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你要如何,我们就如何 作者:士多啤黎 章节:共 48 章,最新章节:新年 文案 文案: 因为房东老太太的去世,秦青过了近两年的颓废又自由的生活被打断,她努力去适应身边发生的变化,努力保持独立自由,可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开始开始试图拉近自己与她之间的距离。异常忙碌的一个月,让秦青渐渐崩溃,之前的回忆涌上心头,逼得她不得不直面内心的枷锁...... 内容重点(我不喜欢说排雷,雷不雷,看个人喜好): 1.女主角的道德不高尚不完美,介意的可以跳过 2.女主是颜性恋,性别什么的都是浮云(抽烟.jpg) 3.非常老的套路,非常的老... 4.结局OE(原本想写一个HE番外的,想了想,还是算了,结局倾向看你们自己吧) PS:新文案,代表文章内容修过,有删改。 ----------------------------------以下是旧文案--------------------------------------- 玛丽苏、BL、GL、BG、咯噔文学等等等等的集大成者!(开个玩笑,还没有达到这种高度。) 人物介绍: 女主:肤白貌美大长腿的女贝斯手秦青 男主:有些些闷骚的海归博士唐宋元 女配:一往无前的可爱小太阳梁茵 其他角色:男妈妈董程,男妈妈的男朋友木里、咋呼沙雕周鑫,嘴下不饶人朱文远…… 故事梗概:“无业游民”秦青意外结识在读博士生唐宋元,短短一月,萍水相逢竟生出一段复杂的都市三角恋。他追,她也追,而她只想打碎桎梏逃出生天…… 正文计划是OE,但会写一个番外给喜欢HE的读者。 本故事纯属瞎编,人物地点时间也是瞎起的,不用过分纠结。 Ps:第一篇,文笔还需要锻炼的,还请多多包涵~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青;唐宋元 ┃ 配角:梁茵;董程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都市恋爱纠葛录 立意:自由独立是我一生的追求 ================== ☆、意外 就快立秋,夕阳落得很快,几分钟前还橙黄的天空渐渐蒙上了一层阴影,横穿小巷的各种声音也在慢慢消失,往各处角落里聚拢。天暗了,城市里的星光一粒一粒亮了起来。 八月的沪市白天还是十分的闷热,只有在太阳下去后,风一吹,空气中才能有一丝丝的凉意。汗水顺着发丝汇聚在发丝,形成一滴汗珠,汗珠在地球引力的作用下,啪得一下,掉在秦青的肩头。秦青抬起右肩,用身上的衣布蹭掉那一大片帮助她扇热的汗水。她是一个特别怕热的人,夏天随便动一动就能出一身汗,秦青常常自嘲自己能够挺过沪市的夏天,全靠那台日夜轰鸣的空调。但她此刻却能够忍受身上的衬衣粘黏在皮肤上的强烈不适,倔强地坐在天台的石板凳上吹着这若有似无的微风。 秦青从香烟盒里抽出一支细细的女士香烟,递给坐她旁边的董程。董程接过后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薄荷味的,嫌弃地瘪了下嘴。 秦青微微皱着眉头看着他的表情,朝他伸出手讨要回来,却被董程啪的一下打了手心,力道不重,秦青朝他发出鄙视的哼气声。 “嫌弃就还我啊!” “还你?没门,休想虎口夺食!” “别乱用成语好吗?还虎口夺食,救你这样,顶多是只Hello Kitty。” “你别那么老土好吗?偶尔也上上网,紧跟潮流。” 秦青翻了个白眼不愿意再搭理他。 董程得意的掏出火机,将烟点着后开始吞云吐雾起来。 秦青抽出了一支烟送到自己的唇边,顺手擦掉鼻子上的汗珠,两手摸索着从包里掏出了一小盒火柴。盒子很小,还没有秦青的巴掌大。盒子外面的一圈是薄木板,其中一面贴着一张小红纸,上面还有一个大大的黄色的喜字。盒子两侧边是深褐色的摩擦面,秦青抽出一根火柴,手指捏着火柴杆,将火柴头抵着摩擦面轻轻一擦。可惜的是,火柴头没有点着,还在摩擦面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白痕。大概是因为空气中的湿度太大,火柴有些潮了,秦青又废了五六根才终于把烟给点燃。秦青颠了颠盒子,稀稀拉拉的有五六根火柴被集中到边缘处,秦青轻皱眉头,将火柴盒小心翼翼的放回包里。 香烟末端生出几毫米的烟灰,秦青用右手的两指夹着,把香烟固定在嘴边,深深的吸上一口,烟卷末端的火光迅速地往嘴边前进。烟蒂离唇,微微鼓起的腹部往回缩,混着尼古丁香气的烟雾被缓慢的从嘴巴里喷了出来。 董程左手掐着烟头,观赏完秦青这一顿操作后,十分嫌弃道:“我去,你也太装逼了,还用火柴点烟,怎么?我的打火机它不配吗?”说完拿出自己的打火机在秦青眼前晃了晃。 末端的烟灰落到地上,秦青看一眼包,不咸不淡地说:“我火机不知道扔哪去了,这火柴是我刚刚在楼下捡的。” 沉默再次降临,这几分钟里,两人都在默默的嚼着口中的烟雾,嚼碎之后再从口鼻处缓慢释出,得到自由的烟雾缓缓上升,扩散,最后消散在空气中。秦青将烟蒂塞进啤酒罐里,站起来,对着天空伸了个懒腰,踱到栏杆旁。少时年幼无知,始终无法理解,为何大人们在遇到难题的时候,不想着马上寻找解决办法,而是习惯性地点燃一根香烟,退到一旁沉默不语。这么多年,她也稍微能够明白一些。 董程抽烟是细嚼慢咽型的,胳膊放在两边撑着身子,伸着两条长腿一晃一晃,看上去十分的悠闲。“我说你也别太那啥了,咱们已经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不是?要是换成别人,那都是能躲就躲的。” 秦青没有回头,专注地欣赏远处大楼星星点点的灯光。“我没事啊。再说了,我就是打了几个电话,帮了点小忙而已,这都是应该的,毕竟住了那么久嘛。” 董程看着秦青单薄的背影,叹了口气,“你都这么说了,行吧!”董程随意的将烟蒂一抛,微弱的火光在空中形成一条弧线,落在了两三米外的地方。他和秦青认识也有七八年了,这人什么心性脾气自己也了解,便自觉地闭上嘴,没有再说什么。 昨晚秦青的房东老太太突发心梗,在自己家里摔倒,当时是半夜,所有人都在熟睡当中,根本没有人发现。他们那栋楼太旧,住的人不多,唯一挨着老太太住的秦青当时还在酒吧里。 房东老太太姓柳,在这栋房子里拥有相邻的两套房子,老太太自己长年住的是两居室的那套,一居室的在两年前出租给了秦青。秦青早上回家时多看了一眼老太太住的302,忽然想起是时候交房租了。秦青停在302的门口,内心挣扎着要不要先赶紧回去睡个觉,但又怕自己睡醒会忘记,后果就是被老太太叨叨个没完没了。她叹了口气,还是趁早把钱交了为妙。 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早上七点十分,除了房租,好像还少了什么东西。秦青一时没想起来,她往前踏一步,站在门垫上,抬手轻轻叩了叩门,十分乖巧地等待里面的人把门打开。 过了几分钟,屋内没有动静。秦青又轻轻敲了敲,反复两三次,仍然没有得到回应。秦青知道少什么了,原来是因为太过安静。老太太有个习惯,7点钟准时打开留声机听邓丽君的“靡靡之音”。 秦青的作息时间是序中有乱的。平时,她基本上都会熬到半夜三四点才睡,到了七点,躺在床上“主动”陪着老太太听一个小时的邓丽君,八点再重新入睡,到了中午十二点或一点的时候再次醒来解决肚子的问题。要是像今天这种时间才到家的话,她会先吃个早餐,等丽君唱完她的歌再睡。刚搬来的时候,秦青为了丽君可没少和老太太拌嘴,她祈求老太太体谅一下她卑微的睡眠习惯,老太太不以为然,反斥她生活习惯不健康。看在丽君的面子上,秦青决定不和老太太计较,自己单方面退让两步。 秦青想拍拍门,楼道里正好响起了脚步声,秦青快步走到楼梯扶手旁向下望,想看看是不是老太太回来了。 柳老太太也是一个时髦且不服老的小老太,时常会去发廊把自己的头发染黑,加上秦青是个近视眼,昨晚隐形眼镜还让人给碰掉了,模糊的黑色头顶根本分辨不出上楼的人到底是不是柳老太太。脚步声一下一下的在楼道里响起,等人走近了,把脸看清之后,秦青才确认来人是梁阿姨,手里还提着几袋子豆浆和油条。 梁阿姨名字叫梁映秋,身量和老太太差不多高,人却非常的瘦,看着要比自己母亲再老上十岁不止。梁映秋住在301,和老太太隔了一个楼道口的距离,两人经常互相招呼着一起下楼买早餐买菜。 “梁阿姨早上好呀,买早餐刚回来啊?”秦青赶紧下楼想要扶梁映秋,却被她挥挥手拒绝了。 梁映秋有自己的坚持,她才五十出头,可没有老到上个楼梯都要别人搀扶的地步。她撇了秦青一眼,递过去一份打包好的早餐,口中哼出气:“嗯,早?你今天也挺‘早’的。”秦青刚搬来的那段时间,梁映秋对她的印象极差,认为她一个女孩子,经常的早出晚归,还整天穿得不伦不类的,不是社会上专门惹事的不良青年,就是生活极度不检点的失足少女。经过近两年的观察,梁映秋发现秦青除了晚归之外也没有其他不合规矩的举止,也就慢慢地放下了成见,只是和柳老太太一样,平日里都喜欢呛她两句。 秦青装作听不懂,摆上乖巧可爱的表情,对梁映秋说:“哎呀!专门给我带的吗?梁阿姨你可真好,我最喜欢吃豆浆油条了,谢谢您。对了,今天怎么就只见您一个人,老太太怎么没跟您一起?今天还静悄悄的,我都敲了半天门,也不见有人应。” 提到柳老太太,梁映秋脸上的表情肯定是要更柔和一些的,语气也不像刚才似的有“冲”劲儿。“哎呦,没啊,我今天来敲门,也没人应我的呀。”梁映秋没有往自己家门口走,而是朝反方向拐了个弯,走到302门前,忽的拍一下大腿:“坏咯!该不会出什么事吧?前两天柳姐还和我说觉得身体有点不舒服呢!你不是有那个……什么,备用钥匙嘛,快把门打开,老人家磕了碰了都是遭罪的呀!” 梁映秋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里面那位还不晓得怎么样,秦青可不能再让眼前这位崩溃了,急忙安慰道:“您别着急哈,有,有备用钥匙的,我知道放哪,您先往后退一下,也许老太太今天任性,一个人出去了呢,对吧?”秦青将手里的袋子小心的挂在门把上,弯腰掀开门口的地毯,底下果然藏着一把钥匙。当她取下门把上的塑料袋,将钥匙插/进锁眼的那一刻,不知为何从心里冒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秦青站在救护车前,眉头拧在一起,耳边除了救护车发出的鸣笛声,就是梁阿姨哀嚎的哭声和邻居纷杂的议论声。 救护车敞着半边车门,秦青看到一名医护人员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对着另一名医护人员摇了摇头。一名警察走到救护车前,似乎和医生说了些什么,但周围太吵了,秦青什么都听不到。 “你好,你好?请问你是老人的什么人?” 秦青收回看向救护车的视线,重新聚焦看向站在身侧的警察,明明这名警察刚才还在和医生说话的。秦青快速的眨了眨眼,回道:“哦,我是她的租客,是我报的警,打的120。” “嗯,是这样的,我们经过现场勘察,没有发现任何强行进入的痕迹,医护人员这边确认老太太是半夜突发的心梗,错过了最佳的抢救时间。您看看能不能帮忙联系一下老太太的家属,我们需要家属办理一些相关的手续。” 秦青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可是我……我不太认识老奶奶的家人,我可以尽量帮忙找找。” “好的,麻烦您了。” 嚎啕大哭的梁映秋被家人送回去了,秦青只能一个人跟着救护车前往医院。从医院出来的秦青直接走进柳老太太的家里,她站在玄关处,扫了一圈。房子里的摆设很简单,桌子椅子沙发电视,一件多余的家具都没有。秦青经常当着柳老太太的面笑她“过时”。尽管用着最新款的手机,老太太听音乐也还是用着老旧的音乐播放器--窗台边的唱片机,把所有认识的人的号码都记在一个本子上,说是手机总有丢失和被盗窃的风险,要给自己留一手。 秦青在电视柜的抽屉里翻找到那本厚厚的,纸张微微泛黄的本子,翻开第一页,看到梁映秋的名字。号码大概是按照熟悉程度进行的排序,数字和数字之间的位置不一样,有几串数字像是第三者,插在另外两串数字之间。秦青在第一页找到柳老太太孙子的号码,拨了过去,对方接得很快,她简明扼要的说了事情的经过并解释现在的大致情况后,等着听筒里响起悲伤的声音。 电话那头沉默须臾,解释自己现在还在美国,会尽快赶回来,挂电话前向她表示了感谢。 挂电话后,秦青发现,有一小串没有署名的数字,像根针一样,被嵌在第一页最顶端。 将本子重新放进抽屉里,秦青拉开餐桌旁的椅子坐下,拿出手机给董程打了个电话。打完电话后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些什么,秦青就这么趴在桌子上盯着手机发呆,一直到董程敲了柳老太太家的门才回过神来。秦青站起来,她摸了摸口袋,转身走进厨房,拿起灶台上的一盒小火柴盒,放进自己的包里。 秦青将挂在胸前的黑色单肩包甩在背上,弯腰捡起地上的啤酒瓶扔进外卖袋子里,随后转身朝着楼梯口走去,打着哈欠,头也不回的喊道:“走啦,回去睡觉了,我一天一夜没睡了,困得要死。” 董程急忙跟上秦青,问道:“你……你真不怕啊?这人刚走……我说,你要不要出去开个房什么的?或者去我那也行啊,有房间给你睡。” 秦青嗤笑一声,又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你这样可不行啊,董程同志。再说了,我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你不用在这吓唬我。而且我有什么好怕的?躺床上,眼睛一闭,眼前一黑,睡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们背后的天空早已经黑透,只剩下不远处的高楼大方的分享一丝亮光给这狭小黑暗的天台,这点亮光不足以让他们看清脚下的路,幸好还有门口处的小灯泡照着,让他们不至于被天台上的各种垃圾绊倒。 ☆、帅哥 秦青带着眼罩,塞着耳塞,平躺在一米五的单人床上,身体和意识一起,陷进柔软的被窝里。网上有这么一个说法,一张被子有一万五千只螨虫,螨虫会引起皮肤瘙痒,严重的还会引起过敏,躺了一会儿,秦青突然感到耳朵后面的发际线处有些痒,犹豫着,要不要抬手搔一下。她忍着,担心自己一动,就睡不着了,但瘙痒的范围好似正在扩大,让人难以忍受,秦青忍不住抓了抓。 这一抓便重新唤醒了身体的感受系统,身体其他部位也开始响应似的瘙痒起来,秦青双手并用,在床上一通挠。好不容易身子不痒了,轮到大脑开始活跃起来。秦青紧闭着双眼,脑子里像是装着一副幕布,至今为止,她生命中所有令她尴尬的时刻,都被一一呈现在上面。 这下她是真的睡不着了。 都怨董程在天台提的那一嘴,秦青在心里诅咒董程,诅咒他和自己一样失眠。事实证明,封建迷信信不得,董程不但没有失眠,还被枕边人抱着,正睡得香甜。 秦青掀开眼罩一角,瞥了眼床头的电子闹钟,距离她开始躺在床上已经过去了两个半小时。秦青放弃抗争,反正她也没有早起的压力,干脆取下眼罩和耳塞放到一边,以安详的姿态平躺在床的正中间,睁大眼瞪着天花板。 上床前忘记把窗帘拉上,楼下的路灯穿过窗户照在天花板上,投射出小人似的影子,似乎一阵风吹过,影子像在挥舞手帕一样来回摆动。影子的主人是窗台上的盆栽,上面只剩下两片萎缩的绿叶坚强地粘着光秃秃的枝桠,枝桠投下的细长的阴影,看上去特别像僵尸的长指甲。 秦青小的时候,曾一度流行香港的僵尸片。她胆子小,不敢一个人看,为了第二天能够融入班级里的讨论,只能硬着头皮,怀里抱着玩偶,一个人坐在客厅通过手指缝把电影看完。每次看完电影,秦青会快速地关上灯跑回房间,将自己整个人罩在被子里,不管夏天再怎么热,都不会在天亮之前把被子拿下来。 小孩子单纯,坚信阳光能够消灭僵尸。 上个月,她才刚过完自己27岁生日。现在的她,是不可能开着灯,罩在被子里睡觉的。 窗口的盆摘是柳老太太在秦青搬来那天送的,寓意平安顺遂。秦青是个连点外卖都是看哪家顺眼点哪家,除非不幸碰上难以下咽的,才会趿拉着拖鞋走到几十米远的面店吃碗面。 秦青自己得过且过随意潇洒,却可怜了那盆绿植,只有碰上秦青拿着水杯恰好经过,且一口气喝不完的情况下才有被浇灌的机会,只消半个月的时间,这颗绿植从原本的“郁郁葱葱”变成了“枯枝败叶”。 床头柜上,三寸半长的线香插在山型的香托上,香头的一点光亮慢慢的下移,从这点光里,生出了细长弯曲的烟。这是老太太送给秦青的生日礼物。 秦青鼻子突然感到一阵酸,喉咙处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一股气一直想要往上顶,她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不停吞咽着口水,想要把这股不知名的情绪咽下去。秦青深深地换一口气,改成侧身躺着,嘴里碎碎念叨着:“算了算了,为了不猝死,还是再努力一下吧。” 第二天早上,秦青是被自己的咳嗽给呛醒的,她吸了吸鼻子,发现右边的鼻孔堵住,呼吸有点困难。 人是睡醒了,脑子还没有完全清醒。 秦青坐在床边,十几秒后才缓缓睁开眼睛,缓慢抬起右手,揉了揉肿胀的眼睛来缓解眼部的不适,又发着呆坐了几分钟,才起身走到客厅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仰头喝水时,从眼角处窥见的窗外是暗的。秦青睡懵了,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傍晚,她只觉得自己还是很疲惫,一杯清水下肚,脑袋依旧昏昏沉沉。 喝完水的秦青想转身回到床上睡个回笼觉,刚迈出一步,门外响起敲门声,像一根落水的针,溅起的水花不大,但足以搅动原本平静的水面。秦青清醒了几分,她本想假装自己不在家,就这么举着一只脚,单脚定在原地,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心里不住默念着:没人,没人,快走! 门外的人拥有坚持不懈的品质。 又敲了几下门后,有人说话了:“你好,请问秦小姐在家吗?我是柳汝南柳老太太的外孙,之前有和你通过电话。” 对方先自报家门,还是个重要人物,秦青不能再继续装,她清了清嗓子,朝着门口喊道: “在的在的,麻烦稍等一下啊,马上就来。” 门从里边打开了,秦青调动五官,站在门口对着那人露出一个十分礼貌的笑容。 “不好意思啊,刚上厕所呢,没听见。” 唐宋元打完电话,饭也吃不下,买的最近一班飞机赶回来。下飞机后,也不敢耽误时间,一路上马不停蹄地往三七弄赶。 给他开门的是一位高个子女生,身上罩着一件宽大的黑色长袖T恤,下身穿着一条宽松黑色拖地长裤,脚上大概是没有穿鞋,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套在一个巨大号的垃圾袋子里。 秦青睡了很久,头上的浅金色头发张牙舞爪,像只发疯的龙,一头乱发下,是一双眼睛肿胀的眼睛,加上她面无血色,一副精神不佳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要报警。 唐宋元飞快地皱一下眉头,脸上的笑容没有消失,“不好意思秦小姐,打扰你休息了,我叫唐宋元,是老太太的外孙,一接到你的电话我就赶回来了。”唐宋元抬手看了一眼表,“现在是晚上8点半将近9点,我没有钥匙,之前你在电话里说,我到了之后,可以来和你拿钥匙。” “哦哦,对,麻烦你稍等一下啊,我马上拿给你。”秦青转身走进客厅,从沙发前的茶几上拿起钥匙。 秦青的客厅不大,中间搬着一张小沙发,看上去勉强可以坐两个人,沙发上还放着一团棉线,棉线插着两根银色的棒针。沙发左侧摞着一堆书,一个透明的烟灰缸压在上面,与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的,类似酒精饮品的瓶子相呼应。秦青的样子与房间的布置,让唐宋元误以为自己穿越到嬉皮士盛行的年代。 幸好茶几对面,立在地上的一台32寸电视和旁边的纸盒子上摆着的游戏机告诉唐宋元,他仍然身处于21世纪。 秦青拿着钥匙走到唐宋元的面前,将钥匙递给他,这个过程中,她完全没有直视过对方。 唐宋元打开手掌,好让秦青把钥匙放在上面,“谢谢,我外婆的事,真的麻烦你了。” “没有没有。”秦青又扯了扯嘴角,连忙摆手,“我也没有做什么,就帮忙打了几个电话而已。” “总之,十分感谢你,要是有机会的话,希望能请你吃个饭表示感谢。现在也不早了,我先不打扰你休息了。” “呵呵。” 俩人又客套几句,秦青才成功把门给关上。 就算是在学校上学期间,她也很少接触这类戴着眼镜,浑身散发着高贵气息的知识分子,因为从他们眼镜上折射出来的光让秦青觉得,自己哪怕是和他们多说一个字,都是在拖累地球文明的进步。 人是视觉动物,面对唐宋元,秦青还是努力展现着她的友好,不得不承认,柳老太太的孙子长得还真挺带劲儿的。 秦青重新躺在床上,睡意全无,或许是因为帅哥的刺激。唐宋元的脸确实是蛮有冲击力的,高挺的鼻梁架着的精致银丝边眼睛没有遮住他的浓眉大眼,反而让人把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这双冷峻的眼睛上。至于嘴巴,可能是飞机上没喝多少水,看着有点干燥,但嘴唇颜色够深……秦青楞了一下,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希望借此把脑子里的“邪念”给敲打出去。 瞄了一眼桌上的电子表,快晚上9点了,秦青闭上双眼,用心感受,肚子不是很饿,能忍,或许再努努力,今晚就可以开始培养早睡早起的习惯了。没想到,秦青刚翻了个身,手机就开始嗡嗡地震了起来。 “喂?做咩啊靓女。” 秦青点开免提,话筒处传来一阵阵的汽车喇叭声,听的她脑仁疼,没好气地回道:“在睡觉,有屁放。” 秦青和董程一个南一个北,一开始俩人互相看不顺眼,秦青并不认为他们能够成为朋友。董程喜欢看电影,特别是□□十年代的香港电影,嘴里经常哼着比他年纪都大的老歌。秦青一会儿嫌他发音不标准,一会儿嫌他吵,会故意在他唱歌的时候弹其他歌曲的伴奏表示抗议。董程也不甘示弱,马上扯着嗓子,用比刚才更响的歌声回复她的抗议。 两名成年人就像小孩一样,你来我往,用声音在打雪仗。 “不对啊,我看今天的太阳还是打东边升起的啊,你现在睡什么觉。行啦行啦,啥也别说了,快收拾收拾出来吃宵夜,就去你家附近的烧烤摊怎么样?” “不去,”好像对方能看见似的,秦青摇了摇头,拒绝得很干脆。 “为什么呀!”董程叫道。 “不为什么。”秦青灵机一动,想起了什么,凑近话筒问:“你今天不是约会吗?找我做甚啊?” “啧,大人的事小孩别管。”董程站在树下,前方的红灯换成绿灯,黑色的SUV驶出十字路口。“就一句,我请客,来不来?” 听到请客两个字的秦青一下子就支棱起来了,对着话筒嘻嘻地笑着,脸上的五官舒展开来。 “哎呦,你早说啊,你多少点到?我现在就下去!” 董程在电话那头笑骂一声:“你他么……用不着那么急!你等我一小时吧,我现在离你那儿有点远。” 秦青还在嘿嘿傻笑,“没事没事,小董哥哥您慢慢来,妹妹等就是了,时间和金钱总归是要付出一样的嘛,我懂我懂。” 挂了电话,秦青赖在床上玩了半个小时的手机才起床。秦青趿拉着拖鞋走进浴室,路过镜子时被里面的“鬼脸”吓了一跳。 “草!”秦青拍拍胸脯,安抚自己受惊的小心脏。这镜子里的还是个人?头发跟鸡窝子似的,咸蛋超人同款眼睛,加上全身上下的黑色,浴室的顶光再这么一照。秦青懂了,知道为什么柳老太太老说她“人不人鬼不鬼”了,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宵夜 卫生间里,水哗哗地流,秦青仰起头,咕噜咕噜,低下头时,再把嘴里的水吐净,双手顺便捧了把清水拍在脸上,胡乱的搓了两下。秦青左眼紧闭,右眼睁开一条缝,摸索着从旁边的纸盒里抽出两张纸巾,随意地拍在脸上,吸干净脸上的水珠就算完事儿了。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总算是精神了不少,秦青满意的扯了扯嘴角。 走进卧室,里面的东西也不比外面多多少,床头旁的桌子上摆着些瓶瓶罐罐,那是日常保养擦脸用的。米白色的衣柜被安置在角落,显得旁边摆着的两个黑色大行李箱很是扎眼。 秦青拿起床上的一件灰色短袖穿上,又从衣柜里抽出一条宽松的灰色大裤衩换上,双手在头上随意的挽起一半的头发,在后脑勺扎出一个小啾。秦青走出卧室,抄起桌上的眼镜戴上,把手机和钥匙一齐揣进兜里,嘴里哼着愉快的调子,踩着一双黑色帆布鞋出门了。 对于出门的装扮,秦青有着自己的一套原则,如是见董程这样的熟人,彼此都知根知底,那么洗个脸,换身衣服,就已经是对对方最大的尊重;如是出门办事,比如乐队训练,那就要稍微注意一点自己的形象,主要是不要吓到路人,不过重点还是以舒服为主;要是出现在人更多更集中的场合,比如去酒吧演出,那就要好好的打扮一番,妆容服饰一样都不能差,连头发丝的弧度都得是设计好的。 从弄堂深处走出来,沿着巷子,闻着香料夹杂炭火的味道前进,秦青走到了一家名叫“姗姗大排档”的烧烤摊前。 烧烤店的老板是东北人,早年立志要将东北烧烤发扬广大,辗转于各大一线城市之间,近几年才跑来的沪市,还顺便安了家。据老板自己说,“姗姗”是老板娘的名字,老板当年为追得美人归特意改的。 秦青怎么也没想到,迟到大王董程来得竟然比她早,人都已经坐在位置上了。董程一眼就看到秦青,举起手朝她挥了挥。秦青“目中无人”,仿佛看到了食物的召唤,轻快地踏着脚步蹦了过去,拉出凳子乖巧的坐在董程的对面。 董程仔细端详秦青好半会儿才开口道:“哎!你今天怎么看着有点憔悴啊。”服务员拿着菜单走了过来,她瞥了眼玩手机的秦青,将菜单放在桌上,什么也没说就走了。董程手按在菜单上,没有翻开的意思,继续问秦青:“昨晚没睡好?” “啊?有吗?”秦青收起手机,拍开董程地手,将菜单拿到自己面前,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可能是想他们家的串想的吧,夜不能寐呢。” “去你的,净胡诌。” 秦青嘻嘻笑着,眼睛浏览着菜单上的图片。 “你想吃什么?” 董程抽出一根烟点上,他知道秦青不爱抽烟,没有抽出另一根递给秦青。 “随便吧,吃来吃去还不都是那样。” “行吧!” 秦青招手叫来服务员,和服务员点好菜,又交谈了几句。他们是这家大排档的熟客,和老板服务员都很熟。服务员走后,秦青奇怪的问道:“你怎么她了?” 董程一头雾水,不知道秦青指的是什么,反问道:“什么怎么谁了?” “她呀!”秦青朝服务员的方向努努嘴,“她干嘛不和你说话呀?” 董程看过去,那位服务员小姐姐正在和老板确认订单。 “嗨!说来也尴尬,还记得上次咱们来这里喝酒吗?她和我表白了,我告诉她我是gay,就这样啊。” 秦青身体微微后仰,瞪大双眼。 “你真应该遭天谴啊,整天祸害人家小姑娘。” 董程呛她:“彼此彼此啦。” “丢!” 秦青翻了个白眼,不想再和他搭话。服务员没有来把菜单拿走,秦青举起菜单,手上又开始一页一页的翻,眼睛却不在上面。秦青左看看,右瞄瞄,眼睛不经意瞧见一个身影,让她觉得有些许熟悉。秦青仔细回忆了一下,觉得这个人自己肯定是在哪里见过的,但又没法确认,好奇心驱使她转头看过去,发现那人正盯着自己。 秦青暗暗叹了口气,她是真的看不清,但她为人和善,总喜欢对人点头微笑。秦青也同样对着那人点了点头,微微笑了下,就当是打过招呼了。她又开始干自己的事情--到处张望。 “嗨。” 董程的注意力早就不在手机上了,他看见秦青抬起头,惊讶、疑惑、尴尬,脸上的表情十分的精彩。 “嗨!”秦青像个机器人一样,慢慢地转过去,慢慢地站起来,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你,你也下来吃宵夜啊?”她瞟一眼唐宋元手里的袋子,“要不要一起吃啊?” 唐宋元顺着秦青的眼神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塑料袋,解释道:“家里没什么东西,我出来买一些日用品。” “哦~”秦青故意停顿了几秒,发现唐宋元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她的第二个交际问题被忽略了,很好! “其实你下次可以直接叫外卖的,国内叫外卖很方便,还可以给你送上楼。” “嗯,我下次试试。先不打扰了,我就是来打个招呼的,走了。” “呃呃,好,拜拜,回见。”等人走后,秦青重新坐回了红色小塑料凳子上,拳头打圈揉了揉笑得僵硬的脸蛋。 董程一直没有说话,看着唐宋元逐渐远去的背影,疑惑的问道:“这谁啊?”见秦青没有回答,又补充道:“长得挺帅的呀。” 秦青扯出一个难看的微笑,挪开菜单,掏出手机,问道:“帅吗?我不觉得,哪有你帅哦。” 董程得意地笑了两声,他对自己的外貌还是颇为自信的,愿意接受秦青的赞美。 “我确实是挺帅的,不过他也不差,你看这脸蛋,白白净净的,戴着个眼镜斯斯文文。啧啧,身材也不差,腿长屁股翘,看着和我应该差不多高,起码一米八往上,得有一米八五吧。” “啊!行了行了。”见董程的话好像怎么也说不完,秦青赶紧打断他,身体微微前倾,一脸坏笑地说,“不是,你怎么看得辣么仔细哦,还腿长屁股翘,怎么?你看上人家啦?这可不行啊,董程同志,红杏出墙可不道德,小心我揭发你!” “呸!你才红杏!”这下轮到董程急了,“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嗳!你别转移话题啊!” 秦青刚想反驳,老板就端上来一盘串。 “行啦行啦,你俩闹什么呢。”秦青和董程经常光顾老板的生意,渐渐地就和老板熟络了起来,加上他们点来点去都是那几样招牌,老板对他们的口味已经十分的拿捏了。“呐,半打肥牛重孜然,半打鸡胗刷蜜糖。”老板拿走桌上的菜单夹着,“还有烤馒头片儿,羊排,蒜苔豆角……没错了吧?你们且先吃着啊,我过去继续给你们烤!” 秦青点头如捣蒜,完全没有插话的机会。 董程追着老板的背影喊:“对了老板,再给我们加一盅粥吧,要海鲜粥,谢啦老板。” “行,你俩今天可真够能吃的嘿。” 等老板重新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秦青难以置信地盯着董程,叫道:“你有病吧,猪啊你!你吃得完吗?” “哎呀,你管不着。”董程伸出手摁下秦青刚举起的手机,“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那人到底谁啊?” 秦青翻了个白眼,拍掉他的手。“拿开你的狗爪子!这是柳老太太的孙子。” “哦。”董程闭上嘴,将视线挪到一旁。 那位与他表白的服务员穿梭于各个餐桌之间,十分忙碌,只能偶尔抽空瞄他们一眼。她看到董程眼神涣散,像是在发呆,可他眉头微微皱着,又像是在思考。 “他没为难你吧?”董程突然问。 “啊?”秦青抬起头,因为董程问出这个问题而感到疑惑,“没有啊。”她老实交待道。 东西点太多是吃不完的,这是常识,秦青是知道这个常识的,但董程知不知道,她就不知道了。董程后面又追加了几样东西,两人吃到撑都没有吃完。秦青单手扶着桌子,一手捂着肚子,嘴里不停地喊道:“哎哟哎哟!不行啦!不行啦!” “这是要生了?”董程嘴快说道。 秦青一脚踢上去,鞋子差点甩飞。董程在跟老板结账,没有躲,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脚。 人饿着难受,吃太饱也同样难受,秦青稍微转转身子,等着董程结完账走人,一转头见董程手里提着一大袋东西,瞪大眼睛问他:“你是猪精转世吧!你还吃得下啊?还是打包回去给木哥吃的?” 董程摇头:“不是啊,这是让你送去给那位帅哥吃的。” “为啥啊?” “不为啥,单纯看他长得帅。” 秦青眼耳口鼻归位,面无表情,头也不回的走了。 “好啦好啦,我跟你开玩笑的。” “虽然他长得帅不假,”董程抬手挡掉秦青飞过来的眼刀,“但我也不是因为这个才让你去给人送东西吃的。柳老太太出事,是你帮忙善后,按理说,他应该感激你才对。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我们还不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我就是怕他找你麻烦,你说,要是他耍赖,把老太太的死推到你身上,你怎么办?” 秦青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应该不会。” “什么不会啊……行吧,行吧,但咱们也不能把人想得太好了。他是柳老太太的孙子,是回来处理柳老太太的后事,顺便继承财产的,柳老太太留下两套房子,你还租着一套,现在他是你的房东,这就有点不好弄了。” 秦青点点头,“我会搬走的,正好租期也到了。” “我知道啊,我也不会让你再继续住的!只是搬家需要时间,最近木里工作忙,他那里是暂时帮不上忙的,我呢,你就更指望不上了,这点自知自明我还是有的。” 秦青轻笑出声,“行,知道了。” “你不要嫌我啰嗦,一般像这种在国外待了这么久的人,都是很要面子的,不会因为一些小事撕破脸皮。你这段时间就尽量跟人家客气些,必要的时候展示一下你的热情,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好。” “你别只是嘴上答应我啊,平时也收敛一下你的脾气,不要太犟。” “我犟吗?” “你……算了。”董程挥挥手,把东西递给她,像老母亲一样嘱咐道:“我就送到这儿了,你自己上去吧。哥这都是为了你好,听我一句劝,和谐社会,搞好人际关系很重要,你木哥已经在路口等着了,我就不陪你上去了啊。” “哦,你滚吧。” 秦青故意冷着一张脸,嘴巴抿得紧紧的,不让自己笑出来。她伸出一根手指,董程瞧她一眼,无奈的笑了笑,把袋子挂在上面,又担心东西掉地上,便哄道:“多伸一根手指出来嘛。” 秦青听话地伸出中指,和食指一起,两指放在董程面前。 董程将袋子放了上去,秦青两指微弯,勾着袋子,好像这袋子里的不是食物,而是地雷。 “走了啊,掰掰。” 秦青朝他挥挥手道别,等人走远了,才转身拿出钥匙打开铁门,随着铁门砰的一声合上,楼道里的灯光亮了起来。 经过时间的沉淀与累积,新的事物在环境的作用下,变形变色,不再光新亮丽。东西用旧了,人也变老了,所以外国人偷懒,一个单词就有两个意思。那盏照明灯是楼道里的神探,散发出的暖黄色灯光轻易就捕捉到了那使雪白墙壁变旧的犯罪分子。 二楼平台上,秦青站在一片薄薄的光雾前,提起袋子看了看,她还是不想给唐宋元送东西。她对自己说,这些不是她要买的,花的不是她的钱,是董程跟她好说歹说让她送的。 就当作是关爱归国同胞吧。 秦青深吸一口气,刚抬起头,周围又暗了下来,她不得不在下一次踩上台阶时,使脚上的力度加重几分。现在已经快凌晨3点,她可不能吵到邻居睡觉。以前柳老太太就老爱说她,说她每次都回来太晚,自己住在靠近楼道的一侧,老是被她的脚步声吵醒。秦青自知理亏,对老人家连忙赔不是,只能把老太太哄进屋后才能回到自己屋。 秦青站在门口,将东西从右手换到左手,她抬起右手,准备敲门。 这一刻,秦青才忽然想起,在这两年间,她曾数次在宵夜摊前打包好一份用料十足的砂锅粥,回程的路上就开始调动起自己所有的撒娇的词语,想着在见到柳老太太的时候,如何用这些词语和一份香浓味美的粥来平息老人家的怨气。 轻轻的两声,怕吵其他人,秦青没敢太用力,她收回右手笔直的站在门口等待,一滴汗珠顺着后颈滑落,在第二节脊椎处,被灰色T恤的后领拦截。十几秒过去,没有人开门。秦青又敲了两下,想要敲第三下时,手停住了,这么晚了,里面的人肯定睡了,自己何必把人叫醒,强行赛一堆食物给人家呢。 十分的合情合理。 秦青松了一口气,以右脚的后跟为远点,身体刚转动15度,屋内响起了脚步声,下一秒,两扇门都被人打开了。 董程说,要随和。秦青向后退一大步,迅速将食物提溜起来,挡在前面。 唐宋元一打开门,一个袋子差点冲到他的脸上,紧跟着出现的是秦青的笑脸,她歪着脑袋,咧着嘴说:“嗨!晚上好啊!” 唐宋元面带微笑:“呃……晚上好,不好意思,我以为听错了。” 秦青放下袋子,“哦,没事,我没打扰你睡觉吧?” “没有,倒时差呢。” “嗯。”秦青点点头,脸上挂着一个灿烂但略显僵硬的笑容,半响才问:“你饿吗?刚刚和我一起吃饭的男生,他知道你刚回国,看到你刚才买的都是些方便食物,也不营养,所以特地打包了些中国特色食物,让我带回来给你尝尝,缓解你的……思乡之苦?放心,还都是热的呢。” “谢谢,我刚吃的泡面。”唐宋元以谎言拒绝秦青的食物,这只是他们第三次见面,不太合适。 秦青不想把这袋东西拿回去,这会让她的客厅都是一股烧烤的味儿。 “你飞了那么久,肯定很饿吧?看你的样子也不是一碗泡面就能够饱的。这里正好有一份海鲜粥,吃粥容易消化,对胃好,这家的其他东西味道也不错,也可以试试看。” 唐宋元饿,很饿,他只吃了早餐,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跟着又坐了两小时的出租车才到的三七弄。 但他再次拒绝了。 “不用了吧,现在也有点晚了。” “特意给你打包的呢,真的不尝尝?” 要是再拒绝,她就把这袋子食物拿下去扔掉,秦青心里想。 “那好吧,谢谢你。”唐宋元接过了袋子。事不过三,要是连续拒绝别人三次,这会显得他很不礼貌。 “不客气了。” “对了”唐宋元托了托镜框,“他怎么知道我刚回国的?” “嗯?”秦青瞪大眼睛,眼珠子向右瞟了一眼,“嗯……刚才遇到你,就好奇,问了下。这应该不是什么秘密吧?” “哦,那倒不是。” “那就好。” 一下子没有其他话说,秦青想道别,可她腐眼看人基,又怕董程真成了红杏,多余解释道:“你别误会,他老好人了,觉得你从那么远的地方回来,需要表示一下,想用食物让你感受感受祖国人民的热情。” 唐宋元微笑着摇摇头:“好,我不会误会,还麻烦你帮我跟他说声谢谢他” “小事。”秦青假装打了个哈欠,“我看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你慢慢吃,我不用倒时差,就先回去了,拜拜。” “好,谢谢你,再见。” 秦青任务圆满完成,浑身放松。回到303,秦青拿起手机,给董程发了条信息:人家让我谢谢你。 董程回复:那你帮我跟人家说句不客气。 秦青翻了个白眼:滚! 手机的光映出董程的笑脸,他收起手机,继续往巷口走去。 即使繁华如沪市,也能有片刻安静,路口已不像白天那样人来人往,停在路旁的车都安安静静,只有一辆黑色SUV还开着引擎,似乎下一秒就要冲出马路。 木里坐在驾驶室里,头抵着方向盘,闭目养神。 ☆、狗东西 “咚咚”。 车窗被人从外面轻敲了两下,木里抬起头,看到车窗外的董程正趴着窗口朝里望。木里脸上漾起笑容,摇下车窗,“你终于出来啦!怎么那么久啊,都快半小时了,等得我花都谢了。” “什么半小时,走出来连十分钟不到。” 木里捧着董程的脸蛋,在他嘴角处啄了一口:“快上车,回家了。” 木里双手重新握着方向盘,转头见董程仍然站着,没有挪动的意思,疑惑道:“怎么啦?” 董程打开车门,挥了挥手示意木里坐到副驾驶去。 “我来开,也不看看你都困成什么样了,想疲劳驾驶啊?” 董程不说还好,一说到那个字,木里立马打了个哈欠。董程一脸的严肃,木里无法,只能乖乖挪到副驾驶,却没有系安全带。 董程见木里好像一只耷拉着耳朵的金毛,时不时瞄他几眼,要多委屈有多委屈,好笑道:“干嘛呀?我又没骂你。” 木里没有回话,只是朝他张开双臂。 董程知道,这是在求安慰呢。董程轻叹一声,倾身向前,胳膊穿过腋下,搂住木里。 木里环抱着董程,把脸埋在他的颈窝处,小声的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没生气吧?” 木里所在的游戏公司最近在上新项目,整间公司的人都在加班,好不容易项目稳定,想着今天带董程去吃试新餐厅,刚到门口,脚都没来得及踏进去,就被下属告知游戏出bug,让他赶紧回公司处理。 “有什么好生气的,你觉得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董程一开始是有些生气的,毕竟这是木里加了两个月的班才换来的一次二人世界。可他是个男人,不能让伴侣看出他的不悦,进而耽误工作,所以只能忍着,还要假装自己无所谓。其实刚刚看到木里趴在方向盘上,闭眼休息的样子,董程还是很心疼的。所有的不开心早就在俩人抱在一起的那一刻消散了。 “好的,你没生气就好。” 听见木里闷闷的声音,董程轻轻抚摸着他的背,问道:“你饿吗?吃晚饭了吗?” 木里抬起头,盯着董程,眼里满是委屈。“吃了,公司给叫的外卖,可难吃了,要想着你才吃得下去。” 董程看木里一脸认真,开始咯咯地笑。木里重新伏在董程的耳边,小声说:“我还是想试试那家怎么样,咱们下次再去吃吧,行吗?” 董程用脸颊蹭着木里,一边蹭一边说:“哎哟,怎么木总也会撒娇呀?你说你一个老板,要是被属下知道,自己高高在上的老大是个下了班就朝男朋友撒娇的人,他们会怎么想啊?” 木里被董程蹭出了火,狡猾地对着董程的耳朵吹了一口气,感受到怀里的身体轻轻颤了一下,又亲了亲董程的耳垂,随后用气声说:“何止是撒娇啊,他们木总还能让他男朋友第二天哑到说不出话。”说着手不老实的伸进董程的裤子里,一点一点的,想往更深处去探。 董程赶忙抓住木里不老实的手,调侃道:“木总这下不困不累啦?” 木里也不挣扎,又亲一口近在咫尺的耳垂,说:“你不懂,这叫饱暖思□□,咱们不都吃饱了嘛,就该想点别的东西了。” 董程在这些事上很懂得分寸,不在不合适地场合过分撩拨,他安抚木里坐好,一边给他系上安全带,一边半舔半亲木里的嘴唇。“我脸皮薄,可不想第二天上热搜。听话,咱们先回家,回家再□□做的事。”董程在关键字上着重语气,看着木里的眼神里藏着不可明说的情绪。 蓄势待发的小汽车经过十几分钟的蓄能之后,终于放弃折磨这条寂静的笑道,如愿驶入更宽广的道路,只给旁边的绿化植物留下片刻车尾气。 路上车少,董程一边开车,脑子里还想这事。 “我还是很担心青儿。” 木里温暖的大手覆在董程的腿上,他扭头看向董程,左手轻轻捏了捏。“成成,不是我说你,小青不是小姑娘,她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不要瞎操心。” 董程原名叫董程成,起这么个名是因为父亲姓董,母亲姓程,父母希望他干啥事都能成功,便在后面加了一个成字。这个名字一直用到了初三,后面碰上重新登记户口,老爷子觉得一个男孩子整天被人“成成”“成成”的叫,一点都不爷们儿,才擅自把后面的成字给去掉了。 只是老爷子怎么也没想到,董程有一天还是会被人一天到晚这么叫。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董程皱着眉,“那天我接到她电话之后,我的心就揪着,总担心会出什么事,我紧赶慢赶到了三七弄,看到她好好地趴在桌子上,心才放下一半。” “这不正是说明她没事嘛,小青已经不是以前的小青了,我们要相信她,医生也说她好了。” “我不是不相信她,我就是担心!她要是像以前那样……”董程叹了口气。 “我知道,我知道。”木里安抚他道,“我知道你就是关心她,我也关心她,只是小青是成年人,我们要尊重她的个人意志,我们之前谈论过这件事的,你还记得吧?” “我记得,只是我……”董程承认自己有时候确实是急了些,“算了,这段时间我再多多留意她的状态好了。” “你呢?你那边怎么样?” 董程说的是木里和他家里的关系,木里是和董程在一起出的柜,当时和家里闹得也很不愉快,和家里一度断绝了关系,最近才刚刚有所缓和。 “我爸之前说过这个月可能会出差来沪市,他说想见见我。”想见的不止自己的儿子,还有儿子的男朋友,只是木里暂时不想告诉董程,他怕董程有负担。“不过我还没答应,到时候再看吧,也不知道我这个月有没有时间。” 董程脚踩刹车,停在路旁,轮胎和坚硬的路面摩擦发出尖锐而刺耳的声音。 “宝贝,怎么了?”木里担心,但脸上仍带着笑,“要不还是换我来开吧?” “不行!” 这个不行一搭两用,既是拒绝木里换司机的提议,也是反对木里不想见自己父亲的想法。 “不管你有多忙,你爸都是要见的。虽然……说了你不要生气,虽然我不喜欢你爸,可他们确实也不容易,你爸妈那样的知识分子,容易认死理儿,他们只有你一个儿子,现在好不容易关系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我不希望再倒回去,回到从前那样,我知道你也很痛苦。” “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跟你生气呢。”木里深情地望着董程,牵起他的手,放到嘴边轻轻亲了几下。“我知道宝贝心疼我,这事我会处理好的,你放心。”木里大拇指在董程几个指节上来回摩挲,抬眉,眼带笑意地问道,“真不要我开啊?” “滚。”董程抽回手,脸上也现出笑来,他重新启动引擎,乜一眼木里,“你当我的驾照是考来盖泡面的吗?” 木里说到做到,昨晚还真的没有放过董程,董程都怀疑这人是不是吃了什么药,怎么加完班,到了床上还能跟头熊一样。 董程醒来时,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间,木里给他发信息,知道他醒了之后,十分贴心地给他点了外卖。小情侣趁着其中一方工作间隙打情骂俏了一会,外卖一到,董程十分无情地把木里抛到一边,将餐盒一一摆在桌面上,拍了个照,十分骚包地发了朋友圈。 橙子成:这家的粥还不错,推荐。【微笑】 董程逛一溜别人的动态下来,再刷新,看到秦青的评论。 蓝蓝的天空:狗东西。【鄙视】 董程嘴里还含着勺子,双手啪啪啪地在键盘上打字。 橙子成:不许这么说你哥,我是狗,那你就是狗妹,我也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文字聊不过瘾,董程马上给秦青拨了语言。 “狗东西,给我打电话干嘛?” 秦青的声音听起来懒懒的,一定在家,董程还是多嘴问道:“你在哪呢?” 董程一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不成样子。外卖是木里点好让外卖员直接放在保安亭的外卖处的,董程直接去门口拿就行,要是他知道自己的声音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打死也不会给秦青打这个电话。 “卧槽!一顿烧烤上火成这样?你这周还能不能唱啦?”秦青叫道。 董程清了清嗓,又庆幸打的是语音,不是视频,要不然自己脸红的样子一定会被秦青笑死。 “上火而已,没事,过两天就好了。你在家呢?” “对啊,打游戏。”秦青半瘫在沙发上,一手拿着游戏手柄,一手举着手机,双腿交叠放在茶几上,两只脚晃来晃去,十分悠闲。看着静止的电视画面,小人发出的武器还停在半空中,差一点就打到Boss了,她有一丝冲动想直接挂掉电话。“给我打电话干嘛?有事快说。” 在家董程还是比较放心的。 “也没什么大事,阿严上个月联系过我,这几天他会来沪市一趟,想找我们聚一聚,叙叙旧,昨天他还问我们什么时候有空,我想提前和你确认下时间。” 阿严全名叫严立人,也是玩乐队的,现在在北京,心理专业研究生在读。严立人之前休学一年来沪市组乐队,机缘巧合之下认识的董程和秦青,成为了好朋友。只是严立人玩的音乐太小众,会欣赏的人不多,乐队成立还没到一年,就因为效益不好解散了。 董程还开玩笑,别人是玩乐队,严立人是玩死乐队。 “来就来啊,这有什么好提前问我的,我一个无业游民,时间多的是,你应该跟另外两个商量,你们确定好时间再和我说就好啦!没别的事我就挂了啊!” “等等,等等,等一下!”董程打开电视,查看下载进度。“那你这两天来我家打游戏吧,我刚买了最新出的双人游戏。” “你找木哥啊。” “他最近多忙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家对他来说就跟旅馆似的,哪有时间和我玩游戏。” “我不想去!”秦青拖着长长的音调,“你那里离我那么远!” “我去接你还不行吗?”董程哄道。 “哎哟,我不想嘛。”秦青仍然不情不愿道。 “前两天谁还嚷嚷着要玩这个游戏的,还跟我装穷说买不起,想让我送。呐!现在我买了,也下载好了,你直接来玩就行,我还抱你吃住,多好啊。 “好,好个屁,好你怎么不直接买了送我啊,还让我跑那么远。”秦青这两天不大乐意出门。 “送你有什么用,有人跟你玩吗?” “这……” 董程一句话,成功把秦青噎住。 “这是双人游戏,我看网上说的通关时间是15到18个小时,我们两个配合好,我估计13到15个小时差不多了。” 听着董程在电话那头侃侃而谈,秦青只感到无奈。 “哥!你能不能有点……我,一个女生,跑去你们俩大老爷们地家里,这不合适!”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董程坐回桌前,吸溜一口米汤。“我们俩睡二楼主卧,你睡一楼房间,不就跟之前一样吗?” “不是……” “行。”董程使出最后的杀手锏,“游戏我都买了,我是一定要通关的,既然你不愿意来,那我就搬游戏机到你家去,等咱俩玩通关了我再回来。” 救命啊,董程都已经这么说了,秦青不得不妥协。“行了行了,真是怕你了,你来接我吧。” “好嘞!”董程开心地站了起来,想到什么,又对着手机问道:“你吃东西了吗?要不要给你点一份跟我一样的粥?可好吃,可贵了。” 秦青嗯了大半天,最后才说:“也行吧。” ☆、烧烤 唐宋元将袋子放在餐桌上,一件一件取出,又一件一件拆开食物的包装。没有了锡箔纸的包裹,烧烤的香味更浓郁,瞬间充满了整个客厅。这香气是中国食物独有的味道。唐宋元十几岁就出了国,每天接触最多的食物就是各种蛋奶制品,像这样重香料,炭火烹饪的食物,在美国也有,只是缺少像中国厨师那样对香料的绝妙运用,导致味道上差之千里。 他摸了摸盛着粥的塑料盒,还是热的,肚子里像是装着一个烟雾警报器,灵敏的传出了咕噜的声音。 回想一遍,唐宋元仍然觉得不真实。昨天早上,他还在学校的图书馆,刚取下一本书,正打算走到借阅处登记,手机不合时宜地在裤兜里震动,唐宋元拿出手机,看着陌生的号码有些迟疑。 他久久没有按下通话键,希望手机那头的人意识到自己打错了。唐宋元将书放在桌上,手里的手机又震了,还是同一个号码。唐宋元拿着书走到中间的院子,这里算是室外,不会打扰到里面的人看书。 唐宋元摁下那个跳动已久的绿色按钮,里面传出一个陌生的女人的声音,她告诉他,他的外婆意外去世了。顾不上将书本放回原来的位置,唐宋元随便塞给一名路过的同学,道了谢,冲出图书馆,冲进他的导师的办公室,先给自己请了个假。 在路上花的这十几个小时,唐宋元没有一刻是感到轻松的,像在做梦一样,好像随时都会醒来,然后他会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卧室,告诉自己又是新的一天。直到联系他的那名女人,他外婆的租房,把钥匙放在他的手上,他才觉出些许真实。 防盗门上的边边角角已经有几处因为油漆脱落而生出的锈,钥匙插/进锁孔里轻轻一扭,门就开了。里面那扇木门看着比外面的铁门要新一些,但也是旧式的东西。唐宋元把钥匙放在玄关处的架子上,拉着行李箱走向了右边的一间卧室,那是他小时候住过的房间,房间内一尘不染,除了衣柜和床视觉上变小了点之外,其余的摆设一点都没有变,就连他留在桌上的玩偶,也原封不动的摆放在原来的位置上。 唐宋元打开箱子,面对这一团糟,不知该从何下手。他带的东西不多,因为时间紧急,他只是挑些必需的用品,以及常穿的几件衣服,囫囵的塞进箱子里。唐宋元将自己的衣服全部拿出,摆放在床上,刚打开衣柜,墙壁那边就传来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唐宋元看着那堵墙,眉头离近了几分。 唐宋元走出房间,先将房子里里外外巡视一番,发现不止是他的房间没有怎么变,整件房子的布局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在国外待的这许多年,唐宋元经常会想起在沪市生活过的日子,他怀念在三七弄度过的那些时光。他想等事情处理完之后在沪市好好逛逛,又想抽空去一趟洲城,他上小学的地方。他需要好好规划一下,毕竟他来之前和导师承诺会在学校开学之前回去。 唐宋元将他们祖孙三人的照片放在电视柜上,又跑到浴室和厨房转了一圈。浴室里的东西很少,一瓶沐浴露,一瓶洗发水,唐宋元将这两瓶东西拿出来,想扔进垃圾桶,瓶身即将离手的那一刻犹豫了,又重新将其拿回浴室,放在窗台上。 冰箱里的东西也很少,唐宋元拿出里面唯一一颗蔬菜--一朵西兰花,西兰花的表面已经泛黑,仔细看还能看到霉斑,唐宋元从橱柜里取出一个黑色的垃圾袋装着,又将冰箱里的鸡蛋和牛奶轻轻放了进去,连同客厅里的垃圾,一起拿到楼下。唐宋元忘了外婆曾经和他说过的,如今在沪市扔垃圾,是只能“定时定点”这件事。楼下的垃圾桶全被盖上,唐宋元没有办法,只能先提着这几袋子垃圾回去。 唐宋元结好账,仔细查看白色塑料袋里装着的物品:毛巾、牙刷、洗发水、沐浴露、几盒泡面和几个鸡蛋,确认都买齐了,才从便利店里走出来。此时,空气中传来一阵孜然的香气,这香气顺着他的鼻腔钻进他的身体里,唤醒他肚子里的馋虫,唐宋元这才想起了饿。 循着气味,沿着巷子一直走,唐宋元走到一处烧烤摊前。做生意的人都善于发现商机,也十分懂得循循善诱的道理,老板将话和菜单递了上去,亲切地招呼唐宋元随便看看。 唐宋元接过菜单,仔细浏览上面展示的图片,每一道菜都让他食指大动,他思索着,难以决定应该点些什么。老板在如何让一位犹豫不决的食客在下一秒做出决定很有一套。 “别急,坐下慢慢看也行,坐我们这不收钱。” 唐宋元笑笑,没有坐。 “我这里南北烧烤都有,你想吃什么口味的都行,你要特殊口味我还能给你调。” “比如什么特殊口味?”唐宋元问。 “泰式啊,美式啊,阿拉伯式啊,还有墨西哥式,只要你说,我这个店都能给你整出来。”老板咧开嘴憨憨笑道,“只要你敢吃。” 那自然是不敢的,唐宋元微笑着说:“老板,要不你给我推荐一下你们的招牌吧。” “行啊!肥牛吧,咱们店里的肥牛都是我去菜场亲自挑选的,肥瘦相间,烤出来,那叫一个香!哎!咱们今儿个的虾也不错,也是我一个个挑的,保证肥美。还有鸡胗,吃烧烤怎么能不吃鸡胗呢……” 唐宋元看到一位女生走到他面前不远处的餐桌前坐下,脚上穿着黑色夹脚人字拖,身上穿着的上衣裤子换成了灰色的。 “我介绍的这些可都是招牌,来我们店里的那都是人手一份。”老板慷慨激昂地说着,一转眼就看到周子舟在发呆。“您这是决定好吃点儿啥了吗?” “啊?”唐宋元刚刚的注意力在别处,完全没听到老板说了什么。 “你事一个人吃啊,还是打包回去和家里人吃?”老板换个方向问他。 唐宋元的眼神又瞟到那个女生身上,这人他觉着眼熟,只是不确定是否相识。唐宋元没有回答老板的问题,微微低下头,看上去像是在思考,弄得老板不好意思再问。几秒钟后,唐宋元朝着那个方向再看过去,秦青正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站在原地,思绪已经完全不在菜单上,唐宋元将菜单递回给老板,并道了歉,他决定上前打个招呼。至于为什么要走上去呢?他告诉自己:首先,对方已经和他点头致意,自己不做出点反应,这不礼貌;其次,他觉得这个秦青和刚才的秦青有些不一样,有些……好看。 三两步,等走近了,唐宋元才注意到秦青对面还坐着另一个人。他对那个人也点了点头,对低着头看菜单的秦青说:“嗨。” 如果说唐宋元几个小时前看到的秦青是颓废的嬉皮士,那么现在的秦青就是周末公园里散步的大爷,慵懒又随意。 秦青在和他说话时,眉头舒展,眼含笑意,唐宋元眼神在董程身上停留片刻又转了回来。戴着耳钉,穿着黑色破洞牛仔裤,上身是一件黑色印花T恤,唐宋元凭气质就武断的认定这个男人就是秦青的男朋友。 原来是这样,唐宋元对当电灯泡没有兴趣,只说了两句,便匆匆道别。他只可惜,买没来得及回应老板的热情推销。 唐宋元洗好澡走出浴室,看着餐桌上摆着的几盒泡面,一股悔意由胃部生出,顺着喉管升起,蔓延到口腔。他当时不该转身就走的,真应该打包点什么东西,填填着空虚的肚子。他想起秦青说可以点外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唐宋元打开外卖软件,或许是因为太晚,一溜下来,根本没有多少家店还在营业。 唐宋元又看向那几盒泡面。盯了许久,他站了起来,朝餐桌走了两步,离他几米远的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是谁?三更半夜敲他的门?唐宋元从事科学,不信鬼神,脑子里却生出了异样的想法。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皱着眉观察那扇门。 敲门声再次响起,力道比刚才重了些,也更急了些。唐宋元深吸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他倒要看看,是谁要做这种无聊的恶作剧。 看着眼前这些食物,唐宋元认为这家店的老板非常的诚实。秦青给他带来了几只虾,几串肥牛,几串鸡胗和一盒烤蔬菜,不过,最令他食欲大动的还是那盒用料十足的海鲜粥。 唐宋元舀一勺米粥放进嘴里,不需怎么咀嚼,软烂的米粒便顺着喉咙滑倒他的胃部,替他安抚那躁动不安的胃液。唐宋元点点头,这是对温热的海鲜粥的肯定。 唐宋元拿起竹签,牙齿撸下一粒鸡胗慢慢咀嚼,他尝到一丝丝的甜味。虽然从小到大,吃过这么多次烧烤,这带着甜味的烤鸡胗他还是第一次尝到,幸好味道还不错。 唐宋元拿出手机,给秦青发了消息,让她帮忙感谢她的朋友。是的,他还捕捉到一个信息,原来那位穿着皮衣的男生,并不是秦青的男朋友。唐宋元拿起一串肥牛,用牙齿撸下整串牛肉,牙齿上下摩擦,牛肉的油脂蹦出,香气立即溢满口腔。 他摇了摇头,为自己的错误判断感到可惜。 ☆、大排面 公交车在离家最近的一站停了,车上的人陆续下车,唐宋元跟在人群后面也下了车。站在站台处,向四周望了望,他这一天都没有吃什么东西,饿得前胸贴后面。 唐宋元在站台上转了一圈,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往哪边走。 十二岁就跟随母亲出国,在这之前,只要碰上两天以上的假期,他都会被送到沪市。他总是在沪市住一段时间,然后离开,再回来,再离开,只是这次离开得太久,久到这座城市变化太大,公交这一路,让他误以为自己来到一座新的城市。 肚子发出咕噜声,他打算循着记忆找到小时候常吃的面馆,只是十几年过去了,不知道那家店还在不在。 相比之下,老城区的变化要小些,很多旧时的小店或拆除,或搬迁,只有在最中心的少数老店幸运的被人继承了下来。被周围的高楼围困的老城告诉唐宋元,他的童年正在被一点点的压缩,或许有一天,眼前的一切终将变成回忆,在网络上才能搜索到只言片语。 走街串巷,十几分钟后,唐宋元站在招牌下,抬头看着“陈记面馆”四个字。店里人还不多,不确定是否还是小时候的味道,他想进去尝一尝。 店面不大,厨房在最里边,透过透明的玻璃墙可以看到一大锅正在熬着的汤,和一位忙碌的妇女的身影。餐桌挨着墙壁,每张桌子能坐下四个人,唐宋元挑了门口的位置坐下,抬头阅读贴在壁上的菜单。 年轻的店员一直匐在收银台上,眼睛不错地盯着手机,伸懒腰时看见唐宋元一直抬头看着,估摸着在看墙上的菜单,便招呼道:“可以扫码点餐,桌上有码。” “好的,谢谢。”唐宋元打开微信,扫了桌上的二维码,浏览一便菜单,给自己点了一份大排面。这是他小时候最喜欢吃的面,外婆做得最好吃,陈记面馆的大排面比外婆做的差点,可以排第二。 唐宋元划走点餐界面,点开与木里的聊天面板,看到他给自己回的信息。 木里:下周吧,最近真的没时间,忙得跟个陀螺似的,真他妈影响家庭关系的和谐。 唐宋元点击下方的输入框,之前的信息被顶走了,画面被定格在最新的信息界面上,修长的手指快速的戳着屏幕。 Adrien:木总还挺忙啊。 这次对面回信息很快,估计是因为现在是吃饭时间。 木里:你小子不行啊!这几年在国外好的不学,净学这些资本主义阴阳怪气的腔调。对了,老太太的后事都办好啦? Adrien:嗯,办好了。 木里:不办葬礼吗? Adrien:一切从简吧,以前外婆就说过,如果到了这一天,简简单单埋了就行。而且老太太情况特殊,在沪市也没有其他亲戚,其他的朋友什么的我也不认识。 木里:唉,说来惭愧,我应该多替你去看看老太太的。 唐宋元出国后不久,木里的父母被调去另一座城市,全家搬离了三七弄,两人也因此断了联系。 Adrien:说这话就见外了。不过你真的没有回去过吗?我有些事想和你了解下。 木里:是真没怎么回去过,你想了解事情还不简单,找梁茵啊。” Adrien:梁茵?我和她不熟,而且我没她的联系方式。 木里:那干脆这样吧,我们约个时间一起吃饭,顺便介绍个人给你认识,他在三七弄有人。 从文字中,唐宋元也能感受到木里的自豪。 Adrien:什么人?你男朋友? 木里是同性恋这件事,唐宋元是知道的。木里比唐宋元大四岁,是他在三七弄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每次都能以最热烈的感情,欢迎他的再次到来。对于木里家里的事情,唐宋元知道的很少,他只听外婆提起过,木里的父母都是给大人上课的老师。 优秀的人也有自己的烦恼,很多人都会误以为教师的小孩就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不打架不闹事,不给家长带去任何烦恼,完美无缺。木里就是一个典型的反例,他打遍三七弄无敌手,是巷子里有名的问题小孩,木里的父母经常带着他挨家挨户的去道歉。 木里曾经对他说:“只要我想,一百分也是随随便便就拿的,但我就是要拿零蛋,气死他们。” 唐宋元对此并不怀疑,他见过木里在标有红色的“0”的试卷上,填满答案,也见过木里如何有计划地戏弄巷子里的小流氓。当然,唐宋元也没少见木里的父亲在楼里气急败坏地责骂他,而木里,在这种情形下,也只是吐舌做鬼脸,从他的身上,丝毫感受不到压力。 后来,外婆告诉唐宋元,木里做了一些事,一些木里父母没有办法接受的事,为此,他们几乎断绝了关系。唐宋元愕然,虽然木里从小就张扬胆大,但他也无法想象这人到底是做了什么事,能让身为教师的父母情愿与自己的孩子斩断联系。唐宋元想知道更多,只是唐当时正忙着升学考试,没有办法再把过多的精力分到这件事上。 再后来,唐宋元在机缘巧合之下,从一位交换生那里拿到了木里的联系方式,俩人这才重新有了联络。 许久不见的俩人没有什么共同话题,除了最初重逢的激动和喜悦之外,也没有更多的话语可以交谈,互动基本只存在于朋友圈间的点赞评论与节日祝福。唐宋元这次回来第一个联系了木里,不只是出于朋友间叙旧这一层原因。 木里:不愧是你,这都被你猜到了哈哈哈哈哈哈。 老板娘把面端了上来,轻声对唐宋元说:“筷子在旁边的抽屉里,自己拿啊。桌子边上是酱油醋辣椒,可以按照自己的口味加。”老板娘还是那个老板娘,除了脸上多了些纹路,精气神还和以前一样。放好面,老板娘开始了关心顾客的惯例,“小伙子,之前没见过你哦,第一次来吧?是来沪市玩的?” “对。”唐宋元笑笑,轻轻点头。 “哎,我就说嘛,你看上去那么面生。我跟你说哦,你是真的来对了,我们家这大排面,那可是招牌!每个人吃过了都说顶呱呱的,所以我们家吃的都是熟客。” “嗯嗯,是挺好吃。”唐宋元筷子都没有拿起来,睁着眼瞎说。 见唐宋元的反应不大,老板娘也不好继续打扰别人,“不好意思哈,你先吃,小心烫,有什么需要和我说啊。” 唐宋元笑着回了一句“好”。 老板娘转身看到自己的儿子趴在收银台上,下班张脸藏在胳膊里,只露出上半张脸,眼睛仿佛钉在了手机上。老板娘脸上的笑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手里的抹布一下就脱离手掌,朝着少年直直的飞了过去。 “卧……”少年上半身弹开桌面,想要躲开抹布,余光看到老板娘后硬生生把后面那个字给咽了下去,埋怨道:“妈!你干嘛!脏死了!”少年用两指捏起抹布,嫌弃地甩到扔在旁边没有人的桌子上,抽出湿巾桌上的湿巾反复擦拭被抹布挨过的地方。 “我让你来干嘛的,哈?帮忙是这么帮的吗?一天天的就知道玩手机,趴在那里跟个王八似的。” “哪里有亲妈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少年不服,给老板娘展示手机界面,狡辩道:“你看,我怎么就玩手机了,我就看看视频!” 老板娘叉着腰走到少年的跟前,说着抬起了手掌作势要拍下去。少年矮身抬起双臂想要档,老板娘地巴掌最终也没有落下去。“哎呦反了天了,你还顶嘴啊,看视频就不叫玩啦?这些乱七八糟的歌有啥好听的,整天戴着副耳机摇头晃脑的,怎么啦,羊癫疯啊你?整天晃荡你听不见脑子里响啊!” 老板娘看着是真的在生气,少年不敢再反驳,鼻子里哼着气,走到桌前捡起抹布开始擦桌子,背着老板娘嘴里嘟囔着:“看会儿视频都不行。”少年转过身,大声地说:“干干干!现在就给你干!” 唐宋元一直在默默听着,老板娘的气势范围覆盖整间面馆,他脸上不敢有什么表情,等到少年被老板娘拉进厨房后,才重新拿起手机给木里回复刚才未回的信息,让他定好时间地点后通知自己。 大排躺在柔软的面条上,热气均匀的往上飘,慢慢往外散发热量,唐宋元用筷子一搅,将大排浸在了面汤里,酱汁在面汤中化开。 其实唐宋元并不喜欢吃猪肉,外婆做的大排例外,炸过的面衣吸满酱汁,一口咬下去,酱汁咸中带甜的味道瞬间充满口腔,是一种味觉刺激过后带来的满足感。 从小到大,唐宋元的样子都给人一种十分冷静的感觉,他很少哭闹,即使膝盖带着伤趟着血,小脸也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表情,好像流的血不是自己的一样。 柳老太太给他处理伤口,就算痛也忍着不说,祖孙俩人都保持沉默,上完药,柳老太太径直走进厨房,再出来的时候端着一碗面,她把面放在桌子上,招呼小唐宋元过去吃面。柳老太太安静地看着他咬了一口大排,吸溜了几口面,眼泪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滴进面汤里。 在这之后,每每唐宋元遇上不开心的事,柳老太太都会给他煮上一碗大排面。 唐宋元抬头看着巷子里来来往往的人,有老人有小孩,有年轻的男男女女,都是住在这附近的人,可他一个也不认识。对面小楼种着月季,唐宋元没有错认为是玫瑰,是因为外婆以前就常在阳台种花。他时常想起以前在沪市生活的时光。在沪市生活的人有几千万,这么多人之中,没有一个是唐宋元的亲人,他所知道的在中国唯一的亲人已经永远地离开了。 下午走出墓园的那一刻,唐宋元就已经决定回到美国后,就再也不回来了。 从店里走出来,唐宋元悠闲地走在街道上,走了一圈又一圈才往46号楼走去。 到了附近,沿着街道走了几分钟,右拐就是三七弄。三七弄是一条小巷子,左边是楼房的墙壁,右边是院子的外围,几棵小树的枝桠从墙里伸出来,灯光穿透树叶间的缝隙,留下点点的光斑。 唐宋元一边走一边想,外婆的后世已经处理妥当,他要在剩下的日子里解决剩下的问题,首先就是要把外婆名下的两间房子卖掉。唐宋元是不缺钱的,他决定不会再回到沪市,房子留着也没有用。 说到房子,就要额外解决一个问题,那就是秦青的租约。唐宋元不想直白地让秦青赶紧搬走,他怕秦青闹起来,有失体面,他想找个时间和秦青谈谈,希望她能主动提出来。 到了拐角处,再左拐就离他住的那栋楼不远了。 现在这个时间没有多少人,唐宋元远远就看到秦青蹲在楼前的树下,小小的一团,背对着他。上楼就一定要从她身后经过,还是打个招呼吧,熟络起来也好谈事情,唐宋元想。 ☆、蒸笼 秦青是一个纯纯的南方孩子,她从小就认为,只要出他们省,那都是归北方。可是,沪市的初秋令她非常的失望。整座城市宛如一个巨大的蒸笼,大量热气从地面往上窜,只要碰上人的皮肤,特别是刚才空调房里走出来的人,即使一动不动,前胸后背也能立马被汗水洇湿一大片。 街边的梧桐尤其心疼人,仍然用它宽大的叶子盛着阳光,努力为行人带去一丝的阴凉,而平安树上最后那两片枯叶,也终于在昨天晚上,落到干燥的土壤上。 秦青坐在床边的镜子前,一只脚踩着床边,仰头灌一口冰啤酒,抬手抹掉嘴边的水渍,舒服的呼出一口气。幸好她还待在空调房里,屋外的闷热暂时与她无关。 她在董程家过了两天养猪的生活,而她就是那只猪。他俩醒了就叫外卖,吃饱了就玩游戏,要是灵感突然来了,秦青会丢下手柄,找出纸笔,或者任何能记能写的东西记录下脑子里的音符。 贴上一层粉底,花上眼影,补上眉毛,加上必要的腮红和阴影。秦青瞄了眼桌上的电子闹钟,距离约定的时间还剩下五十分钟,犹豫间站起了身。她在思考,要不要再补一点口红。 秦青站在衣柜前发呆。 衣柜里的衣服不多,黑白灰棕卡其,黑色占了其中的一半,外加一两件蓝色和绿色,这就是秦青衣柜里的全部颜色。从里面抽出一件上装和一件下装,换好衣服,戴上银色的耳环和戒指,秦青走在镜子前龇牙咧嘴,确定连牙齿缝都是干净的之后,对着镜子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脚上仿佛安上了弹簧,秦青十分愉悦地蹦跳着下楼,在二楼拐了个弯,她遇到了梁映秋。秦青刹住车,后退到角落站在不动,礼貌地跟梁映秋问了声好。 梁映秋抬起眼皮看一眼秦青,哎了一声就算是应了。今天下午她一个人在家,觉得闷,便想借着买菜的机会出门透口气。 人似乎到了一定的年纪就老得特别快,几天不见,梁映秋看上去像是老了十岁。秦青看着她,一手提着布袋子,一手抓着栏杆,背微微的弓着,一步一步,结实地踏在台阶上,完全不见平日里嫌弃她的那股活力劲儿。秦青尊老爱幼的道德感作祟,三步并作两步,赶忙上前扶着梁映秋。 梁映秋没有太大的反应,默认了她的帮助,一老一少慢慢地往上走。 上了两级台阶,梁映秋缓缓开口道:“昨天小元来告诉我,柳姐的事情都已经处理好了。” 放纵了两天,秦青又终于想起了她的老房东。 “小元看上去挺疲惫的,也难怪,这两天他忙前忙后,都是他自己一个人。他在这没什么亲人,对国内的程序也不熟,又不想让我们帮忙……他小时候就是在这过的,他和柳姐那么亲,失去了这么一位亲人,以后他可怎么办啊。”梁映秋说着说着,就有点哽咽,她停下,秦青也跟着停下。缓了口气,梁映秋抬脚继续往上走:“唉,人老了就是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了。你放心,我没什么事,就是有点伤心,你呢……总之就是谢谢你,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重新回到三楼,秦青一直没有开口,她不知道怎么安慰梁映秋。把人送到了门口,秦青动动嘴巴:“我知道,您回去吧,好好歇着。” “对了。”梁映秋叫住秦青,“梁茵让我见到你就和你说一声,让你打电话给她,你们俩怎么了?没出什么事吧?可不能瞒我的哟。” 秦青扯出一个微笑,“能有什么事啊,没事!我会给她联系的,您先回去吧。”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梁映秋嘴里念叨着,秦青帮她把关轻轻的关上,转身,楼梯处。 秦青微微低着头,一步一个台阶慢慢地往下走。在楼道上上下下的这几分钟里,她感受到了八月初秋的闷热,一粒汗珠顺着她的脖颈滑落下来。 这两天,秦青有几次想起唐宋元,除了想起他的脸蛋,她更在意董程那晚说的话。她确实应该好好的,不带任何脾气的,要起码看上去特别友好的与唐宋元交往。毕竟,他可是柳老太太的孙子。现在,按理说,也成为了她的房东。 到了一楼,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秦青一边在包里找墨镜一边自言自语地骂道:“操,这太阳怎么还没下山。” 董程带着另外两人已经在路口等着了,远远看见秦青戴着墨镜,穿着白色T恤黑色长裤,慢慢悠悠地朝他们走过去。董程看她拖着步子,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开口抱怨道:“大佬啊,你可唔可以快滴啊!等好耐啦!” 秦青直接越过董程,靠着路灯的杆子斜睨着他:“收声!让你来等我了吗?不是你死皮赖脸的非要来接我的吗?”她看向朱文远和周鑫,“你俩怎么这么有空来了?文远你今天不用上班?还有大周,你爹竟然肯放你出来啦?” 朱文远举着手机,大拇指不停在屏幕上滑动,头也不抬地回道:“我请病假了。” 秦青看他面色红润的,看上去没有什么毛病。 “什么叫放啊!我可是有人身自由的,我想去哪就去哪,我想干嘛就干嘛!” 秦青皮笑肉不笑,“呵呵呵呵呵,你真厉害。” 董程走上前,用肩膀撞了一下秦青,哄道:“哎呀!你不能一上来就嫌弃我们呀!你看你不回家多好,多待一晚,我就可以顺路带你过去了。” 秦青连脸皮都不动了,微微低下头,眼睛越过墨镜看着董程,“求求你,行行好,也可怜可怜木哥吧。” “木里怎么了?木里没意见啊,看来我得在家里备一套化妆品。” “你真的有病。”秦青对着董程翻了个白眼。 “小青青啊,这就是你的不对啦,哥哥们对你多好啊,特地来接你,而且我们都说好了在附近吃饭的,是你说要睡觉放我们鸽子,哥哥们真的很伤心的呀。” “是的,咱们鑫哥说得没错。”董程在旁边点头如捣蒜,周鑫则回了他一个“OK”的手势。 秦青推了推墨镜,把白眼藏在墨镜后,纠正周鑫:“哥你个头,你比我还小一岁呢!” 周鑫伸长脖子:“哎!那你就误会了,我户口本写错了,其实我真实年龄比你还大两岁呢!” “你放屁!” 天气实在太热了,秦青已经出了一身汗,她懒得再和周鑫为了年龄的事计较,走到朱文远旁边。看到朱文远正划着手机叫车,秦青露出欣慰的表情。真好,朱文远是他们之中年纪最小的那一个,却也是最稳重的那一个。秦青对他竖起了大拇指:“还是我们小朱朱靠谱。” 朱文远抬起头,看着秦青,一脸认真地说:“青,我真的很爱我的女朋友。” 秦青举起双手向后退了一大步,“我不是,我没有,我就是想看看你打到车了没。”朱文远的女朋友婷婷长得娇小可爱,就是一小萝莉,她可不能让小萝莉误会伤心。 “哦。”朱文远举起手机给她看了一眼界面,上面显示已有司机接单。秦青点点头,又走到董程身边和他打闹。 朱文远手机切换到其他的界面,好像想起了什么,向秦青迈了一步,用手指点了点她的肩膀,虚心问道:“青,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秦青回头,面带微笑,犹如春风化雨,“你问啊。” “刚才我们吃饭,董哥说你最近有桃花,有个大帅逼搬到你隔壁去了,是不是真的啊?我记得你隔壁住的是一位老太太啊……” 柳老太太意外去世的事,秦青和董程没有告诉别人他们,只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周鑫走到另一侧,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假装反驳道:“你乱说啥,董哥刚才说了兴许是咱们青儿对人家有意思呢,你现在这么说出来,青儿不得是脸红死啊,唔唔唔……” 董程赶紧上前捂住俩人的嘴,害怕他们再说什么惹得秦青不高兴。 朱文远默默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他和秦青之间的距离。秦青扭头瞪着朱文远,朱文远十分董事的又向后退了一大步,食指贴着大拇指,在嘴上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暂时放过朱文远,秦青走到董程面前,手指着他的鼻子,像是忍着巨大的愤怒,压着声音对他说:“你他妈在乱说些什么!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秦青看向朱文远和周鑫,大声说道:“不信谣!不传谣!懂不懂啊!” 董程赶紧放开周鑫,一只手握住秦青的食指,赔笑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开玩笑呢,谁知道这俩傻叉还当真了。” 周鑫小跑到朱文远身边,俩“傻叉”站在旁边,看到秦青望向他们,赶紧鞠了个躬。 车来的很及时,停在路边打着双闪,董程冲到前面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无比殷勤:“来来来,别人生气你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大美女怎么能生气呢,不能不能,快上车啊!” 秦青的眼神像是黏在了他身上一样,一直瞪着他,两指劈开在自己的眼睛和董程之间来回比划。直到三人都坐上了后座,秦青回头对着董程恶狠狠的说:“你、死、定、了!” 董程作揖求饶,不知情的朱文远和周鑫对视、挑眉、点头,脸上藏着笑,幸灾乐祸地看了一出戏。 车开了差不多十分钟后在一栋建筑前停下,上面挂着个霓虹灯牌,上面写着“银海酒吧”四个字。 ☆、猫粮 秦青下车四处张望,看到前方不远处的马路边上,好像有个人正往这边看。她近视,五米之外雌雄不分,十米开外人畜难辨,却又倔强的不肯戴眼镜。她嫌弃镜框丑,又嫌隐形眼睛麻烦,要是别人问起,她就回答别人模糊的世界更加美丽,怎么都是她说的有理。 董程几人跟着下了车。趁着董程大意,秦青从他身后一把勾住他的脖子,身高差让董程不得不向后弯着腰,“我告诉你啊,你下次要是再敢散布谣言,我就告诉木哥,告诉他上次酒吧有个男的找你要号码,你竟然还犹豫了,没有马上拒绝!” 董程握着勾着秦青的手臂,求饶道:“错了,错了,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女侠饶命啊!” 朱文远和周鑫在旁边起哄,四人就这么打闹着进了银海酒吧。 秦青的乐队在银海每周都有演出,他们几个除了演出,平时也会来银海喝酒。他们几个到酒吧后直奔卡座,和酒吧经理李杰以及几个熟人聊了几句,又看了前面的暖场表演,朋友迟迟没有到。 秦青最讨厌等人,她对董程说:“我出去打个电话问问。” 董程双手举着手机,恨不得从屏幕钻进手机里去,“哦,去吧。” 秦青鄙视他,交代朱文远和周鑫注意点东西,就走了出去,回来的时候看到一位高瘦白的女孩坐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上一直拉扯着董程。 董程面色不愉,原本坐在对面的朱文远和周鑫并不在自己的座位上。秦青假装溜达,慢慢挪过去,走近一听才知道,原来是女生正耍赖着想要董程的联系方式。 秦青知道董程不好意思说太重的话拒绝,便走上前去,站在桌前,一跺脚,抖了抖肩膀,夹着嗓子,装出一副扭捏的样子。“你干嘛呀!你竟然背着人家在这里撩别人哦,你混蛋!嘤嘤嘤。” 董程一下就明白秦青的意思,将女孩推了出去,拉过秦青的手说:“哈尼,你别误会,我只有你一个,是她瞎扒拉我的。” 秦青双拳快速捶打董程的胸膛,抬手捂住耳朵,装得有模有样。“我不听我不听。” 女孩皱着眉头看着两人,嘴里骂骂咧咧地走开了。赶巧,朱文远和周鑫也从厕所回来,看着董程拉着秦青的手,半开玩笑道:“哟,小青青竟有这般魔力,让湾仔董哥变直啦?” “噫!”秦青赶紧甩开董程的手,嫌弃地拿纸巾擦了擦。 刚才还你侬我侬的,现在就恨不得分手了,董程故意恶心秦青,重新抓起她的手,不乐意道:“哎,怎么的呢,你伤我的心了啊。” “啧。”秦青作势要咬董程,董程手一缩,整个人也往墙壁里缩。秦青笑道:“那就伤你的心!” 朱文远和周鑫坐在对面偷笑。 秦青灌了一口酒,才想起要说的正事:“对了,阿严说他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操,这货,也不知道提前打个电话。” 几人还在商量着要不要再继续玩会儿,却见刚才的女生又走了过来,身边还跟着两名大汉。女孩嘴里骂着喊着他们耍人,口中反复以基佬、恶心等词语羞辱董程。台上的表演没停,可观众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上面,纷纷看向秦青这桌。得到关注的女生得意洋洋,接过台上的表演,起了更大的兴致,转过身去对着围观的人表演“泼妇骂街”。 当事人董程没有当回事,这样的事情他遇到太多次,不愿在银海把事情闹大,站起来催着秦青想直接走。秦青知道董程的想法,她生气,却没有表现出来,侧身从座位上拿起自己的包,没想到转身的那一瞬被女生泼了满脸的酒。 周鑫猛的一下站了起来,走到秦青的前面,用身体挡着她,“你他妈的有病是不是,不理你你还蹬鼻子上脸啦!” 秦青有些愣,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不知道是哪位的酒,味道一般。董程将秦青带出卡座,拿桌上的纸给她擦脸上的酒渍,还不忘恶狠狠的瞪着那个女生。 女生被这俩人的气势吓到,微微后退一步,仗着自己身后的两名大汉和这么多围观的人,想他们也不敢干些什么,挺着胸脯,嘴里依旧咒骂道:“你们他妈的才有病,你们全家都有病,艾滋就是你们这帮基佬变态传出来的,你们就等着烂逼烂屁股吧!” 周鑫还想骂,被女生忽视的朱文远不知道什么时候端着一杯酒,走到女生面前,不由分说的泼向女生,“你他妈嘴巴才放干净点,自己吃了屎也不要出来乱喷在别人身上。” 女生被泼懵了,秀丽的脸庞上挂着被酒沾湿的头发,还不断的有酒水从她头发上滴落,她大叫一生,场面一度十分的混乱。 董程将秦青护到身后,两名大汉也撸着袖子往前一步,摆出架势。当事的五名男子加一名女子都做好了干架的准备,只有秦青被层层护着,躲在董程的身后,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默默掏出手机。 在秦青按下通话键之前,酒吧经理李杰带着几名后勤及时赶到。 见到那么多人,两名大汗也知道干起架来准吃亏,和李杰掰扯几句之后就要走,女生不肯,嘴里嚷嚷着还要骂,反被两位大汉一左一右给架走了。 事情还没算完,董程不愿秦青掺和太多,叫了辆出租要把她送回家,站在车门前,董程关心道:“没事吧?” 在许多其他的事情上,秦青很愿意听董程的安排,此刻正乖巧地坐在出租车的后座。李杰给她拿了件白色的T恤换上,但头发还是沾上了不少酒水,秦青捻了把头发,把手放鼻子底下闻了闻,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啊,只不过是泼了一脸酒而已,还好不是硫酸。” “行,还有心情开玩笑。” 周鑫走上前,“没事,小青青,哥哥们帮你泼回去了。” 朱文远打断他:“是我泼的。” “行啦行啦,还废什么话。” “得嘞。”周鑫摊开手掌,退到朱文远身边。 “到家记得给我发信息。”董程轻轻怕了拍她的头顶,“剩下的事我处理,你回去之后赶紧洗洗睡了吧。”说完“砰”的关上车门。 秦青没听董程的话,正蹲在围树的石砖上,仔细的将手里的肉块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再小心翼翼的放到包装袋上,就怕沾上一丁点土。 他们楼前有一颗梧桐,不知道是谁种的。楼前还有一小块空地,附近的邻居特别喜欢在夏天的晚上,带一把竹椅围坐在树下聊家常。到了晚上9点,小孩子陆续被家长拽回去洗澡,老人们的身边没了小孩子围着转圈,也慢慢的散去。到了再晚些,树下就没有什么人聚集了。 秦青回到楼下的时候也才不到11点,这个时间对她来说还很早,她暂时不想上去。正好,一只小橘猫从旁边的草丛里窜了出来,坐在树根下舔毛,秦青朝她“喵喵”两声,慢慢的靠近,小猫只是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继续淡定的舔着后腿上的毛。一直等到秦青的手远离面前的食物,小橘猫才纡尊降贵般挪着小爪子到食物前。 跟前的小猫一点一点的嚼着啃着,秦青蹲在前面,抱着膝盖看着,并不敢伸手去触碰。她对这类有着尖牙的动物是有恐惧的,潜意识里认为尖牙都藏着进攻和伤害。其实也有过几次战战兢兢伸出手的经历,想要体会一下这毛茸茸的触感,可是每次都会被跟前的小东西及时发现,然后嗞着牙哈自己,摆出一副要进攻的姿态。三番五次之后,她也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 “你说我怎么就那么倒霉呢,我平时对这些妹妹们那么好,你看刚才,三个男的,谁也不泼,偏偏就泼我。” 小橘猫哼哧哼哧的吃着,全身心都在食物上,没有理会秦青的打算。 看小猫吃得香,秦青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又自己自言自语道:“你这小没良心的,对你这么好,把你喂的小肚圆圆的,理都不理我一下。”秦青单手托腮,继续说:“当毛茸茸的小动物真好啊,真让人羡慕,都不用减肥,该吃吃该喝喝,长多胖都会有人说你可爱……” “你在干嘛呢?” 冷不丁的,身后传来说话的声音,这个声音不仅成功的把小猫给吓跑,一溜烟的钻回旁边的草丛,一根猫毛都没有留下,也把秦青吓得够呛,汗毛提着人蹦了起来,重重地呼吸着空气。 楼下的灯泡功率不大,淡黄色的灯光覆盖的范围也就那么点大,秦青惊恐地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默默做出防守的姿势。 唐宋元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看着秦青炸毛的样子,又觉得有些好笑,他走近几步,像是要让对方看清自己,带着抱歉的语气说:“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我不是故意的。” 秦青眼睛眯成一条缝,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等人走近了,看清之后才放下心来,她背靠树干,手捂着自己的胸口,长呼出一口气,“哎哟我去,原来是你啊,你怎么走路都不带声的啊,要是有心脏病早就被你给吓死了。” 唐宋元觉得委屈,但纠结在这件事上是没有用,他是来交朋友,为之后的愉快谈话建立基础的,不愿逞一时的口舌之快,再次对秦青道歉:“实在抱歉,确实是我吓着你了。”他斜睨了一眼地上的东西,又问道:“你刚才蹲在那干嘛?” 秦青这才想起来,她原地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小猫的身影,哀怨地看一眼唐宋元,语气听起来不是很友好,“喂猫呢。” “猫?在哪?” 秦青挺直身子,向前一步站在石砖上,手臂交叉居高临下的看着唐宋元:“你说呢?人都要吓死啦,猫还能在?” 两人之间的距离有些近,唐宋元能看到她脸颊上有两颗小小的痣,左边的痣比右边的颜色深一些,也离眼角更近一些。可能是因为生气,秦青嘴巴抿得紧紧的,眉头也微微蹙着。 唐宋元鼻翼微微耸动,能轻易闻到秦青身上的酒味,他第三次道歉:“嗯,对不起。” 对方的态度实在太好了,反衬得她无理取闹,弄得一向严于律人宽以待己的秦青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她想起自己先前说过的话。 “算了。”秦青小声嘟囔,走到石凳旁坐下,指了指身边,问道:“你……要坐坐吗?聊会儿天?” 秦青身上的酒味,让唐宋元确认了,秦青是能够闹事的人。从他的角度看,问要不要坐下,就是邀请聊天的意思,如果自己坐下那就表示接受这个聊天邀请。他想到外婆,想到房子,想到秦青身上的酒味,又由此延伸到,如果自己不和秦青搞好关系会造成的后果,他认为可以借此机会先聊一聊。当然还有另外一个理由,唐宋元对秦青其实是有好奇的。这两年来,外婆经常同他提起这位租客。 唐宋元在她身旁坐下,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俩人中间。小猫吃剩的食物引起唐宋元的注意,他指着地上的东西问:“那些是什么?” ☆、猫狗 “噢,鸡胸肉。”秦青本来还在发呆,顺着唐宋元的手指看了过去。 “为什么会有些红红的东西在上面?” “奥尔良味的,应该是调味料吧。” “其实猫不能吃太咸的东西,太咸的东西会对他们的消化功能产生不好的影响。其实对于不太熟悉的事情,我觉得,起码应该要先查清楚,再去做。”对于秦青这种乱喂食物的行为,唐宋元实在无法理解,在他的眼里,秦青不过是在暂时释放过剩的帮助欲。 唐宋元脸上的表情依旧,秦青能听出他话里有话,耐着性子解释道:“这是沙拉鸡胸肉,盐分不多的,而且我已经拿矿泉水冲过好几遍了,应该不要紧的吧?” “也许吧,不过你要是想喂猫的话,我还是建议你可以买一些猫粮随身携带。是很小的猫嘛?”唐宋元自诩为养猫专家,对于养猫这件事,他觉得还是很有必要给秦青普及一些基本的知识。 “嗯,应该算小吧,反正看着不大。”秦青掏出手机,点开购物软件,输入“幼猫粮”三个字,截图后分享到乐队的群聊里。 看到秦青低着头,手机界面却是黑的,唐宋元继续说道:“幼猫一开始最好是喂奶,但我不确定你说的猫有多大,如果是已经满月的,喂一些泡软的幼猫粮会比较好。如果真的比较小,可以用奶来泡,像这些太多调料的肉对他们的肠道真的不是很友好。” 在唐宋元“讲课”的时间里,秦青手指快速的戳着屏幕,按下了发送键。 蓝蓝的天空:你们都到家了吗?帮我看看这几款猫粮,选哪个比较好鸭?喂小猫吃的。 发完信息,秦青转过头看他,脸上带着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易近人,“哦,看来是专家啊,你以前是养过猫?” 唐宋元的眼神沉了下来,“嗯,小时候外婆送了我一只,后来出国的时候一起带走了,几年前刚去世。” 手机震了一下,提示有新的消息,是董程发的。处理完事情的董程回到家看到木里正坐在沙发上看书,他走了过去,躺在沙发上,枕着他的大腿刷手机。 橙子成:你养猫了? 秦青没有立即回复这条消息,而是抬起头盯着头顶的树叶看,她叹了口气:“节哀。” “谢谢。” 这是唐宋元和秦青之间第二个关于死亡的话题。这个话题让两人都沉默了几分钟,秦青想,干脆上楼去吧,现在的处境过于尴尬,她快受不了了。没想到屁股刚微微挪动,唐宋元开口了。 “你平时都干些什么?”为了让自己的问题看起来没有那么奇怪,唐宋元解释道:“哦,别误会,我计划在沪市待一段时间,所以想看看你平常都怎么消遣的,我参考参考。” “哦,哦。没事。”秦青老是觉得唐宋元话里有话,什么叫怎么消遣,要不是为了这个社区的和谐,她已经站起来走人了。“那你可问错人了,我平时啥也不干,就刷刷手机,玩玩游戏,看看剧,弹弹琴。” 唐宋元问:“你不用上班?”。 秦青答:“呵呵,上班?你看我的样子像是一个要上班的人吗?”手机又嗡嗡震了两下,秦青再次点开手机,群里有两条新的信息。 周记大酱骨店庆限时买一送一:难道是那个桃花送的? 橙子成:大周你不要造谣啊!我们青儿怎么可能有桃花,我们青儿没有桃花! 蓝蓝的天空:………我怎么觉得你在骂我 “嗯,确实不像。那你的收入来源是……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看着秦青又低下了头,唐宋元以为自己问错话了,声音越来越小。 秦青发了信息,息屏将手机握在手里,“哎呀,你老是这样说话就没意思了。咱们放开点嘛,想聊什么就聊什么,我又不会生气,我的脾气可是出了名的好。” 唐宋元愣了,不知做何反应,只能点点头。 “收入来源啊。”秦青转头看着唐宋元眼睛,她习惯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这个就不好透露了,不过你放心,每个月房租我还是按照交的。对了,上个月的还没交呢。之前都是发短信,转不了账,咱们加个微信呗,小房东?” 唐宋元没有立即掏出手机,“呃,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别慌,你就是提醒我了。”秦青点开扫一扫功能,一条绿色的线送手机的上方走到了下方。 唐宋元看她举着手机等待,连忙拿出手机,点开头像的二维码名片让秦青扫。 唐宋元的头像是一张海边的照片,看不出什么名堂,她不好意思当着人家的面就去窥视人家的朋友圈,直接点开功能界面,把钱给人转了过去。 “好啦,转啦。” 秦青顺手点开刚才的群聊。 周记大酱骨店庆限时买一送一:闭嘴。jpg 周记大酱骨店庆限时买一送一:告辞。jpg 橙子成:哎呀,你别急嘛,这道题我会的啊!我帮你@玉子烧 周记大酱骨店庆限时买一送一:我也会@玉子烧 蓝蓝的天空:……… “谢谢。”唐宋元低头把手机揣回了口袋,没有注意到秦青对着手机翻了个白眼。“你在这住多久了?” “啊?两年了吧,算起来是差不多两年了。”秦青没有放下手机,手机还停在群聊的界面,也没有新的信息。 “那我外婆……你觉得她人怎么样?” 秦青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手指不小心按到开关机键,手机屏幕暗了下去。“你外婆啊,人挺好的啊,经常请我吃饭。就是啰嗦了点,老是说我这说我那的,说我不学好,说我不上进。” “呵呵,是吗?”这几年,唐宋元只在视频里见过外婆,对他说的话全是嘘寒问暖,但他一点都不觉得外婆啰嗦。 秦青吐了口气,这样的对话让她觉得难受,就像身上有蚂蚁爬似的,浑身不自在。手机震了两下,显示有新的信息进入,像救命稻草一样,秦青赶紧点开。 玉子烧:? 手机已经在桌上震了好一会儿了,朱文远给自家的猫主子添好猫粮和水之后才拿起手机查看。 周记大酱骨店庆限时买一送一:朱哥哥,看看聊天记录。 玉子烧:第二款和第三款,最好混着吃。 玉子烧:所以真的是那个男生送的? 秦青简直想把手机扔出去,忍着骂人的冲动回了信息,将手机放进了包里,要是她再鸟他们一句,她秦青就是猪!秦青手掌擦了擦大腿,又想站起来。 “你平时都随身携带这些吗?” “带什么?”秦青不得不再次沉下屁股。 “鸡胸肉。”唐宋元指着小猫的残羹剩饭。他觉得秦青挺有趣的,所以想坐在这和她再聊一会,反正上去也是一个人待着。 秦青耸耸肩,胡扯道:“对啊,减肥人士必备嘛。” 唐宋元微微侧目,“还好,你不胖,你甚至还有点过瘦,是不太健康的状态。” 秦青笑出了声,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因为这十几年在国外待久了,她觉得唐宋元和人聊天总是显得阴阳怪气的。秦青断定唐宋元肯定在和人类交流沟通这件事上与别人有过肢体冲突。 灵机一动,忽然产生了想逗逗唐宋元的念头。秦青转动身体,将一条腿放在凳子上,面对着唐宋元煞有介事的说:“不,关键不在减重,而在于欲望。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知道吧?食欲,作为人最底层的生理需求,食欲得到满足之后就会产生出其他新的欲望,所以我要保持饥饿,这样才能远离那些世俗的欲望。Stay Hugry,懂?” 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结束后,秦青对着唐宋元挑了挑眉,嘴角带笑,又补充道:“我呢,自诩为一位需要创作的人”她眨眨眼睛和唐宋元介绍“需要创作”的意思,不忘带着谦虚的味道:“我嘛,偶尔也是要写写歌的。我认为人不能过得太幸福,一旦人拥有了幸福的生活,他们的脑子就不会转,就不会思考了。不会转的还有他们的身体,所以过得幸福的人才一个个像气球一样膨胀起来。幸福的人啊,不仅获得了满肚的肥油,还拥有一个空空的脑袋。我暂时还不能变成这样的人。” 唐宋元从小都是理科生,这意味着他一直在偏科。在国内,这对他的升学之路十分之不友好,因为他的语文最差,他实在不了解文字创作。后面出了国,他的困境才得以解决,他可以一直都是理科生。等到了大学,他离“创作”这两个字更远了,他做得更多的事情是研究。研究是他的科目里,目前仅能做的事情。他想,要是他真的创作了什么东西,在他的领域里,是真的可以拿到一个诺贝尔奖的。 见对方微微皱着眉头,似乎是真的在思考。秦青噗嗤一声,开始哈哈大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因为大笑牵动着嘴角,露出一排洁白的牙,右边嘴角下方还有一个小小的梨涡,微笑的时候看不到,只有像现在这样,大笑着才会出现。笑了十几秒,秦青深吸一口气收起了笑,脸上仍带着一抹残存的笑意。她轻拍了一下唐宋元的肩膀,将右腿放了下来,伸直,左腿叠在右腿上,眼睛盯着脚尖,朱唇轻启:“别当真,我开玩笑的,我们这些搞乐队的,上台蹦跶的时候总不能像一根柱子一样吧。” 唐宋元愣愣的看着她,轻轻的点了点头。他发现秦青长着一双狭长的眼睛,窄窄的双眼皮,由眼角到眼尾逐渐加宽,并且微微上挑。眯着眼对着人笑的时候,总让人觉得眼里带着几分调戏的意味。可当眼眸低垂,似乎又有许多的情绪藏在里面。 一阵晚风吹过,树叶沙沙的响,唐宋元意识到自己正在盯着秦青的脸看,他轻嗽几声掩饰,别开脸望向别处。他对秦青的第一眼印象不算好,但也不得不承认,秦青的样子长得很好看。 “那个……我先上去了。” 秦青站起身,轻快地应了一声。 唐宋元走进了楼梯口,秦青跟在他的后面,俩人一前一后,楼道里只有两人的脚步声。楼道的感应灯今天格外灵敏,好似能提前感应到他们,每个楼层的灯都能跟着他们的脚步声提前打开。俩人身高腿长,没一会儿就走到了3楼,唐宋元一个转身就到了,身后的秦青路过的时候说了句晚安。 唐宋元顿了一下,钥匙还没找到,隔壁却“嘭”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这一晚上是真的累啊。秦青一进门就直奔沙发,鞋都不愿站着换。瘫坐在沙发上,右手举着手机,左脚蹭下右脚的鞋,再用右脚蹭下左脚的鞋,两腿一收,从包里掏出手机,侧身躺下。 群聊界面没有其他新的信息,只有自己最后发的那一条。 蓝蓝的天空:你们都去死吧! 秦青放下手机,给自己翻了个面,面向沙发靠背,小声嘀咕着:“好累啊!好烦人呐!” 唐宋元正给自己倒水,突然的喷嚏让他手一抖,杯里的水撒了快一半。唐宋元放下杯子,抽出纸巾将手擦干,顺手拉开餐桌的凳子坐了下来,他拿出手机,开始搜索国内房屋买卖的情况。 明明是想打开浏览器的,唐宋元却不自觉的点了WeChat,点开秦青的头像。 秦青的头像是一只小橘猫蹲在树下的背影,没有正面,唐宋元猜这就是秦青今晚喂的那只小猫。接着点开秦青的朋友圈,她朋友圈的背景图很明显是两张不同的图片拼起来的。左边的图是一只爬在阳台栏杆上的大胖白猫,右边的是一只萨摩耶,萨摩耶只有头从窗口处伸出,两张图拼在一起,好像猫狗对望,又滑稽又可爱。 再往下看,只有两条线和它们中间的一个点。 唐宋元不解,截了个图想问问木里,发出去之前犹豫了一下,裁掉背景图和头像才发过去。 手机上方显示正在输入中,很快信息跳了出来:把你屏蔽了吧? 唐宋元:? 为什么呢?为什么把他屏蔽了? 第二条信息又跳了出来:也可能是人家把朋友圈功能关了。这谁啊? 唐宋元按灭屏幕。 这样啊,那肯定是因为秦青不发。 ☆、吉他 昨晚下了一场很大很久的雨,像是给这座城市降温,时不时一阵风吹过,微风滑过脸庞,将脸上的汗毛轻轻吹起,非常的舒服。天气预报上显示的温度并没有比昨天低了多少,只是比起之前的那一段“蒸笼”时期,现在的温度也可以称得上是“凉快”了。 秦青坐在凳子上,脸上的汗从鬓角滑落,还没有来得及擦掉就落在了地板上。 旁边的教练看着秦青气已经喘匀,拍掌鼓励道:“来来来!站起来!最后一组了啊,最后一组我们就去练拳啦!” 秦青嘴角勾起微笑,心里却是拒绝的,她摆了摆手,双手撑在大腿上,“再缓,一分钟。” 教练微笑着等了一分钟,一分钟后,秦青乖乖地躺坐在腿推机的座椅上,双手抓着两边的握把,打开双腿,脚踩在铁板上,使劲儿的向前推蹬。 站在一旁的教练也没有闲着,一个劲儿地鼓励秦青:“你可以的,加油,还有10个,我说你行你就行!加油加油!” 秦青咬紧牙齿,在最后五个的时候,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里蹦出:“我、真、不、行、啦!” 第十五下推蹬,教练赶紧帮忙扶着,为着帮秦青分担重量。 秦青精力已经耗尽,人看上去有些呆滞,教练轻轻拍着她的肩膀,露出一口白牙,笑着说:“怎么不行?你看,这不是做下来了嘛,我就说你行的啦!这次我们先休息十五分钟哈,我给你稍微放松一下,然后我们就上拳套!” “呵呵呵呵呵。”秦青欲哭无泪。 教练给秦青按摩肩膀,按倒特别酸痛的位置时,秦青忍不住叫出了声:“哇!痛!。” “你今天看上去不太精神哦,昨晚几点睡的?” “三四点?四五点?五六点?不记得了。” 教练从左肩换到右肩,大掌在秦青的肩胛上使劲揉搓。 “你说你,怎么这个问题都一直好不了的呢?” 秦青痛得龇牙咧嘴,驴唇不对马嘴地回答:“不知道啊,可能昨晚雨太大,太吵了。” 只是给秦青稍稍放松了下肩膀,教练快速地拍掌,催促她站起来,“没事!我们今天使劲儿练!保证你练完今晚一沾床就睡。” 秦青叹了口气,“要是这么容易就好咯。” 秦青在这家健身房两年,每次都是先进行一个小时的无氧,再跟着教练打半小时的拳。秦青喜欢打拳,特别是之前工作的时候,她可以把打击目标想象成自己的上司,嘴里一边喊着脏话一边输出。 秦青从小就是个刺头,就算长大了,身上的这股劲儿都没有变过。可能唯一的变化就是从一只横冲直撞的豪猪变成了一只稍微懂得控制情绪的刺猬。 刺猬终究是带刺的。秦青在处理人情世故上是个苦手,更别提说在人际关系复杂的职场上。表面上看风平浪静,内里实则暗流汹涌。职位低的想着如何尽量将自己的工作分担给平级,或者比自己职位低的人,甚至是实习生,美其名曰不过是为了给你锻炼的机会罢了。 职位高的人的圈子更是波谲云诡,每个人都希望把对方或者比自己更高级的人干掉,只要出现了差错,必然将这口大锅甩在别人的身上,甚至是下属的身上。如果天真的将这口黑锅背在自己身上,并且为之承担相应的处罚,段位低的人或许就会在你的面前暴露他那恶心人的黑齿,而段位高的人反而会在你面前流下一两滴同情的泪来,让你心甘情愿的扛起这口大锅同时还在反思自己的过错。 比起拳击,秦青更喜欢横练的泰拳。泰拳不止出拳,还要出腿,且更具攻击性。跟着教练一起,刺拳、直拳、勾拳、踢腿,一个小时下来人都快虚脱了,自然也记不起工作上那些糟心事了。秦青一边擦着汗,一边喘,举起手对着教练竖起了大拇指。 秦青站在健身房楼下,扶着栏杆等车。以前还有“正经工作”,不差钱那点钱,秦青只要心情不好懒得动,或者天气太热不愿意挤地铁,都会选择打的上下班。而现在,只有像现在这样,累得半死不活,腿都要迈不开的的时候才会揪着钱包,选择最便宜的平台叫车。 秦青刚搬进三七弄一个月不到就辞了工作,她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告诉了董程,对方举双手双脚表示支持,扬言要带她玩遍沪市,吃遍沪市。秦青自然是不信的,由着董程带自己闲逛。 果然才逛了没两天,董程就把自己带回了家,连续打了三天的游戏。秦青实在是受不了,一是秦青不像董程那样沉迷打游戏,她需要时间休息;二是董程和木里两人毫不避讳,天天在她面前撒狗粮,她孤家寡人一个,哪受得了这个刺激,头也不回地跑回了自己家。 回家之后的秦青从卧室转到客厅,又从客厅转到厨房,再从厨房走回卧室,把能收拾的都收拾了。秦青呆坐在沙发上茫然四顾,发现自己竟无事可做。 辞职之前,秦青一直以为自己会过得很充实很快乐,她可以随着自己的性子在任何时间睡觉或者醒来,也可以随时随地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可跟着董程混了半个月之后,一股莫名的空虚感袭来,她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些什么。 秦青慢慢的躺下,盯着客厅的天花板发呆,这是她目前能马上决定下来要做的事。 天花板盯累了,秦青慢慢闭上眼睛睡了个午觉,睡醒的时,她是侧躺在沙发上的,一睁眼就看到放在电视机旁边的吉他,以及茶几上,正在不停震动的手机 秦青提溜着个小板凳,右手提着吉他走到她的小小阳台上。 十五分钟前,就在她不知道要干什么的时候,朱文远给她发了个谱子,说是新写的,让她正好练练。 老城区的旧楼住的人不多了,只是因为这一块的房子都是学区房,楼价一直居高不下,所以许多资金充裕的人为了孩子的上学问题买了这里的房子,却又因为生活环境让他们不甚满意而搬离,渐渐的,老楼里多了好几间有署名的空房。 阳台对面的那栋小楼也没有几户住着人,但对着的二楼阳台引起了秦青的注意。 二楼的阳台顶上铺了一层防水布,不知道为什么只在四角做了固定。一阵风吹过,防水布的中间像是被一根隐形的棍子撑起一个大大的鼓包,似乎再用力一些,防水布就要冲破这四角的桎梏,可风却在这时停了,牛顿不允许防水布践踏他的尊严,用他的力学把防水布重重拍在凉席上,发出很大的“啪”的声响。 秦青没有看到经过,身体抖了一下,疑惑的盯着那个顶子看。可那阵调皮的风没有二次造访,对面仍然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秦青按着3弦4弦,只划了一个小节,正看谱子呢,低头不经意间瞥见一双眼睛,正恶狠狠的盯着自己。底下有一只猛兽,嗞着牙,鼻嘴伸出铁栏,好像恨不得给对方狠狠的来上一口。 秦青不甘示弱,嗞着牙,也对着小狗叫了一声,叫声刚起,柳老太太就来敲门了。 秦青打开门,一脸嬉笑的和老太太打招呼,“嘻嘻,老太太有什么事么?” 老太太刚睡下,隔壁就响起了声音。 “你干嘛呢?” “啊?没干嘛啊?”秦青举起吉他,“刚想弹会琴。” “哦。”这乐器老太太认识,从前留学时常看到国外的年轻人身上背着。老太太点点头,“注意点时间哦,吵着别人不好。” “哎!”秦青笑着眯起了眼睛。 “你都会弹些什么?”老太太没有离开的意思,突然问道。 “会的不太多。”秦青诚实地回答,“弹得最多的也还是我们自己的谱子,用的也不是这个。”秦青再次举起她的吉他。 “噢,‘我们的谱子’?” “我们乐队的。” “那你会弹邓丽君的歌吗?” 秦青楞了一秒,虚虚地点了点头,“得有谱子,有谱子可以试试。” “来我家吧。”老太太邀请道,“我正好在做饭,你给我弹几首歌,我请你吃饭。” 秦青有些意外,开门前,她已经做好被骂一顿的准备了,没想到却收获了一顿晚饭。 “您好,您的目的地到了。” 司机的声音让秦青找回了浑身酸痛的感觉,道谢后下了车。身体的力量已经几乎被掏空了,感觉脚踏在台阶上都软弱无力,秦青扶着旁边的铁栏,一步一步,费力地往上爬,走到二楼和三楼交界处,秦青听到了唐宋元和另外一个女孩的说话声。她停住,慢慢蹲下,尽可能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儿声音,躲在栏杆后面。 “好了,我先走了。”女孩说。 “辛苦你了。”唐宋元道。 “哎呀,和我你还要这么客气啊?先走啦,公司还有点事需要处理,还要回去一趟。”从女孩子的声音可以判断,她的心情不差。 “好。” 门“嘭”的一声关上了,秦青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了一股力气,靠着足尖跑到二楼走道的尽头,站在203门口掏袋子,伪装成刚刚回到家的人。女孩一步一步向下走,脚步声越来越远,等到了楼下,脚步声又清晰了起来。秦青挪到楼梯口,趴在阳台上,看着女孩慢慢走远,直到完全看不见了,才转身继续往三楼爬。 老式楼房的墙壁薄,隔音差,隔壁的关门声通过物质传播,轻易就能传到唐宋元的耳朵里,他站在门边,看向旁边那堵墙,莫名感到心虚。 ☆、鸡毛菜 梁茵在公司处理了些事情,晚上8点才回到家。她在水龙头底下搓着手,和梁映秋简单说了唐宋元要卖房的事。 “怎么要卖房子?他以后都不回来啦?” 油锅也表示震惊,锅里的油“啪”一声,吓得梁茵一哆嗦。 梁映秋仍然面不改色,手握着锅铲划拉锅里的蒜末,等到锅里微微冒烟,将一旁洗好的鸡毛菜倒了进去,锅里随即发出礼炮一样的声音,以滚烫的热情欢迎还沾着水珠的青菜。 梁茵还没下过厨房,她害怕被油点子蹦到,后退了两步。 “啊,他自己说的,他说要回去专心读书哦。” “哦……”对于柳老太太的离世,梁映秋仍然无法接受。柳薇对于她来说,不仅仅只是一位住在她隔壁的邻居,更是在自己最困难时,不遗余力的对自己施予援手的大姐姐,可人就在一夜之间突然的没了,这不单只是一个人的离世,这也是在提醒梁映秋生命无常这个人人皆知,却又经常忽视的真理。 但是想到唐宋元,她就能延申到自己女儿的终身大事。在她眼里,唐宋元是绝对的好青年。听到梁茵说唐宋元要卖房子的消息,她还是很紧张的,就像一只护着崽子的母鸡,看到老鹰在头上盘旋就能立马警觉起来。她不害怕这只老鹰看到自己的鸡崽子,而是害怕老鹰直接飞走了。 “这么久不见了,小元变得怎么样啊?”梁映秋翻动着锅里的青菜,试探性地问。 “哈?”梁茵倚着门框,仔细的擦掉手上的水珠,她知道梁映秋是什么意思,不想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其实我觉得这小孩挺好的,长得又高又帅,还是个博士。” 炒青菜不能太久,需要大火快炒才能保持青菜里面的水分。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哦。” 梁茵将锅里的汤盛到汤碗里,很自觉的戴上了隔热手套,端着汤走出厨房,梁映秋将解下的围裙挂好,端着那碟青菜跟在梁茵后面。 “不是呀,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想着你们小时候也是认识的,可以算得上那什么,青梅竹马!你去关心人家一下有什么不好的嘛。” 厨房离客厅也就几步路的距离,梁茵放好汤,拉开凳子坐下,无奈地说:“妈!我们那不叫青梅竹马。” 赵擎不想加入这个对话当中,他只想吃饭,便安安静静,轻手轻脚地,一点点挪到了桌前。 “哦呦,你管他叫什么咧。”梁阿姨挨着梁茵坐下,继续说:“你想想啊,小元一个人孤苦无依的,多可怜啊。你就算是作为普通朋友,也应该多关心关心人家嘛。” 梁茵接过赵擎刚盛好的汤,匆匆吹了几下就想喝,碗到嘴边就感受到那腾腾往上冒的热气,立即将碗放下。“行行行,我晓得了,晓得了。”她不想和梁映秋继续这个话题,只能敷衍了事。 赵擎眼珠子从左边溜到右边,知道即将轮到自己登场了。 “啧,你不好敷衍我的嘛。” 梁茵叹了口气,放下刚拿起的筷子,哄道:“我没有敷衍你,我会去关心唐宋元的。”她故意在“关心”两个字上加重语气,并给坐在对面的赵擎使了眼色。 301是重组家庭。梁茵刚上初中父亲就因为交通意外去世了,那之后,梁映秋独自照顾着梁茵,直到梁茵大学期间认识了赵擎,她心里的那颗微小的,关于爱情的火苗才再次被点燃。俩人结婚后梁茵还是和母亲姓,赵擎对此也没有什么意见。梁茵知道梁映秋是因为担心自己被欺负才没有选择再婚,所以对于俩人的结合,她也没有什么意见。 领会其意的赵擎点点头,开口道:“对啊茵茵,你不能这么敷衍我老婆的啊,我当年那么辛苦的追你妈妈,可不是让人这么敷衍她的,亲生女儿也不行的哦。”赵擎把另一碗汤放在梁映秋面前,嘱咐道:“慢慢喝,小心烫啊。” 梁映秋啐了赵擎一口,说:“啧,在小孩子面前胡说八道什么。” 对于两口子耍花枪,梁茵是见怪不怪,开始往嘴里塞菜,含糊地应着:“是是是,你们情比金坚。” 汤碗的热气薄了,梁茵伸出两根手指碰了碰碗壁,温度不像刚才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了。她端起汤碗,轻轻吹了两口,将油脂推向另一面,微微倾斜汤碗好使自己的嘴唇能够慢慢的够到这汤水。抿了一小口,温度和味道都可以,便开始改为大口的喝汤。 晚上吃完饭,梁茵待在客厅又和老两口聊了一会儿。梁映秋负责把自己今天收集到的关于邻居的“情报”说给他们听,赵擎负责评论,要根据梁映秋平时的喜好,说出这个人、这件事,是好还是不好。 梁茵的责任也不小,要在梁映秋停顿的时候,适时的进行过渡,提出疑问,比如:真的?是吗?以便梁映秋带着满足他们疑问的责任继续往下说。 “会议”结束,梁茵终于能好好享受她一天中最舒适的时刻。身体缓缓的浸在浴缸里,温水因为空间被挤压上升,全身都被温水包裹住,浑身上下的毛孔好像都舒展开来,疲惫也好似顺着这些毛孔从体内散了出去。另外一部分则被梁茵在呼吸之间散发出去。 梁茵闭上眼睛,将头枕在浴缸边上,她从来没有和父母说过自己不喜欢男孩子这件事。 梁映秋一开始只是觉得自己的女儿太专注于学习,也不催她,可是等到大学毕业了几年,也没见自己的女儿往家里领过男孩子,便开始着急。其实背地里,梁茵早已交往过三四个女孩了。 两年前秦青搬来的那天,梁茵正好休息。因为没人在家,一直躺倒中午都没有吃饭的梁茵点了个外卖,才过了半小时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梁茵来不及多想,只疑惑外卖怎么到这么快,放下手机,趿拉着拖鞋就去开门。 秦青站在门外,叠穿着两件背心,一黑一白,外面的黑色背心和下面的黑色裤子因为搬家蹭上了许多灰。两条玉臂垂放在身体两侧,右手还提着一个小熊挂件。 看着梁茵眨了眨圆润明亮的大眼睛,秦青觉得自己敲对门了。 “请问……哦,你好,我是今天刚搬来的,叫秦青。刚搬东西上来的时候在地上捡到了这个,不知道是不是你的。这层就三户,不是我的,肯定也不是302的,所以就敲了你家的门,万一呢。”秦青对着梁茵微微的笑了下,怕自己看上去不够友好,又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这个挂件小熊是一个报警器,拉掉底部的拉环就会响起尖锐的声音,梁茵那时候的工作经常要晚上11、12点才能下班,买这么个东西纯粹是为了自己能够安心。她盯着秦青,点点头,说:“嗯嗯,是我的,谢谢你!” 秦青将小熊挂件还给梁茵,用手背蹭掉鼻尖的汗,“太好了,我刚才差点就踩到了,没有真的踩到,你放心。” 梁茵不好意思一直盯着秦青看,她将目光往下移,停在秦青的脖颈上,上面还贴着几缕被汗打湿的头发,“噢!你要不要进来喝水?我给你倒杯水吧?”说完就要转身进屋。 秦青吓到了,她连忙阻止梁茵:“啊,不用!不用!谢谢啦!我一身臭汗,就不进去了。我还有东西没搬完呢,先不打扰了,我下楼去了。”话没说完人就蹦跶着下楼了。 望着秦青的背影,梁茵觉得失望又有点好笑,她走到楼梯口,对着楼道喊:“下次请你吧!” 脚步声停了,秦青在拐角处伸出脑袋,笑着回答:“好啊!” 梁茵的心情变得和秦青的这个笑容一样,明媚又灿烂。 背靠着门板,梁茵觉得自己脸颊温度在慢慢上升,像是在说着什么小秘密一样,她对着手里握着的小熊玩偶,细声细语地说:“谢谢你!是我的菜!” 想到这,梁茵情不自禁的笑出了声。她拨弄着浴缸里的泡泡,双手将泡泡拨到胸前,大拇指和食指围成一个圆,压进泡泡堆里,再举起来的时候,圆里附上了一层薄薄的水膜,举起来对着光看,五颜六色的。梁茵轻轻呼出一口气,水膜慢慢开始鼓起来了。鼓起来的部分看着足够大,边缘马上就要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圆,梁茵想再送出一点气,可力道没有控制住,水膜承受不住,破了。 梁茵重新将肥皂泡堆起来,又拢了一个圆。第一次见到秦青后,梁茵就开始有意无意的注意303那扇门,她几次假装偶遇秦青,后来也成功和秦青交上了朋友,认识了董程,知道了银海酒吧,了解到秦青是一个乐队的贝斯手。她不敢轻易和秦青表白自己的心意,她害怕这份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友情会彻底崩塌。 直到三个月前,从周鑫口中知道秦青以前是交过女朋友的,她高兴坏了,想立即就走到秦青的面前告诉她,自己有多喜欢她,可是冷静下来,还是犹豫了,因为梁茵当时已经申请了法国的学校,八月底就要出国。 出差前的表白完全就是一个意外。他们当时都喝了酒,董程起哄要玩真心话大冒险。秦青输了游戏,选择大冒险,抽到的任务是亲旁边的人一口,她旁边坐的是董程和梁茵,考虑到董程有家室,不合适,就扭头亲了梁茵的脸颊,耍赖着完成了任务。 亲人的人没有放在心上,被亲的人慌乱得找不着方向。 梁茵晕晕乎乎的,借着酒劲,拉着秦青站在酒吧门口,另外几个男人在前面打车,互相说着胡话,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发生的事。梁茵大着胆子在酒吧门口和秦青表白,她的声音很低,用着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 没有立即得到秦青的回答,梁茵在心里责怪自己,怎么和喝醉的人表白。俩人就这么站着,沉默的过了几分钟,头顶才慢慢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谢谢你,但是……对不起。” 梁茵今天跟着唐宋元回来,原本想出其不意堵秦青的,却没想到人不在,扑了个空。 梁茵从来不恐惧失败,事实上她不允许自己恐惧任何东西。恐惧只会让人停滞不前。像她这样的少数群体,或许会有人在意其他人的看法,恐惧社会的偏见,梁茵从意识到自己的不同开始,她就没有在乎过这些有意或无意的伤害。或许会有在意的人或事让她暂时搁置自己的计划,但她一直都是大胆的,不在乎后果的往前走。这是梁茵从去世的父亲身上学到的,对于她来说最宝贵的,也是最实用的财富。 ☆、钥匙 秦青抱着贝斯坐在长发上打着哈欠,她不加修饰,就这么大张这嘴,抬手揩掉眼角溢出的液体。 董程抓好头发后,使出全身力气,重重地坐在她的旁边,沙发的弹力带着她下陷又升起,秦青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 “你昨晚干嘛啦?偷鸡还是摸狗去了?” 昨晚她没有偷鸡,也没有摸狗,就是睡不着而已。 秦青躺在床上,瞪着眼感受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这实在是太难受,便起床收拾了一晚上的屋子。 先从卧室开始,将衣柜里所有的衣服从衣架上脱下,堆到床上,再一件一件的思考自己还穿不穿得上。她的衣服实在不多,费尽心思的花了半个小时才挑出两件衣服扔进了塑料袋里。 卧室整完了就到客厅。秦青从厨房里取出一块打湿的布,这布是她刚刚从不要的衣服上剪下来的。电视机和游戏机是最容易积灰的,拿布在上面一推,布上就留下了一道黑灰色的痕迹。 沙发旁的书堆上,意外拥有镇纸用途的透明烟灰缸里仍然很干净。严格来说,秦青算不上一位烟民,她有时候一个月也抽不上一根烟。她更不喜欢在家里抽烟,只是因为不喜欢家里留有香烟的味道。这烟灰缸是朱文远在她搬家那天送的,秦青当成镇宅的武器,随手摆放在书堆上。 茶几上的外卖盒子还没有收拾,她晚饭吃得不多,只需将空了的餐盒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再擦干净上面的油脂就好了。 走到门边的架子旁,取下上面放着的小盒子。里面装的都是一些细琐的杂物,有便利店的小票,扎头发的头绳,还有几枚五角和一角的硬币,大概是很多年前留下的,秦青也不记不清了。 秦青拨了拨里面的杂物,捏起一条钥匙。钥匙看上去已经在盒子的底部待了很久,一层厚厚的灰尘吸附在上面,像是钥匙的铠甲。秦青捏着钥匙端详了好久,她认出来,这是302的其中一把备用钥匙。 秦青拿着钥匙走到沙发旁,扔进其中一个箱子里。秦青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点开唐宋元的微信,犹豫着要不要给他发信息,又看了眼时间,都半夜三点了,还是不要打扰人家休息,又将这件事搁置了下来。 董程举起手机,他对今天抓的头发感到非常满意,举起手机想要自拍。“来来来,和董彦祖拍一张。” “我也要我也要。”周鑫还在抓头发,听到董程说要自拍,便屁颠屁颠地跑到沙发后伸出个脑袋。 秦青才不要和两个二百五一起拍,将头扭过一边,只给了个后脑勺。董程当然不满意,右手高高举起,手掌摁着她的脑袋迫使她将脸对着自己的手机。 长得再好看的人也顶不住魔鬼的抓拍,董程依旧帅气逼人,周鑫还是可可爱爱,只有秦青,口不是口,眼不是眼,面容扭曲。 本来不想和董程斤斤计较的,看到低头玩手机的朱文远开始哈哈大笑,秦青赶紧掏出手机,原来董程把三人的这张照片发到四人的群里去了。 “我看你是想死!” 秦青安放好贝斯,抄起沙发上的抱枕就要盖在董程的脸上。 董程急忙抬手挡着,“别!好汉饶命!发型要乱了!”董程死死的护着自己的头发,“头可断血可流,发型不能乱!” “哈哈哈哈哈哈不关我事啊!”周鑫飞窜到朱文远身边和他一起看戏。 秦青力气不及董程的,被董程这么一闹,自己也清醒了不少。她站着,将抱枕举过头顶,狠狠的砸向董程,当是抵过一顿揍了。 “哼!看在今晚要上台的份上,这次先放过你,要是还有下次,你就给我等死吧!” 董程嘻嘻笑着:“不敢了不敢了。” 李杰急冲冲进来了,他先是扫了一圈,问道:“咦,今晚怎么不见木大哥啊?” “没,加班呢,找他有事儿?” “没事没事。”李杰摆摆手,说着便往妆台方向靠,直到撞上朱文远。他身上的香水过于浓烈,让朱文远忍不住皱了皱眉。 “怎么回事?厕所爆了吗?” 朱文远与秦青、董程是同一个学校毕业的,秦青毕业那年他刚入校。朱文远大一进了学校的乐队,此乐队已非彼乐队,成员大换血,朱文远嫌弃队里的几个人水平不行,才待了半年就退出了,机缘巧合之下,被董程的学弟介绍进现在的乐队。朱文远才毕业一年,现在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视频设计师,这在互联网行业里算是最接近劳工法工作时长的职位。 周鑫终于忍不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仿佛下一秒就要喘不过气来。不像朱文远是“靠关系”进来的,周鑫是靠自己面试加入的乐队。自封“周大公子”的他可是连锁店周记大酱骨的太子爷,梦想之一是中国人手一只周记大酱骨。可惜的是,由于家里长辈担心开分店影响本店的味道,连锁店的事迟迟没有下文,关于大酱骨的梦想也暂时没有实现的可能。 “老子这可是一千多一瓶的爱马仕香水!”李杰抄起刚才的抱枕扔向朱文远,被朱文远稳稳接住,放在了旁边的凳子上。 朱文远面不改色道: “保质期只有三个月吗?” “你!”李杰气得声音都尖了。 周鑫连忙上去安抚:“哎呀,杰瑞哥!我们别和他一般见识,小屁孩不懂事!回去等我们几个打一顿就好了。” “哼!” “行啦,朱文远这死样子你还不了解吗?”秦青拉着他的手让他坐下,令他意外的是李杰的手还挺滑,“你这是抹了多少斤的护手霜?” 李杰像电视剧里的恶毒富家大小姐一样,扭捏着身子娇嗔道:“青!你干嘛啊!连你也要笑话我吗?” 秦青赶紧哄道:“没有没有,不敢不敢,我只是想说你这护手霜挺润的,想问你在哪里买的,我自己也去买一支来擦擦。” 李杰左手拍拍右手,右手再拍拍左手,脸上这才重新挂着笑,十分满意秦青对自己护手霜的肯定。 “还是你识货。不用买,我等下拿一支给你哈!” “嘻嘻,谢谢英俊潇洒的杰瑞哥~” “客气,咱俩谁跟谁啊,好姐妹嘛。” 木里看他一直站在,便问道:“来聊天的?要不坐下聊?还没到八点。” “哎呦!”李杰拍了个掌,“你不说我都忘了!我来跟你们说两件事的。今晚的演出可能要提前半小时,前面一讲脱口秀的男的,被人打了!” 董程来了兴趣,问道:“被打?为什么被打?严不严重?报警没有?” “没报警,给拦下来了。要说这事啊,那男的被打也不冤,谁叫他嘴贱呐,当着人的面对着人家的女朋友开黄腔。” 又是这种破事,在酒吧里见怪不怪了,每天晚上都会发生,不是谁摸了谁的屁股,就是谁喝多了多看一眼别人的女朋友,只要是酒精催发下的事故,他们几个都不觉得奇怪。 “第二件事呢?”周鑫问。 “你们红啦!” “什么?”董程望向他,“什么红了?” “不就前几个晚上,你们在酒吧闹那一次,被人拍下来放网上去了。说什么的都有,还有人特地消音,重新配音,说是俩女正一男。” 秦青指着董程,“争他?我去,毁我一世英名。” 董程笑着拿胳膊肘杵她,“说什么呢。” “不过,青,你的讨论度挺高的,要不这几天咱就少上会儿网吧。” “说什么了?我听听。” “说你红颜祸水,还有人人肉你,把你的信息都给爆出来了,知道你在哪上的大学,还有你的情史…………” “行了行了。”董程打断他,“这帮屁网民盐吃多了,闲的,怎么这么有空天天去搜别人,长得漂亮是我们青儿的错吗?” 周鑫憋着笑,鼓掌道:“我去,董哥,身为gay,真是委屈你这一身的才能了,什么时候教我两招呗?” 木里说:“网上的事也就一阵,过去就好了。” “对,没错。哎唷,我不和你们说了,你们快准备吧噢!”李杰也有自己的事情,夜场里就属他最忙,匆匆又交代了几句就出去了。 除了少演半个小时可能会让他们少赚点钱以外,多演个半个小时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什么分别。对于台上隐形人,台下显现人的贝斯手秦青来说更是如此。 主唱拿着把吉他站在C位,酷炫至极,偶尔还需要踩音响跳水来带动底下观众的热情。键盘手也有自己的高光时刻,时不时能来上一段solo,也能收获几声惊呼和口哨。鼓手虽然被关在罩子里挥洒汗水,台下的尖叫也有不少是因为听到更激烈的鼓点而响起的。贝斯手呢,只需要站在角落,咚咚咚地弹完她的伴奏即可。 贝斯手在乐队里角色,就像一个隐居在城市里的世外高人。演出一开始,台下的欢呼,身边的躁动,大多数都不是因她而起的。秦青没有什么大的动作,通常只是跟着音乐轻轻点头,将自己提前练习好的节奏,毫无差错地给演奏出来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秦青自嘲:弹错了也没什么,反正一般人也听不出来。 ☆、小视频 董程一只手紧握着啤酒瓶的瓶口,在服务员给他们找来开瓶器之前,将一次性筷子较粗的一头抵着大拇指,用巧劲一撬,紧紧咬着瓶口的瓶盖飞了出去。 秦青接过董程递过来的冰啤酒,脱口而出:“装逼遭雷劈啊。” 董程自己则接过服务员给他的开瓶器给自己开了一瓶。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开瓶器从董程的手里一直传到了朱文远那。 “啧,小青青,你不能老这么说你董哥。有些话不能多说的,万一实现了怎么办!” “滚你妈的!”董程拿起桌上的瓶盖砸向周鑫,“有你这么乱说的吗,你个乌鸦嘴。” “呸呸呸呸呸!我错了哥,大吉利是,大吉利是。”周鑫嘴里碎碎念着从秦青那里学来的粤语,转头看到朱文远正低着头看着手机,面前的啤酒瓶开了,瓶盖还松松的盖在上面。 周鑫伸了个脑袋过去,看到他正和女朋友聊天,哀嚎道:“小朱朱!你不至于吧,离开一会死不了!” 朱文远头也不抬,“怎么了?” “我说你快要迷失自我了吧,干嘛呀,这大半夜的,还聊个没完啦?不是,我说你这也不懂事啊,耽误人家睡美容觉。” 朱文远好似无奈的回道:“你不懂,我不在家她睡不着。” 周俊哲忍不住了:“呕。” 秦青和董程跟上:“呕。” “话说,我们是不是红了呀?今晚台下的人不少啊,我特地找李杰问了下,他说今晚的票是第一次全卖光了,外面还有人排队。你们说,会不会有星探挖我们?” 董程乜着眼看他,“周鑫,我说你做什么梦呢?困了就回去睡。还有,这就放弃你的家族生意啦?” “什么话呀,家族生意肯定不能放弃,我只是想,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们火了,我出名了,那我们家的生意也就能借着我的名气跟着火了呀!你说对吧?青儿,要不要入股?我们先把分店搞起来。” 不等秦青开口,董程又道:“你可拉倒吧,今晚来那么多人,女生居多,你以为你看你的?我们青儿跟后边躲那么严实,她们都能揪着她喊,这叫什么?这就叫魅力。” “行行行,我沾青儿的光也行。”见朱文远一直不说话,周鑫用胳膊肘用力装他,“我说你就不能歇一会?” “婷婷说可惜今晚没跟来。”朱文远望向秦青,“婷婷还说能不能让你给她签个名,等你火了之后她就可以卖钱了。” “不行!”周鑫挪到秦青旁边,一把拉过她的手臂抱在怀里。“小青青!这帮人见色忘义,不能便宜她们,今后就我们两个可怜人相依为命了。” 周鑫握的太紧,秦青没抽出手,身子歪向一边,嫌弃道:“滚呐!谁要跟你个沙雕相依为命。” 朱文远杀人诛心:“大周,你和阿青不一样,人家是不想谈,你是没得谈。” 周鑫握得更紧了:“我不管我不管,只要没脱单就都还是狗。” “还来劲儿了你!给我撒开!”董程捡起一个瓶盖砸向周鑫,“行了,你喜欢什么样的哥给你介绍。” “真的?”周鑫撒开手,像狗见食儿一样兴奋,“哥,我喜欢梁茵那样的。” 周鑫话音刚落,“嘭”的一声,秦青将酒杯重重放在桌上,吓得周鑫背都挺直了,一脸疑惑地看着秦青。 “小青青你也喜欢梁茵?” 闻言,朱文远摇摇头:“你脑子是不是缺根弦啊。” 秦青掐死周鑫的心都有了。木里赶在他们散场之前来到烧烤摊前,周鑫没等秦青反应,在董程的巴掌落下来之前屁颠屁颠跑到木里面前。 “木哥你来啦,你想吃点什么,我找老板插队给你做。” “哟,你面子那么大啊?还能插队?” 董程回到自己座位上,指着自己旁边的空位置。木里很自觉,落座前还把凳子往董程那稍微的挪了挪。 朱文远唯独对木里非常的尊敬,木里坐下后收起手机,抬起头对他点了点头,将菜单递给木里。 周鑫重新挨着朱文远坐下,“嘻嘻,说笑说笑。” 几人说说笑笑,随便吃点东西就散了。木里没有喝酒,和董程将秦青送到楼下才回去。秦青特别喜欢演出结束之后的小聚,她不需要朝九晚五,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待着,在这样的夜晚,平时烦人的周鑫也变得更加有趣了。 秦青上到三楼,拐弯差点撞上出门的唐宋元。秦青赶紧后退一步让开,看见唐宋元手里提着个袋子,顺口说道:“呀,小房东,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刚才差点撞上的时候,唐宋元就闻到了秦青身上的酒味,他微微皱了皱眉,在秦青抬头时回复原样。基本的礼仪不能失,唐宋元随口就答:“嗯,倒时差。” 秦青喝酒容易上脸,刚才在车里散得差不多了,现在脸蛋微红,笑起来带着几分俏皮,说的话听着也不是很正经:“哟,您这时差可真长,倒了一个星期都没倒过来。” 唐宋元看着秦青,感觉她整个人有些浮,心想该不是真的喝醉了吧,他可不想和醉鬼掰扯太久,况且手里还提着垃圾。 “也可能是因为事多,睡不着。”唐宋元举起手中的袋子,“我下去扔个垃圾,晚安。” 秦青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噗的喷出一声笑。“哈哈哈哈,扔的什么垃圾,干垃圾还是湿垃圾?我们这扔垃圾和美国一样也有时间规定的,您不知道?” 前几天都是早上出门的时,顺手就把垃圾给扔了,今天没出门,硬是攒了一天,刚才才想起来,唐宋元倒把扔垃圾的规定给忘了。 “对,想起来了,那我明天再扔,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晚安。” 醉鬼没有继续发疯,只说了“晚安”两个字,朝自己的门口走去。 唐宋元手握门把手,快拉上门的时候被秦青叫住。 “唐宋元。” 他探出头,问:“有什么事?” 拉开303的门,秦青站在门口,手盖着额头,紧闭着眼睛,一副努力思考的样子。唐宋元想开口问,见秦青放下手,嘴里叹了口气,念道:“算了算了,想不起来了。” 说完,秦青对唐宋元挥了挥手,走了进去,关上了门。唐宋元一脸懵逼,想不通这人是要干嘛。 第二天下午,梁茵带着新买的游戏卡带敲开了303的门。 秦青一开门,梁茵便抱住了她:“好想你啊!我回来几天了,忙得要死,根本没有时间见你。我们那个店长,就是当代周扒皮,我出差回来的第二天就要上班,给组员上课,给新人培训,还要带客户带房子,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梁茵坐在沙发上,等秦青关好门,走到她身边,将装着游戏卡带的袋子递给她。“你不是说想玩吗?今早到的,一拿到手我就来找你了。对了,我们点外卖吧,炸鸡吃不吃?” “都行,你点什么我吃什么。” 秦青取出一看,这是她刚在董程家里玩通关的游戏,但她什么也没说,把卡带插上,将另一个手柄递给梁茵。 “青,我看到那个视频了,你不用理会网上说的那些。” “啊?说什么了?”秦青随口问道。 先是李杰,然后是梁茵,彷佛她身边的人都知道这个视频,说不定董程他们也背着她偷偷看了。秦青一直没有看,她有自己的事,另外,她不是很在意这件事。 “你没看到是吧?那就算了,说什么的都有,还有人说要去银海门口堵你,真是离了大谱!”梁茵手里握着手柄,脸上气鼓鼓的,还有一些委屈。“我昨晚加班,本来想去银海找你的,都怪我们那么店长。” 秦青安抚道:“不气不气啊,没人堵我,这周去不了,还有下周,还有下下周。” “那你会唱歌吗?” “我不唱啊,我们有主唱,不能抢他的饭碗,不道德。” “那你唱的时候和我说。” “应该没这个机会,要是你想听的话,我可以单独唱给你听。” 为她一个人唱,听到这句话,梁茵心里美滋滋地,手里捧着游戏机,等待秦青按下确认键。 外卖很快,他们还没有通过第一个篇章,梁茵的电话就响了,她放下手柄,拿起秦青的钥匙就冲了下去,五分钟之后,拿着一大袋子东西,重新出现在秦青的客厅。 两人说说笑笑,就着电视机里播放的综艺吃着炸鸡披萨。吃完,又拿起游戏手柄继续玩游戏。梁茵这一天都耗在了秦青这里,晚餐也是在她这里吃的外卖,她看到梁茵偷偷挂掉梁映秋的电话,逼得自己的妈妈亲自来敲门也不愿意回去,到了12点,梁茵还以游戏没有通关为由,想在秦青家借宿。 秦青说自己明天要排练,困了想睡觉,还说自己一大早上就要出门,不想早起打扰梁茵美好的周末时光,好说歹说,才让梁茵乖乖地回了家。 ☆、社交 闹钟响了十几次,秦青才迷迷瞪瞪地坐了起来。眼睛瞥一眼闹钟,十点半,又闭上。 她太困了,昨晚三点才睡的,真正睡着估计是在四五点。 坐了五分钟,闹钟又响了,秦青不得不拖着身体离开卧室。时间紧任务重,秦青随便冲个凉换身衣服,没有吃东西,抓起钥匙就出了门。无他,穷人急着蹭饭。 秦青是上一辈口中的无业游民。除了固定的一家银海酒吧以外,她每周还会去城西的另一间小酒馆驻唱。有时候兴致来了,甚至会拉着个小音箱,到广场上、地铁口,甚至是地下通道卖唱。有过996经历的秦青还是很有忧患意识的,失业后托董程在木里公司挂了个名,固定交五险一金,努力为自己的养老事业添砖加瓦。 闲人“董大姐”对今天排练的安排颇为不满,打着哈欠从木里的车里下来。从小在皇城底下长大的董程家底丰厚,完全不用担心收入问题,靠着家里的接济就能过得非常滋润,加上高管男朋友宠着,荣幸成为了秦青眼红榜排名第一的人。 董程刚想抓着秦青发发牢骚,可人直接越过了他,头伸进车里和木里打招呼:“早啊!木哥!” 木里面带微笑:“都这个时间了,还早啊?”下班后的木里整个人十分松弛,纯色的T恤短裤,外加额上散落的刘海都让他看上去年轻了几岁。 “那有什么,在西班牙,只要是没有吃过早饭的,第一面的问候都叫早安。” 董程不开心秦青忽视自己,把手搭在秦青的肩膀上,“你在西班牙待过吗?乱噏(乱说)。” 秦青甩了甩肩膀,“做咩?你吹我胀啊(你拿我怎么样)!你就去过吗?” 董程不理会她的反击,身子靠着车子,自顾自地说:“其实我们可以酌情休息一天的嘛,你看这都加班两个多月了,难得有一个正常的双休,也不让人过过二人世界,增进一下感情。世界上有多少良人爱侣是被工作和练习给拖垮的?你们还有良心吗?” “我们仙女不需要良心啊。”秦青转过头,眯着眼睛,勾起嘴角对他说:“都系你话事嘎嘛(都是你说了算嘛)。” “那你昨晚怎么不帮着我说话啊!”董程轻轻的踢了秦青一脚,昨晚他在群里暗示,问大家有没有事,这周的练习要不要暂停。秦青不仅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还在群里第一个表示一定早到,甚至厚着脸皮让他帮忙带午饭!这一脚就当是报复。 秦青不愿意再理他,两只胳膊都伸进车里,小狗乞食般对木里说:“木哥,饿饿,饭饭,呜呜呜。” “给你。”木里递给她一个纸袋和两杯咖啡,“冰美式是你的,冰拿铁是成成的。” 秦青双手接过,转交给董程,转头趴在车窗处感叹:“木哥!你真的是太好了!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的男朋友。你什么时候考虑变直啊,如果你变直了一定要第一个找我啊!我很好养的……哎呦!干嘛!木哥!你老婆打人啦!”秦青还没说完,又被董程不轻不重的踹了一脚。 董程用余光看一眼木里,小声恐吓:“再乱说揍你!” 木里哈哈大笑,很快又恢复成微笑的状态,他的话是对秦青说的,但眼神都在董程身上。 “我先走啦,练完来接你们,今晚记得来我家吃饭。” “哎?不是二人世界吗?”秦青身体离开车身,高举双手欢呼道,“耶!还是木哥好,木哥万岁!今晚又可以蹭饭吃咯!” 董程双手摁住秦青,不让她再蹦跶,然后捂住她的嘴,“收声!再吵就不给你吃!” 秦青抿嘴摇摇头,努力用眼神传达出“我会很乖”的意思。董程见她不动了,便放开手,哪知一放开手就被秦青人身攻击。 “操!你手干不干净啊!” 排练室到点计费,根据时长收费,董程和老板熟,一般都等到四人全都到齐才进去。秦青和董程在楼下的长椅上啃着汉堡,董程八卦,一直在有意无意的问秦青关于唐宋元和梁茵的事,但都被秦青给带过去了。没有套到料,董程也开始觉得无趣。 两人吃完餐,周鑫才姗姗来迟,一看到他们就喊:“不是,还没开始呢,就吃啊!” “没你的份啊。” 朱文远打了个出租,急匆匆的赶到排练的地方,下车从后座取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人,还没看清人长什么样,自己就一个劲儿的开始道歉。他也不是真心的感到抱歉,只是希望对方不要太计较,这样他就能快点冲进排练室。 被撞的人似乎也是一个明事理的人,觉得是因为自己低着头看手机才被人撞到的,也在不停的致歉。朱文远摆摆手,表示这事就这么放下了,关上车门直接冲进了旁边的大楼。被撞的人也低着头继续找着方向。 这位被撞的人也不是别人,正是三七弄另一个“无业游民”,唐宋元。 唐宋元是昨晚半夜被老师给吼清醒的。 老教授才不管你在哪个地方,哪个时区,只要他开始上班,那你就一定也要开始工作。老教授忙完自己的事情,赶在下班前给唐宋元打了一通跨洋电话。 唐宋元看了眼手机,凌晨四点半,悄悄叹了口气,调整语气和老教授寒暄。一开始还是简单的、友好的问候,直到老教授知道唐宋元的文章还没有写好后,对着手机的话筒,对着大洋彼岸破口大骂。 唐宋元就是这么被骂清醒了。 老教授是一位快六十岁的白人女性,少时因为性别的原因,排除万难才得到学习的机会,才让自己有了今天的成就,对于唐宋元这位异国人,她也格外的上心。当初唐宋元请假她是不愿意批的,可想到地球另一端,等待着的也是一名可能比她还要年长的女性,老教授最终还是点头批准,但要求唐宋元按时提交文章,并且及时返校。 唐宋元被导师抓着骂了两个小时。他很意外。他的导师,平常是一个走两层楼梯都要扶着墙壁喘气的老人,现在却能对着他,不带停顿地、滔滔不绝地数落了两个小时。唐宋元知道老教授是真的生气了。对着电话认真反省,再三保证一定完成任务之后才稍稍地平息了老教师的怒火。 挂了电话,唐宋元从床上爬起来,随便吃了点东西就打开电脑,等到困意再次爬了上来,才再次躺在床上。 回笼觉是被木里的电话叫醒的,木里问他要不要一起吃个午饭。 唐宋元看了眼窗外,阳光明媚,又看了眼时间,十点四十二分,他应下了。 唐宋元出门前研究了一下路线,发现餐厅附近有个公园,他决定先去逛一逛。站在门口,听到隔壁开门又关门的声音。唐宋元举着手机站在,十分钟之后才出的门。 作为一名新世纪年轻人,不知怎么的,唐宋元特别喜欢逛公园。他像个大爷一样,背着手在公园外围转了一圈,时不时还举起手机对着花花草草拍照。还有点时间,唐宋元拐进一条小道。 小道不宽,可以容纳两三名成年人并排行走。两旁栽着树,树叶层层叠叠努力遮挡着阳光,但仍然有几束,侥幸找到了防守的缝隙,在地上留下了点点的光斑。因为阴影,这一块圈成了公园里的避暑胜地。 继续沿着小道走,人慢慢的多了起来。大爷大妈们站在树下,盯着地上的那张纸看,时不时与守着那张纸的老人交谈。 唐宋元又开始好奇,他走上前,开始阅读那张纸的内容。这是一张人生简历,上面写着隐私。他对别人的隐私不感兴趣,瞬间兴趣减半,刚想走就被身旁的妇女拉住了。 妇人好似鉴别地摊上新出土的文物一样,上下打量着唐宋元,随后拿出女性长辈特有的和蔼问道:“哎?小伙子,长得蛮高大帅气的嘛,你亲自来看看啊?你今年多大啊?沪市本地人吗?我女儿97年的,你要不要了解一下啊?长得高高瘦瘦很漂亮的啊。” 唐宋元有些招架不住,只是微微笑了下没有回答,挣扎着躲开妇人的热情。再往里走,人就更多了。唐宋元觉得自己像是被扒光衣服扔进人群,周围人的眼神好似隐形的手一样,开始在他身上抚摸探索。 唐宋元不痛快了,努力冲出人群,逃离这让他仿佛受到天大侮辱的地方。一路上低着头快走,好不容易才从包围圈中彻底突围出来,唐宋元东拐西拐的,抬起头才发现自己走到了五号门。 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唐宋元不禁想,如果他在沪市,他的外婆,会不会也像那些老人一样,拿着他的人生简历,试图为他在众多纸张当中挑选另一半?又或者,他的外婆会不会在自己的社交圈子里,为他物色自己未来的伴侣?唐宋元突然生出一个荒唐的想法,身体不禁打了个哆嗦,他使劲摇头,试图将这个想法甩掉。 秦青感觉鼻子有些痒,控制不住打了个喷嚏。 ☆、仙男 “咋了?感冒了?”董程回过头问她。 “没,就是鼻子痒。” 秦青是贝斯手,偶合也需要为主唱兼键盘董程进行和声。朱文远负责键盘和效果器,他小时候学的钢琴,青春期叛逆,直接站了起来,跑到乐队里玩键盘。周鑫高中才学的架子鼓,据他说,一开始是为了缓解学习的压力,后来是为了缓解伺候顾客的压力,毕竟上帝是不能打的,就只能继续打架子鼓了。 周鑫在后面弄锣片,抬头和朱文远对了对眼神,看向正在插线的秦青,他刻意的咳了一声,矫揉造作的说:“哎呀~我说小青青啊,最近过得怎么样啊?” “嗯?”秦青蹲在地上,没有回头。 朱文远抬起眉毛,看一眼周鑫,选定牺牲人选,他说:“大周就是想知道,你跟住你隔壁的大帅逼进展怎么样了。” “我去!”没等秦青的眼刀到位,周鑫上前捂住了朱文远的嘴。他知道朱文远心黑,只是没想到这么黑啊。 戏已经候着了,不得不演。 朱文远假模假样地呜呜呜呜叫着,周鑫对着他点点头,紧闭着嘴巴发出唔唔唔唔的声音,两人就在秦青面前这么摇头晃脑地演了老半天。 董程调试好设备,上前一脚一个,催促道:“行啦,还演啥啊,在这里待的每分每秒都是要花钱的,给我抓紧时间。” 前面的练习都比较顺利,到了后面却卡在一首新歌上,关键这首歌还是秦青写的,倒数第二个小节她一直没法弹顺。大家一直都比较照顾队里唯一的女生,只是重复的从头再来,难免让人有些情绪。 周鑫是第一个抱怨的人,他放下鼓槌,喝了口水,叫道:“你怎么回事啊?贝斯都能弹错?你在外面弹错就算了,在自己人面前还能弹错。自己写的歌都弹不顺,说出去笑死人哦。” 董程抢在秦青前头说:“在那里阴阳怪气的干什么呢!咱不兴内部矛盾啊!今天就先到这吧,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青儿你回去再好好练练。对了,等会儿去我那吃饭,都有时间吧?” 朱文远微笑着举起手,“哥,我就不去了哈,美好的周末要陪伴女朋友的,我和婷婷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看电影。” “嗯?!”周鑫瞪大眼睛,上前一把钳制住朱文远,“你个好小子,怎么就成模范男友了,自从有了女朋友都不参加集体活动了。” 朱文远掰开周鑫的胳膊,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那肯定啊,兄弟如衣服,老婆如珍宝嘛。” 几人各自收拾完东西,周鑫十分顺手地接过秦青的贝斯。周鑫为人不拘小节,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刚才的那点不愉快早就散干净了。秦青也不是小气的人,她伸了个懒腰,走在最前面,嘴里喊道:“走咯!蹭饭去咯!” 木里在门口等了几分钟,朱文远上前毕恭毕敬地打了声招呼,转头不耽误一秒,招来一辆的士就走人了。 董程是最后一个出来的,秦青和周俊哲看到他,很识时务的钻进了车后座。俩人上车,木里下车。木里走到董程面前,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车后座左右两边各伸出一个脑袋,嘴里齐齐发出怪调。 朱文远不在,秦青接过他的任务,成了周鑫的捧哏。等木里重新坐回驾驶室,俩人再次拉长语调,异口同声的发出“噫”的声音。周鑫嗅了嗅空气,然后捏着鼻子,用译制片的语气问秦青:“哦!我亲爱的小青青,你有没有闻到,这车里的空气,好像有一股十分浓郁的味道。” 秦青也学着他,到处嗅了嗅,捏着鼻子说:“嗯嗯,有呢,有呢~”说完把脑袋伸到驾驶室中间,“呀”了一声,“这,不就是恋爱的酸臭味嘛!哈哈哈哈哈。”秦青的脑袋位置不佳,来不及躲,刚说完就被董程喂了一记暴炒栗子。 木里不生气,只觉得好玩。“好啦,你快坐好,系好安全带,我要开车了。” “OK,吃饭去,GOGOGO。” 木里发动车子,黑色SUV驶出小道,右拐汇入车流当中。木里喜欢秦青,就像哥哥喜欢妹妹一样,他乐意像董程一样照顾她,所以对今天下午唐宋元提到秦青这件事格外在意。唐宋元的问题并无恶意,他不能无缘无故地去提醒秦青,去问她怎么回事,这与他的行事作风不符。暂时没有更好的方案,木里只能把这件事先放下,看时机再论。 一下车,看着后备箱里装着的好几袋子烧烤半成品,秦青和周鑫嚷嚷着自己被骗了,他们原以为是来吃木里做的家常菜的。 木里的厨艺不差,他和董程大学相恋,俩人爱的热火朝天,为能时时见面搬出了学校,木里还顺便和家里出了个柜。木里家里传统,出柜后就被家里切断了经济援助。秦青与董程相识时,这俩人处了快三年,她心里断定这段恋情不出五年必定分开,出乎意料,这两人不仅熬过了七年之痒,到现在也快十年了。 木里原本确实是想做几道拿手菜,和唐宋元吃饭耽误了点时间,索性直买了加工好的烧烤食材。 “嚷嚷啥,爱吃不吃。”董程提了袋小的,单手给两人开门。 “那不行,不吃白不吃。” 秦青两手空空跟着挤了进去。 只留下周鑫,赶鸭子上架,苦笑着:“哎呵呵,哥,我跟你一起抗!” 秦青进门后直接瘫在沙发上,两腿伸得直直的,怀里抱着个抱枕,“嗳,舒坦。” 董程踢她一脚,挤着她:“过去点。” “你坐下干嘛啊?” “好笑,我家沙发我不能坐吗?” “怎么不去帮你老公的忙啊?” “他不用我帮。” 周鑫也不想动手,他也想躺沙发上,将两大袋子放进厨房,刚迈出一步就被木里拽住后衣领子,“你不行,你作为餐饮业的少东家必须搭把手,他俩可以不准备,等下就让他们负责收拾。”周鑫眼巴巴的看着沙发上的俩人捂住耳朵装聋,心想这俩货要是收拾才怪。 木里将周鑫拽回厨房,转身从上方的橱柜掏出一次性餐具。“时间紧,任务不重,荤菜都是半成品,拆开包装摆盘就行,再处理一些素菜,玉米茄子什么的,我们俩手快点,半个小时就能弄好。” 厨房里,两个男人在静默地洗菜劳作。厨房外,一男一女在激烈斗舞。 “这个麻烦一些,你先把他们串起来。” 周鑫接过那把韭菜花,对着木里作揖求道:“哥!我们能把这些拿出去弄不?在这也太无聊了,我想看他俩出丑,不对!斗舞。” 木里洗好手开始拆包装,他无情地拒绝了周鑫:“不行。” 周鑫心想,高管就是无情啊,但听到外面俩人的笑声后,马上改变了这个想法,木里只对他一个人无情。 诺大的客厅里,刚才沙发上的两人正对着电视机,扭动他们笨拙的躯体和四肢。秦青肢体不协调,手脚还跟不上音乐,电视里的小人往左她往右,人家抬左脚她抬右脚,商场门口的充气跳舞人偶扭得都要比她美观,几首歌下来,几乎要了她的命。 秦青双手撑着膝盖,弯着腰弓着背,气喘吁吁,等顺好气,才直起身,对着董程连忙摆手,“不行了不行了,要死了,骚不过,实在骚不过,你自己跳吧。”说完取下手柄往沙发上一扔,人也像被绳子牵引一般,往沙发上一靠,重新陷了进去,“还是躺着舒服。” 董程也没有好到那里去,他大学时抽空加入了一年街舞社,只在协调性上比秦青好点,但蹦哒了快半个小时,身上的衣服一样被汗湿了。董程叉着腰,鼻孔张大缩小,仿佛要把周围所有的空气都吸进去,“你,不行,啊。垃圾,虚!” 秦青看他的样子,无情嘲笑道:“哟哟哟,你行!你不虚!那你别喘啊!” “我,哪里有,喘。”董程扶着沙发,倔强地说。 秦青看董程的样子,实在好笑。她口渴,不想动,伸脚轻轻碰碰董程的腿,“你可厉害了,快,给客人倒杯冰水。” “等会儿。”董程坐着,等缓过来之后,慢慢站了起来,刚打开冰箱,手才抬起来就被探出头的木里制止,“你们俩,不许喝冰水,上楼换衣服去。” 董程换好衣服出来,厨房忙得差不多了,他在客厅里没有找到人,转头发现秦青正坐在一楼的小院子低头玩手机。董程走过去,轻轻捏了一下秦青的后脖颈,说:“嘿!把脑袋抬起来,颈椎不要啦?” 秦青抬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举着手机屏幕给董程看。“我在看房子呢,沪市这几年的房租涨得也太快了吧,翻倍翻倍的涨,离了大谱!” 董程找到个小凳子坐她旁边,“看房子?看什么房子?为啥要看房子?” 秦青翘起二郎腿,想撑着手肘举着手机看,刚抬起脚就被董程给推了下去,只能靠着意志力支着两条腿乖乖坐着,努着嘴答:“租约要到期了嘛,房东好像要把房子卖了,我总不能等着别人赶吧。” “卖房子?小唐自己和你说的?” “小唐?”秦青皱着眉头眯着眼,扯着嘴角问他:“什么小唐?哪个小唐?”她记得自己并没有和董程提过唐宋元的名字。 有木里这层关系,董程自然是知道唐宋元的。昨天木里就问他要不要见自己的发小,董程问了名字,又问了一遍这位发小的近况才知道,这位发小就是秦青的小房东。他拒绝了木里的陪同请求,不为别的,就是怕尴尬。 “啧,别转移话题,说正事。”董程掐了一把秦青的脸颊,“还有,你这脸扯得真丑,不要仗着自己有一张好看的脸就乱用,好好珍惜,懂吗?” “疼!”秦青拍掉董程的手,揉着脸颊瘪嘴道:“他没和我说,是我看到梁茵从他家里出来,猜的。” “梁茵!”董程叫道。 “哎呦,你干嘛呀!一惊一乍的,至于么。” “她不是……咳!什么叫至于不至于啊。”董程碎碎念道:“现在这关系已经复杂到这种地步啦?” 秦青不知道,董程在她面前脑补出了一部都市恋爱纠葛录。 “找什么呀,搬来跟我住得了,就住你以前的房间,我不收你钱。” 秦青无奈道:“我说真的,你和木里两个人过日子,拉上去我干嘛呀?你们客厅的灯够亮了。” “他不介意。” “我介意啊!” “哎呀!哎呀呀!我好累啊!” 被菜工作结束,周鑫从厨房出来,看着两人悠闲的在院子里坐着,而自己就是那没人疼没人爱小白菜,委屈瞬间涌上心头,便哀嚎起来。 还好两位闲人很有眼力劲儿,听到声音立马冲进客厅,一人拿着水,一人安抚着周鑫往贵妃椅上趟下。 秦青尽全力扮得像一名仆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扯了一条纸巾挂在手肘上,端着身子,微微弯腰把水递到周鑫面前,殷勤道:“先生,您辛苦了,请先喝杯水润润喉吧。” 董程站在他后面假模假式的给他捏肩膀,“大周兄弟,您看这力道还可以吗?会不会太重了?要轻点吗?” 周鑫发出舒服地轻叹声,一脸享受地说:“不错不错,还行还行。” 秦青脸皮厚,也是懂事的人,她转身对端着盘子出来的木里说:“外面我收拾好了,架子也摆上了,就是不会生火。” 木里对她笑笑,“好的,辛苦你啦。” 秦青觉得心情甚好,摆摆手,就差双手叉腰,“嗐!不辛苦!不辛苦!” 蹭饭也讲究基本法,特别是在情侣家中蹭饭,吃饱喝足之后就要适时闪人,把剩下的时间留给恋人温存。董程并不明白秦青的良苦用心,吃完饭坚持要送她回去。 秦青自然是不肯的,他们都喝了点酒,秦青脸上红扑扑的,情绪也是明显地亢奋,她当着木里的面拉着董程,小声说:“我说你也心痛一下木哥嘛,好不容易没有那么忙对吧,周末就两天,我和大周都占了半天啦,晚上你俩可以……嗯……酱酱釀醸啊。”说是小声,在场的人都听到了,周鑫拍了拍董程的肩膀,赞同地点了点头。 董程看了旁边的木里一眼,假嗔道:“捋直了舌头说话!” 木里抿着嘴笑:“行吧,谢谢小青的成全,我给你打个车吧,你这样我也不放心,就用我手机打,你到家我们也知道。” 秦青双手抱拳,低着头对木里行了个礼,大声说:“嫂子仗义!大恩不言谢!老娘去也!” “都开始说胡话了。”董程抓着她的肩膀把她拉了回来,“还没叫到车呢,往哪里去啊你!” 秦青嘻嘻笑着,站在原地。她不想两人送还有一个原因。从下午开始,她就注意到木里看了她好几次。秦青一边吃饭一边忐忑,难道自己魅力真那么大?木里说直就直?她可不能破坏闺蜜的幸福生活。为了逃避与木里的互动,秦青不是和董程喝,就是和周鑫喝,一不小心就多喝了几杯。 一旁的周鑫等待安排,看见木里掏出手机才眼巴巴地望着他,“木哥,那我呢?” 木里没有说话,眼神瞟向董程,暗示他问错人了。周鑫换了个方向,还没等他开口,董程就幽幽的来了一句,“你是仙女吗?不是就自己打车。” 委屈巴巴地周鑫不敢造次,只能小声咕哝:“不是,那……那我是仙男成吗?” ☆、发酒疯 巷子窄,车没法往里开,秦青道谢后下车,慢慢悠悠地晃进去。夜深人静,巷子里就她一个人,秦青贴着墙慢慢往里挪。 走着走着,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秦青啧一声,抬起脚想看鞋子有没有脏,一低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见。巷子太暗了,几米外只有一盏孤独的路灯努力的散发着光芒。 这片区域开始的规划没有问题,街道在巷子里每隔几米的地方都安置了路灯,但十几二十年过去了,许多路灯由于年久失修,早就耗尽了生命,再也亮不起来。 秦青深吸一口气,再把这口气,连同她心里的愠气,都慢慢地从嘴里吐出来。心情又舒畅了,秦青掏出手机,点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照着脚下的路,顾不上查看鞋子上的污渍,快步走出巷子。 走出小巷子,秦青向左右两边瞟了瞟。便利店里的梅酒正好对着门口,一眼就能看到,秦青想也没有想,原地转了个九十度的弯,径直走了进去。 秦青此刻十分清醒,看着电子显示屏上的数字,和收银员脸上的笑脸,她心里泛起一阵疼痛,那是一种花钱的心疼。秦青死要面子,商品摆在收银台上,再穷也不能穷了气势,小细胳膊一挥就把钱付了,怀里抱着一袋子酒水,昂首挺胸地走出了便利店。 坐在沙发上,秦青将瓶瓶罐罐整齐的摆在茶几上,闭眼随机拿起其中一瓶,向后一靠,长腿交叠的搭在桌子上,就着啤酒看黑白的爱情电影。 电影还没放完,秦青脚边堆了一地的空瓶,电影放了什么她不知道,她右手夹着烟,表情痴呆地盯着电视旁边放的一个小箱子,就跟灵魂出窍似的。这个小箱子里装的,都是柳老太太落在她这的小东西。发了一会儿的呆,秦青将烧了一半的香烟怼进干干净净的烟灰缸,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走到箱子旁,蹲下,两条胳膊一揽,抱着箱子抓起钥匙就出了门。 秦青脚步虚浮,单手撑着302门边的墙壁,抬手轻轻敲了敲门,站着等了十几秒,没有人开门,她有些不耐烦,叩门变成了拍门,只拍了一个四小节突然停下,背靠墙壁,自言自语道:“怎么没人啊!” 秦青抱着箱子慢慢蹲了下来,她坐在地上,将箱子挪放到一边。夜深人静,秦青制造的动静没有唤醒楼道灯,一缕月光倒凑过来帮忙。运动之间,她看到箱子里有什么东西映出一道光,秦青伸出手,在箱子里掏了掏,掏出一片钥匙。 手里捏着钥匙,秦青扶着墙壁站了起来,自言自语道:“我怎么把你给忘了呢。” 这锁孔跟会动似的,秦青努力几次,都没能将钥匙怼进锁孔。她用左手扶着右手,看到锁孔还在晃,便将左手摁在锁孔上,两指微微张开,露出一条缝。 “这下你不动了吧。” 这下可把钥匙插进去了,秦青微微一笑,轻轻转动钥匙,“啪嗒”一声,外面的铁门一下就被打开了,同时打开的,还有里面的木门。 秦青后退一步,自己把铁门拉开,看到木门后出现一个人。 唐宋元一洗完澡,就听到门外悉悉索索的声音。他心里怀疑,这大晚上的,难道是小偷?可是他灯还开着,小偷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唐宋元慢慢走近,听到门外有人说了一句话,随后,是金属摩擦的声音。 他一个大男人,还会怕小偷?唐宋元打开木门,只看到只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秦青抬起头,眼神迷离,脸蛋红得像个熟透的番茄,唐宋元不用走近都能闻到她身上浓重的酒精气息,皱眉道:“你干什么?” 秦青盯着唐宋元看,看了十几秒,看得唐宋元发怵。 “有什么事吗?” 秦青上前一步,突然张开双臂,将唐宋元牢牢抱住。 唐宋元整个人都僵住了,不敢动弹,也不敢说话。秦青呼吸之间,带着酒精的热气呼到他的侧颈,像是被烫到,唐宋元打了一个激灵。 唐宋元的心脏怦怦怦跳个不停,心脏对着的后背,秦青慢慢抬起左手,轻轻拍了两下,右手上下抚摸他的脊骨处,声音异常温柔道:“我明白的,我理解的,没事没事,一切都会好的。” 要不是这浓烈的酒精气息让唐宋元确认秦青喝醉了,他会误以为秦青被鬼上身。秦青抱了他多久,唐宋元就紧张了多久,呼吸都不敢用力,像跟柱子一样,钉在原地。 秦青声音越来越小,犹如蚊蚁,直到完全听不清她嘴里在念着什么。过了一会,秦青将他松开,唐宋元看着秦青,低垂着眼眸慢慢往后退,脚上像是碰到什么东西,就要往后倒。 唐宋元没来得及多想,伸出手,就把秦青往自己怀里拉。 秦青头抵着唐宋元的胸膛,疑惑地盯着眼前这只手,好像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一样,左瞧瞧,右瞧瞧。她抬起头,差点撞上唐宋元的下巴,幸好唐宋元一直看着她,有所察觉后微微向后仰才躲过这次撞击。 “你们在干什么!” 梁茵快步冲到俩人身旁,两只手分别握住了唐宋元和秦青的手腕,想要将两人分开。 梁茵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听到门外的声音,想着应该是秦青回来了,她想和她聊聊,说两句话,便扔下手里的毛巾,欣喜地冲出家门,却看到唐宋元抓着秦青的手,她气愤! 梁映秋和赵擎早早就睡下了,梁茵怕吵醒邻居,瞪着唐宋元,压声音吼道:“你干什么!快放开!” 唐宋元看了秦青一眼,确认她站稳后便放开了手。被紧紧攥着的肌肤在被放开的那一刻由白变红,而红横迟迟没有消退,在秦青葱白一样的手腕上尤为明显。 唐宋元看梁茵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的,还有一点湿,估计是出来太急,还没来得及吹干。 痛惜的眼神转到唐宋元那就变了,变得凶狠无比,梁茵小声骂道:“你有病吗?大半夜发什么疯!” “我……”唐宋元语塞,他也说不上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自己也很迷茫。 梁茵看他的样子,估计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想回头瞧瞧秦青,哪知秦青跟幽灵一样,飘进了303,门都没关。 梁茵又回头瞪了唐宋元一眼,跟着跑进了303。 唐宋元一直处于懵逼状态,莫名其妙被人抱了一抱,又莫名其妙被人瞪了好几眼。唐宋元走到门外查看,向前一步,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一声闷响,楼道刚暗下的灯又亮了,他看到一枚钥匙插在外面的铁门上。唐宋元拔下钥匙,瞟一眼303,顿时感到好气又好笑。 梁茵进门时,秦青脚对着门口,像只煮熟的大虾一样蜷缩在沙发上。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几个空酒瓶,地上也有。梁茵,即使光着脚,仍然踮起脚尖,走过客厅关了电视,再慢慢靠近秦青,看着她露出来的半张脸,梁茵有伸出手摸摸的冲动。 秦青是真的长得很好看,因为这张脸,自己从见到她的第一眼,一直惦记到现在。均匀的呼吸声从秦青的鼻子里传出来,梁茵站起来,收拾好地上的空酒瓶,将空的垃圾桶放在她旁边,方便她低头就能吐。做完一切的梁茵站在沙发旁,弯腰在秦青的脸颊上轻轻碰了下,小声说:“晚安。” 门关上后,秦青转了个身,面向沙发的椅背,曲着腿,尽量让自己缩成一团。 客厅没有空调,秦青弓着身子侧躺在沙发里,额前的头发粘腻地站在额头上,脖颈处也是湿漉漉的。恍惚间,她好像睁开了双眼,看到一个人,站在沙发边上,那人的脸看不清,但秦青能感觉到她脸上的笑意。 秦青身体动弹不了,那人慢慢蹲了下来,凑近,脸也渐渐变得清晰,是两张布满皱纹的笑脸,不断来回闪动。那人抬起手,轻轻抚摸秦青的脸,对她说:“我走啦,你要好好的。” 秦青眼中蓄满泪,她看着那个身影,站起来,朝门口走去,越走越远,她想站起来,想追上去,却怎么也动不了。 秦青着急,想要叫出声,张开嘴巴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她伸出手,想去够,想去抓,却扑了空。 秦青猛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几只小鸟站在门外的栏杆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一缕阳光穿过阳台照在沙发上。秦青喘着粗气,摸到沙发上湿了一片。她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慢慢躺了回去,睁着眼,瞪着天花板发呆。就像在酒桶里泡了一夜,腌入了味,彷佛连血液里都充满了乙醇,一呼一吸之间都是酒精的味道,秦青有立马站起身,打一套拳发汗的冲动。可是脑子里也堵得慌,昏昏沉沉的,重得抬不起来。 又闭上眼睛眯了几分钟,再睁开时,客厅好似在打转,秦青抬手按在两边太阳穴不断突起的位置,指腹轻柔转圈按摩。胡乱按了一会儿,大概身体器官渐渐跟着脑子苏醒过来,秦青开始感到肚子有些饿。她拿起手机,睁着一只眼,看到时间吓了一跳,忙地睁开另一只眼,她睡到了下午五点多。还好手机里除了董程的,就只有梁茵的未读消息。 秦青将手机扔在一边,不想回复,她隐隐约约感觉,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对于昨晚的记忆,秦青只记得电影放了一半,现在她在沙发上醒来,从逻辑上讲,她是喝着喝着就在沙发上睡着了。应该、大概、也许,并没有发生什么事。 秦青没有胃口,懒懒地躺在沙发上刷着外卖软件,千挑万选点了份外卖才从沙发上爬下来,回卧室取了换洗的衣物晃进浴室。 梁茵看着聊天界面,上面只有她发出去的信息,迟迟没有收到回信。她不清楚昨晚是怎么一回事,她只知道,当她冲出家门,看着唐宋元抓着秦青手腕的时候,她非常的不开心;可是当秦青像那样安安静静在她面前睡着,而这样的状态又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到的时候,她又为此感到得意与愉悦。 还想继续说点什么,梁茵举起手机,指尖还没来得及触碰到屏幕,就被下属小赵叫住了,说是老板找她开会。梁茵嘴里应着,在催促下不得不把手机收了起来。等开完会再打开手机,和秦青的聊天界面还是停留在自己最后发的那句话,依旧没有得到回应,梁茵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洗完澡,人也清醒不少, 每每过厨房门而不入的人难得出现在厨房里,秦青脑袋伸进冰箱里翻找着。冰箱里连根青菜都没有,只有两三个月前心血来潮买的几枚鸡蛋。秦青呆站了几分钟,当是给自己的脑袋降了降温,什么也没有拿。 她点的外卖到不了了,骑手在路上出了点意外,电话打过来时态度过于诚恳,让秦青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秦青打开旁边的橱柜取了盒泡面,烧了点水,坐在桌前等待泡面泡好,应付的吃了一餐,才终于躺回柔软的床上。秦青急需睡眠,这次她睡得很沉,或许是这么多年来,她睡得最早,最安稳的一次,连门外梁茵的敲门声都没有把她吵醒。 303的人没有回应,302抢在前头,打开了门。 梁茵想见秦青,不管是打电话还是敲门,里面都没有人应答,她开始怀疑秦青还在不在家,想打电话给董程问问。 梁茵看到唐宋元,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她放弃303,也落下打电话给董程的念头,冲到唐宋元面前,朝他吼了一嗓子。 唐宋元张着嘴,想从嘴里挤出一两个字,梁茵头也不回进了301,用力关上了门。唐宋元看了眼301,又看了眼303,他只是以为外卖到了。 ☆、早上好 早上五点,不需要闹钟,梁映秋就能按时起床,她是一名十分符合传统的合格主妇,会在老公孩子没有醒之前准备好早饭,让他们吃饱之后再去上班。除了每日必备的粥和小菜,梁映秋也会到巷子口的早餐店,买些炒面或者油条回去。 之前,惦记着柳老太太一个人生活,梁映秋会叫上她一块,俩人一边走一边说话,买好东西,再一边说话一边走回来。 梁映秋将昨晚泡好的米放在灶台上,开火之后开始择菜。柳老太太去世后,梁映秋比之前更加注意饮食。她坚信病从口入,因此不愿意再从外面购买早餐,尽量避免摄入油量过高或者过咸的食物。 小菜的难度不高,热锅凉油,将冲洗过几遍水的头菜倒进锅里,三下五除二,把水分炒干就好了。梁映秋另起一锅,取出昨晚发好的面,开始炸油条。 这是梁茵闹着要吃的,对于梁茵,梁映秋非常善于妥协,她开导自己,既然孩子要吃,那就做给她吃吧,好过出去吃,既不卫生,也不安全。 油条还在锅里翻滚,已经起床的赵擎接过梁映秋手里的筷子,继续炸剩下的面条。 粥熬好了,梁茵磨磨蹭蹭不愿起床,床头柜上的电子表的款式,与秦青桌子摆着的一摸一样,唯一的不同,便是梁茵的表并没有显示时间。梁茵踢开被子,尽力伸展着身躯,这让她感到舒服。闭着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想看看自己还能再躺几分钟。罢工的钟表吓了她一跳。 永远不要低估女生在慌忙中的速度,五分钟,梁茵已经刷好牙洗好脸,在脸上随便抹了一层面霜,抓起背包冲出了门,只剩下声音在楼道里回响。 “我走啦!上班要迟到了!” 梁映秋追了出去:“哎,哎!你不吃早餐啦?” 梁茵跑出门,看到唐宋元站在302的门口,她没有招呼,还瞪人家一眼。梁茵跑下楼,听到梁映秋的声音后,对着楼上喊道:“不吃啦!” “真是的,还给你炸了油条呢。”梁映秋嘴里嘟囔着,转身才注意到唐宋元一直站在门口。 唐宋元身上的衣服被汗给浸湿了,他找不到钥匙,进不了家门,想按照刚才跑步的路线重新找找,看到梁茵和梁映秋,又不好意思动,就这么一直站着。 梁映秋看他的样子,关心地问道:“运动刚回来啊?身上衣服都湿透了,还不快进去换身衣服?着凉了可不好哟。” 唐宋元不好意思的笑了下,犹豫着,还是把话给挤了出来:“我钥匙好像丢了,刚想去找呢。” “外面人这么多,肯定被人捡去了,现在肯定找不到了呀,你先来我家坐坐,吃了早饭再说。对了,你应该还没吃早饭的,对吧?” 身上的汗都还没干,唐宋元不好意思进去,想着怎么委婉拒绝梁映秋的建议,赵擎走到门口,“怎么还不进来啊,哎?这不是小元吗?刚运动完啊?正好,进来一起吃早饭嘛!” 最终,唐宋元被两位老人请了进去。 赵擎看他T恤都湿透了,便回房间拿了一件自己的衣服给他,“新买的,还没来得及穿,看你这么瘦,应该合适。”赵擎比唐宋元矮些,但身宽体胖,觉着唐宋元这瘦长的身形穿着应该合适。 唐宋元接过T恤,是出于礼貌,但仍然站着不动。先不说这让他觉得很不好意思,另外,在别人家里换衣服,这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赵擎看他不动,便催促道:“没事,换吧。你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要着凉的。” 唐宋元最先想到的是,这两人不愧是夫妻,讲的话都一摸一样。然后,他想到自己,一身汗臭出现在别人家里,这也算得上是失礼的表现,再加上赵擎的劝说,还是决定先进厕所把湿透的衣服换下,塞进了自己的包里。 换好衣服从厕所出来,梁映秋已经在餐桌上摆好了早餐。 “来来,小元,快坐快坐。”梁映秋指了指梁茵平时坐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唐宋元应声走在餐桌旁坐下,并不十分自在地陪着两位老人吃早餐。 梁映秋坐在唐宋元对面,赵擎坐在她右边。 赵擎给梁映秋盛了一晚粥,又想把手里这碗刚盛好的递给唐宋元,被唐宋元婉拒道:“赵叔叔,还是我自己来吧。” “行,别客气啊,就当是在自己家。”赵擎放下碗,将盛粥的勺子递给唐宋元,低头开始吃起了早餐。 梁映秋就一直在有意无意的观察着他,据她所知,唐宋元现在是博士在读,起码证明这个人在智商上是没有问题的,这对后代是有很大的积极的影响;在钱财上,唐宋元不仅从柳老太太那里继承了两套房子,更不用说他在美国的房产,俩人结婚之后,物质上也不会有很大的问题;再加上样貌,唐宋元高鼻深目,完全不输现在电视上的那些所谓的男明星。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虽然对方现在还不是自己的女婿,但是她已经在梁茵点头之前,提前准许唐宋元成为自己的女婿。想到这,梁映秋微微一笑,好似听到俩人结婚典礼上的誓词。 “怎么样?还吃得习惯吧?”梁映秋笑眯眯地看着唐宋元,不遗余力地展示自己的和蔼。 唐宋元拘谨地点点头,“嗯,很好吃,我很久没有吃过中式的早餐了。” “哎,我多嘴问了,都是在沪市长大的,怎么会不习惯呢。对了,你回来那么久,有没有在沪市逛逛啊?我和你说哦,沪市这几年变化可大了,一天一个样,这周末我让梁茵带你四处去走走,你说好不好?” “不用了,梁阿姨。”唐宋元匆匆咽下嘴里的东西,他并不傻,梁映秋打量他的眼神都被他看在眼里,便想岔开话题,“我打算抽空去一趟洲城。”唐宋元看到梁映秋开口准备说话,便问道:“对了,我想问,您有开锁匠的号码吗?等会我再出去转一圈,要是真找不到了,就只能让人上门开锁了。” 话头变了,梁映秋只能主动安慰道:“你不用急,你吃完早餐再去找秦青,问问她,找她拿备用钥匙,她那里肯定还有的。我记得柳姐配了好几把备用钥匙呢,你钥匙丢在那么多人的地方,肯定早就不见了。” 梁映秋用胳膊肘杵了杵低头喝粥的赵擎,赵擎小声噢一声,跟着劝道:“你梁阿姨说的没错,找秦青就行啦!都这么久了,不是被人捡了去,就是被环卫工人扫走啦,找不到了。” “备用钥匙?”唐宋元很擅长抓住重点,“我外婆为什么会弄这么多备用钥匙给秦青啊?” 梁映秋夹了一口小菜送到口中,又喝了一口粥才慢慢说道:“噢,这个啊。我记得是有一次,你们家的门锁坏了,秦青帮着叫人来开门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把另一把备用钥匙给她了。后来我问你外婆,你外婆就说她又不用上班,要是自己不记得带钥匙就去找秦青。一开始也就一把,人秦青是不上班吧,但也不能天天都等在家里给柳姐开门啊,所以就多配了两把钥匙给柳姐藏着,方便自己不在的时候也能进去。” 赵擎跟着说道:“哎呀,邻里邻居的,有什么事情肯定都是互相帮助的嘛,我看秦青这个孩子,还是很乐意帮助老太太的。” 梁映秋打开了话匣子,“哎呦,一开始我们也以为秦青是那种喜欢轧朋友滴人。你看她,又没有正经工作,又经常晚归的,我们很难不多想嘛,不过,小元啊,阿姨没有别的意思哦,其实你不在的这段时间,确实是秦青这边一直在照顾你外婆的,你要多给她留些时间。”夸完别人家的女儿,梁映秋也不忘提及梁茵,“还有我们家茵茵也是,怕柳姐无聊,周末都会跑去陪她的。你说说,这孩子放假不知道陪陪自己的妈妈的哦。” “哎,所以说啊,这个人不可貌相。”赵擎咬了一口油条,喝了口粥,继续说道:“这小孩还是不错的。看得出来你外婆也挺喜欢她,有次我从外面回来还看到你外婆坐在家门口,就上去打声招呼。我问她:‘您干嘛不进去坐啊?’你外婆哦,手指了指房间,就在那里跟我笑。然后我就往里瞧呀,我就瞧见秦青在那里贴东西。然后我就问秦青:‘这是在搞什么事呢?’,秦青跟我说,说她怕老太太磕着了找她麻烦,涨她房租。” 梁映秋“哈哈”的笑出声,“还有一次,我上柳姐家摘菜聊天,秦青正好回来,掏出一袋子药,说是帮柳姐从医院拿回来的,还拿小盒子帮柳姐把每天的药给分好,一边分还在一边抱怨,讲什么……老人老了继续享福,只会累年轻人。柳姐就说她只会让人促气,你一句我一句的,可好玩啦。”梁映秋看向唐宋元,满脸都是慈爱,不好意思地笑笑:“不好意思,讲太多了。” 怕老人误会,唐宋元放下筷子赶紧解释:“没有没有,叔叔阿姨你们继续,我很乐意听,我都不知道我外婆的事,要不你们再和我多说点吧。” “小元刚读完小学就出国了,这两年也没空回来,肯定也想多知道些自己外婆的事嘛。”赵擎喝完碗里的最后一口粥,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我觉得啊,秦青这孩子应该也不好受。老人家有个病痛意外呢,都是正常的,如果那天晚上她在的话……” “如果什么如果,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多如果。”梁映秋细声细语地说:“小元啊,你不用在意的哦,你赵叔叔昨晚喝多了,酒还没醒呢。”梁映秋还是怕他伤心,赶紧把话题茬到其他的地方去。 三两句话的时间,大家都吃好了早餐,唐宋元一直在301坐到了下午。在他的请求下,梁映秋和赵擎还是给他讲了很多柳老太太的事。 梁映秋将他送到门口,让他赶紧找秦青取钥匙,唐宋元只是说好。 梁映秋还开着门,唐宋元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往哪里踏,他不想现在去找秦青,又不想被看出来,犹豫间梁映秋小声说道:“噫?这箱子里是不要的东西?放两天了哦。” 唐宋元看了眼门口的箱子,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大步走到门前抱起箱子,“啊!对!不要了,我先拿下去扔。” “是什么东西啊?”看着纸箱子有点新,梁映秋来了兴趣,唐宋元不好拒绝,伸手递给给梁映秋看。 梁映秋伸出脑袋看了看,随即叹了口气,“唉,柳姐的这些东西也没有什么用了,都是一些小玩意,看着也让人伤心。” 唐宋元瞪大眼睛,疑惑地问:“您说,这些都是我外婆的东西吗?” “是的呀!这不是你整理的吗?”梁映秋往巷子里瞧了瞧,一下就看到那枚钥匙,“这不就是备用钥匙嘛,你要扔到哪去?” 唐宋元皱着眉,心情复杂,和梁映秋敷衍了几句,等人进屋后蹲在门口发呆,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唐宋元抱着箱子,坐在树下石板凳上,脑子里渐渐现出一个模糊的形象,一个关于秦青的形象。这两年,他没有回过沪市,对此,他找不出任何借口为自己的不孝顺遮羞,只能在心里告诉自己,好在他还常常与外婆视频,能让彼此见到对方的面容。 秦青对于唐宋元来说,并非完全陌生,他与外婆每周的谈话中,有三分之一只关于秦青的。外婆会和他说,秦青今天给她弹了《小城故事》和《漫步人生路》,还会和他说,秦青今天将她做的红烧肉吃了个精光,也会时不时跟他说起,关于秦青晚上不回家,出去鬼混的事。 唐宋元一直没见过这个外婆口中的秦青,他以为,秦青不过是一位和外婆关系较好的租客,而他见不见,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命运最终还是让两人见上了,第一次见秦青,她在他心里的印象就犹如过山车般,唐宋元没了之前那般好奇,只想尽快卖掉房子。 后来,他又在网上刷到关于秦青的小视频,视频内容经过剪辑,他不感兴趣,更引起他的注意的,是视频下的评论。 有信誓旦旦说自己认识秦青,爆料秦青专门玩弄人家感情的,也有“知情人士”说,曾在银海酒吧的后台看到秦青跟乐队成员吸叶子的,当然也有维护秦青的人,反驳评论里的人胡说八道,只说秦青是一位很好的人。 唐宋元眼里的秦青是什么样子的,他不知道,他只觉得秦青很模糊,跟一团烟雾似的。 晚饭时间过了,树下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唐宋元抱起箱子,决定去便利店随便吃点,顺便去附近超市买点猫粮,他记得,这附近有只小猫出没。 ☆、猪油炒饭 今早天气算不上好,也不是太差,天上层叠的云遮挡住了太阳,阳光无法照到地面,远处看,墓园好似浮在一层薄薄的雾上。一张黑白相册里,框着的是一张眯着眼,笑露出牙齿的慈祥笑容。 秦青抱着平安树,单膝跪在地上,手指点了点墓碑上的照片,面带微笑,轻声说:“不好意思啊,这才想起来看你。你送我的平安树已经跟着你走了,现在我还你一盆新的。植物确实还是绿油油的才好看啊。” 平安树摆放在墓碑的右下方,秦青席地而坐,面对这墓碑,嘴里不停的念叨着: “房子真的好难找啊,沪市的房租真不是一般的高。” “老太太你孙子好烦哦,我感觉他老是找我麻烦,我都要搬走了。” “老太太你的东西我都还给你了噢,你孙子应该看到了。”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 太阳已经出来了,阳光没有云层的阻挡,直接到达地面。旁边也没有其他任何的遮挡,秦青眼角飞红,过于耀眼的阳光让她不得不眯起了眼睛。话已经说完了,秦青想再坐了一会儿,转过身,背对着墓碑,这就是柳老太太每天看到的景色。 对面的小山被埋在一层厚厚的绿色下。往下看,是一大块绿草坪,一块又一块的小石碑,被整整齐齐地放在上面。秦青看到远处一位穿着白色裙子的女人,慢慢沿着石阶往上走。没想到,在周二的早上,除了她,还有人有这个时间来到墓园进行祭拜。 周围的温度终于开始上升,这是离开的信号。秦青站起身,拍了拍粘在屁股上的灰尘,与老太太道别后,沿着刚才的小道,慢慢往下走。 经过白裙子女人所在的那条小路,秦青望过去,看到女人手里抱着一束花,她弯腰放下花,开始说着什么,秦青听不懂,只是说着说着,女人便哭了起来。 秦青很想从兜里找出纸巾递过去,她朝四周看看,心想还是算了,来到这种地方,所有人都要掉下一两滴泪来的,自己何必递上一张不相关的纸巾,截去那伤心的泪水。 秦青踏出墓园,董程的电话掐着时间点打了过来。 “你怎么回事!又在一个人抑郁了是吧?你老是这样!什么都不和我说!” “是不是就瞒着我一个人!” “你怎么不说话,心虚了?知道自己错了?” 秦青耐心的听着董程冲锋枪似的发言,等到对方弹药耗尽之后,才缓缓开口道:“是,我错了,我怎么就不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呢,我真他妈该死。”她闭上嘴,回头看了看,意识道在这种地方说这个字不太吉利。 “说你错哪了?” “不知道啊。” “操!你每次都这副吊样。说,你现在在哪里?” “我?”秦青胡诌道:“在家呢,干嘛?要当面□□啊?” “我请你吃饭,老地方,你大概什么时候到?” 秦青有些为难,墓园离市区还是有点距离的,她不愿意让董程知道自己来看柳老太太了,只好继续撒谎:“一个多小时吧,我还要洗个澡,化个妆,和你吃饭也不能马虎啊,对吧?” “行,你尽量快点。” 董程挂了电话,秦青无可奈何,她挨了骂,她委屈,但她不知道自己错哪了,只知道要先承认错误。 坐公交是不可能一个小时到了,她只能叫车。从郊区到市区,昂贵的路费让秦青在付钱的时候觉得心都在滴血。 秦青站在门口,看到只有董程一个人坐在桌前等她。借着服务员的指引走到桌前,秦青轻点董程的后脖颈,还没等他回头,一下子溜到他对面,笑嘻嘻地说:“颈椎不要啦?” 谁知董程连头都不抬,手指点了点桌面的二维码,语气冰冷地说:“我先点了几样小菜,你自己看看还要不要加点什么其他的。” “切,装什么装。”秦青小声嘀咕,掏出手机扫了桌上的二维码。手机屏幕立马跳出菜单,秦青手指一划,点的都是自己在这家店常吃的嘛。秦青抬起眉毛看董程,董程还是低着头,眼睛不错地盯着手机,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喂,生气啦?这又生的什么气啊?”秦青伸脚轻轻踢了踢董程的脚,董程将脚收回,眉头都没皱一下。 秦青知道董程是属于越哄越来劲儿的人,她翻了个白眼,支着手机开始玩游戏,想看看董程能忍多久不说话。 这家川菜主营新型川菜,菜式小而精,秦青很喜欢。没等多久,菜一道一道的被送到桌上,秦青早就饿了,放下手机,也不招呼董程,提起筷子就开始吃。 董程这辈子与稳重两个字就没有缘分,他本想给秦青一个下马威,顺便展现一下作为大哥的威风,等着秦青来示软,可就等来了两句话,秦青就安静了,这怎么能忍,董程轻轻踢了踢秦青的鞋,还没开口就轮到他被骂了。 “卧槽!鞋脏了杀死你!” 董程低头一看,秦青今天穿了双纯白色滑板鞋。 “脏了给你买行了吧!” 秦青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董程发觉不对,自己是来审人的,怎么一下子就被秦青反客为主,还要给她买鞋了呢。董程调整情绪,将手机盖在桌上,瞪着秦青,“吃吃吃,猪啊你。” “我饿啊。”秦青嘴里含糊地答着。 “你没啥要说的?”董程抱臂看着秦青将眼前那盘黑椒牛肉粒一颗接着一颗的放进嘴里。 “说啥?”秦青嘴里忙着嚼肉,没空说话。 “要不,说说你和那个唐宋元的事?” “我和唐宋元有什么事?” “有什么事你不知道?你问我?” “不知道啊。” “行!那你干嘛不回我信息不接我电话?” “累啊,忙嘛。” 两人频道没有对上,你一言我一语,把旁边偷听的服务员小林听得一头雾水。 还没到饭点,吃饭的人不多,服务员小林在走道上走来走去,乐得清闲。一开始,看到一个人走到自己负责的区域的时候,他是有些不开心的,等人走近一看,还是个帅哥,小林心情瞬间变得愉悦。 可惜帅哥点完菜一直低着头看手机,菜还要等另一个人来了才能上,小林根本就没机会再靠近。晃悠了半小时,另一个人终于来了,小林的心情更好了,这人长得比刚才的帅哥还要惹眼。 小林上完菜就在旁边转悠,偷偷听着俩人的对话。小林觉着俩人应该是一对正在闹着别扭的情侣,秦青就是那个疑似出轨,还不愿与伴侣好好解释的过错方,而董程,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不仅被女友欺骗,还被冷暴力对待。 作为一名积极阳光,浑身正能量的新时代好学生,小林认为,只要是出轨的过错方,不管是男生或者是女生,都应该被谴责。 小林在心里谴责这位正在吃牛肉粒的女生。 “你忙个屁!”董程抄起筷子,开始抢秦青筷子下的牛肉,“你别都吃完啊!” 小林将最后一道蜜酱酥鱼放在董程的面前,只对董程说:“先生您好,您的菜已经上齐了。” 董程笑着对小林说了声谢谢。 秦青忽视了小林的忽视,夹了块鱼到自己碗里。 “所以你到底是在谴责我什么呢?” 小林的小心脏抖了抖。 董程答:“装什么装啊你,梁茵都打电话给我说啦!说你和唐宋元有矛盾,我老早就和你说了,让你和人和谐相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什么鬼?”秦青打断他,“我和唐宋元有矛盾?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看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人梁茵都看见啦!” “哈?”秦青一时摸不着头脑,自己曾几何时与唐宋元闹过什么矛盾,但董程说梁茵看见了,是看见什么了呢?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要堵住董程的嘴,只能先低头认错。“哎呀,我知道错了,对不起!下次不惹他就是了。” 董程恨铁不成钢:“你还想有下次!” 小林一边收桌上的碟子,一边在心里嘀咕着:“沃日,难怪歌词里说女人是老虎。” “说真的,你不能这么无端地责备我,我死也得死得明白吧!” “行!”董程注视着秦青的眼睛,“先声明啊,这都是梁茵和我说的,她说看到你俩在吵架,你是不是回去发酒疯了?我就说让你在我这睡一晚,你不听,你看看,你先好了还吵架。” “What?我和他吵架?我怎么没有印象?”秦青脑子里,恍恍惚惚闪过一些画面,她忽然想起自己抱着唐宋元,想起唐宋元抓着她的手腕,想起梁茵……秦青双手抱头,“Shit!” 董程好笑道:“怎么?还说起英文了,这叫什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海归者拽洋文?” 秦青懒得搭理董程的讽刺,她只觉得头疼。 小林从厨房端出一碟猪油炒饭给另一桌客人送去,路过秦青那桌时发现两人在前台结账,小林抬眼望过去,正好对上秦青的双眼。 秦青看到小服务员,眯起眼睛对人笑了笑。 ☆、红豆面包 把秦青送回三七弄,董程又急匆匆赶回刚才吃饭的店里,这次他笑得特别灿烂,完全没有一丁点儿等秦青时的冷酷模样。 小林走上前,笑眯眯招呼道:“先生,你怎么又来了?是拉下什么东西了吗?” “没有,没丢东西。”董程摇摇头,“我就是想问,我可以在你们店里点好菜,打包带走吗?” 小林点点头:“当然可以啊!我们店也可以点外卖。” 董程指了指离他最近的一个位置,走了过去。 “可以叫外卖我知道,以前点过,只是我现在不是正好出来了嘛,顺便拿回家。” “哦。” 董程见他懵懂,做作得叹了口气,多余解释道:“嗐,这都是打包回去给我家里那位吃的。” 小林瞪着眼,微微张着嘴,彻底说不出话来。身上仅存的一点职业素养将他的理智拉了回来,小林招呼好董程之后,朝着厨房的方向跑了。 董程看向正好路过的领班,用五官向他询问。领班是董程的朋友,玩乐队认识的,唱歌是他的副业。领导没有看到事情的具体经过,也没有接收到董程挤眉弄眼所表达的意思,只能摊开手,表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董程前脚提着一袋子食物,还没来得及分装到盘子里,木里后脚就进了家门。董程瞄两眼墙上的表,放下袋子吼道:“你今天!早退啊!” 木里放下钥匙,蹭着鞋跟拖鞋,看到董程疲惫地笑了笑,拖鞋也不穿,直接朝着董程走了过去,什么也没有说,张着胳膊把董程抱了个满怀。 察觉到木里的情绪,董程轻轻推了推木里,细声细语地问:“怎么了?瞎闻什么呢?一身臭汗的你也闻啊?” 木里闷哼几声,抱得更紧了。 “问你话呢?你怎么早退啊?身体不舒服吗?” 董程感觉到肩膀处的脑袋动了动,木里发出了闷闷的声音:“嗯,不舒服,有点晕,抱着你就能好了。” “你少来。”董程脸上漾起笑容,嘴里责怪道,“抱着我顶什么用啊,不舒服也不知道去看医生,我又不是仙丹,治不了病。”说着,手掌轻抚他木里的脊背。 木里是不舒服,不是身体原因,是因为他今天和父亲见面了。他之前只提过父亲会来沪市这件事,但没有把和父亲吃饭这件事一并告诉董程,今天这顿饭是为了提前试探家里的态度,他不希望董程遭冷脸。 刚才跟秦青吃饭,董程控制着食量,没有吃多少,俩人腻歪的几分钟里,他开始觉着饿了,便轻声问木里:“怎么样?好点了吗?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吃饭啊?我好像又开始饿了。” 刚才那餐饭木里也没有吃下多少,肚子也是空空的,听到董程这么说,笑出声,热气都扑在董程的脖颈上。 “行,我饿了,吃饭吧。”木里放开董程,撩开桌子上的袋子,将里面得餐盒一个一个取出来,“嗯?和小青出去吃饭啦?” “对啊。”董程已经坐好,握着筷子等待。“不过我没吃多少,就等着回来和你一块吃呢。” “这么好啊?”木里将盒子一个一个拆开,摆好,看着桌子上的菜喃喃道:“还不错,带回来的还都是我爱吃的。” 董程看木里的状态就知道,他一定有事瞒着自己。董程知道木里习惯自己处理事情,他不会把自己的烦恼说出来,不希望别人跟着他一起烦恼,他认为自己完全有能力独自处理好自己遇到的问题,甚至是董程的问题。 董程自然是不认同他的想法,做为一个男人,没有全让自己伴侣抗的道理,他知道直接问是问不出什么东西的,一整个晚上,董程都在想方设法逗木里开心,为了套他的话,将自己原本想要说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秦青一回到家就爬上床开始睡大觉,她今天事情多,睡醒还要去城西上班。 这个上班可不是正经的上班,她是去梦浪唱歌的。 梦浪在城西,秦青住城东,每次过去都要坐上一个半小时的地铁,要知道,上班族时期的秦青对于一个小时以上的通勤时间宁死不屈,宁愿放弃工作,也不愿意浪费生命!可现在,人穷志也短,为了唱几首歌赚几百块钱,她也能在地铁上发一个半小时的呆了。 看着空荡荡的车厢,秦青想起之前被男人女人挤着,赶往十几平米的小空间,对着两块屏幕不停敲键盘的日子。那段时间对于秦青来说,是很严肃的,早上,她麻木地被人挤上车厢,走进电梯也没有回过神来,直到坐在凳子上,也是面目表情,嘴角眼角一天也未曾动一下。 她忘了是什么原因让她提交的辞职申请,她只记得,走出大厦的那一刻,她的脚步是轻快的,仿佛是踩在弹簧上,心情也跟着雀跃起来。 秦青推门进店,最先和她打招呼的是小酒保关辛。 “青,你今天来那么早啊!”秦青去梦浪的时间不固定,她和老板约定周二到周四的某一天,具体哪天随秦青,每次唱三个小时,一次500块钱。 “叫姐!别给我降辈分啊,大你好几岁呢。”现在这个时间人还不多,秦青举起吉他,轻放在吧台上。“你们老板呢?” 梦浪面积不大,一眼就可以看全,关辛进到后厨查看,没有发现人,又蹿了出来。“不知道啊,他就给我开了个门,我进去收拾的功夫,再出来就不见人了。” “楼上呢?也不在楼上?”梦浪分上下层,是老板租了两层之后,得到业主同意打通的,一开始老板就住在楼上,成家之后楼上的小房间已经不够用,便用来当仓库放杂物了。 “这个我没注意,我上去看看吧。”关辛长得也高,一步跨俩台阶的跑了上去,片刻后,哒哒哒地跑下来,跟秦青汇报:“楼上也没有人。” 关辛回到吧台前给秦青倒了杯酒,笑眯眯地问:“今天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唱啊?”关辛长着一双笑眼,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特别甜特别好看。 秦青回头望了望,卡座里一个人都没有,又看了看手机,“七点?八点?现在才六点,都没人,唱给鬼听哦。” 关辛嘻嘻地笑了下,“瞎说,这不还有我呢么,我喜欢听!” “我唱给你一个人听啊?”被关辛传染,秦青也笑了,她摇摇头,“想得美!我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钱可不能这么赚。” “你吃晚饭了吗?” “吃了。” “骗人,你肯定没吃。”关辛从底下掏出一个红豆面包,递给秦青,“我知道你老是不吃饭,快,趁现在没人,先吃这个,我在学校买了带过来的。” 这是最朴素的红豆面包,秦青出校园之后就没见过了。 “怎么从学校带来啊?” “便宜啊,这个,在我们学校,一块五一个,附近的王家便利店,买两块呢。” “谢谢,味道不错。” 关辛看秦青津津有味地啃着面包,给她倒了杯水,眼睛眯得弯弯的。 梦浪的老板,对自家的员工和兼职歌手实在是放心,秦青在走之前都没有看到他的人影。 秦青在梦浪唱的歌很随便,通常是自己乐队的歌的安静版本,有时也会唱一两首邓丽君的歌。来这里喝酒的人也和在银海的不同,他们郁闷,没有足够的精力或者财力去城东的酒吧消费,在梦浪,他们可以小酌几杯,将自己的苦闷和烦恼和着杯中的酒咽下,希望能够借此将这忧愁像食物一样,经过一层又一层的消化过滤,最终把有害又无用的东西排出体外。 所以,秦青唱什么对他们来说都一样,最多在她弹奏《月亮代表我的心》,或者《我只在乎你》时,高举酒杯,泪眼婆娑地跟着一起哼唱。 在角落唱歌的秦青也觉得放松,梦浪就是她的KTV。有时,她会让眼熟的客人点歌,只是老男人说出的歌名,她大多不会弹,便耍赖着,哄着客人再来一首邓丽君。 秦青一周只来一次,每次收工后都会留下来喝几杯,或和酒吧老板,或和关辛,又或者是那是几位点歌的熟客,她通常会待到半夜,店要打烊了再回去。 可今天一天下来,她已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和更多的人交谈,唱完最后一首,跟关辛匆匆打了声招呼,便背着吉他钻进提前叫好的车走了。 比入口更窄的巷子里的路灯或许是在欢迎秦青回来,忽闪忽闪地,堪比她在梦浪唱歌时头顶上的灯球。秦青不得已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她可不想再蹭脏自己的鞋了。 站在岔路口,背上的吉他似乎成了千斤重的担子,拖着秦青迟迟迈不出一步,看着唐宋元的背影,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这大概就是孽缘吧! ☆、姐姐抱抱 早上刚看完老的,小的就在树下守着了,秦青都怀疑是不是老太太中午给唐宋元托梦了。 唐宋元就蹲在树下,背对着她。秦青想了一下。上楼必定经过他的身后,如果自己直接上楼就显得太过刻意,好像自己躲着他似的,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上前打个招呼。 秦青走了过去,站在唐宋元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说话前故意咳嗽了几声,她可不是那种故意吓唬人的人。 “你在干嘛呢?” 唐宋元闻声回头,秦青就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一双长腿白晃晃的在眼前,再往上是浅蓝色的牛仔短裙,白色T恤,上边挂着一副黑边的圆框眼镜。唐宋元转过头重新背对着秦青:“在喂猫呢。” 这个举动在秦青的眼里可不是那么的友好,她“哦”了一声,抬脚就想上楼。 唐宋元纠结了几秒,还是叫住了她,“你要不要过来看看?是你上次喂的那只。” 小橘猫引力太大,秦青原地转弯朝唐宋元走了过去。 秦青怕把小猫吓走,踮着脚尖轻轻走到唐宋元身边慢慢蹲下,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小猫身上,看着唐宋元正在用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滑过小猫的头顶,她欣喜但克制着音量:“哇,她让你摸耶,我喂了她那么久,她都不让我碰的。” 说话间,唐宋元快速瞄了眼秦青,看到她一直盯着小猫,眼睛都亮了。他收回手,搭在膝盖上,有些得意地说:“可能我招猫喜欢吧。” 在这种事情上有莫名的胜负欲,秦青不屑地“嘁”了一声,伴着冷笑小声反驳道:“我还招人喜欢呢。” 话说出口就收不回来了,唐宋元没有接话,气氛逐渐变得有些尴尬,秦青懊悔自己嘴太快,想立马站起来跑上楼去。秦青自诩脸皮够厚,要是换做平时,她是绝对绝对不会感到尴尬的,还会得意洋洋地说出爱慕自己的对象,只是她忽略了,她只在董程那几个熟人面前才这样不要脸。 秦青先是佯装满不在乎的轻松样子和唐宋元打招呼聊天,才聊了两句话,就把自己推进了坑里。 “呵呵,开个玩笑。” “嗯,我知道。” 小橘猫异常听话乖巧,他不在乎这两人谁尴尬,他只在乎眼前的食物好不好吃。小橘猫一直安安静静的吃着猫粮,表示他对今日份食物的满意。 唐宋元心不在焉,秦青蹲在他旁边,一股香味钻进唐宋元的鼻腔里,淡淡的,应该只有如此近的距离才可以闻到。唐宋元的眼睛往旁边微微一瞥,见秦青因为短裙的限制,正一条腿蹲坐在水泥台阶上。 秦青不知道自己身上的香水有什么问题,这香水是上次去董程家吃饭,董程硬塞给她的。秦青觉得味道不错,便收下了。她喜欢香水,偏好淡香的木质香调,秦青习惯出门前喷一些香水,这会让她的心情变得很好。 唐宋元站了起来,走到后面的石凳旁坐下,挪到边边的位置。秦青没有动,仍然保持着半跪的姿势,一条腿的膝盖撑着脑袋看猫。 “你要不要过来坐?” “哈?”秦青看了他一眼,这才觉得水泥地还挺咯腿的,遂站了起来,将吉他倚着墙边放好才走过去坐下。“你喂的什么呀?小花今天好乖哦。” “幼猫粮,买的是我以前那只猫小时候吃的牌子,买来试试看,没想到这个小家伙还挺喜欢的,你很喜欢猫吗?”唐宋元目视前方,直直盯着小橘猫的脑袋。 “还行。”小橘猫看着比上次大了一点,却还是那么瘦小,秦青自己吃饭不积极,倒是可以专注地看着小猫一点点啃食油纸上的猫粮。小猫吃得那么认真,秦青对着猫粮的味道感到好奇。 “你有想过养一只猫吗?比如眼前这只。”唐宋元换了个问题。 “养猫?我不行的。” “为什么?” “嗯…………其实我是有点怕猫怕狗的,你看他们,牙齿尖尖的,要是来上一口,那得多疼啊。” 唐宋元短促的笑出声,“无缘无故干嘛咬你啊。” “谁知道呢。”秦青耸耸肩,“说实在的,还真想过,可仔细想了想,不行。我是一个特别怕麻烦的人,照顾自己一个人都照顾不过来,更别说再多照顾一只猫了,何必让小猫跟着我受苦呢,多缺德啊。”秦青收回伸出去的腿,调整姿势,挺胸收腹坐得非常的直。 “养猫不需要花很多钱,除非生病,只要你平时注意点就好。” “最要紧的就是这个‘平时’啊,养猫要帮她铲屎的,对吧?我不想铲屎。我这人随便惯了,要是我一个不小心,真给养出病来了,那怎么办?如果是小病还好,花点钱就花点钱吧。要是大病呢?再严重点,猫让我给养死了怎么办?那不行的,你别看小花这么小,在外面流浪,起码没病没痛,还很自由,这不是很好吗?” 唐宋元看着她,“怎么听你这番话,养猫跟养小孩似的。” “可不就是跟养小孩一样嘛!同样都是一个小生命,都需要被人悉心照料。如果真要比,养小孩还真的不如养猫,养猫你不需要教他仁义道德吧,养人就不一样了,你不但要教他读书写字,还要保证他在成长的过程中能够身心健全,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小的时候打不得骂不得,花上十几年,成长的过程中要是一个不小心走了弯路,长成一个危害社会的人,我还成千古罪人了。” 听到秦青说这么一番话,唐宋元有些意外。 秦青瞄到唐宋元的表情,嗤笑道:“怎么?想不到我能说出这些话吧?是不是听起来还挺有责任感的?是不是觉得我就应该是一个啥也不知道,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天天不务正业的社会不良少女?话说,你对我的第一印象是不是很差啊?” “……不是”唐宋元支吾着不知道该怎么说,想承认又怕秦青生气,不说实话又显得虚伪。 秦青倒是善解人意,看唐宋元半天说不出话来,主动给人台阶下。 “开个玩笑嘛,我也能理解的,现在的坏境,确实很难轻易对一个染头纹身抽烟喝酒,还经常大半夜才回家的女生有什么好的印象。” “我……我……” 秦青皱起个脸,她也没说什么啊,这该不会就仇未平还添新仇吧? “怎么还结巴了?” “谢谢。” 结巴会传染,唐宋元没来由的问了一句,弄得秦青一头雾水。 “啊……啊?” “就……前天晚上,谢谢你把东西送来,之前的事,也谢谢你。” 见秦青不说话,唐宋元以为她生气了,毕竟自己隔了一天才道谢,确实不应该,唐宋元痛定思痛,语气又认真了几分,努力让自己听上去更诚恳一些。 “箱子里的东西我都收拾好了,本来应该是我去拿的,还让你送过来,确实不应该。还有,这两年谢谢你替我照顾外婆,我们家的事,有些复杂。我妈是改嫁后去的美国,本来她想把外婆也一起接过去的,但是外婆不愿意。我们逢年过节会回国陪外婆过节。两年前,我爸妈意外去世,当时外婆病了一场,我一个人在那边需要处理葬礼的事,没有办法回来,后来是因为申请学位的问题一直没有时间回国。” “我爸妈是为了从其他州赶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才出的车祸,我一直觉得很愧疚,毕竟是因为我……一开始,我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外婆,就怕一不小心又刺激到她,后面是真的忙,只能抽出点时间和她老人家偶尔视个频。我总想着,下一年,下一年我就回去了,可谁想到呢……真的很谢谢你,谢谢你这两年来,一直替我照顾外婆。” 唐宋元一股脑的,也不想秦青愿不愿意听,都说了出来,他只想着,自己多说一些,说得越多,便越诚恳。他没想到,自己说着说着,反而开始有些哽咽,眼角开始蓄起泪来。 秦青,眼睛睁得越来越圆,微微侧头咬牙切齿地,在心里念道:“和我说这些干什么呀,我不想知道啊。”再转过头,看到唐宋元眼角的一抹红,心里一惊,“这怎么还哭呀,怎么办怎么办!小妹妹哭我还会哄,你哭我可不会哄啊!”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有浮现在脑海里,秦青此刻心情复杂。 唐宋元注意到秦青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偏过头,用食指掐掉眼角的泪。待调整好情绪,才转过头来,继续跟对方表达自己感激。 小橘猫早就吃饱喝足,舔了舔爪子,翘起屁股,用力伸了个懒腰,看眼前这俩人,隔着十万八千里坐着,想着也不会发生什么事,便转身钻进灌木丛里,留下一张干干净净的牛皮纸。 头顶的路灯一动不动,持续散发着淡黄色的光,一阵微风,梧桐叶拍打着梧桐叶。小橘猫没看到,电灯没想到,榕树也没料到,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秦青双臂一展,抱住唐宋元。 秦青叹自己,可真是天上下凡的菩萨,最见不得人哭,她豁出去了,她可连前男友都没哄过的。秦青站起来,走到唐宋元面前,张开胳膊,一揽,把唐宋元的脑袋和肩膀揽到自己怀里,轻拍他的头顶,语气跟哄孩子似的:“没事没事,姐姐抱抱啊,你想哭就吧,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砰砰”,唐宋元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唐宋元听见秦青的心跳声,均匀、规律,与自己的完全不一样,他怀疑自己被下了药,要不然心怎么会跳那么快,他慢慢谈起头,担心秦青也听到。 树上,一片叶子松动,根部倔强地黏在树根上,晚风轻拂,最后推上一把,大片的梧桐叶子不情不愿地,晃悠悠飘到地面,落在牛皮纸旁。 秦青耐心耗尽,重新坐回位置上。唐宋元神情呆滞,嘴里喃喃道:“谢谢。” 秦青想翻白眼,但理智不允许,才安慰完又对着别人翻白眼,那不是刺激人家嘛,只能淡淡回道:“不客气。” ☆、狗吠 两人沉默着,都不愿先开口,想着想着,秦青噗嗤一声。唐宋元转过头,愣愣地看着秦青,看着她笑,自己也跟着笑了。 过了一会儿,唐宋元先收起了笑,手指着秦青胳膊上的纹身,问道:“这是什么?” 秦青抬起胳膊瞅了一眼,“这是我啊,按照我小时候的证件照画的,可爱吧?酷吧?下面这俩字母是我名字的首字母,旁边的日期是我出生的年份。” 唐宋元不错眼地盯着她,又问:“有什么寓意吗?” 秦青摇摇头:“没啥意义,有天喝了酒,自己跑到熟人的纹身店说要纹的,我挺喜欢。” 唐宋元收回目光,知道没话可聊了,可他不想回去,脑子里努力思索着话题,又又问道:“对了,说了那么久要请你吃饭的,我昨天发的那家餐厅,还不错,找天请你去吧?” 秦青打了个哈欠,懒懒地说:“是吗?” 唐宋元点点头,试探性地问:“对,你没看到吗?” “我看不到,朋友圈关了。”怕唐宋元不理解是什么意思,补充道:“就是隐藏这个功能了。” 唐宋元恍然大悟:“哦!难怪了。” “难怪什么?” 唐宋元轻笑一声,没有回答。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猛地转头,笑着问:“你刚叫那只猫什么?” “小花啊,我取的。”秦青翘起嘴角,眼睛里就像藏着一束光,唐宋元毫不避讳地盯着秦青的眼睛看。 “别动。”唐宋元抬起手,慢慢靠近秦青。 “干嘛?”秦青皱着眉头往后仰,想要拉开距离。 “先别动,你眼睛上有东西。”唐宋元的手越来越近,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秦青感觉到唐宋元右手碰到自己的右眼,手指的皮肤擦过眼皮时有一点痒。 “汪汪,汪汪汪。” 听到声音的秦青瞪大了眼睛,整个人跳上长凳。“哇!”秦青叫了一声,她没有地方躲,只好扳过唐宋元的肩膀,躲在他的身后。 唐宋元手还举着,被狗叫声和秦青的举动弄的有些发懵,只知道自己被秦青抓着肩膀,同时脑袋抵着自己的后背。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吉娃娃脖子上挂着一根牵引绳,就蹲在树根旁对着他们狂叫。 唐宋元想走上前,身后的秦青察觉到他的动作,抓着他的力道又重了几分。“你干嘛,别动,她会咬人的!” “我不动,我不动。”唐宋元就真的坐着不动了。 吉娃娃对着俩人又叫了几声,狗主人闻声跑上前,捡起牵引绳,以为他们是情侣,连忙道歉:“真的很对不起,抱歉抱歉,打扰你们了。小乖,走!” 秦青重新以正常的姿态坐在长椅上,优雅地站起身,来不及细想对方的意思,微笑且体面地接受了主人的道歉。 等狗主人牵狗走后,树下终于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额……那个,我,我先上去了。”秦青没有脸再待了,她觉得自己丢脸丢到外婆家去了。 唐宋元拿起东西跟了上去,小声问她:“你怕狗啊?” 输人不输阵,秦青发出一声冷笑,仍然嘴硬道:“笑话!谁怕狗啊!还是那么小的狗。” “好吧!”唐宋元没有抓着不放,强行跳过这个话题。“不对,我要说的不是这个,那只小橘猫是只公猫,我觉得取“小花”这么个名字可能不太合适。” 秦青走在前面,突然停下,回头时吉他差点撞到唐宋元。她恼羞成怒,小声地吼道:“药你寡啊!” 楼道里的灯全亮了。 和上次一样,俩人一前一后地上楼,这次俩人位置互换,秦青气呼呼地走在前面,跟在后面的唐宋元一直抿着嘴笑。 梁茵从家里搬来个凳子,坐在秦青家门口,背靠阳台,盘着腿低头看手机,她已经两天没有见到秦青了。 昨天秦青一整天没有理她,今天下班回来,梁茵直接冲到303敲门,敲了半天都没有人回应。梁茵失望地回了家。吃完晚饭,梁茵直接搬了个凳子,手里还拿着一罐啤酒,端坐在303的门口。她不信这样还蹲不到秦青。 梁茵听到脚步声,不是很清晰,她收起手机,将喝空的啤酒罐放在地上,微微倾斜身子,好像这样就能更快、更清楚地接收到声音。楼道里的脚步声此起彼伏,很明显不只是一个人的,她没法确定是不是秦青,心和屁股都悬空着,皱着眉等着。 脚步声越来越近,梁茵收起手机站了起来,看到秦青和唐宋元俩人一前一后出现在她面前,秦青身后的唐宋元竟然在笑! 梁茵眼睛没有长时间落在唐宋元身上,快步走到秦青身边,挽着她的胳膊,亲昵地问:“青儿,你去哪儿啦?回来那么晚,我找你有点事。” 秦青没有挣开,被梁茵拉着往303门口走。“好啊!”她看着梁茵手里空空,调侃道:“今天登门拜访怎么没有给我送礼?” “送什么礼啊,客人才需要送礼呢,我又不是客人。” “行行行!你是小祖宗。”秦青掏出钥匙打开门,梁茵先走了进去。 秦青没有马上跟上,梁茵回头看见秦青朝302的方向唤了一声,脸上扯着笑,用劈叉了的腔调说:“回见了您嘞!”说完赶紧跨进了门。 “啪嗒”的一声,303的门被关上了,唐宋元一愣,嘴角咧得比刚才的幅度还要大。 没等秦青放下钥匙,梁茵就抱了上来,冲击力使得她微微后退一步,吉他撞上门板,发出咚的一声。 今天的气温又上来了,不像前几天那样凉快,有一丝闷热,梁茵额头抵着秦青的锁骨,呼出的热气就这么扑在她的胸口。秦青是个不受热的人,平时董程想搭个肩膀都被她嫌热给拍开,此刻她却一动不动,就这么由梁茵抱着。秦青左手放下钥匙,右手轻轻的拍她的脑袋,柔声说道:“怎么了啊?工作受委屈啦?” 秦青身上的香水味真好闻,梁茵心里想着。她没有答话,只是摇摇头。 “谁欺负你了?怕啥,我叫上李杰去手撕了他!” 梁茵噗嗤笑出声,她松开秦青,径直走进厨房,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两瓶水。她递给秦青一瓶,走到沙发旁坐下。 “你们一起回来的?”梁茵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大口,舒服的发出“啊”的一声。 秦青坐在她身边,中间留了点位置,猛灌了半瓶水才回道:“没,楼下碰巧遇到的。” 梁茵往另一边挪,拉开俩人的距离,背靠扶手,把腿搭在秦青的大腿上,“那还真是挺巧的。” 要是换做以前,秦青会把她的腿推下去,梁茵再把腿放上来,两人就这么如此反复地打闹。有时,秦青还会拿抱枕压着她的腿,自己的上半身再压在抱枕上,让她抽不出腿,动弹不得。 秦青上半身往后靠,眼睛盯着头顶的天花板,说:“我也觉得。” 即使像梁茵这样,游戏惩罚只选“大冒险”的人,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也不敢轻易往前再迈出一步。如果往前一步会影响到两人之间的关系,那么,至少有一方会选择原地踏步,甚至是后退一步。 梁茵晃了晃脚丫子,“哎!咱还是朋友吧?” 秦青看向她,点点头,笑着说道:“那当然啦,想什么呢你。” “那你干嘛不回我信息,也不接我电话啊!” “电话?电话大概是因为静音了,没听到。信息应该是忘记回了,你知道的,有时候看到等于回过,我连董程的信息都没回,今天刚被他骂一顿。” “那行,这个解释也算合情合理。”梁茵收回腿,坐正。“作为朋友,我想给你提个醒。” 秦青感觉到腿上的重量没有了,轻松不少,也面对梁茵盘腿坐着。“你先别说,我先说,你能帮我个忙吗?” 梁茵看着秦青,眼神分明比刚才要松弛,她轻轻叹了口气,“你说。” “你能帮我找房子吗?别太贵,你知道的,囊中羞涩。” 梁茵吃惊道:“你怎么知道的?唐宋元告诉你了?刚才说的?” 秦青疑惑:“知道什么?他告诉我什么?说什么?” “他没说?那你干嘛要找房子住啊。”梁茵把空杯子放下,“怎么?躲我啊?” 秦青轻弹梁茵的脑门,“想什么呢?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啊,我只是因为合同要到期了,才想搬家的。” 梁茵毫无感情地“哦”了一声。 “到你说啦,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嗯,唐宋元要把柳奶奶住的那套房子卖了,我正在帮他找下家。” “哦~”秦青拉长语调,却没有任何起伏,看上去完全不在乎。 “你现在住的这套,他倒是不着急,不过也快了,也和你没啥事啦,你都开始找房子要搬了。” 秦青点点头,“也是。” 晚上时间过得快,两人又聊了几句,看着梁茵频频打哈欠,秦青催着梁茵赶紧回去睡觉,见秦青表情开始认真,梁茵才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往门口走去。 秦青跟着站起来,“生气啦?” 梁茵嘟着嘴,“没有。” 里面的门是朝里的,梁茵打开门,手握着铁门的把手,没有扭动。 秦青在后面看着她迟迟没有开门,问道:“咋了?” 梁茵转过身,手还搭在把手上,深吸一口气,说:“我喜欢你,这个事实是不会改变的。还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今天和你说,你就是第一个知道的了。我申请了法国的学校,这个月底就要去巴黎,但我是不会放弃追求你的。我不管你之前喜欢的是男孩还是女孩,这是我的感情,哪怕只有一丁点机会,我都不会放弃。”是的,她后悔了,她才不要当什么朋友,要当就当女朋友。 秦青长吁出一口气,为难地说:“我不值得你耽误时间。” 梁茵眼睛渐渐红了,梗着脖子说道:“我都没有觉得浪费时间,你凭什么帮我觉得。” “我不是……” “先走了,晚安。”梁茵没有给秦青继续说下去的机会,自己把话说完就开门跑了。 “……这个意思。” ☆、红烧肉 秦青趴在放盆栽的窗台上,将杯子里剩下的半杯水倒进花盆里,随后拿起床头柜上的一包烟,抽出一根点上。这是秦青这个月第二次抽烟,中间间隔还不到一个星期。 无产阶级秦青同志半个月前痛失一份收入,不是因为她的业务能力不好,而是酒馆实在撑不下去了。 夜深人静,正是绝佳的,适合回忆的时间。 梁茵表白的第二天晚上,秦青去了梦浪。唱完本想在梦浪喝两杯就走,老板却揪着她不放,非要和她谈心。 秦青无奈,半边身子匐在吧台上,手里把玩着装了半杯酒的玻璃杯,坐在她身旁的酒馆老板,一米八的壮汉,正热泪盈眶,一杯酒一句话地述说着在沪市生活的苦楚。 沪市是多么多么的大,人是多么多么的密,生存是多么多么的难。 秦青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在这个水泥大厦林立的城市生活有多困难,她并不清楚。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秦青左手撑着脑袋,看着老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干下去四五杯,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啜饮杯里的酒。 两三杯酒下肚,总算明白了老板的意思。酒馆要关了,老板要回家养猪了,自己赚的钱少了。 老板拍了拍秦青的肩膀,打了个带着酒气嗝,信誓旦旦道:“青儿!你放心!咱酒吧也不是说关就关的,剩下的时间哥照样给你结工钱,一分都不会少你。这期间哥也给你留意留意,保证你赚得绝对不比在这儿的少!” 酒鬼的话信不得。秦青敷衍地扯了扯,把杯子里剩下的酒全灌进肚子里。 来梦浪唱歌并不全是为了挣钱,梦浪离秦青的生活很远,她只是想找个地方,每周能带上吉他安安静静的唱两首歌,当然能赚钱也是很好的附加价值。这半个月,她在附近兜兜转转,企图能找到下一个梦浪,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将近半个月没有见过梁茵了。 得知梁茵只是出差,秦青如释重负,没有再纠结,继续自己平淡无聊的生活。只是今晚这一番真情告白,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秦青很早就意识到自己是和大部分人不一样的,并且她自认为在感情这件事上,道德感没有普通人那么强。在青春荷尔蒙四溢的时期,少男少女们都十分的不安分。秦青的一副好皮囊,引得多少人前赴后继,她对于扑上来的人,只要对方颜值高,脾气好,都愿意试一试。 秦青的事,在此之前,除了董程,很少人知道。她从来没有故意隐瞒的意思,只是没有人问,她就不会主动提起。命运之神在这点上对她格外照顾,至今为止,身边出现的人都非常有分寸感,包括朱文远和周鑫,从来没有人主动问过她的事情。 秦青将烟蒂怼进盆栽的土里,突然想起什么,又用两根手指夹了出来,还对着盆摘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秦青手指夹着烟蒂走到客厅,将烟蒂扔进垃圾桶里,她差点忘了,自己受了柳老太太多少照顾。 做为一名四肢健全的成年人,柳老太太能给予秦青的照顾,也就只有饮食方面了。她时常招呼秦青去她家吃饭,却不愿给一个好听的理由,不是灯坏了,就是电视放不出来了。 桌上一荤一素一汤,香气窜到秦青鼻下,她脱下电工手套扔在茶几上,快步走到桌前,拿起筷子就要下手。 “嗳!老太太害人之心不可无啊,我还在减肥呢,怎么还做红烧肉啊!这红烧肉也真好看耶。” 老太太瞅她一眼,命令道:“洗手去。” “我带着手套呢,不脏。” “手套里不知道有多脏,洗手去。” 秦青放下筷子,不情不愿地跑进厕所,清水顺便冲冲,蹭两下衣服,便飞奔到桌前,拉开凳子坐下。 “哇!不错不错!”秦青一边嚼一边赞叹道。 老太太看着秦青吃得津津有味,心里也高兴,只是脸上一如既往地严肃。 “咽下去再说话!就你这皮包骨头似的,还减肥?是想让大风吹上天吗?” 秦青嘻嘻一笑,也不含糊,一块接着一块十分捧场,十分听话地咽下嘴里的东西才说:“老太太,你这就不懂了吧,我这哪是瘦啊,都是肌肉,不信你看。”说着,支起胳臂摆出一个大力士的姿势。“您这红烧肉的手艺,同我外婆有得一拼,我外婆就是生长在长江三角洲的,做的红烧肉那叫一个香啊。” “你外婆吗?我记得你说过,自己是羊城来的。” “对啊,我外婆是逃难到的羊城,在那遇见我的外公,之后又继续南下,嗯……反正有点复杂。” “那你跑到沪市,这么远,过年也不见你回家,不想她啊?” “想啊,怎么不想,我外婆对我最好了。”秦青瘪瘪嘴,“不过也无所谓啦,反正也见不着咯,我在哪都一样。” 秦青面对什么事,一直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谈到外婆也是。她塞一口红烧肉,再塞一口青菜,将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 “一定给我吃完啊,免得剩下了倒掉可惜。” 秦青忘了刚刚的训,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吃,不吃不是中国人。” “说什么……”老太太话没说完,秦青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显示一个“静”字。秦青立即放下手中的碗和筷子,慌忙地拿起手机,却没有按下通话键。 “我接个电话先。”秦青对老太太抱歉地笑了笑,快速咀嚼将嘴里的东西全部咽下,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在电话断掉的前一秒碰触屏幕上的绿色符号,语气无比温柔:“喂?”“没有!没有!怎么了?”“哦。” 秦青站起来,快步走到阳台,电话那头的人声音还和以前一样好听,只这一瞬,令她想起许多往事。 老太太看着秦青接起电话,不仅语气变了,连表情都变了,看起来非常的开心。过了几分钟,秦青从阳台回来,脸上还带着笑的,却透着一股苦涩。 老人家对熟悉的人容易没有边界感,她认为小辈进了她的地界,不管是发生什么事,都需要过问一下,以显示自己的关心。要是遇上不好的事,还可以给小辈进行开导,毕竟以他们的人生经验,处理一些事情,想必是得心应手的。 柳老太太自然也是这么想的,没有考虑应不应该,直接开口问她:“男朋友?我看你接电话的时候那么开心,怎么打完电话,整个人都蔫儿了呢?吵架啦?和老太太说说,别憋在心里。” 秦青没有隐瞒,如实回答:“前女友。” “噢!”小年轻复杂的感谢纠葛把老太太给搞糊涂了,准备好的话语不知是应该说出来还是咽下去,堵在咽喉处,只能微微张着嘴,让自己还能喘口气。 趁老太太没有开口把她赶走,秦青重新拿起碗筷,扒完最后两口饭,正襟危坐着得跟柳老太太解释,顺便出了半个柜。 “打电话的是我前女友,她下个月要结婚了,问我有没有空去参加她的婚礼。” 老太太抓住重点,“结婚,和男的还是女的?” 刚正经不到十秒,秦青实在没忍住,捧腹大笑道:“不是,老太太,在我们国家,您觉得她是和男的,还是和女的结婚啊?” 老太太这下更弄不明白了,饭也吃不下,埋怨道:“那你就给我好好说明白!” 秦青收起笑,调整坐姿,小声嘟囔:“这不是正跟您说呢嘛,您非要插嘴。” “我呢,喜欢男的,也喜欢女的,说得简单点的,我挑的是长相,不是性别。”秦青花了半小时的时间,给老太太讲自己是怎么遇上良人,又怎么把良人给熬走了的故事。一些重要的细节被秦青给掠过,她觉得有些事老人家还是不需要知道得太清楚的好。 “刚刚打电话给我的是我上一任女朋友,大学期间我们就分手了,一直也没怎么联系,她刚刚就是打电话给我,希望我能出席。” 老太太叹口气,“说到底,还是你辜负了人家。” 秦青自嘲道:“可不是嘛。” “那你去吗?” “不去啊。”秦青摇头,几秒后又补充道:“没这个脸皮,她过得好就行了,我和她的事过去就过去了,说不定一看到我,就想到那些不开心的事,何必在人家高兴的日子去给人添堵呢。” 老太太想不明白秦青说的话,“你怎么知道她高兴还是不高兴?” 秦青愣住了,这句话就是一个谜,她的脑子解不开,只能直勾勾地盯着红烧肉发呆。 老太太语重心长地劝道:“听你的描述,这位林静是一个好姑娘,既然叫了你去,就说不上有多怨你,像你说的,结婚的日子,没有人会故意给自己添堵。人家走出来了,你何必还把自己圈在里面。” 秦青眼皮抬起又落下,苦笑道:“还是算了吧,是我没本事,我不敢。” “行吧,不想去就不去了,吃饭。” 秦青有些意外,这就完啦?不骂她伤风败俗,道德败坏,然后把她给赶出去?她抬起头,仔细观察老太太的表情。 “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老太太摇摇头,“没啦。” “哦!” 老太太看出她的心思,反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些老头老太很封建,觉得你精神有问题,应该把你劈头盖脸骂一顿,再赶出去?刚才还吃那么急。” “啊!”秦青一呆,笑道:“是啊!电视里不都那么演的嘛。” “我活到这把年纪,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早些年我们出国见到的,可比你们现在还要出格。”聊老太太说:“我明白,现在的年轻人还是比我们这些半截入土的人要清醒得多,喜欢谁不喜欢谁,想干什么不想干什么,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呢,你自己开心就好,又不是和我过,我操这份心做什么,我自己的孙子我都不操心。” 秦青转过头去,抬手擦掉眼角还没来得及溢出的泪水,回头手捧着空碗,可怜兮兮地问:“我还可以再添点饭吗?菜还没吃完呢,别浪费了。” 老太太站起来,准许道:“吃啊,我也没拦着你。我出去散会儿步,你吃完记得收拾碗筷,顺便给我洗了。” “哎!”秦青嘴里应着,开开心心地跑去厨房盛饭了。 ☆、跌打损伤 秦青挂掉电话,拖鞋也不穿,冲出房间,抓起一顶棒球帽,拿起钥匙跑出303。 秦青站在路边,一边招手,还不停查看是否有司机接单。 今早被尿憋醒,秦青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坐在马桶上眼睛都还闭着。像电视里的丧尸一样,秦青垂着双手,拖着步子重新回到床边,身子落下的过程中手机屏幕开始闪烁。秦青闷闷地叫了一声,伸出手在台面上乱摸,摸了好久才摸到。她翻了个面,将另一个枕头塞在脑袋下,按着通话图标往上一划。 车内开着空调,秦青的脑门却沁出了一层汗。司机大哥看到秦青面色苍白,一时之间竟分不清这是去医院探视的,还是去医院就医的。人往往对于陌生人的善意是不分场合时间的,不管是去干嘛的,这么紧张,肯定是大事,司机大哥主动安慰道:“小姑娘莫急哈,你去的这家医院不远,很快就到啦。” 秦青忍着,声音却抑制不住的颤抖:“麻烦您,再开快点。” 木里的声音响起,他没有多说什么,只说董程在医院,让她快来。秦青追问发生了什么事,木里只是催促他,说她人到了就明白了。 秦青本质是一名悲观主义者,不管是什么是,只要是尚未发生的,她总是以最坏的结局去预想它,对她来说,没有怎么结局比她想象中的最坏结局还要糟糕,这也让她对待许多的事情拥有很高的包容度。 只是唯独在人和医院这件事上,她的心灵和想法,永远是朝着最好的结果期待的。董程为什么进医院?他为什么不自己打这个电话?为什么是木里通知她?这些所有的问题暂时无人能给予她答案,秦青平时引以为豪的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在此刻不断地把她拖往深渊。 如果,万一,董程出了什么事情,她会怎么做?会很伤心,抱着木里嚎啕大哭吗?还是沉默,冷眼旁观,然后转身离去? 所有的问题都在秦青见到董程那一刻有了答案。 秦青下车后,箭一样冲进医院,一路询问外科门诊在哪。秦青着急,着急到意识不到针灸推拿科意味着什么。 终于见到董程,秦青只剩下一个念头,她想走到他的跟前,抬起脚,死命地往里踹。眼睛一转,看到董程旁边站着的木里,她根本就打不过嘛。秦青仰头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事并不在人为,有些事只能想想。 秦青招呼都没打,转身就要走,此刻,她感到无比地疲惫,她想回到柔软的床上,继续做梦。 “哎哎!你别走啊!木里快拉住她!”董程抱歉地对面的医生笑了笑,“不好意思啊,自家孩子,被宠坏了,有点叛逆,她平时不这样的。” 年轻医生摇了摇头,微笑着回道:“没事。” 木里把秦青拉回董程身边,秦青不情不愿,只能瞪着董程跟木里,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目光扫到电脑屏幕后,医生浓密的头发和俊秀的外表。她快速向下瞄了眼医生桌上的名牌,邵白。 秦青叹了口气,别扭地将脸到扭到另一边。 木里轻拍她的后背,无奈安抚道:“乖,听话,等下带你去吃好吃的,然后再送你回家。”说完走到董程身边,低头说了些什么。 秦青白他们两个一眼,转身往门口走去。董程怕她又走了,连忙抓住她的:“你干嘛?还走啊?” 秦青动动嘴唇,不耐烦道:“我给医生点光。” 董程疑惑地看着她,叮嘱道:“不准走啊,等着我。” 秦青转身走到门口,倾身依靠着门框。 幸好早上人不多,等一切稳定下来,邵白才缓缓开口道:“董先生,根据检查结果,您的脚没有伤到骨头,只是脚踝处的韧带撕裂造成的疼痛和肿胀,等会护士会对您进行冰敷处理和加压包扎,您平时的话也尽量少用您的左脚,以免照成二次损伤。” “啊?那我的脚不会废掉吧?” “不会不会。”邵白脸上一直挂着和煦的微笑,“您脚踝处的韧带撕裂程度很小,只要遵照医嘱,平时注意休息,不过度刺激患处,近段时间不要饮酒不要按摩,很快就可以好的。” 董程点点头,这他就放心了。 “邵医生,不过度刺激……我是不是坐轮椅比较好啊?” “额……”邵白犹豫了一下秒,“也……” “也不是不行对吧?”董程抬起头看向木里,“你还是给我整个轮椅吧,保险一点。” 邵白闭上嘴,微笑而不语。 针灸推拿科室的面积不大,旁边还放着一张理疗床,加上董程和木里两个人,已经快把医生的办公室塞满。秦青宛如门神一般,站在门口一直冷眼看着他们,仿佛自己不存在。 董程说:“邵医生,你好专业哦,” 邵白扯了扯嘴角:“我是医生嘛,治病救人是我的天职。” “对了,方便留一下邵医生的联系方式吗?是这样的,我和我妹妹是搞乐队的,平常都有演出,就怕磕着碰着的不知道怎么处理,所以想加个好友,方便联系。”他又看了眼木里,“他…………他平时上班,忙。” “这……”邵白面露难色,有些犹豫。 “主要是我们都缺乏这些知识,我就怕平时要是有点注意不到的地方,也不知道怎么处理。” “明白。”邵白把开好的单子和自己的名片递给董程,“这是我的名片,有需要可以咨询我。如果您想促进脚伤的进一步恢复,可以也考虑做理疗。” “好啊好啊。”董程转头看到秦青正靠着门框,帽檐盖住大半张脸,脑袋不住的往下点,一副要睡着的样子。董程心里恨铁不成钢,朝她喊道:“青儿,快来帮我拿一下。” “嗯?”秦青抬起头,看上去懵懵懂懂,她走到董程面前,摊开手掌,又望向木里,一脑子的问号。 邵白微微站起身,把东西放到她的手上。秦青侧过脸,顺着那只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抬起头看向邵白,随后对他轻轻地点了点头,艰难扯出一个还算礼貌的笑容。 三人走出科室,木里带着董程,要去找护士处理扭到的地方,秦青转了个身,还没外出步子,就被董程抓住胳膊,“你去哪啊?你不能就这么抛下我吧?” 秦青压着火,皱着眉,低声说道:“我,就上个厕所的功夫,被你,忽悠木哥把我骗来,牙都没刷,脸也没洗,我现在就想借医院的厕所,刷牙洗脸。” 董程懂了,放开她,点了点头,不忘叮嘱道:“好了打我们电话哦!不许跑哦!” 秦青朝他竖了个中指,没有答话,转身走了。 看着医院厕所镜中的自己,秦青不知该如何评价自己的行为,她问自己,董程是救过她的命吗?她为什么要这样!想到这,秦青上下运动的手停住了。 她将口中的白沫吐在水槽了,左右看了看,干脆将临时买的牙刷扔进垃圾桶,打开水龙头,双手捧着一汪水,送进嘴里。秦青抬起头,鼓囊囊的两腮一动一动的。没事,早起是好事,秦青安慰自己,早起就能早睡了。 秦青低下头,将嘴里混着白沫的水吐了个干净,又捧着流动的水扑到脸上,手掌上下搓洗几下。冰冷的水在接触皮肤的那一刻,好像针一样,直接刺向她的神经,令她瞬间就清醒了。 秦青站在医院停车场旁,抽着烟等他们出来。医院不管什么时候,都人来人往,停车场的栏杆也是一刻不闲着,不断升起又下落,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医院保安见秦青站在哪,踱着步慢慢靠近她,在周围晃了晃后,问道:“等人啊?” 秦青吐一口烟雾,回道:“嗯,等我哥,他扭伤了。” “太阳那么晒,怎么不到里面去等。” “没事,我带了帽子。”秦青又吐了口烟雾,“大哥,你们这栏杆是不是该修修了,都响了。” 保安走近几步,“是吗?我咋没听到动静呢?” 秦青将烟蒂怼进路边的烟灰缸里,一辆熟悉的黑色SUV停在她的面前。 “我耳朵可好了,真的,检查一下吧。” 不等保安大哥反应过来,秦青快速钻进车后座,不接董程递过来的牛奶和面包,抱着胳膊依着车门闭眼睡觉。 董程尴尬地收回手,望着木里,讪笑一声。 木里一直没说什么,他不愿掺和俩人之间的小别扭,他只是抓起董程的手,轻轻揉捏他掌心的肉,又抬起亲了一口。 秦青的睡眠质量一直很差,一点点声音或者亮光都无法让她入睡,就算是成功入睡了,有时也会在半夜莫名其妙地醒过来,这个时候想要再次入睡就更难了。 现有的条件下,她是不可能睡着的,只是强迫自己闭着眼睛,试图让大脑休息一会。因为脑袋挨着车身,她能很清楚的感受到车子转弯和速度的变化。 ☆、外婆 车停了,秦青不需要人叫,睁眼下车,一个人酷酷地站在路边,耷拉着眼皮,盯着地面看。 董程趁木里拿轮椅的间隙,单脚蹦到秦青身边,想扒着秦青的肩膀。秦青扭头,飞过去一个眼刀,董程赶紧将手缩了回去。 “别扒拉我!有起床气!” 虽然受到了恐吓,董程还是大着胆子,伸出手,死皮赖脸地抓着秦青的肩膀。秦青怕把他的腿弄伤,也不好动作太大,只能暂时充当拐棍,任他他趴在自己肩上。 “哎哟,别生气啦!这医生不是挺帅的嘛,我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很适合你!你看,他长得又好,又有礼貌,你刚才那么烦他他都没发脾气。现在联系方式也要到了,说不定有发展的机会呢。” 秦青对董程做出“哥屋恩”三个字的口型,扭头不再理他。 做为成熟可靠的成年人,木里推着一个骚包,领着一个气包,走到餐厅最里面坐下。 服务员啪嗒啪嗒跑到这三人面前,给他们倒茶,他左看看,右看看,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这里扫码点餐,请问各位有什么忌口的吗?” “没有。”木里回答。 “好的。” 倒完茶,说完话,小林就要回到自己的岗位上,转身的瞬间,突然记起这两人是谁了。小林心想,看着三人的架势,一个伤,一个黑脸,莫不是一场恶战啊!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我只觉得你真的有点离谱。”秦青说这话,脸上带着勉强的笑容。 此时,木里默默端起面前的茶杯,轻呼出气,浮在表面的一片小小的茶叶,被他吹到边缘。 “怎么就离谱啦?医生啊?多好!又帅气,又多金。” 秦青想不明白,全天下的妈妈们都觉得医生和律师是女婿的不二人选吗? “我也奇怪,怎么就每次都能让你碰上医生,或者律师了呢。” “这就是缘分啊!通过我的把关,给你找合适的人选。” 秦青嗤笑一声:“合适?上次那个律师专打离婚官司,一上来就和我说:‘我不是为了结婚而结婚,也是为了结婚而结婚。’,还问我有没有首房子资格,跟要和我签婚前协议。好家伙,给我整不会了。” “哇,死扑街(混蛋),他真这么和你说的?” “要不然呢?我编瞎话骗你?” 董程猛地拍一下桌子,对木里说:“我就知道!强子介绍的就不靠谱!” “谁是强子?你那个靠关系混检察院的发小?” “对啊。” 秦青扶额,叹了口气,她不想再和董程说话了,起码现在不想。 吃完饭,木里将秦青送回三七弄,下车前,秦青把东西递到坐在副驾驶的董程。 “对了,东西给你,我回去睡觉了,今晚之前,不要联系我!” “还生气啊?” 秦青牵起嘴角,露出和善的笑容。“说笑了,有什么好生气的呢,只是希望你下次不要再这么早叫我起床就好了,今晚见。” “哎!”董程叫住她,“你加微信了吗?” 堪比川剧变脸,秦青的笑脸消失得无影无踪,露着虎牙,一副要咬人的样子。董程终于投降,摆手道:“行啦行啦,你今晚记得早点到啊,有别的安排。” 秦青乜斜着眼睛看他,“什么别的安排?” 董程嬉皮笑脸地回答:“嘻嘻,等你到了我再告诉你。” 秦青又朝董程竖了个中指,和木里道别后下了车。 折腾了一圈,回到三七弄也不过才一点钟。大中午的,烈阳当空照,小巷子没有人走动,只有三个小孩子堵在哪,将手里的沙包扔来扔去。秦青站在旁边看着不出声,孩子们也不管她,仍然跑来跑去。 时间还早,秦青干脆找了块阴影蹲着,观赏小孩子们的丢沙包秀。 小男孩站在两名女孩中间,穿着一条军绿色短裤,脚上一双黑色拖鞋,估计是因为到处跑的缘故,两脚的脚趾间脏兮兮的,身上的蓝白条纹T恤也是一道一道的灰印子。他对面的女孩把牛仔裤往上拉了拉,露出脚踝,拿着沙包比划着找角度。 几秒后,女孩的脸上露出信心满满的微笑,手一挥,沙包直直地冲着小男孩飞了过去。女孩自信可以率先拿下一分,却被小男孩准确接住了,小男孩得意得朝女孩咧嘴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转身把沙包扔给了另一位女孩。女孩脸上的微笑褪去,嘴角向下,猛地一跺脚。 另一位女孩也许是因为穿着粉裙子行动不便,采用的策略和前面那位女孩不一样,她给前面那位女孩使了个眼色,将沙包高高抛起,只见沙包以一个完美的弧度朝着前面那个女孩过去。女孩眼疾手快,接住沙包就往男孩身上扔。可惜男孩的反应速度同样很快,他在看到沙包高高越过他的头顶时,立刻转身,在沙包扔到他身上之前,伸出双手稳稳抓住了沙包。男孩跳起来,挑衅地对着两个女孩笑。 秦青看着沙包从左边再到右边,中间的人变成了穿牛仔裤的女孩,又变成了穿粉裙子的女孩。 秦青在沪市待了七八年,能叫得上名字的朋友并不多,半年一个都够不上,其中就属董程和她认识最久。秦青大一就和董程认识,两人打打闹闹互损这么多年,就算毕业后参加工作,也仍然坚持跟着董程一起搞乐队。这么多年,只有董程还一直把她当成刚刚成年的小女孩。 秦青的方方面面,董程最关心她的婚恋问题。秦青自己也疑惑,为什么一个gay会对自己谈不谈恋爱,结不结婚这么上心,老是变着花样想给自己介绍对象,隔三岔五就说看到了谁谁谁,觉得很合适,还非要秦青加好友聊一聊。 秦青无奈,每次都以各种天马行空的理由搪塞过去,偶尔一两次实在拒绝不了,只能跟对方见面,并直接表面自己的态度。她没法直接拒绝董程,只能一直包容他的胡闹,毕竟对秦青来说,董程并不只是朋友这么简单,他们所经历的一切,让他们之间形成了密不可分的关系,用网上的骚话来形容,他们俩就是异父异母的亲生兄妹。 拿在手里的手机震动两下,显示出微信图标,秦青以为有新的信息,便点开查看。看着那句“你好,我是邵医生,是董先生让我加你的。”,秦青发现自己还是太放纵董程了。 秦青通过邵白的好友请求,看着对方发过来的“你好”两个字,深深吸了口气。她没有回复,而是装进兜里,选择忽视。 又抛了好几个来回,一名妇人从拐角处走了出来,伸出手朝其中一人喊道:“囡囡啊,不要玩了,该回去写作业了哦。你看你女孩子家家的,整天在外面跑来跑去,一点都不淑女。” 粉裙子女孩没有立即跑上前,而是立在原地看了看牛仔裤女孩。牛仔裤女孩知道她不想回去,但也不想让她的妈妈不高兴,便把沙包塞给男孩,跑到粉裙子女孩的身边,拉起她的手对她说:“我作业没有写呢,我想写作业了,我去你家写作业好不好?” 粉裙子女孩拉着她跑到女人面前,期待的问道:“妈妈,妈妈,可以吗?我们一起写作业。” 女人拉起粉裙子女孩的手,用手里的手帕给小女孩轻轻的擦拭,语气温柔地对她说:“可以哦,不过我们要先说好,要先认真的把作业写完才能玩,明白了吗?” 粉裙子女孩用力的点头,“嗯”了一声。 三人慢慢地走着,牛仔裤女孩转头对女人说:“谢谢阿姨,不过女孩子也是可以在外面跑来跑去的,我妈妈说保护好自己就可以了,只要保护好自己,玩什么都行。” “是吗?玩的脏兮兮的也行吗?” “妈妈。”粉裙子女孩拉了拉女人的手,说:“不脏,你看我的衣服不脏。” 女人温柔的指责道:“是哦?不脏,你看看你满头大汗的。” “阿姨,女孩子也可以玩脏兮兮的游戏的,回家洗干净就行。”牛仔裤女孩再次解释道:“我妈妈说女孩子玩什么都行。” “小大人。” 女人带着两位小女孩,沿着小巷,慢慢往东边走。岔口的一栋小房子,走出一位老太太,迎了上去,粉裙子女孩看到后,小跑着上前抱住老太太。 老太太眉开眼笑,拿出手绢擦擦女孩脸上的汗,看到牛仔裤女孩后,抬手摸摸她的脸蛋。 忽然间,秦青想起了自己的外婆,这是近两年来,她第一次主动回忆起自己的外婆。外婆比这位老太太还要稍矮一些,即使五六十岁了,只要见人,日常都会穿上一双五厘米高的黑色高跟皮鞋。小时候,秦青每次去到外婆家,外婆都会在门口等着,见到秦青后,便张开双臂,蹬着高跟鞋,哒哒哒地小跑向秦青。 秦青只会比外婆还要热情,下车后,犹如一只脱缰的野马,冲进外婆的怀抱里。外婆会拿出她的手绢,轻轻擦拭小秦青的脸蛋,然后拉着她的手进院子里,低着头问她晚饭想吃什么。 对于某些细节,秦青已经记不大清了,比如,外婆是在她高一还是高二的时候拖下高跟鞋的;又比如,外婆是什么时候开始有别人推着她的轮椅出院子里晒太阳的。 不过,有一点她记得很清楚,只要她待在外婆家,每一晚的餐桌上都会出现外婆亲手做的红烧肉。第一个晚上,小秦青会一块接着一块的,细细品味自己心心念念的食物,到了第二个晚上,小秦青可能还会夹上一两块,等到了第三个晚上,小秦青是不会再碰了那碗红烧肉了。 小秦青拉着外婆的手,外婆的手滑滑的,只有浅浅的纹路,任凭谁也想不到,这双手属于一位五十多岁老太太,老太太甚至会亲自下厨给自己的外甥女烹饪红烧肉。 “婆婆,我不想食了,你点解晚晚都要煮嘅?(外婆,我不想吃了,为什么你每天晚上还要煮呢?)” “因为婆婆惊你想食果阵冇咯(因为外婆怕你想吃的时候没有),”外婆轻轻捏住她的小鼻子,“冇得食你就会喊啦(没有得吃你就会哭鼻子)。” “拜拜!” 一声响亮的道别将秦青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她看到牛仔裤女孩朝男孩挥了挥手,满脸笑容地跟着粉裙子女孩走进楼里 从女人独自出现到三人离去,小男孩至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只在刚刚,牛仔裤女孩和他道别时,同样笑着对她挥了挥手,之后便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秦青看着他,因为奔跑而兴奋涨红的脸蛋冷静下来,圆圆的大眼里满是失望与落寞,稍一低头就要流出来。秦青对着小男孩“喂”了一声,硬生生将其截断。 小男孩右手攥紧沙包,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秦青。 “她们都走了,你一个人也玩不了。要不这样,你这沙包多少钱买的?两倍价钱卖给我怎么样?” 小男孩眼里的失落被震惊给取代,盯着秦青的眼睛越睁越圆,看得秦青都要控制不住,想要伸手去接那对眼珠子了。 ☆、沙包 不算宽敞的客厅,唐宋元烦躁地走来走去,他抬起双手,手指插到发间,反复搔弄自己的头发,使一头原本柔顺的黑发,变得凌乱。他的文章实在写不下去了,盯着满屏的字,他好像突然间不认识这些字的意思,不知道怎么把这些单词组成一句话,仿佛失去了语言能力一般。 然后他开始发呆,这还不是最要紧的,发呆的过程中,他会想起秦青,想到秦青那天晚上抱着他,安慰他。唐宋元放弃了,他将双手离开键盘,走出属于这个房间的区域,他来到门外的阳台,在栏杆前站着,低头往下看,希望能用绿色填满眼中的景色。 唐宋元看到两位提着菜篮子的老妇人正往树下走来,其中一位唐宋元认识,那是梁映秋。 梁映秋给自己找了位新的买菜搭档,两人一路上说说笑笑,走到楼下还不满足,需要再讨论一会儿隔壁那位十三点的“光荣事迹”,轻轻地,尖尖地笑出声后,才依依不舍地互相道别。梁映秋上到三楼,看到唐宋元趴在栏杆处,脸上的笑容还没褪去,更添了份和蔼,她关心地问道:“小元啊?在这里干什么呢?” “写论文写累了,出来透透气,顺便让眼睛休息一下。” “哦,那你吃饭了伐?” “吃了。” “休息,休息要不要进来坐坐,和我们家茵茵聊聊天啊?同龄人肯定很多东西聊的。” “不用了,不用了,谢谢。” 唐宋元不好意思见到梁茵,那天晚上他好奇,站在门外听到两人的对话,更准确的说,是梁茵的告白。唐宋元不知所措,听到门打开的那一刻撒开步子跑到楼道藏起来。他像只鸵鸟,面对着墙壁,假装什么也没有听到看到。 “哦。”梁映秋毫不掩饰地表露出遗憾,“那......晚上来家里吃饭吧?” 唐宋元艰难扯谎道:“我......今晚约了人。” “这样啊,那有空再来,和阿姨说一声就好。” “好的。” 终于把梁映秋送了回去,唐宋元松一口气,犹豫着要不要再继续站在这里。这个地方,堪比古代的交谈要塞,只要有人经过,都能看到他在这发呆,善良且空闲时间多的人,估计还要与他探讨为何要站在这里的原因。 算清楚风险值,唐宋元没有马上动身离开,而是闭上眼,揉了揉眉心,要是遇上秦青呢,他心里想着。 唐宋元呼出一口气,慢慢睁开眼,他看到秦青从小巷拐了进来,走在46号的小路上。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唐宋元还没有时间思考,他看到秦青走着走着,忽然用力抛起手里的玩意。 大概是方向没控制好,秦青往前跨了一大步,下落时差点没有接住;又往前走了几步,秦青右手轻轻一抛,这次角度对了,但没敢用力,只迈出一小步,便不得不伸出手接住,秦青小声叫了一声,语气是满满的遗憾。第三次,秦青调整呼吸,胸有成竹地向上用力一扔,右脚大步向前,左脚并拢,站定,抬头,双手往上一抓,东西被她稳稳夹在手心里。 唐宋元看见秦青摆出一个表达胜利的庆祝姿势。 他笑出声,又马上收起抿起嘴唇,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下去。等秦青走到楼下,唐宋元伸出脑袋,朝她大喊:“你干嘛呢?” 秦青抬头,阳光刺眼,她抬手挡住阳光,却还是看不清楼上人的模样,“没干嘛!” “你手里拿着什么?” “沙包啊。”秦青高举手中的沙包向唐宋元展示,挥了挥手就不见了。 唐宋元以为秦青要上来了,转身走到楼道口守着,却迟迟没有听见脚步声。 “喂!”秦青重新出现在楼下,对楼上喊了一声。唐宋元听到声音,重新趴回栏杆处。 等再次看到那个脑袋,秦青才对着楼上勾勾手指:“下来!” 十分钟之后,刚才三个小孩扔沙包的地方站着三位大人。秦青和梁茵站在两边,间隔大概三四米,唐宋元就站在她们的中间,面对着秦青。 周五的艳阳依旧高照,是为了热烈迎接即将到来的周末。梁茵抬手遮太阳,她调休半天假是为了收拾东西的。 “青,你的头发是什么时候染的粉色?”那晚之后,梁茵有两天没有见到秦青。 秦青把玩着手里的东西,笑着说:“昨天下午自己染的,染的还行吧?” “好看!”梁茵也跟着秦青笑,她不后悔又一次把话挑明。上次,她借着夜色,仗着对方意识不清晰,硬着头皮讲自己想说的话讲了,回想一番,其实不清醒的人是自己。“你去哪里弄的这个东西呀?” 秦青颠了颠手里的沙包,开始胡说八道:“买的呗。刚才有三个小孩在这玩呢,他们大概是看我长得好看,还邀请我加入他们呢。但我不能欺负小孩啊,就拒绝了。可是被他们那么一招呢,我自己又想玩,就花钱和他们买了这个沙包,付钱让他们买冰淇淋吃去了。” 秦青看唐宋元站在中间,样子有点迷茫,便主动开口问他,“你知道怎么玩吗?” 唐宋元摇摇头,“不知道啊。” “我们三轮流站在中间躲球,中间的人被球砸中了就换人,如果中间的人双手接到了,就把球还给两边的人,继续躲。” 唐宋元不解,“乐趣在哪?” “呃……”秦青一下子被噎到,不知道怎么回答。 梁茵不满唐宋元的态度,催促道:“哎呀,快点开始吧,一个大男人磨磨蹭蹭的干嘛呀!” 感谢梁茵! 秦青对唐宋元抬抬下巴,做出扔球的姿势,喊道:“开始啦!” 话音刚落,沙包从秦青的手中飞了出去,唐宋元没有反应过来,沙包打中他的肩膀,掉在地上。 “耶!”两个女生不约而同的在欢呼在笑,秦青甚至还跑到梁茵身边和她击掌。 秦青对唐宋元挑了挑眉,无情嘲笑:“你也太弱了吧!” 面对秦青的挑衅,唐宋元嗤笑一声。在体能上,他可不能输给任何人。唐宋元与秦青互换位置,球也换到了他的手上。颠了颠手里沙包,估摸着重量,看见秦青扯了扯嘴角,唐宋元也确定了要打击的地方,他高中的时是学校棒球队的队员,所以对自己的准头一向很有信心。 看到唐宋元的表情,秦青嘴角不受控制地轻轻抽动,她为自己感到一丝担忧,但又不能表现出来,输了气势,只能在心里咆哮:他为什么笑!还笑成那样! 梁茵看不到秦青的表情,只能催唐宋元快点。 唐宋元站在那,对秦青轻一点头,微笑着说:“我要发球了,3,2,1!”唐宋元抬起左脚,把重心放在右腿上,随着右臂上提的动作转身,朝着秦青抛出沙包。 秦青“哇”了一声,沙包速度太快,她没有抓到,沙包重重打在她的左肩膀上,秦青拧着脸揉被沙包打到的地方,梁茵冲到她身边,帮着她一起揉,一脸担忧地问:“没事吧?痛不痛啊?” 秦青摇摇头表示没事。 梁茵皱着眉看向唐宋元,怒道:“玩个游戏嘛,这么用力干嘛呀?至于吗你!” 唐宋元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沙包确实是他扔出去的,但他也没办法像梁茵一样,跑上前去给她揉被沙包打中的地方。 秦青向后旋转着肩膀,缓解肌肉,笑着安抚梁茵:“不至于不至于,我反应过度了。”让梁茵站回去之后,秦青捡起球走到唐宋元的边上,手中颠着沙包,抬了抬下巴,“这位壮士,到你挨球了啊!” 唐宋元看着她,嘴角情不自禁的向两边提起,点了点头。 “好” 扔沙包运动量巨大,中间的人要反应迅速,既要躲避前方的沙包,又要躲避后方的偷袭,而两边的人则需集中精神,将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手上,瞄准机会给中间的人致命一击。体力消耗最大的是秦青和唐宋元,两人谁也不让谁,只要对方上场,就一定要想办法将其打下来。梁茵基本没有换过位置,几轮下来,只觉得右边的手臂有点酸。 三人站在便利店的收银台前,等着唐宋元结账。梁茵站在秦青身后,将下巴垫在秦青的肩膀上,撒娇道:“青~我好累啊,等下回去洗完澡,下午还要出门带客户去看房子。” 秦青扭头看她,摸摸她的脑袋,“不是请假了吗?还要工作?” “没办法啊,赚钱要紧。” “早说嘛,这么忙,我刚才就不叫你下来了。” 梁茵站直身子,眨巴眨巴眼睛,“那可不行!这么好玩的事怎么能少了我,而且你的新造型真好看,我要多看几眼。”梁茵抬手撩起秦青颈边的几根粉发,用手指绕了几圈把玩,余光瞥向唐宋元的背影,若有所思。从刚才开始她就觉得唐宋元有些不对劲,可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反正直觉告诉她,不能让秦青单独和唐宋元在一起。 秦青抬手轻轻掐着她的脸颊,“下次还是能一起玩啊。” 唐宋元站在收银台前,努力听清身后两位女生的对话。不管梁茵说什么,秦青都会笑着应答,绝对不允许任何的时间空隙插到两人的对话之中。唐宋元知道自己不具备成人之美的高尚品格,付好钱,他转过身,看准时间,在那难得的缝隙中横插一脚,“来,想喝什么自己拿吧。” 他们三个人,一个接一个踏上台阶。梁茵还是变着花样地跟秦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唐宋元提着塑料袋在后面跟着,所料袋里还装有三四瓶饮料。扔沙包前,秦青在后脑勺扎了一个粉色的小啾,可能是因为不够仔细,还有好几缕头发垂在肩上,出了汗,几根不老实的头发紧紧贴着她的脖子,一滴汗珠调皮地顺着她的脖颈,滑落进T恤里。 像是窥见什么秘密,还正巧被主人发现,唐宋元心虚地低下头,眼神不自觉地往台阶两边飘。 二楼的拐角处,梁茵问秦青:“你等下干啥去啊?” “睡觉啊。” 上三楼的拐角处,梁茵回头笑着问秦青:“之前说好请我吃饭的,要说话算话啊,先说什么时候!” “注意台阶。”秦青扶着她的肩膀,“你有空的时候。” 两人先将梁茵送回家,其实就是顺路送到门口,再看她进门。唐宋元跟着秦青往反方向走,他突然发现,秦青是这么的白,粉色的头发和天蓝色的T恤在她身上,是如此和谐美丽。 趁秦青还没有转动钥匙打开门,唐宋元有些急切地开口道:“你是玩乐队的?” 秦青对他点点头,“对。” “你一般什么时候有演出?” “周五或周六,这周是安排在今晚。” “我可以去看吗?”唐宋元在等着她的回答。 “当然可以啊。” “太好了,可以麻烦你等下把时间地点发给我吗?” “行啊,客气什么,等下发你微信。”说完,秦青笑了笑,伸出右手,拇指轻点另外四根手指头,像在抓什么东西。他知道这是再见的意思,他也对秦青笑笑,打开门,回到自己家里。 ☆、银海 晚上六点,银海酒吧还没正式开始营业,秦青走到门口,确认梁茵安全到店后挂了电话。她看一眼酒保唐娇,才忽然想起来,还有另一位唐姓朋友在等着她的信息呢。 秦青走到吧台旁坐下,把银海酒吧的地点和演出的时间发给唐宋元后收起了手机。 唐娇擦着酒杯,瞅一眼秦青,调侃道:“今天怎么这么早啊?这可不像你。” 秦青两手托腮嘻嘻地笑着:“没办法啊,董程脚扭了,我叫我早点来,说有什么事情要安排。” 秦青向四周看了看,只有服务员在收拾东西,正在为营业做准备。“哎?他还没来吗?” 唐娇把擦好的酒杯放到秦青面前,给她装了半杯酒,“在后面等着呢,先喝点润润喉?” “好啊。” “我可听说了。”唐娇停下手里的活,上次的演出唐娇不在,只能趁这个机会好好八卦一下秦青。“你隔壁新搬来一位大帅哥呢。” 谣言传了太久,秦青先前急于反驳的情绪消失了。她叹了口气,表示无何奈何,才说:“该不会是听周鑫说的吧?” 唐娇肯定了她的猜测,“他刚和我说的,我还跟朱文远证实了。” “你跟他证实?这俩狼狈为奸,信不得,特别是周鑫,那个嘴,你也不能说他讲的都是假话,但说出来的话吧,都不能当真。” “那到底是真的假的?关于那位大帅哥。” 秦青端起酒杯一口喝下,“算了,你就当时真的吧,我找他们去了。” 银海酒吧是东城很有名的酒吧,是很少见的需要买票才能进的酒吧。酒吧老板在设计区域时,规划了一个小的舞台表演区,表演区下的一个又一个小圆桌,算是VIP座位。 VIP区往后,就是高桌区。高桌区面积很大,稀疏地摆放在区域内。高桌的桌面面积很窄,只够摆放两三瓶酒,桌边围着三四张可移动的高凳子,方便观众坐着观看前场的表演。等到热场即将开始前,工作人员会将高凳撤走,留足空间给客人摇摆。高桌区的左右两侧边为单排座,靠墙的卡座留给需要较隐蔽空间的客人。 银海每晚都有人数限制,要进酒吧,需要先在官网上预约并缴付100元的入场费,预约成功后获得预约码,凭预约码进入。客人进银海酒吧后,再根据自己的消费情况和需求选择座位,当然,不同的座位的最低消费标准也不一样。 酒吧的演出从晚上8点半开始,8点半到10点叫前场,这个时间段的银海人还不多,坐在位置上的大多数是在附近写字楼里上班的打工人。他们刚刚加完班,拖着疲惫的身子,想趁着人不算多的时候,伴着台上不大热闹的表演,安静的喝上一杯。 10点之后,就是真正寻欢的人了。他们第二天不用上班,不用担心或者不在乎收入,有能力在情绪亢奋时一掷千金。他们不是来宣泄什么情绪的,来银海也是各有各的目的。10点后的表演需要一直持续到晚上1点,1点后的一小时一个小时为安可时,观众可以通过在舞台对面的吧台买酒获得投票资格,以此来绝对是否要表演者继续表演。 若无安可,中间的舞台将会下降,变成光球蹦迪区,而表演者也只能拿到说好的表演费用;若有安可,表演者则需要继续演出,同时会根据晚上收入获得一定比例的额外分成。 秦青的乐队是银海热场表演的常客,他们只在周五或周六晚上有演出,并且一周内,只表演一场。 秦青在热场休息室找到了其他人。木里不放心董程的脚伤,请了半天假,自己推着轮椅带他来的。周鑫和朱文远都在准备自己的东西,秦青欢快地跟木里招了招手,走到董程的旁边坐下。 “我肯定不可能坐着轮椅上去唱啦,多丑啊!到时候给我搬个凳子,我就唱前面一个小时,后面两小时让青儿来唱。”董程对站在一旁的李杰说。 秦青睁大眼睛看他:“让我唱?还两小时?我要唱两小时?” 朱文远正在给吉他调音,补充道:“要是有安可时,那不就是三个小时?” “疯了吗?我不行的。”秦青用祈求的眼神望向李杰,“再说了,孟姐能同意?” 孟姐是酒吧的老板,很少出现,连李杰也不知道她的全名。 周鑫不明所以,附和道:“对啊!孟姐不会同意的吧?要是搞砸了,她不得削咱们?” 董程瞪他一眼,说:“我和她电话说了,她说没有关系。” 李杰年纪不大,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年纪轻轻坐到这个位子,肯定有一些人看不上,又因为举止比较女性化,背地里经常被人嘲笑是兔子。但是李杰一点都不在意,他做人圆滑,不拘小节,交际能力一流,酒吧不管遇到什么样麻烦的客人,他都有办法摆平。神奇的是李杰的能力似乎在熟人面前就会失效,他像是没有成功的接收到秦青眼里的信息,以为秦青只是在寻求安慰,便走到她的旁边,握住她的手,眼神鉴定的对着她点点头:“你放心,孟姐说她相信你,我也相信你,加油!” 秦青心里直呼救命。 董程看着秦青:“你行的,我们都认识多少年了,你几斤几两我还不懂?你不行我会强迫你吗?” 秦青努努嘴,没有说话。 周鑫最八卦,扒拉着朱文远一起走到董程身边,“董哥?这是有啥你们知道的但是我们不知道的吗?说来听听呗。” “对啊,你们就说给大周听嘛。” “呀,你小子,你不想听嘛?” “听啊,我陪你听。” 董程向后躺在椅背上,露出贱兮兮的表情看着两人斗嘴,“嘿嘿,想听啊?” 周鑫走到董成身后,支起耳朵,手里像拈花一样给董成捏背。朱文远把垫子放在地上,跪在上面,给董成轻轻捶腿。李杰走到秦青身旁坐下,小声说:“求你。” 董程眼睛瞟向秦青,他不喜欢女生,但也不得不承认秦青身上的气质真的很吸引人。 董程比秦青大两届,社团招新的时,董程因为木里和家里闹得不可开交,跟学校频繁请了几次假,要不是班主任警告,他甚至会因此被扣学分而延迟毕业。也因为董程的频繁请假,他们社团在迎新晚会的演出还差点被人顶掉。 彩排那天,董程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往学校礼堂赶。 “不是,我在不在,都不影响你们几个人把曲子练好!用得着找人替吗?” “我不需要所谓的替补,你当打球呢?!我宁愿没有这个机会,也不可能让别人替我上去!” “别和我说什么以防万一!没有什么万一!” 董程用力合上手机,推开了礼堂的小门。小门右边是舞台,左边是挨着观众席的台阶。他看到一位女生坐在台阶上,闭着眼,两只胳膊撑着身子向后靠,两条长腿交叠着跨过三级台阶,两只脚一晃一晃地,十分悠闲的样子。 可董程只觉得秦青做作。 台上演出进入高潮,灯光在有规律的乱晃,忽然一束暖光打在了女生的脸上,灯光刺眼,她微微皱着了眉。董程注意到那束光在慢慢往下移动,它移到女生锁骨处,那是一大片裸露着的,洁白的肌肤。接着,它又沿着衬衫扣子往下,停到她纤细的腰上。董程觉得,只需要一只手臂的力量,就可以轻易将她整个人从地上托起。 突然,那束光飞走了,台上的彩排结束了,整个礼堂重新变得明亮起来,董成快速将目光转移到台上。后勤组的学生正在收拾东西,很快就到他们社团,董程轻咳两声,想以此引起对方的注意。 女生没有动,缓缓抬起眼皮盯着他,用眼神询问对方有何贵干。 太拽了!董程看秦青这个样子,一股无名火窜上胸膛,他恨不得走上前,将她揪起来,然后对着这张漂亮的脸蛋一通臭骂。董程还没来得及开口,周小时,乐队的主吉他手从舞台一侧跳了下来,朝她喊道:“秦青,该我们了,走!” 秦青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周小时走近才注意到董程,他看了看董程,又看了看秦青,问道:“你们,打过招呼啦?” 秦青立刻会意,脸上露出礼貌的微笑。“还没呢,要不咱们先上去?等下再认识?” 董程觉得这人长得好看是好看,但也忒傲慢了。没有答秦青的话,董程走到了她的前面,一个人先上了舞台,走向正在试鼓的木里。 说是主唱的替补,其实也不完全是,秦青本来就是他们新招的贝斯手,只是在面试过程中,周小时发现她唱歌还不错,想着董程要是真的来不了,那他可就失去了毕业前最后一次演出的机会了,所以就瞒着董程,打算让秦青临时兼顾一回主唱。 本以为秦青会很开心的应下,却没想到被她一口回绝。周小时费尽口舌,好说歹说,还拿自己的四年笔记做为回报,才让她勉强同意当个临时替补,除非董程实在是因为不可抗力上不了的情况下,她才会上去唱。 起初,董程还以为这个新来的贝斯手是靠脸进的乐队,彩排结束后,他惊讶地发现秦青并非虚有徒表,最起码弹贝斯的水平确实不错。他们几人演完之后直接走向后台,等着拿自己的东西。乐器由舞台的工作人员搬运,这也是排练的一部分。 董程和周小时走在后面,董程用手肘轻轻碰周小时,小声问:“是她要替我唱?” 周小时也小声回答:“那当然了,我又不会唱歌,其实人唱的是真不错。” “哦?是吗?” 四人走到亮光处,秦青回头笑着对他们说:“其实一般,小时哥过誉了。”秦青朝董程伸出手,“你好,我叫秦青,大一新生,很高兴认识你。” 董程一楞,伸出手,握住她修长的手指。 周鑫和朱文远从来没有听过这些事,都十分震惊,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周鑫回头看向正在拿笔电的木里,惊讶道:“我操!木哥!你以前竟然是打鼓的?!看不出来啊!” 朱文远的关注点则在秦青唱歌这件事上,他从来没有听过秦青唱歌,即便去KTV,秦青也只是一味的喝酒,他追问董程:“然后呢?青她唱了嘛?” 董程点点头,“唱啦,我那天还真的被事情给拖着,没法唱,到礼堂的时候青儿已经站在舞台上准备开始唱了。” 朱文远和周鑫齐齐看向秦青,眼里充满了好奇。 秦青手里拿着整理好的歌单,假装没有看到。 交际花李杰再次接收讯息失败,他摇着秦青的胳膊,夸张地叫道:“呀!青青你还有这种故事啊!我就说你不光人长得美,实力还这么强,我刚才也在孟姐跟前给你打包票了的。” 秦青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想死的心都有了。“那,那我可得好好谢谢你哈。” “谢啥,都那么熟了,甭客气。” “我和你们说啊,就因为那一次的演出,我们学校的人都疯啦!我们青儿大一大二的时候,那可是真的受欢迎,那些男生女生,一个个都十分地勇,天天送情书送礼物,我一正经主唱都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呢,可酸死我了。” 说嗨了的董程完全忘记了木里的存在,丝毫感受不到身后木里锐利的目光。 周鑫八卦之心熊熊燃烧,不放过任何深入挖掘的机会,“后来呢?后来呢?大三大四呢?” “大三大四?我就不知道了。”董程指着朱文远,“这你得问文远,你不是我们学弟吗?我记得你是学校乐队的键盘手,没错吧?我毕业那年社团就解散了。” 朱文远说:“噢,对,不过我大一的时候阿青不是都大四了嘛,我参加的乐队是新成立的,和你们那时候的不一样。” “那后来呢?大三大四呢?”周鑫抓着秦青又问一遍。 “我出家了,当道士去了。”秦青看似认真的说。 “哈?这么清心寡欲啊。”周鑫突然叫道,“你该不会是借佛门净地备考研究生吧!” 秦青正在喝水,听到周鑫的话,一口水咽不下去,直接喷了出来,好巧不巧,喷了周鑫一脸。李杰“哎呀”一声,连忙掏出手帕递给周鑫,周鑫摆出一个哭脸看向秦青。“青!你不爱我了!你竟然喷我!” 秦青憋着笑,也赶紧抽了几张纸递给他,敷衍道:“爱爱爱,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快擦擦,快擦擦。” 朱文远在一旁笑得前俯后仰,董程还在自说自话,执着地揪着秦青的胳膊要答案:“你说啊,你快说啊,有什么是哥不能知道的啊!” 秦青甩开他的手,“你好烦。木里,你老婆骚扰我!” 一桩陈年八卦让休息室内乱作一团,没有人在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因为听了八卦而一脸满足的李杰看了一眼表,站了起来,“好啦!我要出去主持大局了,你们也要快点做好准备哦。”说完扭着腰走了出去。 ☆、28桌 等待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唐宋元不会允许自己把事件浪费在这件事情上,只是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刚刚提过的事情,可以拖那么久,迟迟没有下文? 唐宋元感到莫名的烦躁,他喝了一大杯冰水,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导师已经打过好几通电话来催了,按照计划,他需要在开学后就上交第一稿。他打开电脑,看到满屏的文字,脑子里却空空如也。 盯着电脑什么也打不出来同样是在浪费时间。唐宋元想先睡个午觉,小时候外婆和他说,如果不知道要干什么,那就先睡一觉,睡醒之后问题就解决了。 唐宋元的午觉睡得并不安稳,他梦到自己变成了小时候的模样。 他奋力踮起脚尖,打开302的门,看到一位长发女人坐在餐桌旁,背对着他,小唐宋元想要走上前,想要看清女人的脸。他踏出第一步,女人却站了起来,转身走进厨房。小唐宋元快步跟了上去,他走到女人身旁,抬头想看看她的脸。分不清是自己变小了,还是女人变大了,又或者是梦中的错觉,女人站在他面前,他抬起头,就像蚂蚁看大象,根本看不到女人的脸。 女人从灶台拿起什么东西,转身走出厨房,绕到沙发后坐下。小唐宋元站在厨房门口,手扶着门框,盯着女人的背影,他犹豫着,但也就一瞬间,好奇心还是驱使他跟了上去。 小唐宋元小心翼翼地朝着女人的方向走去,他看到女人的头发开始脱落,被新的头发代替,原本及腰的长发越来越短,等到他走到女人面前时,长发被一头及肩的短发取代。这张脸还是如此的模糊不清,小唐宋元没有感到害怕,他伸出小手轻轻触碰她的肩膀,突然,女人黑色的头发由发根开始掉色,大片的黑色簌簌地往下落,逐渐变成了接近白色的黄。 女人的脸开始变得清晰,他看清那一双眉眼,觉得十分熟悉,仅仅几秒,女人的脸倏地变成了秦青的脸。 脚一蹬,唐宋元从梦中醒了过来,十分用力地在呼吸,抬手抹了一把脸,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还会有梦到秦青的一天,只是这梦实在是过于惊悚,过于诡异了。 唐宋元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他睡了一个小时,脑袋晕乎乎的,更让他在意的是,秦青竟然还没有给他发信息!唐宋元将手机甩在床上,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绕着卧室走了几个来回。最后,他站在床边,将床上的被套拆开,把床上四件套连同昨天的脏衣服扔进阳台的洗衣机。 “噗”的一声,洗衣机开始进水,几秒后,滚筒开始转动,里面的衣服和被套开始上下翻滚,唐宋元叹了口气,往楼下看去。 前两天梁茵告诉唐宋元,说有一对夫妻想要来看看房子,他们的孩子马上就要上小学,顺利的话,唐宋元这间房子很快就能出手。从客厅到厨房,从一间卧室到另一间卧室,进进出出十几次,门口堆了几袋垃圾。 房子小的好处就是,收拾整间屋子需要的时间不超过一个小时。洗衣机进入甩干模式,唐宋元拿着手机和小板凳坐在洗衣机的对面等,好似在这种状态下,洗衣机就会在他的压迫下加快速度。 他承认,他嫉妒梁茵,他想要了解秦青更多。 手机的来信提示音,洗衣机洗好衣服的嘀嘀声,还有门外的敲门声同时响起,一时之间,唐宋元竟不知该先处理那一边。衣服可以等会再晾,信息可以等会再看,但门外的人或许等不会。唐宋元揣着手机朝门口走去,一开门,只见梁茵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一见他就问:“我妈问你晚上要不要来我家吃饭。” “啊?”唐宋元稍稍有些迟钝,“哦,不了,我之前跟阿姨说过,我晚上约了人吃饭,就不去了。” “嘁!”梁茵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我就知道!” “怎么了?”面对梁茵的不耐烦,唐宋元有些懵。 “没,我不是说你。”梁茵瞟他一眼,“算了,我还是跟你摊牌吧,我妈呢,老了,老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总以为能把我俩撮合在一块儿。” “嗯?”唐宋元表情震惊。 “放心,我不喜欢你,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梁茵停顿,观察唐宋元的表情,看到他呼出一口气,“我想你应该也看出来了。” “看出什么?”唐宋元故意问道。 梁茵笑了,一改先前气势汹汹的样子,面容和善地问他:“不是说,约了人吃饭嘛?男的女的?” “男……男的,以前的男同学。” 梁茵嗤笑一声,“哟,你在这还有男同学啊?” “嗯。”唐宋元心虚地点点头,“大学同学,他刚回国。” “好吧,我妈那……”梁茵想了想,“算了,还是我自己说吧,拜拜。” 梁茵走后,唐宋元松了口气,他真担心梁茵会问他是不是知道她喜欢秦青这件事。当然,他感到烦躁的原因之一就是,他不清楚秦青是否也喜欢梁茵。关上门,唐宋元点开手机,查看之前收到的信息,那是秦青给他发的酒吧地址和时间,唐宋元欣喜地叫了一声,又快速捂住自己地嘴巴。此刻,他的心情像雨后的天空,天上还铺着一层厚厚的云,这云不像刚才那样灰暗厚重,而是洁白无暇的白云,仔细看,还有几缕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层。 唐宋元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收起手机,敢进返回阳台将洗衣机里的衣物拿出来晾好,接着小跑进了卧室。 卧室里,唐宋元对着镜子开始一件一件地换衣服,这件太素了,这件又太暗了,比划半天,唐宋元开始笑骂自己神经,他不过是去酒吧看朋友唱歌而已,何必表现得这么紧张,最后还是换了一身牛仔裤和衬衫就出门了。 唐宋元不想表现得过于迫切,按照导航慢慢地走到酒吧门口。天完全黑了,门外站了一圈人,每个人都举着手机,进去之前给工作人员查看屏幕上的二维码,待工作人员确认后,在他们手上戳了个章才让他们进去。唐宋元没有二维码,他走上前,按照秦青短信的提示,跟门口的大块头工作人员说了自己的名字,大块头瞅他一眼,让他稍等一会。顺手给面前的一位女士手上盖了个章,将图章递给另一位工作人员,转身走了进去。 即使有些疑惑,唐宋元也不敢说些什么,挪到一旁耐心等待着,几分钟之后,大块头领着一名身穿黑色西装,脚上穿着能够反光的黑色皮鞋的男人走了出来。 李杰出于职业习惯,从上到下打量着唐宋元。这人长得好看帅气,浑身上下透出一股书卷气,完全不像会来酒吧的人,更不像是秦青的朋友。不过秦青跟他提前打过招呼,那自己就没有怠慢的道理。李杰低声跟大块头说了几句,大块头就重新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继续给人盖章。然后,李杰走到唐宋元的跟前,手搭着他的肩膀,笑着问:“哎呦,小帅哥,是找青儿的吧?她给你留座了,你跟我来吧。” “好,谢谢。”唐宋元不喜欢跟陌生人勾肩搭背,但还是忍着,并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并道了谢。他跟在李杰的身后,故意放慢速度,拉开两人的距离。他不喜欢李杰身上的香水味,太浓了,这味道像一双手,扼住他的咽喉,让他喘不过气来。唐宋元还是更喜欢秦青身上的香水味。 李杰将唐宋元引到一个没有人坐的桌子旁,他早就察觉到唐宋元并不想和他有过多交流,他的任务结束了,便很识时务地要退场。“你就坐这吧。”唐宋元听不太清他在说什么,只是看他的手势应该是让自己坐下,想回头再次道谢,李杰早已挤进人群里,不见踪影。 台上,一位女生正拿着话筒,另一只手慵懒地搭在话筒架上,唐宋元听到她笑了一声,这个笑里充满了不屑,接着,她听到女生说:“Sisters,don't you think a guy arrives five minutes early for your date,is because he respects you? (姐妹们,你们该不会以为一位男生提前五分钟到达你们的约会地点,是因为他尊重你吗?)”她停了一秒,又说,“do you?(不会吧?)” 台下响起悉悉索索的笑声。 “Most of time,it's just because they lost the game and and needed to go downstairs to buy a pack of cigarettes。(想多了,他们只是输掉一局游戏,顺便下楼买一包烟。)” 台下响起一阵掌声、欢呼和口哨声,唐宋元笑笑,跟着众人一起鼓掌。没想到他还是来早了,听了十几分钟的脱口秀,李杰终于走上台,开始介绍秦青的乐队。董程拄着拐杖,在台下的欢呼声中一点点挪到台前,将拐杖递给李杰后,一手扶着话筒杆,一手扶着准备好的椅子,右脚脚尖点着地。 董程接过李杰手里的话筒,略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一不小心就残了。” 躲在架子鼓后的周鑫低头偷笑,站在他左侧的朱文远则面无表情,最后一次检查设备。站在董程右边的是抱着贝斯的秦青。秦青穿着一件松垮的黑色T恤,露出大半个肩膀,脚下的靴子包裹着紧身的黑色裤子,要不是粉色的头发和腰间的金属链条提醒着台下的人这里还站着个人,唐宋元可能也注意不到她。 既然找到了,就没有移开视线视线的理由。秦青很瘦,穿成一身黑站在台上显得更瘦。她手上的动作不多,左手按弦,右手拨弦,身后的周鑫因为节奏的律动一下一下疯狂甩头的时候,秦青也只是微微的点头。她很少往下看,演奏时目光紧紧锁在琴弦上,当董程说话时,她看上去像是在发呆,眼睛完全没有焦点。要是董程说得话太多,她就会抬起头,没有人知道是天花板的哪一出角落成功地吸引她的注意力。 唐宋元多么希望,秦青的目光能偶尔放在他的身上,然后对他笑一笑,这样他就能够确认她清楚他的到来,甚至还能说服自己,她对于自己的出现是充满喜悦的。 唐宋元回头看了眼栏杆后站着的人,他们都跟着音乐蹦了起来,他身旁几张桌子的人同样站了起来,跟着音乐扭动,只有他像一名格格不入的外来者,仍在坐在椅子上。不过,他没能“享受”太久这种特殊的待遇,一位年轻的男人穿过人群,被服务员领着,刚刚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 这是酒吧的拼桌方式?但是刚才那人不是说这是留给我的位置吗?唐宋元疑惑地看着男人坐在他的对面,主动问道:“朋友,你是不是坐错地方了,这位有人了。” 对方回答他:“我想应该是没有的,是服务员把我领到这的。” 董程正在唱一首抒情歌,身边上下跳动的身体都停了下来,开始左右摇摆,就像平静湖面上小船。 唐宋元凑近一些,他说:“不好意思,这是我朋友给我留的位置,你可以在确认看看。” 男人没有掏出他的票,或者手机,他看着唐宋元,“这里是28号桌,对吧?” 是这个桌号没错,但这是秦青给他留的位置,唐宋元还想说什么,忽然感到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头,看到的竟然是木里! 木里看了看唐宋元,又看了看邵白,先是惊讶于唐宋元竟然会出现在银海酒吧,又惊讶于邵白竟然会和他在同一桌。邵白会出现他是知道的,秦青下车后,董程在车里当着他的面邀请的邵白。他知道董程的意思,但是不会对此发表什么意见,他更好奇唐宋元出现在酒吧,坐在这张桌上的原因。 “你怎么会在这?对了,这是邵白,邵医生。我对象脚扭伤了,就是邵医生看的。这是唐宋元,我发小。” 唐宋元对邵白点头示意,问木里:“你怎么在这,不怕你男朋友生气啊?” 木里指了指台上的董程,说:“男朋友在台上呢。不好意思啊,麻烦你们稍等我一下。” 邵白此时此刻的穿着,完全没法让人把他和穿白大褂的医生联系在一起。邵白的头发用发蜡往后抓,上身的黑色衬衫解开两颗扣子,脚下的皮鞋锃亮,反光程度和李杰的黑色皮鞋有得一拼,加上一条黑色西装裤,这一身从头到尾的黑色打扮,倒是和台上秦青很衬。 “我是董先生叫来的,他说秦青今晚要上台,让我下班之后一定来看看。对,正在唱歌的这个人。今天早上,我一见到秦青就认出她了……是的,她也来医院了。我之前也来过这个酒吧好几次,很喜欢这个乐队,尤其是贝斯手,贝斯手!秦青!董先生邀请我来,我很高兴,能看得出,他希望我们能够在一起,不是简单地谈个恋爱,是以后能够结婚的那种,没错!你说的没错!” 音乐声很大,轻易盖过邵白的声音,唐宋元不得不好几次打断他,问他,让他再说一次。面对邵白的坦白,唐宋元感到不悦,他的不悦来源一秦青,为什么她能够引起那么多人的兴趣。他的不悦还来源于董程,他凭什么,对秦青的生活指手画脚。 厚重的白云没有散开,露出躲藏在后面的阳光,不知是谁将墨水倒在上面,黑色的墨在云中慢慢晕开,好似在酝酿一场闷雷。 ☆、Yellow “这女的谁啊?”男生大声问女生,“怎么感觉刚才没看见?” “她啊!”女生大声回答,“她叫秦青,是不是又帅又美!很飒!” “她怎么走到中间去了?” “刚不是说了嘛!要换她唱!我还从来没有听过她唱!”女生开始激动。 “她唱怎么了?我觉得刚刚那个男的唱的也还不错啊!” “没怎么,听你的歌吧。” “噢,哎?可她不是弹吉他的吗?男的下去了,是不是少一个吉他也行?” 女生好像翻了一个白眼:“你傻啊,秦青弹的是贝斯。” “哦!那她现在背上背的是啥?和刚才的有点不一样。” “吉他啊!” “噢!嗯?” 趁唐宋元四处张望时,秦青向下瞄了眼。唐宋元的出现在她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这么一位斯斯文文,看上去只喜欢知识的人,竟然也会出现在酒吧这种混乱的地方。可秦青又十分确定他回来,当她看到唐宋元给她回的“好的”两个字,以及跟在这两个字后面的感叹号。 秦青勾勾嘴角,她站在黑暗里,没有人会注意到她这个微小的动作。她不再向下看,或者向前看,她尽量避免和唐宋元对视的机会,她要让自己沉浸在音乐里,这能让她感受到一片宁静。 可惜今晚这份宁静时间短暂,只维持了一个小时。 秦青放下贝斯,接过董程手里的吉他,背上,别到身后,双手握着话筒,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微笑,她说:“我也不容易,如果唱得不行我下去把董程抗上来。对了,大家不要往上扔酒瓶子啊,保洁阿姨也不容易。”台下又是一阵笑声。 秦青侧身,对旁边的朱文远点点头。朱文远明白她的意思,朝她比划一个“OK”的手势。朱文远先弹了一段solo,台下开始欢呼。 Solo停止,秦青紧握着话筒,闭上眼睛,慢慢开口唱: Look at the stars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And everything you do Yeah, they were all yellow I came along I wrote a song for you And all the things you do And it was called Yellow 唐宋元听过这首歌,他很喜欢,秦青的声音有一丝的沙哑,与原唱相似,与这首歌也很契合,但秦青女声的声线又赋予了这首歌恰到好处的深情。她手握话题,唱到动情处微微皱眉。唱到“you”的时候又会张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台下,好似盯着每一个人。唐宋元坐在椅子上,微微仰着头,他觉得自己对上了秦青的双眼。这双眼,似乎有着魔力,能够把人框住,唐宋元多看一秒,就犹如多摄入一份酒精,这酒精醇厚浓烈,只需几秒钟,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秦青的眼里。 Your skin Oh yeah, your skin and bones Turn into something beautiful Do you know? You know I love you so You know I love you so 唱完这一段,唐宋元看到秦青笑了,笑里带着一丝羞涩与玩笑。秦青没有让这个笑停留太久,很快抿住嘴,对着台下一挑眉,又笑了。唐宋元周围响起一片尖叫。 唐宋元也笑了,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微微低头想藏住着嘴角,可嘴角不听话,甚至从嘴角处溢出一丝笑声。为了掩饰,唐宋元抬手咳了一声。他慌张了,没有意识到,在这种环境下,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他这短促的笑声。 “I like you。” “I fancy you。” “I've got a crush on you。” 唐宋元并非什么纯情少男,这些表白的话也好几个女生说过。他谈过几次恋爱,也尝过失恋的味道,但他所有的感情经过全都基于日久生情。而这一次,面对台上的秦青,他很想当着她的面对她说:“I'm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 秦青的歌声是一双隐形的手,这双手插进乌铁般厚重的云层,轻轻像两边拨开,明媚的阳光终于冲破阻碍,照了进来。 唐宋元转过头,看见木里扶着董程一瘸一拐的走过来,现在人多,轮椅不方便,董程也不让木里抱,只能慢慢走。 董程在邵白旁边坐下,“邵医生,不错吧?平时青儿可是不唱的,今天还是看在我脚的份上才愿意给我撑撑场面。”他的目光在邵白和唐宋元的脸上来回游移,一个云淡风轻,半依着桌子,眯着眼睛看着台上;一个显山露水,什么情绪都写在了脸上,十分的精彩。他看向唐宋元,“哎?青儿说留位置的朋友就是你啊!我们见过,还记得吗?”董程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只是小抿一口。 “记得。”唐宋元对他笑笑,他当时还以为董程是秦青的男朋友。唐宋元举起自己面前的酒杯,轻轻碰了碰董程酒杯的杯沿,抬起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董程有些意外,也觉得有趣。台上的演出还在进行当中,他心里萌生出一个有趣的想法。 表演结束,秦青被朱文远和周鑫挤着走下台,来到28号桌旁,坐下。李杰也围了上来,“青青!你太牛了!你知道刚才有多燥吗?!都炸了!我就说你能行的。董哥说的可真没错,你唱的真好听啊,这几年瞒得够辛苦哦。” 周鑫还没有从刚才的情绪中出来,他搂着秦青的肩膀,虽然马上被董程打掉,但他热情不减,想过去握着李杰的手,对方也迅速的抽回手,周鑫只能抱拳,激动地说:“是啊,青儿,你真的太牛啦!卧槽,别说唱三小时了,你唱八小时也行啊。” 朱文远兴奋地搂着周鑫的肩膀说:“大周哥!看来咱们今晚分到的钱不会少啦!哈哈哈哈哈哈!” 董程坏笑道:“青儿,你看啊,你是顶的我的位置,用的我的吉他,看来一个乐队有没有贝斯还真的没啥区别,哈哈哈哈。” 朱文远和周鑫也跟着笑,周鑫笑的最大声。 “侮辱人了啊!你笑那么大声干嘛!安可那两小时我可是用贝斯弹唱的好吧!”秦青瞪着周鑫,假嗔道:“还八小时,我现在嗓子都快冒烟了,我看你们是想要了我的命!还有你朱文远,掉钱眼里了是吧!”秦青顺手拿起一杯酒灌了下去,喝完举着杯子问道:“不好意思啊,这杯谁的,我喝了,再喝自己倒吧。” 唐宋元突然想起,刚刚投票的时,身后那对男女的对话。 男生看到秦青背上的乐器换了,对女孩嚷道:“她换了她换了!她又换了一把吉他!”女孩朝男孩吼道:“那是贝斯!你个傻逼!” 唐宋元笑出声,所有人都看向他,他举起了手。 终于,秦青不得不望着唐宋元,对他微笑着,打了声招呼。接着,她也看向邵白,对他点了点头。 第一次演出完有那么多人陪着,董程很是兴奋,为了保护嗓子,他不怎么喝酒,邵白刚认识,不好劝,而且人节制,想喝才喝,不想喝怎么劝都不管用,董程只能把劲儿头用在其他人身上。 秦青想喝,却没这个机会。与她隔了两人远的唐宋元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话就不多,聊着聊着,开始沉默,眼睛呆呆地盯着前方,当看到秦青要拿起酒杯时,便眼疾手快地,从她手里夺走她的酒杯,一口干下去。 董程觉得好玩,将朱文远和周鑫赶走,安排唐宋元坐秦青身边,并故意不停地把酒递到她的面前。秦青不知道唐宋元的酒量,怕他这么喝下去会出事,瞪了董程一眼,制止他幼稚的行为。秦青轻轻的拍了下唐宋元的肩膀,大声说:“你别喝了,没你这么喝的,要出事的。” 唐宋元盯着她,一动不动。秦青以为他没有听见,只能靠过去,在他耳边重复:“我说别喝了。” 唐宋元仍然盯着她,秦青以为她还是没听见,想靠过去再说一次,只见唐宋元突然站起来,拉着秦青的手,对她说:“走吧。”这么嘈杂的环境,没人听到唐宋元说了什么,只是看着他站起来的动作,还有拉着秦青的手,面面相觑。只有邵白脸上的微笑没有变。 几人站在酒吧门外,木里滴酒未沾,负责开车送朱文远和周鑫。邵白喝得少,人还很清醒,遵纪守法地找了一位代驾。秦青拒绝邵白要送她回家的提议,她不希望俩人之后交往过密,让董程产生什么不必要的想法,只提议让他送唐宋元。董程无情拆穿,说他俩住同一栋楼,为何还走两条路。秦青尴尬地笑了笑,邵白没有表现出介意,只是微笑着和他们道别,由代驾开车送自己回去。 人明明是自己要来的,自己还要负责接送,秦青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唐宋元,无奈的叹了口气。 司机大哥不甘寂寞,非要和秦青搭话,“哎呦,怎么喝这么多啊,你也是不容易哦。” “呵呵。”秦青笑了,掩饰不住地嫌弃。“是啊,可不容易了。” “小哥运气真好,找了你这么个女朋友。”司机本想赞美秦青的长相的,但怕被当流氓,不敢说。 秦青急着否认,侧身想要和司机解释,唐宋元突然直起身子,嘴里嘟哝一句:“女朋友?”说完就看着秦青笑。秦青被他的笑吓得不敢动,话也忘了说了。 导航里志玲姐姐甜甜的声音响起:“前方50米右转。”司机照着导航的意思,打了转向灯,秦青看着唐宋元的姿势,怕他摔到自己,便抓着他的肩,想让他往后靠。一切就是这么刚好,司机向右打方向盘,一个大转弯,唐宋元扑向秦青。秦青反应迅速,身体向前倾,没有支撑力,唐宋元整个人倒向后座,半张脸盖在椅桌上。 唐宋元这种喝醉的样子秦青还是第一次见,不是指人,而是喝醉了不吵不闹,仿佛入定的状态。唐宋元一路上安安静静,只是一直拉着她的手,要是自己有任何挣脱的意思,唐宋元就会一直看着她,秦青宁愿被人拉着也不愿意一直这么被人盯着,怪瘆人的,遂放弃了挣扎。 秦青发现了乐趣,她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坐直就坐直;拉拉手,让下车,给他打开车门之后就会跟着下车;让走路,牵着他的手就会跟着你走;让开门,会把自己的包递给秦青让她自己找钥匙开门。 秦青看着唐宋元纳闷,这是真醉还是假醉,怎么灵魂和肉/体是分开的?现在只是肉/体醉了,灵魂还是清醒的? 秦青打开门,领唐宋元进屋,路过洗手间,唐宋元指了指门口,皱着眉看着秦青。秦青猜是想吐,但没法肯定,便问道:“想吐?”唐宋元点点头。秦青怕他一下子吐出来,马上带着他进了卫生间,看了眼马桶,不确定唐宋元是否能蹲下,只能拔出盥洗盆的塞子,打开水龙头,“吐吧,吐完记得漱口,懂吗?”唐宋元目光涣散地点了点头,好似真的听懂了一样。 这都是什么事啊。 秦青丢下一句“吐吧”就出了卫生间,走到沙发旁就听到身后传来“哇”的一声呕吐,把她恶心得够呛。身后的呕吐声小了,取而代之的是水流的声音。 这是老太太去世后,秦青第一次踏进这间屋子,房子里的东西本就不多,现在更少了。秦青环视一圈,被电视柜上的照片吸引,她印象里,老太太好像没有在这里摆过什么相片,她走到电视柜旁拿起那张照片,里面是一名老妇人,一名女人和一个小孩子。 左边的老妇人秦青认识,就是年轻不少的柳老太太,看上去似乎只有五六十岁的样子,秦青喃喃道:“柳师奶唔错呀,风韵犹存哦。”站在前面的小男孩眉眼十分熟悉,简直就是缩小版的唐宋元,只是少了一副眼镜。那么右边这个女人就是他的妈妈咯,长得真好看,看上去像混血,难怪生的唐宋元这副模样。 “小偷?” 洗手间里的水声没有停止,唐宋元冷不丁地站在她的身后,吓了秦青一跳。“小偷?什么小偷?”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指着照片说:“这照片我没见过耶,是你拿来的吧?” 唐宋元面无表情,径直走到秦青面前,一把抢过秦青手中的照片,却被秦青一个闪身躲过,扑了个空。唐宋元马上又握住照片。秦青瘦,但不体弱,唐宋元第一下的动作有点激怒到她,心想自己这么辛苦地照顾他,带他回家,现在看下照片都不行,未免也太小气了些。秦青手里拿着照片就是不给唐宋元,两个人就这么拉扯着,僵持了几分钟,秦青看着眼前唐宋元木木的脸,开始反省,觉得自己这样和一个醉汉拉扯简直是在浪费时间。 人送到家了,任务也完成了,可以放心回家睡大觉了。 “我放手了啊。”秦青松手,唐宋元没站稳踉跄一下,秦青马上伸手去扶,却反被抓住了胳膊,秦青嘴里嚷嚷道:“照片换你啦,松手,我要回去睡觉!” 唐宋元没有动,抬头看着她,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一脸迷茫的样子。秦青心里暗骂一声,该不会还要我哄睡吧,得赶紧跑。她推一把唐宋元,想甩开唐宋元的手挤出去,可唐宋元手上的力道不减,秦青转身的时,左脚不小心磕到了沙发角,疼痛在一瞬间蔓延至全身,左脚的力马上失了大半,看着就要倒在沙发上。唐宋元因为抓着她的胳膊,跟着扑到了她的身上。 “喔噢,妈的!沉死了,好痛,你他么的快起来!”男女身体的差异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秦青对着唐宋元醉酒后死沉的身体无能为力,她推了推唐宋元的肩膀,对着唐宋元破口大骂道:“哇!丢你!死扑街!冇扮嘢啊!起身啊喂!哇!你好重啊!透唔过气啦!我要死啦!(哇!卧槽!王八蛋,别装蒜啊!快起来,你好重啊!我要窒息啦!)” 无论秦青怎么喊,唐宋元都纹丝不动,耳边甚至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秦青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艰难地推了推唐宋元,让自己呼吸顺畅了些。洗手间的水龙头还在哗哗地流,阳台门没有关,外面的风吹着床单发出“噗噗”的声音。秦青把脸转到另一边,祈祷自己半夜不会窒息而亡。 ☆、M记 昨晚简直是秦青的死亡之夜,洗手间的流水声把秦青的困意洗得一干二净,阳台外的风声加上耳边的呼吸声,秦青这辈子都没觉得这么吵过,相比之下,酒吧里的音乐声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助眠音乐。 无论秦青怎么躲,头上的灯光都能准确无误地找到那条缝隙,大有不翘开这双眼皮誓不罢休之势。可能是因为实在太困,又或者是因为缺氧要晕过去了,秦青感觉自己的意识一直在下坠,坠到一半,突然被一双手给拉了回来。 秦青睁开眼,转头对上唐宋元的双眼。对方的眼神从迷茫,到惊讶,再到惊吓,眼睛睁大了不止一倍,秦青甚至想伸手去接住他那即将掉下来的眼珠子。 身上的重物终于没了。 重物慌忙地跑进洗手间里去了。 秦青艰难的坐了起来,给自己揉了揉腰,走到洗手间门口敲了敲门,对躲在里面的重物说:“走了。” 没等重物开口,秦青走到门口,打开门走了出去。脑子就像未干的水泥,一晃一晃的比脚步还沉重,秦青就像是灵魂出走了一样,半眯着眼睛回到自己的房门,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站在门口,一脸惊讶的梁茵,还好剩余的理智让她成功的掏出钥匙打开了家门,才让她还有躺在床上的可能。 秦青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头扎到了床上,不出几秒,她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慢慢的,再次陷进了黑色漩涡当中,和刚才缓缓地往下坠不同,这次像蹦极一样,直直地往下冲。在她快要落地的那一刻,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秦青闷哼着翻了个身,掏出手机,眼睛只打开一条缝,费力地挂掉电话后将手机丢在一边想继续睡觉。 可没过几秒,手机又不懂事地响了,秦青用枕头捂着脑袋,想着干脆不接。手机铃声就像地铁站里车门即将关闭的提示声,这声音就像一把充气的大锤子,在身后随着“嘀嘀嘀”的节奏不停敲打着她,一直在催促着她赶紧拿起电话。秦青皱着眉拿起手机,对着听筒,语气十分暴躁地“喂”了一声。 下飞机的时间临近下午,秦青自己打了个车回市里的家。一进门,秦青的母亲--黄玲灵穿着丝质睡衣,挽着头发正往卧室走。黄玲灵半睁着眼睛,扫了一眼秦青和她小黄人形状的儿童行李,打着哈欠说:“午饭你自己解决吧,我先睡会,大概傍晚你爸就能来接我们。” 秦青“嗯”了一声,将行李箱放在客厅就想转身出门。 “等下。”黄玲灵叫住她,往身后看了一眼,说:“把你弟弟也带上。” 一个小脑袋从黄玲灵身后伸了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在那的,小家伙抓着黄玲灵的衣角,脸上表情懵懂中带着一丝畏惧。 秦青转身看着秦缥瞪着大大的眼睛盯着自己,她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弟弟。“哦,走啊。”秦青对着秦缥抬了抬头,示意他跟上自己。 秦缥没有动,先是看向金玲灵,似乎是在等待她的批准。金玲灵对他和蔼的笑了笑,柔声说:“小青虫不是说饿了吗?让姐姐带你先去吃点东西吧,好吗?” 秦青的眉毛高高挑起。 秦缥点点头,终于放开金灵玲,走到离秦青一米远的位置站着,低着头也不看秦青,双手一会儿放在身后,一会儿交握着放在身前。秦青看着秦缥站着的位置,嗤笑一声。 金玲灵嘱咐秦青看紧秦缥,随后关上了卧室的门。 从进电梯到楼下,秦缥一路上都和她保持着距离,也不说话,不管秦青问他什么,秦缥都不吱声。秦青干脆不问了,想直接带秦缥去M记,她认为小孩子都爱吃这个。秦缥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她怕他走丢或被人抱走,秦青便想让他走在自己的前面。 秦青本想站着不动,让秦缥走到自己的面前,但秦缥看见秦青不走了,他便立在原地,秦青朝他走一步,他就后退一步。两人这么拉扯了两三个来回,秦青不耐烦道:“走我前面去!”秦缥脖子一缩,乖乖地走到了秦青的前面。 秦青按照导航的提示,指挥着秦缥,没想到秦缥还挺听话,让左转就左转,让右转就右转,秦青觉得有些好玩。 到了M记,秦缥还是不说话,自觉排队,排到他之后就回头望着秦青。秦青捏了捏眉心,也不打算问他想吃什么了,给他点了个儿童套餐,给自己点了杯咖啡。 秦缥自己端着餐盘找了个位置,秦青一直跟着他,坐下后掏出手机玩游戏。反正秦缥也不和她说话,她也懒得费这精神。 秦缥将儿童套餐吃完了,秦青的咖啡也喝完了,两人都保持着沉默,一直坐在位置上。秦缥双腿够不着地,小脚一晃一晃,小脑袋东张西望,直到他们的父亲--秦林给秦青打了电话,他们才从店里出来。 秦青上车就闭着眼,秦缥被安排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她听到母亲对父亲说:“山高水远的,就不让爸来了。” 父亲轻声回答:“嗯,知道,我会和他们说的。” 一家人回到乡下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大厅内挤满了人,认识的,不认识的,秦青初略地瞄了一眼,发现她久未露面的堂兄弟也在其中。 秦青的大姑妈秦沐刚到不久,身上还带着下地劳作后的痕迹,风风火火地出来迎。因为长期在乡下劳务而长满黑色裂纹的手,亲昵的拉着黄玲灵的手。黄玲灵内心抗拒,但不好将不耐烦在脸上表露出来,只能保持一贯的笑容和秦沐寒暄。 秦林脸上却是明显的愠色,语气着急地催着秦沐赶紧让他们进去。秦沐连声答应。进门前黄玲灵从眼角处睨了秦青一眼,语气里依旧没有半点情绪,“你带着秦缥先在外面等一下吧。” 秦青“哦”了一声,等他们都进去后,走到大铁门旁的水泥板边上,低头扫了一眼,随后跨了一步,蹲在上面,从背包里掏出一包烟,想给自己点上一根。 外面的天黑透了,秦缥害怕,一小步一小步地往秦青身边挪。他不敢挨着秦青,隔着点点距离,学着秦青蹲在旁边,小声说了一句:“我害怕。” 秦青瞟了眼秦缥缩在胳膊里的小黑脑袋,将烟收了起来,回道:“怕个屁。” 乡下的房子是一栋三层小楼,秦青的奶奶去世后,就只有她的爷爷在这住。老人不愿意去陌生的城里,更愿意在熟悉的乡下待着。家里的儿子们嘴上都说着不放心,却以工作为借口,不愿意耗费两三个小时的路程赶到乡下,就只为见一眼老人。 秦青的大伯秦森在父亲的工厂里当主任,据他说,公司产品的重任都在他的肩上,实在是走不开。秦林就更不用说了,日常里,公司的会议,大大小小的应酬,哪里那么轻易就能空出一个下午的时间呢。 成年人,特别是成家人,他们看问题是更全面,也会考虑更多的,对于他们来说,两三个小时的路程,并不代表他们只需要花费两三个的时间成本。出发前,为了让老人能够健康,需要购买补品或者其他的东西,那出发采购的时间也要算上。到家后,除老人的身体健康,心理健康也是他们需要关注的,他们需要陪老人聊天,这又要花上最少几个小时的时间。那么,从探望的计划开始,到他们决定回程到达城里的家,最少也要请一天的假。这一天的假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少赚一天的钱,聪明的成年人,或者有担当的成家人,是不允许自己少赚一天的钱的。 这笔帐当然有人算不明白,秦青的姑妈秦沐就算不明白,她对自己的哥哥和弟弟说:“我住得近,我常常回来照看一下老人就行,你们辛苦,就不麻烦你们了,你们记得多给老人打电话就行。” 诸多考量之后,兄弟俩同意了,他们第一次认同秦沐的建议,认为确实是电话沟通所花费的成本会更低一些。 小楼前种着一排桉树,一阵风吹过,树叶拍打着树叶,树枝划着树枝,发出沙沙的声音。秦青小时候最害怕这个声音。记得有一次,她一个人在一楼大厅正看着电视,外面忽然下起了大雨,树枝的划擦声像极了电视里僵尸正拿指甲挠门的声音,吓得她马上关了电视,冲上三楼窜进被窝里。 “喂,你喜欢爷爷奶奶吗?”秦青问秦缥。 秦缥点点头,“喜欢啊,爷爷奶奶对我可好了,每次回来都给我糖吃。” “哦,是么。”秦青小声说着,“那外公呢?” “外公……也喜欢吧,但是外公有点凶,他凶的时候我不喜欢。” 秦缥今年应该只有7岁,和秦青差了20岁。知道黄玲灵怀孕要生二胎的时候,秦青既没有惊喜,也没有反对。就像是知道春天要结束了,夏天要来了一样。 秦青大学毕业后很少回家,只在过年时回去三四天。秦缥出生后,姐弟俩没有见过几次面,秦缥对她这个姐姐非常的陌生,他只知道,这个姐姐不爱说话,只有吃饭时会出现在客厅。这个姐姐回家之后就不出门了,但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小楼不远处有一个小土坡,上面立着一盏路灯,是乡下政府出资修建的。灯被挂得非常高,起码有两三层楼那么高,他们认为这样光线就能辐射到非常远的距离,然而这样的高度,月光都比这盏灯的灯光要刺眼几分。 哭声渐起,男男女女都在呜咽。秦青听见里面不知道是道士还是和尚喊了一声,呜咽的哭声变成了嚎啕大哭。说白了,白事就和喜事一样,要的就是个气氛,只要悲伤的情绪到位了,子孙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一半,孝子贤孙的头衔就基本可以往头上摆了。 蹲在秦青身旁的小脑袋也开始哽咽,只是强忍着不敢出声,他又往秦青处挪近了一些,注意保持着不会碰到秦青的距离。 秦青屡次摸向烟盒,表面光滑的包装待都要被她摸出火花,秦青轻轻叹了口气,干脆将手从兜里拿了出来,搭在膝盖上。 乡下的空气好,只要没有云,抬头总是可以看到一片星空,虽然没有电视上的那么壮观,但头上星星点点的,相比城里人,是可以因此生出一份优越感的。 大厅里的哭声没有停。 秦青抬起头,开始看星星。她不懂星星,就连大多数人都知道的北斗星她都分辨不出来,对星星也只有“这颗好亮”和“那颗也好亮”的评价。秦青就这么仰着头,后脑勺抵着满是灰尘的外墙,听着里面有序进行各种仪式。 她不懂,也不是很想懂。古人说了,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里面的声音开始渐渐地小了,片刻之后,秦沐走了出来,朝两人招招手。秦沐上下看了眼秦青,有些为难地说道:“青青啊,你有没有带别的衣服?或者外套?” 秦青点了点头,她在来之前做好了准备。 秦沐对她笑了笑,“那你等一下就带弟弟进来吧。” “嗯。”等秦沐进去,秦青借着月光和手机的光,从行李箱里掏出一件黑色长袖卫衣。 “走吧。”秦青戴上帽子,深吸一口气,靴子的前端抵着地面蹬了两下,转身就要走进去。 秦缥忙地站起身,拉住秦青衣角,小声地,带着颤音说了一句:“我害怕。” 秦青回头,将手机照在他的脸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秦缥。秦缥眼睛鼻头红红的,鼻涕快留下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秦青看他吸了吸鼻子,好像不顶用,又抬手抹了一下鼻子。 “那就抓着了。” ☆、唢呐 依据乡下的习俗,过世的人要第三天才能入馆下葬,第一天需要为逝者换上新衣,整理仪容,盖上席子,置于大厅中间,亲属则要歇在两旁,视为送行。 秦青带秦缥进去后,按照和尚道士的指示,开始进行跪拜。 一直折腾到半夜两三点。秦青转头看到秦林坐在墙边的席子上闭目养神,秦缥趴在他的腿上,两只眼睛紧紧闭着,眉心皱出一个疙瘩。 秦青坐在一旁揉了揉眼睛,等到有人宣布仪式暂时结束后,她站起身,提着箱子走进内堂。刚走到天井处的楼梯口,金玲灵正好从内堂出来,两眼通红,完全没有半点下午精神饱满的样子,她将耳边的碎发拢到耳后,将衣服扯平,缓缓抬起眼皮,对秦青说:“今晚不能洗漱。” 秦青憋出一身的汗,现在只想赶快上楼脱去身上的卫衣。她站在第一级台阶上,回头看她:“嗯,知道了。” 金玲灵盯着她问:“你上去干什么?” 秦青答:“上去睡会儿,我困死了。” 金灵玲眉心竖起一个川字:“说了晚上要守夜,你上去睡觉,算什么样子,长这么大了,你就不能懂事一点吗?” 秦青没有接这句话。 “所有人都要在大厅守灵!连你弟弟那么小的都在……” 秦青打断她的话:“可我真的很累了。” 金玲灵朝大厅方向瞄了一眼,压着嗓子说:“这种时候,你能生性点吗?不要这么没规没矩的,我不希望别人说我们没有家教,教出你这么样的人。” 秦青笑了,这声短促的笑声里含有轻蔑,愠怒,以及无可奈何。她突然说:“那我外婆走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像是被打了一记耳光,金玲灵瞪大眼睛,里面充满了愤怒和惊讶。她看着秦青,下一秒就想上前抓住秦青,她不知道她接下来要怎么做,她只知道她要抓住秦青,不能让她上去。可是秦沐的突然出现,让她不得不收回刚迈出的那只脚,克制着呼吸的节奏,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秦沐在大厅给和尚道士们斟茶倒水,感觉听到内堂有什么动静,和念经人打过招呼,便快步走进内堂。秦沐走到金玲灵的身边,亲昵地拉着她的胳膊,笑着对秦青说:“没关系没关系,问过了,大师说女孩子不要紧的,青青你快上去休息一下吧,那么远赶回来辛苦了,挺累的吧?” 秦青抿嘴对姑妈笑了笑,面目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像是在示威,直到两人消失在门帘后,才转身搬行李上了楼。秦青没有洗漱,她太累了,没有其他的精力做其他的事情,她走到床边,顾不得床上的被褥到底有没有换新的,将罩在外面的卫衣脱下,直接躺在了床上。 楼下响起了唢呐声、锣声和鼓声,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像针尖一样穿透着耳膜直接钻进秦青的脑子里,对着里面的听觉神经使劲猛戳。半睡半醒间,秦青睁开了眼睛。 她竟然会单纯地以为自己自由了。参考完高考,秦青是有过片刻虚假的自由的。填志愿时,她计划选最北边的学校,可家里不同意,黄灵玲让她一定要选本地的大学,秦青不肯,她想,她的意志足够坚定,不管他们怎么说,她都不会更改她选择,直到外婆来到了家里。 外婆在司机的搀扶下下了车,秦青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她脚上穿着的一双黑色绒皮平底鞋。一整个晚上,外婆都没有对她的志愿提出任何的异议,甚至没有表现出要了解她未来计划的打算,只是问她,考完试要去哪里玩,需不需要外婆的资金支持。外婆在家里吃了顿晚饭就走了。外婆走后,秦青将第一志愿改成了位于中部的沪市。 大学期间,因为外婆的病,秦青一到寒暑假就直接往外婆家里跑。毕业之后她留在了沪市,但仍然会被父母以各种理由叫回家去。直到毕业两年后的某一天,秦青将备注“大学学费和生活费”的十万块转给父母后,父母就逐渐的减少了来电的次数,秦青也从一年回家一次,变成了两三年回家一次。秦青的自由就是海市蜃楼,用科学解释,不过是一种因远处物体被折射而形成的幻象罢了。 楼下的人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了。 秦青平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楼下的唢呐声。唢呐不愧是民乐中的乐器之王,不管敲锣打鼓的人力气再大,只要唢呐的声音响起,就犹如一把尖刀,在这厚重的声墙上破出一个口子,气势汹汹地跑到前边去。秦青走到窗边,外面的天将亮未亮,灰蒙蒙的,远处的山好似隐秘在一团云雾当中。 一打开房门就碰上刚从对面房间出来的姑妈,秦沐眼睛通红,好似一夜没有睡觉,手里拿着香和纸钱。除了秦青,昨晚所有的人都待在大厅,好几人一夜未睡。秦沐身后跟着的是秦青的母亲,眼下同样是一片乌黑,秦青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母亲这么憔悴过了。 秦沐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对秦青轻声说:“醒啦?正好需要插香摆东西,你先下去刷牙洗脸,早饭给你留桌子上了,微波炉热热就能吃哈。”秦青微笑颔首,侧身让她们进去,母亲经过时,眼皮都没有动一下,仿佛秦青根本不存在似的。 秦青的卧室在三楼,厕所在一二层,一楼的厕所是供腿脚不便的老人和客人使用的,他们自家人都去的二楼的厕所。 秦青打着哈欠下到二楼,眯起的眼角睨到对面走廊站着两个人,正在抽烟。隔着个两米天井的距离,她看不清这两人的脸,等走近一看,才发现是她的两个堂兄弟。 堂哥秦绯只比秦青大两岁,现在的单位是父亲秦林走后门领他进去的,中规中矩地做了几年,也熬了一个小位置。秦绯和大伯长得很像,都是浓眉大眼的人。秦绯笑起来,如果你只看那双眼睛,会误认为他是一个非常热情且随和的人,好像你说什么他都会同意,永远不会有反对意见。秦绯看着秦青越走越近,吐出一口烟雾,两片薄唇一笑,仿佛在脸上潜伏了起来。秦绯语气听不出半分客气:“哟,大小姐醒返啦?琴晚系唔系瞓得好香啊?(哟,大小姐醒啦?做饭是不是睡得很香啊?)” 堂弟秦赭今年才上大二,在本地上的大学。秦赭从小就不怎么着家,上了大学更有理由,据伯母说,他们自己家里的人一个月都不一定能见上一次。秦赭长得要更像伯母一些,不只是样子长得像,连性格也很像,面上的客气都不愿意露,用比秦绯小一号的眼睛瞪着秦青,附和道:“梗系啦,人哋大小姐高贵啊嘛,下边那个瞓大厅,你就瞓上边。(那肯定啊,人家是大小姐,高贵,下面那个躺在大厅里,她就睡上面。)” 秦青懒得理会两人的冷嘲热讽,想绕过他们走进洗手间。这样的行为被秦赭认定成挑衅,他猛地站起来,走上其,用肩膀使劲撞秦青的肩膀。“喂!同你讲嘢啊!有冇礼貌!有冇家教啊!(喂!和你说话呢!有没有礼貌,有没有家教啊!)” 秦青向后退了一大步,右脚蹬着地板,两人之间隔着点距离,秦青依旧面无表情,只抬起眼皮,有气无力地对他说:“早晨。(早啊。)” “丢你。”秦赭伸出手想要用力推一把秦青的肩膀,她早有防备,左边的肩膀向后偏,又往右挪了一步。反倒是秦赭差点没站稳,向前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转身朝秦青骂道:“小喇叭!咩态度啊你,我哋俩个咁大个人企系度,你都扮睇唔到?你发鸡盲啊!(你什么态度,我们俩这么大个人站在这,你都装着看不到,你瞎啊!)” 秦青偏头看他一眼,面上的表情还是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微微的皱了下眉,又很快舒展开。 没激怒秦青,秦赭小声骂了一句脏,再一次伸出右手想要抓住秦青的左肩膀,秦青一个转身,左胳膊从外侧绕过秦赭的右胳膊,上臂夹住他的手腕,右手扣住并反拧他的手腕关节。 “操!扑街!放手啊!”秦赭整条右胳膊处于一种及其不正常的状态,他的小臂被迫往外旋,手腕还被不小的力道扣着,他不得不弯腰低头,减少抵抗带来的疼痛。 秦绯上前一步,举起双手,手掌面对秦青。秦青看着他,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好似她手里扣着的,只是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对唔住,阿赭唔成熟,你唔好同佢一般见识,你先放开佢啦。(对不起,阿赭不成熟,你别和他一般见识,先放开他吧。)” 秦青放手,后退两步,两手揣进卫衣口袋里。 秦赭不允许少时被他嘲笑的堂姐竟然让他如此地难堪,还是在自己的哥哥面前,他叫了一声,起了势,想冲到秦青面前。他不确定他想做些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愤怒,他需要让秦青付出点带价。 秦绯阻止了他。秦赭的肩膀被他哥扣着,无法再往前一步。 “我哋先落返去,唔佐你啦。(我们先下去了,不碍着你。)”说完推了一下秦赭的肩膀,催促他一起下去。 秦青摊开手掌耸耸肩,没说话,看着他们俩下楼。一楼平台处,大伯秦森正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秦青对秦森挥了挥手问好,不等人家回应,便转身走进了洗手间。 吃过晚饭,秦青对门口的大青石板情有独钟,正蹲在上面抽烟。周围慢慢暗了下来,今晚没有月亮,只有那盏可有可无的路灯,和秦青嘴边的星火。 小楼里依然“热闹”,晚上吃饭的时候,大伯母高秀华还有心情问秦青有没有男朋友,工资多少。 秦青向下瘪了瘪嘴,耸耸肩,知道一回家就避不开这种问题,毕竟两年没回来了,她身上有太多的“未解之谜”。秦青想开口给伯母解惑,嘴里的话却被金玲灵给截了回去:“她啊,现在还单身呢,说是要以工作为重,暂时不想考虑那么多情情爱爱的。” 秦青自觉闭上嘴,专心吃饭。 “哟!”高秀华佯装惊讶道:“这样啊,那你职位一定很高吧?平时工作忙不忙?对了,我听说青青还搞了一个什么乐队耶,时间是都花在这上面了么,那肯定没有时间谈恋爱啊。” “是的,我也经常说她。”金玲灵不打算回答高秀华抛出的问题,轻轻放下筷子,将汤碗端到自己的面前,“要不你看有没有合适的,给青青介绍介绍?” “你别说,还真有,小绯他们单位刚来了一位后生仔小吴,长得还不错,就是矮了点,才165,不过他父母也是公务员,稳定!” 秦青抬头看见坐对面的秦赭,碗盖着脸,肩膀不停的颤抖,显然是在偷笑。 “呵呵,那就不用了,青青不会看得上,如果是哪一家公司的公子,我会考虑让她见一见。” “啧,那不一定啊,说不定青青就喜欢那样的呢。” 金玲灵挺直身子,脸上的微笑没有一丝温度,“不会,我们青青眼光高,看不上一般的小门小户。” 大伯母冷笑一声,也停下了筷子,“对,就我们是小门小户,配不上你们这些大家闺秀!” 秦青转动眼珠,望向左侧的秦林,秦林则像一名局外人,一筷子菜一口酒,吃得嘴巴油光水滑。 “秦赭!吃个饭你抖什么?是不是有病!”大伯秦森将筷子拍在桌子上,桌子颤了颤,秦青连忙端起自己的饭碗。秦缥的小身板跟着桌子抖了抖,抬起头,嘴里还吊着一根青菜,一脸迷茫地看向大伯。 秦赭的脾气对着自己的父亲发不出来,倒像一个鹌鹑,委委屈屈地咕哝:“我……我没……” 秦森又一瞪眼:“话那么多!好好吃你的饭!” “哦……” 除却开口的几个人,其他人都在安静的吃饭,只有秦沐,几次想开口,却找不着机会,而这场谈话中心的秦青,在一开始就被斩断说话的权力,好几次咬着下嘴唇,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 天终于完全暗了下来,四周一片漆黑,手机发出的光映在秦青的脸上,宛如电视里突然出现的恶鬼,再衬上楼里传出来的音乐,要是有不知道情况的人路过,十有八九是要被秦青吓一跳的。 秦青举着手机给梁茵回信息,耐心跟对方解释自己为什么在乡下。她已经完全忘记,自己一大早拖着身体从302走出来,且无视梁茵的事了。秦青只奇怪,这两天梁茵联系她的次数非常的频繁,起初的一两通电话她还能耐心应答,但每隔一个小时的来电对于她现在的处境来说,确实有些难以应对。秦青不愿对梁茵表现出任何的负面情绪,耐着性子一遍又一遍的解释,经过长达半小时的语音安抚,梁茵最终接受几乎一周见不到秦青的现实。 除了梁茵还有邵白,而对于邵白,秦青可没有那么多的耐心,毕竟她一开始就没想到自己还会和邵白有什么瓜葛。董程什么心思她心知肚明,她一直以为,正直善良的医生是不会对他们这些人产生什么想法的,所以邵白出现在酒吧这件事,她没有太在意。 看着手机聊天界面上,“在吗”、“吃饭了吗?”、“你在干嘛?”的无聊信息,秦青有些哭笑不得。她实在不愿在邵白身上再花精力,只能间隔半个小时,问一句回一句应付了事。 秦青收好手机,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里面的丧乐再次响起,跟着响起的还有一连串的哭声,秦青又不想进去了,她转身走到树下,抬手摸了摸树干,手机又嗡嗡地震动起来。看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着的名字,秦青叹了口气,按下了接通键。 ☆、想,念 关掉水龙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空气似乎凝固了一样,唐宋元呼吸都小心翼翼地。 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面,黑眼圈、胡渣、口气,他真的不想承认镜子里的人是自己。唐宋元低头看了一眼,还有尴尬的生理反应,他只能祈祷秦青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外面的声音就像是点着了的引线,慢慢的朝着卫生间前进。 “咚咚”,终于炸了。 唐宋元一个激灵,差点没有扶住洗手台。秦青要走了。唐宋元想挤出一声回应,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他想追出去,可手抓着池台边,怎么也松不开。声音渐渐远去,唐宋元提到嗓子眼的心慢慢地回落到肚子里。没过几分钟,还没归位的心脏又因为门外大力的拍门声差点冲破头顶。 这是怎么回事?秦青为何会衣衫不整地从唐宋元家走出来?还不和自己打招呼?莫不是他们发生了什么?想到这,梁茵一股火气从胸口直冲上了脑袋。她冲进302,客厅没有人,洗手间的门口紧闭,管不了那么多,梁茵抡起拳头就往砸向门口:“喂!唐宋元你在不在里面啊!你出来!我有事和你说!你快出来!” 分别坐在沙发的两边,唐宋元一词一句地讲述着自己脑子里还能记得的事。 梁茵抱臂疑惑的看着他,“你说她把你送回来之后,因为太累,将就在你的沙发上睡了一觉?” “没错。” “你们什么也没发生?” “我们都喝得烂醉,你看我这状态……你问秦青就知道。” 人确实很憔悴,样子也确实不是平常的样子,反倒更像秦青房间窗口前那棵要死不活的平安树。 “她那里,我自然会出问,倒是你,凭什么让秦青睡沙发,你睡床!亏你还在国外待了那么多年,一点都不绅士。” “我……”唐宋元竟一时语塞。 梁茵站了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一开始我还真没料到,你还能起这样的心思呢。” 好不容易送走梁茵,唐宋元身心疲惫地躺在床上,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唐宋元的认知之外,他想理清楚早上发生的事,可眼皮越来越沉,慢慢地就睡着了。 好像住在这栋楼里的年轻男女大多数都有一个铁胃,梁茵走后唐宋元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除了偶尔起床喝水上厕所,他没有吃任何的东西。他很饿,可他太累了,他只想睡觉。 他是被床头柜上按照一定频率震动的手机给吵醒的,即使断断续续,睡了十几个小时,轻微的酒精中毒还是让唐宋元感到十分的不适。唐宋元艰难的去够手机,拿在手上看了眼来电人,忍着甩出去的冲动接起了电话,嗓子沙哑的程度吓了他一跳,电话那头的木里调侃道:“不是,你昨天干嘛了?嗓子哑成这样。” 唐宋元很是不耐烦,他现在直接站起来都费劲,只能先坐着缓一缓,“有事吗?” “昨晚我们不是在酒吧见到了嘛,想着还没有正式和你介绍我对象呢,要不我明晚请你吃个饭?保证不鸽!”电话那边的木里对着手机举起三根手指,分别是中指,无名指和小拇指。 唐宋元将手机离远一些,看了一眼时间。“行啊,我快一天没吃过东西。” 木里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咖啡,笑道:“不至于啊,你吃多少都行,犯不上饿自己几顿,我还是付得起一餐饭钱的。不过,听你这状态好像也不是很好啊,听兄弟的,多少吃一点再来啊。 “操,滚你的吧。” “哟,会说脏话了。行吧,我先加班了,吃饭地址晚点发你啊。” 挂完电话后,唐宋元熟练的给自己点了一份外卖,这半个多月来,他好像渐渐的脱离自己原来的生活方式,变得和秦青越来越像。脑子里又回想起昨天的事,唐宋元突然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头钻进被子里,思考之后怎么面对秦青。 第二天晚上,唐宋元准时出现在了餐厅里,把菜单翻来覆去也选不定菜品,十几分钟后,木里和董程姗姗来迟。木里帮董程把椅子拉开,把董程小心翼翼地扶到椅子上,避免他过度使用扭伤的脚,接着把董程的拐杖仔细地放在一边才坐到自己的椅子上。 唐宋元看着木里的动作,觉得有些神奇。儿时记忆里的木里是最不讲究的,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朋友,都是怎么方便怎么来,有点……有点像秦青。 见唐宋元愣愣的盯着桌面,董程在唐宋元的面前挥了挥手,“哎!发什么呆呢?” “哦,不好意思。” “你这还没醒啊?”木里拿出消毒湿巾,分别递给董程和唐宋元。 “可能吧,我还没点菜,你们看看要吃什么?” 唐宋元刚想把菜单递给木里,却看到木里的眼睛往董程那边瞧了瞧,唐宋元会意,转而将菜单传给了董程。 菜上了,一开始是唐宋元和木里在聊天,内容大多是两人童年发生的趣事,董程不感兴趣,一直在默默地吃饭,直到唐宋元无意间提到秦青,董程才抬起头,打岔道:“怎么老是聊你们小时候的事啊,要不我给你讲讲我和木里的事?” 唐宋元看了眼木里,对方正在给董程剥虾。唐宋元对他们俩的事,始终是好奇的,他点点头:“行啊!” “不勉强你吧?” “怎么会,当然不勉强。” “好嘞。”董程夹了一只虾放入口中,等到嚼碎吞咽进去后才继续开口说:“噢,对了,我和木里的故事可少不了另一个人,那就是青儿。”唐宋元的手微微一抖,刚夹起的松子掉回了盘中,幸好没有夹起太高,只装作是意外,唐宋元重新下筷,夹起另一颗松子送入口中。 唐宋元的举动都在董程眼里,他没有任何表示,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说:“青儿以前不这样的,我刚认识她那会儿呢,她就像,嗯,一颗榴莲一样。就那种……喜欢的人喜欢得要命,讨厌的呢,避之不及。像我,我一开始也不喜欢她,不过人弹贝斯牛逼啊!不服不行!不过说实话,除了这一点,青儿还真是我见过的,最聪明,最勇的女生了。” 唐宋元放下筷子,开始认真得听。 “记得应该是我们快毕业那段儿吧,我和木里感情危机,都已经快分了。他呢,是来自家里的压力。你说他爸,一个搞科研的,认为自己儿子有病,还想把他送去治疗,你说讽不讽刺,这又不是病,治毛线!好巧不巧,他的导师还是他爸的学生,当时木里一直夹在家庭和学业之间,挺痛苦的。” 木里仍然在剥虾,好像说的这些都与他无关,董程一边说一边吃,丝毫不影响他的发挥。“我呢,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也是家里头的问题,但和他的还是不一样的。我爸那人,思想迂腐得不得了,我放假回去就给我关起来了,我都还剩最后一个学期就毕业了,他还想给我写休学申请,想把我送部队里去,可牛!” 董程喝了口水,“这事不知道怎么被青儿给知道了。她先找了我们老师的女儿,又让老师的女儿找了师母,是师母让老师暂扣了那封休学申请,条件是我必须准时到学校。老师的意思是,我不到校是要被处分的,我要是被处分的话,那还不如先休学呢。搞定完老师,大年初三,青儿直接找到我们家来了。这小姑娘,才大二,也不知道哪里弄到的我家的地址,就这么突然的出现在我面前,打扮得跟个……”董程轻轻笑了,“哎呀,人模狗样的,我爸妈看到她,都觉得她是个文静的姑娘,我都要乐死了。” 董程开始咯咯地笑,唐宋元不想笑,他实在笑不出来,为了配合董程,还是扯了扯嘴角。 “青儿是真挺牛的,她和我爸妈扯谎,说是我的追求者,在我爸妈面前哭哭啼啼地,说寒假见不到我,太想我了,就追到我们家来了。哈哈哈哈,真的,得亏她能编能演。我爸还他妈信了,估计是看她一小姑娘,长得也还不赖,我妈也觉得行,以为我被姑娘追求了就能直回去,还真的把青儿留在我们家住了快半个月。” 唐宋元适时给出反应:“这么厉害?” “对啊!你就说牛不牛逼吧!开学的前一天,青儿还真的把我带回了学校,我爸妈之后也真没再干涉过我和木里的事。后来我一问,才知道青儿有一天偷偷跑去找我外公了。对了,忘记跟你说,我外公可是老红军,对我爸这种封建思想可抵制了,听青儿说我爸快把我给打死了,还不让我上学,马上联系我爸妈让他们放人。笑死,其实我吃好喝好,只是出不了门罢了。”怕有损秦青的形象,董程故意没有提及他们离开前一天晚上,秦青舌战他家七大姑八大姨吵架的事。 “然后呢?”唐宋元听入了迷,这是他没有见过的,秦青的另一面。 木里已经把董程的那份虾剥好,推到董程面前,开始剥自己的那一份。 “然后啊,然后就到木里啦。木里的话,我记得也没有找他爸妈,好像就只找了木里,你们俩避着我吃了顿饭,是吧?”董程用手肘轻轻的怼了下木里。木里怕手里的虾掉到地上,手靠在桌面上,无奈地说:“别闹。” “哎?这么一说,我还真不知道你俩到底聊了些啥,为什么你第二天就搬回来了呢?” “没说什么,她就是让我坚定做自己而已。”木里剥好最后一颗虾,将眼前的盘子换到董程面前,“吃吧。” “噢。”董程看向唐宋元,“其实你很想问青儿的事吧?” “啊,我……”唐宋元清了清嗓子,胡言乱语道:“我,我找她借了本书,想还给她,发现她不在家。” 董程点点头,“她家里有点事,演出的第二天,周六一大早吧,坐飞机回家了。” “那你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吗?” 董程一口一个的吃着碟子里的小龙虾,吊着眼看他:“她没那么快回来,一本书而已,不重要的吧?” “哦,对,一本书而已,不重要的。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唐宋元问道。 “哟,具体什么事儿……我还真不知道,你倒是提醒我了。”秦青是给他发信息了,说她要回家几天,但没说什么事。“她很少这么急着回去,还回去一个星期,不行,我今晚要好好问问她,肯定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了。” 唐宋元不好再继续问,只能点点头,将话题引向别处,嘴里说着其他的,脑子里却全是秦青。 吃完饭,木里开车把唐宋元送回三七弄。董程一直看着唐宋元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拐弯处。董程目视前方,伸手拍了拍木里的胳膊:“你说这小子,是他自己傻,还是觉着我们傻?” 坐在树下的是板凳上,犹豫再三,唐宋元还是拨通了秦青的电话。 “喂。” 这是秦青的声音,两天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了,唐宋元感到无比的放松及愉悦,他这才意识到,他有多想念这个声音。 “喂。” 那边又说话了,唐宋元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想听听秦青的声音,感受她的存在。 “不小心摁到的?不说话我挂了啊!” “别挂!”唐宋元深吸一口气,他真的很担心秦青会挂断电话,“我打给你,就是想问你一些事。” “哦,什么事?” 秦青的声音很清晰,语气慵懒又随和,相比之下,唐宋元却过分地紧张。“呃……是这样的,我外婆的房子,找到买家了……你别误会,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就是想问问……” “我知道啊。” “你知道?” “嗯,有一天看到梁茵从你家出来,穿着工作服。我猜的,你打电话过来,就为了告诉我这件事?你放心,我已经……” “不是!我……我是想问……你,你知不知道怎么找保洁阿姨,交房前保持房子的整洁,这也是应该的嘛。” “哦,很多软件都有的,你在小程序那一栏搜索保洁两个字就有了。” “好的。” “没什么事我挂啦。” “等等!” “嗯?” “你家在哪?” ☆、香烟 秦青莫名其妙地,把自己家里的地址告诉了唐宋元。 他说自己还没有去过羊城,希望能在回学校前,到羊城转一圈,并恳请秦青做为东道主接待他。秦青很少会拒绝别人的请求,这次也不例外,她应了下来,告诉唐宋元自己住在哪一个区,让他在附近订酒店就很好。 秦青刚挂断电话,董程的电话马不停蹄地也来了。秦青仰头重重呼出一口气,她忽然感觉,这一天就好像这个月一样,她从来没有感到过这么的忙碌与疲惫 “喂?你这么忙啊?电话都打不进!” “你到底回家干嘛啊?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了?要不是小唐提醒,我都没察觉出不对劲儿!” 秦青稍稍将手机远离自己,防止自己的耳朵因受不了董程的刺激而选择提前退休。“没有啊,我哪里有瞒着你了,我不是给你发信息了嘛。你问我去哪,我就回答你回家了啊,你又没有接着问,昨天急着挂电话的还是你好吧。” 董程一时语塞,昨天确实是急着和木里出门跟他父亲吃饭,先挂了秦青的电话,没来得及仔细问。“那……行,是我的问题,但你这也不合适啊,下次应该主动和我说,知道吗?” “也没一个星期。”秦青跟哄小孩一样,无奈道:“哎呀,好的,哥!听你的,哥!我下次一个给你打电话报备!哥!”秦青手指扣着石板凸出的小石块,哼哼两声:“不报备不也没关系,你在三七弄不都有线人了么?” “线人?什么线人?” “哟,你刚才不还一口一个小唐的嘛?这就把人给忘啦?” “你少扯!现在是我在审你!” 秦青闭上了眼,竟然被董程给绕回来了。“哎呦,我就是回个家,你干嘛整的跟我被拐进深山老林里一样。” “只是回一趟家?你可不是回去两三天,你是回去一个星期啊!我问你,你上次回家是什么时候你应该还记得吧?上次回来你萎成什么样子,你也还记得吧?” “我……”秦青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她从来不主动和别人说自己家里的事,包括董程。秦青还记得,上次她从家里回来,是董程看她不对劲,把她带回家,一直寸步不离地陪着她,是上个厕所超过五分钟都要拍门把人叫出来确认没事的那种。一星期之后,董程才从秦青的口中知道了她家里的事。秦青小声嗫嚅:“我……我这次是回来参加我爷爷的……的丧礼,就比较……突然,没有来得及和你说……” “嗯。”董程难得声音低沉,遇到秦青的家事,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我没事,真的!你不用想太多,演出前我一定能赶回去。” “啧!说什么呢你,我会因为这个事打电话催你回来吗?小没良心的,我不管,明天我就和木里过去,就在那等着接你回来。” 听到木里也要一起跟着过来,秦青急道:“不至于!真的不至于!你别……” “什么至不至于的,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不用担心你木哥的工作,他工作没事,请假就行了。” 秦青叹了口气,沉默了,董程把她的沉默当做默许。董程不放心,又和秦青扯了几句才挂的电话,回到卧室看到木里也举着手机在桌前“嗯嗯”、“哦哦”、“好”。他不确定木里是不是在聊工作的事,不想上前打扰,便靠着门框盯着他看。 木里身上套着宽大的米白色长袖T恤,向后靠着椅背,头微微仰起,稍长的发尾落在肩膀上,身边沁出淡黄色的光。董程想起,他和秦青认识有七八年,和木里在一起也快十年了。董程从小就孤僻,在遇到木里之前,他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遇上一个人,会愿意与对方在一间卧室里,一张床上躺了十年并且不会因此感到厌烦。 木里挂断电话,转动椅子,扭头看着董程,嘴角荡起一抹笑,他朝董程勾勾手,温柔地说:“看什么呢?过来。” 董程依旧倚着门框,一动不动,反问道:“和谁打电话呢?” “宋元啊,怎么?你吃他的醋啊?” “嘁!”董程走到木里身边,被木里一揽坐在他的大腿上。“开玩笑,我吃什么鬼醋,你们聊什么呢?说来听听?” 木里收紧双臂,把头靠在董程的肩膀上,“他问我小青的事呢,还问我她家在哪?” 董程扶着木里的脑袋,瞪大眼睛看他,“你告诉他了?” 木里老实地点点头,“对啊,他还说不能告诉你。” “不能告诉我?”董程放开木里的脑袋,若有所思,半响后对木里说,“不是还没订好票吗,我们明天不去了,嗯……大后天再去吧。” 董程拍了拍木里的胳膊,示意他松手。木里不明其意,只能乖乖松手,却见董程站了起来,想要走。木里微怔,伸手一把把董程扯了回来,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腰,一边说一边滑进董程的衣服里,“我请好假了。” 因为痒,董程扭动着腰,“你销假就好啦。” 木里用鼻尖蹭着董程的颈窝,一路蹭到了胸膛,撒娇说道:“不行嘛,坐飞机很累的,要不我们俩在家待一整天,当提前休息了。好不好?” 一声“好不好”,打断了董程的思绪。烈女怕缠郎,纵使再平静的湖水,也被木里一声声亲昵地叫唤激起一片又一片的涟漪。董程心里暂时搁下秦青和木里的工作,全身心地抱着、亲着、爱着怀里的爱侣。 别人搂搂抱抱,在温柔乡里反复沉沦,秦青只能跟着大家躺在大厅的硬水泥地上。 大厅两边铺着一排席子供亲属坐着或躺着休息。在如此艰难的条件下,金玲灵依旧保持着自己的优雅,背直挺挺地倚靠着墙壁,曲折腿放在身前,脸上没有不适的表情,好像她天生就该这么坐着。 秦缥睡在她的腿边,黑乎乎的小脑袋枕着金灵玲的外套,许是担心秦缥害怕,金玲灵轻轻的抚着他的背。秦青没有看到自己的父亲,估计是躲到什么地方抽烟去了。秦青没有选择挨着他们,走到了门口的位置,取出准备好的薄被团成一团放在墙边当靠枕。 门口的和尚道士正坐着聊天,交谈用的都是乡下的土话,秦青听得不是很明白。其中一位看了眼手机,招呼其他的几个人,该拿经书的拿经书,该拿乐器的拿乐器,不管是和尚还是道士都忙碌了起来。秦青靠得近,唢呐锣鼓的声音刺得她头疼,无奈之下,当着“出家人”的面把降噪耳机给戴上了。 秦青扭头,看到金灵玲旁边躺着的秦沐翻了个身子,面对着自己的丈夫,微微的供着背。秦沐只比秦林大两岁,姐弟俩一起上完初中后,就被家里安排去了县城打工,在厂里认识了邻村的一位男生,男生家里着急,还没过法定结婚年龄就被催着回家结婚。 秦青每次见到秦沐都是在春节那几天,一开始是她和她的丈夫,后来只有她一个人,再后来是姑妈领着她的两个小孩。不管带着谁,秦沐每次见到她都会从口袋里掏出一手的糖给她吃,逗她笑。 秦沐虽然结婚早,但孩子都比较小,两个儿子一个上初三,一个上初二,都在镇里上的学。秦青想起今早从厕所出来,看到两小孩蹲在二楼的角落,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便想走近瞧一瞧,低头一看,是各种角度刁钻的女生的照片。秦青用力咳了几声,皱着眉看着两人。兄弟俩见到秦青也不怵,交换眼神,笑嘻嘻地跑下楼。 秦青皱了皱眉,又往门边挪了挪,一只手环抱着膝盖,一只手举着手机,点开视频软件开始看动漫。 长时间低着头颈椎难受,秦青抬起头左右转了转脖子,瞄了眼宿在对面的大伯父一家。 高秀华像一块砖一样平躺在草席上,起伏均匀的肚子上盖着一截毯子,脸上没有任何的遮挡,这刺眼的灯光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困扰。毯子的另一截盖在秦森身上,面对高秀华,左臂枕在脑袋下,眉头微微皱着,看上去不像是睡着的样子。 秦绯估计是今天帮忙累坏了,躺在草席上,一只手放在胸前,一只手挡着眼睛,呼吸均匀,应该是睡得很熟了。秦绯的妻子,一位看上去非常温和的女子,正怀抱着婴儿,背靠着墙壁坐着。秦青对这位嫂子没有什么印象,只在过年的时候见过一面,俩人也没有说过几句话。她的坐姿比不上金灵玲,伸着两条腿,头仰着,微微张着嘴,怀里的婴儿要是动了,便轻轻拍婴儿的脊背以作抚慰。 秦赭用着和秦青一样的姿势,也在玩手机,估计是感受到她的目光,抬头对上秦青的眼睛,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秦赭瞄了眼旁边的人,确定没有人在看他,仍抬起右手挡着,用口型对秦青骂了一句脏话。秦青笑了笑,只觉得他幼稚,不回击又好像对不起他的幼稚。秦青没有什么顾虑,对着秦赭毫不避讳地竖了个中指。 秦赭小声骂了声“操”,看了眼门口,却将脑袋埋在手臂下。秦青疑惑,这小子看到鬼啦?一扭头,秦林站在门口,正一脸严肃地看着她。秦青摊开手,耸了耸肩,不等秦林跨进来便收起手机,面对门口侧躺在草席上。 地板实在是太硬了,秦青醒来发觉自己身上哪哪都痛,就像被人毒打了一顿,此时坐在木凳子上,顶着一双大黑眼圈,打着哈欠坐在大圆餐桌前,有一口没一口地往自己嘴里塞食物。 坐她在对面的金玲灵只匆匆吃了几口就离席,看着两边没见过面的亲戚,秦青犹如社恐发作,随便扒了两口饭便“逃出”小楼,钻到树底下踱步抽烟。 南方的八月比沪市更加难熬,乡下时不时一阵山风吹过,扑在人的身上,也是热乎乎的。秦青身上套着薄薄的黑色帽衫,遮得严严实实,快捂出一背的汗。下面为了降温,只穿了条短裤,在三四棵树之间来回地走,为的是不让蚊子在她腿上停留太长的时间。 秦林老远就看见秦青夹着烟,在树下走来走去,便带着一脸的笑走到她的身边,调侃道:“哟,我们大姑娘都学会抽烟啦?走来走去锻炼呢?” 秦青停下脚步,猛地吸了一口香烟,再缓缓吐出一个烟圈,等秦林走近才笑着回道:“早会了,高中就会了,只是抽的不多。” “对,别抽那么多,吸烟有害健康。”秦林没有等来自己女儿递上香烟,自掏腰包给自己点上一根。 秦青食指轻敲烟蒂,余光瞥见秦林抽出一根香烟,应该是出于习惯,往秦青的方向伸了伸,顿了一下,将香烟塞进自己的嘴逢。秦林没有用自己的火机,他朝秦青伸了伸手。 秦青明白他的意思,手指指尖捻着火机的一角,递给秦林。 秦林认为这个互动代表父女间破冰的成功,可以开始亲昵的交谈了。“最近过得还好吧?你两年都没回来了,也不主动和我们联系,要不是家里有事,你是不是都不回来看我们啦?我和你妈妈都很想你。” 天很蓝,秦青看着远处稀疏的白云,淡淡地说:“是吗?” “是啊,这个肯定是的嘛,自己的孩子哪有不想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女儿就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小棉袄嘛,还是在身边比较好,家里有什么事也可以帮着点,你有什么事,我们也能更好地帮助你嘛,对吧?” 秦青笑而不语。 “你的工作怎么样啦?” 秦林是很聪明的,正是因为他的聪明,才让他赢得了上大学的机会,继而认识了金灵铃。年轻时,他挖空心思追求金灵铃,他认为上过大学的自己,是一位足以配得上这位生活无忧的大小姐的,可是,他没有想到,大小姐并不看重爱情,她的眼里更多的是其他的东西。秦林开导了自己,妻子不爱他,他也可以不爱妻子,他们只需要维持好表面的感情,便是对这份婚姻最大的努力。何况,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他过上了更好的生活,还拥有了孩子!只是,平心而论,秦青并不是他期望中的孩子,只是妻子因为秦青的到来十分的欢喜,他不便表示什么,便花更多的时间在工作上。 哥哥秦森有了一名儿子,他也希望自己能够有一名儿子,可谁能想到,她的女儿考上了名牌大学啊!哥哥的儿子只上了普通的一本,这在乡下也是能够光宗耀祖的一件事,因为这个,秦林不再看低自己的女儿,他第一次庆幸,幸好有妻子优秀的基因,让他能够更加挺起胸膛站在父亲和哥哥的面前。 这几十年,为了生意,秦林见过不少的人,面对不同的人摸索出不同的说话方式。他自信他是最会和人打交道的,认为在与自己女儿沟通这件事上,就是如来佛捉孙大圣,易如反掌。 “还行。”秦青吸了一口香烟,烟雾从鼻腔里散了出来。 “噢!那就好那就好,你是搞那什么,乐队是吧?” “嗯,对。” “那收入怎么样?还不错吧?” 秦青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微笑:“还行,饿不死。” “嗯嗯,能吃饱就好。”作为几十年的老烟枪了,秦林是比秦青更会品尝尼古丁的味道的,他吐出一个烟圈,像是在炫耀,然后砸吧砸吧嘴里的味道,说:“其实吧,你妈的心思你还不知道嘛,就是想让你回来,帮帮家里的忙,肯定是比你现在的工作轻松很多,绝对不只是让你‘饿不死’那么简单。可你不肯回来,我们也不会说强迫你的,对吧?” 秦青两边的嘴角向下扯,点了点头,看上去像是在赞同父亲的说法。“对!但是我有一点不明白,你们不是更希望我有个稳定的工作,找个人结婚生小孩吗?” “不冲突啊!”秦林笑了,开始给秦青讲自己的规划:“我可以给你在公司安排一个闲职,你也不需要费太多的心思在业务上,只需要帮我管管手下那帮人就好啦。你们都是年轻人嘛,肯定更知道年轻人在想什么。你不知道,你舅舅去年刚把你表哥提上来当总经理,我们家不能输啊!等你找到喜欢的人,我就让你少做点工作,你们就去结婚生小孩,过幸福的日子,多好!我和你妈也不年轻了,公司里你舅舅带着你表哥,两个人强势得很,我们只能靠你了!唉,我知道你不喜欢,只要等你弟长大,可以接手了,一切就皆大欢喜啦!” “秦缥只有7岁。” “所以嘛,爸爸妈妈这才需要你帮忙啊。小孩子咻的一下就长大了,很快的。” “安排和计划都挺好的。不过,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件事。”秦青故意停顿,脸上的笑纹加深,从眼角处瞟自己父亲的表情,等秦林轻轻问了句才回答:“我喜欢女的。” 秦青给家里转钱那年顺便出了柜,不知道是为了气他们还是出于其他的什么目的,秦青只说了自己喜欢女生,隐瞒了自己也还是喜欢男生的这个事实。 秦青的再次提醒打断了秦林的思路,将他接下来,计划中要说的话都给冲散了。 “你不要闹得太过分了!”秦林将手里的烟蒂扔在地下,脚尖狠狠将其踩灭,低着头,眼珠子朝两边探了探,压低声音对秦青说:“你和你妈有一点真他妈的像,都知道怎么对准人的心捅刀子。”说完,丢下秦青跨步走进小楼。 秦青没有回头,在这场对话过程中,她始终没有正眼看过秦林。秦林只给她留下了愤怒和浓重的尼古丁的味道。和刚才一样,秦青一个人站在树下,慢条斯理地抽着烟,观赏前面一大片池塘。 池塘里,一群鸭子在水面上飘浮着,秦青记起小时候唱的一首儿歌,秦青知道的儿歌不多,只有这首印象最深,因为是秦林教她唱的。 秦青并不在乎自己认识多少首儿歌,她自认为,如今的她,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需要父亲的关照与爱护了。 她长大了。 第二支烟很快抽完,秦青穿过大厅上了楼,黑色帽衫湿透,她打算换身衣服。秦青双手交叉抓着衣角,刚要掀开,身后的门突然被打开。三楼住着他们一家,很少有人进她的房间。秦青迅速转过身,看到自己的母亲站在门边,右手抓着左手手腕,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牢笼 秦青紧绷的神经松开了,只是很快又皱起了眉。看到进来的人是自己的母亲,危险的信号便接触了,可母亲是未经同意,擅自闯入自己空间的。 秦青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了下去,薄光泛起一层灰。秦青从口袋里掏出那包烟,两指捏着滤嘴却怎么也抽不出一根烟来。 “怎么了?进来也不能先敲个门,差点吓死。” 金灵玲冷哼一声,“我在自己的屋子里,进自己女儿的房间,还要敲什么门?” 秦青抬起烟盒抖搂,抖出一根香烟,用两瓣嘴唇夹着,说出的话也没有那么清晰:“是是是,您就是太上老君王母娘娘,您说的都对。”她以前是不敢在母亲面前抽烟的,估计是长大了,胆子跟着身体一起变大了,如今也敢了。 金玲灵看着秦青吞云吐雾,皱着眉说:“把你烟给掐了。” 长大成人后的嚣张气焰只燃烧了那么一会儿,秦青叹了口气,乖乖地把烟给摁在了地上。 房间静了下来,母女俩面对面,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秦青耷拉着个脑袋,不晓得要说些什么,这是她第一次和母亲单独在一个房间里。不过秦青无所谓,她享受此刻的安静,不会因此生出什么尴尬的感觉来,她祈祷金玲灵只是来她房间看一看。 金灵玲不那么想,她来找秦青的目的很明确,可这份突如其来的沉默不该由她来打破,这是子女应当做的,而不是母亲。 秦青看到母亲挺直脊背,嘴微微张开又合上,轻嗽两声,便问道:“找我有什么事?” 秦林与人交谈时,会有意给你抛出话饵,等你咬上这话头,他便可以带着你,说出他想要谈论的事情。金灵玲不同,她永远端着一份姿态,就像她挺直的后背一样,轻易不会弯腰,就算对面站着的是自己的女儿。 “我是你妈,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能,当然能。”秦青失笑,眼神跟随着母亲的动作下移,这是谈话正式开始的信号。 金灵玲默默调整五官位置,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颜悦色。 “你的工作怎么样了?” “还行吧,丢了份兼职,还是能吃饱饭。” “能吃饱饭有什么用?我早就跟你说过了,这种吃青春饭的工作是做不长久的。要是你当初听我的安排,也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 秦青对于母亲这种转移焦点的沟通方式见怪不怪了,不只是母亲,父亲秦林也是一样的,他们擅长抓住结果不好的那一方面,再将这个方面的影响夸大,接着把这个坏影响产生的原因归咎于孩子不听从自己的建议。秦青和父母之间的争吵,是持久的游击战,她不会疲于向父母亲发动小规模的袭击。 秦青叛逆的情绪突然上来,反问道:“什么样子?我给您丢脸啦?” 金玲灵冷笑一声,“你知道就好。” “哼,那也不劳烦您撒谎吧?” “我撒什么谎了?你想见,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安排。” “不好吧,要是哪家公子知道自己的相亲对象是个同性恋,还硬得起来吗?”秦青一边笑,一边窥探金玲灵的表情。 面对秦青说出的粗言秽语,金玲灵只当是小孩子胡闹,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愤怒,她微微仰着头,抬手将鬓边的碎发挽到耳后,调整仪态,静静等秦青笑完。 秦青觉着没有意思,便止住笑,向后一歪,用右胳膊撑着身体,左右手指交叉,两只大拇指互相绕圈。 “你是不是同性恋,我不在乎,和你相亲的人,也不会在乎,只要你还是女的,还是我们家的女儿,就没有人会在乎。”三楼的房间很久没有人住了,之前也不常打扫,只有秦沐在他们到之前粗略地扫了下地。金玲灵掸了掸积在黑裙上的灰,继续说:“关于结婚的事,我不干涉你,我来找你也不是跟你说这些。你和你爸在在树下聊了那么久,都聊什么了?” 秦青抬头看过去,“没说什么啊。” “怎么?你和你爸之间还能有小秘密呢?”金灵玲抬起下巴睨着秦青,“他策反你了?你爸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 秦青知道母亲意有所指。秦青上高一那年,曾在街上亲眼目睹父亲牵着一名年轻女人的手走进饭店。十几岁的秦青年轻气盛,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却被父亲当着朋友的面给骂走了。满腹委屈的秦青回家质问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谴责他对不起母亲。面对秦青的指责,父亲满不在乎,让她尽管去告诉自己的母亲。对于父亲的态度,秦青感到十分诧异且愤怒,她要告诉母亲,她不能让母亲生活在背叛中,但她又害怕自己会失去一个完整的家。 秦青纠结了一晚上,最终私心战胜理智,第二天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仍然父慈子孝,家庭和睦。直到高三的某一天,秦青意外在母亲的书房里发现一组父亲出轨的照片,其中甚至有父亲当街责备自己的场景,她才醒悟过来。原以为闹剧早已谢幕,没想到自己演的只是一出独角戏。 秦青低着头搅着手指,将那股压不住的气轻轻叹了出来,“真的没什么,也是问了我工作上的事而已。” 对于秦青的回答,金玲灵并不十分的满意,带着讯问的语气问道:“真的?” “真的啊。”秦青绷不住笑了,随后说出一句大逆不道的话:“不信我,不信我爸,你们干嘛不离婚啊?也不嫌累。” 金灵玲瞪大了眼睛,仿佛要从眼里迸出火来,她的体面和权威被冒犯了。金玲灵原本是家里唯一的女儿,是所有人捧在手里的星光,所有人的期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她乐于负担这种期望,并为此不断努力。直到她的弟弟在她十岁那年出生了。所有的人开始把更多的注意力转移到弟弟身上,特别是父亲,她再也不是全家人眼里那一颗唯一的星星。 所以秦青的背叛,是她绝对不允许的! “你以为我就没有想过离婚吗!要不是为了你能有一个完整的家,能够有完整的父爱和母爱,我能忍气吞声,忍这么多年?”金灵玲压着声音,“是。一开始我和你爸结婚只不过是看中他的头脑,想着你外公看中他的能力,我们俩联手能多抢点股份,可后来我有了你。我费尽心思地培养你,就是想着以后真的和你爸闹掰了,凭我们母女俩也能拿到不少。”她的声音发着抖,“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可是你呢?你啊!你和你爸一样自私!大学毕业不回家,去搞那些不三不四的什么音乐,还寄回来十万块,你以为十万块算什么?都不比我一个包值钱!” 秦青紧闭双唇,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在母亲的控诉下变得更红了,就像被血浸透了一样,但她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不带任何情绪,好似只是因为不理解而情不自禁发出的疑问:“所以,现在都成了我的错了?我为什么就一定要按照你说的来呢?我就不能有一丁点儿自己的想法吗?” 金灵玲她习惯每次进攻前先从气势上压制敌人,她尖叫道:“你的想法对吗!你看看你现在,有一点点体面吗?你都不知道别人背地里怎么笑话你,笑话我们家的!”幸好楼下锣鼓和唢呐的声响足以掩盖金灵玲的失态,她缓了一下,重新整理仪容,语重心长地对秦青说:“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我是你妈!我还能害你吗?” 秦青坐直,直勾勾地盯着金玲灵,“你不能,你只是想控制我,你连外婆去世了都不愿意和我说!” 只有这句,“控制”两个字像带着血,秦青的血,猛的戳中金灵玲的神经。金灵玲,确实,在自己母亲去世的这件事情上有意瞒着秦青。她有她的理由。当时的秦青按照自己的安排,刚刚进入一家重要的公司实习不久,母亲没有公司的股份,她不愿意,也不想让秦青因为这件,在她看来不管秦青的出现与否,都不会对事情的发展产生任何影响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另外,在她的内心深处,是十分妒忌自己的女儿的。她到现在也无法理解,自己的生身母亲,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的严厉冷淡,而对隔了一代的孙女关爱有加。 “我没了妈!和你说有什么用!”金灵玲再次失控,她站了起来,握紧拳头,咬着牙瞪着眼朝着秦青吼道。 秦青红着眼楞了一下,随即低下了头。 金灵玲重重地呼吸着,身体忍不住地颤抖,手上地拳头久久没有放开。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冷笑一声,她并不介意在女儿的心脏上再捅上一刀,因为她坚信,无论母亲说什么或者做什么,都是可以无条件被子女原谅的。 “我不告诉你又怎么样,你在又能改变什么?就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有什么被我控制的价值。哼!你这点倒和你爸一摸一样,自以为是!放心,我有你弟弟了,你,随便你怎么样吧。”金玲灵疲惫地呼出一口气,“换好衣服就赶紧下来,不要让别人说我们没有家教。” 秦青木木地点点头,随即听到“砰”的一声关门声。 房间里,只剩下秦青一个人。她的左手拿起那包烟,右手想从里面抽出一根烟,她的右手抖得厉害,手指好似没有力气,半天捏不住一根香烟。秦青右手紧握成拳头,一边深呼吸一边缓缓张开,反复几次,才取出一根香烟。可她又塞了回去。秦青向后躺下,她太疲惫了,同时感到害怕,她感觉自己刚才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种被关在铁笼子里的日子。 从三岁开始,秦青就被金玲灵安排各种各样的补习班,英语数学语文,别人还在努力记住成语时,她就被要求背下一百首唐诗。除了文化科目,还有各种各样的课外兴趣班,从钢琴班到舞蹈班,再到礼仪课,年幼的秦青好像从来没有拥有过属于自己的时间,她所有的时间基本都被各种课程填满。 她唯一感到开心的时刻只有暑假。 到了暑假,秦青会被送到外婆身边待上十几天,这十几天里,她获得了短暂的随心所欲的自由。外婆不会安排她上课,允许她睡到自然醒,要是她跌倒撞伤感到委屈,也会第一时间哄她,秦青每年的生日愿望都是希望暑假能够待在外婆身边更长一些。只是后来,她的外婆病了,被送到私人疗养院,秦青又开始了连续的,喘不过气的生活。 秦青唯一的发泄方式,就是瞒着母亲偷偷练贝斯。偶然撞见父亲出轨那天,秦青偶遇一家卖乐器的店。店里的人看起来都有些奇怪,可贝斯发出的低沉的声音还是吸引她继续往里走,她的内心仿佛能理解,能感受这低沉的声音。这股被束缚的声音,每一次响起,都是他们为了冲破桎梏所做出的努力。 身为秦林和金玲灵的女儿,她最讨厌听到的两句话就是:“你和你爸一个样”和“你和你妈真像”。秦青一直十分的困惑,她与自己的父亲相处的时间,仔细算下来,或许连一周都拼凑不出来,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经意间沾染上父亲的气息呢。 外面的乐器又歇了,房间安静下来,秦青却笑出了声,她想起,自己和父亲有一点确实是很像的,那就是对感情的不忠。 秦青换了快一个小时的衣服才再次出现在大厅,她半睁着眼,对着门口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吊儿郎当的,好像天塌下来也丝毫不在乎的样子。 秦青拿着手机低头往外走,迎面走过来的秦赭一脸挑衅,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经过时故意撞了下秦青的肩膀。秦青没有察觉,也好在秦赭不敢太用力,只是向后踉跄几下。 秦青没有更多的反应,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 秦赭看着秦青的背影,“哼”了一声,觉得这人无趣。 ☆、离家 梁茵一件一件的将自己的东西收拾进纸箱里,她在这里工作了两年,实在算不上喜欢这份工作,但是她一直都很认真,因为这是梁映秋找人介绍的,另外,她工作的第二个星期,就遇到了秦青,所以她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兆头。 梁茵帮潮汕人找好了房子,唐宋元那套房也确定了买主,除了秦青需要在城西租房子的事,她手头上的其他工作,基本都已交接给了坐在她隔壁的小赵。不管是工作,还是家里,她都安排妥当了。一周之后,她就要离开这里,开始自己新的生活,继续追求自己未达成的梦想。 昨晚,梁茵借饭后的“会议”,终于把自己要去巴黎的事宣之于口。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梁映秋,她恨不得马上扣押梁茵的证件,把她锁在房间里,她认为这样就可以让梁茵冷静下来,打消出国的念头。实际上,她根本做不出这样的事,她清楚地知道,她的梁茵是不可能做一只窝在母鸡翅膀下长大的小鸡的。 梁映秋回到卧室,坐在飘窗前的凳子上,开始啜泣,眼泪就像岩洞里滴滴答答的水珠,还没落到地上,就被抬起的手指擦掉了。梁映秋自认为没有什么大智慧,她早就做好准备,将一生奉献给她的家庭。她的第一个家庭给予了她难以言表的幸福美好,丈夫体贴,女儿可爱,她觉得自己不能更幸运了。可惜命运很喜欢在人感到特别顺遂的时候给人一脚,让人跌进泥里,她的一切,被一辆车彻底碾压。 梁茵更看不得梁映秋这样,她宁可梁映秋大哭大闹,将心里的不满或者怨恨全都发泄出来。梁茵认定,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弹性的容器,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情绪,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人们从来不会刻意将开心的情绪隐藏起来,却时常将自己的不开心进行伪装。梁茵不愿意让自己的母亲,一个人照顾了她十几年的母亲在自己的面前进行伪装。 梁茵的眼眶也红了,她走进梁映秋和赵擎的卧室,慢慢的走到梁映秋的跟前,蹲在她的面前,轻轻地唤了一声:“妈妈。” 梁映秋脸上的泪开始擦不干净,她断断续续地,哽咽着,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要走,就走。你就是来通知我一声的,对吧?既然你想走,就走吧。我,我不拦你。” 梁茵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她是理亏的那一方,她确实是因为害怕梁映秋反对,才没有提前告知她这个决定。“妈,我就去两年,两年之后我就回来了,我只是去读书,不是去干什么,我们还是可以打电话,还可以视频,现在不是以前了。” “我知道,我没有……没有反对你,也没有不让你去,我就是……”梁映秋说不下去了,她几次伸手,却抓不住近在咫尺的纸巾。梁茵将床头的纸巾盒捧在怀里,抽出好几张纸仔细为梁茵擦掉脸上的泪水,同时往她手心里塞了一沓的纸巾。 梁映秋擦了很久的泪,她想,这是继梁茵的父亲去世之后,她哭得最久、最凶的一次。她和梁茵相依为命,在照顾这梁茵这方面尤其地小心翼翼,梁茵这十几年,从来没有离开她的身边超过一个月,梁茵大学都是在沪市上的。可是现在,梁茵突然要去别的地方,这个别的地方不是单纯的搬到另一个城市,而是要去到不同的国家。国家的概念,对于梁映秋来说,即使交通再便利,也仍然是一个非常遥远的名词。走出这个国家,意味着她将不能日日见到自己的女儿。 梁茵怀里的纸巾盒不止服务于梁映秋,也服务于梁茵。等到纸巾盒里的纸巾消下去一半了,梁茵才慢慢开口说道:“妈,我和你保证,我毕业之后一定会回来的,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去学习是为了提升自己,就像爸小时候常说的,人永远都要学习,我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学习罢了。” “我说了,我不拦你,我不想阻止你做任何事情,你做了决定,我就会支持,就像你小的时候,你爸爸说的那样,不管我们囡囡做什么,爸爸妈妈都会支持你的。”梁映秋即使再不情愿,她都不会将自己的女儿栓在身边,她明白梁茵不可能在自己的身边待一辈子,在俩人不停的抹眼泪的期间,她一直在开导自己。 梁茵跪在地上,匐在梁映秋的膝头大哭。梁映秋的手掌轻轻的覆在她的头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她的头发。梁茵哭得几乎喘不上气,但她没有心情再去够更多的纸擦泪,她必须好好记住此刻,她将在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没有办法再拥有想此刻一样,来自母亲的爱抚。 不多时,赵擎也走了进来,他是夹在梁茵的旧家庭与新家庭的中间人,他知道何时该扮演梁茵新的父亲的身份。他抱着俩人,梁茵抬起头看他,发现赵擎的耳边,经过这么多年,也堆满了白发。梁茵开口,带着哭腔,含糊不清地对着赵擎喊道:“爸,谢谢你!还麻烦您今后多多照顾我妈。” “说什么呢。”赵擎也哽咽了,“说什么谢,我照顾你妈,照顾你,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放心去深造,妈妈和爸爸在家里等你呢。” 梁茵点点头,却还是止不住的哭泣。 晚上回到家,在梁映秋把晚饭做好之前,梁茵又搬了张凳子坐在303的门口,她知道秦青不在家,也知道秦青为什么不在家,她只是有些不甘心。是她口口声声的说要追求人家的,这段时间却一直在忙其他的事情,几乎没有再分出半点精力在追求秦青这件事上。梁茵望着303的牌子,重重地叹了口气。 隔壁302的门突然打开,唐宋元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梁茵坐在门口,楞了一下,勾勾嘴角和她打了声招呼。 梁茵的态度不如唐宋元友好,一想到周六早上秦青衣冠不整的从302出来,梁茵心里就觉得膈应。“干嘛去啊?”梁茵没好气的问,语气活像一位讨债人。 唐宋元手抓着门把手,如实回答:“额……去吃面。”对面的人在扮演债主,他也像一位躲债的人,眼神闪烁,不敢直视梁茵。 “噢,你的房子,上次那户人家已经定了,想办过户前再来看一眼房子,周二下午四五点左右吧,不知道你方不方便。”梁茵向后靠,凳子的四条腿只有后面两条腿挨着地,“你应该有空的吧?” 唐宋元支支吾吾道:“那个,我……我明天不在家。” 梁茵问:“不在家,不在家你去哪里啊?” “去……去拜访朋友。” 梁茵向前倾身,疑惑的问道:“你在沪市还有其他朋友?” “不是,洲城。我去洲城,那里有朋友。” 不管是看房子还是过户,肯定是确认双方都有时间才继续推进的,她这么说纯粹是找唐宋元的茬。梁茵仰起头抵在栏杆处,态度和语气丝毫听不出也看不出是在道歉,“行吧,怪我,也确实是我没有提前和你说。你去多久?我再安排。” 唐宋元把门关上了。“嗯……两三天吧,对方急吗?只是想再看一眼房子,对吗?要不我把钥匙给你,你帮我带他们看?”唐宋元补上一句,“可以吗?” 梁茵皱了皱眉,进行快速地思考,“也不是不行,但终归有点不合适,房子你还住着,而且……” “不会。”唐宋元着急说道,“不会不合适,我信得过你。” “啊?”另外两条腿落地,梁茵狐疑,自己做了什么事,就让唐宋元信任她了。梁茵觉得奇怪,想开口继续问,隔壁房门突然打开了,梁映秋探出头,招呼着梁茵回去吃晚饭,看到唐宋元,不忘展示自己的热情,“小元?你们在聊什么呢?对了,你吃饭没?来来,今天阿姨做的都是大菜。” 唐宋元感恩梁映秋出现得正是时候,但婉拒了她的邀请:“谢谢阿姨,我约人了,下次吧。”等梁映秋发出可惜的一声叹后,唐宋元连忙对梁茵说:“让买家等也不好,这件事就麻烦你了,我出门前会去店里把钥匙拿给你的,谢谢!” 不等梁茵回话,和梁映秋抱歉地笑了笑,逃命似的冲下楼去。梁茵张大双眼,甚至来不及思考,唐宋元所说的“去吃面”和“约人”是不是同一件事。 被人惦记着的秦青,此时正蹲在小楼外的石板上,刚抽完一支香烟。她抬起头,看了好一会儿的月亮。今晚没有星星,只有明亮的月亮挂在上面,显得有些孤独。山里的夜比白天要凉快一些,一阵风吹过,树叶哗哗地响,像闹钟一样提醒这位蹲着的人该休息了,秦青应景地打了一个哈欠。 她今晚不能睡大厅了,地板实在太硬,硌得她腰酸背痛。门外的和尚道士又开始作法,嘴里念出来的东西秦青一个字也听不懂,可听多了,觉得怪有意思的,配上他们嘴里横七竖八的调调,像在唱歌一样。秦青穿过大厅,走到里间,踏阶上楼。走到拐角处,听到厨房传来东西掉落的声音。她只顿了一秒,又继续抬起左脚往上走。 ☆、混乱 “怎么?就这点东西你们还看得上啊?不是大户人家吗,我知道你们看不起这些蝇头小利。”高秀华从鼻子里用力哼出一声:“别整天仗着自己有点臭钱,一天天在那儿拽得跟个二五八万儿似的,平时不收拾你是给我们家那口子面子,你倒好,上杆子来招惹我!我可不是那任人欺压的玩意儿!” 高月是北方人,人如其名,生得高大,体量上比秦青还要大上一圈,秦青小时候就觉得,如此高大强壮的大伯母,普通男人见了都要抖上一抖。后来秦青又觉得高秀华没有去唱歌剧很可惜,她声音粗旷,平时说话都像是用丹田在发力,哪哪都共鸣,隔着个几十米远都能很清楚的听到她声音。 “我说什么了?我只不过想看看数目,这有什么问题呢?丧事是合办的,我们要求看一眼数目不过分吧?” 听到金玲灵的声音,秦青停住了,她没有继续往上或者倒退,身子慢慢往下蹲,坐在二楼往下几级的台阶上。她待的地方正好有一角可以看到厨房内的景象。相比起高秀华,金灵玲只能用纤薄来形容,但她的声音却给人一种的镇定,微微抬起的下巴显露出不容置疑的气势。 秦沐巧妙的站在高秀华和金灵玲的中间,细声细语地劝道:“没事的,没事的,也就是看一看,灵玲没有别的意思。”秦沐长得也不高,但常年务农,看上去就比黄灵玲要结实许多。 “没别的意思?你看她那样,整天一副鼻孔上天的样子,谁都瞧不起,我看她就是找茬!二姐!你帮她干嘛啊!她指不定在背后怎么嫌弃我们呢,这种人就欠一顿揍我告诉你!” 金灵玲不甘示弱,开始反击,她反击的方式不同,往后挪了半步,抱着胸道:“我可没有看不起人,我这个人对事不对人,不管是谁在我眼里都一样,恐怕是有些人骨子里就是粗鄙,自己打心里看不上别人,才会觉得别人也看不上自己罢了。而且这些人啊,自己意识不到,还会影响到身边的人。” “嘿!你个臭娘们儿,说的什么狗屁玩意儿!”高秀华尖叫道,“有本事你他妈的再给我说一遍!操!” 高秀华想往前一步,秦沐抱着人想拦下来,她一边阻止着,一边叫金玲灵往后退,谁知金灵玲这次不退反进,收回方才后退的一小步,往前迈了一个大步子。秦沐夹在俩人的中间,脸憋得通红。 大厅外正在念经诵佛,想抚慰亡灵安息,哀乐也跟着词句一起响起。厨房内的三人丝毫不受外面的影响,争吵着,一人将自己所知道的,听到的,最鄙夷的话都给搜罗出来,砸向对方。另一人也毫不吝啬,企图把话语当做生化武器,妄想能直接伤到敌人的要害。第三人则是受难的人,只是出于好心想要平息这场战争,却被迫卷了进去,反将自己推入进退两难的境地。秦青甚至分不清到底是里面的声音更大些,还是外面的声音更大些。 万幸的是,这场战争没有持续很久,双方的和谈使者很快就出现了。秦林走在前面,跟在后面的是秦青的大伯父秦森。他们穿过天井,打开厨房的门,一进去就看到三个人贴着很近,秦沐夹在俩人中间,弯身抱着高秀华的腰,头盯着高秀华的胸膛。高秀华一只手已经抓上金灵玲纤细的手腕,另一只手高高的举起,看上去即将要落下。金灵玲,一位看上去若不惊风的尊贵大小姐,是从来不会认输的,即使手腕被人捏在手里,仍然对敌人怒目而视,另一只手在旁边的桌子上正快速的摸索。 “行啦!外面叫你们里面也叫!成何体统!外面还这么多亲戚朋友,不觉得丢脸吗!”秦林控制着音量低吼,三人都安静下来。 秦林说话的间隙,秦森赶紧冲了进去,拉开高秀华。高秀华即使在女人堆里长得再高大,在丈夫面前也会变成小女人。她被秦森拉到一旁,站在他的身后。秦森脸上写满了抱歉:“对不起啊弟妹,哟,手腕都拽红了,没事吧?真的真的很对不起,我替我爱人跟你道歉,她就是气糊涂了,冲动了……” 高秀华不愿秦森这么卑微,她今天这一出,就是为了替秦森出口气的。她在身后拽了拽秦森的衣角表示不满,反被正在说话的秦森抓住手腕,动弹不得。 秦林走到金灵玲的身旁,拿起她被高秀华紧握的手,看了一眼,一脸阴沉的对大伯母说:“秀华,我和玲灵忙,没有空管这些,所以这次葬礼我们出钱你们出力。玲灵只是想看看还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来得及就赶紧补足,来不及就算了,没有别的意思,现在弄成这样,大呼小叫的,成什么样子,外面还有那么多亲戚。” 高秀华还没来得及张口,秦森已经抢在她的前头开口道:“是啊是啊,确实是我们冲动了。我们也想着,要办就办得体体面面,让咱爸走得风风光光,秀华也是压力大,所以才……”秦森转头对高秀华说,“你就让弟妹看看怎么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外面都是亲戚,不能让别人看我们家笑话。”秦森看向秦沐,语气稍显冷淡,丝毫听不出任何感激,“多亏了你啊,幸好有你拦着。” 秦沐拢了拢头发,摇摇头,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秦林眼里好似只有金灵玲一个人,他牵起金玲灵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扶着人到旁边的椅子坐下。 高秀华哪里有那么容易妥协,一动不动,秦森看着几人,脸上牵出一个得体的微笑,“你们先稍微等一下啊,我现在上去拿账本。” 站在一楼台阶上的秦青回头,看到秦缥不知道什么时候,光着两只小脚丫子,站在她背后,揉着眼,打着哈欠,吓了她一大跳。秦青没有多想,转身抱起秦缥。7岁的小男孩对她来说,一点都不轻。秦青一手托着秦缥的屁股,一手捂着秦缥的左耳,让他枕着自己的胸口。左脚刚踏上台阶,就听到身后大伯父秦森对她说:“带弟弟下来上厕所吗?” 秦青没有马上回答,回头望他一眼,点点头。 秦森瞄到那个口子,“先带弟弟上去睡吧,没什么事,不用担心。” 秦青轻笑:“我不担心。” 秦森脸上闪过一秒的惊讶,“呵,行,上去吧。”秦森上到二楼右拐进了房间,他站在门口,听着脚步声一直往上,这声音绕着墙壁走一圈,在三楼的另一边停下,然后是把手转动的声音,随后“嘭”的一声,门被用力地关上了。 秦青将秦缥放在床上,站起来时,发现自己的衣角被秦缥紧紧拽着。她没有动,就这么坐着看秦缥,掏出手机开始玩游戏。没几分钟,秦缥忍不住了,偷偷睁开一只眼,发现秦青在盯着他,马上紧闭双眼,还发出类似打呼的声音,装成熟睡的样子。 “咳咳!”秦青重重的咳嗽两声,还是没有说话。秦缥也没有松手。 秦青站了起来,秦缥被稍微拉动了一些,仍然紧闭双眼。 秦青看了看桌上,嘴里喃喃道:“剪刀呢……” “姐姐,我害怕。”以为秦青要剪自己,秦缥立马坐了起来,双手一起抓着秦青的衣服,差点把她的衣服拽下去。 这是这么久,秦缥第一次叫她姐姐,但秦青来不及对这个称呼做出反应,只是迅速的抓住自己的衣服避免走光,“我衣服要坏啦!松手!” 秦缥只松开一只手,睁着大眼睛盯着秦青,央求道:“姐姐,我可以和你睡吗?” “不行!我才不要和你一起睡!撒手!” “那我不放!”秦缥突然扑了上来,死命抱着她的腰。 秦青无法,只能退一步,“行行行!跟我睡也想,你睡地板,不愿意就算了,大不了我今晚陪你干瞪眼!” “好!”怕秦青反悔,秦缥赶紧一口答应下来。 “拿上你自己的枕头和被子。行啦!快放开,我又跑不了,热死啦。” 即使这样,秦缥还是没有撒手,一只手拉着秦青的衣角,另一只手拖着他的被子和枕头,跟着秦青走到隔壁的房间。幸好秦沐下午抽空又拖了拖地,卧室不似之前那样灰蒙蒙的,一直在地上拖行的枕头和被子也不至于太脏。 秦缥跟着秦青站在她的床边,不知道要怎么办。 秦青叹了口气,“你抓着我,怎么睡啊。放下你的被子和枕头,去把门关咯。” 秦缥这次将被子和枕头甩着在秦青的床上,只是力气太小,枕头没有甩上去,被子也有一半掉在木地板上,转身屁颠屁颠的关门去了。不出一分钟,秦缥回到床边的时候,地上多了一床被子,自己的被子和枕头被扔在那床被子上面。 秦青指着旁边的地铺,对秦缥说:“你睡那,不想睡就滚出去。” 秦缥没回答,迅速的钻进被窝里。 秦青下床关了灯,平躺在床上,几分钟后,听到秦缥从被窝里传来的闷闷的声音,“姐姐,你不盖被子,会冷吗?” “不冷。” 片刻后,秦缥又问:“他们为什么吵架啊?还有昨天,你为什么要和妈妈吵架啊?” 秦青愣了一愣,转过身,背对着他,“关你什么事,睡你的觉。” ☆、贝斯 今天是出殡的日子。 秦森将一个瓷盆摔在地上,领头人发出一声嘹亮的喊声,棺起,所有人跟着棺与乐器,慢慢朝着目的地前进。和其他人一样,秦青今天换上了纯白色长袖T恤,戴上黑色毛线帽遮住粉色的头发,下身穿着一条宽松黑色牛仔裤。秦沐为秦青和秦缥披上粗麻布褂子,将一条细绑在他们的左胳膊上,嘱咐秦青照顾好弟弟后,急忙加入哭丧的队伍当中。 秦青和秦缥走在高秀华的阴影里,向两边看了看,除了金玲灵和秦沐,还有其他正流泪呜咽的妇人。伴着此起彼伏的哭声,秦青觉得,她或许也应该为爷爷的离世流下一两滴泪来,毕竟,只要少不了这位老人家酒喝,他就可以对身边所有的一切一视同仁,秦青也会因此得到少数的“平等”。 身前的高秀华突然嚎了一嗓子,开始大哭,秦缥吓得后退一步,两只手都攀上秦青的右边胳膊。秦青拍拍秦缥的手,让他稍微松开自己,秦缥不肯,瞪着眼使劲摇头,两只手越攥越紧。秦青抠他的手指,却控制不住从鼻子里哼出气,嘴角翘起一丝弧度。感受到左肩被人用力拍了一下,秦青扭头看到秦绯皱着眉瞪视着她,予以眼神警告。秦青耸耸肩,抿紧双唇,也顾不上秦缥如何用力的抓着她的手,抬起头直视前方。 人死如灯灭,不管是再悲伤的丧乐,再感人的恸哭,对秦青来说都没有意义。秦青确定这对于躺在里面的老人来说同样如此。 身为知识分子,写得一手好字,却因为妻子的成分不好,被困在这深山里,只能借着酒精让自己暂时得到快乐,之后再假借他人之口宣传,并不是能力不行,只是喝酒误事罢了。盖上最后一抷土,所有的遗憾与不甘,都幻化成最后一缕青烟,彻底的消散在空气中。 大厅原本因为丧礼被搬空了,又因为丧礼的结束恢复了原来奢侈的摆设。大伯一家先秦青一步离开,说是着急回去处理工厂的问题。秦青在回来的路上和秦林确认一切都已经结束,吃完晚饭,一刻也没有耽误,冲上三楼的卧室收拾行李。 秦林和金灵玲坐在大厅的红木沙发上,秦缥一个人坐在旁边的小沙发上,专心致志地盯着手里的平板。秦沐还在旁边呆坐着,通红的眼睛还能时不时渗出一两滴泪来。 金灵玲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能坐着,看着眼泪要出来了,便递几张纸巾过去。金玲灵看到秦青拿着行李出现,有些庆幸却又面露愠色。秦沐的伤心被金玲灵抛在脑后,她想上前抓着秦青,可她的学识和教养不允许她做出的举动,她是母亲,女儿要主动走到她的跟前才是。 “什么时候的飞机?” 秦青换了另一身衣服,仍带着帽子,给自己到了杯水。她咕嘟咕嘟大口喝完水,抹了一把嘴角,才说:“大后天。” “那你就这么急着走?”金玲灵说话冷冰冰的,“这个家现在是留不住你了是吗?” 秦青选择视而不见,转头对秦林说:“不是说好吃完晚饭先送我回羊城的吗?” 秦林将香烟摁进烟灰缸,抬起头直视秦青的眼睛。这个家里的形势,他看得很清楚,他知道女儿与妻子的矛盾,也知道女儿与自己的矛盾。他不会将别人的矛盾引到自己身上来,面对母女之间的争吵,他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笑眯眯的站在一旁,除非需要他站出来扮演该扮演的角色时,他才会站在俩人的中间扮演严厉的父亲的角色。秦林眯起眼,勾起嘴角,想拉秦青的手让她坐下。秦青微微摆动身子,将手搭在行李箱的拉杆上。秦林愣了一愣,表情凝固一秒,说:“先听你妈妈把话说完嘛。” “好啊。”秦青点点头,拉过一旁的小椅子,反身坐在椅子上,对面母亲,将下巴搭在椅背上,看上去十分的乖巧。 “说吧。” 金灵玲一时错愕,昨天俩人的对话算不上愉快,不只是昨日,近几年都是,秦青这样坐在自己的面前,她竟有些不知所措,把想要说的话都给忘记了。金灵玲叹了口气,别过脸,对秦青挥了挥手,说:“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走吧。” 秦青面带微笑盯着金玲灵看,她发现金玲灵眼旁又加了几根细纹,鬓边开始出现白发,耳边的珍珠让金玲灵看上去和蔼不少。就这么盯着看了几秒,秦青抿了抿嘴,站起身走到自己的行李箱旁。秦缥看见秦青动了,将平板放在沙发上,跑到她的跟前,抓着她的手,抬头望着秦青,问:“姐姐,你要走了?” “啊。”秦青挣开他的手,又被秦缥握了上来,追着问:“那我可以和你一起回去吗?” 秦青低头端详着他的脸,对着他笑。秦缥不知道秦青为什么笑,但他愿意对着姐姐笑,只是笑着笑着便觉着害羞,慢慢放开手,低着头玩自己的手指。秦青忽然蹲下身,双手捏着秦缥的脸蛋迫使他抬头,瞪大眼睛,一字一顿的对他说:“不、 行!” 秦缥刚想闹,就被秦林恰去了要闹的苗头,“行啦,弟弟别闹了。”秦林握着金灵玲的手捏了捏,低头在她耳边小声说:“我晚上会回来的。” 秦青看着母亲捏着眉心轻轻点了点头。 一上车,秦青就闭眼假寐,她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和父母的关系变得那么紧张。上大学时,明明还能每周一次视频电话,讲讲近期的趣事,慢慢地,视频通话变成了语音通话,到最后,文字信息都很少了。 手机在包里震动了几下,秦青不想接,又怕董程提前到了,他不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秦青掏出手机一看,竟是唐宋元,她看了眼后视镜里的秦林,对方正在专心的开车。秦青带着疑惑接起了电话:“喂。” “睡饱啦?谁的电话?男朋友?” 等秦青挂电话,秦林终于抓着机会撬开女儿的口,语气是那么的和蔼可亲,好像之前所有的不愉快完全不存在似的。从小就这样,秦青一直都在怀疑父亲是不是有健忘症,要不然怎么可以在第二天像个没事人一样,当所有的冲突不存在呢? 秦林眼睛紧盯着前方,对于开车来说,他是一名十分负责任的司机。 “不是,朋友而已。”秦青不想说太多,她上车装睡就是因为不想说太多。 “啧,这有什么好瞒着我们的?”秦林按下转向灯,轻轻转了下方向盘,变道准备驶上天桥,但他的话路没有变。“真是,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找个男朋友了,然后再买套房,多好啊,省得每个月交钱给别人,房子还不是自己的。我的意思不是逼你回来啊,我还是觉得你回来发展是利大于弊的。我和你妈妈,都不是重男轻女的人……” 秦青没有听进去,她想起小时候在爷爷奶奶家,秦绯如何把自己打倒,骑在身上,自己激烈反抗之后,奶奶又如何安慰秦绯,责骂自己的场景。她又想起自己过年时按照父亲的指示,拿着试卷展示给喝醉的爷爷时,爷爷睨着秦青,像是分不清人的眼神。秦缥说他很喜欢爷爷奶奶,秦青想象不出来那是什么情绪。 “爸。”秦青打断父亲,眼睛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建筑物。“咱家不是有司机吗?为什么你要自己开车啊?” “哦!”秦林没有想到秦青要问他这个,只能解释:“我们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只是有点钱开了家小公司而已。司机那都是公司的,又不是我们家的,我们回去处理自己家里的事情,怎么好公器私用呢,你说对吧?” “嗯,说得对。”秦青点头表示赞同,“我还以为你是怕公司里的人知道你是农村出身,说你凤凰男,配不上我妈呢” 秦林紧握方向盘,努力维持表面的笑容,“你这孩子,农村出身怎么了,农村出身也是可以有出息的,我们不能看低自己。” “也是。”秦青点点头,没等秦林顺下那口气,又问:“对了,高三元旦晚会的第二天,你们为什么把我的琴从三楼扔下去啊?那把贝斯是外婆送我的,挺贵的。” 经过红绿灯,秦林快速瞄一眼秦青,失笑道:“啧,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记仇呢?你妈都是为了你好,都高三了,该收收心了,你那个时候那么不务正业,你的高考怎么办?爸爸妈妈都是为了你好。你看你舅舅,在公司里多强势啊,所有人都听他的,你妈妈更是从小就被他压一头。你妈妈也只是希望你能有出息,考个好学校,杀杀你舅舅的傲气,自家孩子就考了个双非一本还整天的在别人面前炫耀。知道你不想进公司,那爸爸就把你介绍到咱们市政府里,那也是铁饭碗啊。”红灯转绿,车子再次启动,秦林见秦青不回嘴,便继续劝道:“一切都给你安排好了,可惜你不听劝啊。唉,爸爸不怪你啊,但你妈的脾气你也知道的,嘴里说出的话能把人捅死,我很难不支持的。当然,爸爸知道她的很多做法可能确实是不太好,可我们都是为了你好,你要理解。你现在和家里这样作对,把你妈气个半死,到头来她还是把气撒我身上,你说我多冤枉啊。” 等秦林发表完他的演讲,秦青还是没有说话,小区就在眼前,由过了一个红绿灯,秦林将车熄火停稳。秦青没有立即下车,她转过头,眼里带笑看着自己的父亲。 “爸,你挺厉害的,你是怎么做到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呢?你说我妈知不知道你在我面前都这么说她的,她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样?哎?要是我外公知道了……” “闭嘴!”秦林的脸瞬间阴沉了下来,“你他妈在说什么胡话!” 秦青闭上了嘴,像一个捣乱成功的小孩,努力将笑意封印在嘴里,独自下车取自己的行李。秦青目送父亲离开,一转身,看到唐宋元拉着一个黑色行李箱站在路边,对她挥了挥手,咧着嘴,有些僵硬地笑着。 秦青瞧着他,是真的觉得好笑。 半小时后,两人站在唐宋元订的酒店前台。 唐宋元惊讶地问:“你……也住酒店?”秦青作为羊城本地人,为什么要跟着他一起住酒店呢?唐宋元想。 “对啊,住酒店,怎么了?”秦青把身份证递给前台。 前台的女生微笑着接过秦青的身份证,表面冷静专业,实则内心已经激起一片水花,全都是因为站在她面前的两个人长得着实好看。 “你不是回家吗?”唐宋元手里拿到房卡,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回了啊,你不是看到了吗?”秦青扯谎的功力已经是炉火纯青,鬼话张口就来,眼睛都不带眨的。“哦!我下车,车走了,才记起忘带家里钥匙了。” “您好,这是您的房卡,欢迎您的入住。” “谢谢。”秦青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伸手接过前台递回来的身份证和房卡。 “呃,真幸运啊,剩下的最后一间房刚好在您身边这位先生的对面。”秦青笑得很好看,前台的女生脸上带着红晕,还想再多说两句。秦青朝楼梯的方向指了指,“走吧,先生?”说完也不等人,自己拉着行李箱走在了前头。 唐宋元轻咳一声,拉着自己的行李箱跟着秦青进了电梯。 身后的女生看着缓缓关上的电梯门,兴奋地拍打着桌面,在心里尖叫:啊!这两个人长得也太好看啦!今天上班值了! “你计划在羊城玩多久?”秦青抬着头盯着显示屏,上面显示的数字在缓慢的增加。 唐宋元在飞机上一直在想,他来羊城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如果秦青问起,他该如何回答。是说自己听说了她的事,特地跑来安慰她的?还是说自己是为了报答她之前对自己外婆的照顾,顺便把之前说要请她吃的那顿饭补上?又或者说自己就是来羊城旅游的,知道秦青回了羊城,所以想找她一起玩? 思来想去,好像什么理由都不合适。唐宋元又开始想,下飞机见到秦青,自己要说些什么。直接打招呼,上前说“嗨”,还是上前给她一个拥抱?飞机离地面越近,唐宋元觉得自己越焦虑,恨不得飞机在空中再多盘旋几天,再给自己多一些考虑的时间。 时间就是风,攥不紧,握不住,当唐宋元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走出了那具铁架子。 “两……两三天吧。”唐宋元不敢扭头看秦青,整个人站得直直的,躲在镜框后的眼珠子悄悄挪了过去,瞄了一眼站在右边的秦青。 “我待不了多久,大后天凌晨的飞机,要尽量赶上周六的演出。”秦青一直仰着头,她的侧脸也很流畅,眼睫一扑一扑的,说话时一张一合。秦青倏地转过来,看向唐宋元,“回来的时候没有办法,再贵的机票都得买,回去就只能挑最便宜的班机了。” “那我和你一起吧!”唐宋元微微侧目望向他她,“我也不知道来羊城要玩什么,就打算随便逛逛而已,况且银海酒吧真挺有意思的,那里的酒也真不错,我也还想再去一次。” “嗯?”秦青向右一步和他拉开一步的距离,“你还要喝?”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12楼到了,秦青赶紧拉着行李箱往外走,唐宋元跟在后面,他以为这事过了三四天,不会再被提起,只能带着十分地歉意再次道歉:“不是不是。哎呀,对不起,我那天真的不是故意的。” 秦青在1208的门口停下,回头对他笑了笑,“我开玩笑的啦,你还当真啊?” “啊?呵呵。”唐宋元抓抓头发,尴尬地笑了下,好像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秦青刷开自己这边的房门,对着对面的门口扬了扬下巴,“行啦,你也先休息一下吧。” 在1208的门关上的前一秒,唐宋元叫住了她。“对了,你饿吗?” 门缝被扯开,秦青露出半张脸,“嗯?” ☆、颜狗 羊城的宵夜怎么少得了大排档。秦青中学时,最喜欢下课之后,被一圈人围着去大排档吃饭了。 大排档其实就是一个炉子,一个烧烤架,再加几张凳子和椅子的小摊子。起初,这些摊子的主人因为付不起昂贵的铺租,只能在巷子里,或者其他不易被人发现的角落经营。为了成为黑暗里最闪亮的那个摊位,老板们会绞尽脑汁去展示自己的“佳丽”,就比如,在炉子架上挂着的亮眼的名字灯牌。除了视觉的吸引,味道也很关键。俗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大排档也是一样,他们需要用自己的烟火气叫醒人们肚子里的馋虫,把他们从床上或者沙发上勾起来,勾着他们走出家门,走到桌子前坐下,拿起菜单思索如何满足自己的食欲。 离他们定的酒店不远有一个城中村,周围都是大排档。 街道两旁,从街头延申到巷尾,放眼望去不少于五十个摊位,做为一名起码有十几年经验的大排档老饕,秦青可以凭借大排档散发出的气味就能判断出这家摊子做的东西好不好吃。 街头的位置可是黄金位置,经验不足的人看到摊前琳琅满目的食材,又不想往深了走,就会生出“反正大排档的味道都是大同小异”的说服理论,随便走近一家离他最近的档口。秦青认为这些人很可恶,因为他们给接下来的食客错误的引导。秦青领着唐宋元继续往里走,路过张记烧烤、炳记小炒和无忌大排档后,秦青终于在一家不起眼的摊子前停下。唐宋元看了眼不是特别亮的招牌,上面写着:榕树记,面粥粉饭,欢迎外卖。 “就这啦。”秦青随便挑了张桌子坐下,也不打算和唐宋元解释,拿起菜单看看哪种食物勾起了自己肚中的馋虫。 这个摊位人不多,老板娘,一位看上去四十多岁,身形宛如一个巨型油罐的中年妇女一下子就注意到他们。 “想食滴咩啊?”老板娘挺着肥胖的肚子做书桌,将小本子放在上面,等待两人下单。 “有咩推荐啊?”秦青一边翻菜单一边问。 “不如要一个鸡煲啦,我哋嘅招牌来噶。”老板娘用笔指了指正好翻到的图片。 “好啊!”秦青没有和唐宋元商量,擅自做主又点了其他的菜。 和老板娘确认好菜品,秦青放下菜单开始动手拆一次性餐具的塑料包装。唐宋元本想展示自己的绅士风度,却无从下手,他看着秦青拿起还包在塑料袋子里的筷子对着塑料布一戳,“啵”地一声,紧贴碗口的塑料层破了个洞,以这个洞为突破口,秦青利落地将塑料包装撕开,把筷子竖着放进茶杯中,顺着筷子浇淋上滚烫的茶水。秦青在心里默念五秒后,将筷子取出,再将茶杯放进汤碗里滚了三圈,确保可能触口的每一寸都在茶水里滚过,才将所有在热水中沐浴过的餐具一件件的摆好。确认一切准备就绪后,秦青放下心来,为自己倒上一杯黄褐色的茶水,一手撑着桌子,一手举着手机等着上菜。 唐宋元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心里是充满疑问以及好奇的,他没有开口问,只是入乡随俗,照着秦青的样子照猫画虎,也对自己眼前的餐具进行了一番操作。手上忙着,眼睛却不闲着,唐宋元几次瞟向秦青,欲言又止。 秦青明知故问:“你大老远跑到羊城来,是来旅游的吗?” “啊,是,是啊。”唐宋元看向秦青,回答完她的问题后低着头,学着秦青刚才的动作,也将泡在碗中的茶杯绕着滚烫的茶水滚了三圈。 “哦,那你打算玩多少天?” “原本也没计划好,刚才不是说了嘛,和你一起回去好了。”唐宋元说这话时,抬起眼皮偷偷观察秦青的表情。 他将洗过碗的茶水全倒进一个大玻璃碗里,几秒之后,服务员来将大玻璃碗端走了。同时端走的,还有他们之间的谈话。秦青低着头看着手机,两手大拇指在屏幕上来回的戳,她在和医生预约时间。这几天实在睡不好,眼下的黑眼圈都加深了,额头上也冒出了几颗痘,不过她的额前还有刘海遮挡,要不然她是不愿意和唐宋元出来吃宵夜的。 大排档上菜很快,秦青刚和医生确认好时间,年轻的服务员就端上来一碟干炒牛河。吃了几天的素食,秦青非常馋肉,给自己盛了一碗,还不忘提醒唐宋元,“快吃吧,来羊城不吃炒牛河,那等于白来一趟!” “好。”董程对着眼前散发米粉和牛肉香味的食物好像没有什么兴致,只夹了半碗便低头开始吃,看着秦青没心没肺地大吃大喝,他倒是松了一口气。 很快鸡煲也上了,唐宋元还是一副没有胃口的样子,秦青小心翼翼地问他:“菜,不和你胃口?” “没有没有,菜很好吃。”唐宋元连忙否认。 “那是怀啦?” 唐宋元被一口米饭呛到,止不住地咳嗽,秦青一边笑一边给他倒茶,“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平时和他们开玩笑习惯了,哈哈哈哈你别介意。” “嗯,我不介意。” 唐宋元抽出纸巾擦擦嘴,没有再次起筷。他看着秦青,看着她一脸轻松地和他谈笑着,一脸享受地吃着眼前的食物,却感到十分的难过。如果一个人把自己所有的情绪都隐藏起来,只想人们展示他开心快乐的一面,这人是真的开心,真的快乐吗?起码唐宋元眼里的秦青不是。 很多时候,秦青笑着,眼睛却没有发力,她发出了笑声,嘴角却是僵硬的,正如现在,她不停地往碗里夹东西,送进嘴里的却很少。 秦青自己吃着开心,不忘催促唐宋元夹菜,“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爸妈刚走那阵,我也什么都吃不下,我爸那边的人多,花了几天时间给他们办完丧礼后,一天到晚就抱着他们的照片发呆,我朋友说,再见到我的时候以为我也要跟着他们去了。”唐宋元笑笑,“一开始我都不敢把这件事告诉我外婆,从小我就没有见过其他的什么亲戚,在外婆家里住的那段时间更没听外婆提起过,她岁数这么大了,我就担心,担心她万一承受不住,也病倒了怎么办。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是被外婆知道了,外婆没说什么,只是叫我好好活,别想太多。” 服务员陆续将剩下的菜都端了上来,秦青的战场也不再局限于一碟炒牛河和一个鸡煲。 “这半个多月,我每天都在想,我是不是错得太离谱了。两年了,我一直在逃避,就剩下外婆一个人了,也没有及时回到她老人家身边,如果这两年我回国在她身边待着的话,她会更开心,过得更幸福吧。”唐宋元吸吸鼻子,笑着说,“我外婆很喜欢你,我知道。每周和她视频,她都要提你两句,虽然有时候骂你,但我知道她很喜欢你。她有一次还跟我说,你像我妈。” “噗!”秦青把头偏向一边,一颗嚼碎的米饭粒子被喷到地上,她接过唐宋元递过来的纸巾,喝了口水,确保嘴里干净之后说:“不是吧!” 唐宋元憋着笑,“你不说样子像,是说性格,不过我外婆说你还是比我妈差点,说我妈都逃到国外了。” 秦青噗嗤笑了一声,单单夹起一块牛肉,“吓死我了。” “我觉得也挺像的。”唐宋元故意道,“我是说性格。” 秦青给自己装了碗粥,特地挑了许多的料。因为刚离火不久,粥还很烫,没有办法入口,秦青拿起勺子,以翻动的形式要搅拌,想让它能降降温。 “我回来没有什么事。我爷爷去世了,我回来参加他老人家葬礼的。”这句话是真的,秦青确实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被母亲的电话从床上拽起来,坐了几个小时的飞机和汽车,从沪市回到羊城。 “我一点都不伤心。” 这句也是真的。爷爷的离世,没有在秦青平静的心里掀起任何的波澜,这几天,她甚至没有为此落下一滴泪。 唐宋元自己不吃,倒操心别人的,抢过秦青的碗和勺子,模仿她的方法继续给粥降温,“你继续说吧。” 秦青愣了一下,突然笑了,“我不知道董程木里和你说了什么,但什么也别信,我和我们家没有什么问题。”这句话倒是假的。 唐宋元手上的动作变慢,眼眸又垂了下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的家里还没点糟心事啊。要是天天为了这些小事要死要活的,那我……”秦青思索着脑中的词汇,想不出哪一个词更合适,便决定还是用这四个字来形容,“就真的是要死要活了。好了?”秦青抢回自己的碗,尝试舀了一勺粥放进嘴里。米粒炖的滚烂,入口即化,还带着海鲜的鲜甜, 唐宋元动了动身子,拿起自己的筷子,也开始认真的吃起了东西。他察觉出来了,秦青并不想与他多谈家里这些事。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我好奇很久了。”唐宋元换了个话题,这也是她非常关心的一件事。 “问吧。” “你和梁茵是什么关系啊?” “嗯?”秦青叼着一颗菜,扭头看他,把青菜吸溜进嘴里,说:“哦~原来你是来挖八卦的啊!” 青菜很脆,咬起来嘎吱嘎吱的。 唐宋元坚定着看着她,“这对我很重要。” “行吧。”秦青低头继续喝粥,“我和她就是普通朋友,她长得好看,人又随和,脾气好,和她交朋友很自在。” “你不喜欢梁茵?”唐宋元看到了一道光。 “喜欢呀!漂亮女孩子谁不喜欢,长得好看的我都喜欢,管他男的女的呢。” “你是双性恋?对不起,如果你觉得冒犯,可以不答。” “不会。”秦青想了一下,“差不多吧,颜值即正义,好看的脸蛋看着就让人心旷神怡,就算生气,看一眼,气也消了。长相,是我愿意去深入了解对方的第一步。” 唐宋元皱着眉头问道:“内在呢?内在不重要吗?” “重要啊,可外表也很重要啊,至少我这种颜狗就是这么觉得的。你外表就让我讨厌的话,我为什么还要花时间去研究你的内在呢?对吧?总之还是那句话,长得好看比天大,管他男的还是女的。” 秦青给自己夹了一块鱼,将姜丝仔细的挑了出来。她其实不喜欢在外面吃鱼的,她这个人怕腥,而外面的餐馆又往往没有在去腥这个步骤上做得很好。秦青用筷子捻起一小块鱼肉,品了品没有什么腥味才放进嘴里。“我就是这么肤浅的人啦,哎呀,就是渣,只要我渣得够快,别人就渣不到我。” “我知道了。”唐宋元小声说。 “嗯?”秦青没有听清,她将碗里剩下的东西尽数倒进嘴里,又补充道,“不过有一点我需要声明下,我和梁茵不是那种关系,这个就不需要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了,免得影响人家找对象。我不渣熟人。” “你觉得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服务员将最后的一道汤端了上来,这汤是用砂锅盛着的,似乎刚从灶台上拿下来,表面还冒着小咕噜泡。服务员拿出一支笔和一个本,在本上划了几笔,对唐宋元说:“靓仔,你们菜上齐了啊。” 唐宋元点头说好,他没有听懂,问秦青刚才服务员说的是什么意思。 秦青逗他:“唐教授,小姐姐说你帅呢,靓仔就是帅哥的意思,他问你吃完饭能不能把联系方式给她。”秦青歪着头盯着唐宋元的脸看,学着董程的京腔蹩脚地起调。“说实话,你长得挺好看的,长得很……带劲儿!” 唐宋元愣了一愣,突然开始傻笑。 一桌子菜两个人是肯定吃不完的,唐宋元又问了许多,秦青吃得开心,也不知不觉答了许多。 吃完饭,唐宋元坚持要买单,秦青不推脱,她乐得别人请客。唐宋元叫来服务员,结完帐后叫住了她,站起来对人鞠了一躬:“对不起,感谢你肯定我的帅气,但我不能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你,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说完又对年轻的服务员鞠了一躬。 秦青正在喝水,听到这一口水卡在喉咙里,剧烈的咳嗽起来。唐宋元赶紧抽出几张纸递给她,还帮她拍背,希望能舒缓她的咳嗽。 服务员看看两人,留下一句“漆线”后转身就走。 秦青花了几分钟才缓过来,她盯着唐宋元一边笑一边说:“你真的……我怀疑你的博士学位是买来的哈哈哈。” 唐宋元嘴角向两边翘起,也笑出了声。 “你终于笑啦。” ☆、大闺女 外面已是艳阳高照,秦青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呼吸均匀地躺在酒店的床上。她是醒着的。从上周五开始,到今天,她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她想到唐宋元,想到母亲,想到父亲,她想揪出一个人,把自己这几天睡不好觉的由头赖到这个人身上。 可仔细一想,自己有多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了。 本来入睡就难,秦青还爱做梦。她梦见外婆给她做了菠萝咕佬肉,哄着她把不爱吃的蔬菜吃下。她还梦见自己低着头埋在一堆作业里,外婆就坐在自己的旁边,笑咪咪地看着自己,让自己休息。她还梦到,外婆躺在病床上,床边围着一圈的人,自己只能站在病房外,像是被一堵空气做的墙拦住,怎么也迈不进去。 秦青在睡梦的哭泣中醒来。她翻了个身,旁边的床头柜上的手机掐着点开始震动。 挂完电话,秦青脑子叮的一声,她想起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在酒店里,住在对面的唐宋元还像等着出嫁的少女,在房间里等着秦青来敲门。 两人在酒店附近随便吃了点东西。秦青想着也不能就这么让唐宋元和自己一起等董程,他是来旅游的,那就干脆带他随便逛一逛好了。秦青自己都好些年没有逛过羊城了,她就像一名“曾经来过”羊城的游客一样,从网上搜索的“十大必逛景点”中挑了两三处距离市中心不远的老城,带着唐宋元在大街小巷间闲逛。 熟悉的乡音,眼熟又陌生的街景,十几年前的秦青也是这样,和自己的三两名好友,随心所欲地在羊城的街上游荡。这是第一次和唐宋元待这么长时间,秦青发现这两日的唐宋元特别的“听话”,无论她说什么,他都说好,不管带他去哪儿玩,他都非常的乐意,一直到下午,赶去机场之前都没有提出过什么反对意见。 董程和木里是真的来接秦青的,带的东西并不多,两个人的东西总共就一个背包。秦青一见到董程立马跑上前抱住了他,董程沉默地上下轻抚着她的薄背。 片刻后,秦青瓮声瓮气地说:“唉,你个败家子啊,你说你来这一趟干嘛呀,还不如把机票钱直接打到我户头里,说不定这样我还能更开心点呢。” “滚。”董程笑着锤了一下秦青的肩膀,没有推开她。 秦青领着他们几个去了另一家比较有名的餐厅,她在羊城的时候就经常来吃,没想到快十年过去了,这家店不仅没有拆,连店里的摆设都几乎没有变。 点菜的掌控权全在秦青这里,她点了几道海鲜后把菜单递给董程,让他自己点烤串,董程还在犹豫不决之际,服务员走了过来,告诉他们海鲜需要自己挑选。秦青一脸兴奋,兴致勃勃地问董程要不要一块去。董程摇摇头,以自己不想动为由,指使着木里和她一块去了。木里心领神会,跟着秦青,由服务员领着去了生猛海鲜区。 董程的心思就不在菜单上,他想八卦唐宋元很久了,就好像蚂蚁钻心似的,不问清楚就要轮到他睡不好觉。董程把菜单递给他,“你也看看想吃点什么。” 唐宋元道谢后接过菜单,认真的看了起来,完全没有注意到董程因为八卦而炙热的眼神。 “哎,你是喜欢我们家青儿的对吧?” 唐宋元将菜单放下,对着董程点了点头,“对。” “嘿!你还挺......挺坦白的哈。”董程脸上的笑带着点戏谑的意味,其实他是不太相信唐宋元的,毕竟他和秦青才认识了多久,怎么就喜欢上了呢。而且他还有一点私心,身为男性,他认为自己是懂男人的,他觉得邵白和秦青很适合。他问唐宋元:“那你和她表白了没?” “没。”唐宋元回答得十分简短。 “哦~哎!那你这人的效率也忒低了点啊。”董程的语气听起来竟然还有些可惜。 唐宋元开始照着昨晚的步骤拆餐具,“我没有机会说。” 董程八卦地问:“这两天你们都聊什么啦?” “没什么,她就说回来参加丧礼,家里就是普通的家长里短,没啥事。” “放屁!她这么和你说的?” 唐宋元没有回答,轻嗽一声,眼睛向门口望了望。董程立马明白他的意思,一抬头就看到秦青和木里已经朝他们走过来了。 秦青看了看董程又看看唐宋元,俩人表情都有点奇怪,便碰了碰木里的手肘,看着那俩人说:“木哥,这两人,绝对有问题,你小心董程红杏出墙。” “行,我注意。”木里笑了笑,走到董程旁边坐下。 董程看着木里的眼神,觉得有点危险,前两天俩人玩得有点大,自己可是足足躺了一天才缓过来,绝不能再来第二次了。董程直起腰,动了动肩膀,瞪着秦青,“你、你、你别乱说啊,你才红杏呢。”他看向唐宋元,决定将火引到别人身上,“是唐宋元,他和我打听你呢。” 唐宋元把烫好的餐具递给秦青,幸亏他反应快,迎着秦青疑问的眼神回答:“哦,我和董哥打听你喜欢吃什么。” “啊?这有啥好打听的,直接问啊,真的是,我都饿死了。把菜单给我,我自己来点。”秦青把服务员招来,有点了几样东西,在等上菜的间隙开始和董程说话。 吃饱喝足,秦青拿起菜单想要买单,却被董程抢去手里的单子,嘴里说着不能让自己的妹子花钱。秦青笑着谢过董程,后退一步,对他闭眼点头,伸伸手示意他可以开始买单了,董程这才发现自己又被秦青摆了一道。董程朝木里勾勾手指,等人走到跟前将单子递过去,勾着秦青的脖子就把人带了出去。 一路打打闹闹,几人来到江边的公园散步,四人自动的分为两组,秦青和董程走在前面,木里和唐宋元在后面跟着。 秦青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好似抱怨道:“你说你,何必呢,我明天晚上就回去了,你还特地跑着一趟,多费钱啊。” 董程拢了拢她的肩膀,说:“说什么呢,钱花了可以再挣啊!你有啥事怎么能少了我在你身边呢。”董程大手一挥,“遥想当年你打着飞的,跑到我家舌战我那群亲戚的场景,啧啧啧啧啧,那场面,真是壮观,真是精彩。”说完还鼓起了掌。 秦青用肩膀撞董程表示抗议:“你他么想死吗?还敢拿这个出来说。那是我他妈的第一次去京城,还是去和一群老人吵架的,靠,吵完我上火三天。” “行啦行啦,我知道你仗义,这次我不就赶来了嘛,就当做是报恩了啊。” 秦青瘪了瘪嘴,“行吧,花的钱又不是我的,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咯。” “放心,以后哥罩着你,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以后想回家就回家,不想回就不回,没地方住就去我那,多大点事啊,就当我和木里白捡你那么大个闺女。” 不远处桥上的灯光变化着颜色,也变化着形态,在秦青的眼前慢慢的出现了重影。 “呸!是不是老了还要我给你们送终啊?” “那就再好不过咯,哈哈哈哈哈。” 唐宋元和木里在后面跟着,看着俩人由并排行走,到互相打闹追逐,轻笑出声。 木里侧头见唐宋元一直紧盯着前方秦青的背影,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却没有说话。 董程和唐宋元一样,问了秦青是哪一趟飞机回的沪市才定的回程机票,因为他们都是当天买的,机票钱比秦青买的贵了快两倍,这三个人谁也不心疼谁的钱,只有秦青替他们心疼。 坐在离开羊城的飞机上,看着窗外的白云和蓝天,秦青松了一口气,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回到羊城,做为秦林和金灵铃的女儿,她就像飘在空中的风筝,只要线没断,用手轻轻拽一拽,就能轻易的被拽下。 他们回到沪市的时候已是半夜,董程坐在副驾驶,一上车没多会儿就睡着了。坐在她右边的唐宋元刚上车还坚持着要和秦青聊天,后来声音渐小,秦青再看过去,人和董程一样,也已经睡着了。车上只有坐在左边的人还醒着。 秦青小声地问木里:“木哥,你也累了吧?要不等会让我开?” 木里眼睛紧盯着前方:“没事,你也睡会儿,我在飞机上已经眯了一会儿了,没事。” “嗯,行,那你累了和我说,我现在也还精神呢。” 秦青听到木里轻轻的笑声。 “怎么?还睡不着啊?” 秦青叹了口气,“是啊,本来就睡不着,这几天更加睡不着了。” “那你要找赵医生再看看了。” 秦青向后倚,看着不断后退的路灯,“找啊,肯定要找,约好时间了。” “嗯,那就好。” 秦青收回目光,掏出手机,给邵白回了信息:邵医生明天还要来银海酒吧吗?来的话演出结束先别走,我有话想和你说。 对方秒回:好,我会去的,不见不散。 给邵白发完信息,秦青点开和梁茵的对话框,犹豫着要不要发个信息告诉她自己回到了沪市。 秦青对梁茵始终是抱有歉意的,如果是其他的人,秦青大可直接拒绝,不管是用什么样的方式,即使是伤害到别人的心情也不在乎,不管怎么样都好过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可梁茵对于她来说,就像一个小太阳,她自私的希望太阳能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这样在放射光芒的时候,自己就可以伸出手,感受一点点阳光的温度,所以她不想做出太过分的事,把太阳从自己的身边彻底敢走。 犹豫再三,秦青摁灭手机,靠着窗,独自欣赏这座城市的夜景。 ☆、修罗场 车一停,董程和唐宋元两个人像猫被踩着尾巴似的,猛地惊醒过来。因为唐宋元在,董程拉着木里不让他下车帮秦青拿行李。 董程拍了拍车门,对秦青招招手让她过去。 秦青本来不想理他,念在他千里迢迢跑去羊城,还是拖着行李箱走上前去,“干嘛呀?那么困还不快点回去睡觉。” “要不,你还是回我们那吧,我不放心你。” 秦青看一眼木里,求道:“别,我不会做傻事,求你行行好,别为我狗粮了。” 董程笑了,伸手轻轻弹了下秦青的脑门,嘱咐道,“那你明天先好好睡上一觉,我来之前已经和孟姐说了,明晚的演出挪到周六去,大周和文远也表示理解。” 说不感动是假的,秦青难得没有抬杠,只是抬手揉了揉被弹过的地方,“我知道啊,你和我说过了。别那么婆婆妈妈的,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董程又朝唐宋元挥挥手,喊道:“有什么事,记得找木里。” 唐宋元对他点了点头。 黑色SUV很快驶出了三七弄,秦青和唐宋元拉着行李箱,在夜深任静的巷子里磕绊出不小的动静。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唐宋元伸手要帮着秦青提行李上楼,秦青也没有拒绝。到了门口,这次仍然是秦青先开的口:“谢谢。” 唐宋元将行李箱轻推了上去,“没事。” “你也早点睡吧。” 唐宋元半敛着眉毛,他还有话没有说,“我……” 秦青大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含糊地说着:“好困啊,我要回去睡觉了,晚安。” 唐宋元将口中的话咽下,道了声晚安,目送秦青进了303。 伤筋动骨一百天,董程的脚既没有伤到筋,也没有动着骨,只是单纯的扭伤,早就可以走了,要不然也不会大老远的跑去羊城接秦青回来。 今晚的演出依旧是董程主唱,李杰挽着秦青的胳膊,惋惜道:“青儿,你为什么不唱啊,你的嗓子这么好,不唱歌躲在后面弹贝斯好可惜哦。” 秦青想对李杰作揖求饶,奈何对方箍着她的手臂,“你可绕了我吧。” 董程跟在后面,点了点李杰的肩膀,怒目横眉地对他说:“怎么滴?我是主唱,你对我不满啊?” 李杰终于放开秦青的胳膊,回头看着董程的脸直摇头否认:“没有没有,你误会啦,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 周鑫和朱文远两人在后面一唱一和地起哄,董程眼看着就要和李杰打闹起来,木里没有办法,伸胳膊勾董程的腰,将两人分开,威胁道:“别闹了,你再闹我就直接抱你进去了啊。” 董程乖乖闭上嘴,却引来另一阵起哄。 李杰被木里的举动震撼到,双手交握,宛如两眼冒心的少女。“哇~木哥你好man哦。” 秦青在旁边嗤嗤地笑,也跟着一起起哄,三人错声着,听起来像吵架一样。 “哇哦~公主抱耶!” “我也要我也要我也要!” “一树梨花压海棠。” “董程是梨花?哇哈哈哈哈。” 董程将手里的纸巾丢向哈哈大笑的秦青,她没有躲,纸巾直直砸到脸上。 “卧槽!暗器!” 唐宋元没想到邵白又来了,今晚还多了一个梁茵,三个人围坐在上次那张桌子旁,硬生生营造出一种三足鼎记的效果。 李杰在后面吧台看着这三个人,手肘轻碰唐娇,等唐娇倾身过去后小声对她说:“啧啧,你看看,这是什么惊天修罗场啊!” 唐娇没他八卦,反应冷淡,继续擦自己手里的酒杯。 梁茵的眼神在唐宋元和邵白之间来来回回。她讨厌唐宋元,她已经知道唐宋元这几天不在家是去了哪里,所以昨天一下班就直冲303。她没有在秦青面前提这件事,也不和她讨为何到家却不联系她的答案,只像往常一样,陪她聊天打游戏,只为了防唐宋元找秦青。 眼睛又落在邵白身上,梁茵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一个医生可以穿得这么的骚包。面对外敌,她选择暂时团结内部实力。梁茵微微倾斜上半身,上下打量邵白,语气透漏着质疑:“你,真的是医生?医生都穿这样?说实话,我还没怎么见过医生逛夜店呢,” 面对梁茵的敌意,邵白不急不徐:“医生也是需要消遣的。” 梁茵还是不信,“是吗?我怎么不知道青还有什么医生朋友,你该不会是骗子吧?” “你误会了。”邵白解释道:“我和秦青就是在医院认识的,唐先生也知道。” “啊?”唐宋元莫名被拉进战场,有些无措,只能陈述事实:“对,是董程的医生,前阵子他不是扭伤了嘛,就是邵医生帮看的。” “切,那又怎么样。”梁茵白了唐宋元一眼,“医生了不起啊。” 邵白笑笑:“没什么了不起的。” 唐宋元低下头,抿了抿杯中的朗姆可乐,觉得有些甜,不禁皱了皱眉,放下杯子时酒杯与黑色大理石台面清脆的磕了一声,只是在这种嘈杂的环境中,这份清脆并没有被多少人捕捉道。 邵白清了清嗓子,端正身子对两人说:“实不相瞒,我喜欢秦青,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跟唐先生说了。看起来,我和秦青好像只认识了一个星期,但我感觉,我们认识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没认识她之前我就知道她,和她交谈,我发现我们两个人是这么合得来。我认定她就是我生命中的那个女人,我相信她也有同样的感觉,我打算今天的演出结束后和她表白,希望你们能祝我好运。” 梁茵笑了,她被气笑了:“我说邵白医生,你就别想了,我们家青喜欢女孩子,我这样子的女孩子。”梁茵在桌下踢了唐宋元一脚,示意他说点什么。 唐宋元知道他直接,只是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还没想好如何反驳。台上的表演者已经下去,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周围的人都在窃窃私语,有吐槽刚才的脱口秀不好笑的,有祈祷接下来的演出的。周围的灯光暗了一些,李杰跑到小舞台说着什么,可他什么都没有听清。 “我不知道。”邵白趁着这个间隙说,“我只知道秦青肯定也喜欢男孩子,要不然董先生也不会帮我们牵线搭桥。”他看向唐宋元,“唐先生,我想你应该会理解的,对吧?遇上喜欢的人,应该尽快表明自己的心意,不让她被别人抢走吧,不管是女生还是男生,对吧?” “嗯……我……”唐宋元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周围的人群开始躁动,秦青和董程已经站在台上亮好相,唐宋元试图转移话题:“哎?今天不是秦青唱哦?” “嗯,秦青私下和我说今日的主唱是董先生。”邵白语气平常,但话里透着一种“只有我知道”的优越感。 唐宋元没有及时做出反应,被梁茵踢到了对方的阵营当中,邵白的态度又让着实让人不爽。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是两个男人的手,梁茵郁闷,猛地站了起来,一拍桌子,愤怒地说:“我去厕所!” 上一秒周围的人都在跟着激烈的音乐摆动身体,互相谈话几乎是用喊话的方式,下一秒台上却唱起了情歌。邵白脸上还带着微笑,看得出来,他完全不觉得自己说出来的话有什么问题。唐宋元也想像梁茵一样反驳他,想指出他话里的错误:一个星期能算什么,凭什么就擅自拿一辈子来认定,凭什么还替秦青这样认为,又凭什么认为自己会祝福呢。这简直是暴君行为! 唐宋元张口,深吸了一口气,将心里的话埋进泥里。他发现自己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反驳。他也才认识秦青不到一个月,他甚至没有勇气和秦青表达自己的心意,如果邵白真的说出了口,他或许会因此真情实感的佩服他的勇敢。 邵白又擅自把对方的沉默当做默认,拍拍唐宋元的肩膀,笑容比刚才更明显。“谢谢你,有你的支持就足够了。” 深夜,酒吧里的人还没完全散,李杰的工作已经差不多结束了,他走进休息室,哈欠连天:“青儿,你的修罗场,你不打算去处理一下?” 周鑫抬头,疑惑道:“什么场?” 朱文远跟着问:“谁和谁和谁?” 董程挨着秦青说:“牛啊你!敢把他们三个弄一桌。” “刚才是坐一桌的,现在都在门口等着呢。”李杰解释道。 秦青“啧”了一声,皱着眉对李杰说:“你他妈不要乱说。”说完背着包走了出去。 李杰茫然地看着一脸不悦的秦青,又回头看了看另外的几人。其他人也不知道秦青这突如其来的脾气是怎么回事,只能咧着嘴角尴尬地笑了笑。 酒吧剩的人不多了,秦青看到他们三人分别站在酒吧门口,各自没有交流。秦青头皮一紧,险些迈不开步子。董程跟在她的后面,在她耳边幽幽地说:“去啊大情圣,怕了?” “什么鬼,我怕过什么?”秦青抬头挺胸,朝他们三个走去。 梁茵第一个看到秦青,冲上前亲昵的挽着她的胳膊,撒娇道:“青!你为什么一整晚都不来看我哦!我坐在下面你有看到我吗?” 秦青点头:“有啊。你知道的啊,时间紧任务重,没法下去。” 梁茵娇嗔道:“哼,算了,原谅你。” 秦青看向邵白,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现在也不早了,要不让唐宋元先送你先回去吧。”秦青对梁茵说,“我和邵医生谈点事。” 梁茵拽着秦青的胳膊,“我不,有什么事是我不配听的?” 秦青哄道:“真是私事。” “那你们两个谈呗,我就是要等你。”梁茵放开秦青的胳膊,转头看向唐宋元,“你要等吗?” “啊?”唐宋元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他有些失落,秦青一直没有看他,也没有和他打招呼。“嗯。” “行吧,我尽量快点。”秦青手覆上梁茵的脑袋,轻轻了晃两下,转头对唐宋元说,“麻烦你先照顾一下梁茵。” “好。” 秦青对邵白做出请的姿势,邵白跟着她再次走进银海酒吧。 吧台前,两三个人还趴在上面,大概是喝醉了酒。原则上讲,银海酒吧是早上7点才打烊,安可时结束后的两个小时会陆续安排人下班,唐娇已经开始收拾,看见秦青带着另一个人,还是摆出两个玻璃杯,眼带笑意:“怎么还没走啊?喝什么?” “老样子。” 唐娇给他们到了酒,很知趣地说:“我还有一个小时下班,先收拾一下,有事叫我。” “感谢你能来,邵医生。”秦青举杯和邵白碰了碰,灌了半杯酒,说:“有件事我希望能和你说清楚。我们两个人是没有可能的,对于之前董程的行为,我很抱歉。” ☆、渣男 秦青的直白让邵白脸上的笑容短暂地消失,他问:“哦?你怎么知道没有可能呢?” “因为我不喜欢你啊。” “是现在不喜欢,还是以后也不喜欢?” “这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现在不喜欢,代表我只是暂时没有机会而已。以后就不一定了,只要我够努力,相信我还是有这个能力和魅力,能够成功俘获秦小姐的芳心的。”邵白手指划过杯岩转了一圈,“秦小姐应该还记得,半个月前,在银海发生的闹剧吧?我无意间在网上看到你们的那段视频,很佩服秦小姐,一直很希望能有这个机会认识你。” “哦?是吗?”秦青扶额,觉得有点丢脸,“我怎么就让你佩服了。”她没记错地话,她在网上的评价不太好啊。 “当然,你只是没有意识到。那天在医院,我一早就认出了董先生,没想到他把你也叫来了,说不定这就是缘分吧,注定我们两个是一个要有交集的。上周看了你的演出,我一直在想着秦小姐,相信以我的条件,秦小姐应该不会失望吧?” “你真是……”秦青灌了一口酒以缓解被猪油蒙住脑袋的不适感,“那刚才的问题,我只能回答你‘以后也不喜欢’了。” 邵白摇晃着杯里的酒,“这可不算,补充答案可不作数。” 秦青无奈地笑出声:“原来邵医生你还挺自说自话的啊,按照你的逻辑,我喜不喜欢你,都不妨碍你围着我转咯?” “对,理论上是这样。”邵白将杯中的酒喝完,“这是你喜欢喝的吗?我不喜欢。就拿这酒来说,我还是喜欢更烈一点的酒,但为了你,我会学着接受它的口感,强迫自己爱上这种酒。对于你,你现在是不喜欢我,但我会尽自己的努力,尝试各种办法,让你最终爱上我。坦白说,我家里都是学医的,经济基础真的不差。” “嗯?比如什么手段?用钱砸我吗?” “哈哈,秦小姐过于幽默了,但我觉着这也算是一个办法,秦小姐觉得这个方法怎么样?” “不好吧?硬来…………真的不好。” 邵白朝她抛了个媚眼,“这才刺激,不是吗?才子千辛万苦最终抱得美人归,自古流传的佳话。” 秦青叹了口气,“邵医生,你这样真的让我很为难啊?” “怎么?要不要,试着接受我?”邵白露出胜利的微笑。 秦青挠了挠头,小声说:“你说你为什么要把我逼到这一步呢?” “嗯?”邵白没有听得很清楚,凑近秦青,当他以为秦青会再说一遍时,却被泼了满脸酒,邵白腾地站了起来。他的所谓修养,所谓礼貌,通通被他丢到一旁,对着秦青破口大骂道:“你他妈有病啊,别这么不识好歹,老子追你是看得上你。” 秦青嗤笑一声,慢慢后退。 “他妈犯贱的是你好吧?你以为你在干什么呀!演霸道总裁啊,老娘不吃这一套!妈的,给脸不要脸,不是有经济基础吗?先买一块高清的镜子回去好好照照,浑身上下油得都可以开发油田了!” “我□□妈!” 邵白说着就要冲上前,却被人一下抓住了肩膀,那只手一用力,邵白的左肩吃痛,闷哼了一声。邵白回头看见唐宋元站在自己身后,而这只手正是唐宋元的,没想到,唐宋元看上去这么软弱秀气的一个人,手劲儿竟然那么大。梁茵冲到秦青前面挡着,抬起下巴瞪着邵白,董程手里握着不知道哪里找来酒瓶,和周鑫、朱文远一起,围着邵白站成一个半圆。 唐娇在旁边仔细听着俩人的对话,越听越觉着不太对,便叫旁边擦桌子的服务员和李杰说。李杰知道后,在门口找到董程和木里,原本已经要走了的周鑫和朱文远知道后,也放走刚打到的车,跟了上来。 秦青把梁茵拽到身后,对邵白说:“下次泡妞认清楚人,不要谁都敢泡,别跟个狗一样到处尿。” 邵白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散乱下来,他想甩开唐宋元的手,奈何对方力气太大,一下子没甩开。邵白气得青筋暴起,碍着眼前的形式,不好发作,抬手指着秦青:“你他妈给老子等着!” 木里走上前,怒目而视,“你他妈指谁呢。” 邵白再次转动肩膀,“放开老子!操!” 唐宋元松开手,邵白双手拢起头发,转身拿起外套,对着几人吐了口唾沫,走出酒吧。李杰带着几名酒保跟到门口,对着邵白的背影大骂道:“滚远点!你这个死贱男!以后别想出现在银海酒吧!出现一次打一次!” 邵白走后,梁茵紧张的抓着秦青的衣服,双手捧着她的脸,满眼都是担心,“你没事吧?” “干嘛呀?这么关心我的脸啊?”秦青拍了拍梁茵的脑袋,“我肯定没事啦,别担心。不好意思啊大家,耽误你们回家了。” 朱文远说:“没事,都是兄弟,说这话就见外了。” 周鑫跟着说道:“就是,我们怎么可以看着我们的小公主被人欺负。” 秦青笑骂道:“去你妈的小公主。”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董程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到了木里的身后,只伸出个脑袋,面露愧色的对秦青说:“对不起啊,我没想到这个邵白这么不是人,要是我知道……” 秦青打断他,对他勾勾手指头,“没事,你过来,躲在背后算什么男人,你过来,我保证不锤死你。” 说完大家都在笑。 周围这一圈人里,唐宋元认识秦青的时间最短,他不知道以他的身份,应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立在一旁,不出声。唐宋元偷偷挪动了步子,秦青正好看了过来。先是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突然,秦青用手挡住自己的脸,向下一擦,露出一张灿烂的笑脸。 唐宋元有些慌张,他感觉自己脸上的温度在慢慢的升高,心跳也想锣鼓一样响。他装作不在意,四处张望,趁所有人都还在互损开玩笑,转身先一步跨出酒吧。 诊疗室传出秦青嗷嗷的叫声,老医生没有抬头,小而聚光的眼睛从镜片后面斜睨着她,带着微微的怒气说:“哼,让你不好好睡觉。看你这状态,起码半个月没睡过一个正经觉了吧?痛则不通懂不懂啊,你现在就是哪哪都堵!所以才那么痛的。” 老医生是皇城底下长大的人,早年因为一些私人原因背井离乡来到沪市,据老人说,他已经30多年没有回去过了。 秦青的嘴正忙着,疼得没法马上还嘴,半响才龇牙咧嘴地喊道:“我也想睡啊!嗷!疼疼!您以为我不想睡吗?我要能睡,痛痛痛!才行啊!嗷!操啊!” 昨天一整天,秦青除了吃饭,其余的时候都躺在床上,即使和床如此的亲密,她也睡不着,只能瞪睁着铜铃般的双眼发呆。 给秦青刮痧的小姐姐是老医生的学生,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下手却一点都不留情。施思也帮着自己的老师:“这就是你的问题啦,你要是想睡,谁能不给你睡呢,对吧?” 秦青的手抬起来又放下,最后只能抓着一次性床单,“哎呀!跟你们说不通。” 老医生站了起来,走到秦青的背后,对着她一片紫红的后背啧啧作声,“你看看你看看,这淤的。” “嗷呜,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以后保准早睡早起!唔呜呜呜呜痛死了。” 施思将铜钱放回小碟子里,扯了几张纸轻轻给秦青擦拭背上的油,“行啦,别嚎啦,你去那坐着缓缓啊。” “多谢妹妹手下留情。”秦青跳下按摩床,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颤颤巍巍地走到对面的椅子坐下,因为疼痛,腿还一个劲儿地哆嗦。 老医生看不下去了,大声的朝她喊道:“哎!给你刮的是背和后颈,不是腿,你在那抖什么抖!”老人有些迷信,认为抖腿等于抖财,平日里最看不得别人在他面前抖腿。 秦青委屈:“我痛啊!” 老人并不买账,指着门口说:“痛就出去走两圈!缓缓!” 施思看着两人斗嘴,朝秦青眨了眨眼,忍不住笑了,手里端着装有铜钱的小碟子走了出去。秦青现在是看见那枚铜钱都害怕,但她也不想和老医生对着嚷嚷,便跟在小姐姐的身后走出诊疗室,一起走进隔壁的房间。 “你说你干嘛和老师斗嘴啊,老师都那么大年纪了。”施思将东西一件一件的收拾好,“你就不能尊一下老,让一下老人家啊?” 秦青脖子两边的皮肤火辣辣的疼,根本不敢乱动,只能直着脖子,整个人看起来倒是比刚进来的时候挺拔了不少。不在老医生面前,气势同样也拔高了。 “他那哪叫老啊?身体比我还硬朗呢,一拳一个我好不啦。” 施思噗呲一声笑了,“行了,你别乱说了啊,说真的,你再缓缓。”施思看了一下表,现在是下午五点。“等下一起走?我顺便请你吃个饭?” “行啊!嗷!”秦青一激动,扯到脖子,痛得她又嚎了一声。 老医生听到声音探出头,嫌弃地说:“怎么还在叫啊,这小东西真是不禁刮,下个月记得还要再来啊。小思啊,我先走了啊,家里人还等着回去吃饭呢。”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下次还来,您慢点走啊,别让家里人等久了。” “你就可劲儿贫吧!” “嗯嗯,老师您先回去吧,剩下的我会收拾好的。” 施思微笑着目送老医生的背影拐进电梯里。老医生好像背上长着眼睛一样,转过头和她们俩挥了挥手。秦青高举着一只手,像个坏掉的钟摆,微微的晃动。 其实一下午就接待了秦青一个病人,根本就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秦青笔直地坐在椅子上,刚看完一条漫画,施思就挎着包走到诊疗室招呼秦青一块走了。 秦青是老医生的“常驻”患者,施思是去年才来的学生,因为秦青实在怕疼,所以她刚来不久就被安排给秦青刮痧。一来二去,两人也渐渐地熟悉起来,施思时不时会给秦青讲一些自己的事情。 两人走进附近的一家山东菜馆子,刚点好菜,施思就迫不及待与秦青倾诉自己的事情。 施思两个月没见秦青,有许多的事情想要和秦青说。施思一个人从北方来到南方读书,性格原因,在沪市没有交到什么知心的朋友,心里有许多的话无法对人诉说,只有在和秦青交谈时,才会让她感受到自在。秦青总是愿意听她说,而不发表任何的意见。 施思双手握着玻璃杯,低着头,小声地说:“我怀孕了。” “啊?”秦青捂着嘴,硬生生将嘴里的水咽了下去。要不是她是个女的,这个场景就好像施思嘴里的孩子是她自己的一样。 施思笑了笑,笑得很难看。 “可我男朋友不想要这个孩子。” 秦青疑惑,“为什么?” 施思解释道:“他说压力大,现在养不了孩子。” 秦青放下手中的杯子,双手放在胸前,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们……” “没有做保护措施。”施思叹了口气,“是他自己说的,要是怀了就生下来,他保证过,说会照顾好我。上个星期我去检查,发现我真的怀孕了。我好高兴啊,我兴高采烈地跑去找他,把这件事告诉他,可他却叫我打掉。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我肚子里的,可是他的孩子啊!” “那你怎么想的?” “我想……我想把孩子生下来。我一直都希望有一个自己的孩子,这是我生命的延续,我不希望一个小生命因为我的一个狠心的决定,失去来的这个世界上的权利。” 对于施思的想法,秦青是能够理解。她没有立场去改变施思的想法,她一直觉得,施思是一位非常好的女孩子,她不希望施思因为一个在当下不算十分恰当的决定,让自己之后的生活陷入困苦之中。 “这次,你介不介意我说两句......实在话?” 施思看着秦青,摇摇头,“不介意,之前一直都是你听我讲,除了上次,你很少会给我建议。我知道你是不想干涉别人的生活,但今天我想听听你是怎么看的,这也是为什么我要请你吃饭的原因。” 秦青点头,深吸一口气,沉默了两三秒才开口道:“还是和上次的那个建议一样,我希望你能离开你这个男朋友。你之前就说过,你男朋友出过轨,还是一个非常极端的人,这样的人不值得你为他付出。你没有意识到,你已经在养孩子了,你男朋友就是一个巨婴,和他在一起,你不觉得累吗?” 施思盯着杯里的水,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在发呆还是在思考。 “我不多说,再说一句。这个孩子并不是什么爱的结晶,他是一个在出生前,就被爸爸遗弃了的孩子。” 施思抬起头,眼中泛着水光,她看见秦青眼神里的坚定,她多想把这份坚定抢过来,安放到自己的身上,好让自己也能这么决绝的做出一个决定。 “我要是也像你一样就好了。”施思喝光杯子里的水,轻轻的放在桌子上,杯子的底部与桌面碰撞发出声音。 秦青摇了摇头,双手盖在施思的手背上,认真的看着她,“你不会希望像和我一样的。” ☆、鸡翅和蛋糕 服务员上菜,中止了俩人的谈话,秦青特地让服务员把稍微清淡点的菜放在施思面前。施思看着秦青认真的样子,忍不住想,要是秦青是个男的就好了,要是孩子真的是她的就好了。 吃完这一顿饭,还有另一顿饭等着秦青。 架不住董程天天念叨,秦青几乎每天都来董程家里报道。她弓着背,窝在沙发里,手里握着游戏手柄发呆。董程见电视里的小人一动不动,抬手轻轻的拍了下秦青的肩膀,哪知道秦青立马“嗷”了一声,吓得厨房里的木里探出了头,连忙问怎么了。 秦青朝木里露出一个惨笑,说自己没事,等木里重新进厨房后慢慢转过头瞪着董程,摩擦着牙齿。 董程也不知道她去刮痧了,满脸堆笑,一个劲儿地跟秦青道歉,在经过秦青同意后,小心翼翼的掀开她衣领的一角,人都看傻了。 “哇!你这……都黑啦!找医生下手可真重,疼死了吧?” 秦青保持着姿势不敢多动,但气势不减:“你说呢!” 朱文远依旧是二十四孝男友,要抓紧时间陪女朋友。周鑫为了尽快落实自己周记大酱骨连锁店太子爷的身份,这几天只要没事都尽可能往店里跑。所以今天在董程家蹭饭的,就只有秦青一个客人。 木里这次是真的做了家常菜,他不需要董程或者秦青帮忙,他更愿意一个人在厨房里忙着。他的手艺很好,秦青每次都在他们家吃得很开心。 木里给董程和秦青分别夹了一块排骨,秦青笑容满面地对木里说了一声谢谢。坐在对面的董程对一桌子菜摆出一副忧愁的表情,也不吃,就一直拿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 对于这种行为秦青是强烈谴责的,“哎!你干嘛?做大戏啊?” 董程干脆放下筷子,说:“我这不是……唉,良心上过意不去嘛。” 秦青愣了一愣,嚼着嘴里的米饭,问木里:“木哥,他这次是来真的?” 木里无奈地点点头,“这次确实是他处理得不好,他是应该反省的。” “你们两口子干嘛呀!这样搞得我压力好大哦。”这样的气氛秦青也吃不下饭,她对着天花板长叹一声,“董程!你可别搞道德绑架啊,我本来就不怪你,别摆出这种表情,影响胃口。” 董程问:“真的?” “当然啊,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嘛,人渣又不是看外面就能看出来的。”美食不可辜负,秦青夹了一块鸡翅放到自己碗里,“不过,正如木哥所说,你确实应该吸取教训了,感情的事是强求不来的。我谈不谈恋爱,以后结不结婚,一切都随缘。” “我就是看你一个人,我急啊!” “你急什么啊,我看你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缘分该来就会来的啦,你说对吧,木哥?” 木里点头,董程在桌下轻轻的踹了他一脚,“什么缘分?梁茵不是你的缘分?” “梁茵遇到我是她的劫!”秦青夹一块鸡翅放在他碗里,“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那唐宋元呢?他是你的缘了吗?” 秦青刚夹起的鸡翅丢在桌上,她眼疾手快,筷子一插,将鸡翅插了起来,嘴里喃喃道:“三秒定律,三秒定律,还能吃。” “问你呢!” “啧!你就是我的劫!你就是我幸福路上的绊脚石!” “胡说!”董程夹起那块鸡翅咬了一口,嘻嘻笑着,“我是你人生的引路石才对。行啦!我基本知道了,这事以后我就不管你了,行了吧?那你房子找得怎么样啊,要不要我们帮忙?” “还行,明天梁茵带我去看房子。” 终于跳过这个话题了,秦青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 “在哪?远吗?” “城西,那边的房子便宜。” “这也太远了吧,你也不缺钱啊,干嘛搬那么远,干脆搬来和我们住算了,我们不介意多一双筷子。” 沪市的经济都集中在东城,西城的环境相对来说没有那么好,从董程家过去都要坐差不多一个小时的地铁,他是真的不希望秦青跑到那么远的地方。 “收声啦你!先不说和你们俩大老爷们住有多不方便,你要我天天看你俩在我面前秀,你还是人吗?”吃人嘴短,秦青站了起来,郑重地给木里低头作揖,“哥,我没别的意思,你别误会。” “没事,你快坐下。” 董程不同意,仍然劝道:“不是啊,城东多好啊,交通便利,娱乐生活丰富,搬那么远干嘛啊,小心没朋友啊你。” “没朋友就没朋友,我不管,我的钱有别的安排,你也别管我。” 董程好奇,“啥安排?” 秦青再次放下筷子,双手放在膝盖上,一脸严肃。董程看她这样,也放下了筷子,一本正经。只有木里淡定的夹着菜,碗里的米饭即将见底。 秦青把手放在桌上,说:“哥,如果我接下来的计划要你支持,而且是金钱上的支持,你愿意吗?” 董程深情地握住秦青的双手,吸了吸鼻子,说:“老妹儿,哥不愿意。” 秦青甩开他的手,骂道:“吃屎吧你!” 木里全程几乎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很快就吃好了,他站起身对俩人吩咐道:“我吃好了,要去书房加会儿班,你们俩谁最后吃完谁洗碗啊。”说完径直走进了书房,只留下秦青和董程两个人比拼着扒饭的速度。 第二天下午,梁茵带着秦青在城西跑了好几家。倒不是秦青不喜欢,只是梁茵看过之后都觉得不太合适。不是房间光线不行,就是位置太偏僻,果然像柳老太太那种天选之地是可遇不可求的。 秦青两条加起来两米多的大长腿跟不上梁茵的脚步,她热得实在受不了了,手扶着冰冷的玻璃墙,看着梁茵在找路。一股芬芳扑鼻的面包香气突然围绕着秦青,她灵机一动,拉着梁茵的手走了进去,嚷嚷要自己肚子饿了,要请梁茵吃东西。 梁茵心事重重,坐在位置上一直低着头看手机,直到服务员端着蛋糕和咖啡放在她面前,才抬起头,发现秦青一直盯着她看。梁茵抬起手背蹭了蹭脸颊,一脸迷茫地问秦青:“你盯着我看干嘛?我脸上有东西啊?”问完有些不放心,还想从包里掏镜子。 秦青马上抓着她的手腕:“没有没有,你长得好看啊,我多看两眼。” “好看吗?好看又怎么样,你又不喜欢。”梁茵甩开她的手,表情十分委屈,半响才瘪着嘴说,“算了,你爱看就多看两眼吧,接下来你想看都没法看。” “怎么了?” “我周四的飞机,学校那边还有好多事要办,要提前去那边准备。” “嗯。” “就嗯吗?你就没有其他想要说的吗?你也太无情了吧!” 秦青眨巴眨巴眼睛装白痴,“说啥?”她以为梁茵还会继续和她开玩笑,却没想到梁茵双眼逐渐变红,眼泪慢慢地蓄满眼眶。秦青慌了,她最见不得人哭,特别是女孩子。“等等,你先别哭,我说。” 梁茵的眼泪瞬间收了回去,摆正身体,笑着说:“我装的,厉害吧。哈哈。” 秦青叹了口气,“嗯,厉害,差点就被你骗到了。” 梁茵挖了一口蛋糕送到嘴里,“我走了之后,你会和别人在一起吗?” 秦青没有动眼前的蛋糕,继续嘬着咖啡。她已经戒糖很久了,连咖啡都习惯喝不加糖的纯美式,“不知道啊。” “啊?你这对我也太不公平了吧。” 秦青点点头。 梁茵气不打一处来,将叉子的塑料薄膜握手里团了几下就扔向秦青,“你还点头!” 秦青没有躲,塑料太轻,还没有飞到她身上就展开落到桌子上。 “我是真的不知道嘛?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那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我吗?” 梁茵低着头,秦青看不到她的眼睛。秦青把咖啡放下,双手伏在桌面上,歪着头探她的脸,“我给你说说我前女友吧,怎么样?” 秦青作为一乐队的贝斯手,没有艺术家的天赋,却有该死的艺术家神经质的特质。 刚参加完高考,秦青就去看了心理医生。回家后,她把心理医生的反馈告诉了父母,金玲灵与秦林不以为然。金玲灵认为秦青小题大做,秦林也觉得这些心理医生都是骗人的,因此,秦青的第一次治疗就这么断了。 当别人趁着高考完的暑假旅游的时候,秦青跑去和外婆住了一段时间。填完志愿后,秦青自责过一段时间,沪市还是离家太远,没法及时回来看望外婆,另一方面,她觉得自己太自私,跑这么远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尽可能的离家远一些。 秦青大一过得很好,甚至因为在学校迎新晚会上出了风头而收获大批的迷弟迷妹,之后还谈了两段短暂的恋爱。她很享受这种自由的状态,只是,风越大,风筝飘的越高,也就越容易失控。大二开始,秦青被叫回家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一次次的推脱,一次次的拒绝让秦青所承受的来自父母的压力越来越大,她开始觉得自己的状态有点不对劲。 大一的放纵以及对家里的排斥开始反噬,秦青可支配的资金有限,只能暂时先求助于学校的心理咨询室。令她意外的是,学校的心理咨询室预约还挺满。 秦青曾听周小时说,学校心理医生水平很高,是为了报答母校,挤出自己的私人时间进行义务诊治的,每周为一名学校的同学进行免费的心里咨询。周小时还提醒秦青,他说这个老师很怪,让她一定要注意分寸。 预约的时间是下午三点,秦青准时到达咨询室门口。面对紧闭的木门,秦青只等了不到五分钟就开始不耐烦,本来她就是带着点不信任的态度来的,加上现在还没有人迎接,心情烦躁的秦青转身抬脚就要走,却不想正好碰上迎面跑上来的女生。 那名女生上楼一腿跨着两级台阶,为了看路分出多余的注意力,朝着前面的人直直撞了上去。 从秦青的怀里抬起头,女生有些不好意思,一心只想往后躲,拉开俩人间的距离,楼梯口窄,女生往后退时没站稳,人直直的就要往后倒。 秦青左手抓着栏杆,伸出右手紧紧抓着她的手,用力一拽把人给捞了回来。 秦青这次是确定人站稳了才松手的。 “对,对不起,不好意思啊,真的很谢谢你。” 女生不仅是个专心的人,还是一个过度讲礼貌的人,一连串的礼貌用语像机关枪一样,弄得秦青有些不好意思。她轻轻拍了拍女生的肩以示安慰:“没事,应该的。” 女生抬头大眼睛看了她一眼,眼里的慌乱还没褪去,又速速低下头,小声问道:“请问,你是那个……额……你是秦青,对吧?” 秦青点点头,强迫自己笑出一口白牙,“对啊!” “抱歉,我来晚了,于老师马上就到,我先开门让你进去吧。”女生抑制着内心的兴奋,终于开始朝着门口走去,只是时不时回头看秦青,“你好,我叫林静,是学校心理学大三的学生,是于老师在学校的助手。” “大三就当助手啊?”秦青踱着步子跟在女生的后头,等女生停下来走到门旁,将头靠在门框上,盯着女生开门。 “就是……帮忙接待一下学生,然后……帮忙做做记录什么的,可以顺便学习一下。” 秦青点点头,她不懂心理学,反正也不花钱,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林静拿着钥匙对着锁孔戳了几分钟都没把门给打开,秦青说:“你好多钥匙哦。” 林静在学校的兼职不是一般的多,包里一串钥匙,好不容易找到对的钥匙,但秦青一直盯着她。林静怕秦青等着无聊要走,便想和她聊天,又怕聊的话题不好,人还是一样要走,三心二意的,一紧张连个门都开不好。 “没事,我不急。”秦青笑笑,走到栏杆处盯着楼下往来的学生。 林静松了口气,直到于老师到了才成功的把门打开。 于老师名叫于芷莹,留着一头长卷发,身材婀娜。林静对着于芷莹一连的说了几个抱歉。时间快到了,她却让患者和医生都站在门外,这是天大的失误。 于芷莹不以为然,随便敷衍的安慰两句就跟着林静进了办公室。和林静忙碌的身影不同,于芷莹一进屋就瞄准沙发坐下,悠哉的等待林静将一切事情准备好,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也秦青坐下。 秦青是一位非常配合的患者,于芷莹叫她坐她就坐,于芷莹问什么她答什么。林静则坐在于芷莹的身后,拿着笔记录,不敢出声。 咨询时间一到,秦青站了起来,和于芷莹道谢后准备要走,“谢谢老师,老师辛苦啦。” 于芷莹抬起头看她,“怎么?不听听我的反馈就走啦?” 秦青摇摇头,“算了吧,我之前也看过心理医生,肯定就那些事。其实我今天就是来倾诉的,果然说出来之后,感觉好多了。” 于芷莹眯起眼,说:“我不知道你之前的心理医生水平怎么样,不过我很肯定的告诉你,你的情况不及时治疗的话,会往中度走。” “中度?”林静的反应比秦青还要大,她一说完,秦青和于芷莹齐刷刷地望向她。 秦青摊开手,十分无奈地表示自己没有钱。 于芷莹慢悠悠地站起来,走进秦青,伸出食指和中指,并拢着放到她的下巴处,一用力,迫使秦青抬起头来。 秦青盯着她,于芷莹左看看又看看,语调慵懒地说:“你这张脸我挺喜欢你的,你看看,最近睡不好吧?人都憔悴了,看看这黑眼圈多重。这样吧,我私底下给你治疗,免费,场地还在这,排在其他预约好的人后面,不过,只有半小时的时间哦,怎么样?” 秦青为难道:“老师,师生恋,我不行的。” “去你的。”于芷莹轻轻推一把秦青,将刚刚回弹的位置再次压了下去,“自恋也要有个度,老娘是异性恋。” 秦青笑笑,和于芷莹约好下次的时间,林静按照规定负责把她送出去。 林静一般只送到门口,这次却陪秦青下了楼,秦青和她道别,才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她对林静说:“有件事吧,我不说不舒服,就你别整天抱歉来抱歉去的,没必要,你又没对不起谁。” 林静看着秦青拐进了学生排练中心,心花怒放。 秦青之后的每个星期都去咨询,渐渐的,也和林静交上了朋友,也知道了林静就是学心理学的,成绩拔尖,所以于芷莹才会让她当这个助手。 有一次,林静送秦青下楼,秦青开玩笑说自己已经病入膏肓,建议林静给她做辅助治疗,以为林静会不好意思,然后回绝,却没想到人一脸兴奋的答应下来。 两人见面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直到一次演出过后,林静和秦青表白,她们之间的关系才产生了质的变化,发展成了恋人关系。 可秦青一直都知道,她没法像林静喜欢自己那样喜欢林静。 沉浸在恋爱里的人不是聋子就是瞎子,林静一边认真学习,希望能够让秦青的状态变得更好,一边防着其他的人靠近秦青,她的生活围绕在他们确定关系的那一刻开始,就只围着秦青转。 林静就是现实中的圣母,她为秦青耗费自己的心血和时间,只想让她感到自由快乐,可时间久了,若这份感情没有及时得到正面回复的话,结局只会像歌里唱的那样,激情过后,只剩下令人窒息的疲倦。 “那你……病好了吗。”梁茵盯着秦青,她从来没有听过秦青的过去,这是第一次。 “好了呀,于老师确实牛逼。” “所以,你们最后分手了?” “嗯,分手了,我单方面老死不相往来了。” “我可以问分手原因吗?” “我出轨了。”秦青深吸一口气,“我和别人上床了,然后我们就分手了。虽然中间短暂复合过几个星期,只是……有裂缝的信任是修补不回来的,她太累了,我不希望她那么累,所以我放手了。” “那……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梁茵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哭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当然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想说,我不适合你。我太渣了,我能渣她,也能渣你,而且……而且我真的很喜欢我现在的生活状态,混乱中有着诡异的秩序。”秦青强迫自己盯着梁茵的眼睛,“有人穷竭一生都在找合适自己的那个人相伴一生,有人匆匆结婚就为了自己年老的时候能有人照顾终老,还有人完全相反,向往这一辈子都一个人,孑然一身,这些都不是我在意的东西,我只要我现在过得自在就行。” 梁茵三两下就解决了眼前的蛋糕,丝毫不客气地把秦青的那份拉到自己面前,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秦青继续说:“你真的很好,你特别好,遇到我不是你的终点,你会遇上更好的人,给你带来更多的快乐,而不是失望”。 你和我的人生是两条路,我肆意妄为,随心而动,而你看似没有方向,却能朝着一个目标大胆的向前阔步。 梁茵没有回答,默默地吃完眼前的蛋糕,一口气将她手边加糖加奶的卡布奇诺喝完,她拿起纸巾抹了抹嘴,走到秦青的面前。 秦青的眼神一直追随着她。 梁茵双手捧着秦青脸庞,慢慢低下头,在她的唇上轻轻一点。 秦青看到梁茵的眼睫毛在抖,一滴泪从她的眼睛的缝隙中跑了出来,滴在秦青的面颊上。 这两年的感情,从暗恋到明恋,梁茵知道,是时候画下一个句号了。 梁茵收手时拇指轻轻划过秦青的脸颊,擦掉了那滴泪,抬手搓了搓有些发红的鼻头,笑着对秦青说:“走吧,我们再看最后一家。” 秦青点点头,起身跟着梁茵走出了蛋糕店。 ☆、关辛 秦青给梁茵叫了个车,自己走去附近的梦浪,今天正好是她在梦浪的最后一天。 梦浪是一间地下小酒馆,藏在街角的转角处,只有一块不太显眼的招牌试图告诉路过的人这里还有一间供人聊天喝酒的地方。 秦青从一楼的楼梯走下去,没有推开门,只站着,透过玻璃观察里面的情况。 时间还早,店里还没有什么客人。吧台后,酒保关辛将一杯浅褐色的液体递了过去。吧台前,孤独的客人接过杯子,向关辛点头致意。客人后面一排的靠墙卡座,总是会在夜里塞满了人,由于时间关系,此时空空荡荡,显出几分落寞。再往里的角落是秦青平时的表演区,往常,那里只摆着一张凳子和一只话题。今天,那里多了一把吉他。 秦青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响起一片铃铛声。 人类是很奇怪的动物,他们道别的方式也很奇特。一个不大的空间里,你甚至可以同时听到歌声、笑声、哭声、喊声、欢呼声,这些都是他们在离别时会发出的声音。这些声音糅杂在一起,毫不留情地攻击你脆弱的耳膜,让你觉得嘈杂,甚至恼怒。可若单拎出来,那份对于离别的不舍又会降低几分,接受这份情感的人也会多生出一份怀疑。 秦青唱完最后一首歌,老许举起酒杯,朝她喊道:“再来一首!来一首……《独上西楼》!” 老许常年跑长途,每次跑车回来都会来梦浪喝上一杯,然后跟他们讲述跑车路上发生的趣事。 “行!”秦青对他说,“中间的独白你自己接上啊。” “没问题!”老许跑车的路上,就是靠听邓丽君的歌度过的。 “无言独上西楼, 月如钩, 寂寞梧桐, 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 是离愁, 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秦青唱完这一段,老许举着酒杯,闭着眼,轻轻地晃着脑袋念了这一段独白。老许声音很粗,就像砂纸磨过石板,念出来的词,听起来比秦青唱出来的,还要愁上许多。 老板大喊道:“老许!我这够惨的了,你还给我添愁!” 唱完,秦青将话筒和吉他收好,无论这帮老男人在怎么喊,她都没有重新背上她的吉他,沉默地走到吧台前坐下。 吧台后的关辛笑脸盈盈,以一杯酒水迎接秦青,“青,你唱歌真的好好听啊!” 秦青扯着笑:“那还用说,姐可是金嗓子。”秦青身后的卡座,那几位老男人正语无伦次地,努力交谈着,几人说一句抢一句,一会儿大哭一会儿大笑。秦青扭头看了看周围,估计今晚也不会有其他人来了。 “哈哈哈!名副其实”关辛停下手里的活计,干脆走到秦青面前。 秦青抿了一口酒,砸吧嘴里酒精的味道,“对了,这里关了之后你就少一份收入了,没关系吗?” “我还好,提前找好其他兼职了。而且我下学期就大三了,课没那么多,可以开始实习。青姐你呢?找好下家了吗?要去哪里唱?告诉我,以后我有空去给你捧场。” 关辛是西南人,今年才大二,是因为家里不富裕,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才利用晚上的时间出来打工的。梦浪的老板看他长得眉清目秀,是很受女孩子欢迎的长相,就让他在这当酒保。 秦青一只手撑着脑袋,抬眸看他,叹了一口气,说:“我啊,我还没找到呢。不过我不急,顺其自然吧。不过你就好了,来!”秦青举起酒杯,关辛看到后也立马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两只玻璃杯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声音。秦青笑着对关辛说:“来迎接你美好的未来!” 酒是冷的,顺着咽喉流入胸膛,让秦青觉得很畅快。 “青姐,你歌唱那么好听,去城东肯定很多酒吧找你去唱,说不定还能碰上什么唱片公司的,运气好遇上贵人,还能红呢!废不着在城西浪费时间,这里人那么少,会欣赏的人真的很少。” “人少好啊,安静。”秦青看向那几个哭得稀里哗啦的男人,忽然觉得此时此刻也不是很安静。“再说了,你不就很会欣赏吗?” 西南地势高,紫外线强,关辛从小就喜欢到处跑,也生的黑,但正是因为他这黝黑的肤色,轻易看不出他在脸红。 “也没有,我也是外行,我就是单纯的觉得好听。” 秦青盯着他的小黑脸,半响开口道:“有一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了,你干嘛跑到城西这边来啊?我记得你的学校离这也不算近啊。” 关辛楞了一下,他当初是在路上看见秦青,一路跟着秦青来的。当时他和寝室里的几个人刚认识不久,彼此也没有十分的熟悉,有人提议趁下午没课,出去玩一玩,彼此熟悉一下。 除了关辛剩下的三个人都是本地人,家庭条件都不错,刚开始还好,关辛还能忍一忍,尽量跟上他们的脚步,可是到了晚上吃饭,他就有点顶不住了。关辛每月的生活费不到一千,虽然沪市物价高,在学校里省吃俭用的话还是可以撑过去的。他们几个下午这一趟下来,已经花去关辛二分之一的生活费了,他想着室友们晚上吃饭花得肯定不会少,他实在不好意思说出来,怕扫了大家的兴。 几人站在地铁屏蔽门前,商量着待会儿吃什么。关辛没有加入讨论,他看到秦青背着一把吉他,站在电梯上,一直往上。关辛不知怎么的就被她吸引了,和室友说看到认识的人就跟着跑了。 “呃……我,我也是……就,因为离学校远,人少嘛。” “小伙子!兼职当酒保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我大学的时候也兼职啊,自己赚钱自己花,多好。”秦青一脸坏笑的看着关辛,“还是说,你是有什么其他的目的啊?” “嗯,也算是吧。” “哦?是什么?”秦青坐直身体,满脸期待。 关辛俯下身,靠近秦青的耳边,小声地说:“下次再告诉你。” “切!”秦青八卦的气瞬间泄了,失望的看着关辛,甚至能从关辛的眼里能看到小把戏得逞的得意。“哼,你不说我也知道,不是因为钱就是因为人啦,看你这样,八成就是有喜欢的人在附近,对吧?这人肯定还是你知我知你老板也知的人,没猜错吧?” 见关辛不说话,低头害羞的样子,秦青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她重新趴回桌面,把玩着酒杯,“我可跟你说啊,有时候呢,喜欢归喜欢,如果对方不乐意,也不要太过于强求。谈恋爱这种事嘛,肯定是要双向的,如果人家对你没意思的话,你就不要单方面的奔赴了,这只会给别人造成困扰。别自己在那边瞎努力,最后只把自己给感动到了。” “不是啊,青!”关辛有些急道,“我不说不问的话,对方又怎么知道我的心意呢?” 秦青反问道:“那你又怎么知道对方不知道呢?” 关辛被噎住,愣愣地看着秦青。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子的,揣着明白当糊涂,只是为了让大家都体面。你想想,你俩认识,对方平常和你接触这么多次,还会察觉不到吗?说不定人家为了照顾你的情绪,一天天的跟你在这演戏,演戏可是很累的!我再假设你俩不认识,你说你和一个陌生姑娘表白,人家能答应吗?人家没直接打电话报警告你性骚扰就是那位姑娘慈悲了。现实生活可不是偶像剧,一见互相钟情比中彩票的概率还要低,不是你整一出所谓的告白戏码就能让对方对你投怀送抱的呀,小伙子。” “可是,可是我不说出来的话,会不甘心。” “所以你只是为了你自己爽咯,那你让人家女生怎么办嘛?” “可是……” “可是,可是……你这是把别人高高架起来了,然后张开胳膊站在底下,威胁对方答应才会在下面接着她。”秦青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抹了抹嘴角的沫,“不单论爱情,所有的情感都是建立在尊重的基础上的,一旦你在这份尊重上踩了一脚,你还能指望你俩能够继续好吗?有些人不适合就是不适合,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莫强求,要不然结果很可能会伤到你俩哦。” 关辛紧闭嘴巴看着秦青,眼神复杂。 秦青对着关辛勾勾手指,“跟你说个秘密,我刚刚就拒绝了一位,要是放在以前,我会很喜欢的姑娘。她不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是我以前梦寐以求的。可我变了,给不了她想要的结果,不管她再怎么喜欢我,我给她的答案都是否定的。与其这么纠缠着,不如快刀斩乱麻,虽然这姑娘会伤心一阵子,唉,长痛不如短痛嘛。” 秦青将她和梁茵的故事偷工减料,添油加醋地说给关辛听,听得他一愣一愣的。 “青姐,你……” 秦青佯装惊讶地看着他,“哦!对哦!你还不知道,我是同性恋。” 关辛张大着嘴巴,说不出话。 秦青站了起来,对着关辛挑挑眉,“没事,不需要保密。”说完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转身加入老板的告别“酒会”。 ☆、孩子 秦青能喝,所以不知醉,就好像一个特别能吃的人,不停地进食,等到他终于想要站起来缓缓时,才发现自己撑得受不了了。她趴在桌上,是唐宋元发现她很久没有回家,出于担心,给她打去电话。关辛没见过这个人,不放心把秦青交给他,直到秦青有一霎那的清醒,看到他非常高兴,主动打招呼后,关辛才愿意让他把秦青带走,但前提是他和唐宋元一起送秦青回去。 等到他们把秦青安置在床上,共同走出303,关辛才放下心来,自己又打了一辆车回学校。 秦青醒来时,完全没有睡了一整天的酣畅,她觉得她的脑袋要炸开了。秦青掀开被子,光脚跑到客厅,发现水壶里没有水,又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几只矿泉水回到客厅。她一瓶一瓶的打开,喝到第三支,恍惚的大脑才得到一丝缓解。 她疲惫地坐在凳子上,手摁在太阳穴上,感受到这里的皮肤正在跳动。她肚子饿,想吃点东西,可她又什么都不想吃。她还是很困,想再睡会儿觉,但她不想回到床上躺着。她就坐在那,手扶着额头,一股宛如巨大的,宛如厚重乌云般的难过突然压向她,让她渐渐喘不上气来。 她想站起来,她要站起来。秦青撑着桌子,左手扶着大腿,她感受到自己肩颈处的异常,半响她才想起来,这是她刮痧的患处,在酒精的作用下,又开始疼痛起来。 秦青告诉自己,她试图对自己进行催眠,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好了,所有的事情都将会回归正轨,她可以,也有这个能力,向她外婆在她离开羊城那天对她说的,她将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今天是梁茵离开的日子,他们几个人几乎将梁茵围城一圈,犹如依萍和书桓在火车站被围观接吻的阵势一般,在机场大厅里格外显眼,只不过这个圈里,只有梁茵一个人。 梁茵没敢让梁映秋和赵擎来送,她怕梁映秋在机场哭得太凶,自己一时心软就不去了。她上前一步抱住秦青,依依不舍地说:“我不管,我不会放弃你的,即使我在法国也要远程追你。” 秦青轻拍她的脊背安抚,“好好学习,好好吃饭,好好生活,多认识点朋友,知道吗?” 唐宋元站在秦青身旁看着,他想,几天之后轮到他走,又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站在唐宋元旁边的周鑫悄悄往前挪一步,似小女孩那样,抽抽嗒嗒,半天不见一滴泪。“茵茵啊,其实我也可以的呀!优质帅小伙,青不喜欢你,你可以喜欢我嘛,呜呜呜。” 董程一巴掌拍在周鑫的背上,周鑫脖一缩,不敢再造次,快步挪到木里身后。 木里没有忍住笑出了声,像大哥哥那样嘱咐道:“行啦,时间差不多了,去到那边先联系我的老同学,有什么事就找她,她会帮你的。” 梁茵抹抹泪,点了点头。 朱文远姗姗来迟,赶在最后一分钟前和梁茵道了别。 机场广播已经在提示乘客登机,梁茵一步三回头,秦青朝她挥舞着手臂。梁茵眼里,秦青的脸慢慢变得模糊,这个她暗恋加明恋了两年的人,将要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出现在她的身边。不管是她还是秦青,都清楚两人之间是不可能的了,只是在梁茵的心里,始终是不甘心的。 梁茵强迫自己将情绪稳定下来,努力朝秦青露出她最灿烂的笑容,然后转过头去,不再看她。梁茵抬起颤抖的手,两三下抹去眼角的泪,大步跨进安检口。 秦青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秦青很早之前就告诉自己,不要为自己做的决定而后悔,所以,她把每一天当最后一天来过,所以,她肆意妄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甚少顾及身边人的感受。 看着梁茵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秦青知道自己没有做到,她开始有些后悔了。或许,她想,如果不那么固执,她跟梁茵是不是真的能成。 肩上忽然落了重量,秦青挺起胸膛,迅速吐出一口气来。她扭头,笑着对旁边的唐宋元说:“走吧。” “好。” 秦青走到董程和木里的中间,挽着俩人的手臂,宛如一家三口。 “哥哥们,带我去吃好吃的吧,我真的好饿啊,我真的要饿死啦。” 董程笑骂道:“你是猪精转世吗?整天吃吃吃。” 木里笑眯了眼,“没事,能吃是福,何况我们小青只吃不胖。” “嘻嘻,木哥说这话我爱听。”秦青拱了拱董程的腰侧,“品品你老公说话的艺术。” 周鑫赶忙追了上去,想要强行挤到三人中间,两只手无措的在三人之间摆来摆去,实在没有这个胆子加入这个“三口之家”,只能退而求其次,后退一步挽着朱文远的胳膊,“哼,我也有小朱朱。” 秦青回头鄙视地看着周鑫,两人互相做着鬼脸。一旁的朱文远没有像往常一样和两人闹,只是轻轻扯了扯嘴角。 木里开了车,只能再坐两人。秦青和周鑫话也不说,在木里开车门的那一刻冲上了后座,留下唐宋元和朱文远。 “小元,你和文远一起打车吧,我们几个一起吃个饭。” 唐宋元看了眼车里的秦青,可秦青只顾着和董程周鑫打闹,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唐宋元心里有些酸,点了点头,“好。” 朱文远一坐上副驾驶就闭上眼开始睡觉,一路上都没有说话,这反倒让唐宋元有些庆幸,如果旁边坐的是周鑫的话,他或许真的会招架不住。 秦青几人到得快,早就点好了菜。唐宋元到的时候发现秦青旁边的位置竟然是空着的,便假装不经意地走了过去,自然地坐下。他不知道,一开始周鑫要死要活要坐在秦青隔壁,是木里把他赶到秦青对面去的。 “哎哟,你们好久没来了嘛,想死我了。”老板看到他们几个高兴,特地从后厨跑出来招呼,“你们今天人齐,多吃点啊,哥给你们打折。我先去给你们烤,等会儿出来跟你们一起喝!” 秦青喊着道谢:“好嘞哥!谢了哥!” 老板不领情,假瞋道:“去!他们都不谢我,你谢我干啥啊,你能抢得过这几个大老爷们儿啊,肯定都是他们几个吃的。” 秦青嬉皮笑脸,“那我所谓,又不是我付钱,我能吃饱就行。” “哈哈哈哈哈,那挺好,我先过去了啊,等会儿再来和你们唠。” 木里保持着一贯的微笑,“好,谢谢。” “嗐!说了别谢,先吃着啊!” 周鑫心大,上手拿串递给朱文远,两人小声说着什么,唐宋元听不清,只看到朱文远轻扯嘴角,摇了摇头便不再说话。 木里从包里掏出一小瓶免洗洗手液,给董程手上挤了几滴,又给伸着手的秦青挤了一小汪。木里向唐宋元递了递,唐宋元也赶紧伸出了手。他们几人都“洗”好手后,木里才问周鑫需不需要,他放下手里的串,一直点头。 在沪市没有羊城茶水洗碗的习惯,秦青入乡随俗,就着“脏”碗盛菜。倒是唐宋元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放下茶壶时愣了一下。 周鑫撸了一嘴肥牛,看着唐宋元快要溢出的一碗茶,问道:“你干嘛?那么渴啊?” 唐宋元看一眼秦青,又扫一眼董程和木里,有些尴尬,“啊,对,渴了。” “哦!”周鑫站起来,手搭在朱文远的肩上,咳了几声引起桌上几位的注意,“我有件事宣布一下啊,咱们小朱朱,要当爸爸啦!” 董程骂道:“操!你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是孩子的妈呢。” 秦青放下手中的串,举起酒杯致向朱文远:“恭喜你呀,小朱朱。” 朱文远勉强地牵了牵嘴角,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其他三个人轮流恭喜,朱文远转眼间就将一整瓶啤酒喝完了。 看见朱文远又要怼下一瓶,周鑫赶紧抢过他手中的酒,“不是,你高兴也不能这么喝啊,这还没开始呢,你今晚可不能这么快趴下啊。” 木里察觉出朱文远的不对劲,询问道:“文远,你怎么了?” 董程看了眼秦青,秦青将询问的眼神传给唐宋元,三人疑惑,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六只眼睛盯着朱文远。 朱文远低着头,先是笑,又是哭,抬起头抹了一把脸,对几人说:“谢谢,谢谢你们的祝福。对,我快要当爸爸了,但是……但是小雪走了,她不见了。” 周鑫正喝着茶漱口呢,听到这句话呛了一下,开始剧烈的咳嗽,半天都没缓过来。 “卧槽?什么东西?”情绪转化太快,董程一时之间接受不了,只有脏话才能表达自己的震惊和无措。 木里又问:“是发生什么事了?” 朱文远没有回答,拿起桌上的酒猛灌。周鑫的咳嗽还没有彻底缓过来,喉咙还难受得紧,他用胳膊撞一下朱文远的肩膀,催促道:“问你呢,说呀!” 朱文远将喝空的啤酒瓶扔在地上,朝他们大声的喊:“怎么了?我也想问怎么了!为什么我们就一定要这个孩子呢!” 酒瓶子没有碎,还在地上弹了几下,滚了出去,最后撞到墙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引得周围的人纷纷往他们这边看,眼里都是好奇。 “啊?这……”周鑫一下子给整蒙了,咳嗽也给忘记了。 老板从后厨慌忙地跑出来,担心地问:“怎么啦?怎么啦?” “没事,没事,酒瓶子不小心撞到了。”董程给老板陪着笑脸,安抚人回了后厨。 朱文远向后靠着椅背,脖子有红横爬了上来,他一边哭,一边说:“我,我真的不想,我真的没有办法。我才24啊!我才刚毕业多久啊,我他妈自己都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我怎么去照顾另一个小孩啊。” “平时我也有做保护措施,就那么一两次……我也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我也很慌好不好!小雪昨天才告诉我的,我真的不……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啊!呜啊啊啊啊!” 朱文远掩面呜咽了几声,才继续说:“我能想到的,就是和她商量让她先把孩子打掉,等我们都稳定了再说孩子的事,可是我今天醒来,发现人不在家了,我就找啊,找啊,我找了一天了都找不到,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爱她!但我真的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再多照顾一个孩子!” 朱文远脸上眼泪鼻涕一起流,整个人狼狈不堪。他的哭诉再次吸引来大家的目光,还有些人在交头接耳,议论着这个方向可能正在发生的事。或许是因为这次的动静不算大,老板没有像上一次那样,着急忙慌的从后厨冲出来。 秦青一直没有说话,静静听着朱文远的述说。突然,她站了起来,举着自己的杯子走到周鑫的身边,手指轻点他的肩膀,示意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唐宋元的眼神一直追随着秦青的动作,看到周鑫坐到自己旁边,他的眉头飞快的蹙了一下。 秦青挑挑拣拣,拿出一支瓶身还挂着水珠的啤酒,给朱文远面前的杯子倒满了酒,随后也把自己的杯子斟满,“这算什么事啊!这怎么能怪你呢。” 朱文远抬起头,随手擦掉了人中处的鼻涕眼泪,拿起酒杯仰着头一口气灌了进去,等他放下杯子后,秦青又给他续上,缓缓地说:“这都怪小雪,怪她22了都不能体谅只有24的你。你还只是个孩子呢,怎么能让你承受这些呢?都怪她太天真了,竟然会认为自己能够那么强,照顾一个24岁的孩子还不够,还妄想多照顾一个小婴儿,怪她怎么就看上了你了呢……” 朱文远没有等秦青把话说完,猛地站起来,将秦青推到在地。秦青手上拿着东西,没注意躲,酒瓶摔在地上,大半杯酒也洒在自己的身上,更不用说手臂划擦地板带来的钻心的疼。 唐宋元听到秦青说那些话的时候已经在担心,见状,一个箭步冲到秦青面前,小心翼翼地把她扶了起来。董程也冲上去,仔细查看她的伤口。周鑫也赶紧跑上去架着朱文远,防止他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周围的人倒是没有动弹,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只是那些离得近的人像是要把自己往桌子里塞一样。 木里挡在秦青和朱文远中间,面对朱文远,抓着他的肩膀,低声吼道:“行啦!你闹什么!” 朱文远像没听到似的,胳膊越过木里,指着秦青骂道:“你他妈在胡说八道什么?!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我说的不是事实嘛?哈!”秦青浑身都疼,仍扯着脖子质问,“你他妈是你爸妈的孩子,小雪就不是嘛?把孩子打掉,你这一句话倒说的轻巧,小雪遇到你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你知道什么啊!你个变态!□□妈的!老子再怎么样也好过你!你他妈的臭□□!”朱文远不顾形象地喊着,挣扎着想要冲到秦青面前,却被周鑫和木里两个人生生摁着,让他动弹不得。 这下老板终于姗姗来迟,看着满地的狼藉,看着自己的熟客,着急问道:“哎哟,这是干嘛啊,有话好好说啊。” “没事,小摩擦。”唐宋元看着秦青小臂和手掌上的擦伤,转身挡在秦青前面,冷着脸对朱文远说,“你喝醉了,大家都喝醉了,我先送秦青回去吧。” 董程走到秦青身旁,轻轻抬起她的手,听到秦青嘶的一声,才收回了手。 喝醉的人力气极大,朱文远不依不饶,推开周鑫和木里就想上前抓住唐宋元。唐宋元身手也快,矮身躲过,让朱文远扑了个空。 看到这个情景,壮实的东北老板赶紧上去一起摁住趴在地上的朱文远。 秦青刚才的一声让董程有些担心,知道是碰到她刮痧的地方了,他看了眼木里,叹了口气,“你先送她回去吧,我看她好像擦伤了,这家伙醉大发了,我们来处理就行。” 秦青在气头上,她还想上前接着骂。 唐宋元两手揽着她的胳膊,看着秦青气得都要拧在一起的眉毛,柔声对她说:“你们两个都不冷静,我知道他很过分,我们可以等大家冷静下来再谈一次,我也可以帮你一起骂她,只是你的伤口需要马上处理。” 秦青盯着唐宋元的眼睛,把喉咙里的话咽了下去,点了点头。 ☆、受伤 这点小伤秦青不愿去医院,附近的社区医院也关门了,唐宋元拗不过她只能跟着她去药店买了点药。 唐宋元难受极了,不管是刚才在大排档,还是秦青伤口的处理,他都没有资格说出或者做出任何的辅助决定,哪怕只是给一个建议,他都不敢轻易说出口。唐宋元很清楚,他和秦青的关系,到目前为止,也只是交情较好的房东与房客而已。 走在黝黑无人的巷子里,四周一片寂静,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以及衣服布料互相摩擦的声音。 “谢谢。” 秦青先开了口,她不止擦破皮的地方疼,她的脖子、肩膀、后背、她的脑子也很痛,火辣辣的疼。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听到朱文远说得话,她想到了施思,或许施思就是在等这么一个人救她。秦青身上的衣服,有一大半都是湿的,又冰又凉。 “没事,幸好这么多人,我以前也是练过的,要是控制不了,说不定就伤了你的朋友。”唐宋元难得开玩笑道,“绿巨人知道吧?我发起怒来也会爆衣的。 秦青莞尔,匆匆别过了头,将自己的微笑藏在黑暗里。 “不是,不止这个,谢谢那天晚上你把我扛回来,没让我露宿街头。” “我还不知道你还在其他的地方也唱歌呢,什么时候我能去?听你唱歌。” “没机会了。” 唐宋元以为她是谁自己要回去的是,还没开口,就听到秦青说:“这家店要关了。” “哦,那真可惜。” “是的。” 两人之间又莫名其妙地安静了下来。 秦青很快便把笑给收了起来,她抬手擦了擦鼻子,努力控制着面部的肌肉,即使唐宋元看不到,也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巷子里什么声音都有,小孩的哭声,铁门的碰撞声,男人和女人的说话声。巷子里,只有这两人,左脚右脚的一步步朝三七弄46号走。 唐宋元想问那晚的男生是谁,只是他一直不敢,在秦青这里,他多怕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或者哪一个举动,就会引起秦青的反感。 “你是不是不开心啊?”唐宋元忽然问道。 “嗯。”秦青在黑暗中点点头,“想起我一个朋友。” “这个朋友,是梁茵?” “不是,你不认识的朋友。” 那一刻,施思和小雪好像产生了重影,她曾经想,如果她在施思身边,是不是可以帮到她什么。可现实是什么呢,小雪是她的朋友,她却什么都帮不上。现在回想起来,朱文远骂她的那些话,又都是对的,她确实是个变态,是个□□。她骂朱文远,其实也是在骂施思的男朋友和她自己。 走到岔路口,秦青转身想左转,却突然被唐宋元拦腰抱住。秦青反应不能算慢,在唐宋元抓住自己的时候,抬起左胳膊挡在胸前,右手即将出拳时被带着转了半圈,慌乱之中抓着了唐宋元的后背。头顶是唐宋元的一声闷哼,秦青也叫出了声。 一根铁棒落下,三分之二的是唐宋元的后背承受的,铁棒前端最粗的部位却是秦青的右手挨的。 唐宋元放开秦青转过身用尽全身力气对身后的人猛踹一脚。那人没有想到唐宋元反应这么迅速,上一秒铁棒才落到他的背上,下一秒自己就被踹出了一米多远。 领头人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生得牛高马大,就是平日里不干正事,喜欢闲逛各种场合,聚众闹事更是家常便饭。他从不当主动挑事的人,他清楚第一个上去的人就是驱蝇的鱼,不但无法嗬退敌人,反倒会引得所有人的注意,让自己的身体招致更多的拳脚,所以,他更喜欢站在后方,在混乱之中多伸几脚。 他没想到,这个上门惹事的“活”有一天也会找到自己的头上。 一开始他也犹豫,不想接这个活,当听到对方是个女的,便动了心。女的好啊,女的没有力气,只要你使用自己的力量去压制,那女人必定屈服,只是他没想到,这个女人并不是孤身一人,这下他犯了难。 为了场面,花了五分之一的钱就找来了两位年轻的打手,他也想做一回大哥,看到这一男一女的时,他不能露怯,他需要展示他的威风。对方只有两个人呢,他们有三个,这是他的胆气的来源! 领头人仰躺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这个多出来的男人力气好大,一脚踹在自己的肚子上,一丝血腥味道在口中慢慢蔓延开来。领头人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发现那证实的血迹,他开始慌了。他想,要用以多敌少的战术,战胜眼前的一男一女,他不能再当出头鸟,他张着嘴,用最脏最难听的言语催促他雇来的小弟进攻,以此来挽回他那抓不着的威风。 一左一右的两个年轻人是第一次干这档子事,看到领头的被踹得这么远,一时之间也不敢轻举妄动。两人交换着眼神,都希望对方是先冲上去的那一个。两位小年轻都读过几年书,选择在高中毕业之后直接步入社会,没有选择继续“深造”。在他们看来,打人是不对的,但在知道做这种不对的事仍然可以获得“报酬”时,没有犹豫便答应加入。天生胆小的血液流遍了他们的身体,两人在行动前偷偷商量,冲突发起时要有意退到旁边,让领头的挥舞更多下棒子。现在领头的就躺在离他们不远的地上,这可与他们的计划不符。 趁这个空隙,唐宋元带着秦青慢慢往后退,他来不及查看秦青手部的伤势,需要以凶恶的眼神让这眼前的这两位年轻人不敢再向前一步,他从他们犹豫的动作看出了他们的弱小。 “你们他妈是谁!我们应该不认识你们吧。”后背撕裂般的疼痛,让唐宋元不住地喘着粗气。 领头人暂时抓住了那虚无的威风站了起来,重新加入这个临时拉扯出的阵营。“哼!我们是不认识,要怪只能怪你们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哥儿几个今天就是来收拾收拾你们的!” “对!对!”高个子的男生附和着,他知道输人不输阵这个道理。 “没错!”个子稍矮、看上去更年轻的男子只担心自己不表现一二的话,就会拿不到报酬。 秦青端着右手,手腕的疼痛让她的右手没有办法动弹。她站在唐宋元身后,咬着牙,小声对他说:“可能是邵白。” 唐宋元快速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他们渐渐退出头顶瓦数极低的灯泡的照射范围,他看不清秦青的脸,只好继续和眼前的人谈判:“你们应该认错人了吧?我们没有得罪什么人。” 领头人的胆气正在泄露,他害怕自己在小弟面前泄了气,这有损他的威风,便想趁气势和优势还在,招呼着两名年轻的男子一起上。“他妈的,和你们说那么多也是白说,兄弟们上!”说完朝旁边的人叫了声,两名年轻男子在慌张中感受到了召唤,冲上前,对着秦青和唐宋元就要挥棍子。 最先挥舞的铁棒子还是落在了唐宋元抬起用来格挡的左小臂上。他的身后是秦青,他没有办法退,他想进行反攻,可对方手里有武器,他能做的是先接下对方的第一次进攻,计划趁着这次接触,抢夺下对方的武器给自己用来防守。 他左侧还有一位高个子的男人,他原本计划用来夺取铁棒的时间只能用来闪避他的木棒攻击。 秦青并不是一个只会蹲在角落哭泣,需要别人保护的人,她学习泰拳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秦青一只握着手腕,为的是不让自己的手活动过多,但她还可以动腿。秦青往右迈了一步,重心放在左脚处,抬起右脚对着右边矮个子男生举起的木棒踢了过去。 矮个子男生手里的木棒瞬间飞了出去,愣了一愣,因为她被告知,攻击的对象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小女人。 “操!” 小个子恼羞成怒,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匕首,这是他“出道”以来一直带在身上的,起初是为了防身,现在他对着秦青,这个踢走他的尊严的女人,不停挥舞那把冰冷的小刀。 秦青一直往后退,希望躲开这把凶器,她在躲避间,不小心被划伤了右臂。 唐宋元一人对两人,本是没有任何胜算的。高个子的男人幸好只是个子高,实际没有什么力量,棒子挥舞几下便没有了力气,在下一次挥动时轻易被挨了几下打的唐宋元抢下手里的木棒,用做反击铁棒的武器。眼前的壮汉大喝一声,朝着唐宋元的脑袋就要往下砸,高个子先是一愣,也想扑上去。 唐宋元半蹲下,横扫的铁棒从他头顶挥过,他以击打棒球的力度,对着壮汉的侧腰用力一击。壮汉大叫一声,捂着腰侧,腿肚子不断打颤地往后退,正好撞上往前冲高个子,两人摔作一团。 秦青不在他身边,唐宋元回头看到她被逼退到了墙角,右上臂还渗着血。他举着木棒,朝那边大喊一声。矮个子的理智暂时恢复,看到另一边,两个在地上滚的人,手里拿着刀在不停地抖。 “你们干什么!” “卧槽!打人啦!打人啦!” “快快快!上去看看!” 矮个子宛如惊弓之鸟,手里的到被吓得掉到地上,撒开腿就跑,高个子见状,艰难地爬起来,朝更黑暗的地方奔去。领头人的翅膀没了,他的威风和胆子也泄得一干二净,求生的本能驱使他手脚并用,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追逐翅膀逃离的方向,也想赶紧隐秘在黑暗里。 “操!青姐你没事吧?” 秦青循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认出了跑在前头的年轻人是陈礼和。她摇摇头,忍着痛说:“我没事。” 陈礼和一眼就看到了秦青紫青肿胀的手和顺着往下流的血迹,“卧槽!你的手怎么了?” “没事,没事,不小心被划伤了,还好我躲得快。” 唐宋元身上挨了好几下,左胳膊更是抬不起来了,嘴角还挂着血。在确认歹徒都跑远后,他马上走到秦青面前,想要伸手查看她的情况,却无从下手。 “操他妈的,我追他们去!哥几个,走!”陈礼和招呼着身边的人,就要奔向那处黑暗。 “追什么!他们手上说不定还有武器,你们追上去有什么用,我疼死啦!先报警,还有打急救!” “哦哦,好的!”陈礼和找回一丝理智,退了回来,又招呼另外两个人回来后,开始打电话。 事情交代好,秦青疼得脸都拧在一起,忍不住哼哼出声。她太疼了。她的手,她的背和脖子,不管是哪里都无比的疼。如果要给她的疼按照级别排列的话,那还是她的手最疼,她还担心自己以后还能不能弹琴。 秦青看唐宋元的样子,比他严重得多,她收起自己的疼,决定先关心伤势更重的唐宋元。 三个小孩,一个在报警,一个在打120,一个在给他所认识的秦青的朋友打电话。三个人正好围城一个小的三角形,留两名伤员,面对面互相安慰,互相照顾。 唐宋元瞪红着眼,抢在秦青的前头,单手抱住她。秦青被触碰到伤处,倒吸一口凉气。唐宋元听到后连忙放开她,紧张道:“你没事吧!” “呵,还行。”秦青仍然握着右手手腕,她抬起头,为难地看着唐宋元,“那个……我还不知道……唐博士平时是研究什么的?” 唐宋元忍不住笑出声,又因为笑的动作牵引到手臂的神经,忍不住嘶了一声。 “算了。”秦青站在唐宋元的右侧,让他把自己的右手搭在自己的背上,把自己的身体做为对方的支持点。 唐宋元轻轻的把手搭在秦青的肩膀上,在她的耳边小声的说:“我是手断了,不是腿。” 情场老手秦青,突然觉得脸上烧了起来,幸好头上的黄色灯光,给了她掩护。 陈礼和终于打完电话迎了上来,他的眼神从唐宋元身上移到秦青的身上,说:“青姐,我来扶吧,他这块头也不小,而且你都这样了……” “嗯。”秦青点点头,就往旁边挪。 唐宋元见陈和礼要上前,却后退一步。 “没事,没事,我没伤着腿,自己能走。” 陈礼和瘪了瘪嘴,小声嘀咕:“腿没伤还挂人家身上。” 秦青短促地笑了一声。 ☆、医院 董程接到陈礼和电话的时候,木里正开车往朱文远家的方向行驶。等红灯时,木里瞄了一眼副驾驶的董程,见对方一脸凝重,便主动问到:“怎么了?”。 董程像是来不及反应一样,手里攥着手机,转过头看着木里,字从嘴里慢慢蹦出来:“青儿,出事了。” “什么?青出什么事啦!”周鑫的嗓门最大,这么大的声音是对朱文远的提醒,他的酒瞬间醒了一半。朱文远轻轻拍了拍木里的椅背,“木哥,我们先赶过去。” 木里点了点头,对董程说:“成成你别慌,先告诉我在哪家医院,我们现在马上过去。路上你跟我们说说事情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嗯嗯,对!我们现在马上赶过去!”周鑫攀着董程的椅背,也在等着他转述事情的经过。 董程接到的电话并不是秦青亲自打过来的,他害怕,他想象不到秦青的伤是有多严重,以至于需要其他的人来打这个电话。陈礼和在电话里和董程说秦青伤了手,他更是担心。弹贝斯的人的手不及弹钢琴的人那么金贵,若是手使不上劲儿,基本也可以告别这项乐器了。 黑色SUV掉了个头,朝着相反的方向急速奔驰,董程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复述清楚刚才在电话里听到的一切,他害怕自己漏掉了什么细节,那些好的,能够确定秦青没有任何生命危险的细节。木里右手轻轻握着董程的左手,希望以此分担他的压力。 到了医院,董程的紧绷,周鑫的担心,朱文远的内疚,都在看到完好的秦青之后瞬间松了一口气。 “你们怎么来了?哎?木哥呢?”秦青刚关上门,一转身就看到他们三个人站在对面,董程和周鑫更是冲到自己的面前,上下仔细打量着。她不知道陈礼和给董程打电话了,她压根就没想过把今晚这件事告诉董程。 “你还好意思说!我们来看你啊!看你有没有缺胳膊少腿的啊!”董程手足无措,他不敢上手检查秦青的伤势,只知道第一眼看到秦青非常完整的站在自己的面前的那一刻,就心安了一大半。只是秦青手上的绷带刺了董程的眼,可嘴里说的话不仔细听都听不出关心。 “你说你到底怎么回事!你是招谁惹谁了?让你平时收敛着点,你看!弄成什么样了,手上还打着石膏,胳膊还缠着纱布,真丑!”说着说着,董程的眼圈就红了。 秦青还没有来得及安慰董程,周鑫跟着骂道:“他妈的!是哪个王八蛋这么不长眼,竟然敢欺负到我的头上来了,被你周爷爷知道了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一名护士探出头,低声呵斥他们:“小点声!这里是医院。” 周鑫吓一跳,转头对着小护士不断行道歉礼。 秦青的安全只让朱文远的内疚少了半分,他还是不敢看秦青。要不是他发酒疯,说不定秦青就不用跟那个唐宋元走回去,说不定就和以前一样,他们几个一起陪着秦青到楼下,说不定歹徒看到了,就不敢轻举妄动,秦青也不会伤到手。 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个世上没有这么多“说不定”,所以朱文远内疚,他认为秦青受伤这件事,自己有一定的责任。 秦青知道他们只是关心自己,但这些关心一下子压得她喘不过气,为了暂时转移注意力,便问董程:“木哥呢?” 董程的眼睛还钉在秦青右手的纱布上,抬眼看了秦青一眼,回道:“把我们放下就去警局了,待会儿再过来,警局那边的三个小孩也需要有人照顾。我说你这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话又被董程给绕回来了,秦青只能老实交待,“医生说幸好对方的第一棒不敢太用力,只是轻微的骨裂,养一个多月估计就能好了。” “啊?一个多月啊!哎呦我去,你这不是一个多月都弹不了贝斯了。” “我说你能小声点吗?”秦青此刻的心情复杂,难以用平常的心情对待朋友,她只想一个人静一静。理智告诉她,她的状态不对。秦青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对几人说:“对不起大周,要不你们先进去看看唐宋元?关心关心他吧,他比我伤得重,我去交个费。” 周鑫压根没当回事,还想自告奋勇,帮了秦青这个小忙,却没想到被陈玉给截了胡。 “要不我去吧,你先休息休息。”秦青弹不了贝斯,这事有他朱文远的责任,他希望能尽量在其他事情上进行补偿,包括出秦青的医药费。 “嗯嗯,让文远去吧。” “不用,我……我出去静静。”秦青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董程一头雾水,看秦青的样子,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好领着俩人进了病房,一进门就看到唐宋元坐在床沿边上,耷拉着个脑袋,就像傍晚的向日葵。 偌大的病房里没有其他的病人,只有唐宋元,他们也比站在外面的时候更加地自在一些。唐宋元听到动静抬起头,脸上的表情由开心到失望再到礼貌的微笑,这些都被董程清清楚楚地收进眼里,他转头看着门口,手指着背后,问唐宋元:“你惹到她啦?不是,你们这是什么情况呀!啊?” 周鑫和朱文远也看到了,也好奇,碍于身份,不好说什么,只能等他回答董程,他们也能顺便获取到一些信息。 唐宋元回应他们几个的,只有苦笑而已。 经过一晚上的折腾,秦青身上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就已经干了。她交完费,疲惫地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秦青还不想上去面对唐宋元,尤其是刚刚的谈话之后。如果对面的是邵白,她大不了再骂一顿就是了,面对唐宋元,她真的无话可说,不是不愿意说,是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如果今晚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可以继续伪装出一个非常轻松的面貌面对唐宋元,她知道他们两个认识不久,他们只是普通朋友,但是在唐宋元因为她遭受到这莫名的伤害时,她觉得自己逃不开了。 只差那临门一脚,所有的事情就可以解决,所有人的生活,也都可以回到他本来的轨道上。 肩头的震动打断了她的思路。那人力道不大,却正正好拍在她还没有消淤的地方。秦青嗷了一嗓子,缓缓抬起头,她突然想撒泼,想骂人。 秦青站起来,看清眼前人的模样后气势一下就下去了。她眉毛舒展开来,几乎要起飞,嘴角高高翘起,欣喜道:“于老师!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小声点,有毛病,大半夜在医院叫那么大声干嘛。”又一位护士探出头来斥责秦青。秦青对着小护士连连道歉,靠着狼狈的好看获得了谅解。 “行啦行啦,小声点啊。” “嗯嗯,好的。” 尽管时间不可避免地在美人的脸上留下痕迹,即使离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快十年的时间,于芷莹看上去还是那么的美丽,风韵犹存四个字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我还想问你呢,你受伤啦?”于芷莹瞄了眼秦青手上的石膏绷带。 秦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哦,意外。” “意外?怎么?感情问题啊?” 秦青叹了口气,“哎唷,于老师您就别拿我打趣了吧?” “啧,不就开个玩笑嘛,去我诊室坐坐?现在晚了,人少。” “科室?为啥不是办公室?” “离得近呗。” 秦青点点头,“行吧!不过,您……”秦青注意到于芷莹穿戴整齐,修身连衣裙配上个小猫跟鞋,手里勾着个挎包,明显是下班的装扮。做过社畜的秦青知道,耽误人下班在21世纪可是一件天打雷劈的事情。 “啊?哦,没事啊,我回去也是坐着,在这也是坐着,还不如坐着和秦小妞聊天呢。”于芷莹说完对着秦青抛了个媚眼。 “好,行!” 秦青跟着于芷莹走进旁边的诊室,她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大学的时候。秦青这才想起来,她只知道于芷莹有自己的心理诊所,还从来不知道她在医院工作,心里好奇,便问道:“您之前的诊室关啦?” “呸!你才关了。”于芷莹随手一甩,将包包精致的小皮包放在门口的桌子上,然后走到桌子旁,单手拉开笨重的木凳子,坐下后将右腿叠在左腿上,“我呢,只不过是为了追求别人,上杆子来给人帮忙的。哎,你随便坐啊。” 房间里放眼望去,除了于芷莹屁股下的,就只有一张问诊时给患者坐的小凳子,秦青还真的没有办法“随便”。 “哈?追人?什么样的大帅哥值得您去追啊?不得是别人前赴后继的拜倒在您的……”秦青看了一眼于芷莹身上的裙子,“旗袍下么?” 于芷莹瘪了瘪嘴,“哎呀,谁说不是呢?可偏偏我现在就看上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小瘪三’嘛。” 能进这家医院的医生,起码也是博士毕业的了,现在却成了于芷莹口中的“小瘪三”。不过也只有从于芷莹口中说出这三个字才不至于让人讨厌。 秦青右手手指轻轻拍着左手手掌,啧啧叹道:“厉害,厉害。”她想不到这个小瘪三有多么的厉害,竟然让一位冷艳美人也下了凡。 “怎么了嘛,反正我也不缺钱。”于芷莹对着秦青挑了挑眉,调戏秦青道,“怎么?还是你怀念以前去我诊室的感觉啦?有空去坐坐啊?” “哎!您怎么咒我呢,我现在好多啦!” 于芷莹睨了她一眼,表示怀疑,“哦?那可真是看不出来,之前你虽然丧,但每次见你嘛,起码看起来,最起码,还是可以用‘生机勃勃’来形容的。现在嘛,就真的只有丧了,看着和条咸鱼没有什么分别。” “呵呵。”秦青无奈地笑了笑。 “对了,有件事你估计还不知道,我又觉得你可以知道一下。” “什么?” “林静上礼拜离婚了。” “什么!” “嗯,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啊。哎?我就奇怪了,你们当时到底是为的什么分的手呢?至于这么老死不相往的么?你把人家拉黑啦?” “没有。”秦青又笑了,这个笑里透着一丝凄惨。她们俩分手的原因没有对任何人说,就连董程也不知道。“这不是怕人家看见我不高兴嘛,何必去打扰人家呢,对吧?” “我说你算了吧,都是成年人。人家结婚的时候还叫你去了呢,是你自己不出现的。我想林静早就放下了,也就只有你那么矫情。” 秦青扯了扯嘴角,“是啊,我太矫情了。” ☆、不清净 “行吧,你们小年轻的事,我也懒得掺和。不过我说,你的病,真的要看看,你的状态很不对,最近还有在吃药吗?” 秦青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两年前就没再吃了,”秦青苦笑一声,“也不知道那些药有没有过期。” “唉,我说你也真是的,这种病本来就很容易复发,平时也不好好保养,你是想吃药吃到死吗?看你也不是这么脆弱的人啊,最近是发生什么事了?” 秦青挠挠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一个月,发生了太多事了,一件接着一件,好像倒豆子一样,全往一个眼里。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于芷莹这个问题。 另一边,唐宋元和董程几人大眼瞪小眼,谁都没有先说话的意思。 董程把自己归为是秦青的家属,那么做为一名理智的家属,他需要观察局势,抓到关键点才能站在制高点上谴责对手,保证他的家人没有犯任何的错误。 周鑫做为旁观者,他可好奇了,这份好奇化作无数只小蚂蚁,在他的心房里爬来爬去,痒痒的,总想给这疑问撕开一道口子,探究一二。不过,他也不是没有脑子,分不得清形势,现在这个房间里的状况,就十分不适合让他来撕开这个口子。 要是换做平时,朱文远早就旁敲侧击问出名堂来了,此时的他比谁都安静。先是自己的女朋友不见了,然后借着酒精发疯,间接导致秦青受伤,内疚、伤心、着急,数股不同的情绪萦绕在他的心头,心里根本容不下其他的事。 在这场竞赛中,身为家属董程扛不住内心的疑问,率先开口道:“不是……你到底把她怎么了?你看她丧得,刚刚话都不愿意和我们多说一句。” 唐宋元回答:“我没怎么样,我们就是说了几句话。” 周鑫急道:“说了什么啊?” 唐宋元说:“我就和她说了……我喜欢她。” 周鑫又叫了起来:“卧槽?!” 刚才走廊上呵斥他们的那名小护士刚好推门走了进来,见又是他们几个,一脸嫌弃地低声指责道:“怎么又是你们啊?能不能小点声,干嘛呢,这大半夜地,这里是医院!不是菜市场!” “对不起,对不起。”董程连忙和护士道歉。 小护士不耐烦,眼珠子从眼尾溜了个半圆到眼角,翻了一个完美的白眼,他走到唐宋元面前,细声细语地说:“唐先生,医生检查你有轻微脑震荡,需要留院观察一天,后天才能出院。”小护士转过身,吩咐周鑫道:“时间也不早了,要说什么就赶紧的,别耽误病人休息。” 周鑫点头哈腰连声应着,弯着腰把小护士送了出去。等人走后轻轻的关上门,掐了把额头渗出的汗,喃喃道:“这屋这么多帅哥都没把这小护士折服,现在的小姑娘眼光可真高。” “怎么没折服,你没看她对我们这位病损帅哥格外温柔吗?”董程坐在唐宋元旁边的床上,继续审问,“你啥时候说的?怎么说的?青儿怎么回答你的?” “就在你们来之前。我们录完口供,她一直跟我道歉,她说都是她的错,连累我也遭殃了。我就和她说这不关她的事,可她还是一直在道歉,我就说我喜欢她,我乐意搅进她的事里。” “然后呢,她说什么了?” 唐宋元轻叹了口气,脑袋后仰抵在墙壁上,“然后她就沉默了,什么也没说,只说了一句对不起就出去了。” 周鑫走到另一边,坐在床上,一个劲儿地摇头,“完了完了,你完了,你没戏了。” 唐宋元抬斜睨着他,问:“什么意思?” 董程说:“这意思还不明显吗?都‘对不起’了,摆明了就是拒绝你啊!那有一个女孩子愿意跟你好的时候跟你说‘对不起’的?一般都是发好人卡的时候说的。” 唐宋元瞬间失落,“是吗?” “也正常,我认识青儿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她谈恋爱。你要说她身边缺人吧,那也不是,你看她这姿色,围在她身边的莺莺燕燕多了去了,还有男有女。你知道我们圈子里有一个词叫‘果儿’吗?俗称乐迷,有些乐队,出点小名就人性暴露,不是睡这个就是约那个的。但我们青就真的……男的女的有多少想和她睡的,我拿人格担保,她就真的跟个苦行僧一样,不近男色女色,我都怀疑她是不是性冷淡了。” “说什么呢你!”董程越过病床一巴掌盖在周鑫的脑门上,“你有什么人格啊,别拿你那廉价的人格随便给我们家青儿担保,掉价!” 周鑫捂着脑门,委屈巴巴地辩解道:“我这不是从侧面说明我们青‘冰清玉洁’嘛。” “除了梁茵,她身边还有其他人?” “废话,那当然了。”听着唐宋元不相信的语气,董程有些不爽,“你也不看我们青儿长什么样,梁茵是和你们住得近,整天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晃,出了三七弄,这些年前仆后继的人海了去了,只是没有一个成功的而已。你……我说要不就放弃吧,你也要快回美国了。” “我……”唐宋元低下头,董程说得没错,他要回去了,等他回去之后,秦青的生活还会和原来一样。 “哟!你要走了呀!”周鑫伸手随意搭在他的肩膀上,“那你就更没希望咯。哎,我再给你说个秘密,你知道青为什么能够这么的……清净吗?她的那些追求者啊,起码有三分之一是被我干跑的。” “啊?”唐宋元意外地看着他。 周鑫以为他听岔了,解释道:“哎!不是那个意思哦。你看这么多人,不止梁茵一个锲而不舍地,那就要用一些奇招帮她拒绝啦。我说句实话哈,像你这样的,异国他乡,是真没什么希望。”周鑫摆摆手,露出一个欠揍的表情,“算了算了,你都要走了,还是算了吧,啊!” 唐宋元双手抓着周鑫的手,恳求道:“我可以请你继续赶跑那些人吗?” “凭什么呀!”董程叫道,“就为了你啊?别想了,我才不能因为你耽误我们青儿的幸福呢。” “不是,我……” “行啦行啦,我才不干这缺德的事。”董程看了看表,“奇怪,不就交个费么,怎么去了那么久,我出去看看啊。” 董程借口逃了出去,可唐宋元却不想放过他,跟着他走出了病房,在他身后不停地说。 两位病人不在,家属也出去了,周鑫和朱文远两位身体健康四肢健全的人,一个懒得动,一个根本就不想动,两人对了对眼神,心照不宣,心安理得地留在病房里等待。 董程堵着耳朵一层又一层楼地找秦青,他们上到二号楼平台时,正好看到秦青从一间科室里走出来。跟着秦青出来的,是一位明艳动人的女人,那人伸出纤长的手指轻佻了下秦青的下巴,嘴里说着什么。对面的秦青没有躲,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对面的女人好像看到他们了,朝着他们挥了挥手。秦青习惯性地回头看,可她近视,只能看到两个模糊的身影。 董程和唐宋元,站在两米远的地方,一个目瞪口呆,一个眉头紧锁。 于芷莹在秦青耳边轻轻说:“接你的人来了。” 秦青知道这两人是谁了,她轻叹了口气,和于芷莹道别后转身走近两人。秦青看了看董程,嫌弃道:“把嘴巴合上。” 身后传来关门声,秦青对唐宋元说:“费用给你交了,过两天记得还我,还有医生说你需要住院观察两天。” “我知道。” 秦青说完就想走,唐宋元抓住她另一只手腕,小心地问:“你明天会来吗?” 秦青犹豫着没有答话。董程看出来了,秦青对唐宋元还是有些许不一样的,便主动解围道:“急什么,木里还没有从警局回来呢,我们先回去,等木里回来问问他什么情况。” 秦青点点头,“好。” 唐宋元这才松开手,将那只手别到身后。 秦青快步朝病房走去,董程走到秦青身旁,低声说:“卧槽,那不是于老师吗?她怎么在这。” 秦青冷着脸回答:“不关你事。” 董程拉扯嘴角,“嘁!跟谁稀罕是的,哎,等一下啊,走那么快干嘛!” 木里回来后,与他们说了大致的情况。 那三名袭击者一下子就被抓到了,事情也很快就交待清楚了。邵白那晚在酒吧后一直记恨秦青,便找了其中那名壮汉,想要教训一下她,壮汉有贼心没贼胆,怕自己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又雇了两个年轻的小伙子的。这两个年轻的都刚成年,以前也没做过这种事,平时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网吧,或者去小酒吧蹦野迪。那名壮汉找上他们俩,两人看着有钱拿就加入了。他们三个人拿到秦青的地址后就计划在人少的地方埋伏秦青,还在那里等了一个晚上。一开始他们以为只有秦青一个人,没想到当时她身边还有一个唐宋元,更没想到的是,半路还杀出好几个“程咬金”。 当时陈礼和跟同学正好出去吃宵夜,路过被他碰上。那几个人本来胆子就小,一下子冒出那么多人,胆子早就不知道飞那里去了。他们除了没有胆子,也不太有脑子,丢掉武器之后就赶紧往家里跑,两位年轻的甚至来不及找年长的拿报酬。 提到钱,年轻人就有了年轻人的胆量,两人回到家一合计,事情做都做,报酬还是要拿的,便结伴去到了壮汉的家里。壮汉反过来被人打了一顿,还被人撵着跑,就以事情没有办妥为由,不愿给钱,三个人就这么吵了起来,警察找上门的时,还差点动起了手。警察还把邵白给叫过去了,木里安顿好三位小伙子的去处,出警局之前邵白还在审呢。 秦青静静地听完木里的讲述,全程没有过多的反应,只是木木地点了点头。她缓缓站起来,拜托木里和董程帮忙处理这件事后,就请求他们送她回家。秦青一路上都保持着沉默,董程也就不敢开口,跟木里一起把她送到家门口才走的。 秦青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人还是恍惚的。她没想到,她怎么也想不到,确实是自己作为一个祸害连累了别人。虽然在这之前已经有所猜测,但当这个猜测从木里口中得到证实之后,仍然让她感觉到十分的难受。 秦青感觉自己的胸腔好像关闭了,气息只能从一个狭窄的缝隙里慢慢透出去,再由这个小小的气口里换进一丝救命的氧气。这些氧气不够,远远不够,秦青开始张开口,大口大口的喘,妄图把周围的空气都吸进她的身体里。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秦青抬起头,不让他们落下来,对她来说,只要这泪水一旦落了下来,就意味着她又输了。可是这么浅的一个眼眶,如何储存这么多的泪水呢?秦青一口气上不来,开始咳嗽,因为咳嗽抖动地身体将眼里的眼泪抖落到脸颊上。一滴,两滴,三滴,像拧不紧的水龙头,开始滴落在地上。 秦青慌忙地拿起茶几上的纸巾盒,手不停地抽出纸巾,她要堵住这些出水口,她不能就这么输啊! 纸巾盒里的纸巾扯完了,鼻子也堵住了,好像那小口又收窄了几分,秦青抓着胸前的衣领,额头抵着地板,嘶哑、粗粝的声音从她的喉咙里迸了出来。 秦青猛地抬起头,踉踉跄跄,抓着沙发边站了起来,冲进了房间,拉开床头柜,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杂物扔在地板上,从深处翻出那些药来。 她的手颤抖着,拢了好几次都没有把那些药全都抱在怀里。秦青路过客厅,跑到厨房拿出一瓶矿泉水,用牙咬着瓶盖拧开水,仰起头,先咕噜咕噜几下,给自己灌了大半瓶,她捂着塑料瓶,镇定了几分。 秦青回到卧室,将那些药一盒一盒的铺平在床上,按照以前的方子,捻出好几颗堆在手心里,又一仰起头,将手掌窝里躺着的药一股脑的塞进喉咙。 她还是没有挺过去,她想。 什么样的因结什么样的果,既然我身上种下的是坏了的因,那么结出的必定都是坏的果子,那就让能结出的坏果的我这里结束吧。 秦青心里想。 ☆、再见 第二天,秦青没有来,木里一个人来看的他。唐宋元没有开口问,木里也没有解释。他只是把秦青帮他收拾的东西给带来,和唐宋元闲聊了几句就回去了。 护士走进来查看他的情况,绞尽脑汁想要和他聊两句,她说出来的话题唐宋元反应都很冷淡,这让小护士产生了反抗心理,她才不是那种热脸贴冷屁股的人。 下午的时候,病房里又进来一个人,这人刚做完缝合手术,麻醉还没有过,此时正躺在他隔壁的病床上,胸膛有规律的上下起伏。 唐宋元走到窗边,他感觉到有些难过、沮丧,还有些生气。这三种情绪交织在一起,都是因秦青不来看他而起的。他想,他做的这些事,受的这些伤,用秦青的话说,都是因她而起的,难道他不应该获得更多的关注与照顾吗?而这些,唐宋元所渴望的关心最好都来自于秦青,由她本人亲自出现在他的面前。 从窗户望出去,正好是医院的后门,这里人流量比前门要小得多,经过的大多是住在附近的居民。对面的小道上,一位老先生与他的夫人正手牵手,穿过一颗又一颗大树,慢慢散步。唐宋元叹了口气,水汽喷在玻璃上,留下一片模糊。 他后退两步,疲惫地坐在旁边的病床上,他知道,秦青是不会来的。刚刚的他,向一名要不到糖果的小孩,就差在地上撒泼打滚。他很清楚,他在一个不是特别合适的时间做了一件不是特别合适的事情,那么,他就应该做好准备,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秦青一个人,背挺得直直地坐在沙发上,神情呆滞地看着搬家工人进进出出。她有些难过,她住了两年的地方,她这两年的记忆,被拆成了碎片,要被装进一个个大纸箱里。 秦青站了起来,走到阳台处向外望。对面二楼的吉娃娃正在阳台晒太阳,她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到那名人类正对着自己微笑。吉娃娃站了起来,龇起牙,发出吱吱嗡嗡的声音。只是秦青听不见,还站在原地,定定地望着她。 吉娃娃认为这是挑衅,这个人类竟然直视她,待她蓄满力,便对秦青汪汪叫起来。秦青看着这小不点,嘴巴伸出小洞,一个劲儿叫唤的样子,着实好笑。她对着小不点挥挥手,喊道:“拜拜!” 秦青记得,她小的时候也杨过宠物,那是一只小博美,通体雪白,有这圆圆的脑袋和大大的眼睛,小秦青从外婆手里接过小狗的时,眼睛放着光,将脸贴到小博美圆溜溜的小脑袋上,她一转头,发觉脸颊湿湿的,那是小博美在舔她。 小秦青去哪里都带着她的小宠物,还把她一起带回了爷爷家。如果时间能够重来,小秦青是万万不会将她的小宠物带回去的。 对面那只吉娃娃还在叫,小小的身体好像有无穷的能量。柳老太太特别喜欢找一些事笑话秦青,她怕狗这件事是其中之一。她说秦青的胆子比针眼还小,透不出一丝丝胆气,面对这么小的狗子都怕。秦青没有反驳,她不常反驳别人,只是耸耸肩,承认这个事实。 搬家师傅走进阳台,抓起毛巾揩一把额头上的汗,对秦青说:“都搬好了,咱可以走了不?哟!和朋友道别呢?” 秦青回过头来对他笑笑,“嗯,是的,和朋友道别呢。” 秦青起了个大早,先打的到董程的住处,再蹭那俩口子的车,一起到医院去接唐宋元出院。 见到秦青,唐宋元没有掩饰,又是惊讶又是兴奋,脸上的笑容就好像雨后的太阳,明媚又灿烂。 “你来啦!” 相比之下,秦青笑得很矜持。 “嗯,昨天我有事要忙,所以没来看你。” “没关系,你能来就好。” 四个人里,有两名是伤患,木里手里提着唐宋元的东西上车。从走出医院,到去餐厅吃饭,再到三七弄,唐宋元的眼睛一直黏在秦青身上,他就像那味照顾他的小护士,一直在找各种各样的话题与秦青交谈,让董程完全没有插话的机会,只能在一边频频翻着白眼。 秦青将唐宋元送到302门口,转身就要走,唐宋元见她的方向不对,一把拉住她。 “你不回家?” 秦青没有甩开,礼貌地笑了笑:“我现在不就是要回家么。” “哈?”唐宋元向前一步。 “哦,忘记和你说了。”秦青后退一步,拉来两人间的距离,“我搬家了,这个月的房租等会打给你。” 唐宋元皱着眉头,忙解释道:“我没有让你搬的意思,你可以……” “不搬?”秦青打断他,“你都要卖房子了,我还不赶紧搬,赖着做什么呢。” “我也可以不卖的!我根本就没有打算卖!” 唐宋元紧紧握着秦青的手腕,让秦青感到有些疼,她挣扎了一会,勉强地笑了笑,说:“不卖,为什么不卖呢?趁着现在行情好,能早点卖就卖吧,你不是后天的飞机吗?留着这间房有什么用?” 唐宋元深深地望着她,又向前迈一步,“你知道我什么意思,我喜欢你!” 两人之间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秦青没有成功挣开唐宋元抓着她的手。前天晚上的情绪有再次升起的趋势,秦青闭上眼,开始深呼吸,过了半响,才抬起头,直视唐宋元期盼的双眼,艰难地说着:“你为什么要说出来!你也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可你为什么还要说出来!我花了这么大的劲,做了这么久的努力,才稍微地,拥有了一点点的自由,可是你一句话,你只需要用一句话,就把我之前所有的努力给推翻了!你是在逼迫我吗?啊!你是在逼迫我接受你,和你在你一起吗?为什么你……为什么……”说着说着,秦青面颊留下滚烫的泪水。 唐宋元慌了,他松开手,看着秦青的眼泪一滴一滴的留下来。他手上没有纸巾,又不敢上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他突然张开双臂,抱住秦青,手掌不断轻抚她的后背,嘴里不断念着:“对不起,对不起。” 半响,秦青推开他,她的脸上只剩下疲惫,她什么也没说,转身跑下楼去,只留唐宋元一个人站在302的门外,彷徨不知所措。 唐宋元离开的那个晚上,秦青跟着董程和木里一起去了,这样他很意外。 秦青把自己织的另一条围巾送给了唐宋元,她一共织了两条,粉色那条送给了梁茵。离登机的时间还早,唐宋元还不想进入候机室,木里和董程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聊天。他们告诉唐宋元,朱文远前两天和他女朋友和好了,两人决定生下小孩,等孩子出生后马上结婚。 他们还告诉唐宋元,梁茵知道他们受伤的事情后,嚷嚷着要马上回国,把她爸妈气得够呛,骂她没出息,秦青哄了好久才把人哄好。 不管他们说什么,提到谁,唐宋元都没有过多的反应,一直侧着头,毫不避讳地盯着与他隔着两个人的秦青。 董程清了清嗓子,手肘碰了碰木里。木里点点头,开始告诉他们邵白的事。邵白因为雇人行凶这件事被单位处分,还被开除了。董程比当事人还要义愤填膺,不停骂邵白活该,还顺便把人家亲戚连坐,上下十八代都没有逃过他嘴里的诅咒,然而唐宋元和秦青这两位当事人却各干各的,一言不发。 机场广播开始提醒乘客进入候机室,唐宋元站了起来,分别和三人拥抱道别,秦青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说:“你该走了。” “你要如何,我们就如何,我尊重你的选择。”唐宋元还没有放开她,继续说,“遇到你,是我的幸运。”说完,唐宋元拉着一个行李箱,就和他来时一样,朝着安检口慢慢走去。 深夜的机场公路上没有多少车辆,秦青拉下车窗,问两人:“我能抽根烟吗?” 木里替董程一起回答:“没问题,我们不介意。” 秦青点燃香烟,香烟的末端飘出一股尼古丁的香气。秦青两指夹着香烟,自言自语道:“最后一根了。” 董程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秦青抽完那根香烟,才缓缓说道:“青儿,哥能问你个问题吗?” 秦青抬起头,从后视镜望他的眼睛,“能啊,你什么时候跟我那么客气了,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啊。” “你为什么……就……一定要……”董程支支吾吾,叹了一口气继续说,“ 你为什么就一定要把你身边的人都赶走呢?” “为什么呢?”秦青问自己。上大学的时候她把林静赶走了,在三七弄她先把梁茵赶走,现在又把唐宋元赶走,她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秦青自己都说不上来,她没有办法回答董程,只能如实说道:“我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这有什么不知道的?你做什么事难道都没有一个理由吗?” “没有啊,人家都说‘爱不需要理由’,那我‘不需要爱’也不需要理由啊。” 董程认为秦青是在诡辩,便反驳道:“你不能这样,你知道你一直这样,会失去爱一个人的能力的!” 秦青向后靠,路灯在她脸上打下斑驳的阴影,但她的大半张脸始终躲在阴影里,两只眼睛,右眼一直在光下,左眼时暗时明。 “书里不是说了嘛,婚姻是围城,有人拼命往里跳,有人死命往外挤。只是我与别人都不同。爱情在我看来,是可以把两个人牢牢圈住,形成一个随意变化的圆的。” “这个圆会变小,会挤压两个人的空间,让这两个人无时无刻不全方位的将自己展示给对方,毫无隐私可言。当然这个圆还可以包裹双方身上的刺,让两人无法伤害到对方。只是这个圆也是有极限了,会有撑不住的那一天,这个时候就会有人迫不及待的跑来,要么劝你破圆而出,要么劝你磨平棱角,让圆还在,即使这个圆已经变形。” 董程转身,扒着座椅看她,“你不用故作高深,讲这种我听不懂的话,你只和我说一句,你是不是又犯病了。” 秦青眼里的水汽慢慢上来了,她深吸一口气,第一次承认:“是的。” ☆、新年 两年半后。 叮铃一声响,莫浪酒馆的门被推开了。 “老板,你来啦!”吧台后的小女孩见到进来的人便眉开眼笑,双手撑在吧台上,前半个身子往前探,大声叫道。 “别闹,过来吃饭。”秦青无奈地笑了笑,将一盒饺子和一盒锅包肉整齐的摆放在吧台对面的桌子上,“这两个是你指定要吃的,剩下的还吃吗?”说完又从袋子里掏出一盒烧鸭、一盒叉烧和一盒干炒河粉。 “吃啊!”小女孩从吧台后面绕出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秦青的身旁,抓住她的胳膊用脸蹭着,撒娇道:“你真是世界上最好的老板了,嘤嘤嘤。” “滚!蹭我一脸油。”秦青笑骂,“你的小说写得怎么样了?黎美丽同学。” 黎美丽不是她的真名,也不是她的笔名,只是她一直不喜欢自己的本名,更愿意别人这么叫自己。秦青表示理解,平常就都这么称呼她。 “异常艰难呐!”黎美丽知道秦青不喜欢别人抓着她太久,很有眼力见的放开她的胳膊,走到桌子后面乖乖坐下,伸手帮着秦青把快餐盒子一个个的都打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她抬起头,望着秦青问:“对了!今晚他们还来吗?” 秦青稍加思索,带着并不十分确定的语气说:“应该吧?董程说要先去木里家吃晚饭,毕竟除夕嘛,才刚获得那么点认可,感情还需要培养。至于大周和文远嘛……文远肯定是不来的了,他早就带老婆孩子回老家了。大周就不一定了,只要他在家没有被他老爹给喝趴下,就一定会来。” 黎美丽叹了好长的一口气,羡慕地说:“真好,除夕确实就是要回家的,看来这么大的城市,估计很少人会像我俩一样,不回家过年的。” 秦青问:“你想回家?” “不想。”黎美丽却回答得干脆,她家里的事情就和秦青一样,眼毛短,分不出高低。 秦青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看了眼楼梯,问:“还没起来呢?” 黎美丽瘪瘪嘴,愤愤道:“哼!你家大少爷就跟猪一样,天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 黎美丽口中的大少爷就是秦缥。 金玲灵在去年的春天提出了离婚。秦青听说她把一沓出轨的照片直接甩在了秦林的脸上,秦林不甘示弱,用了其他手段,最后还是让金玲灵割了一大块肉,但两人也算断得干净。 秦青没有对他们离婚这件事发表过任何评价,只是在知道秦缥被判给金玲灵的时候,为他感到一丝丝的庆幸。只是秦青的外公,在同一年的国庆去世,金玲灵因为继承了与哥哥差不多的公司股份,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战斗。 这么多年的积累,秦林自然手里的资产也不少,早就足够他另起门户,没有了金玲灵的监视,反倒过得比之前还要舒坦。 只是可怜了秦缥,他成了另一个唐宋元。十岁不到的孩子,平时就没有多少机会与父母相处,只要遇上假期,还要被送到秦青这来。 秦青理解他,也怜爱他,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去叫他吧。” 黎美丽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菜,带着频率点头。 兜里的手机响了,秦青拿出来一看,是梁茵的视频童话请求。她坐下来,向上滑动绿色案件,梁茵红扑扑的脸蛋出现在频幕上,显然是喝了些酒。 她大声叫道:“青!新年快乐!” 秦青笑笑:“你也是。” “那个!你旁边那个小姑娘,你也快乐!” 黎美丽扯扯嘴角,“是是是,你也是,谢谢你啦。”她去年被放假回来的梁茵误以为是秦青的新对象,无辜被人一顿嘲讽,黎美丽也不是软骨头,两人在秦青的酒馆里大吵一架,在场的董程怎么也拦不住,直到秦青从外面回来,解释清楚,两人才安静下来。不过,两人也至此结下了梁子。 “你们今年过年会回来吗?” “会啊!当然会啦!我爸妈可想我呢,不回怎么行。” 梁茵说着,脸色越来越不对劲,一副要吐的样子。她把手机递给旁边的人,说了一句抱歉就消失了。 “对不起,我们刚才一个派对回来,她喝得有些多。”说话的人是木里的朋友,当时是她帮助梁茵在巴黎安顿下来的,现在成了梁茵的女朋友。“哎唷!别吐在洗手池,去厕所,去厕所! 秦青没来得及说什么,手机画面对对准了天花板,接着便是一声呕吐的声音。黎美丽做出干呕的样子,催促秦青快点挂了电话。 秦青叹了口气,挂断电话,让黎美丽先吃,自己楼上叫人去了。 二楼小房间里,一张一米八的双人床旁,挤着一张弹簧折叠小床。秦青走到大床旁,掀开被子,对着那个小屁股踹上一脚,说道:“你又睡我床!” 秦缥揉揉眼睛,瘪着嘴道:“那张床太硬啦!还那么小,比我在家的床小一半呢!” “那就滚回你家去。” 秦青把秦缥赶下床,一脸嫌弃地对着被子敲敲打打。 “干嘛呀!我是你弟!你就这么嫌弃我吗?” “对!可嫌弃了,滚滚滚!滚下楼去吃饭。一天天不是睡就是吃,跟猪一样,我不嫌弃你嫌弃谁。” 秦缥再次跳上床,抱着秦青的胳膊,一脸笑嘻嘻的,“那没事,我不嫌弃你,你永远是我的好姐姐。” 秦青轻轻推他的脑袋,笑道:“咦!又恶心又肉麻!离我远点。” “行!这就滚下去吃饭!”秦缥还在笑,他放开秦青,穿上鞋,哒哒地跑下楼。秦青收拾好床铺,换了个枕套,过了一会才下楼。 秦青走到楼梯口,门口的开门铃刚好响了。秦青没有看来人是谁,还以为是客人,条件反射地喊道:“不好意思,我们今天不营业……” “好久不见。”唐宋元,带着一身寒气,头上还有未消融的学,正站在门口对着她笑。“My lucky。” 沪市的冬天即使不下雪,也依旧冷得刺骨,秦青坐在一楼楼梯外的长凳上,将羽绒服大大的帽子盖过头顶,双手插进兜里,远处看完全认不出是谁。 但是唐宋元认出来了,他认出了秦青的羽绒服。他不知道秦青为什么会坐在这,外面太冷了,坐在外面是十分不舒服的。或许秦青是出来等自己的?为这个想法,唐宋元感到开心,非常的开心。唐宋元手里提着袋子,慢慢朝她走过去,在离她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袋子里的东西碰撞发出的声音引起了秦青的注意,她抬起头,帽子挡住了大半的光景,她只能投过缝隙看,她看到唐宋元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在笑。 “坐坐?等会儿再进去?” 一般人肯定会骂秦青有病,大冷天的为什么要在外面坐。唐宋元不会,他可愿意和秦青坐一块儿了,不管是坐在哪里。长凳本身就是没有温度的,何况还在外面待了那么久,像是吸收了天地之寒气,用手碰一碰就像冰块一样。唐宋元毫不犹豫的挨着秦青坐下,用自己股下的温度,慢慢将那一小块儿,与自己接触的地方捂热了。 秦青十分的不解,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和她纠缠那么久。唐宋元这两年多地时间里,飞回国的次数可以说是比她这十年回家的次数还要频繁。美国时间比中国时间晚了7个小时,即使这样,他也可以天天掐着点,在秦青醒前十分钟打电话给她,然后细声细语地哄她起床。秦青是有起床气的,一开始还会顾及到两人并不十分亲密的关系而冷淡应对,等打电话的次数多了,秦青一接起电话都会先把唐宋元骂一顿。更让她奇怪的是,唐宋元到底是如何掌握自己睡眠习惯的。 唐宋元只要和秦青有一丝丝连接时的心情,都像现在这个时候一样,是让他感到十分高兴的,即使是秦青刚睡醒,嘴里含含糊糊骂人的时候。 “你现在睡得还好吗?”唐宋元有些迫不及待地验收自己的成果。 秦青倪了他一眼,“拜你所赐,早睡早起,胃口都好了不少呢!” “那就好。” 秦青心里颤动了一下。她看向唐宋元。唐宋元没怎么变,撇去她时常能够见到唐宋元这个原因,她发现唐宋元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时间没有给他的样貌留下太多的痕迹。 秦青抬手,慢慢的将指尖触碰到唐宋元长出的一两根,那是他为数不多发生变化的地方,她隔着手套,在细细地摩擦那两根白头发。 唐宋元也看向秦青。秦青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是什么心情,秦青抬起的手让他不敢太动弹,他愿意让秦青摸。半响,秦青睁大了眼睛,又慢慢地眯了起来,嘴角的小凹窝一直下不去。 唐宋元看着秦青缓缓站了起来,站到自己的面前,双手捧着自己的脸。唐宋元更愿意秦青不戴着手套捧他的脸,但一想到天气那么寒冷,不希望秦青冻着手,变算了。 想着想着,唇上敷上了另一人的双唇。这次轮到唐宋元瞪大了眼睛。唇上的温度是温热的,秦青闭着眼,眼睫毛在微微地震动。唐宋元并不是没有接过吻,只是突如其来的亲密,没有让他反应过来,以至于秦青的舌尖划过唇缝的时候都没有反应过来。 秦青像个流氓一样,按着人家的脑袋亲吻对方。奈何唐宋元像个傻子似的,半天没有反应,她是不相信唐宋元有这么清纯,吻都没有接过,想恶作剧一下,舌尖轻轻地往唐宋元的嘴里探,但唐宋元好似不为所动,秦青在心里愣了一下,她生气了,她不想亲了。 两分温热的唇分开还没有一秒,唐宋元的手掌盖在秦青的头顶,力道不大,但足以迫使她再次压了上去。 唐宋元问她:“我们两个实在一起了吗?” 秦青看着他笑:“不是啊!” “可你刚才亲我了。” “所以呢?我耍流氓不行吗?” 可以,什么都可以,秦青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她想如何就如何,这是唐宋元离开沪市前告诉自己的。他知道自己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他会为此继续努力。 而秦青,就这样吧,她想,时间会像所有人证明一切的。“叮铃铃。”秦青伸出手,推开莫浪的门,小酒馆门内,是早就在等着她的董程、木里、周鑫、秦缥和黎美丽。 董程上前一下子抱住她,轻声说:“新年快乐啊!老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