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你是我书页里的影子 作者:四月梨 文案: 亲爱的夏梨,你曾离童话那么近。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婚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梨 ┃ 配角:陈栋,刘杰,汤媛,蒋立勤 ┃ 其它: 第1章 楔子 16岁那年,夏梨考上了县城最好的高中。 报道那天,她特别笨地在校园里绕了一天,找不到通知单上那个叫“嘉园”的女生宿舍楼。 夏梨提着自己的被褥包,水盆,水桶,去了班里,年轻的男班主任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叫了一名女同学送她去宿舍。 等她回到班里,班主任正在讲台上讲话。第二排靠窗的座位另一边空着,夏梨在同学们探究的目光中慌忙在一位男同学身旁坐下。 这是夏梨和陈栋的初识,夏梨悄悄抹着额头上的汗水,侧目看向安静看数学教材的男生,没有说话。 2017年的深秋,夏梨26岁,在C市的某家咖啡厅见到了28岁的陈栋,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将近6年。 汤媛言笑晏晏地站在他身侧,甚是般配。 夏梨如常地招待这两位顾客,目送他们并肩离开。 第2章 你叫陈栋吗 2007年,夏梨16岁,她的家在内陆地区的一处农村,这里是广袤土地上的南北过渡之地。 县城里最好的高中——第一高级中学是村里所有孩子的目标,夏梨也不意外,妈妈说读书是最大的出路,从小就要求她和弟弟好好上学。 夏梨在村小念完小学,考进乡里唯一一所初中的实验班。三年里,夏梨每次大考小考结束就用笔在草稿纸上算来算去,算自己能不能够得上一高的门槛。 她算了三年,也在数学课上被重点“关照”了三年,在数学老师的教导下,数学瘸腿的夏梨没有辜负身边人的期望。 夏梨拿到了人生中少有的第一名,在中招考试这一次,她是班里的第一。 拿通知书那天,有些黑瘦的班主任王老师笑眯眯地把通知书交到她手上,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夏梨啊,老师一直相信你能行,你看你这三年的努力是有用的。接下去可不能松劲,高中才是真要劲的时候,县城里好学生多,要迎头赶上。” 16岁的夏梨度过一个喜悦交织着更大压力和迷茫的暑假,等到了高中开学的日子。 妈妈一大早提着给她准备好的被褥,送她到路口等去县城的班车。 初秋的早晨,露水湿了脚面,夏梨走在妈妈身后,小声说:“妈,不知道学校几周放一次假,你星期六别等我回家吃饭。” 扛着蛇皮袋子走在前面的梁少月,颠了颠肩上有些往下溜的行李,没回头地说:“知道了,什么时候放假都行,放学别乱跑,早点去搭车,别听生人的话,径直回来。” 夏梨无声地点点头,跟妈妈站在路边等待着不知道多久会来一趟的班车。 她时不时摸一下裤子口袋,确认里面的一千块钱完好,这是妈妈老早给她准备好的学费,绝对不能丢。 班车上人有点多,夏梨挤在自己的行李袋之间歪歪斜斜地站着。她偷过窗户看向站在路边的梁少月,想对妈妈笑一下,可是却有些想哭。 这是夏梨第一次离开家这么远,县城以前她一年最多去两次,都是过年的时候去嫁到城里的小姨家拜年。 对于这时候的夏梨来说,县城就已经是她能去得最远的地方了,她忐忑地望着梁少月的矮瘦的身影从车窗外远退,不知道高中生活究竟会如何。 一高的大门就在路边,夏梨老早跟司机师傅打好招呼,下车后,她拖着自己的行李往学校里走。 进门就是一条宽敞的水泥路,路边的木兰树高大繁茂,夏梨跟着人流一起到墙边的通知栏前查找自己所在的班级。 夏梨被分到了高一(2)班,宿舍在梅园302,她从人堆里挤出来,打算先去找女生宿舍,放好行李再去班里报道。 她拉着行李转悠了一上午,傻呆呆地也不知道找人问,死活找不到那个“梅园”在哪里。 中午的时候,她按照离家前妈妈告诉她的安排,先去小姨家吃顿饭。 下午来了学校,她又四处转悠,实在找不到,就先去了教学楼,找自己的班级。 年轻的男班主任戴着黑框眼镜,坐在第一排显眼的位置,桌上摆放着花名册。 夏梨有些怯生地走过去,微微鞠躬说了一句:“老师好。” “坐。”老师招呼她坐下,夏梨听话地放下行李,坐到放在过道里的椅子上,按照老师的吩咐,把名字填写到报道表中。 “明天开始军训,准备运动裤了吗?” 听着老师的问话,她低头看向自己宽松的灰色裤子。夏梨不知道自己身上穿的算什么裤子,也不明白老师说运动裤该是什么样。 夏梨犹疑地抬头时,正好撞上老师打量自己的眼光。 她想问是不是必须要穿运动裤,可是看着眼前这位似乎刚大学毕业的年轻异性老师的目光,忽然就脸热起来,说不出口。 于是夏梨只好轻轻点点头,交上学费后,夏梨把找的20块钱放回口袋里,学费是980。 “汤媛,你不也是住校生吗?帮忙送这位新同学去宿舍放东西吧。” 老师冲着第二排的一位女生说话,夏梨有些受宠若惊地摇头,嘴里说着:“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 汤媛笑着走过来,直接帮她拿起桶和盆,“没事儿,我帮你一起拿,带你看看咱们的宿舍。” 汤媛很热心地送她到了梅园,夏梨看着这栋自己上午绕过的五层楼,进门的墙上离地三米处钉着一块生锈的黄铜色铁板,上面写着细小的两个字:“梅园”。 她心里暗自叫苦,这么小的两个字,她找了快一天,生生走到脚脖子都疼了。 宿舍条件比家里好,每间屋子都有一间小卫生间,里面有自来水和冲水蹲厕,对于家里是旱厕的夏梨来说,有些新奇。 她让汤媛先回了班,因为自己来的晚,上铺都还空着,但是下铺就剩靠门的一个了。夏梨打开行李开始铺床,去卫生间放好自己的洗漱用品。 隔板上一排五颜六色的漱口杯,夏梨将自己带来的搪瓷杯放上去,细致地将牙刷调整到和其他人同一个方向。 收拾好一切,夏梨锁好门,捏着汤媛留给她的一把钥匙,往班里走。 正是傍晚,夏梨路过食堂的时候,闻到了饭香,肚子里咕噜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馋,她快步向班里走去。 走到班门口,赶上班主任正在讲台上说话,夏梨看见就近的空位,顾不上对方是男生,直接坐下。 看她坐好,老师才接着开口说:“刚才已经跟你们介绍过我了,我再说一遍,我叫刘杰,来咱们一高不久。你们是我正式带的第一届学生,今后三年我会竭尽所能,无论是你们的学习还是生活,我能管的都会管,有什么问题及时跟我反映……” 身边的男生很安静地低着头,看着桌上摊开的数学书。班主任洪亮的声音回荡在教室中,夏梨悄悄抬手抹着额头的汗水,明明已经是九月的天气,她却出了一身汗。 夏梨的高中生活正式开始了。 刘老师讲了一些军训安排,便让大家去吃晚饭,7点半回班上晚自习。 夏梨翻出报名时老师发的饭卡,准备去食堂看看,同桌的男孩子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坐姿,没有动弹的迹象。 她跟着大部队进了食堂,在一排窗口转了一圈,最终打了一碗蛋炒饭,两块五,一次性的纸碗装得齐碗口。 夏梨觉得没有家里妈妈炒的好吃,鸡蛋很碎,零星地散落在略微有些硬的米粒中。但她是真的饿了,有些狼吞虎咽地吃了个精光。 出来后,夏梨拐去了开水房,打了一暖瓶热水,五毛钱一瓶,顺便把塑料水杯灌满了。 提着水往班里走,夏梨学着别的住校生把暖瓶放到桌下脚边,拧开水杯,轻轻吹着滚烫的水。 同桌的男生这会不在,书还摊在桌上,夏梨探头看了看,崭新的数学教材上已经写了一些内容,他在预习。 对方走过来的时候,夏梨正好撞上他的目光。他留着短短的黑发,双眼皮,眼睛黑亮,皮肤不白,和夏梨眼神交汇那一刻,看不到什么情绪。 他坐下的时候,不小心带到了自己的书,数学书掉在两个人中间的水泥地上。夏梨下意识俯身替他捡,无意间瞥见扉页上的名字:“陈栋”。 她把书合起来,轻轻放回他那半边桌上,主动开口说:“你叫陈栋吗?” 男生没有很快回话,夏梨拿起自己的笔,在笔记本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递到他面前,友好地介绍自己。“我叫夏梨,这是我的名字。” 陈栋微微抬起头,快速扫了一眼她的笔记本,两个秀气的字端正地写在笔记本的第一行。 “嗯,我叫陈栋。”他对夏梨点点头,说出自己的名字,便不再多说。 夏梨是个不太会主动交友的人,她有些害羞,但是想到陈栋以后就是自己的同桌了,她还是想着主动跟人认识一下比较好。 看他又开始专注地看书,夏梨不再打扰他,拿出所有的新教材,认认真真在每本书的第一页写上名字班级。 晚自习的时候,夏梨趴在桌上,盘算着高中的课程安排,想到之前叔叔家的表姐告诉她高一下学期会分科,她不由自主地琢磨着自己半年后该选文科还是理科。 因为还没开始上课,接下来是为期一周的军训,大多数同学都在安静地翻着自己的书,偶尔会有学生小声聊天。 夏梨听着身边陈栋偶尔发出的翻页声,忽然有些惭愧。这位新同桌开学第一天就主动在看书,自己却在想东想西,都没有静下心来预习功课。 夏梨坐直身子,抽出语文教材,开始看第一课《沁园春雪》。比起数学,夏梨当然更愿意先看语文。 九点40,晚自习结束,铃声响起后,班里结束了安静。班主任过来交代了几句,让走读生回家注意安全,住校生回宿舍,确保在熄灯前上床睡觉。 夏梨把笔放回笔袋,准备提着自己的暖瓶回宿舍,汤媛站在讲台上冲她招手。“夏梨,咱俩一起走吧。” 她很开心地点头,走向下午送她去宿舍的汤媛。夏梨高中时代最好的朋友就这样走进了她的世界。 第3章 六人寝 汤媛是自来熟的性格,回寝的路上,她话匣子大开。 “夏梨,你以前住过校吗?我没住过,我爸妈平时都在外地做生意,之前我都是和奶奶一起住。可是,暑假的时候我奶奶过世了,所以高中就必须得住校了。其实,我家离学校不远,放假可以带你去我家玩。” 夏梨专注地听着她说话,一条胳膊被她挽着,另一只手提着自己的暖瓶。她自然是住过校的,初中在乡里,夏梨初中就开始住校了。 “住过,初中开始的。没事,其实住习惯了应该也还好,要是你有什么不习惯的,可以跟我说。”夏梨听着汤媛话里的小委屈,出言安慰她。 因为她们班家在县城的学生占大多数,整个寝室就六个住校女生,大家把下铺都占满了。 回到寝室后,几个人互相介绍了一下名字和住址,除了汤媛是县城的,其他人都是底下各个村子考上来的。 王铃,陈娟,彭一晨,杨柳,汤媛,再加上夏梨,就是302寝室全体人员了。 王铃一看就是性子活泼的女孩子,嗓门高,“姐妹们,相逢就是缘,以后咱们就是一个寝室的了,有啥说啥,互相帮忙啊。” 听到她这么爽朗的豪言,其他几个人也都轻松地开起玩笑,夏梨听着新室友们的欢声笑语,忐忑了一天的心终于落了地。 汤媛确实是没有住校经验,她白天没去水房打热水。夏梨将自己的热水分给她一部分,天气还不是太凉,盆里兑点热水,两个人用温水洗漱。 楼下传来宿管阿姨的吆喝声时,她们几个还没收拾妥当。 “还有十分钟熄灯,快点上床睡觉,不许聊天说话。夜晚好好休息,白天才能好好学习。” 就着阿姨的吆喝声,六个人加快速度,挤在狭小的卫生间水池边,洗洗擦擦。 赶在熄灯前,所有人都上了床,夏梨离门近,在黑暗中插上门后的插销,借着走廊亮着的灯泡,摸回床上。 这套被褥夏梨从初中开始用,缝缝洗洗了几年,睡在上面时,她会觉得莫名安心。 夏梨将头埋进薄被里,用力呼吸了一下,上面好像还有妈妈在院子里缝被套时留住的风和阳光,是家里的气味。 她觉得高中的住宿条件比初中好很多,房子新一些,面积宽敞一些,人没有那么拥挤,不用两个人一个铺,还有空位可以放杂物。 最重要的是有室内卫生间,供应自来水,她们不必再像自己初中时,连冷水也要每天提着桶去水塔那里排队接。 夏梨觉得很满足了,好像考上一个好高中的意义不仅仅是离大学更近,似乎与之相关的一切都比过去更好一些。 这是一种很让人开心的体验,夏梨很久以后回想起来高中第一晚的杂乱思绪,才意识到这时的她所体验的便是人生第一次“得偿所愿”的美好滋味。 清晨五点半,校园里响起高亢嘹亮的男声歌曲,这是她们的“起床铃”。 宿舍的灯也应声亮起,原本安静的302寝室开始苏醒,女孩子们困倦的哼唧声软软地发出来。 彭一晨是个长发的姑娘,就睡在夏梨对面的床,她坐起身,披散着头发,“嗯……怎么这么快就该起床了,还没睡醒啊……” 说完这句话她又歪倒在床上,不肯起来。 夏梨已经穿好衣服,下床叠被,刚睡醒的嗓子有些哑,她轻声叫彭一晨:“一晨,还是快起来吧,六点十分要到班里集合,今天要军训了。” 大家陆陆续续都穿衣下床,夏梨动作快,先去卫生间刷牙洗脸,避免大家一起洗漱,水池没那么宽敞。 汤媛倒是很利落,被子叠得也挺整齐,看到夏梨洗漱好了,拉着她欣赏自己的成果。 “夏梨,你看我这被子叠得行吗?我在家还练了。” 夏梨伸手按了按有些翘起来的一角,“不错,这种程度肯定查寝的时候不会被扣分。” 汤媛收拾好书包,扔到床上,“行,那我去刷牙,你等我五分钟,咱们一起走。” 夏梨站在床铺边,想到宿舍还没有排值班表,决定自己先打扫一下寝室卫生。 昨天宿管阿姨来发卫生工具的时候,通知她们每天只需要把室内垃圾扫到走廊边上,然后会有负责打扫卫生的人来统一处理。 等夏梨扫好地,其他人也都收拾好了。 陈娟提着水瓶准备走,对她说:“夏梨,今天晚上回来,我们排个值班表吧,按顺序轮流扫。” 夏梨扭头对她笑笑,点头,然后冲屋里的人说:“汤媛,你好了吗?咱俩走吧。” 陈娟和杨柳最先离开,彭一晨有些慢,王铃说她要等彭一晨一起,夏梨便和汤媛先走了,嘱咐她俩锁好门。 将近六点十分,外面的天还没透亮,两个人提着水瓶往教学楼走。 “夏梨,早知道我就跟你坐一起了,也不知道老师什么时候会调座位。有机会的话,我俩做同桌吧。” 听着汤媛的话,夏梨只是轻嗯一声。没有回应。 好像女孩子的友情一旦开展,就会走向想要同吃同住,恨不得变成连体婴的模式,其实夏梨不太喜欢这种模式。 那时候她还不太懂得准备表述这种心境,只觉得好朋友之间也该有距离感,初中时,她和很好的朋友就因为做了同桌后,产生了一些矛盾。 所以,夏梨并不赞同汤媛的提议,可是她们才刚开始相处,夏梨也明白此时还不能生硬地拒绝新朋友的提议。她只是在心里祈祷着,班主任可以晚一点再调动座位。 进班以后,汤媛嘱咐夏梨待会吃早饭等她一起,不许自己先跑。 夏梨笑着应允,汤媛才松开她,回到自己座位。 陈栋已经坐着了,又在看书,夏梨不禁放轻脚步,小心落座,避免打扰到他。 早自习七点钟结束,班主任让大家去吃饭,然后七点半去操场集合。 夏梨拉着汤媛跑步往食堂去,找了个队伍短的窗口排着,“吃饭跟打仗似的,高中还真是恐怖。” 汤媛有些喘息,继续说:“夏梨,你以前初中吃饭也要用跑的吗?” 夏梨想了想,好像也是一样紧迫,但是初中学校只有一个窗口,每顿只有一种饭菜。用的是农村里非常老式的灰色粗瓷碗,食堂里连桌椅都没有,每次打完饭,大家都是三五聚堆站着吃,或者端到门口,蹲在墙角吃。 相比之下,高中有多个窗口可以选择,有两层楼的食堂,桌椅齐全,能坐着吃饭,对于夏梨来说,倒是条件的极大改善。 “初中也是要跑快点,去晚了,如果打完了,就没得吃了。” 不过,那时候小卖部的生意很好,实在赶不上饭点的学生可以去小卖部买方便面泡着吃,小卖部免费提供热水。大家都是撕开包装袋的口,然后将热水直接倒进去,泡着吃。 聊着天,轮到她们了,夏梨要了一碗粥,配一个清炒芹菜。 两个人端着饭菜,找了两个空位坐下。汤媛有些吃不惯食堂的菜,“夏梨,它这个菜也炒得太咸了一点。” 夏梨估摸着炒菜师傅口重或者是手抖了,以至于这个窗口的菜特别咸。 “是有点,明天咱们换个窗口吃吧,你多喝几口粥,冲冲咸。” 吃完早饭后,她们按照老师的安排直接去操场集合,刘老师已经在操场东边的跑道上等着了。 夏梨拉着汤媛的手,小跑着往队伍那边去。 大家已经站了几队,夏梨个头不是特别高,站在女生第二队的尾部,汤媛一米七多的高个儿,自然站在排头。 站定后,继续等待其他同学过来,夏梨转着眼睛四处看,后面是班里的男同学,陈栋就站在自己的左后方,跟汤媛一样,因为个子高,是排头。 他平视着前方,但显然不是在看汤媛的后脑勺,似乎目光穿越过这个操场,看向了未知的远方。 夏梨不好意思盯着他看,于是站正身子,望向别处。 她有些敏感地从这位新同桌身上看出几分萧索,可又觉得这不是他们这个年纪该有的气息。 夏梨的家并不富裕,在村里算是过的比较穷的人家,爸爸早年跟着亲戚一起去了北方某城市打工,那个城市的名字夏梨只在家里那台黑白电视中听过,是夏梨不可眺望的远方。 但是,可能是运气不好,带爸爸出去的亲戚都挣到钱了,但是夏福善这些年也就勉强应付一家人的吃喝,妈妈在家种地种菜,养猪养鸡一样不落。 日子虽然很辛苦,夏梨放假的时候,只有作业写完了,就会帮妈妈一起干农活,插秧,割稻,收麦,翻地,播种……她尽可能帮梁少月分担一些活计。 想到这些,夏梨叹了口气,如今她上高中,离家远了,也不会每周都放假。她可能平时没法帮妈妈干活了,弟弟有点调皮,不太听话,也不知道妈妈一个人忙的过来不。 日子虽然辛苦,妈妈总说:“没事,坚持坚持,等你和你弟上大学就好了,我初中没上完,你爸才上到小学三年级,我们都是没文化的粗人,你们必须好好读书。” “好好读书”是夏梨从小到大听过的次数最多的话,它长在妈妈的嘴上,刻在夏梨的心上,也是大多数农村家庭挂在门楣上的“家训”。 第4章 撕裂的裤子 班里全员到齐,刘老师先点了一遍名字,然后领着大家到学校指定的班级区域。 教官请的是县城的消防官兵,一个年轻的男性,简单打过招呼,就开始军训。上午的内容很简单,就是教大家站军姿,转向和齐步走。 解散的时候,夏梨觉得腰有点酸,挺了一上午,确实有些累,好在太阳不晒,云彩很厚。 “走,夏梨,咱们先去吃饭。”汤媛站在原地向她招手,笑容明媚。 她小跑几步,挽着汤媛的胳膊,两个人随着人流往食堂走。 “这教官人还挺好的,说话也不严厉,就是跟我想象中的军训不一样,没有统一军训服呀。” 夏梨想了想,高中军训大概也就是简单做一做,“高中嘛,等大学,肯定军训就更严格了。三年后,你就可以体会了。” 好像进入高中后,同学们之间的话题就有意无意地跟大学挂钩,总会想着等上了大学,很多可望不可及的东西就会有了。 吃过午饭,两个人放慢步子,悠闲地往班里走,午休时间挺长的。 回到班里,有些同学在午睡,大多数走读生都回家吃午饭了。 陈栋趴在桌上,枕着自己的胳膊,脸侧向夏梨这边。 他抿着嘴,呼吸声很清浅,夏梨放慢动作,缓缓拉开椅子坐下。 刚吃过午饭,困意汹涌,夏梨也准备睡会儿。下巴抵着胳膊,夏梨看着面前的一摞书,过了几分钟,还没睡着。 她转动脑袋,正好和陈栋面对面趴着,夏梨不近视,隔着二三十厘米的距离,看得清他的睫毛,意外的浓密。 夏梨眼皮沉沉地眨动着,没有多余想法地看着睡着的陈栋,他的鼻梁右侧有一颗还挺显眼的小痣。夏梨伸出食指摸了摸自己左脸下方的那颗小痣,脑子里回忆着村里老人说过的关于不同位置的痣的含义。 在这样不着边际的联想中,夏梨敌不过睡意,进入梦乡。 她闭上眼没多大会,原本一动不动的男孩子无声睁开眼,看了一眼面前微张着小嘴,露出一点点白牙的夏梨。随即他将头埋进胳膊里,整个脸都被遮挡得严实,唯有露在外面的耳朵不易察觉地动了动。 午休结束铃声响起时,夏梨才惊醒,班里已经没几个人了,陈栋也不在。 汤媛提着水杯走到她桌前,“夏梨,我看你午睡睡得好香呀,我都没睡着,咱们去操场吧。” 夏梨刚睡醒,脸上还留着衣服褶皱硌出来的印子,白净的脸上几道红痕,眼睛也雾蒙蒙的。 下午的军训三点开始,复习了上午的动作后,教官带着大家活动筋骨。 拉伸腿部的动作开始时,队伍中传来清脆的布料撕裂声。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声源处汇聚,站在第三排排头的陈栋并拢着双腿,皱眉低着头。 几秒钟的安静过后,所有人爆发出洪亮的笑声,唯独夏梨看着陈栋耳朵都发红的样子,心里只觉得不忍。 大家似乎都把这当成一个好笑的插曲,有男生朗声说:“哥们,你的裤子太紧了,快回宿舍换一条吧。” 陈栋始终低着头,手指揪紧了自己的裤缝。 夏梨甚至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又想到自己其实跟他也不熟,一个女生为男同学出头,恐怕会招惹更多的猜想。 “有什么好笑的?陈栋腿长,做同一个动作,幅度比一般人大多了。军训中,严肃点。陈栋,你回宿舍换一下吧。”一直站在旁边监督的刘老师走过来说话。 陈栋冲刘老师微微鞠躬,便转身离开,步子不太自然地往宿舍楼方向走去。 教官喊口令,所有人严肃起来,重新投入军训。夏梨在向左看的时候,望见陈栋穿过操场走远的背影,忍不住低眉撇嘴,心情忽然就坠了下去。 夏梨想起昨天报道时,班主任例行嘱咐自己军训要穿运动裤,她仗着自己的裤子宽松,便没特意去商场买新裤子,不想多花钱。 陈栋昨天应该也被问过同样的问题吧,他今天也没穿运动裤,身上穿着那条洗得有些发白的黑色裤子,却在众人面前出了糗。 夏梨不觉得好笑,甚至有些难过,今天出丑的人其实也可能是她。 那个下午陈栋没有回来,刘老师看了他们一会,也离开了。 夏梨情绪不太高昂地撑到了解散,夜晚没有训练内容,吃过晚饭就可以回班里上晚自习了。 夏梨提着水瓶进班的时候,第一眼看向自己的座位,陈栋端坐在椅子上。 他换了一条崭新的灰黑色运动裤,看起来质地很柔软,夏梨落座时匆匆瞥了一眼,不敢多看。 夏梨给自己的杯子里添热水,看见陈栋的杯子空着,犹豫了一会,低声问:“同桌,你要喝水吗?我刚打的,很多。” 他拿着笔,正在本子上解题,微微转头,声音低沉地说:“不用了,谢谢。” 陈栋说得很客气,夏梨点点头,不再多言。 刚才从食堂出来,汤媛拉着她去了学校的小卖部,说是小卖部,其实整个有一间教室那么宽,长长的柜台后面是高高的货架,各种零食。 这比夏梨初中时的小卖部大了两倍不止,汤媛挑了二十块钱的零食。夏梨吃饱了饭,不想多花生活费,就象征性拿了一包五颜六色的甜豆,只需五毛钱。 这会晚自习还没正式开始,夏梨撕开包装,拿了一颗红色的放进嘴里,轻轻地含着,色素的味道和甜味混在一起。 她想到下午的事儿,但是看着陈栋的样子,他好像一堵钢筋混凝土筑成的墙,没有什么能轻易凿开他。 夏梨觉得这样的性格也挺好的,如果是她,可能会因为觉得丢脸而哭出来了,坚强点也没什么不好。 想着想着,夏梨嘴里的那颗甜豆化得干干净净,她忽然对这位同桌有了一些敬佩之意,强大的心脏一直是她修炼的目标。 教室里越来越热闹,经过一天军训,很多同学认识了新朋友,大家三三两两地在聊天。 夏梨趴在历史书上,左手握着水杯,掌心被蒸出了汗。 她侧目看看陈栋,他还是和之前一样,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看书写题,坐得笔直。 想到自己此刻肯定坐没坐相,夏梨立刻坐起身子,挺直腰背。此刻的陈栋是一面镜子,让她能注意到自己的样子。 晚自习开始的铃声响起,夏梨摇了摇脑袋,不再让自己跑神,认真看起书来,今天不看语文,她准备翻翻历史书。 晚自习结束后,陈栋坐在位置上没动,夏梨跟着汤媛回宿舍,出班门的瞬间回头看了一眼他,只看见黑色发顶。 初秋的夜晚,校园里都是放学回家的学生,汤媛比她高不少,说话时微微低头冲着她的耳朵,“夏梨,今天那个男生就是跟你同桌那个吧。” “说起来,你咋找个男生同桌啊,虽然当时你来的晚,但是主动跟男生同桌,你可真勇敢。” 听着汤媛的话,夏梨扬着头回答:“当时一进来老师就在讲话,就想赶紧找个位置坐下,没想太多的。” 事实也就是这么简单,当然夏梨知道,主动跟男生同桌的女同学确实很少。初中的时候,寝室里谁被调到男生旁边,还会回来跟大家抱怨呢。 女同学们好像对这种事都有着默契的矜持和羞涩,而男孩子们也如此,似乎跟女孩同桌便不自在一般,一下课就吆喝着“兄弟们”去走廊玩。 回到宿舍,一推开门就闻到泡面的味道,王铃端着一个铁饭盒,搅着热气腾腾的面。 彭一晨坐在床边换拖鞋,“王铃,你大半夜吃泡面干嘛。” “大半夜才吃啊,学了一晚上你们不饿吗?要不要来一口?小晨晨。” 王铃和彭一晨似乎迅速熟起来了,一个爽朗大咧,一个娇气漂亮,倒是意外地很投缘。 敞开的卫生间里,陈娟正在搓衣服,夏梨提着热水进去,准备洗脸擦背。 杨柳蹲在厕所上,语带调侃地说:“这卫生间也不打个隔断,一人蹲坑,其他人都得被迫围观。” 夏梨回头冲她笑笑,“没关系,我们假装有隔断。” 陈娟的动作特别快,说话间已经用晾衣杆把衣服撑到头顶的铁杆上挂好了。 头顶上横着一根比较粗的铁管,这就是她们晾晒衣服的地方,打开窗户,衣服会被风干。楼下的院子也有一排晾衣杆,但是她们在三楼住,不方便随时送下去。 夏梨站在洗脚盆里,两只脚丫子互相搓来搓去,手上还在洗着换下来的衣服,节约时间。 终于赶在熄灯前收拾完毕,夏梨心满意足地躺到床上。 汤媛一回宿舍就风风火火地搬了床铺,她非要搬到夏梨的上铺睡,说想离她近点。 一把长发从上铺的长边垂下来,汤媛小声喊她:“夏梨,我有夹心巧克力,你吃不吃?” 夏梨坐起来,压低声音对她说:“不吃了,我刷过牙了,你想吃的话自己吃吧。” 夜晚也要刷牙这件事,也是她昨天才学会的。以前她只知道早上起床要刷牙,昨晚看见宿舍其他人夜晚也刷牙,她才好奇地问了杨柳。 杨柳告诉她,正确的方法应该是早起和睡前都要刷牙。夏梨觉得自己学到了一个以前未听说过的新知识,她决定放假回家要分享给妈妈。 第5章 话很少的聪明人 白天站了一天,有些累,夏梨很快就沉沉入睡,没有像第一天晚上那样思绪乱飞。 第二天起床歌声响起时,宿舍里最先响起的是彭一晨软乎乎的声音撒娇抱怨声:“好想睡懒觉啊,军训完会放两天假吗?” 夏梨快速穿好衣服下床,垫脚拍拍上铺还在睡的汤媛,“媛媛,快起来,不然该迟到了。” 叫醒汤媛,她赶紧先去刷牙洗脸,避免六个人同时挤在卫生间,等其他人洗漱时,夏梨再收拾床铺。 陈娟也很快洗漱好,站在门边冲其他人喊话:“这个值班表咱们昨晚不是都同意了吗?就按顺序,每个人一天,轮着来就行。昨天夏梨扫过了,今天第二个人,王铃接着。” 夏梨昨晚其实说过不用从昨天算起,重新轮就好,但是陈娟是个原则很强的人,把她排第一,坚持从昨天开始轮。 陈娟是个留着短发的干练女孩,偏瘦,中等个儿,说话的时候总是略微严肃,但是很讲道理。 杨柳和她是同一个初中的同班同学,所以陈娟跟杨柳很熟,两个人在宿舍会聊自己初中的事,分外亲近。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还挺微妙的,比如302的这六个人,大家都是室友,可以一起说说笑笑。 但是,夏梨发现她们之间的更深层关系已经很快落定格局。王铃有事,第一个喊的人是彭一晨。而杨柳开玩笑的对象是以陈娟为主,尽管陈娟每次会严肃地杠她一下。 至于她自己,很明显,汤媛成为了跟夏梨最亲近的人。所以她们六个人,已经默契又自然地分成了三组。 女孩子之间的关系大抵如此,在一群人中一定有关系更好的对象。初中的时候,寝室女孩子总数更多,也是分团分堆的。 夏梨不禁感叹,学生时代,人能和哪个同学成为形影不离的朋友,似乎是早有安排一般。在这个节点主动靠近自己的人,彼此间有些相互吸引或者说需要的点,于是对方便是自己日后要一起行一段路的同伴。 —————————————————————— 接下来几天的军训内容主要是练方阵的整齐度,结束那天下午会开一个新生欢迎大会,需要每个班从看台前走一遍。 刘老师真的很在乎班级的一切情况,整天守着他们。倒数第二天的时候,还特意去买了咽喉含片分给大家。 “大家明天走方阵的时候,喊声大点,咱们2班的精神面貌要好,嗓子不舒服的同学吃点含片,喝点水,今天省点力气。”刘老师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铿锵有力地站在队伍前喊话。 稍微休息十分钟,继续训练,夏梨有些紧张,特别担心自己明天在队伍里转错方向,她又站在队尾,如果出错,会很明显。 夜晚,惴惴不安地回到宿舍后,夏梨还在练,汤媛被她逗笑。“梨子,你未免太用功了,就两分钟时间,不会出错的,放心吧。” 听汤媛这么说,夏梨更担心了,就两分钟,她可千万不能出错,不然丢了班级的人,班主任不高兴怎么办。 没想到,进入高中的第一关是军训汇报大会。这天夜里,夏梨在梦中练了一夜,早上醒来觉得身上都更疼了。 幸好,下午的方阵走得很成功,2班拿到了军训最佳方阵奖,刘老师作为教师代表上台发言的时候,看起来红光满面的。 夏梨站在人群中,乖巧地卖力鼓掌,集体荣誉感真的很感染人,她庆幸自己没拖所有人后腿。 大会开完后,军训也就正式结束了。 回到班里,刘老师通知她们这周不放假,直接上到下周再休息,临走的时候还特意说:“生活费不够的住校生,来办公室找我,先从我这拿,不要不好意思。” 夏梨确实没带那么多钱,吃饭的时候,汤媛主动跟她说:“梨子,你钱不够我可以借你,我的生活费很充足。” 她没拒绝汤媛的提议,从她那借了50块,差不多够撑到下周六回家,到时候再还。 军训结束,开始上课,新鲜的课程表贴在黑板左侧的墙壁上,各科老师陆陆续续露面。 夏梨脑海中那根弦又绷起来了,以前的目标是一高,如今的目标是一所好大学,三年只为它。 她心里很没底,不知道自己高中还能不能扛得住更复杂的知识,夏梨不是很聪明的学生,她自己心里很明白。 汤媛明显从容轻松多了,有时候课间还会过来跟她说会闲话,看见她的错题本,还能顺手给她讲讲题。 夏梨有些羡慕,汤媛,以及这个班的大部分人似乎都是既聪明又努力的人,他们的认真可以事半功倍。 当然,低落的想法也只是偶尔在脑子里滚一圈,夏梨不敢懈怠,勤能补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弥补办法。 陈栋的话真的异于常人的少,日复一日,已经开学一个多月,夏梨几乎没听过他主动和谁讲过话。 除了老师课堂上提问,以及夏梨偶尔主动询问一些事之外,陈栋的嘴巴都是合上的。 夏梨第一次见到沉默寡言到这种地步,几乎每分每秒都在学习的人,她背地里跟汤媛谈论过,实在佩服这种人。 可是,汤媛倒是不服气,撅嘴说:“有本事他别吃别喝啊,说不定就是个死学的笨蛋,咱们又没考试,谁知道他学习好不好。初中好,高中可不一定。”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栋到底实力如何,夏梨不知道。但是,她倒确实是个擅长“死学”的人,也真的不知道自己高中还能不能保持初中时班级前十的固定名次。 “媛媛,其实毫不费力的聪明人是少数吧。咱们县除了一高,还有其他四个升学率比较低的高中,那里也有很多学生。而且,听老师说整个县适龄学生中考上高中的比率其实不是很高,我们都是中招考试中被一高挑中的一员。” 夏梨有些惆怅地夹着碗里土豆丝,心里忽然沉甸甸的。 她想起同村和她一起上学的七八个同龄女孩子,几乎都在初中时辍学去外地打工。她们连中考都不曾参加,更别提上大学。 那会看儿时的玩伴们过年回家,都拿着手机这种稀罕物,兜里还有钱。夏梨也茫然地跟妈妈提出想出去打工挣钱。 但是,梁少月骂了夏梨一顿,气得厉害。她记得妈妈说:“等你长大了,你想打什么工都没人拦你。但是,该上学的时候就给我好好上,别家孩子干什么我不管,我家孩子不许辍学去打工。” 夏梨庆幸自己当时只是短暂地因为是失去一起回家的同伴而彷徨,从进入一高那一刻,看着身边那么多家庭条件好太多的同学都在努力学习时,她真正理解了妈妈的话。 汤媛看她发呆的模样,用筷子的顶端戳她一下,“梨子,你怎么了?咱们当然是比较幸运的啊,一高每年就招那么多人,就算愿意花择校费进来,总名额也有限。” 夏梨低头扒拉米饭,含糊不清地回答:“是啊,我们都要珍惜这个学习机会。” ————————————————————— 入学后的第一次考试如约而至,他们高一不会每个月都月考,但是各科老师可以自行组织测验。 物理晚自习的时候,外地口音很重但是讲课极为细致认真的物理老师杨老师抱着一沓试卷走进来。 “同学们,咱们进行一个简单的小测试,检验下这一个多月的学习成果。把物理相关的书都收到桌下,准备考试。” 两分钟后,试卷发放完毕,教室里只剩下沙沙写字声。 夏梨有些紧张地写好姓名,捏着黑色中性笔,开始答题。 物理算是夏梨很喜欢的学科,初中物理比较简单,满分70分,她每次能得60多,是女生里最好的。 但是,高中物理确实比初中深入,杨老师讲课真的非常细致,即便是一个简单的概念,也会在黑板上步骤详细地论证给大家看,夏梨很喜欢他讲课的方式。 做完最后一道大题,夏梨又快速检查了一遍前面的填空题,时间一到,大家逐个把卷子交到讲台上。 完成进入高中后的第一场考试,交完卷子回到座位上,夏梨有种隐隐期待的感觉。 她侧头看向陈栋,他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答题过程也是安静稳重的。 不像夏梨,一思考就会出现小动作,比如会不自觉用手抠头发,考一场试下来,头发被扒拉得有些凌乱,碎发乱飞。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抚弄自己的头发,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在稻场上打过滚一样。 刚考完试,总是忍不住跟人谈论一下感受,夏梨很自然地冲陈栋说话:“同桌,你感觉题难吗?” 陈栋原本正在写字的手停在纸上,眼睛慢慢地眨动两下,闷声回答:“还好,比较基础。” 听着他的回答,夏梨觉得他肯定不是汤媛说的只会死学,却学不出成绩的学生。 成绩出来得很快,周一夜晚考的,周三上午的物理课,杨老师就拿着卷子过来发。 领到试卷的夏梨,看着卷头鲜红的72分,有些窃喜,好像也不是很差。但是,当她瞟到陈栋的卷子时,不禁发出“哇”的感叹。 陈栋考了98分,只错了一个填空题,这张卷子对他来说大概真的很基础。夏梨原本还偷偷开心,这下只剩下羡慕和羞愧。 卷子发完后,杨老师开始做总结,点名表扬了几个考了90分以上的人,包括汤媛和陈栋,也安慰了考得不太好的人,“这张卷子的难度,考个80分以上都算不错。其他不到这个水平的同学,要反思下平时学习时有没有理解我课堂上讲得所有知识点。物理没那么难,好好学,勤做题,相信考上一高的孩子都不笨。” 听着老师的话,夏梨屏息叹气,有些愁,她可不敢把自己划入聪明人行列。在她看来,陈栋和汤媛这种学生是聪明的,而前者是话很少的聪明人。 第6章 女孩子的亲密 十月份,天气冷了不少,校园里倒是依旧绿意繁盛,花园里种的几乎都是四季常青的花木。 周日下午来学校的时候,夏梨特意带了两件厚外套,清晨五点半的操场还是蛮冷的,每天要做完操才能回班上早读。 坐在班里,看着窗户上凝结的水汽,而陈栋还穿着单薄的长袖衣衫,看不出他冷不冷,夏梨也不敢随便问。 夏梨发现,陈栋早读时是会提声背东西的,他只是不喜欢与人闲聊。他好像不愿意耽误每分每秒的学习时间,所以不会浪费唇舌在与学习无关的事上。 “他一定会考上很好很好的大学的。”夏梨嘴上背着英语单词,心里却在为陈栋感慨。 这个倍加勤奋的同桌也真的给她很大的激励,每当她犯困或者想偷懒一下的时候,看着陈栋坚毅的侧脸都会立刻警醒。 每次汤媛来她座位边给她塞零食,拉闲篇的时候,陈栋仿佛自带屏蔽器,丝毫不受干扰。 汤媛有两次也试图给他零食,被冷冷地拒绝了,因为这事她还有些不高兴。 “他不就是成绩比我还好一点嘛,架子也太大了吧。一次两次的,说话硬得跟块石头似的……”汤媛用力杵着餐盘,很是不忿。 夏梨倒是担心自己和汤媛打扰到他了,“没有吧,他每次不是都先说谢谢了吗?陈栋性格跟咱们不一样,以后还是别打扰到人家了。” 汤媛对她翻了个白眼,“你总把人想得那么好,在你眼里,天下没有坏人了。” 夏梨抿嘴微笑,不做争辩,天下的人太多了,只是她能了解的有限的人里恰好包括陈栋。 想了想她还是嘱咐汤媛,“以后课间,你想找我的话,我们去走廊晒太阳吧。陈栋下课也会继续看书,还是不要耽误他为好。” “行,咱们以后不在陈同学耳边制造噪音,想到他板着脸的样子,我都觉得冷。你说他长得倒是挺周正的,就是没见他有过什么表情。”汤媛最近很爱跟她说陈栋“坏话”,实际上也没什么恶意。 夏梨快速吃自己的饭,催促还在琢磨陈栋的汤媛,“别管那么多了,大家各学各的习。快点吃,待会晚自习数学老师要考试。” 夏梨其实不觉得陈栋有什么异常,她能理解他的做法。事实上,夏梨又何尝不是呢,除了汤媛和同寝室的人,她也很少主动和班里其他同学社交。 汤媛和夏梨不太一样,学习对她来说不是特别费力,就能保持在班级前五,而夏梨拼尽全力,挤进了前二十。 夏梨觉得汤媛很可爱,学习之余,还可以快乐地纠结下陈栋为什么每天冷着脸不说话。 在她身上,夏梨看到了天赋的轻巧之力,也意识到人生这条河流中,每条鱼的际遇都不同。 夏梨觉得自己可能是条小泥鳅,泥里钻来钻去,寻找一眼能让她栖居的水洞。而汤媛,陈栋他们就是鳞片漂亮,鱼鳍有力的鲤鱼,终将顺利跃过那道龙门。 不过,三年时间还剩两年多,夏梨有信心再往上提。反正初中的时候,她就是一点点进步,直到考进二高,虽然是踩着录取分数线进来的。 班里很多县城私立中学毕业的学生,都是超分数线不少。从农村考上来的不到二十个,有些还是靠政策减分才进来的,陈栋是他们中最厉害的。 刚开学那阵,花名册就是他们的进班成绩排名,夏梨记得陈栋的名字拍在前面几个,而她离他挺远的。 ————————————————————— 晚自习考了一场数学,夏梨最惧怕的学科,交完卷子,整个人脱力地趴在桌上。 陈栋一反常态地盖好笔筒,合上草稿本,准备离开。 往常放学后,他也会留在班里再学一会儿,今天却意外地准时离开。 夏梨目送着他有些清瘦的背影,眼皮沉重地盯着他走出班门,脑海里一时间什么都没有,空荡盲目。 虽然平日里,她主动搭话时,陈栋也会言简意赅地回答,但是任何越界的话她都不敢开口,怕给对方造成困扰。 夏梨一直觉得自己胸腔里的那颗心不比脆玻璃硬多少,于是也尽可能小心翼翼保护好别人的心情。 拖着有些沉的脚步回到寝室,夏梨推开门就看见王铃坐在彭一晨床边嬉笑。 “小娘子,让爷摸摸……”王铃伸手在彭一晨没穿上衣的胸脯前作势要抓,故作流氓的声音破有几分神似。 “滚呐,摸你自己的去,快去洗你的脸,不要妨碍我换衣服。”彭一晨拿着衣服挡在胸前,声音也尖利了一些。 王铃临走时,还是趁彭一晨套头穿衣时捏了一把白嫩的软肉,惹得彭一晨尖叫出声。 穿好衣服就下床追王铃,“看我不摸你的!” 看着俩人在卫生间扭成一团,夏梨的心情也轻快了不少。 回寝后,大家笑笑闹闹的这一会,是一天中比较能让夏梨放松的时刻。 女生宿舍的闹腾真的千奇百怪,在外面和回宿舍的样子不太一样。 洗漱完毕,汤媛坐在夏梨的床位上,撕开一包果脯,在宿舍里走一圈,挨个问人吃不吃,然后靠在门边嚼。 夏梨被强行塞了一块,含在嘴里,有些艰难地咬住。 汤媛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梨子,每次问你吃不吃,你都是不吃,以后我不问了,直接往你嘴里塞。” 夏梨说不了话,只在心里回应,汤媛的零食真的很多,她父母在外地做生意,一周回来一趟,会给她带很多大城市的新鲜玩意。 她也不是故作客气,只是习惯了不能占人便宜。但是汤媛每次给她塞零食,如果她不收,汤媛会假装生气。 夏梨有时候会觉得有负担,她没什么给汤媛的,尤其如今是冬天,家里种的东西也没还长出来。总是吃汤媛的,她有些不好意思。 可是,汤媛对她这么热情,夏梨也不好每次都拒绝。只是心里暗自想着能回馈点什么就好了,她也想对汤媛更好一些。 嘴里的果脯清甜,夏梨舔了下嘴唇,觉得还是再去漱一下口为好。 “媛媛,你吃完也重新刷个牙吧,甜的容易虫牙。” 汤媛把没吃完的用小夹子夹住口,扔到自己床边的空位上,跟着她一起去卫生间漱口。 “梨子,这周放学你要不要去我家玩一会再回去,或者你周日上午过来,去我家待一会,下午我们再一起来学校?” 汤媛一直在邀请她去自己家里坐坐,夏梨想了想,决定选择后者,如果她不准时回家,妈妈会担心。 ————————————————————— 周六早上,住校生起床就可以回家。夏梨背着书包,直接往车站走,步行十分钟,到了平时搭车的转盘处。 到家之后,夏平正在院子里晒太阳写作业,梁少月上乡里的集市去了,她们这里的集市单日开,双日闭,隔天可以去买一次东西。 “这星期咋样?老师讲的东西能听懂不?”夏梨放下书包,就搬着板凳,坐到夏平身边。 上个星期回来,夏平说自己成绩下降了,梁少月让她给弟弟辅导辅导。 夏平15岁了,马上也要考高中,压力也有些大,目前的成绩考一高太悬,保底是二高。 “姐,我英语太差了,我也背单词背课文背语法了,就是做题的时候老错,月考才考90多分,我同桌考110多,快满分了。”夏平有些苦恼地对她说道。 夏梨也有些着急,她的英语还好,不知道为什么夏平英语会差这么多。 “那老师有没有跟你分析你哪些地方学的不好啊?” 夏平放下笔,转向她,“我们英语老师就是班主任,她说学不好是不用功,我也不知道我还咋用功啊。” 夏梨拍拍他的肩膀,准备先换个话题,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包装精致的巧克力,放到夏平摊开的练习册上。 “给你尝尝这个,这叫巧克力。我同学给我的,我留了两块,你一块,咱妈一块。” 夏平拿起这一小块东西,看着上面的包装,忽然咧嘴笑开,“姐,这个单词我认识,chocolate,巧克力!” 她看着弟弟傻笑的样子,心里软乎乎的,站起身,准备打扫下家里。 “你吃吧,吃完好好写作业,待会你把你带回来的英语卷子和作业本,都拿出来给我看看,我看能不能找出你哪里学得不对。” 让夏平继续写作业,夏梨回屋里扫地,擦桌子,打扫家里的边边角角。听老师说高二开始,她们只能每两周回一次家,而且只有周日一下午时间。 所以,夏梨趁着现在还有时间在家多呆一天,每次回家都把家里能看见的活儿干一干。 梁少月十一点的时候提着东西到家,出去倒垃圾的夏梨赶紧迎上去。 “妈,买啥了?咋回来有点晚。” 梁少月没让她拿东西,有些气喘地说:“没啥,买了鸡架,中午炖着吃。看见有摆摊卖毛衣的,给你买了件红毛衣,冬天学校冷。” 夏梨差不多每周回家都能吃上一顿鸡架,就是主要的肉都被片走的鸡骨架,比整只鸡便宜很多。 按照家里的情况,鸡架是梁少月能保证每周都有的,给夏梨和夏平改善生活的荤菜。 “妈,我以前的毛衣都好着呢,我初中开始就没长个儿了,不用买新的。”夏梨有三件换洗的毛衣,冬天就来回换。 梁少月把装毛衣的黑色塑料袋递给她,“你那毛衣领子都松了,不贵,就15块钱,你妈还买得起。待会你试试,不合身我立马拿去换,那人说他一天都在,我跟他讲好了。” 到家以后,夏梨赶紧回房间试毛衣,领子有些小,稍微有点勒,不是什么大毛病。 但是,梁少月用手抻了抻,觉得不行,想给她换大一码。 “还早,我走快点,去换一件大码的,你在家把米饭蒸上,等我回来炒菜。” 梁少月说着就把她脱下来的毛衣装进塑料袋里,准备出门。 夏梨觉得紧一点也能忍,“妈,要不算了吧,走来走去,多累啊。” “累啥,给你买件衣服,穿着再不合身,那我买它干啥。我走的快,换完就回来。” 梁少月提着袋子又出了门,夏梨端着饭锅准备淘米。家里蒸饭是用煤炉,炒菜时烧柴火。 米饭蒸好了,梁少月还没回来,夏平饿了,“姐,要不你炒菜吧,妈啥时候能回家啊。” 夏梨坐在门槛上,隔着一片水塘,望着进村那条路。“再等等吧,妈肯定舍不得搭三轮车,走着来回,得一会呢。” 第7章 红色毛衣 梁少月将近一点才到家,毛衣拿在手里,没有袋子。 到屋里来不及坐下,她端起搪瓷缸子,大口喝水。 “去试试这件合身不?卖衣服那男的非要我加一块钱,我不愿意加,他连袋子都不给我了。” 梁少月额头上出了汗,语气里是对那个摊主的不满。 夏梨接过毛衣,赶紧套上,领子不紧不松,刚刚好。 “合身,妈,你看,红色的好看。”夏梨在梁少月面前转了几圈,笑得灿烂。 “行,你待会脱下来洗洗,明天带学校去吧。”梁少月心满意足地拿起搁在地上的鸡架,从门槛旁边的菜篮子里拿起几根蒜。 “我去弄菜,再坚持一会,好口福方便面还有几袋,你俩要是饿了,就先顶一顶。” 夏梨脱下毛衣,放进水盆里,去院里的水龙头接水,撒了点洗衣粉进去,准备吃完饭拿去水塘边清洗。 家里的水龙头实际上是房顶的蓄水池往下放水,农村还没通自来水。村里人过去都是去老井里挑水吃,平时洗菜洗衣服就在门口的水塘。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家里请人在屋后钻了一口水井,安了水泵。平时把水抽到蓄水池过滤,然后顺着管子,可以直接流到厨房水缸和院里的水池里。 夏梨洗干净手,去厨房帮忙烧火,小板凳放在柴火堆里。她熟练地打着火柴,点燃一把干脆的茅草丢进灶里,然后用火钳往里送蒿子棍。 火升起来了,梁少月往锅里倒菜籽油,准备炒鸡架。炒到差不多熟,往里加水,放一勺猪油,把切好的蒜和姜片丢进去,盖上锅盖,让它熬出汤。 火烧得旺,夏梨起身,从口袋里摸出已经被烤得有些融化的巧克力。她小心地撕开包装,挤出来,递到梁少月嘴边。 “妈,你尝尝,我同学给我的,我给你和夏平都留了。” 梁少月正在切青椒,准备再炒个鸡蛋,自家鸡下的蛋,平时梁少月会拿到集市上卖钱。 她抬头咬了一小口,唇部不小心沾上黑褐色印子。 “我吃不惯这苦兮兮的东西,你自己吃吧。”梁少月抬起胳膊,把剩下的巧克力往夏梨嘴边推。 她知道梁少月的脾气,也不跟她犟,乖乖将剩下的一大半吃进嘴里。 “妈,爸最近打电话了吗?” 夏福善每年只有过年的时候会回家待到正月十五,家里没电话,平时他有事或者是汇款了,就会打到水塘对岸的二奶奶家里。 然后二奶奶家里人会喊梁少月去接,他们家早几年就装了电话,梁少月每年会送几只鸡给她家,算是感谢。 梁少月拿着锅铲,翻着热气腾腾的铁锅,“打了,汇了五千块钱,你和夏平的生活费。” 夏梨坐在灶台后的椅子上,时不时拿着火钳往里添柴火棍。 “爸他过年回家吧?” “今年可能不回来,工地上过年工资高一点,你爸想多挣点。明年你弟也上高中了,学费生活费贵。” 梁少月的话很平静,边说边往大铁盆里盛鸡架,连汤带水,满满当当一盆,很香。 “端到堂屋去吧,你和夏平先吃,我把鸡蛋炒了。不用你烧火了,我一个人也行。” 夏梨端着有些满的菜盆穿过院子,走到屋里,慢慢地放到八仙桌上。 “夏平,开饭了!”她吆喝弟弟吃饭,然后去厨房盛米饭。 吃饭的时候,梁少月把鸡架里的蒜先挑着吃了,倒了汤泡饭。 夏平吃得很香,夏梨往梁少月碗里夹了两块带肉的骨头,第三次准备夹的时候,梁少月躲开了。 “不用给我夹,你多吃点,在学校也吃不着啥。下周回来,家里过年肉该割了,我给你炖点。” 夏梨收回筷子,将东西放回自己碗里,轻声说:“高中伙食还可以,我吃的挺好的。妈,你和夏平在家别太省,有什么东西你们先吃,不用非要等我回家。” 夏平吃饭快,这会放下筷子,拿抹布抹抹嘴,“那不行,妈说了,有肉要等到姐你回来再吃。” “你别说你姐,明年你也去县城上高中,我就在家等你俩。”梁少月拿筷子敲夏平的脑袋。 吃过饭,夏梨麻利地洗碗擦桌子,梁少月歪在椅子上打盹。 下午,梁少月去菜园里忙活,没让夏梨跟着去,让她在家写作业,和夏平一起学习。 晚饭比较简单,稀饭,菜是中午剩下的炒鸡蛋和家里常备的咸菜。 夏梨端着碗,跟梁少月说:“妈,跟你说件事,我有个同学,叫汤媛,她家是县城的。她叫我明天上午就去学校门口等着,然后接我去她家玩。行吗?” 梁少月问了下汤媛的大概情况后,“去呗。我待会给你收拾下家里的东西,看看给人带点什么,空手去不好。” 得到梁少月的同意,夏梨很开心,一直怕妈妈不同意她四处乱跑。 “谢谢妈。”她甜甜地撒娇,大口喝粥。 吃过晚饭后,梁少月开始收拾东西,把家里新打的糍粑,腌好的咸鸭蛋各装了一兜,准备让夏梨带给同学。 “妈,汤媛家里大人很少在家,装太多她也吃不完。”夏梨有些担心,怕汤媛家没人吃这些。 “糍粑能放,放清水里漂着,一时半会坏不了。鸭蛋煮熟了,你们可以拿寝室分一分,六个人还能吃不了?” 梁少月找出一个布袋,把两兜东西放进去。这是她自己用旧衣服缝的,特别结实。 装好以后,梁少月把袋子提到桌子上靠墙放好,“你明天早上提着走就行,现在是冬天,家里种的瓜果都没结。只能带点干的了,以后夏天可以给你同学带点新鲜瓜果吃。” 夏梨颠了颠袋子,分量不轻,“没事,这也是咱们农村特产啊,汤媛是县城的,没见过打糍粑的。而且她人很好的,看见这些东西肯定开心。” 梁少月抻了抻有些酸疼的腰背,“那你洗脸洗脚赶紧睡,明天早点去,别让你同学等。” 夏梨把摊开的书本收回书包,然后去堂屋提来一壶热水,准备洗漱睡觉。 夏梨忽然有些雀跃,明天就要去汤媛家做客了,不知道她爸妈在不在家,有些好奇县城的人家是什么样的。 她按照之前约定好的,在学校门口等着汤媛过来接。 夏梨站了几分钟,就听见汤媛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梨子,我来接你啦!” 随即,一辆白色面包车停在夏梨面前,汤媛推开车门跳下来。“梨子,我爸今天在家,他开车来带咱俩。” 汤媛爸爸从驾驶室下来,绕到她俩身边,笑容满面地开口:“你就是媛媛同学吧?她妈正在家做饭呢,派我来接你俩。” 夏梨很有礼貌地鞠躬问好,“谢谢叔叔阿姨,我是夏梨,汤媛的同学,给你们添麻烦了。” 汤叔叔摆摆手,直接拎起她放在脚边的布袋子,“汤媛,快带你同学上车,回家吃饭。” 夏梨坐上车,用力滑上车门,汤媛挽着她的手兴奋地说话。 “梨子,我妈昨天去菜市场买了虾,炒着吃可香了。我早上起床还去买了两瓶可乐和雪碧,就等你来了。” 夏梨有些受宠若惊,生活在内陆农村,她只吃过河里捞起来的小虾米,还没喝过可乐,雪碧这种电视里常见的饮料。 家里每年春节也会买一箱饮料,是一种板栗汁,价钱不贵。因为附近村庄的山上会种板栗,每年有本地工厂过来收购。 夏梨很喜欢板栗汁,很淡的甜味,有些沉淀的板栗碎屑,凉丝丝的喝下去很舒服。 “媛媛,不是跟你说不要太破费嘛,给叔叔阿姨添麻烦了。”夏梨有些歉意地冲开车的汤叔叔说。 “没事没事,小姑娘别担心,不麻烦。汤媛回家总跟我们说,在学校你特别照顾她,我和她妈一直想见见你。以后没事多来家里玩,反正媛媛一个人在家也孤单。” 夏梨扭头看看汤媛,感觉她好像在家长面前说了很多自己的好话,自己其实也没做什么,汤媛过誉了。 “谢谢叔叔阿姨,那我就打扰了。” 车子开进一片楼房,汤叔叔提着东西走在前面,领着她俩上到三楼。 汤叔叔拿出钥匙,打开绿色铁门,推开门,让夏梨进,“来,快进来,到家了。” 夏梨犹豫着进了门,看着地上干净的地板,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换鞋,她在电视剧里看到的是进门要换鞋。 “媛媛,我需不需要换鞋啊?”她低声问身边的汤媛。 “不用,地板每天都要拖的,咱们这也不供暖,屋里冷,不用脱鞋。” 汤媛牵着她的手走到沙发边坐下,夏梨觉得屁股下的坐垫特别软,有些局促地并着双腿。 “媛媛同学来啦,快给人拿零食吃。”一位富态的阿姨系着围裙出来说话,夏梨赶紧站起来喊人。 “阿姨好,我是夏梨,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媛媛的同学就是稀客,别客气,就跟自己家一样。” 坐了一会,汤媛打开电视机,汤叔叔坐在旁边给她俩削苹果。 夏梨想起来自己带的东西,去门边提过来,打开口袋,“叔叔,这些是我妈让我带过来的东西,都是自家弄的。新打的糍粑和腌好的咸蛋,不知道你们家吃不吃这些东西……” 她有些害羞,看着汤媛家里的模样,忽然觉得难为情,感觉拿来的东西与这套房子里的陈设格格不入。 汤叔叔放下苹果,蹲到夏梨面前,打开糍粑看了看,又摸了摸鸭蛋。 “农村现在还自己打糍粑吗?好东西啊,这早上起来,切几块,加几把青菜煮煮,就是顿早饭啊。” 看着汤叔叔兴致勃勃地拿着糍粑往厨房走,夏梨松了口气。 每年冬天,村里会统一一个日子,大家先在自家家用蒸笼蒸熟糯米。然后用箩筐挑到集中点,那里有拖拉机负责打碎成糍粑油。最后再挑回家,倒在事先铺在地上的塑料布上,摊开晾凉。 过几天就凝固了,可以切成四方块放水缸里漂着,随时吃,随时拿出来切。第二年开春,如果没吃完,可以切成小块,晒成糍粑干,油炸出来当零食吃。 “快看看,媛媛同学给咱们带了什么好东西……” 听见汤叔叔在厨房里跟阿姨谈论怎么吃她带来的东西,夏梨的心情这才彻底落地。 “梨子,你吃啊,真别客气,在我家不用拘束。咱俩是好朋友,好朋友就是不要见外知道吗?” 汤媛一直把零食往她面前堆,夏梨无奈,只好挑了一袋薯片,撕开吃。 电视里正在播放着碟片,是那部最近班里很多女生谈论的电视剧,听说男主角很帅,女主角的名字特别好听。 汤媛很爱看,经常在宿舍跟她讲,还特意买了碟片,只可惜夏梨家里没有DVD,就算汤媛借她碟片也放不了。 “梨子,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部剧,卖碟那老板说卖得特别好。” 正播到男女主拥吻的桥段,这是夏梨第一次这么直接地看见别人接吻,有些惊愕地别开眼,平时在家看到亲密镜头,妈妈都不许她看。 汤媛歪倒在她肩膀上,细声说:“小梨子,你说接吻是什么感觉?” 夏梨瞬间红了脸,“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 汤媛哼了一声,“小说里描写得好特别啊,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咱们学校门口那几家书店,卖的言情小说,写得可玄乎了。” 汤媛每次周六早上回家前,会在书店里翻一会杂志或者小说,有时候还会买几本带回家看。 夏梨有一次出于好奇,借了一本回家看,窝在家里的藤椅上脸红心跳了一下午。 里面的爱情好像发生在夏梨没见过的另一个世界,女主角漂亮温柔,男主角霸道多金,两个人爱得死去活来的。 “等你上大学,就可以谈恋爱了,到时候不就知道了……”夏梨说得很小声。 汤媛搭着她的肩膀,“梨子,你是不是想等上大学就谈恋爱?” 夏梨赶紧摇头,她只是顺着汤媛的话说,自己还没想过这种事。 “没有!不是你想吗?” “诶,你知道吗?咱们班班长跟四班的那个帅哥谈恋爱了,有人撞见他俩在操场亲嘴……”汤媛神秘兮兮地跟她说悄悄话。 夏梨哽了一下,这个八卦她还真的不知道。 “这个你都知道?班长也很漂亮啊,学习又好,有人追很正常的。” 汤媛点点她的额头,扬着下巴说:“也就你和陈栋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才会什么都不知道,我这种包打听,可是对咱学校的大事小事了如指掌。” 第8章 恋爱?多么遥远的词汇。 夏梨脑海里浮现出班长周丝云的样子,大眼睛,瓜子脸,白瘦纤长的体型,听说父母都是县人民医院的医生。 不仅学习成绩好,人也活泼开朗,班里的大事小事她都能处理得很好,班主任总夸她。 这样美好的女孩子,理当配上同样好的男生才是,四班的帅哥是谁,夏梨没见过,想来也是很好的人。 “夏梨,要是现在有男生跟你表白,你敢谈恋爱吗?” 汤媛趁着父母还在厨房忙活,话题越发大胆。 “别胡说了,恋爱这个事太遥远了,还轮不到现在想。”夏梨捏着一片薯片,喂给汤媛。 汤媛边嚼边说话:“想想又不违法,哪个少女不思春,咱俩之间又不用害羞。” “可我真的没想过,还是上大学以后再说吧。要是你想早恋的话,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哦。” 夏梨挑了一下眉头,对汤媛笑,有意打趣她。 “嘁,我也不想,我要求可高了,可不会随便恋。我的真命天子,总有一天会从天而降,最好手捧鲜花。”汤媛的脸上浮现出花痴般的笑容,看得夏梨忍俊不禁。 午饭很丰盛,汤媛父母一直在招呼夏梨吃菜。饭后,还切好果盘,送到汤媛房间,让她俩吃。 汤媛打开衣柜,给夏梨看自己新买的冬季衣服。 “梨子,你觉得这件今天穿怎么样,我想里面搭一件黑色高领毛衣。” 汤媛举着一件粉色呢子大衣,在身上比划着,她此刻只穿着一件贴身的保暖秋衣。 女孩子鼓起的胸脯曲线蜿蜒,伴随着身体的摆动,漾出轻晃的微波,看得夏梨莫名有些自卑。 她的身形发育得没有汤媛她们那么好,还穿着没什么形状的背心,胸前的肉没那么大团,穿上外套,基本看不出线条。 “好看,你身材好,皮肤白,这么穿肯定特别漂亮。”夏梨认真地给出评价,看着汤媛在衣柜门前认真选衣服。 汤媛选好衣服,开始收拾书包,她没带作业回家,只是往包里塞零食。 “这是咱俩这周的的粮食,嘿嘿,我改天买个更大点的书包,多塞点。”汤媛兴致勃勃地去客厅抱来一堆零食,让夏梨挑自己想吃的。 两个人在汤媛房间里聊到两点多,准备出发去学校。 汤叔叔开着车,送她们上学,下车的时候,他嘱咐汤媛:“媛媛,跟夏梨同学一起好好上学,我和你妈只要忙完就尽量回家等着你。” 汤媛挥挥手,“知道了,你们放心吧,我在学校开心着呢。”说完就拉着夏梨往宿舍楼跑,她们要先把行李放下再回班上自习。 到班里的时候,刘老师已经在讲台上坐着了,他只要有空,基本自习课也会来守着大家学习。 虽然他本职是教数学的,但总是跟大家说,数理化相关的问题,通通都可以问他。 刘老师确实是非常负责,业务能力也很全面的一位新人班主任。他女朋友是本校的另一位数学老师,二人是大学同学,两个人约定好,送完一届学生,等他们高考完再结婚。 夏梨觉得刘老师真的把他们当成自家孩子来带,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在班里看见他的身影,比学生起的早,睡得晚。 开班会的时候,刘老师自己也说过,他图的不是班主任比一般任课老师多的三百块钱补贴,而是真的希望送所有学生上好大学,有好前程。 夏梨觉得别的话可能时间久了会忘,有一句话却深深记住了。 “你们现在不努力,将来回县城蹬三轮的时候,如果我不小心坐了你的车,你可别跟我相认,我会愧疚没把你教育成才。” 刘老师说话有时候很犀利,但是一字一句都是为了刺激起所有学生的斗志,他希望2班的孩子们都能通过高考这道独木桥,走向更广大的新世界。 每次看见刘老师的时候,夏梨心里就会觉得很有斗志。她虽不是这个班里拔尖的那几个,但是每次她问题的时候,老师都很开心地给她讲,鼓励她多问。 人生能遇见良师,是一种极大的幸运,夏梨觉得自己的运气很好。 座位上,陈栋穿着校服外套,趴着休息,他每次周日都来得很早。 他经常穿校服,校服很宽松,里面可以加厚衣服。 夏梨没睡午觉,这会脑袋晕,意识有些钝。 她吸吸鼻子,思忖着先看哪一科。刘老师上次开班会通知了,她们这一届情况有变,暂时不分科,等上完高一再确定分不分科。 往常都是高一下学期开始分科,她们要等到高二才能决定,也就意味着夏梨暂时不用考虑选哪科的问题。 鼻端浮动着熟悉的味道,家里的洗衣粉就是这个味儿的,便宜大包。因为怕她在学校用不方便,梁少月让她在学校买肥皂洗衣服。 是陈栋衣服上散出出来的洗衣粉味道,夏梨扭头看向趴着的人。校服是红白相间的运动款,他穿起来还是挺好看的。在学校捂了几个月,陈栋比刚开学那会白了许多。 夏梨准备先去水房打水,省的吃晚饭再去人会很多。 她提着自己的水杯,瞥见陈栋空着的杯子时,鬼使神差地也拿了过来。 她的动作其实很轻,却惊醒了陈栋,夏梨尴尬地握着他的杯子,不知道该不该继续。 “我想着顺便帮你打杯水……” 夏梨声音不自觉低了下来,陈栋的眼睛眯瞪着,表情有些疲倦地看向她,“不用了,谢谢。” “哦,好的。”夏梨乖乖把他的杯子放回远处,提着自己的水瓶赶紧离开。 走在路上,夏梨懊恼不已,觉得自己没把握好界线,热心过头了。 不过,她也了解了陈栋对待外人的态度,他懂礼貌,但不喜欢和任何人有黏黏糊糊的人情交流,不麻烦别人,也不想被人麻烦。 陈栋对人际关系里的边界真的划分得很明确,任何时候拒绝得都很干脆。夏梨甚至担心他在宿舍会不会得罪其他人,转念一想,他又不是她这种害怕被人不喜欢的胆小鬼。 忽然下起了雨,操场上打球的男孩子们四散离开,夏梨加快步子,脚下却不慎滑了一下,灌满热水的暖瓶被摔出一米远,随即炸开。 夏梨有些吓到,迅速爬起来,对着一地的银灰色内胆碎片和破碎的塑料外壳不知所措。 雨越下越大,路上没什么学生,她茫然地抬头环顾四周,幸亏不远处有一个垃圾桶。 夏梨把比较大块的碎片捡起来,往垃圾桶旁边堆着。她不敢直接扔进去,怕收拾垃圾的清洁工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直接用手清理,容易受伤。 有些很细的碎片嵌在地砖缝隙间,不太好弄出来。夏梨顾不上衣服被淋湿,掏出口袋里的卫生纸,想用纸把它们蹭出来。 夏梨不小心被扎了手指,瞬间沁出血珠。她没觉得疼,随手甩了甩,继续清理碎片。 等她蹲在地上几分钟,终于差不多把碎片都弄干净时,一抬头就看见陈栋举着他每天都放在桌下抽屉里的那把深蓝色格子伞,站在离自己三米远的地方。 夏梨的眼睛被雨水淋得有些睁不开,看他也提着暖瓶,以为自己挡了他去水房的路,赶紧站起来,手上还握着纸团,让到一边。 陈栋弯腰捡起一个东西,走到她面前,摊开掌心,是刚才崩出去的瓶塞。 夏梨低头看着躺在他掌心的木塞,又抬头看向他,伞下的光线太暗,只能看见模糊的面容。 “谢谢。”夏梨轻声道谢,拿回瓶塞,让出路。 陈栋合拢手掌,提起他刚才放在雨中的水瓶,往水房的方向走去。 他没有跟她说话,望着雨幕中陈栋的背影,夏梨好像只能记住此刻伞面上的格子长什么样。 夏梨将手里的纸团拿到垃圾桶旁边的碎片上放好,捡起还完好的外壳,重新拧紧瓶底,将木塞丢进去,提着已经没有内胆的水瓶往宿舍走。 她的衣服湿了,头发也湿了,需要先回宿舍收拾一下,不然没法回班里。 等夏梨换好衣服,回到班里,班主任已经在讲话。 夏梨站在门口喊了声报告,刘老师站在讲台上看着她,“夏梨,以后周日进班了,就不能乱跑,我们规定的是四点半之前必须到班自习。” 她有些脸红地低下头,“不好意思,老师,我以后会准时进班的。” 刘老师没有为难她,夏梨回到座位上坐好,心不在焉地听着老师在台上讲话。 她低着头,将手掌摊开放在腿上,几个指头都被碎片划伤了,有些细碎的小口子,泛着微微的疼。 等晚饭时间,她要去小卖部换瓶胆,天气寒冷,夜晚没有热水不行。 陈栋的格子伞就放在他的脚下桌边,夏梨多看了几眼。忽然想到刚才他不知道看了自己多久,大概是被自己的平地摔跤的行为蠢到了。 不过,夏梨还是很感谢他帮忙把瓶塞给她捡回来,要不然就更麻烦了。 “刚才谢谢你,^_^。”夏梨撕下一条本子纸,特意用红笔写字,然后贴着桌面,推到陈栋手边。 他将纸拿过去,看了一眼,捏成团,扔进了抽屉里。 夏梨也不指望他会陪她写小纸条,知道他看见了也就心满意足了。 第9章 初雪和苹果 期中考试结束了,每周三下午的例行班会上,刘老师公布了名次和分数。 他还特意对比了大家入学成绩的名次,每念一个人就说下是进步了多少名还是退步了多少名。 周丝云第一,名次不变。陈栋第二,名次上升8名。汤媛第五,名次上升1名。夏梨第20名,名次上升22位,得到了老师的赞扬。 “名次公布完了,谁进步了,谁退步了,心里也都有数了吧?我再说一次,中考已经成为过去,初中学习好,高中不一定还能继续好。不进则退,要想考上好大学,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刘老师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清清嗓子继续说:“此次名次保持住的和进步非常大的同学们,在此提出表扬。其他人给我加把劲,这学期都快过完了,不能再吊儿郎当的了,就算要适应高中生活也该适应好了吧。” 夏梨心里是开心的,她进步了22名,从下游潜到了中游,证明她的努力是有用的。夏梨觉得信心更充足了,对未来充满期待。 “同桌,你好厉害啊,第二名了。”下了课,夏梨真诚地对陈栋竖大拇指,语气里饱含崇拜。 陈栋将各科卷子都用一个个小夹子整理好,眉眼低垂,“还好,你进步那么多,也很厉害。” 夏梨第一次听他说这么长的话,有些惊喜,伸长脖子,靠近陈栋,“嘿嘿,我进步多是因为我可以上升的空间大呀。你已经很靠前了,进步难度比我大多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不喜欢被人“吹捧”,没再回应夏梨的话,只是“嗯”一声,重新打开生物资料书,开始写题。 夏梨看他开始学习,便不再找他搭话,收回斜向他那边的身子,坐回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班里闹哄哄的,大家还在谈论这次期中考试的成绩,夏梨看着自己的总分,又开始盘算着能考上什么水平的大学。 上高中前,她对大学的认知仅限于国内著名的那几所。经过几个月的耳濡目染,她已经知道大学类别如何划分。于是她又像初中时那样,习惯性每次考完试就算自己的分能够上什么层次的大学。 夜晚回到宿舍,气氛不似平日里的活泼。冷空气的源头是陈娟,她期中考试名次退步了十几名,心情不好也情有可原。 杨柳最先出言安慰她:“娟儿,你别一副天塌了的样子啊,就一次期中考试,说明不了什么的……” 陈娟坐在床边,沉默地洗着脚,杨柳一直在低声细语宽慰她。 “行了,你进步了好几名,当然不懂我这种退步的人心里的难受。”陈娟弯腰端起水盆往卫生间走,扔下一句冷硬的气话。 原本好声好气的杨柳忽然也生气起来,“你什么态度?又不是我让你退步的,我进步也不妨碍你进步啊!夏梨还进步20多名呢,那你更恨她吗?” 原本在卫生间洗脸的夏梨,忽然听到自己被扯进纷争里,一时间不敢出声。 陈娟将水倒进便池中,随手将盆扔到水池下面,默不作声地上床,将被子盖过头顶不再说话。 杨柳憋着气,坐在自己床铺上喝水,汤媛出声打破忽如其来的寂静。 “梨子,你快点洗,出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夏梨这才继续洗脸,偷偷叹了口气。其实从这几个月的相处中,寝室几个人各自的脾性,都能看出一二。 陈娟就是要强得很明显,性子也直的人。杨柳平时就爱跟她夹枪带棒地互相杠,但是关系确实挺好的。 王铃挽着彭一晨从小卖部回来的时候,对刚才的□□味一无所知。 “刚才那个帮我捡饭卡的男生太帅了,我应该问问他是哪个班的。”彭一晨捧着脸冲她们大声说道。 王铃拍了她一巴掌,“有点出息行不行?我还帮你刷卡了呢,我不比他帅?” 彭一晨顺势就翻了个白眼,“对不起,我性别女,爱好男。” 汤媛加入她俩的对话,“听说可以做变性手术,王铃有需要的话,上了大学可以去医院打听打听。” “滚,老娘喜欢当女生!”王铃挥舞着拳头,冲汤媛假装恶狠狠地说道。 夏梨洗漱好,踩着拖鞋出来,为了方便,她还穿着夏天的凉拖。 塑料质地的拖鞋,冷缩硬化,走在宿舍的水泥地上,声音很响。夏梨尽量抬高步子,避免发出太大的摩擦声。 汤媛直接坐在她的铺上,手里拿着一个小玩意,插着耳机。 “梨子,我们一起听会歌,我把家里的MP3带来了。” 夏梨擦干脚,爬上床,和汤媛一起靠在被子上,一人一只耳机,听着她没听过的流行歌曲。 “你这该死的温柔,让我心在痛,泪在流……” 一个轻柔的男声唱着歌,汤媛给她介绍说唱歌的人是选秀出来的男明星,这首歌今年很火。 夏梨没什么概念,她也很少看电视节目,家里很多年都只有一台黑白电视机,只能看两个台。 上周回家,二叔家换新家具,把不用的旧彩电送给她家。装上天线后,能收七八个台,都是本省地方台,能看到的节目很有限。 所以,平时班里同学说什么流行的东西,夏梨都插不上话,因为她没有了解的途径。 听了一会,快到熄灯的点,“好了,下次再听吧,快上去睡觉。” 汤媛在她床上踢腾着长腿,不愿意上去,“要不咱俩一起睡吧。” 单人铺本来就1.2米宽,汤媛的大高个占地比夏梨大,如果挤在一张床上,恐怕半夜有人要掉下去。 “别了,万一半夜摔地上多疼啊。” 汤媛不情愿地爬回上铺,将MP3留下,“你要是睡不着可以随便听,里面还有我存的小说。” 夏梨将耳机挽好,把小小的东西妥帖地放在枕头边,打算白天还给汤媛。她没什么想听的,也不爱看小说,用不着它。 ————————————————————— 十二月,不知何时起,校园里会在圣诞节前夜送苹果。 夏梨不能理解这种习惯,但看着大家兴高采烈地去小卖部买苹果送给朋友,看着挺有意思的。 汤媛送了她一个,吃过晚饭,她谎称想回趟宿舍,拐去小卖部买了一个粉色包装的苹果,准备“回礼”。 回到班里,她将苹果藏在身后,走到汤媛座位上,轻轻放到她面前的书上。 “平平安安,学习进步。”她说了祝福语,汤媛拉着她的手,笑意满满。 “梨子,你真是的,还骗我说你要回宿舍刷鞋,谢谢啦。” 夏梨拍拍她的手,摇头说:“不客气,我回座位了,放学再聊。” 她从后排走向自己的座位,隔着来来往往的同学,看见陈栋穿着红白校服的背影,他经常穿,但洗得白白净净。 回到座位上,夏梨伸手在抽屉里掏本子,摸到自己中午时买的没包装的一个苹果,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瞬间又否定了自己,陈栋似乎不像是会收苹果的人。 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脉,夏梨掏出那颗红彤彤的苹果,从桌下递到陈栋搭在桌子上的胳膊下方。 “同桌,她们说今天是平安夜,吃颗苹果会平安如意。我想送一个给你,没包装,别嫌弃哦。” 夏梨面向他坐着,他的身侧就是墙壁,陈栋没有转头,也没接她的话,只是右手握拳搁在桌上。 一时间,夏梨也尬在那里,不知道怎么收场。“我没别的意思,我们也快同桌一个学期了,我就是跟个风送苹果……你要是不喜欢,那就算了……” 苹果特别凉,夏梨握得手心冰冷,灰溜溜地往回收。 “谢谢。”陈栋忽然伸手,接过她意欲收回的苹果,轻轻放进他放在抽屉里的书包里。 看他收下了,夏梨松了一口气,“不用谢不用谢,你愿意收就好。” 此话一出,夏梨瞬间意识到自己说得有评价人家性格的意思,默默咬住舌尖。 “我的意思是我们是同桌,不用太客气。”她试图补救一下自己的失言。 陈栋歪头看向她,眼神里浮着夏梨看不真切的沉郁,声音轻慢:“我知道你没恶意,不用太紧张。” 听他这么说,夏梨也不再解释,对他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用力地点点头。 陈栋继续写物理作业,晚自习刚开始没多大会,班里突然发出激动的叫声:“哇,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原本鸦雀无声的教室瞬间热闹起来,坐在窗户边上的同学们打开窗户看雪。 夏梨扭头看向窗外,原本专心做题的陈栋竟然在她转头后,主动伸手推开窗户。 夏梨惊喜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才看向窗外,借着走廊的灯光,能看见纷扬的雪花在夜幕中飘落。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每年都会下雪,而每次初雪所有人好像都会更激动一些。 它似乎会带来一些喜悦的消息,是冬季送给人间的礼物,告诉人们,下一年一定会更好。 第10章 心里的树桠 雪下了整夜,白天还没有停下的趋势,明天就是周六了,不知道班车还能不能正常运行。 夏梨将下巴抵在水杯盖子上,望着窗外的白雪,盘算着明天能不能准时回家。 晚自习结束的时候,化学老师刚走,刘老师就进来了,他跺着脚,吸着鼻子,带进一股寒气。 “学校下了通知,乡下路都不通了,住校的学生本周不放假,在教室自习或者回宿舍休息都可以。生活费先从我这拿,下周天晴了,再正常双休。” 通知完毕,刘老师缩着脖子离开,这事对走读生没什么影响,放学直接回家就行。 回寝的路上有些滑,汤媛紧紧牵着她的手,“梨子,要不要去我家住两天?” 夏梨想了想,觉得留在寝室也挺好,反正食堂可以吃饭。“不用了,我留在学校玩吧,反正陈娟她们都在。” 汤媛也没强行劝她,“好,我把我家电话给你,真有事的话,你就去小卖部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夏梨心里暖融融的,隔着手套,握紧她的手,“知道了,大善人。” 宿舍清冷,简单洗把脸,泡泡脚,夏梨赶紧钻进被窝,抖了几分钟,身体慢慢开始暖起来。 每到周五夜晚,熄灯后大家不会很快睡,等宿管阿姨休息了,就小声聊会天。 话题不知道怎么从历史老师课堂上总爱讲笑话拐到各自对理想型的要求,杨柳压着嗓子说:“我以后想找个一米八的,就那种亲亲得垫脚的高度……” 她说得眉飞色舞,黑暗中好像都能看见她的眼睛在发光,其余人也跟着畅想起自己未来的另一半。 “夏梨,睡着了?你怎么不吭声?”汤媛从上铺探头问她。 她是听其余人描述的样子,觉得很好玩,遥远又陌生的事情,在大家嘴里似乎具象了许多。 “没有,我在听你们说。”夏梨从被子里抬起头,用气声说道。 “那夏梨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啊?说说呗,我们都说了。”彭一晨侧卧着,脸朝向她这边。 “我啊,我其实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就顺其自然吧。”她说得笼统。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陈娟突然开口,“你这等于没说啊,总有个具体要求吧,快老实交代。” 夏梨翻身躺平,看着上铺的木板说:“就是希望未来那个人善良正直,我们一起努力,好好过日子呗。” 她话音未落,寝室几个人一起发出“切”的声音,杨柳直接坐起身,“夏梨,你这想法可真够具体的。我们这都在写言情小说,你直接进入婚后生活了。” “那你们继续写言情小说,我爱听,轮到谁了?王铃是不是还没说。”夏梨把话题转向其他人,不再解释。 她这一部分过了,其余的人继续热烈地谈论起对未来另一半的外貌,身高甚至学历的畅想。 听着大家少女心四溢的憧憬,夏梨在夜色中微笑着。少女情怀总是诗,十七八岁的年纪,对懵懂的爱情真的有好多的期待呀。 夏梨说的也是真心话,多高多帅多优秀她不敢想,善良正直是最基本的要求。 有些情绪她没法跟大家说,比如她的自卑,这种来自于方方面面的情绪时不时困扰着她。 前阵子,她和彭一晨一起在卫生间光着上半身擦澡,彭一晨看见她的上身,一脸惊讶地发出疑问:“夏梨,你那怎么那么小,跟没发育似的。” 她也没恶意,可能就是顺嘴感叹一下。可这是夏梨第一次意识到每个女孩的身体发育情况天差地别。 彭一晨身材真的很好,那白皙弹软的两团挂在胸前,看得夏梨不敢直视。 从那天开始,夏梨觉得自己多了个心病,走在校园里,总会莫名其妙看向其他女同学的胸部,然后对比自己。 夏梨发誓她长这么大,以前从未注意过自己身体发育上与她人的不同,彭一晨点破后,她越发关注到这一点。 后来再在寝室,和大家一起换衣服的时候,夏梨开始不自在地将自己往角落藏,不想让其他室友看见自己。擦澡的时候,也尽量等大家洗完了,再进去。 此刻的彭一晨正在兴奋地描述自己对未来男朋友的几点标准,夏梨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她觉得身边的姑娘们都很好,她们的愿景值得实现,而她好像什么都拿不出手。 未来的夏梨会是什么样?她问自己,但没有答案。 在纠结中,夏梨渐渐入睡,耳边的说话声淡去。梦境里的夏梨还在不停地追问,却依旧没有人回答。 早上,汤媛七点多就起来了,她准备回家。 夏梨睡得浅,她下铺的时候就醒了。“媛媛,你路上小心啊,慢点走。” “知道了,你多睡会吧,昨天大家聊得太晚了。”汤媛伸手拍拍她的被子,轻手轻脚地去卫生间洗漱。 汤媛离开后,她也没了睡意,其他四个人还在睡。想了想,夏梨决定起床去食堂吃早饭,然后去班里写会数学卷子。 提着水瓶,在走廊跺掉鞋上沾的雪,夏梨推开虚掩的班门。 教室很空,乍一看还以为没人,然后夏梨就看见自己桌子旁边的陈栋。 他来的真早,夏梨心里默默感叹,然后脚步轻慢地走过去。 “吃早饭了吗?”夏梨坐下以后,主动问候他。 陈栋放下笔,将有些红的手揣进羽绒服口袋,看向她:“嗯,这么冷,怎么不在宿舍多待会?” 听见陈栋这么问,夏梨颇为意外,挪动椅子,整个人面向他坐着:“本来想睡个懒觉的,但是老早就醒了,再也睡不着,所以我就想来班里写会数学卷子。” 她解释得特别细,生怕陈栋听不明白似的。 “嗯,那你快写吧。”陈栋掏出手,重新投入学习中。 夏梨不敢打扰他,将自己的凳子搬正,打算跟他一起安静学习。 教室里只有两个人写字的声响,和风吹动窗户的动静。 夏梨卡在倒数第二道大题,左手无意识地在头上抓来抓去,眉头紧蹙,都没发现自己叹气声音有些重。 “哪道题不会?”陈栋的声音突然响起,夏梨茫然地扭头。 他手上握着笔,侧着头,眼睛直直地望向她的脸,“哪道题不会?我可以帮你看看。” “哦哦,这道题,我不知道从哪下手……”夏梨赶紧将卷子推到他手边,伸出手指点点题。 陈栋看了一眼题目,拿出自己的草稿本,开口:“你看,这题其实不难,你在这里画一条辅助线,然后再论证这个角……” 夏梨看着他在纸上简单写了几步,已经知道怎么解了,恍然大悟道:“啊!我知道了,下面的我会了,可以自己写步骤。” 陈栋把卷子轻轻推给她,不再说话,夏梨兴高采烈地在自己的草稿纸上继续算。 “你看,是这个结果吧?”她举着本子,递到陈栋面前。 “嗯,是。”他点点头,笔没停。 夏梨沉浸在解题成功的喜悦中,趴在他手边,眼睛亮晶晶地仰视着他的脸,“好羡慕你啊,数学那么好,还不偏科,均衡发展。” 她的语气里有三分崇拜,五分称赞,还有两分自嘲。 陈栋转头,低眉看着她,似乎斟酌了几秒钟,开口道:“你尽量提高数学,如果能保持在一个100到110的水平,对其他更擅长的科目尽可能去拔高,最新综合分数,应该也不会太差。高考考的不是特长或者单科,你一定也能去一个不错的大学。” 他说得很慢,夏梨听得有些愣怔。陈栋在安慰自己,意识到这一点,她坐直身子,“嗯,我明白,还有两年多时间,我会加油的。” 听她这么说,陈栋点点头,继续看自己的书。 原本只是习惯性对强者表达敬慕之情的夏梨,此刻却莫名有些脸热。 她平时也会很自然地对着陈栋各种赞叹,羡慕他的脑袋瓜聪明,陈栋一般就是面无表情的点头或者无言地看了一眼就算了。 今天这么严肃认真的开解她还是第一次,夏梨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偷看他的侧脸,心尖上好像被抹了一滴糖水,沁着丝丝甜味。 最后一道大题难得是夏梨顺手的,做完整套卷子,夏梨觉得心情舒畅。 看了眼外面的雪已经停了,不远处的操场上白茫茫的一片,红色跑道已经完全被覆盖住。 一直也没其他同学来上自习,可能都在宿舍休息或者去县城商场逛街去了。 夏梨决定自己去操场玩会雪,然后再去食堂吃午饭。 她站起身,将棉衣上的帽子盖到头上,跺跺脚,活动下筋骨,然后轻轻推开凳子,往外走。 陈栋还在专心致志做题,她带上门,走了几步,回头看向他俩座位正对着的那扇窗户。 水汽朦胧的玻璃后面,映着一团黑色的影子,夏梨犹豫了几秒,转身往回跑。 她走到窗户前,屈起手指,在玻璃上敲了敲。 陈栋听见响声,拉开禁闭的窗户,入眼就是藏在帽子和围巾之间的一张小脸,夏梨鼻端红红的,哈着白汽:“陈栋,你要不要休息会,一起去操场玩?” 她身后是白雪皑皑的空荡校园,陈栋微微仰头看向铁丝网后的夏梨,满眼看见的却是她挂着笑容的脸。 不远处花园的小树上,一根脆弱的树桠不堪重负地被积雪折断。断裂瞬间的咔嚓声并不大,可陈栋却似乎听得真切,因为他的心里刚刚也跟着响动了一声。 第11章 一起堆雪人 陈栋站起身,拉上窗户,影子在动。 夏梨盯着班门,看见门被拉动,随即走上前,对着门里走出来的人说:“我们去操场玩吧,那里的雪都没被人踩过。” 她走在前面,陈栋无声地跟着她,他穿着老式厚棉鞋,脚步声沉闷。 夏梨走两步就回头看看他跟上没有,陈栋微微低着头,似乎在专注脚下,她很快乐地一步三回头。 走到操场边上,夏梨望着宽阔的一片纯白,竟有些舍不得踩上去。 陈栋率先踏进去,慢慢地踩出一条几米长的脚印,回头对她说:“跟着我走。” 夏梨穿得厚实,双手缩在衣袖里,听见他这么说,于是抬脚顺着陈栋刚刚走过的足迹向他走过去。 他走在前头,黑色的背影即便穿着羽绒服,看起来也有些单薄,夏梨盯着他的后脑勺,有些入神。 脚下突然的滑动让夏梨措手不及,上身失去平衡,“欸!啊!” 她摔倒在雪地上,右手撑着,袖筒里灌进去一些雪,手心又凉又痛。 陈栋有些急地折回来,伸手扶她,夏梨递出干净的左手,握住他的手,借力站起来。 一站起来,夏梨就松开他的手,用力掸点身上的雪,甩动右手,抖落刚才弄进袖口的雪。 “没事吧?”陈栋站在离她不到一米的地方,皱眉问道。 夏梨满心都是刚才握他手的感觉,掌心是温热的,并不凉,反而自己的手冷得像冰块,也不知道冰到他没有。 “没事,没事,就是脚下没踩稳,谢谢。” 陈栋环顾了四周,抬起脚,踢动积雪,用脚扫出一小块地方,“你想玩就在这块玩吧,反正雪都一样。” 夏梨站着不敢乱动,有点惭愧,大冷天把他叫出来,在操场陪着自己无聊地踩雪玩。 “要不我们堆雪人吧?你会堆吗?我从来没堆成功过……”夏梨试探着提出建议,想找个两人能一起玩的东西。 陈栋没说话,将揣在兜里的双手拿出来,半蹲下,开始团雪球。 见他直接开始行动,夏梨也蹲到他身边,学着他一样滚雪球,雪人需要两个雪球。 夏梨动作很慢,滚两下就要把手放到嘴边哈气暖一暖,陈栋仿佛感觉不到冷一般,明明耳朵尖也已经红通通的了,手上却动作麻利。 他的雪球滚得又快又大,已经开始做雪人身子,“可以了,你那个待会放到身子上。” 夏梨听见他的安排,便把自己滚的小一些的雪球搬到一边放好。 夏梨蹲在地上,看着陈栋徒手整理出雪人的椭圆身子,然后他将夏梨滚的雪球轻轻放上去,一个简易的雪人就完成了雏形。 北风吹得脸有些疼,陈栋的手也已经冻红,可他手上的动作依旧很舒展,没有任何蜷缩。 夏梨想到自己以前每年冬天堆雪人都是半途而废,因为她总是在滚完一个雪球后,就冻得受不了,扔下雪球,躲回屋里烤火取暖。 她怕冷,夏平也怕,谁也不愿意多动手,于是她堆雪人总是止步于第一个雪球。 陈栋还在用手抹平雪人的外观,尽可能让它看起来平整光滑。 夏梨站起来,她想帮帮忙,打算去不远处的杂草丛里找点东西装饰下雪人。 杂草丛里有上体育课的学生喝完的矿泉水瓶子,有没有风化的红色塑料袋,还有干枯的木棍…… 夏梨拧下三个瓶子上的红色盖子,捡起一根棍子,拿到陈栋堆的雪人旁边。 她将瓶盖塞进雪人的脸部,排列成眼睛和嘴巴,勉强让雪人有了五官。然后将木棍折成两段,插在雪人的身侧,当作是它的两条胳膊。 一个不怎么漂亮的朴素雪人完工,夏梨拍拍手,“哇,雪人堆成了,你好厉害啊。” “这有什么厉害的。” 说完这句话,陈栋弯腰从地上抓了一把纯白的雪,搓了搓自己刚才沾上泥的手,清理干净后,才插回口袋里。 夏梨看着这个雪人,越看越喜欢,“要不我把围巾给它戴一下吧,肯定更像人。” 她抬手想解开自己脖子上的红色围巾,这围巾是妈妈今年新给她织的。 “不用,雪人而已,你觉得像那就像。”陈栋阻止了她,低头对她说。 夏梨忽然有些歉疚。拉他出来玩,结果雪人基本都是他在堆,他肯定冷了。 “嗯!那我们去食堂吃饭吧,然后再回班里自习。”夏梨挥动着手臂,招呼他跟自己一块去食堂。 陈栋跟着她走出操场,却往班级的方向走,“你去吧,我想先回教室。” 夏梨转身看着他,想追问为什么不先去吃饭,又觉得这似乎不该自己打听。 “好,那你自己安排。”夏梨冲他摆摆手,拉开挡住嘴巴的围巾,笑出一排门牙。 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夏梨脑子里还是陈栋认真堆雪人的样子,他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相处。 这学期已经接近尾声,她和陈栋也做了快一个学期的同桌。夏梨慢慢地发现陈栋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十二分地专注自己的事。 吃过饭后,夏梨绕去小卖部,买了一包甜豆。有时候,她嘴馋了,想吃东西,就花五毛钱买包甜豆,可以吃好几天。 回班的时候,路过操场,雪人孤独地立在那,夏梨走过去拍拍它的脑袋,恋恋不舍地说:“小雪人,你是我长这么大,堆成的第一个,自己好好待在这吧。” 进门的时候,夏梨想着这会陈栋该去食堂吃饭了,于是动作没那么轻,直接用脚顶开门。 门上锁链撞出清脆的声音,夏梨一抬头就撞上了陈栋有些慌乱的眼神。 她不明所以地走到座位边,看见陈栋面前的桌上摆着冒着热气的米饭,饭盒旁边放着一瓶乌色的咸菜。 瓶子是饮料喝完后洗干净的玻璃瓶,瓶身上还有残留的包装贴纸。夏梨的家里也有好几个这样的瓶子,梁少月每年用它们腌韭菜,萝卜丁,豆腐等。菜园里的菜没长成的时候,这些可以吃很久。 陈栋很快恢复了平时神色,仿佛刚才的慌乱的人并不是他。 他拿着筷子夹出一点咸菜,放进饭盒的米饭上,然后盖好瓶盖,拧紧后放进书包里。 夏梨慢吞吞地坐下,低头看着自己上午时摊在桌上的卷子。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陈栋拒绝跟他一起去食堂,他拿着饭盒打好米饭,大概正准备吃饭,又被她打断了。 陈栋从容地吃着饭,没有说话,好像夏梨这个人不存在一样。 夏梨的左手放在兜里,捏着刚才买的那包甜豆,心情是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她看得出来陈栋的家境跟自己一样不乐观,但是没想到他比自己还简朴,连食堂最便宜的炒土豆,炒青菜都舍不得打。 陈栋吃饭没什么声音,他快速吃完米饭,端起饭盒,要去卫生间外面的水池冲饭盒洗筷子。 夏梨挺直脊背,怕自己挡住他出去,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夏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开口跟陈栋说话。 陈栋端着饭盒回来时,夏梨假装拿着笔写字,不敢抬头。 他将饭盒放回抽屉,喝了口水,重开摊开书,全程没有跟夏梨说一句话。 夏梨想说些什么,却又如鲠在喉,不知从何说起。 难道要告诉对方,没关系的,从家里带咸菜我能理解,我家也很穷,我也经常吃各种咸菜,我们是一样的吗? 夏梨想想就觉得荒谬,上午还拉着陈栋一起去玩雪,下午就让他尴尬。如果自己再晚一会回教室,或者直接回寝室睡觉该多好。 这真的没什么,没什么到连解释都不知道从何说起,夏梨趴下去,脸朝着过道,不敢面向陈栋那边。 她觉得什么都不适合说,陈栋明显不想让她知道,却被迫被她撞见,如果可以的话,夏梨真希望自己此刻不要消失在班里。 夏梨望着空荡的教室,每个桌子上都堆着满满当当的书。这个班有67人,一大半是县城的孩子,他们能接触到网络,会了解社会上最新流行趋势,哼着夏梨没听过的歌儿。 有些同学,寒暑假时已经去过不少大城市旅游,课间侃侃而谈自己的见闻。有些即便是农村孩子,但是父母在外地打工挣到钱了,物质上没有忧虑,不比县城孩子差。 整个冬天,班上很多女孩子都穿着各式各样花色的棉服,夏梨听说那是县城里两个最流行的牌子。有一次汤媛带着她去店里看衣服,都是一件就得好几百的衣服,吓得夏梨不敢乱摸。 夏梨此刻身上穿着妈妈十五块钱给她买的红毛衣,没有吊牌,也没有标签,合身就是最好的。 她知道这个班里,和她一样的人很少,夏梨倒也从没因为物质条件而有什么不快乐。 只是,她明白,人和人生来就是有差别的,高矮胖瘦,贫穷富有,各不相同。 陈栋也许是她的同类?夏梨不知道,她并不想寻找同类,以至于看见陈栋这样,反而让她不开心。 夏梨不想让外人看清她的生活,不想让室友看见她的身体。她不希望别人发现夏梨和大多数人原来不一样,正如陈栋大概也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午饭。 第12章 避开同类 夏梨觉得,她也好,陈栋也好,大概都不想找到自己的同类。这个年纪的他们更需要融入人群,看起来和其他人差不多,不想成为“特殊”的人。 这算虚荣吗?夏梨分不清,她爱父母,爱自己的家。但是,她也不会主动去向家境更优越的同学们讲述自家那扇破窗户漏风时有多冷。 “对不起,陈栋。”夏梨眼眶微酸,人趴着不动,心里对身旁认真做题的男生说。 如果她进来得晚一点,是不是现在她还可以跟他聊聊那个可爱的小雪人。 夏梨的心情被揉成一团废纸,脚很冷,不知道趴了多久,她实在待不下去了,没办法像陈栋那么淡定。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拿了物理资料书和英语卷子装进书包里,准备回宿舍去。 拉好书包拉链,夏梨微微侧头,看了一眼陈栋的右手。他握着笔的手指还泛着红,不知道是不是堆雪人冻的。 站了十几秒,夏梨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小心翼翼地离开座位,关门班门,低着头走进风中。 操场上的雪人在北方呼啸中挥舞着手臂,它不会冷,也不懂人间的酸苦,看起来那么无忧无虑。 夏梨回到宿舍,陈娟她们都坐在被窝里,或聊天,或看书。 “夏梨,你真是不怕冷,今天还去班里自习。”彭一晨嘴里含着棒棒糖,穿着棉衣坐在被窝里。 “还好,不是特别冷。”夏梨拍拍裤子,才坐到自己床上。 杨柳一脸八卦地走到她和彭一晨床铺中间的过道上,大声说:“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咱们班那个神秘一号选手陈栋除了睡觉,每时每刻都在班里坐着。夏梨作为学霸的同桌,肯定是潜移默化,养成了雷打不动的好习惯。” 其他三个人仿佛发现了什么见不得的事,故意一齐吧唧嘴,彭一晨说:“所以,今天班里去了几个人不确定。但是,夏梨肯定是和陈栋一起上的自习。” 夏梨立刻反驳道:“如果这么算的话,他是我同桌,我们已经一起学习了快一个学期了。” “算了算了。姐妹们,夏梨不禁逗,不要欺负乖宝宝了。”王铃合上书,加入大家的聊天。 陈娟开口:“不过,说起来陈栋啊,感觉他平时特别没存在感,但是每次考试就很厉害。你们说,他是不是故意藏拙。” 杨柳喜欢杠陈娟,立马接话:“你又来了,成绩好的你都要阴谋论一下是不是?不许人家性格低调不张扬啊。” “嘿,姓杨的,你一天不跟我唱反调你浑身不舒服吗?讨论下咱们的大学霸不允许啊?”陈娟随手撕了一张本子纸,捏成团,砸向杨柳。 不过,她的准头不太好,砸向了坐在床边走神的夏梨。 “对不起啊,夏梨,我想丢杨柳的,丢偏了。” 杨柳弯腰笑得特别大声,“娟姐,练练再来丢我吧。” “说真的,你们不觉得陈栋长得还挺好看的吗?就是头发理得太短了,像劳改刚出来一样。不过个子高,看着就有安全感。”彭一晨永远走在花痴各路男生的第一线。 王铃爬到她床上,挤进被窝里,“晨儿,你还记得你昨晚花痴的那个男生是几班的吗?咱能不能不整天眼睛里只能看见帅哥。” “是不是啊?夏梨,你整天跟他坐一起,离得近,看得更清吧?”彭一晨不听王铃的话,冲夏梨喊话。 突然被点名,夏梨回过神来,“啊?没太注意,他学习很专注的……” 彭一晨没得到想要的回答,倒回床上,“看来陈同学的心里只有学习,我的美貌必然也入不了他的眼。” “彭一晨,你够了,给我们长得丑的留几个帅哥吧。”陈娟故意冷着声音说道。 杨柳坐到夏梨床上,搂着她的肩膀说:“陈娟,把们字去了,别带上我们仨,我们没觉得自己丑。尤其夏梨,多可爱的姑娘。” 夏梨对杨柳笑笑,算是回应,起身去卫生间,想泡个脚,上床休息会。 到了晚饭的点,她们四个人在宿舍躺了一天,打算起床出去吃点热饭。夏梨不想动,就请杨柳帮忙打瓶热水带回来。 室友们都走了,宿舍安静下来,风光打不到下铺,夏梨隐在昏暗中,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脱掉外套,夏梨躺进被子里,脑子里杂乱的一团麻解不开,让她有些累,没一会就睡意朦胧。 再醒来已经是周日的早上,寝室里还昏暗着。这一觉睡得很长,梦境时有时无,夏梨觉得自己仿佛一夜之间翻越了山岭沟壑,宛如漫游归来。 她躺在床上,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外面的天色,等待放明。 天光彻底白亮起来,夏梨轻手轻脚地起床,室友们还在安睡。 收拾好床铺,夏梨尽量轻微地打开寝室门,提着水瓶出去。 她去食堂打了一碗稀饭,照例要了一份清炒土豆丝,挑了个靠窗的角落坐着慢慢地吃着。 粥喝干净,土豆丝吃完,夏梨起身准备离开,却看见陈栋拿着饭盒走向卖稀饭的窗口。 他手上只有一个饭盒,没拿别的东西,夏梨猜测他可能把菜提前放进饭盒里了。 夏梨目送他去了不远处的角落坐下,背挺得很直,低头开始吃饭。 夏梨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才提着自己的东西离开。食堂的地板刚刚拖过,水渍未干,夏梨蜷缩着脚趾,走得很小心。 什么都不适合说,那就不说吧。回到班里的夏梨,下定决心,将昨天的事翻篇。 不知道陈栋怎么想,但是她决定就当没发生过,这是目前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今天天放晴了,积雪开始融化,教室里上自习的人多了些。 陈栋拿着饭盒回来的时候,夏梨已经开始写化学题,抬头冲他笑了一下。 他没什么表情,黑亮的眼睛里像无风时的水面,清澈透明,没有一丝波纹,和夏梨第一次跟他对视时一样。 两个人没有交流,一上午都在各学各的。下午,走读生也陆陆续续来上学,刘老师在班里走来走去。 “马上要期末考试了,大家抓点紧,考个满意的分数,过年亲戚问起来也好说一点。” 夏梨一听见考试就立马产生压迫感,搁在桌上的左手握着拳头。 “夏梨,你打水了吗?我能倒一杯不?”后座的蒋立勤用笔戳她后背。 这位男同学是个走读生,不过总是从家走的时候忘记带水,时常跟夏梨要水喝。 夏梨把脚边的水瓶往后面提,“有,你自己倒。” 蒋立勤将水瓶接过去,打开自己的保温杯倒满,又戳夏梨的后背,“谢谢啦,夏梨。” 老师还在过道理来回走动,夏梨没回头,接回自己的暖瓶,继续看书。 晚饭时间,夏梨不太饿,不想去食堂。中午去小卖部买的饼干还没开,她打算吃点饼干就算了。 班里同学出去了大半,夏梨拿出饼干,准备撕开吃,刚打开个口子,就被身后伸出的一只手给拿走了。 蒋立勤是自来熟的性格,平时跟附近的同学都不见外,对夏梨也一样。 “小夏同学偷吃什么好吃的呢?我也要尝尝。” 夏梨转向后座,“尝吧尝吧,你眼睛真尖。” 蒋立勤拿了一块,又把袋子还给她,走到她右边的过道上站着说话。这一列,就剩他,夏梨和陈栋三个人在。 夏梨想到陈栋靠墙坐着,她和蒋立勤说话,把他一个人堵在角落,有些不太好。 举着饼干,侧身看向他,谨慎开口:“同桌,吃吗?” 夏梨笑得温柔,但是陈栋没有看她,掏出自己的饭盒,站起身。“不好意思,我要去食堂,麻烦两位让一下。” 听他这么说,夏梨赶紧让让,顺手将蒋立勤拨到一边,给陈栋让出一条路。 他快步离开教室,夏梨鼓着腮帮子,叹气。 “我-靠,这人怎么回事,前后桌坐了这么久,一句话不跟我们说就算了,怎么对你也爱搭不理的。”蒋立勤爆了粗口,有些生气。 夏梨赶紧转身拿过他的水杯,递到他手上,“别骂人啊,我同桌挺好的,只是话少而已。” 蒋立勤伸手想拍她的头顶,夏梨机敏地躲开了。 “小夏,你这胳膊肘往外拐啊。你说,我和他,谁对你好,谁是你朋友?” 夏梨认真想了一分钟,诚恳地对蒋立勤说:“肯定不是你,你自习课少戳我后背就谢谢你了。” 蒋立勤黑着脸,将她手里剩下的饼干抢过去,往外走,“伤心了,再见,我一片真心付诸东流。这个世界,偏爱好学生,我等后进选手,没有活路了。” 夏梨知道他一贯爱开玩笑,也就任他去了。 这学期期中考试后,调了一次座位,按名次选。轮到夏梨的时候,她看陈栋选了原位,便跟着选了原位。 老师说只有先选的同意,后选的才可以成为对方同桌,当时陈栋没拒绝她,所以他们才能坐一学期同桌。 马上期末,开学后肯定会再重新选一次座位。夏梨有些惆怅地想到这件事,陈栋也许不会再愿意跟她同桌了吧。 第13章 期末 期末考试开始了,大家都要把桌子腾出来,书都搬到后排空地,各个班打散,重新排考场。 夏梨被分到了高二那栋楼,需要穿越整个操场,搬着自己的凳子过去。 开考前半个小时,夏梨跟着大部队一起走,人群中看见班长周丝云,她提着保温杯,带着坐垫,准备得非常齐全。 她身边走着一个男生,手上搬着两张凳子,夏梨想起汤媛上次说的话,大概就是四班那位男生了。 夏梨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周丝云这种人大概就是天生优秀吧,才貌双全,当班长,谈恋爱都不耽误学习。 不过,学校里虽然没有明文禁止早恋,对这种事还是不允许的。他们敢这么大摇大摆一起走,也是趁着期末考试,老师们都忙,没空到处盯着。 一共九门课,考了两天半。考完回到班里,所有人都有点兴奋,终于要放寒假了。 大家把课桌复原,恢复如初,等着班主任过来安排具体事宜。 夏梨看着陈栋把他那张桌子挪回墙边后,再把自己的桌子搬过去对整齐,坐定后开始整理堆在桌面上的书。 刚考完试,大家的心情确实比较轻快,夏梨听见蒋立勤在后座哼歌,和他同桌瞎侃,计划着待会去网吧玩一会。 “小夏,你待会直接回家吗?要不要我请你吃土豆粉?” 夏梨没回头,直接往后仰:“谢谢,不用了,我是住校生,放假还要带被褥回家,直接去搭车。” “你能拿的动吗?要不要我帮你,顺便让我看看女生宿舍什么样?”蒋立勤继续说道。 他同桌胡凯插话:“别让他去,他只是想偷窥女生宿舍而已。” 蒋立勤一巴掌拍上胡凯的背,“胡说八道,毁我清誉。” 夏梨不再听他俩贫嘴,反正他俩每天都要互相拆台,在背后说小话,比女生还爱聊八卦。 刘老师进来的时候,脸上也挂着笑,“同学们,期末考试结束了。假期别光顾着吃吃喝喝,寒假作业要认真做,腊月22上午八点半拿通知书,都准时来。好了,收拾收拾,可以回家了!” 话音一落地,班里就开始欢呼,刘老师踏着大家的声音走出班级,走向在不远处等待他的女朋友。 一班人都伸长脖子往外看,有胆子大的还冲着外面喊:“师娘好!”引起满室哄笑。 夏梨借着座位之便,也跟着多看了几眼。收回目光时,看见陈栋的侧脸,他在众人的笑闹声中,依旧安静得像冰寒雪地间独自前进的行人。 他也是住校生,放假不仅要把书带回去,还要拿住宿的行李,和夏梨一样。 大家陆陆续续离开,三俩结伴,汤媛抱着一摞书,走到过道上等她,“梨子,收拾好没?先回宿舍吧?” 夏梨背好书包,抱起装不下的书,离开座位时,轻声对还在慢悠悠理书的陈栋说:“同桌,下学期见。” 没听到他的回答,夏梨也不等,直接跟着汤媛离开。 陈栋手上的动作顿了一瞬,随后看向窗外,黑色书包沉甸甸地压在女孩子的背上,她的马尾扫来扫去,比身边那个女生矮了一头,看起来甚是娇小。 这个学期不长,他只吃完了8瓶咸菜,冬天很好,不用担心瓶子里东西会长毛烂掉,可以放心地捂在书包里。 他习惯了在学校里只看得见自己的课桌这块地方,从不多看界线之外的人和事。初中毕业后,他甚至叫不全毕业照上所有同学的名字。 陈栋不知道高中毕业后,是不是依旧如此。但他不得不承认,那颗放在床头很久,干瘪枯皮的红苹果已经让他记住了一股淡淡的甜香味。 夏梨和汤媛哼哧吭哧抱着书走到宿舍门口,看见等在路边的汤爸爸,他的面包车停在一边。 “爸,你怎么开进来了,不是让你在学校门口等吗?”汤媛扯开嗓门喊。 汤爸爸走过来,将她手里的书接过去,“我跟门卫兄弟说了我是来接学生的,他们让我进来的。” “门卫叔叔人还挺好啊,爸,你待会先送夏梨去车站,咱们再回家。” 汤爸爸笑眯眯的跟夏梨说话:“好好好,你俩上去拿行李,你们女孩宿舍,我就不进去了。” 夏梨和汤媛两个人一起合力将几大包行李拖到楼下,装上车,往校外走。 很快就到了转盘处的露天车站,回家的学生基本都是在这个地方等班车。 夏梨将自己的两包行李拿下车,冲驾驶室的汤爸爸道谢:“谢谢叔叔,您和汤媛早点回家。” “梨子,你下车喊你妈过来接你一下吧,拿通知书那天见。”汤媛坐在车里对她挥手。 夏梨目送汤爸爸的面包车离开,深吸一口气,提起一包行李往上车的地方挪。挪完一包,再折回来拉另一包。 因为包里都塞了书,装得满满当当,颇有些沉,她提不起来。 气喘吁吁地把两包东西拖到地方,人有些多,她站在外围,打算等后面几趟再上。 经过夏梨她家那个村路口的班车大概十分钟发一趟车,期末放假的时候,其他高中也有很多学生要搭车,所以这会特别挤,连续两辆车都站满了人。 夏梨看着人群慢慢缩小,无聊得东张西望,不小心扫到站在三米开外的坡上的陈栋。 他脚边只有一个蛇皮包袋,装得很鼓,灰白书包挂在肩上,人低着头,跟夏梨等的不是一个方向的车。 还以为他要留到最后才走,这会看见他,夏梨兀自笑出来,也没打算说话,就隔着人,看向他。 这会在外面,他们之间都是等车的学生,夏梨可以肆意看他,不用担心被他发现,或者打扰到他。 陈栋站得笔直,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从夏梨的角度看过去,鼻梁高挺,衣领很低,脖子空荡荡地露在外面,看起来有些冷。 过了几分钟,他面前来了一辆绿色的班车,夏梨看着他提起自己的行李,走上那辆车,径直走向后排,走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坐下。 夏梨收回目光,看了眼那辆车的车头上挂的牌子,“陈湾”,这个地方应该就是陈栋家了。 她要等的车是米黄色的,等到陈栋那辆车从她面前开走,等到人群只剩五六个人,夏梨终于拖着自己的行李坐上车。 沿途是稻田,秋季收割后留下的稻桩还荒着,等待着开春犁地翻田,重新引水播种。 夏梨看着窗外发呆,打开一道缝隙,冷风吹在脸上,凉凉的,缓解了晕车的不适。 下车后,她把行李放在住在路口的一位阿姨门口,打了个招呼,然后跑回家叫夏平过来一起搬。 男孩子力气大,扛上一大包轻轻松松,夏梨将稍微轻点的另一包挂在胳膊上,跟在夏平后面往家里走。 到家后,院子里平日里晒衣服的铁丝上挂着几块腊肉,几只鸡,几条鱼,这就是她们家过年的年货了。 梁少月在厨房里忙活着,听见声响走出来,“回来了,先在院里晒会太阳,喝点水,菜马上炒好。” “姐,我比你放假早几天,昨天我跟妈洗了一堆红薯,用架子车拉去街上卖了,挣了六十多。” 夏平摊开手给她看,他一到冬天就爱生冻疮,昨天浸了凉水,红肿得更厉害,夏梨看着有些心疼。 “怎么没等我回来再卖,你力气大,搬东西就行,碰凉水的活儿少干点,平时戴好手套,别越冻越狠。” 夏平从口袋里掏出毛线手套,小心地给自己戴上,避免蹭到有些皴裂的伤口。 “没事,我大男人,壮实着呢,水不凉。” 看他脸上喜气洋洋的样子,夏梨觉得过节的气氛忽然就有了。夏平是个心大的孩子,只比她小一岁,吃的香睡得好,好像没什么会让他愁的事。 吃过午饭后,梁少月要去隔壁村买挂面,让姐弟俩看家。 那家人挂面做的好,十里八乡的人过年过节都爱去买点,家里来个客人什么的,先炒几块肉,下一碗面,是正餐开始前的礼数。 夏梨也没闲着,烧了热水,拿条抹布,开始擦擦洗洗。过年的大扫除可以持续半个月,她够不着的地方,就交给夏平。 姐弟俩忙忙碌碌一下午,把家里的边边角角都擦得亮堂。红砖灰瓦的三间正房,两间偏屋,加个小院子,俩人从里到外,都打扫了一遍。 家里没什么家具,就是爸妈结婚时请村里木匠师傅打的几张大大小小的桌子和椅子,但是梁少月爱干净,平时就打扫得频繁。 夏梨和夏平在这里长大,小时候磕过桌角,看见过老鼠在横梁上跑路,屋顶修缮了几回,还是有几处会漏雨。 在这个小院里,夏梨和夏平学说话,学走路,拌嘴打架,抢东西吃,靠着板凳写作业,从小豆丁长到如今的模样。 夏梨小时候从床上掉下来过,八九岁的时候,梁少月让她一个人睡。她半夜迷糊起床尿尿,直接踏空,摔下床。 当时上门牙磕到了下唇,流了不少血,肿了好几天,梁少月带她去村里诊所打了消炎针才好。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爷爷奶奶相继过世,这个院子里的落叶堆了一回又一回,夏梨不知道自己未来会离开这,走向何处。 第14章 放风筝的女孩 在家待了几天,就到22号了,夏梨起大早去搭车,确保能准时到校拿通知书。 夏梨赶到班里的时候,很多同学已经来了,大家都心情不错的样子。 一眼看过去,男孩子很多都理了发,女孩子们有些拉了头发,平时都扎着,今天特意披着。 陈栋穿着校服外套,安静地坐在座位上,难得面前没有摊着书。 本想打个招呼,可是夏梨看着他没有丝毫偏移向她的目光,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于是沉默地坐好。 她刚坐下,蒋立勤就戳她的后背,“小夏,待会拿完通知书,一起去吃饭吗?你下午再回家也可以吧。” 夏梨看着他,心里想着怎么婉拒,虽然平常走读的同学经常放假时约着出去吃饭逛街,但是除了汤媛,夏梨从来没跟男同学单独出去过。 蒋立勤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补充说:“你别多想啊,可不是只有我俩,胡凯也去,咱们前后桌坐了一学期,一块吃个饭没什么吧?” 他停顿了一下,抬起下巴往陈栋那边指,压低声音:“你问下这位哥,他去不去?” 夏梨不由地瞪大眼睛,觉得蒋立勤未免太敢想,“呃,你和胡凯去吧,我和……他都是住校生,家离得远,腊月人多,坐车得赶早。” 她放轻声音,总觉得这样在陈栋背后说小话,他肯定能听见,特别不合适。 蒋立勤撇着嘴,目光在她和陈栋之间流转,“你是他发言人吗?问都不问,我就不信邪。” 他站起身,越过夏梨,直接拍陈栋的背,“兄弟,待会一起吃饭吗?我请客。” 陈栋没回头,沉沉的声音冷淡地传过来,“不去,没空。” 他拒绝得很干脆,没有一点委婉,蒋立勤的脸瞬间拉下去,“挺傲啊,怎么看不起我这成绩靠后的?” 他的手还搭在陈栋背上,夏梨有些怕,慌张地站起来,拉着蒋立勤的手腕,试图让他收手。 “蒋立勤,别这样啊,我和陈栋家不在县城,确实不太方便多逗留,理解一下吧。”她想缓和下气氛,语气有些讨好。 陈栋忽然转身,甩开蒋立勤搭在他身上的手,看向的却是夏梨。 “你为什么要带上我说话?” “他约你,你不会自己处理吗?” “关我什么事?” 他一字一顿,连续发问,眉头皱得很深,看得夏梨心慌,瞬间尴尬无措地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 “对不起……”她声音卡在嗓子眼里,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但是好像确实和她有关。 “呦,不仅看不起我,还欺负女孩呢,陈同学挺横啊。”蒋立勤脾气也上来了,说话越发刻薄。 夏梨怕引起更大的矛盾,开口有些重:“梁立勤,你别闹了好不好?我说了不方便,我不去,谁都不去。” 说完她转身坐下,不再搭理蒋立勤,眼泪不争气地涌上来。 她拼命低着头,用衣袖蹭掉脸上的泪水,陈栋对她的质问有些凶。蒋立勤其实也没做错什么,却被她凶了,一切都乱糟糟的。 身后一直安安静静的,直到老师发完通知书离开,蒋立勤没再戳她,也没说别的。 同学们陆陆续续离开,蒋立勤和胡凯勾肩搭背走的时候,夏梨想跟他道个歉,但是没能张开嘴。 陈栋也走了,他的衣服蹭着夏梨的背,什么话也没对她说,好像根本没看见她低着头流泪。 夏梨将通知书叠好放进口袋,看了眼陈栋刚才坐的凳子,心里有些失落。 他怎么会在意自己怎么样呢?自作主张替人发言,最后反被讨厌,夏梨眼眶热热的,憋着泪意。下个学期,他肯定不会再让自己选他旁边的座位了。 汤媛过来的时候,她擦了一下眼睛,“梨子,走吗?” “走。”她跟着汤媛一起往外走,听汤媛说自己考了多少分。 “我对我这个成绩相当满意了,待会回家我爸肯定得给我大红包。你咋样啊?” 听见汤媛这么问,夏梨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完全没心思看自己的成绩,都不知道自己考得怎么样。 她掏出通知书,打开细看,不好不坏,在班里肯定不拔尖,但是也不是特别差,总排名19,还算进步。 “梨子,你也不错,有进步,再接再厉。” 走到学校门口,汤媛拉着她进了文具店,让她挑好看的硬壳笔记本,等她挑好,汤媛直接说要送她。 “一个本子你总可以收吧?我想送你新年礼物。上次送你手链,你非要说贵重的礼物不行。”汤媛在她耳边抱怨道。 夏梨平时确实不愿意总接受汤媛的东西,贵重的更是坚决不行。 因为目前的她能回馈的都是不值钱的自家种的或者做的东西,她还是希望和朋友间平等一些。她不想让汤媛太破费,虽然很多东西对汤媛来说很平常。 “好,新年礼物我收下。那你也挑一支漂亮的笔,我也要送你新年礼物。” 汤媛选了一会,挑了一支蓝色的笔,笔帽上挂着一条细长的坠子,像古装剧里别在头上的簪子似的。 “就这支,我喜欢。” 夏梨付了钱,又买了一张贺卡和一枚拉花,直接趴在柜台上,打开笔写:“祝汤媛同学新年健康快乐,平安顺遂。” 然后她用拉花将笔和贺卡系在一起,双手送给汤媛。 “谢谢梨子,好感动啊。”汤媛夸张地捂着嘴,接过去。 夏梨知道她对自己好,很多时候也配合照顾她的顾虑,总是给足她面子。 “不用谢,你送我的笔记本,我会认真记重要的东西的。” 汤媛陪着她走到车站,看她上了车才离开。 陈栋目睹了这一幕,他正站在坡上等自己的车。 他看见了夏梨手上拿着的那个崭新的笔记本,封面是淡青的底色,上面印着放风筝的红裙卡通女孩。 陈栋将手背到身后,摸着放在身后书包里的硬壳笔记本,它安静地躺在那。 他今天来得很早,在校门口的文具店挑了好久,最后慎重地选了这个封面的本子…… 陈栋低头,不易察觉地扯出一个有些涩然的笑容。 原来他选对了,夏梨真的会喜欢这本。也好,虽然他没送出去,索性她已经有了。 吹着寒风,车子已经来了,陈栋却没上去。 他忽然冷静许多,觉得之前的自己一定是疯了。放假在家琢磨了几天,竟然会想送礼物给夏梨,也许他只是想“还”那颗苹果,可是她并不需要。 为什么会去想这么奢侈的东西呢?他有些气恼地打开书包,拿出系着拉花的笔记本,看见远处的垃圾桶,直接走过去。陈栋快速将东西扔进去,生怕自己后悔似的跑着赶上即将发动的车。 车子发动了,容不得他有任何的后悔了。 那个笔记本够他一周的饭钱,也可以给姐姐买一双布棉鞋。陈栋觉得这是个惩罚,惩罚他不专心,惩罚他胡思乱想,让他记住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他没资本挥霍,也不该为界线之外的人分心。 将头抵在玻璃窗上,陈栋长吁一口气,清空大脑里杂乱的思绪。他决定到家就立刻跟二叔一起去附近的工地上打零工,尽量在开学前多挣点。 ————————————————————— 夏福善没有回家过年,除夕前一天,给他们打了电话。 听到喊声,梁少月带着她和夏平一起去接的电话。 夏梨和夏平跟爸爸问了好,汇报了学习情况,就把时间都留给梁少月了。 二奶奶还拿了糖果给他俩吃,让他们坐着等。 梁少月说完话,带着他俩回家,走之前,一直在感谢二奶奶每次帮忙喊她们接电话。 “妈,爸在工地上能过节吗?”夏平问道。 “能,工头也要吃饭啊。”梁少月走在后头说道。 “你俩先回去,我去菜园拔一把蒜,明天早上下挂面吃。” 让姐弟俩先回家,梁少月拐去菜园子。 这个年,是娘仨一起过的,大伯家让他们去他家过,但是梁少月没同意。 虽然是亲大伯,但是夏家四兄弟一结婚就各自分家了。各家常年都在外地打工,也就逢年过节会回老家。两位老人过世后,各家之间的联系就更少了。 除夕这天,梁少月一大早起来炖肉,煎鱼,洗菜,吃完早饭,就在厨房开始忙活。 夏平要了压岁钱,都拿去买炮仗了,在门口跟隔壁家小男孩一起往水塘里丢,炸水玩。 夏梨把十块钱收好,打算留着开学用,然后就去厨房帮忙烧火。 午饭时间,梁少月在门口放了一挂鞭炮,然后正式开饭。 他们这是中午过年,夜晚吃饺子,不像电视里都是吃年夜饭。 虽然夏福善不在家,但是梁少月自己也开了一瓶白酒,喝了两杯,“夏梨,夏平,祝你俩新年学习进步,好好读书,其余的不用你们操心。” 夏平举起板栗汁,跟梁少月碰了一下杯,“妈,你放心吧,我向姐学习,争取考上一高。” “要比我更好才对,好好加油。”夏梨给弟弟夹了一个鸡腿,笑着说。 三个人围坐在堂屋的方桌上,旧彩电里放着节目,外面是不绝于耳的鞭炮声,旧年远去,新的一岁正在来临。 第15章 换同桌 寒假很快过去,正月十六开学,夏平起了大早,跟梁少月一起送她坐车。 “姐,出去拜年那几天,人家给的糖,好吃的我都留着了,给你拿学校去吃。”夏平从兜里抓出一把糖,放进夏梨书包侧袋里。 夏梨踮起脚,摸了一下夏平的脸,“谢谢。你还有半学期,好好冲一冲,我在一高等你。” “放心吧,不管我考上哪个高中,以后都能跟你一块上学。”夏平比她高不少,笑得没心没肺的。 车来了,夏梨挤上去,人太多,没空位了,站定后她冲路边的梁少月和夏平挥挥手。 新学期第一件事是调座位,还是按照期末成绩排名依次选,周丝云跌到了第三名,第二名是叶杭,陈栋第一。 大家站在走廊,叽叽喳喳地等待着老师点名,然后进去选座位,很多人已经找好了同桌。 汤媛拉着她的手,“梨子,你真不跟我同桌啊?我保证不上课找你聊天。” 夏梨以前跟她认真解释过,说过自己初中时因为和好朋友坐一起,出现了分歧,导致一些不愉快的事,所以对这种事有阴影。 “对不起啊,媛媛。因为我很珍惜你这个朋友,所以不想因为离得太近而产生摩擦。有句话不是说,距离产生美吗?我们每天在宿舍可以想说什么说什么啊。”夏梨握住她的手,蹭她的肩头。 汤媛也习惯了夏梨的一些小固执,反正她和班里很多同学都处得很好,蛮多人愿意跟她做同桌的,也就不强求夏梨了。 “行,那你还跟陈栋一起坐吗?他已经选好了。”汤媛指着班里说。 夏梨没回答,她不确定陈栋还愿不愿意让自己坐在旁边,放假前好像惹到他了。 点到周丝云的时候,人不在,刘老师解释道:“班长今天请假了,先跳过她吧。” “夏梨,该你了。”汤媛进去了一会,刘老师叫到她。 夏梨慢吞吞地走进班里,从前到后扫了一眼,走到陈栋身边。 她正欲开口问,陈栋出声:“不好意思,我想换个同桌。” 夏梨愣了一下,眼神慌乱地看向他。虽然想到可能是这个结果,但没料到他会直接拒绝。他声音很低,好像只够让她一个人听见。 她的心跳有些快,感到羞耻,怕别人看出异样,假装自然地移了两步,坐到陈栋后面的座位。 他的头发比上学期长了些,后脑勺圆圆的,穿着眼熟的黑色羽绒服,坐得笔直。 夏梨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了一会,心情恢复正常,本来就是普通同学关系,他跟自己坐久了,想换个同桌也很正常。 陆陆续续有同学进来选座,陈栋和她身边的位置却一直空着。 夏梨环顾四周,有些脸红,自己平时跟大家交流少,看来没人想跟自己做同桌。陈栋学习那么好,虽然话少,性情沉默了些,竟然也没人选他。 奇怪的是,她竟然更担心陈栋会找不到合心的同桌,怕他尴尬。 走廊外稀拉拉的没几个人了,蒋立勤成绩靠后,大摇大摆地进来选座。 夏梨没想过他会选自己,毕竟上学期让他不高兴了,说不定还在记仇。 但是,蒋立勤看她一个人坐着,眼神忽然一亮,直接朝她走过来。 “小夏,是不是等我呢?”他一屁股坐下来,托腮对她说道。 夏梨听他一如既往地贫嘴,明白过来他没记仇,心里倒有些释然,“没有,你想坐就坐吧。” 蒋立勤笑开了花,无视了胡凯进来时幽怨的眼神,他们这对“狐朋狗友”联盟原地解散,被迫单飞了。 最后,所有人选位完毕,陈栋的同桌还空着。 刘老师进来查看情况,直接说:“挺好,等班长来了就坐陈栋那儿吧,你们转告一下。” 周丝云,学习好,人也开朗,这个新同桌真的比自己好太多了,夏梨心里替陈栋开心。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希望陈栋能开心一些,比如有一个比她好的同桌。 位置定好后,老师叫一群男生去仓库搬书,新学期的教材到了。 蒋立勤是凑热闹积极分子,老师一声令下,立马三步并两步地跳着出去了。 夏梨拿出纸,仔细地擦桌子上积的灰尘,想了想,帮蒋立勤也擦了下。毕竟要做同桌了,以后肯定是互相照应的。 过了一会,书陆陆续续被搬到讲台地上放着,各科课代表依次发到每个人座位上。 领到新书第一件事,夏梨就是在扉页上写上姓名班级,这是她从小学起形成的习惯。 蒋立勤看她这样,直接把自己的书推过来,“你帮我也写一写。” 她疑惑地看着他说:“为什么?你自己写。” “我刚才搬书累到手了,你坐在班里不用动弹不正是因为我出力去了吗?”蒋立勤用嘴吹着手,假装手疼。 夏梨知道他是在瞎扯,也不想跟他辩论,就拿过他的书,开始认真写他的名字。 因为写习惯了自己的名字,虽然她心里提醒自己这是蒋立勤的书,笔下还是出错了。 “哎呀,写错了,我写成我的名字了!”她懊恼地低呼。 蒋立勤把书抽过去,盯着看,崭新的扉页上写着两个小小的字:“夏”和写了上半部分的“梨”。 “没事,原谅你。其他的不许再出错了。”他直接将写错的那本放回自己桌上,没有立刻改回来。 夏梨听他一副“宽宏大量”的口气,不服气地说:“说得好像我求着给你写一样……” 蒋立勤好像没听清她的话,美滋滋地盯着她写名字,夏梨写好一本,他就抽回去放好。 不知道是不是上瘾了,他把书包里新买的各种本子也掏出来,要求夏梨全帮他写上班级,姓名。 “你自己写吧,这些本子以后你是要写作业上交的,我的字又不是太好,老师一眼就能看出来不是你写的。” 其实,她看过蒋立勤的作业,写得一手工整的正楷字,听他说自己小学时找老师练过。 夏梨的字并不是多好看,只能说不至于丑,但没有任何功力可言,就是随手养成的写字习惯。 “我自己的字看多了腻,想换个丑点的字看看不行吗?审美多样化啊。” 听他又开始挤兑自己,夏梨装作凶巴巴的样子,“你白写那么好看的字了,懒死了,嘴还毒。” “呦呦呦,过个年,脾气见涨啊,都敢跟我吵架了。”蒋立勤抬手想摸她的头,夏梨侧身躲开。 他好像很爱对她做这个动作,但是夏梨真的不喜欢,所以每次发觉他想这样时,就会不动声色地避开。 一上午就花费在调座位和发书上,同学们一个寒假不见,都有很多话说。 放学后,汤媛和夏梨一起先去食堂吃饭,然后去宿舍铺床。 将近一个月没人住,寝室有些潮味,打开门通风。 其他人直接把饭端回宿舍吃,靠在走廊的栏杆上,站成一排。 楼上有人往栏杆上晒鞋,洗鞋水不慎流到陈娟碗里。 “谁开学第一天就洗鞋啊?看不见楼下有人在吃饭吗?有没有素质啊!” 她高声对着楼上喊,但也没人出来认领,陈娟气得不轻。 捏断了手上的一次性筷子,陈娟要上楼讨个说法。 夏梨是个胆小的,想劝陈娟冷静。但是,杨柳这会儿跟陈娟同仇敌忾,扒拉了两口饭,“等会,我跟你一起去找她们算账。” 两个人风风火火的上了楼,没一会就回来了。 “怎么样?没起冲突吧?”王铃端着碗问道。 杨柳嘴里的饭还没吞下去,“本来就是奔着起冲突去的,但是一推开门,她们寝室全是“壮汉”,我们就假装走错了寝室,先行撤退了。” 彭一晨正吃着面,听她这么说,突然笑出来,整个人呛到了,边咳边笑:“你们行不行啊?早知道我跟你们一块去了。” 陈娟在卫生间蹲着,打开门喊:“我们这叫能屈能伸!彭一晨,就算你去,也单挑不了她们任何一个。” 汤媛铺好床,坐在夏梨床边,打开自己的书包,又开始往每个人床上分零食。 “谢谢媛姐投喂。” “谢谢媛姐。” “媛姐又开始向人间撒播零食了。” 一屋子人嘴甜瞎贫,新学期就在女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中开始了。 夏梨原本因为“被换”这件事有些针扎似的难受的心情,也在大家七嘴八舌的聊天中被冲淡了。 午休她们没去班里,打算直接在宿舍眯一会。夏梨睡不着,就想去水房打水,省的晚饭时间去挤。 汤媛睡得香,她就直接拿着两人的水瓶,准备一起打好。 天气很晴朗,不过气温还是很低。 走在路上,风吹得头发乱飞,夏梨两只手被占着,只能摇头晃脑地试图甩开黏在嘴上,挡住眼睛的碎发。 晃动间看见从水房出来的陈栋,夏梨放慢脚步,等着他走过来,两个人擦身而过。 他还是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压根没分一点注意力给旁边的夏梨。 夏梨停住,回头看他走远,忽然迎风惆怅了。 好歹坐了那么久同桌,照这个趋势,恐怕毕业了都不记得她叫什么了。 原本已经接受上午的“被换”的夏梨忽然有些难过,陈栋好像从来没正眼看过她,该不会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吧。 想想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夏梨更沮丧了,早知道多在他眼前晃一晃才对。没道理她隔着老远就能认出他,而他擦肩而过的距离都不认识自己是夏梨吧。 第16章 黑色的背影 怀着拧巴的心情,夏梨打完水,送回宿舍,坐在床边,等着室友们醒来。 汤媛的闹钟响了,她穿好衣服,从上铺下来,“梨子,你怎么不睡会?” 夏梨回过神来,“不困,我去打水了,你倒点热水带班里去吧。” 汤媛掂了掂水瓶,惊喜地说:“谢谢,那咱们晚饭就不用着急去打水了。” 其他四个人陆陆续续醒来,开始起床,准备回班里。 汤媛和夏梨收拾,就先走了,一人提一杯水往班里走。 开学第一天,感觉校园里的学生都懒洋洋的。 汤媛说话也是声音慵懒:“梨子,你怎么没跟陈栋继续做同桌,蒋立勤那么油腔滑调的男生,你能处的来吗?” 听汤媛提这茬,夏梨的心又被扎了一下。 “和陈栋坐太久了,换换也挺好。蒋立勤之前一直在我后座,人……就是话多了点,还行。” 她有些怏怏的,说话有气无力。 汤媛忽然语气八卦起来:“不过,陈栋新同桌是班长喔,强强联合。可惜,周丝云名花有主了。” 夏梨听她这么说,胸口更觉闷得慌,“他看着不像是会早恋的人,就算周丝云单身,也不一定会有什么……” “这可说不好,你又不是男生,男生对才貌双全的女孩肯定容易产生爱慕之心。不过,其实咱们女孩不也一样嘛。”汤媛说得笃定,夏梨却噘嘴不言语了。 她继续聊着道听途说的关于周丝云的小道消息,夏梨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只觉得风儿甚是清寒,冷得她直哆嗦。 回到班里,汤媛经过蒋立勤身边,撂下一句狠话:“蒋立勤,不许带坏我家小梨子哦!” 蒋立勤原本托腮看向夏梨,被这么一点,有些炸毛。 “汤媛同学,怎么说话的?我和小夏早就熟了,你见她变坏了吗?我有任何问题吗?” 他底气十足地反问,汤媛没话反驳,对蒋立勤挥舞了几下拳头就走了。 “小夏,你觉得我是坏学生吗?”夏梨正准备拿出第一堂课的教材,听见蒋立勤有些低落的话。 她紧张了一下,以为是汤媛的话伤到了他的自尊心,赶紧解释说:“不是这个意思,你很好。汤媛就是跟你开玩笑的,你别介意。” 夏梨声音压得很低,因为一看到陈栋的背影,她就怕自己吵到他。 她软糯的话让蒋立勤喜笑颜开,脸色恢复正常,“她怎么想我管不着,小夏你别把我当坏学生就好。而且,我本来就不坏啊,汤媛是从哪听了我的坏话。” 夏梨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不想跟他继续掰扯这个话题。 周丝云下午来上学了,黑色的中长发扎一半披一半,散落在白色的长款棉服上。 周丝云很白,经常白色棉服里配黑色高领毛衣,同样是素面朝天,夏梨觉得她在这群女孩子中真的很好看。 不过,夏梨从来没穿过白色的厚衣服,总是买深色的,可以穿多几天,因为冬天洗衣服太冷了。 水塘里结冰的时候,要用棒槌先砸开一个窟窿,手都伸不直,洗完要把手捂在肚子上暖很久。 前面的两个人,一个黑色羽绒服,一个白色棉服,一黑一白,两个背影都坐得板正,倒是挺配。 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瞟陈栋和周丝云,夏梨在桌下捶了自己的腿一下,让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书上。 蒋立勤虽然一贯爱贫嘴,但是一直到下午四节课上完,他都没敢找周丝云瞎聊。 不过,一到课间他就在夏梨耳边嗡嗡说话,她想安静趴会都不行。 夏梨有些狭隘地想,蒋立勤大概也是“欺软怕硬”,面对优秀强大的周丝云也变成乖猫了。 不过,她不想说话的时候,就放任蒋立勤一个人唱独角戏,偶尔点下头,或者“嗯”一声。 陈栋还跟以前一样,课上课下,除了去厕所,都在安安静静地看书写题。 夏梨不由地怀念起上学期,陈栋不说话,她也沉默着。两个人各做各的事,心里却无比充实。 “小夏,你不吃晚饭啊?”蒋立勤准备跟胡凯出去,见她发呆,便摸她的头。 这次夏梨反应慢了,没躲开他的手,“吃,等汤媛一起。” 蒋立勤走了以后,夏梨觉得耳边终于清净了。 回头冲汤媛招招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吃过晚饭后,因为不用去打水,她俩打算去操场溜达一圈。 校园广播里放着一首歌,这歌经常放,夏梨都快会唱了,“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一个人,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等待的青春……” 汤媛和夏梨手牵手在跑道上慢慢走着,经过一处时,夏梨顿了一下。 这里曾经有过一个小雪人,早已融化在风中,不见任何踪迹。 美好的东西似乎都是容易逝去的,但是人们好像特别乐于向这样的东西寄托愿景。 比如,生日蛋糕上的蜡烛,夜空中瞬间湮灭的烟花,眼睫间掉落的睫毛……它们都会被拿来许愿,却又是留不住的美好。 大概即便知道有些东西容易流逝,也希望能多拥有一些。 走了一圈,准备回班,汤媛半路遇见了初中老同学,留下来寒暄。 夏梨自己往班里走,蒋立勤已经在了,胡凯原本坐在她的位置上笑得前仰后合,看见她过来,立马被蒋立勤捏着脖子推开了。 “你小子,对兄弟这么无情……” 夏梨走近的时候,隐约听见胡凯的抱怨声。 “小夏,快来跟我说说晚饭吃什么了?这么久才回来。” 听着他故作温柔的声音,夏梨不禁打了个寒颤。 经过陈栋身边的时候,脸上都觉得发烧,真怕他觉得自己和蒋立勤是二流子聚堆。 “蒋立勤,你正常点说话……” 夏梨扭扭捏捏地提醒蒋立勤,希望他注意下说话方式。 “行,你喜欢什么样的说话方式,我就用那个方式。”他正襟危坐,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我……” 我喜欢不说话的方式,夏梨没敢说出口,怕被打。 “没有什么特别的方式,就普通一点,不要怪怪的,有歧义……” 夏梨又补充一句:“咱们最大的任务是学习,对吧?” 蒋立勤眼睛四处乱转,好像在认真思考她说的话。 “比如呢?我哪句不正常?” 夏梨有点被问住了,“比如……比如你其实叫我全名也挺好吧?” 今天一整天听他小夏,小夏的喊,夏梨觉得太阳穴跳得厉害。 “这个哪儿不对?不叫你小夏,难道让我叫你老夏?小梨?梨梨?”蒋立勤歪着脑袋,故意逗她。 夏梨觉得他别的叫法更离谱,赶紧打断他:“算了算了,你还是按原来的吧……不用改了。” 斗嘴这块,她肯定是比不过蒋立勤的,不如闭嘴装死有用。 晚自习开始了,班里渐渐恢复安静。 刘老师在班里转悠了几圈,等值班老师过来了才走。 物理晚自习,因为还没学新课,夏梨拿出本学期教材预习。 蒋立勤正经学习时间倒是不会找她聊天,自己在一边看闲书,不知道是什么。 老师一起身转悠,他就立刻塞抽屉里,假装认真看书。 整个晚自习,如此循环了几回,夏梨都替他累,还不如回家再看。 不过,蒋立勤似乎乐在其中,夏梨当然也不会多管闲事。 自习结束铃声响起,蒋立勤立刻将书拿到桌面上,仿佛禁令解除。 物理老师合上教案,离开。刘老师立马就进来了,直冲夏梨的位置走来,表情紧绷。 刘老师抬脚踢歪了蒋立勤的桌子,震得他搁在桌边的漫画书掉到地上。 哐当一声,夏梨的桌子也被挤压得歪斜,抵上了陈栋的背。 陈栋明显毫无防备,被撞得前倾,夏梨急忙拉开自己的桌子,回到原本的位置。 刘老师一般不发脾气,但是发现违反纪律的人也绝对会严厉管教。 “蒋立勤,我在走廊外转几圈,就看见你上窜下跳,一分钟的书都没看。你这态度成绩能提上来就有鬼了,书我没收了,明天早读给我交一千字检讨,要家长签字。” 刘老师厉声批评蒋立勤,俯身捡起书,随手扶正桌子,然后走人。 因为突如其来的惊吓而安静的教室,恢复正常,大家继续该干嘛干嘛,准备放学走人。 蒋立勤站在那,脸色很难看,胡凯过来安慰他,他直接推开胡凯,书包也不拿就出去了。 夏梨见他离开,默默帮他把桌子挪好,散落的课本整理到远处,最后把椅子推到桌下,恢复整齐。 一切发生得都太快了,没想到刘老师一直在窗外观察大家,所以发现蒋立勤不好好上自习,特别生气。 夏梨收拾好书包,准备回宿舍,突然想到刚才陈栋的背被撞了,想问他有没有事。 但是,她想到刚才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热闹”,连周丝云都回头看蒋立勤挨批,可是陈栋自始至终没有动,一直在看自己的书。 大概一切外物真的对他没影响吧,夏梨决定还是不多此一举,打扰他学习了。 第17章 你觉得我坏吗? 回到寝室后,大家的话题自然还是刘老师发脾气的事。 “你们不觉得老师抬脚踢桌子那下很帅吗?”杨柳靠在铁杆上,对着她们说道。 陈娟马上堵她:“你也偷摸看闲书,等刘老师逮住你,就可以亲自感受踢桌子的帅气了。” 夏梨作为距离本次事件最近的围观者,没感受到刘老师的帅气,只是被吓了一大跳。 “不过蒋立勤也挺有意思,语文老师天天夸他字漂亮,作文写得好。可是他成绩总是掉在后面,没超过倒数十五名吧。”陈娟对班里每个人的成绩排名都了如指掌,异常关心。 她不仅每次不仅要看自己的排名,还要关心其他人进步还是退步了。 王铃和蒋立勤是同一个初中考上来的,对他了解得更多。“他一直这样,语文好得不行,中考是超常发挥。” 夏梨安静地泡脚,听她们聊蒋立勤的事。和其他男生不一样,蒋立勤语文远远好过他的数学。 他的作文每次写得特别好,哪怕写同样的命题作文,内容也总是高过班里其他人。 他今晚估计心情不会好,当众被批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好面子,肯定不服气。 她想到夏平了,初二的时候在班里因为被老师当众打了一棍子,心里不服气,跑回家说不上学了。 梁少月问清情况,是夏平上课跟同桌说小话,打扰老师讲课才被打了一下。梁少月立马带着夏平去学校,给老师提了一兜家养的鸡蛋。她让夏平当着办公室其他老师面给班主任道歉,请老师以后严加管教。 老师很客气地给梁少月倒了水,还解释为什么打夏平,安抚好夏平的心情。但是,送梁少月走的时候,鸡蛋死活不肯收。 从那以后,夏平脾气改了不少,也服管教了,老师对他也没有任何苛待。 夏梨一下子想到了许多她和夏平小时候的调皮事,每回人家找上门来,梁少月就要给人赔礼道歉,把家里吃的喝的赔给对方。 但是梁少月每次都会认真问姐弟俩惹事的原因是什么,如果不是他们的错,梁少月不会责备他们。 渐渐长大后,放假回家她和夏平都不怎么出去瞎疯,总是待在家里的小院里玩,也不会再闯祸了。 夏梨在童年的回忆中渐渐睡去,一夜好眠,无梦无惊。 早上起床,夏梨去卫生间洗漱,发现下雨了。 “下雨了,今天不用做早操了,大家可以慢慢来。”她回头冲还在床上挣扎的室友们通报最新天气。 等着汤媛收拾好,夏梨撑着伞和她一起往班里走。 进班后,走读生大多数还没来,他们一般等住校生做完早操才到校。 陈栋依旧穿着黑色羽绒服,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书。 夏梨将淋湿的伞收拢好,挂到课桌侧面的铁钩上,拉开凳子坐下。 蒋立勤还没来,夏梨想到他昨天挨批的事,伸手在书包侧袋里摸出一颗糖,放在他的桌上。 她给蒋立勤的是红色糖纸包裹着一颗夹心硬糖。夏平昨天塞给她的一把糖,给宿舍几个室友分了分,还剩几颗。 早读快开始了,班里的学生陆陆续续坐满。 蒋立勤还没来,语文老师抱着教案进来,大家开始大声读书。 夏梨专心背自己的书,用自己习惯的音量,但是后座的张芝芝声音特别响亮,盖过她的声音。 夏梨有点被带跑,于是提高自己的音量,尽量专注自己背的内容。 早自习结束后,夏梨觉得嗓子有点疼,仿佛跟张芝芝进行了一场呐喊比赛。 吃完早饭回来,她看见蒋立勤已经在了,还以为他今天不来上课。 “小夏,是你给我的吗?”蒋立勤用两只手指捏着那颗糖,趴着问她。 夏梨坐下来,合上早读的语文书,点头,“嗯,这个糖挺好吃的。” 她本来想说希望你心情好一点,但是又觉得重提昨晚的事不太好,就拐了个弯。 蒋立勤把凳子往她身边挪,靠得很近,撕开糖纸,把夹心糖咬进嘴里,吧唧一口。 “甜。” 夏梨被他弄得不太好意思,用笔在两个人之间假装划线。“你坐好,待会班主任看见了,又要批评你了。” 一提昨晚的事,蒋立勤果然脸色不自然,坐回自己的位置,安生了。 夏梨歪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愧疚地摸摸鼻子,她不是故意揭人短,就是想让他别靠太近。 第一节课结束,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所以今天的课间操如期进行。 夏梨今天正值生理期,腰酸腹痛,这会厕所人正多,她想等人都去操场了,再去上厕所。 离课间操开始还有五分钟,夏梨从书包里掏出一包卫生巾,缩进棉衣袖子里,准备去厕所时顺便换一下。 夏梨着急忙慌地往女厕所跑,因为男厕所就在隔壁,正好碰见出来的蒋立勤。 她怕赶不上做操,就不打算跟他打招呼,直接往里跑。 没跑出去,她被蒋立勤抓住了胳膊,“见着我跑什么?” 他还是平时那副吊儿郎当的口气,夏梨不想跟他磨叽,“我上厕所,你松手。” 蒋立勤却加大力气,拉着她往墙边靠,“夏梨,你觉得我坏吗?是坏学生吗?” 他突然正色,夏梨一头雾水,这会厕所没其他人,她还憋着尿意,却被他抓着胳膊问奇怪的问题。 “你你你……你松手,我要上厕所!”她火急火燎地想掰开他的手。 蒋立勤却越抓越紧,“你回答我一下不行吗?” 夏梨有些恼了,抬起另一只手想推他,却不慎把卫生巾甩出来,飞到蒋立勤头顶,然后掉落到他肩上,被他接到手中。 “你神经病啊,我要上厕所!”夏梨看着他憋笑的样子,脸红到脖子了。 她伸手去拿卫生间,蒋立勤却躲开了,夏梨扯着他的衣袖,想把他的手拉下来。 正在她跟蒋立勤对峙间,陈栋却从男厕所走出来,他很冷地轻看了两人一眼,走到水池边洗手。 夏梨猛地松开蒋立勤,声音带着哭腔说:“你干嘛呀,你这么喜欢,你拿去用好了。” 她转身想往女厕所跑,蒋立勤又揪着她的手腕,快速将那片卫生巾塞进她的上衣口袋里。 “别生气,逗你的。” 他说得轻松,夏梨心里却酝酿着真实的怒气,她讨厌这种玩笑,还偏偏被陈栋撞个正着。 夏梨头也不回地甩开蒋立勤,钻进厕所,她不知道陈栋在厕所里是不是听见她和蒋立勤的对话了。 那么莫名其妙的场景被他看见了,夏梨觉得自己被羞耻和气愤包裹了。 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夏梨快速上了厕所,直接在洗手池往脸上拍凉水,再擦去泪痕,拼命往操场跑。 她赶到操场的时候,所有班级的队伍都站好了,刘老师正在清点人数,夏梨找到自己的位置,插进去站好。 无故缺席课间操是要连累班级被扣分的,夏梨差一点就要被通报批评了,都怪蒋立勤那一出胡闹。 课间操结束,汤媛跟新同桌一起走,夏梨没往上凑,低着头跟着人流往教室挪动。 她还在想刚才的事,她之前对蒋立勤没有任何负面看法,只是觉得他话多,嘴贫。虽然偶尔爱戏弄自己,但绝对没恶意。 但是,今天他这样让夏梨不舒服了。拿着她的私人用品,故意逗她,还不分场合地逼问她不知所谓的问题。 回到班里,夏梨绷着脸,目光只盯着自己的正前方,不想再搭理蒋立勤。 蒋立勤一回到座位上,就往她这边凑,“小夏,刚才你是不是生气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就是觉得你很好玩。” 听他这么说,夏梨更不高兴,“我是东西吗?是让你拿着好玩的?” 蒋立勤趴在桌上,看向她的眼睛,“你要是东西就好了,我可以带回家。” “你别再说奇奇怪怪的话了,我不喜欢。”夏梨闷声说道。 蒋立勤忽然坐直,不再软趴趴地靠着桌子,“你真生气了?” 夏梨有些被打败,她脸皮薄,真的没法对同学直接甩脸子。 “不是生气与否的问题,以后正常点,保持合理距离好吗?我觉得咱们毕竟是男女同学关系……” 她不好意思直说让他以后像尊重班长一样尊重自己,只能无奈地提醒他,自己也是个女孩。 蒋立勤盯着她看了几秒,转过头,将凳子往外面挪动几下,拉开两人的距离,“知道了,这么远行吗?” 夏梨觉得他的脑回路和一般人确实有差别,她以为自己的话说得已经够重了,他能理解到深层的意思。可是,他一开口,还是原来的腔调,真有点油盐不进的样子。 “行,以后都保持这么远吧……”夏梨无奈地回答,平时能离远点也不错。 毕竟还要做同桌,即便是要换,也得等到期中考试结束。所以,夏梨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并不打算把和蒋立勤的关系弄僵。 夏梨抬头便看见陈栋的背影,瞬间心口一滞,他现在对她的印象肯定很差劲,觉得她是和蒋立勤瞎混的女生。 在厕所门口,一男一女,拿着女性用品,在那拉拉扯扯,那画面任谁看了也得想歪。 “唉……”夏梨情不自禁地长叹一口气,沉重得足以让前后排都听见。 第18章 被迫说出的家事 夏梨初中三年,每年都会申请助学金,这是针对贫困学生的扶助政策。 钱不多,但是也可以抵一些生活费,减轻家里的负担。 初中时,是自己认为有需要的先写申请,然后班主任再摸查每个学生的家庭情况。而且尽可能轮着来,每年都照顾到一些人。对于确实很需要的,会每年都给。每年名单拟订后,会在班里公布,全体学生没异议的话,就通过。 夏梨一直觉得初中班主任这个做法既保证了公平性,又保护了学生的隐私和自尊心。 高中依然有这项政策,上午课间操结束后,刘老师过来通知申请方式,让需要的同学先写申请交给他。 夏梨趁着午休,从笔记本上认真撕下一张纸,用尺子把豁口不平的边缘裁掉,工工整整地写上“申请书”三个字,然后开始写自己的申请理由。 夏梨每年的申请书结尾总是同一句话,“不清楚其他同学的情况,如果名额有限,就给更需要的同学吧。” 她很想申请到补助,但是她每次也想着如果班上有更需要的学生,而且名额又不够的话,那她就不占名额。这是夏梨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善意考量。 下午有班主任的课,他上完课就把申请书都收走了。 刘老师拿着一叠长长短短的纸离开教室,夏梨目测了一下申请的人也不是很多,不过补助名额是15个,不知道够不够分配。 晚自习的时候,本来应该是英语晚自习,但是刘老师跟英语老师调了自己的晚自习,因为他说助学金名单要尽快上交学校。 “我都看了,咱们班名额15个,写申请的有26人,所以现在就需要选定哪15个人有资格拿。” 刘老师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视了整个班级,“我也想让写申请的同学都拿,但是政策不是随便来的,我作为老师,也只是代为执行,没有决定权。” “不过,请大家放心,我一定确保咱们班的这个名额公平公正公开。”刘老师手上一直拿着下午收的一叠申请书。 “我也是第一年当班主任,这些申请书我都看了,也认真想了一下午,觉得如果由我来评定不公平。所以,我决定由每个申请的同学上台自述,你们其他不参与申请的同学等他们说完了,进行投票,写下你认为符合条件的15个名字,然后由班长和学习委员唱票,记票,最终选出15个名额。” 此话一出,班里瞬间有些躁动,这种直接的方式固然足够公平,却也意味着申请者的隐私要公开,至于公开到什么程度,可能就得自己衡量。 夏梨有些紧张,她以前没经历过这种申请方式,竟然要上台自述,她犹豫自己还要不要上去。 “好了,别的班还在上晚自习,你们别闹哄哄的,不用按顺序,就从第一排右边开始,往下轮,有写申请的同学就自己上来说。” 刘老师安排了顺序,班里陷入了安静,第一排没人动,大家都在你看我,我看你,表情古怪。 停滞了几分钟,第一排角落的一位女生走上讲台。 这个女孩是走读生,叫李佳佳,她面带微笑地走上讲台,走到讲桌后,微微鞠躬,开口道:“大家好,我是李佳佳,我家在县城,我爸爸是个残疾人,车祸截掉了一条腿……” 李佳佳平时是个挺活泼的女孩,夏梨记得去年刚开学的时候,体育课上她学广播体操学得特别快,是她们班负责领操的。 谁知道她的家庭情况会是这样呢……夏梨心里挺不好受的,看着李佳佳站在台上落落大方地讲述自己的申请理由,她对这个乐观的女孩由衷地佩服。 夏梨在纸上写下她的名字,又想到自己没有评选资格,准备涂点字迹的手却顿住。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如果其他同学的情况都比她严重的话,自己就不上台了,这样她就有投票资格了。 李佳佳开了个头以后,其他人也大胆起来,一排排临着来,不过,后面的一些同学的申请理由就没有那么大的说服力了。 夏梨暗自在心里衡量着,有几个人平时吃的穿的不比没申请的同学们差,根本就不符合要求。 轮到第四排,也就是陈栋所在的那排,等了一会,没有人上台。 夏梨有些疑惑,她以为陈栋是会申请的,明明有看到他交申请书,可是这会却不动弹。 第四排没人上去,那就到第五排,也就是夏梨这排,她左右看了看,没其他人动,于是准备起身。 一直站在门边听着的刘老师突然说话:“陈栋的名额可以直接定,你们投票的时候写14个名字就行。后面的同学继续吧。” 班里响起微微的议论声,夏梨来不及多想,便赶紧走上台。 其实,她在台下已经想好了怎么说,可是一上台就磕巴起来。 “大家好,我是夏梨……我……我想申请这次的助学金……我的父母都健康安好,我申请的原因是家里没钱……” 她的话一说出口,班里爆发了一阵大笑,仿佛夏梨讲了什么极为搞笑的笑话一般。 夏梨看着底下捂着嘴笑,趴着笑,仰着笑的同学们,眼泪不听话地夺眶而出,她后悔自己上来了,可她却不敢立刻直接下台。 笑声好像持续了一分多钟,又或许两分钟。夏梨已经无法分辨这段时间的长短,她的腿在抖,仿佛站了一个世纪。 她隔着眼里的水雾试图看清同学们的脸,只看见陈栋的样子,他又在皱眉,表情凝重地看向她。 他一定也在笑话夏梨吧,毕竟她好蠢啊。 “对不起……我……我给大家添麻烦了,名额留给其他同学吧,我不申请了。” 夏梨深深对台下鞠躬,慌乱中额头磕在讲桌的边沿,埋着头走回座位。 后面的同学继续一个接一个上台,夏梨听不清任何话,额头隐隐作痛,蒋立勤递了几次纸巾给她。 她不该上去,不该申请,她的贫穷没有足够充分的理由,她的家庭只是单纯的穷,只会让听众发笑。 面前的那张纸被泪滴浸透,此刻的夏梨特别想念那个破旧的小院,想回家。 评选还在继续,所有人自述完毕,其他人开始投票。 投票结束后,周丝云带着学习委员郑晶晶上台唱票,在黑板上记票。 “夏梨”两个字每响起一次,低着头的女孩子都会更深地将头埋下去。 她不明白为什么还会有人投自己,每一票都是一次鞭笞。 最后票数统计完毕,14个人选出来了,夏梨也在内。 刘老师走上讲台,确定最后的人选,说完选出来的14个人,最后一个是陈栋。 本以为这件事尘埃落定,落选的方梁突然站起来,大声说:“老师,请问陈栋为什么特殊化,他凭什么不参与评比就直接内定?” “内定”这个词用的太重,刘老师的脸色严肃起来。但是这个男生的质疑又没有问题,班主任说要公开透明,却单独定了陈栋。 刘老师走下讲台,踱步到提问的男生桌边,看向他,却没开口。 一直沉默的陈栋也站起来,“老师,我不要了,让给他吧。” 刘老师走回讲台,低声开口:“陈栋的情况我看了,他确实符合申请条件,方梁你票数差14名也很多,这是其他人选出来的结果。” 回避问题核心的一个回答,让原本看热闹的学生们也开始窃窃私语。 刘老师是坚持要给陈栋,却又不肯说原因,而方梁不服气这种安排。 但是,毕竟是班主任的命令,方梁也不敢再争,灰溜溜地坐下。 陈栋很高,站起来挡住灯光,将夏梨遮进一小片昏暗中。 他没有坐下,在刘老师准备拿着那叠申请书离开的时候,突然走上台。 他站在讲台后,抬头挺胸,目光扫过底下的同学们,缓缓开口:“我叫陈栋,家有一姐,爸爸过世十年了,妈妈改嫁,跟着奶奶一起生活,这是我下午上交的申请原因。” 他转身,面向站在门口的刘老师,“对不起,老师,谢谢您的好意。” 然后,他又面对底下的同学们,“本次评选应该彻底公平公正,我没参与评选,就不该拿名额。就按照刚才的投票,顺延到第15位同学。” 教室里安静得可怕,很显然之前所有人的申请理由都不如陈栋的有说服力。 他从容地走下台,回到自己的坐位上,低头继续看自己的书。 “对不起,这事我考虑不周,给各位同学带来了不必要的困扰。就按陈栋说的办,名单我会改一下再上交给学校。”刘老师说完话,直接离开了教室。 晚自习还没结束,教室里鸦雀无声,夏梨眼眶未干,看着陈栋一如往昔挺直的脊背,心里涌起无限悲戚。 他好像过得很辛苦,而自己至少有完整的家,有爱护自己的父母。 方梁申请的理由是母亲是家庭妇女,没有收入,爸爸做生意很忙,身体不好。 这对于他来说,就已经是需要申请帮助的理由了。 夏梨明明记得他有好多件不重复的衣服,连用的书包也是某个夏梨听汤媛说过但不认识的牌子。 夏梨的贫穷过于直白,娱乐了同学们。而陈栋的理由,老师想帮他隐瞒,却被迫公之于众。 她,陈栋,还有类似的其他人,和刚才负责投票的同学们年龄相仿,念同一所高中,写一样的作业,好像没有什么不同,却又有着与生俱来的差别。 夏梨在这个夜晚第一次深深体味到现实的滋味,他们努力的终极目标或许只是为了变得和起点处的其他人“一样”。 第19章 陪她回宿舍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一切归于平常,所有人像往常一样说说笑笑,准备回家,似乎刚才那场闹剧没发生过。 蒋立勤把他那包没抽完的纸巾塞给夏梨,“小夏,别哭了,真的没关系的。我有给你投票哦,你看最后不还是有你的名额吗?” 他以为夏梨在伤心差点没被选上的事,可夏梨想的却是如果能退掉这个名额就好了。 “谢谢,你回家吧,我想自己坐会。”夏梨捏着他给的纸巾,轻声说道。 蒋立勤看她情绪低落,没像平时那样死乞白赖地缠着她说话,跟等着他的胡凯一起走了。 汤媛走过来,提着水瓶,坐到蒋立勤的凳子上,她伸手搭在夏梨的肩膀上。 “梨子,你没事吧?你今天挺好的,我觉得没什么……咱们回宿舍,吃点东西,早点睡觉吧?” 夏梨扭头对她挤出一个微笑,“嗯,我没事。媛媛,你和陈娟她们一起先回去吧,我待会再走。” 汤媛神色担忧,复又咧开嘴笑道:“行,我跟彭一晨一块去小卖部,去泡两碗米线,你快点回来吃,我等你。” 汤媛走了,过道里不停有其他同学离开,大家在聊电视剧,聊作业,聊时下流行的东西……其实好像没人在意其他同学的好坏。 夏梨低头将那张泪痕斑驳的纸折了拆,拆了折,最后捏成一团,握紧。 班里安静了下来,陈栋还坐着,他一向如此,总会在教室看书到寝室快熄灯才回去。 黑色的背影突然转身,陈栋面向夏梨坐着,他坐得直,看见的便是女孩子的发顶和后颈一块白皙的皮肤。 夏梨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懵懂地抬起头,跌进他冷冽的目光里。他的眼睛里总是盛满一潭冬水,冒着冰凉的寒气,清澈却又什么都看不到。 夏梨低垂目光,不敢看他,今夜出丑的人只有她自己,而陈栋无比坦荡。 她想走,意欲站起来,但因为保持着一个姿势僵了一晚上,双腿有些不听使唤地跌在地上。 手肘磕在水泥地上,骨节生疼,以一个怪异的姿势匍匐在他脚边,夏梨本来止住的眼泪又簌簌落下。 一直不说话的男生伸出手,拉她站起来,夏梨站在他跟前,眼神四处乱飞,不知该安放在何处。 今晚,注定让夏梨永生难忘,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丢人到哪个地步。 她站着,他坐着,此刻的陈栋需要抬头,才能直视夏梨的眼睛。 “头疼不疼?”他的声音是不曾流露过的温柔。 夏梨下意识地摸向撞到的地方,磕得真的挺重的。那个瞬间她有些头晕,只是在大家的笑声中顾不上疼了,此刻已经有些肿。 陈栋看着她红肿的额头,目光下移,是一双水色潋滟的眼睛,红着眼眶,睫毛上还挂着泪,不设防地看着自己,他心跳微乱。 “等会回宿舍了,用冷水泡毛巾,往额头上敷一会再睡觉,知道了吗?”他说得很轻,像在哄人。 夏梨点点头,心里诧异着他突如其来的关心,原本以为陈栋讨厌她了,所以才主动要求换同桌。 以前同桌的时候,她还敢央他讲题,现在就算依旧坐在离他很近的后座,她都不敢再跟他搭话。蒋立勤指望不上,她有时候实在想不明白的题,会找班长请教。 “快熄灯了,回宿舍吧。”陈栋也站起身,弯腰提起两个水瓶,走在前头。 夏梨赶紧背起书包,跑到后排关灯,然后走到门口,关上前排的灯,锁上门。 陈栋就提着两个水瓶,站在一边等着她,看她锁好门,便转身往寝室的方向走。 夏梨隔着一米多的距离,跟在他身后,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全部黑下来的教学楼,他俩是最后离开教室的人。 一路上,陈栋不开口,夏梨自然也不说话。男女生宿舍只隔了一条路,是两栋面对面的楼,她每天早上都能看见头发睡得乱七八糟的男生往操场走。 走到桂园大门处,陈栋将她的水瓶轻轻放在地上,回身等夏梨走近。 “回去吧,别忘了敷下额头。”他嘱咐道。 夏梨点头,低声说:“谢谢。” 他提着自己的那个暖瓶,准备过道,回对面的男生宿舍。 夏梨看着他离开,没走几步的人又转身开口:“夏梨,能改变我们生活的一定不是那点钱,哪怕它对现在的我们来说很难挣到。我们的人生轨迹不会因为它而有任何本质的变动,能真正带来改变的一定是未来的我们自己。” 路灯下只有陈栋和夏梨两个人,他们的影子被拖得很长,夜风吹在他们年少的脸上。 夏梨呆站在原地,听着他沉声细语:“你什么错也没有,认真遵守了规则。别人的笑声不要听,他们其实明天就不记得为什么笑你了。” 他说完话,看了夏梨一会,像是在确认她有没有听懂,随后快步走进男生宿舍。 夏梨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才步子迟钝地往身后的女生宿舍走。 夏梨回想着陈栋刚才说的话,泪闸又开始泛滥,肆意地流淌。 回到宿舍,已经熄灯了,室友们都上了床,听见夏梨回来,汤媛从上铺探头:“梨子,桌上有一碗米线,你快吃了吧。” 夏梨借着走廊的灯光,打开桌子上那碗泡得软烂的米线,已经变温了,吃在嘴里没什么滋味。 不过,她还是认真快速地吃干净,将盒子丢在门口墙边,然后提着水瓶进卫生间洗漱。 等她洗好出来,铺开被子准备睡觉,原本已经安静的其他室友小声开始说话。 “夏梨,你别多想,其实没什么的。” “你今晚说的一点毛病没有,方梁那种人才是见钱眼开。” “就是就是,像我们根本就不会写申请,主动给别的同学留着,那几个人也好意思写。” “可不是嘛,人和人的差距太大了。” …… 大家纷纷安慰夏梨,认为她没错,又一起批判了方梁这种人太自私自利。 最后,在宿管阿姨的踹门声中归于安静。 夏梨明白室友们的关心,整个寝室只有她上台申请,然后闹了笑话,她们也担心自己心情不好。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却始终没有睡意。额头始终泛着丝丝痛意,夏梨想着明天早上要把碎发梳下来盖住才行。 不知道陈栋这会有没有睡着,他这些年又是怎么度过的…… 夏梨沉下心想陈栋上台说的那番话,整颗心揪成一团,缩在床上大口呼吸,缓和着不适。 陈栋在众人的笑声中看见她撞到额头,惦记着她疼不疼。陪她回宿舍,又字斟句酌地宽慰她,可是明明他才是更需要帮助的人。 夏梨闭上眼睛,无声地哭着,今晚的她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围剿其中,陈栋却突然站到她面前,递给她一盏灯,带着她找到出口。 翻腾到后半夜,夏梨撑不住身体上的疲倦,坠入梦境。 清晨,嘹亮歌声响彻校园,沉寂一夜的寝室响起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夏梨拥着被子坐起,等着晕眩过去,才拿过放在床侧的毛衣穿上。 毛衣领子蹭到额头,比昨天更疼了,她小心翼翼避开碰到昨天撞的地方。 洗脸的时候,她用热毛巾敷了一会。梳头时,她将平时用小黑卡别起来的碎发刘海扒拉下来,盖在额头上。 昨晚的事,大家一觉起来就都翻篇了,寝室里大家一如往常地忙碌着。 汤媛在卫生间里喊:“梨子,我来不及了,你可不可以帮我打扫一下寝室,下次我替你!” 夏梨应声,拿过角落的扫把,开始扫地,替汤媛值日。 她扫好地,汤媛也洗漱完毕,把书包往背上一甩,提着水瓶就能走,“好了!谢谢你帮我扫地。” 夏梨摇摇头,跟着她下楼,“没事的。” 她的声音暗哑,可能是因为夜里哭太久,天气又比较干,听起来怪怪的。 “梨子,你真没事吧?你的头要不要请假出去看看医生?我可以陪你。”汤媛伸手拨开她的刘海。 小时候也摔过跟头,比这还大的包都磕过,夏梨知道自己的情况。 “没事,不用看医生,过几天就慢慢消肿了。”她轻轻理好头发,挽着汤媛的胳膊,往操场走。 将水瓶先放在墙角搁着,两个人准备去排队,等着做早操。 班级队伍已经有了几个住校生,男生统一排在女生后面,夏梨因为个子小,总是站在前面。 她看到在队尾站着的陈栋,他的面前空出一大块留给后来的同学。 他还是面容严肃的样子,没有任何表情,挺拔地站在那,目光平视着前方。 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自己,夏梨慢吞吞地走着,就几步路,硬是走得比蚂蚁还慢,眼神盯着他。 陈栋的目光终于对上她,他没有移开,与她隔空对视,在夏梨即将转身站队的瞬间,嘴角微动。 夏梨紧张地吞咽口水,脚下差点将自己绊倒。 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隔着人群,他竟然对自己笑了一下,很浅很浅的一瞬间的微笑,淡得让她以为是幻觉。 夏梨犹豫了十几秒,怯怯地回头,想重新搜寻他的目光,却被高个子的女生挡住了视线。 第20章 花生米 早操结束,所有人涌向教学楼,夏梨和汤媛提着水瓶,挤在其中。 夏梨回到班里,陈栋还没到,她抬着头,望着班门的房向。 陈栋进门,走过来,夏梨的目光飘来飘去,在他身上打转。 他坐下,打开书,全程没有和她交流。 夏梨按下心里那点期待,让自己乱蹦的心归位。他昨晚的善意已经超乎平常,不该有再多的想法了。 早自习开始后,蒋立勤背着书包冲进来坐下,他又迟到了。 他打开书包往夏梨桌下放了一盒牛奶,她伸手去碰,竟然还是热的。 她拿过那盒奶,放回他的抽屉里,不想收。 蒋立勤把书立在桌面上,猫着腰,拉 过她的手,将牛奶塞给她。 “小夏,你拿着,不拿别想好好背书。”他故意威胁道。 夏梨无奈地把牛奶放回自己的抽屉里,抽回自己的手,开始背书。 她不知道蒋立勤这又是唱得哪一出戏,心里有些烦躁,却又没法发作。 早自习结束,英语老师离开教室,同学们去食堂吃饭。 蒋立勤趴在桌子上补觉,夏梨拍拍他的胳膊,试图叫醒他。 “蒋立勤,你的牛奶我不要,你自己喝吧。”她把牛奶放回他的桌上。 蒋立勤表情无奈地看着她,“小夏,你怎么回事,一盒牛奶跟我推来推去的。我不想喝,你就当帮我忙,替我喝掉行不行?” 他撕开吸管,插进牛奶盒,递到她嘴边。 这姿势过于亲近,夏梨不自在地别开脸,“你不想喝,可以留到家里,不带过来就好了……” 蒋立勤像是听不见她说话似的,执着地举着牛奶盒,势要她喝下去。 附近还有同学在,夏梨已经快后仰到走道里。 “蒋立勤,下不为例,谢谢……” 她认输地接过蒋立勤手里的牛奶,低头将吸管咬进嘴里。 蒋立勤笑开了花,趴在她手边,盯着她喝,夏梨觉得浑身不自在。 别扭地喝完了这盒牛奶,蒋立勤才坐回自己的位置,继续补觉。 牛奶的味道化在嘴里,夏梨却觉得发苦,不知道蒋立勤的意图是什么,她只觉得排斥,却被他的胡搅蛮缠逼得妥协。 夏梨开始期盼着期中考试的到来,她想换个同桌,蒋立勤的性子真的相处不来。 虽然都是一些小事,但是他太自我了,凡事不给夏梨拒绝的机会,只顾自己的意愿。 陈栋坐了一会,拿着饭盒出去。夏梨看着他离开,瞥了一眼他没拉上拉链的书包,里面露出半截玻璃瓶。 天气开始暖了,咸菜不如冬天能存放得那么久。 夏梨想到梁少月每年开春都会炸花生米。自家种的花生,晒干保存,剥米浸泡,裹上面,放进油锅里炸。晾凉后用塑料袋装好,每次倒一些在小碗里,配着稀饭吃。 气温升高,这个比咸菜这种熟菜更便于保存,可以吃久一些。 ————————————————————— 周六回到家,夏梨先冲进厨房,打开木柜,不出所料地看见一大包花生米,她脑子里有了主意。 周日临走的时候,夏梨对梁少月说:“妈,我想带点花生米去学校,早晚打稀饭,可以吃这个。” 梁少月听她这么说,赶紧找出过年时装糖包剩下的透明密封袋,给她装了一包。 “先带一包,要不放久了容易跑气,不脆了。” 夏梨心里打着别的主意,有些心虚地说:“妈,我想跟室友们分,你再给我装一包吧。” 梁少月听她这么说,当然乐意让她跟同学分享,又给她装了满满一包。 送她出门,梁少月还嘱咐她:“同学要是喜欢吃,别小气,家里多的是。” 她挥挥手,背着书包离开家,坐在车上,脑子里想的却是怎么把这两包花生米给陈栋。 她背着两包花生米到班里,将书包塞进抽屉里。陈栋来的早,这会已经坐在凳子上写题。 夏梨趴在书本上,琢磨着要怎么把东西送给他。陈栋的脾气,她怕自己好心办坏事,让他不高兴。 揣着满腹心事,夏梨捱到了晚自习结束。她晚饭时,跟汤媛说好自己要晚点回寝室。 等班里其他人都走完了,就剩陈栋和她时,夏梨的心都快蹦到嗓子眼。 夏梨轻轻拍陈栋的背,“陈栋,我有事跟你说……” 她的声音很小,没什么底气,忐忑地等陈栋回头。 他不言语,只是转身看着她,等她开口。 “陈栋……我……我有个东西想给你……我不知道你介不介意,要是不喜欢你可以不要……”她先把退路给自己找好。 夏梨扯出自己的书包,打开拉链,拿出一包花生米。 透明的密封袋里面装着金黄的花生米,鼓鼓的,被夏梨捧在手心。 “这个是我家炸的花生米,我自己拿来配稀饭吃的……想着你前几天帮我提水到寝室,我就想谢谢你……想送你一点……你要吗?” 她越说声音越低,眼神闪烁地看着他。 陈栋看着面前红着脸,结结巴巴为自己找理由的夏梨,心里一片了然。 她特意等到现在,趁着教室没人,捧着一袋花生米,小心翼翼地解释着原因,却不敢正眼看他。 “好,我收下,谢谢你。”他的声音没平时那么冷,接过夏梨捧着的东西。 夏梨听见他愿意收下,瞬间如释重负地笑出来。 “还有事吗?再不走,寝室该锁大门了。”他将花生米放进自己的书包,站起身。 夏梨从喜悦中清醒过来,直冲后排去关灯。 陈栋就站在原地等着她,夏梨回到座位上,抱着自己的书包,迟疑了几秒,又掏出另一包。 “其实,我带了两包,这个也给你!”她将东西塞进陈栋怀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一路狂奔回寝室。 夏梨不知道陈栋最后的表情是什么样,反正她把东西送出去了,心里轻快无比。 躺在宿舍的床上,夏梨忍不住独自傻笑。 她暗暗想着,如果陈栋喜欢的话,她以后继续给他带。 不过,以陈栋的性格,这次能收下已经是奇迹了。夏梨既开心又惆怅,开心他愿意收自己的东西,惆怅下次肯定没法再送,一次是感谢,两次她找不到合适的由头了。 夏梨沉浸在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蜜中,抱着被子,嘴边挂笑地睡去。 —————————————————————花生米之后,陈栋还是跟过去一样,整天一个人坐在自己的课桌前埋头学习。 夏梨学累了就抬头看看他的背影,然后继续加油。 不过,有一些细微的改变在发生,夏梨不确定地接收着这些信号。 每次课间夏梨趴在桌上发呆,陈栋走进来的时候,不再像以前那样无视她。甚至,时常会与她在空中眼神交汇,夏梨转着眼珠,盯着他坐下。 他以前从来不靠她的桌子,总是坐得笔直,夏梨不小心推歪桌子都要立刻拉回来。但是,现在有时候晚自习结束,他会直接靠着她的课桌,微微昂着头休息。 夏梨依旧没什么机会跟他说话,可是无形中却觉得他离自己不再那么遥远。或者说,陈栋的结界没有以前那么牢不可破,向她打开了一个缺口。 夏梨在这缺口处徘徊着,带着点好奇地探头往里看,想看清陈栋的那个小世界里有什么。 期中考试如期进行,成绩很快出来,班会课上宣读完成绩,又进行新一轮的调换座位。 陈栋稳定在第一名,第一个进班选座,他选了第三排的座位,比较靠前。 夏梨趴着窗户,看着他坐下,心里却是紧张得不行。 蒋立勤刚刚跟她商量继续做同桌,她没答应,只说自己想换个前面一点的座位,她个子不是特别高,原来的第五排有些远。 陈栋选的这个位置,就很适合她。但是,夏梨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去选他身边的座位,如果他像开学时那样拒绝该怎么办。 被点到名字后,夏梨小步往里走,脚下自发自动地走向陈栋。 她走到他身边的位置,等了十几秒,没听到任何声音,便大着胆子坐下。 看她选好,刘老师开始点下一个人的名字,夏梨的座位便尘埃落定。 陈栋没有拒绝她做他的同桌,夏梨低着头,憋着笑,余光瞥向坐得端正的男孩子。隔了这么久,她又回到这个位置。 新座位调换完毕,大家开始搬东西,夏梨回到原位收拾自己的书。 蒋立勤没能跟她继续同桌,又回去找了胡凯,“小夏,你为什么又选陈栋?你……你是不是喜欢他?” 班里桌椅板凳碰撞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蒋立勤贴近她的耳边,低声丢出这个炸弹。 夏梨惊愕地看向蒋立勤,没想过他当众会问出这种话,“你胡说什么……” 蒋立勤手上理着书,脸上却没有任何玩笑的神情,“没关系,我随便问问。反正,你想跟谁做同桌是你的自由,我又管不着。” 他说得落寞,夏梨生出些愧疚感,好像自己伤害了蒋立勤,“对不起……” 她没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但是蒋立勤却又一副受伤的样子,于是夏梨便莫名背上了负罪感。 第21章 一起吃饭 重新做回同桌后,夏梨觉得比过去多了点亲近感。陈栋偶尔会主动跟她说话,虽然大多是提醒她什么作业该交了,她还一个字没动。 有那么一个周日下午,各科课代表开始轮流收作业。但是夏梨粗心大意,生物卷子忘带回家了,来不及写。 “糟了,怎么办,我没写……” 生物老师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教师,讲课特别认真,不喜欢拖延作业的学生。 夏梨瞥到陈栋写的满满当当的卷子,心思一歪,觍着脸开口:“陈栋,要不你的卷子借我看看……” 陈栋不看她,直接打断她的话,手上的笔没停,“不行,你可以给老师说一声,延后交。” 夏梨下巴搁到桌上,低声求救:“我不敢,生物老师肯定要生气了,我生物本来就学得不太好……” 她声音软软的,像奶猫的小爪子在耳边挠来挠去。 陈栋从作业堆里抽出生物卷子,递给她,“别照搬照抄,改几道题。” 夏梨接过卷子,眼睛弯弯地说:“谢谢。” 她改了几个选择题,空了两个填空题,确保自己的正确率没那么高。 “搞定了,不用挨批啦。”交上作业后,夏梨松一口气,转头对陈栋说道。 这也是夏梨第一次抄作业,她平时也不会。无论会不会写,作业都是自己做,只是这次情况紧急,一抄就抄了个大的。 夏梨自顾自笑起来,趴在桌上,神游天外。 “傻笑什么?抄作业这么开心?”陈栋侧头看向她。 夏梨将脸转向他那边,笑着说:“开心,抄你的作业当然开心。” 陈栋抿着嘴,眼睛轻轻眨动几下,看着她,目光灼灼。 夏梨被他看得有些无措,以为自己说错话了,他可能不喜欢别人抄作业。 她坐直身子,严肃起来,举起左手食指,谨慎地说:“我发誓,我只抄过这一次,以后肯定不会了。” 陈栋收回目光,嘴边漾起一抹笑,轻声说:“我信。” 看他投入学习,夏梨不再打扰他,拿出自己的书,准备好好自习。 ————————————————————— 渐渐入夏,天气热起来了,汤媛的胃口不太好,不怎么去吃饭,以零食为生。 班里不少女孩子下午放学就拿着零食趴在走廊上当晚饭,夏梨受不住这种饮食方式,跟着汤媛吃了几天,就拉肚子。 所以,夏梨又老老实实地按时去食堂吃饭,一个人打了饭,找个角落吃。 下午最后一节是历史课,老师慷慨激昂地给他们拓展史料,一不留神拖了堂。 一放学,夏梨就直奔食堂,陈栋看着兔子狂奔似的背影,低眉轻笑。 夏梨在两个窗口之间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排了自己常打的窗口。 她端着饭菜,眼神四处巡逻找空位,看见了坐在角落墙边的陈栋。 夏梨走到附近,犹豫了一下,还是选在了跟他隔着两排的位置坐下。 陈栋原本低着头,抬眼就看见夏梨,眼神交汇时,他抬起手对她勾了勾。 夏梨看见他的动作,有些迷茫地左右看了看,确定身边没别人,才端起碗走过去。 就几米远,她走地特别慢,对他点点头,小心地坐到他对面。 他的饭盒里是还没动的白粥和咸鸭蛋,桌上放着剥掉的壳。 夏梨面前是一份炒白菜,两个人安静地吃着饭。 “上次你给我的花生米很好吃。”陈栋开口道。 听他主动提起花生米的事,夏梨也没那么僵硬了。 笑着说:“真的吗?我妈每次炸好多,下次还可以给你带。” 陈栋吃了一口蛋白,“不用,我奶奶最近腌的鸭蛋多,我主要吃这个。” 夏梨一向喜欢吃蛋黄,眼睛往他饭盒里瞟了好几眼,陈栋看得明明白白。 “蛋黄还是完整的,想吃就夹过去。”他抿嘴憋笑,轻声说着。 夏梨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怎么能抢他的菜呢。 她低着头咬白菜叶子,陈栋起身去筷子盒里拿来一双新筷子,紧接着一颗金黄流油的蛋黄被夹到她的菜盘边。 “谢谢。”夏梨吐吐舌头,有些惭愧,自己怎么能馋走他饭盒里的东西呢,罪过啊。 陈栋吃饭很安静,只有筷子偶尔撞上饭盒的声响。 夏梨偶尔抬头看他一眼,咬着筷子,想说点什么,又找不到合适的话题,便也专心吃饭。 吃完后,夏梨站起身,示意他一起回班里。 陈栋却摇摇头,“你先回去,我待会再走。” 她愣了一瞬,转而又明白过来,他考虑得细致,大概是不想让班上同学以为两个人同进同出。 回去的路上,夏梨哼着歌儿,和陈栋一起吃饭很开心。 虽然不像跟汤媛一起时,会不停地聊天,却是另一种安心。 她跑了两步,想起自己刚吃饱饭,又慢下来走。边走边笑,一想到待会回班就又能见面了,夏梨的心情更好了。 她上楼,在走廊上碰到跟同学聊天的汤媛,被她拦住。 “梨子,你这一脸笑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见完帅哥回来呢。” 她陪着汤媛一起趴在栏杆上,不远处是学校的水房,再远就是霞光染红的天边。 傍晚的落日,温热的清风,嘈杂的教学楼每层都有人,夏梨闭上眼睛,感受着这方小天地的一呼一吸。 晚自习开始的铃声响起,夏梨走进班里,陈栋已经好好地坐在那。 数学晚自习,夏梨深吸一口气,打开资料书,准备做完今天讲过的知识点配套的习题。 她很专注,自然手上的小动作没停,晚自习结束后,马尾都快被抓散了,头发蓬乱地像个炸毛猫头。 “唉……累死了。”夏梨合上书,自言自语。 陈栋听着她的小声嘟囔,歪头看向她,目光从她发懵的脸移到被她自己拨乱的头发上,有些忍俊不禁。 怎么会有人做一晚上数学题以后像是刚从六级大风里逃回来一样。小手一晚上没消停,不停地抓头发,还小声叹气,真是被难得不轻。 “有那么难吗?”他倚着桌子,问夏梨。 夏梨正在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放下手,认真地回答:“挺难的,对我来说很难。” 陈栋肯定理解不了她的感受,夏梨苦着脸,跟他描述:“如果数学对你是去食堂吃一顿饭,对我就是要求我先跑五公里,再爬一座山,有时候还需要游一条河,才允许我回咱们学校食堂打饭。” 听着她夸张的话,陈栋低头转动着手里的笔,“哪有这么大差距,别给自己这么大心理压力。” 夏梨还想跟他多说几句,汤媛已经过来叫她了。 她拿好东西,对陈栋挥挥手,便跟着汤媛一起离开。 陈栋目送她走出教室,才重新拿起笔继续写刚才解了一半的题。 以前他觉得房顶塌了,也要先写完笔下的题。现在,他想听她说完话,再继续。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又或者能不能用好与坏来衡量?陈栋不知道,暂时也不想去细究。 ————————————————————— 初夏的第一条裙子是周丝云穿进班里的,红色泡泡袖连衣裙,穿在如雪般白嫩的女孩身上,走进来那一刻,很多人都注目着。 有胆子大的男生吹起口哨,“班长,裙子真漂亮!” 周丝云落落大方地收下赞美,并调侃道“谢谢,喜欢的话,你也可以买裙子穿。” 夏天的校园,各种颜色,各种款式的裙子花枝招展,如花的少女们分外美丽。 夏梨每天走在路上,也觉得赏心悦目,不过她是不穿裙子的,也没有裙装。 小时候梁少月还给她买过裙子,长大后倒是没再买过。 其实,夏梨也不愿意穿。尤其上了高中,看到身边女同学的样子后,她觉得自卑。 生物课上学了有性繁殖,提到第二性征的发育,夏梨学这章节时,不由自主地对号入座。 她真的像彭一晨说得那样,胸部没有发育似的。只是这种事,除了夏梨在心里自己纠结,也没办法告诉任何人,只是看着校园里美好的女孩子们,夏梨有些羡慕大家窈窕有致的身体。 宿舍晒衣服的时候,夏梨看到其他室友挂着的内衣,她认识,但是没有。 梁少月只给她买小背心,虽然胸部没那么大,但还是有些鼓,凸起的两点很明显。以至于夏梨穿薄衣服的时候,总是有些害羞地苟着上身,不敢挺胸抬头。 夏天啊,西瓜很甜,日落很美,食堂的青菜很便宜。可是夏梨还是希望夏天快快过去,她想躲回厚重的棉衣里,那让她更自在。 汤媛也有好几条漂亮裙子,长的,短的,不重样。有时候,彭一晨她们几个会在宿舍换衣服穿,拉着夏梨试裙子。 寝室门后,她们自费买了一块长镜子钉在上面,夏梨看着里面穿着米黄色细格子连衣裙的自己,有些陌生。 “很好看呀!夏梨,你怎么从来不穿裙子啊,你也穿穿裙子,比裤子凉快多了。”彭一晨搭着她的肩膀。 “我觉得这条裙子我穿着有点短,腰还紧。夏梨穿着真合适,不如我送给夏梨吧?”彭一晨上下打量着她,提议道。 夏梨一听她这么说,立刻要脱下来,“不行,不合适。” 她赶紧把裙子拉链拉开,小心地脱下来,穿上自己的短袖,长裤。 夏梨将裙子抖平,叠好,放回彭一晨床上。 “好吧,就知道你肯定不要,但是你穿着真的比我合适,这种掐腰连衣裙好适合你这种娇小的体型。”彭一晨还在劝她。 夏梨真诚地跟彭一晨解释:“一晨,谢谢你,但是我真的不要。我不喜欢穿裙子的,习惯穿裤子。你穿这条裙子很好看啊,显得腿特长。” 原本在一旁看热闹的汤媛开口:“彭一晨,你要是不想要可以送给我,我免费收,来者不拒。” “我也可以,我可以替夏梨收。”杨柳帮腔道。 彭一晨将裙子放回自己床下的行李箱,“你们都给我一边去,想的美。” 第22章 青春里的残忍 夏梨还是每天穿着最简单的短袖,长裤,凉鞋,穿梭在教室,食堂,寝室之间。 她夏天的衣服不多,洗得很旧了。周六回家,梁少月给了她三百块钱,让她周日早上就去县城找小姨,让小姨带她去买换季新衣服。 小姨领着她上街,逛了很久,让她选,但是试穿了好几身,她一听价格就却步了。 最后小姨给她添了点,买了两身新衣服,一双鞋。 两件白色和粉色的短袖,一条休闲薄长裤,一条七分短裤。她选得很保守,小姨一直鼓励她自己挑,夏梨有顾虑,就选看起来最简单的。 因为她的凉鞋穿了两年,带子断过一次,小姨作主给她买了一双新凉鞋。 吃过午饭后,小姨骑车送她到学校门口,夏梨提着两袋东西往寝室走。 逛街的时候,路过一家卖内衣的店铺,她很想让小姨带她进去试试,但是羞于开口,于是纠结到回学校,也没敢说。 回到宿舍后,夏梨将新衣服泡进盆里,打算简单洗洗,过一下水再穿。 晾好衣服后,夏梨换上新鞋,将旧鞋放回盒子里,塞进床底。 她正准备回班里,汤媛背着书包进来,“梨子,你等我一起走吧。” 汤媛把带来的东西掏出来放好,扔给夏梨一根火腿肠,“接着,这个是玉米的,生吃没事。” 夏梨接住,放进书包里,跟汤媛一起回班。 回到班里,夏梨看见陈栋穿着黑色短袖,坐在位置上,头顶的风扇吹得他的衣袖摆动。 夏梨脱下书包,轻轻坐下,拧开杯子喝水。 “水给你打过了。”陈栋没看她,低声开口。 夏梨伸手提了一下自己放在桌旁的水瓶,果然是满的。 她咬唇偷笑,也不知道在傻乐什么,“谢谢,我今天来的有点晚。” 看他不吭声,夏梨自己继续说:“我今天去我小姨家了,耽误了一会。刚才去宿舍放东西,又顺便洗了几件衣服,所以比平时来的晚……” 她小声解释着自己为什么会比平时晚到,陈栋抿嘴听着,心里刚才那点担心和疑虑都消除了。 见他神色认真地看着自己的书,夏梨收声,不再啰嗦。 虽然他没问自己为什么来晚了,但夏梨就是很想告诉他自己做了什么,也不管他要不要听,一股脑倒给他。 晚自习结束,因为天气热,女生宿舍每个人洗澡洗衣服比较费时间,熄灯后会停水,所以一放学就要往宿舍赶。 卫生间面积不大,一次只能容下两个人一起洗,夏梨赶紧洗完,把换下来的衣服扔进盆里。 六个人打仗一样地洗漱好,终于消停下来,躺下。 早晨,夏梨去卫生间拿换洗的背心,眯瞪着眼在一排衣服间找了一遍,只看见个空衣架。 她垫脚往窗外看了看,只见一块白色布料躺在下面臭水沟的边缘。 宿舍楼后墙已经是校外了,她不可能下去捡,昨晚换下来的那件泡在盆里,她本打算中午回来洗。 夏梨有些崩溃地回到自己的床铺,翻找自己的衣服袋子,没有多余的内衣可以换。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胸部,虽然不那么鼓,可是也有隆起的小包子和隐约的凸点。 夏梨又回卫生间取下昨天新买的粉色短袖,是比较厚的布料,穿上应该可以挡得住。 管不了那么多,又着急做早操,夏梨直接换上这件厚实点的短袖。 还好衣服比较宽松,离开寝室前,她让汤媛看看自己有没有什么异样。 汤媛认真打量她一番,“你穿了新衣服,然后没什么异样啊。” 听她这么说,夏梨放心了些,赶紧拉着汤媛去操场。 步子有些快,没有背心裹住的胸前空荡荡的,有些轻微地晃,夏梨勾着上身,尽量让衣服不贴着身体。 她刚才快速把那件背心洗好晾起来,中午放学回宿舍就可以换上了。 熬过早操,夏梨小步往教室跑,汤媛有些喘地跟在她身后。 “梨子,你今天怎么了?跑那么快干什么。” 她心里装着事,也顾不上跟汤媛解释,快速回到教室坐好。 整个早自习,夏梨因为心不在焉,读书声时有时无,忽高忽低,早饭也不去吃。 “怎么了?不舒服吗?为什么不去吃饭?”吃饭回来的陈栋看着趴在桌上的夏梨,有些疑惑地问。 夏梨缩着上身,心虚地回答:“没有……我不饿,中午再吃。” 嘴里这样说着,肚子却咕噜咕噜响起来,夏梨脸红地抱住肚子,衣服随之贴在身上,她又慌乱地松手。 陈栋原本盯着她,忽然移开眼,“哦,好。” 他不再问,夏梨也打开第一节课的书,等着上课。 今天阳光明媚,课间操是逃不掉的,夏梨绝望地趴在桌子上,很不想离开凳子。 蒋立勤习惯性每天经过她的位置就动她一下,他扯了一下她的马尾,夏梨被迫坐起身:“你干嘛呀?” 他嬉皮笑脸地站在过道上,居高临下地看向她,夏梨的领口因为趴太久突然坐起来,有些开。 “小夏,你……”蒋立勤的眼神突然有些古怪,夏梨顺着他的视线,猛然捂住衣领。 她不确定蒋立勤看见了什么,脸上烫得厉害,羞愤交加,推开他,低头往厕所跑。 进去的时候,撞到刚上完厕所出来的陈栋,她捏着衣领,不敢抬头。 陈栋看着夏梨慌乱的背影,满腹狐疑地往班里走,见到蒋立勤站在夏梨的座位旁。 他没进去,直接去操场。但是,夏梨没有来做操,被体育委员记了名字。 课间操结束,陈栋有些急地往班里走,夏梨恹恹地趴在课桌上。 “同桌,我是不是被记名字了?”她一副要哭的样子。 蒋立勤往常总爱对她动一下,扯一下,这回路过倒是老老实实的。 陈栋知道这其中有问题,可是却猜不出问题出在哪。 刘老师跟着进班,果然有些生气,“夏梨,站在讲台上来。说说为什么无故缺席课间操,体育委员说你没跟他请假,知不知道出勤率是班级考核标准?” 夏梨不肯动,低着头,两只手绞在一起。 “怎么回事,现在是女学生比男学生还难管了是吗?”刘老师提高声量说道。 她平时那么胆小,哪有胆子跟老师对着干,只好认命地走上讲台,含胸站着。 强忍着眼泪,夏梨死死低着头说:“对不起,我今天没有请假就缺勤,连累班级被扣分……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请老师和同学们原谅我。” 门口灌进来的风吹动她的衣衫,得不到老师的应允,夏梨不敢下去,她不知道此刻下面的同学们会看见什么。 刘老师站在教室后排,教育大家课间操必须要认真做,无故缺席的一定会严厉批评。 夏梨在绝望中,终是没能忍住眼泪,这个瞬间她能想到的最大的解脱是离开学校,再也不要回来。 陈栋突然站起来,大声说:“老师,夏梨不是无故缺勤。她早上来就肚子疼,让我帮她请假,但是我给玩忘了,我有责任。” 刘老师走到教室中间,看了看低头掉眼泪的夏梨,也不好继续罚她站着。 “行了,夏梨下来吧,夜晚交800字检讨给我。” 夏梨往座位走,慌张中撞到第一排的桌子,她不敢停留,赶紧跑回座位。 最后两节课,夏梨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也没有再哭,只是呆滞地盯着课本。 放学了,大家都出去了,陈栋沉默地坐着,路过的蒋立勤将一张纸条放到她桌上,然后离开。 夏梨打开这张纸,上面写着:“小夏,对不起,上午我不小心看错了地方。但是,请你相信我,只是一瞬间,我真的没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夏梨气恼地将纸捏进手心,还不如不要解释,没看到不该看的,那又何必特意说明。 可是,他又确实是无意的,一切都怪自己,夏梨沮丧得快要窒息。 一直沉默的陈栋却突然伸手捏住她的手腕,掰开她握拳的手指,意图拿出蒋立勤给她的那张纸条。 夏梨有些抗拒地收拢掌心,却没拗过他的力气。 “你别看!”她伸手想抢过那张纸条,整个人往他身上靠。 在她的挣扎中,陈栋展开了纸条,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他不瞎,夏梨从早上进班开始的一切别扭,他再不懂也看出一二。 见陈栋已经看到了,夏梨颓然地松开手,“干嘛呀……都说了不要看……” 她哽咽着说,哭声里是满满的委屈和难堪。 为什么连想买内衣的要求都不敢跟大人提,为什么愚蠢到上高中才了解女孩子的身体发育,为什么死要面子不愿跟室友求助…… 为什么夏梨要把自己置于此种丢脸的境地,她无比讨厌此刻的自己,那么蠢,那么不堪,连自己的身体和自尊都藏不好。 她无助地抱住自己,压抑着抽泣声,将头垂得很低很低。 陈栋站起来,靠她极近,轻轻环抱住她哭到颤抖的身子。 他抱得很轻,只是支起一个圆圈,将人圈在其中,仿佛雨中撑起一块晴天。 夏梨自动靠近他,贴着他的腰,想汲取一丝安全感。 怀中的女孩子细声啼哭,陈栋低眉看着她的后脑勺,心里犹如滚水淋过般疼着。 他想说些什么,却开不了口。少女脸颊的红云本该是文人笔下最动人的青春,可是夏梨流着眼泪,弱小地站在讲台上的样子,那么残忍。 第23章 带她买内衣 夏梨哭到流鼻涕,怕蹭到他衣服上,捂着鼻子退开,从抽屉里掏出纸,躲到一边擦。 已经过去了快半小时,待会有些吃完饭的同学就要回来了。 “你先去宿舍换衣服,然后去吃饭吧?”陈栋轻声说道。 夏梨低着头,不敢看他,含糊不清地回答:“知道了。” 她站起身,准备走,陈栋拦了一下,将人转过来正对着自己。 他抽出夏梨的书包,拉开两根肩带,挂在她的身前,挡住胸膛。 “这么背书包也很常见,不用担心。”他站着时,夏梨需要昂头才能看着他的眼睛。 夏梨揪着书包带子,点点头,便走出教室。 想到陈栋为了陪她,这会还没去吃饭,她回头说:“陈栋,你也快去吃饭吧。” 他站在原地,对她笑着,轻轻点了下头,挥挥手,示意她放心回宿舍。 夏梨抱着书包回到寝室,室友们都不在,还都在食堂吃饭。 她取下还半湿着的白色背心,脱掉短袖,穿上未干的衣物,终于找回这层保护壳。 穿好衣服后,夏梨冷静下来,退学是不可能退学的。但是,她确实需要出去一趟,给自己买可以换洗的内衣。 她背着书包离开寝室,包里装着还没充进饭卡的生活费和搭车费。 学校大门的侧面开着,门卫叔叔坐在门口,出进都需要查走读证,住校生出门需要有老师批的请假条。 她在路边徘徊着,想跟着走读生混出去,至于怎么再进来,她还没想好。 夏梨低着头,用脚踩着花坛外围的枯枝落叶。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怎么没回班?我找了好一会。” 是陈栋,他手里拿着一张请假条,上面有刘老师的签字。 “你怎么请假了?”夏梨不明所以地问他。 陈栋将请假条举到她眼前:“我去找老师签的,陪你出去看医生。” 他示意夏梨跟着他走,门卫叔叔拦住他们的时候,陈栋就拿着请假条解释说陪同桌出去看病,最后顺利地出了校门。 夏梨站在路边,看着陈栋四处张望,像是在确定往哪边走。 “陈栋,我没生病……”她有些难为情地说道。 她只是想出来买内衣,根本就不需要看病。 陈栋确定了方向后,回头对她说:“我知道,跟着我。” 夏梨跟在他身侧,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儿,却无条件地信任他。 两个人一路走到了卖衣服的那条街,陈栋走在前面,四处张望,然后停住脚步。 “夏梨,你自己去,我在外面等你。”他指着不远处一间店铺,上面赫然印着“内衣店”三个字。 她瞬间红了脸,声音微颤:“你怎么带我来这……”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轻轻塞进她的手里,柔声道:“有什么不懂的就问里面的阿姨,她和你一样,不要怕。” 夏梨不肯接他塞过来的钱,陈栋就将红色的纸币对折好,放进她的口袋里。 他伸出一只手,搭在她的书包上,轻轻推着夏梨,让她往前走,自己站在原地。 夏梨脚步不稳地往那家内衣店走,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陈栋退到路边,微微低着头,没有看她。 内衣店的玻璃门一推就开了,夏梨有些害羞地走进去,看着一排排的内衣,手足无措。 老板娘是个中年阿姨,见她一个人进来,和善地询问:“小妹妹想买内衣啊?看看喜欢什么款式的,平常习惯穿哪种啊?我这什么都有。” 夏梨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从没穿过正式的胸衣,根本不会选。 “阿姨,我不知道我应该穿什么样的,您能帮我选一下吗?”夏梨小声说着,又补充道:“我胸很小,不知道能不能穿这种……” 阿姨走近她,打量了一下她的前胸,“这样,你跟阿姨去试衣间,我拿两件你试试。” 夏梨放下书包,走进帘子遮挡的试衣间,阿姨从货架上取下两件递给她。 她举着两件内衣看了看,形状小巧,摸上去有些厚实,不像彭一晨她们在宿舍晾晒的那样又大又薄的碗状。 脱掉身上的衣服,夏梨将内衣往身上套,扣好背后的扣子。里面没有镜子,她低头看效果,一小团肉被拢在小碗里,看起来很饱满。 这是她第一次穿这种会聚拢出形状的胸衣,有些新奇。 她将两件都试了试,第一件比较合适,第二件有些大,穿着很空,夏梨觉得自己的胸穿不了大一码的。 夏梨换回自己的衣服,拿着两件内衣出去,“阿姨,这件粉色的可以,我要这个。” 老板娘走过来,指着粉色内衣上的一个白色小签说:“那你的尺码就是这个了,以后照着它买就对了。” 夏梨看着它,不太懂怎么划分的,但是这个数字加A的标签她记在心里了。 “小妹妹,你至少得买两件吧,有个换洗的。”阿姨从货架上取下另一间浅蓝色的内衣,问她。 夏梨想了想,还是决定先问下价格,“阿姨,请问两件得多少钱?” 老板娘翻了下标签,“一件40,两件的话,看你是个小妹妹,就给70吧。” 夏梨书包里有50块钱生活费,还有20块钱车费,正好可以付得起,就不用动陈栋给她的那张整钱了。 她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的小格子里掏出钱,递给老板娘,“阿姨,正好是70,麻烦您帮我装起来好吗?” 老板娘用白色不透明塑料袋帮她把两件胸衣装进去,她接过来,直接放进书包里,然后推门出去。 陈栋站在不远处,夏梨快步跑向他,脸蛋微红地看着他说:“陈栋,我买好了。” 他点点头,“好,那我们回学校。” 顺利进了学校,夏梨想回寝室一趟,在岔路口要分开,她掏出口袋里那张纸币,“陈栋,我身上的钱够了,这个还你,我不能平白无故拿你的钱……” 他没有接,温声说:“那你接下来几天不吃饭了吗?别担心,这是我去请假的时候,问刘老师借的,我身上也没有这么多。所以,你先用着,下周回家可以再带过来直接还给刘老师。” 听他这么说,夏梨松了口气,“那好吧,周六回家,我问我妈要,带过来还给老师。” “嗯,我先回班。”他转身往教学楼走。 夏梨一溜小跑,冲回宿舍,她把新买的内衣拿出来,一件放到床上,一件拿到卫生间。 洗好后,夏梨回到床边,用牙齿咬断标签,脱下身上的衣服,穿上新内衣。 原来的背心还是湿润的,但被暖热了,夏梨拿衣架撑好,拿去继续晾着。 新内衣穿上后,夏梨站在镜子前看自己,不再是原来那样不易觉察的弧度,隆起的两团,将衣服微微撑起。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笑,抬头挺胸站直身子。 去教室的路上,经过小卖部,夏梨才想起自己还没吃午饭,拐进去买了一包饼干。 回到班里,离上课还有一会,午休的同学们还在睡着。 夏梨坐好后,轻轻撕开饼干,准备先垫几块。 陈栋在写题,夏梨歪着头看他,如今她胆子大了,敢直接盯着他的脸看。 他的嘴唇有些干,泛白,夏梨突然意识到陈栋可能也没吃午饭。 “同桌,你是不是也没吃午饭啊?”夏梨凑近,小声问他。 夏梨回了宿舍,陈栋就立刻去找刘老师签假条。拿到假条后,想着她吃完饭肯定要回教室,就一直在教室等。等了好大会,见不到她,又在校园里四处找。哪里顾得上吃午饭。 他不吱声,夏梨就知道他肯定是没吃。每次他不想回答的时候,不愿意撒谎,就会沉默。 夏梨拿出一块饼干,举到他面前,想让他接过去,原本抿着嘴的人却直接低头咬进嘴里。 她有些意外,莫名变成她在喂陈栋一样…… 看他右手还握着笔,没有要自己动手的意思,夏梨迟疑着继续往他面前递饼干,然后看着他就着自己的手吃进嘴里。 夏梨也不吃了,专心投喂他,看他嚼完一块,立马又递上去,如此重复了几次,陈栋开口道:“好了,你自己吃。” 袋里还剩下大半,夏梨收回手,喂进自己嘴里,慢慢嚼着,怕声音太大,吵到附近睡觉的同学。 红枣味的饼干,甜味不重,夏梨吃了十几块,饱了。她将剩下的饼干放回抽屉里,端着水杯,偷瞟身边的人。 陈栋好像不知不觉变成了她可以亲近的人,这特权只属于她。夏梨不知道怎么定义自己的感受,只觉得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 他知道她的秘密,然后好好地替她保管着,妥帖地帮她安放好。 夏梨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看他写作业开心,陪他吃饭开心,听他说话开心,就连看见他衣服上的线头也觉得是世界最特别的东西。 此刻的夏梨,想的是如果能一直做陈栋的同桌该有多好。 陈栋被她盯得坐立不安,有些无奈地扭头说:“夏梨,不要再看我了,坐好。” 她却不听话地往他的桌边靠,转着眼睛,声音里不自觉带着娇俏:“不要,如果我一直看呢?” 陈栋低头看向她,弯着嘴边,露出笑意,忽然抬手覆在她的眼睛上。 他弯腰靠近,对着被蒙上眼的夏梨耳语道:“那我只能出去躲一会了,希望回来的时候你能听话一点。” 说完话,他直接离开座位,走出班门,夏梨盯着他,他去的是厕所的方向。 原来是要去上厕所,夏梨觉得这局还是自己赢了。 第24章 隐秘的快乐 在班里,陈栋还是惜字如金的那个冷面男生,不够合群,其他同学偶尔提到他都是说成绩很好,但情商好像不行。 而同学们眼里的夏梨就没什么存在感了,只是坐在学霸身边的那个内向的女同学。她是做事说话中规中矩,穿着朴素,平淡无味,扔进操场里,不容易被发现的女孩。 可是,夏梨眼里的陈栋不是同学嘴里说的那个人,他会对她笑,会在食堂角落向她招手,会看着她解题,发现思路错了,就出言指正。 偶尔被她小声缠着说话,还会靠她很近地假装生气,吓唬她。 不过,夏梨分得清他是真生气还是佯装的,所以每次都会胆子很大地继续闹他。等他无奈地抿嘴叹气时,夏梨才肯乖乖坐正,安分看书。 他们就在两张课桌的方寸之地间,于流逝的时光里,不知不觉地向彼此靠拢,贴近。 只不过,虽然他们坐在一起,但是真正独自相处的机会很少。夏梨大多时候和汤媛同出同进,进了教室就是学习时间,陈栋是很认真的人,她自然不会随便打扰他。 有时候,夏梨提着水瓶独自去水房打水,她前脚走,陈栋总会默契地跟在后面。 路上人多的时候,他就隔着几步的距离,走在她后面。没什么人的话,他就快步跟上她,和她并肩走。 其实,他也不怎么说话。不过,夏梨会轻声念叨路上哪棵树被园丁叔叔修剪过,哪片草地刚被浇过水,神秘兮兮地跟他分享英语老师家的小狗昨天钻进厕所了的最新八卦…… 那个寡言少语的女孩子,在陈栋面前却有说不完的悄悄话。 去打水这段路,是夏梨和陈栋为数不多独处的时间。 夏梨总是刻意走得比平时慢一些,想多说几句话。一走到教学楼下面,他就会把水瓶交还给她,让夏梨先走,避免一起进教室。 他谨慎的做法,好像他们真的有什么一样,夏梨只觉得这快乐短暂又隐秘,很小心地珍藏着。 ————————————————————— 高一下学期即将结束,除了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所有人还面临着分科的选择。 选文,还是选理,突然成为每个高一学生见面时的第一句问候。 302寝室的六个人,汤媛,陈娟,杨柳是确定选理科的,彭一晨想选文,但是家里人不太同意,还在争吵,王铃选文。 至于,夏梨,其实她也在纠结,她的文理科看起来没有相对特别突出的,尤其数学又是她最恐惧的学科。 到了快交分科表的时间了,夏梨还没有想好,家里不管她,梁少月说她不懂,让夏梨自己做决定。 可是,夏梨一直举棋不定,吃不下睡不好,仿佛提前进入高考状态。 她好像把分科看成举棋定生死的一搏,无法轻松面对,总是顾虑这个,纠结那个。 大家都说文科更简单,她的总成绩如果选文科,还能进文科精英班,考取好大学的几率更大。 夏梨有些心动,可又觉得自己挺喜欢物理,想以后学点科技相关的专业。 她快把头发都拔秃了,也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如此恐惧做选择,似乎是不敢承担未来的结果。 而陈栋早早就选择了理科,他是不需要犹豫的。 明天就要交分科表,可是晚自习的时候夏梨还在琢磨自己选什么。 放学后,夏梨垂头丧气地趴在桌子上,看着同学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 教室渐渐安静,只能听见她沉重的呼吸和陈栋写字的摩擦声。 他放下笔,走到夏梨对面的第二排坐下,注视着夏梨,“你在怕什么?为什么不敢做决定。” 夏梨眨巴着眼睛,坐起来,低头说:“不知道……好像是生怕自己选的不是最优选项,想走最直的那条路,可我不知道它会是哪一条。” 夏梨的目标是考一所好大学,以后找一份挣钱的工作,让自己和家人过得好。 “那就选你想选的,然后好好努力。”陈栋坚定地对她说。 夏梨欲哭无泪,她已经车轱辘了好几天,如果能选出来,就不会如此难受。 “而且,如果我选文科,会被分出去的,选文科的少,我们会打散重新分班,我就见不到你了……”夏梨有些委屈地说道。 陈栋弯腰,头几乎要抵上她的额头,嘴唇微动,“不会的,我们还会在同一栋教学楼,食堂,水房,宿舍楼都不会变。我也不会变……” 这天晚上,陈栋听她说了很久的话,其实都是夏梨在前后矛盾地自我纠结。 最后上交分科表的时候,夏梨还是填了文科。签上名字,交给班主任的那一刻,夏梨心里沉甸甸的,巨大的迷茫将她淹没。 分科意向征集完毕后,期末考试如期开始,马不停蹄地考了两天半,结束了高中时代最后一次大综合考试。 接着便是暑假,大家兴奋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夏梨却提不起兴致。 再开学,她就跟2班的很多同学不会再见面,会被分到新的班级。 宿舍也会同步调整,汤媛不再跟她同吃同住,陈栋更不会再成为她的同桌了。 她安慰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中途分离也是很正常的,可还是难过得无以复加。 汤媛的爸爸过来接她回家,夏梨一个人去操场散步,她想自己在空下来的学校待会。 夏梨趴在看台的栏杆上,外面是一片杨树林,她看着树叶发呆。 “怎么还不回家?”陈栋站在看台下,大声问。 夏梨回头,他便拾阶而上,向她走过来。 “没什么,现在等车的人肯定很多,我想等会走。”她蹲下身子,背靠着栏杆,有气无力地说道。 陈栋站在她身边,像个巨人,他眺望着整个操场,又低头看脚边缩成一团的女孩子。 “夏梨,其实你很爱事先给自己设置难题,并且假设自己无法解决,然后陷入极端的焦虑中。”他平静地开口。 夏梨抬头看他,陈栋继续说道:“我不是说你不好,只是你总是把自己想得太差了。不要怕,夏梨,未来是什么样,走过去就能看到了。做了选择,就大胆去面对未知的境遇,相信你自己。” 他说中了夏梨一直以来的心病,戳穿她努力掩藏的自卑心理下的复杂情绪。 原来陈栋已经这么了解自己,夏梨晃晃悠悠地站起来,面向他。 “陈栋,我还以为我在你面前表现得很好嘞。我一直努力阳光灿烂来着,原来都没用呀。”她苦笑着,语气低落。 夏梨向往那些笑起来如同夏日朝阳的女孩子,渴望自己也能成为由内而外都明朗的人。 “算了,被你看穿也好,免得你被我骗到了。”她故作轻松地看向别处。 陈栋抬手,两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将人转向自己,神色笃定,语气却柔情外露:“夏梨,我看到的是你的全部,既有你想突出的,也包括你想隐藏的。但是,关于你的任何一点没有我不想看见的,你明白吗?” 她似懂非懂,呆呆地摇头。陈栋紧盯着她的表情,看见她一脸茫然的样子,有些泄气。 “唉……好吧……”他轻叹着放下手,顺着她的胳膊,捉住她捏成小拳头的两只手。 夏梨有些紧张地攥紧手掌,听见眼前的人低声说:“夏梨,好的坏的,我都陪你,你不要怕。” 她松开拳头,任由陈栋握住自己,在他期待的眼神中,郑重地点点头。 他如释重负地放开她的手,语气恢复平日的和缓:“现在回宿舍收拾东西,我在楼下等你。” 夏梨晕乎乎地走回宿舍,好像刚刚从陈栋那得到了一个承诺。 她提着行李下来的时候,陈栋从男生宿舍大门处快步走过来。 他提起夏梨的行李,“我先送你去坐车,然后再回来收拾自己的。” 夏梨走在他身侧,心里甜甜的,好像有了靠山。 走到车站,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没剩多少。 班车还没来,陈栋陪着她等,行李放在脚边,他的手被带子勒得发红,额头上也出了汗。 夏梨往他身边挪,只剩下不到二十厘米的时候,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 他的掌心有些汗,夏梨用手指极柔地蹭着他被勒红的指腹,用实际行动感谢他的辛苦。 有人往他们这边看的时候,夏梨慌张地想松开手,原本面无表情的陈栋,却突然抓紧她,俯身在她耳边嘲讽道:“胆小鬼。” 不过,他也很快松开夏梨的手,假装不认识似的站远了一步。 还说别人的胆小鬼,你也只比我勇敢了五秒而已。 车来了,陈栋提起她的行李,送她上去,看着她坐好,然后将包放在她脚边。 夏梨抬头看着他,陈栋没有说话,只是虚虚地拍了一下她的头,然后转身下车。 她看向窗外,陈栋走到她坐的位置,站在路边,陪着她。直到车子发动,他一直站在原地,目送夏梨远去。 他俩都没有手机,这个漫长的暑假过去后,才能再见。 夏梨趴在窗户上,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车后,不舍的滋味并不好受。 第25章 让人担心的夏梨 暑假40多天,夏梨在家里除了写暑假作业,就是帮梁少月干活。 夏平中考结束,没有考上一高,但是幸好被二高录取了,也算顺利考上了高中。 夏梨当时考上一高的时候,梁少月给她炖只鸡当奖励。夏平虽然没有考上一高,但是他也认真努力了,所以也是同样的待遇。 家里条件有限,但是梁少月尽量让两个孩子一样,吃的喝的,绝不偏待。让他们努力学习,也不是要求一定要考上哪个学校,归根结底是希望他们不要贪玩懈怠。 不过,夏平很懂事,把鸡腿硬是夹到夏梨碗里,让姐姐多吃。 夏天的雨总是又大又急,雨停后,夏梨总跟夏平一起去水沟里掏龙虾,提到集市上去卖。 有时候也会去田里摸螺狮,回家用清水泡着,等它们吐完泥,砸掉尾巴,在石板上使劲搓洗。然后,再用水淘干净,放进锅里,加盐,放干辣椒,炒熟后用牙签挑着吃。 农村的零食少,梁少月偶尔买,方便面吃的最多。不过,夏平鬼主意多,整天在家里想办法弄点新鲜吃的。 中午用吊罐蒸米饭时,锅底的一层锅巴,就用小火一直烤,夏平会淋上辣椒油和盐水,自制风味锅巴,很香。 夏平比夏梨还勤快,早晚都去树林里捡蝉蜕,也就是知了的壳。这种壳可以入药,集市上有人收购,一斤可以高达20块,对他们来说算是巨款。 但是,这种壳很轻,想收集到一斤也很难。夏平攒了一个暑假,终于攒够一斤,拿到集市上卖给小贩,一分钱没花,把钱揣回家了。 9月1号这天,夏梨和夏平都开学了,梁少月一大早起床给他们下了面条,每个人都加了一颗荷包蛋。 到县城后,夏梨让夏平在自己学校门口等着,她先去查看自己新分配的宿舍,然后将行李送进去。 然后,她陪着夏平去二高报道,两个学校离得不远,穿过两条街就到了。 看着夏平找到宿舍,去教室跟班主任报道后,夏梨才放心地回学校。 原高一2班大多数人都选了理科,他们不会变动。但是,选文的少数人要重新分班,插进别的班里。 夏梨在通知栏里找到自己的名字,是在与众不同的一张纸上看到的。那张纸上只有十个人的名字,底下备注着:以上文科学生因为期末成绩优秀,批准进入文科精英班——高二(10)班。 8班和9班是理科精英班,夏梨被分到了10班,搞清楚新班级以后,夏梨准备去新教室报道。 她到的时候,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大家都在学习,只有最后一排还有空位。 高一时,夏梨就知道有三个精英班的存在,他们大多是中考前的竞赛选拔进去的,主要来自县城的私立初中。 当然,中考成绩特别拔尖的,也会招收到精英班。总之,三个精英班是优中选优,夏梨原本是没机会进来的,借着分科时,选文科的少,她才挤上末班车。 原来精英班的学生开学第一天就像是高三冲刺一样,夏梨被震撼到,也被激励到。 高二就这么开始了,夏梨来到一个陌生的新班级,有些艰难地适应着更激烈的学习竞争和陌生的同学关系。 不过,其实也有个熟人,原来蒋立勤也选了文科,进了精英班,但是公布的名单上并没有他。夏梨拒绝了他热情的同桌邀请,找了个陌生女孩同桌。 精英班里大多是县城里的孩子,住校的女生就四个人,宿舍更空了。 和原来不一样,新室友们每天都在比赛谁起得更早,她们不会等到起床歌声响起才磨磨蹭蹭起来。而是在早操开始前,就先去教室学一会习。 大家似乎也没有交友的需要,独来独往,偶尔在宿舍聊天,也是谈论题目。 夏梨很努力跟上班级的进度,完全没精力想别的,只在开学那天,在食堂和陈栋一起吃了饭。 每周六的早上,陈栋会在宿舍楼下等着她,两个人说一会话,一起去坐车。其实,主要是夏梨在诉苦,陈栋负责开导她。 期中考试结束后,夏梨的成绩已经掉到班级的下游,她面对的都是非常厉害的同学,也是未来高考中的对手。 她很沮丧,被打击得厉害,但是又不知道如何跟上大家的脚步。 她等不到周六了,很想见陈栋。于是,下了晚自习,她没有直接回宿舍,等了几分钟,估计2班没人了,去2楼找他。 夏梨从后窗看了一圈,发现就他自己还在学习。她直接进去,脚步轻轻地走到他身边。 原本低头看书的人,突然抬头,发现是她时,瞬间笑开。 “怎么突然过来了?坐会。”他拉出同桌的凳子,拍拍。 夏梨叹着气坐下,想趴着,意识到是别人的桌子,又坐直。 “期中成绩出来了,你怎么样?”她主动问陈栋。 陈栋从书堆里抽出一张成绩单递给她,上面有详细的名次。 他还保持着第一,虽然普通班的第一和精英班的第一最后去的学校不会是同一个,但是也会是很好的大学。 夏梨竖起大拇指,“真棒,继续加油。” 替陈栋开心完,想到自己的惨淡成绩,夏梨又开始愁。 “陈栋,我好像选错了,文科和精英班好像都不适合我……我完蛋了。”她颓丧地说,在他面前,夏梨只能强颜欢笑。 陈栋将自己的成绩单放回去,伸手拍拍她的头,微微皱眉,“不能这么想,只是一次期中考试,还是高二上学期的。你以前不是说过,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提吗?” 他的安慰此刻也只是隔靴搔痒,无法真正解开夏梨心中的郁结。 她想继续说点什么,又止住。夏梨怕自己的负能量太重,会给他增加困扰。 “嗯,沮丧是一时的,我明天就好了。”她强行让自己笑出来,希望陈栋不要太担心自己。 熄灯时间快到了,陈栋陪她一起回宿舍,经过一处昏暗时,夏梨停住。 她压低声音,有些怯地拉住陈栋的衣角,鼓起勇气说:“你能抱抱我吗?” 说完这句话,陈栋愣住了,夏梨以为他被吓到,有些后悔地准备往前走。 陈栋突然伸手,将她拉进怀里,稳稳地抱住。 夏梨的眼眶瞬间就湿了,她紧紧地环抱着陈栋的腰,埋进他怀里。 在这个心情无比焦灼的夜晚,夏梨急需一点能够将她从失落中拉起来的力量。此刻的这个拥抱,就是她全部的依靠。 她没办法告诉陈栋,她在新班级里没有朋友。课下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有时候在食堂,汤媛跑过来跟她打招呼,那短暂的一会,可能就是夏梨难得的与人交流的机会。 夏梨融不进精英班的环境,又不想跟蒋立勤走得太近。而且,蒋立勤分科后,成绩提高得很快,在精英班里反而变优秀了。这让夏梨有些自卑,毕竟他们两个是同一个班出来的。 夏梨不敢抱太久,怕被经过的人发现,匆匆擦掉自己的眼泪,便松开陈栋。 走到宿舍楼下后,陈栋不放心地拉住她的手,“夏梨,你有事的话要说,不要憋在心里。我们说好了,一起考上大学,离开这里的。” 看着他不安的神情,夏梨有些愧疚,她还是拖累到陈栋了。 他已经很辛苦了,不该再为她分心,“知道啦,你好啰嗦,快点回去睡觉。你必须保持第一名,不然我不理你了,我虽然成绩有待提高,但是我喜欢学霸。” 她故意这么说,很怕自己会影响到陈栋的学习情况。 他扯出笑容,俯身轻语:“放心吧,不会让你失望的。你也不要担心我,以前家里的事都没难倒我,你也绝对不是我的难题,不要胡思乱想。” 夏梨用力地点点头,伸出小手指,想跟他拉勾。“那说好了,我们都不要担心彼此,各自好好努力。好不好?” 陈栋没有跟她勾手指,握住她小小的手,将人拉到身前,短暂地拥抱了几秒。 “好,快回去吧。”他推着夏梨转身,让她回寝室。 待夏梨进去后,陈栋才转身回去。这个约定他不能答应,他不可能不担心夏梨。 陈栋忽然有些自私地想,如果当时劝她留在理科班,自己能看着她就好了。其实,她的理科并没有多么差,多用功,也会学得懂的。 她现在每次见到他眼睛里都闪着水光,说话却避重就轻,生怕他担心。可是,分开时,小嘴总瘪着,一副要哭的模样。 陈栋的心有些煎熬,每天看不见摸不着她,在食堂看见了,想走过去问问。没等他打完饭,就见她慌张地扒几口饭菜,扔下碗就往教室跑。 即使见到面了,问她也问不出什么,夏梨总是打哈哈,绕过去。实在难受的时候,才会暴露出脆弱的样子,往他身上靠一会,还调侃说从他身上吸点学习能力。 高一时脸上还留着婴儿肥的夏梨,已经瘦到没肉了。陈栋担心她,却束手无策,完全帮不到她。 第26章 高中时代结束的夏梨 高二结束的时候,夏梨的成绩依旧没有明显起色。 文科并不像大家说的更简单,也不是只背书就能考得好。夏梨在不得章法的刻苦中,始终没能摸到那扇正确的门。 蒋立勤这一年倒是如鱼得水,虽然不像尖子生那么全面发展。但是,他的文科天赋确实很好,尤其语文成绩,一直是级段第一。 他时不时会来找夏梨聊天,虽然她一直是敬而远之,不太热情,但是不妨碍蒋立勤还跟高一时候那样自来熟。 期末考试结束那天,夏梨有些疲惫地趴在后排的座位上闭目养神。 “小夏,要不要一起出去逛会?”蒋立勤摆弄她的马尾,夏梨被迫睁开眼。 夏梨看着他笑嘻嘻的脸,勉强挤出微笑,“不了,我待会就回宿舍收拾东西回家了。” 蒋立勤像是早就料到她会拒绝,歪头看着她说:“哦。你是跟陈栋约好了对吧?” 听见他提陈栋,夏梨神色微变,不作声。 “上次看见你们在车站拥抱了,没想到你喜欢这种男人啊。”他的表情并不像刚才那么温和,有些嘲弄。 夏梨跟陈栋之间其实从未挑明过什么,他们目前也没精力顾及太多,只是一心要一起考上大学。 “这是我的隐私,不关你的事。”她的声调也低下来。 “小夏你还真是深藏不露,我以前还以为你真是被看一眼胸就吓哭的女孩。我给你道歉,你都不理我。” 他的话越来越过分,夏梨不想再理他,起身往书包里装书。 蒋立勤按住她的手,靠近她,语气轻佻地说:“夏梨,你的奶真是小得可爱,那天我其实看得很清楚……” 夏梨愤怒地瞪向他,“蒋立勤,你滚!” 她大力地抽出自己的手,推开他,胡乱地将书都丢进书包,然后抱着书包跑出去。 夏梨一路跑回寝室,陈栋已经等到大门口,她放慢脚步,平稳着呼吸。 “等很久了吗?在班里耽误了一会,我马上上楼拿行李。” 陈栋笑着拉住她,“书包先给我,这么沉别往上背了。” 夏梨将书包交给他,自己上楼拿行李包。 陈栋提着她的大包,她只负责背着书包,一起出校门。 去车站的路上,夏梨看着陈栋汗湿的后背,有点心疼,他待会还得折回来拿自己的行李。 “歇会儿吧,不着急。”她牵着陈栋走到树荫下。 “再开学就是高三了,你家里都还好吗?你姐姐上大学的事顺利吗?”又要有一个暑假见不到面,她想多问他一些。 陈栋的姐姐陈麦刚刚参加高考,成绩已经出来了,过了一本线,考得不错。 但是,陈栋家的情况,夏梨担心他姐姐上大学会有困难。 “我姐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学费的问题就解决了。然后,我爸当年是工地上出的事,有一笔赔偿金。一直由我奶奶保管着,就留着我和我姐上大学用,所以没问题的。”他微笑着说道,握着夏梨的手。 听他这么说,夏梨就安心了,“那就好,恭喜你姐姐,马上要去上大学了。” 她左右看看,没有人经过,垫脚想抱他一下,然后就被陈栋扣进怀里。 “谢谢,我会转告给我姐的。夏梨,明年我们也要一起去念大学。”陈栋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夏梨在他怀里用力点头,抱了一会,两个人依依不舍地分开。 继续往车站走,夏梨突然想到刚刚结束的期末考试,自己的成绩恐怕差陈栋很多。 “陈栋,我肯定没办法跟你考同一所大学了。不知道我们以后能不能一起去念大学……”她有些落寞地说。 陈栋正色道:“夏梨,我们不一定非要去同一所大学。我们选同一个城市就好,下了课就可以去找你,和上同一所也没什么区别。” “所以,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一切都会好的。”陈栋努力安慰着她。 暑假很快就过去了,高三正式开始,教学楼入口立着一块倒计时的板子,上面的数字每天都在减少。 夏梨原本的同桌是同寝室的一个女孩唐丽,她的成绩也不是很好,和夏梨半斤八两。 本来两个人互不干扰,相安无事地做着同桌。但是,唐丽突然对她说:“夏梨,已经高三了,我俩坐一起很难提高。我问你什么,你也不会,我还得找别人给我讲。所以,我考虑了一下,想请老师帮我换个同桌,你没意见吧?” 听到唐丽的话,夏梨明白她这是嫌弃自己成绩不好,直接想换个同桌。虽然,能理解唐丽的做法,但夏梨还是伤心了。 她低着头,“嗯”了一声,唐丽便立马欢天喜地去办公室找班主任申请换同桌。 被人如此直接地嫌弃,夏梨的自尊心被踩得粉碎。想起偶尔唐丽问她问题,她都是诚惶诚恐地努力给她讲,希望能帮到她。结果,却被人家鄙弃了个彻底。 在精英班里,拔尖的学生是重点关注对象,因为可以冲刺全国最好的大学,排名靠前的也都是种子选手,名校苗子。至于夏梨这种末流,老师是顾不上的。 最后,班主任真的给唐丽换了同桌,夏梨被安排到另一个女孩身边。 这个女孩叫黎贝玲,是夏梨高中时代最后的噩梦。 她对学习没什么所谓,便整天上课找夏梨聊天。夏梨只能装死,有时候被老师逮住,却要跟着一起挨批。 黎贝玲家里不缺钱,却喜欢整天拿夏梨的饭卡去食堂刷鸡腿,却又不记得还钱,导致夏梨有时候只能饿肚子上课。 还有很多糟心的事儿,夏梨只能忍耐着,盼望着高考早日到来。 在精英班的两年,夏梨受了许多莫名的委屈,因为成绩不够好,被冤枉了也没人听她解释。 夏梨不止一次地后悔,如果当初不选文,不那么天真地以为精英班里的都是好学生,进了精英班就一只脚踏进大学。也许,她还留在2班,有很好的朋友,有最厉害的同桌,哪怕成绩不够好,也会过得快乐些。 可是,人生无法重来,青春只有一次。有时候,选择确实大过努力,夏梨煎熬了两年,挣扎了两年,最终却沉没进那片她一个人的泥潭。 整个高中时代,夏梨最温暖的朋友是汤媛,能够携手去未来的是陈栋。 ————————————————————— 6月4号这天,班主任在讲台上开最后一次班会,然后就开始放假,7号,8号高考。 夏梨最后一次收拾课桌上的书,她终于可以离开这个教室,飞向远处。 高考那两天,夏梨反而睡得很香,胃口也很好。 走出考场那一刻,她没有跟随领队老师一起走,自己沿着马路慢慢回学校。 待了三年的地方,熟悉又陌生,夏梨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进来的样子,却不再想回来了。 某位老师曾说过:“有些同学将来我看混得肯定不如学校门口卖馒头的,这种学生遇见我千万别打招呼,我丢不起这个人。” 以后夏梨可能不会记得这位老师讲过多么精彩的课,却永不会忘记这句话,原来混的不好便是罪大恶极。 她这种考不上名校的学生都是被忽略不计的存在,在老师的眼里恐怕只是凑数开班的树桩子,没有任何价值。 虽然很残酷,但是现实就是这样。老师也没错,精力有限,当然不会浪费给与名校无缘的差学生们。 夏梨没有回10班的教室,而走回了原高一2班所在的那栋楼,去最初的地方看了看。 这里曾经承载着夏梨高中最好的时光,她的高中时代似乎在高一分科那一刻就结束了。 如果选择是错的,那沉重的后果夏梨已经承受过了,并将伴随她的一生。 呆站了一会,夏梨准备回寝室,拿走铺盖,就算是真正高中毕业了。 她走到宿舍楼下,陈栋站在路灯下,黑色的短袖被风吹得贴在身上,他看起来瘦而高。 “考完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陈栋脸上挂着笑,语气里是难得的轻松。 夏梨温柔地注视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涌起一阵悲伤。 高中结束了,陈栋的万里鹏程才刚刚开始,她真的能跟得上吗? “没去哪里,去原来的教室看了看。” 夏梨走近,抬头看着他笑着,“陈栋,以后要越飞越高哦,变得很好很好才行。” 她的话里蕴藏着不易察觉的悲戚,陈栋抱住她。 “夏梨,未来我们要一起走,一起变好。”他紧紧将人抱在怀里,生怕她会突然飞走。 他贴在夏梨的耳边,柔情万千地说:“夏梨,你等等我。” 两个人终于熬到了高考结束,也已经成年,不再有顾忌地在校园里拥抱着,久久不曾分开。 ————————————————————— 夏梨回到家后,情绪一直处在低落中。 夏夜,吃过晚饭,洗过澡,梁少月和夏梨一起坐在院子里摇着蒲扇,纳凉观星。 小时候,院子里都能看见萤火虫,如今很少见到了。 夏梨望着遥远天幕上的星星,“妈,我跟你说个事,行吗?” 梁少月替她打蚊子,“说啊,跟你妈有啥不能说的。” 夏梨靠在梁少月肩膀上,“妈,我高考考得不好,估计就是二本的分,我也不想复读了。我觉得很对不起你和爸,我没有变成很厉害的人,以后可能也不会有多大出息,不能给家里争光了……” 从小到大,梁少月总说夏梨和夏平就是她的希望。尤其是夏梨考上一高后,村里逢人就夸,说将来考好大学,光宗耀祖。 可是,不是每个一高的学生都会考上多么好的大学,也会有考专科,考二本,考三本的普通人。 夏梨就是这些普通人里的一个而已,她认清了这一点,可是却不知道如何让梁少月接受这个现实。 梁少月沉默了许久,手上的蒲扇也停下来。 “闺女,你知道你为什么叫夏梨吗?我跟你爸也没什么文化,也不会取什么有寓意的名字。” 梁少月似乎陷入了回忆,夏梨接过蒲扇,替她打蚊子。 “生你的时候,是四月份,那会梨花正开,我这人本来就爱吃梨子啊。就觉得这小丫头还真会选日子,知道她妈喜欢吃梨,赶着花开的时候来了。你爸就说,那干脆就叫梨吧,你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夏梨还是第一次听她妈说起这件事,梁少月继续说道:“妈希望你考好大学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咱们家,是希望你将来不用像我和你爸这么辛苦。但是,名牌大学就那么大,盛不下那么多人,那咱们能找到什么坑就把秧苗种下,认真浇水,怎么也能长出东西来对吧?” 夏梨有些泪目,趴在梁少月膝盖上,“妈妈,我太笨了,不像别人家孩子那么聪明,真的特别对不起。” 梁少月拍拍她的脸,擦掉她的眼泪,“没有对不起,你从小到大都那么懂事,是我和你爸的骄傲。倒是我们觉得对不起,没有给你好的生活条件,不像别家姑娘有穿有吃。” 夏梨坐起身,脸上挂着泪,“没有,不要这么说,你和爸爸很好。” 母女俩说了好久的话,天上的星星都困到眨眼,夏平趴在屋里睡得香甜。 第27章 遭遇变故的夏梨 夏福善过年的时候,带回来一个旧手机,黑色翻盖的,很小巧。 从那以后,她们和夏福善不用再通过二奶奶家的电话联系。 高考前,汤媛来过一趟夏梨的宿舍,留了手机号。她考完试就要和父母出去旅游,听说还要出国,夏梨觉得好远。 陈麦上了大学,为了方便和家里联系,也给陈栋和奶奶买了手机,这样夏梨也能跟他联系上了。 考完回家已经6天了,陈栋每天夜晚会发一条消息,告诉夏梨自己白天做了什么,问她好不好。 等成绩的空档,陈栋已经找了活儿干,他白天很忙,没时间和夏梨闲聊。 夏梨睡前的头等大事就是等他的短信,收到后心便安了。 查分数和报志愿,都得用电脑,梁少月不放心她去集市上的网吧,老早跟小姨打过招呼,让夏梨提前过去住几天。 老师通知的是24号凌晨可以查分,夏梨22号这天准备去县城。 本来夏梨是打算自己去,待几天,报好志愿就回家等录取通知书。 但是,梁少月不放心,让她先去,自己24号那天去小姨家陪她一起查分。 小姨家的表弟马上升高三,和夏平同龄。小姨夫要求比较严厉,表弟学习也很认真,听说已经备好了上大学的费用,就等表弟考上好大学,摆宴请客。 距离成绩出来还有两天,白天的时候,夏梨想出去逛逛。给汤媛打电话想问她回来没有,但是手机一直关机,应该是还在外地玩。 她虽然在县城上了三年学,但是平时也从不出去逛,并不认路,只是漫无目的地走。 路过一家网吧,她好奇地往里看了看,玻璃门突然被推开,迎面有几位熟人,走在前面的是胡凯和蒋立勤。 胡凯学了理科,没想到和蒋立勤还玩得很好。 夏梨仓皇地准备往前走,却被胡凯叫住:“这不那谁嘛,蒋立勤家的小夏对不对?你们不知道吧,蒋立勤混进精英班就是为了这妹子。” 她听得一头雾水,不想搭理胡凯,装作没听见地往前走。 “小夏,你见着我就跑是什么意思?好歹我和你同学三年呢。”蒋立勤走下台阶,抓住她的手腕。 夏梨有些急,试图挣脱:“你放开,我要回家了。” 他笑得无害,“都碰见了,一块吃个饭呗,班级聚餐你都不参加,我还以为你要跟我们所有人断绝关系呢。” “我没时间,不想去。”她伸手去掰蒋立勤。 蒋立勤越发用力,将夏梨细细的腕子捏在手中,“怎么这么倔,拒人于千里之外可不好,都是同学,保不齐哪天你有什么需要呢。” “你松手,我要回家。”她重复着这句话,已经带着哭腔。 蒋立勤表情不快,显然失去了耐心,“小夏,都是成年人了。以后跟人打交道,可别这么不给面子,不是人人都像我脾气这么好。” 他猛然松开夏梨,她失去平衡,倒退了几步,转身就跑。 身后传来男生的嬉笑声,格外刺耳,夏梨不敢细听,快速跑到人多的地方,才放心地慢下脚步。 她也没心情继续逛,直接往小姨家走,准备回去。 24号早上,夏梨早早起床。吃过早饭后,小姨要去买菜,因为梁少月中午会过来。 表弟上学去了,姨夫出去上班,家里就剩夏梨自己。 她开着电视机,也看不进去放的是什么,颇有些心神不宁。 快十点的时候,座机突然响起来,夏梨接起,对面是陌生的声音。 “请问是少星吗?有位女同志车祸送医院了,我们从她随身的袋子里找到这个电话号码,您是她什么人?立刻来人民医院吧。” 少星是小姨的名字,梁少星,星月二字,是对称。 夏梨颤抖着将电话放回去,站起身冲出家门,只觉得天旋地转,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她酿酿跄跄地扶着墙下楼梯,撞上买菜回来的梁少星。 “这是怎么了?梨梨,你这是要干什么去?”梁少星手上提着几兜菜,扶着夏梨的肩膀,慌张地看着她。 夏梨无意识地流着泪,想说话却好像发不出声,颤声说:“小姨,我妈出车祸了,我要去人民医院。” 梁少星手上的菜应声掉落,顺着楼梯滚得七零八落,鲜活的鲫鱼还在活蹦乱跳着。 “我我我……我带你去。”梁少星舌头打结一般,牵着夏梨的手下楼,跑到路边,拦下一辆车,直奔医院。 夏梨意识混乱地跟在梁少星身后,进了急诊室,梁少星打听清楚车祸伤员送去哪里后,便拉着夏梨跑。 手术进行中,梁少星趴在手术室门口往里看,夏梨不敢靠近那扇门,站在墙边,腿软得需要倚着墙才能不滑倒。 没多大会,一个男人走过来,那个男人头上贴着纱布,表情凶煞。 “你们谁是里面那位女的家属?”他黑着脸问道。 夏梨抬头看向他,点点头,“我是。” 男人睨了她一眼,摸出口袋里的烟,夹在指间,“是你妈吗?你妈是不是不要命了?红灯不认识吗?过马路抢什么红灯,自己往车上撞,我大清早出门招谁惹谁了!真晦气!” 他越说越生气,“算了,跟你个小姑娘也说不着,已经报过案了,等你妈醒了,让交警处理吧。” 男人站了一会,便离开了。梁少星过来拉着夏梨的手,轻声安慰:“梨梨,肯定没多大事,待会你妈就能出来了。” 后来,夏梨也不记得站了多久,梁少月被推回病房时,她傻了一样跟着过去。 其间,医生过来说了梁少月的伤情,护士通知去楼下缴费,梁少星拿着单子下去。 病房里恢复安静,梁少月插着氧气,躺在那里。夏梨站在床边,胆怯地不敢走进。 前两天还好好的人,突然就躺在病床上,夏梨忍了好久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好害怕。 夏梨慢慢地走过去,伸出手轻轻触碰梁少月的手,感觉到温度才放心。 梁少月的手很糙,手背上有晒斑,个子不高,手指却异常粗壮,长年累月干重活导致的。 夏梨盯着她苍白的脸,时不时靠近听一听她的呼吸声,确认一下妈妈还活着。 梁少星缴费回来,走到床边,“梨梨,交过费了,暂时不用担心。” 她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医生说了,不会有生命危险。其他的……好好治,慢慢恢复。” 夏梨点点头,轻声说:“谢谢小姨。” 梁少星陪着她坐了一会,便出去打电话。 中午的时候,姨夫赶过来,问了问情况,站在病房里挠头。 “怎么就出了这事呢,好好的人,这可怎么办?少星,你给姐夫打电话了吗?” 梁少星开口:“打了,姐夫正在往回赶,你别站这了,回去下点面条送过来。” 姨夫唉声叹气地离开,夏梨别开脸,抹掉脸上的泪水。 ————————————————————— 夏梨一夜未睡,趴在床边盯着还在昏迷中的梁少月。梁少星陪她守到天亮,因为一直没回家,先回去看看。 八点多的时候,医生过来查房,检查梁少月的恢复情况。 夏福善扛着一个袋子推门进来,夏梨看着好久未见的爸爸,他的头发白了许多,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送走医生后,病房里就剩下一家三口,夏平还在学校,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爸……”夏梨想说点什么,一开口便哽咽住了。 夏福善坐在梁少月的床边,听着女儿的哭声,老泪纵横。 许久未见的妻子了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身上还插着管子。 夏福善的心被扯得稀碎,生活的变故毫无征兆。接到电话那刻,他头晕目眩,差点从工地脚手架上掉下去。 想到一双儿女还未成家立业,这个家不能倒,买了最近的站票,站了九个多小时,拿着工头给他结算的工钱往回赶。 “梨梨,别怕,你妈肯定能好起来。只要命在,人活着就行,别的都不算啥。”夏福善安慰低头哭泣的女儿。 爸爸回来后,夏梨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仿佛有了支柱。 梁少星每顿都会来送饭,抽空过来陪床。医药费没两天就花完了,护士又过来通知缴费。 家里的积蓄都拿出来了,梁少星也并不宽裕,已经帮忙垫付了不少。 夏福善蹲在医院的楼道里,拿着手机给能联系上的亲戚打电话借钱。大家都是农村家庭,没几个特别富裕的,有些愿意借一点,有些直接说自家准备娶儿媳妇了,要盖新房,没有多余的钱。 能找的人都找了,还是差不少。夏梨站在门口,听着夏福善哀求的声音,不知道怎么才能帮上忙。 梁少月还没醒过来,夏梨拿着小姨送过来的饭盒,准备去水房洗。 经过护士站的时候,被擦肩而过的人拉住胳膊。 “小夏,你怎么在医院啊?” 蒋立勤刚从他爸的办公室出来,准备回家吃午饭。 他爸是科室主任,整天忙得不行。他高考成绩都出来两天了,还没空回家给他参谋志愿。 所以,蒋立勤直接来医院通知他爸,汇报自己的高考佳绩。其实他主要是来敲一个大红包,准备出去和朋友们庆祝自己过了重点线。 夏梨精神状态不佳,呆滞了一会,才慢吞吞地开口:“我妈妈住院了。” 他收敛笑容,关切道:“你妈妈怎么样?严重吗?” 夏梨不想多说,跟他说也没什么用,“在治疗中,没什么。” 她拿着饭盒想走,蒋立勤却不放手,“你先别走,我爸就是这的医生,说不定还是你妈妈的主治医师呢,你妈叫什么?我跟我爸说一声。” 听他这么说,夏梨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看着她惊讶的眼神,蒋立勤松开手,“真的,不骗你。我爸叫蒋志军,你可以问这里的护士啊。” 蒋志军,这三个字确实不陌生,梁少月的手术就是这位医生做的,每天准时过来查房,非常和善的一位男医生。 夏梨点点头,“我知道,我认识蒋医生,他很负责。” “真巧,没想到会在医院碰面,还以为你以后就消失了。”蒋立勤有些抱怨地说道。 知道他爸爸就是蒋医生后,夏梨没办法继续冷面相对。人情世故,总归是要顾及的。 她轻声道:“没什么事的话,你去忙吧,我要洗饭盒了。” 夏梨低头转身,蒋立勤没再拦她。 看着夏梨的瘦弱的背影,蒋立勤却有些兴奋。他以为这局游戏已经输了,都准备关机走人了,忽然好像又有了转机。 蒋立勤从小到大,是家里独子,被长辈们捧在手心长大。读书上虽不太用功,但头脑聪明,一路顺顺利利升学。 他想要什么,家里都是尽量满足。偏偏进了高中,看上个女孩子,想谈个恋爱,努力讨好了那么久,还是勾不到手。 本以为是个纯纯的女孩,他都不敢说重话,整天轻声细语地哄着夏梨。谁知道她这边跟他装傻打太极,转头就跟那个又臭又硬的陈栋抱在一起。 蒋立勤心里其实一直憋着一口气,不管怎么比,他觉得自己都比陈栋强上一百倍。 凭什么他对她那么好,只是不小心看了一眼她的胸,夏梨就跟他绝交了,然而背地里却对陈栋投怀送抱。 第28章 掉进深渊的夏梨 夏梨洗完饭盒,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见夏福善高兴的声音。 “少月,你可算是醒了。你再不醒,我们都要急死了。” 夏梨急切地推开门,跑到床边,梁少月睁着眼,看向她。 “妈,你醒了,身上疼不疼啊?”她跪在地上,趴在梁少月床头问道。 梁少月声音特别虚弱,几不可闻,夏梨努力分辨她在说什么。 “不疼……妈……没事……” 梁少月刚醒,说了两句话,就闭上着眼继续睡着,夏梨这才想起来去叫医生。 她冲到医生办公室,门都忘了敲,“蒋医生,我妈醒了,您去看看吧!” 蒋医生带着两个年轻医生跟夏梨一起回了病房,查看了情况。 他似乎也松了一口气,“醒了就问题不大,生命肯定是保住了。但是,你们也做好心理准备,腿部的伤需要慢慢恢复,以后出院了也得继续养着,想恢复到原来那样肯定是不行了。” 夏梨认真地听着医生的话,心里很难过。梁少月那么勤快一个人,如果腿脚不利索的话,对她来说该有多难受。 但是,眼下也不求别的了,只求妈妈能健康起来。 夏福善询问了后续大概的治疗方案和住院时间,想了解还需要筹多少费用。 医生走后,夏福善拿出随身带的账本,这几天跟谁借了多少钱,他都记着了,以后要一个个还。 算了一会,夏福善低声自言自语,“老三那还能拿五千,还是不够啊……上哪再去借8万呢……” 梁少月明明在休息,却突然睁开眼,“老夏,不治了,命留住了就行,把我弄回家吧……” 夏梨轻轻握住梁少月的手,轻声说:“妈,你别管,我和爸想办法,你好好养着。” 梁少月的手有些不听使唤,但还是挣扎着握住她,“梨梨,你报志愿了吗?可别把正事忘了。我把钱都花了,你上学怎么办……” 成绩已经出来几天了,夏梨还没顾得上查,梁少月倒是记得很清。 “放心吧,明天我去小姨家报,肯定能上大学,别担心我,你好好养身体。” 夏梨觉得头顶似乎有一块巨石,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离开病房,拿着杯子,想去水房接点热水。 能借的亲戚都借了,夏福善的头发都愁白了,可是还差着8万的缺口。 有一个瞬间,她萌生了不报志愿的想法,想直接出去打工。可是,就算她立马出去找工作,也不可能短期内挣够这么多钱。 夏梨靠在墙边,无助地滑落在地上,使劲揪着自己的头发,试图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她想到了汤媛,于是拿出手机想给她打电话。然而,那头依旧是冰冷的“已关机”。 蒋立勤本来已经下了楼,走出医院后,又折回来,去跟他爸打听夏梨妈妈的情况。 打听完以后,他吹着口哨准备坐电梯下去,刚走几步,就听见楼梯口后面传来压抑的哭声。 他好奇地推开半掩着的门,看见夏梨缩在墙角,抱头哭泣。 蒋立勤蹲下,看着她抖动的样子,“小夏,你怎么哭了?” 蒋立勤明知故问,他大概猜到夏梨此刻的难处。不过,他的声音里却是满满的关切和疑问。 夏梨抬起头,白净的脸上挂着一道道泪痕,眼角通红。 她脆弱的模样勾得蒋立勤心猿意马,心底躁动。 “你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我家的情况比你好一些,肯定能帮到你,只要我说话,我父母那边也会尽力而为的。” 他抛出诱饵,声音里带着蛊惑,眼前就是他的猎物。 蒋立勤没耐心再玩什么清纯的追逐游戏,他只是不甘心输给陈栋那样的人而已。 夏梨当然知道蒋立勤的家庭远远好过自己,对她来说,天塌了一样的难题,在他那里,可能轻而易举就能解决。 可是,他是蒋立勤啊,夏梨的内心挣扎着,却又不得不考虑着向他求助。 “蒋立勤,如果方便的话,你能借点钱给我吗?写欠条,一定会还的。”她试探着问道。 蒋立勤等的就是夏梨这句话,他故意迟疑了一会,才回答:“借多少?” 夏梨不确定蒋立勤能不能借那么多,小心翼翼地开口:“8万……可以吗?” 8万而已,蒋立勤心里有些好笑。他妈妈是开饭店做生意的,一摞摞的钱他见过太多。就他这些年存的各种压岁钱和红包,都快十万了。 这笔钱对他来说,很简单。竟然能逼得夏梨不得不跟他开口,虽然知道夏梨家比较贫困,但也没想到会到这个地步。 “可以啊,什么时候要,我给你拿过来。” 蒋立勤很快就答应了,夏梨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真的吗?你不用跟家里商量一下吗?要不我先写欠条给你。” 蒋立勤伸手将她拉起来,弯腰靠近她,“不用那么麻烦,我夜晚忙完给你送过来吧。” 蒋立勤离开后,夏梨靠在墙上思索了很久。 她不知道自己问蒋立勤借钱对不对,但是这是目前唯一能借这么多钱给她家的人。 她准备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父母,赶紧回病房。 夏福善坐在梁少月的床边低着头,夏梨走过去。 “爸,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借到钱了,你不用找人了。” 夏福善惊诧地抬起头,怀疑地问:“你个小孩子上哪借钱去?” 梁少月也着急地喘着气,睁眼看向她。 夏梨赶紧走到床边,轻声说:“爸,妈,你们别乱想,我是问汤媛借的钱。汤媛,我妈认识的,我去过她家里,还经常从家里带水果糍粑给她。她家有钱,她父母也愿意借给我们,刚才我出去打电话都说好了。” 听到汤媛的名字,梁少月抬手拍拍夏福善,费力地说:“汤媛是梨梨的好朋友,不是坏人,是县城本地的,家里比咱们宽裕多了……” 夏福善不放心地追问了好久,确定是可靠的人以后,说要跟夏梨一起去汤媛家里取钱,感谢人家。 夏梨哪里敢答应,她根本就联系不上汤媛了。 急中生智,她提出让夏福善写好欠条,签好名字,夜晚带过去交给汤媛父母。 考虑到梁少月床边离不开人,夏福善也同意了。他嘱咐夏梨要好好谢谢汤媛一家人,以后会紧着他们先还钱的。 夏梨也不确定蒋立勤什么时候会把钱拿过来,只告诉夏福善自己约的是夜晚去汤媛家拿钱。 梁少月不放心,还让她如果太晚,就别回医院,在汤媛家睡一晚。 傍晚,夏梨还没等到蒋立勤的电话,她准备主动打过去问问。 打开手机,短信箱里躺着好多条未读信息,都是陈栋发来的。 她这几天全身心都放在妈妈身上,根本没心思拿出手机。 夏梨一条条地读完,陈栋给她汇报了高考成绩,考得很好,超出理科一本线110多分。除了去不了全国最好的那所大学外,其他的学校应该都可以报。 他在短信里询问她的情况,说想等她一起来县城报志愿。得不到她的回答,陈栋的措辞越发小心,几乎是在哄着她。大概以为她是成绩不如意,所以不理人。 夏梨盯着小小的手机屏幕,眼眶湿热,特别想念那个在她面前常常抿嘴偷笑的男孩子。 “对不起,这几天家里有点事。你先确定你要报哪所学校,然后告诉我,我就报你要去的那个城市。”她编辑好短信,发送出去。 走到僻静的楼道里,夏梨从口袋里掏出蒋立勤写给她的手机号,拨通电话。 “蒋立勤,请问你什么时候准备好钱,我怎么找你拿?”她有些羞于启齿,却只能硬着头皮问。 那头的蒋立勤似乎在和朋友吃饭,她听见了胡凯的声音。 “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你8点的时候,到医院门口等我,我去找你。” 挂掉了电话,夏梨看看表,才刚七点,刚准备把手机放回口袋,屏幕便亮起来。 是陈栋打开的电话,这还是他们第一次通电话。为了节省电话费,他们平时只发短信交流。 “喂,陈栋吗?”她柔声接起。 “是我,你一直不回我短信,我还以为你生我气了。”他的声音里透着开心。 “没有,我没生气。恭喜你,高考考得那么好,报志愿要好好报哦,可别浪费了成绩。”她希望陈栋可以报一个很好的大学,选一个适合的专业。 “放心吧,已经和班主任联系过了,后天去学校报。我姐也回家了,帮我一起参谋。夏梨,你后天也过来吧,我们一起报。” 听着她的话,夏梨想起来自己的成绩还没查,打算挂了电话再出去查一下。 “好,等你到了,给我打电话,我去找你。” 得到她的承诺,陈栋的心也终于放下了。他和夏梨终于可以一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未来正在路上。 回病房跟父母说和汤媛约好了时间,夏梨便提前下楼等着。 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的路边,夏梨有些感慨。 医生每天都有很多患者,形形色色,受苦受难的人每分每秒都存在,人活一辈子,能平安健康,已是极大的幸运。 第29章 等不了的夏梨 将近八点的时候,一辆棕色轿车停在夏梨面前,副驾驶车窗摇下来。 蒋立勤噙着笑趴在窗户上,夏梨闻到淡淡的酒气。 开车的是胡凯,“夏梨,又见面了,上车吧。” 夏梨不动,蒋立勤伸手试图摸她的头,她下意识地避开了。 他保持着笑意,收回手,“我的驾照还没考下来,胡凯没喝酒,放心坐。” 夏梨拉开后座车门,坐上去。车里放着歌儿,蒋立勤靠在椅背上。 “蒋立勤,你真不是东西。对兄弟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我成了你免费司机了。等你上了大学,可遇不到我这种大善人了。”胡凯抱怨道。 “滚,不许在小夏面前说我坏话。”蒋立勤故意回头看向她。 夏梨有些不自在地看向窗外,车里的气氛让她不适。 胡凯笑出声,“行,真是酸倒牙。” 车子最后停在一家宾馆门口,夏梨望着闪着霓虹的招牌,忽然萌生退意。 蒋立勤先下车,拉开后座的车门,望着夏梨。 “下来啊,这车是胡凯的,他还有事。” 听他这么说,夏梨赶紧下车,蒋立勤站得太近,她几乎贴着他的身体滑下车。 胡凯没下来,对着车窗外的两人说:“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办正事了。” 车子开走以后,蒋立勤往宾馆走,夏梨站在原地。 他回头,“小夏,过来啊。” 夏梨心里闪过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不确定地开口:“蒋立勤,我只是想跟你借钱。如果,你不方便的话,我就不借了。” 说完话,她转身准备离开。 蒋立勤从身后追过来,挡在她面前,“小夏,你怎么总这么倔呢。我今晚和胡凯他们一起庆祝,总不能把钱随身带着吧。” 他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和银行卡,摊在夏梨面前,“我打算见到你,再去银行取钱,然后交给你。但是,8万也不是小数目,总得找个隐蔽的地方吧。我开个房间,你上去等我,我去附近的银行取钱。” 夏梨看着眼前19岁的男孩子,他们是同龄人,还未经历过太多的社会历练。 她挣扎了一会,选择相信他。到了宾馆前台,蒋立勤开了一间房,送她上了楼。他没进门,直接出去取钱。 夏梨第一次来宾馆,看着屋里陌生的陈设,不敢乱动。 她谨慎地坐在沙发上,等着蒋立勤取钱回来。 已经八点半了,外面的天色完全黑了。待会可能还要麻烦蒋立勤送她回医院,她一个人也不敢拿那么多钱走夜路。 等了大概二十分钟,门口响起“滴”声,蒋立勤拿着房卡进来,手上提着一个黑色袋子。 夏梨站起身,双手交握,放在身前。 蒋立勤走过来,坐到沙发上,看她站得笔直,拉她坐下。 “站着干什么?坐下。” 夏梨只好又坐下,她心里有些急,想赶紧拿了钱走人。 她突然想起自己带过来的欠条,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两张纸。 夏福善识字不多,让她执笔写了两份欠条,签上名字,按了手印,蒋立勤这边再签上他的名字就成了。 “蒋立勤,这是我爸爸写的欠条,你再签一下,以后就是还钱的凭证了。”她将欠条递到蒋立勤面前。 他接过去看了几眼,随手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装着钱的黑色袋子也放在桌子上,蒋立勤拿给夏梨。 夏梨打开看了看,是八摞纸币,出于谨慎,她还是拿出来数了数。 蒋立勤盯着她数钱,夏梨的脸越来越红,怕他是觉得自己在怀疑他作假。 数完以后,她合上袋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8万,那你签一下欠条吧,我带走一份。” 蒋立勤突然蹬掉脸上的白色运动鞋,只穿着黑色袜子踩在地毯上,枕着胳膊,躺靠在沙发上。 “小夏,你很需要这笔钱对不对?我听我爸说了你妈的伤情,还挺严重的,你家已经欠了好几万了吧。你爸爸那情况,年纪也大了,工地上也干不了几年了。” 听他这么说,夏梨有些难过地低下头,无措地抱着装钱的袋子。 “嗯,所以很谢谢你愿意借我钱,我一定会努力早日还上的。”她承诺道。 “可是,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吹来的,随随便便就借给普通同学,感觉也不太好。”蒋立勤脸上明明在笑,夏梨却感觉有些恐惧。 “那……你不想借给我了吗?”她抖着声音问。 蒋立勤站起身,单腿跪在她身侧的沙发上,弯腰靠近她,“想,当然想借给你,送给你都行。但是,我还想要点别的。” 他的手覆上夏梨的胸,有些重地捏了一把。 夏梨想坐起来,却被按住,她挣扎着,“你不能这样,说好了只是借钱给我的。我不要了,我不借了,我要回去!” 蒋立勤松开手,放她站起来,夏梨拿起桌上的欠条想跑出去。 “夏梨,你想清楚,你妈的命重要,还是你身上的几两肉重要?你要是有别的办法,就压根不会跟我开口。” 他说得对,如果她还有人可以借,一定不会找他。 可是,夏梨真的不想,她不想让自己掉进深不见底的黑洞里。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如果她今天走了,明天又要找谁借钱。 她呆站在原地,迟疑着,脚下像是生了根。蒋立勤趁势走过来,从身后抱住她。 他的鼻息喷在夏梨的颈间,酒气熏人,“小夏,听话。你满足我的需要,你妈妈就有钱继续住院了。这笔生意,你稳赚不赔……” 房间里开着空调,夏梨却不停出着冷汗,紧闭着双眼,僵硬地躺在柔软的床上,瑟缩着身体。 蒋立勤很沉地压着她,手上捏的很重,俯在她耳边坏笑着:“摸着比看着舒服……陈栋弄过你没有?我保证比他让你爽……” 他有意羞辱夏梨,整个过程粗鲁又蛮横,丝毫不顾及她的身体。频繁地提起陈栋,看着夏梨痛苦的样子,仿佛能让他得到更大的满足。 结束后,蒋立勤心满意足地从她身上下去,夏梨跌跌撞撞地逃下床,躲进卫生间里。 卫生间里的镜子很大,夏梨不敢看里面的人,她扯过一条浴巾,包裹住自己。 靠在门后,哭了一场,夏梨走到洗脸池前笨拙地打开水龙头,洗把脸。 她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白嫩的皮肤上红痕交错,嘴唇也被咬破了一处。 夏梨从没有过这种经验,甚至进这间房之前都还不知道男女之间的关系到底是如何发生的。她对性的了解,仅限于曾粗略扫过的那本言情小说。 她不知道相爱的人做这种事应该是什么样,此刻她只觉得疼,身上被蒋立勤碰过的地方都很疼,他像是发泄仇恨一般地对她。 “小夏,洗好了吗?”门外传来敲门声。 夏梨用手背蹭掉眼泪,吸吸鼻子,裹紧身上的浴巾。 她打开门走出去,蒋立勤已经穿戴整齐地坐在凌乱的床边。 她身上只有一条浴巾,低头走过去。她弯腰想捡起刚才被丢在床边的衣物,却被蒋立勤拦腰抱坐到大腿上。 “小夏,你还真的只是看着纯啊,我刚才还抱着一线期待,你倒是真让我失望。”他面带嘲讽地看着夏梨,手却不安分地乱动。 夏梨夹紧双腿,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的眼睛。 蒋立勤抽回手,拍拍他们刚刚躺过的床单。洁白的床单上,除了被压出的褶皱外,什么都没有。 “陈栋有那么好吗?你那么死心塌地,什么都给他了。”蒋立勤有些不甘地亲着她的肩膀。 夏梨终于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因为她没有落红。所以,蒋立勤认定她已经有过这种经历,在生气。 此时的夏梨,也并不了解相关的生理知识,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不像电视剧里放的那样,但却不想解释。 蒋立勤想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吧,她并不在乎。 只是每次从他口中听到陈栋两个字,夏梨的心就疼得厉害。 陈栋总对她说,夏梨,等等我。 好像只要等一等,他们就能变成真正的大人,然后和生活平等地对话。 夏梨已经等不了了,但她相信陈栋一定可以,他一定可以等到美好的未来。而那个未来里,从此不必有她。 第30章 撒谎的夏梨 蒋立勤扯开她围在身上的浴巾,怒气冲冲地将人按倒在床上,“夏梨,别人用过的东西对我来说可就没那么值钱了。欠条我收下了,至于你怎么还,我说了算。” 语毕,他翻身下床,签了桌上的两张欠条,带走一张,扬长而去。 夏梨翻身蜷缩在床边,温热的眼泪顺着鼻梁流进耳朵里。此刻她仿佛置身于一口深井,从此阳光落不进来。 她穿好衣服,提着黑色袋子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九点半。 凭着记忆中的路线,夏梨狂跑回医院。进病房前,她小心地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衣服,怕父母看出古怪。 钱交给了夏福善后,压在他们一家人心上的大石头算是落了地。 夏梨借故去水房接开水,走到楼道里,拨通了陈栋的电话。 他接得很快,“夏梨,刚才给你发的短信看到了吗?后天早上8点半,去刘老师办公室见面。” 听着他充满期待的声音,夏梨眼角湿润,深吸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看到了,不过,陈栋,对不起啊。我后天估计去不了,你报完了志愿,告诉我一下,我跟着你报就行。” 陈栋沉默了一瞬,“我们一起报会不会好一点,商量着来吧……你家里有什么事吗?” 夏梨故意笑几声,“对不起啊,我妈非让我在小姨家报志愿,我也不敢跟我妈对着干。我和你的事……我没有跟家里说,他们还不知道呢……” 听她提到这个,陈栋似乎有些害羞,“好,那你就听阿姨的话吧。” 他又有些急切地补充道:“夏梨,等过几年,我大学毕业了,情况好一些,到时候你就可以跟家里提我们的事了……对吧?” 过几年…… 夏梨紧握着手机,泪珠砸在地面上,声音里却是万分的期许:“嗯,等过几年,一切都会更好的。” 挂断了电话,陈栋温柔的声音还在耳边萦绕,夏梨忽然觉得罪恶,她怎么能骗这个男孩呢。 天亮后,医生查房结束,夏梨一个人出去,找了一间网吧,查到了自己的高考分数。 她预估的没有错,只比本省的文科二本线高30多分,有学上,但选择有限。 盼望多年的高考终于有了结果,没有期待中的鲤鱼跃龙门,更没有从此一飞冲天的可能。 夏梨站在网吧门口,看着路上的行人,不知该往哪里走。 原来这就是她的人生,还没开始跑,就已经摔在了起跑线上。如果能穿越时空,问一问三年前的夏梨,她可能也不敢相信这就是后来的自己。 回医院的路上,夏梨接到了蒋立勤的电话。 “小夏,夜晚八点,昨天的宾馆等你。对了,听我爸说,你妈的住院费续上了,恢复得一天比一天好啊……” 他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般说着话,夏梨没吭声,等他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她有些绝望地站在路边,盯着红绿灯发呆,如果她也像妈妈一样不懂交通规则…… 汽车鸣笛声打断了她极端的想法,更现实的情况是如果她没当场死去,只会给家里带来更大的灾难。 她受不起伤,反而要更小心地保护好自己,因为家里真的负担不起任何变故。 夏梨心不在焉地在医院陪着,熬到了晚上。她借故要回一趟学校,梁少月以为是报志愿的事,催着她快点去。 走到昨天的宾馆,她一进大堂,就看见坐在休息区的蒋立勤。 他拿着房卡,冲她打招呼,走过来,强行牵着她的手,上楼。 进了房间,蒋立勤直奔主题,将夏梨推倒在床上,急切地脱掉她的衣服。 夏梨拉过旁边的枕头,试图盖住自己的脸,她不想看见蒋立勤那张脸。 然而,侵入她的人却抽开枕头,扔在地上,“睁眼,做都做了,自欺欺人个什么劲儿。” 夏梨不听话地闭着眼,身上的人有些气恼,俯身咬她的嘴唇,越发用力。 折磨结束的时候,她想冲去卫生间,却被扣在床上。 “跑什么,床上有钉子还是我没让你爽?”蒋立勤捏着她身上软嫩的地方,不肯放她走。 一直未开口说话的夏梨抗拒地扭动着,“出汗了,想去洗澡。” 她说得很轻,蒋立勤将这理解为娇羞,亲了她一下,终于肯放人下床。 等夏梨从卫生间出来,蒋立勤抓着她又做了一回,动作温柔了许多,捏着她的下巴,肆意深吻。 耗了一个多小时,蒋立勤终于舒服了,非要送她回医院。 夜晚出来纳凉的人不少,蒋立勤忽然问她报志愿的事,“你报志愿了吗?我报了D市的D大。你的分我那天问班主任了,你可以报D大的二本学院,我就可以随时找你了。” 夏梨默默攥着拳头,走得很快,“我报过了,我不想去D市。” 蒋立勤拦住她,抓着她的肩膀,表情阴沉:“小夏,你不会还想着跟陈栋双宿双飞吧?你是准备送他一顶价值8万的绿帽子当贺礼吗?” 夏梨实在受不了蒋立勤一直拿陈栋来侮辱人,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使出浑身力气想要挣开他的禁锢。 “凭什么你报了正经重点大学,还要我去报附属的二本院校,我不要!” 她抽泣着,她才不要跟蒋立勤去同一个地方,到时候真的永无宁日。 蒋立勤理解是却是另一层意思,“原来是不愿意低我一等啊,其实报这个,有些D大资源是可以共享的,比你报其他独立二本大学说不定更好。” 他神色恢复平时的无害样子,伸手摸夏梨的脸,“不愿意就不愿意吧,我以后会去找你的。欠条在,你肯定跑不了,你要是敢跑我就去你家找你父母……” 夏梨别开脸,继续往前走,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小夏,我一定比陈栋好,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夏梨崩溃地捂住耳朵,拔腿就跑,她管不了那么多,此刻只想躲开蒋立勤这个疯子。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已经听不见蒋立勤的声音,看见医院大门,夏梨才停下来。 已经连续两天没怎么合眼的夏梨,这晚躺在妈妈的病床脚边,做了一夜的梦。 梦里,陈栋一直在叫她,她大声回应,可是陈栋却一直不出现,夏梨急得哭出来。 “梨梨,做噩梦了?”夏福善被夏梨的哭声惊醒,拍拍女儿的头,将她唤醒。 夏梨抬手蹭掉自己脸上的泪水,“没事,我做梦自己走丢了,一直找不到回家的路,特别害怕,就哭了……” 夏福善拿出毛巾和脸盆,让夏梨去水房接点热水洗把脸。 夏梨在水房磨蹭了许久,回到病房,看看表,才8点钟。 陈栋8点半会去学校,夏梨很想见他一面。 查房结束后,她在病房照顾梁少月吃了早饭,把夏福善换下的衣服洗好。 夏梨决定去学校看看,她直接去了刘老师的办公室。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后门的窗户处,可以看见刘老师的办公桌旁围着一圈人,几个2班的其他任课老师,陈栋,还有他的姐姐陈麦。 他们应该是正在谈论陈栋的志愿填报问题,一行人脸上都挂着笑。 陈栋是2班的第一名,加上家庭情况特殊,刘老师其实对他一直多有关照。 他曾经跟夏梨说过,高一开学军训第一天的囧事发生后,刘老师跟着他去了男生宿舍。那条运动裤,也是刘老师强行带着他去买的。而且怕他有负担,一直说可以等他以后再回来还。 有阵子没见的陈栋看起来黑了些,他每天要出去干活,一定很累。 夏梨不自觉地也微笑起来,这场面真的很美好,关爱陈栋的老师们和他的至亲姐姐一起帮着陈栋谋划未来。 生活亏欠他良多,但少年从未放弃过自己。他终将飞越年少时无法回避的困境,抵达远山另一头的花境。 他曾想牵着夏梨的手一起飞,可她已经没有了翅膀,她绝不能拖累他。 偷偷看了一会,夏梨安静地离开。走出校门的那一刻,她留恋地回头看了几眼。 无忧的青春和亲爱的陈栋,只希望这些都能留在逝去的时光中妥善封存,夏梨带不走了。 中午的时候,夏梨收到了陈栋的短信,他最终确定报考C市的C大,软件工程专业。 C市,那个常在电视剧中出现的繁华都市,陈栋将要去往的地方,从这位县城出发,一路往东。 夏梨走进一间网吧,登陆志愿填报网页,六个平行志愿,没有一个是往东。 对不起,陈栋。我撒谎了,不能跟你一起走,我要去的是没有你的地方。 第31章 狠心插刀的夏梨 夏梨回到医院后,看到梁少星在陪床。夏福善回村里了,家里已经好几天没人看管,也不知道养的鸡和猪怎么样了。 吃过午饭后,送走小姨,夏梨坐在梁少月发呆。 陈栋刚才问她能不能出去见一面,夏梨拒绝了,他本想介绍陈麦让她认识。 她还不知道要如何跟陈栋“划清界限”,只能先等录取通知书下来。到时候,陈栋顺利录取到C大后,她便能安心了。 不知道C市的风会是什么形状,而那里将会是陈栋长留的地方。 19岁的夏梨望着医院窗外的大树,想着也许未来自己也能去那里看看。但她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毕竟她还没坐过火车,不知道去C市该怎么走。 梁少月住了将近一个月的院,终于可以回家休养了。出院那天,租了一辆面包车,夏平帮着夏福善把梁少月抬到车上,夏梨提着行李。 家里的猪已经卖了,鸡散养着,菜园和田地没空管。梁少月一到家,就着急着想去地里看看。 只是她还没法独立站起来,腿脚并没有恢复,只能无奈地躺着。 生活还是要继续,夏福善在家附近的砖厂找了活儿干,暂时不打算出去打工了。至少等梁少月能走路了,才能离开家,而且夏平也马上高三了。 录取通知书快下来的时候,班主任打来电话,问夏梨需不需要助学贷款。政策一般先通知到学校,让各个班有需要的学生可以申请。 班主任知道夏梨家并不富裕,所以特意通知她。她按照老师说的方式,顺利申请了贷款,学费问题也解决好了。 拿录取通知书的日子到了,夏梨躲无可躲,陈栋约她在学校见面。 上午9点,夏梨提前去领取处找到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和档案,按照昨晚约定好的,站在操场等陈栋来找她。 八月份的树叶绿意甚重,夏梨靠着看台上的栏杆,数着外面树林里有多少棵白杨。 在这个操场,陈栋陪她堆过雪人,散过步,还有他们的第一次牵手。 青春是什么呢?夏梨忽然想到这个问题,对别的女孩来说也许是春色之下开在心间的花儿,夏雨中的漂亮花伞,秋色里柔软的针织裙,还有冬雪时温暖的手套。 夏梨觉得青春对她来说,好像就是年轻到无力抵抗生活的洪流,然后被它冲向不知尽头的远方。 陈栋也是她生命中的意外,这个意外太过美好,所以格外短暂。她还没抽出身去珍惜,就已经失去。 夏梨站在高高的看台上,看到穿着白色短袖,黑色裤子的陈栋手里拿着红色的录取通知书从远处向她跑来。 陈栋的脸上是罕见的笑容,那么开朗,跑到看台下,仰头望向她,然后踩着台阶,一步步走近。 “夏梨,我来了。”他终于跑到她身前,温柔地说道,因为跑得太快,还有些轻微喘息。 夏梨看着他,此刻仿佛有些不认识,他真耀眼。眼前的少年,脸上晒得有些黑,笑容里却满是沉淀许久的意气风发。 “恭喜你呀,陈栋。恭喜你终于考上好大学,可以出去看看这个世界了。”她十二分诚恳地送上祝福。 陈栋将录取通知书双手拿着,摊给她看,声音难掩激动:“谢谢。夏梨,我们可以一起去C市了,你的录取通知书拿到了吗?” 夏梨将背在身后的双手慢慢拿到前面,陈栋主动接过她的录取通知书。 他嘴边一直挂着笑,朗声读夏梨的通知书封面,“xx师范大学录取通……” 陈栋的脸色忽然沉了下来,嘴唇微微抖动着,眼睛里是不可置信的疑问。 “夏梨……你……你是……拿错了别人的吗?这个学校不在C市。”他的声音格外轻地问道。 夏梨不忍心看他的眼睛,别过脸,轻快地说:“没有啊,这就是我的。我不想去C市了,不好意思,没能遵守约定。” “为什么没有告诉我?是C市没有你想上的大学,所以你报了别的地方吗?”他有些焦躁地说。 夏梨瞥见他受伤的神色,却咬牙说道:“C市我想上的大学好几个,但我考不上啊。我又不是你,学习那么好。干嘛非得要我跟你一起去C市呢,你同学那么多,几十人,难不成你还想人人都和你念同一个大学?” 陈栋睁大眼睛看着夏梨,张着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大口喘着气。 “夏梨,你在说什么?这跟别的同学有什么关系?我只想和你一起去C市,只有你一个人,没有什么其他的同学。” 他开始慌乱,通知书掉在地上,却没有去捡,只是盯着夏梨努力解释着。 夏梨弯腰捡起他的通知书,拍拍灰尘,试图塞回陈栋手里,他却攥紧了拳头,不肯接。 “拿好通知书,别弄丢了,辛苦这么多年考上的,别儿戏。” 陈栋死命盯着她,“夏梨,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就报了离C市那么远的地方?我想要个理由。” 夏梨脑子里排练了百遍的台词,此刻却难以启齿,“我说了,我不想去C市,不想去不行吗?” 陈栋抓着她的肩膀,急切地说:“对不起,是因为我让你跟我一起报C市的大学,没让你先选,你生气了吗?你不喜欢C市是吗?对不起,夏梨,你没有提前告诉我,其实我可以配合你的,不是非得让你配合我的意思……”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满是歉意,听得夏梨心如针扎。 “夏梨,那……那现在是不是也改不了了?我以后努力常去看你好不好?就四年,也会过得很快的。等大学毕业,我们就可以去同一个城市工作,不用再分开了。” 他期盼地看着她,试图将人拥进怀里,却被夏梨强硬地推开。 “你以后也不用来看我了,那么远,浪费车费干什么?就算你有钱,我也没那个闲。”她说完话,准备下台阶离开。 陈栋揪住她的胳膊,再开口已经带着颤声,“你在说什么?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说得还不够明确吗?”她冷漠地看向陈栋。 陈栋仿佛失去了信心,突然低下头,“我哪里做错了吗?为什么过了一个多月,你突然变了这么多……如果是因为我没有先尊重你报志愿的想法,那我认真道歉,这事是我不对。夏梨,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以后一定会多考虑你的想法的……” 听着他不停地道歉,夏梨快要撑不住了,她怕自己心一软,会将陈栋拖进自己的黑洞里。 “不是这个原因,陈栋,我们只是普通同学而已。我没记错的话,你和我从来没确定过什么亲密关系吧?我们现在高考完了,高中已经毕业了,同学之间,各走各的路很正常啊。如果我以前有什么让你误会的言行举止,我也跟你说句对不起。” 她试图撇清关系,拉开和陈栋的距离,故意冷着声音。 陈栋无奈地原地转圈,将夏梨塞在他怀里的录取通知书扔在地上。 他的眼眶发红,努力控制着濒临崩溃的情绪,“夏梨,你在逗我对不对?我们怎么可以只是普通同学?虽然我们没有明确表过白,但那只是形式啊。你会跟某个普通同学牵手,拥抱,约定未来吗?还有,你会送普通同学花生米吗?你别再这样了,求你变回正常的样子好不好……” 夏梨大力地推开他一直试图拥抱自己的双手,退下几步台阶,抬头看着他。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会想这么多,我一直只拿你当普通同学的。和你约定未来,也只是随口说说,我跟汤媛,跟其他同学也约定过一起考大学。我不觉得跟你的所谓约定有什么特殊的,以前依赖你是因为我没什么朋友,恰好你愿意理我罢了。” 她背对着陈栋,害怕自己会比陈栋先崩溃,语速加快道:“送你花生米也只是觉得你比我还要可怜,怕你带的咸菜发霉了,没得吃。” 夏梨深吸一口气,让汹涌的泪意平息,转身看向背光站在高处的陈栋。 “陈栋,你是不是没什么人爱你,所以我出于同学情的一点关心,你就脑补发散过多了?以前觉得你不容易,家庭那么困难,怕说太明白让你不高兴,影响你学习。现在你也如愿考上好大学了,不需要我再陪你演戏了吧。” 他垂在身侧的双拳紧紧攥在一起,手背上青筋毕现,透明的泪珠从眼眶流出,无声地看着夏梨,神色凄凉。 “夏梨……我对你来说真的只是个让你觉得可怜的普通同学……而已吗?而且还是你明明早就烦了,却出于善意而假装友好来应付的那种?”他脸上淌着泪,声如死灰。 夏梨很恨此刻的自己,为了让陈栋死心,竟然用他的家事戳痛他,但是她别无选择。 “对,所以不要再纠结我为什么变了,因为已经结束了,我不用再担心影响你高考了。你有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没有继续捆绑的必要。祝你以后能像你一直期待的那样,越来越幸福。” 夏梨最后收进心底的是年少的陈栋无助地站在高处,垂眼看向她,哀切流泪的样子。 陈栋的青春可真糟糕啊,父亲早亡,母亲狠心抛弃了他和姐姐,好不容易熬到成年,高考胜利,却又被那个叫夏梨的女孩狠狠刺了一刀。 不过,这最后一痛捱过去,此后的岁月,请保佑他平安健康,事事如愿吧。夏梨对着蔚蓝的天空,虔诚地许愿,愿自己是他的最后一劫。 第32章 去北方的夏梨 距离开学还有几天的时候,蒋立勤催她去县城,他开学比夏梨早两天。 “小夏,你说你要照顾妈妈,我这一个多月可没一直找你,我马上要走了,你过来让我看看。”听着电话那头蒋立勤的声音,夏梨颇感疲惫。 挂掉电话,夏梨把午饭做好后,嘱咐夏平看顾好家里,她才去村口搭车。 蒋立勤找她无非是为了上床,那张欠条是压在她身上的山。夏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推开,8万对现在的她来说,真的是天文数字般的巨款。 还是那家宾馆,蒋立勤每次都让她到这来,房间的布局夏梨已经熟悉了。 蒋立勤在床上一点都不像平日里说话时那般温和,总是变着花样折磨她,弄痛她,逼到她哭声哀求才算满意。 夏梨不懂他每次要求她配合时该怎么做,只能忍耐着等他舒服了,才算是受刑结束。 夏梨回想过去蒋立勤在她面前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觉得胆寒,那些温和礼貌似乎都是伪装。 “我今天是操得太轻了?竟然还能让你有空跑神。”他不满地掐住夏梨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 夏梨不吭声,咬紧牙关,任由他发疯一般在自己身上施虐。 终于熬过去了,蒋立勤喘着粗气,躺在床上,却还抓着她的手不放。 “你一上床就变成哑巴了吗?”他突然翻身压住她的上半身,脸色不快。 夏梨避开他的视线,轻声说:“我想去洗澡,你放开。” 他坐起来,将躺着的夏梨也拉起来,未着寸缕的她难堪地抱着胸,被他扯散的长发披在背后。 “小夏,胡凯说陈栋去C大了,昨天就已经开学了。他现在应该人就在C市了,离你要去的大学特别远。”他扣着夏梨的肩膀,又提起陈栋。 得不到她的正视,蒋立勤直接将夏梨抱过去,上半身紧贴着她。 “你现在躲我没用,你和陈栋彻底完了。而且D市离你的大学不远,我会常去看你的。夏梨,我有时候真不懂你为什么选他不选我,我以为傻子都该知道我比他好一万倍。”他似有怨气,言辞间是对她的指责。 夏梨什么都不想回答,不安地挣扎着,想离开他的怀抱,却被按得动弹不得。 蒋立勤抚摸着她的脊背,亲她的肩膀,一副柔情似水的样子,夏梨只觉得难受,甚至恶心。 缠了好大一会,他才松开她,夏梨去卫生间洗了个澡,穿好自己的衣服才出去。 蒋立勤想让她陪着吃晚饭,可是那样的话,她就赶不上回去的车了。 “不行,我得回去,我妈妈夜晚离不开人,随时需要照顾。” 其实梁少月已经恢复基本的自理能力,只是她不想多留。如果夜晚不回去,蒋立勤肯定不会让她安生过夜。 提到梁少月的情况,他自然是从他爸爸那里了解过一些,便不再强留夏梨。 他送她到了车站,“小夏,我过两天也该去报道了,等我有空就去找你。” 话说一半,他突然贴近夏梨的耳朵,色气地继续说:“下次在床上可要学聪明点,不然我可不会轻易饶过你了。” 蒋立勤对她,大概真的只有性需要,夏梨听着露骨的话,心下发寒,恶心上涌,却只好保持沉默。 车门一打开,她便跑上去,快速走到后排坐下,不再看蒋立勤一眼。 ————————————————————— 夏梨该去大学报道了,本该是父母陪着去的,可是家里的情况并不允许。 梁少月不放心地拄着拐杖送她到村口,反复叮嘱她到站再下车,千万别跟陌生人一起走。 “梨梨,没有大人送你怎么行呢?要不还是请你小姨帮忙送你一趟吧。” 夏梨拉着妈妈的手,“没事,爸爸送我坐上火车,我就等着到站,该下的时候再下。而且,大学会派人在车站接新生的,我到时候直接跟着学校的车去报道,肯定丢不了。” 她宽慰梁少月,保证自己能平安到校。 夏平已经开学了,夏福善送她到市里的火车站坐车。这是夏梨第一次来市里,没时间细看,直接去了火车站候车。 检票进站时,夏福善将行李袋子递给她,特别沉的两包,夏梨只能在地上拖着走。 夏梨使出毕生的力气走到她该去的13号车厢,在列车员的帮助下,顺利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夏梨第一次坐火车,新奇地左看右看,抱着装着钱物和吃喝的书包,安分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十几个小时的硬座,夏梨担心自己不会上厕所,也不好意思问别人。于是,一路上她几乎没怎么吃东西喝水,就僵硬地坐了一路。 夏梨偶尔闭眼休息一会,又怕错过下站时间。当天下午4点多上的车,第二天清晨七点钟时终于到了她要去的A市。 按照指示牌,跟着人流一起出了站后,夏梨拖着两包行李,寻找学校的接新生人员。 看见举着牌子的人后,夏梨拖着行李走过去,掏出书包里的录取通知书给两个男同学看。 “对,我们是师大的接新生志愿者,欢迎来师大,这位同学跟我们走吧。” 两个男生直接接过她的两包行李,领着她走到停在路边的大巴车旁,帮她放好行李,请她上车。 “同学,你找个座位随便坐,待会接够一车人,我们就开回学校。” 安顿好她以后,两个男生又拿着牌子下车,车里除了几位新生和家长,还有一位戴红色志愿帽的女生,应该是负责答疑的师姐。 她一直在温柔地回答前排一位家长的提问,“叔叔您放心,学校食堂宿舍条件都挺好的,师妹肯定能住的舒服,学得开心。” 环顾一圈,夏梨收回好奇心,看向窗外,将近8点,车站外面已经人来人往。 这是座不太繁华的小城市,夏梨报考的时候,发现师大是这位城市唯一的大学。 很快便坐满了一车人,车子缓缓发动,师姐笑着站在车前,“各位新同学以及家长们,你们好。又是一年九月,恭喜各位师弟师妹顺利考上大学,欢迎大家来到师大这个大家庭。我是负责接新生的志愿者之一,从车站到学校需要40分钟,一路上有什么关于学校的问题,都可以提问,我很愿意为大家解答。” 车里瞬间热闹起来,处于兴奋中的同学们七嘴八舌地开始提问。 有问食堂好不好吃的,有问寝室夏天有没有空调的,还有问学校男女比例多少的…… 夏梨听着大家热烈的谈论,忽然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处何方。她还不太敢相信自己已经离家千里,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本该是期待已久的大学生活,夏梨却似乎没有了太多兴致,靠在椅背上,努力让自己接受这个新的开始。 忽然想起梁少月千叮万嘱,到了学校要立刻告诉家里。夏梨掏出手机,因为怕半路没电,她一直关机。 开机后,她给夏福善发了一条短信,写得很简单:“爸,告诉妈,我已经安全到学校,一切顺利。” 大巴车开进学校大门,一路开到一处小广场,广场上搭了许多红色帐篷,这就是报道的地方了。 大家依次下车,各自拿好行李,寻找挂着录取自己的专业所在院系横幅的帐篷。 夏梨等到大家都拿完了行李,才从车厢里拉出自己的两包,吃力地拖着走。 每个帐篷里都坐着人,夏梨有些窘迫地寻找着教育学院的帐篷,她被录取到了学前教育专业。 她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毫无形象地拖着行李,气喘吁吁。 终于看到她该去的报道点,夏梨慢慢挪,离帐篷还有两三米的时候,有人走过来帮忙。 “同学,你是教育学院今年的新生吗?我们帮你拿行李吧。” 两个师姐帮她接过行李,拿到桌子前,引导着她登记报道。 手续办理妥当后,看她一个人,没有父母陪同,接待的老师安排了一男一女送她回宿舍,“你们送这个新生去宿舍吧,对师妹热情点啊,人家一个人来的。” “谢谢老师,谢谢师兄师姐,麻烦了。”她鞠躬道谢,跟着师兄师姐走。 宿舍楼看起来有些老旧,师姐跟她抬着一个包,高大的师兄一个人拎着另一包。 “师妹,这是老宿舍楼,旧了点。每年部分新生要先住一年老楼,大二再搬到新楼。咱们教育学院今年抽到老楼了,所以你们得先住老楼。”这位师姐看起来很瘦,抬着行李有些喘地跟她解释道。 “老楼没有独立卫生间,每楼层有两个公共卫生间。宿舍是六人间,不一定会住满,上下铺,不是上床下桌。冬天统一供暖,夏天是风扇,这点新楼也一样。不过,北方的夏天还好,不是特别热。” 5楼508室,这就是夏梨分到的宿舍,寝室里已经到了两个人。 送她的师兄放下行李就站到门外去了,师姐留下来说话:“好了,这就是你的宿舍了,你自己收拾床铺吧。你们宿舍我刚问了阿姨,只住4个人,还是挺宽敞的。都是新同学,互相熟悉起来就好了。” 夏梨送师姐出门,连声道谢,看着两个人下楼,才转身进寝室。 第33章 忙碌的夏梨 夏梨主动跟先到的两位新同学打招呼:“你们好,我叫夏梨。” 正在收拾床铺的两个女孩子停下来,坐在床边。 短发的女孩笑着说:“你好,我叫李知韵。” 另一个留着长卷发的女孩接着说:“我叫刘灿,咱们宿舍还差一个人就到齐了。” 三个人或坐或站地聊了一会天,交流了各自的家乡和高考分数后,开始打扫寝室。 缺的那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三个女孩子熟悉得很快,都是初来乍到,能成为室友,本身就是可以互相依靠的。 收拾好宿舍后,三个人一起去网络中心办网,按照通知去领了军训服装,办好其他相关手续后,又一起拐去食堂吃饭。 回宿舍的路上,碰见不少刚到的新生,刘畅特别热心,还帮一个女孩提了行李。 报道时间是两天,她们来的算比较早的,等待安排通知的时间可以自由活动。 第二天下午,班助来寝室通知夜晚7点开新生班会。 阶梯教室里满满当当坐了百十来号人,她们这个专业有两个班。 辅导员是个三十出头的女老师,安排了军训相关事宜,选了几个临时班委,明天就要开始军训了。 班会结束后,李知韵背着包在夏梨和灿面前倒着走,边走边说:“咱们宿舍那女孩不来了你们知道吗?好像是嫌咱们学校不好,复读了。” 刘灿惊喜地说:“那正好,咱们仨一间宿舍,多宽敞。” 夏梨听着两人打听到的消息,没什么特别的触动。一高每年有挺多人,即便考上了还不错的大学也不上,直接去复读,非重点大学不念。 那位未曾谋面的室友大概就是这种想法吧,想复读再考个更好的大学。 就这样,508寝室,因为有新生未报道,成为了三人寝。 新生报道那两天,寝室门缝里每天都有人往里塞广告单,夏梨留了一个人力中介的联系方式,她想等军训结束后就找兼职干。 军训没什么特别的内容,因为女生多,教官也没有特别严厉。 天气晴朗了两天之后,就开始阴雨绵绵,所以整个军训过程都没有太辛苦。 每天结束后,夏梨就跟着李知韵她们俩去学校逛,校园不大,军训期间她们三个都摸清了布局。 军训结束后,恰逢国庆节假期,刘灿和李知韵都不回家,夏梨自然也是不回去的。 李知韵查了查A市的风土人情,打算利用国庆长假熟悉下这座城市,刘灿举双手赞同。 夏梨跟着她俩逛了两天,发现一家超市招临时促销员,于是直接留下兼职,就不跟她们一起逛了。 李知韵是家里独生女,家境看起来不错,听她说父母是做生意的。刘灿来自南方的一座县城,家庭条件也尚可,她们都没有兼职打工的需要。 国庆假期结束后,正式开始上课了。夏梨觉得一切虽然是新鲜的,可又没有那么让她兴奋,好像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变成了独立生活的成年人。 校园通知栏里有时候会有校外的人进来张贴的兼职信息,夏梨每天下课路过时就会看一看,最后终于发现一个需要家教的工作。 家教大多要求理科生,需要数学辅导的多,好不容易遇到一个需要辅导英语和语文的,夏梨便主动联系了对方。 辅导对象是小学四年级的一个小男孩,父母工作比较忙,需要一个每天夜晚能过去教2个小时的家教。 夏梨和男孩的妈妈聊了聊以后,对方也满意她,于是夏梨便找到了大学的第一份兼职。 幸好对方的家离夏梨的学校不远,她可以每天坐公交来回,小男孩叫周航,挺乖的,每次都很有礼貌地叫她夏老师,夏梨暗自庆幸这份工作能应付得来。 蒋立勤自从开学便没再联系她,夏梨想着他到了大城市,过上了新鲜的生活,大概不会再想起她这个人了。 那张欠条夏梨一直带在身边,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攒够8万块,只是盼望着能有一天彻底挣开这道锁在她身上的枷锁。 12月中旬的时候,这个学期快进入尾声,宿舍已经供暖,下过一场雪了。 接到蒋立勤电话的时候,夏梨正在回学校的公交上,心情不错。因为今天周航小朋友的英语月考成绩提高了10分,他妈妈很高兴,说下个月开始给夏梨加200块工资。 “小夏,还听得出我的声音吗?”蒋立勤的声音通过电流传进她耳朵的时候,夏梨自然是熟悉的。 他继续说:“大学太忙了,忙着军训,进学生会,竞选班委,参加各种课外活动,上课,出去玩……都好长时间没空找你了,小夏,有没有想我?” 当然没有想,夏梨巴不得蒋立勤再忙些,忙到忘记她的存在。 “挺好的啊,大学里多锻炼自己嘛。”她语气平淡地接话。 蒋立勤忽然低声暧昧道:“马上元旦了,我过去找你,我们一起跨年。你先帮我订好房间吧,我31号下午上完课就去,估计夜晚就能到。” 该来的躲不掉,夏梨认命地握紧手机,“知道了。” “要订床大点的房间,我有礼物给你,等着我。” 挂掉电话,夏梨扭头看向窗外,将下巴埋进围巾中,身体却不自觉地抖着,深冬的夜里真的好冷。 31号下午,夏梨她们专业只有前两节英语课。下课后,李知韵提议三个人一起去市区吃自助餐,然后去唱歌。夏梨自然是去不了的,她要去接蒋立勤。 “对不起啊,我去不了了,我要去接一个高中同学,他来找我玩。”夏梨歉疚地跟两个室友解释,因为兼职的缘故。本身她就缺席寝室活动比较多。 刘灿搭着她的肩膀,“夏梨,你数数你第几次缺席508集体活动了?” “真的不好意思,我很想跟你们一起去吃饭,但是我那个同学夜晚8点就到火车站了。”她鼓着嘴巴,柔声细语地解释道。 李知韵忽然嗅到八卦的气息,“夏梨,老实交代,什么同学会特意来找你跨年?是不是男同学啊?” 夏梨想到自己和蒋立勤扭曲的关系,心虚地说:“是一个男同学……他正好有空,想过来玩……” “嗨,你这么说我们不就懂了吗?男朋友对吧?行,春宵一刻值千金!”刘灿爽朗地拍着她的背,一副了然的表情。 她想解释蒋立勤不是自己男朋友,可是忽然想到他过来的目的,今晚肯定要陪他过夜,一般人肯定以为两个人是恋爱关系。夏梨觉得或许不解释更好,便不置可否地绕过话题。 回寝室的路上,李知韵和刘灿一直打听所谓“男朋友”的情况,夏梨胡乱地说了一些。等她俩收拾好东西去市区,夏梨独自留在寝室,洗好换下来的衣服。 快五点的时候,她准备先出门订宾馆,然后再去车站接人。夏梨犹豫着要不要订离学校远一点的地方,可是她平时也不去外面住,活动范围有限,最后还是订了一家离学校不远的住处。 订好房间后,时间还早,夏梨回学校食堂,给自己买了两个包子和一杯粥当作晚饭。 六点半左右,她坐上去车站的公交,到了以后,她站在出站口前的广场上等待着。 火车没有晚点,蒋立勤八点十分的时候出现了。 他穿着黑色大衣,背着双肩包,手上提着一个白底黑色的纸袋子,朝着站在原地发呆的夏梨走来。 夏梨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表情,僵着脸站在风口,目光乱转。 “怎么了?小夏,几个月不见,不认识我了?”他用空着的一只手直接摸夏梨的脸,感觉到她冰凉的体温后,眉头皱起。 夏梨轻轻躲开他的抚摸,“没有,那我们先回学校吧,住的地方在我学校附近。” 她走在前头,将人往公交站带,八点多钟的站台没有太多人,北风吹得凶,夏梨额边的碎发凌乱地飞舞着。 蒋立勤直接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打开后座车门,招呼发愣的夏梨上车,“上去。” 夏梨弯腰坐进去,蒋立勤卸下双肩包扔给她,自己才坐进来。 “去哪?”出租司机问道。 夏梨赶紧回答:“去师大北门。” 出租车汇入车流,蒋立勤将她腿上的双肩包拿开,又把纸袋递给她。 “给你的礼物。” 夏梨机械地接过袋子,抱在怀里,低声说:“谢谢。” 她不知道蒋立勤送她的是什么,贵重的肯定不能收,但也不好在车上拆开,只能先接下。 到学校后,夏梨带着蒋立勤去住处,这家宾馆算学校附近还不错的。因为他说过不要订太差的,夏梨也不确定是否合他心意。 房卡就在她包里,直接带着人上楼,找到预订的房间,刷卡开门。 “还行,能住。”蒋立勤看了几眼,给出评价。 夏梨没言语,将他在车上给自己的纸袋放到桌子上。 “那你是想先休息一会,还是先带你去吃饭?”夏梨有些无所适从地站着。 蒋立勤将自己的双肩包扔在沙发上,脱掉大衣,露出里面的灰色毛衣,他的头发比高中时长了些。 他一屁股坐到床上,看向贴墙边站着的夏梨,抬手指了指纸袋子,“把我送你的礼物拿过来。” 她拎起袋子,走到床边,蒋立勤打开袋子,拿出一个系着拉花的硬壳盒子。 他直接拆开盒子,盖子拿开的瞬间,夏梨便认出里面的布料是什么,慌忙地避开眼。 那个形状不就是内衣,他竟然送她这个当礼物,分明就是戏弄,夏梨心里不太能接受。 蒋立勤却十分坦然地拿起蕾丝材质的胸衣和内裤,举着给夏梨看。 “害羞什么?不就是你每天要穿的东西。”他说得极其自然。 夏梨低着头,她每天确实都要穿,可都是最简单的棉质内衣,这种看着就脸红的款式她从来没碰过。 他送她这种东西,用意不言而喻,无非是他想看。夏梨有些认命地叹了一口气,不与他争辩。 “来,换上给我看看,不知道我选的尺码对不对。” 夏梨站着不动,僵持了一会,咬牙拿起床上的那套内衣,“我去卫生间换。” 她转身想跑,却被蒋立勤扼住腰,“去什么卫生间,就在这换。” 夏梨还穿着厚厚的棉衣,脸上因为暖气太足而有些发红,嘴唇紧紧抿着。 房间的灯光很亮,蒋立勤抬头看着她,脸上是期待的神色。她接受不了蒋立勤的这种玩弄之态,眼中已经染上泪意。 “小夏,你确定要跟我犟吗?我来找你可不是来你们这逛吃逛喝的,想要吃喝玩乐我直接在D市不是更方便?” 他失去耐心,站起来,直接动手。冬天穿得很厚,脱掉她的厚外套,里面还有毛衣,保暖衣,秋衣。蒋立勤忽然笑出声:“怎么穿这么多?女孩子不是爱漂亮吗?你穿得像只熊似的。” “你平时的内衣可真够土的,我早就看不惯了,毫无情趣。”他的手绕到夏梨背后。 她试图抱住自己,却被蒋立勤拉开手,他拿起那块黑色布料给她穿上,系好带子,满意地打量。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哑:“让我咬一口吧……” 夏梨平静地睁着眼,睫毛扇动间似乎还能扫到近在咫尺的蒋立勤的脸。 他这次似乎比以前更加蛮力,夏梨不禁有些害怕,担心自己还能不能走出这间房。 也不知道蒋立勤为什么执着于让她穿上自己买的内衣,反正最后还是要亲手扒下来。 这场久违的折磨持续地有些长,她扭头看向墙上的钟表,已经过去了四十分钟,快忍受不了了。 夏梨放软声音:“蒋立勤,你好了吗?我疼……” 他喘息着,“疼?这种时候可不该是疼。” 蒋立勤低头寻到她的嘴唇,顶开牙关,堵住她的嘴。 夏梨无法继续说话了,只好无奈地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忽略掉身体的不适。 第34章 疑心病重的蒋立勤 蒋立勤终于得到了满足后,夏梨已经宛如退潮后被卡在沙滩上的小鱼一般奄奄一息地趴在床边。 在和蒋立勤的床事上,她是一张白纸,被他肆意涂抹,懵懂无知地被蒋立勤带着走。 “小夏,才一回你就累成这样,还有三天你可怎么办?”蒋立勤的手在夏梨光洁的背上来回抚着,语气里满是得意。 夏梨心冷地翻身平躺着,拉过被子盖住自己,“你能别总是想着这种事吗?” 她平息着呼吸,试图跟蒋立勤讲讲道理。以前认识的他就是正常学生的样子,和那些贪玩爱闹的调皮男孩没什么两样。但是,现在的蒋立勤好像比她成长得快的多,已经完全是个成年男人的架势。 而她自己好像只有年龄长到了成年,心却还是过去的模样。夏梨觉得自己似乎被生活抛弃在过去,却又被迫跟着蒋立勤跑进“大人”的世界。 夏梨以前一直以为这种事是遥远而禁忌的,只有结婚了的大人才能做。可是,在蒋立勤这,好像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她甚至觉得躺在蒋立勤身边的自己轻贱极了,不明不白地跟一个男人做了好多次。 蒋立勤贴在她耳边,轻笑道:“这种事是哪种事?对于让你舒服的事,不要抗拒它。” 夏梨不再多说,麻木地被他拉进新一轮的运动。在身体的颤动中,夏梨忽然悲戚地流下眼泪,她好像真的看不见未来了。 19岁的尾声,夏梨抬头所见的天色太黑了,疼痛中日渐失去了等待黎明的勇气。 蒋立勤待了三天,除了白天会和夏梨一起出去吃饭,逛了逛校园,其他时间几乎都将她圈在房间里,不知疲倦地索求着。 李知韵打过一次电话,听见她有气无力的声音,和刘灿一起八卦地让她安心陪男朋友,不用回寝室。 送走蒋立勤后,夏梨身心俱疲地回到宿舍,一进门就被刘灿抱住。 “夏梨!看不出来啊,你和你男朋友好恩爱啊!” 两个室友显然是憋了一肚子八卦问题,神采奕奕地看着她。 “他不习惯一个人住,所以让我跟着一起……”夏梨蹩脚地解释着自己外出三天的原因。 李知韵突然伸手扒拉了一下夏梨的高领毛衣,一脸鬼笑道:“看看你脖子上的痕迹,这得多激烈啊。” 夏梨脸红地拉好衣领,坐到自己的床铺边上,“没有……就是……” 她想解释却发现事实就是如此,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刘灿和李知韵还没谈过恋爱,对男女之间的事只是听说,还未曾经历过。所以,她们对夏梨这种情况格外好奇,都是女生,说话也没太避讳。 “夏梨,听说第一次做那种事会疼,是真的吗?我看小说里都这么写。”刘灿拉过凳子,靠着夏梨坐。 “对,给我们传授点真实经验吧,我们俩单身狗!”李知韵也走到她床边坐下。 看着两个室友单纯的样子,夏梨心里百转千回,不知道该如何向两个对爱人之间亲密行为充满好奇的少女说明自己的感受。 她和蒋立勤不是爱人,从来体会不到什么美好。即便有时候生理反应不可控,但夏梨每次都是觉得屈辱又难堪。蒋立勤对她又是唯我独尊的态度,并不顾忌她的感受,所以这种体验总是疼痛里夹杂着悲伤。 可是,夏梨没法告诉室友们真相,只能避重就轻地说:“这个可能因人而异,我……男朋友……他性格比较急躁,会有点疼。反正等你们以后结婚了就知道了,不用着急。” 毕竟涉及到她的隐私,两个室友也没有问得很深入,简单八卦了一会就放过她了。 夏梨收拾好澡篮子,准备去学校澡堂洗个澡。可能是错觉,她总觉得身上沾染了蒋立勤的气味,十分不适,想赶紧洗干净。 期末考试结束前,夏梨报了学校附近中介组织的寒假工。 她不打算回家过年,想趁着寒假多挣点钱。梁少月本来不太同意,想让她回家过年,但是夏梨分析了家里的情况后,梁少月无奈同意了。 夏梨的学费虽然有贷款,可是毕了业也要还的,平时的生活费需要自己挣。 家教的工作能让她每个月吃饱饭,但是存不下什么钱,所以她不想浪费假期。 寒假开始了,李知韵和刘灿早晚买好了车票,考完最后一门就拉着行李回家了。 夏梨留在学校,等着中介组织同行的学生们一起南下,进工厂打工。 坐着大巴车到了地方,接收他们的是一家汽车配件厂,分配好临时宿舍,夏梨便跟着同学们一起成了流水线工人。 每天需要站差不多12个小时,三餐在厂里的食堂吃。一开始,夏梨有些吃不消,适应了几天后,也能跟上进度了。 一天下来特别累,夏梨完全没空想家,想其他的人和事,忙忙碌碌地干到正月十五。开学的日子到了,夏梨一行人又被大巴车拉回学校。 一个寒假,她拿到了4000块钱,夏梨开心地将钱存进学校发的那张银行卡里。 蒋立勤寒假期间给她打电话,催她去县城见面。夏梨跟他说明了情况后,他有些生气,埋怨她掉进钱眼里了,过年都不回家。 夏梨听着他嘲讽的话,明白他这种没被钱难过的人是看不上几千块钱的。可是,对于夏梨来说,4000块钱已经很多了。 不用跟蒋立勤见面,夏梨心里是窃喜的。如果寒假回去的话,恐怕蒋立勤会频繁地要她陪。 大一的上半学期就这么结束了,室友们明天才会来。夏梨躺在安静的寝室,心里是久违的平静。 她太忙碌了,除了上课学习,所有的空余时间都花在兼职上,每天把自己安排得满满当当,便没空去怀念什么了。 汤媛曾经跟她联系过一次,那是在去年九月份,即将开学的时候。 她终于结束旅行,询问夏梨考上了哪所大学。汤媛开心地告诉夏梨,自己被C市挺有名的一所政法大学录取了。 C市啊,陈栋就在C大。其实,分科后那两年,她和汤媛的交流也很有限。以至于她和陈栋之间的事,还来不及告诉汤媛。 不过,也幸好没有说,毕竟后来的结局,并不圆满。 当时开学后,夏梨换上了学校发的电话卡,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告诉汤媛自己的新号码。 汤媛那样灿烂的女孩子,她的未来是夏梨不可企及的。她去了有陈栋的C市,不知道他们碰面的时候,是否会偶尔想到曾经出现过的夏梨。 说起来,汤媛和陈栋是同窗三年的同学。严格来论,夏梨才是那个半路就出局的过客。 明明也不是多么久远的事,夏梨这会却觉得恍如隔世。她真的彻底失去了陈栋的消息,退出他的新生活。 心又开始疼了,夏梨闭上眼睛,翻身看向白色的墙壁,想结束回忆。 已经失去的便不要常常去追忆,否则只会在无止境的痛苦中难以抽身。 她还有很多债要还,还有家庭要照料,没资格在个人情绪上纠缠太久。 夏梨本以为会很长一段时间不必应付蒋立勤了,谁知道他开学第一天不回自己学校,直接来了A市找她。 回学校的车上,他一直阴沉着脸,夏梨沉默地陪着。 进了宾馆,蒋立勤直接将人抵在门板后做了一回,整个过程一言不发,只是呼吸乱了节奏。 夏梨噙着泪缩在墙角,不明所以地承受着他的怒意。 发泄了一通后,蒋立勤的脸色才缓和下来,开口道:“夏梨,你寒假不回家,到底是躲我还是偷偷去跟陈栋相会呢?” 她不知道蒋立勤为什么突然又提起陈栋,顺着他的问题解释道:“寒假我去南方厂里打工了,跟学校中介一起去的,不止我一个。寒假结束就直接回学校了,哪里也没去。” 她有意避开陈栋,蒋立勤却不依不饶地追问:“你不回家,他也没回去,谁知道你是不是跟他约好了,苦命鸳鸯,千里相会是吧?” 夏梨没忍住,还是哭了出来,衣衫不整地靠着墙,哭腔道:“你什么意思啊?为什么一直往陈栋身上扯,我和他高中毕业就再也没联系了,根本没再见过。” 她真的不想再提起陈栋,那么好的男孩,她已经没资格提他,可是蒋立勤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他牵扯进来。 夏梨抽噎着:“我真的只是去打工了,如果你不信,你可以去我们学校附近那家中介去查,他们那都有记录的。” 她忽然想起自己手机里还存着中介以前发的通知消息,夏梨忍着腿间的疼痛弯腰捡起自己被丢在地上的书包,掏出手机,打开短信。 她找到中介之前的短信,拿到蒋立勤面前,“就是这家中介负责组织我们学校的人去打寒假工,不信的话,你可以直接打电话过去问,问他们是不是有我。” 夏梨并不是在乎蒋立勤相不相信她,她只是受不了他将陈栋扯进来,污蔑陈栋。 他接过手机,翻看了一会,将手机扔到床上,走到夏梨身边。 蒋立勤高大的身体将夏梨禁锢在自己的胸膛和墙壁之间,他低着头,脸上挂着并不和善的笑。 “夏梨,你最好是真的跟陈栋断了,别打着重温旧梦的主意。你也不想逼我把你和我的事公布于众吧,不说出来,陈栋还能对你留个好印象对不对?保不齐还能成为他心里那个美好的初恋是吧?” 夏梨歪头不肯看他,却被他拧着下巴,“没有哪个男人能接受自己女朋友为钱卖身的,陈栋也不例外。所以你趁早给我绝了回去找他的心思。” 他的话说得极难听,夏梨的眼泪流得越发凶,“当时你自己愿意借钱给我的,你临时又反悔才……我不是卖……” 她说不下去了,大概在蒋立勤看来,她开口借钱那一刻就是在摇尾乞讨。 第35章 快毕业的夏梨 夏梨细声哭着,蒋立勤弯腰抱起她,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床上,他动手解她的衣服。 他的怒气每次都来的莫名其妙,然后在她身体上发泄。夏梨木然地看向天花板上的灯,其实蒋立勤说得也没错,她现在这样跟卖身有什么区别呢。 蒋立勤待了一晚,第二天清晨准备回学校,夏梨送他到车站。 车站外行人攘攘,蒋立勤用力将她拉进怀里,低头埋进她的肩窝处,“夏梨,不许勾搭别人知道吗?尤其陈栋,你这棵回头草,已经是我吃剩下的,陈栋也没爱你爱到这地步吧。” 她不明白蒋立勤为什么对陈栋和她的旧事耿耿于怀,其实不必他说,夏梨也不可能再和陈栋有什么了。 她挣开蒋立勤的怀抱,目光平和地看向面前的男人,或许她从未了解过真正的蒋立勤。 “你不用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我,我已经解释过很多次,我和陈栋自从高中毕业就没有再联系过,他的人生早就与我无关。” 蒋立勤抬手轻轻捏住她的耳垂,似有万千情意,“你明白就好。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胡凯有陈栋的□□号,陈栋进大学就找女朋友了,晒过照片。我看到了,那女孩比你可漂亮性感多了。” 他说着话,紧紧盯着她的脸,试图捕捉她的情绪变化。 夏梨面色未改,“那挺好啊,都是成年人了,找女朋友不是人之常情吗?” 她脸上挂着乖巧的笑容,回视着蒋立勤的目光。 他沉默了将近一分钟,才满意地松开她,转身往进站口走,忽然又回身说:“夏梨,我还没玩够,所以你也别动其他的心思了。如果你愿意爱上我,也许是更好的选择。”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进站才离开。走到公交站台,公车停过好几辆,夏梨却茫然地忘记了自己该坐哪一辆。 陈栋有女朋友了,这个消息犹如惊雷砸在她的头顶上。 她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平静地接受陈栋早已不属于她的事实,可是听到这个消息后,却还是心痛到无法站稳。 希望他能过得好,可是他真的有在好好生活的消息传来时,夏梨却如此地难受。 夏梨有些卑劣地想着也才过了半年多,他就找到了喜欢的人,是不是他过去对她也没有过多少情意。 原来陈栋忘记她只需要几个月而已,她曾偷偷幻想过未来真的有机会再去找他。 这一次她真的该死心了,狠心推开陈栋是自己,如今厚脸皮难过的也是自己,他没有义务在原地等一个杳无音信的人。 夏梨站在上班早高峰的公交车站,泪水淌满脸庞,抬脚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点埋在内心深处的希冀终于彻底湮灭,夏梨的少女梦碎在这个再寻常不过的早晨,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 新学期开始,夏梨重新投入忙碌的生活中。 蒋立勤有时候周末也会过来找她,床上玩的花样越来越多,夏梨自我厌弃感也与日俱增。 他把她当玩物一般对待,夏梨难以忍受,一度情绪恶化到无法缓和的地步。 幸好进入大二后,蒋立勤自己也忙碌起来,再不像大一时频繁来D市找她。 减少跟他见面,夏梨的心境才日渐好起来,专心自己的生活。 大三下学期,李知韵和刘灿都开始进入考研备考阶段,她俩都打算读研究生。夏梨没有这个打算,她着急毕业,想快点工作,全职挣钱。 两个室友除了上课,就是去图书馆自习,平时也没那么多课了,夏梨又找了一份午托班的兼职。 蒋立勤每次打电话来时,会跟她说自己的情况,也不管她想不想了解。 他也是打算读研,不过他有保研资格,不必像李知韵她们一样参加统考。 大四上学期的时候,蒋立勤保研成功了,有了空闲时间,中秋节的时候打来电话:“夏梨,你放假来D市吧,我想你了。” 以往都是他有空过来师大这边,这还是他第一次要求夏梨过去找他。 “还是你过来吧,我不想去你那……”她想拒绝这个提议。 蒋立勤向来不容她反抗,直接说:“车票我马上给你订,准时去车站,我在这边接你,别误车。” 三天假期,夏梨本想在宿舍休息的,这下又得奔波。 她换了身干净衣服,背着书包就去了车站。 D市繁华许多,车站看着也比B市气派,夏梨第一次来这里,出了站就站在路边等蒋立勤。 她环顾一圈,没看见蒋立勤的身影,只好原地等待着。 初秋的中午,街面上车流如织,夏梨穿着红色毛衣,下身是一条格子半身长裙,被晒得有些出汗。 她看见蒋立勤从出租车上下来,向她快步走过来,“不好意思,社团今天新社长交接,流程拖了一会。” 夏梨点点头,双手揪着书包上垂下来的带子,“嗯,没事。” 他主动牵过她的手,夏梨想抽出来却被抓得更紧。 蒋立勤直接带她回了学校,夏梨看着颇具设计感的大门,想到自己学校那个有些破旧的大门,感受到了不同层次的大学的直观区别。 已经将近下午一点了,蒋立勤带她进了食堂,“这顿随便吃点吧,来不及带你去外面吃了,夜晚再带你吃好吃的。” 他拿着饭卡,“你想吃什么?” 夏梨抬头看向一排窗口,有几个已经在收拾案板,准备关门了。 她随手指了一个窗口,“就那个面吧。” 蒋立勤去打饭,她找了个干净的位置坐下,把书包卸下来抱在腿上。 食堂里已经没多少人了,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蒋立勤递筷子给她。 夏梨吃面习惯夹起一筷子咬一口,然后放回去,再吃就重新夹。 “你这么吃面啊?”他看着夏梨小口小口地吃饭的样子,心情颇为愉悦。 她搞不懂蒋立勤又在开心什么,咬着下唇看了他一眼,不自觉地伸舌头舔舔嘴巴,以为是自己吃相不好。 对面的人拌着自己碗里的葱油面,垂眼轻笑道:“你吃饭跟猫儿似的,真秀气。” 夏梨没有回话,继续安静地吃自己的饭。 吃过饭后,蒋立勤没有立马送她去住处,而是先跟她一起回了趟寝室。 夏梨站在男生宿舍楼门口,等着蒋立勤取东西下来,偶尔有几个男生回寝,眼光往她身上瞟。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走远几步,站到花坛的边沿上。 蒋立勤和另一个男生有说有笑地走出来,停在门口的台阶上。 他抬手让夏梨过去,她慢吞吞地走到他身边。 听见陌生男生说:“你就爽了,不用每天去自习室复习了,保送到C大……” 看见她过来,男生笑眯眯地冲她打招呼:“夏梨是吧?欢迎来D大啊。我们金融系学霸蒋立勤同学的女朋友,可算见到真人了。” 夏梨有些意外地睁大眼睛,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对方的话。 她不是蒋立勤的女朋友,也不知道蒋立勤平时有跟自己的大学朋友说起过自己。 “你怎么知道我?”她轻声问道。 对方拍拍蒋立勤的肩膀,“忘了说,我俩是室友。大一来的时候,我们其他三个人都是光棍,就蒋立勤一放假就往D市跑,时间久了,他就老实交代了呗。” 夏梨点点头,回了对方一个笑容,不再多问。 蒋立勤搂过她的肩膀,“你赶紧学习去吧,我带她出去逛逛。” 男生走之前留下一句话,“行,晚上见。” 蒋立勤领着她走出学校,走到预订的宾馆。 他订的是一间大床房,一进门就推夏梨去浴室,“快去洗个澡,我们下午的活动就在床上了,夜晚带你去跟我朋友他们一起吃饭。” 夏梨看着只有一圈玻璃围起来的透明浴室,为难地站着不动。 “这怎么洗啊……不想洗。”她嗫嚅道。 蒋立勤原本好整以暇地靠在沙发上,见她面红耳赤,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一软。 他边脱衣服边走过来,“我陪你一起洗好了。” 花洒开着,两个人却没在洗澡。他在□□上一向玩得肆意,夏梨双手扶着洗手台,不让自己掉下去。 一个下午实在漫长,蒋立勤倒是一次比一次兴奋。 “宝贝,最后一次,待会该去跟大家吃饭了。”他拉起已经瘫痪的夏梨。 见他还没戴套子,夏梨扭动着不配合,“不行,你先戴套,不能不戴!” 蒋立勤不耐烦地扣住她的脚腕,“就一次,我不射里面,不会怀孕的。” 夏梨跟他这几年,该了解的常识已经学到了,坚决不同意。 “不行,这样有风险,真的不行!我还没毕业,不能弄出孩子来。” 她往床边爬,想逃跑,却被蒋立勤拉回去,他有些生气:“好了好了,跑什么,你也太谨慎了。” 见他妥协,夏梨才放弃抵抗,任由他摆弄。 她不敢想象如果有了蒋立勤的孩子会怎么样,她的现状,怎么能拖一个无辜的生命出来面对糟糕的生活啊。 第36章 摆脱蒋立勤 从宾馆出来已经是下午六点,蒋立勤已经约好了朋友,直奔吃饭的地方。 两人进入包间,大圆桌上已经围了好几个人,有男有女。 屋里的灯很亮堂,夏梨走在蒋立勤身侧,听着他和朋友们打招呼。 “你小子迟到了啊,必须先喝两杯。我们都等着看你那藏了几年的女朋友呢,磨蹭这么久。”一个戴眼镜的男生高声说道。 蒋立勤拉开一张空椅子,让夏梨坐下,自己随之坐在夏梨身边的位置上。 “还不到七点,晚个什么劲,急什么。” 戴眼镜的男生首先站起来自我介绍,然后其他几个人也跟着对夏梨介绍自己和蒋立勤的关系以及姓名。 夏梨原本坐着,但是看他们站起来说话,便也跟着站起来。 等他们都说完,夏梨低头看看蒋立勤,他不说话,夏梨只好自己开口:“你们好,我是蒋立勤的……高中同学,我叫夏梨。” 说完这句话,她自行坐下。坐在左边叫钟晴的女孩子笑着开口:高中同学?怎么回事,勤哥你还没转正啊?” 这话一出,一桌人都笑起来,蒋立勤的脸上也浮起笑意,歪头看着夏梨道:“找高中同学当女朋友,不是很正常吗?” 他伸手在夏梨脸上蹭着,又移到她的脖子上,摸他刚才留下的浅浅红痕。 钟晴离得近,眼尖地看见了夏梨脖子上的痕迹,清咳两声:“勤哥肯定转正了,怪不得来晚了。” 一群人暧昧地起哄,夏梨脸红了个彻底,坐立不安。 菜陆陆续续上来,这些人都是蒋立勤的大学好友,男生们兴致勃勃地开了好几瓶酒。 加上夏梨,一共三个女孩子,钟晴很热情地给她夹菜,跟她聊天,夏梨有些受宠若惊地应付着。 “你和勤哥是高中就在一起了吗?” 夏梨咽下嘴里的鱼肉,轻声回答:“不是的。” 她说得简略,钟晴似乎对答案并不满意,追问:“那你们是大学以后才在一起的吗?异地还能走到一块,他很喜欢你吧?” 夏梨再迟钝,也能觉察出这个女孩子话里的试探。可惜,蒋立勤在她这里算不上什么好人,和他这些朋友所看到的必定不是同一个形象。 “我和蒋立勤不是情侣关系,就是高中同学。如果你对蒋立勤有什么好奇的地方,不如直接去问他,我了解得未必有你多。”夏梨打断了钟晴的话,不想跟她谈论蒋立勤。 钟晴惊讶地看着夏梨,眼神里满是狐疑,转头沉默。 过了一会,钟晴突然大声说话,打断了正在喝酒的几个男生。 “夏梨说她和勤哥不是情侣诶,这是怎么回事啊?” 钟晴的话音落地,一桌人忽然都安静下来。 夏梨仿佛置身事外一般,自顾自喝着汤,汤匙碰在瓷碗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蒋立勤喝了两杯白酒,有些上脸,面色微红地看向夏梨。 他若有似无地笑着,喜怒难辨,“夏梨说?夏梨还说什么了?” 他问钟晴,目光却锁定的是夏梨。钟晴这会又不说话了,一脸无辜地望着蒋立勤。 “我说的是实话,有什么不对吗?”夏梨放下汤匙,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 她讨厌蒋立勤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他的朋友们都在恭喜他保研成功,还有个乖巧的女朋友。 夏梨听着这些话,心里涌起无限反叛之感。在蒋立勤的朋友们眼里,他好像是样样都好,什么都如意的人。 蒋立勤俯身靠近她,“实话?我没听明白,麻烦你再说一遍。” 他掩饰得很好,但是夏梨感觉到了他的怒气,却直接往枪口上撞,“我说我不是你女朋友。” “那你是我的什么人?说说。”他靠回椅背,双手交叉,叠放在桌上。 “高中同学。”夏梨一字一顿地吐出这句话,目光钉在眼前的碗筷上。 蒋立勤轻笑出声,拿筷子敲了几下碗沿,“那你免费让我睡四年,是乐善好施吗?” “我真是想了四年都没想明白,我的女朋友这个身份你为什么不要?是不是等那个陈栋结婚生子了,你还惦记着去给他当小三啊?”他拧着眉头,当众说出这些话。 夏梨很久没听到过“陈栋”这个名字了,蒋立勤此刻突兀地提起来,倒是提醒了她,让她想起是如何跟蒋立勤走到今天这步。 她不说话,蒋立勤面色铁青地看着她,桌上其他人面面相觑,气氛变得十分诡异。 夏梨深吸一口气,拿过放在椅后的书包,拿出放在最里面的夹层里的银行卡。 这张卡是她大三的时候去办的,此刻卡面上贴着一张便签纸,上面是账户密码。 她本想临走的时候交给蒋立勤,在毕业前说清楚,并不想当众说私事。 但是,既然已经打破平静局面,她索性不再等。 夏梨将银行卡放到蒋立勤手边,开口道:“这张卡里已经存了四万块钱,还差四万,等毕业后我会尽快存齐。密码已经写在上面,你直接去自动取款机就能取出来。无论如何,四年前你那八万块钱救了我妈妈的命,该还的我都会还,以后请不要再找我了。” 她一鼓作气说完话,起身背书包准备离开。 蒋立勤抢先站起来,堵在她面前,他将银行卡捏在指间。 他的身高,站起来便只能低头看她,蒋立勤笑了笑,左手搭上夏梨的肩膀。 “夏梨,你知道什么叫给脸不要脸吗?这钱你自己留着花吧,一个妓卖四年也不止挣这点钱,就算要给也该是我找给你。” 他总是能把难听的话说到极致,“别太把自己当宝贝,你就是我家卫生间挂着的一块陈年擦脚布,摸着糙,用着更烂,只是平时没想起来扔进垃圾桶里。” 蒋立勤慢悠悠地将银行卡插进她的裙子口袋里,看起来心情极佳,仿佛早就想让她滚蛋。 听着蒋立勤侮辱践踏的话,夏梨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动着,愤怒又无助。 她抬头,用泪眼望着蒋立勤的样子,面前这人也算是她相识多年的旧人,可是这几年却从未温柔地同她讲过几句话。 夏梨忍了四年,等着自己变得比过去强大一些,才有勇气做一个了断。 她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蒋立勤已经把话说到绝处,再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 夏梨推开蒋立勤,跑出包厢,钻进将要关闭的电梯,急迫地想要离开这里。 第37章 大学毕业的夏梨 从D市回到学校后,夏梨一身轻松,她和蒋立勤的恩怨终于可以画上句号了。 大四剩下的日子,夏梨就两件事,实习兼职和写毕业论文,日子简单重复又异常充实。 毕业如期而至,李知韵顺利考上了D大的研究生,刘灿第一志愿没考上,调剂回本校读研。两个室友都要继续读书,夏梨顺利走上工作岗位。 找工作的时候,夏梨想了许久,最终没有听家里的话回老家当幼师,她想挣得更多一些。 想挣更多钱,自然是去大城市才有更多可能。她大学四年一直在做家教和去辅导机构兼职,还考到了高中教师资格证,所以最终去了一所辅导机构当老师。 这个辅导机构在C市,这时的夏梨对C市已经没有其他的想法,只是奔着挣钱而去。 辅导机构的工作并不轻松,夏梨刚进去,还有销售卖课的任务,每天下了班还要给潜在客户打电话做推广。 特别累的一段日子,夏梨总是在下班的地铁上睡过站,最累的时候她每个月能挣到一万多。 她租住在城中的一处老旧小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拆迁,房间不大,有个能容身一人的小卫生间,没有厨房。 毕业后的生活条件其实还不如在学校时,夏梨从小苦惯了,倒也适应得快。 日子如水,流水无声。 在C市的第二年,夏梨已经攒了8万块。过年的时候,她把钱带回家,交给夏福善,还清了欠亲戚的钱。 夏平高考考得比夏梨好,念了通信相关专业,又顺利考上了名校研究生,不需要家里提供太多的生活费了,他自己的奖学金和生活补助之类的就差不多了。 梁少月的身体虽然留下了一点小班级,走路时有些瘸,但还是很能干。 对于现在的夏梨很知足了,一家人健康平安,生活总归是有盼头的。 正月初五的时候,夏梨一家去小姨家拜年,饭桌上话题不免提到夏梨的个人问题。 过完年,她已经步入25岁了,却还一个人在外漂着,家里人每次打电话也会旁敲侧击地催她。 “梨梨,你表弟有个同学,毕了业也在C市工作,比你小一岁。他过年也回来了,下午来家里玩,你们互相了解了解,以后回C市也有个照应嘛。”梁少星开了话头。 在长辈眼里,这种男人是最佳选择,同乡人,以后生了孩子,送回老家给父母带。 夏梨想拒绝,但是看着梁少月期待的眼神,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吞回去。 她的真实情况,家里亲戚都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大概不愿意给她介绍对象,怕惹闲话。 下午的时候,表弟的同学和他妈妈一起来了梁少星家,嘴上说的是过年来拜年串门。 夏梨礼貌地打招呼,坐在梁少月身边,和那个男孩隔着几个人的距离,互相打量了几眼。 两个人没怎么说话,倒是两个妈妈互相介绍起自家儿女的情况。 对方似乎也对夏梨没什么兴趣,她反而松一口气,应付一下父母的热情就够了。 临走的时候,双方父母硬是让两个人互留了微信,说让回了C市后,多多联系。 相亲结束,梁少月一家也该回去了,回村的班车上,“梨梨,我看这男孩还不错,是咱们这的人,知根知底也放心。大城市条件好点的人也看不上咱普通农村的,人不能眼高手低的。你可别心比天高的,遇见不错的就主动点……” 听着梁少月的分析,夏梨面带微笑,她可没想着要找个多厉害的人嫁了,她也从来没眼高手低,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关于婚姻,夏梨只在十几岁的寝室夜聊的中有过畅想。和蒋立勤纠缠那几年,她再不敢有什么期待。 年少时,她以为自己会和温柔美好的男孩子携手一生,组建家庭。而如今,她终于认清自己只是个普通甚至有些脏乱的女人,她的信心早就被蒋立勤踩得稀碎。在爱情这件事上,夏梨没有任何勇气了。 回到C市,那个同乡男孩并没有联系过她,可是每次打电话回家,家里人都要追问进度。 五一假期的时候,夏梨疲于梁少月的催促,决定主动联系一下对方。 她点开微信,发消息:“你好,请问你五一假期有空吗?” 点击发送,然后出现了红色圆圈,对方已经将她删除好友了。 看着消息发送失败的字样,她兀自笑出来,自讨没趣说的就是现在的她吧。 对方已经这样,夏梨也算有了正当说辞。梁少月再打来的时候,她实话实话,妈妈有些生气,指责对方没礼貌。 “这人真不行,哪有这样的,说都不说一声!算了,让你小姨再帮你找。” 这个事算是告一段落,夏梨暂且获得解放,相亲的事要等到过年回家再说了。 秋天的时候,夏梨的生活出现了一点变动。一向能忍,脾气好,对待极端学生家长都能好声好气的夏梨辞职了。 机械地讲课,授课之外的推销任务,本身就已经很累了,年纪一年大过一年,夏梨觉得自己的体力已经不如大学的时候了。 班上一位男同学英语严重瘸腿,送到她们辅导班接受课外辅导,但是学了半年,成绩还是没什么提高。 其实,夏梨已经想多不少方法,尽力去帮他提高。但是,这个男生就是讨厌学英语,来辅导班也是不好好学。 学生家长不满意,觉得她们机构诈骗,虚假宣传,主管领导为了安抚上门砸招牌的家长,便把夏梨推出来挡事。 夏梨站在会议室,听着学生家长指着鼻子呵斥:“你们机构请的什么野鸡当老师啊?知不知道我儿子学校平时教课的正规老师都什么学历?这个狗屁夏老师大学毕业证有吗?误人子弟懂不懂?” 她确实不是名校毕业,可也是正规师大出来的。尽管不是英语专业,但是做了四年辅导,考了相应的教师资格证,又在机构里磨练了两年多,中学的应试英语知识点,可以说是掌握得很纯熟,做辅导机构老师是没问题的。 夏梨也辅导过不少学生,成绩顺利提升的大有人在,这家孩子自己压根不肯学,就是请教授教,也回天乏力。 但是,她是辅导机构的老师,家长是顾客,顾客就是上帝,再难听的话她也得赔笑道歉。 主管为了让家长平息怒气,跟着一起指责她,“您说得是,夏老师确实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您放心,我们是正规培训机构,对失职老师一定严肃处理……” 夏梨低着头,想着自己平时所做的工作,想不出自己哪里失职。 领导为了公司口碑和挽救客户,必然是不在乎牺牲一个授课老师的。 很多时候,夏梨为了工资都愿意忍,和她同期进来的几个老师,都辞职了,她还留着。 不过,这一次,夏梨也不想再忍了,家里的债已经还清了,她自己本身没有太高的物质需求。 送走家长后,主管领导又开始给她讲道理。夏梨客客气气听完了,直接说要辞职。 领导挽留她,说会把问题学生调到别的老师的班,让她继续安心工作。 夏梨坚持辞了职,走完人事流程,顺利离职后,夏梨成了裸辞的无业游民。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有勇气辞职,当下的经济形势并没有那么好,她的职业技能也不是很好找其他工作。 不过,走出公司的那一刻,夏梨还是有短暂的开心。自大学起,真的挺累的,她也想歇几天了。 来C市这么久,她还没好好逛过这座城市,失业以后,她花了几天,骑着单车,四处走了走。 散漫了一周后,夏梨有点待不住了,没工作就没收入来源,存款并不多的她,很没有安全感,总觉得朝不保夕。 在网络上投了一些简历,都石沉大海,夏梨开始慌张了,考虑要不要重回培训机构当老师。 她主观上有些厌倦培训机构的工作模式,想换个工作环境,但是如果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似乎也只能回老本行了。 磨蹭了快一个月,夏梨终于有了新工作,她管不了那么多,先找个坑过渡下,再继续骑驴找马。 这个工作是夏梨在街上游荡的时候发现的,高楼林立间的一家咖啡厅招聘服务员。 夏梨直接进店应聘,老板是位中年女性,跟她面对面聊了聊,留下她了。 她没什么面子包袱,就想年前能再挣点钱,不能坐吃山空。所以,这个工作她也很开心地接下了。 咖啡厅位于写字楼一楼,消费群体多是周边的上班族白领,穿着入时,妆容精致的年轻女性和正装男士居多。 夏梨刚来,不懂也不会做咖啡,被安排在前台负责点单结账之类的杂活儿。 她人还算机灵,外形不错,干了一周多,老板对她挺满意。 每天□□点钟会有一波客人过来打包咖啡,买面包三明治之类的简易早餐,大多是赶着上班的年轻人。 这个时候是夏梨比较忙碌的时段,结账,打包东西,面带微笑地应付着顾客。 “要两杯拿铁,两个培根三明治,打包。”夏梨正在低头收银,听见一位女顾客点单。 她笑着抬起头,嘴里应声道:“好的,请稍等。” 抬头的瞬间,夏梨脑海中排山倒海似地掠过无数旧时的影像。面前的一男一女,他们的面容,时隔多年,夏梨依然记得明晰。 一头栗色大波浪的女人,与高中时相比,成熟娇媚了许多,她侧身对站在身边的男人说:“栋,你和我一样行吗?” 男人目光直视,夏梨的眼神撞上他的一瞬间又慌忙避开。 意识到自己戴着帽子的时候,夏梨抬手压低帽檐。 东西很快打包好,夏梨将袋子递出去,女人接过去,付钱的是男人。 他从皮夹里拿出一张百元纸币,递给夏梨。曾经因为干活而粗糙变黑的长手,几年过去,已经变白,修长的手指,指甲干净。 她接过钱,找零10元,用惯常的服务语气说:“您的零钱,请拿好,欢迎下次光临。” “谢谢啦。”一男一女转身离开,女人甜甜地跟身边的男人道谢。 夏梨来不及多想,后面排队的顾客已经在催促了,“小姐,麻烦快一点,我赶时间。” 她连忙给顾客打包东西,像过去的每个早晨一样,马不停蹄地接待着每个人,等上班高峰期过后,店里才渐渐冷清下来。 时隔六年多的重逢,陈栋和汤媛一起来她打工的咖啡店买早餐。 这场面一点都不戏剧化,汤媛并没有认出她,陈栋大概正眼都没看她。 不过,想想也很正常,他们怎么会注意咖啡店的服务员是谁呢。 夏梨收拾着吧台,听着店里放的轻音乐,心里那一点波澜被抚平。 早就没有了幻想,也便不会有太大的波动,不过是最寻常的日子里,接待了两位恰好曾经相识的顾客。 第38章 没有bgm的重逢画面 临近十点,店里不怎么忙了,夏梨得空坐下歇一会。 夏梨望着不远处的高楼,里头栖居着不知道多少人。这里不会有她的归宿,房价光是听听就觉得奢侈了。 关于早晨那短暂的重逢,夏梨有想辞职离开这里的念头。汤媛和陈栋的具体情况她并不清楚,但是想必二人都在附近上班。 不过,夏梨很快又打消了这个想法,如果自己已经变成别人生命里没有姓名的路人甲,那就没必要给自己加戏。 她本来的计划是干到年底,然后回家过年,春节结束再做打算。她也不想因为这个插曲而改变生活计划,找工作也很麻烦,暂时不想变动。 午休时间,也是店里的高峰期,夏梨通常忙到下午一两点吃午饭。下午就清闲了,店里一般夜晚八点停止营业。 下午四点多,汤媛跟着几位同事推门进来的时候,夏梨正站在门口的黑板上更新明日特供甜品单子。 本能地转身说:“欢迎光临。” 她已经摘下帽子,扎着低低的马尾,穿着店里的统一制服,系着深红色围裙。 两个人的直线距离太近,以至于夏梨避无可避。 汤媛本来跟同事说着话,扫过她的脸时,错愕地盯着她看。然后犹豫地开口道:“你……你是夏梨吗?” 被认出来似乎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夏梨浅浅地笑着:“是我,汤媛,好久不见。” 她看着汤媛意外的样子,客气地引导她和她的同事们落座,然后招呼她们点单:“几位看一下喝什么?” 汤媛的同事们点好喝的,汤媛还处在惊讶中,拉住夏梨的手说:“夏梨,真的是你吗?你怎么会在这呢?我们应该是同一年毕业的吧,你怎么上了大学就消失了……” 夏梨听着她一长串的问题,拍拍她的手,“没什么,就是家里有些事,当时太匆忙了,没顾得上联系大家。你快看看要喝什么?我去给你们下单。” 现在还是营业时间,汤媛和她的同事们都是这家店的客人,而夏梨是负责招待他们的服务员。 东西陆陆续续上齐后,汤媛走到吧台,看着忙碌的夏梨,表情莫名凝重,“夏梨,真没想到会在这重新遇见你。” 夏梨抬头站起来,回以笑容:“我也没想到还能再见面,你该忙先去忙吧,你同事不都在等你吗?” 她知道汤媛是过来谈工作的,不想耽误她的时间。汤媛表情纠结地离开吧台,回到座位上,目光却时不时往夏梨这边瞟。 离开的时候,汤媛过来结账,“夏梨,你每天都在这里吗?以前怎么没见到你啊。” 她找零给汤媛,“没有,我刚来一个多星期,不过,接下来会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那我先走了,有机会再见。”汤媛告别离开。 曾经最好的朋友,隔着时空的距离和生活轨迹的差距,除了寒暄客套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其实,大多数久不联系的朋友都不可避免地走向这个结局,汤媛对夏梨,也不例外。 人生还真是没有一点意外惊喜,夏梨看着店门口落下的霞光,低头自嘲地笑开。 店里这会没什么人,夏梨走出店门,想呼吸下外面的空气。 她微微昂着头,暖黄的余晖落在她的脸上,细小的绒毛在白皙的脸上清晰可见。 夏梨深深呼吸,然后叹出一口略沉的气息,伸开手臂,想舒展下有些酸累的身体。 手臂刚伸出去,就打到人了,她赶紧睁开眼,转身想道歉。 “唔,对不起,我……” 她顿在原地,想抬手压低帽子,手摸到自己的头顶,才发现自己的帽子刚才摘下去了。 陈栋穿着黑色大衣,插着口袋,站在门边,情绪不明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夏梨轻轻挪远一步,想推门进店,他却伸出一只手,按住门。 夏梨不好意思强推,只好转身看向他,“请问有事吗?如果您要喝咖啡的话,进店就好,我们正在营业。” 她公事公办的样子,看起来像不认识眼前的男人。 陈栋嘴唇微微动了两下,却没说话,推门进店,在就近的靠窗位置坐下。 夏梨走到吧台,看着他坐在那儿,皱着眉头,不想过去招呼。 同事看她不动,便走过去,拿了单子回来,“夏梨,6号桌一杯美式,你端过去吧。” 她将杯子放在托盘上,端着走过去,轻轻放在桌边,将咖啡端到他面前,轻声:“慢用。” 不等他说话,夏梨便离开,陈栋就那么坐在店里,从黄昏坐到暮色,微微垂着头,却始终没有端起杯子喝一口。 夏梨和另外两个同事,收拾好店里,准备关门下班,陈栋还没有要走的迹象。 小杨拿着抹布,贴着她耳边,“夏梨,这人怎么回事,一杯咖啡坐了快两小时了。” 夏梨脱下身上的制服,叠好放进储物柜里,心不在焉地说:“你去催下客人吧,咱们该下班了。” 小杨放下抹布,走过去,夏梨听见她客气地提醒陈栋。 陈栋从座位上起身,走出店门,夏梨看着他离开,莫名松懈下来。 小杨动作麻溜地先走了,夏梨留下来锁门。 她锁好门,准备回家,没走几步,就看见等到路灯下的陈栋。 夏梨不知道该不该停下说句话,思考的时候从他面前经过,被叫住。 “你一点都不认识我了吗?”他声音轻而涩,夏梨不得不停下脚步。 怎么会不认识呢,她记得很清。只是,在这个时间和地点,夏梨宁愿装作不认识。 她在心里组织好语言,转身面向他,尽可能自然地说:“好久不见啊,陈栋。” “好久不见。”他沉声重复着这四个字,目光黏在她的脸上,似乎隔着六年的时光在看她。 两个人相对无言,将近夜晚九点,路两边灯火通明,夏梨紧了紧自己有些单薄的外套。 她出声打破僵局,“不知道你在这边上班,我在咖啡店打工,还挺巧的……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家了。” 陈栋额前的头发被吹得有些凌乱,他皱着眉头,无声地盯着她。 这样神情的陈栋,有些昔日的模样,夏梨不忍多看,对他点头致意,抬脚离开。 “夏梨,大二的时候我有去你们学校找你,我在校园里转了一天,等不到你……” 身后的人大声对她的背影说道,夏梨不易察觉地点点头,却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 身后的人也没再出声挽留,夏梨攥紧放在上衣口袋里的拳头,快步走到拐弯处才停下,再回头已经看不见刚才那个人。 与初恋重逢这件事在这个诺大的城市里可能每天都在上演,夏梨和陈栋的遇见也没什么特别,背景音乐是街道上的噪音,不是电影里煽情的bgm。 可不知道为什么,夏梨还是不争气地流下两行泪,她用手背蹭了两下脸,努力恢复平静。 她不是偶像剧里的女主角,陈栋也不再是她人生的男主角,转头以后,各自的人生依旧是不相交的平行线。 坐地铁回到家,夏梨脱光衣服,洗了一个漫长的热水澡,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冲刷掉才关掉花洒,这会她也忘了要节约水费了。 明天是周三,她和这个城市的所有上班族一样要按时上班。 夏梨用电磁炉给自己下了一碗馄饨,作为晚饭,吃饱肚子后,她上网浏览了一些招聘信息,然后关灯睡觉。 一夜无梦,睡得十分安宁,比她预想的情况好很多,这么几年过去,总算有了一颗更强大的心脏。 第39章 人生是一种平淡 连续三天,陈栋每天都会在下班后过来咖啡店,点一杯美式,坐到打烊。 夏梨就像对待普通顾客一样招待他,没有任何多余的话。 连续一周后,夏梨已经习惯了他每天过来消费,大概是真的很喜欢这家咖啡店的咖啡吧。 新一周的周一,中午午休,汤媛推门进来,身后跟着陈栋。 小杨正好闲着,走过去招待,上好东西后,汤媛却招手让夏梨过去。 她出于职业素养,开口询问道:“还需要些什么吗?” 汤媛压低声音,“夏梨,你夜晚几点下班,我和陈栋想请你吃晚饭,好不容易再遇到,怎么也得一起吃顿饭啊。” 她不想去,也不明白为什么是汤媛开口,带上陈栋一起请她。 “我下班都八点多了,有些晚,还是算了吧,会耽误你们正常吃饭的。”她婉言拒绝。 “没关系,我和陈栋每天也得加班,那夜晚九点,我们在店门口见,一起去吃饭。就这么定了哦,今晚我们下班后直接过来找你。”汤媛拉着她的手,直接定了时间。 陈栋没说话,安静抿着咖啡,仿佛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夏梨无奈地点点头,老同学要一起吃顿饭,好像也不能生硬地不去。 两个人坐在店里,时不时聊几句,大多时候是汤媛在兴致勃勃地讲话。汤媛还是保持着过去的性格,看起来十分健谈。 夏梨忙活着手上的活儿,没再关注不远处的两个人。 夜晚关好店门,夏梨微微缩着脖子,站在店门口等着他们过来。 夏梨听见高跟鞋敲在地上的声音,汤媛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和陈栋并肩走着,手臂上挂着手提包。 “夏梨,我们来了。”她健步如飞,走得很稳。 夏梨穿着白色运动鞋,圆领卫衣外面套着长款针织厚外套,黑色修身裤,和汤媛一身职业打扮比起来,有些过于休闲。 “嗯,去哪里吃?”她看着走过来的两个人,没话找话地问道。 汤媛走到她身边,将自己的包甩给陈栋,“累死了,陈栋开车,去吃火锅,有家店,特别好吃,我和陈栋大学的时候就爱去吃。” 自打重逢,汤媛每逢提到陈栋,便是“我们”,夏梨不是傻子,只觉得世间的红线未免拉得范围太小。 她并不想问,转身走在汤媛身侧。三个人,汤媛走在中间,一个人讲话,问到夏梨,她就应一声。 到了火锅店,陈栋走在前面,领着她们走进一间包厢。 汤媛翻着菜单,将高跟鞋踢倒在一边,“夏梨,你别介意啊,没外人,我就随意了。今天站得有点久,脚快没知觉了。” 她当然没什么好介意,陈栋显然也习惯了这种亲昵,“没关系,你舒服就行。” 点好配菜和锅底,服务员陆陆续续端上来。虽然在咖啡店没干多久,夏梨倒是有了轻微职业病,她看着服务员的动作和表情,暗自对比自己平时工作的样子。 火锅真的是一种容易拉近距离的食物,一个锅里捞吃的,气氛好像很快就热起来了。 陈栋细心地往锅里下菜,偶尔会帮汤媛夹她爱吃的东西。 夏梨独自吃着菜,无心找话题。汤媛胃口看起来很好,嘴唇被辣得有些红,“夏梨,你什么时候来的C市啊?我只知道你大学在B市的师大。” 老同学相逢总是避不开这类老生常谈的话题,夏梨放下筷子,“嗯,我在B市念的师大,来C市快三年了。不过,找工作就是有什么干什么,以前是做别的,最近在咖啡店打工。” 她简略又全面地把这几年的经历概括地说出来。 “快三年了啊,那你大学一毕业就来C市了呀?怎么都没联系我们,我和陈栋在这上完大学,就直接就业了,一直在C市。” 夏梨有些抵触这个问题,但是也只好耐着性子回答,“高中毕业的时候,有些私事,太忙了,来不及联系大家。后来,上大学,就更忙了,也没顾得上。反正,大家现在都挺好的,这就行。” 汤媛大概也只是客套问一下,听她这么说,便没继续问。 “陈栋,你别光顾着我啊,你也吃啊。” 正在往锅里下海带的男人停住,开口道:“没事,我在吃。” 两句对白,很平常的话,但是夏梨却听出秀恩爱的滋味。 她低头对着碗里的牛肉丸子笑笑,从没想过会有这一天。陈栋的女朋友会是他曾经最好的朋友,蒋立勤当年说得那个性感漂亮的女孩大概就是汤媛吧。他倒是仁慈了一次,没把话挑明。 好在她已经不会痛了,时间久了,已经失去了敏感纤细的痛觉神经,夏梨很快就消化掉了眼前这对爱侣含蓄的恩爱之情。 汤媛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她的近况,夏梨挑着能说的简单说说。 一顿饭下来,陈栋几乎没说几句话。夏梨倒是吃得很舒服,这家店确实挺好吃的,她心思单纯,只为吃饭而来。 买单的时候,夏梨想付,被陈栋抢了先。 汤媛勾住她的肩膀,“夏梨,让他付,他现在厉害了,挣得多。” 她没争,由着汤媛跟自己勾肩搭背地走出火锅店。 “谢谢你们的招待,破费了。那我就先回家了,你们也早些回去吧。” 夏梨拒绝了汤媛提议送她回去的想法,直接拦了一辆出租,对站在一起的两个人挥挥手,便钻进车里离开。 上了车以后,夏梨松了一口气。面也见了,旧也叙了,饭也吃了,老同学重逢的剧情到这便可以结束了。 秋意萧瑟的夜晚,夏梨忽然觉得此刻才是真正的告别了曾经的青春。那些当时不可言说的情绪,终于随着食物一起彻底消化掉了。 阳关道和独木桥,是截然不同的两条路,夏梨走在独木桥上,没有回头的机会,便也不再向往阳关道。 ————————————————————— 陈栋和汤媛也不是每天都过来买咖啡,偶尔汤媛早晨过来买早餐,互相打个招呼也就过去了。 日子没有什么变动地过着,汤媛每次出现都是活力漂亮的样子,夏梨偶尔想着,说不定在她离开C市前,能喝上她和陈栋的喜酒。 人最怕什么,往往什么就会发生,比如夏梨最不希望在汤媛和陈栋面前丢人。 早高峰的时候,夏梨老早看见汤媛和陈栋进门排队,她按部就班招待着客人。 原本轮到面前一位男士,他点完单后,走到一边接电话。 正后面的一位女士,脸色焦急,跺着脚,见状说:“你把这份给我吧,他接电话也顾不上拿,你再帮他打包一份。” 她直接扫码付款,强行拿过袋子离开,夏梨还来不及反应。 这位女士刚走,接电话的男人就过来了,见夏梨在给别人先做,一下子怒了。 “你这人怎么回事?有没有规则意识,我先排的队懂不懂?怎么做生意的?” 夏梨有些慌乱地把三明治往纸袋里装,嘴上说着:“对不起,这位先生,马上好。” 她将打包好的咖啡和三明治递给对方,面前的男人却突然直接把东西砸向她,咖位撞在额头上,褐色液体从她的头上流到身上。 砸人的男士骂骂咧咧离开,“真晦气,就不该来这家店。” 小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惊声叫出来:“夏梨,你没事吧?烫到没?这人什么素质啊!” 夏梨拿起抹布,将台子擦干净,小声对小杨说:“你帮我顶一会,我去收拾一下。” 夏梨拿着抹布走出吧台,她走到店铺角落的桌子让,对着墙壁,低头擦身上的咖啡渍。 身后传来脚步声,汤媛担忧的声音传来:“夏梨,你没事吧?” 她没有转身,陈栋肯定站在汤媛身边,夏梨不想让他们看见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 “没事,你们买好了就去上班吧,不用管我。” 夏梨直接往后厨走,也不管身后人的反应。她想去洗洗手,换身工作服,毕竟工作才刚刚开始,还有一整天的活儿呢。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腊月,夏梨打算辞职,回老家过年。 腊月初一的时候,夏梨收到了汤媛送进店里的请柬。 她和陈栋要结婚了,因为陈栋父母都已经没了,所以婚礼就在C市办。 婚礼定在18号,夏梨接下了请柬,赶在18号前辞职成功,离开了C市。 她没有那么好的心理素质,要去祝福这一对新人。 回家的路上,夏梨接到了梁少月的电话,妈妈又给她安排好了相亲。 这一次要见的人是什么样,夏梨不知道。也许是聊的来的人,也许不是,不过没关系,她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相。 如果一直找不到也不怕,反正夏梨还可以孤独终老。 这便是夏梨的后来,没有意外和惊喜。且此后的生活,再没有陈栋抑或是蒋立勤的存在,他们彻底从夏梨的生命里离开。 其实,很多人的人生就是平淡无味,有时候你以为故事才开始,却早已落幕。 陈栋是夏梨少女时期书页里的影子,得失之间惦记了数年。但最后夏梨抱在怀里的那本书被生活强行合上,回收进垃圾桶,撕碎在十几岁的光阴里,无可追忆。 少年长成参天大树,他看见的是更远处,开得更美的花朵。曾经在他的树荫下摇曳的小野菊,已被新生的青草掩盖,枯萎在陈年沃土中。 夏梨看着火车外的平原田地,一茬新苗正绿意葱茏,它们长着夏梨没见过的叶子,而列车已经走了很远很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