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星河难及 by 回南雀 作品简介 单恋是无望的奔赴,我在这头,你在银河那头 *** 自卑小可怜X外冷内热大帅哥 如果说在顾照灰暗的人生里,爷爷是太阳,奶奶是月亮,那沈玦星,就是永不熄灭的北极星。 虽然没有太阳那样温暖,没有月亮那样明亮,却点亮了她贫瘠的夜空。在她失落的时候,在她疲惫的时候,在她的人生被乌云遮蔽的时候,给予她一点点心灵的慰藉。 顾照从不掩饰自己对于沈玦星的喜欢,但也从不奢望对方喜欢自己。 不是所有的喜欢都会有回应,这是她年少时的光,她不愿带给他任何烦恼和负担。 *** 单恋是场无望的奔赴,我在这头,你在银河那头。 封面画师:岁辞 第1章 我说你啊,难道还喜欢他 如果说在顾照灰暗的人生里,爷爷是太阳,奶奶是月亮,那沈玦星,就是永不熄灭的北极星。 虽然没有太阳那样温暖,没有月亮那样明亮,却点亮了她贫瘠的夜空。在她失落的时候,在她疲惫的时候,在她的人生被乌云遮蔽的时候,给予她一点点心灵的慰藉。 摇曳变换的车灯透过车窗映照在顾照脸上,她缩了缩身体,将自己往黑暗里又藏了几分。 好后悔。 她绞着手,紧张地偷看身旁安静开车的沈玦星。男人专注地目视前方,浓长的眉毛轻轻簇着,唇角冷硬地向下,形成一个顾照再熟悉不过的表情——不耐。 好后悔。顾照心想,早知道就不去参加同学聚会了。 两个月前,顾照的QQ突然跳出了楚袁沅的聊天信息。她平时工作都会用微信,QQ虽然也会后台挂着,但因为已经许久没有跳出过消息,几乎被她遗忘。 毕业七年,不算被她屏蔽的班级群,这还是这个号第一次弹出消息。 “我们准备搞个同学聚会,庆祝下入学十周年,你来吗?” 顾照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手指在键盘上犹犹豫豫,始终无法敲击出答案。 “沈玦星也来的。” 注视着屏幕上新跳出的那行字,顾照苍白的双颊在冷色调的屏幕光照下莫名显出一点奇异的嫣红,最后她睫毛一颤,像是怕自己反悔一样,飞快打下了一个字。 “来。” 楚袁沅在高中时担任班长一职,组织能力一向很强,这些年大大小小的同学聚会也都是她在操办。顾照在群里看到过照片,少的七八人,多的也有十几号,但没有一次是有沈玦星的。 其实……她也不是单为沈玦星才参加同学聚会的,当年楚袁沅作为班长对她也算照顾有加,没和别人一样看不起她,对方亲自来邀,她总不能不买面子。而且听说李老师当天也会出席。李老师高中时对她也很好,这么多年没见,她肯定是要去见一见的。 少有的出门买了新衣服,配了新的隐形眼镜,因为店员说美瞳可以让人看起来更精神,一时听信对方谗言买了一副黑色半年抛的。戴上之后,她一下子想到了电影《画皮》里的小唯,只不过对方是又仙又美的小狐妖,她单纯像个妖怪。 不愿浪费这几百块钱,到了同学聚会当天,顾照还是硬着头皮戴上了它。为了不显得过分突兀,她披散开常年扎起的低马尾,从抽屉角落翻找出一支同事送给她的口红小样,将自己泛白的唇色盖成健康的红润。 本来她还想买一支粉底遮一下额头上的胎记,又觉得只是用一次的话太浪费了,最后还是决定用刘海挡一下算了。 顾照额头上的这块鲜红胎记,足有五毛硬币大,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刚出生时,医生让观察一段时间,说可能会自行消退。结果还没等胎记消退,她父母就出了车祸。 八岁时,顾照爷爷带她去首都专科医院治疗过一次,当时花了不少钱,胎记确实是消退不少,淡成了粉色,但一听要多次治疗才有效果,小顾照就怎样也不肯继续了。 小小年纪的她已经懂得自己家庭和别人家庭的不同,也知道爷爷奶奶的辛苦。如果让她变漂亮的代价是爷爷奶奶加倍的辛苦干活,那她情愿不要漂亮。 四月的S市天气阴晴不定,乍暖还寒,顾照逛商场时全都已经是夏天的陈列,她没想那么多,就买了条夏裙。化好妆,她穿上裙子出门转了一圈,回来老老实实在外面加了件棉衣。 楚袁沅发来的聚餐地址在南江三角嘴,S市寸土寸金的地方,住在郊区的顾照别说逛街了,连路过那里都很少。 住的附近没有地铁,怕迟到,顾照忍痛打了辆出租直达酒店。结果事与愿违,越怕什么越来什么,隧道里出交通事故,堵了她大半钟头,到酒店门口时,她已经迟到半小时了。最无语的是调出健康码时,手机还卡住了,又耽搁了好几分钟。 等好不容易扫好码进入室内,她一边查看楚袁沅给到她的宴会厅信息一边寻找电梯,由于难得穿有跟的鞋,不小心就崴了脚。 脚踝痛得像是断了,她冒着冷汗半猫着身体原地歇了许久,因为奇怪的姿势,还引起了保安的注意。 “小姐您没事吧?” 顾照忍痛直起腰:“没,没事。” 她摆着手,连说自己没有大碍,最后在保安的指引下,这才顺利找到了聚会所在的宴会厅。 他们班一共三十几个人,加上两位老师凑了四桌,包了个中型宴会厅,一字排开。顾照到时,早已开席,并没有人在等她。 她一瘸一拐地进门,努力在众多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中寻找出属于楚袁沅的那张,却不知是不是戴了不合适的隐形眼镜的关系,半天无果。 尴尬地站在门口,后悔的情绪第一次萌生。顾照望着门里穿着光鲜亮丽,谈笑风生的旧日同学,好似回到了格格不入的高中时期,渐渐黯然下神情,她往后退去。 这一退,背后不是空荡荡的走廊,竟是一堵人墙。 吓了一跳,顾照回头看去,就见被她撞上的那人正低头看着她,俊朗的五官一如少年时,不……比高中那会儿更成熟,更硬朗了。脱了稚嫩的少年气,已然是个真正的男人。 而且,好高。顾照仰着头,脖子都有点酸。 “沈……玦星?”隔着口罩,顾照哑声叫出对方的名字。 沈玦星盯着她,视线在她没被口罩遮挡的双眼上停留几秒,也认出了她。 “顾照。” 背上像是窜上了细小的电流,一路窜进她的耳朵里,电得她神思恍惚。 沈玦星半天不见她动,蹙了蹙眉:“傻站着做什么?进去啊。” “啊……不,不好意思!”顾照如梦初醒,慌忙去推门。 再次进到宴会厅,这次可能身边有沈玦星的关系,大家很顺利地注意到了她。 “沈玦星,你上个厕所怎么这么久……咦,你身边这位是?”陆岐目光触及到沈玦星身旁的顾照时,也是惊了惊。 对方脸上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黑色口罩,长发虽然黑亮,但看起来乱糟糟的,似乎长久没有打理过,刘海都遮眼睛了。身上穿着一件长及大腿的老旧咖啡色棉衣,款式像他奶奶才会穿的,从下摆支出绿色的裙摆,最奇葩的是乐福鞋里竟然穿了双红袜子。 和高大挺拔,无时无刻不是人群焦点的沈玦星一对比,她简直就像朵灰暗的大蘑菇,有毒的那种。 久远的记忆被触发觉醒,陆岐没等沈玦星解答就脱口而出:“顾后灵?” 高中时,顾照的性格比现在还要内向不合群,总是阴沉沉的不说话,班级里不知谁起的头,开始叫她“背后灵”,后来发展到整个年级都知道她这个外号。至此,她的名字就从“顾照”变成了“顾后灵”。 七年没有人这么叫过她了,甫一听到这个带有羞辱性质的外号,还是觉得刺耳。顾照下意识垂下脸,将表情掩藏在长长的刘海下。 “门口正巧遇上的。”沈玦星从她面前走过,挡住了陆岐的视线。 顾照见他走了,蒙头蒙脑也想跟着,这时,背后传来爽朗女声。 “顾照顾照,你总算来了,我刚还想打电话给你呢!” 顾照停住脚步,回头就见一名留着干练短发的清秀女孩朝她走来。 她认出那是楚袁沅,等对方走近了,便用细弱的声音道:“对不起,我迟到了。” 楚袁沅拉着她去了沈玦星他们边上那桌,笑道:“没有没有,来得正好,菜还没上完呢。你坐这里,和我一起,大家都是老同学,不要不好意思。” 顾照被拉着坐下,脱掉口罩后,拘谨地和桌上众人打了个招呼。 楚袁沅不愧是从小做干部的人,最会洞察人心,分桌分得让人心服口服。顾照的这一桌,全是当年班级里的边缘人物,虽然彼此没什么交情,但聊起天也不会太尴尬。 沈玦星从学生时代起便各方面都很出挑,他那桌自然也是班级里的核心人物。有跟他关系一直不错的陆岐,有“级花”宋姣梦,班主任李老师也在那桌。 照理,楚袁沅应该也是那桌的,但或许是为了照顾他们这些小透明的心情,这才跟他们坐一起。 “顾照,你倒是没怎么变。”楚袁沅八面玲珑,每个人都不冷落,隔三差五地就抛出一个新话题。“你现在在哪里工作?” 顾照停下筷子,见众人将目光都投到她身上,紧张地声音都发紧。 “在……在养老院里做财务。” 虽然工资不高,但顾照很知足。同事们年纪都比她大,平日里对她像对小辈一样,都很和善。院里的老人有的年事已高,老眼昏花,看到她还会夸她长得漂亮标致。 “财务啊,财务好啊,稳定,很适合你。你应该还没男朋友呢吧?”楚袁沅又问。 顾照摇摇头:“没。” 碍于情面,同事介绍的人,她也有去相亲过几次,但全都只是一面之缘,对方跟她聊不下去,她也兴致缺缺。 楚袁沅闻言伸出自己右手,朝众人展示自己无名指上的璀璨钻戒,一脸得意道:“有谁?还有谁?比我更早结婚的,站出来!” “不好意思,还是有的。” 笑声中,桌上陆陆续续又有三人举手,其余人惊叹于他们早婚之余,也纷纷送上祝福。 “我老公啊,很多兄弟的,姐妹们有需要私聊我,我给你们介绍。”楚袁沅半真半假地说笑。 顾照的位置只要稍稍偏头,穿过楚袁沅的肩头,就能看到对方身后的沈玦星。 他们那桌不知道在说什么,沈玦星微垂着眼,唇边啜着抹不咸不淡的笑,表情看着有几分厌倦。 “我说你啊,难道还喜欢他?” 顾照慌忙将视线从隔壁桌的沈玦星身上拉回来,对上楚袁沅似乎洞悉一切的双眼。 “我……”顾照双唇嗫嚅着,脸上火辣辣的。 楚袁沅的声音很轻,两人的对话完全隐没在嘈杂的人声中。 “你这样不行啊。”她叹气,看着顾照的眼神变得有些怜悯,“我问过了,他刚回国,应该也是没有女朋友的,但……”她将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耳语的程度,“姣梦也对他有意思,两人已经聊了一阵了。” “宋姣梦?”顾照心头一震,抬头就要往邻桌看,被楚袁沅急急叫住。 “你别!” 顾照的目光没有引来关注,楚袁沅的这声叫却惊动了沈玦星。玻璃杯顿在唇前,他视线瞥过来,准确落在顾照脸上。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但顾照就是能从他眼里清晰地读出了两个字——好吵。 第2章 她今晚真的很霉 顾照只与沈玦星对视了一瞬就飞快收回了视线。以前她看小说,里头形容一个人目光凛冽,总是用“眼眸如刃”这几个字。那时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的眼睛可以像刀,现在她懂了。 沈玦星的眸光好似冰冷的刀锋,顺着交织的目光落到她的脸上,刮着她的眼睛、皮肤,甚至深入到皮肉里面,搅动她本就混沌的大脑。 顾照多看他一眼都觉得眼睛疼。 楚袁沅往另一边看去,见沈玦星在看她们,忙举起杯子朝他敬了敬。 沈玦星颔首,浅抿了口玻璃杯里的饮料,也收回了视线。 楚袁沅松下一口气,回头就皱起眉:“你也太明显了。” 顾照抿了抿唇:“对不起……” 楚袁沅见她这样一副唯唯诺诺,三句话不离“对不起”的样子,也有些恨其不争。 顾照从小父母双亡,跟着爷爷奶奶长大,高一开学第一天,班主任李老师便支开顾照,将她的身世告诉了全班同学。本意是想让大家多照顾照顾这个可怜的女孩,可谁想对方性格实在古怪,难以合群,成绩又时常在中游和中下游徘徊,别说同班同学了,连老师看到她都头疼。 久而久之,除了楚袁沅碍于老师布置的任务,会主动与她搭话,班里少有愿意接触她的。 楚袁沅也是从她身上深刻领悟到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怎么能这么迟钝,怎么能这么懦弱,怎么能这么……异想天开? 前几次群里组织聚会,顾照都没参加,这次十周年意义非凡,楚袁沅就想尽可能把人凑齐。报沈玦星的名号也就是试一试的,没想到顾照真的来了。 毕业七年了,楚袁沅百分百确定,这两人七年来绝对没有联系。在这样的情况下,顾照竟然念了对方七年。 楚袁沅告诉顾照宋姣梦也对沈玦星有意思,倒也不是纯为了打击她,只是看不下去她把感情浪费在不可能的人身上,虚耗青春——本来就够可怜的了,就不要把自己搞得更惨了。 “等等我让我老公把他兄弟介绍给你,虽然比不上沈玦星,但也是老实会过日子的,你先聊着谈谈看,不行我再给你找。”楚袁沅不给顾照选择的权利,就替她做下决定。 顾照想说她一个人也挺好,她已经很习惯独居的生活,没有男朋友也没有任何不便。但一对上楚袁沅热情的目光,便又屈服在对方的强势之下,犹犹豫豫地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哦,好的。帮我……帮我谢谢你老公。” 等菜上得差不多了,吃得半饱时,各桌人便开始站起来轮流敬酒,跟别桌交流互动。 顾照鼓起勇气拿着饮料杯去了隔壁桌,排着队给李老师敬了酒。 李老师推推眼镜,一下就认出了她,拉着她问了许多话。 “财务啊,挺好的,适合你这慢性子的……” 宋姣梦正在和沈玦星说话,两人靠得很近,宋姣梦笑得优雅又甜美。顾照没有故意去看,但她站的这个方向,眼角余光正好能带到不远处的两人。 后面又来人给李老师敬酒,顾照忙让开位置,结束了与李老师的一问一答,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接下来的时间,她只是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饭桌前发愣。同桌人坐下又起身,热络地和其他人互相交换着联系方式,顾照以为他们是小透明,结果他们早就进化成了社交老手。 到头来,只有她一个是真正的路人甲。 “沈大帅哥,跟咱们校花偷偷摸摸说什么呢?来来来,我敬敬你。”一名高壮的男人举杯走到了宋姣梦与沈玦星身旁。 宋姣梦纤眉微蹙,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班里的人,除了沈玦星、宋姣梦和楚袁沅这些自身便极有特点,让人一见难忘的,顾照其实不大记得别人的名字了。但这个人她还有些印象,好像是叫李漠,成绩比她还差,是班里常年吊车尾的存在。 顾照跟对方三年同学,加起来可能都没说过两句话,会对他有记忆,完全是因为一种同病相怜的莫名亲切感。 李漠喜欢宋姣梦,喜欢得全校都知道,哪怕沦为笑柄,哪怕根本得不到女神一个眼神。跟她一样,不自量力,痴人说梦。 “沈帅哥现在在哪儿高就啊?”李漠昂着下巴,自以为掩藏得很好,其实尖锐的敌意都快溢出眼眸。 “叫我名字就好。”沈玦星站起身,用自己杯子轻轻碰了碰对方的,“最近在工地搬砖。” 李漠一愣,皮笑肉不笑道:“您这是拿我寻开心呢?你一个高材生,去工地搬砖?”他看了眼沈玦星的杯子,挑眉道,“我这可是白的,你就喝饮料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吧?” “开车来的,不好意思。”沈玦星自顾自喝了一口自己杯子里的橙汁,完全没有顾及他面子的意思。 “你……”李漠脸上显出怒意,还要再说什么,宋姣梦从后面插进两人之间,打断了他。 “玦星确实是开车来的,你总不能叫他酒驾吧?我来跟你喝就是了。”宋姣梦杯子里的是葡萄酒,啜着笑说完,重重碰了碰李漠的杯子,一饮而尽。 李漠知道她这是生气了,忙耷拉下眉毛,一脸讨好:“你少喝点少喝点,我没那个意思,你误会我了……” 沈玦星不理二人,放下杯子后,从另一边离开去了露台吹风抽烟,估摸着也是受不了李漠这舔狗了。 见沈玦星走了,宋姣梦也不再伪装,冷下脸道:“李漠,你能不能少烦我?”说罢不再理睬对方,转头去沙发区找自己相熟的女同学说话了。 看她们投注到李漠身上看垃圾一样的眼神就不难猜出,宋姣梦在跟她们吐槽刚才的事。 李漠原地站了会儿,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高壮如熊的身躯看起来竟有几分弱小无助。最后,仰头泄愤似的喝干了杯子里的白酒,他到底没敢过去讨嫌,转身回了自己那桌。 他还是不懂。顾照心里感慨。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宋姣梦不会因为少一个沈玦星就喜欢上他。舔狗就要有舔狗的自觉,不惹嫌是第一准则。 用餐结束后,李老师他们都走了,剩下的十来人,陆岐提议去附近唱歌。 顾照本来不想去的,这里离她家好远,她怕晚了找不到车回去。但楚袁沅问她的时候,由于性格软弱,向来无法开口拒绝他人,又有点从众心理,竟然鬼使神差点了头。 “你也去?”楚袁沅见她点头也是无比惊讶,说话间瞄了眼一旁沈玦星,有了自己的理解,叹气道,“行吧,那你去吧。” 重新戴上口罩,顾照跟着人群一道乘电梯去往楼下,望着观光电梯外璀璨的灯光,很有种撞破玻璃跳下去的冲动。 好后悔,真的好后悔。 顾照根本不会唱歌,全程只是穿着棉衣戴着口罩,像个怪胎一样坐在角落里。楚袁沅一开始还会来招呼她,后面玩嗨了也顾不得她了,便没有人再理她。 “来来来,买定离手!” 陆岐平日里就是经常出入酒吧、KTV的人,很会玩。话筒被别人占据的时候,他就提议其余人玩骰子,输的喝酒,不能喝酒的就要玩大冒险。 他抬头看向角落:“顾后灵,你也来玩啊,不然你来这边干嘛的?” 顾照本来静静看他们玩,突然被陆岐点名,身体比脑子快一步地就挪了过去。 “顾照你会吗?”楚袁沅给她十个筹码,问道。 顾照点点头。她刚刚也有听规则,知道怎么玩。 陆岐道:“会就好,来,猜吧。” “大。”沈玦星放了五个筹码在大的一边。 “那我也选大。”宋姣梦跟上。 “我压小。”李漠咬着牙,丢了五个筹码在另一边。 “都玩这么大啊?我就压一个,小。”楚袁沅啧啧两声,比其他人都要谨慎。 轮到顾照,她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压了大,也是五个。 “嚯,顾后灵你可以啊,胆子挺大,学沈玦星呢?都下好了我要开了哈。”陆岐扫视一圈众人,单手按在骰盅上,将悬疑感瞬间拉满。 他一把打开盖子,大声念出点数:“开!四一三,小!” 李漠当即笑出了声:“赢了!” 宋姣梦看不上他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掀掀眼皮道:“胜负乃兵家常事,才一盘,输也是很正常的。” 沈玦星神情淡淡,看起来并不在意,往桌子上又扔了五个筹码:“还是压大。” 李漠当然还是跟他反着下,压了十个筹码在小。 顾照有点信不过沈玦星今天的运气,想了想,跟着李漠下了小。两个筹码刚放下去,就感觉面皮刺刺的,她抬头看去,沈玦星低头看着手里的筹码,又分明没在看她。 “六六八,大!” 然而,这次幸运之神站在沈玦星那边,李漠惨败,瞬间输掉了大半积蓄,顾照也只剩最后三个筹码。 接下来两次,顾照每次都只敢压一个,但没有一把是压成功的。只剩最后一个筹码了,留给她的机会不多了。 “你们有没有发现?顾照压哪边,哪边就一定输……”楚袁沅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顾照,迟迟没有下注。 此话一出,众人回想了下,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瞬间看顾照的眼神都微妙起来。 “四把没一把压中的,顾后灵你也太霉了吧?”陆岐按住筛盅,这次让顾照先压,“你要压哪儿?” 顾照回想自己今晚的种种经历,也不得不认同他的话——她今晚真的很霉。 “大吧。”顾照把那个仅有的、可怜的筹码放到了桌子上。 楚袁沅开始,李漠、宋姣梦等人全都压了小,明摆着不想被顾照这霉神带衰。到了沈玦星,就在大家以为他毫无疑问也会压“小”时,他手一顿,从“小”的上空竟然移到了“大”上。 他是不相信玄学那套的。 “我也压大。”说完,他放松地靠向沙发背,坐等陆岐开盅。 “来来来,到底谁的气运更强呢?让我们拭目以待!”陆岐尽责地将紧张地气氛推高再推高,顾照都被他感染,双手握紧,手心都出了汗。 “开!”陆岐一口气掀开盖子,“一一三,小!本轮第一位输家产生了,让我们恭喜顾照小姐!” 顾照产生幻觉,好像真的有两个小天使在她头顶上方拉开横幅,拉响礼炮,庆祝她这个新倒霉蛋的诞生。 她瞬间卸了力,颓然弯下背脊。 完了,她不仅自己倒霉,还把沈玦星连累了。 好烦。 第3章 要不……去我家坐坐? 喝威士忌的杯子,男生输了要喝整杯,女生只要喝三分之一杯就行。但对从来不喝酒的顾照来说,小半杯也足够她瞬间上脸。 “沈玦星,人顾照一女的都喝了,你要再把开车当借口,我都看不起你!”李漠冷笑着道。 陆岐不知道两人间的过节,瞎掺和进去,要帮沈玦星添酒:“就是就是,老沈,等会儿给你叫代驾,你喝呗!” 沈玦星有些犹豫,这时,桌子上颤颤巍巍递上来只杯子。 “我……我替他喝吧。” 顾照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愣了下。 当年沈玦星学习好又长得帅,喜欢他的女生不在少数,今天宋姣梦实在太引人注目,大家把焦点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都忘了在场还有个沈校草的暗恋者。不,应该说是明恋者。 当年因为这份痴心妄想,顾照可没少被人取笑。 “哟!”有人开始起哄,“这是心疼了。” 楚袁沅暗自叹气,默默饮了口酒,不打算管这闲事。 “那……” 陆岐正要给顾照倒酒,胳膊就被一旁伸出的手给握住了。那手骨节分明,五指修长,看着没怎么用力就一点点将陆岐的手扯开了。 “不用替我,我选大冒险。”沈玦星说完,瞥了眼顾照,好像在怪她多管闲事。 顾照垂下眼,收回手,退回到属于自己的阴暗角落。 是了,要是李漠给宋姣梦挡酒,估计宋姣梦也是这反应。对于心仪对象,挡酒是暧昧的拉扯,对于烦人的舔狗,这就是一厢情愿,让人很有负担。 众人发出一阵嘘声,只有宋姣梦帮沈玦星说话:“喝酒伤身,还是少喝点,大家玩嘛,开心就好。” “老沈你这人太不解风情了。”陆岐这样说着,但到底没再为难沈玦星。在他的主导下,大冒险的惩罚定了下来——二十个俯卧撑。 沈玦星脱掉西装,撸起衬衫袖子,没有讨价还价,利落地走到包厢空地,姿势标准地从头到尾做完了二十个俯卧撑,一点没偷工减料。 惩罚过后,游戏继续,但这次为了比赛公平性,顾照被要求最后才能下注。 沈玦星下在哪里,她就下在另一边,久而久之,大家摸索出规律,都跟着沈玦星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点玄学在里面,第二轮、第三轮、第四轮,最后输家全都是顾照。 她一杯酒一杯酒地喝着,一直好好遵守游戏规则,一次都没给自己求饶过。 “这局玩完不玩了,没意思。”到第五轮,眼见顾照手里的筹码又只剩两个,沈玦星开口道。 “玩别的吧,确实没什么意思。”当一个游戏结局已能预见,便少了很多趣味性,宋姣梦几个女生也在一旁复议。 李漠把筹码一丢,拿起桌上那瓶威士忌晃了晃道:“那还玩什么,肯定这轮也是顾后灵输啊,还剩这点,你干脆都喝了吧。”他将酒瓶递向顾照。 “哦,好……”顾照没有一点质疑对方的意思,脚步不稳地站立起来,绕到桌子另一边去够李漠手里的酒瓶。 L型的沙发座,沈玦星和她各坐一端,两人本来离得很开,因为她这么绕了一下,反而绕到了沈玦星旁边。 “那……我全喝了吧。”她立在桌前,握着酒瓶浅尝了口,接着做了个深呼吸,眼一闭,仰头将酒灌下。 不知谁点了首《欧若拉》,唱得都不在调上。顾照在“爱是一道光,如此美妙……”的背景音下,被烈酒辣的舌头都要失去知觉。 酒劲上涌,胃第一个吃不消。 好想吐。 对不爱喝酒的人来说,酒如穿肠毒药,囫囵吞下还好,但若等它的滋味在味蕾上一点点弥漫开,那真是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在顾照就要忍无可忍一呕再呕时,酒瓶忽然被人拿开。酒液泼洒出来,顺着顾照的下巴滑下。 她茫然地望着空无一物的手心,又顺着被抢走的酒瓶看向对面,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的英俊脸庞。 沈玦星把酒瓶放回桌上,淡淡道:“别太过分了,这酒度数不低。” 大家看他站起来,都以为他是要去点歌或者上厕所,谁也没想到他竟然拦下了顾照的酒。而且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嫌他们玩太过火,欺负人顾照吗? 一时,大家都有些尴尬。 “那……要不换大冒险吧?”短暂的沉默后,陆岐为缓和气氛,提议道。 “装什么啊,扫兴。”李漠将杯子举到唇边,用着不大不小的声音冷嗤道。身旁的人撞了他一下,让他收敛点,却反倒更刺激了他。 他用酒杯一指沈玦星:“顾后灵,你要是敢亲沈玦星一下,我就敬你是这个……”他另一只手竖起大拇指。 就离谱,这是惩罚顾照还是惩罚沈玦星呢? 楚袁沅都觉得李漠是不是喝多了,正想捡起班长威信,主持下公道,结果话还没出口,就听到周围此起彼伏地抽气声。 她连忙去看顾照,就见对方踮着脚尖,纤细的手指从棉服袖口探出,揪住沈玦星的袖子,倾身……吻了上去。 沈玦星阴沉地盯着李漠,犹豫着要不要翻脸,翻到什么程度,忽然面颊就被一个柔软微凉的东西碰了一下。 从疑惑到明了那到底是什么,他只用了短短几秒。 他震惊地转头,在昏暗的光线下与顾照一双格外黝黑的眼睛对视个正着。对方眼瞳颤动着,先是迷茫,再是在他的盯视下一点点清醒过来,露出比他还要震惊的神情,好像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顾照确实也很震惊,她慢慢放下踮起的脚尖,呆滞道:“我……” “哈哈哈哈!”李漠看热闹不嫌事大,“我让你亲他一下,可没说亲脸啊,你不会亲他手吗?沈帅哥,这下你亏可吃大了。” 顾照只觉得身体里有两股气流,一股热得像火,一股冷得像冰,两者交替着,让她头面发烫,手脚却像是被冻住般,没有一点热乎气。 脑海里几个念头来回交错,一会儿是“完了,我做错事了”,一会儿是“酒精是魔鬼,我头好晕”,一会儿又是“沈玦星身上香香的,好好闻”。 “好笑吗?”沈玦星看向李漠的眼神更冷了。 李漠满不在乎:“你这就玩不起了。” 沈玦星被顾照一打岔,也不装了,摊牌了,直接翻脸。 “玩笑是当事人觉得好笑才叫玩笑,不好笑的玩笑,与施暴无疑。李漠,你真的和以前一点都没变,我是宋姣梦,我都嫌你这条狗拉低了自己的格调。” 包厢里虽然还有音乐声,但沈玦星满是讥讽的话语却仍然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李漠当即挂不住脸:“你说什么?” “明天还要搬砖,先走了。”沈玦星只把他当空气,说完不等众人反应,拿了衣架上的外套,拉开门就往外走去。 只是没等一会儿,他又推开门回来。 “还不走?”他语气不善地对顾照丢下一句,这次是真的走了。 顾照看着渐渐阖上的门,如梦初醒,连忙追赶上去,连跟众人道别都忘了。 “玦星!沈玦星?” 身后传来宋姣梦的叫喊声,但很快也被完全阖上的包厢门阻隔。 顾照动作慢,半当中还迷了路,等转出KTV时,沈玦星早已靠在车边抽起了烟。 顾照朝他走过去,停在离他一米的距离,观察着他的表情,觉得他生气了,又觉得他好像没生气。 “刚刚……对不起。” 她为自己找了很多借口,比如“喝多了,我也不想的”,又比如“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玩玩而已,不用当真”,再比如“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你怎么回去?” “我喝多了,我也没办法……”顾照一下顿住,心里想着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嘴上连忙改口,“哦,我叫车回去。” 这个点,公交没了,地铁也停了,只能打车了。她说着掏出棉衣里的手机,准备叫车。 沈玦星咬住烟,拉开身旁车门,朝她抬了抬下巴:“我送你吧,你家还在原来那地方吧?” 顾照一愣,半天没动。 沈玦星坐进驾驶座,见她傻傻站着,降下车窗,耐心转瞬间耗尽。 “快啊,你听不懂人话啊?” 顾照像被人拿鞭子在背后抽了一鞭一样,小跑着从另一边上了车。 她在副驾驶坐好后,就一直拿余光瞥沈玦星。 他人真好,和七年前一样好,这样都没骂她……才这样想着,沈玦星冰冷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你跟去干什么?你会喝酒吗你就喝?你看不出来他们在看你笑话吗?” 顾照捏紧了安全带,道:“看出来了,我就是……不想扫兴。” 沈玦星油门都不自觉往下踩得更狠了点,心里没有肆意宣泄情绪的爽快,反而更焦躁了。别人都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他这一拳简直是打在史莱姆上,对方没半点损害也就算了,他还搭进去一只胳膊。 “你还挺有团结意识……”沈玦星忍不住就想再刺她两句,可转念一想,今晚的重逢不过是因为一场同学聚会,送对方回到住处后,他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明天太阳照常升起,他们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何必多费口舌? “算了,跟我没关系。” 他生气了。 顾照紧了紧双手,后悔的情绪一重又一重萦绕在她心间,让她愁云惨淡,好似怨灵。 不应该去的,今晚不应该参加同学聚会的。 “对不起。”她的声音很轻,在黑暗的车厢内响起时,简直像个幻觉。 沈玦星听到了,但没给任何回复。 沈玦星的白色SUV开进顾照家的小区,弯弯绕绕,直接停在了她家楼下。 顾照所住的“河岚九村”是座实实在在的老破小,小区老旧,没有电梯,停车位少,人员复杂。顾照家这栋楼尤其神奇,底下是沿街商铺,要从小区里的一个门洞上去,走过长长楼梯,穿过平台,才能到她家真正的楼道门。 沈玦星以前受老师所托,送身体不舒服的顾照回家,来过一次。因为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建筑结构,所以印象也是格外深刻。 “你一个人可以吧?”沈玦星解除车门锁。 “可以的,谢谢你,你回去吧。”顾照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下车。 结果小区老旧,路灯又少,她一只脚扭伤过,眼睛又不好,没看清脚下,也不知道踩到什么滑溜的东西,竟然刚下车就打了个趔趄。 沈玦星轻啧一声,下车过去扶她。 “我扶你上去吧。”他可不想明天起床刷到新闻里说有名女子深夜醉酒踩空楼梯,命丧家门口。 顾照感受着身旁隐隐约约的体温,以及胳膊上的力度,不敢相信竟然有这种好事。 “谢谢哦。”她将大半身体重量放心地交给沈玦星,在对方的搀扶下,小心地上了楼。 最近疫情反复,楼梯间内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配合昏黄的灯光,没来由有些阴森的氛围。 “你……以后不走了吗?”顾照忍不住打破沉默。 沈玦星高中毕业后就去了国外读大学,七年来鲜少听到他的消息,班级群里唯一跟他有联系的就是陆岐,说他好像是在读什么人工智能还是什么自动化方面的专业,大抵是不会回来了。 “嗯。这几年疫情太厉害了,我爸妈放心不下我,我也放心不下他们,就干脆回来了。国内机会也多一点。”沈玦星没聊得太深,简单说了下自己情况便止住了话头。 “哦,那挺好的。” 走得再慢也走到了头,走出楼梯间的瞬间,月光洒在了两人肩头。顾照望一眼头顶上方的月亮,心想,今晚的月色可真好啊。 “你回去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就好。”顾照挣脱沈玦星的搀扶。 剩下都是平路,顾照家的楼道门近在咫尺,她家就楼道门进去左边那家,应该是不会摔了。 沈玦星道:“那行,我走了。” “再……”顾照正要道别,平台下忽然响起喧闹声。 “不能出了不能出了哈,刚接到通知,小区里有阳,要封48小时,只进不出!” 顾照和沈玦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跑到平台边上,趴在护墙上往下看去。 不远处的小区大门口,除了保安,这会儿多了几名穿着防护服的大白,一边指导着保安封锁大门,一边向想要出去的小区居民说明情况。 “对……48小时……不能出的,谁来都没用……” 沈玦星脸色难看:“我下去问问。”说罢快步下了楼。 顾照连忙也跟了过去,但她一只脚不太能走,只能走两步歇一步,等到大门口时,就看到沈玦星在跟保安努力解释:“我不是你们小区的,我就进来了十分钟。你现在放我出去,就当我没进来过行不行?” 保安队长:“进来了就是进来了,怎么能当没进来呢?这么多人看着,万一你出去感染了别人,这个责任谁来担?” “那我回家自我隔离呢?也不行吗?” “你不要为难我们啦帅哥,接到的通知上说了,只进不出,那我们就一个苍蝇都不能放出去。你是网约车还是来送朋友的哇?网约车我们给你想办法找住的地方,就是条件可能有点差,送朋友的你就住下朋友家嘛。” 沈玦星还要说什么,大白过来赶人:“好了好了,不要聚集,都回家,都回家吧!明天全小区核酸,只要没阳,48小时后就能解封了,大家不要担心好吧!” 沈玦星被从门口挤开,茫然地呆立片刻,用手烦躁地抄了把头发。 顾照挨到他身后,也不知如何安慰他,斟酌着开口:“要不……去我家坐坐?” 第4章 一起睡吧 茶水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顾照看了眼在外头露台打电话的沈玦星,往茶杯里到了点茶叶。倒完才想起来,这都要凌晨了,喝茶对睡眠好像不太好。于是她将茶叶重新倒回茶罐里,最后只是倒了杯白水端到茶几上。 商铭远接到沈玦星电话的时候,已经在床上躺着了,差一点就要进入梦乡。他以为沈玦星大半夜打电话给他是因为工作上的事,不敢耽搁,想也没想接了起来,结果对方在片刻的静默后,竟是委托他去家里拿换洗衣物。 “什么,你被封在别人小区了?”商铭远觉得离奇又好笑,“谁的小区啊,客户的吗?” 商铭远不知道沈玦星今天有同学聚会,只以为对方跟往常一样,深夜还在盯方案盯施工。 “不是,是我一个……朋友。”沈玦星抚着额,不经意看向室内。 顾照双膝并拢,双手搁在膝头,安静地坐在单人沙发上,正盯着眼前的一杯白水发呆。 沈玦星下意识地叹了口长气,道:“我等会儿把我家电子锁的密码发给你,你帮我随便拿两套换洗衣服,再帮我把电脑拿过来。行李箱在柜子里,密码是三个零,对,牙刷毛巾也帮我拿上……” 顾照她家的阳台外有一大块平台,是楼下商户的屋顶,也是她家的露台。看得出来,露台以前也曾繁荣过,角落里堆着不少花盆,沿墙还筑了水泥花槽。但可能近年来缺乏打理的关系,花盆空荡荡的,花槽里也全是野草。 沈玦星在外头抽了根烟才回到室内,回来时就看到顾照还维持着原状,跟入定了似的。 “你在想什么?”沈玦星挑着眉,语气带上丝疲惫。 顾照抬头看向他,说:“我家只有一床冬被。” 沈玦星还未来得及落下的眉毛直接抽了抽:“没事,给我床毯子,我直接在沙发上凑活两晚。” 顾照站起来,看了看他高大的身躯,又看了看自家那破旧塌陷的沙发…… 这沙发从顾照有意识以来就在她家服役了,少说也是二十岁高龄,躺一个她还没问题,若是用它脆弱的骨架承载沈玦星那一米八几的大高个,也太为难它了。 “不然你睡床,我睡沙发吧。”顾照提议。 “我睡沙发,你睡你的床。”沈玦星毫无商量的余地。 他回国创业,一切从零做起,习惯了做最后拍板的那个人,也已经能熟练在第一时间分析事件走向,快速给到最优解。在他看来,谁睡床谁睡沙发根本是不需要再讨论的事。 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自己睡床让顾照一个女孩子睡沙发。 可显然顾照不是这么想的,她对让沈玦星睡床异常执着 “不,你睡床,我睡沙发。”她再次重复。 “你,睡床!我,睡沙发!”沈玦星也再次重申。 明明是在商量一件十分平常的事,顾照与沈玦星两两对视,一高一矮,却无端生出一份互不相让、剑拔弩张的紧迫感。 顾照摇了摇头:“你睡床,我睡沙发。” 沈玦星眉头皱得死紧:“你是复读机吗?都说了我睡沙发了,你烦不烦。” 再这样下去,他又要生气了。顾照不想让沈玦星生气,他今晚生的气够多了,但她又不想就这样放弃自己的主张。 她苦恼地看着自家那老沙发,忽然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不然……一起睡?” 沈玦星:“……” 他眯了眯眼:“你说什么?” 顾照道:“一起睡吧,我床是双人床,你睡一边,我睡另一边,这样被子也够了。怎么样?” 顾照并不是没有男女之防,但讲道理,沈玦星又会对她做什么呢?她就算脱光了站沈玦星面前,对方恐怕也只会别开脸,问她是不是有病。 沈玦星动了动唇,确实也想问她是不是有病,哪有姑娘家主动问男人要不要一起睡的?但转念一想,寻常姑娘家或许不会这样,但顾照……这事换顾照做,他竟然觉得还挺合理。 脑袋嗡嗡作响,沈玦星都被气笑了:“不怎么样。”他往长沙发上一坐,双手展开,牢牢霸占住整个沙发,不打算再进行这出没营养的对话,“好了,不用说了,从现在开始这就是我的地盘,谁也别想让我挪窝。” 顾照见好不容易想出来的两全法被他否决了,也不自觉皱了眉,但她知道这事多数是不太可能再有变化了,便没再试着劝说,而是反身回里屋抱出一床夏被,放在了一旁没人坐的单人沙发上。 “你要是夜里觉得冷,就把这个盖上。”说着,顾照把自己那件厚棉服放在了夏被上。 沈玦星并不认为晚上会有多冷,这都已经春天了,这两天虽然稍有降温,但夜里也有十五六度,他有时候半夜睡得热了,还会把脚伸出被子。 “谢了,这两天打扰了。”他说着,扫了眼腕表,“你先去休息吧,我朋友估计还有会儿才能到。” 顾照点点头,拿了自己的钥匙串放在茶几上,并告诉他哪个是楼道门钥匙,哪个又是她家大门钥匙。 “外头平台上没灯,晚上特别暗,你走的时候当心点。” 顾照叮嘱完了,进浴室简单洗漱了番,出来时看到沈玦星在沙发上刷手机。她喝了酒,这会儿困得很,揉着眼睛就回卧室睡觉去了。 顾照很久没有梦到过去高中时候的事了,但不知是不是今天见到那些高中同学的关系,晚上竟然做了个重回高中课堂的梦。 在顾照很小很小的时候,她的父母就因惨烈的车祸不幸离世了。记忆里,父母只是两个模糊的带着光晕的影子,在她整个成长的过程中,真正充当着“父母”职能的其实是她的爷爷和奶奶。 从小到大,她和同龄人格格不入,大家都嫌她古怪阴沉,笑话她的胎记,不愿和她做朋友,更有甚者,还以欺负她为乐。这种情况在她上高中后虽然有所好转,至少……不会有人再在她的课桌上写“去死”这种恶毒的字眼了,但她仍然没有朋友。 没有朋友其实也无所谓,因为从来不曾拥有,也就不知道“孤独”是什么。 她一个人行走,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安静地围观他人嬉笑玩乐,并不觉得自己缺少了什么。 直到……沈玦星的出现。 篮球砸在顾照身旁,她本来靠墙窝着,脸都埋在膝盖里,听到动静一下子抬起头。 “抱歉,没砸到你吧?”穿着运动服的少年抹着汗,由远及近跑来。 他的五官兼具少年人的柔和与成年人的深邃,组合在一起,是哪怕丢进茫茫人海也不会错认的帅气。 顾照在对方离她十米远的时候就认出来了,那是沈玦星。 “没有。”她虚弱地说道,缩了缩脚。 沈玦星从地上捡起篮球,疑惑地打量顾照,见她脸色惨白,额上缀满了细汗,问道:“你不舒服吗?” 顾照摇了摇头:“我没事。” 以为影响到沈玦星他们打篮球,她摇摇晃晃扶着墙站起来,想要换个地方蹲。 “喂,等等!”沈玦星从后面叫住她。 顾照佝着腰,迟疑地转身,正好迎面接住沈玦星抛过来的外套。 “身体不舒服就去医务室,别硬撑。”沈玦星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顾照刚刚坐过的地方,说完转身带着球回了球场。 顾照愣愣怀抱着外套,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竟然看到地上隐隐有块赤红色的血印。她一下子明白过来沈玦星为什么要把外套给她,整个人窘迫不已,往自己身后看了看,果然发现裤子上已晕染开大片的红色。 那整个下午,她都躲在医务室里不敢见人,放学了也等别人都走光了才回家。多亏了沈玦星的外套,让她不至于成为一路的焦点。 回家后,奶奶一眼就看出她身上那件过于宽松的外套不是她的。 顾照向奶奶说明了事情经过,奶奶一边怨她糊里糊涂,一边仔细替沈玦星洗干净了外套,晾晒在露台阳光最好的地方。 “这个小囝人不错哟,小照你明天去学校记得谢谢人家哦。” 第二天,奶奶将干透的外套装进袋子里,在顾照出门时连同一盒草头饼交到了她手上。 “这是我早上新鲜做的,你拿去给那小囝吃。” 顾照依言接过袋子和草头饼,嘴里应着,心里却不认为沈玦星会收她的谢礼。 沈玦星虽然不至于跟别人那样避她唯恐不及,但与她的交集也并不多,同学半年来,昨天还是他们第一次说上话。 借她衣服是一回事,收她吃的又是另一回事,要是被别人看到,添油加醋传出闲话,他应该也很困扰吧? 为了公平起见,顾照他们班每个人的座位都是定期更换的,前后排会互换,另外李老师还会根据个人情况特意调换座位。 沈玦星原本跟顾照坐得并不在一块儿,这天早自习却被前排换后排,这个换那个的,换到了顾照后头,而班长楚袁沅则被换到了顾照边上。 李老师换完了位置,还特地对两人道:“你们作为班里的第一第二名,平时要多帮助其他学习上有困难的同学,主动向他们伸出援手,知道吗?” 虽然李老师没有明说,但大家的目光一致投向了两人共同的邻座。顾照感受到众人注目礼,头往下垂得更低了点。 早操后回到教室,顾照见没人注意,拿出衣服袋子,从下面做贼一样递给了沈玦星。 沈玦星本来趴在课桌上小憩,感觉腿被什么碰了下,睁眼一看,发现是袋衣服。衣服袋子上还放着一只一次性饭盒,里头盛着几团绿绿的东西。 “什么东西?”他从下面接过衣服,抬头问顾照。 顾照以为他睡糊涂了,提醒道:“你的衣服。” “我知道,我是问你……”沈玦星拿起那盒草头饼冲顾照晃了晃,“这是什么?” 顾照这才发现忘了把袋子里的草头饼拿出来了,连忙小声解释道:“啊,这是……这是我奶奶特地为了谢谢你,做的草头饼。” “草头饼?”沈玦星像是第一次听说这新奇事物,念出这三个字时都有些生疏。 没有像顾照想象的那样轻慢地对待,或者流露嫌恶,沈玦星自然地打开塑料盖,拿起一块油绿的草头饼就咬了一大口。 “正好今天起晚了,没吃早饭,替我谢谢你奶奶。” 沈玦星吃了一个,把剩下的都塞进了桌肚里。顾照其实知道的,这饼并不合他口味。从他下嘴的那瞬间,不自觉要拧起的眉心就能看出来了。但他仍然津津有味地吃下了一整个,还夸她奶奶做得很好吃。 顾照知道这不是一件夸张到需要“感谢”对方的事,但那一刻,从她心底里升起的,确实是比窘迫时接到沈玦星的外套还要强烈的、浓重的感谢。 第5章 顾照并没有多特别 虽然是周末,但顾照还是准时六点就醒了。她轻手轻脚地去浴室洗漱,路过客厅时,看到沈玦星高大的身躯蜷缩在沙发上,眉头痛苦地皱着,睡得相当不安稳地样子。 原本应该是盖在他身上的棉衣掉到了地上,顾照走过去小心地将其拾起,想要重新给对方盖上,却惊动了根本没有睡熟的男人。 “几点了?”沈玦星迷迷瞪瞪睁开眼,嗓子还是哑的。 “六点。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吧。”顾照替他将拖在地上的夏被拽起来,塞进他身下。 沈玦星昨晚等到凌晨两点才等来自己的行李,好不容易洗漱完毕躺在沙发上都要三点,又因为糟糕的睡眠环境一直醒醒睡睡,三个小时的睡眠质量甚至抵不上他平时中午午休的半小时。 他翻了个身,打算再睡,门外楼道里却在这时响起了响亮的拍门声和叫喊声。 “做核酸了做核酸了,下楼排队做核酸了!大家戴好口罩,间隔两米,都下去排队了!” 顾照直起身,看了眼房门,对沈玦星道:“要不回来再睡吧?” 那难道还能有别的办法吗? 沈玦星叹一口气,一把掀开被子,坐沙发上双肘撑在膝盖上,捂住脸缓了片刻,这才一脸倦怠地晃进浴室。 核酸的队伍井然有序,像一条长长地游龙般延伸。 由于是一栋楼一栋楼通知的,队伍并没有很长,前进地也很快。两人从下楼排队到做完回家,统共才花了十分钟不到。 沈玦星困得脑袋发闷,一进门就直扑沙发。顾照问他要不要吃早饭,等半天没等到他回答,往沙发上一看,对方竟然已经睡着了。 煮了两个水煮蛋,又热了一杯牛奶,吃完早饭后,顾照本打算进行例行周末大扫除,但她家洗衣机在阳台上,阳台又在客厅旁边,要洗衣服的话,绝对会把沈玦星吵醒。想了想,她决定手洗。 沈玦星昨晚洗澡时,把脏衣服落在了浴室,一件是洗,两件也是洗,顾照索性将它们全都塞进洗衣盆里,拿到外面露台跟自己衣服一起洗了。 天气晴朗,阳光正好,昨天晚上还冷得要穿棉衣,今天就完全是一幅春日景象了。 微风吹拂着顾照颊边的碎发,黑色的发丝一晃一晃,宛如淘气的孩童般不停挠着她的痒痒。 她满手泡沫,抓也不能抓,撩也撩不起,只能用手腕将头发艰难地蹭开。这样坚持了十来分钟,她觉得实在太烦了,便洗净手上泡沫,取下手上的发圈,将脑门上的刘海捋成一束,扎了个小冲天辫。 被遮挡的胎记完全显露出来,这些年不知道是年纪大了还是紫外线照多了,顾照额头上原本淡粉的胎记又有加深的趋势,乍眼看去,像是团糊妆后的花钿,在她的肌肤上格外醒目。 洗完衣服,抖开后在晾衣绳上晾成一排,顾照看着被自己洗得干净如新的衣物,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 抹抹额头上的汗,顾照看时间已经八点多了,心想领导也该醒了,便回卧室拿手机给养老院院长打了个电话。 方秀萍接起电话时,如顾照所想已经醒了,正坐餐桌上跟丈夫一道吃早饭。 “小照啊,怎么了?”她有些奇怪怎么顾照会这个点给她打电话。 顾照跟她说了自己的情况,表示自己可能只需要隔离48小时,也可能要隔离更久。 “哦哦,没事的没事的,那你就居家办公吧,不用急着来上班的,安全最重要。” 方秀萍现年四十八岁,管理着一间拥有三百多张床位的小型养老院,从业已有二十多年。做他们这一行的,别的没什么,就是要心细,要万事都细,一点马虎不得。最近变异病毒来势汹汹,各区都有了感染病例,她更不敢放松警惕,毕竟谁都知道,新冠的重症群体主要是高龄老人。 养老院有三个财务,除了顾照,还有两个年纪大的老财务。顾照工作主要内容就是给员工做工资缴社保,再有就是协助另一位会计做一些电脑上的工作,平日工作十分清闲。所以她就算在家办公,其实也没多大影响。 “要是48小时后你们小区解封了,你也先别急着上班,在家再等两天,多观察观察。”方秀萍不太放心,最后保险起见,又多给了顾照两天假。 “好。” “那你自己当心些,你一个人住,有什么事记得千万别自己扛,该找人帮忙的就要找人帮忙,知道吗?”方秀萍是知道顾照身世的,有时候会很心疼这个安静乖巧的女孩儿。老天爷实在是很不公平,有的人一出生就能坐拥万千宠爱,有的人却只能不断地失去自己仅有的那点珍宝。这叫她家的也是个姑娘,不然她实在很乐意牵这红线。 “嗯,我知道的,您也要当心些。”顾照唇角略微勾起,形成一个腼腆的微笑。 挂了电话,见客厅里沈玦星还在睡,顾照缩回脑袋,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随后郑重地在搜索栏打下如下搜索词——“家常菜怎么烧”、“家常菜要领”、“最受好评的十道家常菜”。 顾照现在是独居不假,但一直到三年前,她还是由奶奶照顾起居。顾照奶奶是个说风就是雨,动作麻利的急性子老太太,别说洗衣煮饭,就是顾照洗个碗,她都嫌孙女慢吞吞浪费水要将她挤开。 后来奶奶不在了,顾照开始了一个人的独居生活,吃上面也不大讲究,经常将奇怪的东西组合到一起,煮熟了就行,味道无所谓。换言之,她不大会做饭。或者说,她不大会做家常菜。 研究了老半天攻略,顾照有了初步的信心。她霍然站起,觉得自己神功大成,拉开房门就直冲厨房。 所幸前几天她刚采购了一些耐储存的蔬菜和肉类,此时冰箱里什么都有,不然就算想展示厨艺,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土豆削皮,切丝,锅热倒油。 感觉差不多了,顾照一下子把土豆子都倒进了油锅里,刺啦一声,油烟四起,她似乎把油热得太厉害了。 到这里,她并没有慌,从容地加了点自来水进去,然后快速翻炒起来。 她也不知道炒到什么程度才算刚好,见土豆丝都要被炒碎了,忙加了干辣椒和蒜。 辣椒一加进去,油烟就变得格外呛人,她一边咳嗽一边炒菜,眼泪都要被呛出来。 关了火,她眨着酸涩的眼睛将土豆丝盛进盘子里,突然想起好像忘了加盐和白醋。 在锅里加和在盘子里加应该没啥区别吧?这样想着,她没有回锅,直接往土豆丝里加了少许盐拌匀,而在准备倒白醋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你在做什么?” 身后突然传出的男声吓了她一哆嗦,这一哆嗦,半瓶醋都快被她倒进去了。哪怕她已经快速扶正醋瓶,那快满溢出来的“汤汁”仍然让人感觉情况不妙。 顾照愣了两秒,随即绝望地闭了闭眼,重新盖上醋瓶盖子,把酸辣土豆丝里的“汤汁”逼了点出来,聊胜于无地做了下抢救工作。 “你醒啦。”她端着盘子转头冲沈玦星露出抹心虚的微笑,“我在做饭啊,你……你要不再去睡会儿?吃饭大概还要一会儿。” 她端着那盘滋味未知的土豆丝经过沈玦星面前,将其放到了餐桌上。 “做饭?”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油烟,沈玦星别过脸,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喷嚏。他大步跨进厨房,看了看老式抽油烟机上方的几个按钮,准确按下了开关键。 抽油烟机当即运转起来,伴随巨大的噪声,厨房刺鼻的油烟也随之消退不少。 “有人做饭是不开抽油烟机的吗?”他看向顾照。 顾照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她从一开始就错了,忘了最重要的步骤。 她垂下眼,有些无措地站在那里,手都不知道要怎么放了。 “我……我……” 沈玦星看着眼前的顾照,身上系着围裙,头上扎着奇怪的朝天辫,一幅黑框眼镜几乎遮住一半面孔,脸上和嘴唇都没有什么血色,四肢纤细瘦弱,跟营养不良似的,只要外界声音大点,她就开始惊慌失措。没来由地,让他想到他堂姐家养的吉娃娃。 那只吉娃娃眼睛大大的,脑瓜圆圆的,小小一只,经常被他堂姐夹在怀里,带着到处走。哪怕每年过年都会见面,哪怕他毫无恶意,但只要一看到他,它还是会吓得瑟瑟发抖。 堂姐说,这种狗就是这样的,除了主人,看谁都怕。 “我又没骂你,你抖什么?”沈玦星说着,突然意识到自己口气又不自觉严厉起来,有些懊恼地连忙调整了语气,“抱歉,我可能有点起床气。你继续吧,我去洗漱。” 等听到浴室传来关门声,顾照才慢慢抬起头,对着空无一人的过道长长松了口气。 之后她开了两个锅,一个用来炒虾仁豆腐,一个用来炖排骨汤。 沈玦星从浴室再次走出来时,虾仁豆腐已经上桌,炉子上只剩排骨汤在炖,顾照额头上的朝天辫也解开了。 “我昨天换下来的衣服你看到没?我放在浴室的。”昨天太晚了,沈玦星又不知道吹风机放哪儿,就没有洗头,顶着一头发胶睡的,刚才对着水龙头洗了个头发,想着顺便把衣服也洗了,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脏衣服。 “看到了……”顾照转过头,瞬间差点被沈玦星的光芒闪的睁不开眼。 沈玦星穿着一件灰色的宽松T恤,头发因为刚洗过,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水,仿佛还带着水珠的明晰五官让他少了一些无懈可击的精英感,多了几分爽朗的夏日气息。 “所以,衣服呢?”沈玦星擦着头发,耐着性子问。 顾照回过神,瞟了眼他身后:“我洗好晾起来了。” 沈玦星擦头发的动作一顿,如果他没记错,他的那堆衣服里,除了衬衫和西服裤,也包括他的内裤和袜子。 “全洗了?” “嗯。” 沈玦星放下毛巾,无力多过无语。他当然知道顾照对他的感情,从昨晚两人在宴会厅大门外重逢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成长的过程中,他遇到过太多这样的眼神,顾照并没有多特别。 顾照仍然是七年前的顾照,沈玦星也依旧是七年前的沈玦星。当年在发现顾照对他的感情后,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对方,如今,他也没有想要接受的意思。 “谢谢。”沈玦星表情淡淡道,“但下次不用帮我洗了,我会自己洗。” 面对对方明显冷下来的语气,顾照知道自己这是又做了讨嫌的事了。 “……好的。”她转过身,背对着沈玦星,不让对方看到自己低落的表情。 第6章 男人最坏了 沈玦星尝了口酸辣土豆丝,呛了一下,眉头标志性地皱起。 扒了一大口饭,他再次将筷子落到虾仁豆腐上,入口一刹那,控制不住地五官都扭曲起来。他赶忙拿起勺子喝了口排骨汤,结果不仅没冲淡嘴里的咸味,反而被浓重的酒味刺激得眼冒金星。这次再也没忍住,他冲进厨房对着水池全都吐了出来。 顾照看他反应这么大,跟着喝了口汤。料酒的味道是浓了点,但还行吧,也没有太难喝。虾仁和土豆丝味道是有点重,多吃几口饭也就咽下去了。 沈玦星漱完口,抹着唇角回到餐桌上,见顾照面不改色地一口口吃着她自己做出来的黑暗料理,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没有味觉吗?” 顾照看了眼他一口没动的米饭,停下筷子道:“家里还有卷挂面,要不……要不我给你煮碗面?” 沈玦星哪里还敢让她下厨,忙道:“不用了。热茶有吗?” 顾照忙不迭点头,转身将自己今早新泡的一壶绿茶端给他。 沈玦星直接将茶水倒进饭里,又把那两道打翻调料的土豆丝和虾仁豆腐分别拌了一些进去,用茶水冲淡它们的味道,做成了一道不伦不类的茶泡饭。 囫囵扫光碗里的食物,他放下筷子,语气略有些沉重地宣布:“晚上我来做饭。” 顾照诧异地抬头:“你会?” “我在国外一个人呆了这么多年,简单的菜色还是会一些的。放心,不会做得比你更差了。” 顾照又低下了头。 “哦。” 下午,顾照识相地将客厅留给沈玦星,自己则回了卧室,与对方两不打扰。 老房子隔音不太好,顾照有几次听到沈玦星给人打电话的声音,对方好像没有很好地领会他的意思,两人掰扯了半天,同一件事反反复复地说。 顾照刷着电视剧,耳边听着沈玦星的说话声,渐渐有些犯困。她缩进被子里,取掉眼镜,打算小睡片刻。 迷迷糊糊睁开眼,拉着窗帘的卧室一片昏暗,隔着门,外头传来熟悉的切菜声。顾照短暂地迷茫了下,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仿佛在一瞬间回到了这个家……还不止她一个人的时候。 但很快,她逐渐清醒过来,抓过手机,发现已经五点多。 她连忙趿着拖鞋拉开房门,跑到厨房门口一看,沈玦星系着中午她系过的那条围裙,却展现了与她截然不同的气质。 熟练地切丝,利落地翻炒,沈玦星游刃有余地处理着食材,于厨房中忙碌,颠锅那几下火舌舔着锅底卷进菜里,简直就是“大厨”的架势。 眼角瞥到傻站在门口的顾照,沈玦星将炒好的时蔬铲进盘子里,道:“去洗手吧,可以吃饭了。” 顾照小跑着去浴室洗了手,回来时沈玦星已经盛好饭上桌。她虽然木讷,却不是没眼力见的人,见状进厨房拿了汤勺和筷子。 “啊,那是……我的座位。”见沈玦星就要坐下,她急急提醒。 沈玦星屁股刚坐下又弹起来,嘀咕着坐回中午的位置:“不都一样吗……” “不一样的。”顾照将筷、勺分给对方,在自己位子上坐下。 她从小就是坐这个位置的,在这个家,这就是她的位置。她已经习惯了它的方向,它的角度,它所能看到的风景。所以,是不一样的。 就和小王子的玫瑰一样,别的玫瑰就算再像他的那朵,也终究不是他的玫瑰。同理,别的座位就算看起来一样,也终究不是她的座位。 沈玦星一共做了三菜一汤。食材大多是冰箱里有的,只那条鳜鱼顾照看着眼生,应该是沈玦星平台上下单的。 清蒸鳜鱼,炒时蔬,牛腩炖土豆,番茄蛋花汤,光是这些菜的卖相上,沈玦星就要完胜她。 “先吃鱼,鱼冷了就腥了。”沈玦星作为客人,却比顾照这个主人家还有主人样。 顾照夹了块掺着葱丝的鱼肉,缓缓送进口中品尝。火候正好,咸淡适中,新鲜的鱼肉不需要多余的烹调手法,简简单单就很美味。 她又将筷子转向旁边的土豆牛肉。牛肉和土豆都炖的酥烂,同样很美味。 沈玦星吃自己做的饭吃了七年,从没觉得像今天这么美味过。但他仍保有清晰的认知,知道这份“美味”完全是因为中午那顿衬托的,放平常,也就是寻常家常菜的水准。 所以当他抬头看到顾照喝个汤喝得热泪盈眶时,整个都被震住了。 顾照皱着五官,丝毫没有顾及自己形象的打算,哭得鼻涕都要出来。 “你哭什么?”沈玦星放下饭碗,从一旁抽了纸巾递过去。 “太……太好吃了……”顾照抽噎着接过纸巾,大力擤了擤鼻子。 “你要不要这么夸张?”这么多年来,夸沈玦星长得帅的夸他脑子好的都有,甚至有那么两个也夸过他做饭做得好,但像顾照这样哭着说他做饭好吃的,绝无仅有。 他以为就跟给他洗衣服一样,顾照是因为想要拍他马屁,讨他欢心才会这样用力过猛。反感不至于,就是多少有点哭笑不得。 “真的很好吃……”顾照鼻音浓重道,“和我奶奶做的,味道一模一样。” 每吃一口眼前都好像能看到奶奶的幻影,明明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为什么会做出一样的饭菜呢? 明明,不可能有两朵一模一样的玫瑰呀。 沈玦星一愣:“……奶奶?” “自从奶奶不在了,我就再也没吃到过她做的饭菜了。”说着,顾照塞了一大块牛肉进嘴里,眼里再次涌上热意。 沈玦星闻言哑然。 记得顾照的爷爷是在他们高二时去世的,那会儿临近暑假,顾照一连几天都没来学校,只最后来考了几堂试,暑假作业还是老师委托他和楚袁沅一道送到她家的。 昨天他一进这里,发现家里只有顾照一个人的痕迹时,便大致猜到了她奶奶离世的可能。 父母双亡,至亲离世。沈玦星没记错的话,顾照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 真真正正的,孤独一人。 在国外时,他一个人偶尔也会觉得孤寂,会思念远方的亲人。因为这份“孤寂”,父母同亲戚提起他时,多少会带着些怜惜,说他是多么不容易,多么的独立,从来没让他们操心过。 今天之前,他并不觉得自己受之有愧,可就在刚刚,他忽然觉得,与顾照所受的孤独相比,他的那份孤寂实在矫揉造作又不值一提。 至少,他实在没办法想象自己独自一人活在这世上的景象。 迟疑片刻,沈玦星夹了块鱼肚上最软嫩的无刺肉到顾照碗里。 “喜欢吃就多吃些。” 顾照怔然地看了眼对面的沈玦星,一低头,硕大的眼泪滴在了碗里的鱼肉上。 “谢谢……”她低声道。 放在童话世界,沈玦星应该就是那种连最丑陋的癞蛤蟆都不忍伤害的善良公主殿下吧? 被公主从恶犬嘴里救下来的癞蛤蟆心醉于公主的美貌和人品,会喜欢上对方也是无可厚非的事。但若不识好歹硬要更近一步,强求公主回报它的这份“喜欢”,那简直……与恩将仇报无疑了。 所以,顾照一直很清醒。她只是默默喜欢就够了,不需要回报,也不求回报。 本以为,“癞蛤蟆”和“公主”的缘分只有这48小时。两天一过,公主回到自己的城堡,依旧是高贵的公主,而癞蛤蟆也会回到自己的小池塘,继续做安静的癞蛤蟆。 然而疫情当道,世事难料,当晚核酸结果出来,小区竟又多了两例阳性感染者。 救护车打着双闪连夜开进小区,阳台上不少住户探头来看,顾照和沈玦星也在其中。 物业一栋楼一栋楼来喊话,让大家非必要不要出门,不要在小区内闲逛,明天起外卖和快递会由物业工作人员统一送到楼下,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可以第一时间拨打居委和物业的电话。 “这是咱们小区临时组建的微信群,你加一下。”王经理穿着防护服,不仅头发根,连脚底心都汗湿了。他一晚上忙得脚不沾地,顾照这栋楼是他负责通知的最后一栋,“你们家一共几个人?我登记下。” 顾照用手机扫了他递过来的二维码,很快便加进了一个名为“河岚九村居民群”的微信群。 “两个。” “哦,关系是?” “朋友。” 王经理看了眼门里,正好看到沈玦星打着电话经过。 “哦,男女朋友。”他在随身携带的A4纸表格上做上记录。 顾照欲言又止,想要纠正他,又觉得就算误会了好像也无伤大雅,而且解释起来很麻烦…… “对了,小姑娘,你家对门啊是一对老夫妇知道吧?”王经理指了指顾照家对面那扇贴着喜气春联的大门。 顾照看了眼,点头道:“知道的,是刘大爷和李阿婆。” 他们这个小区的房子房龄超过三十年了,住户很大一部分是老年人。顾照爷爷奶奶在世时,跟对面的人家关系还算可以,虽然不到互相到家里走动的地步,但也是在路上遇到会停下来打招呼聊两句的程度。 现在顾照楼道里碰到他们,对方还会主动跟她打招呼。 “他们两个老人家都不会用手机,子女又不在身边,小姑娘你这些天多注意一点他们,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给我好吧?”王经理道,“现在非常时期,远亲不如近邻,小姑娘帮帮忙帮帮忙。” “您客气了。”顾照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就算对方不提,明天她也打算去敲一下门,问问看有什么需要她帮助的地方的。 送走王经理,顾照将门合上,见沈玦星还在打电话,便也给方秀萍打了个电话。 “我见你这个点给我打电话,就知道不妙,果然……”方秀萍在电话那头叹气道,“你反正安心在家隔离吧,院里有我们,没事的。” “晓娟老师他们要是问起我来,您让他们别为我担心,我很快会回去上班的。”顾照道。 晓娟老师全名冯晓娟,今年已经82岁,因为年轻时是名教师,一开始养老院的人都叫她冯老师,后来觉得不够亲切,又变成了“晓娟老师”。 晓娟老师年轻时就喜欢给人做媒,老了也不改本色,总是拉着顾照的手,说要把自己的孙子介绍给她。但顾照明明记得,自己刚进养老院工作那会儿,对方已经介绍过一回了——两人礼貌性地吃了顿饭后,就没有然后了。 方秀萍“嗐”了一声:“晓娟老师明天见不到你,估计就要问我了……” “接入不了?你稍等,我检查一下DNS……没问题啊,你再试试。可以了?嗯,刚刚可能是DNS解析错误了……能接入就好……” 茶几上摊着沈玦星的笔记本电脑和凌乱的文件,他人就坐在顾照不远处打电话,激动时,音量会不自觉提高。方秀萍一开始以为顾照是开着电视,后来发现好一会儿也只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听着就像是在顾照边上。 “小照,你家……不止你一个人啊?” “啊,那是……”顾照见瞒不过对方,只得将沈玦星送她回家,结果被封在小区的事和盘托出。 顾照这个人,初认识,只会觉得她木讷少言,内向文静。接触一段时间后,又会觉得她没有主见,总是盲从。要等彻底了解了,才明白她的盲从不是出于懦弱,而是出于一种对别人善意的无限放大。 只要别人对她一点点好,她就能记很久,并且以更大的善意回报。这就导致有时候她会做一些别人看来是吃亏,她自己看来却不过是以德报善的事。 相处几年,方秀萍已经很了解顾照,乍听闻有个男的莫名其妙住进顾照家,就很担心小姑娘对对方不设防,让坏人乘虚而入了。 “高中同学啊,你跟他熟不熟的?”方秀萍压低声音,“不熟的话你自己当心点,晚上睡觉记得锁好门哈!” 顾照怕沈玦星听到,换了个方向,同样压低声音道:“院长,他不是那样的人。” “你这傻丫头!知人知面不知心,防一下总是好的,男人最坏了!”方秀萍话才出口,她那边就响起两声响亮而刻意的咳嗽声,“你咳嗽什么,我说错了吗?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你这是以偏概全,人生攻击……”她身旁响起一道底气不足的中年男声。 “哎呦,算你会用两个成语了。” 眼见夫妻俩要吵起来,顾照有些尴尬:“我,我会小心的,您别担心。” 方秀萍这才想起自己是在打电话,忙转换了语气:“你瞧瞧,男人就只会惹女人生气……” 在方秀萍的再三叮嘱下,顾照挂了电话,巧合的是,她挂电话时,沈玦星也正好结束通话,两人几乎是同时放下手机。 一室静谧,两人各自发了会儿呆,又不约而同看向对方,面面相觑。 “不好意思,我还要打扰几天。”过了片刻,沈玦星率先打破沉默。 “没关系,不打扰的。” 顾照笑了笑,心想,她可一点没觉得是打扰。 第7章 哪有那么多一眼定终生 李桂香在河岚镇住了大半辈子,在这里成家立业,在这里含饴弄孙,又看孙子辈成家立业。她这一生经历的事情,是现在许多小年轻难以想象的,有时餐桌上和小辈聊起时,会开玩笑地自诩乘风破浪的奶奶,扬言没有什么困难是能挡住她的。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乘风破浪了七十多年,一朝竟然折在了疫情上。 注视着见底的米缸,李桂香有些懊恼。 就是犯了下懒,想着过两天再去买米,谁想就被封起来了。她不会用手机,没法像别人那样网上买菜,更要命的是,她的子女也各个像她,全是不大会用现代科技的中年人。 她这个人,一生要强,让她麻烦孙辈帮她买菜她是不愿意的。想着还有袋面粉,大不了接下来就吃馒头,馒头吃光了就吃挂面,总不至于饿死。 “桂香啊,咱们什么时候回去看我爸妈哟?” 李桂香闻声回头,看到自家老伴正对着坐在高处的一只大黄猫说话,一时更糟心了。 “刘长城,我在这儿呢,你叫谁‘桂香’呢?” 老伴自十几年前不慎中风就没再离开过轮椅,李桂香为了照顾对方,从那以后出门都很少。这几年,老头又有了老年痴呆的征兆,时常前言不搭后语,还总是不记得她是谁。 子女们提过要送老头去养老院,都被她骂回去了。少年夫妻老来伴,她还活着,身体还好,哪有让别人照顾她老伴的道理? “哦,桂香啊,你怎么头发都白了?”刘大爷眯着眼打量自己老伴,还在犯迷糊。 李桂香懒得理他,从冰箱里拿出冻带鱼化冻,打算晚上做个煎带鱼。 忽然,门铃响了。 这种时候谁啊? 李桂香擦了手,匆匆去开门,见到门口站着的是顾照时,有些愣住。 “阿婆,我打算网上买多点吃的让他们送过来,接下来几天就不要下楼了,免得交叉感染。您要不要带东西?我帮您一道买了。”顾照说着,掏出笔和小本子做记录。 这真是瞌睡了送个枕头——来得正是时候。 李桂香高兴坏了:“那你给我带二十斤大米,再带两袋面粉吧” “好的,别的还要吗?油和菜都够吗?”顾照问。 李桂香有些犹豫,油和荤菜倒是还够,就是蔬菜有些捉襟见肘。她自己露台上种了点番茄和丝瓜,这会儿正是丰收的时候,但应该也是不够吃十四天的。 “够了够了,就米和面粉够了。”最后,她还是怕麻烦人家,没再多要。 “好,”顾照收起小本本,“等东西到了我就跟您放门口。” 顾照回到家,先将口罩脱在玄关处,再去厨房洗了个手。 客厅里遍寻不到沈玦星的身影,她往外头露台瞟了眼,见对方果然又在抽烟。 “需要……买点什么菜吗?”她探头出去问道。 沈玦星趴在栏杆上,数着下边马路经过的车辆,听到动静回过头,呼出一口烟道:“鸡鸭鱼肉都买些吧,冻着也不会坏。蔬菜就买些耐储存的,土豆、洋葱、胡萝卜什么的。油好像也不多了,再买桶油吧,其它你想吃什么就买什么。” 顾照点点头:“好。” 对话结束了,顾照却丝毫没有走的打算,沈玦星见她似乎还有话说,挑眉问道:“还有事吗?” 顾照道:“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给你买。” 这话沈玦星起码得有十几年没听过了,上次这么问他的人应该还是他爸。 他顿时有些好笑:“没……”话音一顿,他盯着手上就快燃到尽头的短烟,改口道,“给我带两包烟吧。” 顾照眼里闪过一丝欣喜,她还以为会被沈玦星拒绝呢。 “好!”响亮地应了声,她踏着雀跃的步伐,转身回了屋里。 商铭远:“太扯了,‘因送同学回家,被困对方小区十六天’,你这是可以当段子发上网的程度。” 沈玦星:“比起被困毛坯房和停车场的,我这已经不算什么了。” 商铭远:“那确实。不过以你的性格竟然会送女同学回家……这女同学该不会是你初恋吧?” 商铭远和沈玦星是大学同校校友,两人因参加同一个兴趣小组相识。和沈玦星不同,商铭远大学一毕业就回国了,从事的是商务对接,公关方面的工作。 沈玦星去年底回国后,第一时间找到了他,说自己打算创业,问他有没有兴趣。正好那时候他在上一家公司做得也不大开心,两人一拍即合,他便跳槽到了沈玦星处。 认识沈玦星这么多年,商铭远就没见过比他还自律还拼的人。有时候他甚至怀疑对方是不是机器人,不然实在很难解释他完美的自律性,以及对诱惑的惊人抵御力。 在国外时,他充当工具人替他们系女生给沈玦星递过不少次电话号码,但据他所知,沈玦星从来没有拨通过那些号码。 商铭远有次实在好奇,问对方为什么不给那些女生打电话,那些女生各个又辣又美,只是做朋友也不会亏啊。结果沈玦星说,因为她们一看就和他不是一类人,不会有结果。 “这是恋爱兄弟,谈恋爱你知道吗?”商铭远简直服了他,“不要想那么多,享受恋爱过程就好,其它只需要交给时间和命运。说不定你了解过后,会觉得对方很迷人,就是你想要的呢。” “我想要的,从一开始就会知道。”沈玦星道。 “看不出你这么老土,还相信什么一见钟情。醒醒吧,哪有那么多一眼定终生啊,你就是太挑。” 沈玦星笑笑道:“你也可以这么认为吧,但我更愿意称它为……宁缺毋滥。” 之后他又解释,爱情在他的人生里并不是最重要的,有就有,没有他也不强求。目前对他来说,学业才是最重要的。 后来他毕业了,还是形单影只,商铭远想给他介绍女朋友,对方这次说辞又变了,说目前对他来说,事业才是最重要的。 反正在沈玦星那里,人生大事里除了生老病死,就没“爱情”什么事。 老实说,以他这种对待爱情的敷衍态度,商铭远觉得能找到符合他标准的另一半那简直就是奇迹了。 所以也就格外好奇能让他们这位断情绝爱沈大帅哥亲自送回家的,到底是怎样一位女同学。 “就是普通同学关系,正好顺路而已。”沈玦星敲击着键盘,打下一行字。 就像顾照因为怕麻烦没有跟王经理解释自己和沈玦星的关系一样,沈玦星下意识也选择了对商铭远隐瞒真相,不想多费口舌。 “哦。”商铭远尤不死心,“那你反正封着也是封着,试试接触看看呢,说不准就枯木逢春了。” 沈玦星想也不想继续打字,语气斩钉截铁:“不可能。” 将修改好的图纸发给对方,沈玦星结束对话,合上了笔记本。 他伸了个懒腰,抬头见顾照戴上口罩,一幅要出门的架势,便问:“你去哪里?” “买的东西到了,在楼下,我去拿。”顾照边换鞋边道。 沈玦星站起身:“我去吧。” “那我们一起去吧,东西挺多的,你一个人一次拿不了。”顾照说着拧开门。 沈玦星拆开一只新口罩,闻言眉心又要控制不住地皱起:“我一个人拿不了,那你一个人更拿不了,你刚才为什么不叫我一起?” 为什么明明需要帮助却只字不提? “因为,看你在忙。”顾照退到一边让开路,“不想打扰你。” “你……”沈玦星还想说什么,却见顾照又成了丧眉搭眼的史莱姆,只得把话强咽回去,“你……下次别这样了。” 一见楼下大包小包的七八个塑料袋,沈玦星有些傻眼。 “你怎么买了这么多?”顾照家冰箱是最普通的上下两开门的,能塞下一半就算不错了。 “给对门的李阿婆也买了些。”顾照说着,拉开袋子检查了下里面的物品,看了圈没什么问题后,一口气从地上提了四个袋子。 她人本就娇小,这四个袋子怎么也有二三十斤,平地还好,到上楼就有些脚步歪歪斜斜。 沈玦星提着剩下的四个袋子,在后面看得心惊胆战,连忙快走几步到她身边,二话不说从她手里抢了两个袋子过来。 “这两个给我,你拿那两个就行。” 顾照都没来得及提反对意见,沈玦星就拿着那六个重量惊人的袋子三步并两步地跑到前面去了。 等顾照快走到楼梯口了,发现沈玦星脚下堆着六个塑料袋,正在等她。 顾照:“重不重啊?要不还我一个吧?” 她刚要弯腰,沈玦星就快她一步地重新提起了那六个袋子。 “到都到了,还什么还。”他显得很不耐烦。 好不容易把这一大堆物资搬回家,顾照蹲在客厅将属于李阿婆他们的分出来,沈玦星则拿着烟出去吹风了。 点燃香烟,沈玦星递到唇边深深吸了口后,往屋里看了眼,确定顾照没在关注自己,一下卸了力,放任自己双手在栏杆上抖得跟抽筋一样。 扫了眼掌心又深又紫的勒痕,沈玦星握了握手掌,趴在栏杆上嗤笑出声。 他竟然也会有逞强的时候。看来,也不能老是说别人,要学会自省。 第8章 难道是我一直误会了 顾照将两大袋物资放到李阿婆门外,按响门铃后就回自己家了。 从桌上的购物袋里取出盒鸡蛋,顾照将它们放在篮子里一一洗净,打算煮个茶叶蛋。 家常菜方面她或许是不大行,但是茶叶蛋她还是可以的,连奶奶都夸她煮得好来着。 将洗净的鸡蛋放入冷水,煮开后立马调成小火,不然蛋壳容易煮爆。等蛋白凝固的过程,顾照从橱柜里翻找出许久不用的一次性滤袋,往里头塞入八角桂皮等香料,扎紧后放在一旁备用。这时候,差不多也可以关火了,如果煮得太老,后面就不太容易入味。 用冷水使鸡蛋降温,等触手不烫时,就可以一个个敲碎了。 顾照煮茶叶蛋,跟别人不大一样,她有她的独门配方,而这个配方就是——海带。 加水没过敲碎的鸡蛋,放入料包还有调料后,她还会另在水里投一块干海带,使茶叶蛋拥有一种全新的海洋风味。 搅匀调味料,顾照等着锅里的水再次煮开,这时,透过轰隆作响的抽油烟机,她隐隐听到了外面的说话声。 “帮我……钱在这……谢谢……” “客气……好的……您小心……” 顾照往厨房外头一看,只来得及看到门口离去的半个身影。 “谁来了?”她举着漏勺问。 沈玦星转过身,手里拿着两张红票子,朝她摆了摆,放在了餐桌上。 “对门的阿婆,说谢谢你帮她买了那么多东西。” 他刚刚在沙发上工作,听到门铃声,见顾照在厨房忙碌,就自作主张替她去开了门。 门一打开,就见门外站这位瘦削精神的老太太。周身干净整洁,满头银发更是打理地一丝不苟。 许是没想到来开门的是个陌生男人,对方显得有些惊讶。 “你……” 沈玦星忙向对方自己我介绍:“我是顾照的朋友,您找顾照是吧?她在厨房,我帮您叫她。” “啊不用不用,我就是过来谢谢她的,顺便把菜钱给她的。”老太太拉住沈玦星,不由分说往他手里塞了两百块钱。 “小照这姑娘真的没得说,我不好意思麻烦她,就让她给我带一袋米两袋面,结果今天开门一看,又是菜又是肉的。她爷爷奶奶人就特别好,把她养得也特别好。”对方兴许是误会了沈玦星口中“朋友”的意思,拍着他的手就是对顾照一顿夸,“阿婆年纪这么大了,看人不会错的,我看你就一表人才,一定是个青年才俊,像小照这么有爱心还踏实的姑娘,跟你是绝配啊,你可千万别错过了。” 沈玦星尴尬地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点头,相当于认同了对方的误会;摇头,又要向对方解释他和顾照的关系。 让别人知道顾照跟一个并非男朋友的男人共处一室这么多天,感觉对她名声不太好。他到时候隔离结束一走了之,顾照可还是要留下来面对那些流言蜚语的。 经过一番思想挣扎,沈玦星决定不做解释,任对方误会下去:“啊……嗯嗯,好的,谢谢阿婆。” 回忆结束,沈玦星见顾照将那两百块钱塞进自己口袋,出于好奇,问:“阿婆说只让你带了米和面,你为什么给她多带了那么多东西?” “因为有的老人自尊心很强,不愿意麻烦别人的。”顾照两只手来回绞着漏勺勺柄,说话又轻又细,不注意听都不知道她说了什么。 “说话把背挺起来,看着我的眼睛说。”沈玦星道。 顾照就跟听到教官指令的士兵一样,腰杆下意识就挺了起来,视线也不由自主投了过去。 她用比方才响亮了点的声音说:“我在养老院见到过很多这样的老人,让他们开口主动求助,他们是一百个不愿意的。所以,就要懂得解读他们的内心……” 有的老人腿脚不便,又不愿意在床上用便盆,就需要护工搀扶上厕所,可是频繁麻烦护工又觉得不好意思,就会有意憋着不上厕所。最后实在憋不住了拉在身上,便成了对自尊心的又一大打击。 李阿婆在她问还要不要带别的东西的时候,神色间十分挣扎,一看就是不好意思麻烦她才说不需要的。她知道对方是拉不下脸来,便心照不宣,没有多问,但买东西时还是给对方多带了一份。 “我送过去的时候,袋子里放了张纸条,说是买多了,分给他们一点,这样……他们也不会有太大的负担。” 沈玦星听完顾照的话,顿时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你心思还挺细。” 仔细一看,顾照虽然气色不大好看,但胜在皮肤白皙,脸也很小,剪个刘海,把眉眼露出来,再改一改糟糕的体态……怎么也比现在的史莱姆样要强。 “还……还行。”在沈玦星的注视下说话,让顾照倍感压力,她不受控制地就想移开视线,又谨记沈玦星的话,强迫自己一眨不眨地直视对方,眼睛都干涩地泛出泪光。 还好,最后沈玦星先一步移开了视线。 “什么味道?”他闻到了一股熟悉又陌生的香味。 “啊!”顾照一惊,转身就往厨房跑,“我在煮茶叶蛋!” 幸好茶叶蛋没事,就是烧开了水漫出来漏进了煤气灶,事后会有点难擦。 顾照将煮好的茶叶蛋放到餐桌上,进入了漫长的入味时间。以她的经验,到明天早上应该就能吃了,而最佳赏味期,应该是后天。那时候茶叶蛋连蛋黄都彻底入味,鲜香扑鼻,咸淡适中,让人一吃就停不下来。 顾照忙活完了,见沈玦星又在开视频会议,便蹑手蹑脚进了卧室。 看完两部《大话西游》,顾照一如既往哭掉了半包纸巾,哭得头都有些痛。模模糊糊听到外面又有人来,她没戴眼镜直接走出卧室,发现是大白来发东西了。 沈玦星接了东西谢过对方后,关上门,转身瞥见顾照,招呼她过来。 “做抗原了。”他走到餐桌边,拆开了那个盒子。 顾照早上在群里看到王经理发通知了,说下午每家每户都会发抗原,以后做核酸前都要自测一下,一条杠才能下去做核酸。不做核酸的日子,每天也要自测一次,以家庭为单位拍照上传群里。 “怎么做的?”顾照研究着盒子里的三样东西——一根棉签,一管采样管,还有一个检测卡。 沈玦星展开说明书仔细阅读起来。 “用卫生纸擤去鼻涕……” OK,她刚刚擤过了。顾照在心里打了个勾。 “小心拆开鼻拭子,避免手部碰到拭子头……” 顾照依言小心拆开了棉签包装。 “头微仰,一手握住拭子尾部,贴一侧鼻孔进入,沿下鼻道底部向后缓缓探入1-1.5厘米,到达鼻咽部,贴住鼻腔旋转至少四圈……” 1.5厘米是多长?鼻咽部又是哪里? 顾照没有经验,只能凭着以前去医院做核酸捅鼻子的感觉来,一下子捅到最里面。瞬间,难言的酸胀感弥漫开来。 好像是这个感觉。 顾照颇为自信地搅动棉签,拔出来的时候,一股热流跟着涌出。 沈玦星眼尾瞥到她猛地捂住了鼻子,疑惑地看过去,就看到她指缝里涌出的鲜血。 “……”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你要不要这么用力?”他手忙脚乱丢下说明书,抽了一沓纸巾捂在顾照脸上。 慌乱中,滴落的鲜血沿着手肘弄脏了他的衣服下摆和裤子,但他根本无心管这些,只想着怎么赶紧给顾照止血。 “按紧了,别松手!”他怒吼。 顾照吓了一激灵,明明受伤的是鼻子,却好像连嘴一起张不开了,只能“嗯嗯”地答应着。 好不容易止住血,两个人筋疲力尽地坐在餐椅上。沈玦星看了看瓷砖上的点点红痕,又看了看满是血污的双手,最后看向正用湿纸巾擦着手指的顾照。 “你怎么不干脆捅到脑子里,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顾照也没想到自己鼻粘膜这么脆弱,竟然一捅就破。 “对不起……” 她因为自己做抗原把鼻子捅破了,鼻子里塞着止血的纸巾,衣襟上沾着未干的血迹,脸上也一塌糊涂,完全是一幅凄惨不忍直视的模样。 她用这副模样道歉,就算是个人渣也不会再生她的气了。况且,沈玦星和人渣差了十万八千里。 沈玦星轻轻叹了口气,起身进了厨房。 顾照见对方一言不发地走了,以为他还没消气,垂下头盯着手里的湿纸巾,感觉那血味顺着喉咙一直进到了她的心里,随着每一次心跳弥漫开苦涩的滋味。 她一直把玩着手里的湿纸巾,也不知道是不是把鼻子捅出了好歹,只觉得鼻根处越来越酸,连带着眼睛都酸涩起来。 “把头抬起来。” 她揉着眼睛,突然听到头顶上方传来沈玦星的声音。 仰起头,沈玦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洗干净了手,站在她面前,还重新拆了根棉签。 “你真的一直笨手笨脚的。”沈玦星半蹲下身体,发现角度还是不合适,只能动手亲自调节。 温热的手指触上顾照的下巴,轻轻上抬,只是几秒,却叫她后脖颈都起了层鸡皮疙瘩。 “我……我奶奶以前也经常这么说我。” 沈玦星动作一顿,因为她的话,内心不禁产生了一丝疑问:难道是我一直误会了,她对我并不是爱情的喜欢,而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亲情?不然为什么总是通过我想起她奶奶? 第9章 你不说别人怎么帮你 沈玦星会说顾照“一直”笨手笨脚,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高一下半学期临近暑假的时候,顾照早上赶公交,一不小心摔了跤,把脚给崴了。崴得还挺严重,当时就肿得老高,不过还好没骨折,就是也不大能走,需要拄拐上下学。 楚袁沅身为班长,又是邻座,当即就被李老师分配照顾顾照,下课搀扶她去上厕所,中午给对方打饭送教室,放学送她到车站。 高中本来就学习压力大,楚袁沅自己学习时间都不够,还要分出来照顾顾照。 顾照是班主任交给楚袁沅的任务,她面上不好说什么,但确实也觉得对方打乱了她的学习步调,不太耐烦。 顾照内心敏感,对他人的情绪变化总是能第一时间探知到,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嫌弃?所以那段时间她总是尽量不去麻烦楚袁沅的,也表明自己不需要对方陪着上厕所。 他们高一所在的楼层一共有两个洗手间,小的那个离他们班近,但没有无障碍设施,大的那个有,但在走廊另一头,离得贼远。 顾照靠自己去大洗手间,来回都要十分钟,很耗时间,所以她总是能憋就憋,憋不住了才会去一次。 然而这个膀胱不是量杯,什么时候满它也没个度,总是很难把握的。有一次憋了两堂课,到第三堂课实在憋不住了,她只能举手在上课上一半的时候去上厕所。 那堂好死不死还是英语课,英语老师向来严厉,顾照英语成绩又是三门主课里最差的,看她千年难得主动举手还以为她终于长进了,结果一点她,发现是要上厕所。 英语老师一开始没说什么,只是沉下脸,让她快去快回。 等顾照慌慌张张拄着单拐走到门外,还没走远,就听身后传来英语老师冷漠的声音:“真是懒人屎尿多。以后我的课,都给我上课前去厕所把屎尿拉干净了。谁要是再上课举手说要上厕所,出去了就别回来了。” 那一刻,顾照无地自容,确实很想找个洞把自己埋起来,再也不要回去了。但她最终还是没那么做,因为知道那样做的后果只会更严重,说不准害得爷爷奶奶也要一同受数落。 她慢慢地走过那条长长的走廊,走过一扇扇透明的窗户,能感觉到很多视线投在她的身上。那些视线或同情或嘲讽,像一根根细针,刺入她的皮肤,然后汇集在她心脏处,扎得她千疮百孔。 那之后她就很少喝水了,要喝也只在中午的时候喝,时间会比较充裕。 人一缺水,嘴唇就容易起皮,那会儿又是冬天,特别干燥,顾照经常干得嘴唇冒血,擦再多润唇膏都没用。 有天下课发作业试卷,从前往后传,传到顾照,她一转身,见沈玦星在睡觉,就轻轻拍了拍他。 “沈玦星?” 沈玦星本来也没睡死,马上就起来了。接过试卷时,一直盯着顾照嘴看。 “你流血了。”他眼神惺忪,声调有些懒。 顾照一愣,抿了抿唇,尝到一股铁锈味。 她慌忙去掏课桌里的纸巾,按在下唇上,过了会儿拿下来一看,果然是出血了。 “不方便就开口说,你不说别人怎么帮你?”沈玦星从顾照身边走过,顺手从她桌肚里拿了她的水壶,随后走到饮水机前,帮她把空水壶注满。 “你不渴吗?”沈玦星以为顾照是嫌接水麻烦才不喝水,将注满的水壶放到对方桌上,说完这句话后,又继续回自己位子趴着了。 顾照将水壶捧在掌心里,拧开盖子浅浅尝了一口,水是刚刚好能入口的温度,不会太凉,也不会过烫。它们顺着喉舌落进顾照的胃里,瞬间便叫四肢百骸都暖和起来,连那颗满是孔洞的心,都好像被这温热的水填满,变得暖洋洋的。 顾照是被外头的雨声吵醒的。她从睡梦中睁开眼,发现冷凉的风卷着纱帘,天上下起了小雨。 S市的倒春寒总是这样,来来回回,叫人疲于应对。 她搓着胳膊关了窗,不放心外头的沈玦星,从衣橱里翻找出自己最保暖的那件长款羽绒服,蹑手蹑脚来到客厅。 客厅没按遮光帘,黎明的微光透过薄薄窗帘照射进来,虽然昏暗,但仍可以视物。 沈玦星缩在沙发上,将一床夏被裹得很紧。顾照之前给他的棉服,加上他自己的外套也是塞得严严实实的,一看就是被冻到了。 顾照俯下身,轻轻将羽绒服搭在他身上,突然外面就落下一道惊雷。 她吓了一跳,往外头看了眼,同时收回了手,结果手腕下一秒就被人牢牢握住了。 沈玦星本来睡得就不踏实,被雷声惊醒后一睁眼就看到有个穿着白色睡袍长发披散的人影站他边上,他就算不信鬼神不怕贞子,那一刻心跳也漏了一拍。 警觉地握住对方落到他身前不知意欲何为的手,他坐起身,拧眉叫了声:“顾照?” “嗯,是我。”顾照弱弱应声。 “你大半夜不睡……”沈玦星还没睡醒,声音自带沙哑,“做贼呢?” 他揉了揉脖子,看一眼手机。哦,原来不是大半夜,已经五点了。 “不是的,天气降温了,我给你送件衣服。”顾照揉着被抓痛的手腕,解释道。 沈玦星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件羽绒服。 “抱歉,刚刚睡糊涂了。”他看顾照一直在揉手腕,“弄疼你了吗?” 顾照将手背到身后,摇了摇头:“没关系。” 沉默蔓延,除了屋外骤然大起来的雨声,一时谁也没再说话。 过了会儿,顾照开口:“那你继续睡,我回屋了。”说完,她回了卧室,轻轻关上了房门。 雨一会儿下一会儿停,就这么阴了两天。顾照他们小区没再出阳,但周边几个小区陆续也实施了封控。商户大多都关了,之前在街上还能看到一些行人,这两天彻底冷清下来。好在线上还能买菜,就是可能买的人多了,货品没以前全。 这期间顾照还接到了楚袁沅的电话,上次聚会的钱她算清楚了,摊到每个人头上五百多,怕顾照不上QQ没看到,特地打电话来跟她说一声。 但顾照知道,对方打这通电话,其实不光是为了收钱的事。 “上次的事你别往心里去哈,闹成那样都是李漠那个神经病,下次咱们不带他了,干啥啥不会,破坏气氛倒是挺拿手。对了,你后来跟沈玦星……怎么样了?” 顾照扫了眼房门方向,知道对方听不到什么,还是护住了话筒。 “他送我回家后就走了。” 楚袁沅自然是没有怀疑的。 “我就是好奇,没有别的意思哈。你们……之前联系过吗?” 顾照明白她的意思,沈玦星替她出头,还送她回家,任谁瞧了都要摸不着头脑。毕竟她和沈玦星看起来完全是毫不相干的两条平行线,甚至都不是一个面上的。 “没有。”顾照道。 楚袁沅这下更纳闷了,当即“咦”出了声:“那这沈玦星做事也真够随心所欲的。姣梦现在是做高端公寓的,他们公司你应该听说过,就是那个‘千恒’,前阵子广告做的挺厉害的。之前听姣梦说他们公司原本的设备服务商不大行了,在找沈玦星重新定制什么智能家居设备直接接入的方案,接触还挺多,我以为他俩聊得差不多了,谁想到那天他竟然管也不管姣梦拉着你就跑。” 顾照从她口中得知,那天他们走后,宋姣梦脸色就没好过,坐了会儿也找借口走了。楚袁沅本想就此散会,结果李漠不肯,说这局他请,让想走的尽管走,后面好像就留了几个跟李漠关系好的男的,陆岐、楚袁沅都走了。 挂了楚袁沅电话,顾照安静听了会儿外头沈玦星打视频会议的声音。 原来他在做智能家居,怪不得他会跟李漠说自己在工地搬砖,竟然不是瞎说的。 沈玦星当然没瞎说,他学的就是AIoT,俗称智能物联网工程,回国之前从事的是云平台系统方面的开发。 现在他的公司“银峰科技”主要从事无线物联产品的研发以及为各类企业提供智能硬件的方案支持。商铭远管品牌运营,他管技术研发,在S市有专门的展厅,不算多豪华,但也稳步就班,有模有样。 千恒公寓是银峰的大客户,宋姣梦牵的头。之前为他们提供设备的服务商采用的是云对云接入,由于经营不善,导致云平台停止服务,智能公寓的系统一下就奔溃了。 千恒有点着急,希望沈玦星能尽快恢复他们的设备使用,并让宋姣梦跟他对接。沈玦星现场去踩了点,承诺一个月搞定。但合同才刚寄出呢,他这就出了意外。 创业初期,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既然遇上了,就想办法解决。沈玦星不是那种会为自己找借口让客户体谅他的人,这几天天天十几小时远程指挥,哪怕封在顾照家每天也是视频会议不断。 好不容易开完今天视频会议,沈玦星伸了个懒腰,感觉自己浑身骨头都在咯咯作响。 正好顾照出来倒水,他问对方:“有咖啡吗?” 顾照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他:“没有咖啡,只有茶。” 沈玦星的烟已经抽完了,这会儿直犯困,就说:“茶也行。” 顾照返回厨房,在里头捣鼓老半天,端出来一个碗,里头盛着一颗黑黢黢的……茶叶蛋。 沈玦星看着那蛋,抬头看着顾照,笑了:“茶呢?” 顾照端着那颗蛋,有点不好意思:“前两天煮茶叶蛋的时候用光了。” 沈玦星竟然一点都不意外,他叹了口气,拿过那只碗,剥起蛋壳。 “茶叶蛋也行吧。”顾照做饭手艺不怎么样,但煮茶叶蛋确实有一手,特别香也特别入味。 顾照看他很快吃完一个,问他还要不要,沈玦星没多想就点了点头。于是顾照直接又拿了两个蛋给他,沈玦星全吃了。 三颗蛋下肚,血液供到胃部,等顾照放完碗回到客厅,沈玦星坐在沙发上,腿上搁着笔记本电脑,已经困到需要掐鼻梁的程度。 “要不……要不你睡一会儿吧?”顾照看不下去,建议道。 沈玦星摇摇头,从沙发上起身,将电脑放到茶几上,往露台走去:“不了,我去吹吹风,清醒一下。” 顾照望了会儿他的背影,回房间就打开了买菜app。 咖啡没货,茶叶也没货,想来这些不是生活必需品,平台进货少。 16栋501:“谁家有擀面杖?借擀面杖一用。” 这时,正好小区群跳出了一条消息。 很快有人在下面回道:“我家有。3号楼,你到我们楼下取吧,我给你放台阶上。” 顾照盯着群里不断滚动的聊天信息,试探的手伸出又缩回,最后咬了咬唇,发出了在“河岚九村居民群”的第一条信息。 “请问,谁家有多余的茶叶或者咖啡吗?我想买一些。” 第10章 脸好臭哦 群里一户一人,一共两百多人,王经理不可能每个都认识,但凭着些微的印象,联系顾照的门牌号,还是大概记起了她这么个人。 盯着手机上顾照的留言,王经理心想,年轻人就是年轻人,这时候还想着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呢。 王经理:“我这只有去年的龙井。” 17栋301小雅:“我有我有,我这有一盒挂耳咖啡,只喝过一袋。我同事旅行回来给我的,我嫌焦苦味太浓,一直丢抽屉里生灰呢。你要的话我给你放我们楼门外台阶上,你自己过来取。” 顾照马上加了她微信,对方很快通过了。 小雅:“我给你外头套了个红色马夹袋,已经用酒精消毒过了,你要不放心你搁屋外头再晾晾哈。” 顾照:“谢谢,我给你多少钱?” 小雅:“什么钱不钱的。这玩意儿我也不喝,给你正好,省得浪费,你拿去就是,不要钱。” 顾照不好意思白拿,直接发了个五十块的红包给对方,让对方一定要收下,不然就不去拿了。 小雅:“哎呦,这么客气干什么。好吧好吧,我收下。” 顾照又谢了谢她,退出聊天界面时,看到王经理私聊她,说帮她去17栋拿咖啡,顺便把那罐去年的龙井也给她带来,让她不要出楼。 顾照不知道龙井该是个什么价钱,网上随便一搜,新茶都是好几百一斤的。去年的,就算折一半,也得一两百一斤吧? 她翻找出自己的钱包,为以防万一,拿了三百。 等在门禁外头,远远的,顾照就看到王经理穿着白色防护服拎着个大红的塑料袋上来了。 “茶叶也一起给你放里头了。”王经理伸直胳膊将东西递给她。 “谢谢,这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顾照正想把手里的红票子塞给王经理,对方就一个灵活地闪身给躲开了。 “干啥干啥,拿回去!都去年的茶叶了,又不是啥新茶,不值钱的,你拿去好了。” 顾照往左赛,王经理就往右躲,顾照往右,王经理就往左,可谓见招拆招,走位风骚。 一番你推我让的纠缠下来,顾照呼吸都急促起来。她怀疑王经理是属猴的,不然身法不能这么灵活。 “真不值钱,就还剩半罐了,你拿去吧。我这还有事呢,先走了啊!”王经理摆摆手,转身小跑着就下了楼。 顾照握着没送出去的钱,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对于这些纯粹的善意,她总是怀抱着一种近乎诚惶诚恐的心态。怕自己做得不够好,枉费了别人的一片好心;又怕欠对方太多,没办法还清。 她拿着塑料袋回了家,沈玦星还在外头吹风没进来。她一边烧水泡咖啡,一边思考着要怎样还人情。 水开了她也没想明白,沈玦星倒是从外面进来了。 她端着泡好的咖啡走到沙发旁,将杯子放到了沈玦星面前的茶几上。 “哪儿来的咖啡?”沈玦星端起杯子嗅了嗅,确定就是咖啡无疑。 他刚在外头已经用手机搜过了,无论是超市的速溶咖啡还是街边的咖啡店,一概都是没有的,还以为这十几天都要跟咖啡无缘了,顾照竟然不声不响搞来了一杯。 “我问邻居要的。”指尖还残留着一些杯壁的热度,顾照习惯性地搓着指尖,道,“除了咖啡还有龙井,都给你放厨房了,你想喝记得自己泡……” 沈玦星轻轻吹了吹咖啡表面,迫不及待地浅抿了口。 带着浓浓焦苦的滋味瞬间在他舌尖迸发开来,他却一点没有对于苦涩的嫌恶,唇角甚至扬起点笑意。 很棒的咖啡,正是他现在需要的。 “多少钱?” 顾照盯着他上扬的唇角,脸上不自觉也浮上点笑意。 “不要钱的。” 终于笑了。 这些天来,沈玦星一直在焦虑。他已经很努力让自己表现得不要太明显,但顾照还是感觉得出来。可能是因为和她共同待在一个狭小环境的关系,也可能是工作上的原因,他的眉头时常紧皱着,连睡觉都难有舒展的时候。 虽然只是一杯平平无奇的咖啡,但能让他的心情好起来,真是太好了…… 顾照苦思冥想,到晚上也没想到怎么还人情。 总不能白受人恩惠。要不,提前把物业费付了吧? 才这么想,“叮咚”两声,居民群群主来消息了。 王经理发了群通告,召集志愿者,希望大家踊跃报名。 “……特别是年轻人,我们小区老年人多,还是很需要优秀的年轻人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的。” 这可能就是冥冥之中的指引了。 顾照盯着“年轻人”三个字看了又看,然后私敲了王经理。 “王经理,我有社工经验,还有护工证,可以报名志愿者吗?” 王经理自然是来着不拒的:“可以可以,有啥不可以的!” 明天一早核酸,他让顾照六点到物业门口报道,说到时会分配任务给她。 第二天五点半顾照就醒了,她已经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声音,但还是吵醒了沈玦星。 “你这么早去哪儿?”沈玦星从沙发上爬起来,见顾照穿着齐整,不免疑惑。 “去当志愿者。”顾照换了鞋,一只手按在门把上。 “志愿者?”沈玦星惊讶不已。 “嗯,志愿者。今天要做核酸的,等会儿轮到我们楼了我打电话给你,你别睡太死。” 沈玦星皱眉:“你怎么……” 他想问顾照怎么没有提前跟他说做志愿者的事,他们俩同住一个屋檐下,室友也沾半个“友”,他难道还不值得顾照特地知会一声吗? 但只出口三个字,他就冷静下来。他们只是因为意外不得不同住一个屋檐下,顾照不是他的什么人,他也不是顾照的什么人,人家确实没必要什么事都知会他。 “怎么了?”顾照听到身后沈玦星的声音,回过头去。 沈玦星看了她一眼,重新躺下了。 “没事。”他冷冷道。 顾照关门都不敢发出多余的声音,小心地一点点合拢门锁,就怕又吵到沈玦星,下楼的时候还在回忆方才对方的脸色。 是起床气吗?脸好臭哦。 “我是张雅,17栋的……” 河岚九村一共两个核酸点,一个南门一个北门,顾照被安排在离家比较近的南门。 物业办公室内,六个人齐聚一堂,五个都是志愿者,王经理让大家做个简短的自我介绍,方便以后互相称呼。 张雅三十多岁,就住顾照对面那栋楼,也是给顾照挂耳咖啡的小雅。 “已婚,女儿四岁,老公是全职家庭煮夫,我是医美机构做顾问的。是正经有执照的机构不是那种野鸡公司哈,好多小明星都去我们那儿做的调整,大家以后有需要可以找我,我给你们打八折。” 她说完了,大家都笑起来,其中一名身体有些发福的中年阿姨笑得尤为大声。 “我这老菜皮了就不凑热闹了,机会还是要留给年轻人。” 轮到下一位,是个烫爆炸头的小伙子,瞧着不过二十出头。 “我叫罗湛,今年刚大二。”虽然都戴着口罩,但从高扬的语调也能听出他性格挺阳光的,“我是13栋的租户,大家叫我大罗就行。” 王经理可能实在很好奇他那头发,没忍住问道:“你这头发烫的还是自然卷啊?” “烫的烫的。”罗湛笑道,“祖上到我爸那辈都是纯种华夏人,没混过别地方的基因。” 他旁边就是胖阿姨了,也是在场年龄最大的志愿者。 对方眼睛弯弯的,脸圆圆的,瞧着很有亲和力:“第一次见面,我自我介绍一下,鄙姓石,是咱们小区的业委会主任,退休职工一名。以后工作上遇到什么问题可以跟我或者王经理说,我们一定会第一时间想办法为大家解决的。特殊时期,大家都不容易,看到你们这些年轻人报名志愿工作,我真的很感动……” 大概就这么滔滔不绝地说了三分钟,石主任终于结束了自己的演讲。 大家把目光迫不及待地移到了下一位志愿者身上。 对方大概四十多岁,有点轻微谢顶,说起话来慢条斯理,语调非常柔和,一听就脾气很好。 “我是5栋401的,大家叫我老陈好了。” 他的自我介绍非常简短,简短到顾照都没反应过来就轮到了自己。 这种成为视线焦点,人群关注对象的感觉,一向是顾照最害怕的,会让她想到不好的回忆。 “我……我叫顾照。住在3栋301,很高兴认识大家。” 她垂着脸,越说越小声,到最后简直要细弱蚊吟,算是将社恐人设表现得淋漓尽致。 “高兴的高兴的,我也特高兴认识大家。从今天开始咱们就算组成志愿者小分队了,都是队友,不用见外。”张雅看出顾照的不自在,便有心缓解她的紧张,接过了话头,“王经理,你看接下来工作是怎么分配啊?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王经理早就准备好了,从地上箱子里拿出一人一套防护服分了,说:“一次性的,一人一套,注意别弄破了,不然就没防护效力了。” 为他们小区做核酸的医疗队大概七点到,王经理让腿脚好的小年轻罗湛拿着大喇叭一栋楼一栋楼叫大家起来做核酸,张雅负责到时候扫码,顾照负责登记,石主任和老陈则负责维护队伍秩序。 这不是什么复杂的活儿,没什么技术含量,在经历了一开始的张嘴难之后,顾照很快进入状态。 “你是哪栋几零几的?” 不过,也可能是厚实的防护服给了她安全感,让她不再惧怕直面别人的目光。 “叫什么名字啊?哦,好的,还有一个没来呢是吧?” 一栋楼一栋楼地做,很快就轮到顾照他们楼。 顾照刚想给沈玦星打个电话,手习惯性摸口袋位置的时候,才意识到她没口袋,手机也锁物业柜子里了。 她有些担心沈玦星醒不过来,正思考着要不要让罗湛去帮她按一下门铃,远远就看到沈玦星跟着稀稀拉拉的人群往这边走来。 他上身穿着简单的黑色短T,下身是宽松的灰色长裤,脚上踩着一双顾照帮他门口杂货铺买的二十块的塑料黑拖,一手插着口袋,一手摆弄着手机,缓慢地随着队伍挪动。 他实在是很高,又自带一股帅哥气场,就算戴着口罩也难掩英俊,惹得不少人频频注视。 他好像很习惯了这些打量,一概无视,直到走至顾照面前,听顾照问他哪栋楼的时候,才终于从手机里抬起头。 “我哪栋楼的,你不知道吗?” 第11章 他好像,快要融化了 虽然每个志愿者都穿着一模一样的防护服,但沈玦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手拿木板夹的顾照。 不是因为对方做了什么标志性的动作,单纯是从身高体型认出来的。瘦瘦小小一只,穿着宽大的防护服,像只兔子钻进了塑料袋里。 沈玦星低头在搜索栏里打上“白兔子”几个字,浏览器很快跳出许多兔子的图片。他翻阅了一下,发现还是一种叫“长毛垂耳兔”的兔子气质上和顾照最像——垂着耳朵,脑袋上的毛很长,不扎起来就容易挡眼睛,还总是一副跺个脚都能把它吓死的样子。 越看越像,沈玦星存下那只扎着朝天辫的白色长毛垂耳兔,翻开通讯录,点开顾照的头像添加了照片。做完这一系列操作,他正好排到顾照面前。 “哪一栋几零几的?”隔着防护服,顾照的声音闷闷的,软软的。 沈玦星不动声色地划开屏幕,点出自己的二维码,抬起头。 “我哪栋楼的,你不知道吗?” 顾照被他问得一愣,低头在登记表上找到自己家,往沈玦星的名字旁打了个勾。 “知道的。” 短暂地停留后,轮到沈玦星上前检测。 石主任拿着喷壶,对着他前面的方向喷了两下,可能看他实在高大,好奇问道:“小伙子多高啊你?” 沈玦星拉下口罩,快速做完咽拭子后又重新戴好。 “189。”他回答道。 石主任“嚯”了声:“真棒,又高又帅的。” 沈玦星笑了笑,没多做停留,绕过棚子转身往回走。他是他们楼队伍的末尾,他后面就没几个人了,因此他找顾照说话的时候,顾照正好空着。 “中午回来吃饭吗?” 顾照的笔落在表格上,视线与沈玦星对视。 明明方才还觉得防护服够厚实,可以阻挡掉所有让她不安的注视,现在却又觉得,好像还是不够。或者说,沈玦星的视线和别人的都不一样,比别人的……更容易让她感到不自在。 “回的,马上回了。”她说着,将手上的A4纸表格翻了个面。 沈玦星没说什么,插着口袋走了。 他走后,张雅一下子凑到顾照身边,八卦心顿起:“顾照,你男朋友啊?可以啊,这颜值瞬间拔高我们小区整体男性质量了。” 罗湛提溜个大喇叭路过,听到张雅的话,立即就说:“姐你这太肤浅了,男人不能光看脸,脸只能占综合素养里很小的比例!” 张雅笑了:“那还看啥你说?” “学历啊,人品啊,家庭背景啊,都要考虑进去。”罗湛一一细数。 张雅看向顾照,示意她来回答。 “学历好像是……硕士,学校是全球排名前十的学校。从小、从小就乐于助人,心特别好,家教也好,现在在自己创业开公司,喜欢运动……”顾照不遗余力地向罗湛展示着沈玦星的优秀,“还、还会做饭!” 张雅一副“你看,你自己看看”的表情,对罗湛道:“我单方面宣布,顾照男朋友就是我们小区质量最高的男性了,没有之一。” 罗湛扛着大喇叭,到这会儿也有点自叹弗如了。 长相学历他勉强可以一拼,做饭是真的不行。让他做饭他能把家给点了。 “姐你要是哪天和你对象分了,通知下我,我交往对象的性别划的不是很死,男的勉强也可以的。”他开玩笑道。 “美得你,门口有口泉,你撒泡尿照照自己,谁勉强谁呢?”张雅作势就要打他。 脱下防护服,顾照理了理纠缠在一起的头发,旁边张雅无意间看到她刘海下的红色胎记,非常自然地以此为话题聊了起来。 “顾照,你额头上那是胎记吗?” 顾照整理刘海的手一顿,点了点头:“嗯,从小就有的。” “你别多想,我就是职业习惯,没有恶意的。”整形这行,客户也不光都是为了追求完美的明星、网红,有相当一部分人就跟顾照一样,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导致容貌异于常人,想要恢复正常的生活,不远千里找他们寻求帮助的。 “你这应该是鲜红斑痣吧,一种还挺常见的天生毛细血管畸形。”她凑近了顾照,拿拇指直接往顾照额头上的胎记上按,见按下去之后胎记消失,显出皮肤本来的颜色,道,“还好,比较浅,你这做几次治疗应该就能消下去不少。” 顾照不太习惯这样亲密的碰触,捂着额头,退后了点。 “之前做过的……”她说,“没什么用。” “你做的脉冲激光吧?这个是要做挺多次的,而且年纪小做起来效果会比较好,年纪大了增生多,效果就不明显了。” “应该是的。”顾照那时候年纪小,也不大懂这个,就记得一次的费用挺贵的,医生当时确实说过,想要治好起码得两次以上。她嫌贵,也嫌家人来回长途奔波太辛苦,最后没坚持,就做了一次。 “现在有更新的技术了,叫光动力,效果要比激光还好,我们医院就有。”张雅这人向来热心,倒不光是在招揽生意,确实也是想要帮助顾照,“你要有兴趣,等咱解封了,你来我们医院,我给你找我们最好的医生做。” 顾照这人天生嘴皮子就像是比别人少根筋,说话总慢半拍,性格也软,别人说什么她就是什么,从来就不会反驳人家,更不可能拒绝对方。因此,常常会答应一些自己根本不想做的事。 就像现在,她其实是想婉拒张雅的。这个技术她根本没有了解过,而且这么多年了,她已经对消除胎记不抱什么期望,也不想浪费这个钱。但一对上张雅的眼睛,那些准备好的说辞就统统不见了。 脑海里跟下了降头一样反复出现一句话——张雅之前给过她咖啡,是个好人。 “那……谢谢你了。” 张雅笑着摆手:“客气啥,小事一桩。” 顾照换完衣服回身绝望地关了柜门,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 这时,石主任也进来了。 “今天大家都辛苦了,忙到这个点。快回去吃饭吧,都快一点了。”她边脱防护服边说,“小顾你多吃点,瞧这细胳膊细腿的。你男朋友自己长那么好,怎么没把你喂胖呢?” 顾照笑笑,还没开口,一旁张雅就道:“石主任你这就不懂了,现在女孩子都是要保持身材,控制饮食的,哪能往死里吃。” 石主任露出不赞同的表情:“我都让我女儿多吃点的,减什么肥啊,胖点好,胖点健康。” 顾照斟酌着什么时机开口道别比较好,但一直插不进话,张雅也站那儿没动,看起来是想等石主任一起走的样子。 看了眼手机,已经十二点五十了,早就过了往常顾照家吃中饭的时间。 “小顾啊,你跟你男朋友怎么认识的啊?”石主任换好了衣服,话题不知怎的又转到了顾照身上。 “我们……是同学,高中同学。”顾照照实说。 “怪不得。还是学生时代的爱情最纯粹啊。” 顾照没接茬,她当然知道别人看她和沈玦星是什么感觉——除了不配,还是不配。 所以石主任在得知他们是高中同学后,才会露出那样释然的表情。怪不得……怪不得这样不配的两个人会是恋人,因为懵懂无知,因为年少定情。 三人行到岔路口,石主任通两人告别,往另一个方向去了。河岚九村的沿街商铺呈“凹”字型,张雅住在顾照对面那栋楼,也是在商铺上面,所以他俩是一个楼梯上去的。 “刚刚石主任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走在楼梯上,张雅忽然道。 顾照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哪句话,就听对方接着道:“感情的事,两个人觉得好就好了,别人怎么看都不重要。” 不知为何,顾照觉得对方似乎也不光在安慰她,更像是有感而发。 挥别了张雅,顾照没按门铃,直接掏钥匙开的外头铁门和自家大门。 房门甫一推开,一股食物的香味便扑面而来。顾照进了门,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左手边桌上的菜。一荤一素一碗汤,瞧着色香味俱全。 两只干净的碗叠在一起,勺子筷子散在边上…… 顾照将钥匙放在玄关,绕过去,看到了躺在沙发上的沈玦星。 地板好像是拖过了,还留着点水印。沙发上沈玦星睡的被子也被他好好叠了起来,露台的门微微开了道缝透气,微风吹过纱帘,牵着阳光洒在正在熟睡的男人身上。 他好像,快要融化了,融化在这灿烂的金色阳光下…… 顾照蹲下身,重遇以来第一次这样放肆地打量对方。 沈玦星的睫毛真长啊,眉毛浓密而不杂乱,头发也很多。不是说他们这种IT男都很容易秃吗,怎么他好像一点都没受影响? 阳光落在沈玦星的头发上,睫毛上,透过光,顾照甚至可以看清他脸上细小的绒毛,让他整个人都好像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顾照就这么看着他,看得津津有味,直到那双眼睛似有所感地睫毛微颤,感觉马上就要醒过来。 她慌忙起身,想要装作若无其事,但蹲久了血液集中在下半身,骤然站起,脑子一下就供血不足了,晕得她眼前阵阵发黑。 她踉跄着维持平衡,眼看着要被身后茶几绊倒,手腕忽地被人用力握住,朝相反方向拉扯。 “小心!” 顾照还没明白发生什么事,就扑进了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 第12章 你,追星? 鼻子撞得发酸,睁开眼,满眼都是深沉的黑。过了会儿,顾照才反应过来那是沈玦星的黑T,不是她瞎了。 耳边隐隐能听到鼓点一般,有节奏的心跳声。和另一个人这样亲密的肢体接触,顾照已经许多年没有过了,传递过来的体温一时让她感觉十分奇妙。 “有没有事?没事就赶紧起来。” 顾照听到头顶上方传来的声音,一激灵,清醒过来,连滚带爬地就离开了沈玦星的怀抱。 “抱歉,没……没压到你吧?” 沈玦星刚才被小风吹得突然生出了困意,倒在沙发上就睡着了,由于没怎么顾及睡姿的关系,这会儿脖子有些发酸。他揉着后颈,听到顾照的问话,瞥了对方一眼,嗤笑道:“就你那身板还想压到我?两个你压上来都跟挠痒痒一样,哼一声算我输。” 男人有时候真的会在奇怪的地方拥有奇怪的胜负欲。 顾照不知道要怎么接话,正好余光扫到餐桌,就说:“你也还没有吃饭吗?” “没有,等你等得我都睡着了。”沈玦星站起身,往餐桌走去,“吃饭吧,菜都凉了。” 等两人盛好饭,坐到各自的座位上时,桌上的菜如沈玦星所说,已经有些凉了。 顾照边吃边观察对面比往常进食速度更迅速的沈玦星,道:“以后你可以先吃的,不用等我。” 对方满满一大碗饭一会儿功夫就只剩下个底了,可见是真饿了。他们非亲非故,沈玦星因为送她回家被意外隔离,不仅只能睡她家的破沙发,还要给她做饭和打扫卫生,想想也是有点惨。如果还要加上一条一定要等她回来一起用餐,会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什么封建大家长——只要自己不动筷,别人就别想吃饭。 “也没有特地等你。”沈玦星咽下嘴里的食物,嘴硬得很,“只是刚好有紧急公务要处理而已,处理完我本来想闭目养神一会儿的,谁知道不小心睡着了。” 顾照点点头,完全相信对方的说辞:“嗯,没有就好。” 吃完饭,顾照依照惯例又想进里屋待着,被沈玦星叫住了。 “你不用老是躲进房里,这里是你家不是我家,我都没不自在你不自在什么?” 顾照想说她一个人更自在,但一对上沈玦星的眼睛,拒绝的话跟烫嘴一样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迟疑片刻,她还是走向了沙发。 沈玦星将大沙发让给她,自己坐到了单人沙发上。 顾照没有哪一刻是觉得在自己家是这么拘束的,膝盖并拢,双手搁在膝头,静静盯着茶几上的遥控器看了会儿,她瞥了眼沈玦星,见对方没关注她,拿起遥控器开了电视机。 电视机声音响起的一刹那,沈玦星往她这边抬眼看了看。她立马按轻音量,不好意思道:“是不是打扰你办公了,要不我……”还是回卧室吧。 “我的注意力没那么容易分散,你看你的,我这边没事。”沈玦星说着,敲击键盘的速度轻盈而迅捷。 顾照刚抬起一点的屁股无可奈何地又坐了回去。虽然对方说不要紧,但她还是将音量调到最轻,轻到只能勉强听到人声的地步。 她平常不大爱看电视剧,嫌追着看累,最多也就看些综艺和纪录片。上下班的时候倒是会看电子书,有时候觉得家里太安静,还会开着电视看书。 顾照随便选了档最近比较火的明星选秀综艺,一边看着一张张姣好的美丽脸庞出现在电视机后,一边脑袋放空,忍不住要去关注不断发出清脆“哒哒”声的源头。 到现在她还有几分不真实感,她竟然跟沈玦星坐在一个客厅里看电视。 茶几上的手机震动了下,顾照拿起来一看,是王经理找她。 “小顾啊,我想请你帮一个忙。我们现在不是每天要做抗原上传群里吗……” 王经理说他不大弄得来电脑,想请她帮忙统计小区里每天的抗原信息,看哪户上传了,哪户还没有上传,没上传的在群里督促他们尽快上传。 “志愿者里想来想去我还是觉得小顾你最适合,看着心细。” 顾照很擅长做表格,这几天在家也没什么事做,当即答应下来。 “没问题的,我来弄就好。” 王经理大喜:“那可太好了,我这两天为了这个抗原统计的事头发都掉了几把了。我等会儿就把我们小区人员名单给你,怎么统计随你,你怎么方便怎么来。” “嗯,好的。” 顾照结束了与王经理的对话后,放下手机,看向一旁沈玦星。她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开口会不会打扰到对方,犹豫间,便这么长久地盯着人家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沈玦星注意力再集中,也很难忽视她那边传来的灼灼视线。指尖一停,整个空间便只剩下电视里在播放的微弱综艺声。 “什么事?”他抬眼问。 “我……我要回房拿一下……拿一下自己的电脑。”顾照对于自己打断了对方的工作节奏很不好意思,想要尽快完成自己的表述,结果反而因为太紧张而结结巴巴的。 沈玦星还以为她有什么事,看了她片刻,将视线再次移回身前屏幕。 “这是你家,你可以来去自由。” 顾照跟终于得了教官指示的小兵一样,闻言起身快速绕过茶几,回屋里拿了笔记本电脑又出来。 统计抗原是个没什么难度,但十分琐碎的活儿。顾照需要一个个去对门牌号,看哪些已经上传了,哪些还没上传。 这么对了一天,顾照认为可以适当地提升工作效率,便与王经理商量,能不能让大家将自家门牌号写在抗原照片上,她直接搜群图片就能很快统计好,也省得翻聊天记录这么累。 王经理认为这是好办法,发了群通告,@了所有人。 但是新的问题又产生了。 年纪轻的,熟悉手机操作的还好,本就不大熟悉手机操作的中老年人可就犯了难,群里的求助就没停过。 07-101:“怎么加字啊?我弄不来。” 11-401:“我也弄不来,我直接告诉你几号几零几不行吗?” 03-202:“一家人是拍一张照片还是单独拍三张啊?每张都要加字吗?” 这个工作既然王经理已经交给顾照来做了,那她就有义务处理好相关的工作。一条一条,顾照仔细地回复着众人提出的问题,就这么持续了一个晚上。 等所有抗原全部统计完毕时,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已经快到夜里十二点。 顾照惊了一跳,去看沈玦星,发现对方不知什么时候澡都洗完了,头发半干着,坐在那把单人沙发上,一手支着下巴,另一手握着遥控器,竟然在看电视。 电视里雨下得好大,年轻女孩淋着雨,正在与她的男朋友吵架。两人不顾路人的侧目,在雨里大吼大叫,女孩还差点被疾驰的车辆撞到,所幸被男人一把拉住转了两圈,这才免遭血光之灾。 “你放开我!谁要你管啊,你不是不喜欢我吗?你不是一点不关心我的死活吗?” “你闹够了没有?我说过那么多话,你就一定要记得这两句吗?” “不然呢?你说我还要记得什么?你的冷酷,你的无情,你的无理取闹吗?” “你……” 顾照两眼放空地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最后拥吻在雨中。她转向沈玦星,想知道对方是不是根本没在看,只是恰好停在了这里。 但令她大为震惊的是,沈玦星不仅有看,还看得……挺津津有味,并没有如她所想那样在走神。 片尾曲缓缓响起,男女主人公的身影定格在雨中的拥吻上。沈玦星眨了眨眼,感觉到顾照的盯视,心里想着又怎么了,视线轻轻移过去,恰好与对方见鬼一样的眼神对上。 沈玦星停顿一秒,道:“我会看偶像剧,有什么问题吗?” 顾照哪里敢说有问题,忙不迭摇了摇头:“你,追星?” 刚才那部剧的男女主好像这两年蛮红的,他们养老院的放映厅还分别放过两人主演的年代剧。 “不追。”沈玦星道,“我只是偶尔会看一些不需要用脑的东西,以达到放松大脑的目的。” 他这么一说,顾照就懂了。她有时候也喜欢读一些短小的游记,有意思,但又不会太费脑子。不用亲自经历就可以通过文字共享那些有趣的景点,少见的风俗,还有截然不同的的文化。 “我……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顾照合上电脑,赶忙起身把对方的“床”让出来。 “没有,我本来睡得也晚。”虽是这么说,沈玦星还是关了电视。 顾照满脑子都是统计抗原的事,别的事就有点不过脑子,以至于洗澡拿衣服的时候,竟然只拿了内衣,完全忘了还有睡裙这回事。 等洗完澡,她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盯着洗脸盆里已经完全吸饱水的脏衣服,有些傻眼。 往常只她一个人在家,忘拿衣服就忘拿了,她一丝不挂也能坦然在屋里行走,然而现在外头就是沈玦星…… 虽然客厅的灯暗了,对方似乎睡下了,但也不足以让她鼓起勇气裸身冲出浴室…… 她坐在马桶盖上,苦恼了半天,从头发滴水坐到半干都没有想出办法。 最后实在无法,她叹口气,起身拎起洗脸盆里的衣服,开始认真搓揉起来——船到桥头自然直,实在不行,就穿湿衣服出去吧。 “砰砰砰!” 正当顾照卖力洗着衣服时,浴室门忽然被人敲响。由于门就在身旁,顾照被这来自耳边的声音吓了一跳,慌忙看去,只能看到磨砂玻璃后模糊的人影。 “顾照,你在里面很久了,你没事吧?”门外传来沈玦星的询问声。 第13章 这不是钱的问题 这些天因为环境因素,沈玦星总是入睡很慢,加上工作压力,使得他睡眠质量也不怎么好,大多是浅眠。 这间接导致了,他很快就察觉到顾照的反常。 平常对方洗个澡最多也就半小时,今天却在浴室里待了一个多小时,而且没有水声也没有吹风机的声音。 沈玦星脑海里闪过那些在浴室里突发疾病晕倒的新闻,怕顾照出什么意外,起身来到浴室门前,用力拍了拍门。 “顾照,你在里面很久了,你没事吧?” 静了会儿,里头传出顾照略带慌张的声音。 “我……我没事!” 沈玦星隔着磨砂玻璃,可以看到顾照就站在门后,确定她无事,他也放下心来。 “那个……”顾照欲言又止。 沈玦星等半天没等到对方接下去的话,拧眉开口:“什么?” “就是……” 等了半天顾照只是吞吞吐吐、语焉不详,沈玦星耐心耗尽,语气变得强硬:“说啊。” 顾照那头被他一吓,反而说话顺溜了。 “能不能请你帮我进房间拿一套睡衣?我忘拿衣服了!” 沈玦星盯着玻璃门后顾照的身影,沉默良久,问道:“……你就因为这个在里面一个钟头不出来?” 顾照可能多少也觉得离谱,半天才回了个“嗯”字。 沈玦星压下心中诸多吐槽,回了两个字。 “等着。” 他重新开了走廊的灯,住进顾家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推开了顾照的卧室门。 顾照的卧室与这个家的整体风格相似,家具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除了一张床,一个衣柜,电视机下面还摆着一张书桌。 沈玦星从衣柜的抽屉里快速翻找出顾照的睡衣,正打算给对方送去,路过书桌时不小心瞥到一眼,一下子站住了。 书桌的玻璃底下压着张照片,最上方写着红色的一行字——S市第三中学20xx届高中部(3)班毕业合影。 沈玦星在高考前就收到了国外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暑假前就去了国外,毕业照拍是拍了,但自己没有去拿,而是让他爸爸去拿的。后来家里搬了次家,他妈整理房间的时候丢了他不少垃圾,可能不小心把装有毕业照的文件袋当做垃圾一起清理了,期间他回国找过几次,都没找到。所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张照片。 那时候的大家都好青涩,迎着阳光,满脸意气风发,仿佛未来尽在自己掌握。 沈玦星一张张脸看过去,很快在最后一排找到了自己——板着脸,薄唇紧抿着,瞧着不怎么高兴。 他几乎立马就想起了那天发生的事。 春夏交叠之际,教室里的电扇徐徐吹着。外面初中部在拍毕业照,班里大多数学生都跑走廊上看热闹去了。还剩一个月高考,学习氛围反倒没那么紧张。 沈玦星不爱看热闹,又贪凉,就选择待在教室里,趴在书桌上睡觉。 他其实也没睡着,在将睡未睡之际,所以当顾照叫他,他下一秒就睁开了眼。 “什么事?” 那时候他已经知道顾照喜欢他,为绝对方心思,他不复以往客气,说话也冷漠得多。 顾照站在课桌旁,手里握着个蓝色的盒子,因为他不耐的语气,睫毛颤抖着垂下脸,双手更紧地拢在身前,像是想尽量将自己蜷缩起来。 “听说你已经申请到国外的大学,恭、恭喜你……”她已经很努力控制,但声音里还是夹杂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这三年来,我一直受到你的帮助,真的很感谢你。这是我的一点谢、谢礼……希望你能收下。”说着,她将手里的蓝色长方形礼物盒递向沈玦星。 淡蓝色的盖子,深蓝色的底座,帮着黄色的丝带花,看长度大小,沈玦星猜测里面应该是一支笔。 “我不要。”他看着递到面前的纸盒,想也不想地拒绝。 顾照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不是很贵的东西……” “拿回去,你应该明白吧,这不是钱的问题。” 顾照闻言身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终于抬起了低垂的面孔。 “这真的……只是谢礼。”她的眼角很红,却没有眼泪落下。 沈玦星拧了拧眉心,隐隐烦躁起来。 “你……” “唉你们俩偷偷摸摸说什么呢?这什么啊包这么好?”两人谁也没发现陆岐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也没把自己当外人,上来就将顾照手里的礼物盒抢了去。没等沈玦星发话呢,已经自顾自把盒子打开了。 里头如沈玦星所料,是支钢笔,白色的钢笔。 “哟,这是送定情信物呢?”陆岐性格大大咧咧,嘴上没个把门的,丝毫没觉得自己这话有什么问题。 “还给她。”沈玦星眉心拧得更紧。 “干嘛呀,人家送的你就收了呗,也是一片好意啊。”沈玦星对于爱慕者,向来采取绝不给对方留一丝遐想空间的策略。陆岐就不一样了,小小年纪就爱把“自古风流多才俊”挂在嘴边,跟哪个女生都好像挺处得来,俨然就是个成长期的海王角色。 沈玦星不跟他废话,一把夺过那只盒子,重新塞回了顾照手里。 “不好意思,我更习惯用圆珠笔。”他说完,直接起身往教室外走去。 陆岐摸摸鼻子,看着犹如雕像般默不作声的顾照,道:“那啥,你看看能不能退,不能退……就留着自己用吧。”随后也追着沈玦星出去了。 受了这一小插曲影响,直到下午他们高中部拍毕业照,沈玦星的脸都是沉的。 他不是不能理解“喜欢”这件事,少年怀春,情窦初开,人之常情。但他不能理解顾照为什么喜欢他。 那时候的他,甚至莫名有种……背叛感。 从自己脸上移开视线,沈玦星下意识去寻找这张照片的主人,顾照的位置。 女生在前面两排,顾照因为身材娇小,站在了第一排最边缘。一如既往地,低马尾,厚刘海,低垂着脑袋。别的地方阳光普照,就她仿佛乌云盖顶。 多少,也有他的原因在吧。 顾照等了没多会儿,沈玦星就拿着衣服再次敲响了浴室门。 她小心将身体藏在门后,开了道狭小的缝,把手伸了出去。 “给我吧……” 衣服交接到顾照手中时,沈玦星的手指不可避免地与她的掌心相触。顾照烫到般飞速缩回手,完全出于条件反射顺手关上了门。由于力道过大,瞬间发出了在深夜可以称得上是“噪音”的巨响。 “谢谢,你、你去休息吧。” 沈玦星挑了挑眉,收回已经空无一物的手,道:“嗯。以后有事……就叫我,不用不好意思。” 顾照穿衣服的手一顿,扣扣子的动作变得缓慢。她闭了闭眼,几乎是绝望地叹了口气,悄无声息,没有让门外的人发现。 “好。” 其实,顾照对沈玦星的“喜欢”从来不是刻骨铭心的。她向往他,崇拜他,爱慕他,与其说是对恋人的喜欢,更像一种粉丝对偶像的热忱。 她很清楚沈玦星不会接受她,所以在这方面并没有任何的妄想。毕业后,哪怕有沈玦星的QQ,她也从不打扰。因为喜欢,所以更加不想给对方造成任何负担。 七年来,她无法估量这份喜欢到底减少了多少,但如果拿气球做比的话,应该快要干瘪到飞不起来的地步了吧。这两年她还是会想起沈玦星,但心口最多只是微微酸涩,已经不会再刺痛。 答应楚袁沅的邀约参加同学聚会,确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沈玦星。她本来都决定了,见最后一面,然后好好埋葬心里的气球,彻底地给年少时的这段单相思画上句号。 可人算不如天算……现在别说画上句号,连那只干瘪的气球,她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重新慢慢鼓胀,带着沈玦星的名字在她心里飞来荡去,让她不得安宁。 穿好衣服,顾照拉开门,客厅方向黑黢黢的,沈玦星已经再次睡下了。 她回到房间,在书桌前坐下,视线触及压在玻璃下的高中毕业照,指尖习惯性地抚上沈玦星的面孔。 如果她足够优秀就好了,像宋姣梦那样,像楚袁沅那样,或者像张雅那样,自信开朗,漂亮聪慧。这样,也不会一点站在沈玦星身旁的机会也没有。 顾照这一晚上上了三次厕所,到最后已经拉不出任何东西,光是小腹胀痛。她以为是浴室里那一个多小时着了凉,结果看到马桶里混着血色才醒悟过来自己是姨妈来了。 她从小到大每次来姨妈都会痛经,有时候症状很轻,几乎感觉不到任何异样,有时候又痛得死去活来,连吃止痛药都不管用。 而十分不幸地,这次是后者。好多年了,顾照都没这么痛过。等待止痛药生效的那半个小时里,她脖子和后背出了密密的汗水,连鬓角都汗湿了。 好不容易止痛药起效,天都快亮了。虽然还是一阵阵地痛着,下半身就跟被车轮辗过一样,但比起之前还是好了许多,顾照疲累至极,竟也渐渐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窗帘缝隙间投进热烈的阳光,顾照睡得迷迷糊糊的,就感觉有人开了她房间门。 “啪”地一声,灯亮了。 顾照紧紧闭起眼,用手挡了挡。 “已经下午了,你还不起来吗?”沈玦星站在门口,没有进来。 顾照本来以为至多就是十点十一点,一听已经下午,震惊之余整个人都从床上坐了起来。 “什么?下午了?” 她马上摸出手机,先看方院长有没有找她,再看王经理有没有事。 “你是不是不舒服?”沈玦星打量着对方比往常更苍白的面色,倚在门边问道,“昨天着凉了?” 顾照一边查看群消息,一边回复他,话语不禁思考便脱口而出:“不是,就是普通生理痛。” 方院长早上给顾照留了言,因为这几天市里不断有新增病例,综合考虑下来,决定对养老院实施封闭管理。 这两年来为了老人们的健康安全,养老院已经不止一次实施封闭管理了,顾照倒没有很意外,回了个“明白,辛苦了”。 居民群从早上已经陆续有人上传抗原照片,但不多。顾照@了所有人,正打字催促大家尽快上传,身旁极近的地方忽地响起沈玦星的声音。 “热水给你放这里了。” 顾照差点吓得把手机扔了,一看边上,正好看到沈玦星将一只盛满水的玻璃杯放到了她的床头柜上,玻璃杯里的水还冒着热气。 她刚刚竟然忘了沈玦星的存在…… “谢……谢谢。”她仰头道谢。 沈玦星垂眸睨着她,见她手机屏幕不停跳出信息,说:“身体不舒服就继续休息,工作的事晚点处理也不急。” 顾照摇了摇头:“不行的,这个今天要弄好的。” 沈玦星视力很好,一眼看到不停滚动消息的是小区微信群,问:“是志愿者的工作吗?” 他昨天就看到顾照在那儿忙,多少也有点猜测。 “是……”之后,顾照将王经理分派给自己的工作内容简单说了遍。 沈玦星安静听着,完了问她是怎么统计的。 顾照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告诉了他。 “用电脑,做成表格统计的。” “你这样效率太低了。”沈玦星道,“你把我拉近群,今天我来统计,你管你休息。” 第14章 上车,我载你回去 顾照身体还是很不舒服,起来吃了点东西就又躺下了。 虽然沈玦星说让她休息,但她还是不大放心,想知道对方所谓“高效”的统计方式是怎样的,就躺床上捧着手机一直关注着群里的消息。 沈玦星进群之后就把自己昵称按照群里格式改成了顾照家的门牌号,也没说话,进群消息很快就被群里的聊天记录刷过去了,没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头像是一颗漂浮在宇宙中的人造卫星的微信号,发了进群以来第一条信息。 “群主给个管理员。” 王经理:“……” 王经理:“你是?” 顾照赶忙私聊了王经理。 “是我男朋友,我今天身体有些不舒服,他说他来帮我统计抗原信息。” 她现在已经很熟练了,打出“男朋友”三个字的时候完全不会心虚。 王经理:“哦哦,原来是这样,我就想啥时候多出来这号人物。” 沈玦星很快与顾照一样成为了群管理员。他线上的发言风格比他线下还要利落果决,几乎没有废话。 “请大家打开链接,根据提示上传抗原信息。”他毫无预兆地发布了群公告,甩了一个链接出来。 顾照看着自己输入栏上方新出现的“待办事项”,点了开来。跳出的页面十分简陋,用硕大的黑体字写着“请在右边方框内填写门牌号(举例:1号楼101,请填写01101)”、“填写完门牌号后请点击这里进入下一页”。 字真的好大,大到顾照这样的轻微近视伸直了胳膊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地步。 依照要求,顾照填写完了门牌号,点击下一页。 还是一样的黑体字,新的一页上出现了顾照与沈玦星的名字,右边分别有一个上传键。“点这里上传照片”、“合在一起拍的就多上传几次”、“上传完了点这里结束”。 看着“03301”下的两个名字,寻常的排列方式,寻常的字体颜色,顾照触碰着屏幕,心中升起无限感慨。谁能想到,他们两个人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了同一个平面上。 将这个界面截图保存了下来,顾照打算留作纪念,正想退出程序看看大家伙的使用感受,门外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顾照,我可以进来吗?” 顾照连忙从床上爬起来:“嗯,你进来吧,没事。” 沈玦星举着一根棉签走了进来,顾照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让她做抗原。 “我来还是你自己来?”沈玦星走到床边,低头问她。 顾照是生理痛又不是瘫痪,这点事自己还是能做的。 “我自己来就好……”她接过棉签,轻咳一声,“你好厉害,这么短时间里就能做一个程序出来。” 沈玦星摸了摸床头柜上的杯子,发现已经凉了,就打算拿出去给顾照再加点热水。 “这些都是最基础的,没你想得那么厉害。” “因为你已经习惯了不普通,才会……觉得这样的事没什么,但在我们这些普通人看来,这已经很厉害了。” 沈玦星笑了笑,说了句:“我也只是个普通人,真正不普通的天才,我连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或许他曾经志向远大,认为自己注定不凡,以为仅凭一人之力便能改变这个世界。但现在的他早已认清现实,他改变不了任何东西,不过是个为了混口饭吃起早贪黑的普通人。没有主角光环,也一点不厉害。 顾照抓到了沈玦星眼里一闪而逝的惆怅,顿时有些惶恐,开始回忆刚刚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但不等她理清楚,沈玦星就拿着水杯和棉签出去了。 过了几分钟,沈玦星再次进来,将加过热水的水杯放到她的床头柜上。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恢复了往日模样,看不出一点异样。 “后台程序运行得很顺畅,大家全部上传完了就可以一键生成报表。你继续睡吧,我会盯着的。” 顾照昨晚本来就睡得比平时晚,后半夜又尽跑厕所了,这会儿吃了饭,突然就困到不行。她半个脑袋缩在被子里,说话闷闷的,眼睛要闭不闭,好像随时都能睡过去。 “麻烦你了……谢……谢谢啊……” 睡姿的关系,顾照的刘海成了中分,露出了额头上的红色胎记。 这还是沈玦星第一次这么明晃晃地与这块胎记面对面。顾照总喜欢用厚厚的刘海挡住它,但……沈玦星打量着顾照额心的圆形胎记。 顾照本来皮肤就白皙,胎记乍一看有些触目惊心,是因为白和红的两种颜色互相衬托,让白色更白,红色更红。但如果等最开始那种心惊感过去后再看,它其实并不难看。 沈玦星注视着顾照沉静的睡颜,脑海里升起一种模糊的印象,虚无缥缈,让人抓不到实处。 总觉得除了兔子,她还像某种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顾照现在动不动就崴脚,大抵是高中时那次崴太狠的锅。 伤筋动骨一百天,虽然那次她没骨折,但也瘸了一个多月,快两个月才彻底丢掉拐杖正常走路。 顾照从学校回家,要坐一辆83路公交。虽然没几站,但因为不远处就是地铁站的关系,晚高峰的人特别多,很多跟她挤同辆车,她有时候会等好几辆才能挤上。 “你自己上车没问题吧?”楚袁沅将顾照护送到车站,看了眼天色,道,“你自己当心,我先走了哈。” 不等顾照回答,她摆摆手,匆匆忙忙地就走了。楚袁沅的家就在附近,徒步便能达到,高中学业紧张,她又是班长,实在没有空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顾照都明白,所以也只是用微弱的声音,对着对方背影急急说了声:“再……再见!” 这天的83路依然很难等,顾照看着周围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比她晚来的都挤上了车,心里说不着急是假的。 眼看天一点点暗下去,再不回家,爷爷奶奶该担心了。 顾照努力想要挤上这次新进站的83路,可人实在太多了,她连车门都没碰到就被挤到了最外围,还差点一个踉跄向后摔倒。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一抬头,公交车已经关了前后门缓缓驶离。她又再次错过了。 她家离这里就三站路,要是平时,她走回去也就半小时,可现在她腿这样,估计一小时都难走到…… 不然走一站路看看吧,到了下一站,说不定人会少一点。 “喂!” 顾照拄着拐杖正要离去,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半转过脸,就看到沈玦星骑着辆酷炫的黑色自行车,单脚杵地,停在不远处看着她。 见顾照不走了,他一踩脚踏,往前骑了两米。 “你住哪里?” 他应该是刚打好球要回家,头发里都是汗水,脸上还带着点剧烈运动过后的红。 “什么?”顾照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刚刚看到了,你没挤上公交。”少年不拘小节地用胳膊蹭掉额角的汗水,又问了遍,“你住哪里?” “哦,我住河岚……河岚九村,今天人太多了,我已经好几辆车没挤上了,打算走一站看看人会不会少一点。”顾照说。 “就你这样?”沈玦星嫌弃地瞟了眼她的拐杖。 顾照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声音更轻了:“嗯,是。” 沈玦星没再说话,片刻后,仍低着头的顾照怀里突然被拍过来一只书包。 “上车,我载你回去。” 顾照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瞪着沈玦星,仿佛对方转瞬间变成了一只外星ET——他有着类人的外表,但你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正好顺路。你坐不坐?不坐我走了。” 沈玦星作势要踩脚踏,但他的书包明明还在顾照怀里。 “坐!坐的!”但顾照还是中计了。 迎着夕阳,顾照坐在沈玦星的自行车后座,搂着对方的书包和自己的拐杖,被风吹得微微眯起眼。 马路同人生一样,不总是平整顺畅,车轮不小心辗过一个小坑,后座紧跟着颠簸了下。 “啊!”顾照惊叫一声,差点没坐稳摔下去。 沈玦星放慢速度,回头看了她一眼:“抓好我衣服。你这腿,再摔一回估计就断了。” 顾照觉得他说得对。艰难地空出一只手,紧紧抓住了沈玦星的腰侧校服。 原本顾照是想让沈玦星送到小区门口就好的,但沈玦星没听她的,一直将她送到了她家楼下。 “谢谢。”顾照下了车,将书包还给对方。 沈玦星点点头,接过书包随手挂在了车头。 “走了。”他说着,自行车拐了个弯,往小区大门行去。 顾照没有立马转身上楼,而是看了他背影很久,直到骑着车的少年消失在转角,才收回目光,拄拐上楼。 那之后,沈玦星又送了她几次。也没有特意要送的意思,都是正好打完球回家,路过车站看到她在,顺便送的。 她这个人,从小没什么浪漫细胞,也没什么美学天赋。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几次沈玦星送她回家时远处地平线处的夕阳,这么多年来她始终历历在目,至今难忘。 那是她这辈子见过的,少有的美景。 顾照这觉睡到夜里才醒,一醒就听到外头吵吵闹闹的,好像有人在哭。 她走出卧室,就看到自家大门开着,对面李阿婆家的门也开着,哭声正是从对面传来的。 “哎呀老头,这可怎么办啊,老头啊你可不能有事啊!” 第15章 来了个救星 八点多的时候,沈玦星见顾照还没醒,打算将桌上的菜封上保鲜膜全都放冰箱里。 正放着,门外忽然响起急急拍门声。 “小照啊,救命啊!出大事了小照!要命了,怎么办啊!” 沈玦星一听像是对面李阿婆的声音,赶忙去开了门。 门外李桂香满脸苍白,门一开就紧紧抓住了沈玦星的胳膊,眼里满是急出来的泪花:“小伙子你快点帮我去看看我家老头,他好像要不行了,我刚怎么叫他都没反应!” 人命关天,沈玦星不敢耽搁,门都顾不上关就直冲对面。 刘大爷躺在卧室床上,身上盖着被子,双眼紧闭,就跟睡着了一样。沈玦星探了探对方鼻息,摸了摸脉搏,还有生命体征。 他没有浪费时间,直接掏出手机拨打了120。电话很快被接通,对面女接线员在了解大致情况后,一边派出救护车,一边柔声让沈玦星保持冷静,听她指挥。 “您说。”沈玦星把手机扬声器打开,放在一旁床头柜上。 “首要保证患者气道通畅,如果有假牙的要把假牙拿掉,躺着的就把脑袋侧过来,防止舌头堵住气道。” “没假牙,老头没假牙!”李阿婆站在床尾处,两只手抵着胸口,紧张地绞紧了。 沈玦星小心将刘大爷的脑袋侧向一边:“头侧好了!” “做得很好,救护车已经在路上了,接下来您要仔细观察患者的呼吸,如果发现患者呼吸频率变长或者没有呼吸了,就要马上做心外按压。除此之外不要随意移动患者身体,解开患者的衣领,尽量保持室内空气流通。” 李阿婆闻言马上把房间的门窗全都打开了。 “如果患者发生抽搐,不要试图强压他的四肢,或者往他嘴里塞东西,保持安静和弱光环境,移开他身边的尖锐物即可。” “救护车马上就会抵达,请准备好患者的医保卡和身份证,由于你们小区尚在封控期,家属注意佩戴好口罩随车前往医院。” “好好好!老头的医保卡我一直放好的,就在抽屉里。”李阿婆说着跑去了外面,客厅里一阵翻找后,又拿着一只塑料袋跑回来,“找到了找到了!” “患者呼吸情况现在如何了?”接线员问。 沈玦星跪在床边,手指贴住刘大爷的颈动脉,双眼一眨不眨地观察着对方的胸膛起伏。 “呼吸频率好像降低了。”他的指尖开始出汗。 “您学过心外按压吗?” “没有。”沈玦星在国外时,做过马拉松比赛的志愿者,见过现场急救。但见过是一回事,自己上手是另一回事。明明只是这么跪着,没有任何剧烈运动,他却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开始发窒。 这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没关系,我会教您怎么做。现在将您的侧脸贴近患者口鼻,用耳朵感受呼吸状况,用眼睛观察胸膛起伏。呼吸有没有比刚刚还要微弱?” 沈玦星观察了一会儿,忽地脸色微变:“好像……没呼吸了。” 李阿婆瞬间爆发出一声嚎哭,急得直跺脚:“老头啊你不要睡啊你醒醒啊!这怎么办啊,这怎么办啊!” 沈玦星没工夫安抚她,全副心神都在抢救刘大爷上。他将手机拿到更近的地方,询问接线员接下来该怎么做。 “好,不要急,接下来照我说的做。伸出右手,掌跟贴在患者两乳头连线中间位置,左手五指插入右手,两手交叠,指尖注意不要碰触胸壁……” 沈玦星依照接线员指示,将手臂与患者呈现90°垂直,用身体重量向下按压,保持每秒两次的频率。 电话那头的声音始终平稳而冷静:“心外按压需要将肋骨向下压五到六厘米才有效,按下去要按到位,回弹时让胸膛自然回弹,注意手掌不要离开患者的身体。” 心外按压十分消耗体力,只是几分钟,沈玦星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急速流失,可能再有两三分钟,他就没有办法继续保持这样的频率。 “哎呀老头,这可怎么办啊,老头啊你可不能有事啊!”李阿婆双手合十,不知在向天上哪位神灵求助。 汗水顺着沈玦星的额角滑落,他的呼吸渐渐粗沉,手臂也酸胀到快要抬不起来。 得叫人来帮忙才行…… 沈玦星的脑海才划过这样的思绪,房门外便传来了一道轻柔的女声。 “阿婆,出什么事了?” 顾照穿着白色睡衣,头发散在肩头,眼镜也没戴,穿着室内拖鞋就跑过来了。 李阿婆见了她,连忙迎上去:“小照,老头快不行了,救护车已经打过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这可怎么办……” 顾照工作的养老院里,80%都是70岁以上的老人,他们中大部分都有基础疾病,说她见惯了生死可能有些夸张,但这些年,她确实遇到过好几次需要冷静面对的大场面。 “您别急……”迅速评估了下当下情况,顾照一边挣脱李阿婆的手,一边快速去到沈玦星身边,“阿婆你先去楼下等着,给救护车指下路,这里有我和沈玦星,你不要担心。” 说完,她不再关注李阿婆,注意力全都转到刘大爷这边。 她踢掉拖鞋直接爬上了床,来到沈玦星对面,扎起了自己的头发。 “我数三,你让开。” 沈玦星没有回话,只是点了点头,在顾照数到三时,身体直接向后坐倒。 顾照接替他,继续为刘大爷心外按压。 在山呼海啸般的疲惫感下,沈玦星仍有余力为顾照表现出的镇定感到惊讶。 快速地按压,一下又一下,顾照代替已经停摆的心脏,将血液输送到刘大爷的四肢百骸,延续他的生命。无论是姿势还是力度,都挑不出一点毛病。很难想象这样小的身体里,竟然蕴含着如此大的爆发力。 沈玦星简直不能将眼前这个人与那个总是唯唯诺诺,不敢直视他,说话结结巴巴的顾照重合。 她就像变了一个人。 “情况如何了?”电话那头接线员询问。 体力消耗过大,沈玦星瘫坐在一旁大口呼吸着,拿过手机,盯着顾照低垂的面孔,说:“来了个救星。” 李桂香急归急,倒还算听话,顾照让她去楼下等,她就忙不迭跑下了楼。刚到楼下,远远就见到小区大门外开进来的救护车。 她大力挥舞着双手,几乎要跳起来:“这里这里,在这里!” 救护车直直往她这边驶来,等近了,李桂香才发现王经理骑着辆助动车跟在救护车边上,应该是在给对方带路。 “阿婆啊,怎么回事啊?”王经理停稳了车,第一时间向李桂香了解情况。 “老头怎么叫也叫不醒,可能是脑梗了,现在呼吸也没了,小照和她男朋友在上面做急救,让我下来等救护车。”李桂香道。 王经理让老太太慢慢来,别急,自己则招呼着急救人员,带他们上了楼。 身穿防护服的急救人员进屋时,顾照正要进行第三组心肺复苏。 “我们来吧。”年轻的医生道。 顾照连忙直起身退开,确认医生已经顺利接手,这才往另一边下了床。脚刚踩到地,她就崴了下,差点摔了。 王经理和沈玦星见状同时冲上去,沈玦星更快一步接住顾照,揽着她退到了一边。 “没事吧?” 顾照双手止不住地发颤,靠着沈玦星软得一点力气也没有。额头抵住对方的胸口,她摇了摇头,表示无碍。 “急救人员到了是吗?” 沈玦星有些担心顾照的状态,正想抱她回去休息,听到手机里传出的声音才想起还没挂电话,忙举起电话道:“急救人员已经到场了,非常感谢。” 接线员语气仍然平静,但隐隐似乎也是松了口气:“应该的。那我这边挂了,祝康健。” 挂断电话后,就像是接线员的话语拥有某种难以言喻的魔力,方才还死寂一片的心跳监护仪忽地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生命波动。 “有心跳了有心跳了……”关注着监护仪的急救人员道。 按压持续着,小小的波动一个又一个,逐渐组成规律的波浪。 很快,急救人员再次道:“恢复窦性心律了!” 听到这句话,哪怕没什么医学常识的王经理也能明白,这场与死神的较量中,刘大爷是暂时被大家合力拉回人间了。 心跳恢复平稳后,急救人员便要将患者转移到救护车上了。然而李桂香家里空间有限,担架床只能到卧室门口,急救人员只好向沈玦星与王经理求助。 “两位男士帮一下忙,抓住床单四个角,一起将患者抬到担架上。” 顾照本来也想帮忙,刚要往前冲,被沈玦星一胳膊拦了回去。 “靠边站。”他拿余光睨着顾照,脸上明晃晃写着一行大字——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吗? 顾照被他目光所慑,心都抖了抖,只能乖乖贴墙站。 “一、二、三!” 最后一个数出口,昏迷不醒的刘大爷连着床单被沈玦星他们抬起来,快速移动到了门口的担架床上。 李桂香一直在门外观望着,见老伴被抬出来,忙凑了过去:“老头啊,老头!要坚持住啊,听到没,千万要坚持!”叮嘱完也不知道听不听得见的老伴,她又向一旁的顾照、沈玦星和王经理连连道谢,“谢谢谢谢啊,今晚多亏你们,太谢谢了。” 担架床走得很快,她也只好匆匆谢过,追着担架床而去。 “您慢点,别急,慢慢来……”李桂香追着担架床,王经理追着她,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楼道门。 屋里前一刻还吵吵嚷嚷,下一刻便只剩沈玦星与顾照两个人。 顾照浑身乏力,后背都湿透了。她抬手擦了擦脖子里的汗,与沈玦星无声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忽然不约而同笑起来。 说不上来是笑什么,顾照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她只是看着沈玦星的脸,看到了一点劫后余生的颓然,然后不知怎么就笑了。顾照猜测沈玦星应该也是这样。 沈玦星:“我看你姿势很标准,你是专门学过急救吗?” 李阿婆走得急,门没关,灯也没关,沈玦星和顾照只好一一帮她检查,全都关了。 “之前考社工证的时候我顺便报了个Heart saver的课程。” 护工证有初级中级高级,当年为了更好地照顾奶奶,她考了初级护工证,又顺便学了急救。算算时间,今年应该可以考中级护工证了。 顾照检查了煤气灶,一转身,与冰箱上方的一双绿眼睛对视个正着。 “原来是这样。”沈玦星小声喃喃。 怪不得看着那么专业。 他已经将其余房间全部检查好等在门外,见顾照迟迟不出来,向厨房走去。 “还没好吗?” “嗯……还差点!”顾照双手高举,吃力地踮着脚尖,努力去够冰箱上的大黄猫。但她身高有限,猫又很不合作,只是坐在那里看傻子一样看着她,纹丝不动。 沈玦星注视着顾照颤抖的指尖,唇角的笑意不自觉加深。 身为一只兔子,怎么能不会跳高呢? “要抓它吗?我来吧。” 他按着顾照的肩膀,将人拨到一边,随后轻轻松松胳膊一伸,将冰箱上的大黄猫拎了下来。 “甜甜!”顾照上前一把抱住大黄猫,安抚地揉了揉它的圆脑袋。 “然后呢?抓它干嘛?” 顾照掂了掂怀里的胖橘,抓起戴着“白手套”的猫爪朝沈玦星挥了两下,用只有面对小动物时才会甜腻起来的语气问:“你介意甜甜来我们家借住几天吗?” 第16章 万般皆是命 我们家? 沈玦星上一次养宠物,还要追溯到幼儿园时期的蚕宝宝。 白胖可爱的蚕宝宝耗费了他非常多的精力与耐心,所以当它们化茧成蛾,在他打开鞋盒的一瞬间劈头盖脸向他扑来时,他的心理阴影也是巨大的。 那之后他就再没养过宠物。 顾照自己的家,她要让大黄猫借住,照理说他没有发言资格,但她还是出于尊重询问了他意见…… 顾照只觉得沈玦星在一瞬间看起来心情很好,以为对方是喜欢甜甜,便也腼腆地笑起来。 “可以吗?”她又问了一遍。 沈玦星抬起手,在半空犹豫地一顿,摸了摸大黄猫的脑袋。 “当然可以。” 甜甜可能天生不怕生,或者已经熟悉顾照,来到新环境也没有害怕,把每个房间都转悠了圈,最后选择在自己熟悉的老位置,冰箱顶上趴了下来。 顾照晚上一点东西没吃,又经历了那么大的体力消耗,加上还在生理期,安顿好甜甜就说自己要回房睡觉,脸上有肉眼可见的疲惫。 “你先等等,我热点饭你吃了再睡。”沈玦星拉住她,让她在餐桌旁坐好。 他动作很快,几分钟便将给顾照留的菜全都热了遍。 顾照其实已经累得没什么胃口,但闻着饭香,看了眼对面坐下来“监视”她吃饭的沈玦星,还是拿起了筷子。 “明天你是不是还要做志愿者?”群里晚上发了通知,明早进行第二次核酸。 “通知核酸了?” “嗯。” “那应该是要去的。” 沈玦星撑着下巴,看顾照慢吞吞地咀嚼,越发觉得对方像只兔子。 “我替你去吧。” 顾照一怔,下一秒就被汤呛到,咳得惊天动地。 沈玦星皱眉扯过纸巾递给她:“很烫吗?” 顾照接过了捂住双唇,摇了摇头。 咳嗽渐渐平息下来,喉咙里还有些不舒服,顾照吃得更慢,几乎是几粒米几粒米地往嘴里塞。 沈玦星不是傻子,几乎是立即发现了问题。 “怎么了?” 顾照盯着碗里剩下的小半碗白米饭,停下筷子,抬头看了眼沈玦星,又垂下眼,脸上轻松的表情已经消失不见。 “到底怎么了?”沈玦星面对别人的磨蹭总能客客气气,维持表面的平和,但不知为什么到了顾照这边,看她吞吞吐吐就很烦躁,跟教小孩子功课的家长一样,教一遍不会,第二遍就开始语气变差。 “我知道……”在沈玦星的逼问下,顾照终于开口,“我知道你没有对我特别好,你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所以如果我让你别对我那么好,你一定会觉得奇怪。” 从小忍饥挨饿的流浪狗,哪怕人类只是把家里吃剩的剩菜施舍给它,它也会感激涕零,绕着人类脚边疯狂摇尾巴,将这个人认做主人。 对于沈玦星来说,他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对顾照而言,这份善意陪伴她度过灰暗的青春期,又一路温暖她行过最艰难的两年。沈玦星不知道,这份持续了十年的善意对她来说有多重要,又有多庞大。庞大到蓦然回首,连顾照都震惊它竟然已长成如此庞然巨物的程度。 人从降生这个世界开始,便会不停地为各种各样的事物所牵挂,同样的,也会牵挂各种各样的事物。 顾照的心上,曾经牵挂着三颗气球。 一颗是爷爷,在她高二时,对方因病离世,这颗气球便飞走了。一颗是奶奶,在她大四时,对方因意外离她而起,这颗气球也飞走了。 如今,她的心上唯有一颗气球,叫“沈玦星”。她曾一度以为它干瘪了,但就像是看起来很胖的猫淋了水后才发现是虚胖一样,它也只是“虚瘦”,是“虚晃一枪”,是“故弄玄虚”…… 在重遇沈玦星后,这颗气球以惊人的速度膨胀,现在不仅死灰复燃,还勾着她的皮肉,将她的心勾来扯去,让她时常害怕自己的心要飞出她的胸膛,飞到她无法掌控的地方。 顾照语气里带着深深的苦恼:“这次没有老师再拜托你了,你能不能不要再可怜我,能不能……对我坏一点?” 沈玦星怔然地放下胳膊,注视着对面的顾照。 顾照:“剪刀在你的手里,把气球戳破吧。” 沈玦星不知道顾照心里的气球,但他大概能猜到是什么意思。 他沉默下来,认真思考起对方的话。 住进这个家以来,他尽可能地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合格”的客人,以为这样顾照会更自在,但看来事与愿违了。 比起不给主人家添麻烦,他现在更应该做的是“保持距离”。 “抱歉,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顾照摇摇头,心里叹息着想:让沈玦星突然当坏人,对他来说还是太难了,坏人可不会把错全揽在自己身上。 “你去洗澡吧,这里我收拾。”顾照故意支开他。 沈玦星感觉到了,没说什么,起身走了。 面对再次变得空荡荡的对座,顾照再没心情吃饭,将剩下的饭菜倒在一起,喂了垃圾桶。 大黄猫看着这一切,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第二天一早,顾照虽然满身酸痛,但还是硬爬了起来,出门前还给一样早起的甜甜加了点猫粮。 她不知道沈玦星有没有被她吵醒,但直到她出门,对方都很安静,看着似乎仍在熟睡。 老小区邻里街坊的,什么消息都传得很快。昨天小区进救护车的事,一早便在居民间传开了。 “小顾,是你们那栋楼的吧?我昨天从我家阳台看到了,王经理帮着一块儿把人抬下去的。” 顾照正在拉防护服的拉链,闻言看向发问的张雅,点头道:“是我们楼的,我家对门的刘大爷。” 石主任已经麻溜地穿好防护服,边调整着手套边道:“我知道他们,一对老夫妻。老头之前就中风过一次,腿脚本来就不大好,这两年脑子也糊涂了,老太太照顾得可苦。这次老头要是再恶化,估计老太太一个人就照顾不过来了,要请人了。” 张雅:“现在请个人得四五千吧?” 石主任:“不止不止,能自己走动的四五千,像那种瘫痪的,离不开人的,怎么也要六千打底。” 张雅咋舌:“这么贵啊,那还不如送养老院呢。” 石主任笑了:“你以为现在养老院就便宜啊?小顾,你们养老院一个床位多少钱?” 顾照的工作也正好涉及这方面,回忆了下,道:“我们分七人间和三人间,七人间一个月1800,三人间一个月2000。根据失能和失智情况,护理费收费也是不一样的,如果是瘫痪加失智,护理费是100元一天,住在失智区的两人间,2500元一个月。伙食费的话,统一是30元一天。另外还需要预存6000的备用金,用来急诊缴费什么的。” 张雅算了下:“一个月三十天,护理费就是三千,加床位费和伙食费就是……六千四。” 这样一算,倒是跟请保姆差不多价格。 石主任倒有些意外:“那小顾你们养老院还蛮便宜的,我有个老同学打算再过几年住养老院去,打听了一下,像样点的不是贵得离谱就是没床位。你们养老院叫什么名字?我回头让我同学去看看。” “叫‘善慈家园’,就在咱们区,您网上一查就能查到的。”顾照道。 三人换好衣服,按照先前流程,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地开展着核酸工作。很快,轮到3号楼核酸。 沈玦星这次仍然落在最后面,离前面人三米远,等其他人都走光了,他才慢悠悠上前。他没有在顾照面前停留,甚至没跟对方说话,表现得十分冷淡。 顾照在他从自己面前经过时睫毛颤了颤,随后抿住唇,在表格上沈玦星的名字旁打了个勾。 张雅离得近,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趁后面没人,她凑到顾照身旁,小声道:“怎么了,小情侣吵架了?” 顾照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整天待在一块儿啊也不好,我跟我老公也是。之前我出去工作,他在家带孩子,我工作忙,整天早出晚归的,还觉得挺亏欠他,结果这几天天天24小时粘在一块儿,他看着我烦,我看着他更烦。”张雅继续道,“但是再怎么吵,我们床头打架床尾和,没有隔夜的气。有什么事说开了就好,不要闷在心里,闷久了伤感情。” 就是说开了才变成这样的。 顾照心里暗叹口气,嘴上应和着道:“嗯,我知道的,小雅姐。” 快中午时,王经理从另一个核酸点过来,说李阿婆的子女来了,在小区外头,给了他钥匙,让他帮忙家里装点衣服。 “那您等等我,我和您一起吧。”顾照这边已经是最后几个人,登记完后,她匆匆去更衣室脱了防护服,拿上手机,与王经理一道去了李阿婆家。 天气这几天一天比一天热起来,两人挑的都是些夏天的衣服,装进大号的环保袋里,足足装了三袋子。 “现在医院的住院区只能进一个家属,进去了就不能换人,老爷子到现在还没醒,他们两个子女本来打算让老大进去陪护的,结果阿婆怎么也不肯,要自己照顾老爷子。”王经理说到这里,摇了摇头,“我听老大的语气,老爷子怕是不太好了。” 王经理手里拎着两个袋子,顾照拎着一个,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楼梯上。 “阿婆应该也是怕……见不到大爷最后一面吧。”顾照说着,想起自己的爷爷。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顾照初中时,爷爷被确诊得了前列腺癌,在了解了这病的发展进程与治疗费用后,他没有进行手术,而是选择了保守治疗。 用他的话说,他已经活到这把岁数,实在不想再折腾,劳民伤财。一切都是命。老天让他中年丧子,老年得癌,都是命。 “哎,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 那时候顾照年纪小,爷爷奶奶看病都是瞒着她的,当时也没跟她说得太细,这些还都是事后奶奶跟她讲的。奶奶说得其它话都已经模糊了,只有这一句,对方当时无奈的语气,认命的表情,至今仍深深印刻在顾照心中。 爷爷去世的时候,顾照正在班级里上课,班主任李老师让她出来一下,她心里就有些不好的预感,结果一出教室,就在走廊上看到了眼圈通红的奶奶。 “小照,爷爷没了。”奶奶忍着眼泪,紧紧握住顾照的手。 那两日,总是胃口不好的爷爷突然有了精神。顾照记得早上离家时,爷爷还说他快生日了,让顾照放学回家路上,路过蛋糕店给他带块小蛋糕,他就吃一口尝尝味道,其它都给顾照吃。 顾照虽然笑话他馋嘴,但心里打定主意,放学后要买个大点的生日蛋糕,上面有好多好多水果那种。她要给爷爷插上生日蜡烛,唱生日歌,然后切一大块蛋糕给爷爷吃。 还差几小时她就放学了,可爷爷却再也吃不到她买的生日蛋糕。这件事是顾照一辈子的遗憾,如果可以,她愿意用一切去换回到那天的机会。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第17章 细得我一用力就能折断 将衣物交给等在大门外的刘家老大,对方一个劲儿地道谢。王经理跟他介绍顾照,说那晚老爷子多亏了这小姑娘和她男朋友,不然靠李阿婆一个人肯定是搞不定的。 “我听我老娘说了,真的谢谢,太谢谢了你们了。”刘老大拎着衣服,隔着一道拦车杆,说着给顾照鞠了一躬。 顾照也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实在不敢居功,忙摆着手退了一步:“不用不用……” “等小区解封了,我请你跟你男朋友吃顿饭,好好谢谢你们!”刘老大道。 顾照这下“不用”地更急切了,两只手都要摆出虚影。 刘老大只当她是客气:“要的要的。” 对方急着去医院,又说了两句便要走,走前想将钥匙留给王经理,说老娘家还有只老猫没人照顾,想托王经理每隔两天去看看,添点食水。 “啊,甜甜我已经抱走了。”顾照道,“我不知道阿婆什么时候回来,昨天就把甜甜抱回家了。” 刘老大之前就老听自家老娘提起对面的小姑娘,说对方命苦,但人很好,心善又文静。那时候他没怎么放心上,只以为是老娘隔辈亲,现在一看,真觉得这姑娘可以,老娘竟然没夸大。 他又是一阵谢,走出一段了还在回头说:“这顿饭一定要请的,等着,等着哈!” 顾照与王经理在大门口挥别,一个回家,一个去了物业。 顾照回到家,沈玦星正在沙发上办公,桌上仍然摆着做好的饭菜,但只有一副碗筷。沈玦星已经吃好了。 习惯真可怕。独自一人吃饭,明明这件事她已经经历了上千个日夜,却仅仅因为和沈玦星一起吃了几顿饭,就变得难以忍受了。 面对冷掉的饭菜,顾照有些食不下咽。倒不是冷菜有多难吃,天气热了,让人没什么胃口。 她随意吃了几口,起身收拾碗筷。 考虑到在外面待了这么久,接触了那么多人,就算有防护服,顾照吃好饭还是从头到脚洗了个彻底的澡。 洗完澡她就进了自己房间,结果沈玦星正好在她窗外跟人打电话。她不是故意偷听,但她窗户隔音差,沈玦星又离得近,那些话自然而然就进了她耳朵。 蒋婉有些天没跟儿子联系了,想着儿子创业辛苦,下午煲点汤送过去,结果一打电话,对方说自己压根不在S市。 “怎么突然就出差去了,之前没听你提过啊?” “就是突然来的活儿。”沈玦星不想让对方担心,故意隐瞒了实情。 “那你下周六能回来吗?你爸马上生日了,旋章说提前过,放在周六,大家一块儿聚聚,你爷爷奶奶也来的。” “我哥?” “嗯,你哥说的。” 蒋婉以前是名戏曲演员,三十多岁相亲认识的现在丈夫,高龄生的沈玦星,也只生了沈玦星一个。 沈旋章是沈玦星父亲沈廉与前妻生的儿子,沈玦星出生时,对方已经十多岁。虽然两人年龄相差巨大,玩不到一块儿,但因为沈廉与前妻算是和平分手,两家关系一直不错,常有来往,沈玦星对沈旋章向来很尊重。 “我可能赶不回去,你们吃吧,单我来买。”算算日子隔离还剩八天,就算解封也要等下下周的周一了。 “就不能放一放工作吗?”蒋婉性子一向温和,这会儿语气也带上点责怪,“你爸爸生日一年也就一回,他都六十多的人了,这辈子还能有几回生日?人家旋章工作那么忙都抽时间给爸爸过生日了,到你这你说你出差赶不回来,这让大家怎么想?” 沈玦星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紧了紧。每个人从小到大,生命中多少都会有一个“别人家的孩子”,他也不例外。 而沈旋章就是这个“别人家的孩子”。 从小到大,蒋婉总会时不时拿沈玦星与沈旋章作比较。什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哥哥都跳级毕业了”;什么“你啊,要好好跟你哥哥学习,别整天知道玩,当心大学都考不上”;还有什么“你哥四十不到就升上副总了,不知道你四十的时候,能不能做出一番成绩来”……诸如此类,不胜凡举。 沈旋章是兄长,更像一根不知什么时候会抽在他脊背上的鞭子,让他不敢停下,更不敢放纵。 顾照觉得他不是“普通人”,认为他厉害,是因为她从没见过真正的天才,像沈旋章那样的天才。见过了,她就会明白,他们之间的差距有多大。而他至今所做的努力,也不过是为了让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至于太夸张。 “我确实回不去,代我跟大家说声抱歉。”沈玦星烦躁地搓了搓指尖,又想抽烟了。 “你啊,当时让你进你哥那个公司你不要,硬要自己创业,创业哪儿是这么容易的……” 沈玦星不说话,任她数落。 蒋婉这些话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一个人独角戏也没意思,念了几句,叹了口气说:“算了算了,我不说了,免得你嫌我烦。等你什么时候回来,咱们三个人吃一顿饭吧。” “好……” 话音未落,沈玦星身旁的窗帘唰地拉开了,顾照在屋里对着他猛拍窗户,面露惊恐。 “你干嘛?”沈玦星被她这一下搞得有些懵,都忘了自己还在和母亲通电话。 “猫!”顾照大声喊着,声音透过窗玻璃,模模糊糊传过来,“猫跑了!” “怎么了?”电话那头的蒋婉不明情况,疑惑道,“出什么事了?” 猫? 沈玦星努力分辨着顾照的口型,猛地回过神。他转身看向自己身后,果然,那只名叫甜甜的大黄猫不知怎么逃了出来,此时正在露台边一米多高的矮墙上走着优雅的猫步。 “妈,我这儿遇到点事,过会儿再打给你。”沈玦星目光不离大黄猫,说着挂断了电话。 “当心别吓着它!”顾照已经拉开窗户,直接整个人从屋里翻了出来。 “小心!” 结果也不知道是她身手实在不够灵敏,还是那要命的习惯性崴脚发作,几乎是翻出来的下一秒,她就“哎呀”一声,直接扑到了地上。 沈玦星一看,哪里还顾得上猫,忙上前将人扶起来。 “你好好门不走你翻什么窗啊?” 顾照穿的睡衣,这一摔直接把手掌和膝盖摔破了,她疼得直发抖,但站起身的第一时间关心的却不是自己身上的伤,而是墙头上的那只大黄猫。 “我没事。”她咬着唇拨开沈玦星,发现甜甜没有被吓走,而是坐在墙头好奇地盯着两人,顿时松了口气。 “乖甜甜,来姐姐这儿,我们回家吃好吃的了……”她一点点靠近大黄猫,伸出了还沾着灰尘与血迹的双手。 甜甜低下脑袋轻轻嗅动鼻尖,好像不是很喜欢顾照身上的血腥味,忽地从矮墙上一跃而下。 “等……”顾照一颗心都要蹦到嗓子眼,惊呼到一半,就见大黄猫一路奔跑,从露台移门一道不足十厘米的缝隙中挤进了屋里。 顾照惊悚地看着甜甜硕大的屁股消失在狭小的门缝间,终于知道对方是怎么逃出屋的了。 “我刚刚接电话的时候应该是没有把门关紧,抱歉,我下次会注意的。”沈玦星上前,盯着那道缝,也有点被甜甜的缩骨功惊到了。 顾照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一瘸一拐地又回到了自己卧室的那扇窗户前。 沈玦星以为她是要原路爬回去,心情复杂地建议:“还是走门吧?” 顾照关好窗,回头一脸莫名:“啊?” 她卧室门没关紧,她只是怕甜甜又从窗户逃出来而已。 “哦。”沈玦星知道是自己误会了,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忙转移话题道:“你能自己走吗?你摔得好厉害。” 顾照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膝盖,左边那个只是有点青,但右边那个擦破了皮,看着血淋淋的,挺吓人。 “嗯,能。”她扶着墙,缓慢朝门的方向移动。 沈玦星盯着从对方膝头流下的细小血柱,哪怕知道自己接下去的做法可能又会犯忌,却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 他紧拧着眉头,嘴里重重啧了一声。上前一把将顾照拦腰抱起,麻溜地运进了屋里。 好轻。 他一直知道顾照瘦小,但当真正将人抱在怀里时,才惊觉对方竟然这样轻。 这次,他有好好地检查移门,确认好已经彻底关上了,才将一脸茫然地顾照轻轻放到沙发上。 “你家有医药箱吗?”沈玦星问。 顾照的手脚细细地发着颤,还没有从方才的那一幕里回过神。 “很疼?”沈玦星误会了她的反应,蹲下身,握住她的手检查起来,“动一动手指,我看看是不是骨折了。” 顾照抖得更厉害了,手掌本来只是火辣辣地疼,现在又多了一种感觉,一种电流感,顺着被沈玦星握住的那块肌肤,一路窜到她的脸上,电得她的脸火烫一片。 “没有骨折……”顾照想要求饶,却不知该向谁求饶。 她只是本能地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很危险,她很危险。她不想让沈玦星再看她,再碰她,再出现在她面前…… “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啊?”沈玦星握她的手腕,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顾照脑子里还在想办法自救,根本没在意沈玦星问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嗯”了声。 “你这手腕……”沈玦星缓缓收拢五指,他的手掌很大,能轻松握住顾照的纤细的手腕,“细得我一用力就能折断。” 他抬起眼,自下往上看向顾照。 顾照怔怔望着他,仿佛被他好看的双眼慑住了心魄,完全无法转开视线。 脑海里充斥着尖叫,她的潜意识在呼救,在嘶声力竭地喊着救命。 可表现在身体上,她只是蜷了蜷手指,然后告诉沈玦星:“医药箱在厨房的吊柜上。” 第18章 她都疼哭了 大黄猫可能也知道自己闯了祸,这会儿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茶几上放着一只打开的医药箱,沈玦星半蹲下身体,小心地用沾着碘酒的棉签替顾照清理着膝盖上的伤口。 哪怕是柔软的棉签,直接戳在血肉上的触感也并不美妙。顾照已经尽力忍耐,却还是会下意识地在锐痛袭来的一瞬间躲避沈玦星的碰触。 这让沈玦星的清创工作变得困难。 “能不能不动?”他无奈地抬头询问顾照。 顾照这个人,不怕虫子不怕鬼,最怕麻烦别人,更何况这个人还是沈玦星。 她只能尽量用背抵住沙发,绷紧了身上肌肉,随后深吸一口气道:“来吧。”颇有点舍生取义的味道。 沈玦星恍惚中有种自己变身成了古时昭狱里的酷吏的错觉,仿佛手里拿的不是棉签,而是什么摧残人的银针铁鞭。 为了不让顾照太专注于自己的伤口,沈玦星只能想方设法分散她的注意力,引她说话。 “你的身体协调性是不是不太好?怎么老是摔跤?” 顾照的两只手都已经包扎妥当,贴好了创可贴。她摊着手,拨弄着指尖,说:“之前崴脚的时候没有太引起重视,护具拆早了,就有点习惯性崴脚……” “崴脚?”沈玦星想了想,“高中那次吗?” 顾照没想到他还记得,指尖微微一颤,顿了片刻才点头:“嗯。” “所以,现在走路总是慢吞吞的,是怕再崴脚吗?” “嗯……” 安静了会儿,沈玦星又找了个话题。 “你以前也不戴眼镜,怎么几年不见就近视了?” 关于这个,顾照高中那会儿视力其实挺好的,是到大学才开始近视。 为了减轻家庭负担,她一进大学就在为申请奖学金做努力。国家奖学金一个专业就两个名额,她本来头脑就不算聪明,能侥幸考上A大,全靠后天努力与沈玦星的魔鬼式刷题训练。这就意味着,如果不花费比高中时更多的努力,她是根本没有希望得到想要的结果的。 除了上课吃饭,顾照其余时间几乎都将自己泡在图书馆,晚上回到寝室,十点半熄灯了也会继续看书看到十二点再睡。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用眼过度了,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连黑板上的字都有些看不清。一验才发现,散光加近视,得戴眼镜了。 “学习太努力了。其实我不戴眼镜也能看清,就是有点糊。”说着顾照眯了眯眼,“我现在看你就看得挺清楚的。” 沈玦星闻言笑了笑:“你啊,才二十几岁,就脚不好眼睛也不好了,等老了怎么办?” “老了……大家就会跟我一样,脚不好眼睛也不好了。”岁月对每个人都很公平,顾照工作的养老院里,老人形形色色,身上的毛病也是五花八门。她就没见过几个七老八十了还能跑能跳,眼不瞎耳不聋的。 膝盖上的伤口有点大,创可贴贴不住,沈玦星只好将一块纱布按在上头,再用绷带缠紧。 “诡辩。”沈玦星小心缠着绷带,唇角仍带着一点笑意。 顾照一点不觉得自己是胡说八道,但因为想多看会儿沈玦星的笑脸,也就没再反驳他。 经过这番注意力的转移,膝盖总算是顺利地包扎好了。怕不过血,沈玦星没有包扎得很紧,将顾照扶进卧室后,他嘱咐对方有事尽量叫他,没事别瞎走。 顾照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半夜却还是自己起来扶墙去了两趟厕所。 她虽然迟钝,但好歹也是拿了三年国家奖学金的人,这点人情世故还是懂的——别人可以跟你客气,但你不能真的毫不客气。 第二天一早,顾照是被憋醒的。 一睁眼,她就发现自己胸口趴着只肥美的大黄猫。对方见她醒了,完全没有挪地方的打算,眯着眼看了看她,揣着爪子闲适地又闭起了眼。 顾照觉得她被压得胸骨以下都要没有知觉了。 “甜甜,起来下,姐姐要被你压死了……”她抬起手,艰难地将大黄猫赶到一旁。 “喵!”大黄猫不满地叫了声,烦躁地甩了两下尾巴,趴到床尾去了。 顾照想要起身,可一动,双腿就传来一阵疼痛。掀开被子一看,发现两个膝盖都肿了起来,特别是摔破那只,把松弛的绷带都撑紧了。 这副模样别说刷牙洗脸,就是走到门口都难。 顾照颓然地倒回去,觉得自己真是很没用。 以前一个人的时候,她偶尔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陷入到悲观的情绪中,她总是会很快调整,想一些开心的事,比如爷爷奶奶,比如沈玦星。这招总是很管用。 但当这股悲观情绪中包含了沈玦星,她一下子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一直在给沈玦星添麻烦。 顾照抬起胳膊,用手背遮住自己的脸。 她应该要尽可能降低自己存在感,尽可能地不去打扰对方,不给对方造成负担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他给她做饭,让他给她打扫卫生,让他照顾她的起居,像照顾废物一样照顾她…… 她应该感到羞愧,感到内疚,感到抱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沉溺于对方的温柔,表面义正辞严保持距离,内心暗暗窃喜不能自已。 顾照,你这样不行啊。喜欢也要讲基本法,单恋守则第一条,就是“喜欢可以,但不能给对方添麻烦”。你这两天全是麻烦,人家工作很忙的,哪里有空天天围着你转? 越想越是自我厌恶,直到手背皮肤感觉到一点湿热,顾照拿开一看,才发现自己竟然难受哭了。 她是知道女性生理期有时候可能会多愁善感一些的,但没想到会这么愁…… “顾照,你醒了吗?” 顾照一惊,忙抹了眼角,吸了吸鼻子道:“醒了。” 房门轻轻被推开,顾照重新从床上撑坐起来。 沈玦星一眼就看到了顾照眼角的微红,他不自觉皱了皱眉,来到床边,扫过对方双腿的位置,问:“感觉还好吗?” “有点肿。”顾照一只手隔着被子按在大腿上。 沈玦星第一反应是想掀被子查看,腰都弯下去了,看到顾照那纤如葱白的手指,才想起对方是女孩子,他直接掀或许有些唐突。 “我看看?”他的手指停在被角上。 “哦,好。”顾照主动掀开被子,让他看自己肿得老高的膝盖。 好肿。 沈玦星看着顾照两只肿得跟馒头一样的膝盖,长眉皱得更紧了。 “你等等,我拍个照问问这该怎么处理。”说着,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对着顾照的膝盖拍了两张照片,一张正面的,一张侧面的。 拍完照,他立马打开微信将照片发给了自己父亲,过了好一会儿没等到对方回复,他走出卧室,等不及地给对方去了个电话。 沈廉正在跟小区里的棋友下棋,他是退休后才学的棋,下得不大好,老被叫“臭棋篓子”,但他不在意,越挫越勇,百战不殆。今日这局棋,他下得很稳,眼看胜利在望,却被沈玦星一个电话打乱了思路,手一松,把棋下在了错误的位置,直接就叫对面“将军”了。 沈廉懊恼不迭,简直要捶胸顿足。丢开棋子,他让其他人先顶一下,叹着气跑亭子外接了儿子的电话。 “什么事啊沈公子,怎么这会儿给我打电话?”他会感到惊讶也不是没道理。 过去他工作忙,家里大小事都是蒋婉操持,沈玦星一般有事都是找蒋婉,只有在找不到蒋婉的情况下,才会打他的电话。他都不记得上次儿子给他打电话是什么时候了。 “您看一下我给您发的微信。”沈玦星道。 “你给我发微信了?我看看哦,我刚下棋了,没注意……”沈廉没退休前,是S市体育大学附属医院的一名康复科大夫,最拿手的就是这种跌打损伤,“哟,这谁啊摔得这么厉害?” “我一个朋友。” “这得摔的有一段时间了吧?” “昨天摔的。” “拍片子了吗?拍了拿给我看看。” “没拍。感觉不像骨折,昨天还能自己走,外观看着也没有明显异常。” 沈大夫“嘶”了声,有些搞不懂了:“这不是让我诊断的,那你给我打电话的意图是?” “有没有办法快速消肿止痛?”沈玦星瞥了眼半掩的房门,又走远了点才继续说,“她都疼哭了。” 沈大夫沉默了一会儿:“要是确定骨头没问题,那就是皮下软组织损伤。你这样,24小时内,就给伤处冰敷,过了24小时,再换热敷。实在疼得不行,就给她吃粒布洛芬……”一边跟儿子说着话,他一边朝棋友们打了个招呼,快步往家里走去。 “布洛芬?” “止疼的。” “这药一个月能吃几次?” “这个没有成瘾性,很安全的,就是对胃肠道有一定刺激性,肠胃不好的要注意点。” “好。”沈玦星一一记下了,打算挂电话,“有事再找您。” “欸等等等等!”沈大夫急急叫停,“你妈说你出差去了,你不是一个人去的吗?怎么还有个姑娘?” 虽然只有局部,但从医几十载,如果是男人的腿还是女人的腿都分不清,他也不要混了。 沈玦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想着之后反正是要三个人一起吃饭的,就说:“见面再跟你们解释。”说罢不等沈大夫再说什么便挂了电话。 沈大夫瞪着被挂断的手机,半天骂了一句:“臭小子!” 蒋婉正准备做午饭,听到门口有动静,疑惑地探身出去查看,发现是自己丈夫回来了。 “怎么今天这么早?”往常对方都是要和棋友下棋下到中午才回的。 沈廉一脸神秘兮兮,背着手走到蒋婉面前,道:“你儿子有事瞒着咱俩。” “玦星?什么事儿啊?” “他这次我估计就不是去出差的。”沈廉将方才沈玦星给他打电话的事复述了一遍,随后语气笃定道,“跟小姑娘旅游去了,一定的!你看这照片,小姑娘穿着睡衣呢,这么私密的形象,怎么可能是普通朋友?” 蒋婉拿过手机忙翻找出自己的老花镜,仔仔细细看了遍那两张照片。 确实是睡裙……而且听老沈的意思,儿子还挺心疼对方。她想起上次通电话时儿子的古怪,心想原来如此,金屋藏娇呢。 “稀奇啊,这可是第一次。”蒋婉拿下眼镜,道,“我还以为他要跟旋章一样,四十岁前都不考虑婚姻,以事业为重了。” 沈大夫笑得眯缝起眼,指着手机屏幕上沈玦星的名字道:“本来他赶不回来,我这心里还有点不舒坦。这要是能带回个儿媳妇……年年不给我过生日我都准了!” 第19章 我男朋友帮我包扎好了 “阿嚏!” 沈玦星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用毛巾包着块冻肉回到卧室。 顾照接过了,大概能猜到对方什么意思,但为了确认,还是问道:“冰敷吗?” “嗯,我已经在冻冰了,但没这么快冻起来,现在冰箱里只有这个,先用着,到十二点再换热敷。”沈玦星说完便出去了,过了没多会儿,又端着个盆进来,里头放着顾照的洗漱杯和已经挤上牙膏的牙刷。 顾照一下子又陷入到了“自己真是好废物”的深深自责中:“对不起,麻烦你了……” 沈玦星将盆递给她,同时另一只手接过了给对方冰敷的活儿,从对方手中夺过了那块冻得梆硬的猪肉。 “是我没关好门导致甜甜跑了出去,你才摔倒的,要说对不起也是我说。”沈玦星坐在床沿,垂着眼,轻轻用手里的冻肉碰触顾照肿胀的膝盖。 顾照将脸盆放在腿上,被冻得一哆嗦,洗漱杯的水都要泼出来。 “很疼?”沈玦星以为她疼得厉害,对自己的判断有些动摇,“不然……去医院拍个片子?” 顾照拔出口里的牙刷忙摇了摇头:“不用不用,不疼的,刚刚就是被冰了一下。”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她的体质是受伤后会肿得比较夸张的类型,加上早上刚起来身体有些僵硬,一动就觉得疼得比较厉害。但这会儿她已经感觉好多了,相信再冰敷一段时间就能消肿,实在不用劳师动众去医院这么夸张。 “你确定?”沈玦星仍有些不放心。 “嗯,真的没事。” 等顾照洗漱完,沈玦星端着脸盆出去了,过了大约十几分钟才又进来。一只手里端了盘饺子,另一只手里拿着条拧干水分的热毛巾。 他先把毛巾给顾照:“今天没时间做饭,只能吃速冻饺子,将就下。” 顾照将热热的毛巾覆到脸上,不怎么轻柔地在自己面皮上搓揉了两圈,再将毛巾叠成小块还给沈玦星。她皮肤十分细嫩,平时缺少血色,看着就会过于苍白,但这会儿脸颊被她大力之下擦得微红,倒是显出几分活力。 “速冻饺子我也喜欢的。” 由于顾照手受了伤,沈玦星想着她用筷子不太方便,就给她直接拿了个勺。顾照举着盘子,将饺子一个个炫进嘴里,吃得两腮鼓鼓囊囊。 沈玦星替她冰敷,见她一口一个吃得那么香,离奇地生出一种……厨子遇到懂行的食客,因为有人能这样珍惜他做的食物,而感到满足的古怪心态。 “这么好吃?”沈玦星忍不住问。 顾照其实有点演的成分,但沈玦星都这么问了,肯定是要点头的。 “嗯。好吃的。” 沈玦星半信半疑,伺候完顾照,将碗筷放进洗碗槽,给自己也盛了一盘饺子。甫一入嘴,他就皱起了眉头。 好难吃。 无论是没有嚼劲的饺子皮还是毫不鲜美的肉馅儿,都很难吃。 他盯着自己面前的饺子心想,顾照可真好养活啊,她有什么是不爱吃的吗? 可能真的冰敷起了作用,到下午时,顾照的腿已经肿得不那么厉害了。沈玦星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进来给她换冰块,24小时一过,又换成热毛巾开始热敷。 除了上厕所,顾照那一整天都没离开房间。而上厕所这件事,甚至不是她自己提的,是沈玦星提的。 沈玦星敲开她的房门,十分自然又直接地问她:“你要不要上洗手间?” 顾照当然想上洗手间,但她实在太怕麻烦沈玦星,怕到不知道怎么开口,便就这样任由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如果不是沈玦星先一步问她,她可能还要再磨蹭大半小时才会求救。 最后,顾照是被沈玦星抱进洗手间的。 他将顾照放下便自行离开了,怕顾照尴尬,甚至没等在门外。 顾照其实已经感觉好多了,上完厕所自己就扶着一旁洗手台起来了,还用肥皂搓了个手。 她本来想回屋就自己走回去吧,不要再麻烦沈玦星了。结果一开门,沈玦星不知什么时候都站在外面了。 “我……” 顾照心虚地张了张口,想说自己好多了,可以自己走了,才出声就被沈玦星沉声打断。 “你不想老是麻烦我,就不要老是找麻烦。” 顾照一下子蔫儿了:“……哦。” 沈玦星稳稳托住她的膝弯,将人打横抱起。顾照搂着他的脖子,乖乖任他抱回了卧室。 沈玦星放下她时,听到耳边响起绵软的声音。 “谢谢。” 他弯腰的动作几不可查地一顿,又若无其事地接上。 顾照以为,她翻窗摔得不良于行已经够倒霉了,想不到祸不单行,下午微信群里就传出一则噩耗——小区里又出现一名阳性患者。 该名阳性患者之前一直在临市出差,前天回的小区,昨天出现了发热的症状,抗原显示两条杠。他当即联系大白上门做了核酸,今天确诊阳性。 好在他一直很小心,从回小区就没出过门,家人从他回来也是自觉隔离在家,没有和外界接触过,算是一定程度上减少了病毒的扩散。 在顾照看来,对方已经做得很周全,实在无可指摘。但患者家属还是一个劲儿地在群里道歉,说连累了大家,真的不好意思。 17栋301小雅:这个怎么能怪你们呢,这是生病呀,生病谁也不想的。 9栋202:是的是的,大家都不容易,病毒无情人有情,为这种事怪人家,这都成什么人了?我相信我们小区不会有这种不讲道理不明是非的人吧? 顾照一看头像,这是石主任。 一旦有人起带头作用,其他人便都纷纷表示了理解。 13栋502:打工人何苦为难打工人,居家办公也一样的,还不用早起挤地铁,效率都变高了。 4栋101:之前是五村、六村和我们封控,昨天好像三村、四村也封了。这次这个德尔塔还是蛮强劲的。 6栋302:是的呀,今天APP上都抢不到菜了,一直显示运力不足。 顾照打开自己平时买菜用的萝卜APP看了眼,发现果真如此,东西是有的,但是送的人没有。 她又下载了两个APP,一个送货时间已经排到晚上十点,还有个干脆就显示附近的门店临时关闭了。 她怕过几天运力会更紧张,或者干脆另两个店也关了,就在唯一能买东西的那个APP上选了些不容易坏的蔬菜冻品,又买了些油盐酱醋,猪肉鸡蛋,让十点送来。 点完付款,正好看到志愿者群里王经理说话了。 王经理:“相信情况大家都知道了,因为我们小区又有了阳,加上这个周边小区也在不断出阳,所以我们封控倒数清零,从今天开始,是新的十四天。” 王经理:“形势依然严峻,大家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罗湛:“[加油][加油]” 石主任:“接下来三天连续每日核酸,辛苦大家了。” 顾照摸了摸自己的腿,明天应该可以消肿,但是要行走自如,起码还要两三天。 顾照:“抱歉,我可能要缺席几天了。” 张雅:“怎么了宝?” 顾照:“我昨天摔了跤,现在腿不大好走。” 罗湛:“啊,严不严重啊?” 石主任:“需不需要跌打药?我家有药。” 顾照:“不严重不严重,我男朋友帮我包扎好了,今天一直冰敷,已经消肿很多了,再过两天应该能走路了。” 张雅:“那你在家好好休息,养好了伤,才能跟我们一起并肩作战。” 罗湛:“「奋斗」我们等你!” 顾照盯着屏幕,眼里不由自主生出一点笑意。 从小到大,她都独来独往。她习惯了一个人。虽然很多人觉得她孤僻,但“一个人”是她的舒适圈,她在圈里待得挺好。 原以为她会这样一辈子,圈地为牢,没想到因为一次隔离,竟然稀里糊涂就跨出去了。 不过意外地……感觉还不错。 沈玦星:“我替她去。” 顾照刚退出微信,最后一秒瞥到新跳出的信息。那行文字残留在她的视网膜上,过了好几秒才被大脑解析出来。 她怔了怔,下一刻手忙脚乱再次点开微信,在确定了那就是沈玦星之后陷入了石化。 他什么时候进群的?谁拉他进来的?怎么……怎么都没人通知她? 顾照滑到上面,翻看聊天记录。 【我男朋友帮我包扎好了】 【我男朋友帮我包扎好了】 【我男朋友帮我包扎好了】 当看到自己打出的“男朋友”三个字时,顾照按住胸口,感觉血压都有点上升了。 她点开沈玦星的头像,打算找对方道歉。如果他觉得名誉受损,她也是可以跟大家解释清楚,他们其实没有任何关系的。 但还没等她打字,最上方显示出“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小字。 顾照缩着脖子,已经在等骂了。 没一会儿,沈玦星发来消息。 沈玦星:“这三天我替你去做志愿者。” 竟然不是骂她的。 顾照连忙打字:“这样会不会影响你工作?你工作很忙吧?” 要工作,要当志愿者,又要做饭,还要照顾她……顾照想想都替沈玦星窒息。 “正在输入中”的显示这次格外久,但最后沈玦星发过来的,只是简短有力的四个字。 “我能搞定。” 顾照打了许多字,大致意思是向他道歉自己拖累他的,写好了又觉得,她道歉太多次了,翻来覆去毫无新意,她没说烦,沈玦星估计看着也烦了。 犹豫再三,还是删光了,重写了两个字。 “谢谢。” 第二天一早,顾照还在睡觉,感觉卧室门被人推开了。 甜甜不允许这个家有它不能随意进出的地方,如果有,它就叫到那扇门自己开为止,所以顾照睡觉都会给它留道缝。 她以为是猫,就没在意,眼睛要睁不睁又闭上了。 等她彻底清醒已经是九点多的事,一睁眼就看到了床头柜上的洗脸盆。盆里是干净的毛巾和盛满水的洗漱杯,牙刷挤好了牙膏,就架在杯子上。塑料脸盆旁边则摆着一只大碗,里头盛着两只加热过的菜包,是顾照昨天下单买的。 顾照突然就想到了小时候奶奶经常给她讲的一个故事:说有个男人,天天躺在床上懒得动弹,有一天妻子要出远门,怕他饿着,就做了块饼,当中掏一个洞,套在了对方的脖子上。结果过了几天妻子回家,对方还是饿死了,因为男人只吃嘴边的一圈饼。 当年听这个故事,只注意到了懒汉的懒,震惊天下竟有这样离奇的死法,却忽略了故事的另一个主角。现在一想,明明妻子才是更令人惊叹的存在啊。 第20章 别管我 张雅亲亲女儿的脸蛋,与她告别:“妈妈要去工作啦,跟妈妈说再见好不好?” 小女孩把脸一下子埋进爸爸怀里,只把后脑勺对着张雅。 看着拒绝交流的女儿,张雅轻叹口气,戴上口罩,对丈夫赵毅道:“你照顾好孩子,我走了。” 赵毅单手抱着女儿,朝她摆了摆手:“路上小心。” 早上孩子有些闹腾,张雅和丈夫哄了许久才哄好,到集合点的时候就有些晚,其他人都已经换好了防护服。 张雅一眼就认出沈玦星。无他,对方在一众人里格外扎眼,简直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她匆匆换好衣服,来到自己的岗位上,趁着还没来人,关心起顾照的情况。 “小顾怎么样了?伤得严不严重啊?” 沈玦星从年龄和性别上判断,很快对上了张雅在志愿者群的ID。 “摔得挺厉害,估计还要再养两天。” “怎么就摔了呢?” 沈玦星将自己不小心忘关门,把猫放了出去,顾照急着去抓猫从窗台翻出去的事简单说了下。 “你们养猫了?”张雅的关注点一下子就歪了。 “对门阿婆家的,在我们那儿寄养几天。” “哦哦,之前救护车拉走那对老夫妻是吧?” 张雅的话题十分发散,一会儿又歪到了李阿婆他们身上,说不知道大爷情况怎么样了,阿婆还会不会回来,后来陆续有居民下来做核酸了,两人的谈话才终止。 其实张雅和沈玦星搭话,除了问顾照的情况,还有另一个目的。 沈玦星在登记表上打下最后一个勾,结束了自己今天的工作,跟众人打过招呼后,他独自往更衣室走去。 “那个小沈,等等!” 沈玦星停住脚步,回头看向身后。 张雅小跑着追上他,可能顾忌着周围还有人,说话声音特意压低了:“不知道小顾有没有跟你提过,我是做医疗美容这块的。” 顾照压根没提过,但沈玦星作为一个职场人,还是有些说话的艺术在身上。 “哦,之前有听她说过。” 张雅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是这样的,她额头上那块鲜红斑痣,我跟她聊过,现在是有办法可以改善淡化的,但她好像有些顾虑,对这方面不是很积极,我就想让你试着劝劝她。” 顾照虽然嘴上说着谢谢,但张雅做这行的,每天面对那么多客户,怎么会看不出来对方眼里的勉强? “鲜红斑痣?” 张雅指了指自己额头:“小顾这里的胎记,叫做‘鲜红斑痣’,是一种先天毛细血管发育畸形。我真不是为了做生意哈,我看她一天到晚用刘海遮住自己,明显就是怕别人看到她的胎记。这种客人我遇到过很多,面容改善后,自信心也会得到很大的提升。” 沈玦星静静听她说完,想了想,道:“行,话我会带到,至于她怎么选,就不是我能干涉的了。” 这话乍听起来像是出于“尊重”,但张雅总觉得味儿不对。谈论顾照时,沈玦星的语气和表情并没有提起心爱之人的亲昵,甚至隐隐透着种客套和距离感。 难道小情侣吵架还没和好? 张雅不知道他们其实是假情侣,只以为两人还在闹别扭,没再多说什么就放沈玦星走了。 顾照试着下床,膝盖弯曲的时候会产生钝痛,她尽量放缓动作,扶着墙走到了厨房。 拉开冰箱,她从冷冻室里拿出一盒饺子,又在锅里注上水,打算煮个水饺。沈玦星替她做了志愿者,她在家,也该力所能及地做些自己能做的事。 水很快咕咚咕咚沸腾起来,顾照将一整袋速冻水饺全都下入锅里,加了小半碗冷水后,盖上了锅盖。 沈玦星正是这时候回来的。 他将钥匙放在入口玄关处,拧眉问顾照:“你起来干什么?” 顾照两只手都撑在台面上,听到沈玦星的声音,回头看过去。 “我……我起来煮个饺子。”她错开点身体,好让沈玦星看到炉灶上烹煮着的食物。 沈玦星换了鞋,来到炉灶前,掀开锅盖看了眼,问:“凉水加过了吗?” “加过了。” 沈玦星瞟了眼她的膝盖:“腿好点了吗?” 顾照低头看自己的腿,特意当着他的面弯了弯膝盖。 “好多了。” 沈玦星将炉子上的火调小,不再看她:“去外面坐着吧,这里我来看着。” “哦。”顾照扶着墙,跟个八十岁老妪一样,慢吞吞地出了厨房。 餐桌旁坐了五六分钟,沈玦星手里捧着饺子和碗筷从厨房出来。两人就像之前那样,相安无事地安静用餐,没有故意找话题,但场面也没有很局促。 沈玦星嘴里吃着,眼睛注视着对面的顾照。虽然在家里她有时候不戴眼镜,但在外面应该是戴的。大黑框加过眉的刘海,直接把她的样貌遮得七七八八,加上她的体态和穿着,就会给人没精神,垂头丧气的感觉。 想到张雅的话,沈玦星道:“你额头上的胎记,为什么不治疗?” 顾照一怔:“小时候治过的。”她小声与对方讲述自己小时候的治疗过程,“虽然现在有了更先进的技术,但比起拥有希望之后再打碎,我觉得……保持现状可能更合适我。” “怕失败?” 顾照垂下眼,无声点头。 对面的人忽然毫无预兆轻轻嗤笑了声:“是啊,谁都怕失败。” 顾照听出他的语气有些微妙,抬头错愕看向对方。 沈玦星撑着下巴,筷子玩似的戳着盘子上的花纹:“其实怕的也不是失败,而是失败过后,仅剩的信心被挫败感替代,然后就一蹶不振了。” 怕的是一切都没有意义,不再有人无条件地支持你,站在你这边。所有人都劝你放弃,连你自己都迷失方向。 顾照怕失败,他又何尝不怕? 他能回来父母虽然很高兴,但在他们的预想里,他就应该像沈旋章一样,找家大厂上班,然后稳步就班地升职加薪,成为高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全球经济都不明朗的情况下,赌上所有创业。 他把一切都压在了自己创办的公司上,如果失败,都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 沈玦星觉得有些好笑,他和顾照脾气性格样样不同,却竟然能在这种地方生出同病相怜。 “也可以……这么说吧。”顾照没有否认,“规避负面情绪,本来就是人类的一种自救本能。” 沈玦星没再继续深入这方面的话题,点到为止,毕竟他不是顾照真的男朋友,没什么资格劝她。 “会说起这个,其实是因为张雅……”他将今天张雅叫住他的事说了,让顾照自己斟酌。 顾照没想到张雅还没放弃,甚至找到沈玦星当说客,不过除了觉得对方有些过于热心,倒没有心生不悦。她相信张雅是真的出于关心才会和沈玦星说那些话,所以也不会因为这个生气。 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是商铭远的来电。沈玦星向顾照示意了下,走去客厅接了电话。 “喂,什么事?” “出了点事。”商铭远的声音是不同以往的严肃,“卓工不是带着人在C市布置设备吗?施工现场可能有些杂乱,他一不小心从二楼摔了下来,当场没了意识,现在在C市人民医院抢救。” 卓工是他们公司的施工负责人,四十多岁的北方汉子,儿子今年刚上大学。由于负责现场施工,他出差最多,可以说是他们公司最忙碌的人。 沈玦星闻言,身体一下子绷紧了。 “通知家属了吗?” “通知了,他们在老家,我已经给他们买了动车票,让他们先过去了。” “这样,你替我跑一趟。”沈玦星道,“钱不要紧,最重要是人没事。” “嗯,我马上收拾行李赶过去。” “有消息及时通知我。” 商铭远应了声便挂了电话。明亮的客厅里,沈玦星握着手机垂下胳膊,疲惫的长长叹了口气。 他和卓工一直是现场施工的主要负责人,现在他被封控在小区里,卓工又受伤住院,一些项目注定是要推不下去的。 这些确实是不可抗力,但甲方确实也不会因为这些理由而允许你拖慢他们的工期。 顾照看沈玦星站那儿半天不动,配合方才听到的只言片语,猜测那通电话传来的不是好事。 她默默撑起身,将碗筷拿到厨房洗了,擦完手出来,发现沈玦星在沙发上打字,手速很快,几乎没有停顿,不知道是在敲代码还是跟人发消息。 她没有打扰,直接进了屋。 她当中出来过两回,一回是王经理带着医务人员来给她做核酸,还有一回是上厕所,两回都不见沈玦星。她悄悄拉开自己卧室的窗帘看了看露台,果然看到了沈玦星的身影。 他背对着顾照,望着楼下的大马路,靠在矮墙前,身前有白烟升起,应该在抽烟。顾照见他身旁地上散落了好些烟屁股,想来抽了不少。 到了傍晚,顾照包子都蒸好了,沈玦星还不进来,她直接拿着碗去了露台。 沈玦星闻声回过头,看到她手里端着的包子,好像才醒过神,望了眼暗下来的天色,道:“已经这么晚了?” 顾照将碗放到矮墙上,凑得近了,能闻到对方身上浓重的烟味。 “冰箱里速冻饺子速冻包子还够,你这几天忙就不要做饭了,吃这些也是一样的。”她说着,拿起一个大包子塞进嘴里。 沈玦星没有动,他现在没什么胃口。 今天早上王经理刚给了他一包烟,以感谢他为小区抗原工作作出的贡献,他还想留着慢慢抽的,谁想一个下午就抽完了。接下来半个月他怕是要强制戒烟,光是这样想,他的心情就越发糟糕。 “你家有酒吗?” 顾照咀嚼的动作一顿:“酒?”她想了想,“杨梅酒行吗?” 在他们家,杨梅酒泡着不是为了品尝,而是为了治肠胃炎的。算是一种偏方,她奶奶的妈妈传给了奶奶,然后奶奶再传给了她。喝不喝无所谓,但备一定要备着的。 顾照小时候拉肚子,奶奶总爱给她吃一粒酒里捞起来的杨梅。泡杨梅的酒都是高度数的白酒,已经吃不出什么果香,尽是腥辣。 顾照告诉沈玦星杨梅酒的所在,沈玦星进了屋,过没多会儿捧着只玻璃罐子出来了,另一只手里还拿着只小碗。 一打开瓶罐,浓烈的白酒味就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光是闻着,顾照都有些头晕。 沈玦星将酒倒进碗里,拿起仰头就喝了一大口。顾照知道这酒的厉害,忙抬手要拦。 “不能这么喝……” 沈玦星避开了,一把抓住她的手,碗里的酒液泼洒出来,染湿了他的手背。 “别管我。”他的音色很冷。 顾照一下子僵住了,张了张口,却只是发出了一个微弱的单音。 “我……” 沈玦星不等她说完,插嘴打断:“要陪我一起喝就留下,不想就进去。” 第21章 暗昧中的一道光 “要陪我一起喝就留下,不想就进去。” 沈玦星原想着,依照他对顾照的了解,他这样说了,顾照绝对就会闷声不响地转身离开。 结果顾照确实是进屋了,但没过多久又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个玻璃杯。 “倒这里。”顾照将杯子放到矮墙上,轻声道。 沈玦星放下喝到一半的酒,垂眸凝视顾照半晌,扯着嘴角将碗里的酒匀了一半给她。 酒液顺着碗壁落在墙头,湿了一小块。两人也不说话,就这么双双挨着矮墙,望着楼下,伴着夕阳黄昏默默喝酒。 “听说你高考考得不错,虽然有些迟,但……恭喜你。”沈玦星说着,往顾照方向敬了敬,端着碗仰头一口喝干,随后又捧着酒坛,为自己再次斟满。 “多亏了你。”顾照浅浅抿了口酒,陷入到回忆里,“要不是你,我的分数也不能短短一年就提高那么多。” 三中入学分班并不靠成绩,1班到2班是实验班,由全部自荐生和部分推优生组成;3班到6班是平行班,由部分推优生和裸考生组成,按照中考成绩蛇形分班。这也是为什么沈玦星一个推优生会跟顾照一个班的原因。 高二时,要分文理班,沈玦星、楚袁沅和顾照都选了理科,便又在一个班。楚袁沅仍是班长,李老师则继续担任他们的班主任。陆岐、李漠和宋姣梦都是后头分进来的,顾照对自己原本班级的人都不大熟悉,就更不要说他们了。 高二那年临近期末,顾照爷爷过世后,她陪着奶奶一道处理了丧葬事宜,除了考试都没再去学校,成绩单和暑假作业是后面沈玦星和楚袁沅给她送去的。 她成绩那会儿本来就很一般,总在中游徘徊,又受亲人离世的打击,那次考得是前所未有地差。 拿到成绩单那一刻,哪怕做足了准备,她还是胃里发沉,四肢的血液都像是一瞬间被抽干了,大夏天都觉得冷。 “我下午还要补课呢,先走了哈。”楚袁沅将放着作业的袋子给到顾照,迫不及待转身就走了,连声再见都没说。 不过顾照也不在意,因为她已经听不到楚袁沅在说什么。 紧紧捏着成绩单,顾照视线逐渐模糊,耳边全是爷爷奶奶的声音。 “唉,爷爷就想活得再久一点,等看到你考上大学了,也好去找你爸妈报喜。” “老头子,你放心去吧,小照我会照顾好。等她考上大学了,咱们就来坟前给你和儿子、儿媳报喜。” 这样的成绩,这样的成绩……她真的能考上大学吗? 他们养她长大,那么辛苦,花了那么多的心力,从小到大都没要求过她什么,她却连这点小小愿望都不能满足。 那一刻,顾照并没有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担忧,只是很心疼苦了大半辈子的爷爷奶奶。 眼泪扑簌簌掉落,砸在成绩单上,浸出点点水印。顾照在自家楼下,当着沈玦星的面哭得不能自已。 “喂……”沈玦星见顾照蹲在地上哭得脸都皱在一起,下意识扫了眼身后楚袁沅,见人已经走远,一把将顾照拉起来闪进了楼梯间。 “好了别哭了,别人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你了。”沈玦星以为她还没从丧亲的悲痛中走出来,安慰道,“再说了,你爷爷肯定也不想看到你这样伤心的。” 一听沈玦星提到爷爷,顾照眼泪流得更凶。 在殡仪馆见爷爷最后一面的时候,她没哭;拿到爷爷骨灰的时候,她也没哭;随奶奶一道将爷爷骨灰放进壁龛里,她仍然没哭。 顾照告诉自己,爷爷不在了,家里只剩下她跟奶奶,她不能再像孩子一样哭哭啼啼,她需要快快长大,变得坚强。 可她也不过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哪里就能几天之内完全变成另一番模样? 糟糕的成绩成了击碎顾照脆弱伪装的最后一道裂缝。伪装褪去,她终于可以不用在奶奶面前强装坚强,尽情宣泄自己的悲伤。 她好像要把这几天强忍的眼泪全都一次性哭完,哭得简直停不下来。 “你……你走吧,我哭一会儿……会儿……就好了。”顾照熟练地躲进楼梯下狭小隐秘的角落,抱着膝盖蹲了下来。 沈玦星原地看了她一会儿,转身走了。 顾照将脸埋进膝盖里,哭得隐忍又克制。 不知哭了多久,她听到前方有脚步声传来,以为是有人进楼,一下子收住了音。 来人没有上楼,而是往她这边来了。 顾照慌忙抬起头,正要起身,就见沈玦星背着光,走进她栖身的昏暗角落,伸手递给她什么东西。 “给。” 七月初的S市热得好似蒸笼,沈玦星像是在大太阳底下跑了好长一段路,说话时喘息有些急,脖子里都是汗津津的。 顾照的目光从他落着汗的脸上顺着胳膊来到指尖——那是一包纸巾。没有拆封过的,全新的纸巾。 沈玦星顶着三十多度的高温,跑出小区,只为了给她带来一张拭泪的纸巾。 顾照满脸泪痕地看向沈玦星,因为之前哭得太厉害了,呼吸间身体尤在不受控地轻轻发颤。 少年于她是暗昧中的一道光,带来了新的希望。 顾照想要抓住这道光。 她忽地一把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你能不能……能不能帮帮我?” 沈玦星蹙眉盯着自己被顾照握住的那只手,想要挣开,却在下一秒被更用力地握紧。 “求求你……”顾照本来是蹲着的,拉扯间沈玦星一用力,她就噗通跪下了。 沈玦星吓了一跳,忙扯着她胳膊要将她拉起来:“你起来!” “你答应我再起来。”顾照神色间分明充满了忐忑,腿却像黏在地上一样,怎样都不抬半分。 沈玦星可能也没想到送个作业会被碰瓷,僵持片刻松开手,笑了:“那你倒是说啊,要我帮你什么?” 这是顾照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鼓起勇气寻求别人的帮助。她的内心被不安充斥着,说话的时候眼泪还在止不住地流,双手却始终没有放开沈玦星的打算。 “帮我……提高成绩,我想考A大。” A大是S市的一所本科院校,以沈玦星的成绩,是可以闭着眼睛考取的程度,但对顾照来说……可能有点难度。 “你想考A大?” 顾照用力点头:“嗯!” A大的往年录取分数沈玦星没怎么关注过,但他了解顾照以往的成绩。顾照不擅长记背,文科拉胯,如果稳定发挥,其实过S市本科线不难,但想要考取A大,她起码语文、英语这两科要往上各提三十分。 沈玦星:“暑假里我也要补课,时间排得很满。” 顾照听到这,脸上难掩失落。可她也明白,对方确实没有义务帮她什么。 “对不起……”她松开沈玦星,自己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不打算再难为他。 “但……”沈玦星话锋一转,“星期一和星期四的下午我可以空出来,给你补课。”说完,他将纸巾再次往顾照面前一递。 顾照愣愣接过了,眨眼间又落下一滴眼泪。 这个人,总是用冷冰冰的表情,说一些截然相反的话。 她垂下眼,拆了纸巾按在脸上,声音在努力的压抑下仍是带了几分颤动。 “谢谢。” 从那天起,沈玦星成了她的补习老师。每逢星期一星期四的下午,顾照就会跟奶奶说她去参加学校安排的补习班,实际上是与沈玦星约好了在家附近的麦X劳见面。 沈玦星会将自己补习班的卷子多复印一份给她,还会把笔记借给她抄。而顾照每回都会提前半个小时就到地方,再给沈玦星买一杯大杯的可乐,算作为她补课的答谢。 沈玦星从第一回 补课见到那杯可乐起,就没问过它的来历,算是心照不宣地默许了这样的谢礼。 “这个语法是初中学的吧?你连这个都不会?” 有时候虽然很凶,但大多时候沈玦星还是会耐着性子给她讲题。讲一个下午,然后留下一堆作业给她,要求在下次见面前做完。 沈玦星的作业,留得比学校的暑假作业还要繁重,顾照根本做不完。 可如果她敢表现出一丝为难,沈玦星就会阴阳怪气拖长了尾音说话:“那不要考A大啦。”惹得她忙不迭摇头,不敢再有异议。 而除了一周两次的面对面补习,沈玦星有时晚上还会打电话来抽查她的功课,说英文让她拼出单词讲出中文意思,或者念一句诗词,让她迅速背出下一句。 在沈玦星的魔鬼式训练下,顾照一个暑假就将过去两年都没背出来的诗词课文背了七七八八,单词量也有了很大的提升。 沈玦星是她的老师,恩人,也是她的贵人。她对他的情感,不是单纯的少女对少年的仰慕,更像是凡人对星辰的信仰——它指引方向,它带来光明,凡人仰望它,觉得它很好,但不会真的认为自己可以拥有它。 所以,顾照很后悔。 她经常后悔,但若要排个名次,她人生前十后悔的事里,该有其姓名。 她时常会想,要是当年她选个远点的地方补课就好了。这样他们就不会被同校的人撞见,大家不会乱传她和沈玦星的事,她也不会被喜欢沈玦星的女生逼问和他的关系,最后冲动之下,承认喜欢对方。 又或者,她要是没承认自己喜欢沈玦星就好了,那样……说不准她和沈玦星还可以做朋友。 第22章 你很像一种花 “那好像是你唯一一次向我求助?” 沈玦星的话将顾照从过去的回忆里拉回现实,她有些惊讶沈玦星会主动提及高中时的事。 那确实是她唯一一次主动求助沈玦星,而结果……虽然她为此受益,但却给沈玦星带来了许多麻烦。 沈玦星总以为她不开口寻求帮助,就跟她不好意思开口拒绝别人一样,是因为性格怯弱。但其实不是。 不完全是。 她宁可自己受累,也不愿要别人帮忙。一来是怕帮越多,纠葛越深,怕到时候还不清;二来,是因为讨厌向别人求助。 小时候为了她的胎记,爷爷奶奶没少带着她去别人家借钱。一家一家的求过去,她虽然已不记得细节,却忘不了那些落在身上的白眼。 “嗯。”她不欲多言过去,岔开了话题,“你突然喝酒,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可谁知,沈玦星也不想谈这事,又给岔开了。 “你觉得我优秀吗?”他反问顾照。 这简直是不需要思考的问题。 “优秀。”顾照一顿,补了两个字,“特别优秀。” 不是什么滤镜。沈玦星的优秀有目共睹,哪怕顾照如今喜欢的是别人,也不会否认他的优秀。 沈玦星闻言,唇角掀起一抹自嘲的笑:“可在我们家,我只能算是普通。我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比我大十四岁,他才是我们家真正的骄傲。” 而除了沈旋章,他的其他堂哥堂姐,表弟表妹也都十分优秀,在各自领域成绩卓然。 当优秀成了常态,也就没什么好稀奇的了。考第一是理所当然的,成功是天经地义的,失败……才是百世一人,千载难逢。 他知道他的父母并没有故意要拿他跟谁比,沈旋章也没有故意要打压他,但亲戚们有意无意的比较,还是时常让他感到喘不过气。有时候他也想放纵自己,做不那么完美的孩子,又怕一旦失败,得到的全是怨怪。 顾照说得没错,趋利避害是本能,谁也逃不开。 “那……很好啊。”顾照双肘搁在围墙上,垂着脸,指尖摩挲着杯壁。 沈玦星看向她:“什么?” 顾照抬头,也很茫然:“不好吗?有这么多兄弟姐妹?” 可能是她没有的关系,所以总是很羡慕那些大家庭。节日里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一起吃饭,长辈聊家常,小辈玩游戏。就算有小矛盾,但一家人总归是一家人,谁家有个事都会帮把手。 那是她做梦都不敢梦到的家庭氛围。 “倒也没有不好。” 沈玦星想起自己回国那天大半夜来接他的堂兄;想起过年时因为打牌输了被贴了满脸纸条的表妹;想起结婚那天,他亲自背出家门的堂姐。就连沈旋章,工作那么忙了,但如果出差到他留学的国家,哪怕在另外的城市都会特意飞过去看他,和他吃顿饭。 沈玦星喃喃自语:“……是我狭隘了。” 眼看他眸色更暗淡,顾照有些慌。 她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 他谈到家人,难道是家里出事了? “往上比……总是比不过来的。你哥哥或许很优秀,但这世上一定会有比他更优秀的人。你觉得自己很普通,但我接触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比你更普通的普通人。”顾照也不敢直接问,只得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对方,“无论遇到多糟糕的事,都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等到大晴天,走到太阳底下去去晦气就好了。” 沈玦星笑了:“去去晦气?” “嗯,我奶奶说的。”顾照眼里也有笑意,“觉得难受了,就晒晒太阳。” 别人都是多喝热水少熬夜,到顾照奶奶这里,就变成了“多晒太阳多流汗”。老太太一直觉得太阳是有魔力的,可以除菌,也可以治愈人心。 在她最后的那段日子里,总喜欢让顾照推着她到花园里晒太阳。不是心存妄想,觉得自己还能痊愈,只是想要孙女多感受阳光的恩泽,少难受一些罢了。 想到已经去世的奶奶,顾照眼里的笑意染上一丝悲伤的色彩,她浅抿了口杯子里的酒,结果被辣得控制不住地皱了五官。 沈玦星注意到了,直接从她手里夺走了那杯酒,倒进自己碗里。他下巴朝门口抬了抬,道:“进去吧,你喝不了的。” “我可以的……”顾照盯着他手中空掉的杯子,想抢回来,被对方轻松避了过去。 “进去吧。”沈玦星再次说道,将那只杯子放得更远了些。 顾照抿了抿唇,洞察出对方的真意——他不是真的觉得她喝不了,他只是想要一个人待着,不想她再打扰他。 想明白了,顾照没再说什么,沉默着转身往屋里走去。 天空虽然已不见阳光,但还未完全暗下,仍留着最后一丝光亮。顾照扶着门回过头,沈玦星兀自饮着酒,只留给她一个落寞的背影。 她终究不是那个可以与沈玦星一起谈天说地,喝酒诉苦的人。 沈玦星听到关门的动静,偏头看了眼,隔着玻璃看到白色睡裙一角消失在了门后。 他和她根本不在一个世界,一旦隔离结束,应该很快就会桥归桥路归路吧。 本以为顾照进屋里就不再出来了,谁想沈玦星一碗酒还没喝完,身后移门又开了。 顾照手里拎着一个工具箱,艰难地往他这边移动。 沈玦星一直看着他,等她近了,问:“你要修什么?” 顾照将箱子放在一旁长草的花槽上,背对着沈玦星打开。 “打火机能借我用一下吗?”顾照握住一根头部缠着布条的绿色铁签,转身往沈玦星那边走去。 沈玦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还是掏出打火机,点燃了她凑过来的绿签。 顾照握着签子底部,一脸认真:“不要眨眼。” 沈玦星没有看那簇火苗,目光全都落在顾照脸上。 顾照毫无所觉,专心致志地进行着自己的表演,握住签子底部的手飞快网上一撸。 火苗消失了,一朵鲜红的塑料花绽放在绿签顶部。 “送给你。”她将手里的花递给沈玦星。 沈玦星这才看向那花。 “……” 他这会儿才反应过来,顾照是给他变了个魔术,还是最土的那种撩妹魔术。 接过那朵花,只看了一眼他就掌握了这个魔术的要点——塑料花是可以上下移动的。一开始时,顾照握着签子底部,应该是将塑料花整个包进了掌心。 他上下滑动着塑料花,看了眼工具箱里诸多道具,问:“还有吗?” 顾照见他有兴趣,也不藏着掖着了,如数家珍般给他展示起了这几年的所学。 “有的,你等等。” 养老院每年都会定期举办一些活动和晚会,参与者可以是养老院工作人员、志愿者,也可以是老人自己。 顾照身为院里最年轻的工作人员,被领导委以重任,入职第一年就要求她排个节目出来。 她唱歌不行,跳舞也不行,正完全没有头绪时,突然看到电视里某个晚会邀请的魔术师正在玩扑克牌。 这个她好像可以。 之后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自信,她买课程,买道具,对着镜子苦练。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后来逐渐熟练各种障眼法。现在每次养老院有活动,都少不了她的魔术表演。哪怕演砸了,老人们也都会给她最热烈的掌声,从来不会笑话她。 她自知不是那个与沈玦星谈天说地,喝酒诉苦的人,从不心存妄想,只希望沈玦星可以因她的表演,忘却那些烦恼,哪怕一分钟也好。 隔着扑克牌落进杯子里的小球;不会断的橡皮筋;瞬间就能复原的魔方……顾照一口气表演了七八个魔术,每回表演完,沈玦星就拿过道具检查,然后很快地破解它。 这些魔术网上都有解密,顾照并不觉得沈玦星在拆她台,反而还挺开心能顺利转移对方注意力的。 沈玦星眼睛看着顾照变魔术,嘴也没停下,已经喝了不少酒。 他依靠在围墙上,眼皮慵懒地半垂着,脸上已能看出明显的醉意。白酒度数高,后劲足,他喝起来不知节制,是肯定要醉的。 “我再给你变个魔术吧。”顾照说着,上前抱走了沈玦星身旁的那罐杨梅酒。 沈玦星挑了挑眉,并不制止她。 顾照有些紧张,她不会说谎,当然也演不了戏。演“失手打翻酒坛”时,简直刻意到不能再刻意,连脱口而出的惊呼都显得僵硬十足。 玻璃罐子整个碎开,露台刹那间酒香四溢,顾照与沈玦星同时看着地上的碎片,前者心虚地退后一步,后者突然笑了起来。 “抱歉,我……刚刚手滑了一下。”顾照看了沈玦星一眼,很快又别开视线。 沈玦星舒展着两只胳膊,靠在身后的墙上,仰头看向逐渐显露的夜空。 楼上的人家在窗台上养了几盆花,沈玦星其它都不认得,却认得最大的那盆是株茶花。 现在已经过了茶花的花期,枝头上只剩几朵干枯的残花。由这几朵白色的残花,他忽然想起顾照除了兔子还像什么了。 “顾照……” 顾照抖了一抖,忐忑地直抠手指。 沈玦星带着些微醉意,望着楼上那株茶花,说出了清醒时绝不会说的话。 “你知不知道,你很像一种花?” 第23章 她为什么看不上? 每个男孩小时候都有一个英雄梦。在沈玦星还不认字的时候,就爱看《西游记》、《水浒传》之类的连环画,翻来覆去,把纸张磨得都要卷边。等再长大一点,认得点字了,就开始看纯文字的武侠小说。金、古、梁、温,一个都没少看。 后来上了初中,学业开始繁重起来,这些课外书就全换成了厚厚的辅导教材。沈玦星至今还记得,自己看得最后一本武侠小说是温瑞安的《四大名捕》系列,原以为总有闲暇能将它看完,谁想一拖再拖,拖了十几年都没再翻开过。 这林林总总的一众故事里,除了有让人眼花缭乱的武功招式、英雄人物,功效各异的奇花异草也叫人印象深刻。 沈玦星只当那都是杜撰的,什么情花、断肠草、七星海棠,必不可能存在于世间,直到去年他在一位客户家看到对方精心养护的一盆茶花。 那客户也是个金庸迷,看他对着茶花驻足良久,便一脸自豪地向他介绍:“这盆花可是我从扦插苗养到如今这么大的,养十多年了,年年开花不断。你知道《天龙八部》吧?里头有种茶花叫‘抓破美人脸’,就是它了。” 客人的这株茶花虽然养了十几年,却也只有一米多高,种在古朴素雅的红陶盆里,越发像位娇羞的美人。 娇嫩的白色花瓣层层叠叠绽放,花朵上或是点缀着一道极细的红线,或是一小块红斑,乍看上去,确实花如其名,好似美人被调皮的鹦鹉不小心抓破了面颊。 后来客人见他感兴趣,就又多说了两句,告诉他这花其实原名不叫“抓破美人脸”,叫“挂线嫦娥彩”,嫦娥彩茶花中的一种。 客人:“你以为这美人是寻常美人啊?人家是仙女!” “花?” 沈玦星转过头,见顾照迷茫,朝她招了招手。 顾照绕过地上碎片,往他方向走了两步。 沈玦星抬起手,顾照下意识地闭了闭眼,但下一刻,微凉的指尖拨开她的刘海,落在她的额头。 “像茶花。” 顾照睫毛颤抖着微微睁开眼,沈玦星的手掌挡住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从声音分辨,对方应该是笑着的。 茶花? 为什么是茶花? 不爱看武侠小说,对植物也没什么研究的顾照,完全对于沈玦星说她像茶花这件事毫无头绪。 思索间,额头被轻轻弹了记。顾照错愕地摸了摸自己的脑门,还没问沈玦星为什么弹她,对方就先一步开口。 沈玦星唇角勾笑:“罚你弄碎了我的酒。” 顾照愣愣看着他,额头火辣辣的,却不是因为疼痛。 “我再吹吹风,你先进去吧。”沈玦星再次提议让顾照进屋。 顾照这次没犹豫,点了点头,有些手忙脚乱地转身进了屋。 跨进门里,她忍不住又摸了摸方才被沈玦星弹过的地方,心里直犯嘀咕:“别人喝了酒脾气都会变暴躁,怎么到了沈玦星这儿,反而变好了?连笑都变多了,好渗人。” 她一瘸一拐地回了房间,拿起手机便去查“茶花的花语”——谦让、谨慎、毅力、可爱、理想的爱、诱发激情、了不起的魅力。 难道……顾照有些犹疑,这些品质,后几个怎么看都跟她没关系,前几个里,看来看去也就“谨慎”和“毅力”和她有些关联。 难道沈玦星看出她搞那么多铺垫,不过是为了打碎他的酒,所以说她“谨慎”?或者觉得她喜欢他这么多年,值得称赞一句“毅力可嘉”? 顾照想半天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她是“茶花”,而让她这会儿去问沈玦星,她又是怎么都不敢的,便只好任自己百爪挠心,辗转反侧,连梦里都是漫山遍野的山茶。 酒过了无痕,隔日,无论是那坛破碎的酒亦或沈玦星口中意义不明的茶花,两人都没再提起。 沈玦星重新振作起来,全身心地扑进自己公司的业务和志愿者的工作中。那个失意消沉的沈玦星仿佛只是顾照的一个错觉。 顾照的腿休养了两天,消了肿,结了痂,虽然看着还是青紫一片,但于行动已经无碍。她本来想重拾志愿者工作,将沈玦星换下来的,却遭到了众人的一致反对。 王经理:“你在家多休息两天吧,现在天热了,防护服穿着闷得慌,别把你伤口闷坏了。” 张雅:“是呀是呀,你放心休息好了,有你男朋友在你怕什么。” 罗湛:“今天好像要发物资了,小照姐我虽然很想你,但你还是让星哥来干这活儿吧,他力气大。” 沈玦星:“嗯。” 顾照盯着那个“嗯”,眉头都皱了起来。 她走出房门,见沈玦星将电脑搁在腿上,一手支在沙发扶手上,歪着头,指尖揉搓着太阳穴,以为对方是在看群聊天记录,走过去直接道:“等会儿发物资我去吧,你在家休息就好。” “卓工没两个月估计回不来……” 电脑里的年轻男声一顿,周遭氛围霎时变得有些微妙。 沈玦星挑着眉毛抬起头,看着顾照道:“我在开视频会议。” 卓工昏迷了两天,昨天终于醒了,让大家都松了口气。医生说只要醒了就问题不大,剩下就靠慢慢养。 卓工性格向来认真负责,刚醒就要和沈玦星通电话,交代工作的事。他让沈玦星一定要找人跟进他的工作,还说自己会尽快养好伤回工作岗位,让沈玦星不要担心。这话一出,让自诩工作狂魔的沈玦星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得让对方先不要想这些,安心养伤要紧。 今天这通视频会议,主要便是讨论卓工手上那些活儿的去处的,除了沈玦星、商铭远,银峰科技的骨干高层都在。 那个“嗯”是开会间隙看到微信群跳出的弹窗,沈玦星抽空回的。回的时候面无表情,完全没叫对面的几人发现。 “开会?”顾照懵了一会儿,意识到闯祸了,慌慌张张道了歉,“对不起对不起!!”说着跟受惊的兔子一样,转身就往屋里逃。 沈玦星看着她消失在走廊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满脸的无奈。 笔记本电脑桌面上,几张人脸面色各异,有的还能维持稳重,有的已经难掩八卦,开始私下悄悄打听什么情况了。 林工:“这真的只是普通女同学吗?” 林立是沈玦星公司里最年轻的一位工程师,去年才硕士毕业,之前一直是卓工带着,是除了卓工最了解那些项目进程的人,所以这次卓工出事,手里的那些活儿也主要移交给了他。 商铭远:“经本人亲口认证,只是女同学。” 林工:“是吗?我不信。” 林工:“女同学会说‘你在家里休息就好’?家耶,他们都组成小家庭了!商秘书,我要十分钟内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商铭远:“等过几日我再探探。你也别这么激动,说不准人家还看不上咱星星呢。” 林工:“你在说什么?我们星星那么好,她为什么看不上?虽然脸臭了点,脾气差了点,耐心基本等于零,但是他长得帅啊!” “林立,你在听我说话吗?”扬声器里,沈玦星的语气骤然转沉。 偷偷跟商铭远八卦的林立打了个激灵,跟上课开小差被老师点名一样,瞬间挺直了背脊。 “听、听到了!” 顾照将耳朵凑出去,听了听外面动静,没听到有说话声,便悄悄出了卧室。 沈玦星正在厨房倒水,一回身看到她出来了,抬腕瞄了眼时间,道:“物资到了吗?” 甜甜围在他脚边,整个身体都倾斜过去,蹭过他的小腿。 这只大黄猫像也是个颜控,近来与沈玦星关系越发亲昵,连晚上睡觉都要挤在一起。顾照一开始怕它打扰沈玦星睡觉,将它晚上关在卧室,结果它叫个不停,让大家都睡不好。最后还是沈玦星牺牲自己,让它睡在自己头顶这才消停。 “嗯,在小区门口了。”顾照到门边换鞋。 随着周边小区封控管理越来越多,网上买菜也越来越难。河岚镇又大多是老小区,小区里老年人占很大比例。他们大部分没有手机,不会网购,子女可能也同样被封控在家,远水解不了近渴。 鉴于居民的实际困难,镇政府决定采购一批物资,下发各居委,再由居委分发到各小区。 刚刚王经理在群里通知,物资车已经在小区门口了,让志愿者都到门口集合。 “我跟你一块儿去。”沈玦星上前,同顾照一道换了鞋。 顾照本来还想劝他在家好好休息的,但看他一副主意已定的模样,便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两个人戴着口罩,一前一后出了门。沈玦星身高腿长,步子也大,顾照腿上还有伤,个子又娇小,走着走着就岔开前面人好长一段距离。 沈玦星无意中回头,见顾照离他好远,停下了脚步。 “你先走吧。”顾照想着,她走得慢,那慢慢走就好。沈玦星既然走得快,快点走也无可厚非。两个人步调不一致,各管各得走就是,没必要互相迁就。 然而沈玦星听了她的话不仅没继续往前走,甚至向她的方向走了两步。 “我等你。”等顾照走到跟前,他轻轻说着,再次迈开了步子。 这次他走得很慢,慢到顾照也能轻易与他并肩的程度。 第24章 大爷没了 物资足足装了一大卡车,全都用纸板箱封好了。罗湛拿起个卸在一旁的箱子掂了掂,起码有十来斤。 “这怎么运啊?”物业就两辆拉货车,一次撑死了也就能拉一栋楼的物资,整个小区八十多栋楼,最远的离大门得四五百米,全靠人力运输这不得累死人啊? 王经理从车上司机师傅手里接过物资,说:“近的你们用小车运,远的我跟小沈、张雅用自个儿车运。大罗你别给我偷懒,赶快动起来!” 罗湛吐了吐舌头:“来了来了!” “数量是只会多不会少的。” 石主任年纪大了,腰也不大好,这些体力活便留给年轻人,在一旁只做计数、统计的工作。她身边站着的年轻女性瞧着三十多岁,穿一件藕荷色的短袖衬衫,是居委会的周书记。 “多出来的我跟王经理说了,就发给小区里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和那些人比较多的租户。”石主任道。 “行,你们自己规划好就行。”周书记道。 说话间,远处驶来两辆车,一辆白色SUV,一辆红色小轿车。老陈指挥着两辆车停稳后,后备箱打开,车子熄火,从白车上下来了沈玦星和顾照,红车上下来了张雅。 沈玦星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上去搬货。顾照也想帮忙,来到货车下,伸长了胳膊,却半天没人给她递箱子。 “小女娃你边上去,当心压到你。”司机师傅操着一口乡音,示意顾照闪开。 顾照想说自己虽然瞧着细胳膊细腿有点弱鸡,但力气还是有的,结果还没说出口就被沈玦星扯着胳膊拉到了一边。 “别碍事。” 顾照抿了抿唇,当真是不敢再动了。 张雅将一切看在眼里,笑道:“哎呦,小沈这是心疼你呢。你瞧你膝盖上的伤,都还没好透,怎么能搬重物?” 顾照尴尬地笑了笑,眼角余光瞥着沈玦星,内心祈祷对方千万别听见。 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绝对不会嫌麻烦默认和沈玦星是情侣了。太煎熬了。 卸下第一批物资后,罗湛和老陈拉着小车就要给居民送去。顾照见小车上物资堆得那么高,怕掉了,就过去给罗湛在后头扶着。 “谢谢啊姐。”罗湛从货物后探出脑袋,笑得弯起眼睛。 两人从离大门最近的居民楼开始,一户户按门铃让大家下来取,发完了就再回去拉下一批。 罗湛来回拉了三次就汗流浃背了,不住用T恤下摆擦着汗,嘴里一直嚷嚷着热。 “好想把头剃了啊,我这爆炸头跟顶绒线帽一样,巨热。不知道咱们小区有没有托尼老师,给我剃个板寸也行啊,我不挑。” 顾照卖力地在后面推着,也出了不少汗,喘着粗气道:“你要是不挑……我,我倒是可以试试。” 罗湛一下子停住脚步,吃惊地回头:“你会剃头?” 顾照索性也停下来暂作休息:“会。”她点头,“我经常给院里的老人剪头。” 老人家们对发型的要求相对较低,美观是其次,主要还是要好打理。染个黑发,稍作修剪,这些顾照还是可以做到的。 “太好了,那我下午就来找你剃?”像是解决了困扰多时的难题,罗湛连脚步都轻盈起来。 “嗯……你有工具吗?” “小问题,我群里问下,两百多号人呢,我不信还凑不齐一套理发工具了。” 自从封控以来,小区里就开始了以物易物模式。用柠檬换香蕉,用酵母换可乐,谁家缺个擀面杖、蒸笼什么的,群里问一声也总能借到。 果不其然,罗湛群里吼了声,很快就把剪刀和电动剃头刀给凑齐了。群里许多人一听顾照会理发,纷纷询问自己能不能也来理一个。 一个是剃,两个也是剃,顾照当然不会拒绝。发展到后面,王经理组织了小区里另两位有理发经验的居民,一人镇守一个方向,展开了一场“义剪”活动。 时间定在下午一点,顾照吃好饭就忙活起来,拎着自己工具和凳子就到了外面平台上。 刚摆好摊位,就来了顾客。 “嘿嘿,姐,我来了。”罗湛挠着头,在凳子上坐好,“你就给我全剃了就好,我快烦死这爆炸头了。” 顾照抖了抖家里翻找出来的一次性桌布,给罗湛围上,再三确认:“真的要剃光啊?” “嗯,剃吧。” 最后顾照还是给他留了五毫米的长度,没剃到头皮。 他拍着脑袋站起身,拿起手机看了看自己的新形象,冲顾照比了个大拇指:“谢了,姐!” 罗湛之后,又陆续来了几个找她剃头的,清一色全是男性。 连剪了七八个,顾照捶了捶因为久站有些酸痛的腰,刚想着要不要回去喝口水再继续,从旁边就递过来一杯凉茶。 顾照看着沈玦星,从他手里接过杯子。 “谢谢。” 她扯下口罩快速喝了几大口,将空杯子又还给对方。 “热吗?”沈玦星没有立刻走。 “还好。”她的理发摊位支在房子的阴影里,太阳直射不到,除了戴口罩有些闷,也没有很热。 这时,一名老人迟疑地走来:“这里是可以免费剪头发的吧?” “对,您坐……” 顾照跟对方沟通的时候没怎么顾到沈玦星,等回过神的时候,对方已经走了。 又剪了五六个,太阳逐渐西沉,将天边染得一片橙红。群里另两位托尼老师已经准备收摊,顾照抖了抖塑料布,也打算回了。 “下班了吗?”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顾照一怔,回过头去。 沈玦星扫了眼她怀里的塑料布:“还剪吗?” 顾照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抖开塑料布道:“剪的剪的!” 作为今日最后一单生意,顾照剪得格外用心。剃鬓角的时候都是秉着呼吸的,就怕一个闪失把沈玦星给剃坏了。 “想不到你会的技能还挺多……” “你别说话。” 顾照紧张不已,全副心神都在双手之间,回沈玦星的话完全出自下意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 沈玦星闭上嘴,不再打扰她。 过了十来分钟,顾照直起腰,长长舒了口气:“好了。”她解开围在沈玦星脖子上的塑料布,“你要是觉得不喜欢,就找另两位师傅帮你再修修,我毕竟也不是专业的……” 沈玦星拍了拍领口沾到的碎发,弯腰拿起凳子,看都没看自己头发一眼,就说:“走吧,回去了。” 一进家门,沈玦星就让顾照先去洗澡,他来做饭。 顾照听话地进浴室洗了个澡,对着镜子吹头发时,发现自己的刘海长得都有些挡眼睛了。 正好也有工具,她拿起剪刀就将自己刘海做了修剪。 冲掉碎发,清理好理发工具,顾照走出浴室,沈玦星也正好将最后一盘菜端上饭桌。 他不经意地看了顾照一眼,视线落回桌上,过没多会儿又看一眼。 “你剪头发了?” 顾照拨了拨自己刘海:“就剪了下刘海。” 她这会儿没戴眼镜,刘海又短了,眼睛和鼻子完整显露出来,一下整个人气质都像是不一样了,瞧着精神不少。 “挺好。”沈玦星道。 小葱、土豆、洋葱、胡萝卜、卷心菜、午餐肉、两卷面、一袋米,还有一小瓶油。吃完饭,顾照与沈玦星蹲地上将箱子里的菜分拣出来,放柜子的放柜子,放冰箱的放冰箱。 “这葱有点多,要种起来吗?”顾照问。 沈玦星动作一顿,面露疑惑:“种起来?” 顾照拿起一根葱,指了指露台方向:“就是……把它种起来,这样不容易坏。” 沈玦星恍然大悟,说:“那你种吧。” 顾照拿着葱就去了外面,先将花槽里已经板结的泥土稍微松了松,再插上小葱,最后浇了点水。 这个花槽以前种过葡萄,种过月季,还种过辣椒,后来爷爷去世了,奶奶试着继续照顾它们,却不得要领,只能看着它们一天更比一天枯萎。 如今,虽然单薄了些,但也算是恢复了些往日风采。 顾照立在花槽前,看着那几株纤细的绿葱,心里一片柔软。 忽然,隔壁传来开门声。顾照诧异地望过去,因为有高墙阻挡,看不到任何东西。 隔壁就是李阿婆家,这几天一直都没李阿婆他们的消息,难道……他们是回来了? 顾照进了屋,忙不迭往门口跑。 “你去哪儿?”沈玦星在后头问她。 “对面!阿婆他们好像回来了。” 她换好鞋,戴好口罩,几步路便到了对面,按响了门铃。 没多会儿,门后传来动静,李桂香来开门了。只是几天,她就消瘦许多,瞧着没什么精神。 顾照盯着她发侧别着的小白花,有再多的话也都堵在了喉咙口。 “我本来准备给家里通好风就去找你的,想不到你这么快就来了。”李桂香让开身,招呼顾照进屋,“来来来,进来坐,跟阿婆说说话。” 顾照回头看了眼自家半掩着的门,说:“阿婆你……你等我几分钟,我回去把甜甜给你抓来。” 她强撑着回到家,缓缓用身体抵住门,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这么快回来了?”沈玦星抬头一看,顾照愣愣盯着地板,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眼眶还越来越红。 他从地上站起来,拧眉问:“怎么了?” 顾照眼皮稍微掀了掀,一滴眼泪就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大爷……没了。” 那滴泪一闪即逝,很快没入口罩里,沈玦星的心就像是被烫了一下,瞬间紧缩起来。 第25章 先要尝过甜才知道苦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没有谁可以陪伴谁一生,往往从相遇的那刻起,彼此相处的时间就开始进入倒计时。 李桂香这人,虽然读过一些书,年轻时长得也干净漂亮,但因为家庭成分不好,直到二十三岁都没人说亲。 她自己成分不好,就想找个成分好的,好叫以后孩子免受人白眼。然而男方家一听她是黑类分子的子女,别说谈婚论嫁,就连见一面都不愿意。 刘长城是当时生产队的副书记给她介绍的,介绍时拍着胸脯说:“小伙子家里条件是差了点,不过相当有上进心,人也老实。你不是要成分好的吗?虽然就比你大两岁,但人家已经是个老党员了,成分绝对没问题的。” 过去不像现在,互通了姓名,条件合适,组织也不反对,两个人就算定下来了。 约会也不叫约会,就是互相走走。两人隔开一段距离,随便聊聊天。 李桂香到现在还记得,那小小的田埂,她和刘长城一前一后走着,路两旁都是金黄的麦穗。她梳着两条麻花辫,手里握着一支狗尾巴草,刘长城一直在后头护着她,让她小心些。 她迎着夕阳,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自由,连肺腑间的呼吸都是那样清甜宜人。 “你为什么叫‘长城’?是不是你父母想让你长大了保家卫国?”她笑着转身。 刘长城眼里全是宠溺:“差不多吧。能保家卫国,也能为自己的家人遮风挡雨。” 副书记看人确实是准,从嫁给刘长城那天起,李桂香就被这堵世界上最坚固的墙护得密不透风。 六十岁之前,她不会煮饭,不会用洗衣机,连怎么去银行取钱都不知道。 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看她太逍遥了要整治她,刘长城忽然就病倒了。九死一生抢救回来,康复医院住了大半年。 到出院回家那天,刘长城瘦了十八斤,她瘦了足足三十斤。 刘长城半边瘫了,走不了路,说不清话,喝个水都要漏一半。李桂香开始自己琢磨着学习使用家里的电器,开始买书学习怎么护理偏瘫病人,向朋友亲戚请教怎么做饭。 别人知道她有个偏瘫的老头,都觉得她苦,可怜她。只有她自己全不在意,一遍遍告诉他们:“你不知道他以前对我有多好。” 刘长城照顾她前半生,她照顾对方后半生。她不觉得苦,也不觉得累。这个人是她选的,怎么样也是要过完一生的。 再后来,刘长城渐渐不认识她了,说她是保姆,骂她是小偷,有时候还会摔东西让她滚出这个家。子女们都劝她把老头送养老院,心疼她照顾起来太吃力。可她说什么也不肯,怕两人一分开就再也见不到。 “我可从来没想过丢掉你啊,你个老头子怎么还把我丢下了呢!”李桂香拍着大腿,哭嚎不止,顾照坐在她边上,也不住地抹眼泪。 身为社工,在养老院的主要工作之一便是心理咨询。说白点,就是听老人话当年。 顾照在养老院里受老人家们的欢迎,不单单是因为她年纪小性格好,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她共情能力特别强。 老人说到有趣的经历,她能鼓掌捧场;说到悲惨的往事,她哭得比对方还要伤心。大家跟她说的事,她还不会记混,连人兄弟子女的小名都能分清。方院长常说,除了嘴笨,顾照比谁都聪明着呢。 “阿婆,您别太伤心了……”顾照哭得不住哽咽,“对身体、对身体不好。” “老头到最后终于是睁眼了,我也不知道他到底看没看到我……我就一直叫他的名字,一直叫他的名字……叫着叫着,他就闭上眼睛走了。” 顾照拍着她的背:“大爷一定是看到您了,这才安心走的……” 沈玦星膝头捧着一包抽纸,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见两人手上纸用完了,连忙抽两张递上。 大黄猫与他挤在一处,一条胳膊垂在沙发下,身体拉成一长条,眯缝着眼睛要睡不睡,一副完全不知道人类疾苦的模样。 李桂香抹了抹眼泪,忽然抓住顾照的手,又拉过沈玦星的手,有感而发道:“阿婆是过来人,不会坑你们的。人生看起来好长好长,其实眨眼就过去了。要珍惜眼前人知不知道?” 李桂香抓着两人的手合在一起,沈玦星在上,顾照在下。 感受着手背上的温度,顾照抽泣一声,下意识就想缩,被沈玦星瞪着眼一把抓住,不许她逃。 李桂香欣慰地拍了拍两人交握的手,对沈玦星道:“小照以后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对她,不许欺负她知道吗?” 顾照又抽了一下:“阿婆……” 沈玦星用力捏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说话。 “知道了,阿婆。”他说。 李桂香在医院照顾老伴这么多天,早就疲累不堪,加上方才大哭了一场,仅剩的一点精神头也没了,沈玦星见对方面色糟糕,也不欲打扰,拉着顾照便起身告辞,让对方早点休息。 李桂香将人送到门口,亲眼看他们进了对面屋子才关门。 房门合拢,屋内一片寂静。 顾照低头看着她和沈玦星交握的双手,如果不是那力度那温度如此真实,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 才这样想,握着她的大掌便松开了。 顾照动了动细白的指尖,身体自发地想要追逐上去,下一刻却被沈玦星骤然响起的话语声吓得大脑猛然清醒过来,将手背到了身后。 “还剩十一天,这十一天里……我们姑且对外宣称是情侣关系,怎么样?”沈玦星回身面对她,“你怕麻烦,我也不想给你惹麻烦。十一天后,随便你怎么处理‘这段关系’都行。” 顾照背着手,慢半拍才理解了他的意思。 “假扮情侣?” “嗯。之后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沈玦星想了想,“我劈腿了,跟别人跑了,或者干脆说我死了也行。” 顾照连忙摆手:“呸呸呸,不能这么说!”她咬了咬唇,道,“等解封了,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也碰不太到,不会问得那么仔细的。” 沈玦星点点头:“反正……怎么对你有利你怎么说,不用顾及我。” 那一夜,虽然没了甜甜的骚扰,两人却仍是没睡好。 沈玦星躺在沙发上,枕着胳膊,伸出另一只手,在黑暗中虚虚抓握。 他到现在仍记得按压刘大爷胸膛的触感。按下,弹起,按下,再弹起……纵然疾病难控,人生无常,但曾经以为已经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生命,最终还是无奈逝去的感觉,并不好受。 握紧拳头,他叹了口气,翻过身试着再次入睡。 而与他一墙之隔的顾照,虽然睡是睡着了,却陷入了属于自己的梦魇之中。 爷爷去世后,顾照与奶奶相依为命。奶奶为了贴补家用,有时会做点钟点工的活计,帮人打扫打扫卫生,做个饭什么的。 为了出行方便,她还给自己买了辆电瓶车,冬来夏去,风雨无阻。 顾照总让她慢点骑,当心路,年纪大了摔不起。 谁想一语成谶,顾照大四那年,老太太下雨天骑到一段坑洼路段时,不小心轮胎打滑,连人带车摔在了路旁。 顾照接到电话,从学校到医院,那一路,到现在她都没有印象,完全就跟失忆了一样,回过神就在急救室门外了。 “你是杨金花的孙女吗?”六神无主间,一名中年妇女拉住了她。 顾照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对方:“是,我是她孙女,我奶奶怎么样了?她现在在哪里?” 对方连忙安抚她,说老太太刚刚被推着去做检查了,还没回来,让她不要着急。 “这雨下得太大了,你奶奶一定是没看仔细,就给摔了。”对方身上穿了件红色塑料雨衣,但头发全都是湿的,“我正好也是骑车上班路过,看到你奶奶摔了,没人扶我就给扶了。” 这是顾照与方秀萍的第一次见面。不是在什么正式的求职场合,而是在嘈杂的急诊大厅。 方秀萍上班路上见顾照奶奶摔得不省人事,好心地叫了救护车,陪着一块儿到了医院,还联系了家属。本来顾照到了,她也该走了,却在知道顾照家里只有这一个奶奶后,决定留下来帮忙。 她陪着顾照跑上跑下,帮她办理各种手续,怕顾照饿着,晚上还给她买了盒饭。 老太太摔了脑袋,需要做开颅手术。方秀萍见顾照坐在那里整个人直发抖,便有心分散她的注意力,跟她搭话。 “从这隔两条马路,有个善慈家园养老院你知道吗?我就在那儿工作。” 方秀萍给了顾照联系方式,让她以后有需要就找她。 顾照嘴里说着谢谢,心里却并不想再麻烦对方。 后来,顾照奶奶虽然平安熬过了手术,但因为伤了脑子,足足在医院躺了半个月才清醒。醒来后,她身体也大不如前了。走不了路,拿不动东西,连上下床都要人帮忙。 喂饭、擦身、清理排泄物……这些事顾照从不假他人。老太太总问她为什么不去上学,不去找工作。顾照就哄她,说已经找到了,老板让她过两个月再去上班。 可老太太只是伤了脑子,不是变成傻子,这样拙劣的谎言怎么可能骗过她? 又哭又闹还绝食抗议,老太太恨不得下雨那天一跤把自己摔死了,也好过现在半死不活拖累孙女。 再后来,方秀萍提着果篮到医院来看老太太,听闻这祖孙俩的窘境,当即便给两人出了主意。 “正好啊,我院里缺个财务,顾照专业对口,去我那儿做不就行了?工资是低了点,也没啥前途可言,但也没什么压力。”方秀萍拍着顾照奶奶的手道,“老姐姐,你啊也住我院里,我给你俩搞个双人间,打个七折。这样顾照工作有了,平时也方便照顾你,怎么样?” 就这样,顾照成了善慈家园的一员。 如果说,沈玦星是暗昧中的引路星,那方秀萍,就是大雨过后,阴云间透出的一缕细阳。 对于这份雪中送炭的工作,顾照一直心怀感激。也因此,哪怕后来奶奶去世了,她也始终没有换过工作。 觉得苦的人,先要尝过甜才知道苦。顾照不觉得自己苦,奶奶从小就告诉她,没有谁会陪谁一辈子,所以她早就做好了离别的准备。 只是不甘…… 明明只差一点点,怎么就不能再等等她呢? 第26章 就像黑色的丝绸 顾照坐在床上,双臂抱着膝盖,一边抽噎一边落泪,整个人还没从梦境里回神。 或许是被刘大爷的事刺激到了,她竟然又梦到了那个许久没有梦到雨天。 梦里,奶奶一次次摔倒在她面前,她想伸手去扶,压着奶奶的电瓶车却好像重于千斤,让她怎么也搬不动。 明明只要再等等,爷爷就能看到她考上A大;明明只要再等等,奶奶就能看到她工作,看到她恋爱,看到她结婚生子…… 她不是不能接受离别,可为什么永远只差一点点呢? 顾照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忘了这是深夜,也忘了现在这屋子里已不止她一个人住。 屋外,起来上厕所结果听到顾照屋里隐隐传出哭声的沈玦星犹豫间还是敲响了房门。 “顾照……” 屋里的哭声一滞,沈玦星绅士地没有询问对方哭泣的原因,而是问她要不要吃夜宵。 “可是,已经三点了……”屋里的顾照努力使语气平缓,但仍难以掩饰浓浓的鼻音。 “所以叫‘夜宵’,你到底要不要吃?” 门里好一会儿没声音,就在沈玦星忍不住要再敲门的时候,透过门板,传出一声又轻又不确定的“哦”。 沈玦星得了对方回复,转身往厨房走去。 “过十分钟出来。” 说是十分钟,但没两分钟顾照就出了卧室。 她用凉水洗了脸,刘海拨到两边,露出光洁的额头,鬓角与下巴带着没抹净的水珠,一双眼微微肿着,瞧着越发纤弱可怜。 她在餐桌旁坐下,乖乖等着沈玦星的夜宵。 沈玦星站在炉灶前,搅了搅锅里刚下下去的面条。听到动静,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目光在顾照泛红的眼尾停得格外久。 他其实没有吃夜宵的习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邀请顾照吃夜宵,只是在听到卧室里传出的压抑哭声的一瞬间,大脑自发地驱使他去干预这件事。 或许,又是他的英雄情节在作祟吧。 英雄无法眼睁睁看着比自己弱小得多的存在遭遇苦难,他也无法对顾照的哭泣坐视不理…… “要蛋吗?”他问。 顾照与他对视片刻,点了点头:“要。” 顾照其实也没有吃夜宵的习惯,只是因为沈玦星发出了邀请,所以她就理所应当地接受了邀请。 对于天生就不会拒绝别人的人来说,被邀请一起吃夜宵这种好意,是哪怕肚子已经撑爆了,都要点头答应的程度。 面煮好后,沈玦星给顾照另拿了个碗,将锅里的面分出一半给她。 两人相对坐着,吃着各自的面,有那么几分钟,谁也没说话。 “会太淡吗?”沈玦星最终还是忍不住打破沉默。 “不会。”顾照摇头,“很好吃。” “跟你奶奶做得一样好吃吗?”沈玦星笑问。 顾照盯着自己碗里的面条,笑得有几分腼腆:“嗯,一样好吃。” 屋里安静了一瞬,只剩下两人吃面的声音。 沈玦星吃东西利索,吃相豪迈又不会显得粗鲁。顾照吃东西文静,细嚼慢咽的,沈玦星都吃差不多了,她还剩许多。 “等解封了,你最想干什么?”沈玦星忽然问。 顾照一愣,筷子停在半空,抬头道:“……去养老院上班。” 沈玦星一时有些不知要怎么评价这个答案:“你是有你们养老院股份吗这么热爱工作?我是说除了工作以外的,你最想干什么?” 那你之前也没说清楚啊。 顾照暗暗腹诽着,想了想,重新给出答案:“去……看电影?” 周末的晚上,买一桶爆米花,选观众席最后排的位置,一个人看完整场电影。印象里,上一次这么做好像还是两年前。 “你呢?”顾照问。 “我?想去旅游。”沈玦星撩着碗里最后几根面条,说,“去沙漠,去雪山,去看大海,去看极光。” 反正只是想象,沈玦星也就天马行空地乱说一气了。事实上,近五年内,他是不要想有自己的旅游时间的。 身为领导者,什么996、797?一天二十四小时,随时standby,什么时候客户有需要,什么时候就是上班时间。 “旅游啊……”顾照被沈玦星说得也有些意动,“沙漠会不会很热?” 大学寒暑假的时候,沈玦星也曾与友人周游列国,去过许多地方。因此,顾照抛出的问题并没有难倒他。 “沙漠比较晒,昼夜温差大。要说热的话,还是S市的夏天比较热。” “雪山一年四季都有雪吗?” “夏季山顶的雪会消融一些。你知道富士山吗?夏天的时候,其实上面光秃秃的,特别难看。” “夜晚的海面一望无际,一片漆黑,就和夜晚的沙漠一样。你可以看到远处的雷云,也可以看到头顶的银河……” “有一次我坐飞机正好遇到了极光,整架飞机从极光中穿了过去,非常壮观……” 顾照痴痴听着沈玦星旅游时遇到的趣事,心中惊叹于对方去过这样多地方的同时,“解封后最想做的事”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改变。 虽然电影很好看,但是……出去走走好像也不错。 吃完了夜宵,顾照主动收拾起碗筷。 “你呢?有什么故事分享吗?”沈玦星靠在厨房门口,半开玩笑道。 顾照清洗碗筷的动作一顿,苦恼起来。 听了对方这么多故事,有来有往,确实也该还一个。但她的人生实在单调无趣,没有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 唯一一件比较出格的事,当事人就在眼前,对方想听,她也不敢说。 “你为什么一定要考A大?”沈玦星见她想这么辛苦,稍稍提点了下。 顾照一听他对这事缘由感兴趣,有些惊讶。 她一定要考A大,确实是有原因的,但这原因,说给沈玦星听,他或许会觉得十分可笑。 “因为,它是我路过的第一所大学……”顾照道。 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同爷爷奶奶一道坐公交,去哪里忘了,其中有一站就是A大站。 公交车停下来,小顾照望着车窗外高大耸立的A大门头,问身边的爷爷那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这么漂亮。 爷爷笑着摸她的头,说:“那是大学,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待的地方。小照以后要努力读书,长大了也考到里头去,爷爷到时候给你包个大红包。” 顾照:“好,我要考A大。” 从那以后,顾照就经常将“考A大”挂在嘴边。爷爷觉得她有趣,带着点炫耀的心理,逢人就说顾照这孩子有出息,小小年纪就知道要考A大了。 “我答应了爷爷要考A大,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做到。”顾照将滴水的碗筷晾在一边,觉得自己这故事,无论是叙述手法还是起承转合,实在是平淡又老套,透着股浓浓鸡汤味,与沈玦星的那些精彩的游记完全不能比。 “就是这样的……”她偏过头,却发现沈玦星似乎根本没在听她说话。 她狐疑地转身,黑发在空中划过一道微弧,沈玦星在这时猛地回神。 “洗好了?” 顾照眨眨眼:“啊,洗好了。” 沈玦星确实没听她说话,准确地说,他听一半的时候,晃神了。 导致他晃神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顾照的头发。 他第一次注意到,顾照的头发这样长,这样黑,看起来……就像黑色的丝绸。 他开始回忆之前顾照倒在他身上的时候,手背上头发的触感。记忆里,确实十分冰凉顺滑,和顾照给人的感觉很像,非常的柔软。 想着想着,他就出神了,再回神时,顾照正满脸疑惑地看着他。 汹涌的热度从脖子延伸到耳朵,直冲头顶。沈玦星在那热度上脸前,迅速转身,只留给顾照一个仓皇的背影。 他轻咳一声,道:“时间不早了,睡吧。” 外头天都泛起了鱼肚白,确实不早了。顾照见沈玦星往客厅沙发走,便也关了厨房的灯,打算回房。 关走廊灯时,她从身后盯着沈玦星泛红的耳垂,说:“你要是觉得热,我就开空调,把房间的门开着。” 顾照家以前客厅倒也有台空调,后来年久失修,顾照也不大用它,就卖给收废品的了。所以现在她家就一台空调,在她卧室。 往年夏天,她都是心静自然凉的,但这套对沈玦星明显不太管用。 沈玦星闻言身体一僵,抖着毯子道:“不用了,我不热。” 顾照怕他逞强,特地回房间搬了台落地扇出来。 “风扇放在这里,你要是热就自己打开哦。”沈玦星已经躺下,顾照对着沙发上的背影道,“甜甜回家了,你想开窗开门也都是可以的。” 沙发上的人好像嫌她啰嗦,将脑袋更往毯子里缩了缩。 “知道了。” 怎么跟小孩子一样? 顾照内心好笑不已,又看了那坨隆起两眼,关了灯,回了自己卧室。 后半夜,顾照再也没有做噩梦,一觉醒来,神清气爽。然而反观沈玦星,却眼下乌黑,精神不济,要靠咖啡吊命。 “没睡好?”顾照问。 沈玦星喝着咖啡,心烦意乱:“嗯。有蚊子。” 有蚊子?顾照本身是个招蚊子的体质,照理说家里有蚊子,第一个受害者该是她才对。她打量沈玦星,没看到他身上有蚊子块,但也没有怀疑他的说法,只以为咬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过了会儿,河岚九村居民群,迎来了这一天清晨的第一条微信消息。 “有人家里有多的电蚊香片吗?” 第27章 不是什么重要的电话 “对,气球挂那儿,彩带横着挂,艾草扎两边……” 节目单对折,方秀萍一边扇着风,一边指挥着手下员工布置活动会场。 养老院有两个活动室,一个小一个大,一般搞活动举办晚会什么的,都会用大的那个,挤一挤,能坐下百来人。 今年端午节封闭管理的关系,子女不能接老人们回家过节,引起了大家不少抱怨。方院长为此没少做思想工作,还特地组织老人们包粽子,做香囊,排解老人们无法见家人的苦闷。 端午这天的文艺晚会,算是善慈家园每年的保留项目,以往都是顾照主持的,但今年偏偏顾照被隔离在家,到不了现场。 方院长本来想问顾照要份主持人的稿子自己上的,结果顾照一听许多老人都特别想她,便提议可不可以远程主持。 “远程主持?这……这要怎么弄?我可不会搞啊。”方秀萍犯了难。 顾照也不会搞,但她知道理论上应该是可行的,于是她去找了会搞的人。 “远程连线吗?”对沈玦星来说,这简直是比呼吸还要简单的事。当即接过顾照电脑,与养老院那头负责维护影音设施的同事语音沟通后,很快,屏幕上便出现了活动室的画面。 顾照要远程主持这件事,就方院长和几个养老院工作人员知道,哪个老人都没知会。也因此,当顾照的半身投影出现在舞台后侧的白色幕布上的时候,不少老人都激动了。 “哎呦,这是乖乖吗?”坐在前排一头银发的优雅老奶奶正是之前顾照口中的“晓娟老师”冯晓娟。她怕自己看错了,忙问身边人:“是乖乖吧?” 她身边的老太太瞧着也有八十多了,眯着眼看半天,摇了摇头:“好像不是,没戴眼镜,而且乖乖应该再瘦点。” “什么不是,就是!你们什么眼神儿啊,那不就是顾照吗?我都看到她额头上胎记了!”一旁老爷子看不过去,指着屏幕道,“不是她我把地板给吃了!” 顾照这边的视角固定在舞台上,虽然看不到观众席的反应,但听还是能听到的。 “杨爷爷,是我,您别吃地板。” 她的声音透过音响响彻整个活动室,众人闻言一片哄笑。 冯晓娟一确定那就是顾照,立马站起身,颤巍巍跑到幕布前。 “乖乖啊,你什么时候回来哦?”她不知道这个位置顾照其实是看不到她的,“我跟你说,我有个外甥女的儿子,特别优秀,到现在还没结婚呢,什么时候你们吃个饭啊。” 顾照还没回话,方院长就过来将人扶走了:“晓娟老师,这些不急的,咱们先看表演,先看表演。” 晓娟老师虽然人是顺从地跟着走了,但明显不服:“怎么不急?我跟乖乖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两岁了!” “是是是,您说得对。” 顾照的卧室光线不大好,客厅又有沈玦星,就把这次远程主持的地点定在了自家露台。电脑搁在围墙上,高度也正好能摄入她的上半身。 这不是她第一次主持了,加上又是远程,露台只有她一个人,念主持词的时候反倒比往年更顺溜了。 她主持的同时,电脑屏幕也在实时转播晚会的表演。方院长演唱了自己苦练许久的《女人花》;杨爷爷与搭档倾情献演二人相声《吹牛》;晓娟老师则唱起了自己最爱的《牡丹亭》…… 之前参加同学会,顾照与人说起自己在养老院工作时,不少人虽然嘴上说着“这工作还挺适合你”,但顾照心里明白,他们其实压根看不上这份工作。 比起那些知名大厂、金融投行,这一家小小养老院,既没有很高的工资,也没有远大的前程,确实不太够看。 有时候家属不理解会被骂;老人闹脾气也会被骂;遇到S市有疫情,随时都会封闭管理,天天打地铺,日日做核酸。 可顾照还是很喜欢这份工作。 看到老人们的笑脸,看到他们能健健康康与家人们相聚,陪着他们走过人生最后的一段路,让顾照觉得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每份工作都有其价值。若将这世界比喻成一个大花园,谁都想成为最大最美丽的那朵花。可若没有泥土,没有小草,没有铺路的碎石,又如何组成一个充满活力的花园呢。 “不好意思,这个点还给你打电话。本来想早点给你打的,但老板今天不知道吃错什么药,开会开到现在……”宋姣梦像是在一个十分空旷的地方,能听到高跟鞋踏过坚硬地面的声音以及汽车引擎声。 沈玦星握着手机起身,来到客厅通往露台的移门前,手放上门把了,视线扫过外头正对着电脑激动鼓掌的顾照,才想起露台已经被人占了。 拇指摩挲着门把手,沈玦星没有转身另找地方,而是直接站在移门前,与电话那头的宋姣梦继续对话。 “没事,甲方是上帝。” 宋姣梦笑了声,道:“你现在在公司吗?我想,见面聊会比较直接,你要是没事……不如我请你喝咖啡,我们在你公司楼下的咖啡馆见?” 宋姣梦承认,她是存了点私心在的。要是放别人身上,她甚至都不会打这通电话,直接邮件往来就完了。因为是沈玦星,因为颇为钟意对方,她才会放下身段,主动出击。 “抱歉,我不在公司。我现在……”养老院不知道表演到了哪个节目,惹得顾照笑得前仰后合,都要直不起身,“不在S市。” “啊?不在S市?那公寓那边……”宋姣梦想到他会接受,也想到他可能会拒绝,就是没想到对方压根不在S市。 顾照今天为了主持,特地换了身白色连衣裙,长发也编成辫子垂在身侧,还戴了之前重金购入的隐形眼镜。 可能是这段时间规律饮食的关系,她脸上长了些肉,气色比半个月前好了不止一点两点,双唇更是不用涂口红看起来都十分健康红润。 “放心,那边我会盯着。说好一个月,我们一定会按时交工的。” 沈玦星注视着门外的顾照,心头微微讶然——他第一次见到如此放肆大笑的顾照。 从前顾照就算笑,唇角的弧度也总是很微弱,不是带着苦涩,就是带着讨好。 而现在的顾照,眼睛笑得弯弯的,唇角高高地扬起,牵动整张脸变得生动活泼。让人不禁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让她变得这样的快乐。 “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催你。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到时聊也一样。”宋姣梦咬了咬唇,不知道沈玦星什么意思。 她从小追求者众多,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想要的往往勾勾手指就能得到,也不是没遇到过跟她玩极限拉扯的。但一般,有“拉”才有“扯”,像沈玦星这样油盐不进的,她还是头一次碰到。 沈玦星蹙了蹙眉,眼里轻柔的情绪淡去:“我给你一个联系方式,你有什么问题直接跟他聊也行。” 他手上流畅地操作,将林立的联系方式发送给了对方。 “……”宋姣梦一口气憋在胸口,好闷。 看老年模特队走秀看得正欢的顾照屏幕突然卡顿了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面对黑屏的电脑,顾照慌了神,拿起就往屋里跑。而那边沈玦星看她慌里慌张跑过来,先一步给她开了门。 “不知道怎么回事,开不了了。”顾照将电脑拿给沈玦星看,下意识地向他求助。 宋姣梦那头也听到了顾照的声音,瞬间警铃大作。 女人的声音?沈玦星不是没女朋友吗?什么情况? “沈……” “不好意思,我这里信号不太好,先挂了。”沈玦星没有听下去的打算,直接挂了电话。 顾照这才注意到他刚才是在跟人打电话,一下更慌了:“抱歉……我,我不是故意打扰你打电话的。” 只是一小时不到,她的辫子就松散开了,是因为太滑了吗? 沈玦星扫过她的头发,手里接过那台黑屏的电脑,走向沙发:“不是什么重要的电话。” 盯着已经被挂断的电话,宋姣梦除了不敢置信还是不敢置信。 她确定她刚刚听到了女人的声音,而且……还有点耳熟? 人有相似,声音也可能相似,宋姣梦知道自己的怀疑毫无根据,并且滑稽至极,但在第六感的驱使下,她还是拨通了楚袁沅的电话。 “喂?姣梦,怎么这会儿给我打电话?”楚袁沅刚结束公司聚餐,正随着人流往餐厅外走。 宋姣梦用车钥匙开了自己车的后备箱,拿出一双平底鞋换上。 “你确定顾照和沈玦星这几年都没联系?”她换好鞋,坐进驾驶座,用力关上了车门。 楚袁沅被这声巨响震得一激灵,手机拿开一点,过了会儿又放回耳边:“是啊,怎么了?这难道还有假?” 宋姣梦深吸一口气,发动了汽车引擎。 “我刚刚听到了顾照的声音。” 楚袁沅被她没头没脑的话搞得十分莫名:“你在哪儿听到了顾照的声音?” “我打电话给沈玦星,听到了顾照的声音。” “啊?” “你帮我再打听打听,他们到底什么情况。” 不等楚袁沅答应,宋姣梦便挂了电话。一踩油门,红色跑车犹如一道绚丽的闪电,轰鸣着驶出了地下车库。 第28章 是我的味觉出问题了吗 沈玦星检查下来,顾照的电脑是主板烧坏了,靠他现在手头上的工具,基本没有修复可能。为了不耽搁晚会进程,他只好将自己的电脑借给对方。 当顾照的形象再次出现在大屏幕上时,晚会现场甚至爆发出了阵阵掌声。 “来了来了,小照出来了!” 顾照以笔充作话筒,向大家做了简短的解释:“不好意思,刚刚发生了一些技术性故障……” 最终,在沈玦星这个技术顾问的保驾护航下,善慈家园端午晚会伴着难忘今宵的歌声得以圆满结束。 养老院有个公众号,日常会发布一些通知啊活动总结什么的。从做这个号开始,就是顾照在维护。 顾照希望能通过公众号尽可能地展现养老院中老人们的生活状态,让家属放心,也让他们有更多的共同话题。 趁方秀萍的照片还没发过来,顾照洗完澡趴在床上,面前摊开一本小本子,一边回忆着今晚的演出,一边在本子上修修改改。 她以前语文就不好,作文老跑题,让她写作文是十分痛苦的事。一篇两千来字的文章,她能磨磨蹭蹭写一礼拜。每天三百字,删了改改了删,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完了从头看一遍,啥也不是。 虽然方秀萍时常说她的文章质朴活泼,十分可爱,但顾照觉得,对方应该是客套话。 就在顾照抓耳挠腮地写着小作文时,楚袁沅的消息来了。 “最近忙吗?” 顾照与楚袁沅的交情实在很淡,一瞬间都怀疑对方是不是发错人了。 “还好。” 顾照毕业就待在养老院,其实是没经过多少社会化训练的。她不知道,“最近忙吗”跟“吃了吗”一样,差不多就是废话文学,是为了不显得自己过于直接的礼貌性用语,后面的话才是重点。 “上次实在太扫兴了,也怪我,没组织好。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啊,就我们两个,不带别人。”楚袁沅想要与顾照约饭,倒也不光是纯为了帮宋姣梦打听虚实,这本就是计划内的,只不过因为宋姣梦的嘱托,稍稍提前了点。 “上次说了,我老公很多兄弟的。我问他们都要了照片,到时候我一个个给你介绍,看中哪个我让他加你。” 顾照没想到对方竟真的要给她介绍对象,一时拒绝不是,不拒绝也不是。拒绝,显得她有些不识好歹,不拒绝……她又确实没有很想谈恋爱。 还好,现在她被隔离在家,有了很不错的婉拒理由。 “我们小区封控了,抱歉啊,暂时是吃不了饭了。” 楚袁沅一惊:“封控了?什么时候解封知道吗?” “说不准的,没新增再十天就解封了,有就不知道了。” 楚袁沅发了个叹长气的表情包。 “都不容易。那你自己小心,啥时候有空了就跟我说,我选个离你近点的餐厅,咱俩唠唠。” 顾照回了个点头的表情包。 楚袁沅结束对话,对着聊天记录沉思良久。 封控了?顾照应该不至于在这种事上说谎吧,而且最近他们那个区好像确实一直有新增来着。 那姣梦是在哪里听到顾照声音的?总不见得沈玦星也跟顾照封在一起了吧? 楚袁沅荒唐地摇了摇头,自己都觉得自己这想象力过于丰富了。 一定是姣梦听错了,怎么可能嘛。 但是想归这样想,她的手指却还是点进了顾照的朋友圈。 顾照最新的一条朋友圈是两天前的,写着“天真蓝啊【太阳】”,配图是她家露台往外拍的蓝天白云。 天气这样好,衣服当然要晒在外面。照片一角露出的金属晾衣架上,挂了好几件衣服。 楚袁沅放大再放大,对着一件黑色的衣物看了又看。 这件T恤看着实在不像顾照的穿衣风格,而且……有点太大了吧? 图片分辨率摆在那边,楚袁沅放大到极限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放弃。 不会吧,不可能吧…… 她一会儿满脸怀疑,一会儿拧眉咂嘴,她老公在边上瞥了她两眼,忍不住问:“你干嘛呢?” 楚袁沅立马凑过去请他分析:“你说,一个男的送一个女的回家,结果就被封在女的他们小区了,这种事可能存在吗?” 她老公正专注于电视节目,听话只听七成,闻言不怎么走心地来了句:“怎么,又成一对?挺好啊,都是缘分。” 楚袁沅捶了他一记,不满道:“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啊?” “……有啊。” “有个屁!” 隔离的第十六天,考虑到小区许多老人都有基础疾病,需要定期配药。石主任召集志愿者统计了需要配药的人员名单,和居委周书记商量了下,专门派出一队志愿者去医院配药。 一车四个人,全都穿着防护服,路上不耽搁不停留,拿完药就回来。 关于外出的人选,石主任也是精挑细选了一番的。沈玦星、顾照、罗湛、张雅,都是年轻腿脚好的,医院里跑上跑下也利索。 出发前,石主任做了个安全须知的演讲,让几人务必小心,并亲自认命张雅为小队临时队长。 “有事随时向我汇报,我虽然不能和你们同去,但是我的心啊是……” 石主任话还没说完,张雅一摆手,招呼几人上了车。 “行了,再念下去太阳都要落山了。” 离河岚九村最近的那家医院目前处于封闭管理中,作为隔离医院不对外营业,他们只得前往稍远的人民医院。 到了地方,沈玦星等在车上,其他人则下车按照分配的名单拿着病历本去挂号、配药。 顾照也是头一次来这家医院,不是很熟悉路线,走了许多冤枉路,没多会儿防护服里的衣服就汗湿了。 水笔在记事本上将最后一行名字划去,顾照臂弯里挎着一个个塑料袋,像是刚从大卖场采购回来的家庭主妇。 好了,她这边已经全部完成了。 她低头清点病历卡,查看着有没有遗漏,走着走着,忽然撞到一个小小软软的东西。 一名穿背带裙,戴着小黄鸭口罩的小女孩跌倒在地上,正要哭,抬头看见穿着防护服的顾照,憋着嘴向她张开了双臂,作出要抱的姿势。 “妈妈!” 顾照的笔被这惊天一声吓得掉到地上。 沈玦星等在车里,远远地看到顾照从医院大门出来,手里牵了个看上去四五岁的小女孩。 她没直接上车,而是牵着小女孩往门口保安方向走去。 不知顾照与保安师傅说了些什么,两个保安点了点头,要去牵小女孩。结果小女孩一下子缩到了顾照背后,瞧着十分警惕。 顾照扯着小女孩想要将她推到保安那边,小女孩倔强地就是不过去,最后索性“哇”一声哭出来,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顾照连忙将她抱起来,轻拍着安抚她。 沈玦星觉得这一幕有点眼熟。 环伺了下周围,顾照找到沈玦星的所在,抱着女孩小跑着过来。 沈玦星降下车窗,话还没说一句,顾照就把手上的五六个塑料袋塞了进来。 “小妹妹和妈妈走丢了,我本来想请保安师傅带她去找妈妈的,结果她不愿意。”小女孩不停往下滑,顾照颠了颠,将人抱得更稳了些。 沈玦星看了眼睫毛上还沾着泪的小女孩,说:“医院里应该有服务台,让他们广播找人,她应该知道自己叫什么吧?” “知道!”小女孩奶声奶气地开口,“我叫吴晓朵。” “好,我走了。”顾照点了点头,抱着小女孩小跑着又进了医院。 沈玦星探出车窗朝她吼了一声:“慢点!” 顾照在下一秒就放缓了脚步。 沈玦星望着对方逐渐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以前,顾照也捡过一个孩子。 夏日炎炎,沈玦星一如既往推开麦X劳的门,却没有在熟悉的位置见到熟悉的身影。 他皱了皱眉,走到角落的位置放下书包,没有太在意,自顾自做起准备。 文具袋摆好,卷子展开,他甚至做了两道数学大题,但该来的那个人还是没来。 他开始有些担心,不确定顾照是因为单纯的堵车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迟到了。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准时赴约。 顾照没有手机,沈玦星只有她家里的座机号,就在他掏出手机要拨通她家里的号码时,隔着巨大的落地窗,他看到了她。 顾照抱着一个哭泣的小女孩,一脸不知所措地推开门走了进来。 沈玦星注视她一点点走近,最后停在他面前。 “我……我捡到一个小孩儿,她说她找不到妈妈了。”她不知道在烈日下陪小女孩找了多久的妈妈,额头上脖子里都是细汗,白皙的肌肤也被晒得发红。 小女孩鞋也没穿,看着就像是从家里直接跑出来的,知道自己的名字,父母的名字,可问她家在哪儿,她却说不清楚了。 最后,他们一道跑了趟附近的派出所,把小女孩交给了民警。等确定联系到了小女孩的父母,两人这才离开。但被这么一折腾,那天的课也没补成。 分别的路口,顾照让沈玦星等一等,说着进一旁小卖店买了支雪糕递给沈玦星。 沈玦星其实不爱吃甜食,但就像他没有拒绝顾照给他买的可乐一样,他也没有拒绝顾照递过来的那支雪糕。 在他看来,这是顾照一种不想欠他人情的表现。正好,他也喜欢简单一点,不要那么多纠葛的关系。 “不好意思,让你白跑一趟。” 果然,顾照见他接了雪糕,表情就放松了下来。 “你以为没有补课就没有作业吗?”沈玦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恶劣的笑,“上节课我留的作业,一样的题目,给我再写两篇作文,语文和英语都要,下次我一起检查。” 顾照瞬间如遭雷劈,人都傻了:“啊?” 沈玦星理都不理她,嘴里咬着雪糕转身就走。 在顾照的帮助下,吴晓朵小朋友顺利地找到了妈妈。 原来她妈妈是医院的一名外科医生,本来今天休息的,结果临时被找回来做一场紧急手术。家里没有旁人,她又来不及把孩子托付给别人,只能一道带来医院,让孩子待在休息室内睡觉。谁想,孩子醒了找不到妈妈,竟然自己跑了出来。 配药小队回到小区后,防护服脱在门口,剩下的工作便由另外的志愿者跟进,不需要他们再管。 沈玦星停好车,顾照等人也交接好工作从物业办公室出来了。 张雅与罗湛朝两人摆了摆手,各自回家。沈玦星锁好车门,与顾照也一前一后往家里走。 走在寂静的楼梯上,顾照忽然开口:“刚刚医院里有个便利店,我抽空进去……买了个东西。” 沈玦星微微偏过头:“哦?你买了什么好东西?” 顾照将从刚才就握在手里的东西往前方沈玦星手里一递:“给你。” 沈玦星一看,竟然是包烟。 他停下脚步,看着那烟,缓缓接过。 “为什么给我买这个?” 顾照甚至记得,他惯常抽的牌子。 “因为……”顾照仰起头,冲站在高处的沈玦星看了眼,又飞快垂下眼,小声说,“觉得你会喜欢。” 沈玦星盯着阴影下,她唇角微小的弧度,放轻了声音。 “那你呢?你给自己买了什么?” 顾照看着地上:“我什么都有,不需要买。” 沈玦星沉默片刻,看了眼手里的那包烟:“谢谢。”说着,他将烟收进了裤子口袋。 晚饭后,沈玦星久违地去露台上抽烟。 烟雾自鼻唇呼出,他被笼罩其中,古怪地尝出了一丝甜而涩的味道。 他疑惑地盯着手中燃烧过半的烟,又抽了口,这次却很正常,没再尝出别的味道。 “是我的味觉出问题了吗?”靠在围墙上,他垂下手里的烟,喃喃自语。 第29章 怕你过到鱼气 为了感谢顾照与沈玦星先前的帮助,李阿婆给两人特地送了条东海大带鱼去。带鱼是她从冰箱深处扒出来的,年前儿子给她准备的年货,肉厚身宽,品质优越,她一直舍不得吃,本想端午那天拿出来和老伴两个人吃顿好的,现在……她一个人也吃不掉。 同送过去的,除了带鱼还有她阳台上自己种的蔬菜,一点辣椒和几颗小番茄。顾照原是不肯收的,却架不住对方的盛情难却。 “你再不收,阿婆要生气了!”对付顾照,李桂香还是有办法的,脸一板,装得很像那么回事。 顾照一下子就不敢将东西往外推了。 李桂香趁机撒手:“那你收好,阿婆回去睡午觉了,你别来敲门了啊。”说着转身回屋,关门落锁,一气呵成,像是生怕顾照要追着她还带鱼。 顾照没办法,只好捧着篮子里的食材进屋。带鱼有些化冻了,往下直滴水。她快速将其放入厨房的水槽中,手上已沾了不少腥水。 沈玦星正好进厨房冲咖啡,端着杯子凑过来看了眼,鼻端嗅到淡淡海腥气的一瞬间,手盖住杯子往后退了一步。 “好腥。”他眉心不自觉地蹙起,满脸写着“拒绝”。 顾照洗着手,看了如临大敌的沈玦星一眼,又仔细嗅了嗅那条带鱼。就是普通的海货味,海鲜差不多都是这个味道的。 “你不喜欢海鲜?”顾照猜测。 沈玦星像是难以启齿:“我……吃海鲜容易过敏。” 想到既往的过敏史,他觉得手背上脖子上都开始痒起来。小时候刚发现他海鲜过敏时,蒋婉试图对他以毒攻毒,进行脱敏治疗。结果没掌握好量,让他产生了严重的过敏反应,去医院挂了三天水才好。 本身就是医生的沈廉在知道妻子这样胡来后,生气地与对方吵了婚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架,那之后,沈家的餐桌上便再也没出现过海鲜。 他家除了他,没人对海鲜过敏,甚至没人有过过敏现象。蒋婉总说沈玦星不知道像谁,家庭聚餐时,只要有海鲜,就会拿他的过敏史出来当谈资。她坚信,要不是当年沈廉阻止她,她早就把沈玦星治好了。 家宴不是辩论赛,大多亲戚哪怕心里不赞同她鲁莽的行径,嘴上还是会附和两句,说一些和乐融融的话,诸如“确实,小孩子哪来的过敏”、“我去医院查过过敏源,都是骗人的,说我草莓过敏,我都吃几十年了”、“我小时候芒果过敏,不懂,每次过敏每次吃,后来就好了”云云。 这是大多成年人的通病,总是不把孩子的感受当回事。他们的话让沈玦星产生一种过敏完全是自己的问题,是他太矫情的错觉。一来二去,他不单是生理上,连心理上都排斥起了海鲜。 在外,他很少提自己有海鲜过敏,外出吃饭如果别人点了海鲜,他不碰就是,也不会让人将就他。 “过敏?”顾照表情变得严肃,“闻到也会过敏吗?” 沈玦星挠了挠颈侧,说:“这倒不会。”他的过敏还没严重到这种程度。 顾照盯着被他挠出一道红的皮肤,不太放心,找出保鲜袋将带鱼装了进去。 “那不吃了吧,我冻起来。” “不用,”沈玦星倚着冰箱,一动不动,“鱼已经有些化开了,再冻就不好吃了。晚上我把它红烧了,你吃一半,另一半给阿婆送去吧。” 这提议挑不出毛病,顾照正好也有些担心这两天李阿婆的伙食问题,就又把带鱼放回了水槽。 下午沈玦星与智能模组的供应商打了通电话,确定了下一批货的交货时间。由于疫情影响,工厂前阵子停工了半个月,所以这次出货也有些晚。 这次的模组需求量较大,成本也高,他光是定金就交了几十万。原本计划着做完手头上的几个项目,用尾款付尾款的,偏偏因为疫情和卓工的事,几个项目都没办法按时完工,导致收不到尾款。公司账户上的钱根本不够,为了不违约,他甚至已经动起掏出自己最后那点家当的主意。谁想今天就接到了供应商的电话,好声好气询问他能不能延后两天交货时间。 这世道,与人方便就是与自己方便,都是合作过多次的对象了,沈玦星不会为了几天时间为难对方。 处理完公事,他伸了个懒腰,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起身打算做晚饭。 让他没想到的是,顾照已经先他一步在厨房里了。 随意地用鲨鱼夹将长发固定在脑后,顾照戴着橡胶手套,正拿剪刀处理带鱼的内脏。 “你放着我来处理就好。”沈玦星见她戴着手套不大好握剪刀,怕她剪到手,想要挤开她自己来,却被对方一下子避让开了。 “不用不用,你出去吧,我来好了。你不要碰到了,当心过敏。”顾照用手肘挡开他。 沈玦星退后两步,抬手摸了摸被对方戳到的地方。肋骨间就像被甜甜的猫爪子踩了下,不疼,还有点痒。 于是他隔着衣服挠了挠。 “哎呀,你是不是过敏了?”没想到引起了顾照的误会,她有些着急地用下巴一指厨房外,道,“你快出去,问问群里谁家有过敏药的。” 沈玦星看她一脸急切,反而笑起来,觉得很有趣。本想说自己没事的,结果话到嘴边,忽然就变成了:“好像有点,但应该不严重,不吃药也没关系。” 顾照一点没觉得这是小事情,人体是很脆弱的,他们院里之前就遇到过本来青霉素不过敏,突然就过敏的老人,以为就是去医院看场小病,结果再也没回来。 她放下已经处理好内脏的带鱼,脱掉手套,去屋里拿自己的手机:“我给你去问问。” 顾照捧着手机在小区群里询问谁家有过敏药,好几个人回她,说自己家有,顾照选了家离自己近的,知会了沈玦星一声就换鞋出了门。 那户人家就在张雅他们家楼下,顾照去拿药,张雅正好在阳台看到她,探出身问她谁过敏了。 她一手端着个小碗,另一手拿着个小勺子,看起来正在喂孩子吃饭。 顾照道:“沈玦星过敏了,身上痒。” 楼下那户人家开了窗,直接给顾照把药丢了下来。顾照弯腰去拾,再抬头时,看到张雅身后跑来个小女孩,躲在妈妈身后,露出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她。 顾照朝女孩笑了笑,向张雅和送药那户人家挥手告别。 一开门,顾照就闻到了异常浓郁的食物香气。她跑进厨房一看,老旧的抽油烟机隆隆作响,沈玦星背对着她立在灶台前,锅里的带鱼已经在做最后的收汁。 她明明让他不要弄的。 那瞬间顾照甚至有些生气,但她实在很少生气,也生不来气,所以也只是看起来眉头皱得紧了些,语速快了一点点。 “不是过敏了吗?都让你出去了,更严重怎么办?”她抓住沈玦星的手腕,少见地强硬起来,拉着人就往外头走。 沈玦星没有挣扎,顺着她的力道倾斜了身体,在最后一刻及时关了火。 “我想,反正都过敏了,也不在乎再多过敏一点……” 这是能随便往上叠加的东西吗? 顾照抿着唇,将他拖到客厅的沙发区,离厨房足够远才松开手。 “过敏反应严重起来是会有生命危险的,你怎么能胡来?”顾照查看了下过敏药的说明书,抠出一粒药交到沈玦星手心,“喏,吃一粒。” 这是沈玦星第一次看到这样表情的顾照,看得出来是生气的,语气却还是软趴趴,让人难以生出什么忌惮,反而很新奇。 被人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也很新奇。 “我错了,下次不会了。”沈玦星吞了药,爽快认错。 既然对方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顾照也就没再咄咄逼人。见沈玦星吃了药,她转身回到厨房,将锅里的带鱼盛出来一半,端去了对门。 李阿婆没想到送过去一条冻带鱼,顾照还回来一盘红烧带鱼,实在不好意思,推了好几回才收下。 沈玦星摆着碗筷,见顾照回来了,忙摊开双手以证清白:“我没动啊,鱼还在锅里呢。” 顾照盛了剩下的鱼,洗了锅子,将鱼头鱼内脏全都包进保鲜袋里,扎了个死结,这才放心丢进垃圾桶。 吃饭的时候,沈玦星在餐桌这头,顾照和鱼在另一头。 沈玦星:“……” 沈玦星:“今天怎么不坐你的专属座位了?” 红烧带鱼肉质鲜美,咸淡适中,特别下饭,顾照觉得汤汁拌饭都好吃。 “怕你过到鱼气。”她捧着碗,露出小半张脸。 沈玦星活了二十多年,只听说过过病气的,没听说过“鱼气”都能过的。 他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吃过药了,不要紧的。你坐那么远,其它菜不吃了吗?” 没想到顾照说:“不吃了,你吃吧,我吃鱼就好。” 沈玦星动了动唇,想要再说什么,话到嘴边最后却还是作罢。 他吃着眼前的一菜一汤,抬眼望了眼对面,心里几乎是下一秒冒出两个字。 好空。 第30章 你们有没有结婚的打算 随着解封的日子越来越近,小区里的氛围也逐渐放松,顾照丢垃圾的时候,经常可以看到不少人吃完晚饭后在外面散步遛狗。 “小顾,吃完饭了啊?” 顾照循声看去,老陈牵着条小白狗从她身后经过。 “嗯,是,吃好了。您也吃好了?” 小白狗欢快地走在草坪上,对着一丛金丝竹翘起了后腿。 老陈道:“我们今天吃的简单,自己做的凉面,早吃好了。” 两人就是打个招呼,打完了各自继续做各自的事,一个回家,一个继续遛狗。 顾照走在楼梯上就听到了音乐声,一开始还以为谁家在放音乐,结果进了家门,那音乐声更大了,听上去竟像是对面小区传来的。 顾照住的这栋楼,楼下就是沿街商铺,隔着一条马路,对面是另一个小区。那小区比河岚九村要年轻一些,算下来不过十二个年头,外观还很新,住户群体大多是中青年。 在今天之前,顾照对这小区的全部印象不过是露台看过去红色的一片,没进去过,也不认识里面的谁。 “大家嗨起来!会唱的跟着我唱!” 从顾照的方向看过去,可以看到对面一栋高层其中的一个阳台,黄色的灯光不断闪烁,营造出一种身在KTV的光效。打开的窗户里,探出一个穿背心染粉发的年轻人,手里握着一支麦克风,台风稳健地唱着顾照陌生的摇滚歌曲。 沈玦星抽着烟,回头看她来了,招呼她到身边:“过来,听演唱会了。” 顾照走到矮墙边,回头看了眼自家楼上,嚯,好多人。 “知道唱的哪首歌吗?”沈玦星手肘支在矮墙上,懒懒撑着脸,另一只手指间夹着烟,松弛地垂在墙外。 这是一首英文歌,旋律听着有些年头了,但顾照连中文流行乐都不大听,就不要说外文的了。 “不知道。”她老实道。 “老鹰乐队的《Hotel California》……”沈玦星似乎对这块颇有研究,从乐队历史到这首歌的创作背景,讲得头头是道。 粉头发应该很擅长英文歌,一连唱了好几首国外摇滚乐队的经典曲目。无一例外地,沈玦星都知道,而且就跟博物馆解说员一样,从换了几个主唱到这是第几张专辑,无不如数家珍。 此时天边已看不到太阳,天际呈现一种明亮的蓝色,白天的火热温度一点点褪去,微风送来了夏日的凉爽。 顾照将脸侧的头发别到耳后,往身旁沈玦星看了一眼。他似乎很满意对面的选歌,唇角带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眼里全是愉悦。 这让她想起高中的时候,无论是上学还是放学,在路上看到沈玦星的话,他大概率会戴着耳机。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以她浅薄的理解,臆想沈玦星一定在听考试重点。直到有一天补课,沈玦星半途去上洗手间,她无意间瞥到对方插着耳机的手机屏幕,发现上面正暂停着一首英文歌。 “我大学的时候,还跟人组过乐队。”沈玦星突然说,“偶尔会去餐馆酒吧什么的驻唱,平时就在其中一名队员家的地下室排练。那个地下室,又闷又热,有时候还会有邻居投诉……” 那阵子,虽然又要学习又要搞乐队,忙到连睡眠时间都要严重压缩,但沈玦星很快乐。这是他第一次可以放肆地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没人会骂他玩物丧志,也没人给他讲大道理。他就像只离巢的鸟儿,终于摆脱父母爱的束缚,飞向自由的天地。 不过可惜,乐队在毕业那年还是解散了。少年热爱,终究还是难抵现实残酷。四人不是一个系,甚至不在同一个学院,毕业后收到来自不同公司的offer,自此各奔东西。 沈玦星回国前本想约几人最后聚一聚,却也因为各种事由,最后没能成行。他安慰自己,这就是成年人的无奈,但多少……还是有些遗憾。 顾照静静听他说着,听到解散那里,目睹对方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来。 成长环境与过程,造就顾照怕人、怯弱、敏感的性格,也是这种性格,让她总能第一时间发现身边人情绪的变化。 她几乎马不停蹄地就开始想安慰词:“其实……我们院里,好多老人七八十岁才开始学东西的。我认识个奶奶,以前是老师,六十岁才开始学钢琴,现在已经是业余钢琴十级了。她说,她以后还要挑战专业级,活到老学到老。只要自己喜欢,什么时候捡起来都不算晚的。” 放弃也没有关系,人生路很长,每个阶段的重点都不一样,如果实在觉得遗憾,后面再重新开始就好。和老人们待久了,顾照身上没什么现代年轻人普遍存在的焦虑,反倒有种随遇而安、清风拂山岗的淡然。 旁人可能会觉得她慢吞吞,不上进,但其实她只是觉得自己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想要凡事慢慢来而已。 沈玦星认真想了想,看向顾照:“确实,你说的也有道理。” 这时,对面开始唱起轻缓哀伤的情歌,缠缠绵绵,凄凄惨惨。他牙疼似的“嘶”了声,像是不大喜欢。 不满地望回对面主唱,沈玦星满脸写着“嫌弃”,就差直接开口说“唱的什么玩意儿”。 “那就……祝我五十岁前功成名就,顺利退休,然后组个老年乐队,大胆追梦。”最终,他还是忍住了对这场免费演唱会说三道四,只是咬住烟嘴,朝空中轻轻呼出一口白烟。 演唱会足足进行了两小时,沈玦星是在对面开始唱《还珠格格》的时候进屋的,顾照倒是听完了全场,听到最后,结束曲是《难忘今宵》。 宇宙的尽头应该是《难忘今宵》吧。顾照想着,回屋洗澡去了。 可能是受到对面小区的启发,石主任宣布封控最后一天晚上,要在小区中央广场搞个庆功宴,庆祝大家抗疫胜利。 群里有的应了,有的没应。顾照不适应这种场合,本来不想去的,却被石主任点名,让她带着男朋友一定要来。 顾照无法,找正在收拾行李的沈玦星商量了下,最后还是去了。 为了这庆功宴,老陈专门找了他开饭店的朋友,下午给送来了三十斤小龙虾。沈玦星与顾照到达中央广场时,已经是晚上八点,月亮明镜一样挂在天上,本是用来做核酸的雨棚并在一起,桌子排成长条,饮料酒水和小龙虾也都已经就位。 “小情侣来啦,快快,坐下,这俩位置专门留给你们的。”石主任主人家一样,招呼两人坐到靠中间的位置上,“这二十多天,你们小情侣辛苦了。别人家有一个志愿者了不起了,你们家出了两个,思想觉悟真的高。而且做的事啊,又细致又好……” 石主任就坐在沈玦星边上,滔滔地说了有足足十多分钟,不时拍拍沈玦星的肩膀,瞧着十分欣赏沈玦星的样子。 说是请了所有志愿者,但其实来的也就十来个。桌子与桌子,凳子与凳子间留了空的关系,显得有些空落落。 顾照不大会剥小龙虾,这东西又贵又不好剥,她之前只在方院长请客的时候吃过一起,也没觉得味道如何鲜美。 她不吃小龙虾,就没有戴手套,光是用筷子夹里头的辅料吃,结果被对面张雅看到了,问她是不是不喜欢吃小龙虾。 顾照怕给对方添麻烦,忙道:“没有,就是……有些烫,我等会儿再剥。” 张雅看向一旁正跟石主任解释着自己职业的沈玦星,拿筷尾敲了敲桌面,提醒他:“你看你,怎么当男朋友的,快给女朋友剥虾啊。” 沈玦星一愣,这才注意到顾照面前一只虾壳都没有。他将自己手上正在剥的虾肉投进顾照的纸碗里,及时维持住了“男朋友”的人设。 “我给你剥吧。”他低声说着,又拿了只小龙虾,熟练的去头、剥壳、去虾线,再次投进顾照碗里。 顾照简直是受宠若惊,想让他别剥了,又怕崩人设,最后只得小声凑他身边说:“剥几个做做样子就行了,我本来也不喜欢吃这个的。” 她声音虽小,气息却顺着耳道只达沈玦星颅内。沈玦星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汗毛一根根都竖了起来。 “对了,你们有没有结婚的打算啊?你们高中到现在,也不少年了。”张雅见他俩咬耳朵都咬得这么甜蜜,好奇一问。 “结……结婚?” 趁顾照被吸引去搪塞张雅,沈玦星用干净的腕部搓了搓自己耳根处,放下胳膊时,看到上头鸡皮疙瘩还没消,在心里暗骂了声“见鬼了”。 一群人边聊边吃,等尽兴,已经要十点多。也不知谁拿来了音响设备,在广场上播放起了舒缓的舞曲。 张雅的女儿这个点竟然没睡,被她老公抱到广场上,手上拿着个塑料泡泡枪,不停往别人身上发射五彩泡泡。 石主任拉着另一个女志愿者来到广场中央开始跳舞,没跳几步就笑得不成样子。不少人有样学样,也加入进去。 像石主任这个年纪的,经历过S市辉煌的舞厅时代,多少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见几个小年轻站边上不动,赶鸭子一样轰着几人去跳舞。 “动起来动起来,腰要这么搂……这手放这……跟着节奏……” 石主任现场指导,纠正完了张雅夫妇,就来纠正顾照与沈玦星。 两手相握,顾照搭着沈玦星肩膀,沈玦星搂着她的腰,两人多少都感觉到了对方的僵硬。 等石主任去指导别人了,沈玦星立马将贴在顾照腰畔的手握成了拳头。 “抱歉。” 这样亲密的距离,让这对假情侣尴尬至极。 “等这首曲子结束,咱们就回去吧。”顾照手心都有些出汗。 沈玦星垂眼看着她的发顶,闻言点头道:“好。” 第31章 她以为,她是可以反抗的 音乐轻缓,伴着笑声与穿过人群的五彩泡泡,两人胡乱慢摇了一首曲子。结束后,顾照抬头去看沈玦星,对方也在看着她。 以这样一个夜晚作为结束,也挺好的。 顾照想着,收了手,道:“那……我去跟他们说一声。”说完,她转身往广场另一边走去。 广场中央有座假山,上头挂着“应检尽检”的横幅,顾照绕过它,忽然就被肥皂泡泡糊了一脸。 握着泡泡枪的小女孩见自己偷袭成功,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可能是觉得闷,她自己扯下了口罩。也由此,顾照看到了她唇上的伤疤。小女孩眼睛又大又亮,皮肤白皙,上唇却很薄,鼻下与上唇间有道白色的疤,显得人中有些奇怪。这样的长相,顾照曾在医疗纪录片里见到过,属于唇腭裂儿童。 “吓到了吗?” 本来还挺得意的小女孩见顾照一直愣愣看着自己,担忧地扑过去抱住她:“我跟你玩呢。” 顾照被这小炮弹扑得差点站不住,一只脚往后撑住才没立即坐倒。 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顾照问:“你是叫暮暮吧?” 之前听张雅说过,她老公姓赵,女儿单名一个“暮”字。 暮暮仰头望着她,用奶音回道:“是呀,我是暮暮。你叫什么啊?” “我啊?我叫顾照。”顾照抱起沉甸甸的暮暮,往张雅方向走去。 小女孩乖乖任她抱着,一点不怕生。她好像对顾照格外感兴趣,一直盯着她的脸看,甚至轻拨开她的额发,看她额心的红斑。 刘海一定程度上充当着“口罩”的功效,给了顾照很多安全感,骤然被扒开,顾照就跟疫情出门忘戴口罩一样,哪里都别扭。 她忙按住暮暮的手,一把抓下来:“乖,别乱动。” 小女孩笑嘻嘻的,丝毫没放在心上,搂住顾照脖子,亲昵地窝进她的怀里。 “暮暮喜欢你!” 感受着怀里软乎乎的小东西,顾照拍了拍她的背,眼里一片温柔:“我也喜欢你。” 小孩子真好啊,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总是很容易说出口。不像大人,喜欢要考虑,讨厌要思量,连吵个架都要权衡利弊,越活越胆小。 张雅与赵毅搂在一起,夫妻俩于曲中漫步,难得有了点谈恋爱时的感觉。 “老公,谢谢你。”当年女儿出生后,她一度很自责,觉得是不是自己孕期不注意,才使女儿身体出了问题。她整日以泪洗面,得了很严重的产后抑郁。后来要不是丈夫逼她出去工作,让她暂时放下家庭,她或许早就崩溃了。 这些年,一直是赵毅在家照顾女儿。周围的亲戚朋友有些不理解的,会劝她调换位置,说女主内男主外才是世间正理。这些人,没有试图了解他们的苦难,也不一定是真的关心他们,不过是以着自己浅薄的认知,大放厥词。张雅怼过几次,现在也懒得理了,觉得浪费口水。 之前她对顾照说,感情的事,两个人觉得好就好了,别人怎么看都不重要,也是因为想到了自己。 “这些年,辛苦你了。”张雅凑上前,轻轻吻了吻丈夫的面颊。 虽然已是多年老夫老妻,但赵毅性格内敛,恋爱时就不大在公共场合做亲密的举动,被她这突然一吻吻得面皮发烫,都有些不好意思。 “说什么辛不辛苦的?这是我闺女,又不是别人家的孩子。”赵毅笑说,“一家人,你心疼我,我肯定也心疼你。我想跟你长长久久,你高兴,比什么都重要。” 赵毅平时从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但总能用最直白最深情的话一再打动张雅的心。 两人相互凝视着彼此,情意绵绵,是任谁看了都浓稠得插不进去的氛围。 顾照:“……” 顾照抱着孩子几次欲言又止,都没找到插嘴的机会,站了得有一两分钟,还是张雅奇怪怎么有个人一直杵在那儿才发现的她。 “顾照?你怎么……”张雅本想问顾照是不是找自己有事,结果一眼看到她怀里的暮暮,有些惊讶地走过去,“稀奇呀,她竟然会让你抱她。我女儿平时可怕生了。” 她伸出手,将女儿接过来:“暮暮,快松开阿姨。” 小姑娘起先还挺不乐意,后面赵毅说带她一起跳舞才算哄好。 赵毅带女儿晃去了别处,顾照跟张雅表达了想要提前走的意愿,找的理由是沈玦星明天一早要去上班。 “这么快就上班啦?”张雅他们医院觉得这两天他们区疫情还不稳定,特地让她过两天再去上班,所以她还能在家待两天。 “自己的公司,总要上心些的。”顾照道。 其实一开始,顾照以为沈玦星十二点一解封就要头也不回地提着行李离开她家的。可沈玦星说,怕被王经理他们撞见,觉得他连夜逃离“女朋友”家太奇怪,决定还是多住一晚,等明天早上再走。 他都住了二十多天了,再住一晚顾照当然是无所谓的,就是有些过意不去他要多睡一晚的沙发。 那老沙发被沈玦星睡了二十多天,海绵都瘪了下去,一坐下去屁股能直接碰到弹簧。顾照光是想睡在上面的滋味,都觉得背硌得慌。 与张雅打过招呼,顾照再次穿过广场,回去找沈玦星。 昏黄的路灯下,沈玦星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摆弄着手机,在以极快的速度回复消息。 “说好了,走吧。” 等顾照走近了,他也正好发完信息,将手机塞回了裤兜。 两人缓缓往家里走,前方寂静而昏暗,背后喧闹而明亮。不知道是因为吃太饱懒得说话,还是刚才那支舞的尴尬犹存,谁都不说话,只是沉默着。 这样的沉默一直维持到两人一前一后上楼梯。 “你什么时候回去上班?”走在后头的沈玦星忽然开口。 “院里在实施封闭管理,我得先去隔离点再隔离七天才能进去。”顾照道,“所以应该是,明天下午出发去隔离点,然后七天后开始上班。” 沈玦星蹙眉:“这么麻烦。” “小心点总是好的。”她也不想把风险带给任何老人。 晚上十二点一过,在屋里顾照都听到了从小区大门那边发出的阵阵欢呼声。没多会儿,王经理在微信群里上传了一段由他和石主任共同剪彩的“开门仪式”,底下跟了一溜的礼炮表情包。 顾照订了个七点的闹钟,但早上五点多就醒了,之后躺床上干瞪着眼,再也没睡着。 她能听到外头起床走动的声音,知道沈玦星也醒了。 顾照双手交叉置于胸前,安详地躺在床上,心里不是没有惆怅,但更多的是平静。 很快,沈玦星就要离开这里,离开她的生活了。 就像……七年前那样。 七年前,沈玦星的补课取得了不俗的成绩,顾照一个暑假就进步许多,开学后连老师都惊叹于她的成绩提升速度。但她原本就只是中下水平,进步了,也不过到了中等水平。要考A大,还是远远不够的。 在学校,顾照总是很懂得与沈玦星保持距离,不会没事麻烦他,也不会刻意与他说话。她会把课上所有的问题积累到晚上,等沈玦星打来电话,一股脑儿地抛给对方。 沈玦星尽心尽力地教她,她心无旁骛地学习,就这样持续了一个学期。 变数,发生在高三那年的寒假。 他们一如既往地在老地方补课。此前,顾照一直觉得那地方很不错。冬暖夏凉,买杯饮料就能坐一下午,离她和沈玦星家也近。 她没想过,这么一个离学校不算近的麦X劳,竟然也能碰到一个学校的人。 那几个男生跟他们不是一个年级的,是高一学生,但沈玦星在学校实在很有名,因此他们一眼就认出了他。 对方没有打招呼,沈玦星也没搭理他们,但顾照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总觉得心里很不踏实。 到了开学,这股不好的预感终是被坐实。 学校里开始谣传她和沈玦星的事,说他们在校外约会。 大多数人压根不信,比如楚袁沅,就觉得那些人好无聊。顾照跟沈玦星?怎么可能? 但有人信了。 那天顾照课间上完洗手间,从隔间里出来,发现外头一个人都没有,门还关着。 她正觉得奇怪,就看到一个漂亮的波波头女孩从门口遮挡处转了出来。 对方目标明确,冲着她来的:“我找你有事。” 顾照不认识对方,但知道她。她是1班的庞苗,以前好像和沈玦星一个初中的。 “你找我?”顾照本能地觉得危险,对方越靠近,她越是后退,直到背抵住墙壁,退无可退。 庞苗将人逼到墙角,双手环胸,挑剔地打量顾照:“我问你,你和沈玦星什么关系?” 庞苗喜欢沈玦星好多年了,但沈玦星一直对她不假慈色,听闻顾照与沈玦星的传闻后,她虽然也有点怀疑,但还是压不住心中探知欲,要亲自问过才放心。 顾照不是傻子,经她这样一问,也知道她所为何来。 她不太舒服,无论是对方理所应当的态度,还是没有礼貌的问话方式,都让她想到初中那些曾经欺负过她的人。 那些人将她关在厕所,在她桌上写脏话,偷偷剪她的头发。她越隐忍,他们就越变本加厉。 “和你有什么关系?”顾照本可以老老实实回答,但她偏在那一刻,那一瞬间,生出了反抗心。 庞苗一噎,被她问住了,但她只是慌了两秒就找回了气势:“因……因为我喜欢他啊!” “你能喜欢,别人就不能喜欢吗?” “所以你也喜欢沈玦星咯?” 顾照的话,重点不在她喜不喜欢沈玦星,而是批判庞苗专横的态度,但庞苗这个恋爱脑一下子就把重点搞歪了。 “……是。”顾照犹豫了一秒,承认了。 庞苗马上一脸“被我抓住了吧”的表情:“哈,我就知道!你们该不会在交往吧?”问完了她又自问自答,哂笑道,“怎么可能,他才不会喜欢你。” 顾照放在身侧的手逐渐收紧:“他也不会喜欢你。” 庞苗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震惊地看向她,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他会!” “他不会。” “他会!!” “你心里明白,他不会。” 顾照语气虽平静,但字字直戳人心,庞苗气得发抖。 “你闭嘴!”她扑上去,直接动了手。 这事闹得挺大,把年级主任都惊动了。事后,两人衣衫凌乱地站在办公室挨训,庞苗满脸不服,顾照闷头不响。 年级主任骂她们:“年纪轻轻,为了成绩打架就算了,竟然为个男同学打架。” “谁会为了成绩打架啊……”庞苗小声嘀咕。 “你再多嘴!”年级主任暴怒。 由于还有没多久就要高考,万事以高考为重,加上两人虽然造型狼狈了点,却没有真的伤到什么,年级主任最后大发慈悲,只是让两人写检讨书,一天一份,写满十天。 第一份检讨,年级主任让她们在办公室站着写完再走。 “处罚你们,不是因为你们喜欢异性。你们正值青春,喜欢帅哥美女,老师都是理解的。处罚你们,是因为你们打架,你们为了很可笑的理由打架,明白吗?” 顾照没有替自己申辩。 说什么呢?说她只是在那一刻,从庞苗身上看到了那些轻蔑她、嘲笑她、看不起她的人的影子? 老师不会理解,这些也不重要。 那一天,顾照在办公室写完了人生第一份检讨。 从办公室再出来,已经是放学时分。 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顾照对着沈玦星的座位沉思片刻,绕路去车棚看了眼,发现对方的自行车还在。 她在车棚等了半小时,想要向沈玦星解释今天发生的一切。 远远的,有谈笑声传来,顾照紧张地望过去,那几个人也看到了她。 沈玦星脸上本就轻浅的笑,在面对她时,彻底消失了。 顾照的肩膀连着心脏都瑟缩了下。 “哎呦,来找你了。”陆岐夹着篮球,朝其他人示意,“走了走了,人家要表白了。” 几人怪笑着离开,留沈玦星与顾照谈话。 顾照忐忑地摩挲着手下的书包肩带,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 “我……” “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帮你吗?”沈玦星语气冰冷,“因为高一开学的时候,李老师就告诉所有人,你从小没有父母,家庭条件也不好,要我们多关照你。” 顾照怔怔看着他,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我确实非常同情你,可怜你,但你要明白,那不是喜欢。请你不要会错意,领错情。正好……我最近也开始做出国准备,补课的事就到此为止吧。” 沈玦星毫不拖泥带水地说完,擦着顾照,没有再给她一个眼神,直接开了车锁骑车走人。 顾照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太阳完全下山,天都暗下来,才用胳膊蹭了蹭眼角,走出学校。 她以为,她是可以反抗的。 她以为,沈玦星会理解她,至少会听她的解释。 原来,她错了。 第二天,沈玦星被调到了离顾照最远的位置。 至此,所有人都知道顾照喜欢沈玦星,喜欢到,不惜和别人打架。 第32章 你好 躺在床上,顾照耳边听着外头窸窸窣窣的声响,在脑海里构建沈玦星的动线。 洗手间,厨房,客厅,然后大门…… 忽然,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了下,提示收到一条微信。 顾照惊讶于这样早有人给她发消息,拿过来一看,发现是沈玦星。 “我走了。” 顾照盯着屏幕上小小的三个字,手指微微收紧。 外头传来开门的声音,几乎是同时,顾照跃下床铺,开门跑了出去。 她仍然是平静的,心是平静的,大脑也是平静的,那里白茫茫一片,没有任何指引,不存半点目的,就仿佛被一道轰声巨雷击中,在一刹那眼不能视,耳不能听,身体只能全凭本能茫然地踉跄前行。 而当跨过那道门,视线触及沈玦星的瞬间,心脏剧烈地跳动,促使白雾散尽,思绪回归,顾照突然又耳聪目明了。 她捏着手机,隔着几米远的距离无所适从地与沈玦星对视:“你……”短暂地停顿后,她讪然地笑了笑,说,“你路上小心。” 沈玦星听到身后的动静就停下来了,他维持着开门的姿势,等着顾照开口。听她说“路上小心”后,扫了眼她一直握着的手机,颔首道:“嗯。” 他将门往外更推开一些,拖着行李跨过门槛,回头又看了她一眼。 “我走了,再见。” 他们一个在屋里,一个在屋外,只是隔了一道门,一条走廊,顾照却觉得……那是银河的距离。 她和沈玦星之间,隔着几亿光年,永远不可能有真正触及彼此的那一天。 她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再见。” 顾照站在原地,没有靠近的打算,眼看着那深红色的大门一点点合拢,最终彻底隔绝她和沈玦星。 解封后的日子平淡而忙碌,顾照在隔离点又隔离了七天,终于同方院长他们汇合。 方秀萍一见她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眼泪都要出来:“可把你盼来了。” 她没有多说什么,但顾照知道她这些天的不易。去年他们区另一家养老院的员工突然阳了,区里直接派人下来监督指导,等顾照几个月后再见到他们院长的时候,发现对方足足瘦了一圈,脸颊都凹陷下去。 他们这个行业由于其特殊性,从疫情开始便一直身处紧张的备战状态,只要病毒存在,就没有松懈的一天。高压之下,不少人选择了离职。但别人能走,院长却不能走。 这两年来,方秀萍不知在院里打过多少晚的地铺,有时候压力实在太大,顾照甚至能听到她夜里偷偷哭泣的声音。 “嗯,我来了。”顾照轻轻拍着方院长的背,道,“这些天辛苦了。” 他们院里一共三个财务,顾照来了,直接换下了另一个年纪大的返聘老财务。对方757连续工作十多天,早就累得面如菜色,方院长怕她累出个好歹,顾照一来就赶紧让对方回家休息了。 沈玦星的联系方式静静躺在顾照的通讯录里,她没有试图联系过对方,当然,对方也没联系过她。二十多天的隔离生活仿佛黄粱一梦,醒来后,不留任何的痕迹。 不,或许还是有痕迹的。顾照想着。离家时,露台上的几颗葱长得特别好,她还给它们浇了水,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她回去。 “乖乖,这是我那个甥外孙的电话号码,你记一下,加一下他那个……那个微信。”顾照来上班,最高兴的要数方院长,那第二高兴的,肯定是晓娟老师。 她家兄弟姐妹众多,与这个外甥女家其实不大亲厚,外甥女的儿子也是几年见一面。对方长这么大,统共见过的次数一个手都数的出来。不过,虽然不熟,但她该知道还是知道的,这个甥外孙特别优秀,爸爸是医生,妈妈是搞艺术的,自己在外企当高管,年薪几百万。 尽管对方父母已经离异,年纪也比顾照大十几岁,可肥水不流外人田,晓娟老师还是很想促成这段姻缘的。 顾照展开塞过来的纸条看了眼,是一串手机号,旁边用娟秀的字体写了一个名字——沈旋章。 看到这个姓,难免又要想到沈玦星。 顾照将纸条折好,说:“知道了,我晚上就加。” 冯晓娟哪里不知道她,一把按住她的手,说:“不行,你一定会拖着拖着忘记的,你现在就加。” 顾照有些为难,但最终还是听话地掏出了手机。 算了,加就加吧。对方这样的条件,根本是不需要相亲的,会同意晓娟老师给他介绍对象,估计也是不忍拂了长辈的好意。想来,最多聊两句就能结束。 她当着老人家的面,输入了沈旋章的手机,查找到一个对应微信号。头像看着是一幅自画像,用简单的黑色线条勾略出一个男人的侧脸。 “对,就是这个!”晓娟老师激动地手指都要戳到屏幕上。 顾照点了添加好友,验证申请那边输入自己的姓名,随后收起了手机:“好了,我已经发了请求了,等他看到了就会加我了。” 晓娟老师满意了,笑眯眯拍着她的手道:“我这就给我小妹打个电话,让她去催催她外孙。”说着急急忙忙就走了。 “晓娟老师真是好喜欢你。”等人走远了,办公室另一个财务林敏清开口了,“你不在,她都不往我们这儿走。” 顾照笑了笑,没说话。 冯晓娟奶奶一开始到他们院里的时候,看他们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走路都仰着头,不知骂哭多少护工。一开始,顾照也是挺怕对方的。后来发现,她竖起浑身的刺,其实也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罢了。 老人家年纪大了,总会经历各种疾病。运气好的,一两个慢性病,吃药便可缓解;运气不好的,开刀动手术,一个不慎就要复发。 冯晓娟属于后者。 她在七十六岁那年,得了膀胱癌,最后没法子,切了膀胱,做了个腹壁造口。从那时起,她的腹部就多了一个再也去不掉的造口袋。 很多老年人晚年得了大病,都会选择放弃治疗,不想遭罪,也怕浪费钱,顾照的爷爷就是这样。但冯晓娟不同,她求生意志特别强,从确诊那刻起就没想过要姑息治疗。 她老伴五十多岁就没了,此后一直独居。从医院回家后,子女照顾了她一阵,后来因为以后谁主要负责照顾老娘这件事发生争执,搞得很不愉快。 冯晓娟索性自己找了家养老院,住了进去。但她自尊心高,怕被人笑话,始终不愿意让护工碰她的造口。日常消毒、清洗、更换造口袋,一直都是她自己完成的。 她年纪大了,眼睛不好,手也不利索,那天不知道是哪里没弄好,顾照与她在走廊上狭路相逢,贴着边看也不敢看她,突然就听到“噗”一声,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其他人刚吃完饭,在房里午睡的午睡,在活动室活动的活动,走廊前后就顾照与她两个人。 顾照顺着声音看过去,冯晓娟脸色难看,浅色的裤子从上到下一溜儿水痕,地上还躺着一只泊泊留着尿液的造口袋。 顾照愣了几秒,反应迅速地几步上前捞起那只造口袋,同时扶住摇摇欲坠的冯晓娟,将她搀进了不远处她自己的房间。 屋里没其他人,另一张床的主人不在。顾照松了口气,提着造口袋进卫生间处理了下,洗完手出来,她见老人还呆立着,便将房里的窗帘全都拉了起来:“冯老师,您自己能换衣服吗?” 见对方不动,顾照没有继续问,而是自己动手,从柜子里翻出一条差不多的裤子递给她。 “您自己去洗手间换一下,脏衣服就放在旁边,我等会儿处理。” 冯晓娟接过裤子,脸上表情没有变得多好看,仍然是一副羞愧欲死的模样。 顾照叹了口气,留下一句“我出去一下”就走了。 过了几分钟,她清理完了外头走廊上的尿液,冯晓娟也换好了裤子。 她孤寂又落寞地坐在床沿,像一棵正在死去的树——明明曾经那样高大挺拔,却逃不过岁月侵蚀,白云苍狗。 顾照几乎是立即就想到了自己的爷爷,自己的奶奶。她小心地走过去,握住老太太的手,在对方面前蹲下身。 “外面我已经拖干净了,不会有人知道的。”她轻柔地说道,“没关系的,这就是一件小事,没您想的那么严重。” 顾照的手带着微微的凉意,冯晓娟低下头,检查了下她的手指。 “好脏的。”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顾照鼻子有些发酸:“不脏的。” 奶奶病重时,她也曾衣不解带地照顾对方,有时候她这边还在擦身,对方那边就开始排泄。但她从来不觉得辛苦,也不会为此责怪奶奶。因为她知道,奶奶一定比她更难过,更痛苦。 后来,顾照替冯晓娟将裤子洗干净后,偷偷晾到了楼下晾衣处。只一个下午,那条裤子便干透了。 或许是因为有了这个共同的小秘密,冯晓娟此后就对顾照敞开了心扉,一口一个“乖乖”地叫着,简直将她当做自己亲孙女疼爱。也因此,特别着急她的终身大事。 忙碌了一天,顾照洗完澡,在一众地铺中找到自己那个躺了下去。 睡前惯例刷会儿手机,才打开,她就发现微信图标上提示有两条未读信息。 “开始上班了吗?” 一条是沈玦星的。 “你好。” 还有条,是沈旋章的。 第33章 早啊 沈玦星有四个微信置顶,前三个都是工作群,最后一个是河岚九村的志愿者群。 小区虽已解封,志愿者群却并未就此解散。群里每天仍有不少人发言,一天可以积累个上百条。 为了工作更有效率,每个群沈玦星都会设置那么一两个关注提醒,以便及时跟进工作。志愿者群里沈玦星也设置了关注提醒,封控时有王经理、石主任、顾照。解封后,只剩一个顾照。每次手机响起消息提示音,无论他当时在做什么,事后都会拿起手机看一眼消息记录。因此,就算离开了河岚九村,他也依然清楚地知道群里每个人的近况。 罗湛回学校上课,因为发型酷炫,获得了不少关注度;石主任和女儿去了海岛旅游;张雅复工第一天,女儿抱着她哭个不停,她抱着女儿偷偷笑出了声;老陈每天去附近的体育馆和球友打乒乓;顾照…… 顾照会在群里分享隔离点的日常。两素一荤的盒饭,来送餐的机器人,窗外排队做核酸的人群……虽然不密集,但每天都会发个一两句。 沈玦星点开她的头像,跳转到和她的聊天记录,发现最后一条信息的发出时间是七天前——他离开顾照家那天,给她发的“我走了”。 这七天,顾照每天都会出现在群里,却没有给他发过一条信息。 正常人怎么也会出于客套问一句有没有安全到家吧? 这样想着,沈玦星向后靠到椅背上,带动座椅缓缓转动。深夜的办公室已经没有别人,只他的办公桌亮了盏白色的台灯,聚光灯一样打在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 沈玦星转了一圈又一圈,试图缓解连续高强度工作一周的疲惫。他甚至找了集正在热播的无脑偶像剧观看,但收效甚微。脑子依旧发沉,心口越发烦闷。 我应该找个人聊聊。 想到就去做,沈玦星翻开手机通讯,一个个筛选。 这个点,他爸妈肯定睡了,跳过。 商铭远一个小时前才刚从办公室离开,这会儿估计在哪家酒吧逍遥快活,跳过。 虽然他和沈旋章关系不错,但还远没有到半夜找对方诉苦的地步,而且他的自尊心不允许,跳过。 一个个跳过,最后指尖划到顾照的名字旁,停了下来。 大脑还在分析这是不是一个合适的聊聊对象,身体已经自发地编辑信息发了过去。 “开始上班了吗?” 瞪着那条信息,沈玦星烫手一般将手机丢到桌子上,拇指与中指用力按揉着太阳穴,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可能是咖啡喝多了,脑子都喝出毛病了。 眼角余光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顾照始终没有回复。 算了。 沈玦星拿过手机,打算撤回那条信息,就当无事发生。而就在他要撤回的前一秒,最上方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中”,让他的动作停顿了下。 顾照输入了许久,沈玦星看着那行字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但半天没东西跳出来,简直都想直接打电话过去问她想好说什么了吗。 过了片刻,聊天界面终于跳出一行文字。 “上了。” 沈玦星一口气哽在胸口,将那两个字看了又看,最后全都化作了一声无可奈何地轻笑。 “第一天应该挺忙吧?”他又发。 顾照这次没有让他等很久。 “嗯。” 沈玦星飞快打字:“行,那不打扰你休息了,晚安。” “你工作忙吗?” 还没来得及发出,顾照那边的消息就过来了。 沈玦星挣扎了一会儿,连续按着删除键,将自己那句话全都删了,又编辑了条发过去。 “忙,这一个星期都很忙。” “开始上班了吗?” 顾照没想到沈玦星会发信息给她,刚还在酝酿的睡意瞬间就消散一空,大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斟酌许久,删了写删了写,拿出了写小作文的认真劲儿,一个拼音一个拼音敲下了两个字。 “上了。” 过了会儿,沈玦星又问:“第一天应该挺忙吧?” “嗯。” 想了想,觉得太简短,容易给人敷衍了事的观感,顾照很快又补上一句。 “你工作忙吗?” 这次等得有些久。 “忙,这一个星期都很忙。” 除了信息,沈玦星还发来了一张照片。 漆黑的办公室里,只有面前的一盏孤灯还亮着,电脑屏幕上全是顾照看不懂的工程图,再边上,是不知吃完多久,亦或正在吃的两盒外卖。 看上去实在是孤零零的,有些可怜。 “还是要劳逸结合,注意休息,不要累病了。”比起事业有成、财源广进,顾照对身边人的祈愿会更朴素一点,只要健康就好。没有比健康更珍贵的东西了。 “嗯,知道了。你们什么时候解封?” “整个区都没有中高风险地区就可以解封了。” “查了下,还有三个中风险。未来几天只要没有新增,再一周应该也能解封了。” “希望吧。” “你们养老院叫什么?” 顾照一愣,虽然觉得这问题有些突兀,但还是照实回答了:“善慈家园。怎么了?” “没什么。” 两人就这么一来一回,没什么重点地聊到十二点多。聊得顾照眼皮都耷拉下来,不停打呵欠。但只要手机一震,她仍是会第一时间睁开眼,回复沈玦星。 “好了,搞定了,回家睡觉。”沈玦星发来一张电脑关机的照片。 “路上小心。我太困了,先睡了。”顾照实在撑不住了,发完这句手机脱手,几个呼吸间便熟睡过去。 翌日一早,顾照精神萎靡地醒来,周围人都在叠被子,就她披头散发跪坐在被褥上,形容颓废。 “小照,昨天熬夜了吧?”方秀萍道,“我昨天十二点起来上厕所,还看到你在玩手机。” 顾照胡乱将被子卷成一团,声音有气无力的:“不是玩手机,是和别人聊天。” 沈玦星到底怎么做到每天熬夜每天那么有精力的?靠咖啡因、尼古丁吊命吗?她光是熬一宿就觉得心脏快从胃里吐出来了。 “谁呀聊这么晚。”林敏清抖着被单,说完才突然反应过来,“哎呦,是不是晓娟老师给你介绍那男的?这么快就聊上了?” 顾照一激灵,这才想起自己昨晚光顾着回复沈玦星,把另一个姓沈的给忘干净了。 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和这位沈先生会产生什么火花,但对方好歹是晓娟老师介绍的,她总是要卖个面子。 她忙从地上摸过手机,打算给对方立马回过去,才打开APP,就看到了昨晚沈玦星给她回的最后一条信息。 “晚安。谢谢你陪我加班。” 顾照摩挲着那行字,犹豫半晌,没有接着再回复,而是直接让对话断在了沈玦星这儿。 “抱歉,昨晚你通过申请的时候我已经睡了。”她给沈旋章发去信息,扯了个还算合理的借口,“你好。” 沈旋章那边一天都没再发消息过来。这样的相亲对象,顾照已经习以为常,并不放在心上。谁想到了晚上,对方竟然差不多的时间又发来了消息。 “那看来我们的作息不太合。我日常工作很忙,一般只有晚上能抽出空聊天。” 那就不要聊了吧。 顾照刚想关机睡觉,明天再上演一遍今天的戏码,跟对方说他发消息的时候自己已经睡了,结果那边又接着发来一条。 “所以我们直接见面聊吧。下周六晚上有空吗?” 顾照满心惊异,连装睡都顾不上了:“我们院还在封闭管理,什么时候解封不好说。” “那提前两天我再找你确认一下,可以吗?” 顾照想的全是推脱的话,打出来的却还是:“……嗯,好。” 发完消息,她把脸埋进枕头里,连自己都有些受不了自己的性格。如果有下辈子,她一定要投胎到一个只会说“不”的人身上。 接下来的几天,沈玦星与沈旋章都没再出现。顾照每天早睡早起,日子过得平淡却充实。 每家养老院都有一个失智区,用来照顾失智失能老人。床位数,设施等方面皆有严格要求,定期还会有人来检查。 这天,方秀萍收到区里发下的文件,说即将对全区养老院的失智区进行多功能改造,让各养老院做好准备,并公示了通过招标的几家公司。 “怎么突然要改造了?”中午吃饭时,林敏清好奇问道。 方秀萍:“说是领导去别的市养老院考察的时候,发现那儿的养老院失智区搞得非常不错,既提高了老人的生活质量,又提高了工作效率,就想借鉴一下。” “一解除封闭管理就开始改造吗?”顾照问。 方秀萍点头:“我们得抓紧把失智区腾出来。” 众人忙活了好几天,终于是把失智区腾了出来。那边区里也宣布最后的三个中风险地区解除管控,这也意味着,养老院可以解封了。 顾照回到久违的家,第一时间去露台看了那几颗葱。还好,这几天天气凉爽,又经常下阵雨,葱都还活着。 “小照,你回来啦?” 顾照进门急,没注意关门,李桂香见门半开着,不见外地探了半个身子进屋。 “唉,回来了。”顾照听到声音赶忙进屋。 李桂香久未见到她,一见她便亲昵地拉住她的手,道明来意。 为了感谢顾照他们在封控期间对她的关照,她几个子女打算一起请他俩,还有王经理吃顿饭。 “就这星期六,你让你男朋友一定要来的,听到没?”李桂香再三叮嘱。 顾照这笨口拙舌,连沈旋章都拒绝不了,又怎么可能当面拒绝得了李桂香?最后,她只得发消息给沈玦星,让他自己定夺要不要去。 “周六吗?把地址给我。” 没想到沈玦星竟然异常爽快地答应下来。 而沈旋章那边,由于周六已经有约,对方来确认时间的时候,顾照便直接婉拒了对方。 “正好周六我临时要出个差,也没有时间。那就下周五怎么样?” 顾照还能说什么呢,当然是说“好”啦。 本以为和沈玦星要到周六才能见面,谁想第二天顾照去上班,在门口就遇到了他。 和他同来的还有其他几个人,似乎是负责失智区改造的施工方。方秀萍热情地迎接了他们,并亲自带他们去看了已经腾空的失智区。 沈玦星行走在人群中,看到人群外傻站着的顾照,勾起唇角,无声与她打了个招呼。 “早啊。” 第34章 你怎么穿这么隆重? 顾照缀在人群后头,望着前方的沈玦星,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沈玦星怎么会在这儿?他也参与改造?啊,难道那个银峰科技就是他们公司? 顾照先前确实听方院长说过,这次改造是增加智能设施,安装红外装置、门磁传感,还有紧急按钮什么的,但完全没有想到会是沈玦星的公司中标。 沈玦星果然很厉害啊,这么年轻就能开公司接这么大的项目…… “在想什么呢?” 顾照一回神,发现沈玦星已经脱离大部队,与她并肩。 她扫了眼前头众人,见没人关注他们,压低声音道:“想你……那天问我养老院名字的事。” “哦,”沈玦星坦白道,“那天正好出中标结果,想到你们养老院也在这个区,可能会遇上,就问了下。” “那怎么……”顾照本想问怎么不告诉她,可只说了三个字,又觉得这话听上去过于理所当然,后面的就没再接下去。 然而沈玦星已经听出她的未尽之言:“忘了。” 顾照一愣:“忘了?” “嗯,忘了。” 确实,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忘了也很正常。 沈玦星表情自然,全不似作伪,顾照并未对他的回答起疑。 走到岔路口,两人一个转弯一个往前,不再顺路。分别前,沈玦星告诉顾照,周六他会开车去接她和李阿婆。 吃饭的地方其实离顾照他们小区不大远,走过去也就十分钟,如果只是顾照一个人,她绝不会麻烦沈玦星,但加上一个李阿婆就不一样了。天越来越热,老人家还是少走点路比较好。 “那麻烦你了。”顾照道。 “客气了。”沈玦星说完,先一步转身,朝大部队走去。 顾照看了他背影一会儿,也转身往办公室而去。 他今天心情好好,一直在笑,看来很满意这次接到的项目呢。 方秀萍直到一个小时后才回办公室,一坐下就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的水。顾照也是从她言谈中才得知,刚刚那些人里竟然好些个是领导。 顾照:“他们都走了吗?” 方秀萍:“走了,去下个养老院了。” 顾照:“哦。” 方秀萍看了看她,突然想起先前看到的一幕,问:小照,你跟那个银峰的沈总认识吗?我看到你俩说话了。” 林敏清上午去银行办业务,没在,这会儿办公室就顾照和方秀萍两人。顾照不大会说谎,见对方注意到了,也只好将她和沈玦星的关系和盘托出。 “是他啊?”方秀萍大为惊讶,“这么帅……这么巧啊。” 办端午晚会的时候,沈玦星很是出了一把力,加上人都是视觉动物,方秀萍现在已经完全忘了自己“男人最坏了”的言论,对顾照这个昔日同学很有好感。 “那他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女朋友?”她急不可耐地关心起了沈玦星的终身大事。 “没结婚,女朋友的话……应该很快会有吧。”顾照想到同学聚会时楚袁沅跟她分享的八卦。宋姣梦和沈玦星,两个人倒是很般配的。 方秀萍扼腕:“他有中意的对象了?” “嗯。” “嗐,可惜。我还觉得他跟你挺配的呢。” 顾照整理着票据,闻言只是笑笑。养老院待久了,她骨头都要轻三分,待得再久点,估计都要飘到天上不下来了。这不禁让她想起好几年前一度风靡网络的“名言”——里面各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我超喜欢这里的。 可见说话好听的重要性。 作为介绍人,晓娟老师十分关心且关注顾照与自己甥外孙的发展进度,中午吃饭时和老姐妹特地跑食堂来找顾照,问她约会准备地怎么样了。 “准备?什么准备?”难道现在流行第一次见面要交换礼物的? 面对顾照这呆头呆脑的样子,冯晓娟简直恨铁不成钢:“你难道就打算这个样子去约会啊?” 顾照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卡其色的西装裤,白色的短袖衬衫,怎么了嘛? “我跟我老头相亲那会儿,都比你穿得像样。”晓娟老师尽管平日里总是“乖乖”、“乖乖”地叫,但该毒舌的时候可是一点不藏着掖着。 “你别急,当心血压。乖乖不懂,我们慢慢教她嘛。”一旁杨珍珠淡定道。 杨珍珠今年七十五岁,比冯晓娟小一些,两人由于一个房间的,所以关系也最好。因为脸圆、身更圆,瞧着憨态可掬,养老院大家都叫她“胖奶奶”。 两个人当着顾照的面一通商量,根本不给她插嘴的机会。 “头发要搞一下吧?” “裙子也要买一条。” “眼镜要去掉吧?” “妆也要化一点……” 等顾照吃好饭,两人也基本谈妥。 “你下班之后先别走,门口等我们。”冯晓娟道。 顾照不知道她们要做什么,但她性格向来乖巧,便也没有多问,点点头答应下来。 封闭管理期间,养老院实行的是757的工作制度,如今解封,就又换回了原来的855。顾照五点下班,依言等在了大门口,没多会儿就看两个老太太相互挽着手从里头出来。 “请好假了,走,奶奶带你买东西去。”冯晓娟另一只手强行挽住顾照,带着她往外头走。 善慈家园所处的地段算是老城区比较繁华的地段,马路两边开着不少沿街商铺,虽然都小小的,旧旧,但也老有老的味道,总能淘到不少好东西。 “这件怎么样?”杨珍珠将一件淡紫色的旗袍往顾照身上比划。 “拍画报广告啊?”冯晓娟想也不想否决了。 “那这件?”杨珍珠又换一件碎花雪纺裙。 “丑。” “这件?” “土。” “……这呢?” “你自己看看好看吗?” “那你倒是挑两件好看的啊?” 顾照只是像假人那样站着,一句话还没说,两个奶奶已经快吵起来了。 反正吵两句马上就会和好的。顾照习以为常,打量着店里陈设,没有多嘴的意思。 墙壁上挂了不少衣服,大多是夏装,但也有一部分秋装。顾照随意地扫过,忽然被一条裙子吸引了注意力。 那条裙子是非常漂亮的橄榄绿色,用两条串着珍珠的金属链做肩带,裙长过膝,带着一股优雅又慵懒的法式风情。 “美女喜欢那条的话我给你拿下来试试?”说着,女店主已经用晾衣杆帮顾照把裙子拿下来了。 这裙子完全不是顾照平时的风格,她就是觉得颜色漂亮才多看了两眼,没有想买的意思。但店主都送到面前了,她也不好意思不接。 “乖乖你喜欢这种风格啊?”两位奶奶也凑过来。 “这颜色显肤色的,你穿着应该挺好看,快试试看。” 顾照被催促着推进了试衣间,然后花了一番功夫才把自己塞进裙子里。无他,腰臀那块收太紧了,她都怀疑这裙子是不是XS码的。 别扭地扯着腰上的面料,试图让它宽松一点,顾照拉开帘子小心翼翼地走出了试衣间。 “好像不太适合我……”她这辈子从没穿过这么贴合腰线的衣服。 冯晓娟上前捧住她的脸,宝贝地搓了搓:“哪里不合适了,我看很合适。你穿这条裙子特别漂亮……”她一拍顾照的腰,“腰挺起来。”再重重拍她的臀,“抬头挺胸收腹,走两步!” 顾照跟输入了绝对指令的机器人一样,不敢有半点违抗,当即在狭小的服装店里走了个来回。 橄榄色衬肤色,珍珠肩带又自带一股温柔气质,不是顾照往日的风格,但确实很适合她。 这条小绿裙得到了在场其他三人的一致好评,等顾照换好衣服出来时,晓娟老师已经用现金把裙子买下来了。 顾照哪里肯让她付钱,忙让店主重新刷手机,把钱还给冯晓娟,结果二维码都没调出就被两个老太太拉走了。 后头三人又进了鞋店、化妆品店、眼镜店,顾照一路都在防着两人替她付钱,反倒没怎么注意自己到底买了什么。 逛到六点多,顾照体力告罄,肚子也饿了,便提议到旁边小吃店用餐。三人点了煎饺、小笼、拌面等,花了一百不到,顾照买的单。 吃完了饭,顾照拎着大包小包,以为今天结束了,就打算先送两位老人回养老院再坐地铁回家。 “回去?谁告诉你已经结束了?”冯晓娟嫌弃地看了眼她自己剪的刘海,“下一站,理发店。” 两个老太带顾照去的阿晶理发店离养老院不算远,就一百多米,许多院里爱美的老人经常会去那里做头。老板是个五十出头的板寸阿姨,在这条路上开店开了二十多年了,有时候会带个徒弟,但大多时候就她一个人忙前忙后。 “什么要求?”阿晶给顾照围好围兜,问坐一旁的两个老人。 晓娟老师说要青春一点的,胖奶奶要可爱一点的。阿晶看向镜子里的顾照,问你呢,顾照干笑着说她都可以。 “那我给你搞个空气刘海,发尾烫个卷,额头两边再剪点层次,这样扎起来也很好看。” 阿晶看起来又酷又凶,手艺却很细致,修修剪剪将近两小时才搞定顾照的头发。 顾照一看时间,都九点多,再看一旁等着她的两位老人家,已经困到挨在一起睡着了。 付了钱,顾照叫醒两人:“晓娟老师,胖奶奶,好了已经。” 两人迷迷茫茫睁开眼,就见顾照俯着身,浅浅笑着注视着她们。阿晶师傅手艺果然了得,只是一个刘海的不同,便好像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乖乖真好看。”杨珍珠上手掐了掐顾照的面颊。 冯晓娟一把打掉,摸摸顾照柔顺的长发,道:“她本来就很好看。” 周六这天,沈玦星提前半小时便到了顾照他们小区。在楼下等了十分钟不到,就见李阿婆被一个窈窕的身影搀扶着从楼梯间走出来。 沈玦星本以为那是李阿婆的孙女之类,没有在意,低头继续回甲方消息,可那个身影牢牢占据他的脑海,让他觉得异常熟悉。于是他抬头又看了一眼,这次仔细地从头看到了脚,最终震惊地发现那竟然是顾照。 直到顾照坐上副驾驶座,他都没有收回自己的视线。 顾照本来就不自信,被他看得都觉得自己打扮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错。 她紧张地将一侧头发撩到耳后,手都不知道怎么放了:“怎……怎么了?” 小巧的耳垂上,戴着一粒同样小巧的珍珠耳钉,散发着一种暖金色的柔和光晕,将顾照的肌肤衬得越发通透细腻。眼镜换成了隐形眼镜,脸上化了最简单的淡妆,唇膏颜色不再是不适合她的大红,而是更柔和的奶茶色。 如果说上次参加同学聚会顾照是用力过猛,显得不伦不类,那这次用的力可谓恰到好处,多一分太艳,少一分太寡。 “你怎么穿这么隆重?”沈玦星收回视线,目视前方发动引擎,借着点火的声响深吸了口气。 顾照掰着指尖,小声道:“院里奶奶给我买的裙子,我平时也没机会穿,就想多穿穿……” 她也不能说自己就是想练一下手,而且觉得花钱买的裙子只穿一次太浪费了。五百多呢,如果可以,以后在夏天的重要场合,她希望每次都有这条裙子的身影,直到她再也穿不进去为止。 第35章 你也好巧啊,顾照 偌大的圆桌上,正好坐满十个人。虽说邻居这么多年了,顾照多少都见到过,但一个桌上吃饭还是第一次,就有些拘谨。所幸李阿婆的子女各个都是热闹性格,沈玦星又很善于社交,从上桌开始就没让场面冷下来过。 席间,刘老大表示自己很快会接老母过去一起住,河岚九村那套房子会租给别人,要是租客有什么问题,让顾照尽管跟他说。 几十年的老邻居,就这么搬走了,顾照有些感慨,但更多的是为李阿婆能得到更好的照顾而高兴。 吃到快散席了,李阿婆给子女们使了个眼色,大半个桌子的人便都站起来要敬顾照他们。 沈玦星开车不能喝酒,顾照就代两人喝了小半杯红酒。她不胜酒力,喝得又急,没多会儿就上了脸,只涂了薄薄粉底的面颊上浮出淡淡的粉色。 “难受?”沈玦星悄声问着,倒了杯热茶,将杯子递到顾照面前。 顾照摇摇头,接过茶杯,捧在手里喝了一口,冲淡了嘴里酸涩的酒味。 难受倒是不难受,就是难喝。 吃完饭,沈玦星原还想送李阿婆与顾照回去,李阿婆却说她要饭后消食走一走,让他只管送顾照就好。 走路十分钟,开车三分钟就到了。顾照吃了饭又喝了酒,一坐上沈玦星的车就觉得困得不行,到车停下来,已经昏昏欲睡。 “要送你上去吗?”虽然是问句,但沈玦星已经在解安全带了。 没想到顾照看也不看他,低头开始脱鞋子:“不用,你早点回家休息吧。” 她将高跟凉鞋脱掉,一只手拎着,推开车门赤脚走了下去。 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这样就不用担心崴脚了。顾照走了两步,回头冲车里的沈玦星笑着挥了挥手。 沈玦星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但猜测应该是“再见”。直到对方轻快地步进楼梯间,他才将安全带插回去,重新点火走人。 车子开出小区,经过顾照那栋房子时,他特地放慢了速度,看到顾照家的灯亮着,才放心地加速驶离。 接下来的一周,顾照与沈玦星私下虽然没什么联系,却经常能在养老院碰到。有时候沈玦星还会在养老院食堂吃午饭,只是不与顾照同桌。顾照远远看到他会颔首示意,但不会特地跑过去打招呼。 顾照的新造型得到了养老院众人的交口陈赞,甚至有不少老人家表示,晓娟老师的这个不成,还有他们,他们也是有很多孙子、侄孙的,让她不要有压力,不成功也没关系。 尽管是玩笑话,但确实化解了顾照不少压力。 就这么到了周五,与沈旋章约定的时间到了。顾照看快到五点,就去洗手间换了衣服——小绿裙好看是好看,行动起来却太不方便,因此她上班时候还是平时的穿着。 换好衣服,她不好意思让别人看到,走路就有些偷偷摸摸、遮遮掩掩。一路跟做贼一样猫到门口,包里手机忽然响了。她一边快步往地铁口走一边从包里翻出手机,发现竟然是沈玦星打来的。 “喂……喂?” “你在养老院吗?” “我,我已经下班了。” 沈玦星那头一顿,凉凉道:“你跑得还挺快。” 不知道为什么,顾照有种提前下班被老板抓包的错觉。 她缩了缩脖子,道:“我……我今天正好和朋友约了吃饭。” “哦,那算了。”沈玦星道,“我正好在你们院里,本来想走的时候顺路把你带上的。你既然有约,那就没办法了。” “不好意思……” 这事其实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但顾照一向把“可以不给她但给了她的善意”看得很重。如果这份善意落空,她会觉得白费了对方的好心,因此产生愧疚和歉意。 然而这话沈玦星听来,却客套到令人心烦。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顺路而已,又不是特地接你。”他本来声音只是有些凉,这下直接就沉下来,“就这样吧,挂了。” 顾照停下脚步,抿唇看了眼被挂断的手机,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什么话了。 沈旋章约的地方在市中心,顾照转了几部地铁,在六点半的时候终于到达了对方发来定位的地点。 那是家在一栋摩天大厦的36层,看起来十分有格调的私房菜馆,明明里头人挺多的,却显得异常安静,连服务员都像是压着声音在说话。 顾照报了名字,由服务员带领着来到靠窗的位置,那里已经坐了个人。 听到动静,望着窗外风景的男人回过头,露出一张成熟英俊的面孔。虽然已经年近不惑,对方却保养的很不错,除了岁月沉淀下来的稳重气质,身上瞧不出一点四十岁的样子。 然而看到对方的一瞬间,顾照生出一种强烈的似曾相识感,特别是对方的眉眼,目若远星,眉如利剑…… 真的,真的好像沈玦星。 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吧? 顾照一边觉得离谱,一边又觉得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来说,也不是不可能。 她在服务生的指引下坐下,因为过于明目张胆地打量,使得对面的沈旋章都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来,只是不等对方开口,她就问出了一句让沈旋章没有想到的话。 “请问……你认识沈玦星吗?” 沈旋章微微挑起眉毛。 顾照看到这里,心里一沉。 完了,他们连挑眉毛的动作都一模一样。 商铭远本来是约了宋姣梦谈后续合作的事的,奈何突然另一位甲方爸爸叫他过去吃饭,他推辞不过,便打电话给沈玦星,让他去见一见宋姣梦。 一来宋姣梦与沈玦星毕竟是老同学,两人谈起事来该会更顺利;二来千恒这单生意好歹是宋姣梦牵头他们才能顺利拿到手,沈玦星作为老板,怎么也该请对方吃顿饭;三来……他看出宋姣梦有意沈玦星,也想试着撮合,成人之美。 “地址。”沈玦星接到商铭远电话时,正好在从养老院回公司的路上,闻言没多说什么,爽快地接下了这个活儿, 商铭远报了个地址,是S市有名的地标建筑,周围商务楼众多,许多金融公司都在那边设立亚洲总部。 沈玦星蹙了蹙眉:“怎么挑这个地方?” 如果他没记错,沈旋章的风投公司也在那栋楼里。 “宋女士挑的,可能离她公司近吧。” 沈玦星回忆了下,千恒似乎的确在那附近,便道:“知道了,现在过去应该会堵车,你同她说一声,我大概要晚点到。” “OK。” 挂了电话,沈玦星调转车头,往市中心开去。 一如他所想,路上堵得很厉害,应该只要半小时就能到的路程,足足堵了他一个多小时。 等他到了餐厅楼下,正要打电话给宋姣梦,对方在一旁咖啡馆已经看见他,叫着他的名字就走了出来。 “好久不见。”宋姣梦一头波浪卷发,白色西装马甲加同色阔腿裤,看起来明艳又干练。 对于她主动伸出的手,沈玦星礼貌性地握了握,很快又松开了。 “好久不见。” 宋姣梦对这块儿还挺熟,带着沈玦星一路坐电梯到36层,出电梯前都在介绍他们即将要就餐的这家餐厅的特色菜。 “他们家的海鲜类菜品味道都不错,黄鱼、鳌虾、象拔蚌,都可以一试。” 沈玦星眉心几不可查地皱了皱,身上已经开始痒了。 “宋小姐,您来啦,里面请里面请。”门口服务员似乎跟宋姣梦很熟,一见她连预约都没查,直接领着他们就进去了。 周五的晚上,餐厅里座无虚席,只靠窗几张桌子没人,都是别人一早预约好的。 沈玦星给商铭远发去信息,告诉对方自己已经与宋姣梦碰头,一抬眼,看到了坐在窗边微笑着与人说话的沈旋章。 虽然有预见这种场面,但当真的巧遇沈旋章时,沈玦星还是在内心长叹了口气。 他丢下宋姣梦,有些不情愿地往沈旋章那桌走去:“不好意思,我去打个招呼。” 本来沈旋章对面那个人被屏风遮挡,沈玦星看不分明,但当他越走越近,对方的身形逐渐从屏风后显露时,那头长发,那件裙子……就算再荒唐,也无不在告诉沈玦星,现在在和他哥吃饭的那个人是谁。 一对男女,如果没有工作上的往来,也没有血缘上的关系,能叫他们坐在一起用餐的,除了约会,应该没有别的可能了吧?总不见得是沈旋章要投资养老院。 可是……顾照,沈旋章,约会? 分开每个字他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却让他难以理解。 几步路的功夫,沈玦星脑海里翻天覆地,但到了两人跟前,开口却仍然很淡定。 “好巧,哥。”沈玦星得体地与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打招呼,“我还在想会不会遇到,没想到真的遇上了。” 他又看向一边顾照,扫了眼她身上的裙子,道:“你也好巧啊,顾照。” 顾照仰头僵硬地看着他,受到的冲击一点不比他小。 严格说来,巧合也是一种概率,但当数个百万分之一概率发生的巧合汇聚在同一天,顾照觉得那应该不能称之为“巧合”了,那是“奇迹”。 对于沈玦星的到来,沈旋章这个哥哥似乎颇为惊喜:“刚才我们还说到你呢。” 沈玦星好奇:“哦?说我什么?” 沈旋章笑着瞥了眼对面看都不敢看他的顾照,道:“说真巧啊,相亲都能遇到老同学的哥哥。” 第36章 你放弃他吧 四人拼成一桌,顾照与沈旋章对座,宋姣梦与沈玦星对座。 宋姣梦到完全落座都没明白自己订的两人位怎么就成四人的晚餐了。她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斜对面的沈旋章,十分想问一句这位先生你没事吧?她和沈玦星商务餐就算了,哪有约会还半途加人的? “沈先生,这是今日的菜单。”年轻的服务生上前,直接将菜单递给了沈旋章。 沈旋章没有接,示意他把菜单给对面的顾照:“女士点单吧。” 顾照第一次进这家餐厅,哪里知道点什么样的菜?一拿到菜单便忙不迭转交给了身旁的宋姣梦,让她点就好。 宋姣梦欣然接过菜单,扫了两眼,报出一串菜名,海胆、黄鱼、蓝龙虾、象拔蚌……全是海鲜。 顾照去看沈玦星,沈玦星端起桌上杯子喝了口水,并不说话。她又去看沈旋章,沈旋章冲她笑笑,也不说话。 “诸位有什么忌口的吗?”服务员问。 顾照一咬牙,举手道:“我……我海鲜过敏。” 服务员与宋姣梦一时都愣了愣。 宋姣梦:“你海鲜过敏?” 顾照低垂着脑袋,把锅背到自己身上:“嗯。” 宋姣梦拧眉。这家餐厅本来就是主打新鲜海鲜,如果不能吃海鲜,那菜品选择会少很多。 她来回翻着薄薄的菜单,最后对服务员道:“黄鱼留下,其它海鲜都去掉,加一道牛排,一道牛肝菌。” 点完餐,四个人面面相觑,短暂的死寂后,宋姣梦开口了。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她问顾照和沈旋章,“难道,是玦星介绍的?” 事出突然,宋姣梦只知道沈旋章是沈玦星的“哥哥”,至于是堂哥、亲哥还是哪个远房族兄,就不大清楚了。 “不是不是,是我们院里有位老人家,应该算是沈先生的……”顾照一下子卡壳,求助地看向沈旋章。 “姨奶奶。”沈旋章接口,“我有个姨奶奶,住在顾照他们养老院里。算是,我们的介绍人吧。” “那真是好有缘。” “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三人齐齐看向突然发声的沈玦星,沈玦星只是看着顾照,平静地又补了一句:“多久?” 明明他的语气也没有多严厉,可顾照的双手还是在桌下紧张地绞在了一起,彷如接受审问的犯人,心虚,声音更虚。 “半……半个月吧。” “哦,那就是养老院还在封闭管理的时候。” 恍惚间,顾照像是回到了高中补课那段日子。面对她再三做错的题,沈玦星总会用这种平静到渗人的语气问她:“你确定要选这个选项吗?”转换为更直白的潜台词,大概就是:“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最好给我好好想清楚怎么说。” “虽然今天是我和顾照第一次见面,但我那个姨奶奶这两年可没少在我面前提起她。我其实已经久闻她大名。”沈旋章道,“只是没想到她和你们竟然是同学。” 说话间,服务生端上开胃凉菜以及酒水饮料,这一话题就此告一段落。 “敬缘分。” 沈旋章举杯,沈玦星看了他一眼,跟着举杯,接着是宋姣梦,再是顾照。四只玻璃杯轻轻相碰,发出脆响,宣告开席。 顾照本来就拘谨,见到沈玦星后更是说不出的尴尬,全程都没怎么主动说话。 宋姣梦倒是与沈旋章谈笑风生,聊了许多顾照听不懂的话题。 清蒸大黄鱼上桌时,服务生本想摆在靠宋姣梦和沈玦星那边,被顾照拖过来,与面前另一盘小牛排调换。 “你多吃点。”顾照将整盆鱼推给沈旋章。 “……”任是见多识广如沈旋章,那一刻也有点出乎意料。 宋姣梦觉得顾照简直莫名其妙的,视线扫过对面沈玦星时,发现对方脸色十分古怪,要黑不黑,不知道是不是也对顾照很无语。 吃得差不多了,餐厅送上甜点水果,桌上残羹尽数被收走,只留酒水杯。 “你那公司最近怎么样了?”沈旋章问身旁的弟弟。 “还行,能撑下去。”沈玦星晃着杯子里的果汁道。 “回过家吗?” “嗯。” 从顾照家离开,隔天沈玦星就回家吃了顿饭,受了蒋婉一顿数落。抱怨他以前在国外还知道隔三差五打个电话回家,现在回了国,反而更生疏了。 沈旋章点点头:“需要帮忙就讲,一家人不讲两家话。年轻人可以拼,但不用太急于求成。公司做不了就不做,反正你也不融资不上市,现在经济这么差,卖掉算了,为了那点钱熬坏身体不划算,爸爸和阿姨都很担心你。” 沈旋章身处高位太久,如今大多是别人逢迎巴结他,他很少需要斟酌言语讨好别人。加之他大沈玦星十几岁,比起弟弟,更拿他当小辈,便也不知道,他随意的两句话有多刺痛对方。 “我会考虑。”沈玦星眼里透出一丝厌倦。 他全力以赴,奋力一搏,在沈旋章看来,只是汲汲营营的“那点钱”。 他为自己解释过太多次,解释到自己都厌烦,但好像都做了无用功……他的理想,他的野心,根本无人在意。 “沈玦星……他接到了我们区的养老院改造项目。”顾照突然开口。 沈玦星一怔,抬头看向她。 顾照与他短暂的视线交汇又错开:“我们区一共有五十多家养老院,是非常大的改造项目。虽然可能钱不多,但改造完成后,更多的老人可以因此受益,是……是很有意义的改造。” 顾照不懂创业风险,也不知道沈旋章在风投领域的地位,只是单纯的不忍看沈玦星露出那样不自信的表情,想要替他说两句话。 他没有急于求成,他是一步步,靠着自己,努力走到今天的。 沈旋章或许很优秀,优秀到看不上沈玦星赚的那点钱,但那也是沈玦星熬了很多个夜晚获得的项目,通过的方案啊,怎能一句话就轻易否决呢? “哦?”沈旋章笑笑,道,“那不错啊。” 在沈旋章看来,物联网这条赛道已经满了,别人早已领先沈玦星太多。人家十年前就在搞云平台,搞生态系统,沈玦星现在出发,技术比不过别人,市场也不认可,与其被人压得抬不起头,不如投奔大厂。以他的能力,晋升高层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背靠大厂,手握股份,难道不比现在舒服? 沈旋章从事风投,向来只做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就像他觉得婚姻无法给他带来好处,所以舍弃了婚姻一样,他也无法理解沈玦星的坚持。 诗和远方这些都太抽象,商人只讲实际。 “阿嚏!”宋娇梦这时打了个喷嚏,适时终止了三人的谈话。 “不好意思,可能是空调吹多了,有点感冒。”她搓搓自己胳膊,开玩笑道,“放心,我昨天刚做过核酸,阴的。” 顾照忙从自己脚边的袋子里拿出一件薄外套递给对方:“你要披一下吗?” 地铁上空调总是开很低,她平时都会带一件薄外套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宋姣梦盯着那件黑色的薄针织外套看了几秒,最终还是接过了。 “谢谢。” 吃完饭,沈玦星买好单,几人一同走向电梯。 沈玦星:“你们……接下来还有什么活动吗?” 他问的是顾照,但回答的却是沈旋章:“接下来,就是送顾照回家了吧。” 顾照闻言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 电梯门缓缓打开,四人一道步入,沈玦星按下地下停车库的按钮后,缓缓道:“我顺路,我来送顾照,你帮我把宋小姐送回家。” 宋姣梦捏着肩上的外套,下意识看了眼身旁顾照,发现对方也在看她。 还好,她从顾照眼里看到了相同的茫然。 宋姣梦:“其实我可以……” “可以。”沈旋章打断她,微笑着问,“宋小姐意下如何?” 如果要用一句话形容宋姣梦今晚的心情,她希望是“莫名其妙”。只能是莫名其妙。 顾照莫名其妙,这对兄弟也莫名其妙。每个人都好像在打哑谜,就她被蒙在鼓里。 去他的男人。她只想快点回家泡澡睡觉。 “可以。”最后,她妥协了。 就这样,顾照上了沈玦星的车,宋姣梦则上了沈旋章的车。 车到半途,顾照与沈玦星都没说一句话,车厢里的气氛相当凝滞。 前方正好红灯,沈玦星作为头车缓缓停住。 “你什么时候海鲜过敏了?” 车里突然响起沈玦星沉缓的嗓音。 “我……”顾照嗫嚅半晌才答,“我没有过敏。” 沈玦星的唇角向上,露出一个微弱的笑意,但很快又被他压平。 “对了,刚刚吃饭多少钱?我把钱转你。”顾照从前也相亲过,每次相亲产生的费用都是把钱aa转给对方的。她习惯了这样,两不相欠。所以当得知沈旋章选的餐厅要人均一千多时,她着实肉疼了一把。 “怎么,才跟我哥吃了一顿饭,就要跟我划清界限?” 沈玦星转过头,纵然光线昏暗,顾照仍能清晰感受到他射来的寒芒。 “不是……”顾照往门边靠了靠,声音很轻。 “看过我哥后,再看我,是不是觉得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沈玦星笑了笑,眼神却还是冷的,“不过我劝你不要太拿相亲当回事,我哥不会结婚的,你放弃他吧。” 第37章 有些事说不清的 “看过我哥后,再看我,是不是觉得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不过我劝你不要太拿相亲当回事,我哥不会结婚的,你放弃他吧。” 顾照本来也没想和沈旋章有什么。晓娟老师可能觉得她配得上任何人,但她自己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她要样貌没样貌,要家世没家世,学历只能说普普通通,性格……说得好听点是脾气好,说得不好听,就是懦弱没主见。沈旋章估计也是怕落了长辈面子才会与她见面,应该是没有下一次了。 而且,在沈玦星出现前,她和沈旋章其实一直在谈论关于他的事。 在确认沈旋章就是沈玦星的哥哥后,她告诉对方自己高中时受到沈玦星颇多照拂,说着说着,沈旋章突然问她是不是前不久摔伤过腿。 顾照现在腿上还有之前摔伤留下的印子,但被对方这么猝不及防地一问,也有些反应不过来。然后说曹操曹操到,沈玦星就在这时出现了。 她至今都不知道沈旋章为什么要那么问。 “嗯,知道了。”顾照道。 “嗯,知道了”是什么意思?他问她是不是觉得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她竟然“嗯”了?!沈玦星没得到预想中的反应,心口瞬间更憋闷了。只是不等他再多说什么,身后就响起了催促的喇叭声。红灯已经转绿,他该走了。 深吸一口气,再徐徐吐出,沈玦星变换档位,踩下油门重新起步。 那之后一路通畅,竟是再没遇到过红灯。不过……顾照不时拿余光偷偷看一旁沈玦星,只觉得他今晚开车特别狂野,虽然没超速,但一直在变道,刹车也很急。 结合方才对方的问话,顾照断定,他必定是受了沈旋章的刺激了。 原本,她总觉得沈玦星是天之骄子,做什么都很轻易,做什么都稳操胜券,原来不是这样的。他也会动摇,也会为自己不如别人感到焦虑,也会流露出不甘又无力反驳的神情。 只半个小时,沈玦星便把顾照送到了家门口。 “咔哒”一声,门锁打开,沈玦星却仍是一句话也没有。 顾照默默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一只脚踏到地上,想想不放心,又转过了头。这一转头,便恰好与沈玦星的目光撞到了一起。对方没想到她会突然杀个回马枪,愣怔之下,火速错开视线的模样甚至带着些狼狈。 “还有什么事?” 顾照犹豫片刻,道:“你在我心里,一直不普通,就像……就像北极星那样。” 宇宙里,总会有比它更亮更闪烁的星辰,但在她心目中,沈玦星永远是最特别的那颗。 这话虽然是实话,但对顾照来说已经是极限,若非为了安慰沈玦星,她是一辈子都说不出口的。说完了,她没看沈玦星的表情,甚至连再见也没说,略显仓皇地下了车。 寂静昏暗的车厢内,沈玦星怔然片刻,再去寻顾照,她人已经进了楼。 北极星?为什么是北极星?因为他名字里有个“星”字?所以顾照还是觉得他比较…… 等等。骤然惊醒,沈玦星回过神。他现在在做什么?逼迫顾照作出选择,试图拉低她对沈旋章的好感…… 回忆着自己方才的行径,冷静下来的沈玦星将额头磕在方向盘上,不敢置信地喃喃:“我到底在做什么……” 简直就像是……在嫉妒沈旋章一样。 话分两头,那厢沈旋章也将宋姣梦送到了家。只是在宋姣梦瞧见自家楼下徘徊的熟悉身影时,将去拉车门的手又缩了回来。 “沈先生,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李漠捧着束火红的玫瑰,在公寓楼前来回踱着步。门口有门禁,他进不去,便总是在这里等着宋姣梦。 这些年,他时不时会出现在宋姣梦的生活里,骂也骂不走,赶也赶不跑。哪怕宋姣梦在外省上大学那几年,也会在诸如情人节、七夕节这样的日子收到他订的鲜花和礼物。 宋姣梦追求者众多,但李漠绝对是她最厌恶的那个。他就像块撕不掉的狗皮膏药,揭下来黏手上,这个手黏完那个手黏。 她挽着沈旋章的胳膊,若无其事往门里走,李漠一眼认出她,捧着花上前。 “姣梦!”他一脸的喜气洋洋,在见到两人勾在一起的手后,面色突变,“沈……这人谁啊?” 一眼看过去,他差点以为是沈玦星,但再看仔细了,发现对方年纪不对,身高也不对。 宋姣梦冷冷看着他:“关你什么事?我让你不要再来,你还来干什么?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李漠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意,但很快压下去,变得小心翼翼:“我就是……就是想见见你,给你送束花。” “不需要,你送别人吧。”宋姣梦会对沈玦星有好感,也不是没有道理。除了性别不同,他们完全是一类人。聪明、漂亮、事业有成,并且,绝不给不喜欢的人留一点遐想。 “你……你就这么喜欢沈玦星吗?他不理你,你宁愿找个西贝货都不接受我?” 听到“西贝货”三个字,沈旋章眉梢抽了抽。这说辞新鲜,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到。 “梦梦,这位是?”既然是“男朋友”,总不能一句话不说,沈旋章笑着开口,语调亲昵。 “无关紧要的路人。”宋姣梦刷了卡,没再给李漠一个眼神,挽着沈旋章就进了门。 感觉到李漠还在门外看着,宋姣梦言笑晏晏,整个人贴在沈旋章身侧,仿佛一对真正的恋人。 “多谢了。” 沈旋章微笑着侧首:“举手之劳。” 两人一进电梯,宋姣梦便松开了手,与沈旋章迅速拉开距离。 “美女的烦恼。”沈旋章不用对方解释,差不多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 “遇到这种人,是不是美女都烦。”宋姣梦将头发拨到身后,语气充满了嫌恶。 电梯门一开,宋姣梦便快步走出去往楼下看了眼,见李漠已经不在,大大松了口气。 “好了,你可以走了。”她对身后沈旋章道。 沈旋章对她这种用完就扔的态度也不生气,笑道:“你都不请我进屋喝杯茶吗?” 要是换做顾照,可能就真的傻乎乎邀对方进屋喝茶了。但宋姣梦并非不经世事的小姑娘,想撩她,可没那么容易。 宋姣梦看着他,歪了歪头:“你知道我为什么中意沈玦星吗?” “为什么?” “因为他年轻、英俊、聪明,看起来基因很好。”宋姣梦将手指按在自家指纹锁上,随着一声轻响,门开了。 “我不好吗?”沈旋章站在原地,后半句话,吐字很轻,带着引诱,“我们还很像。” 宋姣梦进到屋里,隔着门冲他一笑:“你太老了。” 沈旋章的笑第一次僵在脸上。 “生孩子的话,精子估计不大行。”宋姣梦遗憾道,“我也是为了下一代考虑。”说完,当着沈旋章的面关上了大门。 沈旋章这种老男人她见多了,想玩玩还轮得到他?她难道缺男人吗? 宋姣梦甩掉高跟,迫不及待扑到沙发上给楚袁沅打去电话,诉说今晚这处处透着古怪的一顿饭。 楚袁沅正在健身房跑步,听着她的吐槽,几次差点跟不上速度。最后,她索性下了跑步机。 “我以为上次听到顾照声音是因为沈玦星要把她介绍给自己哥哥,结果不是……” “你有没有想过……”楚袁沅犹豫着,还是决定点醒好友,“沈玦星和顾照可能有事?哪有人特地送哥哥的相亲对象回家的。” 宋娇梦沉默了下,突然尖叫:“我竟然输给顾照?” 她倒不是针对顾照,她是针对所有女人。 “我这辈子没输过。”宋姣梦气得要死。 楚袁沅叹气:“有些事说不清的。” 那天之后,如顾照所想,沈旋章没再联系她,两人默认着就这么冷了下来。晓娟老师问起,她也如实说了,觉得和对方不大合适。老太太再可惜,总不好逼她谈恋爱,便也作罢。 天气炎热,午后食堂都会煮点绿豆汤给老人们解暑。方院长让顾照端几杯去失智区,分给施工的工人们。 顾照与一位护工端着绿豆汤来到失智区,发现沈玦星也在。 自从四人晚餐后,两人就再没联络过,算算也好几天了。 “谢谢啊谢谢……”工人谢着接过绿豆汤,蹲阴凉地喝去了。 顾照分到剩最后一杯,到了沈玦星面前。 他坐在垒起的建筑板材上,用一沓纸扇着风,汗水从他鬓角滑落,沿着下颌划过颈侧。 “什么?”他睨着托盘里的杯子,问。 顾照微微俯身,给他看杯子里的内容物:“绿豆汤,喝吗?” 沈玦星没说喝不喝,但拿起来了。 “最近和我哥还在聊吗?”杯子举到唇边,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顾照等着收杯子,就抱着托盘,坐到他边上。 “没有聊了。” “哦。” 一时无话。 过了会儿,沈玦星道:“今天下班我可以顺路送你回家。” “啊……”顾照看向他,弱弱道,“可是我今天……约了朋友吃饭。” 一听晓娟老师的甥外孙没戏了,杨爷爷立马将他邻居家的儿子介绍给了顾照。两人没加微信,但经由双方长辈约好了在附近的咖啡厅见面。 “又约了朋友?”沈玦星眯了眯双眼,见顾照眼神躲闪,突然有了猜测,“相亲?” 顾照垂下脑袋,低低“嗯”了声。 沈玦星:“……” 他将手里的纸杯揉成一团,一字一句从齿缝中挤出:“那算了。” 第38章 有花堪折直须折 顾照无法将注意力从不远处的沈玦星身上移开。 “现在天气越来越热,我们那个领导就是个傻X,竟然让我们去外面拉客户,把我们当派发传单的暑期工啊……”坐在对面的年轻男性丝毫没注意到顾照的异样,还在侃侃而谈。 这位周先生28岁,银行工作,长相普通,身高中等,父母双全,家中独子,可谓芸芸众生中平平无奇的一员。但对顾照来说,这才是正常相亲对象。沈旋章那样的,要不是晓娟老师知根知底,对方又恰巧是沈玦星的大哥,真的很像网络“杀猪局”编出来的人设。 顾照就着吸管喝了口自己点的抹茶拿铁,笑笑道:“那真的好辛苦。” 沈玦星身前摆着一杯冰咖啡,正边回复信息边吃着手上的三明治,好像全然不关心顾照这边发生的事。 连着拒绝两次沈玦星顺路送自己回去的提议,顾照打心眼里觉得挺不好意思的,所以当下班在门口碰见正要离开的沈玦星时,对方说要送她去相亲点,她就没拒绝。 咖啡馆走过去也就五分钟,开车刚起步就又停了。顾照正要说谢谢,谁想沈玦星停好车后,竟然和她一道下了车。 “我正好在这里吃个饭,你不介意吧?”沈玦星问着介不介意,手上已经锁了车。 顾照都不知道附近餐馆小饭店那么多,他为什么独独选这家吃晚饭。但她能说什么呢?左右这咖啡馆也不是她开的。 “还是你们养老院轻松,平时没那么多麻烦事。”周先生打量着顾照,突然问道,“你额头上的斑是天生的吗?” 之前听介绍人说,女孩脸上有块胎记,但不影响容貌,加上对方学历性格各方面都挺好,家里还没乱七八糟的亲戚,他才同意见一面。现在一看,胎记还是挺明显的,让他有点介意。 “嗯,是天生的的。”十个相亲对象九个都会问到她额头上的胎记,剩下一个不好意思当面问,会通过介绍人了解她的情况。顾照对这些已经很习惯了,所以也没觉得什么。 “怎么不化妆遮一遮?你们女生不是什么都能遮吗?我表姐之前脸上长了个这么大的痘痘,都用东西遮掉了。” 顾照干笑道:“我不大会化妆……” 她额头上的红斑颜色不算很深,以前总会用厚厚的刘海遮挡,让别人注意不到,现在换了造型,刘海变薄了,涂个有遮瑕能力的粉底的话能遮个七七八,但不化妆就会有点明显。 周围的人都不大在意她额头上的红斑,无论是养老院的众人,还是沈玦星,都没有拿异样的眼神看过她,久而久之,她都快忘了,一般人其实还挺介意相亲对象脸上有瑕疵的。 “关你什么事啊?你怎么事儿这么多?你是谁啊?你贵姓啊?你凭什么来管我家的事?” 骤然响起的女声吓了周先生一跳,他转头看了眼开公放看电视剧的沈玦星,满脸的嫌弃。 “公共场合放这么大声,什么素质。”他小声嘀咕着,面向顾照时,又换上微笑的表情,“不会不要紧,可以学嘛,我回头问我表姐要几个化妆教程发给你。” 顾照透过面前男人,看向他身后的沈玦星,回答地越发不走心起来:“那麻烦你了……” 沈玦星靠在椅背上,嘴里咬着吸管,全然不在乎别人投注到他身上的视线。 “对了,你这个……会遗传吗?” 顾照愣了愣,目光转回对面男人脸上:“什么?” 周先生解释道:“现在养孩子成本越来越高,谁都希望自己孩子健健康康的。你也别嫌我说话直,我就是提前问清楚,避免以后更大的矛盾。我自己是可以保证往上数三代都没有遗传病的,这点你可以放心。” 顾照虽然觉得和对方第一次见面聊这个有点奇怪,甚至有点被冒犯,但也理解对方的顾虑,就说:“不会遗传的,不是基因上的毛病……” “你是不是傻?你看不出他根本不在乎你吗?我多管闲事?我事多?你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 沈玦星那边本来已经低下去的音量猛然又拔高,都快把顾照的声音盖住。 周先生再也忍不住,回头道:“这位先生,你能不能小点声?” 沈玦星从手机里抬头:“吵到你了?抱歉啊。”他的视线掠过顾照,手上操作着很快关了视频。 “你平时有什么爱好吗?”周先生调整着表情,边转头边问。 顾照匆匆收回视线,道:“哦……也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就是会看一些综艺或者纪录片。” 综艺能舒缓心情,纪录片能增长见闻。疫情这两年,顾照工作强度挺大的,也不能随便乱跑,就靠这两样东西缓解压力了。 “综艺有什么意思?不过一群明星装疯卖傻,还不如多看点书。”周先生很是不屑,“当然,我说的不是小说漫画那种书,是正经的,茅盾文学,莫言余华之类的著作。” 莫言、余华写的难道不是小说吗? 顾照内心生出一丝疑惑,但她不是那种会当面反驳别人的性格,心里就算觉得对方说得不对也只是心里想想。 “嗯,好。”她温和地点头,表示自己会找时间多去拜读两位的作品。 有些人是见人下菜碟,别人越软他越强硬,这位周先生也是如此。见顾照一副文静柔弱的模样,心中大男子主义便开始膨胀,吹嘘完自己的读书清单,又开始吹嘘自己认识的厉害哥们儿,什么富商、导演、特种兵,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都是他的生死之交。 顾照静静听着,会礼节性地附和两声,但都没往心里去。 突然,沈玦星站了起来。他喝光了咖啡,吃完了三明治,也看腻了电视剧,不打算再待下去了。 他直直走到顾照面前,沉着脸问:“我要走了,你走不走?” 顾照仰头惊诧地看着他,动了动唇:“我……” “我在外面等你。”沈玦星没听她说下去,留下一句话便往门外走去。好像笃定了,顾照一定会跟过来一样。 周先生直接傻眼,指着沈玦星的背影问:“你们认识?他……他谁啊?” 顾照站起身,因为不知道怎么解释,干脆就不解释了。 “不好意思,我先走了,有机会……有机会再聊吧。”说完她拎了包,在周先生茫然的注视下急急推门而出。 马路边,沈玦星的车依旧停在原处。顾照小跑着过去,车门没有锁,一拉就开了。 刚丢下周先生那会儿,顾照心里还有点过意不去,觉得自己是不是不太礼貌,但现在在车里坐定后,她发现自己不仅迅速摆脱了负疚感,还大大松了口气。 这周先生讲起话来,真是太要命了。 “那种人你竟然还能坐着跟他聊半小时?什么货色啊张口闭口莫言余华?莫言余华被他提到都嫌晦气!”沈玦星语气大大的不满,跟刚才浪费半小时相亲的是他自己一样。 “杨爷爷介绍的,总要见一见的。”顾照小声道。 大家都是好心,她反正晚上也没事,见一面就见一面了。 沈玦星被堵了一下,心口一时比方才听那个傻缺让顾照多读点书还要烦躁。 “除了这个,后面还有没有?” 顾照算了下,说:“还有……三四个吧。” 沈玦星抿了下唇,握着方向盘的手因用力而骨节愈加突显起来。 “你们养老院的人,都挺喜欢当月老啊。” 顾照讪笑道:“嗯,他们都挺关心我的。” 沈玦星不再说话。 那之后的车程,除了收音机里传出的音乐声,车里没再发生任何对话。 等开到顾照家楼下,沈玦星缓缓将车停稳,开了车锁,仍然是没有一句话语。 顾照解开安全带,看着沈玦星冷漠的侧颜,心里叹了口气。沈玦星一定是觉得她很不争气,明明也认为周先生观点不对,却一句话都不敢反驳。 “谢谢你送我回来。”顾照说完,去推车门。 “顾照……” 顾照回过头,却见沈玦星脸上表情莫测,焦灼又茫然,好像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叫住她。 “谁介绍对象给你,你都会接受吗?” 以为对方潜台词是让她以后不要来者不拒,好歹甄别一下男方是否靠谱。顾照为难道:“也不大好拒绝。” “告诉他们你有喜……”沈玦星猛地一顿。 他终于意识到不对。为什么他要这样生气? 因为顾照明明喜欢的是他,却还和别的男人约会? 告诉他们你有喜欢的人,这样他们就不会给你介绍对象了。 可他又有什么立场限制顾照和人交往?顾照是顾照,顾照拥有独立的人格,她不是他的所有物。虽然她两个月前还在同学会上亲了他,会逗他高兴,记得他的喜恶,陪他聊天到深夜。但仔细想想,顾照好像从来没跟他说过“喜欢”。 沈玦星深吸一口气,觉得或许自己应该先理一理。 “……没什么。”他说,“明天见。” 顾照没怎么在意沈玦星那句没说完的话,注意力全放在对方说“明天见”上了。 明天见,说明沈玦星明天还是会去养老院的。顾照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对她来说,能不时见到沈玦星,就已经很开心了。 “明天见。”顾照笑着道别,随后下了车。 沈玦星没有立刻开车离开,而是在顾照家楼下停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非常混乱,满脑子都是疑问,它们犹如几百根交缠在一起的耳机线,让人不知所措,无从下手。 他觉得自己可能需要一个场外援助,来对这些错乱的情绪做一个梳理和解答。 于是他打了个电话给商铭远。 当得知商铭远刚下班,还在回家路上时,沈玦星立刻道:“我来找你,我可能有点……私事要请教你。” 商铭远本来还以为他是为公事打电话过来,心里已经开始哀叹连连了,结果竟然不是。 私事? 说到这个他可就不困了。 “来来来,我那儿什么酒都有,咱们边喝边聊。” 沈玦星挂了电话,复杂地看了眼那条通往顾照家的楼梯,最后调转车头驶离了小区。 顾照回了家,随便下了碗面吃。洗碗的时候,接到了楚袁沅打来的电话。 对方询问她这周六有没有空,说要请她吃饭。 顾照也没做什么值得被对方请客的事,说什么都只同意AA,楚袁沅无法,只得道:“行行行,AA就AA,你就说有没有空吧。” “有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周六十一点,我等会儿把餐厅地址发你。” 顾照答应下来,正要挂电话,楚袁沅那头又道:“对了,到时候可能姣梦也要来的。” 顾照一愣:“宋姣梦?” “对,她说要还你衣服。” 她这样一说,顾照也想起好像是有件外套在宋姣梦那里。 照理说,宋姣梦喜欢沈玦星,她也喜欢沈玦星,两个人互为情敌,多少是有点敌意在的。但可能顾照完全没有一点沈玦星会喜欢自己的妄想,不仅不排斥宋姣梦,甚至觉得对方和沈玦星还挺相配。 顾照不追星,不然她会发现,她现在的心态非常的妈粉——喜欢,但不试图占有。 顾照应下:“好,那到时候见。” 商铭远等着沈玦星和自己聊“私事”,这一等等了大半个小时,对方光喝酒,什么都不说,让他的直播事业都进行不下去了。 林立:“怎么样,说了没啊?” 商铭远桌子底下看了眼微信,回他:“没呢,但喝掉小半瓶威士忌了,感觉他今天是要睡我这了。” “我掐指一算,这私事一定是关于情感方面的。我赌一百块,是爱情。” “你跟谁赌?我说不是爱情了吗?” 林立发了张“鄙视”的表情包。 商铭远收起手机,给沈玦星见底的杯子里又加了点酒,道:“沈总,你倒是说啊,到底怎么了?你不说小的怎么帮你排忧解难啊?” 沈玦星撑着头,眼皮微垂,盯着杯子里的酒液,语气十分迷茫:“高中的时候,有个女孩喜欢我,我觉得自己被背叛了……” “等等,你这个情感是怎么产生的你能不能详细给我说说?”商铭远可以理解高兴、讨厌,甚至惊吓,但“背叛”是个什么高级词汇? “因为……在此之前,我一直没有想过她会喜欢我。”沈玦星试图说明他和顾照的关系,“不是说喜欢我不正常,但我和她之间不应该掺杂那样庸俗的感情你明白吗?” 商铭远不明白,但他还是示意沈玦星继续讲下去。 “我拒绝了她,说了些很绝情的话。在国外的这几年我们没有联系过彼此,我只从其他人那里零星得到过她的一些消息。两个月前,高中同学聚会,我们又相遇了……”沈玦星说到这里停顿下来,痛饮一杯。 商铭远急得又给他添满了酒:“然后呢?” “然后我送她回家,遇到封控,在她家住了二十三天。” 是女同学,真的是女同学!! 商铭远兴奋了,恨不得立马给林立发语音报喜——他们星星,终于开窍了! “我发现,她没变,又好像变了。史莱姆,吉娃娃,垂耳兔,挂线嫦娥彩……你知道这些是什么吗?” 前三个他还能听懂,最后那个是什么东西? 商铭远摇头:“是什么?” “是她在我心目中的变化。”沈玦星带着点醉意,说着让商铭远摸不着头脑的话,“她变成了一朵茶花,她变成了一朵……茶花!” “所以……你因为她变成了一朵花而烦恼?”商铭远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沈玦星一下下敲击着玻璃杯杯壁,否认道:“不,我烦恼,是因为她跟别人相亲。当我发现她跟我哥相亲,还穿着那件我以为是特意穿给我看的裙子时,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当面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what??”商铭远为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失态了两秒,又很快冷静下来,“忽然发现曾经喜欢自己的女同学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大嫂,这……这确实有点……有点微妙。” “今天她又跟别人相亲了。是个傻逼。我不理解,她为什么这么做。”最后几个字,沈玦星说得简直咬牙切齿。 商铭远抓住重点:“你不理解她为什么这么做。那你觉得,她应该怎么做?应该一直喜欢你,在原地等你?等到七老八十,看你儿孙满堂,自己孤苦终老?” 沈玦星倏地瞪向他,表情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愤怒,好像在说:你怎么敢把我想成这么卑劣的人。 “当然不是,我只是……只是……”他只是了半天都没有下文,眉心越皱越紧,眼里逐渐显出一丝震惊。 过了片刻,他低头轻轻骂了一声。 “操。” 商铭远拍拍他的肩,意味深长道:“有花堪折直须折,兄弟。” 翌日,顾照一个上午都没见沈玦星,以为对方下午会来,结果直到下班都不见人影。 或许,是突然有事来不了吧。这样想着,沈玦星的信息就来了。 沈玦星:“今天有些感冒,在家睡了一天,刚刚才醒,所以没去上班。” 顾照一下就担心起来:“严不严重,发烧了吗?” “没有,就是普通感冒。” 顾照刚想说保险起见,还是做个抗原吧,对方信息就又发了过来。 “周六有空吗?我想给你介绍一个人。” 第39章 沈玦星是不是不行 介绍一个人? 顾照不确定沈玦星是什么意思,进一步问:“介绍谁?” “介绍对象。” 顾照盯着这四个字看了许久,心中升起一股麻木的释然。 怪不得他问我是不是谁介绍对象给我都会接受,原来是他自己想给我介绍对象…… “我周六有约了。” 顾照回复完消息,直接退出微信,没再继续对话。 戴着口罩,她顺着人流走进拥挤的地铁站,明明与往常是一样的路线,今天走来却格外疲惫。 疲惫到她在等车的过程中,忍不住坐到了一旁的长椅上。 就算是为了她好,想给她找个靠谱的对象,但会不会……会不会有点过分? 不过沈玦星一向都是这样的,嘴上不饶人,心却一直很软,对每个人都很好。他但凡心坏一点,她都不会喜欢他到现在。 她真的不应该去参加同学会的。不参加同学会,不见沈玦星,再过两三年可能她就彻底对他淡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顾照长叹一口气,再次感受到了许久没有感受到的,单恋一个人的苦涩。 地铁来了又走,防护玻璃墙上,映照出她呆呆坐在长椅上的模样。她就这么坐了十来分钟,在不知道第几次地铁进站时,她眨了眨眼,好像终于活过来的石像,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排在队伍的末尾,她一点点往里挤,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摸索着从包里掏出手机,沈玦星三个字让她差点慌乱地将手机都扔掉。 不想接,但又不能不接。最后,顾照还是将手机贴到了耳边。 “喂?” “你怎么不回我信息?”沈玦星的声音十分沙哑,说话语调也较平时更缓慢些。 “我……我在回家路上,没看手机。”顾照道。 “周六你又跟谁有约?”他“又”念得格外重,语气不悦。 “跟班长,她约我中午吃饭。” “楚袁沅?” “嗯。” 沈玦星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明显就松快了:“那晚上呢?” “晚上……没有约的。” “那就晚上吧,我等会儿把地址发你。” 顾照一点都不想去。她知道,见一面也不代表什么,像沈旋章、周先生,见了也不是一定要交往的意思。但她还是不想去。不想沈玦星像晓娟老师他们那样追着她问,觉得这个男的怎么样,对他有没有感觉,要不要试着谈一谈…… 她怕到时候自己忍不住骂人。 “我……”她试图开口拒绝,但沈玦星先一步打断了她。 “六点,我等你。”他的语气格外郑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顾照紧握着手机,面向地铁车窗,变幻的LED广告与她自己的倒映来回交替着出现在视网膜上。那抹黯淡的影子无声叹息着,认命一般闭了闭眼。 “好,我知道了。”她轻轻说着,“地铁信号不太好,我挂了。” 她没再听沈玦星说了什么,迫不及待挂了电话。 第二天就是周五,顾照不知道沈玦星会不会来养老院,但为了避免和他撞上,她特地申请了外出去税务局领发票。 那天也巧,税务局人特别多,她排队就排了几个小时,等回养老院都是下午的事。院里不见沈玦星的车,方院长说他今天也没来。 到了周六,可能心里有事,顾照八点就醒了。 楚袁沅定的地方是家粤菜馆,开在市中心的一家商场里。人均两百,是顾照能承受的价格。 她到的时候,楚袁沅已经到了,但不见宋姣梦的身影。 “不用管她,咱们先点单先吃起来,她最会迟到了。”楚袁沅问服务生要来菜单,与顾照凑在一起点菜。 楚袁沅点了几道点心,都是粤菜常规菜品,什么榴莲酥、叉烧包、鸡菌饺、金钱肚……完了问顾照行不行。顾照没有忌口,什么都吃,但看了眼她点的菜,还是好心提议:“要不要加一道海鲜?宋姣梦好像喜欢吃海鲜。” 宋姣梦喜欢吃海鲜? 楚袁沅虽然与宋姣梦是多年好友,但从未特意留心过对方的饮食习惯,这顾照是哪里知道这些的? “你怎么知道她喜欢吃海鲜?”楚袁沅问道。 “上次和她一起吃饭,看出来的。”顾照记得许多人的喜好。方院长不吃葱,林敏清只喝热水,晓娟老师喜欢软烂的食物,沈玦星不吃海鲜。 都是些微小到在旁人看来无足轻重的事,但顾照就是会用心地记在心里,从来不觉得麻烦。 等菜上得差不多了,宋姣梦才姗姗来迟。脸上化着精致的妆,明艳不可方物,走来一路引得不少人侧目。 “不好意思,来晚了。”她拉开椅子,坐下前,将手里纸袋递给顾照,“上次你借我的衣服,已经洗干净了,谢谢。” “不客气的。”顾照接过袋子,道。 楚袁沅点着桌上的一道元宝虾道:“这是顾照特地为你点的,说你爱吃海鲜。” 宋姣梦愣了愣,她确实爱吃海鲜,这事不是秘密,但她没想到只和她同桌吃过一顿饭的顾照会注意到。毕竟,连她前男友们都不是各个都知道这点的。 “你不是不能吃吗?”她不想承认那瞬间心里竟然还挺感动,但她又记着楚袁沅说她可能输给顾照的事,纠结之下,语气就很生硬。 “你可以吃嘛。”顾照笑笑,“我吃别的就好。” 没人不喜欢自己被人记挂,被人在乎。宋姣梦虽然任性,但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抿了抿唇,当即别别扭扭说了声:“谢了。” 三个人坐在一桌,边吃饭边杂七杂八地聊着。楚袁沅本来还怕顾照融入不了,有些担心,结果发现对方虽然话少,不大挑起话头,却是个非常好的倾听者。 宋姣梦说起自己那无用的上司和一些极品甲方时,顾照表情真挚到楚袁沅甚至觉得她下一刻就要拨打市长热线举报这些无良公司。 说着说着,说到婚恋问题,宋姣梦哀叹自己烂桃花太多:“我不过是想找个基因优良的男人生孩子,延续我的血脉,这件事很难吗?怎么就这么难找呢?” 顾照第一次听到这么新潮的婚恋观,愣怔片刻,安慰她道:“沈玦星……沈玦星的基因看起来就挺好的。” “我也这么觉得,可他对我没兴趣啊。”宋姣梦自己就深受死缠烂打之苦,又怎么会去死缠烂打别人,而且主动向沈玦星示好已经是她的极限,再多她可干不出来。 “那天你们不是一起吃饭了吗?”顾照以为他俩好事将近,可今天一听,事情跟她想的竟然大相径庭? 沈玦星连宋姣梦都不喜欢吗? 宋姣梦摆摆手:“本来不是跟他吃的,那人临时有事才换的他。他平时躲我躲得可厉害了。” 顾照打量着眼前为了自己绝佳的基因无法延续而愁苦的宋姣梦,只觉得哪哪儿都很完美,连睫毛都美得跟画出来的一样。沈玦星这样的都不喜欢……他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顾照,你听姣梦说,你在跟沈玦星的哥哥相亲,你俩后来怎么样了?”楚袁沅道,“你要是还单着,我这有好几个不错的,你挑挑?” 她掏出手机,在相册里翻起来,顾照还没说什么,对面宋姣梦就一盆冷水泼过来。 “拉倒吧,你老公那些兄弟,看到我恨不得都把眼珠子黏在我胸上,能是什么好货色?”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你也很正常嘛。”楚袁沅怏怏道。 宋姣梦想说沈玦星就不看,但又觉得说出来落面子的是自己,又给憋回去了。 “我还单着的,和沈先生没聊了。”看气氛有些冷,顾照及时开口。 “没聊就对了,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宋姣梦轻咳一声,问,“那你和沈玦星呢?” 她和沈玦星? “我们……就是老同学关系,没什么的。”顾照想到晚上还要去见沈玦星给她安排的相亲对象,垂下眼,声音越来越低。 宋姣梦与楚袁沅对视一眼,无声交流起来。 宋姣梦:你确定他俩有事? 楚袁沅眼神笃定:信我。 一顿饭吃到两点,要不是顾照说自己晚上有约,可能还要聊下去。分别时,楚袁沅拉了个群,取名“约饭群”,顾名思义,是要经常约饭的意思。宋姣梦没表示同意也没反对,但通过群成员加了顾照的微信。 顾照挥别两人,独自走向地铁站。 楚袁沅与宋姣梦站在原地一路目送她的背影,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 “她真是变了好多。” “沈玦星是不是不行?” 楚袁沅悚然一惊,转头转的脖子都快闪到。 “啊?” 顾照回家稍作休息,换了身衣服,看着时间,稍稍填了点肚子,五点就从家里出发了。 沈玦星发来的地址很奇怪,是家游乐园,还注明要等在旋转木马前。 顾照恋爱经验为零,但相亲经验还算丰富,第一次见人相亲约在游乐园里的。 长途跋涉来到游乐园,顾照花了五十块扫码进园,对着地图好不容易找到旋转木马所在地,刚刚好到六点。 远处隐隐传来准点钟声,四周瞬间亮起晚间灯光。 顾照看向身后,两层的旋转木马随着音乐旋转起伏,五彩的灯光妆点着它,宛如一座精美的巨型八音盒。 “顾照。” 顾照听到有人叫她,手里拿着地图,下意识地回头。 灯火璀璨,沈玦星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白衬衫黑裤子,气质干净,眼神纯净,一如过去那个让她心动的少年。 那一瞬间,顾照甚至听到了自己心脏发出的痛苦的呻吟。 她不确定沈玦星有没有问题,但她肯定是没问题的。 第40章 我不会比他们差的 顾照一步步走向沈玦星,最终在对方面前停住。 “你……”她环顾四周,问,“那个人呢?” 沈玦星低头看着顾照,表情古怪:“没有别人。” “对方有事来不了了吗?”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顾照表示理解,“那就下次吧。”她仰着脸道。 伴着欢快的歌曲,不知哪家小孩这样兴奋,坐旋转木马都又叫又笑,尖利的声音划过耳膜,刺得本就紧张的沈玦星脑仁都疼。 他忘了,现实与电视剧是有差别的,偶像剧并不能全信。 “没有别人,只有我。沈玦星,男,虚岁26,身高189,自主创业,硕士学历,父母双全,都退休在S市,无不……有一些不良爱好,但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改。”沈玦星认真地做着自我介绍,听得顾照一愣一愣。 她开始怀疑中午那顿的海鲜是不是不新鲜,导致她食物中毒了,不然自己怎么可能出现这样离谱的幻觉? 或者,她猜测:“你在玩真心话大冒险?” 沈玦星看着她,沉默两秒,说:“没有,我今天说的话,完全出于自主自愿。你不是说谁给你介绍对象都会接受吗?我不行吗?” 如果硬要问顾照现在是什么心情,她只能憋出两个字——震撼。 没有喜悦,没有感动,只有满心满眼的,震撼。她甚至想问一句沈玦星是不是在发烧,不然怎么会说出这种好像脑子烧坏掉才会说出来的话? “不是行不行的问题,是……” “相亲而已,又不是马上就要交往。我们相处一段时间,到时候你觉得可以就可以,不可以……”沈玦星轻声道,“我们就做回朋友。” 顾照努力想要思考,但效果不咋样,如果现在有人问她1+1等于几,她也只会茫然地看着对方。出于生物本能,应付不了就逃,她随便选了个方向就准备跑路。 好在沈玦星早有准备,从后头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 沈玦星脸色有些难看:“我又不会吃了你,你跑什么?” “不……不知道啊。”顾照瞥了眼自己被牢牢握住的手腕,感觉都有些不过血了,她试图挣扎,只是被抓得更紧。 沈玦星将她往自己身前更扯了扯,语气因焦躁控制不住地强硬起来:“到底行不行?” 一看沈玦星就没相过亲,相亲需要什么同意啊?见一面,聊一聊,觉得不错就再见一见,聊一聊,直到确认关系。要是觉得不行,发个信息回绝就是了,有时候可能都不需要正式回绝,聊着聊着就不聊了。所以顾照也没明白沈玦星到底要让她同意什么。 “行……行!”顾照连连点头,“你先,先松开我。”她手指都要没知觉了。 沈玦星好像才想起自己还抓着顾照的手,一下子松开了,表情也随之舒展:“抱歉,我有点紧张。” 顾照转着手腕,表示理解:“没关系的……” 两人身后的旋转木马转完一轮,短暂地停了下来,上一轮游客离开,下一轮游客一哄而上。没了音乐声,两人之间宛如形成了一个真空环境,静得让人不知所措。 “你饿吗?”沈玦星清了清嗓子,问。 顾照出来前吃了点东西,没有很饿,但是吃也能吃点,就说:“还行,你要……找地方吃点东西吗?” 她展开手里的地图,用着1+1等于几都不知道的脑子,试图在地图上找到一家餐厅。找了几圈,地图来回翻了又翻,脸越来越热,手心都在出汗,她却连一辆小吃车都没找到。 背对沈玦星,顾照颠倒着地图,想先弄清楚他们现在在哪儿。 “我们在……这儿。”她点着旋转木马的位置,“然后餐厅在……在……” 身后突然传来压迫感,沈玦星微微俯身,勾着口罩,修长的指尖点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一个位置,道:“在这儿。”说完,他将口罩重新戴好。 顾照强忍着才没有去搓耳朵,她双手紧紧握着地图,闷头闷脑就朝沈玦星点的方向走去。 游乐园的餐厅,色香味是一样都做不到,勉强只能管饱。顾照吃着其实还行,她不挑。但沈玦星吃得就很煎熬,眉心从头到尾没松开过。 顾照进游乐园时看到对面好像有家KFC,见对方吃得这样痛苦,便提议道:“要不等会儿我们去对面买点鸡翅汉堡?这些,你吃不下就不要吃了。” 沈玦星连一秒犹豫都没有,瞬间丢掉了筷子,还用桌上清水漱了漱口。 “吃完东西你还想去哪里?”沈玦星放下杯子,问。 顾照被他问得一愣。按照相亲正常流程,第一次最多就是吃个饭喝杯饮料,然后就互道再见了,哪里会行程这么密的? “我……都可以吧,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沈玦星好像就在等她这句话,闻言迅速掏出手机,打开了购票APP。 “看电影吧。”他说,“对面商场就有一家电影院。” 于是两人花一百块在游乐园一个项目没玩,光吃了顿难吃的晚餐,就又出园了。 穿一条马路就到了KFC,沈玦星点了汉堡套餐,顾照已经饱了,就只点了杯果汁。 边吃东西,沈玦星边寻找话题,问她中午和楚袁沅吃饭的事。 “哦,她就是想给我……”顾照本来要说她就是想给我介绍对象,说到一半猛然意识到不对,现在在她对面坐着的可也是她的“相亲对象”,在对象面前说别人要给她介绍对象,怎么想都不大好,就整个卡壳。 “给你什么?”沈玦星疑惑道。 “给我衣服。”顾照灵机一动,“上次吃饭宋姣梦觉得冷,我不是借了件外套给她吗?这次她也来了,把外套还给了我。” “宋姣梦中午也在?” “嗯,在的。” 沈玦星没再说话,拿起桌上饮料吸了两口,又放下,觉得有些事还是要说一下的。 “我跟她只是工作关系,你不要误会。” 顾照握着自己的果汁杯,见他神情这样严肃,一瞬间都不知道要如何回应才合适。 “这真的不是真心话大冒险吗?”她往前倾了倾身,压低声音道,“他们在你身上装窃听器,还是附近有人在跟踪你?” 沈玦星:“……” 沈玦星深吸口气:“你宁可相信我在耍你都不愿相信我是认真想要和你交往吗?” 顾照直起身,被他这样一问,也有些心虚。她是最清楚的,沈玦星绝不是那样不堪的人。 “对不起……”她乖乖道歉。 她这样乖,沈玦星就是再生气也发不出火了,况且他也没有很生气,最多……就是有点无语。 在KFC坐了半小时,电影还有十五分钟开场时,两人坐电梯直达电影院,检票入场。 因为顾照没有特别爱看,也没有特别不爱看的电影类型,沈玦星就以自己的喜好,挑了部外国悬疑片。 悬疑气氛层层递进,顾照能感觉到这片子是好看的,但她却没怎么看懂。因为只要她一走神去看身旁的沈玦星,再看回电影时,就不知道剧情发展到哪一步了。次数一多,福尔摩斯再世都拼不出这稀碎的电影情节。 她也放弃了,索性专心偷看沈玦星,看他戴着口罩都显得格外优越的侧脸线条,纤长的睫毛,还有抵在下颌处,和本人一样漂亮的手指。 这人竟然说要认真和她交往……图什么啊?图她脾气好?图她会魔术?她会的是魔术,不是法术啊,他是不是被人下降头了? 顾照倒也不全是妄自菲薄,这事换谁谁不迷糊?天上星星对准一个人砸下来的概率,在她看来可能都要比沈玦星突然跟她表白的概率高。 她看沈玦星看得入迷,看得旁若无人,看得沈玦星都没办法专心看电影。 巨幕里的角色念着台词,他的脑子里却全都是身旁的顾照,以致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你老看我干什么?”他忍无可忍,转头轻声问道。 顾照被他抓个正着,窘迫地脸都红了:“我……我去下洗手间。”说完她快速起身,艰难地穿过座椅,跑出了放映厅。 冷水泼脸,等热度降得差不多了,顾照抬头一看,镜子里的自己已经恢复平日里的肤色。 她扯了点纸擦拭脸上和手上的水迹,随后重新戴上口罩走出洗手间。 放映厅与洗手间在两个方向,正当中是电影院入口,当她走近入口时,发现沈玦星站在那里。 他仰头打量着一幅电影海报,由于身高气质过分突出,引得进出电影院的人频频朝他侧目。 “你怎么……出来了?”顾照快步过去。片子要两个小时,这才过去一小时,还有一半没播呢。 沈玦星收回目光,看向她:“你看懂了吗?” 顾照一时语塞:“……” 她低下头:“没有。” “我也看不懂。”沈玦星看了眼手机,“不好看就不看了,我送你回家吧。” 顾照点点头,觉得确实,两个人都看不懂,那再看下去也没意思。 沈玦星将顾照送到楼下,顾照与他道别后开了车门就要下车。 “你……好好考虑下我吧。”沈玦星在她下车之际叫住她,说,“我不会比他们差的。” 人慌乱到了极致,反而就看不出慌乱了。 顾照定定注视对方,语气还算镇定:“嗯,一定一定。晚安!”说完,她快速下了车,都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这一个晚上,她的很多言行都是不过脑的。 一路跑回家,一进家门,顾照急喘着将包包丢在地上,拖着脚步坐到沙发上,呆了许久,冷不丁掐了自己一把。 好痛。 捂着被掐的地方,顾照痛到脸都扭曲。 竟然……不是做梦。 第41章 你以后可以跟我发脾气 方院长工作日的中午一般都会在食堂用餐,坐靠窗的位置,和副院长他们一桌。她这个位置近可纵观食堂全局,远可欣赏窗外美景,可以说是她的黄金宝座了。她一坐许多年,院里上下都知道,吃饭会给她空着。万万没想到,这个位置竟然也有被别人染指的一天。 食堂最佳的景观位,此时相对坐着一对年轻男女。男的俊朗,女的淑静,两人之间气氛不算热络,却也格外和谐。 不知男人说了什么,女孩愣了愣,忽然就笑了。男人看到她笑,停下筷子,唇角也跟着扬起。两人远远看着,真是犹如画一般赏心悦目,看得方院长吃饭都更香了,也不计较被他俩占去了位置。 “老方,那是顾照男朋友啊?长不赖啊。”副院长也在看窗边那对。应该说,食堂里只要有眼睛的,就没不在看他们的,明的暗的区别罢了。 “顾照说不是。”方院长向众人分享着她的一手消息,“但我觉得,他俩对对方应该都有点意思,不然不能这么旁若无人吧?迟早的事。” “这怎么都不跟我说呀。”本来在方院长他们身后吃饭的冯晓娟听到这里突然就坐过来了,“这小囝哪里的?家里什么情况的?靠不靠谱的?” 方院长知道对方关心顾照,但一来这事她知晓的也不多,二来这毕竟属于顾照的隐私,便道:“您稍安勿躁,等会儿吃好饭您自个儿去问顾照吧。我就知道他俩是同学,其他也不大清楚。” “同学?同学倒也挺好。”老太太看着窗边两人,还算满意地点头道,“有缘分的。” 顾照其实不想坐这个位置的。 养老院的人都知道,这位置是方院长的,一般不会瞎坐。也就沈玦星这外来客,不管不顾,不讲规矩,不仅自己坐,还要拉顾照一道坐。 顾照如坐针毡,几次想劝他换个地方,可一对上他那张十分蛊人的脸,想说什么就都忘了。 “我今天不小心弄伤了手。”沈玦星把左手伸出来,食指指关节处有一道非常明显的血痕,血已经凝住,但因为伤口足有两三公分那么长,看着还是颇为触目惊心。 “怎么这么不小心?怎么弄的?有铁锈吗?”顾照一秒切换状态,忙捏着沈玦星摆在桌上的那只手来回细看。 “塑料零件划的,还好,不算很严重。”其实他这伤口就是划破点皮,瞧着吓人而已,刚伤着时连血都没出多少。他就是想看顾照紧张他,才故意往严重了说的。 沈家父母的育子方针,虽说离鹰式教育还有些距离,但也是奉行“男儿有泪不轻弹”那套的。特别是蒋婉,从小对沈玦星就严厉,摔跤了就让他自己爬起来,生病了也从来不会安慰。 可能就是这样,造成沈玦星现在有点报复性邀宠,尝过一次被人心疼的滋味,就食髓知味,忍不住一再渴求。 “怎么都不包扎一下?”顾照的指尖就像蝴蝶的触角,轻轻落在沈玦星掌心。 好痒。 痒意从掌心攀爬,一路蔓延到沈玦星的心口。像野猫扑住落在花瓣上的蝴蝶,他毫无预兆地抓住了顾照的手。 顾照被吓了一跳,下意识要抽手,又很快想起对方有伤在身,踌躇之下便僵在那里。 两个人无声对视了片刻,沈玦星先一步松开手,放过了她。 “不知道去哪里包扎。”他说。 顾照眼睫微颤,飞速将手缩到桌子底下,说话又轻又软:“院里就有医务室啊……” “不知道在哪儿。”医务室就在失智区边上,很容易找,每次来沈玦星都会经过。可那又怎样呢?他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顾照也确实拿他没办法:“那我……等会儿给你处理一下吧。” 吃完了饭,顾照让沈玦星先去花园里等她,她回办公室拿好处理伤口要用的东西就来。 七月的天气,就紫藤架下还有点凉爽。沈玦星坐在石头长椅上,秉持着不动不热的信念,静静观察着来往行人。 这个点,老人们吃完饭多在午睡,中午太阳又大,花园除了匆匆行走的护工和零星几个消食遛弯的老人,就沈玦星一个坐在花架下。 顾照怕他等急了,是跑着来找他的。到他跟前时,气都喘不匀,瞧着比他还要热。 在沈玦星身边坐下,顾照掰开一支碘伏棉棒,一边吹气,一边替对方消毒。 忽然,一只小梨花张牙舞爪地追着蝴蝶从两人面前跑过。沈玦星看着它欢快的样子,低头又看了看顾照。 怪不得……猫都喜欢扑蝴蝶,这样让人愉悦的事,压抑起来的确很难。 “好了。”顾照仔细贴好创可贴,将垃圾攥进手心,道,“注意不要碰水。”她站起身,走向不远处的垃圾桶。 “我等会儿就回公司了,晚上可能要开会,不能送你回家了,你自己回家当心点。” 这些天,只要下午在养老院,沈玦星就会送顾照回家,有时候在外头,还会特地绕路过来送她回家。明明可以靠脸,却还是这么努力,努力到……连一直没办法真正相信对方是真的在追自己的顾照都抓不到他错处。 顾照:“嗯,知道了。你也不要太累了,开会不要发脾气,到点就吃饭,开完会就马上回家洗澡睡觉。” 沈玦星站起身,好笑道:“我跟谁发脾气?” 两人没有沟通,但默契地一致往停车场方向走去。 “跟其他人发脾气。”顾照回忆封控那段日子,每次沈玦星开视频会议,气压都好低,她只是路过都会喘不过气。 “他们要是把工作做好了,我怎么会发脾气?而且我都是对事不对人,他们不会记恨我的。”说到这里,沈玦星问出了一个很久前就想问的问题,“你是不是从来不发脾气?” 顾照想了想,自己确实没什么脾气。好在,这些年遇到的也都是好人,不会因为她没脾气就柿子专挑软的捏。 “也没遇到什么事好发脾气的。”顾照说,“养老院里,都是老人家,怎么好发脾气呢?家里的话,只有我一个人,也没有人好发脾气。” 顾照的语气明明那样温和随意,沈玦星却还是听得心间微酸。 “你以后可以跟我发脾气。” 沈玦星的车就在前方,两人站在烈日下,许是有着阳光的加持,让沈玦星的神情、语气,乃至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另顾照心悸的热烈。 这股前所未见的热烈让顾照迷惑对方发言的同时,又蛊惑着她无脑应承下来。 “啊……好。” 好乖啊。怎么会这么乖? 沈玦星按着心里的那只猫,胳膊抬起又放下,最后强迫自己转身上了车。 “走了。” 顾照站在原地,朝他挥手道别:“路上小心。” 直到沈玦星的车开出养老院,顾照走在回办公室的路上,才迟缓地反应过来。等等,好什么?为什么她要跟沈玦星发脾气?他们之前不是在讨论他发脾气的事吗?难道他的意思是,自己改是不会改的,但是她可以加入?? 沈旋章公司所在的这栋寰宇金融大厦,是S市第一的高楼,有一百多层。其中公司不胜枚举,餐厅也不在少数,90层还有家五星级酒店。因此沈旋章一般跟人谈事吃饭都在楼里,或者周边的几栋楼里,很少出这块区域。 这天,他与人约在金融大厦谈事,吃的还是上次那家粤菜馆。由于是谈公务,便没坐靠窗的景观位,而是选了私密性更强的包厢。 谈到一半,对方因故离席,剩沈旋章一人。他慢悠悠吃完,刷了卡往外走,行过堆满酒瓶的长廊时,突然就听到了有些熟悉,但想不起来哪里听过的声音。 那道声音来自刚刚他经过的一间包厢。 他稍稍退回去,从外往里看,发现包厢里坐着三男一女。一共四个人,他竟然认识一半。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能跟我坐在一桌是你的福气!让你喝杯酒还推三阻四的,什么玩意儿!” 说这话的男人五十多岁,叫胡兴,是一家中型风投公司的合伙人之一。投公司不靠数据,全靠运气。偏偏给他瞎猫碰到死耗子,投中一家。之后便气焰越发嚣张,逢人就说自己眼光毒,有财运。是沈旋章在圈子里最看不上的那类人。 “我是来工作的,不是来陪酒的。”宋姣梦丝毫不顾及上司求饶般的眼神,冷着脸道,“我的工作范围里,没有一定要跟你喝酒这一条……” 她话音方落,胡兴一杯酒就泼了上去。 葡萄酒顺着宋姣梦的头发、下颌、脖颈滴落,沁浸她白色的丝质衬衫里。 “哎呀胡总,这是何必呢?跟个小女孩计较什么?我这就让她滚,这就滚。” 宋姣梦的上司推着她胳膊拼命使眼色,她一把挣脱了,拿过一旁酒杯喝了一大口。 胡兴以为她这是学乖了,脸色稍霁:“这才对……” 还没说完,宋姣梦就把杯子里剩下的红酒全都泼到了他脸上。 “刚刚那口,是为了证明我不是不能喝,只是不想跟你这猪头喝。剩下的酒,是还给你的。”她明明那样狼狈,脸上却毫无惧意,不见妥协。 第42章 闪闪发光 车窗开着,宋姣梦点燃一支烟,对着窗外徐徐吐息。夜风吹过她的发丝,迷了她的眼,她将头发别到耳后,看向身旁男人道:“刚刚多谢了。” 十分钟前,她跟猪头男互泼红酒,场面一度混乱,她已在心里做好了今天不能善了的准备。上司在尖叫,对面在怒骂,这时候,沈旋章出现了。 他出现的和上次那顿四人餐一样莫名其妙,但瞬间就让猪头男闭上了嘴。 “胡总,真是好巧啊。”沈旋章上来不由分说就握住了对方的手,语气十分虚伪,“我听梦梦说今天在这里吃饭,正好我也跟人谈事情,就想过来看一下,没想到是老熟人啊。” “梦梦?”猪头男惊疑不定地看了眼宋姣梦,又看了眼沈旋章,“这是你女朋友?” 沈旋章点头:“是,这就是我女朋友。” 鬼扯。 宋姣梦心里骂了句,但瞬间上去勾住了沈旋章的胳膊:“哈尼,原来你俩认识啊。” 胡兴脸一抽,表情很不好看。 “看得出,胡总跟我女朋友今晚有点误会。大家也是老相识了,胡总卖我个面子,就不要计较了吧。”沈旋章话说得客气,声音却很沉,带着无形的压迫。 胡兴理亏在先,对方既然给了台阶下,哪还有不下的道理。 “误会误会,都是误会!弟妹对不住了,我自罚三杯,你千万别生我的气。”说着假惺惺要去给自己倒酒。 “酒就算了。”沈旋章拦住他,“人我带走了,没问题吧?” 胡兴立马做了个恭送他们的手势。 宋姣梦看了眼自己那无用的上司,对方虽然没怎么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一个劲儿的做着小表情,让她快走。 肩头一暖,宋姣梦猛然回神,发现是沈旋章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就这样,她被突如其来的沈旋章带离了饭局,带上了车,现在在回家的路上。 “胡兴跟我们公司有许多业务往来,你不用担心他会对你怎么样。他就是看着吓人,其实就是只纸老虎。” 在饭桌上逼女人喝酒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不入流的东西果然永远不入流。要说沈旋章之前只是有点看不上胡兴,那么现在,对方在他眼里已经和垃圾差不多了。 “我怕他?”宋姣梦嗤笑道,“大不了就不做了,我没房没贷没小孩,怕他个鬼。” “为了那么个东西放弃自己努力打拼的事业,多不值得。” 宋姣梦听到这里,沉默下来。随着吐烟的动作长叹口气,她自嘲一笑:“什么事业?陪酒的事业吗?” 因为长得漂亮,有什么商务宴请,上司总爱带她充场面。次数多了,同事就开始嚼舌根,说她不过是他们部门的花瓶担当。她做得好,无人在意;她一犯错,就是靠脸上位。 这张脸,给她带来不少好处,但也给她带来许多烦恼。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事业。”沈旋章目视前方,轻声道。 宋姣梦望着窗外街景,没再说话。 将宋姣梦送到公寓楼下,沈旋章临走前给了她一张自己的名片,让她有需要帮助的就打电话给他。 宋姣梦站在公寓大门前,目送沈旋章的大奔驶离,瞥了眼手上名片,丢进了自己手袋里。 还以为这老男人会挟恩图报,试图上楼喝茶,想不到竟然爽快地走了。 拢了拢身上外套,宋姣梦踩着高跟,转身上楼。 顾照神情萎靡地做着报销单,按了几次计算机,算出来的金额每次都不一样。 林敏清坐她对面,看她眼下发青,不停打呵欠,问道:“你昨晚几点睡的,怎么这幅样子?” 顾照停下手里的活儿,起身去倒热水,闻言有气无力道:“十点就睡了,但是对面新搬来的租客好吵,吵到我一晚没睡好。” 上周李阿婆搬走后,租客很快就搬了进来。顾照也不知道里头住了几个人,反正进进出出感觉挺热闹。之前倒还好,就是关门的时候不大注意,半夜总是砰砰砰的,还会在门口大声说话。这两天就过分了,两三点了还在露台喝酒划拳。 顾照昨天实在忍不住了,对面三点还在吵,就去敲门想让对方安静一点。结果开门就闻到一股呛人的烟味,出来一个板寸男,光着上身,手臂还纹着大青龙。 顾照当即就退了一步,有些发憷。 “什么事?”男人嘴里叼着烟,一脸不好惹。 “不好意思,能不能……声音小一点?”顾照气弱地与对方打着商量。 男人打量着她,点点头:“哦。” 砰地一声,门板猝不及防地在顾照眼前拍上,震得她一激灵。显然,对方压根没把她放眼里。 之后躺到床上,听着旁边露台依然故我的高声喧哗,除了默默用被子蒙住头脸,她再鼓不起勇气去敲第二次门。 这就是她今天困到想死的原因。 “这么吓人的?你一个人住的当心点,有事别自己上,找物业啊。”方秀萍听完了顾照的叙述,给她支招。 “他们再吵下去,我不找物业,别人也要找了。”顾照喝了口水,长舒口气。 说话间,办公室外头吵吵嚷嚷走进来一男一女。两个人看着五六十岁的样子,长得颇为相像,一看就是一家的。 男的语气强硬:“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我就是尽法律义务,法律让我不能不赡养她,我没办法,但是我肯定是不会认她的!” 女的骂道:“怎么说也生了你,没老娘哪里来的你?你自己当父母的人了,怎么一点不体谅她的?那是她不想管你吗?他们把你藏起来了,看都看不到,怎么管你?” “不要烦了,你也没资格说我。咱们就是法律上的姐弟,我跟她也是法律上的母子,我跟你们实际上没有感情。”男人走到林敏清办公桌前,从兜里掏出个皮夹子,说,“劳驾我们来缴费的,张彩霞,我们一人一半,帮我们算算一人出多少?” 和睦的兄弟姐妹顾照见得很多,闹掰的也不少。这样的场面时有发生,几人都见怪不怪。 林敏清查到入院单,很快给他们算出了每个人要付的钱。 加上押金,一共要一万二千四百二十三。两个人分别付了六千二百二十块的现金,让林敏清给他们找每人八块五。 现在用现金的少,林敏清没完整五毛的,就问一个人找八块一个人找九块行不行。本想着姐弟俩,为了五毛钱不至于,结果遭到了男人的强烈反对。 没五毛,就一毛毛凑出来。 在办公室吵架的顾照见过不少,但是在办公室你一毛我一毛分钱分得这么清楚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男人分完了属于自己那八块五,没跟女人打一声招呼,转身就走了。 女人嘴里一直自言自语骂着什么,拿好票据也走了。 两人走后,方院长摇了摇头,开口道:“刚刚那女的之前过来看养老院的时候我就听她说过,她爸妈离婚的,她跟她妈,弟弟一岁起就跟爸爸。弟弟恨老娘生下他又不管他,这么多年一直不认自己妈妈和姐姐。为了这个赡养老人的事情,两边还打官司了,也是一地鸡毛。” “一岁就丢给前夫啊?这心也是够狠的。”林敏清自己就有个儿子,所以格外不能理解。让她抛下儿子,除非是死了,不然绝无可能。 “五十多年前啊。”方院长不认同道,“那会儿离婚的都少,更何况离婚还带个孩子的?她能带走一个就算不错了,也不好怪她。” 方秀萍投身养老院事业前,在妇联做过。那会儿年轻,承受力不行,没两年就请辞了。做这种工作,在她看来就跟医生一样,要有同理心,但又不能有太强的同理心,度一旦把握不好,不是别人遭殃就是自己遭殃。 顾照从凭证室出来,路过花园的小池塘时,听到了隐隐的哭泣声。 今天是个阴天,瞧着要下雨的样子,顾照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放心,循着哭声找了过去。 池塘边坐着一名头发全白、身材瘦小的老太太。顾照瞧她有点眼生,猜测对方是最近新入院的。 “阿婆……” 老太太望着小池塘呆呆地哭着,听到顾照的声音,下意识地扭头用衣袖抹去了脸上的泪。 顾照坐到她边上,小心问道:“阿婆,我是院里的工作人员,名叫顾照,你怎么在这里哭啊?” 老太太一听她的名字,忙转过头来:“你就是顾照?” 这下顾照也愣住了。只见对方一侧额头、脸颊、脖颈,甚至更往下的锁骨处都被大小不一的红色斑块占据着。颜色虽然比她的深一些,但应该和她是同一种病没错了。 “他们说你跟我一样,我还当多严重,就这么一小点哦。”老太太拨开顾照额发看了看,竟然有点嫌弃。 “阿婆你也是天生的哦?”顾照把中分的头发往中间理了理,问。 老人可能也急需一个倾诉对象,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天生的,一生下来就有了。因为长得丑,我爹17岁就把我嫁了。嫁给个啥都不是的混子,整天就知道喝酒打牌。”对方说着又看回池塘,目光再次变得呆滞。 “我跟他生了个女儿,女儿六岁的时候,我实在受不了那种日子了,就求他放过我。他说,我给他生个儿子就跟我离婚。我那时候傻啊,只想着自己要逃,就答应了他,结果,害苦了我的儿啊。”老太太最后一句,近乎是嚎哭出声。 顾照轻轻拍她的背,安慰道:“慢慢说,阿婆你慢慢说,不要急。” 对方哭了一阵,一点点平静下来,开始与顾照诉说她在此处哭泣的原因。 原来她正是今日来付钱的那对姐弟的母亲——张彩霞。 作为离婚的条件,生下儿子后,张彩霞将其喂到三个月便带着女儿离开了。娘家不理解她抛夫弃子的行为,跟她断绝了关系。她没地方去,只能四处漂泊,找一切能干的活儿养活自己和女儿。 她做过羊毛衫厂的女工,摆过地摊,洗过盘子,卷过香烟……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第二任丈夫。第二任丈夫对她和女儿都很好,为人斯文老实,一点恶习都不沾,跟她第一人丈夫简直云泥之别。 但很可惜,两人结婚的第二年,这个温和的男人就因为工作时发生意外去世了。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找过。 离婚后她也不是没回去看过儿子,但每次都被前夫家人赶出来,儿子也藏起来不让她看。后来儿子大一点,不知道被灌输了什么,看到她就像看仇人。她试图弥补对方,但对方根本不认她。 “我跟别人说起我以前的事,他们都说我傻,说我怎么能用生孩子来换自由呢?只有他,只有我第二个老公会心疼我,说要是在十七岁的时候遇到我就好了,我就不用嫁给那个混蛋了。” 顾照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抽了张给老太太,又抽了张给自己:“他们又没经历过你的苦,哪里有资格说你嘛。” 两个人坐在一道擤鼻涕,擤完了,张彩霞继续说:“我以前不叫张彩霞,我爹不喜欢我,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给我取,就叫我阿丑。后来我遇到我第二个老公,他说我是披着彩霞的仙子,我就把自己名字改成张彩霞了。” 顾照鼻子都不通气了,说话声音闷闷的:“彩霞这个名字好听的。” 老太太脸上露出一点微笑:“我也觉得好听。” 不远处的二楼长廊上,沈玦星与林立并肩走过。 林立这是第一次来善慈家园,对什么都很新鲜,这看看那看看,一低头就看到了楼下花园里的顾照她们。 女孩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将身前的老人温柔地揽进怀里。老人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哭得厉害。女孩轻轻拍抚着对方的脊背,低声说着什么。林立听不到,但想来一定是在柔声开解对方。 “老大,你看。”林立停下脚步,邀沈玦星共赏这美景。 “看什么?”沈玦星迟疑地走到窗边往下看去,在看到池塘边的顾照时,愣了下,随后神情不自觉便柔和下来。 天气阴沉,黑云翻滚,天空仿佛下一秒就会落下大雨。但在沈玦星眼里,顾照所在的地方就像有一缕温暖的阳光照射。那里不被雨侵,不被雪淋,看似脆弱,实则比哪里都要坚固。 顾照说他是她的北极星,但她不知道,其实自己也在闪闪发光。 “当然是看美女。”林立双手比成个相框,将顾照框在其中,笑道,“不觉得有种圣洁又悲悯的氛围感吗?手头要是有单反就好了,这张照片绝对意境一流。” 林立是个业余摄影爱好者,平时没事的时候就爱拿着自己小十万的单反到处拍拍拍。他不认识顾照,所以也是说者无心。 但沈玦星听进去了。 “你瞎觉得什么?不准觉得。”他眉头一皱,仗着身高优势,一把勾住林立脖子就走。 林立被他倒拖着远离窗边,心里顷刻间生出一百个问号。 啊? 什么意思? 不对,他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老大,那女孩你认识啊?”林立抓着沈玦星胳膊,扭头笑问,“熟人?” 沈玦星冷着脸,过了会儿才轻轻“嗯”了声:“高中同学。” 顾照还没答应做他女朋友,所以对外,他也只能以同学自居。 哎呦我去,不会吧不会吧,刚刚那个就是老大的“女同学”?林立傻眼。 他这是什么运气啊服了。 第43章 我考虑好了 沈玦星平时没什么空,除了过年那几天,属于全年无休型工作狂。但既然要谈恋爱,肯定是挤也要挤出时间来的。 “周末我有空,你有想去的地方吗?”送顾照回家的路上,好不容易挤出一天时间的沈玦星向对方发起了约会邀约。 偶像剧靠不住,为此他专门去咨询了自称“爱情大师”的商铭远,现在流行的约会模式有哪些。 商铭远给了他几种参考,时尚点的就是桌游、密室、剧本杀,文艺点的就各种画展、歌剧、音乐会,奇葩点去法院旁听各种公开案也不是不行。 除了最后一种,沈玦星都去做了充分的功课,以确保万无一失。 “你平时工作很累了,难得休息,不然就不要到处跑了。”顾照跟沈玦星住了快一个月,是知道对方的工作强度的,希望难得的周末对方还是能好好休息。 然而这话多少有点歧义,前方正好红灯,沈玦星一脚刹下去,车突兀地停在原地,两人同时往前栽了栽。 “你想去我家?”沈玦星有些意外地看向顾照。 顾照:“?” 她回忆了一遍刚才的对话,立马慌张起来:“啊……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玦星沉默片刻,视线转回前方。 “哦。” 顾照红着脸,耳朵都在发烫,但不可否认,沈玦星的提议……竟然挺有吸引力? 沈玦星的家会是什么样的呢?是不是也像他的人一样,干净、明亮、整洁?有没有养植物?是不是电子产品很多?顾照陷入到对沈玦星居住环境的想象中,微微出神。 没一会儿,车辆再次启动,就听身旁的沈玦星说:“你不用担心我休息不够,和你在一起,就是最好的休息了。” 顾照的想象戛然而止,那种“震撼”的感觉又来了。她现在都不怀疑沈玦星被下降头了,她在想对方是不是被夺舍了,以前他哪里会说这种话? 她想想,他以前说过什么来着? 【我确实非常同情你、可怜你,但你要明白,那不是喜欢。请你不要会错意,领错情。】 说这话的和说刚刚那话的是同一个人,这让人怎么相信啊?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顾照都没想到这辈子她能对沈玦星说出这种话。 沈玦星认真开着车,想了有一会儿才说:“不知道。” 不是嘴硬,他是真的不知道。以前也不是没想过自己未来的人生伴侣会是什么样的,可能会和他有一样的兴趣爱好,喜欢旅游,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梦想,开朗乐观,或者叛逆另类……他以为自己可以一眼认出对方,但其实直到发现自己喜欢顾照的那一刻,心中的形象才彻底由朦胧走向清晰。 喜欢她什么?不知道。或者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他的脑海里有很多片段。顾照眼神坚毅地给刘大爷做心肺复苏的片段;顾照给了他变魔术哄他开心的片段;顾照在楼梯上把自己买的烟递给他的片段;顾照为了怕他过敏吃饭坐得远远的片段;音乐声中,他和顾照一起跳舞的片段……这些片段汇聚成一次次心动,又像组合游戏一样,合成一个大大的“喜欢”。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听过吗?”沈玦星补了一句。 顾照点点头:“听过,《牡丹亭》里的唱词。” 晓娟老师可喜欢这折了,每回院里有什么晚会活动都会唱。 沈玦星道:“我就是这样。” 顾照:“……” 顾照都已经有点麻木了,可以的话,她想让沈玦星变回原来的样子,凶一点就凶一点吧,起码不会胡言乱语。 他这样,她害怕。 “那去……去植物园吧?”她将话题拉回一开始沈玦星的问题。 “植物园?”沈玦星皱眉。 “不行吗?” 顾照刚想说不行换个地方她也无所谓的,沈玦星就答应下来。 “没有,当然可以。” 他皱眉,并不是觉得植物园不好,而是在心里痛骂商铭远。还爱情大师,竟然一个都没中,白做功课了。 周末,顾照起了个大早,沈玦星说九点会准时来接她,她打算提前十分钟等到楼下。外头太阳有点大,出门前她特地拿了把遮阳伞。 走下楼梯时,行到转角的休息平台,顾照突然嗅到一股浓重的尿骚味。 偶尔也有居民养的小狗尿尿尿在楼道里,但都没有这么臭的,这股臭味甚至冲破了口罩的屏障。她看了眼墙角,只见原本的白墙上,多了一摊黄色的尿渍,那个高度,狗应该是尿不到的。 打开小区居民群,果然,需要走这幅楼梯的四栋楼居民,不少都在说楼道里的尿骚味。 “谁这么没有公德心啊,竟然尿在楼道里?” “可惜没监控,不然曝光他。” “恶心死了。” 顾照收了手机,一下楼,就看到沈玦星的车等在门口。她提前了,沈玦星也提前了。 对方降下车窗,正在和王经理说话。 顾照上前,王经理刚好直起腰,看到她,笑道:“小顾啊,我刚还跟小沈说呢,你们什么时候结婚记得发喜糖,让我们也沾沾喜气。” “好的好的,一定一定。”连恋爱都没开始谈的顾照已经可以熟练应对这种场面。 她拉开车门,想起楼道里的尿骚味,就跟王经理提了一下,没想到王经理正是为此而来。 “不知道哪个缺德的,我已经让保洁过来清理了。”王经理道。 “辛苦了。”顾照向对方道别,坐进了沈玦星的车里。 沈玦星和王经理打过招呼后,升上车窗,问:“什么尿?” “好像是人尿,好臭的。”顾照脱下口罩,闻了闻对外的那面,担心沾上那股臭味。 “什么人都有。”沈玦星淡淡评论一句,开启导航往植物园驶去。 这个时节,其实大多植物都进入了休眠期,去看,也就是看一些观叶植物和温室植物。 沈玦星研究着地图,顾照在一旁抖开遮阳伞举到两人头顶,因为沈玦星太高,几乎把胳膊都给伸直了。 “我来吧。”沈玦星抬眼见她举得这么吃力,将伞夺了过来。 遮阳伞就像一杆失衡的公平秤,完全朝顾照倾斜过去。 顾照见沈玦星肩头都在太阳底下,忙去推伞柄:“你都晒到了。” 这个太阳不要说晒一小时,就是晒五分钟皮肤都得火辣辣。 “没事,我就喜欢晒太阳。”沈玦星不为所动,道,“走,先去最近的盆栽馆。” 两人跟着地图一路逛一路看,虽然大懂不懂,但还算看得津津有味。到了温室区,顾照人有三急,要去上个洗手间,沈玦星拿着她的包等在了外面。 洗手间往里走还挺深,顾照进到隔间里,没多会儿听到另两间隔间的人出来,很快在外面交谈起来。 “刚那男的确实挺帅的,就是女朋友有点普通,身高跟他差的也太多了吧?” “现在不是流行最萌很高差吗?人家说不准就好这口。” “长得也不行啊,你看到她额头上那个胎记了没?老明显了。” “那是胎记啊?我还以为现在流行呢。” “流行什么呀……” 两人声音逐渐远离,顾照过了足有两三分钟才轻轻推开隔间的门走出去。 神情黯淡地洗了手,顾照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只看到一个额头生着丑陋红色胎记的平凡女孩。 她和沈玦星……确实差太多了。任谁看到他们两个,恐怕都会这样认为吧? 可是好奇怪,这是她本身就明了的事实,怎么被别人毫不留情地点破,她还是这么难过呢? 顾照擦干手,缓缓往外走。 或许,沈玦星只是因为和她一起经历了封控的23天,扮了她23天的男朋友,才会产生一种“喜欢她”的错觉。就像那些入戏太深的演员,等时间久了,他自己应该就会清醒了。 沈玦星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接受着来往行人的注目礼。他对这些注视习以为常,所以也没多加理会,只是专心地看着洗手间进出口的方向。 当看到顾照慢吞吞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时,他面无表情甚至有些冷漠的面庞忽然就像融化的冰川一样,显露出底下柔软的本质。 “我们接着逛吧?”他拿出地图,指着一块地方上前道,“去这里。” 顾照一看,是茶花园。 她重新挤出笑容:“好呀。” 茶花一般在初春绽放,但其实早在六月,花苞就已经不断形成了。沈玦星与顾照这个季节到茶花园,只能看到一个个圆鼓鼓的花苞。不过植物园还算贴心,将它们盛开的样子连同品种介绍一同制作成铭牌,插在了每棵茶花树的前方。 单瓣的、重瓣的、杂色的、纯色的,顾照第一次知道,原来茶花还有这么多种类。 沈玦星从进茶花园开始就像在寻找着什么,逐渐与顾照拉开距离。 顾照不紧不慢,一棵一棵看过去,弯腰研究一株意大利茶花时,忽然听到沈玦星叫她。 “顾照……”沈玦星垂眼看着面前一株茶花,招她过去。 以为他看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顾照第一时间俯身去看铭牌。 “挂线……嫦娥彩?”重叠的白色的花瓣上,仿佛滴上了红漆,显露少量的红色。顾照第一次见这样的花,也觉得挺特别的。 “还记得我之前说你像茶花吗?”沈玦星指着那朵花,说,“这就是像你的那朵花。” 顾照一下子转头看向他。沈玦星的脸上毫无说笑之意,瞧着竟然……是认真的。 脑海里莫名地浮现彩霞阿婆的话语。 【他说我是披着彩霞的仙子。】 他说我是这朵花。 顾照心里,那只勾得她魂不守舍的气球因为这句话膨胀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再多一点点,再多一点点她的胸膛就要炸开,沈玦星就会看到她的心脏深处是怎样充满他的痕迹。 他们或许很不配,但是…… 顾照直起身:“沈玦星……” 但是……她从来对他没有任何非分之想,是他先招惹她的啊。是他说想和她交往,要她考虑他的。 如果他只是入戏太深,那在他清醒前,就让她陪他一起,继续这场戏吧。 “我考虑好了。”顾照没有一丝迟疑道,“我们谈恋爱吧。” 第44章 我是乖乖的男朋友 夏日夜晚,说不出的闷热,一个人在户外站久了身上都要出汗,更遑论两个人肌肤贴着肌肤。 顾照能感觉到与沈玦星交握的手出了一层细汗,黏糊糊的,她偷偷瞄了眼对方,见他唇角勾笑,一副相当愉悦的样子,没敢抽手。 这是两人成为情侣后的第五个小时。逛完植物园后,他们驱车来到了步行街,在一家味道不错的老牌徽菜馆吃过饭,沈玦星便提议在步行街上逛一下。 步行街上人来人往,游客如织,他们就像所有的普通情侣那样,融入人群,手牵着手,从街的这头走到那头。 经过一家商场,面对外墙巨大的签字笔广告,沈玦星突然停下脚步。 “那支钢笔还在吗?” 顾照一时没反应过来:“钢笔?” 沈玦星道:“就是高三的时候,我出国前你要送给我的那支钢笔。” 哦,那支啊。顾照想起来了。那是她省了好几个月的零用钱才买下的钢笔,是当时的她能送出的最好的礼物。本来是想感谢沈玦星三年来对她的帮助的,可惜对方没收。 “应该……还在吧。”顾照有些不确定。 她大学住校在外,家里就奶奶一人,对方又爱收拾屋子,这么多年了,就算没当垃圾扔了,也不知道被塞到哪个角落。 “你不会把我的笔扔了吧?”沈玦星瞪着她,很有几分不敢置信。 顾照比他更惊讶:“你当时……当时不是没收吗?” “今时不同往日,我现在后悔了,又想收了。”他说后悔就后悔,当真是理直气壮,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感受到牵着她的手微微收紧,顾照不好说笔可能被她奶奶当废品扔掉了,便说:“那我回去找找,应该在的。” 实在找不到,她网上寻支差不多的冒充好了。这么多年,连她都快忘了当年那支钢笔长什么样,估计沈玦星更不可能记得了。 得到满意答复,沈玦星又高兴起来。 又走没多久,路过一家饰品店,沈玦星扫一眼顾照空荡荡的脖子,拉着她进了门。 “有哪里可以帮助两位的吗?”营业员热情地招待他们,下意识问女方,“是想看戒指还是?” 顾照还蒙头蒙脑,不知道进来做什么,满脸的茫然。 “想看项链,情侣项链。”沈玦星开口替她回答。 营业员很快将两人引到项链柜台,介绍道:“这就是我们店里所有的情侣款项链了。” 沈玦星看了眼,感觉都差不多,就问顾照:“你喜欢哪一个?” 顾照脱离单身一天没到,连有男朋友的感觉都还没适应,突然就让她挑情侣项链了,除了受宠若惊,就是受之有愧。看了眼吊牌上的价格,好的,一条都抵她半个月工资了,更觉得自己不配了。 “不用了,太贵了……”顾照忙不迭拒绝。 沈玦星侧首看着她,认真问:“你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在一起了吗?” 顾照一下子被他问住,就算再没有经验,她也知道这种送命题,答不好是要出事情的。 “想的。”她马上低头研究起来柜台里的项链,指着其中两条说,“我看看……这两条吧。” 营业员马上将那两条项链拿出来放在托盘里:“美女眼光真好,这两条是我们的最新款,还是限量的,全世界就三千条。” 两条项链其中女款的吊坠是颗镶钻的星星,男款吊坠则是银色的圆形吊牌,当中有个星星形状的凹槽,边上刻着一圈英文“fall in love”。女款的吊坠正好可以镶嵌在男款的凹槽里,组成一条全新的吊坠。 营业员让顾照转身,要给她试戴:“美女,把头发撩起来。” 顾照刚要动作,身后就传来沈玦星的声音:“我来吧。” 长发被撩起,随后空落落的脖子感受到一点冰凉,营业员动作很快,眨眼间便帮她戴好了项链。 “看看,特别闪特别好看。”营业员拿来一旁镜子给顾照看。 顾照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无意间发现沈玦星维持着撩头发的姿势,正对着她的头发发呆。 她狐疑地回头,仰头问:“怎么了?” 沈玦星一抬眼,若无其事地松开了手:“就这条了吗?很适合你。” 他怎么好意思说出口,自己是因为顾照头发的触感比想象中更好而出神?顺滑凉爽,黑亮柔韧,握在手心,感觉会像流沙一样溜走。 “就这条吧。”顾照摸了摸锁骨位置的吊坠,也觉得这条挺好的。 沈玦星让顾照给他戴上另一条男款项链,随后满意地对着镜子照了又照两人脖子上的情侣项链,爽快地扫码付了钱。 回家途中,顾照不时就会摸一下脖子上的项链,还是很肉疼。 等到了楼道门口,她本想跟沈玦星告别了,没想到沈玦星跟她一道下了车。 “我送你上去。”说着,他锁了车门。 楼道里的尿骚味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消毒水的味道。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仿佛回到了封控期间被迫住在一起的那段日子。 到了单元门口,顾照用钥匙开了锁,与沈玦星道别:“送到这里就行了,你早点回家休息吧。” 今天从早到晚陪了她一天,沈玦星应该也很累了。 嘈杂的麻将声从门缝里倾泻而出,顾照家对面的租客这个点就开始呼朋引伴,为通宵做准备了。 沈玦星瞥了眼铁门里,眉心微微蹙起:“别忘了我的钢笔。”他淡淡提醒。 如果不提醒就打算当无事发生的顾照:“……知道了。” 头顶落下温热的大掌,揉了揉她的脑袋。她下意识地闭眼,耳边听到沈玦星带笑的声音。 “进屋吧。” 直到隔着铁门看着顾照开门进屋,沈玦星才转身离开。 那天晚上,顾照翻箱倒柜地找那支七年前的钢笔找了许久,但怎么都找不到。家里就这么点地方,她怀疑是夹在旧书里被奶奶当废品卖掉了。 怎么办呢? 顾照苦恼地坐在地板上,周围一片狼藉。叹了口气,她不得不祭出最后的杀手锏——淘宝。 打开APP,检索“钢笔”,顾照划拉着页面,寻找着同款钢笔的踪影。还好,钢笔牌子她还记得,七年了对方还在,没倒闭。只是一模一样的款式似乎已经停产了,顾照找了许久都没找到。 不过,白色的钢笔嘛,都大同小异,如果是一个牌子的,沈玦星应该更发现不了。这样想着,顾照下单了一支同品牌的白色钢笔,价格还比七年前那只贵一些,备注要淡蓝色的礼物盒和黄色的丝带花。 搞定了钢笔,顾照升了个懒腰,打算洗洗睡了,隔壁露台这时候突然爆出一声玻璃的碎裂声,伴随而来的是男人的笑骂。 “操,翻我裤子上了,才刚开始喝你丫就醉了是吗?” “叫什么?这是我翻的吗?我怎么觉的是你自己尿的呢?你自己再闻闻?” “去你的……” 顾照五官都皱在一起,脸上显出明显的苦恼。她再次打开APP,下单了一整桶耳塞。 由于顾照平时不大戴首饰,当她脖子里戴着一条闪亮的钻石项链出现在养老院时,很快引起了众人的关注。 “乖乖你终于知道打扮了?”晓娟老师仔细端详着顾照脖子上的项链,道,“这是五角星啊?蛮闪的嘛。” “老远就看到一闪一闪的了,这是真钻吧,多少钱啊?”胖奶奶坐在顾照另一边,问道。 “两条五千多。”顾照吃饭吃到一半被她们围住,索性放下筷子,让她们看个够。 “两条?还有条长什么样的?”食堂里冷气不是很足,就算顶上吊扇不停在运转,怕热的张彩霞还是一个劲儿地扇着手中的蒲扇。 “长得……”顾照正思索着要怎么形容,对面空位上忽然又坐下一个人。 “阿婆、奶奶,你们好,我是顾照的男朋友沈玦星,很高兴认识你们。”沈玦星彬彬有礼地做着自我介绍。 沈玦星长得实在很好看,只要他愿意,几乎可以拿下任何人。冯晓娟和胖奶奶正面遭受他的笑容冲击,纷纷捂住胸口,两颗老心脏都快跃出胸膛。 “你好你好……”冯晓娟三人纷纷与他握手,夸他长得真是精神。 半晌后,还是冯晓娟先回过神。 “等等,你说你和乖乖是什么关系?” 沈玦星看了眼已经脸红得抬不起头的顾照,说:“男朋友,我是乖乖的男朋友。”他从衣服里扯出自己那条项链,“这是情侣项链,我跟她一人一条的。”所以就不要再给她介绍对象了。 冯晓娟眯眼看了看他那条项链,又看了看顾照那条,确认了是一对没错。 “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家里几口人啊?爸妈都是做什么的?是不是本地人?有几套房啊?”晓娟老师很快摆脱了沈玦星的蛊惑debuff,开启长辈模式。 “叫沈玦星。”沈玦星表情淡定道,“我父亲叫沈廉,您有印象吗?沈旋章是我哥,按辈分,我也应该叫您一声姨奶奶的。” 冯晓娟一下子嘴张成了一个“o”型,她是万万没想到,还能在养老院遇到甥外孙同父异母的弟弟,弟弟还截了哥哥的胡,把她留给自家人的大白菜给拱了。 第45章 甜美的味道 顾照与沈玦星在一起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养老院,甚至连不在养老院的沈旋章都被他外婆打电话通知了这个消息。 “你看看,好不容易给你介绍个这么好的女孩子,你不要,便宜你弟了吧!” 沈旋章正在休息室泡咖啡,闻言惊讶道:“您确定吗?” “怎么不确定?你姨奶奶都打电话给我了,明里是在骂你不争气,暗里就是在显摆自己眼光好,看上的姑娘不愁没对象。”老太太越说越胸闷,“哎呦我这个愁啊,你到底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对象回来啊,你都要四十的人了……” 这样的催婚沈旋章一年不知道要遭遇多少次,早就习以为常,当即手机放到旁边,给自己搞了杯胶囊咖啡。 端起香浓的意式浓缩,沈旋章再次拿起手机,对面老太太果然还在念叨,并且压根没发现他刚刚走开了。 “外婆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你成家的一天哦,最近我心脏又不大舒服了,感觉也是活不了几年了……”老太太说着说着,悲从中来,竟然真的哭了起来。 沈旋章有些头大:“外婆,不要说这种话,您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商场上经验老到,口若悬河的沈旋章,面对老小孩一样的至亲时,也不过是个无可奈何的晚辈。 哄了许久,终于将老人哄好了。沈旋章挂了电话,疲惫地将手中的意式浓缩一饮而尽。 他不结婚,除了觉得婚姻无法给他带来任何好处,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已经受够了婚姻中的鸡毛蒜皮。 他的父母从他有记忆以来就在不断地争吵,两人可以为了任何事物大吵一架,不分场合,不分时间,无视他的哭嚎恐惧。但如果问他们为什么还要维持这样的婚姻关系,他们又会假借他的存在说一些可笑的理由,好像全是为了他在支撑这个岌岌可危的家庭。 所以当十岁那年他的父母终于离婚时,他没有悲伤,只是觉得解脱,三个人的解脱。 对婚姻骨子里的恐惧与厌恶,让他根本不可能跟另一个人走进婚姻殿堂。 沈玦星是在驱车开往善慈家园的路上接到了沈旋章电话的。他一早连接了车载蓝牙,直接按了接听键。 “喂?” 沈旋章开门见山道:“你和顾照在一起了?” 沈玦星没想到他消息来得这么快,回答地很谨慎:“是。” “打算什么时候带回家?” “再过段时间吧,我不想吓到她。你打电话来就是问这个?”沈玦星可能自己都没发现,他的话语中除了谨慎,还有浓浓的防备。 沈旋章直接就笑了:“定好时间别忘了通知我,我怎么样都要到场的。” 沈玦星想说倒也不必这么有仪式感,少一个他也没关系的,还没开口,沈旋章就说:“我还有个会,挂了。” “喂!哥……” 沈玦星瞪着被挂断的蓝牙视窗,还没吃饭已经开始烦了。 顾照非常紧张。钢笔的事,沈玦星已经问了好几次了,她每次都找借口糊弄了过去。就在刚刚,快递终于到了,她做贼一样绕了个远路把快递运回办公室,拆完快递后,盒子上的快递单都叫她给涂黑了,就怕被沈玦星发现破绽。 这大概就是典型的做贼心虚。她也不想想,沈玦星没事做为什么要去翻垃圾桶看快递箱子上的信息。 “小照,买什么好东西了?”林敏清见她把礼物盒拿手上翻来覆去地看,好奇道,“送人的呀?” 本来他们办公室一共四个人,顾照,林敏清,方秀萍,加一个老财务。后来老财务嫌工作太辛苦,动不动封闭管理,前些日子跟顾照做了交换,回家休息后就再也没来。方秀萍这天去区里开会了,也不在,所以办公室就顾照和林敏清两个人。 “嗯,送沈玦星的。”顾照也不瞒她,将高中时候送钢笔那事和盘托出,又向对方吐露了自己的烦恼,“那支我确实是找不到了,只能再买了一支。” 林敏清知道她是真的苦恼,但自己也是真的想笑。 “那你这包装也太新了,一看就是刚买的。”林敏清从顾照手里拿过礼品盒,扯掉盒子上的丝带花,取出里头的钢笔,随后啪地一声将盒子丢到地上,踩了几脚又捡起来。 “你看我给你弄。”林敏清信心满满道。 顾照看着对方宛如艺术家般狂放又精细的做旧工艺,简直要惊为天人了,她从来不知道林敏清还有这等手艺。 最后还到顾照手里的,是一只残破的,脏兮兮的,沾染着不明污渍的礼品盒,看起来别说放了七年,顾照觉得说十七年都有人信。 然而假的终究是假的,顾照人还是老实了点,揣着那支做旧的礼品盒时,做不到全然的理直气壮。 “喏,我找出来了。”沈玦星接她下班回家时,她将蓝色的小盒子拿了出来,视线却根本不敢与对方相交,就怕露了怯。 沈玦星接过礼品盒,瞬间被它残破的外表震惊到了,不满道:“你是用它垫床脚了吗弄得这么破烂?” “被奶奶压在一堆杂物下面了,我也是找了好久的。”对不起了奶奶,借她用一下。 好在虽然外表破烂,里头的钢笔依然很漂亮。沈玦星拿在手上检查了许久,随后重新将白色的钢笔放回了残破的蓝色小盒子里。 顾照不太明白他此举的用意:“盒子就……就不要了吧?你给我,我等会儿下车顺便给扔了。” 沈玦星一把按住她的手,说:“送给我的就都是我的了,再破再烂我也会好好把它珍藏起来,毕竟……是你对我的心意。” 顾照的良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煎熬。沈玦星越是珍惜,她越是愧疚。虽然七年前那支笔和七年后的这支笔都是她买来送给沈玦星的,但终究不是同一支,骗人……骗人总是不大好的。 她煎熬了一路,惴惴不安了一路,神思不属了一路。等车开到她家楼下,实在是憋不下去了,下定决心要向沈玦星坦白一切。 沈玦星一如往常,送她上楼。 顾照手中紧紧捏着钥匙圈,与对方一前一后走过昏暗的楼梯,到了单元门前。 她没有开门,也不敢看沈玦星:“其实……其实那支钢笔早就找不到了,现在这支是我新买的。对不起,骗了你。你……你骂我吧。” 可能是太惭愧了,说到最后,顾照言语微微哽咽,鼻子也生出酸涩。 对面沈玦星久久不见动静,顾照内心更是忐忑,觉得完了,对方肯定是气蒙了,在酝酿怎么骂她呢。 “哭什么?”沈玦星轻叹一声,捧住顾照的脸,拇指抚过对方眼尾,替她揩去溢出的泪花,“我早就发现了。” 顾照错愕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沈玦星与她的想象截然不同,没有愤怒,没有失望,眼里全是温柔的笑意。 “你不说,我就打算一辈子装不知道的。”沈玦星说着,缓缓俯身,吻住了顾照另一边的眼角。 顾照睁大眼,心跳急促地简直要连成一片。手指紧张地绞住身前的衣物,身体僵硬地犹如一节木头。 之前亲沈玦星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对方身上香香的,很好闻,不知道是沐浴露还是洗衣液的味道。现在被沈玦星亲,她确认了,是洗衣液与洗发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有点像青涩的苹果,又有点像洒在夏威夷滚烫马路上的,一杯热带水果汁。 是与沈玦星外表风格迥异的……甜美的味道。 稍稍退开一些,两人对视着,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一点茫然与一点慌乱。但沈玦星没有松开手,顾照也没有推开他。 旖旎的气氛依旧很浓,顾照垂着眼,睫毛颤动着,沈玦星的唇擦着她的面颊,即将落到下方微微张着的双唇上时,不远处忽地传来了一声惊呼。 顾照条件反射般一掌推开沈玦星,沈玦星往后踉跄着退了一步,满脸被打扰了好事的不悦。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张雅,比两人都尴尬。 S市的疫情虽然暂告一段落了,但是志愿者们的友情却还在继续。罗湛作为一个背井离乡的大学生,平时能叫外卖绝不自己动手,朋友圈发的最多的就是吐槽现在外卖又贵又难吃的。张雅看不过去,平时休息天在家,就会亲自下厨叫罗湛过来一起吃饭。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在远处没注意你俩在咳……”张雅觉得自己挺冤,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谁能想到两人在家门口就亲上了,“我带着暮暮正好路过,今天罗湛在我家吃饭,那啥……你们没事的话要不要也来我家吃饭?” 戴着口罩的小女孩一只手牵着妈妈,另一只手乖乖捂住自己的眼睛,只从缝隙当中偷偷看两人。 “叔叔阿姨,来我家吃饭吧!”她用甜甜的奶音道。 沈玦星与顾照对视一眼,尴尬犹存。顾照怕耽误沈玦星的事,刚打算出面婉拒,身旁沈玦星就先她一步开口道:“行,我们去。” 第46章 喜欢你 起先是顾照与赵毅待在客厅里尬聊,暮暮戴着口罩在一旁玩积木,后来实在没东西聊了,顾照跑进厨房求救,将沈玦星换了出来。罗湛来得较晚,菜都上得差不多了门铃才响。 而当众人准备入座时,暮暮熟练地起身窜进了自己的房间,并不与大家同桌。 “不好意思,你们先吃,我喂她吃完饭就来。”赵毅抱歉地打了招呼,端着盛满菜的小碗进了女儿房间。 顾照疑惑道:“不一起吃吗?还坐得下的。” 张雅家的桌子是长方形的,坐六个成人都绰绰有余,更不要说其中一个还是小孩子。 张雅长叹一口气,干了半罐冰啤:“我女儿呀,出生就是唇腭裂。这毛病虽然不致命,也可以用医学手段修补,但需要从小做手术,不断调整她的外观。” 暮暮长到三岁,因为不大出门,出门也是戴着口罩,所以没遭受过什么异样眼光,从不知道自己和别人长得不大一样。但是后来上了幼儿园就不对了,班级里的孩子经常取笑她,说她是残疾人,是丑八怪,都怕她不愿意跟她玩。 “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我?”、“为什么我和别人不一样?”张雅被哭泣的女儿扑进怀里时,心都要碎了。女儿的问题,她也无解,只能流着泪一遍遍安慰对方,告诉她她很漂亮,她其实也有很多人喜欢。 “后来她爸就不让她去幼儿园了,说自己在家教也一样。”张雅说到这儿,吸了吸鼻子, “但自此以后啊,她就不大愿意在人前露脸了。人一多,就一定要戴口罩。” 原来是这样。顾照听她这样说,十分的感同身受。小时候因为额头上的胎记,她没少被人取难听外号,上到初中更是遭受了严重的霸凌,让她很长一段时间都走不出来。 如果不是沈玦星,她的人生或许会更灰暗也不一定。 “姐,不说这些伤心事了,咱俩干一杯。”罗湛说着端起酒杯和张雅身前的啤酒罐碰了碰。 “我开了车,就以茶代酒吧。”沈玦星端起白开水朝张雅敬了敬。 顾照不用开车,加上今天心情不错,张雅问她喝什么时,就要了罐和张雅一样的啤酒。瞧另两人都敬了,她便也慌里慌张举起啤酒罐仰头喝了一大口。 “开了车有啥啊,你今晚住这儿呗,又不是没住过。”罗湛嫌弃地睨着沈玦星杯子里那凉白开,说,“快倒了,我给你整另外个白的。” 沈玦星瞟了眼身旁顾照,一掌盖住了自己杯口,摇头道:“真不能喝,明早上还要开长途去外地。” 罗湛刚拿起的酒瓶又给放了回去,脸上露出无趣的神色:“行吧,那我一个人喝。” 张雅对着他后脑勺就是一记巴掌:“你也给我少喝,年纪轻轻怎么酒瘾这么大,跟个老酒鬼一样?” 罗湛“哎呦”一声,摸着后脑勺,委屈道:“我这不是为了活跃气氛嘛……” 顾照一直留心着暮暮那边,见十几分钟过去赵毅还没出来,便主动起身要去换他。 张雅急急叫她:“不用,暮暮那孩子就是吃饭慢,一口饭得嚼几十下才咽,你别理她,管你自己吃!” 顾照略作停顿便继续往小房间走:“我已经吃饱了,换姐夫出来吃吧。” 推开小房间的门,赵毅已经听到外头的谈话声,客气地让顾照去吃饭,他自己喂暮暮就好。 赵毅:“怎么能让你一个客人做这种事?你去吃吧,我来就好。” 两人互相谦让了一番,顾照直接夺过赵毅手里头的碗:“我有话要跟暮暮说,姐夫你先出去吧。” 见顾照眼神坚决,似乎是真的有很重要的话要跟一个五岁的小女娃说,赵毅挠挠脑袋,憨笑道:“那行,麻烦你了。” 房间里只剩下顾照与暮暮两人。顾照蹲下身,舀了口饭递到小女孩唇边。 小女孩盯着她,乖乖张开了口,人中上的白色疤痕也随之而动。 “你喜欢我,是不是因为觉得我跟你一样,长得很奇怪?”顾照不知道一个五岁的小女孩能听懂哪种程度的复杂词句,但此时此刻,她并没有将对方当做一个孩子来看待。她理解她想要藏起自己的心情,也明白她曾经遭受的诸多恶意。 小女孩没说话,嚼着嘴里的食物点了点头。 顾照轻笑起来,摸着额头道:“我这个也是天生的,从小就有。也有很多人觉得不好看,骂我丑八怪……” 听到“丑八怪”三个字,暮暮就像头受惊的小鹿般,眼睫猛地一颤,伸手捂住了顾照额头上的红斑。 “你一点都不丑!” 顾照将还剩小半碗饭的碗放到一边,拉下小女孩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将对方抱坐到自己怀里。 “我话还没说完呢。确实有很多人觉得我是丑八怪,但是有更多的人,他们并不在意我的‘不同’。”劝解暮暮的同时,也是在劝解自己。到这一刻顾照才发现,她其实一直在故步自封,明明已经拥有了这么多,却仍然着眼于那些坏的,负面的。 “他们会觉得我很漂亮,会让我挺起胸膛,会一遍遍告诉我,我值得最好的。”顾照伸出指尖,轻轻点了点暮暮的上唇,“我现在也告诉你。你很漂亮,你要挺起胸膛,你值得最好的。” 暮暮有些迷茫,又有些踌躇:“可我、我不喜欢别人一直看着我……” “以前我也不喜欢。但是后来我发现,越遮,大家就越好奇,不如露出来,还凉快一些。”顾照撩起自己的额发,说,“我们都不要遮了,露出来好不好?” 见小女孩还有点犹豫,顾照再接再厉:“沈叔叔和大罗哥哥很想跟你一起吃饭的,我们出去和他们坐着一起吃好不好?他们都不觉得我怪,怎么会觉得你怪呢?” 小女孩点点头,觉得很有道理:“也是。不过……” 当顾照牵着暮暮的手出现在众人面前时,赵毅激动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张雅更是惊讶的嘴都合不拢了。 “你怎么劝的她哟?”瞥一眼被罗湛逗得大笑不止的女儿,张雅好奇地询问顾照。 “她说她今年又要做手术了,以前小,不知道害怕,现在很害怕,问我能不能陪她一起,她治嘴,我治胎记。”顾照无奈道,“我说可以,她就同意出来了。” 这下不仅张雅,连沈玦星都惊了。 张雅喜道:“你终于想通啦!” 这也不能算她想通了吧,只能说被逼上梁山了,话已经到那份儿上,她连张雅都不忍当面拒绝,又怎么可能忍心拒绝一个年幼的孩子呢。 顾照叹气:“小雅姐,你把你们医院地址给我,我有空去一下吧。” “欸好好好!”张雅应着,立即找手机给她发了过去,一秒都没耽搁。 当晚,顾照喝得有点多,整整两大罐啤酒都喝了。喝完直接脚底打飘,走路都要沈玦星扶着。 “不是说怕失败吗?怎么又突然想去做了?”沈玦星嫌顾照走路歪歪扭扭不安全,索性蹲下来,让对方趴到他背上,背着她走。 放顾照清醒的时候,她是怎么也要客气一下的。但她现在喝醉了,也懒得跟沈玦星假客气,直接扑上去,勾住沈玦星的脖子,将自己滚烫的面颊贴到对方的耳侧。 “因为现在……失败也没关系了。” 沈玦星轻松起身,背着她往对面三号楼去。 “怎么没关系了?” “无论我是美是丑,我都是顾照……我依然可以考社工、考护工,在养老院工作,照顾老人,成为小区志愿者,帮助别人……还有,喜欢你。” 因为醉酒的关系,顾照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但并不影响沈玦星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再说一遍。”他特意放慢了脚步,用着比往常步行慢得多的速度往顾照家走。 所幸,顾照双眼微阖,并没有察觉。 “……说什么?”下巴搁在沈玦星肩上,她含糊地问。 “最后一句。” 顾照混沌的脑子转了片刻,好不容易检索出方才自己说的最后一句。 “喜欢你。”她说,“喜欢……你。” 短短的几十米,沈玦星一遍遍让顾照重复着喜欢他的话语,听不腻一样。直到两人到了单元楼门口,要掏钥匙了,这种有些幼稚的行为才叫停。 沈玦星放顾照下来,等她颤颤巍巍将锁打开,便替她拉开门,搀扶她进去。 到了顾照家门口,依样画瓢,沈玦星等顾照开了门,便替她拉开,要送她进屋。结果被顾照抵着胸口制止了。 “家里好乱的……”之前翻找钢笔的时候,弄得乱七八糟的,她还没整理好呢。 “那你自己一个人行吗?”沈玦星不放心地问道。 “行的。”顾照用力点头,“我也没有那么醉。” 沈玦星莞尔:“那好,我走了。” 他习惯性地想要去抚摸顾照的脑袋,下一秒却被对方扯着衣襟强制性地俯下了身。 双唇触碰到一样柔软的东西,沈玦星双眸微微睁大,瞳仁都在颤动。 “亲完……再走。”顾照贴着他的唇,带着酒气说道。 第47章 这该死的爱情 沈玦星发现,顾照好像一旦喝了酒,就会更放开一些。几次喝酒之后,都做了平常绝不会做的事。不过,言语再大胆,行动上却仍是不得要领,就像个稚嫩的、对待心爱之物的孩子,亲吻起来没有一丝欲念,不含半分占有。 他总觉得,顾照对他的喜欢还停留在高中时候,是孩子的喜欢。这不免让他有些焦躁。 亲完了,顾照逐渐松开沈玦星的衣襟,晕乎乎的脚下一绊,往后踉跄了下,眼看就要仰天一跤。 沈玦星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她的腰,将她带回身前。 “亲完了?”他嗓音沙哑地问道。 顾照懵懂地点头:“嗯。” 沈玦星扣住她的后脑,调整着角度:“那轮到我了。” 说完,片刻前才分离的两双唇再度贴合,和顾照稚子一般的吻不同,沈玦星的吻明显成人得多。舌尖挑开贝齿,长驱直入,霸道又贪婪地搜刮着带着酒香的甜蜜津液,没一记轻咬与拉扯都是欲望的宣泄。 顾照毫无反手之力,只能被动地任沈玦星汲取,手指蜷曲着抵在他的胸口,由于呼吸不畅,脑袋越发昏涨。 脖子有些酸,腰也开始颤抖,但她仍然没有推开沈玦星。哪怕醉得再厉害,她都会清楚记得,沈玦星是可以信任的,他不会伤害她。 不知吻了多久,沈玦星扣在顾照颈后的大掌终于撤离。紧贴的唇一点点分开,两人呼吸微喘,顾照的脸更是在醉酒以及缺氧的双重加持下绯红一片。 “这才是……成年人的吻。”沈玦星捧着顾照的面颊,哑声道,“会了吗?” 眼前似笼了一层水光,顾照连人都要看不真切了。她眨了眨眼,想将氤氲的雾气眨掉,眼尾却顺势落下一滴泪来。 喝醉酒的人总是很容易放大自身情绪,顾照方才憋了气,又有点害怕,投射到身体上就是莫名其妙的流泪。 那滴泪正好落到沈玦星的指尖,他动作一顿,拧眉道:“吓到你了?” 他以为是自己太过冒进吓到了顾照,正要松开手,拉开距离,下一秒就被对方扑进了怀里。 顾照搂着他的腰,语气听着像酒醒了,又像没醒:“我很喜欢……喜欢你……这个世界,最喜欢你……” 她就像一只瑟瑟发抖,但仍贴着你试图寻求安抚的小动物,乖巧地让人心都要化了。 沈玦星恍然间有种错觉,一种自己全身上下,连脑袋里都充满了棉花糖的错觉。他的人生里,从未有一个时刻感觉自己如此柔软过。 他抱住顾照,下巴搁在对方的头顶,心甘情愿从成人模式再次切回高中生模式。 “我也喜欢你。”他叹息着道。 翌日一早,顾照在闹铃声中醒来,头疼欲裂。她扶着额,从床上坐起,发现自己仍穿着昨天的衣服。 为什么自己没穿睡衣? 就这个问题,顾照边下床前往洗手间洗漱,边开始回忆昨晚发生的事。 沈玦星送她回家,然后他们一起去了张雅家吃饭,吃完饭沈玦星送她回家,然后告别,然后被她抓着衣领强吻…… 顾照呆滞地含着满嘴的泡沫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准确地说,自己的嘴唇。 下一秒,洗手间一阵兵荒马乱。伴随着不知道是洗漱杯还是洗手液倒下的声音,顾照嘴角沾着一点泡沫跑出来,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就去翻沈玦星的微信。 “醒了发个消息给我。”沈玦星在昨天夜里十二点给她留了条言。 顾照捂住脸,已经彻底记起昨天夜里自己都做了什么。 她先是强吻沈玦星,再是像树袋熊一样扒着沈玦星不放,哭着说自己真的很喜欢对方,也很喜欢现在的工作,最大的心愿就是疫情能够快点过去,不用天天做核酸…… “打地铺就算了,快递不能收,外卖不能叫,老人不能见家属,我们不能回家……真的很辛苦的!”说到最后,是真情实感的痛哭。 沈玦星哄了她许久,一会儿给她喝水,一会儿给她擦脸,等她不哭了,就替她掖被子,轻拍她入睡。 顾照记得离开张雅家的时候是九点,看沈玦星给她发的留言,假设这个时候对方已经到家,那他最起码在她家耽搁了两小时。 戒酒吧!顾照闭了闭眼。 “我醒了。”冷静下来后,她给沈玦星发去信息。 本以为对方还没起,结果没一会儿就回了过来。 “难受吗?” “有点头疼,其它还好。” “那就好。我这两天要去外地出差,你自己回家路上当心些,记得每天给我发消息。” 顾照盯着手机,刚才还羞愧欲死,现在却止不住地露出甜蜜微笑。 “知道了。” “出发了,晚些再聊。” 对话告一段落,顾照仰躺到床上,高举着手机,来回看着沈玦星发给她的信息。 真的,好喜欢啊。她将手机按在胸口,痴痴望着天花板。 就这么隔了两分钟,她鼻尖耸动,嗅了嗅自己身上隔夜的衣物。 哕。 顾照从床上一跃而起,翻出换洗衣物冲进了浴室。 由于顾照的宿醉脸,养老院的老人以为她身体不好,中午吃饭的时候纷纷送上关怀。 “是不是昨天又没睡好啊?”冯晓娟爱怜地摸摸顾照的脸,“对面很吵吗?” “可能冷气吹多了,有点着凉。”对面每天都很吵,但她今天脸色差确实不关对面的事。是她对自己放纵过了火,没有掌握好喝酒的度。 “乖乖,你现在还一个人住哦?”胖奶奶不负她的外号,中午吃得那叫一个五花八门,除了一碗炒饭,面前还盛了一碗刀削面,两个大白馒头,是顾照食量的几倍。 顾照:“嗯,一个人住。” “现在女孩子一个人住挺不安全的,你要当心些哦。我之前听你说你对门租客的事,感觉你们小区有点乱。”胖奶奶道,“不是之前还有新闻,说有个女孩被对面楼的变态先奸后杀装进行李箱抛尸了吗?” 冯晓娟眉头一皱:“胡说什么呢!” 胖奶奶也自知失言,掌了下嘴道:“哎呦,我不好,我瞎说的。咱们乖乖平平安安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冯晓娟心里被她说得毛毛的,哪怕告诉自己对方是有口无心,也总不能安心。 “乖乖,你肯定是遇不上这样小概率的事的,但是咱们女孩子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样,你等会儿跟我去后头菜园子摘点你杨爷爷的辣椒。” 养老院后头有块绿化空地,种了许多瓜果蔬菜,名义上是食堂在负责日常管理,实际上是方院长给那些闲不下来的老人留的菜地。每到丰收的季节,食堂就会开一个“菜地窗口”,将蔬菜瓜果做成一道道可口的菜肴。虽然量可能很少,但是见者有份,每个人都能尝到这自产自销的美味。 “辣椒?”顾照不明所以,“辣椒干什么?” 冯晓娟解释:“你杨爷爷种的那什么印度还是巴西的魔鬼辣椒,辣得不得了。上次食堂蔡师傅就咬了尖尖上一点,辣了一个下午,第二天嗓子都哑了,手指碰到辣椒籽的地方都是火辣辣的,洗手都不管用。用这个做成防狼喷雾,不要说男人了,大象都得给你跪下。” 顾照惊奇道:“这么厉害的?” 冯晓娟怕她不信,吃过饭后拉着她就去了菜地,指着一丛矮小的绿植道:“就是它了,魔鬼辣椒。” 顾照一看,那辣椒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不像尖尖的朝天椒,也不像圆圆的灯笼椒,介于两者之间,外皮皱皱巴巴的,有点丑。 冯晓娟小心地掐了一颗辣椒,捏着蒂交给她:“你自己找个袋子装了,回家加水榨成汁,然后用那种喷雾瓶装起来,平时放在包包里,知道吧?” 这辣椒被晓娟老师说得神乎其神,顾照都有点怕它,接的时候翘起兰花指,都不敢让自己皮肤与之接触太多。 回到家,虽然顾照也觉得不至于,S市的治安在她看来不仅是国内,就是世界上都是数一数二的,但为了让老人家放心,还是听话地戴上一次性手套,将那颗丑丑的辣椒丢进了榨汁机里。 这台榨汁机还是有年年会的时候她抽奖抽到的,拎回来就用过一次,榨西瓜汁,后来觉得洗起来太麻烦,就一直束之高阁。想不到,今天竟然被她拿来榨辣椒。 老实说,在掀开榨汁机盖子前,顾照也有过晓娟老师是不是太夸张的想法,可就在掀开盖子的一瞬间,一股颇具攻击性的辣味直击顾照头脸,让她双眼刺痛,忍不住要掉眼泪。她知道了,晓娟老师没有夸张,真的好辣! 顾照戴好口罩,戴好眼镜,将之前挂在包包上的迷你消毒酒精倒掉,盛上过滤好的辣椒水。 喷雾瓶半个巴掌大小,金属瓶身,遮光不氧化,按压容易出雾极细,是方院长安利她的一款非常好用的喷雾瓶。 装填好了这一杀伤性武器,顾照重新将瓶子挂到包包上,远远看着,就像一枚小巧可爱的装饰物。 千万不能忘记这是辣椒水千万不能忘记这是辣椒水。顾照心里默念着,就怕哪一天自己忘了这是辣椒水,仍当它是消毒酒精往自己手上喷。 一天工地跑下来,晚上林立洗好澡,躺在床上,美滋滋搓着手机麻将。 这次他是和沈玦星一道到C市出差的,住的是标间,酒店也是普通的经济型商务酒店。房间十几个平方,有个小阳台,房间里禁烟,沈玦星只能到阳台上抽烟。 对方出去时门关得不是很严,林立能感觉到冷气中混着丝丝热风,热风里又卷着缕缕烟味。 忽然,手机上方弹出一条微信消息,在一个名为“女同学你好”的群里,商铭远@了他。 商铭远:“@林立,怎么样?” 林立扫了眼阳台,将手机音量调低。 沈玦星的声音被风送了进来:“做辣椒水?这么辣吗……那你当心些,不要碰到皮肤……今天还好,不累,就是有点晒……明天下午就回来了……” 林立抖了抖,回复商铭远:“他现在已经不是沈玦星了,我不承认他是沈玦星。他现在整个人甜到我嘴里发苦!!” 商铭远:“这么说,明年我们公司可能要有喜事了?” 群里剩下几人纷纷鼓掌表示期待。 商铭远:“林工,做得很好!再接再厉,再探再报!” 林立:“是,长官!” 同事们的八卦,沈玦星一无所知。他一手举着电话,另一只手夹着香烟,手肘支在阳台护栏上,说话间,烟雾尽在眼前散开。 电话里,顾照说着一日间细碎的日常,普普通通,平平淡淡,他却觉得很有意思。有意思到……他会想,几个月前那个对顾照冷冰冰的人是不是自己。 顾照怎么可能和别人一样呢? 她明明那么可爱。 “你什么时候回来?” 连说话的声音,都像软糯的麻薯,让人很有食欲……想到这里,沈玦星的思绪突然中断了一下,从恋爱脑中挣脱出来,在心中产生一个短暂的疑问——为什么是食欲? “明天下午就回来……”但很快,棉花糖再次充斥他的大脑,让他除了顾照,除了谈恋爱再也想不了别的,“想我了?” 对面静了静,随后轻轻“嗯”了一声。 沈玦星咬着烟,齿间用力,那种类似于食欲的东西愈发膨胀起来,在心脏处张开血盆大口,嗷嗷待哺。 “顾照,你想不想……见见我的父母?”原先他同沈旋章说,打算慢慢来,不想吓到顾照。可现在他又后悔了,他想尽快带顾照见他的家人,想要对方融入他的生活,想要完全地……困住她。 困住。沈玦星自己都很意外用了这个词。他竟然会想要困住某个人,用容貌,用身体,用一切能够取悦对方的东西……这难道就是爱情吗? 这该死的爱情。 “啊……” 只是一个单音,沈玦星已经听出对面顾照的迟疑。他不是一个会让别人为难的人,更何况对方还是自己的女朋友。 他很快改口:“算了,再迟一些吧,当我没说。” 顾照可能也觉得有点快,没接茬,含含糊糊就过去了。 她不想跟他回家。 沈玦星心口沉得难受,说不高兴有点过,但也不是不在意。自从和顾照在一起,他就总是生出一些陌生的情绪,有时候自己都理不清。 挂了电话后,他一个人缓了许久,回到室内后,忍不住抓着林立吐苦水。 林立听了半天,眉头狂皱,总结道:“所以,你觉得,她喜欢的不是现在的你,而是高中时候的你?” 沈玦星有点嫌弃他如此简单粗暴的概括,但还是点头道:“差不多这个意思吧。” 林立双手环胸,低头凝思,简直想大喊一句——这题他不会啊。 他只能胡诌:“我们从哲学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这样的……” 只要把对方绕晕,问题迎刃而解。 第48章 我晚上住这儿吧 顾照挂了电话,心里有些不安。她也不是不想见沈玦星的父母,只是……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为人父母的,总想给子女最好的。她不知道在沈玦星父母的想象中,陪伴自己儿子走向将来的会是个怎样的女孩,但能肯定,那一定是一个各方面都优秀到足以匹配沈玦星的女孩。 他们会满意自己吗?会介意她的胎记吗?会像那些电视剧里演的一样,因为儿子交往了不匹配的对象,而下令不分手就断绝关系吗? 自从两人在一起后,顾照为了与沈玦星有更多共同话题,也开始刷各种偶像剧。可能就是这样,方才在听到沈玦星提议后,她那短短的一声“啊”里,下意识已经在脑海里演完了一整部苦情偶像剧。就连沈玦星妈妈给她递支票,她要怎样向对方科普这种行为没有任何法律保护,她完全可以要钱也要人都想好了。 但好在,沈玦星很快收回了自己说的话,让她大大松了口气。 第二天周六,是沈玦星回S市的日子,也是顾照约了去张雅他们医院面诊的日子。 顾照约的是上午十点,但她九点半就早早等在了候诊区。医院里冷气开得很足,加上紧张,让她双手冰凉。 张雅在她刚到的时候抽空出来见了她一面,握了握她冰凉的手,让她不要紧张,随后让护士给她敷了麻药,又吃了一粒止痛药。 “没事的,二十分钟就结束了,不会很疼的。”张雅安慰她。 “大概,需要做几次才能好?”顾照问。 “每个人做完效果不一样,说不好的。但以我的经验,你这块颜色不是很深,避光做得好,最多也就三四次吧。” 顾照点点头,三四次她还能接受,两个月一次,明年也就治好了。 张雅陪她没多久就来了客户咨询,回了办公室。她独自坐了半小时,敷麻生效后,护士带着她进了手术室。 为她治疗的医生姓赵,四十多岁,戴一副黑框眼镜,说话很斯文,带着股港台腔。 “等会儿要把你除了治疗部位的其他区域全都遮起来,你不要害怕厚。治疗的时候,头部尽量不要动。前十分钟你可能觉得疼痛不是很强烈,但是随着能量叠加,你会感觉越来越痛。这个时候你就一直想:我要变美,我要变美,我要变美。坚持一下。” 顾照躺在治疗椅上,还没开始手心已经在出汗了。护士给了她一个压力球,让她痛了随便捏,然后为她贴上了遮挡物。 当视觉被遮蔽,周围又很安静,没有可以分散注意力的东西,其实人的触觉会变得更敏感。 耳边传来机器运作的声音,顾照试着和赵医生闲聊:“医生,有人疼哭过吗?” 赵医生笑了下:“有,每个月都有。小孩基本每个都哭,大人看部位,嘴周、脖子这种敏感部位哭得比较多。” “做好后……一点光也不能见吗?”顾照能感觉到自己额头好像被注射了什么东西,猜测应该是光敏剂。 “十五天避光期,出门要做好物理防晒。不过自然光还是可以的,只要注意不要被强光照射就行。” 赵医生的手很轻,顾照只是感觉到一点刺痛,注射就完成了。 耳边传来仪器运转声,顾照直挺挺躺在那里,紧张到浑身颤抖。不一会儿,额头上传来刺痒感,开始照灯了。 “好了,接下来躺二十分钟就OK了。”赵医生可能看出了顾照的极度紧张,也试着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听说你跟张雅是朋友哦?” 顾照一下一下捏着压力球,回道:“嗯,我们是一个小区的,之前一起做志愿者的时候认识的。” “小姑娘你多大了?” “26了。” “那你来做得有点晚哦,一般这种鲜红斑痣,小孩子做效果最好,对疼痛也相对不敏感。” “我小时候做过激光,那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治了一次没治好就不想治了,太贵了。”虽然现在还是很贵,贵到她付钱的时候心都在抽抽,但好歹不是负债治疗,她自己挣的钱自己花,没那么多负疚感。 “是挺贵的,现在也好贵。”赵医生表示认同,“虽然不影响健康,但它好影响小孩子的心理和自信的,要是能进医保就好了。” 两人一来一回地闲聊,顾照一开始还能应答自如,但越到后面,她的额头就越是疼痛。那种痛就好像有人在用放大镜聚光不断灼烧她的皮肤,疼到最后,她甚至恍惚间有种自己头骨都要被灼穿的错觉。 赵医生说了什么她已经无心在听,压力球一直死死被她攥在手中。她花了极大地力气克制自己将脑袋从那束光下移开,以及尖叫出声。 到最后,治疗终于结束时,她已经浑身汗湿,面色如纸,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护士给了她一张术后注意事项的卡片,随后扶她到休息室坐下,替她拿来了冰敷的冰袋。 她在休息室坐了十多分钟才缓过来,张雅闻讯赶来,替她叫了车,亲自将她送到了门口。 “明天可能会肿,没事的,不用担心,一般四五天就会逐渐好转了。” 顾照虽然身体还有种大病初愈的虚脱感,但走路已经没什么问题。戴上遮阳帽,撑起遮阳伞,她朝张雅摆了摆手,一个人跑到马路边上了车。 原本周日顾照是和沈玦星有个约会的,两人计划着一道去S市新落成的美术馆打个卡,晚上再在边上吃顿饭,欣赏一下S市的夜景。可顾照回家没多久额头就开始肿胀起来,压着眼皮,使她睁眼越来越吃力。到了明天,估计她只能睁开一道缝了。 她当即发了信息给沈玦星,表示自己明天可能无法出行。解释的话语还在编辑中,对方的电话已经打来。 “你怎么了?”沈玦星正在回S市的路上,原本计划着下午两三点就能到,谁想高速遭遇重大交通事故,多车追尾,导致他们被堵在半道一动不动,都不知道及时能恢复通畅。 顾照躺在床上,一边给自己冰敷,一边讲电话:“做了光动力,脸肿了。” “今天就做了?”沈玦星听顾照说过,她今天要去张雅医院面诊,还以为治疗会另约时间,想不到当天就做了。 “嗯。”顾照盯着天花板,鬼使神差补了句,“好疼的。” 顾照不是个会袒露自身伤口寻求怜悯的人。她习惯了忍耐痛苦,习惯了装作毫不在意。纵然柔弱,但她并不喜欢向人展示自己的“弱”。 然而她又会想,沈玦星和“那些人”一样吗?他见过她的很多面,虚弱的一面,狼狈的一面,凄惨的一面……他可以是例外吗? 向他撒娇,也是可以的吗? “晚上我来找你。”沈玦星立马说,“我可能七八点才能到S市,你饿了先吃点点心垫垫肚子,我给你带好吃的。” “这么晚啊?”她记得对方说的是下午回来的呀。 沈玦星不耐地看了眼前方一动不动的车辆长龙,道:“有点堵车。” 握着方向盘的林立闻言抖了三抖,搓搓胳膊,将车内冷气打高了点。 冰敷虽然没停过,但顾照的额头还是肉眼可见地越来越肿。下午她睡了一觉,六点多的时候起来,就感觉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一照镜子,当下就被自己的寿星公造型震住了。 她单手捧着一盒面霜,对着镜子笑了下,更像了。 护士给的冰袋已经化了,但好在冰箱里还有上次沈玦星给她膝盖冰敷冻上的水袋。她用毛巾包裹好,敷到了额头上。 查看手机,沈玦星五点的时候说他已经快到S市了,她刚要问对方现在到哪儿了,外头门铃声响起。 顾照敷着冰,顶着肿胀的额头去开门,沈玦星一手提着行李包,另一手拎着外卖袋,在门口足足愣了好几秒。 “这肿得也太厉害了。”他一进屋,快速放下行李和外卖袋,捧着顾照的脸就检查起来,“你确定没事吗?要不要去看看?” 顾照被他捧着脸,嘴有点难张:“都系这样的。” 沈玦星拉着顾照坐到沙发上,拿开冰敷袋,仔细看了看她的额头。 心里头不太舒服,那是种轻微的焦虑,还有窒闷。又是新的情绪。沈玦星感受了片刻,反应过来,或许这就是“心疼”。 “要不别治了。”他知道这种治疗不会只进行一次,“失败也没关系,你自己说的。” 顾照重新敷上冰:“三次就好了。已经熬过三分之一,现在放弃多不值啊。而且答应了暮暮的,我要陪她一起。” 沈玦星看着她,缓缓叹了口气。 起身去门口拿了外卖袋,他将里头的菜一个个拿出来,放到茶几上。由于袋子有保温功能,所以还是热的。 顾照虽然不挑食,但也有自己的口味偏好,红烧肉、干锅牛蛙、鱼香肉丝……沈玦星拿出来的菜都是她平时爱吃的。 “饿了吧?”沈玦星掰开筷子,送到顾照手边。 “还好。”顾照接过筷子,心里感叹着,谈恋爱真好啊,或者说,被人记挂的感觉真好。 沈玦星太高,坐沙发上吃不方便,索性席地而坐。 “我晚上住这儿吧。”他夹了口菜,语气随意自然。 “咳咳……”顾照咳嗽起来,脸迅速红了,“啊?” 沈玦星瞥了她一眼:“留下来照顾你啊,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顾照:? 她还没来得及“以为”呢。 第49章 她就是要反抗 感觉额头上的肿两天消不了,顾照给方院长请了一天的假。 挂了电话,她听着外头浴室里隐隐的水声,握着手机坐到床沿,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上一次沈玦星在这里过夜,他们还是老同学关系,睡沙发无可厚非,但现在他俩已经在处对象了,再睡沙发……是不是不太合适? 顾照对这方面说不上保守,也谈不上开放,因为知道沈玦星绝不会做违背她意愿的事,所以她压根没往成人方向想。她只是单纯地在考虑对方睡得舒不舒服这件事。 沈玦星舟车劳顿已经很累了,还让他蜷在那破沙发上,也太不地道。而且客厅里没空调,现在天这么热,就算她把房门开到最大,落地扇对着沈玦星吹,一晚上也够呛。 开了眼身后宽敞的双人床,正思索着,浴室门打开了,顾照一下子起身窜到房门口。 沈玦星穿着充当睡衣的白T,肩上披着条毛巾,一边擦拭头发,一边往自己熟悉的破沙发走去。 “沈玦星……” 听到顾照的声音,他停住脚步,回头看去。 顾照从门里探出个脑袋,有些怯生生地看着他:“你要不要……和我睡?” “……”沈玦星擦头发的动作一顿,表情都空白了几秒。 “啊不是!”顾照后知后觉自己的话有非常大的歧义,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睡床?客厅太热了,屋里凉快一点。” 沈玦星瞥一眼卧室,调整了番表情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他清了清嗓子,朝顾照走去,擦过对方身边进屋时,小小声地喃喃了一句,“我哪有那么禽兽。” 顾照也不是没有和人同床的经历。家里地方小,从小到大,她都是和奶奶一起睡的,爷爷会在卧室的地上打地铺睡。后来爷爷生病了,就换顾照打地铺。 爷爷奶奶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伴随她长大,后来考上A大开始住宿,没了呼噜声,她反倒不习惯,很长一段时间都睡不好。 沈玦星睡觉很轻,别说呼噜,连翻身都很少。 可能白天睡太多,顾照这会儿有点睡不着。她盯着黑暗的天花板,听着耳边沉沉的呼吸声,交往至今,不知道第几次地感到不可思议。 沈玦星睡在她边上。那个沈玦星,睡在她边上。 她侧了侧身,在昏暗的光线下注视着身旁的沈玦星。 这两天应该很累吧,他刚刚几乎沾枕头就睡了。 睡不着,就容易想很多。顾照想起高中那会儿,沈玦星参加某个作文大赛,结果一举获得银奖,轰动全年级的事。 他们学校之前也有过几个铜奖,但就跟中了什么魔咒一样,始终没人能更上一层,后头一连几年甚至连个奖都摸不着。沈玦星的银奖不仅一举打破了学校多年沉滞,更是冲破铜奖魔咒,刷新了他们学校在该大赛上获得的最高奖次。 沈玦星的获奖作文刊登在青少年文学刊物上,校长特地命人将它复印下来,张贴在学校告示栏上,供来往学生观摩。 顾照也曾驻足观摩过那篇作文。怎么说呢,那是她这种只会套句子,套公式,严格按照模板写作的人永远写不出的文章。 记得主题是“群星闪耀的人类文明”。沈玦星以一个理科生的角度,畅谈了科技对于人类文明起到的重要作用。文章里列举了第一台电脑的问世,WIFI的发明,电话的发明……那一大串外国人姓名,顾照已经记不得了,但那种扑面而来的震撼她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科技改变人类命运;科技改善人类生活。只是浅浅几千字,便道尽了一个少年对科技的崇拜与信服。 他会成为闪耀群星里的一员。顾照从来不怀疑这一点。所以当沈旋章对自家弟弟的事业提出质疑时,她才会那样替他说话。 科技不单单是赚钱的工具,也是惠民的工具。虽然沈玦星从不曾向她提起,但她可以理解。理解他的理想,理解他的野心。 他总说自己不是天才,可在顾照眼里,他却要比那些真正的天才更了不起。 毕竟天才常有,但像沈玦星这样的人,她这一生也就遇到这么一个。 后半夜外头下起了暴雨,还打了雷,不知道是不是雨声遮盖了一切噪音,隔壁这一夜竟然没有很吵。 顾照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已经快要中午,床上只有她一个人,厨房传来熟悉的炒菜声,就着外头雨滴打在窗上的声音,让人打从心眼里觉得安逸。 她的额头更肿了,压着眼皮,将她的眼睛直接压成了一道缝。 由于她不能吃辛辣刺激的东西,沈玦星做的菜都很清淡,是她这阵子吃过最养生的一顿。 吃完了,两个人没事做,洗干净餐具,便一起躺回床上看起电视剧。 那是部最近流行的古偶电视剧,还没完结,两人都没来得及看,趁此机会正好从第一集 追起。 空调吹着冷风,顾照与沈玦星靠坐床头,注视着面前笔记本电脑,不时就电视剧里糟糕的特效与离谱的剧情发表感言。 “他竟然这样都认不出她?我刚看一集就认出来了。”沈玦星对女主蒙着面纱,男主就完全认不出的剧情提出质疑。 “有没有可能……这条面纱有法力?”顾照试图合理化剧情。 “几亿年了人类社会竟然还如此滞后,这个世界的科技树都点在神仙谈恋爱上了是吗?”对于动不动就几亿年的玄幻背景,沈玦星再次提出质疑。 “可能点在了物种进化上?”顾照扶了扶眼镜,说道。 “我就知道他对她没有心,渣男。”对于男主为了自身利益抛下女主的剧情,沈玦星冷冷唾弃道。 “呜呜……”顾照已经被虐得说不出话了。 由于哭得太惨,导致眼睛肿了之后视物更加困难,沈玦星怕她再这样下去迟早要“瞎”,紧急取来冰袋给她冰敷。 用毛巾包住冰袋,顾照躺平在床上,沈玦星撑着脑袋在一旁轻轻用毛巾替她敷眼睛。 “明天下班我再过来,你中午自己点外卖,多休息,少看手机。” “不用过来了,明天应该会肿得好点,我自己可以的。”沈玦星不像她,工作时间那么稳定,她知道他很多时候都是要加班的,就不想继续麻烦他。 敷在顾照眼皮上的毛巾顿了顿,过了会儿,耳边响起沈玦星的声音:“你不想看到我吗?” 顾照双手本来静静置于腹部,闻言不受控制地指尖蜷缩,绞在了一起。 “可是你会很累的。” “如果在你生病受伤的时候我都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陪伴你,那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顾照的手被轻轻牵起,片刻后,她感觉到某样柔软的东西印在她的关节处。 “我不能总是仗着你对我年少时的喜欢,就什么努力都不做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语气有点……幽怨? 本来就肿得难受,加上哭过之后眼睛很疲劳,顾照不知不觉生出困意,有点昏昏欲睡。 “你什么都不用做,我就很喜欢你了。” 手背上落下两道灼热的气息,沈玦星像是无声地笑了。 外头的雨仍旧没有停,笔记本里播放着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顾照越听越困,意识逐渐溃散。 “你是喜欢以前的我多一点,还是现在的我多一点?” 彻底睡过去前,顾照模模糊糊听到一个声音在说话,但她已经分辨不出是沈玦星在和她说话,还是电视剧里的人在说话。 沈玦星在顾照家住了两夜,这两夜两人虽然睡在同一张床上,却并没有发展出什么肉体关系。 周二顾照就去上班了,沈玦星也回了自己家。一个星期后,顾照额头彻底消肿,慢慢开始结痂,养老院的改造也告一段落。 工程验收那天,方院长拉着顾照一道去了。作为最先改造完的养老院,区里领导也有到场参观。顾照跟在一众领导后面,透过人群看着最前方沈玦星一样一样给大家展示改造成果,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自豪感。 周五看完电影,沈玦星照例送顾照回家。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可能会很忙,但最多两个月,等这波忙完,就能稍微空一些了。”善慈家园的改造已经完成,沈玦星要去盯别处的改造,少了工作上的交集,两人也少了许多接触的机会。 “没关系的,你忙你的,我不要紧的。”顾照没觉得对方忙事业有什么不对,表现得十分豁达。 但就是她的这份豁达,让沈玦星越发不是滋味。 他观察着顾照的神色,在确定她不是逞强后,这段时间积累的不满和疑问终于爆发。 将车停在顾照家楼下,沈玦星并没有像以往一般替顾照开锁。 “你到底喜欢我吗?” 顾照毫无准备收到这灵魂一问,有些懵了:“……喜欢啊。” 沈玦星盯着她,知道她没有说谎,又恼恨她没有说谎。 “你喜欢我的点,一小点也好,有哪一点是只属于现在的我的吗?” 顾照张了张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将过去和现在分开,这让她有些茫然:“我……” 沈玦星满含期待地看着她,耐心等待她的答案,又因为她的踌躇,她的迟疑,双眼一点点染上失望。 “你从来对我没有要求,”在顾照还在努力思考正确答案的时候,沈玦星已经再次开口,“也不是很需要我的陪伴。好像,你并没有想要跟我度过这一生的打算。你喜欢的到底是我,还是高中时那个帮助过你的沈玦星?你把我当做男朋友,还是一个需要供起来的……偶像?” 他本想说“菩萨”,但转念一想,凡人对菩萨还有期许呢,顾照更像是一种粉丝心理,不敢对他有要求,也不敢奢望未来。 “不是的……我……我……”顾照有些慌了,她努力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好像确实如沈玦星所言那般。 “男女之间的喜欢,应该是占有,是嫉妒,是不能分享,你对我有这样的情绪吗?”沈玦星越问越是无力,因为他想到之前四人晚餐时,他见到顾照和沈旋章约会的反应,都比顾照见到他跟宋姣梦在一起吃饭的反应大。 顾照怔然地看着他,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但又因为自身太过笨嘴拙舌,无法在慌乱的情况下顺利组织语言,只能试探着去握对方的手。 “沈玦星……” 而她这样近似于默认的行为,让沈玦星的心越发沉到谷底。 他避开了顾照的手,按下开门键,意图不言而喻。 “算了,今天太晚了,我们改天再聊吧。” 不是说今后两个月会很忙吗?改天又是哪天呢? 想要开口的话,在面对沈玦星冷峻的侧颜时,颤抖地又咽了回去,她终究还是没敢向对方提要求。 “……再见。”拉开车门,顾照独自下了车。 沈玦星的车没有多做停留,顾照下车后他便调头离开。 这是两个人交往这么久以来,对方第一次没有送她上楼。 顾照失落地转身,花了比以往很久的时间才爬上楼。明明是熟悉的高度,今天她却走得好累。 沈玦星要的不是她这样的喜欢,可他要的又是什么样的喜欢呢? 占有?嫉妒?发脾气? 她可以吗? 顾照拉开单元门,突然整个人都僵住了。对门的租客,那个胳膊上有龙纹身的男人正在门口抽烟。 握着钥匙,顾照硬着头皮走过去,视线根本不敢往男人那边看。 “喂!” 就在她的钥匙碰到锁眼的时候,身后男人忽然开口了。 “是不是你跟房东说我们坏话?要赶我们走?” 钥匙一颤,直接划过锁眼。 顾照不动神色地握住挂在包包上的迷你喷雾瓶,转过身面对男人。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根本没有联系过李阿婆他们。 “给脸不要脸,你别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敢动你!”男人将烟丢在地上狠狠踩灭,逼近顾照道,“你以后回家都给我当心点。” 这句话对于独居女性来说,实在威力很大。顾照在对方即将贴到她时,恐惧达到了顶点,举起喷雾瓶就对着男人乱喷一气。 “啊啊啊!!”男人当即捂住眼睛发出惨叫。 顾照连忙夺路而逃,往单元门跑去。而就在她扭开门锁,推门跑到外面的平台上时,身后男人追了上来,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 “操你妈!” 顾照痛叫着捂住自己的脑袋,脚下一绊摔倒下去。 “救……救命!”被堵住的声音爆发出来,整个楼道的声控灯应声而亮。 顾照抡着手里的包劈头盖脸给了男人一记,男人本就眼睛受了伤,被顾照异常沉重的包包打了一下后,本能地护住头脸,松开了抓着的头发。 顾照趁机往前面爬去,嘴里还在不停地呼救。 男人彻底被激怒,胡乱往顾照声音方向抓去,抓住了她衣服一角。 顾照心里升起一阵绝望,但很快,另一股念头盖过绝望,在她心中滋长——反抗吧。 上一次反抗欺负她的人,还是在高中。那次的结果并不算很好,但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应该还是会那样做。 她为什么不能反抗? 凭什么她就该被人欺负? 她就是要反抗。 顾照急喘着,猛然回身,不再向前爬。她连扑上去撕咬的准备都做好了,结果还没来得及动作,男人就被人从身后一闷棍打得踉跄着摔到了一边。 “小赤佬,欺负小姑娘我打死你!”楼上阿叔赤着上身,手上拿着支晾衣杆,丝毫不给男人爬起来的机会。 第50章 是我的错 车刚开到外头马路上沈玦星就后悔了,脑海里全是顾照惶恐又无措的模样,让他忍不住心软。好像从以前开始,他就没有办法放下那样的顾照不管。 在路口掉了头,他再次往河岚九村驶去,打算好好跟顾照谈谈。 他都能把顾照辅导到A大,难道还教不会对方怎么谈恋爱吗? 十点的老小区路上已经见不到什么人,楼梯间的感应灯随着沈玦星踏上台阶应声而亮。爬到一半,他忽然听到最顶上有嘈杂的人声传来,像在吵架,只能听到零星几个字,“报警”、“流氓”什么的。 脚步微顿,随后他用比方才更快的速度往上爬。从这个楼梯上去,一共四栋楼,几十户人家,顾照出事的概率并不算大,但他还是忍不住去想一些墨菲定律。 整座楼梯相当于三层楼的高度,其实不太高,沈玦星却因为跑得急,爬到最顶上时喘得跟刚跑完一千米一样。 平台上聚集着一群人,有的手里拿着晾衣杆,有的手里拿着锅铲,甚至还有拿扫把的。几个年轻人将一个长相凶恶的男人压跪在地上,男人双眼红肿,不停流泪,嘴里骂骂咧咧,什么狠话脏话全往外吐。 沈玦星在人群中搜寻顾照的身影,同时又在内心祈祷千万不要找到。结果就像是为了应征墨菲定律的真实可靠,下一秒,他就看到了被张雅搀扶站在人群最前方的顾照。 她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面色惨白,头发凌乱,搂着自己的包倚靠在张雅身旁,身体抖得很厉害。 “顾照!”他急急叫喊出声。 顾照怔了怔,第一声没有反应过来。 沈玦星挤过人群,又喊了一声:“顾照!” 第二声,顾照猛然惊醒一般望向发声处。她走了两步,在确定叫她的就是沈玦星后,奔跑着扑进了对方的怀里。 沈玦星拥住她,感觉到她的颤抖,也感觉到了她的恐惧。她几乎用尽了全力在抱沈玦星,甚至让他有种错觉,好像她要把自己挤进他的身体里一样。 “没事了,没事了……”沈玦星不住安抚她,也安抚自己。 顾照没有哭泣,也没有向沈玦星诉说她的委屈,只是紧紧抱着对方,直到王经理带来了出警的民警。而此时沈玦星也已从张雅那里大致知道了顾照所遭遇的暴行。 “臭流氓,自己没本事就知道欺负人女孩子!”张雅朝男人方向呸了一口,厌恶道,“群里多少家都看他们不顺眼呢。我们都觉得在楼梯间撒尿的肯定就是这帮人,跟王经理投诉了,他就去找了李阿婆他们反应情况。结果这瘪三竟然把气撒在顾照身上,气死我了。” 沈玦星静静听着,手下有规律地轻抚着顾照的长发,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 来的两位民警穿过人群,看到地上形容狼狈的男子,年纪较大的那位民警冷笑一声:“杨天龙,又是你。” 那杨天龙一听他的声音,似乎也认出来,刚还叫嚣着要让这里所有人吃不了兜着走,这会儿一下子就成哑炮了,垂下脑袋,恨不得钻到地里。 老民警朝同事示意:“铐回去。” 由于要做笔录,沈玦星载着顾照,杨天龙坐着警车,双方一道到了辖区派出所。 年轻民警替顾照做笔录期间,杨天龙就被拷在不远处的桌角。 “事情经过我们了解了。我这里给你开个验伤单,你去做一下伤情鉴定,这样我们也可以根据验伤结果做后续处理。”年轻民警道。 “好的。”顾照点点头,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验伤委托书。 “警察同志,是她先动的手,我这完全就是自卫啊!”杨天龙眼睛仍是肿着,但已经不再流泪,他吊儿郎当岔开腿半躺在座椅上,显得毫不在意,“我也要验伤,我这眼睛怎么也比她伤得重吧?” “行,给你开。”老民警端着玻璃茶缸经过,冷冷看着他,“不仅给你开验伤单,还给你开验尿单,你等会儿给我做个尿检。” 杨天龙嘴角一抽,稍稍坐正了:“老哥你信我,我最近真的没碰那玩意儿了。” 沈玦星看了他一眼,问年轻民警:“像这样的伤害事件,一般怎么判?” 年轻民警可能也是从业没多久的新人菜鸟,不知道有些话对受害者家属是不能说的,说了只会徒增他们的怒火。 “这种……老实说最多行政拘留了,刑事拘留怎么也要轻微伤的。” 顾照其实早有心理准备。虽然受到了巨大的惊吓,手肘摔破了,头皮也被拉扯得很疼,但她确实算不上伤势多严重。 倒是杨天龙,被她喷了辣椒喷雾,两个眼睛肿得像核桃,又被众人一顿群殴,身上的皮肉伤比起她只多不少。 她其实,也不算吃亏了。 “你在这边签个字就可以走了。”年轻民警给她一张受案回执,让她签字。 就在顾照执笔在纸上签上自己名字时,身后忽地传来一声巨响。 年轻民警一下子从椅子上起身,吼道:“干什么呢!” 顾照心中一抖,回头看去,就见沈玦星将杨天龙扑倒在地,抓住他额前短短的发茬就往地上猛撞。 “杀人了!杀人了!!”杨天龙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声。 老民警赶紧放下茶缸,从后头抱住沈玦星,将他往后带,嘴里怒吼着:“疯了啊?也不看看这里是哪里?你也想吃牢饭是不是?” 沈玦星跟完全没听到老民警的话一样,抓住最后的机会一脚踹在杨天龙小腿上,引得对方又是一阵惨嚎。 尤不解恨,沈玦星挣扎着还想再补两脚,被冲过去的其他民警给压制住了。 顾照从没见过表情这样恐怖的沈玦星,好像……真的要杀人一样。 她只愣了一瞬,便也跟着冲过去抱住对方,急道:“不要生气,不要生气……沈玦星,我没事的,我真的没事!” 沉寂了一晚上的泪腺跟终于反应过来了一样,泪水瞬间盈满了顾照的眼眶,大颗大颗的眼泪成串往下掉。她是真的怕沈玦星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顾照的哭声成功唤回了沈玦星暴走的理智,他渐渐停止挣扎,低头看向抱住他的人。在看到顾照满脸的眼泪时,心脏仿佛被电击了般,狠狠地挛缩,抽搐着跳动,每一记都疼痛难忍。 “对不起……”他轻声说道。 老民警见他不再具有攻击性,还主动道歉,也慢慢放开了钳制:“我警告你,你要是再动手我就铐你了!” 沈玦星这次没再冲动:“不会了。” 走到杨天龙身边,老民警踢踢他:“别装死,给我起来。” 杨天龙哼哼唧唧:“我要告他!我头好晕,我一定是脑震荡了!” 老民警很熟悉他的套路,配合道:“知道了知道了,起来做尿检,做完没事送你去医院。” 杨天龙一听尿检,哼唧也不哼唧了,干脆闭着眼赖在地上,说自己头晕起不来。 “你躺在地上尿也行,你自己不觉得难受我也不难受。”老民警说罢不再管他。 “好了好了,你们走吧。”年轻民警对沈玦星他们道,“他多数是要进去的。” 是不是瘾君子,有没有碰过不该碰的东西,经验老道的警察一眼就能看出来,跟扫X光一样。老民警坚持要尿检的对象,就没清白的。 沈玦星与顾照走出派出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多。顾照原本以为沈玦星是要送她回家,结果路越开越陌生,一眨眼过了个隧道,再出来就是市区了。 “这……这不是我家的方向。”顾照只当沈玦星是走神开错了。 “这是去我家的路。”沈玦星的脸上仍然带着些许寒意,以至于他说话都显得比平日里沉冷。 顾照盯着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错愕道:“……你家?” “怎么可能再让你回去,谁知道那人还有没有别的同伙?你以后都跟我住。”沈玦星斩钉截铁地说道,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顾照想到总是热闹的对门,显然不是只住了杨天龙一个人,如果她掏钥匙开门的时候背后又冒出来一个人,她可能会当场晕倒。 顾照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走进沈玦星的家。严格地说,是他租住的公寓。 公寓地处市中心黄金地段,楼下就是热闹的商业街,这么晚了许多店仍然开着,人还不少。从公寓巨大的落地窗眺望出去,可以看到这座城市最现代、最摩登的建筑群,夜景相当得不错。 公寓是两室一厅,一间卧室一间书房,装修应该是自带的,非常不符合沈玦星性格的奢华风格。 地上铺着拼花的大理石瓷砖,窗帘带着欧式窗幔,天花板上甚至还有浮雕花纹。跟顾照想象的科技感十足,到处都是智能家电的场景大相径庭。 “坐下,我给你处理伤口。” 顾照闻声将视线从窗外夜景上收回。 沈玦星拿着几支一次性消毒棉签和一盒创可贴坐到沙发上,拍拍身边位置,示意顾照坐过去。 除了手肘上有擦伤,顾照的膝盖也有些擦伤,所幸都不严重。 处理完了肉眼能见到的伤,沈玦星怕她衣服下还有暗伤,问道:“还有哪里痛?” 顾照摸了摸自己头顶,低头将脑袋一块地方指给沈玦星看:“这里,他抓我头发了……” 沈玦星轻柔地拨开顾照的头发,发现那块头皮已经生出了淤血。他爱怜地抚着顾照的长发,轻轻吹了吹淤血的地方,像是要替她将疼痛吹走。 以为今晚不会再发生比这更令他心疼的事了,结果他错了。 “我没事的,你不要难过了。”顾照倚靠在他胸前,抓着他的衣服小声说道。 一瞬间,沈玦星心痛到难以呼吸,那甚至不是一种比喻,而是真实的,从心脏处发出的实质性的疼痛。 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短短一句话有这样大的威力。 双唇印上发顶,沈玦星亲吻着顾照的长发,额头,面颊,最终将一个满含歉意的吻落在顾照唇角。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把你安全送到家的……”要不是他乱发神经,顾照也不会遇到这样的事。 顾照闻言抬起头,用少有的严肃表情道:“这怎么是你的错呢?你没有义务永远保护我的,我有反击,我也可以保护我自己。” 她的安全不是沈玦星该负责的。她没错,沈玦星也没错,有错的是杨天龙,他不该仗着自己的力量欺负弱小。 沈玦星听了她的话,没有因此高兴起来,他沉默片刻,猝不及防旧话重提。 “为什么这种时候你都不生我的气?” “……” 有那么一个瞬间,顾照内心升起了一种无限接近无言以对的情绪。她不知道为什么沈玦星这么执着让她生气,但她确实有点生气了。她刚刚在说好严肃的事情。 她抿了抿唇,道:“你一定要纠结这个问题吗?” 感到脸侧的手有收回的趋势,沈玦星一把按住,打量着顾照不再温柔的表情,心情却反而奇特地好起来。 他几乎是立马就不再纠结了。 “是我的错……”他说着,低头讨好地吻住了顾照的唇。 第51章 你们这是……同居了? 事出突然,顾照什么也没带,好在现在外卖业十分发达,大大小小都能手机上买到。 附近24小时超市里买了套睡衣,又买了洗漱用品和贴身衣物。等待外卖小哥送货上门的这段时间,顾照将沈玦星家里里外外都参观了遍。 经由沈玦星介绍,她才发现原来这座房子不是没有科技成分,只是全都掩藏在了边边角角。 比较普通的有智能语音助手、扫地机器人、感应垃圾桶,不那么普通的,有沈玦星书房里的一只机械狗。 沈玦星说这是个仿生互动机器人,全身由多个球形关节组成,可以根据需要手机后台编程,赋予它各种形态与反应。 “你可以摸摸它的脑袋。”沈玦星手机上不知道点了什么,机械狗一下子动了起来。 它的四肢是灵活的车轮,有条长长的尾巴,像蝎子一样勾起,顶端是可以夹东西的机械手。径直走到顾照身前,它撒娇一样倾斜身体蹭了蹭顾照的小腿。 顾照只觉得小腿冰凉凉的,一下子鸡皮疙瘩就起来了,僵硬得动都不敢动。 “脑、脑袋?它头在哪里?” 沈玦星忍着笑:“蹭你的那个地方。放心,它不咬人。” 顾照弯腰摸了摸小狗的圆脑袋,下一秒,那胶囊一样的脑袋就发出欢快的叫声,显示屏上的大眼睛也弯成了月牙状。 好怪。 看着来回摆动尾巴的机械小狗,顾照问:“它叫什么名字?” “小可爱。” 顾照一下子被可爱到了。看来再怎么奇怪的小狗,在主人眼里也是小可爱啊。 她蹲下身,再次挠了挠机械小狗的脑袋:“你好啊,小可爱。” 这次小狗的眼睛变成了爱心的形状。 沈玦星的卧室干净整洁,倒是一如顾照所想,就是顶上那盏水晶吊灯太过晃眼,她不小心盯着看了眼,视网膜上很长一段时间都有它的身影。 “我家就一张床。”沈玦星指着他那张一米八的软包大床道,“你要是介意,我可以睡沙发。” 顾照疑惑道:“咱们……不是一起睡过吗?” 沈玦星点点头:“那就一起睡吧。” 他也就随口问问的。 这一晚发生的事实在让顾照身心俱疲,加上已经严重超出了她平日里的睡觉时间,洗完澡,她直接沾枕就睡了,丝毫没有突然换了睡眠环境的不适应。 只是,睡是睡了,这一夜梦却很多。一会儿梦到爷爷奶奶送她去上学,一会儿又梦到骑着自行车被大怪兽追。 自行车好像漏了气,无论她怎么用力踩脚蹬,车轮都转得又慢又吃力。她急到不行,眼泪都要出来,眼看身后怪兽越来越近,就要咬到她的衣角…… 她猛地睁开眼,一眼看到天花板上那盏差点闪瞎她眼的水晶吊灯。 好安静。 顾照坐起身,没在卧室看到沈玦星,赤着脚走了出去。 打开门才发现,客厅的智能语音助手正在播放《加州旅馆》,顾照一路找过去,最终在厨房找到了在做早午餐的沈玦星。 只是因为视野里出现了对方高大的背影,那些被怪兽纠缠了一晚的恐惧与不安便全都消散了。 顾照伸出手,从后面抱住沈玦星,将面颊牢牢贴在对方的脊背。 “我喜欢你……”一看沈玦星的脸她就不会说话了,所以这样就好,这样她就能顺畅地说出自己心中所想,“无论是现在的你还是过去的你,我都喜欢。你会觉得我没有嫉妒,是因为我以前一直很清醒,知道你不会喜欢我。单恋的人有什么资格嫉妒你身边的女孩呢?你谈恋爱我只会为你感到高兴,只要你开心,我就开心了。”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们在一起了,如果你突然喜欢别人,我肯定是会不开心的。” 她只是脾气好,不是圣母,极端情况下还是会生气的。 “你可是我的北极星啊,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沈玦星听完了,沉默片刻,没有做什么深情告白,也没有长篇大论回应顾照,只是简单地说了句:“我不会突然喜欢别人。” 顾照抬头看了看他的后脑勺:“我就是打个比方。” “这个比方很不恰当。” 梦回高三。 顾照觉得,要是自己的眼睛有特异功能,这会儿已经把沈玦星的后脑勺灼穿了。 她一下收回手,没什么语气起伏道:“我去刷牙了。”说着跑去了洗手间。 她只以为沈玦星反应平淡,但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后,沈玦星抓住自己胸口的T恤,一点点收紧手指,仿佛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那颗疾跳的心脏平静下来。 随后,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又默背了一长串程序代码,这才在顾照走出洗手间时恢复正常。 本来周六沈玦星也是上班的,但他实在不放心顾照一个人在家,便打电话跟同事说了一声,改为在家办公。 下午他在书房工作,顾照就在客厅和小可爱互动。 “小可爱,握手!” 沈玦星将客厅的语音助手与小可爱做了连接,让它能够像真正的小狗那样根据主人的指令作出各种回应。 顾照玩得不亦乐乎,忽然就接到了李阿婆的来电。 对方从王经理处得知了昨天的事,电话里一个劲儿跟顾照道歉,说自己房子本来借的不是这群流氓,是另一个人,结果那人做了二房东,把她房子又借了出去。 “小照,你放心,我已经跟那个人说了,房子不借他了。后头的租客我亲自把关,不三不四的我绝对不借!”这事可把李阿婆气坏了,把儿子臭骂了一顿,怪他不上心。要是顾照昨天出了什么事,她以后下去了别说顾照的爷爷奶奶,就是老头子都没脸见了。 “我没事的,阿婆你不要生气,当心血压。”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很足,没什么云,天蓝蓝的,显得整座城市很干净。 这件事不是她的错,不是沈玦星的错,当然,也不是很李阿婆的错。 顾照望着窗外,岔开话题:“阿婆你最近好不好啊?甜甜乖不乖的,去新家有没有捣乱……” 沈玦星忙完了出书房一看,顾照躺在窗边的单人沙发椅上,晒着太阳睡着了。 虽然有玻璃的阻隔,屋里空调也很足,但沈玦星还是怕她晒伤,将她轻轻摇醒了。 “你忙完啦?”顾照有些睡眼惺忪,“刚刚李阿婆打电话给我了,说以后房子绝对不租给不三不四的人,等那些人搬走,我就回去……” 这里虽然是市中心,交通方便,楼下就是地铁站,但离养老院实在太远了,她通勤不方便。 沈玦星刮着她面颊的手指一顿,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我们去医院验个伤吧,顺便回你家收拾些衣服拿过来。” 哦对,她现在只有一套衣服替换,确实要再整理些出来。 顾照起身去洗手间换上昨天的衣服后,便与沈玦星一道出门了。 两人先到医院验完伤,又去了派出所。只是递个单子,顾照就没让沈玦星陪,自己进去的。 昨天那一老一少两个民警不在,顾照将鉴定报告交给窗口的女民警,小声问了句:“警察同志,昨天那人尿检有问题吗?” 女警看了她一眼,边装订文件边冲她微微点了点头。 太好了。顾照大大松了口气。这样就不用担心对方过几天又被放出来了。 到了周日,沈玦星有个急事必须要自己亲自去一趟,只能留顾照一个人在家。 出门前,沈玦星将脸埋进顾照颈间,深深吸了口气,随后便像充能完毕一样大步出了门。 顾照一个人在家无聊,跟狗玩,狗翻来覆去也就那些技能,她就开始自己找事做。 她首先放弃了厨艺这块。洗衣服的话,沈玦星家有洗衣机有烘干机,她只需要将衣服取出来叠好就行,也不费事。打扫卫生……这窗玻璃上一个指印都没有,地上最多的脏东西可能就是这两天她掉的头发,扫地机器人扫个两圈也干净了,不需要她做什么。 想来想去,最后顾照打开电视机,将手机画面投屏上去,开始跳健身操。 她跳得太过投入,耳边全是男主播“坚持下去”、“一会儿就好”、“还有两组”的声音,以至于完全没听到外头电子锁的开门声。 蒋婉没跟儿子打招呼,直接就送鸡汤来了。门一开,她听到有电视声,就以为沈玦星今天在家。 将鸡汤放在玄关处,她拉开鞋柜拿出拖鞋:“你今天怎么在家啊?我以为你这工作狂今天上班的呢。” 久久没人回她,蒋婉有些奇怪,绕过玄关一看,吓了一跳。 “你……你谁啊?” 客厅里愣愣站着个她不认识的女孩,梳着马尾辫,穿着居家服,神情慌张,看起来比她受到的惊吓还大。 “我……我……”对方不仅说话哆嗦,还结巴,“阿姨,我是顾照……沈、沈玦星的……女朋、女朋友。” 蒋婉还好鸡汤没拎在手里,不然准要翻了。 她和孩子他爸确实猜到儿子可能谈恋爱了,但没想到两人进度这么快。 “你,你好。”紧张好像会传染,蒋婉不自觉也结巴起来,她上下打量着顾照,合理推测,“你们这是……同居了?” 第52章 一直在照顾呢 蒋婉当年一心是想生个女儿的。她结婚前是名职业昆曲演员,工闺门旦、正旦、刀马旦,代表作品有《牡丹亭》和《长生殿》。 传统戏曲演员,身上的传承感总是很强的。她想生个女儿,也是为了将来好继承她的昆曲事业。所以当得知自己生下了个男孩时,传承梦碎,她在产床上就哭了。 传统观念里,过誉容易生骄,谦逊使人进步,加上富养女儿穷养儿,让蒋婉很少夸赞儿子,更多的是用另一个“别人家的孩子”来激励对方,从而达到使之上进的目的。养育方面更是一直走的独立上进男子汉路线——摔了自己爬起来,小病轻易不上医院。也不是说她不爱儿子,但她总觉得男孩子嘛,严厉些反而有助于他成长。 沈家子女多优秀,沈玦星除了创业这件事以外,从小到大没让她操心过。虽然不是最优秀的那个,但她始终认为自己把对方培养得很不错。是懂礼识仪,尊重长辈的好孩子。 万万没想到,沈玦星瞒着他们交女朋友就算了,竟然不声不响就同居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事先知会他们?还有没有把他们父母当回事了? “你和玦星,认识多久了?”蒋婉问。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茶几上放着一杯白水,是顾照进厨房倒给蒋婉的。 “我和他是……高中同学。不过毕业后我们就没联系了,是今年四月在同学聚会上才重新遇见的。”顾照并着膝盖,双手置于膝头,蒋婉问什么,她就老实答什么。 “高中同学?”蒋婉的视线自然地落到顾照的额头,自从做过一次光动力后,那块红色胎记淡化不少,以至于蒋婉方才第一眼看过去,还以为顾照额头上是不小心沾了什么贴纸。 她当时还在想,现在年轻人是又开始流行古人的花钿、面靥了吗,还怪好看的。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好像以前见过你。”蒋琬从脑海深处扒拉出一串记忆,是关于高中时候去开家长会的。 她记得当初整座屋子的大人,就她前头坐了个小女孩,瘦瘦小小,头发乌黑。边上家长禁不住好奇,问对方怎么自己来了。女孩像是很怕生,转过脸用又轻又弱的声音说,她爷爷生病了,奶奶要照顾爷爷,所以只能她自己来。 蒋婉当时听了就觉得心里一酸,不知道第几次地痛恨自己生了个儿子。女娃娃多好呀,这么乖,这么懂事。 开完家长会回到家,蒋婉还特地问了儿子,那女孩父母去了哪里,怎么不在她身边。 “她没有父母。”沈玦星从卷子里抬头,说,“她是孤儿。” 蒋婉张了张口,“哎呦”了一声,没想到对方身世这样可怜。 “那真是不容易啊。你平时多照顾照顾人家,听到没?” 沈玦星低下头,注意力重新放回卷子上:“一直在照顾呢。” 蒋婉盯着面前的顾照,试图将她与记忆中的小女孩重叠。 “那个自己开家长会的,是你吧?” 顾照愣了愣,没想到这样久远的记忆对方还记得。 “是,是我。” 蒋婉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喃喃自语道:“还真是照顾得挺好,都照顾到家里来了。” 为什么她也觉得眼熟? 惊慌感褪去后,现在已经镇定下来的顾照再看蒋婉,也有种好像在哪儿见过对方的感觉。但她又确定对方让她眼熟的点不是多年前的家长会,而是更近……更意想不到的地方。 到底是哪里啊。 蒋婉放下杯子,虽然已经是六十多的人了,但一双手保养得还是相当好,皮肤细嫩光洁,手指纤长,一点不见老态。 顾照见对方微微翘起的兰花指,忽然福至心灵,一下想起是在哪里见过对方了。 “蒋婉老师!”她一击掌,激动起来,“您是蒋婉老师吗?” 蒋婉惊疑地拧眉:“我是蒋婉,但我应该没有教过你。” 婚后蒋婉退居幕后,当起了剧团指导老师,一直到退休。这么多年,她教过不少学生,但她确定其中没有顾照。 顾照连连摆手:“不不不,我、我不是您的学生,我只是看过您的戏。” 冯晓娟作为昆曲资深票友,平时闲来无事就爱在院里传播昆曲文化,组织大家一起看片子。顾照经常被拉着一道看,其中就有蒋婉的《牡丹亭》、《长生殿》和《白兔记》。 “你看过我的戏?” 这下蒋婉更惊讶了。她年轻时候不算有名,退得又早,一些戏迷可能都叫不出她的名字,她怎么也没想到顾照能认出她。 “看过,不过不是现场看的,是看的DVD,我们养老院的老人家收藏的。”顾照道。 “养老院?你在养老院工作啊?”蒋婉的重点一下子被带偏。 “嗯,在养老院做财务。我有时候也会做社工的活儿,我们养老院好多老人家喜欢您的。” “是嘛……”蒋婉深表怀疑,“该不是玦星跟你说我以前是唱昆剧的,所以你现在说这些话来拍我马屁吧?” 要真是这样,那儿子也是挺上心的,而且说实话,她确实被哄得很开心。 “没有没有,沈玦星虽然有说过您退休之前就从事文艺工作的,但没说您就是蒋婉老师,我真的是刚刚才知道是您的。”顾照怕她不信,拿出手机,拨通了方院长的电话。 方秀萍正在养老院值班巡查,接到顾照视频通话的时候,一只脚刚踏进活动室。 “喂?小照啊,什么事?” “麻烦您帮我找找晓娟老师。” 方秀萍一眼看到活动室内与张彩霞等人打着麻将的冯晓娟,道:“巧的,你一说我就看到她了。” 她走到冯晓娟身旁,将电话递到对方耳边。 冯晓娟犹豫着要不要把手里的三筒打掉,突然贴上来一支手机,吓了一跳。 “谁啊?”她抬头问方秀萍。 “晓娟老师,我呀。”电话里的顾照道。 “哦哦,乖乖啊,怎么了?”三筒留着也没用,但是场上没人打出过三筒,说不定有人就等着这张牌呢。打不打呢? “晓娟老师,您看手机,看我身边的是谁。” 冯晓娟接过方秀萍的手机,眯了眯眼,然后就看到了顾照身边的蒋婉。她不是顾照,老半天才能认出对方,她看一眼就认出来了,手一哆嗦,捏了半天的三筒就打了出去。 “呀呀呀!!”冯晓娟激动地站了起来。 对面的张彩霞牌一推:“胡了!” 冯晓娟哪里还顾得了牌局,整个人兴奋得跟个追星成功的少女一样,拽着身旁方秀萍的衣服,脸都红了。 “蒋婉老师!是蒋婉老师吧?” “您好您好,我是蒋婉。”视频那头的蒋婉矜持地朝冯晓娟点了点头。 “真是蒋婉啊,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老太太是真的喜欢昆曲,也是真的喜欢蒋婉,捧着手机开始诉说对对方的崇拜。两人都是昆曲迷,虽是第一次交流,却没觉得有什么尴尬,聊着聊着都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老姐姐,等过两天,天气凉快些了,我就去找你。我给你现场唱个《游园惊梦》,你看怎么样?” “好啊好啊,你来,我们这好多戏迷呢,都特别喜欢你。”冯晓娟疾病缠身,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人,想到自己死前竟能亲眼见到喜欢的昆曲演员,眼眶都湿润了,“能现场听你唱《牡丹亭》,我这辈子值了。” 挂了电话,蒋婉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没想到还有那么多人记得她,还有那么多人喜欢她。她不过是名小小昆曲演员,竟能让一位八十岁的老人说出“这辈子值了”这种话,她何德何能? 她一把抓住顾照的手,恳切道:“谢谢你,让我知道还有这么一帮老戏迷想着我。不久后的演出,我得好好准备准备,排练一番,可不能让老姐姐失望。” “您能去,晓娟老师他们就很高兴了。”不知道为什么,知道对方是蒋婉后,“沈玦星母亲”这个标签便淡了下去,“昆剧演员”这个标签突显出来,顾照反而不紧张了。 “您加一下我的微信吧,我把地址发您。您到时候提前跟我说一声就好,我给您布置舞台。”顾照亮出自己的二维码给蒋婉扫。 蒋婉盯着她的脸,半天没动静。 顾照奇怪地抬头:“老师?” 蒋婉眼里浮现出一点笑意:“叫阿姨吧。”她翻出自己手机,“是怎么扫来着?我给忘了。” 她虽然没有女儿福,好在,儿子还算争气。 顾照拿过她的手机,笑了笑:“我来帮您吧。” 沈玦星晚上回家,一进屋就看到餐桌上丰盛的三菜一汤。 他皱了皱眉,问沙发上看电视的顾照:“你做饭了?不是让你别弄这些吗。” 顾照等他许久,早就肚子饿了,见他回来了,连忙爬起来去厨房盛饭。 “不是我做的,我哪里做得来这些?你没觉得这些菜看起来很亲切吗?” 沈玦星将手指贴上汤碗,里面的鸡汤甚至还是温的。 “……我妈来过了?”他一下子想到了最大的可能。 “嗯,我给阿姨打的下手。”顾照盛好饭出来,说,“她让你回来了给她打个电话。” 沈玦星没想到顾照在他家住了两天就被他妈撞见了,想到平日里他妈给人的感觉就是严厉且有距离感,便忧心道:“我妈没有为难你吧?” 顾照摆放着碗筷,头也没抬道:“阿姨人很慈祥啊,为什么要为难我?” 他妈……慈祥? 要不是菜和汤吃起来确实是家的味道,沈玦星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人冒充他妈骗顾照开门了。 吃完了饭,沈玦星借口抽烟跑阳台上给蒋婉打电话。 铃声响了一声对面就接了,显然一直等着他呢。 “妈……” 他还什么都没说,就被对方抢了先。 “都住到一起了,总要对人家女孩子负责。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沈玦星一下子懵了。 结婚? 第53章 你真的好像个男人啊 这绝不是一个结婚的好对象。 宋姣梦一面喝着杯子里的苏打水,一面不动声色地打量对面正在听电话的男人。 怎么会有人把顾照介绍给他啊?顾照那种小白兔,可应付不了这种大老虎。 沈旋章简短地聊完工作,挂断了电话:“抱歉。”他朝宋姣梦举杯,轻轻碰了碰对方的杯子,“刚刚我们聊到哪里了?” “聊到……自我价值的实现。”宋姣梦稍作提醒,“你说,在自我价值的实现方面,事业女性不一定比家庭主妇做得更好。让我这个事业女性很受打击。” 沈旋章耸耸肩:“自我价值包含个人对社会和他人的贡献,以及社会和他人对个人的肯定,这是需要双向奔赴的关系。我不是说事业女性就一定做得不好,只是因为对照组是家庭主妇,所以我只限定了女性群体。如果你问我事业男性在自我价值实现方面是不是一定会比事业女性好?那也不一定。” 这个人说话还真是滴水不漏,不搞金融,去当律师应该也挺厉害的。 “也是,有些工作对自我价值实现没有任何意义。”宋姣梦一刀切开鲜嫩多汁的牛菲力,想象着这是前上司的血肉,“所以我辞职了。从浪费我青春和能力的垃圾工作中解脱出来,去探寻更多的可能。” 上次与胡兴互泼红酒的事,第二天就在公司里传得沸沸扬扬。那些人甚至传她仗着美貌到处勾搭男人,身上的名牌包,开的跑车全是男人送的,这次也是因为被钓的男人不想再当冤大头才跟她闹翻。 上司一如既往让她隐忍,说只要胡兴不追究,这事过一阵也就太平了。 笑话!胡兴他凭什么追究? 宋姣梦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后,开口道:“这件事过去,我以后是不是不用再陪客户喝酒了?” “可以不喝酒的,吃饭就行。”上司笑着跟她打商量,“你是沈总的女朋友,大家都会买你几分面子的。” “那如果我不是沈旋章的女朋友呢?我当初应聘,是以宋姣梦的身份得到这个offer的,不是以某人女朋友的身份开后门进来的,我难道不能有个人意愿吗?” 上司笑脸一僵,也有点不高兴:“这就是职场,是社会,是你工作的一环。又不是要你通宵加班,至于吗?我看你也是象牙塔待久了,把人都待傻了。” 千恒公寓是宋姣梦的第一份工作,当年因为一句“千恒公寓,给所有在外求学、求职的游子一个家”,她便想也不想递了简历,进入了当时还在初创期的公司。 五年来,陪着公司快速发展,一路走来。她自认尽兴尽力,从无懈怠,没想到,到头来只换来一句“至于吗”。 宋姣梦一句话没再说,推门离开上司办公室,回到自己工位便着手写下了一份痛骂废物上司,怒斥千恒恶臭企业文化的邮件。 选择发送给所有人,宋姣梦关掉电脑,将工牌丢进垃圾桶后,拎起自己的包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公司。 才下电梯,上司的电话就来了。 “宋姣梦,你搞什么?你马上撤回邮件!” 宋姣梦走向自己的跑车,心情舒爽至极:“你瞎了吗?邮件最后写了什么你看不到?老娘不干了,去你妈的。” 那之后,无论是上司的来电,还是人事的来电,统统都被她挂掉了。她不在乎工作交接,也不在乎他们有没有给她办离职,甚至不在乎能不能拿到剩下的工资。 她只要自己爽就够了。 “你可以趁这段时间放松一下,去旅旅游什么的,寻找心灵的答案。”沈旋章手肘搁在座椅扶手上,十指交叉置于身前,身体自然后靠。在肢体语言中,这个动作非常适合“交谈”,既能表达自己充分理解,也能展示自己的自信。 “或者,试着谈场恋爱。” 宋姣梦手上的叉子一顿,接着若无其事地叉起一块沾着血水的芦笋送进口中。 “和谁?” 沈旋章微笑道:“如果你有兴趣,我怎么样?” 宋娇梦也笑了:“不结婚那种吗?” “不结婚那种。”沈旋章十分坦然,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 比起那种欺骗感情的渣男,对方这种纯享乐主义,宋姣梦倒觉得还光明磊落几分,只是……他们道不同,注定走不到一块儿。 “女人的黄金生育年龄段是很短暂的,你不要耽误我。” 沈旋章闻言皱了皱眉:“为什么……你这么执着于生孩子?” 上次说他精子不行,这次又提到女人的生育年龄,对方真的是他认识的女性中最常把生孩子挂嘴边的了。她这种急迫的繁衍欲望到底来自于哪里?他很好奇。 宋姣梦指尖轻轻划过精致的锁骨,勾着红唇道:“我的基因这么优良,当然要遗传下去啊。”她的坦然与方才的沈旋章如出一辙,“你该不会以为只有男人才会为了生育寻找合适的对象吧?” 向来能言善道的沈旋章一下子被她问住了。这是他从未思考过的问题,他连婚都不想结,当然也不需要孩子。 他的基因,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没有想要遗传下去的冲动。 “算了,换个话题吧。”宋姣梦见沈旋章陷入沉思,主动转移了话题。 一顿饭吃完,沈旋章本打算送宋姣梦回家,被她拒绝了。 “人情还完了,衣服也给你了,就不要再拉拉扯扯了。”宋姣梦翘着腿坐在座椅上,从下往上看着沈旋章。 这个角度,她看起来格外明艳妩媚。 沈旋章拎着那件洗过烫好的外套,眼里透出些许遗憾。他知道,这次之后,两人应该是真的不会再也什么交集了。 “祝你如愿。”他没有说再见,体面地送上祝福,转身往街的另一头走去。 吃好晚饭,顾照和沈玦星正在楼下消食散步,突然手机就响了。 她掏出来一看,是宋姣梦在群里发了一个定位,配图是一个卡通人物举着酒杯烂醉的表情包。 “出来喝酒。” 顾照点开定位,发现离沈玦星这边不远,只有两公里。 顾照:“现在?” 宋姣梦:“我失业了,陪我喝酒。” 楚袁沅:“……” 楚袁沅:“我本来想说你发什么疯,结果下一秒你就说你失业了。失业为大,算啦,我陪你吧。” 宋姣梦回了个痛哭流涕的表情包。 顾照一下子就心软了。 顾照:“我就在附近,我也来陪你。” “我要出去一下。”顾照收了手机,对沈玦星道,“宋姣梦失业了,心情不太好,让我和楚袁沅去陪她喝酒。” 关于千恒公寓的项目已经结束,沈玦星那之后就没再联系过宋姣梦,所以也是刚知道对方离职的消息。 “在哪里?” 顾照将地址说给他听:“就在附近。” “哦,那里我知道,我送你去吧。”沈玦星正好带了车钥匙,都不用上楼,直接两个人就下到了车库。 宋姣梦定位的那个地方,是S市市中心由历史建筑改造而成的酒吧餐饮一条街,中西结合,以小资闻名。 两公里很快便到了,沈玦星将车暂时停靠路边,道:“结束了打我电话,我再来接你。” “知道了。” 顾照转身就要开车门,却又被沈玦星叫住。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顾照还真忘了。 她不好意思地重新转回去,倾身往沈玦星唇上亲了一口。 “我走了。” 沈玦星满意了,摸摸她的头发,道:“待会儿见。” 顾照一下车,就看到了坐在路边的宋姣梦,对方朝她举了举杯,伸出大拇指无声说了句:“牛逼。”显然是已经看到了方才车里的那幕。 顾照想到对方曾经也属意过沈玦星,就有些忐忑。 她坐到宋姣梦对面,小声承认:“我和沈玦星在一起了。” 宋姣梦抿了口酒,点头道:“我看出来了。沈玦星是个好男人,你是个好女人,你们很配。” 顾照:“你不介意哦?” 刚刚还有点害怕的样子,一听到她的回复眼睛都亮了,笑得跟浸了糖水一样,让人怎么说得出重话?况且…… “姐妹如手足,男人如衣服,我介意什么?”宋姣梦给她倒酒,“他送你过来的,你们刚才是在约会吗?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宋姣梦喝的是红酒,度数不高,顾照喝了口,口感不酸不涩,像带酒精的果汁,还挺好喝的。 “没有,我住在他家。” 宋姣梦想当然的误会了:“嚯,没几个月呢就同居了?你们该不会马上要结婚了吧?” “没有没有,就是暂时住几天。”顾照叹了口气,将家门口遇到坏东西的事说给对方听了。 宋姣梦几度屏息,听得那是一个心惊胆战。 “你等会儿把那个喷雾瓶链接给我,我也整个。”作为同样的独居女性,宋姣梦对顾照的遭遇十分感同身受,“虽然我们那儿安保挺好,但架不住我烂桃花多,还是防一下。” 两人聊了半小时,楚袁沅才姗姗来迟,一来就被宋姣梦罚了一杯酒。 楚袁沅豪爽地一杯干了,主动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你们聊什么呢?快给我分享分享。”她性子活络,有她的加入,气氛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聊她跟沈玦星呢。”宋姣梦道。 “你们成了?”楚袁沅一拍桌子,见顾照点了头,比自己中大奖还要高兴,“我就说吧,他们一定有事。” “是,你厉害。”宋姣梦敷衍道。 三个女人可聊的话题就太多了,宋姣梦辞职的原因,楚袁沅的婚姻,顾照和沈玦星……喝到后头,话题越来越开放,逐渐往两性方面扩展。 “不知道是不是用太多了,我老公那方面最近不大行……”楚袁沅忧愁地喝了口酒。 “可能只是懒得伺候你了。”宋姣梦纤指夹着烟,吐出一口白雾,“都不知道你当初看上他哪里,要胸没胸要腰没腰要屁股没屁股。” 楚袁沅:“……” 连顾照的表情都微妙起来。宋姣梦明明这么漂亮,这么有女人味,但是有时候总给她一种模糊的既视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她那股味儿好熟悉又好陌生。 “你为什么这么像我爸啊?你真的好像个男人啊。”楚袁沅吐槽道,“还是那种有大男子主义的男人。” 顾照恍然大悟,是了,是这个感觉! 宋姣梦不以为意道:“我只是用他们看我的方式看待他们。你们也可以试一下用男性凝视凝视一下男性,胸大不大,腰细不细,屁股翘不翘,会很爽的。” 楚袁沅翻了个白眼:“你爱好好奇特哦。” 与楚袁沅不同,顾照比较单纯,宋姣梦让她试一下,她就真的开始在脑海里构建沈玦星的影像。 胸,没摸过,但沈玦星身板挺结实的,应该是大的吧;腰,挺细的,还能摸到腹肌;屁股,翘的,穿西裤很好看…… 宋姣梦看顾照想得这么出神,笑道:“看,顾照已经学会了。” 这下把楚袁沅的好奇心都挑起来了,她压低声音:“顾照,你们都住一起了,那你们……有没有那个?” 顾照还在脑海里意淫沈玦星,没怎么反应过来那个是哪个。 “什么?” 宋姣梦啧了声:“问你有没有试过沈玦星的性功能。” 第54章 我有试用的权利 顾照从小没有母亲,奶奶又是老一辈典型的传统保守女性,成长过程中所有和性有关的知识都来自于课堂和影视剧。她知道这是生命诞生的方式,是爱意的宣泄,是每对情侣的必经之路,但可能是天生迟钝,哪怕她知道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也并没有想过自己确切会在哪一天施行它。 所以当楚袁沅与宋姣梦一脸好奇地盯着她时,她突然就有种茫然。 “我……我和沈玦星才交往三个月不到……”她也是第一次谈恋爱,不知道正确步骤是怎样的,已经到了可以做这种事的阶段了吗? “那你要多久才试?三年?”宋姣梦误会了她的表述,以为她是嫌进展太快,“又不是才认识三小时。从高中算起,你们都认识十年了,从同学聚会算起,五个多月了,从你们交往算起,四舍五入也有三个月。货好不好,试过才知道,现在还能换,等结婚了再想换可就麻烦了。” 楚袁沅深表同意:“三个月够了,万一他真的不行,分手也没那么伤。” 两人谈论这些事的态度十分坦率,坦率到就像在聊一部电视剧,一家茶餐厅,大大方方,毫不避讳。这样的态度直接影响到了顾照,让她就算是什么都不懂的门外汉,也敢大胆发问。 “怎么算‘行’呢?”她问。 宋姣梦与楚袁沅对视一眼,随后同时将自己的椅子拖向顾照方向,三个人凑到一块儿,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分享自己的经验。 “只顾自己肯定是不行的。” “他得知道怎么取悦你……” “过程很重要,但准备工作更重要……” 顾照被大量的陌生知识冲击,听得一愣一愣的。 两人倾囊相授,说了得有半小时。 “仓央嘉措说了,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该教的都教你了,是劫是缘,试过才知道。”宋姣梦朝楚袁沅摊开手,让她把钱包拿出来。 楚袁沅跟她多年闺蜜,一下知道她要什么,忙从包里取出钱包,从中翻出两个粉色小方块递给顾照。 这两个方块包装实在很像一次性手套,但顾照也没有傻到以为这真的是一次性手套。没看过猪跑总吃过猪肉,计生用品她还是认识的。 “女性也是有需求的嘛,这东西谁说只有男人可以备?”面对顾照惊讶的神情,楚袁沅咧嘴一笑,“避孕药也不是百分百有效,我可不想现在怀孕。” 学到了。 顾照受用地点头:“有道理。” 顾照的问题解决了,下一个话题又移到宋姣梦身上。 “我想先休息一阵,去做点有意义的事,志愿者或者义工什么的……”她忽然想到什么一样问向顾照,“对了,你们院里缺志愿者吗?我可以陪老人聊天,我以前修过心理学。” 顾照想了想:“你会打麻将吗?” 宋姣梦停顿了两秒。 “我会斗地主。”她说。 “那也行的。”顾照说,“你什么时候来都可以,我等会儿把地址发你。” “你以后是打算回家继承家业了吗?”楚袁沅问宋姣梦。 “没有,我才不要。”宋姣梦显得很抗拒。 顾照不知道她家做什么的,疑惑道:“为什么不要?” “我家卖家具的,接触的人群……”宋姣梦斟酌着用词,“很少有年轻人。” 见顾照更疑惑了,楚袁沅直截了当给出答案。 “她家卖红木家具的。” 顾照一下就懂了,长长地“哦”了声。那确实,现在好少年轻人喜欢红木家具的。 三人聊至深夜,喝完了两整支葡萄酒,眼看酒吧要关门了,这才意犹未尽地各自起身回家。 顾照较楚袁沅和宋姣梦来说喝得不算多,只是有些微醺,从上沈玦星的车,到下车,再到进门都是很清醒的。不过她因为心里想着事儿,就显得很沉默,让人觉得她是不是喝多了。 沈玦星将她扶到床边坐下,摸了摸她发烫的额头。 “难受吗?要不要喝点水?” 他的手指刚离开顾照的皮肤,就被一把抓住了。 顾照注视着他,将自己醺红的面颊贴到他的手背,轻柔地吐字:“不难受。” 沈玦星的手宽大有力,骨感修长,指甲修得很平整,指腹微微有些粗糙,摸在脸上细嫩的皮肤上,时常让顾照生出一种介于痒和痛之间的触感。 丝绸一样的长发划过沈玦星的手腕,让他的心脏再次失去控制般在皮肉下狂跳不止。他本能地抽了下手,却被顾照更用力地握紧。 “我……我去给你拧条毛巾。”面对顾照不解地目光,沈玦星开口解释,声音带着沙哑。 “不急。”顾照垂下眼帘,眷恋地蹭了蹭颊边的大手,酒精让她情绪稳定,勇气倍增,“沈玦星,我已经给了你好多好多时间,你现在应该能分清自己是入戏太深,还是真的喜欢我了吧?” 沈玦星一直看着她,满眼都是漆黑的发,满心都是柔软的唇,好不容易分出心神去想她说了什么,却因为过载的大脑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问题。 什么入戏?谁拍戏了? 他的心脏像是变成了一只贪婪的怪物,张开裂口,叫嚣着饥饿,想要顾照的眼睛,想要顾照的头发,想要更多甜蜜的爱语,想要……想要…… 他被原始的欲望驱使,又因残存的理智选择克制。 “这么难回答呀?”顾照长久得不到回答,以为是自己的问题把对方难住了,抬眼看向沈玦星,神情如怨如慕,有些不高兴。 沈玦星的手覆住她的侧脸,拇指轻揉她的眼尾:“抱歉,我刚刚没听清,能再问一遍吗?” 顾照仰头看着他,虽然有些烦恼对方不认真听她说话,但因为他已经道歉,便也觉得自己不应该再计较。于是她乖乖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这次有好好听完问题的沈玦星眉心不自觉地蹙起,搓揉着顾照面颊的力道也有所加大。 “都到这种时候了,你在说什么傻话?”他们并没有小区封控结束就马上在一起,之后那一个多月难道还不够他出戏吗?这傻姑娘到底一个人在瞎琢磨什么啊? “所以是真的喜欢我,是吧?”那种痛痒难耐的触觉再次浮现,顾照微微夹起一边的眼睛,忍耐着没有躲避。 沈玦星被她问得心都抽了抽,既心酸,又觉得有点恼火。 “当然。”他想也不想地回答。 顾照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身心骤然一松,从眼角眉梢流露出一种柔和的喜悦。 大脑仿佛完全罢工了,沈玦星彻底成了被心脏支配的傀儡。他单膝跪在床沿,捧住顾照面颊的手探到脑后,插进发间,俯身吻向她的唇。 他先是轻轻地吻了下,退开一些,喃喃地,似喟叹般又说了一遍:“当然……” 顾照将尾音吃进了自己嘴里,她含住沈玦星好看的唇,怯怯舔着对方的唇缝,同时双臂勾住他的脖子,身体向后倒去。 沈玦星被惯性带倒,手肘及时地撑住身体,舌尖就着这一动作撞进顾照口腔。 两人吻得动情,逐渐有些失控的趋势。沈玦星觉得再不停下会有些危险,试着结束这个吻,却在起身的过程中被顾照又勾了回来。 “我想试用一下。”她平静地,近乎诚恳地请求。 沈玦星:“……” 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但鉴于顾照喝了酒,可能有点神志不清,他决定无论是什么都当没听见,等她酒醒再说。 “你先松开我。”他与顾照商量。 顾照抽出一只手,掏了掏自己半身裙的口袋,从里头掏出两个方块,一本正经道:“我有试用的权利。” 这东西一看就不是顾照自己的,楚袁沅和宋姣梦到底教了她什么?沈玦星头痛不已。 “没有人剥夺你的权利,但我……”沈玦星简直有些词穷,“但我总要准备一下吧。” 顾照突然抬起上半身,在他脖颈处嗅了嗅。 沈玦星早在等待她的过程中洗完了澡,现在浑身散发着一股洁净的沐浴露香气,是她喜欢的味道。 “你很香。” 她说话间,气息一股股打在沈玦星的喉结上,让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顾照……”他无可奈何,语气带着明晃晃的求饶。 顾照松开手指,让那两只小方块自由落体,随后将唇贴上他凸起的喉结,轻柔地吻着,颇有点他管他说,她充耳不闻的架势。 这样的引诱,沈玦星不觉得有哪个正常男人能够忍住。至少他不能。 浑身的肌肉在瞬间绷紧,又很快松懈下来。他放弃了,自暴自弃地一把抓住床上的小方块,五指收紧,连同被褥一同攥进掌心。 “你想怎么试?”他闭了闭眼,压抑着喘息。 顾照摸着他的背,然后滑到腰,再是屁股…… 她捏了捏,果然手感很好。 “试到满意吧。” 话音方落,顾照被再次推回床上。这句话就像某种控制沈玦星的开关,让他不再压抑自己。 从身后抓过那只不断作乱的手,沈玦星五指插进顾照指缝,抻开她的手按在床上。 “听你的。”眼眸幽深地说着,他将粉色小方块咬在嘴里,撕开了包装。 第55章 肯定是个好人 落日西沉,秋意萧瑟。顾照为奶奶戴上帽子,围上围巾,仔细检查了没有漏风的地方才敢将其推出房门,就怕体弱的老人家在外着了凉。 “我们就去花园里转转,等太阳完全落山了就回去,好不好?”顾照推着轮椅,往养老院后方的小花园行去。 “嗯,好……”轮椅上的老人形销骨立,没什么力气般蜷缩着身子,双眼浑浊不堪,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含着一些嘶哑,仿佛竭尽全力也只能到这种程度,已经是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 可顾照就像是没发现她的虚弱一样,神色如常地说着各种自己最近遇到的趣闻。 “之前上课,每次上都要被骂,那个老师好凶哦,说我这样铺床肯定考不过。你记不记得,我回来一边哭一边练习?现在想想,多亏了她那么严厉,不然我也过不了……”遇到一个小坡,顾照推着轮椅调转了成相反的方向,人在下,轮椅在上,倒退着慢慢下坡。 老太太头一点一点的,眼睛要闭不闭,灰暗的脸上显出一点微弱的笑意:“我们小照运气好,总是……总是遇到好人。” 顾照闻言也笑了:“是哦,我一直遇到好人。” 两人到了花园,顾照将轮椅推到小池塘边上。深秋的季节,池塘边的景观草都枯黄了,一池浅浅的碧水,被夕阳余晖照得波光粼粼,犹如被人投下了数不清的金粉。 刹好车,顾照蹲下身,理了理盖在老太太腿上的毯子:“奶奶,你看,太阳好美哦。” 老太太吃力地抬起头,望向远处已不再耀眼的恒星。 “像颗咸鸭蛋……” 顾照也看向那颗“咸鸭蛋”。这两天秋雨不断,一直难有晴天,方才不知怎么了,雨后离奇地出了太阳。老太太卧床之后,最喜欢就是晒太阳,因此哪怕已是黄昏,也硬是让孙女推她出来感受阳光最后的余温。 晒晒太阳,去去晦气,明天又是新的一天。顾照望着远方太阳一点点沉入地平线,心出奇地宁静。 “小照,奶奶可能……不能陪你很久了。” 顾照身体一僵,想要回头,又给忍住了。 “没事的奶奶,你别瞎想。”鼻头发酸,眼眶迅速红了,顾照含着泪,尽量让自己的语调轻快起来。 “奶奶要去见你爸爸、妈妈,还有爷爷了,你不要难过,你一个人要好好的,不要让奶奶担心。”老太太说着,用戴着棉手套的手,轻轻摸了摸顾照的脑袋,“你看,太阳多了不起。无论是大雨,下雪,还是起雾,等这些过去,太阳还是照常升起。” 这位可怜的老太太,早年丧子,晚年丧夫,如今自己不良于行,命不久矣。她的一生,无疑充满了苦难,她认命,她也知道自己苦,却从未因此颓丧,消极面对生活。 苦命人也有苦命人的活法。她希望她不在了,孙女也能像她一样,怀揣着一个“太阳理论”,向前看,向好的看。 “嗯……”顾照颤声应答着,眼泪不知不觉已经模糊了视线,让远处的夕阳也变得破碎,“我会好好的,我一定好好的……” 老太太眷恋地看着这个自己一点点带大的孩子,满心不舍道:“可惜奶奶看不到你结婚生子了……不知道谁能娶到我的宝贝囡囡哟。” 顾照无声哭泣着,泪水早已爬满双颊。她用手指胡乱揩去,深深吸气,带着浓浓鼻音道:“肯定是个好人。” 老太太轻轻笑了:“唉,肯定是个……特别好,特别好的小囝。” 垂落在床侧的胳膊动了动,纤细的手指撑住床铺,黑发从身后滑落,顾照半撑起上半身,室内窗帘遮着,她看不出时间,只好去摸床头的手机。 不看不知道,一看竟然已经下午一点。哪怕是周末,她也从没这么晚起过。 她一下子从床上弹跳起来,又因为某种不可言说的痛楚跌回去,狠狠倒抽了口气。 第二次起身,她变得小心翼翼,还好,动作幅度小的话,身体就不会有太大不适。 一走出卧室,顾照就看到对面书房的门开着,沈玦星正在里面开视频会议。不欲打扰对方,她悄悄从门口走开,打算去厨房自己弄点东西吃。 沈玦星的冰箱存了不少冷冻品,将冷冻室塞得满满的。顾照看到一盒饺子,卡在一堆东西当中,正要把它抽出来,不想牵一发动全身,那一格的平衡因为失去了饺子的支撑而崩塌,所有的东西都在往下滑。 “啊……”顾照惊呼着,忙把饺子塞了回去,可上方的一盒披萨还是掉了出来。眼看就要砸到她,一只大手从她身后出现,帮她及时抵住了掉落的物品。 “醒了怎么不叫我?”沈玦星从后面环住顾照的腰,弯腰亲了亲她的耳廓。 顾照嫌痒地歪了歪脑袋:“看你在忙,就没叫。已经开完会了吗?” 沈玦星将她往边上带了带,没说自己突然叫停会议的事。 “开完了。你去外面坐着吧,我给你煮吃的。面还是饺子?” 顾照说要饺子,随后便出了厨房。 宋姣梦:“怎么样,试了吗?” 楚袁沅:“下午一点了,顾照还没有出现,我掐指一算,昨晚应该是个不眠夜。” 宋姣梦:“也可能设置了免打扰。” 楚袁沅:“不可能,我预感不会错的……” 三人的约饭群里,已经有几十条未读信息,楚袁沅更是每隔十分钟就@顾照一次,甚至跟宋姣梦两人商量着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 顾照:“试了。” 群里安静了片刻,随即爆出一连串乱七八糟的表情包。 宋姣梦:“怎么样?” 楚袁沅:“【耳朵】” 顾照:“挺行的。” 虽然也有手忙脚乱的时候,但总体来说,体验还不错。试用下来,她很满意。 沈玦星端着饺子来到餐厅,见顾照正不停给人回信息,轻轻将碗放到她面前,道:“晚点再看手机,先吃东西。” 顾照猛然一惊,心虚地立马将手机反扣盖在了自己腿上,生怕沈玦星看到群里的污言秽语。 “哦,好。” 沈玦星挑了挑眉,大概已经从她反应里猜到她在给谁回消息了。 他坐到顾照对面,撑着下巴,扬着唇角,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 顾照抬头看他一眼,低头吃饺子,然后又抬头看他一眼。 “你……你一直盯着我干什么?” 沈玦星垂着眼,满脸的悦色,就像一只终于吃饱喝足的猫,舔着爪子,伸展着四肢,连尾巴上的毛都写着“餍足”两个字。 “你好看。” 顾照愣了几秒,一言不发地低头继续吃饺子,只是这次脸都要埋进碗里。 “当心,头发都要进碗里了。”沈玦星轻声提醒她。 顾照稍微将脸抬起来了一些,但仍是不看沈玦星。 怎么会……这么可爱? 明明昨晚胆子那么大,说再露骨的话脸都不会红,今天却因为他随口一句夸赞而不好意思成这样。 “试用得还满意吗?”含着几分故意,沈玦星特意压低了嗓音,显得磁性十足。 顾照咀嚼的动作一顿,无声点了点头。 “那要正式买下来吗?”沈玦星继续下钩。 “买……下来?”顾照抬起头,困惑道,“怎么买?” 果然上钩了。感觉,哪怕他抛的是毫无饵料的直钩,顾照也会傻傻咬上来。沈玦星心口软软的,努力压平唇角,让自己看起来不要太得意忘形。 “我很便宜的,每天只要一个吻就够了。”他说。 原来是这样买的,一个吻……那确实很平价了。 “成交。”顾照点点头,没有犹豫就答应下来。 吃完了东西,顾照跑客厅继续跟宋姣梦和楚袁沅聊天,沈玦星则回书房重启视频会议去了。 三点多的时候,顾照见沈玦星没在开会了,给他送了一杯红枣桂圆汤进去。 “补血益气的。”她解释道,“我给自己煮的,不过你也能喝的。我补血,你益气。” 沈玦星:“……” 要不是他确信自己昨晚表现还不错,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话里有话。 他一口气喝完了甜汤,喝得满嘴甜腻,眉心都皱起来:“好甜。”他朝顾照伸出手,“过来。” 顾照绕过书桌握住他的手,被他拉扯着坐到腿上。 沈玦星亲了亲她的唇,问:“是不是很甜?” 顾照舔了下嘴唇,其实没觉得多甜,但还是纵容地表示:“那我……多加点水?” 沈玦星看着她,发现怎么样都很心动,连对方额头上那块小小的胎记,都让他觉得无比可爱。他叹息着将脸整个埋进顾照脖颈,双唇摩挲着自己昨晚留下的痕迹,更紧地环抱住对方。 “跟我回家见我爸妈吧。”不止父母,他想让所有亲戚都见一见顾照,还想把顾照介绍给他的朋友们认识。他要让所有人知道,顾照是他的女朋友,顾照是属于他的。 不同于上次的迟疑,顾照这次回答地十分坚定,几乎是沈玦星问完的下一秒便给出了答案。 “好。” 第56章 等会儿你有别的事要做吗 善慈家园门外的道路两侧总是停满了车,让入口很不起眼。顾照怕宋姣梦开过头,特地到大门口等她,在此过程中,发现了一名不停往门里张望的年轻女孩。 顾照不由地看向她,女孩很快也发现顾照在看她,两人视线相交,女孩朝顾照走了过来。 “你好,请问你是这家养老院的工作人员吗?”女孩礼貌地询问。 顾照点点头:“我是这里的财务,你是……” “我姓霍,叫霍玲。我在为我奶奶寻找合适的养老院,”女孩眼神一黯,道,“她有老年痴呆。” 这么一说顾照就明白了。 “你想了解一下我们养老院是吗?你等等,我在接人,等她到了我带你们一起进去参观。”小规模的机构里,职员都是身兼数职的,顾照也不例外。说是财务,其实人事、行政的活儿也没少做,加上最近离职不少员工,让她的工作内容一下子更杂了。 霍玲一听眼睛都亮了:“太谢谢了!” 两人年纪相当,站在路边索性聊起天。顾照得知,霍玲的奶奶今年82岁,是5年前确诊阿尔兹海默症的,目前已发展到第二阶段,远近记忆缺损严重,穿衣吃饭都需要人协助。原本老太太一直是霍玲的父亲照顾的,但对方几天前不小心摔了一跤,导致手臂骨折,自己生活都受影响,更不要说照顾老娘了。 “老人生病真的很苦,她苦你也苦。我一年就五天年假,这两天要照顾家里两个病号又要找养老院,已经全用光了,要是今天再定不下来,只能请事假了。”霍玲满脸愁苦。 养老院里最多的就是各种生病的老人,顾照知道照顾他们是多不易的事,因此十分同情霍玲的遭遇。 “我们养老院不错的,你等会儿可以自己亲眼看一看。” 说话间,一辆红色跑车从路口远远驶来,经过她俩面前时缓慢地停下,车窗降下后,露出一张美丽张扬的面孔。 宋姣梦摘下太阳眼镜,冲顾照微微一笑:“等很久了吗?” 好闪耀啊。顾照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被对方脸上的美貌闪得睁不开眼了。 “还好,没多久。”顾照指挥着她,让她停到养老院里面的停车场。 跑车打了个弯,驶进养老院大门。 霍玲到这时才终于回过神:“刚刚那个人……好漂亮啊,跟明星一样。” 听到别人夸宋姣梦漂亮,顾照心中生出一种连带的喜悦:“那是我朋友,她最近正好离职了有很多时间,就想来养老院当志愿者陪老人们解闷。” 说出“朋友”两个字后,一种满胀的、温暖的情绪出现在顾照心头,将一只崭新的气球填满。 它晃晃悠悠,虽然还很弱小,虽然还不太稳定,但却实实在在的,拥有了顾照的“牵挂”。 宋姣梦停好车后,顾照带着她和霍玲从一楼开始,一点点介绍养老院的环境和设施。 “这里是食堂,食材都是市场每天送来的,保证新鲜。隔壁卫生院都是在我们这边吃饭的,蔡师傅做菜手艺可好了……” “这里是可以自理的老人们住的区域,分七人间和三人间,有独立卫浴……” “这是活动室,可以唱歌、下棋、打牌、搓麻将……” “这是医务室,我们有两名护士两名医生,负责给老人定期测量血压,打针,还有开药的……” 顾照介绍了一路,来到新改造好的失智区。 刚改造好的区域稍显冷清,不过也已经有不少老人入住。 “失能失智的老人我们都会安排在这里,给予特殊照顾。”顾照挑了间没人住的空房间给两人做演示。 “整间房间装了PIR传感器,通过红外线感应人体的运动,只要老人起身走动,总控室那边就会知道。” “这是紧急按钮,如果老人出现紧急状况,护工只要按下这个,医务室马上就会知道了。” “这里的门都是电子门锁,还有门磁感应,可以做到统一开关,既防止失智老人乱跑伤到自己,也能保证特殊情况下的安全性……” 当初沈玦星是怎么做演示的,顾照如法炮制,一一将设施向两人介绍。 整个养老院都逛遍了,顾照见霍玲还有些犹豫,回头看了眼还在好奇打量四周的宋姣梦,道:“姣梦,我送霍小姐出去,你先去活动室等我吧。” 宋姣梦本来就是社牛属性,根本没在怕的,一口答应下来:“行,那我先过去了,等会儿见。” 与宋姣梦告别,顾照带着霍玲往相反方向走去。 “你们养老院看起来挺不错的,价格也在我心理承受范围。特别是刚改造好的失智区,让我很心动。”霍玲手指攥着包带,神色挣扎,“但我有一个疑问,希望你能如实告知。” 顾照见她如此郑重,不由停下了脚步:“你问。” “护工真的会欺负老人吗?失智老人和健康老人,会被区别对待吗?”霍玲时常在网上看到保姆虐待老人的新闻,压根信不过保姆,所以才选择更专业的养老机构。但养老机构,又有很多人说老人会被分成三六九等,孤苦无依又生了重病的,是注定要被人欺负死的,让她十分不安。 听到霍玲的问题,顾照并不意外,很多家属都有过这样的疑问,总是担心自己的家人在养老院能不能得到妥帖的照顾。 “我不能跟你保证,这个行业百分百没有这样的事存在,毕竟我也只工作过我们养老院这一家,但我可以保证,我们养老院是绝对没有这种行为的。” 顾照当年考护工证,有一项是床单包角,她手笨,学不好,被当时的老师骂得狗血淋头。她回养老院一边哭一边练习,护工阿姨看到了,问她怎么了,知道她是怕考试不过后,不仅安慰她给她擦眼泪,还耐心教她怎么包床角才能更好看。 虽然后来那位护工阿姨离职回老家去了,但顾照相信,养老院的大多数护工都是像阿姨那样善良又敬业的人。他们认真地做着本职工作,比起脏活累活,更怕老人遇到事不叫他们,自己摔了碰了。 顾照说了许多护工与老人间的故事,也说了一些自己的过去,为什么会在这里工作等等。她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是否会让霍玲信服,她不是会说漂亮话的人,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用诚意打动对方。但看霍玲临走时的表情,她猜测对方应该是满意的。 匆匆赶到活动室,一开门,顾照就看到一堆人拥在牌桌边上。 “要不要?不要我继续出了?”宋姣梦的声音从中响起。 顾照好不容易挤进去,就见宋姣梦稳坐方桌一边,手里握着一扇扑克牌,正熟练扮演“地主”的角色。 坐她下手的冯晓娟嫌弃地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牌,合上了:“不要,要不起。” 杨爷爷挠了挠脸,一咬牙,甩出一个炸弹。 胖奶奶直接就不出牌了,问宋姣梦:“我不要,你要吗?” 宋姣梦唇一勾:“四个K!” 围观人群一阵惊呼,厉害了,还有炸弹了。 杨爷爷这下也没招了,只能将求救的目光看向胖奶奶:“靠你了。” 胖奶奶反手就是四个A。 冯晓娟与杨爷爷脸上不约而同露出了一丝看到希望曙光的微笑,似乎觉得这下是稳了。 谁想宋姣梦脸上笑容愈大:“谁说我只有两个炸弹?”说着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丢下五个2。 面对还有一张牌的宋姣梦,杨爷爷颓然向后靠去,两眼无神。冯晓娟长叹一声,将手里的一堆散牌往桌子上一丢。胖奶奶拉开面前小抽屉,从里面掏出两个筹码丢给宋姣梦,满脸的不舍。 见宋姣梦适应这样好,顾照也放心下来,打了声招呼后,自己回了办公室。 果然,优秀的人做什么都很优秀的。 “她好厉害的,一个下午就跟老人们混熟了……” 沈玦星下班比较晚,一般七八点才到家。这个点,做饭肯定是不可能了。顾照下班早,就会从食堂带些饭菜回家,等对方回来了一起吃。 虽然沈玦星总让她先吃,不用等,但她还是觉得一起吃才比较香,所以每天还是坚持会等。 两人吃饭时聊的话题很随意,有时候是养老院的趣闻,有时候是沈玦星工作上遇到的奇葩甲方,有时候也会聊一些社会新闻、明星八卦。 “想不到宋姣梦真的会去养老院做志愿者。”说话间,沈玦星夹了块肉到顾照碗里,“你多吃点,太瘦了。” “可我这半年胖了七斤耶。”也就是说自从重遇沈玦星以来,她就一直在长肉。 虽然她也觉得太瘦不好,但一直这样胖下去感觉也很不妙吧…… “你难道嫌自己太胖吗?我一只手都能抱起你。”沈玦星说着又给夹了口菜,“吃光,不许剩。” 顾照在桌子底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感觉要鼓出来了。盯着碗里的肉沉思片刻,她操作着筷子,然后……将它们全都扫进了自己嘴里。 可是蔡师傅的红烧肉好好吃哦。顾照满足地眯起眼。算了,等会儿跳个操消耗下热量吧,吃饭还是要好好吃的。 “乖了。”见她听话地全部吃下去了,沈玦星满意道。 吃完了饭,沈玦星用纸巾擦嘴时才发现自己在笑。自从和顾照在一起,他的笑容好像就变多了。对方只是随便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牵动他的心情,让他不受控制地想要微笑。 而心情郁闷时,只是抱住对方,抚摸她的长发,嗅闻她身上的气味,就能让他恢复精力,压力一扫而空。 “我跟我爸妈说过了,这次中秋家庭聚餐,我会带你回家。”沈玦星从身后抱住顾照,将整张脸埋进她的颈窝。 顾照被这块巨型牛皮糖粘得只能歪着脖子洗碗:“我需要准备什么吗?”毕竟是第一次见面,是不是要准备个见面礼什么的? “不需要,你只需要带上你自己就够了。”沈玦星自从尝过荤腥,对顾照就越发黏糊起来,肢体接触也更多了,除了爱蹭顾照的头发,亲她的脖子,还特别喜欢摸她吃过饭后软趴趴的小肚子。 顾照被他骚扰得身体直抖,努力维持声线平稳的结果是,声音变得轻细了很多,听着就像不敢大声说话一样。 “王经理说,对门的租客已经搬走了,我……我过几天就搬回去住。” “这里不好吗?”沈玦星轻轻咬她肩膀与脖子连接的那块皮肉。 “离……离养老院太远了。”顾照靠着毅力将最后一个盘子洗完,关了水,连擦手都来不及,带着些狼狈地用湿漉漉的手去推沈玦星的脑袋,“别咬了……” 沈玦星一把握住那只没什么力气的手,拉扯着将顾照转过身,抵在水池边吻住她的唇。 胃的饥饿感消退了,另一种饥饿就突显出来,让沈玦星不知满足地一再索取。 到最后顾照被亲得晕乎乎的,口水都要流出来,差点不能呼吸了才被他堪堪放过。 “等会儿你有别的事要做吗?”沈玦星垂眼问她。 顾照还在犯迷糊:“等会儿……我,我要跳操。” 沈玦星:“……” 沈玦星有时候真恨她是个呆子。 “换一种运动吧,我和你一起做。”说完,在顾照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将她打横抱起,径直走向卧室。 第57章 你一定也能把我找回家 经过慎重考虑,霍玲最后还是为奶奶定下顾照他们养老院。 霍玲的奶奶姓袁,长得一脸和善,周身很干净,一看就是有被好好照顾的。一开始老太太很乖也很听话,跟她说什么她都说知道了,显得很通情达理。然而霍玲走的时候跟她打招呼,她前一刻还好好地跟孙女说话,后一刻便露出戒备的神情,问霍玲是谁,她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阿尔兹海默症病人的世界便是如此,时间与空间感混乱,经常亲人近在眼前却不识。霍玲已经很习惯了,有些无奈地在奶奶面前作起这几年不知道作过多少次的自我介绍。 “玲玲?你是玲玲?你怎么是玲玲呢?”袁奶奶先是茫然,而后像是终于想起来了,上前一把抱住霍玲,脸上的茫然全变成了愧疚,“哎呦真是玲玲,真是我孙女,奶奶记性太差了,怎么把你忘了呢。” 霍玲是红着眼睛走的,顾照像上次一样将她送到门口,看出她的不舍,便安慰她道:“你放心吧,袁奶奶我们会照顾好的。你想她了,随时随地都可以跟她视频电话,每天还是能看到她的。” 霍玲抿着唇,没有说话,只是对着顾照鞠了一躬。 顾照吓了一跳,连忙去扶她:“不用不用的……” 霍玲紧紧握住她的手:“我奶奶就拜托你们了。” 无论是孩子还是老人,将孱弱的亲人交到别人手里让对方照顾,家属无疑是给予了极大信任与期望的。方院长开会时常说,单就为了这份信任与期望,他们也要扛起属于他们的责任,不能让家属失望。 “嗯!”顾照重重点头,给出了在自己看来能与对方厚重情感相匹配的承诺,“她会得到最妥善的照顾,你不用担心。” “阿尔兹海默症真是个残忍的疾病,对家属尤其残忍,只能看着自己的亲人一点点记忆消失,最后忘光所有的人。”顾照说着叹了口气。 由于通勤太不方便,哪怕沈玦星再三挽留,顾照还是决定要搬回自己家住,并且是连夜搬。 “我看过这方面的书,发病不可逆,且没有根治方法,是一种病程缓慢而让人绝望的疾病。”沈玦星从卧室探出脑袋,“要不然明天再走吧?” 顾照收拾着客厅里自己的物品,将它们一一丢进行李箱,闻言头也不抬道:“你上礼拜六就是这么说的,到了礼拜天你还是这么说,这都礼拜二了,再不回去冬天都要到了。” 沈玦星眼看计谋败露,也不好再说,不甘地撇了撇嘴,又进卧室里去了。 顾照收拾完毕,合上行李箱,一抬眼,发现沈玦星拿着个比她还大的行李箱从卧室出来,停在了她面前。 “你要出差啊?”顾照以为沈玦星送完她直接就去坐飞机了,还在想这么大个箱子,沈玦星这次没十天半个月应该是回不来了。 “去你家出差。”沈玦星有时候真想敲开她脑壳看一看,这样迟钝的脑子是怎么考上A大怎么拿到奖学金的。 “你要住我家啊?”顾照扶着行李箱站起身,“可我家离你公司好远的,会不会不方便?” 沈玦星按着她脑袋就是一顿揉:“你不愿意跟我住,那我只好跟你住了。我上班时间没那么死,也不用天天坐班,远就远点吧。” 其实顾照也有点不舍得沈玦星的,两个人在一起久了,都养成习惯,让她很难恢复到从前一个人也无所谓的状态。 “那……一个箱子够吗?”所以她几乎是立即就接受了沈玦星要搬去和她住这件事。 “剩下的等天气冷一些再回来拿吧。”沈玦星说着一手一个行李箱往门口走去。 顾照整理着自己的头发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突然想到什么,调转方向往书房跑去,再出来时,手上抱着已经待机的机械狗。 “把小可爱也带上吧。”虽然只是没有灵魂的人工AI,但顾照还是很喜欢它,把它当做一只真正的宠物看待。 “去年我在路上走的时候,捡到一个老爷爷,就是阿尔兹海默症。”抱着小可爱,顾照望着车窗外的夜景,话题又回到最初。 记得那天她不小心起晚了,急匆匆赶去上班,从地铁站出来的第一个路口,遇到了那位迷路的老爷爷。 明明是绿灯,他却踌躇着不敢过马路,顾照以为他是腿脚不便,好心地上前询问要不要搀他过马路,结果对方眼泪一下子下来了,说自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老爷爷的背已经佝偻下来,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衬衫,发须皆白,嘴里还缺了好几颗牙,看起来有七八十岁了。这样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却因为找不到回家的路,在十字路口哭得像个四五岁的孩子,让顾照心里很不好受。 “还好他脖子里戴着一块写着手机号的牌子,我打电话过去,是他女儿接的。他自己出门买早点,结果越走越远,走了两个小时,把自己走迷路了,家人都在找他,急得不行。”最后顾照陪老爷爷在路边等了半小时,亲眼看他上了子女的车才安心离去。 “希望医学界可以早点攻克这项疾病。” 自从爷爷奶奶都去世后,顾照对于家的概念就有了新的理解。 家不是空房子,家是记忆,是与亲人的点滴,是涓涓岁月流淌。找不到回家的路,实在是很可怜。 “你怎么老是捡到迷路的人?”沈玦星有些好笑,顾照有些方面迟钝到吓人,有些方面却又异常敏锐。路上行人这么多,她好像看一眼就能知道谁需要帮助。 顾照摸了摸怀里的小可爱,道:“看到了总不能不管。我有次还捡过迷路的狗,是一只腿好短的柯基,还好有项圈……” 沈玦星安静地听她不断回忆着这些年自己捡到的迷路的人和宠物,忽然冷不丁开口:“如果将来哪一天我迷路了,你一定也能把我找回家。” 一般人听到这种话,或许先会呸两声,让他不要触自己霉头,又或许只会当他是开玩笑,也以玩笑的态度回应,可顾照没有。 她闻言一怔,随后看了身旁沈玦星一眼,思考过后才回答:“嗯,我会的。”她回答得很认真,“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把你带回家的。” 沈玦星喉结微动,心里明白顾照只是听从本心实话实说,不存半点甜言蜜语,但还是被对方撩到不行。 隔天宋姣梦来养老院打……做志愿者,看到顾照领口处若隐若现的红痕,啧啧两声,替她拉了拉领子。 “草莓露出来了。” 顾照一把按住自己脖子,脸都有些红:“我都让他别咬了……” 孤家寡人的宋姣梦顿觉一股酸臭袭来,她按住自己胸口,恶狠狠骂了句:“恶臭情侣!” 顾照笑了笑,并不在意。 “你今天来可能打不了牌哦,今天是活动日,大家都去参加自己感兴趣的兴趣小组了。” 善慈家园每月一共有四次小组活动,分别是园艺、手工、看戏、唱歌、阅读,大家可以根据自身兴趣爱好选择进哪个小组。 而除了小组活动,养老院一年还有两到四次的大型活动,天气好疫情不严重的话,甚至会组织老人们去S市的公园景点春游、秋游,走动走动。 “兴趣小组?都是干什么的?”宋姣梦问。 “园艺就是种菜,手工是织毛衣、剪纸这些,看戏主要是在影音室看DVD,唱歌是在活动室,阅读在图书馆。” “你这是去哪里?”宋姣梦见顾照怀里抱着一本书,好奇道。 顾照刚从图书馆出来,给她看了眼书名,说:“我要去看袁奶奶,给她读一读这本书。” 霍玲说自己奶奶是知识分子家庭出身,年轻时就爱阅读,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她生病前。八十岁那会儿,她每周都还会看一本新书。 宋姣梦也没事做,来都来了,就说要跟顾照一道去。 两人到袁奶奶房间门口时,护工正在喂她喝水。她倚靠在床上,捧着大茶缸,边喝边漏。护工看着已经有了经验,拿纸巾垫在她下巴处,这才没让水滴下来。 喝完茶,袁奶奶看到走进来的顾照与宋姣梦,警觉道:“你们谁啊,怎么乱进别人房间?” 顾照停住脚步,没有再往前:“我是您孙女的朋友,您忘啦?” “孙女?”她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你怎么瞎说?我只有一个儿子,都没有结婚呢,哪里来的孙女?” 宋姣梦没接触过这类老人,不是很知道要怎么应对,便只是盯着顾照,看她如何处理。 “那我说错了,我是你儿子的朋友。”顾照晃了晃自己手里的书,“他让我给你带来了一本书,我念给你听吧。” “我儿子的朋友?”袁奶奶好像记起了什么,一拍大腿,“哦哦,你是小严啊,我儿子的女朋友是不是?” 顾照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嗯,我是小严。” 一旁护工也附和道:“对对对,她就是小严。” 有了这重身份,袁奶奶瞬间放下警惕心,招呼两人过来坐。 顾照拉了张椅子坐到床边,宋姣梦则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坐下,安静地望着他俩。 翻开书本,顾照冲床上的袁奶奶笑了笑,道:“这本书很好看的,还得过文学奖,我念给你听好不好?” 袁奶奶眉头一皱:“得了哪个文学奖?我怎么没听说过?” 这书首印在05年,袁奶奶就算看过,估计也忘了。 “那可能不是很有名的奖吧。”顾照翻开第一页,当着袁奶奶的面轻声读起来。 “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九十岁了。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它们给看老了……” 袁奶奶在顾照念到第十页的时候就睡着了,顾照阖上书,招呼着宋姣梦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 “这本书能借我看几天吗?”宋姣梦方才听着听着,有些听入了神,对这个故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可以啊,给你。”顾照爽快地将书给了对方。 “谢谢,我会尽快还给你的。”宋姣梦抚了抚封面,道。 顾照直接摇了摇头:“不用,你想看多久都行。反正袁奶奶等会儿睁开眼应该就不记得我不记得这本书了,下次我会换本书换个身份出现在她的人生里。” 一件有些无奈有些悲伤的事,从她嘴里说出,奇异地竟然变得不那么沉重了,甚至还有点温馨,仿佛“忘记”也没什么大不了。 两人走在连接两个区域的走廊上,阳光从一侧打进来,落在顾照的身上,明亮到耀眼。宋姣梦望着她的背影,微微眯起眼。 养老院和她想得不太一样,顾照……也跟她想得不太一样。 第58章 你今晚很美 自从经历了小区封控后,志愿者们便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哪怕解封了,大家也时常来往聚餐。 知道顾照与沈玦星搬回河岚九村后,张雅特地请两人吃了饭,一同在席的还有王经理和罗湛。 “那小子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还好那天3号楼的阿叔反应快,不然后果不敢想哦……” “那天我去剧本杀了,不然一定揍死那个傻叉!” “算了吧,还轮得到你揍啊,我赶到人都已经压在地上了。” 顾照遇袭那天,罗湛和同学去剧本杀了,不在家里,只是从群里得知发生了什么,趁聚餐,大家便一道还原当时场景给他听。 前面王经理和张雅还能说一说,到后头民警将杨天龙铐回派出所,只有顾照和沈玦星跟去了,具体发生了什么也只有他俩知道,罗湛听得正起劲,便将目光投向顾照和沈玦星,示意他们接着说。 “然后……”顾照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然后我就把他给揍了。”沈玦星平静地叙述那晚发生的事,不含任何艺术加工。 王经理都惊了:“在派出所啊?” “嗯。”沈玦星点头,端起杯子喝了口酒。 罗湛直接竖起大拇指:“你真是我哥,牛逼!” 沈玦星眼里浮现一丝笑意:“小孩子不要学。” “也是情有可原嘛。”赵毅边喂女儿吃饭边道,“要是我,我也忍不了。而且那人还涉毒是不是?碰那些东西的人脑子都不正常。” 张雅深有同感:“我有个朋友的朋友就因为碰了毒搞得妻离子散的,到后面想方设法搞钱,什么谎都扯。问我朋友借了三千,说是出车祸要赔给人家,第一次借了,隔两个月又来借,还是出车祸……” 后面的话题变来变去,一度变成法治专栏,好在张雅又拉回来,问沈玦星是不是以后都住这里。 沈玦星看了眼顾照,道:“我不放心顾照一个人,她不愿意住我那里,只好我住过来了。” 张雅就坐在顾照旁边,闻言忍不住问道:“都这样了,你们干吗不结婚?” 顾照一愣,就连沈玦星让她考虑考虑自己都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事,她现在仍在探索情侣间的相处之道,结婚虽然也不过是多了张纸而已,但总觉得需要承担更大的责任,她还没准备好这种身份的转变。 “对啊,你们恋爱这么久了还不结婚啊?”罗湛一直当他们从高中就在一起了,算下来怎么也得有七八年,对于这种恋爱长跑,小年轻自有他的见解,“迟则生变,抓紧了哥哥姐姐。” 顾照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罗湛的“这么久”是怎么来的,解释又不好解释,便只能傻笑。 “一切都听顾照的。”沈玦星夹着菜,视线不看任何人,语气显得十分随意道,“她想什么时候结婚就什么时候结婚,她想明天结,我现在就可以求婚。” 顾照错愕地一再观察他的表情,但始终分辨不出他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说场面话。 “哇,姐姐你怎么说?”罗湛一下来了精神。 顾照连连摆手:“不急的不急的!” 众人闹了她一阵,把她闹得双颊绯红,说话又开始结巴,这才意犹未尽转移话题。 顾照用手背蹭了蹭自己滚烫的面颊,去看从刚才就一直安静不插嘴的沈玦星。 对方隔着桌子也在看她,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的话惹出了怎样的麻烦。 还笑! 顾照瞪他一眼,本想传达自己的不满,却因为眼神太过柔软,反而有种如嗔似怪的味道。沈玦星非但不害怕,笑容还愈加大了。 吃完了饭,顾照与沈玦星挥别众人后直接回了家。 老小区楼道里的灯都是声控的,只要长时间没声音,灯就会暗下来。顾照将钥匙插进门锁,刚转了一圈头顶的灯就灭了。 反正也要进门了,她就没有在意。 “我是认真的。” 头顶的灯因为突然的声音又亮起来,顾照开门的动作一顿,看向身后沈玦星。 沈玦星注视着她,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如他所言,没有半点玩笑成分。 顾照只是一瞬就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什么——只要她愿意,沈玦星就会跟她结婚。 沈玦星是这么冲动的性格吗?他……他不再跟她相处久一点看看吗?她都觉得自己对沈玦星滤镜很厚很恋爱脑了,怎么感觉沈玦星比她还恋爱脑啊?婚姻大事,慎重点比较好吧? 顾照张了张口,想让对方冷静点,忽然头上那盏无用的灯没坚持几秒又暗下来了。 黑暗中,顾照转身摸索着钥匙,有些慌乱地开了门。 “进、进来吧。”她清了清嗓子,用极短的时间决定先放置处理,不作回应。 而沈玦星就好像能听到她心里的声音一样,除了那句“我是认真的”,之后再没说过别的。顾照不提,他也不急。 转眼中秋将至,张雅在聚餐时得知顾照要在中秋这天参加沈家的家宴,便自告奋勇要做顾照的造型师。 她帮顾照网上买了条丝绒质地的红色吊带裙,怕晚上凉,又搭了件同样质地的黑色长款薄外套。 顾照皮肤本就白皙,穿上红裙后,更是趁得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张雅拿出平时给女儿编发的看家本事,配合发卡,给顾照盘了个温柔又显气质的发型。原本的刘海长长了,垂在颊边,成了碎发,张雅索性烫了个卷,为顾照增添了一丝复古风情。 额头上的红色胎记经过一次光动力后,效果很不错,只靠粉底便能完全遮盖。张雅化妆步骤一样不落,不仅是眼线、眼影,就连睫毛、高光这些也统统给顾照整上了。最后选口红时,更是翻出自己压箱底的几支口红,从中精挑细选了一只给顾照涂上。 红裙配红唇,张雅微微抬起顾照的脸,给她涂上雾面哑光质地的砖红色口红。 全部妆面完成后,顾照以为终于结束可以站起来了,结果一站起来就被张雅上上下下一顿喷。 顾照不小心脸上被喷了一下,浓郁的香味立马叫她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张雅用手扇了扇,替她扇掉那些还未落下的香水细雾。 顾照本来觉得香水味太浓了,感觉自己就像个移动的香薰机,但披着外套走到马路边等沈玦星的时候,香水慢慢挥发,刺鼻的前调过去后,温和的中调凸显出来,清新柔美的花香中,带着丝微涩的茶香。如张雅所说,是与这个季节十分相称的味道。 外套因为跑动滑落下来,露出雪白的肩头,一阵秋风拂过,吹乱了她的刘海。她低下头,将刘海别到耳后,周围的风都是花的香味。 道路两旁的银杏树已经变作金黄的模样,是这条街上独一无二的景色,而穿着红裙挽起长发的顾照,哪怕戴着口罩,也是别人眼里再美不过的风景。 一名骑着自行车的中年男人远远看到她便放慢了速度,等骑到她面前,更是明目张胆地不停打量她周身。 换别的时候或许顾照早就感觉到了对方不礼貌的盯视,但她一早看到了沈玦星的车,注意力全在不断靠近的车身上,也就完全无视了中年男。 但沈玦星无视不了。 驾驶车辆靠到路边,见中年男还在不停回头看顾照,他沉着脸连按两下喇叭,刺耳的长鸣响彻长街,吓得中年男车把一歪,差点摔倒。 顾照坐到副驾驶,本来见到沈玦星很开心,结果一看他又是按喇叭又是黑脸的,就有些忐忑。 “怎么了?”她看着前方已经快速远去的中年男,猜测道,“那人违反交通规则啦?” 沈玦星拧着眉深吸了口气,视线落到她脸上,又因她无辜的表情,实在说不出刚刚那个猥琐男的行径。说了,他都觉得脏了顾照的耳朵。 “……没什么。”最后,他叹气道。 沈家的家宴摆在市中心有名的老饭店里,店内充满民国风情的装饰与顾照的装扮异常贴合。 两人走过大堂,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虽然都戴着口罩,但沈玦星的身材属实优越,宽肩窄腰,头小腿长,帅哥的气质挡也挡不住。而经他衬托,顾照便显得越发纤细娇小,一袭红裙的她就像一朵盛放的红茶,优雅和娇艳都是恰到好处。所过之处,留下一路余香。 “不要紧张。”沈玦星牵住顾照的手,感觉到她手心都是细汗,轻声安抚道,“他们都会喜欢你的。” 顾照冲他笑了笑,没说话,因为她觉得自己一说话就会发抖。 引路的侍应生将他们带到一扇双开大门前,道:“就是这里了。”说罢他双手按住大门,缓缓朝里推。 顾照看着一点点向她打开的大门,不自觉咽了口唾沫,如果不是有沈玦星的体温,她的手一定是冰凉的。 在大门彻底打开前,沈玦星忽然俯下身。 “忘了说,你今晚很美。”他在顾照耳边说道。 第59章 我永远都会支持他的 蒋婉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哥哥相依为命,多年前也去了国外,因此这次中秋家宴,在场的都是沈家的亲戚。 听说沈玦星要带女朋友过来,沈家能来的都来了,二十人的桌子坐得满满当当,顾照光是认人就认得晕头转向。 沈家许是基因优良,从上到下,从老到少,皆是相貌端正、气质出众。就是沈玦星快九十岁的爷爷,都能从眉宇间看出年轻时定是个风流倜傥的大帅哥。 怪不得沈玦星会觉得自己只是个普通人,长久地面对这一屋子的俊男美女,确实容易对“普通”这两个字的认知产生偏差。顾照对着沈玦星一位长得很像某位超模的姐姐心里暗想。 蒋婉很满意这位准儿媳,因此与众人提前打好了招呼,什么能问什么不能问,大家心里都有底。 “你们高中那会儿,沈玦星是不是就对你有意思了?”沈玦星那位长得很像超模的堂姐沈夜白调笑着问道。 “没有,他不喜欢我的。”顾照老实道,“他那时候虽然对我很好,但他对我好不是因为喜欢我,就是把我当做一个需要帮助的女同学。” “小姑娘单纯。”另一位堂兄沈阔笑道,“一个小男生对另一个小女生不求回报的好,本身就是件值得推敲的事。就算到不了喜欢,这个女生对这个男生来说,肯定也是不一样的。” “你倒是会说,是不是很有这方面的经验?”沈阔妻子戏谑道。 “谁年轻时没早恋过是吧。”沈阔说到一半,回过神来,深情面向自己妻子,“不过那都是过去了,自从遇见你,我就没想过除了你以外的伴侣人选。你就是我的唯一。” 众人一阵哄笑,都被他肉麻得不行。只有沈玦星若有所思,侧首看着身旁的顾照,忽然间什么都明朗了。 原来顾照对他来说……从来都是不同的。 顾照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与他四目相对:“怎么了?”唇边还带着未消退的笑意。 沈玦星低下头,与她小声耳语:“我在想,以前的我可真傻……” “?”顾照没听懂他什么意思,眼里生出浓浓疑惑,还想再追问,包厢大门在这时缓缓打开,姗姗来迟的最后一名沈家人终于到了。 风投行业没有休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忙和不太忙的区别。中秋这天,沈旋章依然忙碌,可因为要参加沈家家宴,硬生生挤出了吃饭的时间。 他一进门,所有人的目光便都投向他。 “你可来了。”沈夜白拍拍身旁空座位,道,“快坐下。” 虽然沈廉与沈旋章的母亲离婚了,但沈旋章与沈家的联系却仍然十分密切。不光是沈玦星、沈夜白这些小辈,就连蒋婉这些长辈见到他都颇为热情,沈老爷子更是好一番嘘寒问暖,直说他看着瘦了。 作为前相亲对象,顾照见到沈旋章还是有些尴尬的,但好在对方也知道这场合不适合叙旧,只是对她礼貌性地颔了颔首,并未多说什么。 “你弟弟都有女朋友了,你什么时候也带个对象回来?”沈旋章才坐定,沈廉便开始了例行催婚。 沈旋章特别不能理解沈廉,他自己第一段婚姻那么糟糕了,到底哪里来的自信饱受劣质婚姻之苦的儿子能过上幸福的婚姻生活? “是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事业已成,该考虑婚姻了。”蒋婉在旁帮腔。 沈廉与前妻是和平分手的,大家维持着成年人的体面,没有闹得很难看,蒋婉甚至还有沈旋章母亲的微信,偶尔两人会聊两句,互相抱怨儿子不省心的地方。 沈旋章哪里都好,唯一让父母头疼的,就是他对感情的态度。快四十的人了,别说结婚对象,身边甚至连个固定的伴儿都没有。 用沈廉的话说,以后在家摔死了,估计不臭都没人发现。 “谈恋爱好吗?”沈旋章没有接父亲与后母的茬,而是微笑着问沈玦星,“你觉得一个人好,还是两个人好?” 沈玦星一愣,顶着一桌人的视线,想了想道:“我一个人的时候,觉得一个人挺好,但和顾照在一起后,又觉得两个人更好。” 一个人时,他根本不想休息,因为休息也不知道能做什么,总是想用更多的工作填满生活。可与顾照交往后,他变得期待休息。期待与顾照一同出去约会,看电影,逛展,甚至会期待什么也不做,只是一起吃一顿美味的午餐,一起在温度适宜的屋子里睡一场香甜的午觉。 如果是单身时的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回答沈旋章,一个人好。但现在的他,已经尝过两个人的好,便再也回不到一个人的时候。 “因为两个人更快乐是不是?”沈旋章的目光从沈玦星转向顾照,“两个人在一起,比一个人的生活更好,所以你们才会想要一直在一起。” 顾照觉得他说得没毛病,于是点了点头。 “但对我来说,和另一个人分享自己的闲暇时间、商量事情、照顾对方的情绪,是件麻烦而影响我个人生活品质的事。多一个人没法使我的人生更圆满,也不能给我带来任何物质或者心理上的好处。”他说着,看向自己的父亲,加重语气道,“婚姻应该是让两个人都更好的东西,而不是更坏。” 沈廉听出他的意有所指,脸色一下变得很不好看。他的第一段婚姻确实很失败,也自认很对不起沈旋章,但作为一个父亲,他不认为关心自己儿子的终身大事有错。 “你一个搞风投的,不知道什么是勇于试错吗?找到不对的人才会变得更坏,找到对的人,你以上说的一切都不会成立。” “我的风格是用数据说话,而不是冲动行事。” 眼看两个人要吵起来,沈玦星忙给母亲使了个眼色,然后自己迅速转移话题。 “姐,你们公司今年业绩怎么样?有受影响吗?” “哦……肯定有影响的,在准备第一波裁员了。”沈夜白反应也很快,“你那公司怎么样?有影响吗?” 蒋婉在桌子下拍了拍丈夫的腿,让他稍安勿躁:“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少说两句。” 沈廉冷哼一声,喝了口杯子里的酒,黑着脸好长一段时间没再说话。 话题转向沈玦星的公司,众人一听沈玦星说他公司今年又是员工受伤,又是被拖欠款项,脸上表情立马有些微妙。沈玦星大伯更是直言让他自己留条后路,别把全副身家都投进去。 “你爸妈老了,该是享福的时候了,别让他们担心。现在这个时节,创业不是好创的,虽然你爸爸也说了,年轻人总要勇于试错,但你答应大伯,如果失败了,就不要再继续试了。”大伯语重心长道,“你也要为小照考虑是不是。” 顾照感到沈玦星的身体一僵,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他的下颌收紧了,咬肌用力,是不服气的表情。然而碍于对方是长辈,碍于他被打击过太多次,碍于对方说的也是实话……碍于种种,他只能松开紧咬的牙齿,暂且认同对方的观点。 “我知道了……” 顾照在桌下一把握住沈玦星的手,大声道:“我没关系的!” 除了沈旋章,沈家其他人都错愕地看着她。 “我没关系的。”顾照抿了抿唇,道,“我有房子,有存款,还有稳定的工作。就算……就算沈玦星失败了,我也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他只需要去做他自己喜欢的事就够了,我永远都会支持他的。” 沈旋章晃了晃手里的红酒杯,低头无声笑了。刚刚大伯说话的时候他就有预感顾照忍不了,果然啊,但凡有人否认沈玦星的梦想,沈玦星答应,她都不会答应。 他想象不出与另一个人共同生活组建家庭的样子,但如果有个人能这么护着他,感觉……也不错。 这可能就是他能想到的,婚姻带给他最大的好处了。 “哎,你真是个傻姑娘哟。”作为男方的母亲,蒋婉都有些听不下去了,“你的是你的,他的以后也是你的,你怎么能不为自己多想想?”说着,她怜爱地抚了抚顾照的肩膀。 沈玦星也想问,为什么顾照可以这么相信他,这么心无旁骛地支持他?连他的家人都不看好他,顾照却好像完全不在乎他在做的事到底能不能成功,就好像她只在乎他……开不开心。 “儿媳妇没进门婶婶你就开始偏心啦?怎么还有婆婆让儿媳妇为自己多想想的呀?”沈夜白笑道。 听对方一口一个“儿媳妇”的,顾照脸都红了,桌子下的手松开沈玦星,才抬起,又被反手更紧地握住,牢牢扣在腿上。 “好了,别闹她了。”沈玦星嗓音含着丝喑哑的开口。 酒足饭饱,各自回家。今天这顿沈玦星买单,他到收银台付账时,顾照先行与其他人往大门口走。 “宋小姐,你还有联系吗?”站在门口台阶上,沈旋章犹豫片刻,还是问出口。 顾照眨眨眼:“宋小姐……宋姣梦吗?” “是。” 顾照没有心眼,不知道两人后来还有纠葛,只当是对方随口问的。 “有啊,她最近离职了,在我们养老院当志愿者呢,天天陪晓娟老师斗地主。” 沈旋章没想到宋姣梦离职后生活这么丰富多彩,有些意外,又有些好笑。 “看来,她探寻到了新的可能。” “……” 等等?这种熟稔的口吻是怎么回事?顾照内心暗暗震惊。 还来不及问,她眼前忽地一暗,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 “哥,代驾还没来吗?”将沈旋章和顾照隔开,沈玦星面上仍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有空再一起吃饭,我们先走了。” 沈旋章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路上小心。” 挥别众人,上了车,顾照看着外头街景,渐渐发现这不是回河岚九村的路,倒是有点像去沈玦星公寓的路。 “是要回你那边拿什么东西吗?” 沈玦星目视前方,神秘兮兮道:“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都要九点了,除了电影院和餐厅,还有哪里是这么晚都开着的? 医院?酒店?沈玦星该不是要带她去开房吧? 还好沈玦星并不知道她不着边际的想法。 他降下车窗,在微凉的夜风里,向顾照做着此次目的地的介绍。 “那是我的,梦想之地。” 第60章 你能理解我吗 一路上,沈玦星开了车子的全景天窗,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天际高悬的圆月。 除夕、中秋、元宵,顾照过去对这些节日的参与感很少,它们与一年中的任何一天都没什么区别,重阳节在她心目中可能都比中秋节存在感更强一点。 过去几年的中秋节都是她一个人度过的。一般这天养老院食堂会给老人们准备自制的月饼,小小一个,她会领一个回家,然后在露台上边赏月边把它消灭干净。 她习惯了一个人过各种节日,别人习以为常的家宴,对她来说反而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原来中秋节也可以很热闹,原来这天看到的月色,也可以不是清冷幽寂的。 顾照仰着头,全程望着头顶那轮圆月,觉得它好熟悉,又觉得它多少有点陌生。 “到了。” 顾照收回视线,发现沈玦星将车停在了一个露天停车场,周围黑漆漆的,只有绿化带里的景观灯还有道路上的路灯亮着。 下了车,她一眼便认出了前方的巨大建筑——作为国内最大也是最知名的家居商场,她就算没来过,也绝对知道它的存在。 “你还没看过我工作的地方吧?”沈玦星牵着顾照的手,朝建筑走去。 两人来到商场外围的一扇玻璃门前,沈玦星输入密码后,门锁很快打开,推开门的一瞬间,从入口开始,所有的灯全都亮了起来,一个巨大的家居展厅出现在顾照面前。 展厅里模拟着各种智能家居场景,有卧室、厨房、客厅、办公室等,沈玦星拿起吧台上的一个平板电脑,手指轻点两下,紧闭的窗帘便朝两边缓缓拉开了。 玻璃墙外头就是寂静的广场,再远就是高架。 “这里就是我梦想的起源。”沈玦星坐到床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顾照坐过去,两人隔着玻璃,一道看着天空中的月亮。 看了一会儿,顾照觉得哪里不太对,扫视一圈周围,道:“把灯关了吧,太亮了。” 沈玦星在平板电脑上轻轻点了下,立时,展厅内的所有灯就全部熄灭了。两人置身一片黑暗中,月光撒进来,化身成最为原始的光源。 这感觉就对了。 顾照指着月球上的阴影,道:“小时候奶奶告诉我,那是玉兔在捣药。” 沈玦星对着那些斑块艰难地想象了下,怎么也不能将其与玉兔联系在一起,但嘴上,他还是应和着顾照道:“挺像的。” “是吧,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月亮上是真的有宫殿有仙子的。死掉的人都会去月亮上,陪着玉兔捣药,和仙子一同做月饼。”顾照笑着说,“小学那会儿,我会和别人说,我的爸爸妈妈都住在月亮上。” 然后那些小朋友就会骂她谎话精,说她骗人,无论她如何努力解释,得到的只是更多的嘲笑与蔑视。 沈玦星敏锐地察觉到她话语里的低落:“说不定另一个维度的月球,他们真的生活在上面。”昏暗的光线下,他看向她,道,“有物理学家认为,宇宙应该是十维的。一维是线,二维是平面,三维是空间,四维是时间,我们生活在三维的空间里,最多也就能理解到四维,其它六维空间结构,凭我们的大脑是很难理解和感知到的。他们或许……就生活在我们无法感知到的那六维空间里。” 顾照的物理知识还停留在高中阶段,看过的唯一一本讲宇宙的书还是霍金的《宇宙简史》,超弦理论这种未被验证的理论物理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深奥艰涩。 “真的吗?”她有些疑惑,又忍不住想要相信。 月色下,她的双眸里敛着细碎的光,微仰着脸凝视着沈玦星的时候,显得格外楚楚动人。 沈玦星靠近她:“万物皆有可能。” 他试着忍耐,却仍然输给了自己的欲望,短暂地停顿后,倾身将最后的几厘米缩短成了零。 本来只是想亲一下的,可亲了一下,又想咬一下,咬了一下,又想更多,便越吻越激烈,最后将顾照唇上的口红全都吃下了肚才算完。 黑暗的环境太容易给人一种错觉,可以干任何事的错觉。沈玦星控制着自己松开顾照,忙不迭打开了所有的灯。 骤然亮起的灯光使顾照眯了眯眼,等看清眼前沈玦星的样子,她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 沈玦星嘴上全是她的唇膏,唇角还斜飞出去一笔,划到了面颊上。她想了想,这一笔应该是她方才捧住他脸时不小心拇指划到的。 赶忙从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掏出湿纸巾,替对方仔细擦了。 “好吃吗?”她故意问他。 沈玦星乖乖让她擦着,垂眼道:“口红吗?不好吃,有股香精味。” “我也觉得,味道怪怪的。”替他擦好后,湿纸巾翻过来,顾照将自己唇上剩余的口红也全擦了。 沈玦星又带顾照参观了展厅更里头的办公区域。 相比展示区,办公区域不算大,也就八九张桌子,有两间单独用玻璃围起来的办公室,沈玦星指着其中一间说,那是他的办公室。 “我就是在这里接到第一笔订单的……”说着,他拉开门,邀请顾照进去。 办公室的装饰十分简单,一块移动白板,一张书桌,角落摆着一盆生机勃勃的琴叶榕。 “那天我就坐在这里,然后前台领着一家三口走了进来……”沈玦星向顾照诉说着他的第一位顾客。 那是一名下半身截瘫的小女孩,七岁练舞时受的伤,之后就再也没离开过轮椅。为了她,父母卖掉了原来的房子,换了离康复医院更近的房子。装修时,找到了沈玦星。 他们想要更现代,更适合残疾人的家居设计,想要女儿不再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沮丧。 “方案设计好之后,通过总控,她坐在床上就可以拉开窗帘看到外面的天气,可以看到家里的每个角落,可以远程和门外的人对话,可以开关家里的任意一盏灯。”他越说越兴奋,“这才是科技应该带给人类的东西……” 顾照看着他,心里不由自主浮现出多年前看过的,沈玦星那篇获奖作文里的一句话——科技不单单是赚钱的工具,也是惠民的工具。 “科技不单单是赚钱的工具,也是惠民的工具。” 冥冥之中的默契,顾照心中所想,与沈玦星的话语完美无缺地合上,竟是一字不差。 “顾照,你能理解我吗?”这不是沈玦星第一次向人诉说自己的理想,却是他最紧张的一次。 顾照从他眼里看到了忐忑,看到了期待。他将他那不被家人理解的梦想尽数说予她听,她又怎么可能让他失望,给他不被期待的答案呢? “能!”她重重点头。 当初她成绩那么糟糕,说想考A大,沈玦星也从没有嘲笑过她不切实际,他甚至没问过她为什么一定要考A大。沈玦星既然可以不问缘由地支持她,她为什么不能不问缘由地支持对方呢? 紧绷的表情松懈下来,沈玦星轻轻呼出一口气,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的笑意,但没等这笑意在唇角化开,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烦心事一样,一点点拧起眉心。 “对不起。”他郑重地向顾照道歉。 顾照有些懵,刚刚不还在谈梦想说科技呢吗,怎么突然跟她道起歉来了? “啊?” “我以为自己三十岁前不会遇到心仪的女孩,所以当初创业时,把我妈给我准备的婚房卖了……” 房子是蒋婉父母留给她的,她又留给了沈玦星,预备给他当未来婚房用的。虽然房子房龄老了点,但胜在地段好,还是学区房,结果沈玦星为了创业说卖就卖了。这也是蒋婉一直耿耿于怀,对沈玦星创业颇有微词的原因之一。 房子给他了,他想怎么处理是他的事没错,但作为父母,总是不想看到孩子为了一个虚无的梦想孤注一掷的。 “今年公司刚起步,可能赚不到什么钱。再给我两年,两年后,你想把家安在哪里就哪里,”沈玦星作出承诺,“我会给你最完美的房子。” 嗐,她还以为什么事呢。 房子她有呀,虽然不是很大,小区环境也不是很好,但住两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我还以为你是为什么事跟我道歉呢……”顾照轻咳一声道,“如果……如果我们结婚,住我家也可以吧?又没规定女方不能出婚房。” 沈玦星没有言语,但眼神炙热到顾照根本不敢与他对视。无处安放的视线落到桌面上,在笔筒里看到了之前送给沈玦星的那支白色钢笔,她连忙从笔筒里拿起它,快速转移了话题。 “这支笔好用吗?” 沈玦星看了眼她手里的笔:“好用,你买的怎么会不好用。” 现在每次签文件他都会用这支笔,每次用都会想起顾照。 顾照摩挲着笔身,忽然想起高中时与庞苗打的那场架。人人都当她是为了沈玦星与庞苗打架的,连沈玦星都是这么认为的。他从来没有听过她的解释。 “高中时,我和庞苗打架,不是因为喜欢你。”她抬起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选在今天说这件事,“我去车篷找你,是想跟你解释,但你没听。” 或许是交心的气氛太好,又或许是她正好看到了这支笔,想到了那些事。 “我确实喜欢你,但和她打架,不是因为要争抢你,是因为我想反抗她,我不想被她欺负。我以为我是可以反抗的,但人人都说我做得不对。”说完,她笑了一笑。 这自嘲的一笑,简直把沈玦星的心都要笑碎了。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自己是如何决绝地撇清与顾照的关系,又是如何简单粗暴地断绝与她的所有联系的。 现在想想,顾照确实不是会和别的女生争风吃醋的性格,当时自己到底为什么不听她的解释呢。 他应该要听的啊。 “对不起……”这是沈玦星今晚第二次道歉,却比第一次沉重得多,自责得多。 顾照摇了摇头,将白色钢笔放回笔筒,然后问他:“沈玦星,你能理解我吗?” 一样的问题,她抛给他。 “能。”沈玦星想也不想,几乎是瞬间给出了答案,“你可以反抗,你当然可以反抗。” 顾照一直以为自己不在乎了,但直到得到沈玦星回答的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不是不在乎。她只是没有办法了,这才像鸵鸟一样把这件事埋在心间。而现在,她终于可以做到真正的释然。 “所以我没有错是吗?”明明是高兴的,上扬的唇角却控制不住向下的趋势,顾照鼻头发酸,五官都要皱到一起。 沈玦星轻叹口气,上前一把抱住了对方。 顾照像个终于沉冤得雪的人,尽情发泄着自己的委屈。尽管她发泄的方式看起来十分的可怜——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牢牢扯住沈玦星的衣服,颤抖着默默流泪。 “你做得很好。乖乖,你做得很好……”沈玦星心疼地吻着她的发顶,给予迟来了七年的肯定。 第61章 记得想我 善慈家园一年会组织两到四次的大型活动,所有活动上一年年底就会做好计划书,提前一个月开始彩排。方院长去年底一共为今年策划了三场大型活动,分别是新年、端午、重阳节。中秋过后,顾照就开始帮着院长忙重阳活动的事,写主持稿、排节目、准备小礼物。 到了重阳节这天,除了往常一些必有节目,什么方院长的独唱,杨爷爷的相声,作为主持人的顾照还特别安排了一个惊喜。 原本冯晓娟这天上台是要唱《贵妃醉酒》的,结果音乐一响,是《牡丹亭》的伴唱。她以为是工作人员放错了,正要开口让重放,音箱里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同时,活动室门口走进来一个拿着话筒的优雅身影。 蒋婉穿着一身稳重的深棕色套裙,脸上化着淡妆,用着婉转清亮的嗓音,唱出了《牡丹亭·游园》中最著名的选段。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她见冯晓娟还愣着,便抬了抬手,示意她跟着一道唱。 冯晓娟如梦初醒,眼含激动,颤声合着蒋婉的声音,一道唱完了这个选段。 音乐结束后,她甚至顾不得还在台上,一把握住蒋婉的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你怎么要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这……我这都没什么准备。” 蒋婉拍拍她的手背,笑道:“来就来了,还准备什么?我特地练了一个月,就是为了给你们个惊喜,提前说了,惊喜不就没了吗?老姐姐,你见了我高兴吗?” 冯晓娟连连点头:“高兴高兴!” 之后冯晓娟坐到台下,蒋婉一个人又唱了两段《牡丹亭》的选段,每次唱完都获得满堂喝彩。 来帮忙布置会场的宋姣梦与顾照一道站在舞台边边,见蒋婉这样受老人家们的欢迎,不免好奇:“那是谁啊?” “沈玦星的妈妈,以前是名昆曲演员,晓娟老师特别喜欢她。”顾照一面关注着台上的表演情况,一面回答她。 “沈玦星的妈妈?”宋姣梦惊讶地看了眼顾照,又去看舞台上的蒋婉,看着看着,感叹道,“怪不得沈玦星长得好看,原来是妈妈好看。” “爸爸也好看的,他们全家都很好看。”顾照回忆了下,好像沈玦星家就没不好看的。如果说长得好看是五官排列组合的奇迹,那他家简直就是奇迹的大集合。 听她这样说,宋姣梦脑海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她所认识的另一个沈家人的长相。确实,沈旋章也很好看。 “那他们家基因挺好。”宋姣梦突然有些痛心,沈旋章那么好的基因,竟然硬生生被他拖到了四十岁。 男人,生孩子要趁早啊。 重阳活动举行完毕后,蒋婉又留下来与冯晓娟等人唠了会儿嗑,并做下了以后一定会经常来养老院找他们共同探讨昆曲文化的约定。 也是到这会儿,蒋婉才知道冯晓娟竟然还是沈旋章的姨奶奶,两人索性攀起了亲戚。 蒋婉:“那我不能叫您老姐姐了,您是旋章的姨奶奶,我得叫您一声姨啊,叫姐姐差辈了。” 冯晓娟笑得合不拢嘴:“叫什么都行,你爱怎么叫怎么叫。” 离开时,冯晓娟万般地不舍,握着蒋婉的手一路将她送到了停车场。 “乖乖交给你,我就放心啦。”临上车前,冯晓娟动情地说道,“她真的是个特别好特别好的孩子,我都这把年纪了,就没见过几个这么好的姑娘。你别嫌我啰嗦,老天爷对她不好,我得对她好,我得给她把关。” 养老院里,多是看到子女尽孝的,却难有看到孙子辈尽孝的。像顾照这样年纪的孩子,可能连自己的父母都没有照顾过,更不要说照顾卧床的祖父母了。 她自己的孙女,从来不会主动打电话给她,也从来没有单独来养老院看过她,没有给她换过一个造口袋,亦没有为她洗过一件衣服。 别说孙女,就是她自己的女儿,难得给她洗个造口袋都要面露难色,顾照却从来不会嫌弃她身上揣着个尿袋子。 知道她自尊心高,不愿意让护工看身体,顾照就会找没人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提出看一眼造口的请求。等确认了造口一切正常,顾照不会嫌恶地立马去洗手,也不会露出一点为难的神色,只会替她把衣服整理好,笑着告诉她挺好的,要继续保持。 关心她的健康,是医生的责任,是她子女的义务,却不是顾照的工作范围。顾照是在用真心待她,她能感受得到,所以她也要加倍真心还回去,跟亲孙女那样为她处处着想。 “你放心吧,我家那小子,你别看他长那样,他就不是个花花心肠的人。认准了一个,他打死都只认准那一个。”小时候沈玦星有个奶嘴,一直用到嘬烂了才扔,不是他们大人偷懒省事不给换,实在是他不要。同样的款式同样的颜色,不是原来那个他就是不要。 由小见大,别的方面蒋婉不敢保证,专情这点上,她还是能替她儿子做一番保证的。 “要是以后他欺负小照,我第一个不答应。”蒋婉眼一瞪,显露出重女轻男的本色,“腿都给他打断。” 沈玦星打了个喷嚏,会议室整个一静,所有人,包括正在说话的林立都看向他。 这是他们公司的习惯,或者说沈玦星的习惯。轻易不说话,但如果出声,所有人就都得停下来听他讲话。往往他的发言简明扼要,并且直击重点,能打开一些新的思路。 但今天,显然还不到他说话的时候。 “我只是打了个喷嚏,继续。”食指抵在鼻子底下搓了两下,沈玦星示意林立继续说话。 吓死,还以为又要被骂了。 林立心里大大松了口气,接着PPT的内容的往下讲。 突然,商铭远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震,他看了眼,哀叹一声:“又有病例了。” 到如今,他就算不说得很详细,大家也能知道是什么“病例”,纷纷拿起自己手机查看。 “就两例,还好,不在我们附近。” “病例A所在区正好是之前我们负责养老院改造的那个区耶,还好我们都弄完了,不然养老院一封,我们肯定不能按时交工了。” “政策是区里有一例下面养老院就全部实行封闭管理吗?” “是哦,特别严格。” 沈玦星霍然起身,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下匆匆说了句:“我打个电话。”随后便推门离开了会议室。 “怎么了?老大什么事这么急啊?” “我们在那个区还有项目吗?” “没啊……” 在其他人还不明就里的时候,林立早已看穿了一切。他敲敲桌子,将注意力全吸引过来。 “老大的女朋友在那个区的养老院工作呢。” 这下众人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么着急了,原来是担心女朋友啊。 “怪不得我觉得他最近脾气好了很多,骂人的语气都温柔了,我还以为是我自己犯贱给他上了美化滤镜。” “我也发现了,上次我图纸标错单位他竟然都没骂我……” 商铭远手里把玩着一支圆珠笔,瞥了眼外头打电话的沈玦星,好心提点众人:“接下来大家皮要紧一紧了,咱们星星估计又要化身喷火龙了。” 蒋婉是四点走的,她一走,最新病例就公布了。顾照一看公众号发布的本区病例消息,知道封闭管理是在所难免的了,直接知会了方院长,马不停蹄跑回家收拾东西。 沈玦星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已经在地铁上了,由于信号不大好,让两个人的对话不是很通畅。 “你们是不是……又要封闭管理?” “对,如果没有新增就封七天,有新增就不知道几天了……” “那你自己……当心……” “你也要注意休息,别老是加班,我……”顾照收紧手指,轻声道,“记得想我。” “……什么?” 顾照张口再欲说什么,那头却已经一片寂静,她拿开手机一看,通话断了。 叹了口气,她将“注意休息”之类叮嘱编辑成信息发给沈玦星,唯独“记得想她”,没有再提。 收拾了一些换洗衣物和日常用品,顾照提着行李箱又回到养老院,碰巧在门口遇上了同样去而复返的宋姣梦。 顾照愣了愣,没想明白对方怎么这个点回来了。重阳活动结束后,她见没事忙了就先走了,难道是忘拿什么东西了吗? 宋姣梦开着车进了养老院,顾照拖着行李箱跟上,走到停车场,宋姣梦正好下车。 “你怎么来了?”顾照问。 宋姣梦开了后车盖,从里头拎出一个比顾照拖着那个还要大的行李箱。 “你们养老院不是人手不足吗?我听说要封闭管理了,就跟方院长申请了下,可以留下来帮忙,她说要聘我做临时工。” 最近院里确实离职很多,就连他们财务室原本返聘的那位老财务,都因为吃不消长时间的封闭管理辞职不做了。而有的员工就算身体吃得消,家里人意见也很大,特别是那些孩子还小的。 所以就如宋姣梦所说,他们院里确实是挺缺人的。 “那真的太好了。”顾照高兴道,“对了,你睡眠怎么样的?” “睡眠?还行吧。”宋姣梦拖着行李与顾照一道往行政楼去,“你干嘛问这个?是我们住的地方隔音不好吗?难道我们要跟老人一起住?” 在她的设想里,最糟糕可能也就是住七人间了。 顾照摇摇头:“我们打地铺。” 身边许久没有回应,她转头一看,宋姣梦楞在几步之外。 “打地铺?”宋姣梦语气中多少有点不敢置信。 竟然连七人间都没有?? “嗯……跟方院长她们一起,在活动室打地铺。”顾照要命地补充,“方院长呼噜有点大,你要是睡眠不太好,最好准备一副耳塞。” 宋姣梦呆若木鸡,手上力气一松,行李箱拉杆砰地砸到地上。 第62章 凡事总有道理 只封闭七天是最理想的状态,然而事实是,这个数字一再被重置,转眼顾照他们已经在养老院住了半个多月。 这半个月来,顾照每天都只能通过手机与沈玦星联系。虽然只隔开半个城市,但要说不想念肯定是假的。忙碌一天后,她现在最期待的事就是接到沈玦星的来电。 感觉就像他们回到了高中那会儿,好几次接起电话,她都有种对面会响起少年沈玦星那有些冷,又有些倦怠的嗓音的错觉。 那时候她有个错题本,白天碰到不明白的地方、卷子做错的题目,她都会仔细记录下来,等到晚上沈玦星打来电话,连同作业上遇到的困难一同询问对方。 有些可能是之前就讲过的题型,她没有吸收,又错了,就会惹得沈玦星一边骂她一边又不厌其烦给她讲题。 “这题我记得我上礼拜刚讲过,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在听我说话?” 纵然隔着电话,沈玦星的声音依然威慑力十足,经常训得顾照大气也不敢喘。 “有的……” 对方顿了两秒,语气更冷:“有你还错?那看来是记忆不够深刻,这题抄二十遍。” “呜……”顾照大恸。 “今天默写单词你错了几个?十五个?你高考的时候想错几个?” 明明对方看不到,顾照仍是低着脑袋,一副知错、认错的模样。 “尽量少错点……” 沈玦星嗤笑一声,好像在笑她天真:“今天错的这十五个,除了老师罚抄的,另外每个再给我抄二十遍。下次默写如果你错的是这十五个里的任何一个,每个罚抄一百遍。” 顾照咬着唇,尽量不让自己痛哭出声。 “第七题你为什么选C?” 当沈玦星开始问问题,顾照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我……我算出来的,算错了吗?” “算错了,重算。” 顾照立马拿出草稿纸开始埋头苦算。 “青海长云暗雪山,下一句。”而就算是这种时候,沈玦星的抽背也是无处不在。 “是……是……”顾照一个脑子恨不得劈成两个用,怎么也想不起下一句是什么,急得脑门上汗都出来。 笔记就在边上,翻一翻,一切问题就可迎刃而解。但就像是能通过电磁波感知到顾照的内心所想,几乎是在她动这个念头的瞬间,沈玦星那头就传来了凉凉的提醒。 “你要是敢翻笔记,我就立马挂电话,以后你爱找谁补课爱找谁补课。” 这招很管用,顾照一下子连看都不敢往边上再看一眼。 “我、我背不出……”她哭丧着脸道。 “抄二十遍。”沈玦星并没有因为她的坦诚而手下留情。 那一年真的好辛苦啊,光是罚抄,就抄得她手都要断了。还好,所有努力都是值得的。 深秋时节,S市晚上已经很凉。顾照坐在花园的铁架秋千上,望着天上的星空,回忆着当年的事。忽然,手机铃声响起,沈玦星的电话来了。 她一下子刹住秋千,飞快接起电话:“喂?” “今天忙吗?”那头传来一声沉闷的车辆关门声,顾照猜测,沈玦星应该是刚停稳车就给她打电话了。 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方院长他们早就钻进被窝睡觉了,可沈玦星才刚下班到家。电视剧里霸道总裁总是很容易做,不是在泡吧就是在出席各种酒会,完全不用上班,然而现实里的企业家往往都是起早贪黑,处理项目遇到的各种问题,满足甲方的各种需求。 “还是老样子。”顾照道,“你呢?忙吗?有好好吃饭吗?” “这两天特别忙,晚上都是和同事一起叫的外卖,凑合吃吧。” 手机里,顾照听到了隐隐的音乐声,还是那种节奏感很强的音乐,从耳边倏地擦过,就像……马路上经常遇到的,那些开着电瓶车公放网络神曲的人。 “你没有回家吗?”这明显不是在小区里,更像是在大马路上。 “没有,我在外面。明天我要飞一趟C市,四天后再回来……”沈玦星轻轻叹了口气,“一想到要离你那么远,我就忍不住想来看一看你。” 顾照愣了一下,猛然起身,往养老院大门方向快步走去。 “你过来了?你……你现在在外面吗?” “我在你们大门外面。” 冷凉的风扑在面上,顾照越跑越快,到最后已经顾不得说话,只是急急地喘气。但等到了门口,又好似近乡情怯,远远看到沈玦星的身影,她反倒慢下来。 一步一步缩短两人的距离,她握着手机,急喘着,停在了大门三米之外的地方。 “我不能离你太近。”封闭管理的目的便是减少与外界的接触,哪怕对面是沈玦星,她也不能违反规矩。 沈玦星外头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长款薄外套,里头搭了件黑色的T恤,站在大门外被门头的灯光一打,就跟模特走秀一样。 他闻言笑了笑,道:“没事,我看看你就好。” 两人就这样隔着一扇铁门,于昏黄的灯光下,清冷的夜色中,炙热地对视。 “你不是说你们吃得挺好吗?怎么还瘦了?”沈玦星蹙眉。 要把顾照养胖不容易,他花了多少功夫才让她长出那么几斤肉,半个月竟然又给掉回去了? “有、有吗?”顾照摸了摸自己的脸,从让人心悸的柔情中醒转,“我没觉得自己瘦了啊。” 她一日三餐都有吃,睡得也早,每天起来还会跟着老人们晨练打太极,作息健康到不行,怎么会瘦呢? “有,你下巴都尖了。”沈玦星眯了眯眼,“起码瘦了一两斤。” 别人的眼睛是尺,他的眼睛是秤。 “最近我都没秤过,可能吃得比较健康,加上锻炼,身上的肉更紧致了,所以看起来瘦了点?” 沈玦星单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沉默着打量顾照片刻,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 “你还锻炼了?跳操吗?” 顾照摇摇头:“这里怎么跳操嘛,我打太极了。” “这么厉害?” “杨爷爷还教我五禽戏了,等回去我打给你看。” 沈玦星忍着笑:“……好。” 花开并蒂,各表一枝。这边欢天喜地,甜甜蜜蜜,那边愁眉苦脸,凄凄惨惨。 宋姣梦被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折磨了半个月,脸颊都凹下去。 “我瘦了五斤,半个月里,我瘦了整整五斤!”她穿着睡衣,披了件外套,盘腿坐在小池塘边的长椅上,一只手握着电话,另一只手里夹着支燃烧的细烟。“跳什么操,大家都来打地铺吧,掉秤可快了。” “那不行,那还是要以健康的方式减肥的。”与她通话的楚袁沅戴着蓝牙耳机,正在给自己涂指甲油,南瓜色的,相当适合秋冬的一款颜色。 这已经是她这半个月来接到的不知道第几个宋姣梦打来的诉苦电话了,虽然是闺蜜,但老实说,她已经有点麻木了。 “实在受不了你就走嘛,进去难,出来还不容易?”楚袁沅道。 宋姣梦无名指挠了挠头皮,就跟那些反复吵架又不愿意分手的情侣一样,在分与不分间反复横跳。 “但是……我走了我的工作怎么办?那些老人家都好喜欢我的,我不在了,谁跟他们打牌啊?我最近还学了麻将,少一个我不就三缺一了吗?” 来了,鬼打墙。 楚袁沅无声朝老公昂了昂下巴,让对方给她喂瓣橘子。 “那只能坚持下去了,毕竟也是有意义的事。”酸甜的橘子在口中爆汁,她含糊地说着,“感觉你这段时间挺开心的。” “是挺开心的。而且通过这半个月,我对顾照有了新的认知。” “顾照?” 宋姣梦望着晴朗的夜空,悠悠吐出一口烟:“以前我有些看不上她。读书的时候,她总是垂着头,做什么都慢吞吞的,说话声音又很轻,看起来有点古怪。我从来没有试图去了解她,只是凭着一些主观印象,觉得她是笨拙的、迟钝的、怯懦的。” 楚袁沅停下涂指甲油的动作,讪讪道:“其实以前我也……” 厌恶谈不上,但高中那会儿她确实也只是碍着老师布置的任务才会与顾照接触,平时能不搭理都不搭理的。 她不会欺负她,不会对她恶语相向、叫她外号,可凭心而论,她仍然是看不起她的。 十几岁时思想单纯,就觉得被人欺负了,自己不做出改变,不反抗,那别人再怎么帮都是惘然。完全忽略了,弱者之所以是弱者,就是因为他们更弱小,更需要帮助。如果人人一开始就会反抗,那还需要别人帮什么呢? 以高高在上的姿态评价与自己成长环境截然不同的人,用自己的行事标准要求对方也一定要做到,何尝不是一种霸凌。 所以一开始她发现顾照还在单恋沈玦星的时候,闹心是真的,说给对方介绍对象也是真的,就是想通过另一种方式帮她一把,让她不要继续再陷在里面。 后头知道顾照和沈玦星之间可能有点什么,她没敢在宋姣梦面前表露出来,但她其实还挺为顾照高兴的。 无论是疫情期间日久生情,还是学生时代缘分就已注定,有些事既然说不清,旁人也无需多言。 “……但通过这几个月的接触,我发现她慢归慢,做事却非常细心,脾气也很好。她能记得每个老人家的名字,记得大家有什么健康问题,日常需要注意哪些方面。住宿条件那么差她从不喊苦喊累,主持活动也特别好特别娴熟,你知道吗,她还会变魔术……”宋姣梦的语气是那样感慨而惊喜,“那天她给我变了个魔术,从我头发后面变出了一副扑克牌。这辈子还没人给我变过魔术。另外她还考了社工证、护工证,学过急救,连养老院公众号的文章都全是她写的。” “……你该不是要哭了吧?”楚袁沅从她声音里竟然听出了一丝哽咽。 宋姣梦瞬间冷静,否认道:“那倒没有。就是……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吗?她好了不起,她好厉害,而我们一度只看到了她的表面,差点错过了她的优秀。” 顾照在她所热爱的领域发光发热,获得的成绩一点不比他们这些坐办公楼的白领要逊色。通过顾照,通过这半个月养老院的生活,让宋姣梦有了很多新的感悟,其中之一就是——不能片面地看待一个人或一件事。 楚袁沅:“所以沈玦星会喜欢她。” 凡事总有道理。 “他肯定会喜欢她的。”宋姣梦叹气,不得不承认,“连我都喜欢她。” 第63章 欢迎回家(完) 由于天生唇腭裂,暮暮出生不满一岁就做了唇裂与腭裂的修复手术。随着人体生长,这样的修复手术会一直持续到她成年,牙槽骨、上颌骨、鼻子……她的一生注定要经历比别人多得多的手术。 如今她五岁,由于腭裂修复手术后软腭过短引起腭咽闭合不全,影响说话清晰,又做了腭咽闭合修复手术。虽然不是什么大手术,但对一个五岁的小女孩来说,这可能是她有记忆以来遇到最大的事了。 然而从入院检查,到手术麻醉,再到麻醉后苏醒,她全程保持配合,乖巧到连医生都觉得不可思议。要知道她才五岁,有些比她大的,八九岁的孩子可能都做不到她这样不哭不闹。 一般这样的修复手术都是垫高咽壁,让腭咽可以正常闭合,两周左右便可痊愈。而暮暮在术后第四天,从医院回到家里的第一时间就迫不及待让张雅给顾照打去电话。 “我好勇敢,我都没有哭的。”她捧着手机,跟视频里的顾照邀功。 “那你好厉害啊,比我厉害多了。”顾照也很配合她,“我这么大了,做治疗的时候都忍不住哭了呢,可疼了。” 疼到她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害怕。当初她还在沈玦星面前信誓旦旦,说什么已经熬过三分之一,放弃多不值,结果刚刚手机上亮起张雅头像的时候,她差点以为对方是来催她进行第二次治疗的,接电话都花了好大勇气。 “前两天我也可疼了,但今天就好了很多,剩一点点疼了。”暮暮晃动着双脚道,“医生都夸我勇敢,说我是他们见过最勇敢可爱的小朋友!” 顾照看着她,多少有点欣慰。尽管才五岁,暮暮却已经拥有了二十五岁的她都不曾拥有的勇气,假以时日,一定会成为一个自信又阳光的小姑娘。 她像她,又不像她。 “你也是我见过最勇敢可爱的小朋友。”顾照发自真心地这样认为。 “嘻嘻……”小女孩甜甜笑了笑,道,“那你是我遇到过的,除爸爸妈妈外最可爱的大人。” 小孩子的认同感是种玄而又玄的东西。可能觉得是“同类”,分明两人接触也不算多,但暮暮就是对顾照有种亦师亦友的感情。 “我很漂亮,你也很漂亮,说我们不漂亮的人,才是丑八怪!” 她将顾照的话奉为圭臬,刻进人生信条。从今往后,它会成为她难以动摇的根基,伴她一路长大。 养老院封闭管理二十天后,S市再次清零,顾照他们终于得以解封回家。 刚封的时候还是深秋,出来已经是初冬。六点,天都暗了,大门口却仍聚集了不少闻讯赶来的老人家属,门一开,便迫不及待纷纷涌入。 他们来跟他们的家人团聚,她也要去跟她的家人团聚了。顾照将行李放到宋姣梦的车上,远远望着这一幕,心里不由想道。 “走吧。”宋姣梦关了后备箱,也看了那些人一眼,招呼顾照上车。 顾照坐在车里,看着外边熟悉又陌生的街景,感触颇多。今天整理被褥的时候,林敏清问她会不会继续做下去,言语里似乎是坚持不下去的意思。 “会的,我怎么样都是会做下去的。”顾照告诉她。 “你现在还好说,以后结婚了,有了孩子怎么办?”林敏清叹气,像是觉得她太天真,“动不动十天半个月不回家,家里人总有意见的。这工作,钱少又累,做起来没意思。” “以前做这工作,是图轻松省事。现在呢,压力大不说,付出和得到的不成比例,家里人还不支持,实在有些不值当。” “总要有人来做的。”顾照垂着眼,道,“他会理解的。” 就像她能理解沈玦星的梦想,沈玦星一定也能理解她的坚持。钱确实很重要,但有些事是不能用钱来衡量的。 疫情之下,大家都在坚持,谁又容易呢。 “你没跟沈玦星说我们今天解封吗?” 顾照回过神,看向正在开车的宋姣梦:“没有,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她只告诉沈玦星明天早上才解封,所以对方一直计划着明天来接她,殊不知她今晚就能回家了。 “我读书那会儿谈恋爱都没你们腻歪。”宋姣梦笑道,“不过我今天可以不用吃你们的狗粮了。等会儿我也有约会,晓娟老师介绍的相亲对象,说不定我今晚就要遇到我孩子的爸爸了。” “晓娟老师给你介绍对象啦?”顾照惊讶,“是她孙子吗?” “不是,是她一个远房亲戚好像,我也没搞清楚。” 还怪神秘的,什么都不说,只让她今晚八点在金融大厦88楼的西餐厅等。她没相过亲,不知道这算不算正常,但……晓娟老师介绍的,她总要去见一见的。毕竟,这段时间她赢了对方不少钱,怪不好意思的。 顾照:“晓娟老师的亲戚好多哦。” 之前给她介绍自己孙子,又介绍沈旋章,这都第三个了吧? 宋姣梦将她送到小区门口便走了,顾照自己拖着行李箱回了家。 一进门,她就看到满地狼藉。客厅的地上散落着不少没充气的气球、灯串、三角旗,沙发后面的大白墙上挂着“欢迎回家”的巨大横幅,茶几上还摆着一个“LOVE”造型的装饰灯。 顾照按了下拖在地上的开关,LOVE亮了起来,外头露台也亮了起来。 拉开移门,她探头出去一看,整个露台都被装饰一新。破旧的花盆全部清理掉了,花槽里重新种上了生机勃勃的植物,水泥地面铺上了简易的防腐木,露台四周挂上了暖黄色的星星灯串。正中摆放着一张白色的铁艺茶几,配两把同色的椅子。 顾照走过去,往其中一把椅子上一坐,背脊靠后,轻易便将整个夜空纳入眼中。 凉爽的夜晚,坐在这里看星星看月亮,应该也是很不错的选择。 因为自己想给沈玦星惊喜,结果意外破了对方的惊喜,顾照心里有点过意不去,索性盘腿坐在客厅地板上,替对方做完了剩下的装饰。 她参考了一些网络图片,将三角旗挂到“欢迎回家”下面,小灯串客厅四周绕了好几圈,气球粘了一些在墙上,剩下的全都随意地散在地上。 做完这一切,她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都要八点。 正打算给沈玦星发个信息询问对方几点到家,门锁那边就传来响动。顾照连忙站起来,结果因为腿麻,没走几步就摔了。 沈玦星像往常一样拉开门,还没进屋,就看到一个身影踉踉跄跄扑到他面前,“哎呦”一声撑着手跪下了。 沈玦星:“……” 顾照:“……”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都有些无语。 “你、你回来啦?”顾照干笑着从地上爬起来。 沈玦星放下手中的购物袋,上前一把搀住她,仍有些反应不过来:“你怎么……提前回来了也不跟我说?” “我想给你个惊喜嘛。”顾照扭头,让他看自己的成果,“你看,我都弄好了,漂亮吧……” 话音未落,她便被沈玦星牢牢抱住。 沈玦星的身上还带着户外的一点寒凉,顾照双手攀住他身后的衣物,脸颊往他身上蹭了蹭,试图蹭掉这点凉意。 “想死我了。”沈玦星嗅闻着她的秀发,久久不愿松开怀抱。 他可以忘了吃饭,可以忘了睡觉,唯独对她的想念,是无需提醒也绝不会忘的。 顾照微微闭上眼:“我也想你。” 两人就这么在一堆气球中,在串灯间,在“欢迎回家”的横幅前,小别重逢,热切地相拥。 简单吃了晚饭,沈玦星带着顾照参观他花了不少功夫改造的露台,向她介绍花槽里的每一种植物。 星星灯一闪一闪,将沈玦星的侧颜渲染成温暖的色调。 这么好的气氛,这么漂亮的环境,想到等会儿自己辛辛苦苦吹起来的这些气球又要被收拾掉,顾照就觉得有些可惜。 就像五百的裙子不能只穿一次,她认为,这一屋子气球理应配更有意义的事情。 比如…… “明年春天,在我们重逢一周年的那天,我们结婚吧。” 那是他们隔了七年再次相遇的日子,也算是他们这段感情的起点,顾照觉得,它是个值得纪念的特殊日子。 沈玦星盯着那株介绍到一半的蕨草怔了片刻,迟疑地看向她。 “你这是……求婚?” 顾照点点头,“嗯”了声。 曾经以为隔着银河的人,现在就在她的面前,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她又有什么好畏畏缩缩,止步不前的呢? 暮暮都能那么勇敢,她为什么不能勇敢一点? 星星掉进她的怀里,就是她的了,她要拥着他,独占他,永远和他在一起。 “可是……会不会不太正式?”虽然沈玦星承诺过只要顾照愿意嫁他就愿意娶,但他没想到对方会在这种情况下跟他求婚,说随意也不随意,说考究……又差点意思。在他的想象里,求婚应该要有戒指,要有亲朋的见证,要有摄影师,还要有爱心蜡烛,最重要的是,得是男方,他来求婚啊。 顾照想了想:“要下跪吗?” 见她真的作势要跪,沈玦星赶忙拦住她。 “不用!” 顾照握住他的手,仰头带着点紧张地看着他:“那我们……说好了?” 额头上的胎记褪成了淡淡的粉色,若单轮顾照的五官,至多只能算是清秀,如今却被这抹粉衬成了十足的娇艳。 沈玦星喉结微动,实在没有办法对这样的顾照摇头说不。 “……好。”最后,他只能答应下来。 几乎是下一秒,顾照扑进了他的怀里。 缘分这东西,实在巧妙不过,像命运的蛛网,看不见摸不着,回过神来,已然紧密地牵住了彼此,再难分开。 沈玦星轻抚着顾照的长发,唇角泛笑,心中最后一点求婚被抢先的不甘也随之消失。 “缘分实在是很奇妙的东西不是吗?” 沈旋章笑着为坐在对面一脸无语的宋姣梦倒酒。 宋姣梦看了眼杯子,说:“我今天开车来的。” “车让代驾开回去,你,我会负责送回家的。”他举起杯子,倾向对方,“事不过三,这都是第三次了,宋小姐难道不觉得,我们之间很有缘吗?” 宋姣梦举起杯子,碰了碰对方的:“前两次或许是巧合,今天这次……你故意的吧。” 回想起来,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方好像确实说过他有个姨奶奶在顾照他们养老院,她也是万万没想到,姨奶奶竟然就是晓娟老师。 “我确实一开始就知道是你,也是我让姨奶奶不要把我的信息透露给你的,但我没有恶意,只是怕你不来见我。” “见了又有什么意思。”宋姣梦抿了口红酒,道,“你又不要结婚。” “如果我要呢?” 宋姣梦动作一顿,吃惊地看着对方。 沈旋章脸上没有半点玩笑的痕迹:“如果我说,我想跟你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呢?” “呃……” “关于你担心的事情,我也可以设法解决。”沈旋章不像在相亲,倒像是在生意场上谈生意,冷静又有条理,“我愿意提供我的体检报告。” 宋姣梦直接被嘴里的酒呛到,咳得惊天动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