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星河,也是灯火》作者:奶茶仓鼠 文案 【1】 林落凡初见许星河那年,初秋夜,大火滔天。少年眼底匍匐着狼一般的漠然冷寂,身上染着灰烬与血迹,向她伸出手。 一别经年,少年已长成另一番模样。名利场上无情狠辣,脾气性情阴郁凉薄,将年少时受过的欺辱一一偿还报复。 圈中都传南川许家二少许星河是匹野狼,寡情冷血,没人驯得了,养得熟。 可林落凡明白,那个曾经苍白沉默的少年,是怎样为她出生入死,为她饮血忍痛,也倾尽世间所有爱怜与温柔。 【2】 在暗无天日的阴诡地狱中野蛮生长这么多年,许星河自懂事起,从没有开口求过谁。 唯有的两次,全部给了林落凡。 一次是以前,她和他闹了别扭,说什么都不理他。 他满身伤痕到她跟前,任由她如何捶咬踢打仍紧拥着她不放手,求她别走。 还有一次,是个漫天繁星的夜。 男人吻去她眼角的泪,俯唇在她耳边,声线喑低。 “我只有你,也只剩你。你能不能,也只有我。” 【3】 许星河十六岁被接回许家,从此,他的世界里就只有暗无天日,无垠荆棘。 直到这一年,他再遇林落凡。 从此冬季渐息,乌云散尽,荆棘里开出花。 - 你携一世风华而来,我以漫天星河相待。 【双向救赎,男强女美】 【偏执阴郁美少年×人美路野大小姐】 ★高亮排雷★ 1.古早狗血中二玛丽苏。非现实向、非纯甜。 2.男女主人设都不完美。男主有病(真的病)。 3.具体排雷请看第一章 作话(一定要看)! 一句话简介:向前走,走到灯火通明。 立意:破立重生,永远向前。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业界精英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落凡,许星河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001.落凡 林落凡竟错觉他究竟是天…… 《你是星河,也是灯火》 文/奶茶仓鼠 2020.12.08 ———— 南川,初秋。 淡月从浓云的缝隙中坠下一缕微光,将原本稀薄的夜空晕出了一抹亮。这里是南川城郊通往机场的单行高速公路,光色车流在路道上列成一条水泄不通的长龙,恍若白昼。 林西宴坐在汽车后位。有微淡的光透窗映亮少年眉宇间的蹙痕。 身边的女孩正靠着他的肩膀熟睡。他无声看了眼时间,八点二十三分。低声问:“前面还没好吗?会不会错过登机时间?” 司机答:“还没,好像是连环车祸,得疏通一会儿。如果半个小时内疏通完,我们就能来得及。” 林西宴:“那做好准备,一旦来不及,就马上订下一班。” “好。” 看了眼肩头呼吸均匀的林落凡,他转头望向窗外。 如今刚结束一个小长假,今天是假期的最后一天,全国各景区高速人满为患。 南川临山,平日单行公路备道松泛。今天返程人多,外加车祸,没曾想会遭遇大堵车。 这一带属城郊,周围路段不曾开发,基本保持着生态的原貌。 放目眺去,几里开外皆是郁郁葱葱的寒芒,月光笼映下,被风荡起阵阵波浪。 爆炸声就是在这一刻响起的。 轰隆的一声响,远处亮起一处火色似的光。 因为离得远,林西宴只听到那声突如其来的响,诧异问:“怎么了?” 周围其他车辆也蠢蠢欲动。有鸣笛声起,有人下车迷惑往前望。 司机心里发悬,在座位上探头瞅了瞅,看不到。解开安全带下车,“大少,大小姐,你们先等等,我去前面看看。” 林西宴点头。 动静大了,林落凡被吵醒,皱着眉从他肩头直起身,“怎么了?” “别睡了,不知道出什么事了。”林西宴拿起给她盖腿的外套,“衣服穿上,刚睡醒会冷。” 前后不到一分钟,司机又从前方急忙跑回来,匆促拍窗,“大少大小姐,快下车!是前面车祸的货车爆炸了,火估计会往这——” 话音未落间,又忽然“轰”的一声。 比方才那一声更大,也更清晰。 前窗玻璃应声而碎,林落凡不由自主惊呼了一声。 林西宴下意识护住她。 整个世界忽然乱了。 火光、人声、鸣笛声、脚步声…… 前方距离出事点更近的人明显都被剧变惊住了,有人疯一般迅速弃车往后跑,男人张惶,女人尖叫。 预感到形势不妙,林西宴打开车门快速下车,“快走。” 他刚下车,前方一辆小型车忽然打摆,似乎是想试图从中间的缝隙穿过去。 缝隙太窄,它刚一发动油门就又是一阵蛮冲直撞。林落凡在车中只觉猛然一震,整个人撞到门框又回弹回座位。 “落凡!” 与此同时,呼! 气浪卷着秋风呼啸而来,周遭鸣笛呼号杂沓连片。 林西宴刚刚站稳,就赫然发觉有光越来越亮,有枯烟味与汽油味游荡在鼻息间,似有若无的。 很快,他便发现是远方的寒芒丛起了火。 明黄花朵盛开在寒芒丛,不断蔓延。寒芒易燃,火势一发便不可收拾。 风往回吹,卷着浓烟在秋野越滚越烈。一旦蔓延到这一边,后果将不堪设想。 林西宴心突突跳,忙上前拉住林落凡的胳膊,“快下车!” 他拉着她想往外走,林落凡却没动。 她试着动了动脚,疼痛却仿若嵌在骨头缝里往外冒,只略微一动就沁出一身的汗。 她被卡住了。 林落凡抬头,“哥……” 林西宴心一坠。 夜风过,火花在视野里盛放得越来越猛。 周围跑得人越来越多,整个局面也越来越混乱。哭声叫声杂成一片,兵荒马乱杂冗不堪。 林西宴抿唇,双手掰住卡着她脚踝的变形车门,向司机呼唤:“田叔!帮帮我!你拉落凡!快!” 那司机却好像不愿,扯住林西宴的胳膊劝阻,“大,大少,快走吧!风太大,火很快就会烧过来了!” “快拉落凡!” “来不及了!快走吧!” “走什么!”拉扯几番无果,林西宴急了,回身怒嚷:“我妹妹还在里面!” 司机大抵也看出自己劝不动,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卡在车里的林落凡,“唉呀”一声转身跑了。 林西宴整颗心簌簌沉下去。 不过半分钟,田野的火势蔓得极快。 浓烟遮蔽视野,笼罩大半寒芒滩。 周围不断有人跑过,林西宴仓促抓住奔跑的路人求助。那些人却根本自顾都不暇,仓忙推开他跑远了。 无可奈何,林西宴回身,掰住门框竭力呼喊:“试着挣一下,看能不能出去!” 林落凡咬牙用力挣了挣。 没动。 人基本都跑尽了。烟气灌进早已破碎的前窗,呛得她错觉自己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窒息叫嚣。 林落凡捂着口鼻剧烈咳,感到车窗外的滚热正在迅速逼近,皮肤被灼得发痛,烈得人几乎恨不得融化。 “哥。”林落凡忽然绝望,一横心扯住了林西宴的衣角,“哥!你走吧。” 这情形,再耽搁,不烧死也会熏死在这。 “我可能出不来了,你快……” “你给我闭嘴!”林西宴喉咙紧缩。 他的手在破损座椅的边缘被刺破了,有血珠一滴滴坠下来,落在她的衣角绽成花。 浓烟翻腾,星火滔天。 一个单薄的影子忽然从火光中跑来。 秋天,那人只穿了件极薄的衣衫,热气卷裹着他的衣角,炽亮火焰将他消颀身线勾勒成一把凌厉的刃。 他身上脸上全是灰烬,零星混着血迹,看不出本来面目,只有一双眼映着火的璀璨,由内向外透出股野性的锋利,在火光中裁剪出一条自己的路。 跪在车门旁拉住她一只腕,他冲林西宴喊:“你接着掰,别松手!我拉着她,用力!” 林西宴愣了愣。 意识到他要帮忙,他再顾不得许多,马上攥紧了座椅拼命使劲。 “那只手也给我!”眸光转向她,他又朝林落凡喊。 他的眼睛是浓黑色,浓得像远方滚滚的化不开的烟。盯着她,紧紧的,狼一般的冷漠和悚人。 有一瞬间,林落凡竟错觉他究竟是天神还是罗刹。 “愣什么!给我!” 伸过手。他不由分说将她双臂环在自己脖子上,一手紧扣住她的肩背,一手抵住车门往外扯。 才稍稍一动,林落凡不由自主呼了声:“疼。” “忍着点!”他的声音也有种被火灼过似的嘶哑,由蹲跪变换成仰坐的姿势,脚蹬住门框。手捂住她的眼睛,努力向外发力。 离得近了,林落凡才从他的嗓音里听出来,他该是个少年人。 周身越来越热…… 她的视线被他的手阻隔着,看不到周围的状况。她却能感觉到鼻息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呼吸成了奢侈,每吸一下浓呛得气体都仿若凌冽的针刺进肺。她伏在他的肩头疯狂咳,求生本能越来越弱,只想快些从炼狱里解脱。 “再用些力!” “我要不行了!”双手紧紧把住车门,林西宴血流入注,嘶喊声几近绝望。 “用力!”少年手臂揽着她的背,手掌也滚烫得像火,压得林落凡的肋骨生疼。 呼!又一阵风烟。 他下意识偏头咳了两下,唇线紧绷成一条线。忽然松开林落凡,上前扯开林西宴,双手扳住车门。 林西宴一怔,很快又赶快到他刚才的位置,拥住了林落凡向外拉扯。 视野的桎梏褪去,林落凡在漫天烟气间向远看。 黑烟弥漫,火光冲天。 少年发丝凌乱,整张脸被烟与汗浸染。他明明那样狼狈,却散发出一种激越狂放的狠,不顾一切拽着车门,像潜藏的野兽露出獠牙发出凌冽的嘶吼。 “呀——” 砰! 变形的车门竟生生被他掰断。 意识恍惚间,她连同林西宴已经被直接摔到油栢路上。林西宴大喜过望,飞快扑上前,“落凡!” “哥……” “待会儿再哭,快跑!”喘息间,少年一把将她拦腰抱起来,又飞快扯起林西宴,顺着车间的小道朝路口疯狂跑去。 火烧过来了。 跑。 拼命跑! 大火带着能吞噬一切的力量,浓烟扩散,仿佛是随着他们的足迹在蔓延。 前方救护车与消防车的亮光已经亮起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身后的亮光也紧追不舍。忽地一瞬!像有什么东西从上方塌下来,世界从灼亮瞬间沉入黑暗…… …… 林落凡猛地睁开眼,高铁已经驶入南川。 窗外的天不知何时黑了,灯影在视野尽头拉成斑斓丝线。她心砰砰跳,背上黏了一层汗,身体却坠入冰窟般止不住地发抖。 好半晌平息下来,她扯开U型枕坐直身,揉揉发酸的肩。 U枕是用来护颈用的,此刻却反因长途成了累赘,压得肩膀都酸疼酸疼。 真是遭罪。 耳机是从她上车起就一直带着的,这会儿音乐早就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几通未接电话和微信。竟一点都没察觉。 消息基本都来自于程骁。她点开,飞快地翻看。 【几点到?】 【我们快到了,你几点?】 【喂,回话!】 【林落凡!回话!】 【林落凡你死了吗!接电话!】 最后一条来自于六分钟前。 【我靠林落凡,我今天推了三个局来接你,刚漆的车还被蹭了一下。你丫高铁晚点了不说一声?还不接电话!你到底干嘛呢?】 她嘁声,退出去没打算回。想了想还是点进对话框,按住语音:“等着,活该。” …… 十分钟后,高铁停在南川站台。 四周一片呼啦啦的响动。整个车厢好像一个密闭着的沙丁鱼罐头,在开罐的瞬间喧沸。 林落凡不愿意被挤,就坐在坐位上收东西。 待到周围都走空了,她才起身取行李。 走出到达厅大厅,夜风涌来。 秋夜,空气里夹着沁骨的凉。林落凡找了个空处站住,给程骁发微信。 快十点了。 火车站时刻聚集着疲于奔波的人们。行人匆碌。从她身边走过时,不时有人频频侧目。 “人真多啊。” 右耳边这时忽然传来一声,很近。 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林落凡偏眸。 看见一个男人。 ——秃顶,啤酒肚。看着将近四十多岁,盯着她的眼神有种野兽盯猎物似的光。 周围人虽多,可都是急着赶车的行人。这一处角落空地大得很,他偏偏在她身侧贴着。 林落凡带着黑色口罩,整张脸只剩下一双眼。 她没应,眼尾却随他话落微眯,似乎笑了下。 见她笑,那男人大胆了些,“你不是南川人吧?看着不像。” 他抬手理领带,腕上的名表不经意般在她眼前闪了闪。 林落凡被闪得眯了下眼,下意识往他表上一瞟。轻飘飘发声。 “嗯。” 只一声,又简又淡。音调是摆明了的不上心,听入人耳却反生出几许娇懒。 听她答了,男人以为是表起了作用,再开口的语气多了分洋溢,“是来旅游?还是上学?” 他展开公文包上的LV,“看你年纪,多大了?大学生?交男朋友了吗?” 刚刚在候车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她了。 南川多美女,但美成这样的罕见。美人在骨。虽然带着口罩看不清脸,但仅观她眉眼骨相就已是绝色。 普通黑T百褶裙,一双腿细长匀称,左脚踝嵌着处精巧的小纹身。夜色里白到几乎发光。 不可方物。 等了半分钟,她这回反而不答了。男人恳挚邀请。 “你箱子这么重,不好走吧?” “这么晚了,不如我送你,我车就在那边。就那辆奔驰,不远。” 她不应,不说话,瞥来的眼眸明明是清澈的,明璨灯光里却莫名映出些许妖冶。 “你想泡我?”—— 下一秒一句话突然而至。 男人一愣,神色里某种欲望再掩饰不住,“有没有幸……” 嗡! 身后传来震耳的轰鸣。 一辆宝蓝色跑车稳稳停到两人跟前。车窗降下来,从车里透出几张年轻的恣意面孔,还有震耳欲聋的摇滚乐。 正驾的程骁正随着音乐左摇右摆,他懒懒掀眼朝男人打量似的一瞟,又落到林落凡身上。 “呦,什么情况?你也没说要带人来啊。” 男人傻住。 后座有人谑声吹口哨,“大叔包不错哈!义乌还是江南皮革厂?” 话音引起一阵欢声讥笑。男人滞了口气脸色一沉。 没理会他们的笑闹,林落凡到跑车前备箱前,把行李箱毫不客气甩上去。 绕到后座开门时,他还站在那。 顿了顿,她倚在车门上,懒洋洋扯掉口罩。 被藏在口罩下的是一张年轻女孩的脸——五官精致,雪肤红唇。左脸颊上却印着一个鲜明的巴掌印,绯红的。 男人眼睛都直了。 夜色里,女孩冷勾唇。黑色衣裙这一刻像是迸出光辉,衬得她整个人耀眼、倨傲、高不可攀。 ——“那你不如去泡康师傅,还能便宜些!” 第2章 002.星河 星……河? “刚那人谁啊?你认识?” 跑车疾驰在黑夜的高速公路上,速度很快。 林落凡撑着下巴看着窗外。车窗开了缝,夜风呼啦啦地往里灌,吹得她的头发张牙舞爪地乱飘。 听见程骁的喊话,她才抬眸从后视镜跟他对了一眼,稍稍阖上点窗,“不认识。” “刚碰见的?” “嗯。” “啧。”程骁揶揄,扣着方向盘转弯,“宁真行,真不挑,这也撩。” 林落凡一声哼笑,语气却半点没笑意,“一只猪跑着跑着撞到树上,你是不是还要怪树长错了地方?” 身边哈哈一阵笑,程骁吃瘪瞟她一眼,想回嘴还是闭了嘴。 她从小长得就漂亮,不是一般的漂亮。明眸雪肤美人骨,五官明明是清纯挂,偏偏眼睛会说话,一笑起来娇艳横生,天生会发光。 漂亮得肆意,漂亮得张扬。 十九岁尚且如此,等真正绽放,很难想又是怎样的风华。 他们这圈子里,钱是锦,颜是花。 无论是鲜花着锦还是锦上添花,她一向都是金字塔尖的那个。 视线从她的眉眼掠到她左脸颊那个掌印上,他微顿,不动声色移开。 车上除了林落凡外坐了三个人。程骁开车,季夏副驾,还有坐在林落凡身边的女生,叫齐欢。 从齐欢那儿要来根女士烟,林落凡微拢了下碎发点燃。 程骁微诧:“什么情况,你不最讨厌烟味。” 她轻飘飘一哂,“那是以前。” 齐欢道:“走吧,酒吧,专门为你组了局,都在那儿等着呢。” “不去。”林落凡倦洋洋窝进靠背,“我累死了,你们自己去。” “至于么,才几点?坐个高铁累成这样,你蒙谁!” “你去挤六个小时二等座试试?”她睨她一眼,语调微微上斜。 “你坐二等座?!”季夏惊了,从副驾回头,满脸不可思议,“疯了?” “没办法,没位了。” 林落凡无所谓笑笑。眼下只要能让她从那鬼地方能有多远滚多远,别说是二等座,就是让她趴在绿皮火车顶上来都求之不得。 她这个语气无形证实了最近圈里一些捕风捉影的猜测,齐欢视线从她脸上平移到她脸颊的指印上,避重就轻。 “不过说真的,你怎么突然来了?” 顿了顿,还是没忍住,“还有田嘉禾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还有!你真的要和许——” 她话刚一半,跑车忽然一个S型的转弯加急刹。 齐欢没系安全带,整个人猝不及防的左.倾加右甩。额头磕到门,一阵呜嗷喊叫后才惊骂:“卧槽程骁你要死?!” “失误,抱歉抱歉。”程骁低声笑笑。话虽说着抱歉,语气却压根没有半点歉意。她视线穿过后视镜向林落凡扫了眼。 林落凡知晓他的意思,默不作声递他个“谢了”的眼神。 …… 数周前,有一个视频在北川大学的校园论坛上传开,爆得沸沸扬扬。 这类大学校园论坛本身就带着吃瓜八卦的性质,每天这个班花脱单了那个系草分手了的瓜帖层出不穷。这视频能在一众瓜田里迅速脱颖,原因不为别的,就因为这视频的女主角是国商院大二的林落凡。 林落凡是谁?北川巨富林家唯一的女孩。再加她这张脸,当之无愧算得上是这圈里数一数二的天之娇女。 南北川豪门圈里漂亮有钱的姑娘不少,可却没哪个能活成她这样。潇洒恣意、我行我素,毫无顾忌的漂亮和嚣张,旁人想仿都仿不来的傲气与底气。多少人羡慕,多少人嫉妒。 所以,这事出之后,就有多少幸灾乐祸、多少奚落。 视频里是她和她闺蜜田嘉禾的男朋友,地点在酒店。 他们说她勾引了自己闺蜜的男朋友,虚伪假意,暗度陈仓。 事发那天她不在学校,等知道的时候,那顶“第三者”的帽子早已给她带得严实。 这其中有多少人是趁机暗戳戳捅刀的,她不知道。关键她面对“铁证”,她自己都没办法有力的为己辩驳。因为那份视频里的每一帧画面——都是真的。 火越燃越烈,从学校燃到了林家。 正当所有人都认为林家会使些手腕为林落凡“洗白”的时候。未曾想,林家对外公布的是一份所谓的“早已存在”的婚约。 而婚约对象,正是视频里那位男主角。 扬汤止沸,何止糟糕的解决办法。 可林家偏偏就这么做了。 林落凡知道,他们之所以选择这样来解决,是他们根本不相信她。 这一举,也更无形确凿了她犯下的所谓的“罪行”。 她成了北川大学乃至整个圈子里的笑话。 …… 齐欢心思浅,想问题也想不到那么多。季夏知道眼下这事怕是林落凡最不想提的,趁机悄然换话题,“最近许家好像也不太平,他们家也是多事之秋。” “怎么了?”齐欢的注意力果然被引导。她刚回国,对许多事都一知半解的,求知欲被激起。 季夏:“好像是他家那位二少回来了。” “二少?”齐欢愣了愣:“把他爸气进医院的那位?” “是他。” “他怎么回来了?不是说上回事出之后就跑了?” “谁知道。说是上周突然回来了,这回更狠,直接占了蓝湾……” 南北川名利圈说小不小,说大倒也不大。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在圈子里传得倒是风生水起。 林家乱,许家比林家更乱。且乱得别出心裁,乱得这么久了某些传说还能为人津津乐道。 这位许二少林落凡曾听过。他在这圈子里面知名度浅,人也神秘,没什么人认识,也没什么人见过面。 直到两年前宛若横空出世。一问世就把许家原本十拿九稳的一个项目打得七零八落,专挑痛点,下手阴准。 野得很。 生意场上狭路相逢稀松平常,儿子和老子杠成仇人却不多见。 这场景,没少成为圈里人的谈资。 林落凡对不认识的人没兴趣,听了半耳朵就不再听了,扭头看窗外。 夜深沉,天空被黑色墨水浸透,沉得风也化不开。 她心忽然比夜色还沉。 她一身狼狈,拼命从那个泥潭里到这儿来,就是想得一个清白。 现在,她来了。 可夜太深,路也长。也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个怎样的“未来”。 - 公寓在泛月港,是一间九十平的两居。 程骁几人将她送到公寓后就走了。劝不动,索性约了下次带她出去玩。 林落凡折腾一整天,虽然累,可高铁上睡了太久,这会儿反而不困了,在房子里随意走了走。 这公寓是林西宴的,她第一次来。 虽然有一年多没住了,但大概有定期保洁,屋子里倒是干净得一尘不染。 整间房陈设少,色彩也少,所有的家具装饰都是最简洁的黑白灰,连壁纸都是刻了暗条的灰白色,从里到外透着生冷。 简单、冷淡。 倒是林西宴的一贯风格。 想到林西宴,林落凡想起应该打电话告诉他一声到了。 手机拿出来,她看时间才又想起他那边现在正是深夜,顿了顿还是放弃。 在泛月公寓的第一晚,林落凡睡得昏昏沉沉。 第二天早晨,林落凡醒的时候还是懵懵的。盯着吊顶灯呆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到了南川。 摇摇昏沉的脑袋,她下床去洗漱。 她今天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去一个地方,找一个人。 ——许家。许星灿。 也是那视频里的男主角。 许星灿是许家长子,也是田嘉禾的男朋友。 算起来,加上今天这次,林落凡才只见过他两次。 两次,就被传出这么多的风云,也真是挺荒谬的。 当初这件事后林落凡和许星灿交流的并不多,也是没想到能被人捅出来。所以达成协议后,连联系方式都没留过。 现在事到这个地步,她若想要一个清白,那就必须要跟他将那天的起因经过细枝末节完完全全缕明白。 洗了把脸,林落凡舒了口气,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脸。 左脸颊的巴掌印还在,但感觉比昨天淡了一些。 好在不肿了,粉一遮,乍看上去还有种天然腮红似的既视感。 到许家时,上午十点。 林落凡设想过这次再见许星灿会是怎样的结果。无非要么一拍即合,要么谈崩了。可千想万想,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 “……出国了?” “对,他现在在的项目组要做调研,上周就去澳洲了。” 接待她的是许星灿的父亲许承泽,听明来意,态度还算客气热情,“你要是想见他,还得再等等。” 林落凡此前和许家人没接触过,毕竟两家不在一个城市,对许家的一些传闻也都是在别人闲谈里听来的。 他是现今这偌大许家的掌舵人,据说是个性情和善、却颇有手腕的狠角色。 只是他似乎身体不大好。外加先前那位许二少的风云,导致据传许家的情况也有些动荡。 这次的事对许星灿多少也会有点影响,只是没她的大。 后来婚约的事想必也是两家长辈商量后的结果。许承泽愿意允这份婚约,估计也是想给许家找个有力的靠山。 林落凡不甘心空手而归,又问:“那他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还不确定。可能一个月,可能两个月,看他们那边的进程。” “那您能给我他的联系方式吗?” 她一双眼睛亮灼灼的,漂亮却逼人,大有种得不到目的就绝不罢休的意味。 许承泽顿了顿眼。 片晌他笑笑,还是那副和蔼长辈的样子,说:“星灿这孩子啊,性格独立,也要强。工作的时候最烦别人打扰,也不让打扰。现在别说是你了,就连我都找不到他。” 这便是隐然拒绝了。 林落凡听得懂。 她不免失望,倒也不纠结,很快又弯唇笑起来,声言那下次再来登门拜访。 又说了些客套挽留的话,许承泽叫来管家送她。 就这时,会客厅外忽起了阵似有若无的骚动。 不知道是有人在争执还是什么。声音起初小,逐渐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 林落凡从那骚动声中听到碎乱的脚步,像有人在闹事然后有人在拦,还有人在呼喊:“二少!二少您不能进去!” “先生正在会客,您不能……” 许承泽明显也听到了,不悦地皱眉:“怎么了?” 管家立刻会意出去一探究竟。 恍惚间,林落凡蓦地忆起昨晚车上季夏和齐欢的聊话。 林落凡对不关己的人事从没有兴趣,这一瞬没由来的好奇却生得莫名。 管家才出门。不多时,会客厅的门忽然又“砰”地敞开,动静大得像是被大力踹开的,撞到墙面又回弹。 她心一跳,下意识抬头。 下一秒,门口的屏风后拐进来几个人影。 一片杂沓身影中,林落凡最先看清的,是一双眼—— 那是一双的说不出情绪的眼。 寡淡、冷漠。颜色是冷郁的黑色,也因此显得锋利又冰凉。 然后,是一张脸。 他肤色很白,接近于苍白。下颌线条干净落拓,五官异常出挑。 他整个人的气质是种遥远的疏离感,可又因那双眼显得阴郁,冷薄的唇绷成锐利的线,刃一般冷硬。 林落凡的呼吸有一瞬的堵塞,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 她大脑空白,嗓子失了声,一个名字难以置信脱口而出。 “星……河?” 第3章 003.认错 她曾真的以为这辈子都不…… 屋里人忽然多了,嘈杂声也灌进来。 林落凡那声压着嗓子的惊呼被这阵喧响淹没,没人听见。 为首的人在茶几的两米外站住了,颀直身影立在大厅正中央。仰视角里就是一条笔直锋冷的线,将大厅割裂。 他身边追拦的人们原本还在嚷,见他停了才才纷纷都停了。 瞥眼望见许承泽,自觉排成了排。 六名保镖。四个保姆。 前一秒还嘈杂的海啸这一瞬忽地被压入死寂。 凝结气氛里,刚才出去的管家走到许承泽身边,又愧又窘迫,“抱歉先生。二少他……我们拦不……” 许承泽面无表情挥了挥手。 一群人立刻无声下去了。 屋中人少下来,紧绷的氛围却半点没减,反而越来越浓。 林落凡难以置信地紧盯着他心跳错乱得厉害,渗满汗的双手握得紧紧的。 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情形下猝不及防的再见到他。 更没想到,会是在这。 一片冷寂中,许星河没看她。 半点视线都没向她给过。 只盯着许承泽。 许承泽也静静回视,眼神没什么温度。好一会儿,才开口,“坐。” 淡淡的,不冷不热。 比对她这个陌生人还凉薄上两分。 他旋即上前,直接走向北侧的空沙发。 会客厅里的沙发朝向西侧。主位是许承泽坐着,林落凡坐南侧的小沙发,许星河在她对面。 坐下时,他视线像不经意般从她身上一过,正撞上她的视线。 林落凡一刹心房剧震,背脊都发僵。 只停了两秒,他目光又平静偏开,淡漠神色没任何异样。 好像完全不认识她似的。 她整颗心脏向下坠,忽然有点无措和迷茫。 她原本刚才是要走的,这会儿突然被困在这儿,眼下也不知该做什么合适些,唯有静观其变。 静默了半晌,许承泽开了口,“怎么突然过来了。” 许星河眼睫微微半垂着,默了会儿才答:“来看看您。” 他的声音是低冽的,稍稍带点哑,还有沉。 许承泽明显不信,从嗓子里哼出一声笑,“看我,用这么大动静?” 许星河:“不知道您在。” 林落凡:“……” 不是来看他的吗? 许承泽也被噎得像是误吞了苍蝇,深呼吸了一下忽然斥声,“我看你就是来看看我有没有被你给气死!” 这话一出,整个客厅的空气忽然凉了几分。 许星河抬眸,直直看向他,眼神没波澜。 “怎会。”少顷他又倏地一哂,淡薄的唇勾起微凉的线,“我都还活着,您怎么可能死了。” 这句话像是正戳中了什么软肋。下一秒许承泽突然暴怒,抓起茶几上的茶杯狠狠砸过去,“滚!” 茶杯偏了两寸,巨响爆开在许星河脚边,迸起的碎瓷片飞得四处都是。 饶是位置离得稍远,林落凡的身上都被迸过来了一块。 她被这转折吓愣了。 许星河的情绪也是在这一刻迸出来的。他原本没什么温度的眼倏然变得凌厉又锋锐,笔直地刺向他。 他盯着他呼吸沉了一下,像是压抑下什么,身影倏忽站起来。 转身就走。 “滚!”看他走,许承泽像是更加怒不可遏,“滚!滚远点!滚了就再也别回来!” 许星河反而停步,头微微偏,语气声冷,“但愿你再像狗一样求着我回来的时候,也能这么硬气。” 又一个茶杯碎裂在他脚边。许承泽胸腔起伏着,“滚——” 他如他所愿,没半点停留,白色身影很快消失在屏风尽头。 林落凡心突突撞得厉害。 前后不过五分钟,惊天骇地。 许星河一走,屋里又静下来。许承泽这股怒火却半天缓不下来。 屋外的人大概也听见了屋里的动静,忙进来收拾地上的狼藉。管家在旁一声一声地劝。 她再待在这儿不大合适了,礼貌地告了辞。猜测着他离开的方向,匆匆出门。 - 许家别墅后门外就是花园,很大,路也有些绕。 林落凡从别墅跑出来后就忙四下地寻,没看见他的身影。 从这通往许家后门还有点距离,她跟他前后脚出来,相信他还没离开。 只是通过去的小道有不少。不知道他走的是哪一条,她选了个最宽的一边透过花丛找一边走。 临近中午,花园里没有人。 走出大半都没见人影,林落凡捺不住,试着喊几声:“星河!” 她边寻边喊:“星河!” “顾星河!” 风过,蔷薇花丛随风轻轻漾。 回应她的只有叶片擦动的沙沙声。 “顾星河!” “顾——” 就在快临近后门的蔷薇花从,林落凡回身的瞬间,瞳孔里猛地撞进一个身影。 他站在一处白蔷薇的花丛后,花枝葱郁,将他的身影半遮不遮,影子被中午的艳阳拉得斜长。 他像是故意在那等着,又好像只是巧合跟她碰上。等察觉到她似乎看到他了,才抬头。 林落凡的眼睛一瞬睁大,疾步跑到他身前。 近了,她视野里映出的那张脸才更清晰。 薄唇、冷目。深黑的瞳色都同记忆里如出一辙。 “……星河?”平缓了一下气息,林落凡一瞬不瞬看着他。 他目光沉沉落在她脸上。 没说话。 “你怎么会在这?”等半晌不见他回应,她主动问,“你当初后来去哪儿了?怎么说走就走了?都没和我说……这些年你都在哪儿?怎么在许家?还有——” 她明显有些激动,语调越来越急,眸子异常的亮。 她刚跑过,气息不匀。脸颊攀过一点急促的潮红,将本有的巴掌印透显得更清晰。 视线浮过她脸颊的掌印,他眸色愈浓。 始终不见他反应,林落凡忍不住了,“你……” “我姓许。”许星河开了口。 他声色喑沉,有点涩,压得极低。 林落凡一怔。 “你认错人了。” 他平静说完,目光漠然从她脸上移开,转身朝外走。 “……” 懵愣了接近三秒,林落凡才想起去追,“星——” “林小姐,是你在那儿吗?”身后的蔷薇丛后忽地传来一声。 林落凡下意识止步,一回身,恰见管家从花丛后寻声来的管家。 他笑,“我还说呢,是谁在这边说话,听着像您。先生让我送您。” “不必麻烦。”林落凡心不在焉,应了句马上又回头。 “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先生说您来这一趟您跑个空,是我们不周,不能让您再一个人走……” 身后的路已经空了,周围空无一人。 他方才的出现仿佛只是一场错觉。 - 下午回去后,林落凡再没出去过。 没见到许星灿,又这么猝不及防的遇见他……她乱得理不出丁点头绪。索性睡觉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乌糟事。 这一睡,就几乎睡到傍晚。 林落凡是被手机铃给吵醒的。 梦里她原本正在赛道上飞速驰骋,赛车头盔玻璃骤然爆裂,全世界的喧嚣夹着风铺天盖地灌过来。 她被惊得没掌握好平衡,差点从山道上滚下去。猛地惊醒! 睁眼,才发现是手机在响。 林西宴。 她缓了缓呼吸接起,“喂。” 那边停两秒,传来男人温淡的声音,“到南川了?” “嗯哼。”她洋溢着语调哼,赤脚下床到客厅喝水,“我还以为我得等坐上回程的飞机时您才能想起我来。” 林西宴:“你昨天到了没和我说。” “我这不是怕打扰您嘛,您那西半球时间。” “我等你电话压根没睡。” “你有这么好?” “没。”他语气很平静,“从我的房子里滚出去。” “得得得。”她笑了,嗓音脆盈盈,“好,可好了!林西宴是这世上最好的好哥哥!” 林西宴比林落凡大四岁,同胞,目前在国外读专研。 林落凡有时候总觉得,她和林西宴不太像是兄妹。 他们生母柳菡去世的早,林落凡四岁那年就因病走了。林落凡对母亲的印象都是来自于那本常年被放在空房间落灰的旧相册和林西宴的叙述,只知道她是个很美很有气质的女人。 她父亲和母亲是联姻,相互没感情。 据说她父亲当年原本是有自己喜欢的人,迫于她爷爷的压力才不得不娶了她母亲。 对于林西宴来说,柳菡的逝世是一个“家”的结束。但对于他们的父亲林雄天来说,柳菡的逝世才是他心中真正的“家”的开始。 柳菡逝世的第二年,林雄天娶了他当年的初恋——曾有过国男初恋之称的女星苏芝芝。 大宅院里的故事从古至今就从未唱衰过。有钱人家表面风光,背地里谁知又压了多少腌臜事。 林落凡不知林雄天究竟知不知晓苏芝芝是个表面温善背地挑事的伪善者。林落凡只知道打自己有记忆起,好像每天就是伴随着跟林西宴一起,跟苏芝芝和林雄天的争执、冷战、再争执的过程中长大的。 于是那一年,在他们兄妹两人跟苏芝芝的矛盾又一次激化后,林西宴站到林雄天面前。 “给我套房子,定期给我生活费。我带落凡搬出去。” “今后除此外,我们两个一切都不用您操心,也还您一个安生。” 林雄天同意了。 那年,林西宴十二岁,林落凡八岁。 或许是林家人都情薄,林落凡跟林西宴相依这么多年,甚少在他身上感受到“兄长”的温暖。 他好像从未给过她关怀,极少软语温存,多数时永远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任何问题都能冷静地给她剖析利弊,精准又无情。 如果不是十一岁那年,她亲眼见过大火里他是怎样拼了命也要把她救出去的样子,她几乎都要怀疑,他只是因为那点稀薄的血缘才会一直养着她。他从未喜欢过她。 也是那之后,林落凡才察觉了很多以前从未察觉过的细节。 例如家里永远都不会少的她爱吃的零食;又例如她生理期时莫名出现在桌子上的红糖水。 她才知道,原来这世上,是真的有一个人真心希望她好。 原来她的存在有意义。 …… “脸怎么样了?” 回过神,林西宴又问。 林落凡说:“好多了。” “嘟”一声,语音已经切换成了视频。林落凡忙将手机从耳边挪开,将脸颊凑近镜头朝他眨眨眼。 那边的人似乎观察了一会儿,才说:“这么久了还红。” “你说的那是田嘉禾打的那个,那个早就没了。”林落凡坐直,捋了下头发半遮住脸,唇红齿白笑容灿艳,“这是林雄天打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手劲儿。” 她语气轻松,落在林西宴耳里却生凝重。视频里男人冷峻的脸没表情,“没打回去?” “我挠了苏芝芝。她那张脸现在可漂亮了,比打他有意思!” 林西宴笑了下。 这世界上,没有谁能让林落凡受委屈。 片晌,他又开口:“去过许家了?” 林落凡顿了下,“嗯。” “怎么样。” “不怎么样。” 林落凡知道林西宴打这通电话必然会说到这个,只是她不想提,索性七扯八扯能拖则拖。 说她逃避也好,畏缩也好。她这两天因为这破事已经快把她所有力气都耗尽了。 她将今天的经过同他说了说。 林西宴:“出国了?” “嗯。” 那日她闺蜜田嘉禾过生日,他们一行人一起去为她庆生,她第一次见到田嘉禾的男友许星灿。 那天大家开心,所以也的确玩得疯了点,但是基本分寸还都懂得。 她和许星灿其实真的什么都没有,可画面往往比当事人的空口无凭更有说服力。外加那份确实出自她口的模棱两可的音频。这罪名,她百口莫辩。 视频传开后,她试图跟田嘉禾解释过她为何会和许星灿在那场景下有那么一副同框画。 而田嘉禾的态度也很明了——她给了她一巴掌。 后来事情闹到林家,终于一发不可收拾。 林家业大,在外界看来如日中天,其实早是暗生波澜。 林雄天控着大部分股业势单力薄,几个叔伯在旁虎视眈眈。而林西宴、林落凡、以及苏芝芝之子林西寒年纪尚轻难顶重事,她家这一脉可谓四面楚歌。 她事发的时间点赶得也巧,正值林氏新股上市。这时若丑闻被渲染闹大,那受罪的便不只是林落凡一人。 既压不下,林家便想到了“早已订婚”的方法。 ——若早存在婚约,那“第三者”的罪名,便不成立。 就连田嘉禾,也成了豪门公子哥在寂寞时的临时消遣而已。 林落凡当然不愿意。 她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即便脏水淋得她满面狼狈,她也要杀出一条路来证明自己清白。 最后一次争吵,是以林雄天的一个掌掴结束,他斥道:“你自己做的下流事,你自己还在这儿不愿意!当谁都惯着你?!” 没人信她。 除了林西宴。 或者说,他们即便相信,但那点微不足道的信任,在利益面前,也根本不值一提。 于是,她来了,孤身一人。 带着林西宴给她的最后一点底气和避风港,以及不死不休的决心。 …… “落凡。”视频里,林西宴语气稍凝,“这件事,你先放一放,等我回去。你这些日子先休息,下周去南大报到。会好起来的。”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霓虹在落地窗上映了抽象画,远处车水马龙。 林落凡怔怔盯着外面的人生百态,没说话。 ……真的还能好起来吗? 她以为莫名其妙发生这种事已经够糟糕了,谁知还能更糟糕的被人捅出去。 她以为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谁知那些她所谓的家里人给她的雪上再撒一层霜。 垂了垂眼,林落凡忽然又想到什么,遽然抬睫,“对了!哥,还有件事,我今天碰见了一个人!” “谁。” “顾星河。” 大抵是这名字太久没被提起了,视频那边的那人显然也晃了下神,隔了好半晌才问:“在哪儿?” “许家。” 她吸了口气,眼睛亮灼灼,“哥!你告诉我,他当初到底为什么走?还有他去哪儿了?为什么他说他姓许?他——” 说起顾星河,她神态明显急切许多。许多许多的疑问。 颠三倒四,条理不清。 “我不知道。”林西宴耐心等她所有问题都问完了,才低声答:“我当初也是听你说时,才知道他走了的。” 林落凡顿住。 她目不斜视,直直盯着屏幕里他的脸,眼神里有审视。 明显有怀疑。 林西宴同她对视,“真的。” 半晌,林落凡落下睫。 “落凡。”视频对面的林西宴良久叹了声气,“我这边要忙了,你也早点休息。” “切记,无论何事,做前三思。别冲动冒进。” 挂了视频。林落凡没动作,就蜷在沙发里盯着窗外的千家夜色怔然沉默。 她这一个月以来身上发生的所有事都魔幻又诡异,直到碰见他之后达到顶峰。 之前还满心都想着视频的事,这会儿,却满脑子都被那个名字给占据了。 毕竟,她曾真的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他的。 第4章 004.冰雪 人间冰雪色。 新一周,林落凡去南川大学报到。 南川大是国内的名流学府,与北川大齐名。严格说,在名声上南川大还要比北川大更hot一些。 林落凡的事情现今在北川大的校论坛上已经被林家出面删压得没什么痕迹了,可风言风语犹在,她再待在那儿不好,加上她一心来南川,林西宴索性提议让她转来这边上学。 好在林落凡当年的高考成绩与南川大的录取线擦了个边,够得上转学标准。 加之林西宴就是南川大毕业的。有他在背后联系,转学手续一切都办得很顺利。 新校仍是国商院,国际商务系,大二年级。 她在商务一班。辅导员是个年纪挺轻、铁憨憨的男人。 她去他办公室报到时还盯着她转学前的资料十分不解。 “你这在北川大待得好好的,还是北川本地人,怎么突然想转来这边?”他看她,“看你也没有违纪记录。” “仰慕呗。”林落凡倚着隔栏笑着扬眉。 她今天为了报到,特意打扮得素了些。 白T牛仔裤,栗色长卷发扎成高马尾,素颜只涂了变色唇膏,脸上的巴掌印已经没了,一张脸精致细白。 可她底子太出挑,那双眼一弯起来就又璨又媚。看得辅导员一愣。 他轻咳,“仰慕?” “嗯哼。”林落凡飘声说:“仰慕您南川大学,仰慕贵校的教育严风,仰慕贵院的桃李不言,更仰慕贵系一位严谨负责、鞠躬尽瘁,名叫曾亮亮的辅导员……” 曾亮亮是铭牌上的名字,贴在她面前的办公桌隔栏上。 正是他的名字。 曾亮亮辅导员一顿,忙别开眼,整张脸红得像猪肝。 林落凡笑得明媚。 他故意看资料不看她想缓解一点尴尬,看到家庭成员时忽然停顿。 林雄天 父女 林西宴 兄妹 他重新抬头看她一眼,目光带了诧异。 林落凡无所谓地扬扬唇。 到班级,曾亮亮做了个简短的新生介绍。 大学生班风散,基本只在有课的时候才能全班聚在一块。 国商系大二的课程还算满,这节课是个专业内选修,大一到大四都有。这么一介绍,几乎就是跟半个系都介绍了。 介绍完,底下是一片不算热烈的掌声。 女生大多是在打量。倒是男生的热情更盛些,交递着眼神。 商院的学生大多都是有钱人,可有钱和有钱之间也分等级,圈子划得现实又分明。 林家名声大,但只是她爸她哥的名字如雷贯耳。不在她这圈子里的人,没什么人认识她。 自然也不会知道她在北川大那些破事。 正中她下怀。 整间教室不同班之间坐得也散,曾亮亮指了块一班的区域,“那个林,林落凡,你就先坐那儿吧。那片都是咱一班同学。” “谢谢亮亮辅导员。”她挑眉笑,迎着一群人的视线走过去。 曾亮亮烫着脸赶紧逃了。 位置在教室中部靠窗,有五六个人,基本都是女生。 过去的时候,几个人正围在一起叽叽咕咕讨论什么,还有两个女生抢着眼影盘在化妆。 她找了个临窗的位置落座,所有声音一下停了。 几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有好奇的、艳羡的、打量的,还有似乎想说话但畏缩不敢的。 林落凡对这些眼神见怪不怪,一一对视过,然后弯唇打招呼,“嗨。” 那几个女孩见她漂亮却又不像是架子高的,顿时也欣喜起来,主动围过来跟她试着攀谈。 聊了几句,互相姓名一类交了个底。 林落凡瞅着那两个眼影没涂完的女生,“没事,你们继续忙,不用照应我。” 女生抱歉地跟她笑笑,继续化妆去了。 这节课九点四十五上课,现在九点三十七分。 教室里还在陆续进人。 大多人没注意到有新生来。只个别坐得近的从她身旁路过时,打量几眼。 两个化妆的女生在压着嗓子讨论。 “我眉毛歪吗?” “不歪不歪!我的呢?” “你这边再补一下,一个深一个浅。” “这儿?” “对。” …… 林落凡看得有趣,端详了一会儿乐了,“这是上化妆课?” 她向周围看,除了她们俩还有几个女生也在补妆,神采奕奕的。 “不是的。”坐在林落凡身边的女生叫白晓芊,是个长得干净清纯,有点腼腆的女孩,“是今天有个人要来。” “谁?” “男神呀!”那两个化妆的女生立马回了头,眸里亮灿灿,“我们南大人间冰雪色,超帅!” “……”林落凡一懵,“啥色?” “就是我们院一个男生。”白晓芊小声说:“今天他会来上课,所以……” 还以为是因为什么,原来是一个男人。林落凡轻嘁:“不至于吧,天天都上课,那你们天天都化得天仙似的这么美?” 她调戏似的啧声向两个女生挑挑眉。女生被她说得反而有点羞涩。 “不是的。”白晓芊解释,“他,他是大四的,我们每周就这一节和他一起的课。而且他不常来,只不过听说他今天会来,我们才……” 林落凡仍然不以为意,“林西宴、霍靳琰、肖凛,是他们哪个提不动刀了,你们这么追捧。” 林西宴在上大学曾也是一代风云人物,哪怕林落凡当时离得远,也有所耳闻。 或许是她平常接触的圈子的缘故。她见这么多女孩对这位“冰雪色”所持态度不一般,下意识将他跟高中时那种有点小帅、到处乱撩的富二代联系在一块。 那几个女生大抵也没想到她竟还知道南川大本土的几届传奇人物,有些讶,而后说:“林学长霍学长他们毕竟早都毕业了。他不一样的,他,他很厉害。” “对,而且我们也不是追捧,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女生最后也没说出来。 脸颊倒是透了点红。 每个人的喜好都不同,林落凡端详了下女生的妆弯眼点头,“没事,好看!” 女生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九点四十五分,上课铃响。 林落凡摊开笔记本,门口忽然有一阵动静。 教室内的氛围似乎也随这阵动静有了微妙的变化,林落凡下意识抬起头。 是几个人走进来。 ——三个男生,一个女生。 其中两个男生和那个女生跟在他的后面,嘻嘻哈哈地聊着什么。女生染着紫色的挂耳染,浑身透着股不羁的劲儿。 他没掺与他们的话题,整个人冷郁又疏淡,白外套被光映得像撒了层雪。 林落凡的心跳在停滞半秒后飞速加快,她的背脊慢慢僵硬。 一阵压低躁动的安静里,他谁都没看,径直走向教室最后排最角落的位置。 刚刚化妆的那两个女生压着嗓子问林落凡:“怎么样怎么样?就是他!” “他叫许星河,大四国商二的,他平时总缺课,已经一个多月没来了,没想到真的来了!” 林落凡耳膜里全是心脏的鼓躁声,没太听进她们的话。 这一阵小骚动只随他们一行进来时稍起波澜,很快恢复平寂。 不久负责这节课的专业老师走进来。开投影仪,直身时眼睛瞄到后排的一个身影,“诶,怎么又是你?” 一屋人齐齐转头过去。 林落凡不敢回头。下一秒听见后排一个嬉皮笑脸的声音,“是我!老师。” 就是刚刚跟在许星河身后聊天的那个。 老师:“你又来蹭课?” 男生笑:“哎呀这不是太久没有吸收到老师您知识的甘露,人都枯萎了,想您!” 四下爆开哄笑。老师没好气道:“那你安静待着别说话,别影响我们本来的学生!” “得嘞!” 投影仪开了。老师从点开名单时又想起,“对了,咱大二国商有个新转来是不是?” 话落,屋里倏静。几十道目光刷刷向林落凡的方向看过来。 不少后过来的不知道有新生,也循着别人的视线过来。 又浮起压低的探讨声。 林落凡后脊僵极了,只感芒刺在背,抿抿唇站起身。迎上所有人的视线。 老师是女老师,看着她目光微顿,打量了下点头,“好,叫林……”她翻了下名单,“林落凡是吧?我认一下人。坐下吧。” 林落凡坐下了。 周遭静滞的氛围没变,还有人在偷偷向她投过目光打量。 白晓芊跟她说话。林落凡顿了顿,还是看她,余光却忍不住瞥向角落座位。 他微低头,眸光半垂,神色淡漠。像是从没抬过头,更没注意到她。 倒是他前排有几个男生似乎一直在往她这看,见她回头讶异地向她摆了摆手。 蓦地,像是感觉到注视。 许星河抬睫—— 视线正对。 他神情平静,漆深眸光里带着凉冽,越过大半个教室,准确望进她的眼里,也刺进心房。 - 半节课下课,许星河和江川高妍几个人到教室外面。 教室在一层临教学楼门,出门一拐就是一处花园,花丛高又静。 江川从一出来就在咧咧,“我靠憋死我了憋死我了,要我说着上课就活是受罪,你们究竟是怎么忍住一直不困还不说话的?我现在脑袋都是糊的。” 他从兜里掏出包烟,一一递给几个人。 王彦森和高妍分别抽出一根。高妍扬着唇巧笑,“就跟你说让你别来,你自己偏要来,受罪也是你自找的。” “我这不是看你们都来,追随你们。”他嘻哈哈地笑,看许星河,“是吧星河哥。” 烟盒递到许星河面前,许星河没要。 摆手拒了。 旁边的高妍瞥眼看见。等打火机过来要给她点烟的时候,她没点,把烟绕在指尖把玩。 江川又想起,“诶!不过,今天你们那个新来的女生挺漂亮的哈!叫什么……凡?忘了忘了!不过好看,是不是?” 他用肩膀拱王彦森。王彦森说:“是挺好看,就是没太看到正脸。不过从侧脸看正脸肯定差不了!” 高妍嗤声,“肤浅!” “妍姐,你这话就不对了啊!”江川说:“我们男人平时能有多少爱好啊?不就那几样。你们女人爱帅哥就是追求美的享受,我们爱美女就是肤浅?你这双标太过啊。” “你以为哪个男人都是你们这德行啊!”她伸拳去敲他们俩的脑袋,余光顺带往旁瞥。 许星河的表情淡淡的,像是压根就没听到他们的品论。见他没什么反应,她神色松了两分。 江川和王彦森心照不宣地交递眼神,“是是是,妍姐说的对!那妍姐,你说这世界上哪个男人德行好啊?是不是内……谁谁谁?” 高妍一脚踹过去,“滚!” 江川王彦森大笑。 一阵没正形的胡侃嬉闹里,许星河始终没什么表情。 直到身侧花丛细微浮动。他眸一凝忽然直起身,往外走。 “星河哥?”江川愣了下,喊他一声,“你干嘛去?” 高妍也诧异看他。 他停了停,“透气。” “这不正透着呢么?” “吵。” 不冷不热搁了句,他径直出去,没让他们跟着。 盯着他走远的方向,江川摸不到头脑,“不是……这怎么了?” 高妍杵他,“谁叫你嚷嚷嚷!现在好了吧!” 江川丧着脸,“我这不也不知道……” - 许星河从花丛里出来后又走了一段路,在空路停步。 这处偏,人少,又静。 风过声都一清二楚。 他默站了一会儿,直到身后一直跟着的细微动静也停了,才转过身,淡声说:“出来。” 第5章 005.过往 她以为他们会一起长大。…… 顿两秒,林落凡从树后走出来。 上午光线明烈,这一处空地却被阴影投盖,像是被阳光遗忘的角落。 两人隔五米。林落凡微仰头,他白色影子在眸里勾成颀直的线,干净又凉薄。 静默对峙几秒钟,许星河没理她,转身继续走。 “星河!”林落凡追上去。 她从他身边掠过,直接绕到他身前,挡住他面前的去路。 两人的距离拉近了,林落凡抬头盯着他的脸。少年已趋近成熟的冷峻眉眼在她眼中放大,清晰得不真实。 许星河低头看着她,“有事?” “聊聊,可以么?” 他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目光就这么沉在她脸上。 漆深目光像隐忍,又有什么压迫人的东西。 深呼吸想了一下,林落凡再要开口时忽然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斟酌后说:“我……是林落凡。” 空气沉滞了两秒。 “林落凡。”许星河重念这个名字。 他念得很缓,嗓音比刚才更低了些。 “嗯。”见他有回应了,林落凡点点头,漂亮眼睛里星一般的璀璨,“你怎么会在南川?这到底怎么回事?” “许星灿未婚妻?”许星河没回答,盯着她兀自说了这么一句。 像讽刺更像审视。 “……”林落凡一刹心跳遽快,掌心烫起来。 “这是个误会。”停少顷她缓了下呼吸,说:“这个说来话长,我慢慢给你解释。星河,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当初到底去哪儿了?怎么突然就走了?还有许家……你知不知道我——我……” 她话一顿,最终还是没说出来。神色涌上了茫然的焦急,眸光也愈加亮灼。 许星河只是看着她,直视,似是想从她的神情里探寻出来什么。 林落凡静静迎着他的目光,等待他的回答。 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少女眼里澈亮澄明,很直白,带着恳切纯粹。 他心底忽然升腾起一股说不清的无力和烦躁。 沉默会将时间拉得漫长。或许没过多久,林落凡渐渐开始等不住,更近两步试着去抓住他的袖,“星……” 许星河却撤步,不着痕迹一躲。 她探去的指尖一时只来得及触碰到他的袖角。 她一顿。 他站在一步开外沉着嗓子开口:“我不认识你。” 林落凡惊诧睁大眼。 刚再想说什么,不远处忽响起第二节 课的铃声。 “上课了。”先她一步阻断她的话,他没再管她,直接迈开步子大步走远。 - 林落凡再回教室的时候,情绪不大好。 白晓芊感觉到,一道望着她从她身边过去坐进座位,问:“怎么了?” 林落凡摇摇头。 老师进来,拍讲桌维持秩序。她本不想回头,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偷偷侧了侧视线。 目光微停。 他的位置,空的。 那周围只剩下高妍和王彦森,正在热火朝天聊什么。教室里大多数人都在聊天,一片窸窣嘈杂。 直等到铃声打过第二回 ,屋内才渐渐恢复课堂的静寂。林落凡扯回视线。 一整堂课,林落凡都心不在焉。 而许星河也再没出现过。 - 晚上没课,林落凡跟着程骁他们参加临时局,在KTV飙歌。 包厢里,镭射灯闪得人眼睛都一阵一阵发花。桌上摆着不少零食和酒,七倒八歪狼藉一片。 大屏幕上正播着的是首摇滚英文歌。一个男生扯着嗓子在嚎:“YOU!GIVE LOVE!A BAD!NAME!” “……” 一句都没在调上。 气氛早就热烈,屋里将近二十多人,基本全在兴奋地跳舞。 只林落凡窝在沙发里默默地瞧,忽然起身走向控制台。 控制台那儿正围着几个女生,正在叽喳讨论点什么歌。一见她来了,全部不约而同闭口给她让位。 这个局是临时拼的。属于“朋友的朋友认识一下”,大部分都不熟。 不过林落凡谁都知道,不认识也听过大名。 几个女生以为她要点歌。哪知她指尖在屏幕上一点,包厢里震耳欲聋的背景乐戛然而止。屋内刹那从巨吵沉入巨寂,只剩那唱歌的男生还在狼嚎,差点从珠穆拉玛拐到大西洋。 周围一片爆笑,有人嚷:“行了行了!别嚎了!” “我靠我的耳朵!霍子勋你给老子闭肛!” 一片嬉笑里,只林落凡没笑,勾手要来麦克风,轻轻一拍。 音响里荡出一声嗡长的回音。 所有人不禁看向她。 “问个人。”懒懒倚靠在吧座上,她面向一屋人开口。 “许家那位二少——”整屋里都是她空渺的回声,“——许星河。” 一群人懵了。 程骁和季夏齐欢也懵逼,悄悄到她身边,“你问他干嘛?” 还有别人也在琢磨。 “有人认识他么?” “没,我都没见过。” “我也……” “什么情况?” …… “我就问问。”林落凡笑笑,也不急,一张脸被镭射灯曜得明艳,“没事,你们随便说,知道多少说多少。” 她这一下也把其他人的好奇心给勾起来,知道的在科普,不知道的在问有谁知道。 就这么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 “不是说他这段时间回来了么?真的假的?” “真的,我爸和前些日子在饭局碰见过许承泽,亲口说的。” “许家有二少?啥时候生的?” “你也out太久了吧!都多长时间之前的事了,他五六年前就回家然后又离家现在又回来了!” 一屋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林落凡就倚墙认真听着,默默观察。 程骁愈发不解的目光频频落在她脸上。 一个女生道:“不过,我听说他其实是许家的……”她噤声,神神秘秘地做了个“si、sheng”的嘴型。 林落凡解读出来,一瞬蹙眉。 有人惊了,“不是吧?!不是说他是张嫚生的吗?只不过一直养在外面,所以不亲。” “说不是,难道还能直接告诉你吗!他名字倒是在张嫚底下,但是你看他跟许承泽、跟张嫚、许星灿,哪个亲?据说当初他连张嫚的葬礼都没去!” 张嫚是许承泽的原配,在几年前去世。 大抵说嗨了,提到许星灿的女生说而不自知。倒是有人反应过来颇忌惮地看了林落凡一眼。 林落凡没什么表情。 话题渐渐又引回许星河身上。 “……不过他是真狠啊!他真的抢了蓝湾啊?” “真抢了啊!之前银湾的地盘不也是,许家准备了多长时间呢!前期砸了那么多,他说占就占了,丁点利都没给许家留,本都没回来!” “他为啥要这样啊?” “白眼狼呗!”有人嗤笑,“吃自己家的喝自己家的,又反过去赶尽杀绝,不是白眼狼是什么?” 笑声更多了些,带着吃瓜八卦的味道,“确实白眼狼……” …… 随着大家越聊越起劲,林落凡一直没出声,脸色却越来越差。 就在话题已经热火朝天地从他“白眼狼”进行到“白眼狼行径”的时候,她指尖在控制台屏幕上一点,剧烈的摇滚乐轰然又灌出来,遮盖住所有人的声音。 她举着麦克风故意不着调地嘶唱:“油给屋辣屋鹅败得内母~欧耶!” 众人:“……” 话题进行不下去了,众人纷纷收神。 一些精的明懂林落凡的意思,笑哈哈引偏话题。气氛渐渐回到最先的骄奢颓靡。 后半场,林落凡再没主动说过话。 程骁无声打量着她若有所思。 - 晚上回去洗完澡,林落凡反而不困了,站在阳台上点了支烟。 夜色深浓,窗外万家灯火,遥远街道的瑰丽车流在瞳孔里化成绚烂的虹。 秋夜风不小,有风过,将她身边一株山茶拂在地上。 林落凡弯身去拾。视线在左脚踝的纹身上无意一掠。 她一顿。 没起身,她将烟在地面捻灭,探出手碰了碰脚踝的纹身。 纹身长两寸,图案是蓝紫相间的星云。中间嵌着五颗星,星与星之间用虚实交错的线相连,构成一幕星图。右上角是一串精小的字母:Aries. ——白羊座。 指尖稍发些力,隐约还能感觉到纹身皮表下的凸起。 那下面,是一道疤。 …… 那年她十一岁,外公去世。她和林西宴赶往南川料理后事。在回程通往机场的高速公路上遇见特大车祸。 九车连撞,三车翻车,其中一辆油罐车当场爆炸。火引燃了公路旁的寒芒,大火冲遍秋野。 时下正值一个小假期末,高速公路上原本就堵得水泄不通。事故发生后人们急于逃生,不免会有冲撞。 她所在的车当时被一辆急着逃生的车撞得变形,左脚踝卡在变形的车门处出不来。林西宴拼了命,仍是不能成功将她救出,只能眼睁睁看着烟火逼近,将空气都吞没。 那时候,她真的有一瞬间,动过自己会死在那里的绝望心思的。 许星河就是那个时候来的。 他来得神秘,也猝然。仿佛是从天而降的神,在她和林西宴最绝望的时候穿越漫天烟尘来到她身边,对她伸了手。 他救了她,自己却险些葬身在那场火场里面——双手被高温灼破,烟尘吸入过多,最关键的是他抱着她逃出火场时,被路边坍塌的重物砸伤,后背留下道永久性的贯穿疤。 也是出了危险区后,她和林西宴才知道他母亲还在危险区外等着。 ——他是将他母亲在安全的地方安顿好后,又折回火场去救她的。 后来在医院,她和林西宴才在跟他母亲的交流中得知。 他母亲叫顾沄。 他叫顾星河。 他们母子两人本是想从南川搬迁去别的城市的,还没想好去哪儿。没成想路上会遇见这种灾祸。 他们身上的钱在那次大半用作了顾星河的医药费。当下可谓无从可去,前路迷茫。 于是林西宴收留了他们。 算留能人。也为还恩。 这次事故之后,林雄天格外后怕。不顾林西宴与她的反对,强行要求他们回家。 回到林家之后,顾沄就在林家做家政。而顾星河干脆就被林西宴放在她身边照应她。 那时她叛逆,从小就叛逆。 也是家里没人管,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她通通不喜欢,反而经常和那些臭男生玩在一块。 她这股劲在中学时几乎达到峰顶,斗鸡走马、打架滋事。林西宴也是怕她在学校里出事,保镖又不能进校跟着她,索性就让他看顾着。 那时候,他总是冷冰冰的,不爱笑不爱说话,眼神又锋利。又救过她,让她没办法像对待先前林西宴安插的那些“跟班”那样恶劣对待他。 说起来,她对他还是有几分畏忌的。 后来是一次偶然,她因为一些矛盾被校外的一群小混混堵在死巷角。一筹莫展之际恰好见到他过来,大老远朝他喊:“顾星河!顾星河!” “顾星河!这儿!” 那些混混看他单单薄薄一个人,压根就没把他当回事,还嘲她不自量力又找来个送死的。 她当然坚信顾星河不会丢她一个人不管,牛哄哄地说他们完蛋了。哪知他过来之后只对她淡淡说了一句:“你别惹事。” 她气得差点发疯。那些混混也笑得前仰后合。 谁知他下一秒忽然反手将笑得最欢的那个胳膊一折,又几下横踢竖打。动作干净利落。眨眼间那帮人就蜷在地上杀猪嚎。 整个全程,他只在速战速决后说了一句,“她也是你们能碰的么?” 那天在那帮喽啰连滚带爬地跑了之后。林落凡又惊又喜地看着他,笑得眸子粲灼灼,“顾星河,你好厉害啊!” 他只深深盯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诶!顾星河!”于是她追在他身后,喋喋不休的。 “顾星河,你教我打架呗!” “说真的呢,你身手好好啊!嗖嗖嗖几下把他们全撂趴了!” “你教教我呗,怎么弄的啊?太帅了!” 大概被她说烦了,少年蓦地停步。她一头撞在他后肩上。 她“哎呦”一声。 他转身,视线直直落进她眼睛里,默了少晌低声说:“下不为例。” 她笑,“行呀!你教我怎么打架,保证没下次!我自己就给他们打趴下!” 看他仍然只是盯着自己不说话,她仰头咳了咳板起脸色,“你,你要是不教,等哪次我碰了伤了,就故意告诉我哥你不管我!看我哥是向着你还是向着我!你看着办吧!” 面对她的威胁,他始终面不改色,漆深目光跟嗓音一样沉浓,“不用你打。” …… 后来熟起来之后,她才发现,他本人一点都不像他外表透露出的样子。 他阴郁冷漠,永远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可是耐心却极好,是个十分合格的倾听者。 无论她跟吐槽说什么,无论多啰嗦,他总会十分安静地听她讲完。然后给她解决方法,或默默就替她解决了。 他知道她所有的秘密。 见过她跟苏芝芝撕逼时的歇斯底里,见过她崩溃大哭后的窘迫模样。见过一切她在外人面前不可能表露出的样子。 还有她每一次惹事之后他都警告她要告诉林西宴“下不为例”,可却没有一次跟林西宴真正告状过。 虽然从没承认过,可是林落凡不得不承认。她对他的依赖是日积月累加倍渗透的。 她以为他们会一起长大。 可她十三岁那年,他忽然就不见了。 在她十三岁生日那天。 连带着他母亲顾沄。 毫无预兆。 不知所踪。 她不止一次找过,也想尽办法问过。可无疑,全部无果。 所以,在许家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她真的惊愕、震讶。 也迷惑他和许家…… 今日在KTV,那些人说的有几分真几分假,她不知道。 她不了解许家。但她了解顾沄,更了解他。 尽管如今再见的他变成了一副她不熟悉的样子,但她一直记得那年大火里他的模样。 当年从她身边跑过的人足有几百个,可只有他一个人折回来了。 所以他怎么可能,会是他们所说的那个样子的。 第6章 006.夜风 你快么? 那日之后,林落凡没再碰见过许星河。 毕竟不在同一届,相同的课程也仅有那一节课。在偌大的校园里碰见的概率微乎其微。 林落凡后来曾上南川大的校园论坛上搜过有关许星河的信息。没想到有关他的帖子竟很少。类于家世、照片一类的更是没有。 仅有少数的讨论帖像是哪个女孩子曾在学校里偶然碰见过他,发帖感叹一下。看发帖时间正像白晓芊所说的他似乎不常在学校出没。 倒是神秘。 星期四晚上,林落凡被程骁季夏几个人硬拽出来,说要带她去个好玩的地方。 敞篷超跑一路轰轰隆隆张张扬扬,林落凡的栗色长卷发在风里肆意的飘,红唇比霓虹还要潋滟。 “到底是要去哪儿啊?你们可别是趁天黑把我卖了。” “那肯定是好地方啊,到了你就知道。”程骁手把着方向盘,神态悠哉,“再说,就你?我卖也得有人买啊,你也忒自我感觉良好。” 林落凡抬腿就朝他主驾的靠背踹了一脚,“猪除了能找到猪圈还能找到什么好地方!” 程骁立时大吼:“我靠林落凡!我怕你心情不好到处给你找好玩的场,你有没有良心的!” “我良心不是被猪啃了么?” “靠你……” 旁边的季夏和齐欢哈哈大笑,笑声在夜色里随风飘到上空。 程骁和林落凡从小一起长大,非典型青梅竹马,彼此熟到连对方小时候喜欢穿什么颜色的开裆裤都心知肚明。 后来程家从北川迁到南川,认识了齐欢和季夏,四个人玩到一块。 程骁在这一圈富二代里算得上是呼风唤雨的人物,惟独每每碰见林落凡就只剩吃瘪忍气的份。 季夏勾住林落凡的肩,“放心吧,这次的场和之前的都不同,保准你喜欢!” 最好是。 她懒得再多问,目光眺向远处,眸里倒映着夜色的绚烂。 - 跑了将近一个小时,跑车在银湾区一处建筑前停下。 银湾区是南川的中心城区,也是面积最大,人口最密的区域。 这处商圈多,摩天大楼云集。哪怕是晚上,缤纷灯火亦不停歇。 建筑的玻璃是银灰色的,楼体是个不规则的几何形,遥映着远处零星的星光与霓虹,像天地间的云雾霾风化出的立体,恢弘又冷硬。 门口地标牌上处映着几个鲜明的银字,字体也是种削劲的冷硬风—— 夜风里 是个娱乐场。 “怎么样,不错吧!”胳膊搭在林落凡的肩上拍了拍,季夏一脸洋溢。 林落凡仰着头眯眼打量,淡嗤,“不就是个娱乐场?” 季夏:“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因为已入了夜,场子里热闹的氛围已经挺浓。 大厅里已是人来人往,各种形色的人出来进去来回穿梭。 程骁和齐欢季夏他们应该是来过,对消费流程轻车熟路。在前台登记过来客信息。回头看林落凡:“逛逛?” 林落凡点点头。 娱乐场对林落凡来说不算生疏,北川也有不少娱乐场。 像他们这种富二代,闲时除了乱忽悠就是瞎乐呵,自然也没少出入过这种俗鄙场合。 对林落凡而言,这些场所多都是大同小异,再奢豪的场子她也能压得住。 不过,跟着程骁他们大概走了走,林落凡就渐渐感觉到这的确是有点不同。 一般的娱乐场,不过就是把一些KTV、酒吧等这类娱乐元素集合在一块儿,然后以场所的名义面众。 再上档次一些的就是加些酒店、温泉等,风格其实都类同。 但这里不一样。整个会场的区域分管得井井有条。场所共分三个分区,不同区占相应的几个楼层。 A是商务酒店、中西餐厅、高尔夫球场类的生活区;B是酒吧、KTV、台球厅、棋牌室类的娱乐区;C是专业竞技区。 不同的区与场厅间消费水平各不同,管理得也极其严格。不符合年龄段的一律不允进入。还有黑名单制度。 大略从A、B两区逛一圈之后。林落凡彻底有点改观了,啧啧说:“没想到南川还有这么个地方。” 南川银湾区寸土寸金,常人若是得了这片地,多会求稳开发住宅或写字楼。 将娱乐场开在这,还能开成这样,足见这背后的人无论眼光还是决断都顶狠辣。 “这才哪儿到哪儿。”看她有兴趣,程骁笑了,带她拐进C区。 专业竞技区跟A、B两区分隔得最明,也最远。 随便找了个场厅一开门,林落凡稍愣。 一股热血的气浪迎面而来—— 整个场厅都是暗的,只有场厅的最中央聚集了几十道暖白光洒在台上。 还有还有无数人在呐喊,在尖叫。 林落凡的心跳都随震耳欲聋声震了一下,遥遥看台上。 “搏击场。”程骁胳膊搭在栏杆上,指台上,“这儿场子还挺专业的,经常有比赛,还有俱乐部租场地练习,人一直很多。” 场上正好在进行一场比赛,两个赤.裸上身的男人处在作战状态,肌肉紧绷,眼神如互窥猎物的猛兽凶狠。 全场都是铺天盖地的呐喊声。 然后随着其中一个人蓦地倒地,所有呐喊全部沸腾。 林落凡捂了捂耳朵。看到场台后的一个巨大的类似排名的LED屏,上面原本排列第三的名字忽然上移变成第二。 而这人此刻正站在台上被裁判高举着拳跟着全场人欢呼。 她问:“那是什么?” “擂赛榜。”程骁说:“‘夜风里’的搏击俱乐部有擂赛,月度和年度赢的场次最多的前三名都有奖金。那前面标的是所属俱乐部,后面的数字是赢的场次。这是总榜。” 她了然,点头。 齐欢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突然说:“这S还是第一啊?都快三年了吧。” 季夏也发现了,“好像还真的是。不过他都有三四年没打了吧,居然都没人超过他,也是牛。” “现在这些人跟他也根本没法比啊。”程骁也加入话题,“他多厉害,当初夜风俱乐部基本就是靠他起来的,要不‘夜风里’估计也不会有今天。” 林落凡不知道他们说的是谁,视线往上看。 看见那榜单上排列第一的姓名只有一个“S”,后面数字1012。 ……1012场? 疯了吧。 齐欢还在说:“不过我好想见他一回啊!见过的都说他超帅的!就是可利落那种。上场从不废话,能KO就绝不拖着。听说后背还有个S形的疤?” 季夏:“对对对!不过够呛了,听说他退了。” 程骁嗤声,“你们女人就花痴吧!” 出了搏击场再继续走。林落凡诧异,“还有?” 三个人但笑不语。 仿佛等的就是这时候。 在二楼临山地的北侧一推门——视野蓦间开阔。 林落凡浑身的热血在刹那间全部涌溢上了脑海,呼吸滞住了。 她的主场来了。 风。 夜空。 远山。 引擎轰鸣声从远方旷来得极远,赛道在视野尽头延伸到深绵远处。胸垒间都是种心旷神怡的辽阔感。 她忍不住喃了句:“这儿居然有赛车场。” “惊喜吧!”程骁闲散笑,带她从瞰台往下走,“就跟你说你保准喜欢,还说我找了猪圈。你说这要是猪圈你是什么?林佩奇。” 她抬腿就去踹他。程骁得意大笑。 场上正有一个车队在练车,大概十几个人。 应该是休息时间,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块抽烟打诨,还有一人在统计成绩表。 程骁跟他们认识,大抵是打过招呼,走近了跟统计成绩的那个击了一掌。 “来了啊。” “嗯。”程骁一一介绍,“齐欢,季夏,林落凡。” 他又跟向几个女生:“Soul车队。队长万辉。” “嗨~”齐欢和季夏摆着手打招呼。 林落凡没说话,轻仰下颌冲众人挑了个眼神,算是招呼过。 突然来了三个漂亮妹子,一帮男人眼睛都亮了,边嘻哈哈打招呼边打量。 多数都是瞟了季夏齐欢两眼,然后停在林落凡身上。 万辉也打量了少顷,向程骁戏谑,“艳福不浅啊。” 程骁拍他一掌,“别瞎说。都是哥们儿。” 有姑娘在,刚刚这儿颓丧的氛围一挥而散。没一会儿季夏和齐欢就和这帮人打成一片,争着带她们上场跑一圈。 林落凡扫了圈,走近一辆配置较高的黑色重机车,绕了一周慢慢打量。 “感兴趣?”一个人突然靠近她,笑眯眯问。 她掀眼,看见一个穿着赛车服的男生,眼睛直直盯着她说:“这我的车,带你跑一圈?” 林落凡微顿,唇角轻勾问:“你快么?” 她一双眼娇艳迷人,无端的勾人。男生怔了下才说:“快啊!可快了!他们都没我快,我是这里面最快的!” 他说完,林落凡还没应声,旁边人群倒是忽然爆出一阵谑笑。 男生不解,“怎么了?” 笑声越来越大,渐渐的连林落凡都忍不住了,抿着红唇扬了扬。 过会儿反应过来,他满面涨红,“不,不是!我不快!不是……我是说,我不是那个快……是开车快!……是真开车!真车快!” 他越描越黑,周围笑得乐不可抑。 笑够了,林落凡问:“你这车,能用吗?” 得到他的应肯。她下巴向程骁那儿一挑,漫声道:“给我套护具。” 程骁拿了套护具走过来,微蹙眉,“你还是穿身赛服吧,这赛道第一次……” “不用。”她打断。利落将护膝、护肘带好,又将赛车手套往手上一扎。纤细手指将手套撑满,线条是种柔锐的漂亮。 男生骇得不行,忙阻止,“不是,你要自己骑?你可别了吧!你会吗!我带你吧!这不是普通的摩托,摔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旁边的程骁不禁暗嗤了声。 林落凡何其潇洒,这么多年嚣张高傲离经叛道,浪荡的时间几乎全部花在蹦极赛车这些又刺激又烧钱的游戏上了。 她玩赛车的时候,在场的这些人恐怕连机车离合在哪儿都摸不清。 没理他的话。她将头盔带好。长腿往车上一跨。 手在车把上试了试,机车发出蓄势待发的轰隆声。 紧接着的一瞬!车体仿佛一支离弦的箭冲出去,快得像风。 男生懵了,“还真……会啊?” - 许星河同高妍江川走进“夜风里”大厅时,是夜场最热闹的时候。 前台的礼宾、安保等抬眼看见,立刻纷纷站好了微笑唤:“高妍姐,星河哥,小川哥。” 高妍扬唇笑笑,胳膊往前台一搭,“今儿怎么样?” “挺好的,一切正常,也没什么状况。” 许星河一语未发,直接拿起桌上的ipad浏览。 ipad连接“夜风里”内网,来客消费记录实时更新。 前台负责接待的都是年轻小姑娘,江川爱闹,故意板着脸道:“怎么没状况!大状况!” 两个前台小姑娘一懵,讷讷对视了一眼,“……什么状况?” 屏幕上随意下划的指尖一顿——许星河目光稍凝。 江川:“你们变漂亮了啊!这难道不是天大的状况?” 受了调戏,两个小姑娘脸不禁红了,娇嗔着去打他。 江川嘻嘻哈哈地躲。高妍在旁边看戏似的瞧。 “我到里面看看。”ipad被丢回在桌上,许星河这时突然开口。 他语气冷薄,脸上没什么表情。 越过前台往里走。 打闹的几个人突然噤声。 许星河从来不爱笑,不爱说话。可说话时,也从来淡漠平和。 谁都能发觉他刚刚这句语气明显不对,几个人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 高妍也感觉出来了,无声跟她们做了个安心的手势,跟上去一探究竟。 “没事没事,他就那样,别怕。”等他们俩稍微走远,江川嬉笑着扬扬眉,小声说:“我也去看看哈。” - 从A区到B区大概走了一圈,许星河一语不发。 高妍默默跟在他身后,见他还要往C区里走,试探着问:“星河,怎么了?” 他恍若未闻,仍旧大步流星往前,目的很明确。 江川摸不着头脑,对着高妍做了个“怎么啦”的嘴型。 高妍摇摇头。 她扭头,无声去看他的侧脸。 走廊光怪陆离的光线闪映着男人流畅的下颌弧线,一道延至喉结,喉线脉络落拓,坚毅冷硬。 当初她哥把他捡回来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 冰冷,寡言。似乎天生不会笑,骨子里往外透的冷冽料峭,浑身是伤,百折不挠。 一双眼浓黑深不见底,像是藏着许多故事,身上也有股千锤百炼过的韧性,像是从深沟地狱中爬出来的鬼灵。 偏偏他又高而白。喜简洁,喜干净,喜白衣,外形清疏冷峻,仿佛一个无欲无求的清澈少年。 学校人都称他为人间冰雪色。 皎皎天星河,人间冰雪色。 又干净,又冷漠。 高妍从来看不透他。他身上总像是有许多秘密。可若你接近他,就会觉得他似乎就该是个有秘密的人。 那些秘密让他神秘,让他有魅力。可也因此让人觉得,无论你离他有多近,也仿佛日月般的遥远。 她喜欢就这样看着他。无声地看着。 何须接近? 即便距离如日月,有些东西,也早能碰触到心底。 - 一声嗡鸣过,机车稳稳停在终点线上。 林落凡摘下头盔,长卷发在夜色里甩出道漂亮弧线。灯光将夜照得恍若白昼,她发的栗色也在夜色里分外明艳。 “Wow!”—— 四周响起一阵或震讶或惊叹的哗然。季夏和齐欢蹦起来欢呼。 林落凡一脚撑着地面,看着迎过来的程骁,“怎么样?” “1分56秒146.”程骁闲闲拍着掌,“这赛道你初跑,很不错了。” 林落凡下巴一仰指向一人,“他多少?” 是刚刚说自己最快的那男生。 程骁笑笑,“1分56秒148.” 比她还慢0.002秒。 林落凡笑得眸子明灿灿的,钻石一般,朝着那男生谐谑挑眉,“走啊,带你跑一圈?” 男生羞愧极了,脸憋得一阵红一阵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场的车队队员这会儿看得都有点呆。原以为她刚不过是做样子,哪知竟真会,看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多了几分敬畏。 “妹子速度不错啊。”队长万辉捻灭烟,眼睛深深的,“有没有兴趣来我们队?” “我要是来了,您就得下岗了。”林落凡轻哂,“我只当队长。” 万辉乐了,“上来就这么大胃口?” “要不咱比比?我未必不如您。” 人都狂傲,唯有有本事的人不会令人小觑。 她这话若是在跑之前说,恐怕会让在场的这帮笑掉大牙。 万辉从这一遭就看出来这姑娘的家境背景怕是不一般,也没奢望她真会来。聊了一会儿也就过了。 气氛又恢复到方才的闲散。一群人抽烟、说笑、聊天。还有些年纪小的队员围着林落凡取经。 林落凡正聊得欢,一瞥眼余光里远远忽撞进一道颀长身影。 她一怔。 下一秒她飞快迈腿上车,头盔都没带。飞快发动油门,急戾地——朝着那道白色影子就狠狠撞过去! 第7章 007.想撩 看他帅,想撩呗! 重机车速度极快,从发动到驶过去,不过一眨眼。 方才一直围在林落凡身边的几个队员吓傻了,只看她像一阵飓风般瞬间呼啸到百米远。 一旁正边抽烟边闲聊的程骁跟万辉也听见动静,诧异直起身去看。 许星河身后的高妍倒吸一口冷气,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喊:“星河躲开!” 然而,来不及了。 油门被加到几乎最大限,像一头暴躁生扑来的狮子,一刹就到了身前。 许星河冷眼看着那辆车直线驶近,站住了没躲。 周围与远处同时响起几道惊吼声。 “星河!” “星河哥!” “落凡!”—— 直到机车距离他只余不到两米距离,林落凡忽地向旁一偏,车身几乎是擦着他的衣角掠过—— 她压弯,在他周身几米外绕了一圈,然后侧身停在他面前。 熄火。 跨着机车一腿斜撑住地面,林落凡慢慢偏眸,视线斜睨向他。 许星河静冷回视,脸上没有表情。 她今日穿了一身黑色收身简装,护膝护腕也是黑色,肩瘦腰高腿长,更衬得唇红肤白,冷眉怒目,整个人有种冷艳的飒。 高妍吓得几乎魂飞魄散,白着脸看着他们俩人无声对峙。过会儿才反应过来破口怒骂,“你他妈有病吧!” 她冲上前,气势凶得像要打人。 “都别动。” 视线始终盯着林落凡,许星河低冷出声。 同一时间,林落凡扬声,“都别过来!” 疾步赶来的程骁一行犹疑停住步。 场面陷入一种诡异的针锋相对。所有人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圆,以林落凡与许星河为中心扩散。 冷眸盯了她少顷,许星河转身走。 林落凡下车,跟上。 剩下的人不知该不该跟,诧异地相觑几眼。齐欢挠着脑袋,“这……什么情况?” 季夏:“不知道啊……” 江川:“……妍姐?” 高妍紧抿着唇不说话。 唯有程骁盯着他们走远的方向,神情惊忡,久久回不过神。 - 赛车场也分区,越临近另一个未租的区域灯光越暗。 许星河一路走过去,没有要丝毫停的趋势。眼见周围已没了人,林落凡喊:“星河!” 他没理,兀自往前。 “顾星河!” “……” “顾星河!” 前方的人始终没有反应,林落凡心一横直接绕过他跑到他身前,横开双臂,“顾星河你给我站住!” 许星河一顿,停了步。 林落凡憋着火,用力压了两下呼吸放下手,双眸迸出厉色,“顾星河,你到底什么意思,装不认识有意思吗你!我怎么对不起你了你一次次这么对我?老娘不伺候了!” “要你伺候了?”他低眸,语气与目光一样喑沉。 林落凡一噎,心里莫名有点发酸。 他以前从不这么跟她说话。 盯了他一会儿,她语气放软了些,“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去哪儿了?你为什么走?”顿了顿,又说:“如果你真这么不想承认跟我认识……” 她吸了口气,又爽朗笑起来,“行!你实话告诉我这都怎么回事,我就跟你当陌生人。” 许星河盯着她的目色沉了沉,没答。 “重要么?”隔很久,他垂睫,表情看不清情绪,“我都已经走了。” 已经发生的事,再追究,都发生过了。 他走都已经走了,什么都改变不回来。 “重要。”笑容一瞬又消失了,林落凡执拗道:“我死也得死个明白!” …… 许星河当初走的时候,临近她的生日。 她这人自小张扬,不安分,别的优点不多,唯有朋友扎堆。 生日的前一周,她就陆续收到不少大大小小的礼物。 她特意堆积到一个人搬不回去的时候,在某一天扣住他让他帮忙往回搬。 那天在放学的林荫道上,她校服扎在腰上,两手空空地甩着腰间的两条衣袖,面向他边倒退着蹦跳走路边笑眯眯问:“顾星河,你送我什么礼物啊~?” 那时他们已经很熟了,他虽仍旧不常言笑,却会给她最大限度的耐心和包容。 听见她的话,他只朝着怀里那一箱花花绿绿的礼盒扫了眼,语调不咸不淡,“这么多礼物,还要礼物。” 她哼声,“又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又不是你送的。”她小声嘟囔,一抬眼看见他正似笑非笑盯着她。轻咳板起脸色,“你就说你送不送吧!少拿别人的礼物搪塞我……” 他不言,神情也淡漠。 正当她料定他不会送,转过身郁闷撇嘴的时候。只听身后忽然传来淡淡一声,“想要什么?” 她一惊,唇角又翘上去。再回过身神情已经恢复到刚刚那幅漫不经心的样子,悠悠道:“我要——” 他漆黑的眼睛静静望着她,在等。 “——我想要的东西喽!” 她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他神色不变不说话。 她跟他对视了一会儿才“嘁”了声,“无聊!” 她道:“比如‘Tomber dans le monde’,再比如……”视线在他身上上上下下来回地扫,她眸子里又透出狡黠,一笑,“不告诉你!” 扭头背过手就走远了。 等隔天,他又站到她面前,很认真亦很郑重地道:“‘Tomber dans le monde’,非我所能及,我拿不到。” “我力所能及之内,会尽力给你个惊喜。” …… 头顶的照明灯黯淡。许星河一直低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静默半晌,他看了她一眼,“我没什么说的。” 转身要走。 “顾星河!”林落凡的火气这会儿算是完全激起来了,看着他的背影冷怒出声,“你今天要是走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他脚步停了瞬,“随你。” “……靠。”她一滞,一咬牙再次上前扯住他,眼睛里情绪复杂,“你当初,是自己决定走的?” 说都不说一声,直接不见踪影。让她傻逼一样等了一晚上,从期待到焦急到气怒到担心。 他说,会给她一个惊喜。 可真是惊喜。 许星河漆黑的眼看着她,“你就当是吧。” 林落凡胸口滞得发闷,盯了他两秒忽地一笑,“你不说我也知道!” 她唇红齿白,笑起来分外娇媚,一张脸都更添了几许色彩。 眼神却没笑意。 许星河眸色转深,“你知道什么?” “你姓许。”林落凡飘声说。 她语气有讽刺,更多的是赌气的成分。 “你叫许星河,你是许家人。南川许家是什么地方?哪是在我身边做我一个小跟班能比的!你不就是想回家做你的豪门少爷!我这座小庙,哪能容得下您这尊大佛!” 话音落,许星河抿唇抬睫,视线直钉进她的眼。 他目光泠泠如水,又锐利如电。 见他变了脸色,林落凡以为自己说对了。 她心里有股怪异的滋味,又转成一阵没由来的气愤,更加起了劲,“对了吧对了吧?我说对了吧?许星河,怪不得你一直说不认识我,也一直不承认跟我认识过,不就是觉得以前丢人么!” “你大可以实话告诉我,至于这么藏着掖着?我还不稀罕呢!装什么!” 远处程骁高妍他们过来了,大概是见他们离开得太久没有动静。 许星河眼神越来越寒,忽地上前一步扣住她的腕就抵在墙上。 林落凡吓了一跳,下意识被逼撤两步背靠住墙。 她的手腕没碰到墙。他紧握着她的腕骨,指骨抵着墙面,在撞上的瞬间发出细微的骨节响动。 她睫毛颤了下,很快被他扣住的手也握紧,凝眸愤愤回视他。 目光定定望进她眼睛深处,许星河嗓音冰寒。 “林落凡,别再让我看见你。” - 程骁高妍一行过来之后,两拨人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许星河先走。走出很远,高妍还时不时回头瞪向林落凡。 那女生打扮很酷,鬓边紫色的挂耳染透着几分野性。 林落凡无惧无畏,每当她回头就扬着下巴朝她勾唇笑笑。 像挑衅。 季夏就在旁看她们俩一来一回地杠,视线瞄着许星河的背影,“什么情况?那就是许家那位二少?你干嘛突然去惹他?” 齐欢也好奇。 视线从高妍转到许星河的身上,林落凡咬牙,忽然唇线一勾艳艳笑起来。 “不干嘛。”她冷笑说:“看他帅,想撩呗!” - “真他妈有病!” 高妍的气怒也一直没消,一路上一直在吐槽。 高妍生起气来方圆百米的气压一向都是灾难。江川小心翼翼跟在两人身后,呼吸都不敢使劲喘。 瞥眼见到许星河左手指骨红了一片,高妍一顿,忙伸手去碰他的腕,“你怎么了?” 他左手骨节处的皮肤破了皮,是刚在墙上碰的。 不动声色避开了她的触碰,许星河语气很淡,“没事。” 三个人在赛车场休息区停住。高妍还在气愤,“疯子!谁的地盘就敢这么撒野,真拿自己当根葱!” “别人惯着她我可不惯着她,真以为全世界皆她妈……” “行了。”许是听烦了,许星河蓦地出声截断。 语气有不耐的意味。 高妍微诧。 他抬眸,远处的几个人已经在往大门外走。林落凡脚步轻快,看上去挺轻松。 程骁在她右侧并行。 像是她左肩膀落了什么东西,程骁从她背后伸过手在她左肩上拂了拂。她向左看,没有。 头刚转向右边,程骁抬手就在她脑门上一弹。 林落凡踹他。 他大笑着抬腿就跑。 突然心烦气躁。许星河转身就走向另一个出口。 江川:“星河哥这到底……咋回事啊……” 高妍看着他的背影,指尖不自觉捏紧。 - 许星河这一晚睡得极其不安稳,半宿诡梦。 梦里,大片的蔷薇花在他脚下不断蔓延,花枝郁郁葱葱地包裹了青石小屋。穿长裙的女人就站在小屋的门口,笑容温婉,对他伸手召唤,“星河。” 他走过去,也试着伸手去碰她的手。 指尖就要碰触她指尖的那一刻,一切倏尔突变。妖风乍起,花瓣全部化作了沙石遮蔽了他的双目。 他伸臂去挡,拼命顶着风去够她的手,只能看见她微笑的脸在自己眼前飞速倒退。一道道血痕在她的脸上崩开,更多血淌下来,从她的眼睛里、鼻子里、嘴巴里。鲜红的,阴森可怖。 很快风烟又飞速退了,眼前又忽地变成了另一幅场景。 阳光明灿的顶楼天台,天蓝云白。他站在一片云的阴影里,看见阳光下的女孩儿。 她有一张异常漂亮的脸,眼眸娇媚,发梢漾着很张扬的紫色,像只自由的蝴蝶潋滟张扬。一边向前跑一边回眸对他笑,说: “顾星河!” “星河,你来啊。” 她越跑越快,越跑越临近楼的边沿,眼看就要坠下去了。 他惊恐地追上前想将她拉回来,哪知刚靠近,竟是她忽地狠狠将他往下一推!他耳边响起她讥讽又刺耳的笑声。 “你不配!” “滚!你算个什么东西!” 然后惊醒—— 骤然蜷坐起身,他头痛欲裂,心跳遽快。 心脏在胸膛里涨得像是要炸裂,他攥住胸口的大口大口地喘,几乎是踉跄着从床上爬到桌前,拉开抽屉胡乱地翻找。黑暗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他碰到地上,一片哗啦碎响。 仓促翻出一个药瓶,他拧开往外倒,药片从他指缝漏下洒在地上,他接住了两颗放进嘴里,直接嚼碎。 做完这一切,他没回到床上,不顾一地狼藉,仰面躺在地上。 夜色阒寂,时钟嘀嗒行走声清晰。 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根本没多久,终于渐渐平静。 窗外漆浓,整个世界就好像一个封闭着的黑色罐子,逃不出去,也望不到边际。 后半夜许星河没再睡,就盯着窗外黑沉沉的夜。 当初他走的时候,那人说是她的意愿。 他不信,要求她亲自说。得到的是更烈的侮辱谩骂。 这些年,他对真实究竟是何早就看淡。他相信不是她,只是时间能动摇一个人的意志。他的信任抵不过戒备。 那几次在许家、在学校,是他故意,也是试探。 他记得她每一个小表情的心理,记得她每一个小动作的含义。 她说谎时睫毛会颤烁,心虚时会先轻咳,难过时会故意笑得爽朗欢快,得意和骄傲时会不自觉仰起下颌。 她没说谎。 不是她。 那一刻他不是没有松释的,更多的是无力。他的秘密不能对她说。那是他最后一点稀薄的自尊。 只是—— …… ——“听说了么?你大哥好像和北川林家那位订婚了诶!” ——“许星灿厉害啊,居然要娶林落凡?” ——“南川许家是什么地方?哪是在我身边做我一个小跟班能比的?” ——“我还不稀罕呢!装什么!” 我还不稀罕呢。 你算个什么东西。 她脚步轻快,那男人并行在她身侧。 他拍她的肩,她抬腿去踹他。 …… 呼吸沉缓均匀,许星河睁开眼。 盯着浓夜里房屋压沉的天顶,他胸膛里发出一声低哂,沉沉的。 - 林落凡昨晚睡得有些晚,早晨拎着可乐踏进教室时脑袋还有些昏沉。 又是大课。教室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学生,有闲聊的嘈杂声。 踏进门的一瞬,所有声音一刹压下去两个度。 有人看向她的眼神畏忌而复杂。 她一愣,还以为是自己走错了。退两步确认没错之后才继续走。 屋里正有人打量似的瞄着她看,在她重新进门的时候跟她不期然视线相对,愣了下忙悚然似的偏头低开了。 林落凡:“……” 到座位,她在经过蒋玲和孙雪时没忍住问:“他们见鬼了?” 蒋玲和孙雪是那日化妆的两个女生,见她跟她们说话,脸色都有点发白,闪烁着目光不敢回话。 她不解,视线一瞥看到自己桌上的东西,目光疏冷。 拿起来看了眼,她视线环视一圈,声线冰凉。 “谁干的?” 第8章 008.别惹 她的星河去哪儿了。 桌上。 林落凡的书本全碎了,雪花般,狼藉散了一桌。 桌面似乎被涂了胶水,粘腻液体糊了厚厚一层,同纸片混杂在一块儿,恶心得不堪入目。 整个教室静悄悄的,所有人都或直接或偷偷地打量着她。 白晓芊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没人说话。 须臾不见动静,林落凡抄起残碎的书壳走上讲台,摔在讲桌上。 她没用多大力,书壳落桌的声音此刻却异常清晰。 “再问一遍。谁、干、的。” “……” 她眼睛长得漂亮,不笑时清纯,笑时娇媚毕现,生起气来反生冷飒的艳。 底下大部分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渐渐竟莫名不敢直视了,纷纷低下眼。 唯有靠近后排的一个女生偷偷地瞧着,脸上有微哂的笑意。 林落凡一眼瞄到她。 她知道是谁干的了。 走回自己的座位抄起可乐,林落凡边开罐边缓步到那女生的面前,扬手就泼过去。 “啊!”女生惊了,尖叫一声忙站起身。 周围人也惊了,低呼着避开,在两人身边迅速形成一个圆。 女生喊:“你干什么!” 林落凡闲悠悠的,“报仇啊。” “你凭什么说是我干的!”可乐从女生的头上淅沥沥落,她的头发、脸颊、衣襟全湿了,像只落汤鸡,“你有证据吗!” “没有。” 语气比有还理直气壮几倍。 女生一噎。差点气疯了,重重沉吸了两下上来要打人,“我——” “欸小棠!小棠!” 周围的人忙扯着她的胳膊去拦。 “别动手别动手!别。” 双腿交叠悠哉靠在她对面的桌子上,林落凡品茶般把剩下的可乐喝完,然后把可乐罐悄悄搁在了她桌上。 林落凡抬头。 就这么盯她一会儿,林落凡大概浮起了点印象。 这女生叫梁小棠,大三的。 她好像听蒋玲还是孙雪提过,她貌似和某个人比较交好。 同她交好的高妍正是这时候出现的,从后门走进来淡声问:“怎么了?” 教室瞬间再次雅雀,一圈人很自觉为她让出一条路。 见她来,梁小棠像是得了救星,忙过去同她站到了一处面向林落凡。 林落凡没忍住发出一声笑。 她就奇怪,梁小棠是吃饱了撑的就来找她的麻烦。高妍一出现,所有的疑惑便都迎刃而解。 她微仰头,像昨天那样,直直睨视她。 高妍瞟了她一眼问梁小棠,“怎么搞的?” 听梁小棠咬牙切齿地叙述完,她看向林落凡,目光微利,“道歉。” 林落凡还是那副悠哉哉的模样,“凭什么。” “你泼她。” 她“呦”一声笑,眼眸明灿灿,“你有证据吗?” 梁小棠一张脸瞬间黑到吃瘪。 下巴朝可乐罐的方向一点,林落凡笑得更气人,“可乐罐在她自己桌上放着呢。” 梁小棠气急了,胸膛剧烈起伏着。 高妍紧盯着她的目光越来越冷。 梁小棠不甘心喊:“刚他们都看见了!” 可没人敢说话。 就这会儿,所有人都有了个基本认知——这几位都是姑奶奶,全都不能惹。 场面像是一根绷紧拉扯的弦。正在几近白热化时,上课铃响了。 有人趁机劝,“那个……上课了,先去带她换身衣服吧。” “对对,我宿舍近,要不先换套我的……” 老师也来了。见到角落堆得那一群人诧异问:“那是干什么呢?上课了,快回座!” 不好再说什么,高妍抿唇,决定先带梁小棠去换衣裳。从林落凡身前走过时,她一停。 林落凡眨巴着眼睫冲她露出个无害的笑。 高妍说:“你给我等着。” 声音低得只有她们俩听得见。 林落凡乐了。唇角上斜,眼神却冷。 “你让我等我就等?我是你妈么?” - 上午一整堂课,没人敢和林落凡说话。 下午是满课,林落凡看时间没再回公寓,就留在校食堂吃了。 打完饭找了个角落没人的四人桌,她刚坐下,身前就多了一个人。 白晓芊做贼似的,悄咪.咪将餐盘放下,然后左边看看,右边看看,确认周身没有认识人才松气。 林落凡见她这幅就莫名想笑,伸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 她一愣,回神。 林落凡:“你被追债呢?” “不是……”她低眼,似乎有点愧疚与抱歉,停了会儿好心劝告似的说:“我就是和你说,你……别惹高妍。” 林落凡微顿。 下一秒她嗤笑一声,反问:“谁惹谁啊?” “我,我是说真的。”见她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白晓芊都替她着急,“你不要惹高妍,还有梁小棠也是,反正那一圈人你都离远一点……” 林落凡慢条斯理地吃菜,“我就问你一个事。” 白晓芊看她。 “上午我那些书,到底是不是她们干的?” 白晓芊一哑。 看她不说话,林落凡就知道答案是什么。唇角一扬又嗤了声,仿佛在回应她最先那句“别惹高妍”。 白晓芊脸色透了红。 她向来性子软,林落凡知道她也是好意,顿了顿问:“不过她到底是谁啊,你们这么怕她。” 白晓芊眼睛亮了亮,“你是说梁小棠还是高妍?” “她们。” “她们是国商大三的。”她说:“梁小棠是学生会的,她还好。高妍……她的风格你也看见了。她以前高中的时候就很强势的,而且她家里挺厉害,我们学校没人敢惹她。” 林落凡:“……” 都多大了还搞女校霸这套。 她摇头,“幼稚!” 白晓芊:“不过!其实她人不坏,不是欺负人那种,对我们也都挺好。之前咱们班有个女生被校外的人诈骗,还是她带了家里的保镖去把钱要回来……” 林落凡不想听。 看出她的抵触,白晓芊干脆直入重点,“她只有在有人针对许星河时才……” 这名字,让林落凡神绪倏顿。 她脸上吊儿郎当的笑没了,抬眸看她。 提起许星河,白晓芊也有疑惑,小心翼翼猜测,“你该不会根本是……得罪了许星河吧?” 林落凡顿了一秒,轻飘飘笑,“得罪了啊。” 白晓芊惊,“你怎么他啦?” “开摩托车故意撞了他一下。” “啊?!”她更惊讶,声调都高了。 一嗓子喊完才发觉,看了看周围。 林落凡没表情,“你接着说。” 她刚刚说,高妍,只在有人针对他时才这样。 她忽然想起,似乎这两次见面,那女生的确一直都在他旁边跟着。 白晓芊低头用筷子杵着饭,话音很细,“你不该撞许星河。” 那语调里好像有一点不易察觉的责备,又恍若只是林落凡心绪不稳的错觉。 “他很辛苦,但也很厉害。” 林落凡在周遭一片轰隆的杂声里好半天才辨出她的话,她蹙眉,“他怎么了?” “他……” “白晓芊!”远处忽然传来一声。 是蒋玲和孙雪,打着手势告诉她有人来了,白晓芊立马端起餐盘,“我先走了,总之你别再惹许星河了!还有高妍,拜拜!” 后半盘饭,林落凡没了食欲。 心里怪滋怪味。 林落凡从来不知道该怎么定义自己与许星河的关系……不,是顾星河。 他在她身边两年,保护有过,责备有过,负气冷战有过,依偎相惜有过。 说他是朋友,似乎太浅显,说是恋人,又似乎没那么深。 或许是他们当时年纪太小了,他走的也太早了,有些心照不宣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成型,就已无疾而终。 但唯有一点,是她一直坚定且自信的。 就是她了解他,知道他的一切,懂得他的喜好与习惯。有些东西甚至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他是这世上真实存在的一个人,更像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人。那是种很微妙亦很难言的存在。 可就在此时此刻,她才发觉,这一切仿佛颠覆了。 好像,全世界都知道他发生过什么、经历过什么、为什么。 唯有她。 更好像,所有人都知道、认识许星河。 可她的星河……去哪了? - 直接倒了剩下的半盘饭,林落凡走出食堂。 中午炎阳烈焰,烟细风暖,道旁树叶将光线剪得破碎。 林落凡慢悠悠往教室的方向走,刚走到一半,目光忽然被远处几个影子吸引。 天光亮,细叶榕在地上坠开一大片灰影。那人就站在阴影底下,神色冷峻。表情淡漠。 四周的阳光浓得像能将沥青地烤化了,却仿佛分毫温暖不到他。只身而立,就独自划成了一个冬季。 江川和王彦森在他身旁抽着烟笑闹。无意间瞥见她,江川愣了下十分自来熟地向她大摆双臂。 他接着手肘碰了他一下,许星河才缓缓抬眼。 视线相撞。 林落凡指尖收紧。 他好像早就知道她在那儿,又好像早知道她在看他,眼神没波澜,却深得像有漩涡将她吸进去。 静对几秒,林落凡淡淡收线。扭头就走了。 - 林落凡很快就发觉,高妍远比自己想象的更有号召力。 起初,只是她同班同系的人不敢同她讲话。 渐渐的,就连不同院的都开始对她讳莫如深。 但经她锲而不舍的打听,高妍的背景倒被她了解得七七八八。 高妍家中行当比较杂。 她家是开竞技俱乐部发家的。这几年娱乐产业形势好,高家也趁此将生意做大,酒吧、球厅等各类娱乐所涉猎得也愈来愈广,各种分店遍布南川。 南川大学周围几家大火的KTV酒吧等就都是她家的产业,几乎是垄断式发展。 “夜风里”还不同。据说“夜风里”有高家的股份,可负责权不属高家。 至于它负责人是谁,林落凡想起先前在酒吧听见的话,以及那天跟他莫名其妙的碰见,用头发丝想也清晰了。 …… ——“他真的抢了蓝湾啊?” ——“真的啊!上次银湾的地盘不也是……” …… 一个疑结散,另一疑结起。 他怎么会和高家扯上的关系? 他哪来的钱开“夜风里”? 他明明是许家人,为什么偏偏要跟许家过不去? 还有他和高妍…… 想不透。林落凡摇头,没再想。 大学生有闲。闲暇时难免会有消遣。 学校里平日受过高妍优惠的人不少。大抵也抹不开这面子,所以干脆也就尽量避开跟她接触了。 林落凡颇无语。 ……她还真没想到这位夜店小公举能想出这招来。 好在,林落凡的心思本来也不在这上面,每天一个人上课下课和程骁瞎乐呵。挺轻松。 - 又过了一周。这天下了课,有学生会的人进来。 “咱们学校这次交流节还挺重要的,A大那边的会过来跟咱们交流,大家还是踊跃参加。” 上节课无聊,林落凡正趴在桌子上睡觉,朦胧中听到四周有一片哗声。 耳朵捕捉到“交流节”几个字,没什么兴趣,叠了下臂弯继续睡。 梁小棠站在讲台上,“有想参加的吗?” 四下一阵嘈嘈切切的,有人在交头接耳讨论。 大学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事,大部分人都不愿意花耗课余时间参加这种集体活动。 见没人应,梁小棠又道:“这次交流节最受欢迎的前几名节目可以得两个实务分,也就是说明年可以少选两节实务课。” 一听学分,底下氛围不一样了。有人问:“学姐,那现在都有什么节目啊?” 梁小棠立即传下来一份报名单。 报名单一桌一桌地往下传,有人散散碎碎地在念。 “刘婷婷古筝单曲。” “温娜……” “高妍又上了啊,小提琴《Smooth Criminal》……” 林落凡在臂弯里倏地睁眼。 单子传了一圈,回到梁小棠手里。 除了看热闹的,这回班上有点才艺的都纷纷报了几项。蒋玲孙雪都跃跃欲试报了个合唱。 梁小棠统计完,下课也有一会儿了。吩咐了声后续还有想报的可以到学生会找她,就要出门。 “先别走啊,学姐。”底下突然响起一个轻飘飘的声音。 半个教室的人都不由自主咯噔一声。 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面露兴奋。 林落凡像刚睡醒,站起身的时候还在揉眼睛,倦意朦胧,长卷发微乱,整个人透着娇滴滴的慵懒。 梁小棠现在最烦看见她,顿时皱眉,“你干什么!” “我报名啊。” 她一愣,“你报什么名?” “小提琴。”林落凡笑吟吟的,刻意放慢语速,又补充,“《Smooth Criminal》。” 第9章 009.关系 她是你初恋? 教室一片安静。 随着林落凡尾音落,空气的凉度又降了几分。 梁小棠一脸不可思议,愣了两秒才回神,语调带了浓重的个人情绪,“你会拉什么小提琴!” 林落凡特无辜地眨眨眼睛,笑容灿烂,“我还没拉呢,你怎么就能说我不会呢?” 她笑得让周围的人都觉得梁小棠恨不得打人了,“要不咱打赌,学姐,我要是会拉,你怎么办?” 梁小棠满脸发黑。 周围观战的人大气不敢出,一个个神情倒是兴奋得厉害,甚至还有人拿出手机偷拍。 梁小棠不想跟她杠,压了口气拗开视线,“学校不允许同样的节目演两遍!” “那简单。”林落凡媚眼弯如月,“要么她换;要么,她下,我上,完美!” “林落凡你是故意找茬是吧?!” “是你一直催着踊跃,我踊跃了你还一直叽叽歪歪。”她目光也冷了,笑容微敛,视线笔直尖锐,“你怎么这么难伺候呢。” 梁小棠咬牙切齿,嘴唇都是抖的。 半晌她狠狠点了下头,“行!” 她把本子重新拍在桌上,又用力按下圆珠笔,低头刷刷刷写字。 力气大得不像在写字,而像在剁肉。 写完,她拿起来大步流星到林落凡面前,举起来给她看,“行了么?” 报名表上多了一行字。 国商二(1) 林落凡 小提琴《Smooth Criminal》 没一个字在格子里。 纸都破了。 林落凡笑着点头,“行啊。” “刷”地放下手。梁小棠冷哂,“等着吧,一个节目,谁丑谁尴尬!” “说对了。”林落凡打了个响指,弯眼,声柔语轻,“你就等着看谁尴尬。” - 交流节的事很快在整个南川大传开了。 又是轰动。 高妍和林落凡的矛盾在学校里已经不是新闻了。这段日子明着说暗着传,哪怕是不认识她们俩的人,都知道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就是火花。 也不知道是谁的授意。最终汇总的报名表里,这两人像是故意battle似的写在一起。 高妍 小提琴《Smooth Criminal》 林落凡 小提琴《Smooth Criminal》 吃瓜群众直比大拇指。 交流节原本关注的人不多,可因为这一遭,关注度直线上升。 学校原本为这次交流节留了小礼堂,座位不多不少,还像模像样准备了入场票。 眼看最近求票的人供不应求,场地直接换作大礼堂。 甚至传得校外都有人知道。 江川今天陪着许星河统计物料,就一直抱着手机咯咯在笑。 笔尖在单子上边说边划,许星河声音平淡,“A3、B7、B北1的消防门要换。昨天B3厅说新来的那批金朗姆度数错了,你去确认一下。还有……” 发觉对面的人从头到尾就没应过话,他眼眸微掀,看到对方正目不转睛盯着手机笑得正欢。 他不动声色阖笔,翻腕,用尾端轻点桌面。 笃。笃。 不轻不重的两下。 警醒性却极浓。 江川回神,一抬头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他愣了下才尴尬笑,“嘿嘿,哥……” 深盯了他一眼,许星河低眸。 他故意没说话,在低头后又微抬眼。 只见对方底下头后,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脸上又是那幅憋着乐的表情。 “没完了?”他眉宇淡蹙,音线有细微的沉。 江川知道他这表情这音调一向代表不悦,心一紧连忙解释,“不是不是,哥!哥你先别生气。我,我是看你们学校妍姐要跟内仙女姐姐battle的事来着!” 他乐冲冲把手机页面翻给他看,“你看你看,你们学校交流节,仙女小姐姐要跟妍姐battle,你们论坛有人要搞个押注局太逗了哈哈哈……” 许星河眉宇未舒展,“仙女?” “林落凡啊!”江川超兴奋,“‘落凡’嘛!下凡,不就是仙女,嘿嘿。” 许星河的眸色深暗了几分。 视线在他手机屏幕上扫了眼,他抓起他的手机便作势要摔。 “欸哥哥哥!哥——”江川连忙伸手拦,“别别!哥!我错了哥!我保证不溜号了,您别!” 手机不咸不淡地丢回他手里,许星河不再理他。 他没心情再说,抓起外套起身就走。 江川屁颠屁颠跟上。 “哥!” “别走啊,哥!” “我这回真不溜号了,我发誓!” “哥你慢点。” …… 跟了一道不见他反应,江川还是没忍住,试探着八卦,“不过,哥,你俩到底啥关系啊?” 须臾沉默,这一句许星河居然回应了,“谁俩。” “你和仙女小姐姐啊!”江川眼睛都亮了,还特不怕死地凑到他身边用肩膀耸了他一下,“你俩认识,对吧?” 想起林落凡,许星河的脸色缓缓沉下来。 他声音也沉下来,“不认识。” “骗人!”江川才不信,“一看就不一般!” 江川跟着许星河有三年了,他从他十七八岁就一直在他身边。 两人的机缘说来趣味,是因为当时江川家那片城中村的地皮欲被收购拆迁。 他家是在城中村开超市的。当时他父亲因病家财散尽,开销全依超市维持。如若那超市都没了,那就是真的山穷水尽。 当时看上他家那片地的产商不少,每一个上门游说的都被他打了出去。许星河是最后一个来的,和那些带着长锹粗棍的开发商都不同。独身一人,却一人独成一世界,一双眼空得仿佛看透生死,无惧无畏。 那天从头到尾,他几乎只说了三句话。 “你不签字是阻止不了拆迁的,他们中但凡有一个拿到了许可证,就由不得你。” “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或现在他们还有耐心对你客气时,拿钱,滚出去。或在他们失了耐心后,被迫拿钱,滚出去。” 他气得发狂,抄家伙想跟他同归于尽。最后被他掣肘住说:“你不错,年轻,孝顺,胆子大。愿不愿意跟我赌一把?我保证你会有钱给你父亲治病,之后你再想要不要对付我。” 那时候他就看出来,这个人,话虽少,可作风行事极会找人恸点,然后单刀直入,一举中的。 而那片地,就是今天的“夜风里”。 …… 跟着他的这些年,江川不是没见过有姑娘跟他献殷勤的。 他长得出挑,性情气质有种莫名吸人的神秘,又是做这样的夜场,各形莺燕都上赶着往他身边凑。 但是真正能凑到他身边的人不多。一来,是高妍; 二来,是他自己似乎打内里就抗拒。 外面不是没人猜传过高妍和他的关系,是因为高妍时常在他身边出没。倒是他们这些关系近的看得一清二明,知道许星河对她与对其他人没什么不同,一贯的不在意。 没错,不在意。 永远有礼,也永远疏离。 不排斥,不接近。不会因任何事波动到情绪,同样也不会有任何热情。 就好像他们初见时,他那双深黑空荡的眼睛。 所以,在遇到林落凡之后,在他亲眼看到他居然因为林落凡动了火气之后,他几乎是百分之三千地确定这两人认识。 关系还不一般那种。 哪怕是愤怒,哪怕这情绪是负面的。至少也能感受到他是人,活生生的人。 是鲜活的,而非死气。 …… 从江川的话里收回思绪时,许星河发觉自己站住了。 “夜风里”外千家朦胧,大半个银湾区尽在眼底,这城市的霓虹灯火永远绚烂,也照得人渺小迷茫。 他还是说:“不认识。”音色低了两度。 走了。 “欸……”江川又跟上,喋喋。 “哎呀你就说说嘛哥!” “你放心,我肯定不告诉别人的!” “真的!” 见他这回彻底没了反应,江川索性自己猜测,在他身后嘟嘟囔囔地说。 “……同学?” 不能啊。 他同学多了,没见哪个是这样的。 “暗恋?” 也不会。 哪有暗恋恋到急头白脸的? 想到什么,江川一下眼睛冒光。 “初恋!” 许星河的过去江川了解过一些,比别人知道不少,但也不多。 但他十五岁以前的经历,他一无所知。 许星河脚步停了。 看向他。 见他停,江川觉得是自己猜对了,越想越觉得激动,也越来越来劲。 “是么星河哥?她是你初恋?真的么?啥时候的事啊!” 许星河一言不发,视线直挺挺的,眼皮半搭,瞳孔里的深黑纹路冷淡而利锐。 江川:“……” 摊着手退了两步,他默默把嘴抿上,然后做了个拉链把嘴拉上的姿势。 OK. 我不说了。 - 南川大的交流节为期七天,是两校之间对各自学校的学术、教学、资源进行交流置换。 交流节首天的文艺汇演算是热场活动,全程一向由学生会承办,校内的领导老师仅在彩排时才抽空过一遍。 看到此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节目,校领导起初还以为是学生会的人搞错了。 梁小棠花了浩大一番力气好说歹说,才终于把负责晚会的老师搞定,被斥了一句“胡闹”再没反对。 节目正式敲定,那些一直等着吃瓜的群众们也松了口气,就静等着这场battle秀来临。 以往交流节的首日汇演都是有门票的,只是来的人不多,票不过是象征性的走个过场。 一个人能拿好几张。学生会也巴不得每个人多拿些,能把座坐满就谢天谢地了。 这一次却远远不够。 梁小棠按照大礼堂的座位数印了票数,一人一张,分发的当天就被扫荡一空。 高妍还是通过梁小棠多拿了几张,给江川王彦森送去,还多塞了江川一张。 江川会意地问了许星河去不去。 许星河只用不到半秒钟思考。 不去。 一点都不出他所料。 江川劝了挺久,劝不动,最后也不劝了。索性偷偷把票塞进了他外套口袋里。 第10章 010.battle 谢了,手下败将…… 正式汇演当天,大剧场爆满。 整个礼堂乱哄哄的,连过道都坐了人。 高妍和林落凡battle这事话题度高,学校老师也是为了让A大的师生感受到南川大的热情,特意将两人的节目贴近压轴。 也不知是谁的主意,学生会还特意给每一个人都发了个双色荧光棒。按一下蓝色,再按一下紫色。 蓝代表高妍,紫代表林落凡。支持谁就显示什么颜色。 还挺像应援那回事。 林落凡是在离她上场只剩两三个节目的时候来的。到后台,梁小棠和几个负责控场的学生会学生正围着高妍急得团团转。 “给她打电话打电话!她人呢?” “要我说,她就是怕被高妍姐血虐,所以溜了!” “她就算溜也不能现在溜吧?这节骨眼我拿什么去补这四分钟空缺!” 想到什么,梁小棠脸色又忽然发白,“我知道了!她就是故意的!故意报名,然后故意在正式演出的时候跑了,让我没法交代!” 林落凡就是这时候进来的,漫声笑,“你脑洞再大点,整个晋江文学城的作者都得下岗!” 她步调轻缓,脸上只画了眼妆,长卷发松松扎成马尾,带拉链的黑长裙,小提琴背在肩上,琴弓在指尖悠悠打着转。 梁小棠看见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冲到她面前,“你上哪儿去了?!” “练琴。” 她这回答倒是让梁小棠没想到。只以为她临时抱佛脚,脸色稍霁不屑嗤了一声。 林落凡笑得无所谓。 前台又一个节目结束,有人探过头喊高妍备场。 高妍起身往外走。 她今天打扮得和平时的酷范儿完全不一样,难得穿了裙子,香芋色的包臀裙跟她紫色的挂耳染配套,舞台妆很浓,竟有那么几分勾人。 迎面这一路,林落凡就这么直勾勾打量她。 高妍看都没看她。 擦肩过去的刹那,林落凡飘然冲她吹了个口哨,“嘿!” 高妍回眸。 她挑眉跟她笑得灿烂,“手下留点情啊。” 高妍眉宇深深蹙起,不想跟她说话,走了。 - 同一时刻,外面还有一个着急的,是江川。 “哥,你坐哪儿啊?” 他站在大礼堂二楼的首排往下望,从这儿能看得清整个礼堂的场景。底下黑压压的一片,不少人的荧光棒已经燃起来了。蓝色居多。 他一手按着耳朵一手拿手机,大声说:“我怎么一直没找着你啊!” 许星河那端极安静,有风。 “没去。” 他声音也跟风一样,淡又飘渺。 “啊?!”江川急吼吼,“不是……哥,你真不来啊?你,你要不来看看?妍姐和仙女姐姐要上场了。呃不过妍姐你可能赶不上了,但仙女姐姐的还是能赶上的!” 那边静默了,没回应。 “哥……”刚又想说什么,忽地台上的光骤地灭了,会场哗响后压入安静。 是要进行下一个节目了,江川目光一凝疾声道:“诶开始了开始了!哥我先挂了啊,待会儿说!” 挂掉电话,舞台追光刚好亮起。 照亮了台中央的高妍。 底下顿时喧起波浪。 她已经开始起了范儿,小提琴搭在左肩,下巴微颔,弓在弦上。冷蓝色追光从上顶下坠,笼罩她周身有种雾一般的氛围。 背景音乐起的一刹,她拉出第一个音。似长啸,直入云天,缈荡不绝。 底下的呼声轰然就爆了。几乎全场都在惊叹,摆着蓝光棒喝彩。 《Smooth Criminal》这首曲子,节奏快、转音多、音域跨度宽。 无论是哪种乐器演奏,都是个不小的挑战。 同时它也旋律激烈、热切、极能调动人的情绪。 等曲子奏到高潮的时候,大半个礼堂的荧光棒基本都是蓝色的了,整个现场像片波涛汹涌的海洋。 林落凡在后台备场区饶有兴趣地瞧着。身边站着梁小棠。 等最后一个尾音落下的时候,她跟着台下的观众一起鼓掌,啧声,“好厉害啊!” 梁小棠以为她这是怕了,腰板都直了,眼梢轻睨她哼声一笑。 - 高妍之后,就是林落凡。 上一个节目的氛围过于令人激动,场上大部分的观众都还沉浸在那阵热烈中没出来。 本校的学生基本都知道battle这件事,所以对林落凡的出场还抱有几分期待。A大的师生不曾提前看过节目单,听到主持人的报幕后,还以为是听错了。 到底珠玉在前,眼下大多数人对林落凡持有的态度,不看好。 高妍已经表演完,同梁小棠到在观众席找了个位置,一副“我就静静看着你表演”的表情看着台上。 林落凡在角落里看见她们,还十分“热情”地跟她们挥了挥手。 主持人下,她上。 林落凡跟高妍的出场不同。 舞台灯没暗,连舞台的LED背景都没变。她就这么拎着小提琴,很随意地走上台。 跟高妍一比,这两个出场孰好孰差高下立分,众人的印象不自觉又差了几分。 再说装扮。她浓眼妆,却没涂唇妆,舞台灯下显得过于苍白。高马尾,最普通的黑色运动连衣裙。 梁小棠讽笑,“她还真自信。” 还真穿着这身就敢上台。 在舞台中央站好,林落凡摆好姿态,琴弓缓缓落上琴弦。 全场寂静。 众人屏息。 还未等背景音乐起,一声极刺耳的拉弦声忽从音响里传出来。刺得众人皱眉。 林落凡忙夸张地捂嘴,特不好意思似的向观众们点头哈腰地道歉。 台下看小丑似的一片哄笑。 梁小棠鄙夷扯起嘴角,“还真以为她有多能耐!” 点头哈腰了一会儿,林落凡微笑收神,眼神渐渐凝定。 她抬手,指尖落了光,在半空打了个响指。 然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整个舞台光忽然变作十六束追光,从四面八方拢聚在台中央。 她就站在光里,琴弓拉弦鸣出一阵急戾的前奏。像风急天高下的疾声猿啸,又似长天一色下孤鹜遥远的悠鸣。 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震住了,鸦雀无声。 前奏尾音急戾落下的一瞬,她蓦地转身背向观众席,会场的灯光也轰地熄灭! 现场哗然。 黑暗里,有间奏鼓点声。 咚。 咚。 下一秒舞台灯又蓦地全亮,背景的LED屏上有烟火绽放。 林落凡最外层的运动裙脱了,唇上多了口红,烈得像火。她里面是件黑色无袖短T,胸前是层叠飘飞的黑色羽毛,露出一截细瘦白皙的腰。 她下.身是黑色腿环百褶裙,半边短裙,半边热裤。热裤那只腿上系着一圈腿环。散下的长卷发被舞台风吹得招摇。 飒气性感,暗黑张扬。 台下所有人几乎秒炸! 疾快的旋律从她指尖流溢,每一声音符、每一个爆点都恰到好处地融在背景音乐点上。 台下欢呼的人越来越多,有蓝色逐渐变成紫色。 直到高潮前的一处间奏,林落凡蓦地将小提琴翻转,抱在胸前吉他似的弹奏。 现场在这一瞬彻底炸裂,甚至有人站起来尖叫。 高妍无声抿唇。 面无表情。 已无需他人探讨谁输谁赢。 在她听到她第一个音时,她就知道,是自己输了。 - “我靠绝了!绝了啊哥!仙女姐姐太帅了!A爆了!你不来简直是损失,场子都要炸翻了啊啊啊!” 表演一结束,江川立刻拨通许星河的电话,激动到尖叫。 最后一个短音落下时,她高举着琴弓冲着舞台上方,然后手臂向下落,缓缓用琴弓指向一个方向。 整个场厅都是铺天盖地的尖叫,她就那么直挺挺的指着高妍,然后撩.拨似的轻轻一勾,笑得痞而媚,眉梢里都是赤.裸裸的挑衅。 她启唇,一字一顿对她做了句口型。 高妍脸色瞬间铁青。 离得远的看不清她说的是什么。许星河却看得一清二楚。 “谢了——手、下、败、将!” 狂傲到极致了。 这就是林落凡。 无所畏惧,高傲嚣张。 也是让他这么多年来镂心刻骨,无数次想忘忘不掉的林落凡。 “还有事吗?”许星河在大礼堂正门的暗角,从舞台上收回视线。 江川:“啊?” “挂了。” “欸不是——” 不等他说完,他直接撂断电话。原想直接走,垂眸默了默还是抬眸看向远处。 林落凡没走后台,表演完直接从舞台前台上跳下来,又引起一阵轰动。 齐欢和季夏迎上去,她直接将琴往她们怀里一丢,边松颈骨边大步流星向外走。 还有男生试探着上前跟她献殷勤。 她难得高兴,笑吟吟地回应了,一来一回气氛特别和谐。 许星河眸色渐深。 “真那么在意,干嘛不过去?”身后忽然传来一声。 许星河一顿,回眸。 第11章 011.腾地 你还喜欢林落凡吗?…… 程骁站在许星河的身后。 许星河并不意外。 从重新碰见她开始,他就知道,注定有些过去故事里的人是要碰见的,只是时间的早晚。 “你想多了。”淡淡扫了他一眼,许星河最后向场厅内望了一眼,直接走。 与程骁擦肩时,程骁伸手扣住他的臂肘。 许星河撤半步,冷淡将手臂从他手里抽出来,拉开一段距离。 似乎很抵触他的接近与触碰。 程骁也不在意,视线落在他的脸上,“不说点什么?” “说什么。”他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他表情很淡,看他的目光也极淡漠。默默同他对视了一会儿,程骁心下不由有点想笑。 还是那样。 他散漫长舒了口气,道:“说……为什么在这儿?”停了一秒,“以及,为什么走?” 短暂的静默,许星河淡蹙起眉,“她让你问的?” 程骁一哂,“我自己好奇罢了,你爱说不说。” 他于是又不说话了,眼睫敛下去,眉目淡淡。 沉默。沉默。沉默。 “不过我真没想到,你居然是那位久闻盛名的许二少。”程骁打破沉寂。 “很令人意外么?” “不令人意外么?”他反问,目光有点复杂。 程骁和许星河的相识很简单,那时他突然出现在林落凡身边。他们两个人,一个青梅竹马,一个是常在她身边跟随保镖似的存在,想不认识都难。 林落凡性子野,也是家里没人管,把她自小养得个落拓不羁的性格。 自她有意识起,就极喜欢追求又危险又刺激的极限。 加之她自小长得娇艳耀眼,基本是从小就跟男孩子打成一片。那些男孩子们也没有一个对她不是哄着捧着的。她是团宠的存在。 唯有顾星河。 他刚在她身边出现的时候,他们那一圈子的男生几乎没一个是看得上他的。 他话少、冷淡,从不跟他们玩在一块儿。 那个年纪,只有厉害的人有资格特立独行,但没人会愿意承认别人比自己厉害。所以与众不同的就只能被孤立。 可他又常在他们兴致最盛的时候插手。阻止她打架、阻止她无防护攀岩。次数多了,他们就都觉得他是故意找茬,梁子一度结得极深。 偏林落凡爱护着他。 “喂喂喂,他可是我救命恩人,你们都给我对他客气点!别再让我听见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程骁和顾星河从来不熟,年少仅有的几次交集都是基于林落凡。 但他对他的印象却极深,比她身边出现过的每一个男生、甚至相识了十几年的都深。 以至于当初在他不告而别之后,林落凡急到几近疯狂的样子,他一度记得。 礼堂里的节目已经接近尾声,阵阵掌声传来。一道门将里面跟外面隔成两个世界。 不想再跟他继续没营养的话题,许星河迈步要走。 “许星河。”程骁在他身后叫了他。 他停步,没回头。 身后又传来声音。 “你还喜欢林落凡吗?” 许星河因他这话紧了眉,头微偏,眼睛里很复杂,“还?” 程骁轻笑,“你放心,我没别的意思。” 他的笑很快又消失了,直直回视他,说:“我只是想说,看你这几次的反应,该是不喜欢。” “如果你不喜欢,那就趁早跟她说清了,也好让她心里快点腾地!” - 林落凡今晚的心情是真的不错。 表演完后,她连最后的投票环节都没等,直接和季夏齐欢去撸串。 “太帅了太帅了!真的,落凡,你今儿真的是帅炸了!我今后谁都不服就服你!你就是我心里的神!” 临江露天大排档生意火爆,炭烟飘远,空气里满是食物的浓香。 有晚风,吹开街边一溜的彩灯。远处江景星黯雾浓。 林落凡悠悠笑着,一双眸被缤纷彩灯浸染,烟火夜色里无端有几许耀人的媚。 她自顾吃着东西,听齐欢手舞足蹈夸张地叙述,笑意更深,“是么?” “必须的必啊!尤其你最后那句‘谢了,手下败将’,靠绝了!有你的!我要是跟你battle那个,我真是原地窒息!太欠揍了!” “还有你把小提琴当吉他弹那段,也太帅了吧!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这么‘弹’小提琴!” 回想起高妍当时的脸色,林落凡心里的确有点畅快。 她这小提琴还是当初林西宴见她太混,用零花钱逼她去学的,扬言她做不成名媛也起码有些女孩样。 她也是叛逆,为了气跑那些私教常把小提琴当吉他弹,弦都弹断了好几根。 没想到今天竟能派上用场。 美滋滋。 她举起酒杯,“来,干。” “干杯!”三个杯子碰在一块。 程骁是这时候过来的。卫衣半敞步调懒散,阔少范儿十足。 齐欢看见他就喊:“程骁你上哪儿去了?刚跟你打电话你不接,乌龟爬都比你快!” “是你们找这地方太难找了好不好!”他坐下,视线不动声色往林落凡那边扫。 见林落凡还是那副懒洋洋的表情。他转过来看向桌面点评,“我去你们仨是猪吗?我就迟到了这么一会儿你们就吃完这么一大盆?” 齐欢踹他,“滚!迟到了还哔哔,谁迟到谁买单!” 桌上手机震动。 扫了眼屏幕上的名字,林落凡立马抓起手机起身,“我去接个视频。” 到江边找了个安静些的角落,林落凡背对江边捋了捋头发,笑眯眯按了同意。 “hi~帅哥!” 视频那边的林西宴静了一瞬。 “很高兴?” 她一向只有在非常开心的时候才会用这样的语调和称呼跟他讲话,男人眉梢微挑。 “当然。”林落凡眨眼睛,“终于见到我亲爱的哥哥,我能不高兴?” 林西宴半笑不笑地哂了声。 习习江风吹乱林落凡的发丝,有路过的男人挑逗地向她吹口哨。 林落凡恍若未见,继续笑吟吟,“怎么了大忙人,突然找我,想我啦?” 那边的林西宴闻声却默了默,像在斟酌该不该说。 “有事。” “什么事?” 他又默了会儿。 “你明天,抽空去一趟许家。” 提到许家,林落凡神绪倏地收敛。 她心下也忽生出一个预感。 而他的下一句话也印证似的随之落下来。 “许星灿——回来了。” - …… ……… 一个半月前。 北川大学国商系大二三班的田嘉禾过生日,邀请了一众同学好友参加生日会。 田嘉禾是林落凡的闺蜜。说是闺蜜,其实程度要浅一些。 只是林落凡同性朋友少,田嘉禾是她入学后第一个同她交好的人,又是同寝。同出同入得久了,自然要比其他人关系更密些。 田嘉禾是个与林落凡截然不同的女孩。 她是从农村考上来的孩子,家中贫困。据说为了供她在北川大上学,她家中直接卖掉了半块田。 林落凡佩服她,也欣赏她。 她成绩好,性格良善,温柔漂亮。即便家世不如人,却不卑不亢,自信乐观,从不因别人的看法妄自菲薄。林落凡甚至觉得,她是她见过的,最美好的女孩。 所以,在田嘉禾告诉她她同意了那位南川许家的大公子许星灿做男朋友时,林落凡第一个反应——是哪只猪把这朵鲜花拱了? 没办法。 她在这圈子里待太久了,看惯了各种家里有钱游手好闲的公子哥。也不乏一些富二代找寂寞,专门跟一些年轻漂亮却家穷好控制的女孩拍拖。 可实际上,不过都是玩玩。 阶级差犹如铜墙壁垒。她担心田嘉禾被骗了。 所以那日生日会,当林落凡第一次初见许星灿时,对他是抱有很浓的偏见的。 可不得不说,田嘉禾人虽穷,却志不穷。即便家世贫困,也不会因钱对自己的择偶打折扣。 许星灿也与她所以为的公子哥不同。最起码从浅表接触来看,他文质彬彬,学识饱满,待人接物温和有礼,怎样看都无法将他跟那些浪荡公子哥联想到一起。 那天过半时,林落凡对他的印象已大体改观。生日会也几乎成了其他同学对他俩的情感八卦会。 “我和小禾是在峰会上认识的,我算是对她一见钟情。” “我很喜欢她善良、坚韧、也漂亮。” “家世有什么重要?比小禾家世好的女孩子有很多,可她们都不是小禾。” ……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就坐在田嘉禾身边,与她十指相扣,扭头看向她时的目光爱意满满。 田嘉禾也微笑,和他四目相对的瞬间似乎害羞,红着脸低头。 一屋人就疯了似的起哄。 那一瞬间,林落凡冒出来的只有两个词。 郎才女貌。 天造地设。 不过如此了。 林落凡就对他说:“对她好点,知道没?不然我一定——”她瞪着眼做了个伸手剪脑袋的手势,一屋的人立刻嘻嘻哈哈笑起来。 满堂笑声里,只有他没笑,态度郑重得像承诺,“我会对小禾好的,一定。” …… 一切都是按照最令人期盼的方向发展。 所以,当后来他们从KTV转到了酒店包厢玩狼人杀,林落凡从时赢时输、到被罚酒、到喝醉、再到第二天莫名其妙从许星灿房间醒来的时候——林落凡懵了! 许星灿也懵了。 那晚为了让大家玩的痛快,田嘉禾特意给每个人在酒店都定了房间。 林落凡是1302,许星灿是1202。 她清晰记得自己回的是1302,可真真切切的,她是在1202醒来的。 身旁还躺着许星灿。 酒后能乱.性都是骗人的,真正乱.性的人往往都清楚自己干了什么。 她的身体她一清二楚。她除了在一个错的房间稀里糊涂睡了一觉外的确什么都没做过,可无论是她还是许星灿,都无法解释这错误是怎么发生的。 而且很快,他们俩就发现了个更尴尬的点。 这件事,对田嘉禾,是说?还是不说? 若说,那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说什么都没做,有谁会信?田嘉禾的心里又怎会没芥蒂? 若不说,这么大的事蓄意隐瞒,无论是她还是许星灿,都无法过意的去。 于是那天清晨纠结到最后,林落凡最终一咬牙,问他:“我问你,你是真心想跟嘉禾好的是吗?” 许星灿点了头。 “那好。”她说:“那就不说!” 林落凡道:“你不想伤害嘉禾,我更不想。与其被别人放大,不如直接扼杀。” “这件事,我会烂在肚子里,你也什么都别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当然——本来也什么都没发生过!” 许星灿思索了一下便应下来,“好,我听你的。” …… 林落凡以为这事就这样过了。 可哪知半个月后,北川大论坛上忽然有那么一幕监控视频传开——她衣衫不整头发凌乱从许星灿的房间里出来,神情紧张动作鬼祟。许星灿站在门口陪她四下观察,显然是在观察走廊里有没有人。 偏她那天不知是哪根筋搭错,出门后还回头对许星灿说了句:“别告诉嘉禾。” 而许星灿在视频里露出半张脸回答她,“好。” 再之后的走向就愈发不可收拾。 流言舆论是能被带节奏的,何况这种事,换做是她看别人也会觉得荒谬狡辩。 田嘉禾不信她,她理解;学校同学不信她,她也明白。 她没证据证明自己时,她能接受所有人的指指点点戳脊梁骨,却万万不能接受林家用婚约的事,给她在这把火上浇了把油,让她成为所有人鄙夷跟嘲讽的笑点。 所以,这件事,她就算是死,也要查出个清清白白! …… - 林落凡再回到大排档的时候,表情是紧绷着的。 她唇紧抿着,上舞台时的眼妆还没怎么卸,这么大步流星走过来,气场又艳又飒。 大排档人杂。有人见到美女,悠哉向她吹口哨,嘴里污秽地嘟囔着什么。 林落凡倏地看过去。 她头发还是被风吹乱的模样,眼睛亮得可怕,却利得几乎要杀人。 几个男人似乎被她吓到了,不约而同一悚。 回到自己的座位抓起外套和包,林落凡气压低到冰窟,“我先走了。” 齐欢季夏懵了。 “她……怎么了啊这是?” “不知道啊……” 看着她的背影,程骁担忧蹙眉。 - 林落凡第二天挑了个时间去许家。 许家这天的气氛要热闹许多,据说是许承泽的生日,要办小家宴。 林落凡到的时候宴还没开始,大概意料到她会来,许承泽没露出什么意外,很爽快就给她指了许星灿在哪儿。 再次见到许星灿,林落凡心情十分复杂。 这事起初刚被爆出来的时候,林落凡的情绪,是愤怒。 她也不知道许星灿究竟是怎么跟田嘉禾解释的,总之田嘉禾那边是坐实了她做了这个“小三”,还愤恨恨地给了她一巴掌。 直到后来婚约的事一出,她忽然又生出点可怜。 可怜他,也可怜自己。 他也没错,莫名其妙被泼了一身脏水,又不得不跟同样一身脏水的她绑在一块,是他也不愿意的。 可她怎么也不可能想到他和许星河之间还有这种关联。 以至于从来南川那天到现在发生过的一切,她都觉得像做梦。 许星灿今年二十四岁,跟许星河容貌完全不相似。 他亡母张嫚是个油画家,据说也是出身书香门第,当年爱许父爱得轰轰烈烈,一度成为圈里佳话。 张嫚有才,长相却一般。 许星灿的相貌多承张嫚的基因。 但他见识不俗,又受生活环境的濡染。气质很好。也是当初林落凡对他改观的原因。 再见林落凡,许星灿仍旧彬和有礼,跟身边正说话的人致歉后过来,“我们到那边说。” 两个人去了许家一处没人的会客厅。 保姆沏了茶,斟好后笑眯眯走出去。 林落凡定定审视了他半晌后先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我知道。”许星灿叹了口气,也像是有很多无奈,“落凡,今天是我爸生日,你能不能先等等我,这事等……” 话未完,林落凡正坐着的椅子忽被一股重力往旁一拉——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扶住扶手。身边的空椅子跨进一只长腿,许星河直接坐在她身边。 第12章 012.不要 别人要过的东西,我嫌脏…… 林落凡傻住了。 看到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睛,她心跳在漏了一瞬后慢慢加快。 许星河在落座后就没看过她,直接抓起她面前的茶盅一饮而尽。 喝完,他随手一撂,茶盅在桌面孤零零打了几圈。 等茶盅渐稳。空气陷入一阵诡异的死寂。 林落凡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她没想到会碰见他。 静默一秒钟,许星河缓抬睫,看向许星灿。 许星灿同他静静对视几秒后温声微笑,“星河,你回来了。” 他的金丝边框眼镜微微反射着一点光,笑意很儒雅。 “爸如果知道你能回来给他过生日,一定很高兴。” “是么。”许星河眼神淡淡的,反问:“有多高兴?” “……” 气氛又一阵古怪的静。许星灿隔几秒尴尬地笑了笑,面向了林落凡,“落凡。” 许星河眉宇深蹙起。 他对林落凡介绍说:“这位是我二弟,叫星河。” 他紧接着又向许星河介绍,“这位……” 他话没讲完,身边忽地传来一声意味难明的哂笑声。 那声笑里的情绪像有很多,又像是很纯粹的,只是冷讽的嘲意。 林落凡就被他这一声笑直直刺到,猛吸一口气偏过头,冷冷瞪向他—— 许星河在她看过来后才转头,淡漠迎上她的视线。 两人静冷对视。 许星灿的目光迷茫在他们两人之间游移,神色似有些不解。 抿唇瞪了他一会儿,林落凡垂下眼。她长睫轻颤,脸色有些发白,缓了缓心绪重新面向了许星灿,“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许星灿迟疑地望了一眼许星河后点点头,“好。” 两人旋即起身,仅有许星河未动。他平放在膝上的手却悄无声息地蜷紧了。 就在林落凡绕开椅子要走时,他忽然开口,“什么话一定要背人的地方说?” 他话音压得很低,话语不无刺意,“这么不可告人?” 林落凡一上午积压的所有情绪都在这一瞬到达峰顶,忽然回头,“对!” 她冷冷瞪着他语气坚硬,“就是不想告诉你!” 许星河眸色骤深,一抬眼抬视线直刺进她眼底。 氛围似乎变得微妙,许星灿看得不明所以,试着出声调和,“要不……” 许星河倏然站起身。 “你不用走。”他很高,身影遮去了她眸里的光,定定盯着她,“我走。给你们腾地。” 话说完,他腿膝抵着椅子向旁一勾。 椅子的金属脚擦着大理石地面发出一声尖锐的刺响,也让开了一小截路。 林落凡下意识撤了步。他看都没看她,径直越过她大步流星走出门。 看着他的背影,林落凡心跳许久缓不下来,指尖渐渐掐进了掌心。 等一切平息后,许星灿才开口:“抱歉落凡,我弟他就这个脾气,我们家里都没人能管得了他的,你别在意。” 林落凡默默垂眸。 不远处有保姆召唤许星灿,貌似是前堂的宴要开始了。许星灿再三致歉,先去忙了。 - 许承泽今年五十二岁,非整寿,所以宴办的也小,只请了近的亲友。 林落凡跟许家不熟,也不想被别人明目张胆的打量。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儿就出去了,在外堂随便找了个保姆转告许星灿她先走了。 他今天太忙,等宴办完恐怕也没心思能跟她坐下来好好掰扯前因后果。 看来只能另挑时间。 走的仍旧是上次走时那条路。花丛似被修剪过,蔷薇花开得倒依旧繁盛。 林落凡指尖夹着一截余烟,边走边低头给发微信问程骁在哪儿,直到视线忽被一片阴影遮住。 她脚步顿住。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的,也不知在这做什么、站了多久。 风把他额前的发丝吹得稍微有些凌乱,有一些遮挡眉目,眸色更显漆浓。 林落凡跟他视线对上,微错愕,程骁新来的微信都忘了看。 直到即将燃尽的烟险些将她指尖烫到,她才仓促回神丢开烟头,踩灭。 她绕过他就要走。 他刚才那股阴阳怪气的劲儿还在她心里堵着。 与他擦肩时,许星河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林落凡挣手想避,他的力道却一瞬发得很紧。 他脸上却没露半分表情,顿了顿底下眼,另一只手有些迟疑地扣住了她方才被烫的那只手,拿起来似乎想看。 林落凡直接不客气挥开,“干嘛!” 许星河没再坚持,沉声问:“去哪儿?” “某人说的,别让某人再看见我~”她语调轻飘飘,像花枝缝隙中徐徐拂过的带香的风,看他的眼神却凉,“我得赶紧还某人眼前一个干净!” 回想起先前在赛车场说过的话,许星河蹙起眉。 他不说话,握着她手臂的手却半分没松,手指的骨节握得她骨头都生疼。 林落凡强挣了两下压根挣不过,忍不住皱了眉,“松手!” 许星河没动。 身旁枝丛沙沙,白花瓣飘在地上。 他目光默默沉在她脸上,半晌问出一句话,“你要嫁他?” 林落凡一怔。 转瞬反应过来他是指许星灿,她没去多想他问话的意思,扯唇反问:“关你什么事?” 身边又静默了一会儿,许星河再次开口。 “能不嫁吗?” 这一句令她怔得更深了些,林落凡呼吸滞了滞。 下一秒她唇角轻勾,视线直接望进他眼睛里,一双眸透出吟吟的媚,“我不嫁他,嫁你么?” “能不嫁吗?” 他恍若未闻她语气里的刺诘,又了问一遍,眼瞳颜色漆黑,音色比方才更低哑。 “……”林落凡心里忽然有点乱。 被他紧紧扣着的骨节像失了知觉。她咬咬牙,还是泄愤般一字一顿地说出刚才早想好的话,“你、也、得、要、得、起!” 许星河的胸膛瞬间起伏了一下。 风像是这一瞬忽然变大的,把尘雾都吹起来,吹得她视线都迷蒙不清明。 许星河扣着她的腕骨越来越紧,是肌肉在紧绷着发着力。 林落凡被他握得难忍,刚想去挣。他蓦地一拉将她向自己拉近。 她猝不及防踉跄了下,肩膀撞上他的胸膛。刚站稳,面前也传来他阴沉的声音。 “我也得稀罕!” 林落凡不可思议抬头,“你说什么?”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稀罕要别人要过的东西?” 他定定盯着她的眼睛,从胸膛深处沉出一声笑,低低的,是从未对她有过的嘲弄和阴冷。 “别人要过的东西,我嫌脏,我不要。” - 许星灿的到来,是许星河的意料之中。 这天许星河刚进“夜风里”,就听前台说有个没提名字的人声称想见他,态度很坚定。 接待室内灯色柔和,许星河走进去后就径直在沙发上坐下来,开门见山,“有事?” 见他到,许星灿站起身,“你回来了。” 许星河看都没看他,“有事说事。” 没事快滚。 许星灿不禁暗叹了口气。 他一身黑衬衫板整挺括,金丝边眼睛斯文,站在许星河面前。 一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中间隔了一个茶几。 一黑一白,一坐一站。 沉默半晌,许星灿开了口,“你认识林落凡。” 是肯定句。 许星河呼吸稍缓,隔两秒淡淡掀眼看他,眼睛没温度。 “和你有关?” 他语气很沉,是种浓重的抵触与厌恶。 许星灿静望了他良久叹息。 “星河。”他声线略低,语气像无奈,“我们之间的误会就永远不能解决了吗?” “误会?”许星河也因他这一句变了神色,仿佛听到什么极怪诞的笑话。 他也缓缓站起身,“你把那些,当作是误会?” 许星灿的身高比许星河略矮,从许星河的视角里划成一条居高临下的斜线。 许星灿低声说:“星河,我承认,那件事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但……” “许星灿。”许星河淡声截断他的话。 他冷眼看着他,眸里的讽刺味极浓,“你不累么?” 许星灿忽然缄口。 静静与他回视,他还未言。许星河下一句也紧跟着落下来,“这儿,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 第13章 013.亲口 现在亲你一口的话………… 屋里有一刹的沉寂。 他言下之意——他那些伪装、演戏、假面……不累吗? 许星灿听得懂。 空气里仿若有层无形的薄膜在一点一点绷紧拉扯,就快到临界点时,许星灿垂眼。 “星河。”他叹息,“我知道,我现在对你说这些,你很大可能不信。” 他的话语里有很浓的愧疚与抱歉,“但是,我是真的想和你谈一谈。当初是我年纪小,没什么判断力。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那样,我……” 许星河没耐心再听了。 “滚。” 他启唇,声色冰冷,言简意赅。 许星灿默了默,“星河。” “滚。”他又说了一遍,淡漠面庞已经有了止不住的寒意,像雪崩前的死寂,“现在立刻,从我的地方,滚出去。” - 许星灿一走,一直守在门口的江川和王彦森探头探脑地往里看了看。 “出去。”许星河面无表情地说。 他语气比冰还寒,江川光是听就心头打鼓,“那个,星河哥……” “出去。” 不敢再停留,王彦森忙拽着江川从门口默默退出去,又将门无声阖好了。 等屋内再次静下来,许星河缓缓在沙发上坐下,腕骨搭住膝盖,双拳渐渐收紧——越来越紧。 他抿唇紧阖上睫。 …… 方才许星灿临走前的最后几句话,他说:“算了,是我操之过急了,但是时间会证明一切,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不过,星河,”他顿了顿,“尽管你讨厌我,但是今后你再见落凡,你态度还是对她好一些吧。” “你我之间,与她无关。” …… 呼吸开始变得凌乱,他能感觉到的心跳在渐渐加快。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压抑着呼吸,紧握的拳开始不自觉地颤动。 额角渐渐有汗渗出。 这种感觉又…… 预感不大好,许星河蓦地睁眼起身,大步出门。 门外,江川和王彦森从出去后就一直没走远,正倚在墙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什么。 乍听见门“砰”地开了,两人都吓了一跳,紧接着就见许星河步履匆匆地走出来。 江川愣了下,“哥?” 许星河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从两人身前掠过,紧绷的唇苍白得可怕。 江川见他这模样心中便忽生出某种预感,心一跳忙向身旁召唤,“不行……快跟着他!” 王彦森也意识到什么,忙跟上前去。 许星河住的公寓就距离“夜风里”一条街。 一道匆促到达小区,他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跑着到达楼梯间,按下电梯的手都在发颤。 他呼吸越来越急促…… 电梯刚好在一层,他走进去,门关得仅剩一条缝隙时江川和王彦森也刚好姗姗跑来。 “哥!” 电梯门将两人隔在了外面,再等另一个来不及了。江川四下看了看忽喊:“楼梯!” 两个人三步并作两步就疯狂往楼上跑。 空荡的楼梯间里。 杂沓的脚步声急戾响起来。 到七层,刚拐进走廊,江川就看见许星河微弯着背,一手撑着门框的边沿,另一手正努力按着密码锁。门刚好按开。 “星河哥!”江川赶紧跑过去。 他一手扶住他胳膊,面有疾色,“哥你怎么样?我送你去医院!” 许星河紧扣着门框的指节一片青白。抬眸看了他们一眼,忽然抬臂用力一挥。 江川被他直接挥开。 “回去。”他命令,声带沉哑到近似磨裂。 江川愣了一秒后再次拉住他,“哥你这样不行啊!我们去医院!我,我现在就叫救护车!” 他立刻掏出手机想打电话。许星河却蓦地夺过来一仍,手机摔在走廊的钢制垃圾桶上发出沉闷咚响。 “都滚!”他用力一推将两人推出半米远,进屋后手把门框回身盯住他们。 他眼底猩红,字句决绝狠戾,“敢进来试试看!” 砰!门关上。 “星河哥!” 江川被阻在外面只来得及拍门。 …… 进了屋,许星河后背便立刻靠着在门上渐渐滑跪,手掌紧抓住胸前的衣衫。 疼…… 沉…… 像有什么千吨重的东西压在他胸口,连肺脏都被碾碎,越收越紧,压着他都往下坠。 他没力气了…… 他要窒息了…… 大颗大颗的冷汗从他额上一滴滴坠落,在地面都积开一晕小水洼。 他大口大口的呼吸,周身的空气都像越来越稀薄,眼前也有越来越多的无数的小黑点在闪,咬咬牙蓦地爬起身奔向客厅最近的桌面。 在门外的江川两人只能听见屋里一阵哗啦啦的碎响。 他更急,凿门的力度也更重,“哥!” 咚咚咚! “星河哥!” …… 颤着手拉开桌下的抽屉,许星河从中翻出两个药瓶来,稍晃动一下才发现里面是空的。 没有了…… 闭了闭眼,他将药瓶直接丢开,仰躺在地上抓住心脏急戾地喘。 直到身侧的左手碰触到什么,像是方才被打碎得玻璃杯碎片。 许星河动了两下手指将它握在了掌心里,然后渐渐发力,握紧—— “啊——” 血珠从他的手掌心里渗出来。 痛觉神经像是能激散身体里密密麻麻的恐慌和窒息,他肌肉绷紧,用力喊,大声喊,犹若困兽想争破牢笼发出的嘶鸣。 “星河哥——” 江川要急疯了,喊得面红耳赤。王彦森在旁边也惊得脸色发白,“这怎么办啊?要不去找妍姐?” 像是被他忽然提点到什么,江川敲门的动作一顿。 盯了眼眼前的防盗门,江川咬咬牙转身就跑。 - 傍晚林落凡下了课,刚走出教学楼,一眼就看到江川。 他坐在教学楼门外的花坛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从门里走来的每一个人。 经过几次照面,林落凡虽然没跟他接触过,但也算面熟了。 视线相接的一瞬两人都不期然讶了讶。然后林落凡最先当没看见——扭头就走。 “诶姐姐!”一个跨步蹦下花坛,江川忙追上前,“姐姐,姐姐!你等等等等!” “叫谁姐呢?”林落凡站住了,没好声气睨他,“我有那么老?” 江川一噎,连忙嬉皮笑脸地改口,“不是,我的错我错的,妹妹,妹妹!” 他敛了下神色,说:“那个星——” “占谁便宜呢?”没让他把话说完,林落凡冷哂。 “……”江川一脸哀愁,“仙女,仙女总行了吧?” 林落凡没直接应答,上上下下仔细扫视了他一番后才轻嗤一声。 “找我干嘛?” 江川可算松了口气。 真难伺候。 他恢复正色,“你陪我去看下星河哥吧,他生病了!” 林落凡闻言神色稍凝。 很快她又唇角一挑,笑得艳而冷,“他生病你去找医生啊!我又不会看病,找我有什么用!” 白他一眼抬腿又要走。 “诶不是不是不是……”江川忙拉住她。 林落凡不悦地拍开,“别动我!” “好好好,我不动,我不动。”他连忙摊开双手在胸前。眼看她又走开,心一横干脆直接喊:“哎呀要是医生能治好我就不找你了!” 林落凡的脚步刹住,终于回了头。 “你说什么?” 他语气急切又认真,不像在骗人。 江川叹了声气到她面前。 “落凡姐。星河哥他……他有病!但是我也不知道他究竟生得是什么病,只知道他病发作的时候很难受,而且很难控制住。” “但是他从来不去医院,也没见他怎么吃药,更从不听他提。反正……反正你就跟我去看看他吧求你了!” 江川曾见过一回许星河发病,这次是第二回 。第一回还是在一年前,那次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江川只记得进门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病了。 他当时亲眼看见他倒在“夜风里”的角落,濒临死亡一般,浑身衣衫被冷汗浸透,唇白到近似紫色,吓得他当场叫救护车。 后来被高妍拦下来,也是听她提,他才知道许星河有病。 他不能受刺激、丁点刺激都可能引发他崩溃,所以平常身边人同他相处,也都会有意不触到他某些情绪。 林落凡听得心跳飞快,盯着他,目光像震讶又像怀疑,“你……说的是真的?” 声音却根本没法淡定。 记忆里,顾星河,与生病这两个字压根不会有关联的。 他虽然很早就走了,可是有些东西都太根深蒂固地留在她脑海。 她记得他打架很厉害,记得他强得仿若受过千锤百炼。他就像是一块炼化过的钢铁,不会受伤,不会生病,就连当初为了救她重伤卧床几个月,也从未听他喊过一次疼。 过于坚忍遒韧的人,当病痛划上等号,才会更令人难以置信。 星河…… 究竟怎么了? “真的都是真的,说谎我天打雷劈!”江川做了个发誓的手势,“你跟我去就知道了!” - 林落凡随江川去了许星河的公寓。 江川不知道许星河门锁的密码,但记得“夜风里”有他家的备用钥匙。 在去找林落凡之前,他就已经跟王彦森取了钥匙壮着胆子进屋看过状况。 彼时许星河早已经平静,睫眸紧闭躺在地上睡得正沉,一地狼藉血渍,掌心里还紧握着一块碎玻璃。 江川惊得不行,又怕如果贸然送他去医院等他醒了会剥了他的皮,只简单收拾处理了一番就跑去南川大找林落凡。 门开,林落凡最先入目的是落地窗前严严实实的遮光窗帘。 浓郁的黑色,将视觉的感光都降了两个度。 她皱眉。 明明才五点半。 江川将钥匙放在茶几上,“那落凡姐,我先走了哈!”又指了指主卧放轻声音,“星河哥在里面。” 林落凡瞟他,“你不在这儿跟着?” “我……就不跟了吧!”他立刻露出一副贼兮兮的笑,眼睛眨得意味深长,“你在就行。” 林落凡:“……” 怎么都觉得自己像是被骗来的。 她懒得纠结,摆手随他去。 从茶几底下抽出一张便签和笔,江川飞快写下一串数字。 “这是我电话,也是微信,姐你要是有事再找我,随时候命!” 将便签小心翼翼贴在她肩上,江川脚底抹油赶紧溜了。 林落凡看着他的背影轻哼笑,扯下来瞄了眼,撂到一旁去拉窗帘。 “唰”一声,夕阳瞬间透窗漫进来。 林落凡眯了眯眼。 细小灰尘在光柱里肆意的舞,被光映成金色。 还蛮好看。 许星河这间公寓面积不小,且采光好。只是陈设过于简洁,东西少,色彩更少。 一眼过去除了黑白就是灰色,给人一种近似死气的压抑。 站在主卧门口沉了口气,林落凡调整了一下心情,曲指叩了叩房门。 笃笃笃。 “许星河。”她刻意用的很不耐烦的语调。 没人应。 又敲了一遍,她声音稍放大了些,“许星河!” 还是没声音。 第三遍仍没得到回应后,林落凡不再犹疑,手按住门把直接推门。 卧室里比未拉开窗帘时的客厅仍要暗上两个调。 深灰色窗帘、深灰色床单,就连地毯也是黑色。只有床头有一盏小夜灯散出幽黄的光。 他就躺在屋中央的床上,眼眸紧阖,脸庞被床头灯映得更淡,没什么血色。 尽管听过江川的叙述,林落凡心里还是不禁惊了惊,到他身边蹲下。 “星河?”她声音不自觉放轻了,自己都不曾没察觉。 ……到底是怎么了? 抿抿唇,她试探着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 不烫。 林落凡忽然有点不知所措,就在地毯上坐下来趴在枕边一瞬不瞬看着他。 灯光拂过他的睫毛在他脸颊上筛开一小片阴影,他头发有些乱,被汗浸湿成缕凌散贴在额头上,衬得肤色更苍白,睡梦中淡薄的唇依旧抿得紧紧的。 看着看着,林落凡的思绪忽然就有点飘。 许星河是个很好看的男生。 林落凡也知道他很好看,他少年时就比那些男孩出挑,肤白骨正,冷清又干净。偏偏性格冷漠眉眼料峭,总有种让人不敢接近的气场。 她不自觉探出指尖,试探着轻触到他的鼻梁上,心跳微缓。 “凶巴巴……”指尖在他鼻尖轻点两下,她撇着嘴小声嘀咕。 “一见我就跟我杠!没一个好态度给我,结果生了病还得让我来伺候!我欠你的?!” 想起上次的不欢而散,林落凡心里忽然又有点堵。 她咬牙恶作剧似的一手捏住他的鼻子,另一手掐住他的脸颊,泄愤似的拧啊拧。 “还别人要过的你不要!你嫌脏!” “嫌我脏是吧?那我就恶心死你!” “涂你一脸!脏死你!脏死你!” 似乎呼吸不畅,许星河一直平静的眉睫忽地一蹙,偏了偏头。 林落凡赶紧噤声放手。 片晌见他渐渐恢复平静。林落凡无声松了口气,看着他又不禁扑哧一声偷偷笑了。 经她这样掐一掐,许星河原本苍白的面颊反而透了几分血色。 一小片,粉粉的。 也让他的容颜看着不那么冷漠。 林落凡呆呆地瞅,某一瞬耳朵里竟突然灌进一大片怦怦的心跳。 我去! 什么情况?! 她拍拍胸口舒了口气,抿唇又探前一些,盯着他的脸。 两人距离拉近。 近到……他微浅的呼吸她都能感觉得到。 林落凡微屏息,一眨不眨地瞧,忽然唇角一勾用气音悠缓地说: “许星河,你一个男生,长那么好看干嘛?” “勾引我啊?” 她眸子里璨艳艳的,勾出一许媚,“现在亲你一口的话……” 这想法刚跳出来,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耳膜里怦怦怦的心脏狂跳声像打桩。 咬咬牙,她还是没从他脸旁离开,反而屏着呼吸缓慢缓慢更近了些。 靠! 自从跟他再遇,他就没给过她一次好脸。 她索个吻怎么了?! 他还内涵她脏呢! 那就算恶心他不也得恶心得透彻些? 心横到底,林落凡攥紧手,小心翼翼探过脸。 还没等碰上,她倏地停住。 许星河,睁眼了。 第14章 014.别走 能不能不走?(评论发红…… 许星河做了个梦。 梦里仍是深不见底的浓黑色, 将他困缚得连呼吸都剥夺。 大片大片的红蔷薇在他周身蔓延开花,攀附在墙上,在脚下。露珠从花瓣上流坠, 滴滴答答, 红得刺目,像血。 满目的黑红色倏忽又坍塌了, 变成净透的蓝与葱郁的绿色。 那是学校的林荫路, 香樟树在道两旁生得茂盛。 浅灰沥青道延伸至视觉尽头,散着被细叶剪碎的光。 她就在道中央欢快地蹦蹦跳跳,校服系在腰上, 发尾洋溢着叛逆的紫色。 忽然的一瞬, 她站住了。 她凑到了他的身前, 双臂灵活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 笑眼如媚, 呵气如风。 “许星河, 你一个男人,长那么好看干嘛?” “勾引我啊?” “现在亲你一口的话……” 他胸口某个沉寂的东西似乎在缓慢的沉重的加速, 视线落在她晚霞般殷红的唇上。 她踮起脚尖, 唇离他的唇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在即将碰触的刹那——却是香风擦着他的鼻息掠过。她靠近他的耳畔用一种刺讽的尖笑声说: “你不配!” “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坠入寒潭深渊, 遽然睁开眼! 不偏不倚,林落凡跟他视线正对上—— 两人的距离已经挨得很近很近, 近到她瞳孔里只有那双漆黑得浓夜似的眼睛。 她愣两秒,全身的血液一瞬倒涌到脑海。耳膜里的打桩声——轰!炸了。 许星河只来得及看到眼前那张同梦境里一模一样的脸,白肤红唇, 漂亮到极致,唇边的笑却刺人。 林落凡故作镇定地轻咳一声退开,“我……” 她刚发出一个音节, 下一秒脖子倏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给匝住!恐怖的窒息瞬间席卷而来。 林落凡被他掐懵了。 床头的台灯、水杯被被角蓦地拂带落在地上。许星河迈下床,握着林落凡的脖子将她重重往后一推! 林落凡的后背摔靠在床旁的衣柜门上发出一声巨大砰响! 他手劲大得很,只手掐着她的脖子就能令她动弹不得,肌肉硬得像钢。 “……许……” 林落凡呼吸不畅,双手攥住他的手腕拼命去撕扯,脸憋得通红。 “许……星河你放……咳……” 许星河浑身肌肉绷到最紧度,整个人散发着野兽匹敌时的狠绝与戾气。 “你……放……”丝毫挣脱不动,林落凡心头莫名横生绝望,干脆伸腿去踢他,“放开……我!” 渐渐发觉到不对,许星河的目光有微弱的闪动,发力的手也有松动。 感觉到他松了力道,林落凡使力一推,将他推到一旁。 她腿软,跌坐在地上。 “咳——”窒久的空气涌进肺,林落凡大脑缺氧,喉头腥痒,捂住喉咙就开始拼命拼命咳。 许星河站在旁边一瞬不瞬地看,心跳越来越快,也后知后觉地越来越惊。 她…… 林落凡咳了不知多久,咳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喉头的痛痒终于缓解,她遽地抬睫狠狠瞪向他—— 两人视线又相对。 “许星河你他妈有病!” 她气急了,情绪压着理智难以平复,嘶吼出的声音还带着剧烈咳过的哑,眼眸里迸出戾光。 许星河眼眸漆黑直直看着她,后脊渐渐发凉。 “疯子!神经病!……我他妈也是疯了!” 疯了来这破地方! 她口不择言一口气喊完,不顾自己还披头散发一身狼狈,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就气冲冲往外走。 许星河仓促拉住了她的胳膊。 “放开我!”她因他这动作瞬间更加气怒上头,半点都不想跟他有触碰,不顾扯疼的手臂拼命挣扎,“你滚!松手!” “别走。”许星河开了口。 他说话声音有种砂纸磨砺过的哑,沉涩得吓人。 “放手!”林落凡已经快气疯了,看他不放,另一只手指甲死死嵌进他肉里用力挠,“放!手!” 他纹丝不动,在她发力的瞬间闭了闭眼,再睁开眼里只有黑色,静静看着她。 目光沉得几乎能将她穿透。 林落凡这回彻底没招了,“许星河你松——” “对不起。”他说。 声音很轻。 却足以将她的话截停。 静两秒,他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 后半句在唇边踯躅良久,他喉结滚了两下,还是没说出口。 林落凡忽然不动了。 她头发乱了,仿佛刚打了一场仗,胸口还在一上一下地剧烈起伏,脸涨得通红。 视线下瞥扫了眼他的手臂,她使了十足十的力,他线条精劲的小臂上有两道深长的血痕,沁出两滴血珠。 手还执拗的一直攥着她的胳膊。 他手掌心缠着几道白色绷条,已经乱了,隐约映出点红。 林落凡看见怔了怔,很快又想起。 貌似江川提过一嘴,他手被玻璃碎片划伤了。 半晌沉寂,许星河见她不动不说话,低声说:“能不能……” 他握着她胳膊的手无意识的收紧。 “能不能……”能不能不走。 林落凡胸口的火气像是一下子被一盆水浇灭,呼吸渐渐平稳。 屋里乱得像刚被洗劫过,被子、台灯、水杯……全部都散在地上。 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头发凌乱,唇色苍白,手上一堆血痕,眼底覆着浓重的阴影。 瞄他一眼,林落凡舒了口气,抬腿去客厅。 许星河拽了她一下没让她动。 “哎呀松手!”她象征性地拗了一下,语气已经平下来,指了下他的胳膊,“先处理一下好吧?” 胡乱把他的手挪开,她没好声气直接往外,“药箱在哪儿!” 许星河微怔,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指尖无声缩紧。 - 药箱在客厅电视柜下的抽屉中,里面的药还蛮齐全。 林落凡拎出药箱在沙发上坐下来,在一堆瓶瓶罐罐里胡乱地翻。 许星河步子缓,换了件衣裳才从卧室出来。 卫衣仍是白色的,白到没有一点图案,在她身边坐下时鼻息间飘过一股极淡的皂香。 从中翻出一小瓶碘酒和棉球,她抬手递给他,“喏。” 许星河没接,无声抬起手将手臂举到她面前。 两人又莫名呈了对峙的姿态。 敌不动,我不动。 他这是要让她给他弄。 林落凡瞪了眼将药瓶“啪”地拍在茶几上,“自己弄!没长手?” “你挠的。”他理所当然,盯着她的目色很深。 林落凡深呼吸。 行。 “那你就忍好喽!” 她咬牙切齿嘟囔了一句,抄起棉球就往碘酒瓶里使劲搥,力气大得像捣蒜。 棉球被浸透,她二话不说抬起他胳膊死死地就摁到那两道伤痕上。 有两滴碘酒顺着他臂腕的线条无声沿下来,坠在地板上。 料想中的什么“嘶”、“哈”、“轻点”却迟迟没有到来。 他几乎连呼吸都没变一下。 林落凡微诧,抬头想问他不疼?一抬眼视线却直接掉进了一双漆深眼瞳里。 她一顿。 林落凡一直觉得,许星河的眼睛同一般人的不一样。 他人长得冷感干净,又肤白高挑,明明是个少年感十足相貌,却总因那双眸显得冷郁阴沉。 他眼眸的颜色太深,也太利。 这么直直看着你的时候,就好像一把能劈波斩浪的刃,没什么看不透。 她小的时候就最怕跟他这样对视。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境况,每当对视,总能让她莫名的心虚。 而他似乎也喜欢将许多东西埋藏在眼睛里。 疼也好,难受也好。埋得多了,就不会再说了。 例如那年秋夜大火夜,他重伤卧床,始终没喊出的那句疼。 仓促低下视线,林落凡心里竟揪起一股极怪的滋味,动作不禁放轻了些。 擦净了他伤周的药液,她又换了个新棉球蘸好药水重新为他擦伤。垂下的长睫极轻地颤动,是极小心认真的模样。 仿佛呼吸都怕被打扰。 许星河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愈渐的沉。 等最后将他掌心的破口也处理好了。林落凡将药箱整理好,拍拍手起身。 “好了!记得别碰水,一天重新换一次药,我走了。” 刚想走,她手腕倏地又被一股重力强扯回去,步子一跄跌回到沙发上。 靠。 林落凡那点火瞬间又腾燃起来,没等起身整个人又被他困在沙发和他中央。 她真急了,“许星河你没完了?!” “别动。” 他离她太近,嗓音落在她耳朵里又低又沉。一只手就将她两只手锢住。 林落凡自知挣不开,索性只嚎:“你干嘛?你放开!” 他恍若未闻,只凝神在她脖子上端详半晌,然后另一只手又挑开药箱从里拿出一盒药膏,单手用指节拧开。 等药盖旋开,他用指尖蘸了点,仔细看了看轻伸上前擦在她脖子上。 他动作很轻,指尖带点颤。 “欸疼!”他刚一碰到,林落凡立刻皱着眉往后躲了躲,这才想起自己现在也属于半个伤号。 她推了他一把,“你起开!” “别动!” “我自己弄!” 他眼神暗了暗,没再说话。任她一把将自己推开了从包里翻出个小镜子看了看。 一大片,红色。隐约泛着青紫。 她试着用手碰一碰,立马“哎”了声。 许星河唇角微动欲言又止。 许星河的手劲有多大,林落凡一清二楚。 他十三岁的时候就能只身一人将林西宴都掰不断的车门给硬生生掰断,初中时替她的跟成年混混打架都从未输过。自然更感受得出他刚使了多大的力道。 她从镜子里瞪他,不禁嘀咕了声:“下死手……” 许星河一瞬愧疚心更浓,嗓音低涩,“抱歉。” 林落凡微默。 不知为什么,她莫名听不得他这种语气跟她说话。 没再吭声,抓起药膏沾了一些自己涂。 “嘶……”脖颈皮肤细嫩,她刚碰上一点又下意识往后躲,小心翼翼用手扇了扇风。 许星河蹙着眉一瞬不瞬地盯着。 磕磕绊绊涂完,林落凡把药膏丢在茶几上,靠进沙发背。 她脖子疼。药膏几分钟后才渐渐散出作用,温温凉凉,莫名让人有点昏昏欲睡。 呆呆坐了会儿,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又起身。 许星河现下对她的一举一动都格外敏感,几乎是同一时间跟她站起来。却见她去的是厨房的方向。 他不解,“做什么?” “饿死了。”林落凡分毫不客气,头都不回,“有什么吃的没?” 第15章 015.没变 你到底生什么病了?(评…… 暮色西沉, 窗外透过灯火与微弱天光可见人家升起的炊烟,人间烟火气极浓。 林落凡走进厨房,打开灯, 先环顾了一下四周。 屋内白炽灯光冷亮, 射映在同样雪白的瓷砖壁上,透出几分冷清, 看久了眼睛都发痛。 许星河东西很少, 他似乎极少下厨房,灶台干净得连半滴油腥都没有,垃圾桶里空无一物。 新房子一样。 跟外面那千家灯火一比, 他这里可真的是没半点人烟气。 里里外外翻了半天, 林落凡只在冰箱和橱柜里翻出几个鸡蛋、两个番茄、半箱方便面, 以及一堆油盐糖醋等瓶瓶罐罐。 都是满的。 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用过。 有点少。 但填饱肚子足够了。 不过…… 他平时就吃这些? 她盯着一桌的东西发呆, 直到听见客厅的大门隐约响起几声细细碎碎的响动, 下意识回头。 这一回头, 她不期然又愣怔地后退了一步。 许星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近的,站在厨房的门口静静凝视着她。 对视两秒, 林落凡不想看他的眼睛, 故作淡定地移开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没答,边折袖口边往里走, “出去。” 林落凡愣了,“干什么?” “你会?” 许星河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番茄上,难得露出面无表情以外的表情。 他眼眸微眯, 一边眉微微上挑,淡薄的唇也似有若无弯起一丝弧度。 有点戏谑的意味。 偏林落凡闻言还噎了一下,没第一时间反驳出声。 ……她还真不会。 她大小姐做得太久了, 虽然一度被放养,还跟林西宴在外生活过几年,但一日三餐一向有保姆解决,再不济餐厅外卖随便挑,根本轮不到她开火。 可他这神色语气让她实在是无法低头,那股好胜欲又被激起来,滞了两秒后骤然扬声,“泡个面谁不会?!你看不起谁呢!” 许星河兀自在洗手池前洗手,仍是只说:“出去。” 他左手掌还缠着纱条,不好碰水,就指尖浸了水小心翼翼地打泡沫。 他修长指骨根根分明,掌心里的茧清晰可见。 林落凡看着莫名过意不去,声色低了些,“那个,我帮你吧。需要我……” “不用。” 她一滞,又忽觉自己好心好意被当了驴肝肺,语气又斜上去,“你确定要自己一个人?” “嗯。” “……行!” 她猛吹了下额前的两缕碎发点点头,心道他上赶着乐意她反而乐得自在了。一弯眼懒懒倚在一旁颐指气使。 “那你记得啊,面我喜欢吃韧一点的,别太软也别太硬;” “番茄太酸,但有营养,你要是放的话记得放糖调和一下;” “我不吃辣、不吃香菜、不吃葱花,不过我喜欢汤里带香菜和葱的味道,你——” 她正叭叭说得起劲儿,许星河关了水龙头抬起眸,深黑瞳色凉凉刺进她眸子里。 林落凡:“……” “……咳!”轻咳一声淡然偏开视线,她飘飘然道:“就这些,你看着办吧!”转身赶紧跑了。 - 林落凡回到客厅,才发现客厅的电视打开了。 厨房在客厅的北侧,有六七米远。门从里面被阖上,磨砂玻璃能映出里面的绰绰人影。 坐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林落凡百无聊赖。 直到厨房里传来轻微的“砰”的一声,似乎是开了火,她下意识扭头看,视线不禁又被吸引。 屋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客厅里灯没开。 整个房子的亮光几乎都是从厨房里映出来的,雪白的一块。 中间隐隐约约勾出一道颀直的轮廓。 她没心思再看电视了,懒洋洋交叠起双腿,一手搭在身前,另一手悠哒撑着下巴,指尖在脸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若有所思地瞧。 许、星、河…… 印象里,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没变过。 薄唇冷目,不笑不说话。永远一副生人勿进千里之外的样子,冷漠又无情,总让她忍不住想去撩挑看看他究竟有没有心的。 他又好像什么都会做,什么都难不倒他,总是在她之前就将她一些麻烦默默解决了。 他替她打过架、被她强迫过为她写作业、惹祸后被她威胁不许告诉林西宴。 也曾在她惹祸惹大发心料自己一定完蛋了的时候,在被问责之际就抢先站出来顶了罪,任由对方怎么疾言呵斥仍旧静默淡薄。 那两年的陪伴里,给她留下最多的画面,似乎永远是她在前面肆意张扬地跑跳,而他在不远处默默地跟着。 也曾在闯祸后被他质问过能不能安分些。她当时的回答是什么? ——“顾星河,你就别挑了吧!我就这样,改是改不了喽。” ——“再说,我安分了,你的作用不就没啦?” 如果,她如果提前知道那个肆意的期限只有两年的话。 那她一定会多乖一点,再乖一点。 让他少挨几次骂,少打几次架。 她更没说过,她之所以敢那么肆意张狂,就是因为知道每次她回头,他都会在后面跟着。 她不会有危险。她不怕。 …… 心口忽然有点闷闷的,林落凡眨眨眼坐直身,手比成相框的姿势框住那个亮色方块。 亮块中的身影含混朦胧,身形却是笔挺颀长的,像一条锋冷的刃线。 林落凡眯了一只眼盯了盯,思绪又一飘。 不对。 她刚想错了。 他不是没变过。 变得……更高了。 更落拓,眉目更俊冷开阔。 也……更帅了。 没忍住轻笑了声,她放下手,目光自然下瞥,无意间瞟到一样东西顿住。 是一个药瓶。 在茶几旁的垃圾桶里。 回想起先前江川的话,她心跳不禁快了几分,下意识看了眼厨房方向然后悄无声息上前拿出来。 “究竟是什么病……” 药瓶通体白色,是空的,上面的标签都被撕了。 她左右看了看拧开,里面除了淡淡药味,其余什么都没有。 根本就看不出是什么药。 泄气“嘁”了声,林落凡重新把药瓶丢回去,郁闷。 垃圾桶已经满了,塞得满满当当,药瓶刚丢上去就被反弹到地板上滚了几圈。 林落凡赶快上前拾回来小心塞回去。索性把整个垃圾袋收好扎了个结,拎到门口打算先搁外面。 手把住门把手一按,她一推—— 门居然没动。 嗯? 她有点愣,明明记得这门刚才进来时还是好好的,又试了一次。 还是没动。 这门上七七八八全是圆形的小锁纽,她试着拧了拧,门锁那儿咔咔来了两声,这回连把手都按不动了。 她这才意识到这门大概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里被反锁了,一憋气抬腿就踹了一脚。 哐! 什么破门! 还有这样设计的? 垃圾也不想扔了,她直接丢在墙角,转身回客厅。 厨房里的许星河听到踹门的动静,正挑面的手倏顿。 锅里烧开的水咕噜噜地响。伴随着她气哼哼坐回去的声音。他唇渐渐抿成一条直线,握筷的指骨苍白。 - 方便面煮得快,没两分钟便出了锅。 许星河做了两碗,一前一后放在餐桌上。 林落凡在厨房门开的瞬间就闻到了一股香味,没等他叫,自己就颠颠跑去餐厅。 许星河连餐厅的桌椅碗筷都是黑白灰色的,最普通黑木桌黑木椅。白碗白筷,配上惨白的灯光,没一点生气。 盛放在碗里的面色泽倒漂亮,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做法,是金黄色,掺了极细小的番茄粒,中间是溏心煎蛋。入鼻有葱香,却不见一朵葱花。 她到底还是有些惊讶的,啧啧点评,“卖相不错啊!” 他没搭理她,将一双筷子搭在她碗沿上,又拿起自己的筷子。 等她洗完手坐下拿起自己的筷子挑起面,许星河才不动声色抬睫,余光淡淡地瞥。 溏心蛋黄一戳就破了,流到面条上又镀了一层香。 咬下去的第一口,林落凡神情一顿。 许星河筷子在指节中握得紧了些。 她没嚼咽完又吸溜下第二口,比第一口大许多,等咽下去才抬头,“行啊许星河,手艺不错嘛!” 语调是惊叹,一双眸也光亮璨璨。 许星河握筷的指节微松,很淡很淡地应了声,“嗯。” 好吃是理所当然一样。 他默默也吃了一口,咀嚼得很缓,口中除却涩就再没了其他滋味。 没人知道,他味觉迟钝已经很久了。 可能真的饿极了,林落凡后半段没再跟他说话,只专注着吃面,整个餐厅都只有她吸溜吸溜的声音。 她吃东西很快,一点也不像女孩。 眼睫也垂着只看碗里的面条,被灯一映像涂了层糖霜。 许星河在吃过那一口后就没再动过,一直等她吃完悄无声息给她推了杯水,问出了今晚他一直最想问的那句话。 “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瞳色浓黑,隔着餐桌一瞬不瞬注视她,白炽灯下冷白的脸过分好看。 林落凡小口喝水,“还不是你那个小跟班。” 许星河默了默,“江川?” “嗯哼。”林落凡飘声说:“他说你病了,求我过来看看你,我就来喽。” 语气轻描淡写。 果然。 许星河神色没什么波动,眼眸低敛下来。 他没什么想问的了。 “诶,不过,”倒是林落凡的心里隐隐有些纠结,握了握水杯放下了,直直看着他试探地问:“你……到底生什么病了?” 第16章 016.求饶 你就别求饶。(评论发红…… 许星河目光一深。 没说话。 林落凡一双眸烁亮, “江川说的可吓人!又是死又是活的,还说你病了很久了,怎么回事?” 他呼吸是滞住的, 视线也很锐, 像是想从她那儿看出点什么,过会儿才沉着嗓子问:“他是怎么说的?” 他回头再收拾江川。 “他就说……”她七七八八把江川的话大概复述了一遍, 说着说着眉宇浮起蹙痕。 “我刚才看你脸色也不对, 以前没见你有过这些症状啊,你到底怎么了?” 她脸上凝着郑重的神色,眼里的光也灼灼, 是关怀的模样。 许星河默默望着, 没答话。 莫名想把这一刻留得久一些。 “说话啊。”见他一直不说话, 林落凡干脆伸手, 在他眼前晃啊晃, “嘿!顾星河, 说话!傻啦?” 她指尖纤细洁白,灯光下晃动时光影几乎一起在闪, 像只白蝴蝶在他眼前。晃得许星河微眯了下眼。 就在她手又往前伸了伸几乎拍到他的眼睛, 许星河忽然伸手, 一把把她的手抓住。 他掌心有茧,干燥而温热, 不像他人那么冷漠。 林落凡的呼吸止了一下。很快手就被他从眼前缓缓放下来,扣在桌上。 他握着她的手却没松。林落凡停两秒才缓缓抽.出来,然后轻咳着不自然偏了偏眼。 许星河也未动神色, 放下的手在桌下默默蜷紧了。 他继续了刚才的话题,“感冒。” 林落凡仿佛听到笑话,“江川说你难受得要死, 感冒能这样?” 她叠起双臂闲闲往后靠,眼神却认真,“不是我说,你要是真的生了什么病一定得去医院看看,千万别耽误了。” “他夸大其词。”许星河静静凝视她,“你看我像病到要死的样子么。” 林落凡盯了两秒,忽从发出一声笑,“也是!” 她笑得用力,脖颈线条上的筋脉都跳动一下,隐隐带动脖子上的淤疼,立马又“哎”一声伸手碰了碰。 许星河脸色一凝坐直了。 她很快又灿灿笑起来对他摆摆手,故作调谑的语气,“哪有生大病的人还能这么生龙活虎的掐人的对吧?” 她话一说完,许星河的眼神忽地又一暗,眼睫微垂面露愧色。 “诶……开玩笑开玩笑!”眼看他又露出这样的表情,林落凡生怕他又道歉,连忙错口换话题,“那既然你醒了,江川让我来的目的也达到了,我就先走了哈。” 许星河的眉眼因她这一句又凝下来,泛出凛凛凉意。 “走?” 语气也比刚才阴。 林落凡被他看得莫名一瘆,“不能走?” 他盯着她,不说话,忽地不冷不热一哂,伸手推了下她面前刚吃完的空碗,“洗了。” 林落凡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你让我洗碗?” “嗯。” “有没有搞错?”她看看眼前的空碗又看看他,简直不可思议,“凭什么!” 许星河:“谁吃的?” “……!” 她一口还没来得及发出的火气瞬间滞在了喉咙里,脸色憋红。 他不再说什么,唇边却隐然含了一丝轻.挑似的笑意,缓缓站起身往外走。 林落凡被他那抹笑激到彻底要发作,用力深呼吸。 大爷的! 亏她刚才眼盲心瞎觉得他比以前更帅了。 全是错觉!是错觉,是错觉…… - 林落凡不是没洗过碗,洗得这么暴.力的还是头一回。 厨房里,她将水龙头开到最大,又把碗在洗碗池里来回弄得咚咚作响。 只一个碗,让她洗得仿佛在打仗。 许星河从餐厅出来后就径直回了卧室,默默将一地的狼藉都收拾干净,然后疲倦地躺在床上手臂压住眼睛。 屋里太静,她在厨房里的动静就清晰传过来,水声哗哗,碗拿起又落下砸在池壁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听得人一惊一乍。 他心这会儿却很静。 他默默听,一点一滴地感受。 感受这屋里……难得的唯一的丁点源于她的活力。 林落凡洗完碗,走出厨房扫了一圈才发现许星河回了卧室。 方才那一地争执后的杂乱已经都被他整理干净。他躺在床上,眼睫静阖,手臂半压着眼睛,像在养神。 她站在床边盯了他一秒,感觉到他此刻好像疲惫得厉害,放弃了跟他争执的想法,平淡道:“洗完了。” 床上的人没动,没说话。 仿佛睡着了。 一晕黄光在他周身落了层暖雾。他床单被套都是纯浓的深灰色,暗得压抑。唯他衣衫纯白,干干净净地躺在正中央,孤单又安静。 见他不回答,林落凡抿唇,又说:“那我走了。” 还是没反应。 叹了口气,她放轻了动作直接走出去。 直到走到大门前,她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什么。 盯着那令人头疼的门锁,林落凡咬牙纠结了近半分钟,还是轻手轻脚走回到卧室,站在他身边试探叫他,“嘿。” “……” “许星河。” “……” 抿抿唇,她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胳膊上轻轻戳啊戳,“嘿,许星河,帮我开个门。” “……” 接连几次都没反应,林落凡隐隐有点急了,一横心把他胳膊扯下来,“哎呀你先别睡了!帮我把门打开你再睡行不行?” 许星河的眼睛就是这一刻缓缓睁开的。长睫像两片鸦羽很缓很缓地分开,浓墨瞳仁里落进一星微光。 他看了她一眼,“自己开。” “我开不开!” “我也开不开。” 他音线哑淡,说完再次合上睫,翻过身背对她。背过去后又轻轻睁开眼。 她就在他的身后。 她一脸难以置信的错愕,“许星河?!” 这可是他家的门啊! 他居然闭上眼就敢说瞎话? “吵死了。”他蹙眉出声,没转过去看她,头微偏像将耳朵往枕头里埋得深了些。 林落凡惊了。 “许!星!河!” 她这会儿算是看出来了他是故意不想给她开门,一咬牙索性直接去拽他,想将他拽起来。 “你去给我开门,我要走了!你快给我开门!” 许星河被拽动两下后忽然拽不动了,整个人像块石头躺在床上巍然不晃。 许星河人瘦,属于肩宽腿长的修长型。但他浑身上下都是肌肉,绷紧了发力就仿佛一块不带血肉的钢。 林落凡觉得自己几乎连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看他却仍平静闭着眼一动不动,松开手撑着腰大喘气。 正当她正犯愁怎么办才好时,手机铃恰时响了。 程骁。 救星! 她沉了下气息赶忙接起,“喂。” “你在哪儿呢?万辉刚说有个比赛的事儿挺有意思,过来聊聊?” 她手机声筒的声音不算大,但卧室太安静,哪怕听不清谈话的内容也听得清是男是女。 床上的许星河倏然睁眼。 “别提了。”林落凡咬牙切齿,“渡劫呢!” “啊?” “我给你个地址,你快来救我,再带个锁匠……” 在林落凡的视角里,许星河的神经病是在这一刻徒然发作的。 他忽地从床上坐起劈手抽走她的手机。林落凡一瞬只来得及喊了句:“靠你还我——” 电话那边的程骁听出异样,忽生警惕,“你那头有人?” 手机仓促间被按了免提,林落凡一顿,瞪着眼对他使了两个口型。 别、说—— “话”字的嘴还没张开,许星河已经替她答了:“有。” 靠! “还是个男人?”程骁更惊,结合她刚刚说的什么渡劫、解救,“林落凡你到底在哪儿干嘛呢!” “我——” 她一个音节刚发出去,许星河指尖一划挂掉电话。 林落凡懵逼了。 场面沉寂三秒,她原地爆.炸,“许星河你大爷!” 她一把冲上前去抢手机,半个身子都直接扑到了床上,许星河只轻松一举就避开她的手,冷冷对上她的眼眸。 她探过身去抢,电话又响起,闪动的屏幕上备注是两个字“屁骁”。 “你给我——” 许星河眉间骤然攒起戾气,这回手机被他直接关机丢到床上直身躺上去。 林落凡疯了。 “许!星!河!” 她跪坐在床上拼力去抓去扯,哪怕根本拽不动他,也什么都不顾了。 许星河就这么凝眸看着她任她胡乱拉扯,忽然见她单腿一跨——直接就跨.坐在他身上,双手紧扣住他两只手腕死死按在枕头两侧。 许星河呼吸瞬间滞住。 两人距离拉近。她坐在他身上,而他平躺。 她的双臂因按着他的手撑在他头两边,视觉里她整张漂亮的脸庞都犹若放大的镜头广角。唇红齿白,一双眸因气焰而格外粲亮。 他喉结上下滚动两下闭了闭眼,声冷说:“下去。” “我不!”她正情绪上头,话说得坚定铿锵,剧烈呼吸的气息几乎全部拂在他脸上,胸口也在剧烈起伏。 许星河身上的肌肉在渐渐的无声的绷紧。 “给我开门,手机还我!” “下去!” “我偏不!”她压着他腕的手又用力紧了紧,垂下的发梢有意无意地在他耳侧轻漾,笑得牙痒痒又得意洋洋。 “你要么现在立刻马上!乖乖把手机给我下去给我开门,要么就这么待着吧!你既然想耗,我就陪你耗,看谁能耗得过谁!” 许星河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这可是你说的。” 他声音一瞬变得极低哑,哑到几乎听不清。 林落凡还没等反应过来他话是什么意思,蓦地一股巨大的力量带着她一个天旋地转——她整个人已反强为弱,被他反压在床面上。 林落凡惊,“你干什么!” “林落凡。”他盯着她的眼睛,嗓子里荡出笑,又阴又凉,“你就别求饶。” 第17章 017.招惹 我不碰别人的女人。(评…… 林落凡懵了。 仅两秒, 她马上反应过来咬紧牙,伸腿就要踢他。 许星河的反应比她更快,在她抬腿前就侧身在她膝盖上一抵, 一只手轻松松扣住她两只腕交叉向上放, 压在她头顶。 整个演绎了什么叫活生生的动弹不得。 “放开我!”死活挣不开,林落凡眉眼迸出厉意, 抿着唇冷冷命令。 这姿势太暧.昧。她今天穿的T也是短款, 随着手臂向上伸展几乎褪到胃部,暴在外面的皮肤密密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种又冷又热的陌生感觉正往她背脊骨里钻。 有点煎熬。 “你不是想耗?”许星河低声笑, 空下的那只手悄无声息扯来被角遮在她腰上。 他旋即又够来她的手机, 放进她被他按紧的手里。 整个过程他视线不曾偏移片寸, 始终深凝着她的眼睛。 碰到手机, 林落凡简直更气。红唇死抿, 一双眼因愤怒闪出冷艳的光, 手机在掌心里紧得指节都发青。 若不是按着她,许星河觉得, 这手机下一秒的去处恐怕是在他脑袋上。 他面无表情, 也分毫不松力道, 就这么静默地看着她,眼瞳深到看不清纹路。 她又挣, “放手!” 许星河:“耗着。” 对峙了好一会儿,林落凡是断定了他不会轻易放,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忽然勾唇笑了。 “行!” 她弯眼妖媚, 笑靥似花。 许星河眼神深了一下。 她说:“许星河,你来啊!” 冷峻眉宇缓缓拧起,许星河指骨发紧, “你说什么?” 她笑得娇艳妖娆,忽然朝他轻缓吐出一溜气息,悠缓唇风略过他的耳侧,是种温热的痒。 许星河一顿侧头偏开,扣握她的手不自觉松了力道。 下一秒她被他紧扣握的两只手猛地挣开,林落凡反而没起来。她两只手臂灵活勾住他的脖子,笑得眸色水盈,望着他。 两人脸颊几近相贴,许星河呼吸止住,胸膛硬得像铁。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么?” “知道啊。”林落凡吟吟笑,还在朝着他的脸庞吐息,呵气轻缓,“耗着呗!” 许星河瞳孔漆黑。 她边说着,边悄无声息用指尖在他后颈皮肤缓慢画圈。 感觉到他瞬间肌肉绷紧呼吸滞乱,她笑意更加灿艳。 “许星河,其实按关系来说,现在你还得叫我一声准嫂子呢吧?” 这一句,许星河浑身气息骤变。 她却完全没能感觉到,动作言辞愈加的放肆,几乎是在故意勾.引。 “啧,那你说我们这现在算是什么呀?……嫂子在小叔子的床.上?啧啧!欸!有一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 她还在哇啦哇啦地说,猛一瞬她只觉一阵颠山倒海。 许星河力大得厉害,几乎是硬生生把她的胳膊撕扯下来,然后手抵住她的肩将她用力一推。 林落凡屁.股着地,整个人都被推懵了,愣两秒忽然撩开头发站起身,朝他喊:“许星河你疯了?!” 喜怒无常,说变就变。 他是疯了。 颀长的身子突然从床上迈下来,许星河一手扣住她的下巴将她抵到衣柜门上。 他没太使劲,却足够林落凡挣不开,就又捶又踢地骂:“你放手!大爷的!起开!” “林落凡,你记好。”许星河任她捶打,“我不碰别人的女人。” 她因他这一句动作停下来,混乱思绪也渐渐凝下神,注意力却明显在另一点上。 “你碰过女人?” 他不答,只冷哂,眼底像有冰刃凝结,“你如果不能是我的,就趁早滚!别来招惹我。” - 林落凡从许星河家出来,天已经黑透了。 她是被丢出来的。 巨大的“砰”一声,整座楼都仿佛随她的动作颤了三颤。连一直坐在楼外没走的江川都听见了动静,下意识抬头看了眼。 没想太多,他吸了口烟,继续跟着电话那头胡侃,“……不是我说,刘哥,再怎么着你得请我条黄鹤楼吧?一盒中华就想给我打发喽?” 没过半分钟,楼道门口气冲冲地出来一道瘦挑身影,步子踩得地面都沉沉作响,浑身上下散发着不能惹的气息。 江川抬眼看见,愣了瞬。接着对手机那头说了句“我先挂了回头说!”颠颠凑上前,“诶?姐?” “滚!!” “……”江川被吓住了。 林落凡的头发还是乱的,脸色冷白,唇红得却仿佛要坠血的玫瑰,胸口还在一上一下地起伏,气焰正上头。 喊完这一声,她气焰像是散了点,用力撩了下头发,睨了眼身边的人。 “你怎么还在这儿?” 语气还是不好,好在平稳了点。 “我,我等你啊。”江川语调弱弱的,“那个……落凡姐,星河哥怎么样了?” “死了!” 提到许星河,林落凡刚好容易压下去的焰气又倏地腾起来。 江川心一跳,“啊?” 她气急了,抿紧唇,抬头望向七楼的某扇窗户冷冷一哂。 …… 刚才在他说完那一句“趁早滚”,她紧接着死死就往他虎口上咬了一口将他推开。 “你以为我不想滚?开门!” 许星河的气压一路从雪崖寒到冰川,扯着她踉跄走到门口三两下就开了锁,一把就将她丢出来。 她被他甩得险些摔倒,等回头再想跟他争的时候他已经“砰”地将门关上,巨大力道震得她耳膜都一阵发麻。 她狠狠往他门上踹了一脚。 …… 收回视线,她又扫江川一眼,声冷道:“以后他的事你都别来找我!” 抬腿就走。 江川彻底懵了,也下意识看了看七楼的窗。 屋内的灯似乎被灭了大半,方格窗里只晕出丁点淡色白光,莫名显着寂寥。 看她这煞气汹汹的样子他也看得出方才在楼上恐怕没发生什么好事。她都这样,他这会儿若上去,更不一定有什么下场。 咬咬牙,江川放弃了上楼的想法,追近已经走远一大截的林落凡。 “诶姐……姐姐姐!仙女姐姐你慢点!等等我!” 小区门外霓虹千家车水马龙,林落凡站住,不冷不热瞟他。 “你不去给他收尸?” 江川一噎,笑都变苦了,说:“姐,你别这么说嘛,什么死不死尸不尸的……多不吉利,对吧?” 林落凡冷笑一声。 晚风过,清徐寒凉,将林落凡心口的火气吹得淡了些。 她火气是淡了,可心里却好像被什么堵着。堵得她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堵得她躁。 许星河方才说的那句话还在她脑袋里诡异地循环着——“我不碰别人的女人。” 他不碰别人的女人。 不就说明他碰过女人? 他居然碰过女人?! 靠靠靠靠靠…… 她越想越堵,越堵越躁,手攥得指节“咔”、“咔”作响。 恰时江川说:“姐你去哪儿啊?我送你吧!天不早了,你一女生回家不安全。” 她一顿,看他。 迎上她的视线,江川一悚。 ……她那是什么眼神? 半眯着眼上下扫了他好半晌。江川被她盯得发毛,终于扛不住,“那个,姐你……” 林落凡适时一笑,“我问你。” 她笑得让江川觉得像个笑里藏刀的画皮妖精,“你跟他多久了?” “……”江川心头打鼓:“三,三年。” 林落凡一默。 三年。 那就是他十八岁的时候。 足够了。 下一秒她纤白指尖猛地揪住他的衣领。江川吓得心差点都跳出来了,呜嗷喊叫:“不是落凡姐你干嘛啊!我我我我哪儿让你不高兴了您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姐哪儿都不高兴。”她拽着大步往前,“你先跟我走。” - 小区门外北一百米处就有个高档超市,林落凡买了包黄鹤楼,一出门就往江川怀里一丢。 江川手忙脚乱地接住,捏着那包烟不解其意。 林落凡下颌一扬,示意让他抽。 他立马又讶又喜地笑起来,撕开外包装拿出一根咬在嘴里,掏打火机点火。 等他抽上了,他刚才绷紧的心情才好像放松了点,问:“姐,你到底怎么了?是有事?” 林落凡一身黑衣黑裙抱臂倚在路旁的花坛上,“我有几个问题问你,你如实告诉我。” “你说。” 她看他捏着烟小心缓慢地过肺,开口:“许星河的女人是谁?” 一口烟直接卡在喉咙和肺中央—— 下一瞬江川骤地弯身,剧烈咳嗽。 烟气从他的口鼻拼命地往外涌,他越吸越呛,越呛越咳,咳得泪星都冒出来。 林落凡挑眉冷眼旁观,继续问:“几个?” “咳!咳咳咳……” “都什么时候开始的?” “咳咳咳咳咳!咳——” “抽人嘴短,如实说,不许骗我!要是让我知道你撒谎我——”她忽上前又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拽起来,扬起手做了要砍人的动作,江川连忙“诶姐姐姐姐姐!”缩着脖子护着脸。 盯着他轻笑一声。林落凡松手一推,眉眼飒艳,“说。” 江川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就该知道,天下哪有白抽的烟。 他不敢看她,就躲闪着目光,嘟囔:“没有。” 林落凡一顿。 “没有?!” 她嗓调比刚才扬了些,明显是不相信,往前几步又扬手,“你敢骗我居然——” “姐姐姐姐落凡姐!”江川忙跳出三米远,在她走近之前就赶忙扯脖子喊:“真没有!姐!星河哥身边哪有女人啊!他这几年身边连只母狗都没有!” 林落凡停住了。 他说完这一句,也才反应过来这话似乎不对,脸色缓缓憋红。 ……还有高妍。 林落凡显然也意识到了,哧一声似笑非笑地朝他挑眉。 “……”江川要疯了,“除了……高妍姐。” 林落凡冷哼,“So,高妍?” “你别吓我了姐!妍姐和星河哥,那,那就是好搭档好哥们儿!星河哥以前是给妍姐家做事的,好像是鹤鸣哥先挖的星河哥还是怎么回事……” 看出来她压根不知道他说的是谁,江川怕她发火,赶紧解释,“鹤鸣哥就是妍姐的亲哥,高鹤鸣,挺厉害的一人。反正星河哥跟鹤鸣哥关系挺好的,自然也就挺照顾妍姐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自己出来单干了,再后来……就这样了。” “许星河给高妍家做事?”她拧紧眉,“什么时候的事?” 他不是许家的人么? “十六吧?太细节的我也不清楚。我跟着星河哥的时候,他就已经自己出来了,‘夜风里’也是那时候起来的。” 云里雾里听他解释完,林落凡心里的堵躁通了点,心里面却忽然升起更多疑结。 她不说话了。 江川在一旁眼看她一语不发地抿唇发呆像在思忖,小心翼翼出声,“姐……你还有别的事吗?” 林落凡回神,“没了。” 他大松口气,心道着这劫可算是过了,语气洋溢起来,“那姐!我送你回家吧!你住哪儿?” 哪知他话音刚落,她却视线一偏直勾勾盯向他,唇角一弯笑。 “回家?” 江川咯噔了一声。 他默默往后蹭了两步。 她懒洋洋抱臂站好,一双眼底流光闪烁,也不知在想什么,很快笑,“我问你,你们‘夜风里’这么大个场子,有公关吧?” 江川懵,“啊?” 她眯眼笑得咬牙切齿,眼睛遥遥看着不远处的小区,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补充。 “男、的!” 第18章 018.绝色 男宠。 “夜风里”是没有公关的。 原因很简单, 许星河不让弄。虽说如今一些大的夜场酒吧基本都有些酒陪销售提升营业额,但这些难免会令人跟情、色牵系在在一块。一来麻烦,二来“夜风里”主营的本就是竞技C区, 索性一刀切。 但江川知道哪儿有。 当年为“夜风里”做调研, 全南川的大小场几乎都被他和许星河给跑遍了。同行之间除却竞争还有互惠合作,自然也有一个人脉圈。 硬逼着江川给她找了个地方。林落凡去之前, 先找程骁汇了个合。 彼时程骁差点急疯了。电话关机打不通, 找了齐欢盛夏也谁都不知道她在哪儿,已经开始琢磨着报警。 110的0还没按下去,他电话有新来电, 看见备注接起来劈口就骂:“林落凡你他妈到底哪儿去了?电话还关机, 知不知道我差点报警!” “得得得, 手机刚没电了, 先见面。”林落凡站在街边, 一手拿着手机, 一手揪着江川不让他走,笑意灿灿, “给你个地址, 我们在那儿汇合。” …… 江川说的那个地方名叫7℃, 是家KTV,离银湾区不远。 二十几分钟后几个人在门口见面, 程骁黑着脸就朝林落凡便冲过来,“林落凡!” “诶行行行了这不好好在这儿呢么!”她懒得听更懒得解释,摆手截断他的话, 外套衣领立起遮住脖子。 程骁刚想再说什么,一扫眼看见她身边的江川,愣了愣。 “你不是……”总在许星河身边那个? 他怎么在这儿? 江川笑得快哭了, 礼貌叫了声,“……哥。” 林落凡没忍住憋出声笑。 还挺会来事。 程骁懵然,又看林落凡,“他怎么——” 没让他问出来,林落凡打断了,“回头说,你刚找我有事?” “哦,对。”想起正事,程骁道:“这么回事,万辉说——” 林落凡抓着江川就往7℃里走,“等会说,先办正事。” 程骁:“……” - 7℃的大堂经理在几个人来之前就接到过一通来自江川的电话。 ——被逼的。 “夜风里”开得晚,但这两年在南川做得顶火热是众目所见的事实。南川各家娱乐场所对“夜风里”所持的态度也多抱有崇敬与学习的心态,连江川都被尊称声小川总。 一进去,林落凡不多废话,直奔早就定好的豪华大包厢,抱臂坐在中间的最主位。 程骁坐林落凡左边,齐欢季夏也在,挨着她坐在了右边。对眼前这场面十分不解。 “你怎么了突然要唱K?” 林落凡但笑不语。 因为早就提前说过,有几个服务员上来摆上啤酒和果盘。 她向程骁,“什么事你说。” 程骁:“是这样,刚万辉给我来了个电话,南川下个月有场赛车赛,个人也能……” 她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看到包厢门口的大堂经理正在跟江川交涉着什么。很快经理进屋无声向林落凡颔了颔首,微笑的眼神有问询。 林落凡点了下头。 大堂经理会意,朝门外招了下手。 包厢里马上鱼贯进入一排人,五六个。西装革履的、青春元气的、朋克牛仔的——都是男的。 程骁齐欢和季夏不期然的懵了。 这什么情况?! 几个人都是经常混迹娱乐场的,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意思不说都懂。 程骁反应最快,瞅着她声调高三调,“你特么这是要炸鸭窝?!” 还没待林落凡吱声,倒是那大堂经理最先不乐意了,语气不善,“先生,我们KTV都是正当的陪唱,没有其他任何不规格服务的!您如果看不惯我们大可以撤掉,请您注意言辞!” 程骁一哽,一口气险些憋住了没出来。 林落凡没忍住乐了,摆手将他们稳住,“诶别撤别撤,花钱的是我。” 她看程骁:“用不用给你找两个女孩?” 程骁:“你脑子有病?!” 哦,不用。 她又笑挑着眼尾暗示齐欢季夏,“你俩?” 两人见鬼般惊恐地盯着她,“落,落凡……?” 林落凡嗤一声,慢条斯理坐直了,“那我可自己挑了啊。” 几个人:“……” 她旋即慢悠悠轻翘起二郎腿,一手搭在膝上,另一手轻撑着下巴,唇边噙着饶有兴趣的一丝笑,目光从一排人身上一个一个扫。 熟稔得像个戏场老手。 那一排男人难得见到有年轻漂亮的姑娘点人,一个个不由自主站直了眼神冒光。 江川在门口扶额,简直没眼看。悄悄弓身进来蹲在她身前。 “姐,咱闹差不多得了,回去吧,别影响人……” 林落凡皱眉搡他,“你起开!” 一边的程骁一头问号,不明所以向江川递眼神。 江川苦着脸摇摇头。 一排扫完了,林落凡眉宇却未舒展,抿了下唇扬手一摆。 这是不行。 大堂经理会意地将一排人召唤出去,一招手又叫进来新一批,站好了。 程骁惊了,“你丫选妃呢?” 还有第二批! 林落凡:“我乐意。你也报个名?” 程骁滞了口气。 目光又扫了一排,她又摆手。 大堂经理又换上了新的一批。 就这么来回折腾了几次,程骁几乎都能掌握住她的规律了。 进门,扫一眼。 摆手,出去。 再进门,扫一眼。 摆手…… “……”程骁脑仁疼。 来回五六批下来,经理有点顶不住了,在门口一脸哭丧地对江川。 “小川总,我说您今天这是来砸场子的吧?您说让我给您找几个男生陪唱,您这是选秀呢?我们家就这些没人了!” 相比他,江川明显更苦涩,“王哥,真不是我找茬,里面那位在我们‘夜风里’都是个祖宗,我也没办法啊!今儿是我对不住您,改天赔罪。您就陪她闹一场,求您了。” 大堂经理:“……” - 江川心里苦。 林落凡刚跟他提这个要求的时候,他抗拒,每根头发丝都在抗拒。 这事儿一旦要被许星河知道,他想都不用想,许星河肯定会把他的皮剥了。 可他刚才要是不同意,他估计还没等许星河剥他的皮,林落凡就先把他皮剥了。 横竖都是死,干脆撞南墙。 7℃员工休息室,江川扫了眼一屋子的男生,指住其中一个。 “就他吧,给他换件白衣服!呃,裤子来条浅牛仔,越干净越好,赶紧的!” 被指住的男生看着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的模样。长得不是最帅。 但是,白,冷白。 白到人堆里一眼看得见的冷感干净。 大堂经理看了一眼,狐疑心很重,“他这能行吗?”刚好几个比他更好看的都被退回来了。 “行不行的你先按我说的做,不行再说!” 大堂经理忙搡着那男生出去了。 包厢里的音乐灯光已经起来了,齐欢和季夏点了首闺蜜歌在唱,桌上的啤酒罐空了两罐。 林落凡卧在沙发里抱臂听着,明眸半眯,牙根紧咬。 浑身上下大写的不爽。 程骁手里还拎着一罐啤酒,就着明暗相叠的镭射灯森森盯着她。 “作够了吗?” 林落凡睨他,“谁作了。” “你!”他把啤酒罐往桌上用力一搁,扳过她的肩正视她,“说说吧,你这一晚上在这作什么呢?鸡笼关不住你了?” “你滚!”她三两下把他的手挥开,眉梢溢出不耐。 正这时,包厢的门突然开了。 从外走进来的人卫衣雪白,浅蓝的牛仔裤。黑发衬着冷白肌肤,一身气息干净透彻。 包厢门口灯光黯淡,落在他身上看不清脸。只勾出了一道影绰轮廓,影子斜泄在地面。 林落凡心跳停跳一瞬,很快平稳。 就这么猛一瞬去看,还真有点像某个人。 程骁和齐欢季夏也呆了呆。程骁心惊最甚,渐拧起眉。 紧接着,他就听林落凡召唤:“欸?来来来,来这儿坐!” 她说着毫不留情用力把程骁往旁一推。程骁猝不迭地“卧槽”一声往旁一斜,身边空出一个人的位。她拍着沙发示意他坐那儿。 程骁又惊懵。 门口的江川和经理还抠在门缝那儿心惊胆战地瞅着,眼看林落凡叫他过去了,两个人无声地狂击了一掌。 男生顿了顿,走过去,坐下来叫了一声:“姐……” 拘谨礼貌还有点小乖。 林落凡仿佛被他这声给叫舒服了,积攒一脸的不爽与不耐烟消云散,特爽朗地应了声,“诶!” 程骁猛然深吸了一口气。 齐欢和季夏不唱了,随便点了几首歌任音响放着,悄悄坐下来看戏。 刚才放这男生进来之前,江川已大概问过。 这男生叫杨星雨,是个来打工的贫困大学生,二十岁。 林落凡问:“多大了?” 杨星雨:“二十。” “哦~”她眼尾微飘,表现得极游刃,“大学生?” “嗯。” “哪个大学?” “城市大学。” “不错不错,以前接待过么?” “……没。” 你特么还聊上了! 程骁这一晚上脑袋都快爆炸,手拍脑门捂住脸。 齐欢和季夏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只想笑,大概是见她一小白装老手撩人过于搞怪,在旁忍笑忍得辛苦。 程骁叫了她一声,“林落凡。” 林落凡跟没听见似的,还一脸笑盈盈的对着男生,“没事,我教你!你呢,应该先给我倒酒,然后问我喜欢唱什么歌,接着再……懂了么?” 杨星雨轻轻点头,生疏拿起罐啤酒给她倒酒。 林落凡边看边问:“你一大学生,不好好学习出来打什么工啊。” “家穷。” 程骁:“林落凡。” “在这儿打工,不吵不乱吗?” “有点……但是钱多,能够我弟弟妹妹学费。” “林、落、凡。” “这样……平时有什么爱好没?” 程骁突然扯了下她的胳膊高了声音,“林落凡!” “哎呀你别吓着他!”林落凡也烦了,挣开他斥了声。 还护上犊子了?! 程骁彻底黑线。 齐欢和季夏在旁乐得前仰后合,实在憋不住。 杨星雨唇角微动,似乎不太敢说,底气十二分不足,“赛,赛车……” 这话一开口,几个人都一顿。不可思议。 林落凡静一秒,倏地往门口半笑不笑地一瞥。 跟她碰上视线,江川一下站直藏到了门后。别看我,不是我……不是我教的! “啧。”疏懒收回视线,林落凡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也不戳破,“可以啊。” 杨星雨紧张得坐立难安,手都捏紧了。 她问:“跑过赛道么?” “没……我,我只是喜欢看……” “没事!”她巧笑,眼尾不冷不热扫过门外,说:“明天,姐带你跑一回!” - 傍晚的“夜风里”C区赛车场更是宏伟壮观。远山重峦,云空浩瀚。风里都夹着热血。 第二天是周末,下午时“夜风里”的人就开始多起来。 因为是白天,赛车场上租场地来练跑的车队也比她上一次来时多了不少。穿着各色赛车服的少年少女们在场上来回穿梭,遥远传来的马达嗡鸣渺荡不绝。 程骁昨天跟她提了一半的事,林落凡后来也打听清楚了。是一个省级联赛,报名难得可个人不跟队。也间接导致了近段日子南川各大赛级赛车场地人流爆满。 一群形形色色赛车服的人里,有两个人另类身影异常醒目。 那是个女孩,长得极其漂亮。没着赛服,一身紧身黑色运动衣,护具赛鞋穿得完整,蓬松的栗色长卷发扎成高马尾。 她身边有个男生一直跟着,白衬衫牛仔裤,看着清隽干净。 只是似乎是初来这种地方,行止里总显局促。 Soul车队的队服是红白色。一群红白男生正围着她叽叽喳喳地问:“凡姐,那怎么弄啊?” 经上次她显过一手后,Soul车队的大部分队员都对这位漂亮姑娘颇带几分崇拜,这次再见都上赶着取经。 林落凡超耐心,“你们上来就把油门弄那么大,不起跳才怪!你们看……” 她一个一个做示范,又一个一个授技巧窍门。最后从车上跨下来,“这回试试。” 男生立马按她说的上去试了下,很快周围爆起惊喜声,“我去真的诶!” 她笑,“我就说吧……” 不远处的万辉吸着烟悠哒往那边看,杵了下身旁的程骁,“那人谁啊?” 他指的是杨星雨。 程骁不咸不淡一哼,“男宠!” “啥玩意?” “……”他懒得解释,随口打发掉,“哎……就当她朋友吧!没事闲的来显摆!” 万辉年纪不小了,玩赛车的家里也至少有些小钱,多少人情风浪都见过了,意味深长地瞟了他一眼。 没再多问,他吐了口烟,“不过,那比赛她到底去不去啊?你问了么?” “问了。”程骁说:“谁知道她去不去,谁能管得了她!” 万辉笑笑,“这比赛适合她,不去可惜了。” 万辉是真的很想把林落凡收到自己麾下,从上一次见她跑过那一回之后就想。 但他更知道,他是真的hold不住她。 不仅他hold不住,这整个场上的所有车队都hold不住。 她这样的人,就适合独自一个人站在峰顶,恣意纵我,被万众瞩目,享颂扬称赞。 这边人渐渐散了,男生把机车给林落凡留下来,让她想怎么玩怎么玩。 林落凡颠了颠头盔,问杨星雨:“走啊,带你跑一圈?” 杨星雨一听连忙摇头。 林落凡轻挑眼梢,“不是喜欢么?” 他尴尬极了,不敢看她,“我,我……” 林落凡轻笑,也不为难他,单腿跨上车带头盔,说了句“那在这等我。”发动油门嗡一声跑远了。 她快得像抹来不及抓的风。杨星雨呆呆望着她身影消失的方向。 赛道五千米,一圈不过几分钟。 不多时,远处嗡隆的鸣声传来。一个影子逐渐由远渐近,身姿飒爽。 视野里的云山远雾全部成为她的背景。她就像一支矢利的箭,穿透空气笔直而来。 杨星雨怔怔看着,心跳渐缓在加快。 第一次见这样的女生。 张扬、直接。像团炽烈的火,在天地间燃成自己独一无二的绝色。 机车在他身边停下,林落凡摘下头盔后气息带了点喘,额角也渗了汗,几根发丝粘在脸上。 “怎么样,帅么?” 杨星雨愣愣地看着她点头。 她发尾乱了点,但就这么乱着也很好看。 杨星雨看见她左肩的一缕发丝里缠着片树叶,该是刚刚被风带进来的,指了指,“你这有东西。” “嗯?”林落凡扭头去找。 她向左扭头,发尾就随她的动作一下甩到右边。杨星雨犹豫了一下伸手替她拿下来。 树叶递到她眼前,林落凡朝他笑笑。 许星河走进赛车场的时候,恰见这一幕。 江川遥遥看着浑身一僵,吞了吞口水,小声叫他:“……哥?” 第19章 019.是谁 别人的女人的私事你少管…… 许星河没动静。 他离得远, 在观众席的瞰台上。林落凡和那人在他的视角里只是两个俯视的小点,但他一眼就能看出那是她。 眸色渐渐加深,他没再往前走, 站住了。 他身旁的江川一颗心七上八下, 怎么也没想到林落凡今天居然真的会带杨星雨到赛车场来。 更没想到许星河八百年才亲自来赛车场看一回,就这么不偏不倚给撞上了。 命里有安排, 一切都是缘。 他昨晚带林落凡去7℃的事儿许星河还不知道。到底心虚, 他壮着胆子往前站了站想挡许星河的视线,“嘿嘿,嘿嘿嘿, 那个哥, 咱要不去那头看看……” 许星河不动, 略低眸, 收回来的视线直掉入江川的眼睛里。 江川心里咯噔了一声。 正当他心里建设已经做到“会不会许星河其实早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故意没说就在等着他自己坦白从宽”的时候, 许星河忽然低声开口。 “她怎么会在这儿。” “夜风里”黑名单制度严。上次赛车场不欢而散后, 林落凡的身份证该被高妍打入整个“夜风里”黑名单了。 江川几近崩塌的世界总算又完整地拼在一块,无声吐出口气讪笑, “哥, 您这就开玩笑了不是?您问问您自己谁能拦得住她啊……” 许星河不说话了。 远处的林落凡和杨星雨也不知道聊了什么, 杨星雨头埋得低低的,脖子一路红到耳根。 紧接着林落凡笑了, 笑得粲然明媚,伸手拍了他两下的肩。 于是杨星雨又抬头,眸里带了亮。 许星河微眯眼。 嗓子里忽溢出了声近似冷笑的轻哂, 他忽然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江川一愣,“哥?” “别跟着。”他淡淡命了声,头也不回走远。 - 树叶递到林落凡眼前之后, 林落凡愣了下才一笑接过来,对杨星雨扬了下,“谢了。” 是片小榕叶,她没丢,指尖捏着叶茎转着玩。 杨星雨本来就不太敢看她,她这一笑更是看得他愣了半天,仓促低下头,“不用客气。” 林落凡静静看了他几秒,问:“觉得好玩吗?” “啊?” 她指尖从整个旷大的赛车场上一扫,意思指赛车,又问了遍:“觉得好玩吗?” 杨星雨抿抿唇,话说得有点踯躅,“挺,挺好玩的。” “别说谎。” 他一哽,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低下头。 林落凡承认昨晚她一时兴起找公关的确有赌气和玩闹的成分在,今天带他来赛车场也是因为他和江川串通好的那句“赛车”,激起了她戳穿的恶趣味。 她昨晚的脑子大概真是被许星河气缺弦。等今天清醒下来带他来了,才发觉不大对味。 杨星雨人长得挺干净帅气,是个放人堆里挺吸人眼目的少年。 从他来这开始,场上就不少女生往他这看。可是看着看着,那目光就从欣赏变成了轻蔑。 原因无他,就是他太拘谨。骨子里渗出来的拘谨。 他压根没来过这种地方。说话看人多走一步路都小心翼翼,林落凡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出的浓重的局促不安。 他自卑。 她打心里忽然就觉得十分对不住他。 她自己的情绪发泄,不该拽上另一个人为代价。 人生来三六九等,但谁愿天生低入尘埃被人瞧不起。 杨星雨说:“抱歉……” 他脸红得不行,是羞愧,“我不是想骗你的,是昨天……” “打住。” 林落凡摆手截断。杨星雨以为她不想听解释,懊悔心更甚,指尖磋磨衣角说不出话。 林落凡看了看他,语气平了些,“你不适合在夜场工作。” “……” “我记得7℃离城市大学不远,在那儿打工,不怕被同学看见议论么?” 杨星雨脸色更红,似乎戳到了他什么恸点,他捏着衣角的指尖渐渐握成拳。 “怕。”他说:“但是……没办法。” “怎么?” 他低垂着的眼睫轻闪,话说得很慢,“我,我家里就我和我一对弟弟妹妹,现在住在我舅妈家,我舅妈……不想我弟妹上学。我妹妹还生着病,我父母留下来的钱都给她看病了。没办法,我不能让我弟妹辍学,我还有自己的生活费……” 林落凡忽然默然。 搭在车把手上的手渐微捏紧,她微抿唇,很快一笑说:“你看他们。” 她指尖往场上一掠,扫过那些穿着赛服的人。 杨星雨跟着看过去。 阳光直面扑在林落凡脸上,她微眯眼,“这些人,大多都是家里有钱,有闲,什么都不用愁了,才来这打发时间。真正认真的,都在一圈圈的跑,期盼自己能更快些,没时间管旁人。只有那些半吊子,才有空站在那儿指手画脚品头论足。” 她视线看回他,“你把他们都甩到后面,甩得远远的,就没空听他们放什么屁了。” 杨星雨微怔,“你……” 林落凡勾眼一笑,长腿迈下车,懒懒倚在车边玩头盔。 “赛车挺好玩的,当然,你现在别玩,但可以学学,心烦时过来租个车跑一跑。跑起来,什么烦恼都没有。除了风,更什么都听不见。” 他胸膛里面有东西在一点地变重变快,脖子一路红到耳根,攒紧的掌心也烫得渗汗,盯了她几秒突然低头。 “嗯。”他不敢看她,唇边却几不可见地弯起来一点点。 看出他神色较刚才松懈了许多,她不禁也弯弯唇,忽然拍拍他的肩,“别总低头啊少年!” 猝来的肢体接触,杨星雨更怔,屏住呼吸呆呆看向她。 女孩粲然明媚,一双眼里像有无尽星河璀璨,“长这么帅,不抬头给别人看多浪费!大好前程都在前面呢,往前看!” 杨星雨一瞬不瞬,灼着目光点了下头,“嗯!” 心结解完了,林落凡带着他去和Soul车队的人汇合。 刚走几步,有个工作人员匆匆上前,“这位小姐,不好意思,我们系统刚出了点问题,得麻烦您重核实一下身份证。” 林落凡一怔。 “行。”她爽利应了,把头盔和车钥匙都给了杨星雨说:“你先过去,我去一趟就回。” 杨星雨:“我陪你一起吧。” “不用,你去跟程骁说一声,我手机在他那儿,省得他们找不着人。” 她边走边跟他大摆摆手,跟着工作人员走了。 - 林落凡的身份证的确在“夜风里”黑名单,她这次能顺利进来,还是报了Soul车队一位没来的女队员的身份证号,趁人多的时候囫囵进来的。 跟工作人员往外走的一路上,她还飞速思索着等会儿怎么办,顺便想想怎么把江川痛扁一顿。 带她到一处稍僻静些的通道口,工作人员倒没让她立即拿出身份证,“不好意思小姐,麻烦您先稍等。” 林落凡点了下头。 旋即工作人员转身就走远了。 正当她疑惑他去哪儿的时候,身后忽地就伸来一股力量扣拽着她的胳膊一扯,将她扯了半个圈。 她重心不稳,踉跄着往后倒,结果那个人手臂一捞将她稳住。 她愤慨抬头下意识想骂人,看清面前的脸时语言系统又卡住壳。 许星河手还拽着她的胳膊,面无表情。 跟他对视两秒,林落凡动了下手臂将他的手甩开,整了整被他拽歪的衣袖,“怎么是你啊。” 许星河没回声。 他视线从她的脸上往下滑到她被衣领捂得严实的脖子上,伸手挑住拉链往下拉。 林落凡警惕极强,飞快按住衣领往后撤,“你干什么!” 她身后没几步就是墙,许星河顺势上前把她直接逼在墙角。一手轻松扳开她挡着领口的手,另一手飞快捏住拉链,拉到锁.骨下方。 脖子露出来,她脖颈的线条修长流畅,只是在中间偏下的位置有一圈紫红的掐痕。加之她肤色白,乍看上去触目惊心。 林落凡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没再执拗挡着领口,反而仰颌把脖子伸长了亮给他看。 “好看吗?”她挑着眼梢,故意问。 许星河目光凝了几秒,回望进她的眼睛,“还疼么?” “你觉得呢?” 他不说话了,默默松开手。林落凡睨着他“嘁”了声唰一下把拉链又拉上了。 远处细细嘈嘈的赛车声和笑闹声传来。这处人少,也不会有什么人刻意往这头看。 静默片晌,林落凡问:“你找我?” 许星河:“怎么在这儿?” “你不都看见了。”赛车。 他看着她沉默片刻,目光眺向了旷远的赛场,忽说:“他是谁。” “哈?”林落凡被他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一懵。 下一瞬她心一跳,反应过来他是指杨星雨,打心底发出一声狂笑,眼睛弯起来。 “什么他是谁?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她装模作样。许星河只直直盯着她。 掩唇轻咳一声,林落凡眼眸弯如月,飘着嗓音悠悠笑,“许老板~别人的女人的私事,你问那么多干嘛啊嗯?” 许星河只问:“他是谁。” “我就不告诉你!”林落凡整个人都要飘了,心头莫名格外舒爽雀跃,腰一挺手一背头一扬,侧身就要走。 许星河不会让她走,手掌又一次扣住她的腕,力匝得厉害。 “干嘛去,急着去找他?” “关你什么事?”她皱着眉挥开,活动手腕,“别人的女人的私事你少管。” 许星河目色越来越沉。 余光里有一行熟悉身影在朝着这边走近。大概是杨星雨跟程骁万辉汇合后见林落凡迟迟没回,担心身份证的事暴露,让杨星雨带路去寻。 杨星雨在指着这头说:“她在那儿!” 许星河默一秒,悄无声息挽起袖口像随口道:“就这么不想跟我有牵扯么?” “对!” 他微半阖眼,眼底难得有一丝笑,道:“你昨天在我床.上被我压着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第20章 020.等着 林落凡,我等着。 从那边姗姗过来的人不止杨星雨和程骁, 还有齐欢、季夏、万辉、以及Soul车队大半的人,气势浩浩荡荡。 看来应该是怕林落凡被为难,给她人多撑场。 许星河那句话不高不低, 掐的点却刚刚好。足够他们每个人都恰好听得到, 且平静得就像是无意间被听到的。 一行人就被那句惊得生生刹了脚步,进退两难。 这是有情况啊。 还很香艳。 万辉叼着烟, 意味难明地扭头看了程骁一眼。 程骁也震讶, 眼睛直瞪着林落凡,脸色却发黑。 至于其他人更不用说,车队的少年们多是八卦吃瓜的态度。杨星雨也是怔的, 愣愣看着她握起了指尖。 林落凡在愣了两秒后才发觉身边走近的这群人。 她人是懵的, 怎么也想不到这话会是从许星河的狗嘴里出来的。她自己也知道这话听给人太意味深长, 懵然之下脑子短路张口就驳:“你胡说什么!谁压谁!” “哦。”许星河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 “是你压我。” 话一出口, 周围的氛围明显更变了一层味。 咦。 看不出来。 这么野。 林落凡猛吸进了一口气。 她瞪他。他就这么静静地在她面前站着, 视线始终直而利地锁着她一个人,神色云淡风轻, 面容白里透冷。 他长得太好看, 就这么一动不动站着都很像道料峭凛冽的风景。半挽起的衣袖随意般搭在小臂, 胳膊上两道明显的挠痕都莫名成了种不可说的指向性。 就这会儿,齐欢和季夏好像也隐隐的通透了些什么, 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昨天在KTV包厢杨星雨进来的时候,她们俩就总觉得他身上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是又说不出来。 直到眼见看见许星河, 那种感觉才蓦地冲破迷雾变得清明。 这两人,简直就是正版与仿版啊! 只是许星河给人更加冰冷凌冽,遥不可及的远, 那股干净里也莫名透着点说不出的冷郁。 这么一看,昨天林落凡的种种作妖行为好像都有了什么答案。 场面僵滞了几秒钟,程骁脑海里倏地跳出昨晚她电话里那个莫名其妙的男声,到林落凡身边。 “你昨天是跟他在一块来着?” 许星河注视她。 林落凡脑袋都浑了,梗着脖子说了句:“不是!” 许星河倏地发笑一声。 他笑得一点笑意都没有,微淡一声像是从嗓子眼里磨出来似的,入耳异常耐人寻味。 他一句一句重复昨天的对话。 “‘你在哪儿呢?万辉刚说有个比赛的事挺有意思,过来聊聊?’” “‘别提了,渡劫呢。’” “‘我给你个地址,你快来救我,再带个锁匠。’” …… 林落凡越听眼睛越圆。而程骁在旁脸色越拉越黑。 其他人不明状况,但看这两人的表情也看得明白,已经纯看戏。 许星河复述完,视线轻扫过杨星雨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许星河!”林落凡要跟他拼了。 她大喊一声冲上前,气势凶得堪比杀人。 许星河恍若未闻,大步流星往前。 “都别过来!”回身斥退了要跟过来的一帮人,林落凡从程骁那儿取回手机,煞气冲冲地追上去。 杨星雨站在原地,怔然看着那个白衣男人的背影。隐隐的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明白。眼底落寞。 - 许星河知道林落凡追在后面。 “许星河!” “站住许星河!” “许星河你给我停下!” 他脚步没停,唇边不禁微弯,无声轻舒了口气轻闭上眼。 赛车场赛道以外都是大片的草坪与空地,天蓝地阔,风卷着草香。即便闭着眼往前也不会有阻碍。 他走得不算快,傍晚微风荡过衣袂。 “许星河!” “许、星、河!” …… ——“诶!顾星河!” ——“顾星河,你教我打架呗!” ——“说真的呢,你身手好好啊!嗖嗖嗖几下把他们全撂趴了!” ——“你教教我呗,怎么弄的啊?太帅了!” …… 直到身前突然冲过来一个身影拦了他一把,许星河感觉到阻碍,步子停下缓缓睁开眼。 面前视野里较方才的蓝天绿草多映出了一个身影,虽穿着一身黑色,一张脸却明艳得像有光,栗色发丝微微飘荡。 拦下来了,林落凡抱臂仰颌轻睨他,唇一斜冷脸嗤了声,“许星河,你以为闭着眼睛走路就能不看见我啦?掩耳盗铃……给我说清楚了!” 许星河低眸看她,眼睛里只倒映一个她,“说什么?” “你刚刚发的什么神经?干嘛那么说!” “说错了?” “错了!” “哪句?”他一瞬不瞬,一句句慢慢地细数,“是我没压你?还是你没压我?或者……” “……”林落凡赶紧摆手打断,“你给我闭嘴!” 他唇线微微一斜,挑了抹极浅极浅的弧度,笑意很轻。 许星河不常笑,笑起来也多半是皮笑肉不笑,眉眼里总是攒着冷意阴郁,化不开的乌云冷雨。 他这分笑倒是难得的纯粹,不带任何其他含义,就是在笑,从眉宇蕴到眼梢。 看得林落凡稍愣。 莫名的她心里那点气怒也像风拂云雾飘散了些,她轻咳了咳嗓,一手指住他气势汹汹地威胁,“反正以后这事你不许再提了!你再敢去别处胡说八道我——” “你怎样?”许星河嗓音低沉。 林落凡被他问得一堵,卡住了没说出来。 “……”她还真没想过该把他怎么样。 僵了两秒撂下手,林落凡不甘示弱,嘁声说:“要你管!” 他没再说话,唇边始终轻弯着,看着她。 夕阳吻上地平线,晚霞将天幕蒙了层金纱。 正静默,林落凡手机一响,是程骁的微信。 一条新语音。她按住了想转成听筒播放,手一滑擦过对话框键盘却突然跳出来,语音条被点了一下直接外放。 “你哪儿呢?走不走?杨星雨晚上有课,你把人拽来不得把人送回去?” 林落凡也懒得管了,直接语音回他:“行了知道了,门口等我,我这就过去。” 整个过程许星河听得一清二楚,“杨星雨?” 像个男生的名字。 “嗯,就刚穿白衣服那个。”林落凡随口答。 唇边的弧度淡去,许星河盯着她的目光微微转深。 她说完也才隐约意识到什么,顿了顿从手机里抬起头来重新看他,眼睛里笑意狡黠,“许星河,你刚是不是就是问他是谁来着?” 许星河瞳孔深黑,“是谁?” 她唇一翘,脆生生答:“杨星雨啊!” 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 许星河微抿唇,转身就走。 “诶诶!”林落凡赶紧追上去,“许星河你别走啊!” 她追在他身后面,不知怎的这一刻莫名雀跃极了,也不赶超他,就在他后面一蹦一跳像只小鹂鸟。 “我没说错啊!杨星雨,就是杨星雨啊!” “他就叫杨星雨,真的!” “或者你是想知道他是什么人?你求我!你求我一声我就告诉你~” “真的许星河,你求我呀!或者咱俩做个交换,你答应我再也不说昨天的事了,就当没发生过,我告诉你他是——” 最后一句没待说完,许星河骤地转身,手掌忽然挟住她的下巴止住她的话。 林落凡吓一跳,下意识想往后退,他另一手却先她一步扣住她的肩将她往近一拉,让她不得不贴近他。 距离拉近,林落凡对上一双漆黑冰凉的眼。许星河说:“没完了?” 他嗓音也冷,透着阴翳。 林落凡长睫眨了眨,也不顾他还以一种粗暴的姿态挟制着她,双臂轻柔柔地勾住他的脖子,歪头笑盈盈,“不是你要问的吗?” 许星河的眼神愈来愈深。 她离他太近,近到她的发梢都被风拂到他的脸颊,轻柔的细微的。 风一浪一浪从她身后往他面前吹,他鼻息间除了青草和泥土的味道还有种很特殊的香,缈淡得几不可闻,可又如能燎原的星火。 她唇红齿白,如丝媚眼有星星,丝丝缕缕漫在他胸膛里某处地方织成网。 天高云阔,这一处空地几无人烟,地平线在漫天云霭里延伸。 他们一黑一白对峙静立。 喉结微微缓了下,许星河视线滑到她唇上。 她应该是涂了艳色唇彩,夕光下泛着暖光,唇角上翘,皓齿如贝。 顿了顿,他紧挟着她下巴的手微松开,手指轻捧住她脸颊,拇指指尖轻碰上她的唇。 林落凡的笑就在他碰上她唇的刹那怔然收敛,唇微抿,垂眼看他的指尖。 她听到了心跳在加快。 他…… 风把时间拉慢,两人的气息也在交.缠。林落凡下意识放轻呼吸敛睫。 正当她以为什么时,鼻息间忽地被一只手掌用力捂住——窒得她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唔!”她闷惊一声抬头,就见许星河掌心用力按住她的唇狠狠一蹭。 她手撑住他胸膛用力把他推开,赶紧退后三步远。 他大爷! 他使了不小的劲,林落凡只觉嘴唇被蹭得一阵火辣,轻碰了下愤愤瞪他,“许星河!” 许星河静静看她,没应声,后退两步转身。 他居然破坏完她口红就想走? 她更气,想追上去算账恰时来了程骁的催命电话,咬咬牙怒吼:“许星河你给我等着!” 喊完,她愤慨转身。 许星河反而停住步,回身看向她的背影。女生的马尾随着她气怒的步伐一漾一漾,恨不得把整个赛场踏平。 他忽然唤:“林落凡。” “干什么!”他居然还敢叫她?林落凡没好气回头。 他在几米之外直视她的眼睛,垂下的掌心里嵌着一抹唇红,被他缓缓握住了,握紧。 “我等着。” 我等着你来找我。 希望……你会来找我。 - 林落凡再跟程骁一行人汇合的时候,众人的眼神极其诡异。 Soul车队的一众队员们一见到她眼睛就个个就瞪得像铜铃一样大。程骁看见她的第一眼也整张脸都憋成了黑色。 杨星雨几番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最终还是默默垂下头没说话。 “怎么了?”林落凡敏锐嗅到氛围里不一样的气息,视线利利扫过众人,“这是都见鬼了?” “哎呀你还说呢!”倒是季夏尴尬,小声凑把她拉到一边塞她个小镜子,“你自己看!” 镜子翻开,林落凡差点骂出一句脏话。 她脸还是美的,雪肤红唇,五官精致。 只是唇上的口红乱无章法,东一块西一块蹭了一下巴。 怎么看怎么好像被狗强啃过。 怪不得刚刚过来的一路上几乎迎面的每个人都用那种神情瞅她。 她还以为都是被她的绝世容颜给迷慑了。 许、星、河! 手背抵住嘴唇使劲擦,林落凡直接把整个唇彩擦掉,镜子丢回季夏怀中狠狠压了口气。 氛围微妙,万辉在旁呵呵笑了笑,打圆场,“行了行了,今天也差不多了,天也黑了,咱撤么?不是说这位小哥还有课?” 他是指杨星雨。林落凡这才想起,视线一寻从一堆人里找到杨星雨的身影。 正对上她的视线,杨星雨眼神亮了亮,对她弯出一个微笑。 林落凡过去问他:“你几点的课?” “七点二十。” 七点二十……她看了看时间,招手唤来齐欢,“欢欢你今天开车了是吧?你家跟城大顺路帮我送一趟杨星雨呗?” “行!”齐欢爽朗应。 “欸你……”倒是杨星雨听完后愣了,仓促之下下意识扯了下林落凡的衣角。林落凡看他,“怎么啦?” 五色霓虹掉进了她的眼睛,杨星雨视线跟她一碰就忽然说不出话,滞了许久才道:“你……不一起……”吗? 林落凡磕磕绊绊听明白,一笑,“我没车,欢欢有车,她车技好,送你没事的!” 他看着她,喉结滚了好几下,手把衣角攥得紧紧的,“那你……你……” 林落凡静等了一会儿,“嗯?” 指节泛出青白色,杨星雨最终垂睫叹了声气,“谢谢你。” “……?” 谢谢? 谢……? 他没再说更多,凝着眼睛多看了她几秒,直到齐欢将车驶进,对她微笑,“那我走了。” 他倒退着走了两步朝她轻摆摆手。林落凡怔怔抬起胳膊也朝他摆了两下。看他转身坐进车里。 ——那你……可以来找我。 - 等一行人纷纷都散了,只剩下程骁和林落凡两个。 天色完全暗下来了,远处的斑斓霓虹渐次亮起,辉映在“夜风里”大楼上仿若一个攒了星光的几何立体。 林落凡松开扎马尾的发圈,甩甩头,一头栗色卷发如波浪从肩膀流泻,被灯映出潋滟红光。 程骁在旁看着她。 眉宇深皱。 眼神直接。 林落凡松完头发扭头看见,顿了顿,一脸怪异,“干嘛?” 程骁视线上下一扫,抱臂斜眼,“说说吧!” 第21章 021.婚约 我愿意联姻。 林落凡不明所以, “说什么?” 他不冷不热地轻哂,扬着下巴示意她的手机,又示意她的嘴唇, “说说你昨晚上渡的那个劫, 还有你刚那猪嘴,怎么回事?” “你那是猪嘴, 猪嘴里说不出好话!”林落凡根本懒得理他, 瞪他一眼径直迈下人行道打算去打车。 程骁扯了她一把没让她走。 “你起开。”林落凡飞快回身扬开他的手,掸了掸被他碰过的袖口。 程骁完全没有一点平日玩笑时的浪荡样子,满脸凝重地盯着她。 他忽问:“你要跟他在一起?” 林落凡一愣, “啊?” “别装。”他拧眉, 顿了顿, 道:“许星河。” 林落凡顿住。 她压根没往这处想, 被他一针点破心里面竟不期然有点慌, 怔两秒仓促偏开视线斥他, “你胡说八道什么!” 程骁瞅她这表情就更皱眉头,“林落凡, 你别忘了你来南川是干什么的!你和许星灿的破事还没解决呢, 现在又跟许星河……” “欸行行行别说了!”她打断, 莫名的不愿听这些,道:“本来什么事都没有都被你说出事了。” 程骁面色没松懈, 看着她。 他过会儿开口,语气像建议更像提醒。 “就算有,你也清醒点。” 林落凡越来越不懂他的话, “什么?” 他沉默,沉默了似乎很久,低声说:“你觉得你俩可能么?” 林落凡惊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简直不相信这是程骁这猪嘴里说出来的话。 “你吃错药了?” “我没跟你开玩笑, 我说真的。”他神情愈来愈凝重,视线锁着她,定定的,有种她看不清局势就决不罢休的意思,“不说别的,就按身份来说,你俩可能么?” “……”林落凡忽然有点烦了。 她脸上刚刚那种错愕和不认真的表情也没了,凝起的眸恢复冷艳的飒意,直钉进他眼睛里,“他什么身份。” “我早就打听过了,你也不可能不知道。”程骁压根不怕她,“许星河,不是张嫚生的,他是许承泽在外面的私生子。” 林落凡攥紧手。 “所以呢?”她眼神有了厌恶,音调扬起凌厉的愠意,“程骁,你什么情况?你什么时候也跟那些人一样要用这些来评断一个人了!” 程骁神情也变了,“我没评断他,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了解我了解,但是别人呢?” 林落凡彻底不想听他说了。 “他只要姓这个姓一天,带着这个身份一天,他就是会被人瞧不起!他在这圈子里说出去就永远低人一等!你根本改变不了这个!他——” 重重往他膝上踹了一脚,林落凡转身就走。 程骁吃痛微跄,对着她的背影喊:“林落凡!” 林落凡站住。 没回头。 夜风吹得她的头发肆意凌乱地飞,她一身黑衣几乎融在暗色夜里,站得孤颀笔直。 …… 林落凡的确知道许星河的身份,那一次在KTV向众人打听有关他的事,她事后便旁敲侧击过真实情况。 说不震惊,是假的。 她跟他所识的那两年的,对他的原生家庭了解寥寥。她怎么也想不到他身上还有这一层。 可相比这个代词及众口纷纷的流言,林落凡更愿意相信她看到的感受到的更多的一些东西,就是“他”。 她了解他。 她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知道他真正的模样。她看到过他拼了命也要执着做一件时的样子。 还有他的母亲顾云。 他们在她的脑海里,从不是一个身份、一个名字。他们是一个活生生的存在,一个立体。 程骁说得没错,这个身份给他的,就是一个摆脱不了枷锁。 可是要判定另一个人,究竟是该知道他是谁?做过什么?还是经历什么? …… 回过身,她重望回程骁,“我不在乎!” 程骁讶异看着她。 她一双眼被霓虹曜得坚定灼灼,“他自己都没瞧不起他自己,别人谁有资格瞧不起他?” 林落凡,还是那个林落凡,也永远只会是林落凡。 纵我狂妄,无惧无畏。 不会管人言,永远勇往直前,朝着自己认为的对的方向。 哪怕那是逆行。 夜色里,女孩身上仿佛迸发出一种孤傲决然的光,字字声冷道。 “而且,我管别人看不看得起他!” - 匆匆跟程骁告别,林落凡兀自走出一条街,拐进一处较僻静的街角。 凉风将她心里的躁吹散了一些,她靠在墙上,深吸了一口气。 许久却不曾吐出来过。 星河…… 她不知怎么,胸膛里面沉得难受,像被什么东西给堵塞住了,堵得鼻尖酸酸的,化不开蕴不出。 闭着眼睛静靠了良久,手机铃忽然响起来。 她睁眼,扫了眼来电接起来。 “喂。” 声音有点涩。 电话那边的林西宴停默一秒,“哭了?” “你才哭了。”林落凡驳了声,默默屏住了些呼吸舒了口气,“找我有事?” 林西宴还是静默,片晌叹了声气像是放弃了探寻,“没哭最好,留着后面哭吧。” ? “做些准备,后天可能会去许家。” 林落凡下意识敛神,“怎么了?” “林雄天和苏芝芝要来南川,后天的飞机。”林西宴说:“我没猜错的话,他们要说你的婚约。” - 林落凡觉得,生活的魔幻可能有下限,可是似乎永远都不会有上限。 锦上添花不一定存在,可是雪上加霜比比皆是,且加霜的同时说不准再给你来一场雨夹雪。 隔天去许家之前,林落凡先与许星灿见了一面。 她上次与许星灿的交谈被许星河稀里糊涂搅了,这次为保顺利,她特意选了处离许家远些的咖啡厅。 下了课过去已是傍晚,许星灿早就到了,正在角落对着电脑处理文件。 抬眼看见她,许星灿立即阖上电脑起身微笑,“落凡。” 他身上西装挺括,看样子是工作完后直接赶来的,金丝边眼睛儒雅斯文。 随便要了杯果汁,林落凡直接开门见山,“许星灿。” 许星灿看着她。 “我不跟你兜圈子,我们长话短说,我这次找你,目的你明白——我要一个真相,以及解除婚约。” 她直视他的目光极坚毅,“先说婚约。” “婚约这个事,太荒谬。我不知道这是谁想的糟糕办法,但我不可能同意的,我相信你也是。” “我不知道你现在和嘉禾到底是什么情况,你怎么和她解释的、分没分手、你是不是还认定她,这些我都不管,我的立场就一个——联姻不可能。” 许星灿平静点头,“我明白。” 得到他的初步应肯,林落凡心里稍安,又开口:“再说那晚的事。” 说到最关键的事,她握着玻璃杯的手不自觉捏紧。 许星灿也凝神。 “那天的事,我一直觉得是意外,但现在回想,才觉得有些地方奇怪。” “首先,我确定我拿的是1302的房卡,也清楚记得我去的是13层,可是怎么最后就能在你的房间?” “其次,如果是我走错了,我不可能打得开你房间的门;可若是我房卡拿错了,那我拿错房卡又走错楼层,怎么就会恰巧发生这么低几率的事情?” “那天我的确喝得有些醉,但我并没有断片,这些我记得很清楚。” 林落凡有印象当天晚上他们的局散了之后,她一个人回房。 房卡是在她从房间出来后就一直揣在身上的,故不应存在拿错的情况。且她清楚记得她从桌游所在B1层包厢出来后,进电梯明明确区按的13层。 这其中,有一处小插曲,她当时也有些愣的。只是后来发生的一切给她的冲击太大,让她一直没往这处想。 她到1302房门前后,用自己的房卡一直没能刷开那扇门。再抬头时才发现自己面前的是1402号房。 她当时也是半醉半醒,只以为是自己走错了楼层。想从电梯下一层时发现电梯正被使用中,索性从步梯下了一层。 再然后,就是她打开了“1302”房门。 可第二天醒来时,却真切是在许星灿的1202房。 这事情被爆出之后林落凡曾回酒店问要过监控,但酒店监控只保留半个月。 她反复推敲很久,怎么都没想通。 究竟是房卡错误?还是楼层? 如若是房卡,那她兜里的房卡又怎么莫名其妙变成的12楼?又是什么时候? 若不是,那她当时到底去的是哪一层? 许星灿听得心脏砰跳,“你是觉得,这事是有人……” “我不想这样想。但,”林落凡指节都已泛白,“确实说不通。” 许星灿沉默。 他头微低看着咖啡杯里的液面,像是有些消化不了。 林落凡默了会儿道:“这件事,我一定会查个清清楚楚!不过现在最主要的不是这个。我哥说林家明天会有人过来,大概率是要说婚约的事,我需要你跟我统一口径。” 许星灿:“你想做什么?” “把这件事的真实情况,明白跟他们说清楚。坚定告诉他们婚约不可能!” 许星灿一顿。 “许星灿。”深吸了口气,林落凡开口。 “我知道,这件事,说了也大概率不会有人信,一时半会儿也查不清,更有可能永远查不清。但是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我不想被人莫须有的诟病。” “我一个人的力量有限,做不到让所有人都信我。但我能信服一个是一个,更不能让步,我要是让步了,才是亲自把捅我的刀给他们手上。” “我相信,你也不希望别人在你背后给你盖口压根没做过的黑锅,对吧?” 许星灿微讶。 林落凡直视他,等待他的回答。 她目光很灼亮,像是努力抓紧孤岸上的每一根稻草。感受到她的坚决,他笃定应下来,“好,我答应你。” - 林雄天和苏芝芝至今结婚十五年,诞有一子林西寒。 许是当年柳菡的出现使他们经历过鸳鸯分隔这一遭,这十几年来他们的感情倒是一如热恋,说出去都羡煞旁人。 林雄天从不知道,苏芝芝究竟是怎么当人一套被人一套的,但林落凡曾真怀疑过,婚约这件事,是苏芝芝跟林雄天吹的枕边风。 原因简单,她要为林西寒铺路。 尽管林雄天对他们母子两人千宠万爱,可是在林家,在林氏的企业里,无论能力还是名声,认准的第一接班人都是林西宴。 哪怕是从来不管家事的林落凡,若真想一脚掺进这浑水抢一杯羹,她苏芝芝和林西寒也只有让路的份儿。 更难怪她费尽心思防着他们兄妹两人。 …… 隔天上午,林落凡就接到林雄天的助理赵鹏飞的电话,称林雄天夫妇已达南川,邀她晚上一同去许家用餐。 没先跟他们汇合。林落凡临近时间才自己去的许家。黑色长裙暗红唇,气场凌人艳飒。 不像是去说婚事的,更像是去送葬的。 到许家时,林雄天和苏芝芝已经到了。 苏芝芝今日还真摆出了一副主母范儿,暗红旗袍妆容优雅。 她保养好,国民初恋的名声名不虚传,尽管已过四十,仍嫩得仿佛未过三十般。 抬眼看见林落凡,苏芝芝立刻微笑,笑颜嫣然,“落凡来了,怎么来这么晚?快来坐。” 声轻语柔,的确是副温柔慈母的形象。 林落凡半个眼神都不想给她。 都说人生如戏,林落凡真觉得苏芝芝当为女主角。她能十多年来一直上演当人一面被人一面的戏码还从未露馅过,也是个顶能耐的本事。 直接在距离他们两人最远的斜对角坐下,林落凡懒懒托着脸颊向苏芝芝笑眯眯挑眉,“小妈,你脸好啦?” 苏芝芝闻言表情僵了僵,再面向林雄天时脸色变成满满委屈的模样。 林落凡不禁暗嗤。 演员就是演员,说变脸就变脸。 林落凡来南川的前一天,曾因婚约与林雄天发生过一场剧烈争吵。 最终的结果以林雄天的巴掌结束,十足十的力道,直轮得她满口血腥味。 林落凡不甘示弱,上前照着苏芝芝的脸就抓了一道,从眉骨亘到唇角,血珠当即就沁出来,堪比破相。 林雄天火冒三丈,再怒汹汹上前像要给她一巴掌时,林落凡喊:“你来!你敢动我,我就弄她!看谁先怕!” 过了月余,她这脸恢复得倒是不错,光滑白腻,一点印都没有。 林雄天不满地睇了林落凡一眼,眉皱得极深,“没礼貌没规矩,穿得是什么样子!” 林落凡还是那副蛮无所谓的态度,“你看不惯?那我现在给你脱了?” 林雄天顿时滞了口气。 她总有本事三言两语把氛围搞僵。 不多时,许家的人也纷纷来了。许承泽、许星灿,以及许承泽的续弦孙婉。 看到许星灿的时候,林落凡状似无意飘过去一个眼神。 许星灿对她点了点头。 晚餐就在这种诡异的氛围里开始。 许家人到来之后,林落凡没再跟林雄天苏芝芝俩抬杠,就自顾自地自己吃东西。 许家和林家不熟,两家所涉的产业不同,在商场也没有过合作与竞争,这事还是两家第一次的交结。 整个过程基本一直是许承泽与林雄天在聊,苏芝芝与孙婉也就包包香水等话题交流甚好。只林落凡与许星灿这头仿佛隔了道银河。 直到接近尾声,林雄天撂下餐巾道:“许总,其实林某和内人这次贸然来,还有件事是想来跟您商议的,也不知您考虑得怎么样?” 林落凡正切牛排的手一顿,悄无声息撩下刀。 要来了…… 她目光向许星灿的方向一扫。 都是人精,也都知道先前的一切都是前奏。许承泽闻言温声笑了,道:“虽说要解决问题,但是这事到底不算小事,还是要看看孩子的意愿。我听星灿的意见。” 林落凡一听有两分讶意,心道这样一来倒更好办了,无声轻吐出口气。 一桌人的视线全转到了许星灿的身上。 林落凡也看他。 迎着一桌人的视线,许星灿顿了顿,而后整了整西装郑重起身。 林落凡的指尖在桌上一下一下轻轻点,屏息静静等。 许星灿微顿了一下,说:“抱歉,林伯父,伯母,爸,婉姨。” “这件事,的确是我和落凡做错了,给你们带来这么多的麻烦,希望能得到你们谅解。” 他一字一句,说:“我愿意联姻。” 第22章 022.迷局 这个世界全都疯了。…… 餐厅的钻石灯是暖黄色, 被折射成无数五彩斑斓的碎片,落在许星灿的身上,他西装笔挺, 金丝边眼镜带得工工整整, 金属边框反着一点光。 神态谦和,优雅斯文。 林落凡却懵了! 话音落下的一刹她不可思议抬眼, 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心几乎跳出来。 桌上林雄天和苏芝芝闻声对视了一眼,接着露出微笑,笑吟吟地对许承泽道:“许总, 您看, 星灿都……” “你说什么呢!” 椅子随着剧烈起身的动作后移, 在地面发出一声刺耳划响。 林落凡满目震惊, 瞪着许星灿胸膛起伏。 “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刚刚又胡说什么!” 一桌人诧异地看向她。 “抱歉……落凡。”面对她的疾言厉色, 许星灿只微低头, 神态是浓重的愧疚与抱歉。 “我只是觉得,我们这样一直逃避、掩瞒下去不是办法, 错了就是错了, 我们不能一直以为撒谎就能解决问题, 所以……我食言了。对不起,落凡。” “……”林落凡惊了。 他在说什么? 她心跳得越来越快, 心里也越来越慌乱。好像有什么东西渐渐清明起来,更好像有越来越多的迷雾朝她涌来遮蔽住她的眼。 诡异的静默后,林雄天和苏芝芝心照不宣地交替了下眼神。苏芝芝笑眯眯地打圆场, “抱歉许总,您别见怪,我们落凡年纪还小, 遇到这种从未见过的问题下意识想逃避是难免,您……”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林落凡打断她的话,视线直利利地刺着许星灿,几欲要杀人,“什么叫‘是你跟我做错了’?什么叫‘撒谎、逃避、掩瞒’?你跟我做什么了?做错什么了?!你说!” 许星灿只是一直低着头,像是踯躅两难,“抱歉。” 抱歉。 这两个字像是无形地认定下什么,又指向了什么。 林落凡的后脊忽生出一阵寒意。 她死死地盯着他静两秒,倏地绕过餐桌,“你说清楚,你把事都跟他们讲明白!你——” 她气势凛冽得仿佛要动手,许星灿垂着头退了几步。 孙婉和苏芝芝起身拦劝。 “落凡!” “欸孩子,孩子我们有问题坐下来慢慢说,你别……” “让开!”她越见他那样子越是控不住的冷怒,疯狂推搡着两个人朝他喊:“许星灿!我昨天跟你说的什么?那天晚又到底是什么样的你说明白!” 一阵推搡吵闹里,唯许承泽和林雄天一直没动。许承泽刚肃的眉已拧得极紧。 显然异常不满。 林雄天压了两下呼吸倏地起身,“够了!” 几个人不期然地一悚。 林落凡的喊声也顿住。 上前扯着林落凡将她扯远两步,林雄天黑着脸厉斥:“在家闹还不够,还要在别人家面前丢人现眼!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到处胡闹!自己做了那些下作的事还想串通撒谎胡作非为!你哥就是这么教你的?把你教得这么无礼野蛮!” “是谁在闹!”林落凡眸底猩红,一手指住许星灿,“是他在撒谎,他说得都是假的!我没做过,没做过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我昨天是让他把那天的真相都说明白,可他胡说八道颠倒是非!” 许星灿低低出声,“落凡,我知道,我答应你的事是我食言了,真的对不起抱歉,但……” 林落凡彻底忍不住了。 “你给我闭嘴——” 她反手抄起桌上的空盘在桌角磕碎,举着碎瓷片就要冲上前—— 直到巨大的“啪”的一声掴响,整个世界一刹恢复安静。 苏芝芝和孙婉不自觉捂嘴惊呼一声。 …… 林落凡踉跄跌倒在那一地的碎瓷片里的时候,她的世界是安静的。 耳边一阵轰隆隆的响,像是风雨欲来前滚在乌云里的闷闷雷鸣。瓷片划伤她的小臂,有斑点血迹坠下来。她脸颊火辣辣,口腔里又涌出血腥味。感觉不到痛。 她轻碰了碰嘴唇里被牙齿碰破的破角,莫名的还笑得出来。 好像有什么液体从眼睛里掉出来,温润的,透明的。 一滴,两滴。 她没知觉。 疯了。 这世界全都疯了。 可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怎么就会变成这样? 她忍了所有的侮辱跟指点,吞下了所有蜚语流言,鼓足了决心,来到这儿就为得一个真相跟清白。 她原以为一切已经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了,哪怕前路还是暗的,哪怕还长着,可她一步一步走,总能见到光的。 可是。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呢? - 林落凡走出许家后,打了一辆出租车。 最后的场面——她谁都没看,轻咳两声后撑着手臂从一片的碎瓷片里站起来,然后慢条斯理整理好头发和裙子,转身就走了。 背脊挺得笔直。 任由身后的人怎样叫她都充耳不闻。 谁都不能打倒林落凡。 出租车司机一路上一直忍不住从后视镜往后瞄,眼神诧异又惊艳。 太少见这么漂亮的人,更太少见这么漂亮又狼狈的人。 她头发衣容都重整好了,栗发黑裙。唇还是烈焰的红色,肤色白得仿佛有光。只是左脸颊浮肿着一个暗红的巴掌印,唇角也破了一块,手臂还零星有血点。 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上车后报过地址就没再说过话。一道大敞着窗呼呼灌冷风,一双眼淡漠又空洞。 很狼狈,但也真的美。 美到她身上每一分伤都成了种视觉冲击的渲染,夺目又惨烈。 天幕降垂,室外下了点小雨。 直到出租车停下司机小心翼翼地提醒了她两声到了,林落凡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报了“夜风里”的地址。 大抵刚才出来的时候脑子真的有点浑。 没再让他改道,她付过钱推门下车,直接踏进稀薄的雨雾里。 到都到了。 径直走进“夜风里”大厅,暖风袭来,氛围正浓。 她一走进,四周行人看她的眼神都同样愣了愣。 林落凡目不斜视,径直就要往里面走。 前台的小姑娘弱弱拦了她一下,“不好意思小姐,得出示一下您的身份证……” 她身份证一直就在黑名单上。林落凡问:“江川在吗?” 几个小姑娘一听更是懵了,互相看了看道:“小,小川总他……” 恰时江川正好从商务区方向过来,在林落凡的身后,嘻哈哈地应了声:“叫我什么事?” 听见动静,林落凡回头。 江川的瞳孔就在看见林落凡的瞬间震惊放大,上上下下看了她好半天,“……姐?” 林落凡面色冷淡,“我进去了。” 她话毕迈开就朝着娱乐区的方向走去,挺直的脖颈线条漂亮矜傲。 那几个前台小姑娘根本不敢拦,待她走远才问江川:“小川哥,那谁啊?气场也太猛了点!” “该不会是你哪个桃花吧?” “哎呀都瞎八卦什么不干正事!”胡乱挥手把她们打发掉,江川还瞅着林落凡走远的方向缓不过神,隔了半天才想起赶紧掏手机找某人。 “我去……”他边按键盘边忍不住惊叹。 - “夜风里”B区是专门的娱乐区,酒吧、KTV、球厅棋牌室等具备,也最受人欢迎。 酒吧分闹吧清吧,场厅最大的闹吧场地能容纳近千人。气氛颓靡澎湃。 还未到夜场最热闹的时候,酒吧里的DJ乐还不算最烈。 镭射灯闪烁变换,台上进行着绚烂溢彩的调酒表演,跳舞的、玩骰的。灯红酒绿,奢繁纸醉,无外乎此。 林落凡没去跳舞,随便找了个卡座点了几瓶酒默默喝。 她位置偏,忽明忽暗的灯光也将她脸上的指印映得不明显,幽暗光线更加深她某种侵.略性的美。 有人发现她,试图上来搭讪。 她一一拒了,几番下来仍是只有她一个人。 身边不知坐到第几个的时候,林落凡已经喝完了两三瓶。 又向酒保要了一瓶新酒,她慢条斯理地往杯子倒,耳侧传来一声口哨,“美女。” 她微顿,没管,继续倒。 等倒完,眼尾轻飘飘地往身旁一斜,扫见个男人。 是个年轻人,眼生。二十二三岁的样子,一身名牌,从头到脚散发着纨绔富二代的气息。 她视线一触即收,捞起酒杯咬在唇间,“不无聊,不需要人陪,不约。” “别啊。”那人反而在她身边大咧咧坐下了,打响指也要了杯酒,“林大小姐别这么不给面。” 这一句,林落凡一顿。 她施舍似的又看了他一眼。 “你知道我是谁?” 酒杯递上来了,男人拿起来兀自跟她“叮”碰了一下杯,说:“北川,林家,林落凡,谁能不知道啊。” 林落凡一声冷哂,把杯子撂下,不喝了。 “还知道些什么?” “那可多了。”男人笑意悠然,悄无声息间一只手轻轻探到她身后搭在了她卡座靠背。 他整个人也凑近了她一些,气息几乎就缠在她的耳畔,“换个地方,我慢慢和你说?” 他没碰到她,林落凡视线向后一扫又抬睫对视上他的眼,冰冷又直接,“就在这。” “在这多不好啊。”男人意味难明地乐了,“那么多香艳露骨的事儿,哪能当众就说出来?什么北川大学,国商学院,还有什么,星柏酒店……” 他不用直说,林落凡听得明白,她垂在身侧的指尖正在缓缓地掐紧。 又是这些烂遭事。 “你想怎么样?” 他知道她听懂了,笑得更得意了些,卡座靠背上的手不动声色在往她腰上揽,“不想怎么样啊,就是想让林大小姐也陪陪我。咱俩换个地方喝一杯?” 手掌贴上她腰际的一瞬,林落凡呼吸屏了一下。 她面上没表露,只是逼视着他的眼神更冷,像藏着把森寒透光的刀,“你就不怕,林西宴剁了你!” “他不会。”他却一点都不怕,云淡风轻地占据着所有的优势,“他但凡能,他早就剁了许星灿,用得着僵到现在?” 林落凡胸膛静静起伏。 贴着她腰上的手忽地用力收揽了一下,林落凡斜歪了一下坐稳,沉息闭了下眼。 男人持续在催,“怎么样林大小姐,成么?” 她抿唇,很快又歪头看他,粲然笑起来。 “成啊!” 大抵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应下,男人愣了愣。 她笑靥娇艳,眸底勾起一弯月,天生慑人。 左手已无声无息抓紧了身侧的空酒瓶。 男人眼神冒光,“那走?” 她冷勾唇,“走。” 正当下一秒她手里的酒瓶就要照着他的脑袋凿下去的时候,身侧忽地传来一道声音,低冷到数九寒川。 “关子强,把你的手拿开。” 第23章 023.带走 她唇是软的,温烫。…… 两人共同回头。 酒吧震耳欲聋的DJ乐没有停顿, 这一处小角落却像是被按了暂停键,气氛升起无形的紧迫感。 许星河神色很淡,夜场的灯光忽明忽暗地影射着他的脸。他眼瞳漆黑, 暗光之下更显阴沉。 江川站在他的身边, 愣愣看着林落凡唤了声,“落凡姐……” 林落凡愣了瞬。还没待说话身边的人已率先“呦”了一声, 带着意外和轻蔑。 关子强:“我还以为是谁, 这不是许二少么?好久不见好惊喜啊。” 他说归说,搁在林落凡腰上的手却没松半寸。许星河声线沉了沉,“拿开。” 就这一句, 关子强似乎意识到什么。 像是来了兴趣, 他蓦地更用力地将她往自己的身上一揽。 林落凡猝不迭贴在他怀里, 眉宇蹙起浓郁的戾气。 她握着酒瓶的手在默默用力。 “许星河, 你不对啊。”关子强乐悠悠地看着他说:“你这是有情况?怎么?你哥玩儿完的东西, 你也要争着玩儿一玩儿?这你也要争的?” 许星河唇绷成线。 他面无表情, 整个人也像在割裂在气氛之外,江川却能感觉到他的气压在迅速降温。 关子强的手掌开始在她腰际缓慢揉.捏, “就算要玩, 是不是也要排个队?先来后到啊许二少, 你还是得等我先……” 哐啷! 林落凡手中的酒瓶蓦地在吧台上磕碎。 玻璃碎片锋利,她照着关子强的手就狠狠扎过去! 关子强猝不及防一声嚎叫。 变故来得突然, 周围临近的人们骤闻碎响,也不由发出尖叫退远了点。 场面以几个人为中心点划成了一个圈,关子强在圈子中央, 捂着手有血淌下来。 下一秒他抬起的脸忽然就变得龇牙怒目,盯着林落凡大骂:“我艹你妈的!” 林落凡冷眸艳得仿佛泣血,“那你就先去地府里见我妈吧!” 他冲上前想揍她, 刚起身腹部就紧挨了狠狠的一脚。是许星河直站在林落凡身前。 林落凡熟稔退到他身后。 没人见过许星河的力道。关子强整个人仿佛是飞出去的,猛退几米撞到吧台上,高脚杯架哗啦啦碎了一地。 这一回群众的尖叫声漫得更远,连DJ乐都停了,只剩下乱迷人眼的镭射灯不停闪。 全场的人都在往这边看。 关子强气疯了,跌撞爬起来就要跟他厮打。 许星河打架向来速战速决,动作更干净利落。 众人甚至都没看清他究竟是怎么出手的,眨眼间关子强就被反剪双臂按在地上,咧着嘴叫唤。 周围忽然又涌上来几个人,个个五大三粗黑衣黑裤,看着保镖模样。 打头的那个冲着许星河,“放开!” 许星河声色冷淡,“来。” 他说话间手下悄无声息发力,关子强就“嗷嗷嗷”地叫起来,“别来!先别来!都先退远点!远点……” 保镖只能退步。 “夜风里”的安保也早都聚上来了,可根本轮不到他们动手,立在那些保镖跟前静观其变。 许星河的手劲放松了些。 场面僵滞,关子强嘶嘶哈哈地缓了一会儿,脸贴在地上忽然冷笑,“许,许星河……你行哈!” 他音调不算大,只有最临近的他能听见。许星河没说话。 关子强:“几年不见,你还真的能耐了!我还记得你当初像狗一样被我踩在脚底下的时候,啧啧!那场面……这才多久,狗居然也能变成狼了?” 许星河的目光渐阴。 他仍旧不语,扣着他腕的手寸力向上一措。仓促间只有一声快而细微的骨节错臼的响动,关子强瞬间杀猪般嚎起来。 拽着他的脖领将他拎起来,许星河丢垃圾似的将他直接丢到他那帮保镖的身上,“轰出去。” 一直在旁静观的安保人员忽然动了,搡着那群人就往外撵。 关子强胳膊疼得厉害,又被一群人搡得踉踉跄跄,就在推搡里不断回头喊。 “许星河!” “许星河,你他妈的!” “你别高兴得太早了许星河!” “你等着!” …… 搡出门,听不见了。 诡异气氛横亘蔓延,许星河扫了眼地上的狼藉,向江川,“处理一下。” 江川忙点点头。 回身看向身后的人,林落凡同他视线相接的一瞬怔了怔。她嘴唇翕动还没待说话,手腕忽然就被扯住往外带。 - “夜风里”每个场厅都有条小的安全通道,作为紧急备用,平时没有人走。 一直被他拉出了闹吧,林落凡才想起来回挣,踉踉跄跄。 “许,许星河!你先松手许星河!松……你把我拽疼了!” 许星河脚步微顿,回身。眉宇渐浮起蹙痕。 他以为江川是夸张,他还真没骗他。 刚才里面灯光暗,情形又紧迫,只能隐约看出她脸上的有浮痕。 这会儿灯光明亮,能清晰看见她脸上身上的痕迹,左半边脸颊已经完全浮肿起,鲜红掌印触目惊心,唇角还破了一块,手臂上零星散着血点。 “看够了吗?”感觉到他在盯着自己脸上的痕迹打量,林落凡大方撩开头发仰起脸,让他能看个清楚。 她最窘迫、难堪的一面,早就在无数人的跟前暴露粉碎得渣都不剩。 不怕更多人看。 “看够了,我就回去喽。” 她又恢复了那幅慵懒又颓然的姿态。 转身往后走的刹那,许星河拽了她一把。 “怎么回事?”他声线沉喑。 “和你有关?”轻飘飘挪开他的手,林落凡仰着头朝他巧笑。 她像是有点醉,一双明眸璀璨泛红,眼底水色朦胧,好像眼泪,音调却粲然又明媚。 许星河凝视着她眉宇越蹙越深。 伸出一根指尖轻轻抵在他的锁.骨处,许星河一顿,低头看。 他衬衫雪白。她指尖顺着他衬衫的扣线慢慢向下滑,直到停到第二颗纽扣的位置,轻轻一推。然后缓缓退两步,深盯了他一眼慢悠悠转身。 “走了。” 许星河不会让她走。 皓腕又被扣住的那一瞬,林落凡像是烦了,“你没完了?” “跟我走。” “干什么!”她去挣他的手,挣不开,顿了一下手臂索性环上了他的脖子仰头看他,“你也要找个地方和我喝一杯?” 他一顿。 “行啊。”她呵气如兰,微醺的酒气像轻柔的羽毛喷薄在他脸上,唇靠近他耳畔,“那,去你家?去酒店?或者去……” 许星河声音沉了沉,“林落凡。” “我是叫林落凡……”她好像真的醉了似的,眼睛亮澄澄,水光流转,勾在他脖颈的手臂柔得骨头都要没了。 “哦,忘了,这就有酒店呀。那我们直接……” 话没说完,许星河忽地抓住她一只手腕,拉着她就朝着电梯的方向走。 他力气很大,像是藏着什么愠气。林落凡被踉跄扯痛,下意识惊呼了一声,开始往回挣。 “疼!你放手!你放开我!” “许星河你别拽我!” 一道跌跌撞撞到电梯口,许星河甩手将她甩到电梯里面。 她身体里那股叛逆的疯劲这会儿也上来了,刚将将站稳,上前扒住电梯门就要跑。 同一时间许星河大步进来,将她迎面又推进去。他迅速关上电梯门,长身挡着楼层按键,手臂从她腰背压过扣住她的肩不让她动。 林落凡挣脱不过,干脆手臂一抬又灵活缠上他的脖子,泄愤般,唇贴住他颈侧的一小块皮肤用力吮。 许星河瞬间倒吸了一口气。 “林落凡!” 她唇是软的,温烫,没技巧。 他声线哑了一些,背脊升起一股诡异的温麻。 不由分说将她的胳膊扯下来。林落凡手趁机迅速越过他的身后按电梯。刚胡乱按下了两层,手腕又被他用力攥住。 她直接往前一倾贴在他身上,“你怎么这么猴急~” 她声音媚得快冒水了。 许星河呼吸沉了沉,眸色深黑死死盯着他。 正当他似乎要说什么的时候,电梯门“叮”一声,开了。 是刚刚被她胡乱按的一层。门外也恰巧正有人等,刚要进来,见这情形,惊愣了半天才反应,“抱,抱歉打扰了!你们继续!继续!” 连忙跑了。 许星河脸色一暗。 林落凡却反而扑哧笑了,脆生生的,像一串风动的小银铃,开心又得意。 重新关上电梯门,等正式到达一层。还不待她反应,许星河忽地折身就将她整个人抱起一扛—— 林落凡猝不及防嗷出一声尖叫。 她整个人从腰部折叠,窝在他肩上,腿弯被他用手臂压住,脚踝被手掌扣紧,动都动不了。 她头朝下,浑身的血液在颠倒的瞬间疯狂往头上涌,头发披散更像个疯子,懵登几秒之后才想起挣扎,放开嗓去吼。 “放开我!放开我!” “我不要跟你走!许星河!” 一楼大厅人流最密集。林落凡又有意闹,四下的人纷纷惊愕往这瞅。 声音引得“夜风里”安保也来了,可刚看见人就全部瞪大了眼睛卡住,没一个敢上前。 眼看没作用,林落凡也急了,手就在胡乱在他脊背上胡乱捶抓拧掐。 “你二大爷许星河!快放我下来!” “许星河——” 他肩膀坚硬宽阔,抵在她小腹的位置,一颠一颠五脏六腑都仿佛错了位,喝进去的酒都快吐出来了。 不多时,林落凡的声调开始转弱,“许星河你快放……开我……” “你放……咳咳——” 她威胁,“你再不放我吐你身上!” 许星河面不改色,“吐。” 靠! 她彻底没招,这会儿头昏脑涨难受得厉害,指尖揪紧了他背后的衬衫弱声哼哼。 到前台,许星河淡淡说:“有事找高妍江川,我走了。” 不等她们的回应,他径直走出门。 “……” 前台的几个小姑娘懵头懵脑。 愣愣地看着他出门的方向,又愣愣地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小姑娘讷讷道:“那个……不是刚才进去的那个?” 另一个吞着口水点点头,“那还是……星河哥吗?” - 回公寓的一路上,路上行人的侧目更是夸张。 甚至有交警怕势态不对上前问询,走近了嗅到一身酒气,只当她是耍酒疯。 林落凡知道自己压根挣不开,到最后已经不挣了,完全是放飞自我般在乱吼。 “流氓!” “许星河是流氓!” “强抢民女啦!许星河强抢民女啦哈哈哈——” 许星河:“……” 压着她腿弯的手悄无声息移到她腿.内侧,他缓缓使力掐了下,她立刻又一阵呜嗷喊叫:“啊疼!疼疼疼!疼呜……” 最后哼唧的尾音是一种讨饶似的哭调,像小猫叫,可怜巴巴带撒娇。 许星河抿唇,松开了,手掌渐握成拳。 到电梯,进了门,许星河将她放下。 林落凡被颠的几欲错位的五脏六腑终于归位,酒的后劲也正上头。 她双颊酡红,眼神迷离,眯眼看着他。 许星河正在锁门,整个人忽然又被一股力量猛按在门板上。扯开他的领口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开始啃。 许星河呼吸瞬沉。 “林落凡!” 他声音哑得厉害,忽抓住她的手一转将她反按在门上,“林落凡!” 林落凡直接踮起脚尖,唇瓣吻住他的喉结。 许星河一瞬肌肉绷紧闷嗯一声。 他飞快退后一步,林落凡又飞快地贴上去,眼丝雪亮,“许星河,你身上好香啊!” 身材也好好。 脖颈流畅,喉结凸显。口红蹭了一衣领一脖子,脖子上还印着一晕她方才的“杰作”。 暧.昧又性.感。 那什么……是不是也很好的? 她记得他说过他有女人。既然有经验……那一定是挺好的吧? “闹够了么?”许星河眼底涌着暗火,冷盯着她。 她却好像听不见似的,忽然上手撩开他的衣摆,手掌在他腹肌上游曳,完全是乱.摸。 “还没闹够是么?”他将她的手抓出来,又上前一步将她推到门上,音色已经低到几近咬牙切齿,“那你就和我喝一杯?” 林落凡睫毛颤了颤,仰着脸朝他笑了,“好啊。” 放开她,许星河大步走到冰箱前拿出两罐啤酒又回来。 Snake Venom。67.5度。还是烈酒。 他打开一罐,递她。 林落凡静了一下,慢条斯理伸手去接。 指尖刚碰到一个边,许星河突然抬腕,灌口对准她的头顶就劈头浇下去—— 第24章 024.选择 我也想一直陪着你。 林落凡被浇傻了。 酒被冰镇过, 极凉。顺着她的脸颊领口一路疯狂向下滑,冰得骨头都哆嗦。 她下意识尖叫了声往后躲,却背后就是门。许星河把她逼在墙角, 用力浇, 拼命浇。 他小臂肌肉线条紧绷,易拉罐都捏得变形。 “许星河!”林落凡破口, 冲上前想去抓他的手, 眼睛却被酒蛰得睁都睁不开,只能胡乱挥搡着双手,“许星河你拿走!” “清醒了么?”他一手直接锢住她的双手, 不顾酒顺着她也漫到自己身上, 还在冷冷地浇。 “我靠你大爷!”林落凡气炸了, 抬腿就要踢他。 他直接扣着她的双腕往前一推将她抵在墙角, 膝盖紧紧压在她腿上, 让她不能动。 一罐酒浇完, 他将酒罐死死捏扁丢到地上。 酒珠顺着林落凡的头发、下巴往下淌。她眼妆花了,发丝乱糟糟黏在皮肤上, 裙子湿了一大片, 脸颊一面还肿着, 另一面白得堪比墙面。 要多惨烈有多惨烈。 空气里蔓延着浓烈的酒精味。林落凡胸口剧烈起伏,盯着他的目光几欲喷火。 许星河半边的衣服也透了, 冷冷迎视着她,说:“这回,清醒了么?” 林落凡不回话。 他也不急迫, 就低眸冷盯着她,像在等。 正当他静等着她脾气发作的那一刻,她深呼吸了两下, 却是盯着他的眼睛愈来愈红,嘴巴忽然微张溢出了一声动静。 是呜咽声。 被她用胸膛努力压着、却实在压抑不住了的细微的呜咽声。 许星河眉间一颤。 他顿松开手,撤后两步。 她却没像他以为的那样会扑上来推他打她踢打,看着他拉开了一小段距离,眼睛里忽然有泪珠滚落,背靠着墙角极缓地蹲下,抱住双膝轻声哭。 许星河怔住了,站在两步外看着她。 她哭声起初很小,似乎还在努力忍着,双肩细微颤动,只在抱紧的臂腕中传来几道啜泣声。 渐渐像是忍不住,她嗓音一点点地漫出来,是极难过的音调,还有说不出的委屈跟绝望。 许星河的胸口像被什么在缓慢刺穿,他垂放在身侧的手指节青白。 过半晌,林落凡从臂弯里抬起头,仰望向他,“许星河。” 她一双眼又红又亮,泪光倒映着灯光晶明澄澈,声哑而轻,“我妈死了。” 许星河的怔愕化为不解。 柳菡逝世,许星河早就知道。 她逝世许多许多年了,在许星河当年在林家时就已经不在了。她逝世时,林落凡还幼小,其实说不上对她有什么眷恋与怀想。 头又轻轻低下去,林落凡将半边脸埋在臂腕里,呢喃似的说:“我妈死了,所以他们才欺负我。我妈如果还在,她怎么舍得看别人欺负我?他们都是看见我没妈才欺负我……都欺负我……” “……” 眼泪一滴一滴掉在地上绽开水花,她似乎还在朦胧醉意中,又抬头,“还有你。” 许星河心一缩。 “你为什么走。”泪从她的眼角往下滑,她望着他的眼神像能将他穿透。 “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你说过你和顾姨不会丢下我不管的,但为什么你们都走了?说走就走,把我当什么?”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们多长时间?你知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像傻逼一样等了你多久!你说的惊喜呢?这就是吗?” “我妈走了,你也走了,现在林西宴也跑得远远的不管我了!……你们都不要我了,全都不要我了……” 头顶的白炽灯苍白刺亮。许星河默默听她发泄似的一句一句说,眼底渐渐蕴出水色。 凝视她良久,他缓慢往前两步,手臂撑着膝盖在她面前蹲下身。 林落凡湿漉漉的眸近距离看着他。 “落凡。”他的眼睛里也只倒映着她的一张脸庞。 重逢后,第一次,这样唤她。 林落凡的眼泪一瞬掉下来。 “我也想一直陪着你。” 他伸手碰上她的眼泪,指尖冰凉,声音低涩得可怕。 “不由我选择。” - 林落凡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发泄过后,就平静多了。 可她头发衣服全部湿了,妆也惨不忍睹得厉害,冷啤酒更易着凉。被许星河推到主卧卫生间里去洗澡。 水温热,林落凡在花洒底下仰头冲了很长时间。 水珠噼啪砸在脸上眼睛上,让她思绪放得很飞。 林落凡洗了个人生中最漫长的热水澡。等洗完,她大脑里那点微醺的酒意也散得差不多了。 关了水站在镜子前看着那双肿的跟桃子似的眼睛的时候,她才忽然有点后知后觉的怀疑人生。 …… 她现在是在许星河家是吧? 她刚刚是跟许星河哭了是吧? 她还抱着他又亲又啃…… 她八百年没哭过了,时隔这么多年再一次哭居然是朝着许星河,而且还在他面前又疯又闹像个脑残…… 手捂住额头长唉了声气,林落凡忽然自闭。 ……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又因为这个在卫生间磨蹭了好半天,林落凡咬牙做好心理重建,打算穿衣服出门。 裙子取下来,她才又发现了另一个问题。 她裙子全被冷酒浇透了,湿哒哒的,酒气浓烈。 捂着鼻子用两根手指头捏着裙子纠结半天,她还是丢进了脏衣篓里叹息。 自己造的孽…… 无可奈何,林落凡围了浴巾到卫生间门口开了个小缝,偷偷瞄了两眼。 许星河的这个卫生间在他的卧室里。卧室灯关着,他不在。 暗松了口气,林落凡直接大敞开门,刚迈开一步屋里的大灯竟“啪”地亮起来。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看见许星河立在开关旁静静看着她。 手里还拿着件衬衫。 林落凡一怔,下一秒浑身都不由自主烧起来,几乎是厚脸皮撑着意志,“你,你……” 许星河没说话,视线下移落在她肩上。 林落凡很白,泛着珠光的那种白。 她本身底子好,加上常年娇生惯养,皮肤更是嫩若凝脂。 可她真的瘦得厉害,锁.骨凸出沿到肩膀,骨窝深深凹成一个槽,单薄得仿佛不小心会被折断。 林落凡被他看得心里打鼓,手捂住胸前的浴巾往后退了退,“看什么!” 他重新望回她的眼睛,声色很淡:“我以为你要住在里面。” “……” 将衬衫丢到她怀里,他径直转身,“衣服穿好,出来吃饭。” 他居然还做了饭? 卧室门从外面关上,林落凡抱着衬衫才缓过神来,长吐了口气手做扇子在脸庞扇了扇。 有点热…… - 许星河的衬衫是件普通的白衬衫,熨得很工整,衣缘边角一尘不染,仔细去闻还有股很淡很淡的皂香味。 他人身形颀长,看着瘦,可衣服套在林落凡身上却几乎能当裙子穿。 林落凡觉得实在太宽大没型,又从他衣柜里翻了件运动衫巧妙系在腰上,像套假两件。 关上衣柜门时,她忍不住啧声摇摇头。 他衣服少得厉害,来来回回只有那几种款。 而且一眼望去基本都是白色,白衬衫白卫衣白T恤,大写的寡淡。 以前也没见他这么喜欢白色啊。 慢悠悠到餐厅的时候,许星河正好将两碗粥放在桌上,抬头看见她,顿了顿。 林落凡任他看,大咧咧在桌前坐好了。 没说什么,许星河将其中一碗粥推到她跟前,在她对面坐下来。 他熬了两碗粥。一碗糯米粥,一碗小米绿豆粥。 林落凡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做两碗不一样的,猜是食材不够。 给她的是小米绿豆,应该是放了什么食料,味道很香,散着温气。 他自己的糯米粥倒清淡,应该很烫,手握着汤匙慢慢地舀。 他指节分明修长,色泽是跟瓷匙一样的冷白色调,指甲剪得很干净工整,隐约泛着点光。 林落凡看了会儿,“我要吃你那个!” 许星河稍停,扫了她一眼,“小米绿豆解酒。” 她抿唇,没坚持要,双臂一叠下巴搭上,一脸幽怨地瞅着他。 眼眸红肿。 可怜巴巴。 像只小哈巴狗。 又抬眸多盯了她两秒,许星河没说话,默默五指张开拿起她的粥碗放在自己面前。 林落凡愣了瞬一下坐直了,唇角翘起来,连忙伸手把他的粥碗捞过来。 碗沿太烫,她一把挪过来后“嘶哈”了两声,手指捏住耳垂舒着呼吸缓烫。 许星河舀粥的手悄无声息放缓抬睫轻瞥,似有若无微弯唇角。 糯米粥的确太烫,林落凡不急着喝,就学着他的模样轻轻拌搅。 许星河喝完,把汤匙放下了看她。 眼神很直接。 感觉到他的视线,林落凡稍怔,很快还是摆出那幅慢悠悠懒洋洋的姿态直迎上他的目光。 “还没看够?” 她一张脸细腻白皙,褪了先前的大红唇色更显得有种泛青的苍白,左脸颊的掌印已经开始泛紫,清晰可怖。 许星河瞳仁漆黑,“谁打的?” “怎么?”她没回答,反而眸里笑容粲粲,挑弄似的问:“你给我报仇?” 他只问:“谁打的?” “……”林落凡泄了气,但还是很想看他的反应,笑眯眯说:“林雄天。” 许星河忽然不出声了。 她心下乐了乐,又隐约有点涩涩的无力感,无所谓地耸耸肩舀了勺粥轻轻喝。 粥刚入口,她似有若无地蹙了蹙眉。 没味。 她喝粥喜欢喝甜粥,总要放很多糖在里面。大概是日子苦了点,所以才趋利似的喜甜。 许星河又问:“因为什么?” “去问你哥喽。”林落凡随口答。想到许星灿,眼神忽然渐冷下来。 她方才从许家出来的时候也是大脑发沉不清醒,这会儿清醒下来,有些东西才来得及细想。 握着汤匙的手渐渐捏紧,林落凡唇抿得紧紧的。 许星灿…… 这回答让许星河也不由讶了一讶,他盯她的眼神复杂地变了变。 “吵架了?”他吐字很缓。 林落凡只是意味难明地冷哂了一声,浓浓的讽刺。 许星河忽然不想再深问了。 他微敛眸,换了问题:“上次那个人是谁?” “哪个人?”他话题跳得太快,林落凡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脱口而出了才隐隐约约的意识到什么,又脱口问:“杨星雨?” 许星河的眉尖蹙起。 她还真没想到他居然还记挂着这件事,莫名的情绪又雀跃起来,明眸里又勾出光。 “你求我呀!” 许星河目光一沉。 深盯了她两秒,颀长身影忽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想起他上次又是捂嘴又是蹭口红的,林落凡心一跳,下意识捧住粥碗往旁躲了躲,脸色作势绷起来,“诶你你你……你有话好好说啊别动手!” 许星河慢条斯理绕过餐桌往她的方向走。 林落凡开始抱头喊:“君子动口不动手谁先动手谁是狗——” 盯着她半笑不笑地哂了一声,许星河压根没停,直接略过她走出餐厅。 林落凡手臂松开一点小缝瞄向他的背影,看他直接离开了,懵懵松了口气。 没过一会儿他又回来,林落凡后背僵了僵。 他甩手将什么东西丢到餐桌上。 是一包冰糖。 她一怔,抬头看他。 许星河没看她,直接转身,“快点吃,慢死了。” 第25章 025.留宿 他盯着她的唇吻上去。…… 甜粥下肚暖胃生津, 林落凡磕磕绊绊喝完,起身收碗。 大概是吃饱喝足的缘故,她这会儿已经处于完全放松的状态。一手拿着筷子叮叮当当敲着另一手的碗, 自己也跟着这个节奏念Rap, 蹦跳摇摆着往厨房走。 “……Hey! 许星河你凭什么这么牛气? 难道是你觉得自己很牛B? 那你的脸皮一定高八米; 你不就是有个‘夜风里’; yoo yoo! ……” 碗刚放进水槽,身后忽然响起声音, “出去。” “……” 林落凡一怔, 回头就看见他静站在厨房门口,袖口半挽起,脸上没什么表情。 应该是听到了。 讪讪舔了舔唇掩唇轻咳, 林落凡倒一点都不尴尬, 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仰颌睨他, “干嘛?” 他不语, 径直上前拧开水龙头浸洗碗棉。白炽灯下沾了水的手指冷白如玉。 他这是要亲自洗碗。 林落凡看出来, 抱着手臂慵懒往门框上一斜, 打趣,“呦, 这回不用谁吃谁洗啦?” 洗碗棉浸透, 许星河关了水, 看她,“你要是想, 我不阻拦。” 林落凡嘁了声,大摇大摆往外,“我不想, 你自便!” …… 厨房里水声响起来。林落凡走进客厅,往沙发上一仰腿一叠搭在茶几上。 头顶的灯光刺白明亮,她呆呆盯着放空思维, 心跳得很慢。 今天到现在发生过的一切,都让她觉得荒诞。 脖子有点酸,林落凡扭了扭脖子稍坐直些,视线从茶几底层的一样东西上扫过。 是包烟。 她一顿,伸手够过来,打量似的看了看。 PYCC。黑盒。双鹰头。 还是烈烟。 啧。 她下意识往厨房玻璃门的轮廓上看了眼,有两分诧异。 他抽烟? 许星河曾经不抽烟,或许也是因为那时候年纪都太小了,也沾不上烟。 她也知道他这样的人,做那么大的夜场,难免摆脱不了烟酒事,倒不觉得太多稀奇。 只是,倒是从来没在他身上闻到过。 还以为他不沾的。 更狐疑,他这个人,到底过得什么日子? 一屋的黑,一柜的白。偌大厨房翻不出足够两个人的食材,一堆烈酒烈烟。 许星河洗完了碗,走进客厅一入眼帘的恰是林落凡抽烟的画面。 她状态极闲散,整个人仰躺在靠背上,一头长卷发全被拨到右肩慵懒散着,双腿交叠搭着茶几,右手夹着半根烟在抽。 她腿本就本就细长,这样交叠伸长视觉纵深下更显格外修长。灯光下白到反光,左脚踝处的纹身清晰可见。 许星河视线在她脚踝的纹身处凝了两秒后落上她的指尖,蹙眉。 瞥眼见他来了,林落凡目光停顿了一刹才勾起唇笑,故意挑逗似的朝他轻吹了声口哨。 “洗完了?” 她说着懒洋洋收下双腿坐直,伸手去够茶几上的烟灰缸掸了掸烟灰,然后又靠回去,指尖夹着烟递到唇边轻吸一口。 熟稔得像个老手。 许星河站在两步之外看着全过程,问:“哪儿来的?” 林落凡随意向茶几底层指了手。 许星河默了默,“灭了。” 他语气很淡,但听着是命令。 林落凡不由有点诧异,看了看指尖的烟头又看了看他,笑,“为什么?” “灭了。” 他这反应倒反激起了林落凡的叛逆跟猎奇,故意缓慢地吸了一大口,仰起头朝他,“不!” 双唇发音间,一缕白雾从她唇齿间吐出,轻薄的萦了他一脸。 他下意识闭了闭眼。 许星河语气稍沉。 “什么时候学会的?” 他有印象,先前也见她抽过一回,在许家的时候。 但他更记得那年大火余生后,她极为排斥烟味的。 “想你的时候呗!”林落凡笑吟吟,“你不也会了?” “灭了。”他直接上前抓起烟灰缸撂到她面前,这一回完全同她靠近,“以后别再抽了。” “这是你的烟,许你抽,就不许我抽?”他那张冷峻严肃的脸在她瞳仁里映得极大,反调唱得起劲,“许老板,别双标啊~” 许星河盯着她,“你灭不灭?” 林落凡笑得更盛,摇头瞪眼迎上他的视线目光挑衅,明显在说不。 许星河的脸色微微转沉。 下一瞬他抬手,从她的指尖夺过她剩余的小半根烟。 “欸!”林落凡没来得及抓住,下意识伸手去抢,扑了个空。 许星河退一步,把烟递在唇边,缓慢吸一口。 他人是那种特别冷清的长相,加之穿白,整个人就是那种干净又冰冷的视觉感受。 即便咬着烟,也不生那种颓废的痞气。反因这两种截然元素的碰撞,而有一股独特的禁欲感。 林落凡怔看了他两秒本能要发脾气,“诶你——” 她一手指着他刚往前一步,他手掌忽地扣住她后颈的位置将她往他自己的方向一捞,身体却向前一倾将她直接压在沙发上,眼眸深盯着她的唇吻上去。 林落凡猛地睁大眼睛! 她惊了。 眼下地裂天崩估计都不会让她惊愕如此。 今晚此时此刻之前,她又作又闹,抱着他一通没水平没技巧地乱撩,完全是叛逆心作祟。想发泄,想大闹,也需要一个宣泄口。 也是因为她知道他不会做什么,所有的行为也都是在一个安全范围内的作妖,而他就是那个最低的安全线。 所以,许星河或许不知道,但林落凡自己却心知肚明。 她做的那些,只会对他,也只有他。 她大概能猜到他是为什么愠怒发火。 但其实,他担心的一切其实都不会发生。 可眼下正发生的,却是让她完全没想到的,更从未设想过的。 只能说疯了…… 这世界可能都疯了…… 她也是。 只一秒,林落凡双臂反攀住他的脖子搂紧。 她瞳孔里他的眉眼细节每一分都放得极大。他睫毛很黑,也很长,根根分明地长在冷白的眼皮里,特别整洁干净。 他左眉里还有一颗黑色小痣,很细小的一颗,像孤星。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唇是软的,但很烫。有淡淡的烟味。 他身上也很烫,贴着她的胸膛像烙铁。 她也真是奇怪,他这么冷冰冰的一个人,怎么反而有这么炽.热的体温。 许星河没睁眼,可感知得到她反搂住他的力道,他扣着她后颈的手臂肌肉在默默的绷紧。 温存好像只有一瞬,又好像很漫长。 林落凡感觉到他的唇缓慢微张,她的唇齿也慢慢张开,想吮含.住他的一边唇瓣。口腔里却侵进一股极刺辣的烟气,由牙关直涌进喉咙,瞬间刻进肺脏。 林落凡险些因这一口气刹那窒息过去,她猛推开他就开始剧烈咳嗽。 “咳——” 许星河顺着她给的力道起身。 “你——咳!咳咳咳——” 林落凡用力咳,拼命咳。 被渡进肺里的烟气好像一瞬间能刺进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刺得她眼睛酸,鼻息痛,喉咙更是要爆.炸。 “许星河你咳……”她一手指着他一手捂着胸口止不住地咳,泪花都出来了,猪肝脸色不知是憋的还是怒的,“你个混蛋王八蛋!你咳咳咳——” 许星河冷眼旁观,“还抽吗?” “我跟你拼了!” 她眼底猩红,一把从沙发上腾起身。 许星河极冷静地后撤抬起指尖的余烟,抿进唇,漆黑眼睛直直盯着她。 她脚步一下停了,手一把捂住嘴巴,还在咳。只剩一双眼睁得极大死死瞪着他。 许星河一哂。 他看着她往前走,林落凡见状忙不迭往后退。惊恐地一手捂着嘴巴一手指着他“唔唔唔”地嘟囔,示意他停下。 他将最后的半截烟按灭在她面前的烟灰缸里,许星河唇一勾,擦过她走了。 - 林落凡一个人在客厅缓了会儿,不再咳了,嗓子却开始难受。 许星河这烟比她想象得更辣更烈,完全是后反劲,抽的时候并不察觉,等抽完威力才上来。 当然,少不了他渡肺的那一口。 她气闷,心里默默把他切成片。 许星河方才擦过她就直接去厨房了,不知道在干嘛。 大概二十分钟出来,他将一碗汤水似的东西放她面前。 “喝了。” 林落凡狐疑,凑近了上前舀了一勺打量,闻到一股清香的冰糖梨汁味。 她没好声气,“没下毒?” “下了。”许星河这会儿仿佛传染了她唱反调的能耐,完全一副爱喝不喝的姿态。 他直视她,眼神凉而淡。 林落凡现在莫名一跟他对视就觉得嗓子疼,闪开眼轻咳了咳,端起碗开始喝。 碗到嘴边还嘀咕了句,“早死早超生。” 许星河撇开视线。 雪梨汁味道清甜,他没多放糖,但挺好喝。 从喉咙滑下去,嗓子一直堵塞的感觉得到清润。 喝完,林落凡心满意足放下碗。 折腾这么久,天早就黑透了。林落凡看了时间,都快十二点。 她边点叫车软件边说:“我裙子呢?给我,我回了。” 许星河闻言眸色微动,像恍然想起什么般“哦”了声,“你不说,我都忘了。” ? 他起身走进卧室,很快又出来,手上多了条黑连衣裙,像是刚被洗衣机甩过,皱巴巴的,裙边还在滴水。 林落凡盯了一眼蓦地瞪大眼,坐不住了,“你给我洗了?!” “不然?”他去阳台晾衣服,“放着发酵么。” “我去!”她直接爆出口,“那我穿什么回?” 衣服晾完,许星河回来,深盯了她一眼。 “你可以住在这。” 林落凡顿了一下错愕看他,眼尾很快又挑起来悠悠笑了,“呦,许星河,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挽留我陪你过夜么?” 许星河不想回她话,拿起茶几上的空碗。 没等到回应,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衬衫忍着笑仰仰脑袋,“没事儿!我穿这身也能回!” 这一回倒换做是许星河眉梢微挑,没急着回厨房,就站在原地看着她装模作样地到玄关换鞋往外走。 高跟鞋换好,林落凡手放到防盗门把上。 许星河静静瞧。 一按,门没动。 林落凡愣了愣。 看着门锁上的小锁纽,她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忽然抿住唇。 她愤愤回头,“开门!” 许星河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庞忽然斜唇一笑。 “回。” 他只用目光向她往门口示意了一下,神色恢复一切随她的模样,抬腿去厨房。 “许星河!”林落凡气哼哼追上去。 他将碗放进水槽。她在他身旁身后来回乱窜喋喋不休。 “开门,你快去给我开门。” “我告诉你我不住这!” “开门开门开门!许星河你去给我开门!!” 许星河无动于衷。 折腾半天无果,林落凡反而说得嗓子更疼了,愤愤瞪了他好一会忽然一笑,懒懒倚在门框上,“行。” 碗洗完,许星河看她。 “住就住。”林落凡睨着他眼眸粲媚,“三年铁窗泪,你小心把持不住!” 许星河眼眸漆黑,从嗓子里沉出声冷笑,“你想多了。” ? 他直接拎着她的脖领往客厅走,林落凡被拉得踉跄,忙回扯住衣领碎碎说:“诶诶诶你慢点,别拽我!” 她很瘦,许星河拎她就像拎只小奶猫一样轻松。 许星河把她推到沙发里。 他迅速又回房,回来后手里多了套枕被。 林落凡刚坐起,整个人又被他丢过来的被子糊了一脸。她呜嗷喊叫拿手扒了半天才从被子里扒出头,猛吹了下乱成鸡窝的发丝瞪他,“许星河!” 许星河说:“你睡沙发上。” 第26章 026.惹火 属于他给她的第一个吻。…… 再回房, 许星河反锁上房门,拿了件换洗的衣裳与毛巾走进卫生间。 屋外传来几声巨大的踹门拍门响,伴随着几声“许星河”、“许星河你个大混蛋”的怒叫。 紧接着踹门声和叫喊声都没了, 随之而来的是隐隐约约的杯子用力撂在茶几上、拖鞋用力踏在地板上、用力拍上开关的动静。生怕人听不到似的。 大概是气坏了吧。 他阖眸轻舒出一口气, 听了会儿,仰头打开花洒。 …… 许星河最近的心情十分复杂。 当年从林家走了之后, 他不是没想过可能再重逢。只是当初他走得太难看了, 重逢早是奢望。 她就像是他飘萍身体里没来得及拔得一根玫瑰刺,刺还在,他就已经被仓促被风吹走了。然后随着日久的摸爬滚打, 越刺越深, 越深越疼, 直到刺进心肺, 就再也拔不出来了。 遗憾是一种利器。许星河不是没设想过, 如果, 如果当初他来得及对她说那句“生日快乐”,如果他最终见过她一面告诉她他走了。那么后来那些阴暗日子里, 他或许就不至于还念念不忘的记得。他或许就能把她忘了。 再重逢后至今发生过的一切, 是让他猝然而没有预料的。 刺还在疼, 所以他努力排斥她、忽视她。 可是他也不想放掉,所以即便是强迫, 他也总想抓住她,抓紧了。 哪怕那是暂时的。 他看不得扎过他的这朵玫瑰将刺留给自己,又将最艳丽的一面绽给别人。更似不甘心似的觉得, 凭什么? 凭什么她不疼? 凭什么只有他记得? 所以即便是用强迫和恶劣的方式,他也希望能在她心里刻一刀。 不是没有更恶劣地想过干脆就折断她,就让她被掐断在自己的掌心里。美丽是为他的, 刺也是他一个人的。他甘愿被她的刺裹覆血滴淋漓。 只是—— 关掉花洒,许星河双臂撑在洗脸台上轻喘。 水珠从他的脸上、发丝上一滴一滴地坠,他睁眼,望向镜里的自己。 他径直走到卧室床对面的抽屉拉开,取出药瓶倒了两粒药片。 药片是纯白色的,形状椭圆。被光映出点橙色,像糖片。 他默默盯了会儿,掌握成拳。 ——最恣意灿艳的玫瑰,怎么可能,生长得了在早就贫瘠枯涸的泥土里。 - 许星河洗完澡,等发半干,走到卧室门口轻轻拧开门锁。 “哒”的一声,锁开。他走出卧室才发觉客厅的灯被关了。 林落凡躺在沙发上,似乎已经睡着了,背朝外,一头长发像只四仰八叉的章鱼胡乱散着。 被子一半裹在身上,一半堆在旁边,有一角已经搭在地上。 她大概睡的时候还憋着气,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像只猫。两只手交叠在枕旁握得死死的,仿佛随时准备打人。 半蹲在她身旁看了她一会儿,许星河还是放弃了挪她去主卧的想法,轻叹一口气。 他捡起被角轻轻在她肩膀下轻掖好。又到窗前阖上窗。 再回到卧室,许星河没锁门。 侧躺在床上闭上眼,他这会儿却一点困意都无,努力让自己放空思维。 身后的卧室门这时忽发出一声极细小的响动。 他一瞬睁开眼。 林落凡动作很轻,她大概没穿鞋,赤脚踏在地板上,缓,而慢,几乎没发出声音。 许星河却清晰感知到那脚步声在靠近。 那每一步也仿佛踩在他心脏上。 直到脚步声在床边停顿,然后他身后的床面凹陷了一角…… ——她爬上他的床。 许星河没回身。他抿了下唇低声开口。 “下去。” “不。” 在他耳边响起的声音脆吟吟的,带着笑,精神得很。 明显刚刚是在装睡。 她似乎就贴在他背后,手撑着脑袋就在他头上方。说“不”发音的时候,一溜轻缓唇风柔柔飘进他耳朵,如羽毛。 许星河呼吸滞了一下,枕边的手无声成拳。 他忽然手臂一撑要起身,林落凡却好像早有预料,先他一步飞快抬起一只腿压在他身上,然后往前一倾坐起身,整个人呈跪坐在他身上。 她手臂按着他的肩膀,得意洋洋地笑看着他。 许星河气息微沉,任她以一种欺人的姿态压着他,没反抗,冷盯着她的眼。 “下去。” “我偏不。”林落凡眼眸盈亮,长发从她脸侧散下扫弄着他的脸颊,缓慢将唇贴在她的耳侧。 她在他耳边慢悠悠地吐息轻轻说:“许星河~你既然让我住在这……你就应该早知道可能大概或许会发生什么的,对吧?” 许星河一瞬整个背脊僵成钢,他感觉得到后背在渗汗。 他侧头把耳朵离她远一些,“别让我说第三遍。” “说呗!”林落凡又强行扳过他的脑袋摆正了。 手掌用力捧着他的脸颊不让他动,她呵出的气息都在他脸上,指尖从他的眉骨到鼻梁渐渐下滑。 “你又能怎么办?” 许星河嗓音哑得厉害,“你今晚是不想睡了?” “想睡呀。”她轻眨眼,视线缓慢从他的眼睛、到鼻梁、嘴唇、喉结……再一路看回来。 一语双关。 许星河冷笑,“你是真不怕?” “没你怕。”她笑,持续去撩.拨,“你怕么?许星……” 话没说完的一瞬,林落凡的世界天旋地转,她被反他反压在床面上。 林落凡心下惊了惊。 很快她就平息下来,吹开脸上的发丝对他粲粲地笑,话风突变成另一种指向,“许星河,你可想好。” 她对视着他的眼睛,光亮碎进他漆黑瞳仁浩瀚如星海。 她笑得挑衅又得意,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你今天要是把我睡了,你家那边,我家那边;你哥那边,我哥那边……你都会有什么后果。” 许星河一整夜的理智几乎已经抻成丝线,他盯着她面色冰冷。 林落凡究其为何,许星河心里一清二楚。 她就是看准了他不会将她怎么样,所以就愈加放肆的去挑弄,去撩.拨。 她习惯了叛逆、欺负他、跟他唱反调,加上在他这几遭吃瘪的报复心理。她想看他难堪狼狈,溃不成军的模样。 “想好了。”他蓦地笑了一下,直接伸手将她脸上的碎发拨开,手掌勾住她后脑,“什么后果我都接着。” 他这反应倒是真出乎林落凡的意料,笑容凝在脸上僵了一秒。 许星河淡哂,“怕了?” “你才怕了。”她立刻不甘示弱地回讽,手臂环上他的脖子,瞪着他,“来啊!” 许星河眸光微凝。 下一瞬他忽然低头,一把咬.住她的唇。 林落凡唇角一痛,下意识想往旁躲,他却扣着她后脑的手用力往回收,让她躲也躲不了。 她出声,刚一开口唇.齿间又被牢实地堵住,呼声就尽数咽在喉咙里。 与刚才那个烟吻截然不同。 这才是真正的吻,属于他给她的第一个吻。 强势,霸道,带着浓重的侵.略性。 她来不及反抗,也没法反抗,甚至连迎合都不用。只有被迫承受,也只能承受。 林落凡唇角被吻得发疼,呼吸也不顺畅,心快得仿佛要跳出来了,松开一只手臂去推他。 许星河一把将她的手拿开了十指交叠按住,又将她另一只手臂扯下开按在她头上。 彻底动不了了。 吻从唇.瓣一路缠到最深。他过了会儿微移开一点。 林落凡像只渴水的鱼,深换了一口气,看着他刚说了一个“你”,他下一个吻又直接下来,再一次将她的话没在喉咙里。 “……” 她呼吸困难,大脑缺氧,不多时思绪都像是撕扯成碎片,每一片都映着不同的场景画面,就在她眼前飘啊飘。 她最终已不挣扎了,就任着他去撷取掠夺。朦朦胧胧的时候还在想……看来今天可能真的要和他发生点什么了。 她本来只是想逗他气他一下的。 结果玩脱。 但她不排斥,更不厌恶。或许还有些是林落凡自己都没察觉的,带着期盼似的兴奋和想彻底堕进去的放.纵。 林落凡和许星河之间的感情,很奇怪。 细数他们从曾经到重逢,似乎极少有暖语温柔,更多的永远是吵闹,是对峙。 大抵是因为他太冰冷,所以总忍不住令她故意去惹他,去激他,去试着去逼出他另一番模样——只对她才会有的模样。 那场火,将他们两个人牵系在一起。 而他也像那场火,猝然而来,扰乱了她本该有的人生行程。她在里面,被困缚,逃不出。 她向来喜欢有挑战性的游戏,他是一座她从未战胜过的高峰。她爬的越高,战胜的心就越强。峰顶或许还遥遥无期,可是后路漫漫,她已经下不去了。 喜欢么?不知道。 她骨子里是林家人薄情的血,也习惯了给自己镀上一层外壳,不会轻易出去,也不会让人进来。 她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模样。她只知道他走时她难过,再遇见他的时候她惊喜,听他说他有别的女人时她生气又闷气,他问杨星雨时她莫名开心。 七情六欲,她在他这里感受到了。也是这时,她才知道她活过,也活着。 如果她最终疯狂,那么她也希望是在他这里疯狂。 就如同那年的大火,他在浓烟里给她裁出了一条生路。那么即便她熄灭,她也想是在他面前燃过最后一场。 - 吻了不知道有多久,许星河撑起身。 他的呼吸有些乱,额角散着细碎的汗,眼眸亮得可怕。 林落凡这会儿也气息沉重,双眸像被粉色暖雾蒙了一层,盯着他一瞬不瞬地瞅。 他这会儿的样子跟平时完全不同。 原来他动.情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 闭了闭眼,许星河蓦地起来,折身走出卧室不知去做什么。 再回来,他手里面多了几根黑绳,往她身边一丢。 林落凡愣了一后像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颇讶异,“这么会玩儿?” 许星河挑起一根,扣住她一只腕,“你想玩儿,我就陪你好好玩儿。” 她心里莫名生起一点说不出道不明的不得劲,抿唇问:“玩儿过?” “今晚后,玩儿过。” 束完手腕,他又分别束好她的脚踝。 指尖擦过她左脚踝的纹身时,他顿了顿,凝神多望了几秒。 一切完成,许星河才缓慢站起身,绕到她身边坐下来。 林落凡整个人就呈现一个“大”字仰躺,看他,“然后呢?” 然后? 许星河坐着不动,侧脸光线半暗半明。 他似乎笑了下,然后扯来一边早乱成麻花的被子,盖在她身上。 他就像对待刚哄好的小孩儿似的,还拍了两下。 林落凡在懵圈三秒后才蓦地反应过来,“你耍我?!” 他起身,退三步,站住。 看着她的目光冷静得就仿佛在观赏一个艺术品。 她下意识就要下去打他,刚一动手脚发觉自己根本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压根动不了。 她使劲挣了两下放弃了,怒目向他厉道:“你给我解开!” 许星河转身就走。 靠? 林落凡瞬间慌了,冲着他的背影大喊。 “许星河!” “许星河你不许走!” “你给我解开!” “你大爷的许星河你敢走!你要走我一定剁了你!许星河!许!星!河!” “你慢慢叫。”他停步,侧眸看她一眼,“我房间隔音很好。” 卧槽?! “许星河!!!” 许星河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第27章 027.不乖 昨天那个,是你初吻吗?…… 许星河轻关上卧室的门, 到阳台点了支烟。 夜太静,屋里的呼喊声隐隐约约地传来。她真的气急了,喊出的话已经变成了咒骂, 歇斯底里的。 “许星河你混蛋!” “许星河你王八蛋!” “你等着!你给我等着!” “你有本事就绑我一辈子!你要是让我活着从你床上下来, 你就等着被我剁了吧许星河!” “许星河!!” …… 袅袅烟丝在他指尖被夜风吹散,远方的灯火只剩零星星点。 许久不知道是不是喊累了, 她的声音渐渐转弱, 到最后就已经慢慢变成了。 “呜呜呜许星河你快给我解开……你解开呜……” “你解开我我要尿尿!我尿你床上了啊!我真尿你床上了啊!你解开我——” 一支烟吸完,许星河转回客厅将烟头按灭,坐在沙发上轻揉眉心。 不知过了多久, 屋里没动静了。 等他身上的烟味也散得差不多了, 他走到卧室门口轻轻推开门。 屋里悄无一声。 似乎真的精疲力倦, 林落凡闭着眼。头发被蹭成鸡窝, 身上的被子都扭掉一小半。 柔色灯光晕在她脸庞, 映出几许温柔。 他在她身边坐下凝视她的脸, 伸手轻轻解开了她一只手的绳索。 绳子刚解开,林落凡忽睁开眼。 许星河一顿。 视线正对。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瞳仁纹路细致澄澈, 像在看他, 又不像在看他。 正当许星河以为她还是装睡时,林落凡忽然软绵绵地反拉住他, 嘟囔声也软绵绵。 “你别走顾星河……” 许星河一怔。 接着鸦羽似的睫又轻轻阖上,她彻底睡过去。 她手还保持着拉着他的姿势,在滑下去的瞬间被他捞住了。许星河握住她的手紧了紧。 缓缓将她的手轻放在床上, 他在无意轻瞥间忽发觉什么异样。 她手腕,有一圈红。勒痕清晰。 看了她一眼,他又马上解开另外三个。无一例外, 全部一圈红。 “娇气包……” 她从小肤色白,所以容不得磕碰,一丁点都会显得特别明显,不是青了,就是紫了。 从来不乖不听话,不会打架,偏爱打架,碰到真格的时候还得要他顶着,到处惹是生非不让人安宁。 寂静夜,灯色昏黄,床上女孩睡颜宁逸。 似乎只有这时候是乖的。 许星河指尖轻抵在她右腕的红痕上,就着昏黄灯光看着她。看了许久。 - 林落凡这个晚上睡得极好,连梦都没做。 睁开眼,大片的黑灰色笼罩着整间房,一线光破开窗帘在整个空间划开一道斜,似黑夜尽头终于破晓的曙光。 盯着天花板呆了好一会儿,林落凡的思绪回笼,才想起昨晚是在许星河家里过夜的。 想到许星河,林落凡忽然又一肚子火,猛地坐起来就要去打人。 这猛一起,又差点把她送走。 ……疼。 哪儿都疼。 她头晕脑胀,腰酸背痛,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腿更跟灌了铅似的抬一下都发麻。 绝了。 不过…… 她被解开了? 她这才发现,抬手在眼前看了看,看到手腕上一圈红。 手臂上昨天被玻璃划破地方倒是结了痂,隐约有药味。 她心跳微微一缓,莫名的又不那么气了,扭了扭脖子舒展了一下四肢,下床。 许星河不在房间里。屋门轻掩。 林落凡隐隐听到厨房里有点细碎的响动。 她悄悄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到厨房门口偷摸探头去看。就见许星河正在厨台前做饭,雪白卫衣外压了件黑围裙,空气里散着饭菜独有的浓香。 似乎感知到有人偷窥,许星河回眸,不偏不倚正好与她对视。 林落凡一顿,很快轻咳了一下悠悠抱臂侧身倚住门,不看他。 许星河:“醒了。” “嗯。”她回应极冷淡,因为还记着仇,一副装腔作势爱答不理的样子,似乎在等着他主动说说昨晚的事或道歉。 许星河回过身继续忙络,“去准备一下来吃饭。” “……” 就这?? 林落凡心口一堵,一下站直了愤愤地瞪他。见他压根连余光都不曾往她这边瞟过,她气哼哼压下一口气又飘声说:“哦,我就不吃了,先走了,我下午还有课呢。” 话说完,就见许星河手中一顿,再次看向她。 他的目光有些让林落凡形容不出来的古怪感,林落凡解读为他在纠结着挽留的话该如何开口,心底狂笑,表面持续拿腔调拿调。 许星河挑眉,“现在就走?” “对!” “这幅样子?” ……? 哪副样子? 她愣两秒,这才懵然地感觉到他话里眼神里的不对劲,警惕地盯了他一眼转身跑向客厅的卫生间。 许星河瞳仁漆黑,放缓动作静静等。 下一秒,卫生间里就传来巨大和不可思议的一声,“啊——!!!” 许星河唇边悄然溢出一丝笑。 她现在就跟只鬼一样。 鸡窝头发、衣衫皱巴,一边脸苍白得没丁点血色,另一边印着个红到泛紫的大手印。 嘴唇和脖子上都是吮痕,手腕脚腕绑痕明显,眼底一圈青。 汤做好了,许星河端起在餐厅放好,取下围裙去叫她时迎面又同她碰上。 林落凡这会儿完全不是刚才那幅神情,一双眸瞪得圆溜溜的,还有点水盈盈的委屈。 怔怔跟他对视两秒,她一咬唇使劲跺了下脚,遮住脸就气急败坏地哼哼唧唧跑进卧室。 许星河唇角不禁轻弯。 卧室门“砰”地关上。他视线落在门板上。 静静在原地站了许久,等到卧室卫生间内的花洒声响起来了,他才微敛眸。莫名的,手碰了一下心口。 - 林落凡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收拾回人样。 她快爆.炸了。 啊啊啊啊啊! 她从来都是美的,就没有不美的时候,今天这种状况简直就是千年难遇火星撞地球。 想到刚才自己在他跟前装模作样的样子,估计在他看来就像个跳梁小丑,他心里还不一定怎么笑话她。 气死了! 收拾完,林落凡再三对镜检查。 她脖子上和手上的痕迹都是能拿衣服遮上的,倒还好。 她随身只带了散粉和口红,黑眼圈能遮去一点,脸上的巴掌印是没什么办法了,好在把头发斜散下来能遮掉一半,隐隐地透出一点红,反有几许魅惑。 完美! 从他衣柜里扯出件新的衬衫套上,林落凡舒了口气走出房门。 到餐厅,许星河已经在安静吃饭。 他坐在上午的暖阳里,白衣被透窗的光影雕刻,侧脸半暗半明。 他这一顿饭菜做得还颇丰盛,炒菜排骨焖虾。看来该是在她睡着时出去过。 他自己面前却只搁着一碗汤,在静静喝,手腕搅动着汤匙散热,丁点声音都没有。 林落凡看了他一秒,拉开他面前的凳子大咧咧坐下,抄起碗筷就要夹菜。 许星河抬眸。 感觉到他在看她,林落凡也不偏不躲,大大方方地跟他对视还唇角一弯冲他一笑。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总有这种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心理素质。 没说什么,许星河拿起空碗盛了汤放到她面前。 几乎是同一时刻,许星河喝完的汤碗里“叮”一响。 是林落凡送进一只焖虾。 他微怔,又看了她一眼,目光深了些,“你吃,不用给我夹。” “谁说给你夹?”林落凡手托着腮,满眼噙笑,“我不喜欢剥虾,我要你给我剥!” “……”许星河沉了一口气。 她一瞬就笑得更加戏谑又得意,筷子指了指他的碗眼巴巴看着他。 许星河脸色凉下来,“想吃自己剥,没长手么。” 哪知他刚一说完,林落凡蓦地眼角一耷,筷子“当啷”坠在桌上,手握住另一只手腕哭丧着脸嘟嘟唇。 “还说呢……本来有两只手,结果昨晚也不知道是谁,搞得人家手腕疼死啦,一拿东西就抖啊抖的,连筷子都拿不起来了呢……” 她故意卖弄,声音娇嘤腻人。许星河冷眼旁观地盯着,半晌冷笑一声移开视线。 从旁抽了张湿巾,许星河慢条斯理拭静手指,挑起碗里的虾开始掐头剥壳。 林落凡愿意本只想逗弄他一下,见他开始真的开始上手剥了,也不禁一讶。 她双臂一叠趴在桌上,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手中的虾,“快快快!快!” 许星河懒得理她。 他半颔眸,鸦羽似的睫轻垂下,视线始终只关注手上的动作。大片灼白光线被窗的四方格刻漏,在他眉睫坠亮星点。 林落凡无意抬眼的一瞬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微顿了顿。 许星河……真的很好看。 她眨睫多盯了他一会儿,看他一向淡薄的唇微抿着,这会儿似也被光映出了一点淡粉色。林落凡眼珠一转想到什么。 “诶,许星河,我问你个问题!” “说。” “昨天那个,是你初吻吗!” 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许星河抿了一下唇没说话。 也没看她。 继续剥。 林落凡见他这模样就猜到了答案,心里愉快,憋起笑掩唇轻咳,“我猜肯定是!又啃又咬的,一点技巧都没有,疼死我了……有经验的哪会这样对吧?” “……” 他仍旧不说话。林落凡心底狂笑,极舒坦地吁了口气悠悠靠进椅背,“唉许星河,要不……我来教教你吧,这事我有经验呀!肯定能把你教得……” 去虾线的手错了一下,林落凡没感知到许星河的气压。 “咦,剥完啦?”她只一瞄看到他手中的虾已经完全去好了外壳,粲然一笑伸手去拿。许星河却冷冷盯她一眼抬手一躲,直接丢进了自己的嘴里。 林落凡愣了一下。 “许星河?!” 他缓慢咀嚼,眼睛里冷淡一片,拿起一旁的湿巾擦手。 林落凡拍桌站起来就喊:“你还我焖虾!” 他抬眸,“你的?” “我的!” “说给你剥的了?” “……”她一滞,更气得不行,绕过餐桌就要打他。 正吵闹,客厅传来两声门铃响。 许星河起身。 她张开手臂横身拦他,门口接着又响起敲门声,一道女声紧随其后,“星河。” 林落凡脸色忽凝。 高妍。 第28章 028.敌对 小哥哥,你衣服还在人家…… 许星河自然也听到了那声“星河”。 低眸看了林落凡一眼, 他没说话,拨开她的手臂去开门。 林落凡抿唇,转身跟上去。 来人的确是高妍。 她似乎是一路急着跑来的, 面色急切, 许星河打开门的时候还一手支在门框上在喘。 看到许星河,她松了口气, “终于找到你了, 幸好你在家,打你电话一直没打通。” 许星河微默半秒,“没电了。”又道:“怎么了?” “是……”她刚开口, 屋内的门框上又闲悠悠地倚上一个瘦白高挑的影子, 打量似的抱臂瞧着她。 高妍的话瞬间卡住, 惊愕得像是看见了鬼。 林落凡挑眉, “接着说呀。” 她视线愣愣的在她脸上盯了好半天才回神, 顿皱起眉, “你怎么会在这儿?” 说的好像她想在这儿似的。 “问他。”林落凡仰着下颌朝许星河的方向指了下,“他非要把我带回来的。” 高妍惊得心跳飞快, 看向他。 回想起昨天几个前台女孩八卦说他带走了个女人, 还有今天上午……有些疑惑好像忽然有了答案。 扫了林落凡一眼, 许星河没接他的茬。 他问高妍:“有事?” “哦……有事。”她脸色有些白,努力去忽略林落凡的存在, 侧身往屋里走,“是关……” 林落凡横来一腿轻飘飘截去她的去路。 高妍脚步停住,终于忍不住了怒视向她, 语气愤怒不善,“你干什么!” 林落凡语调轻挑,“就在这儿说, 不用进来。” “这是你家?你管我进不进来!” “这是你家?你想进来就进来?” “……” 她一滞,没办法,只能将目光投向许星河,心里隐隐在慌乱。 许星河看向林落凡,话音淡淡,“回去吃饭。” 这么凶。 她攥了下手。表面还是那副慵懒懒的模样笑着,望着许星河眼尾勾出一缕媚,“小哥哥~你的衣服还在人家身上穿着呢,怎么这么快就变了脸?” 她声音也变了调,是种刻意撩人的娇柔,不失灿艳。 经她这么一说,高妍这才发觉到她身上的衣服尺码极为不合称。扣线是男款。她线条纤细的脖颈上隐约有一块块暗红印痕。 那是什么,不言而喻。 高妍的呼吸一下都紧了,刚看一眼就仓促偏开了视线。 “哦!对。”林落凡忽然又眨眼,持续去作人,“是我忘啦,你本来也不是什么温柔的人……” 她悄然放下横在门框的腿,白皙脚尖绷起,抵住他的裤腿,顺着他小腿腿骨一点一点上滑,巧笑盼兮。 “要不然,你昨晚也不会把我绑得那么狠呀,我怎么叫你都不肯松开……” 高妍整个人彻底不淡定了,几乎是强装着在镇定。 她眼眶有些热,用力眨了眨掩去。 许星河盯着林落凡。 她这幅样子,活像只作天婊地的妖精,身娇语软快出水了。 她视线也不躲,就直直同他对视着,眼睛里恨不得藏刀片。 就在她脚尖缓而慢地要滑到他不可描述的时候,许星河一把扣住她脚踝。 “啊!疼!”她顺势弯腰娇声叫起来,“疼疼疼,好疼啊,你轻点~” 这调子,直引人往歪了想。 高妍恨不得打人。 许星河用力一拽,林落凡整个人重心不稳,直跌进他怀里。 他直接将她箍住了往餐厅带,低声说:“你别作。” 林落凡去挣,“我怎么作了!” “非把你绑起来才能老实?” “……” 不由分说将她拖到餐厅,许星河把她在座位上按住了,回头对高妍,“去那屋说。” 高妍面颊苍白点点头,走之前还深盯了林落凡一眼。 林落凡笑眯眯朝她拜拜手。 看着他们俩走出餐厅,林落凡抿唇,盯着一桌的菜目光渐冷。 - “什么事?” “关子强把B-3厅砸了,半个小时前。” 许星河一默。 B-3厅,昨夜关子强骚扰林落凡闹事,“夜风里”娱乐区内最大的场厅,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营业,人流量也一向最密集。 这消息倒不令许星河意外,也符合关子强睚眦必报的手笔。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有人受伤吗?” “还好,上午人少,倒是彦森过去阻止,头被砸了。” 许星河顿时蹙眉,“怎么样了?” “已经送医院了,现在还不知道情况。” 王彦森是江川的发小,和江川一样高中没读完就辍学了。只不过江川是因父亲的病,他是自小父母双亡没钱再念书。 江川当初跟了许星河后,王彦森也一起过来了。重新考了个专科,偶尔在“夜风里”负责一下安保。 许星河问:“报警了吗?” “报了,不过……” 她话语顿了下。 许星河一瞬明懂。 关家势大,在南川虽算不上顶豪,可拿钱摆平事情的能耐还有。 何况,这次的事要真深究起来,昨晚的确是林落凡先动的手。 关子强估计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这么肆无忌惮光上演了这一出,他就是要用这么赤.裸又直接的方式报复。 高妍说:“现在关家的人都来了,他爸,他继母,他爷爷……我也真踏马无语了!从没见过这么大个人了惹完事还要他家长来擦屁.股的!” “他咬死说昨天是你这边先动手的,要报警追究,那就一起追究。不然就是他照价赔偿,我们息事宁人。” 许星河冷笑一声。 这是摆明了要恶心他。 以关子强的财力,凭空造几百个B-3厅都绰绰有余。 他偏偏就是要砸了,再赔了,告诉他,就算是他的地盘,又怎样? 不管是几年前还是几年后,他都被他踩在脚下。 他永远拿他没办法。 许星河:“我准备一下就过去,让江川那边先再稳稳。” “好。” 正事说完了,气氛稍缓。高妍斟酌了半晌试探问:“你……和林落凡……” 许星河看她。 他看人从来冷清淡漠,高妍跟他一对视就心头微跳,深吸了口气还是往下说:“前台说……你昨天是因为一个女的才和关子强交手的……是林落凡吧?你们……” “与她无关。”许星河截断她的话,“关子强是冲我来的。” 她一顿,即便再傻也听得明白,心里漫开说不清的滋味。 许星河从来不会主动维护谁。 他人独僻,也太冷,看着与他们关系很近,可实则有自己的世界。 离群居,不言语,从心而活。 那处角落是谁都进不去的,他自己也从不会敞开。 高妍一直以为,他天生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也从不会试图去闯入他的世界。 直到碰到林落凡。 自从她出现,他已经给过她太多例外。 无论是林落凡强势破入也好,或是他自己主动也好。当反差得太明显,高妍才蓦然体会,她曾自认为自己离他很近,可实则那距离还有多远。 “算了……”静默少顷,高妍叹息,“你自己的事……” 她语气有点涩,还有些想逃避似的快些离开的心思,“你自己把握好分寸。” 说完拉开门匆匆就走了。 静在原地站了少顷,许星河转身回餐厅,跨进门脚步一停。 餐厅,空着。 没有人。 许星河微蜷指尖。 她的碗筷在桌面上平静放着,一桌菜还是刚才他离开时的样子,一点都没被动过。 他的衬衫随意搭在椅背。 而阳台上那条黑裙子,已经不见了。 - 林落凡回了家,刚洗完澡出来,就收到程骁几个人的微信问她要不要出去坐会儿。 地址是个清吧的名字,看路线离她还蛮近。 左右无事,林落凡换了套新衣服应约。 林落凡今天的状态在他们小分队眼里却一直不大对劲。 方才她进门的一打眼,三个人一眼就发现了她脸上的巴掌印。 问明了她昨晚的遭遇后,三个人一致对她表示同情,摆手向酒保点了杯“伤心泪”。 林落凡无语到翻白眼。 当然,她隐去了碰见许星河及留宿的那一段。 按理说以林落凡的性子,即便吃瘪挨了打,也总能表现得无所谓。就没有人能真正击垮林落凡。 可她今天从来到现在,整个人就一直绷着一张脸,不笑,不说话,连程骁故意逗她都不接茬。 “行咯,别不开心啦。”齐欢以为她还因为昨晚的事,主动举起酒杯,“今朝有酒今朝醉,去他妈的许星灿,来!” 林落凡懒得解释,跟她碰一杯。 她心里是非常不舒服,还有点别别扭扭的郁闷,但不是因为林雄天。 他还不够格让她郁闷。 但她也说不上来到底为什么。 从许星河家里出来之后就这样。 心里躁,躁得厉害,躁得直忍不住心底有什么东西破开了冒出来。 想到许星河,她一下更烦,抬手就直接干掉一大杯。 “诶诶大姐,大姐……”齐欢简直看懵了,去抓她手里的酒杯,“我的凡大小姐,倒也不必真的醉,悠着点。” 林落凡冷冷擦了擦嘴。 程骁打量她两眼,决定换话题缓气氛,“不是我说,那比赛,你到底去不去啊?万辉那边可一直等你信呢。” “不去。”林落凡超干脆。 程骁一讶,“为什么啊?” 她这人爱好广泛,赛车是头一份儿,以往有任何大小比赛或赛道都上赶着去争。 “不想去呗。”林落凡悠哉道:“不感兴趣。” 她现在对什么都没兴趣。 他静两秒忽地挑唇笑了,似笑非笑的表情,“还没上场,就怕了?” 她白他,“你少激我。” 林落凡胜负欲强,以往无论做什么事或比赛,只要她开始做了,总是不甘其后。 也因此她曾经没少被这般狐朋狗友牵着鼻子激将。曾经多少次答应过某人不再去惹事,结果被他们三言两语又勾去滋事生非。 怎么又想起他来了。 烦躁沉了口气,她抓起酒杯就又灌了一大口。 “行,你爱去不去。”程骁也不劝了,“别不服气就行。” 他这话倒让林落凡没听明白,“你什么意思?” 程骁慢悠悠边划手机,“就是字面意思。” 划出什么,他噙笑把手机递她跟前。 林落凡狐疑接过看了眼。 目光瞬时一凝。 …… 五分钟后,林落凡将填好的电子报名表丢程骁身上。 “我去趟卫生间。” 齐欢和季夏简直惊了,脑袋凑在一起看着她刚填好的报名表,“我去!到底什么情况?你到底给她看得啥啊刚才?” 程骁一点退出报名页面。 前一张页面里是份已报名名单,写着已报名的各车队队员。 其中一个:夜风俱乐部-队员-高妍。 - 林落凡洗了把脸,思绪终于清醒了些。 她心里面的躁意疏散了许多,这会儿身体里却仿佛有团火燃起来,激发了她熊熊的战斗力。 她还真没想到,高妍会赛车。 又是小提琴,又是赛车……这个人,简直就是上天派来敌对她的。 她冷哂,擦干脸出门。 卫生间离他们小分队坐着的吧台远位置稍远,林落凡往那边走。 白天酒吧人不多,但还是有人在。大多人不禁向她投过视线。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 “落凡。” 林落凡遽然停住脚步。 第29章 029.报复 我喜欢上你了,落凡。…… 许星灿。 她一瞬吸气, 拳头握得死死的,骨节都在响。 几乎是僵着背脊转身。 几步之外,许星灿对她微笑, 西装衬衫熨帖板整, 金丝边镜片雪亮,仍是那副儒雅斯文的样子。 “真的是你。”他说:“我还以为看错。” 林落凡简直不可思议他还能这么谈笑风生般平静地跟自己讲话, 眸里火在烧。 他应该是来谈事的。林落凡往他来的方向看。 离远些的卡座还坐着一个男人, 见她看过来还颇友好地向她举了下酒杯。 “你还有脸叫我?”收回视线,她昨天那种无措的愤怒又起来了,盯着他。 他目光落在她清晰掌印的脸颊, “抱歉。” 又是这句话。 林落凡的耐心已经快到极点, “你不觉得, 你欠我的是解释么!” 他沉默, 视线始终微颔着不看她, 良久叹了一息, “对不起,落凡。” “……”林落凡沉压了口气, 盯着他冷笑, “行!” 许星灿同她对视。 “既然你不愿意解释, 那你就回答我的问题。”她道:“许星灿,田嘉禾生日那一晚的事, 究竟是意外还是蓄意?是不是你做的?” 林落凡怀疑到许星灿头上,也是昨晚他蓦然反口给她的这一击。 她此前之所以从没怀疑过他,一是她压根没往这事是有人故意为之上想过;二是, 他一直以来给她的感官都良好。 但也是她昨天突然意识到,如若这件事真是有人蓄意,那么许星灿, 会是最方便行事的那个。 只是她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许星灿说:“不是。” 他视线还在注视她,一瞬不瞬。林落凡从他的眼睛看不出半点闪烁与犹疑。 “我不知道那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蓄意,但不是我。” 林落凡心下忽生出了一种无力感。 好像就算是……也不重要了。 有什么重要的呢? 这件事从发生到现在,除了她,真相是什么从来没有人在乎。 大家想看的,无非只是一个有讨论性的话题,是这件事背后能供人茶余饭后一乐的笑话,无所谓真假。 就好像一幕小丑表演。小丑哭了,观众笑了。谁会理会小丑是否真的哭了?是与否,目的都已经到了。 不是当事人,无感当事痛。就永远能够站在高点去指责。 丢刀的人,不会在乎刀落在身上有多疼。 平息了一下情绪,林落凡声冷问:“那为什么?” 又沉默了好半晌,许星灿叹了口气,“落凡,我爸不同意我和嘉禾。” 她几乎气笑,“那关我什么事?” “我想过了,如果注定要联姻,那跟你,的确是个非常好选择。” 林落凡一愕,简直以为是自己听错,“你脑子没病吧?” 她难以置信看着他,“之前是谁口口声声说非嘉禾不要的?又是谁在我面前山盟海誓的?你脸不疼吗!” “我不是没争取过,你知道我争取了多少次吗?”许星灿看着她,“我也没办法。” “所以呢?你自己争取无能,你就要把我也拉下去,你当我是什么?垫背么!” 许星灿始终那幅平静的神态,“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林落凡深呼吸抑制着怒意,看他还能说出什么花。 酒吧的灯是冷色调,许星灿金丝边眼睛折射着淡光。 “我喜欢上你了,落凡。” “……!”林落凡猛吸了一口气。 她彻底惊了。 某一刹那,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疯了?疯了才会说出这种……荒谬又诡异的浑话。 “你脑子被你爸打傻了么?”林落凡音线低冷,“这话,你自己相信吗?” 许星灿唇有微弯的弧度,轻叹了声,是有些无奈,又隐隐宠溺的调。 “你低估自己了,落凡。” 林落凡剧着心跳微微撤后一步。 她从来没在他脸上见到过这种表情。 …… 他站在她两步以外,西装笔挺,眸噙浅笑,举止神容都是那幅斯文温和的模样。可这幅神态举止落在她眼里,异样的格外的陌生。 好像披着人面的蛰伏的野兽。 表皮还没褪去,眼睛里却已露出了猎食般凶野的光。 就这一刻,她才忽然觉得,这个人,她好像根本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疯了…… 他是真的疯了。 蓦地冷哂,林落凡悄然向后退步,“疯子。” 转身就走。 许星灿伸手拉住她。 “滚!”她挥手扬开,被他碰一下都感到异常的恶心,神色是厌恶到极致的嫌恶。 周围不明所以的客人望过来。 许星灿也不勉强,很平静地放下手,“落凡,你现在不信,没关系。”他在笑,“林伯父已经应了,等你毕业,我们订婚,我们——来日方长。” 林落凡从昨晚到今天一整天的世界观都经历了反复击溃又重建的过程。她攥着拳,忽然笑了。 “好啊!” 许星灿眉目微动。 她笑容忽然又消失了,像盛绽的玫瑰倏然收敛,“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就让他们等着,给你,或者我——” 只余寒刺。 根根见血。 “——收、尸、吧!” - 许星河面对的是另外一帮人。 如高妍所说,关家上下几乎都来了。“夜风里”B-3厅内狼藉一片,场面也僵滞到几近白热,争吵声不绝。 “你打伤了我们的人,赔两个臭钱就想了事?我呸!今天你们要是不道歉给个说法,就别想出我‘夜风里’的门!你当我们好惹?!” “就照价赔,你们爱要不要,给你们都是施舍的。再说,你谁啊?我不跟服务员说话。许星河呢?叫他滚出来。” “就你也配跟星河哥说话?”江川眼底猩红,“星河哥不来才是保护你,他来了,你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哈”一声,关子强一挑手撩了下江川额前的刘海。 “小呆毛,话别说的太满。”他乐得特别灿烂,“你星河哥当初钻着我裤.裆当狗的时候,你见过么?” “你他妈的!”江川气得要发疯,回身抄家伙要打架。 高妍硬将他按下来。 许星河孤身走进B-3厅的时候,正是吵得最热烈的时候。 江川正愤慨地挣着高妍,遥遥见他来了,瞬时有了底气,高喊:“星河哥!” 他也不挣了,面对着关子强一仰颌,“你完了。” 关子强嗤之以鼻。 “呦,来了啊。”等他到跟前,关子强扫他一眼,“我还以为你缩壳里不敢出来了呢。” 高妍蹙紧眉。 许星河没理他,视线在整个B-3厅大略一扫,眼神深了些。 他这一番可谓真的铆足了劲报复。整个场厅几乎就没有完整的地方。满地玻璃碎片,酒味弥漫,DJ台的电线是断的,天顶最大的灯碎了一半。地上还有一滩血。 该是王彦森留下的。 “星河来了啊。” 许星河一来,方才一直在旁看热闹似的关家人也过来了。关子强的父亲关天海态度慈和笑道。 关家和许家有些渊源在。 关家是做马桶生意发家的,在南川扎根不深。盈些小利后扎入股市,赶上运气好,赚了一大笔。后又进军地产与投资,逐步做大起来。 早些年关家和许家互惠合作,两家的关系一直保持不错。就连许星灿见了关天海也要唤上一声“关叔”。 “关总。”许星河声色极淡,一语将距离拉开。 关天海也不在意,笑道:“刚刚听到消息,说子强来你这闹,这孩子,成天惹事不叫人安生,你见谅。” “你们小孩子的矛盾,我们也不懂,但这回确实是子强的错,那星河你看,给你这添的麻烦我们把费用赔了,你呢,也别宣扬出去,毕竟对谁都不好,咱们互相也别伤情,私了,怎么样?” 许星河不说话。 “赔了费用就想算了吗!”看他迟迟不说话,江川忍不住开口。 “你们打伤了我们的人,到现在连句道歉都没有,算什么?除了这一屋的东西设备,这几天的误工费、重整费,又怎么算?这事儿没那么可能就罢了!” “那你还想怎么样?”关子强悠哉说:“报警?起诉?行啊!但是你们可得想好了啊!我是不怕进局子待两天,但是某人……”他瞥着许星河,故意摆弄手上缠着的绷带,“是不是也得跟我过去蹲两天?” “子强。”关天海象征性地斥他一声。 关子强无所谓地耸肩,不知道从哪儿摸来一把瓜子,咬在嘴里轻轻磕。 江川看他这样子就想打他,“你——” “江川。”许星河沉声。 默了下,许星河面向关天海,平静神色似也有几分诚恳,“关总说的是,不好伤情分,就按您说的私了吧。” 关子强忽然就舒坦极了。 话落在江川耳里却惊得不行,忽然扬高了声音,“哥你——” “闭嘴。” “不是,他们——” 他还想再说,许星河侧眸睇过去他一眼,带着警告的意味。 江川不敢再说什么,可实在不甘心,胸膛一起一伏仿佛快炸了。 高妍的脸色也有点白。 “还是星河识大局。”得到了他的应肯,关天海也像满意极了,笑得满面红光。 活脱脱一只老狐狸。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这些天先清算,等算完具体的数额,我们再联系,先告辞了。” 许星河淡哂,“您慢走。” 从许星河身边经过,关子强稍停下,笑得吊儿郎当,“表现不错。” 许星河目光漆黑。 关子强手指掸灰尘般在他肩膀处轻拂两下,悄然凑近他耳边。 “狗永远是狗,再怎么凶,也变不成狼的。” “许星河,你要把这点记住了,记清楚。以后——才能慎重咬人!” - 关子强一行走了之后,B-3厅内的氛围却仍僵冷。 怎么也没想到最终还是这样的。 高妍唇色苍白,但又不好说什么,挥手让大家各司其职。 “都去做事。”许星河也说。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走得磨磨蹭蹭。 江川胸口憋着的那股怒气已经憋到了极点,再也忍不住了,终于发作,“哥!你为什么就这么放过他们了?他们这明显就是骑在脖子上欺负人!彦森都被打出血了!” 刚没挪几步的人们闻言步子也不禁缓了缓,犹疑地看他。 许星河视线一扫,“去做事。” “哥!” 许星河向他横去一眼。 不敢再犹豫,一屋人推推搡搡连忙出去了。 无可奈何,江川咬着牙沉了两口气,气闷转身。 “江川。”许星河反而叫住他,“你跟我来。” 江川抿唇站住了,却也没过去。一双眼怄气得快冒火。 许星河才不管他,盯了他一眼直接转身走向休闲室。 “诶你……”江川一滞,简直想干脆也转身就走算了,纠结了半天还是跟上去。 就原谅他这一回…… …… 休闲室。江川一进门,就在门口站住了没再往里,也不看他,“干嘛!” 没个好声气。 “去替我做件事。” “不去!”他特别有骨气的。 静静盯他两秒,许星河倏起身,走向他。 江川下意识转身要逃,“诶你你你你……” 手直接拎住了他的后脖领,江川大叫:“不带用强的!” 将他扯近,许星河凑近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江川动作忽地停了。 他愕然抬头看向他,“哥,你要……” 许星河眸色幽寒,“去做。” 眼神立刻重新亮了,江川抿唇点点头,迅速出门。 第30章 030.反击 我有一个朋友………… 关子强最近一直在关注一款跑车。 那款跑车是Bugatti的Centodieci, 白色。全球限十辆,国内目前还没有一家车行代理引进,国外目前已面世的同款在发布当天就被抢购一空。 南川新州4S店发布消息称, 将在半个月后引进首台Centodieci。这也将是国内首家也是唯一一家展出销售该车的车行。 该台车将在车展当天进行销售, 此前不接受预订,且购买者资产需求极高。 消息得到官方印证后, 此次车展的关注度飙升, 更有不少人电话咨询过该车的情况。其中最多的,就属关子强。 江川花了整整一个星期打听到了确实消息,又完整告知了许星河。 - 许星河近来在谈一家酒厂——和风陆氏集团。 陆氏主做品牌酒产代理与自品牌开发, 在南川颇有权重, 可以说整个南川城涉酒的行业, 多少都同陆氏有牵连。 陆氏集团的总裁叫陆风, 今年近五十岁。与许星河认识近四年。 “夜风里”会谈室气氛怡然。交谈过半时, 合作已经基本谈定。 “星河, 那咱们可就这么说定了啊!我这个价给你,你给我抽1.5的成, 我们签长约。” 陆风满面喜色, 连眼睛里几乎都溢满笑意。抿茶, 轻把茶盏放下,又像说秘密似的稍靠近他放低声音。 “我可跟你说, 这价格,整个南川你‘夜风里’可是独一份,最低!” “自然。”许星河也微浅笑了, 举起茶盏诚挚颔首,“承蒙陆叔信任,我回头就拟合同发您确认, 以茶代酒。” “好!”于是陆风笑意更盛,也举盏跟他相碰。 正事敲定,气氛松下来。 陆风饮完茶落盏,凝视着对面的许星河笑叹一口气。 那一声叹里像含许多意味,像欣赏,更像欣慰。 许星河淡然将茶饮完缓缓放下茶杯,浅笑同他对视,“怎么了?陆叔。” “没。”陆风摆摆手,又笑叹,“就是有点感慨啊。” “感慨?” “是啊。”陆风道:“感慨还是鹤鸣会识人,亏了找你,不然‘夜风’也不会有今天。” 许星河了然。 陆风其实挺欣赏许星河。 陆风与许星河相识于高鹤鸣。当年高鹤鸣决定涉足酒吧KTV,陆风便一直同他合作。 高鹤鸣这人,爽朗、义气,人也有不俗的胆识跟野性。陆风同他谓忘年交。 后来高家的事业愈做愈大,许多事分不开身,于是给他推荐了许星河。 起初刚认识许星河的时候,陆风还觉得怕是高鹤鸣脑子搭错了筋。 倒不是他对许星河有什么意见。只是他太年轻,又淡薄,人虽有种超脱年龄的沉稳,但在陆风眼里终归是个小孩子。 商场不是校园,没有给人试错的机会,更不可能陪着他去赌.博。 可后来随着“夜风里”的势头,他的行止行事也都在众目眼前,是最好的例子。 许星河说:“还是幸得鹤鸣哥关照,若没有他,是我不会有今天。” 陆风指着他点了两下笑了,“谦虚!”他端起茶杯啜茶。 那段黑暗不堪的日子……许星河但笑不语。他状似随意般拿起桌上一本杂志轻翻。 桌上叠放着几本杂志。许星河拿起最上面那一本,压在下面的那一本汽车杂志就露出来。 陆风放下茶杯,目光在杂志封面扫过时忽然一顿。接着颇有兴趣般将杂志捧起来翻看。 杂志封面是一辆黑色跑车。 许星河不动声色抬眸,“陆叔还是那么爱车。” “嗐,随便看看。” 他虽说着随便,盯着杂志的目光却灼灼,不掩恋恋不舍。 许星河观察着他的表情。 等全看完了,陆风才放下杂志,长叹一声又感慨,“这辈子爱好不多,这个是放不下了。集车、改装,上赛道……这一晃都多少年了,梦一样。” 陆风早年曾玩过拉力赛车,金牌领航。 年少桀骜,赛道驰骋,也曾有过一段难忘的肆意辉煌。 漆黑眼眸淡然平静,许星河微笑,“您正当壮年。” 顿了顿,他又道:“我有个朋友……”说出这几个字,他心跳莫名有些缓,声色稍低,“她也爱赛车。” “哦?”陆风来了兴致。 “嗯。”像是想到什么,许星河语速也不自觉变缓。 “不过,她爱机车。喜欢速度,喜欢刺激……一个女孩子,偏偏喜欢这些东西,怎么说都不听。更没少受过伤。” 听出什么,陆风笑得更意味深长,“小妍?” 无声笑了一下没答,许星河很快收神落回在杂志页面上。 又七七八八聊了些赛道往事。陆风忽然想起什么,“诶,对了!说起来,我那位老朋友的生日快到了,我今年还没想好送他什么车呢!你们年轻人眼光好,要不,你帮我挑挑?” 他所说的老朋友是他当年的搭档主车手霍羌。许星河微笑:“好。” 翻开近几期的新车杂志,许星仔细选了几款。 陆风一一驳掉。 “不行不行!你这几款啊,他绝对都看不上!我又不是没和你说过他那人,又要车外形好,又要性能好,说白了,矫情!” 许星河敛睫。 思忖了少顷,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说起来……陆叔,我前两天好像看到一款。” 他起身翻找,直到在角落翻出一张早已皱巴的车展海报,展放在他面前。 “您看怎么样?” - 南川新州4S店的新车车展在航天展馆举行。 此次车展压轴的便是最引人瞩目的Bugatti Centodieci,作为该展会的C位主展。今日不少来参展的记者与汽车爱好者都是专门为它而来,关注度空前。 关子强今天一早起来就心情极好。 关子强的确关注Centodiec这台车很久了,当初得知这辆车引进国内后也是第一时间就联系了4S店,更在圈里四处打点,希望圈里同好行个方便。 这半个月下来,他的朋友圈几乎都知道他看上了这台车。 他自己更势在必得。 早晨出门之前,他还像模像样套件西装,脑袋上多涂了两层发蜡。 今天在场有不少记者,他现场提车的时候必然有人对着他拍照,必须得打扮得帅帅的。 去的路上,他接到一通来自哥们儿小刀的电话。 “强哥,今儿是不是车展啊?那今儿能提到车么?刘洋那边就口口声声说咱是匡人!而且我跟啾啾说了让她坐上这车感受下!您要是今天能提您就直接来我这儿呗!” 关子强骂:“我说你一天天的不给我找事儿你就皮痒是不是?我的车我屁.股还没坐进去呢,你可好,你就先给你的妞订了坐?还有刘洋,你甭理他!等我把这车怼他脸上他就老实了!” 小刀谄媚,“哎呦强哥,我都跟啾啾说了这是您的车不是我的,也是展示您的财力雄风不是?而且我也是想给旁人看看!跟强哥,有豪车!” 受了吹捧,关子强大为受用,笑呵呵地斥了他声“德行”。 他说:“行了,等着!今儿车展一结束,第一个去你那儿!” “诶!得嘞!” …… 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 “已经定出去了?!” “没错,先生。”4S店工作人员道:“这辆车在展会开始的半分钟后就已经被顾客全款售定了,所以很抱歉。” 关子强不相信,愣了两秒乐了,努力好声好气地指着自己,“你们快别逗了,看清楚,我,关子强!我早就和你们说这车留下我要定,再说我要定其他人谁敢定?所以是我先定的对不对?快车钥匙给我。” 工作人员为难,“抱歉先生。我们这辆车不接受提前预定。而且那位先生已经付清全款了。真的不能……” 没耐心听他们这些狗屁话,关子强急了,“他谁啊!你让他滚过来!” 就这时,不远处的斜后方有几个人姗姗走近。 工作人员眼尖瞥见,暗中松了口气,“霍先生您来了,您跟他协商吧。” 关子强气急败坏地转过头。 霍羌今年业已近五十岁,心态却极年轻前卫。 他家是南川地产龙头君昱霍氏一脉,家底雄厚,家中产业不必他忧心,索性就当个闲散王爷。退了赛道后自开了一家赛车俱乐部,玩乐大于盈利。 大抵因喜提爱车,他面有悦色,心情看来良好。 见到他,关子强表情稍变,立马讪笑着点头哈腰去握手,“哎……原来是霍总啊!霍总你好!” 霍羌不识关子强,狐疑地望了望身边的助理。 倒是他的助理望着面熟,辨识了少顷伏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霍羌很快恍然般笑,“哦,是天海的公子?你好。” “诶对,是我!”见他态度良好,关子强心中有了点底,搓搓手小声商量,“霍总,你看是这样的,这车吧,是我早就定下的,您看能不能,就算卖我爸一个面子,把这车让给我?嗯?” 霍羌微懵,“你定的?” “对对对!对!” 适时有工作人员上前到他跟前,简短将事情解释清楚。 霍羌助理闻言稍思忖,低声:“霍总,这是陆总送的,让出去……恐怕不太好。” 霍羌自然心底有数,默了默又对关子强淡淡笑了,“抱歉,这款车,恕霍某不能让,见谅。”他又对工作人员,“提走吧。” 工作人员点头。 “诶别别别,别啊!”关子强不甘心,一横身把工作人员拦住,又一把扯住霍羌背过众人想私聊,“霍总,咱再谈谈,再谈谈……这样!我不白给你,我多付你一千万!怎么样?” 霍羌皱眉。 还不待他开口,关子强立刻又伸手比出一个“2”:“两千万!两千万行吗?……”他丧下脸哀求,“霍总,真不能再多了。这车本来就几千万了,再多我也拿不出来了,您看……” 霍羌只淡笑,“抱歉。” 关子强深吸了一口气。 他还想再说什么,恰时手机铃又响。 是小刀又来电催了。声筒里隐约还有刘洋的声。 “关子强,你到底能不能行?说那车能拿到,车呢?你要拿不着就别让你的喽啰来我这叽叽歪歪,装个什么装!” “刘洋你……”噼里啪啦跟那头对骂了一套,关子强憋着火按断电话。 霍羌一行已经走到展台前。4S店的工作人员正在拆卸围栏准备提车。 远几米外围着些记者与好车者在拍摄。关子强沉着呼吸看着,咬牙又上去求。 “霍总!霍总霍总霍总,算我求您了行不?您就把这车让给我吧,您也不亏对不对?您看您出门就有司机自己开车的时候也少,您……” 霍羌决绝摆手。 当车缓缓从展台降下,关子强彻底忍不住了,指着一帮人忽喊:“等会儿!” 所有人不期然微怔。 纷纷望向他。 从刚才到现在,他又装孙子又舔脸,已经足够耐心了。 他牛都已经吹出去了,又狗似的点头哈腰一遭,要拿不到这辆车,更不可能罢休。 他恼羞成怒道:“霍羌,一句话,这车你今天让不让吧?要是不让,就甭走了!” 霍羌蹙起眉,“你想干什么?” 他旋即低头发微信,没多会儿展会门口忽然一阵喧喧嚷嚷,几个黑衣大汉破开人群而入,围到关子强身边。 这帮人气势极凶,有人竟还拿了棒球棒,关子强要来了一个。 4S店的安保人员迅速围上。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这一片乱起来了,远处正看车的人们也纷纷往这头望。不远处的相机“咔嚓”个不停。 霍羌绷着脸,“报警。” 助理立即点头掏手机。 “你他妈敢报?!”手中的球棒笔直地指向助理,关子强面目狠厉。 见助理手还在往手机上敲,他气怒上头,骤地扬起球棒就狠狠往身旁的跑车上一敲。 车头凹进去一块。展厅警报器乍响。 现场的人都惊吸了口气。 霍羌:“报警!” “你妈的!”关子强冲上去。 …… 场面彻底乱起来的时候,现场已经嘈得听不清任何声音。 四面警报声、尖叫声、相机声、吵嚷声……混做一团。闪光灯疯狂连成海。直到展厅外警车鸣笛声响起,有人喊叫。 “霍先生!” “关先生!” …… …… “夜风里”休息室,许星河坐在桌后,随手把玩着一个打火机。 金属机盖开合声哒哒作响,幽淡火苗也在他的指尖明明灭灭,他漆黑眼瞳映着火光。 不知过了多久,休息间的门从外被推开。 江川匆匆走进,“哥。” 许星河抬眸看他。 江川凝着眼重重点了下头。 机盖合上,火苗被压灭。 许星河丢开打火机向后靠。 他视线落在桌面的海报上。 …… 关子强其人,冲动、自傲、头脑简单、爱逞能。 冲动令人鲁莽,自傲使人蒙蔽;而愚昧者,就最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 ——关子强,我是奈何不了你。 ——但是陆风和霍羌可以。 碰过她的人,他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他。 - “诶诶,你听说了吗?关家那位二世祖把霍羌打了,还把他新车给砸了!” “真的假的?严重吗!” “真的啊!就前几天新州车展上。人没事,就不小心碰到了流了点鼻血,那车倒是惨啊!而却据说那车还是别人送的!霍羌现在要起诉关子强,不接受调解,这回估计关家也保不住他了。” …… 林落凡正在赛车场试衣间换赛服,就听见旁边不知哪个车队的队员在嘀嘀咕咕。 零散听了一耳朵,她完全换好装备后捞出手机,打开同城新闻扫了眼。 关子强展会闹事砸车、蓄意伤人事件果然已登上头条,还放了现场的照片和视频。 大略地扫了两眼,林落凡嗤声,手机丢回储存柜关上门往外走。 报应。 …… 今天是距离联赛开始的第十五天,南川龙港赛车场对众开放。 龙港赛车场是南川首家国际标准赛级赛车场,比“夜风里”的赛道更长,也更专业。 半个月后的比赛就是在这儿进行。 从试衣间到赛道时,程骁和齐欢盛夏已经等在那儿了,万辉的Soul车队也在。围在几辆重机车前在打诨。 林落凡拢起长发,边扎头发边过去。 深秋傍晚夕光明烈,滤不去空气里丝丝的凉,天际边的云被染成橙海。 她的身影印映在海里,是一道曼妙瞩目的风景。 旁边不少人不自主地向她看,还有男生吹口哨。 “喔吼!”齐欢季夏眼尖看见,大摆着臂呼喊。 “凡姐!凡姐!” “凡姐A爆!” Soul车队的队员们也看得眼直,还是第一次见她穿正式赛服的样子。 摩托赛车服是连体式,林落凡的赛服是纯黑色,边缘嵌了火焰红纹,自上而下将她完好包裹,关节防护严密,腿长腰高,更衬的红唇肤白,长卷发栗色更浓。 艳,而飒气。 直走到众人跟前,林落凡跟他们一一碰拳,打了招呼。 程骁上下扫着目光打量,“啧,这才像样嘛!” 林落凡勾着唇跟他碰了一拳。 径直走向一众机车里一辆极扎眼的纯黑色机车,林落凡拿起座位上的头盔颠了颠。 头盔里层刻印着一串极细的字母——Tomber dans le monde.08.03 这是她的车。 林西宴送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之前决定参赛,她就让人把车从北川带了过来。 做完热身运动后,Soul车队的队员兴奋嚷嚷。 “凡姐,走吗!先跑两圈。” “凡姐你换了自己的车会不会跑得更快了哈哈!” 林落凡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跨上车找手感,“现在让跑吗?” “刚问了北区十五分钟后开,现在只能跑半圈,跑吗?” 她勾唇,“跑。” 几道车影如离弦箭,轮风掀起地面尘埃。 万辉跟程骁几个人饶有兴趣地看着。 半圈跑完,林落凡停稳在终点线,结果无疑仍是她最快。 她摘下头盔,呼吸略有点喘,没出汗,眼眸晶亮。 身后那几个小孩儿喘的要疯了。 “我去凡姐你要不要跑那么快,我追得要累死了!” “你车到底多大排量?我连你尾流都够不到!” 万辉缓缓鼓掌,不掩夸赞。 后续的十几分钟林落凡没再跑。就倚在车旁跟一帮小孩儿聊天,恢复体力也等赛道全开。 没聊几分钟,不远处更衣室的方向又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仔细听这回不止有男生的口哨,隐约还有女生的声。 林落凡下意识眺过视线。 她猛地顿住。 不远处,三个人。 高妍最前,一身白蓝相间的赛服,头发高高扎起,鬓边的紫色挑染鲜艳。 江川在她后面,像个蹦猴子欢快的跳,大咧咧地跟那些女生摆手。 林落凡视线锁定在最后也最远的那道冷清影子上……紧抿住唇。 第31章 031.夹道 虐死她。 高妍一行自然也第一时间见到了林落凡。 好巧不巧, 夜风车队的车辆停放恰就在Soul车队旁。几个人走过来。 江川讶异又兴奋,颠颠跑上来打招呼,“诶?落凡姐?你也在!你也参加这次比赛了?” 林落凡冷冷从许星河身上收回视线, 不咸不淡对江川挑眉, “嗯哼。” 她一边出声,一边余光稍扫着高妍, 正眼都没瞧她一下。 高妍也一样, 斜睨着她嗤声一下,走到一辆宝蓝机车做检查。 江川回头兴冲冲召唤许星河,“哥!星河哥!诶你快来啊!” 许星河离得远, 步调也缓, 眼睛盯着林落凡缓慢朝着这边来。 破云的光倾在他身上流动而过, 他整个人的气质淡而遥远。 林落凡一听那个名字就觉得心堵, 一个大白眼把头转向另一头。 不看他。不看他…… 妈的不看他! 周围万辉程骁等人的脸色也都个顶个的精彩有料, 相互交递着眼神气氛微妙。 上回林落凡在“夜风里”和许星河的那一出大戏他们还记得。 这会儿无异于冤家夹道。 而程骁则是紧皱眉头。看了看许星河又看了看她, 无语地摇头。 许星河走近了,江川道:“哥!落凡姐也参加比赛了!” 许星河的目光始终就没挪开过, 低应声:“嗯。” 接着沉默。 “……” 气氛忽然就变得有点微妙的尴尬。齐欢和季夏交换了几下眼神轻拱了林落凡一下。 齐欢小声, “看你呢。” 林落凡胸口沉了一呼吸, 就不回头。 “看呗!”她作势撩头发,指尖一碰上额角才想起自己扎了丸子头, 顿了下轻咳着转变成掖鬓角放下手,“看我的人多了,谁让长得美呢?” “……”齐欢季夏简直无语了。 万辉在旁悄无声息的观察, 不知为何莫名想笑,掩唇轻咳上前调和氛围。 “你们是‘夜风里’的吧?久仰久仰,见过这位小川总。先前一直租你们的赛道练车, 一直想当面谢过没机会,今天终于有机会了。” 他主动去跟两人握手,江川礼貌回握了笑哈哈道:“万队您这可就客气了啊!” 老大都去社交了,Soul车队的队员们也极明事理地纷纷站起来,归列成队乖乖站到万辉身后。 没半分钟,这头居然聊起来了。 听着是许星河主动挑得话题。他时而凝神听,时而谦和说,声色谦和沉着。 林落凡:“……” 等了一会儿还不见那头有聊完的意思,林落凡手捂住脖子状似活动筋骨似的转转脑袋,余光有意无意往那头轻瞥,瞥了好几眼许星河连半个目光都没这边给过。 靠! 有完没完了? 她丫的头还没转过来呢! 看到她脸上的表情,齐欢和季夏忍不住乐了,给了她一个戏谑的眼神。 叫你刚才作模作样。 林落凡堵着气,忽然喊:“蒋超!” 蒋超是就是曾经那位“快不快”的小男生。她音量不小,直冲着这一头。谈聊被直接截断,一众纷纷看向她。 “啊啊?”被点了名字的蒋超更忙不迭回头,“咋……咋了?” 林落凡长腿一迈从车上下来冲冲走到他面前,看都不看许星河,面朝着蒋超大声说:“去问问赛道怎么还没好?这都多久了!” 就差拿个大喇叭吼了。 “……”蒋超懵懵登登地指手表,“那个……凡姐,时间还没到啊。” 不说了十五分钟吗? 林落凡嗤一声,眼睛还是盯着蒋超的,脸却稍偏转了一个方向,“磨、叽!” 也不知道是在对谁。 万辉心里快要笑疯了。 就这会儿高妍那边似乎也准备得差不多了,遥遥忽传来一声:“江川。” 众人稀稀散散寻声望过去。江川也转头去看。 林落凡一顿,悄然投去了一线余光。 高妍没看她,拍拍车座对向江川说:“你不是想让我带你去跑一圈吗?走么?” “诶!来嘞!” 他一喜,立即回身跟刚聊得甚欢的几个队员打过招呼,乐滋滋地朝那头走去。 林落凡抱臂静静瞧,倏地眼珠一动像想到什么,弯唇喊:“江川~!” 江川刚走到一半,站住了诧异回头,“落凡姐?” 大家的视线又不禁下意识转看向她。 许星河也淡淡看过来。 转回到自己的机车前,林落凡手臂托腮悠闲倚住车,指尖灵动地轻点着脸颊,“你想跑赛道?” “……” 她笑得眉眼都粲成月牙,江川却最怕见到她这幅表情,脸上肌肉都抖了,“是,是啊落凡姐……” “哦~”林落凡眼眸一坠点着自己身后的机车示意,“我带你呀?” 江川:“……” 他就知道。 高妍一瞬蹙眉。 不远处的万辉一行又成了看戏。许星河盯着林落凡微眯眼。 江川咽了咽口水,“那个……” 高妍顿时又喊:“江川!” 江川一悚,下意识转向她的方向。 她喊的江川,视线却是直利利对着林落凡的,横眉怒目,“你到底还过不过来!” 林落凡也不甘示弱,“江川!” 江川又转回来。 高妍放大声,“江川!!” 林落凡声音更大,“江川!!!” “……”江川要疯了。 旁边的一行看戏的人也要笑疯了。齐欢和季夏捂着肚子咯咯乐,就看着江川像个卡顿的陀螺左摆又转。 江川一个头两个大,最后无可奈何拍着大腿“哎”了一声大喊:“两位姐!我,我不跑了行不行!我不跑了!” 他脸憋得通红,一口气喊完跑回到许星河身边弱弱叫了声,“哥……” 撇下的嘴角有几分可怜巴巴的委屈。 许星河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肩膀眼眸轻敛。 他唇角默默微弯,弯起一丝极淡极淡的弧度,又悄然凝望向林落凡。 林落凡没看他,还在高仰着下巴直盯着高妍在杠,俏艳神色格外得意。 高妍也在杠着她。 就这时,远方以北浮起一小阵喧哗。 赛道全开了。 动静传到这头,Soul车队的队员们纷纷收起神色。万辉拍着手催促着大家做好准备练车。 林落凡也暗哼了声收回视线,跨上车做准备。 高妍不知什么时候跨着车缓滑到她旁边,眼神挑衅:“比一圈,敢么?” 林落凡一讶,几乎乐了,“上赶着找虐?” 高妍也乐了,皮笑肉不笑,“还不一定谁虐谁。” 林落凡眸色渐冷。 天空的橘色海洋被深蓝掺淡,整个天空仿佛是被刀一割为二。一边蓝紫冰川,一边岩浆火海。 林落凡跟高妍各站一边。笔直的赛道在冰川火海中央延伸,深远视野里仿佛能延伸到世界尽头。 林落凡不知高妍是何目的,她现在的目的只有一个。 虐死她。 - Soul车队的队员们一个个兴奋极了,在赛道的起点线列成排。 这场突然决定的比赛,想想就知道得多好看。 高妍的姓名,一些在南川混迹得久赛车爱好者们大概率都听过。 她隶属于夜风俱乐部。夜风俱乐部主做竞技活动。旗下有搏击、赛车、攀岩等各类项目。 夜风俱乐部的赛车项弱于搏击,车队队员大多都是些业余的赛车爱好者,跟专业队无法比。直到前两年出了个高妍。 女赛车员本来就少,何况是优秀的女赛车员。 所以尽管高妍至今没有什么大赛绩,但她的名字不少人都知道。 就这会儿,Soul车队的这帮队员们也早都看明白了,这俩姑娘是有私仇在。 速度Battle就已经很刺激,外加冤家夹路,无疑更添了一层精彩。 带好手环。手环中有精准定位,更有实时检测在跑队员的心率与身体状况。 赛车场有一幕巨大的LED监控屏,被分割成数十小块显示每一块赛道的情况。 林落凡目光是冷的,车前轮贴边轧着起始线。 她利落带好头盔。还偏头向数米外的高妍看了一眼,伸出右手大拇指向她比出一个“棒”。 旋即大拇指蓦地朝下。林落凡冷勾唇。 你不行。 高妍同样。 油门轰隆作响,两人共同弯身,做足准备。 车尾的排气筒轰轰冒着烟。 后面观战的一群人都跟着不觉紧张了。江川掌心都渗出汗,眼睛瞪的老大直直盯着。 直到万辉手里红旗一落,轰一声!两辆机车瞬间如矢疾驰出去。 周围也顷刹爆起呐喊。 “凡姐!凡姐!” “林落凡!加油!凡姐!加油!” “高妍!高妍!”—— …… 许星河静静望着那道黑色车影。 赛车道弯多道长,几乎转瞬,两道车影就完全不见踪迹。 众人的目光立即转投到大屏幕上。叽叽喳喳地讨论赌谁会赢。 江川也紧张又好奇,一边听着那头的讨论一边还不忘带上许星河。 “哥哥哥!你说谁会赢?谁会赢?” “现在凡姐在前面,但她俩好近,你赌谁赢!” 许星河没答他话,注视屏幕上的正飞快移动的某个点,神情很淡漠。 他指尖无声蜷紧。 天高云阔,徐徐席来的风里都带了热血的浪气。 他目光紧紧跟着那个黑点游弋。 林落凡和高妍从起跑开始,互相就咬得极紧。 两人直道并行,细微差别在第一弯道显现,是林落凡领先。 到第二弯道时,高妍在内道压弯险险越过她。然后在第四弯道又被林落凡超越。 旗鼓相当。 势均力敌。 周围一众人都被这一上一下的境况挑得更加兴奋了。甚至有不认识的其他车队的队员也参与进观战的行列里。 江川心揪成团,一直在嚷。 “过了过了!妍姐又超过凡姐了!” “啊啊啊凡姐跟妍姐并列了!” “哥你觉得到底谁能赢!谁能赢!” 江川只在很久之前见过一次高妍跑赛道,觉得又帅又飒气。 他不懂赛车,只听别人说高妍的速度很快,快到一些男队员都无法比。 但他刚刚又听Soul车队的人说,林落凡也极快,甚至Soul车队没有一个人敌得过她。 谁会赢? “这一局。”许星河低低开口。 他突然出声,落在江川耳里仿佛以为自己幻觉了,错愕看他,“啊?” 许星河压根连看半点视线都没移给他过,始终注视着屏幕。 他声线很低,“她会输。” 她? 江川大胆猜测,“……妍姐?” 许星河终于收回视线落在他脸上。 正当江川等他说是或不是的时候,他又淡淡偏开,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诶……哥?” 许星河没回头。 江川懵然,想跟着,回头一扫大屏幕又不舍得走。 就这分神的几秒钟内刚刚高妍刚夺回来的优势又被林落凡反超,仍是咬得死紧。 他挠头,“怎么看出来的啊……” - 一圈赛道跑完至多不过两三分钟。大抵两分半最右,比赛进入最终尾声。 风将烈烈轰鸣从远方吹近,远方的地平线遥遥浮现两道车影,被黄昏的暖雾虚化。 这一头等待着的人们情绪也一瞬达到沸点,嘶吼着助威。 “凡姐!凡姐!” “高妍!高妍!” “林落凡——” 最后的冲刺了。 她们两人仍是肉眼难分的齐头并列。 齐欢和季夏嗓子都要喊哑了,程骁紧盯着那个墨色影子眉宇紧蹙。 其他人更是边喊边默默地在数。 三—— 两个人在飞速朝着终点驶进。 二—— 越来越近。 一—— 两车一同越过终点线—— “Wow!”—— 气氛瞬间爆.裂,尖叫声鼓掌声迟迟不绝,众人飞快朝着车行的方向跑过去。 又向前缓冲了几百米,两人才渐渐停下来。 车头一转驶回人群。林落凡摘下头盔,抛给紧跟过来的程骁,手撑住腰拼命喘。 她额上出了一堆汗,碎发胡乱糊在脸上,眼底有像歇斯底里过后的微红。 高妍也一样,头盔丢给了江川。 林落凡冷冷盯着她。 她刚才这一道,真的可谓歇斯底里。 很久都没被人咬得这么紧过。 每当她以为自己控住了优势,可却屡屡都被超过。最终几乎是靠意志力才保持住的并行。 不容小觑。 原地缓和半天,听着周围人七嘴八舌的又夸又说,少顷众人的注意力又转到万辉身上。 胜负还未分。 方才最终越线的速度过快,看不出究竟是谁先过得终点线。 万辉导出手环信息单,反复比对过后意味深长地抬眸。 “差0.006秒。” 众人屏息。 林落凡微讶,不咸不淡扫了高妍一眼。 高妍同样睨她一眼又转回视线。 静静等。 万辉:“高妍领先。” “……” 四下停默微秒后响起一半的赞扬跟掌声。 林落凡心一沉。 高妍长舒了口气。片刻唇一扬惬意笑了,向林落凡斜去目光。 林落凡垂着睫,没看她,摆手挥开了上前安慰的人们下车往另一个方向走。 “喂。”高妍叫了她一声。“林落凡。” 她本不想停,又不愿自己看着好像落荒而逃。唇一抿还是停了,回眸冷睨她。 “谢了——”手笔直指向她,高妍弯唇。 指尖对着她的下巴微勾,她语气轻缓,声冷道:“——手、下、败、将!” - 林落凡背脊挺得笔直,姿态也极淡定,十分从容地往场上一处人少些的方向走。 什么伤心失落颓丧之类的情绪就从不会出现在她脸上。 程骁齐欢季夏和Soul关系一直较好的几个队员在后面默默跟着。江川担忧她难过,边跟边小心翼翼地劝说。 “姐,那个……你千万别伤心,你刚刚跑得可好了,真的!而且就差了一点点就赢了的!0.006秒是个很小很小很小的差距!你……” 林落凡脚步忽停住。 见她停,江川的话也一停。几个人也跟着站停。 她回身。 视线跟她正撞上,江川心一悚,生怕她会发脾气。 林落凡反而态度平和,静看了他两秒就移开眼睛,对众道:“你们别跟着了,让我一个人待会儿,我调整调整。” 她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杯白开水一样。 没任何异样。 一行人面面相觑,站着没动。 看他们没动静,林落凡也不管了,视线一扫淡笑说了声“都别跟着了啊”,转身。 程骁犹豫地拉住了她,“你没事?” 他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有探寻也有担忧。 林落凡嗤声乐了,摆开他的手,“我能有什么事?” 她表情很平静,笑容也自然。程骁盯了她一会儿没再坚持问。 径直转身,林落凡一边朝身后摆手一边大步往前,“走了啊!” 漫天斜阳倾斜在她潇洒的背影上。地面的拖长的影子笔直却寂寥。 …… 一直走到一处没人的角落,林落凡才放慢脚步。 她头发乱得厉害,碎发散了一肩,没去管。 微屈起腰背,左手轻撑着左大腿,一瘸一拐到铁丝网围栏下的一块大石头边坐下来。 她左膝有旧伤。 刚才为了超高妍,她弯道压弯压狠了,结果适得其反,左膝猛触到了地面。 虽然赛服防护良好,但那一下震得有些猛,大概碰到了旧疾。 若不是她控制力强。只差一点点,她就翻车了。 咬牙静坐着缓了一会儿,林落凡额角渗出了汗,骨缝里的疼在一点一点地加剧。 她舒了口气,小心翼翼拉开赛服拉链,脱下来撂在一旁。 赛车服里是套贴身运动装,被汗浸透八.九分。 她手轻捂住膝盖努力缓着呼吸去揉。 额角的汗有一两颗坠在地上。 少顷,她双臂环膝,缓缓埋下头。 她不怕输。 当年决意要学赛车的时候,教练就说过,输过,才知道赢多难得。才会为了赢而全力以赴。 她也不怕摔倒。 摔倒了,摔疼了,再爬起来就是了。 她早就摔过无数次。摔得多了,习惯了疼,疼也就不那么疼了,也不会有什么会把她打倒。 毕竟,还有什么比摔了更糟糕的呢? 所以,她不是难过。 她只是。 她只是…… 风把远方隐隐的轰鸣声送过来,林落凡浑身狼狈,心里酸乱又静默。 身前响起一阵缓慢的脚步声。 很轻。 迎面坠下的身影遮去了眼前稀薄的光线,林落凡在臂腕里盯着地面那道颀长身影,抬头。 第32章 032.好疼 她还是……好疼啊。…… 天际红蓝相糅的云海被雾色打了一层柔光, 许星河逆着光线,眼眸漆深。 看见他,林落凡不大意外。 “你来干什么。”神色又恢复了什么都没发生过般的平淡, 林落凡看了他一眼就挪开了视线, “来看笑话?” 她这会儿莫名倦得厉害,没什么心思吵架, 更不想看见他。 只想快些让他离开静静待着。 许星河恍若未闻她话里的刺诘, 眸一低扫过她一直捂着膝盖的手。 “你报名了联赛?” “是啊。” “因为高妍?” 她一嗤,又微微挑上视线,目光刺进他眼底是讥冷的。 “她也配?” 许星河静静看着她, 说:“高妍实力不如你。” 听他这么说, 林落凡打心底忽生出一股极怪的滋味, 说不出是什么。 搅得她心肺俱堵, 搅得她胸肋里面一阵一阵地酸。 她的戾气被激起来了, “许二少, 你刚刚是瞎了么!” 她不是输不起,也不怕别人说她输。 只是这种安慰, 是对她最大的讽刺更是侮.辱。 许星河只说:“高妍, 实力不如你。” 他语气平静, 没有任何嘲弄、或是安慰的成分。仿佛就是在平静叙说着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实。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知道。 抛开她的旧伤与先前跑过半场体力受限不言, 这个赛车场的赛道,高妍早已跑过无数次了,而她是初跑。 高妍赢在, 她有经验。 她熟知整个龙港赛车场的构造,熟知每一处弯道的角度,了解每一处变角。 林落凡不想再跟他讨论这个了, 轻飘飘地笑一笑,“那我可真是喜闻乐见。” 她接着看他,淡漠问:“还有事吗?没事你可以走了。” 她快撑不住了。 许星河默默敛下眸。 夕光温和,晚风微凉。 他缓缓在她身前单膝蹲下来,伸手去挽她的左裤脚。 林落凡见状微惊,飞快向后撤了一下左脚,“你干什么!嘶……” 腿动的一瞬膝盖里的疼又猛地一跳动,林落凡微吸了口气,尾音带了点轻颤。 许星河一顿,抬眸,“不疼?” 手掌不由分说扣住她的脚踝,他掌心滚烫,缓慢折上她的裤脚一截一截往上挽。 林落凡微怔住,没再摆脱开。 裤脚一直折至膝上,露出她白皙修长的小腿。汗珠被阳光一映像撒了层银光。 她伤在骨,表面看不出来。 不知从哪儿取出一瓶止痛喷雾喷在她膝上,许星河手掌试探着触在她膝上轻捏。直到捏到某一处,林落凡不自觉微呼了一声向后撤了撤腿。 许星河手上立刻微松,抬睫看了她一眼。 他嗓音沉了沉,“忍着点。” 下一瞬他指尖突然发力,抵住她膝盖旁的几个穴点。林落凡没忍住叫出声,“啊疼!疼疼疼!许星河你刻意报复是不是?你快松——” 她音调开始发颤,上手掰他的手。 大概半分余钟,许星河松开手,“试试看好一些吗?” 林落凡眼睛都红了,愤愤瞪了他一眼。她试着屈了屈膝节。除了膝骨里还发酸,那一跳一跳的疼倒真的淡多了。 她吸了下鼻子,脸色好了一些。 许星河观察着她的表情,没起身,手掌这一回完全裹住她的膝盖轻轻按捏。 “你这种旧伤……” 他掌心干燥温烫,覆在她的膝盖上,很舒适。 林落凡看着他。 “别大意。”风把她的小腿吹得微凉,他的声音被风带过,“以后再疼,去做一做针灸或按摩。” 林落凡抿唇。 “不管,麻烦!”她坚声驳过去,顿两秒弱了语调,“谁知道它什么时候疼,又没有人在它一疼起来就给我艾灸了……” 许星河动作一顿。 她察觉,就紧紧盯着他的脸。从她的视角望去只能看见他垂敛的眉睫,看不见他的神情。 很快他动作继续,恍若未闻般。 …… 林落凡受伤那年,十二岁。 那时她刚拿到专业赛车执照不久,受了一群狐朋狗友们的挑唆,让她去参加一个非专业的山地赌车。 当时她兴致勃勃,求着顾星河替她隐瞒这事别让林西宴知道,结果在顾星河那一关就没过去——他坚决不允许她去跑山道。 那场比赛,她原本可去可不去。 但受不得他强烈的阻止跟反对,最终背着他们所有人跑去参赛。 等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她已经跑在了北川最险的山道赛车场上。 弯沟高壑,窄道跌宕。 结果可想而知。 那时她还经验不足,平地的赛道尚不能完好的掌握,又怎么控得住山地的弯折崎岖? 从陡坡冲出去的时候,她还是懵的。 那不是她第一次摔。却是摔得最惨的一次。 摔得她膝骨破裂,也摔碎了她所有的自信心。 在伤之前,她是她所在车队里最瞩目的新星。 所有人都赞她天赋异禀,未来可期。 而在她伤后,那些藏在暗中的嘲讽、轻蔑、奚弄……种种接踵而至。 受伤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以为自己不能再赛车了。 那顿时间她脾气也变得古怪,满身戾气。几次复诊医生都建议她未来避免剧烈运动,身边的人也被她折磨得快发疯。 最后的爆发,是因为一次艾灸。她膝伤难遏,总是疼得整夜睡不着觉。顾沄好心提议为她艾灸试一试,却最终被她的坏脾气搅乱。 “我说了不弄!不弄不弄不弄!医生都说了我好不了了,你弄这个有什么用!你走!我再也不赛车了!你别管我——” 那一天她打翻了她的托盘,踩碎了她亲手为她卷的艾药,将拐杖丢到她脚边,她跟歇斯底里地喊。 于是顾星河许久来的隐忍也在那一刻发作。他不顾她还受着伤,不由分说拖着她走进车库把门反锁,任由顾沄怎么呼唤阻拦都无动于衷,将她推到她的车上丢下根钢制球棒。 车被撞倒在地上,她整个人狼狈不堪地倒在车上。他话比冰冷地面还冷硬。 “再也不赛车了是么?”他指着她的车,“来,砸,砸了它!” 她不可思议,“你疯了?” “我没疯。”顾星河说:“你不是要发疯么?那就朝它发。是它害你成现在这样的,你朝它发脾气。快,砸!” 他深敛了一口气,声音倏地厉而烈,“砸啊!” 林落凡被吓得肩一抖,眼泪掉下来。 那一刻她又气又难受,什么都不管了,抄起球棒撑起身就去打他。 她左腿却根本止不起力量,刚挥手整个身体重心就笔直前倾,眼见要摔倒,被他迎面捞住。他固着她冷冷道:“你是残废了?截肢了?摔了一次就爬不起来了吗?医生确凿说你以后不能赛车了吗?最近一屋人都由着你闹,陪着你闹,但总要有个度,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你懂什么!”她大哭,大吼,鼻涕眼泪报复似的蹭了他一衣服,在他胸膛又掐又推又打。 “我是不懂。”顾星河说:“我要是摔了,只会爬起来,爬不起来,那我就爬过去。不会只是闹。” 那天最后的结果,是她彻彻底底宣泄一番后终于平静。 她衣发凌乱,满脸泪痕,鼻子眼睛肿的像小桃,尊荣惨不忍睹。 他一直单膝蹲在她身边默默等她哭完,抽了张湿巾递她,“把眼泪擦干。” “……” “你疼,你难过,可以哭,但出了这个家门,别让别人看出你哭过。” “不想听他们嘲笑,就快把伤养好,赛道上,超过他们。” …… 回去后,她跟顾沄道歉。 她原本是不想哭的,但不知怎的,张张嘴巴话还未出泪先落,抽抽搭搭话都说不顺了,软糯糯。 “顾,顾姨,对不起,不是故意跟你发脾气……艾灸,艾灸碎了……你教我怎么弄……我,我帮你弄,我帮你弄好不好呜……” 他就在旁边冷眼看着,极无语似的摇头。 “哎不哭不哭……”顾沄被她哭得心都快化掉了,抱住她轻轻拍给她擦眼泪,温柔得像春风,“落凡不哭,没事的啊,没有怪你呀。艾灸而已嘛,顾姨做了好多的。你先擦擦脸吃点东西,等下给你做艾灸好不好?嗯?” “嗯!”她就乖乖点头,像只听话的小动物,难得乖得不像话。 艾灸……没办法完全止住痛。 可只稍熏一少顷,就似乎有温热沿着她的骨缝包裹住她的神经,真的就再没那么疼。 温暖灯色下顾沄的动作是温和的,声音也是温和的。 夜雾浓,她的指尖拂过她的皮肤时比风还柔,在安静夜晚里徐徐说:“星河啊以前总是打架,怎么说都不听,偶尔也伤筋动骨的,叫唤着疼。我就给他熏艾,他就不疼了。” “这是土方法,但是管用。落凡也多熏一熏,慢慢就好起来了。” 顾星河就在一旁黑着脸,“妈!” 于是林落凡故意斜着眼睨着他,十分奇异似的道:“哦~原来某人也会疼的呀?” 顾星河抿唇不理她。 …… 那时候……回想,好像也挺好的。 后来她伤好了,痊愈了,可膝骨里留下了病根,偶尔运动过强,总不免又引起旧痛。 每当她疼,她就缠着顾沄给她艾灸。顾沄也总是积极为她弄。永远耐心,永远温柔。 她记得她。 她记得她漂亮的长发;记得她干净温暖的棉裙;记得她裙角阳光一般的皂角香;记得她坐在她床边,微笑为她艾灸时的摸样。 还有艾药被点燃时的味道。那是一种淡淡的苦味,还夹杂着一缕草木的幽香。 于是总不由自主的,她想起柳菡。 原来有妈妈爱,是这样的。 如果柳菡还在的话,那么她一定,一定,是会像顾沄这般对她好的吧。 其实林落凡没说,她后来的后来,不是没有去找人艾灸过的。 又疼了,疼极了的时候,她试过。 可是还是疼。 那艾草的味道没变过。 可为什么,她还是……好疼啊。 第33章 033.出事 许星河出事了。 暮云灼烧, 微风拂动许星河额前的碎发,他神色专注而淡默。 林落凡怔怔地看,忽地颤颤眨了眨睫, 偏开目光。 掩去眼底一掠而过的酸涩。 这会儿天空的橘色更艳丽了一些, 天际尽头的云霞绽放了一簇簇瑰丽奇诡的花。 世界是静的,风是静的。 她微微仰头向后靠, 任由夕光的扑在自己脸上, 享受这份宁静。 许星河悄然抬眸,望见的正是她微仰着头,双臂静撑在两侧, 静靠在铁丝网上。 温暖光线从她斜前方铺天盖地坠落, 她弯长的睫上落了碎光, 随风扑簌微颤, 像落了珠光的墨蝶翅膀。 手上的力道渐渐缓, 许星河的视线落上她的一缕头发。 风轻飘。她头顶的铁丝网破了一块, 勾住了一缕发丝漾在风里,泛出栗红色的波浪。 他默默望。悄无声息缓慢起身, 伸出手。 指尖落了夕光。 林落凡的眼睛是在他刚要起身时张开的。感知到膝上的力道停了, 她睁开眼。 见他要起身, 下意识手臂一环绕上他的脖子——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 许星河身子微微一晃。 她也微晃,头只到他锁.骨的位置, 手臂贴着他的胸膛勾在他脖子上,仰头看着他。 他微讶。 风把她的碎发吹拂在他脸颊。 林落凡也微讶,猛站起来后才似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眼眸亮亮跟他对视两秒,松开胳膊捶了捶肩膀,什么都没发生般笑语悠闲:“哎呀……站不稳, 借用一下,借用一下哈!” 她边说边要擦过他一瘸一拐试着往前走。许星河手臂一拦没让她动。 她不解地抬头。他指了指她身后仍被铁丝勾住的那缕头发。 林落凡下意识回眸去看,眼见发丝要被扯动,许星河手掌一捞扣住她的后脑——将她的头重新扭正按在了胸膛,另一只手探上前直接去拿那缕发。 那顷刻的一瞬,林落凡听到了许星河的心跳声。 咚。咚…… 林落凡的气息刹那止息。世界安静,风停了。 她嗅到了他身上清淡的皂香味。 顿了一秒,林落凡手臂犹豫地抬了抬。要不要…… 发丝被取下来,许星河松开手。将那缕发尾早就结成团的头发递她眼前。 原来是因为头发…… 林落凡讪讪落下手接过,胡乱扯了扯那团乱麻,对他粲粲勾唇,“谢咯。” 许星河目光很静。 夕阳贴近地平线,疏影横斜。 许星河要走了。 “许星河。”斜阳将他的身影拖长,林落凡踩住了他一截余影,背着手叫他。 许星河回眸。 她站在他三步以外,站得像颗小白杨笔笔直直,双手背在身后,微歪着头,绯色夕光尽数扑在她的脸上,眼眸粲艳笑靥如花。 他默默望了她少晌,才开口,“怎么了?” “那个……”她好像有点不自然似的,眼眸滴溜溜地转了转不看他了,脚尖点在地面轻画圈圈。 “比赛,你会去么?” 她刻意用蛮无所谓的语气。 许星河微顿,说:“看情况。” 她画圈的脚尖一停,抬头微蹙了眉,“你必须去!” “为什么?” 她一顿,仰起下巴故意道:“我得让你亲眼看看我怎么虐高妍啊!” 想到高妍,她表情又闷气,撇着嘴巴恶狠狠,“我虐死她我!” 她下意识抬起左脚重重向地面跺了一下,一用力膝盖又忽地疼了一下,连忙又“哎呦”一声弯腰揉膝盖。 许星河一瞬唇角轻扬。 眉梢藏了似笑非笑似的浅哂意味,他盯着她的左膝微挑眉,似乎在问就这模样怎么虐? 林落凡气闷瘪嘴,“我不管,反正你必须去!”她吹胡子瞪眼,“我会虐她的!你不来怎么能知道,来了就知道了!” 许星河不置可否。 “想虐高妍——” 正当他的沉默让她心里隐隐打鼓的时候,他开口,漆黑视线望进她眼底。 “就先把伤养好。” 所以,只要她伤好了,只要她能顺利参加比赛了,他就会去了…… 对吧? 林落凡心尖刚起的那点失落忽又飞扬,她弯了两下嘴角挑衅地睨他,“那你就等着瞧!” 许星河微淡地“嗯”了声。 他等着瞧。 西风残照,云雾缭绕。漫天的霞如幕灿艳的油画在他们的背景铺展。 远处的高妍遥遥驻足,孤影落在地上。 - 入了深秋,气温渐凉,天清云淡廓然空阔。 日子一天天流动。 下午,许星河走出南川大行政办公室已是傍晚,他手中拿着一份延毕申请资料页。 西风暮斜,教学楼门口的梯形阶梯上坠落被云剪断的光线,他在光影分界处站住又看了眼纸面。 当初他考大学,还是高鹤鸣让他去考的。 那时他一身血污狼狈,人处穷途末路。高鹤鸣捡了他,收留他,培养他。 他原本没打算再去上学,就想就在他身边做事报答。是高鹤鸣说,该念的书还是要念完的。目光要放远,不能只着眼于眼前,势畜足,发力后的加速度才能稳而快。 可那时,他明明,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是问题。 天宽地广,皆是炼狱;他无处存活,无寸隅容身。 那时“夜风里”起步,他还足以兼顾学业。但这两年“夜风里”愈做愈大,精力实在无法兼备。 仿佛绕了一个环。 雪白页角被风吹得轻轻飘起,他折叠纸页揣进口袋下阶梯。 倾斜的暮光从他身上流过。周围有来往的人投过视线。 “那是不是许星河?” “是诶!他怎么在这儿?” “他都多久没来学校了。” …… 回“夜风里”时正是夜场氛围正升热的时候,一进大厅,前台的姑娘就声称有个人说要见他。 推开门,许星河一眼就看到那个人。 休息室的北角立着个小书架,他静站在书架看着书架上的书,背对着门,西装挺括工整,举止身段尽透书卷气的斯文。 许星河一瞬沉声说:“出去。” 许星灿一顿,回过身。 “星河。” “出去。”他又重复了一遍,向旁挪步让开门口,侧身给他示意。 许星灿不动,只是站在远处静静看着他,少顷叹了一息,“我只说几句话就走。” “不听。” “关子强。” 许星河一顿,冷淡抬眸扫了他一眼,面目没表情。 许星灿微哂:“关子强的事,是你做的吧?” “我听不懂。” “那我换一种问法。”他也不急,看着他微哂,说:“最近关子强跟霍羌的事,你听说了吧?” 许星河不说话。 许星灿自顾道:“关叔前些天来找过我,想拜托爸出面,看能不能劝劝霍羌撤诉私了。霍羌这次看来是真的发了火,现在整个南川没有一个律师敢接关家的代理,关子强这一次,恐怕要坐牢。” “他活该。”许星河一瞬冷勾唇角,眼神凝成冰,“恶有恶报。” 许星灿不可置否,“这件事我打听了一下,没想到起因,居然是因为一台车。而这台车,还是陆风送给霍羌的。霍家陆家两家出面,也难怪关天海所求无门。” “你到底想说什么?” 许星灿笑了。 “我想说,我记得,陆风好像和你‘夜风里’关系不错。而那台车——”他话稍停,指尖一抬,轻点在书架上一个折叠放着的海报上。 海报只露了一角,露了一串极小的英文。 Bugatti Centodieci. 许星河随他看过去。 “所以?”视线很快又看回来,他眼睛没温度,“就凭这,你就断定我做的?” 许星灿不答,放下手,“你有没有想过,陆风和霍羌现在是都不知道你和关子强之间有过节。如果他们一旦知情,会怎么样?” “那你就去。”许星河神色平静:“把这些话,对着他们说。” 他目光凉薄,“这不也正是你最想看到的。” “我不会。”许星灿微叹了声气:“星河,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我要是想对付谁,我只会亲自动手。” 许星河瞳孔森黑。 “对了,过两天,有份礼物要送你。”走到门口同他擦肩,许星灿的脚步又停,伸手似想拍拍他的肩膀。 许星河向旁一移避开他的触碰。 他神情极度厌恶。 许星灿手顿在半空,片晌平静笑着把手收回,“记得查收。”走出休息室。 - 林落凡最近的日子难得过得安分。家、学校、赛车场三点一线。 远山雾霭朦胧。烈烈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夹杂着深秋的冷风。 黑色重机车冲破终点线的刹那,程骁手中的计时器“嘀”的一响,他低头看手里的ipad。 机车在不远处的地方缓缓停下,林落凡跨下车走向这头,头盔摘下抛给迎上来的齐欢和季夏,远远便问:“怎么样?” 程骁比了个大拇指,“2分17秒36。比上次又快了。” 林落凡丸子头被压乱,细碎发丝被汗水贴在额上,胸口亢奋一起一伏。 她扫了眼计时器跟ipad,视线放远掠向偌大赛车场,“我打算,把首圈控制在2分15秒之内,这样后面几圈就算体力下来了也不容易被赶超。” 程骁瞄她一眼调侃,“这么大目标?” 林落凡嘁声,“那是因为我做得到!” 晚上退下赛车场,四个人在附近随便找了家静吧喝东西。 酒吧氛围优雅,舞台上坠下一束幽蓝的光,歌者声线低醇沙哑。 点了几杯鸡尾酒与小零食,齐欢将一小碟爆米花地给林落凡,被林落凡推回去。 “我不吃,我最近得控制体重。” 吧台旁立着一个装饰用的杂志架。林落凡看到一本竞技杂志拿起来翻了翻。 齐欢简直惊叹,“啧,凡姐,你这可真是为了比赛拼了啊!自制力简直——”她举双手立大拇指。 林落凡笑,“那必须啊,不看我是谁。” 杂志随手一页一页地翻,忽然某一页,她一停。 她视线凝住了。 心跳在漏了一秒后飞快加速。 Tomber dans le monde…… “我去!”季夏在旁看手机,不知道忽然看到了什么,忽惊一声扯住了林落凡的衣角,“诶……诶诶诶!你那相好出事了!” “什么……”林落凡一耳听一耳冒,目光一直没离开杂志页面,心念底下那一行小字。 Tomber dans le monde于20XX年拍卖入悦格珠宝公司。悦格珠宝作为此次搏击赛总资方,将以项链Tomber dans le monde作头奖,届时所得资金悦格将全部作为公益…… “许星河啊!”季夏疾声。 这名字,让齐欢和程骁两个人也错愕抬头。 林落凡敛神,“你说什么?” “他出事了。”季夏把手机递她,“你看这上面!他……他——” 第34章 034.秘密 林落凡知道你的秘密吗?…… 页面是南川大学的学生论坛。 帖子是匿名贴, 上面只有一个视频,整个视频是两个视频拼接到一起的,合起来共七八分钟。 第一个视频看起来像是在一个废弃仓库里, 光线昏暗, 画面仅有的一线光都被尘埃蒙了一层灰雾。 画面里挤了十几个男孩子,正对着一个人疯狂地拳打脚踢, 场面稠浊混杂。 等打完了, 人群得意洋洋散开了些。 领头的那个人不知从哪儿拉来两个木货箱,一脚踩上一个高高站起。 被围在中间的那个少年踉跄站起来,背脊挺得竹一般笔直, 身上的黑T恤早被扯得破碎, 一身尘埃。 画面是监控的角度从他的后上方斜下拍, 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木箱上的人说了什么, 又指了指自己的裆.下, 周围的瞬间就爆起疯狂谑笑。 他明显不从, 转身向外。 四周的那一群立马上前将他拦下,他旋即就跟他们扭打在一起, 动作阴戾凌冽, 转瞬间身边就倒下了几个。直到木箱上的人忽地扬声说了句话, 他动作就倏地停住。 拳横在半空迟迟不曾落下。半晌他放手转过身,又重新面向他。 方才被他放倒的那几个人愤恨上前踹了他两下, 他踉跄,却站着,浑身肌肉都紧绷到在颤抖。 再然后, 近乎僵滞半分钟。 他才很缓地、僵硬地——膝盖慢慢弯下去。 双手伏在地上。 站在木箱上的人瞬间就畅快笑了。旁边的一群人疯狂起哄。 “钻!” “钻!” “爬!” “爬!” “许星河!贱种!” “贱种!爬啊!” …… 他腰微拱,双手紧绷成拳。像只受伤的孤狼,极缓极缓地往前爬动。 一直爬动到那人的胯.下, 那人忽地抬起一脚踩到他腰脊上—— 第一个视频到此戛然而止。 尽管画面高糊,但足以认得出。 那木箱上的是关子强。 以及……少年模样的许星河。 …… 第二个视频只有一分钟,像是在室内的某个角落。 画面中只有他一个人,仰倒在地上,不知何因,发了疯般在地面疯狂翻滚,姿态癫狂。 他衣衫凌乱,形容极度狼狈,几番扶着墙想站起都没能成功站起来。画面最终的结尾是他一把周翻了不远处的桌角。 …… 帖子是二十分钟前发出来的。静吧里几个人惊愕地盯着手机屏幕,程骁都难以置信地凝起眉。 林落凡指尖发颤。 她呼吸被扼住了,心跳剧烈。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无数声响在脑海里缠杂。 ——“星河哥他……他有病!但是我也不知道他究竟生得是什么病,只知道他病发作的时候很难受,而且很难控制住。” ——“星河哥以前是给妍姐家做事的,好像是鹤鸣哥先挖的星河哥还是怎么回事……十六吧?太细节的我也不清楚。我跟着星河哥的时候,他就已经自己出来了。” ——“我还以为是谁,这不是许二少么?好久不见好惊喜啊。” …… 有什么东西在拨开迷雾呼之欲出。 凉意一点一点地从背脊往心尖漫,她蓦地丢开手机起身。 - 跑车疾驰在马路上。林落凡拨通江川的电话。 江川这个人,平时有事没事净在她眼前瞎晃悠,如今真有了事,反倒死活找不着人。 林落凡把手机重重砸在座位上沉了沉呼吸。 “你别急你别急。”齐欢开着车,从后视镜看她,“程骁已经去找人查ip了,挺快就会出结果,你别怕。” 林落凡红唇紧绷成直线。 到“夜风里”,她径直奔向前台劈头便问:“许星河呢!” “夜风里”的前台还记得她,愣了几秒后才互相对视了一眼怔怔答:“星河哥……今天不在,好像是有人叫他……” 她话还未结,林落凡已经急戾转身,冷飒背影转瞬消失在门口。 …… 公寓锁着门。 走廊里的拍门声咚咚回荡,林落凡开始放声去喊:“星河!” 咚咚咚! “星河!” “许星河——” 没回音。 看来不在。 她焦灼又无措,心里慌得厉害,扣着手机的手无意识地在抖。 论坛帖子下的讨论已经开始盖楼。 【我去!这是……许星河??】 【是他!背景音里有人叫他名字!】 【我惊了我惊了我真的惊了!】 【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弱弱说第二个视频我怎么觉得他像嗑了药……】 …… 通知栏跳出微信消息。是程骁的语音。 “我这边查到了,我跟你说你绝对想不到是从哪儿发出来的,做个心理准备别惊讶。” [地址] 林落凡目光凝顿。 攥着手机的指节绷出青白颜色,她疾步跑下楼。 - 许星河早在比所有人早几个小时前就看到了这个视频。 今天下午,他手机里就收到了一份匿名信息,是两个视频的高清版。 许家大宅今日静得诡异,许承泽不在,只有许星灿。 许星河随着管家进去的时候,他正在休闲厅摆弄高尔夫模拟器,难得不曾西装革履,商务衬衫稍有褶痕,松松敞着两颗扣子,袖口挽在臂弯。 角落的茶桌上立着一个笔记本电脑,屏幕是南川大论坛的画面。 他连掩饰都不掩饰。 在门口站住,许星河朝电脑上扫了眼,开口:“这就是你‘亲自动手’的‘礼物’?” 他音线很平淡,平淡到仿佛视频里的一切都跟他无关。不在乎,无所谓。 “惊喜吗?”一球入孔,许星灿回身朝他笑笑,放下球杆上前。 他的眼镜放在电脑旁,拿起来轻拭了拭镜面,然后缓缓带上。 灯光刺眼,他的镜片折射冷光。 许星河冷哂,“装够了,不装了?” 许星灿笑着摇摇头,“毕竟只有我们两个人。” 许星河盯着他。 “那恭喜你,目的达到了。”他仍旧那幅波澜不惊的模样,语气淡漠,“我走了。” 他转身。 许星灿在他身后轻飘飘开口,“错了,目的还没到。” 许星河顿住步。 “你以为我把这视频发出去的目的是为了和你作对?” “不然?”许星河原地不动,头微偏,睨去的视线冰冷锋利。 许星灿对他笑,“你说,这视频这么多人能看见,那有一个人,会不会看见?” 这一句,让许星河后知后觉般忽想到什么。 面色一凛疾步就要往外走。 许星灿眼疾手快扣住他的肩。 “滚。” 他抬臂挥开,走上前开门。许星灿先他一步挡住门锁,双手揪住他的衣领将他狠狠拉近。 “林落凡知道你的秘密吗!” 他这一刻就是褪了斯文外皮的野兽,咬牙切齿,面目狠厉,澄明的镜片反射獠牙的光。 “她知道你的病么?知道你有多脏多贱么!” 许星河周身瞬间气压阴寒,一手折开他的手大步向外。 许星灿忍痛将他扯回来。 他用力将他抵在墙上,手臂死死压着他的喉咙,衬衫乱了,眼镜歪了一半,字句是咬牙切齿的恨意。 “你和顾沄那贱人躲在外面那两年,是在她家对吧?你喜欢她?” “可你配么许星河?你配么!你这只咬死我妈的野——狗!” 许星河脸色阴戾到恐怖,扣住他的腕狠厉反折向后掰。许星灿腿膝一软单膝触到地上捂住手痛嚎。 许星河指骨苍白,小臂肌肉绷成线。猩红的眼底有隐忍——忽地手掌抓住了胸前的衣衫弯下腰。 ——“你配么许星河?你配么!” ——“你算个什么东西!” 又…… 他又…… 窒息感像顷刻压倒的山铺天盖地袭来,他身体里的力量几乎一瞬流逝,蓦地扶住了身边的墙大口喘息。 忍一忍。 再忍一忍。 不能倒…… 起码不能在这里…… 一旁的许星灿自然看出了他的异样。 他笑了,爬起来,缓缓到他跟前。 “对,就这样。” 他居高临下,睨着他,仿若在看一团令人唾弃的垃圾,“你这模样,林落凡见过么?她见过你这幅发疯的样子么?” 冷汗从额角逼出来,黑暗有无数只手攥住他的心肺拽着他往下坠。 耳边像有许多许多声音在嘈杂,又什么都听不清,黑暗中像有无数只手穿透他的心肺扯着他下坠。他用尽全力挤声音,“滚……” 许星灿笑意更盛了些。 他笔直站在他面前,他佝偻着背。仿佛暴风雨里唯一的一根孤草,被打击到奄奄一息却依旧抵着墙角不肯倒,执拗到可笑。 许星灿的手轻放在他肩上。 轻轻一推——许星河蓦然向后跄倒,身旁桌上的电脑水杯噼啪落了一地。他倒在一片狼藉里蜷住身。 他眼睛血红,面色白如鬼刹,撑着手努力要爬起身。 许星灿一脚踩到他肩背上。 “还有你那块骨头。” 悄然从旁拿起高尔夫球杆,他杆头抵在他的背缓慢向下延,直到停留在他腰脊某个点,“是这儿,对吧?” 金属杆头从脊梁蔓延漫出阵阵冷意,许星河手臂紧绷,嗓子里发出沉隆的低吼,“你滚!” 许星灿冷狠抬手,“她知道你当初献骨髓后的后遗症么!” 第一下击下来的时候,疼像是一根尖针从腰际往身体里钻。 许星河低低闷吟出一声。 然后还有第二下、第三下。 “就你这幅样子,你还能活多长时间?” “你现在就是个废材!” “滚——”痛激散身体里所有的窒息与恐慌,许星河蓦地翻身,扯住了许星灿的衣襟落去一拳。碎裂的镜片径直飞出去。 许星灿鼻子淌出血。 许星河呼吸沉重,红着眼爬起身,踉跄着上前开门。 门开的刹那,他停住了。 一切像是按了暂停键。 …… 门外,林落凡站在外面。似乎正与管家跟保镖争执着什么。 门开,她动作也停了,在几步之外静静望着他的眼。眼睛赤红。 第35章 035.疼吧 很疼吧……星河。 这场面, 许星灿喜闻乐见。 在许星河身后也慢慢起身,许星灿随意蹭了下鼻血,从缝隙里望向林落凡轻轻笑, “来了啊。” 林落凡没看他。 她望着许星河。 许星河这会儿衣发凌乱, 满身狼狈,面色唇色白到发青, 眼睛充着腥红的血。 他从未这个模样过, 或者,她从未亲眼见他这个模样过。 她呼吸被人掐住、掐紧了。 许星河在同她对视几秒后仓促坠下眼睛,他努力直着脊背绕过她要往外走。 他浑身僵硬, 步伐更僵硬, 走了几步, 手蓦然揪住胸口脚步趔趄。 “星河!”林落凡眼疾手快扶住他。 手臂被扶住的刹那, 许星河唇绷成线, 深黑眼底一片死寂。 握着他手臂的手紧了又紧, 林落凡抿唇,带着他大步朝外走去。 “这就走了?”许星灿悠然出声。 林落凡蓦地停步, 回眸, 狠狠钉住他。 她眼底蕴红, 眼底没有一丝光,阴得像鬼。 许星灿对着她笑笑。 转回头, 林落凡咬紧牙,背脊笔直扶着他向前走去。 - 走出许家大宅,许星河彻底抑制不住了。 铺天盖地的窒息吞没了最后一线呼吸, 他揪着胸口剧烈地喘,每一步都是煎熬。 “星河!”林落凡声音发颤,一手扶住他一手给齐欢拨电话, “你再坚持一下!你再忍忍!” “你走……”许星河推开她的手。 他像一只濒死的鱼,在沙漠,拼命拼命,去找水源。 可是四周只有风沙石唳,只有尘灰漫天。 鱼死的那一刻,不会想让飞鸟看见。 “星河!”林落凡又扶住他。 “滚!”许星河猛然搡了她一把。 林落凡猝不迭,蔷薇丛被撞得哗啦沙响。 夜色里飘了一地蔷薇花瓣。 他因她的踉跄低呼冷静下来一些,盯着她目光漆深。 “你别管我了……” 也别再看他、跟着他了。 他眼底里有隐忍,力度很沉。说完跌撞退开数步疾步就朝门口奔去。 “星河——”林落凡立刻追上去。 到许家大门,齐欢和季夏刚好将车开过来,一下车恰与许星河擦肩。 “……诶?”两个人懵了一瞬。 “欢欢小夏拦住他!” 还未待两人反应回神,许星河已飞快钻上不远处的一辆出租车。出租车飞速驶远。 林落凡疾快钻到跑车里,“跟上!” 缤纷城市的深夜。 跑车声轰隆。 一路跟到公寓,林落凡飞快追上他的步伐,在他临关门的前一瞬挤进屋里。 许星河的脸色已经完全雪白,衣衫汗透,唇色乌青。 像懈怠了最后一丝力气,他攥着胸口撑在地上,大颗大颗的汗雨一般的往下坠。 “星河!”林落凡立刻去搀扶他。 “谁让你进来的……”许星河森森抬眸。 苍白指节费力地扣住她的腕将她一把挥开,他无力地指着门口,“出去。” “星河!” “出去!” 林落凡红着眼盯着他,胸膛浅浅抽.动了两下,忽然起身翻找他的茶几柜。 “你的药呢?药放哪儿了?” 柜子被噼里啪啦翻得一团乱,林落凡眼睛里掉落透明液体,“你的药放哪儿了?!” 许星河一手撑地跪爬近她拉住她乱翻的手腕,“林落凡。” “药在哪儿?!”林落凡仿佛没听见,挡开他的手继续翻。 她声音在发抖,眼睛蒙了厚厚的一层水雾,什么都看不清了,只剩手在机械似的乱扒,“你的药在哪儿!!” “林落凡!”他蓦地吃力将她直接拽过来,身侧就是墙面,跪着将她抵在墙上。 屋里寂静一刹。 林落凡半跪坐,双腕被他攥着扣在墙上,凌乱的发丝横七竖八黏在脸颊上,静静看着他的脸。 他面庞苍白冷硬,眼底像红得快要泣血,黑色瞳仁里没有丁点光线。 “落凡。”少顷,他闭了闭眼,“你走吧。” 他声音是磨砺过的涩哑,低得可怕,像哀恳。 他手攥不住她了,忽然松开手仓促撑在地面上。 林落凡下意识伸手扶住他的肩。 她胸膛哽咽,努力平着呼吸不发出声音,只看着他,不说话。能感觉到他肩在颤……浑身都在隐忍的颤。 “你走吧落凡……”许星河嗓线缓慢,“就算我……”算我求你了。 他骄傲的骨头,早被那些人一根一根折断,只余一副空壳,强撑着脊梁,站在她面前。 而今,这幅空壳也亲眼在她面前七零八落地被打碎。 他再没有力气强撑了。 林落凡呼吸微抽,说:“药在哪儿?” 她松开手,执拗起身仍要去翻。被许星河硬拽回来。 “我让你走!” “走”字余音未散的一瞬,林落凡忽地倾身,扑进他湿冷的怀里—— 许星河的眼睛有顷刹的凝顿。 林落凡胳膊环着他的脖子,脸贴着他的侧颈,手臂渐渐收紧,越收越紧—— “很疼吧……” 嗓子里呜咽了两声,她一手从他的颈椎处轻轻往下延,一路延过他的肩背,最后停到腰脊上的某一点。 她清晰摸到那儿有一块儿凸起的骨头,微而坚。 她也感觉到掌心下他脊背刹那的细微的颤.动。 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许星灿在外面说的话,她都听到了。 她指尖攥住他块脊骨前的衣料,攥紧了,又松开。眸里的泪珠滚下来。 “很疼吧……星河。” 许星河一瞬眼眶湿红。 疼吧……疼吗? 或许吧。 他很想说,疼不疼,他早已忘了。 那些都太久远了,久远到一些细节他早都想不起来了。他多少疼都能咽得下。可是记忆里好像没有一刻,比现在疼。 疼到噬心蚀骨,疼到他恨不得他是死的。 汗涔的小臂肌肉绷成钢紧的线,许星河咬牙用了最后一点力气忽然掰开她爬起身来,拎起她的衣领将她拖向门口。 “星河!”林落凡被拖得一阵跌跌撞撞,惊慌喊。 “走。”一路到门口拉开门,他将她用力推出去,“走!” 门巨大的“砰”的一声。林落凡仓促站稳时已经被隔在外面,她用力按着门把拼命拍门:“星河!” 哐哐哐! “星河!” “许星河!” “许星河!!” 她用力拍,拼命拍,手脚并用。防盗门震耳欲聋的哐啷声在走廊里回荡,伴随着接近歇斯底里的嘶喊。 仓促间她只能听见门里像有一阵家具被冲撞似的巨响,继而是细碎的碎音。 “许星河——”林落凡太阳穴突突跳,眼泪不受控疯了般往下淌。手插.进发丝里无意识地抓了抓,披头散发,眼底血红,仿佛一个疯子。 电梯“叮”一响,是一直等在楼下的齐欢季夏。 似乎是听见动静,两人遥遥看见林落凡下意识讶异停住了,“落凡……” 林落凡呆滞地抬了抬头。 电梯里微弱的光线在她眸里碎开一点微亮,她想到什么,突地急戾跑进电梯。 - 齐欢和季夏从未见林落凡这样疯过。 夜色沉浓,“夜风里”内的氛围正热。林落凡匆匆跑到大厅前台劈头就问:“江川呢!” 她一张脸苍白得没有半点颜色,只剩一双眼睛亮得可怕,眼眶红得滴血,气势仿佛要杀人。 前台的小姑娘没见过她这个模样,被吓得傻愣了好一会儿,“小姐,您……” “叫江川来见我。”她没工夫废话,自行往里闯,“江川!江川!” “不是……小,小姐!” 前台的姑娘忙阻拦,门口守着的安保也连忙上前,“小姐,小川哥不在啊!他不在!” 周围来往行人错愕朝这头看。 “那高妍呢?”林落凡竭声决绝,“高妍也可以。” 高妍和江川就是这个时候来的。远远便听到动静,高妍进门就斥,“闹什么?” 江川一眼看见林落凡,讶了一瞬,“落凡姐?” 林落凡径直到江川跟前伸出手,“许星河家钥匙给我。” 高妍顿时蹙起眉。 “林落凡,你有完没完?你……” “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她不等她话说完,扬声驳回去。 自她们认识,她从来都是明着讽刺暗中抬杠,这样直接且激烈的冲突还是第一次。高妍微怔。 江川心惊肉跳,弱弱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钥匙,“姐……” 林落凡劈手夺来深盯了高妍一眼。 “你自己去校园网上看看!” …… 再回到公寓门口,林落凡一脸的汗跟泪早被风吹干,步伐快到生风。 江川和高妍也跟来了,他们快速看过了那条视频。 程骁在早半个小时前就给齐欢季夏通过电话,听说他们在许星河家,几分钟前等在楼下。远远见到一行人忙迎上前。 “到底怎么了?” 林落凡来不及理他,进电梯到七楼,站在许星河家门口时心跳绷成弦。 她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开门的手平静下来不去发抖。 门开的刹那,一行人全怔住。 屋里并不狼藉,只是稍乱。 客厅的茶几柜是歪的,抽屉全敞着,里面的东西被林落凡翻乱,有一些散在地上。 许星河侧躺在茶几柜旁,身体蜷成团,面白如纸,眼睫紧闭。 安静得仿佛睡着。 一个药瓶滚在旁边,周围七七八八散了一地药。 林落凡喉咙仿佛被一只手给扼住了,缓缓蹲到他身边想碰他又不敢碰,手停在他肩臂外几厘米颤了半天还是收回。 她眼睛又红了。 江川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哥……” 似乎感觉到触碰,许星河眉宇蹙动。 他一手还紧揪在胸膛,白炽灯下清晰可见青色血管。 察觉到他没事了,高妍忙催促,“快快……快带他回房……” 江川跟程骁立刻上前撑起他磕绊往房间走。齐欢和季夏不知该做什么,索性开始帮忙收整客厅。 林落凡一动不动。 她蹲在原地,眼神滞然望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高妍在旁拾捡着药粒,几番抬头看她似想说些什么,还是欲言又止。 一粒药滚在林落凡脚边。 无声无息的。 她静静地盯着那枚药片上的字母,盯许久,缓缓伸出手将药悄悄握在了手心——握紧。 - 彻底安顿好许星河,拾掇好房间,已近半夜。 这么多人在不好令人休息,又在客厅压着嗓子争执了一小番,高妍最终拗不过林落凡,同意她今晚留下来照顾许星河。 下楼送他们走之前,林落凡单独叫住江川。 路灯黯淡,林落凡的红唇早就没了颜色,一张脸白到憔悴,像想说什么又不好说。 江川静静等,“姐?” 高妍站在不远处等着江川。程骁和齐欢季夏望着林落凡。 “告诉我……”林落凡声音低弱,比风还弱,“他的事。” 落在风里一吹就没了。 江川怔了几秒,才意识过来她是说许星河的过往。竟一时不知该如何说:“星河哥……” 高妍这时忽地走上前扯了江川一把,“走了!” 林落凡按住了江川的另一边肩,“你干什么?我话还没说完。” “谁有空跟你啰嗦!”高妍冷眉怒目,命令江川,“走。” 林落凡躁意倏起,按着江川的手不松分毫。 高妍回头,“放手。” “高妍你有病是不是?” “你说谁有病!” “你!” 眼看又要吵起来了,程骁齐欢季夏忙上前试着打圆场。 齐欢:“诶好了好了,好了……那个落凡,你看这天也不早了,要不有什么事你等回头说?” 盛夏:“是啊落凡……” “不行。”林落凡的神情也厉了,一扫颓然萎靡,目光凝成刺。 她那股不容对立的戾气又回来了。 高妍声色俱冷,“林落凡!” “高妍!” “哎呀好了!”江川受不了了,左右两头摆开两个人忽沉了口气。 两人一下都不说话了。 高妍唇角绷成线,瞪着她。 林落凡也不甘示弱,回瞪着。 心下横了横,江川面向林落凡,“落凡姐,我都和你说!星河哥他——” “你真要和她说?!”高妍难以置信地又扯他一把,“让星河知道你把他的事在外面乱说你完了!” “这瞒不住的!”江川也急了,很少这种语气同她说话。顿了顿语调又平下来了一些,“高妍姐,你觉得这事能瞒多久?再说……”他看了看林落凡,再说什么,没再说。 林落凡想知道的事情,终要知道。 她执拗刻进骨子里,刨根究底,掘地三尺,也要达到目的。 高妍冷着脸。 “行!”顿了顿她冷笑点了下头,神色还是冷的,道:“那到时候你自己跟星河解释!” 转身就走。 头也不回,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一直目视她走远,林落凡转身,望向江川。 她眼神太利,江川跟她对视了几秒就受不了了,低下头,“我知道的也不多……” “你知道多少说多少。” 江川叹了口气。 “落凡姐,我就知道一点关于他家的事,还有……” 秋夜冷寂,路灯坠下惨白光影。 “星河哥以前,自.杀过。” 第36章 036.曾经 许星河的过去。 …… 许星河从懂事以来, 就一直知道自己与其他小朋友有个不同之处——他没有爸爸。 她母亲叫顾沄,出生于一个山清水秀的小镇里。顾家在镇里不算大户,但足以衣食无忧生活富足。 顾沄是独女, 顾家夫妻俩倾尽了所有能给的一切, 呵护她、培养她,也如愿, 将养成了一个单纯漂亮的小公主。 而顾沄的病, 在她八.九岁时初次显现。她有隐性心脏病。几年温室呵护,不曾被发现过。直到小学体育课,一遭病发如山倾, 也如一座大山压在了顾家夫妻俩的心里。 顾家夫妻俩原本就对女儿倾注了所有的爱与心血, 得知女儿隐疾, 无疑更加疼惜偏爱。 他们送她去看中医, 学音乐, 学美术, 修心陶冶,远离嘈杂, 希望她能一生平静快乐健康。 而顾沄也不负他们夫妻所望。她乐观, 开朗, 弹得一手好古筝,画得一手好画, 更跟老中医学了辨认草药跟艾灸的本事。温柔得就像一朵长在山涧溪水畔最明媚的铃兰花。 顾沄十八岁那年,考上了南川城市大学中医药系。也是同年,她结识了在南川大学研究生在读的许承泽。 许承泽与顾沄完全不同。 如果说, 顾沄是那朵沐浴着大自然的阳光长大的最天真纯善的花,那么许承泽,无疑就是城市上空盘旋的冷硬凛冽的风, 呼啸过顾沄从未见过的景色与天空。 人对自己从未见过、感受过经历过的人事物,诚然有一种天生的好奇。许承泽喜爱顾沄身上的纯粹干净,顾沄崇拜许承泽的绅士优雅处变不惊。 他们两人之间的交集,像是在遇见对视的那一刻起就注定的——注定吸引,更注定悲剧。 …… 顾沄与许承泽恋爱的第三年,顾沄发现了许承泽有家。 他不仅有家,还有一个孩子。 出生于澳洲。出生于跟她相识的那一年。 一切,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 离开许承泽的第三个月,顾沄发现自己怀孕。 她不是没想过打胎的。哪怕一夕不慎跌坠泥潭,但她二十几年来的乐观心境,也让她有足够的勇气站起来去面对未来的人生。 可她孕期强烈的反应外加心脏病,丁点的不小心都有可能致命。顾家夫妻俩骂过,恨过,甚至出手打过,最终舍不得自己娇惯了二十多年的宝贝去冒险,决意让她生下了孩子。 顾星河出生之后,顾家在整个小镇居民的眼光里开始变得复杂。 没人知道这孩子的父亲是谁,也没人知道他的来历。 流言是一把无形的剑,它尖锐、锋利、无孔不入,杀人不见血。 那个年代,在烟火世俗的小镇,离了婚的女人都是少见,更何况是一个未婚的单身妈妈。 顾家的脊梁骨,早在顾家夫妻俩决意让顾沄生下顾星河的那一刻起便被戳穿。于是他们远离了邻里,闭而不回那些或真心或不怀好意的“关怀”与“询问”。在那个人人相识、家家熟知的小镇里做了独行侠,同众格格不入,也给了别人更多背后诟病的理由和说辞。 在顾星河长大的年岁里,听到的最多的几句话,是“野种”、“你的爸爸是谁”、“没爸爸”。 起初的时候不懂,只能感觉到一些和他同龄的孩子或戏谑或可怜或轻蔑的眼神与阴阳怪气。 他无法忽视,制止不了,索性就远离。 他孤僻、冷淡、不爱交朋友。 直到更多的恶言秽语蔓延到了顾沄的身上。他们说她不干净,说她脏。传在在外上学的几年当小三,被包.养……越说越夸张,而当事人越无声,说的人就越大声势。 于是顾星河学会打架。 一开始,谁说顾沄,他打谁。 后来,被他打过的人同他结了仇,便一见了他,就反过来打他,脏污的话也更变本加厉。 他打来打去,仇结了一层又一层,一层比一层更深。 流言也像滚雪球一样越漫越广,传遍了小镇,传遍了学校。 那时候,他打架下手没轻没重,只要赢,只管赢。 他输得多了,赢得次数也就越来越多。他越来越会打,路子野得像只没被驯化的野狼,人见人怕,亦人见人骂。常将辱骂他跟顾沄的人打得头破血流。 那段时日,也是顾家和邻里关系最僵硬的时日。 被他打过的学生家长常常到顾家门口堵着要说法。顾沄为平事不得不好声好气地道歉,又受到更多的明朝暗讽与白眼。 顾家老两口又气又心疼,为平众怒又不得不罚他。他的世界里好像形成了一个无法解的闭环,充斥着嘈杂的闲言碎语、顾沄的眼泪、以及藤条落在身上形成的一条条红檩子。他越来越生硬,也越来越坚冷。 直到十三岁那年夏末,小镇上突然来了一辆豪车,将这个闭环断破。 …… 许星河是相信恶有恶报的。只是有时候,那“报”来得太晚了,当它终于来临,那些被“恶”曾伤过的人,或许早已伤疤累累不复治愈。报与不报,都仿佛一个笑话。 正如许承泽和顾沄。许承泽毁了顾沄最纯真美好的年华,毁了她的后半生。而他的报应也终于在那一年来临—— 他的骨髓瘤已至中期,急需骨髓移植。 所以在那年,他在经过无数次配型无果后,终于想起了远在山水小镇里还有一个被他刻意遗忘了的儿子。 而他的出现,也彻底将顾沄的生活推进无法洗白的深潭。那些豪车、豪门、装扮上层精英似的男人,像是无形中证实了所有的流言,她被钉在道德的十字架上,身上打上了再难抹去的烙印。 顾沄当然不愿。 那十几年过去,顾沄对许承泽的爱跟恨早就淡了。只是顾星河是她的孩子她的寄托,更是一个独立的活生生的人,她不可能让他去救一个对他而言陌生的、一手缔造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她也深知,顾家之所以成为今天这幅模样,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她不会让顾星河回许家;也不想再看见许承泽一次次上门扰乱顾家二老的生活;更不想看见闲言碎语将所有人吞没。 她主动提出了带着顾星河离开家,走远一些,去外面生活,也让一切归零重新出发。 无疑遭到顾家二老的坚决反对。 可是顾沄人虽柔弱,心性却坚韧不拔。那年初秋,她默默留下一封信,带着顾星河走了。 从小镇到南川打算坐飞机离开的当天,母子二人在高速上遇见连环车祸爆炸。初秋夜,大火冲便秋野。 再然后的事,林落凡知道了。 …… 在林家的两年,是顾星河有意识以来,最平静,最开心的两年。 没人知道他是谁,没有闲言碎语在束缚着他。 他就像一个普通的少年,有未来,有期待。 他曾真的认真幻想过未来的日子,他会上大学,会工作。顾沄的隐疾一直稳定,他永远会在他回家时对他温和地笑,给他做他最爱的杏仁酥。 那些想象里,他甚至冒昧想过一个少女。爱速度,爱打架。总是叛逆不听话。 但人又总是明媚活力,开朗又义气,仿佛会发光。 可是好景不长,两年后,林家知晓了顾星河与顾沄身上的秘密。 …… 江川并不知道许星河当初舍命救了、收留他、最终又将他送回许家的那户人家是哪户人家。他只知道,或许那户人家迫于许家的压力,又或许只是单纯出于一己私利。最终都没改变的结果就是——他们母子俩最终还是被送了回去。 而回到许家之后,许星河的境遇,可想而知。 曾经在外面,他是“野种”,来历不明; 而今在许家,他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第三者”的孩子,注定低人一等遭人鄙弃。 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流言蜚语就是他身上原罪的枷锁,他一生无法逃脱,命运从没饶过他。 而在他努力要抗争逃离的时候,天又给他开了一次玩笑——他的骨髓配型与许承泽相吻合。 许家人不放他,又冷落他,他成了许家里人人心照不宣闭口不谈的禁.忌。 而所有藏在黑暗底处蠢蠢欲动的病态与扭曲,终在他十六岁那年爆发。 …… 那年的起初,是许星灿声称许星河害死了张嫚。 再后来,许承泽突然发病紧急入院。许星河无故消失了五天。 那五天,他去了哪儿,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只很多人传他离家出走,传他气病了许承泽,传他就是一个白眼狼,咬死自己的家人后不见影踪。 直到五天后,他再出现。一身脏污破烂,满面伤血,任由许家众人指责辱骂不发一言。回到房间将一整瓶安眠药吞了下去。 …… 据高妍说,当初高鹤鸣捡到许星河的时候,是在夜风俱乐部的搏击场上。 他那时十六七岁,不上学,整天只混迹在搏击场。擂赛打了一场又一场,似乎不知道累也不知道痛。 倒下了,就再站起来,直到再没了站起来的力气。身上新伤变旧伤,旧伤又叠新伤,层层累累触目惊心。 高鹤鸣担心他出事,将他强行带了回去。他不说话,不交流,黑色眼睛里有浓重的戒备与决绝,像无畏一切随时准备同归于尽的鬼灵。 那天从头至尾,他只回答了一个问题。 高鹤鸣问他:“你想要什么?” 他沉吟了很久很久,说:“我想活着。” “……” “也想死。” 人活着,要多绝望,才能把死,当做一种愿望和奢侈? …… ………… 江川说到最后时,情绪已经起来了,他紧握着劝眼眶微红。 “要我说,许家人不是东西,当初星河哥救得那家人更不是东西!” “他拼了命好心好意把他们从火堆里就出来,结果他们恩将仇报,把他往狼窝里推!等让我知道究竟是哪家的!” 齐欢和季夏早就在旁听傻了。程骁震讶不已不敢说话,悄悄望向林落凡。 林落凡浑身冰冷。 她神色是木讷的,眼神也是木讷的。像是江川所说的这一切轻而易举就被她消化了,又像是完全接受不了,索性就全屏蔽在神绪之外。 夜雾里她脸色苍白,肩膀露在冷风和路灯里泛出一点点光,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折断。 手机屏幕上,还亮着她方才百度的页面。那枚雪白药片抵在她的掌心。 Alprazolam 阿普唑仑。 适用于各种轻性、重性焦虑症、惊恐症……及各类焦虑性精神障碍等。 第37章 037.消失 许星河不见了。 送走了江川, 林落凡轻抚了抚被风吹冷的臂,慢慢往许星河的单元楼走。 乌云遮蔽了月亮,吞没了天地间所有倒影, 天空黑压压的一片看不见尽头。 从程骁身边擦过去的时候, 程骁伸手拉了她一把。 她脚步停了停,偏头看了看他们三个, 弯起唇笑笑, “没事,太晚了,你们也快回去吧, 我先上去了。” 程骁没松手, 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有担忧, 有探寻。 她在笑, 眉眼里却尽是藏不住的疲倦, 已经近乎强撑。 “你……” “真没事。”林落凡挪开他的手, 看着她,眼睛轻轻眨, 长睫在路灯下像两只蝶扑簌下阴影。 或许是因为迎着光, 她眼底渐渐微红。 她仓促落下眼睛。 一直走出稍远, 齐欢和季夏还没反应回神来,三人一道沉默。 季夏轻声打破沉寂, “我们……真的不用留下陪落凡吗?她状态看起来不太……” “她不需要。”程骁说。 而那个人……更不需要。 他抿唇,微微缓下脚步回头,望向某扇黑暗的窗子。 这一刻心里五味陈杂。 程骁一直不懂, 自己和顾星河之间差在了哪里。 明明是他先认识她的,明明也是他更了解她关心她。而顾星河不过是比他多救了他一次,不过是比他多了那两年的朝夕相处。 如果, 八年前的那天,是他在那条高速公路上。他也一定会拼了命,把她拉出来的。 可今天,他才清晰觉得,他差距的不仅仅是那次救命之恩。 那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像是无形的渗透在骨血里的,他一辈子也超越不上的。 程骁无端想起跟他再次碰见那天,他说过的话。 ——“如果你不喜欢,那就趁早跟她说清了,也好让她心里快点腾地!” 而他有感觉。 无关他喜不喜欢。 今晚之后,他在她心里的位置,永远,都腾不开了。 - 林落凡走到单元楼下,没上去,她找了一处角落蹲下.身把头埋在手臂里。 她浑身疲乏,又累又倦,胸口里面更像是堵了一团什么东西化不去,堵得她心肺里面一阵一阵的疼。 哭的时候是无声的。 她指节掐紧了手臂,咬紧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丁点声音出来。 胸膛里面的哽咽浪一般一阵阵冲搅着肋骨,她拼命哭,拼命忍。万籁俱寂的夜里只有呜咽的呼吸声细微破碎。 等这一阵眼泪流完了,她手扶住额头缓了会儿呼吸,平静下呼吸拨出去一个电话。 “落凡?”电话嘟了几声后被接通。 林落凡浅浅抽吸了两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没有波动,“哥。” 林西宴微默,听出了一点异样,声色微沉,“怎么了?” “我没事。” 惨白的月从乌云里冒出头,她蹲在路边仰头看着那抹白,眼角淌下的泪被映得晶亮。 她随手抹去,说:“哥,我问你个问题。” “你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她声音里有了掩不住的哭腔,“如果那年,我们在高速上,没有碰见顾星河救我……你会怎么样?” 林西宴似乎怔了怔。 “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回答我。” “我不会丢下你。”他说:“也不会放弃你。” “……” “永远不会。” 林落凡的眼泪瞬时又落下来。 所以,是老天在开玩笑……是开玩笑对吧? 如果他没在那场火场里碰见她,说不准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他早就和顾姨去了他们想去的地方,过上他们想过的生活。 可她的下场,大概率就是死在那场火里。 还可能连带上了林西宴。 终要有一个人,要为那场灾难献祭。 只是……星河何辜? …… 回公寓,林落凡没坐电梯,她一节一节楼梯自己爬上去。 在门口站住,她闭着眼轻舒了一口气,又仔细捋了捋头发和衣服。 算时间……这个时候他可能已经醒了。 做好一切准备,她拿钥匙开门。 到卧室,她愣住。 空的。 床头的那盏昏黄的小灯还亮着,他的被子散乱在一团。 床面冰冷冷,余温散尽,没温度。 他早就走了。 - 那天之后,林落凡再没见到许星河。 江川和高妍也是。 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也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他仿佛人间蒸发,只拿走了那瓶药。手机关机,无影无踪。 江川和高妍是在第二天上门来看许星河时才知道许星河不见了,高妍气得大骂了林落凡一顿,连忙去小区监控室调监控。 监控只显示他大概是凌晨一点半左右从小区北门离开,此后不知去处。 那个时间,是所有人都离开后,林落凡一个人在楼下哭完、上楼之后。 林落凡在许星河家住下了。 许星河走了多少天,她就住了多少天。他一直不出现,她就一直住着。 江川那天给她的许星河家的钥匙,她一直留着没还。 高妍几次上门撵她走,她偏不走。 反正她有无数种方式对付高妍。 每次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时只能江川出面来劝。最终高妍也没有办法,气哼哼跑了。 林落凡一直没去拉开窗帘,就保持着他走时候的样子。 她早就发现了,他这个人,无论什么时候窗帘总是遮得严严实实。白天的时候,屋里暗得像黑天。夜深之后,更是黑洞一样。 她就躺在他的床上,百无聊赖地玩他床头那盏声控灯。拍一下手,灯亮。再排一下手,灯灭。 她盯着墙上那一闪一灭的昏黄光影轻轻笑。 这个屋子,就好像他的心房。 黑暗、封闭、没有一点声音。 她才知道,原来,他的世界是这么冷寂的。 随着许星河消失得越久,高妍就越急得发疯。她生怕他会做傻事,神经紧绷到已经开始关注社会新闻。 林落凡却淡然。每天照常吃饭、上课、上赛道。 高妍直骂她没有心。 可林落凡不怕他死。 或者说,她相信,他的肉.体不会死。 而他的灵魂,早在她在许家猝然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刹;在他的视频出现在网上的那一刹;或者说更早,早在当年……他给关子强下跪的那一刹。 就死去了。 灰飞烟灭。 再不复生。 - 十一月中,南川大各系进入期中考阶段。 林落凡最近为了比赛,已经有几节课没来。昨晚睡得不大好,她清晨走进大教室时还蛮早,人不算特别多。 白晓芊几个平时跟林落凡关系较好的女生已经到了,正捧着复印课件复习等下考试的重点。白晓芊特意给林落凡的桌上也放了一份。 林落凡对她说谢谢。 要考的内容不少,好在是开卷,林落凡大略翻看了一遍。 “诶……你们说今天许星河会不会来考试啊?” 身后斜对角不远处有几个女生在说话,零碎飘进耳朵。 她手上的动作停了停。 “应该不会,我听说他申请了延毕。” “延毕?!” “嗯。” “为什么啊?……视频那事?” “不知道……” “因为没脸呗!”—— 一道男声忽地横插.进来,声音比那几个小声探讨的女孩都较高些,周围这一圈的人都听见了。 有一秒的静刹。 男生像刚来,腿一迈直接跨进几个女生的前座。 几个女生像是被他的话说愣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向皓,你说什么呢。” “我没说错啊。”向皓姿态悠闲,稀松平常的语调,“嗐!你们女生不懂,男人膝下有黄金知不知道?他都钻别人裤.裆了,哪还有脸来啊,可不得赶紧回窝里躲着去了!” 捏着页角的手指微微收紧。 林落凡没回头,呼吸悄无声息在放轻。 几个女生却似乎不大认同他的话,“那也不能怪他啊,明明是那些人欺负人,几个打一个……分明就是校园暴力……” “你们女生就花痴吧,还不是看他长得好看。”向皓鄙夷嘁声:“我跟你们说,这是男人的尊严,欺不欺负是一回事,他自己钻不钻是另外一回事!他自己要是不愿意钻,那些人能把他怎么着吧?打死他?” “就是孬种,没骨气!这要是换了我,我就是死在那儿也绝对不干这种孬事!也不知道你们一个个都喜欢他啥,连个男人最基本的骨气都……” 不想忍了。 林落凡深呼吸,慢条斯理将十几张复习资料折两折,中间折出一个尖锐的角,忽地劈手朝着向皓的脸上砸过去—— “日!” 尖角从他颧骨处擦过,向皓蓦地怒发一声,急戾看向资料丢来的方向。 “啊……对不起。”林落凡也不隐藏,慢慢站起来,“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想递资料来着……” 她语气小心翼翼,一手还不可思议似的轻捂着嘴,满面愧歉。 似乎真的十分抱歉。 见是她,向皓的火瞬间就灭了一半。 林落凡自打来到南川大起,就一直独来独往,从不交际,美丽又神秘。 加上先前交流节的事,其实不少男生都对她顶有兴趣,可又碍于她的气场不敢接近。 这会儿她轻咬着唇,明眸水澄澄的满是害怕与担忧,像只受惊的鹿,模样落在异性的眼光里别提多惹人怜。 向皓龇牙揉了揉脸颊笑了,“没事,没事的啊!你别紧张。” “真的没事吗?”林落凡不信,忙到他跟前伸手碰了碰他脸颊观察。 向皓一刹止住呼吸。 周围的人们也被这场面惊得颇觉诡异,眼观鼻鼻观心。 “真,真没事。”向皓声音都不自觉轻了,目光一瞬不瞬黏在她近在咫尺的脸庞。 “那就好。”林落凡眼底流光浮动。 下一秒她脸色突变,碰在他脸颊的手抬起落下,利落一记耳光“啪”地狠狠地掴在他脸上—— 第38章 038.没来 我宁愿我从没遇见过他。…… 向皓被打懵了。 周围人也被惊懵了。 静默里响起好几声倒吸气声。 林落凡手臂撑着桌面缓慢直身退两步, 脖颈直挺,视线向下睨他,像在嫌恶望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 向皓下一瞬反应过来, “我艹你——” “想艹我?”林落凡轻缓向后靠, 倚在一张桌面上。她先随手抽了两张纸巾仔仔细细将方才碰过他的手擦干净,然后摸来一支圆珠笔绕在指尖转了两圈。 圆珠笔“咔嚓”“咔嚓”按响两下, 她将笔当做匕首般握住笔尖朝他, 冷笑邪进骨子里,“来啊!” “妈的!”向皓猛地站起身往前冲就要打人。 身后的几个女生没见过这种状况,吓得直尖叫。 有男生上前想拦, 可是离得远, 眼看向皓像一头被惹怒的豹子就要跟林落凡扭打在一起。 高妍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身边还跟着王彦森和江川。 江川急戾冲上前猛推了向皓一把。向皓踉跄向后退步撞倒在桌子上。 桌子被撞斜, 金属桌脚擦过瓷砖地面发出极刺耳的响动。 王彦森和江川将向皓死死按住了。 教室里瞬间压入死寂。 高妍面无表情, 盯着向皓, 眼睛冷得慑人。 看见高妍, 向皓这会儿才仿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闪避着目光不敢看她。 冷盯了他一会儿, 高妍挥挥手。 江川放开手的时候还是蛮不情愿的, 狠沉了一口气然后用膝盖狠顶了他一下才放手。 向皓瞬间痛嚎。 又不敢在他们跟前久留, 他忙屈身捂着裆躲到角落。 江川冷哼了声,“孬种!” 他到林落凡跟前, “姐,你没事吧?” 林落凡撂开圆珠笔朝他们无所谓般耸耸肩。 眼尾轻飘飘扫过高妍,林落凡顿了顿, 最终什么都没说,唇角一挑往回走。 高妍按住了她的肩。 她又停,看她。 高妍说:“聊聊。” - 离上课铃还有十几分钟, 教学楼外的小花园空无一人。 林落凡一去就抱臂倚住栏杆,不看高妍,“什么事。” 不等她说,她又开口,“要是让我谢你就免了,我巴不得扎死他!” 高妍难得没反驳,静了会儿才低声说:“星河……” 林落凡一刹抬眨。 高妍:“还是没联系过你么?” 林落凡心头刚燃起的丁点火焰又缓缓熄灭。 她这么说,无疑是最近她和江川那边也没任何消息。 她的心脏好像被穿了一个洞,风嗖嗖地从洞里穿过,空荡又冰冷,没着落。 见她一直沉默,高妍也懂,眼睛垂下去。 深秋了,蔷薇花枯了大半,风一过就有枯叶哗啦啦往下落。 高妍盯着不远处的一片枯叶,“当初星河救的那户人家,是你家,对么?是你么?” 这一句终于逼出了林落凡的一点反应,她开了口,“他告诉你的?” “我猜的。”高妍锁着她的目光开始变凉,“所以,为什么把他送回去!” 林落凡几乎被她这话问笑了,斜唇笑了一声神色复杂。 她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和无力。 从她再跟他碰见开始,她问过他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为什么。 你为什么走? 为什么不告而别? 说好了给我过生日,你为什么失约? 她鼓着积压了好几年的气愤跟不甘心,把他划成一个背叛者,用最恶劣的语调去刺他、激他,然后再轻飘飘的打成“这些是你欠我的”。 她以为自己是在泄愤了,以为他是心有愧疚才不解释不言语。而终于有一天事实给了她一巴掌,告诉她,她才是那个始作俑者。 终于轮到他来问她为什么。 最悲哀的,是她根本没有言语解释。也解释不出口。 看她不答,高妍眼底的冷意越来越浓,心里的气愤也越来越重。她蓦地扯住她的衣领把她拉近。 “你干什么!”林落凡皱眉去掰她的手。 高妍说:“林落凡,你就是个祸害!” “你放手!” “是你害了许星河,是你把他害成今天这样的!” “你凭什么这么说!”她的怒意也被激起来了,掰不开,索性就学着她的模样也扯住了她的衣领,眼睛凝成刺。 高妍:“你知道我哥当初把他刚带回来的时候他是什么鬼样子么?” 她松开一只手在她身上飞快指下几个地方,边指边飞快道:“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都是血,这有这么长一道血痕,浑身上下全是伤,根本就找不到一块好皮!脸上都是破口。” 林落凡一顿,呼吸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她语气低了一调,“你放手。” “还有这儿!”高妍不理,手环过她腰身碰在她腰椎的部位用指节用力抵了一下。 林落凡疼得下意识低呼了声。 “江川都跟你说了对吧?他这有两处这么大的针疤,你该知道是什么吧?那你知道他留下后遗症了么!” “别说了……”林落凡心突突跳,喉咙像被掐住了,声音有些发抖。 她莫名突然害怕。 “他当初根本没养好,疼起来的时候爬都爬不起来!就这样一场一场打擂赛!你知道我哥当初费了多大劲儿才把他扯去医院,医生说但凡他当时再多打几架他就废了你知道么!” “别说了!” “他心理有病,你说他为什么生病?你明知道他是谁就该知道他回家不会好过,你还是把他送回去了!林落凡你敢说不是你害了他么!” “我让你别说了——”实在听不下去了,林落凡尖喊一声,手上用了蛮力一用力将她推开。 高妍踉跄退了两步手松了。 动静稍微大了。等在远处的江川和王彦森似乎听见,忙上前来。 怔住。 林落凡和高妍面对面站着,隔了两三步,衣领都是乱的,呼吸凌乱,面红耳赤,仿佛刚打过一场。 两人不敢贸然打扰,江川的视线弱弱在两人之间游弋了半天试探唤了声,“姐……” 高妍没理他,紧盯着林落凡用力深呼吸了两下,“林落凡。” “当初,你怎么没死在那场火里!” “……” 她眼底红了,音调有了种想哽咽却努力压忍的颤动,“我如果是许星河,那我这辈子做过的最错的事,就是救你!” 江川惊得一声不敢吭。 江川从未见过高妍哭。 她性格强硬,活得像个男孩子,拥有林落凡的坚冷跟飒气,又少了她那份少女娇嗔。 江川甚至曾以为,她根本不会哭。 林落凡笑意讽刺。 她何尝不想呢? 如果可以,她甚至想死在那场火里。也不必再像现在这样还要面对这些操蛋污遭事。 她眼眶也红了,下巴微仰执拗不让自己掉下泪,“如果他当初没救我,你也遇不见他了!” “那我宁愿我从没遇见过他,”高妍的眼泪掉下来了,啜泣说:“也希望……他能好好的。” - 又过了一周,新一届赛车联赛来临。 比赛于11月21日下午正式进行。11月20日白天,各选手到龙港赛车场做最后的赛程规则确认。 林落凡又碰见高妍。 那天之后,两人之间彻底陷入了一种无解的僵局。 互相无视,暗流却在看不见的地方无声涌动。像一种较劲,更像一种丝弦拉扯似的等。 等最后的比拼; 更等某个人能归来。 确认完赛程已经是傍晚。林落凡没留在赛车场练习。也拒绝了程骁“赛前放松”的邀约,独自一个人回到许星河的公寓。 这段日子,林落凡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寂静。 她一个人上课,一个吃饭,一个人跑赛道,更一个人静静等。 有时候甚至错觉,感觉这世界就只有她一个人。 又恍然想起,这世界不是她的,是属于另一个人的。 太冷清了…… 他的世界,太冷清了。 林落凡找了一个厘米大小的小玻璃瓶,将那枚药片放了进去。又在瓶口紧紧缠了条银链,带在脖子上。 玻璃瓶垂下来的时候正好搭在第二根肋骨的位置。那里,最靠近心脏。 她用手掌捂着胸口,能感觉到小玻璃瓶在掌心里一下一下的跳动。 那是生的频率。 做好一切,她拿起手机,点开通讯记录。 通讯列表里最近的通话记录都是同一个号码,可却从未拨通过。 她手放在号码上,想按下,又犹豫了。 最终只点开空荡荡的短信页面。 昏黄的床头灯晕在手机屏幕上像撒了层夕光,绚烂灼眼。 她记得,那天,也有好看的夕阳。 他单膝蹲在她面前,挽起她的裤脚,替她缓解膝盖的旧伤,替她取下被铁丝勾乱的头发。风把他的衣角染成和晚霞一样的暖色。她听到过他的心跳。 她命令他必须来看她的比赛。他说:“想虐高妍,就先把伤养好。” 手机屏幕上被两滴透明液体打花。林落凡指尖缓缓按动,输下一行字。 ——【许星河,我的伤好了。】 你的伤呢? 明天,你会来的……对吗? - 11月21日,是个风清云淡的晴天。 赛车比赛如期举行。 正赛是下午进行,上午排位赛,封闭进行,事关下午正赛时的起跑位。 与林落凡同组的参赛者共四十余人。林落凡在排位赛中得了第三名,第一第二是两个男车手。 高妍排第四,同她只差了1.107秒。 程骁和万辉安慰她说已经非常棒了。那两位男车手是国内赛车圈里叫得上名号的人物,经验丰富。她这成绩已经让许多人对她另目。 林落凡只是笑笑。 正赛在下午五点半。残阳如血,晚霞斑斓。 又是黄昏。 各参赛者在三点左右就到赛车场准备了。林落凡照例做完药检、安检,在换衣间换好赛车。 她今天在赛服里面穿了件普通的白色半袖,通体除了白没有一点图案,只有左胸口有一个装饰用的小兜。 她拿起胸前那个装了药粒的小玻璃瓶望了好久,然后在掌心里紧紧握了握,放进口袋拉上拉锁。 …… 五点零五分,各参赛者到赛道预备区做最后的检录与装备检查; 五点十分,场外观众检票入场; 赛车场的观众席占布太广,林落凡没办法看到全部,就握着调了震动的手机,时不时抬头看一看在显示观众席的LED屏。 她早就和江川打过招呼,一旦看到许星河就马上来消息。 手机一直没有动静。 随着时间越流越少,林落凡心头也越来越悬。 五点二十五分,观众席几乎已坐满。 直到主持人控场的声音荡遍偌大龙港赛车场上空,林落凡的手机里终于迟迟震动,她心脏也一瞬达到爆点。 【星河哥】 【没来】 第39章 039.向前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去试…… 夜幕低垂, 斜阳在天际尽头漫开大片紫色海洋,场内的灯光渐次通明。 喧声如潮,气氛热闹。 主持人在开场完毕后就宣布进入正赛, 场中巨大的LED屏依次显示出上午排位赛的排行情况。 各参赛者做好最后的装备检验后, 依照排位赛结果在相应位置列好,等待第一圈热场跑。 林落凡和高妍挨着。 上午的排位赛高妍第四, 两人并列第一排。 林落凡跨着车滑到起跑位时, 高妍已等在原地,侧目向她瞥来一道目光。 林落凡也同她对视,眼神直接面无表情。 有些东西, 不必说。 旋即高妍转开视线, 将头盔利落带上扣好。 林落凡指尖拂过头盔里那串细小的字母, 翻腕, 将头盔在头上扣好。透明的挡风玻璃后只有一双冷艳坚毅的眼眸。 热场跑后, 正赛开始。 起跑灯亮得刹那, 几十辆车如脱弦的箭矢,疾速前冲, 轰隆嗡鸣荡在上空余音不绝。 观众席刹那爆起尖叫呐喊声。 林落凡从起跑开始就发挥稳定, 保持住了自己第三的位置, 前方只有那两位在排位赛中超越了她的男对手。 高妍紧追其后,跟她仍旧咬得很紧。 首圈的时候, 各车手之间的差距还不算大。直到第二圈几个弯道下来,差别开始明显显现。 车与车的间隙开始拉大,有人被远甩在身后。 观众席的叫喊愈来愈激烈, 风卷着热浪声潮。 …… 林落凡从跑起来后,心里就有种很奇异的感觉。 风呼啸,车轮卷起的小砂砾噼啪打在头盔玻璃上。她却听不见风声, 也听不见车的嗡鸣。 她的心是静的,好安静好安静。 静到,仿佛她回到了那个黑色屋子里。她觉得自己没有在比赛,也没有在赛场。 眼前的一切场景开始虚化撕裂,化成一片片碎片光影。 她清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那些光影在她面前一一排列,她飞快驶过去一一撞破——穿透一个又一个。 她看到自己五岁,在林家,苏芝芝抱着还是婴儿的林西寒跟林雄天委屈地哭。 林西寒过敏了,她说过敏源是林落凡昨天给他泡的奶粉。可那奶粉明明是苏芝芝让她帮忙泡的。林雄天却不听她说,他骂她、斥她。于是她也哭,可无论怎么哭,那斥骂都只增不减不堪入耳。 直到林西宴来了。他把她护在身后,跟苏芝芝大吵对峙。林雄天愤怒地打了他一巴掌。屋里婴儿的孩童的女人的哭泣与争吵声乱成一团; 她看到自己八岁,林西宴带她搬出去。 她从未住过小区,第一次独自放学回家,暴雨倾盆,雨伞被掀翻,她躲在一个雨檐下找不到回去的路,身边卧着一只同样淋透的小流浪狗。她哭着给林西宴打电话; 她看到自己十岁,第一次在赛道上跑车。 她直接掀翻在道旁的草坪里,浑身摔痛,身边没有旁人。她忍了眼泪一个人扶起车慢慢走回到起始点,努力咧着笑跟他们说:“我能有什么事啊!” 十一岁,林西寒踢死了她养的小狗,她气得去打他,被林雄天一通怒骂; 十二岁,她在山道翻倒; 还有她曾在赛道上驰骋,桀骜轻狂,所有人都为她欢呼尖叫。 可转瞬那些声音又变成了冷讽轻蔑; 她也曾和田嘉禾说说笑笑走在北川大校园的林荫路上,有人向她们投来欣羡的目光。 转眼田嘉禾的巴掌重重落在她的脸上,那些目光成了唾弃与怒骂; 眼前的画面又渐渐被烧烬了,最后的场景是有熊熊烈火在她眼前疯狂地烧。 她心惊!感觉火焰舔卷到了她的衣角,她就要被浓烟吞没。她要穿不过了—— 一个少年从火海的尽头而来,火焰将他消颀身线勾勒成一把凌厉的刃。他满面灰烬,拉住她,他拼命对她喊道:“跑!” …… 跑! 用力跑,向前跑! 别回头,身后荆棘遍地没有归途。只管往前,前方才是光! 她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清,头盔玻璃里有水濛濛的液体。 她周身的大火在逐渐撕破,看到无数人在尽头等着。救护车消防车的灯光照亮天际,那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绚丽的黑夜。 她离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们在激烈地为他们欢呼鼓掌—— 然后,她看到了许星河。 …… 他就站在光的尽头,眉眼冷峻,白衣明亮,浑身都在发着光。 他对她弯唇笑。他说:“我来了。” 你的伤好了,所以我来了。 这一次,我没失约。 …… 你会看见吗? 我爬起来了。一次一次,我都爬起来了。 我的眼泪没有让别人看到。我从没放弃过。 你会看见的……对吗? …… …… 整个赛车场的观众席都要沸腾了! 赛程共十圈。林落凡不知道,自己这一路是在别人看来是怎样传奇的一幕。 她的黑影就像一匹不露圭角的黑马,在最后的时刻徒然爆发,成为场上最惊艳的一道风景。 可能连她自己都忘了,她一开始参赛的目标,只是比过高妍。 但她没有发觉,高妍早已被她甩开一大截——在第二圈过弯道的时候,就被甩得远远的。 她在加速,一直在加速。原本在前两圈的时候就与前两名拉开不小的距离,全场人原本都以为她注定只能拿到第三名。 但第六圈开始,她将自己和第二名的差距由4秒拉到2秒; 第七圈,她过弯时超越了第二名; 第八第九圈,她跟第一名的距离越差越小; 直到最后一圈最后几百米的直道,她加速——再加速——在最后最后的关头,车头仅比对方超越了厘米只差第一个冲破终点线—— 全场人瞬间站起来欢呼! 尖叫声、呐喊声……像海浪铺天盖地袭涌而来。 做完最后的缓冲,林落凡的车渐停在终点线,她迈下车摘下头盔,体力不支般,仰面躺在的赛道上。 现实的声音逐渐涌进来,她迷离望着旷远的天空。 天好蓝……宝蓝色的。 像深蓝色的墨水瓶被打翻。 有一颗星挂在天幕,孤单的一颗。 她静静盯着那颗星。 有人激动跑到她身旁,Soul车队的那些小孩摇动着她对她说她得了第一名。 她浑身是汗,头发乱得像个疯子,喘息剧烈,胸膛向下起伏。 一片嘈杂里,她听见蒋超突然问:“凡姐……你怎么哭了?” ……她哭了? 她哭了吗? 她伸手抹了一把脸,手上的确湿漉漉的一片,却分不清是汗是泪。 林落凡手掌轻轻放在左胸口的位置,有一个小东西隔着赛车服硌在她的掌心,她感觉到跳动。 她吸了下呼吸轻声喃:“激动啊。” - 龙港赛车场的vip瞰台是个半弧形封闭式的大瞰场,视野宽阔,窗明几净。 “这就是那姑娘?”姜宏站在瞰台玻璃前抽雪茄,从这向远,能见大半赛道场景。 许星河没往前,站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目光远远望着某个区域,“嗯。” “真不错。”姜宏叹,“大胆,果敢。后浪可畏啊。” 许星河淡淡说:“冲动,毛躁。” 姜宏回头看他一眼,夹雪茄的手轻轻指了他两下笑着叹了声气,“你啊……” 心里想的,永远不会好好说。 将自己浑身包满刺,永远用刺将别人隔得远远的,不许人接近,也不接近人,更无所谓那些刺会不会也把自己刺得鲜血淋漓。 姜宏今年近六十岁,是高鹤鸣的伙伴,亦是他这辈子影响最深的老师。 他入行早,退得也早。这些年早就不管事了。投资了些大小的店面,自己在郊区买了个带花园的小别墅,平日喝茶种花钓鱼。 按他的话说,有人一辈子争名逐利,但也不知道是在逐什么。生带不来死带不去,到头还可能落不到一个清净。 人为了生活而努力赚钱,又为了赚钱忘记享受生活。本末倒置。 活得通透。 …… 十几天前,许星河突然出现在姜宏郊区别墅的门口。 作为为数不多的知道许星河曾经经历的人,他知道的比高鹤鸣更多些。 许星河当初刚被高鹤鸣带回去的时候,整个人毫无生气。高鹤鸣怕他出事,每天都留人看着他,后来把他送去姜宏那儿开导。 “还不打算回去么?”姜宏:“小妍再给我来电话,我可不给你瞒了。” 许星河冷白的脸被玻璃外的灯隐约映亮轮廓,默了默,“我等下去和他们汇合。” 姜宏笑笑,视线又眺回场上。静默会儿忽问:“她多大了?” 他没说是谁。 许星河心中却通明。 “十九。” “比你小两岁。”姜宏轻叹,像感慨,“好年华啊……” 顿两秒,他回头,“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去试一下?” “……” “她未必会在乎你在乎的那些。” 远处的林落凡已经在许多人的拥簇下站起来了,正在工作人员的维护下去领奖台的路上。 有摄影机对着她直拍,整个大屏幕都是她精致明艳的一张脸。耀眼到夺目。 更引起一阵激动叫喊。 许星河默默望,轻敛下睫。 他低声说了句话。 声音很轻。 姜宏微默。 不再说什么,姜宏转过头,目光落向遥远天际。 - 林落凡走下领奖台,手上多了一个奖杯,脖子上多了一枚金牌。 最后在巅峰举起奖杯的那刻,全场人几乎都在喊她的名字。那些的欢呼与呐喊将她包裹,热烈得像场不现实的梦。 “冠军!”—— 下了奖台,齐欢和季夏远远就激动跑来将她拥个满怀。 林落凡身子微晃,将奖杯随手塞她们怀里。 “跑得超棒!”程骁和万辉在旁鼓着掌赞叹。Soul车队的人围在她激动得一直在叫。 江川和王彦森也来了,特夸张地描述她方才是怎么超越第一取得冠军的,蹦来跳去像个猴子,惹得一堆人哈哈笑。 高妍站在稍远的人群外默默看着。 林落凡在回应着身边人时无意间抬眸看见。 四目相对,高妍微顿了下,而后说:“恭喜。” 转身就要走。 “高妍。”林落凡叫了声。 高妍脚步停住了,回了头。 周围人眼见这两人又碰上了,隐隐担忧会不会又起冲突,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林落凡指尖笔直指向她,“谢了——” “……”高妍手指无声捏紧。 哪怕不甘,她也的确输了。她静等着她后面那四个字。 林落凡说:“——对手。” …… 一群人散去,林落凡往一个方向走。 她说想自己待会儿,拒绝了程骁他们跟着,独自走向一处角落。 天色暗下来了,星星疏寥,头顶悬着一弯月。 林落凡在大石头上坐下来,扶着额舒了口气。她把头发散下来,拉开一点赛服拉链,任由夜风吹得凌乱的飘。 静默了会儿,她掏出手机,点开短信页面。 短信页面还停留在昨晚她发送的那一条,孤零零的,没回应。 她看了几秒,指尖迟疑地输入。 [我……] 风迎面吹,带来远方脚步声。 很轻,细微,轻得几乎错觉。 她只是下意识地抬眼。 “……!” 心,在瞬间不受控地狂跳,便身的血都刹那烫起来。 月光淡,他的身影还很远,踏着缈淡的月色,白衣被笼得像夜雾,迎面向她缓缓走来。 林落凡喉咙被哽住,下一秒腾起身疾步朝他跑过去—— 第40章 040.想要 想要什么?我要你。 许星河离得还稍远, 离她几十米的距离。 淡白月色笼在他的身上撒了层银霜,他步子稳而缓,整个人冷清遥远。 见她跑过来, 他步子停下来, 静静看着她跑向自己。 夜风里她的长卷发像片栗色波浪,随着步伐飘漾在空中。永远热烈张扬。 直到她越来越近, 在距离他只剩几米时脚步渐渐缓下来, 站在了他两米外。 许星河看着她。 月光下她的脸颊是细腻的象牙白,呼吸带着跑过的微喘,眼底有水澄的红, 被风吹乱的发丝遮不住她的美。 被他沉默望着的这会儿, 林落凡也看着他。 消失了这些天, 他瘦了一些, 头发也似乎长长了点。 他的脸仍旧冷峻好看, 肤色冷白, 接近苍白,眼眸沉郁没有病态。 林落凡想走近他一点, 再近一点。可又不敢。 她感觉到眼前的他好像特别不真实, 连眨眼都生怕他又会消失, 就站在这个不近不远的距离一瞬不瞬地仰头看。 “你……”她好像有点无措,两只手往前伸了伸又停住, 最终手指无意识地抓了抓空气放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弯唇对他笑,“你回来了。” 你回来了。 她语气笑意轻松, 眼底却越来越红。 仿佛他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她也只是在旁乖乖的等。没有怨怼,没有质问。 许星河始终低眸望着她, “嗯。” 沉浓的夜将他眼瞳的色泽衬得更加幽深,他旋即也微弯起唇对她道:“恭喜你,得了冠军。” 林落凡一刹心尖似有烟花在绽放,声音都放轻,“……你来了?” 许星河嘴唇翕动。 他像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 最终只是一寸一寸放下目光,落在了她胸前那枚奖牌上。 想起自己还带着那枚金牌,她心里的烟火又星星点点坠下去。她伸手碰了碰冰凉的奖牌。 天宽地旷,秋夜寂静。 手紧紧握了握那枚奖牌,林落凡很快又抬头对他灿艳笑起来,“许星河,我把高妍给虐了!” 她拿起那枚奖牌冲他摇了摇,金色光点在他的眸里划开一抹亮。 她语调雀跃,努力压抑着什么就快压不住的东西,“你都不知道,我把她虐得可惨了!她现在对我超服气的!你没看见真可惜了。” 许星河神色平静,“嗯。” “那……给个奖励?”她快压不住了,握着奖牌的手不自觉在抖,索性放下来,咬牙拼命隐忍着呼吸,“许星河,我都得了冠军了,你是不是也得有个奖励给我呀?嗯?” 他微默,看着她眼眶愈渐加深的红色,感觉胸口里有种无形的东西在撕扯。 他说。 “你要什么?”—— “我要你。”—— 她的话音贴着他的尾音落下。一瞬间风停了,夜空安静。 许星河不可思议般凝了凝眼。 她一直在隐忍的东西忍不住了,忽然低下头掉下一滴泪,再抬起头时笑容收敛神情郑重。近他一步。 “许星河,我要你。”她说:“你要我吗?” 夜色里女孩声线颤动却坚定,不是在商量。 他指节在身侧无声地蜷紧。 “你说什么傻话?” “我没说傻话。” 他眉微蹙,呼吸被掐住,“疯了?” “疯了。” “我给不了。” “为什么!” 他句句在退,她步步紧逼,像是被逼出了最深处的决绝。眼神凌厉,像不容回避的箭直直刺向他。 许星河唇线紧抿,迎着她的视线,“你知道我——” “私生子。还有呢?”她驳去他的话,最尖锐的刺直接刺破他心底最深处,仍旧恁般坚毅。 许星河一顿。 他早已预料过,那天过后,有些被他刻意隐藏的深埋的东西都不会再隐瞒得住。她都知道了。 他心里铺天盖地的无力感在蔓延,音线哑了些,“落凡。” “重度焦虑症、惊恐症!心理障碍严重,不知什么时候会发病,惊恐发作时状态可怖,需要一直吃药调节。还有呢!” 林落凡不管他,自顾说。胸口随着促急的呼吸有了起伏。 许星河手臂肌肉无声绷紧了,眼底有了隐忍的红。 “你做过骨髓穿刺……”林落凡吸了口气稳了稳情绪,“没休养好有后遗症,脊骨偶尔会痛,腰脊受不了重击。你不确认以后会不会出现问题……” 她越说越觉得心脏在疼,胸膛里翻山倒海的哽咽止都止不住不住,眼睛蒙了浓浓的一层雾,“还有呢?” “……” “星河。”她迈开最后一步完全同他靠近,仰着头,泪水盈满却执拗不掉下一颗,“你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份生日礼物……” 许星河一瞬胸膛像被重物压紧了,他喉咙酸涩说不出一句话。 这些天,许星河在姜宏那儿,不是没曾想过后面如何。 该怎么解释?该怎么面对? 如果他还是十五岁,那么她想要什么,他都会尽力去给。 他在阴诡污沟里长大,从来什么都不怕。不信天,不信命,不信神佛只信己。 可从他由顾改姓许的那一刻起,他就发现,这世上总有些事是自己的不可抗力。 那些屈辱和卑微刻进骨子里,就算痊愈了也会留疤。 她永远是那个恣意无畏的林落凡。 可他早不再是那个能给她后盾的顾星河。 他低声开口:“落……” 林落凡飞快退后一步,打断他的话。 “许星河。”她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说:“我不逼你,我给你时间。” “……” “我只要这个。别的,我都不接受。你想清楚了,再来回答我。” 望着林落凡走远的背影,许星河长久站在原地。 浓云吞没月亮,他的身影隐在深寂的夜色里。 ……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去试一下?她未必会在乎你在乎的那些。” ——“给不了她最好的,我就不给了。” 这样,最好的就一直在她心上。 她永远明亮。 永不失望。 …… - 赛车联赛结束,许星河归来,让所有人似乎都松了口气。 林落凡从许星河的公寓搬出去了。 她直接就走了,连这些天放在他家里的东西都没拿,也无所谓许星河会怎么解决。只找了个时间将钥匙还给江川。 整个房子,她只带走了那枚药片,一直被她带在脖子上。 这些天她一直没有联系过、也没见到过许星河。 林落凡并不心急。她那晚对他说的那些话,其实是她这段日子以来早就酝酿很久的了。 以前她一直不懂,自己对他之间究竟是种怎样的感情。她总是气他、唱反调、和他吵架。可她一面又依赖他,在他面前卸得下所有的伪装与防备。 可直到那天她在许家门口看见他的那一刹起,她就觉得,什么感情都不重要了。她只有这一个目的。 其实林落凡那天忘了问,他喜不喜欢她? 但他一句喜不喜欢,又有什么所谓?他们两个,就像藤萝缠蔓草,相互嵌入骨血,早不是简单的喜欢与否就能概述的了的。 她大概明白他顾虑什么。 所以,她不会放软态度去拥抱他、安慰他。她要他知道,她做这一切决定都不是对他的怜悯。 但她会一直站在他的壁垒外为他伸一只手,只要他愿意,她就拉他一把。 而这是他的壁垒。 只能靠他自己去冲破——站起来。走出去。 - 初冬的南川气候温凉,天晴少雨,阳光明媚。 这些日子林落凡的“混吃等死”四人小分队倒是生活平静。吃吃喝喝,玩玩闹闹,仿佛回到当初几人刚相识交好时、一切没发生过的时候。 这天在静吧汇合,林落凡抬眼看到程骁立即便问:“怎么样?打听到了吗?” 程骁明显是急着赶来的,气喘吁吁,点着头,“打听到了。” 他抓起来林落凡推来的柠檬水就咕嘟咕嘟就灌下去。 齐欢看他这样子就觉得好笑,“你被追杀来的?” 林落凡静着脸色等他平复。 她指尖随意搭在桌上,点着一张撕下来的杂志单页。 页面是一套蓝钻珠宝。 平缓了一会儿,程骁长舒气说:“是这么回事。” “这个搏击赛不是官方的,是公益赛,主办方是悦格跟搏联的合作。悦格之前不是爆出了辐射丑闻么?估摸想用这遭挽回点公信力。已经定了是下旬开赛;” “‘Tomber dans le monde’是这次头奖,奖给比赛冠军,亚季军也有奖励。亚军是一副叫什么《Aurora》的画,季军是……忘了忘了,反正都是业内挺有名的作品;” “现在不少珠宝公司和收藏家都挺关注这几款的,悦格也是下血本了。要想拿到的话,就得想办法找俱乐部或者单独找搏击手参赛。所以现在不少俱乐部的搏击手也在等这些人出价雇佣。整体就是这么个利益链。” 他一口气说完,最后指尖在那张蓝钻中央点了点。 “所以,你要是真想要,意思就是现在就得抓紧打听下哪个俱乐部或者搏击手实力强些,还没被别家雇佣,雇下来替你去打,还得打赢了,才能拿到。” 林落凡心沉了沉。 齐欢和季夏在旁默默听。齐欢盯着页面上的那套珠宝撇嘴。 这些天来,林落凡一直在忙这个。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平时从不见她带什么首饰之类,莫名就突然对这珠宝感上了兴趣。 她人倔强,要想得到什么就一定想尽办法努力得到。周围的一圈都被她打听了个遍,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林落凡淡蹙着眉,“我压根不熟这领域,也没这方面人脉。” 程骁:“所以看你取舍。”他看着她,眼神复杂,“风险肯定会有,还很大,结果大概率会打水漂。但是要是不试试……” 心里涌起躁和倦,林落凡手肘杵着桌面扶住额头。 她垂着头,长发凌乱往下散,有几分颓意。 程骁望着她心下叹气。 看出她心情不大好,齐欢季夏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出声劝,“诶……好啦好啦,落凡,你也别急嘛。” 季夏揽住她的肩,“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别强求嘛!再说了,这个要是拿不到,那我们……那我们再给你物色新的嘛!总有更好的出现。” “就是啊。”齐欢点头,“我认识好多好看的小众品牌的,你看你平时也不常参加宴会,这套这么贵重,你也带不到啊!……再说了,这款式其实也没那么好看,我一定给你介绍比它好看——” 话未结,林落凡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眼神并不冷,但是没温度。齐欢读不懂她目光里的意思。 正当她以为她会说什么的时候。林落凡平静移开视线起身,“我去抽根烟。” 齐欢懵然。 一路看着她推开玻璃门出了酒吧,她猛回头,“她……怎么了?” 程骁颇无语似的看着齐欢摇摇头。他挑着下巴示意那张杂志,“知道这是什么吗?” “珠宝啊。” “叫什么?” 这她哪能知道?齐欢怪异瞅他一眼。 “‘Tomber dans le monde’。”程骁字正腔圆说了一遍,微默,“法语译过来,‘落入凡间’。” 齐欢和季夏齐齐一怔。 这才恍然地想起什么又明白什么,两人愣愣地向门外的身影望了望。 “这是她妈妈的遗作。”程骁也看过去,轻叹,“这可能是她离得最近的一次了。” 第41章 041.神明 她是神明的馈赠。 柳菡生前曾是一位珠宝设计师。 她的设计偏小众, 但风格却极独特大胆,个人特色极强,出过许多珠宝佳作, 在她所在的领域内也颇受崇敬。 “Tomber dans le monde”, 是她生前最后一个作品,成品于林落凡出生的第二年面世, 亦是珠宝界公认的她设计出的最优的作品。 那是她送给林落凡的出世礼物。她认为她的孩子是神明的馈赠, 她从神间落凡,来到人间,来到她的世界。 可惜林落凡从未亲眼见过它。 林落凡四岁那年, 柳菡因乳腺癌离世。后来林雄天娶了苏芝芝。苏芝芝对“Tomber dans le monde”一见钟情, 而林雄天擅自做主送给了她。 后来林家曾有一次资金危机, 苏芝芝为表明自己跟林雄天共苦的态度, 毅然将自己全部身家都给了林雄天去解决困难, 又拍卖了自己收藏多年的珠宝, 其中就包括“Tomber dans le monde”。 那时她太小,完全不知这些旧事。 而据说那年仅八.九岁的林西宴知道这件事后, 曾跟苏芝芝发生过剧烈的争吵, 被林雄天好生教训过一顿。 林落凡曾不懂, 苏芝芝究竟有哪里好? 她相貌不如柳菡,家世不如柳菡, 学历不如柳菡。却能让林雄天对她多年念念不忘,即便早已有了婚姻仍日夜食髓知味。千般维护万般宠爱。 可有时候,她好像又隐约明白。 无论苏芝芝是真情也好, 做戏也罢,如她这借花献佛的一举,就是林雄天所需要的女人该做、而柳菡永远也做不到的。 从最初的感情观里, 柳菡就已经输了。 尽管林落凡对柳菡没有过切实的印象,却不妨碍她心里一直爱着柳菡。 她知道柳菡也是爱她的。有些爱,不是说出来才叫真的爱。而“Tomber dans le monde”就是柳菡爱她的最深的证明。 柳菡说,她是神明予她的馈赠,所以她叫落凡。 可林落凡好想告诉她,若她真是神明的馈赠,那她才是那个神明。 她好想亲眼见见“落入凡间”;想重新拥有;更想……见见她,抱抱她。 她从没叫出口的那声“妈妈”,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 林落凡最终决定试一试。 之后的几天,她的注意力已经从起初的关注搏击赛彻底转移到了哪家的搏击俱乐部与搏击手厉害,更发动了身边所有人去打听、搭人脉。 白晓芊这两天在上课的时候就发觉到了林落凡不对劲儿,说心不在焉都已经是轻的,完全是魂游物外。 好几回她上课偷偷躲桌下接电话,都要她给打掩护,几次差点被发现。 “你最近到底在干嘛呀?”眼看她今天第N次从桌下爬上来,白晓芊压着声音,“你欠高利贷啦?” 林落凡被她逗笑了,看了她一眼低头回微信,“正事,你别管了。辛苦打掩护,回头请你吃饭。” 白晓芊狐疑,小心翼翼地往她手机页面上瞄了一眼,看见了些“搏击”、“找人”、“比赛”的字眼。 “你要找搏击手?” “嗯。”林落凡心思不在她这儿,浅应了声。 白晓芊:“找搏击手,那你该去问高妍呀。” 正敲键盘敲得风火轮似的手一下停了。 她瞪大了眼扭头,“谁?!” 正上着金融历史课,讲台上的老师正讲着历史上最有影响力的金融人物,兴致正昂。 动静不小,老师的话停了。 周围的学生也纷纷看过来。 林落凡白晓芊:“……” 气氛在凝结了几秒钟后老师继续讲话,“这位同学问得好,谁?——对!所以究竟是谁导致了一代传奇的杰西·利弗莫尔最终走向死亡的道路呢?我……” 两个人:“…………” 扑哧一声趴桌上笑了,林落凡拉了白晓芊一把,“行了等会儿笑,你刚说谁?” 白晓芊才想起来她和高妍有矛盾。 呃。 她咽了咽口水底气稍弱,“高妍。” 果然,她就见到了林落凡见鬼似的表情。 白晓芊忙解释,“不是,我说真的呢!她家以前就是开竞技俱乐部的啊!有搏击这一项。就算她家没合适的,但肯定有一个人脉圈的啊,你不如试试……” 经她这么一点,林落凡才后知后觉醒起什么。心跳在胸膛里变缓。 对…… 高妍家以前是开俱乐部的啊。 还有他…… 她记得江川和高妍都说过一嘴,他当初就是打擂赛,被带回去的。 …… 如白晓芊所说,高妍家曾经的俱乐部的确有搏击这一项目。 高妍对于林落凡的主动上门,可谓又惊讶,又不可思议。 “你想雇佣搏击手?” “……昂。”林落凡敲着肩膀晃着腿,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看她。 眼睛躲闪,扭扭捏捏。 她现在浑身上下哪都不得劲儿。 自从她们两人在比赛上较量过最后一场后,林落凡对高妍敌意就淡了。 高妍对她也是。 但也没多好。不过桥归桥,路归路,谁都没再打扰谁。 加上最近她和许星河一直冷着,跟高妍更是连面都没见过。 结果她这会儿还得拜托她帮忙。 可真是…… 高妍看她这装模作样的样子就觉得特想笑,双臂交叠眉一挑勾唇,“你求我啊。” “……”林落凡骤然深吸了口气。 高妍心下快笑疯了。 她明显不愿向她低头,又的确有求于她,在她说完之后眼睛徒然瞪大,目光恨不得把她活吃了,却只能憋着。 高妍莫名觉得眼前她这样竟还有点可爱,眼睛乌黑溜圆,像只快气炸的河豚。 林落凡这会儿的世界已经完全崩塌,心里把她暗杀了千百遍。 大爷的。 真是绝了。 没想到她有朝一日也能混到这地步。 可谁让自己真的有求于人呢? 求就求吧! 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咬着牙,“求——” “诶行行行行了。”高妍摆手打断。 她原本也只是想逗她,点到即止。 她实话实说夜风俱乐部早就不做专业了,搏击手走了大半,现有的都非专业,只能试着能否帮她跟以前的队员搭个桥。 不过可能性不大。 林落凡听后微愣,心中不免失落。 - 江川这段时日的生活也是平平静静,百无聊赖。 他有好一段日子没见到林落凡了。 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什么了。那日联赛许星河突然归来,所有人都惊喜极了,张罗着为他接风洗尘。 江川是最欢的那个,嚷嚷着去把林落凡也叫来一起。哪知话许星河却闻言微默淡声截断。 “不用了。” 然后就走了,接风宴也没办。 这些日子许星河从没找过林落凡,更没提过,仿佛这个人在他生活里就不存在了。 偏生林落凡也怪,一次再没来过。 江川平时总表现得挺怕林落凡,但他早就习惯了时不时跟她贫贫嘴捧捧哏。好几天不见,总让他觉得缺了点什么。 这天中午聚在休息室吃饭,高妍提起圣诞节筹备。 江川和王彦森天马行空策划着各种古灵精怪的点子,说得口若悬河。 说嗨了,江川想到什么一拍大腿,“对了!今年咱把落凡姐请来!然后妍姐你跟落凡姐压轴来个小提琴,来个四手连拉!我保准场子都得翻了!” 室内静了一刹。 高妍和王彦森下意识悄悄对接视线瞥了瞥许星河。 许星河从上桌起没说过话。也没参与话题,闻言动作缓了缓,微秒后继续吃饭。 他低着眸,谁都没看。握筷的指节修长冷白,吃饭时没有一点声音。 江川原本也是话到兴起脱口而出,见许星河没反应,悄声无息吐气。 高妍收回视线打圆场,“她不行,她在忙别的。” “忙什么?”江川下意识问。 “……”高妍本想直接就将这话题囫囵过去,他都问了又不好不答,恨铁不成钢地睇他一眼。 江川后知后觉地咧咧嘴。 “她……”高妍余光瞄着许星河,“她在忙着雇搏击手。” 许星河缓慢咀嚼,神色没波动。 江川一听微愣,“雇搏击手?” “嗯。” “她雇搏击手干嘛?她要打架?”江川眼睛瞪圆了,脑洞比动作更快,“她被人欺负了?” 回想起上次她跟向皓的冲突,他猛起身,“谁敢欺负我姐我马上找人干——” “诶行行行行你快歇着吧!”高妍一个白眼把他下拽来,“都哪儿跟哪儿,好像你亲姐似的,亲姐都没见你这么愤慨。” 目光扫过许星河,她抿着唇迟疑要不要说。最终还是道:“她好像是在关注什么搏击赛,想要那个头奖吧还是什么。那头奖只给比赛冠军,她就必须得雇个搏击手。” 江川懵然眨了眨眼,“什么比赛?什么奖?” “不知道,好像什么珠宝。叫什么Tom……le……什么的。” 一直静默的许星河倏地抬睫。 感知到他的视线,高妍心一跳,她握筷地无声紧了紧。 江川刚要接口,就见许星河忽然站起身。他话直接噎在了嗓子眼里。 许星河往外走。 江川:“……哥?” “不吃了。” 看着他的背影,高妍朝江川摇摇头,黯黯低头舒了口气。 …… 许星河径直回到单独休息间,指尖放在电脑键盘上犹豫良久,终还是在搜索栏输入几个字。 电脑页面跳出一则搏击比赛信息。 奖品展示栏展示着此次冠亚季军的奖品,他长久盯着那套蓝钻珠宝沉默。 …… ——“顾星河,你送我什么礼物啊~” ——“想要什么?” ——“我要——我想要的东西喽!” ——“比如‘Tomber dans le monde’,再比如……”树叶剪下金色光影,她视线在他身上上上下下来回地扫,眸里灿艳狡黠,“不告诉你!” …… ——“星河。”雾深夜冷,她仰着头,泪水盈满却执拗不掉下一颗。 ——“你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份生日礼物……” …… Tomber dans le monde…… 电脑屏幕的亮光映进他深黑瞳仁里碎开一点星亮,许星河许久垂睫。 - 南川大最近有一个传闻传得很广,几乎人尽皆知。 国商院那位大美女林落凡看上了搏击赛那款珠宝头奖,魔怔似的在到处找搏击手。 她发动了全部人脉,连校园里都拜托白晓芊散出消息,但凡能提供合适搏击手资源的,她愿意花重金聘雇。被不少人戏称是获取美女芳心的大好时机。 傍晚下了课,林落凡边回微信边往外走。 程骁说万辉通过人脉帮她谈了个俱乐部,等着她去见见。 在校门口打车时,她的衣肘被轻轻扯了两下。 林落凡回头。 身后是个男生,人高马大的,盯着林落凡的瞳仁里有亮光。 林落凡不认识他,但见他这眼神大抵也猜出他目的是何,一挑眉梢用神情显出疑惑。 “你好,林落凡。”男生说:“我是信息学院大三的,比你大两届,我注意你很久了,上次交流节你的小提琴拉得真好。” “听说你最近想要‘Tomber dans le monde’那款珠宝?我能给你搞到。能加你个微信吗?我们交个朋友。” 他掏出手机朝她扬了扬,眉宇间是种绝对的自信与优越。 林落凡原本是没心思处理这些桃花色,听他这么说倒愣了愣。眼尾挑着他目光不无狐疑。 “你能搞到?” “对。”男生挺了挺腰,语气很笃定,“我家就是做珠宝的,绝对有办法给你搞到的,要不我们具体聊聊?” 林落凡这些日子来其实是接触过几个搏击手的,但不是实力太差,就是借机撩.骚。 她在学校里散出这消息,本来也没报希望。只是觉得能有点作用是一点也好。 聊聊没损失,但她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有可能的机会。 她点头,“行。” 见她应了,男生大喜,开始滔滔而谈。 林落凡听完后反而乐了。 气的。 原来这男生家中的确是做珠宝生意的,有不少抄板师,他所谓的“办法”,是指依照原版做一套1:1的高仿款。 而他家的那珠宝品牌她也听过,专抄国际大牌,不久前才被一个顶奢大牌告过。 男生说:“真的,我向你保证绝对看不出来!而且我问了,那套珠宝根本不值那么多钱,就是因为它设计师早死了才值钱的。” “而且你现在年纪也不大,要那么贵的珠宝也没用对不对?带出去也不会有人认为是真的,带套仿的就足够……” 林落凡眸色渐冷。 她眼神微眯,唇角勾着抹冷讽,等他侃侃而谈完再怼。 视线轻瞥间,林落凡忽然对上一双漆黑冷郁的眼睛。 她一顿。 那个身影站在马路对面的角落,离她几十米远,有车流从他的身前飞速驶过,世界嘈杂唯他是安静的。 林落凡的心跳是在这一刻错拍的,唇一抿收回目光,偏头对身边的男生笑。 “行呀。” 第42章 042.朋友 星河,你喜欢我吗?…… 男生愣了愣。 林落凡有一双极漂亮的眼睛, 明媚狭长,笑起来的时候就像一弯小月亮,月尾勾人神魄。 她微挑下颌示意他的手机道:“有样品吗?我想看看。” “有!有!”男生忙不迭点头, 低头从相册里为她找样品, “你看。” 手机递到她面前,林落凡漫不经心接过对他笑笑, 余光扫向远方。 他还在那里站着, 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出他没有动作。 上次一别后,她一直在等。 等他想清楚答案, 等他来找她, 等到她自己都快忘了她还在等。 现在, 他出现了。她忽然更私心地希望他过来。 ……他会不会过来? 林落凡咬咬牙, 又扭头弯起唇, “还挺好看。” 男生笑, “对吧,我就说嘛, 没有必要要真品!你……” 林落凡压根没在听, 注意力放在远处指节在渐渐捏紧。 许星河默默望着这边。 其实他早就来了, 就在这儿静静等。等待中原本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去见她,所有的迟疑和理智却全在看见她出来的那一瞬坍塌。 可还不等他过去, 那男生就忽然在她身边出现。 树影倾斜,许星河的神色很淡。 僵持了大概一分钟,林落凡开始烦了, 指节绷得紧紧的胸口发堵。 她打断了男生的话,“行,那回头再说吧, 我赶时间先走了。” 她不想再跟这男生掰扯,更不想再看着他。迈下人行道想走。 “诶!”男生拉住她,“咱加个微信啊。” 林落凡抽手摆脱开,“回头加。” “别啊,你看你都在这儿了,我也跟你说这么多了,咱就直接加了呗!正好晚上你有时间么?我请你吃个饭……” 他执拗抓着她不让她走,原本是拉着她的衣袖,说着说着手扣住了她的臂肘。 林落凡原本就耐心耗尽,被他一碰更是躁意倏起,“不去,放手。” 男生不放。 她正要发火,视野里某个身影突然动了。 许星河眉宇攒着戾气,颀长身子像把锋利的剑,迈下马路大步流星走过来。 他直接站在两人中间挥手将男生的腕挡开。力道猝而狠,碰得男生下意识捂腕痛呼。 林落凡被他挡在身后,抬头望向他宽阔干净的肩线。 许星河气压极低,“她说放手,你听不懂人话么?” 男生认得他,惊得眼睛瞪圆,却不敢说话。 漠然盯了他一眼,许星河回身。 林落凡视线同他相接。 静静跟她对视两秒,他握住她一只手腕,二话不说拉着她走远。 - 许星河手劲儿很大,步子也很快,林落凡被她拽着几乎需要小跑才能跟上。 “诶诶诶诶你慢点……轻点!跟不上了!” 他没停,手上力道加深,不顾四下来来往往的人错愕地向他看,直接把她扯到一处偏僻人少的角落。 林落凡从他过来起心里就开心了起来,说不清是什么,烦躁云散烟消,盯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发笑。 直到许星河放开她转身,她才轻咳着绷了绷脸色,仰着下巴斜眼睨他,“你怎么在这儿?” 许星河的脸上还保持着方才的神色,仿佛藏着愠意。静看了她少顷沉着嗓子开口。 “刚刚那个是谁?” “和你有关?”虽绷着脸,林落凡的心里却还是忍不住想笑,死抿着唇才没让自己的唇角的弧度翘起来。 她挑挑眉故意问:“你凭什么管我?” 许星河一默。 他不说话了,沉在她脸上的视线缓缓坠下去,睫毛遮住了眸光。 林落凡看着他。 她有段日子没有见到他了,仔细算来……其实也没多久。 可她莫名地觉得好像过了好久好久。 莫名的她心里面生出丝很奇异的滋味,就这么看着他,望着他,哪怕不说话,也想把这一刻留得久一些。 “你来……”林落凡打破沉寂。 她指尖无意识地在掌心里抵紧了,心中抱着点希望,“找我吗?” “嗯。”他抬睫,低声答。眼瞳里又映出她的模样。 林落凡的心脏一瞬像被过山车送去百米上空,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许星河递上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了一串电话号码,在他指尖被风吹得微飘。林落凡看了一眼面露不解。 “这是阿K。”许星河说:“他的搏击,很厉害。” 林落凡的心脏簌簌一沉。 她的瞳眸里的光也在渐渐变凉。 她大概已经猜出了他的意思。 “他现在已经不打了,在霍家做保镖,我已经跟他说好,他愿意帮你,你再和霍靳琰说一声就好。” 霍靳琰是林西宴大学时最交好的朋友,只要她开口,霍靳琰一定会帮。 在她还在一筹莫展的时候,他在暗地里早已为她铺好了所有的路。 林落凡却越来越气怒,压抑着淡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听说,你在关注那场搏击擂赛。” 她眸里有藏不住的刺意,许星河平静望着唇角微笑,“那是你想要的,就争取一定拿到。阿K实力很强,会帮你拿到。” “是,那是我想要的!”林落凡的声音蓦然厉了,情绪徒然迸发,“可是那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告诉我许星河,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想帮你。” “用得着你帮我?”她冷亮的瞳仁紧紧锁着他,“再说,你是用什么身份帮我?” 这个问题,令许星河一瞬陷入沉默。 “许星河。”胸膛深处翻涌起哽咽,林落凡胸膛抽哽两下,眼睛雾濛,“你用什么身份帮我?” “……” 树隙把阳光剪成斑斓剪影,风变慢了。 许星河隔了很久,才答。 “朋友。” 林落凡几乎气笑。 她唇角紧紧抿着冷盯着他,蓦地神色变作发恨似的狠,一字一句说:“我林落凡的朋友多了,就你算我哪门子的朋友!” 许星河深深看她一眼,眼神陈杂。 她一生气时说话就带刺,才不管这刺有多伤人,只要她爽到了……只要她自己开心了就好了。 可是她的眼睛分明也红了,呼吸带上了隐约的哽咽。 “星河。”她问他:“你喜欢我吗?” 你喜欢我吗? 林落凡早就想过了,她能接受许星河给她的任何答案,可以不跟他在一起,但是她必须要正视自己的感情。 不是同情,不是愧疚,就是喜欢。喜欢和他唱反调也是喜欢,喜欢和他怄气也是喜欢。 她生命里只出现过这么一个人,她只喜欢过这一个人。 她才不要跟他做什么朋友。 哪怕这份喜欢是错的,哪怕他是错的,她也要试一试。 许星河的理智几乎被她这句话彻底击破,他唇角翕动欲言又止。 他不是喜欢。 是执念,是痴缠。是扎在心脉深处的刺,碰了会疼,拔了会鲜血淋漓。 可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望着她。 “许星河。”见他许久不回答,林落凡深吸一口气憋住泪,“我知道,我这个人,冲动,自大,自以为是。可我拿得起,放得下,也拎得清,更没办法跟喜欢的人做朋友。” “……” “有一句话,我还给你。” 向后倒退两步,她站在夕光里,同他隔着一条光影交界。 “你如果不能是我的,那就滚!别再来招惹我。” - 林落凡从搏击俱乐部出来,心情愉悦。 她碰上了一位实力上乘的搏击手,名叫关鹏。整个过程交流得很顺利,雇聘佣金也基本谈拢,对方也出面称愿受雇替她去打这场比赛。 夜晚风清凉,林落凡踏着斑斓灯影,给程骁回微信。 俱乐部还是万辉搭线去为她找的,她得请客好好感谢人家一番才行。 黑色商务车就这时在她前侧方缓停。 林落凡注意力集中,没发觉。直等到助理拦在她面前时才错愕抬头。 “林小姐,大少请您上车聊聊。” 林落凡微怔,第一反应是在想这大少是哪家的大少。 等看清车里的人,她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诶林小姐!”助理忙追上前。 车内的男人见状直接迈下车,一手将助理拦下,而后径直走向她。 “落凡。” 许星灿腿长,没几步已到她身后。林落凡也干脆不躲了,咬了咬牙转身。 “宁哪位?”她视线不客气地往他身上一扫,唇边弧度讽刺,“我们认识?” 许星灿对她这态度不觉意外,只保持微笑,永远是那幅绅士斯文的模样。 “落凡,我们谈谈。” 林落凡“哈”一声,眼睛被霓虹映得亮粲粲,“别说的好像很熟的样子行么?你是你,我是我——没、们。” 最后那两个字一语双关,许星灿听得懂。 他倒真的没再说什么,只是低眸看着她,眼睛里的温和笑意像宠溺。 林落凡最厌恶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仿佛自己真成了他的什么所有物,像窥伺也像欣赏,满满尽是虚伪。 她目光越来越冷,恶心也越来越深,说:“许星灿,我问你。” 许星灿挑眉等她问。 “你当初忽然脑子抽风反口,其实真正的原因,是想气许星河,对吧?” 林落凡还记得上次在许家,他的那个眼神。 得意、兴奋。仿佛恶作剧的坏小孩在恶作剧成功的那一刻,背地里瘆人狂笑。 她不傻,有些事往深想想就能明了。 她不知道他和星河之间具体的恩怨,也不想知道。 他们之间就像个死结,或许永远无解,或许不死不休。她无法用情理判定他们谁对谁错,但她绝不能苟同他用这样的方式。 许星灿说:“是,也不是。” 林落凡睨着眼,“不是?” 他微笑,看着她的目光没变,甚至多了几许欣赏,“落凡,你和一般女孩儿不同。” 林落凡大概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她撩了下头发懒得听,“这我知道。” 许星灿还是往下说了。 “你大胆,有魄力,也磊落,想要什么,就会努力去争,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这些,都是你的优点。” 林落凡冷哂,“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许星灿自顾道:“我的确很欣赏你,也真的很喜欢你。” 林落凡翻了个白眼。 霓虹光彩在她眼底流动,林落凡眼尾一飘钉进他的眼,反而勾起唇角对他灿烂笑了。 许星灿微讶。 她字句却冷得像冰棱,“可惜,这些优点,你一个都没有。” 许星灿面色凝住。 “所以,喜欢我,你配吗?” 他唇边的弧度渐渐减弱,眸光在变冷。 林落凡笑靥愈加得意,她轻飘飘转身。 “落凡,你会来找我的。”他在她身后说。 她停住步。 “我也能给你你想要的。” 林落凡听笑了,回了头。 “那好说。我想要你——滚我远点!” - 几天后,林落凡忽然收到关鹏的消息,声称自己临时有事不能再受雇替她参加那场搏击擂赛。 林落凡几乎傻住,以为他对雇佣条件不满,再三交涉他有任何条件一切好谈。 对方只说了抱歉。 林落凡气得不行。 眼下里距离比赛剩下一周,不说南川,整个国内上乘些的选手几乎都被雇佣走了,甚至据说有人都雇了国际赛上都有些名气的搏击手。 关鹏这一举,几乎就是将她推到天坑里。 程骁和万辉直觉这事有猫腻,跑去俱乐部打算问个明白。 林落凡等了大半天,终于在晚上等到他们两人归来。 万辉说:“猜对了,这事还真是有猫腻。关鹏不是有事,是有人截了你的和把他雇走了,出的价钱是你的几倍。” 而程骁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 “那个人,我们也问到了,你……”有个心理准备。 林落凡看他。 程骁说:“许星灿。” 第43章 043.不够 他的理智压不住某种强烈…… …… 几天前, 许星灿对林落凡信誓旦旦地说,她会去找他的。 林落凡那时只当他说的是屁话。 许星灿这次是做准了要跟她玩这场游戏。不止是关鹏,南川其他几个实力好的搏击手都被他高价雇佣走了, 看来此番对“落入凡间”是势在必得。 原来, 他说的会给她她想要的,是指这个。 林落凡对这消息意外, 也不意外。 就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 他竟会使出这招来。 - 林落凡还是去找许星灿了,却不是去求他。 星晟总部办公楼,许星灿刚散了会从会议室走出来, 就被林落凡泼去的黑咖啡盖了一脸。 周围的员工高管等人惊得大叫。助理忙拿出纸巾为他擦身。 咖啡顺着许星灿的头发、衣衫淅沥滴落, 他商务衬衫被染脏了, 面容颇狼狈, 缓缓摘下眼镜对助理摆手示意无碍, 接过纸巾时还对微笑着道了声谢。 不得不说, 在待人接物上,许星灿无时无刻不是行走的绅士模板。 她当初, 也是被他这幅伪装欺得团团转。 林落凡是硬闯上来的, 大抵是觉得自己说不准可能会打架, 她还穿了身便于舒展的连体工装马丁靴,一身纯黑, 腰高腿长,卷发披散,冷目透着狠。 追她身侧的安保跟前台苦着脸跟许星灿道歉, 直言实在拦不住她。 许星灿摆手作罢,表示不追究。 他用纸巾擦净脸,而后笑着看向林落凡, 形态狼狈却仍自若从容,温声问:“怎么过来了?” 他态度平和温柔,仿佛根本不是被泼了咖啡,而是在面对无理取闹的恋人。 四下一行员工高管面面相觑。 “不是你说我会来找你的?”于是林落凡也笑了,眼丝勾入他的眼,“你得偿所愿!” 说完,她转身就走。 她这次来,本来就没打算真解决什么问题。 她就是气不过,想报复,想让自己先爽了而已。 “落凡。”摆手挥散掉周围的人,许星灿出声叫她。 四下观过全程的人们只当有情债,心照不宣交递着眼神快速走远了。 许星灿说:“别生气。” 林落凡没回身,闻言唇角冷斜一哂,眼睛淬了冰寒。 再回头时她已经恢复了刚才慵懒不恭的神色,轻飘飘睨他。 “你想多了。”她欣赏“杰作”般视线扫视着他身上的咖啡,“我开心得很!” “那就好。”许星灿听得出她话里的反讽,却故作未见般温和微笑,“我虽然抢了你的人,但是你放心,但我并没有和你作对的意思。‘Tomber dans le monde’到手之后,我还是会送给你。” “别。”林落凡抬手截断,“不是我的人。” 许星灿不解望着她。 她唇边含笑,“但凡能被挖走的,说明就注定不是我林落凡的人,也不配是我的人。至于‘Tomber dans le monde’……” 视线冷冷直视着他近他一步,一字一句清晰道:“被你碰过的‘脏东西’,我就算是融了它,我也不要!” “……” 缓慢往后退了两步,林落凡轻挑朝他吹了声口哨,翩然转身。 她背着手一蹦一跳地走,脚步轻快。 浑身上下写尽得意。 盯着他的背影,许星灿眼睛微眯,手里的沾了咖啡的纸巾死死捏成团。 - 回到办公室,许星灿脸色彻底阴下来。 他手一甩,将那团早就攒成团的纸团狠狠掷进垃圾桶里。 助理早就准备好了新的套装在等,见他面色不佳,站在一侧不敢说话。 许星灿看了一眼,直接接过来到休息间洗澡换衣。 再出来时,他愠气似乎散了些。身上有了清爽的精神气,发丝微潮,边系袖扣边坐到办公桌后。 助理将泡好的茶放在他的手边。就听他毫无语气地道:“找个合适的时间和理由,把今天在岗的安保和前台开了。” 他一怔,试着求情,“估计也是真的没拦住,林小姐那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谁敢……” “七八个人拦一个姑娘,拦不住?”许星灿不咸不淡地瞟他一眼。 助理自知不占理,闭口不言。 许星灿冷哂,“公司又不是菜市场,谁想上来就上来。既然拦不住,那就再也别拦了!” 助理说:“我知道了。” 随意拿起两个文件夹,许星灿又想起什么,“搏击手那边,都交涉好了?” “都好了。”说起这个,助理有了点底气,“一共联系了六位,南川有两位,都是国内实力和赛绩最好的几位,雇佣金额也都谈拢了。” 许星灿脸色稍霁。 “不过……” 他说着语气又迟疑。许星灿看他一眼。 “有两位……据说能力也很强,但是,我们搞不定。” “谁?” “一位叫阿K,几年前就已经退了,现在在霍家做保镖。还有一位……” 他越说越犹豫,许星灿神色显示不耐。 助理将放下一份文件,“您还是自己看吧。” 许星灿狐疑打开。 目光仅扫了几眼,许星灿的眉宇浮起深刻皱痕。 - 又过了一周,搏击赛如期到来。 比赛在晚八点半,场地是在南川最大的一家格斗赛场,门票在五天前就开售了,虚席满座。 江川和高妍原本都对这比赛没兴趣,可大抵是受了林落凡的影响,近来这段日子无端的有意无意在关注着。 今日正式开赛,两人白天的时候就想讨论晚上一起去看,可碍于许星河,声都不大敢出。 江川一直想找机会问许星河要不要一起,想了很久还是作罢。 但买票时,还是多买了一张,像上回的交流节一样,偷偷塞进了他口袋里。 许星河在下午起就没在“夜风里”,回了公寓闭门不出。 出发前,江川还是没忍住给许星河打了一通电话。 结果显示关机。 许星河走出公寓时,七点十分。 如今已入冬季,南川处南方,气候虽暖,天却黑得早了。 今日白天时就一直阴天,夜晚温度直降,空气里都是凛冽冷意。 小区不远处有一条偏僻的小道,连接着几个小胡同跟另一条街。 他独自一人走进小道。 那一棒就是那时落下来的—— 钢制球棒击打在了他的腿弯处,许星河一瞬只感腿骨剧痛,直接向前半跪在地上。 他警惕心徒升,想翻身回击。接踵而来的第二下跟第三下却也紧跟着下来,打在他后背跟腰脊上。 腰脊被重击上的那一瞬,许星河只觉一股刺痛从脊椎钻进身体里,眼前都刹那黑了。 接二连三的拳打脚踢像密密的雨落在他身上,许星河浑身肌肉绷紧。 他不知道对方是谁、有多少人,只能从连绵的拳脚里感觉得出不止一个。他无力反击,就绷着身咬牙硬生忍。 不知过了多久,暴风雨般的击打停了。 然后,那群人缓缓散去。他伏在地上闷咳,视野里有一双皮鞋渐行渐近。 他抬眸,视线跟那双镜片后的眼睛对上的那一刻,轻轻笑了。 “许星灿……”许星河唇角染了点血迹,脸上落了伤,手臂撑地缓慢站起。 他身上脸上满是血跟泥土的混合,抬手蹭了一把唇边的腥气,目光压着漆冷的煞。 “你就这点本事?” 许星灿淡漠同他对视。 他没说话,只是蓦地抬起一脚狠踹在他腹上。 许星河整个人就仿佛一个被折断的枯木,跌撞着向后栽去。 他踉跄,后背撞上了墙壁尖锐的石块,手仓促扶住了墙摇摇欲坠,没让自己倒下。 方才那些打手疾快上前,掣住了他的肩臂关节用力往下摁。 他不敌,被他们死死按在地上。 许星灿居高临下,蔑声说:“对付你,这点本事足够了。” 许星河绷紧的拳因用力而发颤,浑身硬若钢铁,用尽全力想要翻身而起。 那群人有一瞬几乎按不住他。 “还挺硬气。”许星灿冷笑,慢条斯理从旁捞了根球棒,抵在地面“铛”“铛”轻敲两下。 他将钢棒抵在了腰椎的某一处,用力向下碾按。 许星河一瞬喉咙里发出闷吼,额角青筋凸起。 许星灿:“你最好一直这么硬气!” 他丢开球棒,又摆手挥开那些人,从兜里取了双白手套带好。 许星河匍匐在地上喘气。 他不知从谁手上接过一个麻袋,袋口向下将什么东西抖搂在了地上。一行人接着立即向后退。 看清地上的东西的那一瞬,许星河满身血液刹那凝固。 黑蛇足有几米长,盘延蠕动,扭曲丑陋。 它距他不到一米。似乎也感觉到了周围有生气,蛇头徒然立起,形成了戒备的姿态。 许星河浑身僵硬,紧盯着它屏着呼吸不敢动作,煞白的脸上渗了汗。 许星灿立在一旁欣赏似的看,淡笑。 他果然还是怕。 指节死死扣进地面的砖缝里,许星河很快抬眸,盯住他。 他眼睛漆黑,森寒,像地狱里的爬出的鬼刹。 许星灿只是挑眉对他微笑,下巴微抬向他示意那条蛇。 默然对峙间,黑蛇向前游弋,嘶嘶吐信。 许星河咬紧牙关闭了闭眼。 手伸出去的那一瞬是许星灿怎般都没想到的——许星河徒然伸手扼住它的七寸,仓促间只听闻蛇长细锐长嘶的一声。 蛇头蓦然张大口想回咬,却被他死死按在地上,另一只手胡乱抄来一块破碎的转头狠狠向蛇头砸过去! 许星河半跪在地上,一手按蛇,一手举着砖头一下一下拼命向下砸。 他唇紧绷成线,表情阴戾。黑蛇剧烈挣扎着攀上他的小臂,缠了一圈又一圈。他却仿佛没知觉,砖头的锐角渐渐染成红色。 一行人几乎惊呆了,愕然看着他难以置信。 他仿佛一匹疯了的野狼。 凶狠、原始,撕咬着自己的恺敌。 蛇血溅在他的身上脸上。直到彻底不动了,许星河丢开砖头,手撑着膝缓缓站起来,将臂上的蛇尾扯下来系成一个团,朝他们丢过去。 一行人惊慌退了一步。 许星灿也微惊,厌恶地扫了眼那血肉模糊的蛇,又看他。 “许星灿……”许星河的手上沾着泥跟蛇血,白色卫衣早就肮脏不堪,脸上碎伤凌冽,沾染着零碎的血点,整个人狼狈到极致,却分毫没半点丧气颓败。 他盯着他哑声说:“都这么些年了,你还是没长进。对付我,这点本事早就不够了。” 许星灿抑着心跳眯眼。 他似乎也是才意识到,面前的许星河早就不再是当初那个初到许家时的他。 他死过,活过。他不是十六岁了。 镜片后那双眼睛越来越寒,许星灿说:“走!” 那七八个打手立刻应声往外。 许星灿在最后,离去前,还是站住回眸钉了他一眼,疏冷话音像威胁更像警告。 “你最好,别让我在搏击场上看见你!” - 许星灿一行彻底离开后,许星河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才松下来,手捂住腹缓缓靠在墙上。 他后背都是汗,浸得卫衣都黏在背上,腻得难受。身上腿上到处都疼,腰椎更是尖刺,呼吸间都是腥气。 抬手看了看,他一双手被染得通红。 手缓缓握成拳放下来,他轻咳,靠着墙缓缓坐下,仰头看向天。 浓云密布,天空一丝光亮都没有。今夜没有月亮。 今天一整个下午,他在屋里什么都没做,就一直躺在床上发呆。 他早就想好了今晚哪儿都不去。关了手机,反锁了屋门,锁住自己。可愈到时间临近,还是没能抑得住心慌。 理智告诉他不该去。 可是他的理智压不住某种强烈的欲望。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去做什么,怎么面对她。 她明明都说了,别去招惹她。 可他忍不住。哪怕就去角落里看她一眼……哪怕只一眼。 一滴冰凉忽地坠在在他脸上。许星河怔了怔。 雨滴原本是零落的几颗,逐渐越来越多,细细密密,在视野里划成一片濛白的幕。 初冬的雨清澈凛冽,冲得去这世上所有的污乱肮脏。 他忽然想起一个人的泪。 他伸出手,看着血红的掌心慢慢变白色,缓缓笑了。 下雨了。 第44章 044.信我 再信我一次,落凡。…… 林落凡下了电梯走出单元门的时候, 才发现下雨了。 雨不算大,带着冬季浸骨的凉。她拢紧外套抬头望了望暗沉沉的天,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去取伞。 再要出门前, 林落凡接到一通微信视频邀请。 视频来自于张祺, 她看了眼,接通。 “姐……” 手机屏幕那端显示出一张男生的脸, 十八.九岁的模样, 神色是惴惴不安的犹豫。 林落凡微笑,“怎么了?” “姐……你要出门了吗?” “正要出。”林落凡:“你呢?” 张祺舔了舔唇角,“我给你打完这通电话就出了……” 林落凡听得出来他话里的迟疑, 静默少顷。 “怎么?”她问:“紧张?” 对面的张祺突然不说话了, 眼睛垂下去, 隔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出口, “姐, 如果我输了……” …… 许星灿先前截胡了关鹏, 林落凡只能重找搏击手。 万辉托了不少关系,替她找到了张祺。 他今年刚十八岁, 打搏击不久, 经验不多, 人也没什么名气。唯一拿得出手的赛绩,是曾在一场擂赛里打败过一次关鹏。 但那场比赛, 官方都认定他是运气。 是在关鹏失误的情况下找准时机将他一举KO,不代表他本身有实力。 …… “我问你。”林落凡对他这问题并不感意外。她表情平静,说:“你怕输吗?” 张祺点点头, 又摇摇头。最终抿抿唇角坚定地望向她,“不怕。” “那就勇敢上。”林落凡道:“什么都别想,没什么大不了。” “可我怕耽误你的事!”张祺连忙又说。 他脸上又露出了那幅惴惴的表情, “你那么想要头奖,万一我……” 林落凡截断他的话,“想要,不代表就能得到。” 她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一瞬有些黯淡地低了低目光,很快又望向他弯起唇角,“无论任何事物,都强求不得。我们努力去得就好了,至于能不能得,结果不在你我。” 张祺微愣,“姐……” “你放心,我能接受任何结果,今天只要你站上去了,我们就是赢了。” 她今天没化妆,与那日去见张祺时截然不同。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一双眼却有灼灼坚定的光。 张祺怔怔看了她一会儿,渐渐的神情里的迟疑也散去,抿唇鼓了鼓气。 “调整好了吗?” “嗯!”他用力点头。 “那,”林落凡看着他,唇角轻轻弯着,“我们走吧!” ——一起走向这场。 ——必败的战局。 - 轰隆一声闷雷,云层里被撕开一条光缝。 林落凡再下楼,雨已经下大了。风卷着雨丝倾在她身上,发丝一瞬被浸潮。 她撑开伞走进雨幕,耳边铺天盖地都是噼啪雨声。冰冷,又安静。 路过一个停车棚的时候,一股力量忽然扯住她的手臂将她拽到角落。 林落凡心惊,下意识抬腿就要反击。 那人却先她一步掣住了她的动作,带着她一转背靠住墙。耳边接着落下一个声音。 “是我。” 那嗓音微哑,低沉,像这漫天雨夜。 林落凡心跳徒然加快,不可思议抬眼,“你……” 许星河穿了身纯黑的衣裳,黑色卫衣外还有件黑色防雨外套,连衣帽带着,几乎遮住眼睛。 他衣服上帽子上还有雨滴在不断往下落,身上潮气冰冷。停车棚内没灯,林落凡看不清他的脸庞。 “你怎么……” 手腕被他冰凉的手掌扣住,林落凡话一顿。 许星河说:“跟我走。” “不行。”她下意识拒绝,“我还得……” “再信我一次。”他握着她的手掌微微用了力,话语低缓,像恳求,“落凡。” 似乎是眼睛适应了黑暗,林落凡那一瞬看见了他的眼睛。 漆黑,沉浓,眼底又含着一点盼望似的亮光。 林落凡就由他拉着她走了。 她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或许是因为他的语气太诚挚,或许是因为他那一瞬的目光太明亮。又或许,什么都不为。 只是因为他。只是他。 一定是这样的。 - 林落凡没想到,许星河竟会带她到搏击赛场。 虽天公不作美,可赛场内的上座率却分毫没受影响。场外大厅灯火通明,人流络绎。 眼前亮了,林落凡才看清许星河的脸。 他脸上到处是凌冽的伤,鼻梁和眉角有很重的破口,唇角带着血瘀,眼底充血。 她心惊得遽快,下意识伸手想碰他的脸又不敢碰,喉咙堵住,“你……” 许星河将她的手握住了,放下,说:“跟我来。” 他说着带着她向赛场内走,握着她的手没松开,就这么牵着她向内。 林落凡微怔住,目光落在他牵着她的手上,胸膛里有某种频率在悄悄加快。 赛场内,他将她带到一个席位安顿好,蹲在她面前,黑色眼眸对上她的眼,“等我。” 然后起身便走了。 他身影自若跨过观众席,很快消失在赛场内。 林落凡自打许星河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刻人就一直懵懵的,这会儿剩下她一个人,更不禁迷茫无措,就四下望着寻找许星河的身影。 没多久,江川高妍王彦森他们也到了,位置同林落凡挨着。 江川又惊又喜,“诶?姐?你坐这儿?那星河哥他……?” 高妍也讶异,盯着林落凡满腔疑问却问不出话。 林落凡心中的疑问也不亚于他们,狐疑的目光在他们俩身上打量了好几圈,“你们……”怎么也来了? 高妍轻咳,不太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下,“我们就来随便看看。” 她目光有些闪烁,直直地看着面前的擂台不看她。林落凡心下却隐隐意识到什么,看着她的侧脸无声勾了勾唇。 江川坐在高妍的身边,心中好奇,“姐,你最终雇了谁啊?” 林落凡攥紧手。 “你跟我说说?我们‘夜风里’偶尔也有擂赛的,说不准我知道他,帮你分析分析!” 林落凡不太想说。手机恰好收到张祺的微信。说他已经到了,正在选手区交体测单检录。 林落凡回了一句,【加油。】 林落凡原本订的位置是和程骁万辉他们挨在一起的,在第一排。此刻坐的位置要稍后些。 随着时间临近,赛场内的来人也愈来愈多,嘈声连成潮。 程骁万辉齐欢他们在比赛快开始的时候才到,远远见到她跟江川高妍坐在一起还很奇异,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来。 “你怎么坐这儿了?” “我……” “诶算了算了!”主持人已经开始说话控场了。程骁来不及多说,礼貌跟她身边的人商量能否换个票。 那几个人见他们拿的是第一排视野最好的位置,很爽利地应了。一行人稀稀散散地坐下。 一直等到距离比赛正式开始还剩五分钟,许星河还未归。 林落凡的心中愈渐忐忑。 搏击场的vip瞰台同赛车场一样是个极大的圆台,在观众席上方。全玻璃封闭式瞰场。 只是搏击场空间小,光线又暗,里面的场景大半能够见得清晰。 比赛开始前三分钟,林落凡看到了里面的许星灿。 许星灿也看到她。 视线相对,林落凡的眉睫瞬间凝成悚人的煞,直直逼视向他—— - 自由搏击,顾名思义。 没有规则、没有风格,不拘泥任何固定套路招式,任何拳、脚、肘、膝都可运用,只以最终击倒战胜对手为目的。 刺激、热血。 尽管赛制方早在比赛开始前就令各选手签署过协议,也要求点到为止。但拳脚无眼,比赛过程中可能有的意外谁都无法预料。 医务人员与救护车早在场内和场外做好了十二分的准备;360°灯光齐齐落在擂台上;环形摄像头以确保比赛时刻的公正。 呼喊、尖叫、喧声如海。 林落凡在比赛开始之后就确凿了自己并不喜欢这种格斗运动。加之许星河一直未归,她心不在焉。 擂台上,所有的欢叫与掌声都建立在台上人的血汗之上。 胜利者得万众崇赞,失败者无人问津。 可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刺激中还有刺,热血中亦有血。没人问过他们疼不疼。 她总无端觉得,那些疼和伤,都曾落在过另一个人的身上。 又一个选手蓦地在台上被打倒。裁判在他身边神色激昂地数着秒数。 哨声被尖锐吹响的刹那。整个环形观众席徒然爆出一阵激烈的呼叫。 林落凡的太阳穴都被震得突突跳。 她看场上,那胜利的一方正被裁判高举起拳迎着所有人的高昂与喝彩。而失败的一方被工作人员搀扶着向场下走,脸上的汗水混着血水落在地上。 没人看到。 她手不自觉捏紧了,这一刻有种莫名的感觉沉压在心上。 主持人在场上询问着后台还未上场过的选手愿意挑战。 擂赛无规则、无排序,只消敢于挑战的选手自行有勇气站上去。 关鹏站上擂台的那一瞬,整个现场的观众的呼喊几乎达到今夜一整晚的最顶。 不少观众几乎是起身呼喊,气氛沸腾。 林落凡微怔。 “关鹏居然也来了?”江川似乎也讶异极了,盯着场上的人影,“谁这么牛。” 林落凡听出他认得,问:“他很厉害?” “很厉害!南川市搏和省搏正赛上蝉联了几年的冠军,国际赛上都有名有号,来过我们‘夜风里’一次,直接打败了第二名。” 林落凡心跳得缓而沉。 她眸一抬,就见许星灿正灼灼看着她。见她望过来轻轻对她浮起一丝笑。 她抿紧唇。 主持人似乎也未想到关鹏会出场,向着所有观众简单介绍一番后请上一位获胜者先下台做休整。 少顷的休整过后,两位参赛者相对立在台上,裁判宣布做最后的热场。 林落凡咬着牙,思虑了几秒还是站起来,抱着臂冷目盯向关鹏。 她坐的位置高,人又瘦挑,栗色头发被光映得泛红,一眼瞥去极为扎眼。关鹏一眼瞄到不自然地低了低头。 林落凡冷勾唇。 如江川所说,关鹏的确很厉害。 他出手利落,无论拳脚每一分都落得实处精准,力道也掌握得刚刚好。 从他上场,到胜利,整个过程仅用了四十七秒。 四十七秒。 成为今天场上赢得最快亦最漂亮的一场。 场内观众呼号达至沸点,耳边铺天盖地尽是声浪。 万辉和程骁表情凝肃,侧头看着林落凡,心里沉重又担忧。 林落凡绷紧的脸色没有一丝表情。 关鹏在胜过第一场之后,林落凡就分明感觉到了他有些细微的变化。她目光寒厉始终紧盯着他,他这一刻的目光却也不再躲闪了,笔直地迎上她。 主持人又开始询问下一位挑战者。 声音落下的刹那,原本场上仍热络的氛围倏然沉入寂寂。 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观望着候场区有没有人出来。 可许久无人。 擂台赛可随时弃赛,超过三分钟若一直无人应赛便可直接宣布获胜者。 一分钟过后,候场区始终没有任何一个人出来。观众席渐渐浮起私语。 “我!” 一个声音就是这时响起,年轻、清亮,带着绝对的自信。 张祺脚步缓慢,从台侧一步步走出来——走上擂台。 第45章 045.挑战 信他! 张祺声音出现的刹那, 整个场区内所有人的目光就都不自觉纷纷望过去,接着哗然声起。 林落凡的心跳亦是一瞬加快,深屏了一口气凝肃望向擂台。 程骁和万辉也是刹那凝住眼。 关鹏在看到张祺的那一刻也是微愣的。他这些年在赛场声名大噪, 能打败他的对手不多, 他每一个都清楚记得。 他还记得张祺打败他的那次,也是擂赛。他因一处小失误被对方找准时机一举击到头部, 当场就被KO倒地, 花了整整半分钟才爬起。 一个历经百战的搏击手被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打倒。那场比赛于关鹏,一直都是刺般的过往。 他眼睛一瞬就冷了。紧盯着张祺走上台。 张祺没看他,他在迈上台最后一步的刹那偏头看向了观众席高处的一点。 他的视线跟林落凡相接。 林落凡握拳在胸前向他比了个手势。 他拳亦握紧了, 极微地对她点了下头。 场下紧接着又爆起了加油喝彩声。 张祺知道, 那些鼓舞不是给他的, 是给关鹏的。 张祺名气不大, 主持人只简短地介绍, 而后关鹏下场做休整。 再上场, 双方已进入战时状态,裁判鸣哨示意比赛正式开始。 一片凝神的屏息中, 关鹏率先打出第一拳。 对于关鹏而言, 这一战, 不仅仅是他受人之雇的一战,更是要在他身上洗清耻辱、夺回信心的一战。 他使了十足十的力道, 拳风疾而狠,带着烈烈怒意。 他是以势要将他以最快的速度KO为目的打出的这一拳。 张祺自然看得出她的意图。对手的猛攻无法用同样的猛攻来对抗。他用拳抱头护住了自己的太阳穴,同时疾步后退试图找到反击点。 一攻一守一旦明显, 形势对于攻方便有最大的益处。关鹏借机上前一举将他扑倒在地上。 观众席内瞬起喧然。 倒地超过十秒便是输方。关鹏用尽全身的力量锁住张祺拼命往下按。 裁判已到两人身边开始对着计时器数秒。 林落凡的心几乎快从嗓子眼跳出来,指骨握得青白。 从方才上场到摔倒,整个过程不过发生在十几秒内。张祺自己也知道, 一旦起不来,那么他将成为今晚在赛场上最快打败的选手。 他被关鹏紧压着,四肢桎梏,动弹不得。喉咙里发出沉沉的低吼。 像犹斗的困兽。 关鹏脸上的汗滴在他的脸上。目光狠亮,绷起的小臂爆起血管。 直到裁判数到“8”,他咬着牙关蓦地翻身,将关鹏半反压在地上! 四下不可思议地哗然。 林落凡在张祺反守为攻的一瞬耳膜里鼓噪起剧烈的心跳。她深压了一口气眸光雪亮。 她身旁的程骁与万辉亦是同样神色肃凛,紧盯着台上不敢呼吸。 十秒。 只要十秒…… 可心中方才念到“3”,关鹏倏地寻机翻身,从地上飞快爬起来。 场上开始有人为他叫好喝彩。 张祺经验不足,也未想竟令对手钻了空,很快也从地上撑起来。 同一瞬关鹏踢去一脚,着力点在他的胸膛—— 这是今天在场所有人见到的最狠的一脚——带着绝对的力度跟最愤恨,像一道骤来的暴风雷。 腿脚实打实落在张祺的胸肋,震得他急戾向后退。 他后背撞上围栏网,感觉不到疼痛,反而一瞬觉得自己的身体轻如羽毛。刹那后沉重感才翻滚袭来,喉咙里涌出血气,眼前几乎都黑了。 整个场厅内响起震惊的呼声! 林落凡亦一瞬惊慌站起身!不可思议地看台上。 饶是支持关鹏的人居多,也几乎被这场面震到了。刹那后是一阵嘈切的私语声。 裁判在旁示意着比赛是否叫停。医务人员紧急上前。 一片嘈切混乱的光影声中,张祺却紧扣着身后的围栏一直没倒。他拒绝了暂停比赛的要求,也没理会医务人员的问询,衰弱的目光投向场内的计时的大屏幕。 39秒…… 众人的视线随他望过去,林落凡在那一瞬间隐约猜到他的意图。 场中开始渐渐浮起呐喊声。 40! 41! …… 46! 47—— …… 50! …… 过到58秒,张祺似乎坚持不住,终于视线一瞥望向观众席的一处。 林落凡一瞬胸口里面酸涩翻搅,她蓦然举手在上空比了个“1”,然后指向他。 ——“今天,只要你站上去了,我们就是赢了。” 张祺笑笑,微弱闭了闭眼,在下一秒仰面摔在台上。 - 这一场比赛虽快却精彩,台上裁判举起关鹏拳头的刹那,台下的欢呼却不再像先前那般强烈。 林落凡趁中场休息时连忙同程骁与万辉到台下询问张祺的状况。好在未伤到骨头,只是还得去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已排查是否有内伤。 台下医务区,张祺一脸苍白躺在担架上,抬手向林落凡。 “姐——” 他似乎想说、想解释什么,目光灼亮,声音却哑若衰蝉。 林落凡就握住了他的手,她什么都不用他说,只道:“很棒。” 于是张祺滚了滚喉结将原本要说的道歉咽了下去,他勉力地扯了扯嘴角。 林落凡眼底红了。 这一处小插曲过去后,赛场上陷入了一种极怪异的氛围。 关鹏站在擂台上,原本该获得所有人崇敬热烈的目光,可这一刻众人望他却心有戚戚。 主持人照赛制仍在询问有没有挑战者。 场中陷入了比张祺上场前更诡异的沉寂。 林落凡在方才张祺被挨上一腿之后,她心里就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她的思绪像飘离在嘈杂封闭的赛场之外,心如止水,对于究竟谁得冠军、谁能拿到“Tomber dans le monde”,似乎都不在乎了。 她盯着场上此刻正得意亢奋的关鹏,莫名预感总会有一个人会将他打败。 会有那么一个人…… 她抬眼,看了看vip席的许星灿。 许星灿微勾着唇角向她挑眉。 她心异常的静,只冲他微淡一哂。 没有讽刺,也没有任何别的意味。 后台传来有选手退赛的消息。 四下交头接耳。 主持人问过第三遍,开始宣称再过一分钟后若仍无人挑战此次擂赛的冠军将为关鹏所得。 时间一点点过去。 两分四十秒,主持人的声音透过音响传来,“好的,没有人,那么我宣布,今天悦格杯搏击公益擂赛的冠军将由——” “有。” 他话未完,一个极淡极淡的声音却蓦地从中截断,伴随着一道黑色的影子走出来。 众人诧然看过去。 看清那个身影的刹那,林落凡几乎是腾起身! 许星河还穿着那身黑衣裳,脚步缓而重,宽大的帽子带着,边往台前走边摘下。 帽子下露出的是张冷冽的脸,发丝还在滴雨水,肤色苍白到接近透明,脸上七七八八碎着不少伤痕,一双眼漆黑得像化不开的夜,阴郁冰冷。 同样震惊的自然不止她,江川瞬间脱口而出,“星河哥?星河哥怎么在这儿!” 高妍震讶不已,盯着他的脸,“他这是怎么了?!” 程骁和万辉几人惊得眼睛都不敢眨,压着擂动的心跳看着台上。 许星灿最不可思议。 他呼吸都不自觉屏住了,透过一尘不染的玻璃墙盯着他。 他真没想到,他都那样了,竟真的还敢来。 一步一步踏上擂台,许星河说:“我挑战。” 关鹏的神色又激起了斗气。 主持人似乎还没能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缓过神,见他身姿冷清单薄,再三询问是否确定。 “我确定。” 关鹏深呼吸挺起胸膛,望向他的目光里已有了看向敌人的戾气。 两方照例下场做赛前准备。 林落凡这一刻终于从惊遽中抽出神绪,她猛拉了把身侧的高妍,“他……他——?” 她声线在发颤,晶亮眼睛里陈杂了许多东西。担忧、狐疑、害怕…… 高妍知道她想问什么,她说:“信他!” 既然他们什么做不了什么,既然他已经决定。那么他们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信任。 林落凡的心绪稍稳。 再上场时,许星河只着了条纯黑运动裤,上身赤.裸,背脊笔直。胸肌腹肌整齐排列,身上仍散碎着伤淤,触目凌冽。 有镜头扫到他的后背。 寂静了一刹后,台下轰然激起了一大片议论。 第46章 046.表白 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许星河的后背, 有一道疤。 呈一个状似字母“S”的形状。 疤是陈年旧疤,周遭的皮肉已是正常的色泽。那疤似是被烈火灼烧而成,又似是被什么利物击穿过, 可怖凌冽。 诺大赛厅在陷入了微秒极静寂后轰然引起一阵轩然, 无数人看见,议论如浪潮, 越漫越广泛。 “S……他后背是S……” “是不是他——” “S!夜风俱乐部那个S!” “他是S!” …… 台下的林落凡跟程骁几人自然也看到了那道疤, 程骁更是震惊地凝了眼。 一样被惊慑到的还有齐欢跟季夏。齐欢难以置信地指着他话都说不顺,“他,他是……S居然是——?!” 季夏视线投向高妍。却见高妍对眼前这一幕仿佛分毫不意外, 眼睛定然盯着台上。 林落凡面色怔忡着, 望着台上的人影久回不过神。 有什么早在许久前就有过蛛丝马迹、她从未在意过的、转瞬遗忘了的东西。 这一刻像是返潮的海水, 在脑海里尽数腾滚而来。 …… “夜风里”搏击场上的擂赛榜; 榜首尾端的1012; ——“这S还是第一啊?都快三年了吧。” ——“不过我好想见他一回啊!见过的都说他超帅的!就是可利落那种, 上场从不废话, 能KO就绝不拖着, 听说后背还有道S形的疤。” ——“他当初根本没养好,疼起来的时候爬都爬不起来!就这样一场一场打擂赛!你知道我哥当初费了多大劲儿才把他扯去医院, 医生说但凡他当时再多打几架他就废了你知道么!” …… 她心跳在加快之后又慢慢变缓, 喉咙里堵着一股酸胀滋味。 她早该发现的…… 她早该想到的。 - S。在南川的搏击圈内算是一个传说。 他的巅峰在四年前, 没人知道他是谁,也没人知道他从哪儿来, 他就像是横空出世,突然出现在夜风俱乐部的擂赛台上,打过一场又一场, 赢了一场又一场。 那个时候,夜风俱乐部的名声在南川还算响亮。 而他的出现,将夜风的搏击项目达到顶峰。 他人也极神秘, 没人知道他真正叫什么,他脸上常年带伤,也没人知道他究竟长什么模样。只知他打架的路子也又狠又野——像匹狼。 可直到四年前,他忽然就退圈了。 不知去处,无影无踪。 关鹏自然也知道S的传闻,更不止一次地想过挑战。但他入圈晚,入圈时这位人物早就已经退圈许久。 他本以为再也不会有机会。 没曾想,竟会在这里碰见他。 这让他在短暂的讶异过后,心下更多了丝兴奋。 与关鹏的威猛魁梧型不同,许星河比例颀长,虽身材挺拔,可同关鹏一比,总略显清瘦。 这同他心中曾勾勒过的那位大不相同,心里也不禁生了些鄙薄。 哨响过后,关鹏首先出手,势要同对击张祺一样占据最优的攻势。 可许星河和张祺大不同。 两人虽然同样是一攻一守,可落在别人的眼中,却莫名生出一种极奇异的感觉。 明明关鹏是攻方,力量强劲步步紧逼;明明S是守方;只守不攻一迫一退。可整个场面,却仿佛完全是被守方控制的。 他像是总能在对手出手前就看出对手的心思,在先一步找到突破口,然后干脆利落阻挡反攻。 众人甚至都没看清他究竟是怎么出手的,关鹏的每一份拳脚就已被他破除。气势虽凶猛,却没一下打到他实处。 拳打不到,腿踢不破。 关鹏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处处掣肘。 场面上开始又有了明显的变化。整场的观众也像潮汐向两极分化,铺天盖地的呐喊充斥着整个大厅。 “关鹏!” “关鹏!” “S!” “S!”—— …… 林落凡此刻心跳如擂,什么都听不到了。她觉得自己仿佛是处在一个密闭的漂流灌里,狂风海浪从她周围流过,而她的世界却颠簸而安静。 她视线紧锁着台上的许星河,脸颊全无血色。指骨绷得发白,眼底一圈红。 江川挪到他的身侧,在她耳边放大了声音吼,“姐!高妍姐说下去看,去前面!我们下去看!” 隐约从他的话中听明白了几个字眼,林落凡讷讷点了点头,由江川拽着飞奔到台下。 擂台前的围栏是一个巨大的弧形,无数喧哗传到上空又透过回音回到场中央,更是震耳欲聋。 强行挤到围栏最前方,高妍和江川拼命朝台上吼。 “星河!加油!” “星河哥!加油!加油!” “星河!” …… 走近了,林落凡更能将他看得清晰。他颀直的身影在她仰起的视野里是条锋利的线。 她一瞬不瞬,喉头涩堵着什么都喊不出,心脏却就快冲破胸膛。 加油。 加油…… ——我信你。我等你。 你要加油。 …… 擂台之上,关鹏许久没有突破,终于急了,汗涔的脸上横蛮凌厉,不顾一切朝许星河冲上去。 拳风夹着迅捷的速度跟最狠绝的力量,直朝许星河的面颊冲去。 还不及所有人惊呼的刹那,许星河已蓦地横臂截挡过,同时另一只手已成拳,一击在关鹏面颊上。 他眉眼冷漠,深瞳有着沉寒的亮色。 关鹏踉跄,跌撞着往后退。撞到围栏后扶住了没倒。 他蹭了下唇角的腥气,旋即双颊激出恨意的狠,再一次扑上去—— 被击撞在旁到第三次时,在场所有人似乎隐隐看出了什么异常。 许星河神情淡漠,目色沉冷,面庞却分毫没有半点费力的神情。 他分明不曾使出全力,也未主动进攻过。只等着关鹏每一次爬起后冲上前时才反击。像刻意挑弄拖延般——一点一点蚕食他的精力,凌迟他的自尊。 他在报复。 场面渐渐有了微妙的变化,逐渐的一类喧声如激涌的潮,从四面八方汇涌成疾厉的浪,铺天倒海灌来—— “KO!” “KO!” “KO——!” …… 巨大的呼唤声彻底激醒了关鹏的气怒,他脸色拧厉,徒然低喝一声,愤厉神色是同归于尽般的气势。 许星河紧抿唇,面色冷而傲,蓦地抬腿踢向他方才同张祺一样的位置。关鹏眼花的下一秒,自己已经猛撞到护栏上。 观众席瞬间爆起喧响。 林落凡心脏惊跳,眼底瞬间滚红。 VIP瞰厅内。许星灿紧盯着台上声线阴沉,“去告诉关鹏,他软肋在腰!” 他身边的人飞快奔下去了。 “KO!” “KO!” “KO!”—— 场厅内。 呼声雷动。 喧潮鼎沸。 关鹏跌撞站稳,面庞激恨非常,猛扑上前。 他被许星河拦腰反按在地上。 现场骤然沸腾。 关鹏受了掣肘,动弹不得。他一手在外,小臂肌肉偾起,拼了命用手肘去击打他的肩膀,每一下都力道十足,狠劲决绝。 许星河却纹丝不动。 他就像一座巍然的山,力大得厉害。仿佛不知痛,令关鹏都不禁心生惊恐。 “加油!加油!” “S!加油!” “星河!星河!” 裁判开始上前数秒。漫天盖地的加油声是泄洪的洪浪。高妍和江川激动得眼底通红,拼命地喊、吼。现场仿若陷入最烈的高潮。 一个身影突挤进围栏前,朝着关鹏拼力嘶喊:“腰!打他腰!” “腰——” “妈的!”高妍耳尖听见,面色骤煞。疾步上前朝他腰上狠狠踹了一脚。 那人顿时痛呼着向后栽倒。 围栏前这一片骤地乱了,有工作人员立马上前来问询。旁边的观众生怕被波及拥挤着退到一旁。 这一处的骚动却马上被更剧烈的呐喊湮灭。 擂台上的关鹏听见了他的声音—— 猛击他肩膀的手肘蓦地变了位置,关鹏的手掌紧握成拳,狠狠朝着他腰脊捶去一拳! 腰脊被击中的刹那,许星河脸色突变,桎梏他的手蓦然泄了力道,徒然被关鹏反按在地上! 场面突变,现场哗然。 林落凡惊骇得脸色刹白,不受控地嘶喊出一声:“星河——” 尖锐的疼像钢刺沿着腰脊向身体深处倾轧旋转,然后透过神经末梢蔓延。许星河什么都听不到。 他小臂发了颤,肌肉绷成了刚硬的线,咬紧牙关去挣脱。 瞰台上的许星灿微翘起唇角。 关鹏的脸上有了得意与扳回局势的激越,他手臂发狠,扬起拳朝他的头猛挥了两拳。 一下。 又一下。 许星河视线一白,呛咳一声唇边溢出腥气,某一刻忽觉自己身轻如羽。 他闭了闭眼,莫名觉得时间流速好像在变慢,周围的一切在变得白茫茫。 “星河哥!” “星河——”林落凡浑身血液翻涌,太阳穴涨得厉害。胸膛里面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滞压住了,又沉又涨,疯狂地在翻滚,滚得她声嘶力竭,滚得她眼睛涨酸。 她在他直线以外几米的护栏外。仿佛什么都不管不顾了,用力喊、拼命喊。眼泪不受控地拼命往外冒,她要让自己的声音被他听见。 “星河!起来!” “你起来啊星河!” “你别睡!” “许星河——!” 许星河的耳边有一阵极安静的空白。 …… 星河。 星河,起来。 记忆里,好像曾经,有一个声音好像也曾这么对他说过。 起来…… ………… 那是一个烟尘弥漫却绚丽的夜,烈火熊熊,明明是秋天的夜,周围的温度却异常的滚热,他的血也是热的,被压在地上难以起来,意识都有些弥散。 那个声音就在他耳边,嘶哑急切,一边哭一边拼命地跟他喊:“起来……你起来!起来啊!” “小哥哥,你起来!你别睡!” …… 然后是医院,他鼻息间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味。他极难受地趴卧在病床上,动动不了,起起不来,脸上忍得全是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病房门开的一刹,门缝里挤进来的是一个小脑袋。 脸颊白白,散碎着零落的碎伤,眼眸圆溜溜的,怀中抱着一盏灯,像好奇又像试探地看啊看,在跟他对视的刹那愣了下咧出笑。 他也愣。 他从未见过她。 更从没过这么好看的女孩。 他救她的时候,她满面熏黑,灰头土脸,根本看不清她本来的样子。 直到她杵着拐一跛一跛地朝他走过来,走到他面前。 “你醒啦?”她那双璀璨而明媚的眼睛就那么看着他的眼,直接得没有一点躲闪,说:“你难受吧?那你不用说话,听我说。” “我叫林落凡,谢谢你救了我,要不是你,我就没命了。” 他干裂的唇微张,想说他叫顾星河。她眨着眼他挑眉,“我知道你叫顾星河,顾阿姨都跟我和我哥说了,你不用说。” 然后她将怀里那盏灯放在桌上。 “顾阿姨说你晚上嫌灯太刺眼,又怕黑,不好自己起身开关,那这个送你,你叫它一声它就自己会开关了。” “就这样,你看——”她展示似的用力拍了下手,那台灯就应声而亮。又一拍手,那台灯就又灭。 光亮在他深黑的眼瞳里一明一灭,他余光却在望她。 她在旁边极灿艳地笑。 “顾阿姨已经和我哥说好了,等你好了之后,就跟我们回我家。” “顾星河,你快起来。” 你快起来。 …… 他这些年,踉跄冷清,冷漠尖锐。所有人都告诉他这是他应该,因他原罪。 他们让他爬、让他跪。 他的屈辱和卑微根深扎固在他骨子里,再没爬起来过。 而今,他不顾一切,也想要,堂堂正正地站起来了。 …… 整个赛厅内的人们神经都绷紧了。 裁判已经开始在旁数秒。 关鹏脸上已经露出胜利的神情。 林落凡面色惨白,紧咬着唇,扣着围栏的手指绷得发青。眼睛里的水光雪亮。 没人看清许星河究竟是怎么起来的。 在众人围望的视野里,他的爆发像是在微秒内进行的,蓦然睁眼翻身反压住威猛遒劲的关鹏—— 现场在极度的哗然过后又倏忽化作了极度的哄闹。谁都不顾别人在说什么,也顾不得自己在说什么,各色声音狂涌而来。 林落凡更不可思议瞪大眼,跟着江川,拼命地,嘶吼着,放开一切朝着台上呼喊。 “星河!” “星河——” 许星河气息凌厉,眼眸炽亮如火,眼底漫着猩红的血色,好似饮血的兽。 关鹏龇惊惧怕,拼力挣扎。 却压根挣不开。 裁判的手中的数字在一秒一秒地变,直到全场几乎都开始叫他的名字,数着秒数的变化。 S。 S。 9—— 8—— S。 S! 6—— 5—— 数字变作0的刹那,四下骤然爆开震天骇地的喝彩—— 许星河手松开直接仰躺在地上。 林落凡掌心里的指尖几乎都要掐碎,一瞬间血液冲脑,她屏着呼吸说不出话。 江川激动到目色赤红,疯狂抓住了林落凡的手臂边喊边摇啊摇。 林落凡的眼泪淌下来。 像是力气殆尽,他静躺在台上,汗湿发梢,黑色眼眸映着头顶刺白的光亮,汗水一滴一滴从他身上发上坠落在地上积成水洼。 他目光有些涣散,好像在看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唇微动轻轻笑了。 他闭眼。 主持人宣出冠军的一瞬,全场的观众齐齐地全在喊一个字母。 S! S! …… 林落凡静静看着他。 林落凡的眼睛里濛着泪色,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看,也看不清晰什么。她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好像蒙了一层夜雾,喧声如海透过薄雾传进来。 雾色里,只有台上那一小块区域是清晰的。 他躺在一片黑暗里,周身落着光,安静得像是睡着。他身上、脸上的每一条伤痕、每一滴血迹,都被映得清清楚楚,残酷凌冽。 气氛澎湃激昂。所有人庆贺的是他的胜利。 可她分明,在这胜利里,看到的是他曾经的那些灰暗日子。 她看到他曾踽踽前行,为了不被人伤,就将自己的周身包满利刺; 看到他多少次被打倒在泥泞里,又从泥泞里踉跄爬起; 看到他曾挣扎于自己世界的绝望,又绝望地冲破那片绝望; 看到他一个人走过那条漫长灰暗的路,迎过他的辉煌; 更看到,他曾多少次受伤; 也曾多少次,孤独的痊愈。 - 胜局落定,场面喧沸。全场都在沸腾。 医务人员已上前查看选手身体状况。赛制组开始做颁奖准备。 许星灿紧盯着台下,面无表情。瞰台的封闭落地窗将外面的热烈与他的世界隔了一层,身后的电视画面源源不断地传来场上的欢庆声,遥远得不像是从他的世界里传出来的。 助理在旁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表情,“大少……” 他抿唇,声线阴冷,“走!” 起身时,许星灿不期然遥遥对上林落凡倏然抬起的眼睛。 她眼底是水盈的红色,像泪。在抬头的瞬间化作满目的冷煞,直直地向他刺过来。 唇微微轻勾,她笑意轻讽,很快毫不在意般挪开眸。 许星灿垂放在身侧的手握紧。 颁奖仪式开始,许星河站上台的一瞬,全场人的呼叫瞬间爆到沸点。 林落凡飞快跑向后台。 …… 许星河从台上下来后,拒绝了工作人员搀扶的要求,独自一人慢慢往外走。 他脚步很缓,接近蹒跚,偶尔暗咳两声,握着丝绒盒子的手指骨苍劲。 某一瞬,他站住。 不远处站着一个纤瘦身影。 林落凡头发还是乱的,唇色苍白,脸上泪痕凌乱。情绪似乎还处在方才的比赛中没出来,望着他胸口起伏。 静静看着她,许星河轻轻对她笑笑。 他脸上都是伤痕,唇角的血淤已经可怖地扩开了,鼻梁、眉角都是擦痕,向她的笑意温浅。 林落凡一瞬莫名火气翻涌,她冲到他面前用力拍向他胸膛。 “你疯了是不是?!你疯了是不是!” 他身子微晃。她质问的音线里有细微的哽咽,盯他的目光怒意水亮。 “让我等你,结果呢?!你这是干什么!你到底是要干什么!” 许星河任她拍打,只低眸看着她。 “他们说……”他嗓音嘶哑得厉害,目光一瞬不瞬,“表白,要送礼物。” 林落凡忽然怔住。 “落凡,我给你。”他将手里的丝绒盒子递她面前,“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林落凡一瞬泪凝于睫。 后台走廊灯光昏暗,丝绒盒子打开的一瞬,盒子内的蓝钻却绽出曜人的光芒,曜得人视线都水雾朦胧起来。 “你……”她喉咙哽咽,说不出话,盯着眼前一片雾濛濛的蓝,伸出手似乎想碰它,又不大敢碰它。 最终抬起雾气濛濛的眼睛注视他,指节握成拳在他身上打了一下,“你……” 她几乎只是轻微一碰,许星河却蓦一倾倒在她身上。 林落凡惊慌抱住他,“星河!” “落凡,你别打我了……”许星河的声音响在她的耳侧,虚弱得像雾随时都能飘散,“我现在……有点难受。” “好,好……”她点头,吸了两下鼻子费力将他扶起。 站直的下一秒,许星河眉宇蹙拢,倏忽身子一斜直直朝身后栽去。 “星河——” …… 第47章 047.味道 把衣服脱了。 仿佛做了一个诡异而悠长的梦。 梦里, 半边冰川,半边火海。他处在两个世界的中央,艰难前行。 他身体里的火焰也夹杂着冰块在疯狂燃烧, 几欲将他撕裂。肺脏心脏满是倾轧的疼, 痛苦欲裂。 猛然的一个刹那,两个世界在他的脚下崩裂了。深渊像条粗.长的黑蛇在他眼前飞快蜿蜒。 他想躲, 却躲不开。只能惊慌看着自己飞速地下坠——下坠—— 凛冽的空气和四周的石砺飞快在他的脸上、身体上、划下一道又一道尖刺的划痕。他耳边是巨大的呼啸声, 心脏因失速而疼痛,头晕目眩,胸口翻搅。 世界都在强烈震动, 无数嘈杂的声音在他耳边交叠, 震耳欲聋。 ——“起来……你起来!起来啊!” ——“小哥哥, 你起来!你别睡!” …… ——“星河!” ——“你起来啊星河!” …… 最后所有的声音都化作了一个男声声响, 像是暴怒更像是急切, 那声音像有哭腔, 也像藏着恨,一声一声, 声声叠叠。 “你起来!你起来!” “你不许死!许星河你听到没有!我不许你死!” “许星河你给我醒过来!”—— …… 醒的时候, 眼前一片暗沉沉的灰黑。 猛地睁开眼——许星河心跳飞快, 身上的汗几乎渗透了床单,额角上也渗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身体里的冷意却还未散除,一阵一阵涌上来止不住地颤。 耳边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化为空白的静。他盯着天花板望了好久, 思绪终于回笼。 这是他的房间。 他微怔,先前最后的记忆后知后觉地回到脑海,放缓呼吸闭了闭眼。 手臂使力撑住床, 他想爬起。 刚一动,他浑身各处都被牵痛,猝不及防又跌回去。 静躺在床上轻舒气息缓痛,耳边传来一点嘈嘈碎碎的动静。 很细微,在门外,似有若无。 他微顿,咬咬牙又强忍着翻身起来,随意披了衣裳缓步走出门。 门外果然有声。 声音是从厨房的位置传出来的,他慢慢挪到过去,快到门口时忽怔在原地。 厨房门未关,门半掩,一个身影正在里面。 林落凡头发高竖起,黑衣黑裤,身前却系了个粉嫩嫩的兔子围裙,头上也匝了个粉兔发箍,兔耳朵高高立起。 她手里面拿了个锅铲,站在厨台前东看西看。边鼓弄着边还不知在和谁说。 “不是我说,你确定大火两分钟?我看网上写的小火啊,你别是在坑我!” 厨台上的手机里就响起程骁外放的声音,“是大火没错,你要是不信就别让我教!” “哎呀信信信!我开火了,后面你随时指挥。” 她打开电磁炉,火焰冒出的瞬间轰声一响。 程骁的声音持续传来。 “说真的,就没见你做过饭,点外卖多方便啊,你别再把人家房子点了。” 林落凡:“你当我像你那么笨?我不会做是因为我不学。不像你,当初做个饭还能把眉毛烧了。” “大哥我当时才九岁好么!第一次做饭,那不是个子矮不小心燎到的么?” “呦,宁终于自知之明自己矮喽?” 程骁咬牙切齿,“九岁!九岁!” 许星河的心跳在渐渐变缓,怔望着里面的身影回不过神。 又插科打诨了一会儿,程骁似乎说了什么可以下锅。 “那,那我可放了啊!我真放了啊——” 林落凡似乎紧张极了,手里拎着一团什么,高举在油锅上方做预备,脚下却不断往后退步,扎成一个弓步。 模样不像在做饭,反倒像是要打仗。 “快放快放!一会儿火候太大口感就不好了。” 电话那头的程骁看不见她的模样,一直在催。许星河情不自禁轻弯唇。 下一秒食材入油锅发出“刺啦”一声,同时响起的是林落凡的“呜嗷”一叫,她顿时左手捂住右手边蹦边吼:“嗷嗷嗷烫烫烫烫烫!” 许星河神色一变,立刻上前。 程骁:“怎么了?崩到油了是不是!你快点……” 后面说了什么,林落凡没听见。 因为眼前忽然有道阴影覆下,她的手被另一只手掌握住了拿起来。 林落凡抬眸的瞬间,心脏忽像那锅中的沸油滚冒出泡。 许星河垂着睫,没看她,手握着她的腕仔细看。 确实被崩了滚油,在手背。 好在只是零星的几点,泛出了几点红。 “林落凡?林落凡!”许久没等到她的动静,程骁音调开始急切。 “诶……我先不和你说了啊!我这儿有点事。”猛地回过神,林落凡来不及多说,上前匆匆对着手机说完就按断电话。 程骁最后那句迷茫的“啊?”被掐断在嘟声里。 再转身,许星河的目光已经望向她的脸。 他脸上多数破口已经开始结了痂,脸上清淤的颜色深了些,眼睛里有细微的红血丝,一直蔓延到眼瞳边缘,眸色如墨漆深。 静静对视两秒,林落凡若无其事地偏了偏目光,说:“醒啦。” 她上前,踮起脚尖探手轻碰了碰他的额头,很快微舒一口气,“不烧了。” 她指尖微微有点凉,抵在他的额头上,很轻浅的触感。 许星河视线凝在她的脸上。 抬手将她的手拿下来,他低眸扫了眼她手背上方才的油点,说:“去冲……” 刚一开口,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嗓音沙哑得厉害。 肺里有浓重的铁锈味往外涌,喉头又痛又痒,他放开她忽然偏头弯腰闷咳。 林落凡微惊,一手扶住他的手臂。 咳嗽像是又牵动了他身上其他的伤处,他抬手捂住胸口眉宇凝起。 “星河。”他明显很难受,林落凡不敢碰他。一手扶住他的胳膊,另一手抬起在他身边犹豫了半天还是放了下去,“你怎么样?” 喉间的涩痒终于缓住些许,许星河无声摇头,直接带她到水池前冲水。 冷水冲淡了皮肤上的隐隐的刺痒。林落凡一动不动,就任他捧着她的手给她冲手。 他动作很轻,指腹抚浮她的手背。流动的凉意里她几乎能感受得到他的温度。 林落凡凝望着他的背影。 许星河背对她,唇色发白,眉尖隐隐蹙动。 似乎想咳,他抿紧唇强忍住,等差不多了关掉水龙头回身。 抽了纸巾为她擦净手。林落凡看了看自己的手背向他晃了晃,轻笑,“好喽。” 许星河望着她。 忽想起什么,林落凡蓦地睁大眼,忙跑到厨台前拿起漏勺在油锅里捞了捞,捞出了一团干巴巴的东西。 那天妇罗炸了太久,早就不能吃了。林落凡丧了口气。 许星河在她身后没忍住轻牵唇角,默默到水池洗手。 正当林落凡对着网页还在研究着步骤时,忽然一只手收了手机放进她围裙的衣兜。 许星河站在厨台前,重新倒油、调火,默默整理好食材依次下锅。 他神情专注,动作缓却利落,垂下的碎发微遮睫。 锅里的沸油噼里啪啦地响,却几乎没崩出一颗。 林落凡呆呆看他。 很快抱臂倚住门框,她盯着他的侧影,悄无声息翘起唇。 - 最后一道菜出锅,许星河端进餐厅。 餐厅的餐桌上早就放好了几个菜盘。她不止做了这一道菜。 他错愕看她一眼。 对上他的目光,林落凡故作无所谓似的忍笑轻咳两声,很自然地在餐桌前坐下来,拿起碗盛粥。 许星河也坐下。盛好的粥放在他身前的时,看向她问:“你做的?” 他嗓音还有些哑,涩如砂纸。 “不是。”林落凡说。 他微顿。 手掌托住腮灿灿朝他笑,林落凡说秘密似的吟吟道:“仙女做的~” 他表情没什么变化,一贯淡漠,纯黑的瞳静静凝视她。 片晌什么都没说敛下眸。 见他什么反应都没有,林落凡唇角一下耷拉下来,滞着气“嘁”了一声。 不解风情…… 他听见,淡薄的唇几不可查微扬。 舀了一勺粥,许星河放进嘴里。 看他开始吃了,林落凡心中一顿,一瞬不瞬盯着他。 粥是莲子粥,放了红枣银耳,温度正适温,许星河静静喝。 “怎么样?”她从没下过厨,心里到底还是有紧张期待的,隐隐开始打鼓。 他应声抬眸,停两秒,没说话。又低下头喝了一勺。 “到底怎么样啊……” 看他一直只自顾吃,不回答。林落凡皱皱眉,干脆也舀了一勺吃了口。 粥刚放进嘴巴里,她一顿。 下一秒忽地扭头“呸”一声,林落凡忙撇下勺,整张脸几乎都皱在一块,边喝水边说。 “靠好咸……呸!快别吃了别吃了!我肯定是刚把盐当糖放多了,太咸了别吃了……” 许星河望着她不禁轻哂,又轻舀起一勺轻轻喝了口。 “你别吃这个了。”林落凡连忙伸手去阻止,“太咸了真的太难吃了,我去煮新的。” 他却恍若未闻,仍在喝。 她抓住他的手腕,“你别吃了啊,你都不觉得咸吗?这——” “我尝不出。”微低的声音截断她的话。 林落凡一顿。 许星河轻低着眸,没看她,长睫垂下遮住所有神情。 感觉到她的手似乎一瞬松了松力道,他静静抬手将粥送到嘴里,旋即喉线翻滚缓慢咽下,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握着他的手愣愣松开,林落凡盯着他,心尖忽生酸涩滋味。 她隐约意识到什么。 手掌不自觉轻碰在胸口的某个位置。衣服下面,玻璃吊坠抵在肋骨。 静望了少顷,林落凡忽然翘唇巧笑,叫他:“许星河!” 抬头的瞬间,许星河的脸颊忽被一双手掌捧住,眼前有阴影猝然覆盖下来。 他的唇被另一个唇贴上。 她起身得猝然,上半身越过餐桌,隔着整张桌子捧着他的脸颊同他轻吻。 她的唇温热柔软,不似他的干裂。许星河一瞬间尝到了她口红的味道。 那是种很淡很淡的甜味。像草莓。 他愣住,近距离盯住她的眼睛。 唇张合轻吮过他的唇瓣,林落凡很快稍分开,也静静盯着他的眼睛。 这个距离,她能看清他瞳仁里每一分纹路。 原来,他的眼睛不是浓黑色的。 他幽黑的瞳孔周围是接近漆黑的浓褐色,里面的纹路齐整清晰,深邃浩瀚得像片星空。 “是这个味道。”她唇角缓缓弯起,气息喷薄在他的脸上。许星河想起了那天夕光里温润的晚风。 “尝出来了吗?” - 林落凡最终还是重煮了一锅粥。 吃完饭,许星河收好碗筷,到厨房准备洗碗。 林落凡没让他做。 他没坚持,默默回到卧室里面准备洗个澡。睡时出了太多汗,浸得他整个身上格外难受。 进浴室前,他看到自己手机放在床头,拿起来看了看时间。 睡了将近一天一夜。 他轻揉揉眉心,拿了换洗的衣裳去卫生间。 许星河不敢大动作,他每动一下都牵扯着身上隐隐作痛。身上下一些地方的淤血已经开始浮现出来了,红的红青的青,毫无规律的散布。 好在伤都在皮下,皮表没有破口。 磕磕绊绊洗完,再出来。他精神好了些许,筋骨的酸痛亦随着动作舒缓。 林落凡走进卧室站在他面前。 卧室深色窗帘紧闭,只亮了床头一盏灯,光线昏黄。 他身上还蕴着朦胧水汽,发丝潮湿,白色家居T恤皂香微淡。 许星河知道,他们两个,注定要有些话要说清楚。就默默望着她等她开口。 仰头静望了他许久,林落凡低下眼眸,视线落在他雪白的衣衫上。 “把衣服脱了。” 第48章 048.我的 从今天起,你是我的。 许星河微怔。 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话, 他哑着声音又问了遍:“什么?” “衣服。”林落凡缓步上前,走近他,指尖扣住了他衣服的一角, “脱了。” 许星河握住她的手, “做什么?” “你身上有伤。”林落凡往上掀,“我看看。” “不用。” 他想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衣服上掰开。林落凡却极执着般, 发了力紧揪着他的衣角不放, 另一只手干脆也扯住了他衣服的另一角。 “落凡。”许星河又仓促抓住她另一只手,向后退一步,“别闹了。” 林落凡索性也不跟他说了, 脸上的神情紧绷没一点玩闹的意味, 手里抓得紧紧的, 不顾他的阻挠自顾用力往上扯。 “落凡。”许星河蹙眉去阻止, “落凡!” 他边挡边向后退, 直到后背碰到墙面, 肩骨被撞痛。蓦然弯腰闷咳了声。 林落凡一顿动作也停了,抓着他衣服的手指紧了紧放开了, “你脱不脱?” 许星河呼吸缓了缓, 抬眸。 她唇紧抿着, 视线紧紧盯着他,面庞声色恁般执拗。 见他不回答, 她眉一皱干脆又伸手要强行去扒。许星河先一步扣住她的腕。 他指骨微凉,没使多大力气,少顷缓缓把她手放下去。哑声说:“我自己来。” …… T恤是套头的, 许星河背对她,动作稍有些慢。 手臂上举时,无端牵扯得肩背肌肉钝钝地疼, 他咬了下牙没吭声。 衣服被随手丢到床上,许星河没回身,垂放在身体两侧的手犹豫握紧。 林落凡也没要求他转回身。 她的眼前出现了一道疤,在他左肩胛骨的位置上。 先前离得远,她只能隐约看清他伤疤的形状。眼下尽在咫尺,画面的每一分细节都能望得清清楚楚。 林落凡目光落在他肩胛骨的位置上。 那是当年初秋大火,他救她时留下来的。 静静望了良久,林落凡抬手,指尖缓缓扶到那条疤上。 许星河一刹感觉到她的温度。 她指尖轻盈,温度比他滚烫的皮肤要凉。轻点在他的皮肤上,犹若风的触碰。 他不由自主吸了口气。 林落凡的指尖一瞬离开了点,“疼?” 他的指节在无声捏紧,轻摇了摇头。 林落凡没再碰,顿了顿指腹贴在他肩上的某处位置,那里的淤血已经透红。 那道淤痕横亘着他右肩至左背骨,绝不是搏击赛场上落下的。 “星河。”寂静空间里,林落凡的声音缓而清晰,“我有问题想问你。” 许星河背对着她,回应声喑低,“嗯。” 她指尖极轻缓地从那道痕迹上抚过,开口:“打了几针封闭?” 许星河一怔,倏地讶异回眸望向她。 林落凡对上他微偏的眼睛。 她目光极淡静,是陈述的神情。只是很笃定地在问他这个问题,而非给他否认的余地。 许星河看出她是知道了,他一时喉咙发涩说不出话。 她只是问:“几针?” 那日许星河在后台晕倒后,林落凡就第一时间唤了救护车送他去医院。 医务人员查后称他没大碍,只是体力不支外加身上有伤,他们断定他上场前该是打过止痛封闭。 林落凡就想起他来找她时,他那一脸凌冽的伤口。 那时,她大抵就明白了。 他让她等。等得就是他去打针,等得是药效起效。等到他上场。 许星河没有辩驳,他音线略涩,“两针。” “好。”林落凡也没再深问,她从他的眼睛里坠下视线,还是落在他的瘀伤上,“下一个问题。” 许星河默默将转回头。 “是谁打伤了你?”她问。而后又说出自己的猜测,“许星灿?” 他微默,“嗯。” 尽管早已预料,可由他说肯定时心里又是另一种感觉,林落凡盯着那些瘀伤长睫颤动。 “为什么?”林落凡:“搏击赛?” “……不止。”他犹豫少顷低声开口,缓缓回身面朝向她。 橙黄光线黯淡,他背着光,面庞隐在阴影里看不清晰,林落凡望着他深色的眼睛。 许星河瞳孔里倒映着她的脸庞。 “我和他之间,恩怨太复杂,没什么一定的原因。搏击赛,只是一个引.火索而已。” 所以,不是因为她。 也不必因此觉得歉疚。 林落凡听得懂。 微光碎在她的眼眸里,更显她眼底水色澄澈。林落凡走进他一步,仰头看他。 “当初,是谁让你走?”她的眼睛里是他的倒影,一瞬不瞬地凝望,“你为什么会走?” 许星河一瞬神情陈杂,低敛眸睫没说话。 林落凡执拗地不偏开寸隅视线,一定要他回答。 隔了半晌,许星河终于涩声吐出了一个名字,“赵鹏飞。” “赵鹏飞?”林落凡微迷茫,隐约的一刹似乎忆起,“赵叔?” “嗯。”他低应,眼神无波无澜,“是他。” 林落凡怔讶。 赵鹏飞是林雄天身边的私人管家。跟了林雄天几十年,可说是自己大半辈子的精力都奉献给了林家。 哪怕是林西宴与林落凡,都一向待他如长辈客气。他也一直如待亲人般悉心对待他们兄妹两人。 “那,”林落凡声线微缓:“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连告别都没有过。 她心里有很多很多不解,也有许多许多疑问,可最终辗转纠结,都只剩这一句话。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心结。 系了六年,系在她与他之间,一直没跨越。 “因为,”许星河的目光沉在她脸上,“他说,是你让我走的。” “……” …… 许星河一直记得那天,是她十三岁生日的前一天。 八月,万木葱茏,艳阳明媚。 他和顾沄在那一天过得却是冬季。许承泽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声称要接他们“回家”。 在此之前,在林家,没有人知晓他们与许家之间有牵连。 而他的出现,就如同那年出现在小镇的豪车,在旁人眼里给顾沄烙下个意味深长的烙印,就连隐瞒都成了欲盖弥彰。 赵鹏飞说,让他们走,是林西宴和林落凡都拍板认可的。他们不能接受他的隐瞒和欺骗。 他当然不肯,更不信,执拗站在林家公馆后门的高大铁门前要求见林落凡。被赵鹏飞强行隔在门外。 “行了,快走吧!别想了。把你那点小心思收了,根本不可能的!” 那年他十五岁,那些被藏在迷雾里将明未明的、相碰不敢碰的心思,第一次被这样直白点破。 他心里呼啸过震讶与秘密被点破后的迷茫与慌张,镇静下来后看着他平平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还能什么意思。顾星河,不是我说,你要是知趣,你就该拿好你的东西跟着你妈走人。你说你们娘俩,这么大的事连说都没说过,搞得你家里人都找上门来闹,你能让主人家怎么办呢?你现在走,还能有个体面,把脸皮撕破,双方都不好看是不是?” …… 那天到后来,赵鹏飞也烦了,更不堪其扰于他的固执与坚持,干脆将所有的冠冕堂皇撕破。 “不走是吧?非让我把话说明白了是不是?那好,说明白就是——你不配!” “你是什么人?那落凡是什么人?你自己想想,你有资格么?” “人啊,别活的那么自以为是。豪宅住惯了,豪车坐久了,就以为这些东西是自己的了。阴沟里的老鼠就算跑到了大街上,那还是脏东西。你好好想想,你算个什么东西?” …… 侮.辱、映射、讽刺。 他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闭塞的小镇,流言和嬉笑无时无刻不将他裹挟包围。他原以为自己早不会再在乎这些。可当它再次破土而出的时候,他才明白原来有些东西从未将他放过。 更可怕的是,他没法理直气壮地去说反驳的话,没法挺直腰脊去否定那些既定事实。 他只能默默听着他说,声音又涩又哑,“你也不用非这样说吧。” “不是事实?”赵鹏飞嘁声,“小三就是小三,生得孩子也会攀高枝,一肚子歪心思。” 他一瞬神色骤寒,眼底阴沉,几欲结出冰凌。 “瞪,瞪什么瞪!”他皱眉驱赶,“赶紧走吧,碍眼的劲。” …… 那日到最后,他只阴着嗓音留下了一句,“我会回来的。” 赵鹏飞压根不曾把他的话当回事。 他也知道,他那无关痛痒的一句话,根本威胁不到他。 他也没想威胁他。 他只是……不想就那么低头了。只是想维护自己仅剩的那点可怜的自尊。 …… 林落凡说不出话。 “不是我。”隔良久,她的嗓音也像是涩了,一瞬不瞬地仰望着他轻吸了口气,“不是我。” 许星河的眼瞳沉默映着她的模样。 她眼底水色盈亮,“我不知道你是这么走的。我以为,你是自己要走的。我当时……我……” “我知道。”许星河开了口。 林落凡一顿。 他的声音,笃定,沉决,没有怀疑。 “我知道。” 林落凡眼眶里坠下了一颗泪。 屋内静,暖灯昏黄。林落凡的双手轻轻捧住他的脸颊,缓慢踮起脚尖,嘴唇轻吻上他的唇。 许星河怔忡,背脊有一瞬微僵。 林落凡唇微张,舌.尖轻舐过他干裂的唇角,她隐隐尝到他嘴唇涩腥的苦味。 只一瞬,林落凡忽感自己的后脑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掌扣住,她的唇被反吮在他的唇齿间。 许星河反吻上来。 两人身侧就是床。他一手紧扣着她的后脑,另一只手臂紧拢住她的腰,带着她脚步一偏,猝然将她倾身压.在床.上。 林落凡的发像漫无目的的水藻铺泄。整个人已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推避不了。 他俯身,唇贴在她的唇上,发了力辗吮。 这是林落凡和许星河的第四个吻。 不是置气时针锋相对,也不是安慰时的蜻蜓点水。 吻很深,也很烈,不算温柔,却也没有急戾的骤烈。 林落凡感觉得到他吻里一种近似偏执的侵占感,以及隐忍的试探。他双臂束缚着她的双臂,束得紧紧的,不让她动,也不求她的回应,只让她接受他的给予。 她才发现,他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 偏执、隐忍。冷漠,也热烈。 因为太没有安全感,害怕被拒绝,所以索性,就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许久,他分开,双臂撑在她的两侧,直直看着她。 他眸光异常的亮,呼吸声沉乱,喷薄出的气息烫得吓人。 林落凡静静回望,忽地灿艳勾唇。 许星河微顿。 别开眼不再看她,他唇一抿就要起身。 林落凡一瞬抬起双腿勾住他的腰.身,双臂也灵活缠在他脖子上,将他强行勾了回来。 许星河一怔。 暖色灯光将他脸上的伤都衬得温柔。林落凡轻声问:“许星河,你还记不记得你晕倒之前,你跟我说了什么。” ——“落凡,我给你。” ——“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他从胸膛里低“嗯”一声。 “那你记得——”她环着他脖子的手往下压,迫使他俯身向下靠近她,同时就着他的力量抬头,在他唇边又轻轻吻了下。 “从今天起,你是我的。” - 林落凡在许星河的公寓待了三天。 三天里,许星河的伤势好转了许多。瘀伤虽不能很快消除,好在不再痛了,一些破口也在结痂愈合。 直到第三天傍晚,林落凡接到一个电话。 …… 南川国际机场。 已入夜,机场大厅内灯火通明,行人匆匆,大理石地面映着天顶的明亮灯光,在匆碌行人脚下延成星河。 林落凡与许星河走进到达大厅的时候是晚八点。晚风浓烈,夜色绚丽。 大厅嘈杂空旷,充盈着不同航班往来的行人,行李箱在地面滑出辘辘闷响。 在门口随意找了个角落。许星河问:“我们要接谁?” “你待会儿就知道了。”林落凡只是笑,眉眼娇艳昂然。 昨晚林落凡挂掉电话后,便声称今日要带他来见一个人。他问过是谁,她却只称先保密让他稍安。 可隐隐的通话声中,许星河听得出来,是个男人的声音。 静静望着她,许星河眸色稍暗。 八点二十五分,广播通知由瑞士至南川的直飞航班即将到达。 林落凡无声勾唇。 许星河心中愈发不解。 不多时,通往托运厅的VIP通道口终于匆匆步出一行人。其中一道身影分外显眼,径直朝着出口处走来。 那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五官冷峻,身形挺拔,黑色呢外套板整笔挺,眉眼处若远山覆雪,与林落凡五分像。 许星河遥遥看见,无声轻吸了口气。心中一瞬了然。 林西宴。 第49章 049.多爱 许星河喜欢林落凡。许星…… 林西宴同样也第一眼就看见角落的林落凡他们。 他脚步未停, 神色也没有什么变化,径直朝着这边走来。 林落凡原本是在座位上坐着,看见他了, 才慢悠悠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眼看着他走近。等他距离他们仅剩几米的时她挑起下巴冲他悠悠吹了声口哨, 飘笑道:“呦,这是谁家的大帅哥?就这么朝我过来我可是会心动的~” 许星河侧眸看她, 无语似的摇摇头。 林西宴在两人一步的距离站住, 面色没什么反应。只审视般从上至下来回扫视了她好几遍。 林落凡大抵是为了接他,今天还穿了身像样的衣裳。黑铅笔裤短毛衣,却仿佛不知冷, 腰脐露了一截。 她抱着臂斜站着, 歪着头, 姿态懒散, 神色轻挑, 浑身软塌得像没骨头, 活脱脱一个漂亮的二流子。 眉宇不悦似的微蹙起,林西宴再望回她的目光多了警告。 林落凡看得懂, 撇撇嘴懒洋洋站直, 扯了扯衣角, “嘁……无聊!” 林西宴不咸不淡,“没大没小。” 他旋即挪开视线, 望向她身侧的人。 许星河唤人,“西宴哥。” “星河。”林西宴语气平静,看他的目光看不出情绪。 将将把衣服遮住腰, 林落凡放下手时,顺势向身旁一捞捞住许星河的手。 许星河一顿。 林西宴还在。他下意识要松开,她反而翻腕一扣手指滑进他的指缝将他握得更紧。 他微愕, 不禁偏头看了她一眼。 林落凡的神色却没任何异样,如常笑眯眯面对着林西宴,随意聊天般,“怎么突然回来了?还不到北川到南川,怎么?查我岗呀?” 举动虽微,但林西宴看得见。她压根也是故意给他看的。 他淡淡瞥了眼两人牵紧的手。 再同她对视,林落凡的视线不躲不闪,灿烂同他咧了个笑,“嗯?” 林西宴意味难明地淡哂一声,“你的岗我还用查?” 到哪儿都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林落凡满不在意地耸耸肩。 手机适时响了声,林西宴低头看微信。回了什么手机放回外套口袋。 “走吧。” 他推动行李箱转身向门口,转身时视线轻轻向许星河看去一眼。很轻。 - 林落凡没想到,林西宴回来这趟,居然连司机都先叫来南川了。 司机老吴在林家是负责接送他们兄妹两人的专属司机。在林西宴出国而林落凡来南川之后,留在北川暂做苏芝芝那个儿子林西寒的司机。 走出到达大厅时,老吴正等在候车区。 林落凡撇嘴,“哥,你早说你把吴叔叫过来了啊,省得我跟星河还打车过来了。” 林西宴:“你自己不问。” 林落凡简直想翻白眼。 城市的夜灯火辉煌,汽车行驶在高架桥上,桥下的川流在暗夜里延成丝丝缕缕光带。 从机场往回走的一路上,车内的氛围颇为诡异。 三人并排坐在车后位。林落凡坐中央,许星河与林西宴坐她两旁。 直到车已经走上高速,车内几乎就没说过一句话。 司机老吴时不时从后视镜观察着几个人的神色,呼吸都不禁放轻。 林落凡同样深感氛围古怪,发觉走得不是回泛月公馆的路,故意挑话题,“不回泛月湾?” “嗯。”林西宴淡淡回了声。 “去哪儿?” 他没再说话。 倒是老吴借机呵呵笑了,说:“你哥有礼物要送给你。” 林落凡闻言一讶,瞟着身边“呦?”了一声。 林西宴像不悦,“吴叔。” 老吴笑,“嗐,送礼物是好事,你不还是特意给落凡挑的?废了那么大的劲托运回来,怎么都不说?” 他越说,林西宴反而俞显窘迫,干脆不说了,转头看向窗外。 林落凡反而越来越兴奋,刻意贴近他拱着他肩膀调侃。 “真的?真有礼物啊哥?” “是什么啊?你给我买什么啦?” “啧啧,林大少,这么傲娇,送个礼物还不让我知道。” “你知道的,我这人挑性很大的!不上档次的我可不要哦!” 被说烦了,林西宴手掌扣住她脑袋往旁推。林落凡故意“哎呦”一声斜歪在许星河身上。 许星河眼疾手快扶揽了她一把。 “爱要不要。”林西宴沉着脸,“吴叔,回泛月湾。” “别啊,不要白不要。”林落凡指尖在老吴的椅背上轻点,“吴叔,不用管他,接着开!” 老吴忍俊不禁轻摇头。 身侧的手悄无声息握住了许星河的,林落凡轻轻捏了他两下。 许星河微顿看她。 对碰上她的视线,她悄悄朝他笑笑,眼眸里划过霓虹。 她的笑也像一剂定心剂。 许星河不自觉扣紧掌心。 其实许星河也明白,于他跟林落凡而言,某些关系的转变不是结局,恰恰是才开始。 他们两人之间阻得东西太深,也太远,不可能轻易跨越。 从他将“落入凡间”交到她手上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前路是怎样的荆棘。 林落凡倒是无所谓。 她今天执拗带着许星河来见林西宴,的确是刻意。 与许星河在一起,是她坚决的决定。她无所谓别人会怎么看,无所谓林家那一帮人同不同意。但她必须得让林西宴知道。 她生命里真正对她好、也让她在意的人不多,为首的当属林西宴。她可以不管不顾所有人的声音,但是林西宴不行。 但她也不求林西宴会同意。 她只是必须要亲自将这件事告诉他。 也由此,让所有人知道,她的心意有多坚定。 …… 汽车最终在GK赛车场停下。 GK赛车场是私人赛车场,赛场的所属权不是别人,正是林西宴多年的好友霍靳琰。 他手下有自己的车队,为了练车方便,索性自己建了私人赛车场。 先前参加的赛车赛,在排位赛中超越林落凡的两个男车手中就出自GK。托林西宴的关系,林落凡跟霍靳琰交流过几面。然而喜爱竞技的人都有自己的骄傲跟热血,他们两个谁都不服谁,每次见了只有互杠的份儿。 没想到会来这儿,林落凡啧啧两声,直追问着林西宴是不是从霍靳琰手里把GK给她买下来了。 林西宴说她想得美。 快十点了,走进赛场,赛道上还有人正在练车。 霍靳琰正在起点处捧着ipad看什么,皮衣外套染了冷雾,身影颀长。 看见几个人来了,他放下ipad抬手向他们打了个响指,“来了。” 林西宴过去,伸拳同他碰了一下算作打过招呼。 霍靳琰的视线落到林落凡的身上,“呦,大小姐也来了。” 林落凡“嗯哼”一声,挑眉,“来踢馆,霍大少别怂。” 霍靳琰嘁声轻哂,“小丫头。” 目光再看向她身旁的许星河,他微顿。 许星河同他轻颔首。 圈子里面有些人有些事传得热烈,彼此间都心照不宣。霍靳琰从不参与圈里那些八卦流言,无声向他笑了笑。 林西宴:“到了么?” 霍靳琰:“早到了。现在看?” “现在看吧。” 他旋即从一旁地上堆着的书包、赛服、手机等杂物里捞出个对讲机,说了声什么,随后跟林西宴示意稍等。 林落凡不知他们俩在说什么,古怪跟着他们俩的目光朝一个方向望去。 很快,远处风变烈。一辆机车从远处遥遥驶过来,夜色里快到像束蓝光。 “我去……”林落凡心瞬跳,一眼认出来。 哈雷最新款限量机车,宝蓝色,全球不过几十辆。 车在几人十几米开外刚停下。林落凡直接跑过去,绕着它仔仔细细看了几圈,抬起头眼睛抑不住的惊喜。 “给我的?” “嗯。”林西宴走过来,“你不总说出门不方便,又不喜欢司机跟着你。这车上过牌照和保险了,能上路,以后你就骑它吧。” 林落凡目光晶亮,明显是极喜欢的,左看右看连一寸视线都没挪开过。 许星河默默望着她。 霍靳琰说:“不跑一圈试试?” 林落凡的确也是很想上手试一试,可一想到林西宴和许星河……她十分迟疑地向许星河望去一眼。 许星河知道她在犹豫什么,微笑,“去吧,试试看。” “可是……” 手轻扣在她手臂轻捏两下,他极缓地同她摇摇头,示意别担忧。 直到林落凡带好了头盔跨上机车驶远,许星河转身,看向林西宴。 林西宴静静看了他少顷,“陪我走走吧。” - 夜风旷远,墨空没有星星,如黛的远山隐没在遥远夜色里。 赛车场照明灯刺白,将两道瘦颀身影拖映在地上。两个人沿着赛道边沿默默往前。 一直远远走出一段距离,林西宴低声开口,“你的事,落凡都跟我说过了。” 前行的脚步缓缓停住,他侧身望向他的面庞,视线落在他眉角的一个位置,“怎么样了?” 许星河的脸上还落着散碎的伤痕。 他摇头,声色平静,“没大碍。” 林西宴没再多问,微垂下视线。 雾稀薄,远处机车烈烈的轰鸣声被隔得飘渺遥远。 “‘Tomber dans le monde’的事,”片晌他又开口,语气诚挚,“谢谢。” 许星河说:“是我情愿。”他同他平视,阴影落在脸上轮廓分明,眼瞳墨一样的浓,“不用说谢。” 林西宴微默。 “你和落凡……” 听见这句,许星河唇角微抿,指节悄无声息捏紧了。 他目光一直同林西宴对视着,没移开过。沉默,却坚定。 于是林西宴也没再继续往下说。他等他主动说。 “西宴哥。”许星河看得出,主动开了口,“我知道,你们能给落凡的,我给不了。我再怎么努力,也达不到她现在所处的高度,这辈子可能都达不到。” 他声线发涩,“但只要是她想要的,我会竭尽全力给她得到。” 林西宴眼神复杂,“你真的喜欢她?” “是。”他回答得很笃定,神色亦是坚定的。 许星河无法用语言述出他对林落凡是怎样的感情。她是他心里的玫瑰刺,刺得太深太利,连血黏肉,就没办法冷静的剥离开来说了。 在旁人看,他们两个就是一对仇家,遇见就掐碰面就打,似乎从未有感情里该有的彼此温存。 没人会觉得他们是相配的。无论从何处,都没有。 他们两人身上都竖着太多刺,自己都疼痛难忍自顾不暇。若拥抱,更只有鲜血淋漓的下场。 可或许,就是因为他们彼此都太清楚彼此的伤口在何处。所以总能小心翼翼避开、总能直击到痛楚。时刻提醒彼此是鲜活的。 许星河喜欢林落凡。许星河爱林落凡。 可若让他说,有多喜欢、多爱,他只能说。 再重遇她之前,他从没想过活着; 而现在,他很希望有来生。 若有来生,那他希望自己是强大的那方。还能在烟火余烬里拽住她,拽紧她。愿她一生明亮,清澈无忧。 …… 林西宴不知许星河心中所想,却看得出他的坚毅笃定。他见过他决意时的眼神。 他轻叹了声气,“落凡,其实心思很细。” 许星河静静听。 “她看着总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冲动,跳脱,但其实很多事情,她心里比谁都明白。就是因为太明白了,所以干脆就装得没心没肺。玩得欢,笑得欢,其实心里比谁都难过。” 遇痛不喊痛,遇事不会说。 永远明艳张扬得像团火焰,尽情燃烧。 可火焰烧灼的时候,谁会知道火芯是不是正在挣扯。 许星河就想起那个傍晚,她输给高妍,笑哈哈地挥散掉所有前去安慰的人,一个人悄悄跛脚走到角落,红着眼按着膝盖不吭声,头埋在臂弯里缩成小小的一团。 远处,林落凡似乎跑完了,在最初的终点线上停下。 霍靳琰不知道跟她说笑了什么,她昂着下巴,清灵声线被风隐约吹来,“你以后管我叫姐,我送你一辆?” 霍靳琰嗤声,“美得你!” 许星河遥遥望,哑声道:“我知道。” 林西宴也眺望,良久收回视线。 “星河,落凡是我唯一的家人。我什么都不求,只希望她能开心。” 许星河知道他有后话。 “落凡喜欢你。你们两人的事,我不会干预。” 听他这样说,许星河眸光一漾,心口某处地方忽然滚烫。 林西宴说:“但有些事情,我也希望你答应我。” 第50章 050.馈赠 这就是许星河的答案。 许星河同林西宴再回到赛场起点线时, 神色已如常。 林落凡远远看他们回来了,不跟霍靳琰诨了,撇嘴扔下句, “不和你说了!”跑远。 霍靳琰瞅着她的背影无奈笑着摇头。 夜风飘渺, 林落凡踏着地面散碎的影子,小跑到两人身前。 她刚运动过, 眼睛里带了活力的亮色, 笑颜明艳,栗色卷发随步伐在风里漾起波浪。 看她过来,林西宴缓缓停下, “怎么样?” 她挑眉, “还不错, 挺顺手的!可以匹配我的帅气!” 林西宴哼哂。 许星河唇边不由自主地微弯。 林落凡知晓方才他们两个定然是聊了什么, 眼神在两人之间狐疑游弋了半天, 轻咳两声故作无所谓般漫声道:“你们两个, 刚干嘛去喽?” 林西宴没答,瞟了她一眼目光落在许星河身上, “那我先过去了。” 许星河点头。 他一走, 林落凡立刻扯住许星河, 小声问:“诶诶,我哥跟你说什么了!” 她瞳光星亮, 一张脸被灯光映得净白细腻,唇翘起的弧度弯弯,笑意灿艳欢快。 林落凡不习惯被他直直的凝视, 略不自然地偏了偏视线,催促,“快说啊, 到底说什么了?” 想起林西宴方才的话,许星河忍俊不禁,眸光里也有了些许促狭,神色神秘吊人胃口。 林落凡更好奇了。 他说:“秘密。” 秘密? “什么秘密?” 他笑意在逐渐加深,少晌轻轻贴近她耳朵,“不告诉你。” “……”林落凡一噎。 转身背向她时,许星河唇角的笑意彻底扩散开,直接朝场外走去。 “许星河!”林落凡咬牙切齿追上去。 夜空浓郁,零星闪烁着两点星。 “快说!他到底说什么了。” “快告诉我。” “许星河……” …… 两道身影拖在地上,渐行渐远,拖得悠长。 - 一月,入小寒,南川大学迎来期末。 今年的过年比往年都要早一些,考试也考得早。未到中旬,就到了年末。 南川大学近来有一个小道八卦传得热烈——许星河和林落凡疑似在一起了。 先前林落凡满世界寻雇搏击手的消息,在整个校园里都传得沸扬。不少人觉得好奇,有意无意间也关注过这场比赛。 许星河在赛场上赢得比赛是不争的事实,加之有人称在搏击赛之前,曾亲眼见到过许星河黑着脸当众拉走林落凡。更将传言烘托得热烈,话题在论坛上飘了几天都居高不下。 有人还曾试探地问过林落凡。 得知自己又成了校论坛的名人,林落凡轻嗤不语,就当没看没听见。 流言传归传,始终得不到当事人的应肯,渐渐的,也就淡了。 校园网论坛上每天都有层出不穷的新帖发上来。今天哪个系的系花分手了,明天哪个院的院草恋爱了。新的话题起,旧的话题就被覆盖。 八卦就是这样。茶余饭后的闲谈聊笑从未断过。 只是不关己的事,没有谁会真的一直在意。 一月中旬,南川大学各院系陆续迎来期末考试,整个校园都沉浸在一种焦灼紧绷的氛围里。 大三国商系最后一科考完的那天,高妍碰见许星河。 …… 自从上次搏击赛后,高妍和江川就再未见过许星河了。 他赛场负伤严重,哪怕众人心中担忧,可知他与林落凡之间必有一些私事要私下说,这段时日也就都心照不宣地不曾打扰过。 下午走出考场,高妍路过另一幢教学楼时遥遥看见一道身影,脚步微微顿住。 冬季湿冷清寒,午后的阳光却温暖绚烂,光线穿透榕树隙在他白色衣衫上坠下阴影。 三三两两的行人从道旁过,不时有人讶异地向他侧目,飘来细碎隐约的讨论声。 许星河恍若未觉,目光静静望着不远处的教学楼。像在等待。 直到身前突然伸来一罐可乐。 他微顿,偏头,看见高妍的脸。 视线相接,高妍微哂,递他可乐的手向上抬了抬。 许星河没拒绝,接过了,“谢谢。” 自顾轻倚在他身旁的栏杆上,拉开手里另一罐可乐罐,“在等她?” 许星河知道她在说谁,“嗯。” “这段时间都没碰见你。”轻啜了口可乐,高妍问:“伤都好了么?” “嗯。” 旋即沉默。 冬季里冰镇过的可乐入口刺骨的凉,高妍的心跳在沉默里渐渐变缓,她不自主捏紧了手里的可乐罐。 “星河。”半晌,她轻吸起,鼓起勇气般开口,“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许星河看她。 校园宁寂。高妍轻呼出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如常平静。 “如果,没有林落凡……” “高妍。”她刚说出这几个字,许星河便淡声打断了。 高妍心跳停跳一拍。 许星河神色极淡,“没有如果。” “……” 许星河不是不知道高妍的心思的,他一直知道。 他始终感激高鹤鸣在他最绝望孤冷时给予他的帮助,也感激她一直以来对他的照料与维护,但感激就是感激,从不掺杂其他什么。 迷雾的确会遮蔽人眼,雾中的人看不清前路,就只能焦灼打转自欺欺人。 但若雾散的结果会伤人,那他宁愿那层雾永远不会散开。 高妍的心脏此刻像是在沉底之后又迅速攀升,她说不出自己的心情。 “……我知道了。”过良久,她开口音调有些发涩。 许星河低睫,“抱歉,高妍。” “你又没对不起我什么,不需要说抱歉。”她笑笑,目光依旧平静诚挚,只是眼瞳有些湿亮,“谢谢你,星河。” …… 高妍不否认,自己喜欢许星河。 她几乎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掩饰过自己对他的围护与喜爱。哪怕是面对林落凡,她也一刻都没有过松懈与示弱。 她喜欢他的冷硬,喜欢他的淡漠,喜欢他一身坚冷的韧劲。喜欢他从不认输的性格……喜欢他的一切。 高妍当然知道他不喜欢自己。 自打林落凡出现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那些曾经被她掩藏在心里,小心翼翼保护着的、幻想过的无数种可能,都不会再可能了。 只是她始终希望他能亲口说出那份答案,哪怕那个答案是她不想要的。 她也希望那结果是他来告诉她的,而不是她从未争取过后无奈放弃的。 她知道许星河不会骗她。哪怕他知道这答案出口后,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可能会陷在怎样的境地,他也不会。 她喜欢的,不也是这样的他么? 而这就是许星河的答案。 ——当他认定了。 ——他就连说出来的机会,都不会给她。 - 期末过后,南川大学开始放寒假。 林落凡考完最后一科的下午,许星河就告诉她他已经订了回清溪县的大巴,时间在林落凡回北川的后一天。他要回去陪顾沄过年。 顾沄这两年身体不大好,城市嘈扰,就一直在小县城里静养。 林落凡不想回家,直嚷着将机票退了和他一同去看顾姨。 许星河半劝半哄了许久才劝动她放弃。 大年二十九下午,林落凡和林西宴登上往北川的飞机。 天晴风清,万里无云。阳光绚烂得不像是冬季。 …… 飞机缓缓升上上空,林落凡靠窗静静俯视着脚下这片城市。 薄霭里摩天楼宇,冷江湖泊,浩渺远山……属于这座城市的一切尽数收入视野里。 她忽想,有个人也在这个城市里。 林落凡不禁轻笑。 无端的,她回想起自己刚来南川的那一天。她因为买不到机票,挤了六七个小时的高铁。浑身狼狈,疲惫迷茫,脸上还印着一个鲜明的巴掌印。 她当时还问过自己,前方等待她的是怎样的命运? 短短三个月,好像发生了许多许多事。 某些人被颠覆。某些故事被连续。 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最初来这儿的目的,都忘了是在哪个瞬间,被她丢在了尘埃里。 可命运不就是如此吗? 我们所盼愿的,往往极少得偿所愿。 可谁都不知道,它会在哪个弯道转角,予你不期而遇的馈赠。 -上卷终- 第51章 051.北川 我的人,不许看!…… 北川, 与南川市隔一山、跨一江。 飞机平安落地北川机场时已是傍晚,林落凡与林西宴走出VIP到达大厅,前来接机的林家人早已等在大厅。一名司机, 两名保镖, 还有一位管家。 ——赵鹏飞。 “大少,大小姐。” 遥遥见两人走出通道, 一行人立即恭敬迎上前。管家赵鹏飞熟稔接过两人手中的行李箱递给司机与保镖, 微笑寒暄道:“一路辛苦。这一路累了吧?车就在外面,快上车歇一歇。” “赵叔。”林西宴礼貌颔首。 赵鹏飞今年近五十岁,人逾中年, 人长得极硬朗干练。 他是林家的老人, 其父在林西宴与林落凡的爷爷在世时就在林家做事, 赵鹏飞少年起就一直伴着林雄天, 毕业后就一直留在林家做事, 算起来已经近三十年。 在大家的印象里, 他人也是个平和慈善的人。 从不发过脾气,永远笑脸相对。以往他们兄妹二人和林雄天苏芝芝他们起冲突时, 也从来都是他从中调和。他们俩一直以来也都对他很尊敬。 听见林西宴打招呼, 赵鹏飞温声笑应。目光再望到他身侧的林落凡时, 林落凡心中稍凝。 她指尖无声掐进了掌心。 “赵叔。”旋即她也笑着开口,脆生生笑吟吟的。没人发觉到她音线里半笑不笑的凉意。 “欸!”赵鹏飞亦没发觉, 笑呵呵应了,侧过身引着两人出门上车。 …… 林家公馆在北川新洲别墅区,离机场较远。 林落凡从上了车后就没再说过话了, 只一直淡着脸色看着窗外的晚霞。林西宴以为她是因为回家心情不好,全然接下了赵鹏飞时不时抛来的所有话茬。 汽车进入新洲别墅区时,夜幕已降临。 林家公馆在新洲别墅区最中心区域, 占地面积极大,有自主的喷泉花园与草坪。隐映在树影间,被灯光照笼得像宫殿。 车在别墅大门前停下,赵鹏飞立即下车为两人开门,“大少大小姐,到了。” 下车后,林西宴轻叫她一声,“落凡。” 林落凡回眸。 他自若走近她揽着她向里走,低声,“别和他们起直面冲突。” 她轻回了声知道了。 往主宅大厅走的一道上,有人不断打招呼。 林家人多,房子又大。除却林家自己人,园丁保姆厨师加一起就足近二十人。 兄妹俩一一笑应了。刚进大厅,迎面就传来一道温温婉婉的女声。 “西宴落凡回来啦。” 苏芝芝今天打扮得艳丽,许是由于过节,红色蕾丝收身旗袍,肩上压了个雪白的貂披,妆容十分精致。 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十五六岁大的少年,与林落凡同高,长得瘦颀清秀,只是此刻神情却绷得紧紧的,好像蛮大的不乐意。 正是林西寒。 拉着林西寒一直到两人跟前,苏芝芝笑颜温柔,“可终于回来了,你们爸前几天就一直念叨着你们俩,这次一定高兴极了。晚餐想吃什么?给你们接接风。” 两人下意识对视了一眼,没说话。 再望回苏芝芝时只剩面无表情。 没人回应她,她也不在意,偏头对林西寒轻声说:“快打招呼。” 林西寒皱眉把头偏向一边不看她,明显不愿意。 苏芝芝一顿。 林落凡嗤声。 顿了一秒,她直接上手搡了他一把,“快!”林西寒这才不情不愿地闷出了声,“哥,姐。” 林落凡才懒得理他们,偏头对林西宴道:“我有点累,先回去歇会儿。”直接走向楼梯口。 苏芝芝面容微僵。 林西寒正处青春期,情绪喜恶表现得自然更形于色,眉头拧得紧紧的。 苏芝芝很快又将视线落向林西宴,“西……” “我也有点累了。”淡漠截断了她的话,他目光从母子二人身上凉凉一扫,“先回去了。” 苏芝芝笑容彻底挂不住了。 等林西宴的身影都消失在电梯里,林西寒彻底忍不住,闷气道:“妈!我说什么来着?人家根本就不待见我们,你还非要热脸来蹭人家冷屁.股!现在好了吧,开心吗?” “他们这么久没回来,大老远赶回来,你过来迎接一下不是应该的?”苏芝芝还努力保持着自己的面部表情,伸手戳了下他太阳穴,“这是最基本的礼貌明不明白!” 林西寒打开她的手,“要礼貌你自己礼貌,我才不要平白无故去看人脸色!” 他说完直接转身也要跑上楼。苏芝芝面朝他的方向,“西寒!” 林西寒头也不回大步跑远。 再转回身时,从外进来的赵鹏飞已姗姗走近。 苏芝芝极无奈般叹气,“这孩子……” 赵鹏飞笑着,“二少年纪小,还是青春期,有些小脾气在所难免,等长大了就明白了,夫人别生气。” 苏芝芝唇角扯出笑,“让您见笑。” 他笑着摇摇头,又挑了优点夸赞了林西寒几句,又道:“大少和大小姐的性子您也知道,跟先生都不亲近,也不是故意针对您,您宽心。” 苏芝芝嘴边的弧度稍减,表面仍是温温柔柔的,“不会。” …… 大厅至二楼的一处暗角。 林落凡抱臂倚着墙,遥遥盯着赵鹏飞。 直等他们将话说完了,她眯眼望着赵鹏飞走远,悄无声息上楼回房间。 - 林落凡的房间在三楼最大的主卧,面积大到可辟出一套独居。整体的装修风格是简奢的北欧风,落地窗外望出去可见别墅区内的人工湖泊,角落里还塞着一组吃灰的架子鼓与电吉他。 晚上回到房间后,林落凡就再没出去过。晚餐都是让保姆阿姨单独端上来吃的。 第二天是除夕夜。林家晚上要办合家宴。 林家传统,每年除夕,林家要轮流办家宴。不止有她家这一脉,一些叔伯旁支也都会齐聚,算是阖家团圆。 今年的宴轮到林雄天这边,林家公馆上下一大早就在忙络,连林雄天都留在家中帮忙。 林落凡对这种假笑宴没兴趣,也不想看见这帮人,索性躲在屋里刷比赛视频。 今天也是许星河回清溪县的日子。 清晨六点,他就给她发来已上车的消息。 林落凡中午醒后才看见。 他说等他到了之后再给她来电话。 南川至清溪县大概十个小时,算起来,他大概会在六点半左右到达。 一整天,林落凡一直待在房间里不曾出去过。 接近六点半,她阖上ipad。 这个时间,她没心思做别的了,就仰面躺在床上盯着手机。 等得越久,林落凡越是心焦,躺也躺不住,在床上翻来覆去。 正当她整个人在床上滚来滚去快躁狂时,微信铃忽然,响了。 看到是许星河的视频邀请,林落凡顿时长舒口气,腾地从床上下来找了个光线好的地方把手机摆好,又对镜迅速整了整头发。 直等到邀请快到系统挂断时间,她才点接受。然后轻咳了咳嗓,“喂。” 视频那端的许星河脸庞冷白落拓,看了她两秒,“生气了?” “没有啊。”林落凡故作疑惑的样子,冲他笑吟吟眨了眨眼。 她那边光色偏暖,眨睫间眼眸里像闪了星星,声音更飘俏,“我又没等你,干嘛生气?” 她说完,许星河没接话,唇边倒是似有若无地盎然扬起。 他又没说她是因为等他而生气。 静两秒,林落凡也隐约意识到,忽然咬紧牙深吸了口气。 见他笑意愈显愈浓,林落凡更觉恼羞成怒,“你这么晚才来消息,电话也关机,还打来干嘛?挂了!” 她作势就要挂断视频。许星河说:“等一下。” 旋即他伸手在手机上点了什么,林落凡这端就忽进来一条新的微信消息,她狐疑缩小了视频框看了看。 是一张截图,正是此时此刻的她。 只是画面正好卡在了她龇牙切齿的时候,眼白瞪得老大,还有一条虚影,活像只成精的哈士奇。 林落凡登时火冒三丈,“许星河你居然还截我表情包?!我杀了你!!” 许星河似乎也才意识到这画面过于鬼畜,没忍住也一笑。在她彻底发火前清声开口,“看电量。” 电量? 林落凡这才看到右上角显示的电量过少。现下状态是充电中,2%。 他解释:“手机走到一半时就没电了。房子离大巴车站太远,今天除夕,县里没有车了,我走回来用了些时间,真的才刚到。” 听他这样说,林落凡心里这才舒服了一些。接着又没好气道:“那你不会借别人的说一声吗?脑子不会转弯啊!” “我的错。” 他认错认得利落,林落凡心情就更好了点,偷笑笑又板脸,“还有!赶紧把刚那截图给我删了,要是让第三个人看到你就没女朋友了知道吗!” 他忍俊不禁,“嗯。” 墙壁的时钟嘀嗒地走,屋内静静。 忽想起什么,林落凡眼神亮了亮,“对了星河,顾姨呢?我想和顾姨说说话!” 他微顿,话语稍缓,“她不在。” “去哪儿了?” “去给邻居送饺子。”许星河说:“顺便拜年。” 林落凡微怔,觉得奇异,“你们那边邻居家还会互相送饺子?” “嗯,毕竟是小县城,邻里邻居互相都会帮衬。每家包的饺子都不同,这样互送,每家都能吃到不同馅的饺子,也算是互送心意。” “真好。”林落凡静静地听,小轻声嘟囔,旋即趴着桌子脑袋像打蔫的茄子耷拉下来。她闷声闷气道:“唉,你们那儿才叫过年,哪像我们这儿……” 暖关灯将她的脸颊晕染成一种温柔的奶白色,许星河的视线穿透过屏幕凝望她的脸,“你们那儿不好吗?” “当然不好了!”林落凡顿时腰板直了,语气有了愤慨。 隐隐的,她似乎感知到有什么细微的动静从他那边传来。 她凝听了两秒向他示意,“你听。” 许星河不解她意,却也应她的命令默下来静静听。 是炮竹声。 声音是从许星河这端的窗外传来的,一开始只有远远零星的几声。 渐渐的似乎临近几家邻居也开始燃炮竹烟花了,热闹的噼噼啪啪中夹杂着烟花砰然绽放的轰响,随之而来的是小孩子热闹的喊笑。 林落凡良久叹,“你看吧,北川禁炮竹,不能放烟花……我们这呢,方圆几里地鸟不拉屎,也没有邻居送饺子;过年呢,就是把一群平时连见都不愿意见的妖魔鬼怪强行凑一块儿,烦都烦死了……” 许星河默然。 许星河在林家待过两年,也曾在林家过过年。 她家的状况他了解,利益错杂,关系繁琐。她又向来我行我素惯了,难免会觉刻板束缚。 他没说话,默默拿起手机走到一处窗前打开。然后手机的镜头转换,朝向了屋外的天。 一朵连一朵的烟花就在手机屏幕里连续绽开,像一只只流光缤纷的蝶,在生命最后的一刻,轰然怒放出自己最极致的璀璨。 林落凡怔讶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 她看不到烟花,那他就把他的烟花送给她。 她感觉自己的心尖仿佛也有无数烟花在冲顶绽放,砰砰砰地跳,她盯着屏幕止不住地发笑。 直到门外敲门声。 林落凡一顿,下意识拿起手机将音量调小点,扬声问:“谁?” “我。” 林西宴。 那头的许星河似也察觉,默默捂住了话筒换回前置摄像头头。 “我哥来了,你等我一下!”她小声对许星河说,而后把手机重新立搁好起身。 许星河会意离开窗边站到安静的位置。 走到门口,林落凡没直接开门,靠在门板上没好气问:“干嘛。” “开门。” “你要干嘛。” “我知道你在和星河聊天。”林西宴说:“不耽误,你先开门。” “裸.聊呢,不方便。” 许星河:“……” 屋外没了回音,大概三秒,门外直接响起了密码锁输入的电子音。 日。 忘了他有密码。 林落凡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干脆自行将门扯开了,倚在门框黑着脸瞟他。 林西宴视线凉凉在她身上扫了个遍,淡哼,“裸.聊?” 她不接茬,懒懒散散地往屋里走,“到底干嘛。” 林西宴一走进,一眼就看见视频那端的许星河,扬手同他打了个招呼。 许星河也看见他,“西宴哥。” 林落凡瞟了眼林西宴,脚步一旋不动声色慵懒倚到桌边,恰好能截断了他们俩相对的视线,她仰着下巴对林西宴,“我的人,不许看!” 身后的手机里传出一声轻笑。 林西宴懒得同她多费口舌,手一扬丢下一个包装精致的丝绒礼盒,语气淡得没温度,“衣服换好,下去参宴。白天躲了一天不见人影也就算了,晚宴再不去,那帮人又要挑你的刺。” 林落凡一脸满不在乎,三两下扯出那件中式礼裙,用一只手指勾着扫了一圈。 又嫌弃似的嗤声丢回到盒子里,“知道了。” “你快点。”撂下最后一句,林西宴回身同许星河招呼了一声,看都没看她大步出去了。 门一关,林落凡对着门板咧着嘴怒做了个大鬼脸,愤愤嘟囔,“啰嗦!” 视频这端的许星河看着她这模样轻哂,说:“家宴要紧,你快去准备,别让长辈等。” 快八点十分了。 宴要在九点开始。 “好吧。”林落凡叹了口气,“你和顾姨也要好好过年哦,照顾好顾姨。” “嗯。” 眼见他手指探上前似乎要关掉视频,林落凡忙喊:“你,你记得代我跟顾姨问好!” “嗯。” 指尖落在的却是屏幕上的位置。 许星河这一端,隔着屏幕轻抚她的脸颊。 屏幕里,林落凡的眼睛有急切的澈亮,“要说新年好!” “嗯。” “告诉她我很想她!等有时间就去看她!” “嗯。” “还有……”就快挂断前,林落凡又叫住他,她一双眼睛灼灼地望向这一边似乎很想说什么。 许星河目光沉在她脸上,耐心等。 她凝视他,唇边浅浅弯起。 “星河,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会更好的。 许星河微顿。 他胸口里的血脉流速在渐渐变得缓慢,不知道是为什么。许是因为,这是单独给他的“新年快乐”;又许是因为,这是她给的“新年快乐”。 很快他也浅浅弯唇,黑色眼睛凝视着她,说:“落凡,新年快乐。” …… 挂掉视频。 清溪县。 屋内的陈设几乎都是白颜色的,白色的墙,白色的地砖,白色的灯光。寡淡而空旷。 许星河放下手机,抬眸,望向自己面前的那张脸。 面前是一张普通的黄木桌,许是太久没人打扫,灰尘薄薄。 木桌中央有一个十寸大黑白相框,中间的相片亦是黑白色。女人五官细腻温婉,黑色长发温柔,穿透时光静静微笑,仿佛一朵永不会开败的蔷薇花。 窗外的烟花在不断绽放,有缤纷的光亮与零星笑语映进屋里。 这一刻的世界是热闹的。 “妈。”他伸出手,轻缓拭去相框积薄的尘埃,轻声说:“新年快乐。” 第52章 052.打脸 我有男朋友了。 林家的宴厅在公馆一层, 近百米,长桌能容纳几十人。平时不开,只在办家宴等才开放。 林落凡换好衣服过去时, 已有些叔伯姑婶亲戚到了, 三三俩俩正围在餐桌的一角喝茶寒暄。 除夕家宴,大部分人都精心装扮过。辉煌灯火下, 乍望上去仿佛一场斗艳的名媛宴。 林落凡没太化妆。一是原就提不起兴趣见这帮人, 二是没打算久待,只想着象征性地露个脸就回去了。 进去后,她一眼看到林西宴, 正帮着林雄天待客。 见她来了, 林西宴似乎还松了一口气, 安顿好一位刚来的远亲姑姑走向她。 “先去旁厅, 我ipad在那儿, 你去待会儿, 等开始前我叫你。” 林落凡本来也不想假模假样地待客,见林西宴早就将一切给她准备好了, 笑嘻嘻调侃了两声绝世好哥哥。 林西宴哼声戳了她一脑袋, “我是怕你给我惹事。” 林落凡无所谓耸耸肩, 跑去偏厅躲着去了。 …… 林家内部的根系十分复杂。 林家主营奢侈品生意,发家较早。家族盛起于她爷爷那一代。老爷子孩子多, 又曾离过两次婚,光是同祖母的姑姑叔伯就有五六个。 她父亲林雄天.行大,在老爷子去世后接手了林家最主要的几大部分产业, 自然,也就成为了某些人的眼中钉。 有利益的地方就永远有纷争。血脉亲情,利益跟前都不过泡沫烟云。 她二叔、四叔不服林雄天, 同她家这一脉早已明争暗斗许久;三叔、五叔和大姑六姑在商业上头脑不多,抱着她家这一脉的大腿,不求大贵,只求稳吃个“皇饷”。 然而她家自己内部还两极分化。三叔五叔欣赏林西宴的能力,又认为他是原妻之子,在继承人选的战队上选择了林西宴;六姑保持中立;大姑知晓林雄天心中偏爱苏芝芝母子,同苏芝芝交好。 这还光是她亲祖母这一系。 若再加上后祖母那一系,更是一团麻。 夺嫡一样。 林落凡每次想想都觉得头疼。 八点五十,林西宴偷空过来叫林落凡。要开宴了。 林落凡叹气走去餐厅。 因为今年是林雄天一家做东道主,又是本命年生日,林雄天一家坐在主位。 林雄天坐长桌最东侧,左手往下是苏芝芝、林西寒。 右手边往下的首位空着。继而是林西宴、林落凡。 空位代表柳菡。 然后是大姑一家、三叔一家、五叔六姑……往下排。 自从林家老爷子逝世后,二叔四叔在过年时就极少参加家宴。 晚宴开始,林雄天致辞,无非是些新年好的祝福语一类。 而后桌下的人们也都笑着回些新年好、生日快乐的祝福云云。等过九点,保姆们便一一有序上菜。 林落凡从不喜这种场合,好在熬过宴开始前那段虚与委蛇就能轻松许多。 外人都知她与林西宴同林雄天关系僵,也知林落凡是林西宴教养长大的,不想让林西宴被诟病。整个过程基本就只默不作声地吃东西,充当一个透明人。 “雅希今天打扮得可真漂亮。” 宴席过半,桌上大部分人基本都是放松状态了。 坐她斜对角的苏芝芝突然笑吟吟说:“头发上还有两只小兔耳朵,真别致。” 林落凡对面的大姑姑顿时就笑起来,回道:“她今天特意准备的,说是大舅过生日,又是本名年,带两只小兔耳朵,应景!她说就当做是小兔给大舅送祝福了,添喜气!” 她们两人说的是大姑姑家的女儿冯雅希。闻言立刻放下筷,甜声朝着林雄天笑。 “对,今年是兔年嘛!难得过年夜是大舅生日又是本命年,天选的日子。我就当是小兔子给大舅祝寿,祝大舅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林雄天闻言就欢欣笑起来,苏芝芝和大姑姑也笑。 林落凡默声喝着汤,没忍住抬眼看了冯雅希一眼。 冯雅希收回的视线时,不偏不倚恰与林落凡的碰上。 她一僵。 旋即林落凡笑了下,不再看她,低下头继续喝汤。 那笑平平常常,也没什么轻蔑嘲讽之意。可看在冯雅希眼里却变作了另一层意味。 大姑姑也敏锐察觉了她那一闪而过的神情,盯了她一眼又笑说:“想起来,落凡也有段日子没回北川了吧?听说是去南川处理之前那个事去了,怎么样了?许家那孩子怎么说?” 林落凡舀汤的手就微顿在一半,她脸上的笑消失了。 林西宴微微蹙起眉。 说起这个,冯雅希才似乎找回来点自信,挺了挺腰板得意睨了她一眼。 冯雅希和林落凡今年同岁,一样在北川大学。 只是当初她成绩不大好,废了挺大一番力气够了个冷门专业的尾巴。私下通了不少门路才终于转去国商院。 对于林落凡来说,冯雅希不过就是个不熟的亲戚。 可于冯雅希,林落凡算得上是她这辈子最讨厌的阴影。 说来奇怪,冯雅希一直觉得,像林落凡这样的人,本该是最受老师家长等长辈讨厌的人才对。 她从小就自负狂妄不得安生。滋事、打架、赛车……什么不让做就非要去做什么,最大的能耐就是唱反调。 可偏偏,也不知是柳菡的基因的缘故,还是有些人就是天生得老天偏爱。长了那么一张脸不说,且无论她怎么闹、怎么作,在学校里永远有一群人前仆后继地追捧,在成绩上也永远名列前茅。 在林家,一个林西宴,一个她,光是在那儿站着,就能把所有人的光芒盖过了。 北川这圈子里,但凡提起同龄小辈,谁不赞上一句林家兄妹超群拔萃天之骄子? 不服不行。 可她就是不服。 直到闺蜜门这档事发生后,才让冯雅希从林落凡身上寻到了些优越。 林落凡听得出大姑姑话里的阴阳怪气,不想在现在生事,平平说:“没怎么说,他不愿意作证,就没再说了。” 究竟是不愿意作证?还是事实摆在那儿拿不出伪证? 大姑姑眼底的意味微妙流动,又笑盈盈地面向了苏芝芝。 “嗐,其实我说,这小孩子啊,偶尔犯了错都是正常的,倒也没必要非要刨根问底,知错就改就好了,说太多了反而多说多错是不是?” 她三言两语内涵林落凡敢做不敢认,林落凡唇线微抿。 苏芝芝心思澄明,很快故作艰难解围般讪然笑了,“什么错不错,大姐你误会了,那件事真就是误会,落凡跟许家那孩子是真的早就有婚约,小年轻的情趣罢了。” 虽是这么说,可个中缘由所有人都一清二楚。这会儿近处的这一圈也听出了这边在说哪档事,八卦之心使然,互相心照不宣递眼神。 冯雅希的脸色愈渐得意。 林西宴心底早生不悦,偏头看林落凡。 她虽表面未有任何表现,可他知道她在忍。 但凡这帮人再多激两句,凭她的脾气可不一定会发生什么。林西宴心下思索着怎么带她离开这。 就这时,林落凡的方位忽传来清晰冰冷的“当啷”一声。 周围一瞬俱静。 所有人下意识噤声看向她。 林落凡将汤匙丢进瓷碗里,幽幽叹了口气,慵懒地坐直。 她方才平静敛着睫,面无表情谁也没看。这会儿眼睫缓缓轻抬,扫过面前众人。 冯雅希莫名有种错觉。林落凡的目光只是平平地从她这儿一扫,可却无端令她觉得有种极慑人的气场溢于她的眼眸,竟令她不由自主心弦一悚。 她目光最后落到苏芝芝脸上,苏芝芝屏息僵了僵。 “小妈。”林落凡只是盯了她几秒,而后倏然勾唇,“谢谢您替我说话。” 她唇角虽在笑,眼睛却没有半点笑意,声色缓缓道:“不过,婚约什么的,就免了。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话一说完,又仿佛是石子落湖激起浪花。周遭一圈人又或惊或讶地交头接耳。 林雄天盯着她诧异拧起眉。 林西宴一直紧绷的心弦却无声松下来。 她没走没闹,也没甩脸色。看来,有些事她是注定要在这个场合说了。 “……有男朋友了?”苏芝芝自然也没料到林落凡会说这么句话,愣了两秒后视线轻瞟过林雄天。表情压不住心底的狂喜。 在苏芝芝与他们兄妹俩周旋暗斗的这么多年里,最喜闻乐见的无非是他们兄妹俩自己出错。出错了,她才有机会添笔加墨趁机润色。出得错越多,她与林西寒母子俩的机会自然也更多。 “对。”林落凡没有遗漏掉她神色里那一闪而过的喜意,不紧不慢道:“那个人,你们都认识。” 这倒让苏芝芝和林雄天彻底心生疑惑。苏芝芝懵了懵问:“谁?” “顾星河。”—— 这名字一出,让整个餐厅里的人都不禁顿了顿。 不知道的交头询问着这是谁,知道的更觉惊罕。 相比林家旁支,在林家待久些的保姆佣人们对这名字知晓得更熟些。一些一直在旁候着收盘添菜的保姆愕然交递着眼神。 林雄天身后的赵鹏飞面露讶异。 “……顾星河?”苏芝芝也讶然,似乎也回想了半天才想起说得是谁,“是那个……以前在我们家待过,她妈妈做保姆的那个?” 林落凡一瞬不瞬盯着她,“是他。” 她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化。 倒是林雄天还有点懵然,疑惑问:“哪个?” 林落凡的目光审视般刺了林雄天几秒,又落回苏芝芝身上。 苏芝芝语气故意怪里怪味,“落凡啊,虽说……星灿这婚约你一直有些抵触,但是一切都还没敲定,都还是能商量的。你怎么偏偏要和一个私生子好呢?你……” 林落凡扑哧一笑。 她笑得莫名,令苏芝芝不解其意,下意识停了话疑惑望着她。 一桌人除却她也都十分不解极了,林雄天神情里的狐疑愈来愈盛。唯有林西宴目光平静,甚至唇角浮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林落凡的笑又一刹消失了,眸光冷色收敛,笔直地刺向苏芝芝,“你怎么知道——他是私生子?” 苏芝芝脸色倏凝。 她慵懒靠在餐椅靠背上似笑非笑,目光直挺挺地锁着她,分毫不放过她每一分神情变化,“就连我,都是重新遇见他之后,才知道的。” “……” 林落凡本没打算在此时此刻将这件事亮开来。她的确为许星河当年不告而别的原因愤愤难平,也极希望能够将事情查个一清二楚。可这件事是家事,更是她的私事,她不希望成为这些亲戚口中的笑料。 可她断不能容许,这些人当着面,就敢踩着她的脸欺凌。 拨开搭在身上的餐巾,林落凡舒舒颈骨轻飘飘站起身。 “其实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当初都说,顾星河走了,那他走之前,总有一个人,是最后见到他们的人。” 她盯着苏芝芝缓慢绕过餐椅往上席的方向走。绕过林西宴、绕过柳菡的空位,最后走向林雄天。 苏芝芝被她盯得心头发毛,抿唇偏过视线不跟她对视。 林落凡嗤哂收回视线。 “那谁能告诉我,当初最后见到他们的那个人,是谁?” 她步调慢悠悠,停到一个人的身前。 察觉到脚步在自己的身后停下,林雄天既不解又不耐,冷肃着脸回头看她,“你在闹什么。” 林落凡面朝得却压根不是他,而是赵鹏飞。 她背对林雄天,不答话,冷盯着他身后的赵鹏飞的眼。 底下坐着的大姑姑三叔五叔等早就听懵了,虽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长了眼的都看得出这之间怕是有什么不可说的猫腻。一个两个全部屏息朝这边看。 “爸。”林西宴看出林雄天眉眼间的不耐在加深,淡淡接了话,“您还记不记得,当年外公去世,我和落凡回南川吊唁,回程高速路遇大火,在火里救了落凡的人。” 林雄天像是想了很久才想起,“那个男孩?” 林西宴肯定。 林雄天:“他不是走了?” “没错。”再接过他话的却是林落凡。她目光始终凝盯着赵鹏飞没挪移开片寸,唇角轻挑意味深长朝他笑。 “所以啊,我就想知道,他最后见到的人是谁?明明他妈妈和他,都是我哥留下来照顾我的人,怎么就一声不吭说走就走了?就算他要走,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们一声才对?” “那当初那个告诉我他们走了的人,是不是就是最后见到他们的那个人?那他说了什么?顾星河最后又说了什么?” 赵鹏飞定力极强,神色如常静静与她对视。 倒是桌下的苏芝芝脸色渐渐不好看了,没人看得见桌下她的手在收紧。 林落凡也是在那天听许星河说是赵鹏飞令他们离开的事情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些早被她忽略遗忘的事实。 那年她生日会,迟迟等不到顾星河,她从生气到焦急到担忧到最后疯了似的寻。就是赵鹏飞曾过来告诉她,他们走了。 许星河说出赵鹏飞的名字时,她曾怀疑过,这事是林雄天下的命令。 毕竟,赵鹏飞是林雄天的左右手。 可若林雄天知道这件事,他不会是这个反应。 可他若不知道,赵鹏飞又是哪来的资格和权利去做这件事? 并且他还是堂而皇之的,以她与林西宴的名义,赶走的他们。 赵鹏飞微微笑了,“大小姐,我当时的确见过他们,可他们当时只告诉我他们要走,其他的什么都没说,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回了许家……” 林落凡又笑了,“赵叔,刚刚有人说他们是许家人了?” 赵鹏飞一顿。 仔细地回忆她方才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变了变神情。 苏芝芝急躁地睇过去了一眼。 林落凡笑语如兰,“况且,你不是我爸的人么?” 那怎么她爸不知道的,他知道? 她爸不知道而她小妈知道的,他也知道? 后半句她没有明说,但一屋大部分人都不是心思浅的,话里话都听得懂。 林雄天面庞几乎是瞬间沉成黑色。一屋人感知得到他的气压在蔓延。 林落凡不知道苏芝芝和赵鹏飞究竟是怎么沆瀣一气到一起的。他们是什么关系?瞒着林雄天都做过什么?目的是什么?她都懒得知道更懒得管。 可她了解林雄天。 他虽喜欢苏芝芝宠着苏芝芝,却也忌讳任何人在他的家业上插手,更何况是这种背地拉拢。 “我吃好了,先回了。”林落凡点到为止,回头对林雄天说:“爸,祝您生日快乐。” 她悠悠踱步往餐厅外走,到一半时又忽停下来,偏眸睨向冯雅希。 “对了,兔子是不会说话给人祝寿的,会说话的兔子,那是妖怪成了精!” 冯雅希脸色顿时僵白。 林落凡的视线又扫过一脸吃瘪的大姑姑落在苏芝芝脸上。 “当然,也不是每个成精的妖怪都有犄角尾巴,有些长得可比人还像人,还专吃人。眼睛得擦雪亮了,才能辩得清!” 见到苏芝芝几近崩坏的脸色,林落凡翩然转身,一派悠闲走出餐厅。 屋内一桌人神色各异,眼观鼻鼻观心,望向苏芝芝的眼神不由自主有多了几分奇异。 “爸。”林落凡出了餐厅后,林西宴紧跟着起身,“我知道,因为我妈的关系,你一直不喜欢我和落凡。” 他身材颀长直挺,身影被水晶灯斜映在林雄天脸上,沉冷如山影。 “可你把我们生在这世上,我们两个没有选择。我也希望您有时候能保持清醒,想想我和落凡身上流了多少我妈的血,林家在商场扎稳的根里又有多少柳家的血。更何况……” 他盯向苏芝芝,声凉如冰,“我们姓林。” 第53章 053.奔赴 谁的男人你就随便抱?…… 后来这场晚宴最终是怎么结束的、什么时候结束的, 林落凡不得而知。 回到房间后,她就像泄掉了所有的力气,一把仰躺在床上用手背压住眼睛, 沉默。 鼻尖和眼睛都酸酸涨涨的, 她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就闭着眼睛静静地调着呼吸。 片晌平复下来,她摸到身边的手机, 想给许星河拨去视频又犹豫了。 十一点三十二分。 快零点了。 这会儿, 他应该在和顾姨吃团圆饭。 还是不要打扰他。 她盯着自己跟他的微信页面,页面最后一条消息是一张烟花的照片,看时间是晚宴时他发来的。 林落凡看了会儿, 手掌轻抵在胸膛的位置。掌心下凸起的小玻璃瓶在随着胸肋下的频率跳动。 星河, 顾姨…… 我给你们出气了。 半晌翻身起来换了身衣服, 林落凡将自己的行李箱从角落拖出来, 敞开衣柜挑拣出衣服丢在床上。 …… 林西宴走进林落凡的卧室时, 看见得正是她整理着行李箱的一幕。 他一顿, 很快像是意识到什么般,蹙眉到她面前, “你要走?” 林落凡将折好的衣裳在箱子里罗列, “你怎么过来了?” “楼下闹起来了, 我嫌吵,就回来了。” 这答案倒让林落凡颇怔, 诧异地瞅了他一眼。 …… 原来方才在林落凡离宴、林西宴说完那番话后,楼下的宴便没再继续了。 苏芝芝此举可谓是触到了林雄天的逆鳞。林雄天捺着火气宣布了散宴,想跟着苏芝芝回房单独谈谈。 苏芝芝不肯, 声称有什么问题就当众谈。她扬言自己行得端坐得正,不必藏着掖着。 几番挣扯后,林雄天也没了耐性, 索性就让在场所有人做个见证。 这一谈,没想到竟将更多的事接二连三牵出来。 苏芝芝不止只拉拢了一个赵鹏飞。林氏企业内部里,有几位高管私下也早已和苏芝芝搭过线。 不止如此,就连二叔四叔,私底下也似乎同她有过什么承诺。 至于她其他一些生活上的琐事,什么当人一面背人一面。栽赃、挑拨等等,就更不是什么稀罕事了。墙倒众人推,这会儿不少人开始趁机数落起她的罪证。 …… “她还真是厉害。”林落凡听罢嗤声,语气却极平静,继续收拾行李。 林落凡是真的很讨厌苏芝芝。 她当人一面被人一面,陷害她给林西寒冲毒奶粉、横在林雄天与他们兄妹俩之间挑拨离间。多少次她都咬牙切齿地希望她的真面目能够被所有人看到。 可当这一幕真的来临,她好像,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快。 林西宴也不想在这件事上耗精力,目光落回在她行李箱上,继续刚才的话题,“你要走?” 林落凡轻飘飘地“嗯哼”一声。 “去哪儿?” “天大地大,哪儿不是家?”她脆着嗓音跟他贫,扭头向他眨眼,“仙女注定不属于凡间,没办法~” 林西宴眉尖微蹙。 在她又拿起两件衣服要放进行李箱里时,他一把扣住她的腕。 林落凡一顿。 他不说话,只一瞬不瞬凝盯她。 林落凡知道他想问什么、想让她答得是什么。她唇边玩笑似的笑意渐渐消失了,默默看着他扣住她的手。 “哥。”很快,林落凡仰起头。 清亮眸光直望入他的眼底,她声色和神色一样郑重,一字一句清晰说:“我想离开林家。” 她说的离开是什么含义,林西宴明白。 他声线沉哑几分,“你早就想好了?” “以前……没想过。”林落凡笑笑,从他眼中坠下视线,语气笃定,“现在,想好了。” 林落凡知道,她生在林家、长在林家,她所有的轻狂不逊恣意桀骜,靠得也不过是林家给的底盘,就这么空口白牙地说走,好像个笑话。 可她都已经任性这么久了。 从前她活得浑浑噩噩,得过且过,因为不知道想要什么,所以胡天胡地地作。如今终于有了想要奔赴的,她还想任性一把。 不管前路怎么样,她都想去试一把。 她从没怕过什么。 这一次,有那个人陪她,她更什么都不怕。 “你知道的,”林西宴神色复杂,“他们不会同意。” “谁管他们同不同意。”林落凡笑盈盈看他,眼尾有些泛红,“我只在乎你同不同意。” 林西宴一瞬沉默,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胸臆里缓缓扯开了。 他吐字低缓,“你就这么走了,以后如果你再有什么事,林家都不会出面护你了。” 林落凡说:“我自己扛。” “不用你扛。”林西宴立刻开口,“还有我。” 林落凡一怔。 隐隐的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讶异地眨了眨睫,“哥……?” 注视她的目光默默垂下去,他轻叹了口气,不再看她,蹲下.身开始打量她的行李。 “这么急着收行李,打算先去哪儿?”他思忖了一下只想到一种可能性,“找星河?” 林落凡望着他的脸,“嗯……” “清溪县。”他斟酌了下,似乎还在脑海里勾划了一下地理方位,而后自顾从她的行李箱中取出几件衣裳放回床上。 “那边冷,你带这都是什么?太薄了,带厚些的。” 薄的衣裳拿出来,他顿了顿又起身走到衣柜前,指腹一一试过衣服的厚度挑出几件。 “那些薄的你如果不舍得,等年后,我给你带去南川。还有,这问题都说过你多少次了,秋冬季好好穿衣服。本来就冷,还总喜欢露一截,生病了还得让别人照顾你,很麻烦知不知道?你……” 他边折叠衣服整理着行李箱边淡淡说,很快原本杂乱的行李箱变得井然有序。林落凡一瞬不瞬地定在原地看他着忙络。 在林西宴再要起身去挑衣裳时——林落凡忽地扑上前抱住林西宴。 林西宴顿住。 她从他身后后抱着他,手臂环过他的腰搂在身前,头靠在他背脊上,没有说话。 林西宴低头看腰上的两只细臂,片晌手缓缓抬起,覆在她一只手上。 手微微紧了两秒,他象征地往下掰了掰她的手,“起开。” 他声音很淡,有点嫌弃似的意味,“谁的男人你就随便抱?松手。” 林落凡才不理她的话,反而楼得更紧了,脸埋进他的背。 她鼻尖酸酸的,有液体晕润了他衬衫衣料的一小块,林西宴感觉得到湿意。 “林落凡,我烦了啊!”他的声音也有不易察觉的哑,开始用力扒她的胳膊,“给你三个数,赶紧给我松开!” “一、二——” 三字还没出口,腰上的力量忽然松了。转回身时林落凡已然又是那幅笑意盈盈的模样。 “哥,你放心。”她歪歪脑袋向他眨眼,豪迈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等以后你要是干不过二叔四叔他们,我就回来帮你!” 林西宴一嗤,“你还是好好管好你自己吧,别给我惹麻烦就谢天谢地!” 尽管说出的是嫌弃的话,可他眼角明明也红了。林落凡故作愤慨地嘁了他一声。 时钟嘀嗒嘀嗒,过零点了。 新年伊始,没有辞旧的欢天喜地,也没有迎新的热络欢欣。 只有窗外沉沉的夜。屋里灯光温柔而静默。 林西宴:“还有钱吗?” “有。” “一路上小心些,有任何问题,”他声色低沉,“随时和我说。” “嗯。” 将一切打点好,出去时,林落凡又叫住他,“哥。” 林西宴回头。 她在几步之外,一张素颜被暖色壁灯映得艳丽明媚明,静静望着他。像有很多话欲言还休。 隔很久,只微笑,道:“谢谢。” …… 你永远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她的哥哥。 她这世上仅剩的唯一的,亲人。 - 大年初一,许星河从清晨起就在忙络。 顾沄曾经在清溪县居住的旧址在县城最南,是一个独幢的双层小楼。不大,双层加在一起也不过二百平米。带着一个小院,偏僻而幽静。 这房子有许久不曾住人了,屋内的一切早已积了厚厚的一层尘灰。 小院中曾种的蔷薇藤早已变为一片枯枝落叶,枯萎的爬山虎无精打采覆着小楼的墙壁,枯败得没丁点生气。 许星河一大早起了床,就将室内室外全部认真打扫了一遍。 他扫净了屋里每个角落的灰尘,用小铲和剪刀将院里枯乱的植物修除干净。又将床单、窗帘一一洗好,将被子挂在院中的晾衣绳上。 下午阳光绚烂,天空湛蓝没有一片云朵。风过,床单窗帘就随风的律动微微轻飘。 小院里满是阳光与洗衣粉的香味。 许星河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将房子里里外外全部整理好。 晚上临睡前,他用湿巾将顾沄的遗照拭过一遍又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将照片在桌上摆放好。 窗内温暖的灯光落在顾沄温柔的脸上。她朝着他微笑。 这一晚,许星河做了梦。 …… 梦里,院中的蔷薇花还在盛放,郁郁葱葱,明丽灿艳。 夏季阳光和暖,她穿着一件淡蓝的长裙,长发温柔披散,正在门口浇花。 水珠淅沥沥地自她的掌心洒落,金色光线下,就好像是一串串水晶珠从她的掌心洒落,璀璨晶莹。 他叫了她一声,她便回头了。 然后她的脸上就浮现出惊喜的笑,温柔叫他:“星河。” “妈。”梦里的他也似乎开心极了,迈开脚步朝她奔赴过去。 可就在他快要临近她的时候,她身后的房子却蓦地坍塌—— 一辆巨大的卡车穿透了房子笔直朝她而来,在转瞬间就狠狠碾过她! “妈——!”他惊恐尖叫,疯狂朝着她的方向跑去。 他看见那些蔷薇花变成了红色,天空也变成了红色。一片片血红花瓣从云层坠落。 等他终于跑进,颤抖着手翻开她的身体……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张血迹斑斑、林落凡的脸—— 瞬间惊醒—— 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许星河满头大汗,喘息剧烈。 心跳快到一种快要令他无法承受的速度,几欲就要穿破胸膛,他手掌不由自主按紧了胸膛。 是梦是梦是梦是是梦…… 屋外夜色漆浓,起风了,深寂的夜色里有风卷空气的烈烈啸声。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里撕扯似的难受才落汐般渐渐褪去。他整个人像被水洗过,冷汗完全浸透了背脊的衣衫,压按着胸膛的手微微颤抖。 舒缓了一下余息,许星河重新仰躺下来,盯着天花板后知后觉地回忆方才的画面。 刚才…… 他居然梦到…… 闭了闭眼睛强行令自己别再想。他拿起手机看时间。 手机被按亮的刹那,他怔住。 4通未接来电 12条未读微信 落凡: 23:16 【今天有新年礼物要送你,猜猜是什么?[眨眼]】 【快猜猜看!】 23:31 【[清溪县大巴车站照片]】 【我来找你啦!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开不开心?快来接我!】 23:36 【或者你家怎么走?我去找你!快快快快快!冻死啦!】 23:50 【许星河许星河许星河!接电话啊!!】 00:02 【许星河!!】 …… - “落凡!” 许星河匆匆跑到清溪县的大巴车站前,喊声划破长夜。 凌晨的县城街道阒寂,黯淡路灯将夜的黑色濛了黄白的一层雾,视野里清溪县大巴车站的站牌只是几团暗沉沉的黑影。 不知多少次拨出电话,声筒里传出的仍旧是机械的“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肺里深深吸进夜的凉意,他挂断,继续边搜寻边喊。 “落凡!” “林落凡!” …… 林落凡同他最后一次联系,是在零点半给他打过一通电话。距离现在一个半小时前。 他习惯了手机静音。方才在看到了她的消息后立刻赶往车站给她回电,可是得到的回复却一直是已关机。 清溪县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若要徒步走街串巷寻便每个街道,也要花耗上不少时间。 何况小城治安不算严,平常就不乏有些三教九流的混混混迹街头。莫名想起刚才那个古怪的梦……许星河心口又升起恐慌。 他唇抿得苍白,在跑过一盏路灯时停了停扶住灯杆压了压胸膛,而后继续向前。 “落凡!” …… 林落凡此刻正处在一处堵死的巷角。 不知她这一路经历了什么,她栗色长卷发瘪乱,脸上的妆早就有些花了,眼底晕出淡淡黑眼圈,口红颜色褪了一半。 她坐在半人高的红色大行李箱上。身上的黑风衣上印着乱七八糟的褶痕,鞋子的边缘黏满了泥土,行李箱滚轮里也卡了一半。 尽管狼狈,可狼狈却分毫遮不住她曜人的美。 深沉夜色里她黑衣、红唇、白肤三种色泽是种的激烈的视觉碰撞,莫名透着种妖冶。 她身前堵着两个男人。一个微胖,一个干瘦。 干瘦的男人头发染得焦黄,略佝着腰对她谄笑。 “妹妹,你说你跟我们在这儿耗着,也走不了,就给我们个微信号呗是不是?我们哥俩不是坏人,就想跟你交个朋友,你干啥非这么犟呢?” 林落凡手捂住嘴巴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说了这么半天,见她始终油盐不进,两人实在没辙,稍微走远两步嘀咕了什么。 再回来,干瘦男人已然换了副脸色,咬牙笑道:“我们俩好说歹说跟你说了半天,你非要不识抬举,那你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他边说,边朝着胖男人那儿使了个眼色。 胖男人一只手忽搭在林落凡的肩上。 林落凡瞬间冷下脸。 下一瞬——一只手倏地横空伸来抓住他落在林落凡肩膀的手腕,用力向后折。 胖男人的手被狠狠折开,巷子里蓦地传出痛嚎。 第54章 054.吵架 我男人可厉害着。…… 林落凡此行这一遭, 可谓是跋山涉水,风尘仆仆。 今天一大早,林落凡就乘坐最早的一班飞机, 从北川飞到南川。 清溪县隶属于南川市下的县城, 从市到县,唯有大巴车可以通行。 为确保能够在今天顺利到达清溪县, 她从收拾好行李后就没再睡过。四点到达机场、六点登上飞机、中午十一点落地南川后便立刻到大巴车站乘最近一班的大巴车。 为了给许星河一个惊喜, 她还特意再三嘱咐林西宴不许告诉他。 可不久,林落凡就发现自己是做了一个多么脑残的决定。 林落凡没坐过长途大巴车,或者说, 她连大巴车都没怎么坐过。 刚踏进大巴车厢的一瞬, 车厢里冲鼻的汽油味就险些让她将飞机餐都呕出来。 通往清溪县的山道崎岖逼仄, 汽车一路颠簸震荡。 等林落凡在历经九个半小时终于踏在属于清溪县的土地上时, 她感到自己浑身骨架都仿佛散架重组了一遍。 站在清溪县大巴车站站口, 十一点十分。 冬季的县城, 空气清新,林落凡得之不易地吸了好几口, 心情异样愉悦。 手机对着大巴车站站牌咔咔照了几张照片, 就坐在行李箱上给他发微信。 【今天有新年礼物要送你, 猜猜是什么?[眨眼]】 【快猜猜看!】 想到待会儿许星河见到她时可能有的反应,她就忍不住抿唇发笑。 却半天都没有回音。 睡了? 她抿抿唇, 再次发过去。 【[清溪县大巴车站照片]】 【我来找你啦!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开不开心?快来接我!】 又等了将近二十分钟,林落凡终于意识到许星河或许真的睡了。 管江川问来许星河在清溪县的具体地址,林落凡起身拍了拍衣上的褶痕, 决定亲自去找他。 大年初一,小城街边悬灯结彩,满目喜气。 这个日子这个时间, 各家各户都在吃团圆饭。 街上人烟稀少。 林落凡本意是想打个车的,可在车站口等了半天,连辆能载人的三轮都没看到,干脆拉着箱子步行过去。 林西宴说得没错,清溪县果然比南北川要冷。且冷许多。 在室外时间越久,冬季迟来的冷意才姗姗涌来,冻得她手指都不大灵活。 她磕磕绊绊拉着行李箱,开着导航地图找路。还未等看清该从哪个岔道口转弯,手机屏幕却蓦地变为一片黑色。 她一怔。 没电了? 她拍了拍手机去按开机键,却根本开不开。 靠。 还真的冻没电了。 恨铁不成钢地将手机在行李箱拉杆上用力磕了下,林落凡愤愤撂了下头发喘压了口气。 就这时,她的左肩被一只手从身后试探地拍了拍。 林落凡回头。 身后是两个男人,看着二十来岁,一个干瘦,一个微胖。 瘦男人头发焦黄。胖男人嘴里还叼着半支烟,双手缩在外套袖里佝着背,嘴里呼出的白气分不清是烟气还是哈气。 她回头的一瞬,大抵才看清她的脸。两人的神情明显愣了一愣,接着眼睛里分明闪出了某种亮光。 较瘦的男人立马咧笑,“妹妹,去哪儿啊?” 林落凡没答。 视线在他们两人身上打量似的扫了下,她慵懒收回目光,没听见般拉起行李箱起身就走。 两人马上跟上前来,一左一右伴在她身侧追问不休。 “别急着走啊妹妹,还没说呢你去哪儿啊?” “这么晚了,怎么都没人过来接你?” “你说说你去哪儿?我们哥俩送你!黑灯瞎火的,你一女孩多不安全。” …… 被说烦了,林落凡轻吐了口气,语气不咸不淡,“找人。” “找人?什么人?” “我男人。” 这回答不期然让他们两人都愣了一下,瘦男人旋即半调戏半玩笑似的道:“这还用找吗?你男人,不就在眼前吗?” 林落凡一瞬几乎气笑。 林落凡自问自己早已对这种境况司空见惯,也不是没收到过流氓的骚扰。只是莫名的,他们这句“你男人”让她不禁把他们跟许星河联系到一起,更让她觉得侮辱到许星河。 “别跟着我。”瞥眸刺了他们两人一眼,她轻飘飘说:“我男人可厉害着,让他看见了,小心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别啊妹妹。”那两人却以为她只是为了摆脱他们诌的幌子,跟在她身边寸步不休,“就算真是你男人,那这么晚了,他都不来接你,你这男人也太不贴心了。” “这种男人可不能要啊妹妹,可以换了。” 林落凡暗哼,懒得再和他们搭话,转身朝着一个路口走。 刚刚看导航,她记得是有个右转弯的。 可就在她刚转进路口,身旁的两人却放缓了步调,在她不注意间悄然走到了她的身后。 还未待林落凡疑惑,她看着前方立即明白了什么。 她走错路了。 前方是个死巷,没有灯,黑洞洞的一片,几米高墙头还结着铁丝网。 再回头,两个男人已经堵在了巷口。 林落凡原本倦懒的神色倏冷下来,淡淡道:“让开。” “妹妹,你误会我们了。”瘦男人笑嘻嘻道:“我们两个不是坏人,就想跟你交个朋友。这样,咱加个微信,然后你告诉我们你住在哪儿,我们哥俩把你平安送回去,好不好?” 他一边说,一边慢慢往前向她靠近。林落凡哼声踢开箱子跟他们退开距离,“没有。” “别唬人啊妹妹,这年头,谁能没有个微信号?咱就加个微信,你也不会损失什么,我们还送你回去,两全其美是不是?” 看得出他们两人是坚决不会让,林落凡也不愿再多费口舌,索性一迈腿坐在行李箱上,悠哉望向天空像赏起星光。 看她这幅反应,两人不禁发懵,对看了眼诧异问:“妹妹,你这是干啥呢?” 林落凡压根连看都不看他。 他谄笑,“妹妹,你说你跟我们在这儿耗着,也走不了,就给我们个微信号呗是不是?我们哥俩不是坏人,就想跟你交个朋友,你干啥非这么犟呢?” 林落凡手捂住嘴巴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又好声好气说了半天,两人的耐心渐渐耗尽了。瘦男人咬牙,“我们俩好说歹说跟你说了半天,你非要不识抬举,那你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肩膀被一只粗胖的手搭住的一刻,林落凡瞬间变了脸色。 变故也是在这一刻遽然发生的——林落凡刚想抬腿狠踢向男人的裆,黑暗里一只手倏地横空伸来抓住胖男人的腕,猛力向后折。 胖男人的手一瞬被弹开,下意识痛嚎一声转瞬怒吼:“靠!谁?!” …… 看清许星河的那一刹,林落凡是惊喜的。 她目光瞬亮,所有的气愤郁闷瞬间烟消云散,拼了力气才没让自己喊出他的名字。 许星河压根不答他的话,只发了狠捏着他的腕骨回掰。黑暗里只能隐约看清他一张冷白的脸,表情阴厉得像鬼。 男人受不了了,蜷在地上开始求饶,“哥哥哥……嘶,我错了,我错了哥……放手放手……” “我男人。”—— 林落凡替许星河回答了。 轻拂了拂刚刚被他碰过的地方,林落凡慢悠悠跺到许星河身边,居高临下地睨视,仿佛看着一团令人作呕的垃圾,扯唇。 “早就警告过你们,我男人可厉害着。教你们不听,活该吃不了兜着走!” - 两人忙不迭地跑走了。 胡同里静下来,凌晨的黑夜寂静弥漫,远处人家偶有几声犬吠。 林落凡一路看着他们两人逃一般地跑远,还不禁嘁了两声。转过身时眼神晶亮,“星河!” 许星河低眸。 林落凡仰头望着他。 夜色里视野里的一切都看得不甚清晰,隐约只能看清他冷白轮廓和眸里微深的光。 明明只一天没亲眼见到他,林落凡此刻心里却莫名有种久别重逢后的喜悦。她忍不住地翘起唇角。 “你怎么在这儿?是不是看见我给你发的消息啦?” 手臂环住他的腰,林落凡语调轻盈,“怎么样?这份新年礼物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是不是超级感动?” 许星河深暗的目光沉在她脸上,没动。 “想没想……”她吐息轻缓,视线缓缓从他的眸滑到他的唇上,探出一根指尖轻轻去碰他的嘴唇。 许星河却半空抓住她的手,没让她碰到他。 林落凡微怔。 下一秒她又勾起唇,索性踮起脚尖主动去吻他。许星河不动声色偏脸一避。然后一手拎起行李箱一手拽着她,疾步朝着巷外走去。 “诶诶诶诶……” …… 一路被许星河拖拽着前行,林落凡走得跌跌撞撞。 “星河……” “你等等星河……” 许星河手劲很大,脚步也走得飞快。冬夜寂静街道上脚步与行李箱轮轧路的声响交错,被冷空气荡得清晰。 “星河你停一停。” “许星河!” 林落凡一脚深一脚浅,腕骨被握得生疼,又刚长途奔波过,只觉浑身骨架都要被他扯拽得散了架。 “许星河你弄疼我了!” 一直走到一处有光的地方,林落凡终于忍不住,用力一扯拗开许星河的手。 许星河的脚步随之停下。 路灯昏黄。林落凡就着光,捧起自己的手腕看了看。 她肤色白,腕骨处已被他握出了一圈红色。许星河低眼看见,下意识抬手,又放下了。 不悦地瞪他一眼,林落凡握住腕心疼地吹了吹。 许星河说:“你一个人过来的?” 他嗓音有些哑,目光凝在她脸上,平淡脸色看不出情绪。 “是啊。” “怎么不告诉我?” “想给你个惊喜呗!”她心里还是气愤的,没什么好声气。 可到底敌不过不远万里过来找他的心情,很快她又不禁微微扬唇,望向他的眸光有期待。 “怎么样许星河?是不是特别惊喜?我跟你说,我特意——” “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她话还未说完,许星河便沉声截断了,语气严厉有愠意。 “……”林落凡一怔。 “大年夜,凌晨,手机关机,这又这么偏,你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林落凡大脑懵了懵,呆看了他两秒讷讷开口,“我……” 她想说自己的手机被冻关机了。可还未成功说出口,许星河又开口。 “你一个女孩,什么时候能消停一点!以前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如果刚才我没及时过来,你想没想过会有什么后果?自己的安全都不能保证,一旦出了什么事,我又该怎么和你哥交代!” 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他音调低下来,“幸好……” 幸好他及时到了。 许星河沉沉舒出一口气。 …… 刚才匆匆找了一路,一直没有看到她,许星河的心情沉入谷底。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都生出了去挨家挨户去敲门的心思。 在巷子里发现她是偶然。他越恐慌,胸肺里那股凿人的窒息就愈加铺天盖地。他扶住墙去舒缓呼吸,静寂间隐隐听到不远处的巷子里有似有若无的动静。 当他试着去一探究竟时,见到的正是那男人骂咧咧地伸手按住她的肩膀。 林落凡这会儿的心脏却簌簌凉下去。 她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或许是几个小时的长途跋涉让她后知后觉地感到身心疲累,又或许是自己心心念念盼望的什么东西打了水漂。 “我还不就是想给你个惊喜……” 闷声说完这句话,莫名的她原本发酸的心尖又窜出某种说不出的气意,咬咬牙声调高起来。 “再说,我又不知道我会碰到那两个王八蛋,又不知道自己的手机会被冻关机,我又不是未卜先知,怎么可能什么都提前知道!今天就算你不来,我拼了也不会让他们把我怎么样的!而且你大可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就算真出了什么事,也不用你跟我哥交代什么!你要是觉得我来是给你添麻烦扰你安宁的,那我走就是了!用不着你这么讽刺我!” 许星河瞬间倒吸了一口气。 冷冷盯了他一眼,林落凡不想再理他,拉起行李箱转身就走。 许星河眼疾手快扣住行李箱。 “放开!”她眉宇间迸出了厉色,用力地回扯想将行李箱从他手中扯出来。 扯不动,她索性手一松往他身前推了一把,“送你了!”扭头便走。 “林落凡!”许星河蹙眉,立马上前想再拉住她,“林——” 刚一迈步,胸口里的窒息又翻天蹈海般涌上来,他下意识扶住行李箱拉杆用力喘了喘。 …… 林落凡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脚步迈得极快。走出一截距离,心里还在愤懑。 渐渐的那阵气闷又转为一种说不出的郁闷跟难过,脚步不自觉停下来,心头却别别扭扭地不肯回头。 身后却半晌都没什么动静传过来,更没有脚步声。 远方冷空气里隐约似有用力呼吸的响动,不大真切。 她试探着回头看,目及远处蓦地一惊。 “星河!” 匆匆跑回许星河身边,林落凡伸手扶住他。 夜深雾冷,他外套沾染了霜气,触手就是一片冷凉。 林落凡这才发现他脸色苍白得厉害,浅白的唇更是没一丝血色,已微微泛青,大抵是刚才就在忍。 她满心的气怒与郁闷刹那全部转为愧疚,握了握他的手,“你是不是又……” 她动作很轻,似乎想碰他又不大敢碰。饶是许星河指尖冰凉,仍一刹感觉到她指骨僵硬,更是冷得像结了冰霜。 他一瞬陈杂望向她。 正当他启唇正要说什么的时候,林落凡眸一凝——倏地张开双臂一把用力抱住他。 许星河猝不及防,身子被她抱得微微一晃。他诧异地低眼。 “星河,你别再骂我了……”耳边贴在他的胸口静靠了几秒,林落凡下巴抵在他的胸口仰起头。 暖黄灯光下她的眸光水凌凌的,异常亮,委屈的模样。 “我都要被冻死了……” - 咔。 一楼客厅里的大灯被按亮,许星河一手拉着林落凡一手推着行李箱,侧身带她进门。 白天刚收拾过,整个屋子里外都工整干净一尘不染,空气里还隐有淡淡的皂香味。 站在门口,林落凡颇奇异地左顾右盼。 “来。” 在玄关换下鞋,许星河又取出一双米白色的棉拖鞋,半蹲在她面前。 林落凡没拒绝,任他替自己脱下鞋又换上拖鞋。 而后带她走进卧房。卧室内还保持着许星河方才急忙出门时的样子。被子胡乱堆在床尾,床头灯没来得及关。 脱下她的呢外套将她安置在床上,许星河拽来床角的被子将她裹成一团。 裹好后,他半蹲在她身前,“你先暖一暖,我去烧水。” 起身要走时衣角被轻轻一拽。 林落凡面有担忧,“你……” 许星河明白她想说什么。他手掌覆在她拽着他衣角的手上微微紧了紧。 “我没事了。” 白炽光下他的脸色还有些不大正常的白,但唇色已恢复了许多。林落凡被他扣住的手几乎能感觉得到他掌心的脉搏。 她没再坚持,默默放了手。 过会儿再回来,许星河的手中多了一杯热姜茶,坐在她身边。 “好些了么?” 她点头,又立刻摇摇头。面色看明显已回了温,眸光中却稍显一丝狡黠。 正当许星河还未明白她的意思,只见被缝里悄咪.咪探出了一只脚丫,示意什么般轻轻晃了晃。 低头扫了眼,他再望回她的眼睛时不咸不淡地一哼哂。 林落凡巧笑盯着他仰了仰下巴,似乎在用眼神无声问他“你乐不乐意吧?” 热姜茶送到她手里,许星河面无表情在床边坐下。手直接捧起她一只脚踝放在自己腿上,脱下她的袜子。 见他居然真的这么做了,林落凡心尖一暖,盯着他的侧脸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随后她暗咳,故作无事般偏开视线,然后偷笑地抿了口热姜茶。 “那个,星河,”热姜茶一路从喉头暖到腹胃,更驱散了身上的寒意。林落凡问:“你怎么都没开暖气?” 刚才进来的时候,林落凡就发现这个了。 清溪县地处位置偏北,但气候较寒,家家户户基本都安装了燃气供暖。 这房子里的温度却冷得几乎同外面无异,显然没开。 许星河语气自然,“暖气上水就要花上一天,本来就只住两天,我明天就要去坞镇,与其麻烦,索性就没开。” 林落凡不疑有他“哦”了声。 手掌整个包裹住她冰凉的脚趾,许星河往怀中捧一些,尽力去暖。 林落凡皮肤细白,尤其是这种不大外露的地方,更是肤若凝脂,玉一般。 大抵真的是冻得久了,她此刻脚的温度也如玉一般冰凉。足趾的指甲整齐漂亮,里面却泛着点冷过的青紫色。 她左脚踝处有一处纹身,精巧细微,落在洁白肤色上却极明显。 许星河凝眸多凝视了几秒。 “诶,对了星河!”林落凡不曾察觉许星河的视线,想到什么,眼梢又灿艳弯起来,“你刚刚,有没有听到我在那两个喽啰面前叫你什么~?” ——早就警告过你们,我男人可厉害。 许星河一顿。 他没答,默默在她脚踝处最后盯了最后一秒,然后目光慢慢上移看进到她眼底,喉线微微一滚。 林落凡原本也只是想逗弄他,见他这神色也猜得到他是听见了的。 看他不答,她调戏的心思不由更甚,笑嘻嘻地追询:“说啊~听没听见啊?听没听见听没听见!” 她说着越来越欢,在他怀中的脚也不安分起来,微微向前伸抵住他的小腹,脚趾轻动着撩.拨,“快说快说~!许星河~ ~ ~” 许星河被她抓痒得难耐,蹙眉向后退了退,“别闹!” 他语气凉凉,“没听见。” “真没听见?”林落凡心底要笑疯了。看他一脸的冷漠不耐烦,可耳尖却已经发红。 也太不禁撩了。 她又迅速伸了下腿又抵在他身上,“那也太可惜了吧?我还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 她绷起脚趾,脚尖慢条斯理地画圈圈。直到将许星河逼退到退无可退的角落——许星河忽地伸手紧扣住她的脚踝。 “呀!”林落凡顿时喊出声,“疼疼疼!疼……你你你,疼……放手放手……” “我看你是不冷了。”许星河半笑不笑地嗤哂。 她抿唇憋着笑,明灿灿的目光像调戏又像撒娇,一边笑吟吟盯着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想将脚从他的掌中撤回来。 正当她动作轻微而缓慢地就要将脚撤出来时,许星河却倏地勾唇,一把抓紧了她的脚踝向自己的方向一拖—— “啊!”林落凡整个人随着惯性直接后仰,上半身直接仰躺在床上。 她人还被裹在被子里,还没等坐起来,身上已经压上了一副胸膛。她的眼睛对上一双漆浓黑亮的眼。 “还闹么?”紧盯着她的眼睛,许星河音线磁沉。 林落凡一瞬脸颊发烫控制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她想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手一动才想起自己还在被子里,被他紧锢着,压根动不了。仰了仰下巴挑衅,“你先把我放开,我再告诉你闹不闹!” 许星河从胸腔里沉出一声哂笑。 他没起身,直接放下手,在她没察觉间悄无声息探进被角掐住她的腰,发了力抓痒。 林落凡刹那间只觉浑身的痒痒肉竖起来,惊叫一声扭着身子去躲,整个人在他身.下拧成麻花。 “啊哈……哈哈哈哈!松手松手,你大爷的许星河!快松手!许星河!” 他偏不松,忍俊不禁。渐渐林落凡气哼哼的喊调弱下来,泪花都笑出来,娇着嗓调求饶,“松手松手……不闹了哈哈哈,不行了不闹了,快松手……” 他轻嗤,将手松开。收手前指尖还不经意般在她腰上一划。听见她可怜巴巴的“啊”一声,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林落凡愤愤瞪他一眼。 玩闹了这么一遭,林落凡也累了。 她身上浸了汗,脸颊有了笑闹后的潮红,胡乱踢开被子仰躺在床上喘气。 许星河将她捞在怀里。 “还冷么?” 林落凡听着他胸膛的心跳,摇摇头问道:“星河,你和顾姨以前一直就是住在这儿的吗?” “不是,我回南川后,我妈才来这儿。我定期会来看她,大多时候,这儿只有她一个人。” 他这么说着,这一瞬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神情忽地一变。 而林落凡也像是被他点醒一般蓦然反应过来。 “对诶,顾姨呢?我都来了这么半天了,怎么都没看到顾姨?” “……”许星河浑身冰凉。 “落凡,你听我……”他语调涩缓,握着她肩膀的指骨扣紧又松开,僵得像块木头。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林落凡却已等不及了,忽然从他怀中坐起来跑下床自己去寻。 “落凡……”许星河忙跟上去。 房子的二楼只有一间主卧。林落凡一上二楼便喊:“顾姨!” “落凡。”许星河紧随其后,想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拦下来。仓促间指尖只来得及碰过她的衣角。林落凡已经径直跑到主卧的门口推开门,“顾姨!” 许星河刹那心一坠,知道事态已经无法挽回。 …… 走廊的灯光是纯正的白色调,惨白。没再跟随她进卧房,许星河的脚步停在几米开外。白色墙面投射斜长阴影。 屋内许久没有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才传来了一点细微的响动。 许星河应声抬头。 静静站在门口,林落凡眼眶绯红,脸上说不出是什么神情。复杂、质问、难以置信……几步之外静静望着他。 许星河的心脏一瞬被一只大手攥紧了,良久启唇。 “……对不起。” 第55章 055.永殇 对不起,星河。 凌晨深夜, 万籁俱寂。 林落凡和许星河并排静躺在床上。 “什么时候的事?” 窗外的风吹拂着枯枝张牙舞爪地摇晃,在浅色窗帘上划过簇簇惨淡影子。林落凡静静开口。 许星河声线嘶哑,“五年前。” 五年前。 他十六岁那年。 无声吸了一口气, 黑暗里林落凡的眼角划过一滴泪, 悄无声息隐在枕被里。 “顾姨她……”静静盯着窗帘上的杂乱的阴影,林落凡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如常平静, “是怎么走的?” “车祸。” “痛苦吗?” 他摇头, 声音平得如死水,仿佛叙说的是件极寻常的事,“重级大货车, 高速上, 前车轮盲区不小心卷了进去。” “……” “人……当场就没了。” 林落凡不敢想象当时会是种怎样的场面, 她垂放在被角下的手不自觉地捏紧。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语调里一直强忍的哽咽却藏不住了, 轻轻侧身面朝他。 黑夜里他的面庞并不清晰, 林落凡只能听见他的声音, 像被砂纸磨砺过的哑涩。 “对不起。” “我不是要听对不起。”林落凡轻吸了吸鼻子,“我就想知道,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许星河只说:“对不起。” 林落凡不再问了。 夜沉寂, 小屋的墙窗隔绝了冬夜寒凉, 呼啸风声都变得遥远。 “落凡。”过了不知多久,许星河轻声开口, “你知道,我最后一次见到我妈的时候,是在哪儿吗?” 林落凡一怔。 “在太平间。” 他低缓说着, 也缓缓侧过身与她相对。 渐渐的像是置身到了另一幕场景里。眼前所有的黑暗缓慢褪色撕破,变成一片耀眼的鲜红色,红得仿若泣血。 …… 那是许星河这辈子见过的最盛大的红色。比最艳丽的红色蔷薇还要潋滟。 他刚经历过人生里最黑暗的三天, 他以为未来不会再有任何一天,会比那三天更加黑暗狼狈。却不知原来阴云压境过后,更可怕的是飓风暴雨,能摧折得了所有的力量和信念。 “那天……是秋天。下着雨,大暴雨。”他说。 “当时我得到医院消息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们说我妈出事了,问我是不是顾沄的儿子。我在电话里问什么事,他们却不告诉我,只一直让我去一趟。去一趟……就知道了。” “你知道么?我当时,以为她只是生病了。” “……” 缓慢语调雾一样的轻飘,许星河声色低缓。 “我以为,她只是旧疾又犯了。你也知道,她这人总是这样。疼了,病了,从来都不会告诉我,就算难受,也只是忍一忍就过去了。就像这间房子,连供暖都没有,可她却从不告诉我,她总这样,报喜不报忧,什么都要自己扛。” 林落凡心跳微微漏快,“星河……” “我到了医院之后,那些人却带我到了太平间。” 恍若未闻她的声响,许星河继续道:“那里面,特别冷,……冷得像冰窟一样。我当时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她待在那种地方,不冷么?你猜得到的,车祸的人不会太好看。她躺在那儿,身上盖着布。那布居然是红的,都是血……我还是第一次发现,一个人身上居然能有这么多血,能把整块布都染红,那么红……” 林落凡的喉咙像是被心脏堵住了,突突跳个不停。她有些艰涩地发声,“星河……” 她莫名不想再听下去了。 “我当时……就一直叫她。”许星河却没听见般,仍在说。 他语速也越来越快,搭在枕上的手也渐渐蜷成拳握起。 “我叫她妈,我叫了她好多好多声妈……我上一次叫她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月之前了,我真的很久没有叫过她了……” 林落凡握住他的手,“星河。” “可她就躺在那儿,一动都不动。” 黑暗里许星河的指骨触手冰凉,还带着细微的颤抖。 他疾快的音线也在渐渐颤抖,林落凡感觉得到他的呼吸在渐渐紧促。 “可无论我怎么叫她,她都不理我。她就好像睡着了。我让她起来,我求她带我回家,我想回家了……我知道她一定是怪我了,因为我没按时回去看她。我跟她承诺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我不该伤她心的!” “星河!”察觉到他的状态越来越不对,林落凡的手掌轻碰了碰他的脸颊。 “可是她不起来……” 他脸上全是细密的汗,脖颈凸起的筋也在发颤。林落凡急切说:“星河,不说了。” “她再也起不来了……” “星河!” “她再也——” “星河——” 林落凡用力抱住他。 …… 窗外的风仍烈烈呼啸,屋内的动静蓦地静下来,窗帘上枝影摇晃。 林落凡将许星河抱在怀里,她头靠在他的肩窝上拢住他的头发,抱紧。 她感觉得到怀中人轻颤的频率。 静默许久。 林落凡忽然泣不成声。 “对不起……” “……” 侧脸埋进他的发丝中,林落凡眼泪簌簌掉下,她声线呜咽,“对不起,星河……对不起,对不起……” 不该让你这么难过。 她早该想到的,在这世界上,若顾沄的去世会有一个人比她更难过,那那个人,只会是许星河。 他怎么会愿意刻意隐瞒她呢? 他怎么又忍心去告诉她呢? 他忍下了所有酸涩苦楚,在孤寂处让伤口一点一点结痂、痊愈,终于不再疼。可她却让他亲自剖开自己的伤疤。 林落凡说:“对不起,是我的错。” 许星河许久没有动静。 怀中人渐渐平静下来,缓缓地,许星河蜷起身体。 他屈膝,就在她的怀抱中环抱住自己,抱得紧紧的,似乎这样才能获取一丝微薄的安全感。 “落凡……”静夜里他的音色是她从未听过的衰喑,如受伤的兽的呜鸣,“我也没有妈妈了。” - 这一夜后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林落凡记不清了。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下午,睁开眼时,林落凡的思维还有些懵然的空白。 呆呆盯着天花板,很快昨晚的记忆像是泄洪的潮水疯狂涌上来。她眼眶不觉一酸,只觉胸口的心跳像是被什么东西蓦地堵住,一跳一跳撕扯的疼。 手轻揪住胸前的衣料侧蜷起身,林落凡轻吸了吸鼻子无声掉了滴泪。 身旁的许星河已经不见了,床上已无余温。 缓了一会儿,林落凡强行令自己起身,理好衣发擦干泪。 走出房门,空气里便有隐隐的食物香味传来。许星河已经做好饭,正要将最后的两碗粥放在餐桌上。撞见她出来,愣了愣。 昨夜所发生的一切令两个人此刻心中都有种无法言说的尴尬与愧疚。与他视线相对,林落凡也颇不自然地坠了坠眼。 “醒了。”少顷许星河哑声,“吃饭吧。” 林落凡坐下来。 两个人默契地谁都没有再提起昨晚的话题。 轻搅着粥,糯米粥的气味浓稠香甜。林落凡轻轻啜了一口,感觉得到那粥入口有甜味,他该是放过糖。 她却尝不出任何滋味。 悄悄抬眸看他一眼,对面的许星河面庞苍白,长睫静垂在眼下刷开一层淡色阴影,动作静默。 林落凡鼻尖又酸涩。 林落凡一直觉得,自己是可怜的。 她从未没有见过柳菡,生离死别的痛更从未切实感受过,所以一直认为,哪怕经历别离,也好过这种遗憾。这是她穷极一生都无法补足的遗憾。 可这一刻,才发现。 原来和真正别离的痛苦相比,有时遗憾,都能成为一种恩赐。 而这些痛苦,他都曾独自承受。 …… 吃过饭,启程去坞镇。 坞镇是清溪县下的一个镇城,也是顾沄的父母、许星河的外公外婆家。 当年顾沄带着许星河不告而别,又历经各种奔波,许星河已没什么机会回镇城。只在年节时分才回去看一看老人。 临行走出小楼门口,林落凡说:“等我一下。” 只让他等在门口,林落凡噔噔跑到二楼主卧,为顾沄上了三炷香。 香火猩红的微光落入顾沄的眼眸里。照片里顾沄的微笑永远宁静柔和,同她记忆里的艾草香一模一样。 于是林落凡也笑。 眼睛里却含了泪。 “顾姨。”她说:“很抱歉,昨晚太匆忙了,都没来得及和您好好问好。我来看您了,新年快乐。” “我知道,您最牵挂什么。” 视线缓缓移到窗口,林落凡的目光落向窗外。 这里看不见一楼的景象。 可她知道那下面有一个等着她的人。 “您放心,我会让他好好的。” - 坞镇在清溪县以西,虽环山,可距离并不算远,乘大巴仅要三四个小时。 林落凡在坐上大巴车上时心情仍低落,就静静地看着窗外一语不发。 不过短短一天,她的心情就经历了过山车般的跌宕。 好像总是这样,世事无常,谁都没法预料人生的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大巴车缓缓驶上山道,林落凡轻靠上许星河的肩膀。她双手环着他的手臂在怀里抱得紧紧的。 许星河低眸看着她的额顶,他不自觉涩涩闭眼轻吻了吻。 冬季天短,到达坞镇时已是日落西山。 紫红色的残阳在天际的尽头喷薄,远处群山沐浴在漫天暮色冷雾里。 站在小镇街口,林落凡的心头不由自主地腾出一种说不出的激动。 这就是他从小生活的地方。 也是顾姨从小生活的地方。 她忍不住好奇地左看右看,不自禁扣紧了他的手。 以为她是紧张,许星河轻握了她两下,揽住她的臂膀向家的方向走。 街口距顾家的方向不远,步行便可以通往。 一道左顾右盼,暮霭笼罩下的小城烟火气极浓。沿途的家家户户门口悬挂着红灯笼,视野里延开蜿蜒红线,流水拱桥遥映斜阳,炊烟在暮色里袅袅飘向远方。 只走了一会儿,林落凡很快就发觉到一件极怪的事情。 时下傍晚,正是最闲逸的时候。 街道旁不时聚着三三两两的小孩在玩耍,叽叽喳喳笑闹不停。 林落凡此刻爱屋及乌,看着周遭的一切都不禁心生欢喜,盯着那群小孩忍不住微笑。 有小男生望见林落凡,目光也不觉微微呆亮。瞥眼看见她身旁的许星河,几个小孩的神情却忽地古怪地变了变,而后面面相觑了一番纷纷转头跑远。 林落凡:? 她下意识想诧异看许星河。还没扭头,脚边就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一碰。是个小皮球滚到脚边。 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站在不远处的墙根后畏畏缩缩地盯着她。林落凡挑眉一笑,捞起小皮球单膝蹲下.身递他。 似乎不敢上前,小男孩试探往前探了探手。直到碰到小皮球忙抱在怀里转身便跑走了。 “诶——?” 什么情况? 更令人费解的才刚到来。 正对着两人的巷口,有三四个人正嬉闹着走来。这一行人都是十八九岁的半大少年,正是最爱拉帮结伙的时候。 打头的那个人皮肤黝黑,杆瘦,留着锅盖头,正跟身旁的人闹得欢。可大抵是看见了他们,脚步一下卡停。 而林落凡也一瞬感觉到了许星河的低气压。 隔着十米左右的距离,锅盖头眼神森森地盯着许星河。盯了几秒,他像是鄙夷地嗤了下,勾住身旁几人的肩向朝一条偏道走去。 几番受了冷落,林落凡彻底忍不住了,指着他的背影几欲爆发,“诶他们这是——” 许星河紧了紧她的手截断她的话。 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许星河神情很淡,仿佛习以为常一样。 “走吧。” 第56章 056.不喜 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坞镇傍河而生。许星河的外公家在河西, 是个临近河沟的几幢小平房,白墙灰瓦。 篱笆院门口挂着一个陈旧的木牌,上面是用毛笔书写得一个苍劲的“顾”字, 已被时光冲刷得斑驳褪色。 到达顾家时天边残阳已被山际吞没, 墨空将天地间笼罩了层阴影。 年节,小镇各家各户门口几乎都悬了喜庆红灯笼或红对联, 唯有顾家的大门外空空荡荡。房檐灯淡白, 有种格格不入的寂寥。 远远的,许星河便停下了,遥遥望着远处的小院眼神复杂。 林落凡明白他是近乡情怯。她跟他十指紧扣的手微微收紧, 无声的安慰。 许星河察觉, 侧眸望了她一眼, 唇边轻弯出微笑。 小院的大门这时突然从里面被打开了, 一个穿着朴素的老妇人从里走出来, 步履稍有些蹒跚。 她手中拿着个刚剪好的“福”字, 在门上比划着看贴哪个位置好看。可她眼睛似乎有些花,比了半天还是歪歪扭扭, 半天都没成功贴上去。 看到她, 林落凡感觉到许星河的掌心一瞬渗汗。 他原地顿了许久默默到她的身后, “外婆。” 老人错愕回头,看到身后有人不禁扶了扶脸上的老花镜多辨了两眼。 直到似乎看清了面前的人的容貌, 她脸上忽露出种惊喜而不可思议的神色,“……星河?” 许星河忙点头,他声线缓而哑, “外婆,我回来看您们了。” “回来好……回来好!都几年没回来了吧?上次回来记得还是那年……”外婆激动极了,手抚着他的臂膀仰头仔细地看, 眼底渐渐湿润。 林落凡站在一边默默地瞧着,心里也又暖又酸涩,她轻吸了吸鼻子眨眨眼。 外婆看到她,“这位是……” “外婆,这位是林落凡。”许星河揽住她带她上前,“是我的……”他想介绍什么,可大抵是面对长辈的缘故,顿了顿不大自然地低下眸。 莫名的林落凡竟也感几分窘迫的羞赧,轻咳偏了偏目光。 顾外婆却一眼看透什么般,视线在两人脸上掠过一圈顿时喜笑颜开,“好好好,都是好孩子。欢迎到外婆家来。这一路赶过来累了吧?快进来歇歇!” 屋内的设施仍旧简洁,深色木质桌椅板凳,看年头已陈旧,被擦拭得净亮整洁。 客厅的桌上放着一些红纸和纸笔剪刀,旁边散着几张剪好的窗花。 进了屋,外婆在沙发安顿好他们俩,到一间紧闭的房门口喜滋滋呼唤:“君竹啊!君竹,你快出来!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呀别喊啦别喊啦,瞧给你高兴的,谁呀?” 不多时房门打开,一道身影从屋里面走出来,手里面还捏着两张似乎刚写好的大红对联,语意含着笑。 林落凡下意识看过去。 那是林落凡第一次见到顾老——许星河的外公。 他今年六十余岁,头发花白,身子骨却仍硬朗,精神矍铄神采奕奕。 他身高有一米八多,从房中走出时还要弯一弯腰,脸上虽布满皱纹,但仍可见年轻时的英俊轮廓。脸上的笑容却在看见许星河的刹那消失不见。 许星河立刻站起身,“外公……” 林落凡跟着站起来。 脸色绷得越来越紧,顾老蓦地冷冷“哼”一声转身回书房,房门“砰”地狠关上。 他手中的红对联也被丢在地上,一半夹在门里,可怜兮兮的。 林落凡傻住了。 外婆也有些尴尬,白着脸小声安慰了他们两声“没事,没事的啊,我去看看……”然后赶忙也到屋里和顾老交谈什么。 许星河抿唇,对上林落凡疑惑又担忧的眼光,无声摇摇头。 - 晚上再也没有见到顾老。 外婆从书房再出来时,已经是近二十分钟之后。她脸上的神情比进屋时更白了许多,还多了丝忧心与无可奈何,不住地低声叹气。 晚饭时只有他们三个人。外婆为林落凡盛着汤,对许星河道:“你也别往心里去,你外公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等晚上,我再好好劝劝他。你这几天就带着小凡走走玩玩,散散心,其他的别多想……” 许星河只点头。 顾家的平房共三间房,由西往东相挨着,三间房互相有门廊相连。中间的房做客厅厨房书房等用,两边是卧房。 顾老和顾姥姥住东边的卧房。西边的卧房曾是顾沄和许星河的房间。 当年顾沄带着许星河离开后,西卧便空下来。可大抵是惦念,老两口却没舍得动过,这些年来一直保持原样。 卧室只有小小的十几平米,东西两侧各放了张单人床,中间有一个小床桌。小夜灯黯黄。 晚上躺在床上,林落凡半天没睡着,侧卧着看向对面。 “星河。”她手掌扩成小喇叭用气音喊他,“你睡了吗?” 对面许久没有动静。正在林落凡以为他大概是睡着了的时候,不远处才传来清清淡淡的一声。 “没。” 林落凡一喜,忙一把掀开被子下床趿拉着拖鞋躺到他床上。 直接钻进他的被窝,林落凡向他的方向用力拱了拱,催促,“那边点那边点!” “干什么。”没想到她会突然过来,许星河语气极淡,“下去。” 不用看林落凡也猜得到他此刻是怎样嫌弃地蹙着眉。她脚尖在被子里有意无意地抵住他的小腿轻轻勾划,“什么干什么?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许星河呼吸轻滞一下,避开,“你不回那我过去。” 他说着起身就要下床,林落凡却先他一步起身扣住他的肩膀将他向下一按。 他刚要呵斥,林落凡的头却轻轻靠在了他肩膀上,她不动了。 “星河,陪我待会儿。” 许星河微怔,没出声,顿了顿收紧手臂拢住了她。 夜色阒寂,林落凡耳朵静贴在许星河的胸口。她听着他胸膛里缓慢沉笃的心跳。 “怎么了?”许星河感觉得到她似乎有什么心事,低头看着她的额角。 林落凡微默少许才开口。 “星河,我有个问题问你。” “什么?” “你外公他……今天为什么要这样?” “……” “他不喜欢你?” 他沉默,过了会儿才平平说:“没有。” 静夜里林落凡听他的声音都沉于他的胸腔,“他只是,接受不了我妈的去世。” “顾姨的去世?” “嗯。” …… 顾沄当初留书一封不告而别。谁都没曾想到,再回来,却是一坛骨灰归故乡。 那个秋天,十六岁少年捧着骨灰坛跪在两个老人面前。 顾家两老一时无法接受,几乎一夜间白了头发。 顾老忍痛,在了解过所有前因后果后悲怒交加,愤怒掴过他一巴掌。 那天在顾家门口,几乎整个坞镇河西一带的人都听见顾老悲愤的怒骂声,声声悲戚字字决绝。 “滚!你不是姓许了么?那就滚回去!别再来我们家!” 自那之后,许星河再没回过坞镇。 也再没有在同外婆报平安的电话里,听见来自顾老的好声气。 …… “……”林落凡万分无语地“嘁”了声,“那顾姨的死又不是你的错!怎么还带迁怒的?要我说你外公可真的是……” 他不语。 察觉到自己又提到了顾沄,林落凡讪讪,马上转换话题,“那那帮小孩儿呢?” “小孩儿?” “对,就我们来的路上碰到的那些……” 她到现在还在疑惑着那群小孩儿当时的样子,见到他们就仿佛见到了鬼一样,避之如蛇蝎。她看得出他们抵触的是他。 “你想多了。”许星河却道:“他们认生。” “……” “许星河,你是当我傻还是你傻!”林落凡几乎都被他给气笑,在他胸膛抬手就是一巴掌,“还认生……快说快说,他们到底为什么那样?” 她只当他是故意不告诉她,挽住他一只手臂又推又搡地催促,“快快快,快点告诉我!”见他一直不答话,推搡得幅度也越来越大,渐渐地从他怀里撑起身,腿一迈直接骑在他身上。 “快点许星河!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快说!” 静夜里林落凡却听见他蓦地倒吸了口气,他凝盯着她的漆黑眼睛这一刻也隐隐有种异样的亮光。 敏锐发觉他的不对劲,林落凡顿了下才发觉自己坐得地方好像……她低头看了一眼忽然笑得狡黠。 “许星河~”她没下去,反而稍微挪动两下慢条斯理地磨了磨,“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告诉我我就……” 许星河呵斥声都变得涩哑,“林落凡!” “哈!告不告诉我?告不告诉我告不告诉我!”她反而越闹越欢,这一会儿玩闹的心思早大于问问题,左摇右晃地笑闹。猛然的一瞬忽地天翻地转变了方向——她被他用力一推反扣在床上。 林落凡讶然轻呼了声。 死死盯着她,许星河呼吸温烫,少顷埋下脸在她肩颈的发丝里喘粗气。 再抬头,他眸里的光黯了些,沉声说:“回你自己的床!”就要起身。 林落凡的手臂适时勾在他脖子上,“星河,没关系。” 他不解。 她说:“他们不喜欢你,没关系。” ——全世界不喜欢你都没关系。 飞快仰起脸在他唇边啄了一下,林落凡望着他眸光盈盈。 “我喜欢你。” - 林落凡很快就发觉到,那些小孩儿对许星河的抵触似乎比她想象得更加严重。 在坞镇待了几天,林落凡这些天来对小城的日子已习惯。初始时顾老虽然对许星河与林落凡一直坚决闭门不见,但毕竟同在一道屋檐下,刻意回避了两三天后发觉回避不开,索性也便不回避了,开始愿意同他们同桌吃饭,只是仍旧不理不睬。 林落凡虽然不愿看他那张臭脸。但对方只要不主动找麻烦,她也能自动当做对方不存在,每天吃吃喝喝乐得自在。 让她最不解的还是那群小孩儿。 这些天,许星河几乎已经带她在整个小镇都走过个遍。小镇不大,可供玩乐的设施极少,胜在风景极佳。 林落凡对山山水水的景色兴致不大,但每次同许星河出去时都情不自禁地兴奋。可每当碰到那群小孩,就又是一脸迷茫地看着他们躲鬼般的躲开他们。 她不解,仍是不禁问许星河。许星河却从未回答。 次数多了,林落凡也便不再问了,一切随他。 这天醒来,许星河的床上已经空了。他的枕被整整齐齐地叠起摆放在床头,床单铺得平整,用来供暖的小太阳温暖地烤着她。 昨日睡得稍晚,现下已经临近中午。 等她洗漱好到主屋时仍没见许星河,只有外婆正在门口摘菜准备着午饭,看到林落凡立刻慈和绽笑:“小凡醒啦?” 林落凡点头,“外婆,星河呢?” 得到他出去买东西的回答,林落凡了然,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去找他。 外婆说:“饿了吧?要不要先吃点东西?主食就先别吃了,快要吃午饭了,先吃些瓜子点心垫一垫。” 林落凡没拒绝,抓了一把瓜子咬在嘴里。 天气好,蓝空万里无云,看着外面的阳光,林落凡打算出去散散心。 外婆在她身后不住地嘱咐着注意安全多穿些。 她笑吟吟回知道了。 一路走到河沟附近,林落凡找了个景色好的地方坐下。 小镇空气好,她边吃着着瓜子边呼吸新鲜空气,整个人懒洋洋。 不远处的动静正是这时候吸引到她。 空气里一开始传来得是类似机车油门发动的声嗡隆音,断断续续的。接着是几道有些稚嫩的探讨声,叽叽喳喳嚷个不停。 林落凡慵懒瞥眼,就见斜对角十米开外,有六七个小孩儿正围着一辆摩托车研究着什么。 那里面大的看上去十二三岁,小的不过六七岁。一个个眼睛里冒着好奇的亮光。 林落凡一瞬乐了。 林落凡记忆力不错,虽然只有几面之缘,但也一眼识出这群小孩里正有前些日子见了他们就躲的几个。 她眼下更多的注意力却在那辆摩托车上——不知是谁家的破车,很古旧的款,车漆都快掉没了,引擎被发动起来时候的声音堪比拖拉机,车座也破得能看见海绵。 没一会儿有小孩也发现了不远处的她,连忙扯了扯其他人往她这边看过来。 跟他们对视,林落凡没躲,还挑着眉朝他们抛了个眼神。 那帮小孩一脸忌惮,如临大敌的模样。叽叽咕咕小声说了什么然后纷纷扭回头当她不存在了。 林落凡隐约听到几句“别管她……”、“她跟那个人一伙的……” 她无所谓笑笑,继续边磕瓜子边看戏。 几个人里年纪稍大的男孩坐在车座上,用力踹着脚下的踏杆想要发动油门。 连续踹了十几脚,车却只在他每次踹动的瞬间发出一声闷闷的引擎响,转瞬又马上熄火,半天车尾气都没喷出来过。 渐渐有别的小孩没耐心了。一个小胖孩喊道:“杨小天你到底行不行啊?这怎么都没动静,你要是不会就快下来别占着!” 名叫杨小天的男孩特别疑惑,“我记得洪力哥就是这么弄的啊……这车是不是坏了?” “洪力哥才不是这么弄的!大力哥踢一下就起火了,你这都多少下了?哎呀起来起来我来!” 杨小天被拽下来,小胖孩跨上去。又踹了十几下仍旧纹丝未动。 杨小天:“你看你还说我,明明就是踹不动!好像说得你自己多会!” “我不会那你不也不会!说不定就是刚刚被你踹坏了呢?你赔!” “什么我踹坏了?你那么胖,要踹坏也是你踹坏的啊。” “你才胖!你!就是你!” 小胖孩越说越激动,气氛就快要吵起来。一旁其他的小孩纷纷拉架。 “别吵别吵……” “你们不要吵架……” 林落凡蓦地发出一声笑。 她笑声不算大,在这一帮吵吵闹闹的声音里更是几乎被淹没。那小胖孩却耳尖,愣了下立刻瞪过来。 “你,你笑什么!”他原本就在气头上,听见她笑更觉是种嘲笑,气哼哼指住她。 “没没没,”林落凡连忙摊手,“你们继续,继续。” 愤愤白她一眼,小胖孩又不甘心地爬上车尝试了几回。摩托车始终还是方才的状态,杨小天在旁刻意阴阳怪气地奚落。 他气急败坏地下来理论,周围小孩又赶忙拉架,气氛又乱成一锅粥。 林落凡笑得更欢了,捧着瓜子哈哈得乐不可支。 “你,你到底在笑什么!”彻底忍不了了,小胖孩气汹汹冲到她面前,几乎要打人,“不许笑!” “诶,不是我说。”林落凡却丝毫不带怕,嘴里含着瓜子含糊不清。 “你们把空档当油门,就算把腿踩折了也就听个闷响!你不如拿俩火箭炮插车屁.股后边,看看它能不能跑起来。” 听她这么说,小胖孩倒一愣,接着露出疑惑,“你会弄摩托车?” “嗯哼。” “骗人!” 她也不多啰嗦,把瓜子皮随手往垃圾桶一扔,伸了下懒腰懒洋洋起身,边拂着掌心边慢腾腾地往摩托车的方向走。 看她似乎想动摩托车,小胖孩忙喊:“喂你别乱碰!要是碰坏了——” 说话间,林落凡已经手一勾在车把上碰了什么,同时伸腿在踏杆上利落一踹——连续不断的发动机嗡隆声刹时响起来,车尾的白气一簇簇往外冒,完全蓄势待发。 周围的小孩们惊了,一个个瞪大了眼睛交头接耳。 小胖孩也惊讶,懵然看着已发动起来的车一眨不眨。 “你……你真的会?” 林落凡淡淡笑了声。 “就这么跟你说吧。”她叹息着撩头发,吊儿郎当地倚住旁边的树干,眼梢里藏着种深藏功与名的笑,还有种极度自负的骄傲,“我会开摩托车的时候,就你们几个小屁孩,怕是连细胞膜都没长全呢。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会?” 小胖孩更懵了,扁扁嘴。大抵是面子上太过不去,他打量她一番哼声。 “嘁!吹牛吧你!我看你也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碰上了,鬼才信你……” 林落凡也不气,眼珠一转单膝在他们面前蹲下来,脸上笑意邪黠,“嘿,要不和你们打个赌?” 她手比出一个“3”。 “三分钟内,我要是能骑着这摩托绕河跑三圈,你们几个小屁孩,今天就得老老实实听我的。干不干?” 这根本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几个小孩听完就更觉她吹牛了,不禁嗤之以鼻。 得到他们同意,林落凡起身迈向摩托车。 “都睁大眼睛瞧好了!” 坐到摩托车座上的时候,林落凡身体里那股隐隐热血又激动澎湃,还有一种莫名的打脸似的快感。 就让他们开开眼! 手在车把上稍稍拧了拧,摩托嗡隆声急戾剧烈。做好准备,林落凡弯腰、目视前方、勾唇—— 她蓦地掐紧油门——车身刹那间就像一道一闪而过的闪电,朝着前方飞快行驶出去。小孩们惊讶地瞪大眼。接着一个诡异的转弯—— 栽到水沟里。 第57章 057.纹身 要是没他,我早就死了。…… 顾家。 “啊!疼——” “疼疼疼疼, 轻点轻点……轻点诶诶诶疼疼……我没了——啊!” 一道惨叫从西卧的屋内传出来,在小院上空盘旋。几只小麻雀蓦然间惊得飞散。 屋内,负责正骨的老大夫放开手, 摘下厚重的眼镜片站起身。 “好了, 没大问题,就是小脱臼, 养几天就好了。这几天不要剧烈运动, 不要提重物。其他的外伤涂药消肿就行。” 外婆在旁连忙连声道谢。许星河静立在一侧紧盯着林落凡。 林落凡此刻趴在床上,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她身上的衣裳湿了大半,从上到下蹭得满是泥巴。右胳膊没骨头似的耷拉着, 眯着眼睛轻声哼唧着。 她脸上也蹭了不少泥巴, 额头还肿了一角, 半湿的发丝里还夹带着两根水草。 一群小孩围在不远处整齐列成一排, 看着她此刻的样子就想发笑, 又大概不敢笑出声, 只能挤眉弄眼地憋着。 林落凡感觉得到,恶狠狠朝他们剜了一眼。几个小孩儿立即如临大敌般捂住嘴, 可眨巴眨巴的眼睛里却仍有笑意往外冒。 亲自送走了大夫。外婆过会儿再回屋, 终于忍不住心疼和担忧。 “哎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摔了呢?快让外婆看看……就说你一个小丫头, 没事动什么摩托车,多危险呐……怎么样?好些了么?” “呜外婆……”林落凡善于装可怜。听闻关怀, 马上拉长了哭调撒娇,一双水眸可怜巴巴。 许星河冷眼旁观扯了扯嘴角。 外婆小心翼翼碰了碰她刚接好的手肘,“还疼么?” “好疼好疼的~” “哎呦不疼……不哭不哭……”顾外婆的心都快被她说化了, 忙放下手安慰地抚了抚她的头,像抚一只受了伤的小猫。 林落凡正觉得舒服,刚想闭眼享受。一片生土豆片忽“啪”地贴到她脑门上。 林落凡:? “这土豆啊, 能消肿。”外婆笑吟吟,“虽然是老方法,但是特别管用。你贴两片,最迟明天就能好了。”说着又一片拍到脑门上。 “……”林落凡几乎被这两块猝不及防的土豆拍懵了,抬手想摘下来,“不是那个外婆……” 她刚揭下来一片,外婆忙唤“别摘别摘!”重新贴好。然后在林落凡刚想又开口说什么时,突然往她嘴里又塞了个什么。 “……” 那药丸进口后林落凡的第一个感觉,是大。 大,巨大。林落凡甚至怀疑她若这么生吞下去会不会就这么噎死在异乡; 林落凡的第二个感觉,是苦。 当味蕾后知后觉地发起效用,巨浓的苦味在从口腔直逼到天灵盖。林落凡一瞬间被这苦味激得大脑都迟钝了半秒,接着闷咳着就要吐出来。 “别吐别吐!”外婆却眼疾手快先一步捂住她的嘴,林落凡仓促之下只来得及“唔唔”两声。 外婆笑:“这是草药丸,消炎用的,没化学成分,别看难吃,但有用,现在市面上都买不到这么好的药。” 那些小孩儿完全忍不住了,一个个瞅着她咯咯笑得撒欢。 红着眼费劲嚼完咽完,林落凡头晕脑胀,听他们的笑更觉得憋气,咬牙切齿地指住他们。 “笑你大爷——” 一侧的许星河忽地不悦低咳一声。 林落凡瞬时噤声,弱弱抬头瞄了他一眼。 小孩见状更是无所畏惧了,嬉笑着朝她“略略略”。 林落凡愤愤地向他们做了个剪脑袋的手势。 折腾得差不多了,也临近午饭时间。外婆和许星河送这帮小孩出门。 外婆笑着,“今天谢谢你们送姐姐回来,多亏有你们,来这个拿着。”她把早就分好份的糖酥一一分送给小孩们。小孩们兴高采烈。 今天林落凡翻沟后,这帮小孩们吓坏了,赶忙喊了周围近的邻里和大人帮忙。 林落凡不是坞镇的人,可近来她时常跟着许星河在小镇各处晃悠,镇子里大部分人基本都对她眼熟了,也都传遍了说顾家那孩子不知从哪儿带回来了个天仙似的人儿。 见她栽到水沟里,大人们也顶惊讶,忙将她扶出来送回到了顾家。 林落凡运气不错,转弯时速度不算快,又被河滩旁的石头缓冲了下,只被落了些擦伤和手臂脱臼,外带左脚踝崴了下。 过去帮忙的人里正好有位会正骨的大夫,便留了下来替她接胳膊。 小胖孩抱着糖酥仰起红扑扑的脸,“顾奶奶不客气,这是我们该做的!要是有下次我们还会帮忙的!” 他说着又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低脸,“当然了要是顾奶奶的糖酥更多些就更好了,您做的糖酥最好吃了嘿嘿……” 外婆被他逗笑,极喜爱地捏捏他的小脸。 “你们要是爱吃,那以后多来奶奶家做客,奶奶做给你们吃,想吃多少吃多少,好不好?” 小孩们一听眼神纷纷亮了,可马上又发觉什么般弱弱望向许星河,接着怯怯地面面相觑几眼。 许星河查感觉到,悄无声息向后避了避,“外婆,我去看看落凡。” 外婆目光担忧无声叹了口气点点头。 …… 走回屋,屋里的林落凡已经坐起来了。脑门上的土豆被她拿了下来,正捧着水杯一遍一遍地漱口。 嘴里的苦味冲得差不多了,她舒了口气把放下水杯,瞥眼看到许星河。 望见他,林落凡表情讪讪。她心里面还有种无从诉说的委屈,还有方才爆粗口的愧。就咬着唇眨巴眨巴地望着他。 许星河一言不发,静静向她走过来。 他脸上没有表情,林落凡猜不出他心里所想。只望他这神情就心里泛起忐忑,下意识缩起身子往床角退了退。许星河却默默在床边站停了,接着对着她手臂一张。 “呜……”林落凡一瞬心脏怦然暖化,她哭丧着脸往前蹭进他怀里。 手臂半拢住她的肩,许星河不禁轻哂,“怎么了?” “我还以为你要骂我。”她抱着他的腰在他胸口抬起头,下巴抵在他胸膛,瞳仁水凌凌。 “是该骂。”许星河不冷不热道。 他低眸,深黑瞳孔盯着她,而后悄声无息收回一只手,忽地扬起作势拍她的额头。 林落凡见状“呀”一声忙收回手臂挡住脑袋,整个人却忽地又被拥进一个怀抱里。额上微微一凉。 林落凡微怔,试探着放下手悄咪.咪抬头。许星河唇也正缓缓从她额上离开。 意识到那是个吻。她不觉心花怒放,抿唇笑了笑再次扑进他怀里扬起唇角。 许星河弯唇揽住她。 静拥了会儿,林落凡隐约感觉到许星河像在笑。 起先的时候还不明显,渐渐的,她清晰感觉到他呃胸腔在一下下震动,笑声极轻。 她不解,迷茫抬起头。果然看见他唇边的弧度,深邃眼眸促狭,整张脸上满是笑意。 “笑什么?” 许星河的视线却先看她的额头上,又缓缓落进她眸里,他故意轻屈起指节在自己唇上一蹭,“土豆味。” 林落凡一瞬大窘,忙抬手用力在额头上擦了两下,又凑近鼻子闻了闻。 抬眼看他仍在笑得欢,她愤愤推了他一把,“你不许笑!” “好,不笑。” 许星河被她推退两步。虽这么说,可忍俊不禁的笑容却愈来愈浓,完全止不住。气得林落凡一把腾下床就要去打他。 “你还笑!” 她腿脚不便,刚一起身,整个人就重心不稳踉跄了一下。许星河直接上前将她捞在了怀里。 “脚都瘸了还作妖。” 盯着她谑笑了句,他扶着她在床边坐下,然后蹲在她面前轻握住她的脚踝。 “疼不疼?” 林落凡还在气头上,根本不想和他说话。脚一抬就要踢他。 许星河飞快按住了。林落凡一瞬神经牵动轻“嘶”一声。 抬头看了她一眼,他轻哂一下摇摇头。没说话,叹了口气将她的脚轻轻抬起放在膝上,手掌覆在她被崴伤的地方轻按摩。 林落凡气还没散掉,但见他这样子原本羞愤的心情好了许多,气哼哼地向他瞥了瞥嘴巴又偷偷略弯起唇角。 “不过,我很想知道,”手上动作轻缓,许星河的语调也是缓缓的,“你这个赛车冠军,是怎么把车开到沟里的。” 提起这个,林落凡不禁更觉尴尬窘迫,讪讪扶了扶额,“呵呵,就……” 她磕磕巴巴将整个过程说了说,许星河听笑。 “镇上的摩托车基本都是拉货用的。不带减震,轮胎的摩擦力也大,石板路更不比赛道,你那么狠地压弯,不摔才怪。” “那我又不知道!”她越说越觉得羞愤难当,几乎恨不得能有个地缝钻进去,胡乱挡住脸往后躺,“哎呀不说了不说了反正你不许笑!” 许星河一哂,没再说什么,低下眸。 视线直接落在她脚踝的纹身上。 指尖缓慢地从那片小星图上掠过,许星河凝视两秒突然出声。 ——“什么时候纹的身?” “嗯?”话题突转,林落凡一时未转过弯,坐起来看向他。 许星河的指尖还抵在她脚踝的纹身上,他抬眸正对上她的视线。 “什么时候纹的身?” 林落凡一怔,目光下意识下移向他手的方向看。忽明白过来他在问什么,她脸一热本能地就要往后撤脚不让他看。 许星河一瞬扣紧了不让她躲。 床边。 许星河蓦地起身,身体前倾将她向后压。林落凡直接仰躺着被他压倒在床上。 他臂肘撑在她肩臂两侧,胸膛同她相贴着,眼眸之间更是近在咫尺的距离,彼此呼吸交错。 “说。”一瞬不瞬地锁着她,他声线是种不容回避的磁沉。 林落凡这会儿一跟他对视就完全忍不住笑,目光往旁躲。被他扣住了后脑迫使她必须看他。 躲不开,林落凡一横心,闪烁着目光囫囵敷衍,“就……那时候呗~” 他一哂,鼻尖抵着她的鼻尖,“为什么纹这个?” “我纹什么你也要管啊!” “不管,但这个——”他微阖着睫轻笑着同她的鼻尖轻蹭了蹭,然后缓慢张眼,他瞳仁里的深邃浩瀚,“你生日在八月,却纹白羊座。为什么?” 林落凡此刻的心跳仿佛上了马达怦怦不停,她不甘示弱似的仰了仰脸,“我乐意,我花钱,我喜欢,不行么?” 许星河慢条斯理亲了亲她的耳畔,“喜欢白羊座?” “嗯哼~” 他吐字轻缓,“还是喜欢白羊座的人?” “……”林落凡一刹感觉自己快要热.炸了。 咫尺之间他的气息完全在林落凡的耳边飘荡,低喑音线仿佛是从嗓子眼里磨出来的,扰得她浑身发烫又麻又痒。 她才发觉,平时跟块木头似的许星河撩起来,根本没自己什么事。 她强忍着笑意故意装傻,“白羊座的人?谁是白羊座?” 直直跟他对视,她一眨一眨的眸光星星一样烁亮,像是突然想起来,“哦对!齐欢!齐欢是白羊座。好像还有高妍……诶对了对了,我记得程骁也——” 话未完,许星河的眼瞳却忽地一暗,下一秒低头堵住她的嘴。 林落凡残碎的余音呜噜吞进喉咙里。 唇齿辗吮在她的唇间,许星河吻得并不温柔。 他吞噬着她的呼吸,品尝着她的气息,完全不给她回驳的余地,只能选择接受。 少顷他分开,呼吸稍微带了点喘,一向淡色的唇也有了点血色,眸色深深地盯着她。 “现在,知道是谁了么?” 林落凡的双颊染了一层霞霜,眼瞳晶亮亮的,抿了抿唇笑说:“知道了。” 他扬唇,没再问,起身重新蹲在她身前轻抬起她的腿。 他低头看着她的纹身指尖摩.挲,“疼么?” “早都不疼了。” “那时候。” 林落凡一顿,没立刻答。很快又无所谓地笑了,“还行。那时候有更疼的。” 许星河复杂抬头望她一眼。 …… 林落凡纹身那年,十四岁。那时候距离许星河的离开已经有一年,她也去过各种地方、用过各种方法去寻找过他。 那一年她几乎将整个林家闹得鸡飞狗跳。从起先的疑惑、到气愤、到癫狂、到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腾起的希望,再到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而麻木的平静。她终于意识到这个人是真的离开了,她的世界里不会再有他。 纹身是一时兴起,彼时她脚踝上那道疤早随着时光淡掉,却消不掉。每次看到那道疤,总有种古怪情绪亘在她胸口。 决定将疤遮盖掉那天,她在纹身店看到那片星空。十二座星图依次排列,飘渺浩瀚,连成一片瑰丽星河。 她当即指着那片星河图说我纹这个。 纹身师笑着说好,问她生日是几月几号。 “白羊座。”她只盯着那五颗相连的小星,完全不假思索,小声自语,“我纹白羊座……” …… 从纹身店出来之后,程骁简直觉得她疯了。 “你没病吧林落凡?你遮疤就遮疤,你纹什么不好?你纹个白羊座!这东西你要带一辈子的,你以后后悔都没办法,你丫在这儿怀念谁呢?!” 她一个字都没往耳朵里听,坐在街边伸长了退凝视自己脚踝那片小星云,而后面无表情地收回。 “纹都纹了,不后悔。” 她林落凡做的任何一件事,向来都是做就做了,从没后悔过。 程骁嗤声。 “要是没他,我早就死了。”她低着眼说:“就当还他的。” …… 许星河沉默。 她不说话,他却能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他握着她脚踝的手紧了紧,而后默默起身,又将她也带起来,轻拥在怀里。 许星河不善表达,有些事在心里埋得久了深了,就再说不出来了。 这个吻却不同于他上一个强势的吻,更多的像是补偿的慰藉与疼惜的愧,隐忍而小心翼翼。 林落凡一刹心尖有异样热流,冲得鼻尖都发酸,她默默闭眼回拥住他。 直到门口突响起一道沉沉的低咳声。 两人同时怔,讶异偏头。 门口,顾老不知是何时过来,他无声站在门口,刚肃的面庞毫无表情,森森盯着他们。 第58章 058.别人 凭你这姿色得是正宫。…… 外婆发现, 今天午饭的氛围有些奇怪。 又说不出是哪里奇怪,只是偏就有种诡异的氛围在这几个人之间无形蔓延。顾老从坐进餐厅起就一直绷着张脸,一副蛮大不乐意的不悦模样。 林落凡与许星河从上桌起就基本没怎么交流过, 尤其林落凡。她平日活络, 饭席间总爱故意说些奇闻笑话调节氛围。今日却完全变了个人,自上桌起就一直扭捏低着个脑袋不说话, 脸都快埋在了饭碗里。 外婆只当她是受了伤心情不好, 在饭席间夹了块炖鸡腿放进她的碗。 她懵懵从碗里抬头。外婆对她微笑,“鸡肉蛋白质高,多补充蛋白质, 伤好得也能快些。这几天想吃什么就尽管跟外婆说, 外婆给你做。小伤而已很快就会好了, 不要不开心。” 林落凡一听心里暖暖的, 不禁也笑起来, 甜甜回应, “谢谢外婆。” 坐在对面的顾老这时忽发出一声半笑不笑的哼哂,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 林落凡听见, 脸上的笑容瞬时收敛, 弱弱瞟了他一眼又悻悻低下头。 许星河也微顿。悄无声息地侧眸望了望她, 唇角无声抿起。 外婆自然能感觉到气氛的怪异,目光诧然地从这三个人的脸上略了一圈。 她此刻算是看明白了今日他们俩人的反常更多的像是出于对顾老的忌惮, 不禁更加不解,碰了碰顾老的手臂放轻声音,“你今天是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能怎么了!”顾老闻言却直接笑出声, 手中还在如常夹着菜。 说出话的语气却没半点笑意。 “你有空问我怎么了,还不如问问你那好外孙怎么了,也能给咱们家留点脸。” 外婆一听不禁更为不解了, 看向许星河。 “怎么了……” 许星河半颔眸,没抬头。片晌他静静放下手中碗筷。 “外公。”他眼瞳静静地注视住他,“您息怒。以后我会注意。” “以后注意有什么用!”顾老的闷火也像在这一刻再忍不住冒出来,眉宇凝肃,呵斥声厉而不悦。 “人早都让你丢尽了!成日抛头露面丢人现眼的瞎显摆,一点都不知道避讳!听没听见外面都在说些什么?你不要脸,总还有人要脸!真是没臊没羞!” 林落凡握筷的手无声地捏紧。 方才在卧室,她和许星河那一吻被顾老撞见,彼此不禁都有些无语跟尴尬。 顾老突然出现在西卧,看起来像是过来想嘱咐什么,可大抵眼前那一幕给他也一时震到了,瞪着眼睛跟他们无声对视了半晌,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寒着脸转身离开。 亲热被长辈碰见,再怎么说她心里都是有点汗颜的,所以自打上桌起就基本没大敢说话。 可听他这样说,她心里面怪滋怪味。听不惯他这样说许星河。 筷子在饭碗里胡乱地搅,林落凡轻声嘀咕,“我们正儿八经的情侣,亲一口怎么了?您正经,您高洁,那也不知道我顾姨是怎么出来的……” 她话说的像自言自语,用的却是一桌人都能听得清的语调和声音。许星河向她递去一个眼神示意她别再说。 外婆面色露出拘窘。 顾老却早一字不差地听见,“你说什么?” “我说的不对么?”她抬头,迎面跟他视线正对,这一刻眸光里刺出咄咄逼人的飒气。她的戾气完全回来了。 “总不能,是从大街上捡来的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我们一没偷.情二没出轨三关起门来在自己家又没在大街上,怎么就成了不要脸!要这么算那这天底下有几个人有脸?” “啪”地一声,顾老忽地拍桌撩筷。他整个人气压像是骤然低到冰窟寒川,怒火在灼烧。 外婆被惊得心一跳,抖着手搡他一把,“哎呀你这是干嘛……” 许星河指节捏紧,“外公,落凡只是……” 桌上的气氛徒然将到冰点。不听他说完话,顾老倏地站起身,“不吃了!” 凳子随他起身的动作“吱嘎”退出一截距离,他愤然瞪了林落凡一眼转身就走。 “诶你……诶……”外婆尴尬极了,唇色发白,担忧望了他们一眼忙起身跟过去。 餐厅只剩下林落凡和许星河。 林落凡的余思还未从顾老方才遽然拍桌那一下中缓过来,心突突地一跳一跳。 盯着顾老走远的方向,她一瞬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手中的碗筷哗啦推到桌上,“摔谁呢!我还不吃了呢!”起身出门。 - 林落凡气哼哼地朝着院门口走,步子迈得很大。 她一张脸通红,胸口随着呼吸剧烈地一起一伏。大抵是真的太过生气,她连腿伤都不顾了,一瘸一拐走得极快。 “落凡。” 许星河追在她身边,边走边低声劝,“落凡,走慢些。” 她根本不理。他伸手去抓她的胳膊想强行让她停下来,林落凡抬手将他直接挥开,“哎呀你别动我!”人却不走了,就停在了原地沉沉压了一口气。 见她停下,许星河呼吸微松,低头掠了眼她崴伤的脚踝。 他试探伸出手掌搭住她的肩臂,见她没拒绝,不禁握紧了耐心劝,“你脚有伤,别乱走,先回去吃饭。” 林落凡这会儿还在气头上,一脸的气急败坏,听他这话冷冷斜唇,“吃什么吃!我气都气饱了!” 许星河:“你别生气。” “我气死了!” “他不是针对你。” “针对你更不行!” 话音落下的瞬间许星河微怔。微妙的空白,林落凡也像是恍然意识到自己头脑一热说了什么,满腔气怒徒然散了大半,跟他对视一眼微微别扭地撩了下头发撇开眼。 许星河浅浅笑了,“他也不是针对我。” “……不是针对你,也不是针对我,”林落凡刻意用愤懑的声气掩去不自然,“那他是针对我们俩感情好他嫉不成?要我说他就是个老顽固!还是古墓派的!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要搞什么不抛头露面男女有别……” 许星河静静听她发泄,没回驳。等她一股脑说完后才静声说:“他只是,怕我成为第二个我妈。” “……” …… 林落凡到坞镇的这段时间,虽然顾老从没同她交流过。但外婆曾私下找过许星河,也问过他关于林落凡。 她人长得好,太出挑,虽然由奢入俭没什么娇气,但行止习气总不免会沾带些挥之不去的阔派。外婆也看得出她身上穿的带的都不是便宜物件,猜也知,她不是一般人家的小孩。 外婆既能看得出来,那镇上的其他人,自然也能看得出来。 方才顾老呵斥完那两句话,许星河就大概已明白顾老真正气得是什么。 他从小就在流言蜚语里长大,镇上有关他家的风言风语更没怎么停过。而林落凡又天生易被推到风口浪尖,无疑是最近给顾家又增添了什么谈资。 顾家有一个顾沄足以,不能再有第二个。那是顾家最后的一根脊梁。 …… 提到顾沄,林落凡心里又泛起揪心滋味,她轻轻伸手勾住他一根小拇指摇了摇,“星河……” 许星河的神色倒平淡,反手将她的手握住了,朝她轻笑摇摇头。 他伸手将她方才气得撩乱的头发掖进耳后,“所以,别生气,他真的不是针对你。” 林落凡努努嘴巴低眼。 “可是,可是我和你爸又不一样!” 她到底还是没完全消气的。被他这么一说愤气倒是没了,可闷气还是有的。顿了顿还是很不甘心地咬牙,“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爸那样渣!他都不了解我,怎么就能一杆子打死所有人呢?真是……” 正对上她气得溜圆的眼,许星河又笑,叹了声气像哄小孩似的说:“嗯,这是他不对,他老了,思维固化。所以我们让着他不跟他生气,好不好?” 被他这么好声好气地一哄,她心情终于好了许多,勉勉强强点了点头。 风清凉,拂散了心里的躁。顿几秒林落凡忽又灵机一动般勾起唇角,故意要逗他似的笑说:“不过,星河,你外公对你可真是没有信心!” “怎么说?” 林落凡的面庞顿时露出狡黠。 “就算你外公说的那些真的有可能发生,那就凭你这姿色……啧啧~怎么着也得是正宫,三儿啊四儿啊的得是别人。要不然多可惜了你这张祸国殃民的……” 她纤白指尖勾住他的下巴悠悠往上抬。许星河咬牙阴下脸,“林落凡。” 她还想要别人? 他骤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林落凡“啊”一声连忙灵巧挥开。她笑咯咯地瘸着腿往旁跑开几步,“我可什么都没说!”然后略略略地做了个鬼脸转身一瘸一拐地蹦远了。 许星河嗤声,目视着她的背影久久没移开视线。 - 林落凡中午没吃饭,到了傍晚才感觉到饿。一个人跑到厨房里去找吃的。 厨台收拾得极干净,这几日许星河帮外婆务厨,总是将厨房打扫得极井然整洁。 中午剩下的饭不知被存放在了哪里,林落凡左右翻一一圈了只找到了几根生黄瓜与番茄,只能先用来充饥。 角落的柜子里放着一筐山杏仁,是已经去过皮的,却被胡乱塞在角落里落灰。 林落凡看见,狐疑将那一筐杏仁拖出来瞧了瞧,恍惚间心念一闪很想要做些杏仁酥给许星河。 这一丝想法刚闪过,她立刻搓搓手跃跃欲试。开始搜罗食材说干就干。 林落凡知道许星河爱吃杏仁酥。 或者说,她和许星河都爱吃顾沄做的杏仁酥。 她做的杏仁酥甜而不腻,爽口又酥脆。坞镇产山杏,除了果酥,她做的每一样杏仁点心都非常可口。 当年山道翻车后养伤无聊,林落凡曾缠着顾沄教她做过。可是她大抵是真的太没有下厨的天分,无论怎么努力怎么学,都做不出属于她的味道。 她无法给许星河一模一样的属于他妈妈的味道。可是她想,在他心中,一定也是非常非常怀念的。 哪怕只是形似,哪怕连像都不像……可能给他一丁点的慰藉,也好。 将食材大概备好,正忙络着,却忽然有只手从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头。 林落凡吓了一跳,回头。 身后却是外婆,大抵是路过,看见林落凡,脸上有些诧异神色。 林落凡见是她,松了口气,讪讪地地将瓶瓶罐罐在身后挡了挡,“嘿,外婆……” 外婆慈和微笑,“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是不是饿了?” 她嘟着嘴巴点头。就见外婆立刻从一个柜子里取出一个保温煲,打开了递她面前。 “就说你这丫头,中午一直不吃饭,怎么会不饿呢?对身体多不好呀,幸好都给你留着。你先吃,要是不够就跟外婆说,外婆晚上再多给你做些好吃的,好不好?” 那保温煲一直被放在橱柜的最里层,里面的饭菜正是中午她剩下的那些,摆得工整,还是温的,香气浓郁四溢。 看见这个,林落凡一瞬心尖都发酸。想到白日和顾老的冲突……她心里极过意不去。 “外婆,我……” “星河他外公啊,脾气就那样,固执!”外婆却似早猜到她想说什么,率先笑着开了口。 “有话也从来不好好说,非要把人说的都不开心了,他自己又和自己生闷气。我平时跟他都说多少遍了,怎么都说不通。今天是他不对,让你受委屈了,你别和他那个老古董一般见识,昂。” 听她这么说,林落凡心中惭愧更盛,抱着保温煲喉咙滞堵说不出话。 过了会才说,“没有,外婆,是我不该顶撞长辈。” 她话声很低,不自觉地揉揉眼睛。 外婆欣慰笑了,转而又道:“小凡,外婆有件事……能不能麻烦你?” “您说。” 她接着像有些为难似的,笑容有些可拘,苍老手掌无意识地在自己的围裙上擦了擦,“是这样的。” “星河这孩子,这些年一直在外面,我和他外公……一直也不知道他做什么、过得怎么样。他倒是和我说过两次,我也听不太懂,问起他就只说很好。你跟他亲近,应该是清楚他在外面的状况的。所以能不能……能不能……” 一瞬听懂她的意思,林落凡马上点头,“当然可以!” 她静静望着眼前老人的模样,望着望着,忽然又翘唇笑,故意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臂撒娇,“那外婆,你能不能也给我讲讲,他小的时候~” 外婆眼神欣然亮了,“好呀。” …… 林落凡曾经觉得,自己很了解许星河。 他疏离、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可也强大、坚韧、仿佛无坚不摧。他永远就是那个在大火里将她拉出来的少年摸样,身临绝境也能以己为刃,从暗夜里挣扎着爬起身,然后——迎向晨光。 可随着她在他的世界里越走越深,她才真正看清楚。剥开那层坚冷的外壳,他的灵魂尽处却只有敏感、孤独。脆弱得像个小孩子。也终于能够读懂,他的隐忍与温柔。 第59章 059.希望 一个小时候经常挨打的小…… 夜色空濛, 小镇河边雾深江冷,墨空在头顶延伸。 林落凡走出顾家院门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沿着石板小道悠悠往河滩的方向走,她远远就看见静坐在河边的许星河。 他坐在长椅上, 深沉夜色在他的头顶笼罩, 将他身上的白衣也笼映成一种偏冷的淡色,身前是河滩的粼粼微光。 林落凡不自觉站住了, 就站在他十几米外的位置静静凝望他的侧脸, 轻轻微笑。 小镇入夜里人少,天地之间此刻一片静谧,仅不远处的灯火人家中偶有几声孩童的喊闹与狗吠。 少顷似乎是发觉了有人, 许星河偏头。 与他视线正对上, 林落凡立刻绽出笑颜, 然后用最轻松的步伐蹦跳着一瘸一拐走向他。 “当当当~!”到他身边坐下, 林落凡趁他不备忽伸手在他的后劲处打了个响指。 手再收回, 她将变出来的东西送到许星河面前, “Surprise!” 是一朵“钱”玫瑰。 用一百块折叠而成,花瓣绽得灿烂饱满, 在她掌心里绽放。 许星河轻笑, 接过捏在指尖看了看。 “你折的?” “嗯哼~” 她方才跟外婆聊天时顺带折的。 “怎么去了这么久?” “和外婆聊天来着。” 他微讶, “聊了什么?” “聊……”说起这个她忽然故作神秘地对他眨眨眼,弯长的睫像两只小蝴蝶在他眼前扑闪扑闪, 忽笑,“一个小时候经常挨打的小孩!” 许星河微怔。 转瞬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他不禁轻声笑了, 手里的玫瑰轻敲了下她的额头。 林落凡轻“呀”了声去拍他的手。 河风徐徐,深夜寂寂,一阵风过将林落凡的头发吹得微飘。 夜风凉, 林落凡不自觉拢了拢手臂,小幅度跺了跺脚。 他褪下自己的厚外套裹到她身上,“降温了,回去吗?” 林落凡却摇头,手拽着他外套的衣缘将自己蜷成紧紧的一团,仰头向上看。 她忽然自言自语似的轻喃,“真好看啊……” “什么?”许星河看她。 “星星!”指尖垂直向上指了指,林落凡回头对他笑,夜色里她的眼睛明亮,“真好看。” 许星河随着她的指向抬起头。 夜空如墨,天空星河如撒,万里星光仿若在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之上漫开,在视野所及之处一直延伸至遥远的尽头。 今晚没有月亮,许星河静静望,很快视线又落回她脸庞,“有那么好看吗?” “当然!”林落凡笃定地点头,她开双臂仿若要拥抱整片星空,“万里星河,不好看吗?” 许星河不置可否。 微淡的星光也映亮了他冷白的侧脸,见他好像完全没有明白她话中含义的意思,林落凡凑近他刻意加重重音又重复了一遍。 “万里‘星、河’!不好看吗?” 许星河微顿。 忽然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轻哂一声食指轻戳她脑门。 林落凡早有准备,飞快长大嘴巴嗷呜嗷呜地要咬他的手。 “星河,说真的。”嬉闹了一会儿,林落凡安静下来,半卧在他怀里取暖。 “我真的从没见过这么多星星。” 许星河自然知道南北川从来见不到漫天星光。他说:“城市没有星星。” “是啊……”林落凡不禁轻声附应。 城市没有星星。 城市里只有灯火,万家灯火。 那些灯火就像星星一样明亮耀眼,可如果城市里没有一盏灯火是为你而亮的,那灯火,也是冰冷的。 相比灯火,林落凡更喜欢星星。 能发光、能给人指引方向的星星。 无数的星像无数的颗钻石坠入她的眼眸,林落凡忽想起什么般忽在他怀里直起身,“星河,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 “你为什么叫‘星河’?”她手撑着下巴看他,一双眸亮盈盈,“这名字,有什么含义么?” 许星河微默。 “有吧。”过了小片刻,他轻声说。 林落凡好奇地看着他静等着他说。 夜色黯淡,他周身的色调也偏微冷的淡蓝,风将他的话语带远。 “我妈说,她曾以为我爸是她的月亮。” “……” “后来,她发现月是水中月,她的太阳也殒没了。所以,希望我还能是那片星星。”还有一丝光,还能带来亮。 林落凡看着他默默地听,心里面有种异样滋味在蔓延,她回想起方才外婆的话。 …… ——“星河这孩子,命不大好,生来就受委屈,也是我们对不住他……” ——“别看他小时候总是打架,但其实我们都知道,他不是为了一时逞能什么的。那些孩子骂他,欺负他,他从来能忍就自己忍了,只有听他们说起他妈和我们的时候,他才会动手的。他从不会主动惹事生非的。” ——“我知道,外面都说他不好什么的,可是在我心里面,就没有比他更好的孩子了。错都是大人犯的,你说他有什么错呢?我真不想别人那么说他……” …… 夜色里男人冷峻的侧脸线条落拓,仿佛与很久很久以前一个瘦弱淡薄的小男孩重合在一块。林落凡感觉自己似乎看到了一段她从来看不到的过去时光。 不愿气氛显得凝重,默了会儿林落凡忽地唇角一翘,她故意用雀跃的语调道:“我婆婆可真明智!” 果然身边的人一顿,“你说什么?” “就是……很明智啊!”她闪烁着目光不看他,囫囵敷衍,还边说边悄咪.咪往远挪。 “太阳和月亮……哪有星星好看?星星多好看啊对不对……而且哪儿都能看见星星和月亮,但又不是哪儿都能——” 许星河一伸手掌直接扣住她的后颈将她拉回来,“我是说上一句。” “什么上一句?”他手冰凉,落在她后颈的皮肤冰得她后脊的鸡皮疙瘩都往外冒,不禁缩着脖子咯咯笑着去躲。 “就是上一句。”他故意离她很近,气息在她耳边,语气有调笑意味,“我听到了。” “你你你,你听到了你还问我!”林落凡浑身又冰又痒,拼命去推搡他胸膛,“好话不说第二遍我不……诶诶诶痒痒凉凉凉哈哈哈你起开……”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笑闹半天,林落凡也累了,仰面枕在他腿上凝望着星空喘着气调息。 “回去么?”他低着眸看她,微凉指节抚过她脸颊,“不早了。” 林落凡点点头。 起身要往回走时,许星河忽听见她轻轻唤了他一声,“星河。” 许星河回眸。 林落凡站在他两步之外,静立在木椅旁,石板道坠下她笔直斜长的影子,素颜笑容灿艳。 见他回了头,她唇边的弧度又弯了些许,说:“星河,别灰心。” 许星河静静看着她。 漫漫星空是她的背景,她声线清缓明亮。 “太阳再亮,可只有白天才会有太阳。夜色里,‘星河’才是希望!” - 踏进顾家的院门,林落凡忽想起自己的杏仁酥,对许星河道:“对了,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许星河狐疑,“什么?” 拉着他跑进厨房,林落凡这一刻心情雀跃。 方才同外婆聊完天后,她试着照记忆里的模样去做了碟杏仁酥,没想到歪打正着,无论从味道还是卖相,都做得极其成功。也是她有史以来做得最好的一次。 尽管同顾沄的味道还相差许多,可也挡不住她那种成就感的喜悦。急于想跟他分享。 进了厨房却没看到。 诶? “哪去了……”林落凡狐疑,清晰记得自己是将做好的部分放在烤箱旁的,这会儿却连个影都没有。 她翻东翻西找了一圈,没找到。 “在找什么?”许星河就在旁边看着她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地在寻着什么,不禁问。 翻完第三遍还是没有后,林落凡不由急了,愤气上头,“怎么没了?好好的东西还能凭空蒸发了不成!” “到底是什么?”他不禁失笑,指尖顺了顺她的头发让她平静。 “杏仁酥。”林落凡郁闷。 许星河停顿一秒。 她闷着脸抱怨,“真是的,这可是我做得最好的一回!我从来没做得这么成功过!味道和卖相都可好了,我手还不小心被烫了一下呢!怎么就没了,真是……” 他蹙眉低眼,果然看见她右手食指有一块红,他轻握住了揉了揉。 许星河默了默,“可能是外公外婆不知道谁看见就拿走了,这么晚了,他们也该睡了。我们别打扰他们。下次我们再做更好的。” 还能怎么办呢?林落凡只能泄气地点头。 见她终于同意,许星河淡淡垂眼,唇角渐渐抿起。 - 这一晚后来还发生了件意外。 回屋后不久,林落凡刚洗漱完趴在床上敷面膜,头顶的白炽灯忽然闪了两闪,然后猝不及防坠进了一片黑暗。 林落凡心停跳一瞬,两秒后才反应过来。 停电了。 许星河检查了电表回来,确定了应该是供电公司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导致停电。 林落凡不怕黑,却觉这真是个大好的调戏他的机会,就又撒娇耍赖地钻进他被窝,嚷着要一起睡。 许星河无奈,由她了。 意外就发生在林落凡半夜起身要喝水的时候。 彼时她正睡得懵懵登登,意识迷蒙间爬起身,手习惯性地伸到床头去够水杯,仓促间却不知碰翻了什么东西,手腕被灼痛。 那是根蜡烛,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床头的。被她这一碰直接掉在了另一边的床上,火苗舔着床单迅速漫开了一小圈火圈。 林落凡畏火,几乎刹那清醒,当即喊:“火……着火了!” 许星河迅速抄起抱枕冷拍向火苗,很快扑灭。 她心有余悸,呆坐在黑暗里复盘刚才发生的一切。 许星河问她究竟怎么回事。 “我……”她也不知道,她自己也是懵的。只隐隐记得有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屋里的、原先压根没有的点燃的蜡烛。 正当她语无伦次跟他说整个事情经过的时候,窗外忽传来丁点细微的动静,接着什么东西一闪—— 像人影。 林落凡一刹背脊激出冷汗,看过去。 窗外却许久再没任何动静,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她的错觉。 第60章 060.礼物 反正刷的许星河的卡。…… 几乎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餐前, 林落凡顶着两个熊猫眼对外婆道:“……我当时就想起来喝杯水,谁知道手一伸,嗞的一下特别烫!我就下意识那么一收手, 谁知道那蜡烛就一下掉床上了, 外婆你都没看到那火,轰得一下蹿的得有这么高!” 外婆听得一愣一愣, 林落凡边说边比划, “我当时懵了啊!但幸亏我反应快,马上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床——左手拿起桌上的水杯,右手拿起床上的枕头, 一面扑火, 一面水浇!左右联手, 双管齐下!终于把那个火给成功灭了!然后就在这时, 只听窗户外忽然‘嗖’的一声——” 许星河正和顾老一起端早餐。他神色淡淡地从外走进将碗碟放在餐桌上, 路过时意味深长扫她一眼。 跟他视线接上, 林落凡讪讪抿了抿唇角,眼见他又恍若未闻般转身出去了, 转身继续有鼻子有眼地跟外婆说叨。 等早餐都上齐时林落凡的“烛火幽魂”讲得差不多了。顾老在桌前坐下, 语气不冷不热, “你们这是说什么呢?大老远的就听见唧唧喳喳,一大早不安生……” “是小凡和星河那屋, 昨晚失了火,好像还遭了贼。”外婆早就听得心惊肉跳,又忙一脸担忧地面向林落凡, “那你们怎么样啊?伤着没有啊?烫疼没有啊?快让外婆看看……” 她说着手抚住林落凡的臂膀上上下下仔细地瞧。林落凡嘟着嘴撒娇,“呜就手烫到了一下下……不过外婆我没事哒!” 确认她没受伤,外婆又看向许星河, “星河你呢?你怎么样啊?” 许星河微顿,却没马上答,眸光先向林落凡瞥去一眼。 林落凡暗咳一声手抚额挡了挡脸。 盯着她挑了下唇角,许星河回答:“我没事,外婆。” 外婆松了口气。 “不过……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她转而又疑惑,怪异地蹙起眉,“怎么可能会有人呢?我门明明都是锁好了的,再说,镇上也不可能有贼……” “真的有!外婆!”说起这个林落凡坐不住了,眼睛又睁得溜圆溜圆。她到现在还对那个一闪而过的影子心有余悸。 “我是亲眼看见的!虽然就那一闪吧,但我绝对不会看错!我猜那个贼肯定是趁着停电,拿个蜡烛想偷东西还是什么的,结果没想到我醒了,蜡烛都没来得及拿走就赶紧逃了……而且不止我啊,星河也肯定看到了!是吧是吧?” 她用手肘碰了下许星河。许星河微垂着眸没回应。 一桌人里只有顾老的脸色越听绷得越紧,抓起一碗粥“当”地撂在林落凡面前,“吃饭吧!长了张嘴就会叭叭!” 他不看她,低头啜着粥,语气不咸不淡的,“再说镇上哪有贼?你当这是你们城里……” ……??! 林落凡几乎惊了,瞬间深吸了口气。 他这是在怼她?! 她瞪着眼睛气哼哼地盯着他想回怼,胸膛剧烈起伏了两下还是决定忍下来,轻嘁了声,“真冷血……” 她捏着匙柄在粥碗里泄愤似的杵啊杵,咬牙切齿嘀咕,“自己的外孙跟外孙媳都差点被烧死了,还能这么无动于衷……” 顾老瞬间呛咳了声。 他表情十分古怪地瞪向她。 林落凡不甘示弱,愤愤仰起下巴跟他回瞪了两下。 顾老冷哼了声继续吃饭不管她了。 外婆也是不相信坞镇会有贼的。坞镇虽不大,也不算富裕,可治安秩序一向良好,民风也淳朴。 可昨晚这一幕也的确无法解释,外婆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最近多加防备观察,以防患于未然。 林落凡点头同意。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又过了几天风平浪静,林落凡渐渐的也就将这件事抛诸脑后。身上的伤也一一痊愈。 不久快递恢复运营。这天一大早,顾家的大门就被一行人敲响。 “都慢着点……慢着点昂!” 林落凡这一日也是破天荒的起了个大早。清晨听见院门被敲响,还来不及所有人反应就自行飞快跑去开门。 门开,院门外停着的竟是两辆快递公司的卡车。车斗上摆放了一堆大大小小的快递箱。连卸货师傅都来了四五个。 站在院里有序指挥着卸货师傅将东西一一搬到各处,林落凡一派怡然。 屋里的人听到动静,早也坐不住了,跑出来一探究竟。 外婆最懵然,诧异看着那些人在自家院子里那些来回穿梭,“小凡……这都是干什么呢?” “外婆,这是我给家里准备的礼物!”林落凡眸目粲然。 她拿起片小刀,随便蹲在个箱子旁划开胶带。箱子里放的是个电饭煲,她拿起来给外婆看。 “外婆,家里的电饭锅不是不好用了嘛,总断火。以后您就用这个做饭,做得快又香!而且也不用您一直在一旁守着,到点了它自己就断了!” 她接着又划开一个新箱子。是个热水器在里面。 “现在大冬天,外婆我看您还总拿凉水洗菜洗碗,多冷啊,对身体也不好。我看家里的热水里早就不太好用了,烧出来的水也不热,一会儿我让他们这个安上,您以后别用凉水!” 她买了不少东西。大到家具家电,小到衣食用品。洗碗机、挂烫机、灯泡、螺蛳粉…… 之后从大大小小的箱子里瞄到什么,眼睛忽然一亮,忙拿起来递给外婆。 “外婆,这是专门送您的!” “……这是什么?”外婆早就被她这些东西说得晕头晕脑,愣愣抱住了快递盒。 “按摩仪!”林落凡笑语清灵,边拆盒边说。 “您不是总叨咕着腰疼吗?怎么敲也不缓解,以后您每天睡前,或是再疼的时候,就带着这个按摩个二三十分钟,肯定就能缓解了!哦对了,您配合这个膏药一起用,效果会更好。这个是舒筋活血的……还有舒缓神经的,消肿止痛的……” 外婆又惊又喜,嗔怪斥她,“哎呦你这孩子!买这么多东西……你买这么多东西干嘛啊!这多浪费钱……”人却抱着按摩仪左看右看明显喜爱极了。 “哎呀您放心吧!”林落凡亲昵挽住她手臂,“没多少钱的,我选的都是过时的旧款,新年打折可便宜!” 而且其实她绑了许星河的卡…… 顾老站在一处角落蹙眉盯着这一院子的动作。 视线无意一瞥瞧见他,林落凡顿了顿。她眸光微动轻抿抿唇,然后视线在周身寻了寻。 顾老正面无表情地站着——突然间一样东西横飞到他胸前,他连忙手忙脚乱下意识惊愕接住了。 是个还没开封的快递盒,盒子上印着“文房砚斋”水墨字。他反应两秒瞪圆了一双眼看向林落凡。 “赠品。”林落凡悠悠瞟他,“送你喽。” “……”顾老胸口一瞬滞气,蓦地将盒子重撂在一旁没好气哼声,“稀罕!” 扭头就回屋。 林落凡嗤声,“爱要不要!” …… 忙活了小半个上午,所有东西基本都拆好检查好,一些需安装的东西也都安装得七七八八。 林落凡核对好货单,在单子上签了名字,让卸货师傅将最后几个箱子抬下。 许星河原本进屋去帮忙安装热水器,走出门时就看见林落凡盯着最后那几个箱子慢悠悠绕圈像在思考什么。他走过去,“开心了?” “嗯哼。”林落凡马上绽放笑颜伸手环住他。 林落凡要给家里置办东西,许星河是知道的。说的那天还给过她一张卡。 只是没想到她居然会置办两卡车。 他低眸看向最后的几个箱子,“这些是什么?” 怎么都没拆? 林落凡也低头。 “这些呀……” 她轻叹一声,然后缓缓蹲下.身轻抚了抚箱边,仿佛在抚着什么宝贝。没说是什么,脸上的笑意逐渐诡秘而狡黠。 - 林落凡去找那帮小孩的时候,那帮小孩正好都着那辆不知出了什么毛病的破摩托。 今天的人比那天更多,除了那帮小屁孩,人群里还有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锅盖头,皮肤黝黑。 少年名叫左洪力,大概正是破摩托的真正主人。此刻正双手把着车把手努力在踏杆上踹。那车这会儿却连堪比拖拉机的动静都没了,几脚下去人已经满头是汗,车烟都没冒出来一丝。 七八个小孩围成一圈。小胖孩咬着糖葫芦问:“大力哥,是不是真坏了?我们都按你说的试过了,一早就没……” “不应该啊,昨天还好好的。”左洪力又试了两次,还是不行。 他抹了把汗皱眉看向那帮小孩,“是不是你们谁不知道碰了哪儿给碰坏了?昨天最后一个玩儿的人是谁!” 听他这么一问,几个小孩儿纷纷一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说话了。 见他们没人应答,左洪力肃起脸,“快点从实招来昂,要不然,我一家一家去找你们的家长去!让你们一起赔!” 小孩怕极了,开始纷纷指责起同伴。 就这时,远处忽然有一行人走来—— 那一行共三个人。林落凡站最中间,打头阵。身上穿了件纯黑的赛车服,右臂拢着俩头盔,一头张扬长卷发散下,由风肆意地吹。 她身后左右两边各一个男人,长得高大粗壮。两人一人一胳膊上套着个大轮胎,另一只手拎着工具箱和麻袋。雄赳赳气昂昂——大刀阔斧地走向他们。 第61章 061.驯服 为什么针对顾星河? 左洪力没和林落凡接触过, 但知道她是谁。 她长得出挑,尽管那天只是夜色里随意一瞥,但也足够他记得住她那张脸。加之最近镇子里都在说她和许星河的事, 他就算听也听得耳熟了。 愣愕盯着他们一直一副找茬的架势走到自己跟前, 左洪力没好声气皱起脸,“你干什么!” “车坏了啊~?”林落凡却反倒笑得灿烂, 啧声绕着摩托车慢悠悠观察了一圈, 向他挑了挑眉。 “我能给你弄好,你信不信?” 左洪力鄙夷一嗤,扬手撵人, “走走走!你会弄什么摩托车!别在这儿碍眼!” 周围那群小孩个个一脸惊讶地盯着林落凡, 还没见过她这幅模样。小胖孩咽了咽口水弱弱嘀咕:“大力哥, 她, 她可能真的会……” 就是车骑得有点彪…… 林落凡听见他说话, 唇一斜笑了, 而后朝着左洪力悠然睨了眼。 左洪力仍旧狐疑,“……你真会?” “你这车, 国产闪电牌的吧?” 她居然一口说对了, 左洪力一愣。林落凡看着他的表情嗤了声继续。 “——200X年生产, 排量200CC,单杠、二冲程、强制风冷式发动机。工作积容50毫升, 功率一千五百瓦,平均时速在每小时90公里左右。” 她一口气说完,她又低头瞟了瞟发动机啧声摇头, “我猜,你应该是最近最近挂空档太久,这发动机本来就年头久, 导致机身超负荷抛锚发不起来了。” 左洪力惊住了,“你怎么知道?”他不可思议瞪着她,眉宇忽地一皱,“你半夜来我家偷车了?!” 林落凡简直被他给说乐了,“倒搭钱我都嫌累赘!”而后立即向身后两个男人抛去个眼神。 两个男人立即上前,将麻袋里的零件和工具箱一一摆在地上,又合伙搬起摩托车就要放倒。 “诶诶诶诶——”左洪力连忙阻拦,“诶你干什么干什么?我让你们动了吗?你们别乱动啊!诶你——” 眼看林落凡蹲下.身抄起个扳手要卸零件,左洪力看得太阳穴一跳,一手指住她嚷嚷:“喂我告诉你!我可没钱啊!你可别想着强买强卖的坑人!我可一分钱都不会付的!但你要是碰坏了你得给我赔钱!你——” 嫌他实在啰嗦,林落凡倏抬眸——目光如刀直直地剜进他眼里。 她右手上的扳手还一下一下的在左手掌里慢条斯理地敲。 “……”左洪力被她看得一怂,闭了嘴。 不再管他,林落凡开始着手卸车。 她动静闹得不小,动作也不温柔,加之那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在旁当帮手,相比之下那摩托车在他们面前反显得可怜又弱小,叮叮咣咣仿佛随时都要散架。 左洪力在旁边看得一跳一跳,又不敢说。倒是那帮小孩一个个看得新奇。 大概半个小时,大功告成。男人将车重新放正。林落凡伸脚一踹——车子瞬时发动起来。新发动机的动静轰隆沉稳,连拖拉机声都没了。 “哇!”小孩们兴高采烈。 左洪力也面露惊喜,刚想上前仔细瞧一瞧时,林落凡忽横身在车前伸手阻了他一把,“诶?” 左洪力诧异。 林落凡一张脸笑得明灿灿,向后一靠慵懒倚在车座上,轻飘飘说:“现在这车,也算有我一半了,你要想要,我可以白给你。但是有几个问题,你得回答我,有几个要求,你也得答应我,嗯哼?” 左洪力懵了懵,“哪有你这样的!” “有啊,我。你就说你乐不乐意吧。要是不乐意,那我……” 她回身作势召唤着那两位修车师傅要重新卸车。左洪力见状忙喊:“诶诶诶别,别别别先别,别……” 林落凡瞥着他轻哼笑声。 左洪力平心而论,她这车修得的确是挺好的。与其说是修,倒不如说是完全换了个新车。除却骨架,发动机轮胎等全部换了新的,连车座都换了一个。 左洪力自然也知道自己这车早就毛病一堆破烂不堪,也早就想修过,只是这通体修下来会是不小的一笔花费,他不舍得。她这一整个工程下来的费用多少具体他不知道,但想也知不会是小数额,且他看得出来,她换上的东西都不是普通的。 似乎仔细衡量了一番,他咬牙,“你说!” “为什么针对顾星河?”—— 话音踩着他的话尾直接落下,林落凡视线定定锁着他,眸光笑意渐渐偏冷。 …… 那晚跟外婆聊天,某些事林落凡都旁敲侧击地打听清楚了,有些不明所以的也都清明。 这少年叫左洪力,正是那晚林落凡初来坞镇时,迎面碰见的同许星河颇有敌意的锅盖头少年。 据外婆所述说,这个左洪力算是个孩子王,童年时便是。他会玩的东西类多又新奇,号召力又强,镇上各年龄段的孩子基本都听他的。 而他也是许星河小时候,与他打架最多、亦号召众人孤立排斥他的那个。 …… 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左洪力愣了一瞬,“你这算什么问题!” “我问了就是问题。”林落凡明眸凝刺,“你可以选择答、我给车;或是不答、我卸车;随你!” 滞了一口气,左洪力不舍似的看了看车,话说得满不情愿。 “他,他就是个野种!我针对他,不对吗!” “谁告诉你他是野种?” “他妈都没结过婚,他就是城里大款的私生子,那大款还来找过他,开着大奔,当时我们好多人都亲眼看到了!那不就是野种?” “我问你。”林落凡都被他说笑了,唇角上斜面无笑意,语气飘悠悠的,“你妈生你的时候,告诉了你么?” “啥?”这问题太鬼畜,左洪力一脸怪异地看她。 林落凡下一秒板起脸扬声,“告诉了没有!” “……没。”被她骤然变化了的脸色和语气吓了一跳,左洪力下意识出了声。 “那不就得了!”林落凡哼声笑,她微仰下颌又恢复起了那幅懒洋洋对人的姿态。 “你妈生你的时候也没告诉你,那他妈生他的时候也没人告诉他啊!他又不知道自己会生出来,那有他什么错啊。那你针对他算什么?你要真有本事,应该去针对他那个大款爸和他妈啊!” “……”左洪力都被她说晕了,没反应过神来。 “哦,对!”像是刚想起什么似的,林落凡又弯唇笑了,神兮兮地眯眼,“我听说啊,他妈妈已经去世了!你不敢针对他妈……是不是怕鬼——”她骤然伸出爪子做了个鬼脸张牙舞爪地扑他一下,“缠上你?!” 左洪力被她呵得脸一白,讷讷退半步。接着梗着脖子咬牙切齿。 “那,那又不一样!你这根本就是谬论!你再怎么说他都是野种!野种!!” “行行行野种野种……”林落凡被他吼得耳朵发麻,连忙捂了下耳朵叫停,决定换方法。 她偏眸向两位修车师傅示意,“拆车。” 左洪力登时大吼,“喂……干什么,干什么!不许拆!你不说我回答你问题这车就给我了吗?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那我还说了你得答应我的要求呢。”林落凡指节在车座上悠哉轻点。左洪力沉了口气问什么。 她道:“你,包括被你唆使过的所有人——和顾星河道歉,以后礼貌对他!” “不可能!” “哦。”她也不啰嗦,“拆车。” “诶诶诶诶!”左洪力又大叫。 林落凡这回是真正笑出声。 “嘿,我问你,”她抱臂,头微上上下下地扫视了他一遍,啧声笑,“你说你这么针对他,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他也不能掉块肉,你也没钱拿,何必呢?再说他现在都不在坞镇生活了,八百年都不回来一趟,也碍不着你,你较什么劲呢?” 左洪力执拗地梗着头,“……反正我不可能和他道歉!” “行。”林落凡不逼他,慵懒靠在车座上放松颈骨,“反正要么你同意,要么我拆车呗,这么简单点事。哦对了,我拆归拆,可不负责给你那堆破轮子破铁安上,太烂了,怕碰碎了。” “……”左洪力开始纠结了。 他心里斟酌着找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想说不然各退一步他不再故意针对他。林落凡却好像看透他的心思先一步开口。 “哦,其实啊我还没说,这零件啊还都是花得顾星河的钱买的。你说骑着顾星河花钱修的车,然后针对着顾星河,这事儿,是个人能干得出来嘛?要是能,这人得多大脸啊?反正我是干不出来,你说呢?” 她对他扑闪扑闪地眨眼睛。 左洪力:“……” 林落凡又飘飘一叹。 “唉,其实吧,我今天来找你也不过就是想着和气罢了。你还不知道吧,顾星河现在变得可有钱了!刚还给他外公外婆买了两大卡车东西!他又是从城里回来的,你说你玩过的那些东西,他能没玩过么?他要是真想跟你较上劲,你说那些小孩,是听你的还是听他的,到时候你这个小老大,会不会啧啧啧……” 左洪力彻底深吸了一口气。 大概是真的被她激到了,他胸口起伏,黑脸涨红。龇牙怒目的样子像是恨不得打死她,又根本拿她没办法。 林落凡倒笑意吟吟。 狠狠地瞪了她几秒后,左洪力转身就走。 “喂~”林落凡扬声喊:“你的车!” “不他妈要了!” 他当真是气极了,头也不回地吼了声。蹭蹭走了十几米后又停了停,然后突然回身一边一手气急败坏地指住她一边倒退,“别给我拆了!”狂吼一声转身继续走。 林落凡扑哧没忍住笑,手在唇边扩成小喇叭,“那我可就当你同意了哦~!” 左洪力捡起一枚石子掷过来。 他扔得太偏,林落凡的视线随着那颗石子的抛物线慢悠悠落到地面,而后朝他挑眉耸耸肩。 左洪力一走,最发懵的是那群小孩,惊诧围上来。 “你……你怼了大力哥?!” “这叫行侠仗义。”林落凡笑,视线从那帮小人儿身上一一扫过,“你们几个,也听到了没?你们这位大力哥都同意了以后不会再针对顾家那个大哥哥了,你们以后也对他客气点!” 她到底好奇,眸一动又勾起唇角,贼兮兮看着他们,“不过,我想知道,你们大力哥究竟是跟你们怎么说的?你们为什么要那么避着那个大哥哥?” 小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七嘴八舌吭唧出声。 原来一开始,小孩子们也没什么恶意。是左洪力告诉他们,顾家有个人叫顾星河,打人非常厉害,而且专门爱打小孩,让他们碰见了一定要离远点。 这些小孩子年纪都不大,有一些在许星河离开坞镇时都还未出生,自然对他不了解。但有时听镇子上认识他的叔叔婶婶们说,那个顾家哥哥的确总是打架,而且没少打伤人。 也不知流言究竟是怎么传的。但久而久之,在小孩子之间就流传成了“顾家那个哥哥爱打伤人”。且有的家长为了能让小孩子乖些,偶时会故意吓唬,“再不听话就把你送到顾家,让那个顾星河哥哥收拾你们!” 林落凡:“……” 真是绝了。 她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自己刚刚对左洪力也真是便宜了些,然后轻咳了咳摆正脸色。 “你们看我,像被打过吗?” 小孩子们面面相觑,纷纷摇摇头。 “那那个星河哥哥经常和我在一起,他能是爱打人的人吗?” 小孩们下意识弱弱点点头。 “嗯??”她眼睛一下瞪圆。 见她脸色不对,小孩们立马又狂摇头。还有人吞了吞口水,“不像,不像……” 林落凡叹了口气。 她知道改变一个人的固有印象并不容易,索性先将这个问题放在一边。低头看了眼摩托又笑,“你们想不想坐摩托车上跑一跑?怎么样?我带你们过过瘾?” 听说他要骑车,小孩子们纷纷一凝。 下一秒——所有人突然齐齐撤退数步,惊恐地盯着她。 林落凡:“……” - 河岸之上,天际斜阳远映,远处炊烟袅袅。 倏忽有疾风。 ——就像一阵凛冽的风呼啸而过,直接破开平静的空气。车轮在地面拖开一层薄薄尘埃,转又渐渐沉入地面,嗡鸣声悠远。 “哇!”河岸旁的一群孩子们震讶极了,一个个盯着那道黑影高声惊叹。 林落凡一圈跑远,压弯刹车一脚撑住地面。她摘掉头盔甩了甩头发,这一刻脸上有了种一雪前耻的恣傲。 这破车,和她的相差了得有一亿八千里远。 不过,哄这帮小屁孩足够了。 她刚停下,小孩子们立刻一拥而上,这一回一张张的小脸上了已经变成了崇拜和向往。 林落凡慵懒倚着车,听着他们叽叽喳喳地夸捧了半天,笑得甚为愉快,“这回,有人想过过瘾么?” 小孩们一听互相看看,然后立又刻争先恐后地嚷起来,连连央求着她带着跑一圈。 “那我问你们,”林落凡舒坦极了,眸里挑着谐笑,“和我在一起的那个星河哥哥,他不打人,更不打小孩,你们愿不愿意信我?” 小孩子们愣了愣,又相互看了几眼,最后迟疑地点点头。 林落凡唇又弯了些,“那你们以后见了他,还躲吗?” 摇摇头。 “那你们以后见到他,该说些什么?” 顿了顿,小孩们似乎也不知该说什么。杨小天突然出声,“哥哥好!” 他这么一说,似乎给其他小朋友也提起醒,立刻纷纷道: “对……说哥哥好!” “哥哥好!” 林落凡神色瞬间大为欣慰,俯身捏了下杨小天的脸,“真乖~” 杨小天不大好意思似的低了低脸。 “行了!”差不多了,林落凡舒了口气坐直身,对他们挑眉,“你看看你们是猜丁壳,还是黑白配,排个先后顺序出来,我一个一个带!” 小孩子们连忙到一旁叽叽咕咕地开始商量,又连游戏带争执地研究了半天,最终终于排好。 第一个上车的是小胖孩。 他俨然是这群小孩子里的孩子王,仰着脑袋大摇大摆地走向摩托车,面对林落凡的时候还是那副极傲娇的样子,“你小心着点,可别给我摔了!” 林落凡看他这样子没忍住嘁声笑,抄起头盔就盖在他脑袋上,将他弄上车后又取出条扣带紧系在自己的腰和他的腰上,“抱紧了!” 油门轰隆踏响,轰然冲出去。 …… 坞镇的河滩不过几百米长,八.九个小孩每个各来一圈大概十几分钟。 带完第八个,林落凡开始感觉到累。 那些跑过的小孩子倒是一个赛一个的兴奋,一个个眼睛亮晶晶的,有几个还一直嚷嚷着都所有人跑完,让她再单独带他跑一跑。 林落凡摘了头盔,手撑在车上大喘气,“你们可饶了我吧……快让我缓缓……” 小孩子们在旁边看她这气喘吁吁的样子咯咯地笑。林落凡舒了口气,“还有没被带过的吗?” 一个小孩话说得略迟疑,“有,不过……” 林落凡随他望过去。 是一个小女孩,大概七八岁的模样,梳着两个小羊角辫,眼睛乌溜溜的,长得楚楚怜人。 林落凡的确有印象没带过这小女孩,甚至从一开始就没发现这群小屁孩里居然还有个小姑娘。目光不禁讶异。 有两三个小男孩正在她的身边,杨小天是其中一个,正在哄着。 “试试嘛,就试一试,很有趣的!不会有危险的!” 那小女孩却像是害怕极了,畏缩着不敢上前。一双眼眸黑亮澄澈仿佛泛着泪光。 林落凡走过去。 “这是怎么了?” 她单膝蹲下,跟小女孩同高。 杨小天说:“我妹妹她不敢。” 林落凡不算意外,轻轻对她笑了,她刻意放柔声音想碰碰她的小脸,“为什么呀?” 小女孩却很惊慌似的忽然抱住杨小天的手臂向他身后避了避,骇然望着她。 林落凡一怔。 不远处一直看热闹的几个男生笑出声,“哈哈,杨小晴是哑巴,她说不了话的!” “杨小晴是小哑巴!” 杨小天顿时深吸了口气,恶狠狠地看过去,“你们给我闭嘴!” 他们的话令林落凡也不禁一愣,又讶然地看了看杨小晴。杨小晴不敢跟她对视,懦懦地偏开头。 那几个小孩还在说:“我们又不是哑巴我们干嘛要闭嘴?” “就是呀不是哑巴你还不让我说话?” 杨小天几欲气炸,撸起袖子就想冲过去。林落凡一伸手将他拦下。 她倏回眸—— 林落凡警告时的眼神利而锐,完全不同于她玩笑的时候。她玩笑时眼神粲然又慵懒,可这一刻的神色却只有凛人的飒气。 那几个小孩被她这么一看,不约而同悚了悚,悻悻收了笑不敢说了。 淡淡收回目光,林落凡再面向回杨小晴时脸上又露出最温和的微笑。 “小晴。”她声音也轻柔,势要努力消除掉她对她的恐惧,对她笑眯眯道:“你告诉姐姐,你不敢,是因为怕速度太快,对吗?如果是,就点点头。” 杨小晴乌澄的目光还是忌惮的。但过了几秒,还是极轻极轻地点了下头。 很轻。 几乎不可察觉的弧度。 林落凡却长舒一口气,她利落脱下右手的手套将手伸开到她面前。 她掌心洁白纤细,散碎的汗被光映得像撒了层珠光。对她道:“那你相信姐姐一次,好不好?姐姐慢一点,绝对不会让你害怕,我们就去吹吹风,好不好?” 杨小晴睁大了眼睛一瞬不瞬望着她。 杨小天也怔了怔,看了看林落凡的手又看看自己的妹妹,然后兴冲冲地扯扯她的衣角,“去啊小晴!没事的,真的很有趣,快去!” 旁边一直围着兄妹俩的两个男孩也屏息像在期待。 不知过了多久,杨小晴伸了手。 她手放到林落凡的掌心里的时候还微微有点颤,似乎仍有犹豫,小手冰凉。林落凡紧紧将她的手握在了手中。 没有让坐在车后位,林落凡直接将她抱坐到前面的位置上,将她拢在怀里。 两人都没有带头盔,林落凡用扣带将她跟自己束好,又将她两只手分别放到车把手上,然后自己的手覆在她的双手上。 “走喽!” 油门发动的刹那,林落凡故意洋溢着语调轻喊了一声。杨小晴刹那闭上眼。 这一次的车速果然不快。 她发动的最低速,车隆隆缓慢往前走,速度几乎就同最普通的电动车无异。 杨小晴起初害怕,过了会儿发现似乎真的没什么危险,试探地睁开眼。视野蓦地开阔。 眼前的景物皆在眼前徐徐地倒退,风将两人的头发吹起来,鼻息间的空气都是种从未体会过的清爽的甜。 “呦吼!”林落凡带着她缓缓转弯,在风里稍低头问她,“怎么样!好不好玩?” 杨小晴没法回答,可林落凡却能感觉到她开心的状态。前座杨小晴怯懦的神色早已渐渐不见,笑起来门牙缺两颗刚换下的小乳牙。 林落凡带她共跑了三圈。 三圈跑完,林落凡将她放下来。杨小晴眼神晶亮,像是十分感激似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飞奔向杨小天的怀里,脚步雀跃得像只归巢的小乳燕。 杨小天兴奋迎着她。 林落凡横身在方才那几个男孩面前。 “你们几个,以后都给我注意点!也不知道是谁教的你们!嘲笑她不能说话是吧?要再有下一次,我让你们也尝尝小哑巴小瞎子小瘸子的滋味!你们就试试我敢不敢!” 几个小男孩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她背对着杨小天杨小天那端,所以自然没发觉身后来了人。话刚落下,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似犹疑又似惊讶的声音。 “林落……凡?” 第62章 062.做客 那就留下吃饭吧。 林落凡回头。 身后几米外站着一个大男生。 他穿着白色衣衫, 淡色的牛仔裤,长得清冽干净。夕阳在他身后晕染一层暖光。 他正对着她微笑。林落凡在怔了一秒后才恍惚感到这人的眼熟,迷茫地皱皱眉头。 他是…… “哥!” 一旁的杨小天和杨小晴见人立刻绽出笑, 连忙兴高采烈地朝他奔过去。 两兄妹直接冲过去抱住他的腰, 他微笑着低头摸摸他们的头。抬起头时见林落凡还是那副茫然的神色,温和对她笑道:“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杨星雨。” 听到这个名字, 林落凡某些记忆才后知后觉地回笼, 她突然想起。 杨星雨。 那个曾经在7℃KTV做陪唱、被她逗弄、又被她拉去赛车场的城市大学的男生。 “杨星雨?!”这一回反换成她惊讶了,蓦地睁大眼睛近他两步仔细看了看他。怎么都没想到居然会在这儿遇见他,“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我家在这儿, 我当然就在这儿了。”见她记起, 杨星雨笑意更浓, 同她对视两秒后不大自然地低了低眼。 他向来不太敢与她直视。 林落凡身上还穿着赛车服, 连体赛衣将她整个人完好包裹, 腰高腿长, 每一分优点都被放大到极致,长卷发披散被夕阳光映得潋滟。 算起来, 他跟她至今不过才三面之缘。 可每一面, 她都这么令他意外跟惊艳。 林落凡也意外于他说的家在这儿, 更惊了,“坞镇?你家居然在坞镇?”这么巧的吗? 杨星雨:“不是, 我老家本来在溪林村,只不过前些年我父母去世,我们现在是住在我舅妈家, 我舅妈家在坞镇,所以……” 林落凡隐约想起他曾经说起过他打工是为了供弟妹看病上学,再结合眼下, 一切恍惚了然。 她又看向他身边的杨小天和杨小晴,“他们俩居然是你弟弟妹妹,我还真是没想到。” “我也没想到他们碰见的会是你。”杨星雨微笑低头看了看他们俩。杨小天和杨小晴此刻正一左一右半藏在杨星雨的身后,探出个脑袋对着林落凡笑盈盈。 不远处的几个小孩远远地看着他们聊。那几个方才嘲笑过杨小晴的男孩见有大人来,怕被算账,这会儿早就偷偷开溜。 杨星雨方才是听到了林落凡的话的。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那句“小哑巴”也让他知晓一定与杨小晴有关。感激说:“对了,我们家就在不远,要不,去我们家坐一会儿吧!正好歇一歇。” 杨小天此刻对林落凡的好感可谓是成倍飙升,一听哥哥邀约也连连开口,“是啊姐姐!到我家去坐坐吧!正好我哥今天还做了新的水果捞!” 杨小晴虽没表态,可那双水溜溜的大眼睛却已经一眨不眨地望向她,明显也是期待极了。 林落凡本不想麻烦他们兄妹,但又不想让小朋友失望,想了想爽朗笑了,大方应下来。 - 杨星雨的舅妈家在河东北处,与顾家恰呈一个斜角。 坞镇各门户的房子外观几乎都差不多,白墙灰瓦的小平房,带着一个小院,唯一的不同便是共有几房。 一进主屋,兄妹三人立刻前前后后地忙活。杨星雨热情说:“你先坐!我先去烧点水,这水不太热了,你先稍等。” 杨小天和杨小晴一个手忙脚乱地收敛着屋里零散的玩具和图画书,一个从厨房抱来水果。小跑着搁到她面前。 林落凡看得想笑,召来杨小晴摸摸她的头,说:“你们别忙了,我待一会儿就走。” “不忙不忙。”厨房的水烧上了,杨星雨端来一份水果捞,“你多待一会儿,不用急,正好我们也快到吃饭的时间了,你留下吃完饭走也行,天快黑了,等下我们送你。” 她身边的杨小晴眨巴着大眼睛盯着她望,林落凡不由自主捏捏她的脸颊笑嘻嘻没拒绝。 闲着无聊,趁着杨星雨和杨小天不知又去厨房忙活什么的时候,林落凡起身开始打量这间房。 杨星雨舅妈家的这间主屋与顾家的主屋比要略小,采光也没顾家的好。装修还是八十年代的老风格,木质家具泛黄。 屋子的西侧有一面照片墙。墙上的照片大部分是对中年夫妻和一个长得粗粗胖胖的男生。林落凡找了半天,未见一张他们三兄妹的照片。 “那是我舅妈舅舅和我表弟。” 过会儿杨星雨捧着沏好的茶进来,看见林落凡正站在照片墙前聚精会神地望。他走到她身边笑说:“这不是年节,昨天他们回我舅妈的娘家省亲了,这几天家里就我们几个。” 杨小天也十分庆幸似的撇撇嘴角,“哼!幸好他们不在……” 听得出这舅妈一家同他们三兄妹的关系大概顶微妙。林落凡颇复杂地望了杨星雨一眼。而后再面向回相框唇一勾啧声品评。 “不好看!都什么年头了还有人把照片这么贴在客厅?俗!” “对吧!!姐姐你也这么觉得?我就说……”听她这么说,杨小天顿时仿佛找到同党,开始激昂吐槽。 就这时,杨小晴忽然从外跑进来,到林落凡身边小心翼翼碰碰她。 林落凡低头。 她像是故意藏着什么惊喜似的,双手紧紧背在身后,嘴唇抿着笑意,眼眸清清凌凌。 见她看向自己,她才仿佛极不好意思似的将背后藏着的东西双手捧到她面前,眼睛却不敢看她了,头埋得低低的。 她诧异接过。 竟然是一串糖葫芦。 或者说,是一串吃过的糖葫芦。 那一串竹签上只剩下四颗山楂,糖衣外结了一层冰霜,看上去不是刚做好的,应该还在冰箱里冻存过挺久。 可它保存得却很好,外面被仔细包裹了油皮纸,还用白线缠好封口。 林落凡微怔。 见她接了,杨小晴终于小心翼翼抬起眼来,脸颊也红扑扑的,望着她的眼神有一种献宝后的期待与惴惴不安。 杨星雨见状忽觉尴尬,略微抱歉地望了林落凡一眼连忙蹲下.身。 “小晴。”他微笑劝哄,“姐姐不爱吃糖葫芦。糖葫芦是你爱吃的,不是姐姐爱吃的,你带回去自己吃,好吗?” 他将糖葫芦从林落凡的手中拿回来送回到杨小晴怀里,小女孩讷讷接住了,脸上的神情却渐渐眸黯淡,她下撇了撇唇角眼圈红了。 “诶诶诶!”林落凡突然将糖葫芦又夺回来,“谁说我不爱吃?我爱吃啊!糖葫芦这么好吃谁不爱吃啊?对吧?” 她说着张口就咬下一颗山楂,边嚼边一脸满足地点头,冲杨小晴挑挑眉,“好吃!” 杨星雨怔了。 杨小晴也愣愣眨眨眼,转瞬立刻咧开嘴角开心笑起来,又扭头朝着杨星雨得意地仰了仰下巴。 林落凡学着她的模样也向他仰仰下巴,扬眉笑,“好吃着呢!” 杨星雨怔怔地看着林落凡,这一刻心中忽然感激又陈杂。 “小晴……”等杨小天和杨小晴被杨星雨遣去写寒假作业,林落凡问:“是怎么了?她能听见,就不是天生聋哑。她为什么不会说话?” “是创伤后应激致哑。”杨星雨低眸,“我父母是开货车的,那年去南川送货,正好想带小晴去城里玩,就把她带上了,结果路上……” “我父母就是那场意外去世的,当时我妈护着小晴,所以小晴没事。但是那之后……她就不会说话了。” 林落凡她默默听着心跳渐微变缓,了然不语。 她将目光投射向外面。 门外,杨小晴这一刻似乎异常的心情愉悦,牵着杨小天的手脚步轻快,微光落在她的小身影上,羊角辫随着她的步伐一漾一漾。 走了一小段距离,她悄悄回头看,见她正看着自己立刻朝她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 林落凡也向她弯弯嘴角。 她口腔里还残留着糖葫芦的味道。 甜,又酸涩。 这一刹那她什么都没想,大脑却倏忽自己思绪万千。她想起自己的童年,想起自己和林西宴,想起一个总是伤痕累累的少年。也想起某个风呼啸的冬夜,他如兽嘶鸣的哭音…… 众生百态各不同,她好像本就无权去替别人可怜置喙什么,可她多希望,这个世界能够保护每个善良的孩子心底那份最脆弱的纯真。 - 许星河走出门去寻林落凡的时候,天幕已暗下来。 握着林落凡的手机,他沿着河滩一路下行,注意着小镇每一处开阔的地方。 今天下午,林落凡神秘兮兮地打开那最后几个快递箱,开出来的东西却令他错愕。 摩托车发动机、轮胎、赛车服、头盔…… 不过多时又有两个修车师傅上门,询问是否是他们家预约的上门修车,还特意要求一定要派两个长相威猛高壮的师傅来。 见人来了,林落凡直接换了赛车服,又让两个师傅拎着那些东西随她出发,阵仗浩浩荡荡。 还严令不许他跟着。 尽管她没说去哪儿,许星河也猜得出上次她翻车的事让她在那群小孩面前丢了面,眼下来了一堆摩托零件,八成是去找他们雪耻去了。 他颇无语,但也知道她那胜负心一起来后智商不比十岁小孩,干脆随她去。 眼下天黑,小镇灯光少,这时候骑摩托车不太安全。他给她打电话时才发现她连手机都忘了带。 沿着河岸一道走了几百米,一直没见有人的身影。 不多时,倒是见五六个小孩儿费劲巴拉地推着一辆摩托车,在往一个方向走。 看到摩托车,许星河顿了顿。 扫了眼不见林落凡的身影,他旋即又偏开目光。 那几个小孩也同一时间看到他。 许星河不愿与人真争执什么,看到那几个小孩怵忌般停了脚步,他恍若未见打算直接走开。 “等等……”那几个小孩却出声叫住他。然后叽叽咕咕地像商量了什么,其中两个一咬牙跑向他。 “你,你是不是找那个姐姐?”小胖孩就在两人其中,问话时语气还有些忌惮,“就是那个高高的,瘦瘦的,长头发,和你在一起来的可漂亮的姐姐。” 许星河微怔,“她在哪儿?” “她去杨小天家里了!杨小天的哥哥来接他和杨小晴,她就一起跟去了!” “杨小天?” “对。” 抬手给他指了大概位置,小胖孩左拐又拐地告诉了他具体怎么走。许星河铭记于心最终道:“谢谢。” “呃不用不用……”两人忙摆手,蛮不自然地相视着舔舔唇。 离开前,许星河看了眼那辆被扶得歪歪斜斜的摩托车。 他很快又回眸看了看他们两个,问:“你们去哪儿。” …… 许星河推着摩托车一路往前。 那群小孩叽叽喳喳地跟在他身后边,这会儿似乎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了,还有人大着胆子聊天,“大哥哥,你力气好大啊!看你都不累!” 许星河一路上的态度倒一如既往地淡,闻声低眸瞥了小孩一眼,“等你们长大,力气就会和我一样大了。” 有小孩儿好奇,在旁试探开口,“大哥哥……你以前真的总打人吗?” 他一说完,旁边几个小孩的脸色顿时变了,又咳嗽又瞪眼地推搡他两下,还讪讪地抬脸跟许星河嘿嘿傻笑两声。 许星河淡哂,没说话。 最终的目的地居然是左洪力家。 照着那帮孩子的要求将车在院门口停好,许星河看着眼前的房子有些心情复杂。 有小孩朝院内喊:“大力哥!我们把车给你送回来了!” “诶!来了!”不多时左洪力从屋里奔出来,语调还是极兴奋的,似乎急于快点看看自己改装好的“新”车——脚步和笑容却都在看见许星河的瞬间遽然停顿。 “……” 许星河不想有枝节,一语未发转身就走。 “诶你等会儿!”未想左洪力反而出声。 他停步,回眸。再望回他的眼神已经阴冷下来,有种蓄势待发的浓重戒备。 左洪力的神情却倏地变得扭捏,仿佛想说什么又完全说不出口。他挠着后脑勺,一张脸涨得像猪肝,憋了半天,终于强憋出几个字。 “那个……对不起啊!” 说完赶紧捂着脸回院还“砰”地一声甩上门。 ……? 这回反换成许星河诧异。 怔怔地看着面前紧闭的院门,他微蹙眉,眸中渐渐浮现迷茫。 - 夜色降临,学习灯落下一晕黄光,打亮雪白纸面。 杨星雨家。杨星雨和杨小天去厨房开始忙络着晚饭,林落凡就陪在杨小晴身边看她写作业。 杨小晴今年小学二年级,学习成绩应该很好。作业本上字迹漂亮整洁,每一页下都贴了代表优秀的小红花。 林落凡撑着下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唇角不自觉轻扬。 似乎遇见了不会的题,小女孩的脸忽然皱了皱,咬住了铅笔的尾端像思考。 林落凡发觉到,立马放柔了声音笑问:“怎么啦小晴?是有题不会做了吗?” 小姑娘的羊角辫随着点头的幅度漾动了两下,将练习册往她面前一推满脸期待地看向她。 是一道益智数学题。 问:奶奶至今一共过了18个生日,假设今年是闰年,那么奶奶今年多少岁? 林落凡读了一遍乐了,嗤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奶奶一共过了18个生日,那奶奶今年不就18岁喽。喏,写18!” 她说完,杨小晴立刻一脸怪异地看向她,乌澄的大眼睛戏谑地向她眨了眨。 奶奶?18岁? “呃……”她似乎也反应过来,不禁也有些尴尬,讪讪地抓了抓头发,眸一动又笑了,“小晴,我跟你说哈!” 林落凡手轻按着她的肩膀面对着她一板一眼道:“这人啊,不能光看年龄!你现在小,可能不懂,你就说你们那个大力哥,和姐姐差不多大吧?说不定比姐姐还大呢,可是见了姐姐还不得乖乖听话!你不知道,姐姐今年19岁,可是在姐姐家,还有二十多三十多的要管姐姐叫姑奶奶姨奶奶呢!那辈分在这儿摆着呢,赖也赖不掉!所以18岁完全可以当奶奶啊!” 身后忽传来一个不冷不热的哂笑声。 林落凡回头,正对上一双似笑非笑深黑眼睛。 许星河声音凉凉。 “奶奶至今共过了18个生日,说明奶奶的生日是2月29号,逢四年才一度。18乘4等于72。假设今年是闰年,那么有两种情况。一是今年的生日已经过过,二今年的生日还没到。如果还没到,那么说明奶奶是四年前度过的第18次生日,那么奶奶的岁数就是72、73、74、75四种情况。” 他一口气说完,视线直刺入林落凡的眼底,谐谑淡哼,“小学数学都让你给学回去了?” “星河!”林落凡这会儿却只顾着讶异,站起身,“你怎么来啦?” 杨小晴也弱弱站起来,仰头望着他眨巴了两下眼。 厨房的杨星雨似乎听见动静,这时也诧异走出来,“落凡,怎么了?” 他身上穿着黑色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在看见许星河的瞬间怔住。 许星河的神色也蓦地一沉。 杨星雨是记得许星河的。尽管那次在“夜风里”只是偶然一面,但他这个人太易令人过目不忘。 见杨星雨出来,林落凡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望了望,接着忽醒起什么勾住许星河的手臂做介绍。 “哦!这是许星河,是我男朋友,你上次见过的。我这次来坞镇就是跟他来的,他家就在坞镇,就是河西那个顾家!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她下意识牵住他的手想同他十指相扣。许星河一瞬默默把手攥紧了没让她成功牵到。 林落凡诧异看他一眼。 “你,你就是他们常说的顾奶奶家的那个孩子?”杨星雨的视线原本怔怔落在他们相揽的手臂上,很快又被另一种诧异占据,他看向许星河的神情有些惊诧似的难以置信。 杨星雨他们兄妹三人来坞镇来得晚,彼时许星河早已经走了。 在坞镇这几年,他常听镇上的老人长辈说起过顾家那个孩子的各种事迹,只是从未见过。 没想到居然是他。 许星河回应淡淡,“你好。” 视线又在他们俩之间看了圈,林落凡不禁怀疑许星河是不是早忘了他是谁,又窜到杨星雨身边冲着许星河兴致勃勃。 “他,他是杨星雨,你还记得吗?你们见过的!就在‘夜风里’!他现在也住在坞镇!我刚才碰见他的时候还吓了一跳……” 她语气极欢欣雀跃,听得许星河的脸色却愈来愈阴沉,意味深长盯着她半笑不笑地勾唇,“我知道。” “……”这眼神……林落凡弱弱噤了口。 气氛有少顷的怪异。林落凡意会得到许星河这会儿心情不大好,笑呵呵圆场,“咳,那个……我们先走了,嘿嘿,打扰这么久了,就不打扰了,先走了走了……” 杨星雨:“别急啊,要不一起留下吃晚饭吧,不打扰的。” 林落凡将头都摇成拨浪鼓,“不了不了不了……” 她边说边搡着许星河赶快往外。杨小天心中急切,从厨房跑出来拦她,哀声哀气地地劝。杨小晴也可怜巴巴地轻拽住了她的衣角。 林落凡被他们说得大脑发懵,只想要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推辞间只听身边忽传来凉凉的一声——“好啊。” 她一愣。 懵然扭头。 许星河眸光漆黑,看着她,似乎还噙着抹不可察觉的笑,水一般不可捉摸,“那就留下吃饭吧。” 林落凡:“……” 第63章 063.仙女 仙女终归要回到天上去的…… 餐桌是圆形的, 五个人恰围坐成一圈。 自上桌起,气氛就有种微妙的尴尬。 杨星雨这一晚的饭菜做得还蛮丰盛,四菜一汤, 荤素兼备, 还有饭后小甜点。 这些量一见即知是他们兄妹三人吃不下的。从一开始,他们就打算好了要留她吃饭。 许星河神色很淡, 慢条斯理地吃菜一点声音都没有。 林落凡这会儿也完全不说话了, 甚至连眼神都没敢往许星河那儿瞟过,从上桌开始就弯着腰一心一意地扒饭,脸几乎都快埋进饭碗。 杨星雨的视线在他们两人身上打转, 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到自己方才挽留得贸然, 怕是让她为难了, 索性也保持沉默。 一片默然里, 最终是杨小天第一个开口, “姐姐, 你名字……是叫落凡吗?” 他刚刚听见哥哥好像是这么喊她的。 “是呀!”林落凡本也一直希望能有个人快说些什么能破一破这尴尬的氛围,见有人终于打破沉寂, 笑眯眯抬头, “怎么啦?” “啊!”杨小天却蓦地高呼一声, 目光瞬间变得讶异又惊喜,“原来你就是我哥一直念叨的那个仙女姐姐!” “咳——”他话一出, 杨星雨蓦地被饭粒呛到一般,仓促撂下饭碗捂住唇就开始咳。 “……” 原本就微妙的氛围瞬间就变得更加诡异。 许星河握筷的指节悄无声息捏紧。 林落凡不傻,明白杨小天话里的隐意, 干笑了两声颇尴尬地瞄了眼杨星雨。 杨星雨压根不敢看她,还在咳。整张脸已经咳成番茄色,半埋在臂弯里不肯抬头。 林落凡尬笑, “呵,呵呵……什么仙女啊,这世上哪有什么仙女对吧?现代社会富强民主文明和谐……来来吃菜吃菜吃菜!”她夹了一筷子菜就甩到杨小天碗里。 手收回来时,她下意识用余光瞄了瞄身边的许星河。 见他仍旧神色淡漠恍若未闻,她心思稍安。 “真的是你!”杨小天却完全没意识,语气又快又兴奋,“之前我哥在KTV做陪唱工作,说遇见一个小姐姐去找陪唱,点了一批人都不满意,最后就选了他!他说那个小姐姐长头发、长得好看、还带他去了赛车场……名字就叫落凡!” “姐姐,我说你怎么那么懂摩托车!原来你就是我哥一直说的那个特别漂亮特别厉害的那个仙女姐姐!听说你还是赛车冠军呢是吗?!” “……” 你可别说话了! 杨星雨的脸色已经趋近一种恨不得钻地缝的无地自容,拼命拼命地咳着瞪着杨小天示意他闭嘴。 林落凡微笑的脸仿佛被雷劈中一般木成灰色。 “哦?”许星河从这段话里敏锐捕捉到什么,他倏抬眸直直锁住林落凡,“KTV?” 林落凡:“……” 他瞳眸深黑,“找陪唱?” 杨星雨:“……咳。” 林落凡:“……” “点人?” 林落凡:“…………” 她手捂着脑袋扶额,偏头正对上他的眼,脸上挂着笑,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小声说:“其实……这是个误会……” 许星河也勾唇笑,眸中温度阴森。 林落凡忽想起什么般立道:“江川!” 他神色不变。她说:“这真是个误会!江川当时也在场的,还是他带我去的!不信你回头问他!嗯!” 她边说边郑重点头,神色大义凛然,完全一副清白严峻的模样。许星河渐蹙起眉。 看他对自己的神色已经松懈了,林落凡暗暗吐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别过脸拍了拍自己的小心脏。 对不住了江川…… 静默凝滞了片刻,许星河忽然面对杨星雨淡淡笑了,语气沉静道:“你见笑,她这人平时就这癖好,毕竟以前做过同行。” ……??! 林落凡懵了两秒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和杨星雨是同行,“啪”地拍下筷子冲他,“许星河你说谁呢?你才——” 许星河淡淡看向她。 他眼神很利,神色像还蕴着愠意,唇绷成一条直线。林落凡知晓这事是自己先不占理,鼓了鼓胸膛还是强忍下,愤愤嘁了他一声不理他了。 就当欠他这一回! 她气哼哼地重新抓起筷子开始扒饭,碗碟被她碰得叮咣响。夹菜时还专挑许星河面前的菜,用力戳来搅去险些将他的饭碗都碰到地上。 许星河冷着脸垂眸摁住。 任谁都能看得出他们俩之间气氛不对,杨小天在旁看得心惊肉跳,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杨星雨也窘迫,几番开口相劝,又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弱弱低下头。 一桌上只有唯一一个不能说话的杨小晴从始至终没发出任何动静,乌凌凌的眼睛静静看着他们两个置气。半晌,她拿起筷子夹了一颗肉丸放进林落凡的碗里。 她手很小,筷子使得也不熟练,夹肉丸时还生涩地掉了好几次,好不容易夹起来,送去林落凡碗中时手还小心翼翼地发着颤。 林落凡微怔,动作停了。紧接着就见她又颤巍巍夹起了另一颗,送到了许星河的碗中。 许星河也看她。 见他们两个不闹了,杨小晴朝他们弯眼咧开一个小笑脸。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只铅笔和一个掌心大的小本子,翻开了一页一笔一划写下什么放在他们俩中间。 ——别生气^_^ 一桌人都顿了顿,杨星雨都微诧地向本子上的字迹望了望。林落凡一直憋着的火瞬间就去了大半,盯了两秒字又看了看杨小晴软柔柔的目光,默默收手不再闹了。 许星河静静看着杨小晴。 “她多大?”默默望了她一会儿像在观察,许星河忽然问道。 杨星雨微愣,过两秒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杨小晴的年龄,回答:“九岁。” 许星河微默。 “看着不像。” “……嗯。”说起这个杨星雨低了低眼睛,神色掩不住担忧。 创伤后应激障碍可致孩童成长发.育迟缓,也因此,杨小晴无论从身高还是外貌,看上去都要比同龄人小许多。 许星河默然,不知在想什么。过了片刻才又开口,“我认识一个精神心理科的医生。” 他看着杨星雨,语气很诚恳,“医术很棒,人也很好,可以介绍给你。” 杨星雨闻言眸光忽而亮了,可很快又黯下去。他紧了紧手中的筷子低眸。 “还是算了……” 他犹豫的是什么,林落凡知道。唇一抿转瞬又笑了,一把勾住许星河的脖子对杨星雨说:“没事!你别怕,他这人经常往神经病院跑,熟客!看病能打折!你……啊!” 话未完,她蓦地痛叫了一声。是许星河桌下的手悄无声息地掐住她的腿骨。 “疼疼……松手松手松手!”林落凡咬着牙低呼两声。他不放。她索性也一把掐住他的手。 桌上,两人冷眼瞪视着对方暗暗发力暗暗杠。 “……”杨星雨暗咳,不知道该说什么,默默给杨小天杨小晴夹了两筷子菜低下头吃饭。 等这一顿晚饭终于艰难吃完,天色已经不早。许星河浅言告辞。 临行前,林落凡去卫生间。 她还一直穿着那套赛车服,拉链在背后。赛车服的锁扣比普通的拉链要来得紧,她站在卫生间门口的镜子前努力去拽,半天却只拉开一点点。 恰逢许星河正巧从餐厅出来,林落凡忙挥手召唤,“诶诶诶!快快,快帮我拉一下!” 她拢了下长发背朝他跟他示意。 许星河微顿,缓步上前。 手轻捏住了拉链锁扣,林落凡正等着他拉下来。许星河停了会儿却忽哂,手一抬又拉好了。 他抬眸,从面前的镜子里对上她的眼睛,唇凑近她耳边,“我去外面等你。” 说完,直起身就走。 ? 林落凡懵了懵,一摸背后的拉链又被封得完完整整的,太阳穴都一涨,“许星河?!” 许星河脚步生风消失在门口。 靠! “许星河你给我回来!你给我解开许星河!你个混蛋!许!星!河!” - 林落凡鼓弄了半天,还是没拉下来。 她也真是服了,也不知道自己脑子是长了什么泡买了这么套反人类的赛服。她一只胳膊从上往后另一只胳膊由下往后,上手并用一蹦一跳地努力去够,这会儿整个人的姿态就好像只挠痒痒挠不着的笨猴。 “林落凡……”直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 期待的,又有些小心翼翼。 是杨星雨。 林落凡从镜子里看见他,回了头,“嗯?” “我有些话……想和你说。”杨星雨望着她的目光期盼又灼灼,“可以吗?” 林落凡愣了瞬欣然笑了,头一点,“当然可以啊!” 他却反而不说话了,鼓了口气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似乎像在这短暂的顷刻间铭记住什么。 ……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7℃KTV的包厢里。 那天KTV的经理将他们所有人都聚集在一块,告诫他们今晚有位贵客来临,让他们一定好好招待不能出错。 他进去的时候,她就坐在VIP包厢的最中间,姿态倨傲得像个睥睨天下的女王。可也那么耀眼,耀眼到令人根本不敢直视,更移不开目光。 她其实可能压根没印象,他其实是第一批进去的。身上穿着经理给安排的摇滚范儿的衣服,浑身都是破洞和铁链。而她的目光几乎连扫都没往他身上扫过。 他本以为她就和那些顾客一样,不知是谁家有钱的大小姐,点陪唱陪聊不过寻个乐子,实际上打心底看不起他们。他们就和桌上那些供他们取乐的扑克牌骰子一样。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她会带他去赛车场,会在他最拘谨无措的时候对他由衷说那些话。她告诉他他的大好前程都在前面,告诉他往前看,告诉他永远别低头。 那天分开的时候,他最终没能将那句“你可以来找我”说出口。因为他知道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不过是偶然传入他世界里的一缕过堂风。 他知道她可能不会记得他太久,她可能明天就会把他忘了。可是他偏偏就一直怀念风来的方向。默默仰望她的世界,偷偷关注有关于她的每一份信息。她的赛车赛、她要寻找搏击手…… 方才在小镇的河滩旁看到她的身影的时候,他惊讶、狂喜、不可思议、更感激。 他感激上天居然还能让他再碰见她。他以为那次之后,他再也不会遇见她的。 而这次以后…… 可能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吧…… 他好像在酝酿什么,又努力在自我鼓动着什么,望着她的的眼睛渐渐有点发红。 见他许久不说话,林落凡用目光疑问。 “我……”隔了片晌,杨星雨缓缓开口,“我把7℃的工作辞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他自己都突然有些恼自己,趁她再次露出迷茫神色之前又马上说:“我现在!在和我一个同学做代购直播,粉丝不多,但是积少成多。我同学的家中……也是农村的,我们在努力代购家里的特产,顺便给大家宣扬我们的家乡,已经渐渐有了起色。” 他说:“我今年……今年成绩也还不错,拿了全额奖学金,明年的学费和小天小晴的学杂费都不用愁了。哦对了!我,我还学会了摩托车!打算再练得熟一些就去考驾照,有时候压力大,我就去赛车场租车跑一跑,我在努力往前跑了!” …… ——“这些人,大多都是家里有钱,有闲,什么都不用愁了,才来这打发时间。真正认真的,都在一圈圈的跑,期盼自己能更快些,没时间管旁人。” ——“你把他们都甩到后面,甩得远远的,就没空听他们放什么屁了。” ——“赛车挺好玩的,当然,你现在别玩,但可以学学,心烦时过来租个车跑一跑。跑起来,什么烦恼都没有。除了风,更什么都听不见。” …… 你看。 你曾经说的,我都有努力去做。 我都按照你说的去做了。 林落凡怔了,一些零碎的片段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从记忆里涌出来,她听懂了他在说什么。 “很棒。”她静静看着他,片晌扬唇朝他露出一个笑来,伸出大拇指,“加油!” “嗯!”受了鼓舞,杨星雨重重点头,“我会继续加油!一定会的。” 虽然永远也赶不上你。 但是,不会停下脚步的。 林落凡也笑着点点头,放下手。 一隅沉默。林落凡露出为难神色,她抿唇想了想才似有点为难地对他说:“那……你也帮我个忙呗?” “你说。”他什么忙都愿意帮的。 “能不能……帮我把这破拉链拉下来……”她瞬间哭丧下一张脸,忍不住了,“我快要被憋死了……” 杨星雨:“……” - 解决完问题,林落凡心满意足,跟杨星雨笑哈哈地道过谢离去。 今夜晴空月明,星光在天幕璀璨成海,微光笼映着她蹦跳的背影。 林落凡走出很远很远,杨星雨还站在院门口。 等看见她同许星河汇合了,他叹了口气转身,一回头才发现杨小晴竟在自己身后。 他一讶,蹲下来,微笑默默她的小脸,“怎么在这儿?” 夜色里小姑娘的脸蛋微凉,乌溜溜的眼睛像葡萄。 她掏出小本子放在杨星雨的膝盖上,一笔一划写。 ——哥哥,大姐姐走了吗? 杨星雨低头,还未回答,就见她又写下一行。 ——我喜欢那个姐姐,好像仙女一样。 她写完后还似乎不好意思似的捂了捂脸,然后张开指缝对着他笑。 杨星雨默默看,半晌轻轻笑了,低喃的声音像风吹来的一样。 “我也喜欢啊……” 不止是喜欢…… 可是有些话,他就是不敢说,不能说,更没资格说。 有些秘密,注定只能埋藏在土里。 杨小晴歪歪小脑瓜又写下。 ——那,她还会来吗? “不知道。”他摇头笑,手掌抚了抚她的脸颊,眼底的水光像星光一样闪烁。 “可是仙女,终归,是要回天上去的。” 第64章 064.吃醋 少儿不宜。 林落凡从杨星雨家走出近二十多米才看到等在那儿的许星河。 月光清亮, 风将树隙切碎的光影吹落撒在他身上,他的侧脸隐匿在阴影里。 看见他,林落凡脚步一顿, 原本一脸轻快的神情顿时又沉下去。她还生着方才的气, 盯他一眼下巴一仰继续向前走,不理他。 许星河神色也淡漠, 见她出来了, 一语未发迈开脚步。 他腿长,步速也更快些,没几步直接追上她——从她身边擦肩而过越过她。 ?! 林落凡懵了懵, 就看着他理都不理自己一下直接大步流星将自己甩在身后。 她突然更气, 方才一直忍着的气也捺不住了, 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他。 “许星河!” “许星河你给我站住!” “许星河!” 直接跑到他面前推搡了他一把, 林落凡气急败坏地撩了下头发。 许星河停步。 他低眸, 凝视她, 一语不发。 林落凡用力强沉下一口气。 “许星河,你什么意思啊你!刚才就捉弄我现在又这样, 摆这幅脸色给谁看呢!” “没意思。”他声线低冷, 眸一瞥不看她了, 绕过她,“回家。” “许星河!” 林落凡却压根不许他走, 一伸手拽住他的衣摆用力往回扯。许星河被迫停步回过身。 他蹙眉,手扣抓住衣摆的另一边,嗓音冰成寒霜, “放手。” “不放!”林落凡偏不放,说着另一只手还迅速抓住他衣领将他猛地拉近,眼睛里几欲迸火, “你给我说明白了!” 他抿唇,索性直接扣住她的手将她直接拗开,不再理她径直往前。 “许!星!河!”林落凡要气炸。 她跺着脚跟在他身后,边走边冲他踢着石子暗暗地骂,咬牙切齿。 “混蛋!” “王八蛋!” “眼瞎看上你了!瞎!真瞎!” 许星河大步流星恍若未闻。 猛不丁的,林落凡一丝心念闪过,正踢石子的脚步倏地停了。 “欸!许星河!”这想法刚过她自己就不觉雀跃起来,飞快跑到他身前贼兮兮地盯着他瞅。 “许星河,你该不会是因为吃醋吧~?” 许星河正前行的脚步不自觉一顿。 他抿唇,像是很烦躁般的瞟她一眼,然后什么都没说继续往前。 “哈!”林落凡一见他这反应便知自己猜对了,心情蓦地舒爽,背着手一蹦一跳地跟在他身后。 “原来是吃醋了呀!我说的呢,怎么突然这么大气性!” “哎呀~你说你,吃醋就直说吃醋呗!干嘛这么拐弯抹角~” “来来来~走慢点,我哄哄你嘛!哎呀你闻这漫天的醋味,啧啧,谁家的醋坛子打翻啦?” 她越说越欢,像只小黄鹂一样俏皮欢快。前行的许星河忍了又忍,蓦地站停转过身。 林落凡也一瞬跟着停了,晶亮眼眸对上他的眼睛笑得颇得意。 他叫她,“林落凡。” “干嘛?” “你不用那么高兴。” “可我就是很高兴呀!” 他冷笑,瞳仁漆黑漆黑,笑意不达眼底,“我也是有很多女孩喜欢的。” 她满不在乎地晃脑袋,“可是现在吃醋的是你,生气的也是你~” “高妍,和我表白了,你知道么。” 他这句话一出,林落凡的神情倏地凝住,唇边的笑意没了。 “你说什么?” 许星河唇角微勾,不再说话,转身就走。 “喂你给我说清楚!”林落凡立刻追上去。 “许星河你给我说清楚了,怎么回事!” “谁给你表白?高妍?” “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从来没说过!你快点说清楚了许星河!许星河!” 她就追在他身边喋喋不休地问,许星河压根不理她,自顾走得飞快。 “靠……”林落凡连拉带扯追问了老半天,不追了,站在一颗树下给江川打电话。 抢男人居然都抢到她头上来了! 电话那头很快接通,“姐?” “江川……”她沉了口气,急于想问清他究竟怎么回事,刚脱口了两个字,手机却倏地被一只手劈手夺过去。下一秒后背被猛地推靠在树干上——嘴唇被另一个唇给封住。 林落凡震讶睁大眼。 …… 这是个略带惩.罚意义的吻,许星河反锁着她的双手,膝盖抵着她的膝盖,锢着她,完全不让她动。 他吻得也不温柔,唇齿啃.咬着她的唇,舌尖撷取她的呼吸和味蕾,拼命去夺取拼命去攻克。 林落凡唇角被碾得发痛,忍不住唔唔出声。 他的手机还被他举在耳边大概两寸的位置,江川在那边一头雾水地喊:“……嗯?姐?你想问什么你说就行!……姐?” 她发不出声,江川只能隐隐听见细微的呜噜声,问道:“姐!姐你怎么了姐?你能听见吗?凡姐……” 过了会儿,许星河略分开,对着手机淡淡说了声,“少儿不宜。” 直接挂断。 再偏头,他对上她的眼。 许星河瞳色幽黑。 林落凡这会儿气息还是乱的,唇被碾得发白,胸膛一起一伏,一双眼亮得泛光。 跟他这么对视,她不知怎的莫名的就十分想笑,抿唇强憋了半天,还是扑哧一下笑了,悠然道:“许星河,你说你怎么小心眼啊嗯?” 许星河静静盯着她看。 她舐了舐唇角又皱起眉,“还有,你到底会不会亲人啊?又啃又咬的……属狗的么?你要是不会就让我……” 她说着就要抬手环住他,双手还被他禁锢着。刚一动他就发了力攥得更紧,完全不让她动。 “诶诶诶疼……”林落凡立刻装模作样地轻喊。 许星河微顿,紧攥她的手稍微松下一些,低头看向她的手腕。 力道松懈的一瞬——林落凡明眸微弯,一把挣开他的桎梏手臂灵巧勾在他的脖子上。 “我教你。”话音落下的同时送上来的是两片柔软的唇瓣,她的嘴唇瞬间攻.占他的,唇齿间涌入属于她的芬香。 许星河背脊微僵。 她的吻是缠软的,柔又深,婉转却勾人。 许星河起先静盯着她弯翘的长睫,少顷也闭上眼,手臂紧拢住她的脊背。 吻了少顷,林落凡分开,回味似的抿了抿唇,仰起的眸里亮光璀璨,“会了么?” 许星河气息微喘,眼神森亮盯着她。 他再想俯下脸去亲吻她的时候,林落凡却轻“诶”一声飞快抬起一根手指抵住他的唇。 她指尖纤白,轻柔柔地隔在他与她的唇之间,狡黠地笑了笑而后轻轻将推隔开一些。 “先回家。”她凑近他耳畔吐息轻缓,“回家慢慢练。” 许星河不觉哂笑一声。 月影横斜,风将摇摆的枝叶光影吹碎撒在地上。 轻拢着她下巴抵在她的肩窝上,许星河忽然低低出声,“落凡。” “嗯?”林落凡松开手正朝向他。 他也静静凝视住她的眼睛,深黑眼瞳像团化不开的浓墨,仿佛想直从她眼底透入她心里。渐渐的不知道想到什么,睫眸缓缓落下去,喃声说:“我心就这么大。” 林落凡一怔。 “就这么大。再大……就没有了,就只够这些了……” 我心就这么大。 只够装下一个人。 所以,再容不下其他人了。 - 冬去春至,林落凡的寒假也渐入尾声。 南川大学的开学时间在三月初。临开学前的四五天,许星河和林落凡计划着返程。返程前,一件许星河从一开始便担忧的事最终还是发生。 ——林落凡和顾老的矛盾,爆发了。 事情发生在许星河和林落凡临行前的一晚。 这天晚饭,许星河不想让外婆难过,同林落凡主动提出今晚的晚餐由他来做,二老只消享受便好。 许星河这顿晚餐做得极认真,大抵也是想为薄尽孝意,哪怕林落凡对下厨一窍不通,也看得出他花了不少心思。 原本一切顺利,直到一行人陆续上桌,顾老却盯着一道杏仁八宝汤倏皱眉头。 “今天的饭是谁做的?”他默了默问外婆,语气凝重,“你吗?” “不是我,”外婆神色欣喜,似乎也想趁此机会缓和爷孙俩的关系,笑吟吟地向他示意许星河,“是星河。” 林落凡虽不喜顾老,但心想最后一天了,也想此行有个好的尾声,颇替许星河在意顾老的评价,握着筷子也紧张兮兮地盯着他。 哪知顾老闻声脸色却更沉,冷盯了许星河两秒蓦地拍筷而起,哼了声迈步就朝屋外走去。 林落凡被他这反应给拍懵了。 “你站住!”下一秒她也起身,筷子比他拍得更响,冷眉怒目。 顾老停步,看向了她。 林落凡:“你这什么意思?!” “不吃了。” 他回答得也言简意赅,说完直接迈开脚步就要继续往外走。林落凡几乎被他这回答激得火冒三丈,直接大步上前横臂拦住他,“你给我站住!” 她这模样明显是气极的模样,许星河担忧她情绪一旦爆发场面会不堪设想,忙起身上前半拉半抱着带她往回走。 “落凡!算了落凡,我们吃……” 林落凡拼力一挣从他怀里挣开,指着一桌的菜朝着顾老冷冷道:“回去,吃饭!” 顾老漠瞥她一眼,绕开她径直往外。 靠! 这一下可彻底惹恼了她,林落凡再顾不得什么,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就奋力往屋里一扯—— “落凡!” “君竹——” “外公!” 顾老猝不及防被她扯了个踉跄,倒退着向后跄了数步。眼见险绊倒,被许星河眼疾手快扶住。 林落凡胸口剧烈起伏,一双眸几欲迸出火星,横在顾老面前声声淬寒,“作没完了吗你!” “你说什么?” “说你!作没完了吗?!”她深吸了一口气,眼底怒红。 “我们回来这段时间,你爱答不理、视而不见,行!我们都忍了!你是长辈,我们恭敬你让着你!你不愿意看见我们,那我们也不主动招惹你就是了!但你一次两次三次有完没完了!” “是!你伤心,你难过,你女儿死了你白发人送黑发人!你比谁都可怜!可死的那个人还是他妈呢!他不伤心不难过吗?他都自杀过了你知道吗!你这一次次甩脸给谁看呢!你当他欠你的吗!全天下都他妈欠你的吗?!” 顾老惊住了。 整个餐厅也静了。 外婆还保持着方才起身的姿态,神色呆震。许星河脸色发白,震讶地望着林落凡不可思议。 林落凡这一股脑地发泄完,过半秒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都喊出了什么。满腔的怒火逐渐散去,神色渐渐浮现后悔和不知所措。 许星河喉咙发涩,良久看向身侧哑声开口。“外公……” 顾老惊震住的神色许久才恍惚回神,他懵然地看着周身身子微晃。 许星河扶着他。 顾老顿了顿用力摆了下身子将他的手挥开。然后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他,又盯了林落凡一眼。一语未发转身出了门。 步履却比方才蹒跚。 林落凡一动不动地站着。胸腔里不自觉发出了声细微哽咽声。 许星河默默望着她。缓缓走近。 “对不起……”她就静静看着他走向自己,直到他站定到自己跟前,仰起的眼眸雾水朦胧,“对不起……” “又给你搞砸了……” 她说:“只是……” 她抽泣了两下,似乎想忍一忍泪意,泪珠却反而簌簌掉下来,“只是……” 只是她就是看不惯他的心血被人这么糟践浪费。 看不惯他那么对他。 许星河这一刻心脏像有刀片划过,手掌轻抚上她脸颊拭去她眼角的泪,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心口。 他眼眶也有些泛红。 过了会儿,感觉到她的情绪渐渐平息,他低唇在她耳畔轻声说:“帮我安稳一下外婆,好吗?” 林落凡在他怀中点点头。 轻揽着她带她重新在餐桌前坐好了,许星河又扶着外婆,在她身边坐下。 起身要走时,外婆忽然轻轻扯动了他一下,她红着眼眶神情是种复杂的担忧。 许星河喉结微滚。手轻轻覆在外婆的手上安慰地轻拍两下,而后将她的手缓慢搁进林落凡的手里。匆匆出门。 第65章 065.和解 你的小丫头。 许星河在顾家门外以西的一片土坡上寻到顾老。 彼时他正站在土坡的最顶端抽烟。皓月当空, 夜晚更深雾浓,远山在天际边画成不规则的阴影。他清瘦苍老的背影半匿在夜色里。 无声松了口气,许星河指骨轻蜷斟酌了几秒, 而后才缓步走上去。走到他身旁。 “外公。” 看见他, 顾老微顿。下一秒轻“哼”一声又转头望向了远方层叠的山影,不看他了。 微光月光映亮老人消瘦的侧脸, 许星河默了默道:“外公, 落凡心直口快,您别和她置气。” 顾老没好声气,“我没置气。” 许星河:“她性子一向是这样, 气急了就口不择言, 但她没有恶意, 小孩心性, 您多担待。” “你就不该带她回来!” “明天, 我就带她回南川。” 他话一说完。顾老正递烟的手一顿, 良久良久他才继续将最后的一截烟蒂送入口。黑夜里烟头的光亮猩红。 “走吧!”最后一截烟抽完,他随手一松烟头坠到地面, 鞋底碾灭了最后一丝火光, “走了好。” 他语气仍是如常的淡。 只是出口的声音莫名比方才哑了许多。 “本来, 也没让你们回来。” 更没期待过会留下来。 他叹了口气,抬头看着雾蒙蒙的天, 眉尖皱起的纹路深刻。 许星河沉默。 “外公。”许久,他开口,话语郑重而缓慢, “我知道,那根蜡烛,是您放的, 对么。” “……” “杏仁酥……也是您拿走的。” 他像是有很多话想说,可最终说出口的却只有这两句,指骨在身侧慢慢蜷紧,“谢谢您。” 顾老不说话。 “有什么好谢的!”过了会儿他哼声一笑,语气还是刻薄,“没地方放,我就随手放那儿了!我看见了我想吃,我就拿走了。你还以为我是刻意的不成?”他斜睨他,“呵……” 许星河不置可否。 “您肺不好,以后少抽烟,外婆给您做的雪梨茶一定要喝,多少次都听见您夜里一直咳嗽。还有您的腿,平时一定要多补钙,也不要过度劳累。您平常一写书法就总是忘了时间,以后一定要多注意些,如果不舒服了,也一定要和外婆及时说,去医院检查,不要总是忍着。” “哎呀要走就快走!”顾老别过脸连侧脸都不给他了,扬着手斥声,像极为不耐烦,“婆婆妈妈的,不像个大男人!” 许星河沉默,仍旧一瞬不瞬地凝视他的后脑,唇角渐渐抿起。 “外公。”过了会儿,他还是选择开口,“我现在……有能力了。” 他说:“不然,您和外婆……” “不去!”他话刚说出口顾老便像是马上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一口回驳,“有什么好的,乌烟瘴气!哪儿有这儿山清水秀的养人。” “再说……”他视线很快又投向远方,定定地望着某个方向,远处人家的灯火和山影接连成片。 “你妈还在这儿呢。” 许星河的眼眶瞬时红了,喉结滚动说不出话。 他随着顾老的视线同样远眺向那个方向。 坞镇的墓园在北方。当初顾沄逝世后,他抱着顾沄的骨灰回乡,就葬在那片墓园里。 这次回来,他去看望过。那墓被收拾得异常好。墓碑干净得一尘不染,旁边的其他坟墓都生出杂草了,唯有她的墓干干净净。墓旁还有遗落的蔷薇种子。 顾老长叹息,也不再说话了。风把他夹白的发丝吹得微飘。 顾老承认,对于顾沄的死,他是有迁怒许星河的意思在。他这个外孙,他在他成长的路上扮演的一直是一个严厉的角色,似乎从未关怀过。 也是种莫名的信心,了解他身上的韧性,知道他不会囿于什么挫折,但也必要受些挫折。 当年顾沄带着他走的时候,他不同意。可他们最终走了,他也无可奈何。 他想过,儿孙自有儿孙福。他将他们带到这个世上,他的使命就已经完成了。未来的路怎么样,都是他们自己的,他不会干涉。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通透的人。看得淡,放得下,也狠得心。 可方才林落凡那两句话,才好像直接戳碎了什么他一直不愿承认,却一直存在的。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隔了许久,他还是转过头看向他,神色难得浮现少有的关忧。 “你……” 许星河明白他想问什么,他微笑开口,“年少不懂事,遇见了些困难,以为自己过不去了,于是做了错事。” “……” “但,也没有落凡说得那么夸张,您别过心。” 他不愿多说,顾老便也不再多问。 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又将视线放远。 天边的孤月被浓云遮了一角。顾老好一会儿哑声问:“明天,什么时候走?” “早晨7点。” “好。”他点头,轻轻叹声,“走吧。” 许星河看着他。 “自己当初决定要走的,就别轻易回头。回头路是好走,但人哪有走着走着往回走的?还是往前靠谱。” 许星河微颔眸。 “把腰杆挺直了!”话到最后,老人的手掌忽地用力拍上他的背脊。许星河猝不及防,下意识挺了挺腰,微抬了抬头。 顾老:“心里要是没愧,就堂堂正正的!别人怎么说就先让他们说,自己先把自己看起了。” - 在坡上站了近半小时,外婆遥遥呼唤着爷孙俩回家。 顾老不愿走,撵着许星河快走还自己个清净,说什么都要自己再待一会儿。 许星河劝不动,只好先离开了。 夜风转冷,吹散了天空遮星的云朵。 不知站了多久,身边忽地又站了一个人,嗓音脆盈盈,“外公!” 顾老一诧,扭头看见身旁那张突如其来的脸时整个人像吃了苍蝇,瞬间瞪起眼。 “你怎么在这儿?!” 林落凡一脸无辜地耸耸肩,“这土坡又不是你家堆的,我怎么不能在这儿?” 顾老深滞了一口气。 他下一秒很快反应过来什么,眉头的皱痕又深了些,“你刚刚叫我什么?” “外公呀!”林落凡眨眨眼。 见他不悦又疑惑,她眼尾更弯了些,“我男人叫你外公,我当然得跟着叫你外公了,夫唱妇随呀!” “什么你男人!”顾老这一口气一些憋得更深了,盯着她嘴唇抖了两抖斥道:“没教养,不知羞!” 林落凡满不在意笑笑,“我妈早死了,我爸也不管我,我还有个哥,在西半球,是没人教养过我羞是什么。你告诉告诉我羞是什么?能吃吗?能让我不被欺负吗?” 她话说得轻飘飘,听得顾老却一怔,继而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诶诶别那么看着我,我也没那么可怜。”林落凡摆手,“老顽固。” 他又一顿,接着眉宇又皱起来,几乎以为听错了,“什么?” “老顽固啊。” 他刹那又吸一口气,看着她像是想骂又不知道该骂什么。看着她得意洋洋似的地向他晃脑袋,气闷地一哼扭头不理她了。 过两秒还是没忍住,“刚不是还……叫外公吗!” “不是你不让叫的么?” “……” 看见他更加吃瘪的神色,林落凡心底的笑彻底忍不住了,扑哧一下乐出声。 “哎呀行啦!外公。”不逗他了,林落凡斜身供了下他的肩,“多大岁数了还这么傲娇……刚才的事算我不对行吧?我跟你道歉。您要是看够了这星星月亮就回去呗?这大冷天的。” 看他绷着张脸看着远方对她视而不见,林落凡眸一低抿唇,接着很快又欢快笑起来。 “唉~”她故意长叹,“你说我顾沄姨把你说得那么好,我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她说你的那些优点呢?完全就一喜怒无常又固执的老顽固嘛!真是……” 顾老一听却是愣了,立马扭头看向她。 跟她视线对上的一刹,他又轻咳着扳了扳脸色,仍是一脸冷肃看向远方。 “你,你顾沄姨跟你提过我?”他故意用最满不在乎的语气问。 林落凡看着他的侧脸嗤哂。 装模作样。 “昂!”她手一背站得直直的,信心满满仰起头。 顾老目视着前方斜着眼偷偷瞟她,“她都说什么了?” “她啊……”她也偷瞟他,两人并肩站立在远山月影的土坡上,被夜空映剪成长影。 “她就说你,是个特别好的人呗!说你原来是个语文老师,教出不少优秀的学生,桃李满天下!还说你人也好,当年从城里下乡支教,看到乡镇教育水平不高,就选择留下来了。那时候各家各户都穷,有时候总有学生念不起书,你就挨家挨户去走,劝他们的家长。有时候交不起学费的,你还会拿你自己的工资顶上,是个好老师,也是个好父亲!” 顾老静静听,渐渐地竟不自觉地扬起嘴角。瞥眼看她似乎正往自己这边看,咳了下笑容又消失了,淡淡问:“还有呢?” 林落凡瞥着他笑意狡黠。继续从记忆里搜罗着曾在外婆和许星河那儿听来的些事迹大言不惭地瞎掰。 “还说你,多才多艺,会的东西特别多!你会拿葫芦做成埙,吹得小曲儿比山里的黄鹂鸟还动听!会做木匠,她小时候你给她做过一个小木马,手艺好到现在大商场里的质量都比不上,让她好多小伙伴可羡慕呢!哦对了!你还会书法。‘行如龙蛇走,落笔如云烟’!要是你专门走书法这条路,说不准早成了一代宗师的大家!” 顾老脸上的笑意藏不住了,“这个倒是真的……” …… 山坡远处。 “你看吧,我就说,不用担心!”遥遥看着远处那两个鹤立坡上的剪影,外婆笑着,“你那小丫头灵着呢。” 许星河视线静静远眺,片刻像也无声落下口气。他低眸看向外婆。 “外婆,我……”面对外婆,他不掩愧疚。 “唉,别说了别说了。”外婆摆手,眼睛还是红的,该是方才哭过。这会儿笑得却欣慰慈和。 “以后好好的,就行了,明天一早,早点起来,吃了饭再走,一路平安。什么时候累了,闲了,想回来就回来。在那边要记得按时吃饭睡觉,注意身体,不用惦念我们。我们好着呢。” 许星河红着眼点头。 …… 林落凡挑着优点说了一箩筐,说得口干舌燥。差不多了,她咽了咽口水吐息,抱臂斜眼睨他。 “大概就这些吧!反正啊在顾姨嘴里,你是怎么来怎么好!可是我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呢?啧……就看出你一天天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了……” 顾老握拳掩唇轻咳,“其实还是很符合的。” 林落凡不觉笑了声。 见他的心情该是被自己哄回来了,林落凡无声松口气,戏谑问他这回该可以回去好好吃饭了吧? 往回要走时,顾老却忽然叫了她一声,“落凡。” 林落凡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懵懵地伸出跟手指向他指了指自己。他叫了她? 顾老倒平静,“你的名字,是叫落凡,对吧?” 听她“嗯哼”应了声。他再脱口的哼声听不出意味,“名字起得倒挺好听。” 林落凡管他是夸是讽,骄傲地仰仰脑瓜先照单全收。 顾老道:“以后,别再给他吃杏仁。任何带杏仁的东西都不行!” 他话说极为郑重,不是商量,而是命令。林落凡一懵,刚反应过来他是指许星河。就听他又说:“如果你想让他好好的话。” - 三月初,南川大学开学。林落凡重返校园。 冬尽春来。历经一个寒假,身边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许细微的变化。 林落凡仍旧恣意耀眼。 国商院大二下学期的课时不少,她仍旧同上半年一般,上课来,下课走,洒脱得像抹行踪不定的风,看在同学的眼里简直又潇洒又飒。 唯一的不同,便是这学期从开学起,校园里便常看见许星河时常出没。次数多了,有人便摸到规律发觉他出没的时间和地点基本都是林落凡上课的时间与地点。有关两人的八卦就又在校园内传得风生水起。 林落凡一概不理。 年初,“夜风里”的生意也格外火热。年后活动多,江川和王彦森等人每天几乎都忙得脚不沾地。 江川从三月以来却一直有个苦恼——因为许星河。 那天,许星河刚从坞镇返程回南川就直奔“夜风里”,声称有事情要对江川说。 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什么了。接着他便将他带到了搏击场,丢下一副搏击手套便强行将他逼上台,声言着要他陪自己好好练一练。 江川不会搏击,正蜷在角落想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许星河的攻击便已如骤雨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他抱着脑袋瑟缩在角落呜嗷喊叫,一边高喊着哥一边连声求饶。等他终于停了,他那一头银色头发也仿佛炸了毛,咧着张哭似的脸问他究竟怎么了。 那天直到最后,许星河都没说话,只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慢条斯理摘下手套,丢在他身旁走了。 江川一脸迷惑。 自那之后,许星河就没再跟江川主动说过话,每次见了面也总是一脸意味深长。 “……”搞得江川几乎神经衰弱一见他就想躲。 好在,新年之后,林落凡来“夜风里”的次数也一次比一次多,分去了许星河大部分的注意力。 可每当她来,有人欢喜有人忧。高兴的是江川,高妍却是蛮大的不愿意。 她每次来都动静浩荡,身份证明明还在黑名单上,还不给钱。两人仍是那副互不顺眼的样子,一见了面便明争暗杠,阴阳怪气。偶尔杠急了,就撸着袖子要去赛道上拼一拼。 女人的战争最可怕,吓得一群吃瓜群众赶忙就跑,生怕被波及。 日子流水般一天天的过。 好像一切都很平静。 好像一切都在往更好的方向缓慢却持续走着。 这天,许星河照常到南川大等待林落凡。 这段日子以来,林落凡与许星河之间形成了种无言的默契。许星河时常忙,没办法经常陪伴林落凡,便每当闲暇,就到南川大接送林落凡。 南川大学北门是一条单行街,林荫葱郁。平日过车少,人流也稀。 在和林落凡平时相约的地点站住,他给林落凡发微信。 那四五个人就是这时从远处走来的。 许星河感官敏锐,遥遥发现那几个人的一瞬,眸一顿接着悄无声息从树荫后离开。 那四五个人却隔远一直跟在他身后,虽看上去像顺路无异,许星河却知他们是在跟着他。 单行街往北是处老巷区,巷道狭窄逼仄,星罗交错。 快到巷口前——许星河蓦地加快脚步拐进巷子里。他站在暗角处,听见了紧随其后马上仓促追来的脚步。 待脚步声追远了,许星河微垂眸,又略等了少顷后才动身打算从另一个巷口出去。 直到他走到巷子的十字交叉口,迎面的正前方却忽然又远远走来几个人。 他脚步微停。 目光肃冷地盯着他们逼近,许星河不着痕迹向后撤步,然后迅速转身要跑—— 身后却同样有一行人走近。同时左右两边的道口的人也逐渐逼近,将他围堵在正中央。 许星河漠然环视,气压渐寒。 “二少。”一直走到他面前,为首的人开口。 他态度还算客气,语气却全无不容回寰的余地,道:“大少请您一叙。” 第66章 066.挑拨 林落凡知道你为什么跟她…… 林落凡走出学校北门, 没有看到许星河。 他平日不会迟到,想来大概是“夜风里”又有了什么事临时耽搁。大概看了两眼没看到,林落凡没在意太多, 率先开车锁。 林西宴送她的那辆摩托车就停在北门停车区, 是她目前的代步工具。 坐在车上又等了会儿,始终不见许星河的踪影。 她渐渐有些等不及, 瞄了眼时间给他拨电话。 电话那边提示已关机。 ? 林落凡一愣, 马上换成给江川打电话。江川那头却声称许星河早在一个小时前就走了。看时间应该早就到了。 正当她还在迷惑时,手机里突然溜进来一条短信。是生号,短信内容也仅有简短的几个字。 【想见他, 到这来。】 【[地址]】 林落凡神色骤敛。 单行道上, 摩托车发起烈烈的轰鸣, 下一秒轮风卷起尘土, 朝着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 许星河被五六个人围着走进射箭区时, 许星灿正在摆弄着手里的弓箭。 将箭矢在箭杆上安装好, 他利落地将箭在指尖绕了一个圈。而后拾起桌面的弓,上箭拉弦——他小臂肌肉绷紧, 弓弦被拉到极致饱满, 接着“嗖”一声放出去。 下一秒, 弓箭正中靶心。十环。 许星河默默地隔远看。 “来了啊。”瞥眼见他到了,许星灿随手丢开弓抄起水杯喝水, 脸上还带着种促狭的笑。 许星河神色却淡,“你有事?” “别急。”他微哂,放下水杯擦汗, 而后又捡起一支新弓箭,“陪我来一局?” 他飞快上箭拉弦对准了另一块新靶,身边的人却半天没有动静, 只是淡淡地注视他。 等了少顷他也笑了,松下弓弦丢开,像是很无可奈何般笑叹了口气,“好吧。” 意味深长地盯了他一眼,许星灿随手丢下一个档案袋。 许星河微顿,低眸。 他看了看档案袋,又看了眼许星灿。见他一副很期待他看到内容的悠闲神情。许星河默默拿起打开。 档案袋里的东西是几张论坛截图复印件,论坛标志显示的北川大学。还有几张像是监控的截图照片。 ——是先前林落凡在北川大的“插足门”事件。 扫了几眼,许星河将文件原封塞回又封好,他举起来向许星灿晃了晃,“就这事?” 他把档案袋重丢回他面前,“我早知道了。” 许星河的确知晓林落凡当初在北川大的这件事——早在那次林落凡莫名挨打、在“夜风里”和关子强争执、又被他带走过后。 他记得那次她说她被林雄天打是因为许星灿,可提起他时的神色却是激愤似的恨意。他由猜测他们两个之间这份婚约,怕是有什么隐情。 那之后,他就特意找人去北川打听过。 很快,他就了解了事情的大概起末。 也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来南川。 “不在意?”他这反应倒是令许星灿有些诧异,眯了下眼玩味地笑了。 “你若想挑拨离间,我奉陪。”许星河嗓音淡沉,“但你要是炫耀什么,这个,就免了。” 许星灿故意露出惊讶神色,“这么专情?” 不想跟他多费口舌,许星河直接转身。 “林落凡知道你为什么要跟他好么?”—— 许星灿却在他身后忽然扬声道。 许星河脚步稍顿。 见他停了,许星灿背着他冷哂一笑,继续道:“她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回家?又是故意接近她的么?” 原地静站了几秒。许星河缓缓转回身漠然看他。 许星灿却笑得灿烂,不知从哪儿忽拿出一支录音笔,点开关。 音筒里传来的是一阵空旷又激烈的DJ乐,像是夜店,隔了会儿,有断断续续的人声传来。 ——“呦,这不是许二少么?你来陪也行!来来来,快来坐!” …… ——“你听说了么?你大哥好像和北川林家那位订婚了诶!” …… 许星河的唇渐渐抿成直线。 …… 许星灿录音里的这天,许星河记得,是林落凡来南川的三日前。 那天是周末,“夜风里”人流量爆满,所有场厅全部满员。 那晚江川高妍王彦森几个人个个忙得像个陀螺,他也是一早就在“夜风里”没离开过。 那群VIP包厢的富二代就是那时候开始闹事的,扬言让他们快叫几个陪聊来。 “夜风里”没有陪聊服务。负责该区的经理也恭顺地赔笑劝了许久,甚至超额送去不少酒水与果盘,仍不能消解他们的怒意。经理无法只好唤来了高妍和江川。 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许星河不知道。只当他得到消息到该区域时,江川的暴脾气已经几欲要跟他们打起来。 而见到那群“客人”时,许星河神色微凝。那些“客人”也同样是一瞬面露讶异,召唤着道:“呦,这不是许二少么?” “你来陪也行!来来来,快来坐!” 他们——是许星河与许星灿年少时,同许星灿关子强等最交好的一群人。亦同他有些微妙的恩怨。 于是他低声命令了江川高妍,“你们先回,这边我来。” “哥……”江川忧心忡忡。 他只一言未发地摇头示意没事,而后随着他们进了包厢。 那天他进包厢后,他以为,这些人会对他有什么侮.辱和冷嘲。 可让他意外的是,除了一开始他们起着哄让他喝下三杯酒之外,后来的过程中,居然谁都没有提起过那些古早往事。 那天到最后,大家七七八八地聊起些没营养的话题。有人醉醺醺地勾住他的肩膀,忽说了句,“诶,你听说了么?你大哥好像和北川林家那位订婚了诶!” 他没醉,耳朵却在剧烈的DJ乐里捕捉到“北川”、“林家”几个字眼的时候有一秒的恍惚。未等答话又有人道: “许星灿厉害啊!居然要娶林落凡?” “我可听说林家那妹子长得可好看了!” …… 他就在坐在旁边默默地听,从恍惚渐渐到平静再到清醒。目光盯着桌上零散的酒瓶淡漠漆浓。 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大哥这回可真是有眼福了啧啧!” “是啊。”他半晌轻笑一声,笑容却凉。渐渐抿起唇。 …… “所以,”录音放完,许星河抬眸,神色仍旧如常淡漠,“当初,果然是你故意让他们在我那里闹事,又故意把这些话告诉我的。” 果然? “所以,”敏锐从他的话中也捕捉到某个关键词,许星灿不觉笑了,“你一开始就猜到了,那些话是我故意让他们告诉你的。” 他不由啧笑着摇摇头,神情更盎然,“那我可真是好奇了,你明明知道这可能是我挖的坑,你还要往下跳,为什么?” 许星河表情偏冷,“你想说什么。” “我就是不懂。”许星灿笑,“你说你当初,十六岁就从家走了,五年。”他摊开手掌慢条斯理地看了看,然后在他面前比了一个“五”,笑意谑嘲。 “这么久的时间,你如果真的想跟林落凡有点什么,你有的是时间回北川找她,可是你一次都没回。偏偏是等知道她和我有婚约之后,你出现了;等她来南川之后,你回家了。”他轻哂,“你不觉得,这一切有点过于巧合了么?” 许星河指骨轻蜷,眼神没温度,“你无非想说,我是因为报复你。” “So?”许星灿立刻笑着摊了下手,“你是吗?” “那你呢?”许星河说:“你先前已经愿意跟她一起把事情真相说清楚,可临时反口,又为什么?” “我不否认,也敢承认。”许星灿笑得怡然自得,“可你敢认么?” 许星河一默。许星灿嗤他一声悠悠轻叹:“你说,如果林落凡知道,你当初接近她还有这种心思在里面,她会怎么想?又会怎么看你?” 许星河紧拢的拳愈来愈紧。 “那你去。”他片晌开口,声线平得像死水,“去告诉落凡。” 许星灿笑笑,“背后捅刀的事,我可不干。” “别把自己说的那么高尚。”许星河冷哂,“你今天找我来说这些,不就是想要这结果。” “你就一点都不怕?” “我问心无愧。” “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许星灿语气嘲讽,“你要真那么纯粹,那刚才我那些问题,你怎么答。” 许星河看着他。 “许星灿。” 半晌他开口,声色比原来方才低缓了一些,“你就一定要这样是么。” 许星灿微眯的笑意渐渐变冷。 许星河:“你明知道,我从没跟你争过什么。” 从他十五岁……从他踏回许家大门的那一刻,他对他的态度,一向是能躲则躲。 他从没想过跟他争什么。 “可我就是要这样!”许星灿的气意在这一刻徒然迸发出来的,声色蓦然急戾,夹着狠与恨。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说:“当初我妈死的时候,你就该知道,我会这样。” 许星河漆黑的眼看不出情绪。 “那我妈呢?”他良久也开口,音线有隐忍,又有不忍说的质问,“我妈又是怎么死的!” 许星灿的目光有一瞬的闪烁。 少顷他抿唇,神情又恢复了方才激狠,一字一顿,“那、贱、人、她、活、该!” 许星河周身气压骤寒。 胸膛沉沉地压了两下,他忽地上前一步靠近他——许星灿眼疾手快,飞快拾起箭台的弓箭拉弓对准了他。 许星河停步,箭矢对准了他的额头,只差微毫的距离。他站住了森森盯着他,眼神似比箭更加锋利。 就这时,连接射箭厅与更衣室长廊的铁门忽然开了,有个人出来向许星灿递了个眼神。 许星灿蹙眉,还没等说话。下一秒,厅外的长廊里传来一阵激烈的动静,还有女生尖刻的,“滚!” 很快,门外又走出来几个身影。林落凡最前,身旁是几个试图阻拦她的几个保镖。 看见她,许星河微怔。 她眸光猩亮,发丝有些乱,一张面庞蕴着急戾怒意,明显是方才和一些人争执过什么。 “忍不住了啊?”许星灿也很快笑了,迎上她几欲吃人的目光。然后缓缓转向了许星河,丢开弓箭似笑非笑。 “我早说过,背后捅刀的事,我不干。” ——这刀,他只会当面捅。 这一句,许星河隐约意识到什么,他望着林落凡的侧脸心脏无端沉了沉。 林落凡没有看他。 她盯着许星灿,半晌上前两步,微仰头唇边倏忽一哂,“许星灿,一次两次,你有意思么?” “有意思啊。”许星灿仍旧笑得悠然,而后对她向许星河的方向手一抬,似乎很期待她究竟会怎么处理。 林落凡冷勾唇,转过身直接牵住许星河的手——同他十指相扣。 许星灿的目光落在他们相牵的手上。 他的笑容凝住了,渐渐抿唇眯起眼。 怔忡中,许星河也微讶,被她牵住的手不自觉蜷了蜷。 他默默将她的手握紧。 “我们的事,不用你操心。”牵着他的手,林落凡眸目坚定冷亮,对着许星灿冷讽,“管好你自己的事!” 说完转身,带着许星河径直出门。 …… 林落凡拉着许星河匆匆走出射箭馆,走到摩托车前。 许星河这会儿的心跳还是微缓的,望着她的背影试探开口,“落……” 他刚吐出一个字,林落凡蓦地转身,直接将他的手甩开。 盯着他向后退两步,同他拉开一段距离。 许星河心一沉。 她的眼神是冷的,冷得没有任何温度,他的身影在她的眼瞳里倒映冰冷阴影。 他声音涩哑,“落凡。” 林落凡没回话。 她从始至终就没说过话,可却胜过说许多许多。眼神里尽是陌生的冷意,还有种敌对的戒备。 直直刺进他心里。 戒慎地盯了他一眼不许他跟着,她利落带上头盔单腿跨上车,独自飞驰而去。 第67章 067.冷战 不做。 那天起, 许星河没再见过林落凡。 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是高妍。 “你们吵架了?” 这段日子以来,许星河总是沉默寡言。在“夜风里”的休息室一待就能待上一整天,也不再每天掐着时间赶去南川大学。 算起来, 林落凡也有一段时日不曾来了。 她竟有些不大习惯。 听见她的问话, 许星河始终沉默。 等了许久等不到回话,高妍叹了声不再问, 上前拍了下他的肩, “不管怎么样,见客户还是不要有情绪,你好好调整一下, 打起精神。” 许星河黝黑的瞳眸淡淡看着她, 很轻地点了下头。 今日他们要见的客户是位香烟公司的老板, 是高鹤鸣引荐来的。 今年开年以来, 有一款香烟在市场上小面积流传起来, 名唤“B&R”。 这款烟据说技术源于日本, 国内一家香烟公司购了专利,因为公司规格小, 所以国内并未大面积销售, 只在一些网咖、KTV等场所销售试水。 南川目前有几家夜场曾试售过这款烟, 出乎意料的,竟极受群众喜爱。短短数周, “夜风里”的客流量都被一定的分流。直让他们好奇究竟是什么烟会有这么大魅力。 高鹤鸣从去年年初起就一直在日本,在当地有些人脉。 听闻了他们的诉求,他在本地打听联系过, 替他们同国内的这家公司签上线。 与对方约见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地点在一家星级酒店。负责去招待的是齐儒许星河与高妍。 齐儒是高鹤鸣的助手。说是助手,实际上算得上是高家兄妹的长辈。他在高家父母逝世后便照顾着他们兄妹俩, 后来高鹤鸣白手起家,就留在他身边协助他。 担心他们两人应付不来,高鹤鸣此次特意遣他从日本回来照应他们。 B&R公司此次只来了两个人。 一位稍微年长些,大概三十五六岁,姓骆,据说是公司的最高负责人。 还有一个年纪小些,看上去二十多岁,对这位骆总“哥、哥”的叫着。 听闻齐儒介绍许星河是“夜风里”的负责人时,这位骆总还颇惊讶,“这么年轻?” 齐儒笑,“您别看他年轻,我们‘夜风里’要没他,那可就是没了主心骨,规格起码比现在小一半。” 骆昇就笑了,打量视似的瞄了许星河一眼,“年少有为啊!” 许星河嗓音沉淡,“骆总盛赞。” 开局良好,气氛和谐,骆昇和齐儒哈哈笑着斟酒闲谈。 酒过三巡,话题开始逐渐引到正事上,骆昇身边的年轻人摆出几盒样烟开始说起B&R烟本身。 B&R烟分两种,一红、一黑。 烟盒本身制作得便极精粹漂亮。黑色如男性的刚强冷硬,红色如女人的柔婉娆媚。 B&R公司一直秉承的销售方案也与其他烟厂极为不同。虽市场知名度浅,但他们坚决施行“客找上门”而非“上门找客”。一来是他们公司烟厂规格不够,担忧大批量生产会降低质量。二来,也是为了保持B&R烟的神秘度,加大品牌高端感。 报价、质量、产量。 一切都交谈得顺遂。 高妍目光有意无意轻扫着许星河,对骆昇笑,“骆总,质量和报价上我们倒是没问题,但是您也得答应我们,我们若是签,那你们在南川其他夜场,总供应量不能大于给我们的一个比例,毕竟你们要保持你们品牌的高端,我们也得保证我们‘夜风里’的客量。” 许星河从一桌人开始谈起烟本身时就没再说过话,拿起桌上的烟默默地观察。高妍极希望他说些什么,见他一直一言不发,只能自己开口。 正当对方正笑着说这些条件都好商谈,又对赞着“夜风里”的规格言称极希望跟他们合作的时候。许星河蓦地将烟盒丢回在桌上,另一只手不着痕迹地放下将碾碎的烟沫丢在地上。 “不做。” 他说。 桌上忽然陷入静默。 “……什么?”对方公司的人明显更是愣了下,那年轻人看向他。 “我说这合作,”许星河面无表情,“我们不做。” 他语气也淡,说完起身便要走。 “你等等!”那人愣了愣意识过来,疾声叫住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得够明白了。”许星河头微偏,正眼都没瞧他一眼,迈开脚步径直出门。 - 许星河离开包厢之后,饭桌上的气氛稍有些微妙。 骆昇在他走了之后就没开口,唇边噙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倒是他身旁那个年轻人气急败坏。 “他什么意思?齐先生,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们一个说法?明明是你们先联系的我们!现在你们的负责人又这样,你们这是耍人么!” 高妍灰着一张脸。齐儒倒是淡定,浅笑着举杯,“是我们的不对,骆总,我向您赔罪。” “你以为——”那年轻人刚想再斥什么。骆昇叫了一声,“阿乾。” 骆乾一顿,忍了忍气闷地憋了回去。 骆昇轻笑着举杯同齐儒一碰,“还是年轻,不懂事。” 他看似说骆乾,实则一语双关。齐儒语歉笑,“您见谅。” 酒杯递在唇边他悄声无息向高妍使了个眼神,高妍立刻会意,歉称道去卫生间起身出门。 - 高妍在包厢外的走廊尽头发现许星河。 努力深呼吸了一下令自己情绪平静,她才匆匆走过去,冷着脸问:“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许星河回身看到她。 高妍:“你知不知道刚才骆总身边那位发了多大火?星河,你什么情况?不生活情绪带到工作里来是你一直要求我们的员工必须做到的,可你现在是怎么做的!” 他默了默没应答,反问:“齐叔呢?” “齐叔还在里面赔罪!反正星河,这次我哥回头问起来,你自己去跟我哥解释!你真是……唉!” 他垂睫,神情有些愧。 这时远处包厢门口有动静响起来,该是齐儒同骆昇两人告别了,送他们出门。 高妍听见,忙拉着他到一个暗角藏好。 等确认他们已经走了,高妍微松口气,跟他从角落出来。 齐儒朝他们走过来。 远远就看着高妍闷着一张脸,他走近了乐呵呵道:“生气了?” 高妍抿着唇不讲话。 齐儒笑,“星河不会无缘无故这样,问问他怎么回事。”他看向许星河。 高妍虽还有些怨,忍了忍还是抬头,问询的目光看着他。 许星河默一秒。 “那烟不对。”他眸光漆黑,“里面有东西。” 两个人闻言神色倏凝。 高妍心一跳,消化了两秒才问:“是什么?” “我看不出,不过……”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都懂。 做他们这一行,最忌讳的就是触碰到一条灰色地带。所以时刻都要防着、排查。也防避一些不轨之人的趁虚而入。 几人无声思忖良久。齐儒道:“这件事,先别轻举妄动,先等鹤鸣回来。” 高妍闻言一讶,“我哥要回来了?” “嗯。”齐儒笑了,说:“这个月底就回来了。” - 下了一场春雨。 南川的春季多雨水,一入雨季便下得没完。林落凡这天下了课又买了一大箱的除湿盒,走出超市。 天空阴沉,风卷着雨丝迎面吹过来,吹得她的伞都斜了几分。 风雨都不算大,只是箱子略沉。她双手托住了,只能用臂腕夹着伞前行,一路被风吹得七扭八歪。 超市离公寓并不远,走出三分之一,林落凡的衣发基本就被淋得半透。 眼看伞也没什么作用了,她干脆收了伞,抱起箱子就这么肆无忌惮地走在雨里。 头顶这时覆下一片阴影,隔绝了连绵不断的雨帘。 她一怔,回头。 许星河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衣发也有微湿的潮意。他手中举着一把黑伞,伞面几乎全部朝她倾斜,幽黑眼瞳定定看着她。 看见他,林落凡气息一滞,抬腿就走。 “落凡。”许星河飞快扯了下她的臂弯。 她回身用力一挣,直接将他的手挣开,冷亮的眼眸迸出警诫的气意,死死瞪他一眼转身继续走。 许星河立即又上前,紧扣住她的肩臂。 “干什么!”两次三番,林落凡烦了。摆脱两下摆脱不开,干脆抬腿就朝他的小腿骨踢过去。 许星河忍住了没躲,等钻骨似的痛觉稍缓后才说:“就算是死刑……”他声音哑了些,“是不是也能有一个辩诉的机会。” 林落凡抿唇瞪着他。 伞檐坠落下的雨水完全浸湿了他的发,雨滴沿着他的颌线一滴一滴地落,暗淡天色里他脸色更显苍白得可怕。林落凡望着望着,心里莫名发涩……渐渐坠下眼。 - 咔。 白炽灯照亮了公寓的客厅,林落凡放下半湿的箱子踢开鞋,赤着脚就往里走。 房间的地板上随着她的步伐落下一排水脚印。许星河浑身湿透,就站在门口没再动。 林落凡从卧室出来,已经换好了身居家的睡衣,正拿着一块毛巾擦拭头发。 瞥眼见他仍在门口站着,她随手一指玄关说,“那里面有我哥的拖鞋,你先穿他的吧。” 他指骨轻蜷,良久还是没动。 见他没动作,林落凡也不管了,将毛巾往茶几上一丢。 她慵懒地窝进沙发盘起腿,淡淡睨着他,“你想说什么,说吧。” 许星河轻吸一口气。 他微白的唇动了动,许久,却没说出一句话来。 说…… 他该说什么呢? 她冷着他的这些日子以来,许星河日想夜想,几乎每天都在想,要跟她怎么说。 他知道她在气什么。他完全可以说,许星灿说得那些不是真的,他的确是因为听说了他们的婚约才刻意接近她,可是那是因为她。 可他更不想骗她。 随着时间越久,他就越来越难忍。他想见她,哪怕不知道说什么,他也迫不及待要见到她。 所以今日一早,他就到了她的公寓楼下,一直等着她,等她出现。 看他一直不说话,林落凡渐渐忍不住了,原本漫不经心睨他的视线渐渐凝成刺。 她还是没办法……没办法装作丝毫不在意。 “许星河。”她抿住唇面色认真,“既然你不说话。那就我问你,你回答,行么?” 他微讶,点头低声应,“好。” 第68章 068.爆发 的确是有报复的心思在的…… 窗外的雨似乎大了, 打得窗噼噼啪啪,屋中的静谧像世界隔绝开的遗忘角落。 林落凡缓缓坐直身,正面对许星河。 “我问你。”她深呼吸了一口气, 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如果, 当初不是我来南川,又重新碰见你, 你是从没打算过回北川找我的, 是吗?” 空气静了两秒,对面传来许星河低喑的答话。 “是。” “……”林落凡的指甲掐紧掌心。 听见他这个答案,她心里不是完全没波动的, 可表面仍要压住心底的狂风暴雨, 忍了忍又问他:“我初来南川的时候, 在许家、在学校, 遇见你的那几次, 是你故意出现在我面前的, 是吗?” “是。” 她掐紧的指甲扣得越来越紧。 “你的确是有报复的心思在的……是吗?” 她问出这个问题,他却忽然不说话了, 喉线微动像是说不出话。 林落凡的声色徒然呵厉, “是!还是不是!” 许星河看着她的眼神压着隐忍, 良久声线艰涩,“……是。” …… 那时候, 他还不知曾经将他送回许家的事同她有没有关系。 他在包厢一片乱哄哄的杂音里赫然听到她的名字,听到他跟许星灿的婚事。他承认,他那一刹那心里是乱了。 他那一刻有无数种复杂的心思腾起。报复、嫉妒、怨毒…… 他也不知道他想报复谁。不是她, 也不是许星灿。或许是他自己。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不予理会。无论许家林家,无论许星灿还是她,早就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可是他的理智压不住情绪, 所以他回了许家,在旁人的口中旁敲侧击她到的日子和课时。故意接近试探她,又忍不住怨她、推开她。 …… 林落凡的情绪也在这一刻被彻底戳破,她自嘲地笑了下闭了闭眼。接着眉眼一厉抄起桌上的一个玻璃杯就朝他掷过去! 玻璃杯被丢在他的胸口又碎在地上,许星河默默挨了,哑声唤她一声,“落凡。” “我是上辈子欠你们许家的么!”她嘶声,眼底蕴着泣血似的红,抓起沙发上的一个抱枕就冲上来打他,“你,许星灿,你们一个两个……王八蛋!” “落凡!”她还赤着脚,地上的碎玻璃晶莹了一片,许星河忙伸出手臂拦住她将她往屋里带。 林落凡才不管不顾,拼命地挥舞着抱枕往他身上拼命地砸。边砸边骂。 “你们两兄弟有什么恩怨,我不管!但是你们一个两个都把我当枪使!你们把我当什么了!” “落凡!” “你们以为我好惹是么?我林落凡不是你们内斗的剑!你们不让我好过,那干脆就都他妈别过了!一起死吧!” 半揽半拉地将她往玻璃碎片的地方带远了些,许星河任她在他胸膛胡乱地打胡乱地砸,拥住她试图让她平静,“落凡!” “你滚!”被他拥在怀里,林落凡用尽全力挣扎,“你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她拼命挣,歇斯底里的挣。手中的抱枕早不知什么时候甩飞了地上,干脆就手脚并用对着他又掐又打,头发乱得像疯子,“滚!滚——” 许星河不滚,执拗将她拥紧,猛的一瞬他肩上忽然一疼——是她用力咬在了他肩膀上。 他猝不及防闷哼了声,肌肉不觉绷紧了咬牙强忍。 林落凡咬得极狠。 她隔着衣料,拼命咬,用力咬,用了全部的力气,咬肌都被她咬得涩疼。 直到慢慢她口腔里漫开一种酸咸的铁锈味,她牙齿才渐渐渐渐松开。 感觉到肩上的疼从种尖锐刺痛变为钝痛,许星河紧咬的牙关才微松,唇色有些发白,无声舒了口气。 林落凡的额头抵在他的肩头。 她情绪似乎已经稳定下来了,手死死地抓着他后背的衣料,用力喘着气息。 喘着喘着,她急戾的喘息声里却渐渐多了一丝呜咽。起初声音还微弱,渐渐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明显。她靠在他的怀里大哭出声。 许星河微怔。 像是压抑许久的情绪再隐忍不住地爆发,她大声哭,放肆哭。才不顾自己此刻的形象有多么难看狼狈,只管尽情去释放。 许星河心尖发涩,手掌轻抚她后脑的发,眼尾不自觉也泛了红。 …… 这些天来,她也不好过。 站在他的角度,她能理解他的每一分心理、做的每一个选择,他有他自己的难处和纠葛,她无可厚非,可她就是难过。 她讨厌利用,讨厌背叛。她能容许全世界的背叛,但是不能接受他的。 他一个人带来的寒冷,足以抵消全世界给她的温暖。 “你……”哭了会儿,林落凡抬头,看着他一抽一抽说:“你跟他争什么争!” 她一张脸上满是纵横凌乱的泪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神情有种恨铁不成钢似的怨,“你在许家……你知不知道你在许家……” 说出这样的话,她自己也分外难过,闭了闭眼还是咬牙说了下去。 “你知不知道你在许家是什么身份!你对他们来说……你是什么人你自己不知道吗!你,你干嘛一定要和他争!你知道外面都是怎么说你的吗?你知道外面都是怎么议论你的吗!” 她越说越难受,心脏在胸膛里面一涨一缩地疼,手不自觉捂住了胸口蹲蜷下.身。 许星河半蹲在她面前。 “落凡。”他尽力将她拥在怀里,指尖轻沾去她的眼泪,涩声说:“我也不想和他争。” 他声调哑得仿若被砂纸打磨。 “可我如果真的什么没争过……我早就死了。” 第69章 069.经历 人断了软肋,要么死,要…… …… ………… 六年前, 许星河和顾沄被许家人接回许家。 他还记得那是八月五号,炎夏,他被人带着走到许家后门的铁门前。黑色栅栏仿佛一个牢笼圈禁着他眼前的世界, 也让他的人生从那天起与过去割裂。 一开始的时候, 许承泽本打算将顾沄也接进许家去。 顾沄没有名分,可许家人稀宅大, 随便寻个由头安置给她, 一辈子养着她总绰绰有余。 可许承泽的原配张嫚坚决不允顾沄迈进许家的门,顾沄亦坚决不愿再与许承泽有任何瓜葛。许承泽无奈,只能由着顾沄的意愿, 允她住在外面。 溪县那间小二层, 是顾沄自己选的。 她说那位置处在南川与坞镇中间, 往前方有父母, 往后方有儿子, 无论向哪儿都有期盼。 可许星河知道, 她之所以选在那儿,是为了他。 只有她离许承泽远远的, 离许家远远的, 张嫚才不会对他为难。 起初的时候, 许家的人们对他都还算客气。 张嫚虽对他漠视,可是好在只是视而不见。许家上下旁支虽对他阴阳怪气, 但没人会真正找他麻烦。 他们都知道他在许家的作用。他自己也早与许承泽谈好了条件。他可以无偿给他骨髓,可他也须答应他此后许家任何人都不许再骚.扰顾沄。而等到许承泽的身体好转,他需得同意他随时离开许家。 只除了, 许星灿。 …… 许星灿是个城府极深的人。 他城府有多深?年少的许星河自己也说不出来。他犹记得他刚到许家时,初见他的场景。 他像是刚下了一个宴会,十七八岁的温润少年, 身上穿着板挺精致的西装衬衫,笑容彬彬优雅,向他友好伸出手掌。 ——“你就是星河吧?你好,我是星灿,是你哥哥。” ——“常听爸提起你,欢迎回家!” 他那时不乏戒备,但也并非毫无波动。曾有那么一瞬,他也期待过亲情的温暖。 那时,他常常听许星灿对众人说一句话,“星河是我弟弟,你们要好好待他。” 可背地里,那句话又变成了,“这个弟弟,可能还是和我不亲吧。” 他送给他他新买的昂贵的新衣裳。第二天落在别人眼中耳中,却成了,“没关系,一件衣服而已,他喜欢,拿去就拿去吧!” 他让他替自己拿饼干吃,第二天自己却因吃了变质的饼干上吐下泄。当他被所有人呵斥责备、有意曲解,他就卧在病床上苍白着脸解围,“你们别怪他,星河也不知道那饼干变了质。” 所有人都为许星灿不平。所有人都在说:“他一个野种,他凭什么?!” 渐渐的,在学校,在许家,他成了一个令人讳莫如深的众矢之的。 他的书桌里会出现青蛙;饭碗里会出现白色的小石子; 他走在路上,会有不知是谁从他身后猛踹来的一脚;会有人将他截在巷子里拳打脚踢,轻蔑讥嘲,“嘿,你就是许家那个贱种,是不是?” 而每当这时,许星灿又冲出来维护他,“星河是我弟弟,你们别欺负我弟弟!” 于是他的耳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无数无数的人都在告诉他。“你看你哥对你多好啊!”、“你哥哥对你那么好,你还……” …… 他站在世界的一处孤角,那处角落没有光芒,世界听不见他的声音。他想要冲出去,就只得以自己为刀刃、为冰锥,割得他们血脉喷张,也刺得自己鲜血淋漓。 那年他常穿一身黑色,哪怕是最炽烈的夏季,也总是长衣长裤将自己包裹。 不为别的,只为了不让顾沄看见他身上的伤痕。 他每隔一月,才有一次机会赴溪县去看望顾沄。他在心里反复盘算着日子,小心翼翼地隐忍咀嚼,期待着从许家离开与顾沄真正团圆的那天。 只要等许承泽做完手术,只要等他病情好转之后。 ……他就能走了吧? 他一直在忍、在等,也在熬。 终于等到了他与许承泽的身体状况都达标,手术时间敲定。可未曾想,张嫚的死亡,是上天给他开的最残忍玩笑。 …… 那天晚上,是个要下雨闷夜。他屋中空调坏了,睡不着,便起身到屋外透气。 下到别墅二楼与一楼的交界时,他看见张嫚正站窗前的风口,窗子开了一角,窗外的夜风呼呼灌进来,吹得白色纱帘肆无忌惮地飞,她的长发吹得飘起。 她似乎正在画画,她本身就是个画家。 她站在窗前拿着笔刷和调色盘正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副油画。直到似乎听见有人来,才慢慢转过头,空洞的眼睛望向他,渐渐的唇边竟还浮出了一抹微笑来。 “好看吗?”她问他。 她声音是种雾一般的飘缓,又转回头看向那幅画,伸出指尖似想轻碰,又缓缓停。 “这幅画的名字,叫《Aurora》……” “我给它起了个中文名,就叫……《星河灿烂》。” 她轻笑,也不知究竟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他说。夜风和白纱将她整个衬得仿佛幽灵般的飘渺。 “可惜,现在还缺最后一份颜料。” 那画是一副星空画,宇宙银河展现在夜空,浩瀚瑰丽,广袤神秘。可夜空的尽头却是一个巨大的黑洞,无数的星被吸进去,碾得破碎。又有无数的星从中飞出来,漫入光河。 他那时回许家已将近一年了,整整一年,他和张嫚的交流寥寥得一只手都数的清。 他的目光只在画上过半秒便低下头,打算想要错开她直接走。张嫚却猛地伸手,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 窒息感袭来的那一刻,许星河惊了,他甚至错觉自己看到的不是张嫚而是地狱里的修罗。 “为什么……为什么要抢我的!” “为什么要出现,你们明明都已经走了,为什么就不藏好一点!” “都是你们……都是你们!” 濒死的窒息如黑洞吸去了所有呼吸和空气,他震讶,惊忡,不顾一切掰住她的手腕,用尽全身的力量将她狠狠地拗开往旁一甩—— 张嫚栽倒的那一刻,身旁所有的画架、调色盘、画笔等都哗啦碰倒了一地。她发丝凌乱地趴在地上,轻咳一声却是口血呕出来。 动静惊来了别墅内的其他人。佣人、保镖、许承泽许星灿等匆忙地赶来,惊慌地看着张嫚狼狈染血地倒在地上,而他站在身旁。 一片慌乱里,只张嫚反而痴痴地笑了。她口中反复呢喃着,“有了,不缺了……”然后慢慢抓起画笔,浸蘸了血迹轻点在画布上。 …… 那之后,张嫚住入医院。 她原本身体就不好,一米七的女人,体重却只有八十斤不到。身体更是纸片般的薄。 住院以后,她的体质却愈加每况愈下,心肺功能急剧衰竭,个体全无求生意识,完全凭靠呼吸机存活。 那段时日也是他最难捱的一段日子。所有人都说是他推了张嫚、气病了张嫚。 学校里人人对他避而远之,许家上下对他鄙夷唾弃。而同许星灿交好的党羽对他进行的欺凌力度也越来越猛。他像一条脏污丑陋的丧家之犬,任谁都可踹上一脚。 可他还在等,也还能忍。 他不断不断地告诉自己,等。 等到张嫚痊愈出院,等到许承泽手术做完……只要他等到那天,一切就都能好起来。 他日等夜等,在一个个黑暗苦楚的日子里无助又耐心地等,可最终等来的,却是张嫚去世的消息——在许承泽手术日期的四天前。 …… 许承泽的手术很成功。许承泽的手术完成之后,许星河曾以为这一切终于能结束了…… 他捐献骨髓后的预后还算良好,第七天时,已经基本恢复,那日也恰时是他该去看望顾沄的日子,他在得了医生的批准后出院前往溪县。 那天他十分高兴,他以为他马上就可以离开许家,马上就可以同顾沄团圆了。他提前很久就给顾沄打过电话说他会过去。他迫不及待地想快点去将这个消息告诉她。 可未想,这才是一切噩梦的真正开始。 …… 从医院至南川的大巴车站,需要经过一片巷区。 那群人从巷子里突然猛冲出来突袭他的时候,他还是完全没防备的。他们将他罩在一个黑色麻袋里,然后拽到一辆面包车上。 等他们将他从麻袋里放出来时,他已经被带到了一个废弃仓库。周身围了十几个人,都是在学校里曾同许星灿交好、也针对过他的学生。 那一行打头的人是关子强。彼时关家和许家关系交好,也正是他跟许星灿关系最好的时候。他站在众人中央似笑非笑面对他。 “你这么着急忙慌的,是去找你妈,对吧?” “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想找你玩玩啊!” 一顿拳打脚踢之后,他直接站在两个木货箱上,指着自己的跨.下,兴奋狂笑,“来,爬!” 周围也是一片兴奋而轻鄙的哄笑声。他又气又怒,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不予理会转身向外走。 “许星河,你想好!”关子强却在他身后出声,“你今天要是走了,我可不保证你妈会发生什么!” 他不可思议,一瞬回过头。 关子强的语气含着少年人最清朗的笑,可说出的话却仿佛淬了毒的刀,“我都打听好了,你妈在溪县,对吧?” 看见他怒变的神情,他笑得更开心了,“我听说,溪县那房子,可就只有你妈一个人住着。你说一个单身老妇女独自住在一个大房子里,要是出了点什么事,是不是还挺容易的嗯?我还听说你妈长得倍儿漂亮!啧……不过也是,当小三的女人,不漂亮怎么当?我倒真想知道她到底有多漂亮……” “你到底要干什么!” “要你爬!”他双.腿迈得更开了些,指着跨恶狠狠道:“你钻过去,我就放过你妈。” 他拳头一瞬攥得极紧,紧得指骨都细微作响,眼眶像被烙铁灼过似的烫。 跪下去的时候,他心里不是没有恨意的。 他跪得很艰难,感觉自己的膝上仿佛压了有千斤重量。双手颤抖伏在地上。 但他能忍,只要为了他想要的,他什么屈辱都能咽得下,他也必须得咽下。 直到他彻底跪下去的那一刻,四周是一片疯狂畅快的起哄声。 “钻!” “钻!” “爬!” “爬!” “许星河!贱种!” “贱种!爬啊!” …… 从他膝下到关子强跨.下的距离,大概有五米。 那一小段距离,于他此刻而言却仿佛一道不见尽头的鸿沟,漫长又遥远。 他慢慢往前爬,地面的冷意透过他的膝盖和掌心钻进他身体里,让他浑身发冷。他咬着牙不让自己眼眶里的液体掉下。直到爬到他的跨下,关子强猝然收脚踩在他的腰椎上。 “……”剧烈的刺痛仿佛尖锥钻进椎骨,他一瞬感到全身的每一个痛感细胞都在疯狂叫嚣,双手抓着地上的泥土攥得紧紧的,额上的汗一滴滴落在地上。 关子强脚尖慢条斯理地发力拼命碾。 大抵没过几秒,他最终受不住,四肢一软直接完全趴在地上。四周的人立马上前按住他。关子强跳下木箱一脚踩在他头上。 “许星河,你记好。”他居高临下地道:“这就是做野种的代价。” “你妈那个贱人,给我我都不碰,像你们这样的脏东西,这辈子就只配被人踩,明白么?” 那天他们走后,却没放他走。 他被关在那间废弃仓库里,仓库的铁门被用铁链从外锁好。他浑身剧痛,意识模糊,鼻息间全是腐败的尘埃与铁锈似的腥味。 那仓库连扇窗都没有,四周只有浓郁的黑暗,无边无际,好像无数个他默默等待看不到尽头的夜晚。 他努力爬到门口去,努力去捶门。他希望能有人听见他的声音,希望有人能来帮帮他。可是没有,始终都没有。 他也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 可能是三天,可能是五天。黑暗让人丧失了对时间的感官,一分一秒都变得漫长又难熬。 他又渴又饿又冷,就蜷在门口的角落。呼救声已变得嘶哑得发不出声音,却仍在执拗地一声一声。他不能让自己睡着。 直到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就会死在这儿的时候,仓库的门,开了。 他在一片浓烈刺眼的光线中看到了一道剪影。 许星灿。 “星河!”他跑到他的身边将他扶坐起来,“你怎么样?” 他说:“我不知道关子强把你关在这儿,也不知道他在半路截你,我问了他好久他才告诉我。” 他说:“你是不是一直都没吃东西?饿不饿?我带了吃的,你先吃一些,我带你去医院。” 他那时对他有浓重的戒备,可他真的太饿太饿,饿到哪怕是一根草都想抓住了。所以当许星灿的那盒面包递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不自觉地伸出了手。他用仅剩的一点力气扯开了纸盒。 盒子一开,却是一条细长的黑蛇蓦地窜出来咬住他的手腕! 他惊骇!飞快扬手丢开!那蛇似乎也受到了他的惊吓,落地的瞬间连忙落荒而逃。尘埃地面留下一道蜿蜒长痕。 他伏在地上惊魂未定地喘气,空气中飞起的尘埃被吸进口腔里,于是他又拼命地咳,咳得仿佛肺脏都要咳出来。 许星灿就蹲在他旁边看着他,也在咳,却是笑的。他看着他的模样边咳边哈哈笑,笑得眼尾泛泪。 那天到最后,许星灿丢下一袋面包酸奶和五十块钱。嗤他一声扭头便走了,任他自生自灭。 他不曾碰那袋面包和酸奶,只拿了五十块钱。他看着室外那耀眼的光线,强撑着踉跄走出去,到报亭给顾沄打电话。 接电话的却是陌生人。 “你是顾女士的儿子?” “顾女士……出了一点意外,麻烦你到南川市中心医院来一趟,好吗?” …… 在太平间看到那个蒙着白布的尸体的时候,他的心是极安静的。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也不知道该有怎样的心情。他大脑空白,心脏在胸膛里像是连怎样跳动都忘了,他心仿佛燃烬的灰一般死寂。 目击者说她当时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抱着一盒东西就飞快跑到通往南川的高速公路上去拦车。一辆重级货车因盲区将她直接卷了进去,货车也因此在山道上翻车。货车司机夫妇与她当场死亡。只剩下一个几岁大的小女孩被货车司机夫妇护在怀里得以幸存。 他缓缓跪在浸满血的白布跟前,“妈。” 没人应答。 “妈……”他低低唤,一遍一遍地唤。他叫了好多好多声妈,他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坠,自己都不曾察觉。 自从他回到许家开始,他就再没有哭过了。他告诉她他可以回去了,可以回到她身边再也不用分开了。他求她带他回家。 他越来越激动,也越来越语无伦次。他摇晃她的身体,多希望她能再起来看看他,可却只感觉到她身上死气的冰凉。 他晃着晃着,有什么东西从她身边坠落到地上。他的呜咽声和动作蓦然停住。 是盒杏仁酥。 顾沄做给他的杏仁酥。 他最爱吃顾沄做的杏仁酥,每一次他说要去看她,她总要提早很久就为他准备。 这一次也尽然。可是他失约了,他明明说好去看她的,可是他整整消失了三天。 于是那一天,在太平间所有的工作人员,就惊愕地看见那个满身狼狈的少年,抓起地上的杏仁酥就吃进嘴里。 “诶!那个可不能吃!”所有人连忙上前阻止,“这可不能吃了,吃了要生病的!” 那些杏仁酥被雨水泡过、沾染了顾沄的血迹,又落在地上,碎成了一地的碎渣,混合着地面的尘土。 他才不管不顾。拼命吃,拼命咽。连着血水跟泥土。吃到干呕也还要咽,吃到想吐也要咽。 他咽的,仿佛是这些年受的所有苦难和屈辱。那些屈和苦他能咽下去,这些杏仁酥他自然也能咽得下去。他一定能咽得下去。 …… 为顾沄办理火化整理遗物时,许星河在她的手机里发现了一条短信。 那是一条求救短信,号码竟是他的号码。短信内容只有短短的三个字,【妈,救我】 可他的手机早就被关子强他们夺走了。这短信是他关子强发的?还是许星灿发的?他不得而知。可他好像恍然明白了什么,又绝望地陷入了什么境地。 他抱着手机蜷在地上恸哭。悔恨第一次如浪潮铺天盖地裹挟,他原谅不了自己。 …… 回坞镇办好顾沄的葬礼后,许星河回到许家。 顾家二老本意是想让他留在坞镇的,可许星河执意要走。 顾老劝说不动,甚至疑他嫌贫爱富,气急生怒重重掴他一掌。 “那你就滚!你不是姓许了么?那就滚回去!别再来我们家!” 他神情平静,没有辩解,没有怨怼。跪在二老面前,重重地向他们磕了个头。 走的时候,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停留。 再回到许家大宅之后,他将一整瓶安眠药吞下去。 ………… 要结束了。 这一次,是真的要结束了。 他好累啊…… 他这些年,风霜雨雪,踉跄冷清。走的每一步,好像都是错的。他的存在就是一种错。 好想再也不用打架,再也不用忍疼;再也不用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一天一天地数、绝望却又要饱含希望地等。 他好像看见光,那光那么刺眼,可也那么温暖,像冬天里最炽热的火焰。他看见顾沄在光里等他、唤他的名字。她朝着他微笑。 然后他也朝着那片光奔过去,异样的温暖和轻盈将他包裹,他从未有过一刻感到如此幸福和轻松。 然后那阵光芒的最后,他听到一阵暴怒的呼喝。像是有人拽住他的衣领,他的全世界都在摇晃,他感觉自己就要破碎掉。 “许星河!” “你给我起来许星河!” “你起来!你起来!” “你不许死!许星河你听到没有!我不许你死!” “许星河你给我醒过来!”—— …… 他再醒来,他人已经在医院里,沉重的呼吸机压得他脸上钝痛,洗过胃后的难受让他恨不得立刻死去。 许家人围在他的床边,一声一声地劝解他、关心他。他已无所谓那些关心是真是假。许星灿也一脸担忧又幸慰地在他的床边放了一束花。 等到许家人都散去后,许星灿缓缓蹲在他的病床边,脸上是浓重的恨意与憎恶。 “真可惜……” “你怎么就没死了呢?” 他只默默地看着他。 …… 他一直不知道是谁救了他。但不管是谁,似乎都不重要。那日之后,许家一半以上的佣人都被遣散换掉,据说是许星灿所授意的。 他明白他该是气那些人救了他。他从来都是许家人口中一个脏污的禁.忌,就连救他都成了一种罪过。 他离开了许家。 走的那天,他什么都没带,孤身一人单单薄薄,不知该去哪儿,就在南川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 他没有吃的、没有钱,于是就流浪。困了,随便找一个角落就睡了;饿了,随便找别人吃剩的东西就吃了。他是这世上最渺小肮脏的一缕浮萍,没人在乎他的死活。 直到某天,他路过夜风俱乐部。 他什么都不会,只会打架,也只能打架。 于是他站上了夜风俱乐部的擂赛台,一场一场地打,不要命地打。 他打得越多,赢得场次就越多,得到的奖金也越多,传出去的名声也越来越厉害。 不少搏击手都闻名而来,只为了和他打上一场。 他似乎恋上这种疼痛和不要命的感觉,想着若能这么死在擂台上也未尝不好。起码在这一刻,他的存在还有意义。 是高鹤鸣看他身上的伤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偏激不要命,担忧他会出什么事,不顾他的反对,强行将他拉回家。 他起初不愿留下,总是想走。可每次走,高鹤鸣身边的保镖总能精准无误地将他找到,又押回来。 他们兄妹俩带他去医院,给他衣食和地方住。他想,就这么留下也好。他会做力所能及的事就当做报答。 高鹤鸣说:“学还是要上的。这样,我供你上学,你平时空闲就来帮我,等赚钱了,再来还我,就算报答。” …… 去新学校的前一天,高鹤鸣让高妍带他去买几身新衣裳。 在商场挑选的时候,高妍兴致勃勃,问他喜欢什么样的。他什么都无所谓,任她选她喜欢的款式。于是她极开心地挑选了几款,问他:“你要什么颜色?” 那一刻他微顿,下意识想指向黑色,手伸出去的刹那又停住,最终说:“白色吧。” 高妍便笑,“原来你喜欢白色!” 他只弯了弯唇,没答。 …… 他之前那些年,一直生活在黑暗里、藏在黑暗里。 他的脏污腐烂渗刻在骨子里。可从今以后,他不想再藏了。 人都说,断了软肋,要么死,要么强。 他死过了,所以干脆就在这片泥泞地里爬起来,拾起七零八落的自己,迫着让自己变强。 他不喜欢白色。 只是白色,能让他看清他身上每一条伤疤,每一分血迹。 他会记住他流过多少血,记清楚。然后,尽数报复回去。 往后的每一天,他再不会忍什么。若有侵犯,他会——尽数报复回去! …… 第70章 070.天亮 往前走,一直走,别害怕…… 夜幕降临, 窗外的雨停了,玻璃窗上的水雾零星倒映着屋外的霓虹。 林落凡一直沉默。 许星河仍在单膝蹲在他面前,脸上的神情很淡。他似乎说得是别人的故事, 情绪平静得如一滩死水, 只是脸色苍白得可怕。 林落凡看着他。 她眼神有些空洞,像是在看他, 又像是想透过他看到他内心深处更多的什么。她似乎有很多话想说, 又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色同他一般发白。 过了很久很久,她从他脸上略偏开视线。她像有些无措, 闪烁着目光向四周看了看, 又微微环抱住自己, 静了会儿手撑着地面跌撞站起来。 许星河跟着她一起站起来。 转过身背对他, 林落凡一直压抑着的某种情绪才像是压抑不住, 她手背压住嘴唇眼眶略微泛红。 许星河看着她的背影。 “你……”隔许久, 他唇角微翕。开口的嗓音极其涩哑。 “天不早了,你好好休息, 我……先走了。” 他该说的, 不该说的;愿说的, 不愿说的,都已经告诉她。 全无保留。 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再面对了。 就让选择权都由她。 又默默望了她背影几秒, 他转身。 就在他手放在门把手上就要开门的时候,林落凡突然疾步冲上来,只身将他与门隔开。 他微怔。只见她伸手一拨直接将门反锁, 微红的眼深深盯入他眼底。 “留下。” 淡淡说了这两个字,她不再看他,径直从他身边擦过走向屋里。 - 林落凡的“留下”, 是让他留下过夜的意思。 后半个晚上,林落凡就将自己锁在卧室没再出来。许星河收拾好玻璃碎片,也坐在客厅沙发上沉默。 直等到临睡前,许星河到卫生间,打算洗漱一番。 简单漱口洗过脸,许星河手掌不自觉碰了碰左肩,微抿唇。 林落凡咬得那一下着实有些狠。他不动的时候已经不疼了,可只要稍碰,就有种刺刺的疼像针尖刺着皮肉往里钻。 他抿唇忍了忍,还是解开了两枚领口,稍褪开些看了看。 左肩的锁骨下一寸,有两排牙印。已微微结痂,周围的皮肉泛着红,明显已经肿起来。 卫生间的门这时突然响起开门声。 他一顿,迅速一收衣领回头。 林落凡站在门口。 她静静把着门站着看着他,面无表情。许星河以为她要上卫生间,与她对视两秒就要往外走,“我……” 话没说完,门又“砰”地一声被关上了。毛玻璃外她的身影已经远去。 他微愕。 略迷茫地收回视线时,他才发现洗手台上多了一样东西。心不禁然漏了一跳。 外伤药膏。 - 从卫生间出去,林落凡卧室的门已经打开了。 灼白灯光如水从她脚下铺泄而过,她就抱臂倚在门口,看着卫生间的方向。 出门看见她,许星河稍顿。那管药膏还被他握在手里,他不自觉地握紧了道:“不早了,我……” “过来。”林落凡却说,“在这屋睡。” 她说着侧了侧身,为他让路,一瞬不瞬盯着他示意。 许星河站在原地半晌没动,“我睡沙发上就……” “过、来。”她又一字一顿说了遍,眉眼里的冷艳是种执拗的不容回绝。 垂睫轻叹了一口气,许星河不再坚持还是走进屋。 林落凡的这间房间很冷硬。确切的说……是林西宴的房间风格很冷硬。 屋内的床单和窗帘都是带有浓重科技感的灰白色调,墙壁是银灰色的,白炽灯光是偏蓝的冷白。 走进去,许星河在床的一角坐下。林落凡随意抓起床边的睡裙,“你先睡,我去洗澡。” 她旋即转身出门,又将卧房的门轻轻阖上。卫生间里很快响起水声。 许星河就默默听着屋外那阵隐隐约约的水声,微阖眼。片晌有些疲倦般缓缓在床上侧躺下来,静静望着窗帘的一角沉默。 不过多久,卫生间的水声停了。 许星河的心跳也仿佛微缓了一瞬。 又过了大概几分钟,他身后卧房的门开了,她的脚步声走进屋内。 不多时,他身旁的床微陷下去一块。是林落凡上了床。 许星河不自觉微蜷指尖。 被子一阵窸窸窣窣地细微动静,很快身旁的她不动了,应该是已经躺好。许星河背对她,正思忖着要不要转过身去正对她,只听她那边的床头开关“咔”地一响,眼前骤地陷入一片黑暗。 他的心脏也在黑暗的瞬间沉了一沉。 那短短的几秒内,许星河感觉到很多。他感觉到深海的海水将自己吞没;感觉到成千上万条黑色将他整个人攀延缠裹;他感觉巨大的山从天而降向他压过来;感觉整个人正往一个无底的深渊簌簌下坠。 他身体不自觉地开始微抖,呼吸也微微紧促困难起来。他蜷起身子缓缓深呼吸,拼劲全力让自己的动静放到最轻,咬紧牙不令自己发出声响。 “怕?” 一只手臂这时突然从身后伸来环抱住他的腰,她的身上还带着沐浴后清爽的水汽,身体柔软地贴住他的后背。 许星河一僵。 他说不出话,身体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厉害,他紧闭着眼额角已经有汗渗出来。 “落凡,我……”强压了很久,他最终还是爬起来,涩声,“我还是去……” 林落凡迅速跟着他坐起来正面抱住他,没让他走。 “星河。”她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手掌轻抚着他的头发,轻声说:“黑暗是不会吃人的。” 感觉到怀里的这具身体浑身冰凉,她不自觉更抱紧他一些,道:“吃人的,是那些只能让你看到黑暗的人。你放松,睁开眼看一看我,不会有事的。” 她稍坐直,双手轻捧住他的脸颊,额头与鼻尖同他相碰,一声一声道:“深呼吸,放松……看看我,相信我……” 许星河的呼吸急促又滚烫。 闭着眼努力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他冷汗涔涔,大脑里已经有无数的黑色光点在不断闪烁。 他咬着牙,拼命告诉自己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然后,迫使自己睁开眼。 感觉到他睁了眼,林落凡同他稍分开了些。 黑暗里,只有从窗外透进来的一线十分微弱的光亮。还有她的眼睛,夜色里是种幽淡安静的亮。 他就直直看着她的眸,错乱的呼吸渐缓。 林落凡对着他微笑。 又过了许久,他的气息终于彻底舒缓。他双臂撑着床面低头,整个人仿若被水洗过,虚弱得不堪一击。 林落凡抚着他的脸颊,又上前将他揽在怀里,轻拍他的背。等他彻底平静,说:“明天,跟我去个地方。” - 第二天凌晨,许星河是被林落凡叫醒的。 凌晨四点的夜,天还没亮。城市的街道空荡冰凉,连星星都已沉睡。 机车在城市静寂的街头轰啸飞驰,像抹抓不到的夜风,在夜色里急砺前行。 林落凡带许星河去了江口。 陵江江边风冷雾浓,连隔岸的灯火都已熄灭了,只有天空零星缀着两颗星。 今夜没有月亮。 站在陵江边岸时,许星河还心有不解,“怎么到这儿来?” 她只淡笑,同他并肩而站望着江岸遥远的另一端。然后轻按住了右耳里的无线耳机,“OK了。” 他微诧,侧眸望了她一眼。 轰! 下一秒,却是一片光亮在眼前闪过。许星河一愕,下意识抬头看向天上。 江对岸沉如浓墨的夜空——忽然有烟花在空中绽放。 一簇簇烟花在夜空中不断地攀爬、盛放。如一朵朵破开云层荆棘的流金花。在空中定格最璀璨的瞬间。 整个夜色被绚烂烟火映得恍若白昼,然后无数星火星星点点地洒落,如风吹落的星雨坠进江河。 许星河怔住了,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烟火燃得迷茫。抬着头久久没回神。 直到最后一朵烟花也在天空绽完,星芒在夜空缓缓滑落,周身的世界也渐渐恢复了夜的深色。他身后突然响起一道雾一般轻缓的歌音。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Xinghe……” 他一瞬更讶异,回眸。 身后,数步以外,林落凡不知何时燃起了两根仙女棒。细碎闪烁的光微微映亮了她明艳的脸。 江风把她的头发吹得飘乱,她眼里映着仙女棒星亮的光,唇边哼唱着轻飘旋律。 许星河讶然,“你……” 林落凡说:“星河,生日快乐。” 听她这样说,他这才恍惚想起……今天是24日……3月24日了。 是他的生日到了。 他胸膛里有一股异样的暖流在缓慢淌过,定定望着她嗓音微哑,“你怎么……”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她微笑,“你不是可惜,城市里看不见星星吗?” …… ——“星河,别灰心!” ——“太阳再亮,可只有白天才有太阳,夜色里,星河才是希望!” 他在夜空下久久看着她,良久不禁轻轻笑了,唇边有自嘲。 ——“可惜……城市里看不见星星了。” …… 她举起手里的仙女棒,朝他摇了摇,脸上的笑意更灿艳明媚。 他胸口发烫,迈步向她走过去。 他刚迈一步——她却倏然飞快向后撤了一步,跟他仍保持着这段距离。 见她远离自己,许星河一顿,停住了不敢再动,心脏却不上不下地悬在了半空,不明白她此举的意思,“落……” “星河,你先别说。”林落凡轻声打断他的话,“先听我说。” “……” 雾深江冷,江岸的风冰凉。 仙女棒即将燃到尽头,林落凡放下手,静静注视着他。 “星河,你很在乎过去吗?” 许星河一瞬目光微闪。他好像突然明白了她此行的目的。 许星河痛恨自己的过去。 他痛恨曾经那些卑微屈辱的过往,痛恨自己脏污低贱的身世。 那些过往,让他饶恕不了自己,也憎恶自己。可也是那些过往,让他能重新遇见她,将他打磨成今天的模样。 不必他回答,林落凡看着他,轻轻微笑。 “其实我明白,你为什么会选择这么做。” …… 这些天来,包括昨天晚上,林落凡一直都在想。 想他的心情,想他的心中所想。她努力让自己站在他的视角去看他的世界,感受他穿过的那些雨露风霜。 于是他也好,许星灿也好,她能够理解了他们每一个人的立场、每一个交叉路所做的选择。但……什么时候会是个尽头? 他把自己困囿于过往里,日日回思,夜夜折磨,所以永远都有那么几个逃不开的时刻,那些过往成为了最利的剑,被人利用着戳伤他的心肺,予他最剧烈的一击。 林落凡说:“星河,你我的身世,无法改变,生在这个世上,也并非你我自己能选择的。就算他们不容,我们已经站在这儿了,我们总要活下去的。” “你相信我,你没有错。你很好,很优秀,你干干净净,并不是脏污的。错的不是你,错的是那些从未认识过你,却因偏见一口判定你是个错误的他们。你看前面,有那么多亮光。世界不是只有一种光的,没有太阳也有月亮,没有月亮也有星星。就算是城市,也有烟花、有灯光、有贝壳、有钻石……那么多美好漂亮的东西,就别再总是回想着那些黑暗的地方了,好么?” 许星河深深注视着她。 “许个愿吧!” 仙女棒燃完了,她不知从哪儿又变出了一根,按着打火机点燃。 于是她身旁又有了亮。 她朝他挥动着仙女棒盈盈弯眼,“今天是你的生日,许的愿都会实现的,想想看……你未来想要什么?” 见他一直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不动,也不说话。林落凡索性作势替他许起来,她握着仙女棒笑吟吟地自顾道。 “嗯……我觉得,你可以许……许愿林落凡越来越漂亮!或着是……愿林落凡越来越有钱!哈哈!哎毕竟是你未来老婆嘛!我以后要是又漂亮又有钱,你也不会差到哪儿去的对吧? “还有个愿望可以给‘夜风里’!就愿……‘夜风里’生意越来越红火,成为南北川NO.1大夜场! “还有就是……愿高妍永远不如林落凡,永远打不过林落凡!气死她!还有愿江川以后老实点,别总跟个蹦猴子似的了,不然等以后‘夜风里’火了,他还这样可怎么当你的左右手啊?身为老板娘我第一个把他给开了!” “你看,星河,你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未来’,那么多那么多的‘未来’都可以盼望!我们加油,它们都会实现的!” 许星河一直望着她,默默望着。 他眼眶徒然酸涩。 好像真的有那么一副画面在他面前…… “夜风里”、江川、高妍……还有她。 “夜风里”赛车场的天空永远清澈旷远。江川还是那么爱玩爱闹,惹了祸后又只能哭丧着一张脸“哥”、“哥”地叫着;高妍和她总是谁都不服谁,叫嚣着将摩托车飙得冒火。 他们在闹,她就默默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笑。偶尔她回头,视线正好就能跟他碰上。然后她就特骄傲地仰起小脑袋,像在无声问他,“我厉害吧?” …… 微垂睫眨去眼中的酸涩,许星河涩声开了口,“落凡。” “嗯?” 风把他的声音吹得飘远,“你说的那些未来……都是明亮的吧?” 那一幅幅场景,耀眼得不真实。让他觉得伸手触碰都是奢侈。 唯恐微微一碰就会碎了。 “它们……都是明亮的,对吗?” 她的眼眶也被他这一问问酸了,重重点头,“当然!” 她红着眼冲他眨眼睛,“有我啊~!” 他一瞬也不禁轻笑出声,眼瞳乌湿。 是啊。 有她啊…… 天边的鱼肚白映亮他清冷的侧脸,林落凡在几步看着她的男孩,“星河,往前走,一直走。” “……” “别害怕,别回头。” 我永远在你身旁。 她轻轻向他伸出手。 许星河一瞬泪涌于睫。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为什么。好像这么多年一直强绷着的一根线蓦然断裂,又好像那无数个等却等不到尽头的夜晚,终于在临近绝望时看到了一缕稀薄的晨微…… 他站在原地没有往前,眼泪却一滴一滴坠下来。他胸膛起伏着,隐忍着,没发出一点声音,颀长宽阔的肩微颤。 林落凡心疼地看着他默默落泪。 她默默走过去,将他抱住了。她把脸埋在他的领口手臂收紧……越收越紧。 视野尽头,江水与长天连成一色,有熹微的光渐渐亮起。 当晨阳拨开云雾在江面撒下第一缕光线时,林落凡松开手。他雪白的领口上是一道绯红鲜明的吻痕。 “星河,天亮了。” 第71章 071.旧友 谁会不认识林落凡? 那之后, 才是真正的携手共进。 江川和高妍几人发现许星河和林落凡应该已经和好了,不由也松了口气。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先前玩玩闹闹的生活,林落凡的小分队也恢复时不时踢馆“夜风里”的行动, 气势仍旧恣意浩荡。 高妍前段时日还不习惯林落凡的突然“消失”, 这段日子她回来,又闹得她头疼, 简直怀疑自己先前是不是中了她什么蛊, 每天念叨着他们赶紧分手算了。 林落凡却是越被念叨越嗨,把到机会就挎着许星河的手臂向她故意秀恩爱。然后两个人又是说着说着就又呛起来,仍是吓得周围人赶紧有多远跑多远。 生活好像真的过成了她所为他勾勒的那幅画面…… 许星河平静、珍惜、也欣慰。 日子怡然又欢快, 自然也是林落凡所喜闻乐见的。每天就慢悠悠地上课、下课、“夜风里”、赛车…… 某天心血来潮, 她试着打开北川大学的学生论坛。点开论坛闲谈区的时候指尖还不禁有些微颤, 点开后却怔住。 【求带课求带课要求见内有意者私!】 【求问学校里有好一点的健身房吗?】 【出演唱会门票, 价钱好商量, 微信私!】 …… 她怔怔看着眼花缭乱的页面, 感觉恍如隔世。有一刹那她甚至错觉曾经发生过的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场梦。 时间好像真的有一种无形的力,拉着所有人不断不断地往前, 然后在前行中悄然改变了许多东西。 阖上电脑, 她走到阳台俯瞰这城市的万家灯火与霓虹。 其实她自己也明白, 那件事的真相,很大概率就要这么无疾而终了。 她很想有个真相, 很想能向所有人证明自己的清白。但如果……如果最终事与愿违,好像也没所谓。 那些比真相更重要、更值得她用心去珍守呵护的,已经在她身旁。 前方哪怕刀山荆棘, 她无所畏惧。 - 林落凡听说班里有个新来的交换生的消息时,是在一周后。 那天早晨,她刚进行政班教室, 便见同班的几个女孩围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诶诶,听说了吗?咱们班来了一个交换生,是个女生。据说成绩可好了,去年一整年全科A,绩点4.8,狼灭!” “漂亮么?” “……你们能不能不这么肤浅!” 林落凡正是这个时候来的,拎着咖啡打着哈欠,步调缓悠悠。 看自己平常坐的位置围了一小圈人,她不禁问:“怎么了?” 刚被说肤浅的白晓芊:“听说咱班有个新来的交换生,女生,学霸,狼灭!” 林落凡:“漂亮么?” “……” 一圈人愣愣地面面相觑一番,然后都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林落凡一头雾水。 上课铃响,一屋人窸窸窣窣地坐好。 一如上次林落凡转来,科任老师进屋之前,辅导员曾亮亮率先走上讲台。 “今天我们班有个新来的交换生,会在我们班待一学期,大家欢迎。” 班内大多数人早听说了今天有新生来,都好奇长什么样,一个个亮着眼睛等着。 不多时,教室门外走进一个人影。 林落凡刷着手机,只是随意抬眼。 “……!” …… 那个女生长得不高,却白皙、纤瘦,黑色的长直发及腰,随着步伐微微浮动。 她穿着浅蓝的针织衫与白裙,给人的感觉也正如他身上的裙子一样。淡雅清纯,沁入人心的漂亮,又没有迫人的攻击性。 “大家好,我叫……” 她的声音也是种春风浅溪的柔和。林落凡却听不见她说什么。 或者说,她此刻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大脑一片空白,有一瞬间眼前过了许多许多画面。轻鄙和嘲谑如海水裹挟着她的心脏簌簌下坠,脸颊刺辣的火一般的疼;KTV里刺耳的吵杂;狼人杀一杯接一杯灼喉的酒……最后杂糅在这一刻。 田嘉禾。 - 许星河和高妍等人今天一大早就汇集在了“夜风里”。 得到齐儒的准确消息,高鹤鸣要在今天回来。 上午十点,黑色汽车就在“夜风里”楼前的停车坪停下。守门的礼宾走上前,恭敬打开副驾的车门。 先下车的是位保镖装扮的人,向礼宾道谢后走到后车后位,开门。 高鹤鸣的经历说来也算得上是一个传奇人物。 他少年时父母双亡,只留下了一个妹妹高妍,彼时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幼孩。 高家家穷,高鹤鸣与高妍的生父生前又是个赌鬼加酒鬼,欠下了不少债务。为了还债也为养活妹妹,高鹤鸣初中便辍学打工,凭靠一己瘦弱的脊梁撑起这个家。 据高妍所说,她哥以前几乎什么苦都吃过。捡过垃圾、做过服务生、做过擦鞋匠……更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被迫上擂台打过拳。他今天所有的成就,都是年少时与血和汗一滴一滴换来的。 从车上下来的男人大概三十多岁,个子近一米八,肤色不算白,也不黝黑,身材是种常年健身的健壮。 他穿着件普通的黑色夹克衫,下巴有细微的胡茬,风尘仆仆,从内而外透出种如钢如铁的硬汉气息。 一直等在门前的人们立刻迎上前。 “鹤鸣哥!” “鹤鸣哥!” “好好好,好。”高鹤鸣遥遥就笑了,眼看着他们几人迎过来,等临近了,率先拍拍江川的背,“还是没长高啊!” 江川被他这一句说得一噎,梗着脖子跺脚,“哥我今年都十九了!”就听身后又传来一声,“哥!” 是高妍奔上来。 一直跑到她面前,她一把踮起脚尖拥住他。高鹤鸣也将她搂在怀里拍了拍她的背,过了会儿松开看了看她。 高妍眼神亮晶晶的,任他观察似的看着她,他皱眉碰了碰她的鬓边,“这怎么还留着这两根紫毛?” 高妍娇嗔白眼,“哎呀哥你懂什么啊!这叫挂耳染,现在最流行的好不好?时尚!” 周围人眼观鼻鼻观心交递着眼神,不禁笑。 高妍平日一向像个冷酷的男孩,只有在高鹤鸣面前才会露出些许女生娇态。 一道下来,到许星河面前。 许星河唤,“哥。” 高鹤鸣没说话,只是静静望了他半晌,过会儿叹了声气伸手在他肩膀上缓缓拍了两下。 寒暄了一会儿,人群各司其职地散了。到休息室,高妍立刻切入正事,“哥,之前B&R烟的事……” “齐叔都和我说了。”高鹤鸣的神情也正色下来,他首先看向许星河,“星河,你有什么打算?” “报警。” 室内静了一秒,高妍有些诧异地看他。 高鹤鸣笑了,“他们什么来路你都没摸清,就这么举报,不怕最后砸的是自己的脚?” “您摸清就行。”许星河说。 那日同齐儒告别后,许星河就心知齐儒会第一时间将这事告知高鹤鸣。高鹤鸣是谨慎且非坐以待毙的人,得知这事后一定会第一时间去查问对方的底细。一则知己知彼。二则,也是防着对方对他们做什么。 如若对方背后真的有什么他们碰不得的,高鹤鸣也一定会第一时间暗示他不能轻举妄动。他不说,就足以说明没有。 高鹤鸣看他的目光瞬时多了丝欣慰,从随身行李箱里拿出了个档案袋。 “我查过了,B&R这个公司去年年底才注册,规格流线都很粗糙,像私厂。公司注册人叫骆昇骆乾,是堂兄弟。家中是小城的,没什么人了。这个骆乾还是去年刚从少管所被放出来,原因是放高.利.贷。” “而且这个公司起初地址在北江市,四个月内却换了四五个地方。从北江到青城到海市到南川。我想,他们应该是每次只在某个城市售指定批量后就立刻换地方。” “总的来说,他们应该就没打算真成厂,应该只是想赚一波快利,在出事前就跑。” 高妍听得心惊肉跳,“哥,那你打算……” “我的想法和星河一样,报警。” 视线相接上,许星河微颔首,高鹤鸣笑容幸慰。 他们既已决定好,高妍也不犹豫了,点头,“好。” - 林落凡一整节课,都心不在焉。 下了课,田嘉禾的座位周围围了一小圈人。 到底是好奇。班上大部分人都听说过交换生成绩极优异,又没想到会是个温柔清丽的大美女,不由自主就都生出几许崇拜感。 面对大家的热情和疑问,田嘉禾都一一耐心答了。笑语轻浅。 “……你们说的都太夸张啦,我没那么厉害,这次就是运气好才能过来做交换生。” “北川大学和南川大学当然都好,那如果一定要选的话,我肯定是选北川大,毕竟我要向着母校一点!” “哦对了,我这次来还带了些北川的特产,给大家分。可能不够,我下次多带来一些。” 她人谦虚柔和,待人又友善。一番下来不少学生就不禁更好感她一些,笑眯眯接了特产让她有问题也尽管问。 林落凡一直不敢回头。 她也不知为什么,明知身后那一小片往来很热闹,田嘉禾大概没工夫在意她,可她就觉得她在往她的方向看。 她感觉待不下去了,起身想去外面。 “对了!”却不知是谁忽然拉了她一把到田嘉禾跟前,“嘉禾,你是北川大学的,又是国商院,那你认不认识落凡啊?她也是北川大国商院转来的,上个学期刚转来!” 林落凡的心里不由咯噔了一声。 她无声攥紧手,面无表情地抬眼。 与田嘉禾四目相对,田嘉禾的目光很温柔,微微含着笑,望着她的神情也是种友好的温润。林落凡看不出她心中所想。她的心里也是空白的,跳得却飞快。 隔几秒,田嘉禾笑:“认识啊。” 林落凡心一紧。 那一刻她已做好她说出一切的准备,心脏簌簌下沉。很快又听她唏嘘似的呢喃。 “但应该是我认识她,而她不认识我。毕竟落凡这么出挑的人,又有谁会不认识呢?” - 随便找了个理由脱身,林落凡一出教室就冲进卫生间洗了把脸。 水冰凉,驱散了心里大片的燥。她关了水龙头手撑住洗手台,低着头用力喘气。 心跳渐渐平稳,凌乱的思绪也渐渐冷晰起来。她长舒了口气看向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人脸色苍白,没涂唇彩,唇色也淡得仿佛没血色。 她扯了张纸巾将水珠擦干,又整理好衣发,取出随身的口红涂抹好。 一切做好,她看着镜里灿艳的脸,无声打了打气。 转身的时候,身后多了一个人。 田嘉禾静静站在门口,在她回头看见她的瞬间,唇边微笑,“落凡。” 第72章 072.心事 我开摩托养你啊。 与田嘉禾的交好过程, 林落凡到今天还能清晰的回想起来。 她还记得那是九月,大一刚入学。那一天也恰好她因为一些琐事,跟林雄天和苏芝芝发生了剧烈争吵, 于是拒绝了家里的司机和保镖送她去报道, 坚决咬定要自己去学校。 她东西多,四五个最大号的箱子, 又极少打车, 在北川炎夏的街边站了将近四十分钟才打到一辆车。 司机却诓骗她将她丢在校门口就走了。她就只能一个人拉着那四五个大箱子徒步回宿舍。 那天当她顶着大太阳用了整整五十分钟到宿舍楼下的时候,她整个人几乎都已经累出火星。 她的宿舍在八楼,没电梯。她坐在宿舍楼门口缓了好久, 又咬着牙将箱子一个一个往上搬。 屋漏偏逢连夜雨, 当她搬到最后一个箱子的时候, 箱子的锁却莫名坏了。她只拉着拉杆轻轻那么一拉, 一箱的衣服呼拉拉地散出来。 那天, 她蹲在一堆衣服前, 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孤立无援。那是她脱开林西宴与林家人的羽翼下,所受的第一个挫折。 田嘉禾就在那时候出现。 她看出了她的迷茫跟无助, 也感受到她需要帮助。于是主动蹲下来安慰她, 问她的所在的宿舍号码。 听闻她们同寝, 她更惊讶。于是脱下了外衫将她的衣服裹成了一个大大的包袱,背在背上。 “你的衣服……”那时林落凡惊极了, 盯着她这举动说不出话。 她那件外衫是件极薄的针织防晒衫,弹性极大,可若经过这么一遭, 未来肯定是不能穿了的。她没想到她竟然会舍得自己的衣服来帮她。 那天看她惊异,田嘉禾只是微笑,“没关系的, 不值钱。” …… 后来同她相熟起来,林落凡才越来越多的发现她的美好。 她家中是农村的,家中贫困。家里人为了供她上学,直接卖了半块田。 她成绩优异,性情温和却坚韧。不卑不亢,不以己悲。林落凡相信,她是她见过的最美好的女孩。 起初的时候,她们两个只是普通的舍友。 毕竟圈层不同,世界也不同。林落凡欣赏她,喜欢她,却又不敢贸然接近她。 直至后来一次,她不知是吃错了什么东西腹痛到天翻地裂。是田嘉禾带着她连夜跑去医院看诊,跑前跑后地拿药、交钱。又在她病床前端茶倒水,守候到深夜。那之后,两个女孩的友谊的藤蔓也真正交缠。 曾有一段时间,北川大学的校园里经常有人提起国商院那两朵并蒂花。 有人说她们两个,就像白玫瑰与红玫瑰。她们走在校园里,多少女生会露出羡慕的表情,又多少男生偷偷向她们投来爱慕的眼神。 林落凡曾真的想过,她和田嘉禾的友谊会是一辈子的。但…… …… 隔久再见田嘉禾,林落凡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种什么心情。 说愧么?有。 可她自己也冤枉,她没做过的事,她为什么要以戴罪者的身份对每个人说抱歉? 说怨么?也有。 在她被千夫所指的时刻,世界都站在了她的对立面。她也是。而她明明是她最好的朋友。 可是她也没有错,她是那件事里最直接的受害者,怨她恨她,都无可厚非。 …… 田嘉禾说:“落凡,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 心里默默回了这句话,林落凡静静看着她,自嘲似的淡淡笑了,“你应该不想见到我。” 田嘉禾只微弯着唇,“老朋友见面的第一句话,你只想说这个吗?” “老朋友?”她唇边的嘲意不禁就又多了些,“我记得你说过,我们不是朋友了。” 当初那件事发生之后,林落凡曾试图向她解释。 她从宿舍一路追她到校园,还未等真正说什么,田嘉禾直接反身掴了她一巴掌。 她震讶,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只是面无表情地说:“林落凡,今天起,我们再也不是朋友!” 周遭看热闹的人们对着她指指点点。无数讥嘲、侮.辱、鄙夷将她包裹。 那是她这么多年来,最狼狈难堪的一回。 …… “嘉禾。”叫出这个名字,林落凡不觉深呼吸,努力压下了心底百转千回的情绪。 “不管你信不信,我还是那句话,我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那件事……” 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她想解释,刚脱口几个字话语却又不禁顿住了,最终只是自嘲似的扯了下唇角,“……算了。” 她现在说什么,又能怎么样?事情为止真相是什么似乎早就没有人在乎了,也都不重要。 从许星灿矢口认定婚约的那刻开始,她的罪行就是被笃定了的。没有人会相信她的声音。她早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田嘉禾静静看着她,似乎还在等她的后话。 等良久,见她彻底不说话了,她微微笑了。 “落凡,我也不管你信不信,”她语气平和如微风,如她那抹笑一样,“那件事,我早就释然了。我这次来,也不是针对你。做交换生是学校那边的意思,给你造成困扰,对不起。你放心,那件事,我也不会说出去。就让我们都各自安好,好吗?” “……”林落凡心情复杂。 眼前的女孩眼眸澄澈,笑意温婉。就让林落凡想起那年夏天她在宿舍楼下初次遇见她,她的模样。 她仿佛从来都没变过,永远温柔婉约,自信坚韧,似乎也能对这世界抱有最大的善意与宽容。 听她这样的话,林落凡感觉自己似乎该对她说句谢谢的。她犯了“错”,她选择谅解她。她应该说谢谢的。 可是她说不出口。 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 晚上十点半,许星河刚一开门,就看见林落凡正卧在沙发上发呆。 他悄无声息走到她身旁坐下,“有心事?” 林落凡一讶,竟丝毫未察觉身边有人过来。一扭头同他视线正对,她愣了一秒忙仓皇摇头,“没……” 她这脸色却一看即知不是没有的样子。许星河轻笑了下指尖轻掖她鬓角微乱的发,手掌顺势拢在了她后脑盯着她的眼。 “说。” 眼看瞒不过了,林落凡暗叹了口气,静静垂下睫。 “我们班今天……新来了一个人。” “谁?” “田嘉禾。” 他一瞬默,明白了她在犹豫什么,拢着她后脑的手轻按捏了捏她的后颈让她抬起头看他,“你担心,她是冲你来的?” “我不知道。”林落凡摇头,“她说,她不是。” 许星河默默注视她的眼。 “你如果担心,我去帮你查。”隔两秒,他对她微笑,“你和许星灿的那件事……我可能没办法帮你查明。但是查一个转学生,总是可以的。” “算了吧!”她心尖微暖,也不觉轻轻笑了。不想让他卷进这些纷争瓜葛,索性挑开话题,“你呢?说说你。” “我?” “嗯哼!”她故意让自己笑得明媚些,直起身来跪坐在沙发上正对他,双臂勾住他的脖子,“你的心事又是什么?” 方才见到他的第一眼,她就看出来他也藏着事。 他向来性子淡,即便心里有事在不易让人察觉出来。但在他身边久了,林落凡倒能根据细节猜出个七八分。 许星河一瞬眸光漾了漾,也不再隐瞒了,垂眸抿唇静了几秒。 “落凡。”再抬头,他的神情有了正色,“我不想再做‘夜风里’了。” “……不再做‘夜风里’?”林落凡闻言微诧,有些没听懂,“那做什么?” “我还没想好。”他音调很低,“但……” 今天这句话说出来简单,但许星河的确思考了很久。 原因也是因为B&R烟这件事给他的提醒。 其实这件事,许星河早已经不是第一次遇见了。他们做夜场的,场子大、人多、鱼龙混杂,难免总碰到一些试图冲破灰色地带的奇葩。 曾经“夜风里”刚起步不久时,他便遇见过曾有不轨之人在他的场子里试图给人偷偷下.药。被发现后又仗势大闹,扬言报复,最终还是报警解决。 除此之外,同行竞争、对家陷害,上边时时刻刻盯着的眼睛……都不得不让他紧绷着一根弦。 以前他是孤魂,生死无畏。哪怕真有一天死在这名利场上,死也就死了,也没什么好怕的。 可是今天,有一瞬间,他第一次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怕。 而那种惧怕。 他清晰感知得到,是来源于她。 …… 但什么,他许久未言,林落凡干脆接话,“那就不做呗!” 她说得这么轻松,让他都不觉跟着笑了,说:“你要考虑好,我如果放弃了‘夜风里’,那我可就是什么都没有了。” 林落凡顿时露出种不置可否的怪异表情。 见她这神情,他不解其意,顿了顿也用目光问询。 “有我啊!”她向自己身上看了一圈,仰起下巴大言不惭地吹嘘,“有我这个人美贤惠的小娇妻,你还叫什么都没有?十个‘夜风里’都顶不上!明明赚翻了好吧?” 许星河不觉笑出声,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盯住她,“人美?贤惠?” 他话里的戏谑意味太明显,林落凡一听忽然绷起脸,一只手指住他,“喂……许星河!你给我说明白喽,我怎么不人美贤惠了?” 他谑笑不答,起身似乎就要走。 林落凡也飞快在沙发上爬起身胳膊勾住他的脖子,“不许走!说明白喽!” 他被她勾得又坐回沙发上,掰着她的手臂让她放手。她偏不放,笑吟吟地在他背后紧揽着他的脖子对着他的耳朵狂吹气。 许星河索性也不走了,迅速转过身来扣住她的四肢咯吱她,林落凡哈哈笑着喊饶。 两个人又互闹成一团。 闹够了,林落凡枕在许星河腿上,静静望着窗外的夜。 屋外夜色沉浓,灯火在视野里绵延成河,远得几乎看不见边际。 “星河,你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吧。”一片寂静里,林落凡忽说。 许星河手抚着她的脸颊,静静凝视她的眼睛。 她也望着他的,忽然高举起双手左右捏住他的脸,轻笑。 “一无所有也不怕,我开摩托养你啊!” - 林落凡承认,自己对田嘉禾的确有种迟迟放不下心的戒备。 她虽向自己承诺不会说出去,可林落凡仍感觉她是种定时炸.弹般的存在。在学校里,她的每一分动静都能迅速牵扯到她的心绪,她的声音也好像成了一种魔咒,每当听见都能让她心跳加速大脑发热。 几天下来,就连林落凡自己都觉得自己简直神经质。于是尽可能地减少和她的每一次接触,同场合内的交集也能躲则躲。 一天、两天、三天…… 一段时日下来,校园里的确没有关于她的任何八卦传闻传出来。日子也仿佛和往常一般,平静、规律、也枯燥。 许星河还是私下着人在北川大学打听了一番,确认了这次两校的交换生是从年级成绩前几的学生里特意挑选出来的。田嘉禾上学的成绩全年级排名第一,应该真的如她所说,是学校的安排,而非因她故意而来。 林落凡稍放下些心。 但…… 真的……没有问题吗? 第73章 073.暗涌 暴风雨要来了。 四月中, 北江市某三无烟厂被查获的消息,在社会新闻上引发了一小阵关注。 事态起因是有人匿名举报,近来有一款名为“B&R”的烟在市场上小面积流动。然这款烟在工商局关网上一无明确许可证, 二无可流通商标, 且举报者怀疑这烟中似乎有什么不名的成分。 后经调查,这款烟中确实含有一种新型药剂, 人在吸食后可产生震颤、致幻等错觉。 因该药剂对人体所产生的危害尚未研明。故目前无论医学还是药学市场对该药品都未流通, 属严禁销售行列。 媒体一片哗然,社会群众严烈抨击。B&R公司内外负责人员被警方押获。涉及过销售该烟品的北江、青城、海城、南川等城各大市场近来严格铺查,势要将交易链一网打尽。 热搜挂了几天, 渐渐又被新的消息压下去。 世界总是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 KTV包厢卫生间里, 许星灿跪在马桶前吐得昏天黑地。 卫生间外还有人在嚎着歌, 光线昏暗, 不会有人听得见这处角落的动静。 他疯狂吐, 用力吐。西装里的衬衫被汗浸透, 直到吐到胆汁都仿佛吐出来,满胃的酒液终于吐空, 有气无力地坐在地上。 助理按下冲水键, 十分担忧地递上一瓶水和手帕, “大少,要不就算了, 您看您这……” “没事。”他喘着息摆手,拭了拭唇,随便漱了几口。 在出门前, 他还对镜仔细理了理自己的衣容。拂去西装上的尘埃,确认自己完全一丝不苟,才让助理开门走出去。 “哎呦!许少。” KTV包厢里是四个男人, 都是中年,大腹便便。 沙发上坐主位的男人正在嚎歌,见他出来,忙笑呵呵召唤,“许少刚才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最近是没大睡好,项目期有些忙。”许星灿微笑,神色沉稳谦和,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又同他七七八八恭维几句,许星灿试探开口,“刘总,我们刚才说的那件事……” 刘总闻言立笑,“哎呀那事,那事好说!就是我今天出来得急,也不知道你要说的是这事啊,具体的报表我也没准备。哦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在许星灿再开口前迅速先声夺人,看手表,“我这一会儿啊,还有个会,必须得先走了,要不许少,我们回见?” 说着又象征性地向外喊道:“服务员!” 许星灿唇边一直含着微笑,“今天既然是我约见您,那自然该由我来做东。您尽管去忙,这儿交给我就好。” 刘总一听面露讶异,直摆手嚷着怎好让他一小辈破费。又象征性地推辞了一会儿,最终佯装推辞不过笑呵呵离开了。 众人一走,许星灿唇边的弧度立刻敛下来,冷哼,“老狐狸。” 他胃还难受,说完神色微变伸手按了按。 助理扶住他,“大少,我看他们能选择的余地太多,未必也就选您,您何必非……” 许星灿态度坚决,“无论如何也要试试,必须得在我爸的人找他们之前谈下来。” 只要能把这片地签下来,只要签下来…… 他就能…… 回去的路上,许星灿仍似乎难忍,西装外套盖在膝上,闭眼蹙眉,额角有细汗。 助理在副驾频频回头,“大少,要不去医院……” 他摆手拒了,缓了下呼吸捞起外套拿手机,找了一圈顿住。 不见了。 …… 助理折返回刚才的KTV,向服务员说明了情况。 服务员闻言却面露为难,声称并未看见手机,且方才他们所在的包厢已经有新的顾客,还特意嘱咐了不让打扰。 助理再三致歉恳求,服务员只好让他自己去试一试。 KTV包厢里有两个人。 包厢内放了纯音乐,没人唱歌。两个人正在激昂说着什么。音乐声将他们的声音半盖不盖,屋外听不到。 助理过去时,屋内那少年正在说:“哥!你决定吧,他们把我们害得这么惨,我们凭什么不能报复?!” “你也明白我们这样根本躲不了多久!警察抓到我们是迟早的!” “就算是死,我也一定要拉个垫背的!反正我是都准备好了!” 他身边的男人一脸阴沉,似在思忖。 少年等了会儿忍不住了,“别想了哥!决定吧!我——” 门突然被敲响。 少年倏噤声。 看到门口突然出现的人,少年忽然火冒三丈,开口便斥:“干什么!不说了别来打扰吗!” “抱歉抱歉,我是这屋上一波顾客,我……”助理边致歉边上前,默默从他们身旁的沙发缝里取出一个手机,向他们示意,“手机落这儿了。” 少年更加气急败坏,“拿完就赶紧滚!事儿都让你打断了!扫兴!” 助理脸色发白,心里暗暗咒骂了几句。表面仍旧含着歉笑,最后抱了声歉迅速走了。 - 林落凡今天刚一到学校,就被叫到了院行政办公室。 “咱们院这学期有一个励志奖学金名额,经过商量,已经定下来了,给你。” “我?”听到这消息,林落凡自己都仿佛听说了天方夜谭,伸手指住自己,“老师,你们没搞错吧?奖学金,给我?我??” “没错,就是你。”行政老师说:“而且是学校那边亲自敲定的,这个奖学金给你。” “……” 林落凡不说她上学期那个吊车尾的成绩,就凭她那个出勤率,不挂科都谢天谢地了。要不是科任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恐怕明年还在上大二年级。 “不是,老师。”她自己都无语笑了,说:“奖学金不应该是谁学习好给谁么?给我算怎么回事?我那绩点我倒是有脸拿出来,您有眼看吗?” 对方默了默。 “你先看看这个。” 他将一份文件递到她面前,林落凡稍迟疑地看他一眼接过了,翻开看。 是一份工程捐献意向书。 大概意思是几家企业联名为南川大捐献的新校区与宿舍楼,已经被批准立案。林落凡在签字的名单中看到了首排的林雄天。 她脸上吊儿郎当的笑瞬时没了,将文件“啪”地一合单手举起来,“就因为这个,所以你们就把名额给我了?” 行政老师叹气,“落凡,这是学校领导已经决定的,你就收了能怎么样呢?我们也能有个交代。再说,这钱对你来说可能是少了点,但是给你钱还不好吗?皆大欢喜。” “这是钱得事么?我成绩怎么样可都是明摆在那儿呢!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我要是拿了这钱,那我就是占了别人的名额,我不干!” 行政老师:“反正这名额一开始也没明确说给谁,你拿着也不会有人说你什么的,你别想那么多。” 油盐不进,林落凡撑着腰吐了口气,问:“这名额一开始是谁的?” 既然说服不了他们,她可以找这本该拥有名额的学生一起杠一杠。 老师犹豫几秒吐出一个名字。 “田嘉禾。” 这三个字。 林落凡瞬间猛吸了一口气。 “我不要!”她眉眼刹那就厉了,一双冷眸燃出怒火,丢下文件转身就走。 老师忙起身,“可学校那边——” “你们该给谁就给谁!我不要!”她回眸,鲜红唇线吐息冰寒,“敢给我你们试试!” …… 出了办公室的门,林落凡还觉得气愤又荒谬,在楼梯口站住了胳膊撑着腰大喘气。 太荒诞了…… 真的太荒诞了! 偏偏还是…… 她越想越气,也越想越莫名有种说不出来的慌,手撑住额头皱眉。 直到面前的楼梯缓缓上来一个人。 看见田嘉禾的那一刻,林落凡大脑是懵的。她呆怔地望了她两秒,下意识翕了翕唇想说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心情实在复杂,也不知该怎么面对她,停顿半晌还是偏开目光打算越过她离开。 “你都听说了,对吧?”同她擦肩而过时,田嘉禾突然出声。 林落凡顿住了,看她。 她不知道她是指什么,也不知她知不知道奖学金的事,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回应,眼神有陈杂的疑惑。 田嘉禾平静望着她的眼睛解答,“奖学金。” 林落凡瞬时咯噔一声。 “嘉禾……”她缓缓吸了一口气,感觉此刻自己的呼吸都有些滞涩。手不自觉无声攥紧了。 她心里乱成一团麻,抿唇思忖了几秒心一横,坚决道:“这事和我没关系,我根本不知道他们会给我!” “你知不知道,又有什么重要呢?”田嘉禾却轻笑,语气飘渺,“反正,都是你的。” 林落凡心脏被攥紧了。 “落凡,你发现没有。”她唇边的弧度自嘲,“好像永远都是这样,我永远都不如你,无论我怎么努力,怎么去争取,可我永远都无法企及你……那些我得不到的,你总是轻而易举就得到了。你甚至不用去争取,就永远有人拿着捧着上赶着来给你……” 诸如奖学金这类的事情,在她们两人身上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林落凡也记得。 上一次是大一学期,那时还在北川大学。林落凡所在的院系有一次商业项目比赛,获得第一名的可得五百块奖金。 平心而论,林落凡那一次所筹划的项目虽新颖,但无论构思还是总体筹备都粗糙至极。加之她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只想着随便做一做交上去凑合个。的确比不上田嘉禾精心所筹备的项目。 但她人缘好、朋友多,加上切入点新奇,最终竟以高票数取得第一。 那之后,林落凡去院里跟负责该比赛的老师掰扯她这第一名不副实,真正该拿第一的是田嘉禾。 老师却声称这比赛娱乐性质大于专业性质,既然同学选了她就让她安心拿着。 没有办法,林落凡最终只能拿了奖金,然后在回宿舍后私下给了田嘉禾,“喏。” 田嘉禾不解,看看钱又看看她,“这是……?” “那项目比赛的奖金,给你。” 她犹豫地眨眨眼,想探出手又收回了,“可是你才是第一,这钱应该……” 林落凡嘁笑,直接翻开她的手把钱扣进她掌心,“本来就该是你的,你拿着!” …… “而我还要谢谢你……”楼梯间里,田嘉禾笑得越来越悲凉,“好像一切,都是你施舍给我的,是恩赐一样,我明明委屈,却要听他们一声一声对我说,‘你看落凡对你多好’、‘她对你那么好,你一定要感恩……’可是落凡,你告诉我,那些本该是谁的?有谁记得那该是我的?” “嘉禾……”林落凡被她说得心里愈加的难受如绞,呼吸被掐紧。 某一瞬她心一紧,干脆想着什么都不顾了,唇一抿厉道:“我现在就去和他们说清了把这名额还你!” 她说完飞快转身,大步朝着行政办公室的方向走去。田嘉禾愣了愣仓促抓住她的手臂,“落……” 林落凡正在情绪高点上,几乎是下意识地扬手一挣。下一秒就听到田嘉禾猝不及防的惊惧尖叫以及巨大的摔倒声。 她震惊回头。 楼梯间里,田嘉禾从楼梯的顶端径直滚下去。她仓促、无措,整个人像只断了线的风筝,随着惯力毫不留情地滚落。 那一刻楼梯间的下方恰时有一行人说说笑笑地往上走,见状俱惊,惊叫着蜂涌上前。 “嘉禾?!” “田嘉禾!” “嘉禾!” …… 整个楼梯间内遽然乱了,无数嘈杂的声音嗡隆响起来,呼叫声、脚步声、私语声……更多的人听见动静也纷纷围上来,场面乱成一团。 林落凡什么都听不到。 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她站在楼梯间的高点,木讷地看着下方惊变的一切。她心脏是空旷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侧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混乱间,她在一片杂乱里对上一双眼睛。 田嘉禾的眼神,虚弱、静默、又像含着许多的东西。 就像一场将落未落的暴风雨。 终于在某个人们毫无防备的时刻,夹着冰霜,无情滚落下来。 第74章 07□□起 有软肋也有铠甲。 田嘉禾被紧急送进医院。 好在经查, 她伤势并无器质性大碍,唯一严重的便是身上的擦伤和淤青。她摔下的瞬间是右侧着地,零碎的破口与挫伤几乎遍布每个角落, 额头上的皮肉被挫破, 触目惊心。 医生做好包扎,将她送到病房先暂做观察。院领导和当时在场的学生围在她身边, 温声安慰她。 林落凡也跟来了, 坐在病房的角落,似乎还处在事发时的惊魂未定,神情讷讷。 人们安慰的间隙偶时不自觉悄悄瞥她, 见她这状态, 不禁叹息。 田嘉禾的母亲闻讯赶来时已是两个小时以后。 “囡囡呀!囡囡!” 彼时田嘉禾的精神状态基本已经恢复正常, 正在微笑地同身边的老师同学说着话。 田母来得焦急, 还未进门便听见屋外传来的急切声音, 很快病房门被推开, 一个打扮极其朴素中年妇女慌张张跑到病房前。 “囡囡?怎么回事啊!刚才就接到你们老师来电说你出了点事故。这怎么成了这样……这到底怎么回事啊疼不疼啊?” 田家家中贫困,田嘉禾的父亲在几年前就逝世了。 今年田嘉禾最小的弟弟也到南川借读上小学, 田母为陪读索性就在南川找了保洁工作。 她这么心切又夸张, 倒是田嘉禾有些不好意思了, 略抱歉地望了周围的老师同学一眼嗔怪道:“妈,我没事的, 你别这样。” 她又对老师和同学们介绍,“袁老师,这是我妈妈, 您别见怪……妈,这是我们院袁老师和同学。” 袁老师摆手表示理解。而后向田母再三致歉,并代表学校声称此次意外会由校方负全责。 “怎么能发生这种事呢!”田母却仍旧蕴着气意, 红着眼质问。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会从楼梯上摔下去了?究竟是你们学校楼梯有问题还是人为?我刚刚在电话里可是听说,当时在场的不止我们家嘉禾一人,那个人呢?我要问清楚,这究竟怎么回事!” 周围的人们面面相觑,没人敢说话。毕竟从她们后来赶去的视角来看,田嘉禾的确像是被林落凡给推下去的。 “阿姨。”就这时,角落的林落凡站起了身。 她神色很淡很淡,一张脸苍白得没半分血色,眼神空洞无光。 “当时在嘉禾身边的……是我。” 看见她,田母一顿。 田母是曾见过林落凡的,在曾经两个女孩还要好的时候。 一次在田母去北川看望田嘉禾时,还曾极喜爱地夸赞过林落凡漂亮嘴甜,送给她她亲手做的家乡特产。 只可惜后来…… “又是你。”颇讶异地愣怔两秒后,田母脸色瞬变。 林落凡默默挪她面前说不出话。 田母道:“怎么总是你?啊?我们家嘉禾究竟是怎么对不起你了,你一次一次要这么咬着她不肯放过她,你能不能放过我们啊!” 周围的人并不知田嘉禾和林落凡之间有什么恩怨,纷纷听得一头雾水。林落凡身侧的手悄然握紧,抿唇说:“我没推她。” 她说完视线一瞥,直直望向了田嘉禾。静淡眸光中有坚定,还有种希望她实话说出真相的意味。田嘉禾静静同她对视。 过了会儿,田嘉禾轻轻拽了拽田母的衣袖,“妈,妈你先平静一下。这件事真的不关落凡的事的,你听我……” “你闭嘴!”田母用力拗开她的手。她早对林落凡怨气横生,这会儿面对她个人情绪浓重,字字针锋相对。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我必须要个交代!你说没推就没推?那怎么摔下去的不是你呢!监控……我要看监控!”她看向院领导,“把当时的监控调给我看!”紧接着又面回林落凡,“还有,你家大人呢?我不和你说话,你这个孩子根本没有道理可讲的!把你家里人叫来!” 林落凡心中再有愧也被她这番话激散了,眸中渐泛冷戾执拗道:“我、没、推、她!” “你……”田母也气急败坏,嫉恨扬起手就要打人。 “诶诶诶嘉禾妈妈!嘉禾妈妈!”周围的师生忙涌上前来拦,“这可不行!使不得使不得!” “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他们一边七嘴八舌地劝一边拉,将她们两人拉隔开。气氛一时有些嘈乱。 许星河是这时赶来的,仓促间林落凡只觉手腕被一只微凉的手扣住往后一拉,白色身影挡在她面前。 见到他,周围的人们都不期然讶了讶,凌乱的场面渐渐安静。 病床上的田嘉禾也颇讶异地盯着他看。 许星河面对着田母,“有什么事,您和我说。” “你是谁?!” “她家里人。” 林落凡心一跳,诧异地仰头看着他宽阔的肩背。 田母只觉得更加荒谬,急喘着呼吸冷讽地笑笑,嘴里七七八八嘀咕着一些难听的话,大抵是些什么“你这孩子可真是……”、“抢走了一个不够,外面原来还占着另一个”、“我真是看透了”云云。 许星河听得眸色愈渐阴深。周围人们也听不懂她说的这些话,担忧又起冲突,院领导只能一边劝着天幕,一边劝着林落凡先回去等结果,心情正好也平静一下。 走出病房的门,林落凡脚步不自觉停住,她轻轻仰起头望向了许星河。 “我没推她……” 空走廊,夕阳透窗落在她脸上,也映亮她眸底的朦胧水色,她神情是委屈的模样。 “我没推她……” 她只说着这一句话。 一如当初,她站在看热闹的人群中被千夫所指唾弃嘲骂。她神容狼狈,百口莫辩,只能一遍一遍地重复,“我没做过。” 可这一次,她心是静的。 那些万千无从诉说的情绪有了依赖,也有了不用坚强的铠甲。 “我知道。”许星河心中发涩,指腹轻抚她的眼尾,在她的眼泪落下之前拭去,“我信你。” 他将她拥进怀里用力抱紧。 林落凡一直忍着的眼泪终于掉下来,她在他怀里闭上眼。 静拥了一会儿,她情绪渐渐平复下来。许星河的手机震动。 是江川的来电。 “哥!”电话那边的江川话音匆促而急戾,压着声喊:“哥你快回来!出事了!” - 半个小时前。 数辆警车在“夜风里”停车坪前依次排开,数十个身着制服的警察执枪涌进“夜风里”大厅内,厉声呵斥。 “不许动!” “都到那边!抱头!蹲下!” “手抱头手抱头头!动作快点!” “夜风里”大厅内瞬间乱做一团,无数宾客尖叫着下意识乱窜。 警察一一拦截下来,厉喝着指着大厅的角落让所有人蹲过去,场面乱做一团。 高妍和江川王彦森正在休息室打游戏,听见动静忙起身出去,向大厅中做总指挥的警察问:“怎么了!” 警察亮出证件。 “接到举报,你们场私下有大面积走私贩售违禁烟、违禁药物等行为,还麻烦你们配合我们调查。” 他伸手指向大厅墙角,示意让他们也一并过去。江川见状忙掏出手机给许星河打电话。 “喂!你干什么呢!”有警察看见,遥遥指住他,“把手机放下!” 江川讪笑,“我我,我就打个电话……” 警察眉一皱直接大步朝他冲过来,江川边盯着他边向后退。终于在他赶上之前电话接通,他二话不说忙喊:“哥……哥你快回来!出事了——” 下一秒,手里的手机被警察劈手夺走。那警察指着墙角怒声斥喊,“过去,抱头!蹲下!谁都不许打电话!” 江川不禁肩膀一颤,忙推搡着高妍和王彦森小碎步走向墙角,忍不住嘀咕,“哎呀过去就过去呗喊什么……” 无数人在“夜风里”大厅蹲成黑压压的一片。 等确认了里面每个大厅的人都清出来蹲好了。其他警察才倾巢而动,一一赴往每个场厅进行搜查。 抱头蹲在人群里,高妍小声问江川,“星河在哪儿?说过来吗?” “不知道啊,根本来不及说。”江川偷瞄着看着他们的警察。 四五个警察围在他们这一群人周边走走停停审视地盯着。江川蹲得腿发麻,皱着脸挪了挪身,“让他们搜去吧,本来也搜不出什么,也不知道是哪个傻逼瞎造谣举报真是……” “不许说话!”头顶赫然传来一声怒喝。江川心一缩,忙讪笑着打了两下手势蹲好了。 高妍脸色发白。 …… 华灯初上,室外的天幕渐染了墨色。今夜乌云遮住月亮。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在里厅的警察迟迟没有动静传出来,时间分秒变成煎熬。 周围被连累的宾客不禁有了怨声载道。 警察斥声维持着秩序。 随着时间越久,高妍的心里面却越来越悬,某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 江川倒一脸悠哉用眼神安慰着她放心。 有几名警察从不同的场厅出来,向总指挥摇摇头。 江川嗤笑,心道就说什么都搜不到。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一行负责搜索非顾客区域的警察踱步出来,手中拿着个黑色塑料袋。隐隐约约间,高妍眼尖地瞄到里面露出的几样东西。那是……一把枪,以及不知是什么的粉末。 - 许星河和林落凡赶到“夜风里”的时候,正是气氛最紧绷的时候。 红蓝警灯在旷冷夜色里急戾地闪,无数群众围堵在“夜风里”门前的警戒线外。 两人惊讶地对视了一眼,飞快穿越人群挤进去。遥遥就听见屋里面的江川和高妍正在愤厉嘶吼着什么。 “这不是我们的!我们根本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我们场子里的!” “许星河在哪儿!” “我们不知道这是谁放的!” 要钻过警戒线时,有警察拦住他们。 许星河说:“我是这儿的负责人。” 拦人的警察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会意地点了下头匆匆跑进大厅,另一个问:“你是许星河?” 许星河点头。 很快大厅里负责总指挥的队长走出来。江川与高妍王彦森等也跟着奔出来,惊惶望着他。 那位队长审视似的望了望许星河,又问了遍方才的问题,“你是许星河?” 得到承认。他亮出一份文件。 “有人举报,你们场内有贩售违禁物行为,经查在你们场内发现了该物,还需你跟我们走一趟协助调查。” 手铐被拷上他手腕的那刻,许星河的神色是淡漠的,不远处的林落凡却看懵了,愣了愣忽地冲上前。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干什么!” 有警察飞快拦住她。 许星河眼瞳黝黑看不出情绪,默了默对那位队长说:“我能再和她说句话吗?” 他旋即望向林落凡。 警察表示不可以。 于是他什么都没说,就这么隔远望了她一眼,眼神极深极深,良久良久细不可查地向她摇了一下头。 林落凡神色惊忡地与他默默对视,胸膛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她看着他被警察扣押着推上警车—— 高妍江川几人惊慌跑上前。 “星河!” “星河哥!” “星河!”—— …… 林落凡一句都没喊。 她就站在原地看着他上了警车,看着警车刺眼的灯光划破长夜,看着它缓缓开动,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她心脏在胸膛里剧烈地鼓动,却冰凉冰凉。观众的哗然警车的嘶鸣高妍江川的呼喊她什么都听不见。冷风从她的脑海呼啸而过,有无数空渺的回应在她脑海响起,嘈乱成一团,又空白。 ——“夜色里,星河才是希望!” ——“那些未来,都是明亮的吧?” ——“星河,永远往前走。别害怕,别回头。” ——“我知道,我信你。” …… 落凡。 别害怕,别回头。 第75章 075.暴风 该来的总会来。 “夜风里”的事当天晚上就上了南川市各大新闻。 群众一片哗然, 同行纷纷惧惊,“夜风里”内外大门被贴了封条,与其相关人员被严格监控。 高鹤鸣从许星河被带走后就被第一个叫去问话, 至今还未归。高妍、江川等也被要求随时等待警方传唤, 被控制了活动范围。 许星河所居的公寓亦被查封了。晚上十点,林落凡江川高妍等人聚集在高妍的家, 一同等消息。 高妍从回来起就一直在接电话。 烟酒合作方、广告商、投资方……无一不打电话来问询。“夜风里”一旦真落实了出现违法事件, 那么所有的合作链条皆会受到牵连,届时即便赔偿都会是笔不菲的数目。 她一一赔着笑安稳好,挂掉电话后顿时疲惫地收敛下嘴角。 眼见手机又响了, 她顿了下烦躁蹙起眉, 索性把手机调成静音往旁一丢不管了。 “怎么就能出这种事呢!”江川一遍遍复盘着当时的场景, 拍着大腿嘀咕, “那东西怎么就能在星河哥那屋里找到呢?关键它怎么在那的呢?它……唉!” 说一千道一万,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 他沉沉唉声。 林落凡一直卧在小沙发上抱膝沉默。 等。 等消息。 程骁私下有些门路,已经受林落凡所托去警局打探内部消息。 随着等待的时间越久, 深夜沉淀下的气氛便愈渐压抑, 沉重在所有人心肺上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 门铃被按响。程骁一进屋就带着一路匆促奔波过的气息,气都来不及喘, 凝声说:“不好了。” - …… 一个小时前,先前曾在社会引起过一小拨轰动的B&R烟案在逃头目骆昇、骆乾两兄弟落网。 骆昇骆乾为争取减刑,主动招供曾与他们有过交易往来的数十人, 其中包括“夜风里”的负责人许星河。 当日曾接待骆昇骆乾与许星河齐儒等人的酒店指认的确曾见过他们一同。 除此之外,警方也在骆昇骆乾的窝点处搜出一份与“夜风里”交易往来的合约,落款处许星河的签名与许星河本人字迹高度重合。 这一举, 几乎为“夜风里”违法交易行为提供了间接证据。 …… 接下去的几天,林落凡从未有过一刻觉得日子会如此最难熬。 林落凡与江川高妍被轮番叫去问话。因高妍在与骆家兄弟谈事的那天同行跟随,便连单独传唤都已经被叫了四五次。 高妍一口咬定“夜风里”并未与B&R达成合作,且主动说出当初举报B&R的正是许星河。警方却言当日在“夜风里”内的确搜出过与骆家兄弟窝点同样的交易合同。一切人证物证都对许星河不利。 与其同时,“夜风里”风波也渐渐传得越来越广。 热搜上了几次末位,网上也逐渐有了波澜。 多数人选择相信证据所指的方向,将“夜风里”打成一处毒.瘤。 【就知道这样的夜场没一个干净的!】 【封了好!国家就应该把这些地方都封了,省得带坏了小孩!】 【我表哥就是因为总去这样的地方给生生废了的,现在什么都不干,就想赌,有钱就去赌!封得好!】 …… 高妍从一开始就怀疑此事是有人刻意陷害,骆昇骆乾一事出后,坚信这次的事和骆家兄弟脱不开干系,可奈何没有切实证据。 林落凡在被问话时也声称坚称许星河本都已经打算出兑“夜风里”,不可能在这种关头做这种事。却被反问“如果不是因为东窗事发,他为何要放弃‘夜风里’?”毕竟骆家兄弟本也是打算在赚过一笔后就迅速逃离。 焦虑与未知的恐惧像把生锈的钝刀,不断碾磨着每个人的神经。仿佛有一张巨大而无形的黑网,裹挟着所有人。 可就这时,另一件事情的爆发,如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彻底要将林落凡卷入深渊中去。 - 微博热搜上,一篇由微博ID为“@冬季枯禾”所发出的居热搜首位,热度喧沸。 那篇文章名为《就因为我身世不如人,所以就注定要低人一等么?!》。莫约五千字,内容是笔者以第一人称小说体的方式,讲述了一位贫困女孩的白富美闺蜜,是怎样抢走了自己的男朋友、比赛奖金、以及自己应得的奖学金的。字字悲痛,行行诛心,个中不忿、痛心、又无奈的情绪感染力极强,读之犹若啜血。 文章从一发出起起先本是被一些网友当做小说来看待,不少网友纷纷泪目表达对女主角所承受的个中经历怜悯,称作者对人心的描述可谓细腻透彻,而这位“闺蜜”的形象可谓是白莲绿茶婊的典范。 可渐渐,事情的却开始向另一个方向发展。最初有人道。 【这件事我知道啊!这不是小说啊是真事,就是我们学校的。】 【我也知道,北川大学林落凡田嘉禾!北川大学都知道哈哈哈。】 【林落凡是谁?】 【楼上不知道林落凡是谁的,百度一下林雄天林西宴,北川林家总知道吧?巨富啧啧。】 【我去!这还真的是巨富啊!原来白富美也会抢别人男朋友66666!】 …… 事态就此一发不可收拾。 不久,#林落凡#、#田嘉禾#的名字开始涌上热搜词条,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主动关注,就连#许星灿#的名字也被迟迟推上来。 也越来越多的所谓知情者开始说起事情起末,无数信息像四面八方飞来的碎片组合在一起,为所有人展现出“真相”。 【就是林落凡是白富美,田嘉禾是她闺蜜,家里确实挺穷的,但是她成绩好。她们本来关系很好的,我们北川大的基本都知道,然后田嘉禾处了个男朋友,家里也挺钱的。后来田嘉禾过生日的时候嘛,请同学出去玩,林落凡晚上就去田嘉禾她男朋友房间了,干什么你们懂的[斜眼]。这事本来是瞒着田嘉禾的,结果不知道是谁把视频发出来了,她俩就因为这事掰了,林落凡也转学了。】 【田嘉禾的男朋友是南川许家的许星灿,家里也挺有钱的!】 【那这林落凡是图啥啊?她自己条件挺好的干嘛抢别人的男朋友?】 【找刺激呗!而且许星灿条件也挺好的吧?可能看见闺蜜男朋友条件好不平衡?】 【啊她俩居然还有这渊源啊……我补一个。我是南川大学国商系的,林落凡现在在我们学校啊,前段时间北川大来了个交换生,就是田嘉禾。我们系今年本来有一个励志奖学金名额的,原本定好是给成绩最好的,但是前几天不知道什么原因就给林落凡了。而且给她的那天田嘉禾从楼梯上摔下去了emmmm……[微笑]是的当时在场的就只有林落凡。反正这事和林落凡有没有关系谁知道了咱也不敢说,但是有后去的人说感觉像是林落凡把她推下去的。不过你们刚刚你们说这事我可算明白了,怪不得当时我们系里有人问田嘉禾,都是北川大来的认不认识林落凡,她说不认识。我一直还觉得林这小姑娘挺好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啊……她抢了人家奖学金还推人啊?】 …… 更多的东西开始被一一扒出来。 当初在北川大传疯了的她与许星灿的视频、林落凡田嘉禾许星灿的生活照片、林落凡赛车比赛视频…… 直到田嘉禾摔下楼梯当天的监控视频出现在微博上后,所有的风向终于一股脑地全部吹向一个方向。 【啊真的是她推的!你们看她当时是甩了下手,直接把田嘉禾给甩下去的!】 【我去,抢人东西还推人,有钱真牛哈!】 【就这样还豪门千金?我严重怀疑林家有没有给她请过教养老师。】 【关键你们不知道吧?许星灿还有个弟弟,她抢走了许星灿之后结果和他弟弟搞上了233333】 【许星灿也是渣男!出轨一生黑!】 【他弟弟就是前些天说有非法交易被查封的夜风里的老板,叫许星河,不知道的可以搜一下夜风里,没想到还是连环瓜哈哈哈!】 【呕!蛇鼠一窝!】 …… 林落凡全程面无表情。 她默默一字一句看完了那篇文章,也翻过了网友的评论,然后直接关掉手机靠近沙发里呆呆看着天花板。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逃避不可能解决问题。逃避能够让人一时贪恋舒适,可终有些东西,是逃不开的。 该来的总会来。 而这场迟了八个月的暴风雨。 终于,还是来了。 - 对于这两件事,最为惊讶的无疑还是南川大国商院的同学,几乎所有人都在明着说暗着论。 “夜风里”因非法交易遭查封、林落凡人设崩塌“小三”坐实,关键林落凡与许星河之间还有着各种千丝万缕的关系,光是平白地聊都令人兴奋。 星期一下午,林落凡刚一走进教室,整个教室的声响顿时压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期然地投向她,神色各异。 林落凡微顿,没说话,站在门口毫无情绪目光一寸一寸地掠过教室的每个角落。 她此行是来找田嘉禾的。 望了一圈不见她人影,林落凡直接转身往外走。教室里忽传来一声似嘲非嘲的动静,“哎呦!野鸡出笼喽!” 林落凡脚步停住。 视线再一次投向教室的座位席,她眉目的情绪有了变化,一一望过每个人的脸。 底下的人大多畏惧她的气场,同她视线一碰就不禁躲闪着偏开了。 声音是从一个男生口中说出来的。她审视的视线一瞥,直到瞥到一个人。 向皓。 径直走过去,林落凡在他桌前站住,面无表情。 “你说什么?” “什么都没说啊。”向皓懒洋洋在坐着,双臂向两旁伸展搭在左右两边的椅背上,虽说的是很迷茫不解的话,可神情却是种分外畅快的得意。 他说完还环视了一下周围,故意向身旁的人们问:“你们听我说话了吗刚才?嗯?听见了吗?” 就差把“你能把我怎么样”大写在脸上了。 周围的人都不想惹事,纷纷低下头不掺和。向皓问了一圈,最后视线又落回到林落凡脸上,笑得怡然自得,“你看。” 林落凡停顿一秒冷哂,“有本事,你就当面骂,别藏着掖着,也别指桑骂槐。我还能当你算是个公的!” 向皓脸色瞬间冷了,盯着她狠狠抿了两下嘴唇讽蔑,“我怎么骂,关你屁事?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的‘屁’事吧!” 他刻意加重话里“屁”字,一语双关,讽刺意味极浓。 林落凡眸色渐阴。 下一秒她立刻绕过课桌似要冲上前。向皓却“欸”一声忽地起身向后一退。 手机在他手中打了一个旋,他划开摄像头对准她,道:“想动手?来啊,你来,我正好让你再上一次热搜!” 录像音“叮”的一声响起,他手机屏上一分一秒显示着林落凡格外出挑的脸。 林落凡唇线冷抿起。 高妍就是这时候进来的,从后门。向皓背对她,看不见她是如何煞气冲冲地进来照着他的屁.股就狠狠地一踹。 向皓猝不防往前一跌半个人摔在桌上,手机从他手中飞出去直接摔出几米远,他愣了一刹后瞬时扭头去骂,“靠!谁!” 在林落凡身边站住,高妍冷哂,“来,让我上次热搜!” 第76章 076.撑住 你好好的,他才能好好的…… 见是她, 向皓一愣。 周围的人也都被吓住了,惊惶地望着眼前的场面,没人敢说话。 静滞几秒, 向皓还是不甘, 厉道:“高妍,你又牛什么牛!” 他扶着腰龇牙咧嘴地站起, “‘夜风里’都快没了, 你以为你家能看脱得开干系?查到你家是迟早的!你别得意!” “我就这么牛。”高妍面无表情,一字一句,“那你可以试试, 在‘夜风里’落马之前, 我能不能先把你弄死!” 向皓的脸色微微变了, 明显还不甘, 可却不敢说话。 嗤他一声, 高妍拉着林落凡的腕就走出去。 走廊窗明几净, 有风拂去心口的闷躁,林落凡不觉闭眼轻舒了一口气。 她说:“谢了。” 她这几天没睡好, 也几乎吃不下什么东西, 整个人看起来极疲倦苍白。一张脸瘦到几乎一个巴掌就能盖住, 却反有种慑人的疲倦美。 高妍看了她一会儿,莫名的觉得心里有些不忍, 说:“你……撑住。” 大抵是不大习惯永康这种很友好的语气同她讲话,她说完又有点不大自然地偏偏眼,板正嗓音说:“你好好的, 他才能好好的!” 提到许星河。 两个女孩都不期然间一怔,彼此都有些默然。 林落凡的眼神微微黯了黯,很快朝她笑了, 语气平和,“知道了。” …… 她会撑住。 就算是为了他,她也会撑住。 现在全世界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那她偏偏,就要活得比谁都漂亮着。 - 田嘉禾既不在教室,那么想来就在宿舍。问白晓芊要来她宿舍的楼牌号码,林落凡径直到南川大宿舍区。 B214屋门口,寝室的门是被人一脚踹开的,“砰”的一声巨响。 “啊!”屋里的人刹那尖叫,纷纷惊恐地望向门口。临近屋门的一个女孩似乎刚洗完澡,连忙手忙脚乱扯来浴巾披在身上。 一屋人中,林落凡的视线几乎是一眼就锁定在最里面那个温柔婉约的身影上,语气冰凉。 “都出去。” 屋里的人都知道她是谁,没人敢招惹她。闻言立即无声担忧地望了望田嘉禾你推我搡地出去了。 动静这么大,田嘉禾倒淡定,在所有人出门后喜盈盈站起身,“落凡?” 她语气是种受宠若惊似的惊喜,似乎极欢迎她的到来。 林落凡神色却冷,一扬手将手里的几张纸页重重摔在她的脸上。 纸张瞬间如翩飞的蝴蝶飘飘扬扬,田嘉禾下意识偏了下脸,目光扫到纸上。 纸页的内容是@冬季枯禾微博文章的复印件。她看了两秒拾起来,然后压了下呼吸拢好头发再次朝她温柔微笑。 “这是?” “你不觉得,你该给我一个解释么!” “你想听什么样的解释?”她仍旧笑得无害纯良,那笑此刻在林落凡的眼里却异常刺人,“我说给你听。” 林落凡眼神冰冷,“我想听你的实话!” “实话就是。”田嘉禾微笑着,“我微博里所说的每一句话,有哪句不是实话吗?” 林落凡不自觉深吸了一口气。 “嘉禾。”又将那口气沉沉压下去,林落凡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还能心平气和地这样叫她。 “我早就和你说过了我没做过!你既然不信,干嘛骗我说你释怀了?你就等着我把真相查出来就——” “真相?”轻声截断了她的话,田嘉禾的面庞露出些微的迷茫,“有谁还在乎真相吗?” 林落凡话语停住。 她淡笑着,笑容像抹初夏初开的花,婉约温柔。 “落凡,你怎么还不明白,就像你现在,口口声声说我冤枉了你,说这些都是真的,可有人会在乎吗?现在所有人都认为,我是一个受害者,而你是那个害我的始作俑者。你会被所有人唾弃、谩骂,而我会被所有人同情、支持。你已经输了。” ……输了? 她输了? “什么意思?”她明显没听懂,望着她的眼神迷惑,眉头也不解蹙起,“什么叫……我已经输了?什么输了?……你在和我比什么输赢吗?” 田嘉禾笑意更浓了些,“落凡,你真天真。” “……”她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她,看着她对自己一瞬不瞬地微笑。那笑永远友善纯净,看林落凡却莫名从她这一刻的眼神里感觉出一种道不明的东西。 无端的,她想起了那次许星灿的眼神 ——那一次许星灿突然反口毁约,扬言喜欢她时的猎狼般的眼神。 她背脊不自觉发凉,心跳怦怦。 “楼梯是你故意滚下去的是吧?”只震讶了大概十几秒,林落凡很快镇静下来,冷艳目光凝成刺。 “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你根本就是故意来的,故意和我说那些话,然后故意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把所有的事情揭露出来闹大,对吧!” 田嘉禾不答,淡然的表情却说明默认。 “到底为什么!”林落凡厉声,“就因为许星灿吗?” 田嘉禾却说:“落凡,你知道我爸是怎么去世的吗?” “我没时间听你说废话!” 她却自顾平静说:“我爸是一名司机。”像是想到什么,她眼神微微黯下去,语调不觉轻缓。 “他人很普通,没什么文化。毕竟出身农村嘛,那个年代也没什么条件能够上学,所以有门手艺已经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了。他开车好,无论货车轿车都能驾驭的了,还稳当。所以虽然低人一等,但也在城里闯出了一席之地……” “我们家里,我妈负责在家里种田,也管着我们姐弟三个,我妈那个人,她对我们有多严你是知道的,一点不顺她意了就要动辄被她挨骂,严重了还要挨打,每次都是我爸来给我们解围。他常年在外面,回来的时候不多,但每次回来都会给我们带城里带回来的吃的、衣裳、还有钱……那些钱都是一沓一沓的,捆成这么厚。你说他一个司机,哪来的这么多钱呢?那都是他一点,一点,在自己日常的衣食花销上省下来的。他是真的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把所有好东西都给我们留着。连我妈那个坏脾气的人都说,她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嫁给了我爸。我们这个家真的全靠他……” “可是突然有一天,本不该是他回家的日子,他回家了……”视线又望回了林落凡的眼里,田嘉禾眼底有微微的湿亮,像藏着无数的情绪。 林落凡仍旧狐疑地紧蹙着眉。 “……我们问他怎么了,为什么回来了,他不说,只说他再也不能在城里开车了,不仅如此,那半年的工资也打水漂了。半年啊!那些钱,是我们一家五口所有人的衣食、学费、生活费……他那天晚上状态特别差,一直喝酒,一直哭,一直和我们说对不起。他觉得他太对不起我们了,他没法养我们这个家。” 眼眶里的湿意越来越多,田嘉禾笑意越来越凄凉,“然后,那天晚上我们睡下后,再见到他……却是在我们那个村子里的河里了。警察判断他是深夜喝醉失足掉进去的,但是……”她忽然弯唇笑了一下,“谁知道呢……” 林落凡心不由一跳,莫名的胸口有些压抑。 田嘉禾看着她的目光突然又变得狠厉,她一滴眼泪坠下来,脸颊泪光冷亮。 “所以,你们这些有钱人,总是高高在上,有在乎过我们这些蝼蚁的死活么!凭什么一遇到什么事,就要我们这些蝼蚁来为你们这些人牺牲?都是生而在世,都是人,凭什么你们就那么高贵!那我就要看看,你们到底高贵成什么样!” 林落凡讶住了,心跳在胸膛里跳得一瞬更快更剧烈,不可思议。 “就因为这样……所以你这样对我?”她语气里尽是难以置信,“你们家的悲剧……是我造成的么?生在有钱人家是我的错?你仇富么!” 田嘉禾盯着她不语。 她面无表情,默默走近她两步,然后飞快眉眼一厉扬起手来就要一掌打过去! 林落凡反应飞快,在她的巴掌落下之前一手迅速截住她,另一手倏地扬起照着她的脸颊就重重掴过去!空气中响起清脆结实的“啪”的一声。 田嘉禾被打的侧过脸去,惊了。愣了好半晌才伸手捂住脸颊震愕看向她。 “还没有人能打我林落凡第二回 !”林落凡声冷道。 她说着往后缓慢撤步,与她退开距离,眼神突然嫌恶得像看着一团令人作呕的垃圾,“你的这些理由,我一个都不苟同,也不接受。但你颠倒黑白刻意诬害我事实!所以有句话我还你,今天起,你和我再也不是朋友!不对……”嘲灭地笑了一下,她纠正,“连做我的敌人,你都不配!” 再也不想在这儿同她有半秒的交集,林落凡转身就走。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对你是么!”田嘉禾在她身后仓促喊出声来,“那我可以告诉你!因为我爸的名字,叫田海潮!” 林落凡脚步站住了,不禁又一次迷茫看她。 ……田海潮? “不知道田海潮是谁,对么?”看出她神情里的疑惑,田嘉禾不禁讽笑,“没关系,你慢慢回忆。反正像你们这种生来高高在上的人,又怎么可能记得住我们这种蝼蚁?你永远就记住今天的滋味,记住我这种蝼蚁是怎么毁了你的。今后,你就能记住了!” “哦,对了!”得意看着她,她又痴痴笑,在她临走前说完最后一句,“还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我和许星灿,从没在一起过。” - 林落凡走出校门,脚步有些虚浮,脸色也苍白得可怕。 她一直在想。 田海潮? 田海潮究竟是谁……? 田嘉禾那一刻的眼神与表情,明显是深入刻骨的嫉痛与恨意,仿佛是恨不得化身地狱里的罗刹,能将她撕碎吞噬。 她的反应,仿佛她所有的悲剧都由她一手造成的。可是……她压根从来没有认识过叫田海潮的人。也不曾认识过她。 还有她那句,“我和许星灿,从没有在一起过。” 什么叫他们从没有在一起过? 从没在一起……那之前那些,算什么?她见到的他们那些海誓山盟的场面……又是什么? 她想得出神,心跳此刻莫名砰砰跳得剧烈,身体里面还翻涌起一种隐隐约约的难受。走下人行道时不曾注意,一辆飞快驶过的电动车从她身边险险擦过。 “没长眼睛么!” 电动车的主人是个中年妇女,身子一歪险些摔在一旁,一脚撑住了回头怒斥。 林落凡看向她。 她想说抱歉,可是这会儿却莫名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一种几近窒息的呕吐感在体内越涌越烈,让她忍不住浑身发软,眼前的画面也逐渐变成了无数闪烁的白色光点,根本看不清人。额头上也开始冒汗。 她眼神空空洞洞的,看在那女人眼里却变成了另一种意味,“你还瞪我?瞪什么瞪!” 眼看她突然很难受般手扶住胸口拱下腰,女人愣了愣更是气急败坏,皱眉,“诶诶诶,你这什么意思?你这是要碰瓷?!” 她立好电动车气冲冲过来似乎要理论,走近了一扯过她才发现眼熟,仔细看了两眼,“你不是……微博上那个小三吗?!” 林落凡已经快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浑身像有无数蚂蚁在爬,汗出得越来越多,眼前的白光也越闪越剧烈。 女人扯着她的领口高喊:“快看快看诶!你们快看!小三碰瓷了!我明明没碰到她她还在这儿装!小三碰瓷了!” 校门口人流量大,很快这一周围拢上人,场面开始变得混乱嘈杂。 周围开始有杂沓的私语声。 “小三碰瓷了!碰瓷了!” “这就是微博上这两天闹特别大那个小三啊?林什么凡……” “还真是她……” …… 仓促间林落凡感觉自己被推了几下,然后更多带有尖厉侮辱的话越来越多。 “呸!” “她还敢出来啊……” “果然当小三的脸皮都厚。” …… 林落凡什么都听不到。 也什么都能听得清晰。 她耳朵像被灌了海水,隔绝掉外界所有的声音,那一声声去通过什么物质清晰又放大地传进她耳膜。她一直在往下沉——一直在沉。直到就快沉到低的那一刻,她忽然又感到一股更巨大的力将这片海水一破—— “都干嘛呢?散了散了!” “都别胡说!” “散了散了!” …… “林落凡?” “林落凡!” “落凡!”—— 朦胧间,林落凡感觉再有人疾声呼喊着她的名字。她眼前的白光里渐渐浮现出了一个轮廓,那轮廓衣衫洁白,黑发略微遮住浓黑的眼,他在呼唤她。 林落凡胸肺蓦地涌出哽咽,在彻底丧失意识前不由自主唤出两个字。 “星……河……” 第77章 077.谁错 一场引所有人入局的戏。…… 仿佛做了一场好长好长的梦。 梦里, 漫天大火烧灼着她,包裹着她,灼得她几欲融化。剧痛在她的身体里外不断地拉扯。她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撕裂, 耳边传来急戾绝望的呼声。 ——“……快帮帮我!” ——“快走吧!来不及了!” ——“我妹妹还在里面!” …… 眼前的场景很快又突变, 变成了林家别墅大厅,她躲在楼梯后的角落, 看见了林雄天在呵斥那个人。 ——“田海潮!我让你照看他们两个, 你却给我跑了?你就是这么给我保证的?” ——“你家的孩子是孩子,我家的就不是了吗!” ——“林家容不下你,你就看看今后北川谁家能容下你!你滚吧!” 那男人一身接一声地在求、解释、道歉, 姿态卑微。最终却还是被保镖无情地推出去。 …… B214的寝室里, 田嘉禾说。 ——“我爸的名字, 叫田海潮!” ——“你们这些有钱人, 总是高高在上, 有在乎过我们这些蝼蚁的死活么!凭什么一遇到什么事, 就要我们这些蝼蚁来为你们这些人牺牲?” ——“不知道田海潮是谁,对么?没关系, 你慢慢回忆。反正像你们这种生来高高在上的人, 又怎么可能记得住我们这种蝼蚁?” …… 田海潮…… 田海潮…… 当那片火海又在自己眼前烧起来的时候, 她慌张,惊惧, 拼命拼命地向前方跑,用力跑—— 林落凡惊醒! 猝然从床上坐起,林落凡神色惊惧, 大口大口地呼吸。汗水布满她的额头跟背脊,颊边的发丝都被浸湿,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破了皮的墙壁缓不回神。 她想起来了。 田海潮。 她想起他是谁了。 …… ——“田叔!帮帮我!你拉落凡!快!” ——“大, 大少,快走吧!风太大,火很快就会烧过来了!” ——“快拉落凡!” ——“来不及了!快走吧!” …… 当年那片火海里,曾弃下他们兄妹俩独自跑走的那位……司机。 - 一切,都只是一场命运推使的迷局。 当年田海潮在千钧一发之刻弃下他们兄妹两人离去,让他们处在孤立无援的绝望境地。可也因此,她认识了许星河。林雄天也对田海潮的勃然大怒,使计让他在北川再无立足之地。 却不想间接造成了他的死亡。 田海潮的女儿田嘉禾对林家积怨已久,所以在她身边假意交好伺机而动。许星灿因母亲的死亡对许星河恨之入骨,为了报复许星河,才同田嘉禾做了一场戏。 一场能引出许星河、也引所有人入局的戏。 ——“我和许星灿,从没在一起过。” 而她不过是,这场局中,一直被迫被人推着往前走的一颗棋子而已。 - 在南川大学门口帮了林落凡的人,是杨星雨。 呆呆坐在床上将一切前因后果都想明白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二十分钟之后。 此时林落凡的情绪已经完全平静,脸上身上的汗水也已经干透。她默默坐在床上紧抿着唇,眼神凝出一星光亮,紧抓着被单的手不自觉紧握成拳。 杨星雨进屋时动作还极轻,看见她坐起来不禁惊喜,“你醒啦。” 看见他,林落凡回神怔了怔,呆呆地盯了他几秒之后晕倒前的记忆才隐约回笼,心底不由自主化开了丁点失落。 她低了低睫接着有些不解似的开口,“我……” “你放心,医生说了,你应该是最近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急性低血糖才导致的晕倒。刚刚医生已经给你打过低血糖了。这是我们几个同学一起租的房子,你不用怕。” 她闻言略安心,轻声道了声谢。停了几秒又问:“你……” 杨星雨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轻笑,“我和我们几个同学本来是去那边采风的,你知道的,我们目前在做直播,所以……” 她了然,也微微弯了弯唇角点点头。接着头微低下去沉默。 小屋的墙上挂着一个旧钟表,秒针滴滴答答地走着。林落凡的面色苍白,神态还有一种未脱的病态,看起来默然又脆弱。 “你们的事……”望了她一会儿,杨星雨有些犹豫,抿抿唇还是开了口,“我听说了。” 林落凡羽睫颤了颤看向他。 担忧她误会什么,他对上她的眼睛马上又露出一种极坚毅的神色,道:“你放心,我一直相信你们的,你们不会做那样的事,我知道!” 这一刻林落凡忽生一种酸暖滋味,她不自觉轻吸了一口气鼻尖发酸。 很快她又抬起头朝他笑,眼尾有些红,“谢谢。” 见她笑了,杨星雨也笑起来。 林落凡换了话题,“小晴……最近怎么样了?” 上次她与许星河同坞镇一别后,回到南川不久,许星河曾向她问过要杨星雨的联系方式。 当时她惊得够呛,以为他还憋着那股醋劲要找他的麻烦,缠着他顾左言它地耍无赖。许星河才无奈说他是要给杨星雨推那位医生的联系方式。 后来还是她从城市大学多方打听,才要来了杨星雨的微信。 “她最近已经好多了。”说起杨小晴,杨星雨的心情更是百感交集,语气不觉激动。 那天突然收到许星河的好友求证为他推送医生的联系方式时,他自己也愣了很久。 本以为他当时只是说说而已。 而且不知道许星河私底下与那位医生交涉过什么,他这几次带小晴去看病,医药费咨询费都很低。他曾狐疑过是否是他们两个私下曾帮他补过差价,也在微信上同他表达过谢意与还钱的想法。 许星河却再没回过他。 杨星雨:“她,她明显比原来开朗多了,以前她不爱交朋友的,小天拉她出去玩也只一直躲在他身后面,可最近她已经会是这去和别的小朋友玩了!哦对了,她还一直嚷嚷着想见你,很想你能再去我们家做客,你——” 话说一半,忽意识到自己这样说似乎有些冒昧,他不由又有些窘迫地低了低头,“不,不好意思……” 林落凡却反而欣慰笑了,说:“没关系,等有机会,我去看她。到时候还得麻烦你们仨。” 杨星雨一听有些惊讶,忙连连摇头,“不麻烦不麻烦!随时欢迎的!” 林落凡微哂。 又七七八八地聊了些别的,林落凡百无聊赖,随意拿起床头的一样东西把玩。 那东西是个看不出是什么的玩意。 像支缩短版的钢笔,但比钢笔沉,且像笔尖的地方也出不来墨水。林落凡来来回回研究了半天,没明白这到底是什么。倒是杨星雨看她这模样笑了,“想知道这是什么吗?” 林落凡抬起眼目露不解。 他轻笑,一手将“钢笔”接过来一手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她,然后将笔尖的位置朝着她,示意她将手机解锁。 他手机没上密码,林落凡一滑便开,屏幕里首先出现的竟是自己此时此刻的脸。 “诶?”她微讶,在手机上仔细看了看确认摄像头没开,有些新奇,“怎么回事?” “这是个摄像头。”杨星雨说:“我们做直播嘛,你知道的,有时候要录一些东西的。但是我们买不起斯坦尼康,用手机录还拿不稳。正好我有个同学家是做摄像头的,这算是款没成功的半成品,他看我们需要,就送给我们了。” 林落凡点点头,又绕在指尖饶有兴趣地玩了好一会儿,扬起唇角笑了,“有趣。” 杨星雨默默看着她。 她最近心情想来不大好,难得会发自内心的笑。见她此刻笑得颇欢欣,他没再说话没打扰。 - 从杨星雨这儿出来后,林落凡直接回了泛月公寓。 方才与他杂七杂八地闲聊,的确让她的心情放松了许多,有一瞬间还抛却了烦恼。这会儿一个人静下来,那股压力又隐隐升起,压得她沉甸甸的。 回到公寓不久,林落凡收到一条短信。 仍是生号,内容只有一串地址。虽未表是谁,可她几乎一瞬间就猜出来。 许星灿。 她眸光瞬时冷了。 去见许星灿前,林落凡仔仔细细洗了个澡,又化了个极艳的妆。白肤冷眸红唇,飒气凛然。 即便她再落魄,她也要光鲜亮丽地站在自己的敌人面前。 那地点也是一处高档公寓区,似是许星灿在许家外的私宅,她去时已经是傍晚。 一道由他的助理招待着走进去,林落凡站在客厅中央盯着他的背影。他正站在落地窗前望着楼外的景色。 直等助理都已经关门出去了好一会儿,他才缓回身,微笑对上了林落凡面无表情的眼。 “来了。” 林落凡没立刻回话,只这么冷冷盯着他。 今天即便是他不主动叫她来,最迟不过明天,林落凡也会来找他。 有些事,有些恩怨,总要当面说清了。 有些帐,自然也要当面算。 她隔几秒冷勾唇,眼丝直钉入他的眼底,“许星灿。” 她开门见山,“当初,你给田嘉禾开了什么条件,愿意让她这么配合你演戏?” 许星灿闻言微顿,脸上却不曾露出讶异的神色,很快笑了,“田嘉禾都告诉你了?” 她哼声一笑,眼底没笑意,“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许星灿笑语缓缓,“——好玩。” 林落凡抿紧的唇线越来越冷。 他就在她数步以外的距离静静站着,以一种居高者的得意姿态,即便所有本该令唾弃的鄙夷的真面被撕开,也仍旧能保持着一种很优雅的怡然。 “你无非是想拿我来气许星河。”于是她眸中的冷意也尽然散去,微仰颌,唇角也挑了一丝笑,徐徐说:“在我们家新股上市之前,故意将这件事揭出去,闹大、订婚。许星河但凡对我有一点意思,就不会无动于衷。” “只是你没想到,我会为了查到个真相死也要来南川,也没想到我会再和许星河搅合到一块儿,是吧?” 许星灿微眯眼,望着她的神情有些复杂。 “没关系,你们尽管跳。”林落凡轻舒了口气语调轻飘,“不就是在微博上上一上热搜?被人骂一骂?尽管来!这些把戏,根本伤不到我,至于许星河,他现在什么处境你心知肚明,他更看不见。” “而你们,要演戏就演好了,小心让我抓到一丁点蛛丝马迹。否则,我会加倍还给你们!” 一口气说完,她转身,打算直接离开。 她就算再难受再气愤,也不能在他面前展露出来丝毫。 “你这么无所谓,”许星灿却极淡定地在她身后淡淡出声,“那许星河呢?他也无所谓么?‘夜风里’无所谓?坐牢,也无所谓?” 林落凡的步子突然刹住了,极诧异地回头看他。 她不明白他这些话的意思。 再次对上她的视线,许星灿轻轻笑了,缓缓举起一个手机,没说话,然后低头只利落地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屋内忽响起若隐若现的音乐声。 手机连了蓝牙音响。很快有人说话声从中传出来。 ——“哥,我打听过了,这次的事,八成就是‘夜风里’那个许星河干的!” ——“不管怎么样,这口气我咽不下!我一定要给他点教训!” ——“我查过了,禁药只要到达一定量,就算他查不出他有切实销售的证据,也会判刑!反正我能拉下他一天是一天,能拉下他一年是一年!” ——“骆乾!” ——“哥!你决定吧,他们把我们害得这么惨,我们凭什么不能报复?!” ——“你也明白我们这样根本躲不了多久!警察抓到我们是迟早的!” …… 林落凡惊了! 下一秒,她下意识疾步上前就要去拿他手里的手机。许星灿先一步退步抬手,迅速躲闪开。 林落凡惊诧不已,“你哪儿来的这个?!” “这你别管。”录音被按停,许星灿脸上又浮出笑,盯着她,“关键,你想要么?” 这是许星灿那日从KTV归来后的意外发现。 他生来戒备心强,每一次应酬谈事,习惯于在悄无声息处全程录音。 那日KTV约见刘总,他手机不慎落在包厢,助理取回后,他在前些日子回放复盘时,听见了这段对话。 彼时他震惊、讶异,也有喜悦。 林落凡看得出他神色里盎然的隐意,她抿了抿唇收回手,“你想怎么样?” 许星灿笑得却更深些,手机在手中微微打着转,“答应我个条件。” 林落凡用眼神疑问。 他说:“落凡,你今年,满二十了,对吧?” “……”他这话说得极隐晦,林落凡在愣了半秒后才恍然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眼神的情绪从急切到愣怔再到不可思议,她一瞬不瞬盯着他惊声问:“你疯了吧?!” “如果你这么觉得,就当我是疯了吧。”许星灿面不改色,“你只要答应了,那这个,就是你的。” “不可能!” “那……”他也不强迫,顿了顿缓步走到鱼缸前将手机悬在鱼缸上。眼见他下一秒就要松手,林落凡脸色一白连忙叫住他,“等等!” 许星灿背对她唇角微勾,再转回来时笑容又恢复原先的神情,问她:“改变主意了?” 林落凡沉沉深呼吸了一口气。 “许星灿。”她双手在身边攥得不禁微颤,努力让自己的情绪保持着平静,艰涩说:“就算我……算我求你,我求求你,行么?” 她这些天,除却自己的事情焦头烂额以外,没少替许星河的时四处求人奔波。如若有证据能直接指认他是被人陷害…… “不行。”许星灿丝毫不假思索。 林落凡一滞,强压着的语调还是忍不住扬起来,“你这样做对你自己有什么好处么?你明明不喜欢我!” “我能气许星河啊。”许星灿轻飘飘笑答:“只要对许星河没好处的,就都是对我有好处的。这就够了。” 林落凡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她看着他,看着他就这么与自己微笑相对,她感觉他此刻就好像一个带着笑面的野兽,正用最优雅的方式去慢条斯理地猎咬自己最深恨的敌。 她浑身发凉,周身温度也越来越冷,一瞬不瞬盯着他的眼睛,“你这么做,就不会良心不安吗。” 许星灿淡淡看她。 “你明知道他什么都没做过……现在外面所有人都说他罪有应得,可真相就是,他明明没有错,而你是这全世界唯一能证明他没错的人,你却在这关头要这样做……”林落凡胸口微微起伏着,眼底有了湿亮,“你不会良心不安吗?” “我为什么要良心不安。”许星灿脸上的笑也没了,神色很淡,蓦地勾唇笑意像嘲讽也像自嘲,“我巴不得他坐牢坐到死了!” “那我呢!”林落凡的最后一丝防线像是被他这句彻底击溃,眼泪掉下来朝他喊:“我又做错什么了!” 像是许久以来所有沉淀的积压的隐忍的情绪尽数坍塌爆发出来,林落凡突然冲上前,照着他就不管不顾地踢打,眼泪疯狂地涌出来。 “我做错什么了?我做错什么了你们要这么对我!我的朋友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我一直坚持要找真相,现在却告诉我那就是个局,我从头到尾就像个傻子一样!我喜欢的人一开始接近我是想利用我!我明明什么都没做过,可现在却全世界都在骂我、诅咒我!” “这是你们两个人的恩怨,可是却把我扯进来!我又做错什么了?凭什么!” 她疯狂踢,疯狂打。这一刻像是也无所谓他会不会将证据给她,只管尽情了去发泄。 许星灿被她打得步步后退,直到背靠到墙面退无可退,他蓦地一把抓住她的双手一转身将她抵在墙面上,“那我又做错什么了?!”他神情也有了不淡定的颤动,“我妈又做错什么了!” 林落凡的脸颊泪水横亘,细碎发丝胡乱糊在脸上,胸膛剧烈起伏。 她湿冷的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你妈的悲剧,你就要让我们来替你承担吗!” “对!”他眼底也有了隐忍的猩红色,攥着她的手越来越紧,像强撑的斯文外表终于被撕破,压抑着胸膛一句一字异常清晰说: “谁不让我好过,我就不让谁好过!我就是要把你们,一个、一个,像猫玩儿耗子一样全部捏死在手里。我就是要这样做!” 林落凡胸腔还在哽咽,呼吸一下一下抽.动,盯着他的眼神渐渐死寂。 四目相对静了半晌,许星灿压了压呼吸渐渐放手,退后几步森凉地看着她。 “我就这一个条件,一个月内,给我个答复。不然,我就把它销了。” 林落凡有气无力地垂下手。 她没看他,也不知究竟听没听他的话。低垂着头,浑身也像是完全耗干了力气,如若不是后背靠着墙面,恐怕会倒在地上。 她眼神略显涣散地盯着某一点,忽地唇边扯了扯笑,眼眶里却又有一滴泪掉下来。 …… 他刚刚问,他又做错了什么? 她不由想。 是。 好像都没做错…… 田嘉禾没有错,她只是为父亲的去世而不甘,做这一切只是想发泄自己的恨; 许星灿也没错,他和他母亲明明才该是对的那个,他们不接受第三者无可厚非; 就连田海潮、张嫚……一切一切都没错,他们都有自己的理由和立场来支撑自己的所作所为。 可是。 许星河就做错了吗? 那么多黑暗又绝望的日子里,他一直忍,一直忍,只是想活着。 他只是想好好活着…… 所以究竟是谁错了? 究竟是谁错了? 心肺像是在胸膛里疯狂地绞,林落凡不自觉捂住胸口,涩涩地闭眼。 星河。 星河…… 第78章 078.见她 我要清清白白出去见她。…… 林落凡当天晚上回去后就开始生病。 她情绪经过大起大落, 晚上回去时夜里又起了风,着了凉。高烧到38℃,高妍和江川程骁几人吓得手忙脚乱, 想带她去医院又不肯, 稍一动她就哭着喊许星河的名字。几个人无可奈何只能将医生叫来了家里。轮番看守她。 等烧终于退了,她整个人的状态却完全萎靡下来, 整日恹恹坐在床上, 看着天空的云也能一看一整天,问什么都不肯说。 一众人只当她是一时受不住压力精神受挫,担忧她会出事, 就每天定时定点前来看望。又留下齐欢季夏陪她。 近来网上关于“夜风里”与林落凡的事也一直不平静。 大抵是背后有田嘉禾和许星灿的蓄力, 已经近半个月过去, 这两件事的热度却不降反升。关注量甚至已经快赶明星。 网民对这两件事的风向基本也都是一边倒, 侮辱、谩骂比比皆是。每一日都有人在刷话题#今天林落凡给田嘉禾道歉了吗#。更多的信息也都被一一扒出来, 林落凡的家、林落凡的学校、林落凡身边的朋友们、甚至她与她身边人的电话号码…… 江川和程骁商量过后拔掉了所有网线和电视线, 可又担忧她会看见手机微博。好在林落凡除却每天坐在那里发呆,连手机都不碰一下。 又过了一周, 又一个消息的传出, 几乎彻底将舆论推向了一个峰顶。 那天是周末, 林家在北川办了一场新品发布会,会上林雄天出席。在回答环节忽然有人问起近来微博上有关林落凡的传闻。 当时是直播, 无数人瞩目。林雄天不好推辞,只好当众宣称人有错就要改,并以父亲的身份替她的过错向受害者道歉。并称会担负那位受害女孩的所有损失。包括她未来五年内所有的生活费、学费等。 此外他还自行爆料, 实际上林落凡在日常生活中也早已叛逆许久,且年初时就已扬言离家。林氏企业内也将开除林落凡所占有的股份。 网上瞬间又是一阵哗然! 林雄天这一语,几乎是变相承认了林落凡的所作所为, 且直接将林家与林落凡划清界限,可同逐出家门无异。 网络上瞬时又是一片叫好声与谩骂声,嘲讽如海潮汹涌侵袭,漫无止境。 【啊哈哈哈哈哈真是xswl,老爹亲自捶自己闺女的瓜!】 【这回总不会再有人质疑这事是真是假了吧?之前质疑@冬季枯禾小姐姐的出来挨打!】 【林落凡biss!】 …… 一片杂乱中,田嘉禾转发了林雄天在发布会上所言的新闻微博,礼貌谢绝了他对自己所愿做的补偿与承诺,声称自己只要林落凡的一句道歉,其他物质类的补偿都不需要,她身为健康的成年人可当自强。 她这言辞一出便立刻又赢得了广大网民的支持与唏嘘,称赞她三观极正不卑不亢令人钦佩。同时也趁机隔空喊话林落凡让她好好学一学其品德,来世做狗也好安生。 如一场彻头彻尾的大狂欢。 高妍江川他们都不敢将这件事告诉林落凡。 又过了不久,这天高妍收到公安局那边的消息称可允他们去探望一次许星河,几人不由惊喜。 早晨去泛月公寓去接林落凡时,林落凡的卧房却紧闭着。几个人就在她客厅里叽叽咕咕地讨论着。 “她醒了吗?” “不知道啊……” “你去看看。” “我不敢……” 正相互推诿着谁去敲门问问看,卧房的门突然“咔哒”微响。 听见动静,几个人不由自主噤声看过去,就见林落凡缓缓从屋里走出来。 “你们去吧。”她在门口处站住,手把着门把轻声说:“我就不去了。” 几人一听面面相觑地愣了愣,还是江川犹豫了一下试图劝,“姐,要不你还是……” “我这个样子,”林落凡打断他的话。 她脸上微微带着点笑,语气也浅,却没什么遗憾,“怎么见他?” 她这几天虽病愈,却吃不下喝不下,短短几天又瘦了一大圈,面容也憔悴,一米七的身高还不足九十斤,薄的像张风吹就跑纸片。 她这幅鬼样子,若让他看见,他不知道又会担心成什么样。 几个人纷纷就不说话,望着她的目光有担忧。 “那你好好的。”良久叹了声气,高妍最终不强迫她,道:“我们很快就回来。” “高妍。”临他们出门前,林落凡叫了她一声。 高妍回头。 正对她的眼睛,林落凡微微弯唇,淡静目光里是拜托,“别告诉他。” - 南川市看守所。 看守所的院子是一处约莫几百平米的大院,砖墙垒高,墙头之上是层层叠的防护电网。院子已经有些年头了,墙根与地缝里已生出杂草。空中有黑色电线交错,割碎头顶那唯一一块灰淡天空。 今天是轮到许星河值日。 这间看守所里看押的,都是一些有过恶劣犯罪事实或嫌疑、却还未真正判处刑罚的犯罪人员,鱼龙交杂。许星河在这儿的这些天,每日都有驻所检察官与律师同他问询谈话。 销售走私禁品的犯罪判处与其他犯罪判处流程不同。 国内刑法有严格规定,当个人或场所携带禁品一定量时,就可判处相应刑罚。若遭人刻意诬害的,嫌疑人在给出证据且经警方查证属实后,便可无罪释放。 这几日审问谈话,许星河一口咬定称那些东西绝非是“夜风里”的。却有拿不出具体证据证明是从何而来。 无证据证明有罪,却也无证据证明无罪,时态几愈陷入僵局。 正是自由活动时间,许星河取了扫帚在院子内扫地。 地面其实不脏,只有些无伤大雅的埃尘。只是他不想让自己闲下来。只要不闲下来……他心里就是平静的。 一只脚这时忽地一把踩住了扫帚,还刻意碾了碾。 许星河一顿,抬眸。 关子强。 关子强上次同霍羌在4S店冲突后,霍关两家便一直在周旋。霍羌不要赔偿,坚决要给关子强些牢狱教训。最终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五月中生效。 刑罚生效前便一直被拘在这儿。 他理了平头,身穿着看守所的艳橙色马甲,这会儿因许星河微弯着腰,就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他身旁还跟着两个人,是些因事被拘的小混混,不知被他用什么恩惠收买。 “呦,这不是许二少,怎么扫地呢?” 许星河不想理他。 两人在他来的那天就已打过照面,只是还从没交集过。他扯了下扫把淡声,“让开。” 关子强反而踩得更实些,明显故意挑事,“我就不让,你能怎么办?” 不再管他,许星河手握住扫帚手柄猛力一扯,直接将扫帚从他脚下抽.出来,关子强顺着惯例往后仰,被身后那俩人扶住了才好悬没摔倒。 “卧槽?!”他气急败坏地骂了声。 许星河转身便走。 “许星河你给我站住!”关子强面露厉色,扬声喊:“你丫都已经是个阶下囚了,跟谁牛呢你?还以为林落凡那个婊.子能救你不成,她现在都一堆烂事儿,你以为还能管得了你?大难临头各自飞吧你!” 许星河停住了,再瞥过去的目色有了凛意,“你说谁呢。” 他声线阴沉。 “说、婊、子!”关子强一字一句,“林、落、凡!” 许星河气压骤寒。 不远处其他的人听到动静,纷纷事不关己地往这头看。 许星河指骨紧握,将扫帚支倚在墙边走向他。 在他即将临近时,关子强一只手指住他,“欸,许星河,你可想好了,在这儿打架,可会加刑期的哈!” 许星河脚步又停下。 他原地站住了,眸光冷冷紧锁着他,眸光阴寒,紧握的拳指骨微响。 看他这般愤怒却又要强忍的模样,关子强遇见得意了,笑得分外灿烂。 抿唇垂了垂目光,许星河最终还是转身。 他才背过身去,关子强的神情就蓦地一阴,忽地冲前照着他的腰脊就很踹过去! 许星河猝不及防,向前踉跄单膝半伏在地上。 下一秒身后几人的拳打脚踢像密密的雨点落下来,关子强边踢打着边怒声斥骂: “你他妈的!当初算计我!反正老子这牢是要坐定了,管它坐多久!能打死你都是我赚了!” “我让你当初算计我!让你害我坐牢,许星河,老子当年在仓库的时候就应该打死你!” “艹!” …… 四周的分外有些惊乱,不远处的人多数却还是事不关己地远远看着,没人敢上前。 许星河蜷身抱着头,咬牙努力忍。身上密密的拳脚感觉不到痛,只有腰脊处的剧痛像刺锥在往身体里钻。 打断踢打的是警察的斥喊:“诶!都干什么呢!” 见警察来了,人们不约而同纷纷站好了。陪着关子强的那两个喽啰也一凛,忙跑立正站好。 许星河半伏在地上,闷咳两声,额角渗了汗。 将所有人集合在一处浅斥了一番,警察挥手令众人散了。视线又落在许星河身上时,许星河他已经站起来。警察淡淡唤:“1403。” 1403是许星河在这儿的代号。 他看他。 “你家属来了,准备一下跟我过来!” - 许星河去探视室前,先换了身衣裳。 腰椎处的剧痛已经散了许多,只有一跳一跳的疼拉扯着神经。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异样,脸上方才打架的痕迹却是遮不住了,只能任由它。 随着警察到探视室。高妍一行遥遥便看见他,站起来便不禁喊:“星河!” “星河哥!” “哥!” …… 目光扫过他脸上的淤痕,高妍又不觉心惊了一下,不由道:“你……” 他只微微摇头,示意他们不必担忧。 看守所的欺凌事件谁都听过,可没人去过。高妍于是便不说话了,眼眶却微微泛红,稍不自然地偏了偏眼。 江川的眼睛也红了,望着他的神色既不忍又气愤,拳头攥得紧紧的。 倒是许星河笑了,伸手拍了下他的肩,“你们来,不会就是过来跟我哭一场吧。” 江川一听立刻扭过头大咧咧地擦了擦眼睛,他深吸了两下鼻子咬着牙执拗让自己不流泪了。 许星河的目光无声落在了他们身后。 探视室极小,只有简单的一张桌子,一扇高高的窗。只站了他们几个与看守的警察就几乎塞得满满的。 他的视线落在了门外,似乎在期盼着什么,也在等待着什么。良久似乎明白期待落空,默默落下睫。 高妍明白他的期待,犹豫了少顷低声开口:“落凡她……” 她话里有明显的犹疑与担忧,许星河下意识绷紧了神经,“她怎么了?” 她却不说话了,与江川王彦森相互看了看,不知道该怎么说。 好像无论怎么说……都是糟糕的。 说她生病了吗? 还是说因为热搜的事? 只要事关于她不好的,他都不知该怎么担心跟遐想。 见他们一直不说话,许星河的愈加抑制不住了,嗓音凝下来,“到底怎么了。” 两权相害,高妍最终咬咬牙,说了有关最近热搜的实情。 许星河听后却默下来。 “别担心。”高妍试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谁,这件事已经在慢慢解决了,别怕。” 他只默然垂着睫,什么都没说。只怕她又会装作那幅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独自一个人承担一切。 而他现在。 什么都做不了。 “她不来也好。”隔了片晌,许星河白着唇开了口。 他音色发哑,“我这个样子,她不看到才好些。” 几个人一听更是沉默了,心中不由又有了些感伤。 高妍默了少顷又问:“为什么不打回去?” 她指的是他脸上的伤,说出来时不禁又有些难受,喉头哽涩了两下问:“你有的是方法能自保,为什么……” “因为,”许星河声音极轻,“我还要出去见她。” 他抬头看向墙上那扇小小的窗,窗外亦只有一片小小的天空,被栏杆分割成四块,有飞鸟扑簌飞过。 盯着一只一掠而过的飞鸟,他低声说:“我要清清白白的,出去见她。” 第79章 079.有光 一直往前,前方有光。 之后的几天, 网上关于林落凡与田嘉禾的热搜持续居高不下,几乎是连续几日蝉联席卷了头条。 林落凡这段时日精神状态不佳,可实际上网上发生的一切动向她都知道。高妍和程骁江川她们还想着瞒着她。但这个年代, 若真想有心知道什么又怎是光拔掉网线与电话线就能解决的?她一切都心知肚明。 她只是……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就这么输了, 也不想就这么屈服认输了。所以再还未找到最终的道路时索性先逃避。 林落凡整整放空了五天。 这五天内,她吃完便睡, 睡醒了再睡不着的时候, 就坐在窗前呆呆地看云。 她放任了自己去放空思绪,不去想最近发生的一切污遭事,不去想许星灿给她开得条件。就尽可能的让自己放空。 高妍和江川他们还以为她会想不开。她每次听到他们在那儿叽叽咕咕地讨论, 就不由自主地想笑。 但她什么都没说, 就当一切都不知道。 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又好像只是在虚耗时间。 五天后的清晨, 林落凡一早醒来就连好网线, 闭眼抱着ipad再三做心理建设。 这些天来, 尽管外界发生的一切她都知道,但她一直没有上过网。 她到底不是金刚石心的圣人, 那些污言秽语尽管不能切实伤她分毫, 却总是会令人疼的。 做好准备, 林落凡吐息睁眼,开网。 今天的热搜前排却不见她们几个的名字, 她一顿。 热一是一个新词条,#无良网红代购蹭热度#。话题度已经顶得老高。 怔然了片刻,她鬼使神差地点进去, 不想第一时间看到的竟是杨星雨的脸。 林落凡怔。 上热搜的是一条视频回放,看画面应该是代购直播现场。林落凡没想到,杨星雨的粉丝热度竟然还算挺高, 短短几分钟内就有了二百多万观众进直播间。 视频里的少年白衬衫穿得工整,眉眼清俊干净。弹幕里有不少女粉丝。 直播开头的几分钟还算中规中矩,像照常般同粉丝聊了聊天说说笑,就当要开始推销东西时,杨星雨话锋却顿住。 “今天,我不想卖东西了。”他说:“我想给大家说一说,我的一个朋友。” 下面的弹幕顿时刷起来,有人问“不会是女生朋友吧?”有人打趣他说是不是要转行做讲故事主播,氛围仍热闹。 直到杨星雨说:“我那位朋友的名字,叫林落凡。” 林落凡瞬间愕住了,怔怔地盯着ipad的画面缓不过神。 弹幕刹那也是一片讶然声,不少人懵然地打问号。 杨星雨不顾弹幕的众惑自顾说着,“就让我来告诉你们,林落凡,是个怎样的人。” 他说:“在我心里,她是我在这世界上见过的,最好、最善良、最幸福的女孩。” …… “你们应该想不到,其实在我做主播之前,我曾经,在KTV做过陪唱。我跟她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KTV,当时她和朋友来玩,阴差阳错之下认识了我。她漂亮、大方、张扬。而我自卑。我以为像她这样的人,是肯定看不起我的,可是没想到她非但没有,反而鼓励我,她告诉我我是有大好未来的。” “她说过的一句话,我至今还很清楚地记得,她说‘真正努力,都在一圈圈的跑,期盼自己能更快些,没时间管旁人’。我只要把那些说闲言碎语的人都甩到后面,甩得远远的,一直往前看,就没空听他们的指指点点了。’” 底下的弹幕这会儿已经要骂疯了,无数人在刷屏。 【靠!你居然替林落凡说话?】 【我真是看错你了,林落凡的瓜我最近吃了,恶心死了!yue!】 【我居然还买过你家东西!yueyueyue!】 …… 进入直播间的人也越来越多。左上角的观看数字正疯狂地往上跳。杨星雨却似乎看不见那些谩骂,还在说。 “这些日子,你们都说她这不好,那不好。事情真正是怎样的,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始终相信,她绝不会是能做出那种恶劣事的人。你们认识她,只是在网络上大家的只言片语里认识她的。而我认识她,是切切实实在生活中、在现实里,认识得有血有肉的她。无论今天网上是如何的骂她,无论这件事最终的结果如何,我的立场是永支持她。她是我这辈子认识的最好的朋友——虽然见面次数寥寥,但我希望她能让我用‘朋友’来定义我们的关系,也希望她能够振作。” …… 视频到此为止。 经由几个大营销号转发,这条直播视频已经发酵到热一的程度。不少网友也似乎被引起了众怒,在营销号底下与杨星雨微博下疯狂地怒骂。 【靠!什么意思?“真正努力,期盼自己能更快些,没时间管旁人”、“我只要把那些说闲言碎语的人都甩到后面”指我们是那些闲言碎语的人呗?真他妈666!】 【支持小三的自己也不咋地!没听他说他以前是KTV做陪唱的么!俩人还不一定啥关系呢!】 【无良网红!封杀封杀封杀!】 林落凡在一众微博里看到一条【支持林落凡的biss!@杨星雨@Soul-万辉@Soul-蒋超@张祺……说你们呢!biss!】她不禁错愕,一个一个@点进主页观看,然后又竞争住。 这些人的主页微博上,每个人都带了一个话题,#支持林落凡#,话题度寥寥。 每个人都拍了一段视频或写了一段话,发在置顶。 万辉抄写了一段心灵鸡汤,让她不要放弃;蒋超在视频里振奋地让她加油,说等待她回归赛场跟她飙车,让她小心到时候他赢过她;就连曾只和她有过寥寥交集的搏击手张祺,也写下了当初跟她相识的过程,并表示会永远相信支持她。 还有Soul车队的其他成员、白晓芊、孙雪蒋玲…… 无一例外的,这些微博下也都是骂语。 阖上微博,林落凡抱着ipad怔怔坐在沙发上,呆了几秒眼眶蓦地狂涌出泪。 她本是不想哭的,但是泪意却好像翻涌的潮水不受控地往外涌,某种酸涩又滚烫的情绪像巨浪一下一下冲打她的心脏。 她孤身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里独自哭。阳台的黑色窗帘漏了一角,漏进了一线光。 她本以为,她的世界只剩下黑暗和绝望。 可原来,只要一直一直往前,前方是真的有光的。 那些光,就一直在她身旁。曾被她照亮。 所以在她跌入尘埃与迷茫,也为她照明。 - 林西宴回国时,已是林雄天发布会的半个月之后。 彼时的林落凡已经一扫往日的颓态,整日泡在一堆法律条款书籍与律师咨询中废寝忘食。 她拒绝了江川高妍等人的日日登门,也不再去学校,就天天将自己关在屋里。 许星灿给她的时间限制,已经越来越近。 她若不想受他的胁迫,就要努力去证明许星河的清白。只要她能找到许星河无罪的证据。 林西宴敲开公寓的大门时,林落凡正口中咬着一片面包,坐在电脑前在全神贯注地查阅着什么。 开门见到林西宴,她愣了一秒就恢复正常,说了声“你回来了。”立马让开门口给他让路。 她这模样正常得像是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素颜红唇高马尾。除了明显瘦了很多,精神状态挺饱满。 林西宴看着这样的她却不觉心生忧虑,缓缓蹙起眉。 “你先坐。”进了门,林落凡立刻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整着沙发上一堆书本衣服与泡面,“这儿让我弄得太乱了,你别嫌弃。你要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我也能好好收拾一下,你……” “落凡。”林西宴握住她的腕阻止了她忙络,拧眉审视着她的脸。 “嗯?怎么啦?”林落凡抬头对他笑,吟吟的眸中似乎有光,“你先坐,哥,我先收拾一下,马上就……” 她说着就要拗开他的手想转身继续收拾,林西宴却用了下力没放手,低声说:“你不用这么强撑着。” 他喉结滚动,眼里的情绪复杂,“想哭就哭。” 林落凡仰起的羽睫微微颤动了下,很快笑得更盛了些,道:“什么鬼!我又不想哭。” 她又想走,林西宴拉了她一把,沉沉声色像种命令,“落凡!” “你别忍着,不许忍着!想哭就哭。” “……我真不想哭。”林落凡不敢看他的眼睛,眼尾也渐渐泛出了些红。脸上却又保持着极灿烂的笑容,那笑这会儿却像是根刺扎进林西宴的胸口。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压了压翻滚的情绪,还是说:“我先去……” 林西宴执拗桎梏着她。 “你到底干嘛啊!”她像是也不耐烦了,也像是有什么东西就快强忍不住,疯狂地挣着他的手腕推搡着他的胸膛,低着头用力挣用力吼:“你放开我!放手!我说了不想哭!我不想哭你干嘛非要让我哭!放开我——” 她眼泪却不受控似的疯狂往外涌,模糊了视野,一滴滴落在地上。林西宴任她推打半天忽地一拽将她紧拥在怀里。 “没事了……”他将她的头按在胸口,手抚着她的头发一下下地安抚,一声声说:“没事了,落凡。没事了,没事了……” 林落凡在他的怀里安静下来。 她双手紧紧拽着他胸前的衣料,头就埋在他心口的位置,用力喘息用力闭眼,像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直到静滞了好半晌,她喉咙里才蓦地破开一个极轻的呜咽声。 林西宴默默将她抱得更紧。 哭声起先还极小,似乎还在努力隐忍着不发,渐渐的像是再忍不住,哭音渐渐漫出来。 她拼命哭,嚎啕哭,像是将这段时间来所有的伤心难过委屈都发泄尽了。在他怀里抽泣地喊他:“哥……哥……” “我在。”林西宴心尖发涩,哑着声音轻唤。 “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啊……”她声音也哑到极致,胸肺的剧烈抽噎让她话都几乎说不顺了,只能一直断断续续地说着,“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哥……我要熬不下去了……我熬不下去了哥……” 林西宴的眼圈微微红了,他紧环着她闭上眼,涩声说:“就快到头了。” - 林西宴开了场新闻发布会。 会开在南川,他以个人的名义相邀了界内所有媒体,声称要在这场会上将近来所发生的所有事做一个总结,并有重要事件宣告。 此次新闻发布会将全程直播,且会上他所有的言行将都由专业公证处公证,法律效应实时生效。 发布会正式开始后,林西宴直接开门见山,“这是亡母柳菡当年逝世前的遗嘱。” 他拿出一份旧文件亮在所有媒体前,无数闪光灯闪烁成海。 “亡母于199X年嫁于家父林雄天,当年下嫁时,曾以柳氏集团旗下占比20%以上的子品牌‘Deja Vu’并入林氏集团。亡母于200X年去世,去世前曾立遗嘱她逝世后,林氏所有相关‘Deja Vu’品牌下的股权与利润,将以40%与60%的比率分别为本人与家妹林落凡所有。‘Deja Vu’于林氏现今所占股率约38.37%。故,家妹在林氏目前所占股份约22.8%,现今林氏集团内无权罢免!” 遗嘱两份,中英文各一份。直播的镜头对准文件的内容放大,清晰看见文件上的数据说明与落款柳菡的签字。 放下文件,林西宴对准镜头,言辞坚定静冷道:“另,本人在此忠告林氏集团,一个月内,归还家妹林落凡22.8%的股权。超期不予者,届时我将以‘Deja Vu’负责人及柳氏继承人的名义起诉相关人员。其相关人员有——” 他似乎早已列出一份名单,在镜头前慢条斯理地打开,一字一句念,“林雄天、苏芝芝、林美瑛(大姑)……等。” 名单念毕,台下瞬起一片哗然。大厅里一片嗡杂的交头接耳声。 直播的实时弹幕也仿佛一瞬间刷疯了! 无视台下纷杂的议论,林西宴最后说: “最后,有关近来家妹热搜一事,实属谣言,疑点颇多,我已报警调查。近来在网络所有发布诋毁谣言者,我必将追究到底,严惩不贷!还望各位网友静候真相,望自珍重!勿以讹传讹!” “就这样,谢谢大家。” 说完最后的话,林西宴静静退后两步向所有媒体记者深深鞠了一躬,无视所有人的惊诧径直走出大厅。 记者们一瞬疯涌上前,高声询问着个中要点。安保人员维护秩序。 …… 发布会半个小时后就上了热搜第一。 林西宴这场发布会上所述的内容,总结来看不过几点。 其一,此前林雄天发布会上所述的解除林落凡股东资格皆不成立。且林雄天夫妇不知是因何故侵占林落凡相关股权,被林西宴当场喊话归还; 其二,林落凡此前在网上流传的所有事件,皆为虚构捏造,他将用法律的武器维权。 可最令人惊愕的,无非是他在会上清晰指名的将起诉自己的父亲林雄天,无法不令人瞠目结舌。 林家内部的暗潮汹涌人无人知晓,可是这一举,无端像是告知了人们什么—— 林家内部积压了多年的争斗,要就此拉开帷幕了。 - 深夜,月明星稀。 高档公寓内没开半盏灯,月光与万家灯火的灯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斜坠在地上,将屋内照得将明未明。 许星灿站在落地窗前,手中捧着红酒,出神似的望着面前的一副画。 那是一幅星空油画。 宇宙、银河,无数碎星在瑰丽的夜空中徐徐展开,可夜空的尽头却是一个巨大的黑色洞穴,那洞穴像漩涡一般将无数的星吸收搅碎,又形成无数颗碎星,漫入那条星河中渐渐消失不见。 《Aurora》——“星河灿烂”。 默默看了许久,他不自觉轻抬手,指尖轻触在那片巨大的黑漩涡上。 那漩涡的周遭有零星的暗色的碎片,是暗红色,不知道是种什么颜料。将整个洞穴的层次显尽层叠,犹若立体。 那是血。 他知道那是血…… …… 犹记得那天晚上,窗外乌云密布,他闷得睡不着,蹑手蹑脚出了门在楼梯间的窗口吹风,看到了母亲在不远处画画。 他讶异,但也惊喜。因为母亲已经有很久没有出门了,也很久没有画过画了。 他记得小的时候,母亲是极爱画画也极爱笑的。她有一双极巧的手。画花草、画飞鸟、画他……无论她画什么,那些东西都仿佛能在她的笔下活过来。她是天生的画家。 可是从什么时候起,母亲不爱笑了,也不爱画画了。 她甚至不爱出门,不爱理他。她整日将自己关在自己那间空卧室里,不许任何人进去,自己也从不出来。 所以,天知道他看见她在那里画画,有多开心。 他本来是想过去的。 可是当他看见他那个所谓的弟弟不知从哪儿突然出现,看见他似乎十分忌惮似的绕着自己的母亲走过去。他还是偷偷在暗角停下了脚步。 他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自己也不想看见他。他真的半点都不想跟他有交集。 可当母亲突然伸手死死地掐住他的脖子的时候,他不禁吓懵了!拼命地捂着嘴才没让自己发出声音。 他心想着要不要过去,如果他不过去,他怕母亲真的会掐死他。 可还在他踌躇时,他那个弟弟却忽地掰住她的腕,用力挣脱开她将她推甩在地上! 她呕出一口血。 他更惊,再不顾一切奔上前去。 …… 其实他早知道,她的肺病已经积压很久了。 还有她的精神状态,也早就失常很久,没人知道她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一日一日受的是怎样的折磨。 许承泽也不知道,他向来不在乎他们的。 那个房子里,真正在乎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 也只能是自己。 …… “妈……” 有气无力地垂下手,许星灿盯着那幅画缓缓坐在地上,他靠着身旁的一个空椅子呢喃:“我好累啊……” 窗外黯淡的光铺在他身上,他此刻衬衫的领口半敞,眼镜摘下来随便撂在了一旁,发丝凌乱,面颊酡红,浑身颓然显尽,半点没有平日斯文儒雅的气息。 将那杯红酒一饮而尽,他缓缓看向窗外那晕月亮,眼睛里落了亮。 一滴残酒从唇边滑下来,被他随意用衬衫袖子擦去。 他微红的眼眶里仿佛有水光。 “我好想歇一歇啊……妈。”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停了,我停不下来了……” 呆呆地望着窗外许久,他似极疲惫般叹了口气,闭了闭眼。 手边有两个手机,他随便摸来一个,按亮了似乎想看时间。 那手机是带录音的那一个,他看了看有气无力地笑了声。从身后够来一个牛皮纸袋将手机塞进去,折好了封口抱在怀里沉默。 林落凡的短信发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 ——【你提的要求,我考虑好了。面议。】 第80章 080.求婚 星河,我要订婚了。 五月初, 南川市最大的新闻,就是许氏资金链紧急断裂濒临破产。 许氏在南川地产界内原可算作几大龙头之一,然近两年来, 许家所投标建设的项目无论在业内还是南川, 都未曾掀起掀起什么大的水花。 加之前几年许承泽的生病,许氏内部的状况可谓连年走下坡路。若非是长子许星灿及时出面力挽狂澜, 恐怕这消息还要早上两年。 外部的吃瓜群众们纷纷叹然, 加之近来有关许家二子跟林落凡的瓜吃得饱满香甜,此次许氏的经济危机不禁引起了不少平日只喜关注娱乐八卦的网友们的关注。 网友们戏称今年怕是豪门圈的太岁年,兄与弟争的、子与父争的、还有感情纠葛争纷不休的, 堪比一场连续大剧, 看得人叹为观止。 但说归说, 大部分人看看热闹乐一乐也就过了。少数代入感强的, 在网上披着马甲表达一番自己的立场, 然后破口骂一骂, 仿佛自己也是这场戏里的戏中人——甚至比戏中人更入戏。 说完之后,终归要回现实中去。为一日三餐匆促奔波, 为这终日霓虹绚丽却冰冷的城市添一簇灯火。 时间好像从不会回答什么。 可是向前的停走间, 它又仿佛早已给了答案。 …… 五月, 看守所外的牵牛花开了,一缕藤蔓绕上窗栏。 中午食堂, 许星河排队打好饭,刚在一处空位置坐下,面前就又悠哉哉地又坐下了一个人。 看见关子强的脸, 许星河没说话,平静拿起筷子在汤碗中涮了涮,自顾吃起东西恍若未见。 关子强就不禁嘁声笑, “行啊你,现在见了我,就跟没看见一样,把我当空气?” 他充耳不闻,饭菜送进口中缓慢咀嚼,一点声音都没有。 关子强抬起筷子在他的餐盘上敲了两下,“诶诶,跟你说话呢,哑巴了?” 还是不理。 又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丝毫不理会,关子强作罢,“得,你不乐意说话就不说,那听就得了。” 他说完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头顶封了栅栏的窗户,还有远处打饭窗口排起的长队,语气似唏嘘,“这破地方,再没个有共同话题的人说几句话,憋都要憋死了,可真累啊……” 许星河趁机抬眸扫他一眼,又落下去。 “诶,不过我说,你到底是因为什么进来啊!”很快从队伍扯回视线,关子强一副极八卦的神色对着他,“我听说是因为你们‘夜风里’藏了……” 他说着顿了顿,极戒备似的向周围看了两眼,确认没人关注着他们才又好奇兮兮地凑他近了些,“真的假的?” 许星河不理。 关子强压根也没指望他答,默了两秒后自语了一声,“嘁,你不说我也知道。” 这一句终于让许星河舍得看他一眼。关子强笑嘻嘻对上他的黝黑眼睛,“假的呗!” 这回答,竟让许星河觉得有些意外,神色立即浮现出怪异。 “行了行了,别这么看着我。”关子强极嫌弃似的摆摆手,“你这人,我还不知道?” 他叹了声,懒散靠在椅背上像观赏似的盯了他几秒,啧啧,“我承认,我这人混,这辈子活到现在还没做过什么好事,坏事恶心人的事倒是做了不少嘿嘿,但是也不瞎,还是会看人的,你还真干不出这种事。” 从关子强的嘴里说出许星河的好话堪比狗嘴吐象牙。许星河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 “不过,这次到底是谁害得你啊?”他又问:“不会又是你那个哥吧?” 提起许星灿,许星河眸光微顿,少顷黯黯垂下睫继续吃饭不看他了。 关子强叹声说:“说真的,我关子强长这么大,这辈子还没真正服过谁呢,但你这个哥可算得上是一个。我说他也太厉害了,要利用谁就真把谁玩儿得66的!还能把自己摘得啥都不剩,真是……”他边说惊叹似的啧声摇头,还比了比大拇指。 许星河默然。 许星灿的手段,他早就领教过。倒不至于自愧不如,可也曾惊于他的攻于心计。 他不知关子强今天这一举究竟是想表达什么,默而不答。 “实话跟你说了吧。”见他一直也不给回应,关子强也仿佛没意思了,道:“那次在‘夜风里’调戏你的妞儿,也不是我本意,是我当时跟刘洋打赌打输了,他让我这么干的。其实背后真正的人是谁,你应该能猜到了吧?” 许星河呼吸瞬滞,倏地抬眸。 刘洋——许星灿从少年时就一直交好的哥们儿,亦是之前在“夜风里”刻意闹事、同许星河隐然透露林落凡与许星灿订婚的那位公子哥。 “还有五年前那次在仓库……”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关子强的语气稍缓。许星河的拳头蓦地在桌上握得死紧。 他身上那股随时备战似的戾气也回来了。 “……嗐,这个不提也罢,不提也罢!”看得出他动了火气,关子强忙讪讪摆手笑笑,犹豫了半天还是说:“不过……那条短信,确实不是我发的。” 是许星灿发的。 许星河攥紧的手已微微有些发颤,眼尾有些发红,像在努力隐忍克制着什么。 关子强看着他着模样莫名心里发虚,他话语放缓,“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你那妞儿……可能要跟你哥订婚了。” 话音入耳的一刹,许星河似没听懂,停了几秒才问出声,“你说什么?” 他音色发哑。 关子强暗叹息,心道果然要说到林落凡,他才能有反应。 “林落凡。”他说:“可能要和许星灿订婚了。” 静一瞬,许星河蹙眉,“你乱说什么!” 他嗓音也瞬冷下来,像冬季森寒的夜,透着凛意。 “真没骗你。”关子强极无奈的神情,“你哥不知道是从哪儿,据说是拿到了能证明你被陷害的证据,然后让林落凡选。要么,他们俩结婚,他把证据给林落凡;要么,林落凡不同意,他把证据销毁了。你猜,林落凡会选哪个?” “……不可能。”许星河的声色愈哑了些,面上的怒意也愈来愈盛,一双眼森森地盯着他仿若就要一触即发。 “你可以不信。”关子强难得一副正经的态度,“但你好好想想,我在这儿,又是怎么知道这消息的?” “……” 他说着还笑了一下,笑意自嘲,“你哥连这个时候,都不忘利用我一下。” 许星河唇色发白。 隔良久,关子强叹了声。视线又莫名地望向了窗外那片天,“再过一周,我就要离开这儿了。” 就要离开这儿,去正式监狱。 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望着望着扯唇笑了笑,起身离开前,他看了许星河一眼,似乎想伸手拍下他的肩。可手刚探出去还是收回来,说:“好自为之,后会有期。” 许星河一句话都没有说。 也没有看他。 他默默看着自己眼前的餐盘,眼神空空,没有动作,也没有言语。有一瞬间似乎想了许多许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良久良久,沉沉闭眼。 - 林落凡再次见到许星河,已经是半个月后。 春林初盛,草长莺飞,南川的街边的花都已开得灿烂。 许星河这天刚同所有人做完间操回所住的狱所,看守所的监守长便来称有人来看他。他走过长长的长廊,刚临近探监室,一眼便看见她。 他脚步一顿。 听闻动静,林落凡在抬眼的一瞬也一眼看见他。 她一怔,在静怔两秒后才缓缓起身,一瞬不瞬望着他轻轻对他微笑了一下。 她眼眶有些泛红。 许星河也对她轻笑,由着警察将他带到桌前凳子上坐下,将双手在桌上两侧分别拷好。 林落凡在他对面坐下来。 将所有空间和时间完全留给他们两个人后,他们两人静静相视,相顾沉默。 距离上一次他在“夜风里”前被带走、与她匆匆一别的最后一面,已经有一个半月了。 短短的一个半月,无论于她,还是他,都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长到仿若眼前的这一秒都像是假的。 静静相望许久,是林落凡最先打破沉寂,她微笑,“嗨。” 于是许星河也轻笑,开口,“嗨。” 他嗓音极哑,一双直直望着她的黑色眼睛有极亮,似有无数陈杂的情绪。满腔话语,欲语还休。 “最近,”林落凡语气平静,“还好吗?” “我还好。”他说:“你呢?” “我也是。” 听见她这么回答,他像是安心似的笑了,从她脸上默默垂下目光。 视线无意落在她随意交叠垂放在桌上的手上时,他顿住。 她右手的无名指上,有一样东西。 是一枚戒指。 那戒指精致小巧,戒臂极细,戒指上的钻石像抹星光,衬在她葱白修长的手指上。 许星河呼吸滞住。只看了一眼,他便立马匆匆撇开视线,心房里瞬间翻涌过最剧烈的风暴和海啸。 关子强此前对他说过的一字一句像钉子一下下从脑海里钉进耳膜,他拼命压抑住情绪让自己尽量不露出丝毫异样。 林落凡将他所有的神态变化尽收眼底,她姿态未变,神色也未变,还在微笑望着他轻轻说:“这么久没见,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许星河过了很久才终于能涩声发出声。 “……有。” “什么?” 他长睫低垂着,半晌一点一点抬起来注视着她的脸,没有血色的唇弯了弯,“一见到你,就激动得忘了。” 林落凡就被他逗笑,扑哧一声偏移开一点视线。 于是许星河也笑了,眼底渐渐蕴出水光。 笑了会儿,林落凡敛住神色,“我也有话想对你说。”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眼底也有了晶晶亮亮的水色,始终保持着最初的笑意,“那,你听我说?” 许星河不语,只一瞬不瞬望着她。 林落凡道:“星河,我要订婚了。” “……”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话语很平静,也淡然。落在许星河的心上却仿佛是从空坠落的星火在心脏上灼出洞口,然后冷风从中呼呼吹过,他空空洞洞,感觉不到热与冷,也感觉不到疼。 许是早有准备,也许是他的期待早在方才看见她戒指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死了,他甚至连心跳都不曾变一下。许久低低应声,“嗯。” “这是戒指。”她将带着戒指的那只手伸到他面前,笑着,“好看吗?” 许星河低头看了一眼就又迅速瞥开,喉结线微微滚动,“……好看。” “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吗?” “……” “嗯?你想知道吗?”见他不答话了,她故意抬手在他面前闪了闪,执拗问:“要不要猜猜看?” “……”他一直压忍着的什么东西似乎就快忍不住了,死灰似的心也像是蠢蠢欲动即将爆发的火山,抿紧的唇越来越白。 “我给它起了个名字。”等了一会儿见他仍旧不答,她索性直接给答案,望着他的眼眸愈来愈红,“叫——‘星河落凡’。” 许星河在怔刹一瞬后猛地抬眼。 林落凡在跟他重新对视上的刹那唇边绽开笑,笑得恣意灿烂,像只狡黠的小狐狸一样,眼眶里却一瞬涌出眼泪。 “它还有一枚。” 她像变魔术似的,双手像两只白蝴蝶在他面前翻飞,忽然翻腕,一枚男款的戒指出现在她掌心里面——也出现在他面前。 许星河的喉咙一瞬间像是被掐紧了,怔怔地望着那枚戒指,再望回她时眼底已经猩红一片,“你……” “星河,你二十二岁了。”林落凡说:“而我过了八月,就二十岁了。” “……” 她用握着戒指的那只手握住他一只手,戒指就抵在他们两人的掌心里,微凉。 “八月之后,你娶我吧。” “……”许星河的心跳一瞬兵荒马乱。 “……你疯了?”隔少顷他涩着声开口,声调哑得仿佛被火灼过,眼睛里的红血丝几乎要泣血般,“现在我是什么状况,你……” “我什么时候不疯过?”林落凡却截断他的话,微笑着,脸上泪痕斑驳,“你放心星河,我查过了,我们国家有一条法律,叫作疑罪从无。只要检察院那边始终找不到确实你犯罪的证据,他们是没办法追究你的刑事责任的,你会被放出来的。” “可你知不知道我这个罪名要想疑罪从无又有多大的难度,上限期限又要多久!” 她所能查到的,他这些天在这里早有律师对他提过无数次,说过无数次。他被她握住的手紧了紧又狠心松开,然后毫不留情推开她的手,手掌紧握成拳。 “你又知不知道有人等疑罪从无,又等了多久?” “那怕什么。”林落凡执拗掰着他的手,“我等你啊。” “我不用你等。” “星河,你又想把我往外推吗?”她掰不动他,索性不掰了。掌心就轻拢住他的拳头,眼眶里泪花闪烁,“我已经没有家了。你别不要我。” 我已经没有家了。 你别不要我。 许星河的理智仿佛被这一句击碎,他一直强抑着的眼泪滑下一颗,眼底有隐忍。 “你知不知道可能要等多久……” 他紧握的拳却没松分毫,手掌已经有因用力的细微颤动,指节青白一片。 “我不知道。”林落凡啜泣着说:“但,多久又怎么样?” “……” “你一年从无,那我就等你一年。你十年从无,那我就等你十年。” 反正这世道,这么的荒乱污遭,她早就觉得没意思了。 如果有一个人,能让她一直往前走,能给她一个目标,就算是等,又何妨? “星河,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和我说过什么。” 他的眼底通红一片,眼泪也在一滴一滴地往下落,神情却仍旧绷得紧紧的,有明显的克制与隐忍,拳头在颤抖。 林落凡双手轻捧住他左拳轻轻摩.挲,泪眼朦胧地对着他的眼,微仰下颌轻轻笑。 “我可不碰别人的男人,我只碰我的男人。” …… ——“林落凡,你记好。” ——“我不碰别人的女人。” …… “既招惹了我,那你就是我的,可别想不负责!” …… ——“你如果不能是我的,就趁早滚!别来招惹我。” …… 许星河眉宇间的颤动浮动愈来愈大,他蓦地屈身低头,像最后一丝防线被彻底击溃——半伏在桌上泣不成声。 …… 这些天他在里面,备受折磨,辗转反侧,几经挣扎。 关子强那天的话,日日像锥子在他耳边锥刻徘徊。他怕她等他,又怕她不等他。更怕她为了他,真的去做什么傻事。 她却说:“我等你。” …… 林落凡静静看着他,看着他默默地无声地低泣。他眼泪一滴一滴坠在桌面上,透明的,积成一晕小小的水洼。 半晌她伸手,双掌轻捧住他的脸颊,为他擦拭眼泪。 许星河在她的掌心里缓缓抬起头。 静静对着他腥红的眼微笑,林落凡拭去他眼角的泪痕,放下手,这一刻故意用俏皮的语调逗他道: “我说了,我开摩托养你,你要是在这儿待得久一点,我反倒还能多攒一点钱,等你出来,我就能直接养你了!” “你放心,‘夜风里’,我替你看着,谁都别想碰!要是以后‘夜风里’开不了了,那我们就开个‘春风里’、‘夏风里’、‘西北风里’……反正风是从四面八方吹来的,别人也堵不住我们。” “还有江川高妍他们,你也放心吧,他们要是敢跑,我直接卸了他们!入了凡姐门,生是凡姐人,死是凡姐魂,一个都别想跑!” …… 她故意絮絮地欢快地说,他就默默地微笑着听,不厌其烦地模样。 说话间,她轻轻掰动他的左拳,他紧握的手顺势缓缓地松开。她将那枚戒指套在他无名指上。 戒指带好,林落凡指尖穿过他的指缝同他十指相扣。 许星河握紧她的手。 默默又相视了一会儿,林落凡又微笑。墙上的钟表一分一分地流动,有负责人员来说时间要到了。 她要走了。 林落凡手掌扣紧,望他的眼眸有光,“我等你,你也等我。” 许星河也轻笑,最后说:“不会让你等太久。” …… 走出看守所,林落凡深呼吸了一口气,擦干脸上的残泪,眼眸渐渐敛定。 似是软肋形成了盔甲,她眯眼看了看头顶刺白的天空,右手拇指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然后扣紧手。 她掏出手机拨通了个电话。 “高妍。” “你们见完面了?”电话那头的高妍也开门见山。 “嗯。”林落凡抿唇,道:“计划开始——” 第81章 081.计划 我们现在算朋友了吧?…… 当天晚上, 林落凡、高妍、江川、杨星雨、程骁齐欢盛夏一行全员聚集在高妍家内,商量着什么。 商议差不多时已经是深夜,林落凡觉得闷。一个人到楼下的长椅上透气。 这个时间, 万家灯火几乎都已歇。月明星稀, 路灯黯淡。 她靠在椅背上仰头盯着树隙里的一颗星星发呆。 直到身旁坐下了一个人。 “有心事?” 侧眸看见高妍,林落凡没什么意外, 又静静看了那颗星几秒才慵懒坐直了些, 不答反问:“杨星雨那边,都安排好了?” “嗯。” 细碎的树影割碎了月。高妍静静地望着地面的一抹残光,像是斟酌着什么, 半晌缓声道:“想问你个问题。” “说。” “你染过紫色头发么?” 这问题倒令林落凡有些诧异, 再次怪异瞟了她一眼, 打眼间察觉到她和平常似乎有点不同。 她那向来具有标志性的紫色挂耳染不见了, 不知是什么时候染回了全黑。林落凡毫不客气地伸手扒拉了两下她的鬓角, 不禁乐了, “诶?你那两根黑魔仙之毛呢?” 高妍笑,嫌弃似的打开她的手。 她又问:“想知道我为什么染紫色挑染么?” 林落凡:“不想。” “……” 看着她一下阴下的表情, 林落凡不禁笑了, 难得像是发自内心笑得欢快。一手捧住脸颊粲粲看她, “为什么啊?” 高妍却忽然沉默。 春末深夜,地面浮动着破碎的月。静静地望着那抹光良久, 高妍才像是回忆起什么般,轻声说:“那年,我高中毕业, 想染头发,觉得我都十八了,总要染个头发尝尝鲜。于是我就拽着许星河去理发店, 问他觉得女孩染什么颜色好看。” “当时他本来挺排斥,但是我说完之后,他就一直盯着那个紫色的色卡,丢神了一样,我就想,那他应该是很喜欢这个颜色吧,于是,我就染了。” 林落凡顿住。 隐隐约约的……她像是也后知后觉想起什么般,脸上的笑渐渐收敛。 高妍默了默看向她,她眼神里的情绪陈杂,“我知道,你染过的,对吧?” …… 空荡的巷子里,她惊讶又惊喜地追在他身后,发丝间的紫色挑染像只张扬的紫蝴蝶,“顾星河!你好厉害呀!” …… 校园放学的林荫道上,她校服扎在腰上,两手空空地甩着腰间的两条衣袖,发尾张扬着叛逆的紫色,边不安分地蹦跳边笑问:“顾星河,你送我什么礼物啊~” ………… 怔了怔,林落凡倏地不禁一笑,她眼角却泛红。 她起许星河之前的话。 …… ——“如果,当初不是我来南川,又重新碰见你,你是从没打算过回北川找我的,是吗?” ——“是。” …… 可原来他从没忘过…… “还有赛车和小提琴……”高妍不用她回答,继续轻轻说。思绪仿佛能够随着话语飘回到回忆里。 …… ——“嘿,我哥说,有才艺高考能加分的,学校也让我们每个人选个兴趣课,你说我选什么好呢?” 那年她十五岁,高一。他刚被她哥从搏击场上捡回家,苍白冷淡,满身伤痕。 她为了让她开心拽着他去俱乐部溜达,在他身边故意洋溢着语气地喜盈盈问。 他不回话,不看她。只出神眺望着远处赛道上嗡鸣的车队。 她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很快自豪挑眉,“这是我们俱乐部的车队,帅吧?” 少年仍不说话,只遥遥看,默默看。 他似乎看的是场上那些赛车的人,又似乎看到的是另一个人。 …… 轻吸了一口气,高妍似乎想说很多,又像是不知该怎么说。最终只是抿抿唇角看向她,眼眶泛红。 林落凡也红着眼同她对视。 “这么大了才开始学赛车……”半晌她嗤声笑了,故意调节气氛,“没被摔死?” “差不多了。”高妍也不由笑了,再望回她的神情恢复郑重。 “如果有下一次,你可别再搞这么危险的东西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如果有下一次,”林落凡的神色也郑重下来,一瞬不瞬看着她,说:“别再学林落凡了。” 高妍忽然沉默。 看着她。 她的眼神里有水光,被月光和灯火映得异常亮,唇边微笑,缓慢而清晰道:“还是……做高妍吧。” “……”高妍一瞬泪涌于睫。 “是啊……”隔久深深地吸进一口气,高妍目视前方不再看她了,努力眨睫想挥散掉眸中的酸意,“做、高、妍。” 她一字一顿重复这三个字。 某种说不出的酸涩感受却仿若随着这三个字的吐出在心尖化开,一滴泪落下来。 林落凡也不看她了,静静地望着前方沉默。春末的夜风里有花草的芬香。 直到十二点的闹钟响起。林落凡关掉,又静坐了会儿朝她笑了下站起身,“我先走了,你想继续在这儿那就继续在这儿喂蚊子吧!拜~” “我们现在……”她刚走两步,高妍在她身后出声。 林落凡便又站住了回眸。 高妍静静同她对视了片刻才继续说:“应该算是朋友了吧?” 林落凡没立刻回应。 静两秒她忽地嗤声一哂,像是极嫌弃般,“谁跟你做朋友!” 高妍怔了秒缓缓垂下睫。 她脸上不像是失望,更多的像是种遗憾。对她这回答也似乎在意料之中。毕竟她们两个,从相识起就是金星撞火星,就没安分过。 林落凡盯着她偷偷勾唇一笑,转身往楼道走,背对向她挥手。 “走了,兄弟!” 高妍又一愣,抬头,看着她的背影良久不禁扬起唇。 - 三日后,是林落凡相约同许星灿面议的日子。 ——亦是林落凡与高妍他们相约的,“计划”开始的日子。 许星灿此番似也料想到林落凡或许会做些什么,对同她的这次见面颇有几分提防。在林落凡那晚提出面议后,他隔几天才主动联系她愿意同她面谈,且时间、地点都要由他来定。 而这也不出林落凡所料。 正式见面的前一天晚上,许星灿才将时间地点发在林落凡的手机上。 他在短信中还特意嘱咐了让她孤身一人来,且不许带任何手机、相机类的电子产品。为表诚意,他也同样。 林落凡都不禁冷笑。 他想得还真够全面的。 见面的饭店离高妍家不远,林落凡当晚便直接在她家留宿。晚上跟高妍一起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时,高妍还不禁问道:“你怕么?” 林落凡默了良久,才答:“还好。” “想没想过……这次如果失败了,会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她就不由笑了,盯着头顶壁纸的暗纹轻轻舒气。 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被许星灿发现。她错失了这最佳也是最后一次时机,再没机会找出真相。 那她就会一辈子带着这个污点,被人永远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 这是一场要还她清白的局。 白的背面是黑。她最终的结果,无非就是被洗白、或是踩进更深的黑渊里去。 但。 那又怎样? “他们想说,那就说呗!都是第一次做人,也都只活一辈子。我又不是替他们活着的,管他们说什么。” 她这回答倒令高妍有些意外她的通透,轻轻笑了。 第二日去见许星灿前,高妍将一样东西递给林落凡。 “你没有手机,如果出了什么事,没办法及时联络我们,所以我们就以之前说好的方式为信号。这个你拿好。总之,注意安全。” 那是一个微型录音笔,极小。 林落凡摆弄了两下,毫不避讳地拉开上衣外套将它挂进里层胸衣。 在场还有江川程骁杨星雨他们,几个男生见状连忙轻咳着尴尬别过眼。 “……”高妍都极无语地冲她瞪了瞪眼。 她无所谓笑笑,把外套拉好后神态恢复郑重,视线一一扫过几人的脸,说:“其他的,就都靠你们了。” 几个人彼此交递着视线,“嗯!” …… 约见的地点是一家在许家旗下的饭店,上午九点,3003号包厢。 林落凡到时恰是踩着八点五十九分的边线,许星灿的助理已经在饭店门外等候。 同她打过招呼后,助理引着她进出电梯向包厢走。林落凡一路走得极慢,尽量让自己记住每一个通道,每一个拐角。 不得不说,许星灿对这次见面的戒备心真的极浓。 他那包厢位置选得极偏,绕来走去仿佛在走迷宫。饶是林落凡有心在记,脑海里都隐约觉得记叉了两条路。 直到到一个包厢门口,助理停住,道:“就是这儿了,林小姐,请进。” 抬头看着包厢的号码,林落凡眯眼笑了,“不是3003么?” 怎么成了3009了? 助理:“大少考虑了一番,最终还是觉得1209的视野更好,林小姐请。” 她冷嗤,也不戳破,推门而入。 包厢内,270°落地窗透映着大半银湾区的风光。许星灿已经在里面,正坐在西餐桌前看菜单,屋里四面八方都站了保镖。 听闻门响,他在抬头的下一秒露出微笑,还是那副文质彬彬的模样,“落凡。” 于是林落凡也笑,毫不客气地在他身前坐下来。捞起桌上的菜单也随意勾划了几样东西丢给不远处的服务生。 许星灿瞟她一眼没说什么,过会儿将自己手中的那份也递予他,吩咐厨房可以准备了。 服务生恭敬走下去。 又浅言吩咐了那些保镖几声。保镖也纷纷恭敬走出去。最终留下四个,分别站在林落凡与他的身后侧。 林落凡就趁他吩咐时环顾着这整个包厢的布置。鲜花、烛台、水晶灯……她手有意无意地抚了下自己的胸口,同时视线不动声色向许星灿那儿轻扫,见他似乎没注意到自己这头,她很快便又偏开视线,继续观赏般默默看。 “在看什么?”等保镖有序出去阖上门。他目光放回她身上,笑问。 “就是意外,”林落凡懒洋洋收回视线,冷目相对,“我就是来给你个答案,你还搞这么大阵仗。” “总不能怠慢。”许星灿笑着捧起瓶红酒为她斟酒。 林落凡神色未变,嗤哂了声悠悠说:“那好,许星灿,那我就直接告诉你,我决定——” “等等。”她话未完,许星灿却轻声截断。 将酒瓶轻轻放在一旁,他复又抬眸看向她的脸,没立刻说话,他笑盯了几秒才渐渐滑下视线,然后落在了她的胸口。 像一切藏于深处的东西被连根拔除无处遁形—— 目光重新落回她眼底,他的神色冷下来,一字一句冷笑说:“先把你胸口里的东西,拿出来!” 第82章 082.真相 真相大白。 林落凡的面颊一瞬闪过一丝慌乱。 很快她像是迅速镇静下来, 神色有恢复了原本的慵懒,只是精致的妆压不住面色的白,迷茫似的向他轻笑。 “什么?” 许星灿也笑, 笑得却一点温度都没。不动声色她身后那两个保镖瞟了个眼色。 立时林落凡的肩被那两人牢实扣住, 她面色一冷用力地挣了下身,厉喊:“干什么!” 那两个男人都是五大三粗的, 挣不开, 她望回许星灿的神情有了戾色,“你干什么!” 许星灿笑意温然,“你是想自己拿出来, 还是他们帮你拿出来?” 林落凡红唇瞬间绷成一条线。 冷冷同他对视几秒, 她闭上眼像是沉沉压了口气。过片晌睁开, 用尽全身的力气打开那两个男人倏站起来。 那两个男人见状还想摁住她, 许星灿却看出她神态中的变化, 无声摆了下手让那两人先退下。 保镖后退。等退远了些, 林落凡才冷哂,“唰”地拉开外套拉链, 不顾他还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看, 手直接从里衣的衣领探进去取出什么东西。 啪嗒。 小录音笔直接丢在桌上。 许星灿微顿, 指尖将那录音笔挑起来慢条斯理地观察。它还一闪一闪发着光。他盯着冷笑了下将录音关掉,然后将它悬在红酒杯上方, 毫不留情地松手。 录音笔掉进酒杯的一瞬,林落凡面色一刹如灰。 她盯那了酒杯少顷不再看,淡淡问:“这回, 行了么?” 许星灿微哂,“谁知道你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 她倒也不意外,眉一挑反而粲粲笑了, 手抓住自己的外套衣缘,“不然,我一件一件脱下来给你看?” 她这回应倒表现得格外坦然与让他意外,许星灿眯眼顿了少顷让她坐下了。 林落凡一嗤,踢开凳子坐下,她似乎还有些气闷,闷闷地静了会儿扭头朝门外没好气喊:“服务员,上菜!” 许星灿笑,“这回,怎么不急着说了?” “东西都被你发现了,”林落凡冷眼勾唇,“那还急什么?还不如先填饱了肚子再说,饿死了。” 他轻哂,没再说什么,回身吩咐身后的保镖去提醒上菜。 很快有服务生将菜品一一端上来,在两人身前摆放好。 甜点是一份蛋糕。上面还有两个极可爱的小人儿,小男孩拿着支笔一个本子上画画,小女孩凑头去看。 不再管他,林落凡执起刀叉切牛排,真的大口大口吃起来。 见她真的饿极了般,许星灿望她几秒落下视线,索性也开始吃东西。 两人一时无言。 等吃得差不多了,林落凡用餐巾拭了下唇丢开,重新看向他。 “你吃,我问。”她言简意赅,“行么?” 他微顿抬眼,接着轻轻放下叉子手掌向她一抬,示意请便。 “首先先说好。”林落凡说:“你提的那个条件,我不答应,我不会嫁给你。” 许星灿闻言倒不意外,却仍是有些讶异似的笑了,“你倒真舍得让许星河去坐牢?” 她嘁一声笑,道:“你我心知肚明,他根本就没罪,坐的哪门子牢?” 她盯着他目光凉凉,“是,我是不愿意为了从你那儿拿到证明他被陷害的证据就答应你那卑劣的条件,但是同样的,检察院也绝对查不到他有罪的证据,他自由,是迟早的事。” “你在等疑罪从无?”似乎猜到了她的真实目的,许星灿静了瞬一笑,“那你知不知道,疑罪从无的最高期限是多久?你会等多久?” “那和你无关。” 她这孤注一掷的决心倒让他忽生出了几分复杂的欣赏,他望了她少顷含笑点点头,意为自己明白了。 林落凡目光渐渐凝定,背脊也渐渐直起来,开始步入正题。 “许星灿,我问你。”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第一个问题——当初在星柏酒店,我明明记得我去的是1302号房间,可为什么我会在你的1202醒来?这其中,你和田嘉禾到底都动了什么手脚?” 这个问题,那晚的事,一直到现在,都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现在已经能百分百确定,这件事是他和田嘉禾谋划的。只是一直不明白,他们究竟是怎么在偌大的酒店做这么周祥的计划还毫无痕迹的。且也能用命确定自己当时回的真的是1302。 “现在问这个问题,还有意义么?”许星灿不答反问:“已经都到这一步了。” 就是告诉了她,她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有意义呀!”她挑衅地朝他笑,“我向来死也得死个明白,再说,我总要知道自己栽在了哪儿,未来也能防着点你们这种渣的陷害!” 她这坦诚的态度让他不由意外,看着她轻声笑了。 见他不答,林落凡以退为进,“OK,你要不能答,那算了。下个……” “我能答。”他很快接话,话说得倒是敞快。 …… 其实,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都很简单。 那晚一开始唱K,后来转去酒店负层包厢玩狼人杀,至此前,一切都是正常的。 林落凡的房间与许星灿的房间是可以安排的楼上楼下,林落凡1302,许星灿1202。 林落凡的记忆其实丝毫没有错,她坐电梯按下的的确是13层,去的也是1302。真正错的,其实是她兜里的房卡,与门牌。 …… “房卡和门牌?”林落凡凝着眼。 “没错。”他淡然轻笑,继续为她徐徐解惑。 …… 林落凡的房卡,早在玩狼人杀时,便被田嘉禾在无意中换做了1202的房卡。 那张卡虽是1202的房卡,但上面的标签写的却是1302。她不会察觉。 而她当时清晰记得自己按了13层的电梯,结果刷卡时却发现自己竟是在1402房的跟前,也没有错。因为整个13层与12层的房间门牌,早在狼人杀时,就被他偷偷换做了14与13。 所以,她当时其实是——真的去了13层,用写了1302、实际上却是1202的房卡,刷了写着1402、实际上是1302的房门。开不开是毋庸置疑的。 而在她刷卡时,田嘉禾早已将电梯都叫到负一层堵着。她在以为自己上错了楼层后自然会下楼,等待不及电梯,也自然会直接走一层步梯,到“13”层。 然后,便是她用真正1202的房卡,打开了真正1202的门。 …… 一整条计划链令林落凡听得心惊肉跳,她盯着他的目光泛出疾恨,蓦然生笑,“还真是够缜密!” “为了引我上钩,你们可真是大费周章。”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许星灿举着酒杯向她示意,微微轻啜,“这回,安心了么?” “安心了。”她也不多追问,笑意幽冷。 “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你就不怕万一我千杯不醉,没把我灌醉,看出了你们的阴谋,让你们的计划泡汤么?” “不会。” “为什么?” “因为你喝的酒里——有药。” 这一句令林落凡刹那冷下脸,平放在桌上的手蓦地紧握成拳。 许星灿看她的模样愈发笑得灿烂,“你既然都说了我缜密,我自然要每一步都俱到且长远。” 林落凡的瞳孔恨光森寒,半晌唇齿微翕吐出两个字,“卑、鄙!” “谢谢。”他照单全收。 强行压下了胸口那股意气,林落凡努力让自己镇静,片晌又若无其事般笑起来,“下个问题。” 她脾气一向冲动爱憎分明,能忍到现在,倒让他真的意外,用目光示意她说。 “你是怎么和田嘉禾沆瀣一气到一块的?”林落凡:“你们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就算是一个跟我有仇,一个跟许星河有仇,也知道我们俩之间有关系,那能这么精准的找到对方并且一拍即合,概率应该也挺低的吧?说说看。” 听到这问题,许星灿却在凝定一秒后倏笑了,似想起什么极逗人的趣事。 他这笑让林落凡隐约感觉几分古怪。 蹙眉。 “不瞒你说,落凡。”许星灿在笑意压去后才答,“其实我一开始的想法,是追求你。” “……” …… 许星灿在最开始的计划的确是追求林落凡。 那时许星河已经离开许家四年,“夜风里”在南川名声初盛风生水起,许家外看光鲜亮丽,可内里早已是勉强撑着。他起初是不忿。不忿凭什么他能够全身而退?不忿他凭什么可以什么都没发生过般开始新生活?于是就算是骗、是引,他也誓要把他引出来。 查到林落凡与他的关联的时候,他自己也意外,也设想过或许许星河对她压根无意,这一举根本对他造不成威胁。但无所谓。只要能够报复到许星河的,就算只有一成的可能他也要试一试。他就是要把他所有的路都堵死了,堵到走投无路。 所以在他做好了一切准备,也详细计划后,他几番去往北川大学,曾试图跟林落凡有一次“偶然”的相碰。 可是当他在北川大,亲眼看到了田嘉禾破坏了她的行李箱锁、看到她在她的水杯中洒下泻药沫,他突然又奇思妙想到这游戏或许有个更好玩的玩法。 他恨许星河,也恨林家、恨林落凡。恨他们为什么要救他们母子俩,恨他们救就救了,又为什么又要把他们送回许家。 在这场故事里,每一个人都是始作俑者。既然如此,那就谁都别想逃脱。 于是他连同了田嘉禾,做了周祥的计划。他们设了一场局——一场能够把所有人都搅进来的局。 什么名声、清白、谩骂……他都不在乎。 他只要报复,只要能把他们都报复了。 …… 林落凡凝神屏息,桌面的指节全得极紧。 她惊讶,也意外。意外于原来她曾以为的田嘉禾美好的一切……不过都是蓄意接近与利用而已。 蓦地嘲讽笑了一下,她的瞳孔又渐生冷光。 “让我来捋一捋。”指尖一下一下在桌面上轻轻点,林落凡戏谑笑看他。 “你和田嘉禾之间,从一开始就是假的,目的就是为了她生日那天,制造我插足你们的假象,你也好就此与我绑定婚约,目的,就是为了气许星河;” “许星河此前发现B&R烟有问题,所以匿名举报了B&R公司。B&R的人气不过,就故意伪造证据陷害他,而你又不偏不倚,恰好录到了他们承认陷害的证据。你不愿意证明许星河无罪,所以干脆就来威胁我,要么,我和你结婚,你把证据交出去。要么,你就直接把证据销毁了;而你们这么做的原因,还是只为了看许星河难受,看他无论坐不坐牢都难受,是么?” “聪明。”他大方承认,端起酒杯在她的杯沿上“叮”地一碰。 林落凡似有若无地轻勾唇角,很快目光又恢复了冷意,问他:“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答应了你结婚,然后呢?” “什么?”他顿了下,似乎没大听懂,挑眉反问。 林落凡冷笑,“我们结婚,然后呢?结婚后你又打算怎么对我?”她微顿,对下面的话似乎有些忐忑,横了横心还是说下去:“像你爸对你妈那样么?” 提到张嫚。 果然许星灿的脸色刹那冷下来。 林落凡继续说:“你明明不爱我,却要禁着我,偏偏我还是你最恨的那个人的女朋友。你要日日对着一个恨你、以及心心念念都是你恨的那个人的妻子,你这报复的到底是你自己还是许星河?” “闭嘴。”许星灿的神色已经冷得森寒,低着声命令。 “然后有一天,你遇到了一个你喜欢的人……”林落凡却不管不顾,继续说。 “闭嘴!” “你特别特别喜欢她,欣赏她,你和她相爱,可是你突然想起你家里有老婆……” “我让你闭嘴!” “为了不让她寒心,你就只能隐瞒她,欺骗她!然后——” “闭嘴!” “我和她,也再相继生出一个‘许星灿’和‘许星河’么?!” “你给我闭嘴——” 似乎实在忍无可忍,许星灿蓦地拂桌起身,桌上的红酒杯跟烛台落地发出一阵哗啦巨响。他眼神怒冷恨不得将她刺穿了。 林落凡无惧无畏,也缓缓站起来,就冷冷同他对视。 “大少!”就这时,包厢的门突然从外打开,助理形色匆匆进来,“你快看看这个!” 同一瞬,林落凡意识到什么。 她目光向门外看,指尖抓住一个空盘,脑海里飞快开始斟酌。 屋里有四个保镖,屋外有四个…… 她现在的位置距离门口有大概十米,如果她跑得够快…… 助理将手里的ipad递给许星灿。 那ipad的页面是一个直播页面,ID是杨星雨的直播间,可是目前显示的却是许星灿的、此时此刻的脸! 许星灿愕了下,极为迷惑地划了划页面。发现视频里的他竟跟他动作同步时,他恍然意识到什么骤地抬眸看向林落凡。 下一瞬,林落凡扬起手中的空盘狠狠砸向蛋糕上那个握笔的小人,高喊了声:“3009!程骁高妍!” 她转身就跑—— 被迸起的碎片与蛋糕奶油向四处飞散,许星灿和助理下意识抬手挡了下。许星灿冷冷朝着门口的保安喊:“抓住她!” 林落凡跑得飞快,几乎眨眼间便从门口跑入了长廊。她回忆着来时的路,在弯曲的走廊里飞快穿梭。 跑! 拼命跑! 整个30层瞬时就乱了,墙上的警报器响起刺耳的警铃声。她身后响起保镖紧追过来杂沓的脚步,她不敢停,不管不顾疯狂地跑。 仓促间跑到两条相接的岔路口,林落凡脚步一顿一时有些懵然。想不起来时究竟是哪一条,她咬了下牙朝着其中一条拼力跑过去。 那条路却是一条死路。 直快跑到尽头时林落凡才发现,仓促停步。她转身,身后的保镖却已朝着她在缓步逼近,她神色一凛悄声后退。 很快保镖中间破开一条路,许星灿慢悠悠走过来,盯着她的目光似冷笑又非笑。 林落凡胸口剧烈起伏,头发微乱,眸里还有跑过后的冷亮,背靠着墙警慎地盯着他。 指尖把玩着一根短笔一样的东西,许星灿在指尖绕了两圈,蓦地手一松。 “短笔”掉在地上,他抬脚狠狠碾上去。 摄像笔碾碎的一瞬。 林落凡只觉自己心里面也有什么东西破碎掉,细碎的碎响声扰动着耳膜划得她心尖都发悬。 许星灿骤然大步迈上前一把狠狠扼住她的脖子。 林落凡惊恐睁大眼。 “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对吧?” 她的脖颈细白修长,他只手就能扣住了,微微使了力将她往上抬,冰冷盯着她的眼。 他音色深阴,沉沉嗓音从喉咙里压出来,夹着种说不出的情绪,像暴雨将临前阴沉沉的夜。 “跟我玩儿声东击西?” 林落凡只觉浑身的力量都仿佛被抽走了,脖颈处窒息剧痛,盯着他却还能勉强弯出抹讽笑。 …… 没错,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什么录音笔,都不过是幌子而已。目的不过就是引起他的戒备再当面消除他的戒备,好让他顺着自己的思路说出实情。 而真正的记录下所有真相的设施,早就用最不起眼也最光明正大的方式埋在他身边,直播出去。 ——这也是那日发呆时,她想到的最显也最笨办法。 她想既然许星灿能录证据,那她自然也可以。可这几遭下来,许星灿对她定饱含戒备,再见面便一定不会轻易说出任何与这两件事相关的信息。 那么她只有在暗中操作才行。 无端的,她就想起了那一次,在杨星雨那儿见到的摄像笔。 蛋糕是在中途被江川安排的人悄悄替换过的。杨星雨会一直关注视频的动向,只要许星灿有任何说出实情苗头,他便会立刻切入自己的直播间。 而高妍和程骁,会带人在饭店不远处随时等着报警。只要等视频一黑的时候,就冲上来。 ——只要许星灿发现了,他定会在第一时间毁了摄像设施。 看时间,他们两个也该到了。 …… “惊喜么?”林落凡笑着,艰涩说:“你输了……” 许星灿手上悄无声息发力,“你想毁了我?” “你要是没做过亏心事……”她的呼吸渐渐在发紧,渐渐的连肺脏都涨得生疼,不由自主抠紧了他的手腕,“我又怎么可能……毁得了……你……” 许星灿容色狠厉,攥着她的脖颈蓦地把她拉进。林落凡痛苦地皱了皱眉。 “你以为这就能把我毁了?” “反正直播……都已经播出去了……”她气息越来越稀薄,眼底都不禁泛出了,心里拼命默念着他们快来快来,“我们就……试试看!” 许星灿呼吸瞬沉。 脖颈间的桎梏像个巨大的铁块将她禁锢,他手掌的越绷越紧,也越来越颤,似乎在强抑着自己不能掐死她。 林落凡起先还有意识,渐渐感觉自己的眼前愈来愈黑,还有无数小亮点在闪,她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 直到眼前甬道的远处又似有嘈杂声传来。 …… 那些杂沓的脚步声似乎很近,又很远,隐隐的还夹杂着什么“不许动”、“林落凡”的喊声传来。 她感知得越来越不清晰,只感觉自己某一瞬窒息的难受像是不见了,她整个人仿佛是飘浮在半空中,身子轻得像朵云。 紧接着禁锢刹那褪去,她蓦地又像断了线的风筝——簌簌跌落下去。好像好多人涌上来按住身边的人,亦有好多人涌上来接住她。好多好多的人在呼喊,隔着潮水,模糊不清。 “落凡!” “姐!” “林落凡!”—— …… 第83章 083.浪静 欢迎回来。 林落凡再睁眼, 眼前是一片灼眼的白。 屋顶的吊灯仿佛浮动的光点,在视野里模糊地闪呀闪。她空白着思绪盯了许久,才隐约意识到自己在医院。 时似已入了夜, 她右手还扎着个吊瓶, 药液已输进去一半,高妍正趴在她手边沉睡。 静了会儿, 她撑了撑未输液的另一只手想坐起来。感应到她的动作, 高妍立马睡眼惺忪地直起身,见她醒来顿露惊讶,“你醒了?” 林落凡看着她, “我……” 她刚沙哑说出一个字, 脖颈处与喉咙里剧烈的疼却让她忍不住冒汗。 “诶别说别说。”高妍忙阻止她。她碰了碰自己的脖颈间, 这才发觉自己脖子上缠了厚厚的一层绷带。 高妍:“医生说你得先观察, 醒后三小时内先不能说话的。不过好在伤得不算重, 忍一忍。” 林落凡了然, 点点头,看着她的目光却忧心不散。 高妍知道她挂心什么, 说道:“你放心, 许星灿已经被警察带走问话了。我们上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他在掐你, 他耍不了赖。” 林落凡目光稍安,抿了抿唇又想起什么, 对她无声使了个口型。 直播。 说起这个,高妍神色更畅快,“这个你更放心, 早就播出去了,而且热搜都上了两轮了,你看。” 她拿出手机调出微博页面给她看。热搜框上#许星灿田嘉禾#的名字已经挂了好几栏, 林落凡略翻了几页暗暗松气。 “而且,还有一个好消息。”高妍笑说。 林落凡不解地抬头。 那消息看起来倒真的像是不小的好消息,便连高妍这般不常言笑的人脸上都难得布满笑意,说道:“检察院那边来了消息,说有人匿名提供了证明星河无罪的证据。只要查实,星河马上就会回来了。” - 事情发生在林落凡被送进医院之后,高妍和江川一行接到了警方那边的电话。 检察院那边称是昨日一早,检察院收到一封匿名邮件。邮件里只有一张储存卡,其中只有一段长达几小时的录音。 录音内容警方不便透露,但在近来一直停滞不前的局面下,该证据无疑是个重大的破获,可证许星河无罪。 的确是个好消息。 同一时刻,许星灿的那份直播也在网上惊出了不少的波澜。 此前林落凡、田嘉禾、许星灿几人之间的恩怨,几乎已经令众人敲定了林落凡是那个罪大恶极的小三,没成想事到如今竟还能引出这么大的反转。 热搜整整挂了四天,这一次众人的矛头却纷纷对准了许星灿与田嘉禾。 更多的内情被一一揭出来。 有关许家、许星灿与许星河之间的个中恩怨、田嘉禾的父亲曾是林落凡家的司机、林落凡曾在机场公路上遭到的那场火灾…… 无数人惊叹于许星灿与田嘉禾之间的诡秘心思,又仿佛一场大狂欢。 【我去我可真是服了,这可真是今年最精彩的大戏6666!】 【想到我之前居然还替田嘉禾说过话,我真是yueyueyue!】 【@冬季枯禾@冬季枯禾@冬季枯禾贱人biss!】 【许星灿田嘉禾锁死!刻意陷害还欺骗群众,渣男贱女锁死!】 …… 一切都仿佛是绕了一个圈。 一周后,许氏集团官方对外宣布停盘。 不过多久,南川大学官方也发出公告,称田嘉禾蓄意诬陷一事经查属实,违背校规中品德优良一条,将撤掉其奖学金,并且提前结束其交换生项目。 商业新闻与娱乐新闻原本不挂钩,可此次的事闹得这般沸沸扬扬,无数网民都纷纷拍手叫好。 田嘉禾从南川大学办离校手续的当天,恰逢林落凡返校。林落凡在教务处又碰田嘉禾。 “你赢了。” 迎面相撞,田嘉禾还能对她浮出一个微笑,眼底却仍冰冷。 她这几日以来日子看来应当不大好过,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色苍白枯槁,眼底还泛着疲惫的青色。林落凡看着,没笑。 林落凡本是想跟她说些什么的,可张了张唇,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最终决定擦肩而过。 “你是不是开心极了!”田嘉禾在她身后却不依不饶般出声,“林落凡,见我这样,你现在是不是开心极了!” 林落凡只能站住了,回眸。 田嘉禾眼底泛出了红。林落凡看了她半晌,终只扯了扯唇角,“你觉得呢?” 田嘉禾眼眶里的眼泪一瞬涌出来,似是不忿极了,啜泣说:“林落凡,你倚仗的不过就是你的好家世!如果我有你这些……如果我——” “田嘉禾,我倚仗的不是我的家世。”林落凡打断她。 她深吸了口气,凝声说:“田嘉禾,你不是我,所以你不知道我继母是怎么在我们家里暗度陈仓挑拨离间的;不知道我哥是怎么在十二岁的时候就要想着怎么一边防着他们一边养我的;不知道我爸是怎么花心思夺我和我哥手上那份我妈的遗产的。这些你都不知道!你只看到了我有钱、光鲜,所以你不忿、嫉妒,这不怪你。但是我告诉你,你有今天这下场都不是我造成的!” “是,我们家是开除了你爸,还在整个北川扬言谁都不许再雇用你爸。可既然你爸能够选择为了你们家就见死不救,我们家凭什么就不能选择开除一个临难脱逃的司机?你爸的死,是我们没能预料到的,但也不是我林落凡欠她的,我也更不欠你什么!” “我现在可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没错,我很开心。但我开心的是我终于将这件事查个真相大白了,也证明自己清白了。至于你,早不够资格让我高兴或难过了。以后,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你也好自为之吧!”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林落凡直接转身,不再管身后的人大步拐进走廊。 一直走出稍远的一段距离,林落凡才缓缓站住了闭眼轻舒了一口气。她稍有些发白,手不自觉扶住了窗台,这一会儿心里隐隐有些发涩。 她抿唇看向窗外的天。 田嘉禾说,她赢了。 可是…… 这个故事里,真的有赢家么? - 十日后,检察院证实“夜风里”销售违禁品一案系为人诬陷。 R&B的骆昇骆乾两兄弟受不住强压,且证据确凿,终招认了犯罪事实。 许星河被宣告无罪。 出看守所那天是个晴天,天高云阔。看守所的铁门缓慢敞开,等在外面高妍江川等人一瞬凛起神。 一个身影从门里走出来。 他换回了自己的衣服,白衣黑裤。近一个半月,他瘦了些,头发长了些,面庞的轮廓更落拓更深。 看见他,江川跟王彦森等人眼神瞬时亮了,高声迎过去。 “哥!” “星河哥!” “星河!” …… 许星河轻笑,一一跟他们应声寒暄。 直等到这一边都说得差不多了,许星河的目光才投放到几米外的人影身上。 察觉到他的视线,江川与王彦森立即挤眉弄眼地交递着眼神。江川装模作样地咳了咳嗓高喊:“哎呦,我们这帮狗是不是得躲远点啊?别打扰了人家小情人儿~” “去!”高妍象征性地抬脚踢了一下。王彦森也在旁笑得暧.昧。许星河不咸不淡瞥了他一眼。 林落凡没过来,就站在不远处的一处树荫下面,身上撒着细碎的树影,含着笑静静地望着这一头。 许星河朝她走过去。 一直走到她跟前,他停下,垂眼静静地看着她。 两人一时谁都不曾说话。直到静默片刻,林落凡的眼睛微微红了。 她忽地一把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就吻上去。 许星河一手狠拥住她的背脊,一手揽住她的后脑,反拥吻住她。 “呦吼!”不远处的几个人惊诧了一下。江川甚至没忍住高呼一声,等声音发出后才反应过来,忙捂住嘴巴瞪着眼向身旁看了看。 “走走走!走!”高妍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下他的脑袋,背过身去挡住他们俩的视线推搡着他们离开,半拉半推地将他们俩扯远。 吻了好一会儿,许星河微松开。呼吸带上了些许微喘,额头碰了碰她的她的额头将她紧揽进怀里。 林落凡放下的手同他十指相扣。 无名指上,两个人的戒指反射光芒。 耳朵轻靠住他的心跳,林落凡手臂也紧紧环住他的腰,许久轻轻说:“欢迎回来。” …… 许星河的归来,一切终于风平浪静。 “夜风里”里的封禁解除,“夜风里”亦要重新开张。尽管只是虚惊一场,可这次的事闹得这般大,对于“夜风里”而言无疑是元气大伤。 短短一个多月,整个大厅内外都蒙了一层薄灰。昔日的风月场空旷荒寂,犹如一场战败的王朝。 推门走进场厅,许星河心中感慨万千。 “怎么样,我说会给你好好看着‘夜风里’,我说话算话吧!”林落凡倒似十分兴奋,背着手在他身前一蹦一跳。铺满尘埃的地面漫开一溜脚印。他凝神看着她的背影。 许星河对于是否还要继续将“夜风里”做下去,心中还是犹豫的。林落凡却看得出。他其实心中很想继续,且这是他一直以来付诸最多的心血,索性一口决定让他做下去。 得到她的支持,许星河再不顾虑什么,着手开始准备“夜风里”重开的事宜。那段时日江川王彦森等亦忙得焦头烂额。装修、宣发……忙,却充实。 许星灿的助理找上门来时,已经是半个月后。 那天下午,林落凡下了课,如常到“夜风里”打卡遛弯。 同许星河出门吃饭时已是傍晚。两人刚出大门,迎面就跑来一个身穿西装形色匆匆的男人。 那是许星灿的助理兼心腹阿忠,他们俩都记得。 见到他,两个人的都一凝,神色有戒备。 面对对方浓重的警慎,阿忠却只是哀恳着一张脸,对许星河低求,“二少,拜托您,跟我去见一见大少吧!” 第84章 084.过去 我输了,你也没有赢。…… 对于他的请求, 林落凡懵了。 下一秒,她立马嫌恶皱起眉,勾起唇角冷嘲:“你家大少到现在还不死心么?怎么?又要作妖?你——” 她想冲上前, 许星河却从旁拽了她一把, 将她阻住了。 他看着阿忠的眼神淡漠冰凉。 阿忠无奈说出实情。 原来那日直播事后,许星灿便被警方带走问话。他所做过的那些局虽颇受道德谴责, 却未犯法。对林落凡所造成的伤害也未构成故意伤害罪, 仅在拘留所拘留三日便作释放。 这几日以来,网上对他的骂声却愈加盛烈,已成网暴。 除此之外, 许家也波澜横生。 许家资金链断裂停盘后, 许承泽旧疾复发紧急入院。许家内部几近分崩离析, 内部的几大分支趁机争权的争权、划清界限的划清界限。 董事会咬紧了这次事故要许承泽全权负责, 许承泽既住院, 那炮.火便向许星灿轰过来, 重压重重紧追不休。 许星灿自从警局回来后便将自己关在屋里再没出来。 阿忠和管家几番上门去劝,许氏的人也曾气势汹汹地堵门讨说法。他却丝毫不闻、不问。只教管家每日把饭菜端到门前。 他貌似照常吃饭、照常生活, 除了不出来、不说话。形同行尸走肉。 阿忠怕他出事, 又劝不动, 只能想到了许星河。 …… 许星河走进许家大宅,没令林落凡跟着, 再三安慰她放心过后独自一人随管家入内。 被带到二楼那间小房间时,许星河心中还不免有些恍然,望着眼前的那扇红木旧房门沉默。 ——这间房, 曾是许星河回到许家后,曾住过、也曾在里吞下安眠药的房间。 他怔了几秒。随着房门被管家缓缓推开,许星河一眼便见到房间中的许星灿。 与想象的场面不大一样。 听闻他有半月余不曾出门, 屋子里倒是还算整洁。他人不尽颓然,普通的西裤和衬衫,赤着脚,没带眼镜,独自一个人靠着床边蜷坐在地上看着窗外似发呆。 大抵是听见动静,他缓缓侧头向门口望了一眼,即便看见是他也丝毫没浮出半分意外,轻轻笑说了声,“来了啊。” 语气就仿佛从前每次见他一般。 管家无声退出门,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许星河站在几步外静静地看着他。 他却不再看他,转头又眺向了窗外,黄昏下的蔷薇丛已冒出骨芽。 于是许星河缓慢走到他身边坐下了,他的视线也投向了窗外。 “来找个答案。”他说。 许星灿静了十几秒才转头望向他的侧脸,他面庞似有种疲倦般的苍白,“找什么答案?” 许星河也在静默了少顷后看向他,静静对视他的眼,“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一直不肯放过我。” …… 许星河自当年回到许家起,对许星灿的态度,便一直是能躲则躲。 他厌他、欺他,在背后挑拨生事,许星河都一清二楚,也理解他这么做的缘由。对于自己那层见不得光的身份,他自己都厌弃自己,更不消说是他。 可他不明白,他能躲的,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可为什么他还是要抓他不放,紧追不休。 如若不是这一次他所做的这一场局。那么后来的这一切,或许也都不会发生了。 …… 许星灿却忽地笑了,眼底却有些苍凉的水意。 他看着他,这一刻眼神里的情绪格外复杂。 隔良久,他轻轻说:“这么多年,你就好像一个影子,一直咬着我……” “……” “人活着,怎么可能没有影子呢?没影子的人,只能是死了。” 许星河面露不解。 “不知道吧?”看出他不解其意的神色,许星灿笑意更盛了些,他轻轻叹出了口气,“其实,从你出生开始,我爸……咱爸!许承泽,他就从没有真正对你不管不问过,他早就找人定时去关注报告你和你妈的生活。” 许星河一刹神情露出错愕。 他却分毫不意外他这么意外的样子,视线渐渐又回到窗外的天空上,远处的夕阳给云层蒙了纱。 “你知道,从小到大,每天,每夜,都听自己的父亲口口声声说着不爱自己的母亲,听自己的父亲拿一个你根本不认识的所谓你的弟弟来与你做对比,是种怎样的心情么?” …… 是的,许承泽不爱张嫚,也从未爱过。 哪怕张嫚曾爱恋许承泽爱恋得轰轰烈烈,哪怕她利用家世使了些心计成功嫁给他,可不爱还是不爱。 许承泽爱顾沄,爱她的温柔纯粹,爱那份爱而不得。 所以许星灿从小到大的记忆里最深的,从没有阖家欢乐父慈母爱,也没有相敬如宾互敬互爱,只有那个对他而言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许星河。 他一句一句轻言细语叙述着许承泽似曾念叨过的话。 “……‘听说那孩子又长高了,成绩很好,就是据说很爱打架,也不知是怎么了;’” “‘哦,好像他这学期又得了第一名,星灿啊,你也好好努努力,当哥哥的,不能被落后才行;’” “‘那孩子大了,长开了,更像他妈妈,像他妈妈好啊,他妈妈漂亮。就是不知道,如果哪天我去见他,他会不会认我……’” 许星河拳头渐渐捏紧。 他默默听,眼底竟也泛出了些微红颜色。他从不知道曾经小镇里那些日子,竟还被另一群人看在眼底。 他心里也有种铺天盖地荒诞感和无力,他问他:“那这些,是我的错吗?” “不是。”许星灿轻声说:“可是对你,我真的无法感同身受。” 许星河便也扯唇,话音低轻,“我也是。” …… 远端的夕阳没入地平线,屋内投下大片阴影,许久静默。 许星河过了良久良久才说:“许星灿,许氏最近内部的动乱,其实是你做的,对吧?” 他曾仔细观察过近来有关许氏的每一条新闻,也曾分析过导致他至今结果的原因。诺大的企业内是从内部如蚁毁堤坝分崩瓦解,这样的手笔,也唯有内部核心人能做得到。 对于他的问询,许星灿却良久不曾答话,只是唇边的笑又浮露讽刺。 许星河知道答案,他轻吸了一口气,说:“落凡,曾经和我说过一句话。” “……” “‘你我的身世,无法改变,生在这个世上,也并非你我自己能选择的。就算他们不容,我们已经站在这儿了,我们总要活下去的。要一直往前走。’” 许星灿微讶地看着他。 许星河静静跟他对视。 “许星灿,我确实讨厌你,恨你,可我还是那句话,我从没想过跟你争过什么,更不想和你树敌。给你和你母亲造成的伤害,我很抱歉,可那些也非我所愿,更非我能选择。但是你对我和我妈做的那些,也算我们偿还给你了,所以,许星灿,我不欠你什么。” “……” 他手臂撑着地面缓缓站起身,是要走的姿态,居高临下看着他,道:“从今后,我跟你桥归桥,路归路,过去的,我全当忘记。我不会打扰你,也希望你不要再来招惹我,否则……”顿了顿,他说:“我不会再因为对你的那些莫须有的愧疚,而忍耐你。” 许星灿仰头看着他,“你已经全都放下了?” “是。”他说着,最后深深盯了他一眼,转身。 就在他即将走出房门口的时候,许星灿却徒然腾起身,在他身后忽喊一声:“星河——” 星河—— 许星河脚步顿住。 他的眉宇渐拢起。 大抵是他从未听过许星灿这样喊过他的名字,又或者说,是他从未听过许星灿用这般歇斯底里的语调呼喊他的名字。 莫名的一瞬,记忆里的某个陌生的久远的声音似乎被唤醒,又似乎与他这一声呼唤相重合。在他的耳边一声又一声,现实与虚幻混合不清。 …… “许星河!” “你给我起来许星河!” “你起来!你起来!” “你不许死!许星河你听到没有!我不许你死!” “许星河你给我醒过来!”—— …… 垂在身侧的指尖难以置信微蜷,许星河缓缓回过头去。 他看他的眼神错愕而狐疑。 许星灿的神色却是异常轻松的,他发白的唇翕动了半晌对他笑笑。 他眼眶泛红,眼底血丝遍布,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烁亮的眼底似乎氤氲水光。 他似乎是想对他说什么,神色起初是在斟酌似的酝酿,指骨几番攥了攥了皱乱的裤料又松开。最终却只是对他怆凉似的一笑,道:“我输了。” “……” “可是,你也没有赢。”许星灿笑说:“你别得意。” 许星河唇角抿起。 他微蜷的指尖释负般轻轻松开,一念暗嘲自己多想,转念心底又突然莫名横生悲凉。 淡淡望了他几秒,许星河低声道:“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你争输赢。” 因为从一开始,他便知道。 这场战争的结局,注定两败俱伤。 …… 许星河走后,许星灿似乎丧失了全身的力气,被靠着床沿渐渐滑坐在地上。 窗外的夕阳已尽数沉没,唯有天际尽头漫着丝缕蓝紫的云苟延残喘。 他忽然又想起了那一天。 …… 那一天——许星河按例前去清溪县看望顾沄,他找人围堵许星河的那一天。 起初计划这一切时,只是因为恨,因为接受不了张嫚的死,因为想要找一个情绪的发泄点。 他知道张嫚的死其实无关于他,可是他说服不了自己就这么放过他。他无论如何都要抒发出这一口恶气,他要给他一些教训。 可他没想到,他这一场恶作剧,会间接造成顾沄的去世。 得知顾沄是因他那条短信去世的时,他惊慌、失措、害怕。 他生怕有人会知晓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又悔恨于自己的所做所为。 他并未想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 所以在得知许星河自杀的那一刻,他救了他。 他不允许他死,可也无法接受自己救了他的事实。 所以他遣散了那一天所有见了他救了他的佣人,命所有人缄口不言有关救他的任何细节,佯装自己恨不得他死了的样子。 他就像是他恨意搁放的一个容器。只要他在,他就能永远提醒自己,恨着,活着。 他欠他的不止一句对不起。 他们彼此欠彼此的都不止对不起。 可是,兜转经年,在这句话最好说出口的这一刻—— 方知太晚了。 …… 昏暗的卧室,屋内没有一丝光线,阴影铺天盖地吞没了所有一切。 许星灿抱膝将头埋在膝盖里,咽泣无声。 - 半个月后,“夜风里”的重新开张在银湾引起一阵小小轰动。 重新开张那天是个大晴天,烈阳明艳蓝空无云,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在半空久久回荡。 “夜风里”此前的事件在新闻上闹得沸沸扬扬,此次再次开张,反而像得了官方宣传般更引得不少民众的好奇,加上开业大酬宾,生意就以前更加火爆。 江川高妍等人连续几天忙得脚不沾地,连林落凡和程骁在下课和闲暇之余都赶来帮忙。 许星河更甚,除却以前的客户维系外,不少新的广告商似乎嗅到了个中商机,合作的橄榄枝接二连三地抛来,甚至还有记者几番登门想对其进行采访。 他拒绝了采访。光是新的客户往来将就将一整天的行程塞得满满当当的,几乎连林落凡都见不到他的面。 等一切落定时都已经是一周后。 这天休息间,江川和高妍林落凡等人围在一块做近来的开支盈利算账。 等具体数值全部计算完毕时都已经过了傍晚,会计单在桌面围得乱七八糟,江川在计算器按完最后的数字,惊喜跳起来,“有这么多!” 他高声报出一个数字。 高妍和林落凡相视一下而后微笑松了口气,许星河也似乎微微有些震讶。 江川直忍不住兴奋地嚷:“我还真没想到居然这么多!太牛了!我还以为最近折扣这么多肯定回不来本的!虽然还补不上停业那段日子的空缺吧,但是这也太棒了吧!” “夜风里”此前停业数月,所造成的损失巨大,加上一些员工的遣散赔偿,是个并非一日就可补全的窟窿。 然而眼下这数字也早超过了最初预期,许星河说:“慢慢来,会越来越好的。” 江川亮着眼睛重重点头,“嗯!” 程骁来时几个人已经收整好所有的支出单,正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晚上吃什么,一进门便对林落凡道:“你和星河之前托我查的那个事,查到了。” 林落凡一听立刻问:“是谁?” 先前有人匿名为检察院发送录音邮件证明许星河无罪,林落凡一直放在心上。 虽说提供证据的人官方向来不予提供真实身份以防有人恶意报复,但林落凡许星河作为受益方,一直是想当面道谢的。 于是她私底下拜托了程骁,去查一下提供证据的人的身份。 这名字对程骁而言却似乎是个难言之隐,纠结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许星河,最终一叹。 “许星灿。” “……” - …… 那晚。 许星灿将手机塞进牛皮纸袋里,折好封口,沉默。 沙发上的另一个手机显示出林落凡的短信,【你提的要求,我考虑好了。面议。】他静静盯了良久,而后按铃叫来了阿忠。 “大少。” 许星灿背对他,反复而缓慢地摩.挲着手中的牛皮纸袋。落地窗外的灯火将他的身影拉得深长。阿忠等了很久才等到他梦呓似的问话:“阿忠……你说我这么做,对吗?” 阿忠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阿忠对于许家许星河的内中纠葛略知一二,却无法从一个客观的角度来判定谁对谁错。那像是一张错冗繁杂的珍珠网,筋骨都连着,断了一根就整盘皆塌。早就无法单纯地论对错。 于是他也默了很久,才答:“您觉得对,那就是对的。” 许星灿却笑了一声,没人知道他想什么。 他最终——只是将那个装着录了音的手机的牛皮纸袋丢在他面前,做了于他而言似乎最简单也最难的一个命令:“把它寄给检察院吧。” “记住,这不是许星灿发的。” …… - 事情是程骁根据地址找到阿忠,阿忠转述给他的。 许星河没听程骁把起因经过都讲完。 直接站起身,他大步流星直接走出休息室。 众人忌惮,满屋俱静。 林落凡悄声对他们几个打了个手势,连忙跟出去。 林落凡在“夜风里”顶层的走廊尽头找到了许星河。 暮色西沉,夕阳将落地窗浸染成金色。他的身影没在一整片金色海洋里,浑身都着光。 他却只是默默望着窗外,银湾大半的辉煌楼宇尽收眼底,挥不去他眼底的阴影。 林落凡悄无声息到他身后,手臂环住他的腰耳朵贴靠上他的背。 许星河微僵。 感觉到是她,他背脊很快又松下来。她故意用轻松的语气道:“谁家老板这么抠?说好了请吃饭结果一个人跑到这来藏着。” “没……”许星河不禁笑了下,手掌轻覆在她的手背上,“我只是……” 拢着她手的手掌紧了一紧,他声音低缓了些,“只是……” 只是什么,他没说。 也不知该说什么。 林落凡却明白他心中的陈杂。 环着他的手臂微微拢紧,林落凡扭头朝向他的背脊,轻轻吻了吻他的脊背。 “星河,都过去了。” 第85章 085.尾声 接档文《等时光亲吻你》…… 的确都要过去了—— 许家的管家前来找上门的那天, 许星河与林落凡不禁然又浮现错愕。 许承泽数周前因旧疾入院,情况危急,几番途径鬼门关。然而这一次, 他的骨髓瘤已至末期, 再不是简单的骨髓移植可治愈的,可谓药石罔效。 大抵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许承泽近来清醒的时也总是胡言乱语一些琐碎的人和事。他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而上一次醒来后甚至连话都说不利落,只絮絮地念着两个名字,“阿沄”、“星河”。 林落凡对于管家请求许星河前去见一面许承泽的要求觉得荒谬又讽刺, “先是许星灿再是许承泽, 他们父子俩是甩不开的狗皮膏药么?!” 许星河面无表情地抿住唇。 …… 许星河最终还是去了医院。同上次一样, 他要寻一个答案。 林落凡明白, 无论许家、许星灿还是许承泽, 于许星河而言, 都不是一句简单的恨与怨能概述得了的。 没有阻止他。她只默然陪着他一同到了医院。在她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只希望能陪在他身边。 医院icu病房灯光刺白, 空气里永横亘着挥之不去的刺鼻的消毒水味。 进去前, 林落凡将一枚通话中的蓝牙耳机递给许星河。 病房只允许他一人入内, 她担忧他会出什么状况,可由此知他的动向。 她不必说, 许星河了然。默然接过耳机塞入左耳,缓步踏进病房。 …… 许承泽在独自躺在观察室里面,浑身上下插满了各种管子, 仪器屏幕上缓慢延出苟延残喘般微弱的线条。 这个曾经也曾在商场叱咤风云的掌舵人,眼前似乎只是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面色颓然形容枯槁。 在他病床的几步之外站住, 许星河眼神冷淡。 “你找我,是有什么话么?” 病房寂静。 回答他的只有心电仪上有律的滴滴声。 许承泽已经说不出话,氧气面罩几乎盖住了他大半张憔悴不堪的脸庞。大约是听见有人说话,他下耷的眼皮很缓很缓地微张。眼神却竟在看清来人的那一刻闪出灼亮的光。 他喉咙里发出一阵阵似急切又似难受的“呜噜”声,夹着血氧夹的手指极艰难而颤抖地抬起指向他。 许星河冷眼旁观静静地瞧。 “……” 不知为什么,他此来的路上,原本是想过有很多话想说的。 想发泄,想讽刺,想将这些年遭遇过的一切恨和痛都尽数回报在他身上。告诉他,他现在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的下场。 可见看他的这幅模样,那些话反而说不出来了。他紧攥了攥拳头低声开口,“既然你说不出,那就由我来说。” 许承泽轻轻地呜噜了几声。 “我这次来,并不是想来看你如何。对我来说,你死还是活都与我无关,我只是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 “我错了吗?” 病床上的许承泽似乎怔了怔。 盯着他的眼神淡漠无波,许星河说:“这些年,这个问题,我一直不懂。当年骗了我妈的,是你;害我妈生下我的,是你;执意让我回来的,也是你;我明明什么都没做过,可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说我的错。” 许承泽呆滞的眼神静了两秒,接着他喉咙里又发出了急切的“呜噜”声,他眼底红了。 他急切呜响似哭腔,指着他的手指微偏换了个方向,似乎拼命地在向他示意着什么。 “不过这个问题对于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许星河的视线却分毫未移,他看他这模样扯了扯唇。 “不管我错没错,许承泽,你才是最错的那一个,你才是那个始作俑者。” “这些年,我欠张嫚的,欠许星灿的,即便是还也早算还清了。” “而我不欠你,所以从今后,我和你们许家、和你许承泽再没有什么瓜葛。这些,就是我想说的。” 许承泽急切的呜噜声越来越重,心电仪上的波纹与滴响也愈渐地密集起来。 他还在指,拼命在指,似乎即便生命最后一刻也不敌这一件事重要,苍劲的指骨剧烈颤抖。 许星河终于应他的求偏过头去。 他所指的方向是病房的桌上。那桌上空空的,只摆了一个小小餐碟。 那餐碟里的东西于他而言却不陌生,他目及的一刹便顿时讶住。 杏仁酥—— 那竟是一碟杏仁酥。 视线再次移回许承泽的脸上,许星河浮现诧异神色。 见他看到了,许承泽似终于放下心来,一直指着的手缓缓放下,呼吸渐缓似是笑了。 许星河的情绪却似在这一刻被激怒爆发——他蓦地上前将那碟杏仁酥挥落在地上! 瓷碟坠地发出一声巨大的砰响。 饶是隔着耳机的林落凡都被震了一下。 许承泽也仿若愣住了,错愕望着他笑容凝在脸上。 “你有什么资格提她。”许星河戾气的眼凝成冰霜,猛地逼近两步,“你以为这样就算补偿?!”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在给他们造成了那么多的伤害之后,却还以为能凭借这些情怀一样的东西来补偿。 “星河!”电话那端的林落凡立刻仓促传来一声。 她的声音也似一缕定心剂。 许星河猛沉了两下呼吸刹住脚步。 一直守在门外的保镖与医护人员听见动向,破门而入围在许星河周身。 许承泽眼神浮露出的神色像是悲凉,少顷手微颤地微抬,像是对那些人示意了什么。 周遭的保镖立即散开。 病房内的场面一时沉僵。 “你真可怜……” 目光蓦然盯了他良久,许星河冷哂,转身走出病房。 …… - 许承泽逝世于这个夏末。 南川各大媒体网络纷纷报导了这个新闻,连同先前许氏企业的内忧外患,无疑是这个夏季尾声里最令人唏嘘的一个消息。 许家上下光是忙络葬礼的事宜就忙了将近大半个月。待一切尘埃落定后,有关遗嘱宣告的事宜无疑成了万众瞩目的一个关键点。 应许承泽的遗愿,他的遗嘱宣告要在一场公开的记者发布会上。他似乎是想由此向所有人宣告什么,也证明什么。 遗嘱宣告的发布会在许承泽葬礼一周后,地点在许氏的一处大会场。 这一天到来了许多人。许家内部根系旁支错综复杂,光是坐便几乎坐满了大半会场。 令众人意外的是,许星河竟也来了。他的出现引起了许氏内一些颇有名望的长辈不快,好在是公共场合,又有不少媒体在侧,没表现得太过直白。 发布会开始后,底下大部分人开始提起一百二十分的精力。 起先是许氏旗下一些边缘的产业,原本就掌在许家内的旁支手里,大部分变动不大。直到宣布到许承泽名下的股产时,由公证方宣告许承泽逝前曾立遗嘱他名下所有资产将全部公平均分于他的两个儿子,许星灿与许星河。 这一消息引起了场内外几乎所有人的轩然。 媒体与民众所诧的大半是因此前关于许星河私生子身份的传说。而许承泽这一举,无疑是在向公众宣告许星河与许星灿相及并无偏颇。 异议最欢的还属许家内的人,一部分吵嚷着不配,一部分坚定那许承泽在立遗嘱时怕是脑子不大清醒,于情于理都当作废。场面一度乱得像是要打起来。 一片混乱里,唯有遗嘱里指名道姓的两个人一直没说过话。 后来是许星灿先开的口,他神色似笑不笑唇含讽刺,“他不配,难道你们就配么?” 许氏先前出事,许家内部分崩离析相互推诿,这帮人跑得比谁都快。而今宣告遗嘱,倒是回来得比跑得更快。利益欲望赤.裸得简直连装一下都懒得装。 周围人闻言声色讪讪小了些。但争执声由在。 最后解决纷争的还是许星河。 群夫所指间,许星河只站起身,大步流星直接走上台,说了今天入场后第一句也是唯一的一句话。 “我也得稀罕!” 然后,他对着台下,对着许家众人,对着一众媒体——亲手将属于自己的那份遗嘱撕成两半! 场内瞬时一片哗然。 哗然声中,他神色未变,径直迈下台出门。 …… 走出发布会大厅,已入夜。会场的正南方临着江面。遥远江岸的灯火在倒映在粼粼江面上,如搅碎的星光。 江边停着一辆扎眼的机车。林落凡正斜倚在车上,一头栗卷发被江风吹飘。 见他出来了,林落凡遥遥似笑非笑地朝他吹了声口哨,“呦~这是谁家的帅哥?刚放弃了亿万家产落到了我手上。” 许星河一瞬弯起唇角。 他向她走过去。 直到他走近了,她盯着他眉梢轻挑,“做我的人吗?跟我走!” 江风同样吹起许星河的额发和衣角,他眉眼含了沉溺似的笑意,“我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你要么?” 于是林落凡也笑得更欢了,“怕什么!”她抬手抛去一个头盔又拍了拍车座,“姐开摩托养你!” 翻手将头盔带好,林落凡单跨上车。机车发起沉沉轰鸣的响动,许星河望着她轻笑笑,而后跨上后座抱住她的腰。 …… 夜风里。 两只身影相交叠为一体,融没进霓虹般的车流,与这城市、灯火、夏夜融合在一起。 渐驰渐远。 …… ………… 我们都是开在这贫瘠土地上的一朵花,是这漫天星辰里最不起眼的一颗星,是落入凡间失了法力的神灵,是阒寂黑夜里孤独照明的一盏灯; 我们光芒灼曜,又无人问津;我们在绝望里挣扎搏斗,最终以终为始,向死而生; 我们要一直走,向前走,不害怕,不回头; 前方。 星河璀璨。 灯火通明。 - 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