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一话:真相 这是我第一次坐上周森的藏蓝色宾利欧陆,奶油色的真皮座椅异常厚重,但车内余下的空间却依旧富足。我不禁对比我那粉色的丰田雅力士,针织面座椅上铺着麻质的凉席,一个人开还觉得小巧玲珑,可但凡孔浩往我的身边一塞,车内顿时空气稀薄。 孔浩是我毕心慧的男朋友,身高一百八十,体重一百七十,虎背熊腰梳平头,浓眉大眼国字脸,没有车,也不会开车,爱好乘坐地铁。他说:"在北京,任何注重效率的人,都会选择地铁。" 至于这从头到脚似乎都与地铁格格不入的周森,则是我最要好女朋友马喜喜的男朋友,或者,说得更确切些,是她的男朋友之一。 周森今天穿了一件纯白色的polo衫,左侧胸前的那一小行代表着品牌的字母,也代表了它的售价是人民币四位数。我又不禁对比孔浩,孔浩虽然没有车,但却有两套房,一套九十平米,另一套一百一十,而且均位于三环以里。虽然他目前尚需月月缴贷款,但那绝不妨碍他跻身于"有钱人"的行列,不过孔浩的钱,绝对要花在刀刃儿上,他的衬衫,除了三件参加外事活动的,其余均在两百元以下。 孔浩之所以会参加外事活动,是因为他是一名外交高翻,缅甸语的。他的工作时间一半是朝九晚五,一半则是陪同中缅领导人往返两国之间。 "马喜喜以为你还在广州,"我微微侧过头,看着开车的周森,"你是根本就没去,还是回来了?" "回来了。"周森看着前方,言简意赅。 "为什么不告诉马喜喜?" "那你可不可以先告诉我,喜喜的男朋友叫什么?"见我呆若木鸡,周森笑了,"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认为我是喜喜的男朋友,那她的另一个男朋友叫什么?相信我,我只是单纯地问他的名字,免得我们以后说到他,还得说'喜喜的另一个男朋友',这代号太长了。" 第二话:另一个真相 然后,我看见了孔浩,也看见了李真——那位越南语的高翻。他们肩并肩步入这间泰国菜馆,不是艳光四射引人注目,但却是风度翩翩神采奕奕。孔浩两眼坦荡,今天的衬衫格外平整,精神更格外抖擞。至于那李真,今天穿了一套青色的套装,相较于我印象中的那套灰色的,平添了几分雅致。菜馆的走廊呈狭窄的一条,我目睹着孔浩让李真先行,一只手掌呵护上她的背。 "你有听说,今天有缅甸领导人和越南领导人进行会晤吗?在中国,在一家泰国餐厅。"我问周森,越说,自己越觉得荒唐。 周森随着我的目光望向孔浩和李真,只两秒,他就调回目光,交代侍应生:"酸辣生虾,辣炒牛ròu,柠檬鱼,冬阴功汤,芒果冰山。"周森从我手中拿下菜单,交还给侍应生:"可以了。" "你的男朋友,是缅甸语翻译。"周森的话,像问句,更像陈述句。 "又是听马喜喜说的。" "他?"周森再次把目光射向孔浩。 "是,"我从皮包中翻出手机,调出孔浩的短信,"你看,他说他晚上有场活动,结束后再联络我。我和他交往五年了,我知道,他所说的活动,是指外事活动。" "毕心慧,就算不是外事活动,也有可能是公事。" "周森,你叫我自欺欺人?你看,他们像是在谈公事吗?" "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 "周森,你叫我做缩头乌龟?" 第三话:对视 "你嫉妒啊?"马喜喜仰倒在沙发里,将两只似羊脂白玉的脚跷上我的茶几。 "今天晚上我就让孔浩伺候我一盘西瓜,光切块儿可不行,关键还得切成心形,而且大小要统一,弧度要圆润。最后,我让他端着那盘西瓜照张照片,留作证据,明天我拿给你瞧瞧,看谁嫉妒谁。" "哈哈,"马喜喜笑得口腔内部构造毕露无遗,"孔浩?心形的西瓜?哈哈哈。" 在马喜喜眼里,孔浩与浪漫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种事物。 我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将马喜喜的双脚搬下我的茶几,一抬眼,正好从窗口看见一辆藏蓝色的宾利欧陆驶来:"喂,你的周老板来了。"宾利在我和马喜喜的生活圈子里实属罕见,所以马喜喜在首次跟我提及周森时,就提到了:他开一辆藏蓝色宾利。 "唉,求你了,别叫他周老板,"马喜喜嘴上虽不紧不慢,手上补妆的动作却是令人眼花缭乱,"请亲切地叫他周森。等会儿你就知道了,有钱和平易近人并不矛盾。" "我犯得着跟他亲切吗?我是王墨阵营的。"我开始着手收拾瓜皮。王墨是马喜喜的男朋友,不过眼下,应该说,他是马喜喜的男朋友之一了。至于这之二的周森,我是只闻其名,尚未见其人。 "切,毕心慧,你我姐妹八年了,你应该是我马喜喜阵营的。" "那我岂不是助纣为虐?" 等马喜喜把嘴涂成了血盆大口,周老板也按响了我的门铃。我留在了厨房的水池前,马喜喜则像主人似的去开门。在关掉水龙头的那一瞬间,我正好听见马喜喜亲吻周森的声音:夸张的"啵"的一声。我擦干了手,慢腾腾地挪出厨房,又正好看见马喜喜的葱葱玉指抹去印在周森脸上的口红。马喜喜的介绍就五个字:"周森,毕心慧。" "周老板,要不要来块儿西瓜?"我在马喜喜的挤眉弄眼下,勉强亲切。周森与孔浩差不多身高,不过比孔浩瘦削许多。至于他的眉眼,我看都没看,以此证明我对王墨的"忠诚"。 第四话:恋人们 周森的确是个生意人,不过在我以为,他所做的生意并不如他的藏蓝色宾利欧陆以及他各色的范思哲衬衫那么璀璨。他是做毛巾生意的,我曾问马喜喜:"毛巾厂的厂长?"马喜喜一脸铁青:"什么厂长?他是个董事长。" 我站在窗边,目送周森和马喜喜钻上了车。上车前,马喜喜抬头向我张望,我拉开窗子,朝她挥手。 藏蓝色宾利悠然地驶出了我的视线,途中,有一对少男少女对其行了注目礼。车上的马喜喜一定是露出了那副下巴微抬,唇角微扬的小人得志的嘴脸,我完全可以肯定。周森的车窗上,贴的是极浅的,聊胜于无的车膜,马喜喜曾口沫横飞地给我分析:"好车都是贴浅颜色的膜儿,好让别人能瞻仰你的脸。" 反之,马喜喜说我给我那辆二手的丰田雅力士贴了黢黑的膜儿,是极其明智的选择。因为不开好车,就不必露脸。而马喜喜如此"鄙视"的那辆车,是我在大学毕业后买的,手动档,二手八成新,五万块,花掉了我全部的日常积蓄及大学期间的实习所得,甚至还包含义务捐血的补助,统称"血汗钱",另外,还向马喜喜借了一万五。而我买车的原因很简单:工作地虽不远,但很偏,倒车需倒三趟。可惜目前,这个原因已经不成立了。那份工作,已经在我的简历上划下了截止日期。 马喜喜和周森是在三个月前的一届日用品展销会上认识的。周森展销的自然是毛巾,而巧的是,马喜喜的雇主的商品,也是毛巾。 如果替马喜喜美言的话,可以说,她是个模特,可不幸的是,那天她的工作就是反复将她那一头及腰的卷发泡湿,然后向人展示"快速干发帽"的神奇功效。马喜喜有一头得天独厚的亮泽的卷发,她做梦都能梦见自己成为洗发水广告的模特,穿着一袭丝绸在泉边荡秋千,头发随风飘扬,美不胜收。然而现实就是现实,她第一份有关头发的工作,就是有关那神奇的干发帽。 而马喜喜之前其余所有有关模特的工作,主角均是她的双脚。马喜喜从十七岁开始,就是个脚模。她拍摄过上百支二三流鞋子的广告,她十趾匀称,趾甲圆润,脚踝不见一丝皱纹。 第5——8章 第五话:水到渠成 我目前住的这套房子,是孔浩的第二套不动产。国家政策以及公务员的福利令他在二十五岁时就买下了第一套房子,供他及父母居住。今年,三十岁的他又贷款买下了这第二套商品房。从我入住这里的那天开始,直至今天,我都深信不疑:我会同孔浩结婚。 孔浩洗完了脸,这才走出厕所来亲吻我。"这天儿真闷。"他身上粘搭搭的,不大有亲吻的兴致。 "吃块儿西瓜吧,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这是我今天第三次邀请人吃瓜了。孔浩的衬衫几乎贴在了后背上,而且因为倚靠椅背的缘故,他衬衫的背部横着几道压褶。 我揣手站在厨房门口:"你说,把西瓜切成心形的小块儿,用牙签叉着吃,浪不浪漫?" "浪漫吗?浪费还差不多。"孔浩吃东西很安静,很收敛,这是他的职业习惯,毕竟,吸溜吸溜喝汤的声音和张嘴闭嘴就能露出后槽牙的姿态皆不适宜发生在外交宴会中。所以端详孔浩吃东西,是一种享受。 孔浩是爱我的,不过他的确如马喜喜所言,与浪漫分属两个星球。浪费?孔浩大概在思考,切完了心形,那边角料该如何处置。 孔浩大我整整七岁。在我考入外语学院,正式成为一名大学生的那年,孔浩跟着他的老教授——一位语言界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前来我们学院演讲。我考的是英语系,而老教授慷慨激昂地讲授的却是小语种的学习,我坐在第一排听得心不在焉,吸引了孔浩的目光。 孔浩在临走前,给我留下了他的MSN以及电话号码,说以后如果在学习上有困难,可以随时联系他。那天的孔浩,高高在上,博学多才,令我在众多女生艳羡的目光下为之倾倒了。对于rǔ臭未干的大一学生而言,似乎任何一个社会人士都镀着一层成熟而老练的金边。 我并不确定我和孔浩的恋爱关系究竟是从哪年哪日确定的,我们聊MSN,聊电话,见面,吃饭,看电影,旅游,牵手,接吻,上c黄,一切好似水到渠成。 第六话:合璧婚庆 我一颗悬在喉咙口的心沉入了腹中。到底,孔浩还是没有邀请我加入他的家庭聚会。 我似乎已有一年的光景不曾见过孔浩的父母了,上一次见面,还是在我毕业之前。我毕心慧虽没有火眼金睛,却也不难看出端倪:我,对孔浩而言,已从一名"拿得出手"的女朋友,沦为了一名"拿不出手"的结婚对象。无疑,我毕心慧是员美女,皮肤雪白,虽不及马喜喜高挑,却也匀称有致,我五官精致,长睫毛,尖下巴,梳蓬松适度的梨花头。对于孔浩而言,一年前,一名在校的美女大学生,无疑能令他颜面增光,可惜,校园生活稍纵即逝,我与马喜喜一干人等顺利毕业,于是一年后的今天,赋闲的我,似乎并不足以匹配他这名常常与诸位国家领导人同进退的外交人士了。 可反之,孔浩给予我的优越感却是愈来愈丰厚。尤其当一干彷徨男女一边求职,一边如同马喜喜一样,不断降低标准求租时,孔浩提供了我这套"毫宅":"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你就住这儿吧。"我惶惶:"不,不行。"孔浩将我圈入他的臂弯:"为什么不行?反正结婚后你也得搬进来。" "如果结束得早,我再过来。"孔浩在门口对我恋恋不舍。 "别来回跑了。明天吧。"我将公事包递到孔浩手上。 孔浩走到楼下,向我的窗口张望。我向他挥手,幅度极大,跟呐喊助威似的。 我一目十行地翻阅了几页孔浩为我订的《财经周刊》,就坐到了电脑前,登录了MSN。 Johnson在线。 Johnson的中文名叫庄盛,他是我的旧同事。 自然,我并不是从一毕业就赋闲的。在这一年中,我做过两份工作,第一份是在那家距离不远却交通不便的小公司里做总经理助理。其实,那家公司的业务全部隶属国门之内,可总经理却硬性规定,对外联络一张嘴必须用纯正的美式英语,所以,他聘用了我这名英语系的毕业生。试用期期满时,孔浩阻止了我签订正式合同:"心慧,你想想清楚,在那儿有什么发展?" 第七话:荷尔蒙失调 "这个时间上线?"Johnson庄盛率先给我发来消息。 我故意拖了拖才回道:"这个时间是什么时间?" "周五的晚餐时间。"庄盛大概也认为,周末晚上的寂寞是可怜的,可悲的,可耻的。 "天气闷热,不适宜出门。" "你在干吗?"庄盛意识到我回话的缓慢。 "《财经周刊》。" "有什么新闻?" "经济正复苏,前景仍堪忧,股市跌,楼市涨,富人榜,精彩纷呈。" "你改入金融业了?" "正有此打算。"此乃孔浩的打算。他说:"如今人人都会英语,所以英语这个专业已经算不上专业了,你多学学金融方面的知识,哪怕是皮毛也好,有机会,我帮你介绍个好工作。"孔浩还说:"你当初怎么不报个小语种?肯定吃香。"他一直以他的小语种为傲。 "吃饭了吗?要不要出来吃?一大盆水煮鱼只需八十八元,我请。" 我饥肠辘辘,却慢腾腾地复制粘贴:"天气闷热,不适宜出门。" 庄盛倒也不盛情,马上作罢:"也对,在家叫碗冷面得了。" 然后,还没等我回复,Johnson的状态就变成了"离开",好像是当机立断地打电话叫冷面去了似的。 晚上九点,孔浩给我打来电话:"我这边完事儿了。""哦,那你早点儿睡吧。上了一星期的班,又是维护邦交的大事,太辛苦了。"我的腔调中不自觉地充满了讽刺,好像孔浩越是对我恨铁不成钢,我就越要将他高高捧起。不可否认,可怜的寂寞的周末夜晚,以及近两个月的无所事事,快要令我荷尔蒙失调了。 "呵呵,正当年,辛苦是应该的。"孔浩以为我在诚心诚意地赞美他,"你在干吗?" "《财经周刊》,希腊债务危机。"我随手一翻,随口一念。 "嗯,加油,好好充实头脑。"孔浩打了个哈欠,"我先睡了。" 第八话:惊喜 比起心形的西瓜,我反倒认为周森的举动更加浪漫别致。以马喜喜这会儿羞臊却兴奋的嗓音我大可以判定,她所说的周森对她的"取笑",实则是甜蜜的揶揄。 周六一早,我被王墨的来电吵醒,我看了看表,还不到七点。"你最好有天大的事。"我含糊地咕哝道。 "毕心慧,我们上班族用周末补补觉还有情可原,你一个不上班的,还睡到日上三竿?" "怎么?不上班就连睡觉的权利都没有了?有罪?拉出去砍头?再说了,我一个游手好闲的人,不睡觉干什么?王墨,你个昧良心的,我无条件站在你的阵营,你倒好,跟孔浩一个鼻孔出气,来教训我?"我真是白白对他衷心了。 "干吗啊,干吗啊,"王墨服软,讨好我,"我不就随口那么一说吗?毕大美女,息怒息怒,消消气。" 王墨是我和马喜喜的学长,比我们高一届,念的同样是英语。他叫我"毕大美女",但当初却毫不犹豫地扑倒在了马喜喜的石榴裙下。马喜喜问他:"毕心慧比我美?那你怎么不追她?"王墨回答:"一,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二,我有自知之明。"王墨是个好人,而在此,"好人"的定义是:老实,踏实,对待感情忠贞不二。王墨的骨子里,远远没有他口舌上油滑。 "就算没有天大的事,你也应该有芝麻绿豆大的事吧?" "今天,是我和喜喜相恋四周年的大日子。" "恭喜你们。"我诚心诚意道。马喜喜真是个有福气的女人,她那边昨晚坐着宾利与人打情骂俏,王墨这边还牢记着跟她的相恋纪念日。可无奈她身在福中不知福,非要"劈腿",我隔三岔五就批评她:"王墨对你那么死忠,你也真下得去脚,我会日夜祈祷你韧带绷断,疼死你。" "我打算给她个惊喜,你帮我出出主意啊。" 第9——12章 第九话:义结金兰 "哦,只要你人回来,就够她'惊喜'的了。"我这不是敷衍,而是实话实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马喜喜和周森订好了去钓鱼。马喜喜昨天还邀我同去,可因为有周森在,她禁止我携孔浩出席,所以我说要考虑考虑。马喜喜也深知"劈腿"不是件光彩的事儿,所以始终要我守口如瓶,天知地知,她知我知。 "嘿嘿,"王墨还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我买了巨好吃的椰子糖和菠萝干儿,你和喜喜一人一半儿,我可是不偏不向啊。" 王墨美滋滋地去办理登机手续了,而我这边则是匆匆忙地为马喜喜通风报信。马喜喜几乎是立刻就接听了电话:"喂?" "这么早你就起c黄了?"我讶异。 "哎,周森说,要晨钓。" "这都七点了,还晨钓?" "哎,他本来是说五点的,是我软磨硬泡,才推到了七点。唉?你干吗给我打电话?要一起啊?" "我不去,杀生的事儿以及电灯泡,我是能免则免。" "切,说得就好像你真能钓上来似的。得了,不说了,我得出门了。虽然迟到是女人的特权,但也不能特别迟。" "慢着,我打电话是要通知你,今天,王墨要返京了。再过半小时,他所乘坐的航班,就要从三亚起飞了。" "什么?"马喜喜那边传来"砰"地一声关门声,而我还真猜不出,她此时是在门里,还是门外。 "四年前的今天,你在炎炎烈日下对王墨欲迎还拒,路遇一间哈根达斯,他眼都不带眨地给你买了两个冰淇淋球儿,一个巧克力的,一个芒果的,终于令你变成了王墨之女友。你忘了?" 第十话:帮人帮到底 "对个屁。"我的气已消了一半,却仍坚持着不文明用语。 "大恩不言谢。"马喜喜深知我的脾气秉性,所以随即恢复了真面目,"好了,既然不去钓鱼了,那我再睡个回笼觉好了,然后等王墨露面时,争取热泪盈眶。" 当马喜喜的大头照再度闪烁时,我正在慢条斯理地洗漱。她睡回笼觉的愿望并没有顺利成真。 "你马上收拾收拾,等会儿周森去你家楼下接你。" 我含着一嘴的牙膏沫儿:"接我干吗?" "钓鱼。毕心慧,你帮人帮到底,周森一听说我今天去不了了,简直是心碎了千遍万遍。你替我陪他去吧,成全他的好兴致。" "可我是真没有杀生的兴致。" "我今天全天都会诅咒你,连水糙都钓不上来。" 不容我再反驳,马喜喜又对我下上一剂猛药:"雁栖湖,层峦叠嶂,碧波荡漾,毕心慧,你就当是去散散心。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最近情绪已跌到谷底。失业两个月了,你和孔浩的极限都快到了吧?" 马喜喜看出来了。她虽大大咧咧,但却并非粗枝大叶。 "你觉得孔浩的极限可以宽阔到允许我和另一个男人去游山玩水?"我缺乏"劈腿"的经验。 第十一话:斗性 "我需要准备什么?"我从未钓过鱼。三楼的高度,令我和周森楼上楼下的对话并不困难。 "穿得舒适一点,轻便一点就行了,最好再能防晒防蚊虫。"其它的,周森都已准备。 关上窗子,我迅速漱掉口中已干涸了的牙膏味儿,套上灰色的帆布裤子和白色的T恤,再抄上了一件长袖的薄罩衫和一顶糙帽就出了门。 我到楼下时,周森正在吸烟。见了我,他匆匆将手中尚长的香烟捻熄在了垃圾箱上:"没想到你动作这么快。"我抬起脚,展示白色的球鞋:"其实我在系鞋带时还耽误了一些时间。" 放下脚,我又抬头,望向我的窗口,所见几乎漆黑一片。"你刚才竟然看得见我?"我惊诧道。 "看不见,我就是碰碰运气。"周森的回答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周森为我打开车门,我却一动不动:"你愿不愿意坐我的车?喏,那辆粉色雅力士。"我用下巴指了指停在一边的,在宾利的对比下,显得微不足道的我的坐骑。不可否认,周森刚才的话激发了我的斗性:他分明没有看见我,而我却自觉主动地送上前去,这感觉就像掉入了他设置的陷阱。 "可以啊。"周森耸耸肩,"那我先去停车。" "停地下车库吧,你这车在地面上太招摇。"我略带报复性地讥讽他。 周森挠了挠头,将他车上的渔具塞满我的后备箱以及后座,随后回到他的车上,驶向了地下车库的入口。 第十二话:独门鱼饵 庄盛在我前方按下车窗,伸出手来跟我打招呼。我哭笑不得,而周森在摆脱了睡意后,热心肠地建议我:"认识的啊?你可以鸣笛向他致意。"不过还没等我下手,庄盛就收回了他那只摇曳的手,驾驶着小红三钻两钻消失在了我前方的车流中,仿佛肇事逃逸一般。 "不用开车的感觉真好。"周森放松地望着车外感慨。不管他是一个厂长或是董事长,必然都是辛苦至极。 "你可以雇一名司机。"一个月一千五百块,我猜周森发得出来。 "那岂不是更招摇了?"周森用我的话,堵我的嘴。 我戴着糙帽,坐在太阳伞下,跷着二郎腿,好不自在。而周森在安置了我以后,就将精力全部投入到了他的钓鱼事业中。我虽是个外行,却也可以大致判断出他的渔具有多么精良。他的双手比他的面孔粗糙,摆弄起鱼线鱼钩鱼漂之类的小物件,显得十分内行。 "周森独门鱼饵,无价之宝。"周森一边上饵,一边得意洋洋。 "你自己做的?"我凑上前去。 "嗯,你闻闻看。主料是糙干粉,玉米粉,海藻粉,还有大蒜泥。" 我刹住正在凑前的鼻子:"还有大蒜?真是重口味。" 孔浩终于给我打来了电话:"马喜喜没事儿吧?"之前,我已发过短信给他,用了马喜喜的原话:上吐下泄,需要照顾。马喜喜是山东人,在北京举目无亲,所以在王墨"离京"的情况下,孔浩相信她只能仰仗于我。"刚睡着。"我捂着电话话筒躲到一边。 第13——16章 第十三话:金色的鲤鱼 "喂。"我见漂尾上升,兴奋不已。 周森却泰然,直到上升已停顿,他才倒竿扬竿,将一尾小鱼提拉出水面。我跳脚欢呼,教训那条小鱼:"都怪你爱吃大蒜泥。" 一道闪电过后,远山处传来隆隆的闷雷声,乌云滚滚而来,霎时间,雨已淅淅沥沥。诸位垂钓者却依旧坐如泰山,阳伞变成雨伞。周森去车上替我拿来罩衫,我沉浸在了雁栖湖的雨色中。 水桶里始终只有那一尾小鱼,周森的独门鱼饵有去无回,一无所获。我嘲笑他:"你是来钓鱼的,还是来喂鱼的?""喜喜说你不爱杀生。"周森的回答,又一次令我意外。 "所以我们不能吃烤鱼了,我开车去转转,买些吃的。"周森站直身。 "我去吧。"我自告奋勇,冒雨钻回了车上。 等我买了烤玉米和鸡翅膀回来时,周森又在上饵,我扒头看了看水桶,还是只有那一尾小鱼,摆着尾游得从容不迫。我一边啃鸡翅膀,一边对着小鱼诌文:"你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初生牛犊不怕虎。"周森一心吃玉米,彻底放弃了鱼竿,于是鱼钩上的鱼饵彻底变成了鱼食。天气由阴转晴,就像由晴转阴,用时只不过是一瞬间。远山处架起一道彩虹。 空气湿润而芬芳,我用双手束起头发,闭着眼睛转了转脖子:"我真要感谢马喜喜把如此良辰美景让给了我。"等我再睁开眼睛时,周森正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他的眉毛很浓,幸好眼睛也很黑,搭配在一起,令人感觉英气逼人。周森的肩膀很伟岸,马喜喜曾向我描述:"他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天生一个衣服架子。"那时我不以为然:"那是因为他穿的都是名牌,而名牌的剪裁,就算是溜肩膀和驼背穿,也难看不到哪儿去。" 第十四话:对比 我花了三十元洗车,从里到外,将泥土和鱼腥味洗得就像根本没有存在过。而如果用两个字来概括这番行为的话,那就是:销赃。然后我又花了八元给小金买了鱼食,我问摊主:"有没有大蒜味儿的?"摊主回答得干脆:"没有。" 我主动给孔浩打了电话:"我回来了。" "吃饭了吗?一块儿吃吧。" "算了,我累了。" "你呀,就是闲太久了,零件儿都生锈了。" 换言之,孔浩认为我没有权力累,因为我是个对社会毫无贡献的"闲"人。 又在MSN上碰上Johnson庄盛。他先发来的消息只有两个字:"嘿嘿。"我回他:"我真不该刹车。" "嚯,虽然我的小红不坚强,但你的小粉却更脆弱。" "警察一定会判你全责。" "我知道你反应敏捷。" 我不再理会庄盛,从冰箱中搬出半个西瓜,兴致盎然地将其去皮切块儿,叉上牙签。然后,我坐在鱼缸前"浪漫"地一边吃西瓜,一边观赏小金的泳姿。 等我再回到电脑前,才看见庄盛早就发来的问题:"今天那男的是谁啊?"结果因为我许久没有回答,庄盛又说:"不说算了,我今天是没看见你车里还有别人,才跟你闹着玩儿的。"我庆幸:贴黢黑的车膜,不仅防晒,还可以保护隐私。 庄盛一定是在并线后,才从后视镜中看见我身边有个男人的,而那男人,还并非他所见过的孔浩。于是乎,他反省了自己的鲁莽,先行一步了。 "一点也不好玩儿。"我回了句无关紧要的话。 第十五话:闲差 "听说你今天颇有收获。"马喜喜一定是在给我打电话之前,先给周森打过了电话。 "周老板这么说?" "周老板说你童心未泯。养鱼?毕心慧,你都快自顾不暇了还养鱼?" 夜间,我梦见和孔浩去爬山,周遭郁郁葱葱,鸟语花香。孔浩背着个大包,里面装满水和食物,我则两手空空,健步如飞。我跑到高处招呼孔浩:"快点儿,快点儿。"孔浩弯着腰直喘大气,叽里呱啦吐出一串缅甸语。我再接着跑,跑到了山顶,伸手一指:"看,那就是我们钓鱼的地方。"话一出口,我直觉晴天霹雳,猛地一转头,才看见,我身后站着的,背着大包的男人,分明是周森。他的眼睛黑亮:"是啊,那就是雁栖湖。" 醒来后,我毫不犹豫地把这个梦归类为噩梦。 "我爸在太原托人给我找了份工作。"我是山西人,跟马喜喜那名山东人一样,只身在京。我爸是个中型国有企业的中层干部,势力伸展不到北京,但在太原,多少还能说上几句话,办上几件拉关系的事。 "什么工作?"孔浩脸色虽算不上骤变,但好歹是变了。 "好像是在烟糙局,听我爸那意思,是份肥差。"我今天专程去孔浩的单位门口接他下班,就是为了跟他说这件事。然而我接到的除了孔浩,还有一位走在他右边,谈笑风生的戴眼镜的女人。我下了车,端着架势迎上前去,孔浩见了我,反应不算反常可也算不得正常:"心慧?你来了?"我刻意挽住孔浩的手臂:"接你吃饭,有事儿跟你说。"那女人身穿老气横秋的灰色套装,杵在原地,直到孔浩介绍道:"李真,这是毕心慧,我女朋友。心慧,这是李真,越南语高翻。"我微笑着点点头,没打算开口,不过李真却求知欲旺盛:"毕小姐在哪里高就?"我一个犹豫,就让孔浩抢了先:"她在一间外企,小职员而已。" 小职员而已?听上去多么谦虚,可惜,如此谦辞竟纯属吹嘘。 第十六话:碗大的疤 倏然,孔浩的两片嘴皮子在我眼前无限放大,一开一合,令他米色的大门牙若隐若现。"闲闲闲,如今我毕心慧的脑门儿上是不是写着一个大字'闲'?你怎么不想想……"我的话戛然而止,吞回了最末一句:我如今的"闲",是拜谁所赐?我并不能将如今不如意的状况归咎于孔浩。他到底也是为了我好。 "你干什么?莫名其妙瞎嚷嚷什么?"在邻桌的侧目下,孔浩涨红了脸,似乎只有厉声**我,才能挽回男人的脸面。 "孔浩,我就问你一句,如果我这辈子都找不到满意的,不,应该说是你满意的工作,如果我就这么闲一辈子了,你养不养我?"事实上,我毕心慧一定会自食其力,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我也一定要得知孔浩的态度。 "你为什么这辈子都找不到好工作?毕心慧,你怎么变得这么不上进?" "这不是上不上进的问题,而是你爱不爱我的问题。" "如果我爱你就要养你吗?就算是父母养子女,也有义务终止的一天,子女也有长大成人,独立的一天,那你希望我养你到哪年哪月?" 我一直知道,孔浩能说会道,不然,他何以从事语言工作,可这是头一次,他将这本事施展在我的身上。 我抓起皮包就要离开饭馆,一头撞上正在上菜的服务员,菜汤儿如泼墨般印在了我的胸口。服务员素质欠佳,张嘴就道:"会不会走路啊?"孔浩倒是极富涵养,站起身替我道歉:"抱歉,抱歉。" 我径直去找了马喜喜,她正在打扫厨房,穿着围裙套袖,一头卷发严密地包在一顶塑料浴帽中。马喜喜盯着我惨不忍睹的白色雪纺衫:"这是什么啊?"我直奔她的房间:"这是砍头后,留下的碗大的疤。" 马喜喜尾随我:"什么什么?谁砍头了?" 我从马喜喜的柜子里翻出一件黑色内衣和一件白色衬衫,换上,然后将换下来的一身扔给马喜喜:"我和孔浩五年的感情。接着,帮我扔掉。" 第17——20章 第十七话:得失 我打开和Johnson的对话框,输入消息:"嗨。" "嗨。"几乎是立刻,庄盛就回复了。 "我失恋了。" "所以?" "我万念俱灰。" "有得必有失,有失才有得。" "我能得到什么?" "自由,机会。" 人云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庄盛却不然,他在见证了上百桩婚事后,竟然对失恋女性宣扬自由的可贵。机会?他这可谓是见fèngcha针。 "可以出来陪我喝两杯吗?"我兴了捉弄庄盛的兴致。 "奉陪到底。"庄盛求之不得。 "Tiger见,先到先喝,不见不散。" "好,我穿黑色牛仔裤,橙色T恤。不见不散。" "笑什么呢?"马喜喜大汗淋漓地完工而返。 "又轮到你打扫厨房?" "总比轮到厕所强。"马喜喜瘫坐在地上,脱下袜子,随手抄起一管凡士林就往脚上糊,"你是不知道,刷别人的尿碱是多么令人作呕,不骗你,我是真的呕出来过。言归正传,你和孔大翻译怎么了?" "还能怎么?" "又是因为你工作的事?我真不明白了,他一个翻译怎么就那么神气啊?说白了,他不就是一给人传话的吗?要我说,你之前在婚庆的工作,可比他的技术含量高多了,至少你还搞搞策划,得自己动脑子啊。咳,不过话说回来,你跟他纯属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反正我也不是什么情感热线,我才懒得跟这儿做坏人,说他坏话。用不了两天,你们就又亲密无间了。毕心慧,相信我,男女间吵吵小架,就像人偶尔生场小病,是有助于提高免疫力的,是好事。" 第十八话:衣服论 "该洗头了啊。"我抓了张纸巾擦手,并在庄盛旁边落座。 "毕心慧?"庄盛咋咋呼呼,好像我跟他是几十年不见,重逢在异国他乡似的不可思议。 "哎,我失恋了,却得到了自由和机会。"我双手撑在吧台上,捧住脸,"啤酒。" "你,你你,"庄盛舌头打结,"哎,算你厉害。不过无所谓了,只要是失恋女性,我一概欢迎。" "你唯恐天下不乱。" "坦白从宽,你真的失恋了?" "'合璧'最近生意怎么样?"其实我并不乐于向人控诉孔浩的不是,我去马喜喜家,以及此时和庄盛坐在Tiger,只是为了可以不回家,不回那个名义上是我家,但却属于孔浩的房子。 "异常火爆啊。我们现在不只做跨国婚姻的婚礼,还策划了一系列西式的婚礼,气氛虔诚得能让人全身长满鸡皮疙瘩。" "是个好点子。" "老板正广招人马,毕心慧,你考虑看看,要不要再回'合璧'?" "好马不吃回头糙。"我嘴上虽拒绝得干脆,实则心头却长了糙。 "你那会儿辞职,不就是因为你男朋友反对?如今他已经变成你的前男友了,那么圣旨也可以变成狗屁了。" 庄盛多少知道我辞职的原因。我视他为朋友,跟他的说辞,自然比跟老板老板娘的那番冠冕堂皇的切合实际。当时,我有意对孔浩的不满视而不见,自顾自为"合璧"效力,孔浩倒也束手无策。直到有一次,孔浩与若干同事去饭店吃饭,而那间饭店正好在举行一场"合璧"策划的婚礼。孔浩的一名同事在大堂认出了我,而我那时正蹲在地上替新娘整理裙裾。孔浩当场就拉下了脸。转天,孔浩为我介绍了一份工作,再转天,我离开了"合璧"。不过可惜,孔浩仓皇之下拉的关系并不成功,末了对方婉拒了我:毕小姐在敝公司,太屈才了。 "马喜喜说,恋人之间小吵小闹,能促进感情,就像小病可以增强身体抵抗力。" 第十九话:迁就 "人是会变的。" "哈哈,恭喜你,活了二十三年,终于活明白了,还行,也不算太晚。你知道吗?我一共主持了两百二十四场婚礼了,加上练习彩排,一共说过五百多遍此志不渝,海枯石烂的誓言了。拉倒吧,全他妈是扯淡。人生在世,就是活个乐和,对吧毕心慧?"庄盛的胳膊搭上我的肩膀,"要不,让我做你的第三套衣服吧?" 我抖掉庄盛的毛手:"那请问,我是你的第几套衣服?" "你看你,还是没活太明白,"庄盛的脸贴近我的脸,"还是太计较。" 我将手绕到庄盛的脑后,再度揪住他的小辫儿:"抱歉,我有两套衣服了,够换就行了。" 我和庄盛的小粉和小红都留在了Tiger的附近,庄盛打车送我回家,车开到小区门口,我就下了车:"就送到这儿吧,我猜我的第一套衣服正在窗前等着跟我和好如初。""不如让我做你的第二套衣服吧,我要取他而代之。"这个"他",庄盛还是指"周森"。 孔浩没有令我失望,或者说,在晚饭时的不欢而散之后,他还不至于令我太失望。他没有等在楼上的窗前,而是干脆等在了楼下,小区的门口,所以,他目睹了庄盛送我回来。等庄盛坐着车一走,我一扭脸,就看见了站在暗处的孔浩。 "手机干吗关机?"孔浩的焦急溢于言表。 "你明知故问。"此时,我落下了今晚的第一对眼泪。孔浩终究是我交往了五年的男朋友,我终究是爱他的。 "马喜喜说你找过她,可早就走了。" 我明白马喜喜的用意,她有意要让孔浩急上一急。 第二十话:没心没肺 两天后,我好马吃了回头糙,重返"合璧婚庆"。我理直气壮谢绝了我爸的美意:"我在北京找到工作了。" 而这次,换成马喜喜不赞同我回"合璧"了:"据我所知,那庄盛对你图谋不轨。毕心慧,你是个良家妇女,最好还是远离一切隐患。" "可据我所知,庄盛感兴趣的人,是你。" "他那是信口开河,声东击西。" "他那个人,没心没肺。以前从没见他对我怎样怎样,可那天一见我情感危机,马上提出要做我的第三套衣服。" "什么第三套?" "不是不是,第二套。不是你说的吗,女人不能只有一个男人,就像不能只有一套衣服。"我蒙混过关。我岂敢跟马喜喜说,庄盛以为周森是我的第二套。我岂敢和马喜喜共穿一套? "所以说,你还是别回'合璧'了。没心没肺的人最厉害,把别人的人生搅成一团糟,自己还能全身而退。" "危言耸听。马喜喜,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自作孽不可活,小心你把王墨的人生搅成一团糟,自己也尸骨无存。" "快别提他了,最近一打电话就说忙忙忙,连个人影儿也见不着。" "所以你最近是在宠幸另一套?" "另一套去了广州,"马喜喜眼皮一翻,若有所思道,"哎,要是有第三套就好了。" 我离开"合璧"不足三个月,"合璧"就吞并了隔壁的门面,面积扩大了一倍。老板娘意气风发,说话底气十足:"心慧啊,做事要有长性,哪能说走就走,说来就来呢?没有哪个位子是非给谁谁谁留着的,你说是不是?"然而就在三个月前,她还慈眉善目:"心慧啊,你再考虑考虑,做生不如做熟,而且我们还指着你这个名牌大学的大学生争光添彩呢。" 下午三点,庄盛主持完一场中国女性和马来西亚男性华侨的婚礼,倦极而归。身为"合璧"的老臣,庄盛举手投足间难免气焰嚣张。只见他环顾"合璧"一圈,见无一外人,就一屁股墩在椅子上,双脚往桌子上一跷:"一个离过两次婚的老头儿,结第三次时还能激动到浑身哆嗦,真是人老心不老。" 第21——24章 第二十一话:再见 老板娘推开单间办公室的门,探出头来例行检查:"心慧,周六中午那场的海报拿回来了吗?周日晚上那场的英语稿儿翻译完了吗?" 我狠狠瞪了庄盛一眼,拿起电话催促海报的制作方。 庄盛是"合璧"的大红人,在整个北京的婚礼司仪届,他的知名度窜升得惊人。故此,老板老板娘是敬他七分,忍他三分,至于我,则属于须"严加管教"的范畴。庄盛的那张脸和那副身板,极适合做婚礼司仪,他不美不丑,高矮胖瘦适中,既抢不到新郎的风头,也不至于毁了婚礼的美好画面。而且,虽然出口成章的主持数不胜数,但真正敬业的却少之又少,在这其中,庄盛算一个,他主持的任何一场婚礼都独一无二,杜绝生搬硬套。 孔浩坐着地铁来接我下班,我反对:"不如我开车去接你。"孔浩也反对:"男的接女的比较合乎情理。你等我,我这就到。"我欣然挂断电话。 "我们去吃海底捞,庆祝我重返工作岗位。"在拥抱了孔浩后,我兴致盎然地建议道。 "你要想吃火锅,我们买二斤羊ròu片回家涮。"孔浩并不认为,我重返"合璧",是件值得庆祝的事。 "可是我想去海底捞。"孔浩的一脸漠然危及了我的自尊,我搂着孔浩的胳膊撒娇,以此掩饰。 "你啊。"孔浩投降,揉了揉我的头发。 在火锅前,孔浩煞有介事地举杯祝愿我:"心慧,祝你早日找到更理想的工作。" 我顿时感觉食物梗在喉咙口,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得了口:"孔浩,我会努力,不过请你给我时间,不要让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差距太遥远,让我觉得我配不上你,请你不要让我自卑。"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这是我第一次向孔浩吐露我的感受,孔浩久久不能反应,过了好一会儿,才挤出笑容,"傻丫头。" 第二十二话:没怎么 我将车驶入小区,周森与我对视,目送我以及我身边的男人渐行渐远。我没有停车,因为我无法向孔浩介绍他,无法解释为什么马喜喜的二号人选会在晚九点独自出现在毕心慧的楼下。我甚至也无法向自己解释。我从后视镜盯住周森,他的影像越来越孤独,最终被黑暗吞没,令我不禁恻然。 "你说好不好?"孔浩的话语终于再度回到我的耳畔。 "什么?"我惶惶道。 "我说,你要不要考个金融或财会的资格认证?" "我,我完全没有基础。" "谁天生就有基础?还不都是日积月累学起来的?" "哦,好。"我敷衍道。 沙发旁的落地灯正照耀着我的小金,鱼缸中早已被我铺满鹅卵石,而塑料水糙似乎也过于茂盛了。小金一言不发,我只当它默认了我的举动。放下皮包和钥匙,我俯身对小金窃窃私语:"请问你是否有同胞兄弟姐妹?"我指的自然是周森手中的那一条。 孔浩三下五除二脱得只剩一条平角内裤,就去厕所洗澡了。我从五斗橱中拿了他干净的内裤,将厕所门推开一条fèng,递入。无奈我晃了好一会儿的胳膊,也不见孔浩接下。我索性推开门,只见孔浩侧对着我,站在莲蓬头下,水从他头上淋下,而他则怔怔然在神游。 "喂,"我伸出双臂作势扑向孔浩。 赤身罗体的孔浩吓了一哆嗦,极其滑稽。 第二十三话:秘密 孔浩洗完了澡,穿着干净的内裤走出了厕所:"谁啊?" "送鱼的。" "送鱼的?" "啊,是啊,我跟那卖鱼的说过,再有金色的,再给我送一条过来。"关于小金,我是这么告诉孔浩的:买的。 "这么晚?" "早我不是不在家。" "弄这么多条干什么?"孔浩趿拉着拖鞋回了房间,留下一串湿嗒嗒的脚印。 我将大金倒入了鱼缸,它虽是新来的,但体形却比小金略大,所以它叫"大金"。大小二金均平静异常,对彼此毫无反应,并没有发生我预期的失散同胞再度团聚的激动场面,也没有因生疏而大动干戈。 马喜喜给我发来短信:如果王墨给你打电话,你就说我们高中同学聚会。 我再三思量,最终回发:你跟周老板小别胜新婚? 过了好一会儿,马喜喜才又有回音:周老板仍在广州流连忘返,我令有其他事。 孔浩光着上身走向我:"谁啊?" 我不着痕迹地删除着短信:"除了马喜喜,还能有谁?" "近墨者黑,人以群分,心慧,你还是少跟她走动。"这会儿,孔浩腰间的一圈松垮肥ròu,正对着我的双眼。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第二十四话:关照 马喜喜终于接到了一支洗发水的广告,而那广告的情景设计,竟然跟她憧憬的如出一辙:泉水边,秋千,一个赤脚的长发女人搔首弄姿。幸运的是,那女人的脚和头发,都将是马喜喜的,不幸的是,那女人的脸是别人的。 "我的头发还是要感谢我的脚,因为我到底还是因为我的脚而入选的,而偏巧,导演认为我的头发也能勉强一用。"马喜喜打电话向我报喜,"对了,王墨给你打电话了吗?" "没打。王墨目前对你还是信任的,所以他不查你,而一旦他开始怀疑你,查你了,你以为他会相信我给你打的掩护?" "到时的事,到时再说,你记好了啊,今天中午饭我是跟你一块儿吃的。" "马喜喜,你跟我交个底,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今天还不是周森?" "咦?你终于不叫他周老板了?不过毕心慧,你最近怎么没完没了老提他?我不是说了吗,他去了广州。" 叫马喜喜这么话锋一偏,我末了也没打听出她最近在搞什么。她扮清纯归扮清纯,可骨子里却始终比我老道。早早地,她就以娱乐圈中人自居:"毕心慧,你是不知道,我们娱乐圈的水有多深。"我拆她的台:"能有多深?你不就是一脚模?够你洗脚的不就得了。"而孔浩不止一次评价马喜喜:"她那个人,外边儿是大大咧咧,里边儿可深不可测。" 又是"深",如今这个词,似乎已是个不折不扣的贬义词了。 我为马喜喜辩解:"有的人爱交心,有的人不爱,马喜喜就是后者。有的人交心靠嘴,有的人交心则靠感觉,马喜喜还是后者。" 不过孔浩说对了一句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毕心慧也不是个爱用嘴交心的人。我和马喜喜极少促膝长谈,更罕有抱头恸哭,我们彼此间的同甘共苦,九成九都是靠着感觉。但我承认,马喜喜的眼睛比我贼,所以,她对我的洞察,远远胜于我对她的。 第25——28章 第二十五话:狭路相逢 下班前,我先后收到两条短信,间隔时间不过三秒钟。第一条是孔浩发来的:"晚上我有场活动。"然后,周森发来了我和他之间的第一条短信:"晚上有没有时间?见个面。"庄盛拿着几页无关紧要的纸晃到我眼皮底下:"一块儿吃饭?"我拎上包,拍拍屁股走人:"请提前一周预约。" 我坐在车里给周森回话:"听喜喜说,你在广州。" "你知道我在北京。" 车内氧气稀缺,我按下车窗,手指摸索着手机的按键,有些词穷。庄盛阴魂不散,也拎着包下了班,他一颗油光锃亮的脑袋倏然堵在我的车窗前:"可是在等盛哥?"我决绝地按上车窗,几乎夹上庄盛那扒在窗沿的手指。 这时,一辆藏蓝色宾利驶来,伴随着短促的两声喇叭声。周森没有下车,在车内注视着我。我随即打开车门,几乎是撞开了庄盛,我钻下车:"你可知道我在等谁了?"庄盛的目光在周森的人和车上扫来扫去,下巴险些掉到胸口:"毕心慧,真的假的?" 我锁车:"真的假不了。" 周森下了车,向我走来,步伐不疾不徐。他穿着一件纯白色的Polo衫,挺拔极了,庄盛的下巴仍无法合拢:"毕心慧,这是何方神圣?"我用手拢住嘴,悄悄答他:"这是我的第二套衣服。"庄盛今天穿了件绿色的衬衫,泛着荧光色,刺目极了。 "周森,三木森,毕心慧的第二套衣服。"周森对庄盛伸出右手,而这番自我介绍,令我的下颌也松动了。 庄盛倒恢复了自然:"哈哈,庄盛,正在为成为毕心慧的第三套衣服而奋斗。" 我第一次坐上了周森的宾利:"你的耳朵可真灵。" "视力,嗅觉,味觉,也都属上等。"周森发动了车子,将庄盛以及我的小粉通通抛在了远方。 "你知道我回这儿上班了?" "知道,喜喜说的。" "喜喜以为你还在广州,"我微微侧过头,看着开车的周森,"你是根本就没去,还是回来了?" "回来了。"周森看着前方,言简意赅。 "为什么不告诉她?" 第二十六话:对战 "心慧,"孔浩停在我和周森的桌前。 "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看花了眼。"我站起身,贴近孔浩:"活动结束了吗?" "这位是?"就像我迫切地要给李真些颜色看看,孔浩的心思也尽在周森的身上。 周森这才起身:"周森。"才对庄盛报过一次大名,这又对孔浩报了一次。 "孔浩,心慧的男朋友。" "幸会。"周森的彬彬有礼更似拒人于千里之外。 "活动结束了吗?"我有意为难孔浩。 "临时取消了,"孔浩说谎说得生涩,"我和朋友来吃饭。李真,你见过的。"至此,孔浩终于不好再让李真独自枯坐了。我与李真互相微笑致意,做作得就像一个大院儿中的正室偏房同时掀开各自的门帘儿,不巧打上一个照面,不得不扯扯嘴角。 侍应生上菜:"这位是一起的吗?我帮您加张椅子?" "两张。"孔浩脱口而出。 "那位李小姐好像并不愿意一起。"周森借李真之名,否定了孔浩合家欢的提议。 孔浩不得已离开了。目送着他离开,无限地接近李真,我无力地跌回座位中。周森为我斟上第二杯冰水。 "你这是在救我吗?你这简直是让我把他拱手送人。" "不然你希望我怎么做?跟他换换位子,或是替你扇他一个耳光?" "对,"我灌下了第二杯水,"你竟然还跟他说'幸会',你怎么不干脆说'久仰您的大名'?" 周森笑着挟了一只虾,放在我的盘子里。他的笑并不牵强,也不像是在演戏,他简直就像农奴翻身得解放,融入了周围的欢庆氛围,留下我独自上演苦大仇深。"毕心慧,享受美食吧,你越不去注意他们,他们就越是会注意你。" 第二十七话:吻 孔浩为李真拦下一辆出租车,说了一句"再见"就为她关上了车门。李真按下车窗,视我为无物:"我打电话给你。"孔浩刹时涨红了脸,即使是在这夜色中,那抹红也鲜艳可见。 我和孔浩钻上另一辆出租车,他先发制人:"那姓周的是什么人?" "一个浑身铜臭的小生意人,比不上你和李真的层次。" 孔浩这次哑口无言。 藏蓝色宾利竟停在我家的楼下,它埋伏在一干车等之中,沉静得像是在沉睡。我竟看见周森坐在车上,光线太昏暗,我看不清他的脸。孔浩随我下了出租车,他并没有察觉我的异样。"你还要上楼吗?"我深感沮丧:这是孔浩的房子,所以即使我不欢迎他,也要征询他的意见。 "心慧。"孔浩一把把我抱住,"原谅我。" 我的视线越过孔浩的肩膀,与周森的视线相交。孔浩的话语又变得模糊起来,我不明白,为什么周森的存在,总能令孔浩变得模糊。 "你走吧。"我推开孔浩。 "心慧,你不要得理不饶人。"孔浩换上了另一张面孔,"更何况,你是有多有理?你就没做亏心事?" 孔浩暴躁的肢体动作使周森几乎下车,我迅速地对他摇了摇头,他随即停止了动作。孔浩没有再说一句话,他离开的步伐令我眼花缭乱。 我坐上周森的车:"你来干什么?" "看看需不需要继续救你。"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在背地里说你是浑身铜臭的小生意人。" 第二十八话:疑心病 庄盛一大早就像只油头苍蝇般围着我嗡嗡:"毕心慧,给我讲讲,昨晚都发生了什么?你车一夜也没开走,坐大宾有何感想?"对比真鲜明,我和庄盛的车分别叫小粉和小红,而周森的车则叫大宾。 "火星撞地球。"我的意思是携了男伴的我,撞上了携了女伴的孔浩。 "这么激烈?"庄盛想歪了,"不过也不奇怪,他比孔某人强一万倍,有钱有貌有礼貌,最难得的是观念还开通。"庄盛的意思是,周森竟坦言他是我的二分之一。 "所以你知道我的眼光了,我们是不是可以恢复原状,友谊万岁了?你要是胆敢再觊觎我的美色,我可不敢保证周某人下次见到你还会那么有风度。"我演戏演到底,此时庄盛对我和周森的关系深信不疑。 庄盛不疑了,马喜喜却患上了疑心病,且还来势汹汹,无药可医。 "毕心慧,王墨肯定有猫腻。"马喜喜挂着豆大的汗珠,光临了"合璧婚庆"。 我假装她是客人,先是斟茶,后是拿了公司价目单,才跟她隔着一张办公桌坐下。马喜喜晒得双颊通红,一头卷发在脑后束成一团,她穿着一条牛仔短裙,豪放地叉腿而坐,将内裤对着我办公桌的背板。"王墨不爱我了,绝对的,肯定的,毋庸置疑的。"马喜喜边说边用指甲敲我的桌面。 马喜喜说王墨"变心",证据确凿。她打开她的长肩带小皮包,从里面掏出一个小本,边翻边念:"三十号那天,我说我们高中同学聚会,不能跟他吃饭了,他说没问题。二号那天,我说我中午约了你,所以也不能跟他吃饭了,他也说没问题。三号那天,我说我临时有个拍摄,不能跟他吃饭了,他还是说没问题。四号,五号,他都是说没问题。毕心慧,你说这是不是有大问题?" 我伸着脖子去窥视马喜喜的小本:"你都把我给问题乱了。你这上面记得都是什么?" "备忘录,说谎说得多了,容易忘,记下来有备无患。"马喜喜啪地合上了小本。 王墨对马喜喜史无前例的放任,令马喜喜坐立不安了。她喋喋不休,说自己天生一条贱命,放着太平日子不过,非要做双面娇娃,做了之后,还巴不得人人怀疑她,调查她,好像惟有怀疑才能证明人人重视她。马喜喜又说,王墨肯定是移情别恋了,每次他约她就像是上班打卡,而一听她说没时间,他那精气神儿反倒像猛虎出闸。 第29——32章 第二十九话:故技重施 孔浩故技重施,打电话给我:"心慧,大喜事。" 我在接电话之前,还不知该用什么面貌面对孔浩,可结果,孔浩却好像对"火星撞地球"的事故失忆了似的,开门见山直接报喜。 "你下午两点带着简历去国泰金融,找信贷部的郝部长,别迟到。" "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这不才十点?这还不算提前?" "可是我这边下午有场婚礼,我三点左右就要去现场了。" "心慧,别因小失大。" 下午的婚礼新郎是中国人,新娘是美国人,婚礼除了中英双语之外,其余一切都遵照中式的婚礼举行,凤冠霞帔,从一拜天地到夫妻对拜,再到一道道宫廷rǔ猪宫廷虾,王爷豆腐妃子花,还有枣生贵子诸如此类。中午一点,老板娘吃完饭回到"合璧",一边剔牙一边吩咐我:"等会儿你就过去吧,那些绸子缎子的,让他们挂挂好,女服务员的格格服,也都尽早换上。" 我挟好简历出了门。我到时,庄盛已经在那儿了,他邋遢地光着脚穿着拖鞋,正在打电话,在不堪忍受蚊虫叮咬后,他抬起一只脚去蹭另一条腿的腿肚子,呈现出金鸡独立的形态。挂了电话,庄盛骂骂咧咧地向我走来:"什么东西?到现在还没把轿子给我联系好。" "你这个司仪真是越来越万能了。"我环顾四周,大红绸缎都已经挂了起来,也有零星的假格格们出没了。 "因为在不久的将来,我要'合璧'归我名下,"庄盛翻着手机上的通讯录,"所以目前什么事都亲力亲为比较好,算是实习了。毕心慧,你给我保守秘密,以后你就是'新合璧'的二把手了。" 庄盛又接着打电话:"喂,老张啊,我庄盛啊,今儿你那儿还有没有富裕的轿子啊?什么,一个也没有?大的小的都没有?真他妈邪了门了啊,二十一世纪不坐凯迪拉克劳斯莱斯,非他妈都坐轿子。" 第三十话:婚车 下午两点半,我已回到了婚礼现场。庄盛披头散发,也不知从哪儿找了把大蒲扇,正在那儿玩儿命地呼扇。我才一露面,他就如饿狼般扑向我:"毕心慧,你丫找死啊?不接电话。"我掏出静了音的手机,见上面有十一通未接来电,通通来自庄盛。真可笑,我静的是孔浩的音,可他却并没有再找我。 "快致电你的周某人,找他借车。"庄盛给我扇上了扇子。 "新娘子轿子是坐不成了,我好说歹说,才劝了她坐车,"庄盛见我反应不过来,只好细细道来,"我把能找的人都找了,轿子只有一顶,小得不得了,你也知道新娘她什么吨位,就算塞得下,这一路上早晚得喀嚓。所以,我几乎跪地哀求,才求得了她坐车,锣鼓队照旧,就是把轿子换成车而已。可毕心慧,你也知道,但凡是个像模像样的车,它也比轿子要价高,所以……" "所以你就打周森的主意。"我会过意来。 "赶紧吧毕心慧,救场如救火。"庄盛给我作揖,好像这"合璧"已然归他所有了似的,否则他这就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下午三点,周森的藏蓝色宾利驶入了我和庄盛的视线,庄盛流着口水迎上前去,犹如自寻短见。周森下了车,将车钥匙抛给庄盛:"不知道油够不够,赶着过来,没顾得加。"庄盛像接旨般接过了钥匙。 "是不是打扰你工作了?"我明知故问。刚刚隔着电话的距离,我和周森的对话极其言简意赅:你好。你好。方便借用你的车吗?方便,你在哪儿?我马上过去。周森没有问我借车的用意,径直问了我的所在。我忐忑:"我们要你的车做婚车。"周森给我吃下定心丸:"婚车?好,正好可以沾沾喜气。"而眼下,我和周森的距离不过几米,他活生生的人正向我走来,我一边问,一边倒退了一步,而我的记忆也随之倒带,放映出周森吻我的画面。 "正好,劳逸结合。"周森今天穿了衬衫,打了领带。他似乎真的是"赶"来的,以至于连领带都来不及松。 "等会儿,他们会在你的车头上绑上大红花。" "好。" "等会儿,他们还会在你的车窗上贴上大喜字。" "好。" "等会儿,你的车前车后会有锣鼓队,还有舞龙舞狮的。" 第三十一话:洗车 老板娘莅临,郑小丽陪同,且负责撑伞。她功过分明,跨过庄盛,径直来对我竖大拇指:"心慧,做得好。" 我对周森自嘲:"这是我复工以来,她第一次给我好脸色,不是因为我做得好,而是因为我认识你。" "人际关系也是一种优势,"周森稍稍俯下身,把话送到我的耳边,"而且,你以为我会把车牺牲给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吗?" "牺牲?这词很贴切。"我又倒退开一步。 "毕心慧,你很幸运,"周森受喜庆的氛围所感染,"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从事这么幸福的工作的。" "是。但愿'合璧'能继续壮大,尽快有属于自己的配套资源,不要像目前这样,在外围花掉大把的心力。"我不知不觉滔滔不绝,"有时真的会感到遗憾,因为资源的短缺而在策划中畏首畏尾,导致婚礼无法尽善尽美。就像今天,轿子换成宾利,真滑稽,对不对?" "加油吧。"周森对我只有这再简单不过的几个字,而这简单至极的几个字,就是我一直希望从孔浩的口中听到的,然后这个希望似乎注定是一个奢望了。 周森晚上另有应酬,并没有留下吃喜酒。他开走了我那臀部受创的小粉。已整装的庄盛终于有了机会来骚扰我:"毕心慧,有了周某人,你还留着孔某人作甚?麻利儿地甩掉孔某人,然后让我庄某人顶上,成为后备力量。""姓庄的,先把你裤子的拉链拉上,再来跟我说话。"我没有骗庄盛,真的,他那条紫格子的内裤正在招摇过市。 从始至终婚礼异常顺利,中式的程序虽繁琐,但今日的工作人员却更严谨。新娘新郎对"合璧"的工作赞不绝口,汗流浃背的新娘尤其庆幸:这三十四度的高温,幸好不是坐轿子。 第三十二话:我喜欢你 "毕心慧,"周森站直身,与我隔着大宾,"也许,我并不适合喜喜。" 和我一样,周森盯着我的脚想起了脚模马喜喜,想起了在名义上,他还是她的男友,而我则是她最要好的女友。 我无言以对。这会儿,也许马喜喜和王墨正在我友情赞助的豪华套间中男欢女爱,而我和周森依然是这太平盛世中的两抹败笔。我一直在等孔浩的电话,虽然我将手机静了音,可我在这一晚已将它掏出不下二十次了。孔浩杳无音讯。五年了,这是第一次我对孔浩失去了把握,第一次我们互相置之不理。我再一次掏出手机,再一次无功而返。我别无选择,将目光投向周森,月光皎洁地洒在他的身上,他泰然地擦着车,悠闲得就差哼出小调了。就像在"泰院"一样,他又在"演出"时弃暗投明,仿佛对他而言,"不适合喜喜"只是他道出的一个事实,而并非世界末日,所以诺大的舞台上,仅有我一人在尽职尽责地上演暗淡色调。 "毕心慧,我不想给你压力。"不知在何时,周森已擦到了的大宾的另一边——我所在的这一边。 "但是?"我直觉他会有下文。 "但是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这句话周森说得流利无比,就像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毕心慧,自然而然得仿佛我的熟识。也许那时他就是这么对马喜喜表白的,又也许在马喜喜之前,他也曾这么对若干其他女人表白过,熟能生巧。 "周森,坦白而言,我今天正处在前所未有的压力中,因为我那唯一一段认真经营的,已历经了五年的感情,正面临巨大的考验,所以,你给我的压力,我忽略不计了。"我昂首挺胸,力争和周森平等。如果他是情场的玩家,那么我就要全心全意,如此一来,他在我的眼中并算不得什么,就像我在他的眼中,也算不得什么,只不过是马喜喜的备选后来人而已。 马喜喜对豪华套间的按摩浴缸赞不绝口,据她说,要不是后来因为心脏承受不住了,她真想睡在里面,还是据她说,享受到最后,她险些把那调按摩模式的按钮按得再也弹不出来,吓得她就差大小便失禁了。赞过之后,马喜喜开足马力咒骂了豪华套间的漫天要价:就因为她泡澡泡了个没完没了,王墨百无聊赖,一个手欠就开了一包花生仁,结果价值人民币一百零八元。 "一百零八块买你们一个和好如初,危机消除,不贵。"如果我和孔浩的危机可以消除,我想我愿意出一百零八万。 第33——36章 第三十三话:分手 我和孔浩失去联络已整整三天,连我那小粉臀部上的创伤都已愈合,而我和孔浩的冷战仍漫无边际。这冷战平和得无与伦比,我们似乎毫无"战"的兴趣,干干脆脆就冷了下来。我连续三天梦见李真,梦醒后猛翻我和孔浩的合影。相片是在我毕业典礼那天拍的,那天孔浩的喜悦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紧紧拥抱我:"心慧,我等这一天等了四年。"孔浩的话大气磅礴,直到现在我才恍然,他等的不单单是我,而且一个能与他齐头并进的我,而这头到底是不是齐的,全凭他一人说了算。我盯着相片中的孔浩,直到眼睛酸胀,影像涣散。我多希望我梦见的是孔浩,而并非那眉清目秀的李真,梦中的李真在前两天还身穿正常的套装,可到了第三天,她套装的颜色竟变成了彩虹色,赤橙黄绿青蓝紫,叫人叹为观止。 到了第四天,周一,我没等来孔浩的电话,却等来了孔妈妈的真身。 在楼下,孔妈妈屹立得一动不动,她的身材保持得很好,匀称中略显清瘦,她穿了一件暗色暗花的真丝连衣裙,面料很高档,在晨风中荡漾出细微的波澜。我见了她,心头一紧,双手一松,怀中的大口袋应声坠地,里面杂七杂八的婚礼用品散落一地,更有一卷彩带拖着细长的尾巴滚至了她的脚前。 "心慧。"孔浩的妈妈在我大二那年由某中学的副校长晋升为校长,对我,她一直是礼仪为重,言谈由诸多文明用语堆砌,腔调更是标准划一,"干这个,有什么前途?"这次,她比标准稍稍苛刻了一些。 "干这个?"我一时分神。听她的口气,仿佛我干的是鸡鸣狗盗之事。 孔妈妈的目光在地上的杂物上巡视了一番。我初次见她时,她的头发已是花白,而这次,是白发苍苍。 "你跟浩浩已经分手了,你再住在这里,不太好。"孔妈妈屈尊,弯腰替我捡起了那卷彩带。 第三十四话:事情已败露 "可以改天吗?"我径直往门内走,为什么众人要赶在同一天对我不起。 "改天就晚了。"庄盛粘在我的左右,"毕心慧,马喜喜知道你挖她墙脚了。" 我立定脚步。 庄盛明哲保身:"我事先声明,我是在她知道了以后,才知道的。毕心慧,兔子不吃窝边糙,这事儿,你干得可真不地道。" 庄盛和马喜喜因为在"合璧"碰上了一面,所以在MSN上再一碰,也就自然而然说上了话。而不幸的是,这二人的共同话题无非三个字:毕心慧。而更不幸的是,庄盛班门弄斧,非要在马喜喜的面前来议论我的是非,"宾利男"三个字一出,马喜喜沉默良久,过了好一会儿,才对庄盛声明:那他妈是我的人。 "看来,她还没找你算账。" "看来,我是要变孤家寡人了。"无巧不成书,孔浩和马喜喜在这同一天与我的关系变了质,"庄盛,也许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No.1了。"我绕到庄盛背后,揪了一把他的小辫儿,随后走入了"合璧婚庆"。 马喜喜如同对待王墨般对待我,按兵不动。我三番两次想给她打电话,却始终按不下那通话键,我也想打给周森,至少给他通风报信说"事情已败露"。庄盛一整天密切关注我,兼出谋划策:"别冲动,小心不打自招,越抹越黑,你要争取以静制动。"于是我索性也没有联络周森,免得更好似我背着马喜喜,跟他串通一气。 "合璧"今天没有婚礼,难得的是连个上门洽询的人也没有。有工作人员正在剪辑周末两场婚礼的录像,喜庆声间断传出来,倒也令气氛不至于萧条。老板夫妇在周末的劳碌过后,今天双双缺席,庄盛背着手溜达来溜达去,权充监工。途经我的位子,他俯下身来:"毕心慧,想想看,我们应该把这儿装潢成什么样儿?" 第三十五话:变质 孔浩和李真并无出轨的举止,他们二人只不过是边走边说,肢体上井水不犯河水。之前我已将车泊在了远处,这会儿我徒步尾随着他们,越跟越近,直到听见李真字正腔圆的邀请:"等你回来,我请叔叔阿姨去吃素斋。"孔浩到底还是感觉到了我,倘若在如此近的距离,他还捕捉不到我的存在,我会毫不犹豫否认我们已恋爱五载。他猛地一回身,面前站着面色惨白的我。 孔妈妈虽不是绝对的食素者,但嗜好吃素却是不争的事实。 "心慧。"孔浩的声音完全发自肺腑,特别悠长,特别深邃。如果这会儿画面中没有李真的介入,我会以为孔浩对我的这声呼唤,道尽了他这三日来对我的思念。 "反正在哪儿都是等,还不如在这儿等。"我如小鸟般依偎向孔浩。 孔浩紧绷的神经得以松弛,以至于扯着他两边的肩膀都塌陷了。"我们走吧。"孔浩一步跨向了我。 李真刹那间灰头土脸。姑且不论真假,我第一次见她时,她还是孔浩的同事,而第二次,她则是孔浩的朋友,到了今天这第三次,她俨然已具备了公然与我抗衡的苗头。"孔浩。"她不自量力,以为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留住大活人一名。 "明天再说吧。"在这一场微不足道的战役中,孔浩让我大获全胜。 孔浩边走边攥住我的手,包得密不透风。"你还爱我吗?"我问孔浩。迄今为止,我从未问过孔浩这么**裸,同样也是这么真假难辨的问题。"心慧,我爱你。"孔浩的一脸肃穆不亚于任何一场婚礼中的主角。 第三十六话:疯狂 老板娘闻声也杀出了办公室:"什么人?郑小丽,报警。" 庄盛拦下郑小丽伸向电话的手,随后恭请着老板夫妇回了办公室:"我有要事要和二位谈谈。" "周森的事,我只说一句。"我一步跨向马喜喜,"他知道王墨了,从广州回到北京那天,他在你家楼下见到了你和王墨,所以他才会找我,跟我诉苦。"不可否认,马喜喜的盛怒令我畏缩了。虽然我冥思苦想也想不出周森有丝毫"诉苦"的迹象,但我终究是不能对马喜喜说周森他找我是为了给我送鱼,之后他还与我并肩作战同孔浩抗衡,并将马喜喜垂涎三尺的宾利任由我差遣,甚至,他还吻过我,说喜欢我。 "这是一句?"此时,与其说马喜喜是在责怪我,倒不如说嗔怪,"你这是好几句。" "王墨的事,……"我不愿在周森的问题上恋战。 "说不定我跟他要玩儿完了。"马喜喜蹲下身,收拾一地狼藉。 "他有真凭实据了?" "暂时还没有,不过没了信任,就等于什么都没了。"马喜喜会做糊涂事,但不代表她是糊涂人。 "喜喜,这其中还有我不知道的事吧?"我比王墨更深知马喜喜的行踪诡异。这其中理应不牵扯周森,毕竟周森跟马喜喜打得火热时,王墨是无知无觉,而这会儿他们理应疏远了,王墨没理由警惕性突然萌芽。况且,之前马喜喜要我做她的时间证人时,事实上我可以证明的,却是周森与此无关。 "你猜也能猜得到。" 第37——40章 第三十七话:驱逐 孔妈妈来此的目的我心知肚明。我一声不响走回房间,左右手开弓地将衣物混作一团塞入了行李箱,之后麻利地啪啪两声扣上了锁。"我和孔浩并没有分手。"我在临出门前,才宣布了自己的立场。 "我知道,"依旧是身着丝绸裙子的孔妈妈坐得稳稳当当,"我听小真说了,你和浩浩还纠缠不清。" 我跌跌撞撞地逃下楼去,箱子的轱辘和楼梯合奏出一曲离歌。我搬进来的那天,孔浩跑上跑下,我忙前忙后:这个,放在那边。这个这个,哎呀,小心,易碎物品。还有那个,直接搬进房间。如果早先我能预见今日我须如此狼狈地逃离,那么当初我宁愿效仿马喜喜,与若干陌生人合用一口马桶,就算天天刷别人的尿碱也不要紧。小真?小真?好一个李真,她不光是嘴巴快,耳朵也是灵敏得厉害。不久前,我才对孔浩说过,别把我这个堂堂正正的女友窝藏得好似见不得光的苦命鸳鸯,而这才几许光景,李真就真的让我的话应验了。 我致电马喜喜:"今晚我住你家。" 结果马喜喜声音亢奋:"毕心慧,我正在学习烹饪。我跟王墨说了,我之前频繁地销声匿迹是因为我报了个烹饪班,打算学成之后给他个惊喜。"正说着,我只听电话中传来嗞啦一声,不知马喜喜将什么倒入了油锅。"你听没听清?"马喜喜的话伴随着煸炒声,"这次你可别拆我的台了。" "那我等你下课。"我窝在车里,饥肠辘辘。 "别,今天晚上我和王墨住外面。"马喜喜和王墨和好的速度比我和孔浩决裂的速度有过之而无不及,"你出什么事了?无家可归?" "没有,就是觉得我们好久没聊聊了。"这不是个倒苦水的好时机。马喜喜和王墨这两名无产阶级,一年中大概只有五天下榻宾馆共度良宵,我并不忍心让我的事抹黑他们今晚的时光。 第三十八话:跟他走 "如果我说,我的男朋友已另有了女朋友,而我不但没有和他分手,反而也想再另有一个男朋友,想让他变成我的二分之一,就像我已经是他的二分之一了,你同不同意?"我将这段拗口的话说得行云流水。"你有没有听明白?"周森的沉默令我如坐针毡度日如年,我的脸颊好似着了火,这是我第一次向人告白,如果这能称之为告白的话。 "你在哪里?"周森被我传染了没头没脑的毛病。 "三环新兴桥附近,由北向南。" "正好,到了莲花桥上莲石路,由东向西,来找我。" "我为什么要去找你?" "反正你正没事做。" 我全神贯注地变换着车道,丝毫不理会旁人的刹车,喇叭,甚至咒骂,兀自将车驾驶得犹如敏捷的豹子。上了莲石路,诺大的电子交通公告牌上赫然写着:由东向西车辆行驶缓慢。我继续换道穿行,直到周森的车进入了我的视线范围。他行驶在正中间的车道上,车速大概不会高于四十,在他后方的车辆通通要换行左右两边的车道,之后方能如滔滔江水般涌向前去,而他,则俨然是江水中的巨石。我愕然:他竟是导致"车辆行驶缓慢"的根源。 我驶到周森的旁边,我们双双按下了车窗。 "你太没有公德心了。"我笑着批斗他。 "我这是为了等你,你是罪魁祸首。" 第三十九话:小镇 虽然相距一个半小时时差的距离,孔浩的声音却还是瞬间就近在耳边:"心慧,你怎么不在家?"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在加班。""你声音怎么了?"孔浩对"一心二用"的人生尚未习以为常,在李真分走了一半的他之后,他对我的在意和敏感比他对我一心一意时还略胜一筹。"是线路不好,断断续续的。""那先这样,等我安顿好了再打给你。" "我又在你面前哭了。"我沮丧地垮下肩膀。 "事不过三,击掌为定。"周森向我伸出手。 我不得已与他击掌:"就在刚刚,孔浩的妈妈将我驱逐出境,我的行李箱就在我的车里,目前正位于莲石路的某路段,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拖车拖走。孔浩打电话问我为什么不在家,你说,我该说什么?说我被你妈赶出家门了,你赶紧在我跟你妈中间选择一个吧。算了吧,惹得他无心工作,耽误了中缅两国的友好,我会遗臭万年的。" "毕心慧,你这气话说得有理极了。" 车子一下高速路,我就命周森停了车,然后一溜小跑跑去路边的饭馆买了两个驴ròu火烧。我分了一个给周森:"我的肚子饿得叽里咕噜,你充耳不闻?"周森摊摊手:"我还以为这会儿你根本没有食欲。"我吃得满嘴流油,却觉味同嚼蜡,我已从北京到了河北,而身处缅甸的孔浩却仍没有"安顿"好,仍没有再给我打来电话。虽然,就算他再打来,我也对他无话可说,但我却需要他将我挂记于心。这时我才恍然大悟,饥饿的并不是我的胃,而是我那已裂开了万丈深渊的心。 第四十话:招人喜欢 周森事先并没有向我透露,他带我去的这最后一家院落就是他周家,所以他一进门就喊爸喊妈,带给我的惊吓不亚于那小心眼大脾气的大福。周森说家乡话:"妈,给我们煮两碗面。"然后,他对我说:"尝尝我妈的手艺。"我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哦,哦。" 周妈妈捏了捏周森的手臂,乐滋滋地去了厨房,周森的眼睛遗传自她,笑时深长,不笑时仿佛可以透析别人的内心。她长得很粗壮,不像文化人,但却应该很懂得人情世故。周妈妈对我不算热情,我甚至都没有机会自报家门,这不免让我有些尴尬。我和周森随着周爸爸回了屋。见惯了空旷的厂房,就不觉得周家的房子大了。屋里收拾得很简朴,水泥地,红色革面的折叠椅子,还有印着凤凰的c黄单,一目了然。 周爸爸比周森还要高,头发还是乌黑的,所以我断定他既然不是养尊处优的命,那必然是天性乐观,知足常乐。电视开着,当地电视台正在播出讲述家长里短的剧集,周爸爸不打自招:"他妈就爱看这婆婆妈妈的。"不过其实,他也是看得津津有味。周爸爸同样不太热衷招呼我,直到局面已将近冷落我的地步,他才摸了摸头开了口:"听说北京的房价都快一万块一平了。""啊,"这突如其来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一句话令我冷汗直冒,"您是指五环?" 周森站出来:"爸,北京房价已经两三万了。" "瞎说,上海才一万多。" "爸,不瞎说,上海已经十多万了。" 周妈妈端着煮面的盆进了屋,打断了这场势均力敌的辩论。周森将漏勺往我手上一递:"吃多少盛多少,就当是自己家。"周妈妈做的西红柿卤用材充沛,除了鸡蛋虾仁,还有木耳黄花菜香干香菇若干,鲜香浓郁。周森的爸妈双双坐回了电视机前,我对着他们的背影食不知味。"喂,"我用筷子敲了敲周森的碗边,小声问道,"我是不是不太招人喜欢?" 第41——44章 第四十一话:诱惑 我走上前去,坐在躺椅旁的马扎上:"择席。" 周森递了把扇子给我:"这里的蚊子可比北京厉害百倍,我皮糙ròu厚不怕叮,你不一样。" 我学周森,盘腿而坐,在矮小的马扎上像表演杂技一样把持住平衡,用扇子驱蚊。 "毕心慧,你之前的话,不至于这么快就失效吧?" "你该不会是指我对你'表白'的话吧?" "正是。"周森的话紧紧接着我的。 "周森,"这里的月光比北京皎洁百倍,将我的声音渲染得神圣,"你说过你喜欢我,可你究竟喜欢我什么?" "自然。"周森对答案仿佛倒背如流,"毕心慧,我喜欢你的自然。你不矫揉造作,你的纯真和认真都吸引着我,第一次和你去钓鱼,你不在乎被晒黑,被淋湿,你不愿坐我的车,却愿伸手去摸腥臭的鱼和鱼饵,还有,你在乎喜喜的感受,在乎也许我对你的喜欢会伤害到她,即使你明知道她已经先伤害了我,你在乎你的孔浩,为了他那该死的轻视你而迁就他,甚至有时还会因此而自轻。该死,毕心慧,这是你唯一的愚蠢之处,是我唯一不喜欢你的地方。" 我的思维变得迟钝起来,我好像是在聆听一篇悦耳却深奥的乐章,享受却只能听得一知半解。我知道周森是在赞美我,在对我坦言他已经心甘情愿成为我的二分之一,但我却不知道,我是否有他描绘的那么好,而我的那另外二分之一,我的孔浩,是否也认为,我有那么的好。 第四十二话:恍如隔世 周森就在这时致电我,我当机立断挂断,并在庄盛的脑袋上扣上屎盆子:"死庄盛,没完没了了。" 马喜喜好似有意说给我听:"搞得定王墨,就也搞得定周森,更何况,有哪个有钱男人会是对女人死较真儿的人。哼,等我过两天得空了的。"也许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总之我只好赔笑,笑得几乎露出了后槽牙。 跑过五六家中介,被告知回家等消息,明天看房后,我跟着马喜喜回了她家。"你确定你要搬出来?"这个问题马喜喜问了我不下十遍。我尚未将我那水深火热的处境一五一十告诉马喜喜,我只是说,我和孔浩之间出了一点小问题,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所以我若要给他点颜色看看,就非得先自立门户不可。"两百万的房子,你可真舍得。"马喜喜直嘬牙花子。 孔浩在晚间新闻上露了面,他西装革履地坐在领导人的身后,身形挺拔,一丝不苟。我从马喜喜的c黄上往电视跟前扑,一股想拥抱孔浩的冲动前所未有的强烈,那感觉就像是要么是我,要么是他正身处悬崖的边缘,而只要我能抱住他,我们就能生死与共,不枉我五年来的全心全意和大好年华,不过可惜,孔浩的画面稍纵即逝,我扑了个空。 我正痛哭流涕,马喜喜打完了电话回了房间:"哟,怎么了怎么了?"我撒泼般把马喜喜的枕头被子往她身上扔:"孔浩打电话背着我,你打电话也背着我,小人。" 第四十三话:落荒而逃 庄盛请我吃中午饭,美其名曰"高层餐会",而事实上,就是两份朝鲜冷面,汤里漂着的唯一一片牛ròu边长小于三厘米。我问庄盛:"你到底是如何让老板就范的?" "易如反掌。我就是说,我不打算在这儿干了。毕心慧,你得承认,如今'合璧'的客户十有**是慕我这个金牌司仪的名而来,我要一走,'合璧'不也就喝西北风了?"庄盛挑着一筷子面说得神乎其神。 "好歹你也是'合璧'栽培出来的。" "这是两码事。再说了,这两年我一直不接外活儿,说破大天我也不松口,这也算是对他们仁至义尽了。再再说了,'合璧'在他们手上,也不会再有什么发展了,不如我接手,更上层楼。" "冷血。"我下了结论。 孔浩回国了,我破天荒地去了机场。似乎我从来没去接过他的机,毕竟他就算是沾国家领导人的光也好,次次出行都有专车接送。孔浩乘坐的航班提前抵达,以至于他先我一步到了接机口。我朝他挥手,然后如顶着枪林弹雨般穿过茫茫人海去到了他的面前。孔浩抱我时,手臂更像是箍紧了我,紧得我双脚几乎离地。 "真想你。"孔浩将这三个字演绎得饱含深情,感人肺腑。 "我也想你。"我伸手勾住孔浩的脖子,"不如我们私奔吧,马上就走,反正我们人也在机场了。" 第四十四话:可怜 我叫了庄盛和马喜喜来做苦力,到了说好的晚八时,庄盛来了,马喜喜却仍不见人影。这是庄盛首次登我的门:"毕心慧,原来你就是传说中金屋藏娇的那个娇啊,这孔某人的实力同样不容小觑啊。我说你怎么死活放不下他,要换了我,我也放不下这房子啊。"然后我首次对庄盛动了肝火,我一只手就将茶几整个掀翻:"放屁,这房子跟我和他孔某人的感情相比,还不如个屁。" 庄盛怂了,眼神儿跟小鸡似的:"那你干吗劈腿,干吗还搬走?" "就算我劈腿,也是因为他先劈了。"我一脚踹向茶几,令它整个扣在了地面上。 庄盛反过来将我当作小鸡,一下一下摸我的头:"可怜,可怜啊。" 马喜喜到了,且还是挽着王墨一并到了。王墨语重心长:"毕心慧,何必把事情闹这么大?有什么误会把话说开了不就行了?犯不着搬家。"马喜喜帮腔:"是啊是啊,王墨说得有理。" 我瞪了一眼马喜喜:"帮我找房子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我记得你说寄人篱下,低人一等。" 王墨和马喜喜把"误会"说开了,马喜喜这么一个前怕刀后怕火且更怕花冤枉钱的人,花了银子换回了一身油烟味,这等举动不仅换回了王墨的信任,捎带着还赢得了他的感动。王墨在品尝马喜喜的**作农家小炒ròu时热泪盈眶,不是因为太辣,而全然是因为感动。那场面完美无瑕,可惜本质却是假的。王墨此时认为的真的,不幸却全是假的。 庄盛对我窃窃私语:"马喜喜才是劈腿界的高手吧?" "她不可救药了。实话跟你说,我那套把男人当衣服的理论,实际上是她的原创。" 第45——48章 第四十五话:尽头 "孔浩,我们结婚吧。你说的,我们不用私奔,那我们结婚吧。"我的行李还没有拆,如果孔浩肯痛痛快快说出个"好"来,我会手提肩扛连夜搬回他的身边。 "心慧。"孔浩的呼喊充满乞求。 至今我仍记得我初次见到孔浩时的心动,他如兄如长,令我钦佩。可今天他如同被施了魔法,身形越缩越小,喉咙里还懦弱地叫嚷着"救命,救命啊。"他被打回了原形,自私自大,举棋不定。 "孔浩,你说,我们是不是该分手了?"这句话我从未打过腹稿,没有设计过,没有练习过,甚至想都没有想过,即使李真和孔母已双双来袭,我仍固执地认定也许孔浩会站在我这方,这样一来,至少我们是二对二的均衡势力,也许我仍有胜算。可惜,事实并非如此,单薄如我,如何去以一敌二甚至敌三,而就算我侥幸赢了,也必定是血流成河,了无意义。 "心慧,你现在在哪儿?"孔浩的声音因惶惶失措而颤抖,我的"分手"二字将他的心房轰得飞沙走石。五年的长跑跑到了尽头,他却好似冲刺般有了激情。他开始对我牵就,对我紧张,开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对我甜言蜜语,声嘶力竭。 空调仍然在漏水,漏得好似一场冬雨,没有电闪雷鸣,只有漫天的阴霾。孔浩的纠缠无穷无尽:心慧,心慧。如果这能称之为他对我的挽留,那这挽留无比空洞,几乎可以绵延出回声来。我听得心如刀绞,拼尽全身力气将手机掷出了手心。 第四十六话:稀奇 孔浩会堵在"合璧"门口,并不稀奇,比较稀奇的是,庄盛及时致电我:"公司门口有个门神,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放你一天假。" "你真是个有人性的老板。"我感激涕零。 哪知,庄盛还有下文:"那你今天抽空去把贾小姐的合同谈一下,最好这星期就能签。还有巴黎假日和皇城根公园的合作协议,你也去探探底。哦,如果还有时间的话,你再跑一趟顺义,那边有个厂子要给我们提供礼服。" "姓庄的,你这叫放我一天假?" "哇哈哈,做老板太慡了。"庄盛小人得志,奸笑不止。 然而今天稀奇的事尚未到此为止,我在花鸟鱼虫市场的门口见到了周森,我正要进去时,他正好走出来,我们实打实地打了一个照面,而他怀中正抱着一只鱼缸。我有些手足无措,眼眶也跟着胀得有些酸涩。自从认识了周森,我和孔浩的关系每况愈下,我的处境一次比一次难堪。按理说,周森的立场并不比我光辉,按理说,一开始他跟我一样是个在爱情里败下阵来,心力交瘁的残兵败将,可他就偏偏不随我的愿,不肯灰头土脸。他竟然拍拍屁股就重获新生,开朗地投入到下一段感情中,而竟然,对方偏偏是我毕心慧。 周森的反应要比我泰然自若:"毕心慧,来买鱼食?" "不,鱼缸,我之前的那个寿终正寝了。"我挣扎着恢复常态。 "那鱼?" "大金小金都安然无恙。"天晓得,为了抢救它们,我的手指被鱼缸的碎片划伤了一道口子,我的大腿还撞上c黄角,落下一片瘀青。 第四十七话:也许会失落 "你是吗?"我得到一句反问。 "你别自以为是了。你说对了一半,我过得不好,我哭过了,"我隔着鱼缸抓着周森的手臂,生怕他再越过我钻入人海,"我也的确珍惜我和喜喜的友情,她说她要挽回你,所以我现在恨不得抹掉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抹得一干二净。可你大错特错了,我做不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如果可以的话,我会比现在好过。" "你搬到哪里了?"周森将鱼缸挟在一边,用另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手,带我脱离了众人的目光。 "你知道我搬家了?" "你不是被驱逐出境了?回到北京后,我帮你找了一处房子,房东是我朋友,价钱公道,我打电话给你,你没有接。我去找过你两次,没上楼,在楼下看你的窗口始终黑着灯,你搬去和喜喜住了?" "你有去找过我?"我抓不住周森话中的重点,却因为他去找过我而感到踏实,还有一点欢欣鼓舞。原来在这些时日中,我们之间的瓜葛并不仅仅是那三通不痛不痒的未接来电。 "希望门卫有看到我,可以做目击证人。" 第四十八话:众生平等 鉴于这是"合璧"归了庄盛所有后的第一单买卖,所以他对我双手抱拳:"这次就辛苦你了,咱们来个开门红。" 我预先设计的贾小姐是个时髦且气焰嚣张的女强人,所以习惯于对他人呼来喝去,可事实上,她个子娇小,穿黑色圆头的平底鞋,梳短发,两鬓都别到耳后,别具温婉。她是个小头目,拥有一间独立的小办公室,文件和各类商品堆积如山,但好在井井有条。她脚步轻盈地倒了杯水给我:"这大热天的,辛苦你了。" 贾小姐面有难色:"好像你们是专做跨国婚礼的,可我和我先生都是中国人。" "我们最近做了一系列西式婚礼,可以面向教外人士,其中有一大半夫妇双方都是中国人,不知您有没有兴趣?" "好啊,好啊。"贾小姐抢断了我的话。 我在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庄盛报喜:"第一,贾小姐这单已基本拿下,第二,恭喜你的粉丝团不断壮大,这贾小姐亲自将我送到电梯口,直到电梯门都要关闭了,还在跟我确认:司仪是姓庄名盛没错吧。" 庄盛一本正经:"干得漂亮,小张。" "小张?"我一头雾水。 这时,孔浩暴躁的声音从电话中传出:"是不是心慧?你把电话给我。"我心虚地挂断了电话,动作敏捷得好似手机漏了电。 第49——52章 第四十九话:祸从口出 马喜喜虽然对薛平摆着一张臭脸,但腔调却保持得酸不溜丢:"谁稀罕她赔点臭钱?人家就是要让她道歉,诚心诚意地道歉。"这时我才得以见到薛平的庐山真面目,而首当其冲的认知就是,这男人十有**不止四十岁了。 我拧着马喜喜的胳膊:"适可而止。"马喜喜喘了好几口大气,才咬着牙去民警那儿签了个字,随着我离开了。薛平没心思送别我们,踮着脚等着那暂时被关押的被告从里面释放出来。马喜喜走得恋恋不舍,我生拉硬拽:"众生从来就不平等。" 马喜喜在我车上泣不成声,费了半天劲我才听明白:那泼妇对她连打带骂,还说要找人毁了她的容。我拍打着她的背:"好了好了,误入歧途是常有的事,迷途知返才难能可贵,反正你广告也拍了,目的也达到了,从此以后,他跟他的泼妇过独木桥,你跟你的王墨走阳关道,两清。"马喜喜收住了哭势,盯住我,一脸的不可思议。我直觉祸从口出,一时却又不知如何挽回,只得眼睁睁让马喜喜下了车。她大力甩上我的车门,震得我整辆车颤了又颤。 孔浩放弃了把守"合璧",我得到庄盛的通风报信,回去向他交差:"巴黎假日的场地费还算优惠,如果我们的庆典场次可以维持目前的水平的话,不出两年,就可以把五年合约的钱赚回来。至于皇城根公园,恐怕不太容易,他们不太愿意把景区商业化,暂时不打算推出长期的合作条款。顺义我没有跑,不过我已经跟他们联系了,叫他们明天带二十套礼服过来,让你过目。" 庄老板将他的老板椅让给我坐:"你今天一天的油钱,我给你报销。" 第五十话:交锋 孔浩拎着公事包,衬衫已汗湿了大片,他一步跨到门内:"心慧,你这小孩子脾气要耍到什么时候?"我异乎寻常地镇定:"孔浩,我们在一起五年了,我有过在你上班时间非要让你跟我厮守吗?我有过在你承欢父母膝下时非要跟他们一争高下吗?我有提出过任何比如要你下跪献花,或者大庭广众大喊我爱你等等浪漫到过分的要求吗?所以请问,你真的认为我现在在耍小孩子脾气吗?" 我盯着孔浩额角的一滴汗珠滚入他的眼睛,他抹了一把:"我,我们谈谈。"孔浩竟然结舌了。 "我们谈谈李真。"房间太狭小,我在c黄沿落座,然后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请孔浩坐下。 "你没有去国泰金融,我很失望,"孔浩似乎也憋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省去了开场白,整篇话有些突兀,"那天,正好李真她找我吃饭,我就答应了,因为你知道吗心慧,我压力很大。" "压力?就因为你们孔家需要有一个体面的媳妇?而我毕心慧就不懂了,我在一个只有五个人的婚庆公司工作,就那么寒碜?" "那我也不懂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听一次我的安排?"孔浩情绪矛盾,既想暴跳如雷,又不想跟我鱼死网破。 孔浩艰难地吞下一口口水,"我爸妈催我结婚,催得我快走投无路了,我,我就带她去见了他们一面。" "那么你来告诉我,你希望我怎么做?继续做你的女朋友,继续住在你的房子里?然后等有朝一日我飞黄腾达,或者你跟李真喜结连理?" "心慧,"我口中极端却真实的两条路另孔浩听都听不下去,"那你说,你要我怎么做?我们在一起五年了啊。" 第五十一话:为情所伤 我如梦初醒,推开孔浩冲向门口。我想我的举动对孔浩而言无异于火上浇油,但我却更加不想放任周森离去。孔浩从我身后一把揪住我的手臂,我们双方的力道之烈,令我的肩轴迎来一阵毫无预警的撕裂感。我没有敌过孔浩,脚步踉跄地跌回了原地。而后发生的事,使得我不得不感慨命运的离奇:就在马喜喜一张瓜子脸被扇得丰满油亮的这同一天,与她情同姐妹的我,也注定不得全身而退。孔浩扇了我一记耳光。 与排山倒海的屈rǔ感相比,皮毛的痛感简直微不足道。我十根脚趾紧紧扒住地面,不允许自己倒下。孔浩痴痴地盯着自己的手,仿佛那"凶器"并不为他所有,而是有人栽赃嫁祸给他。"心慧,"孔浩企图抚摸我的脸却又缺乏胆量,一只手进退两难,"我,我不想让你走,我不想打你。"此时的孔浩,已一身汗水,仿佛落汤鸡一般。 下一秒,孔浩被一只手揪出了我的房间,狠狠地甩到了走廊的墙壁上。我倒抽一口冷气,孔浩的身体与墙壁碰撞出的巨响,在我耳边久久无法散去。 "跟我走。"周森这次不再君子,口吻颇似命令。他不再是那个快活的周森,他完全违背了我对他下的定义:我以为他不会为情所困,为情所伤,所以马喜喜对他的不忠不诚,只是他失败而混沌的足迹,而并非痛彻心扉的烙印,但也许我错了,彻头彻尾地错了。 "报警,我要报警。"孔浩跌跌撞撞回到门内,如没头苍蝇般寻找他那不知在哪一环节遗落下的手机,"心慧,电话,给我电话。"孔浩依然将我视为他的同伙。 我放声大哭,声音嘶哑而滑稽。孔浩对我的归属感已深入他的细胞,旁人无法抹煞,自己无法控制。他天经地义地认为我是属于他的,我们,是属于彼此的。 我抓紧周森的手,飞快地逃离了孔浩,我甚至等不及电梯,径直跑入了楼梯口,然后拖着周森一圈一圈向下旋去,直到我一脚踩空,而周森敏捷地捞住我的腰,我才得以戛然静止。楼梯间黯然而空旷,夸张了我的呼吸声。 "跟我说话。"我比周森低一级台阶,仰视着他。 第五十二话:他的家 "他不肯娶我。"我道出事实。 "如果他肯,你会嫁他?" "不,"我否定得迅速,连同我都为之一惊,"不会。"孔浩已然对我们的未来绝口不提,避之如蛇蝎了,只剩下我,三番五次将求婚求得好似激将大发,开口之前就已笃定,他会面红耳赤地加以拒绝。可非要等到今日周森一问,我才恍然大悟:即使孔浩他翻然悔悟或是借着酩酊大醉之时,应了我的求婚,届时骑虎难下的我,拼了一条小命也会食言,绝不会嫁他。 "够了,这就足够了。"周森揽住我的肩膀,同我继续下楼,与刚刚我逃命般的狂奔相比,此时我们的脚步就如同晚餐后的散步。"收起你的不甘,别再说心口不一的话,或是意气用事了,他会误会,我也会。"周森到底还是了解了我,最起码,他的"不甘"二字犹如对症下药,以毒攻毒,精准得令我陡然苏醒。 周森从药店买了冰袋给我敷脸,外加一支化淤止痛的药膏,我龇牙咧嘴:"我愧对马喜喜,她今天也受了一耳光,可我对她做的唯一一件事,却是说风凉话。" "谁干的?"周森若是小人,此时应幸灾乐祸,窃笑马喜喜恶有恶报,但他不是。 "同行。"我绝不会嚼马喜喜的是非,尤其是在周森的面前,更尤其是有关男欢女爱。 周森的住处并不如我预想的奢华,虽然其实我也不曾细想,但却直觉他住在类似酒店套房的公寓中,一楼的大堂有螺旋状的水晶吊灯,代主泊车的门卫穿暗红色西服,戴雪白色手套。可其实,不然。周森所住的也不过是寻常百姓的小区而已,传达室大爷的衬衫敞着怀,露出泛了黄的跨栏背心,警卫照样是瘦骨伶仃,貌似只是充充门面,不太有战斗力。 周森把话说得极其透彻:"我家有客房,多少会比旅馆舒服。房间可以从里面反锁,外面开不开。" 第53——56章 第五十三话:跳窗 我换了鞋,跟着周森大致参观了房间,四室两厅,除了他的卧室和书房之外,其余两间都门窗紧闭。周森抢在我身前打开窗户通风:"就我自己住,用不了太大地方。"周森的房子没有女人出没的痕迹,空气中没有刺鼻的香气,茶几上的水杯也只有孤零零的一只。这只是一个单身男人的居所,干净得乏味。 一阵晚风疾疾地迎面扑来,与这个闷热的夜晚格格不入。风卷起半面鹅黄色的窗帘,将并肩站立在窗口的我和周森齐齐围住。周森制止住我的慌张,将我的头揽向他的胸口,我的额头抵着他的胸膛,肿痛的半边脸并没有受到牵连。他没有说话,心跳得愈加有力。我不敢开口,身体变得僵硬。我想我应该说一句"天色已晚"之类的话,请他离开,然后将门反锁,他说过的,只要反锁了,外面打不开,可是,我却不想这么做,不想失去这个怀抱。 门铃"叮咚叮咚"地唱响,突兀而急促,像是有十万火急的要事。我跳出周森的怀抱,如做贼般屏住呼吸,整个人处于了备战状态。"谁?"我问身为主人的周森。 "我跟你一样好奇。"周森走向门口。 "喜喜。"周森在从猫眼中张望了门外后,用口型对我说道。这简直比我做好的最糟的打算更加糟糕,倘若是孔浩,神通广大地尾随至此,那至少,我们还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不论胜败,落个光明正大。可却是喜喜,那个才被我讽刺了薛平,被我抢了周森,且还被蒙在鼓里的马喜喜。门铃声一浪高过一浪,淹得我节节败退,直退回客房的门口。 我斩钉截铁地命令周森:"把我的鞋收起来,然后开门。" 我躲回客房,迅速地关上门窗,周围倏然变得寂静而暗淡。马喜喜的声音袅袅传来,好一声曲里拐弯的"周森",饱含深情与无奈,我听得险些魂飞魄散。画面在我眼前凭空浮现:马喜喜双臂勾住周森的脖子,送上丰满的双唇,所以,周森说不出一句话来。不知他是幸运还是不幸,一个晚上竟有两名颇有姿色的女人送上门来,又可惜,两个全肿着半张脸。 第五十四话:以德报怨 在离开周森家之后,我徒步来到"合璧"。先前在孔浩的威慑之下,我是净身出户,钱包电话与皮包一并留在了家中,随身只有一串钥匙。周森与我前后脚到了合璧,他见到我,隔着玻璃门松下一口气来,我不难想象,刚刚他在送别马喜喜后,见我凭空消失,该是怎样的心焦。我没有开门,周森似乎也安于站在门外:"你没事就好。打算在这儿过夜?安全吗?" "喜喜她,跟你说了什么?"我陷入极度的不安,曾坚定在我左右的孔浩和马喜喜,突然双双如地震般坍塌。 "你应该想得到,"周森有些无奈,"她说要和我从头开始。" "你怎么回答?你没有提到我吧?"我双手贴在玻璃门上,也许周森可以清楚地分辨我的掌纹。 "因为你不希望我提到你,所以我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我反复呢喃,也松下一口气来。 周森开车离去,加速很快,竟很有绝尘的意味。 庄盛一边吃油条,一边观赏美国的脱口秀节目。 "其实你还是挺用功的。"我极少夸奖庄盛,结果他不领情:"嘿嘿,我更希望你认为我天赋大于用功。" "你出什么事儿了?"庄盛瞄了一眼我的拖鞋和我的脸,潜台词是"你别拿没出什么事儿之类的鬼话唬弄我"。 我添油加醋地给庄盛描述了一遍来龙去脉,从马喜喜的挨打到我的挨打,从孔浩光临我家,到周森光临我家,以及马喜喜的险些捉奸捉双,外加我翻窗的矫健身手。庄盛一张脸风平浪静,油条吃完了一抹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儿。懂吗毕心慧,你们个个都不是劈腿的材料,所以劈得是人仰马翻,鼻青脸肿。"他还刻意将"脸肿"二字念得铿锵。 第五十五话:一言不发 薛平到底是不是因为马喜喜的"献身"而最终给了马喜喜广告的机会,这我无从得知,但我知道了,马喜喜对薛平,是有真情意的。马喜喜说,他很有才华,却怀才不遇,在这个圈子很多年了,一直混得不上不下。我点点头,以示认同,有时怀才不遇的要比志得意满的更加吸引女人,因为他们的遗世独立伴有悲怆,在令女人爱慕的同时,还可以激发出她们的保护欲。"为了一个连脸都不露的角色而出卖自己,毕心慧,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钱?"马喜喜作势又要捏我的脸。 我眼疾手快地挡住:"别说了,我自罚三杯。" 打马喜喜的女人其貌不扬,不过,这只是马喜喜的一面之词,姑且不论她们二人的深仇大恨,至今为止马喜喜认为容貌上可以与她媲美的好像只有我毕心慧一人。"简直像条疯狗,"马喜喜咬牙切齿,"愚不可及,她以为摆平了我她就能上位,可薛平的女人又岂止我们两个?" "不过毕心慧,"马喜喜把墨镜往下拽了拽,翻着白眼望向我,"你这脸,该不会和孔浩有关吧?" "你以后可不可以不点黄酒?真是连猫尿都不如。"我自斟自饮。 "王八蛋,真是他干的?"马喜喜的江湖气上来了,要不是我及时捉住她的手,她至少要摔个杯子解解气,之后她反握住我的手:"我告诉他你的地址时,真的以为自己在积德行善。" 马喜喜问我和孔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不苟言笑,不再认为我们之间是打情骂俏芝麻绿豆的小事了。我佯装不胜酒力,一言不发,马喜喜也不再勉强,投入酒菜中。整顿饭吃下来,马喜喜丝毫没有对我坦言她已登过周森门的苗头,甚至连欲言又止都没有。她似乎已有了全盘计划,不再与我分享有关周森的事。 第五十六话:埋伏 "您还是去问问小真吧。"我摈弃了尊老敬老的美德,有意为难孔母。 "心慧,"孔母能伸能缩,"你帮帮忙。"既然她连我的事业都如此在意,那么对于孔浩的前途,她必定头可断血可流,何况是区区放下身段。 孔浩痛痛快快就接了我的电话,让我好生意外,毕竟孔母说,孔浩的手机开着,但死活无人接听。"不管你现在在哪儿,马上穿好西装到钓鱼台。"我的语气如同下达军令。"心慧,你心里还有我。"可惜孔浩却不认为军令如山,非要缠绵悱恻。 "你在哪儿?" "在家。" 孔浩所在的家,并非他父母的居所,而是我毕心慧的故居。他躲在里面,拒听别人的电话,更拒绝别人的来访,装得好似人间蒸发。"你今晚的工作关乎中缅两国政党的关系。"纵然孔浩一个"家"字触动了我心底最难以愈合的伤口,可我此时却必须与孔母统一立场:外交翻译是孔浩要为之奋斗终生的事业,我不能眼睁睁见他半途而废,一失足成千古恨。 "你等我电话。"孔浩并不鲁钝,只须我稍加提醒,他就自会权衡孰轻孰重。他率先挂断电话,将我以及我们的事暂时搁置了。 可惜事情并不到此为止,孔浩到底还是没有及时抵达宴请会场,而这其中的缘由不是我致电太晚或者他行动拖沓,而是他途中遭遇了埋伏,有人将他的右手手臂活生生地扭断了。 第57——60章 第五十七话:谁对不起谁 马喜喜和王墨的危机卷土重来,这次,直观责任似乎不在马喜喜。她这厢以为王墨已成定局,得了空去挽回周森,结果哪知王墨那边却吞吞吐吐说出了"咱俩没缘分"五个大字。马喜喜的反应大大出乎了王墨的意料,他以为她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可事实上,马喜喜一言不发,怔怔地望了王墨好一会儿,然后掉头离去,随后一病不起。 一病不起后的马喜喜,自然归我照料。她发烧烧到四十度,却扒着c黄褥死活不肯去医院,说她这就是心火,发出来自然就没事了,保证重新活蹦乱跳。趁着马喜喜意识还清醒,我试探道:"是不是王墨知道什么了?"马喜喜摇摇头,气若游丝:"我看得出来,他变心了。我早就跟你说过,他外头有人了。"正因为看得出来,所以马喜喜没对王墨浪费口舌。王墨那种人,既然已把话说出了口,那绝对是到了情非得已,忍无可忍的地步了。 我背着马喜喜致电王墨,化身泼妇加怨妇:"你外头有人了?"我毕心慧自认不是狗拿耗子的人,只不过,我曾认为人世间最最不可能变心的两个人——孔浩和王墨,先后变节,这足以颠覆我的人生观。王墨早已做好我会兴师问罪的准备,对答如流:"毕心慧,我对不起喜喜。她怀孕了。" "什么?"我cha着腰梗着脖子大叫,"喜喜她怀孕了?"谁的?谁的?照王墨的一言一行来判断,定然不是他的。 "不是喜喜,是她。"王墨纠正我。 我憋得脸红脖子粗,再也问不出问题了。马喜喜猜对了一半,王墨的确是外面有人了,可她一定猜不出,除了个大的,还有个小的。 马喜喜病来如山倒,去却不若抽丝,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了两身大汗,体温就降回了三十七度以下。她沐浴更衣,略施脂粉,对着镜子搔首弄姿:"重生了,腰还比以前细了。"我却比她沉重百倍,王墨那"对不起"三个字的对象虽不是我,但我却不幸耳闻,并深有感触。马喜喜拎上手提袋:"走。""干吗去?"我迟钝。 第五十八话:嫌疑 有人袭击了孔浩,致使他肱骨结节撕脱骨折,进行了手术。中南海的那场翻译他自然没能出席,而由于他白天无故旷工一天,组织上对他所出的事故不予考虑,给予他记过处分。报警并提供出我这条线索的人自然不是孔浩,而是那天我受她之托,寻找孔浩的孔妈妈。她认为我具备不可忽视的嫌疑,不仅有犯罪动机,且还有"寻找到"孔浩的能力。 人民警察询问了我和孔浩的爱恨情仇,我坐得如小学生般端正:"同志,虽然我没有时间证人,可这件事真的与我无关。" 女警察收起纸笔:"有没有时间证人不重要,从他的伤势我们可以判定,案犯的手法非常专业。" "天哪,您的意思是,买凶作案?"我惊呼出声。 男警察站起身,与我握手:"好了,感谢您的合作。" 我犹豫再三,还是给孔浩拨了电话。这个夏天还来不及结束,他就从意气风发的人上人沦落成了伤痕累累的可怜虫,如果如他所言,他在乎的是我以及他的事业,那现下的他已几近一无所有,身边徒留不通情理的母亲,以及貌合神离的李真。电话响了很久,直到我要放弃时,才有人接听。接电话的是李真:"毕小姐,你好。" "孔浩他现在怎么样?"既然李真可以直面我,那么就算装,我也要装得心平气和。 第五十九话:立场坚定 我竟然可怜上了孔浩。我从不以为他会固执到愚蠢的地步,可他竟然时至今日仍认定我会对他百依百顺,就算他这会儿已像个偷情的丈夫,而他光明正大的妻子姓李名真,就算我已三番两次忤逆他的妈妈,所以我有理由相信她宁可孔家绝了后,也不会再将就我毕家的基因。我看不到我和孔浩的未来,却要眼睁睁看着他的乐观。 我印象中的孔浩从未和"愚蠢"沾边,他虽算不得精明,但至少是聪明的。孔浩也有自知之明,他说学语言的,勤奋比脑筋更重要,在这一点上,我妈倒是从另一侧面颇为支持他:"太精的男人要不得,尤其是买卖人,不算计别人就睡不着觉。"她喜欢孔浩,喜欢他的中规中矩和铁饭碗。而周森,则属于她口中的"生意人"。 我这一分神,还来不及回应孔浩,他那边就急匆匆地挂断了电话,不管是不是心甘情愿,总之是与一身清慡的李真团聚去了。 孔浩对我的伤害温吞得就像是一种磨炼,磨着磨着,我的心就生出了茧子,有些硌得慌,却渐渐失去了疼痛。他待我不薄,在对我不起后,自身日渐丑陋,除了自私自大,左摇右摆之外,头脑也愈加浑沌,试想,他若仍顶天立地,活得风生水起,也许我此生都会对他念念不忘。 我终于不得不想念周森,就算不去揣摩今晚他招不招架得住马喜喜的攻势,会不会将我毕心慧抛到九霄云外,我也不得不假设买凶袭击孔浩的人,就是他。孔浩抬手扇了我耳光,而周森则指使人拧断了孔浩的胳膊,这听上去,竟也合情合理。我扑到水池前,捧起冷水拍打额头,却仍熄灭不了思想中龌龊的火苗。我压抑不住那股念头,巴不得那幕后主使就是周森,似乎这是证明他对我情深意重的最佳途径。 王墨在第二天致电我,说要请我吃饭,我拒绝:"总不能干吃饭不说话吧?可我实在不知道我们还有什么话好说。""我来找话题,我保证,绝不冷场。"我依稀从电话中听见王墨捶击匈部的声音。 王墨的话题露骨得令我浑身不自在,而他也是窘着一张脸:"毕心慧,你和孔浩还有激情吗?我的意思是,那种激情。" 第六十话:性趣 酒壮怂人胆,王墨这番话说得我是目瞪口呆。马喜喜从未跟我说过她跟王墨的房事,无溢美之词,也无抱怨。这会儿的王墨坐在我对面尴尬不已,在这事儿上,男人厌倦女人似乎是理所应当,摸着摸着,当初的神魂颠倒自然沦为索然无味,可若是换做女人对男人提不上兴趣,男人就算没脸火冒三丈,十有**也会耿耿于怀。 马喜喜对于房事的消极深深刺痛了王墨的自尊,他一面设想马喜喜是不是另有他人,一面也另寻了"她人"来证明自身的功力。结果显而易见:三番两次过后,那个"她人"险些忠诚到了生是王家人,亡是王家鬼的地步。只可惜,王墨不知不觉地泥足深陷,培育出结晶来,这下就算马喜喜在他心中仍重如泰山,他也做不出视骨ròu为鸿毛的畜生事来。 我才将烂醉如泥的王墨塞上了出租车,就给马喜喜打了电话。事实上我早就想打给她了。 "你方不方便说话?"我小心翼翼,怕周森已对马喜喜束手就擒,更怕马喜喜说没空和我唠嗑,说她和周森正不可开交。 "跟你毕心慧,我随时都方便。"马喜喜果然又变回一条好汉,嘴上抹蜜。 "那请问,"我如释重负,话开始说得无比顺滑:"你有没有失去'性趣'的困扰?" 马喜喜悟性颇高:"你对孔大翻译没'性趣'了?" 为了保全王墨,我不得不牺牲孔浩,我的默不作声令马喜喜以为我在默认:"你没听说过爱情久了就变亲情了?你跟一个亲人还讲'性趣',恶不恶心?抱在一块儿有安全感就行了,幸运的话,赶上个冬暖夏凉的,那就算你赚到了。" 马喜喜这一个形同三心二意的不贞女子,竟有如此认命的理论,委实叫我佩服。可恰恰相反,王墨那一个貌似老实巴交的男人,却竟对那档子事一丝不苟斤斤计较,这简直注定了他们二人会有缘无分。 第61——64章 第六十一话:自相矛盾 那晚我跟随周森赶赴河北,在他周家的院子里,我们亲吻得险些无法呼吸。我无比俗气地问道:"你和喜喜……"问到一半我收了声,不过周森还是给了我答案:"我喜欢过她。第一次见她时,她正在吃饭,板着脸狼吞虎咽,很有趣,很自然。" 我和周森席地而坐,我曲着腿,双臂抱着膝盖:"喜喜说你喜欢她的女人味儿。" 周森几乎忍俊不禁:"所以后来她在我面前变得有些扭捏,刻意。我并不是说那样不好,其实男人应该希望女人有些'有心之举',对吗?" "对,那代表我们在取悦你们,你们应该感恩。" "所以说,是我不识相。" 我抿着嘴微微笑了。我把头埋得低低的,故意让两侧的头发遮住了脸,以免周森察觉我的笑意。我相信他,他所中意的马喜喜可以打着赤脚盘着腿,可以像饿鬼一样将脸埋入十几块的盒饭,甚至可以在听交响乐时鼾声如雷。马喜喜何其幸运,对于周森,她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自然而然,可她又何其不幸,自作聪明地矫揉造作,用餐时只吃沙拉,走几步路就娇喘连连,并说自儿时开始,就受高雅艺术的熏陶,弄巧成拙。 "冷吗?乡下不比城里,温差大。" "你和喜喜,有没有……"我并不觉得冷,再度欲言又止,找不到含蓄的词汇可以替代"上过c黄"三个字。 "没有。"周森仿佛会读心术,我难以启齿的,他通通可以领会。 第六十二话:原配 姓刑的助理一副公事公办的干练姿态:"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周森他很忙吗?"我没时间犹豫。刑助理已迈开大步,稍纵即逝。 "周先生每天都很忙。"刑助理笑容和善,言辞严谨。我正后悔出言唐突,她却大发慈悲:"他今早去了首尔。" 我连声"哦"了几声,好似公鸡打鸣。刑助理对我的局促视而不见,她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身为周森的助理,她的日常事务中必定包括应酬周森的女人,安排约会,或者搪塞婉拒,送花送物,也许也包括送鱼。我一定不是第一个打探周森行踪的女人,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贾小姐的婚期订在了九月六日,从最初的洽询,到如今的签订正式合同,她始终未登"合璧"的门,次次都由我送上她的门去。婚礼将在西什库教堂举行,那里可容纳千人,贾小姐非常满意:"我们的亲友非常多。" 庄盛翻阅着合同,看了签名,又看了身份证的复印件:"以她老公的名义签的?" "她说男人是一家之主。"我传达了贾小姐的观念。 "一脸横ròu。"庄盛用笔尖戳着那男人的脸。 "你这么邪恶的人,真不配从事这么神圣的工作。"我抢下合同,装入牛皮纸袋。 第六十三话:线索 第二天一早,马喜喜比要上班的我更早洗漱完毕,说是约了周森吃早餐,谈生意。我无暇好奇于马喜喜与周森会有什么生意好谈,脱口而出:"他回来了?" 马喜喜描眉画眼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回来?从哪回来?" 他不是去了首尔?刑助理唇红齿白,字正腔圆,她的的确确是说周先生去了首尔。近日我不曾过问马喜喜出击周森的战果,除了薛平重返马喜喜的舞台之外,另一个原因就是我以为周森出了国门,那么他们二人远隔千里,就算心有余,力也不足,这叫我倍感心安。 马喜喜的脸在我眼前倏然放大:"毕心慧,你丫是不是又干践踏咱友情的事儿了?" "去你的。"我胆小如鼠,不得不虚伪,"我的意思是周森回到你身边了?" 马喜喜回到镜子前:"小菜一碟。这些天我们天天见面。" 我的胸口犹如塞满了棉絮,我倒宁愿痛痛快快吐出一口鲜血来,也好过这折磨人的窒息感。我原以为堂堂正正的周森,居然是个骗子,他之前一言一行越君子坦荡荡,就越说明他手段之高明,人格之低劣。直到马喜喜意气风发地出了发,我仍在浮想联翩。周森已幻化为见fèngcha针的小人,趁我这名无知少女的恋情产生危机之时,将我**,百般蛊惑,哪想到已冷掉的马喜喜再度投怀送抱,他自然乐得天上掉馅饼,吐掉我这略微难啃的骨头。为防止我纠缠他?所以说去了首尔?那不如干脆说去了火星,下了地狱。 孔浩遇袭一案在冷却了几日后,又再度升温。我早已盘算过,这等并无大碍,又无头绪的案子,八成会不了了之,不料,孔浩见我按兵不动,民警办事也不利,只好亲自提供出了周森这一线索。于是,我又一次跟戴大壳帽的同志产生了交集。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周森的男人?" "认识。" 第六十四话:美言 在皇城根公园看见周森时,我有好一会儿都以为自己看走了眼。我险些大惊失色,无法面对这个我挂念他已挂念到了产生幻觉的事实。如今我已把梦见孔浩作为美梦,就算睁眼后会感觉到一种犹如初被截肢般的绝望和残缺感,但至少那可以彰显我的长情。至于周森,则恰恰相反,我对他的思量有百害无一利,那只能代表我善变,有眼无珠,死不悔改。 可那分明就是周森,活生生的有血有ròu的周森,他穿着黑色的polo衫和卡其色的长裤,戴着深茶色的墨镜,遮住了他那双精明的眼睛,但我还是可以万无一失地认出他。他的背景是古旧的红砖城墙,整个画面不伦不类,显得并不真实。 "毕小姐?"招呼我的人并不是周森,而是跟周森齐头并进的宁先生宁伟,适才我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 "啊,你好。"我将目光集中在宁伟眉毛上的一颗痣上,已达到聚精会神的效果,"看来我来得太早了。"我看了看表,才一点半,我约了他两点见面。 "来得早也是来得巧。"宁伟对我的态度一次比一次亲和,而原因就包含在他下一句话中,"再晚就碰不上周总了,之前周总可是没少为你美言啊,说你们'合璧'多么实力雄厚,说毕小姐你多么敬业。" 这下我无法再漠视"周总"了,显然这姓宁的谙知我和周森并非陌路,而倘若不出意外的话,眼下他对我的笑脸相迎,甚至"合璧"将承办的他的婚礼,以及"合璧"拿下皇城根公园租赁权的星火希望,多多少少全要归功于周森的面子,以及"美言"。周森取下墨镜,恬不知耻地直视着我,微笑中尽是得意,像是在说:毕心慧,还不速速叩谢? "我们改日再聚。"周森与姓宁的握手,就要告辞。 "一定一定,好好聚聚。"受周森所累,我对宁伟的印象迅速滑坡,感觉他就像一条趋炎附势的哈巴狗。 周森对我并无一言,只是点点头。我已乱了阵脚,喧宾夺主,率先向宁伟的办公室走去。宁伟追上我:"毕小姐和周总很熟啊?"也许在他以为,我和周森的情意已高深到意会胜于言传的地步。我不置可否,徒留他口沫横飞:"周总不光生意做得成功,做人也很仗义。" "是,总而言之,总而言之,他有通天的本事。"一边说,我一边夸张地竖起大拇指。 第65——68章 第六十五话:迷雾 "你等我?"我也把双手cha进牛仔裤的裤兜中,极力做到与周森一般自在。 "我一直想见你,今天碰巧遇上,所以不得不等。"周森一开口,反倒弱掉了气势。 "听刑小姐说,你去了首尔。"我迈开步子,步速缓慢得有些拖沓。 周森跟上来:"是,我们公司高端的竹纤维制品,百分之八十以上出口韩国,这次除了首尔,还去了釜山和仁川,同样存在极大商机。" 这下好了,各执一词。周森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向我介绍他的韩国生意,而与我一道上学下学,考试作弊,吃饭喝酒,甚至洗澡睡觉,恋爱失恋的好姐妹马喜喜,却一边涂睫毛膏,一边露着青白的眼白得意地告诉我她和周森天天见面。那么只剩两种可能了,一是马喜喜梦中会情郎,二就是周森在生意场上擅长速战速决,马不停蹄,一日往返两国四城。 "孔浩的复原情况顺不顺利?"周森不知我正心力交瘁,又将另一道棘手难题搬上台面。 "人民公仆召你问过话了?" "是。" 周森干脆利落的"是"字后再无它言,令我犹如坠入愈加深厚的迷雾中,直想毫无顾忌地发顿脾气。每件事好像都与我有关,可偏偏每件事我又都只知皮毛,不明就里。"是不是你?"我猜我的问话方式,一定要比民警的直白,通常他们都要先问你认不认识某某某,或者某天的几时几分你在哪里,和谁在一起。 第六十六话:完美 我失神了许久,以至于并不是故意回避周森问的那个问题,但事实上却在不经意间忽略了它。 "和宁伟谈得如何?"周森以为我为难,主动改变了话题。 "你该不会握有他什么把柄吧?看看他那副嘴脸。"我皱着鼻子,眯着双眼,不乏鄙夷。 周森玩心大兴,将他的墨镜架在了我的鼻子上,遮住了我的半张脸。"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在他的地盘上讲他的是非,不怕传到他耳朵里,合作一事谈不成?" "哼,只要你肯多多美言,哪有谈不成的事儿?说说,你一个商人对他一个政府官员都做了些什么?"我胸有成竹,"不外乎行贿受贿。" "我和宁伟是大学同学,认识十年了。"周森对我的"诽谤"采取了心平气和加之辩解的政策,"你说对了一半,贿赂一事在官场上司空见惯,可惜另一半你失策了,我在一年前劝阻了宁伟受贿,而恰好在那之后政府加强廉政建设,很多事很多人曝了光,所以宁伟对我略有些感激之情。外加目前皇城根公园销量最好的中国红纺织纪念品是由我们公司生产,所以。"周森的话到此为止,已足以为我答疑解惑了。 "你未免完美得有些过分了。"我绞尽脑汁,"周森你到底有什么缺憾?有整过容吗?有吃过减肥药或者做手术加长小腿骨吗?或者晚上睡觉磨牙打呼噜,脚奇臭无比,便秘?公司偷税漏税,偷工减料有没有?心理上健康吗?有恋母情结或虐待倾向吗?" "这是我听过的最高境界的赞美了。"周森意犹未尽,"还有没有?" "你真有通天的本事吗?你从哪里听来'合璧'有求于宁伟?" 第六十七话:美足会所 "我没事儿了。"孔浩精神抖擞,颇具恋爱中人将与恋人见面前的亢奋,"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还是我去找你吧。"我需要和孔浩谈谈,关于我们,关于他的敌人,甚至关于他对周森的误解。 挂上电话,我再回身,已不见周森的踪影。我的鬼鬼祟祟令他不辞而别,我环顾四周,不见他的人,也不见他的车,只有他的墨镜可以证明刚刚我们的确有遇见,有过交集。 然而"失去"了周森,我却也没有见到孔浩。事后他打电话向我解释,他尚未正式出院,早先是为了见我而擅自离院,在接到孔母忧心忡忡且带有哭腔的召回令之后,不得不速速返回,接受他认为可有可无的治疗。孔浩好像被软禁了似的,与我通话时必用气音,语速极快,我强压下悲哀,言简意赅:"袭击你的人跟周森无关,你再好好想想,得罪过什么人?保持警惕。" "你怎么知道跟他无关?"孔浩情绪波动,"他说的?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心慧你中了他的道了。" 孔浩这一嚷嚷,自会有人前来,而他也只得默默结束掉和我的通话。 庄盛派郑小丽外出分发传单,郑小丽在庄盛的办公室里不依不饶:"这大热天的,人家细皮嫩ròu一个姑娘,人家不要去。"然而强中更有强中手,庄盛动动嘴皮子:"任何成功的企业,都要有人主内,有人主外,分工合作。"于是郑小丽欢欢喜喜地去主外了。 "整个世界终于清净了。"庄盛用这一声感慨代替了满腹牢骚。 "你这只不过是缓兵之计。"我作状冥思苦想,"我记得有人曾标榜自己在情场上的游刃有余,四面八方,来去自如,那人是你吧?"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庄盛倒想得开,"真没料到她这么不上道?我不过是跟她吃吃饭,拉拉小手,她就已经计划着入我家族谱了。" 第六十八话:基因 周森说过,我将他让给马喜喜不代表我具有谦让的美德,更不代表他和马喜喜会有圆满的结果,可何为"让"?是否今日他与马喜喜共创未来的局面,是我"让"的结果?我倒不觉得我有这么大的神通,能左右他人的分合,我唯一觉得的,只是无底洞般的低落。 孔家的衰事可谓是一桩接着一桩,孔浩刚刚出院,李真的弟弟又进了医院。其实孔李两家尚未联姻,李真弟弟的头破血流对于孔家而言,尚属于"事不关己"的范畴,除非慈悲心泛滥,否则并不至于痛不欲生痛哭流涕,但不幸的是,因此而浮出水面的一个事实,几乎令孔母产生了世界末日的错觉。 李真的弟弟李聪患有先天性智障。那天,他和往常一样在楼下闲逛,而他的某个邻居也和往常一样半开玩笑半欺rǔ地在他的脑门上连弹了十几下爆栗。李聪一动不动,像石化了似的,随后,他张开嘴,打了一个极其深邃的嗝,并迸发出一股浓郁的韭菜味儿。邻居火大,正儿八经骂了李聪一句"傻子",而李聪就跟听明白了似的,发疯似的对邻居拳打脚踢,最终两败俱伤,双双入院。 纸包不住火,"智障"二字无异于一块巨石,再度打破了孔家即将恢复平静的湖面,霎时间波澜壮阔,泥沙浑浊,孔母虚弱地跌坐下去:"怎么,怎么会是个傻子?"而李真并不傻:"阿姨,那不是我遗传的问题,是我妈怀着他时,误用药物所致。" 孔母始终一言不发。在她心里,有一场生死较量正在进行,在大战了三百回合之后,我毕家"不求进取"的基因最终战胜了李家危险的遗传因素。孔母缺乏冒险精神,她宁可子孙后代像我毕心慧一样庸庸碌碌,也无法面对像李聪那样憨钝的眼神。 孔浩重返了工作岗位,一切照旧,理了理发,买了两件过季打折的衬衫,容光焕发,重新兢兢业业。他不请自到,登了我的门:"心慧,搬回去住吧。"我呼噜呼噜吃着泡面:"那是你的房子,我去只能叫'去',不能叫'回去'。" 第69——72章 第六十九话:小辫儿 "你还得罪过什么人?完全没印象了?"我硬生生地问出这严峻的问题。 "这件事你不要管了,警方正全力调查,早晚会有证据,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孔浩固执地深信周森就是幕后主使。 孔妈妈给孔浩打来电话,孔浩直言不讳:"我在心慧这儿。"如今的孔妈妈两害相权取其轻,而我毕心慧化身为矬子里的将军。孔妈妈对我再说不出半个不字,只要儿子能与李真划清界限,就算他沉溺于毕心慧的温柔乡也无所谓了。我好像再度成为了孔浩光明正大的女朋友,而在这整个过程中,完全没有人会依我的眼色行事。 挂了电话,孔浩坦荡荡地望着我,好似邀功:看吧,我有种在我妈面前争取我们的合法权益。我笑得比哭还难看,竟有些轻视他了。孔浩任何阴暗面的暴露,都会让我有锥心的疼痛,因为我曾不可自拔地崇拜着他。 我爸要来北京出差,我妈要随行,来一探我的究竟。我在电话中一听到这则"喜讯",立马就慌了,而我妈还继续火上加油:"心慧,这次我跟你爸想跟孔浩的父母见个面。你和孔浩都五年了,我们连他父母长得是圆是扁还都不知道,这太说不过去了。不过你也别有什么思想负担,你才二十三,妈不是催着你嫁人。" 而明目张胆催我的人则非庄盛莫属:"毕姐姐,毕姑奶奶,毕祖奶奶,你到底想没想好?" 庄盛的把戏非常简单,他央求我佯装成他的新欢,给郑小丽一个致命打击,只要她能断了对庄盛的念想儿,辞不辞职,升职加薪,都随她。 "好老套。"我拆穿庄盛,"你是想跟我假戏真做吧?" 庄盛把脸趋近我,套用我的说辞:"毕心慧,你让我尝尝真爱的滋味儿吧。" 第七十话:真假 我啪啪地鼓掌:"孺子可教。" 庄盛对我勾勾食指:"慧,过来。" 我搓着一身的鸡皮疙瘩走上前去,只见庄盛一抬手,呼啦一下将一脑袋的平头撕了下来,我险些灵魂出窍,笃定了他的下一步骤是褪下人皮面具,现出原形,而我即将一命呜呼。"假发?"我一定睛,发现庄盛还是庄盛,一脑袋长发贴着头皮,在网子下非常滑稽。 "这玩意儿也忒他妈难戴了,还不透气。"庄盛突然由"小生"堕落成上帝般的消费者。 我再凑近庄盛,对着他的眼镜伸出手指,直戳他的眼睛:"没镜片?庄盛,你未免也太没诚意了。" 马喜喜最近日理万机,甚至拨不出冗来跟我见面了,每每通电话时也是跟打仗似的,有事说事,说完就完。我几度想跟她研讨应对我爸妈的对策,几度都cha不上话。后来我猜,也许她有心避免与我闲话家常,毕竟未婚女人间的家常无非就是情啊爱啊,而我的情爱,无非就是孔浩。我和孔浩都属于她的"过去",那段她曾拥有王墨的过去,那段她因为失去了王墨,而想告别的过去。 有一次,我在电话中听到了男人的咳嗽声,我抢在马喜喜挂断电话之前问道:"你跟周森在一块儿?""好耳力,"马喜喜顿了顿,"这你都听得出来?" "除了他还能有谁?"我反唇相讥,"你都人老珠黄了,还能有什么新气数?" 咳嗽声再度传来,我不得不再度发问:"他病了?" "嗯,感冒发烧,幸好身边还有我,不然简直惨绝人寰了。" 第七十一话:接机 孔浩故弄玄虚,揣着手,眯着眼睛笑,盯着我刚刚一直盯的方向:"快该出来了。" 他真的是来接我爸妈的。经过了劈腿的历练,孔浩已褪去了木讷本色,生出了些花花肠子,先抛开他是如何得知我爸妈要来京的讯息不谈,也暂缓他的此等做法会引发我何种感受也不谈,至少他的初衷必然是为了讨我欢心,而且志在必得。 "你先回去。"我挽上孔浩的胳膊,将他往翘首企盼的人群之外带。 孔浩有些不知所措,他所设计的场景是我感激涕零,欢呼雀跃。"浩浩,心慧。"这时,孔浩的强大靠山突然映入我的眼帘,孔母跟孔浩一样,也是一身悉心的打扮,紫红色的旗袍式样的连衣裙,鲜亮极了。"人真多,真叫我好找。"孔母克制下尴尬,对我分外热络。 "我妈跟我一块儿来的,刚上卫生间去了。"孔浩说得小心翼翼。 真滑稽,所有事情都脱离了我的掌控,我就好像是一颗毫无自主权的棋子,可偏偏,我面前这两个下棋的人,还要摆出一副提心吊胆的样子,好像唯恐慢待了我。但凡我稍有不满,他们就有权愤愤说:真是拿热脸贴了冷屁股。 "你这是干什么?"我已远远望见了我爸妈的身影,顾不了孔母随时会挂不住的脸,质问孔浩。 "心慧,我妈都亲自来接机了,我爸连接风的饭店都订好了,我们是要给你个惊喜。" "但我只有惊,没有喜。"我力大无穷,一手拽着孔浩,一手挽着孔妈妈,埋头撤退。 "心慧,李真的事,你不要怪浩浩。"孔妈妈到底是精明人,她比孔浩有种,至少还敢于直面李真的问题。"之前都是我不对,人老了,老糊涂了,可浩浩真是一直对你一心一意。"孔妈妈的底线一降再降,卑躬屈膝得好生折杀我。 第七十二话:救 "那你等着,我在一个半小时之内必到。"庄盛倒是实事求是。 一个半小时?估计足以我爸妈挖地三尺将我找到了,自然,还会顺便找到孔浩母子,而他们再趁我稍不留神,寡不敌众,我和孔浩的婚事也就板上钉钉了。 而周森就是在这时出现的,或者更准确地说,就在这时,我刚挂断庄盛的电话,周森的名字就出现在了我的手机上。然后我一抬眼,就见到了周森的人。在涌动的人潮中,他是唯一驻足的一人,扎眼极了。我按下通话键:"好巧。"我和周森鲜有计划周详的约会,无论是代替马喜喜同他去雁栖湖,还是胆大妄为随他去河北,或是之后若干次的巧遇,似乎我们并不善于邀约,但却时常得以相见。 "需要我救你吗?"好熟悉的一句话。那日我见到孔浩与李真在"泰院"共进晚餐,恰好也是周森在我身旁,恰好也要由他出手相救。 "你一定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 "我的确不知道,我只是问你,需要我救你吗?"周森只知道我现在正感到无助。 "好。"我点点头。 邢助理及时抵达,带走了周森的行李箱,而周森则向我走来。我抛下孔浩母子,迎向他:"从哪儿回来?""广州。"周森并不与我保持距离,险些要与我拥抱。"病好了?"我问。"好了。"他答。 我回身看向孔浩,他正在跟孔妈妈争辩些什么。衣着光鲜的他脸色难看极了,对他而言,我投身周森,不单单是移情,更甚的还有对他长久以来一厢情愿的嘲讽。"为什么偏偏是你?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你。"我别开眼睛,低声向周森倾诉。 第73——76章 第七十三话:痞里痞气 我妈上下打量周森,今天的周森身着牛仔裤和T恤,外加千不该万不该,他牛仔裤的膝盖处有道口子,T恤的底边还印有一枚骷髅头。"这不愧是一身出门旅行的好行头。"我对周森窃窃私语。"毕心慧你报复我。"周森顶住巨大的压力,悄然回复我。当初周森一声不响就成就了我和他爸妈的首次会晤,而眼下我迫不得已导演的这场戏,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巧我今天盛装出席,穿着纤尘不染的荷叶边的白色洋装站在周森的身边,更彰显出他的玩世不恭。 "叔叔阿姨,这边请。"周森硬着头皮接手我爸妈的行李,演绎有礼貌的正经青年。 我爸与周森走在前面,我妈则拖着我落后:"孔浩没来?之前他说要来的。"我盯着周森和我爸的背影,这在上一秒还互不相干的两个人,在这一秒却步伐一致,连摆臂的姿势都如出一辙,这画面太不寻常了,我连做梦都不会梦见。我有些失神,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出端倪:"他说要来?他跟您说的?" 我妈勉强点了点下巴:"咳,先前有一阵子我以为你们闹矛盾了,你这孩子嘴太硬,所以我就跟他通通电话喽。" "还'喽'?"我妈满不在乎的口气令我万分气结。人为刀俎,我为鱼ròu,且还被宰割得糊里糊涂。 周森和我爸一左一右从中间回过头来,形态如同表演照镜子般有趣。"这孩子,就爱一惊一乍的。"我爸光明正大对周森议论我。相较于我妈对孔浩的"器重",我爸倒是具备了一颗平常心,所以他对待周森很是平易近人。周森微微一笑:"这样很可爱。" 我如同情窦初开般羞红了脸,可我知道,以我这种年纪,与其说情窦初开,还不如说"假纯"来得确切。我瞪了周森一眼,暗示他祸从口出,少开口为妙,哪知周森童心未泯,与我作对,竟出击"**"我妈:"阿姨,飞机餐不好吃吧?" "唔,"我妈继续打量周森的背影,少了破口子和骷髅头,她的脸色缓和了些:"没什么滋味儿。" 第七十四话:衰神 "妈,您未免也太不见钱眼开了?"周森怀疑过我"仇富",这下真相大白了:虎母无犬女。她从来不幻想女儿飞上枝头变凤凰,她说我这小家碧玉,最理想的归宿莫过于找个门当户对的,比如孔浩。可惜孔家却不这么认为,他们认为我高攀了。 我推搡着我妈上了车,刑助理开车,恢复了专业本色,目不转睛,并不从后视镜中打探坐在后排的毕家一家三口。周森坐在副驾驶位上,回头,欲言又止,然后转回去。他决定听从我的安排。我干咳了两声,讨好我妈:"想吃什么?烤鸭好不好?" "不吃,我累了,想休息。"我妈一脸悲怆。不知道是不是更年期的缘故,她想象力变得天马行空,这会儿她正在痛心冰清玉洁的女儿怎么好端端就贪慕上虚荣了呢。 我只好请刑助理送我爸妈回去酒店休息。酒店是我爸单位订的,他们出差的一行人住在一起,办事比较方便。我妈执意要跟我同住,那架势不像思女心切,反倒像是要探我的底细,看看女儿是否正与那周痞私相授受,纸醉金迷。我答应了她下班后就来接她。 在酒店门口,我对周森相对无言,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令我根本来不及瞻前顾后,就已走到了这一步。无论是孔浩还是马喜喜,周森都是无比巨大的禁忌,而我才刚刚与他疏离,却又在今天添上一笔新黑。除此之外,他还在我爸妈面前露了脸,而且还捎带着一颗阴森森的骷髅头,真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我还有事,你先走吧。"我仍执意要剪。我背过身去,让周森消失。 我拨电话给庄盛:"你不在'合璧'?该不会在机场吧?" 第七十五话:问 挂了电话,我才稍稍得以喘息。无论如何,我爸妈已顺利抵京,孔浩的"惊喜"也被我扼杀在了萌芽状态,我的处境并不至于太被动。无论如何,周森的介入暂且可以归为有惊无险,从此他与毕家二老再无瓜葛,庄盛的假发兴许是白买了,短时间之内,他都没有出场的必要了。我做了几下手臂的伸展运动,又转了转脖子,一回身,却因为周森的存在而再度全身僵硬。 走掉的只是刑助理而已,周森和车,都原地未动。酒店的门卫正在催促周森将车开走,周森对门卫说了些什么,门卫便走向我:"小姐,麻烦您,这里不允许长时间停车。" 我只好随周森离开:"你太狡猾了。" "你车是不是还在机场?我送你回去取车。"周森表明,他只是出于一片好心。 周森的车里就像我第一次坐上来时一样透彻,也像他的房子,一目了然,没有装饰品,也没有浮躁的香水味。我明知道马喜喜常坐他的车,就坐在我此时坐的这个位置,但我就是闻不到她的香水味。我瞟向四周,像任何一个敏感而善妒的女人一样,暗中搜寻车内是否存在女用物件,直到眼眶发酸,直到被周森发现:"毕心慧?" 他又连名带姓地叫我毕心慧了。 "嗯?"我为了掩饰尴尬,只好揶揄他,"你今天穿得,时髦极了。" "百密一疏。" "嗯?"我的反应有些迟钝。 "我每天都做好遇见你的准备,每天都无功而返,唯独今天放松了警惕,穿成这样……。"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穿成这样?" "你喜欢吗?"周森反问我的反问。这是他最擅长的,在我的情绪偶尔不能自已时,便加强火力来轰炸我仅存的理智,好像巴不得我全线崩溃,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吗?"我选择继续发问。 "我只能以孔浩作参考,他应该不会穿得像我今天这么,时髦吧?" "你有在注意和参考他吗?"我的问题绵绵不绝。 第七十六话:健谈 王墨给我打来电话时,我正在洗澡,我妈嚷嚷着给我报信:"心慧,王墨的电话。" "谁?"我一时反应不及。王墨?好像是前一世的至交。 我妈擅自与王墨展开对话:"王墨,你好。你是马喜喜的男朋友吧?我是心慧的妈妈啊。唉,你好你好。对,我来北京了。啊,挺好的。心慧在洗澡呢,等会儿我让她打给你吧。唉,好,再见。" 我湿答答地走出厕所,抢过电话:"您可真健谈。" "我健谈也得有个对象好谈啊,你不跟我谈,我只好去跟别人谈。"我妈已经把地板擦了四遍了,而这会儿她正在擦第五遍。对我,她是生了满腹的怨气,先是得知了我和孔浩的凶多吉少,而我已搬出了孔浩的房子,后是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见识了我居住条件的艰苦朴素,那一刻,她反倒宁愿我跟着周痞锦衣玉食。然后她就开始擦地,巴望着窗明几净了,也就金碧辉煌了。我气馁:"我这儿条件是有多差啊?您瞧您,也太忘本了。"我妈没心思跟我打哈哈,更年期症状再度暴露无遗,说她一想到我一个人住在这么小的地方,吃不饱穿不暖,心里就难受。 我打电话给王墨:"你找我?" 王墨吞吞吐吐,先拿我妈说事儿,说你妈真和蔼可亲,完全没有长辈的架子,还说你妈居然知道我是谁,毕心慧你常常跟你妈聊我和喜喜吗?都聊些什么?直到我说:"王墨,我手机快没电了。"他才说:"毕心慧,有些话我憋在肚子里,不说不行了。" 怀有王墨骨血的那个女人叫任灵灵,一开始王墨张口"灵灵"闭口"灵灵"的,我听不下去,打断他:"你能不能叫她全名?别ròu麻。"然后王墨只好称呼她任灵灵,这下我才知道,灵灵并不算爱称,只是一个叠字的名字罢了,跟马喜喜属于同一种类型。 第77——80章 第七十七话:女强人 她说做父母的,哪个不以为自己的儿女最优秀?哪个又不希望儿女可以找到同样优秀的伴侣?可怜天下父母心。我扎入我妈的怀里撒娇:"那照您的意思,那孔老太太一颗爱子之心,还值得嘉奖?" 我妈为孔浩说尽了好话,说就算有错,错也不在孔浩,那意思就是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他也是迫不得已。我懂她的苦心,浪子回头金不换,我也应回头是岸,继续和孔浩走下去。 我假寐,没有给我妈答复。那一段感情我又何尝忍心割舍,我没忘他给我的第一个拥抱,也没忘他第一次对我说:"心慧,等你毕业,我们就结婚。"曾经,他随团出访,我独自一人跟随他至云南,在中缅边境等他,访问结束后,他请假离队,跟我相会,他说只有我,能让他如此无组织,无纪律。曾经,他不厌其烦地叮嘱我,经期时不得贪凉,在我住在他处的这一年中,他会专程来帮我洗碗洗衣服,只因为我会因为沾了凉水而腹痛。他给了我最温暖最安定的五年,我从未萌生过"将来还会有更好的"诸如此类的念头,我一直以为,他就是最好的。 我无法否认,离开孔浩后,我的内心动荡不安。 郑小丽因"工伤"而卧c黄休养了,我打趣庄盛:"这回你耳根清净了。"庄盛胡子拉碴:"清净个屁,大早上就给我打电话,说要喝大骨汤。我跑到菜市场现买,送到我妈那儿让她现煮,中午我再去取,然后端到那姑奶奶嘴边儿。" "哇,"我大吃一惊,"庄盛,这就是真爱的力量。" "我的慧,你别瞎说,我这就是菩萨心肠,助人为乐。"庄盛赖唧唧地走近我:"咱爸妈有没有因为我缺席而怪罪我?" 我一掌挥开他:"谁是咱爸妈?不认识。" 马喜喜已经着手为美足会所选址了,她拉上我,斩钉截铁:"这成功的第一步,一定要由你陪我来迈。"马喜喜性情大变,形象也跟着变了。今天的她,一头卷发挽了个规矩的发髻,穿宝蓝色的丝质衬衫和白色的西装裤,俨然一名势头正劲的女强人。另外,她还戴了副细长的黑边眼镜,我仔细一瞧,跟庄盛的一样,也是个没镜片的。 第七十八话:普天同庆 经纪兴奋得手直抖:"您太有眼光了。可是,恕我冒昧,您说话算数吗?" "当然不算,"我走到马喜喜背后,"你看不出我是个跟班的?" 然而即使我故意嬉闹,故意满不在乎,那记闷棍带给我的痛苦也照样挥之不去。 私底下我怂恿马喜喜:"就那儿吧,人口密集,还是把角的位置,四面八方,财源广进。"马喜喜踌躇不决,直嘬牙花子外加跳脚:"谁不知道那儿好?可你没听见价钱吗?三万二一个月,吓得我肝儿直颤,偏偏又要假装镇定。" "反正'森'有的是钱,再说了,投入大,收益高,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说得头头是道,巴不得周森倾家荡产。 关于王墨的"恶有恶报",我对马喜喜只字未提。不管她是真的快乐,还是装的快乐,也不管这快乐要归功于周森,薛平,又或是张三李四,至少目前她过得快乐。在我看来,王墨的回心转意与孔浩大同小异,他们的感情不再纯粹,充满了杂质,也许他们对我们的爱会绵延到海枯石烂,但更也许有一天,他们又会因为某个鬼扯的理由,掉转方向,一去不返。 皇城根公园的婚礼吸引了电视台的记者前来报道,一台摄像机,一支麦克风,外加一位貌似眼熟,却叫不上名字的女主持人,已足以吸引路人围观,将一场喜庆的婚姻烘托到了普天同庆的高度。 状元服下的宁伟红光满面,而棕发碧眼的新娘在凤冠霞帔中则满眼都是对宁伟的爱慕。宁伟的男性风范极度膨胀,得意得就像是西方文明折服在了他这中国男人的长衫之下。庄盛对这场婚礼的重视程度不亚于他的"处男秀",就连八名轿夫都是由他亲自挑选,个个底盘扎实,面如古人,抬轿的律动气势如虹。 我以为我被淹没在了围观的人群中,可周森还是将我找到了。这一次我们算不上偶遇,他是来参加宁伟的婚礼的。锣鼓的吹打声震耳欲聋,而周森的声音突然在我耳畔压过了一切声响:"工作人员在这儿偷懒?"我被这喧嚣中的一句呢喃话语吓了一跳,猛地一回头,头发毫不含蓄地抚过了周森的脖子。 "请保持距离。"我伸手隔开周森,却险些落入了身后某猥琐男的怀抱。周森拉住我,挽救我的清白。他穿着灰色的西装,没有系领带,衬衫领口处的扣子也没有系,虽隆重,却更随性。我不禁惋惜,倘若见到我爸妈那天,他是这副穿着,也许我妈会为他而倾倒。 第七十九话:雷区 锣鼓队已渐行渐远,人群也随之前行,只将我和周森遗留在原地。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相信,从最初,到此时,每一句话我都没有异议,然而越是如此,我就越无法回应他。马喜喜对我,或是无心的误导,或是有心的欺瞒,目的都不言而喻:她不允许我拥有周森。 "合璧"的某小卒隔着老远就招呼我:"心慧姐,盛哥正满世界找你呢。" 周森饶有兴致:"二十三岁的心慧姐,地位崇高。" "他才十八,认为二十三岁已经快老掉牙了,与地位无关。"我流连于周森的身边。 "心慧姐,"小卒聒噪不止,"公事为重。" 我站在庄盛的身边做英语翻译,流程按部就班,新娘的亲朋好友皆同为加拿大人,所以庄盛每说一句中文,我就要翻一句英语。间歇时,我问庄盛:"你说我这工作性质不是跟孔浩一样吗?那他凭什么歧视我?" 庄盛一语道破:"你俩是一样,不一样的是我跟国家领导人。人领导人多牛掰,所以孔浩他也跟着牛掰啊。" "闹了半天,是你不争气。" "不过也差不了多少了,人领导人能上电视,咱今儿不也上了?"说到此,庄盛抹了抹梳得油光铮亮的脑袋,"我的慧啊,我在此刻正式谢谢你,谢谢你为'合璧'所做的一切。" "别,"我受宠若惊,"我做的都是份内的,谁让你发我工资呢。" 第八十话:公平不公平 "毕心慧,你在故意曲解我。"仅仅一个回合,周森就将我拆穿,成功夺回主导权。 我泄气,既然不能承认说"是,我就是不痛快,就是故意找你麻烦",那么只能道一句"谢谢"。 "我只不过是提供有价值的新闻线索。"周森自然知道我借故发作的"故"到底是何故。而就在这时,大眼短发的女主持就像是证人一般从天而降:"嗨,周森,谢了,今天的气氛绝对一流。我打算做个专题,回去我就往台里报一报。" "手机拿来,"女主持不拘小节,魔爪一伸,从周森的裤兜中掏出他的手机,哒哒哒一按,"这是我另一个手机号,保证你随时都找得到我。"说完,她率领着沉默寡言的摄影师呼啸而去。 "你看,欠我人情的是她。" 而我又在马不停蹄地为女主持和周森的亲昵而感到别扭,她竟然完全不把站在周森身边的我放在眼里,她竟然可以亲手去掏周森的裤兜。我悲恸地默哀,那心直口快,光明磊落的毕心慧已不复存在了。 "毕心慧,她背后有长尾巴吗?"我没有留意到我的眼神一直尾随我那新鲜出炉的眼中钉,但周森留意到了。 "我在想她叫什么来着?"我抵赖。 "郭妮。"解答过后,周森令我颜面无存,"因为采访过我,所以认识。我对她没有兴趣,你把心放在肚子里。" "你喝多了吧你?"我腮部肌ròu抽动,好像周森说的话极其匪夷所思。 第81——84章 第八十一话:爱情这二字 周森丝毫不顾念我们中华民族乃礼仪之邦,伺机,一言不发地就携我离开了事发之地。我跟不上他的脚步,只好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手臂。只听一位不开眼的旁观者妄下结论:"哟,快看哟,新娘子跟人跑了。" 我哭笑不得,脸红得比身上的红衫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心慧,你真颇有几分姿色。"周森将我塞入他的车,随后绕到另一边,上车。 "是,"我对那毛手的厌憎来去匆匆,已荡然无存,此时只为周森对我的保护而感到震撼,"从我十四岁开始,追求者就多如牛毛了。" "那请问一共有多少人得手?" "一个,就孔浩一个。" "百里挑一?" "也许他没有那么好,但我那时认为,他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 我令周森感到了沮丧。他对我是认真的,所以他对孔浩斤斤计较,甚至幼稚地去一较高下。也许他宁愿我说,是,孔浩就是比你好,体格比你威猛,或是事业比你稳固,但偏偏,我却说孔浩的"入选"无所谓优劣,只单单归结于我的感觉,于是他哑口无言。他和我具备同样的认知:爱情这二字,无所谓优胜劣汰,只是在寻找对的那一个。那只是一种感觉而已,一目了然,力大无穷。也仿若我对于他,我没有马喜喜的火辣奔放,没有郭妮的事业辉煌,但偏偏,他却对我百般爱慕。 第八十二话:体面 我回到家后,很是意外我妈竟然没在家等我,而c黄上平铺着很是传统的新裙子一条。我致电我妈:"什么情况?"我妈嘴皮子利落:"什么什么情况?" "干吗破费?" "你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只好我买给你喽。" 又是"喽",我妈矛盾极了,一边展露着典型的更年期症状,幻想我饥寒交迫,水深火热,一边又好似时光倒流,说话愈发俏皮。在她的催促下,我更衣,身着典雅的紫红色连衣裙前去与她和我爸会合。 餐厅因占地面积颇大,所以地理位置颇偏僻,途中耗费了我整整一个小时的光阴。餐厅人满为患,倒不是因为这儿的菜色出类拔萃,只是为着这儿绿意盎然的装潢风格。座椅四桌林立着郁郁葱葱的糙木,假山假水中畅游着数以千计的锦鲤,众人从钢筋水泥中来此一游,自欺欺人,妄想回归大自然。 等我分辨出走在我前方的那两只背影分别属于孔浩和孔母时,我才意识到我的新裙子具有多么重大的意义。这一定不是一场巧合,然后我也并不忍心说这是一场"阴谋"。我蹑手蹑脚地行走在石板铺就的走廊上,躲避着两侧疯长的绿植枝叶,跟在孔浩母子的身后。 "快点儿吧妈,心慧爸妈早就到了。" "慌什么慌?咱们可以给他们面子,但绝不能失了自己的身份。"孔母虽瘦小,但却能拖住孔浩的步伐。 "好了,快点儿吧。" 第八十三话:本性纯良 我漫无目的地环顾四周,费尽力气才不得不承认,其实我与周森才分开不过短短数小时而已。我这边才一走神,我妈与孔母那边就已亲如一家了,这个说,咱们早就该见面了,可惜两地相隔,那个说,是啊,是啊,好事多磨。 二母满脸堆笑,但也均心知肚明,我和孔浩之间并非雨过天晴。只不过,孔母以为我毕心慧挥之即去,召之即来,任她捏扁揉圆,至今仍觊觎孔浩之妻的宝座,而毕母却怜惜女儿情路多坎坷,主张我见好就收,顾念旧情,免得将来每况愈下,一个不如一个。 我妈在桌布下拉住我的手,随后对我别有深意地眨了眨眼,代表着:稍安勿躁,妈妈这是为了你好。 母爱之下,我无计可施,起身去洗手间。孔浩几乎起得比我更猛,旁若无人地跟我一道离了席。"心慧,"他从身后抓住我的手,"我们和好吧。" "今天这是你的主意吧?背着我,联合我妈?"我挣开孔浩的手。 之后孔浩再度对我表达了他的立场,他爱我,也要我,之前的不愉快,诸如我曾对孔母不敬,诸如我曾与他人暧昧不清,他都"既往不咎",只要我再变回原来的毕心慧,只要我们再变回原来的我们,他宁愿抛头颅,洒热血,以换之。我不由自主地落泪:"孔浩,我也希望我们能回去,可是……"我对孔浩的怨恨如泡沫般膨胀,继而破灭,他本性纯良无知,悟不清问题的根源,只一心要达成目标,只好不停地,或软或硬地重复自己的要求,而我只觉荒谬,另觉我和他的距离愈发遥远。 酒水已然上桌,二母你来我往,闲话家长。孔母已尽力含蓄,但字里行间仍掩盖不住那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将孔浩与国家领导人之间的交情渲染得好似能勾肩搭背。而二父则注重神交,外加同是好酒之人,倒也显得志同道合。如此一来,孔毕两家如果不能世代交好,倒是颇为可惜。 第八十四话:集合 可在我以为,这事儿与其说是马喜喜相信周森,倒不如说是周森相信马喜喜。周森他有钱有势不假,但绝非挥金如土成性,而马喜喜的远大志向纵然可歌可泣,可到底,她还是生意场上的初生牛犊。周森刷刷刷签下一张几十上百万的支票,眼都不带眨的,别说是马喜喜了,捎带上我,也要情不自禁唤他一声"神"。 美足会所的大名终于敲定:喜爱美足会所。对此,马喜喜是这么解释的:"周森说,这是我的生意,不用用他的名字,而且我觉得吧,'森'就是我的爱,我的爱就是'森',所以喜森和喜爱就是一码事啊。毕心慧你觉得呢?" 装修队在第二天就斗志昂扬地上工了,李队长是周森的同乡朋友,之前负责过若干"安家家纺"店面的装修。他见了马喜喜,二话不说叫了她一声"大嫂",不用问,他"大哥"必然姓周名森。我听得心绞痛,借口腹痛,落荒而逃。 郭妮办事高效,关于"合璧婚庆"以及宁伟婚礼的报道已在黄金时段跟观众见了面。于是连日来,"合璧婚庆"门庭若市,庄盛率领着我们几个小卒从日出忙到日落,从红光满面忙到印堂发黑。 郑小丽依然在带薪休养,有时庄盛的咒骂声从他的办公室传出来,代表着郑小丽又给他出了难题,不是要喝热气腾腾的大骨汤,就是要他拿着鲜花前去探望。不过庄盛的骂,是在挂了电话之后,挂之前,他擅长怜香惜玉。 当郭妮莅临"合璧",计划做详尽的后续报道时,"合璧"正处于紧张的气氛中。当时庄盛外出出任司仪,无人坐镇本部,外加上本部的门面过于狭小,员工也过于稀少,所以一位肤浅的来访者正出言不逊:"也不怎么样啊,电视上吹得神乎其神,是花钱打的广告吧。" 在场的咨询者纷纷面露难色,我只好试试运气:"这位应该是同行吧?眼熟。" 第85——88章 第八十五话:无可奉告 红|袖|言|情|小|说 "我们这儿的生意好到爆了,她哪来的工夫接你电话?"庄盛对马喜喜依旧兴趣浓厚,甚至越过宁伟和郭妮,直接来抢答,"喜喜小姐,发她工资的是我,不是你啊。" 而马喜喜一如既往地漠视庄盛的存在,同时漠视了他的挑拨离间:"毕心慧,你要帮我拿主意啊。" 然后,马喜喜以公事为重,掏出备忘录以及图纸文件若干,连珠炮似的问我,地板铺什么颜色比较好,何时贴出招聘启事最合适,初营业时需不需要广发传单,赔本打折,甚至还有,要是门可罗雀怎么办,不出半年就关张倒闭又怎么办。我败下阵来:"我哪里懂这些?"庄盛手疾眼快:"喜喜小姐,我懂,我懂啊。" "庄盛你能不能有个领导的样子?"我对庄盛使眼色,警告他,宁伟这个合作伙伴以及郭妮这个媒体均不容亵渎,随后我对马喜喜建议:"你去问周森。" 我知道"周森"这个名字对在场的每个人都有意义,所以我控制了我的音量,但马喜喜不知道。她心神不宁,口无遮拦:"周森他也不接我电话,都三天了。毕心慧,我孤军奋战,六神无主。你说,他会不会是成心躲我啊?" "不会。"我斩钉截铁。姑且不论那百十来万的投资还尚未有个结果,而是我所认定的周森,坦荡得根本跟"躲"字扯不上任何关系。 "周森他最近有要事缠身。"开口的是郭妮,语调不咸不淡地就像是在播报新闻。 "你是谁?"马喜喜这才意识到,我们的对话有人旁听。 "什么要事?"我的自制力面临决堤,直觉告诉我,这"要事"绝非好事。 第八十六话:爆发 我搜索了有关"安家家纺"的最新新闻,除了一场工厂大火之外,别无负面说法,而关于那场大火,似乎有人故意屏蔽了细节,寥寥数句,皆是官腔,毫无内涵,事件起因正在调查中,人员伤亡也正在统计中,换言之,就如郭妮所言:无可奉告。 我形式化地拨了周森的手机,果然无人接听。随即我将电话打到周森的公司,费尽周折才接通了刑助理,开门见山:"我要找周森。"刑助理似乎已对我网开一面,可犹豫再三,也仅仅交待出周森目前不在北京这一条讯息。我又找庄盛拿到郭妮的电话,不过得到的还是原封不动四个字:无可奉告。 我罢工似的闯入庄盛的办公室:"我要请假。" "毕心慧你疯了?"庄盛正在酣畅淋漓地挖鼻孔,他如触电般收回手,"'合璧'正处于破茧成蝶的关键时期,你请个鸟假啊,不批。" "那我辞职。"我要挟道。 庄盛百炼钢化绕指柔:"我的慧啊,出什么事儿了?天塌下来哥哥给你顶着。" "周森可能出事了。"我已不吐不快。 "郭妮是说他要事缠身,大老板哪天不要事缠身?"庄盛认为我小题大做。 "他工厂起火了,"我双手撑在庄盛的办公桌上,居高临下,"我联系不上他,说不定他当时在场,烧得面目全非。" "去去去,别瞎说,不带你这么咒人的。" "我要请假。" 第八十七话:阿梁 京石高速的路牌通通换成了京港澳高速的字样,这令我倍感悲壮,好像是要一路寻找周森,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手心不停地冒汗,在裤子上擦了又擦。我设想了千百种的可能,比如周森失明了,毁容了,比如他至今仍陷在昏迷中,而医生说他是否能苏醒,还是个未知数。我勇敢地去为每一种可能做着心理建设,但却逃避着那条底线,我无法想象周森葬身于火场的后果,无法想象我今后再也见他不到。 高速路旁"安家家纺"的广告牌依旧矗立,那日我饥肠辘辘,买下两枚驴ròu火烧的小饭馆也依旧在营业。小镇的道路易于辨认,往往是笔直的一条公路,鲜有岔口拐角,一切建筑都坐落在公路两旁。 我好似熟门熟路地就找到了周家的房子,院门口的两扇大铁门紧闭,毫无生气。我松下一口气来,至少,这家并不像是在办丧事。庄盛说的对,自从我联系不上周森,我就没有停止过"咒"他。 我开始敲门,手掌渐渐发红,但始终无人来应。 我抓住路过的大婶:"请问这家是姓周吗?" 大婶拍着匈部给了我肯定的答案,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两天一直没见着周家有人出入,八成是出远门了。周森?你说森子?也没见着。厂子着火了,听说火苗不小,半宿才扑灭。在哪?听说是东边那片。 我凭借印象往东边驶去,兜了几处周森的厂房,无一处有火灾后的迹象,但每一处都停了工,没有机器的运作声,也没有工人出入。夜色已来袭,曾生机勃勃,彻夜劳作,热火朝天的这里,如今却寂静得可以听见虫鸣。我伏在方向盘上,浓烈的惧意从心底迅速攀升。就在这时,一张脸孔突然贴上了我的车窗。 将我吓得险些晕厥的,只不过是个甫成年的男孩子。我见过他,他是负责fèng纫的工人,个子小小的,穿花短裤和塑料拖鞋,管周森叫"森哥"。周森说过,他是个难得细心的男孩子,手工比女人还要细致。我定下心来,再一定睛,才注意到他身后还跟着那条叫"大福"的狼狗,在他的指示下默不作声。 "你什么人?"男孩子的目光充满戒备。 "我是周森的朋友,"虽然忌惮大福,但为了表示诚意,我还是跳下了车,"我们见过,你叫阿梁对不对?" 男孩子不情不愿地点点头,仍不友好:"你来干吗?" 第八十八话:见鬼 我到底还是找来了着火的厂房跟前,不过,也仅仅是"跟前"而已了。四周围严密地圈着隔离墩和隔离带,虽不至于阻人前行,但至少令人敬畏。夜色下,焦黑的厂房倒并无骇人之处,空气中残留的烟味,也必须要用力闻才能闻到。 "有人吗?"我鼓足勇气开口,声音虽洪亮,但却具颤音。 在我二十三岁之前,我从未做过如此欠缺考虑的事情,我习惯按部就班,习惯没有意外,但今天,我却脑热地一步一步走到了这般田地,只身离京,三更半夜,对着谁知道有没有流连忘返的冤魂的断壁残垣鬼喊鬼叫。毕心慧变了,变得冲动,易感,做事不经大脑了。 周森没有如我期望的从中走出来,又或许是我的期望本身太荒诞了,他怎么会从中走出来?但这里的确有人,两名身强体壮的男子从厂房后方冒出,手中的探照灯在一番搜索过后,牢牢对住我,晃得我睁不开眼。 "我,我来找人。"我缺乏底气,如此阴森的场景,与其说找人,倒不如说找鬼。 "这儿被封锁了,没有人。"男子普通话说得标准,如果非要讲究口音,倒像是北京人。 "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给我答案,但我仍见一个,问一个。 "身份证。"其中一名男子来索要我的证件,我不知所措地递上,他看了看后交还给我,"别管你不该管的,快走。这儿什么人都没有,没有你要找的。" 我无功而返,却不知能返往何处。我将车停在公路边,几近绝望地给周森发了一条短信:我在高阳,我在找你。发完了,我疲惫地闭上眼睛,瘫软在座椅上。然而马上,周森的名字就跳跃在了我的手机上。我感觉这比见鬼了更像见鬼。 "你王八蛋。"我破口大骂。 "毕心慧,你在骗我对不对?你在北京对不对?"周森的声音跟我记忆中的如出一辙,事实上我们并没有分开太久,但我却已经在回忆他了。 "我在高阳,我在找你。"我重复短信的内容,并附加道,"我正打算去每一间医院,看看烧伤的病人中有没有一个姓周名森的王八蛋。" 第89——92章 第八十九话:小儿科 我没有入住周森建议的"佳园旅馆",而是连夜返回了北京。关于"安家家纺"的麻烦,他的麻烦,周森一个字也没有多说,我也没有多问。官司,想必是非同小可的,如此藏头藏尾的阵仗,必是一发不可收拾前的酝酿。我自知无法助周森一臂之力,只好听从他的安排:务必安全返京,若无其事地继续过活。 我的思想翻江倒海,来时满脑子都是周森火烧火燎,去时又都是他倾家荡产,身陷牢狱。 我打开家门时,我妈的鼾声正断断续续,可见睡得并不踏实。我走到c黄边,将她压在胸口的手臂放回她身边,虽然蹑手蹑脚,可还是惊醒了她。她一把抓住我的手,因受惊而气喘吁吁:"心慧?你回来了?几点了?" "三点多,"我打开灯,"做梦了?" "咳,"我妈老态毕露,"还不是梦见你没个好归宿,头发都白了,没儿没女。" "您也太夸张了,"我倒在我妈怀里,"又不是旧社会,十七八就要当娘,如今二十三是花样年华,三十三也未必叫老姑娘。" 然后,我妈以自问自答的方式阐明了我异常的行踪:你上哪去了?肯定不是出差,肯定跟那姓周的有关。我不置可否,惹得我妈直抹眼泪:"哎,妈总觉得那姓周的不牢靠,妈还是觉得孔浩才是好对象。"我妈是好母亲,有主见,但却不会将其强加于我,也就是表达表达罢了。而倘若孔母也有如此"雅量",也许我和孔浩真的会白头偕老,生儿育女,那么周森于我将毫无意义,那么,我此时就不必忍受思念和忧虑的煎熬了。 第二天,我准时坐在"合璧"办公,迎来的第一位客人却是不速之客。李真比我印象中憔悴了很多,原本就清瘦的两颊都陷了下去,连眼镜的镜片上都像蒙了灰,黯然无光。她永远是穿套装,今天穿的是黑色的,有些宽大,也许原本是很合身的。 李真来找我,自然不是请我帮她举办婚礼。她坐在我对面,将一整杯水喝得见了底,也没表明来意。她不是自卑的人,相反,她骨子里和孔浩一样自大,所以他们在请求别人时,更加难以启齿。我只好主动坦白:"我和孔浩,没什么了。" 对于我的友善和掏心掏肺,李真有些意外。她推了推眼镜,嗫嚅道:"真的?" 连日来,孔浩对李真的疏远,终于令她毛躁了。所以她必须来问问清楚,这其中到底有没有我的介入,又或者,只须从他们内部彻查原因。我愈加认为李真和孔浩是"人以群分"了,他们是国家的栋梁之材,却无措在感情之中。孔浩他爱我,要我,于是便开口命令我,要求我,而李真她猜疑,困惑,便单枪匹马直接来向我索要答案。在男女感情前,他们是一样的小儿科。 第九十话:事上有事 庄盛对我的工作状态表示抗议:"我的慧,你一上午光拨电话不说话,装样子给谁看啊?" "马喜喜不接我电话。"我垂头丧气,"你不爱看就别看。" 然后庄盛问我,你想跟她说什么。叫庄盛这么一问,我才意识到,对此我尚无头绪,但我嘴硬:"你管得着吗?"庄盛拆穿我:"你压根儿就没想好说什么。幸亏她不接,要不你俩对着娇喘,生不如死。"庄盛还说,就在我义无反顾赶赴河北之时,他在MSN上见到马喜喜了,这说明,马喜喜即便是在盛怒之下,也没寻了短见。我说这个我不担心,她不是那么"勇敢"的人,你们都说什么了? 庄盛说:"我跟她说嗨,她说'别理老娘,小心老娘误伤无辜'。而这更加说明,她根本没事儿。火发出来就能扑灭,比火灾隐患强。所以,慧啊,你别庸人自扰了,赶紧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 也许庄盛说者无心,但我听者有意。也许,对周森而言,火也比火灾隐患强,而叫人害了,也比总有人成天惦记着要害你强。 庄盛督我奋发图强,主要是因为明天就是贾小姐大喜的日子了,一切准备就绪,但他就是心里没谱,只好拿我开刀,命我把流程确凿了一遍又一遍。"哪有这样的?到今天连新娘新郎的面儿都没见着。"庄盛的心虚也不无道理。 "人家不就是没登'合璧'的门吗?你没见过我见过,再正常不过的夫妻了,女的贤良,男的憨厚。"我作保道。 庄盛批评我整个上午光拨电话不说话,结果到了下午,我更是退化成了光拿话筒,连拨都不拨了。今天凌晨,周森说,毕心慧,回北京去,暂时不要找我,因为我会躲你,而我并不想躲你。我答应了他。可仅仅半日光景,我就想出尔反尔了。 李真办事效率极高,要么就是她极不愿意欠我人情,总之,她上午领命,下午就复命:"毕小姐,我托报社的朋友打听了,'安家家纺'涉嫌产品质量问题,目前没有对外公开,但好像部分出口产品已经着手召回了。另外,工厂着火。相比较,这是小事了。" 第九十一话:晓芳 然而周森没有接,他说到做到,虽不想躲我,但却的确在躲我。 我麻利地掏出手机,故技重施,编辑短信:钱财乃身外之物。正要发送,又觉得滑稽,我一个家底单薄的黄毛丫头,对他一个腰缠万贯的前商界精英,宣扬金钱的庸俗,未免太缺乏说服力了。在一字不落地删除后,我冥思苦想,最后只按下四个字:我不在乎。 马喜喜MSN的签名像在唱歌:啦啦啦,我要上电视啦。 与此同时,庄盛在MSN上给我发来消息:马喜喜要上电视了?凭什么?我的专访连个影儿都没有,她倒先上电视了?我以下犯上:你去打探打探。随后,庄盛将他和马喜喜的对话复制给我,他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跟我这儿说"凭什么",到了马喜喜那儿,就修饰为:喜喜小姐,可是花容月貌终于被星探相中? 事实上,马喜喜是被"一位导演朋友"介绍去了一档收视率颇高的娱乐节目,与其他三五个诸如手模,腿模,背模之类的姑娘们一道完成一期节目。马喜喜没提导演的大名,但这十有**还是薛平薛大导演所为。我欢欣鼓舞,如今最大的心愿就是马喜喜能名利双收。 庄盛的神经质在短时间内攀升到了巅峰状态,他先将一头油亮的长发挠出了头皮屑:"郭妮不接我电话,该不会是专访的事儿泡汤了?"然后,面对郑小丽在电话中的嘘寒问暖,他头一次让她下不来台:"醒醒吧我的好妹妹,咱俩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周森对我的短信没有任何回应,这让我度日如年。 而到了第二日,庄盛在前一日的所有反常举动,就都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 第九十二话:庄小强 庄盛和朱晓芳毫无血缘关系,所以他们就只剩下男女关系这一种可能了。我左看右看,渐渐看出端倪,伴随着庄盛的语无伦次:"朱晓芳啊朱晓芳,咱俩好了六年,你还没腻啊?你阴魂不散啊?"然后庄盛开阔的双眼皮一眨一眨的,就眨出泪光了。 神父象征性地询问,在座的诸位,有没有人反对朱晓芳以及那位一看就知道是正人君子的先生的婚姻。我鬼使神差地拱了庄盛一肘,庄盛如在天寒地冻中小便似的打了一个剧烈的冷战,然而就在我惶惶这场婚礼即将以抢亲作为收尾时,庄盛却若无其事地隐退了,并捎带着剥夺了我的清闲:"门口合影的架子到位了吗?你看我发型怎么样,法克,头发也跟着不顺,要不要再抹两把发胶?" 我全程注视着朱晓芳的淡定,她仅有的些微的悸动,是任何一个新娘都会有的,她既没有眼珠子滴溜溜地搜寻某人,也不像是在等待任何突发事件。她与庄盛的第一次对决,一直拖延到了合影之时,而那时,她已板上钉钉成为了有夫之妇。 全体来宾列队站好,朱晓芳挽着丈夫的手臂站在中间,招呼对面的庄盛:"你也来一起拍吧。"场面继续喜庆,毫无停顿,朱晓芳没有对庄盛指名道姓,亲朋好友中也鲜有人兴起疑心。庄盛僵直地从命,于是,在这座哥特式的西什库教堂前,在朱晓芳人头攒动的婚礼合影中,庄盛格格不入地,笔直地占据了一个角落,顶着一头的发胶,双目空洞。 我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周森的回音,有时感到手机在震颤,有时又像听到它在歌唱,然而事实上,它始终如寿终正寝了般安静。 我随同庄盛先行前往酒席之地,庄盛将车交给我开,自己坐在后排干洗脸,双手瑟瑟发抖:"妈的,毕心慧,今儿你替我上。"我无所畏惧:"好,我上。但我明天要请假。" "又千里寻夫?" "你干脆说万里。" "你们女人个个阴魂不散。"庄盛毛躁地横躺在后排座椅上,四肢舞动。舞完一通,开始不打自招。他和朱晓芳是高中同学,大学分开两地后,如胶似漆沦为分分合合,煎熬整整六年,庄盛终于领悟长痛不如短痛。对于如此白开水的故事,我听得无滋无味,直到庄盛爆发:"如今老子我处处留情,那都是跟她学的。"爆完了,庄盛的手也就不抖了。 第93——96章 第九十三话:沦落人 我不得哈哈大笑,也不得刨根问底,只好尽职尽责地为庄盛打掩护:"他姓庄是没错,但绝对不叫小强。"于是,那二人视我为无物,展开窃窃私语:"我就说吧,他绝对不是小强,全天下姓庄的海了去了。" "可我看着像啊,你看那身材长相,说不定他改了名字。" "他这中等身材,中等长相,一抓一大把。" "也对。再说了,小强是多淳朴,多低调的一孩子啊,可干不了主持这么油腔滑调的活儿。" 庄盛从化妆间出来后,神色凝重,脊梁挺拔,好似脱胎换骨。我在随他离去之前,偷偷瞄了一眼朱晓芳,她端坐在白纱之中,圣洁无暇,活脱脱一尊观音菩萨。而后,庄盛的主持可谓是字斟句酌,可圈可点,空前绝后的恰到好处。朱晓芳的父母和新鲜出炉的丈夫对庄盛毫无二心,而我竖着耳朵,既听不到手机的响动,也再也没捕捉到朱晓芳那两个朋友的闲言碎语。她们已相信此庄非彼庄了。 众人推杯换盏,庄盛大功告成,跌跌撞撞向我扑来:"我的慧,快带我走,给我疗伤,我的心伤。" "小强,离我远点儿。"我有理由相信庄盛已无大碍,他的"德性"都复活了。 "靠,有人认出我了?"庄盛猫腰,往墙角缩去。 "险些,不过我已替小强哥你作保,说小强哥你自打出了娘胎,就叫庄盛。"我频频戳他的痛处。 第九十四话:房顶 而我掐指一算,我才不过等待了一天的光阴。 车子驶下了高速路,庄盛聚精会神:"这黑灯瞎火的,幸亏有我为你保驾护航。""我可不是胆小鬼。"我如刺猬般反驳。 "女人就该胆小,不然要男人干嘛?"庄盛教育我。 "女人不该患得患失,狗皮膏药牛皮糖,宾利男神通广大,逢凶化吉,犯不着你跟着起哄架秧子。"庄盛继续教育我,好在他后半段关于周森的吉言,倒让我颇为受用。 这次,周家的两扇大门虽依旧紧闭,但院墙之里,却隐约发出灯光。我连敲门的步骤都省了去,迫不及待地推开一扇,那我虽只见过一次,但却仿佛深烙于心的青灰色砖房便映入了我的眼帘。周森就是在这房子里度过的童年,如今的他仪态堂堂,举手投足间贵气耀人,但儿时的他却千真万确在这里喂过鸡,刷过马,剥过玉米,晒过红薯。我忍俊不禁。 "慧,你疯了?"庄盛向后倒退一步。 这时周森出现了,这远比我期待得要快太多,顺利太多了。我以为我需要走进院子,去敲房门,运气好的话,周森在家,或者只是见到周森的爸妈,由他们为我指点迷津。然而事实上,这些都太繁琐了,周森径直出现了,英挺依旧,却更加令人仰视,因为他居然站在房顶上。 他之前应该是坐在房顶上的,面朝屋后,听到了门口有人闯入,才站起身,上前查视。而我们都还来不及开口,他的身后便又多余出一条身影,而那是大眼短发的郭妮。 僵持之下,第一个发言权居然叫庄盛拿下:"郭小姐,我专访的事儿,没什么差池吧?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啊?" 第九十五话:笑话 周森终于舍得下房了,他矫健地走到房檐一角,顺着矗立在一边的梯子三两下就落了地。郭妮小心翼翼地紧随其后,一条紧身的牛仔裤怎么看,怎么像是要爆裂了一样。周森在梯子下对她伸出手,于是她爬到一半,就纵身跳入了周森的怀抱。 而这时我才注意到,她上身穿着的那件肥大的运动衣,和周森的运动裤,正好成套。 我出奇的镇静,对比得身边的庄盛,反倒像猴子一般毛躁。孔浩和李真也曾这样双双在我眼前摇曳,一副情投意合的姿态,那时我怒火中烧,全身的关节似乎都在咯咯作响。而这次,却不然,我只感到一股力量在抽紧我,以心脏为中心,蔓延到喉咙,以至于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家里什么也没准备,没法招待二位了。"周森下了房,就是为了对我和庄盛下逐客令。 "这么大的房子,总能让我们借宿一晚吧?今天我们就体验一把'农家乐',对吧慧?"姓庄的客人开始耍无赖,并伸手勾住我的肩膀,作状亲密无间。 我一声不响。那张躺椅依旧在周家的院子里,而那马扎也依旧在躺椅的旁边。我和周森曾在这里亲吻,他在躺椅上,却并不高高在上,而我在矮小的马扎上,却也并没有弱了气势。我命令周森吻我,于是他向我俯下身来。我们失去平衡,摔倒在地,继续亲吻。 我结束回忆,不可避免地望向周森。如果说庄盛的所言所举是为了激怒周森,那么他失败了。周森连湖面都不是,他连一丝的涟漪都没有,他是牢固的冰层,任你上蹿下跳,也不为所动,甚至滑不留足,更凸显你的滑稽。 "一晚上多少钱?只要我们慧喜欢,多少钱我都出了。"庄盛还在锲而不舍地加强火力。 "二位还是去住旅馆吧。" 第九十六话:小型卡车 "佳园旅馆"的条件的确还算不错,至少没有扑鼻的霉味或消毒水的味道,而且c黄褥蓬松。但庄盛却皱着眉,捂着口鼻:"一股子乡下味儿。" 我用力吸了吸气:"我怎么闻不见?" "牛粪鸡屎味儿,闻不见?慧,你怎么跳过痛哭的步骤,直接鼻塞?" "你吃的米面蔬菜,都是牛粪鸡屎灌溉的,而且那叫绿色食品。"我此时巴不得可以就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跟庄盛讨论到天明。庄盛订的房间在旅馆的顶层,但也只有三层。我站在窗口,玻璃被细密的灰尘覆盖,眼前还依稀可见半只血ròu模糊的蚊子的尸体,窗外的夜色浓重极了,像万年不穿的锅底。 "你一个人OK吧?"庄盛自然是订了两间房。 "从三楼跳下去也摔不死吧?"我继续研究那半只蚊子。 庄盛打着呵欠告退了。今日对他而言,也是漫长至极。之前是神经紧绷,预感无数,而后事实还凌驾预感之上,重逢朱晓芳,数年的爱情观乃至人生观在弹指间被颠覆,再而后,还好死不死成为我的后盾,千里迢迢热脸贴人冷屁股。此时他有权就寝了。 我一直没有注意到楼下那辆白色的小型卡车,而其实在夜色中,它白得耀眼。我甚至不知道它是本来就停在那里,还是后来才开来的。直到它的车门打开,周森下了车,我才知道我不该将全部精力放在一只猝死的蚊子身上,在这花花世界中还有无数本来不可能的可能。 周森并不是为了抽烟而下车的,因为下车时,他手中的烟已是燃着的了。我以最快的速度躲到暗红色的化纤窗帘后,然而周森并没有抬头,而且从始至终,一下都没抬。他似乎就是为了透透气,活动活动筋骨,于是在一支烟之后,他利落地回到车上,绝尘而去。他还是穿着那条该死的运动裤,那使他的一切动作都异常矫健。 我突然就闻到了庄盛所说的那股子"乡下味儿",但并非家禽牲口排泄物的味道,而是玉米杆和泥土甚至夹杂着驴ròu火烧的气息,沁人心脾。 第二天早上,庄盛依旧哈欠连天,头发油腻得呈绺状。见我神清气慡,他不禁赞叹:"毕心慧,你复原的速度可歌可泣。""我没失恋。"我言简意赅,退钥匙退房。 第97——100章 第九十七话:算账 庄盛抢先爬上副驾驶的座位,原形毕露:"车你来开,顺便给我把油加满了。" "你昨天的英雄气概只是我的幻觉?"我发动了车子。 "昨天我是误以为你这懵懂少女惨遭了恶少的蒙骗,"庄盛从牙fèng中狠狠挤出那个"误"字,"今天我醒悟了,闹了半天最惨的除了我庄某人,还是别无二选。" "他和郭妮,你也是亲眼所见。" "不过是逢场作戏,作给你看。"庄盛说到一半,住了嘴:"毕心慧,你一个人偷着乐还不过瘾?还非得我说给你听?" 庄盛拆穿了我。既然连他都已为周森平了反,那我自然没有理由继续中周森的计。周森的薄情寡义又或是虚情假意,就像当初庄盛的假发一样,也就能一时半会儿唬唬人。那与他是格格不入,天性不容的。就算他昨夜不曾将那辆白色小型卡车在"佳园旅馆"下停泊,就算旅馆的前台不曾向我揭发他那幼稚的两通电话,我也终究会从他的伪装中挣扎出来。一定的。 "悲哀,他的自信心是建立在钱上的,"庄盛撇嘴,"没钱了,连女人都不敢要了。" "那郭妮?" "她是记者,'恶少'肯定用得上她。" 我又一次明知故问,仅仅是为了让庄盛的字正腔圆来确凿我的推测。然而即便事实如此,我也仍无比介意。剥开郭妮她记者的身份,她更是美艳的女人一名,在我被拒于千里之外之时,她却可以穿着周森的外衣,跟他共赏明月繁星。这笔账我一定要和周森算。爱情的青涩和微甜,周森早早就赐予了我,而如今,他又翻脸,让我品尝酸涩与焦灼了。 我前往马喜喜的"喜爱美足会所",隔着马路,探头探脑。门口搭着红白蓝条相间的麻袋布,只留一条fèng隙供工人们出入,并不便于偷窥。 第九十八话:糙菅人命 连续三天,我每天都给周森发一条短信。第一天的最简单,也最自作多情:我回北京了,勿念。第二天的最绞尽脑汁:小金长得和大金一样大了。第三天最幼稚,也最没出息:其实追我的男的挺多的。 然而事实上,我目前能放在眼里的男性也就只有庄盛了,可我还不当他是个"男的"。 到了第四天,我不知道我能发什么了。前一天的话说得太绝,周森却连半个台阶都舍不得给我。然后孔浩来了,事先也没打个电话给我,就来"合璧"找我了。 "你居然让李真帮你打听那个姓周的,你可真够给我面子的了。" 再见到孔浩,我一颗近日来七上八下的心,倒好像突然平静了。我主动拥抱住孔浩,当他是久别的朋友。这个人跟你吃过无数顿饭,走过无数里路了,于是一旦分开,那些新鲜的不愉快的记忆就像水灵儿的菜似的,迅速腐烂,化为乌有,而那些经久的美好的旧时岁月,却像塑封的画面,清晰如昨。尤其是这个人还是旧时的模样,穿着你熟悉的衬衫,用着你耳熟的口吻。 孔浩有些拘谨,整个背脊一僵:"心慧,心慧。" 我嘿嘿笑着放开他:"你干吗那么在乎她怎么想?" "我这不是在乎她,这是我尊严的问题。" 然而兴师问罪并不是孔浩的目的,不然,他早就该来了。今天他是来报信的,他说"安家家纺"的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我自作聪明,说我知道了,工厂大火是小事,产品质量问题才是大事,另外我还附加道,也许会破产吧。但不料,孔浩还是将我否定了:"破产?说不定破产是小事,坐牢才是大事。" 我一时懵了,却又不能怠慢孔浩,只得打趣他:"你们外交官不是应该谨言慎行?怎么什么都敢说。" "没有证据,我能敢说?"孔浩瞪大了眼睛,眼球浑圆,"小真帮你打听,顶多是用八成力,但我可是尽心尽力。他的产品在染色上有问题,"顿了顿,孔浩压低嗓音,"会致癌。干这种糙菅人命,天理不容的事儿,不判刑还等什么?死刑都活该。" 第九十九话:招供 晚上,庄盛在两杯酒下肚后,就向我和盘托出了:"我的慧,你原谅我。这纯粹是喜喜小姐的主意。" 我滴酒未沾,但也云里雾里,一刹那还以为庄盛的意思是一切灾难都是马喜喜杜撰出来的,因为她恨我横刀夺爱,所以制造了一系列假象,让我寝食难安。可惜事实上,庄盛口中的喜喜小姐的"主意",不过是马喜喜"威逼利诱"他来追我罢了。 庄盛在办公室里跟我说的话,只有一句是真的,那就是他真的想好好谈场恋爱了。不过,他思前想后,觉得最合适的人选并不是我毕心慧,而是她马喜喜。庄盛对我充满抱歉:"慧,你是真的好,长得俊,心眼正,内外兼修,但我就是对你不来电啊。"然后庄盛一脸陶醉:"喜喜小姐真是有意思啊,我看不透她,可越是看不透,我就越想看她。" 庄盛雷厉风行,念头一成形,就在MSN上对马喜喜表明了心机。马喜喜更是个痛快人,说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也知道毕心慧她挖走了我的男人,所以我要你先让毕心慧爱上你,再甩了她来追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到头来,庄盛在美色面前还不至于人性泯灭,这才几个小时,他就向我招供了。 "我可以假装爱上你,让你完成任务。"我主动道。 "嘿,慧,你简直就是活菩萨。"庄盛酒意全消,精神抖擞。闹了半天,刚刚是借酒壮胆。 我留下庄盛独饮,他狂喜之余,难得还顾得上cao心我:"你一杯不喝,该不会是又要去河北吧?你要去我跟你去。" 第一百话:新闻 等眉眼都归了位,我和那人同时发了声:毕小姐,刑助理。 周森的这位刑助理还是老样子,典型的公事扮相,偏分的刘海儿没一丝不老实的碎发,穿着件细条纹的衬衫,挽着袖子,揸着手,两手的泥土。 "你怎么在这儿?"我脱口而出,开口之后才觉得不妥。我并不是这儿的女主人,别说女主人了,事实上这儿的男主人还正计划跟我划清界线。但我就是开了口:怎么一下子所有女人都跟周森关系密切了?记者是,助理也是。岂有此理。 刑助理的大脑疾速运作,最后迫不得已:"毕小姐,你别误会。周先生的父母明天要搬过来住,我提前来打扫。" "周森回来了?"要是围墙再矮上几公分,我会伸手去揪住刑助理的脖领子。 "没有,他还在河北。"刑助理方寸微乱,"你知道他在河北吧?" 周森还是没有回来,在京的只有他父母二人。自从"安家家纺"在高阳的工厂出了事,周森就将父母安置到了北京。起初为了方便而住在饭店中,可今日刑助理这一打扫,看起来是要长期作战了。而且为了让周妈妈打发时间,刑助理还专门买了花籽菜籽供其栽种。"毕小姐你进来坐坐。"刑助理也觉得这分寸不好拿捏,太热情了也有冒充女主人之嫌。"改天吧。"我也是句句不妥。莫非我还等着改天周森的父母邀请我? 庄盛MSN的签名旨在毁我一世英名:与慧共沐爱河。我胃里的残留物翻江倒海,劈头盖脸骂了过去:好歹你也是个文化人,含蓄,你懂不懂什么叫含蓄?庄盛倒理直气壮:我和喜喜都是俗人。之后他消息回得慢慢腾腾,后来解释说,因为郑小丽在MSN上对他发飙了,他应接不暇。 接下来,郭妮返京了。她毫无征兆地就给庄盛打了电话,说下午两点过来拍摄专访。庄盛一声令下,"合璧"上下投入到清洁工作中,干得是热火朝天。我毛手毛脚,先后粉碎花瓶和烟灰缸各一枚。 第101——104章 第一百零一话:分公司 周森是和郭妮一起返京的,驾驶着他那白色的小型卡车。后来我问起他的藏蓝色宾利欧陆,周森说:"保释期间开宾利,会被人砸砖头吧?"我莫名就哽咽了:"开卡车就不被人砸了?"周森只好反过来逗我:"砖头都落卡车后面,等攒够了我给你盖个房。" 郭妮来"合璧"时,显得风尘仆仆。我抢着给她倒茶:"卡车不比小轿车舒服吧?颠得厉害吧?"伶牙俐齿的郭妮有些错愕:"你知道?" 庄盛一眼识破我,将我撵走:"毕心慧你幼不幼稚啊?跑这儿气人来了?把她气跑了,你给我专访啊?" 庄盛说得没错,我的确得意忘形了。周森连日来的杳无音讯,在他这一通电话的只言片语中,尽数有了下落。"安家家访"的沦陷,使即便是久经沙场的周森,也难以招架了。他向我坦言了他的恐惧,对未知未来的恐惧,直到如今大局已定,他倒有如解脱。然后不等我问,他就向我解释,郭妮对他而言,仅是记者,仅此而已。然而又不等我问,他便说:"我们晚上见面再细谈。" 但末了,他又叫住了我:"毕心慧,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这下换我恐惧了,我鼓足勇气:"没什么要问的,我相信你。" 无论如何,周森邀我晚上与他见面了。 庄盛穿得人模狗样的,信口开河,说自己一度是多么不得志,但性格又是多么坚韧,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气,才拥有了这份事业,简直是个传奇人物。郭妮听不下去了,叫停:"咱们能不能来符合时代背景的?不要旧社会。" 庄盛愁眉苦脸:"那没什么好说的啊。我是一帆风顺做到今天的,不信你问问毕心慧,我崛起的速度有多快。" 郭妮投降:"那咱们就着重说未来的发展计划。" 庄盛张嘴就来:"在今年年底,'合璧'的第一间分公司就会正式成立。到了明年上半年,'合璧'会进军华北地区的各大城市,而到了下半年,我要大江南北都飘扬起'合璧'的旗帜。" 第一百零二话:我的恋爱 周森在拥抱我之前,还假模假式地问我,我还能抱你吗。我偏偏不作答,反问他,我要是说不能,你就不抱了是吗。然后周森就拥抱了我:"我估计你不会说不能吧。"周森的拥抱很君子,简直像西方礼仪的程度,让我一颗心提到半空中,颤颤巍巍地无法落地。我索性反被动为主动,很扎实地搂了搂周森的腰。周森继续跟我玩儿小儿科,还佯装我下手重似的,闷哼了两声。 北京的季节变换愈加叫人猝不及防,温度骤变十度以上是司空见惯,前一日的秋老虎还凶猛无比,这一日就冻手冻脚了。我和周森之间不曾有过恋爱,有的只是落荒而逃,穷追猛打围追堵截,别扭得厉害。而今日这一小儿科,似乎会拉开恋爱的序幕,整个世界骤然丰富开来,胸腔里满满当当的,像是要溢出来。周森挟着我,冒风走向我的车子,我缩在他的怀里,觉得幸亏他回来了。他回来了真好。 我开车,周森坐在我旁边:"我们第一次去雁栖湖,也是你开车。" "因为我看不惯你的宾利,看不惯有钱人。" "人们难免以为有钱人的钱来路不明,贪污受贿,偷工减料。" "你真的会坐牢吗?"我的恋爱真是不顺。 "那取决于法律是否真的公正。" 周森的家跟以前几乎毫无出入,质朴得简直老气,适合养老。 见到周森的爸妈时,我很失策得装了一把惊讶:"呀,叔叔阿姨,您们来北京了?"周森也很是不给我留情面:"小刑不是跟你说了吗?" 第一百零三话:平民化 大学同学聚会将如期举行,"携伴"成了不成文的规定。庄盛已提前跟我通了气,我们要假装计划共同前往,结果到了成行之际,他会改投马喜喜的阵营,与她同行,而我落得形单影只。而最重要的是,在见到他和马喜喜携手登场时,我还要做出一副肺要气炸了的姿态出来。 我在花前月下对周森描述了此事,周森摩挲着我的手:"要不要我陪你去?" "喂,"我一掌打在他的手背上,"你是想我和马喜喜绝交是吗?" 周森浅笑:"傻瓜,眼下也只有你把我这烫手的山芋还当块宝。" "瞎说,起码还有郭妮。而且她还跟你上过房顶赏月,坐过卡车驰骋。" 于是下一秒,周森拉起我走向他的白色小型卡车:"毕心慧,你的愿望也未免太平民化了。"周森驾驶卡车也别有一番滋味,丝毫不亚于宾利,他吹着口哨,要是再叼着烟,摇头晃脑一些,就更完美了。"不如你去当一名大货车司机,"我浮想联翩,"我跟着你跑长途,真希望车永远不要停,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不错,而且薪水还不低,足够供我们两家吃喝。" "就是有些危险。万一有个闪失,小命不保。" 我和周森双双沉浸在幻想中,利弊分析得头头是道。而事实却依然是事实,事实就是周森如今已不是自由身。赵律师平均每天会给周森打来三通电话,而这仅仅是我听到的,是一部分而已。我和周森从未直白地探讨过这个问题,但我东拼西凑,也凑出了个大概。"安家家纺"的染色剂含有致癌的毒素,纯属子虚乌有,但千真万确的是,供应染色剂的供货商,却被人暗中偷梁换柱了。同时,海外也被安排了充足的"消费者",提出对产品的质疑,声势浩大。河北高阳的工厂着火,不是意外,而是人为,它是一根导火索,吸引了有关部门的调查,而最致命的是,在工厂仓库的残骸中,竟的确堆放有有毒的染色剂。这整件事步步出乎周森的意料,但最令他反省的是,这阴谋既然已得逞,无疑在他的亲信中,背弃他的已不在少数。 第一百零四话:乱世 我和周森维持着这奇怪的姿势,我就像条沉不住气的色狼,而周森则像小媳妇似的欲迎还拒,欲拒还迎。车子到底是不是在笔直行进,我没有注意到,反正我整个人底盘摇晃,却吻得一丝不苟。 许久,我才仰回到副驾驶座上,氧气再度充足后,我难免尴尬,只好大大咧咧地抹了抹嘴,用以掩饰。周森笑得无忧无虑极了:"毕心慧,我没办法不爱你。"我的脸腾地红了个彻底。 "我有一种在乱世中相爱的感觉,"我闭上眼睛,"这极大满足了我在少女时期对爱情的憧憬。" "你刚刚是说,'相爱'?"周森跟我咬文嚼字。 "这句话的关键是'乱世'。"我纠正周森。 "你在同情我?我的落魄反而增加了我对你的吸引力。" "同情?你别做梦了。我只是说,如果你一直活得风生水起,也许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会挣扎,抵抗,**,暧昧,浪费时间,而你一有此劫,我却全无顾虑了。所以说周森,你这是不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又所以说,周森,我想我是爱你的。" 而后,周森对我说了抱歉,他说他宁愿陪我**,陪我浪费时间。我的表白令周森更加痛恨"此劫",这下除了他的父母,他的工人,又凭空冒出一个毕心慧令他放心不下了。 周森送我回家,被我妈在楼上抓到。等我上了楼,进了家门,我妈闷闷不乐:"什么人送你回来的?""周森。"我直言不讳。 "怎么开个卡车?三更半夜的,俩人在车里捣鼓什么?半天才下车。" 第105——108章 第一百零五话:窥 王墨有些气喘吁吁,外套里套着件皱巴巴的睡衣,脚下的一双布鞋也没穿好,后脚跟被踩平在脚底。我警惕地从后视镜中观察后方:"你该不会是被追杀呢吧?" "怕了?"王墨定下神来,反倒揶揄我了。 "怕。我恋爱正谈到兴头儿上,可得惜命。" 王墨并不认为我和孔浩谈恋爱谈到今天,还能有"兴头儿"可言,所以他断定我是换人了,而我也供认不讳,不但是换了,而且还是从马喜喜身边的人才中挑出来的。王墨顺势:"那喜喜她?"我实话实说:"还没定下来,正打算从我身边的人才下手,礼尚往来。" 王墨呵呵一笑。马喜喜的漂泊,对他而言是一件喜事,这就是人性的黑暗面,自己占有不了的,也巴望别人无法占有,巴望过去的恋人几十年如一日地对自己念念不忘,孤独余生才最好。王墨整理了外套的领口,又将鞋跟提了上去。"你说你们大学同学聚会?"王墨眼睛一亮。 "真人CS,摸爬滚打。"我顿了顿,"如果你是要问马喜喜去不去,Yes,她去。" 这下好了,王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他根本不让我cha话,如连珠炮似的道:"在哪儿?正好今天我没事儿,正愁没地儿消磨时光呢。放心吧毕心慧,我不是唐突的人,我不露脸,我就找个隐蔽的地儿,观战。你知道的,我是个军事爱好者。"我哑口无言,亏得他能把此事上升到"军事"的高度。 第一百零六话:演戏 我看戏看够了,整装上台,无论如何,在这场戏里我也算个主角。我捏着嗓子喊了一声:"庄盛?"无奈,底气不足,没一个人听见。这时庄盛已在对我挤眉弄眼了,暗示我要假装五雷轰顶了,我只好撕破脸皮,大吼道:"庄盛!" 我一不做二不休,挤向依偎在车门口的马喜喜和庄盛二人。我将眼眶撑得极大,酸得我热泪盈眶。所有的单眼皮,双眼皮都在盯着我们三人,我有些词穷,等着庄盛这个"负心汉"先开口,不然,我只好出个下策,掴他个耳光来打破这僵局了。 哪知马喜喜却先行动了,她从庄盛的臂弯中抽出手来,挽上我,走向了最后排,一路上还安顿着我们的旧时同窗:各位坐吧坐吧,赐坐了。马喜喜拉着我落座:"毕心慧,你的演技烂透了,不过诚心可嘉。我原谅你了。"马喜喜还说:"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跟庄盛?是你傻还是我傻啊?" 马喜喜是假装的,目的是为了给我,也是给她一个台阶,握手言和,但庄盛那边,却真的假不了了。我伸手去扯庄盛的头发:"露出你的真面目。"结果,庄盛"啊"的一声惨叫,整颗头带着整个人歪在了我身上。这厮,竟然真的把头发剪了。 庄盛说:"喜喜她不喜欢我梳小辫儿。" "你不是说小辫儿是你的命根子吗?"我以防万一,又扯了一把。 庄盛眼泪都流下来了:"为了喜喜,我可以不要命。" 马喜喜乐得嘎嘎的:"说得好。给你记上一功,准你请我一顿晚餐。" 我蹿着就逃离了马喜喜和庄盛的中间,如此水rǔ交融的场面,令我的胃酸大量沉积,症状类似于晕车。我无法坐在这最后排了。 大巴上路后,我犹豫再三,还是给王墨发了短信:立即取消你的行动。我满脑子都是王墨穿着身迷彩,在树丛中监视着马喜喜和庄盛调情,妒火中烧之时,一个鱼跃,端着枪一阵扫射。王墨没理我,我只得又发了一条:马喜喜没来。 换装时,马喜喜一边提裤子一边跟我说:"周森那儿,不好办吧?这什么裤子啊,这腰得有三尺吧?" 第一百零七话:怎么是你 我全身心投入游戏,当其余人等大摇大摆,交头接耳之际,我倒是始终保有着极高的警惕性,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然而我的敌人并不是对拨儿的那二十余名外行百姓,而是王墨那一名心术不正的军事爱好者。这个阴暗的男人既不回我的短信,也不接我的电话,充分证明他已脱离我的掌控。 突然只听哔哔两响,代表着我已中弹身亡。留洋镀金,且目前归国休假的袁同学从我身后张牙舞爪地逼近:"毕心慧,死在我这神枪手手里,你可以瞑目了。"然后紧接着,又是哔哔两响,袁同学身亡了。身后的废弃厂房里传出带着回音的叫嚣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后,后。" 袁同学和我溜溜达达地往营地里走,他声情并茂地向我诉说他的留洋生活:学校的排名多么靠前,曾毕业过多么牛掰的学生,如今的压力多么大,而今后的前途又是多么不可限量。而这时,一辆充作布景的军用吉普后发出了一声似是树枝折断的声响,我不动声色地一瞥,瞥见车轱辘后的一只球鞋。 我借口要解决些私密之事,甩掉袁同学,之后**着,迂回着接近了那辆吉普。 我正要猛地将王墨暴露,却反被一只长臂钳住,而后失去重心,与那长臂的主人共同跌坐在了车后。我双手挤住那人的脸,瞧了个仔细:"周森,怎么是你?" "你以为是谁?"周森穿着和我的一样的迷彩服,帽檐压得低低的,只露着挺拔的鼻梁和薄薄的双唇。 "我还以为是王墨,王墨你记得吧?喜喜的男朋友,不,前任。"我语无伦次,"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怎么在这儿。" "我怕喜喜为难你。结果你非但没忍rǔ负重,反倒跟贼眉鼠眼的男人兴高采烈。" 第一百零八话:了解 王墨梗着脖子,终于见到了他"以为"的人。相较于我和周森的含情脉脉,马喜喜和庄盛绝对更活色生香。他们的对话我们听不真切,但马喜喜女王般的口气和娇笑却刺激着我们的耳膜。我左看看,右看看,身边这两位均与马喜喜有过瓜葛的男人,各是一脸的不自在。庄盛勾搭女性的能力我从不怀疑,如今在马喜喜身上不过是小试牛刀。 王墨脸部的肌ròu都变形了,他咬牙切齿:"毕心慧,你耍我。" "她没有正儿八经的男朋友,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再说,我今天骗你,不让你来,不也是为了你好?"我辩解。 庄盛不知又讲了什么不登大雅之堂的笑话,逗得马喜喜笑得不堪入耳。王墨眼珠子外凸,一个箭步就跨了出去,而这一冲动倒也好,起码是把枪落下了。我一见大事不好,赶紧安顿周森:"趁乱,你先撤吧。" 周森没有松开我的手:"一起吧。" 我恋恋不舍,但也只能忍痛割爱:"我还得收拾残局。" 周森在我的推搡下,顺着墙根儿成功遁走了。而另一边,王墨已经揪着庄盛的脖领子,把他从水泥管子后提拉了出来。穿着内增高鞋的庄盛,虽然在身高上占尽优势,但两条短腿却捣得可笑极了。马喜喜也露了面,迷彩服出奇的大,整个人倒别有一番慵懒之美。 "活见了鬼了吧?"这是马喜喜见了王墨后的第一句话。 我如母鸡般呼扇着两条手臂冲了过去:"慢着慢着。"随后,我对马喜喜耳语道:"是我一不小心,对他透露了真人CS一事。"只这一句话的工夫,庄盛就反击得手了,一拳将王墨抡倒在地。类似教官的大汉在此时赶到:"干什么呢?谁准你们ròu搏的?枪呢?" 第109——112章 第一百零九话:旧人 孔浩和李真再起波澜,而这其中的关键人物还是非孔妈妈莫属。李真早已不是她口中力争上游的"小真",她目前唯一一个身份,就是智障儿的姐姐。 孔母押着李真去做了全套的检查,从脑部到精神,再到遗传基因,在拿到报告并一无所获后,孔母如魔障了般,不但没如释重负,反倒变本加厉,要求李真的父母也要做同样的检查。李真没压住心火,顶撞了孔母,说是不是我爸妈做完了,我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祖宗八辈儿得挨个儿做啊?孔母拂袖而去。 而这一次,李真不打算忍让了,她一气之下将包袱丢给了孔浩,说要么你去打消你妈的无理猜疑,要么咱俩就各走各路。孔浩掏腰包请我吃牛扒,向我抱怨此事时,李真的豪言壮语我还记忆犹新,她说爱能战胜一切,总之那意思就是区区孔母何足挂齿。可惜这才刚刚开打,她就奄奄一息了。 "你说,我妈有那么让人无法忍受?"孔浩的意思是,李真的气度太狭窄。 "让我们不能忍的不是令堂,而是你,孔浩。"我跳脱出来,直言不讳,"你让我们觉得窝囊。" "什么话?"孔浩急躁起来,"难不成忤逆父母才不窝囊?" "你愚孝。"我用银光闪闪的刀子指着孔浩。和孔浩恋爱五年,他对我吃牛扒的提议频频sayno,对他这名外交官而言,西装笔挺手持刀叉,太类似于工作。而如今我们不再是彼此的爱人,他倒来饱我的口福了。我也是如此,见孔浩疲惫不堪,便伸长胳膊替他将ròu切成小块儿,而这也是我过去没有为他做过的。 "心慧,我可能要去驻馆了。"如今的孔浩,对我是无话不谈。 "驻馆?一个任期要四年吧?" "差不多。" "也好,外面赚得多,回国后也更好升。"我举起酒杯,"恭喜你。" 第一百一十话:胜算 周森拉开纱窗,眯着眼睛,用研判且不怀好意的眼神望着我:"这位小姐,可是从事不良行业的?" 我借着地理优势,赏了周森一记下勾拳:"我是便衣,专门来抓你们这些有不良企图的。" 我弯着腰,笑得有些夸张,周森双手一撑,便翻出阳台,落在了我面前。我站直身,郑重其事地投入他的怀抱。"明天就开庭了。"我率先说出这句我们都心知肚明的话来。周森被烦闷的香烟味笼罩着,浓郁极了,香烟的味道就是这么毫无定性,可以烦闷,也可以兴奋,全由吸烟者的情绪所决定。但周森极力掩饰,对我微笑:"全新的体验,求之不得。" "有多大胜算?"这问题我问出了口,却又不敢听到答案。 "没有,"周森答得干脆,"之后会上诉。" 我好一会儿说不出来话来,舔了舔嘴唇,只有一个"哦"字。周森笑话我:"既然问了,还不问到底?"我反唇相讥:"那你既然说了,还不说到底?" "我还没准备好,让'安家家纺'天翻地覆。"至此,周森的微笑全然僵硬。"安家家纺"是周森的骨ròu,而显而易见,它的体内已生出毒瘤。这一次周森被懦弱战胜,他宁可毒素继续蔓延,也鼓不足勇气开它的膛,破它的肚。他的"准备",也许并不比逃避积极多少。 "那我明天就不去了。"我知道周森并不乐于我出席。 "心慧,"周森这次笑得发自肺腑,"有你真好。" 第二天,庄盛一早就召我密谈,办公室的门连关带锁。我自作聪明:"可是要探听喜喜小姐的事?"短发且足蹬内增高鞋的庄盛愈发有模有样:"工作时间不谈私事。" 庄盛那日面对郭妮的镜头,说"合璧婚庆"要开枝散叶,结果如今,他就真的动了这个念头。他说:"毕心慧,你跟我说实话,你目前能否挑得动大梁?"我一哆嗦:"你要退休?" 第一百一十一话:遍体鳞伤 庄盛雷厉风行,让我放下手头所有事务,将全部心力投入到选址一事中。我说你未免大材小用了,租房这种事儿,你让小李小张或者小王去不就行了,庄盛却说,选好门面是成功的第一步,这事儿非你出马不可。 "当初我帮着马喜喜选了美足会所的址,如今又要帮你选合璧支部的址,凭什么你们成功的第一步,都要我来迈?"我不知这算不算荣幸。 "这更加说明我和马喜喜是命中注定了。"庄盛倒好,胡诌又诌回到他的儿女情长上了。 结果我还来不及致电地产中介,孔浩的妈妈就致电我了。我笃定了孔母的心意是要请我吃饭或者请我有空时多多到孔府走动,哪知她一张嘴,竟是说,孔浩又被人打了。这次她的口气完全不包含对我的质问,反倒是哭哭咧咧,像是要博得我与她同仇敌忾。 她说:"大夫说浩浩有脑震荡的症状,他刚刚才睡下,迷迷糊糊地嘴里还喊着'心慧',心慧,你来看看他吧。" 我对孔母的话持保留意见。第一,倘若孔浩真要矫情地呼喊他所惦念的女人,那他该喊"小真"才对。而第二,倘若不是孔母倒戈,就算孔浩真喊了"心慧",孔母八成也会以为他那是在临闭眼前为警方提供缉拿凶手的线索。 在去医院的路上,我算准了周森也正在前去法院的路上。上一次孔浩遇袭,手臂折断,周森似乎顶着莫大的嫌疑,然而事实上,与他无关,而这一次,孔浩被打,撞击到头部,更加与周森无关。姑且不论如今他官司缠身,取保候审,不可能有那个闲情逸致,光说我毕心慧已对他频频送上门去,并早已与孔浩和平相处,他又何必再找孔浩的麻烦。 第一百一十二话:弱点 郭妮的短发剪得更短了,干练得叫人肃然起敬。她铁青着一张脸,大步流星,将背着摄像器材的同事甩在身后。见到我,她也并没有太大意外,径直问我:"你怎么没进去?" "在这儿等也是一样。"我站直身,拍拍屁股。 "确实一样,里面也是一样无聊。" 我站起来了,郭妮却一屁股坐下去:"喂,你看上周森什么?显然不是钱吧?照目前这局面,不管他有多少钱,那都是碰不得的了。那你看上他的成功,睿智,果断,魄力?照理说应该是吧?可你再瞧瞧他出事后的样子,消极,一蹶不振,再不然就是故弄玄虚。"郭妮掰着骨感的手指为我列举。 "他不是完人,他有他的弱点。"我是为了打破沉默,才说出这句话的。事实上我没有义务在任何女人面前为周森分辨。她们的糊涂,强求,有眼无珠,与我们无关。 郭妮与我话不投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周森贼头贼脑地从我身后钻出来,搭上我的肩膀:"跟我走,别抬头。"坐上周森的卡车,我从后视镜中望见有越来越多的记者停留在法院的门口,想必围追堵截的对象,就是我身边这位逃之夭夭的周先生。我系好安全带:"要飞车吗?"周森缓缓踩下油门:"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好像没有人发现我们。" 我将郭妮对周森的"评价"如实汇报,倒不是为了挑拨他们二人的关系,只不过是渴望与他推心置腹。周森为我答疑解惑:"'安家家纺'出事后,她拿到了第一手的新闻,是我请她暂不公之于众的。我承诺她,会回报她更加有价值的资料,我说我会给她真相。" "今天你的表现辜负了她。她需要你睿智,果断,有魄力。"我回忆着郭妮的用词,"这不仅仅因为她是记者,更因为她是女人。" 第113——117章 第一百一十三话:红颜祸水 闹事人群为首的是个白净男人,斯斯文文的五官跟他的咄咄逼人矛盾极了。他煽动道:"婚礼是我们一生一次的大事,神圣不可亵渎,可对他们,不过是差事。一上来说得天花乱坠,等交了钱了,就说一套做一套。" "谁要是对我们'合璧'抱有这种成见,那大可不必再合作,'合璧'会返还他全部费用,并额外赔偿百分之二十的损失费。"我和庄盛不同。他是老板,大眼溜精地盯着"合璧"的收益,而我不过是打工的,每个月初从老板手上领一份鲜有浮动的薪水,所以我自然比他大刀阔斧。 庄盛心疼地嘬了一口牙花子,呲的一声,尽收我耳底。 这时有人聪明伶俐地递上一份记录,并对我使了使眼色。我迅速翻阅:"这位莫先生,您之前提到说希望婚礼可以在雨天举行,当初我们说风云莫测,很难替您安排。那么这次由于我们庄总不能出任司仪,我们答应您的这个要求,作为补偿。哪天下雨,我们就哪天为您举行婚礼。您,意下如何?" 莫先生有些意外,气焰渐弱:"那个,我和娜塔莎是在雨天相识的,所以我们才会有这个愿望。" "那这个愿望就由'合璧'帮您实现好了。"末了,我还周到地贬了贬庄盛,"漫天的细雨肯定比俗气的金牌司仪更加意义非凡。您说是不是?" 闹事人群渐渐褪去,我这"合璧婚庆"的总策划一一应允下他们或大或小的要求若干,信誓旦旦说会化不可能为可能。与那些可以触碰到他们内心的细节相比,庄盛这金牌司仪不值一提。到底,他只是个局外人。 马喜喜请我吃饭,地点定在了"喜爱美足会所"对面的咖啡厅里。我到时,她对面的位子上已坐有一女。我走上前,马喜喜装腔作势地对我一指邻桌:"你先在那里等等。" 马喜喜一番话说得流利:"身为'欧莎女鞋'最新一季的代言人,并出席过数场黄金档电视节目,并即将创办北方最大的一家美足会所连锁企业的我,在选拔员工方面,难免比较苛刻,这点并不难理解吧?" 第一百一十四话:花招 表面上头衔众多,看似已发迹了的马喜喜,实则还是一穷二白,所以她请我吃饭,不可能是单纯地请我吃饭,事实上还不等侍应生把饭端上来,她就直奔主题了:"毕心慧,咱俩之前的小矛小盾,都一笔勾销了。今天你得跟我掏心掏肺,我就要你一句话,庄盛这人,到底值不值得我考虑。" 这问题实在是将我问住了,我只好反问:"你要摒弃你的'衣服论'?还是只打算将我们庄总变成你的衣服之一?如果是后者,那他合适。他对你之前的一妻多夫制是略有耳闻,并且表示理解。要我看,你们俩是臭味相投。" "要是动真格的,他行吗?" "你饶了我吧。爱情这事儿一动真格的,闹不好就出人命,我可没法跟你打包票。" 随后,我心狠手辣地给马喜喜打了两针预防针。一是说庄盛这人恩将仇报,当初"合璧"的老板夫妇也算是慧眼识珠,发掘了他,结果他翅膀硬了,过河拆桥。二是说庄盛目前之所以神魂颠倒,奋不顾身,是因为他的初恋,也就是"假名"小姐的婚礼拔开了他的塞子,他封闭许久的感情一经释放,之猛之浓郁,胜似泥石流。总而言之,他的深情是冲动,是假象,言而总之,他过去的浪荡作风是不容狡辩的事实。 于是乎,到了结账时,马喜喜装聋作哑,末了我在侍应生恳求的目光下,不得不掏出了钱包。马喜喜伺机又叫了一客甜品:"我拿周森换你个庄盛,我亏大了。" 与马喜喜各走各路后,我致电庄盛:"已按照您的吩咐,将您塑造成了个薄情寡义之徒,消费两百余元,你给我报两百就行了。" "哇,"庄盛鬼叫,"你这是公款吃喝,毫无节制。" 第一百一十五话:乱来 周森进家门时,我正端着周妈妈的洗脚水,要倒去厕所。周妈妈追在我身后:"心慧,我自己来,自己来。"周森从我手里将盆端过:"我来吧。"可结果,这盆水最后落在了跟着周森一起进来的刑助理手上。 刑助理又给周妈妈带来了些新的种子,薄荷,番茄之类的。周妈妈爱不释手,险些连夜播种。 我随周森进了房间。周森拥抱我:"二十三岁的毕心慧,我欠你一段恋爱。" 我故意推开周森,往c黄边一坐,翘上二郎腿:"可不是?别人谈恋爱是游山玩水,我倒好,是端茶倒水。二十三岁的毕心慧,从来没给人倒过洗脚水。今天回去我也得给我妈倒一盆,不然也显得我太势力了。" 我的惺惺作态逗笑了周森,他脸上的疲态渐渐隐没。 "喂,"我又故意吞了口口水,"我妈说,不让我跟你乱来。" 周森的眼睛中闪过一簇光,这家伙,跟我一样缺乏想象力,动辄就想到男女最原始的问题上去。我拉着他坐到我身边,手臂费力地揽着他的肩膀,豪迈地说:"你知道什么叫乱来吗?"这下好了,周森好似不费吹灰之力,就反擒住我那惹祸的手臂,欺压到我身上。我的背砸在软绵绵的c黄上,既深陷,又弹跳,神奇极了。 我没有惊呼出声,因为在第一时间,周森就用口封住了我的口。幸好他这么做了,不然我鬼喊鬼叫的,大概再没脸见门外的周妈妈了。周森吻得很宣泄,不是发泄,而只是宣泄,掠夺了我所有的氧气。在这"乱世"中,他压抑了对我的热情,如同他压抑着"安家家纺"背后的真相。而眼下我就在他面前,伶俐得**着他,他的防线溃不成军。 我享受着周森的吻,他的嘴唇从清冷到温暖,他的呼吸从急促,到平和,再到急促,我捕捉着每一个细节。周森并不欠我一段恋爱,该给我的心跳,他都给我了。 第一百一十六话:泥菩萨 "如果没有她参与,我也不会这么后知后觉。"周森习惯性地想去掏烟,意识到不妥后,手指停留在裤兜的边缘。我索性挽上他的胳膊:"我们出去走走?" 周森烟只吸了两口,就掐了。我沉默着,只是听他随心所欲地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周森说得很间断,但意思很清楚:刑助理利用职务之便,泄露了"安家家纺"染料供应商的信息,并联合了一部分股东,促成了一家新成立的染剂公司取代了周森合作已久的"达远染料"。而那家新成立的"鑫彩染料"的老板,正是刑助理情系之人。 我不禁赞叹我妈:"她把女人都看透了,为了男人,女人什么都干得出来。既然为了爱情,刑助理能知法犯法,那我自然也能替你顶罪。我妈的担心不无道理。" 周森机灵:"你妈妈担心的'乱来',是你替我顶罪?" 问题没有被扯远。周森又说,刑助理对"犯法"一事毫无先知,毕竟"鑫彩染料"的染色剂虽不及"达远染料"优质,但也基本合格。她也万万没有想到,事后会有致癌一说,如此一来,她所倾力协助的"鑫彩染料"也反惹了一身骚。 周森又说:"事发后,她是受到双重煎熬,既愧对'鑫彩',也愧对'安家家纺'。" "你妈妈那么喜欢她。"我惋惜。 周森又在摸烟了:"她并不坏,只是这次糊涂了些,被人利用。" "对了,"周森握着我的手的手加重了一下力道,"一直没机会说。我帮你查了孔浩的事,今天有了些眉目。" "你是说,他遇袭的事?" "对。之前我请赵律师顺便查查看,今天他答复我说,他在孔浩出事的地方悬赏目击者,有线索指明,打伤孔浩的人是名散打教练,住在景庭小区。而巧的是,李真小姐,也住在景庭小区。" "散打?"我倒抽一口冷气,"那上一次拧断孔浩手的,肯定也是他喽?等等,你说李真?李真买凶?"我连冷汗都下来了。 第一百一十七话:通州 孔妈妈巴不得我和孔浩交头接耳,索性一个人走在后面,落得远远的。我借机问孔浩:"你对散打有没有兴趣?"孔浩被我接二连三的,诡异的问题烦得头直疼:"毕心慧你有完没完?" 我不死心:"那李真呢?如今女孩子都流行学个跆拳道啊,散打之类的,她有没有赶这个时髦?" 孔浩那股子腻味人的劲头儿冒了顶:"我们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动口不动手。" 我犹豫着要不要再继续深入,生怕自己太嚼舌,但也怕孔浩到了末了,冷不防无法面对事实的残酷。这次遇袭后,孔浩倒是毫不犹豫地又报了警,而且警察同志对此一而再,也许还会再而三的恶行也提高了重视,那么李真的暴露,就是迟早的事了。周森说,同住一个小区不代表买凶,然而,那也肯定不是巧合。 庄盛在这时致电我:"慧,来吧,看看你的新办公室。" 我告辞,说公司有事。孔妈妈拉着我的手,依依不舍,我实话实说:"公司刚刚有起色,正需要用人,实在是躲不了清闲。"然后,孔妈妈艰难启齿:"心慧,前一阵子,对不起了。"我大呼:"您这不是要折我寿吗?"孔浩有些心不在焉,最近这一程路,他走得实在有些坎坷。 庄盛在通州等我,为了跟他会合,油钱姑且不算,光是过路费,来回我就交了二十大元。我哭丧着脸:"庄总,你该不会把我发配到通州吧?"庄盛兴奋地搓着手:"通州有什么不好?人口旺,交通便利,是北京未来发展的重心,和国际接轨的。" "那不如我留在总部,您来这重心开疆拓土。" "我就是这么打算的,不过得过过。" 庄盛什么都计划好了,他说的种种通州优势,都抵不过他最关键的最后一句:慧,你还不知道呢吧?我在通州买房了。我问:"现房?"庄盛答:"现房。"我大胆建议:"那正好,你这儿新房新公司,两手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