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你是我的万丈荣光 作者:逐心 文案: 小甜饼/超宠/年龄差 米安安第一次见颜梁淮,他是光芒万丈的超级英雄。 后来,她的地盘上来了个养病的怪蜀黍,阴晴不定,还拒人千里。 再后来,这个避着她走的男人无奈揉着她沁血的唇珠,“既然爱我,为什么不替我守好最重要的东西?” “什么?” 吻落在指尖,他声音低而清晰,“你。” **** *** 1.兽系小可爱x闷骚大叔 2.十九岁VS二十九岁 3.不虐,少女心泛滥的作者只想疯狂撒糖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天作之合 时代新风 搜索关键字:主角:颜梁淮,米安安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荣光(1) 【全文架空,与现实无关】 【致敬所有英雄】 边境0431区,凝川山脉东南域。 山火滔天,愈演愈烈。 一架陆航直升机盘旋在火海上方,探照灯在蹿着火舌的林间扫动,竭力搜寻着可能的幸存者。 “已经半小时了,”飞行员焦虑地扶着通话器,“怕是……凶多吉少。” “放屁!”士官那善抹了把被飞灰弄黑的脸,“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是咱队长,就算人全他|妈死光了,颜梁淮他也能活下来!” 直升机嗡嗡地在从低空掠过,仿佛随时都会被火舌舔舐。 热浪扑面,那善擦去糊住眼睛的汗,手抓着门边,探身往下张望,生怕错过任何一线生机。 三小时前,“川狼”特战队接到任务,在凝川山脉缉拿在边境作乱的小型武装组织。 身为代班队长的颜梁淮,带着三名特战队员正是乘坐这架直升机入山的,按约定,直升机会在三小时后回指定地点,接川狼队员返程。 但没等三小时到,凝川就成了一片火海。 直升机抵达的时候,只见身负重伤的那善守着昏迷的队友在平地等候,其他人全都不知所踪。 那之后的半小时,火势越来越大,指挥部在判断情势之后,下达了撤退的指令。 可那善说什么也不肯抛下队长和战友离开,随手包扎了伤口一口咬定“一切惩罚由我承担”,飞行员也是川狼的老搭档了,不甘心地在凝川上空盘旋、搜救了多时。 然而,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川狼幸存的可能性也就越来越微乎其微…… “老獒,救火的队伍已经到位了,”飞行员捏紧了操纵杆,“而且油箱里存货不多了,我们——”他也说不下去了。 那善眼前一片模糊,也不知是热浪的缘故,还是汗水迷住了眼,“再等等,就一下!”顿了下,他突然惊叫,“四点钟方向,你看是什么?” 飞行员回头一看,只见火光之中一道白线蹿入夜空,转瞬就又被火舌所吞没,仿佛从未出现。 “是颜队!一定是他!”那善大吼,“快,快!” 直升机立刻调转方向,朝向信号弹闪现的地方飞去。 周围已经一片火海,烧焦的树木七倒八歪,犹如炼狱。 可那善还是立刻看见了下方迷彩装扮的男人,立马抓过手边的大绳,从高空抛了下去。“颜队!绳子!” 悬停的直升机里都能感觉到灼热,何况是身处其中的肉身? 身穿迷彩的男人抓着大绳奋力向上攀爬,一个人还不算什么,他还背着个块头一般大的同伴,裸露的手臂筋脉贲张,几乎到了肌肉狰狞的地步。 “队长,手给我!”那善伸出早就被血染红的手,递给半空中的男人。 可对方只看了他一眼,没有接受他的帮助,而是低头继续向上奋力攀爬,直到接近直升机的舱门才锁住绳索,问身后,“能自己上吗?” 被他背着的男人喘了口气,“能!” 那善不由分说,一巴掌抓住伤员的前臂,使出吃奶的力气朝机舱里拖拉,终于把人给扯进了机舱,顾不得多看一眼,又回到门边要拉队长。 但颜梁淮已经扒着机身,右腿朝上一跨,借力往上一荡,半个身子进来了,另一条腿以极其诡异的角度蜷着,几乎是匍匐进了机舱。 就在同一时刻,下方火海爆起,窜天的火舌擦着机身,直入云霄,片刻前的那片空地也在顷刻间被火海吞噬,化作了乌有。 只差一点点,他们都得葬身在这片山林之中。 “他大爷的……”那善低咒一句,虚脱地原地坐下。 机舱里除了呼呼风声,无人回应。 那善顿了下,单膝着地跪了下来,双手扶住颜梁淮的肩,吼着:“颜队?颜队!颜梁淮,你他|妈睁开眼,不许睡听见没?” 漫天山火,几乎染红了夜空。 川狼副队颜梁淮,在救回最后一名战友之后,因失血过多陷入昏迷。 直升机卷着火热的空气,撤离凝川山地。 而身后,漫长的扑救仍在继续…… *** *** 凝川脚下,名为凝垄的古村里,近日来了生人。 村里本来就以老幼妇孺居多,年轻力壮的都离开村子,去镇上甚至城里务工了,于是年幼的孩子们就常常围在那个生人住的小院外,想等他出来的时候一睹真容。 然而,那人是真·宅,蹲大枣树下等七八个小时,愣是不见他出来透气。 就连天黑了,屋里也迟迟不见亮灯,真亮了灯,也不过个把小时就又熄了。 “这么见不得光……该不是……”孩子们悄声议论着。 “是什么?” 说话的少年诡秘地一笑,“吸血鬼吧?” “嘁!”孩子们嫌弃又鄙夷地散了。 “吸血鬼是不可能的。”半空中忽然传来女孩子脆生生的嗓音。 说吸血鬼的少年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捂着胸口嚷,“安安姐,你怎么又搁树上待着?” “凉快呗,接着——”说着话,天青色半袖布衫的女孩子从树梢掷下几颗枣子来。 男孩手忙脚乱地拿衣襟接了,可还是被其中一颗砸中了脑门,于是抬头吼:“米安安!” 被称作米安安的女孩噗嗤笑出声,小手抓住树梢,小脚在树干上一踢一踏,轻盈无比地落了地,怀里的枣子居然一颗都没落下。 “小钊,我跟你说啊,那个什么暮什么城的书,你少看看,人都看傻了。”米安安从怀里掏出一颗枣,在胸口衣服上随便擦了擦,一口嘎嘣咬下,“要我说呀,那个人绝对不是什么吸血鬼,倒有可能是——” 她卖了个关子,拖长了尾音。 谷小钊被她吊起胃口,忘了刚被砸枣之仇,凑近了问:“是什么?” “逃犯啊!”米安安灵活地把一颗枣啃得干干净净,“杀人越货,不得不隐姓埋名躲咱们这儿来的要犯!” 谷小钊一口气屏住,被她给吓着了,转念一想,不可能啊! “胡说,那人是班爷带回来的,怎么可能是逃犯?” 米安安狡黠地一笑,又拿了颗枣子叼在嘴里,“还不算太笨嘛!” 被取笑了的谷小钊气咻咻地追在她身后,问:“你去哪儿啊?” 米安安叼着枣子,含糊不清地说:“去逃犯家。” “啊?”谷小钊张开双臂,揽住她,“还不知道人家什么来路呢,你上他那儿去干嘛?” “那怎么办嘛,班爷让我去瞅瞅。说村里就我进过城,有共同语言。”说完,她咬了口枣,满肚子不情愿地说,“我跟个逃犯能有什么共同语言?” “让你瞅啥?”谷小钊纳闷地问。 米安安抖了抖衣襟里兜着的大枣,眨巴了下大眼睛,“也许是怕他搁屋里待久了,饿死了都没人知道?” 谷小钊跟在米安安身后走了几十米,她突然顿住了,歪过头看他,“你跟着我干嘛?” “那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啊!”谷小钊理所当然地说。 “你是猎魔人啊?跟去帮忙杀吸血鬼?”米安安推着他的肩膀,把他转了个方向,“乖,回家玩儿去,姐姐还不用你保护,昂。” 米安安十九,谷小钊十六,说一句姐姐没什么不对,可就凭米安安那不着调的性子,谷小钊实在是真放心不下。 眼见谷小钊还要跟,米安安杏眼一眯,故作阴森地说:“跟你讲,班爷只跟他打了招呼我会去,可没说还带了生人。你要真跟去了,万一人恼羞成怒,狗急跳墙直接就把我俩都给——咔嚓。” 她做了个割脖子的动作,把谷小钊吓得打了个寒噤。 乘着跟屁虫没回过神,米安安狡黠地拢了拢怀里的大枣,一蹦一跳地跑了。 那个“生人”住的房子在村北,十来年前住过人,之后就一直空着,班爷高兴了就来拾掇拾掇,整体维持得还不错,谈不上半山豪宅,也算得上独门别院。 米安安抱着枣子,像模像样地敲了敲院门,“你好,有人在吗?” 她当然知道人在,那人自从住进来就没出过门,但礼数还是得要,班爷之所以叫她来,也是看中她好歹进过城,见过市面,不像其他孩子那么没轻没重。 可是屋子里一片死寂,跟没人似的。 米安安等了片刻,不见回音,只得扯起嗓门儿,“有——人——在——吗?” 依旧,没人睬她。 不会真饿死了吧?米安安推开虚掩着的院门,走向那间小砖房,嘴里还说着“我进来了哦”,见啥动静都没有,她眨了眨眼,走到窗边,把圆溜溜的小脸蛋整个儿怼在了玻璃窗上,大眼睛忽闪着朝里张望。 可是里面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 米安安伸手,试图推推看窗户锁没锁,哪知手刚碰到窗框,里头白色的窗帘唰的被拉上了,动作之快倒把她给吓了一跳。 她忙缩回手,“你在啊?开开门呢,班爷让我来看看你——”是死是活。 屋里又没声了。 米安安好脾气地走到门口,边拍门边说:“你就开个门,我给你送点吃的就走,不打扰您,呃,清修。” 这里头的,到底是什么人啊?要不是班爷嘱托,她真不想热脸贴冷屁股了。 “我知道我搁这儿叽叽喳喳,你也挺心烦的。”米安安拍着胸脯保证道,“你就开个门,让我看一眼是不是活蹦乱跳的,我把东西搁下就走,也算完成任务好交代了。咱俩都好过,你说是不是——” 连珠炮似的还没说完,面前的门冷不丁地被人给拉开了。 米安安正低头念经,一眼看见了对方左腿裤管下泛着金属光泽的假肢,吓了一跳。 对方大概也是刚意识到,立刻将裤管放下来,遮住了。 “我就是来给你送点枣,没别的意思。”米安安笑吟吟地将衣摆里的枣子献宝似的一摊,边说边看向对方。 屋内没开灯,夕阳余晖从村头的方向照过来,落在那人线条冷峻的脸上,寸头,高个,肤色被岁月打磨成阳刚的麦色,眼角眉梢全都写着“生人勿近”,简单的白衣黑裤,挡不住衣料下结实的肌肉。 米安安一句话停在舌尖,嘴还微微张着,整整呆了三秒,才怔怔地开口:“警……警|察叔叔?” 那人面无表情地撇开视线,转过身,“认错人了。你的任务完成了,走吧。” 认错个大头鬼!她米安安别的不说,认人本事一等一,说过目不忘也不为过。 “你忘记啦?去年我和台里的摄像老师被山雨困住了,是你把我们救出来的。还记得吗?凝川——” 凝川这两个字刚出口,背对着她的男人就像被什么点中了穴道,瞬间一僵,再开口,声音比先前还要冷,“不记得,认错了。” 说着,他顺手就要把门给重新关上。 米安安急了,飞快地跻身挡住门。 男人背对着她,没看见她的动作,于是门板生生地撞在女孩的胳膊上,她吃痛地一缩手,怀里的枣子哗啦啦落了一地,滚进黑黢黢的屋子里。 男人回过身,只看见夕阳余晖里,女孩小小的身子蹲在门口,正试图拾起散落满地的枣子。 他抿唇蹲下身,刚拾起手边的枣,就看余光里人影一晃,未及躲开,只见女孩的脸已经凑在眼前,肤色不算白皙,但很细腻,鼻梁上有淡淡的雀斑,使得她看起来稚气未脱,一双大眼睛真诚得让人不忍心拒绝。 “你真不记得我啦?”被主人遗弃的小动物似的,她可怜巴巴地说,“警|察叔叔,是我呀,米安安!” 作者有话要说:悄无声息直接开了~ 之前跟你们说我去了小渔村找灵感嘛,这篇就是找来的灵感。 禁欲系VS兽系小可爱 ----------------- 1.嘴硬心软/禁欲系/撩人叔叔 2.战力满格/治愈系/超粘人小可爱 3.别被开头和背景吓到,真是甜文,治愈系的 4.跟隔壁《食髓知味》同步更新,这篇日更or隔日更,在《食髓知味》完结之后稳定日更 5.评论掉落红包,么么哒 第2章 荣光(2) “还要说几遍认错了?”男人站起身,扶着门框,“你走吧。” 米安安蹲着,怀里还抱着拾回来的枣子,仰头看着他。 绝对没认错! 虽然下巴上多了青色胡茬,人也比之前黑瘦些,当时他的左腿也还好好的,可她还记得这双眼睛。 都说有些演员生来就是要演英雄的,就算演了坏人,你也总觉得下一秒剧情就会翻转,英雄总会发光。她觉得,颜警官就是这种长相,是她见过最铁骨铮铮的汉子,怎么会认错呢? 就连他的名字,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颜梁淮。 “不可能!”米安安斩钉截铁地说,“绝对没认错,你就是颜警官。” 室内有一瞬安静。 看着眼前蹲在地上、跟只倔强小兽似的女孩儿,颜梁淮手扶着门框,冷声道:“你走不走?不走我直接关门了。” 以她蹲的位置,如果他直接关门难免又要撞着,所以他才迟迟没动手。 米安安慢吞吞地站起身,怀里抱着枣儿。 就在颜梁淮以为小姑娘要离开,正准备关门时,她却出其不意地一弯腰,从他手臂下钻进了房里,把怀里的枣子往空无一物的桌上一铺,小手拍了拍沾灰的衣襟,退回到房门口,仰面看他,“虽然没打农药,但有灰,洗一下再吃哦!很甜的,你试试。” 颜梁淮保持着随时关门的姿势,冷眼看着她,一言不发。 “那我走了,”米安安挥挥手,“不用送啦!”说完,不光退出屋,还乖觉地主动帮忙把房门给带上了。 唯一的光被切断了,室内重新陷入黑暗。 颜梁淮收紧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掌心的那颗枣,拿手指搓了几下,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就像小姑娘说的,确实又脆、又甜。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只见暮光之中那孩子蹦蹦跳跳地走远了,浑不像刚在他在这儿碰了一鼻子灰,倒像从茫茫沙滩上捡回心爱的贝壳似的,欢天喜地。 他突然想起,一年前从引起坍塌的山雨里把这孩子救出来之后,在营地告别时她也是这幅没心没肺的模样。 她那会,好像是在电视台里兼职做户外求生节目的地方主持,听闻他也在节目邀请嘉宾之列,小姑娘兴奋得手舞足蹈,道别时一点儿也没脱离带水,笑眯眯地冲他挥手,“那我们下周节目组见,警|察叔叔!” 其实他压根不是警|察,是特战队员。 更不是什么叔叔,当时刚过完二十八岁生日。 他们“下周”也没能再见,因为他在凝川出任务时出了意外,去鬼门关绕了一圈,再出院已是隔月。 对她来说是救命之恩,对颜梁淮来说只是一面之缘。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能记得她,也许,只是因为职业习惯所以过目不忘吧。 夕阳西下,余晖刺目,从山头枣树的枝叶缝隙里刺出,颜梁淮一把将窗帘拉得严丝合缝。 可是黑暗里,头疼还是如常袭来。 眼前仿佛又是一片熊熊火光,喧嚣着,燃尽万物…… 颜梁淮退到床边,双手包住太阳穴,手肘压在膝头,咬紧了后槽牙。 医院给他开了止疼药,但他基本不吃。药物止疼用多了,等真正要用的时候就很难奏效,而且还会影响神经灵敏度,造成反应迟钝。 而对他们这些人来说,生死一线,半秒迟钝都可能丢命。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黑暗里,门又被敲响了。 颜梁淮眉头紧蹙,压根不打算理,却听见外面传来女孩清脆的声音,“你不开门,我就自己进来了喔!” 自己进来?破门而入吗? “3,2,1……”伴随着倒数,门被推开了。 米安安站在月色里,得意地晃着手里的钥匙,“班爷给的。他说怕你起来开门不方便,让我甭给你添麻烦。” 颜梁淮:“……” “为什么不开灯?黑乎乎的,我都看不见你在哪里了。”说着,米安安在墙上一通摸索,很快就揿开了顶上的白炽灯。 亮光瞬间洒满斗室,颜梁淮下意识拿手挡了一下眼睛。 “不好意思啊……明天给你弄个台灯过来吧,这个光确实刺眼了点儿。”米安安一边说,一边走到桌边,看见上面保持着原样的枣子,也不恼,轻手轻脚地摞成一团,往里推了推,开始从斜跨包里往外掏东西。 颜梁淮就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她跟哆啦A梦似的,从百宝袋里往外变东西。 不一会儿,桌上就放满了,米安安这才抖了抖空包,转过身来,“东西放这儿,就不打扰你休息啦。我走了,晚安,警|察叔叔。” 小丫头倒是说到做到,一刻也没多叨扰,就退到了大门口。 “对了!别总不开灯,”米安安扶着门框,一吐舌,“村里小孩都开始传你是吸血鬼了!”说完,也不等颜梁淮回应,她就飞快地关上了门,跑了。 吸血鬼? 颜梁淮抹了把脸,他?这帮孩子…… 他放下手,才意识到头疼不知何时缓解了,就连被擅自打开的日光灯,好像也勉强可以忍受,没那么刺眼。 颜梁淮走到桌边,低头看向满桌杂物—— 保温桶,卡通镜子,女孩儿用的木梳子,几本书和纸笔,还有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手动剃须刀——但没给剃须泡沫,大概小姑娘压根不知道要用那个。 他拉出凳子,坐在桌边,打开保温桶,米肉香扑鼻而来。 来凝垄几天,他就吃了几天压缩饼干,如今这香气勾得久违的食欲不自觉都回来了,可他找了一圈也没看见勺子——很显然,那小马虎又给忘了。 幸好,行军在外什么艰苦条件都遇见过,没勺子算什么?徒手撕蛇的事也没少做。 颜梁淮把粥倒在盖子里,一仰头,喝了满口。 这齁咸! 他蹙起眉,一口粥包在口中,咽不下、吐不出,只能随手翻开旁边那叠纸,打算包着吐出来。 没想到,竟在纸上看见一行珠圆玉润的小字儿—— 【头次做,海涵、海涵】 后面还画了龇牙的笑脸。 颜梁淮放下纸,晃了晃盖子里剩下的粥,闭上眼,心一横,又喝了一口。 *** *** 月色下,一双白皙的小脚丫在树杈上晃呀晃。 谷小钊靠在树根上,满腹牢骚地嘀咕,“有啥好看的?难不成这房子还能突然飞天上去?” 米安安衔着片叶子,跨坐在枝头,笑眯眯地说:“你看这灯,亮了快俩小时了吧?” “对,你也搁这儿傻坐俩小时了。”而且还拖着他一起。 米安安嘿嘿笑了两声,弄得谷小钊心里直发毛,“你到底怎么回事儿?打犯人那儿回来之后就神经兮兮的,被下降头了?” “什么犯人不犯人的,”米安安弹了下口中叼着的小叶子,“人好着呢。” “明明是你自己说那人大概率是逃犯的。”还是杀人越货、隐姓埋名的那种。 “那是童言无忌,”米安安甩甩手,仿佛就能把自己的信口开河给打散了,“往后不许叫他犯人了,听见没?” “那叫什么?班爷又没跟大家介绍他。” “颜——”米安安正要脱口而出,突然想起他那副义正言辞的说“认错人”的表情,犹豫了一下,改口道,“叫叔呗。” 谷小钊如释重负,“原来是个老男人啊。” “你什么语气?”米安安斜眼瞅他,“什么叫老男人?我记得,之前看过他的履历,算起来现在应该……才二十九吧。” “都是我两倍大了,还不够老?”谷小钊突然反应过来,“不对,你搁哪儿看到他履历的?” 米安安双手一撑,从树枝上跳了下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明天陪我去镇上一趟吧?” “要干嘛?” “买点东西。” “啥东西村里不能买?” “村里的台灯不护眼,”米安安一本正经地说,“我要买个护眼灯,不频闪的那种。” 谷小钊意外,“你又不看书。” “不是我用,”米安安把小叶子往草丛里一丢,看向远处刚熄了灯的小屋,“替他买的。” “你干嘛对那家伙这么好啊?钱多你给我呗……” “能一样吗?” “怎么就不一样了!” 夜色里,米安安回过头,风吹得她柔软的头发贴在面上,平添了三分女人味儿。 不一样,她的颜警官跟谁都不一样。 不是所有人都救过她的命。 更不是所有人都是她心里踏云而来的盖世英雄。 作者有话要说:看过《撩鲸》应该知道的,颜警官其实真的是刚正不阿的温柔男人,至于现在咋这么嘴硬心软,自然是有原因啦! 这老男人,很宠的。 第3章 荣光(3) 次日一大清早,米安安果然拖着谷小钊去镇上采购了。 一路上少年绞尽脑汁向她打听,那位叔到底是什么大人物?值得她这么鞍前马后的照料? 她答:“晚点跟你说,我得跟他套好口供。” 谷小钊:“……” 合着,摆明打算诓他呢? 买了护眼灯,两人正要返回,米安安突然又问:“你们男的,有没有什么必须要用的东西?” “什么叫‘必须要用的东西’?” 米安安不晓得怎么跟他解释,比方女孩子每天得涂涂抹抹,那几天还得要卫生棉……那男人呢?她跟着阿嬷长大,对男人的事毫无概念,可不得打听? 谷小钊想了想,“剃须刀吧……”他摸了摸下巴,那儿还只有没完全冒出头的青涩点点。 “那个我给他了。” “你哪弄来的?” “跟阿嬷拿的,”米安安理所当然地说,“我爸从前用的。” 谷小钊眨眼,“十五年前的剃须刀?” 米安安点头。 “那还能剃胡子吗?”谷小钊想想都肉疼,“怕是皮没了,胡子还在吧?” 米安安二话不说,一头扎回了超市。 回家路上,米安安突然又说要去一趟网吧,提着购物袋的谷小钊没好气,“给你阿嬷知道,又得给祖宗八代跪牌位。” “你不说、我不说,天知地知,”米安安咧嘴笑,搂了小跟班一下,“她老人家怎么会知道嘛!” 她跑进路边网吧了,留下谷小钊从耳垂一直红到脖子根。 等谷小钊终于平复心情,跟进网吧,才发现角落里的米安安已经戴着大大的耳机,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光忽明忽暗,照在她那双清澈明晰的杏仁眼里,更显得明亮。 谷小钊深呼吸,凑了过去,“玩啥呢?带我一个。” 结果屏幕上肃穆得很,白底黑字,庄严的徽章和旗帜。 “什么川狼?什么孤狼、藏獒的……你什么时候开始对野生动物感兴趣的,我怎么不知道?”谷小钊一头雾水地说。 “嘘!”米安安比了个噤声,专注地盯着屏幕,慢慢下拉鼠标,“看英雄呢。” 谷小钊只好陪在背后,直到小姑奶奶意犹未尽地关了电脑,下机、离开。 人是出了网吧,可魂好像丢那儿了。 谷小钊张开五指在米安安眼前挥了挥,她没啥反应,不得已,他只好夸张地叫道;“哎呀!护眼灯落在网吧里了!” 失神的米安安立马回了魂,转身就要往网吧跑。 谷小钊一把拉住她,“到底咋啦?这狼那獒的,把你给怎么了?” 米安安低头,见护眼灯还好端端被他提着,才松了口气,“你说,要是一个特别厉害的人突然缺胳膊少腿了,是不是打击特别大啊?” “多厉害的人?”谷小钊随口说,“要真是厉害的人,就算只剩颗脑袋也能混得风生水起啊,你看霍老爷子——” “不是那种厉害,”米安安沉吟,“就本来上天下海无所不能的大英雄,突然成了残疾人那样……哎,说简单点,比方说啊,你最喜欢的蜘蛛侠没特异功能了,甚至出入还要坐轮椅,就差不多这个意思啊——你觉得,他会比较想要什么?” 谷小钊眉毛都拧成泥鳅了,“想要什么?当然是想要回超能力啊,这还要问吗?” 米安安颓唐地垮下肩膀,“这可太难了。” “问这干嘛?”谷小钊好奇地问,“难不成接了新节目,跟超级英雄有关?” “不是。”米安安没精打采地往车站走,“别问了,我不会说的。” 车在山路上颠簸,一个凹潭,走神的米安安差点没撞上手扶杆,幸好被谷小钊拿手臂挡住,额头才幸免于难。 “谢啦。”米安安继续出神。 谷小钊收回手臂,“……其实也不是真没辙。” “什么?” “你不是问蜘蛛侠如果没超能力了,还得坐轮椅咋办吗?”谷小钊清了清嗓子,“去找钢铁侠啊,做一身盔甲,跟战争机器似的,没腿都能飞,怕啥!” 他原本只是见米安安低落,随口安慰两句,哪知刚说“没腿也能飞”,她就双眼发光地抬头看向他,“对啊!这年头科技这么发达,少条腿怕什么,飞都不怕,还怕走和跑嘛!行啊,小钊,没看出来,你居然还是行走的心灵鸡汤呢!” 谷小钊:“……” 他喂鸡汤了吗?没有吧?他们难道不是在聊漫威吗? *** *** 不出米安安所料,颜警官又双叒没开灯,也没出门。 她敲门,里头如常无回应,于是她再次念着“我自己进了了哦,3,2,1”打开了门锁,结果一脚踢到个东西,吓了一跳。 低头一看,是空的保温桶,她昨儿送粥来的那只。 米安安揭开盖子一看,洗过了,小嘴一弯,“粥你喝了呀?觉得还行吗,喜欢的话今晚我还给你煮。你喜欢小米粥还是皮蛋瘦肉粥,或者红枣八宝粥也行……” 她兀自说得开心,却没听见半点回应,只得自己满屋子找人。 室内没开灯,还拉上了窗帘,从外面进来一时间什么都看不清楚。 “怎么又不开灯……”米安安嘀咕着,开了日光灯。 结果光才亮起,就听见卫生间的门给拉开了,她抬头看过去,一秒吓破了胆—— 颜梁淮正站在门边,手捂着下颌,鲜血从指缝里渗了出来,有三两滴落在白色布衫上,湮成张牙舞爪的花。 米安安松开手,顾不得东西洒了一地,箭步上前,踮起脚双手捂住他的手,仿佛这样就能让伤口少流点血似的,嘴里叨叨地念着:“别怕……班爷年轻时候大伤小伤没少落,他处理伤口特别利索,我们现在就去找他,不会有事儿的……” 她一边念,一边挟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男人往外走,没想到,对方跟原地生根似的,任她怎么推也推不动。 “你犯什么傻呀!就算腿没了,退役了又怎样?你还不是英雄嘛!”米安安又急又怕,“钢铁侠还连心脏都坏了呢,还不是说拯救世界就扛着原子|弹——飞、天……” 最后几个字,有点断断续续,到最后,彻底没声儿了。 ——颜梁淮松开了捂住下颌的手。 所以,她看见了对方下巴上那道大约两公分不到的口子,还在渗血,顺着流到下巴,泫然欲滴。 不是寻短见。 起码,她觉得对方不会傻到以为这种位置、这种大小的伤口就能自|杀。 米安安尴尬地搓了搓手,恨不得原地挖个地洞钻下去,“我以为、以为你……” 颜梁淮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到浴室,很快响起了水声。 米安安追在身后,看他弯下腰,凑近水龙头冲洗伤口,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疼吗?那口子也不算小了,他连眉都没带皱。 颜梁淮抬起头,连睫毛都挂着水渍,“你以为我自|杀?” 米安安连连摆手,“怎么可能呢?你是大英雄,怎么可能自|杀,哈哈哈……”笑得干巴巴,她想拿拉链把自己的嘴巴缝上。 “过来。”颜梁淮手撑在洗手台边,对着镜子里的人说。 米安安一头雾水指着自己,“我?” “还有别人吗?” 好吧,没有。 米安安刚慢吞吞地挪过去,颜梁淮就让开了。 于是她看看水池,又看看他,大眼睛里写满了不知所措。 颜梁淮眉头微蹙,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指,指尖还潮着,于是抬手,拇指在米安安的脸颊上用力一抹。 粗粝的指腹摩擦过细腻的肌肤,米安安立刻像受惊的小松鼠般蹦开了。 “沾到血了,”颜梁淮打开水龙头,冲了下手指,一边对她微抬下颌,“你手上也有。” 米安安这才发现自己俩手都沾了血,大概是刚捂他手的时候弄的,看起来有点吓人,连忙凑上前去冲水,结果动作太快,手一下撞上了他的。 “对不起!” 可颜梁淮并没有反应,如常地收回手,在衣袖上揩了揩水,转身离开逼仄的浴室。 “那个、你下巴的伤是怎么弄的?”米安安在他身后问。 颜梁淮停下脚步,转过身,无声地将视线投向洗手池边。 米安安顺着他的目光,一眼看见躺在水渍里的剃须刀。 ——她给的那把。 她爹十五年前用过的。 谷小钊口中“肉都没了、胡子还在”的老古董。 “不好用你就不要用啊!”米安安急匆匆地冲到大门口,在之前失手落地塑料袋里一通翻找,终于捞出个白色的小盒子,献宝似地呈给他看,“用这个,导购姐姐说了,这个360°无死角,剃过之后比开水烫完的鸭子还干净。” 颜梁淮:“……” 米安安自觉失言,缓缓站起身来,润了下唇,“我、我意思是,新买的好用。原先那把直接丢了吧,是我爸以前的。” “他现在不用了?” “他都走了十五年了,”米安安垂着眼睫,“……对不起啊!是我太粗心,早该想到不能用了。” 颜梁淮没说话。 米安安惴惴地抬起头,却见他正向自己伸出手,指节修长有力,掌上残留着斑驳的旧疤。 她愣了下,“啊?” “剃须刀,”颜梁淮轻声说,“不是说买给我的吗?” 第4章 荣光(4) 米安安举着小镜子,好奇地看着颜梁淮剃须。 导购姐姐没骗她,剃刀不错,胡茬被刮得一干二净,还原了她印象里的那张脸—— 高鼻梁、深眼窝,面颊瘦削,唇薄而线条柔和,五官周正,整张脸仿佛写着“我是好人”,而且还是宁死不屈的那种。 颜梁淮放下剃须刀,正看见小姑娘从镜子后面盯着自己的大眼睛,清澈又专注。 “看什么?”他转身到垃圾桶边,打开剃须刀的盖子,将碎屑磕出来。 “就觉得,你瘦了好多啊。”米安安抬臂,比划了一个拥抱的姿势,“我记得,你抱我上直升机那会很壮的。” 颜梁淮的动作顿了一瞬,没答话。 米安安察觉了,小声问:“你是不是在执行任务啊?所以身份不可以公开。” 颜梁淮直起腰,“想象力倒挺丰富。” “我昨天琢磨了一夜,就只想到这一种可能性呀。” 颜梁淮转身,刚好看见小姑娘无意识地拿脚尖在地上点着打转,有点纠结,又有点小女孩的娇嗲,煞是可爱。 不过一时出神,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将米安安困在拐角里,而她正眨巴着眼睛,困惑地盯着自己,仿佛在等一个答案。 “颜警官?”米安安试探地喊他。 颜梁淮醒了下嗓子,“如果我需要身份保密,是不是应该先……封你的口?” 米安安:“……” 很好,化解了尴尬。颜梁淮满意地退开身,刚要离开就听身后米安安追了过来,“警|察叔叔才不会干杀人封口的事儿呢!你别忽悠我,我又不傻。” 颜梁淮闻言,嘴角轻挑了一下,但没等那朵笑容浮上水面,他就拿毛巾胡乱盖住了脸,抹了一把,“我不是警|察。” “我知道,是‘川狼’——” “不是。”颜梁淮直接打断了她,“什么都不是,就是普通人而已。” 米安安眨了眨眼,似乎会过意来,“好吧,就普通人也蛮好的。” 颜梁淮手里的毛巾挡在眼角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你跟别人说起过认识我吗?” “没有没有。”他好像不想旁人知道,所以她连谷小钊都没提。 颜梁淮垂睫,“那就好,往后也不要说。” “我会保密的,放心好了!” “还有,往后你也别再来我这里,我什么也不缺。”颜梁淮从枕头下拿出钱夹,取了三张红色纸钞,递给米安安。 她没接。 “昨天和今天买东西的钱,不知道够不够。手边没有现金了,不够的话——”他又抽出一张银行|卡,“你自己去取。” 米安安把两只手都背在身后,摇头,“不够,不过阿嬷说了‘亲兄弟明算账’,取钱还得你自己去。” 颜梁淮:“……” “村头的ATM机是24小时的,”米安安得寸进尺地说,“我这会刚好没事儿,可以跟你跑一趟。” 颜梁淮没吱声,米安安挑衅似的一眨眼,“您不会打算占小老百姓的便宜吧?” 十分钟后。 米安安叼着叶子,哼着小曲,不动声色地偷瞟了一眼颜梁淮,眼底狡黠一闪而逝,曲子哼得更欢了。 月色朦胧,偶尔能听见青蛙在水洼边呱呱叫唤,夜风里都是暮夏残存的温存。 “那边是我家,”米安安拿小叶子指着池塘对面的房子,等颜梁淮看过去才说,“欢迎来玩,我阿嬷做菜可好吃了,比我好一万倍。” 颜梁淮远远看向那间孤零零的屋子,隐约有种熟悉感,他收回视线,“你的粥确实挺难吃的。” 米安安气呼呼地说:“吃都吃了,还要诋毁我的厨艺!” “谁说我吃了?” 米安安呆了两秒,“所以……其实是倒掉了吗?” 只见刚还得意洋洋的小脸瞬间光彩全无,颜梁淮说:“浪费就是犯罪,所以我吃掉了。” 米安安这才云破日出,笑容灿烂,“其实我知道盐是有点多了,但我加了不少水,再多怕你喝水喝饱了,夜里得饿。但要是重新煮一锅吧,我又怕你都睡了……所以、所以……” 米安安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串,突然闭上嘴巴,惴惴地看了颜梁淮一眼,“其实我平时话没这么多,真的!” 她似乎是有点怕他,颜梁淮心想。 见她迟迟不敢再开口,他只得说:“我吃过的比那难吃的多了去了。” 得了台阶的小姑娘眼一亮,“比如呢?” 颜梁淮本没打算深聊,又不忍辜负那双期待的眼睛,只好避重就轻地说:“雪崩被困,你把混着雪水,还得说服自己那是奶昔。” 米安安听了,抿着嘴,许久才说:“难怪了……” 颜梁淮:“难怪什么?” “难怪你这么瘦,都过得什么日子啊!” “我说的是特殊情况,平时营地伙食好得很,营养均衡。” 米安安嗅了嗅鼻子,拍了两下他的胳膊,“放心吧!苦日子都过去了,往后呢我的厨艺也会进步的,你要相信我呀!” 路灯照在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所有的关心和期待颜梁淮都看在眼里,可他终究没有表态,而是看向不远处的小门面,“ATM机是在那里吧?” “啊,”米安突然转过身,双手张开,拦住他,“来取钱的人少,经常有野猫跑里面拉屎撒尿,脏得很,我先去帮你看看机器是不是好的,你等我呀。” 颜梁淮不置可否地停在路边,就看见小姑娘钻进室内,在ATM机边妆模作样地摸了两下,就满脸遗憾地跑出来了,“现金被提光啦。真是太可惜了,白跑一趟。” “没关系,”颜梁淮作势要往里走,“你告诉我银行卡号,直接转账就好。” “我哪儿记得卡号?”米安安挣扎着,“要不,明天咱们再来看看,兴许就有现金了呢!” 她拉着颜梁淮的衣袖,晃了晃,满眼央求。 颜梁淮看破不戳破,一言不发地退下台阶,就听见旁边小姑娘小声吐了口气。一点小心思,藏都藏不住。 他转身往回走,米安安忙跟上,“去哪呀?” “回去,休息。” “出都出来了,就这么回去多浪费这大好山河啊。”米安安张开双臂,转了个圈,“来过凝垄的人都说,这儿的九月最美。” 天高云阔,月朗星稀,远山如黛,泉水淅沥,走在路上都像入了画卷之中,只是在她说之前,颜梁淮竟未曾在意。 “确实很美。”他眺望着远处的凝川,夜色中山脉起伏,像俯卧的巨人,隐匿起所有攻击性。 平静的表面之下的暗涛汹涌,旁人不知道,颜梁淮却再清楚不过。 “看什么呢?”米安安踮起脚,顺着他的视线只能看见拢着青雾的山,别的啥也没有。 “没什么。”颜梁淮加快脚步,“风景也看过了,回去了。” “哎——”米安安面朝颜梁淮,倒退着边走边说,“其实你真应该多出来透透气,省得被人当吸血鬼看,而且班爷也挺为你担心的。你要是人生地不熟,可以叫上我呀,呀——” 脚底踩了石子,她重心不稳就往后仰去。 颜梁淮眼疾手快,俯身一拉将她拽了回来,还没来及问一句“还好吧”,小姑娘已经慌里慌张地蹲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米安安忙着掸他裤管上的灰——她没控制得好,一脚踢上去,留下灰扑扑的脚印。 等手落下,掌心感受到异常的坚硬,米安安才意识到,坏了。 若不是她多此一举,颜梁淮大概都没察觉到这一茬。 她缓缓抬起脸,小心翼翼地看向颜梁淮,“我……” 颜梁淮向后退了一点,让裤管离开她的手,“回了。” 米安安站起身,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再说点什么,还是越描越黑? 可他没等她琢磨好,已经擦着肩往回走了。 “那我明天找你去取钱啊!”她在身后喊。 颜梁淮又走了两步,才停下,人没回头,声音远远地传来,“我对出来透气看风景没有兴趣,如果别人说我是吸血鬼让你觉得为难,很好办,你也跟着一起说就好。” 他整理了一下之前被她扯乱的袖子,“刚我也说过了,不缺东西,不用照顾,更用不着同情。” 话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直又走出十米开外,才听见米安安在身后大声喊:“你比我高、比我壮,走路比我快,我跌倒还靠你拽回来……我闲的吗?干嘛要同情你呀!” 大概是见颜梁淮没反应,她又气鼓鼓地加了一句,“你是不是傻?” 颜梁淮沿着回小院的路,往坡上走,到了枣树下才在树荫里回过头,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小姑娘踩着小木桥过池塘。 大概是心里憋着火,她边走边踢着地,还时不时跺一跺脚。 虽然什么也听不见,可他知道,一多半正骂他呢。 也好,长痛不如短痛。 他在这里留不长,更不可能再拖累其他人颠沛流离。 这世上,他有兄弟就够了,更多的,都是奢望。 远远看见米安安推开院门,屋里亮起了灯,颜梁淮收回视线,转身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安安加油~~焐热这块大石头~~ 【其实比起石头,颜先生更像钻石:通透坚硬,恒久远】 第5章 荣光(5) 米安安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眼都没睁,翻了个身把小毯子拉得盖过了头。 现在想想,还是挺气的——见过固执的,她还真没见过这么倔的,老男人!倔毛驴!八百里代沟的叔叔! 腹诽一番,气总算消了大半,她露出脸,对着天花板出神。 可谁叫人家是救命恩人呢?如今,还欠了她一笔“巨款”……真要撒手不管,她好像又做不到。 米安安双手用力搓了搓脸,脸蛋红扑扑地爬起身。 没过多会,院外传来男人的声音,“安安起来了吗?” 米安安探头一看,居然是班爷亲自来了,连忙卷着围裙跑出来,“班爷你怎么来了?” 班爷虽然头发花白,可精神矍铄得很,一眼看见米安安手里的围裙,“天刚亮你就在厨房里忙活,真是大姑娘了啊,知道照顾阿嬷了。” 米安安挠挠还没打理的小翘发,“阿嬷才看不上我做的饭菜,是给那个人弄的。他家门口垃圾袋里全是压缩饼干袋,大活人怎么能靠饼干过活呢!” 班爷笑容没减,从兜里掏出只牛皮纸信封,递过来,“这个你拿着。” 米安安满头雾水地接过来,情书?如今这山坳坳里老的老、小的小,还真没什么适龄男青年。何况真要递情书,也没胆儿托班爷递啊! 谁不知道别看他老人家现在慈眉善目的,年轻那会儿可是端过枪、打过仗,是实打实的狠角色,谁敢劳他跑腿啊。 拆开信封,米安安手指头一勾,掏出几张红彤彤的钞票来。 她抬眼,狐疑地看向班爷。 班爷说:“梁淮还你的。” 米安安瓢了下嘴,咬着唇瓣,大眼睛里晶莹闪烁,眼看着眶儿就红了。 班爷打了个“止住”的手势,“憋住啊,别跟我这儿掉金豆子。等会给小钊看见,还当我凶你,又得吵吵,我头疼。” “谁掉眼泪了?”米安安一抹眼角,眼睛睁得圆圆的,“他干嘛不自己给我?” 班爷下意识地看了眼颜梁淮那屋的方向,“他要肯自己还,我还找你干啥?” “就是说啊,干嘛找我?人家明明嫌弃得很,恨不得把我撵出八丈远。”米安安气呼呼地说,“这好人我是做不了了,班爷你另寻高明吧。” 班爷瞟了眼厨房,“那你这会忙啥呢?” 米安安:“……” “好了好了,不逗你。他是谁你应该认出来了吧?” “化成灰都记得,”米安安嘀咕,“要不是被他救过,我才不要热脸贴冷屁|股。” 班爷摸着下巴,“就知道你是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米安安歪头看着老爷子一脸老谋深算,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现在跳船还来及吗? “他是不是浑身长刺,你一靠近,他就扎你?”班爷眼一眯,还真有点颜梁淮那种生人勿近的意思。 米安安叹气,“何止啊!他还缩壳里,谁拉他,他跟谁急。” “所以我才找你啊,”班爷语重心长地说,“梁淮人不坏,就脾气倔了点,要真找个玻璃心的照顾,非给他扎成渣渣。我瞅着,你呢,消化好、复原强,合适得很!” 米安安:“……”就是说她皮糙肉厚,耐揉搓呗! 一小时后,站在颜梁淮屋外的米安安,脑子里全是班爷的话。 “创伤后应激障碍,坯体爱思帝(PTSD)听过吧?这不疗养着吗?能不能渡过难关全看你的了。” “毕竟救命恩人,咱不能忘恩负义,对不?” “他叽歪啥,你就当尊老爱幼,睁只眼闭只眼随他去。” “完事班爷给你包个大红包,可好?” 米安安深深地吸了口气,挺起胸,叩响了门板。 里头这次应得倒是快,“钱托班爷转交了,其他也没什么事,请回吧。” 那声音,要多冷淡又多冷淡。 “给多了,”米安安扬声说,“我不是占小便宜的人,给你放门口了,麻烦早点儿拿走,免得被风吹没了。” 没听见里面回应,她又大声说:“我走了。” 颜梁淮从窗边往外看,果然见小家伙说到做到,爽快离开了。 推开门,脚边是只小纸袋,他俯身拎起来一看,里面除了他用来装钱的那只牛皮纸信封,还有之前见过的保温桶和一支牙膏状的药。 保温桶上依旧贴着字条,笔触圆润。 【药是班爷给的,抹了不留疤】 *** *** “看什么呢?”谷小钊觉得,自打那人来了,米安安越来越奇怪了,没事儿就坐树丫上盯着坡上那小屋瞅,走火入魔似的。 米安安盘在树枝上,鞋被踢在一边,手里拿着捧松子,小松鼠似的磕着,口齿不清地问:“小钊,你听说过PTSD吗?” “听过,心理病。”谷小钊站起身,伏在枝丫上仰头看她,“你现在连心理学都感兴趣了啊?” 米安安问:“你家有书吗?” 谷小钊:“应该有。” “借我、借我!”米安安说着就要从枝头往下跳,吓得谷小钊连忙张开双臂要接她,可她灵活得像长了翅膀的精灵,硬是躲开他轻盈地落地,还做了个侠客帅气的定格,“开玩笑!我可是凝垄小飞侠。” 谷小钊:“……” “愣着干嘛呢?快点,拿书去了。”米安安回头,一把扯住谷小钊的胳膊往他家的方向拉。 谷小钊脸都臊红了,嘴里说着“干嘛男女授受不清!”嘴角却翘了起来。 “男什么男,小屁孩一个,在我眼里就是雌雄同体。” “米安安!” 米安安朗声大笑。 笑声顺着风传进窗里,颜梁淮伸手,拉起窗帘,将少年少女追逐嬉闹的画面隔绝在外。 房间里恢复冷清,只有米安安送的那盏灯,稳稳地发散着暖黄色的光。 他合上保温桶的盖子,拿起那支药膏拐进了洗手间…… 其实米安安特别不愿意去的谷小钊家。不为别的,只因为一走进去就压力山大—— 谷家是整个凝垄的文化巅峰,谷爸据说是被国家领导人接见过的科研专家,谷妈说起话来跟米安安兼职的电视台主持人似的字正腔圆。 据说他家在帝都有小别墅,凝垄这儿不过是祖宅,常年只有保姆杜姨跟谷小钊两人,夫妇俩极少回来。但只要你走进谷宅,还是能感觉到主人家深厚的文化底蕴。 这种底蕴令从小不爱读书的米安安,自惭形秽得很。 “你等等啊,”谷小钊挠着头,环顾书房四周的书柜,“我记得好像是在上面……” 米安安缩在书房门口,一步都没往里走。 “你也进来啊。”站在扶梯上翻看高处书脊的谷小钊招呼她。 “不了不了,我这种无知少女,走进来都是亵渎文化。” “……”谷小钊扯了下嘴角,“书就是给人看的,不看才是暴殄天物。” “这么多书,你都看啦?” “没,挑着看了一部分。” 米安安由衷地表示钦佩,“小钊我是真服你,我看见这些书,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比起看书,我宁可沿着河道跑一小时。” “有了。”谷小钊从高处抽出本书来,爬下扶梯递给米安安,“这本我也没看过,感觉专业性有点强。” 果然厚实,跟字典似的,米安安翻开看了眼,入目密密麻麻的小方块,顿时头皮发麻地合上了。 “谢啦,看完还你。” “不赶时间,你慢慢看。” 米安安单手抱着书,挥挥手示意自己要走。 谷小钊忙说:“别走了,午饭杜姨做糖醋排骨,你也一起吃啊。” 米安安摇头,举起书,“不了,我得抓紧时间啃这个。” “急什么,以后慢慢看。”谷小钊追着她走了几步,“排骨可是吃一顿少一顿。” “下次吧。”米安安自言自语,“再不补充点弹药,我就要被刺猬扎成筛子了。” 谷小钊没弄明白她的话什么意思,站在院门口目送着她离开,刚转身,正好看见杜姨探头出来,见就他一个,问:“安安呢?不留下来吃饭吗?” “不了,她有事儿。” “要走的事,你跟她说了没?” 谷小钊摇头,转身又进了书房。 他记得家里还有几本浅显点的心理学书,乘着还没走,替她一并找出来吧。 米安安一路走,一路翻着书,每个字她都认识,连在一起理解起来还真有点困难。 得花点时间,认真消化…… “要撞了。” 男人低沉的声音突然传来,吓得米安安猛地抬起头。 一眼看见穿着黑色布衫的颜梁淮,她头一个反应是:坏了,怎么又走他家来了?! 然而定睛一看,没走错啊,这明明就是她家。 “你怎么知道我家?” “是你告诉我的。” “对喔,”米安安眨眨眼,“找我呀?” 颜梁淮抬起手,“还东西。”是她早上送粥的纸拎袋。 米安安接走袋子,比早上轻,看来粥他喝了。嘿!果然对付倔脾气,就得强买强卖。 颜梁淮把手往裤兜里一抄,转身要离开,余光看见被她抱在怀里的书,还没来及看清标题,她已经慌慌张张地把书藏到了背后。 颜梁淮:“……” 米安安:“……”笑得一口白牙,春花灿烂。 凭职业直觉,颜梁淮确定小家伙一定在隐瞒什么,可他好像并没有刨根问底的立场,于是一言不发地走了。 “安安,是小钊来了吗?让他留下来吃午饭。” “啊?”米安安看了颜梁淮一眼,对院子里的阿嬷说,“不,不是小钊。” 米阿嬷走出来一看,发现是个清隽的陌生年轻人,顿时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着招呼说:“这是班爷的客人吧?安安为给你熬粥,差点没把厨房给烧了……快进来吃个便饭,也省得她待会再大闹天宫了,进来啊——” “不了……” 没等颜梁淮再推脱,米阿嬷已经直接上手拽人,把人给拉进了院子。 米安安跟在身后,看着完全不敢用力挣脱老人家的男人,默默在心里记了一笔:必要时候,可以拖阿嬷当援军,嗯! 作者有话要说:【画外音】 大心:颜叔叔,你不是会“托人转交”的吗?这次为什么亲自屈尊前往啦? 颜梁淮:班爷年纪大,不能总劳烦他。 大心:是吗?还以为你是看见人家少男少女追逐甚欢,所以才出来亲自探个究竟。 颜梁淮:那俩孩子欢不欢和我有什么关系? 大心:笑而不语.jpg 颜梁淮:还有,她叫一声叔也就罢了,你一把年纪了,凑什么热闹? 大心:…………………怒摔!!!! 第6章 荣光(6) “吃啊,都呆坐着干啥?”米家阿嬷是个急性子,转头添了一副碗筷过来,见桌边俩人还在大眼瞪小眼,一个板栗就招呼到米安安脑门上,“给人夹菜,这么大人了,怎么不知道招呼客人?” 米安安左手捂着脑门,右手不情不愿地夹了一撮韭菜,放进颜梁淮碗里,“别客气!” 她本想放下筷子继续装死,奈何立刻接收到老人家咄咄逼人的视线,只好又扯了块鱼肚子上的肉,一并放过去。 刚打算歇口气,就听阿嬷又吼,“你这孩子!鱼怎么能放在饭上呢,有刺怎么办?女孩子家家的怎么就不晓得照顾人……” 米安安被削得满头包,尴尬得要命,偷眼瞄了下正襟危坐的颜梁淮,居然看见对方嘴角微弯,在笑? “没关系,”颜梁淮终于动了筷子,“我吃鱼很在行。” 米阿嬷在两人对面坐下了,“那就好。” 米安安松了口气,屁|股底下垫着的书有点硌人,她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 结果阿嬷又一眼刀过来,“坐没坐样的……你看看人家,坐如钟站如松,你呢?走哪儿都跟小猴似的。” “阿嬷,我不要面子的啊!”米安安忍不住反抗道,“而且,人家军——”说了一半,她突然意识到这是她跟颜梁淮之间的秘密,紧急改口道,“人家俊嘛,当然要注意个人形象。我又不是什么淑女,扭一扭怎么了。” “没点女孩儿的样子,谁敢娶你回家?将来我百年了,谁来照顾你?” 米安安把鱼肚上剩下的整块肉都夹到了阿嬷碗里,“您要活一百二十岁呢,那时候我都有孙子了,还要人照顾?三代人一起照顾你就好啦!” 米阿嬷被哄得好好的,朝颜梁淮笑,“这孩子野惯了,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您多担待。” “她挺好的,”颜梁淮语气平淡,“有活力。” 米安安偷瞄了他一眼,看不出来他是在说真心话,还是在安抚老太太,判断未果,只好戳了块鱼背上的肉回来,放在嘴里细细研磨—— 最后吐出来一小坨白花花的肉,她舌头笨,向来不怎么会剔刺。为了不被阿嬷吐槽,她小心翼翼地把吐出来的东西藏在饭碗背后。 然后一抬眼,却发现颜梁淮的视线似乎刚从她这儿不动声色的挪开。 米安安:“……” 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米阿嬷一直在观察颜梁淮,许久,犹豫地开口:“小伙子,你姓什么?” “颜,”颜梁淮礼貌地放下筷子,正视着长辈,“颜色的颜。” “颜……”米阿嬷似乎在脑海中搜寻着什么,终于从古早的记忆里找到了一些信息,“颜自明,你认得吗?” 颜梁淮抿了下唇。 米安安眼珠子咕溜溜直转,怕阿嬷问出点什么来,赶忙出来打圆场,“奶奶!食不言寝不语~” 米阿嬷横了孙女儿一眼,刚要开口,却听颜梁淮“嗯”了声,“那是家父。” 老太太顿时乐了,筷子往桌上一放,手在身前擦着就去柜子里翻什么东西。 等阿嬷背过身,米安安立刻转过脸,比着口型,无声地问他:不是说身份要保密的吗? 亏她冒着被削的风险,替他转移话题……他自己居然招了。 颜梁淮没说话,示意她老太太已经回来了。 小丫头果然立刻坐正了,眼睛圆溜溜地盯着阿嬷手里的册子,“这不是老早前的相册吗?您拿这个干嘛?” 米阿嬷站在桌边,缓缓地翻开影集,苍老的手指在每一页上流连,仿佛那不是普通的相纸,而是易碎的珍宝。 终于,她停下动作,目光停在其中一张照片上,抬头笑着看了米安安一眼,然后把相册递到颜梁淮面前,“这个,是你吧?” 米安安凑到颜梁淮身边。 这张照片她当然见过,是她满月那天拍的。 当时还很年轻的父母都在照片上,还有襁褓中的她。但抱着她的却不是妈妈,而是个十来岁的少年,白皙清隽,抱孩子的手势僵硬生疏,仿佛非常担心一不留神就把娃娃给摔地上了,所以格外小心翼翼。 快门闪过的时候,他还低着头,看着怀里的她。 从前米安安问过,抱着她的人是谁呀?表哥堂哥吗? 还未离世的母亲说,“是救过你命的小叔叔啊。” 米安安的爸爸是跑长途货运的,原本夫妻俩都是同行,那年因为腹中的米安安已经足月了,米妈在家养胎,米爸爸独自出远门,算好了预产期能赶回来。 谁料,居然早产了。 那是个流火的夏天,村里没什么人,米阿嬷急得挨家挨户找人求助,直敲到短住在村里的一家,家里只得个十来岁的少年,本以为肯定指不上。 谁知道五分钟后,少年竟蹬着三轮车停在米家院外,二话不说骑车送已经开始阵痛的产妇去了镇上。 后来,暑假过了,少年也要回城念书,才有了这张合影留念。 米安安目瞪口呆地看看照片上的少年,又抬起头,细细端详颜梁淮的侧脸,不得不承认虽然轮廓深邃了许多,可眉眼之间“一看就是好人”的神|韵,分毫不差。 米阿嬷问:“你都不记得这茬事儿了吧?” 颜梁淮看着照片上不见脸的奶娃娃和尚且稚气的自己,语气不由带了点温软,“确实差点忘了,看见照片才记起来。” 米阿嬷把凳子往他面前拉了拉,满眼慈爱地看着他,“时间一晃,你都这么大了。还是老样子,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俊得很。” 说着,米阿嬷视线一转,看向颜梁淮身后嘴巴张成O型的孙女,“还呆着?没有他,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还不快谢谢小叔叔。” 米安安晃了晃,犹豫地嘟囔,“叔、叔啊?” “你爸爸管他叫一声小老弟,你不叫叔叫什么?” 米安安:“……” “不用了,”颜梁淮合上影集,起身把册子放到干净的窗台上,“举手之劳而已。” “哪是举手之劳,我可记得,当年你细胳膊细腿的,蹬那一路累得不轻,回头躺了一整天。” 米安安噗嗤笑出声,立刻遭到老太太一个怒瞪,连忙捂住嘴,“看来城里伙食不错……瞧现在多壮实呀!” 米阿嬷顺势问:“你回城之后,就没啥消息了,后来呢?做什么工作啦?” 颜梁淮:“……换过几次工作,都是体力活。” “哎哟,那辛苦,难怪都黑了,”老人家直心疼,“那现在回来,是休假吗?” 见阿嬷刨根问底的,米安安连忙打断,“光顾着说话,菜都冷啦!” 老太太这才想起正事,忙招呼颜梁淮多吃点。 米安安扒了口饭,悄悄地抬眼瞄颜梁淮。 他连吃饭都坐姿端正,比她高出一大截,竟也刚好俯视过来,对上小丫头邀功的眼神,不由嘴角微翘,伸出筷子去夹鱼。 米阿嬷忙说:“吃鱼肚,肚子上刺少。” “鱼背是活肉,我比较喜欢。”颜梁淮撕下一条鱼脊的肉,放在碗里,慢条斯理地剃着刺。 米安安咬着筷子,看着他优雅地一根根把刺放在碗边,严重怀疑如果给他一整条鱼,吃完了,这人能把鱼骨架完美复原。 “看看人家小叔叔,再看看你,真不知道你往后怎么办……”米阿嬷叹道。 为什么被数落的人总是她?米安安悻悻地扒了口白饭。 “把鱼肚子上肉吃了,”米阿嬷说,“不能摆到下一顿,热得肉都散了。” “噢!”米安安夹了块鱼肚子,三下五除二剃了大刺,愉快地嚼着肉,不忘赞美阿嬷,“你烧的鱼,比米其林的都好吃!” “米什么?”老太太愣了下,“你二伯家小家伙是叫这名吗?年纪大了,有点记不住。” 米安安一口饭包着,差点没笑喷,幸好拼命忍住了,直冲阿嬷摆手,笑得眼泪都要崩出来了。 “你这孩子,笑什么……”老太太一脸莫名,又对颜梁淮说,“别介意,这孩子就是傻乎乎的。” 颜梁淮低头,从餐巾纸包里抽了一张,递给米安安。 她接过来,左右擦了眼泪水,又掖了掖嘴角,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低头正要吃饭,忽然又抬脸,朝他乐。 颜梁淮余光看见了,假装没注意,认真地吃饭。 却听旁边小姑娘笑嘻嘻地说:“谢谢啊,‘小叔叔’。” 筷子停在嘴里,两秒。 颜梁淮才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带过了。 饭后是颜梁淮主动洗的碗,老太太先是不让,奈何拗不过他,只好把孙女支使过去打下手。 米安安靠在墙边,看着在水池边劳动的男人,歪过头,想了好久,才说:“我跟你说我家住这儿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已经想起来啦?” 颜梁淮冲着碗,“没有,过去太久了。” “是嘛……”米安安沉吟,“不过说来,你居然救过我两命耶!” 她突然跑到颜梁淮身边,弯过腰,凑在他眼前,大眼忽闪。 “这算不算有缘啊?” 第7章 荣光(7) 颜梁淮手下动作一顿,关了水龙头,边将碗摞起边问:“放哪里?” 米安安抬手,打开橱柜门,“喏!”一转头,才发现颜梁淮已经过来了,胸膛近在眼前。 他穿着米阿嬷硬让套上的碎花围裙,与身上的硬朗气质形成了奇妙的反差, 米安安嘴一咧,仰头就冲他乐。 颜梁淮知道她在笑什么,但没理会,顺手关了柜门,转身离开。 米安安摸摸鼻子。 明明,就挺有缘的嘛。 她跟在颜梁淮身后,进了主屋。 电视机在放抗战神剧,米阿嬷陷在沙发里,似乎没注意到他们出来。 颜梁淮耐心地走到老人家对面,稍稍俯身。以便和老太太视线平齐,“米奶奶,今天谢谢您的招待。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您。” 米阿嬷有点犯迷糊,盯着他看了几秒,才摆手,“不麻烦……家里人少,菜都不好做。你反正一个人,不如常来吃饭啊!” 颜梁淮笑笑,道了别,走到门口时无意回头,恰好看见米安安拉了条毯子,小心翼翼地盖在老太太膝头,然后又一路小跑追上他。 见他都看见了,米安安解释说,“阿嬷吃过饭精神会不好,睡个午觉就没事了。” 颜梁淮点点头。看了看天。 这会儿刚午后,可天上蓄着层层叠叠的云,又厚又沉,把天光遮了大半。 “要大雨了,你快回去吧,一会儿不好走了。”米安安说着,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自家房子。 颜梁淮“嗯”了一声,“走了。” 他走上山坡的时候,不经意地往池塘对面张望了一眼,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以为眼花。 米家的房顶上趴着个小小的身影。 米安安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上上下下,动作利索得很。 颜梁淮略一停顿,转身快步回了院子。 他记得一年前第一次见到米安安,是在“川狼”出救援任务。之所以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从山雨里顺利救出米安安,很大程度是托她自己的福。 当时小姑娘爬上大树,把浅色外套绑在最树顶,在直升机的探照灯下格外醒目,顺利引来了救援队。 所以,他很早就知道凝垄土生土长的米安安跟城市玻璃花房里的女孩子,是不一样的。 没什么可担心。 她什么都能应付。 一声惊雷。 从凝川那头的云端劈落,紧接着山雨就瓢泼般倾倒下来。 颜梁淮拨开窗帘,远远地看见山坡上米安安最喜欢待的那棵枣树在狂风骤雨里摇晃。 他蹙起眉,放下窗帘。 那孩子,应该已经离开屋顶了吧? *** *** 风太大了,雨水被刮得迷眼。 米安安趴在房顶上,试图把松动的砖瓦复位。 每次大风骤雨天,她都会赌咒发誓等天好了,一定要把房子好好修葺一下,可等雨过天晴……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漏水的地方倒不多,只是刚刚好在堂屋正上方、阿嬷打盹的地方。 米安安想着:这次雨停,一定要去镇上请工程队来修! 她抹了把脸上的水,抓起瓦片压住隔水层,又拿手用力拍实了,确保瓦片相叠,环环相扣。 “行了……”她一边往后挪,一边拿脚试着去勾靠在屋檐的木梯。 雨大,瓦滑,米安安紧张得连脚指头都蜷起来了,生怕不留神踏个空。 她虽然皮实,到底也是肉做的。 得踩稳了。 梯子难免滑。 她暗暗叮嘱自己,脚趾终于碰到木梯了,她蹬了下,居然还挺稳当。 于是背朝后,一阶一阶地往下退。 突然,一道闪电,紧跟着惊雷炸响。 那声音,就跟五雷轰顶了一样。 米安安原本就绷着神经,被这冷不丁地一吓,顿时重心不稳朝后仰去—— “哎——” “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米安安怀疑自己是被劈穿越了,怎么会听见男人的惊呼? 下一刻,预料中的撞击没有到来,身子反倒重重撞进了个结实的胸膛里。 不等米安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就被人用力一拥,转了个身。 耳边先是传来男人的闷哼,紧接着是木梯倒地溅起的水声…… 米安安下意识闭上的眼睁开了,入目是男人黑色的布衣,因为全都淋湿了而沾在胸膛—— 她被颜梁淮抱在怀里。 而倒下来的木梯,砸在了他的背上! “你还好吗?”米安安张开口。雨水就都灌进嘴里。 她尴尬又顾不上擦脸,双手就要扒过颜梁淮的身子,查看他身后。 “我没事。”颜梁淮挡开她的胳膊。 雨打湿了他的脸,连鼻尖上都挂着雨滴。眉因为潮湿而更粗更浓,英挺得像油画里的骑士。 米安安怔了怔,拉起他的手往屋里走,“进去再说!” 没拉得动。 她回头,“走哇。” 颜梁淮低头,看向踏在水洼里的那双赤足。 为了防滑,米安安是赤脚爬上房顶的,此刻当然也光着。 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被他这么一看,才觉得硌得生疼,不由得蜷起脚趾,可怜巴巴地往后缩了缩。 “忍一下。”颜梁淮突然说。 米安安呆呆地抬头,“啊?”一声未落,已经被他当麻袋似的扛上了肩,快步撞开房门,避了进去。 米安安被放在地上,连忙随便套了双拖鞋,抹了把脸上的水,把黏在唇上的头发丝给拨开,“你怎么……” 颜梁淮先是回头看了眼外面越演越烈的雨势,闻声回过脸来,无声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她开口。 米安安犹豫地低头,看向他的左腿,小心翼翼地问:“你这样背我,没关系吗?” 颜梁淮原本习惯性地站姿挺直,闻言不由挪了挪脚,再开口,声音冷淡了不少,“雷阵雨别往外跑,真被雷劈了,神仙也救不了你,” 说完,他就撩帘子要往外走。 米安安一把拽住他,“那你就不怕被雷劈?” 颜梁淮低头,神色复杂地看她。 “不是,”米安安尴尬地松开手,“我是说……雨大,你在这儿等等吧?” 颜梁淮正要开口,就听见米阿嬷说着“我怎么就睡过去了呢”,一边走了过来,看见落汤鸡似的两人在门口拉扯,老人家吓了一跳,“怎么淋成这样?” “屋顶不是有点漏嘛,我就上去修一下的,没想到他也来帮忙……”米安安在心里补充了句,还顺道又救了她。 “他什么他?不讲礼貌,要叫小叔叔,”老太太凑近,看了看米安安的脸,“还有你这猫胡子脸……去洗洗,换身干衣裳,别再病上了。” 米安安下意识看看手,水还没干,泥土混着水渍,脏得很有层次感。 可想而知,她的脸必然也是灾难现场。 “……我去洗!”跑了两步,她回头看颜梁淮,“你也来擦一擦吧,小叔叔。” 米阿嬷一把关上扫雨的门,对颜梁淮说:“快去抹一把,我去给你们弄热姜茶。” 颜梁淮拗不过,直被老太太推得跟在米安安身后。 米家的浴室在后院,和堂屋隔着个小走廊。 风大雨斜的,米安安不得不缩着身子,贴在墙边走,姿势有点萌。 牙白的衣服湿了水,有些透,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纤细的曲线来…… 颜梁淮意识到这一点,忙挪开视线, 米安安先进了浴室,五秒后又探出头来,“进来呀!” 颜梁淮犹豫了一下,才跨进去。 室内简单得贴了瓷砖,干净整洁,甚至还安装了供行动不便人士使用的高低扶手和报警器。 米安安取了干毛巾递给颜梁淮,注意到他的视线,随口说:“给阿嬷准备的,她年纪大了。” “嗯,是应该多留意。” 颜梁淮接过毛巾,扑在脸上。 毛巾很柔软,带着阳光的味道。莫名得让他觉得很像米安安。 他松开手,刚想和米安安说话,却哽住了。 ——米安安正背对着他,高抬着双臂将所有头发都捋成一束,扎成啾啾。因为动作的关系,衣裳往上撮了不少,露出正截小蛮|腰。 颜梁淮偏过身,看向院中, 雨水砸在洼地里,溅起水花,一刻不得平息。 他大概擦干了脸和头发,打算归还毛巾,谁知一回头,还没开口,就看见小姑娘凑得极近的小脸。 “你在干什么?”做贼似的。 米安安不好意思地吐舌头,“想看看你后背……” 衣服上有梯子砸出来的痕迹,半干不干地混着泥土。 以她的估计,那下砸得不轻。 “不用看了。”颜梁淮将毛巾还给她,“没事。” 米安安揪着毛巾,“既然没事你就让我看一下,我不就放心了吗?” *** *** 笃笃笃。 门被敲响了,米阿嬷匆匆去开门,见是谷小钊打着伞站在风雨里,半个身子都湿了。 “哎哟,这么大雨,你这孩子怎么跑来了?” “我记得堂屋有点漏吧?我怕安安又自己爬上去折腾,不安全,”谷小钊抖了抖伞上的水,边说边往屋里张望,“她人呢?” 米阿嬷说:“是爬上去修补的,淋湿了在浴室洗澡呢。” “哦,那我等她。” “还有她小叔叔。”老太太随口说,“帮忙来着,也淋湿了。” “谁?”谷小钊一头雾水,他俩认识这么久了,怎么不知道米安安还有个叔? “就最近在村里疗养的颜家后生啊——哎,小钊,你去哪?” 谷小钊头都来不及回地往后院跑,还没跑到门口,就听见男声无奈地低呵,“松手,米安安,你放开…” 抓着门框,谷小钊一个漂移甩进浴室,正好看见米安安被男人反手扣住了手腕,却依旧不死心地扯着对方的衣服下摆。 “就一眼!” “不行!” “……你们在干嘛?”谷小钊怀疑自己花了眼,他是看见米安安在—— 耍流氓吗?! 作者有话要说:仿佛闻到了修罗场的香味儿,嘿嘿嘿 第8章 荣光(08) 听见谷小钊的声音,颜梁淮立刻松开米安安的手,并且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 还好,这会罩衫妥妥地盖着腰。 谷小钊还没闹明白眼前这一幕怎么回事呢,就听见米安安喜道:“小钊你来得刚刚好,替我按住他,我要看一下他后背!” “背有什么可看的?” 男人的背宽窄肥瘦,来回去不就这么回事嘛! 嘴上心里都在反抗,但谷小钊的身体还是非常诚实地……听话了。 他上手去捉颜梁淮的手臂,试图将他扣住,以便米安安作威作福。 可他还没怎么着呢,眼前男人动作迅速,一个闪身跟魔术似的,被扣押的人就成了他。 谷小钊:“……” 米安安:“……” 是她的错。 颜叔叔是何许人也?虎落平阳尚且不能被犬欺,何况是条孤狼。 估摸着,就算要他死,也不会低下高贵的头颅。 米安安悻悻地挥了挥手,“算了算了,不看了。身手这么利索,应该是真没事儿。” 听她这么说,颜梁淮随手松开了谷小钊。 米安安拍了拍蒙圈的好友,安慰道:“不怨你,搁谁都得被他按趴下。” 谷小钊揉着生疼的肩膀,又憋屈又恼火,“你到底什么人啊?” “说话客气点。”米安安推了他一下, “哦,对,”谷小钊这才找回点主场优势感,“阿嬷说这位是小叔叔。是长辈,确实得客气。” 说着,谷小钊一本正经地弯下腰。正要鞠个躬,面前一亮,再抬头,颜梁淮已经不见了。 “人呢?” 米安安指指门外,“走了。” “这么拽,”谷小钊撇撇嘴,“说起来你干嘛非要看人家的背?” 米安安没答,“下这么大雨,你跑我家来干什么了?” “刚想起来堂屋不是漏水吗?”谷小钊说,“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哦,”米安安拿毛巾揩着头发,随口说,“雨停之后,我一定要找人来,好好修修。” 谷小钊见她笨手笨脚的,上前扯过毛巾,顺手罩在她头顶上揉,“每次提醒你,你都拖拖拉拉。” “侥幸心理嘛……”米安安心安理得地被服侍着,末了回头看他,“这次你一定要督促我,直到修好为止。” 谷小钊没说话。 他快要走了,没十足把握能不能等到这些日子绵延的雨完全停。 做不到的事儿,他不爱说。 “怎么不说话?”米安安好奇地回头看他,却见向来在她面前无忧无虑的谷小钊一脸颓唐。 “指不上就算了,”米安安顶着毛巾站起身,爽快又大度地说,“反正你催也没用……我懒癌该发还得发。” 眼见米安安要离开,谷小钊一急,伸手拦住她,“我,我有话要跟你说!” 外面雨大风急,门板也跟着哐啷啷地合奏。 米安安一脸莫名地看着好友,“吞吞吐吐干嘛?” “一直想跟你说,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该不是要说喜欢我吧?” “啊?” 看见谷小钊那副快能吞蛋的表情,米安安哈哈大笑,“你这什么表情?行了,只要不是这个,其他有啥不能说的。” 她不说还好,话一出口,少年的囧色更盛,脸从耳根红到脖子根。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逗你呢!”米安安把毛巾一挂,“说吧,到底什么事?” “我——” 门口忽然一道黑影。 米安安和谷小钊一块儿回过头。 只见颜梁淮去而复返,一张俊逸冷淡的脸上面无表情,扶着门框简单地说:“你奶奶叫你去喝热茶。” “喔!”米安安顺口对谷小钊说,“你也一起吧。” 说着,她先跑出去了, 谷小钊跟在她身后,从颜梁淮的面前走过。 他刚十六,还没完全长开,比对方矮了大半个头,使得气场也输了大半截。 谷小钊抬眼,正好看见这位叔叔审视的目光,乍然让他有种“做贼心虚”的错觉。 什么鬼? 他刚刚明明只是想委婉而循序渐进地告诉米安安自己即将离开凝垄,去念书的事儿…… 怎么就成不法之徒了? 可是,等谷小钊想通,正打算挺起胸脯怼个眼神回去,一抬头才发现对方已然跟在米安安后面,走远了。 “……见鬼。”他嘀咕着。 这位叔怎么有种莫名其妙的压迫感? *** *** 米阿嬷替几个小辈煮了茶,都用小瓷碗盛着,古朴可爱。 米安安喝了几口,就冒了一身汗,忍不住凑到电风扇面前对着吹,被阿嬷看见了,拽着小辫子扯了回来,“对着吹,也不怕给吹成中风!” “……阿嬷,你不爱我了。”米安安热得直抹汗。 忽然觉得有凉风习习,一回头,才看见是谷小钊在后面拿蒲扇给她扇呢。 “这多不好意思。”米安安伸手要接扇子。 谷小钊一抬臂,躲过了,“没事,我闲着。” 米安安龇牙笑,“您受累。”说着,目光不由飘向茶几对面的颜梁淮。 他吹着碗里的茶,似乎压根没有注意到这两人的互动,但是当米安安的视线停在他脸上,不到两秒,他就无意识地抬起眼,看了过来。 眸光清冷,没多少情绪。 米阿嬷问谷小钊,“对了,那天听小杜说,你要北上念书去了?你不是比安安还小吗?” 谷小钊一惊,忙瞥了米安安一眼,见她果然满眼惊诧地回头,心里懊恼,嘴上只能回答:“是少年班,同学都没满十八。” 米阿嬷连声夸他子承父业,将来得有大造化。 可米安安却一声不吭地盯着谷小钊,像要把他脸上看出个窟窿来。 “……我一直想告诉你,”谷小钊结结巴巴地解释,“就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哪天走?” “后天。” “谷小钊!!” 谷小钊被吼得扇子差点儿脱手,只见米安安突然站起身,一个箭步朝自己冲过来。 他脖子一缩,以为要挨揍。 没想到,脑袋却被米安安一把按住了。 她用力在他头顶一顿揉搓,把头发挠得跟鸡窝似的,等过瘾了才撒手,“这么好的消息,你怎么不早说?害得我连准备礼物的时间都紧紧巴巴的。” 谷小钊顶着可怜的鸡窝问:“你不生气?” 米安安被他问愣了,“我为什么要生气?” 场面一度很尴尬。 只有米安安浑然不觉,追问着谷小钊喜欢什么礼物。被追急了,谷小钊脱口而出,“你喜欢的我都喜欢!” 这话说出来,连米阿嬷都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颜梁淮则放下茶碗,朝后靠在椅背,神色疏离。 只有米安安,认认真真地思考着:她喜欢什么呢? 雷暴雨,来得快去得更快。 门廊还在往下滴着水,天边都已经看见西斜的太阳了。 颜梁淮很快就起身告辞了,谷小钊也在“失言”的懊恼中逃之夭夭。 剩下米安安在水池边洗茶壶茶碗,突然听见米阿嬷在身后说:“小钊那孩子也要出去念书了,你的打算呢?” “我能有啥打算啊,”米安安笑嘻嘻地说,“就算我想跟小钊同学,人少年班也不肯收我呀!” 米阿嬷上前,关掉水龙头,正色道:“你才十九,该出去念念书。一直在跟我在这山坳里窝着,前途都被耽误了!” “我不喜欢念书,阿嬷你知道我不是那块料。” “录取通知书我看见了的,”米阿嬷没被她忽悠过去,“我拿去问了你班爷,他都跟我说了。你明明给城里的播音主持专业录取了。为什么不去?” 米安安无奈地垮下小脸,“它们那是特招。看我之前给电视台兼职过,给的优待。以我的文化课成绩,去那儿妥妥地垫底。阿嬷,你就饶了我吧,宁做鸡头还不做凤尾呢!” 米阿嬷知道这个孙女从小主意大,她自己定了的决心谁都说不动,也只得叹了口气,随她去了。 米安安听着阿嬷在家里长吁短叹的,自己也坐不安稳,索性搬了个小马扎,抱着向谷小钊借来地“心理书”,上外面去了。 风轻云淡,雨后的空气清朗。 米安安托着腮帮子,一字一句地读,重点章节就拿树叶夹进去。 “……增加社交接触,淡化创伤印象啊,”她一歪头,“有了!” *** *** 颜梁淮坐在床沿,身边是米安安买的那盏灯和她跟班爷要来的膏药。 他脱了上衣,光着膀子,正卷起裤管俯身拆卸左腿上的金属支架。 东西是好东西,但到底不如原装。 风里来雨里去,小关节里进了水,很久都不得干,虽说不至于生锈,但如果不好好处理,日后难免影响灵活度。 他正俯身揩拭,突然伴随着嘎吱一声,眼前一亮,门被人推开了。 门口的米安安保持着推门的姿态,动作僵硬地站在原地,结结巴巴地说:“我……看……门没关……” 护眼灯光线柔和。从一侧照射在颜梁淮身上,骨骼强健、肌肉虬结的漂亮身段被勾勒得分毫毕现。 米安安发誓,她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养眼的男人,每根线条都像被雕刻出来般深邃。 以至于……她甚至觉得就算他左腿上安了个碍眼的东西,也还是像天神般完美无缺。 第9章 荣光(09) “要不,我在外面等你吧。”米安安作势要出去。 “不用了,”颜梁淮放下裤管,站起身,随手拾起床上的干净衣裳,“把门关上。” 米安安愣头愣脑地“嗯”了一声,关上门。 窗帘是拉着的,所以门一关就只剩台灯所照的光。 她在门口踌躇,却见颜梁淮转过身,后背上赫然一道暗红色的淤痕,长长的一条从脊梁骨飞肋边。 米安安心一揪,“你的背……”明明就撞得不轻。 “过来,”颜梁淮背对着她,一边将她之前给的疮药从肩头递过来,“帮忙擦一下。” 米安安正满心愧疚,一听他这么说,忙不迭上前接过药膏。 脑子里有那么一瞬,划过个念头:刚在她家的时候,他还连看都不让她看呢,这会怎么就肯给她上药了? 她手下力道很轻,但仍能感觉到指尖下与自己截然不同的骨骼肌理。 “中午没吃饱吗?”颜梁淮绷紧了背,“用点力,药效吃不进去,抹了也白抹。” “……会有点疼哦,”米安安犹豫了一下,“不行你就叫出来,我保证不笑话你。” 颜梁淮似乎短促地笑了下,没说话。 米安安手指下一着力。 “唔。”短促的闷哼。 就一下,那之后他就再没发出过声音了。 可是米安安还是觉得耳朵像被什么烫了一下,一直热乎乎的。 “好了。”米安安收回手,不自觉地搓着指尖。 颜梁淮双手撑开衣服下摆,高举过头,一次性套进领口、袖口,将衣摆拉平才转过身来,“谢谢。” 米安安眼神忽闪,“举、举手之劳。这个……还你。” 她把药膏举起,太高了,直杵在他眼前,又尴尬地往下降了点,觉得自己有点失常,不由懊恼。 颜梁淮接过药膏,无意中和她四目相对。 他撇开视线,转身把药放在床头柜上,边问:“来找我干什么的?” 米安安这才想起,自己有任务在身的,忙说:“想请你帮个忙。” “我能帮什么?”颜梁淮自嘲地把换下来的脏衣服一拎,便往浴室走。 米安安追在他身后,“我想做个木雕的枪,但是不知道长什么样。你能帮我长长眼嘛?” “枪?”小姑娘家家的,做什么枪? “嗯,小钊不是要去念书了吗?他最喜欢跟枪啊炮啊的,我觉得做个小模型他会喜欢的——不能太复杂啊,不然他走之前来不及给了。” 颜梁淮把脏衣服往池子里一扔,似笑非笑地看她,“你倒很有心。” 米安安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点着脚尖,“他被我坑了这么多年,也被我罩着这么多年。眼看就要出远门了,我还真有点不放心,想给他个什么当护身符。” “听你阿嬷说,谷小钊今年十六。” “嗯,他还小。”啊,越说越觉得这孩子去帝都得受欺负。 “未成年。” “啊?”米安安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抬眼看他。 颜梁淮从她面前走过,状似无心地说:“谈恋爱太早了吧。” “谈恋爱?”米安安懵逼,谁谈恋爱了?谷小钊吗?她这么都不知道? 颜梁淮坐在床沿,小臂架在膝头,抬眼看她,“他不是你的小男朋友吗?” “是你疯了,还是小钊疯啦?”米安安狂笑,“他还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跟在我后头了,被我压榨十几年,敢怒不敢言的……男朋友?哈哈哈,除非他是受虐狂,上赶着给我欺负一辈子。” 小姑娘笑得眼角都冒了泪花,一脸坦荡荡。 颜梁淮倒觉得再打听下去,有点失了分寸,于是问:“你说,怎么帮你长眼?”他对枪倒是熟悉得跟手掌似的,可要怎么教她? 米安安想了想,“我凭感觉弄个雏形,你帮我看看哪儿要修改,行吗?” “可以。” 正当米安安兴冲冲地要跑回家拿材料,又听身后的人不慌不忙地开口,“可我为什么要帮你?” 米安安:“……” 警|察叔叔不都是做好事不求回报的吗? 哦,不对,他已经不是颜警官了。 “你想要什么报酬?” “粥。”言简意赅。 米安安咧嘴,“成交!” 傍晚时分,米安安就拎着保温桶上门来了。 这次,颜梁淮索性没有锁门,但她生怕又撞见luo男,乖乖地敲了门,等听见他应声才推门进去,却见他正伏案,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米安安轻手轻脚地走上前,从他肩头往桌上看。 纸和笔都是她给的,这会纸上赫然画着支她说不上型号来的枪,细节栩栩如生——他竟然凭空替她画出来了,而且细节入微。 “你也太全能了吧?”米安安叹道。 颜梁淮放下笔,直接揿灭了台灯。 室内一下黑了。 米安安被吓了一跳,“这样什么都看不见啦!”说着,她就要伸手去摸台灯开关。 可是手却被按住了。 “别开。”颜梁淮的声音略显疲惫,“我缓一缓。” “喔,我不开……” 米安安觉得压在自己手背上的指腹粗粝,或许是茧子,或许是因为男人有着硬朗的骨骼。 颜梁淮撤开手,伏在手肘,闭着眼睛。 像有什么在脑海里排江倒海地翻腾,头疼欲裂。其实刚刚头就已经疼了,他只是一直忍着,想替小姑娘把图画完,免得误事。 这会儿,脑壳像要裂开缝来。 一丁点儿光也不想见。 米安安站在黑暗里,耐心地等了许久,久到眼睛都已经开始适应黑暗了。 她终于看清,那个伏在肘弯,肩头微微起伏的男人。 看起来……很不好受。 “你怎么啦?”她试着问。 “没事。一下就好。” 话虽这么说,可声音里分明都是隐忍。 米安安不放心,蹲下|身来,试图看看他的表情。 可是没想到,颜梁淮刚好抬起头来,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近到极致,呼吸交错的,只差一点点,就要相互触碰。 黑暗里,米安安觉得他的眼睛锐利得仿佛某种猛兽,随时都可能奋起捕猎的那种。 她缩了缩脖子,可怜巴巴地退后了些,“哪里不舒服吗?” “头疼。”颜梁淮简单地说,“让我静一下就好。” 说完,他又重新伏回手肘,才刚刚闭上眼,就感觉太阳穴凉了一下。 仿佛一股清泉被注入,翻江倒海的绞痛因为这丝沁凉而被抚慰。 微凉而柔软的小手指,轻轻柔柔地揿在他紧绷的太阳穴,有节奏的一重、一轻交错地按压。 欲裂的头疼就这样在她的手指下矮了气焰,到后来,甚至舒缓得让他忍不住想要喟叹…… “可以了。”在这声喟叹溢出之前,颜梁淮主动说。 米安安松开手,不确定地问:“真的不疼了吗?我按|摩手法很好的,阿嬷每次头疼脑热,都只有我能搞定。” “真的。” 颜梁淮伸手,揿开台灯,以示意自己没事了。 米安安这才发现他脸色苍白中透着股子奇怪的红晕,看起来,就像是发烧而体虚的人,冷热交加的模样。 “是画图太耗神,所以头疼吗?” “跟图没关系。”问题的关键在于光。 意识到他不愿意多说,米安安善解人意地将保温桶往他面前一推,“呐,粥,今天是红豆的。” 等颜梁淮打开桶盖时,她就抽过图纸,对着台灯细细地瞧,“你也太厉害了,这么多线条呢,居然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嗯,”颜梁淮低头搅着粥,清香扑鼻,“人在枪在,跟命似的。” 米安安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 印象里,这是颜梁淮头一次在她面前承认“川狼”那段过往。 见颜梁淮起身,米安安忙问:“你去哪呀?” “拿个碗。” “要碗干什么?你就着保温桶吃好了,我不嫌弃。” “……”颜梁淮淡淡地说,“你不吃吗?” 米安安嘴角一弯,笑得灿烂,“你要吃不完,剩下的留给我就好。” 颜梁淮放下勺子,连着保温桶一起推到她面前,“那你先吃吧。” “干嘛呀?”米安安把图纸搂在怀里,“公平交易,我不占你便宜。” 颜梁淮好气又好笑,“图给你,我不会再要回来。” 小姑娘这才放下心来,挖了几大口粥,然后扯张面纸把勺子一擦,还给他,“我够了,给你吧。” 颜梁淮见她放下勺子,就开始低头在随身带来的帆布包里翻腾,不由低头看她。 这孩子,打第一次来他这儿就跟带了哆啦A梦的百宝袋似的,拼命往外面掏东西。 如今依旧,掏了一件又一件。 眼看桌上摆了琳琅满目的一堆木雕工具,她才心满意足地关上包,挺直了腰杆,“齐活了。” “你打算在我这里刻枪?” “对啊,”米安安答得理所当然,“你是我的美术指导。” 颜梁淮:“……” “图我已经给你了。” 米安安大眼睛一转,“可你这儿的灯好啊!我家那个灯,晚上刻东西,得瞎。” 这理由,真棒! 连她都想给自己点赞。 于是,颜梁淮在一边慢条斯理地喝粥,而米安安就在他身边,拿着刻刀,比对着他画的图,一点点雕琢着细节。 灯光下,女孩儿侧颜专注,时不时撅嘴吹一吹木屑,眉头微蹙,认真得不像话。 所谓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大抵就是她这个样子。 颜梁淮脑海里闪过零星的念头。 他为什么要让她帮忙擦药,又为什么要管她和那个小毛头是不是早恋。 这些跟他有什么关系? 明明,没有的。 作者有话要说:有啊,有当然有关系啊! 一不留神,不但女朋友会被人拐跑 老婆还有可能喊你叔叔呢 噗 第10章 荣光(10) “呼——” 米安安终于放下刻刀,狠狠地抻了个懒腰。 “好了?”颜梁淮放下手边的书,随口问。 米安安拿这巴掌大的小木雕,左看右看,还是不大满意,“总觉得跟你画的不大一样怎么回事?” “明天再改吧,不早了。” 米安安这才想起看时间,一看吓了一跳。 不知不觉都快十二点了,她埋头干活儿完全没注意,他怎么也不撵她走呢?一下耽搁到这么晚。 “对不起、对不起!影响你休息了。”米安安慌忙收拾着面前的烂摊子。 “放着吧,”颜梁淮云淡风轻地说,“反正明天你还要来。” 欸?他怎么知道她还要来? 正中下怀的米安安毫不客气地放弃了收拾的打算,笑眯眯地拎起空了的保温桶,揉揉眼睛对他说:“明早你别吃饼干啦,我给你带早饭。” 小姑娘走了。 房间里仍旧安静,可颜梁淮总觉得空气里仿佛还留着她头发上的香气。 对于常年在部|队生活的人来说,这种软|香是陌生的。 可是出奇的,不讨厌。 颜梁淮拿起她的“作品”端详。 尽管小姑娘看起来有点毛躁,但手工着实不赖,边缘光滑,线条利落,虽然没上漆,可是看起来已经有模有样了。 是给那个谷小钊的礼物。 挺用心的。 熬夜都要做。 这大概就是年轻时候的喜欢,愿意毫无保留的把所有时间都给他。 颜梁淮大学刚毕业那会,也曾这样全心全意地守护过一个人,所以他大致能理解,二十来岁的小丫头嘴上不说,心里偷偷喜欢那小子的心情。 手指捏着木雕,无意识地把玩着。 心里没来由的闪过个念头,这一辈子还会有人愿意把时间这样花在他身上吗?怕是不会了吧。 他这种人,没情|趣,没背景,还没钱,只有一身伤和一副臭脾气。 换作他是小姑娘,一定会对自己这种三无男人敬而远之。 *** *** 清晨,米安安来的时候,就看见颜梁淮居然破天荒地在院子里忙碌。 没像平时那样衣着端正,而是只套了件军绿色背心,露出肌肉结实的肩臂,正弯腰往院里的树上栓着麻绳。 “来了?”看见米安安进来,他没回头,边使力系绳扣,边说,“东西还在桌上,你自己去弄。” 米安安没进屋,反倒蹲在他旁边,好奇地拨弄着地上的木头和金属圈环,“你这是要弄什么呀?” “健身器材。”颜梁淮将金属环往绳子上一扣,利索地打了个死结,用力扯了扯,“要试试?” 米安安站起身,抬手,还差至少十公分距离。 踮脚,很好,就差那么一点儿,环就在她指尖晃来晃去。 她回头,委屈兮兮地看向颜梁淮。 故意的吧?明知她够不着。 颜梁淮眉头一蹙,把工具从右手挪到左手,然后左臂从米安安腰间一环,着力一抬,将她抱了起来。 米安安连忙双手擒住吊环,才刚抓紧,腰间的力道就松了。 于是她就双脚离地地挂在环上,两只脚踢腾了一下,居然还真挺稳。 她松手,轻盈落地,笑嘻嘻地夸道:“手艺可以嘛。” 颜梁淮嘴角动了下,没说话,低头收拾杂物。 “东西是班爷给你找来的?” “嗯。” “这些也是吗?”米安安看向院角堆着的瓦片和木质望板,迷茫地问,“你家也漏了?” 颜梁淮拎起工具箱,走到门口,回头看她,“进来说。” 米安安果然小跑着跟了进来,还不忘抬头找渗漏,“昨天没发现啊,哪儿漏?我找人修屋顶的时候顺道帮你也弄一下吧。” “我这不漏。” “那?” 他回头,神色平淡,“午后去你那儿,把顶补一下。” 米安安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渐渐眉开眼笑,几乎是蹦到他面前的,“你们这些人都是十项全能的吗?什么都会?” 颜梁淮背对她,弯腰收拾着工具,“算不上全能,但要想救人,起码得先让自己活得好好的,所以皮毛都得会一些。” 他说完,回头才发现小姑娘满眼崇拜地看着自己,如果人类有尾巴,这会儿一定摇得十分欢实。 颜梁淮:“……” 看不见的尾巴继续狂摇。 “你不用赶时间的吗?”他略显局促地躲开她亮晶晶的目光。 米安安一拍脑门,“对哦,时间紧张。” 她忙到桌边,打算接着昨天的工序,继续刻画细节,结果拿在手里一看,没上色的木雕上有好几处用铅笔画出了小小的区块。 “标记的地方削掉,不然形不准。”颜梁淮说。 米安安嘴巴弯成了倒U型,“你昨天夜里弄的啊?”毕竟他一大清早就在院子里忙活健身器,可昨晚她走的时候都已经十二点了呀。 “你昨晚是不是都怎么没睡?” “我觉少。” 米安安还要再问,却见他已经埋首喝粥了,神色专注,仿佛嘴边的是什么山珍海味似的。 到嘴边的话,又被她吞了回去。 这人虽然看起来脾气不大好,又阴晴不定的,可真的……你给他三分温暖,他就还你十分热。 等颜梁淮觉得小姑娘已经又沉进雕刻世界里去了,于是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就看见她嘴角弯弯的翘着,几缕碎发后面一双眼也带着笑。 心情好,心情不好,全都写在一张脸上。 半点不造假。 纯粹得好像这凝垄的天气,说风是雨。 中午时,外面远远地传来米阿嬷的喊声,“安安,吃饭——” 因为颜梁淮家里关着窗,声音听起来模模糊糊的,米安安手里拿着快要搞定的小手|枪,匆匆跑向窗边,单腿屈膝压在叠着豆腐块、平整得像被熨过的床铺上,单手推开窗,应了声:“知道了——” 说完,她退下床,顿时看见床铺上被自己蹂|躏出的褶子。 “……对不起。”她忙弯腰,想要把床单抹平。 桌边看书的颜梁淮抬眼,“放着吧,你快去吃饭。” 米安安走到他面前,双手背在身后,笑嘻嘻地说:“一起!” “我有午饭。” “下午你不是还要给我家修屋顶吗?顺道嘛!” 十分钟后,颜梁淮缓缓走在踢着石子的小姑娘身后,只觉得这两日过得有点不像自己。 从前在部队里,他生活得格外上纲上线,除了出任务,每日有着严格的作息。后来,腿受伤、退役,他开始习惯于在黑暗中隔绝外界的所有声音,更不会轻易为了别人改变计划…… 但不过短短几天,从这孩子闯进他眼帘开始,那些固有的东西都在一点点被打破。 “安安!” 迎面走来的谷小钊先是笑容满面,继而看见陪在米安安身边的“小叔叔”,顿时晴转多云,“你怎么又跟他在一起?” 米安安毫不在意地说:“他到我家吃饭啊。” 谷小钊鼓了下腮,忍不住腹诽。吃吃吃,自己家没有灶台啊?天天到人家小姑娘家蹭饭。 “你呢?”米安安问。 谷小钊:“蹭饭。” 米安安:“……” 米阿嬷见一下回来了仨,格外高兴。她最喜欢家里吃饭人多,菜顿顿吃得干干净净,于是忙让米安安添置碗筷,“你俩坐坐,一会儿开饭啊!” 谷小钊说:“我去帮安安。”说完,钻厨房去了。 颜梁淮则沉默地转向了屋外。 等饭菜都停当了,米家祖孙和谷小钊都坐在桌边,却不见了颜梁淮的踪影。 “你小叔叔人呢?”老太太奇怪地抬头看了眼房梁,“上头是不是跑老鼠了,怎么窸窸窣窣的?” 米安安摇头,“他没跟我说去哪儿。” “对了,我跟镇上的工程队联系过了,他们明天安排人手过来修房顶。”谷小钊挠了挠头,“了一桩心事,我走了也放心点。” “啊!”米安安一拍大腿,恍然大悟似地跑出屋子,仰起脖子往屋顶看。 一头雾水的谷小钊追出来,跟着她扭脖子看,却刚好看见颜梁淮从梯子上面退下来,落地第一件事是把左腿的裤管往下拽了拽,盖住鞋面。 米安安眼神晶亮,“搞定啦?” “望板垫好了,”颜梁淮手上都是灰土,轻描淡写地说,“隔会再把瓦叠上去就好。” 谷小钊一脸不信,“这就不漏了?怕不是风一吹,顶都没了吧?” 米安安推了他一把,吹胡子瞪眼地做了个闭嘴的神情。 “三年五载没问题,再久我不保证。”颜梁淮说。 “我带你去洗手,吃饭!”米安安笑眯眯地凑近他,领着往后院跑。 谷小钊在身后,看着那俩人的背影。 就慢了一步,好人都被别人抢走做了。 虽说那是“长辈”吧,但为什么心里还是毛毛的呢! 一顿饭,谷小钊吃得食不知味。 米家阿嬷一直在不吝词汇地夸颜梁淮能干,而米安安则始终小跟班儿似的往他碗里夹菜。 而他这个即将离开、本该被念念不舍的人,居然无人问津。 “我明天就要走了。”谷小钊的表情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米安安抬眼,“喔,知道啦。” “帝都很远,一学期可能才能回来一次。” “是得少跑跑,路费又贵、还费时间,”米安安咬着筷子,狡黠地一笑,“有那精力不如在帝都好好找个女朋友,放假好带回来陪我玩啊!” 谷小钊:“……” 不想说话,再说,他要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声告诉我:颜叔叔你为啥要在院子里弄健身器材:) 第11章 荣光(11) “安安,你跟我回家一趟吧。”饭后,谷小钊说。 米安安忙摆手,“不行,下午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忙。” 明天小钊都走了,她的礼物还没擦色呢! “我又找了一些书,想乘着没走先给你。” 米安安啃着枣子,漫不经心地说:“那明儿你走之前顺道丢过来好了,不过,什么书啊?我很挑的,你家那些书我一多半不感兴趣。” 都是什么建筑啊、科技啊……天书似的,她才不要看。 谷小钊说:“上次你找我拿的那本理论性太强了,我给你找了几本实用性的——” 话还没说完,米安安已经一下捂住了他的嘴巴。 谷小钊唔哩唔哩地不知说些什么,她则偷偷瞟向正帮老太太收拾碗筷的颜梁淮,幸好,他好像没有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 “走,”米安安勾住谷小钊的脖子,手还捂着他的嘴,回头对米阿嬷说,“阿嬷,我去小钊家走一趟,一会儿就回来喔。” 米阿嬷无奈地挥挥手里的抹布,自言自语地说:“现在的小孩子啊,都不会做家务。真不知道将来我走之后,谁还能照顾她。” 颜梁淮拿着碗,若有所思地看向快要走出院子的两人。 谷小钊的个头已经比米安安高出不少了,但是为了迁就她而弓着腰,以便让她能轻松地勾住自己的脖子。 与其说是米安安压榨谷小钊,倒不如说是少年主动放低姿态,让她恣意妄为吧。 米阿嬷抬头,注意到颜梁淮的视线,叹了口气,“她跟小钊那孩子一块儿长大,感情倒是挺好的,但也不是个事。小钊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常年都不在国内,他往后肯定也是要出国深造的。你也看见了,安安这野性子,不爱读书,又不求上进……时间长了,肯定要拉开差距。” 颜梁淮静静听完,垂睫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念书不是唯一的出路。我觉得,安安她这样单纯快乐,也挺好。” 米阿嬷仍是叹息,“我没有说她不好。只是你看,她不肯离开凝垄去念书,小钊走之后,这村子里就都是些老弱,哪还有同龄人?她的下半辈子总不能就被我这老太婆困在这破地方吧……连认识新人的机会都没有,怎么找对象,怎么结婚?” “她才十九岁……”颜梁淮蹙眉,“还小。” “十九岁,我都已经已经生她爸爸了!”老太太直摇头,替孙女操碎了心。 不小吗? 颜梁淮茫然了一瞬。 在他眼里,一直觉得她还是小孩子,谈恋爱还太早了……呢。 *** *** 米安安心里装着事,没在谷家多耽搁,就抱着满怀书跑回来了。 因为怕被颜梁淮看见那些书,她特意从后院绕进自己屋,把书都藏好了,才跑到堂屋去找人。 可是电视开着,老太太兀自睡得香甜,颜梁淮却不知去了哪儿。 米安安在家里绕了一圈,甚至爬上屋顶检查了——瓦片已经叠放妥当,还顺道除了杂草,簇然一新。 她想了想,跑向颜家。 果然,在坡子上就看见院子里,某人擒着吊环升降的背影。 他背对着院门,以至于连她回来了也不知道。 米安安索性靠在一边,抱肘托腮地对着他发呆。 军绿色背心覆盖之外的地方,肌肉的线条凌厉,因为用力而贲张到了极致。让她一下想起一年多前,那场铺天盖地的山雨里,是他抱着自己登上救援直升机。 被困多时、还拖着个伤员的米安安,一度觉得那个逆光而来的男人简直就像是救世主。 在她眼里,这个人始终还是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就算,如今在养伤,也只是暂时的蛰伏吧。 “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颜梁淮最后朝上一吊,然后稳稳落地,转过身来,眉间蹙起,汗水挂在颌角,随手抓起背心下摆往下巴上一揩,“还以为你乐不思蜀了。” 米安安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我就去拿了几本书,就回来啦。然后花了好一会儿找你嘛。” 颜梁淮挑眉,看了她一眼,满不在乎似地从她身边擦过,“找我|干什么?” 米安安郁闷地跟在他身后进屋,“找你一起回家啊,哪知道你都不等我,自己就跑了。” 颜梁淮往里走,她就边嘀嘀咕咕,边跟在他后头。 他猛地刹车,立刻感觉到小姑娘一头撞在他后背上,回头,无奈,“我去冲澡,你也要跟着?” 米安安捂着脑门,尴尬地指着桌边,“那我去擦色了,你,你慢慢洗,我等啊。” 颜梁淮:“……” 门哐地关上了。 米安安懊恼地一揉头发。她到底在说啥? 不知道是不是在部队待过的人冲澡都是战斗澡,颜梁淮很快就出来了。 米安安正拿毛笔细细的渲色,头都没空抬地说:“好快啊!我枪|口都还没擦好呢。” 哒。 一滴水珠落在她的手背上。 米安安莫名地抬起头,这才发现颜梁淮头顶着毛巾,正俯身看她手里的木雕。 他神色专注,显然没有注意到水滴在她手上了。 “这里,不用打磨得太光滑,本来就是毛糙的。”颜梁淮伸手,扶住她的左手,指给她看枪把托手的位置。 手指修长,有力,指节上有茧,指甲修理得十分齐整,刚刚冲过澡,温热湿润。 米安安觉得心脏有那么一瞬的不听话。 但他很快就让开了,继续擦着头发,转身走到桌子的另一边,随手翻开之前看了一半的书翻阅,仿佛刚刚不过是随手点拨而已。 米安安拿指尖碾了下手背上的水滴,无意识地研磨着,“这书好看啊?” “还行。” “我看你昨天开始就一直在看,”米安安叹气,“我就不喜欢看书,一看见字就想睡觉。” 颜梁淮眼都没看她,“那你还去别人家借书。” “我那是——”米安安话锋一转,“那是工具书,不一样的。” “我还以为只是拿来当借口。” “什么借口?” 颜梁淮似乎觉得自己说错话了,烦躁地连着翻了几页书,压根什么也没看得进,“没什么,你抓紧时间吧,还得烘干。” “嗯,”米安安低头,手指灵活细致,“其实我也知道这种东西,给小钊带去学校也没什么用。可我也不晓得还能给他些什么,他家要什么有什么,啥也不缺。” 颜梁淮抬眸,见她专注指上,并没有注意自己,才放心地看向她,“你怎么知道他什么都不缺?” “他爸妈都超厉害的,天天这个国家邀请、那个国家游学的。咱们这里的家其实是祖宅,不常回来住。谷小钊从小要星星有星星,要月亮有月亮,他当初非要在镇上念书,他爸就斥资把镇上中学重修了一遍……我们跟着沾光。你说,他家这条件,还能缺什么?” “缺关心,陪伴。” 米安安蓦地抬头,颜梁淮避闪不及,视线相撞。 她没想到对方刚刚是看着自己说话的,还以为他只是看书闲聊而已,顿时呐呐,“这话都不像从你口中说出来的。” 颜梁淮淡淡的,“那我应该怎么说?” “比如,”米安安想了想,压低声线,学着他的语气说,“毛头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 颜梁淮失笑,“在你眼里,我这么老古董。” 米安安转着眼珠子,“谁让你能说出十六岁谈恋爱太早,这种话来呢?我一直以为只有阿嬷那辈人,才会有这种老旧观念。爱情啊,跟年龄其实真没多大关系。” 平时总见这小丫头毛毛躁躁的,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这还是颜梁淮头一次听她说这么老成的话。 他随口问:“那跟什么有关?” 米安安拿画笔的末端点了点自己的左胸口,“感觉啊!这里加速还是不加速,别人不知道,自己总是知道的。并不是说没满多少岁,就不懂得心动了吧?” 鬼使神差的,颜梁淮脱口道,“所以你懂吗?” 米安安一愣,舌无意识地扫了下唇瓣,眼神有些闪烁,吞吞吐吐地说:“……不是在说谷小钊吗?怎么扯我身上来了。不说了,我赶时间呢!” 说完,她低下头忙碌起来,碎发住了她的眉眼,看不清神色。 颜梁淮用力抿了下唇,把顶在头上的毛巾拽了下来,攥在掌心。 他都在说什么呢?这种话题,能随便问人家小姑娘的吗?礼貌都让狗吃了,越活越回去。 “……有吧。” 少女的声音却突然传来。 颜梁淮侧目看她,只见米安安捏着笔,细细地一下一下扫着漆。 她说话的时候也没抬眼,仿佛自语般,声音很轻。 “一年前,我被困在山里,雨那么大,远处还有山体塌方的声音。跟我一起的摄像师摔断了腿,随身携带的干粮和饮用水全都弄丢了——那会我嘴上说没事儿会有人救我们的。其实心里想着死定了,我还没上过大学,没谈过恋爱,没到过香格里拉,怎么能就这么死掉了呢?” 第12章 荣光(12) 那是个风雨交加的夜,颜梁淮所在的川狼小队接到救援任务,进入凝川山地营救一支被困节目组。 直升机在暴风雨中盘旋,入目一片茫茫,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颜梁淮站在边缘朝下张望,林海波涛汹涌,一望无际,很难确认被困人员所在的位置, 忽然,他看见不远处拴在树顶的白色长条迎风猎猎,宛如醒目的旗帜。 “我从这里下去看看!” 他从空降绳上落下,踩在泥泞之中,凭感觉打着手电往坡上走——雨大,泥往下流,如果是个知道上树拴布条求助的人,应该知道往上躲避。 他喊着,有没有人? 就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从风雨里传来—— “我们在这里!” 瘦小的女孩子从山洞里冲了出来,穿着单薄的背心拼命地朝他挥着手,镇定地对他说,洞里还有个受伤的同伴,得先救他。 从头打尾,颜梁淮没看出她害怕。 所以他一度觉得这小姑娘胆大心细、不一般。 如今听米安安这么说,他才意识到……果然,女人心海底针,藏得太深,你猜也猜不透。 “幸好,老天可能是听见了我的碎碎念,被烦得不行了,不想收我上去叨扰他老人家。”米安安被自己给逗乐了,笑了一下,“所以派了天兵来救我。那个人啊,全副武装的,只能看见眉毛眼睛,还被雨给打湿了。当时我就一个念头,怎么会有人连穿成这样这样都好看呢?一定是天上来的神仙吧,踩着五彩祥云的那种。” 说完这句话,她抿起嘴角,再不吭声了。 头也不敢抬,手上的笔在同一个细节上来回来去地扫,半晌没挪地。 他问,心动过吗? 她答,以为必死之时,有一个人宛如从天而降的盖世英雄。 这一问一答,在说出口之前,连米安安自己都没意识到,意味着什么。 可是好久,颜梁淮什么也没说。 米安安手都僵了,终于偷偷抬眼看他,却见男人专心致志地低头看书,一目十行,仿佛刚刚压根没听见她说的话似的。 “喂,”她试探性地说,“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男人心不在焉地“唔”了一声,顺便翻了一页书,显然压根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米安安:??? 暴躁地沾了点漆,狠狠地点在木雕上,米安安鼓着腮帮子,点小人似的一笔接着一笔。 什么人嘛!!明明是他问的,她老实答了,他竟然没·在·听? 简直气到肺疼! 直到收工,怀恨在心的米安安都没再搭理过那个沉迷看书的男人。 直到把铺了满桌的工具都收罗好,她才没好气地说:“我回家了,来不来吃晚饭,随便你。” 颜梁淮低头,手指捻着书页,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直到门开了又关,小姑娘离开了,他才抬起头,视线停在台灯下她之前坐过的地方。 桌子一米宽,灯放在靠她的那1/3处,所以她那儿光线比较充裕。 如今椅子空着,他却依稀还能靠想象描摹出女孩低着头、目光专注的模样。 米安安的话,他当然都听见了。 别说是一边看着闲书,以他的职业素养,就算是一边百米穿杨,一边监听情报也能一字不落。 但他偏偏假装没听见。 明明知道这样做,小姑娘会失落,他还是这么做了。 颜梁淮起身,坐到那张空椅子上,伸手关掉了台灯。 黑暗里,他有一瞬的失落,像是心口被人撬走了一块似的。 但更多的,是放松。 他身上有伤,心里有病,前途未卜,连曾经最引以为傲的正义感,在如今看来都像个笑话——一个尚且无暇自顾的人,拿什么伸张正义、维护和平? 更别提,他长她十岁,甚至曾经看着她出生。 他说谷小钊不合适,可相比起来,他才是更加不合适的那个。 米家阿嬷说,小姑娘不肯离开村子,很少接触外面的人。 大概也正因如此,她才会像破壳的小鸡,懵懵懂懂地把第一个见到的“外人”当成了至亲,把得救的欣喜若狂当成了怦然心动,把对陌生男人的好奇,当成了喜欢。 她年纪小,不懂事。 他不能不懂。 *** *** “安安啊,不是说你小叔叔来吃饭的吗?人呢?”米阿嬷坐在桌边,问第无数次跑到院门口张望的孙女。 米安安脸上挂着失落,走回来,“阿嬷你先吃吧,我再等等他。” 可是直到月上梢头,米安安被自家阿嬷押着吃完了饭,颜梁淮也没来。 非但没来,她跑到山坡的枣树下去看的时候,那间小院黑灯瞎火的,他又没有开灯。 直到这时候,米安安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午后那会儿他或许根本不是没有听见她的话。 而是……故意装作没有听见。 次日。 是谷小钊离开凝垄,北上念书的日子。 米安安起了个大早,用精致的小盒子把礼物装好,又去厨房煮了粥给颜梁淮送过去。 没想到的是,铁将军把门。 而且,是两把锁。 连班爷给的备用钥匙也不抵事了。 米安安对着挂锁干瞪眼,好几秒后,才咬牙切齿地骂道:“颜梁淮,你好样的!” 等她提着保温桶回到家,才发现谷小钊正在堂屋等着,一见她回来,他立刻迎了过来,接过她手里的保温桶,往茶几上一放,也不管烫不烫,舀起一勺就往嘴里送。 含了满口粥,谷小钊口齿不清地说:“你做的?我还头一次吃你做的饭菜。是不舍得我走,准备的惊喜吗?” 并不是。 可对着他期待的眼睛,米安安说不出口,只好从旁边拎出装了礼物的袋子,递给他,“这个才是。” 谷小钊打开一看,眼睛都放光了。 “给我的?你做的?”他把小□□拿在手里把玩,“天啊,太阳从北边出来的吗?有生之年,我居然能收到你送的礼物。” 米安安作势要把枪抢回来,“不要就还给我,哪儿这么多废话。” 谷小钊连忙把枪往怀里一塞,“要要要!你怎么做的,这么逼真,跟买的似的。” 米安安蔫头巴脑地说:“颜梁淮教的。” “他还懂枪呢?”谷小钊既意外,又憋屈。 好端端从她那儿得了个礼物,怎么还跟她小叔叔扯上关系了呢?虽说是两辈人,但他就是对那人特别介怀怎么办? “懂一点吧。”米安安随口说,一边坐到谷小钊对面,看着他狼吞虎咽。 见她这么无精打采,谷小钊心里是又高兴又难过。 高兴的是,他要走了,米安安魂不守舍的。 难过的是,他是真要走了,三五个月都见不着她。 越想越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谷小钊突然把嘴里的粥一吞,兴高采烈地抬头,“安安,不如你跟我上帝都去吧?” “我跟你去干嘛?”米安安瞟了他一眼,“烧茶洗衣做保姆啊?” “我可以想办法给你介绍工作啊,外景主持之类的,你形象好,普通话也好,一定能胜任的。再不行,你还可以申请旁听——” “谷小钊,”米安安打断了他的异想天开,“我不会走的。” “可你总不能一辈子都留在凝垄。” “为什么不?只要阿嬷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 谷小钊一时无言以对。 米家就剩阿嬷和安安两个人相依为命,她如果走了,阿嬷就只剩孤身一个,老人家一辈子没出去过,老了也不肯离开故土,身体又好一阵坏一阵的让人放心不下。 米安安哪能放得下唯一的亲人呢? 谷小钊埋头吃饭,米安安怔怔发呆,忽然听见外面传来汽车的引擎响。 “什么人啊?好像是外面来的车。”谷小钊嘀咕着,走到门口去看。 只见一辆军绿色的吉普正从村口驶进来,村子里路不宽,它开得很慢,顺着池塘对岸上了坡,竟往颜梁淮住的院子开过去了。 “找你小叔叔的啊。” 话音刚落,在沙发上无精打采的米安安一下就蹦了起来,站他旁边张望。 “我去看看什么人。” “等下,我陪着你去!” 两人一前一后奔进院子,车刚好熄火,颜梁淮刚从副驾驶的位置上下来,一眼看见冲进来的米安安,他眉头微蹙,目光从她脸上扫过,视若无睹。 这视线触怒了谷小钊,他一挺身正要开口,就听见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这就是你爸从前住的地方?比我想象得好多了,有树有花的,可比咱那光秃秃的营地强多了——” 说这话,一个彪形大汉从驾驶座上跳了下来,双手插在腰带上,环顾一周终于看见了米安安和谷小钊,愣了一下,回头问颜梁淮:“亲戚啊?” “我们管他叫叔。”谷小钊抢先一步说。 颜梁淮:“……” 米安安:“……” “原来是大侄子、大侄女,幸会幸会。”汉子爽朗地在军绿色T恤上一抹手,伸向米安安,“我叫那善,是颜队的——” “那善!”颜梁淮一声低呵,打断了对方的自我介绍。 那善尴尬地收手,挠了挠头,飘了个“咋了”的眼神给他。 颜梁淮说:“房子小,人多了待不下,就不邀你们进屋聊了。”说完,引着那善转身,仿佛压根没看见小姑娘那副失落的眼神。 那善虽然是个粗人,但该细的地方一点也不含糊,立刻察觉到不对劲,三步一回头地跟着颜梁淮进屋,走到门槛边却听见一直没开口的那小丫头,突然口齿伶俐地说—— “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 他才不是她的叔叔。 第13章 荣光(13) 颜梁淮顿了下,终究没停留。 那善古怪地看了眼小姑娘,挠了挠头跟了进去。 身后传来毛头小子纳闷的声音,“你阿嬷不说他是你小叔叔吗?怎么就没关系了?” “颜队,你好像把小姑娘弄生气了。”那善说。 颜梁淮倒了杯凉水给他,“别再叫颜队,我已经不是你的队长了。” “一日为队长,终生是队长。”那善接过茶杯,想了想,改口道,“不方便的话,我就叫你一声哥,好吧?” “嗯。” “哥,”那善环顾室内,“你咋还是老样子,过得跟和尚似的。” “够用就行,要那么好干什么?” “毕竟是疗养,舒服点怎么了?” 颜梁淮瞟他一眼。 那善悻悻地擦了下鼻尖,“外头那俩小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啊?” “邻居。” “那怎么又说是叔叔,又说没血缘的。”那善嘿嘿笑着,“我看人家小姑娘可一点都不想当你大侄女。” 颜梁淮正要开口,却见米安安领着谷小钊进来了,顿时神色一凉,背过身去,权当没看见。 你说对是亲密的人吧,太冷漠了。 你说是对陌生人吧,也不可能这样随便人家大咧咧地进出自己家…… 这关系,就复杂了。 那善琢磨着,眼神就直苗苗地盯着小姑娘瞧。 看年纪,不超过二十,估摸着是凝垄当地的姑娘,不算白,却有种自然健康的光泽,小身板单薄,偏偏跟土里刚钻出来的苗似的,有股子拼命向上的韧劲,百折不挠都写在那双灵动的大眼睛里了。 比起城里那些娇滴滴的美人儿,那善觉得,这小丫头还合眼缘点儿。 因为有好感,那善嘴一咧,露出一口大白牙。 结果小姑娘立刻被同伴拉到身后,藏起来了。 谷小钊嘴上倒是没说话,但满眼都写着:怪人,离我女朋友远一点。 那善:“……” 好吧,他是年纪大一点,长得也不如他们颜队帅气,但绝对是刚正不阿的兵哥哥,好吗? 谷小钊环顾室内,发现除了桌边的两把椅子,和窗边的一张床之外,这间屋子可说是家徒四壁。 也不知道安安天天往这里钻,有啥可玩的。 见颜梁淮没打算赶自己出去,米安安鼓足勇气问:“你有朋友来,我让阿嬷帮忙弄点酒菜吧。” “不用,我们随便打发,”颜梁淮顿了下,“你去送你的小朋友吧。” 谷·小朋友·钊满肚子不高兴,谁是小朋友?他分明是风华正茂。 “小钊不用我送,”米安安毫不犹豫地说,“礼物我已经送给他了,他说谢谢你的帮忙。” 谷小钊:不,他没有,他一点都不希望礼物跟叔叔扯上关系。 那善问:“什么礼物?我哥怎么帮了,带我也看看。” 谷小钊在米安安的敦促下,不情不愿地把小手|枪交了出来,被那善毫不犹豫地拿了过去,举在眼前细细端详,啧啧称赞,“好手艺,关键是,这玩意儿也太逼真了吧?带出去怕不是要给当成携带管制器械抓起来?” “还我。” “小气,”那善把小雕塑还给少年,又问米安安,“我颜哥指导的?” 米安安点头,“嗯。” 那善若有所思地看了颜梁淮一眼。 觉得,这和尚生活还不算没得救。 眼瞅着一时半会不得离开,又不想把米安安一个人丢在这里,谷小钊四下看看,无处落脚,只得退到床边,刚要落座,只见那善一个箭步冲过来,二话不说抓住少年的肩膀,捉小鸡似的把人一拎,从床边带开了。 两脚落地,谷小钊恼了,“你干什么啊?” “还不快谢救命之恩,”那善瞅了沉着脸的颜梁淮一眼,“我哥啥都能分享,就这床,绝对不许人碰,否则别怪他炸毛。” 谷小钊悻悻地说:“什么毛病……跟个姑娘似的。” 米安安愣了下,想起自己好像还曾跪在他床上开窗来着。 当时,他好像什么表示也没有呀? 因为俩小朋友在场,那善也不好说正事,只能插科打诨地闲聊,最后听说下午谷小钊要进城,坐火车去北京,立马爽快地一拍胸口,“刚好啊!我下午也要进城,顺道载你。” 谷小钊还在犹豫,就听米安安兴高采烈地应了,“好呀好呀,刚好小钊行李多,谢谢那善哥哥。” 一句哥哥,叫得那善心里妥帖极了。 谷小钊却觉得好像有哪儿不对。 这大老粗管小叔叔叫哥,安安管大老粗叫哥,那安安管小叔叔叫啥? 这辈分,都快乱成麻了! “下午我们有正事。”颜梁淮淡淡地说。 潜台词自然是,不方便送。 可那善跟没听出来似的,笑嘻嘻地说:“人家是去火车站,送走了咱再忙正事,能来及!行吧?哥?” 颜梁淮一张脸黑得像马上就要下暴雨的天。 那善缩了下肩,却听米安安已经欢天喜地地拉起小朋友,“快回家收拾行李,别耽误了车。” 车?什么车?是说他的高铁,还是说怪蜀黍的吉普? 谷小钊十分不情愿、又十分受用地被米安安拉着出了门。 那善回头,刚好看见他颜队的目光从少女的背影上挪开。 他浓眉一动,拖过椅子大咧咧地坐下了,仰头问:“颜队,干嘛对个小姑娘黑脸?” “没有,”颜梁淮仍是板着脸,“我天生脸黑。” 那善摸摸脸上的糙皮,又看看颜梁淮那张离了前线之后渐渐恢复白皙的脸,“……队长,你嘲我呢?” “说正事,”颜梁淮正色道,“老杨是不是病情恶化了?” 那善呸了口,“杨志要知道被你这么诅咒,一口老血得吐出来。那小子好着呢!是订婚了,非要让你先见见弟媳妇,这不,硬把我撵来接人——都知道光靠电话请不动你。” “订婚?跟谁?” 那善摸着下巴,“我也没见过,听说是个美人。老杨住院期间,是人家衣不解带的照应着,日久生情了呗。” 心头的石头放下了,颜梁淮才脸色稍霁,“你突然跑来说要去看老杨,我还当——” “就知道你想多了,”那善收敛了笑意,“颜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家都得往前看,日子还得过下去。” 颜梁淮“嗯”了一声,就没下文了。 午后,那善开着吉普,在凝垄村头按了两下喇叭。 没想到,出来的不止谷小钊,还有扎起双马尾,背着双肩包的米安安。 “丫头你怎么也来了?”那善伏在窗边问。 米安安理所当然地说:“送佛送上西啊。”说完,偷瞟了副驾驶座的颜梁淮一眼。 谷小钊脸色古怪,虽然能被她亲自送去火车站很开心,但这话……听起来咋这别扭呢? “那就一起好了,车宽敞。”那善说完,回头看了看颜梁淮,见他没打算阻止,就跳下车,帮着谷小钊把箱子放进后备箱。 箱子是28寸加厚款,装得满满当当,目测有大半个米安安重,可是那善轻轻松松就给抬上去了。 看得谷小钊目瞪口呆,“……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那善龇牙,“保密。” 谷小钊又想起颜梁淮刚来那会儿,米安安还说过他可能是潜逃的罪犯呢……这会看看真有可能,而且还是团伙犯案那种。 山路颠簸,好在那善车技了得。 谷小钊说:“难得有外人在这儿开这么好的。” “我算什么外人?”那善随口说,“这天上我飞了不下八百遍。” “飞?” 那善从牙缝里吸了口气,打着哈哈,“你小子厉害啊,十六岁上大学。” 谷小钊原是不觉得有什么,不知怎的,在颜梁淮面前他就是想显摆一下,于是假装不在意地说:“也还好,一年也收三四十个呢。” “哦,那是不少。”那善点头。 谷小钊:“……” 一年!全国!才招三十个!还多吗?他是谦虚、谦虚懂咩?! 那善把着方向盘,随口说:“想当年转编,全国只收俩,咱颜哥可是当仁不让的全国第一。” 谷小钊:“……”冷静、冷静,“转什么编?全国才两个名额?我怎么没听说过?” 颜梁淮醒了醒嗓子,看向窗外。 那善忙说:“没啥,小社团而已。” “啥团?”谷小钊越听越懵,“杂技团?”这才能解释这些人为什么这么健硕吧。 米安安噗嗤笑出了声。 那善也被逗乐了,从后视镜里看谷小钊,“你小子脑洞挺大,你瞅他——是能吃杂技演员这碗饭的人吗?” 显然不能。 这张臭脸,别说观众了,杂技团长看了都要发飙。 谷小钊:“不能,我觉得小叔叔只适合待一个地方。” 那善:“哪?” “监狱,”谷小钊耸肩,“看管罪犯,还得是无期徒刑那种——这样的人不会因为吃了臭脸,日后寻仇。” 那善闻言哈哈大笑,“吐槽得好,这些话我们都不敢讲,你小子,我看好你!” 米安安悄悄从后视镜里偷看颜梁淮,却见他好像没听见他们的谈论似的,目光淡漠地看向窗外。随着车驶出凝垄越远,他的面色就越凝重。 她揪着手指,心里忍不住在想,那善这么爽朗,为什么颜梁淮这么阴沉呢?从前明明都是一起的呀! “安安。” 谷小钊喊她,可是米安安走神,没听见。 他只好戳了戳她的肩膀,等她回过脸来,才说:“我能给你写信吗?” 米安安点头,“你写好了,地址反正你都知道。” 谷小钊:“那你会回吗?” “有话说就回,没有就等有话说了再回。”米安安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而且你念书不忙吗?哪里有时间写信。” “再怎么忙,总能挤出时间想你——”谷小钊别扭地拐了个弯,“想你和阿嬷啊!” 那善笑,“别拐弯抹角的,想她就想她呗,扯人老太太干嘛?” “看路。”颜梁淮冷声说,“山路危险。” 那善本想说,这种程度的山路对他“凝川车王”来说才哪跟哪啊?可是一看脸色冷到冰点的队长大人,立刻非常有求生欲的,闭嘴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会儿,他要再跟后排那不知死活的小子一样叨叨,怕是要被抛尸荒野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颜叔叔的床啊,只给过一个人坐:) 第14章 荣光(14) 米安安送谷小钊进的火车站,颜梁淮和那善在车上等。 颜梁淮本想说先走,可那善不答应。 “颜队,你想啊,人小姑娘是跟着我车出山来的,完事儿我们把人家丢这,万一被人给拐走,弄山里当童养媳去了,回头老太太还不来找我拼命啊?” 于是,俩大老爷们大眼瞪小眼,停在路边板等。 隔了会,那善想想,还是觉得得问一句:“哥,我私底下问一句,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别跟我恼,成吗?” “有话就说。” “你是喜欢那小妮子吗?” 颜梁淮:“……” 那善:“……” 三秒后,那善双手脱开方向盘,举在头边,“甭这样看我啊!我就问问……你说,小姑娘长得好看,性格又好,我这也是打了二十五年光棍,不得给未来考虑考虑?但兄弟妻不可欺,我这不是先来问问你嘛。” 颜梁淮板着脸,语气严肃得不像话,“她才十九。” “十九,又不是未成年。” “年纪差太多,不合适。” “有啥不合适,当成半个女儿宠,多好!” 颜梁淮眉头都快揪成川字了,“变态。” “……队长你怎么骂人呢?”那善委屈地据理力争,“我虽然读书少,但也知道不少伟人都是老夫少妻。何况男人晚熟——你就说刚跟她一块儿那小子吧。年纪大差不差吧?念书脑筋也是百里挑一。但那又怎样呢?在女孩儿面前跟呆头鹅似的,根本听不出人家的弦外之音。” 颜梁淮:“那你就能听出来了?” “那当然,”那善想了想,顿悟,“你不会也没听出来吧?” 颜梁淮:“……” 那善扶额,“不是我说,队长你把对敌人的一半敏感用在对女人上,就绝对不会打光棍打到三十岁。” 颜梁淮:“二十九。” “……行,二十九!”那善无奈地凑近他,“那小子问能不能给她写信、她会不会回。她说有话就回,没话就不回,你说这是啥意思?” 颜梁淮蹙眉。 那善叹气,“意思是她没那么多话要跟他说啊!换句话说,就是不感兴趣呗!听我的,女孩子呢本来就喜欢说话,但凡她喜欢你,就会有说不完的话叨叨叨说个没完,绝对不存在没话说的情况。” 说个不停吗? 颜梁淮回忆起来,从他住进凝垄开始,米安安几乎餐餐来报道,除了忙着做手工的时候能安静,其他时候真的是像小鸟似的,一刻不得消停。 而奇怪的是,喜静的他之前并没有察觉。 “所以啊,那小子没戏。”那善总结陈词似地说。 正说着话,颜梁淮忽然往火车站方向看去,那善顺着他的视线一看,是小姑娘独自出来了。 远看还没什么,等走近了,那善才发现小姑娘俩眼睛哭得跟核桃似的,再看看旁边的颜梁淮…… 果然,嘴角已然抿出一道不悦的弧度。 得,他也甭问了。不管队长嘴上说啥,这丫头,他都动不得。 小姑娘径直拉开车门,跳上车,往后排一坐,红着眼眶一句话也不说。 那善扶着方向盘回头,“人走啦?” “唔。” “心里难过?” “嗯。” 那善不敢接着问了。 他才刚说那小子没戏的,再问下去感觉要自己打脸了。 “走。”颜梁淮说。 那善脱口问:“去哪啊?” 他本想着带队长去看看老杨,让小姑娘搁医院外头等等,结束把俩人一起送回凝垄来着,现在看米安安这情绪低落的,让人独自待着好像不太合适。 “虹馆。” “合适吗?” “嗯。” 那善把车发动了,一边疑惑地看了眼队长。 从前,兄弟们起哄让队长去虹馆,他都不肯的,宁可把钱包给他们自己去,也不答应亲自跑一趟,如今居然会主动要去? 太阳怕是打南方出来了吧…… 等车停在依山傍水的一间小楼旁,颜梁淮和那善都下车了,米安安还在后排呆坐着。 “走啊。”那善拉开车门。 米安安一脸懵,“不是说你们去办事,我在车里等吗?” “等会再办事,先给你找个地待着。” 米安安下意识地看他身后的颜梁淮,像是要得了他的同意才敢下车似的。 那善只好回头,“哥,你倒是说句话。” 颜梁淮垂眸,“把脸上眼泪擦擦,别让人以为我们欺负你。” 米安安:“……” 那善:“……”注孤生!该! 小楼装了珠帘,撩开叮叮咚咚地响,是天然的门铃。 米安安小媳妇似的跟在俩大高个子进了门,还没闹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呢,已经听见个妖娆娇嗲的声音打二楼传来了,“这都多久没来了?突然跑来,怎么不给我电话,留个雅座啊?” 米安安抬头,只见一个穿着青色旗袍的姐姐从扶梯上款款而来,高跟鞋踩在地上笃笃作响,自带BGM似的。 那善将身后米安安往前一推,“今儿我们不是来喝茶,是来‘托孤’。” 米安安飞快地回头,眼神小刀子似的嗖嗖地扎。 那善哈哈大笑,“开玩笑的,我跟颜哥去办点事,小家伙跟着不方便,留你这儿打发打发,给弄点吃吃喝喝的——颜哥买单。” 说着,见颜梁淮并没有反抗,又补充了一句:“替我跟颜哥也各来一杯咖啡,去冰,低因——也是颜哥账上,谢谢念真姐!” 被称作念真姐的女人细眉一飞,“叫谁姐呢?所有女孩都是妹妹,懂吗?” 转眼,她又看向米安安,笑得和善,“你是跟着那善哥哥来的,还是跟着颜先生来的?” 米安安想也没想,“跟颜梁淮来的。” 念真似笑非笑地瞟了颜梁淮一眼,又问:“那你是他什么人呀?” 那善抢白道,“据说她要叫颜哥一声‘小叔叔’,但是——”他咧嘴一笑,“她不乐意。” 念真嫣然一笑,搂住小姑娘肩膀往楼上带,“不乐意就不叫呗,谁还能勉强小姑娘不成?行了,你们忙你们的,她由我照应着,放心。” 米安安在楼梯上回头,看向颜梁淮。 她没说话,可是颜梁淮仿佛看出了她的不安似的,默默地点了下头,仿佛是叫她安心跟着念真去。 有了他的这个眼神,米安安才放心地跟着念真离开了。 到了楼上雅间,念真拉开竹帘,外头的风景一览无余。 米安安这才知道为什么这家茶楼要叫虹馆。 后面是山石,又有半山处涌下来的喷泉,阳光一照,俨然弯过一道彩虹,煞是漂亮。 见小姑娘面上雨过天晴,念真坐在席后,优雅地将小茶壶放在炉子上,点上火,“心情好点了?” 米安安点头,“嗯,看见这个心情都开阔了。” “那就对了,”念真笑,“虹馆就是为了这个而存在的。” “这家茶楼是你开的?” “嗯,我开的,”念真环顾,“一砖一瓦,每个屏风,都是我亲手挑的。” “好厉害。” “那倒还好,那会儿一腔孤勇,总觉得能为他做点什么就好,什么都行。” “他是谁呀?” “颜梁淮啊。” 见小姑娘一下挺直了腰,大眼睛里露出小兽般机敏、防备的眼神,念真噗地笑出声,“我还当来之前他们跟你说了呢,敢情啥也不说就把你扔过来了。” “说什么……” 尽管心里有点疙疙瘩瘩的,但是米安安觉得从直觉上来说,自己不讨厌念真。 “话说前头,我是喜欢过颜梁淮,”在小姑娘吸冷气之前,念真接着说,“但那早就是过去式了,如今我逍遥自在,不愁没人谈恋爱。这样,放心了?” 米安安:“……” 念真笑着撩了下蓬松的卷发,“他啊,喜欢的不是我这一款。” 米安安不由问:“你怎么知道?” “打听来的呗。” “所以他……有女朋友?”或者至少是有过。 “那倒没有。”念真探究地看她,“他之前是做什么的,你应该知道吧?” “一点点,”米安安说,“一年前我被山雨塌方困在凝川,是他救了我。” 念真这才放心,“哦,难怪呢。那你应该知道,他们那行天天刀尖舔血似的,哪有空谈什么恋爱。” 米安安点头,“……那你为什么说,喜欢的不是你这型?” “从前啊,他还没来凝川那会,在楠都城做过警|察。”念真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那时候呢,他接手过一宗案子,里头小姑娘的爸爸被卷进了命案,孤苦无依,上诉无门。颜梁淮那个老好人啊,就把人当自家妹子照看着,一照看就是六年。” “……后来呢?” “后来,水落石出,沉冤得雪,小姑娘嫁为人妇,颜梁淮远走凝川。”念真轻描淡写地带过了其中的过程,“就像你看到的,过起和尚一样的生活。别说女人了,身边连野猫野狗都是公的。” “他喜欢那个女孩子吗?” “那你得问他自己,”念真轻笑,“可我觉得约莫是喜欢过,有缘无分而已。” 她这么说一说,非但没让米安安舒坦点,小脸反而更垮了。 “但你也别沮丧,”念真莞尔,“你我到觉得,你挺有希望的。” “为什么?”眼睛一亮。 念真托腮打量着她,“像野生的小动物似的,浑身都是不服输的劲儿——你俩乍一看,挺像的。” 米安安抿嘴,没有说话,并没有像念真想的那样喜出望外。 念真拎起茶壶,冲了冲杯子,“看你刚来的时候眼红红的,刚哭过。怎么?跟颜先生告白,被拒了?不用往心里去,那男人外头裹着钢筋铁骨,总得慢慢炼。” “不是,”米安安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些话也没法跟阿嬷说,如今念真倒真是个合适人选,于是说,“刚他们载我送发小去火车站了,他去帝都念书。” “男孩儿?”念真敏锐地问,“哭成这样,不舍得?” 米安安点点头,慢吞吞地说:“但不是为了舍不得才哭的。” “哦?”念真颇感兴趣,她看得出来小姑娘的心思在颜梁淮身上,那怎么又为青梅竹马哭呢? 米安安摆弄着衣角,鼓足勇气说:“他让我当他女朋友,然后我说我……” 念真手上动作一停,“你说你喜欢颜梁淮?” “嗯。”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那个女孩儿”,是《撩鲸》里的幼幼啦~ 看过的应该之后颜警官曾保护她许多年,但没有真正的追求,更没交往过。这个闷骚老男人,没啥恋爱天赋,等着安安开发呢! 第15章 荣光(15) 念真嘴角有颗痣,这让她笑起来的时候带着点轻嘲。 听了米安安的话,她嘴角的弧度更翘,低头冲茶,一边说:“真是搞不明白,颜到底有什么魅力,让人前仆后继的。我当年少不更事,一头扎他坑里,那你呢?是不是也身在山中。” 米安安撇撇嘴,她不太喜欢念真的这句话。 在她看来,颜梁淮是这世上最值得被喜欢的那种人——为了肩上的荣光出生入死,就算脾气稍微差一点,那也是因为没有那么多空暇时间用来捉摸别人的性情。 小丫头的微表情,落在念真眼中。 “不高兴了?”她递了茶杯过来,“是不是觉得我是吃不到的葡萄就说酸,根本不懂颜梁淮有多好?” 米安安愣了下,接过茶杯,点了点头。 这个姐姐怎么回事?会读心啊? 念真笑,“我从前是给他们做心理辅导的。” 米安安呆住,“他们?” “嗯,川狼。”念真抿了口茶,长睫挡住了眼睛,“颜梁淮退役之后我才来开了这家茶馆,算起来也半年了。” 米安安莫名有些羡慕念真。 颜梁淮还在川狼的时候,像高高在上的神祇,他救了她,同时也让她没有办法走进他的内心。 她只知道他穿军|装,身手了得,别人喊他一声“颜队”,其他一无所知。 至于他为什么而伤了腿,为什么而退役,颜梁淮不说,她也无从打听。 “念真姐姐,我真羡慕你。”米安安如实说,“他有什么事,一定都会跟你说。” “没什么可羡慕的,”念真放下杯子,认真地打量她,“反倒是我才羡慕你。你知道吗?自从我开了这家茶馆,颜一直都不肯来,宁可他出钱请其他人来,也不愿亲自踏足。” “为什么?” 念真撩过头发,苦笑,“不喜欢被我当小白鼠呗。他是我见过的,最不配合的‘咨询者’,不然我也不会为了多了解他一点,特意跑去他老家楠都去打听从前的事。” “你是指他保护过的那个女孩子?” “包括,不限于。我得知道他为什么加入川狼,才好确定他为什么在这里像拼命三郎似的,永远冲在最前面。而且,我想知道他的心结在哪里。” “那后来呢,你知道了吗?” 念真摇头,“很遗憾,除了打听出他曾经保护过一个跟你有些像的小姑娘好多年之外,他就几乎没有做过公务之外的事,从大学毕业开始就是个完美无缺的好下属、好领导。” 米安安喃喃,“那不可能呀,人都是有私心的。” “对啊,”念真轻笑,“你说的没错,人都有私心,颜没有,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强行把自己想要的都压抑起来了。这样很危险,在顺境里或许能让他战无不胜,可一旦——像现在,他受了伤、受了挫,就会完全失去动力,坠入崖底。” “他的伤是怎么弄的,你知道吗?”米安安试探地问。 念真打量着她眉眼间不加掩饰的关切,一笑,“这是机密。” 米安安连忙摆手,“那我不问了。” “但是说一点点也没有关系,尤其,是你……” 是她?她跟别人有什么不同吗? 米安安正在迟疑,就听念真说:“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中了敌人的埋伏,为了把他带进去的兄弟都活着带出来,不但小腿受了枪伤,眼睛还因为火光的缘故落下病根,在强光之下会目眩、头晕。” 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独处时总是不爱开灯。 可是……因为她总是赖在他房里做木雕,所以后来他总是默许她开着台灯。 还有,她记得有一天她进屋的时候,颜梁淮刚替她改好图纸,正伏在胳膊肘上、让她不要开灯,容他缓一缓。 那些之前一直不能理解的“古怪”,如今她终于明白,根本不是什么古怪,而是他温柔的忍让。 “安安?”念真轻声唤她。 米安安抿着嘴,眼角有一抹红晕。 “想到什么了?”念真从她的手里接过杯子,倾过茶壶冲着茶,“他是不是什么也没有跟你讲。” 米安安摇头,“没有,就连腿上的伤,他也总拿裤管遮着。” 念真颔首,“不奇怪,他那么高傲的人,总觉得自己能拯救全世界,结果连自己的腿都没能保得住,心理上难免承受不了。但是,我倒是觉得他有进步了。” “什么进步?” “他把你送到我这儿来了。” 米安安眨了眨眼,送她来跟他的病情有什么关系? “颜一定知道,我多多少少会把他的情况说给你听。”念真噙着笑,“但他还是把你送到我面前,你觉得,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他不介意我知道这些……” 念真点头。 “还有,更重要的是,”说着,念真忍不住笑起来,“他大概觉得,我能帮到你。” 米安安一头雾水,“帮我什么?”她好着呢,吃嘛嘛香。 念真:“你刚送了发小去火车站,然后哭着出来了,对吗?” “对……” “他大概觉得,你在为小情人的离开伤心欲绝,所以送来给我疏导疏导。”念真顿了下,感慨道,“从前我可没觉得颜有这份细致温柔。” 米安安听得眼睛睁得老大,“不可能!” 昨天她明明才表白过心意,颜梁淮怎么可能以为她和谷小钊是小情侣呢? 听了小姑娘的话,念真细细的眉蹙起,思考了会才问:“你是怎么跟他,‘表白’心意的?” 米安安总算有点不好意思,“就……他问我有没有为谁心动过,我说被困在山里的时候,他来救了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当时的感觉……” “没了?” “没了。” 念真拿手背掩着嘴,笑出声来。 米安安别她笑得直发愣,“你笑什么呀?” “这种表白颜梁淮那种人,压根听不懂啊。”念真朝她招招手,让米安安坐到自己身边去。 米安安乖乖地盘膝,坐到她身边。 念真就帮她把头发都束起来,露出干净清爽的小脸来,然后看着她的眼睛说:“他们那种人天天在男人堆里打滚,根本没接触过几个异性。跟他们说话,一定要‘直给’,但凡你有点儿弯弯绕绕,他铁定听不明白,而且很可能还会误会。” 米安安虚心求教,“那我还要怎么直给……难道直接跟他说谷小钊跟我只是哥们儿,我喜欢的人是他?” 念真神秘一笑,“你得好好跟姐学一学——” 虹馆外,飞流直下,虹光旖旎。 竹帘里两个年轻女人抿着茶,低声细语。 对米安安来说,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被年长的女性耳提面命怎么追男人…… 还真……是门学问呢。 *** *** 病房。 川狼战队成员杨志坐在轮椅上,双手搭在膝头,正襟危坐得像是在受训。 “你放松点,”颜梁淮说,“这不是在训练。” 杨志挠头,憨厚地笑,“一看见颜队你,我就放松不下来。” “我从前对你们是不是太严厉了。” “没有!”杨志抬手,近乎赌咒发誓,“我知道你是为我们好,在训练场上只是流汗而已,上了战场,稍有差池就是流血丢命了。” 他本意是想告诉队长,自己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谁知话刚说完,颜梁淮的眼底就浮上一丝暗色。 背后,那善狠狠的捣了下他的肩胛。 杨志立刻意识到,完蛋,说错话了! “你的伤有我很大一部分责任,是我当时判断失误,才会造成一队人被困火海,”颜梁淮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手边床沿,“密码是你的生日,卡里存款不多,你先用,往后我还会往里面转账。” 杨志吓了一跳,差点没从轮椅上蹦起来,“我有钱!何况怎么能花队长你的老婆本?” 颜梁淮神色淡淡,“老婆都没有,要什么老婆本。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什么用钱的地方,你拿着,就当是我给的结婚礼金。” “这个我们不能收。”一个女声温和又坚定地从门口传来。 是杨志的未婚妻端着切好的水果进来了,把果盘放在几个男人中间,然后自己退到杨志的背后,推着他的轮椅,走近颜梁淮。 “这些日子以来,杨志跟我说过无数次,他是怎么从火海死里逃生的。”女孩的手搭在未婚夫的肩头,被他的大手覆住,“如果不是为了救阿志,颜队长你不会受那么重的伤,更不会退役。他是军人,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去执行任务无论遇见什么,都是他的使命。责任不在你,相反的,你是他的救命恩人,这份恩情是我们应该向你报答。” 杨志听完,捣蒜似的点头,“我嘴笨,说不明白,还是我媳妇儿会说话。队长,你以为我们为啥要请你过来?我是想你给我们当主婚人,要不是你,我哪还有命娶这么好的媳妇儿?” …… 等离开医院的时候,那善忍不住一直偷瞟颜梁淮的脸色。 可惜,多年的职业生涯养成了他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 “哥,我觉得小弟媳挺懂事儿的,你觉得呢?” “嗯。” “老杨真走了狗屎运,年纪最小,还最早脱单。”那善试探性地问,“你就不嫉妒,不想迎头赶上吗?” “嫉妒什么,”颜梁淮拉开吉普车的门,“我觉得一个人挺好。” 那善爬上车,边打火边问:“真的啊?你就不觉得身边有老婆说说话,一起做点有的没的,比和尚吃斋念佛似的要像个人啊?” 不经意的,脑海里划过一个笑语嫣然的小身影。 但颜梁淮还是很快扣上了安全带,“一个人吃斋,总好过拖着别人苦行要好。” 那善无奈,在他队长面前,再巧舌如簧也没用。 “等下。” 开了一半,颜梁淮忽然让停车。 那善停好车,就看见颜梁淮去路边买了锅盔,拿袋子装了,一块递给他,一块挂在手边。 “不吃都软了,就不好吃了。”那善啃了口锅盔,含糊不清地说。 “那你就开快点。” 那善发懵,他开得再快,烧饼该软还是会软啊! 直等车拐进虹馆的那条街,忽然看见蹲在路边、正百无聊赖地砸着地上的石子玩儿的小姑娘……那善才转过弯来。 原来,是给她买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颜叔叔其实是真的,很温柔的。 第16章 荣光(16) 老远看见一辆吉普拐过来,米安安丢开手边的石子,一下站起身来,看清楚车牌之后,立刻蹦起来挥舞着双臂。 车不偏不倚地在面前停稳了,她立刻攀上踏脚,双手巴在副驾驶的窗口上,可怜巴巴地说:“我还当你们丢下我不管了呢。” 那善扶着方向盘,“颜哥哪儿舍得啊。” 颜梁淮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目光越过米安安看向歪倚在虹馆门口的念真,颔首示意。 念真懒洋洋地弯了弯几根手指,算是道别。 倒是米安安上车之后,伏在车窗边,双手握在唇边大声辞行,“姐姐!要来凝垄找我玩儿啊!” 念真笑吟吟地点头,“教你的别忘了。” “都记着呢!” 车开了,那善忍不住问:“念真教你什么了?” 米安安瞟了颜梁淮一眼,狡黠地笑,“这是女孩子之间的秘密。” “一下午而已,你们就有小秘密了,”那善念叨,“都说男人的秘密都跟女人有关,那女人的秘密是不是也跟男人——” 颜梁淮忽然抬手,塑料袋擦着那善的脸递向后排,打断了他的碎碎念。 米安安看着那个塑料袋,“给我哒?” “垫下肚子。”颜梁淮简洁地说,“开回去要花点时间。” 那善清清嗓子,“哥,那你就饿着啊?” 颜梁淮随口说:“我不饿。” 话刚说完,一只小手就从他肩头伸了过来,攥着半块锅盔。 颜梁淮偏过头,就见小姑娘一口小白牙,笑如春花,“呐,分你一半。” 她晃了晃手,碎屑顿时窸窸窣窣地落了颜梁淮满肩。 那善心里哀嚎,完了! 队长有洁癖,床不让人坐,更不喜欢在外面吃东西——因为讨厌碎屑掉满身,油腻沾满手。 小姑娘八成要挨冷眼了。 “对不起、对不起!”米安安慌里慌张地刚要撤手,却被人握住了手腕。 她一愣,只见颜梁淮从自己手里接过了那半块锅盔,顺手从车前扯了张面纸塞她掌心里,又松开了。 一系列动作,不光米安安傻了眼,那善的眼珠子也差点没脱眶。 余光看见颜队把半块烧饼叼在口中,一手拿面纸清理肩头的碎屑,不但没有要责怪小姑娘的意思,反而还顺手送了张纸巾给她? 太阳…… 那善看向西边。 确实是从西边落的啊! 米安安原本食量不小,但因为心里存了事,压缩了存放食物的容量,吃了半块锅盔就饱了,正捏着纸袋琢磨着怎么把念真教的东西付诸实践,就看见颜梁淮从前排伸过手。 她懵了一下,然后犹犹豫豫地抬起胳膊,把自己的手放进了对方掌心。 柔软、温暖的触感,落在掌心。 颜梁淮一愣,知道小姑娘是误会了。 指尖温软,骨骼小巧,与他所熟悉的那些摸爬滚打里出来的糙手截然不同。 让人忍不住,想要呵护。 这念头一闪而逝,但他还是顿了下,才清清嗓子,“包装袋,给我。” 米安安脸上一臊,忙缩回手,重新把空袋子塞进对方手里,然后恨不得原地挖个洞,把自己给埋起来。 那善余光看见了这一幕,憋笑简直憋到肺疼。 要不是怕真笑出声,小姑娘难堪,队长发飙,他一定要大笑三声,以感恩世界之大,终于有人能让他们刚正不阿、宁死不屈的颜队,甘愿认栽。 回到凝垄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车停在米安安家门口,她邀两人进来吃个便饭,没等颜梁淮拒绝,她就率先抢白道:“你该不会要让那善哥哥跟你一起吃白开水泡压缩饼干吧?他今天开了小半个长途呢,很辛苦的,得补一补。” 那善憋笑说:“对对,我虚,要好好补补,哥你可别虐待我。” 于是,颜梁淮和那善留在米家吃饭。 米家老太太倒是乐得热闹,在厨房里忙着添菜。 颜梁淮觉得过意不去,要去厨房帮忙,却被老太太拦在外面,“哪有让客人忙菜的道理?安安,快带小叔叔上外面坐着去,不然出去玩儿一圈,等我叫你们再回来。” 原本正帮着洗菜的米安安老大不乐意地说:“阿嬷,人家才二十出头,叫叔叔把人给叫老了。” 颜梁淮闻言,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 米阿嬷没转头,“你爸当年管他叫小老弟,你不叫叔,叫什么?” “那善格格管他叫哥,我当然是跟着叫哥啊,不然辈分不是乱了嘛~” “那你管那善先生也叫叔。”老太太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米安安:“……” 被推出厨房的米安安蔫头巴脑的,低头踢着石子。 跟在她身边的颜梁淮醒了醒嗓子,“不用往心里去,我不介意。” “可我介意呀!”米安安蓦然地抬头。 眼睛晶亮,眉梢带着一点儿赧意。 看得颜梁淮心里一咯噔,不由陷进那双清如山泉的眼里,他不介意吗?介意,怕是比她还介意。 只是事实如此,他本来就比她大,也曾和她父母称兄道弟,甚至曾抱过还是奶娃娃的她…… 林林种种都证明,他俩不是一辈人。 “我不管,”米安安斩钉截铁地说,“反正我绝对、不会叫你叔。” 是吗?他明明记得,第一天她就叫他警察叔|叔来着。 颜梁淮垂眸,“随便你。” “这不是随便的问题,”米安安加快一步挡在他面前,手指隔了几公分距离指着他的左胸心脏位置,“是心里要这么想。我不认你这个叔叔,你也别拿我当什么大侄女。” 等不到他的回答,米安安歪过头,“嗯?” 颜梁淮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直到她的手指离开他胸口,才一口气缓过来。幸好,她没有真的贴上他的衣襟,否则就会发现他的心跳在那一瞬有过的失控。 “那善哥哥,阿嬷让我带你们出去转转。”米安安招呼那善。 横在沙发里的那善慵懒地换了下两脚|交叠的顺序,“你们去吧,我开一天车了,腰酸脚疼,得好好躺躺。” 颜梁淮面无表情,“把脚放下来。” 那善立刻鲤鱼打挺,正襟危坐在沙发边,双手放在膝头,机械化地朗声,“是!” 米安安被逗乐了,转身把颜梁淮推出客厅,一遍回头对那善挤了个眼睛,比着口型说:随便躺! 目送两人离开,那善摸了下鼻尖。 艾玛,真他大爷的……可爱! 天色近黄昏。 凝垄为数不多的人家都炊烟袅袅,路上没什么人,安静得鸡犬相闻。 米安安双手背在身后,踢着石子在前头走,颜梁淮就不远不近地跟着。 她没回头,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看着她和影子。 那善的话又不期然地浮上脑海:有个人陪在身边,随便做点有的没的,不好吗? 挺好的。 两个人,就这样踩着夕阳余晖在田间漫步,都心安。 她身上有淡淡的花香,不知是洗发水还是洗衣粉,清而甜,像极了她的人。 就这样走着,不念从前,不计过往,一直到白发苍苍似乎都没有什么不妥…… “颜梁淮。” 米安安突然定下脚步,清清楚楚地叫了他的名字。 颜梁淮一惊,才恍然发现前一秒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顿时眉头蹙起,正色抬头看向她。 米安安察觉到他的表情比之前还要严肃些,心里不免忐忑。 念真姐姐的话……真的可以相信吧? 对这种没接触过什么女孩子的宇宙级直男,要用直来直往的。 吸气,挺胸,鼓足勇气,米安安一鼓作气地说:“今天我送小钊去火车站回来,确实很难过。” 颜梁淮看向一边,似乎心不在焉地说:“这会他应该已经到学校了,想他就给他打电话好了。” “我难过不是因为他去帝都上学而舍不得。” 说到这里,她停住了,耐心地等颜梁淮看过来,才开口:“而是因为他说他不会给我写信了。” 颜梁淮手指无意识地收了收,“……那你给他写。” “你就不想问他为什么不给我写了?” “那是你和他之间的事,我不方便问。” 米安安气得快要鼓成河豚了。 “那是因为我告诉他,我已经有喜欢的人,让他去帝都好好找一个喜欢他的女孩子。” 她像个固执的小动物,大眼睛乌溜溜地盯着颜梁淮,不肯错过他一丝一毫的微表情。 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让她从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看见了一丝动容。 幽深狭长的眼明显亮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甜甜的恋爱不一定从“做我女朋友吧”开始~ 第17章 荣光(17) “我喜欢的人,他是可以为了挽救生命出生入死的大英雄,他会在暴风雨里从天而降,会在火海里浴血救人……他身上有好多好多伤,但在我眼里,他还是像第一次见的时候一样闪闪发光。” 米安安每说一个字,眼睛就亮一分。 等她把这一段话说完的时候,眸子就像雨后被冲刷得明亮反光的水晶。 “我喜欢的人,”这一句,她终于有些扭捏,“叫颜——” ——“安安!饭好了!”米阿嬷扯着嗓子,从院子里喊。 米安安羞涩又懊恼地一跺脚,“知道啦!” 她忐忑地看了眼颜梁淮,动了动嘴,可再也接不上刚刚的那口勇气。 ……说不出口了。 “走吧。”颜梁淮低头,带头往回走。 米安安在他身后,抿着嘴,“你就没有什么想要跟我说的嘛?” 他脚步微顿,“……你还小。” 米安安从他身后冲过去,双臂拦住他,挺胸抬头,满眼倔强,“你看着我,哪里小了?” 她都十九了!连阿嬷都说,十九岁她爸都出生了好不好! 小姑娘面容娇稚,但毕竟已是少女身段。 颜梁淮只觉面上一热,忙避开了视线,不敢看她。 “你从小在凝垄长大,见过的人少,选择的面也窄,多多少少被局限了眼界。”他艰难地斟酌着词句,避免损伤到小姑娘的颜面,“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 米安安莫名其妙地看着开始自我检讨的颜某人,只觉得,念真姐姐说的太对了!这男人在私人的事情上,脑回路简直清奇。 她喜欢他,怎么会是他的问题呢? 颜梁淮:“我会检讨自己,把握好尺度。” 米安安:??? “回来了,饿死了……可以开动了吧?”那善没心没肺地刚说完,忽然觉得跟在队长身后的小姑娘,一脸气到肝疼的表情,筷子顿住,犹豫地问,“吵架啦?” 颜梁淮跟老太太打了声招呼,然后替小姑娘拉出椅子,自己则坐到离她最远的位置,从头到尾没答那善的腔。 百分百吵架了,那善叹息。 米家阿嬷左右看看,问米安安:“又不懂事了?”又转头对颜梁淮说,“丫头不懂事,你是大人不要跟她计较,有什么不对地方训一训,也就是了。” 米安安咬着筷子,委屈得快要哭了。 什么叫训一训就好了?她大姑娘不要面子的啊?! 那善见状,忙打圆场,“阿婆你是不知道,我们颜看起来是顽固严肃了点,但其实真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哪儿能跟小姑娘一般见识呢?最多,也就是不知道怎么怎么处理,所以板着脸给自己个台阶下罢了。” 颜梁淮:“……”闭嘴,没人当你是哑巴。 那善:“……”好像,好心干坏事了? 倒是米安安听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一扫郁闷地瞅着颜梁淮,咬着筷子尖偷笑。 老太太看不过眼,啐她,“又哭又笑,老猫上吊。” 米安安也不恼,埋头扒饭。 待饭后,颜梁淮和杨志被老太太推着走了,米安安在厨房里洗好碗回来,本以为阿嬷肯定又像往常一样开着电视睡着了,本准备去喊她起来洗洗上床睡,没想到,走过去才发现老太太站在堂屋正中,一脸严肃。 “阿嬷?干吗站着……” “不敢坐,怕盹过去。” “困了就睡呗,”米安安走过去,打算扶阿嬷去洗漱,“硬撑着干嘛呀?” 老太太握住她的手腕,“囡,阿嬷有话问你。” 米安安愣了下,阿嬷有好些年不这么叫她了,“阿嬷,你怎么怪怪的?” “你有没有想过,将来阿嬷不在了,你要怎么生活?” 米安安摇头,“你要长命百岁,现在想这些,太早了。” “不早,人就个灯似的,油尽自然得枯,硬撑着也累。” 米安安慌了,“阿嬷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别吓我啊……”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背,“没有,还是老样子,犯困得厉害。我问你这些,是因为今儿白天我找见了这个。” 她牵着米安安走到茶几边,抽出一纸文书来。 米安安劈手想夺,奈何老太太不放手,她也不敢用力。 “我去找人念了,是电视台邀你做节目。”米阿嬷盯着孙女的眼睛,“有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不去?” 米安安不说话。 “你一个大姑娘,天天在家里混着,耽误好年华,往后要怎么办?”老太太痛心疾首,“……就是因为我,不放心我一个老东西在家,是不是?” 米安安挠了挠头发,“不是啦,阿嬷……我不想接就不接了呗。” 老太太正色,“不想接,你留着这东西干啥?” 米安安:“……”姜还是老的辣,她承认,骗不过老人家。 “去吧,”米阿嬷拍了拍她的手背,“我除了觉多点,也没什么其他毛病,何况村里有班爷,有邻里,你担心什么呢?” 米安安抿抿嘴,没说话。 录节目要往返帝都和山地,许久不得着家,还时不时要求通讯隔离……让她怎么能放心得下呢? “我迟早是要去找阿爷和爹娘的,你不可能一直守着我,好时光都在我身上耽搁了,等我走了,你要靠什么活下去?”老太太越说越惆怅,“这么大人了,连个对象都没有……你不进城,不见人,怎么找对象呢?” 米安安一听,又扯到谈恋爱上去了,喃喃道:“这事儿您就甭操心了,我有数。” “你有什么数?身边拢共小钊一个同龄人,人又家大业大,现在还跑北边儿念书去了,再回来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跟小钊没关系,”米安安心里乱,脱口而出,“我有喜欢的人了,阿嬷你就甭管了……” “你喜欢哪个?”米阿嬷顿时精神一振。 米安安正犹豫着,要不要向老太太坦白、求外援呢,就听阿嬷接着说:“刚好,如今你小叔叔也在村里住着,他在外面跑过,看人比我这老古董要准……你喜欢谁,带给他长长眼,也算是有长辈把关了。” 米安安:“……” 老太太精力不济,打了个哈欠,“我看他那个弟兄,那善是吧?体格强壮,人也开朗,就蛮好的。不过……他跟你小叔叔一辈,你要是跟他谈,乱了辈分——” “阿嬷!”米安安哭笑不得地打断了老人家,“你困了吧?我们去洗漱,早点睡……有什么明天再说不迟。” 老太太又一个哈欠,自语着:“嗯,不急,明儿我找你小叔叔说去……” 米安安一边替老太太倒洗脚水,一边心疼自己一百零八遍。 且不提颜梁淮那儿什么反应,光是她阿嬷这关就是个跨不过的坎。 唉! *** *** 作为特勤人员,那善自问特别能忍。 但到晚上熄灯,入睡前,打着地铺的他还是憋不住了,“颜队,你跟那小姑娘到底咋回事?” 黑暗里,床上的人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 那善忍住笑,不知死活地继续说:“小姑娘对你呢,那是没说的。我觉着,你待她也跟对旁人不同啊,今儿个烧饼屑弄得满身都是,你居然没发飙,还反手赠人一张面纸,啧啧——” “睡不睡?不睡现在就可以开车走。”颜梁淮的声音听着平,细听才能觉出些许窘迫。 那善听出来了,但为了性命安全,不好戳破,只能乖乖闭嘴。 许久没人说话,久到那善以为颜梁淮睡着了的时候,忽然听见他开口,声音略显沙哑,“老獒。” “欸,醒着呢。” 老獒是他们在川狼里的代号,听见这称呼,那善就觉着,好像又回到并肩作战的那些日子了。 “你想过,将来如果退役了,要做什么吗?” “没。”那善翻了个身,“说不准啥时候就死枪眼下了,想太早白费神。” “……白教你们了?” “哎,不是,”听出队长的不快,那善撑起身,“我当然知道首要保命,然后才能保人——好好好,我现在想行了吧?” 过了会儿,他说:“回老家吧,弄块地种茶,颐养天年。” “那你媳妇儿呢。”颜梁淮问。 那善呆住,媳妇?八字连墨都没沾上呢……他哪会想那么多? “媳妇……就,一起种茶?”他自己说得也没啥底气。 颜梁淮手支在脑后,眼睛看着天花板,像在跟那善说话,又像自语,“万一她想要的不是单调的田间生活,她想要五光十色,你要怎么办?” 那善想都没想,“那就陪她去全世界兜风呗!媳妇儿嘛,就是用来疼的,她想干嘛,砸锅卖铁去干。伟人说了有条件要上,没条件的创造条件也要上,嗯?” 说着说着,大老粗终于觉得有哪儿不对,回过劲来,“颜队!你问这个干嘛,有媳妇儿人选啦?我知道了,跟米家小姑娘确认关系了!我猜对了不?” 那善巴在床沿,跟个好奇宝宝似的,与他那身腱子肉形成鲜明对比。 颜梁淮缓缓偏头看着他,没说话,把那善急得猫爪挠心似的,差点没求队长老人家发发慈悲别卖关子了…… “安安她可能是年纪太小,又被我救过,把孺慕之情和喜欢弄混了。” 噢……敢情是小姑娘挑开了,老男人还在原地踌躇。 这一点儿都不算突破性进展! 那善悻悻地倒回地铺,翻了个身,嘟囔着:“被你救了,就会误以为自己喜欢你啊。那我从入队到现在,这条命被你救了没十次也有八次——我咋没爱上你啊?” 颜梁淮:“……” 那善扯过被子,往肩头一拉,“所以说,压根不是人家小姑娘弄混了。是队长你,分不清自己的感情吧。” 作者有话要说:老男人在思考,有小家伙的未来 第18章 荣光(18) 那善的假期有限,隔日就匆匆归队了。 颜梁淮送他到村口,回家路上就遇见等在枣树下的米安安。 她一改从前少年气的圆领衫、短裤,换上一袭米白色的连衣裙,刚到膝盖,露出匀称纤细的小腿来。 颜梁淮乍一眼看,觉得她有点不一样,再定睛,才发现小姑娘抹了口红,小嘴红艳得过分。 他撇开视线,从她面前走过。 米安安连忙追上,“那善哥哥走啦?” “嗯。” “他还会再来吗?” “你很想他来?” “嗯!” 颜梁淮顿下脚步,“为什么?” “因为他比你诚实,”米安安笑嘻嘻地。 “……” “你别走那么快,我穿了裙子,不好跑——” 下坡就是颜梁淮的院子了,而米安安还追在身后。 颜梁淮只好停下来,问她:“木雕也做完了,你还上我那儿干什么?” 米安安不大会说谎,只好老老实实地说:“想陪着你。” 咯噔。 颜梁淮分明听见自己耳中有什么哒了一下。一般这种感觉都发生在出任务、而情况超出他预判的时候。 他原以为米安安至少会编些有的没的借口,也已经做好无论她的理由多荒谬,都睁只眼闭只眼答应的准备…… 但完全没想到,这孩子直来直往,根本不按理出牌。 她说,想陪着他。 从年少到青春期,再到后来投身军旅……颜梁淮的生命里没有太多温存。 九成九的时间都是他在为别人守护、付出、等待、拼命。没谁真正地把时间花在他的身上,包括他的父母,都没有做到。 而这个看起来心性不定,贪玩爱闹的小姑娘却说要陪他。 见他不说话,米安安心里七上八下,甚至开始怀疑念真的“直给”法不但不管用,还得把人给吓跑了。 颜梁淮继续往坡下走。 米安安丧透了,正要找补,就听他声音传来,“还不跟上?” 一秒,乌云散尽,欢天喜地。 米安安搬了个小马扎,坐在篱笆墙阴影里,随手拿了本书心不在焉地翻,目光却始终在颜某人的背影上扫来扫去。 他在锻炼,背对着她。 两人之间没什么交谈,但起码他没有撵她走,这也着实算得上一大进步了。 米安安这人有个优点,知足常乐。 她没想过能一下走进颜警官的内心世界,但起码,能让她陪在有他的空气里。 “你没其他事做吗?”颜梁淮跟后背长眼睛了似的说。 米安安连忙低头飞快地翻了几页书,前言不搭后语,压根不知道书讲的是什么。 颜梁淮松开吊环,抹了把汗,看了眼她手里那本《徒手治百病》。 连他都不知道这书是打哪儿搞来的,整本书都写着三个字:伪,科学。 他尚且不感兴趣,何况小丫头呢。 米安安埋头苦读,一边说:“我在学习啊,很忙的。” 颜梁淮走到她身前,伸手直接抽走了书,眼见小家伙可怜巴巴地追着书抬起头,无奈地说:“不是赶你走,你可以把你自己想看的、想做的东西拿过来,不要陪着我浪费时间。” 一听他说不是要撵自己走,米安安立刻神清气爽地拍拍屁|股站起身,“真的?” 颜梁淮:“……”有种引狼入室的感觉怎么办。 片刻后,对着占据半壁江山的“杂物”,颜梁淮开始认真思考起自己是怎么给自己挖的坑。 而书桌对面,正兴冲冲地把自己的家当铺在颜家桌上的米安安自言自语地说:“看来还得给你这儿添个书架,喔,还有花架……也得打一个。” 颜梁淮看向她那些花花绿绿的书,《藤蔓植物饲养殖南》、《如何拥有独家花海》、《植物百科》,几乎都跟种花养草有关。 除此以外就是一包一包密封保存的种子,和堆在他家院子里的大大小小的花盆。 这小妮子,到底有多爱这些绿色的东西? “你要把这些都种下去?” “嗯!”米安安如数家珍,“这是我托小钊从南边弄来的,这是班爷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还有这个,是凝川里结的,我原本打算把他们都栽后院,可阿嬷说那是菜田,不准动。只好都往花盆里栽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 颜梁淮看着她脸上的神气,“为什么喜欢这些?” “你不觉得植物很有意思吗?半身在土里,半身沐浴阳光,只要有一点点水和太阳,它们就能嗖嗖地朝上长,特别有劲儿!” 她笑嘻嘻的,眉眼间都是光。 特别有劲儿的,又何止植物呢?颜梁淮不自觉地凝着她的眼睛。 米安安被他看得脸红扑扑的,捏着手里装种子的袋子,眨了眨眼。 “那种我院子里。” “啊?” 颜梁淮随手翻着她的书,不经意地说:“反正我不种菜,也不会打理,一片地应该够你种这些花花草草。” 米安安喜出望外,感动得差点没发出土拨鼠尖叫,好不容易忍住了,小心地抬手,扯住他的衣袖晃了晃,“颜梁淮……你真好。” 颜梁淮的心随着她的手晃了晃,忽然,他凝神,盯着她的唇。 米安安以为是自己脸红得太明显,忙松手,拿手背贴了贴脸颊,“……屋里有点热。” 可他还是看着她,甚至,还凑近了些。 两人直接距离越发的近了,近到米安安觉得自己的呼吸不畅,心脏像是要从喉咙口蹦出来似的欢腾。 有那么一秒,她甚至怀疑初吻要交代出去了。 然而,事实永远比想象要骨感。 “你的嘴怎么了?”颜梁淮终于问。 米安安呆了一瞬,确实觉得唇部有点儿异样,像是被一层绷紧的膜给覆住了,透不过气。 她摸了摸嘴唇,花了几秒时间反应,然后蹦起来冲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开始拼命抹嘴…… 颜梁淮站在门边,在她终于关了水龙头之后,默默地递了自己的毛巾过去。 小姑娘埋着头,拿毛巾左擦擦、右擦擦,就是不抬头。 “米安安。” “……唔。” “抬头。” “……不要。” 眼见小姑娘垂着脑袋、死活不肯抬头,颜梁淮心生不安,在第N次让她抬头未果之后,索性上手,托起她的下巴,逼着她面朝自己。 这一看倒把他吓了一跳—— 小姑娘原本纤薄有度的唇,这会儿肿得跟被蜜蜂蜇过似的,边缘还红彤彤的,好像有细密的小疹子。 一双神气活现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拼命地想要抵抗他的手指,重新埋头当鸵鸟。 “疼吗?”颜梁淮眉毛皱起。 米安安委屈得带上了鼻音,“……疼。”被她给搓得,皮都要破了,能不疼吗? “怎么弄的?”他手指动了动,差点直接碰上她的唇瓣,忍住了。 米安安扭扭捏捏了半天,才说:“……口红,可能……变质了……” 颜梁淮:“……” 继初次重逢,她拿她爹十五年前的剃须刀坑了颜叔叔一小块皮|肉之后,米安安同学又拿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老古董口红,坑害了自己的嘴。 关于为什么如此不长记性,米安安表示无言以对。 她只是记着念真说,“他们这些人生活的环境里除了蚊子,其他都是公的,想要让他动心,首先得让他意识到——你是女的。” 怎么才能让颜梁淮意识到她不是小孩子,而是女人呢? 米安安想破了头,觉得当务之急是穿上裙子、化上妆。 裙子还好说,十五六岁时候的裙子短是短了点,好在她瘦,还是能塞进去的。 至于化妆品,她翻箱倒柜也只找出来这么支口红,和已经干得抹不出来的睫毛膏——现在,她非常庆幸睫毛膏干了,否则她怕是要掉光睫毛变妖怪。 米安安真的郁闷透了。 她也不肯再理颜梁淮,就抱着膝盖坐院子里,半张脸都埋在腿后面,大眼睛盯着泥巴地发呆。 内心深处恨不得把从前那个不修边幅的自己拖出来,鞭尸一百次——让你丫不讲究!让你丫活得比谷小钊个汉子还糙! 影子覆在她面前。 米安安拒绝抬头,声音闷闷的,“你别管我。”嘴巴还麻着呢,不想见人。 “抬头,”边说着,颜梁淮已经蹲在她面前,“还是要我动手?” 米安安怕他再掰自己下巴,只得委委屈屈地抬起头来,泪珠子还挂在睫毛上,就觉得嘴唇一凉。 是他的手指落在她发烫的唇瓣上。 又凉、又滑,隐隐带着清香,手指不轻不重地压在她唇上,辗转揉按。 作者有话要说:mua~ “尽管你还不是我女朋友,但我已经在拿你当女朋友一样纵容。” 第19章 荣光(19) 直等颜梁淮的手指离开她的唇,米安安才微张着嘴,用别扭的口型问:“抹的是什么啊?” “芦荟,能消炎镇定。”颜梁淮不动声色地站起来,背过身回屋。 所以米安安没有看见他眼底一闪而逝的心动。 说也神奇,没过一会儿,唇上的肿胀感就消散了大半。 米安安顿时像被浇灌、喝足了水的小植物又生机勃□□来,追在颜梁淮身后问东问西,“你怎么什么都会?” “出任务什么都可能遇见。” “喔,好可惜,之前本来可以和你录一期节目见识一下的,结果你没来。”米安安感慨。 一年前,她还在电视台里兼职做外景主持。 那是档户外求生的节目,嘉宾有明星也有素人。因为拍摄地在凝川,导演想找个了解当地地形,又能担当主持的人,这才相中了米安安。 她就是在提前进山踩点的时候被困的。 完全没想到的是,救了自己的年轻军人竟赫然在节目的邀请嘉宾之列,于是米安安十分淡定地在营地跟他道别,以为很快就会再见。 可是,节目正式开录的时候,颜梁淮却没有来。 再之后,她就没有得到过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那个光芒万丈从天而降的男人,从此后会无期。 “后来录节目,你为什么没有来?”米安安问。 颜梁淮背对着她,在灶台边忙碌,闻言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受伤了。” 米安安一愣,目光瞟向他被裤管遮盖的左腿。 她抿抿嘴,轻快地说:“我就说,你不是言而无信的人,既然跟我说了‘再见’,就不会无缘无故爽约。” 颜梁淮回忆自己是否说过“再见”,但记不起来。 当时他把米安安送回营地,就又忙着登机继续救援了……哪有时间想那么多? 再重逢能认出米安安,不过因为她是他见过的女孩子里最百折不挠的一个,像打不垮的小兽,浑身是劲。 初遇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场萍水相逢的救援。 被他救回来的小姑娘,跟其他所有被救者并无区别。 算不上一见钟情,最多……是印象挺深? 心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是当他重回凝垄,她像哆啦A梦一样往外掏东西,一点点把他空荡荡的屋子塞满的那一刻开始。 又或许是他头疼欲裂时,她温柔地揉捏着他的太阳穴,一下、一下甘泉滋润枯土般,沁入他的干涸暗淡的心。 颜梁淮小幅度地摇了下头,试图把念头甩出脑海,“坐到桌边去。” “不用我帮忙?”米安安试图插手,被颜梁淮挪过背挡住了。 “……要么坐那儿等,要么回你自己家吃。” “我等!” 米安安飞快地退出厨房,坐在桌边托着下巴等。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颜梁淮挺拔的背影,大概是部队养成的习惯,哪怕是在厨房里忙碌也仍旧肩背挺括,看起来一丝不苟。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左裤管下的那条腿落了残疾——他看起来,明明和当年毫无二致呀! 等颜梁淮托着不锈钢锅转身,就看见托着下巴的小丫头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没见过人下厨做饭?” “是没见过男人替我做饭。”米安安笑眯眯地说。 “……拿碗,吃多少盛多少。”一本正经。 米安安撇撇嘴,他每次都不接茬,害她撩得好吃力。 “怎么就一副碗筷?”米安安纳闷,“我再去拿。” “不用了,”颜梁淮坐在对面,“家里就这一副,你盛出来吃,剩下的留给我。” 米安安“喔”了声,拿筷子从锅里挑面。 杂烩似的,一锅炖,面筋包,榨菜丝,火腿肠……应有尽有。 “你们平时就吃这个呀?” “吃不惯你可以回——” “吃得惯!”米安安抢白,“我从小不挑嘴,阿嬷说我可好养活了,给点阳光就灿烂。” 颜梁淮:“……”还真是。 米安安给自己盛了大半碗,尝了尝,赞不绝口,“虽然看着像黑暗料理,味道还行嘛!” 颜梁淮醒醒嗓子,“够吃了?” “够了,”米安安挥挥筷子,“你等下,我吃饭很快的。” 她还真是三下五除二就扒完了自己碗里的,起身要去厨房冲洗碗筷,却被颜梁淮拦住了,“放着吧,一会一块洗。” 可他家不就这一双筷子吗? 还没等米安安把疑问说出口,只见颜某人拿过唯一的那双筷子,在锅里随意地涮了下,就捞起面条送入口中。 米安安:“……” 颜梁淮在部队待惯了,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讲究,先也没觉出什么不对来,直到察觉小姑娘盯着自己半晌没吭声,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顿时手上一僵。 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其实也没什么,”米安安润了下唇,“吃火锅不也在一碗汤里捣腾吗?一点唾液交换不打紧。” 颜梁淮:“……” 米安安:“……谷小钊有时候也偷懒,用我的杯子,没什么大不了。” 颜梁淮眉头微蹙,眼神暗了三分。 米安安深深地明白了一个道理:说多、错多。 低气压越来越明显,米安安垂死挣扎地说:“但他用过之后我都有洗杯子的,等会我走了,你把筷子和碗都洗一下就好了啦。” 颜梁淮忍了又忍,终于没沉得住气,看着筷子尖说:“他家没杯子吗?” 米安安愣了下,“有啊……但我家没有他的杯子,但他又总爱往我家跑,所以——” 完了,怎么越解释,这人脸还越黑了呢。 最终,米安安硬是熬到颜某人洗好碗,刷干净锅,擦着手转过身跟自己大眼瞪小眼,才弱弱地问:“你在生气吗?” “没有。” “那为什么吃完饭就一直不理我?” “……”他在生自己的气。 气自己为了莫名其妙的事生气。 “你要是没有生气的话,我就回去了哦,”米安安补充了一句,“明早再来找你。” 颜梁淮看了眼外面,天色已黑,村子里光照暗淡,“我送你,顺便……散步。” “好啊!”米安安偷偷看了他一眼,好像,不气了? 两家离得本就不远,米安安进门,问他:“你要不要进来坐会儿?” “不用了,”颜梁淮清了下嗓子,“替我跟阿嬷问好。” “明天见?” “等一等。” 米安安转头看他,院子里暖黄的灯光使她看起来软萌极了。 “临睡再抹一下,别偷懒。”颜梁淮把一盒芦荟药膏递给她。 “好~”小手从他掌心里接过,不经意的触碰了一下,像小动物似的,很快又缩了回去,转身跑了。 颜梁淮收紧手指,掌心那一点触感还在。 甚至包括,下午的时候,他替她抹芦荟膏,指腹揉在唇瓣上的柔腻都还记忆犹新。 理智告诉他应该拉开距离,行为却不知不觉更亲近了…… 他蹙起眉,加快脚步。 “颜梁淮!!” 身后突然传来惊慌失措的呼喊,颜梁淮心里一惊,人已回过身,只见刚刚才离开的米安安飞奔而来,眼角眉梢俱是惶惶。 颜梁淮自然地张开双臂,任她像颗小导|弹似的栽进自己怀里,抓住了自己的前臂。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某年,谷小钊童鞋生日 彼时已是科研大佬的谷同学收到了一份礼物——杯子。 路人A:送你一杯子,爱你一辈子,噢哟,哥哥你走桃花运了~~~ 路人B:这个小卡片的字,有点刚啊,像男人→。→ 路人C:莫非…… 颜先生:我送的。 路人ABC:完蛋我们发现了啥?会被封|口吗!! 谷小钊:??? 颜先生:有杯子就别再蹭别人的,明白吗? 谷小钊:…… #君子吃醋,十年不晚# 第20章 荣光(20) 救护车上。 老太太躺着,戴着呼吸辅助设备。 米安安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一刻也不肯松开。 就连被困在山里时,她都没这么害怕过,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四岁多那年,突然被告知父母出车路上遭遇意外,人没了。 那时候小小的她,从每双眼睛里都能读出一个意思:往后你没爸也没妈,真可怜。 世界那么大,她却只有自己了。 就是这种感觉。 膝盖被碰了一下。 米安安抬头,才发现是颜梁淮递了瓶矿泉水过来,他右手还拿着手机,时不时不轻不重地“嗯”一声,不知在跟什么人联系。 她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从前她一直觉得,颜梁淮像活在中古世纪的人,几乎不见他用电子设备。 不知道这会在忙什么,短信、电话没断过。 村上没有医院,车把人送到镇上的诊所里,夜班医生问米安安,老太太是不是嗜睡? 米安安说,是。 “怀疑先兆帕金森,等转醒之后转院治疗吧。” 谁能想到精神矍铄的老太太突如其来就倒下了,差点没被下病危。 整整折腾了一宿,天蒙蒙亮时监护仪上的数据才渐渐稳定,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只等药效过去。 站了整夜的米安安腿一软,靠在墙上滑坐在地,仰起头,狠狠地呼了口气。 “站起来,地上凉。”颜梁淮送走医生,回来见小姑娘瘫坐在地,蹙眉道。 米安安没动,瞪着天花板,“不要,我没力气了。”明亮的大眼睛像蒙了一层雾,看不见光。 颜梁淮向她伸出手。 她犹豫了一下,把小手放进对方掌心。 颜梁淮稍加了一把劲,就轻轻松松地把小姑娘给拉起来了,正打算松开,却看见她睫毛上挂着的泪滴,刚好落下。 心头一突,像被雨滴冲撞出一片涟漪。 鬼使神差的,他非但没松手,反而将人一拉,箍进怀里,手掌抚在她脑后,像安慰什么小猫小狗似的,顺着毛,“阿嬷不会有事,我保证。” 紧绷着的情绪在这一声温柔的安慰里一下弹开,泪水瞬间迸涌而出。 饶是米安安瞪着大眼睛,还是无法阻止眼泪哗哗直流。 “我好害怕,如果阿嬷、她——”哽咽得话都说不周全。 之前忙着跟医院沟通的时候,她爽利又冷静,跟此刻判若两人。 怕,是真的怕。 只是米安安知道自己不能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害怕的时候就往后躲——她的生命里能够遮风避雨的人一直缺席,唯一的依赖是阿嬷,而她知道阿嬷老了,挑不动太重的担。 所以五岁以来,她学会了在麻烦面前先勇敢,等风平浪静再去后怕。 这对米安安来说是习以为常。 可落在颜梁淮眼里,却是十足的令人怜惜——他记得从山里救回米安安的时候,小姑娘也看着镇定自若,但他现在知道了,那时候她其实怕得要死。 是怎样的生活环境,才能教会这样的小姑娘强自镇定? 他怜惜心起,手掌轻柔地抚过她的头发,“阿嬷会好起来,现在你要做的是去休息一会,等她醒了打起精神,别叫她替你担心。” 米安安摇头,“我不睡,万一阿嬷醒了,没人陪着她会怕。” “不是有我吗?” 米安安星眼迷蒙地抬起头,正对上颜梁淮安静的脸。 他眸光温和而坚定,冲她微微颔首,“乖,去吧。” 柔软,但可靠。 直到躺在陪护床上,灯光全熄,米安安仍旧毫无睡意。 从小到大,她都是一边闯祸一边替自己收拾烂摊子,说起来旁人也许不信,可这个家一直都被她沉默地担在肩上。 这是第一次呀,有人温柔地从她肩上接过担子。 只有他,颜梁淮…… 角落里,坐在椅子上的颜梁淮还在拨弄手机,屏幕的灯隐约照亮他的脸,鼻梁高挺,睫毛下一片阴翳。 很男性化,但不妨碍也很好看。 米安安想起送阿嬷进急诊间的时候,医生问“谁是家属”,她慌得没顾上回答,就听见颜梁淮沉声回答,“我。” 曾觉得在这世上,她只有阿嬷。 如今却觉得好像伸出手,就会有人握住她,借她一点力量。 他果然是上天派来的超级英雄啊…… *** *** “挺厉害的呀!周老的号都能拿得到。”替老太太办理转院手续的小护士感慨道,“老先生已经不怎么出诊了,是熟人吗?” 米安安一头雾水,“不,我不认识周老。” 但现在她知道了,这位医届泰斗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有周老坐镇,你阿嬷一定能康复如初,放心吧。” 米安安连声道谢,转身刚好看见颜梁淮推着老太太出来,所带的不多的杂物都妥帖地装在袋子里,挂在轮椅把手上。 “都整理好了?”米安安勾头往袋子里一看,码得整整齐齐。 颜梁淮点头,推着老太太往医院外走。 “也太神速了吧?”又快又好,跟行军似的。 米家阿嬷说话有点不清楚,“囡,你要跟小叔叔……学……” 米安安要接过轮椅,“是是是,他什么都好,我一定寸步不离,跟他好好学习。” 可是颜梁淮没有放手,示意由他来推。 米安安有点儿不好意思,只好自己跑出去找车送他们去车站。 “不用叫车了,车在停车场。”颜梁淮说。 “啊?那善哥哥又来了吗?”米安安左右张望。 “他还在服役,没那么多假。” 站在一辆黑色路虎面前,米安安尴尬地说:“我……拿了驾照之后还没上过路,不敢开山路的。” 颜梁淮扶着老太太挪上车后排,转身折起轮椅,“我来开。” 米安安瞪圆了眼睛,把一句“你的腿可以开车吗”吞进肚子里。 颜梁淮把轮椅放入后备箱,坐上驾驶座,“上车。” 因为后座放了杂物,米安安坐在副驾驶座,目光不由从他的左腿上扫过。 “我重新考过驾照,可以开车。”颜梁淮像是侧面长了眼睛,目视前方,不动声色地说。 米安安反而局促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颜梁淮侧眼看她,眸光温和,“只是让你和阿嬷放心,我——可以照顾你们。” 米安安眼一圆,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可颜某人已经面不改色地发动了车,娴熟地拐出停车场,上路了。 一路上,老太太用略显疲惫的声音一直在絮絮唠叨,上到家里的土地产权证放在哪,下到村头哪家的猪肉卖得便宜新鲜…… 说到最后,米安安都担心老人家再累厥过去。 “阿嬷,你眯一会儿,到家我叫你。” “不盹,”老太太斩钉截铁,“百年之后有的睡,现在能醒会儿多说会儿,你甭嫌我烦,往后想听、听不着了。” 米安安鼻子发酸,“我不是嫌你烦……” “安安是担心你刚醒,身体负荷不了,”颜梁淮打着方向,稳声说,“阿嬷你闭目养神,回去午饭我来做,转院的手续和去帝都的票我都托人弄好了,没什么可操心的——安安她昨夜也没睡,你休息,她也能眯会。” 一段话把老太太眼下最不放心的事都交代清楚了,米阿嬷长长舒出一口气,总算安心靠在一边小憩。 米安安感激地看了颜梁淮一眼,可他的目光都在关注往来车流,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帮了大忙。 直等后排座上老太太睡沉了,米安安才开口:“周老的号,是你帮的忙吗?” 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没有这种天选之子的好命,这种稀缺资源不可能平白掉她头上。 也只可能是颜梁淮了——他昨天捣腾了一夜手机。 “老先生刚好人在帝都。” 轻描淡写,多少熬夜略过不提。 米安安抿嘴,“谢谢你,颜梁淮。” 颜梁淮没说话,许久,才说:“别在你阿嬷面前哭,她本来就放心不下你。” 米安安低头,她也知道,可是情绪总要有宣泄口,不然会被憋死的。 “要哭的话,”颜梁淮清咳了下,看向后视镜打了个方向,“可以找我,不笑你。” 米安安眼珠子滴溜溜直转,不敢眨眼睛,生怕又要掉金豆子了。 半晌她才伸出小拇指,“你保证不笑我——拉钩。” 颜梁淮没抬手,严肃地说:“在开车。” “喔……”米安安悻悻地正要收回小手。 车在红灯前刹住。 她手臂一轻,手腕被握住了。 颜梁淮略显生疏地将右手小指和她左手小指相勾,晃了下,立刻像触电似的分开了,重新握回方向盘,目不转睛地盯着红灯。 就像那盏灯,会猝不及防跳绿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哎哟,我的心 第21章 荣光(21) 听说了米家老太太入院的事,村上的人纷纷过来探望。 也正因如此,众人才发现班爷带来的那个陌生男人居然在米家帮着照应。 地方小,消息传起来飞快。 米阿嬷回家不足半日,留守的人就都知道这档子人和事了。 “难不成,是安安谈对象了?” 有人乘着米安安不在屋里,向老太太打听。 “瞎说,”老太太一挥手,“那是她小叔叔,怎么能是对象?” “远亲啊?” “那倒没血缘关系,当初安安她爸在世那会儿称兄道弟来着。” 来人一听,顿时好笑,“没血缘关系算哪门子小叔叔?弄不好俩孩子王八绿豆看对眼了呢?” “啐,”老太太佯装生气,“你家丫头才王八绿豆呢!” 嘴上说得倒是凶,可一转头人走了,老太太这心里顿时七上八下起来。 ——说得对啊!虽然她是觉着那是两辈人,但万一当事人没那份自觉呢? 越想越不安,老太太索性托人把班爷给请来了。 “你刚从鬼门关转回来,咸吃萝卜淡操心的管这些干嘛?”班爷拿了把瑞士军刀削着苹果,不耐烦地说。 老太太半躺着,一脸认真,“那孩子人品周正我信,当半个儿子对待我都没意见。但如今我状况不好,啥时候脚一蹬人就没了,安安总得有个着落。你不让我闹清楚颜家那孩子到底啥情况,我不放心啊!” 班爷头也不抬,“既然信得过人品,是杀猪的还是卖羊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屠夫农户,有钱没钱我不在意,”老太太顿了下,“但不能是在外头惹了麻烦,来凝垄避难的。” 班爷手下的苹果皮突兀地断开了。 老太太略显浑浊的眼里都是精明,“被我猜中了?” 班爷问:“咋猜的?” “你年轻时候是干啥的,别人不知道,我们总知道。为啥是你带他回来?无非之前有交情或者有联系。”老太太喘了口气,“要真是我想的那样,安安万万不能喜欢他那样的。” “梁淮跟我不一样,”班爷把削好的苹果递给老太太,“他不是我这种杂牌军。” “……真是当兵的啊?” “退役了,如今就是普通老百姓。” 米阿嬷拿着苹果,下不去口,“就不会有仇家啥的?能结婚生子?” 班爷沧桑的脸上表情莫测,半晌才说:“时代不同了,他们这些后生大好年华都扑在风雨里,也该有个湾口给他们歇歇脚,养养伤,总不能真死在沙场,到死都孤零零一个吧。” “那也不能让囡走我老路……”米阿嬷嘟囔着,低头咬了口苹果。 苹果都没能吃完,她就又盹着了。 班爷轻轻从她手里抽出苹果,又把毯子替她拉好,转身出门,刚好遇见米安安端着脸盆进来。 班爷比了个嘘声。 米安安跟着他出了院子,“班爷,我阿嬷问你什么了?”急急忙忙让找班爷来,还特意把她支开。 班爷摸出一卷烟,点了,狠狠吸了一口,“问我梁淮有没有仇家。” 米安安一头雾水。 “她怕自己哪天没了,梁淮又指不上,会拖累你。” 米安安“啊”了一声。 班爷吐出烟圈,目光看向远山,突然说:“你听说过,班爷年轻时候追过你阿嬷的事吗?” 米安安又“啊”,感觉脑容量不够了。 “那会子她十八,我十四。”烟雾后,班爷的眼神带着回忆往事特有的深沉,“我要到上山投军,走之前上你阿嬷家砸石子,喊她出来,问她要不要在我走之前定亲。” 米安安摇头,她连半个字都没听说过。 “你阿嬷没答应,嫌我年纪小,觉得我出去见一圈市面再回来就不是现在的想法了,会喜欢年轻漂亮的城里小姑娘。” “那后来呢?”据她所知,班爷打了一辈子光棍,一直守着凝垄这个小地方。 “后来我没看上什么别的小姑娘,但是在打仗的时候伤了头,搁医院里熊了大半年才能下床,头一件事就是赶回来找你阿嬷。”说到这里,班爷的粗眉拧出了个川字。 米安安没敢吱声。阿嬷十九岁就跟她阿爷生了她爹……显然是没等班爷。 “回来一看,家没了,被上门报复的土匪给端了,全家上下死得一个没剩。”班爷啐了口唾沫,没抬头,“你阿嬷以为我死外头了,也就嫁人了。” 那得是多惨烈的一幕?米安安不敢细想。 可是一想到班爷单身一辈子,明明有钱也有人脉,却守着凝垄这小地方,处处照拂她和阿嬷,她终于是懂了其中的原委。 “班爷……” 班爷扔了烟蒂,用力一踩,抬头看米安安,“跟你说这些不为别的,就想给你打个预防针。无论你阿嬷怎么想、怎么做,都是有原因的,你甭怪她,甭跟她对着干……她,她身体不好。” 米安安轻声说:“我明白。” “那就好。”班爷抬头,看向她身后,没什么表情,拍了下她的肩,就走了。 米安安目送他走远,心里沉甸甸的。 “怎么了?”颜梁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没,没有!”米安安慌张转身,差点撞翻了他手里的杯子。 颜梁淮稳住杯子,垂眸看她,“班爷说了什么?” “没有……”米安安踮起脚,看他手里的杯子,“是什么?” “红枣枸杞,”颜梁淮把杯子给她,“熬夜补气。” 米安安双手环住杯子,抿了一口,冷热刚好。 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要换做从前,别说颜梁淮特意给她煲汤,就算是倒杯开水,那也是偶像给的,够开心半天。 但现在…… “囡,你在外头吗?”阿嬷声音从屋内传来。 米安安忙说:“在!”正要跑进去,想了想一仰头把枸杞汤全喝了,又把杯子还给颜梁淮,才跑进屋。 颜梁淮拿着空杯子,心里没来由地空了一块。 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晚饭是颜梁淮做的,老太太虽然食欲不振,但赞口不绝,口齿不清还要坚持说:“将来谁当你的媳妇,要享福的。” “能找到媳妇也算我有福气了。” “话不好这么说,”老太太说,“你也快三十了,找个年纪相当的,早点结婚生子,免得孩子大了你们都老了,带不动。” 米安安埋着头,咬着筷子,食不知味。 本来她以为阿嬷只是先入为主,觉得颜梁淮是她爸妈那一辈的,如今才明白,不光如此,老人家对他的背景和职业满满的都是偏见。 此刻再听米阿嬷的话,米安安只觉得全是把人往外推的弦外之音。 她心里头难过,再没像平时那样叽叽喳喳。 倒是老太太口齿不清却说个不停。 “赶明儿请班爷过来吃顿饭吧,咱们不在家的日子还得靠他照顾家宅。” 米安安低头,“今天不是刚请他吃过吗?” 老太太惊讶,“什么时候请的?怎么不叫上我?” 米安安愣了愣,咬住筷子,“行,明天我约他。” 老太太这才满意。 饭后,米阿嬷催着颜梁淮早早离开了。 米安安独自在厨房里洗碗,凉水打在手背上,半点精神也无。 因为心不在焉,她半天都没动。 直到听见窗外传来低声的问询,“睡着了?”才被吓得猛地抬头—— 只见颜梁淮正站在窗外,沐浴着月光,眉目柔和,轮廓如画。 第22章 荣光(22) 见米安安直愣神,颜梁淮从门口绕了进来,顺手接过她手里的碗,放在水流下细细揩拭。 “到一边歇着,别回屋,免得让你阿嬷发现我回来。” 米安安站在一边,看着他娴熟地冲洗、擦干,鼻子又酸了。 “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他没抬头,不像洗碗,倒像是在研磨什么珍贵器皿。 “我阿嬷其实很感激你,也喜欢你。” “我知道。” “她不是故意要支开你。” “嗯。” “……所以你别生她气。” 颜梁淮抬头,反问:“我为什么要跟老太太置气?” 说得也对。 正常人,谁会跟半生不熟的长辈计较这些? “比起那个,我更在意你怎么了,一晚上没怎么说话。”他放下碗筷,手撑在水池边,低头看她,“在担心什么?” 米安安明明什么也没说。 可他像能看透人心似的。 她不擅长说谎,尤其在像颜梁淮这样的男人面前。 “我阿嬷不希望我喜欢上你,她觉得你是我爸妈那一辈的人。而且因为当年班爷投过军……落得家破人亡,一生孤单,所以阿嬷很怕你也会重蹈覆辙,就更不希望我和你走得太近。” 说到这里,她很慌地摆着手,“我知道你也没想跟我扯在一起!一直以来都是我一厢情愿的粘着你。” 颜梁淮静静地等她说完,凝着她慌乱的眸子许久,才无声低头,将碗筷拾掇整齐,摞回橱柜里,从头到尾,一个字也没有说。 米安安更难过了,万里长征她花了一年多才走出几步,这一下干脆打道回府,甚至还倒退了几百里路。 人家本来就是被她给死缠烂打,才勉强接近了的,现在她反倒矫情起来,简直是给脸不要…… 越想越低落,瘦小的肩膀都快垮没了。 余光看见颜梁淮擦拭干净了厨房,转身就要离开,米安安的心直坠到了谷底,闷声闷气地说了声“那……再见……” 颜梁淮没回,径直出去了。 她背靠在墙边,浑身乏力。 笃笃。 窗框被敲了两下。 米安安抬头,只见颜梁淮站在窗外,面色如水,“北上之前先把种子种下吧,等回来就晚了。” 她呆了好几秒,才咬着下唇,重重地点了下头。 *** *** 对米安安来说,种花种草都不在话下,只是身边的那个人,让她分心。 她擦了把汗,看向一边正俯身替自己填土的颜梁淮。 因为怕弄脏衣物,他是穿着背心、卷起裤管的,阳光之下肌肉健硕,唯独那条左腿泛着金属的光泽。 很疼吧?最起码,失去那条腿的时候一定是撕心裂肺的疼。 米安安心里想着,手上的速度就又慢了。 “你去歇会,剩下的我来。”颜梁淮回头,刚好看见她在愣神。 “不用,”米安安摇头,又拿小锄头将土壤松了松,“疼吗?” 颜梁淮不明所以,无声地看她。 “我从小调皮,爬高上低的。四岁那年爬树,从顶上摔下来,把胳膊摔断了,打了三个月石膏。”米安安低头耙着土,“现在别的都忘了,就记得当时疼得在我妈怀里哭到嗓子都哑。我还只是骨折,你这个……当时一定特别疼。” 颜梁淮这才低头,审视着自己那条“腿”。 在换上它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拒绝复健,拒绝接受现实,比起装上这样的东西,他宁可永远缺一块,以便牢记莽撞所带来的后果。 “还好,已经忘了。” 话是这么说的,可神情分明不是这回事。 米安安能从他的视线里读出懊悔,甚至是一闪而过的绝望。 她丢下花锄,蹲在原地,“你听过月亏则盈吗?” 颜梁淮:“你想说什么?” “我五岁的时候,爸妈在出车时候出意外,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人就没了。当时我觉得特别委屈,世界上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我们家摊上这种事了呢?” 颜梁淮不由地单膝蹲下,跟她几乎于视线平齐。 “当时阿嬷忙着操办丧事,我就爬上枣树没完没了地哭。后来,是班爷过来找我,他让我看天上的月牙,说我现在的生活就像这天上的月,圆过、现在缺了,但只要咬咬牙挺过去,迟早还能圆起来——倒不是说我爸妈能起死回生,而是说,或许会有其他的值得去爱与被爱的人来到我身边。” 若是放在往日,说这话的时候米安安一定直勾勾地盯着颜梁淮,直看到他都不好意思。可今天,她却一直低头看着手指。 “那会我不懂,只想……那我就咬牙试试,说不准哪天月亮就圆回来了呢?”米安安苦笑,“到现在十多年了,我也不知道月是圆是缺,但起码日子过得还不错,有吃有喝,有人爱我。” 她顿了下,忽然惊弓之鸟似的抬头,“我不是说你啊。” 颜梁淮苦笑,不是他?那是说谷小钊了。 哪知小姑娘又解释,“我是说我阿嬷……她,很爱我,虽然嘴上老数落,但心里最爱我,我知道。” 颜梁淮默默地,吁出一口气。 米安安并不知道他心里的峰回路转,只顺着先前的话说:“所以,虽然你落下了伤,可是只要挺过去,总会有转机的。何况,我觉得你就算受了伤,也比99%的男人要MAN。” 颜梁淮好笑地问:“你见过多少男人。” “……很多啊。”米安安掰着手指数镇上的男性,末了一吐舌头,“没有说他们不好的意思,只是你更好。” 两个人蹲得很近,颜梁淮能看见她鼻尖上挂着的汗滴,还有眼底的星光点点,就连昨日肿成烤肠的小嘴,如今也晶莹红润。 这张小嘴说着,“他们都很好,但你更好。” 竟比所有情话加起来都要动听。 若是换了别的姑娘,但凡昨天那样说过那些话,今儿难免要不自在,可是米安安不会。 她像个心无城府的赤子,只是不再想着“喜欢”他,却还是盼他好。 颜梁淮情不自禁地擦掉她鼻尖的汗,然后在她发呆的间隙里顺势兜住了她的半边脸颊,身子稍稍前倾,使得两个人更加亲近。 米安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眼睛,直到他的呼吸落在鼻翼,才恍然惊醒似的猛地站起身,满是泥巴的小手无意识地往身上揩,“种子还没种完,要来不及了!” 手心的温度落了空,颜梁淮不自觉地微微蹙起了眉。 却见小姑娘已经马不停蹄地投入种花大业,也只得收敛心神,配合她。 颜梁淮开始不确定,心底的失落究竟是因为米安安的回避多,还是因为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里渴望更多。 这个念头让他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开口。 米安安觉得,自己惹人生气了。 毕竟刚开始拼命招惹他的是自己,如今躲着他的也是她,将心比心,是她、她也不高兴啊! 但她是真怕惹得老人家不快活,加重病情…… 于是除了尽量不靠近颜梁淮之外,米安安同学竭尽所能地“讨好”他。 比如花栽好了,颜梁淮把工具收拾停当,进洗手间的时候就发现小姑娘已经把脸盆放满了温水,肥皂盖都揭开放得好好的。 洗好手出来,一杯凉茶妥妥帖帖地放在唾手可及的地方。 而他被泥巴弄脏的衣服,已经被米·田螺姑娘·安安抱到后院清洗了…… 殷勤周到得不像话。 只除了,他才刚走到身边打算帮忙,小姑娘就跟水中触电似的抽回手,站起身,“我得回家给阿嬷做饭了,你过一小时来吃。”说完,一溜烟跑了,好似怕他借着洗衣服牵她手一样。 颜梁淮很无奈。 到了米家也一样,米安安做饭远不如老太太上手,一桌菜倒是有荤有素,却甜得甜,咸的咸,连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地拿出库存豆腐乳,给大家搭菜下饭。 阿嬷忧心,“往后你一个人怎么过?” 米安安咬着筷子,“所以你要好起来啊!” “找个会做菜的对象吧。”阿嬷慢吞吞地说,“你洗碗,让他做饭。” 米安安忍住去瞟颜梁淮的冲动。 他也非常配合的,一声不吭,仿佛没听见老太太的感慨。 “囡,首都那医院离小钊的学校远吗?”米阿嬷忽然问。 米安安愣了愣,“……不远。” “那你可以常去找他,我记着他厨艺不错的。” 米安安狐疑,“……小钊?他不会做菜吧。” 阿嬷“哦”了一声,皱起眉头,她其实记不太清了,“不会没关系,他那学校里不是许多小伙子吗?跟你差不多大的,总有会签到做菜的,让小钊帮忙介绍介绍。” 米安安:“……” 咔哒。 椅子被推到了后面,用餐以来一直跟隐身人似的颜先生突兀地站起身。 米安安慌了,“怎么了?” 颜梁淮板着脸。 三秒后,他端起桌上那碗食而无味的红烧肉,“我去回个锅,你和阿嬷先吃。” 作者有话要说:让你之前木了吧唧~现在急了叭 第23章 荣光(23) 老太太的觉越来越多,放下饭碗,连桌都没离就盹着了。 米安安收拾好厨房回来,刚好看见颜梁淮替阿嬷盖上薄毯,动作很轻柔,不知道的,还当那是他的至亲。 她靠在门边,手上揪着毛巾——多好的人呀!她才不要谷小钊介绍什么男同学。要么颜梁淮,要么不如单着。 “洗好了?”颜梁淮抬头,看向她。 “还、没!”刚刚还非君不可的米安安一溜烟又跑了。 颜梁淮蹙起眉,走到厨房边,“你行李收好了?” 背对着他的米安安没回头,“都装箱了,在我房间。” “我先搬上车,晚点你好搀阿嬷。” “好~” 这是颜梁淮头一次单独进米安安的闺房,刚推开门,就闻到淡淡橘香,是她喜欢的味道。 房间乍一看完全不像女孩子住,色调素净,连个毛绒玩偶之类的东西也看不到。 大箱子就放在门边,颜梁淮拉开箱竿,正要推走,却不经意地瞥见她床头反扣的书。 他的观察力素来敏锐,只耽了一眼就捕捉到了关键词,《中小学生创伤后应激障碍》。 颜梁淮:??? 身后传来脚步声,米安安从厨房冲了过来,一个猛子扎到床边,坐在枕头上,压住了那本书,装聋作哑地看向他:“箱子很重吧?要不然,我来吧。” 颜梁淮手搭在箱子上没松,“我没有心理病。” 米安安知道他已经看见了,只好尴尬地解释,“我就随便看看,没别的意思。” “念真跟你说什么了?” “念真姐……她没说什么啊。”米安安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话给圆起来。人人都跟她说颜梁淮有PTSD,偏偏本尊认定自己没病,真叫人为难。 颜梁淮三两步走到她面前,垂首看她,“她是不是跟你说,我有病不肯治,所以没办法再出任务,被迫回凝垄来疗养?” 他本就高,米安安还坐着,这样说话让她感觉紧张得气都透不过来。 “没有……”念真还真没这么说,她分明把颜先生当成摘不到的高岭之花来着。 “那她说什么?”颜梁淮步步紧逼。 米安安被逼急了,脱口而出:“他说你之前在楠都保护一个女孩子好多年,然后人家嫁人了,你就来凝川当值了!”说完,她肠子就悔青了。 挑点什么说不好?偏挑这件! 果然,颜梁淮若有所思地收手入裤兜,打量着她,“……你说丁幼禾。” 念真没说那女孩的名字,米安安现在才知道原来对方叫丁幼禾。真好听,听着就很柔弱,让人心生保护欲。 见米安安没说话,颜梁淮接着说:“她是我之前一桩案子的受害人家属,是个好姑娘。” “喔。”跟她说这些干嘛? “丁幼禾是孤儿,其实我没有能照顾好她。因为工作太忙,一年有大半时间都在全国各地跑,难得回楠都就去探望一下,君子之交而已。我来凝川,跟她结婚没有直接关系。” “哦,那就是间接关系。”说完,米安安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颜梁淮苦笑,“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是啊,她在干嘛呢?人家为什么远走他乡跟她有毛关系!?她为什么这么生气? 米安安心头有小火苗簇簇往上蹿,为免失态,她猛地站起身,拾起屁|股底下的书往怀里一抱,就往卧室外面跑。 腰被人揽住了。 颜梁淮的手臂结实有力,箍在她腰间,手却是握拢成拳的,“你在生我的气?” “没有啊,我好端端的气什么?” “那为什么话说一半就走?” “一会要去火车站,我得把家里收拾好。”米安安胡乱找着借口。 颜梁淮沉默片刻,松开了手臂,“我跟你一起。” “不用,”米安安背对着他,“让你陪着走一趟已经很不好意思,其他事就不劳……颜叔叔费心了。” 说完,她双手抱着书快步离开了。 留下颜梁淮站在卧室门口,眉头打结——他听见了什么? 颜、叔叔??? *** *** 高铁上,米阿嬷迟疑地问:“囡,你跟小叔叔吵架了吗?” 米安安剥着桔子皮,“没有。” “那你为啥把他座位换到那么远?” 片刻前,有个抱小孩的妇人过来,说是因为小孩常要走动,能不能拿自己靠窗的位置换他们靠走道的。结果米安安二话不说,指着颜梁淮说:“这位先生跟你换。” 于是把颜先生换到了隔了七八排的座位上,眼不见为净。 “哦,帮他行善积德而已。”米安安把桔子递给老太太。 “人家是特意送咱们,你客气点。” “好的,我会注意礼貌用语的。” 老太太直觉这俩之间闹了矛盾,可也不确定为了啥,毕竟姑娘还小,性情不定也正常,于是就没往心里去。 反倒是被支开的颜先生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儿得罪了小姑娘。 虽然老太太不乐意他俩谈对象,但小姑娘对他明明是上心的,前晚还在熬夜看心理治疗的书,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连一句不疼不痒的话都不待见跟他讲了呢? 于颜梁淮来说,过去近三十年也没有过这种困扰——否则,凭他的条件也不至于打三十年光棍。 这种问题,问那善显然不合适,颜梁淮考虑再三,把求助抛给了念真。 对方隔了几分钟,发来一条语音:【你怎么向安安介绍前女友的?】 颜梁淮挑眉,飞快地回:【丁幼禾不是我的女朋友,没有交往过】 念真:【哦,前暗恋对象。】 颜梁淮:…… 在心理医生面前,所有掩饰都是徒劳。 颜梁淮:【只说了我来凝川跟丁幼禾无关。】 念真:【没别的?】 颜梁淮拇指一顿,终于想到了…… 【我说丁幼禾是孤儿,跟她有点像。】 那头,念真的电话一下就拨过来了。 颜梁淮:“……喂?” “直男,白痴。”那头干脆利落地蹦了四个字,挂断了。 颜梁淮:…… 凝川到帝都,中途转一次车,前后六七个小时。 期间颜梁淮去替祖孙两人买了餐,到下车才发现米安安原封没动。 他敛目,伤脑筋得很,哄小姑娘真不比制定作战计划来得轻松。 看米安安小小个子拖着大箱子不轻松,颜梁淮要代劳,小姑娘身子一扭,躲开了。 “梁淮啊,你不是说来京城有别的事吗?你去忙你的,我有安安陪着就行。”米阿嬷说。 颜梁淮推着轮椅,“我送你们入院,跟周老打声招呼就走。” “周老……是哪个啊?”老太太又犯迷糊了。 “是能帮你调理好身子的老专家。”颜梁淮耐心地解释。 “哦,我身子挺好的,不用调理。”老太太显然已经快忘了自己为何来帝都。 “稍等一下。”颜梁淮将轮椅停在路边,快步走向车站大厅的店铺。 老太太疑惑地问:“他要买什么?” 米安安看了眼挂在轮椅把手上的、本属于她的便当,撇撇嘴,“大概没吃饱。” 没过一会,颜梁淮就拎着两只纸袋回来了,一只递给老太太,一只给米安安。 米安安没接,就听见阿嬷说:“噢哟,栗子饼,好些年没吃过了。” 颜梁淮手停在半空,“看看吃不吃,不吃我再去买别的。” 米安安:“我不饿。” 颜梁淮转身,“再等下。” 米安安急忙一把拉住他的衣袖,飞快地抢过纸袋,“……走啦,不要买了。” “你不吃我就去买别的。” “……吃。”米安安剥开纸袋,才发现自己的袋子里的是羊肉夹馍。 老太太牙口不好,得吃软的。她是肉食动物,得吃荤的。 这样的颜梁淮……米安安郁闷地啃了一口肉夹馍,她根本讨厌不起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 颜梁淮:你说看书就看书吧,为什么是看《【中小学生】创伤后应激障碍》? 米安安:太专业了,看不懂……感觉这个,会简单点。 颜梁淮:那就不看。 米安安:不行,我想你快乐。 第24章 荣光(24) 二院。 米安安有些局促地陪着阿嬷在大厅里等,颜梁淮说去联系一下手续,走了十来分钟还没回来。 大厅里人熙熙攘攘,所以初有骚动时,米安安并没有留意,直到那群西装革履的人走到她面前,客气地问:“请问是米老太太吗?” “是!”米安安慌张起身,不明白这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是干嘛来了。 “抱歉久等了,请跟我来。”为首的男人替她推起轮椅,和颜悦色地问,“吃晚餐了吗?方便的话,一会可以一起用个餐。” 米安安受宠若惊,忙说吃过了。 这一路嘘寒问暖上得四楼,窗明几净,人也少了许多,淡淡的消毒水味让人心安。 从头到尾,都是小护士在忙前忙后的办手续,她和阿嬷被安置在沙发,什么都不用操心。 这是什么神仙医院?不是说一号难求的吗? 像是看出她的疑惑,陪同而来的男人和蔼地说:“周老退休很久了,如今只是客座,不算在医院正常门诊之类,所以不在诊间。” “那这里是……” “喔,这是院长办公室。” 米安安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她从小到大最怕这个长、那个长,连班长都怕。 对方忍不住笑了,“别怕,你和奶奶是贵客。” 贵客?米安安纳闷极了,她从头到尾也没闹明白这天降好运是怎么来的。颜梁淮说是跟周老旧识,给安排了个号,怎么现在如此大排场呢? “颜队长没跟你说过,我们之间的渊源吗?”男人问。 米安安摇头。颜梁淮轻描淡写的,要不是网上说周老是神仙大夫,她还真想不到其实很难见。 “原来如此,确实是颜队长的风格。”男人颔首,“鄙人姓周,是本院院长。” 米安安:“……”又想罚站了,勉强忍住。 周院长笑,“要为你奶奶看病的正是家父。” 米安安“啊”了一声,难怪了! “颜队长是我和家父的救命恩人,别说只是来医院替老太太看一看诊,就是飞去凝垄专程看诊,家父也二话不说就会动身。” “颜……梁淮救过你们呀?” “嗯,具体的不便多说。但真是刀尖舔血地救出我们一支医疗队,颜队长是条汉子,就算如今退役,也无损荣光。”周院长感慨道,“只是我没想到,从前我们去送锦旗,他都避而不见,第一次主动来找家父,竟是为了小姑娘你——的奶奶。” 米家阿嬷说:“梁淮这么厉害的啊。” “是啊,还有更——”周院长还要再说,突然止住话头,站起身。 米安安抬眼,看向自动玻璃门外,和一个白发老人并肩走来的颜梁淮。 就像对待米家阿嬷一样,他微微弓着腰,以便更认真地聆听老人说话。这是一种自发的修养,总能在生活的小细节上体现出来。 周老显然十分喜爱这个后生,一直拍着他的手背,说个不停,直到看见轮椅上的老太太,才松开颜梁淮,走到老人家面前,和气地说:“老姐姐,你的事我来负责,该吃吃、该睡睡,放宽心。” 老太太一听,顿时觉得康健有望,连带着看啥都顺眼三分,听周老说晚上一块儿用顿便饭,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米安安:“……”她能说不想去吗? 待在颜梁淮身边,又要不动心、不喜欢,真的很难啊! 偏偏周老还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小姑娘一块儿来。” 跑不掉了。 席间,米安安还偏偏被安排在颜梁淮手边,夹菜的时候都能碰到手。 她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颜梁淮问:“吃不惯吗?” 念经中的米安安:“……挺好吃的。” 周老说:“这里菜色比不得凝垄新鲜,吃不惯也正常,不用不好意思。当年我们在凝川工作的时候是吃过那里山珍的,如今想吃也没地方买。” 米安安立刻眉开眼笑,“那周老你跟我们一块儿回凝垄吃呀!” 周老话里有话地说:“那得看颜队长的意思。” 米安安愣住了,上她家,为啥要看颜梁淮的意思? 可是颜梁淮似乎并没有觉得这话有哪不对,顺水推舟地说:“等阿嬷身体好了,一起回去吧。” 周老连声说好,连周院长也附和说要带团队上凝垄团建……席间氛围一下融洽了许多,纷纷向米安安打听当地人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米安安初到帝都,本来有点儿局促,但在凝垄跑谁都没她熟,闻言立刻活络起来。一来二去,小姑娘终于恢复了常态,如鱼得水地和众人混了个熟。 “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对山里的事儿倒真门清。”周院长夸赞。 米安安颇为自豪地笑。 颜梁淮说:“她之前做过户外求生的节目,是外景主持,整个节目组都指着她带路。” 这下众人都惊了,纷纷问是哪个节目? “旷野之星。”米安安不好意思地说。 席间还真有人看过几期,一下想起来,曾经是有那么个画风脱俗的外景女主持,因为户外技能满格,人又娇俏可爱,再加上不争不抢的好性情,很有路人缘。 “不过……为什么后来几期就不见你主持了?” 米安安腼腆地笑了下,摇摇头,“本来我就是业余的。” 米家阿嬷说:“因为我身体越发不好,她不放心留我在凝垄出去工作——不光工作,连大学她都不肯出来念,那个录取你的学校叫什么来着?” “阿嬷。”米安安给老太太添了点汤,“我不是读书的料。” 尽管小姑娘不肯多说,可在场的都是社会人,哪还会不明白其中苦衷呢?为了不让祖孙二人更难受,一个个也都不再说这个话题了。 直到散席,颜梁淮乘小姑娘陪阿嬷去洗手间的工夫,问周老,“阿嬷的身体,您觉得往后还能离人吗?” “这病不可逆,只能延缓发展。想要像从前一样不大可能,但生活基本自理还是可以的。”周老如实说,“小姑娘为了照顾奶奶放弃了学业和事业,虽然可惜,但是正确的选择。她奶奶如今最好不要再单独生活了,否则一旦发生意外,延误救治,后悔就来不及了。” 颜梁淮沉思,“我明白。” 恰好看见米安安推着老太太出来,颜梁淮又对周老说:“对她您报喜不报忧,实际情况我心里有数。” 周老明了地颔首,又说:“这么疼媳妇儿,好事将近了?” 颜梁淮微怔,“……还没到那一步。” 周老笑笑,没说话,迎上米家祖孙,“明天医院见,老姐姐。” 米阿嬷连连感谢,等周院长带着父亲和众人离开,老太太才迷茫地回头,问米安安:“他为什么叫我老姐姐?我觉得,他比我还要老呢。” 米安安失笑,“人家是客气。” 老太太瘪嘴,“我就不爱被叫老喽。” “对对对,在同龄人里阿嬷里最显年轻,吃嘛嘛香。” 米安安嘴甜,三两下把老太太哄开心了,一回头,才发现灯火阑珊处颜梁淮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看。 等上了车,老太太盹着了,米安安才说:“今天谢谢你。” 就算原本她不知道见一趟周老有多不容易,一天下来也清楚了,要不是颜梁淮对他们有恩,今天哪可能有这种待遇? 她虽莽撞,但不麻木。 颜梁淮扶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举手之劳。” 又是这四个字。 当初,还是少年的他为送她妈妈去医院,拼尽全身力气,回忆起来也是这轻描淡写的四个字。 对颜梁淮来说,就没什么是值得居功的吗? 米安安觉得,不求回报是别人高风亮节,但知恩不报就是自己没有教养了……所以,该谢总该是要谢的。 “我不知道你缺什么……”米安安犹豫了一下,“你选个礼物吧,我买得起就买,买不起就等有钱了再买。” 车驶过一个红绿灯,路灯的光影从颜梁淮脸上划过,米安安怀疑自己眼花了,仿佛看见他——笑了一下? “真要送?” “嗯,君子一言。” 颜梁淮目不斜视,“明天中午一点,住院楼门口。” 那个时间阿嬷多半在午睡,米安安也能腾得出空来。 “要干嘛呀?买什么东西吗,我得先取现金。” “不花钱。” 米安安错愕,这年头还有不花钱就能弄到的东西? “穿正式点。”颜梁淮想了想,“你那身白衬衣,黑长裤就行。” 无论米安安怎么盘问去哪里,都没办法从这位前特战队长嘴里挖出料来,最后只得悻悻道别。 百爪挠心地躺在陪护床上,米安安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颜梁淮为什么要卖这个关子呢?会不会就是为了让她睡不着,满脑子想着他呢? 这念头只冒出一丁点,就被米安安果断掐断了。 怎么可能?!人家颜叔叔才不会有这些弯弯绕的心思。 他对她们祖孙二人的这些好,兴许不过是因为……她跟那个叫丁幼禾的女孩子太相似。 仅此而已。 想到那个只听过一次的名字,米安安突然就不动了,心里像塞了团沾水的棉花似的,堵得慌。 她压根不知道那是谁,长什么模样,怎么跟颜梁淮相处,可就是想想都心酸。 那女孩见过她所不知道的颜梁淮,那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颜队。 米安安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不动了。 次日,午后,米阿嬷睡熟之后,米安安按颜梁淮的吩咐,换上了唯一的那套“症状”。 她穿衣服向来随意,在凝垄的时候经常小背心加裤衩,光着脚都能满村跑。如今将头发梳成高马尾,又换上正儿八经的衣裳,甚至还借隔壁病房混熟了的小姐姐的脂粉,稍微修饰了一下,整个人顿时就不一样了。 像泥巴地里的小白葱,突然抽了枝,成了清泉边的水仙。 连过来查房的主治医生都恍了神,看了她好几眼,才夸,“拾掇拾掇,不比女明星差嘛。” 米安安知道这是抬举了,她这张娃娃脸,比人女明星能胖出一圈,更别提肌肉结实的胳膊腿了,在女明星看来,她大概属于非女性范畴。 尽管心知自己并没有美若天仙,可她还是抱着点隐隐约约的期待——颜梁淮看了,会夸她吗?或者多看她两眼。 可是等她满心期待地到住院楼下,却没见到颜梁淮,又等了一刻钟,仍旧不见人影。 颜梁淮这人职业病,最是守时,不可能无缘无故晚到,米安安心里顿时打起小鼓,决定打电话问个清楚。 电话被接听得倒是很快,可并不是颜梁淮的声音。 一个陌生男人犹犹豫豫地说:“……是小不点吗?” 米安安:??? “不好意思,机主给你的备注是这个……” 米安安一惊,“颜梁淮、我是说,机主怎么了?” 对面:“他在二院南门十字路口出了交通事故——” 没等那头说完,米安安已经拔足狂奔。 南门外果然围了一群人,米安安还没看见人,已经看见颜梁淮的那台车,前轮骑在马路牙子上,车头撞瘪了。 “让一让!”米安安奋力拨开围观的人。 急救人员已经到了,见她凑过来,便问:“你是伤者什么人?” 米安安只看见他们身后颜梁淮衣袖下的手,沾了血,正顺着指尖往下滴,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家属……我是他,家属。” 急救人员这才让她走近。 米安安慌得整个人站都站不稳,生怕会看见颜梁淮满面血渍、不省人事的模样……结果,却对上了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那般安静地看向她。 “我没事,”颜梁淮把滴血的手往衣袖里藏了藏,沙哑地说。 看着他挂着血的侧脸,和嘴角为安慰自己而勾起的微小弧度,米安安终于绷不住,几乎是跪倒在他面前,声音发颤,“你真的……吓死我了。” 颜梁淮看着小姑娘颤动的肩,慢慢抬起没有沾血的那只手,落在她的头顶,轻轻揉着她的头发,“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别害怕,乖。” 作者有话要说:颜梁淮明白,安安最怕的是什么…… 第25章 荣光(25) 好一会,米安安才抬头,看见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不由害羞,一下把头埋得更低了。 “担架来了。”有人说。 颜梁淮撑着站起身,“不用,我能走。” 米安安不放心,“还是用担架吧……万一伤到骨头了呢?” “我有数。” 米安安想想也是,于是扶住他,对援助人员说了声谢谢,同他一起就近去了急诊。 颜梁淮去做检查的时候,米安安以家属身份做了登记,然后坐在门口,好半天才觉得找回感觉,顿时后怕—— 那车都骑在马路牙子上了,如果他向相反方向开,就会与逆向的车相撞。如果他的左腿不是金属的,就会因为车辆变形而受重伤…… 说是鬼门关上捡回一条命,毫不为过。 “是颜先生的家属吗?” 米安安愣了个神,“对……” 问话的年轻人穿着警服,略犹豫地问:“冒昧问一句,是颜队长……吗?” “啊,是。” 谁知那人竟突然流露出小粉丝见了爱豆的表情,预备做笔录的手都抖了,直往制服上擦汗,“我以为撞名了,但医院登记的身份证出生年月又十分接近,没想到,还真是啊!颜队怎么样?” 米安安有点懵,“在做颅脑CT,他自己说没什么事。” “那就好……哦,对了,”那警察向她伸手,“嫂子,我叫郑爱国,久仰颜队大名了!” 米安安刚伸出的手,又缩回来了。 叫她啥??? 郑爱国以为她是觉得自己冲动,忙正了正帽檐,“嫂子别介意。我,我还是很专业的。” 米安安:“……” 不,关键不在这里。 等CT室大门打开时,郑爱国正专心地记着笔录。 颜梁淮扶正衣领,眉头微蹙,“安安?” 米安安连忙跑过去,“怎么样?” “没事。”颜梁淮简单地说,目光仍探究地留在同她说话的警察身上。 郑爱国站的笔直,敬了个礼,一本正经,“颜队好!我是停霞警务站民警郑爱国!” 颜梁淮眸光扫过他的警徽,缓声说:“我已经退役了,不方便行礼。” 郑爱国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不不不。您永远是我心目中最好的队长。凝川的事迹我学习过很多遍,最崇拜——” “过去的事,”颜梁淮打断他,“都过去了。” 郑爱国愣了愣,但很快觉得大英雄毕竟是要有范儿的,刚要转口,却见颜梁淮坐在一边椅子上。将裤管卷起,低头整理起金属腿来。 他顿时难过。 都说如果不是那一场山火,颜队为了救队友受了重伤。绝不可能这么年轻就退役,如今亲眼所见,真是苍鹰折翼。 米安安也好不到哪儿去。 颜梁淮最不爱在人前服软,在她面前都很少露出假肢,如今在个陌生人面前整理,显然是十分不适了。 “要帮忙吗?”米安安问。 “不用。”颜梁淮站起身,走了两步确定无什大碍,刚刚做ct卸掉重装,多少都点异样。 他又问郑爱国,“查到当时对面行驶来的那辆车了?” “车主和交通监控里驾车的不是同一个人……原车主这会在国外,并没有把车借人,估摸着是盗用。” 颜梁淮似乎并不觉得意外,右手揉了揉太阳穴,左手自然地扶住米安安的手臂,“查车去了哪,之前还去过什么地方,开车的人跟哪些人接触过,最好立案24小时盯梢。” 郑爱国原是认认真真在记录,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抬头问:“颜队,那人……是在逃嫌犯?” 颜梁淮声音低沉,“你报上去,这个案子你一个人跟不了。” 郑爱国是真·迷弟。 听偶像这么说,他非但没觉得被冒犯了,反而十分相信颜梁淮的判断,立马表示回去上报,慎重对待。 “嫂子,颜队就拜托你了!有什么新进展我跟你说,有啥要帮忙的也尽管联系我!”郑爱国才三步一回头的走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自动门外,米安安突然觉得前臂压力骤增——颜梁淮整个身子的力气都压在她胳膊上了。 “颜梁淮?”她忙扶住他精壮的腰,“你怎么了?不要吓我。” 颜梁淮用力按压着额头,但仍旧头痛欲裂。 他终于支撑不住,一下坐在边上椅子里,双手用力地扣紧太阳穴。 可是,疼痛像从地底涌上来的岩浆,无孔不入。 自从去凝垄养病,这种疼痛已经很少发作了,偶尔有也是咬咬牙就能熬过的,极少这么严重。 想来,是刚刚的车祸,引发的后遗症—— 他原是驱车来接米安安,眼看就要到二院,却被迎面驶来的白色迈腾吸引了视线。 司机打开车窗,朝外吐了一口痰,然后很快关上了窗,前后不过三四秒。 但颜梁淮已经看清了对方的五官,并且在他完全想起对方是谁之前,潮涌的疼痛伴随着眼前纵横的烈焰幻觉已汹涌而来。 这张脸,和他在凝川大火里打过照面! 他急打方向,避向无人的路边,这才免于牵连无辜。 疼痛与短暂的失明直到听见米安安的声音才缓解,然后,在向郑爱国叙述的时候,再度来袭。 他不想在别人面前露怯,所以忍到现在。 忽然,鼻子前面有淡淡的香气。 紧接着。微凉的小手轻轻掰开他紧绷的手指,取代他贴在太阳穴上,温柔而有力地揉按。 混乱的心跳有如被驯服的野兽,一点点平静下来。 米安安问:“会比较好一点吗?” 手底下的人却没出声。 她犹豫了一下,正打算弯腰看看他怎么样了,却感到腰上一紧——被箍住了。 “别动……”颜梁淮的声音贴着腹腔传来。 米安安一动也不敢动。手上的动作也无意识地停了。 “头疼……” 米安安一怔,“喔,喔……”连忙又替他按了按太阳穴。 就听见,某人长长地喟叹一声。 紧绷的肩胛似乎松弛了一些,落在米安安腰间的胳膊也放松了。 她试探地问:“好了?” “没有,”声音闷闷的,手臂居然重新收紧了, 米安安:“……” 她听见身后有人走来,走去,一分一秒过去。 胳膊都有点儿酸了,也不敢停下手上动作,生怕他不舒服。 忽然,腰上松了,紧接着颜梁淮抬起头,眉头舒展地看她, 米安安问:“不疼了?” “嗯,” 米安安松开他太阳穴上的手,想退开,可他手臂还松松地拦在身后,她离不开。 “我还能帮你做点什么嘛?” 颜梁淮维持着仰脸看她的姿势,“嗯。” “什么?” “让我体会一下……”他徐徐地说,“有家属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疼是真疼 借题发挥,也是真借题发挥 ———— 老男人出马,一个顶俩 第26章 荣光(26) 米安安的大脑宕机了一瞬,然后半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称家属是权宜之计,她没想那么多。 如今再想想,好像,以他俩的关系假如要说是家属,只能是男女朋友?总不能真是叔侄吧…… 她一紧张,身子绷得紧紧的,半晌没吱声。 却听颜梁淮说:“别误会,没别的意思,只是没人替我操持过这些,感觉挺新鲜的。” 米安安:“……”她就说嘛!! “安安?梁淮?你们在干啥?” 老太太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传来,米安安打了个激灵,从颜梁淮面前弹开了,一回头就看见阿嬷被护士推着走了过来,正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俩。 “他——” “我出了点意外,已经没事了,阿嬷你不用担心。”颜梁淮代替米安安答道。 老太太脑子慢,但眼不花,刚分明看见他搂着孙女儿的腰来着?! “我听大夫说了,啥意外?噢哟,头怎么破掉了?”看见他头上的伤,老太太一下忘了计较,全然担心起来。 颜梁淮站起身,摇头,“皮外伤,检查过了,过几天就好了。刚刚安安就是在帮忙处理伤口。” “噢,是这样……” “对、对呀!”米安安谢过护士,接手了轮椅,一边推着老太太往病房走,一边说,“你怎么不多睡会呢?医生说给你用的药要多睡睡才能吸收呀。” “听说梁淮出了事,我哪还睡得着?” 听着祖孙两人的对话,跟在身后不远处的颜梁淮在心里叹了口气。 能骗得过米安安,甚至骗得过老人家,可是骗不过他自己。 开口说“想体会有家属的感觉”时,他是真的想赖在那个温暖的怀里,不仅仅是这一会儿,而是这辈子他来守着她和她的家。 但如果当时他没撒谎化解尴尬,小姑娘又羞又窘,在她阿嬷面前是藏不住的,分分钟把老人家急出毛病来,她又得自责。 唉。 颜梁淮又默默叹了口气,他太难了。 米安安把阿嬷送回病房,又是端茶倒水地侍候睡下,一转头,才发现颜梁淮还在病房门口待着,恍惚记起他们下午本来是有约的,被车祸一打岔,差点儿给忘了。 老太太也看见了,问:“梁淮啊,你还有事?” 颜梁淮:“嗯,我要带安安出去一下。” 老太太立刻警觉,“上哪去?” “去见个朋友。” 米安安微愕,老太太看看孙女看看他,“啥子朋友?” “我有个朋友在广电,他听说安安来帝都,让我带去见见,”颜梁淮看了眼腕表,“时间差不多了。” 老太太忙说:“那快去,我没的事。” 于是,前一秒还被严格看管在身侧米安安,就被自家阿嬷给推出了病房。 米安安跟在颜梁淮身后进电梯,绞着手指头,“你还真的很会拿捏人心呢。” 颜梁淮按了电梯,看她,“嗯?” “你要不说带我去见广电的人,阿嬷绝对不可能让我跟你出来的。”米安安苦笑,“为什么你可以那么快编出借口来?我就不行。” “因为不是编的。” “啊?”米安安抬眼,才发现颜梁淮正安静地看着自己。 他脸上有伤,衣服上的血渍已经干涸了,可这一切都无损他在她眼中的“英明神武”。 “本来就是要带你去见那个人,”颜梁淮低声说,“不是随口说的。” 米安安意外极了,“他为什么要见我?” 颜梁淮看向打开的电梯门,“见了就知道了。” 见面的事不是随口说说,而是早就计划好了的。那“体会一下家属的感觉”呢?是随口说,还是……米安安甩了甩头,把乱糟糟的念头撵出脑海。 因为颜梁淮有伤,车也几乎报废,两人只得打车前往约定见面处。 司机是热络的大叔,操着一口京片子问颜梁淮身上的伤哪儿弄的,听说是意外之后,大叔非常诚恳地说:“年轻人行事一定不能莽撞,凡事儿多替家里人想想。至少,得替媳妇儿想想。您看您媳妇儿这么年轻漂亮,万一您要有点三长两短,这媳妇儿可就得跟别人了——哎,您甭跟我恼啊,我就打个比方。” “没恼,”颜梁淮坐在副驾驶座上,脊背习惯性得挺直,“您说得在理。” 米安安:??? 她从后视镜里对上颜梁淮的目光,长眼带笑,顿时低下头去。 ……见鬼,她心虚个毛? 直等下车,两人并肩往咖啡店走,颜梁淮忽然问:“化妆了?” 米安安自己都忘了,出门前是曾好好捯饬过,兵荒马乱的,保不齐早花成钟无艳了,连忙双手捂住脸,只从指缝里露出两只滴溜溜的大眼睛,“是不是花了?我去找个地方洗把脸,把妆给弄掉。” 颜梁淮轻笑。 米安安跺脚,“你别光笑啊,我不能给你丢人!” 颜梁淮走近她,一左一右拉开她的两只手,“不会,很好看。” 没等米安安做出反应,他已经就势牵着她的右手,跨上了台阶。 随着门铃叮咚,角落里举起一只手,朝他们挥了挥,“这边!” 走近了,米安安才瞪大了眼睛,“彭导?” 彭程笑着伸手给她,“好久不见,小米姑娘。” 是之前《旷野之声》的导演,对米安安有知遇之恩,但去年别后,这还是头一次见面。 米安安和颜梁淮并肩,坐在彭程对面,听了会两人的寒暄,她才闹明白原来两人曾是高中同学,还是铁瓷的那种——难怪,当初节目组能邀到颜梁淮做嘉宾。 “你小子,不是退役了吗?怎么还搞得——”彭程打量着颜梁淮衣服上的几滴血渍,“搞什么呢?都拖家带口了,别再跟拼命三郎似的了,行吗?” 颜梁淮说:“交通意外,赶时间来见你,没来及换。反正你也不是外人。” “对,我不是外人,”彭程龇牙,“但凡雄性都知道,要在心仪的雌性面前展露最出色的一面,否则分分钟就被隔壁老王惦记上——这道理,你不懂啊?” 颜梁淮:“……” 米安安:“……” 颜梁淮喝了口茶,“你是要去拍野生动物的伦|理片?” 彭程啐了他一下,看向米安安,“小米,你说,我讲的在不在理?” 米安安忙替颜梁淮解释,“我不是……” “她不嫌弃,”颜梁淮拿过她的茶杯,替她斟满,淡淡地对彭程说,“你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说正经事。” 米安安心道,人彭导误会了!! 可俩男人已然话锋一转,说起“正经事”了,她要再纠结嫌弃与否的问题倒显得她不正经似的…… “你手上的《旷野之星》,还拍不拍了?”颜梁淮问。 “拍啊!”彭程眼睛一亮,“怎么,你来?” “她来。” 正埋头喝茶的米安安一头雾水。她?怎么扯上她的? 彭程笑:“节目组找小米好些次了,她都说离不开凝垄,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放着这么好的户外主持不用?” 颜梁淮:“如今她阿嬷在这边疗养,短期不回凝垄。人有护理照看,她这段时间有空。” 彭程问:“真的?” 米安安犹豫了一下,终究点点头。她不是不想做这一行,如果阿嬷身体健康、有人照顾,她愿意去带队在山里拍摄,那曾是她的梦想。 彭程一拍大腿,“那就这么定了,回头让助理把合约给你送过去。就快开机了,本来我还愁呢,搞个娇滴滴的女主持过去,简直不知道是她带队,还是我带队伺候她。换成小米你,我就放一百个心了。” 米安安:“我……会加油的。” 彭程显然满意极了,当下离座给团队打电话交代工作。 留下米安安和颜梁淮两人在座位上,她压低嗓门,“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是彭导?” “我说了,是我的熟人,没有骗你。” “……你故意的。” 颜梁淮但笑不语。他要提前说见彭导,小姑娘搞不好又会因为放不下阿嬷,拒绝来见面,倒不如一杆进洞,直接拍板定案。 何况,看她面上神采,分明是高兴的。 有些时候,像米安安这样总替别人着想的小姑娘,就得有人设身处地地替她想想,否则她永远都顾不上满足自己的心愿。 不一会,彭程回来了,坐下来先喝了一整杯茶,然后伏在桌上盯着颜梁淮猛瞧,也不说话。 颜梁淮被他看得后背发毛,“有事说事,别这么看着我,瘆得慌。” 彭程一咧嘴,“你也一块进组吧?” 颜梁淮:“……” 米安安先是呆了下,很快兴奋起来——一年前她就以为能跟颜警官搭档录一期节目呢!当时阴差阳错,没能成行,这一次…… “我就算了。”颜梁淮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彭程急了,“为啥?” 颜梁淮眸光微垂,没答话。 米安安心里清楚,他大抵是担心如今的身体状况不能胜任了,这要强的男人啊,怎么可能容许自己在最擅长的领域里屈居人后? “是我带队啊。”米安安偏头看他,“就算是脚底都没沾过泥巴的大明星,我也可以搞定——虽然,如果没有人帮忙的话,可能会比较辛苦就是了。” 彭程一听,顿时get,顺杆上,“对啊!这期的几个嘉宾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爱豆,啧,总觉得如果只有小米姑娘,会被折腾得不轻呢。” 颜梁淮凉凉地瞟了他一眼。 彭程露出人畜无害的笑脸,和米安安交换了一个眼神。 米安安再接再厉,低眉顺目道:“没关系的,我可以应付,那是工作职责。” 彭程叹气,“哎,那进组之前可得多吃点,养精蓄锐——” “行了,别演了,你是导演不是演员。”颜梁淮打断老友,“我去。” 彭程笑着向米安安伸出右手手掌,两人响亮地一击掌,都笑嘻嘻地看向颜梁淮。 临分开,彭程拍了下颜梁淮的肩,又缩回手,若有所思地说:“身材保持得不错啊,还以为你退役之后会松懈。看来,有对象跟没对象,就是不一样,嗯?” 颜梁淮没说话,倒是米安安没来由得红了下脸。 “组里见!”彭程十分爽快地走了,透着股子一箭双雕的快意。 颜梁淮手抄在裤兜,低头看米安安,“满意了?” 米安安理直气壮,“是你设计我在先。” “哦,所以你是在拉我下水。” “嗯!” 小姑娘笑眼盈盈,满脸都写着“不行呀?不行你来打我呀。” 可颜梁淮一点也不想打,倒是,想…… 他俯身,靠近。 呼吸落在彼此鼻尖、唇瓣。 米安安突然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掉下马路牙子,勉强扶住颜梁淮的手臂站稳了,才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说:“你干嘛?……报复咬人吗?” 颜梁淮:“……” 算了,急,不,来。 两人走得很慢,到华灯初上,还在路上并肩而行。 安静下来,米安安在一天兵荒马乱里绞成麻的脑子总算清楚了些许。 颜梁淮早就约了彭导见面,他从一开始,就在悄悄帮她安排,不仅仅是眼前阿嬷急需的治疗,还有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的未来。 她偷瞟了颜梁淮一眼,他看着远处,仍是不苟言笑的一张脸。 “看什么?”他转头看她,眼里却已经带了些许温柔。 意识到这个变化,米安安心头暖流涌过,摇摇头,“……颜梁淮。” “嗯?” “我会保护你的。” 颜梁淮以为自己听错了,停下脚步看她。 米安安见他似乎不信,挺起胸,一本正经地重复了一遍,“真的,录制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可以保护好你——” 尾音被埋在了颜梁淮的胸口,闷闷的,从他的胸腔共鸣传入耳中。 他拥着的这个女孩,纤细得让他甚至不敢更加用力,却说要保护他。 曾在枪林弹雨里都不曾如此失控的心脏,此刻在胸膛里激烈地撞击着,每一下都鲜明地传入米安安的耳中,和她逐渐变快的心跳融为一体。 “安安,你打算以什么样的身份保护我?” 米安安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脑海一片空白,“外景……主持人?” “那你还是照顾其他嘉宾吧,我不要。” 我不要三个字,说得竟有几分孩子气。 米安安隐隐约约感觉到了点什么,却不敢相信自己的幻想,她总觉得一切都是自己单方面的妄想,绝对不可能的。 “那你要什么啊……”尾声有点儿颤。 “我记得告诉过你了,”颜梁淮轻叹了口气,“如果是……家属的保护,我可以接受。” “家、哪种家属?” “……比如,”他顿了下,声音依旧云淡风轻,“女朋友?” 可米安安分明听见,耳边某人的左胸膛里心跳骤然加剧了。 作者有话要说:颜叔叔:要表白,还不能吓着小姑娘。要转正,还不能气坏老太太……他太南了Orz 第27章 荣光(27) 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米安安开始严重质疑起自己的智商来,假如她的理解没错,颜梁淮是在……告白? 可是哪里有人这样告白的呀,要想罩着他、先当他的女朋友? 总觉得,有哪儿不对。 米安安天人交战的这几秒,在颜梁淮那儿不亚于大战在即的寂静。 枪声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搁这儿要么媳妇到手,要么……连叔侄都没得做。 心脏跳动的频率,像极了骤鼓,直到听见脆生生的一句“那好吧”,心脏高高跳起,许久没落似的,重重落进胸腔。 颜梁淮松开她,似笑非笑地看着米安安的眼睛,“……那好吧?” 这语气,好像菜市场里一个说“零头免了吧”,另一个答“那好吧”,充满了无可奈何与懒得再争。 就算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颜队长深刻地认识到局面发展成这样是不正常的,而不正常的源头……大概在他。 面对小姑娘无辜的大眼睛,颜梁淮低头拾起她的手,握在掌心,贴在左胸,“能感觉到心跳?” 能,早就听见了,锣鼓喧天的。 米安安点头。 “一般来说,我的心率在每分钟五十,”颜梁淮简单地说,“一分钟,你数一下我的心跳。” 数心率? “60,59……”颜梁淮倒数。 米安安连忙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手心,隔着薄薄的衣裳,某人胸膛有力地起伏着。 心率五十? 骗人!他倒数一声,心都蹦跶两下了。 “……3,2,1,一分钟,你数了多少?” “127,”米安安抿嘴笑,“还说50呢,骗人!” “我以为一百出头,”颜梁淮苦笑,“看来你对我来说,比我以为的还要,重要。” 米安安呆了呆,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一下从面颊红到耳根,急忙要抽回手,奈何颜梁淮手劲很大,压根脱不开,只能被他按着抚在他左胸膛。 “人活着,因为心脏在跳。”颜梁淮语速很慢,“而它现在是因为你才跳这么快,安安,高中数学还记得吗?推论一下,告诉我结论。” “因为我,所以心跳……因为我……所以活着?” 颜梁淮半垂眼睫,“幸好不笨。” 米安安气恼,“颜梁淮!” “我没逗你,是认真的。米安安,先前出车祸,天旋地转的时候我在想,如果就这么死了,谁帮你照看阿嬷,谁替你安排跟彭程见面,谁替你的明天做打算……想来想去,既然不放心别人代劳,索性自己来吧。”颜梁淮揉了揉她蓬乱的发丝,“这么盯着我看干什么?” 米安安诚实地说:“看你是不是个套着颜梁淮壳子的冒牌货。” 她之前多么认真地喜欢他呀,怎么看怎么欢喜,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黏在他旁边,他呢?仗着“小叔叔”的身份板着一张臭脸,动不动拒人千里,阴晴不定。 这样的颜梁淮,怎么会要她当女朋友,还跟她说情话呢? 不可信,一定是做梦。 眼看米安安低头就要咬胳膊,颜梁淮眼疾手快地拿自己胳膊挡住了,蹙眉道:“你干什么?” “醒觉,”米安安说,“太假了,我不信。” 颜梁淮深深感到,小姑娘的脑回路比他手底下的那群毛头小子要复杂得多。 “要怎么才信?” 米安安眼珠子转了几转,仰头,“亲我一下。” 空气里有一秒安静。 有人打着车铃铛经过,似乎,还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米安安脸上的热气一点点蒸腾开来,直到三秒后,她萎了,弓起腰,像只受惊的小动物随时准备脚底抹油,开溜。 可颜梁淮的反应比她快,一手托住她的手肘,低头落下一个吻。 在额头,浅尝辄止,很快就离开了。 “我照顾你,和你的家庭。”颜梁淮看着米安安绯红的面颊,一字一句地说,“不是玩笑,不是逗你,是我的决定——却要你配合才能完成的长期任务。” 米安安石化,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你愿意吗?” 米安安无声点头, 颜梁淮也不逼她亲口说,轻笑着,转过身,“那走吧,晚了阿嬷着急。” 米安安踌躇了许久,终于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声音。“但,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她太不了解男人了, 这种时候,任何男人,任何要求,显然都是无条件应允的。 “嗯?” “我们俩的事,不能让阿嬷知道。” 颜梁淮脸上淡淡的喜色一点点退去,隐隐又有点像他刚到凝垄那天拒人千里的模样了,冷气压骤降。 他和她男未婚女未嫁,又没有血缘关系,他更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有什么不能坦荡荡跟老人家说明的? 瞒着阿嬷,倒像见不得人似的。 眼见颜梁淮不悦,米安安小声说:“阿嬷因为班爷的事儿,对你们那行有点偏见……加上她总觉得你跟我爸妈是一辈人……” 完了,越说脸越黑了! 米安安是嘴上的矮子,行动上的巨人,慌乱之下她头脑一热,双手抱住颜梁淮的腰,把脸贴在他胸口。 结实的触感唤醒了她的理智,然而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撒娇说:“起码,在阿嬷出院之前,好不好啦?” 米安安这姑娘最少撒娇,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起了身鸡皮疙瘩。 “……知道了。” 米安安:“……” 她完全没想到,居然还真管用。 一路走,米安安一路偷瞄着明显好转的男人,但以她的段位实在不明白这喜怒不定的家伙到底是怎么被取悦的…… 到了病房门口,米安安没肯让颜梁淮进去,“阿嬷会起疑心的……” 顿了顿,她补充道:“明天阿嬷午睡,我找你呀!” 这才让男人满足离开, 米安安对电梯间里的颜先生挥挥手,等电梯门关上,她还是有种不真实感—— 那个从天而降的盖世英雄,现在是她一个人的了? 带着一脸傻笑,米安安推开病房门,余光里黑影一闪,她的眼睛已经被人捂住了。 一个怪模怪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猜猜我是谁?” “小钊,你好歹也是大学生了,幼稚不幼稚啊?” 谷小钊这才松开手,就势扶着米安安的肩上下打量,“瘦了,累坏了吧?” 米安安摸摸脸,她婴儿肥,哪儿瘦都不会瘦脸,这就睁眼说瞎话了, “你怎么来啦?” 米阿嬷:“我找小钊的。” 米安安突然想起自家阿嬷“让小钊给你找男朋友啊”的言论,顿时不寒而栗,偷瞄了谷小钊一眼。 他穿着米色针织衫,和墨绿色休闲裤,笑容明媚,和之前别无二致,不像被阿嬷刺|激过。 ……还好。 “刚好囡回来了,”米阿嬷说,“你给小钊说说要求,好让他有目标的给你介绍对象呗?” 米安安:“……” 谷小钊:??? 作者有话要说:米安安:我太难了 小钊:+1 颜梁淮:有我难吗?退役还要打地道战,当卧底! 第28章 荣光(28) 走廊上偶尔有病人家属往来,米安安拍了拍谷小钊的肩,“阿嬷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随便说说,你随便听听。” 谷小钊看了眼落在肩头的小手,“你真要找男朋友?” “不找。”她都有颜叔叔了,还能找到更好的吗? 谷小钊似乎松了口气,想起什么似的,从包里掏出一张宣传单页,递过来,“我在学校看到的,觉得你会有兴趣。” 米安安一看,居然是《旷野之星》的招募海报。 “你之前不是参加过吗?我看网上评价都挺好的,安安,再去试试呗!如果能上……就可以多在帝都留一阵子了。” 米安安没打算瞒他,“我已经确定要去的。” 谷小钊意外,“你已经知道这个事了?” “嗯,颜梁淮搭的线。” “……小叔叔还没养好病,还没有走啊?”谷小钊嘀咕,“病挺重的啊。” 米安安:“……” “节目组在招素人嘉宾,要么我去试试吧,反正那会寒假,我有空,刚好也可以陪陪你。” “没事儿,你不用担心我,”米安安没心没肺地说,“颜梁淮也去。” 谷小钊:??? 那更得去了! *** *** 颜梁淮回到在帝都的家,说是家,其实跟宿舍没什么区别。 是当初分的房子,两室一厅,过去那善他们都常在这儿短住,所以客房里安置的是宿舍用的上下铺,如今铺盖都收了,露出光光的床板。 室内没有开灯,窗外照进的路灯光落在金属床架上,孤寂清冷。 颜梁淮坐在床沿,手指抚着冰冷的边沿。 他曾一度以为自己的生命会在凝川漫无边际的山脉中画下句点,也想过墓志铭上简单落个名字,连立碑人都不要有——免得被人寻仇。 但世事难料,如今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 那场漫天山火里,交火中重伤不治的腿断送了他重返一线的可能,而米安安的出现,让他放弃了孑然一生的念头。 从此他不是一个人,必须好好地活下去。 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是那善。 颜梁淮刚按下接听,那头男人已匆匆开口,“颜队,出车祸了?伤哪没?” “你消息倒灵。” “灵个屁,大半天了才传我耳朵里,”那善明显是刚听说就打电话过来了,还在喘气,“要不是人告诉我,你是不是都不打算说?” “车坏了,人没事,没什么可说的。”颜梁淮顿了下,“事都听说了?” “在查,”那善语气不佳,“车是赃车,车主不在国内,暂时排除可疑,你看见的司机如果真是凝川那边过来的,一定不是一个人,扯出来多半是一窝,得从长计议。” “嗯。” “对了,他看见你了吗?” “没。” “那就好。”那善舒了口气,“这事儿交给我们,你安心休假,别跟老妈子似的爱操心。” 颜梁淮:“……” “哦,还有,跟小姑娘咋样啦?” “挂电话了。” “别、别啊,这也是正经事,”那善笑嘻嘻地说,“明年我年休就有十五天了,有大把时间给队长你当伴郎,别让我等久了啊!” “再说吧,挂了。” “你不说我去问小姑娘了啊!” “……你怎么有她电话?”颜梁淮拇指停在挂断键上方。 那善得意地说:“我跟她说如果你有啥情况可以跟我求助,她就给我了呗。” 颜梁淮:“你别打扰她,她要进组工作了,忙。” “啥节目?户外求生?” “嗯。”颜梁淮想了想,“……我也去。” 在那头桀桀的坏笑里,颜梁淮挂断了电话。 早知道,不跟那善说了,就知道这群臭小子看热闹不嫌事大,还说什么—— 我看好你哦,直接在节目上把婚给求了吧! 确定个恋爱关系而已,都把小姑娘吓了一跳,直接节目上求婚?怕不是把小姑娘和老太太一起给吓晕了。 颜梁淮脱下T恤,走进浴室,打开淋蓬头的时候在想:生米煮成熟饭,直接订婚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在颜队长的计划里,节目中把大事儿定下来大致可以排入备选方案,但等实际进组的那天,一下就被提溜出来,成为Plan A。 原因是,他竟然在出发前往录制节目的小道的轮渡站,看见了那个据说在帝都念少年班的谷小钊。 真·冤家路窄。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隔着整个剧组互相盯着,谁也没主动跟对方打招呼。 倒是跟导演组沟通回来的米安安,开开心心地拉起颜梁淮的袖子,带到谷小钊面前,“这是谷小钊,你应该还记得吧?” 在她看来,颜叔叔贵人多忘事,大概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小伙伴了。 可她忘了颜梁淮是干什么的,别说是这种情敌,就算只是在凝垄一面之缘的乡亲,他也能报的出名。 “记得,”颜梁淮淡淡地问,“寒假作业做完了?” 谷小钊磨牙,“……你当我小学生呢?还寒假作业。” 颜梁淮颔首,“对,我给忘了,虽然未成年,但你也是少年班的大学生了。” 未成年你大爷!谷小钊自问在这小叔叔面前,除了年纪是硬伤,他哪儿也不比他差,偏偏这家伙打蛇捏七寸,尽盯着要害掐。 于是,两个男人进组的同一天就剑拔弩张开了。 米安安表示,可能八字不合吧,她尽力了…… 毕竟是工作,她实在没那么多闲工夫担当居委会大妈的调解工作。 作为一档已经出了三季的户外求生节目,《旷野之星》一向以真实记录、极少剪辑为卖点,嘉宾里包括明星、素人和户外专家,加上身为领队兼主持的米安安,一行六人。 明星一男一女,是刚合作拍完偶像剧,为了后期宣传做准备,抱着炒CP的打算来的。 目前女生冷婷的知名度远高于男方,所以导演特意嘱咐米安安多CUE男方钟子然,争取节目播出时候能把男方人气提一提。 至于素人,本意是降低片酬成本,没想到居然给招来了俩学霸:一个是少年班的天才谷小钊,一个则是留洋归来的才女许睿睿,颜值不低、智商爆棚,算是节目组捡到宝了。 彭程的原话是:“这期收视不破前两期纪录,都对不起咱这么华丽的嘉宾阵容。” 米安安不置可否。 在她看来,再大牌的明星也抵不过她的颜梁淮。 只不过,颜梁淮不care给不给镜头罢了。 在两个明星的助理忙着跟摄像大哥拉关系,以保证获得更多镜头和更美角度的时候,颜梁淮正在道具师那儿查看剧组给配的生存道具。 “原来你在这儿。”米安安凑过去,“……这都是些什么啊?” 颜梁淮掂着手中的防晒喷雾,蹙眉,“节目组给的道具。” “防狼喷雾?”米安安凑近他的手看清了上面一秃噜的英文,“不像啊。” 颜梁淮忍住笑,“要你,你选什么?一人两件。” 米安安扒拉了一下箱子,“绳子和刀吧。” 颜梁淮嘴角带了点弧度,“英雄所见略同。” “谁会选这些啊,”米安安嫌弃地扫了眼箱子里的太阳伞、野营垫、蓝牙音箱……在野外选这些,有病吧? 结果,事实证明,智商和美貌常常是呈现负相关的。 看着女爱豆冷婷手中的防晒喷雾和太阳伞,米安安又重新问了一遍:“你确定哦?山里树很茂盛的,没什么太阳。” 冷婷笑吟吟,“要么白,要么死。” 米安安看了眼自己小麦色的皮肤,后脖子凉了一下。 而冷婷的CP钟子然也好不到哪里去,选了钓鱼竿和太阳能烤架。 米安安额头冒汗,这是户外求生还是野外露营呢……光烤架就3公斤,上山的时候确定能背得动吗? 两位爱豆的选择令人匪夷所思,到了学霸这边就好了很多。 谷小钊发挥绅士礼貌,让许睿睿先选,女方选了瑞士军刀和云南白药止血喷雾,而谷小钊则挑了太阳能手电和保温壶。 “你一个男生还非要喝热水啊。”许睿睿随口说。 谷小钊把保温壶背在身后,没吱声,凑过去看颜梁淮选东西。 “你先来。”颜梁淮说。 米安安忙摆手,“得嘉宾先选,领队最后。” “嗯,你说,我选。” 摄像大哥抖了一下,回头看了眼导演:??? 最后米安安让我颜梁淮拿了止泻药和打火器,自己则拿了登山绳和睡袋。 冷婷看见了,不由笑她,“怎么,安安你还打算露宿呢?” 米安安理所当然地说:“本来就要住在山里呀。” 冷婷大惊失色,也顾不上摄像还在拍,转头就去找助理,在得到确定答复之后,脸都白了,板着脸不说话了。 钟子然去哄,冷婷也不爱搭理,更别提米安安让大家登船,她直接当没听见。 谷小钊看不过眼,正要上前去帮米安安解围,却被颜梁淮拉住了。 颜梁淮摇头,示意他不要去。 谷小钊嘟囔,“总不能让安安这么给欺负……” “不会。” 相对于冷婷的对抗态度,米安安显得要淡定得多,她不慌不忙地拍了拍身后背着的睡袋,“婷婷,你不用担心,我这不给你备着了吗?” 冷婷一愣,“给我的?” 米安安笑,“对呀。” 这儿所有人里就冷婷一看就没有半点户外经验,而且怕晒怕吃苦,既然是一个团队出行,她又是领队,当然不能允许任何人掉队。 所以她的选择一开始就存了先进带后进的考虑,不是临时起意。 人心都是肉做的,领队这样为自己着想,冷婷就算看在有摄像跟着的份上,也不得给点面子,声音也跟着软化了,“……谢谢你,安安。” 原本一触即发的矛盾,被米安安三言两语摆平了,而且上船之后冷婷一直挽着米安安的胳膊,亲热得像相识多年的老朋友。 一团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要不是有米安安,怕是还没上路就得闹僵。 上船之后,助理们就不允许跟团了。 谷小钊伏在船边,远远看着笑吟吟的米安安,不由自主浮上笑容。 他习惯了在凝垄低调随意的米安安。竟没有想到换了个环境,她竟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让他意外,却又觉得理所当然,米安安是生在山林、长在山林的孩子,太合适这份工作。 三个摄像大哥跑来跑去,四处捕捉镜头,一转眼才发现少了个人,“颜队长呢?” 这队长倒不是指原先颜梁淮在川狼的职务,而是在这个小队伍里,他是经验最丰富的专家。 “有谁看见颜队长了吗?” 米安安也听见了,不由四下张望,直觉抬头,正看见高处驾驶舱的玻璃之后,略显模糊的面孔—— 她嘴角一弯,手指向上,“那儿呢!” 所有人都没有发现颜梁淮是什么时候接手开船的,因为真的太稳了。 一群人从甲板涌进驾驶舱,围观颜梁淮开船,他穿着束脚的黑色户外裤,腰间也束了腰带,有三分军装的味道。 这令他身上有着更加强烈的军人气息,让人挪不开视线。 就连冷婷都忍不住夸他,“好帅,怎么不考虑做艺人,演硬汉肯定一炮而红。” 颜梁淮像没有听见,一边掌着舵,一边问米安安,“岛上的情况你都跟大家说过了?” 米安安点头,“大致说了,具体的,等登陆了再看吧。” “衣服怎么还没换。” 颜梁淮似乎并没有回头,但显然刚刚已经注意到了,冷婷还穿着米白色毛衫,菱形针织长裙——这显然是不合适的。 冷婷知道是说自己。眸光一转,“不是有你们吗?我给大家加油就好。” 颜梁淮声音不高,但不容置喙,“在战场上没枪的战士只有死路一条,存心拖战友后腿的战士不是我要的兵。如果你现在就这么想,现在就可以退出。” 话一出,场面顿时严肃起来。 谁都没想到颜梁淮会这样直白地怼冷婷,毕竟说白了。她是这支队伍里人气最高的流量。 摄像大哥偷偷回头看了导演一眼。 可是彭程摇摇头,示意他不干涉,继续拍。 钟子然拍了拍冷婷的肩,“你不是带了运动装?也好看。” 冷婷神情冷淡,“不想换,他不想带我,我还不想跟他去。” 说着,她瞥向摄像大哥,“停一下。” 在确定拍摄的红灯熄灭之后,冷婷才对颜梁淮说:“叫你一声队长是尊重你年纪大。” 米安安:“……” 谷小钊差点笑出声。 颜梁淮面无表情,掌舵的手动都没动。 冷婷接着说:“我退出录制,节目组伤不起。你退出录制,谁也不在乎。” 米安安差点脱口而出,她在乎! 颜梁淮已经冷淡地开口,“是么?你会开船吗?” 冷婷一愕,在人群里一扫,众人都是爱莫能助——开车还差不多,船还真没开过,何况谁知道那个岛屿在哪啊? 冷婷扬声问:“船员呢?” 彭程朗声,“没船员,就指着颜队!” 冷婷脸都白了。 船在海中央,还只有颜梁淮一个会开,怎么可能让他走?! 颜梁淮也不催她,稍稍捋起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嘴角紧抿,是让人不敢轻视的严肃。 军人跟普通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钟子然一拍额,“对了,婷婷,我托你带的防晒服,你带了吗?” 冷婷不情愿地说:“带了。” “走吧,我陪你去。” 连哄带骗,才终于把耍脾气的大小姐给哄去更衣。 在场众人一口气才松下,各自散去了。 等摄像大哥跟着离开,米安安才走到颜梁淮身边,轻声问:“干嘛要这样跟冷婷说话呀?” 他明明有很多其他办法,可以委婉地要求冷婷,人家毕竟是偶像明星,又是女生,总要面子的嘛! 颜梁淮低头看她,嘴角带笑,“你觉得我应该怎么说?” 米安安犯难了,“可以好好说呀。”什么等死,什么这样的兵他不带,多难听。 “一切都由我来安排,你只要乖乖留在我身边,什么都不必担心,我绝对不会让你吃半点苦。” 颜梁淮语气温柔得简直发腻,听得米安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要我这么跟她说?” “才不是!”这种霸道总裁似的语气是什么鬼啦,她才不要颜梁淮这样讲话。 颜梁淮松开左手,落在她柔软的头发上,揉了揉,“一个队伍要想稳定,必须有红脸有白脸,有人说一不二,有人从中斡旋。” 米安安稍一思忖就明白了,嗅了嗅鼻子,“你是想让我好做……” 有了颜梁淮做对比,她这个领队显得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得多,冷婷有矛头会优先朝着颜梁淮去,米安安就好过得多了。 ……颜梁淮这个人啊,总是默默地就把一切都替她想好了。 “你真好!”米安安一把抱住颜梁淮的腰,只停了短短两秒就立刻分开了。 “不怕被拍到?”颜梁淮轻笑。 米安安看了眼在甲板上的摄像大哥们,“放心啦,没人。” 谷小钊的手指离驾驶舱门的玻璃只有一公分。在停顿几秒之后,他终于选择放下了手。 舱门里,严肃得像块臭石头似的男人宠溺地看着米安安,甚至还腾出左手来捏了她的鼻子…… 这是叔侄? 鬼都不信! *** *** 这是个离港约三小时航程的岛屿,因为价格没谈拢,至今没被开发成旅游景点。 船靠岸之后,米安安帮着摄像大哥把工具箱搬了下来。 谷小钊本想帮忙,却被米安安鄙视了,“你力气还没我大呢!” 悻悻的谷小钊一回头,才发现许睿睿正一声不吭地搬着另一只箱子下船,连忙上前搭了把手。 “你没力气就让摄像大哥拿呗……”谷小钊擦汗道。 许睿睿神色冷淡,“谁不是两条胳膊两条腿?凭什么别人可以我不能。” 谷小钊觉得她说得挺有道理,不由对这个女孩子高看一眼。 等众人安定下来,颜梁淮已经从林子深处返回来,手里拿了根结实的树枝,“找到个山洞,今晚可以暂时落脚。” 说着,顺手把树枝递给了米安安。 冷婷一听要睡山洞,刚因为岛上景致而好转的心情又糟透了,正要发飙,感觉手臂被碰了一下。 米安安:“这个给你,登山轻松点。” 冷婷心头一暖,到嘴边的抱怨又吞下去了。 谷小钊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心知这又是小叔叔在替安安铺路,心里又是嫉妒又是懊恼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个…… 天才少年在心里记了一笔:得少说,多做,才讨喜! 岛很原生态,巨型猛兽是肯定没有,但飞禽走兽少不了,一群人突如其来难免惊扰了原住民,他们落脚的周边连个兔子都看不见。 一时间,饱腹都成了问题。 冷婷和钟子然都是被助理伺候惯了的,在片场也是三顿不落,绝不可能吃片场盒饭的主,如今过了饭点还不知道吃什么,难免着急。 “可以打猎。”谷小钊做了个单眼瞄准的姿势,“我枪法还不错。” 米安安说:“不可以哦,我们没有□□,而且节目组只在每天傍晚补给一次——今天的补给我们已经拿过了。” 冷婷看了眼手中的防晒霜和防晒伞,已以及已经日薄西山的太阳,“……” “跟我走。”钟子然得意地抖了抖钓鱼竿,“钓着了晚上烤鱼吃!” 于是一群人兴冲冲地跟着钟子然到岸边,挑了块礁石站稳,挂饵抛竿,一气呵成。 摄像大哥拍得非常愉快:钟先生姿态优雅,动作娴熟,一看就能圈粉无数,回头好跟他那个龟毛的经纪人交差啦! 然而,事与愿违。 半小时过去了,钟先生依然……颗粒无收。 冷婷打着哈欠,“算了,就当减肥。”说着,人已经起身往回。 “上钩了!”钟子然兴奋。 摄像大哥也跟着拉近镜头—— 一条半只巴掌大的倒霉鬼正挂在鱼钩上,拼命蹦跶着。 “这里水质问题吧,只有这种小鱼。”钟子然解释说。 正说着,就看见颜梁淮从林中拐了出来,手里拎着渔网,网里几条大鱼正有力地撇着尾巴。 那鱼,大概,有钟子然钓上来的这条十倍大。 冷婷不悦,“说好了只能用选取的道具,你是队长就可以作弊多拿渔网了吗?” 颜梁淮轻描淡写地说:“网是渔民落在岛上的,我只是借助环境。” 冷婷气得说不出话,只能跺脚跟着回山洞营地。 负责捡柴的谷小钊和许睿睿已经回来了,柴火堆得倒挺高,只是…… “湿的,用不了。”颜梁淮检查了一下,不留情面地说。 谷小钊郁闷,“这儿刚下过雨,都是湿的,有本事你去找干柴火啊!” “我来啦!”米安安急匆匆地跑了回来,背后背着拿登山绳捆着的木枝。 谷小钊没好气地说:“你快放下来,小叔……颜队长说咱们这些没用,都湿了!” 米安安点头,“刚下过雨嘛,我知道呀,所以从山阴那边弄回来的,避风,没湿,不信你看呀!” 说着,她把背后的柴递给颜梁淮检查。 可是,不苟言笑的颜队长却连看也没看木头一眼,眸光始终落在她脸上被划出的血丝上。 “……疼吗?” 第29章 荣光(29) “树枝擦的,不碍事。”米安安自己毫不在意地把干枝堆在烧烤炉边,“不够我再去取。” “够了。” “绝对够了!” 颜梁淮和谷小钊异口同声,倒是惹来其他人侧目。 谷小钊不悦,感觉自己守了十几年的绵羊崽被老灰狼给盯上了,说不准啥时候就会被叼走,这种感觉让他这个一直散养的小牧童不敢再掉以轻心。 可颜梁淮呢,转个身,抱起米安安丢在地上的木枝,按粗细简单区分,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还有个人在跟自己争宠。 见颜队长从容淡定,众人也就没往心里去,各自张罗着准备食材,填饱肚子。 米安安还想帮忙,就听颜梁淮非常随意地背对着自己说,“米安安,你来搭把手。” “来了!”她一溜小跑过去,想从颜梁淮怀里接过重物,可他压根没松手,大步流星朝林子里走。 米安安不解,只能跟在他身后。 直到避开众人视线,颜梁淮才突然停下脚步,抱着一沓东西回身,目光落在她擦破皮的脸上,“下次由我去。” “你还有其他重要的事儿嘛。”米安安不以为意地摸了摸脸,“小伤,好得快。” “他们都是有手有脚的成年人,”颜梁淮语气低沉,“参加这个综艺他们是拿了酬劳的,不是送来交给你托管的幼儿园小孩,什么都要你送到手、喂进嘴。” 米安安犹豫再三,醒了醒嗓子,“……小钊还没成年。” 颜梁淮的脸又黑了三分。 米安安:“……”她还是保持沉默吧。 “你之前说最喜欢我,还作数吧?” “啊,”米安安下意识地回头看其他人,见大家都还围在烧烤炉边,才放心,“当然,我不是随口说说的。” “那就好。”颜梁淮将东西挪到左臂,以便用右手轻抚过她受伤的面颊,粗粝的指尖摩挲着伤口边缘,“那就照顾好我最重要的东西。” 米安安下意识低头看他怀里的杂物。 什么? 颜梁淮:“你。” “队长!队长!!小米领队?你们在哪里?!” 不合时宜的叫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米安安和颜梁淮对视一眼,飞快的拨开树丛,跑回营地。 钟子然一看见米安安,仿佛吃下定心丸,面上的焦虑一扫而空,“小米领队,婷婷她受伤了。” 米安安一看,见冷婷果然坐在人群之外,正握着自己手腕吹气,忙过去问:“怎么了?” 冷婷把手指袒露给她看。 食指,两三厘米的口子,还在往外沁着血珠子。在米安安看来,这种程度的伤完全可以忽略不计,随便啜一下,保持伤口清洁过两天自己就好了。 可是再一看冷婷,明珠含泪,泫然欲泣,放偶像剧里,就该男主角抱入怀里嘘寒问暖,然后说一万句“我好心疼你”。 内心长长地叹了口气,米安安想起颜梁淮说的“他们不是送来托管的幼儿园小孩”,谁说不是呢……明明就是。 她抽了张纸,沾了饮用水替冷婷清理伤口,又嘱咐了几句别碰脏水之类的废话,算是尽了幼儿园阿姨的本分。 没想到,等她都处理好,冷婷居然轻轻地拥了她一下,“你真好,安安。” 冷婷素来自持身份,跟小咖明星都不太亲近,更别提米安安这种素人中的素人,就连钟子然都在之后悄悄走到忙着给烤鱼翻面的米安安身边,轻声说:“厉害啊,安安妹妹。” 对此米安安表示茫然。 她只是恪尽职守地扮演者“幼儿园阿姨”的角色,确保谁都不掉队罢了。 这是在荒郊野岭的头一夜,米安安选的睡袋如约给了冷婷,其他所有人都在山洞里借着草甸休息。 按照颜梁淮的安排,三名男性每人守2小时夜,女生每人1小时,至于摄像大哥和导演……随缘吧。 临睡和天蒙蒙亮的时间段人比较容易熬,所以留给了三个女生。 米安安让冷婷和许睿睿先选,许睿睿说她都可以,冷婷则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黎明。 于是米安安把晚上十到十一点的留给了许睿睿,自己再往后一小时。 米安安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被许睿睿轻轻推醒了。 “该你了。” “噢,好……你睡吧,我去值班。”米安安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踩着众人腿脚间的空隙去山洞外,蹲下身,看着摇曳的树影,越来越想睡。 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她都不用回头,也能辨得出是颜梁淮。 “还有一小时才到你呢,”米安安打了个哈欠,“干嘛起这么早?” 颜梁淮在她身边坐下了,看向远方,“睡不着。” “为什么?” “以往只要是露宿在外,就有任务在身,随时待命,习惯了不睡。” 颜梁淮很少提起在川狼的生活,但米安安能听得出来他对那段生活充满怀念。尽管,她不太懂刀尖舔血的日子有什么好,但因为跟他挂钩,她就觉得……存在必然有存在的理由。 “你看,那些树的形状,像不像第一次见面时候的那些?”米安安指着在夜风中摇摆的树冠,看不清枝叶,只有墨黑的轮廓线条。 就像那夜狂风骤雨之中,救援直升机忽然卷着风而来,她在山洞里听见动静跑出来,就看见颜梁淮打着手电,逆光走来。 “不像。”颜梁淮说。 米安安反驳,“怎么不像呢?你看都是同一个品种——” “那时的树上挂着你的衣裳,所以谁跟它都不像。” 他说的倒是一本正经,米安安却红了脸,小小声说:“树还不是那个树嘛……” 颜梁淮低笑,屈起右腿,拍了拍膝盖,“困就睡会,我守着。” 米安安忙摆手,“那怎么行,这是我的工作。” “忘记我为什么在这里了?” 想起来了,因为她先答应了彭程,所以颜梁淮才会来…… “所以照顾你是我的工作。”说着,颜梁淮拿手将她拨过来,依偎在自己膝头,“睡不着就闭目养神,睡得着就睡,明天还得照顾一帮小屁孩。” 米安安忍不住笑。 在他面前,这一帮人还真都是小屁孩。 她打了个哈欠,有点迷糊地想颜梁淮的腿有伤,自己这么重别把人给压坏了……边想着,她边把重量从颜梁淮那边挪回来了点。 明显感觉到腿上受力减轻,颜梁淮低头,见小姑娘已经眯起眼睛,发丝柔软地伏在她的脸上,有点柔软,像打盹的小动物,惹人怜爱。 等真睡着了,就又完全压了下来——果然,刚刚是在故意护着他。颜梁淮失笑,他虽然是年长些、腿上还有伤,但不代表连自己的女孩都照顾不了。 颜梁淮脱下外套,覆在米安安背上,远远看向清透的夜空里忽隐忽现的星,别说只是守夜一小时、两小时,就算一整夜让他这样过也无妨。 起床夜尿的摄影大哥迷迷瞪瞪地走到洞口,就看见颜队长坐姿笔直,就像他一贯呈现的硬挺,突然觉得应该拍点素材,哪怕将来剪辑到片头曲里也好呀,于是又返回开着摄像机,蹑手蹑脚地走过来。 结果,小小的取景框里,出现了让摄像大哥差点没惊掉下巴的一幕—— 小米领队从颜队长膝头撑起身,抬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吻了吻颜队长的下巴! 更可怕的是,颜队长低头,亲了亲女孩的鼻尖! 摄像大哥:??? 是他在做梦吗?这俩人…… “谁?”颜梁淮察觉到些微动静,猛地回头,就看见摄像机上一跳一跳的小红点,和呆若木鸡、尿意全无的摄像大哥。 颜梁淮:“……” “嗯……?”米安安有点犯糊涂地回头,然后瞬间石化。 摄像大哥咽了口唾沫,会不会被灭口啊?要真打起来,他可打不过据说特种兵出身的颜队长,不然……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吧? “我删!”他非常麻利地卸下肩头的摄像机,“放心,我今晚没起来过,啥也没看见。” 没等他按下OK,设备被只大手给挡住了。 颜梁淮压低声音,“不用删,回头发给我。” 摄像大哥愣了下,继而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慢吞吞地竖起一根大拇指。 “怎么了?”米安安从身后凑过来,好奇地看着仿佛打哑谜的两人。 摄像大哥:“讨论拍摄技术。” 颜梁淮:“嗯。” 米安安:??? 她的颜警官果然是十项全能,什么都会呀! 正当米安安打算重新找个空位置躺会,屁|股才刚着陆,就被旁边一声突兀的尖叫吓得弹了起来,“怎、怎么了?有蛇吗?” 睡袋里冷婷也把头抬了起来,不快地问:“天都没亮,叫什么?” 洞里本身光线就黯淡,米安安只能看见自己先前趟过的地方站着个人,应该是……许睿睿? “小钊,手电呢?”米安安问。 只见光线从许睿睿脚底下投了上来,还没等大家看见许睿睿的脸,她忽然就一脚踢了过去,手电凌空翻了几翻,跌到墙角边。 许睿睿埋着头,从米安安身边擦过,直接冲出了休息的石洞,谁喊她都没理。 一群人睡得迷迷糊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米安安看向慢吞吞拾起手电谷小钊,眉头打结,“怎么回事?睿睿怎么了?” 谷小钊的头埋得比许睿睿还要低,匆匆拿着手电追了出去,经过米安安身边的时候,她依稀听见他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诶嘿!剧情跑起来,糖份撒起来! 第30章 荣光(30) 许睿睿和谷小钊先后离开之后,众人在短暂的狐疑之后又先后睡下了。 米安安本来不放心,要追去看个究竟,被颜梁淮给拦了,让她先休息,有他在不用担心。 于是米安安惴惴地睡去了,大概是照顾一帮“小朋友”真的累坏了,她竟一下睡到天蒙蒙亮。 起身来,她才发现竟只有颜梁淮一个人在外忙碌,其他人都还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至于冷婷的“早班”,自然是没有值的。 见米安安出来,颜梁淮活动着手肘关节,“睡饱了?” “嗯,一本满足。”米安安压低声音朝他打听,“冷婷没起来值班啊?” “轮到她那会我已经起了,用不着两个人。” 米安安抿嘴笑,“我还以为你一定会坚持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否则不配留在这里’呢!” “我的态度没变,”颜梁淮似笑非笑地说,“如果不是怕她闹起床气,叽叽歪歪吵了你休息,早把她拉起来值班了。” 米安安失笑,能在冷小姐这张倾国倾城的脸蛋面前说出这样话的,除了她的颜警官怕是也没别人了。 相处越久,米安安越发现颜梁淮这个人有着很特别的坚持——别人趋之若鹜的名气、人气、与冷婷那种当红明星的亲密关系,对颜梁淮来说都是浮云。 他那人啊,只坚持自己的信仰。 忽然,米安按想起来昨夜的事,忙问:“后来,你找到许睿睿和小钊了吗?” “嗯。” “到底什么事啊?” “当事人说吧,我不方便。” 米安按狐疑地上下打量他。颜某人一脸严肃,颇有点宁死不招的风骨。 她也没指望自己能撬开川狼队长的嘴,但更加好奇究竟是什么事,会让颜梁淮这么坚定地替谷小钊保密? 等众人陆续醒来时,米安安和颜梁淮已经把早餐准备好了,惹得彭程一个劲夸米安安将来贤妻良母,谁娶是福。 米安安不好意思地挠头,“是颜队长做的。” 彭程叼着加热过的杂粮饼,“那就谁嫁谁有福。” 米安安的脸倏的红了,赶紧背过身躲开镜头。 姗姗来迟的冷婷有点不好意思,捋着及腰长发对颜梁淮说:“麻烦你帮我值班了,颜队长。” 米安安非常怕颜梁淮直肠子,把之前跟自己说的话给坦白了,于是忙拿冷婷的那份早餐递给她,又CUE了钟子然陪着一起吃吃喝喝,顺道把摄像大哥也给忽悠去了。 她才刚松了口气,就看见许睿睿快步走了过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米安安总觉得许睿睿的脸色比平时红润。可能是因为在实验室待得久,许睿睿的肤色是有点苍白的,但此刻白里透红,一点儿也不像没休息好。 “睿睿,休息得还好吗?” 许睿睿抬眼,从薄薄的镜片后看了她一眼,“还行。” 她那态度,让米安安不知该如何接口再问,幸好,谷小钊来了。 “小钊!”米安安见了救星似的。 然而,谷小钊竟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躲开了她。 米安安:??? 谷小钊低头,声音有点弱,“我、有点感冒,怕传染给你。” 米安安不以为意,“我体质好着呢!” 可谷小钊还是从她身边一臂距离远的地方绕开了,期间还偷偷看了许睿睿一眼。 从小到大,米安安还没见谷小钊同学像这么小心翼翼过——毕竟,在凝垄,她和小钊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上房揭瓦什么都不怕,准确来说,是只要米安安不怕,谷小钊就舍命陪君子地跟着。 哪有什么忌讳的? ……有猫腻! 认定了这一点,米安安忍不住时时多关注谷小钊一点。结果被她逮住了无数次,小钊同学偷瞄许睿睿。 啧,这是……吾家少年初长成?总算开窍,知道不盯着窝边草啃了? 米安安觉得老怀甚慰,有种自己小猪总算知道出去拱花草的欣慰。 于是,在跟众人分享了今日份的徒步计划之后,乘着跟颜队长“沟通工作”的机会,米安安神叨叨地压低嗓门,“你知道小钊喜欢许睿睿吗?” 正在绑装备的颜梁淮闻言,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只见小姑娘满眼都是发现新大陆的兴奋,浑不见半点曾经的追求者另觅新欢的失落感,颜梁淮觉得甚是满意,索性好心情地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米安安学着谷小钊偷瞄许睿睿的神色,然后笃定地说:“这偷瞟的频率,要不是暗恋,要么就是打算暗杀。” 颜梁淮被她给逗乐,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 刚巧,摄像大哥的镜头扫过来,忍不住,抖了一下,又默默地转了回去。 ——要不是颜队长不让播,其实他本人觉得这些素材比看女明星撒泼有趣多了。 这座海岛没有被商业开发,所以上山的路都是普通爱好者年年岁岁踏出来的泥泞路,对米安安这种生在山里的孩子来说自然不算难事儿,但搁冷婷身上,算是这二十多年都没吃过的苦,更何况她还穿了小羊皮的皮鞋。 走出去不到一小时,冷婷的脚就被磨破了。 血肉模糊,在保养得宜的纤纤玉足上触目惊心。 钟子期倒是很仗义,直接上手去背,奈何他本身也不是猛男硬汉,背了不到十分钟,把人往石头上一放,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冷婷又气又气,捶着他的肩膀,“是不是男人呀,还想靠这节目圈波粉呢!这点路都背不动。” 钟子期擦着汗,一时竟无言以对。 在都市里,谁不是被助理前仆后继的伺候着,下车就踏上红地毯,脚不沾泥的?他又不是什么苦出身,不过是名气低她一点而已。 “婷婷,你的脚多少码?”米安安忽然问。 “36,怎么了?小米,你是不是带备用鞋了?”冷婷喜出望外。 米安安摇头,“没有,节目组没让带。” 冷婷眼里的光刚熄,就看见米安安坐到自己身边,脱下了自己的球鞋端端正正地放她面前。 “底挺软的,也是36码,你试试。”米安安说。 冷婷犹豫了一下,“这样可以吗?” “山路我习惯了,何况你脚都磨破了,还怎么穿皮鞋呀?” 冷婷看了眼那双还算干净的白球鞋,没听说过的牌子,再普通不过的样式,放在平时,她脸多一眼都不待见看,可现在却是当之无愧的救星。 她把脚套进球鞋,有些难堪,“把你鞋弄脏了。” 米安安摆摆手,“回头刷刷就好,不碍事。” 见她穿着袜子就要走,冷婷连忙拉住她,“你不穿我的鞋吗?” 米安安看了眼那双小猫跟的羊皮鞋,牌子她见过,动辄过万的高价她也知道,但这种鞋,放在这里还不如一双二十块的北京布鞋适用。 “没事,我袜子厚。”米安安说着,又跑回了队伍里。 冷婷慢慢站起身,只觉得鞋底跟踩了棉花似的柔软,原本的疼痛被温柔地包裹起来,她看了眼曾经心爱的小皮鞋,弯腰拿两指夹起,然后隔空远远地扔进了山谷里。 这一幕被摄像机原原本本地拍了下来。 摄像大哥心道,还是小米领队好——好素材都是由她引发的,节目救星啊! 虽说曾经的米安安确实干过赤脚满山跑的事儿,但毕竟现在也是大姑娘了,体重跟少女时期不可同日而语,小碎石子、树枝时不时钻过袜子扎在脚底心,疼还是疼的。 米安安不敢让人看出端倪来,所以该说说、该笑笑,仍旧是队伍里的开心果兼幼儿园阿姨,直到她又一次被尖尖的石子戳疼了,正低着头龇牙咧嘴,余光看见面前一道黑影。 抬头,才发现是颜梁淮半蹲在身前。 “上来。” “没事没事,我习惯的,能走!” “再说一遍,是你上来,还是要我动手抱?”声音里竟带了三分隐隐的怒气。 众人都听见了,不由侧目——一路上,颜队长虽然不苟言笑,但对小米领队起码还是温和的呀! 米安安知道颜梁淮的性子,真把他惹急了,管什么摄像师、什么队员在场?分分钟把她给扛肩上走……到时候面子就真的没地方搁了。 她迟疑地趴在他背上,谈条件似的说:“就背到上面那棵树那儿,你就放我下来——” 话还没说完呢,人已经被背起来,双脚离地了。 “小米领队!你脚流血了……” 众人这才发现,米安安袜底除了泥巴,还有隐隐血渍。 米安安其实知道可能破了,但并不十分疼,所以想等节目组的补给来了再处理的,这下被公之于众,她只能小心翼翼地蜷缩起脚趾。 托在她大腿后的手紧了紧,米安安忙说:“就一根针那么大的口子,小事——” 颜梁淮的声音压抑,“我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是吗?” 欸?没有呀,她明明就可听他话了! “我说,让你保护好我最重要东西,”颜梁淮侧过脸,凝着她的大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就是这样保护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谷小钊: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误会QAQ 第31章 荣光(31) 一队人隔得并不远,两个摄像大哥前后照应,所以也没少拍到米安安和颜梁淮。 都知道颜队长当过兵,但具体有多厉害,一开始大家并没有准数,直到看见他背着娇小的小米队长一路上山不带喘的,一个个才终于心服口服——这身肌肉没个三年五载练不出来。 米安安自己心疼坏了,直说“让我下来”。奈何,颜梁淮置若罔闻,一路走在队伍前列。 当初米安安当初拿了登山绳,这会儿把每个人都系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谁也不至于掉队。 许是觉得自己欠了米安安和颜梁淮的人情,冷婷也没再作妖,安安静静地跟着队伍走,实在累了才要求歇一会儿。 摄像大哥偷偷跟导演说,“冷小姐安静的时候还是有点女神范儿的。” 彭程擦着下巴的汗,眯起眼,“不然怎么是演员呢?” “相比起来,我还是更喜欢小米这种,你说她大大咧咧吧,又挺会照顾人的。” 彭程闻言,压低嗓门正色道:“米姑娘你可别动心思,那可是颜队长的人。” 摄像大哥没想到导演也是知情人,顿时感觉压在胸口的一块大石头被搬开了,兴奋又克制地说:“我知道、我知道!别看颜队长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跟少林寺吃斋念佛的和尚似的,宠起老婆来那叫一个偶像剧——” 等两人咬完耳朵,彭程老远看了眼背着媳妇的老同学,摸着下巴,颇有深意地发出了两个音节,“啧啧。” 看不出来啊~浓眉大眼、一本正经的,泡起妞来,比那些个小鲜肉还溜。 “快看!那是什么?”钟子然兴奋道。 精疲力尽的众人这才注意到面前不远处,堆放着几只木头箱子,干净整洁,一看就是不久前有人专程摆放的。 “是补给!”米安安也乐了,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来了节目组的补给。 众人一拥而上,颜梁淮也把米安安给放下了,她盘腿坐在一块打石头上,笑嘻嘻地看着大家,那眼神就好像幼儿园阿姨看着孩子们为小点心欢呼—— 充满了……慈爱。 冷婷一口气抱了好几样吃的、用的,连钟子然都看不过眼,避过摄像机提醒她,“东西不多,拿光了不好吧?” “要说也是说我,你担心什么?”冷婷不以为意地抱着东西走开了。 留下钟子然无可奈何地直摇头,他这CP是真拖不动,有些人啊,长了张漂亮的脸,却偏偏没有相称的灵魂。 “安安。”冷婷抱着东西走到米安安身边。 米安安看见她一个人拿了那么多,心里有些惊讶只是不方便直说,却见冷婷把东西都放在她身边石块上。 “你先选。” 这下,米安安惊讶极了。 冷婷又说:“你选完,剩下的我放回去。” 面前一堆吃的用的,从泡面到饼干,从洗手液到护发素,林林总总,结果米安安最终挑了一支唇膏。 “别的不要吗?”冷婷意外。 “其他先给大家选吧,我都行。” 冷婷垂下纤长的睫毛,最终低低的“嗯”了一声,把东西又送了回去。 颜梁淮从不远处走过来,看了眼她留下的唇膏。 “低头。”米安安说。 颜梁淮手撑在大腿前侧,弯下腰,以便脸和她平齐。 米安安拧出唇膏,沿着他的唇细细地抹了抹——颜先生那仿佛上甘岭回来的裂着口、翘着皮的唇,总算久旱逢甘露般平静了些。 “专程替我要的?”颜梁淮不习惯地微张着唇说。 米安安反问:“不然呢?” 颜梁淮看着小姑娘泰然自若地拿着唇膏又往自己嘴唇上抹,慢慢的,眼神暗了些。 米安安先是没察觉有什么不对,直到感觉颜某人的视线异样,才渐渐品出问题所在——她拿同一个唇膏抹了他又抹自己,岂不是约等于接、接吻了? 这个想法令米安安坐立不安,立马从石头上蹦了下来,把唇膏藏在身后。 颜梁淮原没多想,反而被她的反应给提醒了,醒醒嗓子,绕开了。 山本就不算高,但好在四周开阔,一旦登顶就可以将整片海域一览无余。 天高海阔,偶尔有海鸟掠过,远方海域有船只行驶,却都离了十万八丈远,此地就好像一个室外桃园,尘世喧嚣中的名与利在这里都不作数了。 对此感慨最深的是冷婷,她时不时低头看脚上那双球鞋,只觉得比从前任何一双昂贵的奢侈品都值得珍惜。一度倨傲的女明星第一次在镜头面前流露出这种柔软的神情,被摄像大哥巧妙地捕捉了下来。 “看起来这支队伍里最有经验的是颜梁淮,”彭程抽着烟,对在一旁休息的摄像师说,“其实灵魂是米安安。” 摄像大哥默默点头。 这个女孩身上有种亲切感,因为热情质朴,因为心无城府。 补给拿到之后,按照节目组的安排,小队将在山顶的“营地”扎营一晚,次日再原路返回,完成为期三天两夜的户外徒步。 这次的“营地”比之前刚进山时的山洞条件好多了,起码每人都有帐篷和睡袋,而且食物充足,没有什么心理压力。 按颜梁淮的安排,几名男士被分配在外围的帐篷里,三个女孩的帐篷则被围在中间。 帐篷并没有搭建好,需要自己动手,对冷婷和钟子然来说,这自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一直盯着米安安和颜梁淮,试图偷个师,奈何节目组给的并不是简易帐篷,而是需要手工拼接的老式帐篷——忙得一脸灰土,他们也还是没能把帐篷给撑起来。 米安安撑好了自己的,一看冷婷还蹲在地上忙碌,一脸是汗,平素妆容精致的脸上都挂着汗珠,还是憋着口气不肯向早就忙完的颜梁淮求助,顿时心里好笑,主动走了过去,“我帮你。” 冷婷见是米安安,顿时松下劲,“好,这个为什么就是接不上?” 米安安接过她的手,三下五除二帮忙装好了,拍了拍帐篷顶,擦了下下颌的汗,目光不经意扫过旁边的许睿睿,这才发现谷小钊不知道何时开始蹲在她的帐篷边,正握起拳头努力地把地钉扎进土壤里。 而许睿睿则站在一边,双手抱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审视,可等谷小钊忽然“啊”了一声缩回手,许睿睿就猛地蹲下身,把他的手给拽了过来,然后一边冷声骂他“一点事都做不好,还天才呢”,一边急匆匆要来湿纸巾和云南白药替他包扎。 米安安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挑起半边眉毛。 有趣、有趣……看来许睿睿也不排斥谷小钊呀! 众人忙好了帐篷,开始张罗晚餐,稍微离开了帐篷一点距离。 正当众人都聚在一起吃喝时,颜梁淮忽然停下动作,警觉地看向帐篷的方向。 米安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只能看见一片黑漆漆里,几个小帐篷立着。 “怎么了?” “好像有人,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 “不可能,山里就我们几个,之前节目组不是介绍过吗?这儿还没对外开放。”钟子然边说,边看向镜头之外的导演。 彭程说:“是,没开航线,要来得自己开船。” 颜梁淮放下水杯,“我去看一下。” 米安安忙站起身,“我跟你去。” 看着两人的背影,钟子然感慨道:“颜队和小米领队真不是情侣吗?看起来很般配啊。” 冷婷撇撇嘴,“配什么配?老夫少妻吗?” 彭程差点喷水,心疼起自己的老同学来,二十八岁而已,怎么就到了老夫少妻的份上?要怪,只能怪他的小女朋友长得太嫩了。 要放在从前,谷小钊一定头一个蹦出来,解释颜梁淮是小叔叔,是长辈,才不是什么老夫少妻……可这会,他觉得喉头好像堵着点什么,棉花似的又软又胀。 他偷瞟了许睿睿一眼,她正把一串烤翅糊了的皮撕掉,然后一转头,面无表情地递给了过来,“给你的,残疾人。” 谷小钊蜷着受伤的手指,接过烤翅,“……”好吧,是残疾的。 *** *** 帐篷营地没有篝火,全靠颜梁淮手中一支手电照明,他担心米安安被绊倒,索性把人牵在身边。 “等会被看见了。” “树木这么茂盛,看不到。”颜梁淮边说,边仔细地扫了一遍几件帐篷,可一切都静悄悄的,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米安安问:“你刚看见什么了?” “鸟。” “鸟?” “这个时间鸟都归巢了,一般不会突然起飞,但刚刚有好几只鸟飞走了。” 米安安轻声说:“你意思是,鸟是被惊动了?” “嗯。” “但也可能是动物吧?”米安安推测说,“比如野兔啊,獐子之类的。” “那些没有威胁的动物,不至于惊动鸟群。”颜梁淮沉吟,“今晚我不睡,熬一晚,等明天返程也就放心了。” 米安安脱口而出,“我陪你。” “这会不怕被他们发现了?” “……我、我是领队嘛,应该的。” 等两人折返,钟子然问:“有什么发现吗?” 颜梁淮摇头,“没什么。” “我就说嘛,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其他人?”钟子然不以为意地笑,“颜队长,你是不是之前落下心理阴影了?叫什么来着?创伤后应激障碍是吧……” 米安安一口水在嘴里,差点没被呛着。 她连忙岔开话题,然后偷偷看颜梁淮的侧脸,可他只是眉宇深凝,没把钟子然的话往心里去似的,这才松了口气——还记得他刚到凝垄养病的时候敏感得很呢,如今看来,确实已经好多了。 就在米安安如释重负时,谷小钊忽然靠了过来,压低嗓门问:“方便跟你说个话吗?” 米安安微愣,这小子从来都跟尾巴似的跟在她身边,几时这梓么生疏过? “嗯,当然可以啊,我不忙。” 谷小钊不好意思地醒了下嗓子,“……私下说。” 第32章 荣光(32) “事实不是小叔叔跟你说的那样……” 两人避开人群,谷小钊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句话来。 米安安先是愣住了,继而头一歪,“可颜梁淮他什么也没说啊。” 这下轮到谷小钊发呆。 他想过,以颜梁淮那种老干部做派,或许会站在道德制高点批判,对米安安说许多关于自己小小年纪花花肠子的坏话……又或者不至于添油加醋,径直把当晚的所见所闻和盘托出——也够让不知情者把他谷小钊打上“色狼”的标签了。 事实上,他真不是。 一切原本是乌龙。 那晚,谷小钊明明记得自己是合衣靠在米安安身边入睡的,当时打定主意,等轮到米安安出去值夜的时候,自己也跟去陪着,哪知道白天太累,一觉睡得沉如昏迷,甚至还做了个梦。 梦里,米安安爬树跌下来了,他刚好坐在树下看书,被砸了个整子,于是双手抱住她问,“疼不疼?” 哪知,“梦里的米安安”一把把他给推开了,还骂他耍流氓。 这可把谷小钊给委屈坏了,他虽然明里暗里喜欢米安安,可自问没什么出格的,就想等着满了十八岁,光明正大地说一句“我喜欢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怎么就流氓了呢? 谷小钊又气又急,借梦壮胆地说了句“我喜欢你”,甚至还又将手臂略略收紧了些,试图在对方额头上落下一吻。 就是这一吻,惹来了尖叫。 在梦和现实之间懵了一瞬,谷小钊猛地松开手,就感觉身边的人猝然起身,而后又听见远处传来米安安的声音,“小钊,你的手电呢?” 米安安在远处。 那被他抱住的是谁? 谷小钊颤巍巍地打开手电,才刚看清对方被短发遮掩的侧脸,手电就被一脚踹飞了—— 居然是许睿睿! 谷小钊发誓这辈子没那么懊悔过,好不容易追上许睿睿之后,恨不得在对方面前剖腹谢罪。 哪知,等他语焉不详地道歉之后,低头沉默的许睿睿幽幽地抬起眼,用一双丹凤眼瞅着他,慢吞吞地问:“喜欢我是真的吗?” 谷小钊:??? 不是啊……没有啊……那是梦话…… 可到了嘴边的解释,在对方那幽幽的眼神里竟全都成了结巴。 更要命的是,他看见了追过来的颜梁淮。 然而许睿睿没有看见,她仍旧很安静地看着谷小钊,吐字清晰得让人觉得她是有意在克制起伏的情绪,“抱我、亲我是因为喜欢我,是真的吗?还是借口,你实际是在耍流氓、揩油?” “不是,我没有耍流氓!”谷小钊急到要哭。 “那就好,”许睿睿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一抬头,“我们试试吧。” 那一瞬,夜色下女孩眼里像缀有万千星辰。 谷小钊不知如何接口,他直觉如果现在说“其实我是说梦话”,会让女孩难堪得下不来台…… 而他不过是一瞬迟疑,再侧目颜梁淮已经离开了。 于是,后来的整宿,谷小钊都坐在山上看星星,一点睡意也没有,再侧头看靠在树下补眠的许睿睿,一时间有种脚踏两条船的恐惧。 尽管,米安安从来不是他的女朋友。 尽管,许睿睿也只是说“那就试试吧”。 可是道德感爆棚的谷小钊同学,深刻感受到了来自灵魂的谴责,差点被巨大的心理压力弄到一天抑郁。 思来想去,他决定跟米安安坦白,总好过安安听了小叔叔的“谗言”,彻底把他打成花心渣男吧! 听完谷小钊的解释,米安安定定地看了他好几秒。 谷小钊咽了口唾沫,“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有,” “你说。”谷小钊视死如归。 米安安眨巴眼,“所以你跟睿睿现在算是……试用期情侣?” 谷小钊的脑壳一轰,感觉眼前发黑。 “我知道了,”米安安走上前,像老大哥似的拍了拍谷小钊的肩,“姐姐会替你照顾好弟妹,给你们多制造独处机会的,等回帝都了,我再居中拉个聚餐,保持节目之后仍有联系,够意思不?” “我不是……”谷小钊乏力地解释。 “对了,”米安安补充道,“我请客,你买单——阿嬷住院,我最近缺钱,就不托大啦!” 眼瞅着米安安摆摆手,给了自己一个心知肚明的表情,笑嘻嘻走回人群,谷小钊觉得自己这十几年的书都白念了,读什么物理啊!就应该去德云社好好练练口才,这都干的什么事儿! 颜梁淮心事重重地坐在人群外,见米安安走回来,直奔自己身边,下意识替她掸了掸岩石上的灰土,等她盘膝坐稳,才把手里的面包递过去。 米安安伸手要接。 颜梁淮躲开了她的手,“手也不洗。” 米安安耸耸鼻尖,“那你喂我。” 她本是随口玩笑,谁知道颜某人还真把面包递到她嘴边了,她只好张嘴咬了一口,还不忘偷瞄有没有被别人发现。 嘴里鼓鼓囊囊的,米安安口齿不清地说:“不想问我,聊什么了吗?” “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想说啊,”米安安像个孩子似的,“这事儿我又不能跟别人讲,你再不听我说,我不得憋死啊?” 颜梁淮见她神色天真,忍不住散了眉间轻愁,“那我听着。” “你替小钊瞒着的事儿,他自个儿跟我交代了。”米安安得意道,“这算什么嘛,有啥不能讲的。睿睿愿意交往试试,那不是刚好吗?省得往后小钊出国真带个洋媳妇儿回来,连讲话我都听不懂。” 颜梁淮失笑。 这姑娘的脑回路啊…… 他之所以替谷小钊保密,倒不是因为觉得俩少男少女恋爱有什么见不得人,而是因为他知道谷小钊曾明里暗里喜欢米安安。 嚼情敌的舌根,这种事,他颜梁淮自问做不出来—— 何况,还是这么个毛都没长齐的“情敌”,他就更不屑了。 “你真觉得挺好?”颜梁淮淡笑。 “真的,睿睿也是高材生,跟小钊不分伯仲,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嘛!” 听她的语气,颜梁淮竟开始有点儿同情起谷小钊来。 宛如,压根从来不晓得那个男孩喜欢过自己。 “你知道谷小钊原本喜欢谁吗?”颜梁淮简单地问,琢磨着如果米安安说不知道,这话题就到此为止,永不再提。 哪知米安安竟看着他,莞尔。 这笑容澄澈磊落。 “凝垄的人都说小钊从小喜欢我,你也听说过吧?”米安安凑近颜梁淮的手,又咬了一口面包,“他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跟着我满山撒野,我一直觉得他对我的喜欢,就像小鸭子破壳而出,会把看见的第一个对象当妈妈。” 颜梁淮同情地看了眼谷小·鸭子·钊,顺便把面包转了个面,将有肉松的那部分留给米安安。 “所以我挺高兴他能遇见喜欢的女孩子。” “那是误会,”颜梁淮轻声说,“他不是解释了吗?” “可他没有跟许睿睿解释呀!”米安安毫不客气地啃了口夹着肉松的面包,一本满足,“如果他不喜欢许睿睿,不想‘试试交往’,他现在应该要找的解释对象就不是我,是睿睿。” 颜梁淮轻笑,垂下眼。 “小米领队!”有人喊她。 米安安忙一抹嘴,“来啦!”又对颜梁淮说,“剩下的你吃吧,我饱了,我去看看什么事哦——” 说着,人已经跑远了。 颜梁淮眼中的笑意愈深,他这个小姑娘啊,看起来没心没肺,什么也不懂,其实心如明镜,有时候看问题甚至比那些混迹在世俗中的人更清晰。 因为别人在看的是表象,她在看的是内心。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颜梁淮收回视线,等对方开口。 “为什么要替我保密?”是谷小钊。 颜梁淮不以为意,“原本也跟我无关的,没必要多嘴。” 谷小钊润了润唇,“有些话,我也不知道还能问谁,可以跟你聊聊吗?” “当成什么?叔侄聊天吗?我很忙。” 谷小钊被怼得哑口无言,只得说:“兄弟聊天。” 颜梁淮这才三下五除二吃掉了米安安剩下的大半块面包,随口道:“说吧,聊什么。” “你是怎么确定,你是喜欢安安的,而不是……嗯,因为好奇?” 颜梁淮眸光沉静地看着他,“好奇?她那性子跟泉水似的,有什么可好奇的地方吗?” “你生活的环境里,没有她这样的女孩啊,所以会好奇。” “我见过她这样的女孩,”颜梁淮纠正他,“这是年龄决定的——你不用跟我皱眉,我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必然比你要多,这很正常。但从没有人让我觉得,她是深夜的星火,长路尽头的灯,是让我重新像个人一样生活的那束光。” 谷小钊从没想到,在这个看似古板、倔强、不苟言笑的“老男人”口中,居然会有这样浪漫的形容。 而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抢不过这个老男人。 因为一个是年少懵懂的玩伴,而另一个,则是灵魂深处的慰藉。 第33章 荣光(33) 米安安走过去,才发现冷婷正抱肘站在帐篷边,钟子然满脸尴尬地陪在一旁,许睿睿则冷着脸,没说话。 “怎么了?” 钟子然打着马虎眼,“没什么。” “有。”冷婷打断他,伸手拉过米安安,将她带到最中央的帐篷边,“这间给你睡。” 身旁这帐篷是补给品里最敦实的一间,连带里面布置的被褥也最厚——是米安安特意给两个女孩子准备的。 当然,没包括她自己。 “不用,”米安安拍着胸脯,“我底子好,冻不着,你们昨天辛苦了,今天好好睡吧。” 冷婷反问:“凭什么你就得受着?” 米安安愣了下,“补给不够……”能让冷婷和许睿睿睡暖和,已经是男生们让出来的了。 “那为什么不能是她?”冷婷看向许睿睿,“她跟你差不多大,尊老爱幼也应该你跟我住吧?” 米安安忙摆手,“睿睿她——” “行,”许睿睿站起身,笑容清淡,“我睡就我睡,这间给小米。” 她应得爽快,任米安安怎么退让,许睿睿也没改口。 于是米安安住进了原先安排给许睿睿的帐篷,躺在温暖的睡袋里,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 这短短几天,真是又当爹又当妈,给她累坏了,幸好,很快就要收工了……想到这里,米安安快活地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开始琢磨着回去之后怎么跟阿嬷说自己和颜梁淮的事儿,才能让老人家愉快地接受。 “啊!!!!” 一声尖叫,伴随着惊慌失措地骚动,瞬间惊得米安安刚刚升起的睡意消散无踪。 她连忙钻出帐篷,迎面刚好看见值夜的颜梁淮打着手电冲过来—— 声音的来源是原本属于米安安的那个帐篷。 现在是许睿睿睡。 米安安伸手就要去拉帐篷,被颜梁淮挡在了身后,“往后站。” 她的手无意识地扶在颜梁淮的背后,能感觉到他的核心紧绷,严阵以待。 “许睿睿?”颜梁淮试探地喊。 隔了好几秒,许睿睿颤抖的声音才传出来,“别,别碰门……有,蛇……” 米安安大惊失色,“是什么蛇?头的形状,你说给我听。” “头很大,三角形……” 在场的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你被咬了?” “腿上出血了……” 颜梁淮打起手电,迎着帐篷门的方向照过去,果然看见一道昂首吐信的黑影盘在高处。 冷婷死死攥住钟子然的手臂,而彭程和摄像大哥也已吓得面无人色,开始打电话求助。 “许睿睿,你往后退,动作慢一点,不要惊动蛇。” “好……” 颜梁淮回头,看了米安安一眼,“你可以吗?” 米安安低头,看向他右手中锋利的匕首,“你要小心。” “嗯。”颜梁淮点头,“我倒数十下,一起。” 米安安蹑手蹑脚地转向帐篷的背面,却被谷小钊抓住了手臂。 “安安,你要干什么?” “拉睿睿出来。” “我来。” 米安安说:“你有比我有经验吗?” 谷小钊迟疑,“可是……” “没有可是,”米安安决绝地说,“放心吧,我会把你女朋友安全带出来的。” “我能做什么?” 米安安说:“把火把带过来,以防万一吧。” “好!” 等米安安就位,颜梁淮向她看去,见她点头,开始倒数,“10,9……” 倒数结束的那秒,颜梁淮和米安安几乎同步划开了那顶帐篷。 蛇受到了惊吓,第一反应吐着信子朝裂口处蹿去,却被明晃晃的刀锋吓得又缩了回来。 米安安一瞬也没有犹豫,抓住许睿睿的胳膊就往外扯,可她如有千斤重,使出吃奶的力气也只能跌跌撞撞地拖出半步。 蛇发现囊中之物被盗走,立刻转头向米安安和许睿睿的方向游来。 “小钊,火把!”米安安吼。 谷小钊连忙将火把往蛇和两个女孩中间扔去。 强烈的火光瞬间震慑住毒蛇。 电光火石间,蛇已被颜梁淮迎头擒住七寸,手起刀落,血溅当场。 蛇首落地,还吐着信子。 颜梁淮将沾血的匕首踢远,快步赶到米安安身边,“没事吧?” 米安安摇头,“我没有事,但睿睿她……” 躺在她怀中的许睿睿脸色晦败,嘴唇乌青,已经神志恍惚。 颜梁淮俯身,撕开许睿睿的裤腿,双手用力往外挤出血液,又要来清水冲洗,“得立刻送去医院。” 彭程忙说:“我已经联系船只过来接驳,但得想办法赶紧下山。” “我背她。”颜梁淮说。 “那其他人……” 冷婷忙说:“我们也走,这地方也太不安全了。” 彭程略显为难。毕竟节目录制还没有完成,就这样全员连夜撤退,过后也很难跟台里交代。 “东西留下,人都跟我走。”颜梁淮神色严峻,边说着边四下观察,“还有,摄像机保持开启,而且要把所有拍摄内容同步传输回电视台——要自动,同步上传,能做到吗?” 摄像大哥纳闷地看了彭导一眼,见对方点头,才说:“能。” “那好。”颜梁淮俯身要背许睿睿,一边看向米安安,“你跟紧我,一步也别离开。” 米安安直觉有哪里异样,可是又说不出所以然,只能点头应下。 “我来背。” 谷小钊忽然抢在颜梁淮之前,蹲在米安安面前,“安安你帮我,把她扶上来。” 结果,真的是谷小钊背着许睿睿下的山。 米安安曾经一度觉得谷小钊同学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没想到,他还有如此神力……真真士别三日刮目相待。 其他人各自照顾自己,都用登山绳彼此牵引,因为有了默契,加上心急,走得比来时要快得多。 倒是颜梁淮一路警戒,不放过半点风吹草动。 米安安躲过众人,轻声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嗯,情况?”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是眼前的颜警官明显与平日不同。 就像随时准备搏杀的军人。 颜梁淮将手中匕首隐匿。安慰道:“有我在,不会有事。” “我知道不会出事,”米安安追问道,“我只是想弄清楚现在的情况。不仅仅是一条蛇的问题……对吗?” “这山里没有这个品种的蛇。”颜梁淮言简意赅地说。 米安安大惊。 意思是——有人故意弄来了蛇?! “看见船了!”钟子然如释重负地说。 果然,码头处已经泊好船只,医护人员迎了过来,从谷小钊身上接过昏迷的许睿睿。 “她不会有事吧?”谷小钊顾不得满头大汗,追在担架后面问。 “得看毒液扩散情况。” 谷小钊握住少女无意识下垂的手,念念安慰道,“没事的,你一定没事的。” 将所有人安置上船,米安安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走上甲板,正看见颜梁淮凭栏远眺。 无人岛在夜色里空寂幽暗,除了山上被风拂动的树海,什么也看不真切。 船离岸越来越远,颜梁淮的视线却没有一丝放松。 “是什么人?”米安安问。 颜梁淮目不斜视,“不确定。” “要不要报警?” 颜梁淮这才低头看她。 米安安意识到她面前的男人曾是最出色的特战队员,还有什么人能比他更可靠呢? “你别插手,”颜梁淮叹了口气,“这事也不要跟第三个人说,知道了吗?” 米安安点头,“你会有危险吗?” “……不会。”颜梁淮摸了摸她的头,“我会好好的,照顾你和阿嬷。” 米安安翘起小拇指,“拉钩。” 颜梁淮抬手,将她微凉的小手包进掌心,一起揣进兜里,抬眼看向远山。 夜深,浪急。 船只颠簸。 暗流涌动。 *** *** 许睿睿被就近送去医院,谷小钊也跟去了。 米安安本来不放心,想跟去,被节目组强行撵回酒店休息。 “一个出事已经够我烦心的,你一路辛苦,别也给累出毛病来,”彭程对颜梁淮说,“老颜你快把老婆带走,照顾好了,就算帮我大忙了。” 直到坐上计程车,米安安才后知后觉的脸红。 什么老婆? 八字还没一撇呢! 酒店是节目组安排的,米安安和颜梁淮的房间同层不同间。 她刷开房卡,走进去,“那……明天见?” 一回头,才发现颜梁淮手肘抵着门,眸光沉沉地看着自己,“……怎么啦?” 颜梁淮清清嗓子,“我今晚睡你这里。” 米安安:“……” 谁往她脸上打个鸡蛋,这会儿搞不好秒熟。 “我是说,我在沙发打个盹就行。”颜梁淮征求她的意见,“可以吗?” 米安安对颜先生毫无抵抗力。 更何况,就算全世间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她也有十足把握相信她的颜队长是正人君子。 所以…… 熄灯之后,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她自己的呼吸声。 翻了个身,米安安看向黑暗里的颜梁淮,“你是担心我吗?” 颜梁淮闷声,“怕你受了惊吓,睡不着。” “真的?”米安安不信。 “真的。” 米安安爬起身,“可你睡那么远,我还是会害怕啊。” 颜梁淮:“……” 拍了拍旁边,米安安软绵绵地说:“你睡这儿,我就不怕。” 颜梁淮坐起身,静静地看了她一会,才走到床沿坐下。 床往下塌了塌,米安安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心顿时安静下来,仿佛终于有了可以放心依偎的港湾,抬手抓住他的放进掌心。 “颜梁淮,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握住他的小手柔软,连带的,颜梁淮觉得紧绷了半宿的心都跟着松软下来,“你说吧。” “我能理解,你的工作有需要保密的部分,”米安安斟酌着,小心地问,“但在有可能的情况下,可不可以让我提前知道你要做什么,有没有危险?我不想,在你出生入死的时候……我还在撸串、傻笑。” 她说“出生入死”四个字的时候,明显顿了下,甚至是有些哽咽。 颜梁淮的心被女孩柔软小心的语调弄得生疼。 他忽然明白了何为软肋,何为铠甲。 “我答应你。”他把米安安的手背放在下巴边,冒出头的胡茬轻轻摩挲着光滑的手背,“你别担心,我已经退役了。” 他不再是那个抱着战死凝川的心的战士,那是他已经履行完毕的职责。 如今,他的职责是身边的女孩,和她与他的家。 是责任,也是底线。 作者有话要说:莫怕莫怕,有颜队在,都是渣渣 第34章 荣光(34) 得了颜梁淮的允诺,米安安才安心地合上眼,迷迷糊糊地跟他说:“你也睡下好了,我不介意……” 她是不介意,可他不能。 直到身旁,米安安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颜梁淮的眼睛仍旧没有阖过。 酒店客房的窗帘是拉着的,窗外被城市的灯火映照出红黄交错的光,这夜色之下潜藏着多少暗流,像米安安这样单纯的孩子一无所知。 开了静音的手机在一边震动,颜梁淮看了眼来电显示。 是那善。 他轻轻拨开米安安的手,放进被褥里,又缓缓起身,走上阳台,关上了玻璃门,这才按下接听。 “队长。”那善的声音严肃,“离岛之后,还有没有异样?” “暂时没有。”颜梁淮看着楼下,街道上零星的夜归人,“之前医院门口那辆车的情况查得如何了?” “从部分监控里看到司机的脸了。” 那善没有立刻说完,语气之中有些微犹豫。 颜梁淮从那迟疑里读出了答案,“真是凝川出来的?” “嗯,”那善声音有些粗,“目前不确定是就他一个,还是一群,也不确定目的何在。但从他后续驾车的表现来看,在医院门口他没有看见你。” “车窗有贴膜,他看不见我是正常的。” “可是怎么解释岛上的那个人?”那善急道,“连你也觉得是冲着你去的吧?” 准确的说,是冲着米安安去的。 那间有蛇的帐篷原本是米安安住,重新分配是在颜梁淮疑心有人出没营地之后。 但是,以米安安的为人处世,根本不可能得罪这种歹人,唯一的解释只能是恨屋及乌——对方怕是冲着颜梁淮来,才会从他唯一的“软肋”下手。 颜梁淮蹙起眉,不经意地回头看了眼房间里睡熟的米安安。 她脸正对着他,夜色落在光洁的脸蛋上,更显单纯无辜。 手指收紧,颜梁淮说:“得想办法把人给揪出来。” “我已经打过申请了,这会在高速上,明天一早就到。”那善又说,“队长,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了?” “算是吧。”颜梁淮捏了捏鼻梁,“……引蛇出洞。” “什么蛇?” 米安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倒把颜梁淮吓了一跳,一回头,才发现她穿着单衣站在玄关,正满面惊色地看着自己。 很显然,在许睿睿的遭遇也给她留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如今提蛇色变。 “安安醒了,”颜梁淮简单地对手机里说,“见面再说。” 电话挂断,他走到米安安身边,替他裹紧了衣裳,“不冷吗?” “睁眼发现你不在,吓得我都出汗了。”米安安把湿漉漉的小手递给他,以证明自己没有说谎,“……你刚刚在说什么蛇?” 颜梁淮把人领进室内,重新关上阳台的门,“刚刚是那善的电话,我是跟他说‘引蛇出洞’。” 米安安这才长吁一口气,伸手一把拥住颜梁淮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口,“那就好、那就好……” 她总是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以至于大多数时候,周围的人都忘了她也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也会担惊受怕,也需要被人呵护在掌心。 颜梁淮搂住她,怜惜地抚摸着她的脊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虽然她说,让他在可以的范围内让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要真说了,这孩子怕是连一个囫囵觉也睡不好……这些压力,还是他来背着吧。 至于安全,他更相信自己和弟兄们。敢在川狼头上动土,从哪儿来滚哪儿去……或许,连来处也回不去,就进牢狱里待着吧! *** *** 次日,米安安是在医院大厅看见那善的。 乍一眼,她以为是眼花了,又定睛,瞅了半天才确定,眼前穿着花色冲锋衣,头戴扎染裹头巾的壮汉确实是那善。 “那善哥哥……你怎么穿成这样?”跟街舞少年、不,街舞青年似的。 那善肤色黝黑,加上那花里胡哨的花头巾,整个人几近荧光,换谁也不会把眼前的男人和一丝不苟的军人联系在一起。 “假期……穿着随意,随意。”那善打着马虎眼说。 当然不是因为他喜欢,只是为了和在凝川执行任务时候的形象反差大一些,这样出没在米安安身边,才不容易被认出来。 米安安忍不住笑,又安慰了他一句,“也挺好的,有……个性。” 违心地夸好看吧,她说不出口,但又怕伤了人家纯情少男心,能赞一句个性米安安也算是尽力了。 那善笑不出来,只能揉了揉鼻尖,不情不愿地说了句“谢谢”。 到病房门口,就看见守了一夜的谷小钊,见他们来,抬头的瞬间白眼球上全是血丝,强打起精神招呼说:“你们来了,别担心,睿睿已经脱离危险了。” 米安安点点头,把替他带的早餐递过去,率先走入病房探望许睿睿。 颜梁淮则站在谷小钊对面,低头看他食不知味地舀粥喝。 “昨天到现在为止,有没有什么陌生的人来过这里?” 谷小钊一愣,“什么人?” “医生、护士之外的人。”颜梁淮说。 谷小钊咬着调羹,抬头看了他身后的花衣大汉一眼,“……他算吗?” 那善失笑,从颜梁淮背后走出来,拍着胸膛问:“小崽子你过了桥就不认人了?” 谷小钊费老鼻子劲,才认出这花里胡哨的男人竟是当初送他去高铁站的兵哥哥,惊地叼着调羹半晌才挤出一句,“大叔您这是失恋了?” 那善嘴角抽搐。 大、大叔? 失、失恋? 这年头,毛头小子说话都这么讨打的吗? 那善本就是火爆脾气,正要开口教训,又听谷小钊转头对颜梁淮说:“颜哥,你给你这战友说说,这身打扮潮是潮,但有点老年迪斯科的味儿……不合适,会打一辈子光棍的。” 那善:“……”能打人吗?不能的话,他想回连队去。 还有,那善狐疑地看向队长——之前这小子不还死乞白赖地叫他们队长“小叔叔”的么?怎么,时隔多日不见,就降了辈分,从叔侄成了兄弟? 颜梁淮颔首,“知道了,我会提醒他。” 那善:??? 是谁让他乔装的?是谁?! “别的没了,”谷小钊三两口扒拉了早饭,回头看了眼还病房,“昨夜除了查房医护没别人,今天你们是最早的,其他人都没到。” “其他什么人?”颜梁淮敏锐地追问。 未等谷小钊开口,病区楼层的电梯就开了,一对中年夫妇匆匆走了出来,边张望病房门牌,边念着“睿睿”。 谷小钊连忙拿手背抹了把嘴,迎上前,“叔叔阿姨,在这里!” 来人是许睿睿的父母,在看见安静睡着的女儿之后,一把老泪,握着米安安的手说:“我听说幸好领队救援得及时……谢谢你,你看起来,年纪还小啊。” “不小了,二十了。”米安安安抚着老人家,“她很快会行,两位吃饭了吗?我去买点上来吧。” 许妈忙拽出她,“不用,吃不下。对了,哪个是谷小钊?他也在吗?”说着,目光从在场的三名男士身上扫过,最终停在谷小钊身上,“是你吗?少年班的那个。” 谷小钊显然十分意外,不知道许睿睿的父母怎么会问起自己。 稍稍打量了少年一番,许妈叹了口气,抚着女儿的手背说:“你就是为了他才参加这个节目的,现在弄成这样,觉得还值吗?” 在场众人都愣住了。 徐爸咳了声,“女儿她也许不想说……” “什么都藏着掖着,吃苦的不还是自己吗?”许妈凝着谷小钊的眼睛,“倒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都是年轻人,合则聚不合则散,有什么不好吗?” 米安安一头雾水,看看谷小钊,又看看许睿睿,一时间有些发懵。 “安安,我们先出去一下。”颜梁淮推着米安安的背,把懵圈的小姑娘带了出去。 在走廊上,米安安迟疑地问:“许妈妈的意思是,睿睿是为了小钊才来参加节目的?” 那善啧啧称奇,“这年头各花入个眼,毛都没长齐的小家伙都有人喜欢,你说我怎么就打了二十多年光棍呢?” 还真是!米安安觉得匪夷所思极了。 她倒是知道谷小钊头脑聪明家世好,长得也清秀端正,可还真没料到他居然有把许睿睿那种看起来十分冷淡的大才女吸引来的本事。 “我明白了……”米安安喃喃自语,“难怪许睿睿那么轻易地就答应‘试试看’。” 这根本就是她的初衷呀! 米安安乐滋滋地晃着颜梁淮的手肘,“这算不算因祸得福呀?” 看着她轻快的笑脸,颜梁淮也不由放松了些,“嗯,算。” 对他来说,少了个“没什么竞争力”的情敌,总归是件好事。 只不过,颜队长的“轻松”没能持续满半日,午饭时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筷子顿住了。 米安安很少看见颜梁淮这样意外,他一向都是成竹在握的样子,于是不免好奇,探头去看。 只见来电显示上停着一个名字。 【幼幼】 作者有话要说:是的,没错,《撩鲸》里的幼幼 第35章 荣光(35) 颜梁淮是当着米安安的面接听的电话,语气也没什么不对,顶多是比对那善那些糙汉子们更有耐心一点。 可米安安就是觉得,有哪儿不对。 再仔细想想,大概是自从重逢以来,她还没见颜队长接过女孩子的电话,更别提是备注成昵称的女孩。 大约直觉是天生的,等颜梁淮挂断电话,就看见桌边的小姑娘正双手托腮,一本正经地盯着自己看。 “怎么不吃了?” 怕录节目那几天吃喝不安逸,颜梁淮特意带着米安安到附近最好的火锅店打牙祭,可这会,锅里都咕嘟嘟直冒热气了,她却一点都没捞起来吃。 米安安问:“你有事儿呀?” 她倒不是故意偷听,可颜梁淮的话清清楚楚的,不猜都能懂——大致是电话那头的“幼幼”来了帝都,听说颜梁淮也在,想约他见面,可颜队长却托词走不开,给婉拒了。 颜梁淮按着手机,似笑非笑地问:“你在想什么?” 一针见血。 米安安撇撇嘴,“今天不是没有别的安排吗?你为什么骗人家说走不开?还是说……嗯,怕我耽误事儿啊。” 颜梁淮下了漏勺,把早就煮透了的食物都捞出来给她,一边淡淡地说:“不是,只是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米安安不以为意的塞了块肉到嘴里,“我下午去陪阿嬷,你呢就去见朋友,不是挺好的嘛?” 颜梁淮知道小姑娘是误会了,只好说:“不是你想得那种不方便。” 米安安咬筷子,“那是哪种?” 如今暗处周遭到底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他,颜梁淮还摸不到底,在这种情况下去见老友,无异于再牵扯一个人进来,自然是不方便的。 可他不好跟米安安细说,只得醒醒嗓子,“总之我已经推掉了,吃过饭我陪你去医院看阿嬷。” 米安安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女孩子的直觉让她能清楚地感觉到,颜梁淮有事儿瞒着她,而这事儿跟“幼幼”脱不开干系。 她慢吞吞地理着羊肉片,正琢磨着要怎么开口问颜队长,这“幼幼”是谁,却听见他主动开了口。 “刚给我电话的是我之前在楠都工作时候认识的女孩子,叫丁幼禾,熟悉的人都叫她幼幼,我也一样。” 米安安猛地抬起眼,看他,没想到他居然自己全都招了。 “噢,她来帝都找你啊?” “那倒不是,”颜梁淮从小姑娘手底下解救出那块被翻来覆去的羊肉片,“行业协会在帝都办活动,她就来了,说是看到节目组发的宣传海报见我也在,才来问问。” 米安安的注意力一下转移,“海报?什么海报?” “我也没注意,大概是彭程他们弄的。”说到这里,颜梁淮的眉头一皱,想起什么似的,倏然变了脸色,“安安,你坐在这里别走开,我打个电话。” 说完,他拿着手机快步离开了卡座。 米安安心里忽然有些不安,倒不是为了那个幼幼,而是为颜梁淮。 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若是一般的事儿他大概率轻描淡写就会带过,天塌下来他也不过一句“有我在”,甚至什么也不说默默就扛过去了——是什么,让他这样焦虑呢? 米安安咬着筷子想,自己如果能替他分担一点,就好了…… *** *** 挂断了跟彭程的通话,颜梁淮又给那善拨去电话,那头很快就接听了。 “队长?怎么了?我这会儿还守在许睿睿的病房门口呢,没什么可疑的人出入。” “我知道那人是怎么盯上我的了。” “嗯?” “是节目组预热发的海报,把我的信息全部贴上去了。”颜梁淮眉头蹙起,“海报是在我们出发上岛的当天发布的。” “所以那人在第二天夜里偷偷上岛……” 时间线是吻合的。 那善急忙道:“现在的问题是那家伙狡猾得很,从医院那天之后,就没有在各种监控里露过脸,兄弟们一直都在盯,但凡他出现在你附近,一定会被查觉的。” 颜梁淮沉声道,“怕就怕他不盯着我。” “你是说对米安安……” 颜梁淮收紧手指,“总之不能松懈,有消息第一时间联系。” “收到,队长。” 颜梁淮收了手机,拍了拍过于严肃的脸,走回桌边才发现自己碗里堆着小山一样的食物,而米安安还在兢兢业业地下着菜,陆陆续续地夹到他的碗里。 “……你自己吃啊。” “我饱了,”米安安闷头夹菜,“你多吃点,这个……嗯,很好吃,你尝尝。” 见她低着头,一股脑儿给自己添菜,颜梁淮心里一软,起身走到米安安身边,揉了揉她的头发,把小脑袋往自己身前一带,轻声说:“对不起。” 米安安呆了呆,“为什么?” “……说好不让你担心,我食言了。” 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呢,这小姑娘的种种异样都是因为不安,而这不安的来源正是他没有把一切和盘托出。 米安安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在宽厚大手的安抚下一点点静了下来,终于重新感觉到他就在身边,不会走开。 “你别道歉,”米安安软声道,“我只是觉得自己能为你做的事太少了……” “不会。”颜梁淮低头看她,眼底有浓得化不开的眷念,“替我保护好我最重要的人,是你为我做过的最好的事。” 最重要的人,当然是米安安。 米安安双手环住他的腰,撒娇地往他身上蹭了蹭,“知道啦!” 颜梁淮双手包住她的小脑袋,从自己身前挪开,没说话。 米安安纳闷,“怎么了?” 颜梁淮:“油都蹭我衣服上了。” 米安安:“……” 她正打算逃开,却被重新搂入怀中。 “弄脏你衣服啦!” “脏就脏吧,”颜队长云淡风轻,“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不想放开她,一秒都不想。 *** *** 回到米家阿嬷住的医院,米安安站在病房门口特意回身,“你帮我看看,气色还好吧?” 颜梁淮点头。 小姑娘到底年轻,熬夜、吃苦、受惊吓,现在看起来仍旧白里透红,眼神明亮,元气满满。 “那就好。”米安安吸气,推门走了进去。 阿嬷正在轮椅上对外张望,闻声回头,看了眼孙女立刻红了眼眶,“哎哟我的囡啊,怎么搞的,又黑又瘦,是不是在外头吃不好睡不好,都给折腾坏了……” 米安安回头,无奈地看了眼颜梁淮,然后蹲在阿嬷面前,让老人家如愿地摸着自己的脸蛋嘘寒问暖。 米阿嬷疼完了孙女,一抬头,才发现后头还跟着个人,定睛看了看,忽然笑得眉目舒展,连皱纹都少了一半。 “囡啊,出去一趟带男朋友回来啦?” 米安安一愣。 老太太又低头,凑近她耳边轻声说:“这男娃子什么工作啊?多大了?哪里人?有没有确定关系啊……” 颜梁淮显然也听见老人家的话,除了眸中多了些许忧虑之外,整体还算冷静,看了米安安一眼,示意她稍安勿躁。 “阿嬷,我是颜梁淮。”他走近了些许,蹲下身,与老人家实现平齐。 米阿嬷看清楚了后生的模样,觉得甚是周正,浓眉大眼的,一看就是不会叛变革命的好苗子,顿时觉得心里欢喜,拍着米安安的手背直说:“好啊,囡,啥时候打算结婚?阿嬷身体不好,你们早点办了,我也好安心。” 米安安鼻子发酸,指着颜梁淮问:“阿嬷,你不认识他了?” 老太太纳闷,又端详了颜梁淮几眼,“我见过吗?哦哦,我知道了,是不是你节目组里的同事啊,对不住,人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颜梁淮垂眸,“没事,阿嬷你不用往心里去。” 老太太笑吟吟地招手,“你过来,我同你好好说说话。” 颜梁淮走到轮椅边,米安安则退开了些许。 “囡啊,你去找护士长呢,她之前问我家属在哪来着。” 米安安知道阿嬷是想支开自己,单独跟颜梁淮说话,于是看了他一眼,得到默许之后,才慢慢退出病房。 见她离开,阿嬷抬头看向颜梁淮,眸光慈爱。 “颜先生啊。” “阿嬷,你叫我梁淮就行。” “梁淮,好孩子……”老太太又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颜梁淮顿了下,“教官,带学员的。”也不算说谎,他带过的队员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好工作,好工作。”老太太笑,“谢谢你肯照顾我们家安安,她读书不多,性子又野,在山里头长大,没受过什么约束……可能会给你添麻烦,希望你能多多担待,不要跟她置气。” “她没有给我添过麻烦,”颜梁淮微顿,“倒是我,给她添麻烦了。” 米阿嬷只当他是说客套话,没往心里去,接着说:“但她优点也很多,心地善良,宽容,待人特别真诚,你给她一颗糖,她能还你一树枣的……” 颜梁淮想起重逢的第一天,那个抱着一兜枣站在门口的小姑娘,面对自己的冷言冷语仍旧像团火……不由莞尔。 “我知道。” “所以啊,她有什么做得不对、不好的,你直接跟她说,就算慢点,她也一定会改。” “好,可是阿嬷,”颜梁淮低头,笑了笑,“我觉得她什么都挺好,什么也不必为我而改,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是我能奢望的最好。”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女孩,天下第一好。 第36章 荣光(36) 米安安领着护士进病房的时候,刚好就听见颜梁淮的最后那句话。 她心头一暖。 身边的护士则掩嘴偷笑,“几天不见,小俩口感情更好了呢。” 颜梁淮见来人了,眸光从米安安脸上扫过,问护士:“阿嬷情况怎么样?” 护士说:“周老这些日子天天都来看,说记忆力衰退是不可逆的,让家属多担待,平日常陪着老人家说说话,和她一起泰然接受这个变化。” “嗯。” “至于身体方面,老太太现在已经可以自己起来走几步,上卫生间的距离没什么问题了,对吧?米奶奶。” 阿嬷像是被人提醒了,这才记起自己能走几步了,扶着轮椅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跨了两步,发现自己当真能走之后,开心得像个捡到糖果的孩子,转脸对米安安笑,“我又能走啦。” 米安安抿嘴笑,眼里都是泪花。 直等老太太服了药,安静睡下,米安安一直蓄在眼里的泪才掉下来。 颜梁淮轻扶着她的肩。 “她不记得你了。”米安安说。 “嗯,但她记得你的优点、缺点,记得嘱咐我要对你好。” 米安安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颜梁淮轻叹,拉她起身,“走吧,让阿嬷睡会。” 米安安任他拉着,两人乘电梯下楼,到医院花园里散心。 吹了点风,她心情才好了些,嗅着鼻子闷声问:“你真的觉得,我现在的样子就挺好的嘛?” “乐观开朗,身体健康,挺好的。” “不会觉得我没学历,没事业,也没钱吗?” 颜梁淮反问:“我有这些吗?” 米安安想也没想,就说:“你是大英雄啊!怎么好比!” 颜梁淮怔了怔,没说话。 自退役后,连他都质疑自己存在的理由,他甚至没有良好的体魄重返战场,最多不过是被战场所淘汰的军人……还谈什么英雄? 世界之大,怕是也只有眼前这一个小姑娘,会用这样的目光、这样的语气来面对他。 “颜警官!” 一个略显惊喜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米安安下意识地看过去,只见一个年轻的女孩正被一群人簇拥着,眼带笑意地看过来。 那女孩约莫长她几岁,化了淡妆,眉眼之间有种不受世俗牵绊的洒脱,和让人挪不开视线的女人味。 米安安有些羡慕,同时自然而然地对她有三分好感。 颜梁淮显然也很意外,“幼幼?” 原来是那位从楠都而来的丁幼禾,米安安忍不住又多看了对方几眼。 她本以为会是一个跟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女孩,却不料根本是两类人——她连对方一半的女人味都没有。 丁幼禾也已经看见陪在颜梁淮身侧的小姑娘,眸光一亮,笑容抿在嘴角,“颜警官,我可不是专程来‘打扰’你的,只不过协会有同事意外受了点伤,陪同过来恰好遇见。” 颜梁淮轻笑,“知道如今你是大忙人,没空瞎跑。” 丁幼禾眨了眨眼,“女朋友?” 米安安摈住呼吸,下意识地看了颜梁淮一眼。 “嗯,”他答得很自然,“米安安。” 丁幼禾爽快地伸手,“你好,安安,我叫丁幼禾,过去承蒙颜警官照顾。他是个大好人,你可以放心大胆地欺负他,他绝对不会还手的。” 米安安与她握手,忍不住笑起来,“他是不会还手,可他会板脸啊。” 丁幼禾一听,若有所思地瞥了颜梁淮一眼,似乎意外于几年不见,温煦的颜警官居然会跟小女孩板脸了,可紧接着,就看见颜梁淮拿手按住米安安的发顶,轻而宠溺地揉了揉,“……谁舍得凶你。” 小姑娘立马笑得眼儿弯弯。 看起来……感情十分好呢。 丁幼禾舒心地看着他俩笑,而后问:“自从你调去凝川,都没机会见面,现在呢?看你不穿军装了,是退伍了吗?什么时候回楠都?元染他想你了。” “想我?”颜梁淮似笑非笑,“那小子巴不得我这辈子别出现在他眼前吧。” “那都是过去式,”丁幼禾笑,“人还能总那么小心眼儿呢?” 听他俩说话熟络中带着点疏离,米安安觉得也许自己不在的话,他俩叙旧会更轻松些,于是借口去买点饮料,走开了。 人走到花园边,回头去看,只见颜梁淮和丁幼禾仍旧保持着刚刚的距离,面带微笑,但并不会亲近得让人不舒服。 这大概就是成年人的分寸感。 让女朋友安心,让朋友的女朋友安心。 米安安走到自动贩卖机前,才发现身上没带零钱,正打算作罢,就听身后有个男声问,“没带零钱吗?” “啊,是。” 米安安回头,只见是个肤色略深的年轻男孩儿,二十出头的年纪,鼻梁高、眼窝深,算不上多英俊,但眉目深刻很有记忆点,笑起来一口白牙,右臂似乎骨折了,所以被纱布吊着。 “我有,”对方掏出一张十元纸币塞进售卖机,“你要喝什么?” “不用,不用。”米安安连忙婉拒。 “我明天还要来复查,你可以明天还我。” 米安安想了想,“那明天还是这个点,在这里,你方便吗?” “没问题,”对方又问了一遍,“喝什么?” 米安安也不确定丁小姐爱喝什么,索性要了两瓶果粒橙,刚好十元。 临走,她又跟对方确认了一遍,“明天,这个时间,这个地方哦。” “好。”对方摆摆手,“再见。” 米安安这才安心,一手拿着一瓶水,折返回花园。 “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我就买了果汁。”她把一瓶递给丁幼禾,另一瓶则留给颜梁淮。 “谢谢。”丁幼禾接了,毫不扭捏了拧开,喝了一口,“刚好渴了,谢谢你,安安。” 米安安觉得,如果自己是男人也免不了要多看这位丁小姐几眼——波浪卷发,眉目多情,穿着职业短裙,露出纤细有力的小腿,既不是娇滴滴的玻璃美人,也不是一拳能打死熊的女汉子,总之,有度得让人羡慕。 ……难怪,颜梁淮原本喜欢她。 这个念头之前有过,中途熄灭了,这会儿又隐隐绰绰地冒出来,令米安安不由有些自卑。她呀,比身高比不过,比美貌也比不过,就连工作也…… “你的同事呢?”颜梁淮问。 丁幼禾说:“刚才他去找医生问点事,我们都在等他呢,啊……人来了,龚星!这边。” 脚步声渐近,一个年轻男人对丁幼禾说:“找你们半天,怎么跑这里来了?” “楼里都是消毒水味儿,出来透透气。”丁幼禾想了想,顺口介绍说,“哦,这位是我的老朋友,颜梁淮,还有他的女友,安安。” 米安安听着声音就觉得熟悉,等人近了一看,这龚星不就是刚刚借自己钱的好心人吗?于是立马笑道,“我们见过。” 龚星也笑,“人生何处不相逢。” 颜梁淮问:“你们认识?” “刚去买水我没带零钱,是龚先生借给我的,”米安安戳了戳颜梁淮的胳膊,小声问,“你带零钱了吗?十块钱,我先还给人家再说。” 颜梁淮把钱给她,她又递给龚星,客客气气地道了谢。 龚星随手接过来往兜里一塞,“一点小事,不用客气。” 丁幼禾的其他同事招呼他们离开,丁幼禾应了声,对颜梁淮说:“我还得去协会那边办点事,过两天有空请你俩吃饭——不许托词不来哦。” 颜梁淮无声点头。 米安安目送丁幼禾和龚星并肩离开,一回头,才发现颜队长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两人的背影,她故意踮起脚,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喂!人都走了还依依不舍的……你干脆跟上去呀。” 颜梁淮好气又好笑,“丁幼禾早就结婚了。” “意思是,她要是没结婚,你就打算跟过去咯?” 颜梁淮低头,眸子沉沉地凝着她,似笑非笑的。 米安安心虚,骨碌碌转着大眼睛,“……看我|干嘛,你就说我讲得对不对嘛。” “你跟龚星怎么遇见的?”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 米安安说:“没怎么啊,就是我发现没带钱,打算不买了,他说他有,可以借给我。还说自己这两天在医院检查,让我明天这个时间,还是在这里还他钱就行。” “其他呢?” 米安安想了想,“没有其他了。” 颜梁淮没有再开口,倒是米安安觉得有哪儿不对,追问道:“颜大队长,你在怀疑什么呢?” “没有,可能是我想多了。”颜梁淮把拧开盖子还没有喝的果汁递给她,“喝吗?” “你喝吧,我不渴。” “不渴你去买饮料做什么?” 米安安一哽,“……不是,想给你和丁小姐单独聊天的机会嘛。” 颜梁淮又揉了揉她的头发,淡淡道,“我没有什么需要避开你,跟别人说的悄悄话。对我来说你不是外人。” 米安安心里漾了漾,浮躁的情绪莫名地平复了下来。 身边的人是她的英雄,她的男朋友,她最爱的人。 最最幸福的是,他也同样看重她。 *** *** 晚间,米阿嬷让米安安不用陪在病房了,说是反正有那么多医生护士在,比她笨手笨脚的强多了。 米安安拗不过,终于只得跟着颜梁淮离开。 “真是的,陪护床才15元一晚,现在出来了,随便找个旅社都得大几十块还不定有房间……阿嬷真是不替我考虑。” “她就是太替你考虑了。”颜梁淮说。 “嗯?” “你白天总揉腰,她觉得陪护床睡得不舒服,还特意问了护士有没有别的大一点的床。” 米安安沉默了会,喃喃地说:“对不起哦。” “还有,阿嬷她还问了我。” “问你什么?” “在帝都有没有房能落脚。” 米安安:“……” 阿嬷!你还是从封建年代走出来的老人家吗?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开放! 腹诽归腹诽,米安安最终还是跟着颜梁淮回到了他在帝都的那套房。 进了门,打开灯,她忍不住脱口而出,“这简直是兵营啊……” 一点人情味,烟火气也没有。 颜梁淮弯腰,替她拿拖鞋,“没有女式拖鞋,这双是我的,你先凑合一晚,明天替你买新的。” 米安安套上他的鞋,大得像钻进了俩架坦克,自己觉得好笑,于是扑扇着大脚丫子在地上走了几步,回头冲他笑。 女孩笑容澄澈,在灯光的映照下轻易地照进了颜梁淮的心里。 紧绷的情绪,无处安放的心,都在这一刻被安抚,他忍不住张开双臂,迎着她的方向,将人整个搂入怀中。 听着耳边有力的心跳声,米安安小声问:“你怎么啦?” “这房子分配给我有五六年了,我一直觉得它跟宿舍没什么区别,”男人声音微沉,从胸腔的共鸣里传来,“这是头一次觉得……是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甜蜜蜜,幼幼才不是女配,哈哈,她是阿染心头肉,也是颜警官用心呵护的小妹妹———— 第37章 荣光(37) 颜梁淮的父亲是军人,极少回家,母亲身体不好,一年里有三季在南边疗养。 从记事起,他就开始学着照顾自己。所以对家的概念一直稀薄。 因此当初在楠都当值,他住单位宿舍,后来调往凝川,他更是几乎天天都在军营。 帝都的这间房分到手之后,他也极少单独回来住,最多是放假带着那善一帮臭小子,把这儿当落脚的窝。 唯独此刻,他脑海里莫名地冒出“家”的念头来。 有亲人在的地方,才是家。 他下巴点着米安安柔软的头发,闭着眼睛,感受着这异乎寻常的稳妥,直到感觉腰被小胳膊锁住了,怀里的人小动物似的又往里钻了钻。 “那……欢迎回家?”米安安说。 颜梁淮微怔,“嗯”了声。 陌生,但一秒就让他觉得本该如此。 这间房确实不太有烟火气。 米安安到处溜达了一圈,再度确认此地跟军队的营房没啥区别,最多也就是楼层高一些。 她看看上下铺的床上叠成豆腐块的被子,又看看窗台边一字排开的搪瓷茶杯,还有空铺上叠得四平八稳的衬衣、外套,长长地叹了口气,幽幽地问:“往后,我也要这样吗?” 站在门边的颜队长被她那个楚楚可怜的表情逗得想笑,“你不用管,有我。” 米安安这才舒出一口气。 阿嬷总说她最是散漫,要让她这么军事化管理,只怕三天就得崩溃了。 “我睡哪呀?”米安安问。 “上下铺,随你选。” 米安安看了眼比她脑袋还高的上铺,立刻怂了,“下面吧,我睡觉不老实,怕掉下来。” “行,你去洗澡,我给你换干净被褥。” 米安安见他弯腰就开始拾掇,忍不住问,“那你呢?” 颜梁淮直起身,眸光沉沉,“你想要我睡哪?” “就……”她迟疑了,“就上铺好不好?我会害怕嘛。” 颜梁淮一笑,转过身,“好。” 等米安安冲了把澡,擦着头发回来的时候,上下铺已经都整整齐齐地铺上了,而颜队长本人则穿了件军绿色的圆领T恤,正坐在床边看书。 他的肩很平也很宽,穿得单薄的时候就更显得身材健硕,那不是从健身房能得来的身材,而是长年在户外奔走,日晒雨淋留下的纪念。 抬头,见米安安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颜梁淮将手中的手反扣在床头,站起身,“你先睡,我在浴室能听见这边的动静。” 米安安点点头,跟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心脏不由自主地漏了一拍。 她盘膝坐上床,不经意瞥见颜梁淮刚刚看过的书,于是够过来,一看,脸红了——是她从谷小钊那儿弄来的《中小学生创伤后应激障碍调适》。 ……她自己都忘了,自己之前认准了颜队长有“病”来着。 如今回头想想,分明是她信了别人的判断,可是就像念真说的一样,颜队长不是普通的男人,不该用一般的标准来衡量他。 米安安目光定了定,看见颜梁淮方才看的那一页,说的是创伤情景再现引发应激反应的处理办法。 他仍旧会头疼吗?米安安心念一动。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颜队长痛苦失控的模样,也就忘了他曾在小黑屋里不愿见光的那段过去,可如今想想,万一是他一直瞒着自己呢? 米安安越想越不放心,终于忍不住光着脚跳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浴室门口,听见里面一点儿水声也没有,越发得不安起来,附耳贴在门板上,想听听动静。 可是什么都没有。 她默数了一百下,仍旧一片安静。 完蛋了,颜梁淮肯定是不舒服,又不想让她担心,所以硬撑着了! 米安安一时心急,拍着门板喊:“颜梁淮——” 哪知,她“淮”字还没喊出口呢,手抬起还未落下,门就倏然被拉开了,满脸是水的颜梁淮出现在门后,眼底都是警戒,“怎么了?” 他的反应太快,倒把米安安给吓住了。 张口结舌了半晌,她才钝钝地说:“……你,你没事啊?” 颜梁淮大概刚冲过头发,水珠顺着眉毛、睫毛往下滴,线条刚硬的下巴上也挂着水,更别提裸着的肩和裹着浴巾的胯。 米安安只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立马烫着了一样双手捂住眼睛,慌里慌张地说:“我只是听浴室里什么声音也没有,不放心,所以才喊你,我不是……没有……你别误会……” 所以她到底在说什么?语无伦次的米安安恨不得把自己一拳打晕。 “我没事,”颜梁淮的声音里似乎带了一点如释重负的笑意,“你再等等,我擦一下就好了。” 听见他不慌不忙地转身进浴室,米安安才慢慢放下捂眼睛的手。 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没有关门! 于是,米安安同学又“不得不”看见了八块腹肌和后背虬结的肌肉……以及,他的那条格格不入的金属小腿。 这一次,她没有捂眼睛,看着颜队长弯腰不知调整些什么,然后活动了下腿脚,又直起身套上T恤,一系列动作非常敏捷,一点也不像需要人照顾的样子。 颜梁淮转过身,本想跟小姑娘说“好了,不用捂眼睛了”,却意外地发现对方正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眸底像有清泉流淌,清澈见底。 他喉结微动,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动了下腿。 米安安愣了愣,“我不是故意要看的。” 颜梁淮拿着毛巾走出来,“没事,不早了,快回去休息。” 米安安跟在他身后,“你都洗完了?这么快?” “战斗澡,听过吗?” “没有。” 她一直觉得洗澡是天底下最享受的事,怎么能马马虎虎地敷衍过去呢? “执行任务的时候,三五天不洗澡是正常的。” 听不到小姑娘回应,颜梁淮一手按着头顶的毛巾,回过头,勾起笑,“怎么?觉得邋遢?” 米安安摇头,“只是觉得真不容易。” 这才哪跟哪,在军旅生活里,这点苦压根排不上趟,可小姑娘的眼神分明在说“不能按时洗澡真是太可怜了,可怜得让人忍不住想抱一抱,安慰安慰”,他叹了口气,返身将她抱住,“这不算什么,只要能活下来还怕没机会洗澡吗?” 米安安嗅嗅鼻子,拍了拍他的背,“嗯,你说得对,只要活着,没什么做不到的。” 把她带到床边,等她坐下,颜梁淮又拿自己的毛巾翻了个面,替她擦拭还在滴水的头发,“不擦干会生病。” “那你替我擦干嘛。” 小姑娘撒娇的调子,颜梁淮本以为自己是不吃这一套的,没想到竟十分受用,别说替她擦干头发,她这么娇憨的来一句,跟他要什么都行。 米安安乖乖地盘膝坐在床上,正对着颜某人的胸腹,静了会儿,她小心翼翼地问:“刚,我敲门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呢?一点声音都没有。” 颜梁淮的动作顿了顿,终究还是答:“在调整义肢。” 哪知米安安顿时紧张,“是不是哪儿疼?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我陪你去啊。” “……不是。”颜梁淮眸光低垂,看向小姑娘焦急的眼,“每天都要检查,是正常的。” “哦——”小肩膀松懈下来,米安安呼出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害怕吗?”颜梁淮突然问。 米安安不明所以,“害怕什么?” “这条腿,”颜梁淮避开了她的视线,“正常人看到这东西,应该都挺不适应的吧。” “不会啊,你知道我的偶像是谁吗?” “谁?” 米安安双眼放光,“钢铁侠啊!浑身都是金属,刀枪不入,帅到没边。你这虽然没那么无敌吧,但多多少少也有点儿神韵,爱屋及乌吧。” 颜梁淮失笑,深深感到年龄所带来的……思维方式的差别。 “你之前不是说,”他慢悠悠地开口,直到小姑娘好奇地抬眼看自己,才似笑非笑地接着说,“你的偶像是我吗?” 米安安一愣,忙把手举在耳边,“我发誓,三次元里你就是我的偶像!钢铁侠那是二次元的……” 于是,颜队长又一次在小女朋友绕口令似的剖白里,被绕晕了。 直到许久之后,他平躺在下铺,双手枕在头下,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小姑娘趴在他那条腿旁,像研究什么精密仪器似的扒拉着,恨不得找个放大镜来观察一般。 他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在这个看起来没心没肺,但比谁都温柔善良的小姑娘眼里,他身上似乎没有什么缺点是不可接受的。无论是他阴晴不定的坏脾气,还是他说出任务五天不洗澡,亦或是,在他看来最不可接受的这条腿,到了米安安眼里,就统统都是“颜梁淮的一部分”。 她甚至比他自己,更容易接受他。 他的好,他的坏,他的一切仿佛都构筑成了米安安心里的那个踏云而来的大英雄。 意识到这一点,颜梁淮的手指收紧了些。 他啊,这辈子最不缺的就是责任感,而从前那是针对所有人的。直到如今,他才明白自己能从枪林弹雨里活到现在,是因为这世界上,还有一个爱他如生命的小姑娘,等着他去守护下半生。 作者有话要说:至此算是安安正式和“这条腿”打了个招呼。也就是她的态度,让颜队长放下了最后的心结 第38章 荣光(38) 有了前一日在酒店“共眠”的经历,这一觉米安安睡得更加踏实了,甚至不觉得两个大人挤在一张单人床上有何不妥,翻了个身,枕着颜梁淮的胳膊睡得比谁都香。 迷迷糊糊中,她听见耳边有人低低地说:“我们把这套房子重新装一下,等阿嬷出院了,把她也接过来一起住,这样去周老那看病也方便,你出去工作也每天都能看到她,你觉得好不好?” 米安安听说每天都能看见阿嬷,觉得甚是安心,于是呢喃着说:“好呀。” 颜梁淮正要安心,又听她迷迷瞪瞪地问:“那你呢?” “……我工作的地方就在城郊,每天可以回来。”他本还想再多解释两句,让她安心,没想到话音刚落,小姑娘只哼哼唧唧了一句“哦”,就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竟是睡着了。 大约本就已经半梦半醒,却还是下意识地要问一句,他怎么办。 颜梁淮环住她柔弱的肩,闭上眼,在心中叹了口气,这小丫头啊……总有不经意间撩人心弦的本事。 天蒙蒙亮的时候,颜梁淮的手表闹铃就响了,米安安翻了个身,想替他关了闹铃,不料撞上什么奇怪的东西,听见一声闷哼,她才猛地吓醒了,连忙往后退。 结果背后是墙,退无可退,她只得尴尬地把手举在脸边以示清白,“……我不是故意的。” 颜梁淮按掉闹铃,醒了醒嗓子,坐起身,“……早饭想吃什么?我去弄。” 米安安觉得颜先生的表情古怪极了,但思虑再三,决定还是装傻为妙,“厨房里什么也没有,得出去买吧?” “嗯。” “那一起!”说着,米安安兴冲冲地就要起身。 颜梁淮按住她的肩膀,眉头微蹙,“你先坐会……醒醒觉。” 被强制留下“醒觉”的米安安,目送着颜队长拿着衣服,姿势古怪地下床去了洗手间,一脸懵逼地拍了拍面颊——她醒了呀,还要怎么醒? 半小时后,两人并肩下楼去买早饭。 时间尚早,小区里大多是些大爷大妈,米安安蹦蹦跳跳地跟在颜梁淮身后,问他附近有什么好吃的? 谁知道颜先生一问三不知,逼急了才说,他本就很少回来住,真回来住了也是别人下楼买早餐的多。 “别人?”米安安酸溜溜地追问,“别人是谁呀?” 颜梁淮一拍她的小脑袋,“那善他们,不然你以为呢?” 米安安这才笑逐颜开,“原来是那善哥哥啊——” “哎哟,这是谁?我没看错吧?是小颜?” 两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个慈眉善目的老爷子,他这一开腔,一块儿晨练的老头老太太纷纷看了过来,认出是颜梁淮之后纷纷走了过来。 米安安和颜梁淮两人被围在中间,被各种各样好奇的目光围绕。 “何叔,刘伯,张奶奶……” 颜梁淮不失礼貌地一一打了招呼,就听老人问:“退伍回来啦?怎么不来家里坐坐,之前不是说好退伍相个亲的吗?” 米安安右边眉毛一挑。 “我说你个死老头子,眼神不好吗?看不见小颜已经有对象了吗?”旁边老太太擂了老头一巴掌,又笑嘻嘻地打量米安安,“姑娘多大了啊?” “二十了。”米安安脆生生地说。 “哦哟,刚好,可以领证结婚了。” 米安安飞快地瞟了颜梁淮一眼,只见对方眼角眉梢带了点笑,压根没打算解释澄清,她只好自己动手,“八字还没一撇呢。” “怎么就没一撇了?给奶奶说说,要是因为小颜工作狂,耽误了结婚的事儿,我们可以帮忙把婚事给张罗起来啊。” 一来二去,没过五分钟,原本在晨练的老头老太太们的话题就已经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奔向了酒席在哪儿摆,婚宴摆多少桌,甚至连俩人以后要多少个孩子都替他们计划好了。 米安安大大方方地陪着大家乐呵,别人说啥她应啥,把一群老人家哄得眉开眼笑,恨不得直接领回家当自家的孙媳妇儿。 最后反倒是本来存心逗她的颜队长自己看不过眼了,一把搂过女友,对众位热心大爷大妈说:“媳妇儿还没吃早饭,我先带她去吃点东西,回头再上门拜访各位大爷大妈。” 连打着马虎眼,好不容易把米安安从人群里给拐出来了。 “你这是老年杀手啊。” “嘁,”米安安得意地瞟他,“在凝垄,要说招老人喜欢,我米安安敢排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那是因为凝垄就没几个小孩子吧?” “你——” 没等米安安发飙,颜梁淮就一拨她的脑袋,把人带到身边,“好了,别生气,我承认你很有魅力还不行吗?” “迷倒你了吗?” “上了贼船,没打算再下来。” “呸呸呸,会不会说话?”米安安笑嘻嘻地推他,“应该说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颜梁淮深深地看她,然后眸光一转,“好,永结同心。” 两人在路边喝豆脑,吃包子,人来人往,这座城市的喧嚣随着太阳的升起而浮上地平线,充满了和煦的烟火气。 米安安嘬着豆脑,东张西望,许久,才转眼看对面的颜梁淮,“真热闹。” “不习惯?” 米安安摇头,“那倒没有,挺好的,感觉每个人都活得很有劲儿。” 颜梁淮轻笑。 在他看来,米安安就是这群人里活得最有劲的那一个,压不倒、打不垮,柔韧得让人忍不住怜惜她。 “那以后就留在这里吧。”颜梁淮顿了顿,手中的勺子舀起一汪豆脑,状似不经意地说,“我是说,结婚之后。” 米安安心里一咯噔,咬着勺子看他,“谁答应结婚啦?” “刚刚你不是跟大爷大妈们聊婚礼聊得挺带劲的吗?”颜梁淮半垂着眸子,“我以为你已经准备好了。” 米安安脸上发热,气鼓鼓地说:“我有没有准备好是一回事儿——”他求没求婚是另一回事儿啊! 颜梁淮笑着抬眼,“那另一回事儿是什么?” 明知故问!米安安更气了,抓起一只包子就往嘴里怼,一面气咻咻地瞪他。 要她说?她才不呢,搞得跟她逼婚似的。她才刚二十,急啥?要急也是“颜叔叔”急才对嘛! 看她脸蛋红扑扑地生闷气,颜梁淮眼底带笑,暗暗计划着等把那只见不得光的耗子揪出来,就得去找幼幼和姓元的小子去个经——这媳妇到底应该怎么娶,他没经验啊。 两人正吃着,突然有人停在小桌边,颜梁淮立刻抬头,第一眼看见的是丁幼禾。 她换了身运动装,头发都束在脑后,正笑吟吟地跟米安安挥手,“好巧,又见面了,安安。” 米安安半口包子含在嘴里,急着咽下去差点没噎着,幸好颜梁淮及时把豆浆递过来,才勉强吞下去,站起身,“幼幼姐,你怎么在这儿?” “我们就住附近,早上起来晨跑的,龚星说这边好像是你俩,我还觉着不会这么巧。” 丁幼禾退开半步,米安安这才看见她身后的年轻男人。 龚星右手打着石膏,左手比了个嗨的手势,“又见面了。” 他肤色偏深,笑起来更显牙白,米安安看见他就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于是条件反射地问丁幼禾和龚星,“你们吃过早饭了吗?一起吧。” 丁幼禾没拒绝,与她坐在一侧,龚星则坐在颜梁淮身边。 米安安热情地给他们说豆脑很不错,豆沙包比肉包好吃,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是头一次来,不代表别人没吃过呀,于是一窘,抿起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丁幼禾叫了一屉豆沙包和两碗豆脑,“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这么觉得。” 米安安轻松下来,托着腮,随口问:“你们协会什么活动呀?” “刺青协会的线下活动,”丁幼禾怕她不懂似的,稍稍揭开领口,给她看锁骨上一条灵动至极的鲸,“喏。” 米安安眼睛一亮,“真好看!你自己纹的吗?” “我先生纹的。”丁幼禾略显腼腆地笑了笑。 米安安看得出她话里的那份甜蜜,于是忍不住瞟了颜梁淮一眼,却不料,颜队长的注意力压根不在她们这里,而是若有似无地看向龚星。 龚星正低头喝豆脑,话不多,左手也不利索,吃起来颇为费力。 丁幼禾叹了口气,“只可惜,龚星的手伤了,不然他的作品也很精彩,你们可以到现场看的。” 龚星抬头,“是啊,不巧。” 颜梁淮状似不经心地说:“龚先生的手,是来帝都之前就伤着了吗?” “赶火车的途中跑摔了,”龚星叹气,“也没想到就落了个骨折。” 颜梁淮点点头,“那可真是可惜。” 米安安直觉颜队长话中有话,可是想又想不明白,最终只能在他和龚星脸上看来看去,却没什么端倪。 吃过早餐,丁幼禾他们要返回参加协会活动,特意留了两张票给米安安,“有空的话,跟颜警官一起来看吧,现场可以设计刺青。” 米安安连连谢过,又跟俩人道别,等人走远了,她才问:“你怎么啦?” 颜梁淮的眸光停在龚星的背影上,眼睛微微眯起,“你是不是挺喜欢他的?” 米安安不解其意,“是啊,人很热情,又有亲切感……”说着说着,她觉得有哪儿不对,“不对,我不喜欢他啊!” 她喜欢的人就颜梁淮一个,哪有那么博爱! “不是那种喜欢,”颜梁淮若有所思地说,“我指的是,像对谷小钊或凝垄的其他人的那种喜欢。” “哦……”米安安舒了一口气,“是挺有亲切感的,看见龚先生,我就想起老家的那些人。” 颜梁淮的眼色更沉了,转头问:“安安,你会说方言吗?” 作者有话要说:求婚是必须哒~结婚是迟早哒~ 第39章 荣光(39) 去刺青行业协会玩的时候,是米安安和那善搭伴的。 丁幼禾不认识那善,觉得很奇怪,拉过米安安问颜梁淮去哪了? 米安安说:“他还有点事儿,晚点会跟你联系的。” 会场事儿多,丁幼禾也没时间多耽误,招呼了米安安两人一会之后,就去忙了。 倒是米安安在场子里东看西看,颇感兴趣的样子。 “妹子你害怕不?”扎着花头巾,看起来跟市井混混似的那善问。 米安安俯身在一块PAD面前看图样,嘴角还带着笑容,神色不动地说:“不怕,这不是有那善哥哥你陪着吗?” 那善心里受用,但转念一想,这怕只是小姑娘哄自个儿开心的说辞,实际上,她那是相信暗处的队长不会放她有危险吧? 这么一想,那善心里那点粉红泡泡顿时没了,表面上还是粘在米安安身后跟屁虫似的,其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场子里的动静全都收在眼底。 “米安安,你也来玩了?” 米安安耳根动了下,抬起头,笑着看向龚星,“对啊,很好奇。” 龚星四下看了看,“颜队长没来吗?” “他说部队不许纹身,看了也白看,所以不肯来。”米安安撅噘嘴,“所以我只好自己过来了。” “谁说是自己?”那善大咧咧地凑了过来,“不还有我吗?” 米安安嫌弃地一撇嘴,“是你非要跟来。” 那善绕到她面前,满脸讨好地说:“别这么说嘛,我那不是担心这里人杂,不安全嘛。”说着,他又非常刻意地瞟了龚星一眼,满满的敌意。 龚星似乎不以为意,仍看着米安安,“这位是……” “哦,我之前在节目组认识的龙套大哥。” 那善不高兴地说:“什么龙套,哥哥我有名有姓的——” 不等他说完,米安安已经噘着嘴,走开了。 龚星不疾不徐地陪在她身边,目光若有似无地瞥向追过来的那善,直到看见他捋起花里胡哨的袖子,露出的一截大花臂。 狰狞,夸张,色调让人不适。 可是龚星仿佛终于放下心来,不再在那善身上多留意。 会场不小,来参会的人天南地北,走过来走过去,总时不时听见有人操着方言交谈。 米安安像条灵活的小鱼,在人群里穿梭,找乐子。 龚星一直陪在身边,那善忍不住问:“你就没点正事儿要忙?跟屁虫似的追在安安后头干哈呢?”他是西边人,说话自带了些许口音,听起来有点喜感。 米安安听了,板起脸,“这是人家协会的活动,何况龚星是我朋友,你管得着吗?龚星,你别跟他计较,他就一憨憨。” 龚星不以为意地笑笑,“你不嫌我烦就行。” 米安安摇头,“哪儿能呢?” 乘着龚星不注意,米安安跟那善交换了一个眼神—— 刚刚的那句话,她用的是凝川当地的方言,发音跟普通话南辕北辙,对外面人来说着实不好懂,但因为跟在那善的方言之后,所以并不突兀,龚星甚至没有意识到,就顺口接话了。 尽管,龚星用的还是普通话,但显而易见,他懂凝川方言。 而且,习以为常。 *** *** 后场。 丁幼禾和同事沟通了几句之后,独自离开,下楼梯的时候忽然被人捂住嘴,往旁边一带,没等她叫出声,就听见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我。” 她的心立刻定了下来,等身边的人放下手,才小小声地问:“安安不是说,你不来的吗?” “有点特殊情况,”颜梁淮哑声说,“有没有方便说话的地方——别人不会去的。” 丁幼禾点点头,将他领进器材室。 里面已经搬空了,自然不会再有人来,她狐疑地看向穿着黑色安保制服的颜队长,“……转业了?” 颜梁淮无心玩笑,直接问:“在来参加这次活动之前,你见过龚星本人吗?” “龚星?”丁幼禾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摇摇头,“之前都是线上联络,这还是头一次见到本人。” “那你们协会里,有其他人见过他吗?” 丁幼禾仍旧摇头,“他之前常驻藏区,是那里唯一报名参加这次活动的会员,从前大家都没见过。要不是他长途跋涉而来,又受了伤,我们也不会一下熟络起来。” 颜梁淮语声低沉,“也就是说,谁也不能确定在会场的人,就是龚星本尊。” 丁幼禾犹豫了一下,“……这么说也没错。颜警官,你在怀疑什么?” “做了点小测试,龚星……暂且这么称呼吧,他应该是从凝川地区出来的。” 凝川。 丁幼禾记得,颜梁淮从楠都调职之后就是去了凝川,而且一待很多年,音讯全无,如今突然听到他提这个地名,心揪了一下,“什么意思?龚星……是可疑的人吗?” “他是否可疑还要进一步确定,但他应该不是龚星。” “……所以,他才会故意弄折了右手,这样就可以掩藏他不会刺青。” 颜梁淮无声点头。 丁幼禾吸了口气,“那,需要我帮忙做点什么?” *** *** 午后,大部分人用餐去了,会场上的人群明显稀疏了很多。 米安安提议去吃饭,那善忙说知道一家特别好吃的馆子,要带米安安去吃。 “不要,下午我还想让幼幼姐替我纹身,不能走远。” 那善嘟囔,“可这附近真没啥好吃的啊。” “那个——” 三人闻声回头,只见丁幼禾踩着高跟鞋,搬着个盒子匆匆走来,“龚星,帮我个忙,人都吃饭去了,我这一个人也搬不动……” 说了一半,她的视线落在龚星打着石膏的手臂上,顿时尴尬地一顿,“不好意思,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龚星和善地说:“没事……我真没用,帮不上忙。” 米安安看了眼一边傻站着的那善,“你不是一直说自己身强力壮嘛,该你露一手了,哥哥。” 一声哥哥叫得那善眉开眼笑,二话不说端起丁幼禾手里的盒子,边问:“还有别的吗?一起搬了。” “有,这边。” 说着,丁幼禾领着那善走远了。 米安安这才撅了噘嘴,舒了口气,“可算是走了。” 龚星问:“你不喜欢他?” “说不上,”米安安叹了口气,“可我有颜梁淮了啊,他还这样跟在身边,我也很为难的。” 龚星笑笑,“也是,女孩子太受欢迎,确实挺伤脑筋。颜队长一定也很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吧?” “他呀,总把我当小孩子,怕我给磕着碰着了,”米安安耸耸肩,“其实哪有那么娇弱呢?” “确实。” 米安安揉揉肚子,“真有点饿了。” 龚星说:“我带你去个地方吃饭,就在旁边,不耽误下午的事儿。” “好啊。”米安安笑嘻嘻地说,“我请客,谢谢你之前借我钱。” 龚星笑,“都是小事。” 两人说着话走出会场,都没有注意到二楼窗后,那双沉静而隐忍的眼睛。 龚星领着米安安走了会,忽然停下脚步说自己脚踝不大舒服,还是打车吧。 米安安答应了。 上车之后,龚星跟司机报了个地名,司机不无意外地从后视镜里看了米安安一眼,见她神色如常,也就没再多问。 车七拐八绕,硬生生开出了主城区。 米安安好奇问:“不是说就在附近吗?” 龚星说:“既然都打车了,索性去远点的吧。” 她点点头,继续看着窗外发呆。 等到了地方,出租车离开了,两人下车走了会儿,面前是个私家会所模样的地方。 米安安说:“这种地方吃饭,很贵吧?” “还好,”龚星引着她往里走,“我有这里的打折卡,折完之后不贵。” “那多不好意思。” “不会,我觉得跟你……挺投缘。” 米安安说:“你也这么觉得啊?我也觉得,你特别亲切。”她说着话,脚步已经放慢了些许。 龚星似乎有些着急,催着她往里走,“待会过了饭点,就不供应了,咱们抓紧时间吧。” 米安安深呼吸,咬了下后槽牙,抬头笑吟吟地说:“好,抓紧时间。” 龚星走在米安安身后,眼底闪过一抹阴沉的光。 两人才刚踏上台阶,豪华的门就被人从内拉开了。 外面还是正午,房子里却漆黑一片,没等米安安看清楚眼前的情景,那扇大门已经飞快地被关上了,紧接着,几乎同一时刻脑后一疼,她只觉得天旋地转,手脚发麻…… 事实上,米安安还有意识,能勉强控制四肢。 但她却任由身体朝下坠去,重重地跌在地面上…… “洪奎,老大要的是颜梁淮,你给我弄个小破蹄子来有个毛用!” 黑暗里,米安安听见将她往房间里拖拽的男人粗噶地质问,紧接着,她听见“龚星”用笃定而冷漠的语调说,“她是颜梁淮的心头肉,有她在,不愁颜梁淮不自投罗网。” “真的假的?看起来没腰没屁股的小丫头片子,能喜欢到什么份上?” “龚星”,或者应该叫他洪奎冷笑着说:“你懂个屁。” “行行行,我不懂,但愿你这次别再失手,”同伙冷嘲热讽地说,“我可是按你说的,把老大都惊动了,要是再像上次在山上放蛇那么乌龙,我看你的老脸往哪儿搁。” “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你!” “行了,人锁这里,”洪奎冷声说,“该去准备‘迎接’川狼了。” “这妞要留人守着吗?” “四层楼高,难不成她跳下去?” “也是,走吧!估计快到了。” 不知道是谁从米安安兜里摸走了她的手机,然后起身出门,落下了锁。 男人的脚步声消失在电梯,瘫在地上的米安安缓缓睁开眼,环顾四周—— 这大概是废弃的娱乐场所,地上的红毯已经落满了灰,华丽的吊顶上悬着颤巍巍的蜘蛛网,一切都显示着这里曾经的纸醉金迷和如今的破败衰落。 阳光从被灰尘铺满的窗口照进来,是这间冰冷的屋子里唯一的温暖。 米安安觉得脑后钝痛。 她吃力地爬起身,后怕地摸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等再重逢,颜梁淮一定会很生气吧? 他明明嘱咐过只要从“龚星”嘴里逃出要带她去的地方,就立刻脱身的,可她没有听话……总觉得撤得太快的话,钓不出大鱼来。 听那两人的对话,她的选择还真碰对了。 所谓“老大”也惊动了?, 那这次,一定可以一网打尽了吧?颜梁淮也不必再耿耿于怀。 米安安手撑着地面爬起身,轻轻走近窗户—— 第40章 荣光(40) 四楼的窗户背阴,对着一片荒芜的旷地,就算仰天长啸也未必有人能听得见,何况米安安也不敢——怕是援军还没到,楼下那几个人就先上来灭口了。 所以她只能用最细微的动作撬开尘封的窗,黏腻的手感令人作呕,可是当风从窗缝里转进来,新鲜的空气充满了自由的气味。 她脑后一阵阵地闷疼,恶心的感觉始终腻在喉头,阵阵发腥。 定了定神,米安安抓住窗框,抬腿跨出窗台。 这里曾是娱乐会所,背阴处的各种排线管道蛛网密布,可是就连米安安也不知道这些线道是否还牢固,所以每一脚都不敢踩实,更不敢轻易松手、移开。 风声在耳边呼啸。 与颜梁淮初见的那个风雨之夜,被山体塌方困住的米安安赤手爬上最高的古树,把衣服系在树顶,这才让川狼迅速地确定他们的定位。 那时候的风比现在更犀利,而且她不知道救援人员在哪里。 如今,窗外阳光明媚,风随卷着些许沙尘,而她知道颜梁淮就在附近…… 从前在节目组拍摄的时候,流传着一句玩笑话—— 心中有信仰,脚下有力量。 米安安咬住唇,鼓足勇气跨向下一截的管道,不料,约莫是风吹日晒导致的材料老化,她的足尖才刚刚搭上去,就听见石灰松动,连带着整条管道全部脱落,宛如崩塌现场。 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米安安的汗顺着下巴一点点滴落,手脚冰凉,悬在十多米的高空,进退不得。 她不知道这动静什么时候会惊动房子里的歹人,也不知道如今悬住自己的这几根管线几时会松动…… 所谓命悬一线。 可是她不能死呀,阿嬷还在生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忘记一切,如果没有她,谁来照顾阿嬷? 还有,她还没等到颜队长求婚呢……不知道做他的新娘是不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事情…… 不可以死,起码不能这样冤枉的死。 摔下去死相一定很难看吧? 米安安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看向更远处残存的排气管,然后使出全身力气,快狠准地一蹬墙,同时紧紧拽住对面的管子。 身子重重地撞在墙上,疼痛袭来,可她却没有精力去管,仅存的念头是一定要平安地回到地面,一定要成为颜梁淮凯旋时第一个迎接他归来的人。 掌心疼,膝盖疼,脑后疼,嘴里都是腥气。 可是风中的米安安,双眼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 当足尖终于触碰到微松的泥土地,米安安连多迟疑一秒、庆幸劫后余生的的时间都没有,立刻拔足狂奔。 在来的路上,她特意留心过,尽管这片地区正处在拆迁改造、暂缓施工的时期,但在南边不远处是有一块工地的,那边的吊车一直在运作,所以一定有普通人。 米安安从更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感谢自己的出身。 凝川一望无际的山脉赋予她的体魄和胆识,在这一刻成了活下去的寄托,足下如有清风相助,米安安朝着远处吊车的方向一路狂奔。 “艹!在那边!” 身后,突兀地传来男人愤怒的嘶吼。 像是打开了某道闸门,米安安连头也没有回,竭尽全力地奔跑。 可即便如此,男女有别,身后的脚步声还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米安安不敢害怕,没时间害怕,她只担心自己一个精力不集中,会更快地被捉回去,所以只能咬紧牙关,调动身上每一粒细胞。 冲出大院,兜过一棵老树,先下坡,然后还要上坡…… 大脑像个高速运转的处理器,在奔跑中告诉她下一秒还要面对哪些挑战,直到—— 身后一声枪响,紧接着是奔跑的脚步和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闷响。 因为惯性,米安安还往前又跑了好远,才勉强停下来,忐忑地回头。 那一秒,她内心矛盾极了,既希望是她的盖世英雄出现,又怕是他出现,刚刚那声枪响,是谁的? 但当她看见与追来的洪奎厮打在一起的男人时,擂鼓般的心跳还是猛地漏了一拍,然后比先前狂奔的时候更加激烈地搏动起来。 不光米安安没有看见颜队长是从哪里出现的,洪奎也没有。 他原本追在小姑娘身后,眼看着距离越拉越近,势在必得,也不知从哪里突然射来一颗子弹,打在他脚边的石头上——很显然,原本的目标是他的腿,目的不是直接要他的命,而是让他无法追上米安安。 这还不是关键,紧跟在枪声之后,他就被人猛地扑倒在地,力道之大、动作之迅猛,让毫无防备的洪奎毫无反手之力,被扣在泥土中,鼻子、嘴里都灌了沙土,眼睛更是迷得睁不开。 “……是你!” 终于看清来人的脸,洪奎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颜梁淮你还真敢来!” 颜梁淮膝压在他后腰,额头青筋暴起,根本不想回答。 洪奎吃痛,突然从裤管边摸出一只锋利的匕首,因为姿势受限,他只能胡乱地往颜梁淮身上扎去。 可是金属杠上了金属,强烈的撞击让洪奎手掌发麻,又被颜梁淮转手一擒,一扭,顿时疼得扔掉了匕首。 “妈的!要不是我右手残了,怎么可能输给你!” 颜梁淮冷眼,毫不留情地折了他那条“打着石膏”的右手,顿时换来男人撕心裂肺地咆哮。 “你死定了!今天这个宅子就是你们的坟墓!最多不过是……”急促喘息着的洪奎阴森地桀桀发笑,“同归于尽而已。” 颜梁淮神色一紧,像是想起什么,扭头对还站在远处的米安安吼道:“快跑!离这里越远越好!” 米安安不知道他们的对话,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颜队长已经控制住了局面却还要她逃走,就听见根本无法动弹的洪奎疯狂地笑,“这里本来就要爆破拆除,如今遥控器在我们手里,只要按一下——砰!哈哈哈哈——” 这些话,米安安听得清清楚楚,原就挂在额头、下巴的汗一滴滴往下掉,她奋力向颜梁淮喊:“别管他!先离开啊!” “跑不掉的,呵呵呵,”洪奎放弃了挣扎,脸伏在地上,阴阳怪气地说,“死在这里也不错,老大他不会亏待我的家人,呵呵呵……” 就在此时,警笛声仿佛从天而降,从四面八方环绕而来。 一开始,就连颜梁淮都有一瞬的意外,米安安更是以为自己幻听,可紧接着就看见红蓝相间的灯光渐渐醒目。 是真的,被警|察包围了。 “喂!楼下的!”一个粗犷的男声从米安安逃生的那扇窗口传来。 是那善。 穿得吊儿郎当的男人左手拎着个失去知觉的家伙,右手则捏着个黑色的、巴掌大的东西,用力一钳,那东西顿时碎得四分五裂,然后掉下四层高楼,摔得到处都是。 那善扯着喉咙吼:“我说,还有别的引爆器吗?” 与此同时,扩声器里传来洪亮的声音,“你们已经被包围了!重复一遍,这片区域已经被警|方包围,不要负隅顽抗——” 洪奎像被抽离了主心骨的木偶,软软地瘫倒在地。 峰回路转得太快,米安安觉得大脑已经跟不上了,眼前的景象就像被打上了蜂窝状的马赛克,支离破碎又恍惚得不真实,一直支撑着的劲也随着她缓缓吐出的那口气,飘出体外。 她膝盖一软,向前倒去。 残留的意识里,她只知道自己被颜队长抱住了,他粗粝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划过她的嘴角,“为什么不替我保护好自己,米安安!” 她迷迷糊糊地想起,颜队长不是第一次说了,他要她替自己守好最重要的东西。 那个东西……好像,是她。 对不起哦。 她在心里说。 然后终于轻轻闭上了眼睛,坠进无底的深渊里。 *** *** 再度醒来时,米安安对着雪白的天花板发了三秒的呆,然后立刻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嘴里惊慌地喊着,“颜梁淮!” “他去述职了。”一个女声,冷静里带着些惊喜。 米安安愣愣地转过脸,正好对上念真写满关切的眸子。 她伸手,摸了摸米安安的小脸,“瞧这小脸,都瘦成瓜子儿了,等出院了跟姐回去,好好补一补。” 米安安有点发懵,念真不是在凝川吗?怎么突然就来帝都了? “你睡三天了,宝贝儿。”念真捏了捏她的小下巴,“再不醒,可就瞒不住你阿嬷了。” 居然三天了……米安安后知后觉地抚向脑后不适的地方。 “被重击造成的脑震荡,幸好,瘀血已经散开了。”念真叹了口气,“你这丫头也真是胆肥得过了头,不知道把颜队长吓得三魂六魄都不对位了,特意让我从凝川赶过来。” “……为什么?” “怕你被夯傻了呗。” 米安安:“……” 念真轻笑,“跟你开玩笑的。他啊,是怕你受了惊吓,留下什么心理阴影让我来看看呢。” 米安安想了想,觉得除了有些后怕之外,倒没留下什么阴影,反倒是…… “对了,颜梁淮的伤有没有好好治疗?” “什么伤?”念真顿了下,“我见他除了心情不好,身体没什么异样啊。” 不对呀!米安安分明记得,当时洪奎一匕首捅向他。 光是回忆,她就忍不住又倒吸了一口冷气。 “就算有,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伤,”念真安慰道,“他是怎么枪林弹雨闯到如今的,这点小风浪对他来说着实不算什么——只除了,你在现场。” 米安安记起昏迷之前,颜梁淮那个惊慌失措又痛心疾首的眼神,心里难受起来,沉默了会儿,才问:“这几天没去看阿嬷,她没怀疑吗?” “没有。”念真轻描淡写地说。 怎么会呢?这么多天不见,阿嬷都没问起她吗?难道……是病情越发严重了? 这么一想,米安安顿时紧张起来。 念真按住她的肩膀,“别怕,只不过我们跟老人家讲——” “讲什么?” “讲你跟颜梁淮在筹备婚礼,结束比较晚,所以住他家里了。” 米安安:??? 念真哈哈大笑,搂了她一把,在她瞬间红扑扑的小脸蛋上吧唧亲了一口,“哎哟,你真是太可爱了!难怪颜队长死心塌地。” 米安安:“……” 不是,她就昏迷了几天而已,咋就成了某人的未婚妻? 两人正说着,病房门被推开了,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米安安顿时闭嘴了,睁着大眼睛看向走进来的颜梁淮。 念真回头,“哟,挨骂回来了?” “嗯。”颜梁淮面无表情。 念真又问:“咋说?受处分了吗?擅自行动的颜队长。” 颜梁淮将手里拎着袋子放到柜子上,“没有。” “怎么可能?”念真意外,“弄这么大动静,上头居然能这么轻松地放过你?这不合逻辑啊。” “月底去特训营报道。”颜梁淮说。 念真愣了下,然后扶额大笑,“果然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颜队长,之前一直让你当教官,你说不带新兵蛋子,如今逃不掉了吧?天道好轮回,看谁饶过谁。” 她笑得一双媚眼顾盼生辉。 米安安总算是听明白了,这次行动大概是颜梁淮瞒着上级做的,本该受惩罚,后来改成他答应去特训营带新兵作为代价。 听起来,也不算惩罚呀?像颜梁淮这样的男人,不带徒弟多浪费的。 于是,等念真离开之后,米安安立刻笑容满面地对颜队长说:“其实当教官挺好的呀!多培养几个像你呀,像那善哥哥这样的超级英雄,除暴安良,维护世界和平啊。” 她说得兴奋,颜队长却充耳不闻似的,低头削着苹果。 米安安舔了舔嘴,“那个,我一直没想明白,警察怎么会那么快就到呀。” “载你们的出租车司机报的警。” 颜梁淮总算勉为其难地答了她一句。 米安安得了鼓舞,再接再厉地搭讪道,“大叔好热心啊!” “是你太没有心。”一盆凉水兜头浇了下来。 米安安委屈地撅了噘嘴,揪着衣服角,“你还在生我的气啊?” 颜队长又不说话了。 “龚星,哦……不对,洪奎他说为什么要这么做了吗?” “穷,缺钱,受人指使。” “受什么人啊?” “川狼的仇人。” 米安安大惊失色,那不也是颜队长的仇人吗?她忙追问:“洪奎不是说他们老大也会来吗?抓到了吗?都怪我,逃得太早了,是不是都没能引蛇出洞——” 啪! 颜队长把水果刀重重地拍在了柜面上。 作者有话要说:安安:怕怕QAQ 颜队长:你还找什么叫害怕? 第41章 荣光(41) 米安安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哆嗦,说了一半的话卡在喉咙口,于是顺利地被口水给呛住了,一张原本血色不太好的小脸涨得通红,捂着胸口咳个不停。 适才还“凶神恶煞”的颜队长见状一愣,下一秒人已上前,不轻不重地拍着她的背,只觉得手底下的小身子比从前更单薄了,显然这几天遭了不少罪。 好不容易理顺了气,米安安带着咳出来的婆娑泪眼,可怜巴巴地看向颜梁淮,“干嘛凶我?” 他们认识这么久了,这还是她头一次见颜队长发火,难怪那善说队里的小家伙们都怕队长,原本她还不理解呢,现在总算明白了。 能不害怕吗?那气势、跟要吃人似的。 对上那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颜梁淮神色一凛,眼底的那抹忧色退去,又恢复了拒人千里的凌冽,松开抚在她后背的手,后退两步,“这话该问你自己。” 为什么要问她?她昏迷刚醒,大病初愈好嘛…… 米安安抽抽鼻子,觉得委屈极了——人家电影里劫后余生,不都是亲亲抱抱举高高的么?怎么她家颜队长,不但不抱、不亲,还给一张借了米还他稻子的扑克脸? ……她一定不是亲生的女朋友,哼。 越想越委屈,原本咳出来的泪珠子就干脆断线似的续上了。 本以为一向看不得她哭的颜队长势必要服软,没想到他竟冷着一张脸,拾起水果刀,默默地继续削起苹果来。 米安安:“……” 她没辙了。 静了半分钟,她见颜某人依旧没有软化的意思,只好慢吞吞地掀开身上的白色小被子—— 山不就她,只能她去就山了。 男朋友不主动抱她,可不得她主动去抱男朋友吗? 可是,她才刚要动腿,就听见一声低呵,“坐着,不许乱动。” 那语气,跟军营里的长官训斥兵蛋子似的,半点不留情面。 米安安吓得手停在半空,保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上下不得。 “往后靠,被子盖上。”颜队长又说。 她这才如蒙大赦,舒舒服服地靠上床背,刚刚坐稳,就听颜梁淮又开口,声音低沉沙哑,“知道我当初为什么退役吗?” 米安安一愣。 她本以为颜梁淮退役是因为腿受伤,可是后来听那善的说法,仿佛并不是,主要似乎是因为心病,但个中原因,没人知道。 颜梁淮手里削苹果的动作没有停,细长的果皮一点点向下延伸,他的声音也同样平直,“最后一次出任务,在凝川剿匪,是在沿边流窜犯案的小团伙,人不多,枪支弹药也不多,我带着那善、杨志他们几个入山追剿,以为势在必得。” 米安安坐得笔直,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生怕错过他说的每一个字。 “没想到山里被设了陷阱,我们入山之后,他们纵|火烧山,借着当日北风,山火一路烧了三座峰头。是我的判断失误,让留守在南边负责联络通讯的杨志被困,在ICU躺了一周,至今离不开轮椅。” 他言简意赅,可米安安听得心惊肉跳。 凝川啊,她再熟悉不过了,荒山野岭,重峦叠嶂,别说被山火所困,一般人离了当地的向导都可能被困在山里,何况是火中逃生呢? “……可那是你的职责,你不应该怪自己。” 颜梁淮转过眼,眸光安静地看她,“是我自负,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结果连累全队损失惨重。上一次,杨志差点没命,这一次……是你。” 他没有再动怒,语气甚至比平时还要冷静,但米安安却比被凶了还要难过。 她慢吞吞地抬起手,扯了扯颜梁淮的外套,“对不起……颜梁淮,是我太乱来,让你担心了。” 颜梁淮没动,仍看着她,“你没有对不起我,我跟你说这些话,也不是要听你向我道歉。” “那……那……你要我怎么做嘛,”米安安咬着嘴唇,这会就算颜队长让她去跪搓衣板,她都立马蹦水房里去,“你说,我一定照办!” 这语气孩子气极了,落在颜梁淮耳朵里,又是怜惜,更是后怕。 眼前的人不光是他喜欢的女孩,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小姑娘,若真因为他,连累了米安安,别说一条腿,就是一条命,他也赔不上。 颜梁淮越是不说话,米安安越是心慌。 刚来凝垄的颜队长确实冷,可她就是知道那冷淡背后有颗火热的心,但这会儿,颜梁淮的神情越是平静,她越是心里敲小鼓。 他该不会,要丢下她吧? 这一想,米安安顿时慌了,双手一环,冷不丁抱住颜梁淮的腰,把脸整个埋在他的衣裳里,半是撒娇半是威胁地囔囔,“你就原谅我一次,我保证,下次一定听队长指挥,绝对不轻举妄动!你就原谅我一次嘛……不然,我就一直抱着,抱着,不松开了。” 身前的小姑娘跟只小动物似的,拼命往怀里钻,颜梁淮先是垂着手不动,后来终于无可奈何地举起手里的水果刀和苹果,“你先放开,我手里拿着刀呢。” 米安安一听,立马顺杆儿上,“不放,就不放,除非你答应原谅我。” 小孩子脾气。 颜梁淮好气又好笑,奈何真怕刀子伤了她,只好退让,“行,你先松手。” 米安安这才松开胳膊,抬起脸,挂着泪花儿的小脸对着他,一咧嘴,笑得眼儿弯弯,憨声憨气地说:“我这不是安然无恙嘛?别气了,昂。” 颜梁淮低下头,凝着她的眉眼,一字一句地说:“我这条腿是轻举妄动所付出的代价。安安,我希望你永远记得,你是我绝对不可以付出的代价。” 米安安嗅嗅鼻子,比起三根手指,“我发誓会保护好自己,绝对不会乱来,绝对不拖颜队长的后腿,否则天打五雷轰——” 话没说完,被只苹果堵住了小嘴。 颜梁淮拿着苹果,没好气地说:“吃苹果,少胡说。” 米安安这才松开手,自己接过苹果叼住,然后冲他笑。 笃笃。 病房门被敲响了,与此同时有人清了清嗓子。 米安安歪过身子,从颜梁淮身边往门口一看,只见谷小钊挠着头,一脸尴尬地站在那儿,“没打扰你们吧?” 米安安嚼着苹果,口齿不清地说:“没没,进来啊……咦,是睿睿?你出院啦?” 许睿睿拎着果篮,走到她床边,“嗯,听谷小钊说你也进来了,过来看看烂兄烂弟。” 米安安噗嗤笑出声,“谷小钊的形容吧?” 许睿睿点头,“嗯。你还好吗?” “没事儿,皮糙肉厚,能有啥事儿,别听他们瞎虚,”米安安不以为意地咬了口苹果,“哦,有苹果,你们吃吗?” 谷小钊看了眼颜队长手里的水果刀,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不用了吧。” “吃。”许睿睿说。 谷小钊:“……” 他看了眼颜梁淮,对方把水果刀转了下,刀柄递给他。 “谢了。”说完,谷小钊蹲在一遍,笨拙地削起苹果来。 米安安大眼睛滴溜溜直转,从谷小钊挪到许睿睿,最后跟颜队长交换了一个“做媒成功”的得意眼神。 “我听说是从西边过来的团伙,弄挺大的,”许睿睿问,“还听说大头目在来帝都的路上成功被抓了?” 米安安咽下苹果,一头雾水地看向颜梁淮。 “差不多吧。”颜梁淮含糊地回答。 “那不会再有人盯着安安了,对吗?”许睿睿追问。 “可以这么理解。” 许睿睿这才罕见地露出笑脸,“那就好。” “给。”谷小钊抬手,把苹果地给她。 “这么快……”米安安刚感慨,就看见了许睿睿手中的“不规则多面体”,它看起来比原先那只苹果小了三圈。 可许睿睿浑然不觉似的,一口咬下,云淡风轻地说了声,“谢谢。” 谷小钊擦干净水果刀,随口说了句,“想吃回去路上再买。” “好。” 两人在米安安这儿坐了会,听医生说要做检查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临走许睿睿轻轻地拥抱了一下米安安。 米安安听见,女孩用极轻而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说,“谢谢你,之前照顾小钊,以后就交给我吧。” 等许睿睿直起身,米安安右手食指和大拇指圈起,比了个“ok”的手势。 “你俩打什么哑语呢?”谷小钊问。 “秘密。” “秘密!” 异口同声。 颜梁淮推着米安安去做检查,路上,米安安忍不住好奇地问:“那个‘大头目’是怎么抓到的啊?我好像听见他们说人会来帝都,但不是还没来嘛……” 颜梁淮没答。 米安安自问自答:“知道啦,机密,对吧?” “你好好养身体,出院了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米安安回头,“谁啊?” 颜梁淮将她的小脑袋转过去,“保密,你赶紧出院不就知道了。” “哎呀,讨厌……你明知道我最讨厌有秘密……” 女孩儿撒娇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护士站的小护士们交换了一个艳羡的眼神—— 这年头,但凡能保有天真的女孩儿背后,要么有爱她如生命的父母,要么有宠她如命的男朋友,无论是哪种,都是幸事。 第42章 荣光(42) 米安安是在三天之后正式办理出院的,那天帝都难得晴朗无霾,连带着人心情也好起来。 她挽着颜梁淮的胳膊,一蹦一跳的,压根不像大病初愈。 结果没等蹦出住院楼,她就顿住了,“……班爷?” 面前站着的,赫然是穿着深褐色皮毛大衣的班爷,精神头十足。 老人家摘掉偏光镜,上下打量了她一遍,转头看向颜梁淮,手里的镜脚指着他,声音洪亮,“亏得安安平安无事,否则看我不亲手削了你!” 在凝垄,班爷的威望虽高,但老人家对孩子们向来和颜悦色,米安安几时听他这么说过话?顿时心里发憷,一把将颜梁淮挡在身后,赔着笑脸说:“班爷,这事儿赖不着颜梁淮,是我自己不听话,要骂骂我啊。” “你这丫头是得好好挨骂!”班爷的手臂高高抬起。 米安安吓得一缩脖子。 可老人的手只是轻轻地落在她的头顶,揉了揉,班爷叹了口气,“你啊……真像你阿嬷年轻的时候。” 米安安眯眼看他,只见班爷眼里蓄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 班爷收回手,再看向颜梁淮,眼神倒是温和了许多,口气却依旧凌厉,“知不知道为啥子你回凝垄疗养,我要让安安去照顾你?” 颜梁淮微怔。 他以为,是因为自己曾送安安的妈妈去分娩的情分,难道不是吗? 班爷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人这一辈子啥都可以没有,但不能没良心。当初,没有你送她妈妈去医院,安安压根没命来这世上走一遭,所以你病了,她帮扶你、陪着你,是她的良心。再想想当初你刚回凝垄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儿,看看现在,这其中有多少是安安的功劳你自己心里清楚——这辈子护着她,是你的良心。梁淮,我就问你,这良心你有吗?” 有,当然有,颜梁淮待她有多好,米安安比谁都清楚。 可是没等她开口,手已经被捏紧了,她只好闭嘴,偏过头看他。 今日颜梁淮穿了常服,领口系着扣,看起来整个人既精神又严肃,尤其是对班爷说话的时候,像极了在部|队里跟首长汇报,“我要娶米安安。” 米安安瞪大了眼睛。唉?怎么一言不合就公开了? 班爷嘴角动了下,但压住了,沉声说:“你说要娶就能娶?我咋知道人家女娃子要不要嫁?” “要啊,要嫁!”米安安脱口而出。 然后,她立刻觉得不妥,面红耳赤地往颜梁淮背后一躲,耳边传来班爷洪亮的笑声,无论说啥,她也没肯再露脸。 末了,班爷问:“出院了,打算去哪?” “去指挥部。”颜梁淮说。 班爷意外,“带安安去?” “是,”颜梁淮润了下唇,“家父不在了,得给首长见见。” “也是,”班爷喊道,“安安,你出来一下,班爷有话跟你说。” 米安安这才不情不愿地红着脸,低着头,站在颜梁淮身边。 班爷拽过她的小手放在掌心,粗粝的手掌拍了拍她的手背,“见了人别慌,颜梁淮那边的‘家长’再怎么位高权重,年轻时也得叫我一声‘哥’——班爷是你的‘家长’,你不用怵,懂吗?” 米安安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见他要走,忙问:“班爷,你来帝都是干嘛的?” 班爷清了清嗓子,戴上了偏光镜,挡住眼睛,“见你阿嬷。” 米安安犹豫,她阿嬷如今不大记得事儿,更别提记人,只怕连班爷是谁都想不起来…… “我听说了,她记性不大好。”班爷正了正衣襟,“也好,一大把年纪,难得能重新认识一次。” 米安安心头一突。 班爷年轻时和阿嬷的那一段,她知道的阿嬷不肯重新接受班爷,她也知道如今阿嬷的记性不好了,也许反倒不再那么抵触…… 班爷又问:“安安,我这身行头如何?精神吗?” “很帅,特别帅。”米安安诚恳地夸赞。 班爷这才心满意足,昂首挺胸地走了几步,回过头,朗声冲颜梁淮说:“等你小子的喜帖,听见没?” 颜梁淮嘴角轻勾,“嗯。” 直等看不见班爷,米安安才一下垮下肩膀来,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你那么紧张干什么?”颜梁淮问。 “能不紧张吗?班爷刚刚跟你说话那态度、那眼神,要吃人似的——啊,特别像你冲我发火的模样,我真怕他上来打你,你又不能还手的,不就吃亏了。” “他对我自然是那口气。”颜梁淮眼底带笑,“我入伍之前就拜他为师了,他对徒弟一向这个态度,嘴硬心软。” “拜师?拜什么师?” “拳脚功夫。” 米安安瞪圆了眼睛,“班爷还会功夫呢?” 颜梁淮摸摸她的头,“你不知道的事儿还多着呢,当年班爷可是叱咤风云的凝垄一条龙。” “哈?”米安安追着他,“你再多给我说说呢……” “以后慢慢说。” “什么以后啊?” 颜梁淮把人安置上副驾驶座,“结婚以后。” 四个字之后,小姑娘果然没声了。 *** *** 车开进一条梧桐大道,两边开始间断地设有岗亭,米安安总算察觉不对,后知后觉地问:“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啊?” “指挥部,得麻烦你配合说明一下。”颜梁淮对窗外行礼的卫兵回了个礼。 “这样啊……没问题,我可以都如实说的吧?” 虽说因为她不听指挥,差点弄出岔子来,但结果是好的……首长应该不会太过生气吧? 米安安忐忑不安,一直紧张地搓着手。 颜梁淮停好车,绕过来替她开了门,就看见小姑娘吓得脸色都白了,忍不住一笑,把她冰冷的小手放在自己掌心用力搓了搓,等热了才放开,“别紧张,他问什么你答什么,不会太久。何况,有我在旁边。” 米安安这才挺胸抬头,深呼吸。 对嘛!天塌下来,有她的颜队长顶着,难不成还能压着她么? 大院里人不多,偶尔有人走过,都跟颜梁淮、那善一样挺胸抬头,气质与普通人截然不同。 直到走进一栋小楼,米安安才看见了第一个“普通人”。 准确地说,是两个人,一男一女,而且女的她认识—— “幼幼姐?”米安安欣喜地迎上前,“你怎么会在这里。” 丁幼禾对颜梁淮点了点头,又打量米安安,“还好还好,看起来恢复得不错。” “我没事儿。”米安安好奇地看向她身后,穿着银灰色长款呢子大衣的男人。 她不熟悉影视明星,不能确定这人是不是什么演员……如果不是,那长得也太过好看了吧?跟从漫画里走出来似的,又高又瘦又白,眼尾微挑,似笑非笑地看向颜梁淮。 “好久不见。”那人说。 颜梁淮淡淡地应,“好久不见,陈先生。” 见米安安一头雾水,丁幼禾附耳对她说,“这是我先生,陈元染。他跟颜警官不对盘,见面就闹,习惯就好。” 米安安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首长在里头,你们进去吧,我带幼幼先走了。”陈元染说着,搂过老婆的肩,显然并不太想多耽搁。 颜梁淮神色平淡,“嗯,谢谢陈先生的见义勇为。” “我不是见义勇为,”陈元染一双长眼微眯,带着些许不快,“是看不惯幼幼身边有人心怀叵测。” “结果都一样,”颜梁淮牵住米安安的小手,“总之托陈先生的福。” 一直没开口的丁幼禾终于忍不住,“你俩够了!能不能别在我面前文绉绉的你来我往,你俩什么德行,我跟安安难道不知道吗?装什么装?” 米安安疯狂点头——能好好说话吗?他俩刚刚的对话,她半点没听懂。 被戳破的陈元染和颜梁淮面上都是一尬,各自偏过头去。 丁幼禾没好气地把自家老公的脸转过来,面朝颜梁淮二人,继续说:“最近我跟阿染都会在帝都,你俩事儿处理完了给我电话,一起吃顿饭。” 米安安:“好啊!” 陈元染:“不要。” 颜梁淮:“不用了吧。” 丁幼禾微微偏过头,冲老公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 米安安则晃了晃颜梁淮的手,对他眨眨眼睛,满脸恳求。 “……那好吧。” 米安安偷偷对丁幼禾比了个yeah,对方则眨了下右眼,领着不情不愿的老公走了。 “刚刚你的话什么意思呀?为什么说托了幼幼姐老公的福?” 颜梁淮没好气地说:“你不是好奇那帮歹徒的老大是怎么抓到的吗?” “对啊……” “是陈先生的人脉打听来的消息,人还没进帝都就被抓了,连车带货一网打尽。” 米安安变成O型嘴,“陈先生这么厉害的!” 颜梁淮凉凉地瞥了一眼过来。 米安安大眼一转,笑眯眯地贴了贴他的手臂,“当然啦,还是我们颜队长最厉害!天字号第一大英雄,谁都比不过。” 被顺了毛的颜队长,这才脸色稍霁,停在一扇门前,低头对她说:“待会儿别紧张,一切有我。” “没事,我不紧张,首长问什么我答什么。”米安安鼓足勇气说。 颜梁淮点头,“好,那首长问你嫁不嫁,你怎么答?” “啊?”米安安傻眼了,“怎么会问这个?不是来问案情经过的吗?” 颜梁淮替她整理着鬓角不听话的发丝,“那些我都讲过了,还问你做什么?” 米安安一脸要哭,“你不是说,带我来配合说明情况的嘛?” “没错,”颜队长嘴角微勾,“结婚得打报告,可不得先说明一下双方情况?” 说着,他俯身在米安安发烫的脸颊落下一吻,抬头时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就像刚答班爷的时候一样,说要嫁……就行。” 说完,他一手牵着米安安,一手叩响了房门。 “报告!是我,颜梁淮。” “进来。” 门开了。 米安安被牵着手,走进铺满阳光的大房间。 地毯柔软,她有那么一瞬的恍惚。 仿佛,这就是婚礼。 她,和她那踏云而来的,永远的大英雄,永远不必再分开。 【正文终】 【番外金牌主持米安安】 时隔一年多,《旷野求生》重归荧幕,一炮而红。 不仅当红荧幕CP冷婷和钟子然又爆了一把,素人高材生谷小钊和许睿睿,也因为超甜互怼的线下互动而圈粉无数。 但被议论最多的是领队和外请专家——米安安和颜梁淮。 不知道是谁头一个发现颜队长就是曾屡立战功的川狼队长,也不知是谁偷偷摸摸地拍到了俩人在晨曦微蒙的民政局外牵手等领证…… 总之,《旷野》被誉为史上成功率最高的婚恋类求生节目,和最具危险挑战性婚恋类节目。 彭程导演收到各种求上下一期节目的信件,关键是提的片酬都不算太高,唯一的要求是:必须米安安和颜队长带队。 原因么? 当然是——安全:) 只可惜,如今的颜队长可没那么多时间跟着节目组天南海北,他手底下从全国各地调来的“新兵蛋子”,当然,这是在他眼里,事实上都是百里挑一的好苗子还等着他慢慢调|教。 所以,米安安同学开启了独立模式。 足迹踏遍天南海北,从演艺圈、到学术圈,从帝都到凝垄,哪儿都有米安安同学的迷弟迷妹、故交老友…… 后来的后来,谷小钊和许睿睿发表第一篇联合署名的国际期刊论文时,颜队长带的第二支“川狼”荣立一等功,而米安安的第一个独立综艺《安行天下》正式开播。 也恰好是这天,颜梁淮听见卫生间里吧嗒一声响。 “安安?” 没声儿。 他忙冲过去拉开门,只见头发蓬乱的小妻子正举着一根白色的小塑料棍。 上面赫然印着两道杠。 老话怎么说来着? N喜临门。 【完】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故事比较短,不过想讲的都讲完啦! 被治愈的老男人和被宠在掌心的小妻子,独立而彼此依赖,有各自的领域,也有交叉的地方,真好,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