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你文荒了吗 作者:燕北远江南 章节:共 72 章,最新章节:大结局 文案 本以为是重生文,其实是系统文,最后没想到只是幻梦一场。 红莲谢后荼蘼开(恋爱脑爸宝男×一心干事业女) 亭华山二三事(偏执病娇徒弟×迟钝妈粉师傅) 女尊不好做(傲娇风流女帝×偏执疯魔将军王) 姐姐再爱我一次(忠犬嘴硬弟弟×冷清毒舌姐姐) 隐藏cp暂时保密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宫廷侯爵 东方玄幻 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靳荼,程玄青,严凉,傅恪谨 ┃ 配角:你文荒了吗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在系统手上苦苦挣扎 立意:兜兜转转,眈眈逐逐,假作真时真亦假 ================== ☆、红莲谢后荼蘼开(一) 靳荼最近很烦恼,酷爱看小说的她,居然找不到一本合心意的小说,熬夜秃头肝文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忧伤! 于是乎,她做了一件懊悔终生的事——吐槽曾经看过的小说,范围之广,囊括各种类型文,重生、宫廷、师徒、快穿、末世、仙侠等等,并且一发不可收拾,言辞之犀利,用词之精辟,前所未有。 刚码完字,正要好好回味一番,两眼一闭,忽地就晕过去,人事不知,重新睁眼时,已然换了一个身份。 【宿主,您好。由于您对重生文恶意度过高,诚邀您亲身体验。我是系统——您文荒了吗?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将由我为您服务,见证您谱写新的传奇。】 在靳荼一头雾水时,脑海中出现了一个机械音。 “什么情况?!我不过是发表了一下自己粗浅的观点,真的值得如此兴师动众吗?”靳荼从心底拒绝这次体验。 【宿主,您的观点与众不同,独树一帜,这才被选中,不必谦虚。】 系统的声音冰冷而机械,没有起伏,毫无感情。 自己一时激愤写下的那些话,眼下好些都想不起来了,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写了些什么,实在不想为此受这一回罪,毕竟戏剧化人生并不是谁都可以消受的,靳荼忍不住垂死挣扎起来:“问一个问题,我能拒绝吗?” 【有一说一,不行。】 系统也十分实诚,一刻都没犹豫,冷淡地回应。 “明白了,那就是没得选了。”靳荼忽地叹息,又深吸了一口气,“我如今的身份是什么?” 【——公主。】 没想到宿主这么快就接受了现实并迅速适应,系统顿了一下才回应。 “嚯!高贵呀!”靳荼一下兴奋了,不过很快话锋一转,看着身上的衣服,稳住摇摇晃晃的身体,疑惑道,“能解释一下这演的是那一出吗?我怎么还穿上嫁衣了?还有这一颠一颠的是在哪儿啊?我又要去哪里呢?” 【载入资料中——请宿主稍候片刻。】 系统没有正面回应靳荼的话。 靳荼给这种一板一眼的行为下了个定义:“小荒,你不太智能啊。” 【且看莲宋公主重生归来,灭宵小,诛奸臣,讨前债,虐渣男,结新欢。前世无上尊贵,今生低贱如泥;前世翻云覆雨,今生任人欺凌;前世众星拱月,今生命如草芥。前世她是宋国最尊贵的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父宠母爱,兄友弟恭,驸马专情,民心所向,一朝身死,前尘皆散,再睁眼,身死魂在,清算旧账,手刃仇敌。前缘不续,今生不约。】 系统对此,不置可否,机械音再次响起,给出了本世界的设定。 靳荼被这一大段话砸得懵了,脑袋嗡嗡的,好不容易理清了,迟疑地确定道:“这不会是这本书的简介吧?” 【是的,宿主。】 系统肯定后,又给出了一个不走心的夸奖。 【你,聪明。】 “有别的吗?”靳荼想知道自己现下的处境,区区一个简介并不能满足她的需求。 【宿主,这便是所有信息,祝您好运。】 话音一落,传来“滴”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关闭了。 “小荒?阿文?你文荒了吗?”靳荼不可置信地呼喊这个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任性系统。 没有回应,系统就这样离开了,剩下的一切,都需要自行探索。 说好的服务呢?说好的很长一段时间呢?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这看不见摸不着的系统更是不靠谱,为今之计,只有靠自己了。 靳荼仔仔细细地回忆方才的简介,琢磨了好一会儿,好歹从中得出一些零星的信息,还算有用。 如今这具躯壳的魂不是原装的,换了芯子,也就是那个什么莲宋公主,如今又被她给顶替了。 所以眼下她的壳子和魂魄其实不是同一个人,掌握主动权的应该是魂魄,也就是先前惨死的莲宋公主。 看了这许多的重生文,靳荼哪里不知道其中的门道,按照一贯的套路,她脑子里此时应该涌现一些记忆片段。 可到了这会儿,不管是原主的,还是现在这副躯壳的,都没有,如今又是怎么个情况,她都是一头雾水。 扭头看了一圈周围,满眼的红色,听着耳边稀稀拉拉的锣鼓声,扯了扯蒙在脑袋上的鸾凤金纹红盖头,这一身凤冠霞帔,这一声声热闹的喜乐,靳荼立刻意识到眼下自己正坐在花轿之内,正在出嫁的路上。 即便从这红艳艳的场景足以看出这是成婚的情状,可她直觉公主的婚礼不应该是这样的,至少不该这般寒酸简陋。 公主的婚礼应当是锣鼓喧天,应当是十里红妆,应当是普天同庆,应当是—— 想了一会儿,靳荼陡然一愣,她为何会知晓公主的婚礼应当是怎样的,仿若她自己亲身经历过一般? 沉思片刻,很快便将这困惑抛诸脑后,给自己找了个完美的借口,觉得是看了太多古装剧的原因。 有了观剧经验,再看这顶轿子朴素的光景,靳荼意识到自己这个公主可能只有个名头,并不怎么有派头。 想想方才那系统落荒而逃的模样,她忽然觉出些微凄惨来,看来拿的是苦主身份,却要演绎出逆袭爽文剧本。 逆袭之难,难于上青天。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当真想肆意地朗诵一首李太白的《蜀道难》。 既来之,则安之,回是回不去了,只能努力拼搏一番了。 本想探头看看外头是个什么光景,挪动身子的那一瞬间,靳荼猛地意识到身体的异样。 上半身没什么问题,手和胳膊都很灵活,可她的腿—— 她的腿似乎动不了,木沉沉的,跟铁块似的。 靳荼不死心地又试了试,仍旧一动都动不了,连轻轻挪一挪都做不到,用双手费力抬起一些,一松手就听到“咚”的一声重物掉落的声音,沉重而死板,像极了死物,半点没有活气。 想到今后双腿动不了的日子,她很想直接哭死在这个花轿之中,一了百了。 “阿荒,我这算不算是半身不遂?”靳荼苦哈哈地质问道。 ☆、红莲谢后荼蘼开(二) 【不算,宿主是双腿残疾,腰椎位置还是能动弹的。】 方才还在装死的系统几乎立刻就给出了回应,纠正靳荼的说法。 听着系统严肃地纠正自己的说法,靳荼并没有觉得有多安慰,她实在不知这两者有什么不一样。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雪上加霜,雪上加霜哪! “那我的第一个任务是什么?”靳荼本以为这系统应当会给她派任务,这是系统文的定律。 【主任务——凤凰涅槃已开启,请宿主尽快完成。】 系统冷漠的声音适时响起。 靳荼等了一会儿,她以为后头还有些提示,可没有,除了一个任务名称,其余什么都没有。 “阿荒,这就完了?” 没有回应,系统又开始装死。 靳荼觉得自己这哪是谱写小说故事,这分明就是来历劫的,还是大人物需要历的九九八十一劫的那种。 本以为公主的身份至少能衣食无忧,可这副身子给了她泼了一盆凉水,前一刻还在科技发达的现代社会,这一睁眼到了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眼瞅着就要出嫁了,连新郎是谁,自个儿到底是个什么身份都不知道,还成了残废,关键是系统根本就是个甩手掌柜,一问三不知,时不时就撂挑子,根本不靠谱,一想到这些,靳荼便忍不住在心里骂了这个不靠谱的系统八百遍,即将开骂第八百零一遍时,轿子停了。 周围的鼓乐声骤然响亮了不少,夹杂着嘈嘈切切的谈话声,听不清究竟讲了什么。 方才这一路,被颠得全身的骨头架子都快散掉了,随着轿子落下,靳荼狠狠地吁了一口气,心想终于解脱了。 “迎轿——”随着一声尖锐的高喝,轿帘猛地被掀开。 抬头望去,隔着朦胧的鲜红喜帕,靳荼跌入了一双幽深的黑眸。 倏忽间,天光乍现,杂乱的记忆如洪水般倾泻而来,荣耀与低贱,温情与冷漠,真实与虚假,交杂不清,斑驳难辨,令她头痛欲裂,一时之间竟觉得心痛得无法自抑,仿若亲身经历了原身那段戛然而止的人生。 可即便如此痛苦,靳荼眼眶发热发红,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原本应该充盈的泪腺似乎已然干涸。 那不属于她的记忆折磨得她的心跟刀绞似的,分明荣华加身的不是她,跌落泥潭也不是她,可就是难受,难受得紧。 眼前的男子,陌生而熟悉,是驸马,是原主曾经的驸马。 程玄青,曾经誉满京华,被称为“宋国第一人”,与莲宋公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是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他不仅仅是前驸马,也即将成为如今这具躯壳的丈夫,又一个驸马,系统方才便说了自己这副躯壳是一位公主。 旧人坟冢未寒骨未枯,便迎娶新人结姻亲,何其荣幸!何其讽刺! “王权竟然衰微到这般地位,驸马还能续娶?”靳荼多少琢磨出一点门道来,“看来我这公主跟平民没什么两样。” 【有区别,公主就是公主,云泥之别。】 系统又跳出来纠正。 “你不如跟我说说,如今我能支使多少仆役?能指挥多少兵马?有多少金银财宝?”靳荼连连追问。 系统一声不吭,显然又默然遁走了。 靳荼也不需要回答,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眼前的男子,看他身上玄色的装束,不似新郎应有的红色喜服。 在这样大喜的日子,穿着这种颜色的衣裳,不必细想也知道,这位驸马并没有好好成婚的打算。 瞧着新驸马那张没有半点笑意的冰块脸,好像今日办的不是喜事,而是丧事一般。 虽不知他不配合的缘由,可靳荼并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他是因着顾念旧情,对逝去的莲宋公主难以忘怀。 毕竟若是当真有情,何不抗旨拒婚,殉情而死,一了百了?莲宋公主与驸马曾经那么相爱,不是吗? 既不能守住旧时的情感,又摆出这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又当又立,不是伪君子是什么? 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靳荼的心中漫上沉痛,眼中却露出鄙夷来,如果这时被揭开盖头,便可看见满目的不屑与怒气,深入骨髓,那是对渣男的轻视,是天下女子对三心二意男子的一种同仇敌忾的愤怒。 “金庸老先生说过长得好看的女人惯会骗人,依我看,长得好看的男人更不可信。”调整好心绪,靳荼感慨道。 【有一定道理。人不可貌相,红颜枯骨,皮相本就是最能迷惑人的东西。】 系统这一回表示赞同,还进行了默默补充。 这话既是赞同,也是提点,可显然这位宿主一点也没有领会话中深意。 隔着红盖头,靳荼肆无忌惮地欣赏着她名义上的夫婿,掩不住赞赏之情:“不可否认的是,这驸马确实长得不赖。朗朗若中天之月,皎皎似泽世明珠,风骨傲然,如一只昂然而立的白鹤,端的是贵气十足,好一个贵公子啊,贵公子。” 【这话有些耳熟,似乎在哪儿听到过。】 系统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靳荼没搭理它跟游魂似的神出鬼没,宛若流连花丛的情场老手,油腔滑调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系统一阵无语,默默闭上嘴,不想接话。 掀起轿帘后,身着玄衣的程玄青迟迟没有下一步举动,只是盯着那红盖头,仿佛想在那上面盯出个窟窿。 “主婿,公主殿下行动不便。”喜娘早已熟知两位新人的情况,此刻轻声提醒不知内情的程玄青。 “欻”的一声,程玄青放下了轿帘,并没有因为听说靳荼行动不便而有任何行动,扭头进了府中。 “主婿!主婿!公主殿下还在轿子里呢,你得把她请出来。主婿!主婿——”喜娘大约也没遇见过这般蛮横的新郎,狠狠愣住了,在后头喊着追了几步,没能把程玄青追回来,嘟嘟囔囔地埋怨起来,“迎亲把新娘晾在喜轿中算是怎么一回事?没见过这样的人家,娶公主殿下,还耍性子摆谱,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红莲谢后荼蘼开(三) 靳荼坐在轿子里,气笑了,敢情这是要“忠贞”到底了:“阿荒,你说这是不是叫既要当女表子,又要立牌坊?” 【宿主,莫要说脏话,文明你我他。】 系统立志将净网活动贯彻到小说的每一个字。 纵横网络这些年,靳荼怎么也算“博览群书”了,哪能被噎住,立刻道:“极品绿茶男,盛世白莲花,千古一碧池。” 原本不情不愿的她此时却陡然生出雄心壮志来,立志要将程玄青的虚伪面具揭掉,露出肮脏丑陋的本相来。 【检测到宿主怒气值过高,暴怒伤肝,世界如此美好,你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 系统冷冷提醒道。 靳荼不明白心中为何会无名火起,连忙深呼吸,尝试着平心静气,念念有词到:“人生就像一场戏,为了小事发脾气,回头想想又何必。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谁人替。我若气死谁如意,况且伤身又费力。” 【请宿主尽快着手完成任务。】 系统此时极力想换掉这个神神叨叨的宿主,非常想。 轿子外头的喜娘急得团团转,一面让消极怠工的鼓乐吹打尽力一些,将尴尬的局面掩饰过去,一面绞尽脑汁想着法子,手上的帕子都快被她绞烂了,心中不由一阵懊悔,本想着攀上了一门好亲事,办好了差事能得一份厚厚的赏钱,却不料遇见这种难堪的场面,还碰见这般不给面子的主家,吃力不讨好,说不定还落一通埋怨,当真糟心。 而轿子里的靳荼默念了几遍《莫生气》,怒气渐渐消弭,不由想起方才骤然涌现的记忆。 那温润的气息令她不自觉浮现出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不由让她想起那人熟悉而又陌生的怀抱来。 程玄青的怀抱,温暖坚毅,还带着清新的松木清香,似山间清泉,林间清风,令人不自觉放松,沉溺其中。 如今想起来,靳荼感觉自己仿佛曾经身处其间,眷恋又排斥,既憧憬又想远离,内心纠结痛苦,无比挣扎,尽管知晓这不是自己该有的情绪,可她就是控制不住,不自觉地浑身僵硬,无法动弹,也无法思考。 真是不争气!这样的男人,这种渣男,居然还令原主念念不忘,甚至足以影响到自己,靳荼对莲宋公主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同时,费力驱逐着心头那股子令她难受得紧却又无法轻易摆脱的钝痛酥麻。 愁眉不展的喜娘踌躇再三,终于想出一个还算不错的法子,她找来了一个膀大腰圆的壮实婆子来背新娘下轿。 被背起来时,一直泅渡在记忆汪洋中的靳荼终于有了片刻的清醒,反应过来自己如今的处境。 【宿主,你方才想到什么了?表情为何如此荡漾,与八月中旬钱塘江中的潮水相差无几?】 系统一本正经地问,语气肃然,却也掩不住其中探询的意味。 “阿荒,你就是想说我‘浪’嘛,何必掐头去尾?一点都不干脆。”靳荼撇撇嘴。 【宿主,聪明,精辟。】 系统一板一眼地夸赞。 靳荼仍旧在细细回味程玄青器宇轩昂的长相:“原来花容月貌并不一定用来形容女子,也可以用来形容男子。” 【宿主,美色惑人,任务重要。】 系统连忙提醒,生怕她被程玄青迷惑住了。 靳荼趴伏在那壮实婆子的背上,不声不响,似乎已然沉浸在方才所见之中。 “入新房。”喜娘高声喧嚷,竟然直接略过了中间一系列的繁琐程序。 因着这般成婚于礼不合,围观的众人议论纷纷,不解与不满兼而有之。 这场婚事本就不明不白,处处透着诡异,自古以来哪有能娶两位公主的驸马,且前一位公主去世还不足一年。 如今又这般敷衍,更显出古怪来,三媒六礼能省的都省了,各种礼节一应全无,删繁就简,草草了事,都比不过普通人家的迎亲嫁娶,哪像一位公主应有的规制,要知道当年莲宋公主可是由国主亲自主婚的。 见识过莲宋公主下嫁时的盛大场面,十里红妆,王族送嫁,对比如今这位荼白公主的清冷萧索,高下立现。 背着靳荼前行的婆子走了许久才停下,一阵开门声后,靳荼被放下。 瞧这位置,这院子定然不是主院,而是一个离府门不近的偏远院子,由此可见程玄青对这场婚礼有多不重视。 难怪满王城的人都说这婚礼简约,与莲宋公主婚礼相比那就是天差地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可相提并论。 且不管百姓如何谈论,新房之中,遣散房中为数不多的侍候的下人后,独自一人的靳荼早已自行揭下了盖头,收敛心绪,恢复清明,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那儿,暂时不想看见那么多陌生人在她跟前晃悠。 靳荼打量着眼前这个草草布置的所谓新房,好整以暇地问:“大婚当日,仪式敷衍,遭新郎嫌弃,沦为京华的笑柄,这些账,我该找谁算?阿荒,不如你说说看。” 【冤有头债有主,自然是跟那些薄待宿主的人清算。】 系统装作听不出言外之意。 “阿荒,这世上之人千千万,有那么多人吐槽谩骂,比我过分,比我更能出口成脏的多得是,你为何非得揪着我不放呢?我完全没有信心能完成任务,连在这个地方生存下去都成问题,不如你还是把我送回去,换个更有能力的人来替你谱写新的传奇,如何?”靳荼想着一路上的待遇,开始打退堂鼓。 【宿主,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无法更改。】 系统冷血无情,说出的话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靳荼打破砂锅问到底:“这是概率问题,又不是什么中大奖,怎么就命中注定了呢?谁规定无法更改的,是谁?” 【主系统指定的,宿主也可认为是莲宋公主选定的你。】 系统一推四五六,给了一虚一实两个答案。 莲宋公主?那都是虚构出来的人物,说白了就是一个NPC,能有自个儿的意识?还不是系统胡诌出来敷衍的。 知晓系统在装糊涂,靳荼冷哼一声,不再多言,想着半途开溜是没什么指望了。 ☆、红莲谢后荼蘼开(四) 自从见了那驸马,心中一直不快,见房里没人了,靳荼狠狠捶了几下心口,想要借此驱除憋闷和心痛,嘴里嘟嘟囔囔道:“莲宋啊莲宋,你究竟想怎么样?事到如今,难道还想报仇雪恨不成?灵魂都已经消散了,还想着仇啊怨的,真是固执!对不起你的又不是我,冤有头债有主,你何苦找我呢?你要是实在气不过,半夜托梦□□岂不更好?” 说了这么些,心上的闷痛感仍旧没有消散,似乎就在等靳荼松口,等一个满意的答复。 忽然,没有丝毫预兆,紧闭的房门被打开了,进来一个婢仆打扮,身姿妙曼,可怎么看都不像是下人的女子。 “奴婢琴书,前来侍奉公主。”没等靳荼发问,那粉墨登场的女子扶了扶发髻,便开始自报家门了。 靳荼瞥了一眼琴书,眉头一挑,眼神陡然变得狠厉,嘴角泛起一抹冷笑,似冬日里极寒的霜雪,异常冷冽。 穿金戴银的装扮,不请自来的规矩,笔挺的脊背,倨傲的姿态,高声的宣告,无一不昭示着琴书身份不一般。 这哪里是来侍候人的?分明是来给主子下马威,来添堵的。 【剧情人物出现,请宿主完成第一个支线任务——惩治叛奴,奖励剧情提醒一次。】 恰在此时,系统发布了第一个支线任务。 这真是瞌睡了送来了枕头,对如今一头雾水的靳荼来说等同于雪中送炭,久旱甘霖。 随之,她的脑海中便不停地闪过关于眼前这个婢仆的记忆,不算陌生。 原来这个叫琴书的婢女曾是莲宋公主的贴身侍婢,与她形影不离,却不是个忠贞不二的,心机城府极深。 其余的小心思倒还好,唯有那声清脆刺耳的落锁声令靳荼锥心刺骨,毕竟那是死亡之音。 上上下下打量过琴书,看她通身的打扮,靳荼大抵心中有数,看来程玄青待她不错,纵得她不知高低,尊卑不分。 琴书就那般挺直着脊背,直直地站着,一副眼高于顶,高高在上的模样,很是倨傲,那妖娆的做派叫人看不惯。 “倒茶。”靳荼初来乍到,却也知晓杀鸡儆猴的道理,琴书此举不过是想给新进府的公主殿下难堪,今日若不把她给收拾服帖了,以后在府里定要受尽欺负,她偏看不惯这副丑恶嘴脸,断不能如了这贱婢的意,于是冷声吩咐道。 “来人,给公主殿下倒茶。”琴书自然不是真心实意来侍奉的,此时也不想听命行事,转眼便命令起他人来。 门外候着的一个小丫鬟应声进来,轻手轻脚地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端到靳荼跟前。 靳荼不动声色地接过那杯茶,二话不说,反手就把茶盏砸向一旁看好戏的琴书。 “哎呀——”毫无准备的琴书没想到靳荼会竟然发难,被砸个正着,一身簇新的衣裳顿时变得湿淋淋,皱巴巴。 房间里一片慌乱,方才端茶的丫鬟急着上前,用手帕为琴书擦拭裙上的水渍,外头的人听见响声,一窝蜂地涌进来,不迭声地问发生了什么事,围着琴书嘘寒问暖,活像发生什么大事般,殷勤之至。 见状,靳荼冷冷地勾起了嘴角,心内想要整治这奴婢的决心更加强烈了。 瞧着那众星拱月的模样,倒像是琴书才是今儿个的主角,她才是这屋的主子似的。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靳荼却并不觉得愧悔,反倒由此遗憾,为着方才那一掷太过随意,没能命中目标,茶盏只划过裙摆,本想打鱼,却只是激起一片小水花,雷声大雨点小,浪费气力。 因着腿脚不便,又是坐着的,靳荼手上没什么劲,角度没找好,单单弄湿了衣裳,可惜了。 被团团围着的琴书忿忿地推搡开围在她身边的婢仆,脸上涨得通红,满是狼狈,神情中尽是愤怒,许是从未受过这般折辱,那股子羞愤的模样看起来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气势汹汹地上前两步,想要责问,但最终却没出声。 那些没献成殷勤的婢仆们都没走,留在那儿,睁着一双双晶亮亮的眼睛,等着看好戏。 即便心里怒火中烧,到底顾忌着眼前人公主的身份,被泼了一身茶水的琴书没敢直愣愣地责问,只是站着,紧抿着嘴唇,神色委屈可怜,手中的帕子都快被她揉成一团干菜了,眉头紧锁,像是在想什么对策。 恰在此时,一个小丫鬟跑进房里,琴书眼角瞧见了,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再次开口时,声音便带了哭腔:“公主殿下,奴婢自问尽心尽责,与殿下素未谋面,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知哪里得罪了您。奴婢是低贱人,您若是心里不痛快,尽可拿奴婢撒气,千万别气坏了身子。今日是殿下与主婿的大喜日子,摔碎杯盏怕是不吉利,陛下若有气,明日再打骂奴婢便是。奴婢生是府里的人,死是府里的鬼,就算殿下要杀要剐,奴婢也不敢有任何怨言的。” 靳荼一看琴书突然伏低做小,畏畏缩缩的模样,便心生警觉,料定其中定有猫腻,再听她说的话弯弯绕绕,夹枪带棒的,话里话外都在讥讽她暴戾恣睢,随意打骂仆从,虐待下人,不用想也知道肯定不是说给自己听。 抬眼一瞧,果然看见门边的一抹玄色衣袍,琴书费尽心力演这一出,明摆着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程玄青没有进门来,似乎并不打算掺和后宅争斗。 意识到琴书的目的,靳荼丝毫不见慌乱,她不怵程玄青,更不会被一个自视过高的奴婢牵着鼻子走。 本该是两个人的对角戏,因着靳荼的冷静,倒更像是琴书自导自演的独角戏。 靳荼好整以暇地看着琴书,也不生气,想着若是不配合,岂不是白费了她这一番扭捏造作的功夫? 如此一想,她生了些促狭的心思,乐得满足琴书的心愿,也好趁机探探程玄青的态度。 “你,给本宫倒茶。”靳荼冷冷地打量了一眼委委屈屈的琴书,淡淡地吐出了一句话。 ☆、红莲谢后荼蘼开(五) 正演得起劲的琴书冷不防听到这声让她倒茶的吩咐,愣了好一会儿,诧异于靳荼不按常理出牌。 “聋了吗?”靳荼出声催促,语气中满是不耐烦。 “遵命。”琴书如今是骑虎难下,她知道程玄青在看,不能留下任何话柄,只得从命。 惩治人,暗中动手脚的,那都是有所顾忌的,靳荼偏不想偷偷摸摸的,她偏挑人多时整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婢子。 这个琴书不就是仗着自己身份特殊,才敢到她跟前耀武扬威吗?她不就想让程玄青怜惜她吗? 靳荼自然要满足她的心愿。 看了这么些的宫斗剧,这些小伎俩在她眼里,就是小菜一碟,根本不值一提。 要说这个琴书也是个没脑子的,居然第一天就敢到公主跟前摆谱,还以为能将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公主拿捏在手里。 可就算公主不受宠,可毕竟身份摆在那儿,既然嫁给了程玄青,那就代表了王族的颜面,岂是她一个小小的婢子能挑战的?这就等同于蚍蜉撼树,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即便这个琴书当真同程玄青有些首尾,若是真闹将起来,她必定是被处置的那一个,用于杀鸡儆猴。 这般想着,靳荼扫了一眼琴书不情不愿却不得不做的模样,心中一阵畅快,忽然觉得这个支线任务还是比较容易的。 关键是,解气!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众奴仆眼观鼻鼻观心,悄悄走远了一些,生怕被殃及。 倒好茶水,琴书将茶盏端给靳荼,态度还算恭敬,毕竟程玄青看着呢,总要做做样子。 从靳荼接过杯盏,琴书便浑身紧绷,明知这杯茶的用途,却只能硬着头皮生受着即将来临的磨难。 相比于琴书的紧张,靳荼却轻松得多,她没有立刻发难,而是懒懒地接过茶盏,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小口。 就在大家伙都以为公主殿下会就此偃旗息鼓,不会继续发难,这件事会轻轻揭过时,就听见“嘭”的一声脆响,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凄厉的尖叫。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琴书劈头盖脸被弄湿了,原本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发髻脏乱不堪,正淅淅沥沥地往下淌着茶水,其中还带着隐隐约约的红,似是哪里受伤了。 见红了! 公主殿下竟然将茶盏直直地砸在琴书的额角上,眼下那块被砸中的地方正流出汩汩的鲜血。 屋子里陷入新一轮的混乱之中,众人忙着为琴书止血。 有人要去请大夫时,逞凶的靳荼笑盈盈地出声阻止:“慌什么?!主子都还没开口呢,你们跟着起什么哄?” 闻言,众奴仆战战兢兢地看向笑靥如花的公主殿下,眼神中满是恐惧。 靳荼不理会其余人的反应,只是将目光投向隐在暗处的程玄青,期待他会如何应对。 屋内的奴仆们顺势发现了门外的程玄青,齐齐行礼,声音中还存着惶恐:“拜见主婿。” 既然被发现,那便不能沉默以对,程玄青只能走进房里,来到靳荼身边,冷冷地看着她。 这是他第一回正经审视自己的这位“妻子”。 身着一袭宽大的红色喜服,松松垮垮,显然并不合身,一看便知道是临时赶制出来的。 头上戴着的凤冠色泽黯淡陈旧,并不是新制,也没有好好打理过,像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扒拉出来凑数的。 脸上的妆容更是惨不忍睹,像是糊了一层厚厚的面粉似的,一点也瞧不出真实的样貌,那鲜红的口脂瞅着更是腻得慌,看着不像个小娘子,倒像是那些成日里喜欢涂脂抹粉的老婆子,一丝朝气也无。 这也太不像样了,哪像个公主呀?连普通百姓都不如,稍微要些脸面的人家都不会容许自家闺女这般潦草出嫁。 程玄青瞧着公主这幅装扮,不知为何,心头的火气骤然消散了大半。 “主婿。”琴书专等程玄青站定,才一步一摇晃,娇娇弱弱地走到他跟前,行礼问安,额头上的伤口也不遮掩,就那么大大咧咧地露在外头,血淋淋的,看着甚是可怖,却又平白有着惹人怜惜的感觉。 靳荼看着琴书这般做派,嫌弃地跟系统吐槽道:“道行太低,这时候就该遮掩着,犹抱琵琶半遮面才好引起怜惜。” 眼前这婢女的修行还太浅,若是绿茶有等级,她顶多算是初级学者,段位着实低了些,连如何引起男人的同情都不懂,更遑论不动声色地挑拨离间,只会装可怜,还是无法引起注意的那种矫揉造作。 看遍小说中顶级绿茶的神操作,靳荼怎么会将琴书这种级别的放在眼里。 【宿主博学多才,英武不凡,文武双全。】 系统穷尽能想到的好词来夸赞靳荼的这番操作和一番妙论。 “承让承让,不值一提。”靳荼稍稍谦虚了一下,不过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发生何事?”程玄青的语气还算镇定,清清淡淡的,不辨喜怒。 “这个贱婢想谋害本公主,驸马,将她杖毙。”靳荼一开口就想要琴书的命,截断了她所有未出口的搬弄是非的话。 琴书惊愕于靳荼的无中生有,一双眼睛只是望着程玄青,急着为自己申辩:“主婿,奴婢冤枉啊!” “安静!再出声掌嘴四十。”靳荼不打算继续看琴书演戏,勒令她不许说话,直直地看向程玄青,等着他的回应。 程玄青看都没看靳荼一眼,也没看琴书,只是淡淡地命令道:“请大夫,带下去救治。” “奴婢是来侍候公主殿下的,不敢有丝毫懈怠。”丫鬟们正要遵照主子的吩咐行事,可看起来伤得很重的琴书却不肯走,直挺挺地站着,固执而倔强,缓缓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闻言,靳荼嗤的一笑,瞥了一眼装模作样的琴书,冷漠地开口:“那便站着吧。” 琴书故作姿态,为的是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受尽欺负的弱者,而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自然而然便成了暴虐者。 靳荼哪能不明白她的打算,就是不想顺她的意。 这种手段在看遍宫斗剧,阅尽千帆的靳荼看来,就是小儿科。 ☆、红莲谢后荼蘼开(六) 既然琴书想要扮娇弱,惹人怜惜,那自然是该成全这出苦肉戏的,不然岂不是白费了她流的那一地血? 这般想着,靳荼忽然觉得自己成人之美,助人为乐,与人消灾,真是十分心善呢。 可奴仆们却并不这么觉得,望向公主殿下的眼神战战兢兢的,侧目而视,满是畏惧。 “荼白,适可而止。”程玄青见琴书半张脸都被鲜血染红,那血还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看着很是瘆人,转眼看向坐着的那位公主殿下,却没见着丝毫不忍与慌乱,只有淡然与不在乎,脸上还挂着盈盈的笑容。 “驸马,想要怜香惜玉不成?”靳荼故意将话说得暧昧,惹得琴书红了脸。 程玄青瞪着靳荼,像是要借此让她收回说过的话,仿若方才那句调侃的话有多么十恶不赦一般。 琴书缓缓福了福,低着头弱弱道:“奴婢身份卑贱,不敢奢求主婿的顾怜。” 这话说得期期艾艾,似乎把自己放得很低,可眼中那种欲拒还迎,若有若无的羞怯祈盼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而程玄青冷着脸,一个眼风都没施舍给琴书,像是完全没听见她们说的话。 “瞧瞧这一脸涟漪荡漾,想必是口不应心吧,不如本宫助你成就好事,如何?”靳荼说话含沙射影、意有所指。 “公主殿下,请注意言辞。”程玄青听不惯这指桑骂槐的话,终于忍不住出言劝诫。 “驸马,若是看本公主不顺眼,当初便可拒婚,那才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可惜啊,你有那贼心,没那贼胆,屈服于王权之下。既然点头应下了这门婚事,便该小心奉承着本公主,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当了负心汉还想得好名声。”靳荼乍然收起了笑容,直截了当地跟程玄青把话挑明了,撕破了脸。 程玄青的表情刚开始还是冷冷的,听到后来却泛起了乖戾之色,恶狠狠地盯着牙尖嘴利的公主殿下。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靳荼可不怕程玄青,冷冷地揭穿他的心思,“公主姐姐薨逝近一年,你做的这些,她看不见也听不着,你何苦呢?哦,本公主知道了,你怕不是做给活人看的?挂羊头卖狗肉?” 屋子里阒然一片死寂,鸦雀无声,静得仿佛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退下。”程玄青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澎湃的怒火,将屋子里的仆从尽数遣散。 琴书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便被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架着拖走了,脸上满是不甘,眼中尽是怨毒之色。 或许连她都没想到,忍痛受了这么重的伤,流了这么些血,最后竟然一点好处都没得着,白白挨了一下,心中汹涌的委屈明晃晃地写在脸上,怎么都遮掩不住,可最终也无计可施,只能期期艾艾地被架出去。 待人一散尽,浑身冒着凛冽冷意的程玄青几步欺上前,缓缓俯低身体,直视靳荼晶亮的眼睛,阴恻恻地警告:“管好你这张嘴,如若不然,我不介意让它永远闭上。安分点待着,别惹事,时机到了,我会给你找个好归宿。” 靳荼被那双幽深的眼眸注视着,脑子空白了一瞬,无法思考,心里想的却是这双眼中曾露出的深情模样。 “你可听清了?”程玄青耐心有限,大声提醒发愣的公主殿下。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靳荼本就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如今大小也是个公主,怎么可能容许一个丫鬟爬到自己头上作威作福,真当她是只纸老虎不成,何况眼下的形势,可不是她说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我自有打算,你莫要主动挑事便好。”因着这熟悉的话,程玄青愣了一下神,难得语气和缓了些。 靳荼不说话,没答应,也没反对,只是移开了目光,垂下了头。 程玄青却将这一系列的反应当作是她的应承,露出满意的神色,又嘱咐了几句,便悠悠然地离开了,跨出门槛时,又回过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垂下头去,身影在昏暗处明明灭灭、模糊不清的靳荼。 出了房门,见奴仆们未曾散去,程玄青敲打了一番:“今日之事,不许议论,不许外传,若敢违逆,即刻赶出府去。公主陛下乃千金之躯,你等务必好生侍候公主,不得怠慢。” “是。”候在外头的婢仆们齐齐应声,他们在府中的日子不短,对主子的性子也算了解,知晓他最不喜欢嚼舌根的,向来说一不二,自然不敢违逆主子的命令,警惕地收敛起心中的轻慢之意,谨小慎微起来。 房内,原本低着头的靳荼抬起了头,却并没有任何被说服的意思,脸上是轻蔑的笑,心中想的是:谁不想安安稳稳,寿终正寝,她也想坐吃等死,好吃懒做,可这不是她能决定的,谁不想安安眈眈地当条咸鱼,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哪。 【宿主,你可千万不能就此放弃啊,胜利就在前方。】 系统的声音适时响起。 “知道了。”靳荼有气无力地回应,经过第一轮的周旋,她深觉这驸马不是个好相与的,愁得眉头紧皱,不开心地抱怨道,“这个任务不好做啊,我现下最想做的事就是劈了这个假模假式的程玄青。” 【宿主,你的想法很危险。】 系统提醒,显然靳荼方才提出的那种做法是不被允许的。 “那我要怎么做?”靳荼采取逃避的态度,“我不想见到他,一面都不想,心里不舒服。” 【宿主,你要相信自己,克服嫌恶,勇往直前。】 系统谆谆教诲,循循善诱,极有耐心的样子。 靳荼生无可恋地坐着,若有所思道:“每回看到他,我就很难受,心痛得都快裂开了。” 【慢慢就习惯了。】 系统轻描淡写地说,声音冰冷麻木,仿佛刹那间褪去了所有的耐性,显得有些敷衍。 “惩治叛奴的支线任务完成了,我的奖励呢?”靳荼开始索要报酬。 【恭喜宿主完成支线任务,获得关键人物提示一次,奖励会在晚些时候发放,请宿主注意查收。】 系统机械音响起。 ☆、红莲谢后荼蘼开(七) “晚些是什么时候?”系统的话模棱两可,靳荼打算问清楚。 没有回应,系统习惯性地隐遁了。 靳荼别无他法,只能兀自生闷气,看到外头隐隐约约人头攒动,高喝一声:“来人。” 被警告后的那些仆从们收起先前的怠慢之态,鱼贯而入,静等着公主殿下的吩咐,神色殷勤。 闹了这么一场,靳荼觉得有些乏了,又不喜欢被人围着,指着一个年纪尚小的姑娘说:“你留下,其余人都散了。” “是。”奴仆们纷纷遵命退出门外。 “吱呀”一声,房门被关上,众仆从错落离去。 一个小厮被仍待在门外的程玄未曾离开的青单独叫住吩咐:“看着公主殿下,有任何风吹草动,便来报我。” 小厮唯唯诺诺地应声,而程玄青扭身瞅着斑驳的窗棂,眼中情绪晦涩不明,想着关于这位荼白公主的传闻,胆小怕事,谨小慎微,瑟缩畏怯,没有一样跟房里的那位相贴合,若不是模样没变,他简直要怀疑换了一个人。 不过这个念头也就浮现出那么一刹那,随即便被他抛之脑后了,掉包这回事实在没有必要。 毕竟荼白公主在宫中是个可有可无的,根本不必引人注意。 可这人毕竟入了府,成了他名义上的妻子,与之前性情出入颇大,着实需要注意一下。 还有那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莲宋也说过,有那么一瞬间,程玄青似乎在荼白身上看见她的影子。 “嗤”的一声,是程玄青自嘲的声音,他心里弥漫着愧悔,因着将荼白与莲宋相提并论而歉疚。 脸上挂着嘲讽的笑,他举步离开,身姿潇洒。 靳荼不管方才的举动惊着多少人,眼下最关键的是她的个人需要。 人有三急,她都快憋出毛病了,好容易遣散了碍事的人,急急忙忙吩咐那小丫鬟帮着自己移步至恭房。 一通忙乱后,大汗淋漓地回到床榻,靳荼总算舒爽了些,而后卸掉钗环,擦掉鲜红的口脂,换下繁琐的喜服。 等到彻底松快了,这才打发了同样精疲力竭、体力不支的小丫鬟,躺在床榻上,不过须臾,大笑出声。 直到这一刻,靳荼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彻底入局了,这并不是无关紧要的剧情,她也不是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如果说面对程玄青时的异样可以被压抑,那么见到琴书时,那股子溢出胸膛的恨意,已然不能自控,激得靳荼眼底泛红,恨不能扑上前活撕了她,那些她以为不属于她的爱恨嗔痴早已深入骨髓,刻入灵魂,散不去,遣不退。 靳荼终于明白,从进入这个世界开始,她便是莲宋公主,必定要完成那位香消玉殒的公主未尽的心愿。 想清楚这一切,有如醍醐灌顶,心中的憋闷尽消,只见她望着艳红的帐缦,轻声许诺:“我帮你,也是帮我自己。” 一言既诺,万山难阻,靳荼闭上了眼睛,细细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 第一个要处理的便是那个碍眼的琴书,可单凭她自己,这件事难办。 今日虽是自己无端发难,可程玄青的态度也很明显,摆明了是要保那琴书,指望他是没什么希望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自己如今行动不便,确实不方便动手,当务之急便是寻找助力,她需要帮手。 想到这儿,靳荼脑海中缓缓浮现一个名字——江月昏,还闪着金灿灿的光芒。 这就是系统说的奖励,所谓的剧情关键人物。 随着名字而来的还有一些与之相关的前世记忆。 上辈子,临终之际,莲宋公主将全副身家都托付给了他,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赠予。 靳荼想着时隔一年,自己前去讨要,声明暂时借用一下那些已然给出去的人手物什,不知江月昏会如何反应。 他会心甘情愿地交还,还是死皮赖脸地霸占呢? 想着想着,靳荼不禁有些期待起来,毕竟这位莲宋公主看人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 看似与她感情甚笃的驸马,在她新丧不满一年便另娶他人,而曾经的贴身奴婢早对她不再忠心,甚至觊觎驸马。 希望这个令她委以重任,全然信任的江月昏,别是个白眼狼吧。 临睡前,靳荼忽然想起一个无关紧要的念头,程玄青不适合玄色,看着太冷清了,还是贵气的莹白色适合他。 想当年,程玄青便是一身莹白色衣袍,在一众贵公子中鹤立鸡群,独领风骚,风靡万千少女,被奉为“第一公子”。 只一眼,身份尊贵的莲宋便泥足深陷,魂牵梦萦,孜孜以求,一辈子未曾忘怀,哪怕费尽心思也要嫁与他为妻。 可结果却并不如她所期盼的那般。 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而后,便是一系列绮丽梦幻的回忆,美好中带着浅浅的忧愁,伴着浅浅的哀怨,靳荼沉入了梦想之中。 “皇姐,皇姐——”不知何处传来幽幽的呼唤。 往声音的来处看去,便见一白衣女子袅袅而立,面目模糊。 靳荼想凑近些,却发现那女子又飘远了些,怎么都靠近不了,三番两次都是如此,只得焦急地发问:“你是?” “皇姐,我是荼白。”白衣女子直言身份。 “哦,你是原身。”靳荼恍然大悟,随即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不是你的皇姐,只是异世的一抹孤魂。” “你就是皇姐。”白衣女子固执己见,声音渺远,“皇姐,你我同为公主。你自小被捧在手心,我却卑贱如泥。你出生时红莲尽开,我则是荼蘼花开。我们分明身份相当,待遇却迥然殊异,父皇将你视作祥瑞,而我却是妖异。” 听罢,靳荼心中闪过一阵酸楚,想说些什么聊以宽慰,却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只说了一个字便歇了:“你——” “皇姐,你得偿所愿,嫁给了心爱之人,我替你守着宋国,替你护着小皇帝,从不敢有片刻懈怠。这么些年,我累了,如今我便将这责任交还与你。皇姐,小时候的回护之恩,我还了。”白衣女子声音渺远,身影渐渐消散。 ☆、红莲谢后荼蘼开(八) 第二日一早,靳荼皱着眉头醒来,一身疲累,觉得像是在梦里跑了一晚上似的。 具体梦见了什么?她记得不是十分清明了,只隐约记得入睡前是想着程玄青的。 果然是美色误人哪,不过是在睡前回想了一下程玄青风光霁月的光辉过去,便一直梦见他,他和莲宋的过去。 梦里所见同白日一样是一片鲜红色,但红得更鲜明,红得更耀眼,红得更热闹,那是莲宋与程玄青成婚的良辰吉日。 即便作为旁观者,靳荼仍能感受到莲宋的喜悦,那张明艳娇丽的脸上洋溢着喜悦,笑容一直没有退去。 皇家赐婚,本是天作姻缘,男才女貌,本该是璧人一双,可作为新郎官的程玄青看着却没有多少欢喜,板着一张脸,不像娶妻,倒像死了老爹似的,与一旁喜气洋洋的新娘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芙蓉帐暖,被翻红浪,本应是人生一大乐事的洞房花烛夜却并没有发挥应有的效用。 程玄青挑开了莲宋的盖头,在新娘羞怯的目光中冷冷地吐出了一句话:“公主殿下,我们约法三章。” 在莲宋缓缓黯淡下去的眼眸中,他们约好“情投意合”,他们约好“相敬如宾”,他们约好“互不干涉”。 这一夜,两人同塌而眠,却泾渭分明,看似亲近实则疏离,中间仿若横亘着天堑一般。 而莲宋在烛火暗下来的那一刻,默默地红了眼眶,硬逼着自己冷静自持,盈眶的泪珠这才没有滚落下来。 自此后,被捧在掌心,天真无邪的公主明白了并不是所有的喜欢都能得到回应,并不是所有的喜悦都能被分享。 红绡帐中,一双人,两颗心。 而梦中后来出现的那女子便是真正的荼白公主,一个经历坎坷,从未被善待的女子。 莲宋公主固然没能嫁得良人,但终归是宋国最尊贵的公主,被她的父王捧在掌心,是宋国最金贵的公主。 相比于荼白困苦无依的童年与跌宕坎坷的少年时代,莲宋算是过得舒心而幸福了。 想起那一声声的喟叹,多么绝望!多么疲累! “痴人啊!”梦醒后,靳荼感慨了一句,环视着房内的红绸,眼中蓄起怅惘。 暂时也将这件事搁置一边,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还是专心料理眼前之事紧要些。 用冷水清醒了一番,驱散萦绕于心头的酸涩与愁思,稍稍收拾打理了一番,靳荼便带着小丫鬟兴冲冲地出门了,她要循着线索去找那个剧情关键人物——江月昏。 未到门口,踌躇满志被浇得透凉。 原来今日正好轮到老程头当值,由他负责府内马车的调遣。 这老程头本名程千,是一名车夫,与程家有些七弯八拐的亲戚关系,要是真论起来,他还是程玄青的爷爷,远亲的。 老程头原本在村子里时就是个混吃懒做的二赖子,人憎狗嫌的,实在混不下去了,这才不得已出来碰碰运气。 到了外头才知晓世事艰难,根本不是他随便耍耍嘴皮子就能够吃喝不愁的。 所幸这人也是个脑子活泛的,仗着同姓,及时傍住了当时的新贵程斯年,也就是程玄青的父亲,死皮赖脸地攀上了亲戚关系,硬是在程府找了个马车夫的活,也算暂时安定下来,吃穿不愁了。 起初,为了在程斯年跟前表现自己,工作还算勤勉,凡是程斯年出门,他必定抢着当车夫。 渐渐地,他也混了个管事的头衔,管程府车马调度的。 若是就此安安分分地待着,倒也算是有头有脸的清闲差事。 可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程千刚到程府时,装得极好,等当上了小小的管事,有了些许派头,也便原形毕露了。 原先装出来的勤勉样子一去不复返,常常推脱上工不说,还经常谎报当值排班,抢了别人的功劳。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老程头当上管事还没满一个月,便被小厮们告发偷懒耍滑,顺理成章被撸了职位。 重新当回普通车夫的老程头还有些不甘心,老是在小厮们之间吹嘘自己同程府当家人程斯年的亲戚关系。 能进府内当差的小厮都不是一般人,一个个都跟人精似的,察言观色自行修成一把好手,起初可能会被糊弄数日,可随着连日的观察,渐渐便可觉察出其中的古怪来,试问谁会相信老爷会让自个儿的亲戚仅仅当个小小的车夫呢? 觉出味儿来的小厮们也认清了老程头的嘴脸,素日里闲着时会逗弄逗弄他,常常说一些子虚乌有的话捧着他。 老程头却犹自不觉,还以为是自己的谎话骗着了他们,越发倨傲,成日里跟只吃饱了遛弯的鹅似的,昂首挺胸。 近些年,被程斯年斥责了几回,或许是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地位,又无法接受这样的落差,老程头染上了酗酒的毛病,有事没事总把自己弄得醉醺醺的,走路摇摇摆摆的,有时还会在马棚里睡一夜,俨然一副老酒鬼的模样。 家中的小厮对此怨念颇深,可忌惮着他与程斯年那点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关系,敢怒不敢言,终究隐忍了下来。 今日一大早,靳荼便要用车,而负责此事的老程头却宿醉未醒,还在马棚呼呼大睡。 其实但凡小厮尽力一些,另找一辆马车便是,可荼白公主初来乍到,没权没势,正是该备受欺负的,不必太过殷勤。 若是依着靳荼的脾气,早就翻身上马,破门而出,可如今半身不遂,难有所为,心中别提有多别扭了。 府中的奴才大多是捧高踩低的,此时站在一旁,不动不说话,就等着看这位公主殿下的笑话。 【宿主,恭喜开启支线任务——办恶奴程府立威。】 系统的声音冷不丁响起,突兀而冰冷。 “阿荒,能不能给我换副身体,这行动不便着实有些难为我了,什么都做不了。”将那些冷眼尽收眼底的靳荼忍不住抱怨,“连门都不出了,还谈什么续写剧情,还没开始就结束了,一点都不方便,太憋屈了。” 【宿主,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加油!】 系统不咸不淡地给了一句鼓励。 ☆、红莲谢后荼蘼开(九) 靳荼被系统敷衍的态度气得够呛,偏那老程头犹自不觉,鼾声震天,时不时发出砸吧嘴的声音,睡得别提有多香了。 “取盆凉水来。”靳荼淡淡地吩咐身边的小丫鬟。 丫鬟听话地去了,没多久便颤颤巍巍地端着个铜盆回来了。 “泼醒他。”靳荼凉凉地说了三个字,言简意赅。 小丫鬟年纪尚小,不敢违背主子的命令,却也不敢做出这等泼辣之事来,哆哆嗦嗦地站在原地,没有上前。 “去。”靳荼保证道,“若是出了什么事,本宫负责。” 小丫鬟三步一回头地挪着步子,因着心中惧怕,走得一点也不稳当,手头没什么力气,晃晃悠悠的,在手里铜盆中的水即将撒干净时终于来到了老程头身旁。 “泼!”靳荼厉声喝道。 “啊——”小丫鬟眼一闭,牙一咬,扬手一掀,将盆中的水尽数倒了下去。 只听“哗啦”一声,水花四溅。 随即,前一刻还在呼呼大睡的老程头猛地坐起,神情慌乱,踉跄着想站起,嘴里嚷嚷着:“漏了——漏了——” 小丫鬟哪敢在跟前站着,泼了水之后索性连盆都给丢掉了,人也跑得远远的,悄悄躲到了公主殿下身后。 “哈哈哈——”周遭的奴仆见老程头的狼狈样,齐齐发笑。 老程头被笑声所扰,终于恢复了些许意识,看了眼地上的铜盆,立即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摇摇晃晃地站定后,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恶狠狠道:“谁?!哪个不要命的敢戏耍老子?!给老子站出来,老子非扒了你个小兔崽子的皮!” “本宫泼的,你待如何?”靳荼冷冷地开口,斜睨着老程头,一副清冷孤傲的模样。 “你这个——”老程头想说什么,要出口时总算还有些理智,堪堪住了嘴。 “备车。”靳荼清楚而缓慢地吐出两个字。 “人间富贵花,此花非彼花;贵者不可言,贱者杂草样。”老程头意有所指地反复念叨着这两句话。 这话明摆着就是讽刺荼白身为公主,却福薄命贱,根本没有公主该有的富贵荣华,与平民百姓没什么区别。 是可忍孰不可忍? 靳荼岂能容忍刁奴欺主?当即厉喝一声:“拿鞭子来。” 小丫鬟此番动作倒是伶俐了许多,不敢怠慢,须臾便取来了马棚柱子上挂着的鞭子,双手呈给了轮椅之上的公主。 “小小癞□□,妄想吞天事,一张恶臭口,吐出轻狂言,你说可笑不可笑?诶?可笑不可笑?”老程头一点都不怕,嘴里念念叨叨的,半刻都没得消停,还在编排取笑公主殿下,嘲讽她说大话,笃定她不敢真的动手,不过是虚张声势。 “啪”的一声,靳荼利落一甩鞭,声音脆响,地上立刻出现了一条深凹的痕迹。 奴仆们齐齐后退一步,有些畏惧,而老程头却定定地站着,一动不动,不知是在强撑还是真的不怕。 靳荼缓缓扬鞭,却听那老头嘴硬道:“我是府里的老人,跟着老爷几十年了,就算你是公主,也不能发落我。” 给他的回应便是一记响亮的鞭稍声,鞭稍狠狠地甩在他的嘴边。 嘴边的皮肤立即红了一片,老程头反应迟钝,后知后觉地捂嘴痛呼:“疼,疼煞我也——” 靳荼仿若没听见痛呼之声,又挥了一鞭子,“啪”的打在老程头的另一边脸上,顿时红痕乍起。 周围的奴仆惊诧地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瞅着老程头脸颊两侧对称凸起的淤痕,怎么都想不到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公主殿下居然这般泼辣果决,说打就打,半点不拖泥带水,心中不由多了几分畏惧,看向公主殿下的目光多了些恐惧。 靳荼却不管其他,轻启薄唇,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备车。” 老程头捂着两边脸颊,眼神怨毒,还想说什么,眼角瞥见她手中的鞭子,堪堪咽下了临到嘴边的谩骂,只瞪着眼。 “啪——” 又是一声,这一回直接打在了眼角,用的力不小,隐隐有血丝冒出来,疼得老程头哀叫连连:“哎呦,哎呦——” 靳荼丝毫不为所动,只是轻飘飘地抖了抖鞭上的尘土,吓得老程头立马跑开,颠颠地去置备马车去了。 将鞭子往旁边一送,旁边的小丫鬟立即上前,战战兢兢地接过,不敢吭声。 “放回去,出发。”靳荼简洁明了地吩咐。 小丫鬟哪里敢怠慢,紧赶慢赶着将鞭子放回了远处,而后即刻返回,小跑着回到荼白公主身边,推着她前行。 围观的奴仆齐刷刷地让开了道路,纷纷对公主殿下侧目而视,眼中多了方才没有的畏怯。 【恭喜宿主完成支线任务,奖励“心有灵犀”一回。】 系统适时地上线提醒。 “解释一下。”靳荼此时不想多言,态度相较于先前要冷淡许多,惜字如金。 【宿主可与本世界中的任意一人共享记忆,让那人看见你属意的内容,此机会有且仅有一次。】 系统察觉出了靳荼此时的情绪,没有赘言,详细解释了“心有灵犀”的使用方式。 “明白了。”靳荼保持着高冷的姿态,冷漠道,“阿荒,你可以退下了。” 【宿主,如有需要,请随时呼唤,系统“你文荒了吗”十二个时辰在线,全天为您服务。】 系统的态度软和许多,变得殷勤而热切,与从前公事公办的模样截然不同。 靳荼不想说话,她想试试系统究竟能让步到什么程度,想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福利。 然而,令她咋舌的是,系统没有继续服软,反倒又悄悄隐没了。 得嘞,靳荼算是明白了,你文荒了吗就是个嘴把式,关键时候压根儿不顶用,耍嘴皮子的功夫倒是一流的。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靠系统——靠不着,还是靠自己吧,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神色凄凉忧愁。 经此一役,老程头虽心怀怨恨,却不敢再故作刁难,靳荼得以顺利出行,目的地便是江月酒楼。 江月酒楼是近一年开业的,菜式新颖,服务周到,酒不掺水,诚信经营,每日门庭若市,日进斗金,虽不能与百年老店太白酒楼并驾齐驱,但也算小有名气,吸引了不少洛京百姓与外地客商。 ☆、红莲谢后荼蘼开(十) 马车辚辚向前,安坐于车内的靳荼心中蔓生怪异,自己分明没有学过鞭术,方才却分明得心应手,握着木柄时觉得无比熟稔,仿若如此这般握过许多年,那种感觉深植于血液中,刻入骨髓,想忘都忘不掉。 难道荼白公主精于此道?越想越觉得可能,毕竟荼白行动不便,靠鞭子震慑仆从方便有效,也算合情合理。 离开朱雀街,行过阊阖门,马车拐了个弯,来到金银道,最终缓缓停在了江月酒楼门前。 靳荼没进酒楼,便闻见了熟悉的味道,那是这个世界不可能有的美味,亦是她心心念念却以为再也吃不到的佳肴。 两个丫鬟搀着公主殿下下了马车,又扶着她坐到了轮椅之上。 靳荼坐定后一抬眼便呆住了,叹了一句:“妙哉!独树一帜!” 只见那江月酒楼的牌匾横于门楣之上,玄底银字,分外耀眼。 “江月酒楼”四字均不是本质意义上的字,至少不是寻常看到的,实质上是以画示字。 “江”与“月”都是用的甲骨文这种象形文字,而“酒”与“楼”则直接以画替代文字,画了一个酒坛和一幢楼。 瞧着这牌匾,当真有烟波浩渺,月色溶溶,水朦胧月朦胧的静谧,又有酒香阵阵,宾客满座的热闹,矛盾而和谐。 还没见到江月昏,靳荼已然对他萌生出了浓厚的兴趣,深觉能挂出如此匾额之人,必定不是个俗物,定是个妙人。 隐隐约约间,靳荼闻到一股麻辣鲜香的味道,陌生有熟悉,可转念一想又觉得那样的味道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一度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催着丫鬟带她走近些。 小丫鬟得了公主殿下的吩咐,推着她往江月酒楼里去。 进了门,就看见里头烟雾缭绕,仿若仙境一般,大堂内香气四溢,宾客盈门,熙熙攘攘,人声嘈杂,堂上充斥着食客咂摸嘴,吸溜食物,高谈阔论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热闹! 等看清桌上摆着的正咕咚咕咚冒着热气的铜锅,还有一旁冒着冷气、看着十分可口的冰沙,靳荼心中咯噔一下,原本清明的脑子竟一下懵了,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现代社会。 现代的吃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时代,难道江月昏也是穿越者?靳荼的心中不由产生某种揣测,想要见江月昏的心情更加迫切了些,若是能在这个坑爹的时候遇见一个老乡,该是多么愉悦的一件事啊。 他乡遇故知,无异于人生一大乐事。 在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靳荼也不求故知了,能遇到一个老乡已然十分知足了。 靳荼欣喜若狂地猜测:“阿荒,这江月昏是不是跟我来自同一个地方?他也是被选来完成任务的,对不对?” 【宿主,我只为你服务。】 系统给出了笃定的答案,可在靳荼听来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明白了,阿荒,一人一系统,不得不夸你们系统一句‘专业’。这样就不会出现占线或者忙得不可开交的情况了,对不对?高!果然是高!”靳荼完全将系统的话曲解成了另一种意思,自问自答,情绪激动得有些难以自抑。 在她看来,系统方才的话是在说一个系统只负责一个宿主,同一个世界的宿主互不干涉。 系统没有回应,选择让这位自以为是的宿主自个儿去探明真相。 靳荼没心思关心系统的反常,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尽快见到这位“老乡”。 屏息凝神,尽量说服自己忽略身旁萦绕着的阵阵扑鼻的香味,暂时按捺住了腹中蠢蠢欲动的馋虫,逼着自己错开眼,不去看那诱人的美食,她直截了当地提出要求,跟掌柜的说要见江月酒楼的东家。 酒楼的王掌柜长得憨厚老实,胖墩墩,圆滚滚,一脸福相,笑容可掬,一笑便令人不由生出亲近之感。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这王掌柜看着不太聪明,实则头脑活泛,眼神毒辣,处事圆滑,说话极为中听,轻易便能摆平宾客间的矛盾。 已过不惑之年的他阅尽千帆,一眼便瞧出靳荼身份不凡,笑脸相迎道:“贵客容禀,东家曾立下规矩,不见酒楼里的任何客人,以免发生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与争端。这些年,酒楼里的宾客从未有见过东家的,还望贵客恕罪。” 王掌柜这话既声明了东家不见外人的规矩,又尽最大的可能不得罪人,毕竟没有先例,也就不存在例外一说。 被告知江月昏不轻易见外人,可靳荼自有法子,她让王掌柜拿来纸笔,递过去一句话:“江月年年望相似。” 这是当初莲宋公主与江月昏之间的暗号,只有他们二人知晓,算是系统附赠的剧情提示。 王掌柜犹豫着要不要将这写了寥寥数字的尺素递给东家,先前也有过这种情况,在他说明东家不见外客后仍旧不死心,非要当那个不同寻常之人,写了彩笺托自个儿交给东家,写什么的都有,威胁利诱的,倾慕诉衷肠的,甚至毛遂自荐的,东家有过吩咐,勒令他一概不用理会,只管不接就是。 可眼前这位端坐于轮椅之上的主儿,神色自若,姿态怡然间却又带着迫人的威压,不是轻易能够得罪得起的。 踌躇再三,王掌柜一咬牙,最终还是决定将尺素传给东家,就算挨骂也认了。 当东家接过那纸条的前一刻,他心中仍旧兀自忐忑不安,生怕被迁怒。 可往日向来冲淡平和的东家却在展开素色的纸条时,神色大变,厉声质问道:“人在何处?” “楼,楼下大堂。”王掌柜从未见过东家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被吓得不轻,一向口齿伶俐的他回话时都磕巴了。 “请上来。” 王掌柜听得东家吩咐,却隔了好一会儿才应声:“是。” 相比于犹豫不定的王掌柜,靳荼倒是信心满满,果然,那话被递进去后没过多久,她便被邀请至酒楼的上房。 负责带路的王掌柜将随行的小丫鬟拦在门外,传达口信道:“东家只请公主殿下一人进去。” ☆、红莲谢后荼蘼开(十一) 靳荼让小丫鬟留在门外,独自进入房间内,还未来得及四处探看,一柄冰冷的剑便搁在了她洁白的脖颈上。 那冰凉森寒之感令她不由心惊胆战,一动不动,生怕一个不留神便丢了小命。 “嘭”的一声,房门被关上,屋内骤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靳荼没有冒然开口,房中持剑的另一人也没出声。 【宿主,支线任务“似是故人来”开启,请宿主获得剧情人物江月昏的信任与帮助。】 系统突兀的声音响起,将靳荼吓得不轻,幸好及时克制住了,不然就得狠狠打个哆嗦,到时脖颈之上必添划痕。 随之而来的是一连串的记忆,属于莲宋公主和江月昏的,是他们二人相识相知的过程。 这一刻,靳荼心中否定了自己方才不成熟的猜测,这个江月昏绝不可能是现代人,脑子里涌现的记忆证实了这点。 莲宋的记忆里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证明江月昏来历的可疑之处,他就是这个时代的人,如假包换。 更何况,若是现代人,眼下不应该用剑,问出口的也应该是“举起手来,坦白从宽”之类的。 火锅与冰沙的想法也是经由莲宋公主提及,江月昏不过是个践行着,将她的想法付诸实践罢了。 由此看来,莲宋极有可能也是个穿越者,说不准还跟自己是同道中人,都是来做任务的,靳荼心想。 为了证明心中的猜测,她直接询问系统:“阿荒,这莲宋是不是你的上一任宿主啊?任务失败了才拉了我当后补?” 【宿主,我只为你服务。】 系统再次重复先前说过的话。 “那想必你也是个替补的,上一个系统没成功这才赶鸭子上架,选了你来给剧情打补丁。”靳荼想当然地下了判断,随即同情心泛滥,在心里默默地说,“阿荒,咱们同病相怜,一起努力,共勉共勉,今后我会罩着你的。” 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僵持了一会儿,一道清越的男声一字一顿地发问:“你是何人?” “莲宋。”靳荼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搬出了前一个身份,想借此消弭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与误会。 不料,这话一出,那男子立刻厉声反驳:“胡说八道。” “爱信不信。”靳荼并不急着辩解,她晓得此刻多说无益,话锋一转,说到了吃食上,“我饿了,能不能边吃边说?” 男子显然无法理解这种神奇脑回路,静了一会儿,才有些不情愿地问:“你想吃什么?” “火锅呀!麻辣的。”靳荼老实不客气地提出要求,并催促道,“麻溜的,再来筒七彩冰沙。” 闻言,男子缓缓收起剑,一双眼睛只顾打量轮椅之上的人,眼神幽暗,眉头都快拧成麻绳了。 “小昏昏,能不能尽快安排?”靳荼自从闻见火锅辛辣的香味,肚子里的馋虫就被勾了出来,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可以吃完一整头牛,却迟迟未察觉到房中的江月昏有什么动静,忍不住提醒他动作快些。 “王掌柜,麻辣火锅,冰沙拼盘。”江月昏高声对着外头吩咐道。 “好嘞。”候在门外的掌柜连忙张罗吃食去了。 “给个亮呗,黑咕隆咚的,吃着不痛快。”靳荼心满意足,随即又提出了另一个要求。 “这性子倒是跟那个女人挺像的,得寸进尺。”江月昏嘴上没好气地嘲讽靳荼,却还是满足了她的要求。 “哗”的一声响,遮光的幕布被扯开,天光照了进来,屋内瞬间亮堂起来。 微微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会儿,靳荼抬眼去看前一刻隐藏在黑暗中,眼下被笼罩于光晕之中的江月昏。 这人倒是跟记忆里的没什么差别,一袭青衫磊落,宛若修竹,满身书卷气,却又带着令人眷恋的人间烟火味,没有那种高不可攀的感觉,看着很是顺眼,比那个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程玄青强多了。 古代美男子,瞧着真是赏心悦目呢,靳荼默默感慨。 【宿主,你的攻略对象是男主,别被乱花迷了眼。】 系统忽然出声。 “看一下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肉。”靳荼不以为意,“多好看啊!食色性也,多看几眼,心情都好了呢。” 江月昏也在打量着靳荼,眼中盛满了狐疑,实在不能相信眼前这个坐着轮椅的人是莲宋,那个已然香消玉殒的莲宋。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靳荼自然也察觉出了江月昏的警惕,尝试着打消他的疑虑,翻出了记忆中的一个片段,学着莲宋公主的口吻说话,“江月昏,这名字着实不错,倒是人如其名。” 这话莲宋只对江月昏说过,江月昏也只听莲宋说过,独此一家,绝无仅有。 果然,此话一出,江月昏脸上的疑惑少了许多,眼中虽布满了惊诧,倒是没那么戒备了。 王掌柜的效率不错,没多会儿便整顿好了吃食,满满地摆了一桌,牛羊猪鸡、鸭肠、鸭血、毛肚、龙头鱼、活虾、冻豆腐、芥菜、土豆、藕、海龙芽等,琳琅满目,色泽鲜艳,很是好看。 靳荼看得垂涎欲滴,胃口大开,双眼放光,都快粘在那火红的热汤里,嘴里念念有词:“香!真香!纯天然,无污染,这吃起来肯定不错!汤都开了,赶紧下锅下锅。” 王掌柜被江月昏支出去了,房中就剩下两个人,靳荼这话明显是冲着江月昏说的。 他似乎早就认清了现状,充当店小二兼小厮的角色,任劳任怨地替靳荼下锅布菜。 靳荼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一张嘴不仅要忙着吃,还要挑拣空隙称赞鼓励任劳任怨的江月昏:“不错,服务周到,手艺没退步,熟能生巧,之前对你的磨炼没白费。多下点毛肚,那个好吃,蔬菜最后再放。” 江月昏极力想从靳荼身上找到莲宋的影子,一面有条不紊地往锅里放食材,一面观察着靳荼的一举一动。 一番大刀阔斧的狼吞虎咽后,靳荼总算有些饱腹的感觉,停下风卷云残的筷子,打算歇一会儿,等等再战。 ☆、红莲谢后荼蘼开(十二) 从刚才开始就没停过手的江月昏也终于有了得以喘休息的空隙,斟酌着开口道:“你说你是莲宋?” “是啊。”靳荼理直气壮地与江月昏对视,没有半点心虚地承认了,反正也没人能证明她不是莲宋。 江月昏想着她方才说的话,想着她的一举一动,想着她的口味,半信半疑,没有全然接受这个说法。 对此,靳荼也不想多做解释,毕竟莲宋的魂魄已然消失在这世间,而她接受了莲宋的记忆,这是毋庸置疑的。 “那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我听说荼白公主不良于行。”江月昏委婉地点出了靳荼如今坐着轮椅,行动不便的现状。 靳荼想都不用想,就给出了一个准确且合理的解释:“借尸还魂。” 这个说法听起来确实荒谬,但由靳荼说出来,又极具说服力,不然也无法解释眼下的情况。 江月昏的试探暂时告一段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若是眼前之人是假冒的,迟早会露出破绽。 而今,即便心存疑虑,他却找不到足够的理由去反驳她,只能静观其变。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跟我说说眼下宋国的形势。”靳荼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状若随意地开口。 既然系统不能给出更多的资料,她只能另辟蹊径,而江月昏正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 江月昏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问,毫不犹豫地用是十二字概括:“王权衰微,相权集中,分庭抗礼。” 即便能从蛛丝马迹中猜到一些,靳荼仍不免心下戚戚,脸色异常沉郁。 本以为惩戒了那个三心二意的程驸马就可以了,可如今看来,这个世界远比她想象要复杂许多。 关键是,如今的局势对她来说极度不利,复杂不说,还有着王权式微的困境。 一个不受宠的公主,被当作工具强硬地许配给了前驸马,充其量不过是个权力博弈的牺牲品罢了。 江月昏也在打量靳荼,蹙着眉头陷入沉思,一时半刻他还不能完全接受莲宋重生的事实。 房中没有人说话,只剩下铜锅中滚汤沸腾起来咕嘟咕嘟的声音。 “我今日前来,为的是找你讨要一个人。你也瞧见我如今的模样,有些事确实不方便,我想要一个得力的助手,最好能干一些,武功高强,没什么弯弯绕绕的心思,忠心耿耿些的。”靳荼缓和了情绪,直接点明自己的来意。 “你这要求摆明就是那个人,何必拐弯抹角?直说不就得了。”江月昏一听就明白她要找的是谁。 “小昏昏,不错,你还是这么聪明,一点就通。”靳荼明面上一副了然的模样,实则暗地里悄悄地问系统,“阿荒,他说的是谁?能不能给我个提示,这鸡同鸭讲的,我有点慌啊。要是一不小心,保不准就露馅了。” 【宿主,因你没达到剧透条件,无法为你解锁相应剧情任务,请自行探索。】 系统冷漠地回应,显然不准备提供任何帮助。 这个靠不住的,靳荼内心腹诽,想着只能自食其力了,暗自庆幸眼前这位是个好糊弄的。 江月昏愣了片刻,心中直犯嘀咕,即便他自己也觉得“借尸还魂”是个无比荒唐的可能,但种种迹象都表明眼前之人对于莲宋的熟识度远远超过自己,甚至很有可能就是莲宋本人,尽管他不想承认,可这却是最不可能的可能。 “人呢?今日能让我带回府吗?”靳荼觉得还是尽早得到这个帮手为妙。 “就在酒楼呢,一喊她就来了。那小妮子一天到晚在我这儿白吃白喝,还挑剔得紧,脾气还差,客人都给她吓走不少。你趁早带走她。”江月昏吐槽,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靳荼敏锐地从他话中提取到一个信息,这个所谓的“得力助手”是个女子。 “将人唤来吧,我今后还要仰赖她呢。” “你想要做什么?”江月昏好奇靳荼的打算。 “自然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啊。”靳荼倒也没有隐瞒的意思,直截了当地说出了想法,很是轻描淡写。 “呵——”江月昏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试探着开口,“你说你是莲宋,那你不会忘了曾经做过什么吧?” “忘不了。”靳荼见招拆招,无所谓地回应,“不就是事到临头,心软下不了手吗?” 江月昏被她轻描淡写的语气气得够呛,压抑着怒气,质问道:“先前下不了手,难道换了个躯壳,就能下手了?” “脱胎换骨了,哪儿能重蹈覆辙啊?那可是烈火焚身之痛,毁皮销骨,一把火烧尽了我所有的痴心妄想,哪还会有什么仁慈的妄念?”靳荼信誓旦旦地保证,“你等着瞧吧,这回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不信。”江月昏撇了撇嘴,把怀疑写在脸上,明明白白地说出了心声。 “爱信不信。”靳荼才不把时间浪费在强逼人信任这回事上,缓得差不多了,又开始了她下一轮征战。 江月昏认命地为她涮菜,动作有如行云流水,十分顺畅,似是演练了千百回般。 “给哦找个好一滴的代佛。”靳荼吃得两颊鼓鼓囊囊的,忽地想起另一件事来,口齿不清地说了一句话。 奇迹般的,一心一意下菜的江月昏居然听懂了这句含糊的话,问道:“什么时候要?” “改天吧,估计这几天都不得空。”靳荼咽下吃食,想了想接下来要做的事,预测自己可能有几天会不得消停。 江月昏自己都没意识到,如今的他已经对眼前之人言听计从了,只听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一口香辣火锅,一口脆甜冰沙,人间美味,不过如此。 靳荼吃饱喝足,毫无形象地瘫在轮椅上,长舒了一口气,心情十分畅快。 楼下嘈嘈杂杂的谈论声隐隐约约传来,说的自然是昨日程驸马二娶公主。 “说起莲宋公主,真是可惜了了。”一道惋惜的声音响起。 “谁说不是呢?我还记得当年殿下出生时的盛景,大冬天,池塘中却开满了红莲,雪中洇红,蔚为壮观。”有人附和,顺带提及了莲宋公主那令人难以忘怀的降生奇景。 ☆、红莲谢后荼蘼开(十三) 楼下食客们的议论仍在继续—— “那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祥瑞之兆。此后数年风调雨顺,宋国百姓丰衣足食,再没有天灾人祸。”众人感慨。 一人说:“莲宋公主就是上天赐予宋国的守护神,靠着她未卜先知的能力,为宋国预测吉凶,救了多少人的性命。” “最是红颜留不住,天妒红颜,莲宋公主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那几日,天降暴雨,连日不停,各地灾害不断。” 回忆起莲宋公主逝世时的天之异象,众说纷纭,有说下雨的,有说降雪的,有说下冰雹的,说什么都有。 “星辰陨落,天象必显,莲宋公主是福星下凡,被上天召回,必有暴雨相随,老天爷都在替莲宋公主悲哀啊。”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带着沉痛的悲哀。 听罢,众人似有所感,齐齐叹气:“唉——” 这叹息似乎极有感染性,随即便是连绵不绝的哀叹之声,听着分外感慨。 “痴情女子薄性郎,可惜莲宋公主薨逝不过一年,驸马便另觅新欢,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了。”这喊声响而突兀。 一旁的人悄声提醒道:“小点声,这桩婚事可是陛下亲自赐下的,慎言慎言。” 说到王室辛秘,众人还是有些忌讳的,毕竟这不是寻常百姓能嚼舌根的。 而后,楼下宾客便不约而同地换了一个话题,极有默契。 听了些茶余饭后的闲谈,靳荼总算对这莲宋公主的生平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 不知为何,她心中弥漫起酸涩,有种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怅惘之感。 闭上眼睛冥想了一会儿,靳荼便对一旁仍在不遗余力观察她的江月昏道:“人呢?我该回府了。” 这说的是先前聊起的那个能襄助成事的女子。 “人在外头,但她愿不愿意跟你回去,我说了不算,得靠你自己。”江月昏依旧心存疑惑,还想着考验一下靳荼。 连名字都不晓得,面都没见过,怎么靠我自己?靳荼心里不由开始打鼓。 【宿主,支线任务——忠肝义胆昭日月开启。】 正当靳荼心中忐忑不安时,系统发布了新的支线任务,一听就是针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帮手。 虽然没有明确说明那女子的名姓,可从这任务名称中也可知晓一些信息,“忠肝义胆”一听就是褒奖的,夸赞忠诚。 靳荼表现得信心百倍:“放心,她说过誓死效忠我,绝对不会食言的。这世上任何人都可能背叛我,只有她不会。” “是,那小妮子对你的的确确是赤胆忠心,这么些年她也就听你的话,别人她连搭理都不带搭理一下的,谁都支使不动她。”江月昏感慨颇深,“这一年里,要不是我用莲宋公主的命令将她拴住,哄着骗着瞒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硬生生将人留在了酒楼里,如若不然,她非得把京华城搅个天翻地覆不可。你是不知道,那小妮子成天烦我,整日里问的就只有靳荼公主的下落,别的一句没有。刚开始闹得极凶,又没人敢拦她,酒楼的家具都被她拆了不少。可稀奇的是,她似乎笃定莲宋公主会回来,也不会太过分,到了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在酒楼里。你说奇怪不奇怪?” “或许是信仰使然吧。”靳荼听了半天,虽然没有见过他口中的女子,却好似明白她的想法似的。 “我不管因为什么缘由,反正你今日既然来了,就把那小妮子给领走,我也算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圆满完成任务了。”江月昏没有心思去追究忠诚的原因,他只想尽快摆脱那个大麻烦。 “多谢江兄这一年的照料,感激不尽,今后就不劳你费心了。”靳荼已然想好如何让那女子认定自己就是莲宋公主。 江月昏的好奇心似乎永无止尽,迟疑地问道:“你急着回去做什么?” “吃撑了,消消食,散散心。”靳荼满不在乎地给出回应,在江月昏看不见的地方,眼中骤然闪过一丝狠厉。 门外站着一名高挑纤细的女子,扎着高高的马尾辫,手握长剑,身后背着一个三尺长的木盒子,看起来不像婢女,倒像个随时随地准备行走江湖的侠客,一双眼凌厉锋利,寒芒乍现,好似两把开刃的利剑。 见到她的一刹那,不知为何,靳荼百感交集,不由自主地说出了一句话:“别扎那么高的马尾,容易脱发。” 门内外的人都在暗自揣摩这话的含义,那高挑女子却扑通一声,冲着靳荼跪下,重重地冲着靳荼磕了三个响头,双眼通红,带着浓浓的哭腔,一瞬不瞬地盯着靳荼,感慨万千地说:“公主娘娘,真的是你!你真的回来了!” 【恭喜宿主完成支线任务“忠肝义胆昭日月”,奖励莲宋的部分记忆一份。】 系统出现得及时,提醒与奖励几乎是同时到达。 靳荼瞬间收到了与眼前婢女相关的记忆,风起云涌,如潮水般奔袭而来。 棋画,莲宋公主曾经的贴身侍婢,勇武至极,无人能挡,号称“宋国第一高手”。这侍婢得莲宋公主意外相救,从此一心跟在她身边,忠心耿耿,直爽果决,所有人都以为她与公主一同葬身在那场火灾之中,实则一直被江月昏收留。 “起来!都说了多少遍了,不许下跪,不许下跪,怎么就是说不听呢?”靳荼看着眼前跪着的人,情不自禁地想要落泪,忙不迭伸手去扯那女子,想让她站起来,伸手抚了抚她磕红的脑门。 “哦,遵命。”女子乖乖站起,冲着靳荼傻笑,边哭边笑,那副样子很是傻里傻气。 “跟我回府吧。”靳荼可不想让棋画继续在这儿丢人,就要带着她回府。 棋画随手抹掉眼泪,笑嘻嘻地推着轮椅,挤开还在愣神的小丫鬟,完全取代了她的位置。 “你就这么跟她走了?你知道她是谁吗?”江月昏仍有些不放心,叫住欢天喜地的棋画。 “知道哇,她是公主娘娘。”棋画的回应理所当然。 江月昏十分诧异:“你怎么能这么肯定她就是你的主子?她跟以前一点都不一样,你难道不怕她是骗你的?” ☆、红莲谢后荼蘼开(十四) “她是公主娘娘,我就是知道。”棋画瞪着江月昏,固执地强调,并没有说明缘由,却万分笃定。 “别理他,死鸭子。”靳荼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一点都不想配合江月昏自欺欺人,“咱们走。” “她这是什么意思?”江月昏看着一行三人离去的身影,一脸茫然,显然不明白靳荼那句话的意思。 一旁的王掌柜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开口为他解惑:“东家,死鸭子——嘴硬。” “她——”江月昏恍然大悟,终于反应过来靳荼是在拐着弯嘲讽他,可人都走远了,他也无可奈何,气恼了一会儿,却无端发笑,终于吐出一句完整的话,“这个女人还是跟以前一样,牙尖嘴利。” 王掌柜站在一旁,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一声不吭,心中却惊诧不已,他还从未见过东家这般喜形于色。 老程头不敢怠慢,一瞬不瞬地盯着酒楼门口,眼尖瞧见公主被推着出来,赶忙将马车赶到跟前迎接。 到了近前,却发现公主殿下身边跟着个不认识的蒙面婢女,那婢女身后还背着个奇奇怪怪的大盒子,浑身透着古怪。 分明出府时只带了两个小丫鬟,怎么就多了这么个怪里怪气的侍婢。 即便心中异常困惑,老程头却不敢多问,要知道好奇心害死猫,主子的事可不是仆从能管得了的。 棋画这身神秘的装束那是靳荼授意,为的就是防止有心之人的窥伺,毕竟棋画从前是莲宋公主的侍婢,见过她的人不在少数,目前棋画的身份不宜公之于众,为免麻烦还是暂时保密为妙。 【恭喜宿主完成重大支线任务“似是故人来”,奖励恢复未卜先知能力。】 系统的提示在靳荼踏出马车的那一刻响起。 “真是只死鸭子,当面非说不信,非得反反复复地试探,非得背地里偷偷承认。”靳荼咕哝了一句,随即生出困惑,不明白什么是“未卜先知的能力”,又为何是恢复而不是增添,想不明白她就问系统,“阿荒,解释一下。” 【未卜先知是巫卜之术的一种,顾名思义,就是能预见未来之事。】 系统详细阐明了所谓能力具体所指。 靳荼默默感受了一下,没觉察出什么不对劲之处,不禁纳闷如何开启这能力,敲了敲系统:“阿荒,这未卜先知是主动发起还是被动触发的技能啊?难不成属于防御能力,事到临头才会被动开启?” 【可以这么说,宿主聪颖,一言即中。】 系统坦然承认,等于认同了靳荼所说的被动触发技能。 靳荼不由有些失望,她还以为自己得了个了不得的金手指,从此能在宋国横行无忌,对那些个任务也能手到擒来,却不料是这么一个鸡肋的技能,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其实说白了就是等着被提示,具有极强的被动性。 算了算了,有总比没有好,在关键时刻也能帮着躲避灾祸,她这般自我安慰道。 一回府,棋画便开始挑剔上了:“公主娘娘,这比你之前住的地方可差远了,你怎么能住这样的地方呢?” 靳荼的理由十分简单:“先前的府邸不是被烧毁了么?何况我都换了样子,自然要换个地方住了。” “那倒是。”棋画倒是随遇而安,转眼便接受了这个说法,无所谓道,“公主娘娘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若世人都能如此纯粹,知足常乐,该有多好,靳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问道:“棋画,还记得琴书吗?” “自然记得,我发过誓,一定要将她千刀万剐。”棋画说到这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委屈巴巴地看了一眼轮椅上的靳荼,心有不甘地抱怨,“可公主娘娘你不允准,否则我定要让她付出代价,哼!” 棋画捏紧了手中的剑,义愤填膺的模样,着实愤愤不平。 “今日,我准了。”靳荼觉得棋画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很是可爱,不经意间说了一句话。 “对啊,要是你能允准——什么?”棋画不可置信地看向靳荼,觉得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准你将她千刀万剐。”靳荼挑起嘴角,露出一个邪肆的微笑,“你可莫要手软哦。” “唰”的一声,棋画亮出锃亮的剑锋,信心满满道:“公主娘娘放心,绝对不会。你就瞧好吧!” “好,就看你的了。”靳荼豪气地下令,“走,出气去。” 小丫鬟早就被打发走了,主仆二人问明琴书如今的位置,直捣黄龙。 琴书被砸得不轻,起初以为只是小伤,不想后来越来越严重,这时候还躺着,头也晕乎乎的,感觉很不舒服,正休养着,却听见房门“嘭”的一声被撞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粗暴地拖下了卧榻,脸朝下被人死死地摁住,动弹不得。 “是谁?”琴书一面挣扎惊叫,一面有气无力地质问。 “本公主。”靳荼自报家门,态度十分嚣张,不等里头的人邀请便大大咧咧地进了门。 琴书呆住了,没想到这位传闻中唯唯诺诺,毫无依仗的公主会一而再地对自己发难,但她也没来得及细想,没一会儿便开始尝试自救:“不知殿下所为何来?又为何这般折辱奴婢?奴婢身份不如殿下,却也是又尊严的,不能任人鱼肉。” “昨儿个不是说了吗?你意图谋害本公主,本公主赐你——杖毙。”靳荼悠悠然地回应。 琴书银牙咬碎,后背被制住,极其不自在,脑门被砸伤的地方更是生疼,勉力维持的理智正一点点地溃散,龇牙咧嘴地警告道:“殿下,动手之前,奴婢奉劝你考虑清楚自己的身份,奴婢可不是你想动就能动的。” “哦?本公主倒是不明白自己的身份怎么了,不如你来提点一二。”靳荼很有闲情逸致地同琴书掰扯,“再说,你一个卑贱的奴婢,本公主想打便打了,你忘了脑门的伤是怎么来的了?” “殿下,奴婢曾是莲宋公主的侍婢,主婿这些年一直善待于我,不曾苛责半分。”琴书点到即止。 ☆、红莲谢后荼蘼开(十五) 言有尽而意无穷,琴书这话表面听起来没什么,其实就是在强调自己身份不一般,受程玄青照拂。 “是吗?失敬失敬。那你让莲宋来救你啊,你喊一声,看她会答应你吗?或者本公主打完了你,看程玄青会不会为你出头。”靳荼自然不吃她这一套,拿她自个儿的话嘲讽道。 没想到自己那些场面话竟然唬不住这个传闻中软弱可欺的公主,见威胁不成,琴书心头不由慌乱起来。 莲宋公主不可能救她,就算她还在世也不可能,而主婿更不会,即便明面上自己好像受到多大的优待似的,其实他根本没有正眼看过自己,能有今天这个待遇全是强装出来的,实际上根本没受多少重视,这些琴书都清楚。 可若是此时什么都不说,岂不是等着白白挨打么? “怎么?这就无话可说了?”靳荼有些遗憾地说,“本公主还以为你有多大的能耐呢,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琴书忍着背上的疼痛,竭力仰头看向轮椅之上的荼白公主,眼中带着挑衅:“公主殿下说笑了,奴婢人微言轻,贱命一条,可也是正经人家到府里做活的,籍契还在,若是随意作贱也不是那般容易的。” “寻常奴婢忠心耿耿,办事牢靠,本公主自是不能随意处置,但是你——”靳荼睨了自以为抓住免罪金牌的琴书,冷声道,“本公主今日就算杖毙也不使得,断断不会冤枉了你。” “公主殿下好大的威风呐!”琴书脊背被棋画压得生疼,气得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强调哦,“这可是程府。” “那又如何?你难道以为程玄青能护得住你?即便他想,那也得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靳荼笑得肆意,随意一指,喊了门边的一干仆从们进来,“你们,进来给本公主搜,若是搜到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本公主重重有赏。” 从踹开房门的那一刻,靳荼便喊了一群程府的奴仆待在门口处,一则给今日这出好戏做个见证,二则就是为了此时。 “你不能搜我的屋子!你不能这么做!”琴书忽然奋力挣扎,却动弹不得,只能嘶吼大喊,神情满是慌张。 棋画狠狠地压制住她,琴书每每挣扎一下,那摁在她肩颈部的双手便用力一分,将她死死地拿捏在手中。 可没有人理会她,一群仆从不敢违逆命令,鱼贯而入,在屋子里翻箱倒柜,任何犄角旮旯都没有放过。 府里有些素日里同琴书要好的,巴结着捧着她的,此刻却是找得最是仔细认真的。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捧高踩低,人之天性如此,无可厚非。 “找到了!”一个小厮搜查卧榻的小厮高声大吼,脸上难掩欣喜。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他从塌边的一个安格中取出一个布偶状的物什。 靳荼丝毫没有意外,凉凉地瞥了一眼面如死灰的琴书,淡淡地说:“呈上来。” 小厮恭敬将布偶奉上,小心翼翼,十分谨慎的模样。 原因无他,那木偶实在诡异得紧,浑身扎满了小银针,尤以心脏位置最多,几乎占据了整个左胸。 布偶上头明晃晃地写着“宋荼白”三个血红大字,真是荼白公主的大名,而背后则满满都是恶毒的诅咒之言。 显而易见,这就是个巫蛊娃娃,是琴书用以施展恶毒诅咒的阴邪之术,而被诅咒之人正是荼白公主。 其情状之可怖,寻常人都不敢看第二眼,胆小的纷纷别过眼去。 靳荼倒是没多大反应,只因她已然见过这个娃娃,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原来在她进入琴书房间的那一刻,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扎满银针的布偶,正是后来被搜出来的巫蛊娃娃。 靳荼立时反应过来,这是她那个被动技能——未卜先知启动了。 有了这个提示,她料理起琴书来更加名正言顺,这不是刚瞌睡就有人给她送枕头呢嘛。 恰在此时,系统的提示适时响起。 【宿主,主线任务——巫蛊之祸,支线任务——初露端倪开启,请尽快完成任务。】 “做得好!赏你的。”靳荼信守承诺,给了那找到布偶的小厮一颗三两重的金瓜子,随即把玩着布偶,将其扔到琴书眼前,好整以暇地问,“这是什么?不如你来跟本公主好好说道说道。” 琴书垂死挣扎,拒不承认,甚至反咬一口道:“你污蔑我!这是栽赃,是你故意放在我房里的。” “哦?你的意思是说本公主做了这个巫蛊娃娃,宁可损害自身,也要陷害你?”靳荼嗤笑一声,反问道。 “对。”琴书红着眼,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着无人会信的谎言。 巫蛊娃娃是从琴书房中搜出,这毋庸置疑,藏得如此隐秘,寻常人就是想污蔑也做不到这等地步。 再者说了,琴书方才的指控根本不可能实现,荼白公主根本没有机会实施栽赃一事。 从昨日开始,她就一直待在屋里养伤,别人没有机会钻空子。 方才公主殿下在屋子里的一举一动,众仆从尽收眼底,没有可疑之处,何来诬蔑一说? “荒谬!”靳荼没那闲工夫跟她掰扯,掷地有声道,“证据确凿,多说无益,你这等用心歹毒的背主贱婢,本公主想打便打,还用挑个黄道吉日不成?打!重重地打!” 一旁的仆从一声不吭,没有胆敢上前求情的。 在宋国,最忌讳的就是邪术,尤以歹毒的巫蛊之术为甚,百姓厌恶至极,国主勒令胆敢私设巫蛊之术者,杀无赦。 琴书私藏巫蛊娃娃,用其行恶毒之事乃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众目睽睽之下,辩无可辩。 若是此时开口,那便是与她是同流合污,众奴仆自然不敢开口,唯恐惹祸上身。 他们能做的就是尽量站得远一些,冷漠地观刑。 依照棋画的脾气,她很想直接一剑将眼前的人捅个对穿,可公主殿下说狠狠打一顿更能出气,她自然没有异议。 听公主殿下一声令下,棋画拎起琴书便到了院子里,准备在光天化日之下处罚她。 ☆、红莲谢后荼蘼开(十六) 夕阳西下,天光渐渐淡去,颇有些苍凉萧瑟之感,微风起时,裹挟着隐隐约约的肃杀之气,恰是行刑吉时。 “啊——”琴书还想说话,却被背上的一记重击打得只会尖叫,可杖刑并没有因着她的叫唤而停止。 一下一下,一声一声,重重地打在琴书的脊背上,一刻不停,半点没有手下留情。 琴书刚开始还会叫唤,喊声响彻天际,引得周遭围观的仆从一下一哆嗦,到了后来,或许是因着太疼了,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如同被抛到岸上濒死的鱼,竭力呼吸着,仿佛下一刻就会断气一般。 周围的奴仆看得心惊胆战,可都不敢上前,毕竟昨日才被吩咐要敬重公主,实际上也没本事阻止,生怕被祸及。 棋画长得纤细瘦弱,却极其有劲,每一下打得都是实打实的,“嘭嘭”声匀称而厚实,都落在实处,没有一下虚的。 打了二十多下,咬紧牙关的琴书终于生受不住,两眼一翻,彻底没了意识。 棋画堪堪停下手,瓮声瓮气地对着靳荼回禀:“公主娘娘,晕过去了。”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棋画不知从哪儿扯下一块布,把自己的脑袋包得严严实实,就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这当然是靳荼吩咐的,防的就是府中那些暗处的眼睛。 府里可比不得外头,熟悉莲宋公主身边侍婢的大有人在,不可不防。 【恭喜宿主完成“巫蛊之祸——初露端倪”支线任务,奖励祛瘀膏一瓶。】 系统机械的声音出现得很是及时。 “无趣,这么几下就受不住了,咱们明儿再来,若还能醒便继续打,可若醒不过来,那就可惜了。”靳荼兴致阑珊地摇了摇头,眼风在围观的仆从身上一扫而过,话锋一转,笑盈盈道,“不许给她请大夫,否则同罪。” 众仆从被这诡异的笑吓得够呛,忙不迭地点头应诺。 “乖,不听话可是会很惨的。”靳荼说完,意有所指地瞥了瞥趴在地上人事不知的琴书,而后带着棋画离开了院子。 “公主娘娘,那种人还留着做什么?你为什么不让我一剑杀了她?”棋画愤愤不平,觉得挨打太便宜琴书了。 “别让她的血弄脏你的剑。她不配。”靳荼想起方才那个诡异的巫蛊娃娃,安抚道,“我留着她还有用。” 棋画最听莲宋的话,听她这般解释,虽然不情不愿,仍旧应了一声:“哦。” 靳荼失笑摇头,顿了片刻,嘱咐道:“你等会儿藏在床底下,我不叫你别出来。” “好。”棋画乖乖应声,声音蔫蔫的,还在为刚才的事气愤。 “别生气了,让她多疼几天,我也好出出气不是?”靳荼换了一种说法。 “该!疼死才好呢。”棋画气鼓鼓地附和,觉得轻易要了琴书的命太过便宜她了,就该让她活活疼死才好。 程玄青任个虚职,倒也不必如何尽心,成日里大部分时间是闲着的,今日回府便听小厮回报荼白公主大战老程头的丰功伟绩,可他没有闲情逸致倾听,只是淡淡地说了句:“结果如何?” “老程头被教训后,老实遵照吩咐去备车了。”正准备侃侃而谈的小厮只得收敛起澎湃的心绪,言简意赅回复。 对此,程玄青没有多余的反应,对于好吃懒做,贪婪成性的老程头,他也是十分不喜的,至于荼白,只要没发生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其余小事他也不甚关心。 恰是他的不以为意,令他错失了探寻真相的良机,距他认出荼白的真正身份又迟了些。 若是程玄青再仔细盘问几句,便能从小厮口中得知新娶的这位荼白公主耍得一手好鞭,堪称出神入化,与酷爱耍弄鞭子的莲宋公主不相上下,甚至在招式动作上亦是极为相似,简直是如出一辙。 可他没有细问,将那小厮遣退,程玄青便回了书房。 此时的他还不知晓,因着一时的疏忽,错过了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人,离揭开真相的时机又远了一些。 程玄青对荼白没有别的要求,既不想与她相敬如宾,更不想与她琴瑟和鸣,只要她安安静静待着便好。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才坐下没多久,正准备描摹画像的程玄青被打搅了。 来人正是先前被派去监视荼白公主的小厮,只听他慌慌张张地禀告:“少爷,琴书快被打死了。” 程玄青听罢,不慌不忙道:“怎么回事?说清楚。” “公主殿下带了个婢女到琴书的屋子里,把她拖出来就打,打了几十下,人就没声了。”小厮尽可能详细地说明情况,脸上还有未来得及散去的恐惧,方才他当真以为琴书已然死了。 这小厮也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真被吓着了,居然隐瞒了琴书私藏巫蛊娃娃诅咒公主殿下这一关键事实。 “野蛮!”程玄青听罢,只当荼白颟顸无知,愤然甩袖而起,勃然大怒,厉声吩咐,“请大夫来。” “是。”小厮慌忙出门安排,而程玄青未去探问琴书的伤情,径自往荼蘼院去了。 回了房间,将靳荼安置好后,听话的棋画呲溜一下就缩到床底下去了。 没过多久,一阵重重的脚步声传来,不难判断,脚步声的主人此时心情不甚美妙。 【宿主,支线任务——全身而退启动,检测到此刻男主怒气值极高,请小心。】 系统急火火的声音响起,匆匆忙忙中带着些慌乱,最后还叮嘱了一句。 靳荼目光一闪,眼中没有畏惧,嘴角勾起了一个邪魅的笑,似乎不以为意。 “荼白,让你安分点,你将我的话当成耳边风吗?”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程玄青人还没出现,声音倒是先传来。 “一个婢女而已,本公主还动不得了?”靳荼满脸的不屑,显然没有将程玄青的话听进去。 “我同你说不明白。”程玄青懒得解释,兀自下了论断,“你把今日打人的那个婢女交出来,这件事既往不咎。” 程玄青想让靳荼将棋画交出来,总算有个抵罪之人,也好借此揭过此事。 ☆、红莲谢后荼蘼开(十七) 程玄青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靳荼偏偏不如他的意,杖责琴书一事她本就没错,何来“既往不咎”一说? “不可能。”靳荼眼睛一瞪,态度坚决,明着挑衅道,“你就这般舍不得,不过打了几杖便心疼成这样,莫不是想将那奴婢收入房中?明着告诉你,本公主可不是个能容人的,奉劝你最好将那贱婢给藏好了,护住了,不然等本公主哪日心情不好,兴致上来了,觉得她碍眼,说不准就会取了她的小命。” “堂堂公主,出言不逊,胡言乱语,成何体统?”程玄青瞧不上靳荼的说话方式,训斥道,“昨日已然跟你把话说得很清楚了,若想安安稳稳地待下去,就安分些。你不过是国主强行塞进府,给我添堵的,我一不顺心,随时杀了你。” “杀公主?好大的本事啊!既然你这般硬气,何必续娶公主?不如抗旨不遵,岂不省了许多麻烦?”靳荼笑着问。 “别说那些无用的废话,总之今后老实些,莫要去招惹府中之人。”程玄青不跟她做口舌之争,神色冷峻。 这就是让荼白公主缩着脑袋做人,在府中当个完完全全的隐形人。 若是先前那个卑微怯懦的荼白,或许是选择息事宁人,接受程玄青的建议,老老实实地待着。 可靳荼来此不是为了当只缩头乌龟,系统像悬在她头顶的利剑,那些任务像绕在脖子上的绳索,驱使她不断前进,不能愉快地做一条坐吃等死的咸鱼,她也很无奈啊。 程玄青见荼白沉默,以为她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又接着提醒道:“琴书乃是莲宋公主的婢女,身份不一样。” 听他这般大言不惭地提起莲宋,还妄图用琴书那个叛奴与莲宋的关系说事,靳荼心头火起,微微一挑眉,冷冷一笑,完全豁出去了:“莲宋都没了,你还留着她的婢女做什么?睹物思人,还是别有所图?” 原本稍稍冷静下来的程玄青听了这话,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陡然发起狂来。 “我记得我说过,你那张嘴不会说话就别说,不然我会让你永远闭嘴。”程玄青的手扼住靳荼细嫩的脖颈。 靳荼不怕死地继续刺激他:“本公主哪里说错了?是别有所图?还是莲宋没了?” “你闭嘴,不许用你那卑贱的嘴提起她。”程玄青忽然变得气急败坏,双眼通红,青筋暴起,像是魔怔了般。 “哈哈哈哈——”被扼住咽喉的靳荼并没有求饶,反倒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大笑,眸光似怨似怒,宛若厉鬼。 这笑声弄得程玄青一怔,狐疑地发问道:“你笑什么?” “本公主笑你天真,抱着莫须有的幻想,跟个傻子一样。人死了就是死了,难道还能起死回生不成?”靳荼瞥向程玄青的眼中满是讥讽,如细细的钢针,如有实质般,穿过皮囊,直直扎进心里,碍眼得紧。 “闭嘴!”程玄青直觉靳荼的嘴里说不出什么悦耳的话来,严词厉色警告她别说话。 可靳荼哪能如他所愿,非要跟他对着干,偏要用最直白的话揭露他心底最大的惶恐:“她死了,早就死了。” 程玄青扑上去捂住她的嘴,不想听到任何让他难受的话。 靳荼没有挣扎,就那样任由眼前之人气急败坏地捂着她的口鼻,任由胸腔之中空气锐减,任由呼吸越发急促。 直到靳荼眼白翻出来时,陷入疯魔的程玄青才像是回过神,忽地撒开手,睁着既惊又伤的红眼,惊慌地离开。 “公主娘娘,你没事吧?慢慢吸气,别急,别急!”棋画忙不迭地从床下闯出来,查看靳荼的情况,语气惶然无措。 “我,没事。”靳荼断断续续地安慰道,“别,担心。” 其实哪里能没事,方才那种窒息感尤为可怖,靳荼几乎以为她会就此丧命,回到原来的时代。 不用照菱花镜,她也知晓脖颈处的情形有多可怖,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方才程玄青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他是当真被激怒了,眼里的杀意做不得假,彼时他是确确实实想要扼死她。 眼下,靳荼终于知晓方才系统给的“祛瘀膏”所为何事了,原来系统对程玄青发怒一事早有预料,却不明白告诉她。 “阿荒,若是我当真被扼死,你当如何?”她心中愤愤不平,直截了当地质问,语气森寒。 【这是剧情所需,主系统有规定,不能向宿主透露关键情节。】 系统诉说自己的无可奈何,声音冰冷麻木。 “若是我死了,你是不是还得找另一个宿主?不怕麻烦吗?还是你们根本就不在乎?”靳荼冷冷地嘲讽道。 【宿主,我只为你服务。】 系统没有辩解,只是重复先前说过两回的话。 刚从鬼门关绕了一圈的靳荼不打算跟说话总是半遮半掩的系统瞎掰扯,默默不说话了。 “公主娘娘,你吓死我了。”棋画看着公主娘娘脖子上的红痕,都快急哭了,将一腔怨愤都撒在程玄青身上,“他怎么能这么对你?我要杀了他。他害了你一次还不够,还想害你第二次,我饶不了他,我要砍了他的手。” 棋画说着,就要提着剑去找程玄青算账。 靳荼急忙一把拉住她,好言相劝道:“别去,这么死太便宜他了。” “可是——”棋画怒火难熄,仍想往外冲,到底顾及到靳荼的情况,没有强行挣脱。 “听我的。”靳荼难得沉下声说话,蠢蠢欲动的棋画立刻止住了跃跃欲试的冲动,放下了手中紧握的长剑。 “难道就这样放过他吗?”棋画仍旧不服气,总想出一出心头的那股恶气。 “会有机会的,我保证。”靳荼放缓了语调,好声好气地劝道,“我一定让他付出代价。” 棋画没将这承诺当真,只当她是心软,不忍责难程玄青,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正当靳荼以为自己劝服了棋画时,就见她猛地蹿起,重又钻入床底,拖出之前一直背着的长条木盒子,双手捧至靳荼眼前,神色恭敬,眼中满含期待。 ☆、红莲谢后荼蘼开(十八) “这是?”靳荼瞧着眼前的木盒,皱起了眉头,不明所以地问。 “公主娘娘,你忘了?这是你亲手交给我的,说让我在合适的时机交还与你。”棋画歪着脑袋,眼中带着浅浅困惑。 靳荼打开盒盖,看清盒中之物,一个名字脱口而出:“无影鞭。” “公主娘娘,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忘了的,这可是你最喜欢的。”棋画绽开笑脸,邀功道,“我给你好好保管着,去哪儿都不离身。以后要是那个人再敢欺负公主娘娘,你就拿这教训他,千万不要心软。” 靳荼没有说话,只是愣愣地盯着静静躺在盒中的无影鞭,眼中光亮明明灭灭。 【宿主,你方才是想寻死吗?】 许久不曾现身的系统忽然出现,似乎想通了什么,一开口便出言质问。 “棋画,你自去休息吧。”靳荼预备跟系统好好聊一聊。 “我就在这儿守着公主娘娘,哪儿都不去。”棋画不放心,她眼中的靳荼就像易碎的瓷器,随时都有危险。 “行,那你去给我弄点吃食来。”靳荼找了个借口,总算把棋画支开了。 【你不必让她离开,咱们的交流外人根本听不见。】 系统冷冰冰地提醒道。 “我需要好好静一静。”靳荼的回应很冷淡,眼中迸射着森冷的寒光,一看就是在偷偷谋划着什么。 【宿主,你还未回答我。你方才故意激怒男主,是想寻死吗?】 系统没有意识到靳荼的反常,只是追问方才的问题。 “你想起来管我了吗?”靳荼阴阳怪气地讥讽道,“你不是让我自行发挥,谱写新的传奇吗?” 【总部是这样规定的,系统一律不许和宿主多做接触,也不许提前向宿主透露剧情。】 系统静默了一会儿,机械声才响起,以为这位宿主还在为方才的事生气。 话是这样说,但听起来总有些理不直气不壮的感觉。 “哦?是吗?我不信。阿荒,我觉得你故意隐瞒,就是在针对我。”靳荼撇嘴挑眉,一副我看你怎么编的架势。 【宿主,此乃硬性规定,若擅自违背规则必将面临删号销毁的惩罚。】 系统一本正经地强调,试图自证清白。 “暂且信你,可意外消亡也不是我能控制的,我就说了几句话,谁能想到他居然就要置我于死地。”靳荼狡辩道。 【宿主,既然进了这里,必须遵照规矩,完成圆满结局,不能中途放弃生命,否则会有惩罚。】系统发出警告。 靳荼立刻反驳道:“不知者不罪,你并没有跟我说过规则。” 【此事是系统疏忽,望宿主今后珍惜生命,莫要妄图耍小聪明,走捷径。】 系统一板一眼地提醒。 “还有什么瞒着我的?一并说了吧。”靳荼意有所指,“若是下次再一不小心,恐怕你连教训我的机会都没有。” 【宿主说笑了,系统不允许透露机密,能说的一定会说,不能说的绝不能吐露半个字。】 系统四两拨千斤。 “既然如此,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干脆同归于尽好了。”靳荼大大咧咧地瘫着,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样。 【宿主,请端正态度,莫要故作玩笑。】 系统察觉出了靳荼的不配合。 “将心比心,这便是我的态度。你谎话连篇,遮遮掩掩,还指望我真诚以待,做梦!”靳荼倒是直白。 【宿主——】 系统刚要说话便被打断。 “我劝你想好再说,再讲废话,趁早滚!”靳荼的脾气上来了,不想跟系统继续磨叽。 靳荼许久没听到系统说话,想着它许是请示去了,也不打算干等着,正好这时前去置办吃食的棋画回来了,气哼哼的,一看就知道她此行定然不顺利,还没等她问些什么,棋画就按捺不住,开始抱怨了。 “公主娘娘,这府里的人都小气得很,我问了一圈,每个人都说没有吃食。” 如今的棋画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头,气鼓鼓时就像小金鱼一样,看不出半点狠厉,倒是十分可爱。 靳荼并不觉得奇怪,她刚刚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惩罚过琴书,府中的仆从明面上不敢说什么,但心里大都是不服气的,况且方才程玄青到荼蘼院里那一通大吵大闹,府里能藏得住什么秘密,估计早已传遍了,这些捧高踩低的奴仆们必定打从心底里瞧不上她,想的都是怎么变着法儿地给她使绊子,让她的日子过得不顺心,怎么可能乖乖地拿出吃食。 更何况,府上最应该为她撑腰的程玄青,并没有表露出应有的敬意,反倒接二连三地责问刁难她。 刁奴欺主,并不是没有理由的,他们欺的便是她无所依仗,无枝可依。 靳荼想到这里,森冷一笑,对棋画说:“他们不给,那咱们就自己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公主娘娘要亲自下厨?!太好了!今日要有口福了。”棋画的不虞一扫而空,拍着手一蹦三尺高。 “想吃什么?”靳荼嘴角噙着笑意,温声询问。 棋画忙着推着靳荼往厨房那儿赶,对此一点也不挑剔:“公主娘娘烧什么,我吃什么,只要是公主娘娘做的就行。” 靳荼失笑,想着条件有限,也只能就地取材了,到了厨房再看好了。 【宿主,你还想谈谈吗?】 系统的声音适时响起,似乎在试探,语气也是斟酌过的,软和不少。 “这话应该由我来问你,你想好了?可以说了吗?”靳荼反将一军,就是不入圈套,不想被牵着鼻子走。 【你想知道的,适当的时候都会告诉你,但你要答应相应的条件,包括但不限于你的计划。】 系统开始装腔作势,先抛出平等交换的要求。 靳荼表露出感兴趣的模样,似乎动心了,接话道:“等价交换,不错。” 【宿主这是同意了?】 系统的声音有些激动,差点破音,以为宿主定然会同意。 可惜,靳荼下一刻就打破了它美好的幻想:“我可没说过。” 【宿主,难道你不想知道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了吗?只要你乖乖合作就能知道所有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系统从没有碰见过这般厚颜无耻的宿主,难免有些语塞,沉默片刻,立即有了应对之策。 ☆、红莲谢后荼蘼开(十九) “那你不妨说说看,什么是我想知道的?”靳荼不紧不慢地套话。 【自然是——】 系统意识到什么,堪堪住口。 “自然是什么?”靳荼追问。 【宿主,在你未松口前,你的诡计休想得逞。】 系统有些气愤,说话的速度都快了不少,没了平时的机械匀速。 “等价交换也得有些诚意才行。阿荒,你这说一半留一半的,我可没看到你的诚意。”靳荼直言系统不够诚心。 【宿主,你真该好好考虑,反正左右你都得走完这个世界的时间线,多知道一些信息,可以帮助你更好地执行任务,对你有益无害。再说,总部若不让你死,你就得活着。如今即便不受宠,可大小也是个公主,锦衣玉食,吃穿不愁,要是换了个更低的身份,吃不饱穿不暖,还得为生活奔忙,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系统循循善诱,软硬兼施,期盼能感化顽固的靳荼。 “换个壳子也挺好的,总比这个半残废的强,反正又不是没试过,不过刚开始会失忆罢了。”靳荼语气森凉。 【“宿主,你——想起来了?】 系统被噎了一下,随即抓住了这位宿主话中的重点,惊诧不已,说起话来都结结巴巴的。 靳荼不言语了,一改最初的寻根问底,变得佛系起来,对系统的话不作回应,专心致志地研究今日的菜谱。 【宿主——宿主——宿主,你回话,回话。】 系统不断发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靳荼打定了主意要晾着系统,自是不会搭腔。 棋画尽全力搜刮厨房中的食材,心甘情愿地打下手,等着品尝一顿饕餮盛宴。 系统又消失了,临去前似乎忿忿地哼了一声,想来是去找攻略去了。 来到这个世界之前,靳荼便对烹饪有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热衷,不论是喜悦或是悲伤,她都喜欢沉浸在烹饪的之中,让美食的香味陶冶性情,舒缓情绪,放松心情,忘掉一切令她烦恼的事。 不知为何,一接触这古代的锅碗瓢盆,靳荼便觉得自己全然没有陌生的感觉,很熟悉,仿佛之前操演过数次。 “棋画,咱们今日吃辣椒炒肉,锅包肉,豆豉鱼,辣白菜。” 因着食材有限,靳荼今日暂时只能做出这些,尽量惯着棋画的口味。 “可以了可以了,就先吃这些吧,明日我去市集买些好菜回来,到时候公主娘娘可得给我置办一席排场的。” 棋画表现得很豁达,卖力地添柴烧火,不难看出她对这顿菜肴的憧憬和期待。 厨房众人原本抱着看笑话的态度将场地让出来,没有人想上前帮忙,就等着看她们手忙脚乱地出丑。 可他们看见了什么?! 端坐轮椅的公主殿下指挥着那个头上缠着黑布的奇怪婢女,二人居然有条不紊地洗菜、择菜、烧菜,井井有条,一点不见忙乱的迹象,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阵阵香味传来,令闻者垂涎欲滴,望眼欲穿。 靳荼与棋画两人的手脚都挺麻利的,没多一会儿便整饬完毕,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出锅。 可惜,没等仆从们仔细品鉴一番,那些菜肴便被端走了。 这等温馨愉悦的吃货时刻,主仆二人回到房间好好享受,岂能让外人白白占了便宜? “开动吧。”靳荼一声令下,早已按捺不住的棋画忙不迭开始动筷。 先虔诚而谨慎地夹了一小块,浑身都期待而小心地紧绷着,直到味蕾被辣味攻陷,才露出满足惊喜的神情。 而后不论是表情,动作都放开了许多,开启狼吞虎咽模式。 “幸好这儿有个低一些的灶台,不然这顿怕是到天黑都吃不上。”靳荼已然吃过一轮,仍有饱腹之感,没有着急用餐,只是坐在一旁欣赏棋画扫荡桌上的菜肴,脸上浮现的是无比欣慰的笑意。 可正不停往嘴里扒拉美味的棋画,吃着吃着,忽然委屈起来,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没有任何征兆。 见到那一颗颗晶莹的泪珠,靳荼心中不由慌乱起来,不明所以,想用戏谑的话来帮助棋画缓解缓解情绪,于是故作戏谑道:“怎么了?难道是我盐放少了,累得你要用眼泪来配饭。” 棋画一面摇头,一面哭诉:“公主娘娘,你真的回来了?不是我在做梦,对不对?你不知道,我这一年许多次梦见公主娘娘,梦见你给我做了一桌子好吃的,可一睁眼却什么都没有。他们都说你死了,死了就是再也回不来了,但我不相信。你当初将我带回宫里,那时说过永远不会丢下我。公主娘娘素来言而有信,定会说话算话的,是不是?” 靳荼心中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并没有急着安慰,而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棋画,从前我便同你说过,你不是我的奴仆,我不过是机缘巧合改变了你的人生轨迹,你的人生路该由你自己做主角,而不是以我为主。” 迟早有一天,我会离开这个世界,永远不再回来,这些话靳荼没有说出口,但她确实想让棋画学会独立。 这样,至少她走的时候能安心些,不至于那般歉疚不舍。 棋画的态度很坚决,猛地抬头,蹙着眉头,瞪圆了双眼,一字一句地强调:“我不要,公主娘娘说过由我自己决定,公主娘娘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这是一辈子都不会改变的,永远。公主娘娘休想甩下我。” 看来暂时是说不通了,靳荼叹了一口气,没有急着劝说棋画,妥协道:“吃吧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棋画就当靳荼松口答应了,心情瞬间阴转晴,重新高高兴兴地享用美食了。 “万事不过心,心可真大啊!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靳荼失笑,拿起筷子为她布菜,权当安抚弥补了。 这边主仆尽欢,其乐融融,程玄青那边却有些头疼了。 琴书伤得这般重,加上昨天额头被砸,也伤得不轻,如今可以说是伤上加伤,情况很不乐观。 由于伤势实在过重,眼下还昏迷不醒,浑身发热,不停地说胡话,诊治的大夫说伤了根本,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红莲谢后荼蘼开(二十) 程玄青仔细询问过围观的仆从,他们都说荼白公主只带了一个不露脸的女婢,琴书的伤就是被那个婢女打的,而且是用一根不过手臂粗的木棍,看着也没怎么用力的样子。 可是怎么可能呢? 一个小小的婢女,居然能造成这般重的伤,她是真的有足够深厚的武功造诣,还是深谙打板子的极巧? 这个婢女是从哪儿来的?昨日分明还没有她的踪迹,荼白不过是出去了一趟,从哪儿带回了这个可怕的婢女? 荼白不过是宫中最不受宠的公主,为何会有这样的人手?不应该啊! 程玄青摇了摇头,拧紧眉头,百思不得其解,询问站在跟前的人:“墨砚,让你去查的事,怎么样了?” “宫中的人口风一致,无一例外,都说那位荼白公主生性怯懦,胆小怕事,唯唯诺诺,完全没有公主该有的模样。出嫁前一刻,还在殿内哭哭啼啼的,进了花轿也是蔫头耷脑的模样,却愣是不敢说一句违逆的话。”名唤墨砚的男子垂眸,又补上一句,“他们所说的那些跟这位公主殿下完全不符,沾不上一点边。” “这场婚事本就是小皇帝为了羞辱我而赐下的,荼白公主又没有任何仪仗,根本没有换人的必要。”程玄青想了迎亲当日的细节,笃定道,“从皇宫到府邸,半途没有任何不寻常的地方,不可能出错。” 一个人怎么可能完全换了一副性子,而且是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程玄青想不通。 “主子,我对那个婢女挺好奇的,不知可否允许我前去一探究竟?”墨砚忽然提出一个要求。 对此,程玄青深感讶异,一年来墨砚对任何事都置若罔闻,不置可否,这是他第一回主动展露好奇心。 讶异的同时,又表示理解,那人的消失,带走了多少人的希望和期盼,伤心断肠的,又何止他一个人? 想到此处,程玄青点头应允,顾忌到那个婢女的诡异之处,提醒道:“小心些,那个婢女怕是不好对付。” 墨砚不在意道:“放心,不足为虑。” 见他不在意,程玄青没再多言,倒也不担心,墨砚说出这话并不是夸张,而是他有这个实力。 墨砚,乃是暗夜之中的潜行者,与黑夜融为一体,不分彼此,寻常人根本察觉不到他的踪迹。 可惜,这次他们主仆二人都要失望了。 几乎就在墨砚现身于靳荼院子里的一刹那,棋画便听见了动静:“公主娘娘,来了只臭虫。” “清理一下,下手轻点。”靳荼见怪不怪,嘱咐棋画不要弄得太血腥。 棋画一手拿剑,一手握拳,活动了一下脖颈:“好嘞,好久没活动拳脚了,希望这只臭虫能撑得久一些。” 房门洞开,院中寂然无声,看似空无一人。 棋画一走出来,未出鞘的剑尖便直指墨砚所在的方向,嚷声道:“滚出来。” 墨砚没有动,他不相信那个脑袋上缠着黑布,看不清面目的婢女能这么快探明自己的位置。 “大半夜扰人清梦,若不是姑奶奶今日心情不错,必定打得你满地找牙。”棋画的耐心有限,催促道,“出来!” 这一回,墨砚不得不现身,棋画一直看着他的方向,没有任何偏移,显然方才并不是试探。 “是你!来得正好!你主子惹得我很不高兴,动不了他,就拿你出出气好了。”棋画显然对墨砚不算陌生,甚至带着浓浓的怨愤,原本紧握的剑倏地出窍,瞬间就将方才答应靳荼的话抛诸脑后。 “你认识我?”墨砚仔细分辨眼前之人,从那双满是怒意的眼眸中依稀觉察出熟悉的模样,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颤抖着声音,满怀期待地问,“老大,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回来了?” “你跟你的混账主子一样,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看剑!”棋画并没有正面回答,劈头便打。 墨砚从那怒气冲冲的语气中听出日思夜想的熟悉感,而那些挑砍刺削的剑招更是与记忆中的那人如出一辙。 眼前之人,就是他的老大,是他在三百多个日夜中心心念念的人。 “出手,反击!”棋画不满于对手只守不攻,气急败坏地勒令他攻击。 “老大在上,墨砚不敢。”墨砚索性停下防守,恭敬地跪伏于地,像只引颈受戮的兽,臣服于唯一的主人。 “呵——”棋画可没有因着墨砚的主动示弱而心生怜悯,她收起了剑,冷冷道,“自寻死路。” 墨砚正为棋画收起剑而窃喜时,却不料,一记重击忽然袭上他左边的脸颊,他不闪不避,硬生生地受了这一击。 “不抵抗?你这是自知理亏吗?”棋画并没有手下留情的打算,出手越发狠厉,“那便怪不得我了。”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可棋画偏不,她其他地方不稀罕,专挑脸上的部位打。 一记记重击就这样接连不断地落在墨砚脸上,他没有抵挡,没有闪避,甚至不敢有些微的偏移。 更加诡异的是,打人的气急败坏,被打的却甘之如饴,甚至带着些微满足的笑意。 棋画看着墨砚脸上的笑容,觉得无比碍眼,想着这人或许是脑子被打坏掉了。 就在墨砚被打成猪头,即将撑不下去时,房间内传来靳荼的呼唤声:“棋画。” “在。”棋画不得不停下单方面的虐打,意犹未尽地前往回禀。 “来者是谁?”靳荼见棋画耽误这么长时间,料想情势有异,直入主题地询问。 棋画气鼓鼓地回应道:“还能是谁?不就是那个小没良心的。” “他识破了你的身份。”靳荼用的是陈述语气,显然已经确定了这个事实,坦言道,“那便让他进来吧。” “是,公主娘娘。”棋画不情不愿地回应,帮着靳荼穿戴好衣衫首饰。 墨砚仍保持着方才跪着的姿势,一动不敢动,他多怕这只是自己做的一场虚妄的梦境。 直到那道熟悉且悦耳的声音响起,犹如天籁一般,将墨砚从可怕的幻境中解救出来。 “喂!收拾一下,公主娘娘让你进去。”棋画态度敷衍且随意,带着满满的不情愿。 “公主娘娘?!难道是?”墨砚这会儿才从重逢的喜悦中回过神来,稍稍有了些许理智,可以细细思考。 ☆、红莲谢后荼蘼开(二十一) “废话真多,来不来?”棋画素来直截了当,最讨厌的就是磨磨唧唧的人,此时见墨砚犹犹豫豫的模样,不耐烦地放狠话,“不想进去觐见公主娘娘,你就可以滚了,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 “不不不,我想的,想的。”眼见棋画转身欲走,墨砚连忙起身拦住。 “动作快点。”棋画兀自绕开他,走在前头,恶狠狠地警告道,“不许惹公主娘娘生气,不许提从前的事,更不许提你那个忘恩负义的主子,不许问东问西,否则要你好看。” 墨砚哪敢违逆,恭敬应声:“是,老大。” 棋画最见不得他这种唯唯诺诺的样子,眼不见为净,干脆连看都不看他。 踏进房门的那一刻,素来泰然自若的墨砚竟有些紧张,所谓的近乡情更怯不过如此。 原本已经安寝的靳荼此刻穿戴妥帖,重新端坐在了轮椅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进来的人。 即便做足了心理准备,亲眼看见荼白公主的那一刻,墨砚还是失态了,他呆立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阿砚,许久未见,你长胖了。”靳荼面不改色地寒暄,专往人伤口上戳。 “噗嗤”一声,棋画在一旁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方才郁卒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 墨砚干笑了两声,眼中却没有笑意,只有揣度与猜疑,打量的目光虽然小心翼翼却从未停止。 “你再敢用那样的眼神看公主娘娘,我便挖了它们。”棋画的感觉向来敏锐,哪里会察觉不出墨砚的小动作。 得了警告,墨砚不敢乱看,但仍想试探一番:“公主殿下,何不向主子表明身份?” “你这是在教我做事?”靳荼一挑眉,笑盈盈地询问。 墨砚未回应,棋画先不高兴了,长剑出鞘,直指他的咽喉,气冲冲道:“我怎么跟你说的?” “没有没有,不敢不敢。”墨砚嬉皮笑脸地轻轻挪开剑尖,生怕棋画一个不小心当真抹了他的脖子,顺带细声细气地为自己申辩,“语气问题,其实我是在诚心诚意地请教,一点都没有要干涉公主殿下的打算。” “棋画,看来你下手还不够狠。”靳荼可不吃他这一套,不想就这么放过他。 “公主娘娘说得不错,他这个白眼狼总是出尔反尔,我这就把他拖出去再打一顿,给你出气。”棋画是个行动派,话说完就攥住墨砚的衣襟,扯着他往外走,想要打人的冲动不言而喻。 “老大,你慢着点,我自己走,不用麻烦老大,免得老大劳累。”墨砚覆上棋画的手,十分狗腿地提建议。 棋画可不认为这是在体贴她,只以为墨砚是想逃避:“不必,这样省事,你放手,别想耍花招。” 墨砚立刻松手,没有任何抵抗,一个人高马大的大男人却跟一条没有生命的死鱼般,任由棋画拖着走。 “棋画,时间不早了,今天就先放他一马。”在墨砚即将被带离房间前,靳荼适时开口,“可他今日惹了我,我很不高兴,这样好了,从今以后,让他再也别在你我跟前露面便好。” 此话一出,墨砚神情一凝,凌厉的眼风射向一脸得色的靳荼,杀意一闪而过。 棋画却觉得这个想法很好,立刻应和:“行,就这么办!省得这个家伙老在我跟前晃悠,碍眼得很。” 闻言,墨砚慌忙收回落在靳荼身上的愤恨目光,语无伦次道:“老大,我保证不会犯相同的错误,你别赶我走。” 棋画说一不二的性子,不止靳荼清楚,墨砚也很了解,听她赞同荼白公主的建议,不由有些心慌。 “公主娘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别废话。”棋画不理会墨砚的保证,在她心里,公主的位置至高无上,无可比拟,墨砚先前出尔反尔的行为使得棋画对他的信任急剧下降,“你先前分明答应得好好的,不也没实现,我不信你了。” 墨砚还想辩解几句,却听棋画厉喝一声:“还不快滚!” 看着冷漠无情的棋画,墨砚深感无力,这一刻,他幡然醒悟,自己不该挑衅公主殿下。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公主殿下在棋画老大的心中素来都是第一位的,没有任何人能撼动。 自己就像个跳梁小丑一般,一次一次地变着法子去试探棋画老大的底线,可得到的结果永远只有一个。 棋画老大心中,压根儿没有丁点他的位置,他居然还妄图和公主殿下一较高下,简直是痴人说梦。 当今世上,若说有谁能让棋画老大改变主意,不做他想,只有公主殿下。 想通这个关节,墨砚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安坐于轮椅之上的靳荼。 当他对上靳荼平静的目光时,心中不由一凛,她那双眼睛如幽深的夜一般寂静幽凉,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在她意料之内,料到棋画会对她言听计从,料到他会向她求助,料到自己对棋画的心思。 墨砚的眼神不由变得惊恐,直到这一刻,他才有些接受荼白公主有可能是莲宋公主的事实。 靳荼嘴角一挑,露出一个胜者的微笑,故意忽略他眼底的示弱与请求,晾着墨砚,不急着为他求情。 与在感情上天生少一根筋的棋画不一样,靳荼自然知晓墨砚最在乎的是什么,他的心思昭然若揭。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对棋画非同一般的目光,恐怕也只有粗神经的棋画自己恍然未觉。 “棋画,我还有一句话要交代他。”靳荼出声阻止,成功拯救了墨砚。 正暗自庆幸逃过一劫的墨砚,谄媚而讨好地冲着棋画笑,可棋画却转开了脸,一副很不想看到他的模样。 “阿砚,今日之事,不许泄露半分,无论对谁。”靳荼开门见山。 “公主殿下,你看我这副样子,也不好找借口隐瞒。”墨砚委婉地说明实现这个要求的难度。 “那是你的事。”棋画代替靳荼回应,微微眯着的眼中满是警告,仿佛只要听到一个不字就会暴起。 “是是是,遵命,小的定当竭尽全力。”墨砚难敢再给自己找理由,一叠声地应下。 ☆、红莲谢后荼蘼开(二十二) “阿砚,我的脾气素来不好。”靳荼深谙墨砚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刁钻,不得不给他的嘴加一把金刚锁,“若是程玄青或者其他人知道我的存在,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我最不喜欢麻烦,那到时候我和棋画只能远走高飞了。” “远走高飞?”棋画倒是兴奋,“好哇!只有我和公主娘娘两个人,我同意。” 论起隐藏踪迹的本事,墨砚就没见过比棋画更厉害的了,近一年他翻遍了整个宋国,硬是没找出她的半点踪迹。 别人或许会以为棋画这个侍从和莲宋公主一起葬身火海了,但只有墨砚坚信她不可能就此殒命。 棋画的功夫,在宋国难逢敌手,尤其是她的轻功已然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岂会败于大火? 后来主子也证实莲宋公主尚在人世的事实,却也难说清棋画的下落。 他几乎翻遍了京华的每一个角落,却始终没能找着任何踪影,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毫不夸张地说,若是棋画不想让人找着,那他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见到她。 荼白公主这话,摆明了就是在威胁自己,可偏偏自己又无可奈何,只因揪住了他的软肋。 墨砚差点忍不住暗自压抑的怒气,一口老血憋得难受,却敢怒不敢言,只能认栽,咬牙应道:“是。” “那你脸上这伤?”靳荼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故意拿墨砚之前的话噎他。 “小的定然会找到妥当的理由搪塞过去。”墨砚恨恨地回禀。 靳荼满意点头:“那便好,时辰不早了,你该离开了。” “是。”墨砚看了无知无觉的棋画一眼,不舍地告退,而棋画见他犹犹豫豫地回望,嫌他走得慢,还冲他挥拳头。 墨砚见状,心中暗自苦笑,嘴上却恭敬道:“老大,回见。” “滚。”棋画冷漠地回了一个字。 靳荼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默默为墨砚惋惜,喜欢谁不好,偏偏中意棋画这块木头。 棋画有些困了,打着哈欠道:“公主娘娘,就寝吧。” “不急,你坐下,我有话问你。”被墨砚这么一搅扰,靳荼了无睡意,想起了一些事,于是问道,“棋画,我消失的这段日子,你一直待在江月昏那儿吗?程玄青和墨砚居然都没有找到你?” “嗯。”棋画点点头,“江公子让我少出门,反正酒楼里有很多好吃的。” “天下如此大,难道你都不想出去看看的吗?”靳荼对这种封闭式的死宅很有意见。 “不想,太吵了,很烦。”棋画深觉与人打交道是件很麻烦的事,“还是待在公主娘娘身边好。” 靳荼失笑,想起方才那个痴心不改的呆子,不由试探道:“那你觉得墨砚怎么样?” “不怎么样,一开口就停不下来,嗡嗡嗡的,苍蝇似的,还老是挑衅我。”棋画皱起眉头,显然对墨砚的印象不佳。 “挑衅你?”靳荼皱起眉头,不解地问。 “他每回见到我就死死地盯着我,肯定是看不惯我却又打不过我,是以愤愤不平。”棋画笃定地说出自己的理解。 “噗嗤”一笑,靳荼默默为棋画神奇的脑回路点赞,却并没有纠正她的打算。 程玄青并不算良人,墨砚自然也算不上,连最起码的投其所好都不会。 将棋画交给这样一个榆木疙瘩,靳荼并不放心。 心思纯净之人无甚杂念,沾着枕头就睡着了,棋画便是如此,前一刻还在说话,可一说要睡立即便沉入了梦乡。 【宿主,你休息了吗?要不要聊一聊?】 准备就寝之际,消失了半日的系统期期艾艾地出声,话中透着满满的谦卑。 “没,何事?”靳荼懒得应付系统的弯弯绕绕,她算是晓得了人善被人欺的道理。 先前她对系统好言好语,不想被欺瞒,被奴役,被戏耍,简直将她当作了傻子一般。 如今她算是想明白了,既然柿子专拣软的捏,那便支棱起来,将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 不露圭角,不显山不露水,藏巧于拙,用晦而明,寓清于浊,以屈为伸,方为智也。 如此这般,谁都不能轻易欺负了她去。 【是这样的,总部说宿主可在圆满完成本文结局后提一个条件。】 系统斟酌着开口,抛出诱饵,语气中满是期待。 “何谓圆满结局?什么条件都可以吗?就算我想成为世界首富也可以?”靳荼嗤之以鼻,压根儿不信系统的话。 【小说主角幸存,拨乱反正,故事回归正轨即可。至于条件么,总部说只能满足宿主在小说世界内的任何愿望,现实世界与此不相干。宿主,这可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向总部争取的福利,你可千万要好好把握啊。】 系统回应了第一个问题以示诚意,而后顿了一会儿,才弱弱地强调。 “虚幻的世界,虚幻的条件,鬼用没有。”靳荼不置可否,不过显然对此极为不满。 【今日弃之如敝履,他日求之不可得。】 系统小声嘟囔,似在埋怨宿主挑三拣四的,难伺候。 靳荼沉默片刻,许是觉得系统所言有理,缓缓道:“虽则小气了些,但有总比没有好。” 【宿主这是答应了?不过宿主要记得前提条件是保全本文男主角。】 系统喜不自胜,随即提醒道。 “不就是让程玄青活着嘛,这有何难?”靳荼信心十足。 【癞□□打哈欠——口气倒是不小。宿主,我觉得你对男主的恶意有些高,你确定不会伤害他。】 系统对此抱持怀疑态度,毕竟这位宿主前不久还说要让程玄青付出代价呢。 “那不如你来试试?”靳荼反唇相讥,摆出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 【宿主,我只是善意地提醒你一句,何必如此当真呢?这任务艰巨,也只有宿主这等本事才成,旁人是断断不能的。】 系统立马认怂,忙说好话哄着这位硬气起来的宿主。 “阿荒,你就等着瞧好了。”靳荼顿了一下,随即想到什么,自言自语道,“事情似乎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宿主,你有什么发现?】 系统急急发问,听着似乎有些迫不及待的感觉。 ☆、红莲谢后荼蘼开(二十三) 靳荼皱了皱眉头,最终还是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方才我试着提到莲宋公主的死,发现程玄青神情悲愤,若当真是他一手造成了那场火灾,那应当是旧事重提时被揭穿了真面目的气愤或者心虚,不应该有那种不舍与恐慌。他的表现就好像在极力否认莲宋已死这个事实,不想任何人在他面前提及此事,可在我的记忆里,分明就是他亲手制造了那场要命的火灾,为何如今反倒做出这种回护的深情模样,这不是自相矛盾吗?我揣测这其中可能有着不为人知的隐情。” 【宿主,你的想法很不错,极其有道理,一定要发挥寻根究底的精神,打破砂锅问到底。】 系统似乎十分支持靳荼的这个怀疑,却又不明着提醒,只是一个劲儿地暗示她这个方向没错。 靳荼早有打算,闻言算是心里有底了,嘴却严得紧,状若随意地说:“究竟是不是另有隐情,今晚便可见分晓。” 【宿主,你有何打算?】 系统一听便晓得其中或许另有隐情,忙好奇地问。 “你等着看便是。”靳荼故弄玄虚,没有直接说明。 【哼!】 正等着内情的系统明白被摆了一道,尤为气愤。 “水落而石出,火起而真相明。阿荒,你说我干脆放把火让程玄青亲自感受一下,如何?” 靳荼半真半假地问,神情严肃,听着不像说笑。 【宿,宿主,你别冲动。若是男主因着你的原因受到伤害,你也会有相应的惩罚的。】 系统将她的话当了真,连忙劝道,语气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开个玩笑罢了,等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再说。”靳荼停了片刻,终是问道,“莲宋便是我,我便是莲宋,是吗?” 被程玄青扼住咽喉,快要窒息的那一刻,靳荼的心中涌现出的不是即将死亡的惶恐,而是被薄待的委屈。 那一刻,她仿佛顽石开窍一般,那些久违的记忆如泉涌般出现,意识到自己便是莲宋。 靳荼想不通的是自己第一回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的,为何仅有在此生活的记忆,仿若一开始就降生在这儿,完全记不得现代社会相关的事物,而再次回到这儿,却不知又为何失了先前的记忆,若不是那濒死的经历不知何时才能想起。 【是。宿主,你先前来过这儿,眼下是第二回了。】 系统沉默片刻,笃定地回应道。 “为何先前我全无记忆?如今又重新来到这个世界,这中间有何联系?”靳荼不明所以,吐露心中的困惑。 【待此间事了,一切自当水落石出。】 这一回,系统没有正面回应,顾左右而言他。 靳荼听系统态度坚决,料想追问无果,悻悻闭嘴,忽又想到什么,满是困惑地发问:“我上一个躯壳是莲宋,既然身死,那便算作任务失败,既然让我离开了这个世界,如今又为何让我重新回来?如此出尔反尔,难道是在戏耍我不成?” 【宿主,你还记得原先的男主应当是何种模样吗?】 系统不答反问,不紧不慢,一点都没有被质问的自觉。 “自然记得,清风朗月,翩翩佳公子,举世无双。”靳荼不自觉露出了怀想的神色。 若是程玄青没有风光霁月之姿,她何至于一眼万年,仅仅见了一面便情根深种? 【可他如今的模样,想必你也见识过了。偏执阴鸷,心思郁结,长此以往,并不乐观。】 系统似乎叹了一口气。 “他这副样子,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了他都赔上一条命了,虽然是虚拟的,可那灼烧的痛感是真实存在的。如果找我来是为了让我开导他,那可是异想天开。怎么?难道要我同他一笑泯恩仇?”靳荼直言不讳。 【宿主,你大可放心,总部不会强人所难。你只管安安分分地待着,圆满完成任务便是。】 系统善解人意道。 “上一回我都被程玄青弄死了,烧得只剩下黑渣,连具全尸都没留,算是任务失败了吧?为何还让我来这儿?阿荒,你不觉得有些残忍吗?再说了,依我那点战斗力,你就不怕程玄青再弄死我一回?”靳荼万分不解。 【宿主,上回失败是因着没有系统的指导,这次有我在你身边,一定能马到成功的。】 系统自卖自夸地打着包票。 靳荼但笑不语,那笑怎么看怎么瘆人。 系统被她笑得有些心虚,默默不说话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府中便传出琴书伤重不治,药石无灵,离开人世的消息。 这个消息,大清早在府里溜达了一圈的棋画已然兴冲冲地报告给了靳荼。 “没想到她能撑这么久。”靳荼对此没什么感觉,没有快意,更没有悔意。 “祸害遗千年,我也算为民除害了。”棋画倒是觉得大快人心,高兴得早餐都多吃了一屉包子。 “棋画,你半夜出去了?”靳荼想起昨晚隐隐约约听见一些轻微的动静。 “对,我去找了琴书。”棋画本就没想隐瞒,否则以她的身手,想悄无声息地动手根本不会惊动任何人。 靳荼没有责怪,反倒有些好奇地问:“你做了什么?” “我就是去见了见她。我想问问她,公主娘娘待她那般好,为何背叛公主娘娘?可我刚把她喊醒,什么都没说,她自个儿先吓得不轻,一声声喊着不关她的事,不是她害死我的,冤有头债有主,让我去找那个想害我的人。一直喊着,最后晕过去了,我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棋画想了想,得出一个结论,“公主娘娘,她不会是被我吓死的吧?”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靳荼明白琴书如此异常的原因,轻蔑一笑,冷然道,“心虚罢了。” “公主娘娘,你从未薄待她,她为何要这般对你?”棋画百思不得其解。 “若是可能,我也想亲自问问她。”靳荼神色间流露出些许慨叹之色。 棋画微微蹙起了眉头:“如今她人都没了,公主娘娘也问不到了,真可惜。” “不可惜,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今后想必也不会有这等被恩将仇报的体会了。”靳荼酹酒一杯:“幼年相伴,原以为你忠心耿耿,却不料半途离心,今日前怨尽偿,愿你来世做个良善之人。” ☆、红莲谢后荼蘼开(二十四) 琴书一事,靳荼打算就此揭过,一命抵一命,也算两不相欠,可有些人却偏要揪着不放。 主仆二人正商量着去院子里散散步,刚要出发就听棋画道:“公主娘娘,有人朝这边来了,脚步挺急的。” 来人是谁,靳荼心知肚明,嘱咐棋画道:“你藏好,我来应付。” “是那狗贼!”棋画五感超乎常人,听出来人正是昨晚那个胆敢伤害公主娘娘的恶人,想起他昨天做的恶事,不禁有些担心,不大想留公主娘娘一人面对这个负心薄幸之人,嘟嘟囔囔地请求道,“公主娘娘,我如今把自己裹得跟个黑煤球似的,谁也认不出来我的,你就让我留下吧,好不好?” “听话。”靳荼没有同意,俗话说的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暂时不想让棋画的身份暴露。 “公主娘娘,这一回要早点喊我。”棋画不放心地叮嘱,她是怕了昨日公主娘娘险些丧命的可怖经历。 “好。”靳荼微笑着点点头。 棋画仍有些不放心,再三嘱咐:“公主娘娘,若是那狗贼胆敢伤害你,定要立刻喊我,一定要喊。” “好好好,你藏好咯。”靳荼连声应好,催她赶紧躲起来。 棋画这才不情不愿地侧身闪入了后头的帘幕之后,隐去行藏。 就在她的身形堪堪隐匿的瞬间,程玄青踏进门来,一脸怒容,咬牙说了一句:“琴书死了。” “哦。”靳荼淡淡地应了一声,没什么感情。 “那可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就这样被你亲手害死,你怎么能如此冷血?”程玄青怒不可遏,劈头盖脸地斥责道。 “你这般愤怒,到底是因为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还是因为她是莲宋的婢女?”靳荼不答反问,眼神轻蔑。 听到这个名字,程玄青的眼神陡然变得阴鸷,恶狠狠地逼近靳荼,冷声道:“我记得我警告过你,不许提公主殿下的名字,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底线?你真当我不敢杀你吗?” “你自然是敢的。一回生二回熟,杀公主,你又不是第一回了。”靳荼嘴角带笑,眼神却冷冽。 程玄青一脸困惑,随即脸色一沉,眼神变得阴鸷,皱着眉头质问:“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知肚明。”靳荼不欲多言,却一瞬不瞬地观察着眼前之人的神情,瞧见他凛然的模样,完全没有被揭穿的心虚之感,心中不由生出一些揣测来,觉得先前的怀疑极有可能是事实。 “你知道些什么?说清楚。”程玄青神色坚毅,势必要在今日弄清楚荼白怨恨他的缘由。 靳荼也想不管不顾地言明身份,顺带将莲宋的那些愤恨一股脑儿地说出来,可系统不允许,于是只能静默。 【宿主,启动支线任务——清者自清,请给男主解释琴书犯下的罪过。】 系统冰冷的声音适时响起,正巧解了这位宿主有口难言的困境。 “那婢女死了,不是一件皆大欢喜之事吗?”靳荼说起琴书之死,直言道,“你该感谢我为你程府除了一个祸患。” “什么意思?”程玄青不明所以,又见眼前之人笃定的神色,责怪的话暂时咽了下去。 见程玄青被吸引了注意,靳荼接着说:“她私藏巫蛊娃娃,私设阴邪之术。若是被查出诅咒王族之人,那可是祸及满门之罪,就算是你程府恐怕也会被牵连其中。巫蛊之祸,绵延九族,程府众人不死也得脱层皮。” “当真?”程玄青似乎不信,凝眉询问,“琴书诅咒了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靳荼淡淡地说,神色平静。 程玄青仍旧心存怀疑:“你的意思是说琴书私设巫蛊之术来诅咒你?” “怎么?不信?”靳荼早就料到了他会有此反应,幸亏早有准备,取出了那个被她收起来的可怕布偶,调侃道,“你府上的这个侍女钟情于你,指不定将自己幻想成你的什么人呢?保不准以女主人自居,认为我鸠占鹊巢呢?” 程玄青没有理会这不怀好意的揶揄,只是专注地翻看着手中的布偶,见了这可怖模样和上头的怨毒之言,旋即眉头紧锁,厉喝了一声:“毒妇!” 靳荼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发怒,好一会儿才扬起脖颈,展示着程玄青在那上头留下的明晃晃的可怖淤痕,不依不饶地提醒道:“你是不是欠我一个道歉?” 她素来是眼里揉不得沙子,被三番四次找茬都没有明说布偶一事,甚至没有及时用系统给的祛瘀膏来消除淤痕,为的就是等着看程玄青被打脸时的精彩表情。 如今亲眼看见了,却仍嫌不够,她还要这个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污蔑她的薄幸郎亲口道歉,以谦卑恭顺的姿态。 “此事是我思虑不周,偏听偏信,误会了你,对不住。”程玄青能屈能伸,语气诚挚,真诚道谢,“多谢你明察秋毫,揪出了这个蛇蝎毒妇,替程府免除了一场大祸。我替程府上下深谢你的活命之恩。” 靳荼暗暗赞叹这程玄青宽容大量,至少表面上是看不出什么不虞,随即又暗暗觉得心惊,这样的人若不是个能容人的雅量君子,那便是个口是心非,口蜜腹剑,城府极深且表面功夫一流的真小人。 【恭喜宿主完成支线任务——清者自清,奖励“实话实说”一次。用此奖励,宿主可让任何人说实话。】 系统及时给予了奖励。 “此事到此为止,我会勒令府中下人三缄其口,不许议论传扬。”程玄青想到了善后之事。 靳荼嗤笑一声,冷冷地问:“你不会觉得这事儿到这儿就算结束了吧?” “布偶由琴书所制,如今她已身死,此事便该了结。”程玄青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心思行事如此单纯,怪不得——”靳荼点到即止,未说完的话全揉进了长长的叹息之中。 程玄青听出她话中有话,倒是谦虚得紧,主动请教道:“还请公主殿下不吝赐教。” “巫蛊娃娃须得有生辰八字,她一个小小的婢女,所从何来?”靳荼淡淡地提醒了一句。 ☆、红莲谢后荼蘼开(二十五) “公主殿下是说琴书背后另有主谋?”程玄青一点即通。 “来头不小,或许还是熟悉之人。”靳荼似真似假地说,“府内能接触到本宫生辰八字的也就那么几个人。” 这话明摆着就是在说她的怀疑对象就在程府中,而且嫌疑最大的便是程玄青。 虽则靳荼自己也不信清风朗月的程玄青会使这种下三滥的阴招。 先前他的反应似乎对此并不知情,暂时打消了靳荼心底那星星点点的怀疑。 “此事非同小可,我这就下令在府中排查可疑人员,务必找出幕后主谋。”程玄青说罢便要往外走。 “等等。”靳荼叫住了他,冲他一摊手,“布偶留下。” 程玄青着急找幕后主使,对这件证物也没有过多纠结,随手便还给了荼白,临走前又问:“你可知晓究竟是谁?” “府中最不想令你续娶公主的是谁?谁又对本宫恨之入骨,觉得本宫碍事,欲将本宫除之而后快?”靳荼不答反问。 神色一凛,程玄青心中似乎有了某个人选,可却没有将那个名字诉诸于口。 “程驸马这是想到了什么,可否说出来让本宫参详参详?”一见他这副眉头紧锁的模样,靳荼便饶有兴致地问。 “无可奉告。”程玄青对荼白的防范之心尚在,并未打算与她坦诚相待。 “话不投机半句多,你走吧!”靳荼见状,心中了然,脸一板,忽然失去了跟他谈话的兴致,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荼白,你究竟是谁?究竟知道些什么?究竟想要做什么?为何你给我的感觉这么奇怪,既熟悉又陌生?”程玄青不肯轻易罢休,一股脑儿地问出这几日积压在心中的疑问,手撑在轮椅两侧,强硬道,“今日你必须把话给我说清楚。” “我让你滚!”靳荼的情绪骤然变得十分激动,神色冷凝,对二人这般亲近的姿态很是排斥。 “唰”的一声,利刃出鞘,寒光闪过。 程玄青还想逼问,却听到背后传来的声响,直觉危险来临,下意识闪避。 回头一看,就见一个蒙着面的婢女持剑冲了过来,那攻势凛冽迅捷,招招直指命门。 程玄青身边没有趁手的武器,只能闪身抵挡,奈何技不如人,身上多了好几道口子。 他毫不怀疑,若是眼前持剑女子决意取自己的性命,那今日怕是难逃此劫,必然会血溅当场。 此时他还能站着,是这女子手下留情了,这一点他心中清楚。 “将他打出去。”靳荼不想看到这个人,一刻都不想。 “是。”棋画的剑舞得更加虎虎生风,一鼓作气将程玄青逼到门边,一个剑花便将人赶了出去。 “嘭”的一声,房门被狠狠关上。 程玄青吃了大亏,心里自然不好过,攥紧拳头,忍耐再三,最终没有冒然闯进去,拂袖回了书房。 “公主娘娘,那狗贼走了。”棋画听到了离去的脚步声,赶忙汇报靳荼,兴冲冲道,“咱们出去吧。” 靳荼任由棋画将她推到院子里,听她在耳边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心思却不知飞到了哪里。 程玄青回了房间,换下被剑划得破烂褴褛的衣裳,简单给伤口上了一些药,坐在桌案前,陷入沉思。 这个丫鬟的身手实在不错,并且一招一式都有种熟悉的感觉,可到底是在哪儿看过又想不起来了。 荼白公主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何能招揽有这等本事的护卫?程玄青心头疑虑更甚。 忽然想起前去打探消息的墨砚,这才意识到他并没有过来回禀,从昨晚开始就没露面。 程玄青询问了身边的仆从,没有一个人见过墨砚,他似乎人间蒸发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对劲,很不对劲。 意识到墨砚失踪一事极有可能与荼白有关,可程玄青没有把握能问出个所以然来,何况那位公主身边有高手相护,怕是连近身都做不到。 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他不由觉得身心俱疲,拧着眉心,觉得脑仁生疼。 程玄青不知道的是,白日里发生的一切不过都是暴风雨之前的些微雷声,真正的大餐会在晚间悄然来临。 靳荼自从对真凶一事产生了怀疑,脑子里便一直想着弄清事实真相。 她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当天晚上便采取了行动。 “阿荒,我还有个共享记忆的奖励没用是不是?”她问系统。 【是的,宿主。】 即便不明白靳荼为何会有此一问,但系统还是老老实实回应。 “今夜就用了吧。”这说话的声音中蕴含着无限的森冷与寒凉,透着些许的诡异。 【宿主想如何使用?】 系统追问。 “今晚给程玄青用。”靳荼也不藏着掖着,干脆利落地回应道。 【——请问宿主想跟男主共享哪段记忆?】 系统愣了一瞬,才缓缓提问。 靳荼露出一个森寒的笑,一字一顿道:“自然是最深刻的那段。夫妻本是同林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请问宿主从哪儿开始?】 系统默默感慨靳荼够狠的同时,问得更细了些。 “便从琴书关门落锁那时开始吧。”靳荼脑海中又浮现了那段痛苦的回忆,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冷静些。 【受理宿主要求,将在今晚执行共享记忆奖励。】 系统漠然回应。 晚间,靳荼吩咐棋画道:“你等会儿去程玄青屋里守着,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一一回禀给我。” “公主娘娘,你准备对付那个狗贼了吗?”棋画惊喜地问,随即又兴冲冲地提议,“不如让我一剑结果了他,岂不痛快?” “不,留着他还有大用。”靳荼否决了这个提议。 “公主娘娘,你是不是舍不得那个人?”棋画直截了当地发问。 靳荼心里咯噔了一下,平静的心跳忽地急促起来,她一时之间没能及时回应。 “公主娘娘,你可别犯糊涂啊,那个狗贼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不是个好的。”棋画恳切地劝说。 深吸了一口气,靳荼回应道:“放心吧,在同一个坑里栽两次,那我得有多蠢哪。你瞧我像那种蠢笨的吗?” ☆、红莲谢后荼蘼开(二十六) 棋画眼珠子咕噜噜地转,犹豫再三,许久才说了一句:“不像吧。” 瞧她那副不敢同自己对视的心虚样,靳荼立即明白棋画这话有多违心,气哼哼地戳了戳她的肩膀,佯装生气道:“棋画,你这摆明了是口不应心,如今连你都学会跟我说谎了吗?” “不,不是。”棋画慌忙摆手,一脸慌张而诚恳道,“公主娘娘,我这不是怕你伤心嘛,你先前对那个贼子死心塌地的,谁都看不上,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就在那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眼下你又不让我动他,我以为你对他还没死心。” “或许吧。”狡黠一笑,不知有意无意,靳荼半真半假地说,“我对那个人可能余情未了。” “公主娘娘——”棋画一听,眼睛瞪得老大,不赞同地说,“那贼子配不上你,他就是个烂心肝的。” 靳荼看着她抓耳挠腮的着急模样,晓得她是真的信了,忍了半天,终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棋画见状,似是明白了什么,撇了撇嘴,责备道:“公主娘娘,我同你说正经的,你怎的戏耍我?” “晓得了,我错了。棋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不会再犯糊涂了。”靳荼诚恳认错。 “不理你了,走了。”棋画见不得公主娘娘嬉皮笑脸的模样,气冲冲地往外头去。 “当心些。”靳荼在后头不放心地嘱咐。 “好——”即便心中有气,棋画仍旧不忘回应靳荼。 等棋画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时,端坐在轮椅之上的人脸色倏地沉了下来,目似寒星,一脸凝重。 她将会等到什么样的答案呢?她又希望得到何种真相呢? 靳荼就这么枯坐着,目光茫然,一动不动,看上去像是个木偶人。 今夜风雨大作,伴着阵阵雷声,响彻天际,蕴藏无限生气与死气,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程玄青心里原本装着不少事,应当辗转难眠,却频频打瞌睡,一上榻须臾便陷入了沉睡。 他不知道的是,一场盛大而凄美,华丽而残败,真实且虚幻的梦境正等着他。 那些他极力逃避的,不想面对的事实正悄然而至。 绚烂之蝶缓缓煽动翅膀,极恶之花冉冉绽开盛放。 恍恍惚惚间,程玄青觉着自己来到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院之前,硕大的三个字悬于正前方——公主府。 迷迷糊糊的意识似乎有了片刻清醒,情不自禁地,他当即便往府中那个熟悉的方向而去。 那里有他心心念念了近一年的人儿,有他三百多个日日夜夜的思念,有他三千六百多个时辰的绮梦。 匆忙的脚步在即将到达门口时骤然刹住,程玄青踯躅起来。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前头急不可耐,到了门口反倒不敢跨进门槛了。 程玄青屏息凝神,谨慎而小心地往里探看,忐忑而期待。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只听里头传来那道魂牵梦萦,缭绕耳畔的声音:“你先出去吧。”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或许是太长时间没听见这话,程玄青有些不敢置信。 思慕如汪洋之海,旷达而绵远,他就像海面上的一叶扁舟,飘哇飘哇,却怎么也到达不了彼岸。 一个侍婢走出门来,紧接着,朝思暮想的身影出现了,一袭石榴色的轻纱薄裙,行走间若下凡的仙子,衣袂飘飘,身子翩然,似乎下一刻便会羽化而登仙,飘然远去。 是她!莲宋! 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程玄青却不敢上前。 他怕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幻梦一场,他怕稍一动弹便会失去这来之不易的美好。 恰在此时,屋里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冲着他的方向看来。 程玄青在莲宋的视线投过来的刹那,屏住了呼吸,僵硬了勾起嘴角,想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心中恼恨至极,可他的躯壳仿佛不是他自己的一般,完全不听他的驱使,木沉沉的,死僵僵的。 这是怎么回事?程玄青不由急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他想给许久未见,如今久别重逢的莲宋一个欣喜的微笑,可不论他如何努力,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更令程玄青觉得古怪的是,莲宋分明往他这个方向看了许久,却仿佛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一般。 “宋宋——”瞧着身前不远的那个人空茫的眼神,他忍不住唤了一声。 这呼唤带着无限的愧悔与思念,隔着迢迢的岁月,杳杳的光阴,终究还是被诉诸于口。 休说生生花里住,惜花人去花无主。 那些深埋的情感没能被传达到,因着那人完全没有反应,似乎听不见他的声音,也看不见他的人。 意识到这一可怕事实的程玄青惶急地往里闯,方才的忐忑惶惑统统消失不见了。 可真相就如同他预想的那般,即便站到莲宋眼前,她也没有看他一眼,全当他是个隐形人。 “宋宋,宋宋,宋宋,我是程玄青,你能看得见我吗?”程玄青又喊了好几声,锲而不舍中带着深重的惶恐。 可结果始终如一,仍旧没有改变。 即便有些遗憾,但程玄青也很快平静了下来,露出满足的笑容,喟叹道:“宋宋,能这般看着你,也是好的。” 沉浸在见到莲宋公主的美梦中,心无旁骛,以至于他竟然没发现方才出去的那个侍婢就是琴书,而屋门也已然被她从外头关上并落了锁,如今他眼前的莲宋变作了一只插翅难飞,在劫难逃的雀鸟。 梦境之中,和谐而安宁。 此时房间内,棋画正百无聊赖地执行着公主娘娘交给她的监察任务。 她从程玄青未睡时便到了,等他陷入深眠便在房梁之上盯梢。 听着他一声声地呼喊着公主娘娘的名字,棋画目露不屑,脸上满是鄙夷的神色,默默做了一个嘴型——负心汉。 前头都还好,不过是黏黏糊糊了些,听得棋画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勉强克服一下还能忍耐,可不知怎的,喊声变得急促而恐惧,似乎是梦见了极为可怕之事。 棋画不由好奇,凝神去听程玄青模模糊糊的呓语。 可由于他说得太快太含糊,只能听清“不要”、“火”、“假的”这几个字眼,至于他究竟梦见了什么,不得而知。 ☆、红莲谢后荼蘼开(二十七) 此时此刻的程玄青正经历着一生中最为惊惧的时刻。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有种岁月静好的静谧与闲逸之感,他觉得就此度过一生也是一件美事。 倏忽间,程玄青注意到了一件事——原本洞开的房门关上,并从外头落了锁。 屋子外熙熙攘攘的声音传来,窗上映照着斑斑驳驳的人影,听着忙忙乱乱的,似乎有不少人在往这儿搬运某种东西,来来往往,很是嘈杂忙乱的模样。 程玄青仔细听了听外头的动静,依稀听见了“火”的字眼,又联想到如今的处境,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测,旋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 可事实摆在眼前,纱窗外横斜的枝条与空气中弥漫着的焦臭味都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里即将发生极其可怕的事,也在宣告那个恐怖的场面即将降临。 这是那场火,是他亲口下的令,是他亲手放的火,他不会记错的。 不会的,他分明记得那人亲口说过屋子里的人不是莲宋公主。 可眼前的人明明就是莲宋公主,但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是真的莲宋公主呢?当时屋子里的人怎么会是她呢?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此时脑子里一片混乱,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也辨不清究竟是身处何地,此刻又是何时。 “轰——”的一声,回应他的是大火骤起的喧嚷声。 随之而来的是“噼里啪啦”的柴火爆裂声,密集而杂乱。 “宋宋,你快逃,这里危险啊,你快走。”程玄青顾不得这火是真是假,赶忙喊仍旧呆坐着的莲宋公主逃离。 莲宋自是察觉了外面的喧嚷,也感受到了从外头传进屋中的火热,可仿若未觉般,仍旧怡然自得地饮茶,姿态悠然。 窗外火势渐大,猩红的火焰吞噬着窗纱,叫嚣着要往屋里闯,而那令人窒息的闷热已然先行一步,闯入屋中。 不论程玄青如何叫嚷,莲宋公主始终庄严端坐,岿然不动。 “停下,快停下!赶紧把火灭了,灭火——”外头人影闪动,却没有一人响应他的呼喊。 程玄青焦急地想拿起屋中的任何一件器物,试着破门而出,他不停地尝试却也不断地失败。 他想凭借自己的力量去救公主殿下,可手脚完全不听自己的使唤,根本动弹不得。 “宋宋,宋宋——”火焰弥漫到了屋内,眼看着就要爬上莲宋的裙裾,程玄青焦急地喊。 可纵使他喊得声嘶力竭,终究也是无济于事,既唤醒不了眼前之人,也对湮灭火势没有任何帮助。 恰在此时,自始至终一声不吭的莲宋在身上燃起火焰时终于出声:“阿玄——” “我在。”程玄青本能地应了一声,却发现莲宋的眼睛并没有看他,而是透过门扉看向未知的某个地方或是某人。 这一刻,他终于看清了莲宋的神情,那种娇美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怨恨,没有慌张,有的只有释然。 这笑中带着超脱的了然,那双灵动的眼中满是古井无波般的死寂,好似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 “你早就猜到了,你是不是预料到了这场无妄之灾?”程玄青福至心灵,揣测出了莲宋的想法。 没有回应,他眼中的莲宋形单影只地坐在那儿,孤独茫然地面对死亡,根本没有看见他。 烈焰蔓延得极快,须臾间便将轻薄的衣裙燎没了,而后是头发、肌肤、骨血…… “啊——”一声凄厉的叫喊响彻天际,那是极力忍耐失败后的痛呼。 “宋宋,不怕不怕,没事的,没事的,不疼,不疼,我护着你,护着你——”即便晓得没有用,程玄青仍旧选择坚定地以环抱的姿态抱住那被火焰包裹的身躯,眼底通红一片,心中懊悔万千。 随着疼痛越发剧烈,火焰仿佛不再屈从于表面的灼烧,深入到了骨髓血肉之中,搅得她抓心挠肝地疼,终于受不住,从凳子上摔到了地上,整个身体蜷缩成虾状,嘴里悲悲戚戚地嘶吼着:“阿玄,你若无心当言明,何必狠绝如斯?今日之痛,我必报偿!若有来世,定要同你清算旧账,饮汝之血,啖汝之肉,以此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声声的嘶吼震慑耳膜,如寒夜之中的夜枭一遍遍诉说着心中的悲苦,如深渊的恶鬼一次次吟唱着地狱的阴暗。 闻者伤心,听者落泪,令人心神摇曳,瑟瑟发颤,分明是最绝望的呼喊却似佛音钟声,盘问审判着心有恶念之人。 程玄青愣愣地放开莲宋,无力地辩解道:“宋宋,你想错了,不是我,不是我——”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门外便传来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撤!”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就是他自己的声音,是他觉得任务已成,在吩咐屋外的人撤出公主府。 而后便是掩藏罪证,撇清干系。 莲宋公主之死便成了京华城乃至宋国人所了解的事实那般,死于一场意外之火。 “阿玄,你为何——”那诅咒怨恨的话渐渐消失,怀中的人被火焰尽数吞噬,嘶哑的悲鸣慢慢变作了无声的呜咽,仿若一只濒死的杜鹃厉声鸣叫,最终啼血而亡,失去了气息。 “不,不要——”程玄青想扶起那满身烈火之人,却没能成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变作一具焦炭,最终化为飞灰。 那样的场景太过可悲,以至于最后都没了悲伤的力气,只剩下一片死寂,心灵干涸得仿若枯竭的灵泉。 系统实诚地执行着靳荼的指示,一直到公主府尽数化作残垣断壁时才结束。 程玄青从梦中苏醒过来,重新有了意识时,双眼呆滞,神情麻木,好似亲历了一番生死。 棋画结结实实地被他吓着了,方才他睡着时又叫又喊的,像是疯癫了一般,还伴着隐隐约约的啜泣。 而后便觉得无比嫌恶,一个大男人,做个梦怎么还哭哭啼啼的,一点男子汉气概都没有,娘们唧唧的。 对于程玄青软弱的模样,棋画是极为看不上眼的,可得了公主娘娘的吩咐,天亮前她是不能离开的。 ☆、红莲谢后荼蘼开(二十八) 棋画硬着头皮继续守着,却发现榻上的程玄青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着,分明醒了却仿若睡着了似的。 这人究竟梦见了什么,这会儿怎么又没动静了,古里古怪的,棋画在心里头咕哝道。 程玄青此时还沉浸在方才那个可怕的梦境中,久久都没能缓过来,初始的喜悦早被洗刷得一干二净。 “哐擦”一声响,一道惊雷从窗外划过,在明瓦做成的窗上映出一抹锃亮的光痕。 这一番不小的动静惊醒了愣神中的程玄青,原本木然而卧的他猝然一跃而起。 棋画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差点惊叫出声,心中对他为何如此好奇不已,忙不迭地盯着他,看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程玄青趿拉着鞋子,也不披件外衣,穿着里衣疾步来到桌案之前,惶急地点上油灯,而后提起笔,稍稍思忖片刻,迅疾写下几个字,随即从抽屉中取出一个小竹筒,将信笺卷成轴样,嵌入其中,而后开门叫了一声:“来人!” 隔间守夜的小厮即刻来到房门前,恭敬应声道:“主婿有何吩咐?” “着人快马将此信送至太傅处,务必得到回信,不得有误。”程玄青将竹筒递给小厮。 “是。”小厮睁着迷蒙的眼睛,冒着迎面而来的冷雨,急急忙忙穿过了院门,往大门而去。 棋画凭着过人的眼力看清了纸条上的字,心中闪过讶异的同时,暗暗记下,预备将其一五一十地告诉公主娘娘。 程玄青交付了竹筒后,身着单薄的里衣站在瑟瑟的凉风中,脸色煞白似饿鬼,神色惶惑中带着隐隐的期许。 【宿主,你当真够狠!】 系统跟靳荼汇报结果,一开口就是褒贬不定的话。 “从何说起?”未曾入睡的靳荼不着急问成果,睁着空茫的眼睛轻轻地问了一句。 【让男主共享你的记忆,等同于让他亲历那场大火,无异于亲自死过一回。】 系统如今想想都觉得心有余悸。 靳荼嗤的一笑,冷冷地反驳道:“他不过是睁着一双眼看看罢了,未曾亲历过切肤之痛,灼烧之苦,我可是切切实实地亲身经历,他一个罪魁祸首,万死难辞其咎,我未曾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何谈‘狠’之一字呢?” 【宿主,你的奖励共享记忆一次已成功发放。】 系统自知说不过她,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而后便消失了。 靳荼嗤笑一声,神色凉薄一片,正如同此时寂灭枯竭的心灵。 第二日一大早,棋画便来向靳荼回禀昨夜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之事,自然也包括那发给程太傅的信笺上所写之字。 靳荼听罢,静默了许久,其中令她最为在意的便是那纸条上所写之内容——望父亲如实相告莲宋之行踪。 “程太傅?程斯年?想不到这里面还有他的事,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棋画看着眼前之人悲凉苦涩的笑,不由出声说:“公主娘娘,若你不想笑便不要笑了。” 靳荼从谏如流,收起了不甘怨愤的笑容,神色阴沉道:“想不到他们父子俩沆瀣一气,同流合污,一个扮红脸,一个演白脸,将我耍得团团转,玩弄于股掌之间,当真是好谋划,好心机啊!” “公主娘娘,这两个姓程的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现下你总算认清楚他们丑恶的嘴脸了吧?”棋画也是气哼哼的。 忽然想起了什么,靳荼疑惑地问:“你说这位程太傅背地里都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指定不少。”棋画鄙夷地说。 “你说——”靳荼心中不经意冒出一个猜测,却欲言又止,没有说出口。 棋画也不追问,在她看来,世间之事只分为两种,一种是能直接用武力解决,一种不能,于是直截了当地问:“公主娘娘,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是干脆杀了了事,还会要给他们一点儿教训?” “你说什么?”靳荼不明所以。 “程家父子这般坑害你,难道要轻易放过他们?”棋画不禁有些着急。 靳荼哑然失笑,对棋画风风火火的性子哭笑不得,听她质问自己,忙回应道:“不能,怎么能让他们好过?” “公主娘娘,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蠢笨的。”棋画露出一个“孺子可教”的神情,着急忙慌地问,“什么时候动手?公主娘娘,只要你一声令下,我这就去取他们父子二人的首级,顶多明天就能摆在你案头。” “一剑杀了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他们带给我的痛,刻骨铭心,我可是记忆犹新,一时一刻都不敢忘记呢。” 靳荼的神情忽然变得阴鸷可怖,姣好的容颜变得狰狞,像极了从地狱最深处爬到人间的恶鬼。 “公主娘娘——”棋画斟酌片刻,终于还是将心中的想法说出了口,“还是让我杀了他们吧,我不想你不开心。” 闻言,靳荼怔愣了片刻,仔细地沉思了好一会儿,差点就松口答应这个不论怎么看都无疑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复仇固然痛快,可因此而花费的心力以及在此过程中滋生的负面情绪,着实荼毒损害心神,得不偿失。 其实,世间那么多的恨意,大多是由爱而发,爱而不得,或者心有不甘,不肯善罢甘休。 那些被辜负被伤害的人最终要的也不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而是一句抱歉,一个公道罢了。 于是搜索枯肠,费尽心思,耗尽心力,却难以达成所愿,反倒落得个心力交瘁的结果,得不偿失。 何必呢? 不如一剑结果了那两个让自己不舒服的狗贼,一了百了,畅快恣意。 不得不说,对于棋画这个提议,靳荼狠狠地心动了。 【恭喜宿主查明当年真相,揪出幕后主使,开启复仇支线,奖励“障眼法”一次。请宿主缓缓图之,不要走捷径。】 正在靳荼犹豫之际,系统冰冷的声音响起。 唯一的后路被截断,她不得不选择复仇这一条道,并且不能图快。 “公主娘娘?”棋画见眼前之人茫然发呆,不由出言提醒。 “我想弄清楚他们为何这般苛待我,等真相水落石出,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靳荼找了个说得过去的借口搪塞。 ☆、红莲谢后荼蘼开(二十九) “公主娘娘——”棋画恨铁不成钢道,“他们那种卑鄙无耻的人,心思九弯十八拐的,你哪里能弄清楚哦?” “他们父子俩在京华数年,势力盘根错节,朝廷乃至众臣的府邸中不知有多少眼线,还是斩草除根的好,不然春风吹又生,免不了留下祸患。”靳荼说起了宋国的局势,心中不由漫起忧心,皱着眉头说,“我怕桫椤应付不来。” “嗯,对。他们心思歹毒,指不定安排了多少爪牙。俗话说乱拳打死老师傅,双拳难敌四手,还是把那些小喽啰尽数清理掉得好。那些蚊蝇,咬不死你,烦死你。”棋画不喜欢一切麻烦的事,立即恭维道,“公主娘娘,你想得真周到。” 靳荼苦笑一声,没有那种厚颜认下这份夸赞。 棋画倒是没有觉得有什么夸张的地方,在她的心里,公主娘娘就是这个世上最最最最聪明美丽的人,谁都比不上。 “棋画,今日带你吃御膳房的美味佳肴,如何?”既然说起了宋国少年帝王桫椤,棋画辛苦了一整夜,为了犒劳她,靳荼便趁势跟棋画说起吃食,决定让她吃点不一样的。 “真的吗?”棋画还小小地矜持了一下,“虽然御膳房做的菜没公主娘娘做的好吃,可我好久没吃了,还有些想念。” “那便让你一饱口福吧。”靳荼不揭穿她的傲娇,笑着说了一声,“你先去休息一会儿,两个时辰后出发。” “好。”棋画蹦蹦跳跳地往屋内去了。 靳荼静静地坐着,想起江月昏当时说的“三足鼎立”,此时得知程斯年隐藏的丑陋面目,不由感叹自己眼瞎心盲,居然被这只笑面虎所蒙蔽,觉得他不过是被迫走上了这个位置,是不得也为之,如今想来怕是居心叵测,筹谋良久。 先让程玄青迷惑自己,借着驸马之父的名头,跻身官场,而后卸磨杀驴,逐步消弭莲宋公主在宋国的影响力,步步为营,利用程玄青若即若离的态度令自己患得患失,将自己这条网中之鱼困死在数罟之内,直至最后纵火彻底除掉自己。 待莲宋香消玉殒后,凭借多年装模作样积攒下的好名声,一跃成为太傅之尊,与狼子野心的刘丞相分庭抗礼。 令她觉得困惑的是,莲宋之弟,如今的宋国之主——桫椤,并非昏聩糊涂之人,怎会容许这只头狡猾的狼得寸进尺? 多时不在宋国,那些原本了如指掌之事如今都如镜花水月般迷蒙不清,果然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哀叹一声,靳荼强自打起精神,准备进宫问问桫椤,弄清楚眼下宋国的局势再做打算。 毕竟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棋画惦念着吃食,堪堪睡了一个多时辰便醒了,催着公主娘娘进宫。 即便凶名在外,但府中之人还不敢公然违抗公主殿下的命令,靳荼安坐于马车之内,朝王宫而去。 宫中人多眼杂,为保险起见,靳荼对棋画的外貌做了一些改变,还带上了那个小丫鬟。 直至宫门盘查时,侍卫掀开车帘,见马车里坐着荼白公主,忙躬身见礼,即刻放行。 看来这荼白公主即便生母身份低微,但毕竟公主的身份摆在那儿,宫中之人还是不敢放肆的。 辚辚而行的马车旁只跟了个缩头缩脑的小丫鬟,棋画隐匿了行迹,自始至终没露了行藏。 马车停稳后,宫中负责接送贵人的小宦官,姿态恭敬地侍立一旁。 少年帝王倒是比江月昏要好见一些,着人通报后,靳荼便被请殿中,带着神不知鬼不觉出现的棋画。 宽敞的大殿中,洒满阳光,而坐镇此处的帝王身着明黄色龙袍,完全隐匿在光影中,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荼白,孤令你嫁与程玄青,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可有收获?”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带着少年人的沙哑。 话音方落,隐在晦暗处的少年帝王缓缓踱步而出,身处光明之中。 “阿椤,你瘦了。”靳荼打量着帝王空荡荡的龙袍,熟悉而瘦削的面庞,眼中满是疼惜。 桫椤顿了片刻,为这个熟悉而陌生的称呼,自从父王母后去世后,只有王姐莲宋会这般唤他。 而今,他本以为再也不会有谁这般唤他,没想到今日却听到了,还是从一个出身低贱的公主口中。 怔愣不过片刻,冷笑一声,桫椤身上杀意涌现,狠厉道:“荼白,谁准许你这般唤孤?” 若是换了原来的荼白,早就在少年帝王发火之前便跪地求饶了,可如今的靳荼可不怕,还有心思开玩笑。 “我想唤便唤,不用谁来准许。不然你想让我如何唤你,桫桫?椤椤?” 帝王的威严容不得任何亵渎,除非王恩浩荡,可荼白公主并不是那个特例。 “放肆!”话音一落,一个人影倏地闪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地冲着不良于行的靳荼而去。 空旷的大殿内,不知从哪儿出来这么一个人,手掌眼看着就要袭上靳荼的额头,若是寻常人,定是惶惑不安的。 可靳荼半点不见慌乱,待那人逼近眼前,身旁忽地窜起一人,三拳两脚便隔开了那黑影凌厉的攻势。 两个身影你来我往,不过数息,只听“嘭”的一声响,黑影被一脚踢到了大殿东面的蟠龙金丝楠木柱上。 不显山露水的棋画悠悠然收脚,拍了拍衣摆处的灰尘,闲逸地站回靳荼身边。 这一遭倒是大大出乎那黑影意料,想来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辱,急于找回场子,哼了一声就想再次扑上前。 “退下。”少年帝王冷冷开口。 那浑身被包裹在黑布之中的黑影,呆愣片刻才不甘不愿地隐没了身形,一双眼中满是怨愤。 桫椤眸中神色数变,脸色阴晴不定,来到靳荼跟前,冷冷地盯着她:“荼白,你居然敢挑衅孤,是活腻了不成?” 靳荼一抬手,敲了一下桫椤的额头,语重心长道:“不是让你别动不动用言语威胁人吗?看不惯,杀了便是。” 被打了的桫椤呆住了,这个熟悉的动作,这副熟稔的语气,还有这句王姐曾说过的话,都让他激动又无措。 “棋画,见过陛下。”靳荼特意将小丫鬟留在殿外,将棋画带进殿中,此时趁势让她露脸。 ☆、红莲谢后荼蘼开(三十) 抹掉脸上的妆容,顶着原本面目的棋画恭恭敬敬给桫椤行礼:“奴婢棋画,叩见陛下。” “你是棋画。”桫椤立刻就认出了这个侍候王姐却也消失许久的婢女,转而震惊地看向靳荼,“你,你,你——” “好好说话,别结巴。”靳荼看不惯桫椤犹犹豫豫的模样。 做了好一会儿的心理建设,桫椤才终于说出了心中那个最不可能的猜测:“你是王姐?” 靳荼别的没有多说,只是冲着红了眼眶,快要哭出来的桫椤张开了怀抱。 犹豫与憧憬交相闪动,少年帝王并没有因为靳荼三言两语便相信她的身份,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阿椤,我有些饿了,传膳吧。”靳荼不担心桫椤会不认她,结果是肯定的,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但毕竟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接受的,需要足够深的情感基础和足够强的心理承受能力,幸好这两样桫椤都有。 即便半信半疑,但不知为何,桫椤仍旧按照靳荼的要求传来午膳,似乎是下意识的想法,他自己也控制不住。 帝王的膳食自然是非一般的丰盛,可桫椤和靳荼早已司空见惯,都没什么胃口,只有棋画在大快朵颐。 姐弟两个堪堪动了几下筷子,便算用完了午膳,而后靳荼便让棋画注意周遭动静,遣散了侍候的宫女太监。 待殿中仅剩两人时,靳荼直接出言质问:“阿椤,为何让程斯年那老贼爬上高位,甚至纵容他制约王权?” “王姐在他手里。”迟疑片刻,桫椤选择实话实说。 原来是这样,程家父子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伪造莲宋意外死亡的真相,回过头来却又用假象来威胁桫椤。 “他说你便信,阿椤,你何时这般轻信于人?”靳荼盯着少年帝王,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恼恨。 桫椤不服气,忙不迭搬出另外一个证人:“程玄青也这般说。” “程玄青与他是父子血亲,自然沆瀣一气,你怎可信他的话?”靳荼闭上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不料,桫椤闻言,神色大变,原本有所收敛的戒备尽数展露,狐疑道:“能说出这样的话,你定然不是王姐。” “眼见不一定为实,凡事须得从心。”靳荼意味深长地说。 “王姐对程玄青情深不渝,断不会怀疑他,更不会诋毁他,你休想蒙骗我。”桫椤瞪着轮椅上的人,等着她的解释。 靳荼哂笑一声,没有辩解,感叹之前自己当真是鬼迷心窍,居然被那两父子骗得团团转,以至于营造出如此假象。 是啊,身边亲近之人都知晓自己对程玄青用情至深,甚至凭借此怀疑自己的真实身份。 为何偏偏他能忽视轻视甚至利用这份真挚灼烈的情感,将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莲宋推向万劫不复的火坑呢? 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当年的自己当真是瞎了眼,盲了心,无药可救。 不知是不是想找回方才被碾压的颓势,少年帝王连连追问:“怎么?说不出话了?你怎么不接着装啊?露馅了吧?” “在你眼中,程玄青是什么正人君子么?”靳荼皱着眉问,“为何你会有这样的错觉?” “世人皆知,王姐与他鹣鲽情深,感情甚笃。”桫椤理所当然地回应。 “那不过是假象。”靳荼一字一顿道,“程玄青不过是一颗心怀叵测的棋子,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铁石心肠。” “你胡说!”桫椤大叫着反驳,神情略显慌乱,可除了这三个字,到底没有再多说什么。 靳荼一看他的反应,便明白了,淡淡地说:“阿椤,你自己也猜到了,不是吗?” 桫椤没有说话,抿着唇,撇开了头,看模样是默认了。 “荼白便是你怀疑的证据。”靳荼却并没有打算借此揭过,直接把话挑明。 “一年前,公主府起火,王姐葬身火海,程玄青表面上肝肠寸断,可私底下却同我说王姐被扣住了。”桫椤回忆着当时的对话,无可奈何道,“他说自己救不了王姐,只能同程斯年那老贼斡旋,争取让王姐重获自由。” “你见过被扣着的那位‘王姐’吗?”靳荼以为程玄青和他那个贼子老爹找了个替身,这才让他深信不疑。 “没有。”桫椤自知理亏,弱弱地说,“皇姐的情况都由程玄青转告,他与王姐的感情那样好,想来没必要撒谎。” “嘴硬,那你赐婚做什么?”靳荼一句话就揭穿桫椤心底真正的想法。 “我多次提出见王姐一面,可程玄青总提出各种理由搪塞。”桫椤只能吐露实情,“一两次倒是可以理解,可次数多了,我便产生了怀疑。于是暗中派人跟踪他,本想借此查探王姐的踪迹,却不料他一次都没去见过王姐。” 靳荼实在不懂桫椤的想法,直截了当地问:“既然心有疑虑,为何还心甘情愿被那老贼威胁?” “即便机会渺茫,可那是王姐,是我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亲人,我不敢拿她冒险。”桫椤苦笑。 “糊涂!那老贼狼子野心,如今结党营私,广纳党羽,羽翼渐丰,已然不易铲除。”靳荼暗恨不已,忽然想到什么,急忙问道,“他可有对你不利?宫中最近可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你的身体可有异样?” “孤的近侍乃是当年王姐亲自挑选的,绝不可能有异心。”桫椤极有信心。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靳荼可没这么乐观,想起莲宋被身边亲进的随侍琴书背叛的旧事,心头不由一凛,皱着眉头道,“好好查一查,莫要被暗算了。” “怎么查?”桫椤若有所思,不自觉跟着靳荼思路走。 靳荼略一思索,便有了对策:“引蛇出洞。” “如何行事?”桫椤忙问。 “臭小子,先叫声‘阿姐’听听。”靳荼挑眉看着嘴硬的桫椤。 “阿姐——”桫椤看似心不甘情不愿地叫了一声。 “诶——”靳荼笑眯眯地应了一声,命令道,“走近些。” 桫椤乖乖按照她的吩咐,磨磨蹭蹭地靠近轮椅,而后便被温软地摸了摸鬓角,听到轻轻柔柔的一声“乖”。 ☆、红莲谢后荼蘼开(三十一) 冷不防被这般亲昵地抚摸,少年帝王心底漫上古怪的酸涩感,愣愣在原地。 “行了,搬张椅子来,我同你说些正经事。”这种温情时刻,靳荼并没有沉溺多久,很快便抽脱开来。 少年帝王也没叫外头侍候的人进来,亲力亲为,吃力地拖过一张楠木交椅来,端端正正地坐下。 “攘外必先安内。”靳荼开门见山,“那祸国之贼一时半会儿不好收拾,必得将你身边收拾干净了,才能筹谋大事。” “阿姐所言甚是。”桫椤连连点头,神色殷勤而欣喜。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靳荼将心里的顾虑与计划一一吐露,“衣食起居是最容易下手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明就里,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既然要揪出那些暗桩,不如索性一网打尽,可不能留下什么麻烦,你便装病吧。” 桫椤一听便明白靳荼的打算:“阿姐是想打草惊蛇。” “你这病不用太重,别弄假成真,引出不必要的麻烦来,但也不可太轻,小病小灾的可钓不上大鱼。反正你自己掂量着办吧,务必以假乱真。”靳荼交代了一通,最后让少年帝王自己拿主意。 桫椤点头应允,思忖片刻后面露得色,想来已然胸有成竹。 “若得手,切记处理妥当,莫要心慈手软。”靳荼不放心地叮嘱了一番。 “阿姐放心,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能躲在你身后,受你庇护的懦弱弟弟了。”桫椤郑重应承道,“阿椤如今也可为阿姐遮风挡雨了,毕竟阿椤已然是宋国之主。” 靳荼满意地点点头,一脸欣慰之色,招招手让眼前之人靠近些,低声道:“你身边的这个影卫身手太弱。” 正等着长姐夸奖的少年帝王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脑子一时转不过来,怔愣住了。 “阿姐给你换一个绝世高手。”靳荼直接替少年帝王做了决定,微微瞥了一眼殿门外的棋画。 桫椤明白这是长姐在为自己考虑,片刻没有犹豫便应下了:“好,阿椤在此谢过阿姐。” “我在宫里待得够久了,该回府了。”靳荼嘱咐完一应事宜,便要告辞。 “阿姐,你何时再进宫来?”桫椤不舍这短暂的相聚,还没离别便想着下次的会面。 靳荼哪里不明白少年帝王的心思,叹了一口气,温言相劝道:“我如今身份所限,不宜频繁与你见面。” 桫椤的情绪立刻低沉下来,耷拉着脑袋,活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 “阿姐会尽可能来看你的。”靳荼终究不忍看着自家弟弟沮丧沉郁,抚了抚他的鬓发,作出承诺。 垂头丧气的少年帝王闻言,眼睛陡然亮了起来,拉着靳荼的手不住地晃:“阿姐可得说话算话。” 靳荼失笑,轻拍着桫椤的头发,不客气地揶揄道:“刚还说要给阿姐遮风挡雨,怎么又跟小孩子般?” “阿姐最疼阿椤了。”少年帝王粘着长姐撒娇,借此岔开话题。 “行了行了,都多大的人了。”靳荼有些无可奈何,好不容易将身上那块黏皮糖撕下来,正色道,“按计划行事,别搞砸了。小心些,莫要贪功冒进,让人钻了空子,你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明白了吗?” 桫椤乖乖点头,郑重应声:“好,阿姐放心。” “阿椤当真长大了,瞧这模样,稳重不少。”靳荼凝视着眼前的俊秀容颜,感慨道,“越长越好看了。” 听了长姐的夸奖,少年帝王暗自欣喜,却强忍住笑意,不想被看出稚嫩气来。 好容易离了宫城,靳荼却并未回府,打发了小丫鬟便径自往江月酒楼去。 程玄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找了墨砚许久终不见人影,父亲那边也未回信,他此时心中惶惑不安,跟在碳炉里煎烤般,难熬得紧,仿佛独自在黑暗中踽踽独行了许久,急于找到一个突破口窥见些许光亮。 正百思不得其解,小厮前来禀报说琴书的老子娘领了琴书的尸首,要进来谢恩。 琴书也算府里的老人了,跟着莲宋公主嫁来后便一直待在府中,可如今好端端的人就这么没了,为了掩人耳目还找了个重病暴毙的说法搪塞,眼下怎么能坦然面对琴书父母,索性让人回绝了他们的求见,只给了厚厚的帛金。 可人就这么没了,总要有个说法。 思及此处,程玄青似是为自己找了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急急往荼白公主的院子去。 荼白有古怪,他越发肯定先前的揣测。 自从那个可怖惊悚的噩梦后,不知为何,想起荼白先前的异常言行举止,以及她提及莲宋时眼底的恨意,程玄青没由来地冒出一个荒谬的想法,他觉得荼白或许知晓一些自己不清楚的内情,关于莲宋的。 等待消息的这几个时辰,程玄青却觉得仿佛已然过了数年,沧海桑田,双鬓斑白,心灵迟暮。 尽管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莲宋尚在人世,昨夜不过是个噩梦罢了,可越是这般暗示他的心越是慌乱。 那噩梦太真实了!真实得令他不禁怀疑起眼下才是梦境。 庄生梦蝶,由来如是。 这么些日子,对莲宋,他日思夜想,却终究没有梦见过一回,哪怕是只言片语,倩影片衣都不曾有过。 昨夜梦中的莲宋那般真实,依旧是一年前大火前的模样,姿态神情,同真正的莲宋一般无二,半点不带差的。 心心念念的人儿在自己眼前被大火吞噬,袅娜的身姿变作了黑黢黢的焦炭,黄莺之声成了沙哑的哀鸣。 那字字啼血的质问如震荡人心的梵音,回荡在耳边,络绎不绝,挥之不去。 他一次一次地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可心中却不停地冒出另一个声音在问——万一呢? 万一呢?万一梦中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个父亲声称还好端端地活着,自己却从未见过的莲宋不过是一场虚妄呢? 若莲宋当真丧身火海,若真如梦中所见的那般,是自己亲手扼杀了她,那自己该怎么办? 那可是莲宋啊,是他爱而不得,想靠近却又不得不远离,想拥入怀中却强迫自己将她推开的莲宋啊! ☆、红莲谢后荼蘼开(三十二) 程玄青想他必须知晓真相,必须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必须让一个人来否定在他脑海中不断盘旋的荒谬念头。 即便已然默默在心中想了许久,却在跨进门后,没见着要寻的人,心中免不了空落落的,揪着院子服侍的丫鬟责问。 丫鬟们不清楚公主殿下的去向,挨了骂却讷讷不敢言语,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程玄青随侍的小厮寻来了门房奴仆,回禀说公主殿下要了车架进宫去了。 荼白公主的亲事被就是少年帝王故意磋磨自己才鼓捣出来的,她嫁过来的用意自然不单纯,这程玄青再清楚不过。 可这不过才两三日,府中防范又极为严密,那公主探听到什么消息,让她这么急着火急火燎地进宫。 “何时出发的?”程玄青心中烦闷不已,急慌慌地问。 那仆从想了一会儿,回禀道:“巳时三刻。” 正说话间,跟着公主殿下进宫的小丫鬟回府,被喊来给程玄青回话。 小丫鬟战战兢兢地走到主婿跟前,福了福身子,许是察觉了不寻常之处,立在那儿抖得跟筛糠一般。 “公主殿下可回来了?”见小丫鬟独自一人,程玄青立即意识到荼白没一道回来,不禁急急追问。 被主婿清冷的声音震慑住,小丫鬟颤巍巍地回禀:“回主婿,公主殿下另有要事,嘱咐婢子先回来。” “何事?”程玄青急糊涂了,问出了个蠢笨的问题。 果然,小丫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道:“公主殿下没说,婢子不敢多问。” “不必惶恐,起来回话。”程玄青暗忖自个儿急糊涂了,温声抚慰了一句,便接着问,“公主殿下去宫中所为何事?” 小丫鬟不敢站起来,生怕一不小心又说错话惹恼了主婿,索性跪着回话:“婢子不清楚,只知殿下见了陛下。” “只是见了陛下?”程玄青心下狐疑不定,不明白荼白有什么目的。 “公主殿下与陛下详谈甚欢,陛下留殿下用了午膳。”小丫鬟搜肠刮肚,将自己知晓的情况一五一十尽数禀告。 程玄青见小丫鬟诚惶诚恐的模样,料想再问不出什么来,挥手让人退下。 想来是出生后连连受迫害的缘故,少年帝王素来与人不亲近,不论对着亲眷还是近侍都冷着一张脸。 唯一的例外便是胞姐莲宋。 少年帝王粘莲宋粘得紧,几乎一时片刻都离不得她,但凡得了什么好物什都要紧着长姐。 要说谁最舍不得莲宋公主受委屈,不是传闻中与她举案齐眉的驸马,而是这位少年帝王。 当时骤闻死讯,少年帝王立时昏厥过去,醒来后肝肠寸断,好容易缓和了些,又连着魂不守舍了好些天。 而莲宋公主素来偏爱幼弟,惯爱纵着他使性子,有求必应。 久而久之,少年帝王便养成了一些怪癖,若非必要,不喜与旁人一同用膳,这旁人自然不包括莲宋公主。 可少年帝王登基这么些年,能得例外的也仅有莲宋公主而已。 如今却无端端同荼白一块儿用膳,程玄青可不认为其中会有什么逼不得已的理由。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个荼白身上的秘密着实多了些,该好好盘问盘问才是。 可眼下人都不知到哪儿去了,即便心中疑问盘根错节也是无计可施。 本打算大展拳脚,却不料一拳打在棉花上,着实憋屈得紧。 这般想着,程玄青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若说世上什么东西能无脚而飞,当属小道消息无疑了。 程玄青正琢磨着去哪儿寻荼白,寻到后如何盘问,便听外头回禀道:“少爷,老爷有信来。” 这府上的仆从大都称呼他为“主婿”,能唤他“少爷”的大抵便是程府来的。 听闻父亲有信传来,程玄青心中顿时咯噔一声,高悬的心忐忑不安起来,“咚咚咚”地跳不停,他有些不好的料想。 展信一看,果然是老父关于之前他询问莲宋的回信,只有四个字:一切安好。 殷切盼望父亲回音的程玄青如愿以偿,可却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这四个字像极了敷衍,同先前的每一次一样,完全看不出究竟真实与否,只能感受到浓浓的安抚之意。 而这种感觉在经历了噩梦之后的程玄青看来越发明显,令他的心烦闷而慌乱。 回想起自己每回提及莲宋时,父亲大都是一带而过,从不曾细细讲述她的情况,像是为了掩藏什么。 或许父亲不是不想讲,而是根本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莲宋根本不在父亲手上,先前的一切不过是他凭空捏造出来拿捏自己的借口罢了。 这个想法骤然浮现,如同先前被硬生生摁下去的葫芦冒出了头,越发壮大,再难被隐藏。 若当真是如此,那莲宋如今在哪儿呢?若她当真还活在世上,为何不来找自己呢? 无数的疑问接踵而来,胡思乱想充斥着程玄青的脑海,逼得他不去想那个最可怕的真相。 深呼吸数次后,他堪堪冷静下来,接着读父亲的回信。 信中除了提及莲宋之事,还查问了荼白公主仍旧存活一事,让他尽快给出个说法来。 按照先前父亲定下的计划,荼白会在进府当日便暴毙而亡。 对此,程玄青本没有任何意见,却在见到荼白后改变了想法。 毫无由来地,他不想让这位公主平白死去,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究竟为何。 琴书是父亲安排在他身边的人,程玄青之所以会如此在意她,不过是因着她是眼线,也是他与莲宋仅存的联结。 也是因着知晓琴书的身份,他才能在第一时间猜到指使琴书制作巫蛊娃娃的幕后主使是谁。 父亲不喜欢绊脚石,眼下荼白无疑成了最显眼的那一块。 该如何消弭父亲对荼白公主的杀意乃如今的重中之重。 结合近日里来荼白的种种异常,程玄青心中有了种隐隐的猜测,却迟迟得不到佐证,正心乱如麻,如何能跟老父说实话,索性寻了个合理的由头将这事糊弄过去,便谎称在荼白身上察觉出了王室辛秘的蛛丝马迹,想要进一步查证。 ☆、红莲谢后荼蘼开(三十三) 暂且不论程斯年如何反应,被多方谈论的靳荼此刻正在江月酒楼中满头大汗地胡吃海喝。 于她而言,宫中的山珍海味远比不上一顿热辣的火锅来得畅快。 “昨日刚狠狠宰了我一顿,今日怎的又上门来了?你这是打定主意赖上我了吗?”江月昏边布菜边气哼哼道。 “你开着偌大一间酒楼,宾客往来如织,不绝如缕,日进斗金,且让我吃几顿,怎的了?又吃不穷你。我俩也算生死之交,过命的交情,难道还抵不过几餐火锅吗?许久未见,你倒是变得越来越市侩了,同那些大腹便便,只知牟利,浑身铜臭味的商贾有何区别?”闻言,靳荼仿佛淤塞的河道找到了宣泄口一般,一股脑儿地数落起江月昏来。 江月昏到底同莲宋交好数年,最是了解她的脾性,挨了骂也不生气,一针见血道:“谁给你气受了?” 被戳破表象的靳荼也不隐瞒,直言不讳道:“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个狼子野心的老贼么。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宋家自问不曾亏待过他半分,可他倒好,不知投桃报李,反倒恩将仇报,生生将我那丰润圆胖的弟弟逼得面黄肌瘦,该死!” “怪得了谁?”江月昏不以为意,淡然道,“若不是你当日心慈手软,养虎为患,岂有今日之祸?” “程家世代功勋,满门忠烈,我怎会料到好竹出歹笋?”靳荼嗫嚅着辩解,声音渐渐低不可闻。 江月昏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靳荼,似是想听听看她到底能诌出什么借口来。 “好好好,是我见色起意,耽溺美色。”靳荼到底没再胡扯,干脆承认了自己的错处。 “还算有些自知之明。”江月昏端起茶盏,悠悠然地呷了一口。 即便这语气温软,可软刀子也扎人,听着这谴责,靳荼不禁赧然。 “棋画呢?那丫头不是最黏你么?”江月昏见好就收,转移了话题,问起棋画的下落。 靳荼悄悄吐了一口气,为自己逃过一顿说教深感庆幸,顺坡下驴:“我留她在宫里给桫椤帮帮手。” “准备先料理宫里的人。”江月昏立时明白了她的打算,随即皱起眉头,“如此大张旗鼓,会不会打草惊蛇?”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靳荼哼了一声,气势陡涨,俨然一副凛然不可冒犯的公主之尊,“宋国之主事事受人掣肘,这是何等耻辱?奇耻大辱!那些狼心狗肺的狂悖之徒就该千刀万剐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江月昏仍有些担忧:“话是这样说没错,可要是逼急了那伙贼子,做出什么难以挽回之事,岂不是得不偿失?” “没打算大肆清算,不过是将人头都查清楚,监看起来,免得那起子腌臜货弄什么阴谋诡计,关键时刻误事。”靳荼心中愤恨不已,却也晓得宫中关系盘根错节,明里暗里藏着不少暗桩,若不能连根拔起,打草惊蛇,则后患无穷。 “你晓得轻重便好。”江月昏闻言,稍稍放下了心,不知想到什么又皱眉问道,“棋画不在,你怎么办?” 靳荼顺着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动弹不得的双腿上,顿时郁闷不已。 不良于行,于她而言,确实是个极大的问题。 再者,大事当前,这双腿终究是拖累。 忽地,脑中金光一闪,靳荼有了主意,安抚道:“你先拨个得力的丫鬟给我,至多六七日便还你。” 江月昏恰有此意,正思索合适人选时,又听见一句:“要功夫好些的。” 靳荼不过是想省点麻烦,挡下一些明里暗里的窥探,她最怕的就是麻烦。 况且,若她所料不差,近日有些人就会按捺不住,蠢蠢欲动。 “怎么?有人为难你?”江月昏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以为靳荼是受欺负了。 “当然,程玄青那个不省事的,今儿个还敢掐我脖子。”想起昨日发生的事,靳荼犹自愤愤不平,一面肆无忌惮地冲着眼前之人展现脖颈处的伤痕,一面委委屈屈地告状,“瞧,都给我掐青了,下手忒狠!你差点就见不着我了。” “嘭”的一声,江月昏摔了手边的茶盏,咬牙切齿道:“岂有此理?!反了天了,他!我去废了他的手!” 话音未落,他就急火火地往外走,看样子当真想去找程玄青算账。 “回来!”靳荼一声大喝。 方才还义愤填膺的江月昏闷闷地应了一声,乖乖地回来坐下,脸上余怒未消。 “只废了他的手岂不是太便宜他了?打蛇打七寸,要彻底打垮一个人便要挑他最在乎的。”靳荼语气森冷。 看着眼前眼神凛冽的人,江月昏渐渐信了她先前的话,信了她终是对那人寒了心,信了她终于狠下了心肠。 数年鸳鸯梦,一觉醒来,空余红烛泪。叹鹣鲽情深,黄粱梦醒,已心如死灰。 “你告诉他了吗?”江月昏小心地打量着靳荼的神色,问了个迷迷糊糊的问题。 “没有,他没必要知道。”即便他没有说清楚,靳荼却知晓他问的是什么,神色冷淡地回应。 “你与他相处了这些时日,他竟没有半分察觉么?”江月昏有些不可置信。 靳荼不答反问:“那你如何便信了我便是莲宋呢?难道没有半分怀疑吗?” “怀疑过,但见到你的那一眼,有一种油然而生的熟悉感,我不抗拒与你相处,心不由己。”江月昏自嘲一笑。 “你是有心之人,他不是。”靳荼眼神空洞地看着席上炙烧得通红的炭火。 若是有心,怎会察觉不到?不过是无心冷清罢了。 江月昏一看她这副模样,晓得是伤情了,不忍打扰,静静地退出了房间。 能够看清真相,下狠心割舍是一回事,风轻云淡,半点不动容却不是人人能做到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程玄青毕竟是莲宋一眼便相中,泥足深陷,不可解脱,真心惦念过的人。 炽烈的炭火,热辣的味道,平白熏得人眼眶微红。 【宿主,你打算对程玄青做什么?】 旁听了好一会儿的系统难掩心中好奇。 “放心,没打算弄死他。”靳荼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也不打算搭理这一惊一乍的不负责任的系统。 ☆、红莲谢后荼蘼开(三十四) 【宿主,你是不是不喜欢程玄青了?】 系统静了一会儿,斟酌着开口。 “不,我没有不喜欢他,我是恨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靳荼直白地表露出如今对程玄青的真切感受,却生生忍下了后面的那句,“也恨那个对他倾心相待的自己。当年那个百折不挠的自己当真愚蠢得可怜。” 【可你之前分明对他——】 系统急急地提起从前,试图唤醒这位宿主对男主的不渝深情。 靳荼毫不留情地打断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情非得已,你遭受的那些痛苦,他都不知情。】 系统尝试着为程玄青辩解,想说你男主身不由己,他自己也是被蒙在鼓里。 “阿荒,你说得太多了。”靳荼不为所动,表示自己并不想听这些。 系统没再发出声音,似乎晓得多说无益。 锅内的水快烧干时,江月昏重新进屋,带回了一个身着青衣,姿态爽利的小姑娘,道:“给你找了个合心意的帮手。” 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刚及笄的年纪,眼神明净,先前得了吩咐,此时干脆跪下磕头道:“藤香见过主子。” 靳荼听藤香说话爽利,打量了她一眼,看她衣着素净简单,觉得很合眼缘:“起来吧。” 藤香站起,已然低垂着眼,默默站在一边,很懂规矩。 “这孩子不错。”靳荼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也不吝惜赞美之词。 江月昏听了,眉头一挑,很是得意:“那是,也不看看是谁选的,我的眼光能差吗?” “藤香的身形与棋画相似,省得我多解释,你如何知晓我的打算?”靳荼诧异于江月昏的机敏。 “你说将棋画留在了宫中,我便想到了这层。”江月昏提起桌边的铜壶给锅中注了一些热水。 靳荼给了江月昏一个赞许的眼神:“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能不能换个说法?怪恶心的。”江月昏皱起眉头,很不赞同这个说法。 “心有灵犀,心有灵犀,成了吗?”靳荼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最终还是妥协了,安抚了一句。 “这还差不多。”江月昏照旧布菜,专挑她喜欢的,直到将那碗填满,这才往锅里下菜,边添菜边说,“棋画的脸太引人注目,见过她的人不在少数,难免惹来麻烦,正好趁此机会打消那些人的疑虑。” “嗯,对。”靳荼点头赞成,忽然又有了胃口,提起筷子重新进入战斗。 这才该是她应有的模样,无忧无虑,丰衣足食,而不是满目忧虑,心怀郁结,愁眉不展,江月昏心下怅然。 吃香喝辣后,夕阳西下,天色沉沉时,靳荼才心满意足地带着心得的丫头藤香回府。 满是餍足的笑脸在看到院中的那人时陡然沉了下来。 程玄青已等了足足两个时辰,就在他以为靳荼今日不会出现时,却见他名义上的妻子回府了,心情看着甚好。 眼前之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碰底线,不听劝告,胡作非为,心狠手辣,屡教不改。 桩桩件件都让程玄青心下不快,可不知为何顶着父亲的催促,却迟迟没有处置这个仗势欺人的公主殿下。 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明明荼白公主近日的言行举止都超出了意料之外。 程玄青素来便不喜欢任何人事物超出自己的掌控,为何这位素未谋面的荼白公主会成为他的例外。 越是想不通越是恼恨,越是恼恨越气急败坏,说话的口气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只听程玄青似是审问犯人般,板着脸质问道:“谁准你进宫见陛下的?” 靳荼理都不想理他,吩咐后头的藤香道:“我们走。” “我同你说话,你没听见么?”被无视的程玄青大跨步上前,重新挡住去路。 藤香一闪身,挡在了靳荼跟前。 因着这一阻隔,程玄青看清了藤香的脸,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不知怎么的,内心居然翻涌起失望的情绪,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这婢女是跟着你的吗?” 靳荼撇开头,不想搭理他的明知故问。 “她分明是——”程玄青欲言又止,显然他也对自己未说出口的话尚存疑虑。 分明是什么呢?他心中觉得古怪,为何自己会觉得眼前的丫鬟不该长这张脸?那该是什么模样?他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不明说,一个不想听,那些话便消散在了风中。 这一打岔,藤香推着靳荼绕过呆愣的程玄青,回了房间,躲过了一场盘问。 当小厮进来院子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素来清冷理智的主婿正兀自喃喃自语,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 “怎么会不是呢?应该是她,不应该啊。不对,一定是,我不会看错,可分明不是——”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如果不及时疏导清除,过不了多久就会长成参天大树。 自这日后,程玄青对靳荼的态度冷淡了许多,不再过问她的行踪,就算碰巧遇见,也像陌生人一般。 对此,靳荼倒是乐得轻松,每日往江月酒楼跑,到了那儿,什么都不做,就坐在大堂的僻静处。 当然,她也不只是单单坐着,也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主要还是以听为主。 没错,靳荼就是来听八卦的。 酒楼汇聚了三教九流的人,客人来来往往,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营生,也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手段门路。 要想知道京华城中最隐秘的消息,找衙门倒不如去市井,即便最有本事的捕快也不如混迹于勾栏瓦舍间的无赖。 程玄青与莲白的婚事已然连续半月霸占酒楼谈资之最,几乎每天都有人在谈论这件事。 最寻常的开头:“真想不到程驸马会再娶一位公主,他跟莲宋公主感情那么好,世人都以为他要做一辈子鳏夫呢。” “陛下赐婚,必然是不能违逆的。”话头一起,立马便有人接话。 其中不乏冷言冷语的:“依我看,程驸马对莲宋公主的真情不过尔尔,那些浓情蜜意八成的是装出来的,若是当真情深不渝,自当以死殉情,跟着莲宋公主而去,哪会苟活于世间,还娶了另一位公主?” ☆、红莲谢后荼蘼开(三十五) 听到此处,楼上的靳荼嘴角一勾,大喝一声:“说得好。” 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却不拘对谁,或许是赞前者敢说真话,或许是附和后者的喝彩。 酒楼大堂素来鱼龙混杂,宾客多不拘小节,也不管是谁发出的喝彩,只管鼓掌便是。 总有此人为程玄青鸣不平:“程驸马正值年少,尚有大好年华,可享数十年的荣华富贵,何必平白放弃性命?” “说白了,还不是贪生怕死,爱慕虚荣?”即刻就有人跳出来反驳。 接下来便是一番不可避免的争辩,关于命与情孰轻孰重的问题。 正当大伙吵得不可开交之际,偏偏会有人出来打断:“你们这消息都过时了,能不能说点新鲜的?” “新消息自然有,就怕你们不敢听。”喝得有些上头的人便会故弄玄虚。 “你若是有,便趁早说了,别在这儿吊着咱们的胃口。”性急的人自会催促。 “自然是有的。”那醉酒之人便会大着舌头,故作谨慎道,“我听宫里值班的侍卫说,荼白公主同陛下一道用膳了。”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 但立刻便会有人质疑:“谁人不知陛下只与莲宋公主一道用膳,无有例外,你莫要胡说八道。” 这个说法立刻被附和:“就是就是,据说荼白公主虽则名义上是公主,却为宫婢所出,地位极低,莫说比不上莲宋公主,便是一般的世家小姐也要比这位公主金贵些。试问这样一位公主,怎么可能得陛下召见,与陛下一同用膳呢?” “有理有理。”不少人表示赞同。 听到这儿,连当事人靳荼都忍不住感慨八卦的力量无穷大,居然能以如此快的速度得知事实真相。 “话说不久就是陛下的寿诞了,不知今年四方藩国会进贡什么奇珍异宝呢?” 酒楼中的话题一向转得很快,如同六月的天,说变就变,转眼又开启说起了寿辰。 “去年那个捐毒国送了一只五彩鸟,羽毛有宝蓝的、翠绿的、金黄的,在阳光上还闪着金光,煞是好看。”众人不由陷入回忆中,七嘴八舌地说起去年众国来朝的盛况,“还有蜀国的那株青铜制成的树,足有十米高,看着跟真的一样。” “对对对,还有身毒国的眼镜王蛇,居然能跟着人的笛声舞动,太是奇了,那蛇定是成精了。” 如此这般说了大约有一刻钟,又有人提起了宰相家的千金来:“唉,你们听说没有?刘宰相的千金终于要出嫁了。” 对于这个宰相千金,酒楼里的人都十分熟悉:“刘千金?那个二十多还没嫁出去的老姑娘?” “传言她是有心上人了,苦等无果,伤心欲绝之下,这才答应出嫁的。”一些喜好开玩笑的人说起了风凉话。 “据说她与程驸马——”说话的人欲言又止,故意说一半留一半。 但越是这样,越是能引发遐想,大堂中爆发出一阵戏谑的笑声。 “才子佳人,若是成了,也算是一段佳话了。”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感慨。 有人怜惜宰相千金痴心错付,便有人可怜公主红颜薄命:“莲宋公主当真是福薄,嫁了这样俊美的驸马却无福享受。” 一提起莲宋公主,在座的人话都多了起来:“谁说不是呢?想当年,这莲宋公主也是尊贵无双,姿容绝世。” “是啊,那才是公主该有的模样,如今无人能出其左右。可惜啊!” 莲宋公主当年的风华,音容笑貌至今镌刻在世人眼中。 楼下的谈论久久不息,每当这时,陪在一旁的江月昏就会调侃靳荼:“听着这些对你的赞美,感觉如何?” “还不错。”靳荼才不会如江月昏的意,偏不露出尴尬羞怯的神情,反倒甚是惬意地呷了一口果汁。 江月昏失笑摇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听着下头又起了别的谈资,靳荼漫不经心地听着,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事情办得如何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江月昏默契地回应,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宿主,你对程驸马当真再无一丝情意可言?】 系统照例出来刷存在感。 “这与我的任务有什么关系吗?”靳荼不答反问。 “没有。”系统犹犹豫豫地开口,“不过是觉得可惜,如此深情厚谊顷刻间便烟消云散了。” 靳荼不赞同道:“阿荒,中华文字博大精深,你当去好好进修了,则能用这般浅薄的话来形容我与他的感情呢?于我,曾经不过是一段愚蠢情爱,于他,却是虚情假意。不论如何,我都无比庆幸能从那场虚妄的噩梦中清醒过来。” 【难道你要一直将真实身份瞒着他吗?】 系统对此始终十分介怀。 靳荼但笑不语,又将目光转向楼下熙熙攘攘的宾客,但表情冷漠的神情已然说明了一切。 【若是你将真相说出来,或许能与他尽释前嫌,对你完成任务百利而无一害。宿主,不如——】 系统还想再劝,说了一通理由。 “不必说了,我尽了最大的努力方能与他相安无事,若你不想事情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便住嘴,你该知晓我有多希望他堕入深渊,生不如死。”靳荼态度坚决,话中满是威胁的意味,显然很不耐烦了。 系统立刻噤声,而靳荼也试着压抑住内心翻涌的暴戾情绪,表面一派云淡风轻。 今夜,夜阑人静,月明星稀,微风轻抚,甚是惬意。 如此良辰如此夜,恰是杀人放火时。 连着几日没被打扰,靳荼心情尤为舒畅,于躺椅上闭目养神。 不知是不是错觉,今夜府中尤为安静,似是全府的人都心照不宣地同时进入了梦乡。 “訇”的一声,院门洞开,一个壮硕的人影缓缓踱步而入。 “想不到第一个拜访本宫的会是你,程虎。”靳荼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慢慢靠近的人,不慌不忙地喊出了一个名字。 “哦?公主殿下认识小人?”名唤程虎的汉子饶有兴致地询问,笑容谦恭,姿态看着也十分恭敬。 靳荼出言犀利:“你还是老样子——一副奴才样。” ☆、向你借命 程虎,实乃程府的护院,负责护卫府中安宁,暗地里却在为程家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汉子没因着靳荼的冷言冷语而动怒,仍旧挂着谄媚的笑,看着颇为憨厚老实的模样,可他说出来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只听他用近乎恭维的语气说:“公主殿下,今日小人要管你借一样东西,请你务必将性命交给小人。” 说罢,不等眼前之人回应便骤然动手,沙包大的拳头直冲她的颅顶而去。 只听“歘”的一声响,那来势如风的拳头被挡回,上头多了一条长长的红痕。 本以为胜券在握的程虎悚然一惊,定睛看向传闻中瘸了腿的荼白公主,就见先前手无寸铁的人手中多了一件物什。 一条精铁所制的银色长鞭,璀璨夺目,精致纤细,一看便知造价不凡。 程虎嘶了一声,强忍着疼,嘴上仍旧恭维道:“公主殿下这鞭子真漂亮,可有个名儿?” “无影鞭。”随着话音而落的是猝然而至的鞭影,疾如闪电,灿若流星。 鞭稍像是长了眼睛似的,专挑汉子防备薄弱之处攻击,下手快准狠,干脆利落,爽利得紧。 “好名字!”程虎一面狼狈地闪躲,一面在心中思忖着如何脱身。 原本以为会是一件轻松的差事,不想竟然碰见个硬茬,若不趁早脱身,怕是会折在这儿。 靳荼近些日子也没闲着,重新拾起了荒废已久的技艺,在自个儿院子里勤奋苦练鞭术。 身为莲宋时本就延请名师指点,基础不错,如今不过稍加复习便有模有样,此刻更是将五大三粗的程虎逼得左支右绌,狼狈不堪,短短数息,身上已然添了不少伤口,偏偏还躲不开,只能硬着头皮受着。 程虎倚仗一身非同寻常的气力,孔武有力却灵巧不足,而无影鞭走的是巧劲一道,以柔克刚,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公主殿下饶命。”程虎眼见自己落于下风,颓势渐显,立即发挥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厚脸皮。 话虽说得谦卑,但他心里早就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毕竟谁会傻兮兮地轻易放掉对自己起杀心的人呢? 可令程虎臣瞠目结舌的是眼前之人堪堪停了手,轻描淡写地说:“你走吧。” 这突如其来的大方令汉子怔愣在了原地,不可置信地盯着荼白公主,迟迟不敢有所动作。 靳荼收起鞭子,见汉子一动不动,哂笑着问:“不走?还想挨打?” 瞧着那张戏谑中带着阴森的笑脸,程虎哪敢逗留,灰溜溜地逃离了荼蘼院,还贴心地关上了院门。 程虎是谁派来的,显而易见。 看来有些人等不及要除掉我这个不起眼的祸患了,靳荼心中冷笑连连。 敢堂而皇之地在上门挑衅,甚至敢在府中杀人,何其明目张胆,何其狂妄! 本可以杀了了事,可到底顾忌着打草惊蛇,只是简单教训之后就将程虎放了,想着别因小失大。 靳荼勉力压抑住心中汹涌澎湃的怒意,极力劝慰自己忍一时之气,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可没消停一会儿,原本关闭的院门忽然被推开。 “怎么?想通了?上赶着来找不痛快。”靳荼没有睁眼,以为是程虎去而复返,语气中有着难以掩饰的杀意。 在她看来,若是程虎去而复返,那便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与自寻死路无异了。 没有回应,只有轻巧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方才还不以为意的靳荼忽然察觉出了不对劲之处,程虎身材魁梧,脚步声也沉重,可渐行渐近的这人不同,脚步声轻巧,若不是个练家子就是个不会武的文人书生。 察觉了这一异常,她睁眼瞧去,而后仿佛看见了什么肮脏的事物,猝然闭眼,不打算理会。 而后来进了院子的人也不说话,就那般直愣愣地盯着躺椅之上的靳荼。 谁都没有说话,院子里只有微风拂过的声音。 许久,那人终于开口说话了:“我看见了。”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惹得靳荼皱起了眉头,却依旧没有搭腔,她如今看他一眼都嫌多,怎会同他说话? “你的鞭子能给我看看么?”那人提出要求,语气中有着先前没有的小心翼翼。 “不行。”靳荼想都没想,直接就给拒绝了。 本以为那人应当会识相地离去,可事实证明,她还是高估了某些人的厚脸皮。 “你的鞭子耍得真好。”那人提出的要求被拒也不觉得气恼,反倒真诚地夸起了方才的鞭术。 靳荼没有应声,只盼着眼前这位喋喋不休的不速之客能趁早离去,还她清净。 “你学习鞭子一定吃了不少苦吧?女子大多学习刺绣女红,你当真与众不同。”那人自顾自地说着。 这话许是夸赞的,可在靳荼听来却觉得十分膈应。 莲宋曾修习鞭术,一手无影鞭耍得惊若翩鸿,矫若游龙,有着出神入化的技艺与神鬼莫近的防御,可因着听说程玄青不喜女子习武便轻而易举地弃了,将心爱的无影鞭锁进了匣子里,深藏箱底。 到头来,她的一腔真心得到了什么?背叛与鄙薄,还有深入骨髓的心殇。 闻言,躺椅上的人猛地睁眼,原本不耐的神情骤然变得怒气横生,瞪着眼前的人道:“怎么?难道你还想让我再一次束手就擒,毫不抵抗,甘愿赴死吗?程玄青,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如今的你没有任何资格干涉我的任何事。”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你误会了。”程玄青笨嘴拙舌地辩解。 “滚!离开我的院子!”靳荼不想听,厉声呵斥道。 如今每次见到眼前之人,仿佛都提醒她曾经的自己有多么愚蠢,那些倾心相许都不过是笑话一场。 “你听我——”程玄青还想替自己申辩几句。 “欻”的一声,精铁制成的鞭稍扫过脸颊,立即在那上头留下一道极其细微的血痕。 程玄青讷讷闭口,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脸上一片火辣辣的。 “你见到了,可以滚了。否则下回遭殃的就是你的脖子了。”靳荼冷冷地说。 明白此时并不是聊天的最佳时机,程玄青只能按捺住澎湃的心绪,恋恋不舍地离开,一步三回头。 ☆、见鬼的深情 “见鬼的深情,他那样待莲宋,就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哪会有什么情?”靳荼轻声咕哝着,语气透着懊恼。 将程玄青驱逐出院子的靳荼却没有因此得到片刻的宁静,一闭上眼睛就想起方才他看着自己时的眼神,幽远苍凉,里头还有令人看不懂的情绪,极易让人误解成深情的凝视。 嗤笑了一声,靳荼自嘲道:“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他不就是凭着那副无辜深情的假象将你骗得团团转吗?别傻了,他对你没有丝毫感情,但凡念着你的一点好,你也不至于丧身火海,承受烈火焚身之痛。” 这番说辞成功说服了自己,将自己从方才那种迷蒙纠结的状态中解脱出来,挣扎的思绪重新回归冷硬。 【宿主,那场大伙的幕后主使者与男主虽为父子关系,但这并不能证明男主与这事有关,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系统为程玄青说项辩解。 “我还没聋,当时门外下令放火的就是他,我不可能听错。”靳荼冷漠地回应。 【或许男主被他父亲蒙蔽了呢?】 系统试图撇清程玄青与杀人放火一事的干系。 “你敢保证他就全然无辜吗?难道他就没有动过邪恶的念头?难道他对程斯年大逆不道的行为一无所知吗?”靳荼连连追问,逼得做说客的系统哑口无言,此刻的她已然彻底摒弃了方才出现的短暂的彷徨。 星汉灿烂,银河迢递,月色甚好。 而被念叨着的程玄青此时心绪翻涌,脑海中不断回想着莲宋与荼白之间的相似之处,两人的身影渐渐重合。 脚下一个趔趄,沉迷回忆的他被凸起的石子绊了一下,他也不在意,只是继续前行,心中忐忑与期待齐头并进。 莲宋不知道的是,洛河前的那一面并不是两人第一回相见。 程玄青少年时曾在宫城的御河边见过一个女子,一袭红衣,一条银鞭,一身矫健,一副笑颜,何等娇艳,何等肆意,恰似怒放的红莲,耀眼得足以灼伤眼眸,镌刻进心间。 不用旁人言语,他便知晓那是宋国最尊贵的人,莲宋公主。 从那时起,这抹红影便被他深深记在了心底,午夜梦回时成了那若即若离,似远又近的梦寐。 几经打探,他打听到那鞭的名字——无影鞭。 可遗憾的是,成婚后便再没见过那般肆意灿烂的笑颜,也再没见到无影鞭重现。 如今,程玄青重新见到了类似的身法和那几乎一模一样的银鞭,恍若隔世,心中怎能不觉得震颤? 荼白为何会有无影鞭?她为何能将这鞭子耍得如此精妙,与莲宋几乎如出一辙? 难道她们二人师从同一人? 或者她们根本就是同一人?! 程玄青心中不自觉地冒出后一种想法,随即猛烈地摇晃着脑袋自我否定,试图将这种荒谬的想法赶出脑袋之中。 可越是想不这么想,脑子里却不停地对比莲宋与荼白行径,发现二人在待人接物,为人处世上有极多的相似之处。 荼白初见自己时那莫名的恨意,眼神中复杂的神色,对琴书的敌意,雷厉风行的办事风格,无一不在昭示着她与传闻中那个懦弱温软的公主迥然不同的性格,更暗示着她同自己并不是第一次相见。 猛地,一双眼眸闯入记忆的海洋之中,打开了记忆的阀门。 程玄青陡然想起先前陪在荼白身边那个蒙面的侍女,那般凌厉的招式,那双犹如幼兽般的眼睛,当时自己觉得似曾相识却没能想起来在哪儿见过。 那是棋画! 棋画是莲宋的侍女,武艺高强,有万夫不敌之勇,平时与莲宋形影不离,只听从莲宋的吩咐,旁的任何人都不能支使她,自从那场大火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墨砚找过许久都没能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程玄青想起从前棋画每回看着自己时都有种莫名的敌意,那双纯净凶悍的眼睛盯得他毛骨悚然。 老人常言,人眼如兽瞳者,必定忠诚不二,一生效忠一人。 棋画就拥有那样一双眼,而她对莲宋确实忠心耿耿,对她言听计从,无有违逆。 想到此处,先前那个最不可能的假设几乎成了既定的事实,令人越来越无法否认。 程玄青浑身止不住颤抖起来,牙齿开始打颤,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在深夜时听着尤为可怖。 他想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可不能,止不住哆嗦的牙齿甚至磕破了他嘴里的皮肉,惹出满嘴的血腥味。 一双眼控制不住变作了赤色,似是晕染了朱砂,透着绝望与希冀,疯狂与偏执。 如果那是棋画,那她为何会在荼白身边?荼白缘何能支使只效忠莲宋的人? 难道—— 心中的那个揣测越发明晰,程玄青恨不得即刻冲到荼白跟前去求证,可他不敢。 他既盼望荼白能承认,又渴盼她不承认,矛盾纠结,抓心挠肝,撕心裂肺。 若荼白便是莲宋,那她为何变了一副模样?当年那场大火里究竟是不是她?她对自己又为何换了一种态度? 这些问题,他想问却又不敢问,怕答案是他无法承受的。 程玄青觉得自己得好好想想如何去应对,又该如何不着痕迹地询问答案。 他得做好准备,不论结果是什么,都得做出最妥帖的安排。 可若真相当真如他所揣测的那般,怎样的应对才算恰当呢? 他不行的,这种事怎么可能做好准备?就算给他一辈子,他也不可能平静无波地接受。 程玄青心中乱作一团,恍恍惚惚,仿若幽魂般在府中晃悠,最后去了酒窖。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随意拍开一只酒坛上的封泥,扯开红布,对着坛口猛灌了一大口。 “咳咳咳——”辛辣的酒水呛得他连连咳嗽,前襟被晕染成一片深色。 程玄青忍不住嘟囔道:“这酒真苦哇。” 这苦的岂是酒水?那是人心呐。 举杯消愁愁更愁,抽刀断水水更流。 不过酒水有一个好处,那便是给人以虚幻的假象,对自己认知的幻想。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 小半坛烈酒下肚,程玄青感觉胆气前所未有的壮,先前的那些纠结仿佛都烟消云散了一般。 ☆、你的惊喜请查收 程玄青此刻唯一想做的就是冲到荼白的面前,将心中所有的疑问尽数吐露,他就想弄清楚一切事实真相。 心动不如行动,这般想着,他也就这般做了。 荼蘼院主仆正准备休息时,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靳荼睁眼一看,这位不速之客正是不久之前被赶走的程玄青。 酡红的脸,迷蒙的双眼,紊乱的步法,一看就知道这人是喝醉了。 将院中看热闹的仆从尽数遣退,靳荼只是瞥了他一眼,扭头又闭起了眼睛,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许是察觉出了靳荼的戒备,程玄青停住了脚步,只是站在那儿,瞪着眼睛盯着她看。 靳荼一点都不想因为这个大晚上没事找事的男人搅扰了自己的好心情,依然紧闭双眼。 程玄青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意:“我方才看见你舞鞭了,是你,是你回来了,对不对?” 闻言,靳荼倏地睁开双眼,寒芒乍现,眼中涌动着杀意。 即便神志不清,但程玄青似乎被那股寒意刺激得打了一个激灵,不由怔愣住。 他毫不怀疑,方才眼前之人确实想要杀了他,那股犹未消散的森寒冷意让他清楚地意识到他没有看错。 “你要杀我?”程玄青不可置信地质问,眼中伤痕累累。 “想过,不过太麻烦了。”靳荼不怕承认,方才她的的确确想要杀了这个人,干脆一了百了,甚至在思考取了他的性命之后该如何善后,但思索过后又摒弃了这个想法,诚如她所说,之后的事太过繁琐,且对后续计划尤为不利。 程玄青噎了一下,而后小心翼翼地问:“这么说,你是承认了?” “承认什么?”靳荼明知故问。 “你——”程玄青忐忑不安地看着眼前之人,既怕她承认又怕她不承认,心中的疑惑始终未能问出口。 “时辰不早了,程大人怕是走错地方了。”靳荼一言不合便下了逐客令。 酒意渐渐散去,程玄青晶亮的眼中溢满了希冀:“能不能容我见一下先前的那个侍女?” “藤香。”靳荼很是配合,高声喊来了屋中的藤香。 “不是她。”程玄青固执地盯着靳荼,笃定道,“之前将我从房中逼退的不是她。” “我婢女从未换过人。”靳荼睁着眼睛说瞎话。 “那是棋画,我知道,那是棋画!”程玄青一脸肯定,一副你休想糊弄我的模样。 靳荼偏不承认:“我不明白你在说谁。” “你打退程虎时用的是无影鞭,那是莲宋的。还有你的招式也同莲宋一模一样,我曾见过,不会认错。”程玄青斩钉截铁地说,一双眼死死地盯着眼前之人,阴鸷而固执,似是得不到满意的答案便誓不罢休。 “你看错了。”靳荼的回应十分冷漠,回避了两人对视的目光,神情嫌恶而不耐。 程玄青满是不解地问:“为何如此排斥我?为何连一句真话都不肯同我说?为什么?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不要跟我提起从前。”靳荼的语气陡然变得阴狠,眼神冷漠尖锐。 “究竟发生了何事?我不明白,我是否做错了什么?”程玄青刨根问底。 靳荼瞥了一眼他状若无辜的神情,安抚住心中的躁动,冷淡地开口:“你该离开了。” 受不了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程玄青想靠近一些,缩短彼此之间的距离,可刚一抬脚就被挡住了。 藤香尽心尽责地拦在前头,一言不发却无比坚定。 “我们难道就不能好好说说话吗?你非要与我这般生分吗?”程玄青面露委屈,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情深不悔的戏码我看厌了,你换个看客吧。”靳荼并不吃他这一套,闭着眼回应,神色倦怠,似是厌烦至极。 “你怎么这样同我说话?”程玄青惶惑不安地看着靳荼,固执地想要得到答案。 可靳荼显然不准备继续搭话。 程玄青也不肯轻易离去,就那么站着,固执地盯着眼前的人,一双眸子被酒色晕染得通红,疯狂与偏执蔓生。 【宿主,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系统适时出声。 “讲。”靳荼最烦这种磨磨唧唧的说话方式。 【你说话是真的刻毒。就是那种用最锋利的刀淬上最致命的毒扎进人的心口。】 系统尤嫌表达得不够准确,又补充了一句。 正在沉默之际,院中又闯进来一人,手中拎着纸包,兴冲冲道:“老大,我给你带了井亭斋的点心,刚出炉的。” 来人正是多日未曾现身的墨砚,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见到院中的场景,一时之间竟呆住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主子你在这儿啊,那我就先走了。”看见程玄青的那一瞬间,墨砚立即察觉到了院中气氛不寻常,赶忙转身要走。 程玄青自然是不可能对他视而不见,厉声喝止道:“站住!” 墨砚只得收住脚步,悄悄叹了一口气,鼓足勇气转身面对程玄青。 “你为何会来此处?你口中的老大是不是——棋画?”即将接近真相的程玄青仍旧有些惶恐。 猛地瞪大了眼睛,这一刻,墨砚当真以为秘密已然暴露,偷眼看向靳荼,却见她闭着眼睛,什么反应都没有。 事实上,靳荼并不如表面看着那般平静,毕竟身份被发现对她来说麻烦不小。 【他终究会认出你的,不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我就是知道。】 而此时系统很不合时宜地感慨了一句。 若不是墨砚意外现身,他哪里会有所察觉,不过是凑巧罢了,靳荼默默腹诽。 一边的程玄青已然等不及墨砚的回应,自言自语道:“我真傻,你的老大除了棋画还能有谁呢?” 墨砚悄悄环视了一圈,没见到日思夜想的身影,只能寻求公主殿下的指示。 可靳荼沉浸在如何善后的思绪中,根本无暇顾及墨砚求助的眼神。 而程玄青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一处,灼热而偏执,从没有变过,固执地发问:“如今你可还要否认吗?” “你要如何才能答应三缄其口?说吧。”靳荼终于睁开眼睛,微微抬眼看向程玄青,正视他。 ☆、我不要你了 程玄青被那双眼中浓烈的防备与敌意看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对他的质疑。 她不信他,她居然不信他,她怎么可以不信他? “你觉得我会做什么?”程玄青的嗓门忽然大了起来,“你不相信我吗?我在你心里究竟跌到了多么卑劣的低谷?” “藤香,阿砚,去门口守着。”靳荼打发了院中的其余两人,正色道,“说说,怎样才能闭紧你的嘴?” 程玄青想说自己什么都不想要,可看着眼前之人质疑的神色,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是啊,他有什么资格替自己辩解? 如今一切都明晰了,可他却迟迟不敢问莲宋是如何变作了荼白,只因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他该怎么赎清自己的罪过?纵使万死也难赎其罪。 如今莲宋对他所有的戒备和不信任都是理所应当的,不管怎么对他,自己都应该受着,心甘情愿,没有任何怨言。 这一刻,程玄青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一个不可否定的事实——他和莲宋已然回不到从前,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了。 可他若是退却,那从今以后怕是再没了赎罪的机会。 事到如今,他也不求别的,只想能见到她,哪怕被讨厌也没关系。 “怎么样?想好了么?我的耐心有限。如果你想不出来,那我只能用我的方法来解决了。”靳荼神色冷厉。 即便没有说出来,但那双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意已然宣告一切,程玄青立刻就明白了她所说的方法是什么。 她想杀了他,一劳永逸。 若是从前,他笃定眼前之人断然不会伤害自己,可眼下,程玄青不得不承认没有这种自信。 靳荼此刻已然从躺椅上起来,已然坐直了上半身,手臂微微抬起,明显即将发号施令。 程玄青急急地嚷道:“待在我身边。” 做我的妻子,当然,下半句他没有说出口,觉得太过唐突。 “没想到,这么些年,你还是半点长进也没有。”靳荼冷冷一笑,嘲讽道,“相同的把戏,虚假的表象,自欺欺人。” “你在说什么?我没听明白。”程玄青不明所以,一头雾水地蹙着眉头。 “既然你想装,那便成全你。”靳荼应下了要求,可语气却冷硬得很,“但有一点,我不可能陪你演什么相敬如宾的戏码,如果你想演,趁早换个能说会唱的来。你也不能阻碍我做任何事,我们互不干涉。” 程玄青心中横亘着无数的疑问,但也知道今夜并不是一个剖白心迹的好时机,只能点了点头表示应允。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希望你别食言。”靳荼再一次下逐客令,“走吧。” 程玄青眼中藏着千言万语,却终究按耐住没说出口,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背影怅然若失。 “阿砚,你留下。”靳荼叫住转身要走的墨砚。 被冷落的程玄青侧头瞥了一眼低头不语的墨砚,嫉妒浓郁得几乎灼穿他的脊背。 “主子?”墨砚骑虎难下,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 程玄青回头,却见靳荼又闭起了眼睛,心头苦涩不明,只得黯然离去。 墨砚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受宠若惊地走回靳荼身边,有气无力道:“殿下,你能别戏耍我吗?” “从何说起?”靳荼睁眼,疑惑不解地问。 “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反正我回去定要被主子重罚的。”墨砚苦着一张脸,“殿下,找我何事?” “点心好吃吗?”靳荼似有若无地扫了一眼墨砚提着的纸包,问了句不相干的话。 “啊?”墨砚迟疑了一下,而后愣愣地回答,“排了好长的队,应当是不错的。” 靳荼难得露出一点好奇心,端详起那包点心来:“是吗?” 墨砚会错了意,以为她想亲口尝尝,忙不迭道:“殿下可派人前去购买,此时应当还有。” 言下之意,便是不想让靳荼染指他买的这包点心。 “像你这般,如何能讨得了棋画的欢心?”靳荼失笑摇头,为着墨砚的不识时务,刻板固执。 墨砚对此倒是一无所觉,趁机追问道:“殿下,老大呢?” “棋画去宫里了。”靳荼觉得无趣,不再戏谑他,倒是爽快地说出了棋画的下落。 “啊?”墨砚吓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口不择言道,“你怎么能把她遣去那个龙潭虎穴呢?” “你这不就来了么,正好。”靳荼无所谓地一笑,“进宫去跟棋画说一声,寿诞后就可以回来了。” “是。”闻言,墨砚急急告退,“殿下,那我去了啊,晚了糕点若是凉了,那可就不好吃了。” “痴儿。”靳荼听着那焦急的脚步声,摇头叹了一声。 夜色渐浓,清风乍起,微微有些凉意,正合此时心境。 藤香见靳荼躺的时辰不短了,方才又闹了一场,想必是乏了,便轻声问了一句:“殿下,可要回屋歇着。” “不了,这风吹着甚是舒服,再躺一会吧。”靳荼对屋外的凉风恋恋不舍,也好借机理理思绪。 程玄青可没有这般闲情逸致,他回了自己的院子后,便一直待在书房内,等着墨砚回来。 脑子里有数千个声音在叫嚣,欢愉有之,怒气有之,焦虑有之,愧悔有之,纷纷扰扰,吵得他脑仁儿生疼。 可他左等右等,月上中天,依旧没能见到归来的墨砚。 心中不安,难免会胡思乱想,这一想便乱了分寸,越想越气,气急攻心,拂了一桌的物什。 “乒乒乓乓”一阵响动,外头候着的小厮赶忙进屋来收拾。 程玄青如今正心烦,听不得一点搅扰,沉声打发了人出去:“不用收拾了。” 发了一顿脾气,好受了些,唤来随侍的小厮:“墨砚回来,立刻让他来见我。” 小厮应声后躬身退下,徒留程玄青一人愣愣地看着一地的狼藉。 这些瓷器看着华贵,可落到了地上,也是会碎的,碎了便也无用了,与寻常器皿并无甚差别。 程玄青不由触景生情,这些碎裂的瓷片便如同此时的他,曾经珍惜无比,被捧在手心,如今一文不名,被弃若敝履。 ☆、谁懂我的朝思暮想 等了一夜,曙光乍现,天将破晓时,墨砚才总算现身。 心中有所挂碍的人一直没休息,端坐在桌案前,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口,宛若木偶人一般。 “舍得回来了?”更深露重,程玄青身上连同脸上仿佛都带上了薄薄的寒霜,看起来寒意瘆人。 “主子。”墨砚也知晓今日这番盘问是躲不过去了,立刻便站直了身子,躬身行礼,心中惶惑不已。 程玄青冷冷地打量了他一眼,见不得他眼角眉梢藏也藏不住的笑意,撇开头不愿再看,只说了一句:“进来。” “是。”事到如今,墨砚觉得也没什么好怕的,干脆放松心态,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关起房门,甫一站定,程玄青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墨砚一个激灵,立刻明白了,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答道:“前去探查的那一晚。” “大胆!”程玄青一个箭步来到墨砚跟前,通红着一双眼,厉声质问,“你这般早便看出了端倪,缘何不知会我?” “殿下不让,威胁说若敢透露一星半点,便让我这辈子都见不到老大。”墨砚大着胆子回禀,“主子你也知道,老大于我而言是多么非同一般的存在。过了这么些日子,好容易见着她,我不敢拿她冒险。” “我自然知晓,棋画于你而言有着独一无二的意义。”程玄青嗤笑着后退一步,喃喃自语道,“对,怪不得你。她素来是个心狠的,如今连我都被她厌弃了,自然是说得出做得到的。可墨砚,你帮着她隐瞒时,可曾想过我?” 那双惊痛的眸子,墨砚不忍再看,垂着头不敢应声。 程玄青哽咽着开口:“棋画于你,自是重要,可她也是放在心尖上的人,你怎么忍心?你我主仆这么多年,我自问不曾薄待你,我的心思骗得了父亲,也瞒过了她,却从不曾隐瞒你,难道你不明白我对她的情意吗?” 墨砚亲眼见主子夜夜枯坐到天明,哪里会不明白他心中的苦痛,可他不能啊,那关乎棋画,他不能冒险。 这世上的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施加于人简单,推己及人不易。 “你没看见她今日看我的眼神,那是从不曾有的凉薄。她从不曾这般看过我,仿佛我们之间没有半点情意。我不是她深爱的人,而是她深恨的仇人。”程玄青一想起靳荼的眼神便觉得心痛,像有无数的锥子一下一下地刺着。 墨砚仍旧低着头,颤声说了句:“小的知错。” 有了这一声回应,程玄青终于意识到自己失态,缓缓平息心绪,回到桌案后坐下,冷声问:“她留下你说了些什么?” 即便知晓这样刨根问底不对,可他就是过不去心中的这道坎。 “不过是些寒暄的话。”墨砚想起靳荼的警告,终究没有说真话。 程玄青目露寒光,嗤笑一声,道:“怎么?难不成如今连你也不肯对我说实话了?” “主子明鉴,的确没什么事。”头顶的目光太具有压迫感,墨砚不肯正视,只能硬着头皮回话。 “好好好,好得很,那我换个问题。”程玄青深知棋画在墨砚心中的位置,不再勉强,换了个话题,“棋画在哪儿?” “在殿下院中。”墨砚不敢透露棋画真正的行踪,毕竟那事关她的安危,于是选择撒了个小谎。 “胡说八道!”许是气急了,程玄青扬手便砸了桌上的笔洗,手都在发抖,厉声喝道,“你撒谎!棋画根本不在院中,若是在,哪里还有那个丫鬟的事?她一向都不喜旁人近身,除非是极为亲近的人。” “殿下让老大藏起来的,小的也不知究竟为何。”墨砚寻了个借口。 闻言,程玄青沉思片刻,觉得此言有理,便缓和了怒气,倒是有些悔意,暗暗思忖自己最近越发喜怒无常了。 见主子似乎心平气和了些,墨砚悄悄松了一口气,心中却不由发虚。 不料,程玄青下一个问题接踵而至:“你是如何认出棋画的?” “一眼便认出来了。”墨砚这回没有扯谎,说起这事,还带着些许自得,“我怎么可能认错老大?” 程玄青想起棋画先前的模样,心中不信,质疑道:“她都缠成那副模样了,你如何认得出来?” 墨砚理所当然道:“即便只露一双眼睛,我也知道那就是老大,不会错的。” “你便是由棋画才确认她回来的。”程玄青自然而然得出了这个结论,认为棋画是墨砚辨识出莲宋的关键。 “禀主子,即便事到如今,我依然不能确认她就是莲宋殿下。”墨砚吐露心迹,直言并不能确认靳荼的身份。 程玄青蹙起眉头,疑惑不解道:“那你为何唤她公主殿下? “老大深信她是。”墨砚给出了一个无法辩驳的理由。 闻言,程玄青心中不由一叹:是啊,墨砚素来以棋画的意志为上,他又怎会当面否定呢? “借尸还魂乃怪力乱神,说实话,我不信,但老大深信不疑,为了荼白殿下甚至不惜毒打我。”想起那一顿好打,墨砚委委屈屈地说,“这世上能让老大如此回护的,除了公主殿下,别无他人,我不得不信。” “那棋画又是如何认出她来的呢?”程玄青逼问道。 “老大与公主殿下相处年岁最为久长,与殿下关系亲密,知晓她的喜好,能认出来不足为奇。”墨砚倒是不以为意。 程玄青显然非要得个确切答案,急急追问:“你难道就不曾问过吗?” “不曾。”墨砚见程玄青神色焦躁,不由觉得古怪,探问道,“主子难道也在怀疑?” “放肆!”觉得被冒犯的程玄青脸色一沉,疾言厉色地斥责道,“你越来越没规矩了,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质问我?” “小的不敢。”墨砚自知僭越,忙低头认错。 程玄青心里明白自己的怒气都是心虚所致,方才的话不过是迁怒罢了,摆了摆手,低声道:“下去吧。” 墨砚暗暗庆幸逃过一劫,忙不迭应声告退,逃也似的离开了屋子。 ☆、感觉被绿了 “哈哈哈——”程玄青忽然大笑起来,状若癫狂,嘴里喃喃道,“我曾与她日夜相对,都没能一眼认出来。还对她说了那么伤人的话,甚至害了她的性命,如今还为她的怨怼心生不满。程玄青,你当真是眼瞎了,你活该!” 尤嫌骂得不够,说着说着,竟上手扇自个儿巴掌。 眼见着天色熹微,程玄青忙忙地召来小厮,吩咐置办丰盛的早膳,趁热送进荼蘼院中。 荼蘼院便是如今靳荼住着的地方,位于宅子靠后的地方,院中有不少树木,夏日里甚是阴凉。 得了主子的吩咐,下人们纷纷忙碌起来,没多会便整饬了一桌子好饭食。 为表诚意,程玄青自然是要亲自送去的。 他给自己好好拾掇了一番,装成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兴高采烈地去见靳荼。 走到荼蘼院,却见院门洞开,负责洒扫的丫鬟迎上来问安。 “公主殿下可起了?”程玄青小声询问,似是怕扰了里头的人。 小丫鬟回话道:“殿下出门了。” 程玄青看了看东升的旭日,讶然道:“何时出去的?可曾说过去哪儿了?” “殿下天还未亮便起了,而后便带着藤香姐姐出门了,未曾说去何处。”小丫鬟老实回禀。 这是在躲着他,程玄青心下明白。 遣退了一干仆从,程玄青站在空落落的院子中,那把躺椅还放在原地,静静地等着它的主人,如同他一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着那人回头看顾一眼,哪怕一眼。 那双微凉的眼眸始终萦绕在他心间,久久无法忘怀。 他怕再次看见那种恨之入骨的怨怪,他怕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可他最怕的还是再也见不到她,只能独自守着长夜。 锦衾知晓寒,花露明月残,那些夜实在漫长,长得仿若永远看不见边际。 程玄青想不通,他们如何就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旧时风光就在眼前,那会儿他与她何等甜蜜,说是如胶似漆也不为过。 靳荼不想面对程玄青,干脆躲出去,如今正在江月酒楼。 “居然惹得你避之唯恐不及,他到底做了什么?”江月昏瞄了一下藤椅上的靳荼,语气难掩好奇。 “他猜出我是谁了。”靳荼淡淡地回应,似乎对此并不是十分在意。 “不奇怪,若一无所觉,那便不是誉满京华的翩翩公子了。”江月昏说着称赞的话,可眼中的鄙夷怎么都掩藏不住。 靳荼有些懊恼地叹了一口气:“不晓得哪里露馅了,我明明让棋画包成那副模样,照理说身份应该藏得很好才对。” 江月昏有些讶异:“他是通过棋画认出你的?难道不是——” 即便江月昏的话没有说完整,但靳荼立刻反应过来他想说什么,冷冷一笑,眼中闪烁着常人看不懂的情绪,嘴上无所谓道:“本就没有多少情义,有也不过是装出来的虚情假意,既没有用心,认不出来不是再正常不过吗?” “是吗?”江月昏仔细打量着眼前之人的神色,没有发现明显的失落,也便就此揭过了这一话题,想了想,转而又问,“那你躲到我这儿来做什么?怎么?被拆穿了,所以害怕面对他不成吗?” “懒得看他演戏罢了。”靳荼话说得直白,脸上显现出厌恶之色。 “嗯?”江月昏不明所以。 “从前每回闹不愉快,他都会做一些殷勤的事来求和。”靳荼眼神空蒙,而后自嘲一笑,“可笑当时的我却被甜言蜜语所惑,自作多情地以为他的妥协是爱我,当真是年少无知,蠢得可以。” 江月昏对此除了唏嘘,更多的还是欣慰:“浪子回头金不换,不晚,至少吃一堑长一智。” “是啊,如今正是拨乱反正的时候。”靳荼到底没有沉浸在过去的沉痛中,很快便打起了精神。 江月昏淡笑不语,静静地陪在一边,不再说话。 【宿主,你与男主之间或许存在误会,他绝对不像你所想的那样虚伪,他对你应当是真心的,他做的那些事确实是想要讨你欢心,并不是虚情假意。你信我,男主是真心喜欢你的。】 系统忽然出现,为程玄青辩解道。 靳荼没有回应,明显就是不相信这话。 【宿主,男主是深情人设,不会这么薄情的。】 系统喋喋不休,锲而不舍。 “关我屁事。”靳荼很不耐烦,懒得听见那人的好话,心中十分烦闷,反驳了几句,“真心或许有,但绝不是对我。” 系统一阵无言,实在拿不出证据来,辩无可辩。 毕竟程玄青亲自下令烧死莲宋公主一事乃是板上钉钉的事。 程玄青在院子里站了许久,晨光乍现,金乌当空,仍旧没有等来荼靡院的主人。 即便明白莲宋不喜欢被人拘束着,尤其如今两人隔阂渐深,若他擅自触碰她的禁忌,恐怕会惹怒她,引得她更不喜。 就这样默默劝说自己,忍了又忍,努力遏制心中的胡思乱想,摈弃有如藤蔓般滋长的烦闷。 可他们不该是这样的,从前的她做了什么都会喜滋滋地同自己说,从不曾这般疏离。 就算极力劝诫自己要谨慎,可内心仍然会止不住地想她此时此刻在做什么,同谁在一处。 忍无可忍之下,程玄青嫉恨最终战胜了理智,几步来到院外,高声吩咐道:“备马。” 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惶急,话音刚落,人却已然到了大门口,骑上小厮慌张牵来的马匹,飞驰而去。 没多会儿便来到了江月酒楼。 自从靳荼上回无故失踪后,程玄青便详细查探了她的踪迹,自然清楚她的去处,她去了江月酒楼。 之前没有认定莲宋身份时,程玄青完全不在意她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可如今却不一祥了。 她不是旁人,而是他的枕边人,是他最亲密的人。 对于江月酒楼,程玄青素有耳闻,那是近年才开出的酒楼,以新颖的菜式闻名,很受京中贵眷的欢迎,宾客迎门,生意兴隆,据说厢房都要提前预定,否则就算足足等上一日都不一定能吃上。 最为重要的是,传闻江月酒楼的老板丰神俊朗,极有魅力,却鲜少露面,也因着神秘,吸引着无数少女魂牵梦萦。 ☆、追妻火葬场 程玄青担心的正是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江月酒楼老板。 他没忘记回话的人说起她足足逗留了两个多时辰,还与酒楼老板相见恨晚,相谈甚欢。 想起她凉薄的眼神和冷漠的神色,程玄青觉得是自己犯下大过惹恼了她,可刚刚忽然有一个可怕的想法袭上心间。 如果不是他的问题,而是她的呢?若是她因着前尘往事已然不再喜欢自己,一颗滚烫的心给了别人呢? 那她对他的置之不理便有了合理的解释。 要知道,当年莲宋见到他的第一眼便是夸他风姿俊秀,貌比潘安。 食色性也,这本就是人之常情。 当年她会被他俊朗的外表所迷,今日便有可能对他人移情别恋。 何况他与她之间隔着生死之仇,即便如今自己想要解释也是无从说起,焉能坚信她还能一如往昔? 即便心中一直拒绝这种可能,也劝说自己不能怀疑她,要相信她并不是见色起意之人,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个念头一经扎根便越来越强烈,越来越硌应,惹得程玄青怒火翻涌,眼睛被幻想中的嫉恨烧得通红。 不停地挥着马鞭,街上的人只能听到急促的马蹄声,瞥见一闪而过的身影。 不过半盏茶,程玄青便来到了酒楼,下马,甩缰,进楼,一气呵成。 门口迎宾的小二刚说了一声“客官请进”便不见了客人的身影。 一进楼,程玄青便径自朝着掌柜而去,厉声质问道:“老板呢?” “客官找东家何事?要不公子先坐,小老儿给上一壶好茶,有什么事客官尽可说来,小老儿定当效劳,您看行不行?”王掌柜是个老人精,一看程玄青目眦俱裂的架势就知道他不是来用饭,而是来找事的,立刻温声安抚,做足了姿态。 程玄青不想多费口舌,他如今急切需要见到莲宋,没什么耐心地喝到:“少废话!让老板出来。” “东家今日不在,客官若有急事,不妨留下口信,小老儿必定代为转告。”王掌柜说话尽量客气,免得开罪这位爷。 程玄青神色阴郁:“爷耐心有限,若今日见不到他,爷就砸了这酒楼。” 王掌柜被眼前人眼中骇人的戾气吓了一跳,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这般死乞白赖非要见东家的,今儿还是头一遭。 京华的百姓对程玄青的印象大都是清冷有礼的,今日的他着实有些颠覆这个形象。 双眼通红,眼神暴戾,神色乖张,言语无状,举止粗鲁,不像京华的贵公子,倒像地狱的恶鬼。 直面如此可怖的程玄青,王掌柜直觉有些招架不住。 无声的对峙,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博弈,谁先示弱便败下阵来。 王掌柜一个劲地擦着脑门儿的冷汗,程玄青则一下一下地敲着马鞭,眼神不善,就在王掌柜冷汗直冒,快要缴械投降时,一个小二飞奔过来解救了他:“掌柜的,东家说请这位爷上楼。” “好好好,客官请。”王掌柜终于松了一口气,忙不迭请离眼前这位煞神。 程玄青跟着小二上楼时,内心压抑不住地狂跳,脸色一片惶惑,怎么都遮掩不住,所幸步履还算稳健。 他这副拘谨又期待的模样,不像去见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倒像是去接受审判。 小二将程玄青引到一个紧闭的房间门口便离开了。 程玄青深呼吸,犹豫了一会儿才豁出去般推门而入,正好看见江月昏与靳荼相谈正欢的一幕。 他多久没有看见她发自内心的笑容了?许久了,久到他看见这个笑容的那一刻便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不忍发出声音,摒弃了心中一切的杂念,生怕惊走了这珍贵的一刻。 可惜,这般美丽圣洁的笑容不属于他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记忆里,好像她作为莲宋公主的最后那段时光都是不开心的。 靳荼扭头不经意瞥见程玄青的身影,脸色倏地沉了下来,笑容如同秋日的蝴蝶,杳然无踪。 程玄青从未有一刻像眼下这般清醒,清醒地意识到而今的她对自己只有嫌恶。 “程驸马,江某记得并未邀请过你。”江月昏当先说话,对程玄青不请自来的行为很是不满。 程玄青不答话,就盯着靳荼,等着她的反应,可靳荼连看都懒得看他。 屋中气氛沉闷,静谧得可怕,三人都不再说话,各有心思。 “什么事?说!”最先耐不住的反倒是靳荼。 程玄青斜睨着一旁岿然不动的江月昏,犹豫着开口:“宋宋,能否让不相干的人离开?” “他不是外人,你想说什么,说便是了。”靳荼并不想跟程玄青单独相处,私心也并没有觉得江月昏是什么外人。 江月昏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似轻蔑,似嘲讽,似炫耀。 程玄青紧咬牙关,挪动脚步,挨到靳荼身侧坐下,面对着她,缓缓道:“回家好不好?我为你准备了丰盛的晚餐。” 这语气,郑重而虔诚,卑微中带着些许倨傲,祈求中尚留几分自尊。 “你还想将我关起来?”靳荼却从这两句话中听出了别的意思,不由神色一冷。 “没有。”程玄青眼中露出惊痛,辩解道,“我只是想让你回家,同我一起用膳,并没有想禁锢你的意思。” 靳荼没有因着误会而产生任何愧疚,也完全不因着他眼中的惊痛有一丁点心疼,淡淡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我错了,不该对你做出那样的事。”程玄青诚心认错,考虑到有外人在场,斟酌道,“回府,我立刻跟你赔罪。” “不需要。”靳荼不想接受即将展现的假情假意。 以为莲宋在赌气,程玄青耐着性子同她讲道理:“宋宋,别使小性子。” “我不是,我没有。”靳荼态度冷漠,不想多言。 其实她此刻一个字都不想听眼前之人多说,难道他以为她还是当年那个傻乎乎的莲宋,寥寥数语便可轻易欺骗? “对,是我的错。”程玄青轻声道歉,又提起旧话题,“宋宋,咱们回家吧。” “家?那不过是一个暂时栖居的地方而已,不是我的家。”靳荼拒绝将那个临时栖身的府邸冠以“家”的称呼。 ☆、我怕你毒死我 “宋宋,我们原先的家毁了。”程玄青露出痛惜的神色,但很快调整好了情绪,给出了慰藉,“不过你不必太过伤心,如果你放不下旧宅邸的一切,我可以请最好的画师,找最好的工匠,将其一模一样复原出来。” 靳荼泼冷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即便分毫无差又如何,物是人非。” 程玄青急急表态:“不会的,你回来了,我还在,我们必定能重拾往昔的甜蜜。” “破镜难圆。”靳荼用四个字打碎了程玄青的幻想。 “能的,一定能的。”程玄青神情颓丧,声音带上了哽咽,不停地重复着,“能的,能的,能的。” 靳荼闭上了眼睛,终于给出了承诺:“你走吧,我晚些时候自会回府。” 程玄青收敛了扭捏的小儿女姿态,尽量温和道:“好,我等你归来。” 说罢,他离开了厢房,克制着不回头,在外人面前拼尽全力维持着仅剩的颜面。 即便如此,那迟缓的身形已然暴露了程玄青内心真正的渴求。 “听他方才的话,倒是难辨真假,似乎对你用情至深。看他依依不舍的模样,不似作伪。”江月昏垂眸深思。 靳荼嗤笑一声:“瞧瞧,不过看了一场自说自话的表演,你便被他精湛的演技所骗,不自觉站在他那一边。” “哦?如此说来,你已然识破了他的真面目。”江月昏兴味盎然,“不妨同我讲讲。” “以退为进,听过吗?”靳荼似是拨开了迷雾,看破了虚假背后的真相,“他故技重施,想以此控制我。” “看他的样子不像。”江月昏仍有疑虑,提议道,“不如将计就计,说服他同你站在一处。” “选择,他早就做过了。”靳荼并不赞同这个建议。 江月昏沉默,似乎想起了莲宋的惨痛遭遇,忽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选择,靳荼没有明说,但结果却是一清二楚的,莲宋公主是被放弃的那个选项。 至于过程如何,没有人关心,江月昏也不好奇,他不想去揭那疮疤。 程玄青失魂落魄地回府,不过很快又勉力打起精神,将晚膳安排妥当。 靳荼依约回来,马车刚挺稳,便被迫不及待迎上来的人掀起了车帘。 因着没有准备,靳荼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待看清马车外的人,忽然冷下了脸。 “欢迎回家。”程玄青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伸出手,掌心朝上,态度虔诚。 看着一脸欣喜的程玄青,不知为何,靳荼不禁想起前些时日的婚礼。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她的身份,而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谁,两人之间陌生而尴尬。 如果可以选,靳荼宁可维持那种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也不愿面对这样一张殷勤讨好的脸。 人心隔肚皮,笑里藏刀,口蜜腹剑的案例,比比皆是。 巧合的是,靳荼曾经也是受害者之一。 “藤香。”没有接受程玄青的搀扶,靳荼嚷声喊车外的婢女。 程玄青脸色一僵,明媚灿烂的笑容缓缓褪色,一脸委屈地看着车内的人。 靳荼不为所动,车帘被完全掀开,藤香冷漠的脸出现在程玄青旁边,恭敬道:“殿下请下车。” 程玄青努力平息酸涩的心绪,无可奈何地让出位置,方便靳荼下车。 藤香看着高高瘦瘦,力气还不小,轻易就将靳荼抱到了安放在车外的轮椅上。 程玄青抢先站在轮椅之后,用意十分明显。 等靳荼坐稳后,藤香没能进行下一步动作,因着某些人像根木头杆子似的杵着,一动不动。 “算了,走吧。”收到藤香询问的眼神,靳荼无所谓开口,懒得跟程玄青犟,认为完全没有必要。 藤香让到一边,而程玄青立即喜上眉梢,兴奋而谨慎地推着轮椅往府内走。 进了门,程驸马很是贴心,专挑平坦的大路走。 “回荼蘼院。”靳荼立即察觉所走的路线不对劲,也不打算询问身后之人的目的,直接提出要求。 程玄青小心翼翼地提议道:“去正厅用晚膳吧,厨房置办了席面,味道尚可,你与我一同用些吧。” “我不——”靳荼自然不会轻易妥协,面对面都是一种折磨,更何况是共进晚餐。 “别急着拒绝。”程玄青没让她将话说完,急急哀求道,“若你当真不喜我在旁,我自当回避。” 靳荼不说话了,看似同意了他的提议。 程玄青眼角眉梢沾染了喜色,脚步轻快了许多。 而今暮色四合,大厅之上灯火通明,正中央果然铺陈了一桌丰盛的席面,精美菜肴散发着醉人的香味。 靳荼素来是个不会薄待自己的人,送到嘴边的美食,哪儿有不吃的道理? 一路尾随的藤香上前一步,躬身请示道:“殿下——” “如此美味佳肴,若是拒绝,岂不是暴殄天物?”靳荼示意留下用饭。 闻言,程玄青方才彻底放下了心,殷勤地介绍起了一桌子的菜肴:“这是你最喜爱的炙猪肉,用的是宋国最好的香料。还有这道菜是时下广为流传的,京华名门贵眷都赞它好吃,名字也很有意思,叫做桃花人家。若是没什么胃口,可便先用些樱桃酪,这个酸酸甜甜的,世家小姐们甚是喜欢。用完饭后,厨房准备了云片香茶解腻。” “藤香,试一下。”靳荼静静地听完程玄青的话,而后下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命令。 兴致勃勃的程驸马狠狠地愣了一下,脸上尽是愕然,随之不可置信地盯着靳荼。 藤香从随身香囊中取出一根银针,在每一道菜上试了一番,见银色未变作黑色,悠悠然收起银针,转而亲自品尝,在试过所有的菜肴,没发觉任何问题后,朝着靳荼回禀道:“公主殿下,菜肴无毒,尽可食用。” 程玄青的脸色很不好看,阴沉如水。 靳荼与藤香的这一系列举动,就是当面打他的脸,这叫程玄青如何忍气吞声,忍不住质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试毒。”靳荼的回应直截了当,摆明就是不想给程玄青面子。 ☆、站起来 程玄青难以置信道:“你信不过我?” “防人之心不可无。”靳荼理所当然地回应,半点不留情面。 “你防着我?你居然防着我?”程玄青从这话里听出了对他的不信任,简直要被气死。 “藤香,布菜。”靳荼不想回答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 程玄青自找没趣,接二连三地被刺激,气急败坏,可满腔怨愤又不好对莲宋发火,只能憋着,赌气暂时离开了。 靳荼对此乐见其成,乐得清静,她做这些本就是为了恶心某些人,压根儿不会为此后悔。 “不错,藤香,你坐下一块儿吃。”靳荼向来没什么主仆观念,此刻碍眼的人走了,心情大好,笑盈盈招呼藤香。 藤香也不客气,老实坐下,端碗提筷,一道儿享用美食,毕竟陪着演戏是挺累的。 “你尝尝这个,我觉得樱桃酪配着炙猪肉,甚是美味香甜。”靳荼边吃边发表看法。 “殿下,下一回佯装前能提前知会一声吗?我怕临时出现差错,坏了殿下的计划。”藤香一想到方才若没带银针,说不准就要以身试毒便觉得毛骨悚然,惊魂未定道,“我还想留着这条小命继续为殿下效力了。” “知道知道。”靳荼推卸责任,“主要是那个人不按套路出牌,下回不会了,一定能让你圆回去,放心,不会露馅。” 藤香抱拳相谢:“谢殿下。” “客气客气,区区小事,不足挂齿。”靳荼腆着脸受了。 【宿主,若到时你发现真相并非你想象中的那样,可会后悔?】 系统悄无声息开口。 “真相究竟如何?不如你来告诉我。如今,我只信亲眼所见。”靳荼以退为进,开始套话,甚至用起了激将法。 【宿主,在你圆满完成任务之前,一切都要靠你自己去发掘。】 系统被坑怕了,此刻十分谨慎,立即拒绝。 靳荼可惜地叹了一声,也不勉强。 【宿主,男主并不是你印象中那般冷心薄情,你大可试着对他好一些。】 系统苦口婆心地劝说。 “阿荒,你是我的系统还是他的?为何总是帮着他说话?”靳荼不解地问,顺带调侃一下老实巴交的系统。 【宿主,你怎能如此说话?系统做的一些都是为了宿主,这是无法改改的铁律。】 系统很是受伤,义愤填膺地控诉。 “好意心灵了,可我实在不想故作亲昵。”靳荼直白袒露心声,“我与他,隔阂已深,嫌隙难消。” 【人心当真是很奇怪的事物,即便知晓当中必有误会,依然不改初衷,放纵自己越陷越深。】 系统不禁感慨道,似有所指。 “谁说不是呢?”靳荼似乎感受颇深。 【既知如此,那宿主你何不试着改变一下?】 系统以为这是妥协的前兆,急忙劝道。 “我本就是个不懂得变通的,何必为难自己?一条道儿走到黑岂不省事?”靳荼自认从不是圆滑世故之人。 【宿主,愿你最终能不悔如今的选择。】 系统始终觉得惋惜,竭力期盼她能改变心意。 “不悔。”靳荼心硬,嘴更硬。 【唉——】 系统长叹一声,正想撤退,却被叫住了。 “等等,阿荒。”靳荼提起先前的约定,“我们曾有言在先,如今我已然想好了。” 【宿主请,请说。】 系统从不曾忘记这个承诺,心中一直惴惴不安,生怕靳荼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眼下也忐忑得紧。 听着颤抖的机械音,靳荼没忍住笑意,调侃道:“阿荒,你在哆嗦。” 【没,没有的事。宿主,你赶紧说吧。】 系统强自镇定,催促道。 “放心。”靳荼安抚了一下系统,而后轻描淡写地提出要求,“我想正常行走。” 提心吊胆的系统狠狠地愣住了,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么一个要求。 但转念一想,却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如何?可否实现?”靳荼许久没听见答复,不由追问道。 【可以是可以,但荼白公主的腿从生下来起便是无法动弹的,若是骤然痊愈,怕是不好解释。】 系统有所顾虑。 靳荼对此早有对策:“这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 【好。】 系统没有考虑多久,这个要求的确谈不上过分。 “那我什么时候能痊愈?”靳荼兴冲冲地问。 【立刻就可以。】 系统倒是爽快。 靳荼已然用过了晚饭,此时回到了荼蘼院的卧房中,闻言,忙不迭站起。 因着长时间未用过双腿,急慌慌时难免一个趔趄,站不稳,转眼便跌回了轮椅之上。 【宿主,你慢一些,不必急于一时,既应了你,便不会出尔反尔。】 系统瞧着宿主跌得有些疼,出声提醒。 “不好意思,丢人现眼了。”靳荼苦笑着摇头,撑着扶手又试了试,终于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气喘吁吁道,“毕竟时间有限,我已然等得够久了。这腿太过碍事,大事在即,可不能被这腿拖累了。” 【宿主,可否透露一下你的打算?】 系统对靳荼的计划实在好奇,忍不住发问。 “偷天换日。”靳荼心情甚好,便也不再隐瞒,但话只说了一半,没有多做解释。 系统不再强求,默然以对,心中暗暗祈求靳荼按部就班,圆满完成这个世界的任务,别让自己为难。 将服侍之人尽数打发了,靳荼独自一人在房内练习行走,从最初磕绊跌倒到后来越来越顺遂,渐渐与常人无异。 能重新正常行走这件事,她没有知会任何人,藤香被她支出去了,江月昏也被蒙在了鼓里。 至于程玄青,十次过来有九回被拒之门外,自然不可能晓得靳荼究竟在做些什么,只听说她一日总要沐浴三回。 这样的举动明显反常,若是往常,他定要细细探查一番。 可自从知晓了荼白便是莲宋,他哪里还敢往她院子里派遣暗探,有什么憋闷也只能苦熬着。 倒是悄悄唤了两回藤香来问询,等到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没一句说到点子上。 但即便如此,程玄青还是想听听莲宋的生活起居,哪怕只是些微末小事。 ☆、艳福不浅 可没多久就被告知若想打探任何消息,不必藏头缩尾,尽可当面锣对面鼓地去问。 听这说话的语气,程玄青便明了是谁的意思,不敢再耍什么手段旁敲侧击。 因着费心尽力地练习行走,难免有些懒怠,每日去江月酒楼的行程便耽搁了。 幸而江月昏是个细致人,事情的进展都会遣人尽可能详细地告知她,这才免了靳荼许多负担。 就在她在家都快闲出花来时,一件妙趣横生的事找上门来了。 这天夜里,月朗星疏,凉风微抚,倒是一派好风光,正适合纳凉赏景。 而靳荼便也遂了心意,躺在藤椅上仰望浩渺星空,怡然自得,甚是惬意。 恰在这时,前院那边闹了起来,明火执仗,吵吵嚷嚷的,似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靳荼倒是没那闲工夫关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毕竟大事小事都是程玄青的,与她没什么干系。 可有些时候,树欲静而风不止,她不想找麻烦,麻烦偏偏就要来找她。 因着棋画在宫中,消停了几日的墨砚忽然在荼蘼院中现身,站在靳荼身边,一言不发,跟个木头桩子一般。 “阿砚,你来做什么?”靳荼忍不住好奇地问。 “奉主子之命,前来保护公主殿下。”墨砚一板一眼地回应,始终对靳荼不咸不淡的。 “无缘无故,怎么就要你来保护了?”靳荼可不想接受这看似可疑的好意,直言拒绝道,“我这儿有藤香。” 墨砚神色冷漠道:“我也不乐意,是主子说他不放心你,这才指派我来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觉着事不关己的靳荼不得不问一句:“发生了何事?” “府里闯进一批不知来历的人,先在厨房那儿放了一把火,之后在各处院子摸索,不知所为何事。”墨砚据实以告。 “当真是世风日下啊,朗朗乾坤下居然还有盗贼横行。”靳荼感慨一句,而后便没了下文。 “贼人行事极有章法,看起来不像是寻常的鸡鸣狗盗之辈。”墨砚眯着眼睛,语气肃然。 靳荼没有接话,闲适地赏星品茗,践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行事准则。 “殿下倒是悠然,殊不知多少人为你奔走操劳,日夜悬心,忧愁难解。”墨砚阴阳怪气道,语气酸溜溜的。 “阿砚,若你所言皆为棋画,她素来亲近我,这你一贯晓得,何必拈酸吃醋?反正你在她面前一向是不讨喜的。”靳荼拿腔拿调道,“假使你虚心求教一番,本公主或许能给你出个可行的计策,令你在棋画跟前长些颜面,何如?” 墨砚见莲宋冥顽不灵,只能直言道:“公主殿下何必装模作样,你心里明明晓得我说的并不是老大。” “如若不是,那便免开尊口,我不爱听。”靳荼也不是个甘心受气的人,立刻怼了回去。 墨砚敏锐地听出公主殿下话中的威胁之意,素来晓得她的一贯伎俩,偏偏甘愿受胁迫。 尔之□□,吾之蜜糖。 墨砚天不怕地不怕,有时连程玄青的话也是不听的,却有一个一戳即中的死穴——棋画。 不用费多大气力,只要触及一些些都足以令他神思不属,心惊胆战。 即便知晓这样不妥,容易受人挟制,却依然泥足深陷,甘之如饴。 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只要墨砚仍旧在乎棋画,那他在靳荼跟前,便没有任何嚣张的可能。 “几个毛贼闹这么大动静?怕是没那么简单吧。”靳荼看着院子外头明晃晃的火把,揣测事情必然有隐情。 墨砚素来是个直肠子,不会撒谎,为了不说漏嘴,干脆闭嘴不言,可那骨碌碌的眼珠却出卖了他此时不稳定的心绪。 原本靳荼也只是猜测,但墨砚这一番表现着实可疑,不由得人不多想。 “让你主子来院子里,我有点事要同他说。”挑眉一笑,靳荼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端倪。 墨砚迟疑着,苦着一张脸,迟迟没有动作,明显不愿意去。 【宿主,你终于想通了!你这是准备跟男主好好相处了,是不是?】 系统欣喜若狂,以为这是她改变主意了。 “我早就想明白了。”靳荼理所当然道,“他那样的人,这样好的时机,岂能不凑过来献殷勤,顺便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些消息?可他今日没来,只是派了墨砚这么个笨嘴拙舌的,定然有什么事耽搁了,我挺好奇的。” 【宿主——】 系统拖长声音,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怎么?难道你不好奇吗?”靳荼兴致勃勃地问,忽而又想起什么似的,贼兮兮道,“阿荒,你有没有内幕啊?” 【没有!】 系统气鼓鼓否认道。 “没有就没有呗,这么凶做什么?”靳荼想不通系统的火气所为何来。 【这书原来是有固定情节的,可你来了。对于原书来说,你是个不可定的变数,剧情已偏离轨道。】 系统解释了一句。 “不要气馁,阿荒,你还是靠谱的,我不嫌弃你。”靳荼自然而然地以为系统是因着无法预知而气闷。 系统默默退出聊天,不想说话了。 靳荼回过神来,见墨砚还站在那儿,忍不住催促道:“去啊!不然我让藤香去请?” “公主殿下,主子如今正一个头两个大,你能不能不要添乱了?”墨砚忍不住抱怨靳荼不懂事。 “是吗?”靳荼一听这话,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暗喜自己猜得不错,程玄青果然出事了,随即反应过来,故作深沉地装模作样道,“那我得去看看,好歹也能使使劲,搭把手不是?” 墨砚瞧着公主殿下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情,对她说的话抱着十成十的怀疑,婉言劝道:“殿下还是别去了。” 反正去了也是添乱,可别火上浇油,把原本简单的事弄复杂了,他默默在心里嘀咕。 “要去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靳荼可不是从善如流的人,谁都不能湮灭她的好奇心。 说到做到,靳荼吩咐藤香将她扶到轮椅之上,兴冲冲地就要往前院去,脸上是难以掩藏的幸灾乐祸。 ☆、矫揉造作 墨砚不赞同地跟在后头絮叨:“公主殿下,你就不能好好待着吗?” “不能。”靳荼偏不如他的意,非要去搅混水。 前院守着一大帮的仆从,把厅堂围得水泄不通,阵仗不可谓不大。 靳荼一瞧这架势,便明白此番事情定然小不了,兴奋得两眼放光,她正愁没能给他添堵呢。 “公主殿下,咱们回去吧。”墨砚偷觑了一眼轮椅之上的人,一看那幸灾乐祸的神色就知道她是个不省心的。 “都到这儿了,哪有回转的道理?怎么也得进去瞧瞧。”靳荼当然不会因为墨砚的一句话而打退堂鼓。 “公主殿下!”墨砚急得直跳脚,却也别无他法,他总不能强硬将人打晕扛走。 “让开。”靳荼来到那些严阵以待的仆从前,冷冷出声。 墨砚见状,悄悄松了一口气,他想着主子定然是有安排的,公主殿下恐怕不能得偿所愿。 可出乎意料的是,一群人高马大的仆从居然乖乖让路,没有半点阻止的意思。 程玄青先前便吩咐过,全府上下都要将公主殿下当作主子,不可有半点违逆,但凡有冒犯,即刻逐出府去。 眼下府中众人哪里还敢轻视靳荼,对她既敬又怕,恨不得将她当成菩萨供起来。 顺利进到厅堂的靳荼,一眼便看到了一个女子正衣衫凌乱地跪伏着。 而主座之上,端坐着一个年纪稍长的中年男子,正与程玄青争论着什么。 “你这个不孝之女,失了名节,今后怎么有脸见人,不如一死了之。”中年男子哐哐哐地拍着花梨木桌案。 “爹爹,女儿当真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此。”女子哭得凄惨。 不难听出,中年男子暴跳如雷,而那女子寻死觅活,这中间定然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的丑闻。 “真热闹哇!”靳荼可没想悄悄地待在远处看戏,她巴不得事情闹得大些,故意大声嚷嚷。 厅上跪着的女子骤然回头,一张梨花带雨的莹白小脸,看着好不可怜。 对于靳荼的出现,厅上众人反应不一。 程玄青倏地站起来,脸上闪过尴尬局促,紧张忐忑,甚至还带着一丝丝的委屈。 主座上的中年男子起身,神色平静,不过目光带着若有若无的打量。 脸色最为精彩应该是那跪着的女子,泪水涟涟,美目顾盼生辉,里面满是恳求哀怨。 靳荼被推进大厅中,目光从在场之人的脸上一一掠过,而后便目不斜视地端坐着,等着最先沉不住的那一个。 程玄青本想走上前来,可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终没能踏出一步。 “臣见过公主殿下,殿下金安。”那中年男子倒是恭敬地给靳荼行礼。 而靳荼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坐在那儿,默然不语了,安静得好像不存在一样。 厅上一阵静默,只有那女子隐隐约约的啜泣声回响着。 “公主殿下,思柔没有颜面活在这世上了,请殿下赐我一死。”最先耐不住的是那女子,一出口便是求死。 “你是?”靳荼终于正眼看向堂下的女子,询问她的身份。 作为自小交友广泛,对京华十分熟悉的莲宋,她自然认识这柔柔弱弱的女子,可作为幽闭于禁宫之内,行动不便的荼白是绝对不可能认识这个看着像是大家闺秀却哭得凄楚可怜的女子。 “小女子闺名刘思柔,家父乃当朝丞相,而今堂上高坐着的便是。”那女子自报家门,语气娇柔,话中却暗藏机锋。 “原来是刘千金。”靳荼见惯了大世面,哪会被这种小伎俩唬住,偏就没有露出惊惧震惊的神情,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转而对堂上的刘丞相点头致意道,“不知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刘丞相倒是懂礼数,站在那儿拱了拱手,轻声道:“殿下客气了。” 靳荼抬起右手臂,掌心朝上,延请道:“丞相大人请坐。” “请殿下赐思柔一死。”刘思柔旧话重提,又说起了“赐死”一事。 “思柔,殿下面前,不可放肆。”刘丞相沉声呵斥了一句,威严有余,威力不足。 这刘丞相也是个老狐狸,若是有心,早在她一开口就应当阻止她,可他却没有,而是等到她说了两遍后才出声。 靳荼冷哼一声,心上极为不屑,可脸上却不露分毫,仍是木木呆呆的模样。 “何必言死?究竟发生何事?刘小姐不妨说清楚,本宫也好为你想想对策。”听无人接话,靳荼免不得推波助澜。 闻言,刘丞相看了一眼这个传闻中唯唯诺诺的荼白公主,心底不由升起一抹怀疑。 瞧着眼前人通身的气派,待人接物的行事作风,怎么都不像一个不受宠的公主能有的。 “殿下,这其中的事你还是莫要插手了,待此间事了,我自会一五一十对你说明的。”程玄青见靳荼端坐于轮椅之上,神色一派淡然,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抢先一步上前,说了一通冠冕堂皇的话,想借此支开她。 靳荼不上当,偷瞧了一眼中众人的神色,忽然福至心灵,有了演戏的兴致,掏出常年不用的手帕,拭了拭干涸的眼角,装作泫然欲泣的可怜样,哭嘤嘤地问:“既然事情已然发生,遮掩也是无用,何不大大方方地说出来?难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成?夫妻本是同林鸟,夫君,你我已然成婚,你怎能事事瞒着我?” 这副样子,若是不了解她的人,当真要以为她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眼见莲宋似乎误会他,哭得楚楚可怜,程玄青在一旁只能干看着,急得抓心挠肝,心焦万分,恨不得冲过去将她搂在怀中,细细擦净泪,与她讲清楚事实,可又苦于外人在场,不能得偿所愿,心中更是焦躁。 而刘丞相自诩精明,此时为自己方才的怀疑摇头失笑,暗叹自己当真想太多了,这公主分明就是个外强中干的。 那趴伏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刘思柔偷偷窥了一眼,用帕子掩住嘴角的嘲讽,重又低下头去抽抽搭搭起来。 【宿主,你这浑然天成的演技,不拿奥斯卡小金人太可惜了。】系统看得瞠目结舌。 “过奖过奖,也就一般般吧,不及某人。”靳荼假模假样地谦虚了几句。 ☆、就想做个妾而已 “殿下莫哭。”刘丞相到底年纪稍长些,经历也多,适时开口道,“殿下说得极是,事情还是说开的好。” 话是这么说,可他也没有准备开口跟靳荼解释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就简单夸了一句,顺便表明态度便闭了嘴。 程玄青哪里会看不穿刘丞相与刘思柔一唱一和的把戏,又怎会任由他们父女二人肆意欺凌莲宋,温柔安抚道:“殿下,我自是与你同心的,这里没有你的事,你不必蹚这趟浑水,放心,我定会圆满解决的。” “真的吗?”演戏自然要演全套,靳荼问得小心翼翼,似乎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 “自然是真的。”程玄青拍着胸脯,斩钉截铁地保证,“我永远不会欺瞒殿下。” 靳荼心中冷笑,一个字都没信,但表面上确实深信不疑,当即便道:“好,那我就先回院子等你,你定要给我讲。” 程玄青还未来得及应声,刘丞相忽然抢白:“程驸马,你的眼界心胸不如殿下,凡事也没有殿下看得明白。你与殿下既然成婚,那便是一体,老朽早便让你请出公主殿下,将你与小女之事趁早了解,你非要推三阻四,实为不智啊。” 刘丞相已然将话说得如此明白,直接点明了这是男女之事,都称不上暗示了。 压根没准备挪动的靳荼听到此话,心中了然,这个老奸巨猾的刘丞相必定不会容许她就此离去,对此,她心中雪亮。 “刘相,你何必将事情做绝?难道非要逼我到走投无路才满意吗?”程玄青料不到刘丞相居然会直接点出这等事。 “夫君,我想听听事情的始末。”靳荼没有管他们二人之间的风起云涌,小声提出要求。 “好。”程玄青知晓此时已然没有转圜的余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可能对莲宋产生的伤害降到最低,于是选择由自己说出来龙去脉,“今夜亥时,府中忽然来了一伙贼人,不仅在府中各处制造骚乱,还在府内放火。但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搜求金银珠宝,也没有伤人,不似一般的盗贼。且这些人手段高超,数十个家丁围捕都奈何不了他们。” 作为一个没什么见识的深宫公主,靳荼自然要装出惊恐的模样:“啊?这般可怕?” “程驸马,还是莫要顾左右而言他,不如讲讲小女为何深夜会出现在你府邸之中,又为何会衣衫不整?”刘丞相竭尽全力将话题往自家女儿那上面引,非要让在场众人尤其是公主殿下陷入他布的迷阵之中。 “今夜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出过府门,我的随从皆可作证。”程玄青力证清白,并提出疑点,“刘小姐与贼人同时出现,而丞相你赶来得这般及时,一来就对我发难,这些巧合可否请刘丞相为我解释一二?” 刘相将矛头直指程玄青:“许多事情未必需要亲力亲为,如今你贵为驸马,有的是人违逆鞍前马后效劳,当你的鹰犬爪牙。只要你一声令下,即使上刀山下火海,他们想必也是争先恐后供你驱策,更何况只是简简单单的掳人。” “刘相这颠倒黑白的能力着实不凡。”程玄青被刘丞相的无耻气得直咬牙,“我自问无愧于心,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却不想防不胜防。堂堂丞相府居然想出如此阴毒的计策嫁祸于我,甚至不惜牺牲名节,当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程驸马,这不过是你的片面之词。”刘丞相开始找茬,“既然没有拿到人,便是空口无凭。” 程玄青知晓这事越早了结越好,尽量平心静气地建议道:“丞相放心,我跟你保证,今日之事绝对不会外传,低下之人定然三缄其口,一个字都不会往外露的。我没让下人进来伺候,也派人在外头守着,把这附近围得跟铁桶似的。” 为了让丞相安心,程玄青将自己的安排布置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他自己也自始至终背对着刘思柔,一眼都不曾看。 可这并不能打动刘丞相的心,他那种冷漠的脸没有半分动容,冷冷地说:“程驸马,深更半夜,小女衣衫不整同你在一处,这是铁一般的事实,你要如何解释?小女至今尚未婚嫁,尚且待字闺中,可已有婚约,你还是尽快给个说法吧。” “刘小姐为何会出现在鄙府中?我不知,或许刘相能为我解惑。”程玄青将问题抛回给刘丞相。 刘丞相立马就领会了这话里的指桑骂槐,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喝一声:“放肆!” 程玄青此刻焦头烂额,真没想到情势怎么就忽然逆转了,刘丞相刚到府上时,又是抱拳,又是躬身,态度何其谦卑,哪像现在这般咄咄逼人,而刘思柔也是娇娇柔柔的模样,哪想到她会当着公主殿下的面耍心眼。 若是莲宋不出现,程玄青有信心可以一直拖着,直到这两父女失去耐心,失望而去。 可如今这个局势,明摆着就是刘家的这对父女软硬兼施,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一唱一和,就是想逼公主同意。 靳荼坐在一旁,看着忧愁畏缩,实则暗爽不已,津津有味地看戏,乐颠颠地欣赏狐狸斗豺狼的好戏。 刘思柔嘤嘤的哭泣响在耳畔,听得程玄青无比烦闷,吼了一句:“闭嘴!” “青哥哥,你为何如此大声对我说话?”刘思柔泪眼盈盈地抬头望向程玄青侧影,眼中带着无尽委屈。 被这个带着浓浓暧昧气息的称呼恶心到了,靳荼闭眼冷静了一下。 青哥哥,还情哥哥呢,这个刘小姐的私心昭然若揭。 “刘小姐请自重。”程玄青语气森冷,“既然自甘堕落,如今何必寻死觅活?” 这话一出,显然就是打算撕破脸了,一点也没给刘思柔留情面。 泪光闪闪的刘思柔立刻开口为自己辩解道:“没想到在驸马眼中思柔是这般阴险狡诈之人。名节闺誉乃是女子最为珍视的,若不是被迷晕,小女子又怎会在此?若是驸马不信,大可赠我一条白绫以证清白。” 不简单,这一番说得有理有据,合情合理,动人心魄,既示了弱又表明了心志,靳荼忍不住在心中为刘思柔鼓掌。 刘思柔这是铁了心要赖上程玄青,不肯将此事轻描淡写揭过,闹得越大越好。 ☆、看我为你纳妾 好汉也怕烈女缠。 再者,程玄青本就不善应对此等场面的,一时间被堵得哑口无言。 【这刘家小姐当真是痴心不悔啊!这么些年了,居然还吊在男主这棵树上不肯下来。】看了半天戏的系统感慨道。 “谁说不是呢?当年她还矜持些,最近脑子活泛了,居然想到这种精妙的连环计,既能达到目的,又可撇清自己的干系,一举两得,绝妙哇!”靳荼正愁没人一同聊八卦,闲得慌呢,闻言立即接话,啧啧称奇。 【宿主,你在说什么?这刘小姐难道使了什么诡计不成?她不是无辜受害的么?】 系统有些不好意思,磕磕巴巴地问。 靳荼一愣,万万没想到系统居然看不出这中间的门道儿,随即将自己的推测全盘托出:“俗话说得好,贼不走空。哪有寻常盗贼闯进宅邸却什么都不拿,放一把火,只为扔个人进来的。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一切恐怕都是刘小姐自个儿设的局,还拉上了刘丞相做帮手,为的就是把程玄青装进套子里,让他进退不得,无法拒绝。” 【宿主你的意思是这刘家小姐上赶着给男主当小老婆?】 系统呆若木鸡,很难理解人类的想法。 靳荼一本正经地纠正系统的说法:“阿荒,那叫小妾。还有,恐怕这刘小姐心思大得很,志不在此。” 【难道——】 系统还没说话,便被程玄青的厉声呵斥吸引了过去。 刘思柔装腔作势地闹着寻死,矫揉造作的哭声实在搅扰得人心烦。 程玄青干脆揭穿她说一套做一套的把戏:“若想一死了之,大可一头碰死,何必故作姿态?” 闻言,刘思柔哭得更厉害了,嘴里直嚷着:“我莫不如死了算了,死了算了。” 叫嚷是这般叫嚷,可也只是一味伏地痛哭,别的举动却是半点也没的。 “公主殿下,事已至此,老臣也只能腆着脸过来求殿下给个恩典,让小女进府,若是殿下不肯成全老朽,那臣只能领着这个孽女回家,一条白绫勒死了事。”刘丞相见程玄青软硬不吃,转而从公主这边寻找突破口。 靳荼忙显出惶急的模样,连连摆手道:“不至于不至于,刘相言重了。” “只怕是光说不做,嘴把式。”程玄青在一旁煽风点火,笃定这只是他们父女俩的把戏,做不得真。 “既然驸马如此刻薄无情,那老朽只能带着女儿归家,给她办丧事了。”刘丞相说罢,作势起身。 程玄青可不管他说得是真是假,站着不动,脸上满是嫌恶。 “等等,刘相,万事好商量。”靳荼连忙出声阻止,好像生怕刘丞相真的会将刘思柔带回家勒死。 刘丞相拱手一礼:“殿下不必多言,老臣定不会死缠烂打,驸马不愿,老朽也不愿让殿下为难。” 程玄青心中嗤的一笑,暗骂这个老狐狸老奸巨猾,居然懂得以退为进。 “不为难不为难。”靳荼勉强笑了笑,看上去有种不情愿,却又不得不妥协的违和感。 任谁都能看出,此刻的公主殿下嘴上说着不为难,心中却很是为难。 刘丞相略略点头,对此视而不见,脸上露出些微的自得之色。 跪伏在地的刘思柔悄悄勾起了嘴角,露出得逞的笑。 【宿主,这个刘丞相嘴上说着不为难,却死活赖着不肯走,口不应心,不实诚。】 系统总算看出一点门道来。 “哦?何以见得?”靳荼饶有兴致地问。 【他说要走,可屁股都没离开过椅子,那个刘小姐也是,闹着要寻死,也没见她真做出什么。不愧是父女俩。】 系统直白道出所见。 “不错,孺子可教也。”靳荼对系统的进步很是欣慰。 系统娇羞着隐没。 程玄青不忍看公主如此被要挟,正欲站出来为她撑腰,却听久久不曾说话的刘思柔开口了:“若公主殿下肯成全思柔,容小女子留在府中,那对思柔便是再造之恩,小女子铭感五内,定然当牛做马回报殿下。” “不必不必。”靳荼连着摆手,看着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怯懦模样,心中确实冷哼一声,暗道刘小姐终于不装了。 “殿下这是答应让小女进府了?”刘丞相就坡下驴,顺势便要将这事定下来。 “本宫——”靳荼结巴了,她不知该如何回应,看着像是被胁迫无可奈何的模样。 刘思柔急急开口:“公主殿下,若你大发慈悲,等思柔进府后,定当尊你为主母,不够僭越分毫。你就当养了只阿猫阿狗便可,若你不喜欢我在你跟前,大可令思柔待在后院中,我定不会碍你的眼。” “我不接受。”程玄青抗拒的态度十分坚决,没有被刘家父女俩给绕晕。 “程驸马,公主殿下既已同意,你又何必横加阻拦?难道你不懂得殿下的苦心吗?”刘丞相收起威严,摆出长辈的架势,语重心长道,“今夜之事若料理不妥当,那传出去必将是一桩丑闻,丢脸的不单是小女,还有你,甚至会牵连公主殿下,乃至整个皇室的颜面。小女可一死了之,你与公主殿下今后如何心无芥蒂地生活下去?” 这是威胁,明晃晃的威胁。 刘丞相一番话听着像是奉劝,实则是在告诉程玄青若是不答应,他必然会把事情闹大,大到足以使家宅不宁。 程玄青咬紧牙关,眼中恨意汹涌,恼意澎湃,却始终不肯松口。 “刘相所言有理。”靳荼缓缓开口,正要继续,却被程玄青厉声打断。 “公主殿下——” 虽着这一声高喝,众人纷纷看向程玄青,就见他睁着血红的一双眼,执着甚至有些阴鸷地盯着靳荼。 那双眼直愣愣的,看着乖戾,却透着乞求。 乞求什么呢?自然是乞求公主殿下不要答应,不要让刘家父女得逞,不要让刘思柔进来府中。 程玄青眼中明明灭灭的神采,誓死不屈的神情,仿若公主殿下一旦应下便是对他的一种极大羞辱。 靳荼看向他,在他人看不见的地方慢慢勾起嘴角,轻蔑鄙夷,恶意满满。 “不要。”看到这个笑容,程玄青陡然明白了莲宋的决定,但他还想争取一下。 ☆、大婚之礼迎进门 “公主殿下考虑得如何了?”刘丞相的耐心已然告罄,转而催促起靳荼尽快做出决断。 刘思柔也来给靳荼施压:“求殿下顾惜思柔性命。” 刘丞相与刘思柔合作无间,软硬兼施,奈何程玄青与靳荼面和心不和,怎么可能斗得过这般狡诈的父女俩。 “夫君,既然你对刘小姐有意,与本宫说便是,何必做出这等荒诞无礼之事?”靳荼不由分说给程玄青扣帽子。 被误会的程玄青大声辩驳:“我没有!” 靳荼被吼得一愣,呆呆地看着程玄青,期期艾艾地说:“夫君,你如此执迷不悟,置本宫于何地?” “公主殿下不必伤怀,驸马只是一时想不开。”刘丞相故意将话说得模棱两可。 “刘小姐,是驸马欺侮了你,那便是本宫对不住你。”靳荼最终给今夜这个闹剧写下结尾,“本宫会给你一个交代。” “多谢公主殿下。”刘丞相站起身,给靳荼行了一礼。 这个礼算是今日最为恭敬的一个礼了。 “思柔在此叩拜主母。”思柔顺其自然地改了称呼,半点没有大家闺秀的倨傲和矜持。 对此,靳荼欣然受之,但脸上确实一脸的憋屈。 【宿主,你当真要给男主纳妾?这在原书情节里根本没有。】 系统不确定地问,语气十分讶异。 靳荼理所当然道:“自然,只要能给他添堵,我就开心,何乐而不为?” 【可是——】 系统对这个变数有些不放心。 “我不同意。”被忽略的主人翁程玄青激动地大吼。 可没有人关心他的意见,靳荼正忙着安排刘思柔今晚的归宿。 刘丞相见大势已定,便要告辞,却听公主殿下道:“天色已晚,不如暂且在府中歇息一晚。” 原本以为达到目的已是艰难,怎么想到竟然还有意外之喜,刘思柔骤然抬头,眼中泛光。 “殿下,她不能留在府中。”程玄青对靳荼的莫名好意很是不解,立刻跳出来反对。 “多谢公主殿下美意,那老朽便却之不恭了。”刘丞相立即拱手称谢。 刘思柔终于从地上站起来,盈盈一拜:“小女子深拜殿下。” “不必客气。”靳荼倒是谦虚。 “老朽告辞,明日必当登门拜访,与公主商议迎亲相关事宜。”刘丞相心情大好,转身离去。 “公主殿下,你这是引狼入室。”程玄青低声提醒靳荼,他可不觉得刘思柔是什么良善之人。 “此事稍后再议。”靳荼嚷声唤了一句,“藤香,找件衣裳给刘小姐换上,衣衫不整,于礼不合,怪可怜见的。” 这一声将被程玄青极力遮掩的丑事公开抖搂出来。 刘思柔露出一丝羞赧,除此之外,更多的是欣喜,心中秘事被广而告之的欣喜。 而程玄青脸色铁青,他定定地看着言笑晏晏,与刘思柔相谈甚欢的公主殿下。 靳荼呢,一个眼风都没有赏给他,看着像是在故意赌气似的。 闲聊了一会儿之后,藤香领着刘思柔去厢房休息,程玄青亦步亦趋地跟着靳荼回荼蘼院,后面还坠着一个墨砚。 到了院子里,靳荼开门见山地问:“想说什么?” “宋宋,我跟她——”程玄青不自觉就想要再解释一遍今夜之事,不想让公主误会。 “我不想听,如果没有别的事,你可以离开了。”靳荼并不想与程玄青多费唇舌。 程玄青被噎了一下,瞧着莲宋冷漠的脸,心中生疼,喃喃道:“宋宋,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从前我们分明不是这样的。如今你只会叫我离开,每一次。见到我时,眼中再没了欢喜,只有厌恶和恨意。” “既然你提起旧事,那我便明白些告诉你。”靳荼正眼看向程玄青,一双眼淡漠疏离,张嘴吐出最薄情的话,“不错,程玄青,我不要你了,之前种种譬如朝露,在天光出现的那一刻便消散殆尽了,你们之间如今只剩仇恨。” “宋宋,别说这样的话。”程玄青惶恐不安,颤巍巍上前,目露哀求,“我错了,不该欺骗你,不该做那样的事。” “落子无悔,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出的事付出代价,谁也不能例外。”靳荼不为所动。 程玄青眼眶红了,哀求道:“我赎罪,尽我所能,只要能求得你的原谅,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宋宋,我们重新来过,好吗?我会对你很好的,你放心,我永远不会辜负你了,再也不会了,你相信我。重来一次,好不好?” “什么事都能做?”靳荼的重点放在第一句上,嘴角勾起一抹恶意的笑,一针见血地问,“那你去杀了程斯年。” 程斯年乃是当朝太傅,门生遍布宋国上下,素来以清正廉洁,刚正不阿闻名,深受百姓爱戴。 而这太傅还有另外一层身份,他也是程玄青的父亲,生身父亲。 程玄青不说话,不可置信地盯着靳荼,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做不到?”靳荼冷冷一笑,沉下脸道,“那就滚吧。” “宋宋——”程玄青还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却没能得到允准。 靳荼催动轮椅转了方向,背对着程玄青,不留情面地斥了一句:“滚!” 决绝的背影,冷漠的呵斥,使得程玄青望而却步,没敢继续为自己找借口,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阿砚,进来一下。”靳荼开口叫住了守在外头的墨砚。 门外正要随着程玄青离开的墨砚堪堪停下脚步,战战兢兢地看向自家主子。 程玄青点了点头,神情倦怠。 墨砚看着自家主子的神色,腹诽道:“主子,你可千万别把账记到我头上,要算账找公主殿下,都是她挑事。” 脚步拖沓地走进院中,有了先前的教训,不敢出声抱怨,只是讷讷地站在一旁,等候吩咐。 “垂头丧气做什么?”靳荼饶有兴致地调侃道,“原本还想让你去宫中见见棋画,既然你不愿意,那我另找他人吧。” “愿意愿意。”墨砚连忙点头,态度忽然变得极其恭敬,“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帮我给她带句话,就说程玄青纳妾一事,让阿椤不必插手。”靳荼倒也不忌讳,干脆说出了要转达的话。 墨砚想了片刻,才想起“阿椤”是谁,连忙躬身称是。 ☆、赏你一巴掌 此时藤香已然安排好了刘思柔的就寝事宜,见状询问:“殿下不怕他将事情告诉主婿。” “不怕。”靳荼坦然道,“本来就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闻言,藤香不再多言,静静地侍立一旁。 这时,靳荼却忽然开口,低声道:“缘分这东西果然玄妙,兜兜转转,他们还是在一起了。” 藤香没有追问,这句叹息似的呓语随风消散。 第二日清早,刘丞相便偕同刘夫人前来拜访,意在商议迎娶一事。 程玄青心不甘情不愿地陪同在侧,他本不想来,可又怕公主受欺负。 “不知公主殿下想如何操办小女的婚事?”刘丞相问得唐突,“莫不是打算一顶小轿抬进门了事?” “不然刘相想怎样?”程玄青看不惯刘丞相嚣张的态度,直接呛声道,“难道还想享受正妻之礼不成?” 事到如今,他也总算想通了,按照昨晚刘家父女俩的架势,又有了公主的参与,想要息事宁人已然不可能。 既然无法转圜,那便将刘思柔接入府中便是,横竖当个摆件放着就是。 可他无法接受刘家蹬鼻子上脸,算计了他,还想里子面子都要。 没门!程玄青绝对不会让公主受委屈。 却听靳荼悠悠然道:“自然不会,刘相放心。思柔乃是堂堂相府千金,身份贵重,自不能以常理相待。” “那公主的意思是?”刘丞相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与身旁的刘夫人对视一眼,二人眼中尽是自得。 “大婚之礼。”靳荼轻描淡写地说出了四个字。 殊不知一石惊起千层浪,这话令在场之人都愣住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便是程玄青,只听他急火火地跳出来阻止:“公主,不可以!她怎么配用大婚之礼?” 刘丞相本喜上眉梢,听了这话,脸立刻拉了下来,阴阳怪气道:“驸马,本相倒是想知道小女为何不配?” “本驸马只能与公主行大婚之礼,难道刘相觉得刘小姐的身份能越过公主去?”程玄青一句话怼了回去。 “老臣不敢。”刘丞相生怕被扣上僭越的罪名,清醒了一些,立刻婉拒道,“小女人微福薄,怕是受不起这般大礼。” 程玄青松了一口气,暗道这老狐狸了总算有些自知之明。 “刘相不必惶恐,是本宫思虑不周。”靳荼不肯把这桩事简单办,又道,“刘相放心,本宫定不会亏待了思柔姐姐。” 刘丞相见靳荼诚意十足,也便收起了小心思,正色道:“多谢公主殿下。” “谢公主殿下。”刘夫人站起身行了一礼,态度不见有多恭敬。 而后,三人开始商定究竟用什么样的礼仪,程玄青像个木头人一样坐在一旁,事不关己,满脸阴郁。 最终,双方都同意刘思柔以贵妾之礼进门,迎亲之日就定在一个月后。 至于嫁妆该给多少,怎么给,那就是刘府的事了。 “会不会太过仓促?”隐形人程玄青终于开口,十分意外。 “这日子是黄道吉日,大好的日子,怎会仓促?”靳荼摆出准备好的理由。 刘丞相夫妇都没有意见,欣然应允。 这一场商议,宾主尽欢,刘丞相夫妇心满意足地离开公主府。 “宋宋,你为何如此焦急?”这一回,程玄青没等回到荼蘼院就忍不住了。 “焦急?何解?”靳荼明知故问。 程玄青深吸一口气,不明所以地问:“刘思柔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你为何要如此重视她?” “你猜呢?”靳荼挑了挑眉,故弄玄虚,不答反问。 这么明晃晃的排斥,程玄青岂会看不出来?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靳荼不打算在此多待,准备离开。 程玄青在身后轻轻地说了一句:“宋宋,这便是你对我的报复吗?” “好戏还在后头呢,等着看吧。”靳荼没有回头,凉凉地回应。 “哈哈哈哈——”程玄青骤然放声大笑,凄苦悲凉,似杜鹃啼血,春花凋零。 这日之后,京华的百姓们又有了新的饭后谈资。 前段时间刚刚才定亲的刘千金居然要嫁给新晋的程驸马做妾室。 得知这个消息后,众人说什么的都要,有贬损的,觉得刘千金朝三暮四,不知廉耻,这种人占大多数,也有小部分认为这是真爱的胜利,程玄青和刘千金当年本就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奈何天意弄人,如今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驸马迎娶妾室乃是宋国头一遭,这事不论在民间还是在朝野都引起了轩然大波。 朝堂之上,为此事吵翻了天。 即便荼白公主并不受宠,但她的公主身份却实实在在地摆在那儿,她的颜面,断断容不得半分损毁。 如今程玄青居然在与公主殿下成亲不满一月之时便要纳妾,这分明就是在打公主的脸,在打皇室的脸。 这让朝廷中固守伦理纲常的老臣们如何能忍得了,当即便写了折子弹劾程玄青有辱皇室颜面,弹劾刘丞相教女无方。 以刘相和程太傅为首的一派自然据理力争,罗列出一些真真假假的理由来辩驳。 双方争执不下,在朝会上便互相攻讦,破口大骂。 偏偏少年帝王对此不发一言,不予置评,仿佛不关己事,朝会时也只是淡漠地听着两派吵翻天,不做判定。 桫椤得了靳荼的传言,自然不会参与这事,冷眼旁观着,看最终到底会是个什么结果。 刘丞相为了刘千金也豁出去了,一把年纪了,居然亲自出马,与墨守成规的老臣们分辨。 素日里坚如磐石,肃若铜钟的老臣们原本的儒雅通通化作了凛冽,开口毫不留情。 驸马纳妾这事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奈何刘丞相与程太傅在朝中颇有威望,一时之间难有结果,今日只能不了了之。 下了朝,老臣们仍旧相约聚在一块,商讨应对之策。 而远行办差的程斯年也终于在这日黄昏风尘仆仆地赶回了宋国国都京华。 甫一进府,来不及接风洗尘,程斯年便吩咐小厮召来了程玄青。 两父子进了书房,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程玄青便被狠狠地扇了一个巴掌,程太傅显然是气急了。 ☆、比比谁的演技好 程斯年这些年在宋国的口碑一向很好,几乎人人称道,都说他是个忠君爱民的好官。 可今日这么一出糊里糊涂的纳妾,莫名其妙便将他与那个刚愎自用的刘丞相绑在了一块。 即便朝臣和百姓们没有明说,可暗地里指不定认为他们早就狼狈为奸了。 刘丞相声名狼藉,若程玄青当真取了刘家的女儿,那定然会沾染上刘家的恶名,到时候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一想到自己苦心经营的声名恐会一朝丧尽,程斯年便不由一阵心寒,脊背不自觉地冒出冷汗。 这件事结果太过可怕,刘家女儿是万万不能沾染的,尤其是在刚迎娶了公主这个当口。 若此事处理不当,出现半分差错,那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今后再想挽回,恐怕难如登天。 考虑到此事关乎今后的名声,程斯年不敢有丝毫马虎怠慢,暂且搁置身边的事,急急赶回了京华。 一路上都在暗暗咒骂程玄青糊涂愚蠢,无故招惹刘家父女,嫌弃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孽子,你为何任由那刘家父女算计你?”程斯年厉声责骂,居然一下就点出了事实真相。 都说知子莫若父,程太傅自然清楚自家儿子对那刘家女儿压根儿没有半分情意,因此认定他是遭人陷害。 “玄青知错,请父亲责罚。”程玄青也不辩解,干脆认错。 “究竟发生何事?你与为父细细说来。”程太傅准备先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再细细想办法解决。 程玄青只得将昨夜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坦露,不过将荼白公主偏帮刘家父女的部分瞒下来了。 “哐擦”一声,程太傅摔了茶盏,恨声道,“无耻之尤!” 程玄青静静地站着,不敢多言。 “你去,立马跟刘家说清楚,把这门婚事取消。”程太傅下了严令。 可刘丞相那样的老狐狸,狡猾成性,此时可以说木已成舟,他又怎么可能轻易答应悔婚,因此程玄青没有回应。 “为父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没听见回应,程太傅厉声喝问道。 程玄青坦然说出自己的顾虑:“父亲,恐怕刘相不会同意的。” “为父不管这些,这事是你惹出来的,你就必须负责摆平它。”程太傅哪里不明白这些,却偏要独断专行。 在他的眼中,此刻如何同那刘家撇清关系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怎样达到这个目的,他漠不关心。 “父亲,请恕儿子不能从命。”程玄青承认自己做不到。 “大胆!”不容许被忤逆的程太傅动怒了,“你胆敢违抗为父的命令。” 程玄青笃定而坚决地拒绝道:“父亲,我无法完成您交代的任务。” “你——”程太傅被噎着了,这么些年,他极少被程玄青拒绝,一时之间居然反应不过来。 不过,装模作样了这么些年,早已修炼成了千年的狐狸,独自里有的是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程斯年自有他降服人的手段,只见他静默了片刻,忽然提起了一个人:“阿玄,你不记得莲宋了吗?难道你不想知晓她最近过得如何?” “父亲,为何突然说起莲宋?”这一回,程玄青静静地站着,没有妥协,似乎不为所动,反而明知故问道。 看见这样的反应,程太傅不由一愣,这样的手段之前也用过,屡试不爽,可如今怎么就不管用了。 程斯年不知道的是,今时不同往日,程玄青已然知晓了莲宋的行踪,他自然不会受威胁。 此刻他看着眼前与自己虚与委蛇,装模作样的父亲,眼中透着伤心,感情十分复杂。 他派人调查过,荼白公主确实常年生活在冷宫里,不可能被人掉包。 可荼蘼院里的那个是莲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既然荼白就是莲宋,那原先的莲宋公主不可能尚存人间。 那场莫名其妙的梦境,即便莲宋没有亲口告知丧身火海的事实,可程玄青此时心中对她的身份已然没了丁点儿怀疑。 他最敬爱的父亲大人用相同的理由骗了他将近一年,威胁他做了许多不愿意做的事,眼睁睁地看着他经受痛苦折磨。 “父亲,你能让我见见莲宋吗?”程玄青决定试探一番。 “不可能。”程太傅急慌慌地拒绝,而后恢复成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循循善诱道,“阿玄,为父不是同你说过,公主不愿见你。你放心,只要你办好了为父交代给你的事,为父定让你见到公主,完好无缺的公主,如何?” 看着眼前这张看不出丝毫破绽的脸,程玄青心中冷笑,想着若不是已然知晓了真相,他恐怕永远都会被骗得团团转。 “父亲,让我见一面吧,哪怕只是一眼。”程玄青恳请道,态度真切。 “不行!”程太傅吼过一句后,觉得语气太过严厉,好言相劝道,“阿玄,如今时机尚不成熟,你还不能见她。” 听听这前后矛盾,漏洞百出的话,看看这气急败坏的神色,没有一处不彰显着谎言的拙劣。 这一刻,程玄青恍然大悟,他暗恨自己为何没有早些看出来,深悔自己关心则乱,轻信了自己的父亲大人。 “阿玄,你一定要相信为父,等到时机成熟,你定会见到莲宋公主。”程太傅深吸了一口气,温声安抚道。 不能露出破绽,不然定会被怀疑的,程玄青心中暗道,于是只能表面顺从,“是,父亲,孩儿定当尽力。” “好,这才是为父的好孩子。”程太傅终于得到回应,稍稍安了心,随即又提点道,“荼白公主与你虽是陛下赐婚,若你不喜,大可将其除去,父亲必会支持你。不过切记手脚麻利些,别留下破绽,免得多生事端。” 听到父亲重新提及铲除荼白一事,程玄青心头不由一凛,随即想到合适的推脱理由,只听他说:“父亲大人,此时若是公主出事,怕是正给了刘家父女生事的理由,孩儿觉得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程斯年听罢,认为此言有理,便说:“阿玄,还是你思虑周全。荼白还有用,暂且留她一命。” “是,孩儿遵命。”程玄青这回没有多说什么,他暗下决心,一定不能被父亲知晓莲宋如今的身份。 ☆、噩梦重临 “你退下吧,切记不可疏忽大意。”程太傅叮嘱了一句,而后便打开房门出去了,看样子还有其他事要处理。 程玄青失魂落魄地离开,往荼蘼院而去,他想立即见到莲宋。 从前他一直不敢问,莲宋是如何变成荼白的,他害怕听到血淋淋的真相,他怕自己承受不住。 可今日听到父亲提起莲宋时风轻云淡的态度,想到莲宋对他那股莫名深刻的恨意,他再不能自欺欺人。 尽管亲耳听到的结果可能是残酷的,但他知晓不能继续逃避了,脚步坚定地踏进了荼蘼院。 靳荼瞧着这位不速之客,神情很是不耐,主动开口道:“程玄青,需要我再告诉你一遍,我不喜欢你进我的院子吗?” 程玄青没有说话,他踏出这一步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要他问出口,实在很难。 “若是你再不请自来,那可别怪我违背约定了。”靳荼指的是先前那个所谓留在他身边的口头承诺。 “宋宋,我想知道你是如何变成荼白的?”程玄青终于问出了口,却是挑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 “呵。”靳荼凉凉地嗤笑了一声,而后清晰而残忍地吐出了八个字,“烈火焚身,借尸还魂。” 闻言,程玄青一个趔趄,倒退了一步,瞬间便领悟了这几个字的含义。 莲宋死了,她确实是死了,湮灭于火海中,而后作为荼白活了过来。 这一刻,程玄青脑海中涌现出无数的疑问—— 难道她真的丧身于那场大火?金尊玉贵的她如何能忍受得了这般苦痛?到底是什么样的折磨令她心性大变? 程玄青几乎惊痛欲死,可靳荼犹嫌不够,用最冷淡的话语施加最残酷的刑罚:“我葬身于火海之中,你下的令。” 这话犹如惊雷般划过程玄青的心间,刺得他有一瞬间失去了知觉,他愣愣地问:“火海?是那场火吗?” 问话之人的表情满是惶恐,他极端害怕得到那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可从他最心疼的那个人嘴里吐出的正是令他胆寒的,只见靳荼直视他惶恐的眼眸,淡然而笃定道:“是啊。” “那火是父亲让我放的,他说里头不是你。”程玄青仿佛明了了所有的事,自己慢慢接近了真相。 靳荼露出鄙夷的神色,轻蔑地说:“强词夺理。” 程玄青辩无可辩,讷讷不言。 他的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梦中惨烈的情形,眼眶不自觉泛红,两行清泪涓涓而下。 靳荼见状,不由一愣,随即闭起了眼,扭过了头。 “宋宋,你疼吗?”程玄青想起莲宋自小就是娇气的,脾气娇气,身体也娇气,受不得一点点疼。 “疼啊,怎么不疼?我疼得快要死掉了,却又喊不出声音,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靳荼说得轻描淡写。 程玄青听后,心像刀绞一般,将要询问的话梗在咽喉边,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还能问什么?问那场火是如何发生的?问她在火海中的感受?问她能不能忘记那场深入骨髓的痛? 不能,他什么都问不出来,无法提及过去,无法问询将来。 “满意了吗?”靳荼笑盈盈着问,“时辰不早了,你该走了。” 程玄青失魂落魄,真相太过残忍,他实在不忍心继续逼问公主,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藤香没有被遣退,听到了所有的事,此时发问道:“公主殿下,你如何能这般坦荡地说起那般痛苦的过去?” 靳荼冲一脸心疼的藤香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无所谓道:“本宫编故事的能力不错吧?” 瞧着公主殿下脸上那恶作剧得逞的笑,藤香想着方才的话,毕竟没有谁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可靳荼的笑太过随意,确实不似述说真实且悲惨故事的神情,这一刻,她忽然不确定起来。 “藤香,去帮我沏壶茶吧。”靳荼淡淡吩咐了一声。 “是。”藤香应声而去,却久久没有回来。 靳荼躺在藤椅之上,任清风拂面,望繁星漫天,纵心间荒芜。 【宿主,你没事吧?】 系统适时出现,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靳荼本想说“没事”,可这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忍了又忍,她终于忍不住对着系统嘶吼道:“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选我来完成这个任务?为什么我都走了,还要我回来?为什么让我一次又一次地回忆当时的感受?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 【宿主,对不起。】 系统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一切并不是他能决定的。 漫天的火,铺天盖地,呛人的烟,充塞口鼻,那时的她有多么无助,只有她自己知晓。 不仅仅是身体的疼痛,还有心灵的绝望,她所有的希冀都在那一刻粉碎,肝肠寸断,心死成灰。 当年那种飞蛾扑火的决绝,何等英勇,何等无畏,何等一往无前,如今想起来只觉得荒诞。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重活一次,靳荼才真正了解到门当户对、两情相悦的重要性,强求果然是没有幸福的,害人害己。 或许是说出了梗在喉头的难言之隐,靳荼当晚便回想起了置身火海时的情形。 热,很热,非常热,这种非比寻常的热仿若可以将人融化一般。 这就是陷在梦境中的靳荼唯一的感受。 四周都是火,目之所及都是红的,烟熏火燎,红彤彤一片。 屋子中华丽的帐幔被火焰吞噬,很快被焚为灰烬,火势渐大,眼看着就要烧到自己身上,身着笨重华服的靳荼左躲右闪,笨拙地躲避着了四散的火星,就在她想要声嘶力竭地呼救时,喉咙却像被堵了一团沙子,怎么都发不出声音,眼看着依靠喊叫求救无门,只能拼命地拍着房门,可厚实的木门似乎被锁住了,怎么都打不开。 烈火最终还是蔓延到了靳荼身上,连同木门都被火染成了灼人的温度,似乎足以融掉手上的皮肤。 或许是错觉,靳荼觉得自己仿佛闻到了炙烤的味道。 一夜闷热,早晨起来时,出了一身的冷汗,那种绝望而窒息的感觉着实不好受。 ☆、衣香鬓影 七月初六,这一日正是桫椤的诞辰,二十整岁。 宋国皇帝的寿辰自然应该大肆庆祝,这是举国瞩目的盛事,全国的百姓都十分重视。 不仅仅是宋国,周边的大小国家都派来了使臣,同时带来了成堆的金银珠宝,奇珍异兽。 在这个举国同庆的大喜日子,百官齐聚宫城之内,一起为皇帝陛下贺寿。 大殿前摆了一百桌的席面,大红的桌布,丰盛的菜肴,热闹的鼓乐,无一不昭示着宋国上下对这个美好日子的重视。 靳荼今日装扮隆重,美丽的裙子盛开在轮椅之上,似盛放的绚烂花朵。 一身簇新衣袍的程玄青等在荼蘼院外,听到动静转身时,脸上溢满惊艳与动容,靳荼也有一瞬间的怔愣。 这一刻,时光轮转,两人仿佛回到了当年初见时的美好时光。 不过瞬间,靳荼便回转过神,毅然决然地从程玄青身旁经过,悠然远离。 程玄青看着远去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眼中有惋惜,迷茫和无尽的悔恨。 可他的这些感受无人得知,或者说故意视而不见。 那背影越来越远,恰似一只五彩斑斓、翩翩起舞的蝴蝶渐行渐远,带走了世间所有的色彩。 一种无力感笼罩住程玄青,酸涩而痛楚。 马车启程,靳荼和程玄青都在里面。 原本男子都骑马而行,可今日的程玄青坚持要与靳荼同乘。 靳荼自然是不会同意的,但禁不住胡搅蛮缠,也不想白白耽搁时辰,最终只能同意。 当然,能进马车,不意味着能靠得很近。 “宋宋,有没有不舒服?”程玄青尽量照顾靳荼的感受,主动找话说。 没有回应,靳荼闭着眼睛假寐,压根儿不想搭理车上的不速之客。 程玄青也不气馁,没过一会儿,又关心道:“宋宋,离宫城还有些距离,你喝口水解解乏吧。” 仍旧没有回应,马车之内只有轻浅的呼吸声。 此时,程玄青眼中的温润尽数退去,有的只有阴鸷和执拗。 闭着眼的靳荼并没有看到程玄青眼中的偏执与绝望,不然定会将他赶出马车。 “宋宋,你准备了什么寿礼?”程玄青开始没话找话。 靳荼正在想事情,被三番两次地打搅,终于不耐烦地说了一句:“你能安静些吗?” 被吼的程玄青不但没有生气,反倒笑了,眼中的阴霾散去,阳光重新降临。 只要靳荼稍稍分一些眼神给自己,程玄青便能高兴,这样的愿望简单而飘渺,卑微而固执。 “好,我不说话了。”程玄青高兴地向靳荼保证。 马车内终于安静,靳荼重新陷入沉思,而程玄青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不动不说话。 晚宴将在酉时三刻准时开始,宾客得提前入席,还得注意分流。 原本森严肃穆的宫城门口此时热闹非凡,熙熙攘攘的,如同喧哗的集市。 远远看去一片衣香鬓影,繁花似锦,甚是华美。 婉婉动听的娇笑声远远传来,犹如百鸟争鸣,甚是动听。 衣着华贵,浓妆艳抹的贵人们乘着装饰一新的马车,收敛起平素的高高在上,规规矩矩地排着队。 身着奇装异服的异国人携带丰盛的礼品前来贺寿,礼部官员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登记。 今日这样的盛宴,宫城外自然有不少的侍卫对来往车辆进行细细查检,以防心怀不轨之人威胁皇帝陛下的安全。 不论是什么身份都需要经受侍卫的盘问,毕竟这是职责所在。 这样的情景下,没有人敢闹事,乖得像是学堂中的孩子一般。 宫城之内红毯铺地,红绸装裹,张灯结彩,到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贺寿的人陆陆续续来到,依次就坐,三三两两寒暄起来,从市井八卦到朝廷要事,从奇闻异事到深宅秘闻。 大规模的庆典宴会座次席位都有固定的安排,皇孙贵胄与高管重权者靠前,而官职低微者则靠后一些。 靳荼与程玄青双双出现,一站一立,一个风神俊秀,一个平平无奇,看着不甚相配。 众人的目光纷纷停在这两人身上,毕竟驸马纳妾之事传得沸沸扬扬,是近些天京华最热的话题。 靳荼恍然未觉,径自来到靠前排的位置,吩咐藤香斟酒后,顾自细品起来,神情满是餍足。 “先吃些菜,空腹喝酒不好。”程玄青不管旁人的目光,满心满眼都是公主,见她专心喝酒,立即为她布菜。 靳荼充耳不闻,只是冷嗤了一声,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讥讽道:“不必演戏了,我与你感情本就不睦。” 程玄青自然晓得她的意思,纳妾的传言已然遍布京华,朝廷官员人尽皆知,市井之内妇孺皆晓。 这种流言下,驸马与公主如胶似漆,相敬如宾确实不太合适。 可程玄青不愿与公主生疏,形同陌路是他最不想要的情形,脸色倏地就沉了下来,心情低落。 靳荼说完便不再与他搭话,全身心扑在面前的酒菜肴馔,吃吃喝喝,甚是欣悦。 少年帝王桫椤姗姗来迟,簇新的金色龙袍,金光闪闪的冠冕,鬓边别了一朵龙舌兰,看着贵气十足。 只见他略略扫了一眼在场众人,视线微不可查地在靳荼身上停顿片刻,而后一甩袍袖,大大咧咧地落座。 众人纷纷起身,齐齐行礼,山呼海啸道:“拜见陛下,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千秋万代,国祚永存。” “众卿家平身。”少年帝王声音稚嫩,却极有威严,一字一顿,不慌不忙,仿佛天生的上位者。 侍从宣布寿典开始,刹那间,鼓乐齐鸣,大宴宾客。 各国使臣井然有序地献上寿礼,一时间所有人的眼神都看向一个地方。 “来吧,展示。”靳荼抿了一口青松露,扬起一个笑容,轻轻地说了一句。 大殿中央空出一块地方,那是舞乐杂技表演的场所。 此时,身着薄纱红衣,头戴金蝶冠,脚戴银铃链的曼妙少女,赤足而行,踏着鼓点,缓缓现身,如同降世的仙女。 乐声缭绕,衣袂飘飘,酒香四溢,宾客如坠仙境,一手酒杯轻抿,一手击节相和,已然完全沉浸其中。 ☆、比烟花寂寞 靳荼素来喜欢欣赏美人,不论是男是女,她都喜欢,此刻正看得不亦乐乎,嘴里还轻轻地哼唱着旋律。 程玄青倒是目不斜视,趁着众人都不注意,悄悄给靳荼夹了一筷子她最喜欢的菜肴。 可惜的是,靳荼没有动筷,连看都没看那咕咾肉一眼。 程玄青有些失落,旋即自我安慰道:“她不是针对我,只是没有看见而已,大庭广众之下,她是为了避嫌。” 精心排演过的节目接连上演,有宋国朝廷乐坊的,也有周边国家进献的。 此时正轮到捐毒国的百戏,十五位异国人各显神通,喷火、飞刀、悬案倒立等,看得人眼花缭乱,纷纷鼓掌。 其实他们表演的不过是最平常的民间把戏,可这些养尊处优的贵人大都没有看过,这才会觉得新鲜。 靳荼对百戏的态度可算是不冷不热,看着并不是十分热络。 安座上首的桫椤偷眼看向程玄青这边,发现两人并不亲近,心中暗喜,终于松了一口气。 莲宋与程玄青先前的感情有多好,恐怕没有人能比桫椤清楚。 长姐对于那人用情至深,他是最早知晓这个秘密的,远在莲宋将其表露之前。 他自然也晓得长姐曾经的伤痕累累,纵使心疼万分,可也只能全力支持,让她可以过得顺遂一些。 想起往事,桫椤心中泛起汹涌澎湃的悔意,悔不当初,痛恨自己当时怎会一时心软成全长姐。 若是明白一味的妥协退缩会让长姐殒命,那他怎么也不会同意赐婚。 “阿椤,谢谢你,我一定会幸福的。”桫椤记得当时长姐出嫁前的神态,那般憧憬,那般笃定,那般坚信。 他也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些什么,他说:“长姐,若是程玄青敢欺负你,我定会替你出气。” 如今想来,当时许下的承诺多么天真,多么虚无缥缈。 他没能好好保护长姐,幸好长姐回来了,桫椤看着尽情吃喝的莲宋,心底觉得无比庆幸。 当年的事,桫椤不敢问,即便不知事实如何,可也能猜到与程玄青脱不开干系。 “陛下。”一个声音打断了少年帝王的沉思。 桫椤回过神来,原来百戏表演已然结束,为首之人正操纵着几个巨大的木偶向皇帝陛下祝贺。 九个木偶如真人般大小,身着彩衣,五官俱有,栩栩如生,若不是肢体僵硬,动作迟缓,简直与人一般无二。 方才这为首之人操控着出场时,众人都惊着了,若不是顾忌着仪态,早便探着脑袋上前细细端详了。 木偶人纵跃腾挪,舞剑弹奏,顺畅自如,不过是动作稍慢些,当真神乎其神。 “彩!赏!”桫椤赞了一声,而后便说要赏赐。 “多谢陛下。”为首的汉子躬身道谢,并主动要求道,“陛下厚恩,外臣无以为报,请容许在下献上镇国之宝,以贺宋国陛下生辰大喜,愿陛下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祝宋国风调雨顺,人寿民丰。” 桫椤开怀大笑,应得干脆:“允。” 为首之人冲身后做了一个手势,而后便有一个络腮胡的汉子捧着一个巨大的箱子上前。 那箱子十分大,大得遮住了那高大汉子半个身子。 “鄙国国主一年前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此物,鄙人有幸得见,愿将其奉为神迹。”为首之人对箱中之物大肆吹捧。 这一番夸耀将在场之人的兴趣提高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目光不约而同地盯着箱子,恨不得能拥有透视之术。 为首之人见状,没再故弄玄虚,立刻打开箱子,拿出了里面的方形物什,冲着陛下左右展示了一番。 赴宴众臣与家眷强自按捺住好奇心,碍于礼仪,不便堂而皇之探身去瞧,可眼珠子却死死地粘在那东西上。 冲着周遭掠过一圈后,将那黑乎乎的物什放在地上,为首之人对桫椤请求道:“陛下,能否借一点火星?” 进入宫城的外来人员都不可携带武器和火折子,才有了这一问。 “可。”桫椤准了。 宫人取了火折子,交给为首之人。 为首那汉子接过,火折子对准地上之物的边角处,一阵星火亮起。 “嘭”的一声巨响,半空中炸开一阵金光,晃晕了众人的眼,而后便是一朵朵绚烂的烟花,美丽夺目。 “哇——”如此美妙的景象,震得大伙儿瞠目结舌,目不转睛地盯着,舍不得离开。 靳荼端着酒杯,同样仰望天空,神情寂寥,透着无尽的苍凉。 那双眼中倒映着绚烂的烟火,越发显得孤寂。 这一刻,程玄青觉得似乎世上就剩她一个,所有人与事都入不了她的眼,仿若她属于另外一个世界。 “做什么?”靳荼忽然发问,盯着程玄青拉着自己胳膊的手,冷漠道,“撒开。” 原来不知何时,程玄青的手便不自觉地攀上了靳荼的胳膊。 “宋宋,莫要离开我。”程玄青没有放手,反倒一脸真诚地恳求道。 靳荼没有回应,眼中的漠然已给出了答案。 在那种刺骨的冷冽中,程玄青愣愣地放开了手,一双眼却仍旧没有退去幽暗的偏执。 一场盛大的烟火表演,将这场宴席的气氛推向最高潮,二十响后,演出落幕。 接下来的歌舞节目陆续上演,但在场之人始终兴致缺缺,失去了最初的惊艳。 见识过神迹后,谁还会在乎其他呢,即便那些歌舞百戏或许出众? 将近半夜,宴席才终于结束,而靳荼临去前,冲着桫椤所在的方向眨眼示意,桫椤微微点了点头。 这是他们姐弟之间的暗号,从前经常借此糊弄父王母后。 回府途中,程玄青一路沉默,后来居然跟着靳荼进了荼蘼院。 “想说什么?”靳荼以为他是有话要说。 没曾想,程玄青猛地扑上前,捧着靳荼的脸就想凑上前去。 不料,他还没碰上就被踢飞出去,重重落到了地上。 “大胆贼子,居然敢轻薄公主娘娘?本姑娘今天就卸了你两条胳膊,看你还敢放肆!”一个女声怒吼道。 有此身手且脾气暴躁的,不做他想,唯有一人——棋画。 就见消失许久的棋画此时正严阵以待,怒目圆睁,仿佛下一刻就会扑上前结果了眼前之人。7 ☆、一丘之貉 程玄青索性坐在地上,也不起来,又哭又笑,状若疯癫。 “公主娘娘,他怎么了?”棋画皱起了眉头,怀疑道,“难道是被我打傻了吗?可我没用多大的劲啊。” 靳荼从程玄青凑上来的那刻便闻到了酒味,此时便为棋画解惑道:“喝醉了而已。” “公主娘娘,该怎么办?”棋画问的事该拿程玄青怎么办。 “扔出去了事。”靳荼的声音冷而轻。 “得令。”棋画很满意这个任务,即刻执行,拖着程玄青的一条腿往外走,一甩手便将他扔出了院子。 等棋画关上了院门,一直躲在暗处的墨砚才敢现身,叹了口气,悄悄将主子扶起来离开。 不想没走几步,原本烂醉如泥的程玄青便站直了身子,哪有半分醉意,冷淡道:“放手。” 墨砚松开了手,干巴巴道:“主子,原来你没醉啊。” “演戏罢了,可惜没用。”程玄青的语气中透着无尽的惋惜,他倒是想一醉了事,可靳荼冷漠的眼神却让他无比清醒,明明白白地意识到纵使装疯卖傻,借醉装痴也换不来那人半点怜惜,她对他当真再无情意可言。 “主子,公主殿下许是一时没想明白,等过些时候,她定能明白你的苦衷。”墨砚忍不住安慰道。 “是吗?”这话恐怕连墨砚自己都不相信,程玄青又岂能轻易当真。 墨砚是个笨嘴拙舌的,实在不知该如何劝说,只能道:“主子,早点休息吧,今日够累的了。” “好,你回去吧,不用跟着了。”程玄青遣退了墨砚,独自回屋。 这一夜,无人安眠。 第二日一早,棋画便精神奕奕地出门去了。 在外头蹲守了一夜的墨砚,拍了拍脸驱散睡意后便悄悄跟了上去,尽量掩藏身形,隐匿行踪。 要说他的追踪术也算一绝,若是寻常人,怕是轻易发现不了。 可棋画是谁,那可是身轻如燕,五感超凡之人,任谁都无法瞒过她的耳目,只听一声暴喝:“滚出来!” 墨砚只得灰溜溜地现身,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意,瞧着甚是谄媚。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可那也得分对象,这一招对某些人偏就不顶用。 “鬼鬼祟祟的做什么?”棋画素来一丝不苟,自然不会因着一点点示弱便心软。 “老大,你要做什么?有什么徒弟可以效劳的?尽管吩咐。”墨砚试着转移话题,拍着胸脯保证为棋画效力。 “我问你跟着我做什么?”棋画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墨砚可怜兮兮地说:“老大,我就想跟着你,绝对没什么坏心思的。” 棋画打了个激灵,显然是被墨砚的扭捏作态恶心到了,嫌弃道:“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做什么这副模样?” 墨砚立马挺直了腰杆,表明自己确实是个汉子。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你那个没心肝的主子就是穿一条裤子的,公主娘娘说你们这叫一丘之什么。” “一丘之貉。”墨砚小声提醒道。 棋画指着墨砚骂道:“管他是什么,反正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人。一个可着劲地伤害公主娘娘,一个帮着做坏事。” “老大,你冤枉我了。”墨砚极力辩解,不惜竖起三指说,“我发誓,绝对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 “你帮着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伤害公主娘娘,难道不是做坏事?”棋画找了最近的集市,边数落他边挑拣食材。 “老大,那是——”墨砚想替自己说几句话,可棋画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棋画的脾气向来暴躁,又耐不住聒噪,忍不住警告道:“要么闭嘴,要么滚。” “好,我不说话了。”墨砚连忙闭嘴。 没了耳边的絮絮叨叨,棋画心情甚好,开开心心地选购,而后带着选好的一堆食材回府。 墨砚认命地跟在后头,当个勤勤恳恳的搬运工。 “行了,你可以走了。”棋画接过墨砚手中的东西,随即卸磨杀驴,到了荼蘼院门口便驱赶墨砚离开。 “老大,这些东西这么重,我帮你拿进去吧,我还可以留下来帮你打下手的。”墨砚积极争取留下的机会。 棋画转身,就在墨砚以为她改变主意而欣喜时,忽然听她一字一顿道:“你可以滚了。” 墨砚见她不耐烦,立即识时务地远离,远遁而走,迅速消失在棋画的视线。 “公主娘娘,我回来了。”棋画抱着一堆食材兴冲冲地向院内冲去。 “殿下还未醒来。”藤香一句话止住了棋画的脚步。 “这样啊。”棋画有些失落,可立刻又高兴起来,“无事,我先去厨房将东西备好。” 藤香望着棋画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眼中流露出些许艳羡,有些羡慕这般洒脱的性格。 靳荼将近凌晨才入睡,因此醒得较晚,日上三竿才姗姗醒来。 “殿下,棋画姐姐方才采购了许多东西,而今又在厨房忙活开了。”藤香禀告道。 “是了,我说过要为她烹制一桌盛宴的。”靳荼揉了揉眉心,失笑摇头,吩咐道,“准备洗漱吧。” “是。”洗漱用具早已备好,藤香命人送进来。 候在外头的下人陆续进来,将盥洗用品奉上并服侍着公主梳妆。 稍微收拾过一番后,靳荼终于得以神清气爽地出了房门。 还没靠近厨房便听见里头叮叮当当,动静不小,那是棋画在里头折腾。 “你们先下去吧。”靳荼对身后一众侍从道。 “公主,无需我等帮你吗?”藤香不放心,毕竟她眼中的公主不良于行。 靳荼摆了摆手,悠闲自在道:“无需担心,区区小事,本宫尚能应付。” “是。”尽管不放心,可藤香相信公主不是那种夸大其词的,便应声退下。 “公主娘娘,你来了。”棋画听到了声音,赶忙跑出来,推着靳荼就往厨房里去,嘴里叽里咕噜说个不停,“我一大早就起了,买了好些东西呢,这就带你去看。公主娘娘,我今天要吃糖醋排骨,松鼠桂鱼,拔丝年糕。” “可以,我都给你做。”靳荼有求必应,笑着点头。 “我就知道公主娘娘最好了。”棋画殷勤恭维,顺带替自己表功,“我都替你备好了,该处理的都先处理过了。” ☆、你曾得到过的 “嗯,棋画长进不少,都会帮忙了。”靳荼笑盈盈地表扬,带着些许调侃的意味。 棋画性子鲁直,听不出其中的揶揄,不好意思道:“公主娘娘过誉了,这都是我该做的。” 靳荼没能得到调侃的乐趣,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开始兑现诺言,兢兢业业地做一回厨子。 烹炒煎炸,勾兑浸泡,只听诱人的“滋滋”声不断从厨房传出,靳荼使出浑身解数满足棋画的要求。 扑鼻的香气络绎不绝,勾得厨房之外的人不停地耸着鼻子,拼命地吞咽口水。 其中还有去而复返的墨砚与见缝插针的程玄青。 程玄青是被墨砚蛊惑而来,原来墨砚被棋画驱逐后并未放弃,脑子一转便想出了一个鬼主意。 他找到心情低落的程玄青,传递了一个假消息,说公主要小试牛刀,在荼蘼院中试试厨艺。 程玄青一听,立马上钩,二话不说便跟着墨砚一起来了。 结果,他看见了什么,厨房内那个上下翻炒,手法娴熟的身影吸引了他全部注意,眼中的惊艳弥散不去,喃喃道:“我从不知道她会厨艺,她的厨艺这般好,我居然半点不晓得,她也从没有想过让我知道。” 墨砚也傻眼了,他方才不过是找了借口将程玄青带过来,想与他有难同享罢了,却料不到当真说中了。 棋画提前做好了准备,靳荼便轻松了不少,没一会儿便将一桌席面烹饪完毕。 仆从在厨房外头探头探脑,其中一个期期艾艾道:“公主殿下,能否容许小人替您将菜肴端上桌?” 若是换做从前,棋画定然是不许旁人动她的专属美食的,可今日的碗盘有些多,托盘放不下。 靳荼看了一眼纠结苦恼的棋画,欣然道:“进来吧,手脚轻些。” 得了公主允准,仆从鱼贯而入,轻手轻脚地端起案几上的杯盏碗碟,往厅堂而去。 “小心着些,若是打了,姑奶奶定要你好看。”棋画操心地在一旁叮嘱,很是不放心。 “奴婢省得。”仆从们小心翼翼地应了,手脚越发轻了。 “行了,瞧你性急的,莫要吓唬他们了。走,咱们用午膳去。”靳荼拉住棋画,取笑了一番。 “好,公主娘娘,咱们这就走。”听话的棋画推着靳荼,风一般往前厅而去。 墨砚冲二人离开的方向狠狠地吸了吸鼻子,询问道:“主子,我们是回去还是跟上去?” 程玄青咬了咬牙,下定决心道:“跟上去。” “得嘞。”墨砚等的就是这一句,他可不打算就此善罢甘休,乐颠颠地催促道,“主子,您先请。” 当先走在前头的程玄青别看步伐铿锵,其实内心慌得一批,越靠近厅堂心里越是打鼓。 厅堂之上传来了欢笑声,听得出来声音的主人心情不错。 可一切的欢声笑语在程玄青和墨砚现身后戛然而止。 “你们来这儿做什么?”棋画性子直,讨厌的情绪直接表露在脸上,当即便道,“这里不欢迎你们。” “宋宋,这菜看起来不错,色香味俱全,是你亲手做的吗?”程玄青厚着脸皮上前,讪笑着搭话。 靳荼搁下筷子,没有说话,眼睛看着前方。 “是与不是都不关你的事,别想觊觎,这些都是公主娘娘做给我吃的。”棋画看出了程玄青眼中的垂涎,发出警告。 “这是糖醋排骨吧?我最喜欢吃了,宋宋,原来你还记得我的口味。”程玄青自说自话,语气中带着动容的惊喜。 奈何没有人理会他,连棋画都不想接话。 气氛沉默尴尬,靳荼全身上下都写着“冷漠”二字,可程玄青偏偏不想离开。 不耐烦死缠烂打的靳荼瞧着程玄青深情款款的可怜样,心中不由想笑,她也真的笑了。 “宋宋,你笑什么?”程玄青心中憋屈,却挤出笑脸,温声询问。 靳荼转过身,正视程玄青,一字一顿道:“到底要我说多少遍你才会懂?我与你早已恩断义绝,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没有恩断义绝,不会不相干。”程玄青请求道,“宋宋,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将一颗火热的心捧到你跟前,是你亲手将我的真心摔在地上,踩在脚底,碾成碎片。”靳荼残酷地揭露事实。 程玄青闻言,委屈而倔强道:“我没有,宋宋,我绝对绝对不会那样做的,我可以立誓。” “这世上最虚假,最不靠谱的便是誓言。”靳荼毫不留情地说出了心里话,冷冷指摘道,“何况你不是糟蹋了吗?” “我有好好收着,不敢让它有一丝一毫损毁。”程玄青努力表明心迹。 “程玄青,我想给彼此留些颜面,可你非要胡搅蛮缠,那便怪不得我了。”只听靳荼缓缓吐露出这世间最残忍的话,“是谁言之凿凿地说当初与我成婚不过是权宜之计,为的不过是我长公主的身份,装作与我情意绵绵也是为了麻痹我,为着以后能更好地利用我?是谁发誓说绝对不会爱上,所有的浓情蜜意不过是我一厢情愿?” 程玄青犹如遭受了晴天霹雳,不可置信地问:“你听到了?” “如何?这些话可是你亲口所说?”靳荼无视他的惶恐不安,决绝地逼问。 “不是,宋宋,这些话——”程玄青想替自己辩解几句。 “是与不是?”靳荼只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她并不想听什么解释。 “是,我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可是——”程玄青似乎另有隐情要倾诉。 “程玄青,曾经我也给你置办过一桌丰盛的菜肴,你知道吗?”靳荼忽然谈起了往事。 程玄青愣了一下,仔细地想了想,却没从记忆中寻出蛛丝马迹来,困惑道:“何时?” “你生辰那日。”棋画抢话道,“那天,公主娘娘一大早就起了,费了好大的劲才烧了一大桌子的好菜。可那天公主娘娘等了许久,到最后那些菜都凉透了,还是没能等到你回来。可惜了那菜,最终都进了泔水桶。” 恍然记起有这么一桩事,程玄青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地辩解道:“宋宋,我当时被父亲叫去了,确实不知你在等我。” “往事已矣,多说无益。”靳荼释然一笑,不打算继续纠结过去。 ☆、真小人vs伪君子 “宋宋——”程玄青还想挽回一二,却被打断。 “主婿,太傅大人到了。”一名小厮急匆匆来报。 程玄青大惊失色,忙止住话头,急急同公主道:“公主殿下,请稍作回避。” “不急。”靳荼施施然地坐着,不慌不忙道,“丑媳妇总得见公婆。” “公主——”程玄青焦急又无奈,他并不想让二人碰面。 靳荼怎么都不肯妥协,说话间,程太傅已昂首阔步来到近前。 “父亲,你怎的来了?”程玄青迎上前去。 “怎么?为父来不得了?”程太傅半是严肃半是玩笑地问。 “父亲说的哪里话?”程玄青干笑着回应,心不在焉,眼神直往靳荼那儿瞥。 程太傅一脸和煦地摆了摆手,随即对着公主殿下行礼:“臣拜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傅免礼。”靳荼于主座之上,微微抬手算是还礼。 程太傅一愣,微不可查地打量了一下这个素未谋面的荼白公主,观她通身气度,觉着她怎么都不像个不受宠的。 靳荼笑盈盈地直视程太傅,没露半分怯。 身经百战的人精程太傅,这一刻忽然觉着有股渗人的寒意,可定睛一看,公主那双眼分明清澈得紧。 棋画早就被靳荼支开了,厅上就剩下程玄青父子二人与靳荼,三人沉默着,谁都没有说话。 【宿主,这程太傅看着温文尔雅,一看就是饱读诗书的人。】 系统细细打量了一番程斯年,对他评价颇高。 “阿荒,有个词叫衣冠禽兽,希望你可以了解一下。”靳荼泼冷水。 【好的。外表衣帽整齐,像个人,行为却如禽兽。比喻卑劣的人。】 系统立即调出这个词的相关解释。 “意思很明确。”靳荼中肯评价,“今后若是有机会,你定可以深切理解这个词,没有人比程斯年更适合它。” 系统懵懂地应声,不太理解。 “父亲,你今日前来是否有事?有事到书房详谈,这边请。”程玄青想着法子要将公主与程太傅分开。 “不急。”程太傅怎会看不出自家儿子的不对劲,正因为如此,使得他对这个公主萌生了一探究竟的兴趣。 见状,程玄青忽地焦躁起来,眉头拧紧,思索着对策。 靳荼却悠闲得紧,端起碗,小口喝着汤,很是享受。 “公主殿下近来是否有甚奇遇?”程太傅问得含蓄。 “哦?太傅这话从何说起?”靳荼放下碗,抬眸看向程太傅,眼神中透着不解。 程太傅说得直白:“臣觉着公主殿下与传闻中的不大一样。” “如何不一样?”靳荼饶有兴致地问。 闻言,程玄青后背陡然冒出冷汗,脸上却要装出一无所觉的模样。 程太傅但笑不语,就在这时,小厮又来报:“刘丞相来访。” “他来做什么?”程玄青心里正乱呢,说话难免失了分寸。 “来者是客,阿玄,将贵客请进来,正好把话说清楚,了了你们之间的事。”程太傅一语双关。 “父亲,这——”程玄青没有当即应下,他偷眼看了看公主,想看看她的想法。 “请进来。”靳荼却并没有收到程玄青的暗示,只是淡淡地吩咐道。 “是。”小厮应声而去,将刘丞相请进了府中。 “哈哈哈——”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刘丞相还未现身,他爽朗的笑声便已传了进来。 程玄青听到这声音,头皮一阵发麻,原先的阵仗就够麻烦的了,如今又来一个不省油的灯。 早已从门房处得知程太傅在此的消息,刘丞相一出现便拱手道:“斯年老兄也在此,倒是巧了。” “刘丞相。”相比于刘相的热情,程太傅的态度倒是冷淡得多,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 刘丞相不以为意,依然笑容满面对着靳荼行礼:“老臣拜见公主殿下。” 靳荼的态度倒是和缓,至少比面对程太傅时要热切:“刘相不必多礼。” “公主殿下,老臣此番前来,实为商谈来月嫁娶之事。”刘丞相故意将这话说得大声,颇有些炫耀的意味。 “刘相客气了,这事的确早些定下来的好。”靳荼笑了笑,没有点破他的心思,倒是愿意顺着他的话说。 程太傅开口:“公主久居深宫,怕是不清楚宋国的规矩。自古以来,驸马都必须一心一意,断没有纳妾的先例。” 这话既把公主给数落了,说她见识浅薄,又嘲讽了刘相,讥讽他坏了祖宗的礼法,一语双关。 “一心一意?”靳荼可不是泥捏的,任人捏扁搓圆,她状若天真地问,“驸马早先与莲宋姐姐也是成过婚的。” “公主殿下,那是陛下赐婚,如何能与此番相提并论?”程太傅立即反驳。 程玄青怔愣了一瞬,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频频看向公主,欲言又止。 “敢问斯年兄,这有什么不一样?”刘相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沉着脸发问。 “刘相,公主殿下与小儿乃是陛下赐婚,而刘小姐与程家无媒无娉,这中间的区别,你怎会不知?何必明知故问?”程太傅也是个嘴毒的,一句脏话都没有直接把刘相与刘小姐一起骂了。 “程太傅此言差矣。”刘相也收了先前的热络劲,明嘲暗讽道,“一个巴掌拍不响,贵府的规矩怕也是好不到哪儿去?这门亲事,乃是公主殿下点头应下的,不算我丞相府高攀,程太傅还是想清明些为好。” 程太傅不甘示弱道:“刘相,这中间的事,你比我清楚,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清楚,自然清楚。”刘丞相是个打太极的好手,瞬间就把话圆回去了,“不就是两个孩子情投意合,两厢情愿嘛。” “刘相,何必呢?如今我等好说好散,若是闹僵起来,怕是谁都不好看。”程太傅试着好言相劝。 “斯年兄严重了,你我两家结成儿女亲家,本是大喜事,何来闹僵一说?”刘丞相端着笑脸反问。 靳荼开口劝和:“两位莫吵了,这是好事,还是和气些的好。” 程太傅转移了对象:“公主殿下,没想到您竟然如此不知礼数,坏了礼法伦常,损了皇室颜面,这样的事怎算好事?” ☆、水月镜花约 靳荼好似没听见程斯年的指责,装聋作哑。 “斯年兄,此事公主殿下大力赞同,陛下也没有意义,你为何非不同意?”刘相有些不解。 刘丞相多年来结党营私,作威作福,臭名昭著,谁愿意与他结成亲家,那不等于跟他同流合污,名声还要不要了? 程斯年的心思自然不能明说,嘴上冠冕堂皇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祖宗礼法不可废。” “太傅言重了,刘姐姐愿意自降身份为妾,本宫自然要成全。”靳荼表明态度。 “殿下英明。”刘丞相连忙拍马屁。 听着靳荼与刘相一唱一和,程太傅忍不住催促程玄青开口:“阿玄,你的意见呢?” 程玄青一惊,没想到自家父亲会这般直白地要求自己表态,犹豫着不敢轻易说话。 纳妾,他定然不愿意,可这关系着莲宋的意愿,他不愿轻易违背,最起码不能与她唱反调。 “阿玄,你究竟意欲何为?不妨说出来,不用怕。”程太傅的暗示已然十分明显。 程玄青看了一眼岿然不动的莲宋,咬牙道:“父亲,纳妾确是儿子所愿,还望父亲成全。” “你——”程太傅没想到自家儿子会当着外人的面忤逆他,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刘相爆发出爽朗的笑声,半是庆幸半是调侃道:“斯年兄,今后咱们就是亲家了,正该守望相助,合作无间才是。” “阿玄,此等大事,莫要胡闹。”程太傅立即想到应对之策,语带深意道,“你与公主殿下情比金坚,怎能背叛?” 这话听起来稀松平常,若是常人自然会以为就是普普通通的劝解之语,老奸巨猾的刘丞相也没听出不对来。 可靳荼与程玄青都听出来了,这话的重点在“公主殿下”四字,可指的却不是荼白公主,而是莲宋公主。 程太傅又在用莲宋威胁程玄青。 若是从前,程玄青无有不从,可如今他却不为所动,态度强硬道:“纳妾便是我的意愿,父亲不必多言。” “好好好,好得很。”寡不敌众,没有帮手的程太傅一甩衣袖,暴怒而走。 刘丞相心情甚好,在后头叫喊了几声,见程太傅没有回应也不生气,笑呵呵地调侃道:“想不到斯年兄还是个性情中人,从前竟未曾看出来。从前只知晓他恭敬守礼,君子端方,不想也会说走就走,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这话一语双关,明面上听着似乎是在夸程斯年,实则暗讽他表里不一,说一套做一套,是个虚伪的两面人。 “公主殿下,你看这——”即便心中暗喜,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下的,只听刘丞相状似为难地请教公主。 靳荼一眼便看穿了这等小把戏,轻声道:“此事还需刘相从中斡旋,还请刘相莫要推辞。” “殿下放心,老臣自当尽力。”刘丞相无比享受被器重的感觉,同时认定公主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不堪大用。 靳荼点了点头,眉头紧蹙,一副忧心惙惙的模样。 又寒暄了几句,志得意满的刘丞相离开,脚步轻快。 程玄青看向莲宋,见她卸下方才的伪装,不再故意收敛,淡定而悠闲地坐着,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若是刘丞相与程太傅还在,必定生疑,因着这等浑然天成的贵气不似寻常公主所能有的。 细细观察,不难发现,这位荼白公主周身气度透着一股熟悉感。 “不必躲了,出来吧。”靳荼唤出先前故意隐蔽身形的棋画。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抄起桌上的碗便继续大快朵颐。 “慢着些,没人同你抢。”靳荼替棋画擦拭嘴角,柔声取笑道,“瞧你,饭粒都吃到鼻子上去了。” “这可是公主娘娘亲手做的,冷了便不好吃了。”棋画嘴里塞满了食物,鼓鼓囊囊的,说话说不清楚,只听她模模糊糊道,“都快那两个不怀好意的糟老头子,唠唠叨叨的,尽耽误事。” “棋画还是如此聪慧,一针见血,精辟!”靳荼笑得意味深长。 “宋宋,我非要迎娶刘思柔吗?”程玄青仍想为自己争取了一下,即使明白可能性不大。 “是,程玄青。”靳荼郑重道,“只要你促成这桩事,你我先前种种,一笔勾销。” 闻言,程玄青喜形于色,随即谨慎地确认道:“当真?” “自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靳荼点头表示肯定。 程玄青不由面露喜色,脑海中不由浮现未来幸福生活的憧憬,可转而又想起一双冷漠的眼,怕公主不过是在开玩笑,斟字酌句道:“宋宋,一笔勾销是指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你不会计较我先前的过失了,对不对?” “对。”靳荼笑了笑,给出肯定的答案。 “好,宋宋,你放心,我定当竭尽全力促成纳妾之事。”程玄青说到这里,想到了什么,又立刻表示自己会情有独钟,“我就算娶了那刘思柔,也不会碰她一分一毫。宋宋,我只对你一人钟情。” 靳荼淡笑不语,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宋宋,我知晓空口无凭,你且等着看吧,这一回我定会证明给你看,我对你的爱无可撼动,至死不渝。”程玄青信誓旦旦,目光灼灼,仿佛□□重新被点燃,嘴上就抹了蜜似的,情话一套一套地往外蹦。 “我自然会看着。”靳荼应了一句。 “宋宋,只要你愿意再相信我一回,我定不会令你失望。”程玄青激动坏了。 靳荼仍然只是笑,没有明确表态。 若是细看便会发现,这笑未达眼底,可程玄青被兴奋冲昏了头脑,一无所觉。 这时,管家前来禀告道:“主婿,老爷请你回家,说有要事相商。” 老爷指的自然是程太傅,这般霸道□□,工于心计之人怎能容许被忤逆,又怎能允准任何事不在掌握之中。 此番将程玄青召唤去,必定是想让他妥协,软硬兼施,最终达到不纳刘思柔为妾的目的。 “宋宋,我先去安抚父亲,你在院中静候,莫要离开。”程玄青凝眉沉思片刻,叮嘱道,“院外不安全。” ☆、日常挨打 究竟是什么不安全,程玄青没有明说,可靳荼却清楚。 程斯年为人阴险狡诈,诡计多端,惯用威胁之道,喜欢控制他人。 对上这样的人,最好的办法便是避而远之。 “好。”靳荼莫名乖顺,点头应下。 “乖。”见状,程玄青深感欣慰,展露笑意,令人有种如沐春风之感。 待他离去,旁观不语的棋画忽然道:“公主娘娘,你为何欺骗他?” “程玄青都没看出来,你又是如何断定我并非真心呢?何以见得?”靳荼饶有兴致地逗弄棋画。 棋画艰难地将自己埋在碗中的脑袋抬起来,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天真道:“你的眼睛没有笑。” “对他,我早已心如磐石,哪有信任可言?”靳荼轻抚眼角,冷淡道。 “他活该!”棋画毫无原则地支持公主。 “是啊,他活该,这是他的报应,应得的,为他自以为是的愚孝。”靳荼目露寒光。 【宿主,你这样欺骗男主,真的好吗?】 系统有些不忍心。 “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什么不好的?”靳荼理所当然道,“论狠心,我不及他万一。” 【宿主,男主这回站在你这边,看来是当真知错了,你又何必睚眦必报呢?】 系统替男主说话。 “阿荒,未经他人苦,莫劝人为善,你未曾经历我的绝望,请不要对我说教。”靳荼冷然回应。 【宿主,你误会了。男主的幸福值与最终任务能否完成有很大干系,还请谨慎对待。】 系统说出心中忧虑。 “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再说。”靳荼才不管程玄青,她只要这时痛快便好。 系统想提醒靳荼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但想到靳荼固执的倔脾气,叹了一口气,最终只得作罢。 程玄青想起那个即将兑现的承诺,心中便似开满了鲜花,蜂飞蝶绕,雀跃异常。 至于如何安抚父亲,他早有完全对策,既然让父亲打消疑虑,又能保证纳妾之事顺利进行。 未曾同莲宋成婚前,程玄青也是宋国惊才艳艳的少年,锦绣韬略,不在话下。 阴谋阳谋,虚与委蛇,从前他不屑,却并不代表不会,如今为着消弭莲宋的芥蒂,他自当重拾心计。 “少爷,老爷在书房中等你。”程管家候在太傅府门外,木着一张脸为程玄青指路。 程玄青淡然点头,自发朝书房而去,一踏入房门便听到一声厉喝:“跪下!” 没有任何辩解,程玄青顺从下跪。 “啪啪啪——”脆生生的鞭打声不断从书房内传出。 程斯年手执马鞭,一下一下地抽打在程玄青身上,而程玄青一声不吭地受着,没有任何怨言。 打了将近五十下,鞭打声渐渐消失。 程斯年鞭指程玄青,声色俱厉道:“孽障!你可知错?” “儿子知错。”程玄青认错态度诚恳。 “错在何处?”程斯年不依不饶地追问,非要程玄青清晰地认识到错误。 程玄青趴伏于地,恭顺道:“错在罔顾父命,惹父亲大人生气。” “既然知错,为何犯错?”程斯年开始算旧账。 “父亲,能否容许儿子见一见公主殿下?儿子实在太想她了。”程玄青语气恳切,声音凄楚。 程斯年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神情,他早就料到这回程玄青故意忤逆定然是有意为之,为的必定是莲宋。 而今听到程玄青亲口承认,程斯年并不意外,听了自家儿子的请求却并不急着回应,反而陷入沉思之中。 程玄青没听到回应,反而心下稍定,晓得这关算是暂时过了。 若自家父亲仍心中存疑,断会逼问到底,不会轻易罢休,如今沉默不语,恰是他相信自己的证明。 的确,此时程斯年心底疑虑渐渐消散,之所以没开口,不过实在思忖搪塞的话,以求尽可能安抚住程玄青。 从编造出莲宋被禁锢的谎言之初,程斯年便想好了程玄青的反应以及相应的对策。 这些年靠着五花八门的说辞,拿捏住程玄青,令他一直乖顺听话,甘愿成为程家最锋利的一把刀。 程斯年自然也想过时日一长,谎言必定会被发觉,最开始便将不见程玄青说成是莲宋的意思。 程玄青固执难驯,可一碰到莲宋便溃不成军,对她的命令不敢有半分违逆。 这些年,程斯年凭着这些攻心伎俩控制着程玄青为自己,为程家效力,从未出过错。 怎么偏偏在这个大事将成的节骨眼上出问题?程斯年不是没有怀疑过荼白公主,毕竟她是新近出现的变数。 可今日程玄青的表现却打消了这一疑虑。 知子莫若父,程斯年自认了解自家儿子,程玄青是个痴情种,若是当真在意荼白公主又怎会主动提及“纳妾”一事? “阿玄,不是为父不想让你见莲宋公主,实是她不愿见你。你也知晓她对你误会极深,为父一提及见面一事,莲宋公主便十分抗拒,轻则摔盆打完,重则绝食明志,硬是不肯同你见面。”程斯年循循善诱,语气带着无可奈何。 若是不知实情,当真会被这语重心长的话语骗了去,可偏偏程玄青已然知晓真相,自然不会上当。 程斯年见程玄青不说话,以为他被说服,再接再厉道:“阿玄放心,为父定当为你美言,令你夫妻二人早日团聚。” “父亲,可否为儿子偷拿公主之物,以慰相思之情?”程玄青五体投地,情意拳拳。 听到这个要求,程斯年眼中阴鸷顿生,堪堪忍住怒意,假意道:“为父尽力一试。” “多谢父亲成全,倘若事成,儿子定效犬马之劳。”程玄青道谢,语意恳切,眼中却冰凉一片。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此事成与不成,端看天意何为。”程斯年未将话说满,仍旧留有余地。 程玄青善解人意道:“儿子明白。” 见状,程斯年以为成功安抚住“躁郁”的程斯年,心中暗喜,丢掉马鞭,亲自上前扶起程玄青,温声安慰道:“阿玄,回府敷些伤药,近些时日莫要沾水,免得伤口发炎溃烂。” “是。”程玄青顺着力道站起,乖顺回应。 ☆、提线木偶 “阿玄,你可怪为父出手狠辣?”程斯年将慈父口吻装得似模似样。 “父亲全是为儿子好,儿子明白。”程玄青的回应十分懂事明理,一点都不记恨的模样。 “阿玄明白便好,倒也不枉费为父一片苦心。”程斯年说着自己的良苦用心,“你不知为父多怕你行差踏错。” “儿子多谢父亲教诲。”对于程斯年“爱”的鞭打,程玄青貌似十分受用。 程斯年很满意程玄青知错就改的良好态度,趁机旧事重提:“拒绝纳妾一事,还需抓紧办。” “是,儿子明白。”程玄青恭谨应声,像是答应了一般。 “这便好。”程斯年目的达到,心满意足,话语中多了几分难辨真假的关怀,“你今日受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多谢父亲,儿子告退。”程玄青退出房间。 程管家早已候在门外,手中捧着干净完整的衣袍。 冷淡地接过备好的外袍,程玄青仔仔细细地穿好,确保鞭伤没有外露便离开了太傅府,没有片刻停留。 管家躬身相送,随即进书房复命。 “走了?”程斯年捏着眉骨,神色不虞。 “是。”程管家垂首回禀,言简意赅。 “今日他又闹着非要见莲宋。”程斯年叹了一口气,蹙着眉头,无可奈何道,“这些日子已然连着闹两回了。” 程管家佝偻着,没有说话,尽力当一个合格且贴心的倾听者。 “他从没像这般忤逆,事出反常,其中不知有何缘由?”程太傅凝眉沉思。 “等待无望,或许该给些甜头。”楚管家一语中的,似洞穿人心的谋士。 程斯年回想程玄青方才执迷不悟的模样,恨铁不成钢道:“这孩子性子真犟,偏在莲宋那一棵树上吊死。” “少爷是个重感情的。”程管家换了种说法,意义全然不同。 “男子汉大丈夫,心狠手辣方能成就一番事业,似他这般优柔寡断,耽溺于儿女私情,如何能成大事?”程斯年不觉得重感情好,语气冷冽,“当初让他与莲宋成婚不过是权宜之计,不料他却动了真感情,爱上了莲宋,泥足深陷。” 程管家善解人意道:“世事难料,少爷同莲宋公主朝夕相对,难免生出情愫。” “儿女情长终归磋磨心志,瞧瞧他如今成日里都想些什么。”程斯年恨铁不成钢。 “莲宋公主早已香消玉殒,时间久了一切自当漫灭。”程管家宽慰道。 说着说着,程太傅又换了个话题,“不说他了。当年莲宋的旧物尽数收在你那儿,可有什么发现?” “回相爷,小人无能,尚未发现异常。”程管家头垂得更低,脊背愈发弯了。 “想不到莲宋还有这等能耐,能将那东西藏得这般好。”程斯年脸色难看,恨声道,“将近一年了,这么些日子,咱们的人掘地三尺,没放过一寸土,都快将那地方翻遍了,愣是没能找到。” 程管家眼观鼻鼻观心,没吭声,他可不想引火烧身。 “你挑一两件无关紧要的,交给阿玄,让他消停几日,希望他能听话些。”程斯年发完牢骚,吩咐道。 “是。”程管家立刻应声。 “那老匹夫还想同我程府结亲,简直痴心妄想!”程斯年想起刘相小人得志的嘴脸,不由怒上心头。 “刘小姐素有闺誉,为人称颂。若非摊上那么个爹,倒与少爷郎才女貌。”程管家觉得刘思柔是个好的。 程斯年微微点了点头,随即不客气道:“婚姻嫁娶讲求门当户对,刘家就是个腌臜腐臭的泥沼,断不能沾染。” “老爷说得极是。”楚管家附和道,“刘相官声狼藉,不能力行约束刘家子弟,纵得他们肆意妄为,无法无天,早就惹得民怨载道,宋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样的人家,谁人敢同他们结亲?老爷如今官运亨通,仕途通达,深受爱戴,百姓交口称赞,少爷贵为驸马,身份高贵,将来前程远大,万不能被刘家给拖累了。” “谁说不是呢?”程斯年深以为然。 程管家恭维道:“少爷断不会如此糊涂,先前没有反对不过是一时之气,想明白定会妥善料理此事。” “但愿阿玄手脚麻利些,尽快了解此事,莫要留下什么把柄。”程斯年仍有些不放心。 “小人这便将莲宋公主的物什给少爷送去,少爷一见,必然欢喜,办起事来必如快刀斩乱麻。”程管家贴心道。 “此言有理,既如此,你即刻去办。”程斯年催促程管家尽快启程。 “是,小人立即动身。”程管家躬身告退。 程玄青如愿收到了莲宋的贴身之物,一支精致华美的金簪,这让他“欣喜若狂”,对着程管家差点失态落泪。 程管家躬身提醒道:“少爷,老爷已兑现承诺,还望你莫要辜负他的期许。” “烦劳程老转告父亲,玄儿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父亲所望。”程玄青紧紧握着金簪,态度诚恳真挚。 “少爷能如此想,总算没有辜负老爷一片苦心。”程管家对程玄青的态度很是满意,表现出老怀欣慰的模样。 等程管家一走,程玄青便收起了脸上的动容,细细地查看起这支被“赐予”的金簪。 这是莲宋的饰物无疑,寻常作坊没有这般精致的做工,这凤凰于飞的样式是他亲自绘制的。 确认无误后,他想着带着那金簪去荼蘼院物归原主,可没走几步便停下了。 他不敢,是的,他不敢,心中怂得很。 迟疑间,程玄青终究收回了前行的脚步,独自回到卧房,盯着手中那支熟悉又陌生的金簪陷入了沉思。 当年公主府一场大火,为使情状可信,他不被允许收拾任何东西。 对父亲言听计从的程玄青即便心中多有不忍,仍旧一狠心一咬牙,遵照父亲的吩咐,舍弃了惦念之物。 时过境迁,他只觉得后悔不已,悔不当初,万不该舍下那些承载着美好回忆的物什。 尤其在日日夜夜思念莲宋尤甚时,只觉肝肠寸断,无法可解。 时至今日,程玄青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愚蠢,原来自己一直被当做提线木偶。 ☆、旧梦旖旎 几乎在拿到这金簪的那一刻,他便认出来了,这是他送与莲宋的,她十分喜爱,素日里舍不得戴,只收在妆奁中。 试问这样一支簪子,怎可能在那般紧急的情况下被父亲取出? 而这种与莲宋密切相关的物什也早该被拿出来安抚他,为何等他如此焦躁时才姗姗来迟? 古怪的是,父亲为何如此有先见之明,晓得收集莲宋的物什? 再者说,这簪子即便做工精美,却不是皇家样式,一看便不是宫中所制。 既如此,它又怎会被选中,又怎么会被送给自己呢? 父亲有预谋有目的地想将莲宋置于死地,且在实施计划时提前收集莲宋的贴身之物。 想到这儿,程玄青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一个可能。 或许父亲最初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莲宋,而是为着她身上的某样东西。 莲宋不肯给,这才有了纵火绑架的谋划,却不知怎的没有成功。 事实情况究竟为何,程玄青并不了解,但他的预感不太妙。 检验这个猜测是否为真其实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找当事人查证即可。 只要问一问莲宋,事情便会水落石出。 但程玄青不敢,他怎么都没有勇气踏出这一步。 先前那次,他在莲宋与父亲之间选择了父亲,固然有些许私心,但他的的确确背叛了莲宋,这不可否认。 他不禁想若是时光能退回当初,他是否还能坚持当时的选择? 若是当真问出口,那不是坐实了他与父亲同流合污的事实,也让莲宋有了给父亲定罪的理由。 从前,他可以问心无愧地为自己辩解。 可今时今日,程玄青对莲宋犯下的罪过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他已然失去了替自己辩白的机会。 荼蘼院内,充当信鸽的藤香正跟靳荼回禀情况:“殿下,人已安置妥当。那地方严密监管,保证苍蝇都飞不出去。” “好。”靳荼仰躺着,淡然道,“若是有不安分的,直接处置了便是,不必手下留情。” “明白。”藤香点头,对于公主的要求并不意外。 这事算是暂时告一段落,靳荼说起另一件要紧事:“太傅府那边有什么动静?” “殿下果然料事如神,程太傅果然另有打算。”藤香回禀道。 原来靳荼一直找人盯着程斯年的一举一动,要求手下人事无巨细,将他的消息详细回报。 藤香觉着靳荼神机妙算,靳荼自个儿却并不这么觉得,她反应平淡,似乎这些事都在她意料之中。 “殿下,是否派人阻止?”藤香询问接下来的计划。 “不必,任他施为,看着便好,关键时刻出手。”靳荼并没有搅扰程太傅的打算。 藤香仍是不明白,询问道:“何解?” “杀人灭口时。”靳荼好脾气地解释道。 “殿下是说——”藤香恍然大悟,了然道,“是。” 程玄青最终没敢拿那根金簪去荼蘼院,只将它搁在案头,睹物思人。 近些天,靳荼待在荼蘼院中,钓鱼逗鸟,招猫逗狗,乐在其中。 可外头却闹得满城风雨,“驸马纳妾”一事不仅在朝堂上被议论,在民间也是甚嚣尘土,谈论者甚多。 既然应了父亲的要求,程玄青表面功夫自然要做到位,一天三趟地往丞相府跑。 但事情并没有如程太傅期盼的那般顺利解决,刘丞相的态度十分强硬,坚决不同意退婚。 不明就里者,便将这样的举动当作是程玄青迫不及待的表现。 于是,民间又流传起一个暧昧的说法,驸马程玄青与相府千金情投意合,成日厮混,蜜里调油。 原因无他,程玄青每回都是兴冲冲地进门,垂头丧气地出来。 这样的表现与情人幽会前后的情形何其相似,实在让人不由不多想。 程太傅近来也是焦头烂额,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搅得他不得安生。 驸马纳妾一事没能妥善解决,程玄青被他敲打了多次,奈何刘丞相那老匹夫不肯松口,着实可恨。 此时他心中最郁结的还是前些日子碰见周太嫔一事。 周太嫔闺名周秀秀,与年轻的程太傅有过一段少时情缘,后来周秀秀进宫,程太傅成婚,两人便再未联系过。 可少年帝王生辰那天,周太嫔却遣了个丫鬟来找程太傅,要求与他见上一面。 换做平时,程太傅自当严词拒绝,可那晚喝的酒有些多了,脑子不太清醒,酒意上头,便答应了。 或许鳏居多年,内心寂寞空虚,想起年少时亲昵的时光,软了心肠,想着见一见老情人。 周太嫔一袭宫装,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眉目间仍旧有着旧时模样。 朦胧着一双眼,气氛使然,乍见之下,周太嫔仿若旧时模样,俏丽娇憨,十分惹人怜惜。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干柴烈火,犹如燎原之火,一点就着。 等程太傅清醒一些,已是月上中天,为时晚矣。 他本想一走了之,可刚起身,猛地想起昨夜的对话,猛然回头问道:“你说与我有个儿子,可是事实?” “若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周太嫔也是个强势的性子,当即立誓。 程太傅心中惊疑不定,嘴上却温声安抚道:“秀秀,你且安生稍待几日,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好。”周太嫔轻轻靠在程太傅肩头,娇声道,“斯年,我信你。” 悄悄离了宫城,程太傅忙着料理后续事宜,还未从昨晚的余韵中回过神来,便听见了程玄青要纳妾的传言。 原本想着这事不过是空穴来风,不必理会,却不料“谣言”越演越烈,最后闹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程太傅自然晓得其中的利害关系,那个不知真假的儿子暂且搁置一边,亲儿子的事要先处理好。 可软硬兼施,该想的法子都想了,该说的狠话都说尽了,这事仍旧没能解决。 就在程太傅无计可施之际,宫里的周太嫔给他送回了一件东西——腰带。 当日情急之下,没来得及检视周身物品,一不小心居然落下了如此重要的物什。 接过腰带的那一刻,程太傅十分惶恐,既害怕周太嫔不小心说漏嘴,又害怕她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来。 ☆、扯掉冠冕堂皇 为了安抚周太嫔,程斯年只得令人传话说会尽快找到人。 至于这个人,当然是他那不知真假的儿子。 摸不清周太嫔送回腰带的意图,怕是威胁,程太傅只得着手寻找。 说到底,程太傅对这事儿是不信的,毕竟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忽然冒出个儿子这事极为离谱,且他一向多疑。 查当然要查,可又不能大张旗鼓,只能偷偷摸摸的。 最先寻找的人自然是当年周太嫔的随侍丫鬟。 那丫鬟自小跟着周太嫔,却没有随她一同进宫,也没能继续留在周家,而是被遣回了老家。 程太傅派府中得力的小厮将人找到,秘密带到了府中。 那个曾经活泼的丫鬟不过四十的年纪,却已露出老态,仿若老妪般,一双眼睛如一潭死水,无波无澜。 即便多年未见,那丫鬟却在抬眼的一瞬间便认出了程太傅,颤抖着声音唤了一声:“程公子。” 这一声将程太傅带回了意气风发的少年时光,不过仅仅是一瞬间,而后便听他厉声道:“莫攀关系,好好回话。” 那丫鬟脸上的动容刹那间退得一干二净,惊惧漫上脸庞,哆嗦着跪下,战战兢兢道:“奴婢知罪。” “本官问什么,你答什么,若有半句谎言,立斩不赦。”程太傅摆起了官威。 老丫鬟哆哆嗦嗦地应道:“是。” “你家小姐先前是否有过一个孩子?”程太傅问得直白。 那老丫鬟嗫嚅着,没有说话,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如此私密之事,周家老爷想必是下过封口令的,程太傅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为套出真话,他只得放缓了语气,柔声道:“放心,今日之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本官不会外传。” 老丫鬟浑身颤抖,心中有所顾虑,仍旧没有开口。 程太傅见温声细语不行,立即换了一套说法,厉声喝道:“如今这事儿已东窗事发,若你知情不报,罪当同诛。” “冤枉啊!”丫鬟是胆小的,被程太傅一句话就给唬住了,连连叩头求饶,“奴婢说,求大老爷饶了奴婢。” 而后,程太傅便透过岁月的长河,窥见了当年之事的细枝末节。 当年程斯年与周秀秀郎才女貌,一见钟情,相知相恋后珠胎暗结,不料周老爷棒打鸳鸯,嫌弃程斯年无权无势,死活不同意二人在一起,说了相当难听的话,硬生生地拆散了一对有情人。 之后,周秀秀怀孕,因着对程斯年余情未了,本想瞒着家里人将孩子生下来,可孩子呱呱坠地时还是被发现了。 周老爷勃然大怒,将周秀秀身边的丫鬟狠狠打了一顿后发卖出府,费了好大的功夫瞒下了这事。 至于孩子,据说本打算溺死,后来终究没能下手,只是远远地送走了。 经过一番查问,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结果,程斯年完全没想到周太嫔说的居然是真的。 遣退了那丫鬟,程太傅静坐了一夜。 第二日,他便出动所有的手下去打探那个孩子的消息。 孩子的去向,周太嫔不知,丫鬟也不知,周老爷是吩咐老管家处理。 而今,老管家已入土,那孩子的踪影如泥牛入海,无从下手。 即便如此,程太傅仍旧坚持寻找孩子的消息,哪怕付出沉重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眼看着程玄青与刘思柔的婚期将近,那些旖旎的谣言仍旧止息不住,似长了腿一般四处奔走。 程太傅岂能坐视不理,终于叫来程管家,说了一句:“那件事,办了吧。” “是。”程管家愣了一瞬,随即立刻应声,而后出门去组织吩咐相关事宜。 几乎是同一时间,荼蘼院中,藤香便对靳荼禀报道:“公主殿下,那边开始行动了。” “想不到他居然能忍这么久,我还以为他一个月前就要动手呢。”靳荼有些意外。 “殿下,可要继续监视?”藤香询问道。 “自然要啊。”靳荼兴致勃勃道,“告诉我们的人,远远看着就好,别惊动那些人。” 藤香欲言又止,最终仍旧应声:“是。” “怎么?有什么话要说?”靳荼立即察觉出了不对劲。 “公主殿下,是否需要营救?”藤香斟酌再三,终归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为何要救?”靳荼问得理所当然。 藤香到底心软,提醒道:“程太傅素来心狠手辣,怕是不会善了。” “你倒是心善。”靳荼不明所以地夸了一句。 眼前的公主殿下脸上是笑着的,可不知为何,藤香求情的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靳荼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而藤香见状,恭敬告退。 第二日,江月昏便派了另外一个婢女过来,说是来替代藤香的。 “公主殿下,可否允准一见?”藤香想着求见靳荼,不然心里总想不明白。 棋画严严实实地挡在门口,挑眉看着她,居高临下道:“见什么见?!公主娘娘不用你伺候了,也不想见你。” “奴婢不知做错了什么,还请姐姐明示。”藤香不卑不亢,追根究底。 “公主娘娘让你做什么,你做什么便是,何来许多为什么?”棋画提点道,“公主娘娘没必要同你解释。” “明白了。”藤香猛然醒悟,想起昨夜的对话,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觉着公主殿下素来是个宽厚的,她想再提自己求求情,“姐姐,奴婢知错了,能否给奴婢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奴婢想留在公主殿下身边侍候。” 棋画摇了摇头:“不行,公主娘娘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这人,一错再错,知错不改,我不喜欢,公主娘娘也不喜欢。” 藤香一愣,惊觉如今自己正在做的事便是在质疑公主殿下的决定,俯身一礼,羞赧告退。 “公主娘娘,人打发走了。”棋画转身进屋回禀。 靳荼斟了一杯茶,抿了一口,回应道:“好。” 棋画是个心直口快,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眼下实在憋不住,恨声道:“公主娘娘,为何不让我直接杀了那贼子?”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不想看我如此费心,可棋画,毁灭一个人最好的途径并不是杀了他,而是摧毁他最看重的东西。”靳荼毫不介意棋画的僭越,反倒安抚她道,“他那般虚伪的人,最在乎的便是颜面清誉,功名利禄,我要将这些一件件从他身上剥离,让他无可奈何却又无计可施。杀了他,太过便宜他了。” ☆、终究还是心软 “好,公主娘娘,只要你想做的,我都会帮你。”棋画看不得公主娘娘受苦,哪怕露出失望的表情都不行。 “我知道。”闻言,靳荼笑得欣慰,对于棋画的忠诚,她从没有怀疑过,温声道,“今日可有想吃的?” “有。”棋画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乐颠颠地开始罗列菜单。 【宿主,你怎么这般残忍?】 系统忽然跳出来谴责道。 靳荼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不明所以道:“我怎么了?” 【你让那婢女离开,不等于要她的命吗?她被派到这儿,半途而归便是办事不力,自会受到惩处。】 系统愤愤不平道。 “哦?是吗?”靳荼故作不知。 【宿主,你变了,你不再是刚开始时那个心慈貌美的宿主了,你变得心狠手辣,不可理喻。】 系统戚戚然道。 “生来如此,如有不满,欢迎更换。”靳荼毫不留情地回怼系统。 系统气得不想说话,气哼哼地退下了。 江月酒楼中,主仆之间也进行了一场不同寻常的对话。 “主子,属下未能完成你交托的任务,自请处罚。”藤香跪在江月昏跟前。 “倒也不必如此郑重,我早料到你会被遣回来。”江月昏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并未多做责怪。 藤香即刻自白道:“属下不该质疑公主殿下。” “这固然是缘由之一,却并不是最关键的。藤香,你与公主殿下相处的这些日子,觉得她如何?”江月昏摇着折扇。 “平易近人。”藤香想了想,给了个中肯的评价。 “不错,她没有高高在上的姿态,也不会摆架子,不会以势压人。甚至可以说,她不像个公主,倒像个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江月昏提及莲宋,脸上露出和煦的笑意,如冬日的暖阳,温润可亲。 藤香静静地听着,不敢打搅。 “可是,藤香,她看似温吞和善,实则是个倔强决绝的。”江月昏苦笑着说,“她骨子里有股傲气,宁折不弯。这样的人,最不喜欢别人干预她的决定,尤其是与那人有关的。那是她的逆鳞,触之即死。” 才亲身领教过公主殿下果决的藤香深以为然,却仍旧不明所以。 江月昏看着这个懵懂的属下,暗叹一声,继续开解道:“藤香,你可曾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 “未曾。”藤香对这些市井故事并不感兴趣,未曾涉猎,于是摇了摇头。 “一个冬日,一位农夫在田埂上捡到一条冻僵的蛇,一时心软,将其揣进了怀中。这本是善举,可那蛇苏醒后,毫不犹豫便咬了那农夫一口,农夫中毒而死,毒蛇悠然远离。”江月昏将故事娓娓道来。 听罢,藤香似有触动,愣愣反问道:“主子,难道真的是我错了吗?” “己所欲也勿施于人,不知他人苦,莫劝人为善,你可知她经历了什么?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她从不是个狠毒之人,所做之事也不是随意施为,我信她不会胡作非为。”江月昏敲打了一句,“藤香,我令你去助她,并不是质疑她。” “属下知错。”藤香这话比方才听着要真诚许多,想来是真的知道错了。 “今后记住,善心也要挑对人。”江月昏见目的达成,不想再多言,最后说了一句,“下去吧。” “是。”藤香告退。 江月昏将袖中的纸条取出,细细端详片刻,失笑摇头,叹息了一声,缓缓道:“莲宋,你终究是心软的。” 只见那纸条上赫然写着四字:“导之,勿伤。” 与莲宋相交数年,在藤香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便知晓她定然是犯了莲宋的忌讳。 而这种被遣回的婢仆,按照惯例都是要被诛杀的。 毕竟藤香跟在莲宋身边也有一段时日了,知晓大大小小不少秘密,若不及时处置,将来难免生出许多麻烦来。 江月昏自问并不是心善之辈,为绝后患,不会手软,正准备了解藤香,却收到了莲宋传来的纸条。 将纸条凑近火焰,“欻”的一声,纸条连同那上面的字尽数化为灰烬。 代替藤香服侍靳荼的是一个叫汀兰的婢女,天生一副笑相,却极有分寸,进退有度,不该多话时绝不多话。 “公主殿下,主子传来消息,太傅派去的人已然得手,明日事情便会传遍都城。”汀兰笑嘻嘻地禀报道。 “那人呢?”靳荼状若随意地问道。 “果然不出殿下所料,太傅想要灭口,主子派去的人已将人救下,并将一具尸体抛在原地,以假乱真。”汀兰回到。 靳荼觉得事情太过轻易了,不可置信道:“他信了?” “太傅并未怀疑。”汀兰状若天真道,“他似乎有别的是要忙。” “那我便等着看好戏了。”靳荼似乎想到了什么,笑得满是兴味。 “殿下心情不错,不如咱们去钓鱼吧?”汀兰提议道。 “我看你是嘴馋了吧?”靳荼调侃道,“你这小馋猫。” 汀兰带着些许不好意思恭维道:“殿下真是聪明!这都被你看穿了。” “今日左右无事,咱们就去钓两条,一条红烧,一条水煮,如何?”靳荼大度道。 “好好好!”汀兰跳着拍手叫好,恨不得立刻推着公主殿下前往莲池。 “不急,等等棋画,不然我们去钓鱼不带上她,她定要生气。”靳荼好笑着阻止忙里忙外收拾渔具的汀兰。 一听说棋画可能会生气,汀兰立即停手,紧张地站在一旁,看起来有些害怕棋画。 靳荼瞧汀兰一副畏畏缩缩的小模样,跟只缩着头的鹌鹑似的,柔声安抚道:“不用如此,棋画其实挺和善的。” “是,棋画姐姐最是和善。”汀兰小声嘀咕道,“只要不同她抢吃的便好。” 虽是嘀咕,但这两句话却被靳荼听了个清清楚楚,点着汀兰道:“你们两个小吃货。” “殿下莫要取笑奴婢了。”汀兰羞红了脸。 没过多久,棋画便回来了,干脆利落道:“公主娘娘,事办妥了。” “好。”靳荼很是满意,靳荼办事,她素来放心,笑着问,“咱们今日吃全鱼宴,怎么样?” “行。”棋画眉开眼笑,推着靳荼就往莲池走,招呼站在原地不动的汀兰道,“快跟上,不出力到时候可没你的份。” 闻言,汀兰慌忙跟上,应道:“来了!” ☆、污名加身幽魂丧 一月之期将至,眼看着程玄青就要与刘思柔成婚了,没想到在这个当口却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丞相府遭窃,不知什么东西被偷了,隔日便听说刘千金被盗贼所劫,送回来时衣衫不整,清白被毁。 这等丑事在都城中传得极快,不过一个上午便已妇孺皆知,几乎人人都在谈论此事。 茶馆酒楼最常听见的便是“刘千金”与“程驸马”。 外头纷繁复杂,靳荼在荼蘼院中躲清静,日日逍遥,乐得清闲。 宋国对女子并不严苛,但名节有损,终归不妥,刘思柔成了大街小巷的绯色谈资。 刘丞相大发雷霆,下了死令,严禁百姓谈论此事,但树欲静而风不止,谣言越演越烈,越传越广,犹如燎原之火。 刘思柔日日啼哭,茶不思饭不想,憔悴得很,闹着要寻死。 万不得已之下,刘相只得腆着脸,跑来跟靳荼哭诉,主要目的还是想将婚期提前。 程玄青在一旁听着,忙冲状若动摇的公主殿下使眼色。 靳荼视而不见,大方道:“刘相请回,婚期就定在明日。” 闻言,刘相欣喜不已,忙不迭告辞,想着赶紧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自家女儿。 “宋宋,你怎么能答应呢?”程玄青满脸委屈。 “自作孽不可活,我这是在帮你们程家积德。”靳荼冷冷地睨了程玄青一眼,直言道。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程玄青眼神躲闪,不敢直视靳荼的双眼。 靳荼嘲讽道:“这种缺德事,除了道貌岸然的程太傅,想必没人能做得出来,你我心知肚明,何必自欺欺人?” “宋宋,父亲不是那样的人,你误会了。”程玄青想替程太傅辩解,但显然自己都不信,说话没什么底气。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事实究竟如何,终归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且等着看吧。”靳荼说罢,丢下他离去。 程玄青无话可说,不是来不及,而是无法辩驳,他也不敢质问父亲,一口闷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下,憋得慌。 刘相得了公主殿下的准信,欢天喜地回府,想着笼罩在头顶的阴云终于得以散去。 不想,还未踏进府门,便听里头传来惊天动地的哭嚎声,管家跌跌撞撞地上前禀告道:“老爷,小姐去了。” “你说谁?”刘相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发问。 “老爷节哀,思柔小姐香消玉殒了。”管家以为是自己没说清楚,赶忙换了种清楚的说法。 “胡说!”刘相忽然发难,一脚踹翻了管家,显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管家不敢辩驳,颤颤巍巍地爬起来,端端正正地跪着,不敢说话。 刘相步履蹒跚地往府里走,径自去了刘思柔的院子,一眼便看见了满院子跪着的下人。 再走近些,挂在横梁之上的白绫醒目而刺眼,飘飘荡荡的,似一缕未曾消散的幽魂。 听着凄凄切切的哭声,刘相神情恍惚,慢慢走进房中,看见躺在床榻之上,无知无觉的女儿,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丞相夫人哭花了脸,哭嚎着扑上前来,悲切地喊了一声:“老爷。” 这一喊将刘相心中的哀戚唤醒,忍不住红了眼眶,流下了眼泪。 白发人送黑发人,实是人间一大惨剧。 刘相哭了一阵,强打起精神,嘱咐管家操办丧事。 相府中人皆知刘千金乃是受了屈辱,过不去心中那一关,这才自缢轻生。 可街上的传言却并不是这么一回事,传出了另一种说法。 刘相进出公主府是众人亲眼所见,他才回府便传出刘千金往生的事,这太巧合了,由不得人不多想。 于是,目睹此事的人便揣测是程驸马独善其身,为保自身荣誉,不肯兑现先前的承诺,反悔不纳刘千金为妾了。 这个说法既合情合理,又满足了大部人捧高踩低的私心,为大多数人所接受。 三人成虎,谣言不知不觉成了不辨真假的“事实”,程玄青的声誉越来越差,被怀疑人品不佳。 就在这个节骨眼,向来为人所称道的程太傅也出事了。 刘千金的头七这天,一个地痞流氓在大理寺前击鼓鸣冤,声称有个高官要将他灭口。 这高官,就是程斯年,程太傅。 状告朝廷命官,按照往常的惯例,这等无凭无据之事,大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大理寺的官员本想悄悄料理了这事,奈何这个地痞流氓大吼大叫,宣扬是程太傅雇佣他去羞辱刘千金。 事情涉及到另外一个官员,而且还是位高权重的刘丞相,大理寺自然不敢等闲视之。 于是刘丞相被告知了这个消息,而后便是一堂三司会审。 原来少年帝王不知怎么听闻了此事,大发雷霆,声称绝不能容许任何人污蔑程太傅,必须严查此事。 于是刑部尚书,御史大夫,大理寺评事三位官员齐聚一堂,而堂下一边跪着那个状告的地痞流氓,一边站着程太傅。 这样一看,这两边泾渭分明,一边是穿着破布烂衣,一边是看着一派光风霁月,迥然不同。 可偏偏看着不怎么样的那个居然要状告看着高高在上的那个,着实神奇。 另一个涉案者刘丞相陪坐一旁,虎着一张脸。 惊堂木一派,进入正常审讯流程:“下跪何人?报上名来。” “回禀大官人,小的名叫张三。”跪着的人趴伏着回应道。 “此番击鼓鸣冤,所为何事?状告何人?”主审官开门见山,言简意赅。 “程太傅指使小人玷污刘千金清白,而后想将小人灭口。”张三交代了事情经过,三言两语便说清楚了。 “啪”的一声,惊堂木想起,主审官铁面无私道,“张三,你所说之事可有凭证?若无以为凭,空口白牙,信口胡编,诬赖朝廷命官可是重罪,本官定不会轻饶了你,你可千万要想清楚了。” 张三斩钉截铁道:“大老爷,小人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放肆!”主审官呵斥道,“张三,公堂之上,不比街道市井,若有证据,尽早出示,若没有,闭嘴认罚。” “有有有,禀大人,小人有证据。”张三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片。 “呈上来。”主审官吩咐道。 ☆、沉渣泛起 衙役将张三拿出的那纸片接过,呈到公案之上。 主审官见那上头写着一句话——毁了刘思柔,还盖着一方私印,那印上赫然正是程斯年的大名。 “程太傅,对此,你作何解释?”主审官照例询问堂下的另一人。 “无稽之谈。”程斯年并没想做辩解,语气不咸不淡,看着倒是有几□□正不怕影子斜的意思。 围观的百姓纷纷用责备的眼光看向张三,仿佛他亵渎了冰清玉洁的神仙一般。 从案子开审至今,程斯年便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没露出半分心虚胆怯,似乎真没有做下如此卑劣之事。 光凭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和一张难辨真假的纸片,确实难以定程太傅的罪。 可若是就此草草了事,将程太傅无罪释放,一旁的刘相虎视眈眈,显然不肯善罢甘休。 正在三司使面面相觑,左右为难之际,门口又传来了击鼓声。 围观百姓纷纷引颈探头,想看看这个当口究竟谁在火上浇油。 没过一会儿,衙役押进来一个佝偻着,头发花白的人。 百姓对着这人指指点点,揣测着他的身份。 而一向淡定的程太傅神情一僵,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人,似乎晓得他是谁。 “下跪何人?为何惊扰公堂?”主审官厉声喝问。 “小人程笠,乃是太傅府的管家。”那人自报名姓身份。 主审官径自询问:“你击鼓所为何事?本官此时正审问张三,若你所言与此无关,定要治你个扰乱公堂之罪。” “回禀大人,小人要说的恰与此事有关。这些年,小人为这个伪君子做了不少缺德事,如今迷途知返,让大伙看看他的真面目。”程笠一指程太傅,言辞犀利,正义凛然,似乎豁出去了。 众人一片哗然,一则诧异于老者的身份,二则讶异于他所说的话。 有认识程笠的,对此话半信半疑,当然大多数人还是不信的。 “肃静!”主审官三拍惊堂木,厉声道,“有何隐情?速速禀来!” 程笠将近些年做下的隐秘腌臜之事娓娓道来,听得大伙瞠目结舌,看向程太傅的眼光也不由古怪起来。 三司使不由暗暗咋舌,寻思今日这事怕是无法善了。 程太傅脸上看不出什么,实则内心早已暗潮汹涌,思量着对策,可事发突然,他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应对之法。 程笠跟在程斯年身边数十年,可算是知根知底,知晓他一切的阴私,素来忠心不二,办事利落果决,是个得用的。 程管家今日忽然反口,出乎程斯年意料之外,猝不及防,令他措手不及,无奈之下,只得小声威胁道:“程笠,本官自问待你不薄,这些年对你的家人颇为照拂,你究竟受了何人蛊惑,为何红口白牙诬赖我?” 这话听来像是谴责,实则一箭双雕,既提醒程笠家人的存在,又将矛头引向了某些行蛊惑之事的人。 “公堂之上,休得胡言。”主审官也不是蠢笨之人,自然能分辨真话假话,也听得出话中的蹊跷,警告了程太傅一句,而后冲程笠道,“程笠,本官问你,方才所言,是否均为事实?可有人证物证?” “小人所言,句句属实。”程笠磕了一个响头,接着从怀中取出一本账册,双手平举着,恭敬道,“此乃物证。” 主审官想不到真有证据,不由看向程太傅,一脸严肃,嚷声道:“呈上来。” 程笠方才所言,已是惊世骇俗,其中涉及了程斯年谋害同朝官员,收受学子贿赂,欺压同族亲眷等丑事。 “岂有此理!”主审官拍案而起,指着程斯年大喝道:“罪大恶极!罪不可恕!” 旁听的官员与百姓一头雾水,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来啊,将程斯年收监,好生监看程笠,本官这就进宫回禀,请陛下圣裁。”主审官不做解释,神色肃然。 三司使急急忙忙离去,留下一群不明所以的围观百姓。 程斯年被带走前,刘相阴沉着一张脸走近,恶狠狠地质问道:“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这般害柔儿?” 刘相的疑问没被回应,程斯年一声不吭,连一个眼风都没给他。 众人不知三司使为何疾言厉色,又为何急火火进宫,对此猜测纷纭。 不过很快,他们的疑惑便得到了解答。 一道圣旨广发天下,旨意有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傅程斯年涉嫌谋害莲宋公主,特命三司使主审此案,务必查明真相,万不可姑息妄纵,主动自首,从轻处理,隐瞒不报者,罪同谋逆,钦此。” 圣旨一出,举国哗然。 一年前,莲宋公主葬身火海,香消玉殒,众人以为是意外使然。 可如今看来,这事另有隐情,并且十之八九同程太傅有关。 但这两者又能有什么关系呢? 程太傅不是莲宋公主的公公么?他为何要害公主殿下?又为何要毁了刘千金的清白?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对此众说纷纭,有坚信程太傅是无辜的,也有认为程太傅有罪的,不一而足。 即便如此,皇帝陛下亲下的旨意,刑部大理寺不敢怠慢,立即着手调查。 虽则是一年前的事,可公主府早已被烧成了废墟,相关物什也成了灰烬,公主身边侍候之人也没留下什么活口。 这案子要想查清,困难不小,目前为止,除了程笠的片面之词,毫无进展。 可如今,三司使骑虎难下,一则谋杀公主乃是重罪,举国瞩目,二则皇帝陛下时不时询问进程,压力重大。 正在众官员焦头烂额之际,救星出现了。 一个女子自请指认程斯年,她自称是莲宋公主侍女,名唤琴书。 有了证人,加上从太傅府搜出的公主遗物,人证物证俱全,此案正式开审。 开堂当天,公堂之外挤满了百姓,其中有为莲宋公主鸣不平的,有拥护程斯年的,还有单纯看热闹的。 琴书跪在右边,程斯年仍旧站在,他的罪尚未定下,仍旧是太傅,身份摆在那儿,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堂下所跪何人?”主审官想着速战速决。 “奴婢琴书,曾是莲宋公主的侍女。”琴书垂头应答,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倒是没有半分怯场。 ☆、只有你有 惊堂木响,喝问声起:“对于程斯年谋害公主一事,你可知情?” “回大人,奴婢不知。”琴书不按常理出牌,居然矢口否认先前的话,挺直了腰背,昂着脖子,大义凛然道,“太傅清白无辜,奴婢宁死也不愿遂了恶人的心愿,不愿冤枉了太傅。” 三司使以为此事十拿九稳,程斯年谋杀公主之罪是逃不掉了,可没想到这琴书说是说来指认程斯年的,事到临头却翻供,坚称自己受人胁迫,万不得已之下才昧着良心来冤枉太傅大人。 “大胆!”主审官高声警告道,“琴书,你前后矛盾,胡言乱语愚弄本官,该当何罪?” “奴婢知罪,大人尽管处罚。”琴书梗着脖子,活像只嘴硬的鸭子,“公主殿下若还在世,定不希望太傅被陷害。” 众人听得一脸茫然,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幅模样,不过琴书忠肝义胆的模样倒是激起了他们的好感。 程斯年听着人群中一边倒的议论,嘴角勾起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一派胡言,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也配谈忠诚?”一声嘹亮的女声自百姓中传出。 “谁在说话?”主审官一声厉喝,“肃静!” 原本以为只是一句仗义执言,却不料人群散开,从里面走出一个高挑干练的女子。 那女子径自走到主审官面前,在他责难之前拿出了一面御赐金牌,而后一抱拳,自报家门道:“莲宋公主御前侍女,棋画,拜见各位大人。棋画是奉了皇帝陛下之令,前来拆穿琴书这个叛主之奴的谎言。” “棋画!”一旁的琴书惊呼出声,不可置信道,“你不是死了吗?你怎么没被烧死?” 此话一出,先前的伪装尽数失效,丑恶的嘴脸展露无疑。 “自然是为了看你的报应。”棋画笑得嚣张而得意,“你这个蛇蝎心肠,忘恩负义之人。” 方才一脸正义的琴书吓得瑟瑟发抖,讷讷无言。 “琴书,方才所言,可是事实?”主审官见事情有变,肃然追问。 “我,我——”琴书显然是被忽然出现的棋画吓着了,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能说出来,浑身哆嗦。 证人情况不稳定,主审官只得将琴书转移到后堂,请来大夫诊治,案件进行到这里,似乎进行不下去了。 可公堂之上还站着莲宋公主的另一个侍女,这无疑是一个契机。 主审官刚要开口,却听棋画道:“此间事了,告辞。” “这位姑娘,请留步。”主审官连忙唤住棋画,礼貌有加道,“敢问姑娘可知程斯年谋杀莲宋公主之事。” “不知。”棋画的回答干脆利落,看都没看的程斯年一眼,转身离去。 主审官见潇洒利落的背影,无计可施,最后只能将程斯年暂时收监,等证人情况好转后再做打算。 棋画回了荼蘼院,向靳荼回禀道:“公主娘娘,我回来了。” “好,辛苦了。”靳荼表扬了棋画一句,而后发现她闷闷不乐,疑惑道,“怎么了?” “公主娘娘,为何不让我直接结果了那个老匹夫?”棋画撇着嘴,一脸不乐意。 “不急,早晚有他生不如死的一天。”靳荼悠悠然地安抚道。 棋画点了点头,却还是有些不开心,绷着一张脸,天知道她在公堂之上用了多大的毅力才没手刃了程斯年。 正当靳荼打算继续宽慰几句时,荼蘼院外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宋宋,这些事都是你授意的,是吗?”程玄青脸色青灰,双眼布满血丝,明显一副深受困扰的模样。 “哪些?”靳荼不明所以地问。 程玄青不想绕圈子,直言道:“父亲被抓与你有关。”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是自作自受,与人无尤。”靳荼也不打算绕弯子,直言不讳。 “你打算怎么做?”程玄青心里清明,只是仍旧有所担忧。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有怨报怨,有仇报仇。”靳荼淡淡地回了十六个字,足以表明态度。 “宋宋,我知晓父亲罪不可恕,你能否——”程玄青的话终归没有说完,他无法直视眼前那双凉凉的眼。 靳荼惋惜道:“若你那话说出来,棋画定会将你扔出去。可惜啊,没能看得着这么一出好戏。” 程玄青见识到了公主殿下的冷淡,失望而走,带着浓浓的遗憾。 “公主娘娘,你不会还对这个人有意吧?”棋画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猜想。 “棋画,大白天的,别说这么惊悚的话,瞧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靳荼瞪着眼珠子,惊恐万状。 “公主娘娘,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阴惨惨的,怪瘆得慌。”棋画搓搓胳膊,一脸嫌弃。 “哈哈哈——”靳荼与棋画相视而笑,方才的沉闷一扫而空。 “汀兰,将我书案上的那个盒子拿来。”靳荼吩咐道。 汀兰取来一个朱褐色的盒子,奉给公主殿下,可靳荼却没有接,只是看向棋画,缓缓道:“给她。” 棋画狐疑地接过盒子,打开一看,发现里头是一本靛蓝封皮的书,将书取出,面露难色:“公主娘娘,你为何送一本书给我?你明知道我不喜欢看书,看到那些字跟蝌蚪似的,密密麻麻,我就觉得头疼,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你打开看看再说。”靳荼看着棋画苦着一张脸,失笑摇头。 棋画一脸生无可恋地翻开书,乍看之下,惊喜地叫出声:“哎呀!里头有画。” 靳荼只是微笑,脸上洋溢着喜悦和欣慰。 “这些画都是菜。”棋画一脸兴奋道,“画得真像啊!公主娘娘,这是给我的吗?” “当然。”靳荼缓缓点头。 汀兰也凑过去看了一眼,露出讶异的神色,惊异道:“这书真奇特,我还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 棋画乐颠颠地翻阅,爱不释手,很是高兴,汀兰看着有些眼红,禁不住问:“公主殿下,这书哪儿买的?” 言外之意就是也想买一本,却听靳荼道:“买不到,仅此一本。” 汀兰还不明所以,棋画却恍然大悟道:“这是公主娘娘画的?” “嗯。”靳荼点头,又加了一句,“专门画给你的,只给你一个。” ☆、不是给你的 “真的?!”棋画乐不可支,围着靳荼绕了一圈又一圈,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公主娘娘对我最好了。” “你转悠两圈就得了,别老围着我晃,我头晕。”靳荼好笑着阻止棋画乐颠颠的行为。 棋画停下雀跃的脚步,可内心的愉悦无法消解,兴冲冲地对靳荼道:“公主娘娘,我要把这本书放在枕头底下,晚上饿了拿出来看看,肯性就不会饿了,我要一直带着它,一直一直带着。” 汀兰在一旁看着这主仆情深的画面,尤为羡慕。 大理寺的监牢中,程斯年和程玄青面对面,气氛一时陷入静谧。 程玄青从荼蘼院离开后,径自到了大理寺,而程斯年也正等着他来。 “那个棋画还活着,阿玄,你去将她找出来,公主殿下见到她定会高兴。”程斯年想出了对策。 话说得漂亮,其实心里算盘打得劈啪作响。 棋画自然是要找出来的,不过定然不是为了让莲宋公主高兴。 程玄青没有回应,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似乎第一次见到他似的。 “阿玄,你为何如此看着为父?”程斯年内心惶急,脸上却仍旧是淡然的。 “父亲,刘思柔与你无冤无仇,你怎么能如此对她?”程玄青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程斯年愣了一下,没想到程玄青会提起刘思柔,更料不到他知晓这事与他有关,不过很快便镇定下来,否认道:“阿玄,你在说什么?对于刘千金的遭遇,为父表示遗憾,但这件事与为父没有任何关系。” “父亲,何必惺惺作态?你是什么人?我很早之前便知晓了。”程玄青选择将一切说破,“莲宋死在你手中。” “你在胡说什么?莲宋公主不是还活着吗?”程斯年试探着询问,仍想着搪塞敷衍。 可程玄青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淡然却笃定。 这样的目光令程斯年心慌不已,他渐渐清晰地意识到真相被知晓,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可让他困惑不已的是,程玄青是如何知道的呢?他分明掩藏地很好啊,到底是哪里露馅了? 程玄青没再多留,只说了一句:“父亲,你该好好反省了。” 反省,程斯年当然要反省,可并不是反省自己的罪过,而是思考错漏之处。 “手中拿着什么?”程玄青在府门外见到一个小厮手中捧着个精致的包袱,看着不像府中之物。 “回禀主婿,这是彩斓阁送来的,说是公主殿下定制的长衫。”小厮禀告道。 “长衫?”程玄青觉着疑惑,结果包袱,准备亲自送去荼蘼院,走着走着,他忽然改道,回了自己的院落。 回到房间,打开包袱,从里面取出一件月白色的长衫,细细摩挲着衣角的翠竹纹,程玄青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今夜月色甚好,靳荼亲手置办了一桌丰盛的菜肴,同棋画在院中用膳,气氛很是融洽。 不知棋画说了什么,靳荼被逗得哈哈大笑,而程玄青便是在这时走进荼蘼院中,穿着那件月白色的长衫。 院中的笑声戛然而止,棋画古怪地看着来人,质问道:“你来做什么?” 靳荼则看着他身上的那件衣衫,语气不善地问:“衣衫哪来的?” “小厮说是彩斓阁送来的。”程玄青仍旧沉浸在窃喜中无法自拔,带着几分不好意思道,“很合身。” “我的东西,你凭什么乱动?”靳荼语气不善。 直至此时,看着面前人嫌恶的神色,程玄青才发现了些许不对劲,心中的雀跃如潮水般退去,脸上的笑意渐渐被落寞取代,身上穿着的这件月白色衣衫就像会扎人般,令他哪里都不舒服,十分难受。 靳荼吩咐道:“汀兰,去彩斓阁再订做一件,务必赶在后日前完工,花多少钱都无所谓。” 汀兰急急离去,程玄青站在原地,尴尬万分。 “衣服,还来。”靳荼直接开口索要,半分面子都不给。 “在这儿?”程玄青素来是个讲究的,不能想象自己在光天化日之下宽衣解带。 “不问自取是为偷。”靳荼嘲讽道,“怎么?你还上瘾了?” “宋宋,你非要这般同我说话吗?”程玄青很是受伤。 靳荼反问道:“哦?那不知我该如何同你说话?” 程玄青无言以对,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提条件,即便心中再不情愿,也缓缓地脱下了那件曾令他无比雀跃的衣衫。 “烧了吧。”靳荼没有伸手去接那衣衫,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程玄青拿着那衣衫,丢了又舍不得,继续拿着也不合适,进退两难。 “若没别的事,你可以走了。”靳荼下逐客令。 “宋宋,这衣衫你打算送与谁?”程玄青仍心有不甘,想要知晓事情的真相。 “与你无关。”靳荼冷冷回应。 程玄青看了看手上的衣衫,脑中闪过一个影子,恍然大悟,探问道:“月白色,可是江月酒楼的那人?” 靳荼不作答。 “宋宋,你对他——”程玄青欲言又止,不敢将心底的疑问说出口。 “你该走了。”靳荼不想听他闲扯,语气十分不耐烦。 程玄青似乎懂了什么,颓然地转身,手中的衣衫仿若有千斤重,坠得他差点拿不动。 棋画不自觉地说了一句:“他看着挺可怜的。” “不够,还不够可怜,哀大莫过于心死,这种程度连锥心刺骨都达不到。”靳荼冷笑着开口,有种意犹未尽之感。 待程玄青走远了,棋画悄悄对靳荼道:“公主娘娘,屋顶上那人走了。” “程斯年都不会找些稍微强一些的人过来么?就这些小蝼蚁,我们家棋画都能单挑一百个。”靳荼撇撇嘴,觉得无趣,“看来那老家伙是察觉到了什么,不然也不会搞这些小把戏,更不会关注我这个无关紧要的公主。” “公主娘娘,那个人的轻功还是挺好的,武功应该不怎么样,我可以打二百个。”棋画仔细想了想,而后反驳道。 靳荼伸出手指点了点棋画,轻斥了一句:“大言不惭。” 棋画咯咯笑着,并不生气。 ☆、你来我往 “来人,把这衣衫拿去烧了。”程玄青一回院子便下令道。 小厮上前接过,当即便想往厨房那边去,却不料没走几步就被叫住了。 “等等。”程玄青纠结再三,又开口道,“拿回来。” 即便一头雾水,小厮也只得将衣衫交还,而程玄青接过,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后,终究没再说什么,拿着便回房了。 这件闹了乌龙的衣衫被收进了箱底,似乎再没有见天日的可能。 程玄青想找了一件新的衣衫换上,却站在衣柜前发起了呆,想起了从前的往事。 莲宋以前满心满眼都是程玄青,常常会送他东西,从衣衫鞋帽到珍奇物玩,专挑他喜欢的。 可偏偏那时的他,一举一动都在程斯年的掌控中,即便心中如何欢喜也不能展现出来,驳了公主殿下的好意。 莲宋送他的东西,烧的烧,砸的砸,居然一件也没能留下来。 天知道,看到那衣衫时,程玄青的心里有多惊喜,他以为那是和好的暗示,他以为终于可以失而复得了。 可事实却扇了他一个狠狠的巴掌,那精致的衣衫不是给他的,那是给别人的。 或许是公主心仪之人,是除他之外的心上人。 程玄青心中一阵阵地痛,似乎有人拿着锥子一下一下地扎他的心。 难道真的无可挽回了吗?不,程玄青不信,他不信莲宋对他再没半分情意,他不信。 程太傅谋害莲宋公主之事,因着没有确凿的证据,唯一的证人又疯疯癫癫的,无法作证,最后只能将程斯年放了。 这场闹剧以这样的方式收场,朝廷与百姓都觉得过于草率了,可皇帝陛下亲下的旨意,无人敢置喙。 然而经此一遭,程斯年的声誉算是彻底被败坏了,即便仍有些人选择相信他,但那只是少半部分。 名誉这种事要想获得很难,可是失去确实很容易的事。 一失足成千古恨,程斯年也没想到刘思柔一事居然会出现这般疏漏,心中无比悔恨。 可为今之计,只能往前走,当务之急是要查清棋画的动向,她就像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都可能钻出来咬他。 听了埋伏在公主府中的暗卫回报,程斯年立即动身去找程玄青。 入了公主府,也不用通报,程斯年直接进了荼蘼院,一眼便见着了早已销声匿迹的人。 对于棋画,宫中多印象不深刻,实在是这个侍女并不时常伴在莲宋身旁,相对而言,琴书在众人眼前出现得多些。 程斯年对她,倒是熟悉,只因之前的计划屡屡受挫,均因此人。 外人不知棋画究竟有何能耐,她看着并不起眼,也不如琴书八面玲珑,却得了莲宋公主青眼,对她倚重有加。 可程斯年却知道这个看似寻常的侍女并不简单,以一人之力可敌千军万马,武功高强,可于万军阵中直取主将首级。 棋画看着忽然闯入院中的人,出于本能反应,差点就长剑出鞘,将来人对穿了事,万幸记起公主的告诫,按耐住了。 “臣见过公主殿下。”程斯年总算没忘记院中还有位荼白公主。 “不知程太傅何故来此?”靳荼装着畏畏缩缩的模样,似乎有些怕程斯年。 “公主殿下,臣此番前来,乃是为着这个侍女。”程斯年倒是直爽,想来也不怕被荼白知晓。 靳荼看了一眼棋画,而后弱弱地问:“不知太傅找棋画做什么?” “公主殿下可知这侍女曾是莲宋公主身边的得力女使?”程斯年试探开口。 “知道,棋画同本宫说过。”靳荼低着头,虚虚地回应。 程斯年略一拱手,语气淡淡道:“若公主殿下不见怪,臣想同这侍女谈几句。” “当然可以。”靳荼转身,冲着棋画眨了一下眼睛,轻轻道,“棋画,太傅想同你说几句话,你便去吧。” 棋画默默叹了一口气,陪着公主殿下演戏,拱手道:“是。” 程斯年道了谢,便带着棋画到一边去了。 “棋画,这些日子你都去哪儿了?”程太傅露出关怀的神色,足可以假乱真。 “回太傅,自从公主殿下仙逝后,我便离开王城,于五湖四海游历,近些日子才回来。”棋画的回应倒是顺溜。 程斯年盯着棋画,似想判定这话的真假,想了想又问:“莲宋公主故去时,你可在身旁陪伴?” “那日,公主殿下恰好派我去办事,因此我并不在近旁,不然定能救回殿下。”棋画露出悔恨懊恼的模样。 “殿下意外离世,香消玉殒,当真遗憾。”程太傅惋惜地摇了摇头。 “不是意外。”棋画激动地反驳。 程斯年瞳孔一缩,绷紧了身子,斟酌词句,小心探问道:“你怎知不是意外?” “琴书那个忘恩负义,见利忘义的,定是她暗中做的手脚,害死了公主殿下。”棋画气愤非常,不似作伪。 程斯年提起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安抚道:“那个侍女确实不像个忠心的。” 棋画恨恨道:“我定要将她千刀万剐,为公主殿下报仇。” “此事暂未查明,不忙着动手。”程太傅假意劝慰道。 “我自是知晓,不然在那公堂之上就要了她的小命。”棋画很是不甘心的模样。 程斯年冷眼看着她的反应,倒是对她的话信了七八分。 此番试探,不过是为了探看棋画是否对当日之事知情,如今几乎可以肯定她不知晓其中的隐情。 程斯年目的达到,自是不会多做停留,寒暄几句便离开了。 靳荼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换了副神情,方才的唯唯诺诺一扫而光,只剩轻蔑和鄙夷。 “公主娘娘,你可真会为难人。”棋画不满地抱怨。 “棋画,演技不错。”靳荼冲着棋画竖起了大拇指,赞扬道,“有前途,你瞧那老家伙被你忽的一愣一愣的。” “公主娘娘,以后这等事你还是找别人吧,对着那个狡诈的老狐狸,我连话都不想说。”棋画似是被恶心到了,一脸嫌恶道,“一看他那张脸,我就浑身不舒服,还不如同也痛痛快快打一场呢。” “这一点,你大可放心,以后再也见不着他了。”靳荼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冷笑。 “那便好。”棋画松了一口气,“怕是再同那老匹夫见面,我会忍不住砍了他。” ☆、入局 程斯年离了荼蘼院,径自前去找程玄青了,他还有些事要问清楚。 “父亲。”程玄青早已收到了消息,已然有所准备,见程斯年推门而入,起身行礼。 “阿玄。”程斯年打量着自家儿子,思忖着说辞,斟酌着语气,缓缓开口道,“为父见过那个侍女了。” 程玄青没有说话,垂着头,打算听听父亲如何说。 “莲宋公主确实已然仙逝,为父知晓你对她情根深种,不想你为此伤情,便骗了你。”程斯年端的是一副慈爱的模样,谆谆诉说着自己的良苦用心,“阿玄,你能体会为父的用心吗?” 程玄青一听这话,便明白莲宋定是想了什么计策将此事糊弄了过去,也便附和道:“父亲,你不该骗我。” 程斯年听儿子如此说,觉得他先前说的话大有赌气的成分,但他仍想问清楚:“阿玄,你对为父是否有什么误会?” “父亲,先前在大理寺说的话,是儿子一时糊涂,胡言乱语,还请父亲见谅。”程玄青认错倒是快。 “无妨。”程斯年豁达道,“毕竟是为父欺瞒你在先。” “父亲言重了。”程玄青见他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不想就此撕破脸,便陪他演父慈子孝的戏码。 程斯年见安抚好了自家儿子,心思立刻又活络开了,试探着说:“这棋画到底是莲宋公主的侍女,在你府中跟着荼白公主始终不妥,不若将她交给为父,也免得招人口舌是非,如何?” “父亲,孩儿先前问过棋画,她属意跟着公主殿下。”程玄青找了个理由搪塞到,“那棋画的性子最是不羁,她打定了主意,不论是谁来说都不会改变主意,儿子认为还是将她留在荼蘼院为好。” 程斯年垂眸想了片刻,最终点头同意:“既然如此,那便她继续留在那儿吧。” 程玄青躬身道:“谢父亲。” “若她有什么动静,即刻回禀为父。”程斯年似乎仍旧不放心,嘱咐了一句。 “是。”程玄青口中应声,心中却疑惑父亲此举的用意。 程斯年了结这边的事,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处——江月酒楼。 周太嫔所说的话一直在他的心头萦绕,从不曾被抛诸脑后。 经过多番辗转调查,总算得了一些消息。 周府曾经侍奉周太嫔的丫鬟说过,那孩子左肩上有个胎记,被带去了江淮一带,给了一个以织布为生的家庭。 这些微末的线索,并没有给寻找带来任何助益,孩子如过江之鲫,找人也似大海捞针。 幸好天可怜见,程家名下的当铺居然找到了有着周府标记的玉佩,而典当这玉佩的人就在王城。 寻着存档录上的信息登载,程斯年找到了江月酒楼。 出示玉佩后,他成功见到了江月白,这个可能是他亲生儿子的少年。 江月白青衫磊落,气质儒雅,好一番文人气质。 如果说先前对江月白的身份尚有存疑,那这一面便打消了程斯年大部分的疑虑。 只因这江月白通身的气度与年少时的自己太过相似,甚至比程玄青更像他。 初次见面,即便内心有诸多猜测,程斯年没有立即剖白心机,而是声称自己与江月白的生父母有旧。 经过一番试探谈话,江月白透露出一个重要信息,抚养他长大的父母亲口告诉过他自己并非亲生。 有了明确目标,程斯年自然要着重调查,随着这一深入了解,他也越发笃定江月白的身份。 当然为了进一步确认江月白就是自己的孩儿,程斯年查看了他左肩的胎记,更进行了民间之法——滴血验亲。 最终结果如何,端看程斯年每日都要前往江月酒楼便可窥个清明。 这一层隐秘关系,引得程斯年行为反常,时时探查着自家父亲行踪的程玄青敏锐地察觉了不寻常之处。 程玄青并未深究父亲常常光顾江月酒楼的因由,反倒第一时间去了荼蘼院质问;“宋宋,你到底想做什么?” “何意?”靳荼不露声色,装作不知。 “父亲为何频繁光顾江月酒楼?”程玄青直言不讳。 “程斯年的事与我何干?你若好奇,何不去问他?跑来我这儿闹什么?”靳荼根本不想为程玄青解惑。 “宋宋,父亲年事已高,而今声誉尽失,你可否——”程玄青试探着口风,却没能将话说尽。 “你说呢?”靳荼给了程玄青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只一眼便转回了视线,似是万分失望,侧头冷冷道,“你大可去提醒程斯年,最后结果如何,各凭本事。” 这满含警告的一眼,冰冷清凉,浇得程玄青心头冰凉。连忙坦陈心迹:“宋宋,我断不会做有害你的事。” “是吗?”靳荼并不信,冷言冷语,直接揭露道,“可你并非没伤害过。” 程玄青马上表忠心:“宋宋,昔年旧事全是我的过错,只求你给我个机会,让我弥补从前的过错。” “破镜难圆,覆水难收。”靳荼以八字表明了决心。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程玄青试图转圜公主的决定。 可情真意切的请求只换回了靳荼的一句:“送客。” 程玄青失魂落魄地离开,来荼蘼院的最初目的早就被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或许他只是想找个理由见公主殿下,才会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着急忙慌,可不得不说他的直觉极准。 经过几日的接触后,程斯年对江月白实在满意,失而复得难免更亲近些,与江月白几乎到了无所不谈的地步。 让他如此欣悦的原因,寻回亲生子是其一,找到了心心念念的物什是其二。 程管家临时反水,这让程斯年猝不及防的同时也不得不启用手下能人顶替程管家的位置,接过他先前未尽的事宜。 不想,这一番动作,居然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成效。 莲宋的物什转交给新的管家后,发现了藏在其中的重要东西,一件他寻找数年未果的信物。 这件东西,使得程斯年志得意满,满面春风,心情甚好,而双喜临门之下,他开始了早已计划好的布局。 ☆、愿景 一日早朝,一位大臣奏议,声称宫中旧仆言明先帝皇子流落在外。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然有理有据,真假难辨,流言倒是先传开了。 据传,这位流落民间的皇子正是江月酒楼的幕后老板,江月昏。 因事有蹊跷,少年帝王下旨严查此事,务必弄清来龙去脉,将皇子真假一事弄个水落石出。 而程斯年自从大理寺一行后,名声一落千丈,在朝堂之上也失去了先前的好人缘,尤其是刘相,简直以为难他为乐。 一次两次,他倒也能忍,毕竟以前精通表面功夫,可时日一长便觉得膈应了。 程斯年也是个有仇必报的主,别人给他不痛快,他也不会一味忍让,更何况刘相也不是什么好的,污点一大堆。 收拾朝廷重臣难免费力了些,但架不住程斯年手段高超,手眼通天。 在刘千金七七圆满之际,重臣云集,场面不可谓不盛大。 这些臣子,大多是看在刘相的面子,前来吊唁,其中有几分真心,不得而知。 而恰在哀乐齐鸣之时,后院传来一阵喧哗吵闹,刘相岂能容忍他人在这等时候闹事,厉声喝问究竟发生何事。 官员们大多携家眷前来,此时他们的夫人纷纷抢上前与夫君们分享见闻,说是见到刘相后院中藏着一墙的金砖。 据参加过那场葬礼的官眷所说,当时一满墙的金砖“哗啦啦”倾倒而下,金灿灿,黄艳艳,刺目晃眼得紧。 一石激起千层浪。 即便刘相位高权重,但也不可能仅靠俸禄便收集满墙的金砖,这黄白之物的来源着实可疑。 众目睽睽之下,此事无法遮掩,少年帝王闻讯,震怒非常,下旨彻查此事。 墙倒众人推,落井下石者常有,而雪中送炭者少。 一朝东窗事发,刘相的衰败便如同摧枯拉朽之势,一发不可收拾,他先前做下的恶事犹如污泥烂浆,沉渣泛起,一桩桩一件件都被抖落出来,从前惧于他的威势敢怒不敢言的受害者,纷纷站出来揭露他的累累罪行。 于是,刘相被褫夺官职,抄没家产,不日便会被斩首示众,而他的家眷亲族将被流徙千里。 这一场判决好似暴风雨一般,骤然降临,此前全无征兆。 直到被推上断头台的那一刻,刘相都想不明白事情为何发展成了这般模样,自己分明刚失去了女儿,还来不及为她报仇雪恨,便先赔上了自己的性命和全家的荣华富贵,而百姓对此倒是乐见其成,痛呼大快人心。 这些事都是程斯年一手安排,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搬倒了最具威胁力的刘相,可谓大获全胜。 刘相一事在王城内仍旧流传了好些天,但接下来宋国朝廷上的主要议题便是不知真假的“民间皇子”。 在程斯年的教唆下,有几位老臣跪在宫门前死谏帝王迎回先帝遗落的皇子。 少年帝王以皇室血不容混淆为由,没有立即妥协,只下旨敕令查明真相。 即便三司使加紧探查,程斯年也多番助益,可皇嗣乃国之重事,事隔经年,查证困难,必须毫无疑点方能断案。 于是此事一拖再拖,竟长达一月未得出结果。 程斯年自然见不得认亲之事拖这般久,他花了这么些心血,布了这么久的局,却连敲门砖都没能投成功,若首战不成,那接下来的事不就成了镜花水月,竹篮打水一场空了,这让他如何能够甘心。 为了后续的大事,程斯年下了最狠的决心,启动最新得到的势力,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接连结果了好几位忠臣。 可即便如此,少年帝王仍然坚持查明真相。 见状,有些疯魔的程斯年不得不出动宫中埋伏的暗线对少年帝王这个最大的阻力出手。 暗令下达不久,宫中便传出少年帝王病重不治的消息。 程斯年本以为经此一役,帝王重病,朝臣被杀,事情应当顺遂得多,可真实情况却并不乐观。 三司使仍以证据不足为由,暂时按下此案,江月白的皇子身份并不能得到承认。 不论如何,此事最终还得由少年帝王拍板,可如今少年帝王重病在床,无法料理朝堂之事。 程斯年此举,可谓弄巧成拙,懊恼非常。 外头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荼蘼院内却其乐融融,自在得紧。 自从靳荼送了食谱给棋画,便被缠着烹饪上头的菜,每日围着庖厨,竟然没有一刻得闲。 棋画每日享受美食,飘飘欲仙,日子过得十分舒坦。 直到少年帝王病重的消息传来,这样的神仙日子才算终结。 在靳荼眼中,桫椤的安危重于一切,即便早有安排,可她仍旧不放心,毕竟狗急跳墙,谁都不知道人在走投无路之下会做出什么来,于是便派了最令她放心的棋画前往宫城之内保护少年帝王。 棋画讨价还价:“公主娘娘,我能不能留在你身边?” 靳荼好声好气地哄道:“棋画,阿椤如今身处险境,我很担心,有你在他身边,我才放心。” “公主娘娘,我去。”棋画不忍拒绝,无奈答应,却趁机提出要求,“那等我回来,你可要给我做好吃的。” “一言为定。”靳荼应得爽快。 棋画素来直爽,讲好条件后便潇洒而去。 靳荼看着她洒脱的背影,眼中泄露出些微的不舍,如冬日夜里隐在云中的月,透出的朦胧光华。 棋画离开没一会儿,荼蘼院中便迎来了一位常客。 程玄青走进院中,径自朝着靳荼而去,没有先前的拘谨和犹豫,步伐神态全是果决。 “你来了。”靳荼躺在藤椅之中,闭着眼,却知晓来者是谁。 方才还是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可在听到公主殿下开口后,程玄青生生停下来脚步,问了一句:“你怎知是我?” 这句问话中满含希冀,是他对旧时情感复燃的憧憬,是他此时改变主意停手的希望。 可靳荼却没有给程玄青这个希望,她淡淡回应道:“我了解你,程玄青,你还是做了这个选择,故技重施。” 程玄青闭上眼睛,敛起了失落,郑重承诺道:“宋宋,同我走,这一回我们定然能过上神仙眷侣的生活。” ☆、破碎 “我能拒绝吗?”靳荼明知故问。 “对不起,宋宋,等一切安稳后,我定会好好向你赔罪。”程玄青态度坚定,抱起她就离开了荼蘼院。 上了府门外早已准备好的马车,两人朝着城门外飞驰而去。 “你当真以为此行会一帆风顺?”靳荼摆弄着手中的绢帕,状似无意地问。 “宋宋,你尽管放心,父亲忙于谋划民间皇子一事,无暇顾及我们。”程玄青只当她在忧心,安抚道,“我们定会平安出城,抵达我为你选的隐居之所。宋宋,那地方犹如世外桃源,你定然会喜欢的。” “是吗?”靳荼露出遗憾的神色,缓缓道,“那还真是可惜,我恐怕见不到那般美好的地方了。” 时过境迁,这人仍旧做出了同样的选择,说不心寒是假的,可也在意料之中,不过有些酸涩罢了。 程玄青察觉出不对,正想说话,却觉得一阵香风扑鼻,只觉得眼前之人面容模糊,而后意识渐渐迷蒙,人事不知了。 “停车。”靳荼冲着外头喊了一声。 “吁——”马车应声而停,此时尚未出城。 “照原计划行事。”吩咐完后,靳荼便闭上了眼睛,靠着车厢假寐。 驾车之人将马车掉头,晃晃悠悠地往城内而去,最终停在了太傅府门口。 程斯年得到通报前来查看,却看到自家儿子同荼白公主一道晕在马车之中,当即盘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回禀太傅,少爷想带着公主出逃,属下察觉不对,及时将人拦了回来,交由太傅处置。”驾车之人如是禀报。 “出逃?”程斯年疑窦顿生,不明白程玄青此举的用意。 “太傅,少爷唤公主殿下‘宋宋’,属下觉得此称谓甚是奇怪,特此禀告。”驾车之人又禀告道。 闻言,程斯年心中“咯噔”一声,想起程玄青近日的反常,似乎浮现出了一种荒谬而可怕的猜测。 而就在此时,被派去跟随江月白的人回来报信,说出了一个无异于晴天霹雳的坏消息。 江月白声称自己是被程斯年威胁,这才谎冒皇子,自知罪孽深重,不想一错再错,亦不想与狼子野心之人沆瀣一气,便跪在宫城之外请罪,希望帝王和众臣认清事实,莫要被蒙骗了。 由此,程斯年“狸猫换太子”的计划宣告彻底失败,甚至为他自己召来了杀身之祸。 气愤至极,焦头烂额之际,忽然想到了马车中的那位公主殿下,顿然有种柳暗花明之感。 为了套路程玄青,求证荼白的真实身份,程斯年将两人分别关押,以便套取重要情报。 靳荼乖顺地被扶下了马车,浑身瘫软,有气无力,像极了昏倒的模样。 而程玄青悠悠转醒,瞬间的恍然后便叫了一声:“宋宋。” 周围没有回应,一片安静。 适应了短暂的迷蒙后,程玄青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和现下的处境。 “阿玄,这样大的事,你为何瞒着为父?”程斯年先发制人。 程玄青不上当,仍旧装傻,不明所以道:“父亲,你在说什么?” “荼白,或者我该叫她莲宋,她如今在府上做客。”程斯年不再藏着掖着,摊开了说。 这话一出,程玄青猛地睁大了眼睛,骤然便失了分寸,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见状,程斯年越发笃定了心中的猜测,痛心疾首道:“阿玄,事关重大,你怎可瞒着为父?” “父亲,儿子求你饶过莲宋吧,她是儿子的发妻啊。”程玄青不想装腔作势,直白地发出请求。 闻言,程斯年冷下了脸,恨铁不成钢道:“阿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如此耽溺于儿女情爱,如何了得?” “扑通”一声,程玄青果断跪下,磕头道:“父亲,儿子并不想成什么大事,我只想要同莲宋在一起。” “荒唐!”程斯年呵斥道,“为父只你一个儿子,你怎可如此不争气?” 程玄青心下疑惑,手下人近日探查得来的情报可知这江月白与父亲关系非同一般,极有可能与父亲是父子关系,可此刻父亲却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知究竟是何意。 “阿玄,为父现下有一桩大事要与你商议,你万莫惊慌。”程斯年没想要回应,顾自往下说,“为父近来被人算计,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如若不提早准备,怕是一着不慎便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父亲何出此言?”程玄青昏迷前,尚没有江月白宫门自陈罪过一事,自然不明白其间发生了什么。 “为父先前误信谗言,一心想着找回流落在民间的皇嗣,却不料中了歹人的计策,以至于落入圈套之中,百口莫辩。”程斯年说自己是迫不得已,全因被蒙蔽了,这才有了会被算计。 程玄青不知就里,却并不信这番话,毕竟对于自家父亲的为人,他还是了解的,猜想着此事十之八九便是父亲自作自受,玩了一辈子鹰,不料最终鹰被啄了眼睛,可不管怎样,眼下关键还是要稳住眼前之人,询问道:“父亲想如何做?”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与其坐以待毙,不若先下手为强。”程斯年微眯着眼,狠狠地说了两个字,“逼宫。” “父亲!”程玄青惊愕不已,缓了缓,而后劝说道,“此乃大逆不道之事,还望父亲慎言。” 程斯年一脸无可奈何,叹了一口气道:“若不是走投无路,为父断不会行此下策。” 话虽如此,可也没见他想要改变主意的意思,程玄青见状便明白了自家父亲的决心,试探道:“父亲,可否让儿子见见莲宋?若是见不着她,儿子这颗心怎么都安定不下来。若心不定,怕是难与父亲共谋大事。” 这话半是请求,半是胁迫,说得极为恳切。 “你——”程斯年本想着好生训斥程玄青一番,可见他眼神坚毅,思忖片刻,终究妥协道,“好,为父便成全你。” 靳荼早已醒来,正悠然地坐着喝茶,很是惬意,这倒令进来的程玄青有些错愕,随即立刻出声询问道:“宋宋,你没事吧?父亲有没有问难你?可觉得身体有哪里不适吗? ” ☆、大结局 “我何时能离开?”靳荼不答反问。 这话将程玄青问懵了,毕竟这不是他说了算的事,还得看父亲的意思。 “怎么?你做不得主?”靳荼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 程玄青顿觉尴尬,旋即安抚道:“宋宋,我们如今在太傅府中,暂时不能回去。不过你放心,我定会保你无虞。” “你的保证,我可不信。”靳荼轻蔑地摇了摇头。 “宋宋——”程玄青还要说话,却听外头喊了起来:“少爷,老爷唤你呢。” 靳荼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眼中尽是揶揄。 程玄青看见了,心头一阵酸涩,暗悔当初没有防备周全,正想着再宽慰几句,外头却又传来了催促之声。 “宋宋——”程玄青想着加紧叮嘱几句,却被打断,只听眼前之人道,“自身难保便不要信口许诺。” 这话听来便是明着讽刺了,倒是令程玄青臊得慌,又听得一声声恼人的叫喊,他没好气地吼了一声:“来了。” 候在门口的小厮领着程玄青前往书房,程斯年早已等候多时,一开口便是劝诫:“阿玄,男子汉大丈夫,建功立业方是正事,男女情爱便如镜花水月,虚幻无常。” “不知父亲准备起事,是有何倚仗?”程玄青开门见山地问,只想找个法子阻止父亲。 “此番为父有必胜的把握,你无需忧心。”程斯年没有同儿子说清打算,只是言明成算极高。 程玄青见问不出底细,只能暂时按下心思,退而求其次,试探着问道:“父亲准备何时行动?” “今晚。”程斯年神色陡然变得果断狠绝。 “这般紧迫?”程玄青怎么也想不到父亲这么焦急,难免有些慌张。 程斯年有着自己的想法:“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方是制胜之道。” 瞧着父亲笃定坚持的模样,程玄青实在找不到理由出言阻止,只能暗自烦恼。 被关着的靳荼倒是没什么不适应的,像是到了自个儿家一般,悠然自得。 程玄青本以为莲宋只是被父亲拘来关着,以此威胁自己与他一起行动,可父亲居然将莲宋带在了身边。 “父亲,莲宋行动不便,可否将她留下,派专人看管便好?”程玄青心生怜惜,当即提出建议。 程斯年板着脸,肃然道:“为父既然带上她,自会保证她的安全,不必担心,此事无需再议。” 看着莲宋身不由己,被人支配的模样,程玄青扭过了头,心中一阵酸楚,为自己的无能为力。 坐着马车,程斯年带着程玄青与莲宋,志得意满地向宫城进发。 在他料想中,少年帝王此时应当重病在床,无力处理事务,而他正可以趁机想堂而皇之地威迫少年帝王让位。 可事情的发展并不如他所预料的那般顺利,他连宫城都没能进去。 “来人!”说好会打开的门没开,程斯年却并不慌乱,不紧不慢地喊了一声。 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人回应。 “来人啊!”取出袖中的一枚令牌,程斯年冲着窗外重新喊了一声,高昂响亮。 然而,仍旧没有回应,一个人影都没有。 万籁俱寂的黑夜太过安静,终于使得胸有成竹的程斯年意识到不对劲,开始惶急起来,他想下车探个究竟,又怕被暗算,扫过一旁安座着的靳荼,像找到个百试百灵的护身符一般,骤然舒展开了眉头,一把扯过她,倏地掀开了门帘。 莲宋的身份可比令牌好用多了,这一亮相,之前紧闭的宫门便缓缓开启。 “冲进去。”程斯年不管不顾地吩咐车夫,令他直接驶进宫城。 “驾——”车夫遵令而行,一扬马鞭便挥了下去,马车如离弦之箭,急速向前而去。 待马车顺利进了宫门,“吱呀”一声,宫门合上。 “停车。”程斯年急急喊停车夫,知晓此时处境不妙,怕是中了埋伏。 “父亲,回头吧。”程玄青见局势不妙,劝道父亲及时收手。 “闭嘴。”程斯年此时万分心焦,没工夫应付自家儿子,环视一圈后,看定了一处地方,扯着靳荼下了车。 靳荼被强硬地拖拽着,有些狼狈,有些痛苦,程玄青从后头赶上,一把抱起她,免得她再受累。 “跟着为父。”程斯年见状,堪堪放手,走在前头命令道。 宫门被锁,无法出去,程玄青进退两难,只得跟着往前走,脚步迟缓,还不忘安抚怀中之人:“莫怕,我护着你。” 靳荼安安稳稳地待着,不动不说话,而在程玄青眼中,这是心上人害怕的表现,不由将人抱得更紧了。 程斯年在前头连声催促:“快点,赶紧的,别磨蹭了。” 三人到了城墙之上,宫城夜景一览无余,最为明亮之处便是少年帝王的寝殿。 “桫椤小儿,老夫知道你就在附近。”程斯年大声叫嚷,“你的亲姐姐,莲宋,就在老夫手上。” “父亲,你疯了不成?”程玄青对这一自寻死路的行为很是不解。 “你走开。”程斯年将靳荼从程玄青怀中扯落,掐着她的脖子对着虚空高喊,“立刻现身,否则老夫便杀了她。” 侧边的阴影中走出一人,正是身着明黄衣袍的少年帝王,只听他冷着一张脸,冷声道:“放手。” “你果然在这儿。”程斯年露出一个阴冷至极的笑,那种莫名的自信又重新回到了他脸上。 “我最讨厌别人掐着我的脖子。”靳荼气愤道,“程斯年,你死定了。” “是吗?老夫可不这么觉得。”程斯年桀桀冷笑,对着少年帝王道,“想救她,你过来。” 少年帝王义无反顾地走上前,没有半分犹豫,靳荼连阻止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已然走到了身旁。 程斯年见状,兴奋地哈哈大笑,一把扯过少年帝王,就要将他推下城楼。 “啊——”靳荼忙伸手去拉,奈何根本够不着。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棋画纵跃而下,接住了少年帝王。 惊魂未定的靳荼冲着棋画竖起了大拇指,还没顾得上高兴,她自己也被气急败坏的程斯年推了一把,落下城楼。 棋画分身乏术,根本来不及赶到下落的靳荼身边,城楼之上的程玄青奋力去拉,只扯下了一片衣袍。 情急之下,程玄青也跟着跳下去,而此时的棋画也已赶到,只听靳荼说了两个字:“救他。” 最终,靳荼重重地落在了地上,衣袍似花般铺开,身下鲜血开成了花的模样。 众人惊慌的神色成了她在这世上意识清醒最后的印象。 “我续写的故事如何?是不是很完美?”靳荼一脸自得。 “宿主,你还好意思说,让荼白死在男主跟前,男主伤心欲绝,说不定何时就会寻思,你这任务算是失败了。”系统生无可恋,完全没想到靳荼居然不按常理出牌,将自己弄死了,这番变故定然会使人物命运发生重大转折。 靳荼笃定地说:“放心,他绝对不会死。” 系统半点不信。 “你大可看看结局啊。”靳荼给系统出主意。 “一生勤勉不辍,精忠为国,立功无数,却孤独终老。”系统愣愣地读出了一句话。 靳荼像是个运筹帷幄的军师,倨傲道:“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 “宿主,这哪里不错了?这本书是言情文,男主孤独终老是个什么发展?简直就是乱套了。完了完了,你肯定会被遣回原世界,无法继续接下来的任务的。怎么办?你若是回去了,我肯定会直接被扼杀的。” “我能回去了,太好了,终于得偿所愿了。不过你说的‘扼杀’是什么意思?”靳荼高兴之余又觉得不解。 “格式化,清楚所有的数据。”系统的声音有气无力,似乎已然预见了自己的结局。 “那也不错,记忆是麻烦的东西,有时候忘了比记得好。”靳荼意有所指。 系统情绪低落,低声嗫嚅道:“可我不想忘记,我先前已经忘记过一回了。” 靳荼已然安慰道:“阿荒,人类有句话叫‘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这是常态,毕竟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宿主——”系统气愤难平。 “阿荒,跟着新的宿主,开启新的故事,也蛮有趣的,不是吗?”靳荼归心似箭,心心念念想知道何时能回去,忙不迭询问道,“既然判定我任务失败,那到底什么时候能送我回家?” “宿主不用着急,很快就会有结果。”系统兴致缺缺。 只听“叮”的一声,结果出来了。 系统也不想先看看,直接打开,而后便听一阵机械音响起:“恭喜09号宿主圆满完成任务,请接收你的奖励,时光机使用权限一次,日不死金身一副,任意条件一个,起死回生丹药一颗,真心话药剂一瓶,死去活来药丸两颗……” “什么情况?”听着源源不断的奖品报幕,靳荼一头雾水。 系统起初还有些怔愣,很快便反应过来,语气中是压抑不住的惊喜:“宿主,你完成任务了,成功了。”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呢?”靳荼只觉得晴天霹雳,预感非常不妙。 “宿主——”系统犹犹豫豫地开口,“这就意味着你要到下一个世界继续完成任务。” “你不是说我的任务失败了吗?”靳荼觉得抓狂,“这算怎么一回事?难道男主还不够惨吗?” 系统也不明白到底是如何判定任务完成与否,便说了一句:“宿主,我去查一下。” 靳荼很郁闷,不想搭话。 没一会儿,系统便兴冲冲地回来,告知结果:“宿主,主系统说检测到男主的幸福值已满,因此判定任务成功。” “幸福值是什么东西?程玄青的幸福值是满的?怎么可能?他是受虐体质吗?这都能满?”靳荼不可置信地大吼。 系统也是摸不着头脑,毕竟没有这样的先例,随口道:“我也不清楚。” “我知道了。”靳荼却像是想通什么似的,福至心灵道,“事业和感情,程玄青选择事业,他就是贪恋权位。” “是吗?”系统觉得哪里有古怪,却又想不出辩驳的话,毕竟事实摆在眼前。 “一定是的,早知如此,我就应该让他一辈子都当个芝麻绿豆官,看他幸福值还会不会满。”靳荼怒气冲冲。 “宿主,凡事没有早知道,现在已经晚了。”系统遗憾地提醒道。 靳荼摇了摇头,不赞同道:“不晚。阿荒,你把我送回去,让我从头来过,不就好了么?” 系统沉默,半天才回应道:“宿主,不可以。按照规定,不能回溯剧情,只能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