禹唱完歌,突然变得调皮了起来,把话筒直接塞在了展一鸣的脸上。 “这位听众对著名歌唱家的歌声是非常满意的。在这首歌里,歌唱家用情至深,表达了他对观众的深厚情感,观众们感觉到非常心动。” 展一鸣学着张若禹的样子,贱兮兮地说。 “我们还是喝点酒吧!我要唱《大花轿》和《西海情歌》。”王强非常不满地抗议。 王强唱歌,基本就是个吼,什么需要的声音大,他就吼什么,还真别说,这《大花轿》确实给他吼出了一种风格。 不过,张若禹开始怀疑,这个孩子是真的年轻人吗? “哎,我说大哥,你这个歌儿唱的挺标准的。虽然没有那么优秀吧,但是也绝对不难听。你怎么那么怕上台啊?”展一鸣每拗过王强的坚持,点了啤酒,递给张若禹,两个人喝了一杯之后,开了话匣子。 “唔……我就是害怕上台,我害怕站到人面前。大概是小时候被人嘲笑惯了,所以,一被人盯上,我觉得那注定是我的出丑时刻。可能,有个具体的事件。”张若禹皱着眉头,把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 “我上次发现了,你做检讨那会儿,你上台了其实在抖。只是那会儿我跟你不熟,就没有揭穿你。”展一鸣突然想到,上次看到张若禹在做检讨的时候,脚抖得无法自控。 “是呀,小时候受过的霸凌,人长大了,伤疤却还在那里。”张若禹沉思着,这个故事他从来都没告诉过别人,就连魏莱都不知道,但周彪知道。 ☆、X “能跟我详细说说吗?”展一鸣说。 “其实也没啥,”张若禹说,“你看到殷实了吗?今天的殷实大概就是昨天的我。” “但是你现在一点也不……”展一鸣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把本来要脱口而出的“娘”字吞了下去。 “是呀,就后来就好了很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化,”张若禹说,“大概是梦想成真了吧。” “什么梦想?”展一鸣问。 “梦想能跟别人一样,”张若禹喝了两杯啤酒,没有晕过去,直接说,“我那时候,特别不明白为什么人要欺负我。他们说我像女的,其实我分不清楚男人和女人有啥区别,我也不知道为啥我就像女的,而别人就像男的。而且,我当时就很苦恼,我已经是男的了,我为啥还要像男的?但是这件事情让我遭受了很多毒打之后,我我就想办法,学呀!我认真研究了很多男人走路的姿势,甚至有时候跟在男人后面,我学着走路,你知道吗?学不来。我觉得我学得很像了,接过人过来,又是一句‘娘娘腔’,我是真的看不出来差距。后来,我就放弃了,我就想,我就这样吧!反而就变好了很多。” 众人听着沉默。 “你知道我为什么特别怕上台吗?” 展一鸣陪他喝了一杯,等着他开口。 “其实是因为我在台上遭遇了,集全校之力的霸凌。” “周彪应该记得吧?” 周彪点了点头,也喝了一口酒。 “刚从乡下考到启阳一中,那时候,我骄傲的很,总以为好像距离出人头地的日子很近了。所以对学校是充满了期待的。” “我还记得那时候,我第一次来城里考试,觉得真美好啊,城里的路面是硬化的,房间里有暖气,学校里还有食堂,不用自己做饭。为了这些东西,我拼命学习,考进了启阳一中。我本来以为在这里,我会有好日子过的。我当时总是幻想,城里人会跟乡下人不一样。我在初中的时候,就有一帮女生天天叫我‘假女子’,天天嘲笑我,欺负我。” “结果来到了这里,从乡下到城里,从泥腿子到文明人的世界,我就像原始森林的大猩猩突然进城了。第一天,大家嫌我身上臭,没人跟我做同桌。我就坐到了最后一排,你的位置,我当时也没有同桌。其实那时候刚从乡下上来,没洗过澡,后来洗了就好了。” “我到了城里之后,依然是那个不合群的人,我在宿舍里的生活,就是挨打,所以我每天尽量早地离开,尽量晚的回去,剩下的时间尽量在外面游荡。我也不能在教室里,他们会找到我的。” “然后我就战战兢兢地过着啊,我就想三年的时候很快的,我熬熬,只要我好好学习,三年后,我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 “但事情远非我想想的那么简单。” “有一天晚上,我下了课回去的时候,不知道谁搞了一盆水,我一推门进去,水就倒在我头上,然后不知道谁打了一下,整个宿舍群体而上,对我一顿拳打脚踢。疼的我两天都没有起床。灭霸说我旷课,让我在升国旗的做检讨。” “后来,女生们也是一样,很有创意,她们叫我‘超级女生’,我走哪里她们跟哪里啊。我后来习惯了这些事情,也无所谓了,反正走到哪里都得被欺负。时间长了,我就接受了这个称号,觉得自己是个文化名人了吧。” “但是最惨烈的一次,也发生在元旦晚会的时候,高二的时候,当时是自愿报名。老师在问谁报名的时候,全班大喊‘超级女生’,老师问‘超级女生’是谁,全班都看向我,于是我就站起来。老师说,那好,那就给你报上了。” “我不知道要怎么反驳,也不知道要怎么拒绝,就这样被推着上场了。他们什么都有,我什么都没有准备。但是我当时可能被人笑傻了,我就穿着我平时的烂衣服,你知道,我当时就没什么衣服穿,就一件校服,穿得是又脏又烂。临上台前,我还记得有一个特别好心的学姐,给我画了个妆,我当时真的以为他是一个很好心的人,他们不让我看镜子,我不知道自己被化成了什么样子。我那时候怕的整个人都在狂抖,但是我被推到了台上,全场哄然大笑,全场大喊超级女生。我哪里还敢开口,当场开始发抖,整个人完全不由自己控制,我抖得拿不住话筒。” “我没有开口,却引发了一场全民恶搞,他们派了一些人来给我送花。送的是花圈,套在我脖子上,最后那个送花的人,还一把扯下了我的裤子。好好我那天穿了厚厚的毛裤,让他们只扯下了外面的裤子。但是我的毛裤上有很多补丁,你不知道,当时全场都笑疯了。” 张若禹非常冷静的讲着这个故事,在这时候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微笑,仿佛他自己也在取笑当时的那个自己。但是他的眼泪却没有停过。你见过那种诡异的场景吗?就从从这个人的叙述中,你能感受到他是在讲一件非常普通的事情,没有音调的起伏,也没有过多的情绪。但是他的眼泪一直在往下掉…… “你也参与了吧?” 展一鸣有点愤怒地盯着周彪。 “恩。我扯的裤子,”周彪喝了一口酒,补充道,“我承认,我是混蛋。” “其实周彪也没那么坏,他只是看着大家都玩得开心,所以就那么玩吧。我觉得可能大家笑完,我的任务就完成了。然后我就去礼堂旁边,那个荒废掉的教学楼,以前有,现在已经拆掉了。我去那个教学楼的卫生间里洗脸,我在镜子里看到他们给我脸上打了一个大大的X,用油漆打的,根本洗不下来。我带着那个X过了好些日子呢。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其实学校里进来了一些看热闹的流氓,他们跟着我进来了。他们把我堵在厕所里,跟我说,待会儿我拿出什么来,你就含什么,说着他就把他的那个东西拿出来,要我那啥。” “我当时终于绷不住了,我嚎啕大哭。我嚎啕大哭的程度有多夸张呢?我哭了两个小时,第二天眼睛肿的睁不开,肚皮疼的动不了。刚开始他们以为我就是随便哭哭,没想到我越哭声音越大,几个小混混平常天不怕地不怕的,没想到连我的哭都怕,他们把我拎到那个大教室门口,让我闭嘴,否则就给我拎到台上去哭,我还是哭得停不下来,他们就想要把我拎到台上去,灭霸过来,让人把我弄走,不要影响学校的正常秩序。他们就把我拎回宿舍,扔到了我的床上。我在床上又哭了很久。” “大概就是从那天之后吧,大规模的霸凌就少了。我也更加坚定了要离开这里的决心。其实我每到一处,都是战战兢兢地,先等待霸凌,如果没有霸凌,我就把自己包裹起来过日子,如果有霸凌,我就默默忍受,然后包裹起来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我特别感谢魏莱,我在大学认识了他,是他拉着我干着干那,陪我走过了一段又一段的日子。他活生生把一个心理变态的我,带向了正常,他帮我克服了许多困难。” “但是当我重回这个地方,面对同样的场景的时候,我想到的,还是那天的嘲笑声和回荡着的我的哭声。我怕极了。” 说到这里,张若禹才有点瑟瑟发抖。 展一鸣的眼底也红红的,想要尽力克制,却发现眼泪根本不听使唤。 沉默良久。 良久沉默。 “下面,就由张若禹的头号歌迷展一鸣先生为他的终极偶像张若禹先生送上一首《勇气》。” 展一鸣拿起话筒,唱了起来。 唱完之后,张若禹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了。 “谢谢你们,这些事情,有些连魏莱我都没说过。谢谢你们当我的垃圾桶。”张若禹说出了心里藏了许多年的秘密,有点羞涩,但是终于可以信任别人的感觉,让他觉得轻松了不少。 “他们欠你一个道歉,”展一鸣说着,转向周彪,“你先道。” “哥们儿,”周彪举起酒杯,说,“我当年确实是图个一时贪玩,才加入了这场闹剧。我承认,我……我的良心也很不好受。” “我知道……”张若禹说,“但是我不想见其他人,因为我也不想原谅他们。” “原谅和道歉是两回事。道歉是他们的态度,原谅是你的权利。”展一鸣说。 “哦,这位朋友开始讲上词语的意义了吗?不错哦!”张若禹突然在沉重的氛围中,插入了这么一个话题,是的,展一鸣开始能区分词语的具体含义了,这多重要! “你别瞎扯,我要帮你站上舞台,让你克服这个困难!”展一鸣说,“我陪你唱。” ☆、sorry 大概讲述真的能治愈害怕。当张若禹觉得自己有了几个可以依赖的朋友的时候,上台就变成了一件并不那么可怕的事情了。 不过,在前奏响起来的时候,张若禹还是感觉菊花一紧,生怕自己把尿尿在台上。 “我曾将青春翻涌成她 也曾指尖弹出盛夏 心之所动且就随缘去吧” 张若禹刚要张嘴,就看到展一鸣唱着,从舞台的另一侧上来了。 他抬头略略微笑,向他点点头。 于是,张若禹接下去: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 顺着少年漂流的痕迹 迈出车站的前一刻 竟有些犹豫” 全场的掌声和尖叫声响起来,其中有一多半儿,是冲着展一鸣去的。说是一多半儿,也许还少了一点,应该是全部。无数少女的心为展一鸣而癫狂。在以往,展一鸣虽然名气很大,但是他从来都是拒绝参加这种活动的。但是今天,他的出场,终于满足了这个学校无数少女的青春梦想。如果此刻出道,他定然是一个极品爱豆。 当张若禹和展一鸣合唱出那句“以爱之名你还愿意吗”之时,展一鸣拿起话筒带头喊了一句“我愿意。”整个礼堂里尖叫声四起,大家都跟着说“我愿意”,声音像是要掀翻整个屋顶。 展一鸣看向张若禹,用眼神问他,“需不需要一个拥抱?” 张若禹很是感激这一首歌曲的陪伴时间,这让他克服了许多难题,但是他不愿因此而多生事端,所谓轻微地摇摇头,表示拒绝。 主持人要上来串场,展一鸣示意他们先别上台。 “?”张若禹一个头两个大,他直觉这个人要搞事,于是给了他一个“求求你了,小祖宗,可千万别作妖”的表情,顺便摇了摇头,想要把展一鸣拉下去。 但是张若禹的手刚出去,就被展一鸣给拉住了。 “大家好,我必须在这里跟我们的班主任,小柯基老师表个白,他是一位非常优秀的人民教师,这么久我们想要谢谢他。” 高二(3)班的同学,把早就准备好的花送了上去。 张若禹被展一鸣的一番话,说的脸都红到了脖颈子。 “但是,我想说的是,这个学校,学校里的很多人,都欠张老师一个道歉。” 展一鸣继续说,大家大吃一惊。 “所以,我代表这些人给张老师唱一首林志炫的《认错》。” “一鸣别闹了,快下去。” 张若禹说着就想要往下跑,结果发现手被展一鸣攥的死死的,根本挣脱不开。其实也不是挣脱不开,就是那一瞬间,好像失去了所有抵抗的力量了,反而愿意跟着他的安排往前走了。 “I don\'t beloeve it 是我放弃bai了你 只为一个没du有理由的决定zhi 以为这次我可以承受你离dao我而去 不必zhuan让你伤心却刺痛自己 一个人走在傍晚七点的台北City 等着心痛就像黑夜一样的来临” 展一鸣唱完了这句,从台下坐着的人里,站起来了周彪和其他一些人,他们合唱着“全是我的错,现在认错有没有用”从台下走到台上。 张若禹看着台下的人往台上走,他们的脸上都带着X的面具。但是张若禹知道,这些人,多半是当年欺负过自己的那些人。 当直面着这些人的时候,张若禹不得不承认,自己以为对他们恨之入骨,而实际上内心早已风淡云轻了。 那些人唱完了,站成一排,给张若禹鞠躬,说:“对不起,我们错了。” 鞠了一个很长的躬,然后大家退场了。 学生们以为是一场精彩的表演,纷纷鼓掌。 倒是留下来的周彪说:“我们在大概六七年前,在这所学校上学,我们当时合力欺负了一个人,我们那时候图新鲜,也为了好玩,我们把他欺负到他快活不下去了。这么多年里,我们一直生活在内疚之中,我们今天,向被欺负的对象道歉,希望能换回自己良心的一点平静。也希望能给现在的年轻人一个负面典型,大家不要学我们,千万要好好珍惜你们身边很特别的同学,他们是你们这辈子最珍贵的时候遇到的最宝贵的东西。” 张若禹想要努力控制住眼泪,嘴唇都咬破了,可是眼泪还是不停地留下来。他从来都没想过,要原谅这些人,他这些年,每当回到启阳,偶尔路过什么地方,当看到这些人中的某一个的时候,他总会带上墨镜,迅速走开,假装完全不认识。即便他们在背后喊他的名字,他也权当听不见,疯狂逃开。但是现在,这些人站在自己的面前,愿意公开道歉,一时半会儿,张若禹只觉得内心复杂,如果说以前带着对这个世界,对这些人的恨意,勉强还能坚定生活的话,那么现在,当恨意开始消解,他反而感觉到了巨大的空虚。他以前一直以为,他对这些人特别恨,现在直面这些人的时候,他才发现,他对他们有一种慈悲的力量,因为他觉得他们也是可怜。 闫华连忙让这群人下来,让主持人上去串场。 “这帮人,也不看看是什么场合,给你们一人一个处分才行。” 灭霸用这样的言语来威胁。 “闫主任,我反倒认为,这对学生来说,也许一次良好的教育。通过这件事情,大家都能学到一些什么。只不过,闫主任,当年你对张老师的所作所为,是不是也欠他一个道歉呢?” 校长总能在关键时刻,给灭霸扎个刀子。更何况,这个灭霸最近因为仗着自己后台硬,所以到处宣传,说自己要当下一任校长了,所以校长也乐意给他一个公共场合的羞辱。 “道歉?”灭霸涨红了脸,这辈子除了别人给他道歉,还没人让他给别人道歉,但偏偏这个人是校长,校长说的话,他又不能不听,“嗯,张老师,我以前有些话说的过激,但都是为了你好,你没放在心上吧?” 张若禹动用全身力气,把眼泪压制在喉咙口,憋得说不出一句话,只好不停地摇摇头。 展一鸣和周彪带着张若禹出来。 当中欺负过张若禹,现在有了一个当众的道歉,周彪内心的压力总算是放下来了,他跟两位说:“你们等我一下,我去洗一把脸上的妆,这么出去给人看见了还了得。” 展一鸣点点头:“你去吧,你看这大哥哭成这样,得好一会儿才能平静呢。” 周彪走了,张若禹红着眼睛,擦眼泪,一抬头,发现展一鸣也哭了个大花脸。 “你哭个锤子。”张若禹反而笑了。 “我有病不行啊?”展一鸣从来都是一个舍不得哭的人,尤其是在别人面前哭,觉得自己特别丢脸,所以恶狠狠地回了一句。 “好了,我这个人的泪点呀,没救了。”张若禹的泪点确实低,就好像是被驯化好的泪点,每次看电视剧,看到情节感人的时候,他自动就开始掉眼泪。不过今天这事儿,泪点低的要哭,泪点高的也要哭。 两个人哭了很久,才停住。 “没事儿吧?”过了一会儿,周彪洗好了脸,过来确认他们俩没有问题。 “没事儿,嗓子疼。”张若禹有点不好意思。 周彪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了,心里终于释然了,他说:“那啥,同学们都在我那儿等着呢,大家都想跟你吃个饭,我估摸着你不愿意。如果你不愿意,我就拒了去。” “没事,吃就吃吧。”张若禹说。 ☆、请你教我学习 “没关系,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举着酒杯,张若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知道即便事情过去了很久,但心里的疙瘩还在。不过,那个疙瘩永远结在了那里,有些永远的变成了他的生活方式。比如,他从来都害怕进入任何集体,他害怕走路走在人前,他听见别人的笑声就觉得是在笑自己…… 但是,这些生活方式却跟这些人,没有任何关系了。 张若禹终于知道,那些被迫害着,变成自己的生活方式的东西,仅仅是成为了自己的东西,跟别人没有任何关系了。而这些人,也永远成为了生命中的过去式了。 当然,张若禹也明白,这些人,有几个会是真心后悔呢?多半是为了攀关系而来。 但是张若禹觉得,举起杯,他放下的是过去,酒杯碰在一起都是往事随风而去的声音。 大家纷纷要跟他碰杯喝酒,却被展一鸣一一拦下。 “各位,不好意思,明天还有个出行。” 大家争着抢着,要跟张若禹加微信。 大家纷纷回忆起往事,说起自己的高中生活,是多么向往那时候的生活,那时候大家是那么年轻,是那么的口无遮拦,行事不正,但又都觉得对张若禹有所亏欠,亢奋的情绪滴落下来,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哎呀,都过去了嘛”,便又重回激动的巅峰。 有一个继承了家里家产的人,被叫做“王总”。 张若禹记得,他在上学的时候,傻头傻脑的,数学只能考10分。跟展一鸣不同的是,他是努力之后,只能考10分。 但是自从继承了家里的家产,王总便出落得红光满面,挺着个大肚子,看到别人给他敬酒,再看看对面是个一脸谄媚的小市民,便觉得人家配不上他了。他挥挥手,示意他放下酒杯。 但是小市民张哥哪里肯放弃这么难得的跟大老板拉关系的机会。 张哥以前在学校里,是个挺耀武扬威的混混,说打谁就打谁那种。自从高三那年打架打的太狠被辞退之后,被退学,出了校园进了社会,在市面上混了几年,直到亲眼目睹小混混打人,打死了同伴之后,他才在又惊又吓中,幡然悔悟,计划重新做人。但是这个市面上留给坏人回头的康庄大道并不多。他凭借着自己的一番胆识和家里的积蓄,做起了包工头,什么活儿都包,所以他急需认识老总的机会。 所以,他义不容辞地说:“来,王总,以后多多关照,这一杯,我先干了。” 王总头都不抬,眼睛都不眨,转过头去跟当时的班花胡华华眉来眼去了起来。 胡华华那时候多么华丽的一个人,总觉得全班有一半的男生在追她,结果她选择了全校最老大的人——一个读了三年高三,却依旧考不上任何大学,但是他父母还不死心的男人。那个男人当时住在学校,就像是住在养老院,自己住一个单人宿舍,什么时候起床了,提着水壶去水房打热水,然后去食堂吃饭,等吃完了饭,就回到宿舍里,享用胡华华。胡华华的肚子里,不知不觉就有了种子,在高考体检的时候,查出来,校长大怒,引以为耻,勒令退学。那男生的父母却很满意,喜滋滋地上门提亲,为儿子终于办成了一件大事儿激动。但想不到的是,第二天又检测到一个女生,据那女生供述自己肚子里的种子也是那个男生的,两女争夫,是当年高考前最后的欢乐。最后胡华华败北,他父母让她把孩子生下来,连夜送走,刚满月,她就跟相亲对象结了婚,现在的她,带着新生的孩子,心安理得地做着家庭主妇,有这种同学聚会的机会,她掩藏掉满脸的伤疤,洗掉身上的奶味,来寻找心中的那一丝骄傲。至于道歉这件事,在她看来不过是一场华丽的热闹而已。 再旁边过去,是另一个女生,曾经宣称自己是启阳一中的黑老大,最喜欢叛逆和打架。张若禹曾经就被她堵在教室后面,张若禹还记得那女生力大无穷,一只手就把自己按在墙上提了起来。那时候老师不让学生染发,她就染了个七彩的颜色,老师不让她谈恋爱,她就出去接客。她早早就感受到了金钱的好处,现在已经是启阳烟花酒巷处的大姐大了。她有她的骄傲,优秀的人自然会在她的行业里大放光彩。她努力接客,步步为营,每天晚上就站在门口,喊出那句“来玩吗?”,然后用那种很绿茶的眼睛盯得人浑身不舒服。她为什么要来参加?大概是因为扫黄打非,搞得她生意很不好,来这里看看有没有老同学,而且自己也到了可以找个老实人嫁了的年纪。 他门多大年纪来着? 张若禹上学的时候年纪小,又跳过级。所以这些人普遍至少要比张若禹大个5岁左右。 他们不过是二十六七岁的人,张若禹却感觉跟他们是在两个世界里。 “我为什么要原谅这群人?我为什么要跟这群人在一起?” 张若禹觉得头疼,他皱着眉头看展一鸣。展一鸣同样跟他皱皱眉头,表示自己也头疼。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张若禹可以用表情跟展一鸣聊天了。 张若禹挑挑眉,问展一鸣“要不要走?” 展一鸣咧咧嘴,表示“赶紧的”。 展一鸣悄无声息地出来,张若禹借口要去厕所,也跟了出来。两个人总算是长出一口气,正要走,却看见殷实在店里,正在叫喊服务员夹菜。 殷实撞见张若禹,不由分说把他拉进自己的包间,几个文艺表演的参与者正在里面吵吵闹闹,吃吃喝喝。 “我们欢迎张老师和班长。” 殷实在门口大声说着,压下去了大家吵吵闹闹的声音。 “surprise!” 张若禹大笑着进去。 “感谢张老师,我们的表演今年承包了前三!” “那真的是太恭喜你们了。” 张若禹因为早早就被拉出来了,所以不知道这件事。 “我们正在唱歌!老师要不要加入?” 一个女生给张若禹添置了碗筷。 “我不用了,你们玩吧。” 张若禹坐在那里,看着同学们青年年少的脸,和脸上洋溢的活泼表情。 少年?青年? 张若禹突然意识到,自己哪个群体都不属于。他只是一个静静的参观者,看着这一切。即便是这样,他也愿意把脸朝向年轻人的这一边,朝向活力和热血的这一面,一直这样活着,才好。 展一鸣很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同学们在大合唱,一些爱情的歌曲串烧。说实在的,他们在私底下唱的这些跟爱情相关的歌曲,如果要放到台上去,准能引起轰动。但是灭霸的脸一定会气到歪掉。 有几个学生过来,闹着要跟他喝酒。 “别闹,少喝酒。”展一鸣几乎是下了一个命令。 张若禹这才发现,其实展一鸣也算是个被人群排除在外的人,他坐在那里,不言不语的时候,也许思想也在经历强烈的波动。 两个人略坐坐就出来了。 张若禹嘱托周彪,给这群少年少给点酒,周彪说“放心,有数。” 从包间里出来,展一鸣和张若禹走在清冷的街上。 元旦,启阳城很冷,看样子是马上要下一场雪了。 “你回学校住吧?我今晚要收拾行李,我回家去了。”张若禹说。 “恩,”展一鸣顿了顿,跟张若禹说:“我要好好学习,我不想成为王总,也不想成为张哥,我想成为你。” 张若禹没想到的是,这件事情,竟然成了展一鸣真正主动学习的分水岭。之前的展一鸣,虽说要主动学习,但是每每遇到不会的题目,就会抗拒学习,会发脾气。但是这件事情之后,他再也没有对学习发过脾气。因为如果他不努力,他跟那个脸红脖子粗的王总是没有任何区别的。他看到了王总,就相当于看到了自己最差劲的未来。这给了他改变命运的最好的力量。 ☆、去北京 飞机正在滑翔。 张若禹和展一鸣把奶奶卡在中间。 这是奶奶第一次坐飞机,完成去北京□□的梦想。 之前奶奶去过一次北京□□,但是最近,奶奶的精神越来越不好了,张若禹就想着,反正奶奶是很喜欢那里,干脆再去一次好了。 后排还坐着周彪、王强、郑在和吴放几个人。 是的。 一想到这些人,展一鸣就头疼。 在知道了展一鸣要陪张若禹去北京之后,周彪还稳得住,但是其他几个人却坐不住了。 “我还没去过北京呢!” “我还没坐过飞机呢!” “我这辈子都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北京呢!” …… 一个比一个理由充足。 几个人便求着展一鸣给他们买机票。 展一鸣无奈,跟周彪说:“你也去吧。” 几个人说的也有道理,尤其是周彪对此更有深刻理解。在他父亲生病之后,他接管了家里的小生意,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饭店,竟然占据了他精力的全部。他再也没有机会出去走走。 所以几个人都格外兴奋,兴奋地谋划着要去哪里玩。 “爬长城,不到长城非好汉!” “去鸟巢,去看看奥运会!” “奥运会早都举办完了。” “去酒吧,我听说北京的酒吧都特别好玩!” …… 几个人叽叽喳喳的,空姐不得不过来提醒他们小声一点。 魏莱来接机,虽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是看到这么乌央乌央这么一大堆人的时候,他还是有点惊讶。 几个小城市的流氓,到了大城市难免露怯,大家怯生生地站在门口,跟魏莱露出一个含蓄的笑。 魏莱让张若禹和奶奶住在自己的屋子里,给其他人定了酒店。 魏莱住在亚运村附近,他先把大家的行李统一放在住处,然后就到了附近的一家烤鸭店。 “北京烤鸭!” “这就是北京烤鸭吗?” “北京烤鸭要怎么吃?” “就这么点能吃饱吗?” 王强拿着菜单,看了两眼,之后就不咋呼了。 “这也太TM贵了吧?” “沙拉一盘48块。” “金子做的吗?” “这个烤鸭一只168元。” “金鸭吧?” 奶奶听了这个价格,连忙说:“我们不吃了,我们走吧。” 魏莱连忙安抚奶奶。 “奶奶,我买的是套餐,比这个便宜,而且,钱都付过了,人家不退的。” 奶奶只好作罢。 服务员端上来一些免费的蔬菜和瓜子。 “免费的?”王强问,“那你再上10盘吧?我们可以带走吗?” 展一鸣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却毫不收敛,反而说:“收了那么多钱,不吃白不吃。” 烤鸭上来之后,王强拿着筷子,就往嘴里塞。 吃了一口肉之后,他说:“哎呀,好油腻。” “哎呀,这个烤鸭嘛,他不是这么吃的。” 张若禹拿起春卷皮,把烤鸭放进去,又放上辅料,包起来,递给奶奶。 “哦,原来是这么吃的呀,真麻烦!” 王强说着,伸手就要拿。 “你洗手了吗?”展一鸣问他。 “没有。我手干净的。”王强说着,把自己的爪子举起来给大家看。 “那边有湿巾。”魏莱说。 “哦,可以,我用一下这个。”王强说着就要扯开。 “一包2块钱。”张若禹有意逗他,故意跟他说出了价格。 “这是抢劫啊。”于是王强拖着众人去卫生间洗手,洗完了手,才回来大吃特吃。 魏莱跟张若禹准备了好多话要说,但是在这里却说不开。 张若禹一心一意地伺候奶奶,但是有怕她吃太多。 吃完了饭,魏莱建议大家就近,先去看鸟巢。 大家吃饱了饭,散散步就走过去了。 魏莱很贴心地给奶奶买了一个轮椅,让奶奶坐在轮椅上,王强他们几个抢着就要往前推。但是奶奶偏偏要展一鸣推。 魏莱和张若禹走在后面,两个人虽然已经无数次分享过彼此的生活了,但此时此刻,见着了面,又忍不住互相再把彼此的生活说一遍。两个人免不了互相嫌弃,这个觉得那个胖了,那个觉得这个丑了。 好朋友就是这样,同样的话题,怎么说也说不烦,互相嫌弃,怎么也不会过分。 张若禹很是担心魏莱:“你真的就要跟他这样下去了吗?” 魏莱点点头说:“我这样还挺幸福的,我找到了飞蛾扑火时,飞蛾的那种幸福。” 张若禹拍拍他的背,说:“你真的是个傻姑娘。” 魏莱也反击着,打他:“你可去死吧。” 两个人打打闹闹,追上去。 听见展一鸣正在跟奶奶讲话。 展一鸣说:“奶奶,喜不喜欢北京啊?” 奶奶说:“喜欢啊,这里路大街宽,什么都是新的。” 展一鸣说:“那你以后可不可以生活在北京啊?” 奶奶说:“在这里,我怎么活得下去哟?” 展一鸣说:“你就说,你想不想来吧?” 奶奶说:“不想来。” 展一鸣说:“来嘛来嘛。” 魏莱悄悄跟张若禹说:“不错哦!你的学生是越来越孝顺了。” 张若禹点点头,表示肯定,随机有问:“什么时候能把你的那位带出来见见?” 魏莱若有所失地摇摇头:“他跟我的一切生活,都是划清界限的。” 张若禹拍拍魏莱的肩膀,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王强几个人闹哄哄地进鸟巢参观,互相拍了好多张照片,又出来搞大合照。 展一鸣推着奶奶,抬头看了看张若禹,又看了看周彪。 周彪说:“来,我给你俩照一张。” 两个人就像一对新人一样紧张。 周彪这个直男也没有什么审美,就随便乱照了一张。 魏莱说:“你这个照片,也太难看了一点,一点也没照出我家鱼儿的颜值。来来来,我来照。” 说着,魏莱让两个人站在那里,然后让展一鸣搭着张若禹的肩膀。 魏莱说:“来,男同志向女同志靠近一点,女同志向男同志靠近一点,别害羞,咱们都是光明正大的革命友谊。” 张若禹笑着把手里拿的橘子扔向魏莱:“你少胡搅蛮缠。” 魏莱趁机抓拍下这张照片,照片中的展一鸣冷冷地,但是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张若禹则在他身边,笑得很甜。 参观完了鸟巢,他们又打车去□□广场。 □□广场人很多,这是奶奶唯一想来的地方。 当张若禹推着奶奶站到广场对面的时候,奶奶坚持要站起来自己走完一些路。 奶奶站在栏杆前,魏莱给奶奶和□□拍了好几张照片。 王强他们几个,也非要勾肩搭背地拍照,恨不得在地上写下“启阳五帅到此一游”,展一鸣和周彪被他们围在中间,哭笑不得。 晚上,王强他们几个非要去酒吧玩,展一鸣被他们拉着,逃脱不过。 张若禹和魏莱看着奶奶,等奶奶睡着了,两个人坐在阳台上聊天。 “大夫说,奶奶的状况其实不太好,”张若禹说,“我也不知道她能撑多久。” “情况很严重吗?”魏莱问。 “恩,现在还好一点,大夫说以后会越来越严重,会越来越不认人。到时候可能会很难收场。比如,随地大小便啊,随时发脾气什么的,都有可能发生,”张若禹说,“想想就吓人。” “唉,那种情况下你要怎么办啊?”魏莱问。 “不知道啊,我现在还可以请个保姆,等过一阵子,估计都没有保姆愿意上门了。我们村有一个老头,以前吃了饭,把屎拉在碗里,涂在墙上。我很怕我奶奶会这样。”张若禹说。 “不会吧。”魏莱说。 “不一定,每个人生病的反应都是不一样的。”张若禹说。 “那你缺钱了跟我说,我最近加了一点钱,”魏莱说,“吃饭啥的,都是他来买单,所以还挺富有的。” 张若禹说:“那他对你还是挺好的嘛。放心,我暂时还行,钱上没什么问题的。我过去的那几年,那么努力又那么有才华,再加上我又那么冷血,还是攒了一些钱的。这些钱,够我俩上完所有的学的。” “你俩?”魏莱问,“他不是富二代吗?” “他爸仇视同性恋,”张若禹说:“我感觉,他可能随时会被扫地出门。” 两个人正说着,魏莱的电话响了,是老板,那个叫灭绝师太的。 灭绝师太喊魏莱去加班。 魏莱很抱歉地看着张若禹,“对不起,奴家要去上班了。” 魏莱一去,一宿都没有回来,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九点了。 一大早,王强他们就跑了,非要拉着展一鸣去到长城上当好汉。 奶奶还想要再去一趟□□。 于是,几个人兵分三路,魏莱在家补觉,张若禹推着奶奶去□□广场,“启阳五帅”去长城。 张若禹推着奶奶,在广场上走走转转,奶奶刚开始哼着小歌曲,后来睡着了。她歪着头睡着,张若禹把她推到一个池塘边,张若禹在椅子上坐下来,等着奶奶睡醒。路过的人心好,送了一条毯子。 张若禹坐着,等着奶奶醒来。他看着眼前的人类人往,突然有一种非常孤单的感觉。生命在此刻突然按下了暂停键,他得以回顾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热闹和喧嚣。学生们跟他打成了一片,他也成功唤起了他们学习的欲望,作为一个老师,他是成功的。但是成果如何,还要看期末的验收。重回故地的时候,张若禹最担心的莫过于要如何处理往事,那些历历在目的伤害,被展一鸣一点点挖出来之后,释放了,好像也没有造成伤害,反而让他变得更加健康了。但是他的生命是孤单的,从此刻开始,一直往前,他就要在孤单中前行了。虽然有一些若隐若现的迹象,表明他身边出现了一个可依可靠的人,但是张若禹明白,过往的经历,终究让他无法完全信任任何关系,但凡想要跟他建立关系的人,都要忍受他对关系的怀疑的考验。这也许会成为他面对关系时,无法越过的一个鸿沟。 更何况,对于享受生活而言,张若禹觉得,享受生活有罪。他完全无法坦然地不为某些事情悬着心,而度过一段时间。他想起小时候,自己一方面,要好好学习,努力讨好自己的父母亲,另一方面,他也要胆战心惊地不惹他们生气。父母总说,他们那么辛苦地劳动,完全是为了张若禹。这件事情,是张若禹内心沉重的亏欠。 有一回放暑假,父母正好在干活儿,张若禹打开电视机看了一会儿,就遭到了父母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我们这么辛苦,不是为了你,是为了谁?”父亲在他的脸上扇了两巴掌。 “我们都要累死了,让你好好学习,你却在那里看电视。”母亲跟在后面抱怨。 热辣辣的天气,热辣辣的脸,成了张若禹心头抹不去的亏欠。 这亏欠,随着父母的离去,变成了张若禹无法弥补的遗憾,永生的遗憾。 奶奶睡了很久,大概是累着了,一直睡到夕阳西下的时候。 一个年轻人守着一个老奶奶,坐在夕阳里。这是魏莱睡醒之后,跑到广场后面的池塘边上,记录下的难得的温馨时刻,当然,也透出了些许的寂寞。 “你是谁呀?”奶奶醒来后,问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张若禹心里一沉。 “哦,小禹啊,”奶奶迟钝了好一会儿,还找了一个借口来掩盖,“太阳一照,我都没看出来。” 张若禹心里松了一口气。 晚上,张若禹回请魏莱,请大家吃自助餐。 98一位的自助餐,张若禹有点亏欠地看着魏莱。 魏莱说:“那你以后多多对我好,这样呢,才能对得起我给你搞这么好吃的,知道不知道?” 王强他们跑了一天,自然是敞开了吃,什么贵吃什么。 ☆、你们约了? 吃完饭,夜已经很深了。 奶奶在卧室里睡得很沉。 两个年轻人,一个躺在沙发上,一个躺在行军床上,有点儿睡不着,不知不觉就谈论起了毕业半年后的生活。 毕业之前,他们对生活做过憧憬。 毕业之后,一地鸡毛的现实,让他们头破血流。 张若禹一直很担心魏莱的情感状况,但是魏莱从来都是闭口不言。他知道他在搏,搏一场注定会输的游戏。 “他不会是个直男吧?把你当成充/气/娃/娃。”张若禹看着两个人的合照,就放在桌子那里。其实,魏莱的整个家,都被魏莱布置成两个人过日子的地方,看起来温馨而又踏实。 “他每天都跟我那样了,直个屁。”魏莱躺下来,说。 “你俩是怎么认识的,我都不知道,你跟我说说。”张若禹说。 “约呗。”魏莱终于说出了实情。 “你之前不是说他是你同事么?”张若禹想起来之前魏莱说过一嘴。 “那我不是害怕你说我脏乱差么,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实情。”魏莱承认,张若禹确实经常嫌弃魏莱的私生活,在过去总是有事没事就拉着他去做各种检测。魏莱基本上被他教育成了恐艾人士。 “我是说,你的私生活脏乱差,我可没说你脏乱差。”张若禹纠正了一下。毕竟,张若禹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有一个非常脏乱差的朋友。如果朋友脏乱差的话,那张若禹不得承认自己,就住在垃圾堆里了? “那我也不愿意给别人说,”魏莱承认这件事自己确实是有忍不住寂寞的过错,但是被人说脏乱差的滋味总是不好受的,“再说了,我也跟他是真心想要过日子的嘛!” “那为什么他不愿意跟你好好处呢?他看不出来你很爱他?”张若禹不太理解。 “是,深柜。家里催的急,是一定要回去传宗接代的,”说到这个,魏莱就有点无力。 魏莱讲道,两个人最初相识的时候,过着完全的地下生活。 他去对方的房子里,他觉得无所谓,无非就是大大方方地去,毕竟刚认识,又都是年轻人。 结果对方就像做贼一样,趴在门口听,听到客厅里没有任何响动了,才把自己喊进去。 “你就不能大大方方地让我进去吗?”魏莱问。 “不能。”对方说。 魏莱沉默不语。 两个人在房间里略微坐坐,对方凑上来想要亲热,但在亲热的时候,对方在魏莱的耳边说:“别出声。” “做贼也没有比你更专业的了。”魏莱平息下来,悠悠转出对对方的失望。 “我爱你。”对方试图寻找安慰魏莱的方法。 “那你为什么不跟他分手?”张若禹不太理解。他觉得,自己认识的那个魏莱,是敢爱敢恨的,最起码当时是这么喊口号的。 “你不懂,他除了这一个毛病,其他方面都很好。”魏莱不得不承认,弱水三千,未必就有自己的一瓢,就算自己有了自己的一瓢,那也未必就是十全十美的一瓢。我们经常连自己都不满意,又要如何要求另一半完美。 “他不会是很猛吧?”张若禹以为自己恍然大悟,却完全不懂魏莱的困境。 “这当然是一方面了,”魏莱坦然承认,一个那方面和谐的男朋友,找起来是非常困难的。但是除了这个,其他方面也很重要。 “他高大帅气吧?”魏莱指着照片问。 “嗯。”虽然此时此刻,他在张若禹心里的形象可能还不到一厘米那么高大,但是从皮相来说,这个男人,超过一般人,可能仅次于展一鸣了。 “屁,他比那个高中生,不知道要帅多少。”魏莱忍不住反驳。 “他才华横溢吧?”这一点魏莱没办法求证,因为对方是一个程序员。 “会写几个bug就才华横溢了?”张若禹没好气地反驳。 “有本事你也写几个,你但凡能写出来,我就服你。”魏莱也是护夫心切。 “他多金性感吧?”魏莱有一屋子的鞋,都是这个男人送的,每一双大概都是上千。没错多金是多金,但是性感嘛,张若禹觉得懦夫没有资格性感。 “但是,他不爱你。”张若禹终于觉得自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但是对这一点,魏莱却有满满的疑惑。 两个人认识没过多久,对方便主动要求跟魏莱合租,这才租下这个一室一厅。 这个屋子里的干净整洁,是对方在维护的。 起初,对方忙于自己的程序员事业,但是过了一阵子,对方就换掉了自己的工作,从很忙碌的996公司,换到了正常上下班的公司。倒是魏莱,经常忙的没时间四脚朝天。 对方擅长厨艺,又热衷于做饭,魏莱每次下班回来的时候,桌子上总有惊喜,至于那些成为惊吓的内容,则巧妙地成了楼下野猫野狗的食物。 可能最为感动的是,有一次得了肠胃炎,上吐下泻的不行的时候,他可以不管不顾,几乎是扛着魏莱,去了医院,打针输液,让魏莱在光明正大的环境里,靠着自己的肩膀睡觉。他自己则强打精神,彻夜未眠。 “那他是不是被你感化了?”张若禹听起来,这个故事好像也没那么多难题。 本来,魏莱以为,经历这样的情况之后,他可以稍微在阳光下生活的。可是在好了的第二天,魏莱在家里休息,不知道头脑发什么热,一时间竟然想到了要接男朋友下班的这种傻缺举动。 “你可想而知,当他看到我站在楼下时,他面部的表情。我记得他的脸抽搐了一下,然后假装若无其事,从我面前走过,假装不认识我的样子,一直跟同事走远了。”说起这段故事的时候,魏莱的声音有点几乎有点悲苦的感觉在其中了。 “可是他告别了同事之后,马上来找我了,还跟我说了对不起,但同时,他又指责我,说我不应该出现在他的工作场所。” “他也太过分了吧。”张若禹不禁惊呼,这要是以前的魏莱,可能会上去一顿巴掌。 但是魏莱没有,魏莱接受了这种日子。魏莱跟对方过上了关起门来是小两口,打开窗帘却互不相识的陌生人的日子,只有卖避孕套的商铺知道他们俩的感情从来都没有消退过。 他对自己的好,跟自己的合拍,还有那种热情,可能是魏莱在过往的男人中,从来都没有找寻到的。 但同时,他的消失,他的拒绝加入对方的生活,拒绝跟对方的朋友见面,这一切又在时时刻刻提醒着魏莱,身边这个男人终究是要离去的。 所以,他不得不心怀悲戚地珍惜现在的生活。 “爱情,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最后,张若禹只能感叹着,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爱情,也远比我想象的要美好。”魏莱补充说,因为知道注定要失去,所以反而懂得了去珍惜每一秒钟,每一天的亲吻,每一次的相爱,每分每秒的团聚,都像是一种恩赐。等到他失去了这段爱情的时候,他希望自己可以带着快乐来回忆这一切。 “我挺嫉妒你的。”张若禹承认,这个人,在体验他这辈子可能都无法体验的快乐。 两个人一直唠唠叨叨地聊天,聊到东方既白,才迷迷瞪瞪地睡了一会儿,就被早起的奶奶打断了睡眠。过了一会儿,王强他们几个也吵吵闹闹的上门来了。 大家热热闹闹地吃了个早餐。 魏莱叫了车,把几个人送上了飞机。 王强他们几个一路上高高兴兴地翻看着手机上的照片。 张若禹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展一鸣在复习,背了一路的语法! ☆、欠了一点钱 钥匙插进锁孔,张若禹感觉有点不一样。 “屋里有人?” 张若禹吓了一跳,连忙推开门,随机被烟雾呛得咳了起来。 屋子里坐着刘大胆和张改男。 地上有一屁股的烟头。 张改男的脸上新添了几处伤,见人来了,头也不抬一下。 刘大胆正在吞云吐雾,把那烟当饭吃。 “你们来了也不说一下,”张若禹把奶奶接进去,又把窗子打开,“我还以为进了贼了。” 刘大胆骂骂咧咧:“小子,有钱了,领着老东西上北京了,都是你姑给你的吧?” 张若禹气得要死:“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是不是要我报警你才肯走?” 刘大胆在地上吐了一口痰,说:“你还倒打一耙了,我可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小偷。你这个姑姑本事真大,把我们家搬空了,你还要报警。” 刘若禹看着刘大胆无赖的脸,努力控制自己的怒意,“你自己家的东西怎么没的,你不清楚,赌场清楚,□□清楚,江河大酒店知道,我也知道。” 刘大胆不知道怎么回复,就朝着张改男骂了起来:“你个贱人,把我家的钱全部都弄到你家里来了。”说着抬起胳膊,就朝着张改男打过去。 张若禹反手抓住刘大胆,张改男在角落里吓得一抖,两行热泪就滚了下来。 张若禹也不想管这个家务事,没好气地说:“你要打老婆,带回家打去,别在我这里。” 刘大胆终于抓到一个机会,反手就来抽他:“小子,你胆子大了,长辈都敢打了。” 张若禹自然也不甘示弱,往后一躲,指着门口说:“滚出去,滚出我家,要不然我报警了。” 刘大胆继续怒骂:“把我家的钱还给我,我马上就走出去。” 张若禹都气笑了:“你赌博赌进去多少钱,□□一条街的□□收了你多少钱,这些事情,都要我给你算清楚吗?我表哥怎么跟你绝交的,你不清楚吗?” 刘大胆勃然大怒,说:“你胡说八道。” 张若禹转头问张改男:“他这次欠了别人多少?” 张改男哭着说:“50万。” 张若禹的脏话直接脱口而出:“卧槽,你疯了吧?” 刘大胆又抽出一根烟,说:“要不是这个贱货,跑去赌场找我,毁了我的手气,我能输那么多?” 刘若禹被他的神逻辑气到死,他说:“你把我卖了吧,卖了给你还债。” 刘大胆重新坐下,骂骂咧咧地说:“反正,人家要弄死我,你们不给我出钱,我就待在这里不走了。” 张若禹气的不行,这时候展一鸣的电话正好打进来。 “柯老师,我去你家吃晚饭,然后你给我讲题吧。”展一鸣真的是不打算放过每一分每一秒,时时刻刻想要学习。 “我这边有点事,你要不然今天晚上自习吧。”张若禹正在气头上,说话声音又大,讲话又没有礼貌。 “什么事?”张若禹听着展一鸣的声音,能想到他皱起眉头的样子。 “没啥,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你别管了。”张若禹不想解释太多,毕竟这个刘大胆就是一个牛皮糖,谁粘上就脱不了手了。 “知道了。”展一鸣挂了电话。 奶奶饿了,张若禹没有办法,只好先去做饭。 张若禹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每次吵架到了饭点,就先去做饭,等吃完了接着吵。刘大胆虽然是自己深恶痛绝的人,但是这么多年吵下来,其实也是把他当成了家里人的。 这就是生活的奇怪之处,不光是姑姑,就连自己,也从来都没有把刘大胆当成过外人。他们总是在一起吵吵闹闹,生气的时候觉得要不然就老死不相往来算了。但是每次当有事发生,或者改吃吃喝喝的时候,却又总是不由自主地在一个锅里搅动。 人太多,刘大胆吃得又多,张若禹直接煮了挂面,呛了浆水,做了浆水面。 几个人正吃着,有人敲门。 “谁呀?”刘大胆突然惊醒起来,既害怕是债主上门,又害怕是张若禹报警,“你不会真的报警了吧?” “别是你的仇家找上门来了吧?”张若禹也不甘示弱地怼他,然后跑过去开门。 来的是周彪。 周彪挑挑眉,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 张若禹找了个凳子,让周彪坐下来,重新下了一碗面给周彪。 “我吃过了。”周彪说。 “没关系,我的浆水面很好吃的,再吃一碗吧。”张若禹在劝人吃饭这件事情上,有瘾,因为还没有人说过他做饭不好吃。这次到北京去,他就给魏莱带了两大包自己包的饺子。 周彪一脸疑惑,仿佛是在问“我以为你们在吵架”。 张若禹笑了笑,说:“我们习惯了,吵架吵到了饭点,就先吃饭,不能饿着胃。” 几个人吃完饭,刘大胆有点怂,因为混江湖这件事情,虽然刘大胆年纪大,但是周彪人仗义,人缘好,在江湖上,大家都会卖一些他的面子。 “我跟对方聊过了,欠的钱可以抵消,但是你必须付出一些代价。”周彪交代了自己跟刘大胆的对家联系的过程,张若禹惊讶于周彪的行动速度。 “什么代价?”刘大胆听到50万块钱不用还了,松了一口气。 “在黑屋里待3天。”周彪面无表情地说。 “那不是要我的命吗?”刘大胆听了这个话,说:“还不如让我还50万块钱呢。” “还不止呢!”周彪继续补充,“接下来需要你金盆洗手,从此再不跟这些破事儿挂钩。别人嫌跟你做生意啊,晦气。” “那我要是忍不住呢?”刘大胆说:“人生还是需要一些运气的。” “那我就不能保证你在黑屋里待的3天里,不会有生命危险,身体不会残缺了。”周彪说完条件,刘大胆明白,周彪已经为自己申请到了最佳的条件。 “什么时候去?”刘大胆问。 “待会儿,我亲自送你过去。”周彪说。 “那他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张改男不知是有点担心,还是有点盼望,说:“不会被人家打死吧?” “不会的。”周彪说。 “有你个臭娘们什么事儿?”刘大胆又开始发飙。 “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就走吧?”周彪盯着刚点燃一支烟的刘大胆说。 “你总要让我把这支黑兰州抽完呢嘛!”刘大胆虽然名叫大胆,但是这会儿也怂了。 所谓黑屋,是启阳□□解决纠纷的一种方式。但凡欠了别人东西,还不起的,就在黑屋里和解。至于对家对你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你不能反抗。这样子,在屋子里满足了对家提出的条件,就两清了,但这也意味着,你的尊严彻底没了,在这条道上,你也就别出现了。 刘大胆生怕自己死在里头,即便是周彪已经拜托过对家,但是在黑屋的三天,谁也不被允许进入,无论出来的人是站着的,躺着的,还是缺胳膊少腿的,都得认。 这就是规矩。 等刘大胆抽完烟,周彪就拎着他走了。 张改男又泪眼婆娑地在那里喊叫:“要是他们把你打死了可咋办呀?” 等他们走了之后,张若禹和张改男在厨房收拾东西,一边收拾,一边聊天。 张若禹问张改男:“你是不是有把钱偷偷给我表哥了?” 张改男点点头,说:“娃在外头辛苦的很嘛,我挣一点,给他总比给你姑父好。” 张若禹有意点一点张改男:“我听说,表哥又把工作给辞了,啥也不干地在外头待着呢,估计就靠你养着呢。” 张改男还不相信:“我们昨天晚上又沟通了一下嘛,他说好着呢,让我不要操心。” 张若禹点头,表示跟自己无关:“没有问题就行。” 擦了几个碗之后,张若禹捏着抹布沉思了一会儿,说:“姑姑,我奶奶认不得我了。” 张改男沉默了一下:“哦。她那么爱你的,现在连你都不认得了。” 张若禹心里也不太好受:“有什么想解开的,赶紧解吧,过一阵子,可能就认不得人了。大夫说,情况不好。你要不要看一下那个病历?” 张改男擦了擦眼泪,说:“我看个啥嘛,一个睁眼瞎,为了站铺子,学了几个数字,别的字,就认识个男和女嘛,还是到城市了之后,上错了厕所,被人骂着学下的。” 张若禹叹了一口气,说:“你可拉倒吧,你不是上过一年级嘛!我知道,奶奶对不住你,但是她也放不下你。你们两个要互相折磨到什么时候呢。我怕你有遗憾嘛。” 张改男听着听着,就泪流满面。 “你还来吗?”张若禹收到展一鸣的信息。 “来。”送走了姑姑,安顿了奶奶,张若禹骑着自行车,去宿舍给展一鸣指导作业了。 ☆、张改男 “妈,你今天怎么样?”第二天早上,一大早,张改男就来了。 想了一夜,时隔近三十年,这一声妈,叫得不容易。 张改男最终决定,不别扭了。 这一声妈,叫哭了三代人。 三代人,各有各的委屈。 奶奶确实是重男轻女,这几乎害了张改男的一生,也彻底改变了张改男的命运。 张改男从小就是个很要强的人,什么都喜欢做得比别人好。这大概是张家传统,张若禹也是这个性子,他什么都渴望做好,但事实证明,有些事情,他总是做不到的。 上一年级的时候,张改男学习很好,总共两门课,语文考了98,数学考了99。她把成绩单带回家,却没有得到任何来自家长的夸赞。她那天确实是带了想要获得一点夸奖的心回的家,结果母亲下地回来,忙着喂鸡喂猪,打扫做饭,不小心就把跟前跟后的她踢翻在地。张改男觉得是故意的,但母亲坚持是自己不小心。 张改男到现在都记得,母亲骂她:“不识眼色的扫把星,不干活儿别挡路。” 人人都说上学能改变命运,所以张改男那时候每天都要去念书。 结果念到二年级,父亲在放羊的时候,为了逞能,跟人比赛能跳过一个悬崖,一蹦子飞起,来了个直线坠落,摔成了肉酱,被人用铲子铲上来的。 张改男对此一无所知,她兴冲冲地回家去,看见了家里从未见过的那么多人,听见了母亲悲悲戚戚的哭声,苦他们孤儿寡母的苦命。 哭完了,就轮到张改男的悲惨时刻了。 母亲那因为哭泣而红肿,因为生活而浑浊的眼眶里,透出两束绝望的光,打在瑟瑟发抖的改男身上。 “家里没有壮劳力了,明天你去放羊吧。” 张改男不干,她只想念书,只想跟同学们在一起。 第二天早上,天还黑着,张改男不等母亲起床,就悄悄地溜下炕,朝学校的方向跑去。 母亲起床后,勃然大怒,闯进学校去,找到张改男所在的二年级,给张改男一巴掌扇过去,拖着她的辫子,走过从家到学校的那条路,把她拖回家。张改男的头上,现在还有好几块斑秃,就是当年拖动的痕迹。 张改男永远记得,她说:“妈妈,我疼。” 母亲说:“疼了好,疼了就长记性了。” 但是张改男不长记性,前前后后,十几天的时间里,她去学校多少次,母亲就拖她多少次。 最终张改男还是放弃了。 放羊的日子是很孤单的。 张改男赶着羊,从冬到夏,从春到秋。整个人晒的黝黑,她在放羊的时候,难得见一个人,从此就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格。 从10岁放到20岁,张改男偶尔会看到大路上,有走出去的人。 她一年级的某个男同学考上了师范学校,他走的时候,张改男在山上,看着那个男生一点点走远,越来越像一只蚂蚁。但是张改男明白,其实那个真正变成蚂蚁的人,是自己。 一年级的时候,我考了第一名,而他才是第二名。 即便是这样,又有什么用呢? 人家是师范大学的学生,过几年就能当老师了,而自己是放羊的羊倌,每天给羊接生,提防饿狼冲击羊群,跟好斗的头羊斗智斗勇,已经够忙的了。 每天回家的路上,还要想尽办法跟变态的邻居吵架。邻居说羊走过的地方,羊粪脏了他们家的路,所以不让她走。按着张改男的意思,上去一铲子,头破血流就完了,对付狼她都不怕,她曾经大着胆子去狼窝里掏出了一只小狼,摔死在悬崖上,作为对狼吃自己羊的报复,她能被一个老奶奶给唬住? 可是母亲不让她跟邻居起冲突,因为对方是长辈,而自己还要做人。要做人,就得委屈自己,就得忍。 张改男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她看上的是是同村一个精明能干的小伙儿,那小伙儿也喜欢她。两个人眉目传情,闹得全村皆知。 她是□□的谣言就是这么传出来的。 有人说曾经亲眼目睹过她跟放羊的王光棍在一处悬崖下做&爱。那是王光棍喝醉了胡说八道的话,现在却成了十足十的证据。 母亲觉得丢脸,大为光火,暗中寻找媒人,为她寻找城里的有钱人。 张改男希望那个男的能带她走,可是男人犹豫了。约定好的时间,约定好的地点,约定好的人却没有出现,只有她自己被抓了个正着。 按道理来说,捉奸捉双,可是她一个人,反而成了人人口中的那个不善良、够□□的人了。 张改男放弃了。 母亲从可筛选的男人中,选了一个给钱最多的。 人人都说,张寡妇终于把不值钱的闺女卖了一个好价钱。 那个给钱最多的,就是刘大胆。 张改男跟着刘大胆去了城里,每两年生了大胖儿子,坐月子的时候,也总算发了一回脾气。 张改男本来以为自己的日子就此好过。 谁成想,母亲让她嫁人的时候,也存了让她接济家里的心,三不五时地,就来看她,有事没事就来看她,并把一切能拿走的东西都拿走。 这件事情,让她在婆家逐渐抬不起头。 刘大胆家里有钱,但从小到大就是个花花公子,吃喝嫖赌,五毒俱全,全靠公公的威严压着。 刚开始,刘大胆就嫌弃这个乡下来的老婆太黑太瘦,但是公公有他的打算,他希望有一个可以压得住儿子的女人。他本来对这个连狼都不怕的女人抱有信心。可是他却不知道,三从四德这种事,被张改男刻在灵魂里。 从某一天开始,张改男就开始恨自己的母亲,恨母亲每次到家里来,偷偷摸摸地往家里拿东西,三个鸡蛋,两枚针,让自己抬不起头来做人。 后来,两个人爆发了冲突,大吵一架从此不再往来。 自从公公去世之后,刘大胆变本加厉,追着她想要回母亲从家里拿走的东西,动辄打骂。她凭借自己的毅力,抚养孩子到成年,苦守着那个铺子,心一点点死下去。 母亲在老了之后,大概也有悔改之心。 “老姑娘啊,妈害了你这一辈子啊。” 这句话说出来毫无意义,但能听到这句话,对张改男而言,却值得她好好哭一场。 她内心也明白母亲的苦楚,自己叫张改男,母亲叫个魏翻过,一看都是重男轻女的好名字。只是母亲后来长久都被人称作张寡妇,渐渐地,大家就忘记了她的名字。 如果不是从小就死了父亲,如果不是一个寡妇需要硬着心活下去,她大概也不会那么牺牲自己,但她内心还是有恨。恨是牵挂,是无法割舍,是生命长出来的流苏,把两个人死死缠在一起。 现如今,知道母亲快不认得自己了,张改男首先撑不住了。 “你离婚吧!”母亲心疼地抚摸着她的伤疤。 张改男摇摇头,想起公公对自己的期望,想起自己已经成年的儿子,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即便再不好,她出得门去,别人也会把她当成一个有家的人来对待,别人不会可怜她。 这是根深蒂固的思想,这是很难舍弃的种在心里的东西。 三天后,刘大胆从黑屋里出来,确实没有伤筋动骨,也没有缺胳膊少腿,但是他有整整十天都下不了床。 没有人知道刘大胆在里面度过了什么样的日子,他闭口不言。 张改男每天伺候他吃饭穿衣,铺床叠被,又替他擦身洗脸,端屎端尿,直到他可以自由活动。 “我们分开过吧。”在刘大胆康复了之后,张改男对他说。 “这间屋子归你,那间屋子归我,离婚证就不用办了吧,饭我能做得动的时候我做,做不动了再想办法。我不想再跟你说别的了。你以后爱吃喝嫖赌,你就吃喝嫖赌。我妈不欠你什么钱,你以后别再去我家闹了。” 一席话说得刘大胆面红耳赤,无力争辩,也无从拒绝。 两个互相折磨了大半辈子的人,到了最后时刻,竟然以这样的方式,解决了彼此的难题。 张若禹沉默着看完这场闹剧,他觉得心里难过,但又有点理解姑姑的做法。要强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需要一个面子的。 从此开始,张改男经常来照顾母亲,也可以说是天天来。她就这样带着恨意悄无声息地原谅了母亲的所作所为。 ☆、期末考试 期末考试来了。 展一鸣冷冷地坐在位子上答题,眉头皱成一团,张若禹看了都有些揪心。 这是展一鸣第一次要好好学习,如果这次的成绩很差,将会严重打击到他的积极性。 但是除了担心,张若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选择相信,万一这位学渣是有些聪明才智在身上的呢!而且,根据自己的观察和这么久的相处,这位学渣确实应该是有一些聪明才智在身上的,要不然他的贪吃蛇记录,怎么能每天都遥遥领先呢。当然,现在,他已经不玩贪吃蛇这么幼稚的游戏了。 陪着展一鸣苦战了半个月,也没办法替他上战场。 张若禹站在展一鸣背后,盯着展一鸣看。 展一鸣抬头看他一眼,朝他撇了撇嘴,那意思是,你在这里我写不出来,你给我走开。 张若禹只好笑着走开。 等成绩的时间,对张若禹和展一鸣来说,都挺煎熬的。 为了体现公平公正,三个年级的老师换着阅卷,所以张若禹白天跟同事们都在加班,晚上则想办法,让展一鸣放松精神,尽量陪他出去走走。 两个人骑着摩托车,往城郊结合部走,有一条被废弃的土路,两个人有时候会在土路上飙车。张若禹没有开过车,展一鸣就教他开,让他也感受一下清风拂山岗的爽快! 不过,现在的展一鸣,更有一种“我缺的是学习,而不是放松精神”的紧迫感,这种紧迫感让他随时随地都在想自己学过的东西。 张若禹则总是在想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他怕这娃学得太猛,一下子用力过头了,反倒不好。 张若禹笑着说:“我们的展一鸣先生,经过一个学期的努力,非常辛苦了。让著名歌唱家张若禹先生为他献歌一曲。那么请展一鸣先生点歌吧?” 展一鸣笑着说:“那么这位著名歌唱家张若禹先生,都会唱哪些新鲜的歌曲呀?” 张若禹指着展一鸣说:“哎,这位朋友,我就比你大2岁多一点,你不要这么欺负人好嘛!” 展一鸣笑着说:“人家都说3岁一个代沟,咱们也差不多。” 两个人骑着摩托车,合唱着一些启阳民歌,从小土路上一飞而过。 “我们这样很不安全,以后不要来飙车了。”展一鸣最初很爱飙车,但是现在他有点抗拒了,他想学习。 等了两三天,终于等到了成绩都出来。 高二(3)班有点逆袭了。 在失去了4个尖子生之后,高二(3)班的整体排名上升了一个名次,而且差生的进步实在是太大了。 殷实理所当然地当了第一名,而且在全部文科生的排名里,排到了第二名,仅次于转去一班的贾薛,而且两个人的分数相差无几。 最让人惊喜的还是展一鸣。 展一鸣语文和数学底子是有的,尤其是语文,得益于他日常喜欢看书的这个毛病,所以语文其实没有拉下多少,这次,竟然考了一个98分,数学也相当可以,考了84分。整体的分数考到了450分,比之前平均的380分,足足高出了70分。 校长在总结大会上,点名表扬了张若禹,灭霸一转常态,也喜笑颜开,说自己没有看错人,果然还是年轻人懂年轻人,年轻人能跟年轻人聊得来。 开完了会,寒假就正式开始了。 展江河特别打电话来,知道了考试成绩之后,非常开心地喊展一鸣回家。 展一鸣回到家里去,跟弟弟待了两天,实在是受不了他那个小三上位的后妈,就找了借口出来了。出来了不知道要去哪里,就来张若禹的宿舍来碰碰运气。 张若禹正在宿舍里复习,考研。日常的工作太忙碌,所有的复习,都是断断续续的,都是碎片化的时间,非常难得,可以有这么大片的时间,去做一些真正系统化的复习。 展一鸣推开门进来,看到张若禹,说:“我还以为你回家看奶奶了呢!” 张若禹说:“我姑姑看着呢。” 展一鸣有点惊讶,说:“我以为他们的和好只是表面母女。” 张若禹露出一个怎么可能的表情,说:“我姑姑很善良的好不好,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要不然,她现在最起码也是一个朱敏敏老师。他俩和好了,对我是个好事呀!这样我就有点时间来复习一下考研的事情了。” 展一鸣点点头,说:“正好,我也突击突击学习的事情。我的学习到了这个阶段了,你觉得我需要一个新的学习计划吗?” 张若禹笑着说:“当然了,我都已经制定的差不多了。本来想着过完年才跟你说,想让你休息几天的,但是你既然这么努力,那么咱们就来搞你的学习计划吧。” 展一鸣感到歉意,说:“我感觉这样严重影响了你的学习。” 张若禹摇摇头,表示:“没关系的呀,像我这种学霸,教你这种学渣是绰绰有余的。而且,这也算是一种休息。” 展一鸣摇摇头,表示不理解:“真变态,学习也是休息。” 张若禹笑着说:“没错,学霸都变态,有本事你别学呀。” 展一鸣以前,没少嘲笑学霸,但是现在,这件事情反倒被张若禹拿来自嘲,于是这就变成了两个人之间的一个梗。 展一鸣摇摇张若禹的胳膊,说:“求求学霸了,教教我这个学渣吧。” 张若禹马上推开展一鸣,从不肯让任何玩笑过分,他正色道:“我们还是来研究一下你的学习计划吧。” 展一鸣的长项是语文和数学,其他的都是弱项。这两个长项确实不够长,其他弱项却足够弱,要如何才能扬长避短? 这要是在往常,以张若禹贱兮兮的性格,早就说了:“你这根本就是无长可扬,无短可避。”但是现在,他夸下海口,不得不找到可以扬的长,和可以避的短。 当然,这件事情的过程肯定是需要忍受巨大的痛苦的。 好在,展一鸣足够聪明,也足够皮实,还绝对服从。 很多东西,只需要张若禹讲清楚了其中的逻辑,他就可以举一反三了。对于张若禹讲了,自己没听懂的东西,他也会安抚张若禹别生气,自己再听一次一定懂。 张若禹给展一鸣制定了一个详细的学习计划,而这计划的第一步,就是——死记硬背,历史地理政治这三大科目的基础知识点需要死记硬背下来,而英语和语文的语法错误也需要背下来。不过,虽说是死记硬背,张若禹也有自己的方法——背诵技巧、知识线的画思维导图和冥想。 张若禹首先花了几天的时间,让展一鸣话思维导图,画的越仔细越好。这件事情,让展一鸣整个头都疼得不行。展一鸣惨叫着说:“臣妾做不到啊!” 每一个科目都足足花了两天的时间,才解决完。 “你看,这些东西,”展一鸣拿着整整一沓纸放到张若禹跟前,说:“这些,我都不会,这些全空着呢!” 看着沮丧的展一鸣,张若禹说:“空着怕啥,你把空填上不就行了,知道自己哪些不会,可比不知道自己不会要重要的多呀!” 展一鸣恍然大悟,原来做这个思维导图就是这个意思。 关于英语的学习,张若禹观察过展一鸣的试卷,其实他强迫展一鸣每天做的阅读理解已经有效果了,但是效果远远不够。张若禹拿出自己珍藏多年的高中英语笔记,让展一鸣把所有必要的知识点都背下来,至于作文的部分,则每周写一篇简单的周记,而且是命题式的,要求简单且不出错,只要能表达清楚就行。 语文和数学,张若禹觉得,以展一鸣现在的水平来说,是有底子的,只要在底子的基础之上,继续提升,就已经够了。 展一鸣通过这短短的几天,确实感受到了学霸张若禹的可怕之处。像天书一样复杂,像乱麻一样多的知识点,被展一鸣这么一弄,竟然一下子就理了一个头绪出来了。 更怕的是张若禹像个变态一样,时时刻刻盯着自己。 “平流层的高度是多少?对人类有活动有什么影响?” 有时候两个人出去走走,走着走着,张若禹就在后面问。 “2000——3000千米,电离层会反射无线电波,”展一鸣回答,“这不是我刚背过的东西吗?” “恩,我就是考考你,看看你有没有偷懒!”张若禹笑着说。 “有这么变态的监督者,我哪儿敢啊。”展一鸣说。 “我知道,”张若禹说,“你可能不知道,学习最有用的方法,就是考试,我每天就考你一下,这样你就记住了。这是一个外国的心理学家研究的结果。” “行吧。那你就继续考我吧!”展一鸣笑着说。 ☆、过年啦 马上就要过年了。 两个人最近一段时间的生活超级规律,每天早早就起床,张若禹跟着展一鸣去操场上跑一个小时的步,权当是锻炼身体了。然后就一直学习到下午,两个人在房子里随便煮点东西。自从姑姑跟奶奶关系恢复之后,姑姑几乎每天都驻扎在家里,张若禹也获得了重新考自己想考的大学的资格。两个人只有在傍晚的时候,出门散步,顺便去看望一下奶奶。 大约在过年前的前两天,张若禹觉得好歹要尊重一下过年这个习俗。 “这两天,我们就别学习了吧!”张若禹提出了这样一个建议,试图打断展一鸣。 “你可以不学习,但是我不能不学习。”展一鸣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你回家过年吗?”张若禹很好奇,眼前这个人完全没有要回家过年的意思。 “回去一趟吧,”展一鸣对家有一种本能的厌烦神色,“但是我去待一会儿,就去你家吃饭好吗?我家里过年的时候,家是人家家的,我那个后妈,年纪不大,脾气不小,竖鼻子瞪眼的,恨不得把我赶出去。” “那好吧,”张若禹当然欢迎,往常家里就他和奶奶两个人过年,冷冷清清的,“我们家今年比较和平,我姑姑会回来过年,我表哥又不回家过年。我们一起包饺子。” “刘大胆要来吗?”展一鸣的表情表达了对刘大胆的极度反感,大概也只有像张若禹这样的人,才会若无其事地接纳一个那样的人,作为自己的家庭成员吧。 “他不来。我们到时候包了饺子给他送过去。”张若禹说着,脸上的表情表示自己早都想到了,大家都讨厌这个人的出现。 “那就行。”展一鸣低着头,继续做题。 张若禹停下学习,先是打扫了一番宿舍,然后拿出红纸和毛笔,吵嚷着要写对联和福子。 张若禹先是写了一个“福”字,叫展一鸣过来看。 “哎呀,这个福字写得真好。”展一鸣不是乱恭维,但是启阳这个地方的人,大家都很重视毛笔字的书写,基本上从小学到高中,所有人都会把写毛笔字当成一项基本的技能去练习。展一鸣作为学渣,小时候练过一点,但是很快就放弃了,所以字很难看。而张若禹作为学霸,练字的习惯一直保留着。 “你也写一个吧?”张若禹把纸和笔递给展一鸣。 于是,展一鸣就在纸上写了一个很丑的福。 “你这个福白瞎了我的纸。”张若禹看着这个歪歪扭扭,斜七竖八的福字,非常不满。 “丑福也是福好不好?”展一鸣抗议,“凭什么丑橘可以是橘,丑福就不能是福,而且我要把我这个丑福送给你。丑橘比橘子好吃,丑福一定比福更有福。” “强词夺理的本领倒是很强,”张若禹说着,拿出手机扫了一下,竟然扫到一个敬业福,“行吧,你这丑福也确实不是一无是处了。” 两个人把好看的那个福字贴在门上,把丑的那个福字贴在书桌上。 张若禹又拿起毛笔,写了一幅沙雕对联: “好好学习学啥子学, 天天向上咋不上炕。” 横批:干就完了。 展一鸣嘲笑,这个对联根本就不对仗,张若禹还是很骄傲的把它贴到门上了。展一鸣也拍了照片,发在朋友圈,说“祝大家春节快乐,这就是人民教师的才华吗?”,一会儿就获赞无数。灭霸不知道这是谁的字,还以为是展一鸣的呢,于是在底下回复:“太调皮了。” 打扫完了宿舍,两个人又回家打扫了屋子,虽然是租来的房子,但把它住的窗明几净,也能让自己获得快乐。 之前为了过年,姑姑已经准备了相当多的食物。但张若禹和展一鸣还挺喜欢超市过年的那个氛围,于是商量着年前再去一次超市。张若禹拿出1000块钱,作为购物经费。 “我们可以随便花这1000块吗?”展一鸣盯着人民币两眼放光。 “对呀,这样我就不给你包红包了。”张若禹说。 “我也没指望你能给我包红包啊。”展一鸣说着,便拿出上次魏莱买的轮椅,把奶奶推上,出发了。 超市里是真热闹,喇叭里也不知道是刘德华还是谁在循环唱着“恭喜你发财,恭喜你进财”,各个货架旁边人满为患,这么说好像不太好,就说比肩接踵,确实是肩膀挨着肩膀,屁股挨着屁股。张若禹想要买点瓜子,挤了好久才挤进去称瓜子的地方。是的,这个地方的人,还没有流行起排队这种文明社会才讲究的东西,张若禹每次都觉得不是很方便。 “奶奶你喜欢吃啥?”展一鸣推着奶奶,往自己喜欢的食物上凑,一会儿指着薯片问奶奶喜不喜欢吃,一会儿又指着可乐问奶奶喜不喜欢喝。好在奶奶足够给面子,无论展一鸣说啥,奶奶都说,爱吃,好吃,实际上,绝大多数东西奶奶根本没吃过,也不知道是啥味儿。 最后,展一鸣买了一大堆的零食,张若禹买了一大堆调料。 “你喜欢吃零食吗?”张若禹有点不敢相信,“我从没见你吃过。” “你没见过的多了,”展一鸣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真喜欢吃零食,但过去自己是个体育生,确实不好意思吃,但是现在不是体育生了,就要把这些年欠下的垃圾食品给补上,“过年嘛,不就是吃吃垃圾食品?” “我突然想理发了。”张若禹在结完账之后,转头看了一眼展一鸣,才发现他的头发已经遮住了眼睛。再这样下去,该走忧郁路线了。想来,自己的头发也差不多很长了。 两个人推着奶奶,在街上找了很久的理发店,结果愣是没找着。 “哥,要不你给我理理发?”虽然自己比展一鸣大好几岁,但有求于人的时候,张若禹会自动转换成谄媚模式。 “行呀,古有张敞画眉,”展一鸣说,“今有一鸣理发。” “哟,这个成语都知道呢!很有文化嘛!但这个成语是这个意思嘛!”张若禹说,“不过还是要感谢我们的展tony了。” 张若禹向来就不喜欢去外面理发,因为被那些人说三道四的感觉很不好,所以他家里常年自备理发的工具。 “那啥,我的手艺不行啊,我是第一次搞这个,万一搞得你过不了年了咋整?”展一鸣问。 “哎呀,怕啥,咱们最后实在不行了就搞个秃头。不允许学生剃秃头,又没有不允许老师剃秃头。”张若禹说。 奶奶笑眯眯地看着展一鸣给张若禹剃头的场面,突然开口了。 “我也是这么给大山剃头的,”奶奶说,“大山去哪儿了呀?” “大山是我爷爷的名字。”张若禹跟展一鸣科普,转过头跟奶奶说,“大山走了,回老家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老家呀?”奶奶喃喃地说,“大山回去了,我也该回去了吧。他怎么还不来找我。” “奶奶怕是更严重了吧?”展一鸣的剃头已经到了收尾环节。 “恩,最近越来越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张若禹,“幸好姑姑可以经常过来看着,要不然我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好啦,您的设计总监已经为您完成本次服务,先生会员卡办一张卡吗?”展一鸣说,“工作正在做春节送礼活动,充500送300哟,酌情送出福利哦!” “那行,给我充500的,送不送300的不重要,福利比较重要”张若禹笑着说。 “你看我这个理发的技巧怎么样?”展一鸣没皮没脸地求夸赞。 “你就给我理个寸头,”张若禹笑着说,“哪里需要讲究什么技巧了?” “那怎么了,”展一鸣跟张若禹说,“要不你给我也搞一个这样的发型吧,我得从头开始做人。” “那你可要想好了,你是帅哥来着。”张若禹知道,这种形式化的从头做人,其实是毫无道理的。 “检验帅哥的唯一标准就是寸头,你来给我搞一个。而且,我宣布,从今天开始,以后我的头就你包了。我以后三年,头发长度不长于9毫米这个档吧!”展一鸣坐下来,接受张若禹的发型支持。 “行吧,要弄就今天弄,免得正月里,你舅舅怀疑你要对他不轨。”张若禹说着,从展一鸣的脑门中央,推开了一个豁口,像个修剪草坪的师父一样,三下五除二,九毫米的发型就有了。 两个人洗完了头,站在镜子面前欣赏彼此的新发型。还真别说,发型完全无法影响到展一鸣的颜值,至于张若禹嘛,确实是有一点影响,但是好在他对自己的颜值,一向都是不那么在乎的,所以两个人都觉得可以接受。 ☆、过年啦 大年三十。 张若禹和展一鸣早早就起床了。 要是在乡下,他们有一套繁琐的请先人的流程。但是今年在城里过年,一切条件从简,他在家里简单的上了香,磕了头。 简单的手续和仪式做完了之后,张若禹就去厨房里煮肉了。 在以前那些贫寒的日子里,过年最浓重的两件事情,就是杀猪下粉。猪是自家养的土种猪,一般是从小猪崽子养起来的。张若禹从小就陪着小猪崽子,给他喂食,帮他处理身上的寄生虫,捉虱子,养大一点,就看着它被骟掉,恢复伤口。等到它长大了,给它增肥,喂精细的粮食,直到它肥地走不动道,饿两天,然后从栅栏里放出来,被人从尾巴上揪住,几个年轻的壮汉一拥而上,抬上提前准备好的门板,杀猪的屠夫亮闪闪的刀子从猪脖子里插进去,烫手的血流到脸盆里,洗去一整个冬天的冻疮。 以前过年的时候,村子里杀猪,能杀一整个腊月。杀猪简直就是一个贤惠妇女评比大会,谁家的猪喂得最好,谁家的菜做得最香,都是要经过仔细的评点的。 现如今,张若禹只能在城里,煮一点排骨和大骨棒,大概有好几年没有亲自参与到那样的生活中去了,大概这辈子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吧。 肉在锅里咕嘟咕嘟地煮着,张若禹又拿出笔墨纸砚,写了对联,跟展一鸣贴在了门上。展一鸣也学着张若禹的样子,鬼画符似的写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挂在了家里的墙上。 张若禹一边写,一边考展一鸣:“请说出秦朝巩固统一的措施?” “今天是过年哎?你是不是真的变态?”展一鸣说着,背了起来:“第一,颁布秦律、统一法令;第二,统一货币、度量衡、第三,统一文字;第四,修建驰道、灵渠;第五,修筑万里长城,组织移民。我背的对吗?” “我怎么知道对不对?我又不是历史老师。”张若禹笑着说,“待会儿吃了肉,你就早点回去吧,晚上过来,我们等你吃饺子?” “好吧——”展一鸣笑着说,“等吃完肉我就走。” 过一会儿,肉上桌了,张若禹给奶奶弄了一块儿肥瘦相间,好咬动的肉,结果奶奶非得要肥的。安排完了奶奶,张若禹又留出给姑姑和刘大胆的肉,两个人才大吃特吃起来。不一会儿,两个人吃得满嘴流油,又打开了可乐瓶子。 “干杯——” “春节快乐!” “春节快乐!” “大哥,祝你在新的一年里,能够学有所成啊!” “谢谢老弟,祝你考研成功。另外,我还想谢谢你。” “我也想谢谢你。” 两个人举起杯,手上全是油,也顾不得形象不形象的,干了这一杯,也手下了对方的祝福和心愿。 展一鸣把那些买来的零食,拿了三分之二还要多,走了。原来,这些零食都是给展二鸣买的。其实,展一鸣也打开了一包薯片吃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很久不吃薯片的关系,又或者是自己成年了,反正对零食没有原来的那么渴望和狂热了。 张若禹为奶奶打开电视,一边准备包饺子的材料,一边打开手机,跟魏莱连上线了。 “新年快乐呀!”张若禹先来了个非常官方的问候,“亲爱的,你咋样,催婚大会开始了没有?七大姑八大姨就位了没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闭嘴,”魏莱带着一种过年的吉祥语气,笑着骂,“告诉你个秘密,你看我在哪里?我在东北的大土地上。” “东北?”张若禹吃了一惊,“你去东北干啥了?你们全家去旅游了?” “对呀,我来千里追夫呀,”魏莱的语气中略带羞涩,“我来他家呀!” “他让你去他家了?”张若禹更是吓了一跳,“他愿意为你出柜了?” “没有,我偷偷来的,”魏莱说着说着就念了起来,“网上不是有一句话么?我走过你走过的路,算不算相逢;我吹过你吹过的风,这算不算相拥。你说,我现在去他家楼下转一圈,会不会偶遇到他?” “可能吧,”张若禹把一枚洗干净的铜钱放到饺子里,跟魏莱说,“但是你可能会被他打死。” “我知道,”魏莱说,“所以我不会去。但是,我就想,我应该来他长大过的地方,看一看。” “这可真的是儿大不由娘,”张若禹笑着说,“你说说你,过年呢,不好好回家,让你爸妈独守空房,你却到大东北去寻找那虚无缥缈的爱情去了。” “哦,那可没有,”魏莱说:“我爸妈就在我旁边呢,我们家今年搞了个特别时尚的过年方式——旅行。我们到东北来看冰雕啊,今天晚上,我给你拍照。这里冷的真刺激。” “你爸妈要是知道你带爸妈追男人,”张若禹提出质疑,“不打死你才怪。” “哦,那你就想错了,”魏莱得意洋洋中带着一点小担忧,“他们已经知道了,没有什么反对,但是有点失落,所以我才带他们出来散心,旅行的。” “你告诉你爸妈了?”这一段张若禹之前从未听魏莱说过,“出柜成功了?啥时候的事儿啊?” “我没告诉你吗?”魏莱说,“我怎么觉得我好像告诉过你了,是不是你沉醉于爱情,不关心我了呀?” “你放屁,”张若禹说,“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告诉我,你不爱我了。” “行,”魏莱说,“我以为我顺嘴跟你说过。” “我要知道的是顺嘴吗?”张若禹说,“我要知道细节,你连你跟他颠鸾倒凤的细节都要告诉我,出柜这么大的事儿,你却只想顺嘴跟我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魏莱笑了一会儿,说:“其实也没啥,就是我一直以来,都在跟他们科普同性恋的知识,然后我前阵子跟他们继续科普的时候,他们就说,你想出柜就出,别磨磨唧唧的科普知识。我只好出了。” “?”张若禹一头问号,“这跟我想象中的剧本不一样呀!” “也跟我想象中的剧本不一样,”魏莱完全赞同张若禹的吃惊,“但是想想又合理,我妈毕竟是晋江大会员,她只问了我一个问题——你是上面的还是下面的。” “噗——”张若禹差点一口老血碰出来。 “其实他们是担心的,”魏莱说,“他们故意装作很懂的样子,大概是怕我不开心。但其实他们处处谨慎和小心,生活什么话说不对。我爸以前老开同性恋的玩笑,自从我出柜了就再也没说过了。” “他们要是知道你跟那个男的是这个情况,他们会更不放心的。”张若禹专门插了个刀子。 “这倒没什么问题哎,”魏莱说,“我妈说了,渣男就是对人生的的一个考验,他会教会你关于爱和生活的一切。是不是很有道理?” “我是不太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张若禹承认,自己作为一个毫无情感经验的男人,对这一切都不懂,但是他却是发现了,爱情是一门玄学,这里面的门道多着呢。 两个人从东说到西,从南说到北,从白说到天快黑了,期间张若禹的饺子已经包了一盘子又一盘子,手机也充了两次电,展一鸣才回来,还带来了两条鱼。 魏莱跟展一鸣打了招呼,又跟奶奶拜了年,张若禹也跟魏莱的爸爸妈妈拜了年,才依依不舍的挂了电话。 “我说,你们今天就拜年,那明天干啥子?”展一鸣对这个问题,充满疑惑。 “明天再说一遍呗。”张若禹正在包饺子,头也不抬,问,“你不在家多待一会儿,你爹不骂你?” “他今年可开心着呢,看到这么长进的我,”展一鸣笑着给张若禹展示了自己拿到的压岁钱,足足有1000块那么多,“以前我都是去跟周彪他们混日子,现在我是跟学霸学习,他能不高兴吗?” “那他高兴的太早了,以后可有他哭的时候,”张若禹把刚才魏莱出柜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到时候,估计他会接受不了吧。” “哎呀,反正我已经通知过他了,”展一鸣把刚捧起的地理书放下,“反正已经被赶出来过一次了,还害怕赶出来第二次吗?” “万一他送你去电击治疗怎么办?”张若禹一边包饺子,一边脱口而出,“在这件事情上,我是不是得感谢一下我爸妈,他们没机会反对。”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天,张若禹继续包饺子,展一鸣则投入到了地理复习的狂热中,专注得张若禹都不好意思去打扰了。 张若禹包好了饺子,又吵了几个菜。 大概到晚上的时候,姑姑也过来了。 “姑父怎么不来?”张若禹说,“我给你们的肉你们吃了吗?” “吃了吃了,”姑姑无所谓地说,她现在反而成了最开心的人,“他的狐朋狗友要来家里闹一宿,不用管他们,我今天做了一天的菜,够他们吃的了,咱们吃咱们的。” 于是张若禹先下了一点面条作为贡品,祭祀了先人。 然后四个人坐定。 “给你爸妈和你爷爷留位置。”奶奶强调。 “不好意思啊,”张若禹跟展一鸣说着,把主位留出来,放了三个空碗和三双筷子,“我奶奶的习惯,自从我爷爷和我爸妈过世之后,每到过年,她都要给他们放一双碗筷,希望他们能过来吃一点。” “哦,没事儿。”展一鸣说。 “吃饺子的时候注意点儿,我饺子里包了五个铜钱,咱们看谁吃到的多。”张若禹说。 结果,展一鸣一下子吃到了三个,姑姑吃到了一个,张若禹自己吃到了一个。 “你今年有好运气啊。”姑姑跟展一鸣说。 “也不知道是谁的心,偏到西伯利亚去了。”展一鸣把铜钱放在旁边。 “我真的没有偏心,都是随机的。”张若禹确实非常随机的把好几个有铜钱的放进了展一鸣的碗里。 一桌的饺子和一桌的菜,四个人一直吃到天黑,春节联欢晚会开始,都还没有吃完。 实在吃不动之后,王强的电话进来了。 “一鸣,半个小时之后,出发。”王强打电话进来。 “知道了,你们要不要来吃饺子?”展一鸣问。 “不了,我们都吃的饺子。”王强说。 ☆、头柱香 奶奶熬不了夜,吃完饭,就迷迷糊糊地先去睡了。这可能也是让张若禹觉得欣慰的一点,就是奶奶自从生病越来越严重之后,就喜欢睡觉,怎么睡都睡不醒,睡醒了也不认人,也不吵也不闹,就那么定定的坐着。其实,对他们来说,这反而比较容易照料。 姑姑说晚上就不回去了,陪奶奶睡了。 张若禹就放心大胆地出来跟展一鸣过年了。 “欢迎来到坏孩子乐园!”王强跟张若禹说,“张老师,你坐我的车吧?” “下来,”展一鸣冷冷地说,“坐到周彪的车后面去。” “不行,我要开车,”王强反驳,“去年就不让我开车,今年我自己都买车了,你们还不让我开车。” “算了,一鸣,你们开我的车吧,”周彪从自己的车上下来,“我坐王哥的车。” “这还差不多,看你王哥给你们开道。”王强说着,发动了车。 “别开到猪窝里去就行。”周彪坐上王强的车,说这个话的时候,还不无担忧呢。 “我们这是要去干嘛?”张若禹坐在展一鸣身后,故意隔了一点距离。 “哥,你还是坐得离我近一点吧?”展一鸣说,“最好搂着我,这样我开车稳一点,我们去骑行。” “去哪里骑行?”张若禹问。 “你别管了,反正你今天晚上别想睡了。”说着,展一鸣发动了摩托车,跟着队伍就走了。 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你冷不冷?”展一鸣问张若禹。 “不冷。”张若禹说。 “冷了你就抱住我,凑近一点,暖和。”展一鸣说。 于是,张若禹从摩托后座往前挪了一点,把两个人之间的缝隙填上了。 几个人在黑暗中行走,一直往乡下的地方走去。一路上他们遇到了很多摩托车和小汽车,在大约走了两个小时之后,到了。 原来是一个寺庙。在黑夜中,不大看得清寺庙的巍峨气势,也看不清寺庙的名字,不知道里面供的是什么神佛,张若禹只觉得人头攒动,绝大多数都是男人,但也有一些女人。以前,寺庙里是不让进女人的,现在这个规矩正在被一点点打破。 “我们来烧头柱香!”王强笑着说,“我们每年都来的。” 还没有到0:00,但是来烧香的人特别多,还有车在不停地聚过来。 “这么多人,头香算是谁烧的嘛?”张若禹问。 “大家伙儿一起,图个吉利嘛!”王强说。 几个人买了香表,坐在寺庙的外面等着,等到新的一年来临,他们跟着众人鱼贯而入,进入寺庙,烧香跪拜,这个寺庙很大,他们从山底一直磕头,磕到了山上。 几个人平常闹哄哄地,可是到了这里,却都分配地很好,郑在负责放炮,周彪负责倒酒,王强负责上香,张若禹什么也不会干,就跟着展一鸣认认真真地磕头。 放炮的人很多,炮声隆隆,在黑夜中炸裂开来,烟花直冲云霄,四散而开,在天空中绚烂绽放。张若禹刚开始捂着耳朵,后来看大家都无比淡定,便也恢复了从容。 烧香的人,是真的多,乌央乌央的,一群一群的,基本上,一个村的人都是一起来的,当真很有过年的气氛。 “你刚才心里在想什么?”在回去的路上,展一鸣问张若禹。 “什么都没想。”张若禹确实什么都没想,人家说去庙里都要许愿,可是他每次都是该磕头磕头,该作揖作揖,就是心理从来都没想过,拜过的神仙要帮自己实现什么愿望。 “我以为你会许个愿什么的。”展一鸣嘴上这么说,显然在心里是许了一个愿的。 “我没有啊,”张若禹说,“我就端端正正磕我的头,什么都没想。” “那你够虔诚的啊,”展一鸣说,“我可是许了愿的。” “许了什么?”张若禹问,“考高分吗?” “不告诉你,”展一鸣说。 去庙里烧香,敬香拜神,是启阳地区的一个传统。但是这个传统,自从父母去世之后,张若禹就渐渐地断掉了这个传统。一来,他这几年忙碌,二来,让他像个成年人那样去出入人群,参与人情世故,他其实是很恐惧的。要进入人群,他得由人领着。但是自从父亲去世之后,他就再也无人认领了,他便渐渐地逃离了集体,总是一个人踽踽独行,或者就是跟魏莱两个人厮混,从此他的世界里再也没有群体。他害怕群体,排斥群体。 今天,跟着这群小孩子,一起去庙里烧香,给了他一种重新被人认领了的错愕感觉。这感觉是如此强烈,如此熟悉,如此美好,让他重新感受到了在群体中被保护和被接纳的快乐。 “新年好!”张若禹坐在展一鸣身后,跟展一鸣说。 “好!”展一鸣在认真骑车的时候,总是话很少。 几个人骑着摩托车,回到周彪家稍作休整,火炉子的火烧得旺旺的,周彪的母亲提前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来,几个人饿哄哄地吃了一餐。 “哎呀,还是我们几个在一起,吃饭才带劲儿。”王强吃的最快,也吃的最多。 等他们吃完了之后,又去山上放烟花。 地点还是上次周彪带魏莱去过的地方,但是这次带了烟花和炮。 天还没有亮,但是黑夜中的黑色已经被薄薄的抽去了一层,他们即便是走得远,也可以看见彼此的身影。王强最积极,奔跑在前面,又是放烟花,又是放炮,一个人把自己活成了最忙的样子,吴放、郑在和周彪三个人倒成了他的跟班了。 “这样就不冷了。”展一鸣有一个很大的大衣,把张若禹套在里面。张若禹本来就比展一鸣矮很多,这么一个大衣一包裹,他确实被裹得严严实实的。 “美吧!” “你看,这是属于我们这个小团体自己的烟花,每年都会放一次。” 展一鸣给张若禹科普他们以前的生活。 “太阳上来就更美了!你就等着看吧!” 展一鸣和张若禹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其他四个人在那边放烟花,又是跳又是叫的,终于把太阳给叫上来了。 “来,”张若禹故意揶揄展一鸣,“你看了那么多小说,来描述一下这个美丽的场景吧。” “哎,我还是不行,”展一鸣表示自己只会看,却不知道如何调度出自己的才华,“我心想着,如果是哪个大文学家,来到我们的启阳,到这南山上看个日出,那准得是一篇长文了。而我,只能感受到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内心受到的震动,看着那么大一个蛋黄,不知道被谁从山坡上揪出来,永远那么孤孤单单地挂在天上。我内心挺受震动的,但是我也不知道哪里受震动。” “恩,你果然心思还是挺细腻的嘛,”张若禹听着展一鸣的发言,不由得对他改观,他一直以为这个孩子也许就是心大,但现在他明白,这个孩子只是能装,像个没底的口袋一样。 “张若禹,”展一鸣在他耳边说:“这是我们在一起看的第一个新年日出,你最好给我记住。” “恩,好,”张若禹说,“我记得住。我是谁呀?学霸嘛,啥都记得住。” “我就怕你忘了。” “我答应你,绝不比你先忘,OK吗?” “天上的太阳可看着呢,你说话要算数哦!” “我问你一个严肃的问题,”张若禹非常震惊的语调,倒是吓了展一鸣一跳,但是接下来的问题,让展一鸣啼笑皆非,“你会背《逍遥游》吗?” “你神经病啊!”展一鸣在大衣里伸出手,朝着张若禹的胳肢窝里挠去,张若禹怕痒,马上连蹦带跳地逃开。 展一鸣倒是认真地背了起来,“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 王强接了一句流行话——“一个烧烤架装不下,红烧了我也吃不下。” “张老师,你也教我和吴放念书吧?”王强接完了,终于有点勇敢地说出了自己的第一个新年愿望。 “好呀!”张若禹说。 “我认真的。”王强停下来自己手里的动作,太阳的光照着他睁不开眼睛,他用一只手挡着阳光,去看张若禹的脸,从张若禹的脸上没有看见嘲笑,这才又放心地玩了起来。 “你放心,我比你还认真,”张若禹说,“我这辈子,就没学会不认真。” 好一会儿,太阳真的升上来了,几个人冻得待不住了,蹦蹦跳跳地大吼“新年快乐!”也不知道在快乐些什么。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小说,早早早。”张若禹不合时机地给大家唱起了他最喜欢的歌谣,被一群人追着打。 张若禹曾经有一个梦想,梦想跟一个人,去见识这个世界的山川大河,不管山川大河愿不愿意,他都希望有一个人,能陪在他身边,直到两个人成为老头子了,还可以在陌生的地方一起看这样的日出。 但愿,今年是一个美好的开始吧! ☆、新年新愿望 开学前的日子,张若禹和展一鸣就待在一起学习。 自从姑姑跟奶奶之间的事情说开之后,便承担起了照顾奶奶的责任。虽然姑姑有千般恨,但是恨只会带来更多的恨,张若禹不知道姑姑是靠什么巨大的力量来化解这份恨,把它变成了细心的照顾和原谅的。他敬佩这种精神。 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以往姑姑死活不愿意照看奶奶,而现在,她坚持要张若禹去考自己想考的学校的研究生。 “我们张家人,没必要都死耗在这里。”姑姑说。 所以,从现在开始,张若禹就要好好复习,继续争取考C大的研究生。 而对于展一鸣来说,能否考上大学,就看这一年的拼搏了。 所以,两个人达成的对生活的默契意见是:拼了。 他们早上6点起床,大约在7点之前会进行如厕、进食和运动等事宜。然后就开始学习,一直学到中午,张若禹会简单的煮点东西吃,有时候也会回家,姑姑一般会做好饭菜。现在,姑姑很少回自己家了,家里的铺子都交给了刘大胆打理。 刘大胆自从在黑屋里待了三天之后,把那吃喝嫖赌的毛病去了八成,剩下的毛病转化为吹牛。每天坐在铺子里,回忆往昔,在嘴炮中指点江山,跟一群闲得没处去的大爷们吹牛下棋。时间长了,大概是觉得无聊,就养了一缸鱼,逐渐把这当成了爱好,三不五时就去花鸟鱼虫市场买回来几条新鲜的观赏鱼。 这倒好了,给了姑姑足够的时间,来照看奶奶,保姆都用不上了。 张若禹每天光学习就很累了,他还要辅导另一个人学习,每天的精力真的是释放完全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种疲劳,竟然是他心甘情愿的。 最先,展一鸣没有学习的恒心,稍微学一会儿就要玩一会儿手机。张若禹就用个戒尺,在他眼皮子底下一拍。后来,展一鸣越来越上进,反倒需要张若禹想办法把他从全神贯注的学习上引开,让他能有片刻的休息。 张若禹引开展一鸣的方式,更简单粗暴,就是打。 虽然打不过,气势却不能输。 打完就跑,跑当然也不是人家一个曾经的体育特长生的对手。 于是,战况惨烈。 张若禹经常被展一鸣扔在床上,一顿乱挠。张若禹最怕痒,所以展一鸣每次都能把他治得服服帖帖,但是下次还敢! 当然过火的时候也有。 有时候,张若禹能感觉到,空气中有一股暧昧的气息。于是他立马提起精神,提出问题:“展……一鸣,你快说一下两次鸦片战争的区别!” 展一鸣泄了气,从上床溜下来,规规矩矩地背起了鸦片战争的全部内容。 “你很有长进啊!大哥,”张若禹说,“谁能想到,在短短的一个月之内,你的知识点丰富了这么多。” “那还不是托你的福,”展一鸣说,“我正在填我的思维导图呢!我要一点点把它填满。” “恩,”张若禹说,“等你给他填满了,然后再系统复习个两三遍,应该就能考得很好了。” “我的梦想是成为你的学弟呀!”展一鸣说。 “其实,”张若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觉得吧,能在一个城市就行。就算不在一个城市,只要离得近一点,也是可以的。” “谢谢你不给我压力,”展一鸣说,“但是我想要拼到最后一刻,才能放弃不成为你学弟的想法。” “你真的不想成为高水平运动员了吗?”张若禹问。 “高水平运动员是有条件限制的嘛,我的成绩距离高水平运动员的那个标准线还有一些距离,”展一鸣说,“这个好难突破的,是天赋所限。” “那行吧,”张若禹若有所思,“反正,就算你放弃运动这个身份,我也有把握把你送进你想要去的地方。” “恩,我想要走你走过的路,”展一鸣说。 “我可不是学渣。”张若禹说。 “学霸都是变态。”展一鸣说。 “那也比学渣强,”张若禹笑着跑开了,“认认真真在试卷上写了两个大字:不会。” “我那时故意的,”展一鸣追着打他,“但是有些老师也喜欢给学生走后门,就那俩字还给了1分。” “这可不是走后门,”张若禹说,“你不知道有个分数叫做卷面分嘛?” “但是我的那字,”展一鸣追着他问,“我的那字,能值得一个卷面分吗?” “值不值的,反正都给了。”张若禹说。 学到了中午,有时候两个人回家去吃饭,但更多的时候,张若禹就简单做点菜,菜虽然简单,但是也要兼顾营养。 展一鸣吃张若禹的饭吃上瘾了。 “你做的饭,怎么这么好吃?”展一鸣问,“周彪家的家常菜很好吃,但是跟你这个相比,还是差了一大截。” “你这明显是带着偏见,”张若禹说,“跟魏莱一个样,为了免费的吃食,什么话都敢说。” “我跟他可不一样,”展一鸣说,“我可没有扒着直男,长在人家身上。” “你不过是运气好,”张若禹说,“但是人家魏莱是真勇敢。” “你说的也对,”展一鸣说,“但是我比他还勇敢,为了吃饭,瞎话都敢说。” 两个人吃完饭,展一鸣就抢着要刷锅。刚开始的时候,展一鸣没有刷过锅,不知道怎么刷,张若禹就笑他,刷的锅还需要自己再刷一遍。架不住展一鸣天天在这里只学习,老担心自己是个废物,所以他积极主动地学习刷锅,终于连锅边都打磨地非常光滑亮丽,这才心满意足。 在展一鸣的积极争取之下,张若禹给展一鸣教了几个简单的做饭方法,比如熬粥,吵青菜之类的。 展一鸣信誓旦旦地要露一手,结果青菜炒糊了,粥熬成了大米饭。张若禹皱着眉头吃了两口,刚想夸两句,结果不小心就吐出来了。 “这也太难吃了吧?”张若禹笑着说,“你是怎么做到这么难吃的,就炒个青菜而已。” 展一鸣也笑着尝了一口,就吐了。 然后两个人对着笑了起来。 “真的好难吃啊!” “这么难吃,我们到底在笑什么?” 两个人笑的不行,最后勉强喝完了粥来充饥。 这间屋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在这紧张的学习氛围中,张若禹和展一鸣发现,彼此是最能让对方放松的解药。 一般在两个人争抢着刷锅的时候,王强和吴放两个人就来了。 展一鸣这个还有救的学渣,和这两个啥也不会的学渣的差距还真的是挺大的。 张若禹先给两位学渣进行了一个全方位的摸底,不得不说,这两位先生的底,实在是太好摸了。基本上他们的底都不用摸,就在他们展露的地方——大约200分左右。 这大概是张若禹生命力的一道大砍。 好在,两位还是比较识趣,王强一再强调:“我不求别的,只求自己能考上一个大学,三本就行。”吴放也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行进方向一致。 “那不就是砸了我的招牌了么?”张若禹说,“你们放心,既然你们只有200分的水平,那么你们的进步速度将会是无敌的。” “对了,张老师,”王强大概是唯一一个坚持叫张老师的人,“我当好学生了,是不是就不能再染发了?”王强最近又新染了一个绿色的头发,别说还挺好看。 “我又不是你班主任,我不管你染什么毛。”张若禹头疼的不是王强他们的装束打扮,而是他们的成绩。嘴上说着要让他们成为进步最快的,但实际上,毫无办法。 很快,张若禹发现,王强和吴放,两个人不笨,就是静不下心来学习。王强大概有多动症,每一秒钟,都想要站起来动弹一下。所以,要提升他们俩的学习,就需要一个让他们信任的过的监督者来监督他们学习,而且,需要一个良好的学习场所。 ☆、社火 春节眼看着就要过去了。 张若禹接到村子里的电话,说是村子里在闹社火,让他回去当两天的劳动人民。 “你们搞过社火么?”张若禹问三位正在认真学习的同学。 “没有。”三位从小在城里生活的人,显然对西北土地上的社火文化一无所知。 “对我们乡下人来说,不闹社火,是不算过年的。”张若禹说的,确实是实话。张若禹小时候,就积极参与各种社火活动,他在很小的时候,做“旦娃子”,就是拿着扇子跳舞的。等长大了一点之后,他跟着村里的老人,学会了拉二胡,当然,也拉的不好,只是那些戏,勉勉强强,磕磕巴巴都能拉下来,也算是不丢人了。 “我要回去搞两天社火,你们要去吗?”张若禹问这三个人。 “要去要去。”王强一听到可以玩,立马就放下了手中的活儿。 “但是复习很紧张啊。”到底还是展一鸣这个学渣,最先意识到,自己只剩下一年的时间复习。 “我们就去吧,就去两天对不对。我们白天搞社火,晚上再复习,应该不影响什么吧?”王强哀求着说。 “我们的社会晚上搞,白天是睡觉和休息的时间。”张若禹解释说,确实,夜社火,就是晚上才闹的社火,以前热闹的时候,正月初十起社火,一直闹到二月二,走村串乡,十村八店的人,总有一个约定速成,某天晚上在某个村,所有人都赶到那个村里去,热闹非凡。但是现在,这种文化已经逐渐淡去,总是由爱热闹的人,闹起来,但是没两天,大家唱一唱,跳一跳,也就散了。 “那我们去搞两天吧?”王强对这件事情跃跃欲试。 “反正你们去了,就是闯灯笼,非常的耗费体力。”张若禹提前给他们打预防针。闯灯笼确实是一个非常耗费体力的工作,所以参与这个项目的人,都是十七八的小伙子,精力无处释放的人。张若禹在小时候,也费劲吧啦糊了一个灯笼,结果放了一根蜡烛进去,刚跑了两下,灯笼就给烧成了一个框架,让他从此跟这件事情,失去了缘分。 一行四个人,一起出发。周彪因为家里的店提前开张,去不了,郑在自从其他人开始认真学习之后,就逐渐远离这个越来越没有职业精神的团体,去追求自己的混混梦了。 回家闹社火,这才是过年嘛! 但是张若禹一想到自己很久没有碰过二胡了,也不知道会拉成个什么样子。 倒是王强,对没有玩过的事情,充满了兴趣。 他们一行人,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因为乡里正缺大小伙子呢!没有人闯灯笼。 当然了,也没有灯笼。 所以,几个人的第一件事,就是扎灯笼。这可真是一个粗中有细的工作。木匠已经做好了灯笼的框架,而要把灯笼扎成什么样的呢?糊什么纸,用什么花儿装饰,这其实考验的,都是掌灯笼当事人的意愿,因为这件事情,是全权交给当事人来处理的。 他们四个人当天下午就坐在社火会里,认认真真地糊纸,做装饰。 白纸糊在灯笼上,给外面写上两个福子,再用红纸剪上两个窗花,这就是张若禹的灯笼了。好多年前,张若禹就是这么做的第一个灯笼的,当年就被烧毁了。但是这一会,灯笼里面放的是手电筒,完全不用担心这个事情了。 展一鸣的灯笼跟张若禹的灯笼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两个窗花贴的方向,正好是反方向,看起来就特别像是一对儿。 倒是王强这个人,别看他平时真的很像是一个张飞,但却是是粗中有细,他的灯笼特别讲究,做了好些艺术设计,甚至自己给灯笼上画上了一副画,他也考虑到晚上的灯光,在灯光照耀之下,那幅画的意境完全可以用“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来表达。 这样的行为,完全不像那个平常“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的王强了。 老乡们也都夸王强的灯笼糊的好。 几个人正在糊灯笼,那边买的狮子到了。舞狮子,也确实是一个传统项目。张若禹长大后,见过很多舞狮子的视频,人家那个舞狮子,确实是非常的有水平,但是他们这里的舞狮子,基本没啥看头。张若禹还记得,自己小的时候,那个狮子是他们用那种尼龙袋子做的,把尼农袋子作为原材料,制作狮子的毛发。在晚上远远地看起来,确实也可以说那是一个狮子,当然,是因为大家都知道,放在那个位置的东西,就是一个狮子,所以大家才会认出来,那是一个狮子。 而现在,大概是因为有钱了吧,所以买到了看起来威猛霸气的狮子。这让村里人都非常激动。 一切都准备妥当,全村都集体行动。 事实上,闹社火这种活动,对于张若禹老家的这群人来说,就是农闲时间的一种休闲方式。没有谁是专业的,大家平常都忙着地里的活儿,春种秋收,只有过年这当口儿,才有一点时间,参与到这种活动中来。所以,这种活动,完全是民间的、业余的,也是原汁原味的。负责唱的人,一般是四五十岁的,嗓子沙哑,却情感悠长。 就连张若禹这种本地年轻人,绝大多数时候也不知道那些人在唱些什么,但是却能从中听出一种情感。 后来,张若禹接触过很多被称之为音乐的人,什么演唱会、音乐会也都有幸参加过,但是唯有家乡的这种社火会,他听了最有情感,觉得自己身在其中。 这大概就是一种从小听到大的认同吧。 晚上起社火,社火第一晚就是去庙里烧香。 是的,张若禹家附近也有一座庙。 晚上7点多,天已经完全黑了。社火队也就坐着车出发了。 张若禹小的时候,大家都是走着去,动不动就是两个小时的行程,去了吃一碗捞米饭,所谓的捞米饭,就是煮了一锅粥,粥里面再下一些面条。不知道是因为饿,还是这么做真的好吃,反正这种饭是要抢着吃的,张若禹记得,自己总是吃的很香。 但是现在,几乎没有人吃这种饭了,都是自家的肉,自家的菜,吃得饱饱的,才能出发。 到了之后,天完全黑透了。 两边的头人,也就是负责人,都提着一盏放在玻璃里的小灯,以前这种灯里放的是煤油灯盏,现在放的是拉住。 两边的头人跪下,做一些迎接性的利益。张若禹他们举灯笼的也跪下,但是要在嘴里不停地喊“噢噢噢~”,表达自己的气势。 等这一套礼仪做完之后,他们又去庙里烧香,这一套利益及其复杂。 对张若禹他们来说,最艰难的,就是礼仪不停,他们不能停。他们一直举着灯笼,要不停地转,脚底下也要做出原地奔跑的步伐,旦娃子则跟着唱把式不停地唱着,狮子跟在后面等待表演。 结果,一场礼仪还没有结束,王强的汗就出通了。 “这也太累了吧。”王强站在后面偷偷抱怨,并觉得自己穿的特殊的一件黄色的衣服好像有什么味道。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对闯灯笼的人而言,最痛快,也最痛苦的事情,当然是闯灯笼本身。 这件事情在戏台正前方的空地上举行。 一般来说,由对方的头人选中的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带着,刚开始,大家都还很有礼貌的在走,但是越走越快,后来就是跑了。举着灯笼的人,不光要跟上跑的步伐,还要举着灯笼,让灯笼不停地转动,同时在嘴里大喊口号。 这件事情,能持续40分钟。 这一场下来,所有的人都浑身湿透,表示自己没有力气了。 张若禹笑着说,这就算是热身和开场了,接下来就该吃饭和唱了。 张若禹把几个人拉到吃饭的地方,在这里吃饭,大家都不大讲究。碗没有那么多,筷子也没有那么多。饭就装在一个桶里,大家就几个碗,这个吃完了那个吃,一个排着一个,大家共用一只碗,讲究点的呢,可以在自己的兜里装一双筷子。 几个城里的娃子表示,刚运动完,没有胃口吃东西,实际上是对这种野蛮的饮食方式产生了怀疑。 但是张若禹待会儿还要拉二胡,怕待会儿没有力气,所以勉强吃了一碗。不得不说,这个饭,还是那么的好吃。 吃完饭的第一个表演,叫《天官赐福》。这也是规矩,每一场的第一出,必须是赐福。张若禹已经做过了练习,完全可以跟上节奏了。他们三个人就坐在张若禹后面,看着台上的旦娃子在跳,扇着扇子,围成一圈。 真正唱的人,也并不去亮相,而是跟弹奏乐器的人坐在一起,只亮一个嗓子。 “祥云蔼蔼,南天门开,众仙下凡把宝带,在吉庆堂钱赐福来……” 王强对这件事情本来非常有热情,但是刚才的闯灯笼,让他已经筋疲力尽,现在坐在张若禹后面,二胡嘛,又不会拉,唱的嘛,又听不懂,天气嘛,又冷地不行,觉得特别没意思。 过了一会儿,王强就拉着吴放出来了,转头去钻研了旦娃子的行头。没几分钟,就披着旦娃子的行头上去跳舞了。 只有展一鸣一个人,靠着张若禹,听二胡和唱腔。其实他也听不懂,只是这种唱腔也确实是难得。唱的人当然不是什么行家,而是村子里的文艺爱好者,平常干完活儿了,就喜欢唱两句的一个人。但是那种语气和强调,仿佛是在向世界诉说着这片大地上发生的故事。张若禹的二胡拉的并不好,但是看得出来,也是在尽力衬托同行了。 后来,那个主唱的人唱累了,后面的人就开始帮腔。也就是所谓的大合唱。 展一鸣以前没少听合唱,在学校也被迫参加过合唱比赛之类的。但是他没听过小曲,也没有听到过小曲合唱。他听不懂,但是内心却受到了强烈的震撼。 展一鸣突然明白,张若禹之所以愿意让自己来参加这个活动,其实是为了让他多见一些人和事,多经历一些生活。 等到整场唱完的时候,最后一个节目是秦腔表演。这个地方,距离真正的秦腔还有点远,但是大家热爱秦腔,也有人能在关键时候,照猫画虎的吼两嗓子,博个满堂彩。平时,大约在每年的十月里,这里会专门唱戏,也就是请专业的秦腔团来表演。正月里的很多表演者,就是从那些人身上学到的本领。 秦人爱秦腔。张若禹以为自己对秦腔没什么好感,但事实上,他超级喜欢听。他照样听不懂那些人在唱什么,但是他听到秦腔那个调调,就觉得心里舒坦了。他喜欢京剧、黄梅调等等,但是唯有秦腔,让他觉得特别舒坦。 秦腔一场,整场表演就结束了。他们坐在车里,被拉回了村子。 张若禹和三个学生,睡在同一个大炕上。 ☆、新宿舍 高二下半学期开学了。 所有的老师,脾气都变得很暴躁。 老冯在数学课堂上大吼:“你们马上就是高三的人了,所有人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学不会给我硬学,看不懂就给我背下来,考试的时候,把公式写上,最起码也能得个3分,听懂了没有!” 学生们也都变了,尤其是高二(3)班的同学,前所未有的想要学习。 张若禹跟他们分析了他们上大学的可能性。 班级上学习最差的几个艺术生,只要艺术水平过关,距离那个二本分数线其实差不了多少。 张若禹虽然这么说,但实际上,以自己班现在的情况来看,有一大半的人考不上二本。除非把自己的学霸学习法实施下去。 展一鸣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展一鸣从倒数第几名的成绩,一跃成为中等生,一个是为他找到了学习的动力,一个就是他采取了自己教给他的学习方法。 所以,展一鸣有意把自己的学习方法传授给全班同学。但是,他又害怕展一鸣多想。 “那啥,”张若禹在两个人吃午饭的时候,试探他的态度,“我打算把传授给你的学习方法,传授给咱班同学,你觉得呢?” “好呀,”展一鸣无所谓地说,“这样你还能省点精力复习。” “哦,”张若禹释然,“我还以为你会多想呢,毕竟某些人敏感的不行。” “是呀,”展一鸣拿起醋瓶子,给自己的饭里面倒了一点,“我可会吃醋了,特别能吃醋。山西老陈醋,一顿吃一瓶。”这倒是实话。魏莱能吃辣,展一鸣能吃醋,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我怕你以为我对别的学生跟对你一样,”张若禹说。 “可不就是一样嘛,”展一鸣说,“你看我虽然住在你的宿舍里,天天吃着你的饭,我捞着啥好处没有?还不是啥也没捞着,就熬夜学的两只眼睛跟熊猫似的!知道的都说你有操守,有道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俩怎么了呢!” “你听见流言了?”张若禹说:“我上过咱们一中的贴吧,看了一个帖子,也不知道是谁写的,什么小柯基和大狼狗的故事,写的就是咱俩吧?” “管他呢,”展一鸣说,“反正我们又没做亏心事。” “反正啊,我把这个方法告诉全班,”张若禹说,“但是我对你是不一样的,因为我是陪着你复习的。” “我也不是很在乎,”展一鸣说,“反正你别累死你自己就行。” 于是,张若禹把自习课改成了学习方法课,大概花了两个礼拜的时间,把自己当学霸的全部心得和盘托出。最先受益的,当然是那几个好学生。 那几个学习差的学生,如李秋等人,听都听不懂,干脆想要趴在桌子上睡觉。 “王璐在学,”展一鸣在李秋耳边说,“你期末考试不是提升了10分吗?” “那我还不是倒数第一。”李秋愤愤地说。 “全校排名不是,全校排名提了5个名次。”展一鸣提醒他。 李秋只好爬起来继续听,并把自己听不懂的东西,都记在本子上。 其他几个差生,看着李秋爬起来听,也都惧怕展一鸣的拳头,只好一起跟着听了。 大家的怨言,也都被展一鸣一一驳回了。 “可是,我的思维导图一片空白嘛,只能写上地理、历史和政治,接下来的枝干,只能长成一团乱麻。”一个艺术生说。 “放屁,”展一鸣冷冷地说,“难道你一点都不知道吗?总有知道的一点吧!艺术生的要求并不高,别人的思维导图要做满一大本子就行了,你做好半本就行了。” 几个人没有理由反抗,只好被逼着在本子上画了起来。 几个尖子生是最先得到好处的。殷实的语数外都挺优秀的,但是就是背不住历史的朝代。透过张若禹的学习方法,他逐渐发现了画图中的乐趣,并从中获得了巨大的收益。事实证明,他靠着先进的学习方法,考了全校文科第一名,还考进了全省前五十,远远地把贾薛甩在身后。当然,贾薛因为过度紧张和过度用心,导致自己高考失利,后来复读两年,最终走了一个普通的二本,让人无限唏嘘。 过了一阵子之后,在展一鸣的淫威之下,几个学渣也感受到了画图的快乐。他们开始自愿结成对子,每天都互相提问,互相成长。 展一鸣更绝,让他们在晚自习之后,每天把自己的图更新完交给自己审核,要是谁没有更新,就会遭到展一鸣的威胁。殷实则在旁边乐呵呵地笑着,帮展一鸣检查。 “你也开始变态了,”一个学渣跟展一鸣说,“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还能跟谁呀,”另一个学渣在旁边说,“跟小柯基呗,还能有谁。” “就你俩话多,”展一鸣冷冷地说,“闭嘴背你的东西。” “说真的,”另一个学渣说,“我想转班了,别的班也没咱们班这么大的压力,每天都要背这么多,我失去了一个学渣的快乐。” “人家学霸转班有人要,你掉进茅坑里,茅坑还嫌你脏呢!”展一鸣说了这个话,意识到自己也有点毒舌了,于是咳嗽了一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你也太过分了吧。”殷实在旁边补充。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展一鸣道歉了。 把学习变成解谜、游戏和快乐,让高二(3)班的学生都从中体验到了乐趣。但这还不够,张若禹让每一个人都看到了不同的希望。学习差的学生,当然希望进步是有意义的,考上一所大学是对这么多年耻辱的一个反击。学习好的学生更不用说了,他们希望出了这个学校,跟这个世界去相比,自己依然是优秀的,是可以拿得出手的。 有了这种对症下药的指导和鼓励,高二(3)班的学习氛围开始浓厚了起来。 倒是王强和吴放这边,着实为难了张若禹一把。 “一鸣,”王强一边画自己的图,一边很质疑地问,“你真的是通过这种方法提高自己的学习成绩的吗?” “恩。”展一鸣在做题,冷冷地说。 “张老师,”吴放也在那里,“我们这么做真的能考上大学?” “我从没想过我能考上大学,”王强说,“我爸连我上班的工厂都给我找好了。” “我实话实说,”张若禹看着王强和吴放的摸底成绩,说,“你们俩的这个成绩,考好大学是没戏了,但是如果愿意吃苦,那么考个普通大学还是有希望的。” “哎呀,能是大学就行,”吴放说,“管他啥大学呢,我爸说我能考上个中专都是祖坟冒烟了,我要是上个大学,岂不是祖坟让雷劈了吗?” “一鸣,我要跟你们去一个城市上大学。”王强说。 “那你们俩就好好学,一年的时间,拼了就行。”张若禹说。 “那我们不会的东西,随时可以找张老师吗?”吴放问。 “这不是废话吗?”王强说。 “当然不行,”在张若禹想说没问题之前,展一鸣冷冷地拒绝了,“你张老师要考研,最关键的一年,忙得很。” “我在想一个问题,”张若禹若有所思,“其实我们四个人,也许很需要一个学习宿舍。但是这个学校的宿舍太小,而且这里太吵,也不适合学习。要不我们租个房子吧?” “租什么房子呀?”王强非常反对,“去我家吧。我家老大了,反正我爸妈也都不回来,而且正好在两个学校中间,这边走路过去5分钟,从我们学校骑车过来,也就10分钟,何乐而不为呢?” “恩?展一鸣说你家房子小得很,他没地方住,才到我这里来的。”张若禹狐疑地看着展一鸣。 “屁,我家四室两厅,就我一个人住。”王强看着展一鸣,一脸疑惑不解,“我家啥时候小得住不下你了?” “……”展一鸣看着自己的谎言被戳破,顿时恢复了冷冷的状态,一言不发。 “那我们就住你家?”张若禹说回正题,就此放过展一鸣,“那你可不能收房租,我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抠门那是第一名的。” 说搬就搬,王强第二天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个小三轮车,把展一鸣和张若禹的复习资料都搬回了家。王强家里果然很大,父母常年在外做小生意,一辈子就攒下这么个四室两厅的家当,留下王强这么个败家子在里面孤独地过。 “其实,我也不怎么回来,感觉怪冷清的。”王强说着,给他们分好了房子,一个人一间。 “太好了,我终于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了。”这是张若禹从小到大,如此完整地拥有一间自己的房子。他们把一间客厅改造成学习的地方,买了护眼的灯,买了桌子和宽大的椅子。最开始是四个椅子,后来殷实也常来这里学习,周彪不学习,但也喜欢来这里坐着,椅子就逐渐多了起来。 有了监督者和学习的陪伴者,王强和吴放两个人学不进去习的毛病逐渐改了。展一鸣不愧为老师的好学生,把张若禹吓唬他自己的那一套,全用在了两个学渣身上。 四个人围坐起来,经常学习到半夜三更,得张若禹催着,几个人才肯去睡觉。 王强和吴放两个人更过分,他们有时候,甚至拒绝睡觉。 “我们晚上自己学,白天再去学校睡觉,”王强解释说,“你不知道,我们学校的学生,学习都差的不行,老师上课也不爱教。不如在这里自己学感觉有效果。” 王强说的也是实话,在一个最差的学校里,学习是一件特别无意义的事情。王强所在的学校,每年基本上,只有第一名,才能勉强考上一个二本,也就是刚刚过二本线那个分数。如果王强和吴放在张若禹的指导下,考上了大学,那么他们俩其实是能进他们学校的光荣榜的,是绝对要开大会,让他们在讲台上分享学习经验的。王强现在不太敢想这件事,但是偶尔一想,就觉得手心微微发汗。 ☆、两脚一软 随着高三的临近,大家的精神都紧绷了。 张若禹白天忙着给学生们上课,晚上加班加点指导王强他们学习,批改作业,完了还要按照自己的计划复习考研的知识。 结果有一天早上,张若禹正在讲台上讲完课,准备往出走,往前一走,感觉脚底下一空,人就晕过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家里躺着了。 “我这是?”刚发出一点声音,张若禹就感觉自己嗓子不对。 “你晕过去了,”展一鸣说,“睡了一整天都不醒,大夫说你太累了,让你好好休息。” 正说着,展一鸣拿出熬的蔬菜粥。 “你是想要趁机毒死我吗?”张若禹笑着想要调侃,刚笑了两声,就开始咳嗽。 “你慢着点儿,”展一鸣说,“虽然难喝,但是粥嘛,能有啥更特别的味道呢?” “还不错,”张若禹喝了两口,“对小展的手艺提出表扬。但是这个时间点,你应该在上课,而不应该是在这里照顾一个病人。” “其实是周彪熬的。不影响,我在这里也在好好学习,”展一鸣给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东西,“你看,英语笔记,我已经背到了一半,还有我写的作文。” “来,给我看看,”张若禹说着,伸出手来。 “大夫说了,你需要的是,好好休息,”展一鸣拒绝了,“所以,我规定,你好好休息三天。这三天,啥都不许干,我已经帮你请过假了,灭霸说,他亲自照料高二(3)班。” “那真的是谢谢你了……”张若禹笑着说,“我没事,我就是有点虚。” “纵欲过度,”展一鸣说,“不知道上哪儿纵欲去了。” “现在,我吃醋了,”展一鸣把张若禹喝完的粥收回来,说,“我非常吃醋,你以后不许那么晚给他们指导了。” “你去学习吧,”张若禹有气无力地说,“我自己躺着。” 展一鸣只好站起来,结果张若禹拉着展一鸣的衣角不放手。 “?”展一鸣一头问号。 张若禹闭着眼睛,在被窝里偷笑。 “我去把书拿过来看。”展一鸣迅速投降。 “嗯。”张若禹听完,心满意足。但是一股巨大的疲惫袭来,他抵挡不住困意,很快就睡了过去。半梦半醒之中,他觉得自己好像是躺在别人的怀抱里,那么温暖,那么安心,那么让人难以转醒。 张若禹一直睡到晚上,王强和吴放放学回来,大概是下午五点钟。王强和吴放自从跟张若禹开始学习,就不再留在学校上晚自习了,因为学校纪律不好,上晚自习全凭自愿,以前两个人待在学校是为了玩耍,现在他们巴不得早一点回来学校。 结果,他们一进来,就闻到一股粥的香味儿。 “煮粥啦?”王强的馋鬼又被勾出来了,一看竟然是周彪在弄。 “嘘!”周彪说,“柯老师生病啦,我给他煮点粥喝。一鸣做的吃的,我怕毒死柯老师。” “生病啦?什么病?”王强问。 “没什么病,就是太累了,有点发烧。大夫让好好休息,休息好了就没事了,”周彪低声说,“这会儿刚醒,你们进去看看吧。” 一听到张若禹是累病的,这两个人就有点自责。确实是他们,让张若禹进行着连轴转的日子。他们两个有点愧疚地推开房门。 “你们咋啦?打架打输了?”展一鸣看两个人臭着脸,以为是被人打了一顿。 “没,张老师没事儿吧?”王强问。 “哦,我没事。”张若禹嘴上说自己没事,实际上感觉自己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此时此刻只剩下一具空皮囊。 “没事就好。”吴放在后面跟了一句。 “什么没事?没看见阎王在他后面催他休息吗?”展一鸣说。 “你……能不能别瞎贫。”不知道为什么,张若禹这阵儿一笑就浑身就疼,完全不能笑,偏偏展一鸣说的话特别有画面感,让他忍不住想笑。 “你就不能不瞎笑?”展一鸣反问。 展一鸣请了三天假,张若禹就真的睡了三天。这三天,他是一点事情都没管,只管躺在这张大床上睡觉。王强他们一天三趟地进来询问病情,周彪做了好吃的就送过来,魏莱在电话里问个不停,就连姑姑也抽空来看了一趟。搞得张若禹觉得再不起来就有点不好意思了。 于是,在第三天的下午,他下了床,感觉自己的灵魂又一点一点被重新放进了□□。 “你也是真能睡,”展一鸣取笑他,“一点都不像人家说的那种爱岗敬业的老师,生了病还坚持上班。你说说你,怎么就这么没有人家光荣的人民教师的伟大觉悟呢?” “你真的是学习没好好学,戴高帽子倒是学得好的不行,”张若禹反驳,“我本来就不想成伟大的人民教师了,我是干啥啥不行,睡觉第一名。” 但是这件事情,给张若禹敲响了警钟。 学习固然重要,身体素质还是第一位的。那个著名的0和1理论此时此刻就要用上了。身体是1,学习是0,学习再好,没有一个好身体也是不行的。 “我宣布,”这是张若禹康复之后,在讲台上宣布的第一件事情,“咱们的体育课永不取消。” 启阳一中,为了让高三学生能够认真学习,高三的体育课一般是官方式取消。高三的体育老师是最爽的,他们根本不用干活儿,完全躺赢。 全班传来一阵欢呼声。 “当然,前提是,所有人都得给我运动起来。我不允许有人在体育课上不运动。”张若禹补充了一句,开始讲述自己的晨跑计划。 “同学们,高考是个持久战,”张若禹鼓励同学们参加晨跑计划,“想要好好战斗,首先得有一个强壮的身体,别像我一样,啥也没干呢,人先晕过去就不行了。所以,我希望咱们班的同学,每天早上6点到6点半,到操场参加晨跑,我们的课间体操可真的是不够用。那些有晚上跑步习惯的人,可以自己组队,选出一个小组长,在下了晚自习之后,运动半个小时。” 教室里响起一阵抱怨之声,大家脸上写满了拒绝。 “老师,我们已经很认真的在学习了,怎么还让人跑步呢?” “我能不能天天来大姨妈啊?” “我学习的时间都不够用,还花半个小时运动。” …… “都闭嘴,”展一鸣冷冷地说,“明天早上6点,操场集合,不许迟到。” 大家都识趣地闭嘴了。 参加早上跑步的人,纷纷举手报名,殷实一个个记录下名字。想要在晚上跑步的学生,也单独组成了一个小组。 第二天早上六点钟,所有的人果然就都睡眼朦胧地出现在了操场上。 展一鸣在前面领跑,但也不强求大家,而是让大家以自己最适合的速度,往前跑。女生可以请大姨妈假,但是一个月不能连着请两个礼拜以上。 这个习惯,从那天开始,一直坚持到高考前。在其他班级复习地打针的打针,晕过去的晕过去的情况下,(3)班的同学,没有一个人因为身体情况倒下。 ☆、形婚 有好一阵,张若禹每天忙得团团转,只能跟奶奶去打个照面。奶奶清醒的时候越发少了,但每次清醒了之后,都喊着要回老家。 没办法,姑姑就带着奶奶回了一趟乡下。 乡下的房子因为没有人住,已经塌地差不多了。 姑姑打电话回来,说要招人修补一下房子,等房子修好了再回来,而且奶奶其实不怎么愿意回到城里来了。 张若禹一边担心,一边也无可奈何,只好更加把心思投入在学习当中。周末是他们可以利用的大把时间。周五一下课,他们先去周彪家的店里,美美地吃一顿好吃的,然后在王强家里闭关。闭关期间,饭菜就由周彪送过来。 “看着你们好好学习,我也得劲儿。”周彪笑呵呵地说,他当年因为脑子不行,所以没有完成学业,虽然现在过得也不错,但内心总是觉得人家好好学习的人,指定不用这么辛苦地讨生活。 几个人从周六早上开始学习,一直学习到周日晚上。 王强和吴放现在学乖了,遇到了问题并不立刻给张若禹请教,而是把问题堆积起来,两个人再核对一遍问题,两个人先探讨,探讨不清楚的问题,拉着展一鸣探讨,三个人都搞不定的问题,才最终交给张若禹来解决。 这当然是展一鸣的主意,展一鸣一怕张若禹太累,二也是想要多给张若禹争取一点休息的时间。 两个人的错题本写满了错题。 “我觉得你俩甚至都不需要指导,”展一鸣嘲笑他们,“你们把那课文都背下来,至少能提高300分。” “背着呢,”王强说,“我脑子笨,背得慢嘛。” “你最好在背,”展一鸣冷冷地说,“你要是敢辜负张老师的一片苦心,看我不弄死你。” 展一鸣给两位学渣讲题的时候,张若禹就带着耳机,埋头复习自己的东西。其实张若禹也不差这点时间复习,但是他故意给展一鸣创造这个当老师的时间,因为当老师,去探讨具体的问题时,特别能启迪智慧。张若禹以前在地理上的学习不好,他的后桌天天抓着他问,然后他就不停地讲,结果生生把算时间的问题,都给讲清楚了。 张若禹也发现展一鸣正在从这种讲解中获得好处,无论是数学,还是地理上的问题,展一鸣以前最大的问题,就是害怕这种题,但是自从给王强这两个学渣当了老师之后,他就越来越会理这种问题了。 在王强和吴放的学习上,最起作用的,反倒成了展一鸣。 因为王强和吴放两个人不是自己学校的,没办法参与到跑步当中来,展一鸣就买了一个跑步机安放在吃饭的客厅里,每天逼着他们两个人去跑步机上跑一阵子。后来他们两个也自觉,当觉得脑子迷糊的时候,就到上面折腾一阵。 不得不承认,张若禹最近跟魏莱的联系少了很多。距离、繁忙和新认识的人群,让两个人不再是形影不离的人了。好在,即便不是分分钟黏在一起,他们之间的感觉还是没有变,张若禹见了魏莱就想插两刀,但在他最受伤的时候,一定是自己扑上去保护他。魏莱也是一样。两个人都无比希望能听到对方幸福的消息,但是对于那个能让自己的好朋友幸福的人,张若禹却总是一边相信他,却又睁着一只眼睛观察他。 “你最近咋样呀?”在一个周日的下午,魏莱例行打电话过来询问。 “马马虎虎吧,你呢?”张若禹看到了魏莱脸上的没落,那是一种不祥的预兆,搞得张若禹心里咯噔一下,原本嬉皮笑脸的申请有点卡在脸上了。 魏莱说:“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他怎么了?”张若禹知道的,这个坏消息是现成的,“他是不是对你不好了?” “他对我很好,一夜五次郎,”魏莱说,“但是他开始相亲了,说是打算明年结婚了。” “……”张若禹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好沉默着,换了个话题,“你不是还有一个好事儿吗?你是不是升职加薪了?” “是的,”魏莱说,“灭绝师太也算是有点良心,看在我加班这么辛苦的份儿上,总算让我月薪破万了。” “月薪破万?”张若禹惊呼,“卧槽,你的工资是我的3倍还多了,求抱大腿。” “只要你想抱,”魏莱笑嘻嘻地说,“我的哪条腿你都可以抱。” “你个流氓……”张若禹骂着。 “小禹啊,”魏莱的语调突然转了个弯,眼泪就下来了,“我好难过。我那么爱他,他那么爱我,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多过两天好日子呢?” “我知道,”张若禹知道,此时此刻,除了陪着魏莱难过,自己也没有什么办法。如果在他身边的话,还可以陪他买醉,陪他去酒吧,陪他去跑步,陪他度过失恋的难处。 但是现在,他除了隔着屏幕说几句不痛不痒地话之外,没有办法再去关心他了。 “你有时间了来启阳吧,我们一起去吃烤肉。”张若禹说。 “小禹啊,”魏莱说,“只有你,不乱安慰我。” 其实,魏莱失恋过无数次。但是,张若禹觉得那根本算不上失恋。因为魏莱这个人,对爱情的态度,完全不像张若禹这样保守。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尝过了禁果。在大学的时候,他的男朋友也没有断过,但是每一次分手,他都表现得要死要活,但闹两天,也就好了。 “拜拜就拜拜,下一个会更乖。”是魏莱的口头禅。 张若禹本来以为,魏莱永远不会陷入言情剧式的恋爱当中去。但是这次的这个男人,合了魏莱对爱情的全部想象,唯有他拒绝出柜这件事情。 魏莱本来觉得,双方还有时间,还可以过几年苟且偷生的好日子,但是魏莱忽略了,对方已经快30岁了。 “你忍心去伤害另外一个女孩子吗?”魏莱逼过他。 对方痛苦地皱上眉头,不答话。魏莱不知道怎么说了,也默默地过去,平静地躺在爱人的身边。这个人到底是上天派来爱自己的,还是上天派来惩罚自己的?魏莱心乱如麻的时候,对方总能用身体上的回馈,让他忘记自己即将失去这个男人。 为了转移这种痛苦,魏莱只好加倍工作。但是每次回家之后,看着还没有回来的人,魏莱的心里还是一点点沉下去。 分手的日子总要来的,这将会是一个顺其自然的结局。不管魏莱多不愿意,他都要看着对方离开自己,他都明白,生命中的过客始终是要过去的。 只是,这巨大的悲伤是怎么回事? 魏莱以前最讨厌那种,失恋了就哭哭啼啼的人,但是现在,他感觉到,自己正在不可避免地成为这样的人。 要不要提分手? 这个问题,甚至都不再成为一个问题了。因为有缘无分的感情,时间到了,自然就会分开。 张若禹看着魏莱的爱情,每一下,对他而言,都是敲响了生命的警钟,但是每一下,都敲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 ☆、回家 努力的日子,除了努力,好像再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但是奶奶突然就生病了,送到城里来住院。 张若禹和张改男,两个人轮流着去医院照顾。 张若禹白天忙上课,晚上就在病房里守着奶奶复习,在病床边上加一个行军床,到后半夜躺一躺也就过去了。 奶奶夜里总是睡不着觉,成宿成宿地醒着,还喜欢到处乱跑,很是打扰到别人。 打扰了别人的睡眠,张若禹这个真孙子,就要去给别人装孙子道歉,然后再把奶奶领回去。 奶奶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了,健康状况也是每况愈下。 张若禹心里难过,把自己熬在病房里不出来,人也瘦了,眼圈也黑了,精神也没有了。 展一鸣不知道怎么办,强迫他去睡觉,可是把他拖上床,他却睡不着,圆睁着双眼,熬鹰一般熬到天亮。 在张若禹快要崩溃的时候,姑姑进来了。 姑姑不是来给奶奶送饭的,是来接奶奶出院的。 张若禹迷惑不解:“大夫不是还没让出院吗?” 姑姑说:“小毛病治好了,剩下的是老病,是治不好的。大夫都说了,治不治,关键是看我们。” 张若禹说:“我还有一点钱。” 姑姑开始跟他算账:“你在这里住着,一天那么多钱,老人病,也不知道要住多久,谁都有这么一天的嘛。而且你在医院就是孝顺了吗?又治不好的,我看,还是我把她带到乡下去看着,乡下天地宽广,她晒晒太阳,跑了也好找。” 张若禹低着头,不知如何作答。当初争取那些钱,被别人说成是卖命钱,这些钱本来是为了自己的生活,但是后来用在了奶奶的养老上。如果让奶奶安安静静地生活,那些钱确实可以养奶奶好一阵子,但是如果住院,还真住不了多久。 “你后头的日子还长着呢,”姑姑说,“总不能为了你奶奶你就不过了呀!” 姑姑说得对,但是张若禹还是舍不下这个心。 最后还是大夫说服了张若禹。 “其实孝顺分为两种,”大夫说,“有一种是你觉得你尽心了,所以你觉得你孝顺了,有一种是你完成了老人的心愿。她如果有想去的地方,就让她去吧。” 奶奶回家了,下一步就是回老家了。这一步注定是要非常艰难的。坐在一辆他们租来的车上,姑姑陪着,张若禹和展一鸣坐在另一辆货车上,拉着零零碎碎的家当。 车出了城,一直往家的方向开。张若禹的家里空荡荡的,他确实很很少回来,在外念书的时候,会抽时间来看望奶奶,但是却没有住过几回。家里还有什么呢?仿佛一切都在,一切又都不在了。 家里的房子已经残破不全了,姑姑上回来修补过,但是裂痕还是随处可见。 “你实在不应该跟我回来。”张若禹觉得,这个年轻人应该待在自己的世界里。送奶奶回家,始终不是他的任务。 “就当我休息休息呗,你不是说我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么?反正是周末,我的书也拿着呢!”展一鸣扬了扬手中的复习资料。 “好吧,那我就不感谢你了,要不然显得我很客气似的。”张若禹不再说话,而是沉在自己的世界里,想起自己这么多年,来来回回走过的路。从家里出发,再从外地回来,再从家里出发,走着走着,竟然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了,走着走着,身边的人竟然就都要不见了。 “我们回家了。”奶奶有点晕车,但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人清醒了,也有了笑意。 张若禹知道,奶奶这次不光是要回家,还得要回老家。回老家是一场异常艰难的路,遗憾的是,没有人能陪着她走,而她自己也将会不记得自己在往哪里走。张若禹为这件事情无比难过。 倒是姑姑还比较理智,到底是亲自送走过自己的公公婆婆,经验丰富。 “小禹,我们养一头猪吧?乡里人多,如果奶奶将来下场了,都来吃饭,养一头猪很用得着。奶奶的棺材也得找人打了,这些事情都需要处理。”姑姑跟张若禹说。 “恩,行,”张若禹拿出一万块钱,给姑姑当做平常的零花钱,“这些钱够吗?” “够了。”姑姑说。 张若禹当天下午,叫了一个本村的木匠,跟木匠一起去镇里的卖木头的地方,卸好了木板。 “这木头,还有点湿,放在这里干几天吧,”木匠说,“得亏今年是个闰年,等木头干了我就来干活儿。” 张若禹再三嘱托,请求木匠多担待,为自己的不在家道歉。 “没事儿,我再没人的事儿都干过,再说了你姑姑在家,还能给我做饭。”木匠说。 张若禹在家里待过了一个周末,出发回城里之前,他去父母和爷爷的坟上烧纸。 “一鸣,”张若禹说,“你陪我去给我父母烧个纸吧。” “好。”展一鸣说。 坟地对面的山坡上的一片坡地上。当年张若禹考上大学之后,村里算命的人说,这片坟地特别好,几乎是冒着青烟的。张若禹听了只觉得搞笑,冒着青烟,怎么就把人都带走了呢? 到了坟上,荒草疯长,草长得没过了他们的腰,踩上去软腾腾的。张若禹虽然不常回来,但每次回家来,都会来这里上坟,收拾一下坟堆,坐在这里跟父母说说话。 从前,张若禹是一个非常不相信鬼神之说的人,所以他不怎么喜欢祭奠之类的事情。但是自从父母去世之后,他发现,祭奠这种方式是他通往父母的唯一一条路了。他跪在这里,烧纸,无论是哭泣,还是说话,在他心里,父母都是知道了的。 “你小心有蛇。”张若禹吓唬展一鸣。 “这里有蛇不是很正常吗?”展一鸣嘴上坚强,心里却乱打鼓,半人高的草,长得密密麻麻的,一觉伸进去,探不着底。 张若禹抱着一大堆纸钱,拿着酒和凉浆水,展一鸣拿着铁锨和棍子。 两个人在坟前铺开纸,张若禹让展一鸣去放两个炮仗。 张若禹把纸钱摊开来,把一沓一沓的纸弄乱,拿出打火机,烧上,把酒和水祭奠上,跪在坟前,用树枝搅动着纸钱,加速它的燃烧。 展一鸣则拿着铁锨不停地打着火星,防止火星溅起来,烧掉半个山坡。 烧完了之后,张若禹喊展一鸣过来跪下。 “爸爸妈妈,我今天给你们带个人来,你们先认一下救就行。” “叔叔阿姨……” “别说话了,磕头吧。” 展一鸣被张若禹按着,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张若禹又修整了一下坟地,看看有没有老鼠洞之类的,堵一堵,又填了一点土上去。 完事儿后,两个人就近上了山坡,坐在山坡上,享受难得的悠闲时光。 炊烟袅袅,暮色四起,牧童赶着牛羊和驴回家,驴肚子吃得最大,也跑得最快,牛羊成群,行动缓慢,过处留下一层羊粪,以前有拾粪人,总跟着放驴的人走,但是现在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远处的人家,升起炊烟,家养的土狗不时地吠着,表示家里来了客人,果然就见孩子被打发出来买醋去了。夏天的山村就是这样的魅力十足,就连村妇呼唤孩子的声音,也降了一个调,在夜色中变得温柔起来了。这是展一鸣从来都没有经历过的生活,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看过的一本叫做《河上一周》的书,那本书的作者是《瓦尔登湖》的作者。他在那本书里看到过这样的生活,不想今天亲眼在这里又目睹了这样的生活。 “这就是我小时候的生活了。”张若禹笑着对展一鸣说。 “真好。”展一鸣说,“我很羡慕这种生活的。我小时候呢,我父母就出门去打工了,我就跟我家请的保姆住在一起,她那时候忙着谈恋爱,根本没空管我,经常是饿一顿饱一顿。我的父母望子成龙望疯了,给我报了无数个班,让我学这学那,一会儿是钢琴,一会儿是篮球,一会儿是书法,一会儿是美术,当真是捡了芝麻,丢了芝麻,最后啥也没捞着。” “那时候苦啊,”张若禹躺下来,“那时候从来都不懂蓝天的美好,你看这天,多好。再好又有什么用,这里的天,一年四季都是蓝的,多了就不珍贵了。但是那时候也好,一家子都是全的,父母在,爷爷奶奶在,他们两代人老吵架,老吵架,吵着吵着就散了。” “不吵的也散,”展一鸣挨着张若禹躺下来,“我父母就从不吵架,他们甚至都不理对方。彼此见了就跟没见一样,现在想来,他们离婚真好,最起码不用别别扭扭在一起。不知道当时我在抗拒些什么。” “你在叛逆期嘛,”张若禹眼睛都不眨地盯着蓝天,“很正常。” “你有叛逆期吗?”展一鸣转过来,看见一只飞虫停留在张若禹的鼻尖上。 “我没有,”张若禹摇了摇头,把飞虫赶走,“我今年才3岁,要什么叛逆期,我离青春期还很远呢。” “你要不要脸!”展一鸣说着,就去追起身逃走的张若禹。 两个人聊天,不过3分钟就没有正形了。 “你还别说,”展一鸣说,“我对这里很满意,真希望有一天,我能来这里生活。多好呀,放两只羊,再养两头猪,种点菜,每天可以开开心心就好了。” “那我可以把我家房子租给你,一年只收你1000块,怎么样?”张若禹说。 “那你可不许反悔。”展一鸣说。 “你知道吗?”张若禹冷静下来,又开启了一段对话,“我从来都没有梦到过我的父母,一次都没有。” 对于这个话题,展一鸣不知道自己能回什么。 “人家都说,人在那边过得不开心了,总会托梦来,让我们这边的人去满足他们什么。可是他们一次都没有,难道他们在那边很开心吗?” 展一鸣听着这个话,抬头去看张若禹,发现他早已泪流满面。 ☆、考研 高三来了。 展一鸣在暑假里去参加高水平运动员的选拔,为此还集训了一个礼拜,但事实证明,他这个半吊子运动员,虽然称霸全校没问题,但是要在全市,甚至全省进行比赛,那是没戏的。 他看清了这个情况,市里的选拔队也看清楚了这个情况,第一个礼拜就退回去一大批人,这其中就有展一鸣。 展一鸣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是一轮刷还是有点难过的。毕竟,他曾经在运动会上,也是让人尖叫过的。幸好一轮游没有给那些尖叫的人看到过,要不然,自己的这个面子怕是没地方放。 张若禹劝他,一轮过挺好,可以省点时间,好在学习上集中奋斗。毕竟,现在确实是没有多少时间了,也没有再往下浪的资本了。 高二下班学期的期中考试,他考了480分,期末他考了500分,距离一本线就没有那么遥远了。但他毕竟是后进生,这个成绩虽然有目共睹,但整体来说,他的实力不稳,还需要进一步夯实基础。 张若禹相信,在自己的教导之下,展一鸣一定能一鸣惊人,考个一本是没有问题的。 张若禹惊叹于这帮孩子的努力,王强和吴放两个人也是,一天从早干到晚,成绩也从之前的250分左右提到了现在的380分左右。 “张老师,”王强笑嘻嘻地捧着试卷问,“你说我这个成绩,是不是再努力一下,能考上本科了都?” “我可比你高10分,”吴放说,“也没见我骄傲到哪里去。” “还剩一年,”展一鸣冷冷地说,“变数还很大,提升的空间有,但是要吃苦。” “吃苦怕啥的,”王强表示,如果把目标从三本换成二本,别说吃苦了,吃屎都行,“我去跟我爸妈铺子里打工,从早到晚,过年的时候最忙,三四天时间觉都睡不了,我也没有怕呀。” “那不一样,”张若禹说,“那是体力的苦,念书吃的是脑力的苦,这个苦好些人不愿意吃。” “我以前就是感觉么希望,”吴放说,“其实也想学着呢,就是学不会嘛,老师把我一骂,说我就是个笨蛋那竹字底下那个本,根本啥也学不会,我就把我给放弃了嘛。谁知道,这个知识笨人也能学会呢嘛。我反正上个三本就行了,但是看现在这成绩,往上冲一下还是有可能的。” “那倒也不一定,”展一鸣冷冷地说,“越往上,成绩越难提,我现在就比较不太好提了,500分已经是一个极限了。” “咱们省的一本线,就是个500过一点点。你再努力一下,就能过一本线了。”王强说。 “不像咱张老师,当年考了600分,简直就学霸的不成嘛。”吴放说。 “也不算学霸吧,”张若禹说,“当年排名都没进全省前100,好像是全省123名。” “你不要跟前50比嘛,你跟我们比一比嘛。” 到了高三,学习更紧张了。灭霸几乎天天长在了高三的玻璃窗子上,天天盯着大家,试图寻找到大家不努力学生的证据。艺考生也都进了培训班,好久不出现。 张若禹对高三(3)班的人,还是一样的尽心,体能锻炼从来都没有放松过,学习方法和学习技巧也一直在提升。殷实的成绩已经超过了贾薛,他们班最差的、进步最慢的学生,成绩也都普遍提高了30分以上。 除了班里的事情,张若禹每天还要复习自己考研的事情。考研临近,张若禹已经系统复习了三遍了,该背的背了,该写的写了,该做的也都做了,本来应该是很有信心的,但该有的紧张还是有的。不知道为什么,张若禹在之前的时候,没什么感觉,这一次,反而觉得,能考上这个学校,是对自己命运的一种改变。大概是之前高考的时候,年纪小,对很多事情都不懂,现在终于也到了懂得的年纪了,格外重视,就带来格外紧张。 好在,展一鸣经常帮他处理各种工作。学生们不会的题,都写在本子上,先交给殷实统一处理,只有殷实不会的,才叫给各科目老师,再由各科目老师来讲解。 他们成了一个学习的团队,基本上的管理都可以自给自足,很少有打扰到张若禹的时候。 日子就这样飞速过着,所有人都感受着箭在弦上的紧张和刺激,充实和快乐。 学习烦了、累了的时候,展一鸣会转过头去,凝视着窗外的景色。他们在三楼,窗外有一颗柳树。柳树的叶子从翠绿变成深绿,再从深绿变成淡黄,直到树叶脱离了树木,纷纷扬扬地落下一场雪,把过去的日子掩盖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时候,张若禹收回了目光,再过一个礼拜,他的研究生考试就要开始了。 “要不,我陪你去考试吧?”晚上学习完,在睡觉之前,展一鸣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好呀。”张若禹脱口而出之后,有点后悔。 “那就这么说定了。”展一鸣不给他反悔的时间,迅速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两个人提前请了一天假,作为休息,到了省城,先去看了考点,又去考察了几个酒店。 张若禹觉得便宜点就行,但是展一鸣非得挑个隔音有保障的酒店,确保张若禹能够有好的休息。 “哎呀,你别那么紧张,”张若禹笑着说,“对学霸来说,这种考试其实没有那么难的。我比高考的时候,又学霸了不少。” “那我毕竟是收了银子的学童,得为公子负责呀。” 最后,展一鸣坚持住一个离考点很近,很僻静,但是绝对贵的酒店,一晚上就得小1000块。 “行吧,我也放纵一回,就当是度假了。”张若禹躺在那个大床上,摆了个大字,大了一会儿才发现,这里是大!床!房! 很显然,展一鸣也发现了这个事情。 “咳——”这个咳嗽异口同声,意味着两个人陷入了同一种尴尬。 “那什么?”张若禹刚想提个换房的注意,随机又想到,不能这样,这样不显得自己的脑子里全是些脏东西么,于是改口说道,“你饿不饿?你不饿的话,我们直接洗洗睡吧。” “不太饿,但是还得吃东西,要不然你明天上了战场没精神。” 展一鸣不由分说,拉着他下楼,挑了一家牛肉面馆。 “咱们也吃吃这个驰名全国的牛肉面,看看跟咱们启阳的有什么不一样。”展一鸣要了两碗牛肉面,要了二两牛肉,两个鸡蛋。 “有什么不同?我觉得好像没有任何差别嘛!”张若禹吃着牛肉面,辣得浑身冒汗。 “那怎么能没有差别呢?你最起码要假装吃出这里的正宗味道来呀!”展一鸣还在那里若有其事地品鉴了一番,说这个牛肉面,味儿正,汤也白,明显就是上品中的上品。实际上呢,他根本啥也没吃出来,就是辣椒放太多了,辣的舌头疼。 吃完饭,他们又沿着中山桥溜了一圈,就回去睡觉了。中山桥在夜色中,经过现代现代化的装扮,显得非常美丽。但是展一鸣说:“公子,您该睡觉了。” “大哥,你别这样整,整得我都快睡不着了。”张若禹说。 “哦,有道理,不能紧张。”展一鸣其实自己比张若禹紧张多了。 “大哥,紧张的是你吧?”张若禹笑着说。 “……好的,被看出来了。”展一鸣老实承认,确实这是第一次需要在这种场合去关心另一个人。 “好了,我睡了。”张若禹倒是睡得快,说睡就睡。每当大考当前,张若禹就无比困倦,每次在考试中,他都迷迷糊糊,考完了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答的,但是成绩出来之后,每次都能惊喜大众。 张若禹去考试的时候,展一鸣就待在屋子里复习,等到定的闹钟响了,就去给张若禹买好饭,然后去校门口等他,陪他一起回来吃饭。两天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可以说是匆匆忙忙。张若禹每天晚上考试回来,都困的要死,倒头就睡。也就是展一鸣逼着他吃饭,他才勉强扒拉两口饭,要是往常,每到大考,他能饿三天。 第二天晚上考完了试,张若禹一头栽在床上,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占据了整张床,任展一鸣再怎么叫都叫不醒,他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双眼通红地醒来。 醒来的时候,展一鸣正坐在客厅里学习。 “今天,我们还回学校吗?好像要下雪了,天气阴阴沉沉的。”展一鸣看着张若禹醒来了,把温了一早上的牛奶和豆浆端给他。 “谢谢你!”张若禹喝了一口牛奶,吃着豆浆,嘴里含混不清地说,“今天估计是回不去了,明天得按时去报到。” “恩,我觉得也是,谁能想到,平常老老实实的一个人,考完试能睡成那个样子,呼噜声大的呀!”展一鸣像是掌握了一个秘密似的,取笑张若禹。 “胡说,我从来都不打呼噜。”张若禹笑着反驳,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是是是,我聋了,听见了打雷的声音。”展一鸣也不甘示弱。 “我真的打呼噜了呀?”张若禹表示,这件事情非常不可信,怎么就开始打呼噜了呢?难道是人到中年了吗? 考研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张若禹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正在一点点地往下卸。接下来的时间,就是等待成绩出炉,常规性复习一些复试会考的问题,然后陪伴这群孩子参加高考。 ☆、打雪仗 从考研的疲惫中解脱出来,张若禹只想瘫坐在地,什么都不想干。但是他看着眼前的这帮孩子,还需要最后的指导和鼓励。 距离高考越来越近了,大家的精神都极度紧张。展一鸣在最近的两次考试上,成绩都停留在530左右,显然是进入了一个瓶颈期。张若禹仔细分析了展一鸣的试卷,重新制定了一个突破计划。王强和吴放两个的进步倒是大的不行,已然考到了420分,如果再努力一把,显然有望达到450分的二本保底线,跟考250的时候,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两个人也是相当努力,嫌自己学校的试卷水平低,每次都拿一中的试卷来做,做完两个人缓过来批卷,对答案。周彪也是相当认真负责的,一天三顿饭,给的都特别及时。 所有人都在奋斗,在奋斗中得到,或者失去。而魏莱就是那个无可奈何要失去的人。 “他要离开北京了,回家去结婚了。”视频通话已接通,魏莱就哭成了一个泪人。魏莱失恋后的崩溃,总是让人揪心。即便你不认识他,在大街上见了他,也是要被他吓一跳的。因为他哭得实在是太吓人了。 以往张若禹跟他一起大骂渣男就行了,但是这一次,张若禹不知道如何应对。 魏莱这次爱上的人是一个渣男吗?他只是一个自私的深柜罢了,张若禹又想到自己,倘若父母尚在,自己未必就不会是这样的人。 而且魏莱爱他,魏莱从来都没有这样爱过一个男人,跟他度过一年,为他生为他死,拼命跟他相爱。 张若禹心疼自己的朋友,却不知道要做什么。 “要不,你请假来看我吧,”张若禹说,“我正好考完研,没事干,正好跟你好好聊聊。” “恩,”魏莱说,“我加班攒了20天的调休,我趁元旦多休息几天吧。” 元旦放假三天,但是教室门会开着,学生们可以自由选择,是否要回学校看书。 (3)班的大部分同学都会来学习。 元旦前一天,魏莱的到来带来了一场雪。 魏莱虽然勉强撑着,但是眼眶红红的,明显是有点忍不住,想要即刻就哭倒在地。没办法,张若禹只好把魏莱带到教室,让他跟展一鸣坐在一起上课,免得他一个人在他乡,陷入一种无法排解的忧思之中。 到下午快要放学的时候,雪下得越来越大,张若禹突然想到了一个点子,来让大家缓解压力。 确实,这帮不咋爱学习的学生,认真起来,让张若禹也觉得心疼。 “好了,别学了,”张若禹在倒数第二堂课的时候,进去敲了敲讲桌,把大家从学习中唤醒过来,“是时候释放一下了,你们看看外面的天,多大的雪!” 同学们纷纷抬眼望向窗外,果然是白茫茫一片,大雪遮天蔽日,盖住了整个世界。 “我们去打雪仗吧!”张若禹在讲台上刚一宣布,全班同学马上热闹起来。 “嘘——”张若禹连忙让大家安静,“千万别出声,我们悄悄出去,别让别的班的同学发现。我宣布两条纪律,第一,要尽兴地玩,不光要把今年的压力释放了,还要把明年的压力也给释放完整了,第二,大家注意别受伤。” 于是,整个班倾巢出动,往操场走去。张若禹拿着摄像机,随时都在拍摄。 “那个啥,”张若禹在操场上指着魏莱,“来,把这个人给我埋进去。” 班里的同学本来并不认识魏莱,但是班主任这么一说,大家一拥而上,把魏莱放到,就给他的脖子里开始灌雪。魏莱根本来不及逃跑,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张若禹本来在那边开开心心地笑,结果他就是第二个。同学们一拥而上,把他塞进了一个雪堆里。 “我的相机,我的相机,”张若禹大叫着,也来不及反抗什么,就感觉到脖子里冰冰凉凉的,一直凉到腰。 “柯老师,您对此次被埋有何感想?”展一鸣笑着,举着摄像头对准张若禹。 张若禹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看相机已经被别人抢走了,展一鸣的笑容都来不及收,脸上就有几个雪团飞过来,李秋飞扑上去,把他压了个结实,一群女生扑上去,掀起展一鸣的衣服,往肚子上堆雪。 几乎所有人都参与了这场盛宴,几乎所有人都没有逃脱被群体掩埋的命运。张若禹的眼眶不知道被谁打破了皮,魏莱的一个眼镜片蹦出来,找了好久才找见。 最惨的人,还是灭霸。 灭霸看到有人上了课,还在操场上乱跑,尖叫声和打闹声甚至穿过操场,传到了教室里,便怒气冲冲地过来,想要查看一番。 “你们——干嘛呢?”灭霸怒气冲冲地说。 “埋了他。”学生们正玩在兴头上,不知道谁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谁先冲出去的。 灭霸一看形式不妙,连忙转头撒丫子就想跑,结果自己踩在一块冰上,摔了个屁墩。马上就被赶上来的男生控制住了。女生们拿着雪从四面八方赶来,有的双手捧雪,有的拿着大铲子,只留了个脑袋,把身体埋了个严严实实。 灭霸刚开始还端着威严,但是这会儿除了求饶,什么也顾不上了。当然,无论他怎么求饶,那都是没有用的。 如果说,对于别人,这都是一场游戏的话,那么对于灭霸,这确实是一场结结实实的报复。没有人手下留情,大家想到过往的岁月里,受到的来自灭霸的那种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待遇,此时此刻,他们决定要把从他身上感受到的的一切都还给他。 因此,灭霸也成了这场游戏中受伤最深的人。 张若禹用摄像机拍下了这一幕。 以往,张若禹是极讨厌这种集体活动的,因为他感觉得到强烈的排斥。 但是,跟这一帮学生在一起,他本来也是想站在群体之外,给他们一个释放的快乐,但是他们却把他拉进了一场快乐当中,让他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被接纳的快乐。 张若禹笑着记录这一切,雪团、笑声、求饶、奔跑、打闹、从脖子上流下来的雪团划掉的冰凉、灭霸的怒吼、灭霸的放弃……这是张若禹送给高三(3)班的短暂快乐。 快地,这场快乐被扩大了。灭霸虽然被攻击,但是这也是他难得的会跟学生们玩到一起的时刻,他大概是感受到了这种玩乐带来的多巴胺的分泌,他在喇叭中广播,让所有高三的班级都出来打雪仗,结果高一高二的学生也都出来了,所有人都加入了这场奋战。后来,就变成了班级与班级之间的战斗。 本来计划是玩到下课,就散场。结果整个学校,一直玩到深更半夜,大家又饿又累,才兴冲冲地散场。所有的人都兴致勃勃,也有几个人因为玩得太过火,受了一点伤,被灭霸押着去了医务室,做简单的包扎了。 张若禹在人群中寻找展一鸣,看到他的衣服都湿透了,脸上却展露着前所未有的笑,张若禹在人群中寻找魏莱,看到他的头发上吊着冰碴子,整个人大口喘着气,被一个不知道是谁的人追逐着。 谁都知道,明天他们又要回到正常、疲惫、紧张的生活中去,所以谁都不愿意提前结束。在这种哄闹的气氛中,所有的压力一哄而散,以往的积怨也就一笔勾销了。直到张若禹实在是饿的不行了,再加上周彪来了好几个电话,催他们去吃饭。 张若禹叫上展一鸣和魏莱,先回去换了一趟衣服,结果被王强和吴放数落了一回,说怎么这么好的事情,也不叫他们。接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出发,去周彪家里吃饭。 周彪家的小包间,简直就是他们几个人的特供场了。 酒菜上齐,周彪先举杯,说:“为了新年,祝你们都能有个好成绩。” 话刚说完,魏莱就一饮而尽了。 “你又不考试,你喝那么快干嘛?”张若禹坐在他旁边,怕他一上来就喝多,连忙用话压他。 “没事,你让他喝。”倒是周彪这个从来都没有什么情的人很懂,人在情伤之中,是很需要大醉一场的。 魏莱也没有什么话,他已经说了太多的话,他只是一边喝,一边掉眼泪。吓得在场的几个人菜都不敢吃了。张若禹只要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安慰其他人:“没事儿,大家吃大家的,这个人是吃林黛玉长大的,一失恋就哭,你们最好记住,多拍几张照片,以后等他再找男人的时候,嘲笑他,给他下一任男朋友看。” 一席话惹得大家都笑了,魏莱哭的鼻涕都下来了,结果又被他惹笑了,一个鼻涕泡就冒了出来,又是惹得大家一阵狂笑。 “是真的难过啊!”魏莱说着,擦擦眼泪,吃起了菜。难过是真难过,但饿也是真饿,无论多难过的事情,都不能阻挡干饭。 “你家的饭是真好吃啊,比张若禹包的饺子还好吃。”魏莱边吃边夸周彪家的饭。 “你看这个人是不是没有良心,”张若禹笑着说,“吃到谁家夸谁,你好歹别当着我的面也行啊。” “魏哥,”王强边吃边问,“你能不能给我讲一下你们的爱情,说实话,我对你们这块儿的事儿还挺感兴趣的。” “吃饭堵不上你的嘴。”展一鸣冷冷地插了一句。 “我说错话了?”王强有点不解其意。 “倒也不是不能说,但是好像也没啥可说的了,都过去了。”魏莱说着,尽量忍住自己的眼泪。 “说说也行,反正你正好是失恋后的祥林嫂阶段。讲出来,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也慈悲慈悲。”张若禹不知道魏莱能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他的爱情故事,但是他还是盼望他能多说一点,哪怕他当个祥林嫂,也比一个人在那儿哭要好得多。 “说就说,”魏莱吃得差不多了,也醉了一个差不多,在眩晕的状况之下,话匣子就打开了,音调也高了不少。 “我,魏莱,堂堂一个C大学的高材生,到了职场上那也是灭绝师太的得意大弟子,凭什么就配不上他卢传智,他有什么了不起的,不久是一个程序员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就知道写bug。” 张若禹这还是第一次知道对方的名字,卢传智,跟那个外表配不上嘛,张若禹觉得那个外表,怎么也应该配个霸道总裁的名字才对,比如姓个沈、萧什么的,叫个巍啊、仙啊,才配得上那个长相。 “他说走就走,拍拍屁股,他倒是潇洒,不带走一点云彩,还给我留了5万块钱,我是什么,他的遗孀吗?我要去给他吊丧吗?” 毫无疑问,那位姓卢的传智,对魏莱是动了心的,但是他走不出内心的那个枷锁,不愿意放过自己。 “要不,你去帮他出柜吧!”大概是喝了太多的酒,张若禹的建议开始肆无忌惮了起来,“你就跑到他父母跟前,跪下一顿哭,跟他们说你就是他们的儿媳妇,这样做他可能会恨你,但他也有可能会回到你的身边,而且你还能救一个无辜的小姐姐,免遭同妻的厄运啊。” “他说他自己是直男的嘛,后来又说自己是双性恋偏异性恋的嘛!”魏莱说着,但是这几个人都赞成张若禹的意见。 几个人正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张若禹的电话响了,是姑姑打过来的。 “若禹啊,”姑姑的声音里充满了悲戚,“快回来吧,奶奶不行了,已经昏迷不醒了。” ☆、回老家了 车子在大雪里行走,走得极慢。雪太大,黑夜被雪照亮了一半,司机看着公路两边,躺在雪地里的各种车,吓得越开越慢,差点被后面打滑的车撞上。本来只要3个小时的车程,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还要走多久。 张若禹的脑子乱糟糟的,像是装了很多东西,又像是被一团浆糊塞住了。 大概行走了很久,他才意识到展一鸣就坐在他旁边。 “你不该来的,你要复习。”张若禹说着,完全忘记了是自己一把拉住了他,求他陪自己回去的。 “没关系,我哪里都能复习,”展一鸣带了复习资料和试卷。 “哦,”过了很久,张若禹才想起来,“那里都乱糟糟的,没办法复习。” “你休息休息吧,”前排的魏莱转过来,“到了只怕有你忙的呢。” 张若禹闭上眼睛,却发现自己完全睡不着。他不愿意相信奶奶就要这么走了,上次回家的时候,奶奶还乐呵呵地,这半年,为了考研的事情,也为了工作,自己回去的次数并不多,奶奶的状况确实是在恶化,已经恶化到基本不认识他的地步了,荒唐事也做了不少出来了,比如随地大小便,不让别人进她的屋子,在她的屋子里堆积垃圾。 好在姑姑伺候尽心,总算让她在晚年的时候,还可以是个干净整洁的老太太。也许,对老太太来说,在她彻底忘记这个世界之前,去奔赴她渴望已久的团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想着想着,张若禹的眼泪就从眼皮底下钻出来了,像两条蛇一样,从心里出来,往外延伸。 奶奶这一辈子是相当辛苦的,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一个人在恶劣的环境下,养大了两个孩子,成功给儿子娶了老婆,成功把女儿嫁到了城里,过上了她以为的好日子。 她原本是个胖大的女人,每天忙进忙出,最穷的时候吃老鼠,最冷的时候睡在别人家的炕洞里,差点被煤烟打死,好不容易活成了人的样子,眼看着孙子也有了,一切都顺顺当当的,儿媳妇也是难得的孝顺,孙子也是格外的争气。 谁成想,到了老了,突然失去了儿子儿媳,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夜之间,两个大活人变成了两个帖匣子,狗大年纪的孙子顶着孝子盆,拿着引魂幡送走了两位。 大概就是从那天开始,奶奶开始相信,自己命里克夫、克子,她开始闷闷不乐,把家里人的不幸全都强加到自己的头上。好在孙子争气,考上了大学,但这一切似乎都已经跟她无关了,她变得奇怪而又陌生,经常一个人赶着羊在野外,一个人行走,一个人念念有词…… 大概就是那时候,已经有了些老年痴呆的症状了吧。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张若禹心里怕极了,他仔细听,没有听见哭声,心里松了一口气。但随即他的心又悬了起来,他只怕老人家已经过世了,姑姑已经哭过一场了。 他抬起手,又不敢推门,定了定决心,才终于推开门。 “奶奶啊……”张若禹喊了一声,奶奶穿着寿衣,平平整整地躺在床上。 “你回来了……”姑姑看了看他们,摇了摇头,表示奶奶已经昏迷不醒了,“昨天早上起来,就嚷着要回家,要回家,让我给她把老衣穿上,下午说怎么还没有人来接她,自己出门去看,跌了一跤,好不容易挪到炕上,过了一会儿就醒不来了。” “奶奶啊……”张若禹又喊了一声,低下头来检查奶奶的指甲,果然已经黑透了。 “你们饿不饿?我去给你们下碗面。”张改男问展一鸣,也不等他回到,就去厨房劳作了。 “哼……”奶奶的呼吸声是很沉重的。 待会儿面上来了。 “恩,要吃的,”张若禹说,“饿着呢。” 张若禹大口大口,浑沦吞枣,一连吃了两碗。 “后世都准备的怎么样了?”张若禹问姑姑,一张嘴便知道问得不对,这些事情,姑姑怎么会顾得过来呢!这是男人的事情,还需要一个男人拿主意。自古几千年来,都是这么样的,自古以来,养儿不光是防老,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功能是送终。 于是,张若禹安排姑姑给奶奶擦洗身子,又教了本村的几个本姓人家的女人,陪着姑姑准备一下灶下的事情。这几年张若禹不怎么回家,大家本不愿来,但是又看着张若禹家里没个大人张罗,可怜小孩子不容易,有几个妇女就来了。张若禹悄悄给他们一个人一天塞100块钱,几个妇女喜不自胜,酒饭自然做得更尽心了。 内里的事情好安排,但是奶奶的身后事,还得需要一个要紧的人来商议。 张若禹只好请来村子里的三条叔,三条叔是主持村里的红白事主持惯了的,自然知道所有的事情都应该怎么办。 “三条叔,有些事情,我年轻不太懂,还需要麻烦你。”张若禹抹着眼泪说。 “禹娃子,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三条叔抽着旱烟,“你现在是个家长了,里里外外的事情,都得你张罗呢。” 当下,三条叔铺展开来,议定了许多事情。定了今天杀猪,再去镇子里买些菜,给走街串巷的厨师打电话,先下个约定;再定了请哪个阴阳先生,谁来做总理,两位在谁家歇息;又定了菜要买多少,烟要抽什么烟,酒要喝什么酒,由谁来总管分配;定了烧纸的人来了,谁来记这个情;帐篷用谁家的,纸火用谁家的,谁去拉,唢呐客用哪家的,等等。 这些事情一一商量妥当,张若禹便拿出钱,来安排大家分头行动。 先是叫了屠夫和几个本家的人来杀猪,姑姑煮了一锅肉,端在奶奶的床头,喊她起来吃,奶奶还是一声不响,姑姑的眼泪不由得啪嗒啪嗒掉进去了。 “我早知道是这样,我就早点杀了猪,你好歹也能吃两口。”姑姑哭着说。 张若禹又派了魏莱,请了村子里有车的人家,去镇子里买菜。 魏莱不通行情,也不懂这里的物价是个什么水平,看啥都觉得便宜,买了一大堆菜,又买了20条兰州,10箱泸州老窖。还特别买了一些好烟好酒和好鱼好菜,专门用来答谢乡里人。 这就是魏莱为人处世的精细之处,他知道所有的人情世故必须先做到位,尤其是乡里乡亲可不能得罪。这些年,张若禹在外面,很少跟乡里乡亲来往,不伺候好怎么能行。 当天晚上,张若禹摆脱三条叔邀请了全村人来家里。稀稀拉拉来了不少人,坐满了几个桌子。农村人家,地方小,大家都挤着坐。 姑姑把好菜炒好了端上来,魏莱把好烟好酒拿上来,一一递给大家吃。 张若禹家里这些年没有人,常年在外,很久没有跟乡里人联络感情,也没有帮过大家什么忙,所以大家其实并不愿意帮自己。 张若禹不得不一再赔罪,让大家吃好喝好,每个人好烟好酒的伺候一番,才让大家心意回环,有了一点愿意看顾的意思。 大家散了之后,有几个本家的人,愿意留下来陪张若禹守夜。 守到半夜,奶奶突然吐了大量唾沫出来,没过几分钟,就咽气了。 张若禹连忙跳下炕,把黑毛驴烧了。 姑姑放声大哭,张若禹也跟着放声大哭,哭声惊动了几个邻居,大家纷纷赶来。到天亮的时候,阴阳先生已经来了,选好了坟地,选好了日子,连烧纸带发丧,总共三天时间。 这三天时间,张若禹白天要做孝家,晚上还要守灵,基本没什么睡觉的日子。孝家是要一直跪在奶奶的棺材头上的。张家人丁稀少,就张改男和张若禹两个人,剩下的几个本家,来了两三个妇女,来了哭一场,当天就回去了。 白天的时候,魏莱忙进忙出,配合总理处理各种事情,人员应酬之类的工作。 晚上的时候,展一鸣以晚上好学习为由,陪着张若禹守夜。守着夜,张若禹就在地上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他白天哭的起劲,但那不过是一种乡里要求的哭法,嗓门足够大,眼泪却不见得有几滴。张若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多少眼泪了。倒是魏莱,看着来烧纸的人哭,他就跟着掉眼泪,红着眼睛给人家端饭上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魏莱是这家人的亲孙子,哭得如此伤心。 展一鸣白天的时候,会睡一会儿觉,醒来之后,就陪张若禹跪在奶奶的棺材跟前做孝家。他尽量克制自己不哭,但是眼泪却忍不住掉下来。他跟张若禹奶奶不打不相识,在过去的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两个人的关系越来越好。展一鸣自己的爷爷奶奶都去世的很早,甚至在他不记得事情的年纪就故去了,他早就把张若禹的奶奶当成了自己的奶奶,所以他的眼泪也多的不行。 其实,按道理,展一鸣是不能跪在这里的,除非他已经是这个家里的一员了。但是张若禹什么也没有说,就让他跪在那里,陪自己度过了三天。 第三天,奶奶出殡。 结果冬天太冷,被派去挖坟地的人,因为那天晚上没有来,一根张若禹的烟都没吃到,所以特别不愿意干活。 眼看着要耽误时间了,有人跑来悄悄跟魏莱说了,魏莱跑到地里,一个人塞了两百块钱,才让他们重新干起了活儿。 张若禹像六年前送走父母那样,身穿一身麻衣,头顶孝子盆,手拿引魂幡,送奶奶回老家。奶奶的坟就在爷爷旁边。亲戚和村里人帮忙抬着棺材,张若禹就跟在后面,他们一路上奔走,迎面而来一辆婚车,婚车退到后面,给逝者让路。 到了坟上,阴阳先生念祭文,张若禹跟着做各种不同的礼仪,从早上七点一直到早上十点。姑姑哭晕过去了,魏莱和展一鸣也跪在孝家里面哭个不停。 回到家里,早已有人把奶奶活动过的痕迹打扫了一番,该扔的东西都扔了,村里人把搭好的棚都拆了,借来的东西也都还了。厨师也走了。 一切都结束了,就好像奶奶不曾存在过一样,屋子里干干净净的。 张若禹和姑姑只好亲自下厨,把剩下的菜做了一桌丰盛的,来款待乡亲们和亲戚们。 等送走所有的人,房间里没有奶奶的痕迹,桌子上摆着献饭和干果,后面放着奶奶的遗像。 张若禹续上香,眼泪潸然而下,此时此刻,他才想稳稳当当的哭一场。 按照风俗,张若禹还得在家里守几天,无论展一鸣怎么强词夺理,他还是把他塞进了开往城里的车,让他去学校了。 而他和姑姑、魏莱三个人,一直等到第三天,做了“复三”之后,才把大门一锁,往城里来。从此,那把锁能不能再有打开的时间,就不好说了。 ☆、重点 回到启阳,张若禹来不及有多大的悲伤,又要投入忙碌的生活中去了。 魏莱陪他度过了这个艰难的时刻,走了。、 走得时候,笑嘻嘻的,不知道是真的想开了,还是在隐藏。 “真的,你要是真舍不得,不如去争取一下,一下子避免几场悲剧,他渣了你还不够,还让他去渣别的姑娘。咱们同性恋,名声本来就不好,可别让他再败坏了。”张若禹经历了奶奶的离世之后,人生突然有了一些巨大的改观,他有时候会想,去他妈的道德,在这个世界上,我抓到的,才是我的。我拥有的,才能让我幸福。 “恩,好,我想想。”魏莱摆摆手,说了再见,钻进火车站,不见了。 启阳一中开始了期末考试。 展一鸣在期末考试中,终于突破了自己的瓶颈期,一举把成绩考到了550分。这个成绩,在(3)班,已经可以排到前10名了。展一鸣那张冷冷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一鸣,有望在高考中考个600分的高成绩呀!”王强拿着自己430的成绩单说,对自己的进步显然也是非常的满意。 这回,王强考了430分,吴放考了450分,吴放好像又打通了任督二脉,感觉自己非常的牛逼。张若禹又让他们俩做了一遍一中的题,他们竟然也考了个差不多的分数。 “这个题目简单还是难,好像对你俩没啥意义?”张若禹看着两个人的试卷,有点诧异于这样的结果。 寒假对王强和吴放来说是非常难得的,他们俩有了一整天的时间缠着张若禹不放,搞得张若禹都找不出时间,来给展一鸣制定新的学习计划了。好在展一鸣学会了自查,自己搞了一个学习计划,张若禹觉得还是很不错的。 展一鸣现在能考550分,这个成绩大概已经超过了往年的一本线。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把成绩提高了快200分,基本都是靠不要命拼出来的。张若禹自觉自己是个学霸,做起事情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但是展一鸣有一种打坐和尚的意念,一旦进入复习状态,根本唤不醒。 几个人住在王强家里,周彪还是很热情地送饭过来,一日两餐,从不落下。早餐张若禹自己想办法做。张若禹是个厨房爱好者,特别喜欢探索各种美食。如果有时间的话,他可以一直沉浸在厨房里。 王强的父母,过年都不回家。今年也只是打电话来,问候了一下,听到王强说自己正在学习,很惊喜地打了不少钱过来。王强把这些钱都当做几个人的饭费,给了周彪。 周彪本来也不收这个饭钱,但是王强说哥们儿做生意不容易,不是吃一顿,是吃很久的事情。于是,周彪拿了钱,按双倍的价格送吃的。 即便是这样,几个人耗神太过,依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 过年的时候,魏莱一个人请假去了国外,他说自己需要清净。张若禹说,你但凡有什么难受的地方,务必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否则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 魏莱说:“你这个傻瓜,我是去疗伤,又不是去跳楼。” 大年三十那一天,他们约好了要休息一天,张若禹给大家做饭吃。 展一鸣跟去年一样,去家里溜达了一圈,跟弟弟腻味了两个小时,但是因为好久没回家,弟弟也不怎么亲他了。他觉得怪无聊的,就提前回来,跟张若禹一起包饺子。 说好的休息,结果王强和吴放两个人,不停地互相考对方,一会儿问太平天国的意义,一会儿背商品经济的性质。 “你们两个出去背去,别影响了我们饺子的香味儿。”张若禹说。 包好了饺子,张若禹叫上姑姑,雇了一辆车,回家去给奶奶他们烧了纸,放了炮,赶着天不黑,就回来了。按照老风俗的话,应该要把先人请回家里来,但是张若禹今年没有条件做这些事情,去坟上送个纸就当是尽心了。 送完纸,两个人就赶回来了。姑姑回了家,今年表哥回了家,姑姑喜不自胜,自然没空管张若禹。周彪带了一桌子菜过来,张若禹煮了饺子。几个人吃了一通,又去庙里烧了香,回来便早早睡下了。 大年初一头一天,张若禹他们三个人都是被王强背课文的声音唤醒的。吴放骂骂咧咧,但也不甘落后,爬起来就往桌子旁边跑。 展一鸣有点受冻,披着被子在床上看复习资料。 张若禹躺在床上,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什么事情做了。自己教的这几个孩子,有了自己驱动自己的能力,他现在完全不需要主动去推动他们什么了,也不需要特别教他们什么东西了。而且他们甚至很能照顾自己。 昨天晚上的年夜饭,张若禹感动于展一鸣的行为。他拿出四个空碗,放在饭桌上。那是奶奶的习俗。如果身边没有这群人的话,昨天晚上的饭,就轮到张若禹跟四个空碗吃了。 张若禹想到这些事情,逐渐意识到人生的孤单,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日子,自己以为已经适应了,没想到真的来临是,竟然是这样凄凉的一种景象。他意识到了自己对身边这群人的依赖,也许他从来都不是一个适宜独自存在的人。 想到自己的这种凄凉境地,他突然理解了魏莱面对现实的妥协。如果按照自己的理想,他这辈子永远都无法陷入恋爱,所以当拥有了一个80分,甚至60分的人时,投入自己100分的热情,希望去把对方提高到80分、90分,实在是一个很值得但也很冒险的选项。魏莱在冒险,最终失败了。 “来,柯老师,我给你讲一下英语的语法的逻辑梳理,我需要一个听众。”正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展一鸣过来,把张若禹当成听众,拎了过去。展一鸣自己发明了一套记语法的逻辑,让张若禹帮忙完善一下,这一完善,基本上花去了两天的时间。王强和吴放就在后面捡现成。 寒假是很短暂的,因为高三的要提前开学。 大家一下子陷入了兵荒马乱的高三最后的时光,所有的人都准备好了拼死一搏,反正也没有几个月了。黑板上写上了高考倒计时,殷实每天早上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修改正确的日子。 老师们都有些癫狂,老冯的嗓子不行了,配了个话筒,怒吼的分贝又增加了。 朱敏敏老师就要退休了,这是她带的最后一届学生了,当然不想要有遗憾。 (3)班的同学们都非常自觉,每个人的睡眠都很少。 张若禹的研究生考试成绩出来了,查分的时候,他比较淡定,但是看到450分这样的高分的时候,他还是吓了一跳。 “你考的也太高了吧!”魏莱跟他讲,并请了几天的假,陪他面试。面试非常成功,不到一个礼拜,他就知道自己入选了。 “真好!”魏莱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不无醋意,“你什么都有了,不像我,什么都没有。” “你要不要也考一下,来给我当学弟呀?”张若禹知道,魏莱已经尝到了职场的甜头,因为足够努力,已经当了一个小领导,工资也有很大的提升。也许不出几年,就是非常成功的职场人了。魏莱注定要在职场精英的路上一路狂飙了,至于男人什么的,魏莱好像彻底放下了,除了偶尔眼神里的落寞,那是一个人精神抑郁的象征,除了爱情重新回来之外,再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解决了。 C大的录取信息,就在网站上。这件事情,搞三(3)班的同学都看到了。 大家莫名感受到了一种鼓舞。当你的领头人率先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你也会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也可以。 “研究生哎!张老师是研究生了哎!”王强盯着电脑,不由得赞叹。 这件事情给了展一鸣巨大的压力,要成为这个人的学弟,即便自己已经付出了全部精力,熬的两个眼皮底下一片乌黑,依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运气,能成为人家的学弟。 “你们也可以的,你们都可以!”张若禹给他们加油鼓劲。 灭霸一边开心,一边忧虑。开心的是,自己学校的老师不光带领学生学习,还自己考上了研究生,这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案例,至少在启阳日报上,能上一个大版面。忧的是,这样的人,一旦离开了,只怕是再无回来的日子了。 ☆、高考 奋斗的日子总是那么地快。 几次模拟考试过去了,展一鸣的成绩终于蹦跶到了600分左右。这得益于展一鸣的没日没夜,也得益于张若禹彻底闲下来,特别有针对性地给展一鸣做的复习计划和复习训练。 王强和吴放的成绩,已经稳稳当当地超过了往年的二本线,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本省的几个二本是可以随便上的。 至于高二(3)班的总体成绩,也是有不少提升的,殷实更是超越贾薛30分,听说贾薛的父母为转班的事情后悔不已,想要找灭霸把班级换回来,却遭到了灭霸的嘲笑。其他几个尖子生也埋没在班级里,不知所踪。 张若禹每天拖着疲惫的身体,跟展一鸣骑着车子去学校。两个人路过春天,看着柳树开始抽穗,小草一点点从地底下钻出来,看着天空变成春天的蓝色,苍蝇和蚊子都活了过来,燕子和布谷鸟开始在天空翱翔……天气开始变得炎热,人们纷纷换上短袖,学生们桌子上的试卷越摞越高,眼皮底下的青色越来越浓,天空降下一声惊雷,惊醒了似乎已经入定的学生。 高考的日子就这样来了。 张若禹已经提完了离职,离职手续都办妥当了,等到把这届学生送走之后,正式离职。但是他还管着学生们高考的事情,跟他们一起毕业,是也算是圆满了。 展一鸣和王强、吴放三个人非常有运气,都在启阳一中的考点。 张若禹因为现在是离职人员,所以无需监考,考试的几天,他是闲人一个,便把之前拍下来的素材剪辑了一个视频出来,取名为《我们的三班》。本来以为这个视频,只用搞到半个小时就行了,没成想,一不小心,弄成了一个小时,即便这样,还有很多素材都没用进去。 周彪负责送饭,送了差不多半年的饭,这两天尤为重要。他不光是送饭了,是把食材带过来,在家里现做,生怕做的饭不可口,或者几个人吃了拉肚子。毕竟,辛辛苦苦学了好几年,关键时刻拉个肚子,那得多绝望。 展一鸣差不多有了张若禹的毛病,考完试扒拉两口,就没精没神地陷入昏睡当中了,一直到张若禹叫他起床考第二门课,他才勉强醒来,洗一把脸,跟王强和吴放两个人出门去考试。王强和吴放两个人则不停地对答案,对了的就一阵欢呼,错了的就垂手顿足。张若禹把他们赶去休息。 高考的两天就这样过去了。第二天考完英语,三个人按时按点地回来了。 “柯老师,我有一个单词写错了。”展一鸣一进门,就委屈巴巴地说。 “没事儿,”张若禹刚安慰了一句,展一鸣双脚一软,就倒下去了。 张若禹和王强几个人连忙把展一鸣扶到了床上,摸了摸展一鸣的额头,不烫。 “还好,应该是累的,让他睡吧。”张若禹知道,人在高度集中精力之后,一旦放松,很容易出现这样的情况。 “你们俩不累吗?”张若禹问王强和吴放,这才发下两个人哈欠连天,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我们也想要睡了。”王强丢下这句话,拉着吴放就回各自的房间了。 倒是苦了周彪,准备好的5人份的火锅食材,只剩下两个人面对面,静悄悄、没滋没味地吃完了。 三个人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张若禹有点不放心,检查了一趟展一鸣,再三确认他没有发烧。 他的手在展一鸣的额头量了量,又拿自己的额头碰在展一鸣的额头上,觉得不烧。这是奶奶教他的量体温的好方法。 这个方法,好就好在,当额头相碰的时候,展一鸣的眼睛幽幽睁开了,一脸坏笑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下一秒钟,张若禹感觉到天旋地转,就被某人一把搂紧了被窝。 张若禹吃了一惊,吓了一跳,连声尖叫,结果嘴就被堵上了。 王强和吴放差不多也是在这个时候醒来的,迷迷糊糊地想要进展一鸣的房间,被正在煮火锅的周彪叫住了。 “来来来,我们的大学生,快来吃火锅。”周彪把他们招呼进客厅。 “我们还没有对答案呢!”吴放说着,又是一个哈欠,一整年的疲惫,一觉当然是睡不醒的。 “一鸣还没醒吗?”王强问。 “你别管了,有人在管了。你也别对答案了,烦死了。对对对,现在对有什么用,干嘛不在考场上好好答对。”周彪说着,让两个人把那些东西,都收了起来,把吃饭的家伙端了出来。 “你们昨天晚上睡了一觉,我昨天就先跟张老师吃了一顿了,不过今天又填了新菜,肉也有。”周彪佩服这三个人也太能睡了。 “我们真的不叫一鸣吃饭吗?”王强正说着,只见展一鸣和张若禹从屋子里出来了。张若禹的脸白里透红,红中带着一丝羞涩。 三个刚睡醒的简单洗漱,坐定。 周彪倒上一杯白酒,开始说:“今天,你们仨的大事儿,也算是完成了。这第一杯,我们应该敬张老师。不管你们考的怎么样,也差不多有大学上了。要是没有张老师,你们估计就只能跟郑在一样,进了局子,也不知道要判多少年呢。” 郑在自从脱离了他们之后,一心想要实现自己的混混梦,终于在前几天出了事,好像是打了人,给人打死了,现在被关起来了,等着发落呢。 “恩,感谢张老师。”三个人齐齐举杯。 “不用客气,”张若禹连忙举杯,跟他们干了。 “咱们也不是讲究人,就这么一个仪式,我一个粗人,没什么细话,你们有什么想要跟张老师说的,自己说吧。没有说的,咱们就好好吃饭。”周彪不愧为黑白两道上都尊敬的人,话说得一点毛病都没有。 王强和吴放两个人还是毛孩子,早就饿的不行了,哪里还有什么话要说,只想捞起肉一顿吃。 但是展一鸣还有话要说。 “我想说,你懂我吧?”展一鸣盯着张若禹,“我馋你两年啦,所以今天想要把这件事情跟你讲清楚,我喜欢你,我想要以跟你过一辈子为目的,谈一场恋爱。” 说着,展一鸣从背后的桌子里拿出一束花。很显然,是周彪帮着买的,而且是经过策划的。 “恩……”张若禹一到关键时刻就脸红,一到关键时刻就脸红,他气得想锤自己大腿,但是他的脸红得让他没法正常讲话。等到红晕下去了,脸皮不烧了,他才勉强说:“我对你的感觉,跟你对我的是一样的,虽然我们之前说的是,你当了我的学弟之后,我们再考虑这个问题,但是提前一个假期,也不算违规吧。” 说完这个话,张若禹感觉自己的面皮倒是不烧了,就是这个耳根子烧得慌。 “我实话实话,我是个俗人,不会,也不想搞的轰轰烈烈,”展一鸣说,“这边都是我的朋友,你也都认识,我希望在大家面前做一个对你的承诺,我不会轻易放弃你,也请你一定一定不要轻易抛下我。” “好啊。”张若禹想过很多在表白时候说的话,但是到了此时此刻,他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展一鸣拿出一对戒指,套在两个人的手上。 “亲一个,亲一个。”王强他们在那边瞎起哄, “刚才……亲过了。”张若禹想到刚才被窝里发生的事,还是有点害羞得心惊肉跳。 展一鸣给自己和张若禹的杯子里倒上酒,具备感谢了周彪的谋划,也感谢两位朋友的陪伴。 这就要恋爱了? 这就被人收服了? 这就要心甘情愿地成为人家的家室了?甘愿做人家的灶下婢了? 愿意吗? 张若禹觉得,愿意!特别愿意!十万个愿意!但是也有十万个害羞!脸上像一团火在烧,心里有无数只喜悦想要飞出来。 “你想啥呢?”展一鸣在他耳畔说,“脸怎么那么红?” “没……没啥。”张若禹连忙摇摇头,“喝酒喝的。” 告白是怎么结束的,张若禹没有注意到。当他发现的时候,展一鸣正用胳膊搂着自己,给自己喂东西吃呢。王强和吴放两个人,在那边为了一块肉大打出手,互相诅咒。 好不容易吃完了饭,王强又拉着吴放去对答案了。 “哎,你别说,我这次感觉特别良好,我觉得我英语能考100分。”吴放在靠前押题,背了一篇作文,竟然背中了。 “已经有标准答案了,待会儿你们可以看一下。”张若禹已经拿回来了标准答案,给他们看。 展一鸣拿起来,看了看,眉头皱了起来,张若禹的心悬了起来。 “没想到,我蒙的几个竟然都对。”展一鸣看着答案,说。 “那不是很好嘛!”王强说。 “我们都考完试了,接下来干啥呀?”吴放问。确实,这个暑假要去干什么,是一件挺不容易消磨的事情。 “我们去学车吧?”王强说。王强的父母答应王强,如果能考上大学,就给王强奖励一辆车。虽然也许不会是什么好车,但是有车开,总比没有车要好。 “可以呀!”展一鸣说。 “我得提前去北京了,”张若禹的导师是以前的自己就认识的老师,喊他提前去帮忙做一些课题。 “那我,陪你去北京。”展一鸣说。 “倒也不用,你好好学车吧。”张若禹说。 ☆、我们的三班 当天晚上,高三(3)班的毕业晚宴,就在展江河的酒店里举行。 最大的会议室,足足能够容纳50个多个人。 展江河免费赞助给高三(3)班。 这是张若禹特别为他们班的学生准备的,得到了学生的一致同意。 晚宴的第一项是走红毯。 所有的人,都按照理想中的成年人的样子,对自己进行了打扮。男生脱下校服,穿起了西装,一个个都刮了脸,梳起了他们想象中的成年人的发型,完全没有意识到,成年男生,哪里有什么头发。女生们穿着裙子和高跟鞋,马尾辫变成了披肩发,脸上也画起了淡淡的妆容。又有些人走个性路线,打扮成自己喜欢的二次元形象上场。 李秋挎着王璐,王璐穿着一个明星走红毯时那样的大红裙子,站在人群中格外耀眼。倒是李秋,虽然穿了一身西装,但是因为整个人太瘦,撑不起西装,显得略微稚嫩。李秋处处殷勤,一会儿给女神拉裙子,一会儿给女神找座位,倒像个服务员了。 殷实带着父母一起来,对于班级的这个第一名,终究能不能干过展一鸣这个后进生,两个实在是没底。 大家都不懂,为什么张若禹会对展一鸣格外上心,直到他们俩穿着西装出现,合照的时候,左手中指上的情侣戒指,让大家恍然大悟。但这一切,对展江河来说,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只是在这么欢乐的告别时刻,他只能先藏起他愤怒的毒针。 红毯走完,签名结束。 服务员鱼贯而出,所有的菜都是照贵宾标准做的,什么肉都是全的。 启阳人没吃过佛跳墙这么名贵的菜种,对他们而言,什么肉都有,那便是最高的待遇了。大家一边吃,张若禹一边站到台前,说了一通感谢的话,并祝大家走入成年,从此生命开始变得不同。 接着,张若禹播放了自己拍摄的纪录片:《我们的三班》。 张若禹在播放之前,还连连道歉:“我的水平有限,只能拍到这个水平了,大家就权当留念吧。” 同学们生平第一次看到自己参与的影片,他们上课的样子,背书的样子,运动的样子,还有考试的样子。他们看到了秋天的树叶、冬天的雪、灭霸的怒气冲冲、殷实的得意洋洋,春天发芽的生命,夏天的骄阳酷暑。他们看到他们高二第一次进入(3)班的样子,看到了高三他们最后走出教室的样子说再见的样子。那是不久前,张若禹专门拍的,他们最后一次出教室的样子。 “又到凤凰花朵开放的时候,想起某个好久不见老朋友,”不知道是谁拿起话筒唱了起来,唱着唱着就变成了大合唱,在唱着唱着就变成了哭泣。不知道是谁先留的泪,也不知道是谁先了喝了个大醉。 有好多人上来给张若禹敬酒,张若禹问他们考的怎么样,他们说预估目标能达成。他们感谢张若禹,如果没有张若禹,他们会在教室里打闹两年,他们也会成年,也会走向世界,走向沿海城市,走向某个电子厂,走进婚姻,也许也会走入社会新闻,成为新闻的主角。而现在,他们懂得了希望的含义,和梦想的可贵。 也不知道,最后是谁唱起了《感恩的心》这首歌,引发了全场大合唱。唱着唱着,把张若禹给唱哭了。他站起来,连连给大家鞠躬。如果没有这群人对自己的治愈,张若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境遇。他现在不怕人群了,不怕在人群中出丑了。 活动,一直从晚上6点持续到晚上10点左右。有不少人第一次喝酒,喝得酩酊大醉。殷实也喝红了眼眶,在人群中搜寻展一鸣的身影。 展一鸣端着一杯酒,从他背后点了点他。 “来,跟我喝一个,”展一鸣淡淡地微笑着。 “好。”殷实举杯。 “来,跟我拥抱一下吧。”展一鸣张开双臂,紧紧地拥抱了殷实,在他耳畔说,“谢谢你喜欢我,但是我现在有了爱人了,我只能给你这么多了。” 一句话说得殷实眼眶泛红。 展一鸣说完这个话,突然很想拥抱张若禹。他在人群里寻找,转了半天,才发现,张若禹一个人坐在走廊里发呆。 “为什么在这里?” “没什么,透透气。” “如果我不想让你透气呢?” “什么意思?” 没等张若禹反应过来,展一鸣的吻就落了下来。两个人热烈拥吻的背影,被光影放大,投在墙上,引发了一阵狂热。 张若禹本来有点害羞,也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他并没有退缩,而是迎接了上去,享受着这醉人的爱情。 三班从此就要散了,可是它留下了多少故事? 李秋借着酒力,跟王璐表达了好感,委屈地像个孩子。王璐看着这个勇敢的年轻人,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两个年轻的心贴在一起,立马唤醒了内心的甜言蜜语,柔情万种。 有好多人舍不得彼此,在走廊下,在桌子旁,在角落里,互相表达对彼此的感受。此时此刻,离别在即,所有的话都脱口而出,所有的怨恨都成历史,所有的遗憾都不被允许。 殷实的父母也拥抱了自己这个特殊的孩子,原谅了他在不久前的出柜,并允许他找个相爱的人带回家。 只此时此刻,只有展江河,看着展一鸣和张若禹的戒指、西装,还有亲吻,不由得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他只觉得自己头皮发麻,虽然儿子之前跟他表露过,喜欢男生。但是他以为那只是叛逆之词时,不知道这两个人在暗中做了什么勾当。亏他还以为这个年轻老师真的是在教他认真学习。此时此刻,展江河被愤怒迷糊了双眼,被仇恨迷惑了心神,他的心终于变得坚硬如铁,心里的主意,更是8匹马都拉不回来。 这一切,展一鸣等人一无所知。他们兴高采烈地结束了这场聚会,他们步行到学校门口,跟青春大声地说了“再见”。学校里正在为高三的学生放开了难得会放开的喷泉,学生们跑进去打打闹闹,又互相拍着,发誓自己对友谊的忠诚,对爱情的天长地久,和对人生的天不怕地不怕。 ☆、花未眠 川端康成有一篇文章,叫做《花未眠》,就在高中课本里。一直以来,张若禹并不能感受到这篇文章的美好,直到这天夜里,11点,花未眠,12点,花未眠,1点,花未眠,2点,花未眠,3点,花还未眠,他才意识到,他生命里缺失的,正在被一点点填充上。 一直以来,生活都是拧巴的,从哪儿到哪儿都不对。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感觉到了老天对他生命的特殊而合理的安排。 在过去长达许多年的生命里,他为自己的生命感到担忧。他的生命就像是行走在暮色中的农村,太阳一点点下去,寒气逐渐上来,他好像正在回家,可是天越来越黑,他反倒离家越来越远。他心慌,他害怕,他想想要喊叫,却害怕他的叫声太娘,也害怕他的声音引来一些意想不到。他憋着气,一口气往前走,感觉自己就要窒息了,但也习惯了这种窒息。 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他的生命的缺口里,从来都没有什么东西,能精确地填补。一直以来,他把这,当做是一件缺憾。直到此时此刻,他才觉得生命被安排得妥妥当当,他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份爱情,他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取向,他的身份,他的活法。 在过去,长达许多年的生命里,他都在为性取向活着。起初,他为在这件事情上受到的羞辱而自责,而痛苦,尝试过改变,也想过一了百了,后来,他觉得,生命就是这样,算了吧,凑合过吧。而现在,一切终于释然,他释然地躺在展一鸣的怀里,觉得上天待自己真的不薄。 “那什么?”张若禹一手摩挲着展一鸣的肚子,一边问,“我应该叫你什么呀?” “叫老公。”展一鸣说。 “不行,我叫不出口。”张若禹说。 “那就叫哥。”展一鸣说。 “不行,我比你大。”张若禹拒绝。 “大?来比比。”展一鸣说着,又翻身爬了上来。 “别别别,疼疼疼……”张若禹连忙求饶。 展一鸣看着张若禹,亲了一口。两个人也确实累了,于是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张若禹从梦中醒来,从来都没有这么踏实地睡过觉。张若禹向来是睡眠又少又浅,像这样沉的睡眠,他还是头一次。一鸣不在。 “一……鸣?” “老……公?” 张若禹犹豫着喊出了两个称呼,内心又泛起一种难以名状的甜蜜。 “你老公被他爸叫走了。”王强在客厅里吃午饭,又是火锅,昨天吃剩下的。 “哦。”张若禹回答了一声,又把头蒙起来,睡了一会儿,起来了。 “他爸叫他干啥呀?”张若禹问王强。 “不知道啊,按道理来说,父子俩特别不和,这时候应该没什么事儿。”王强给张若禹一个碗,把自己煮好的肉分给张若禹。 “吴放呢,他怎么也不在?”张若禹心里有点不安,但是却说不出来这种不安来自何方,接过碗,大口大口吃了起来。果然参加过体力劳动的人,这个胃口就是不一般的大。 “睡觉呢,有点生病。他身体不太好,高考熬了那么久,估计得大病一场,”王强说,“没事儿,就是普通的感冒吧,睡一会儿好了,已经给他准备了吃的。” “老公,你在干嘛呢?”这个词,张若禹发现,他真的是越叫越顺口,越来越离不开这个词。他不过练习了短短一个下午,却已经离不开这个词语的魅力了。 这个词语的背后,意味着一个人。 那个人是展一鸣,他今年19岁了,刚从高中毕业,曾经业余时间练过两年体育。他的腿修长结实,他的皮肤白皙晒不黑,他有八块腹肌,他嗓音低沉性感。他眼神忧郁,里面装的,也是生活的辛苦,那不是故意的耍酷,而是承担了生活中一部分的痛苦之后,才会呈现的样子。 他父母离异,他也为自己的取向忍受了很长的时间,他为了一个目标,拼搏努力过,而这个目标,就是他自己。 感谢上天,让他们相遇了。相遇的那个下午,是两年前,他们在街上相遇,因为奶奶的走丢,因为命运的安排。多好的安排!张若禹多么喜欢这个安排,他想跪下来感谢苍天。在他生命中青黄不接的时候,能把这样一份爱情的大餐端到自己面前。 这个人在他身边两年。两年的亲密相处,让他对这个人了如指掌,他熟悉他熟睡中的呼吸,知道他皱眉时的疑惑,不快乐时的沉默,自娱自乐时的笑容。 他喜欢这个男人,想要跟这个男人在一起,想要为他生,为他死,跟他一起跳下悬崖,在垂死之际又生长出翅膀,一起飞向那幸福的长空。 这些感受,都是“老公”这个词语赐予他的。 但是他也心里焦躁,但是给他发短信不回,打电话不接,心里隐隐担忧的时候,他只好打给魏莱。魏莱正在上班,两个人只好微信聊。 魏莱:爽不爽? 张若禹:相当爽。我前面20多年可算是白活了。 魏莱:嗯哼?有细节要分享吗? 张若禹:所有的细节都很满意啊。 魏莱:那你怎么有时间跟我聊天。 张若禹:他回家去了,不知道家里有什么事,电话不接,微信不回。 魏莱:你的心是不是扑通扑通地跳? 张若禹:是呀。 魏莱:这就叫牵挂。 张若禹:他脾气暴躁,我担心他跟他爸吵起来。 魏莱:不会的。 张若禹:万一他去出柜呢?他爸崆峒。 “老公,老公,老公,”他给展一鸣的手机上发了无数个老公,却毫无音信。从中午一直等到晚上,没有任何回音。张若禹这才从甜蜜中回过神儿来,展一鸣从来都没有不理他。 “彪哥,一鸣回家后,再没有回来,你帮我问问,他干嘛呢?”张若禹不得不去求助周彪。此时此刻,他内心怀有期待,但是也觉得好像出事了。 ☆、电击治疗 大约到了十点钟,张若禹心急如焚,给展一鸣打了无数个电话都不接。 王强和吴放也都着急的不行,他们只能一边安慰张若禹,一边劝他吃点东西。 张若禹完全吃不下去饭,急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这时候,周彪带着消息来了。 “我一个哥们儿,是展江河的亲戚,给他家当司机。说今天,一鸣刚回家,两个人就吵起来了,为着你们谈恋爱的事情,展江河大发雷霆,把屋里能砸的都砸了。他逼着一鸣改,一鸣坚决不改,说你和他是真爱,没办法改。展江河一生气,屋子里就出来了几个彪形大汉,把一鸣绑了,送到一个宣称能治疗同性恋的杨大夫那里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张若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他知道那个杨大夫,杀人不偿命的刽子手。 “我们得把他救出来啊,”张若禹大叫着说,他已经完全稳不住自己了,“那个傻X杨大夫会把一鸣电死的。” “救倒是好救,我打听了一下,听说是展江河花大价钱,把那个姓杨的请到启阳来了,就在咱们经常去的那个宠物在的那个工厂里,几个彪形大汉盯着一鸣,不让他走。那几个大汉都是傻大个,好对付,问题是展江河,他反对你俩。怎么办?”周彪的担心很有道理,人好救,一下子就出来了,问题是这个家庭的反目要怎么办? “他不仁,我就不义。”张若禹说。 “那我们先去救人。” 几个人说走就走,关上门,骑上摩托车,一会儿就来到了仓库门口。果然,仓库大门紧闭,看门的那个大叔也没有走过来开门。 “等一下,我叫一些人过来。”周彪看着情况有些不同,拨通了电话,过了一会儿,来了好几辆摩托车,大概二十多个人。 “咋啦,彪哥?”那些人骂骂咧咧地从车上下来。 “没事儿,待会儿可能需要兄弟们帮忙。”那些人看着要进的是展江河的地界有点抗拒,但是又都受过周彪家族的恩惠,一时半会儿进入两难的抉择。最后,还是跟着周彪走了,当个围观群众也行。 大门不开,周彪就□□进入,开了大门。 门口的大狼狗,本来在凶狠地叫,一看是周彪,倒也住了嘴。一行人鱼贯而入,看到展江河的车就停在旁边,这些人便知道展江河本人也在这里。这个人他们这帮人当然是惹不起,所以他们最大的作用,便是壮壮声势。 此时此刻,展一鸣被绑在仓库里面的一个临时制成的台子上,身体上连接着那个所谓的杨教室制作的电流,他已经被电击了两次了。 “你错了吗?”杨教授问他。 “我没错。”他说。 “你爱男人是错的。”杨教授说着,便接通电流,电他20秒。展一鸣好像闻到皮肉烧焦的味道,刺痛感传来,他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下来。那一瞬间,展一鸣觉得,自己生命里一直追寻的一些东西,死去了。在过去的18年多的生命里,他一直觉得父亲爱他,每次打他都舍不得下重手,但是现在,他知道了,父亲不爱他。他改造他,给他上刑,为的就是把他改造成理想中的样子。心死了,灵魂就空了,展一鸣看到自己的生命正在穿过自己的身体,迅速溜走。他刚开始感受到了巨大的耻辱,但是现在这种东西已经感受不到了,他只觉得空,生命就是一场空。 “不会有事吗?”展江河在旁边抽着烟,看着展一鸣眼神涣散下去,不由得担心起来。 “您放心,咱们这个呀,保证安全、健康、有效。”那个所谓的杨教授满脸堆笑,毕竟展江河说了,只要给自己的儿子治好了,100万以内的要求,随便提。 “恩,那就好,我们继续。”杨教授急需想要在展江河面前立功,也想要在他面前展示自己这套工具的威力。 “一鸣,你看那张照片了吗?你看他帅吗?”杨教授指着对面的被打印出来的大大的张若禹的照片,问。 “呸——”展一鸣吐在杨教授的脸上。 “这也没关系,很多孩子都是很叛逆的,”杨教授抽了一卷纸,擦掉脸上的唾沫,继续说着,拉动了电闸,“你呢,是没感受过女人的好处的,等你感受过女人的好处了,你就知道,爱男人是多么错误的一个行为了。” “对,要不我给你叫一个□□,你玩玩?”一席话点醒了展江河,他突然想到,展一鸣还没有玩过女人呢,如果他玩过女人了,是不是情况就会改变?展江河说行动就行动,站起来往门口走去。 他走出仓库的时候,正碰上周彪他们进来,几个保安正在跟他们对峙,剑拔弩张,很快就要动起手来了。他远远地看见张若禹,气就不打一处来。要不是这个变态,他的儿子也不会成这个样子。 展江河一怒之下,上去就给张若禹来了一个巴掌。 本来,这个巴掌,稍微躲一下,是打不到的。但是张若禹完全不躲,脸上火辣辣的感受,给了他一种抗争的勇气。 他对展江河说:“请你把我的爱人还给我。” 展江河被这句话点燃了愤怒,他上去揪着张若禹的领子,把他领了起来:“我可QNMLGB,你这个畜生,你把我儿子害成什么样了。” 张若禹并不反抗,却流下两行眼泪,他还是那句话:“请你把我的爱人还给我。” 展江河抽了他两个巴掌,扔下他,继续往门外走,他说:“你知不知道,现在他正常了,他重新喜欢女人了,我要去给他找个□□,他让我去给他找个□□。请你远离他!你特么远离他,听见了没有!” “你会害死他的!”展江河大步走着,背后传来一声怒吼。 张若禹也没有想到,他自己的声音会是这样的。他的声音暗哑、愤怒、带有命令的语气,不留余地。这一声让展江河停了下来,他没有转过身来,但是他明显在颤抖。 “你会害死他的!”张若禹走到他身边,眼中饱含热泪,“还是你宁愿他死掉?那么你不如直接把他杀了,免得他受电刑之苦。” “我……”展江河从来都没想过这件事情,他被惊醒了。一直以来,展江河都坚信,自己的儿子是正常的,是爱女人的。可是万一电击治疗不好呢?难道真的要把他弄死?宁愿儿子死去,也不要接受他是个同性恋的事实吗? “你看,”张若禹把自己临行前打印出来的,被那个所谓的杨教授治疗过的孩子的自杀的新闻交给展江河。展江河颤颤巍巍地打开新闻,但是他精神紧张,看不清字体。 “如果你想让他死,你直接让他跟我走吧。就当他从来都没存在过,求求你了。”张若禹刚开始还有点硬气,到了这会儿,就转成了哀求,因为他听见展一鸣正在仓库里接受电击的声音。 “不,他已经被我治好了。”展江河痛苦地,欺骗着自己。 “不,同性恋是治不好的,同性恋之所以治不好,因为它不是一种病。该被治疗的是你。”张若禹说。 “你要的是一个完整的异性恋儿子,你的小三已经为你生下了一个,请你放过展一鸣,让他跟我走吧。你不爱他,我爱他。”张若禹说。 到底是周彪懂些眼色,他趁着展江河晃神的瞬间,跟王强使了一个眼色,两个人进得仓库,彻彻底底给了那个所谓的杨大夫一个巴掌,把他打翻在地,把展一鸣从那个床上解救了下来。两个人扛着展一鸣,就往外走。 “要不要拦住他们?”一个保安问展江河。 “罢了,拦得住又能怎么样呢?”展江河的内心绝望了,他那颗能治好儿子的心,正在剧烈颤抖,“但是展一鸣——” 展一鸣刚才受了电击,现在有点站不稳,但是他停下来了。 “展一鸣,你就要这样离你爸而去了吗?你只顾你自己,不顾爸爸的这张老脸了吗?” “我!刚!才!被!你!杀!过!了!”展一鸣一字一顿地说,“我!们!两!清!了!” 说完,展一鸣头也不回,被周彪扶着,出门走了。 被周彪喊来的一群人,本来是打架来的,结果看了一场精彩的八卦,顿时,这件事情传的是启阳城人尽皆知,大家都闹哄哄地当成笑话来看。 当天晚上,回到王强家里。 展一鸣就发烧了。几个人又把展一鸣带到医院里输液,整个过程中,展一鸣一直在哭。他眼泪掉个不停。他没想到,他一直以为父亲深爱自己,可是到了这个阶段,他才发现,父亲竟然为了把他打造成自己想要的样子,竟然想要给他上刑。 张若禹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紧握着他的双手。除此之外,他没有别的办法。他很想安慰爱人,身体上的遭遇还好说,可是心里的伤却很难治。当你突然发现,这个世界本来的面貌,真实的样子,当你发现,你什么都没有做,就有别人说你错了的时候,你要怎么去跟这个世界相处,当你曾经以为某个人爱你,而你最终发现,那个爱你的人,只不过是爱他想象中的那个你,爱那个世俗需要的你,而不是真正的你的时候,你的内心又要如何重新活过来? ☆、你想吃草莓吗? 吊了两天针,展一鸣基本康复了。 但是他内心的噩梦总是挥之不去。 他在晚上睡觉的时候,不是大汗淋漓地惊醒,就是在梦中发出吓人的尖叫声。张若禹几乎是彻夜不眠地照顾他,安抚他,在他睡醒之前,就紧握他的双手,一步也不离开他的视线。 张若禹一边安抚展一鸣,让他从恐惧的深渊里出来,一边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是时候早点去北京了,也许可以找个靠谱的心理医生,来疏导一下展一鸣。 打定主意,只等高考成绩出来,填报志愿。 查成绩的那一天,展一鸣的手有点颤抖,他打开电脑,考号输了两次才输对。 618分! 这个成绩真的是突破天际了! 这个成绩完全可以上C大了。 王强和吴放分别考了510和508。一本线是515分。 “就差一点点。”即便这样,两个人还是喜气洋洋,他们两个人一举成为了他们学校的传奇,因为他们学校没人能考这么高的分数。他们两个立刻被学校邀请着,去给学弟学妹们讲述成功经验了。虽然他们对成功经验一无所知。 “你报C大的中文吧?”张若禹问展一鸣。 “恩。”展一鸣点点头。 “我们的成绩,怕是去不了北京咯,”王强说,“但是我还是想去大城市,不想在咱们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待着了。” “可以呀,北京也有好多二本的嘛!”张若禹说,“吴放呢?” “我报师范学院好了,师范学院不要学费,而且离家近些。”吴放的家庭条件确实不行,所以报免费的师范学校是最好的选择。 几个商量已定,各自挑选了专业和学校,却不知道展江河早就背着两个人,跟灭霸和校长商量着,为展一鸣报了省内唯一的985,L大。 两天后,张若禹和展一鸣坐上了去往北京的火车。当火车驶出启阳高铁站的时候,他的心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放松了不少。展一鸣则流下两行热泪,这是他跟故乡的告别,也是他跟父亲的告别了。就在那个时刻,两个人彼此都很想对对方说“有你真好”,但是两个人不太敢在公共场合太明显。 张若禹拿起手机:我爱你。 展一鸣回复:我也爱你。 张若禹:我觉得咱们好像缺个暗号,在公共场所表达这件事。 展一鸣:那用个啥暗号。 张若禹:我以前看过一个电影,叫做《舞影随行》,里面的一对恋人,敲三下桌子,表示“我爱你”。 展一鸣:你看。 张若禹抬头,看到展一鸣坐在旁边,对小桌板敲了三下。张若禹也跟着敲了三下。展一鸣又敲了三下,张若禹又跟着敲了三下。 “你俩没啥毛病吧?”坐在前面的人本来在睡觉,被敲醒了,态度恶劣的站起来,跟两个人抗议。 “哦,对不起。”张若禹说着,忍不住看向展一鸣,两个人笑个不停。 张若禹问展一鸣:“你想吃草莓吗?” “?????”展一鸣一脸狐疑。 张若禹打字:当我们想要亲口说“我爱你”的时候,就说“你想吃草莓吗?”怎么样? 展一鸣回:我想吃,太想吃了。 因为跟学校的熟识,张若禹得以提前住进研究生宿舍楼,而且张若禹非常幸运地发现,邮件里躺着一份信,说他的室友今年不会来住。所以今年这个屋子是他自己的。 打开屋子的门,收拾完卫生,躺在床上,张若禹百感交集。经过两年的生活,他又回到了大城市,虽然遍体鳞伤,但心有所爱,爱就躺在旁边,像个小狗似的拱着自己。新生活就要开始了,张若禹简直不敢相信。 展一鸣去看了两次心理医生,因为太贵就不去了。但是他基本上已经康复了,夜间惊醒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惊醒的时候,他发现旁边睡着张若禹,这种心安大大加速了他的康复。 张若禹相当于提前开学了,还没有上学就帮导师做项目去了。白天的时候,展一鸣去跑跑步,在屋子里看看书,去同性恋亲友中心做义工两个小时,他在这里认识了很多跟自己一样的人,他们的经历大大缓解了展一鸣的伤痛。夜晚的时候,两个人回来,一起去学校的食堂吃完饭,然后散步回到宿舍。展一鸣还是那样地沉迷于自己的小说世界,张若禹则忙于自己的研究。两个人坐在一起,各干各的事,但心是在一起的。 两个人单纯、天真地以为,生活对他们的考验行将结束。两个人计划要养个宠物,为养狗还是养猫吵得不可开交。展一鸣非想要一只猫,张若禹坚持要养一条狗。 直到王强打电话来,“哥,你这个录取通知书,不是C大,是L大啊。” “你说些什么?” “真的是lzdx,不是C大,而且你学的也不是文学了,是经济学。” “?” “??” “???” 怎么会这样? 展一鸣根本没有报其他地方的学校,即便是滑档,他也是确保自己能呆在北京的。 而且王强也是,报了北京的几个二本,并且被其中之一成功录取了。 这是怎么回事? 你的志愿是被谁篡改了吧? 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展江河。 时隔多日,展一鸣打电话过去。 “你为什么要篡改我的志愿?” “我不愿让你走那么远。” “你想把我弄死在你身边是不是?” “我不是……” 电话没有打完,展一鸣就挂了。他气急败坏,心乱如麻,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应对,半响,吐了一口老血出来。 “老公,你快回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展一鸣也从这两个字中寻找到了安全感。 过了一会儿,张若禹就回来了,展一鸣蜷缩在床上,血吐在地上。 张若禹连忙带着展一鸣去了急诊。 “没什么事儿,就是急火攻心,”在检查了一圈之后,“不碍事的,人在情绪激动之下,有时候是会这样的,不碍事。好好休息,别过分激动。” “怎么办?”展一鸣躺在床上,又重新陷入忧虑当中去了。 张若禹也没有办法,录取通知书已经收到,这件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了。除了认命,没有别的办法了。 “要不,我不去念了,”展一鸣的脾气上来了,“那个L大我是一天都不想去。” “这当然不行,”但是张若禹也没有想好解决问题的办法。 两年的异地恋,他们能受得了吗?能确保中间不会出现别人,抢走自己的身边人?能确保感情不会因为距离的遥远而生变?能确保两个人因为成长的步调不一样,而失去生活的了去?能确保爱不会消失吗? 这个还是基本能保证的。两个人对彼此爱意正浓,即便是两年的异地生活,他们也可以随时去看对方。他们的爱情,基本还没有遭受过考验,这也许就是老天对他们爱情的第一次考验了。 “你还是去L大吧,反正我的研究生就是两年的一个专硕,出来了,我就回去,在省城随便找个工作先干着,等你毕业了,咱们俩再决定怎么生活。”到了这步田地,张若禹不担心别的,展一鸣当然也不能放着学校不去。 张若禹唯一担心的是,展江河。 展一鸣来了北京,展江河的手自然伸不了这么远,但是在省里,展江河的手自然是可以伸过去的。为了男朋友的安全,张若禹必须想个办法解决问题。 ☆、老丈人 “喂,老丈人,”张若禹给展江河打电话,这个称呼把对方气了个半死,“你给我老公报的学校,气得我老公吐血了,你还是来看看吧。” 张若禹说完,不等展江河回应,就给挂了电话。 “你给他打什么电话,他巴不得我死呢!”展一鸣赌气,只觉得这个老爸,不要也罢,认真想的时候,只觉得悲凉。展一鸣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任何事,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变成了仇人。 “我看也未必,他会来的吧。”张若禹放下电话。 “可是我不想见他。”展一鸣说。 “你别管了,我去见他。”张若禹心想,如果不给他一点常识和科普,自己的男朋友迟早有一天得被带走。 第二天,展江河果然风尘仆仆地赶来,他看到憔悴的儿子,心有所痛,但是看到儿子无恙,便略感心安。 张若禹倒是不由分说,把他拉进了一个三甲医院的心理科,让大夫给他科普了同性恋是怎么回事,顺便看了一下他的问题。 接着,两个人把父亲带到了同性恋亲友会。在这里,展江河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同性恋和他们的父母,听他们讲了自己的故事。 展江河迫不及待地想要发言,他第一个站起来,就开始说:“你们发现自己的孩子是同性恋的时候,你们都不丢脸的吗?我感觉我都没脸活在这个世界上了。我儿子一直告诉我他是同性恋,我一直没当真,直到我看到他跟一个男的,也就是他的老师,两个人在一起亲嘴,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说实话,我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问题,我找了一个网上自称能治疗同性恋的大夫,结果他电击我儿子的时候,就像刀子割在我的心上。不瞒你们说,我现在的头发都白了,现在这些,都是我染的。我不知道我拿我儿子能怎么办,我每天彻夜难眠。” 展一鸣的父亲讲着讲着,从冷静,到激动,再到呜咽,再到嚎啕大哭……展一鸣和张若禹两个人也跟着泣不成声。这时候,同性恋亲友会的负责人潘姐走过来,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他。等到他平复下来之后,下一个人才继续讲。 “我的情况,跟展爸爸是差不多的,”那个人是一个妇女,满头银发,气质优雅,“我家童童说她只喜欢女的,我当时觉得好丢脸。” “女的还可以喜欢女的?”展江河大吃一惊,脱口而出。 “我当时知道了,也是这么个反应,”那位家长并不反感被打断,而是接着说,“当时我都疯了,我觉得我的脸都被丢尽了。我这一辈子清清白白,干干净净,老了要是这个下场吗?我不甘心的很,让她改,她说除非死了,否则改不掉。” “那后来呢?”展江河第一次遇见了境遇相似的人群,问题多的不行。 “后来,后来就接受了呗,接受了她不跟男人睡觉,”那位家长说,“我女儿本来是很优秀的,一路学习用功,工作也好,从来都没让我担心过,但是就是这件事情。我们不知道哭了多久,闹了多久,互相把对方往死路上逼,后来她痛苦的很,她说妈妈要不然我去死了算了。” “昂,我儿子他男朋友,就是拿这个来吓唬我的,说我想让我儿子死,那怎么可能呢吗,但是我一想,好像我的行为确实有点儿像。”展江河又打岔。 “你啥时候说的?”展一鸣问。 “我没有说,他瞎说的。我怎么可能说。”张若禹悄悄地说。 “后来,我痛苦的不行,她给我介绍了亲友会。我来亲友会,我就想,我要去跟那群不负责任的父母去辩一下,他们接受自己的儿子和女儿搞同性恋,不就是把孩子往火坑里推吗?”那个家长继续说,“我来了,我听大家讲自己的事,我才知道这里头的悲剧有多少,有很多家长,因为受不了孩子的这个身份,家破人亡的也有,绝交的也有。我心想,我能接受自己的女儿离开我?还是跟我绝交?我觉得我都不能,所以我就去查了一些资料。同性恋嘛,咋成同性恋的不知道,但是既然孩子是同性恋了,那指定不是孩子的问题,要么是基因的不一样,要么就是别的,反正我的孩子是没有错的。” “哦,这里头还有基因的问题呢吗?”展江河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恩,我们有资料,待会儿展爸爸可以拿走一份。”负责人潘姐递给他一份资料。 “我就算给他800份,他都不看,说我要蛊惑他的心。”展一鸣悄悄地在张若禹耳边说。 “别人给的香呗!”张若禹说。 “我到这里来,认识了好些同性恋的父母,他们都是快乐的,”那位家长继续说,“那我就想,我干嘛要逼自己的女儿那么不快乐呢!我回到家里,我接受了这一切,我让女儿跟她女朋友回家来住。我不放心,我要看看她们俩是怎么相处的。结果我发现,她们两个比谁都相处的快乐。” “那她们怎么搞那个事?”展江河知道自己问了一个很不合时宜的问题,他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怎么生孩子嘛?女儿家还好说,我儿子和他男朋友,总不能从屁股里给我生个孙子出来嘛!” 一席话惹得大家哄堂大笑,张若禹顿时满脸通红。 “这个确实是一个难题啊,展爸爸,”负责人潘姐说,“不过你们要是真的喜欢孩子呢,其实是可以领养的嘛!” “那还是自己的孙子亲嘛——”展江河说。 这样的倾诉会,展一鸣的父亲参加了五六次。 对于儿子是同性恋的事情,虽然全启阳都知道的差不多了,但是展江河从来都没好意思给别人讲过。因为他觉得特别丢脸。但是现在到了这里,反正也不认识大家伙儿,再说了,这些人也都是同性恋的父母,展江河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丢脸的了,就大大方方地讲了出来,把自己心目中的疑问都讲了个遍。 有一个问题非常打动展江河,可以说让他接受孩子的最关键的问题之一。 这个问题就是某个家长问他:“你宁可失去孩子,也不想让他搞同性恋吗?” 展江河是聪明人,从这个问题里,他认识到了最关键的一点,就是——接受儿子是同性恋,是他生活中需要付出的最低的代价。这个代价,就是他的面子上的一点点无光的时刻。 在阅读了大量的资料之后,展江河终于明白了,这玩意是天生的,他的面子也总算是被挽回了几分。于是,展江河已经可以接受个七七八八了,但是对于儿子没办法生孩子这件事情,还是心有不甘。 为了缓解跟老丈人的矛盾,张若禹还安排了一些旅游项目,去长城啊,去□□啊,去鸟巢啊。老丈人显然对两个人的生活特别感兴趣,张若禹又安排了一些做菜做饭的场景啊,两个人相处的场景啊,给展江河看。 展江河老了,两鬓的头发再长上来的时候,是全白的。他接受儿子,是出于害怕失去儿子的动机,但是他对于两个人的生活,还有很多的不解。而这些不解,是留给张若禹和展一鸣的作业,他们要让他解。 在父亲离开前的一天晚上,张若禹吵了几个菜,三个人坐在屋里喝了点儿。 有些话,不就着酒,还真说不出口。 “你俩就真的打算这样下去了?”最先开口的,是展江河。 “恩,我们挺好的。”展一鸣说。 “哎——”一声常常的叹气,展江河开始了自我的反思,“我最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跟你妈,小时候家庭关系不好,害了你。” “你没有害我,我从小时候就知道自己喜欢男人。”展一鸣也喝了一杯,解释到。张若禹知道,对父母来说,他们从内心还是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孩子是这样子的,他们的接受只是一种姿态,是一种无法失去自己孩子的姿态。但是从内心他们还是觉得这件事情不好,所以才会说出“害了你”这种在本质上特别伤人的话。 “你啥时候知道的?”展江河的好奇心上来了。 “你还记得吗?你的床头柜里,放着一个碟片,里面的内容我就不描述了,”展一鸣说,“我偷偷看那个碟片的时候,我全程看男的。后来,我做梦,梦到的也是男人,平常盯着看的,都是男人。这还不清楚吗?” “哦,这样啊。”展江河摊下来,仔细回想,“我也许早该注意到的,但是我竟然什么也没有发现。” “也不是你的问题,我要故意隐藏,你怎么能发现呢?”展一鸣心想,同性恋都是骗术高手,心里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却可以利用各种手段,把这些秘密隐藏到自己不愿意隐藏的那一日,“只是后来,我跟你讲的时候,你不信罢了。” “那谁能知道的嘛!”展江河不得不承认,当时大意了,“你那时候正叛逆,而且我觉得嘛,就是小孩子贪新鲜。我们出去打工的时候,有些人乱性嘛,也会发生这种事情的嘛,一次半次,大家都是有过的,但是大家在那啥的时候,心里想的还是自己的女人嘛。” 这是第一次,父子三人,敞开心怀地聊性生活。 “你们乱性?还跟男的?”展一鸣瞪大双眼。 “昂,我们那时候出去打工嘛,在工厂里,周围荒无人烟的,几十个男的在一起几个月,难免会擦枪走火嘛,”展江河讲起自己年轻时候的风流韵事,不免有些羞涩,“但是那都没有让我们真的喜欢上一个男人。” “哦,那很正常,”张若禹读过非常多同性恋的资料,知道这属于特殊环境下的特殊产物,一时的性生活并不能带代表一个人真正的性取向的。 “你们的生活好放荡啊。”展一鸣有点醉了,竟然用这个词语来形容自己的父亲。 “那你们呢?”展江河说,“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为什么要借着学习的名义,搞对象?” “我们,”展一鸣终于开始交代自己跟张若禹的爱情,“我们是在高考完的第二天在一起的,第三天就发生了那种关系。” “那你们之前没有搞对象吗?”展江河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当然没有。”张若禹连忙否认。 “哦,那是我错怪你了。我以为你们两个早就……”展江河说。 “其实我们两个早就看对眼了,”展一鸣说,“但是那时候,我们两个身份特殊,我们便约定,等以后,我成了他的学弟之后,以学弟的身份追他。后来觉得好像在成为学弟之前,还有一个暑假也不能浪费,所以就提前在一起了。” “幸好你们提前在一起了,”展江河说,“要不然他也做不了你学弟。” 说到这里,展一鸣略微有点沉默。 “爸爸,我是真的不想学经济,我是真的喜欢文学,你知道你买的那一书房的用来装逼的文学书,我都看完了,”展一鸣说,“可是经济我就是看不下去嘛,我头疼。再说了,咱们家的家产,我一分都不想要,你要是想好好经营,就好好经营,你要是不想好好经营,就交给二鸣,交给陈红,都行,我都没有意见的。” “昂——”一番话,说的展江河有点眼泪婆娑的,“你是我的大儿子,我当然是希望这一切都给你,你的弟弟,他还小,他以后长大了,总得依靠你呀。你学个文学,能干嘛的,够干嘛的,万一吃不到饭怎么办?” “吃不到饭,我养他。”张若禹说。 “你的专业也没有多好啊,”展江河说,“一个社会学,有什么用?” 三个人,头一次这么敞开心扉地聊天。聊完之后,三个人都觉得自己被治愈了不少。 父亲在离开的时候,沉默着拍了拍儿子的背,就当是道歉了。 一个人,在为人父的时候,总会犯下许多错误;一个人,在为人子的时候,也总会有很多的错误。这些错误,构成了我们跟父亲之间的矛盾,而对这些错误的化解,则看出来我们跟父亲的心之究竟有多远。 让人安慰的,是父亲在朋友发了一张三个人的合照,配字是:多了一个儿子。虽然没有点名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但是展一鸣已经心满意足了,也在心里原谅了父亲的所作所为。张若禹对这件事情自然也是心怀感恩了。 “那啥一下吧?”送完父亲回来,张若禹躺在床上,欲眼迷离地跟展一鸣说,“我们好久没那啥了。” “好久?不就是这几天中断了一下嘛!你做1,要不我不干。”展一鸣嘴上说着拒绝,身体却很诚实地爬了过来。 “那不行,你爹着急抱孙子,你还得努力呢。”张若禹说着话,就被覆盖住了双唇。 此刻,生活里,没有别的,他们只觉得幸福。生活的前方,依然有困难重重,但是他们觉得,一切都可以扛过去,因为他们两个人齐心协力,用心相爱。 ☆、分别 时间在某些地方是有加速度的,尤其是那些甜蜜的,美好的,快乐的,让人忍不住想要珍惜的时光,就像一辆和谐号,走得飞快。在恋爱中的人,越是甜蜜,这日子就越不经过。但是马上就要开学了。 展一鸣需要去1435.6公里之外的地方去了,火车就要开动了。这将是两个人自从相遇之后的第一次别离,而且一去就是好多天。 “你要想我。”在火车站,展一鸣旁若无人地拥抱了张若禹,张若禹感觉气都上不来了。 “你也要想我。”张若禹享受这份被拥抱到疼痛的不舍,对别离的不舍。 “我爱你。”展一鸣在他耳边说,没有说“你要吃草莓吗?”而是直接说了“我爱你”。 “我也爱你,爱的要命。”张若禹抱着自己的男人,感觉到脖子里灌进了两行热泪,“小哭包,我放假了就去看你。” 火车徐徐开动,展一鸣脸上泪痕犹在。这是第一次,张若禹在离别的时候,有如此牵挂的心。 “离别真的好痛。”张若禹跟魏莱说。 “小乖乖,你们这是小别胜新婚,啥时候你等到真的离婚,你试试。”魏莱在开会的档口,给张若禹发了一条信息。 魏莱现在是真的忙,自从分手之后,就拿事业做填补,简直成了另一个灭绝师太,两个人也只有在周末的时候,可以抽出一天时间来见面,见面的过程中,魏莱总是聊着聊着就拿起电脑开始工作,让两个人谈话的兴味顿时减淡。 “你真的不打算再找个对象了吗?”张若禹问。 “我工作还忙不过来呢,”魏莱总是无所谓地说,但眼底深藏着的悲哀却总是藏不住。 “你不用跟我掖着藏着。”张若禹说。 “我不是藏着,我只是在克服。我总不能像祥林嫂那样吧,见谁都说我失去了一个男人吧?”魏莱很显然是想通了这件事情。 在火车站,张若禹还顺便接到了前来报道的王强。 “张老师——”王强大包小包,后面跟着他的父母。 “别叫我张老师了,我现在不是你老师了,”张若禹说,“一鸣刚走,你们错过了。” “哎,这可真的是,你们要开启相思之苦了。”王强说着,招呼着爸妈,跟着走。 “没想到你还让你爸妈送?我以为你是个独立的大小伙子了呢!”张若禹取笑他。 “哎呀,他们忙碌了一场,想要荣耀两天。这不,我们学校开学还有几天,我提前过来,带他们到北京玩一玩,耍一耍嘛~”王强脸上露出一点羞涩的神情。 张若禹把王强送到学校,在学校附近把王强父母定好了酒店,请他们吃了个饭,老两口非要抢着买单,在桌子上又灌张若禹酒,非得感谢他的帮忙。张若禹连忙摆手拒绝,好说歹说,被灌了几杯酒。 晚上回到宿舍,张若禹推开屋门,里面漆黑一片。往常,这时候,屋子里灯火通明,展一鸣的存在会给屋子带来温暖和人气。他一个人开了灯,孤单的躺在床上,脑子里全是展一鸣的画面,有时候,展一鸣用淘换来的二手电饭锅做黑暗料理,有时候,展一鸣在那里拍视频,说要努力成为一个短视频达人,有时候,展一鸣心情不好,过来蹭蹭自己,两个人紧紧拥抱,听着音乐,学电影里的样子,两个人在那里跳舞,也不知道跳得对不对。 睁开眼睛,屋子里所有的东西,仿佛都还留有展一鸣的影子。床上,到处都是两个人相爱的影子,沙发上,展一鸣总是坐在那里看小说,阳台上,挂着展一鸣刚洗完的内裤。闭上眼睛,展一鸣亲吻过他,拥抱过他,也征服过他……张若禹尤其喜欢肌肤相亲的感觉。两个人洗得香香的,赤身裸体的,抱在一起,什么都不干,无论是自己趴在对方身上,还是对方趴在自己身上,那种安全感,是这个世界不曾给予的。 “你到哪里了?”张若禹问展一鸣,展一鸣坐的是慢车,大概正在卧铺上睡觉呢吧。 “不知道,大概在内蒙古吧。”展一鸣回。 “我想你了。”张若禹发给展一鸣这四个字,好像想比爱此时此刻更能表达自己的心情。 “麻蛋,老子一路想你,一路哭。”展一鸣回,然后拍了一张哭红双眼的照片过来。 “太丢人了,想老公想哭了,你说我是不是头一个。”展一鸣问。 “那好吧,我实话告诉你,我也哭来着。”张若禹只好老实交代,打开门的一瞬间,看到里面漆黑一片的当下,他膝盖一软,眼眶一酸,摊在床上,眼泪就下来了。 而展一鸣呢?他从坐上火车,就钻到了上铺,一个人躺下来,开始掉眼泪。本来,他还挺不满意抢到的票是上铺的,但是从他的眼泪来看,这波明显是赚到了,要是他在下铺掉眼泪,哭成这样,还不得被强烈围观啊? 但是他也震惊于自己对离别的不舍,怎么就好好的,就哭成这样了呢?心怎么就那么痛呢?又不是生离死别,明明说好的,大大方方地说再见,大大方方地再相见,怎么这个眼泪就不听话了呢?怎么回事,还决堤了呢? 展一鸣觉得自己不争气,可是随着火车西行,窗外的景色替换成荒漠和隔壁,还有一座一座连绵不绝的大山,一个接一个而来的洞呼啸而过的时候,展一鸣的眼泪还是仍不住夺眶而出。 他总觉得,这个火车,把自己和张若禹越拉越远了。 本质上,展一鸣知道,自己是惧怕这个世界的。在遇见张若禹之前,展一鸣是一个一事无成的孩子,被人归类为差生,归类为坏孩子,是他的死缠烂打,非得强迫张若禹来找他,死皮赖脸地住进张若禹的宿舍,也是张若禹的心地善良,没有像别人那样对待自己,而是一次次原谅他,把他从那个被定义的世界里拉了出来。 而现在,展一鸣独自上路,他要去成年的世界里,他的内心是颤抖的。他本应该对这一切,都充满渴望,但恐惧却是他怎么也赶不走的一个东西。 火车走了一夜,等到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T175次列车停靠在了L城。L大的迎新点,就在火车站出口的广场上,展一鸣背着一个简单的包,其他的东西一概没有。他走到迎新点,一个大学生模样打扮的人,身穿L大的T恤衫 ,带着L大的文化冒。 “行吧,L大,也是大学。”被指引着,展一鸣上了车,先被转运到学校本部,然后又坐了另一辆大巴,直接往分校而来,分校不是在L城,而是在乡下,校车大概行驶了40分钟才到。 展一鸣昨天晚上掉了一夜眼泪,后来枕头完全湿了,他根本没睡着,这会儿困得严重,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张若禹一直觉得,像展一鸣这种宝藏,也就是自己遇到的早,如果让他踏入社会,在那狼多肉少的地方,自己定是连汤都喝不到。 展一鸣反驳说:“那不一定,我眼瞎,偏偏喜欢你这一卦的。” 但事实证明,张若禹的担心是有实际经验的。 展一鸣坐在那里睡觉,但是关于他的睡觉的姿态,就被拍了下来。学姐们争相传颂,大家纷纷都问:“那个白皮冷面的帅哥是谁?”这个帖子在学校的论坛上,被顶到了第一条。展一鸣可以说是未入学,人先火。大家都指望着他能有某方面的才华,大家指望着在迎新晚会上见到他表演才艺。 展一鸣对这些一无所知,当他终于下了车之后,找到自己所在的学院,闹哄哄地跟着一群人排队报名,报完名被学长带着去宿舍,然后又去排队做入学体检,买被褥,铺床叠被。那位学长叫肖雄,别看名字非常威武,本身却是一个非常清秀害羞的人,他一手包办了展一鸣的入学事宜。 “谢谢学长,”展一鸣连连道谢的时候,却忍不住心想,这一切原本应该是张若禹的活儿。对,如果父亲没有篡改他的志愿,那他此时此刻就应该在北京的C大,张若禹肯定正在帮他整理这些东西。 “那个啥,学弟,”展一鸣出神的时候,很喜欢盯着别人看,虽然他不知道他在看别人,但是这目光落在别人身上,就会显得很难受,所以肖雄打断了他,“这里基本上就弄好了,待会儿你们宿舍的同学陆续都来了,你们可以互相认识一下,我先带你去吃饭吧。” 学校有三个食堂,还有一个市场,所有的吃喝基本上在这里都可以完成。肖雄非要请展一鸣吃饭,展一鸣推脱不过,只得答应。肖雄的话很多,不停地介绍哪家的饭菜好吃,哪家的老板娘比较辣,学校的哪个澡堂子有变态出没,洗澡一定要注意之类的话题。展一鸣听得心不在焉,吃得无精打采。 这时候,张若禹打了个电话过来。 “展一鸣同学,你的大学生活还好吗?”张若禹在那边尽量装出一副愉悦的样子。 “今天在办理入学了,学长很照顾我,这会儿学长正请我吃饭呢。”展一鸣的笑容就是在那一瞬间绽放开的,对爱的人,藏也藏不住的那种笑,让他的气质一下子,从一个冷酷帅哥变成了痴汉傻呆。 “哦,那你去吃饭吧。”张若禹哦了一声,说。 “你想吃草莓吗?”展一鸣问。 “想。我打这个电话就是想跟你讲,我想吃草莓。”张若禹老实交代。 “恩,我也是,我也想吃草莓,想的要命。”展一鸣说。 “你想吃草莓啊?但是现在不是吃草莓的季节,咱们后市场的水果店里应该没有,”肖雄说着,鸡贼一笑,问,“怎么样,给你打电话的,是你女朋友哇?” “恩。”展一鸣含糊应了一声,这是他跟张若禹达成的共识,不要刻意出柜,性取向是自己的事,相爱是两个人的事,不必刻意隐瞒,也没必要为此大声喧哗。说白了,过日子嘛,低调最重要。 “那那些学姐们,怕是要失望了。”肖雄说。 “啊?”展一鸣不明所以。 肖雄拿出手机,给他看被顶在第一条的新闻。 “哦。”很显然,展一鸣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对这种事情完全免疫了。 “我能看看你女朋友长什么样吗?”没想到,肖雄是这么八卦的人。 “哦,可以啊。”展一鸣也不知道怎么拒绝,就打开自己的相册,把张若禹的照片亮给他了,而且是他们在开学前刚刚拍的一套情侣照。 “你女朋友,是个男的?”肖雄显然是没想到。 “是的,准确来说,是男朋友。另外,提醒一下,你的声音快把屋顶掀翻了。”展一鸣说。 “这——”肖雄显然是没想到,局面会是这样,而让他保密呢,他那个大嘴巴,指定也是靠不住的,“我怕我给你说出去。” “没关系,也不用刻意保密,但也没必要大肆宣扬,”展一鸣说,“我们就是很普通的恋人,没什么的。” “你不会是恐同吧?”看着肖雄呆呆的,展一鸣问他。 “哦,那倒没有。我只是觉得现在的年轻人好猛烈!”肖雄只是被展一鸣对待感情的态度惊吓到了。 展一鸣也没想到,自己会在入学的第一天,就告诉别人自己的性取向,不光告诉了学长,还告诉了室友。他的室友就他一个省内的,其他的几个,分别来自东北、四川、安徽,东北的个儿高,四川的皮肤好,安徽的嘛,就不知道有啥特点了。 四个人见了面,东北那哥们就热情介绍了起来,说他叫陈冠英,希望大家多多关照之类的,一系列的客套话。在自我介绍中,展一鸣知道了,剩下的两个人分别叫王凯凯、丁川。 “我叫展一鸣。”展一鸣说。 “我们都知道,你已经是名人了。”陈冠英说。 “?”展一鸣一头问号。 “我们看了帖子,冷面白皮公子。”陈冠英笑着说。 “对了,你们都谈对象了吗?”王凯凯一张嘴,普通话里还夹杂着许多四川口音。 “完犊子了,”展一鸣学着东北和四川人的口音说,“咱们屋的这个普通话不知道最后会成啥子哟!” “你别扯别的,赶紧回答。我先来,我是童男子,到现在没有谈过恋爱,纯纯正正的东北童男子一枚啊,接压床、童子尿等生意,童叟无欺的啊。”陈冠英说。 “我谈了,”丁川说,“高中同学,女朋友这会儿在别的学校上大学呢。” “我也谈了,”展一鸣清了清嗓子,有点紧张,“但是我谈的不是女的,我谈的是男的。” …… 一阵沉默,展一鸣其实有点紧张。 “卧槽,牛逼呀,兄弟。”陈冠英先发言了。 “真男人,干男人。”王凯凯跟了一句,作为四川娃子,他对这件事情的接受程度最高。 “……”倒是丁川,好像对这件事情有点意见,“你可别喜欢我。” ☆、我来看你啊? 异地恋辛苦。但是谁能想到,会这么辛苦。 异地恋最大的辛苦在于,当你想要一个拥抱的时候,那个人不在身边,你们所熟悉的拥抱的姿势,拥抱的力度,现在你需要去向虚空去倾诉,所有的这一切都在脑子里,但就是无法完成。 刚开始就是为期一个月的军训,展一鸣每天站在大太阳底下,被活生生被晒退了好几层皮。但是皮一退,展一鸣还是那么白。 无聊的日子,靠什么消磨呢? 展一鸣最近已经跟陈冠英结成了干饭对子,两个人训练一结束,就迅速冲向食堂,认真干饭。军训的时间太长了,他完全没时间来跟张若禹聊天。思念只能化成他站军姿时的定力,他们的教官凶狠,经常罚他一次站军姿就站40分钟,他只好在心里默念张若禹,心想,张若禹要是看见自己在大太阳底下站军姿,不知道是什么感想。 军训一直会训到晚上9点钟,回去之后,还得写一些心得体会,要交上去。展一鸣特别不爱写这些东西,但是自从被张若禹教成一个好学生之后,也勉强拿着陈冠英的东西抄了起来。 有时候,半夜睡不着觉,他就在朋友圈里写日记,然后仅“张若禹”一个人看。 “今天,太阳很大,晒得我又褪了一层皮,陈冠英怀疑我上辈子是一条蛇,要不然怎么还蜕皮呢?而且整个人看上去冷冷的,特别有蛇的气质。我倒是无法反驳。十分想念张若禹,我的那个傻老公,不知道此时此刻,他在干什么。” 张若禹不一定能及时看到,因为有时候是展一鸣半夜睡醒了之后写的,有时候又是白天休息的间隙写的。但凡他看到了,就要回复一下,也用日记的方式写下来。 “今天,北京好热,好怀念启阳那永远也热不起来的天气,我的日子归于平静,每天有固定的课程,有固定的论文,还有一个需要帮忙做项目的导师一直在催催催。虽然一切都归于平静,可是我的内心却汹涌澎湃,每个浪头都打向我的爱人,展一鸣先生。” 两个人的对话,就这样持续着。可能是相恋让他们脑子发昏,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种对话有多么恶心。 “今天,场上有一个男生,教官说他太女气了,逼着他大声喊口号。我看着好心酸,顿时想起来,我当年嘲笑殷实的话,当时还不是我男朋友的张若禹先生让我跟殷实道歉,我面无表情的走了,当时的内心却早已沦陷。那时候明目张胆地暗恋,现在正儿八经的思念。” “今天,我没发生什么事,答应给魏莱写一篇稿子,魏莱不愧为第二个灭绝师太,出手非常大方,一下子就给我攒够了去看男朋友的路费。” “好像更忙了,被选中了去迎新晚会表面节目,这种会优先获得配偶权的节目,我一个非单身人士根本就不想凑热闹,但是学长非要我上,我也不知道怎么拒绝。我不想上任何台,除非张若禹先生有另一个名字叫台,那也不行,那样别人不是也可以上台吗?” “男朋友是优秀,宝藏一样的男孩,被人挖掘出来,闪了光,真怕有什么不长眼的东西,偷走我的珍珠,听说男朋友有表演,偷偷提前买了票去看他,希望他不要紧张的表演不下去。” “麻蛋,想死老子了,想要一口吞掉张若禹,今天跟张若禹讲了好些话,张若禹盯着手机屏幕里的我,说你怎么一点也不黑,倒是瘦了不少。哎,相思让人瘦成黄花豆啊……” 日记就这么一天恶心吧啦地更新着。 军训是真的很辛苦,幸运的是,他们没有被拉到军营里训练,而是就在学校的操场上训练。操场上训练有一个好处,就是他们不用管内务,不需要把被子叠成豆腐块。要不然,展一鸣觉得自己能累死。 学校的学长学姐们都很搞笑,有一些人专门带着大西瓜,到操场上看学生军训,更有一些人,在旁边作法,祈求军训的这些日子,天天都是大晴天。 展一鸣看着这些,都觉得特别好笑而又新鲜。但是他本人的气质是冷冷的男神气质,所以并不愿意跟太多人分享这些故事。 他们军训长达大半个月,接近一个月的时间。中间,只有一天的休息时间。在这一天的休息时间里,大家疯狂冲向澡堂。这个大西北的学校,只有两个大澡堂子,他们军训完的时候,澡堂已经关门了。 在洗完澡回来的路上,路过了学校社团招人。 很多社团都晒出了加入自己团之后的福利,陈冠英对这一切都充满好奇,但是展一鸣因为听张若禹讲过所谓的社团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加入了一个跑步社团,主要也是为了锻炼身体的考虑。 在军训的后半段时间,展一鸣被选中了,去做迎新晚会的节目。刚开始是为了一个舞蹈,展一鸣本来以自己不会跳舞为由拒绝,结果组织的学长让他直接唱歌。这下好了,展一鸣不得不高歌一曲,反而变成了一个单人出彩的事情。当然了,这样的节目,排练就需要更多的时间,也更吃苦一些。 好在,迎新晚会的举办,就意味着为期一个月的军训要画上完美的句号了,也意味着国庆七天的假期就要来了,意味着团圆的日子就要来了。 团圆,是多么美好的一个词,所以,展一鸣带着期盼热情练唱,也就是在热情期待着自己的爱人了。他站在高高的表演台上,觉得甚至能看见高铁呼啸而来的身影。 不过,异地恋的辛苦,就在于有些时候,计划会被变化打乱。 成年人的恋爱中,总会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 张若禹早早买好了车票,就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可谁知道,先到来的,是导师。 “若禹,国庆节跟我出去一趟,”导师说,“项目进行到了关键阶段,我们国庆节趁着大家都休息,偷偷出去干个活儿。” “可是——”张若禹想要拒绝,却想不到任何词语。 “怎么?你有安排了?”导师毕竟也是过来人,一猜就猜到是怎么回事,“怎么要去看对象?” “恩,是这么计划的。”张若禹说。 “那别去了呗,”导师连反驳的机会都不给,接下来的话却转了个折,“让他来看你。” “不方便吧?”张若禹好像还没有告诉导师,自己的对象是男生。 “那有什么不方便的?”导师说,“你们俩都是男生,我们的项目女生这么多,不是还多一个背包的人吗?有什么不好的?” “???”张若禹瞪大眼睛,想问老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哎呀,我们组里这么多漂亮的美女,你正眼都不看他们一眼,我还能不知道吗?不知道我还是社会学的研究专家吗?”女导师说。 “行吧,那我让他来。”张若禹说。 计划就此被打乱了。 本来,展一鸣排练的很热情,他想要唱真正的情歌给自己的情郎听。但是现在,情郎不来了,他又能唱歌给谁听呢?即便大厅了坐满了乌央乌央的人,他依然会觉得,这些人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他只想要给张若禹唱。 可是他却来不了,听不见。 于是,这个学渣的本质又暴露出来了。 同时,隐隐约约的,他人生的最大的问题也暴露出来了——他是个随心所欲的人。 于是,展一鸣的心,就飞往了连个人相约的目的地,一个湖南什么村的社会调查。 只是此次相去,人多嘴杂,大概没有办法一口把张若禹吞掉了,相思之苦,情爱之欲,统统得好好压制了。想到这里,展一鸣不免醋意浓浓,排练的事情更不上心了。 ☆、替补 展一鸣唱歌唱得不认真。 组织节目的学会生主席毕子楠前来找展一鸣谈心。毕子楠作为L大的学生会主席,在各个方面也算是一等一的。身高188,长相更不用说了,听说更优秀的是学习,年年拿奖学金不说,还参与了好多项目,也都是非常厉害的。 “学长好。”展一鸣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么厉害的学霸,从心里有一点怕。 “怎么了最近?”毕子楠开门见山,“听说你最近状态不好。” “恩,”展一鸣点点头,毕竟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我精神状态不好,要不然我退出算了,找一个音乐专业的人来唱吧。” “这么好的择偶优先权,你不想把握吗?”毕子楠开了一个玩笑,“别呀,其实就现在,你的状态就可以了,只是我不希望接下来你的状态更差。有什么事可以跟学长说。” “恩,”展一鸣说,“我知道了。” “男朋友来不了了是吧?”毕子楠显然是有一番了解的,“那就把我们所有人都当成你男朋友,唱给我们听,我们给你鼓掌。” “????”展一鸣一头问号,这玩意能当? “没事,我就是想要鼓励你一下,”毕子楠不无感慨,“现在的年轻人真好,我真羡慕你男朋友,早早就把你插定了,给我们这些单身狗是一点机会都不给呀!” “???”展一鸣恍然大悟,“原来学长你也是?” 毕子楠点点头,表示认同。 “我早该想到的,”展一鸣喃喃自语,随机想到,关于这位学生主席的传言,说他如何如何优秀,如何如何沉迷于学习,但是仔细想来,这些传言的背后,恰恰是因为他们不了解事物的本质,和事情的真相。哪里有男人不好色的?只不过他太爱隐藏自己了。 展一鸣顿时觉得有一些亲切了。 “那啥,我想跟你说的是,不要让感情影响了你的表演和你的学业,如果你的感情有空缺,记得通知我,我愿意补位。”毕子楠随后说的话,让展一鸣心惊肉跳。 “不不不不,我跟我男朋友感情很好的。”展一鸣连忙补充。 “我是说以后,”毕子楠很有把握地说,“任何事情都是会变得嘛,万一以后发生了什么呢?” 自己真的有人追了,而且是一个学生会主席。 这件事情,要不要告诉张若禹? 事实上,从外观条件来说的话,这个人比张若禹要更优秀。他的外貌跟自己是相配的,至少,从外界来说,两个人站在一起,是绝对的BL配置。他更有多重优势,也是一样的出身于小城市,可能会有更多的爱好。而且他的学识和文化水平,一点也不比张若禹低。 但是,展一鸣并没有看上这个毕子楠,他的心被张若禹塞满了,无暇顾及别人。 但这也成为了展一鸣的一个疑惑,要不要告诉张若禹这件事情呢?爱情难道在自己没有注意的地方有了一道裂缝吗? 以前,他笃信自己的感情,自己的心都是忠于张若禹一个人的,现在也是如此。但是听到毕子楠的这个话,他的心却不由自主地害怕起来。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张若禹的事情了吗? 展一鸣扪心自问,才逐渐把自己害怕的那颗心安抚了下来。 迎新晚会还算顺当吧。 展一鸣在上面唱成什么样,好像并没有人在意。单是那个“白皮冷面”帖子和他的同性恋传闻,就让他的人气飙升,结果当他真的站在台上,所有人都看见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冷的时候,全场一阵尖叫,根本没人在意他唱了什么。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当一群人为一个爱豆狂欢的时候,爱豆表现的怎么样,并没有那么重要。 倒是毕子楠,突然上台,给他送了一束玫瑰花。 这件事情,怎么说呢? 展一鸣觉得,这么明目张胆的追求,实在是有点过了。尤其是在自己明确表达了自己有男朋友,且拒绝被别人挖墙脚的前提之下。 但是礼堂的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眼前的这一幕,进行着群体那无知的狂欢,尖叫的声音能掀翻房顶。 对他们来说,能有什么剧情,比两个帅哥公开谈恋爱更好看呢 “没必要了吧?” 展一鸣说闭了麦,跟毕子楠说。 “大庭广众的,给个面子。” 毕子楠说,带着一点卑微的恳求。 展一鸣接过那捧玫瑰花,说实话,心里很难不澎湃。这是他收到的第一束玫瑰,但是并不是他的男人送的。 他虽然心潮澎湃,但也知道,这花,不能留下。 他把玫瑰捧花肢解,一朵一朵地扔到了台下。他觉得,自己应该是为这些不属于自己的花朵找到了最好的归属,他也为自己急中生智的这点小聪明感觉到激动。 在场的所有人,都应该明白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吧? 不是自己不愿意,而是自己消受不起。 好在,毕子楠也不是那种毫无修养的人,他很平静地站在一旁,等着展一鸣做完这一切,退场,又做起了自己的主持人的工作。 毕子楠说:“让我们感谢展一鸣为我们带来的美好的一段故事,他没有糟蹋任何一份真心,现在,他奔向了他的爱情,让我们祝福他。接下来的节目是来自文学院的《当诗歌遇到流行》,我们文学院有才华的同学们,用流行音乐的调调唱出了诗歌的魅力,欢迎。” 毕子楠说得没有错,完全没有错。 展一鸣确实是奔向了自己的爱情。他从礼堂奔出来,提前叫好的出租车已经等候多时了。 出租车会把他送到火车站,和谐号会把他送往湖南。 这一路,车稳稳当当地开着,而他的心在狂奔。 他想着张若禹,完全没有功夫去思考,毕子楠这个人对他爱情的威胁和考验,也完全没有注意到,父亲给他偷偷报的这个学校,也许,真的会成为他们爱情最大的考验。 ☆、爱是什么? 火车再飞奔,也奔不过展一鸣那颗狂奔的心。即便是和谐号的速度,他嫌它不够快。此时此刻,哪怕是飞机,展一鸣都觉得也还是太慢了一点。 他离开时的眼泪曾经泡湿了火车上的床单,而此刻想要相会的心情燃烧着自己的胸膛。 深夜出发,到达时,天已大亮。 在想象中,他要亲他,啃他,撕咬他,占有他,多么疯狂的行为,都没办法表达他对他的思念。 可是,当出了高铁站,当他顺着熙攘的人群,看到他张开的怀抱,他冲进他怀抱的那一瞬间,他满足了。 他拥抱到了他的爱人,拥抱到了他的爱情,拥抱到了他的全世界。 但是两个人跟随队伍行走,难免会没有空耳鬓厮磨,两个人尽力克制,但是眼睛里的浴火却是那么的难以隐藏。 还是导师看出来两个人的心不在焉,决定给他们放假半天。 半天怎么够?但是有总比没有好。 是的,找最近的宾馆,找最大的床。两个人几乎是飞奔去床上相会。 “你胖了一点。” “你瘦了一点。” “你白了一点。” “你黑了一点。” 有了激情时刻的铺垫,耳鬓厮磨,肌肤相亲的时候,两个人都觉得无比幸福。 就这么摩挲着,抚摸着,他们觉得,自己不是在触碰另一个人,而是在触碰着幸福,触碰着幸运,触碰着世界上最踏实的另一颗心。 “我攒了好多话,想要亲口跟你说。” “我也攒了好多话,但是现在不想说了。” 静静相拥,享受这一刻的美好,胜过千言万语。 那种相爱的肌肤一碰触,就可以把想说的千言万语都传递过去的。 这一点,两个人早先没有发现,但现在却深信不疑。 当他们两个人拥抱着,睡在一起的时候,语言就消失了,因为语言表达不了多少东西。 两个人在屋子里拥抱着,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天都要黑了。两个人激情不减,又亲热了一回,才觉得肚子咕咕叫。两个人便出门,到街上去寻觅好吃的。刚刚出门,导师就打电话过来,说整了一桌子好菜,欢迎大家来吃。 两个人难免羞涩地出现在饭桌上,张若禹把展一鸣介绍给大家。 “这是我男朋友,一鸣。”说这个话的时候,张若禹还是涨红了脸,像个害羞的小媳妇。别人一看,就知道这俩人刚才准没干啥好事儿。 “恩,小伙子不错嘛,真够帅的啊!”导师招呼着,让两个人坐下。 但是湖南菜,也太辣了吧? 展一鸣刚吃了一口就微微皱眉。 “怎么,吃不惯这个口味?” “我怎么记得,你上次说你很喜欢吃?”张若禹明明记得,他上次给魏莱做吃的,展一鸣表达了非常好吃的意见,难道这个人又在装?在真正的辣味面前,终于装不下去了? “太辣了。”展一鸣老实承认,最后吃了几口饭,勉强凑合了事。 “把你的小伙子承包给我吧,明天要走山路。”导师跟张若禹说。 “好呀。”就这样,展一鸣被出借给了张若禹。 “我们谈的话,可不会跟你讲哦。”导师神秘兮兮地跟张若禹说。 第二天,展一鸣背着导师的行李,两个人远远地走在前面,低声交谈着。第三天亦是如此,第四天还是一样,一直谈到告别。 “你俩聊啥呢?”张若禹对谈话内容充满好奇。 “没啥啊,”展一鸣说,“她就问我的一些家庭情况,讲一些见识和见闻,问我将来想干啥,反正就是家长里短,能聊的都聊。不过,大师就是大师,我跟她聊天,一点都不觉得烦,要是别人问我这些问题,我肯定会说,你他么谁呀,但是面对这个老师,我就很想跟他讲讲讲,一直讲个不停。” “基本上靠得住,但他还是个年轻人啊,你们之间大概还会有考验。”导师通过几天的相处,对展一鸣放心了,但同时,她对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并不看好。 展一鸣的思想太年轻了,两个人都太小了,谈谈恋爱还行,如果说想要一直在一起,只怕是还要经历巨大的考验。但是导师没有给张若禹说后面的这些话,只是说小伙儿是个好小伙儿,靠得住,让他放心谈。 一场相聚,带来一次期盼。 但是这次没有哭,果然心变硬了,还是渐渐习惯了这种离别呢? “你要记得吃草莓啊!” 展一鸣怕自己哭,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就走了进去。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导师问张若禹。 “这是我们之间的暗号,意思是要记得爱我。”张若禹说。 坐在回去的火车上,展一鸣没有哭,他只是回想着这次短暂的相聚,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前在爱情的狂热之中,而现在,受了导师提问的启发。 他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什么是真正的爱情?自己要如何做,才能真的为这份爱情负责呢? 这是导师找他来的目的。 他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说实话,他那时候觉得爱情就是两个人在一起,在一起吃吃饭,说说话,睡睡觉,一起打打闹闹,开心呢,就过下去,不开心呢,就分开。 但是导师跟他讲了一些深刻的爱情,爱情如何让生命升华的故事。 展一鸣听了之后,觉得自己也应该思考一下,这个问题——他们的爱情如果想要一直保持新鲜的状态,也是需要不断让爱情来升华。 展一鸣觉得,在过去,这份爱情是升华过一些东西的:他能成功考上大学,他能成功出柜,跟父亲和解,这其实都张若禹的功劳。而自己在这份爱情中,对张若禹又做了些什么呢?他想不出来。 他甚至都觉得,自己毫无疑问,就是张若禹的一个巨大的拖累。如果没有自己,张若禹实际上会过上更好的生活。 爱情的一个特征是自卑。展一鸣完全不知道他在张若禹的生命里有多重要,自己一个人坐在回去的列车上胡思乱想,并决定,要以此为基础,改变自己的生命,让自己在这份爱情里,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趁虚而入 正式开始上课了,展一鸣面对的问题是:自己并不喜欢的专业和根本听不懂的课程。这到底是什么狗屎课堂。这个时候他就非常恨展江河了,老爸为了让他继承家里的业务,活生生给他改了志愿,让他学这看不懂一个字的经济学和管理学。 他真的是要气死,作为惩罚,他已经没有让父亲来送自己入学。本来,展江河高兴的要命,展一鸣不光是他们家的第一个大学生,还是第一个985大学生。这种好事,祖坟不被雷劈个七七四十九天,是不会出现的。 展江河在家里大摆宴席,请了一切他能请到的人,唯独没有请到展一鸣。那会儿,他正在北京,跟张若禹做最后的告别呢。 后来,展江河又想找各种理由来学校里看望展一鸣,被展一鸣多次拒绝。展江河当然自作主张,非常粗暴直接地来过,但是都被展一鸣以各种理由给拒绝了。 他不想见父亲,不是在心里有怨恨,而是他想要自力更生。 他自力更生的渴望是那么的强烈,他想要证明自己的决心是那么的坚定,以至于他不愿意接受任何馈赠,他把张若禹买给他的东西当做施舍。他觉得他配不上。 从到大学开始的第一天,展一鸣就一直在调查可以自力更生的方法。但是大学在乡下,根本没有机会去参与到什么打工的项目当中。 学校倒是提供一些勤工俭学的岗位,但是工资少的可怜,每个月只有180块的补助,而且是竞争上岗,每个上去竞争的人,情况甚至都要比张若禹还惨,自己根本就没有竞争的条件。而且,180块够干什么的? 学校还提供一些助学金和助学贷款,但是基本上都需要提供一些贫困证明,像展一鸣这样的有产之家,根本就不再这样的范围之内。 所以,展一鸣分析了一下情况,他能凑准的钱,就有几块儿,一个是国家奖学金,要是有了这个钱,自己的学费就有着落了。为了这个奖学金,他必须做到各科成绩都拿第一,还得在学生会有事可做。另一块儿,他得找到一条打工的新思路,即便是打工人,他要成为付出脑力劳动的那个打工人。 这么想着,他就不得不向那个叫毕子楠的人靠近。毕子楠有他的需要。但是想到这个事情的时候,他也是吓了一跳,因为他感觉得到这个男人的危险。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因为毕子楠毕竟是学生会主席,又是学霸。 但是毕子楠这个人呢?其实,他正好是同性恋这个群体里那种非常常见的那种人,放浪形骸,追求各种新鲜刺激,却从来都不会贪图个长长久久。他聪明,能干,但是也放纵自己的人生,不相信爱情和忠贞那一套。但是他在追求人的时候,却很舍得下血本。而且每次都是对症下药。展一鸣喜欢上自习,他就早早去自习室排好队,等着展一鸣的到来。展一鸣在学生会里,努力干活,想要加学分,他就给他安排容易出彩的活儿。当展一鸣明确拒绝他的时候,他只说自己排在顺位等待。 毫无疑问,展一鸣享受这个待遇。被一个优秀的男人妥善对待,是一件很让人快乐的事情。 他当然完全不知道毕子楠这个人的日常行为,从而对他生出一种好感。 但是这种好感,还没有上升到可以跟张若禹对比的程度。 到目前为止,张若禹还不是排第一,而是唯一。 只是,这个唯一什么时候会变成第一,什么时候第一之后还会跟一个第二? 这些事情,展一鸣没有仔细地去想,但他们在该冒出来的时候,就冒出来了。 两个人相爱的人,因为忙碌,经常好几天都对不上一句话。 一个在中午说,你干嘛呢,另一个在晚上回,刚从图书馆出来,这一个又在第二天早上回,我昨天被抓着开了一夜的会,而这边这个已经去了图书馆。 张若禹虽有心思念,但他更有心在学业之上,他对他的牵挂,逐渐变得热烈而又普通。展一 鸣也在忙碌之中,逐渐察觉到了这份感情在自己世界里的分量正在变轻。时间是最好的催化剂,最浓烈的爱情,如果不给这爱情之中加入一点什么,他也会被稀释殆尽的。 可惜,这个时候的张若禹,还不是很能完全地懂什么叫做伟大的爱情,什么叫做普通的爱情,他对爱情的处理,就像他对工作的处理是一样的。 一整个学期,他再没有见过展一鸣。两个人的恋爱日记,也不知道停在了什么时候。 趁虚而入。 是毕子楠最擅长的事情。 而什么时候是展一鸣的虚呢? 毕子楠自有一套理论:时间会稀释一个人对另一个的情感浓度,让它变虚的。你只要守在身边等着,它虚的时候,你自然就能进去。 于是,毕子楠花了好大的功夫,守在展一鸣的身边,给他讲他听不懂的理论知识,活生生地把他从这个专业领域内的学渣培养成了学霸。 他时时刻刻展现出对展一鸣的企图,可是这个企图又不带有攻击性,让展一鸣可以放心享受着这份荣耀的同时,又不会担心对男友的不忠。 事实上,毕子楠的这种好,用在谁身上,谁都会沦陷。 唯有展一鸣,因为对自己的爱情算是有自信,所以还算是比较能扛得住。 不过,他自己可能也没有意识到,在自己的话语里,毕子楠这个人所占的比重,正在变得越来越大。 “毕子楠,毕子楠,你一天就知道个毕子楠。” 寒假来临的时候,张若禹和展一鸣一起回家过年。 展江河专门给他们准备了一间屋子,甚至还铺上了大红的被套。 有一天晚上,张若禹一边铺被子,一边抱怨展一鸣,因为他听到毕子楠这三个字的概率实在是太高了。 “哪有,我只是随便说说嘛。” 展一鸣也是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他确实在张若禹的世界里提到了太多的毕子楠。 张若禹明显感觉到了,展一鸣的变化。 张若禹明显感觉到,展一鸣变了。张若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展一鸣确实是疏于关心了。他在北京,忙于学业,而展一鸣在省城,也忙于学业。两下相忙,照顾不周,爱情中间有点裂缝也纯属正常。 等到一年半后,自己回来就会好很多。 到时候,两个人再进行之前的梦想,租一个小房子,养一条小狗子,或者猫,过那种温馨、平淡的小日子。他找一份无需加班的工作,每天下班了就回来探索各种美食,给自己的老公做各种好吃的。 ☆、还爱吗? 展一鸣突然在网络上火了。 高颜值学霸科普知识+偶尔的卖腐。 让展一鸣成了某短视频平台上,特别火的一个博主。 这件事情一次性给他带来了好几万块的收入。 所有关于钱的需求,就突然不成问题了。 这件事情,是他和毕子楠合力完成的。 最先,是毕子楠鼓励他开一个这样的号。他一再拒绝。 后来,毕子楠买回来了各种设备,把自己在学校租的一个房子贡献出来,拉着他坐在镜头前面,让他开始说。 展一鸣是一个特别适合被赶鸭子上架的人。 有的鸭子上不了架,有的鸭子上了架之后可以表演高难度动作。 展一鸣就是后者。只要被赶上场,他就可以一鸣惊人。 展一鸣确实是人如其名,一鸣惊人过很多次了。张若禹在第一夜就发现了展一鸣一鸣惊人的许多能力,那些无师自通的东西,让张若禹开始理解了乐不思蜀是什么意思,只怕那个扶不起的阿斗其实也有深刻的原因。 展一鸣在镜头面前的表演,算不上有多高难度。但是要长成那样,要拥有他那样的气质,是很需要高难度的。 以前,展一鸣身上有学渣和坏孩子的气质,但是这几年,他因为勤于读书,身上也逐渐有了一种文化人的气质。 展一鸣本身长得就帅,这两种要人命的气质自由切换下来,让屏幕前的人口水直流。 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能靠着美色火。 但,这又何尝不可呢? 问题是,随着展一鸣越来越火,毕子楠出境的诉求就越来越高。两个帅哥同框的场景,能让视频的播放量瞬间暴增。 展一鸣的第一次和第二次突破,就是在两个帅哥同框的时候发生的。 毕子楠有一个巨大的本事,就是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痴汉脸看着展一鸣。 这种眼神里的爱,是骗不了人的。 当然,毕子楠可以用这种眼神爱很多人,这也是骗不了人的。 他过去的相爱记录,在渣男排行榜上,是可以排的上榜的。 他最经典的一次渣男行为,是这样的。 他认识了一个懵懂无知的男生,他追求对方,等追到差不多的时候,那个男生发现了他的一些风流韵事。 男生跑来质问他,他说:“你答不答应,不答应我睡别人去了。” 毕子楠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即便在对展一鸣呵护备至,穷追猛打的时间里,也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对别人的追求和爱好。 他是真正的时间管理大师,他可以不用睡眠就神采奕奕,晚上大战三百回合,第二天还能够温润如玉地跟展一鸣聊天,陪他上自习,给他讲解那些非常困难的知识点。 要命的是,展一鸣是个单纯且稍微有点愚笨的人,所以,他完全被他瞒住,瞒得死死的。 展一鸣对毕子楠,除了感激,便是不知道要如何回报。 对于毕子楠的出镜需求,也只能屡屡答应。 这件事情,张若禹看在眼里,他透过镜头,原原本本的看在眼里。 他有点吃醋,觉得握在手里的蝴蝶要飞走了,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有些事情是拦不住的。 拦不住,吃醋也控制不住。 张若禹跟展一鸣表达过,他的爱情应该忠贞,两个人的爱情,绝对不允许第三个人的插足。 展一鸣则强调,他从来都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 而且,展一鸣说,毕子楠对他很好,要不是他,自己怎么能拿到最高奖学金,自己怎么能成为一个网红? 两个人吵吵闹闹,一席话说得张若禹哑口无言。 两个人在挂电话的时候,连“我想吃草莓”都忘了说。 吵架了。 毕子楠知道,两个人之间的土松了,关系虚了,是自己发力的时候了。 此时此刻,张若禹正忙于毕业论文,没有时间去处理这种关系。 而毕子楠也到了大四,本来是跟展一鸣要分开的时候了,他却天天窝在自己租的小房子里,以自己正在写论文为由,天天来跟展一鸣见面。 见面了,就劝两个人不要吵架。 劝分不劝和,越劝越想和。 劝和不劝分,越劝越想分。 这是一个巧妙的定律,只是很多人都没有发现。 恋爱大师毕子楠对这件事情了然于胸。他不停地劝展一鸣,让他不停地回想张若禹的好。人在愤怒的环境下怀念对方的好,越怀念,那个好就越来越不好。 展一鸣思绪混乱,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被毕子楠牵着鼻子走。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跟张若禹分手。 因为他认为,自己是认定了张若禹这个人的。而且这个人是见过家长,按过手印,是过了明路的。 但是张若禹不理解他,此时此刻,他就阻挡在他的事业前方,成为了一块绊脚石。 展一鸣不是不承认自己的问题,他确实在视频中,没有开诚布公地公布关系,每当别人问他和毕子楠是什么关系的时候,他能支支吾吾的时候,就支支吾吾,不能支支吾吾的时候,就说“你懂得”。 懂的都懂,这句互联网俗语的意思是,我想怎么懂就怎么懂。 展一鸣当然也知道这句话的真实含义,但是面对市场环境的奴役,他不得不承认,在一些事情上弄虚作假,是有必要的。 但是张若禹,你这个人,明知道这件事情是这个样子,你为什么非要跟我抬杠。你知道这件事情,是表演的,不就行了吗? 不是你说的,我们的爱情,终究是两个人的事情,没有必要刻意隐瞒第三个人,也没有必要大张旗鼓吗?你就不能把我们在镜头前的事情看成是一次次的表演吗? 这些话,展一鸣和张若禹从来都没有聊过。 展一鸣只是在内心设想着,张若禹大概是在乎这些问题的。 “□□绵绵的眼神,是表演不出来的,他又不是影帝。”展一鸣设想着张若禹的回答。 确实,展一鸣一再欺骗自己,无非是想要忽略毕子楠对自己的特殊感情。 从大一入学,到现如今已经是大二,展一鸣不得不承认,毕子楠对自己,是实打实的好。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高质量的陪伴。而此时此刻的张若禹,却远在千里之外,两个人话都说不上几句。 张若禹这个人,恋爱不怎么会谈,对待感情永远没有对待事业那么上进。什么重要的节日,什么关键的表达,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些虚假的骗钱的手段而已。就连展一鸣的生日,他都不怎么记得。即便是记得了,也只是匆匆发了一句“老公,生日快乐!”就又一头扎进了自己的学术世界里去了。 这无疑是张若禹的问题。 但毕子楠在这些事情上,就大不一样了。 他为展一鸣过了一个非常浪漫的生日。生日在一个KTV的包厢里过,满地的鲜花,巨大的蛋糕,一群俊男靓女前来捧场。展一鸣是绝对的主角。 毕子楠无时无刻,都保持着绅士的风度,他宣称,这场盛大的生日宴会是替展一鸣的男朋友举办的。他的巧妙避嫌,反而让展一鸣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一切。他是在提醒展一鸣,一个合格的男朋友,应该把自己的爱人放在心上。 这一切,都极大地满足着展一鸣的虚荣心。 虚荣心是需要滋养的,一旦被滋养起来了,贪得无厌就紧随而至。 展一鸣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张若禹,他是不是不爱我了?” 展一鸣并不是主动去思考这个问题的,他只是被迫对比。在人还年轻的时候,就是会这样的,很多时候,我们都无法判断,向我们袭来的,是蜜糖,还是毒药。 ☆、这是我那朋友 情感在流失,爱情在溜走。 张若禹能感觉到这一切。有时候他写着论文,写着写着,就能感觉到一阵巨大的空虚。他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变得空空荡荡。 但是他拿这一切都没办法。 “我要不要抛下自己的一切,回到他的身边去?” 张若禹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亲爱的,那不是爱情。” 导师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和张若禹探讨爱情的问题。 “该走的,留不住。” 魏莱以一个过来的身份,跟他讲,有些东西是留不住的。 张若禹一个人躲开所有关注的目光,悄悄地藏在暮色里,对着夕阳,回想往事,思考自己的婚变是怎么发生的,思考这份爱情为什么会如此迅速地走向没落的。 他没有答案。 他想起自己对展一鸣的种种疏忽和照顾不周。 展一鸣开学的时候,他没有陪着他去学校。 当时他觉得,这根本就没什么。这么多年下来,张若禹从来都是,一个人踽踽独行。一个人走习惯了,当身边突然出现一个同伴的时候,反而会不适应。 “你需要我去送你吗?”那时候张若禹已经忙着自己的项目了,所以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不用。”是展一鸣最后的倔强。 在学业和爱情之间,有好几次,张若禹都选择了学业,放弃了展一鸣。 展一鸣刚开始掉那么多的眼泪,后来他逐渐习惯了吧? 研究生的生活,压力很大,他满腔热情地投入工作,每当想要放弃的时候,是他内心对展一鸣的爱,支撑着他的行动。但是这么多爱,他又跟展一鸣表达过几分呢? 他们两个,刚开始的时候,还在朋友圈里写日记,记录两个人的生活。 后来就中断了。 中断了每日的晨昏定省,中断了每日的你侬我侬,中断了每日的卿卿我我。 一切都中断了。 因为两个人都是好努力的人。 张若禹相信,自己深深地爱着展一鸣,他相信展一鸣也是如此。 但他们还是中断了这一切。 一旦你选择了什么,就往前冲。可是,你为什么在选择了一种生活之后,却把你爱的人给抛下了? 在你的爱人成为你的爱人之后,你尽过一点点爱人的责任吗? 这是张若禹对自己的质问。 在质问中,他想起这两年来,展一鸣风尘仆仆跑来北京看他的样子,而他竟然一次都没有去过。他完全没有去看过展一鸣的校园,他曾经唱歌轰动过校园的礼堂,没有去那个展一鸣说的大澡堂里洗过澡,更没有去展一鸣说的后市场里吃过便宜的盖浇饭。 展一鸣在新的生活里,有很多新的骄傲,可是他一点儿都没有参与进去。 他只是感受到了展一鸣身边炽热的目光,和蠢蠢欲动的心,他为这些事情嫉妒,他也为自己的错误和疏忽而痛苦。 如果说,展一鸣有一天会离开自己的话,那么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张若禹在内心这样想着,他决定做点什么来挽回自己的爱人。 张若禹请了假,踏上西行的列车,第一次来到的了展一鸣所在的学校。 见面的时候,张若禹想哭,但是展一鸣皱着眉头,看着他把他拥进了怀中。 不管思想上有多少波动,可是一进入这个结实的臂膀,所有的苦闷,都能化成激情。 他们两个的心,虽然个子走向了另一边,但是他们对彼此的爱,都还在。 这一点,张若禹从展一鸣对自己的激情上,能感受得到。 只是,摩挲着展一鸣的身体,张若禹不知道为什么,悲从心中来,他想要哭,抬头一看,就发现展一鸣的眼底红红的。 那一刻,张若禹突然觉得,是时候放他走了。 张若禹绝对不愿意,把自己的爱情生活过成那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样子。 虽然舍不得,但人生就是要洒脱一点。 张若禹明白,很可能,展一鸣是找到了更好的,最起码来说,在这个阶段,比自己更适合的人。 这个分手需要自己去说。 自己需要去把自己的心撕碎了,去说这个话。 张若禹跟着展一鸣去逛校园,去操场上看他们跑步社团每天的集训。展一鸣现在已经是学长了,他在教新加入的学弟学妹做正规的拉伸,又教他们如何进行合理的呼吸。 张若禹坐在看台上,远远地看着展一鸣,不得不说,他已经有一个大人的样子了。他不再是曾经的那个需要自己鼓励着,惩罚着,才能进步的学生了。他的身上有了责任,有了主动进取,有了积极向上,有了美好的样子。 他的生命开始有了他的未来。 而自己在不在这个未来里,不好说。 但是张若禹明确一点,不管在不在,这个时候松手,也许他在外面成长了一圈之后,还是会回到自己的身边来的。但是如果这时候他紧抓不放,他则永远都回不到自己的身边了。 张若禹跟着展一鸣去学校的后市场,吃盖浇饭。 展一鸣对一家叫香酥鸡的店铺赞不绝口。但是之前,吃一顿香酥鸡,对他来说是一件经济压力很大的事情。但是现在,他可以请得起张若禹了。 其实吃饭倒是其次,那个油腻腻的香酥鸡也没什么好吃的。 但是张若禹看到展一鸣在开开心心地跟店家小姑娘聊天,你一句我一句互相揶揄,完全不输。 这是以前张若禹没有看到过的情形。 展一鸣的温暖以前只给自己一个人,现在却变得这样普遍了。 张若禹为他开心,但同时又坚定了这个人将会离自己而去的决心。 展一鸣也带着他见了毕子楠,去毕子楠的房间里录视频。 毕子楠不光对展一鸣温和友爱,对他也是一样的温和友爱。 他看不出差别的对待里,有一根针,刺痛了张若禹的心。他看到的毕子楠的床上,放着一盒用了一半的避孕套。 张若禹没有怀疑过展一鸣的忠诚,但是胡思乱想也由不得自己。 展一鸣坐在镜头前面,开始拍摄。 他把张若禹拉过去,说:“大家好,今天给大家介绍一下我的男朋友。” “哦,我不是,”张若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话就脱口而出。 “你为什么不是?”展一鸣问。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不是,”张若禹艰难地笑了一下,说,“你的表演,有男朋友对你的事业不好嘛。” 说完这个话,张若禹就装不下去了,他哭了。 “为什么?”展一鸣一旦动情,眼底就是红的,他红着眼底,问为什么。 张若禹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为什么有些感情说淡就淡了,为什么我明明那么爱你,你却半路上想说再见了? 关于分手,张若禹以这样的方式讲了出来。 本来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 不成想,张若禹坐上展一鸣的校车回城,再坐上火车回自己的学校的时候,他的眼泪越流越多。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成这样,但是他就是好不争气地流下了这一川两河的眼泪来。 张若禹试图把展一鸣从自己的脑海里排出去,但是没有用。 他就站在那里,笑盈盈地问自己:“张若禹,你想吃草莓吗?” 然后他奔跑,他跳跃,夏日的阳光照在他的白衬衫上,照在他肌肉线条分明的小腿上,有一只蚂蚁爬上他的鞋子,他轻轻地把它放下来,仔细地盯着它,看它还找不找得到家。他站起身来,眼前一黑,猛地呼唤张若禹的名字。 到站了,列车员呼喊张若禹的名字,让他下车。 张若禹哭得两眼肿胀,看不了阳光,被人扶着下了车。 魏莱把他接过来,把他安顿在自己新租的大house里,一边开会一边照顾他。 “你说说你们,两厢情愿的人,何必又要分手呢?”魏莱一边打字,一边问他。 “不是你说的,有些人要走,留是留不住的嘛。”张若禹哭完了,心里觉得畅快,一边吃着魏莱刚叫的外卖,一边抱怨。 魏莱已经习惯了都市白领的生活,什么都是快餐式的。 他有没有快餐式的性生活,张若禹不知道,但是他这么大的房子里,没有一点点人类生活的痕迹。就连衣橱里,也没有魏莱以前喜欢穿的卫衣了,全都换成了死贵死贵,死难看死难看的商务装。 是不是所有人都变了,都向前走了。 唯有自己,还停留在原地? 哭一场,觉得内心稍微放松了。可是转过头来,想到每一分每一秒的快乐,想到长长久久的失去,这个眼泪就哗哗哗地上来了。 ☆、那一世 “你到底是怎么走出来的?” 张若禹问魏莱,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告别这一段感情。 他爱展一鸣,超过爱自己。他甚至一点都不爱自己,但是他不能不爱展一鸣。 他可以为了展一鸣,下厨房,煲羹汤,只为让他有一个好的胃口。但是到了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他连个饭都做不熟。 “其实我,根本没走出来。” 魏莱沉默半响,说出了这么一个震撼人心的答案。 这两年多来,没有哪一秒,能让他放下自己对那个人的思念。 “你找过他没有?”张若禹问。说实话,现在距离两个人分手还不到一个礼拜,他已经动了无数次心,想要哭着跑去给展一鸣认错,求他原谅。 “我也找过啊。”魏莱说着,竟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抽了起来。见张若禹眼神诧异,他解释说,“有时候,我压力大,有时候,我心里想他想的要紧,我偶尔抽一口,释放释放心头的苦。” 魏莱在忍不住的时候,确实去找过那个卢传智。 他到了东北,到了他家楼下,可是他不敢上去,他远远地看着,远远地蹲守着,满心想着能看他一眼,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他始终没有出现。 倒是他的老婆,大着肚子,来楼下散步。 他之所以能认出他老婆,是因为对方围的围巾,是自己买给卢传智的生日礼物。 他看着那个女人挺着肚子,一脸沉醉的走在幸福当中,仿佛楼下的那片花园不再是花园,而是瑶池一般。 未来痴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想象着他们俩的生活。 也许,他们才是幸福的。 良久,他明白了,能让别人幸福,是一种能力。既然那个男人曾经让自己幸福了,那么,他大概也让别人幸福了吧。 后来,他看到那个男人回来了。 奇怪的是,那个男人不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男人了。 那个男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成为了另一个人,一个十足的中年男人,挺着一个老大的肚子,提着一个老大的公文包,扶着自己的妻子,上楼去了。 魏莱惊讶地发现,这个世界的变化之快,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那个男人,是卢传智。但是他卸下了某些东西,又背起了某些东西。他以前最讨厌大肚子,所以在健身房把自己的八块腹肌练得闪闪发光,他以前最讨厌那些公文包,总是有着跟程序员这个身份不相符的时尚。 但是现在,他卸下了这些,他也就彻底卸下了魏莱这个人和过去的生活。 他幸福了。 通过抛弃他的过去,他重新幸福了。 魏莱明白了。 从那一天之后,魏莱明白了这个世界的真实和虚假。魏莱明白了要尊重事实的活法。 魏莱把自己投身于自己唯一能投身的工作当中,接受灭绝师太的全新改造。 但是他依然怀念那段幸福。 他知道那段幸福是真的,而被抛弃这件事情逐渐被自己淡忘了。 “你看,这就是爱情,站在原地的人,总是要经受更多的东西。”魏莱淡淡地说,香烟的烟雾慢慢地飘起。 张若禹看着魏莱可以平淡地讲述这段感情,知道自己该往前走了。 停在原地,怀念他,用眼泪将自己包裹住,这也许会显得他对爱情的真心。 但是他也知道,人就得往前走。 只是,重回孤独,让他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十分难熬。 在他眼看着生命要掉入孤独之中,无法自拔的时候,是展一鸣的出现,避免了自己的孤独,而现在,一切又重新回到了这种孤独当中。 “来跟我合租吧,老姐妹,抱团养老。”魏莱忙于工作,虽然给不了多大的陪伴,但是必要的支持总是在的。 “好呀。我们要不然养一条狗吧?”张若禹说。 “你一直不是想养一只猫吗?”魏莱记得,张若禹其实更喜欢猫。 “他想要狗。”张若禹说。 “哦,”魏莱说着,宣布了几条规矩,“养狗可以,我负责狗粮,你负责喂、铲屎、遛狗,我反正是没时间干这些破事儿。” “行。”张若禹说。 没过几天,魏莱就从朋友圈领养到了一只小狗,黑乎乎的小土狗,瞪着两只王宝强似的眼睛,咕噜噜地看着张若禹和魏莱。 “你说,我们叫他啥好?”魏莱问,“要不就叫他怀念展一鸣?” “滚,”张若禹被他逗得鼻涕泡都出来了,“就叫他乐乐吧。” 让我们快快乐乐的。 其实,张若禹应该感恩乐乐的。 正是因为有了乐乐,他才学会了怎么去照顾一个人。 通过学习照顾一条狗,他学会了如何照顾一个人。 通过对一条狗的上心,他知道了自己以前对一个人有多么不上心。 有了乐乐之后,张若禹终于可以把自己的时间,从全部的学习当中,抽出来,交给生活一点儿。在过去,张若禹从来都没有生活。魏莱经常说,张若禹这个人努力的可怕。 但是现在,张若禹不再那么努力了。 他完成了毕业论文,在北京找到了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是的,没有了牵挂,他不需要再回到省城去了。 但是他回到了厨房。他也学着用短视频记录起了自己的生活。 记录狗狗的成长过程,记录自己做的每一道菜,也记录自己在职场上的点点滴滴,和自己终于开始执行起来的旅行。 以前说过,要去很多地方旅行的。 以前跟展一鸣说过。 自己的梦想是走遍大川大河。 现如今,终于走了出去。 张若禹的第一站,是西藏。不能免俗的西藏。他老早就想要站在那个布达拉宫前面,拍一张照片。以前没来的时候,总有很多幻想,幻想着,这种事情应该是跟谁一起来的。但是等到自己孑然一身来到这里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一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然,以前总觉得旅行是很厉害的事情,但是当他的双脚踏上这片神秘的土地,当他的双眼里装满陌生人的生活时,他也觉得,这一切不过如此。 但他还是爱上了西藏,西藏不一样。 仓央嘉措的《那一世》对他印象深刻,那时候,他对这首诗情有独钟。 可是此时此刻,他转动经桶,依然不为超度,却不知道触摸到的是谁的指尖;他也磕长头匍匐人间,没有想去觐见,也贴不着想要的那个温暖;他转山转水转佛塔,来世也不想重回人间,途中也不知道能和谁相见。 找来找去,他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旅行方式,他蹲在台阶旁,看人来人往,反而成了最有乐趣的事情。 他从下午一直坐到晚上,坐在那里看着晚霞染红天空,看着暮色四起,黑暗包围这座城市。他看到了什么?他也不知道,只觉得在人来人往之中,别人都是成双成对,唯有自己形单影只。 在晚上的时候,他给魏莱打电话,让他记得遛狗。 魏莱则跟他说,伤感无益,早点回家。 ☆、头发花白 张若禹的日子,就这样慢腾腾地过着。 他现在从事着一份不忙也不闲的工作,没有像魏莱那样拼命于工作,反而享受起了生活。 他买了全套的厨房用具,在厨房里研究各种好吃的东西,逼着魏莱吃下去。 然后被魏莱强行拖进健身房。 张若禹跟魏莱回家过过一次年,差点被魏莱的父母当成儿媳妇的待遇来对待,慌的张若禹不知道如何自处。 倒是魏莱风淡云轻,看的很开。 魏莱说:“反正咱俩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了,最后说不上是咱俩手牵手一起进养老院呢,怕啥的。” 说的也是。 张若禹承认,自己不是一个特别能向前看的人。他的人生态度,更倾向于抓到一个什么东西,就可以守着他过下去。 以前,他觉得自己抓住了展一鸣。 后来,他觉得自己抓不住展一鸣了。 他松了手,放开了他,让他去追求他的幸福,自己却在背后念念不忘,甚至像个偷窥狂一样地,观看他的每一个视频。 他在展一鸣的眼神里看到了苦涩。 他也看到了展一鸣和毕子楠告白公开的视频。毕子楠眼睛里全是温柔,而展一鸣眼眶湿润,眼底发红。 他想要知道展一鸣的许多生活,因为展一鸣之前就是那样一字不落地汇报给自己听的,已经听习惯了的他,没有了这样的例行报告,总是很难入睡。 但是,在经过了漫长的时间之后,他终于承认,这个人确实正在离自己而去。 在某一天,他终于觉得自己康复了。 他从爱情的伤害中康复了。 那一天,是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很久没有看展一鸣的视频的日子。 也就是那一天,他意识到,自己把这个曾经让他彻夜难眠的人放下了。 也就是那一天,他在早起上班的时候,看到自己的头上,似乎是一夜之间,冒出来好多白头发。 “我老了。”张若禹在卫生间里狂叫。 “老了老了,”魏莱被吵醒了,一脸不满地进来,也被吓了一跳,“卧槽,你这白头发,怎么突然变这么多?” “我不行了,我接受不了自己这样。”张若禹说着,拿起电推子,就给自己剃了一个光头,带上了帽子,出门去上班去了。 魏莱看着他夺门而出,无奈地摇摇头。 一夜白头的故事听起来,是多么凄美浪漫。可是张若禹看着自己满头花白的头发,内心感觉到怅然若失。 他又想到,我今年不过才25岁啊!怎么就要成这样了呢? 满头白发,谁都知道,白发是不可逆的。 难道我年纪轻轻,就要老态龙钟了吗? 为什么别人都是掉头发,而我就是白头发? 魏莱的发际线悄悄地往上提高了2cm了,他依然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头发一白,那就是肉眼可见的伤害。 日子过得是多快啊。 转眼间,头发就白了。 张若禹以前还老幻想着,也许自己一回头,展一鸣就在那里。 而现在,他终于明白,自己没有头可以回了。 展一鸣也就要大学毕业了,不知道他的世界,将会作何安排? 也许,会回家继承家产。 也许,跟毕子楠一起远走高飞吧。 这一切,终究是跟自己毫无关系了。 张若禹不知道展一鸣是如何度过那些失恋的时光的了。他坚信,两个人的痛苦是一样多的。但是展一鸣身边有另一个帅哥。其实从外型上来说,他们两个更般配。也许,从方方面面来说,他们两个人都是般配的。 张若禹胜在哪里了呢? 大概是早一步遇见了吧。 这样的些许优势,在现实面前,迟早是要失去他的光芒的。 不过,张若禹还是学到了一点别的东西,无论离开谁,我们都还是会拥有自己的生活的。向好处看,生活就会变好,向坏处看,生活就会变坏。 夏天到来的时候,张若禹回了一趟家。 表哥要结婚了,张改男惊喜万分,让张若禹回家当伴郎。 全家人都乐呵呵地,姑父也有个改过自新的样子了,把以前所有混混的赖皮行径,变成了吹牛和说大话。 张若禹站在表哥旁边,拿着戒指,看着一堆新人互相祝福的画面。 原来,结婚的画面是这样美好,难怪人人都想要结婚呢! 站在台上,挺主持人说一些煽情的话,看新人被强迫着玩一些半荤不素的游戏,张若禹很难不让自己的思绪神游。他的眼神穿过新人,朝宾客区看过去。 他看到了一些陌生的、久违的人。 街口卖烧饼的王大妈、烧饼铺旁边修自行车,只有一条腿的葛三叔、沿街叫卖荞圈的不知道姓甚名谁的阿婆、还有下象棋时,经常会围在一起做参谋的许多人…… 这些人,是姑姑张改男和姑父刘大胆半世为人的经营。 他们坐在那里,翘首以盼的,并不是新人讲出来的多么动听的话,而是菜什么时候上,上什么菜。他们对新人讲的那一套话不感兴趣,而且江河大酒店的音响坏了,声音一扩,根本听不清楚,到底在说什么。 只有在张改男和刘大胆被逼着上台发言的时候,大家伙儿才一阵热闹,爆发出一阵起哄的声音和稀稀拉拉鼓掌的声音。 张若禹继续看过去,在这个大团圆的气氛中,他看到了周彪、郑在、王强、吴放……和一个清瘦的少年。他们吃过张家的饺子,喝过张家的面汤,所以,也来张家的婚礼上祝福一趟。乡里乡亲之间的情谊,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 那个清瘦的少年,张若禹一度以为,他就是展一鸣。因为他是那么的像展一鸣。 但是比展一鸣瘦那么多。 可是他仔细一看,那个人不是展一鸣又是谁呢? 那不就是他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在思念的人吗?为什么此时此刻,他坐在那里,沉默寡言,一语不发,神色犹豫,神态疲惫? 张若禹站在台上,眼睛不住地朝那边瞟过去,眼泪也止不住地往下留。 展一鸣抬起头来,终于跟他对上了眼神。有那么一秒钟,他的眼神里放出了一丝相遇的喜悦的光芒。但是,很快地,那个光芒黯淡了下去,他抬了抬嘴角,勉强地笑了笑,迅速的低下头去。 张若禹的眼神被台上的活动打断。 紧接着,他被新郎拉着,去陪着敬酒。等到他一圈下来之后,想要再看一眼展一鸣,却发现,他已经不在了。再看周彪、郑在、王强、吴放,他们都不在了。 这里是江河大饭店,怎么可能不在了呢?他们不应该就是在这里的吗? 展一鸣他不应该就是住在这里的吗? ☆、检测一下吧 张若禹突然想到了,周彪。 这些年,跟周彪的联系不多。只知道他通过相亲的方式结了婚,生了孩子,现在一家三口经营着小饭店。小饭店生意还行,周彪过得也就还行。 张若禹叫了一辆出租车,往周彪的小饭店里走。他想要知道展一鸣发生了什么。 他在车上打开展一鸣的视频,发现那里是一道杠。 他确实有太久的时间,不看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饭店这会儿没什么人,周彪刚回来,正抱着女儿玩呢。 见张若禹进来了,便乐呵呵地问了一句:“你来啦!”像是算准了他会来一样。 两个人面对面坐下。 周彪看着张若禹,张若禹也看着周彪。 周彪没什么变化,还是那样,傻傻壮壮的,就是肚子大了一点,人也老成了一点,毕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逐渐有了一个成年人的风霜。 “卧槽,你是怎么回事?”周彪看着张若禹,“这个头发,快赶上太白金星了呀?你和一鸣啊,究竟是有什么解不开的冤,说不开的孽呢?” “也没什么,”张若禹说,“年纪大了,头发就会白的嘛。一鸣他怎么,那么瘦?” “哎,孩子没娘,说来话长啊——”周彪叹了一口气,这会儿他那个麻利的老婆已经端出来两碗浆水面,周彪招呼张若禹吃,“边吃边说。” 展一鸣在离开张若禹之后,发生了什么? 张若禹总以为,展一鸣需要的是离开,所以就放他离开了。 展一鸣也以为,张若禹放他离开之后,他会奔向更好的生活。 但是,当张若禹彻底从他的生命中离开之后,当那个对话框被删掉,再也不会弹出新的消息的时候,展一鸣才发现,自己并不能很好地处理这个男人突然从自己生命里的消失。 毕子楠买了好多酒,把他灌了个大醉。 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两个人赤身裸体,相拥而眠。 没错,毕子楠已经要了他。 那一刻,展一鸣就知道,毕子楠这个人并不是真的爱自己。他想起张若禹喝醉过的那些日日夜夜里,自己是怎么样照顾他的。而毕子楠做了什么呢?他甚至都不带套。 不过,展一鸣还是错误估计了形式,其实,当时毕子楠已经追了展一鸣很久,他其实试着以谈恋爱的目的开始这段关系的。 所以,在毕子楠的主导之下,两个人就开始了这段将错就错的感情。 两个人一起在网上拍视频,公开两个人的关系。 视频所得的收入,让两个人过上了相当滋润的生活。毕子楠因此放弃了去找一份工作的想法,每天就活在拍视频的世界里,逐渐放纵自己。 展一鸣在毕子楠这里,体会到了那种放纵的快乐。但是毕子楠越带给他这种放纵的快乐,他就越怀念他和张若禹所设想的那种简单的生活。 好在,展一鸣没有放弃自己的学习生涯。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努力,勉勉强强拿了三年的国家奖学金,在第四年的时候,主动放弃了这个奖项,把他让给了需要保研的同学。 到了大四的时候,展一鸣也面临着人生的一个选择。 是要考研?还是就业? 如果要考研的话,考哪里的研究生? 如果要就业的话,是找个工作,还是去创业?是去大城市,还是回到启阳,继承家业? 展一鸣的每一个选择里,都包含这一个问题:我要怎么样,才能更靠近张若禹? 这件事情他并没有察觉,但是他所做的所有倾向,都是在向张若禹靠近。 因为,他在大四的时候,放弃了本校的保研,报考了北京的C大,迟来四年,能重新成为他的学弟吗? 幸运的是,他成功了。 虽然不是当初说的文学,但是他成功考上了C大的研究生。 至于毕子楠,则每天在家里,躺尸一样地存在着,靠他养着。 养着就算了,让展一鸣没想到的,他还在家里跟别的男人做,不带套。 某一天下午,展一鸣像往常一样上自习,上晚自习回到新租的房间里。 一般来说,此时此刻的毕子楠正在玩游戏。 但是房间里却鸦雀无声。 他进了卧室,打开灯,毕子楠正抱着一个人,赤身裸体,睡得正香。 那一瞬间,展一鸣头晕目眩,完全不知道如何自处。 “没关系的嘛,男人嘛,都这样,”毕子楠醒来后,若无其事地送走了男人,安慰展一鸣,还质问展一鸣,“我就不信,你没跟别的男人做过。” “你戴套了吗?”这是展一鸣唯一关心的问题。 “戴套?我从不带套啊。”毕子楠说。 “我们去检查一下吧。”这是展一鸣最后,想要跟毕子楠说的话。 等待检查结果的日子很漫长,虽然只是24小时,一天一夜的功夫,但是等待起来,却是那么的漫长。 展一鸣最心痛的,莫过于,如果他真的是阳性,那么他这辈子靠近张若禹的可能性就此关闭了。这时候,他开始无比后悔,为什么当初要放掉张若禹,他明明深爱、只爱张若禹这一个人的。 跟毕子楠在一起的时间越长,他就越确定自己对张若禹的真心。 只是,他也慢慢明白了,在成长的路上,在相爱的途中,有时候,我们会遇到迷茫,我们也确实会有很多想要放弃爱人的冲动。 如果让他再选一次的话,他不会让他再离开了。 “让我一起努力吧,一起过下去吧,有什么问题商量着解决不行吗?”这是展一鸣没有给张若禹讲出来的话。这个话憋了两年了,他以为总有一天这个话会被自己讲出来的,但是没想到,这句话,此时此刻,竟然要永远被闷在心里了。 毕子楠躺在自己的身边,他在哭。虽然他无数次的放纵,但其是他比谁都脆弱。 作为一个高材生,他明白,对自己而言,阳性不是老天的报应,而只是一个迟早的概率问题。 毕子楠以为自己放浪形骸,就是恣意人生。 他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的,但是这时候,他却明白了找死这个词的含义。 第二天结果就出来了。 毕子楠接到了电话,阳性,疾控中心通知他去建档、领药。 展一鸣心如死灰,去医院独自拿了阴性的报告。但是谁都知道,这个东西,有最长6个月的潜伏期。 展一鸣收拾东西,多付了一年的房租,离开了毕子楠。 他是厌恶地离开他的。 这个人,从来都没爱过他,却想办法迫害他的爱情,让他失去了爱人。 之后,展一鸣关掉了自己的账号。 他草草毕业,没有去参加毕业典礼,没有毕业合照,没有吃任何告别餐……他的毕业证书是老师邮寄给他的,他早早就办理了退宿舍的手续。 他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启阳城。 “有一天早上,”周彪说,“我刚走到饭店门口,就一个人黑乎乎地蹲在我家门口。我吓一跳,结果就是一鸣。我还问他,他咋回来了?” “他说,他回来过暑假,紧接着就哭了。” “我陪他去医院看,每个月去一次。现在已经是第四个月了,大夫说,基本上没什么问题了。但是一鸣还是经常性地拉肚子,人也越来越瘦。大夫说,可能是心理问题,一般来说,三个月就能测的很准确了。” 张若禹听完周彪的讲述,内心一阵难过。 “你们俩,都咋想的?”周彪用很不解的神情看着张若禹。 “我……”张若禹不知道要作何回应。 ☆、62 怎么样想的? 别说他有什么病,哪怕他要死了,我都不会嫌弃他的。 张若禹就是这么想的。 这几年,张若禹一直在努力学习,有关爱人,爱自己的本事。当他觉得自己终于有一点点能力去爱别人的时候,他的爱人却差一点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残忍。 “我想见他。”张若禹跟周彪说。 “他不想见你,他不想见任何人。”周彪无奈地摇摇头,显然事先就得到过非常确定的嘱咐。 “他在哪里?”张若禹问。 “他不让我说,但是我觉得你能猜到。”周彪提示了一下。 几个人正说着,王强和吴放进来了。 王强刚刚大学毕业,竟然顺利地保了本校的研究生,现在正在快乐无比地过暑假,而吴放已经大学毕业,回到了生源地当老师。非常幸运地,他成了他们学校的老师。 这些年,王强还常常来见张若禹,对张若禹和展一鸣之间的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有一个大概的了解,但是吴放因为地域的关系,就再也没有见过张若禹了。 “张老师,你这个头发怎么白了这么多?”吴放刚坐下,哪壶不开提哪壶。 “还能为啥,相思入骨,斯人白头呗。”王强则大大咧咧地说,“嫂子,给我们两碗你做的浆水面,有日子没来了,就馋这个味儿呢!” “就你胡说八道话最多,怎么也没带个对象给人看看?”周彪问。 “对象?我要对象干什么?单身好,单身秒,单身的人那都呱呱叫。”王强毫不在乎婚姻和爱情,一心只想要过一种洒脱不羁的生活。 “你也不学好,看看人家吴放,已经要结婚了。”周彪说。 “张老师,我结婚,你可以一定要来呀。”吴放说。 “哦,张老师来,我就留不能来了呀?”王强在后面紧跟着反驳,“你这个人,怎么对兄弟的,我不光要来,我还要当伴郎,我不光要当伴郎,我还要吃喜糖,我不光要吃喜糖,我还不给你份子钱。怎么样吧,你就说。” “行行行,只是我好不容易才能看见一回张老师,啥时候跟你说不行了。”吴放说。 “恭喜你呀,吴老师,”张若禹听着,脸上也挤出一点笑容,问,“对象是哪里人呀,怎么这么快就要结婚了呢?” “你还不知道吧?吴老师的准头贼好,现在不结婚,过两个月,娃娃就要生出来了,”王强抢着说,“人家也会挑对象,这个师范大学的女娃儿啊,一个个水灵灵的,结果人家就挑了个没那么水灵的,教育局长的娃,你说说,这个人是不是心术不正?” “你少给我胡说八道。”吴放一边打,一边说。 “真好呀,可惜我这次来的时间段,恐怕要参加不了你们的婚礼了。这样吧,份子钱不能少,我给你发个红包。”说着,张若禹就给吴放发了一个666块的红包。 “张老师,你这个红包,我真的不能要。”吴放急了,“你是我和王强一辈子的恩人,要是没有你,我现在估计就已经在哪个工地上搬砖了,哪里会当上老师。我无论如何,都想要请你来,喝一杯我的酒。我没啥好感谢你的,就是想要尽个心意嘛。我的婚礼就是后天嘛,你来嘛——” “就是你来嘛——”王强也跟在后面说,“一鸣也会来的。” “哦,那好吧,”张若禹这次回来,其实也是请了好几天的假,可以再多待两天的。一听到一鸣,他的心就软了。 王强因为同在一个城市,每次想要求他干点什么不是人干的事儿的时候,总拿一鸣说事儿,无论啥事儿,只要一说是一鸣想要干的,张若禹总能妥协。 “你们不打算见见吗?”王强吸了一大口面,问张若禹。 “他不想见我,但我想见他。”张若禹说。 “他还不想见你,他想你都快想疯了,命都不要了,他就是嘴硬而已。”王强吸溜着饭,说,“他呀,就是闷骚的货,而你就明骚一点嘛,毕竟为人师表,要做出表率的是不是?” “我本来打算这就去看他的。”张若禹说。 “我待会儿送你过去。”王强又买了一辆新摩托,非得展示一下自己的新车。 下了车,张若禹敲了敲大门,门开着。当年看门的老头儿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当年的那条大狗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张若禹走进去,满地荒草丛生,一点也没有启阳首富地界的欢乐。 这两年,展江河的生意也不好做,勉强强撑而已,听说有好些赚钱的项目已经卖出去了,总算保了一个家宅平安。好在,展江河也不是那么贪心不足的人,他到了退休的年纪,倒是很想要享受一下天伦之乐。就是赵红有点不满意,老夫少妻,少妻正当拼搏奋斗的年纪,对老公的这种做法,相当不满意。 里面的门也紧闭着。张若禹小心翼翼地往里走,紧张地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突然,门开了,展江河从里面出来了。 “哟——这不是”展江河见到来人是张若禹,那句“乖女婿”的话差点脱口而出,紧接着改成了“张老师吗?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你是来找一鸣的吗?一鸣刚才还在这里,这会儿好像到后院去给乐乐喂食了。你等着,我给你叫一下啊,一鸣啊,来人了。” “……”张若禹来不及说任何话,就感觉一切都被展江河给安排了一个明明白白。 之前,张若禹来展一鸣家里过过年。实际上,展江河早就把张若禹当成了自己家里的人,但是没想到两个人情变至此。展江河没有见过那个什么狗屁毕子楠,他内心只觉得张若禹这个孩子好,一心想要让展一鸣把他追回来,现在看着张若禹亲自登门,便觉得有戏,喊了两声,连忙走了。 “来了——”张若禹听见展一鸣说。 “谁呀?”下一秒钟,展一鸣问着,就从门里探了个头出来,带着一点点的无所谓。 看到门口是张若禹,他的脸再也轻松不起来了。 两个人都试图给对方挤出一个笑脸,但是两个人的眼眶都红了。 “来来来,你快进来,”展一鸣放下手中的盆子,招呼着张若禹,“我去给乐乐喂食去了。” “乐乐?”张若禹有点疑惑。 “我们家的狗,也叫乐乐。跟着你的狗的名字取的,它就是乐乐二号。”展一鸣说着,让张若禹在屋子里坐下,连忙去冰箱里拿了一些饮料,递给了张若禹。 “你怎么把这儿当房间住了?”张若禹疑惑,这里之前明明只是一个仓库。 “哦,也没有。就我一个人在这儿住,”展一鸣说,“家里嘛,展二鸣到了吵闹的年纪,正好我又喜欢清静,所以,我把这儿整理出来,在这儿住着,也清静,也方便周彪啊,王强啊,他们几个过来。聊天也方便。” “哦,这样啊,这里还挺好。”张若禹坐在沙发上,不知道说什么话,只好不停地重复着这一个话题。 “你去见过周彪了吗?他女儿很可爱。”张若禹想起了一个话题。 “恩,见过了,我认作干女儿了。”展一鸣说。 “哦,吴放要结婚了你知道吧?他非让我去喝一杯酒。”张若禹又想起一个话题。 “是,是该喝一杯,你改变了他的命运。”展一鸣在那边补充。 “哦……”张若禹能想到的话题,都说完了。 房间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两个满腹心事的成年人,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对了,你瘦了好多。”张若禹突然想起来,自己就想跟展一鸣说这个。 “恩,是瘦了很多。”展一鸣跟着补充。 “也黑了不少,你以前是晒不黑的。”张若禹记得,以前的展一鸣,晒了就蜕皮,蜕完继续白。 “黑了吗?没有黑太多吧?”展一鸣疑惑的说。 “你没听说吗,老人家经常说,黑瘦黑瘦的,人瘦了嘛,自然就黑了。”张若禹说。 “我不知道,我没听过这个说法。”展一鸣说。 “恩,是吗?我以为这是咱们这个地方的流行说法。”张若禹说。 “我没听过。”展一鸣说。 “我——”张若禹又想说点啥,但是却没有更多的话说出口。 “?”展一鸣等着。 “我就是想问问,你最近还好吗?”张若禹说。 “好不好,从何说起呢,还好吧。”展一鸣说着,把头低下去。 “那就好。”张若禹说。 “你应该多吃点饭。”张若禹继续说。 “我吃不下。”展一鸣说。 展一鸣猛地一抬头,在逆光中看到了张若禹满头的黑发夹杂着白发,一瞬间以为自己是眼花。刚才进来的时候,他因为情绪激动没有注意到。 这儿会抬头看,越看越仔细,越看越认准了那是白头发。 “厄——”展一鸣问,“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哦,白了,”张若禹说,“有一天早上起来,我正在刷牙,一睁眼,看到满头都有白发,我吓坏了,我跟魏莱说我老了,我完了。魏莱为了安慰我,说他的发际线上移了2厘米了。但是这也没能安慰我。以前我剃光头,但是现在我习惯了。” “怎么白的?”展一鸣问。 “不知道,”张若禹心想,你明知故问,怎么白的,想你想的呗,但他还是说,“就很突然,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下子就白了。” “哦,对了,”张若禹说,“我听彪哥说了一些你的事。恭喜你考上了C大的研究生。” “我不打算去上了。”展一鸣说。 “为什么呀?”张若禹有点吃惊,拿不准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我身体不好,到时候还不知道啥结果呢,万一是阳性,估计也不让入学吧?”展一鸣有些落寞的说,“我爸也身体不好,家里的生意又忙。我就想着,我这一辈子,也不能总念书吧,还是得干点什么才行。” “医生不是说了没问题吗?”张若禹说。 “不知道,还没到最后的时候呢。”展一鸣显然是不抱任何希望和乐观的想法的。 “一般三个月没事,就是没事,你不要怕。”张若禹说。 “不要怕?”展一鸣说着,眼眶就红了,“我要如何做才能不怕?我也很想要不怕,但是我真的好怕。” “对不起,”张若禹知道,这,可能就是压垮展一鸣的一个问题,于是连忙道歉。 两个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聊着,眼看着夕阳西斜,黑暗已经吞没了整个地面,只有墙的最上端,还有一点点昏暗的光线送进来。 是时候该起身告别了。 “我该走了。”东扯西扯了一个下午,张若禹一肚子的话都没有说出口,这会儿他只觉得憋得慌。 “要不然吃了饭再走?”展一鸣说,“我这儿锅灶齐全,今天早上买的菜,做什么都方便。” “不用了,我饱饱的。”张若禹刚想说“你做的饭能吃吗”,但是有忍住了。 “那好吧。”展一鸣说着,但是没有动。 夜色静悄悄地钻进来,黑暗给了两个人和解的勇气。最先决定要抓住机会的,是张若禹。 他站起来,毕竟是他先提出要走的。 他走了两步。 然后他停住,转身。 此时此刻,展一鸣就站在他的前面。 “其实,我今天来,就只想问一句话,”张若禹说,“我很想吃草莓,你还想吃草莓吗?” 这句话说出去,张若禹把选择权彻底交给了展一鸣。 他没有别的话想说了,差不多三年的追悔莫及,和苦苦思念,让他在这最后的时刻,说出了这句唯一想说的话。 他在黑暗中等待,等着对方的回应。 对方可以回应他,用爆裂的拳头,用恶毒的诅咒,用干脆的拒绝。 夜色继续流动,短短的等待时间又一次被拉长,他觉得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他想起,第一次他跟他表白的时候,他曾经说过“请你不要轻易放弃我”的话,但是后来,就因为他单纯认为对方需要自由,以便重新做选择,就把他给放弃了。 那时候的自己,是多么蠢,又是多么坏的一个人啊。 此时此刻,他多希望对方能打他一顿,为他给他带来的这么多痛苦,他心甘情愿受他一顿毒打,以换来自己良心的片刻安宁。 张若禹在黑暗中,听到对面的人的呼吸凝固了,对面的人的瞳孔放大了。 然后,一双湿润的急促的唇吻在了张若禹的嘴唇上,点燃了他的希望。 这个吻是激烈的,是缠绵的,是恒久的。 张若禹品尝到了许多滋味,品尝到了爱情的甜味,也品尝到了他嘴里烟草的味道,和长久以来生活苦闷的味道。这个吻是那样激烈,让张若禹觉得有点晕眩,仿佛过去的这几年的时光都不那么真实。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个人在相拥而吻之后的很长时间里,情绪难以平复,抱头痛哭,互相接连不断地说对不起。到底是谁对不起谁呢?其实谁都没有错。 当两个成熟的人,用成熟的眼光,去看过去发生的那些鸡毛蒜皮不值一提的事情时,发现了他们处理爱情的问题的时候,也未免太能匆匆放手了。 “我跟你说,以后你有啥问题了,你就告诉我,我都改。但是你真的不能轻易把我放跑,外面的坏人那么多,我让坏人欺负了怎么办?”当天晚上,两个人躺在床上,拥抱着,展一鸣跟张若禹说。 “恩,我知道了。”张若禹亲吻着深入。 “等——等一下——”展一鸣推开他。 “怎么了?”张若禹问。 “你知道吧,我在观察期,我在观察期的意思是,我有危险的可能性,所以我不能跟你发生那种事。”展一鸣说。 “你都观察了五个月了,肯定没问题的。别疑神疑鬼了。”张若禹说。 “为了安全,等一个月吧。”展一鸣拒绝的很彻底。 “等一个月就等一个月,我都等了两年了,还怕再等一个月的吗?”张若禹嘟嘟囔囔的说。 两个人彻彻底底地失眠了,拥抱在一起,一会儿咬耳朵,一会儿死命地拥抱,把对方紧紧地抱在怀里,抱得生疼。 “我不允许你再离开我了,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 “光听见,还不行。你要不要跟我举办一个婚礼呀。反正吴放的婚礼要举行,咱们就是多加一个人,明天去买两身西装就行了。” “这样好吗?不会轰动吗?不太好吧?”张若禹对这件事情,还是有点疑惑的,毕竟搞婚礼这么大的场面。 “有什么不行的,现成的婚礼现场,现成的司仪,现成的宾客,现成的新郎。”展一鸣突然焕发出新的活力。 “只是别人的新郎都帅气,”展一鸣抚摸着自己的新郎,说,“我这新郎头发都白了,不知道操啥心操的,是不是想我想的?” “不,是我决定不想你的时候,我头发才白的,”张若禹老实承认,“有一天晚上,我突然意识到,我已经有好久没有看你的视频了,而且也没有想要去看的冲动。我当时就觉得,我是不是把你放下了。我觉得一定是的,我当时也没觉得有多难过呀,结果第二天我的头发就白了。” “算我账上,展一鸣吻着张若禹的头发,说,“是我的错,我没给我老头儿创造一个温馨的环境。” “我们真的要结婚吗?要结婚的话,我得给魏莱打电话,让他来。”张若禹说。 “打吧。”展一鸣说。 电话接通。 “干什么呀?”魏莱自从成为中层领导之后,就变得脾气特别暴躁,干啥都是吼的。表面上看是脾气暴躁,实际上是因为太忙了。 “我要结婚了,”张若禹说,“你明天放下手头的东西赶紧过来,我后天举行婚礼。” “结、结、结,”魏莱在那头没好气的说,“结你个大头鬼,你们家的乐乐,快要把我弄死了,你就知道结婚。大半夜的不睡觉,非要让我出来遛。” “我认真的,给你看看我的新郎。”说着,张若禹就把视频挪到了展一鸣这儿。 “你好呀,魏莱,我是他的新郎。”展一鸣笑着说。 “哦,是你呀,”魏莱认出来展一鸣,马上转怒为喜,说,“你好呀,新郎官。” “我们真的要结婚,”张若禹说,“你必须到场。” “老夫老妻的,结哪门子婚,我明天去请后天的假,灭绝师太会说,你这个人是不是不想要命了,”魏莱跟张若禹抱怨,“反正我去试试,如果实在不行呢,我就假装自己腹泻,腹泻三天三夜吧。” ☆、我们要结婚了 “那什么,我们要结婚了。” 在周彪家的小饭馆里,张若禹依偎在展一鸣的怀里,展一鸣跟大家宣布。 几个人虽然现在有点傻眼,但是一路看过来,对两个人的感情,那还是相当佩服的。 “但是,我们也不想占用太多的公共资源做这件事情,”展一鸣解释说,“明天,我和我老公做吴放的伴郎,去接亲啊什么的,等到了婚礼现场,有个宣誓环节的时候,我们让司仪多加一对,我们就有这么一个仪式就行,别的我们也不想多要了。” “那不行吧,那不是委屈了?”周彪第一个提出反对,婚礼嘛,就是要大操大办的,怎么能在别人的婚礼上,趁着机会也结一个婚呢? “不委屈,我跟我老公在一起,怎么能算是委屈呢?”张若禹说,“吴放别以为我们在抢风头就成。” “那自然是不会,”吴放连忙表态,“只是这个事情,就觉得你们俩好不容易结个婚,应该严肃认真一点。” “哦,对哦,”张若禹突然想起来一个事儿,“我们应该告诉你爸。” “???” 四个人一脸懵逼。 “你们是闹呢吗?”周彪忍不住问,“结婚连爹都不通知了,你干脆连当事人都别通知,算求了。” “我这就通知。”张若禹拿出电话,拨通号码,说,“老丈人,我们明天就要结婚了,你看着准备准备吧。” 挂了电话,张若禹一脸“我通知过了”的表情。 魏莱是当天下午到的,不光自己到了,还带着自己的小秘书,一个长相帅气的实习生,一起来的。 “你们两个怎么又要结婚,”魏莱说起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从北京到启阳,他坐了飞机,又倒了两趟汽车,中间还漏掉了灭绝师太的两个电话,所以急需发脾气,“你们烦不烦人!” 说着,魏莱从包里拿出来了连夜买的结婚礼物——一大包避孕套。 “你……”张若禹都无语了,“哪有送别人这玩意的?” “那怎么了,不是在观察期么?”魏莱大大咧咧地说,“哦,窗口期,窗口期不就是要好好保护好自己么?难道到时候还要让你哭出大鼻涕泡?我可没时间安慰你。” “除了这个就没别的了吗?”虽然魏莱说得很有道理,但是张若禹觉得这个朋友,又不是那么抠的人,怎么着也应该有多一点的东西。 “呐——”魏莱拿出一沓票,“这是去新疆的往返机票,每个人都有份。” “好的,我去请假。”张若禹说着,马上给老板发了一个请假微信。 “你们几个也别闲着,”魏莱说,“想办法制定一个旅游路线吧。要不然我们去了就得在机场度过十天。” 说完之后,魏莱就喊着自己的小实习生进了包间,去上班了。 婚礼现场,没有什么好说的。 礼服是两个人临时在服装店买的。誓词什么的,也都是根据吴放两个人的誓词改编的,只有戒指是两个人在刚开始的时候买的,现在看起来有点久,但是两个人却觉得这是相当珍贵的东西。 吴放的老婆确实已经能显出肚子了,两个人的礼仪没什么好说的,都是规规矩矩地进行。吴放的母亲在台上眼泪哗哗哗的,显然生活艰难,而吴放老婆的父母脸有点黑,显然是对这段婚姻饱含忧虑。毕竟,没有哪一个下嫁的故事有个快乐的过程和完满的结局。 等到礼仪完毕之后。 展江河出现在台上。 “各位来宾,很抱歉打扰大家吃饭了。但是我还有一个喜讯要告诉大家,我想要借着这个场子,来让另一对有情人完成这个仪式。而这对新人,就是我的儿子和他的男朋友。谢谢大家。” 整个场子还是相当沉默的。 启阳城的人都知道,展江河有个儿子搞那种事,但是怎么也没想到,现如今两个人竟然到了要结婚的地步了。 不过,世俗的眼光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展一鸣单膝下跪,说:“老公,跟我结婚吧!” 张若禹说:“好!” 两个人在司仪的指导下,宣誓,交换戒指,亲吻。 张若禹没有亲人的长辈了,只有一个姑姑,姑姑不敢上台,只愿意坐在台下观看。于是,两个人的家长,只有展江河一个人。 展江河有点老泪纵横,真的有种大悲大喜之后的大平和。在两天之前,他还在为儿子的消沉而担忧,两天之后,他看着儿子跟爱的人,也是自己相中的人,有了一个仪式。这个仪式对自己反而更重要。他完全不知道两年前,这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很显然,他们在经过两年的分开之后,这个情感反而能够更坚实。而且,展江河觉得,这个女婿有可能会比儿子是个更好依靠的肩膀。 至于张若禹和展一鸣两个人,他们一个人眼里有泪,一个人眼里有光,两个人心里都有爱。 魏莱作为伴郎上台发言。 “这两个人,是我见证着相爱的,两个人都有点作,但是幸运的是,两个人的爱还都比较深。我觉得你俩既然有相爱的这份心,又有一心要在一起的这个勇气,以后有什么破事儿,都想办法解决,谁要是敢大胆地提离婚,我第一个就上拳头。” 台下没有多少人听得懂普通话,而且菜已经上了,大家都沉浸在抢菜的热情当中。 唯有张若禹感激地看着魏莱,感谢他说的这番话,这两个人的爱情有了一个完美的台阶下,他们在这里,彻底地说开了。 当天晚上,一行人踏上了前往新疆的飞机。这些人分别是:张若禹两口子、吴放两口子、周彪两口子带个孩子、王强这个单身狗、魏莱和他的小助理……一行人可以说是浩浩荡荡的。 “王强,你的攻略做好了没有?”魏莱在车上,问王强。 “攻略?为什么是我做?”王强提出反抗。 “因为你是唯一的单身狗。”魏莱说。 “你不也是单身狗,这不是欺负我吗?”王强说。 “谁说我是单身狗了?我不是带人了吗?”魏莱笑着说。 “你?们?”张若禹有点惊喜,“没想到你还喜欢了一个年下?但是你们允许办公室恋情吗?” “不允许,”小实习生说,“所以我马上就要离职了。” “话说你叫什么呀?”张若禹觉得,不能再叫这个人小实习生了。 “我叫沈光。”沈光说。 “沈光啊,我跟你讲,魏莱这个人毛病多的不行,”张若禹说着,就开始吐槽,“你可千万不要再培养他的坏毛病了。” “你闭嘴,”魏莱说着,把话题引到了关键的问题上,“既然你们没有任何计划。那么,有谁需要私密空间吗?有谁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吗?没有的话,我们去骑马放羊吧。” ☆、银河之下 结果是,两对同性恋留下来骑马放羊了,其他人都去扫景点了。 他们骑马放羊是在一个牧场,是魏莱认识的商业合作伙伴推荐的地方,牧场主对魏莱很是尊敬,看来这个人是未来的乙方。 张若禹在家的时候,放过羊。但是像新疆这样的大牧场,他从来都没有接触过。 在牧场放羊,毫无疑问,让他们想到了《断背山》,他们都有感觉自己这几天的生活,是为了给那部电影致敬,为了不让杰克再遗憾。 魏莱过惯了每天活在各种指令里,随时要处理各种烂摊子的生活,在这里放羊的生活,让他回归到了一种相当大的自由当中。 他白天,跟沈光两个人骑马慢性,从住的帐篷里一直骑到操场的边缘,看着羊群吃草,来劲儿了,随意躯干羊群,自以为是在对羊好,但实际上是满足了他们放牧的虚荣心。 至于张若禹和展一鸣,两个人每天不睡到日上三竿是不起来的,也不知道他们晚上在干些什么。魏莱好心提醒过他们俩,这里民风淳朴,让他们两个人稍微控制着一点自己。但是两个人进了帐篷之后,尖叫连连,谁也不知道两个人到底是怎么控制的。 只有在晚上坐在篝火堆前,四个人才能说一会儿话。 “来谈谈你们的感情吧,你们两个到底是谁先勾搭上谁的?”有一天晚上,张若禹坐下来,问沈光。 “我看上他的。”沈光老实承认。 “你今年多大呀?可别被他坑蒙拐骗了。”张若禹说。 “我今年24了,研究生刚毕业。”沈光说。 “太年轻了吧?”张若禹感叹着说。 “屁,跟我也没有差很多岁好不好?”魏莱说。 “你都三十好几了吧?”张若禹反驳说。 “哪有,我还不到三十好不好?”魏莱确实要比张若禹大个两三岁,但是今年确实不到三十岁。 “对了,魏莱有没有跟你讲过,他的前男友的故事?”张若禹问沈光,“一个很精彩的故事哦,如果他没有讲过,我一定要讲给你听。” “他讲了,”沈光说,“他把什么都讲了。其实,我们了解的比你想象中的要多了,我们见过家长了,双方家长也见过面了,我们跟你们一样,想要往长了处的。” “这些事你都特么瞒着我,”张若禹捡起地上一块石子,扔给魏莱。 “我哪有瞒着你,分明就是你不在意好不好,”魏莱截住石子,反驳说道,“我们两个住在一起,你居然都没有发现我是去出差了,还是回去见家长了。你对室友的关心程度有多大哦?” “对呀对呀,我就是不关心我的室友,我还以为他跑到东北去见前男友了呢,偷偷趴在人家门口哭哟。”张若禹一边笑,一边说。 “是呀是呀,也不知道是谁呀,跟男朋友分手了,眼睛都哭肿了哦,睁不开见不了光,差点瞎了,还是让列车员扶着下车的。”一讲起糗事,魏莱找到了一点年轻人的感觉,添油加醋,丝毫不肯放过张若禹。 “你胡说八道,”张若禹都气笑了,“我什么时候差点要瞎了。” “你是没瞎,”魏莱笑说着,“你头发白了,要是给你写一出戏,就叫《白发魔男》。” 展一鸣听着自己的爱人和他的朋友在旁边吵吵闹闹,躺下来盯着天上的银河,觉得世界上最美好的时光也不过是这样了。他曾经以为,再也不会拥有这个人了,但是他现在知道,自己再也不会离开这个人了。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如此真实。 张若禹闹够了,就躺下来陪展一鸣看天。展一鸣把自己的手递给张若禹,张若禹把自己的手伸过去,两个人十指紧扣,躺在地上。 “我宣布,你们俩可以合葬了。”魏莱扶着沈光起来,两个人不想打扰这两个人,也想要有一点私人的空间,说了一句这个话,就走开了。 “你辛苦了。”展一鸣在黑暗中说了一句。 “你也辛苦了。”张若禹在黑暗中回了一句。 “你现在懂得一点爱了吗?”张若禹问展一鸣。 “什么意思?”展一鸣问。 “我觉得我以前不懂爱,我不会爱你,”张若禹说,“我以前对你,没有尽过一点点当老公的责任,不够关心你,也不够爱护你,没有把你当成家人来对待,我就像一个渣男一样,扎在自己的世界里,任由你自己发展,从来也都没有尊重过你,我觉得,我现在懂一点了。” “哦,这个意思啊,”展一鸣点头承认,“那我也不太会爱你,我觉得我有疯狂的想要占有你的心,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爱,但是我是什么时候觉得我是真的爱你的呢,是你离开我的那一瞬间,其实我当时就很想要把你追回来,结果毕子楠那个渣男把我灌醉,强上了。我就没脸回头了。反正我觉得我就是爱你,但是我说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就慢慢进步吧,一起相爱吧。有什么不懂的,就学,有什么不会的,就问,你说呢,张老师?” “我不是柯老师吗?怎么变成张老师了?” “张老师,有一个东西我不太会,还希望你能教教我。”展一鸣说着,翻了一个身,把嘴唇凑了过来。 这四个人,说放羊,就真的放了十天的羊。 等到第十天大家在机场相聚的时候,他们都拍了好多照片,纷纷炫耀自己去了多少地方,哪里的瓜好吃,哪里的景色好看。 只有这四个人,相识一笑,表示放羊挺美好。 短暂的相聚,就要分开。 四个同性恋飞往飞北京了,剩下的人全都回启阳。他们本来说是要坐火车回去,给魏莱省点钱,但是魏莱大手一挥,表示这不值几个钱。 坐在去往北京的飞机上,张若禹盖着衣服,紧紧握着展一鸣的手。这一次的双手紧握,是各方协调的结果。展江河好说歹说,劝懂了儿子去北京好好学习,家里的家产没有什么继承的必要,家里的工作也没有什么干的必要。展江河算是看明白了,自己的儿子只有在这个特定的男人跟前,才会开开心心地生活。一旦失去了这个男人,他就会变得像个行尸走肉,干啥啥不行,是躺尸第一名。 展江河只好放弃,把儿子彻彻底底交给这个男人,反正这个男人看着还挺靠谱的,希望两个人自求多福吧,至于以后生孙子的事情,就随缘吧。 ☆、一鸣 展一鸣搬进来了,沈光也搬进来了。 乐乐对这一切都充满意见,它不知道哪个是自己的新爸爸。 但是,它的爱好帮他做出了选择。 展一鸣去楼下跑步,乐乐就跟着跑。展一鸣跑半个小时,它就跟着跑半个小时。它喜欢楼下广场的小母狗了,展一鸣就带它去结扎。 总之,乐乐很快选中了展一鸣。 魏莱租的这个房子,是两室一厅。但是供两家人住的话,确实拥挤。 更何况,沈光还参不透魏莱和张若禹之间的关系,总觉得他们俩亲密过头,很有些小醋意。 两个人为了使用厨房吵架,为了做什么菜吵架,为了吵架而吵架。 沈光刚从公司离职,找工作的时候,两个人吵架最多。 魏莱喜欢吃辣的才,沈光偏偏要煲他的广州汤给全家人河,这倒是合了展一鸣的胃口。 分开居住变得不可避免。 张若禹在工作上没什么成绩,工资也是刚刚够糊口,靠着展一鸣学到的技术,两个人的口糊得还算漂亮。靠着自己做短视频的一些意外之财,他们才得以租到一个一居室。 租着别人的房子,住起来竟然像个家了。 住进这里之后,张若禹才发现,也许他的梦想,是做个家庭煮夫。 他每天在厨房里,钻研各种黑暗料理,也持续通过短视频记录两人一狗的生活。 展一鸣念书的时候,两个人的生活,还是相当艰苦的。 展一鸣在学习上认真,奖学金可以覆盖自己的学习。但是展家的生意终究是落魄了,父亲年纪大了,接连在几个项目上看走眼,最终只得草草退场,眼看着大江河酒店都要保不住。 看着父亲在继母那里屡屡受气,展一鸣不得不把所有的私房钱和张若禹的工资,以及做短视频拿到的一些钱,都贴补给父亲,让父亲勉强保住了最后的骄傲。 但张若禹对此毫无怨言。 展一鸣在学习上认真,胆子也大,拿着张若禹的工资就敢往那故事里砸,空手还真套到了一点小白狼。 展一鸣毕业之后,顺利进入了西城的金融民工世界,每天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去做一些跟金钱有关的工作。第一年发年终奖的时候,张若禹就被惊呆了,感觉自己钓到了金龟婿。 稳定了下来之后,两个人的生活就真的进入了每天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但是跟别人不一样的是,两个人的世界里同样还有一些更美好的东西。 两个人都喜欢阅读。吃完饭之后的时间,不是为谁洗碗而吵架,而是在阅读中度过。 展一鸣还是喜欢阅读小说,世界上的作家那么多,虽然他已经阅读了很多了,但感觉怎么读也是读不完的。只不过,好的读完了,剩下的就是不好的了。 这个现在看起来特别霸道总裁的男人,在私底下会对着言情小说哭鼻子,那些苦命又愚蠢的言情剧女主们,如果知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个霸道总裁在为她们流泪的话,应该会很开心吧。 展一鸣在阅读之余,也在悄悄地尝试写一些故事——言情故事。他被张若禹抓到的第一个故事,就是《太子的小跟班》。 张若禹拒绝接受这个故事,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老公,怎么可以写这种甜宠文呢?但是在阅读了这个小说之后,两个人就谁是太子展开了争论。 看着展一鸣委屈的小表情,张若禹还是鼓励他继续写下去,还鼓励他发到网上去,万一火了呢! 至于张若禹,他当然不喜欢读展一鸣写的那样儿的言情小说,但是他看的书种类非常咋。文学类的东西,在他的世界里,是非常容易消化的东西,心理学类的书籍他看着也容易消化,唯有哲学,是他越来越喜欢的东西。虽然那些糟老头子们都在说啥,大多数时候都看不懂,但是偶尔读懂了两句,反而比什么书都要受益多。 当然,两个人要热情运动,包括那种和这种,还有各种运动。 展一鸣喜欢跑步,张若禹喜欢拳击。后来,他们开始练习打羽毛球,像两个小学生一样,从0学起,还专门报了班。等到一个夏天过去,张若禹晒的黝黑,而展一鸣则蜕了几层皮之后,又保持了自己那副冷面白皮的样子。 等到羽毛球学会之后,他们又看上了网球。 “等你以后想要学习高尔夫球了,我就追不上你的节奏了。” 虽然这样说,但张若禹并不担心。 他们总是学会了这个项目,就去学下一个项目。走过了这个地方,就去下一个地方。 张若禹曾经跟展一鸣说过,他的梦想是走遍山川大河。 其实张若禹不是一个太会规划路线的人,对他而言,良好的旅行,就是到达,哪怕蹲在那里看一天的路人,看一天的鸽子,他也能自得其乐。 但是展一鸣擅长规划,他总能在人头攒动的景点,找到两个人可以自得其乐的所在,提供一些对张若禹而言,相当能享受的浪漫。张若禹是一个害羞低调的人,不大能够在公共场合享受两个人的浪漫。但是展一鸣做的,总是让人觉得舒服。就像走了一天的路,累了之后,突然有人让你把脚放下来歇歇那样。 展一鸣也擅长在景点挖掘食物。两个人对吃的要求并不高,除了不太辣的,什么都能下咽。但是张若禹有一个爱好,就是想要吃一些没见过的食物,展一鸣总是能找到一些新奇的东西。 当然了,张若禹太过随心所欲,有时候展一鸣明明安排了很棒的路线,有着最高的性价比,但是因为张若禹实在是因为太懒撒,贪恋床铺,于是跟魏莱一合谋,两个人直接把展一鸣的计划搞黄。 这两个人,就这样在不停地开发生命中的种种乐趣。为了将来的生活,他们也在家乡买了房子,没有什么压力的,给自己准备了一个可以随时退守回来的窝。 他们两个人喜欢猫猫狗狗,后来又收留了一条流浪狗,取名叫逗逗,因为那只狗很不快乐,他们希望它能够快乐一点;也养了一只猫,取名叫大爷,因为它真的高傲地根本不理他们。 张若禹的梦想,就是希望能够被大爷理一回。 这两个人没有生孩子的压力,所以,他们把能给家庭的责任全给了父母。 张若禹一个人是孤独的存在,从上到下,没有一个至亲的人,就一个姑姑,他每次回老公家的时候,总也去看她。展一鸣的弟弟逐渐长大,他跟后妈的关系也逐渐和解,尤其是当他终于在很遥远的地方有了工作,事业开始立足的时候,后妈对他的提防就没那么强烈了。父亲这几年愈发的老了,逐渐老出了一个他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样子。展一鸣这才发现,在他出柜这件事情上,父亲承担着超越自己想象的压力。 不过,张若禹的头发也在加速变白,即便现在生活幸福,但是头发完全没有停下变白的痕迹,三十出头的人,如果光看头发的话,你甚至都会觉得他已经过了四十了。张若禹觉得,这可能是他现在拥有的幸福生活需要付出的代价吧。 女婿和老丈人经常坐在一起比自己的白头发,两个人竟然不相上下,最后,他们找到了共同的原因:儿子和老公,也就是展一鸣,让展一鸣给愁的。展一鸣觉得自己真的是有口说不清了。 他们决定就这样过下去了,能拥有爱情就已经很知足了,他们不再希望拥有更多的东西。当然,他们也渴望有一个孩子,也许会在四十岁的时候吧,领养一个孩子,到时候如果有精力的话。有时候,张若禹觉得,这是一件幸运地自己不敢想的事情。 张若禹在上班的头两年,就抽时间把自己家的房子重修,翻盖了,因为展一鸣曾经说过,他很想要偶尔生活在乡村。所以他们俩有假期的时候,也经常来村里住住,去坟上给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烧纸,把两个人的近况讲给家长听听。张若禹经常梦想着,能够接到父母或者爷爷奶奶的一个托梦,希望能得到他们对自己的老公的一种肯定。但是张若禹从来都没有做过任何关于父母或者爷爷奶奶的托梦。他们好像走得很彻底的,走得很遥远,走得很决绝,以至于,连一个梦都不肯托。 “不托梦是好事儿,说明他们在那边过得好,也觉得我们过得好。”展一鸣这样安慰他。 “等我们彻底有钱了,我们就彻底来这里生活吧?”展一鸣还是喜欢乡下,他觉得这里的生活,才应该是人应该拥有的生活,种两亩地,养两头猪,去东家借醋,去西家打酱油,好过在城市里漂泊,在噪音中入睡。 “我们是因为足够幸运,有了选择的权利,才觉得这里好的。”张若禹经常这样教育他,这里的很多人,还生活在生存的压力中,有很多老人,在七老八十的年纪上不得不劳作,否则就得受家里人的气,也有一些孩子,因为没有得到良好的教育,不得不年纪轻轻就辍学打工,放弃了很多人生的可能性。 “我们确实是幸运,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要改变这里的什么东西呢?”展一鸣问。 “改变什么?”张若禹问,“他们说我们俩是死变态,你别看他们笑眯眯的,他们说这个话的时候,甚至都不背着我们,前一秒还笑眯眯的打招呼,下一秒在你背后就讲这个话。” “哦,但是你不觉得你可以做点什么吗?”展一鸣问。 “其实我做了,”张若禹说,“村口孙寡妇家的两个孩子是我资助着在上学,不过是悄悄干的,这种事儿,不能让任何一个人知道,知道了他们就都会来找我要钱。我还要养家,我还有仨娃,一个嗷嗷待哺的老公,我可没那么多钱,养这么多欲求不满的人。” 后来,展一鸣也加入资助,对一些特别困难的孩子,送他们去城里上学,甚至送他们去学习特长,学艺术,学体育,希望能够帮助他们改变一点生命。 但这件事情,始终没有持续下去。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某一天,某个亲戚突然来到,要找张若禹借钱,说得理直气壮——咱们好歹是亲戚,你给张家那老三出学费,你的表侄结婚,怎么就不能出一套房了? 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多。 张若禹不堪骚扰,终于换了电话。 后来,乡下的房子还是塌了,也不知道是下雨下塌的,还是有人不满而故意弄塌的。 自从房子塌了之后,张若禹就很少回家去了,每次回老公家,给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上坟的时候,也都是当天去当天回,基本都是趁着傍晚的档口,错过能遇见村民的时刻。 两个人送完纸,经常遇上夜晚降临。 展一鸣总是走在前面,走在田埂上。 夜色清凉。 张若禹跟在后面。 张若禹想要叫一声展一鸣,但是想了想,觉得还是别叫了,就这么走下去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