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侍宠生欢 作者:倾我不倾城 文案: 幼时初见,谢瑶华眼里的玉子言是个弱小、可怜、无助的冷宫皇嗣,被人推下荷池无力自救,她将他救起,以谢家公子谢重华的身份庇护他。 几年后,谢家遭逢变故,家破人亡,谢瑶华流落异乡受制于人。 异乡重逢,他是质子,她是瑶华,以新身份相遇相知,数年相交,于某个酒酣之夜,逾越男女之防…… 事后玉子言求亲被拒,心灰意冷之际又遭逢血光之灾…… 重逢篇: 定安候府七公子容姿既好,智计无双,但自幼体弱多病,深居简出。  一日,七公子自外带回一个哑奴,赐名月白,随侍其左右,形影不离。  后有流言传:七公子口味颇重,竟对一丑奴千依百顺……  自此公子折腰,丑奴恃宠而骄,世风日下,唉……  划重点:前期女主女扮男装,男主存在感较弱,中后期女主恢复身份带球跑,男主黑化崛起宠妻无下限,上演‘霸道太子只宠我’的狗血戏码,介意慎入哦~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乔装改扮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瑶华、月白 ┃ 配角:谢重华、姜弈等等 ┃ 其它: ================== 第1章 瑶华 秋夜雨寒,电闪雷鸣,竹屋之中,油灯明灭,借着幽光细看,竹塌上美人面朝上仰躺着,似是不闻风雨雷鸣,兀自出神。 青叶推门进屋后在门边收起油纸伞,抖了抖不慎被雨水打湿的袖口,边抖边叹息,“主子,玉公子仍不肯离去,瞧他那样似是铁了心要见您一面。” 躺于竹塌之上的女子翻身坐起,朦胧亮光不足以瞧清她的面容,却因她一身素衣将纤瘦的身姿衬托出一股清绝脱尘之感来。 瑶华自行取了搁置在一旁小案上的面纱遮上面容,抬眸一笑。 “青叶,玉子言在外淋了多久了?” 青叶走近,无奈道,“主子,玉公子来此已有两个时辰,一个时辰前便下起了雨,属下劝说无果,瞧着今日玉公子这架势,今日若是见不到您必是不肯罢休的。” 瞧见主子蹙眉,青叶疑惑,“主子……昨日您与玉公子之间可是发生了何事?” 听青叶问及昨日之事,瑶华失笑,“昨日兴致大好与他把酒言欢,酒意上头放纵了些,有一件事过头了,他此番怕是来寻我讨要说法来的。” 主子这番话过于高深,青叶听得云里雾里的,性子直爽的她并未多想,微笑道,“您与玉公子交情不浅,若真有得罪之处,玉公子怕也是心甘情愿为您……” 话未尽,青叶恍然大悟,“哦哦,难怪属下方才觉着玉公子右边脸颊有些肿,莫不是主子您昨日醉酒……伤的?” “……并非如此。”瑶华摇头失笑,不欲多言。 青叶自是知晓主子自持清冷,甚少饮酒,便是独酌时也只饮小半杯便作罢了,这借酒行凶之事倒是头一回见。 可瞧着那玉公子也不像是来寻仇的,且主子对这位玉公子似乎…… 青叶不敢细想,压抑住震惊,小心翼翼窥探主子神色,见主子淡然自若,浑然不在意的模样,青叶暗自松了一口气。 “主子,玉公子在外守了一个多时辰,下着雨呢,您若是不见,属下去将他撵走便是了。” 瑶华略作思量后,叹道,“罢了,请他进来。” 青叶转身出去。 不多时,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浑身湿透,几缕发贴在清浚寡白的脸上,雨水顺着脸而下,颇为狼狈。 玉子言立于门前,目光紧盯着屋内的素衣女子,相识两载有余,她在人前皆是以面纱遮面,不曾显露过真容。 初遇时便觉得似曾相识,相识结交后更是投缘,不知何时起,他无比期盼每月初六早些到来。 每月初六至初十,她会在风月阁现身,他在初六那日会早早去风月阁等候。 每回他去,她皆会请他上楼,亦或是带他来此地焚香抚琴、煮茶赏景,好不惬意。 昨日却与她…… 他与她有了肌肤之亲。 “瑶华,我……”玉子言寡白的面容上浮上可疑的红晕,磕磕巴巴将心意说了出来。 “我心悦你……” “你、你可愿嫁我……为妻……” 瑶华起身,行至他面前,四目相对,凝视彼此良久,玉子言紧张不已,心跳得厉害,情不自禁抬手欲抚上娇颜将面纱摘下,却又不敢造次。 “瑶华我……” 玉子言欲开口,瑶华却抢了先,“昨夜之事只是意外一场,玉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她这一声‘玉公子’使得玉子言脸上方浮上的那一点血色刹那间尽散,怒气顿时上涌堵在心口发作不得。 自打相识以来,她何时与他这般生疏见外过,何况昨夜两人还那般亲密。 “你明明对我也有……” 她对他也是有感觉的,昨夜之后,他已然确定。 可她此时却这样冷漠无情,他实在困惑。 瑶华满目凉薄清冷,不发一言。 对峙许久,玉子言惨败,失魂落魄离去。 青叶端着药碗进来,窥见主子眼中那一闪而逝的黯然神伤,心下叹息。 主子对玉公子多半是动了心了。 “主子,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玉公子身份特殊本就引人注意,您的身份又……穆世子似乎有所察觉,他的心思您该是明白的,若是知晓您与玉公子牵扯不清,怕是会对玉公子不利。”青叶担忧道。 接过青叶递来的药碗,瑶华仰头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入腹,焦躁似有缓解,心中亦有了决断。 “青叶,先前师父教你的忘忧针法可还记得?” 青叶一愣,“主子您是想让玉公子忘了您?” 所谓忘忧实乃忘情,若是无情,便无忧愁,以金针封住某段记忆,忘却一些烦恼,忘忧针法故此得名。 瑶华叹道,“一步行差万劫不复,世上本无谢瑶华,一时的贪恋使得多年心血毁于一旦,我赌不起……玉子言必须忘了‘瑶华’此人,此时的他毫无根基,无法自保,我要让他活着离开西越回到故土……” 怔愣一瞬,青叶恭声应道,“青叶明白您的良苦用心,定会办妥的。” 瑶华捏了捏隐隐作痛的眉心,幽幽道,“让青影暗中保护,务必要护子言周全。” 不待青叶应答,她又道,“待雨停,将此处一把火烧了,莫要给有心人抓到把柄。” “是。” 青叶离去后她独自在竹屋内停留片刻,随即换了衣物。 褪下女装她便不再是谢瑶华,而是安定候府七公子穆知离。 登上马车,最后回首一望,而后不再留恋,决然离去。 * 一月后。 西越,王都陵城。 日薄西山,姻缘湖畔静谧幽静,湖上远处泛有几叶轻舟,离岸边甚远,在余晖中只留下几道暗影轮廓。 ‘辘辘’的车轮滚动声渐近,少顷,驱马在前的护卫察觉前方湖边有异样,勒住缰绳,扬了扬手,雅致的马车行至湖畔岸边停下,车身在地上留下一道浅影。 护卫翻身下马立于马车前恭声禀报,“七公子,前方似有异样,待属下前去查探……” 马车帷幔未动,自帷幔后传出淡淡清音。 “嗯,速去速回。” 护卫得令快步朝湖边奔去,瞧清是个人,忙将面朝下匍匐于岸边半个身子还浸泡在水中的男子拖上岸,将其翻转瞧见其狰狞面容时,冷不防被吓了一跳,但到底是已历过无数腥风血雨,护卫很快便恢复如常,伸手试探,此人面目全非,已奄奄一息,若不尽早施救,必死无疑。 护卫未曾迟疑,立即回到马车旁轻声向马车内的主子禀报。 “七公子,此人一息尚存,是否要救?” 帷幔半挑,清冷之音不含任何情绪冷冷淡淡自马车内传出。 “救。” 此令一出,骑马跟在马车后的两名护卫立即下马前去相帮,将岸边昏迷不醒之人抬上来。 衣衫褴褛且面目全非的男子已毫无意识,护卫将其抬上马车后便退下,车夫听到主子吩咐‘回府’后,立即掉头直奔定安侯府。 车内端坐的锦衣公子有一张雌雄莫辨的俊俏面容,身形消瘦,尚不及成年男子巴掌大的脸透着病态的苍白,目光却如他的声音一般清冷无情,凝眸瞧着躺在脚边惨不忍睹的男子。 伸手扯开昏迷之人的衣襟,左边胸口处一道烙印赫然现于眼前,灵眸中闪过一丝复杂。 这人终究还是沦落到如此惨境,唉…… 马车在定安候府门前停下,两名护卫将马车里的男子抬下,待主子下了马车,遂才将面目全非的男子抬着跟随主子身后进了候府。 只是片刻,七公子自外救回一个乞丐的消息在府中不胫而走。 离苑乃是七公子穆知离寝院所在,消息传出后府中不少婢女仆从借故前来离苑一探究竟,却只敢驻足院外,探头探脑往里观望。 各院主子皆对七公子这边的动向尤为重视,作为侍从下奴,听从主子吩咐办事,若在离苑有所获,必得重赏。 离苑这位七公子乃侯爷的一位外室所出,在外养到十四岁,三年前才被接回府中。 一个外室所出的庶子,且母族毫无依仗,又是个病秧子、药罐子,起初许多人觉着这位七公子即便认祖归宗也不过是侯府里一个不起眼庶出公子罢了,未料到这七公子竟得侯爷另眼相待,将其接回府中,遍寻名医为其看病调理身子,在七公子身子稍有起色能下榻行走时,侯爷便准其跟随世子左右,同进同出。 这七公子身子骨虽然弱,但在众多公子中脱颖而出,颇得侯爷与世子看重,府中无人敢轻视。七公子可是各院主子们眼馋的主儿,办好差事,赏赐等好处自是有的。 离苑的管事奉命去请了近日逗留候府的老神医,回来时发现离苑外堵着许多人,皱眉拨开一条道,厉声呵斥,“莫要挡道,七公子请老神医救人呢,人命关天,莫要在此添乱,七公子若是怪罪下来,你们有几条命来担待?” 围观人群急忙散开,管事引着老神医进了院子。 翌日,七公子所救之人醒了,此消息迅速在候府中传开。 屋内,穆知离面无表情立于床前,目光清冷无波凝视床上之人。 “醒了?” 床上之人脸上缠着纱布,瞧不清楚面容,头发被火烧焦,也就一双眼睛会动,瞧着更是可怜。 听到声音,男子终于有了反应,偏头望着床前的如玉少年。 只一眼,蓦然瞪大眼似是难以置信,惊喜亦有几分难懂的悲伤,嘴唇动了动,许久才沙哑憋出声音。 嗓子被烟熏坏了,挣扎吐出的字眼亦含糊不清。 只有离他最近的七公子听清了他口中喊着的字眼。 “重、重华……” 穆知离眸光微凛,面色有异,一瞬便恢复如常,无人察觉异样,声音依旧清冷疏离,“哦,竟是个哑巴么,可惜了……” 面貌全非的男子怔怔望着穆知离。 穆知离又道,“你虽是哑巴,但瞧着也算机灵,既已为我所救,你的命便是我的了,往后便视我为主,听我差遣,如何?” 男子无言,眨了眨眼。 而后便听清冷之音再度响起,一锤定音。 “如此我便当你应了,昨日在湖边救起你,昨夜乃月十五月圆夜,而你的过往便从昨日消散,此后便是新生,是以我为你赐名月白,你可愿?” 作为哑巴,月白只能眨眼。 穆知离勾了勾唇,甚是满意,“瞧着倒是个机灵的。” 七公子救回的乞丐是哑巴且容貌尽毁,七公子心慈,将其留下在府中当差,为其赐名之事又在候府热议一时。 半月后,月白已能下床走动,穆知离命人为他准备了一张能遮半面的面具,他额头的伤最为严重,出屋时他便会遮上面具。 自那日醒来见过七公子一面之后,月白再也未见到七公子,他有些心急。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他想向七公子道声谢。 定安侯穆九霄得西越王看重,位高权重,乃西越的肱骨之臣,穆斐乃定安侯的嫡长子,亦是侯府的世子,自小便由安定侯亲自教导,颇有其父之风,父子俩皆得西越王倚重。 定安侯膝下有七位公子,早夭三子,如今侯府尚有四位公子,世子容姿清隽,待人谦和有礼,有西越第一公子的美名,而三公子则是以风流闻名,整日流连于风月场上不务正业,五公子原本的风采可与世子争锋,却在四年前染上重疾,脑子烧坏了,智力与稚童无异。 余下便是体弱多病的七公子。 传闻定安侯府七公子智计无双但自由体弱多病,深居简出,却是世子的智囊,常在幕后为世子出谋献计,虽是庶出,但七公子得侯爷与世子相护,侯府上下对七公子自是敬畏有加,不敢怠慢半分。 穆知离与世子议完事自书房出来,世子被急召入宫,穆知离落得清闲,慢悠悠回离苑。 踏入离苑瞧见了候在门前的月白,穆知离并不觉得意外。 月白听到脚步声后转身,瞧清来人,面具后那双眼沉寂又带着丝丝喜色。 穆知离越过他,自行推门进屋,留给月白的依旧是清冷而简洁的一句话。 “进来。” 月白进屋后,守在屋外的护卫自觉将房门关好。 穆知离行至窗前负手静立片刻,回身望向月白,忽然道,“恨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是很早之前构思好的,开篇写了几万字就一直搁置,现在放上来。 不是纯甜文,有糖有玻璃渣,偏女强风,男主成长型,前期有点弱,中后期成长崛起,小可爱们不要嫌弃他~ 开篇悬念较多,所以请小可爱们多一点耐心往下看哦~ 作者君很粗心,欢迎大家捉虫~ 第2章 知离 月白有一瞬的疑惑,明白七公子所言何意后便垂眸不语,手不自觉攥紧了衣袍。 穆知离又道,“恨是毁灭,亦是救赎,心若怀揣恨意便不会软弱,无论过去如何,只需谨记往后你是月白。” 月白点了点头。 穆知离满意点头,“往后在人前,若无必要,能不开口便不开口,言多必有失。” 月白一怔,随即依旧点头。 凝思良久,穆知离自枕下取出一本无名书册递给月白,压低声音道,“你筋脉俱损,武功尽失,定安候府不养废人,此丝帛上记载着独门心法,于你有益,若潜心修习,不出三个月自会有成效……” 言毕,只见月白紧盯着他,并未立即伸手接,穆知离也不恼,静待他想明白。 月白犹疑片刻,伸手接过,感激溢于言表,嘴唇微动欲开口,穆知离摆手,道,“不必对我感激涕零,我自身手无缚鸡之力,身边护卫必然要是能以一敌百的高手,我身边不留废物,但今日之事你不可与任何人提及,便是侯爷与世子也不能,你可明白了?” 见七公子指了指方才递来的心法秘籍,月白再次垂眸,掩下眼底的异样,沉闷地点头。 三个月转瞬即逝,于月白而言却极为艰难,身上的伤渐渐恢复,只是七公子让他修习的心法遇到了瓶颈。 他不能向别人请教,七公子又无暇顾及他这个可有可无之人,且他猜测七公子怕是对武功心法并不熟悉,否则有如此厉害的心法七公子自己不用反而给了他。 不曾想,月白正因被遗忘而感到失落时,夜里七公子便来见他了。 “身子恢复得如何了?” 穆知离信步进屋后便自行在椅子上坐下,随口又道了句,“我只是顺道来瞧瞧你,你无需拘谨。” 与别的护卫不同,月白有单独的寝屋,此事是穆知离授意的,以月白需要静养为由头做了安排。 月白听七公子率先问候的是他身子恢复得怎样,心下一暖,嘴唇翕合却未发出声,终是点了点头。 而后,不等七公子多问,月白主动将书拿出翻开,指出疑惑之处。 原以为七公子怕是也不了解,未料他遇到的疑难,七公子一眼便知其意,言简意赅,三两句便解了他的困惑。 为他解惑后,七公子又淡淡瞥眼,眸中隐约含笑。 “欲速则不达,你太心急了些。” 七公子淡淡的一句令月白脸热,他确实心急,之所以遇到瓶颈,是他基本功不扎实。 自我审查后,月白再抬眼便愣住了。 灯下的七公子真美…… 不期然便已记忆中的模糊影子重合。 记忆中那张稚嫩的容颜长开了,亦失了那股子精灵古怪的活力,只是这身板似乎又与后来记忆中那人挺拔的背影相差甚远。 若是那人还在,如今该有十九了,早已从睿智少年蜕变成挺拔威武的少将军了。 眼前的七公子瞧着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与那人的挺拔全然不同,七公子并不矮,但与那人高大挺拔相比,七公子的这身板显得纤弱娇小。 仔细瞧七公子的身形反倒……更像个姑娘家。 男生女相,若七公子换上女装,必是绝色……月白不禁瞧得入了迷,未曾留意到穆知离疑惑的目光。 “盯着我做甚,莫不是本公子脸上长了一朵花?” 月白的想入非非被穆知离抓了现行,赧然垂首,静待训斥。 然而,预想中的训斥并没有到来,只听到了清冷的声音平静吩咐任务。 “明日一早随我去趟浮云寺。” 言毕,七公子便离去了。 月白讶异抬首,只瞧见那道清瘦的背影淹没在夜色里。 直至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如今的身份。 七公子的众多奴仆之一而已,甚至是最无用的一个,他连护卫也算不上。 但七公子救他,并非纯粹的善良慈悲。 这世上,哪有什么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更何况是七公子这样的人。 七公子多半已知晓他的特殊身份,遂才有此优待,月白怔怔地望着夜幕发愣。 * 翌日,月白随穆知离去往浮云寺。 一路上,月白得见穆知离的机会并不多,但每回无意窥见皆会不由自主地留意。 他对这位对他有救命之恩的七公子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似曾相识。 月白甚至觉得,自离开侯府起,七公子便如同变了个人似的,整个人被凄冷孤寂包围着,那股子寒意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任谁也亲近不得。 无形的悲恸气息萦绕着穆知离,这是月白从未见过的一面,七公子那双眼中多了许多平日里不曾显露的复杂情绪。 悲恸、哀伤…… 月白也是出发时才从别的护卫口中得知今日是七公子生母忌辰,每年今日,七公子便会放下手中事前往浮云寺祭拜,皆会在浮云寺小住几日才回定安侯府。 七公子的安危是一众护卫最紧张的,稍有差池,受罚是小,因护主不力而丢命也是可能的。 树大招风,定安侯在朝中的威望及权势引人眼红妒恨,即便是定安侯府的内宅也不曾安稳过,明争暗斗,争相上位。 七公子自被接回定安侯府那日便站到了世子穆斐一边,短短三载成了穆斐跟前的第一谋士,各方人马,想除去七公子的人多不胜数,是以,七公子外出,身边护卫一刻也不敢松懈,时刻保持警惕。 车在浮云寺外停下。 “公子,到了。” 马赶车的护卫恭敬禀了一声后利落放好脚凳。 穆知离弯腰自车厢而出,方翻身下马的月白将缰绳一扔,大步上前去扶,此举不仅令一旁的护卫惊讶,连穆知离也不禁抬眼盯着月白伸出来的手,有些意外。 一瞬的犹疑,穆知离将手搭在了月白的手臂上,由他扶着下了马车。 穆知离拾阶而上,护卫们有序跟在身后,方才目睹月白举动的护卫正好与他并肩,抬胳膊肘拐了他一下,刻意压低声音道,“你这哑巴挺有眼力见嘛,距今为止,你是我瞧见的第一人。” 第一人? 月白斜眼瞧他,表示不解。 护卫忐忑仰头瞧了眼前方的七公子,这才小心翼翼地道,“七公子不喜旁人近身,扶七公子下马车,你是第一人。” “……” 月白的目光落在上前方拿到清瘦的背影上,七公子不仅长得俊秀,手也软软的,声音也不似寻常男子的粗狂,清冷中带着丝丝柔美,就像…… 不敢再想下去,月白摇头驱除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怎能将七公子与女子相较呢,七公子是男子无疑,否则定安侯府岂能容得下一介女子与世子一同议事。 “七公子洁身自好,从不让女子近身,亦无婢女服侍,之前传闻七公子有断袖之癖,护卫曾一度自危,好在三载安然度过,如今你凭借又丑又哑之身竟得公子青睐,着实令人费解……”护卫自言自语般咕哝着,“七公子乃天人之姿,特殊癖好也该挑个下得去手的啊,竟瞧上你这一介丑奴……” 月白脚下微顿,复又恢复如常,目光不自觉又追随拿到清瘦身影,两丈的距离却觉遥远非常。 护卫话匣子打开便收不住,兴许是许久未有如月白这样的聆听着,今日他不吐不快,更重要的是月白是哑巴,即便说了禁忌言语,一个哑巴也告不了密,随即胆子也大了起来。 “咱们这些七公子身侧的护卫皆是从各院抽调而来,之前有跟随世子的,也有跟随三公子、五公子的,如我先前便是跟在侯爷身边的。” 月白默然,护卫又道,“不过皆是出自侯府便是了,大家皆是弟兄,不分彼此的,你虽是七公子自外带回的,且不懂武功,但往后大家一同服侍公子的,自是要相互照应。” 见月白点头,护卫咧嘴一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套与他套近乎,“往后若是遇上刺客会为你挡上一挡的。” “……”月白腹诽,话痨多半是乌鸦嘴。 如今他知晓为何七公子要他做一个哑巴了。 定安侯府的人怕是包括侯爷与世子在内,皆在七公子身边安插了眼线,而七公子也有所防备,就连身侧随侍的护卫亦不能信。 无背景为依仗的七公子处境最为艰难,每行一步皆要小心翼翼,走到如今极为不易。 由小沙弥的引路,穆知离来到一间独立的禅房外,一众护卫在外候着,月白下意识驻足时却听七公子唤他。 “月白,你进来替我焚香。” 此等差事,护卫们自然也是羡慕,以往无人有这待遇,能随七公子同进禅房。 先前与月白搭话的话痨护卫见他发傻,用手肘碰了碰他,挤眉弄眼,压低声音叮嘱道,“机灵些,七公子治下最是严厉,莫要出差错。” 月白入了禅房后将房门合上,转身时穆知离已燃了香对着神龛上的三樽空白灵位祭拜。 无名无姓的牌位令月白惊讶,他只听闻七公子每年来此是祭拜亡母,却不知竟是七公子的三位亲人,这几个月来他知晓该如何当好一个属下,主子不主动提及,他岂敢逾矩盘问。 直至待香燃尽,穆知离终究未发一言,似乎命月白进来便是需要一人为伴,一个不需要出声,只需默默陪伴他的人。 月白最为合适。 于穆知离而言,确实如此,此时需要一人为伴,不问缘由,不必懂,只陪着就好,仿佛只要有人陪伴,那比死更痛苦的窒息感便有所减轻一般。 自禅房出来,七公子由小沙弥引着去见了悟大师,月白目送七公子单薄的背景远去,久久未能回神。 先前与他搭话的话痨凑过来,将胳膊搭在他肩上,笑的谄媚,“哑巴兄弟,方才在禅房内七公子莫不是哭了?我怎瞧着七公子眼睛有些红……” 月白不喜与人亲近,几乎是下意识便甩开了那人的手,皱眉做了个上香叩拜的手势,只见那人面色一僵,一瞬又讨好告饶,“哑巴兄弟,我这人嘴不把门,方才胡言乱语,瞧在咱哥俩的交情上,你莫要向七公子告发我。” 言毕,那护卫又小心翼翼瞟眼瞄四周,与守候在一旁的两名护卫交换了眼色。 月白仿若不觉,眸光隐晦不明,心头千思万绪。 七公子手底下竟睁无可信之人,一举一动皆在有心人眼中,那样一个单薄的少年,到底有何值得这么多人煞费心机。 难道仅仅是因他是世子最得力的谋士? 月白心绪乱了而不自知。 作者有话要说:稍后还有一章,今天开新篇,万字掉落~ 第3章 月白 近午时,穆知离从了悟大师的禅房出来,整个人又恢复了平日的清冷,仿若初时眼底那几分悲戚并未存在。 月白随穆知离回了西厢禅房,其余护卫守在外,月白尚不懂作为下仆该如何伺候主子。 七公子轻撩袍角,在桌前坐下,手搭在桌上,手指轻叩桌面,若有所思,却听他随口吩咐,“月白,斟茶。” 月白如梦初醒,默默倒了茶水递上。 寻常的瓷杯落入如玉般细嫩的手中,七公子并未饮茶,纤纤素手把玩着茶杯,月白怔然,目光凝在那只与寻常男子极为不同的白皙玉手上。 穆知离自然是察觉到了,眼也不抬,又将手中茶杯递回,声音依旧冷淡,“若是渴了,自行拿杯子倒了喝便是,无人时无需这般拘谨,随意些。” 月白一阵脸热,好在如今他的脸也瞧不出来,急忙接过茶杯,却只是拿在手上。 穆知离竟当他拘谨想喝水却不敢么?事实并非如此,他盯的是七公子的手,从未见过男子的手长成那样的。 纤纤玉指,肤如白玉,宛若…… “不渴?” 旖旎的火焰被清凉的声音浇灭,月白慌乱抬眼,对上七公子不解的目光,又急忙垂首,好在脸上的面具为他遮掩,七公子倒也未曾察觉。 月白无声摇头。 穆知离不恼,反而轻笑出声,“真将自己当哑巴了?我方才说过了,无人之时无需拘谨,许久不与人说话,日子久了,兴许你真会憋成哑巴的。” 语气不掩调侃之意。 月白只觉自己心律加快,心中泛起的热意传递四肢百骸,不自觉已忐忑抬眸,小心窥探七公子的神色,他是否真笑了。 乍一眼,月白呆住了。 七公子笑了,嘴角微扬不甚明显,是他从未窥见过的和颜悦色。 这笑容莫名觉得熟悉。 穆知离是在他惊愕的目光中才惊觉自己做了蠢事,不着痕迹收回目光,无意瞥见房门上那道暗影,侧目对月白使了个眼色。 “命人将斋饭送来,你的也一起……”穆知离才想起月白此时是哑巴,不禁轻叹,“唉,本公子事无巨细叮嘱,反倒你才是主子。” 月白微怔,随即垂眸,他一无是处。 七公子起身往外走,拉开门对外面的人吩咐道,“将斋饭送来,两人的份。” 屋外护卫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职,连声告罪,急忙去办。 穆知离并未斥责,一言不发转身,只有月白瞧见他嘴角勾出的讥讽之意。 回到椅子上坐下,穆知离偏头打量着身侧如影子般存在的月白,似笑非笑道,“我的第一任贴身护卫长得俊,武功不错,人也机灵,却未在我身边活过三个月,死无全尸好不凄惨,但愿你比他运气好一些。” 薄凉的言语中到底带了几分悲悯,月白知晓七公子是在提醒他,想活得久一点,有时蠢笨也未尝不可。 月白有一双极为好看的眼,即便毁了容颜,面具亦难遮掩那双凤目的光华,只是他甚少与人接触,无人发觉罢了。 七公子倒是喜欢盯着他的眼睛瞧。 护卫送斋饭进屋时瞧见的便是七公子冷冷盯着那哑巴,而那哑巴低着头,似乎很紧张的模样。 只觉情形不妙,护卫不敢触霉头,放下斋饭便躬身退下,顺手将房门合上。 房门合上,月白默默打开食盒,将菜碟端出摆好,护卫送进来两个食盒,确实是两人的份。 在七公子的眼神示意下,月白也坐下。 “月白,你的脸能治,入夜自行去寻了悟大师,他会与你细说。” 稀松平常的语气,仿若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月白蓦然抬眼,七公子已拿起筷箸用斋饭,多余的一眼也不曾给他。 月白犹豫片刻,也拿起筷箸,而夹起的豆芽菜却放到七公子碗里。 碗里忽然多出来的豆芽菜令穆知离一顿,随即蹙眉拨到一边,犹豫一番,又全数拨回月白碗里。 “我不吃这个,佛祖眼前,莫要糟践粮食。” 月白无言,默默将豆芽菜吃掉,期间暗自窥了几眼优雅进食的七公子,暗自记下了七公子动了哪几样菜,记住主子的喜好。 他瞧出来了,七公子挑食,只吃喜爱的几样素菜,豆芽菜一口也未碰。 自七公子房中出来,月白收到来自护卫们的同情及怜悯的目光,又是那话痨凑上来关切一番,因他‘哑巴’之故,话痨护卫扫兴而回,月白如今尚不算护卫,众人皆知他已无武功,顶多算是个给七公子撒气解闷的哑奴,保护七公子用不上他。 夜里,月白去寻了了悟大师,年近古稀的得道高僧,眉宇间皆是对苍生万物的怜悯,在他摘下面具的那一刻,了悟大师悲悯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月白哑声道,“有劳大师。” …… 半个时辰后,月白回到自己所在禅房,除了脸上的灼痛,了悟大师与他说了些高深之言,他百思不得其解,久久无法入眠。 七公子不仅托了悟大师为他治脸,竟有意将他留在浮云寺,七公子如此安排皆是为他好,月白却犹豫了。 翌日一早,月白如约来寻了悟大师,不曾想七公子也在,且手上拿的是了悟大师连夜熬制好的药膏,为他治脸的。 “大师将为你刮除伤处的腐肉,刮骨去肉之痛非常人能忍。”七公子终于不再是面无表情,隐约有些担忧。 硬生生从脸上刮下腐肉,那样的痛楚,寻常人是受不住的。 月白微愣,七公子在为他担忧,刹那间,心间充斥着一股热意,如同多年前在那破败如冷宫的宫殿外,他绝望地在冰冷的水里挣扎,那只将他从鬼门前拉回来的手又细又小,却又是世上最温暖的。 为何会觉得似曾相识,眼前之人是定安侯府的七公子,而记忆中的那人早在三年前便已身殒沙场,且两人除了长得极为相像外,并无别的相似之处,一个是羸弱书生,一个年少成名驰骋疆场,他们分明是两个不同的人。 可有时月白却分不清,实在是因为眼前的七公子与幼年时遇到的那个小少年有太多相似之处了。 只是后来他很少有机会见到那人,为数不多的几次皆是他远远窥视瞻仰,仰慕他少年英姿。 可惜奸佞当道,他记忆中恣意明媚的少年终究是不在了。 若非抚远大将军父子沙场身殒,他亦不会沦落至此,险些命丧西越。 既是天意如此,他岂能辜负了这再造之恩。 月白下意识点头,却又记起七公子说过无人之时无需装哑巴,开口时声音沙哑得连他自己也觉得刺耳。 “月白明白,劳公子费神了。” 穆知离审视他片刻,未再多言,转身离开了,月白怔在原地。 方才七公子那眼神是……担心? 月白的心‘怦怦’跳得厉害,有什么自脑海中一闪而逝,快得抓不住,他欲细想,却顿觉头痛欲裂,难以承受。 他隐约意识到遗失了某些于他而言极为重要记忆,无论他如何努力,终究只是徒劳。 昨日他向了悟大师求解,却也不得解。 “既是缘,亦是劫,不如一切随缘,终有一日拨云见日,守得云开。” 了悟大师此言颇有玄机,月白百思不得其解。 穆知离只在浮云寺修养五日,第六日一早动身回候府,月白并未选择留在浮云寺,而是跟随穆知离左右。 扶穆知离上马车时,月白察觉到穆知离不仅手上冰冷,面色也比平日里更加苍白。 果不其然,下马车时穆知离几乎无法站立,面容寡白,冷得打颤,额头上却布满密密麻麻的细汗。 穆知离旧疾复发了。 当夜,月白与一众护卫被传唤到世子跟前问话。 一众护卫只是被斥责,唯独月白被罚二十鞭,关地牢七日思过。 穆知离自噩梦中惊醒,还未将眼睛睁开,婢女便惊喜呼喊着奔了出去。 “速去向侯爷禀报,七公子醒了!” * 穆知离醒来当日,月白便被从地牢里提出来,二十道血鞭痕及未有面具遮掩的可怖面容让周围人对他避而远之。 月白由两名护卫架着带至离苑,穆知离瞧见月白的惨状,眉头一皱。 “可是世子要你们摘了他的面具?”他冷声道。 架着月白进屋的两名护卫对视一眼,同时跪下,其中一人答道,“七公子,世子是为您着想,此人来历不明,若是居心叵测,后果不堪设想。” 穆知离心下冷笑,面上却不显。 世子宽厚谦和的表象下隐藏着一颗多疑的心,对月白的身份怕是一开始便心存怀疑。 下了狠手的二十鞭,再摘下月白的面具,不外乎是要查验月白的身份。 但穆斐此举也让穆知离更加确定十日前玉子言失踪与他有关。 可在五日前玉子言已回到锦绣山庄。 穆斐莫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想来也是,以穆斐多疑的性子,自然是少不了试探的。 月白怕还要再吃些苦头。 趴在地上的月白艰难撑着身子,抬头看穆知离,咬紧了牙做一个哑巴。 穆知离的目光只是淡淡扫过,漫不经心道,“世子此番罚得重了些,月白这伤没个十天半个月怕是好不了的,你们带他下去治伤,世子那边我自会去说。” 第4章 为他 月月白受罚,穆知离只将他自地牢内提出来,其余不曾过问一句,命人去给他请了大夫后便不闻不问。 月白仿佛被人遗忘了一般,只有先前那个主动与他搭讪的名唤鸿鹄的护卫得空便来瞧他 瞧见月白自行上药,鸿鹄有些于心不忍,接过他手上的药瓶,帮他上药。 后背上的一道道鞭与先前被火灼伤的伤痕新旧交替,伤口触目惊心,鸿鹄又絮絮叨叨说了一通。 “以往七公子的病两月发作一次,此次却不到一月便复发了,世子最是看重七公子,此番你受罚多半是因世子以为你是七公子的近身侍从,未能及时察觉七公子身子有恙是为失职,吃一堑长一智,往后你可要机灵些,莫要往七公子跟前凑……” 鸿鹄说得口干舌燥,却半晌未得到回应,随即绕到月白面前,这才发觉他神游天外,根本未听进去,鸿鹄叹气,朝他肩头的伤口狠狠一按。 痛感刺激使得月白回神,抬眼怒视鸿鹄。 月白早已习惯忍痛,他始终不曾开口,就连方才按压他的伤口也未听到他出声。 鸿鹄仔细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到月白脸上,那泛黑还渗脓血的狰狞伤疤着实可怖,急忙移开眼,讪笑,“原来你真是哑巴啊,我还以为你……” 其实并非鸿鹄一人怀疑月白,但似乎只要鸿鹄有兴趣来试探。 月白蹙眉,而后摇头。 “你摇头是何意?”鸿鹄来了兴致。 月白抿唇,指了指脖颈的位置,张了张嘴却未发出声音,满脸失落。 鸿鹄摸着下巴,绕着月白转了一圈,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你并非哑巴,只是嗓子坏了。” 月白未点头也未摇头,眼睛望着门口,似是在期盼什么。 鸿鹄心下疑惑,也朝门口瞧了两眼。 两人并不熟悉,很难猜到对方的心思,特别是月白这种,鸿鹄也懒得费神再去猜测。 之后鸿鹄又说了一些话,与自言自语一般,自讨没趣后,他便离开了。 待耳边清净了,月白不再是心不在焉的模样,起身去将房门关上,拿起铜镜瞧了瞧脸上的伤疤。 离开浮云寺前,七公子给了他一盒膏药,叫他涂在面部的伤口上,当时他还以为是七公子特意替他去了悟大师那里求来的治伤灵药,此时他才明白七公子的真正用意。 七公子怕是早料到会有昨日之事。 这安定侯府的水又浑又深,平静的表象下隐藏着多少暗潮汹涌,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这其中究竟有几分真情实意…… 七公子年纪轻轻便如此厉害,未雨绸缪,算无遗策,正因如此才能在这侯府站稳脚,任谁也轻视不得。 正因对穆知离的这些认知,使月白更加觉得穆知离与记忆中那人有许多相似之处。 不仅容貌相像,就连行事作风亦十分相似。 若不是知晓那人是家中独子,他真可能觉得两人有密切的关系。 天妒英才,那人早在几年前便不在了,若是那人还活着,也不是七公子这般虚弱的少年模样。 最后一次见那人是远远窥探,可却也是英武挺拔的俊朗模样。 相较之下,七公子显得娇弱许多,身形全然不同。 而此时离苑内静悄悄的,护卫皆退至院外守着。 穆知离坐在椅子上,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拿着瓷勺轻轻搅动,瓷勺与药碗相碰发出声响,使得安静的屋子里的气氛更加诡异。 而穆斐便坐在圆桌的另一方,表情阴郁,在无半分在人前的谦和模样。 穆知离仿若未觉,一勺一勺地将苦药往嘴里送,一碗见底,将药碗朝穆斐扬了扬,淡然一笑。 “世子,药没了。” 穆斐的脸色又沉了几分,道,“时至今日你仍不信我待你真心,给你下毒之事是父亲……你太过聪慧,他是怕你联合外人对付我们,可我说过,待大业成了,你与我成亲,我必会求父亲给你解药的。” 这种话穆知离已听了无数回,早已麻木,应付穆斐始终只有那一句话。 “世人皆知,穆知离乃安定候府七公子,与世子乃是血亲手足,违悖伦常之事世子不该做,毕竟侯爷不止世子您一个儿子可继承大业。” 所谓的手足情深不过是旁人的暗自揣测罢了,而三年前忽然冒出来的七公子穆知离不过是个适合活下去的身份。 她是谢瑶华,可除了至亲之人,无人知晓这个名字。 在成为穆知离之前的十六年里,她与兄长共用一个身份,一个名字。 谢重华。 三年前,父亲遇害,母亲殉情,兄长重伤昏迷不醒,而她阴差阳错成了穆知离。 穆九霄救她是要她为他所用,为了全然控制她,除了给她安排新身份,在救她时亦在她身上做了手脚,她的生死捏在穆九霄手里。 穆九霄想要的人是谢重华,救了之后才发现‘谢重华’竟是女儿身,惊讶之余又有了新的谋算。 穆斐意外得知了此事,之后待她的态度也与之前大不相同了。 又一次被拒,穆斐没了先前的气度,冷笑道,“你与锦绣山庄那位的事最好莫要被我抓到把柄,否则便不只是吓唬一下便能了事的,你记住,你只能是我的。” 穆知离的神情丝毫未变,只平静道,“原来锦绣山庄那位无故失踪数日竟是世子您做的,若是侯爷知晓此事,世子恐怕少不得要挨训斥,至于世子所说的我与锦绣山庄那位有私纯属无稽之谈,世子您行事过于莽撞了些,您莫要忘了锦绣山庄那位身份特别,稍有差池,怕是侯爷也担待不起。” “知离可是在警告我莫要再对锦绣山庄那位出手?”穆斐笑得不以为意。 穆知离摇头,“我只是在提醒世子,莫要因莫须有之事坏了大计,锦绣山庄那位再不济却也姓玉,便是王上也只能命人好吃好伺候着。” 闻言,穆斐不屑笑道,“不过是皇室留在西越的一个质子罢了,一个被遗弃的废物,不足为惧,如今细细想来,以你的眼光,自是瞧不上那种无用的棋子的,毕竟你我才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兴许真是我多虑了。” 穆知离懒得应声,回到床上躺下。 穆斐走近,方伸手欲触碰穆知离的后肩,门口传来小厮的禀报声。 “世子,侯爷差人来传话,叫您去书房一趟。” 房门并未关上,屋外的声音清晰传入屋内,穆斐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目光落在背对着他朝里侧躺的纤瘦单薄身影上,眼中是志在必得的狂妄。 “三年了,我已等得太久了,若我此时向父亲开口要你,你觉得他会如何?” 穆知离并未转身,淡淡道,“若是侯爷真有此意,我自是毫无怨言的。” “好,你且等着我的好消息。” 穆斐自信满满,眼中欲念更深,再度探出手时,屋外小厮催促,又唤了一声。 “世子,侯爷让您……” “滚!” 好事再三被破坏,穆斐气急败坏,平日里伪装出的谦和温雅全然不顾了,怒斥一声后转身疾步往外走。 待脚步声远去直至消失,穆知离坐起身,望着大开的房门,嘴角扬起一抹冷笑,眼底尽是掩饰不住的厌恶。 即便现下穆九霄在西越一手遮天,可穆九霄的野心可不止一个西越王的王位,穆斐此人聪明有余,目光却短浅,难成气候。 穆斐离开后,方才在屋外传话的小厮走了进来,将房门合上,身形比寻常男子要单薄一些,顶着一张平淡无奇的脸,走到穆知离跟前躬身行礼,开口时声音却与方才天差地别。 “主子,您可还好?” 来人正是易容成小厮的青叶。 穆知离勾唇,苍白的面容上漾出柔和之色,“并无大碍,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青影那边可是有消息传来了?” 青影道,“主子果真是料事如神,玉公……锦绣山庄那边才出事,京中便传来消息,晋王府的小王爷不日便将抵达西越,似乎是得了密旨,要接锦绣山庄那位回去。” 对此,穆知离并不觉得意外。 西越附属天辰,十年前天辰帝英年薨逝传位于其胞弟肃王玉霁,此后朝局被奸佞把控,天辰国力渐衰,四年前在天辰有战神威名的抚远大将军谢正云忽然遇害,西越更加嚣张了,不将天辰放在眼里。 穆知离若有所思,道,“如今的天辰帝膝下只有几位公主,并无皇子,如今玉氏皇族最可能被立为储君之人只有先帝留下的唯一血脉,晋王是天辰帝的心腹,晋王府的小王爷智勇双全,派他来接先帝遗孤再合适不过,只是如今锦绣山庄里的那位质子……” 一招偷梁换柱还真是神不知鬼不觉,一环扣一环,显然是蓄谋已久。 青叶起先并未想的这样深远,可眼下听主子所言才觉得心惊。 “主子,锦绣山庄里那个假货可要……”青叶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穆知离摆手,“无妨,让他多活些时日,各方势力虎视眈眈,是否能平安回到天辰还得瞧那位小王爷的本事,况且有那个假货在,子言更安全些。” 玉子言的真实身份早已不是秘密,幕后操纵之人下得一手好棋,此间唯一算漏的只有玉子言死里逃生这一件事。 十日前玉子言失踪一事与穆斐有关,但方才听穆斐说的那些话,她便确定穆斐并不知晓如今锦绣山庄里的是假货。 穆斐对月白用刑,摘了月白的面具,多半是以为她会为了与玉子言在一起,将玉子言带回侯府。 玉子言来西越近三载,从不与人来往,一个落魄质子,自然也无人想结交,穆斐即便见过玉子言却不熟悉。 月白与玉子言是同一人,但穆知离早有安排,月白与玉子言全然是两张面孔,任是最亲近之人也难以辨认。 青叶瞧主子虚弱憔悴成这副模样仍在替那玉公子谋划,不禁有些愤怒。 “主子您为玉公子殚精竭虑,可瞧着玉公子根本难当大任,您值得吗?” 穆知离笑了笑,轻叹,“值与不值言之尚早,我与他相识于年幼,他在冷宫中长大,缺衣少食,可他依然活得好好的,你莫要小看了他。” 青叶愕然,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她从未见过主子有这样的神态。 欣慰、愉悦,未见丝毫敷衍。 主子她已经许久未曾真心实意展颜笑过了。 夜里,月白辗转难眠,身上的伤口灼痛,他心里更是焦躁不已,当穆知离出现在他屋里时,他反而怔愣许久。 “七、七公子……” 不自觉间涩哑的声音已经溢出口,后知后觉坐起身,借着烛火的幽光紧盯着那道斗篷也未能掩饰纤弱的身影。 她来到床前站定,在明灭的幽光中与他对视片刻,将手中的小瓷瓶递到他面前。 “用这个,脸上不会留疤。” 第5章 错认 月白下意识的举动并非是伸手去接,而是遮了遮脸,侧过头避开了。 “我……” 即便身为男子,顶着这么一张可怖的脸,终究无法面对旁人。 先前穆斐命人将他的面具摘下,瞧见他的脸,在场之人无不吓得色变,甚至有人对着他作呕。 七公子也许与他人不同,亦或是比寻常人能忍,遂才这般面不改色,毫不避讳。 别人的嫌弃厌恶,月白并不在意,可也不知为何,他害怕瞧见七公子如同那些人一样露出嫌恶之色。 心里莫名涌出一股委屈。 幼时在冷宫挨饿受冻,与狗争食时都不曾有过这种感觉。 只有面对七公子时,许多情绪不由自主,莫名其妙变软弱,无意识的小心翼翼…… 还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似曾相识。 穆知离看他无比别扭的模样心下疑惑,却也未再浪费口舌,直接上手,将他的脸掰转,弯腰细细查看一番,随即便松手。 “先前叫你涂在脸上的药有毒,若不及时解毒,你的脸怕是以后都这副模样了。”她吓唬他。 果然,月白老实了,伸手欲去接她拿着小瓷瓶。 穆知离并未给他,指了指屋中唯一有的那条竹凳,命令道,“凳子上坐下,我给你上药。” 月白讶异抬眼,有些难以置信。 她蹙眉不语盯着他。 月白心下一颤,默默依照她的吩咐做。 清凉的药膏抹在脸上缓解了灼痛,月白仰着脸,眼睛不眨地望着上方这张脸,喉结滑动,不禁咽了几次口水。 “多谢……”他涩哑开口。 穆知离继续给他涂抹药膏,漫不经心道,“救人救到底,况且你于我而言极为重要,无论如何也得让你好好活下去。” 这一句话猝不及防击打在心上,月白怔愣许久。 “我们……曾经是否见过?”下意识问出口后,他急忙解释道,“我似乎遗失了一段记忆,瞧见你时总有一种亲切……熟悉的感觉,你又救了我,我……” 穆知离停下动作,出言打断,“我救你自然有我的私心,算是各取所需,故而你不必心存感激。” 月白被堵得哑口无言,方才心头燃起的希望一瞬间便陷入失望。 此时他心里除了失望还有一股无端的涌起的恼意。 “不知我有何过人之处能让公子这般煞费苦心?” 穆知离沉默良久,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忽然伸出手,食指在他结痂的伤口上重重一压。 脸上的痛感并未使月白痛呼或是闪躲,怔然望着眼前之人。 向来待人冷漠疏离的七公子似乎并未意识到这样的举动不妥,带有惩罚目的的一压之后感觉到手指上沾了药膏,滑腻腻的,又嫌弃地蹙眉。 接下来七公子的举动更是叫月白傻眼。 竟然顺手便将手指放在他里衣上揩拭。 “……” 月白哭笑不得,未曾想在人前端方自持的七公子竟也有这样的一面。 这极其熟稔且幼稚的举动在刹那间将两人的距离拉近。 这一幕仿佛将他拉回了十二年前,那个会偷偷去冷宫见他的小小少年也常对他做这种事。 每回去冷宫都会带一些吃食给他,多半是肉食,那人从不嫌弃他身上脏,与他并肩坐在一起,又是也会陪吃两口,手上沾染了油腻便就着用他身上的衣物擦拭,而后开怀地笑起来,待下一回再去冷宫见他时会带一个鼓鼓的包袱,里面是崭新的一套或是几套衣裳。 也是后来他才明白,为何那小小少年能在宫内自由出入。 抚远大将军的独子,在还未出生时国师便推算出其命格百年难得一见,若为女儿身更是贵不可言,因此那小小少年自出生起便有无尽荣宠。 可也正因背负那所谓的‘至贵’命格,那明媚少年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恍惚间,似乎感觉到那人又活生生站在眼前了。 “重、重华……” 手腕被抓住,穆知离愣了愣,随即猛地甩开手,退开两步。 月白瞬间清醒过来,自知失礼,张了张嘴,半晌才道,“抱歉,我错将公子认成一位故人了。” 原以为他的失礼之举会惹得穆知离大怒,不料穆知离并未动怒,只是有些疑惑。 “想来那人在你心里很是重要的,但既已是已故之人,便该早些放下。” 闻言,月白双目圆睁,一瞬不眨地紧盯着穆知离,“我记得并未与公子提及过,公子如何知晓他是已故之人?” 穆知离别开眼,怅然道,“故人故人,可不正是已故之人么……” 月白将信将疑。 忽然房门处传来响动,抬眼望去,有一颗脑袋探了进来。 穆知离走过去,将门打开,门口站着一位身着墨色里衣的男子,身形挺拔,身量与月白相近,比穆知离要高一些。 明明是成年男子了,可开口说话的语气却与稚童无异。 “七哥哥,听说你带了一个人回来,被大哥罚了,我就是想看看而已……” 俊朗的面容上是憨厚纯真的傻笑,任谁瞧了都会心软。 “听谁说的?” 那人小声道,“青叶说的。” 穆知离无奈叹气,将人拽进屋里,此时月白也走了过来。 打了一个照面,那人便吓了躲到穆知离身后。 “鬼鬼怕、怕……” 穆知离并未心软,将缩在身后之人推了出去与月白相对,“五哥,你仔细瞧瞧他,究竟是人是鬼。” 被人当面说是鬼,可想而知在别人眼里是有多么的面目可憎,月白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无意窥见穆知离的神情,他又释然了。 至少有一个人不将他当鬼怪,不嫌他丑陋。 来人正是五公子穆晋。 起先穆晋很是恐惧,又要往穆知离身后躲,穆知离不让,而月白也站着不动,穆晋怯怯瞄了几眼后才大着胆子伸手去摸月白的手臂。 摸了两下,穆晋放松下来,扭头看穆知离,欢喜惊呼道,“是人诶,他不是鬼!” 穆知离但笑不语。 确定月白是人之后,穆晋也不像先前那般害怕了,围着月白转了两圈,敢直视他的脸了。 “你疼不疼?” 听着虽是童言稚语,可眼底流露出的关切之意却不假。 月白拱手行了一礼,郑重道谢,“多谢五公子,属下并无大碍。” 穆晋一脸茫然,也学着月白拱手行礼。 月白下意识看向穆知离,穆晋也转身看穆知离。 月白做什么,穆晋便做什么,穆知离忍俊不禁,心下有了主意。 “五哥,你瞧月白这般可怜,可世子不喜,他无处可去,你可愿收留他?” 穆晋绞着手指,表情带有几分失落,看看穆知离又瞧瞧月白,随即笑了起来。 “他们嫌我傻,除了七哥哥与青叶,无人肯陪我玩,他若是愿意陪我玩,我自是愿意的……” 第6章 故人 穆晋本是嫡子,其母与如今在位的西越王一母所出,乃王族大公主,亦是穆九霄的原配正房,若不是几年前穆晋意外变得痴傻,如今定安侯府的世子不会是生母早逝由嫡母抚养长大的穆斐。 几年过去,穆晋未见好转,大公主似是心灰意冷了,渐渐对穆晋这个亲生儿子亲近不起来,现下几乎是不闻不问,反倒与穆斐更像亲生母子。 穆九霄不止一个儿子,早前宠爱穆晋这个嫡子,因那时的穆晋聪明能干,可如今成了这副痴傻模样,穆九霄待穆晋也不似从前了。 但穆晋嫡出的身份摆在那里,虽说如今爹不疼娘不爱,侯府上下也无人敢苛待。 穆知离入侯府不久,青叶也易容混进侯府来到穆知离身边,穆晋时常去离苑,久而久之,关系自然不一样了。 青叶对这位五公子心生怜悯,对他自然比别人多了几分耐心,而穆晋也喜欢与青叶待在一起,时常缠着她陪他玩耍。 如稚童般纯善的穆晋也只与穆知离与青叶亲近,穆知离提出让月白留在他身边,穆晋自然是欢喜的。 自那夜见过后,穆晋每日来月白这边,有时带一些吃食,有时带一些孩童喜欢的小玩意儿,月白的日子倒也变得有趣许多,只是自那晚之后,七公子便不曾出现过。 这日,西越王的赐婚旨意降到定安侯府。 西越王将最宠爱的女儿朔月公主赐婚给定安侯府世子,消息很快传开,当时五公子穆晋正在月白屋里,听青叶说完,穆晋扔了手中的糕点,一溜烟儿便跑得没影了。 月白与青叶赶忙跟上去,发现穆晋竟跑去了三公子穆炜院里,横冲直撞闯进穆炜屋里,将宿醉未醒的穆炜给踹醒了。 穆炜确是被穆晋踹醒的,瞧清是谁后,忍着怒气未发作,但脸色极为难看。 “老五,我没空陪你玩,你找老七去。” 跟着奔进来的小厮跪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这位三公子脾气不大好,最是讨厌被人搅了美梦。 以前五公子与三公子走得近些,五公子变傻后,三公子虽不在如先前那般与五公子同进同出了,但待五公子还是有些耐心的。 穆晋并不在意穆炜黑沉的脸色,拽住穆炜的胳膊,急吼吼道,“不要朔月嫁给大哥,你去抢回来。” 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穆炜措手不及,错愕道,“你说什么?” 不待穆晋回答,穆炜自床上蹦下,将跪着的小厮拽起,沉声道,“你来说!” 小厮吓得腿一软又跪了下去,颤声将西越王赐婚一事说了一遍。 屋子里安静得只听得到粗重的呼吸声,小厮匍匐在地,不敢抬头,生怕稍有不慎便会被迁怒,拖出去打死。 良久的沉默后,穆炜吼了一声,“滚!” “公子息怒……” 小厮连滚带爬退了出去。 穆晋似是被吓到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呆呆地望着穆炜。 “三哥……” 穆炜转过身,压下暴躁的情绪,将他打量了一番,意味深长笑了起来。 “老五,我知晓老七待你极好,暗地里请了神医给你治病,此时不管你是真傻了还是装傻,只要你助我毁了这桩亲事,往后只要你吱一声,为兄必定为你赴汤蹈火。” 穆晋表情无辜,紧张时无意识便会绞手指,他低声道,“七哥哥说,三哥待我好,我也要待三哥好,三哥喜欢朔月。” 鸡同鸭讲的气氛,穆炜扶了扶额,却是笑道,“以真心换真心,老七果然是个……” 是什么,他未说下去,话锋一转,正色道,“老七称你为兄,你唤他一声老七便可,莫要再唤七哥哥了。” 穆晋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屋外的月白将兄弟俩说的话尽数听进耳中,而后悄无声息离开了。 半个时辰后,青叶去离苑,将月白与她说的话尽数说给穆知离听。 “主子,玉公……月白怕是知晓五公子已经好转了,还有三公子那边,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穆知离放下书卷,勾唇道,“静观其变即可,我也想瞧瞧月白的本事,如今我已将他送到五哥的阵营,三哥与五哥结盟对付穆斐,好戏在后头。” 难得见主子兴趣盎然的样子,青叶也有些好奇主子所说的好戏会是怎样的。 但眼下青叶有更加担忧之事。 “今晚西越王在王宫设宴接待天辰使臣,西越王向来喜爱五公子,定安侯多半会带着五公子一起去,世子穆斐定也会去,那么主子您怕也是免不了要去的,只是您与那小王爷是旧识,万一被认出……” 穆知离起身去到窗前,含笑望着院墙角落的翠竹,忆起一些旧人旧事。 “时机到了,见一见也无妨。” 青叶觉得主子近来的心思越发难以琢磨了,每一句话都那么的高深莫测,但主子行事自然是有道理的。 果不其然,不多时便有小厮来传话说侯爷吩咐让七公子准备一下,稍后一同入王宫。 定安侯府此次去王宫是浩浩荡荡一大队人马随行,两辆宽敞舒适的马车,一辆公主独乘,而另一辆是为穆知离与穆晋同乘。 而穆晋竟然将月白与青叶也带上了。 从候府出来不久,穆晋便昏昏欲睡,头在车壁上撞了几次,穆晋便开始耍赖要枕在穆知离腿上睡觉,穆知离无奈,只好将月白叫上马车给穆晋当靠枕。 马车宽敞,三个人倒也不觉得挤了,除了气氛诡异外,别的一切正常。 穆晋枕在月白腿上呼呼大睡,穆知离手持书卷悠闲平静,而月白则盯着她看了一路。 行至宫门处,月白和青叶与候府的一众护卫一同被留在宫门口无法入内,在穆知离下马车时,青叶欲言又止,穆知离拍拍青叶的手示安抚。 然而,一个时辰后,精神不济的穆知离由宫人搀扶着走了出来,扶上马车。 待马车离王宫很远了,青叶才上了马车,第一件事便是替穆知离诊脉,确认无碍后松了一口气。 “主子,您吓死青叶了。” 穆知离往后一靠,闭上眼,悠悠道,“锦绣山庄里的那个假货几乎能以假乱真了,今夜离苑兴许会很热闹,不知候府的守卫在小王爷面前中不中用。” 青叶仔细想了想才明白过来,主子在宫宴上露脸,曾经的旧识怕是吓了一跳,而主子以身子不适为由早早离开王宫,那些旧识自然手迫不及待想要确定主子的身份。 而主子方才说话时刻意拔高声音,其实是想让马车外的月白也听得清楚。 回到候府,穆知离直接回了离苑,青叶跟着进屋,月白自觉守在院外。 直至子夜过后,终于有了动静。 来人一身夜行衣,蒙着面,轻而易举潜入穆知离屋中,一步一步朝里走,手伸向床上背对着朝里侧躺之人,方要触碰到,身后响起一道清音,在暗夜里尤为突兀。 “小王爷,别来无恙啊。” 与此同时,屋中燃起一盏油灯,黑衣人扭头一看,借着幽光看清楚房门处站着两人。 一人身形挺拔,以面具遮面,瞧不清面容,而另一人与身边之人相较便显身影得纤瘦娇小许多。 黑衣人的目光只从月白身上扫过,而后落在穆知离身上,仿佛凝住了一般,随后朝她走去,主动扯下面罩,露出清俊的面容。 “真的是你。” “你还活着……” 第7章 女儿身 几个时辰前,在王宫中打过照面,夜半三更再见面又是另一番情形。 原以为已是天人永隔,不曾想多年后在异乡重逢,姜弈欣喜若狂,近在咫尺时却又相顾无言。 “你……” 姜弈情不自禁伸手欲触碰她,穆知离不着痕迹避开了。 “遇之,多年不见。” 笑容依旧,却多了层生疏感,这一声‘遇之’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真真切切听到了,竟有种恍然隔世的怅然。 姜弈的手垂下,不自觉握了握又展开,负于身后,扬起一抹温润的笑。 “你还在,真好。” 曾经与他并肩坐在屋顶上对月畅饮的明媚少年回不来了,可只要人活着,便是真的好。 穆知离不可置否笑了笑,“小王爷认识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此刻在你眼前之人不过是一个将不久于人世福薄之人。” 姜弈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这才留意到眼前之人身上透着一股病态的虚弱。 前一刻还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一瞬又被打入绝望的深渊。 姜弈再度伸手抓住穆知离的手腕,此次她未曾闪避,任由他摸脉确认。 他并非医者,因晋王妃常年缠绵病榻,久而久之,姜弈自然也懂一些医理。 再三确认后,姜弈满目震惊,整个人都僵住了。 “怎会……内息全无,你的修为被……” 穆知离收回手,整理了一下袖口,叹气,“我要活下来自然需要付出代价的,如此这般也算是好的了,有些人想活命却死于非命,未亡人总要替他们了结心愿,让已故之人安息。” 此言一出,姜弈面色煞白,不由得颓然退了两步。 此时青叶进屋,轻声禀报,“离苑这边的动静惊动了世子,世子正带人往离苑而来。” 穆知离并未言语,只扬了扬手,青叶会意,扯了扯呆愣立于穆知离身旁的月白。 月白回神,深深瞧了穆知离一眼后随青叶一同离开了。 姜弈有一瞬的犹豫,最终还是在穆斐赶到离苑之前离开了,离去前留了一句话。 “明日我会来定安侯府拜访,届时希望七公子赏脸。” 穆知离并未应答,立于门前,目送姜弈翻墙离去。 姜弈的身影消失在墙头,衣衫不整的穆斐带着人便出现在院外,来势汹汹。 “何人胆敢夜闯侯府?” 穆知离指了指方才姜弈翻上的墙头,淡漠开口,“世子您来迟了一步,小王爷翻墙离开了。” 她很坦然,如实以告。 穆斐走近,面色阴郁,不悦道,“必定是他在王宫时便认出你了,方才他与你说了什么?” 穆知离道,“小王爷方才留下话,他明日会来拜访侯府。” “只这一句话?”穆斐自然是不信的。 夜半三更偷偷潜入,怎会只留下这么一句话。 穆知离转身回屋,在关门时道了一句,“世子若想知晓小王爷究竟说了什么,待明日小王爷来侯府,世子亲自问他。” ‘砰’的一声轻响,房门合上了。 穆斐却笑了起来,扬声道,“我知你是为我娶朔月一事气恼,你且安心,我便是娶十个公主,我心中也是有你的。” 屋中安静再无回应,躲在角落里的青叶却差点将隔夜饭吐出来了。 待穆斐离开,青叶与月白自暗处走出来,青叶望着院门处,嫌恶轻嗤,“世上怎会有这种厚颜无耻之人,人前端着谦谦君子的模样,内里却龌龊至极,令人作呕,这等伪君子也敢肖想我家主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一旁的月白默默无言,方才见到、听到的令他震惊到无以复加,心中的猜测令他狂喜万分。 “有朝一日,我必要往这伪君子嘴里塞狗屎……”青叶越发愤怒,无意转过头才发现身旁早已无人。 抬眼瞧见月白往屋里闯,吓了一跳,急忙追上去。 “诶诶诶,主子已歇下了,你别……” 话未说完,人已被关在门外,若非身手敏捷,脸险些撞在门上,青叶气得咬牙,欲抬手推门,又想到主子并未出声,必是默许了的。 青叶撇了撇嘴,在台阶上坐下,默默在外守着。 屋内,穆知离在屏风后宽衣解带,月白站在屋内,望着屏风上那道模糊身影。 一时间,谁也不曾开口,屋子里安静极了。 穆知离换上寝衣后并未从屏风后出来。 良久,终究是月白率先沉不住气,往前一步,隔着屏风依然紧张得手心出汗。 “你……可是他?” 屏风后一阵寂静,在他即将再问一遍时,穆知离笑了一声,声音不似平日里的那般低沉,更像是女子嬉闹时清脆的笑声。 “你口中的他谁?” 一声笑过,屏风后的人说话的声音也与平日大不相同,月白听得心头一颤,有什么从脑海中划过,他顿时头痛欲裂,抱住头,痛苦呢喃。 “谢、谢重华……” “你是重华,为何不肯认我?” 一声一声急促的喘息,忍着痛苦的闷哼,穆知离猛地转身,将要拔腿又顿住,急声问,“你怎么了?” 月白头痛欲裂,喘着粗气,执着追问,“你可是重华?” 穆知离轻叹,“谢家重华正气凛然,驰骋沙场,勇猛无敌,心怀天下,我比不上他。” 她的心太小,装不下家国天下。 月白却以为她是不肯与他相认,心下怒气顿生,怒极之下,失了冷静,不管不顾,绕过屏风要与她对质。 “你愿意在姜弈面前承认你是谢重华,却要在我面前否认……你……” 月白的恼怒在瞧见屏风后之人的真容时消散得无影无踪,双目圆睁,惊愕望着她。 青丝如瀑,皓齿明眸,四目相对,那双自幼时便镌刻在心上的灵动双眸此时也有一瞬的错愕。 是他,却又不是。 谢重华是谢将军的独子,将门虎子,少年将军,怎会是女子? 月白怔在原地,忘了回避。 “重、重华……” 她未料到他会忽然冲过来,一瞬的惊愕后便恢复如常,来到他面前站定,叫他看得仔细清楚。 “瞧清楚了,我并非谢重华。” 月白微微低首,凝望着近在眼前的这张脸,渐渐与记忆中那张稚嫩的面容重合。 “你是。”他十分肯定,“去冷宫看我的人是你,带衣物、吃食去给我的人是你,承诺有朝一日定会带我出冷宫却食言之人也是你……” 后一条罪状让她哭笑不得。 “你离开冷宫之时我并不在京中。” 当时她虽不在京中,却也是她向父亲献策,叫父亲上朝时进谏,名正言顺将他从冷宫里弄出来的。 如今被他倒打一耙,她太无辜了。 月白又道,“我知是谢将军救我时心中想着定是你功劳,是以每日盼着你会来见我,可那之后你再也未去找过我。” 不仅如此,之后他时常听说的便是关于谢家公子与晋王府的小王爷交好,赛马蹴鞠、比箭斗鸡,鲜衣怒马,好不恣意痛快。 而他虽出了冷宫,绶封王爵,却依旧出不了宫门,见不到想见之人。 这些委屈憋在心里多年,本以为再也不会有答案,所有念想只能独自回忆。 可此时他才觉得上天待他不薄。 穆知离自然听出他的委屈,却不多作解释,与他拉开距离,绕过屏风走向床榻。 “青叶医术尚可,稍后叫她给你瞧瞧。” 月白抬眼望向她,她已径自放下帐子,阻隔了他的目光。 失而复得的欢喜让紧张不值一提,月白不愿就这样出去。 今夜发生的一切如此虚幻,生怕醒来发现只是一场美梦。 他有千言万语无从说起,默默守着她也是好的。 她竟然是女儿身,若不是亲眼瞧见,确认她是幼年时那个人,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想到她会是女子。 往后那几年,谢重华随父入军营,上阵杀敌,少有机会回京,入宫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可每一回他都偷偷去观望。 那道英武挺拔的身影与眼前的她并非同一人。 这其中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你与谢重华……” 他有太多疑惑,只有她能为他解答。 她若不是谢重华,那她又是谁。 每回谢将军携子入宫受封赏,谢小将军的英武又岂会是假的。 穆知离躺在床上,挑起帐子一角,却只露了一节皓腕,颇为无奈道,“你若再纠缠下去,我便要叫人将你拖出去了。” “……” 第8章 置气 自知晓她的身份后,月白一有机会便来离苑外晃悠,有时是片刻,有时一晃悠便是几个时辰。 那之后穆晋来离苑也越发勤了。 那夜姜弈离开,第二日真的来定安侯府拜访,但穆知离并未去见。 这些日子她只待在离苑休养,近半月未曾踏出侯府大门。 这日傍晚,依旧是小厮模样的青叶来向穆知离禀报。 “主子,三公子与五公子达成共识,将对穆斐出手了,意在将穆斐从世子之位上拉下来,三公子是为了朔月公主,五公子的心思……属下捉摸不透。” 穆知离执笔练字,漫不经心道,“五哥的心思多着呢,你方才说的只是他想让你知道的,三哥心仪朔月公主,可朔月公主未必也对三哥倾心,这桩姻缘还有得磨,倒是五哥……” 话到此处,穆知离顿了一顿,笔尖的墨滴落,墨点晕开,她叹了一口气,搁下笔,抬眼瞧了青叶一眼,笑得意味深长。 青叶被自家主子这一眼瞧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主子,您这样青叶瘆得慌。” 穆知离笑意愈浓,忽然道,“五哥可见过你的真容了?” 青叶一愣,随即摇头,“不曾,青叶谨记主子之言,在侯府中不能暴露身份。” 穆知离又叹了一声,摇头失笑,“五哥惯会装疯卖傻,便是两个青叶也斗不过他的,你是女儿身,五哥怕是早已知晓。” 经自家主子提醒之后,青叶忽然想起一些怪异之事,顿觉后背发凉。 “不、不会吧……” 穆知离但笑不语,高深莫测,复又执笔练字。 青叶更加惶恐了,可那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异样,她又无法说出口,羞愤不已,面色青红交加。 好一个道貌岸然的登徒子! 半晌未听到青叶再出声,穆知离抬头,将她咬牙切齿的模样看在眼里,心下了然,却装作不知。 “可还有别的事?” 青叶这才想起正事,正色道,“主子,月白公子最近似有不妥。” “有何不妥?”穆知离无意识蹙眉。 青叶凑近,低声道,“先前主子您命我对他施针封住记忆,可昨日我发现他似乎是察觉了,他头上的三根金针只余两根了。” 青叶是施针之人,自然明白其中的蹊跷,金针入脑,若不是施针之人或是医术精湛之人取出,那便只有被施针之人自身运力逼出。 给月白诊治过的只有老神医与青叶,而两人皆是穆知离的人,一切听她吩咐,不会擅自为月白拔针。 眼下唯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月白自己将金针给逼出了。 强行逼针,稍有不慎性命不保,青叶知晓这月白公子对主子而言意味着什么,可不敢倏忽了。 穆知离搁下笔,坐回椅子上,只觉眉心隐隐作痛,难受得紧。 思忖良久,她终是做了决定。 “你寻个机会将余下两根金针取出,他那人瞧着是个没脾气的,实则是个钻牛角尖的极端性子,既已逼出一根,多半是猜到了,只是无法肯定与我有关。“ 若已确认是她,早来她面前胡闹一通了。 然而,除了她,目前为止大概也无人知晓月白的有多聪明。 青叶前脚离开,后脚便有小厮来传穆九霄的话,叫穆知离去前厅会客。 时隔半月再次见到姜弈,穆知离仍旧是冷淡模样,寡言少语,若无必要从不主动开口。 生疏客套,却又不失礼数。 她这样,穆九霄甚是满意,将姜弈对她的邀约接了过来。 “小王爷远道而来是贵客,只是知离这孩子身子骨不争气,近日又旧疾复发需卧床静养,恐无法作陪了,不如让老三、陪小王爷在陵城逛逛,老三虽整日里不务正业,但对陵城却是最熟悉的,定会让小王爷满意的。” 姜弈看了穆知离一眼,她默不作声,顿时面露失望。 “多谢侯爷美意,我与七公子投缘,便只想与七公子同行游玩,若七公子实在不便,我便不强人所难了。” 姜弈直接拂了穆九霄的意。 穆九霄被拂了面子,心中不悦,面上却丝毫不显,笑道,“小王爷快人快语乃真性情。” 两人你来我往,客套聊着,姜弈在侯府待了一个多时辰,期间穆九霄应付了半个时辰,而后便交由穆斐应付,穆知离全程陪同,却很少开口。 待姜弈离去,穆知离被穆九霄叫去书房。 “你与小王爷是旧识,此番他定是认出你了,此人年纪轻轻却极为难缠,你可有应对之策?” 穆知离不解,“非亲非故,又无深交,何须什么应对之策?” 穆九霄一噎,仔细寻思了一下,觉得是她说的这个理,怒气顿消,摆手道,“是为父多虑了,你早些回屋歇息,近几日便安心在府中休养。” “知离明白。” 穆知离拱手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但她知道身后跟随着一道凌厉的目光。 穆九霄可不像穆斐那般容易对付,有野心也有城府,老谋深算,她需得小心应付。 回离苑的途中,她碰上了慌不择路逃窜的穆晋,一见到她,穆晋便如同救星,慌忙躲到她身后。 “七哥哥,青叶很凶,方才不仅打我的脸,还用脚踹我的肚子……”穆晋一脸委屈地告状,再配上无辜才痴傻的语气,着实令人同情。 穆知离无奈又好笑,“若不是你招惹青叶又岂会挨揍,她憋了这许久才对你拳脚相向已实属不易,定是你又惹她了才会挨揍的。” 这侯府里哪有一个省油的灯,穆晋扮猪吃老虎,与青叶玩闹,只要不是太过,穆知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未瞧见。 穆晋对青叶究竟是什么心思,她多少能猜到几分,至于青叶是如何想的,她眼下无暇问这些。 定安侯府的五公子分疯疯癫癫才是常态,挨揍更是常见,也无人会管这闲事。 说话间,青叶已追到跟前,气势汹汹,朝穆知离行礼后便一把拽住穆晋往一边拖。 穆晋求助穆知离无果,只能想法子自救。 紧紧抱着一旁的大槐树的树干,死也不撒手。 “青叶、青叶,我错了!”穆晋不要脸地大声嚷嚷道,“我再也不会偷你的亵裤了。” “……” 一旁路过的婢女仆从听到这话,掩嘴偷笑,青叶羞愤欲死,恨不能一刀宰了口无遮拦的五公子。 穆知离也被逗乐了,但要保持高冷,只能无语望天。 青叶气急,去扒拉穆晋的手,他死死抱着树干就是不撒手,青叶索性抬脚往他屁股上踹。 穆晋被踹了两脚老实了,青叶歇了一口气,穆晋顿时蹲下身抱住她的腿,可怜兮兮地求饶。 “青叶,我知错了,别踹了……” 果然,青叶心软了,但腿被他抱着,她觉得难堪,没好气地哼了哼,将他的手拨开,转身就走了。 穆晋笑嘻嘻地又追着她跑。 “青叶,我方才去母亲屋里偷了两碟糕点,我拿给你吃。” 侯府中的下人对这一幕已经习以为常了,五公子虽痴傻了,可也是大公主亲生的,他在侯府胡闹惯了,连大公主也懒得管,只要五公子不闯祸便好。 五公子对青叶这个小厮很是依赖,两人打闹起来也无主仆样,起先也有人到大公主跟前说青叶的不是,第一次大公主确实要责罚青叶来着,可五公子不依,瞧见青叶受罚,他哭天抢地,还差点儿把大公主的院子给烧了。 自那之后,大公主便不再理会五公子与这青叶胡闹了。 穆晋疯疯癫癫追着青叶跑远了,穆知离独自回离苑,不期然瞧见院门处立着的身影,停下脚步。 月白听到动静,转过身,目光微微一凝,而后远远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他每日来离苑外,却不曾进去过,穆知离全都知道,也没有任何反应。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怪异的境地。 他头上的金针已取出,先前被迫封存的记忆打开,记起了那些她想让他忘记的事。 她心下清楚月白如今是与她置气。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回头检查一看,错别字使作者君羞愧……小可爱要积极捉虫呀~ 第9章 同舟 饶是他性子再好,再温顺,被她如此对待,生气是必然的。 他每日来,静静守望,而后不发一言便离开,无外乎是在期待。 想要她主动解释,希望她先服软。 穆知离面上平静,心却乱了,只是她已习惯了伪装,任何事隐藏在心间,不轻易露出马脚。 喜怒不形于色,不再是年少时那般无忧无虑的模样,那时候恼怒便会生气,喜悦便会大笑,如今统统压了下去。 恼怒不一定会生气,可能会笑,喜悦也不一定要笑,大多时候是面无表情。 眼下她与月白的症结是谢瑶华与玉子言的症结,身份变了,许多事她尚未想清楚。 头一回,她对一件事产生了茫然无措的无力感。 那个雨夜,玉子言当面向谢瑶华求亲,一个月之后,两人身份变了。 她是侯府七公子,他是她‘顺手’救回来哑巴,许多事横在两人中间。 她背负着血海深仇,如何能心安理得与他双宿双栖…… 翌日一早,离苑外吵闹不已,穆知离开门出来,便听到几个女人带着哭腔的哀求声。 “让我们去见七公子。” “只有七公子能救世子了。” “世子若是出事,可叫我们怎么活得下去哟……” 在侯府,穆知离身边并未近身婢女伺候,守在离苑外的都是五大三粗的护卫。 那几个女人是穆斐的屋里人,平日里一个个趾高气扬的,今日这般楚楚可怜倒是少见。 守在离苑外的护卫有怜香惜玉之心,却无相助的胆,只能将人拦在外,也无人敢冒尖去搅扰七公子。 穆知离走出来,几个女人哭得更伤心了。 “七公子,您可要救救世子啊,不知何故,世子被王上给抓到牢里去了,侯爷在气头上不愿搭救世子,平日里世子待您可不薄……” 与其说来求救,倒不如说是携恩要挟,穆知离懒得理会,挥了挥手,让护卫将这些聒噪的女人给拖走。 待耳根子清净了,她才去穆晋的院里。 青叶被她派出去办事了,如今关于穆斐的事,她直接问穆晋是最便捷的。 穆知离去到穆晋屋里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穆晋将月白扑倒在地上,几乎是骑在月白身上的姿势,手中拿着糕点往月白嘴里塞。 房门口传来响动,两人同时看过去,皆是一愣。 穆知离下意识捂眼,转身便往外走,简直难以置信,她都瞧见什么了!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见穆知离捂眼离去,月白回神,一把将穆晋从身上推开,着急忙慌追出去,在穆知离即将下台阶时手腕被拉住了。 “你莫要误会,并非你瞧见的那样……”月白急声解释。 穆知离甩开手,掩饰地捂嘴轻咳两声,一本正经地道,“我方才眼前一黑,不曾瞧见什么,若是搅扰二位的雅兴,实在抱歉。” 月白额角的青筋突突跳,欲再伸手去拉她,倚在门框上瞧热闹的穆晋出声了,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幼稚痴傻。 “七哥哥,方才我在喂月白吃糕点哦,我觉得月白很是喜欢。” 穆知离被恶心到了,侧目看有半张脸遮在面具后却依然能瞧出紧张慌乱之色的月白,她‘啧’了一声,露出暧昧之色。 “原来五哥口味如此独特,我今日才知,真是……” 月白急白了脸,想说话又瞧见院外有人来了,只得继续装哑巴。 一时间,三人又恢复到若无其事的状态。 穆晋笑嘻嘻折身去将方才的糕点端了出来,小跑至院外,逮住院门口的人,一股脑地将糕点往他嘴里塞。 又甜又咸又苦又辣的糕点入口,被塞之人苦不堪言,奈何挣不脱,一番折腾下来,吐得天昏地暗,哭着喊着跑了。 论折腾人的功夫,穆晋可是当仁不让的第一。 一早他便如此折腾月白,其实是因穆知离将青叶派出去的缘故。 穆晋早看出来了,他的这位‘七弟’待这个又丑又哑的哑奴很是不一般,而后叫人暗中查探,果不其然查到了蛛丝马迹,再细细一想,便全都明白了。 论计谋,少有人能与他的这位‘七弟’相较,一招偷梁换柱的把戏,将计就计便将情郎带进侯府,带在身边,朝夕相对。 啧啧,真是羡煞无数人了。 穆晋心下打着小九九,想着既不能得罪青叶的主子,又不能直接献媚巴结,倒不如先投其所好,与月白拉近关系,日后开口要青叶时,瞧见交情上,月白吹吹枕边风,事情就妥了。 穆知离此时可没穆晋的闲心想这些有的没的,院外的眼线全被穆晋吓跑了,她便走过去,轻声与穆晋交谈。 “穆斐的事是三哥与你做的?” 穆晋得意挑眉,不言而喻。 穆知离轻笑,“如此便好,你们早些动手将他拉下来,我这厢也好行事了。” 这下穆晋来了兴致,拉着她往屋里走。 月白盯着穆晋拽着穆知离胳膊的那只手,眼中寒气逼人,穆晋感觉身后一阵阴风,下意识扭头,正对上月白几乎能将人凌迟的目光,赶忙松手。 “你这小情郎瞧着软绵绵的,却是个醋坛子,我不过碰了一下你,他便拿凶狠的眼神瞪我,估摸着想吃了我的心都有了。” 穆知离赏了穆晋一记白眼,道,“堂堂侯府五公子竟会怕了一个仆从不成,你若瞧他不顺眼,打发了便是。” 穆晋耸肩,“本公子心地善良,做不出棒打鸳鸯这种残忍之事来。” 呵呵,若是五公子心地善良,此刻穆斐便不会在牢里蹲着了。 穆晋是西越王的外甥,打小就得西越王宠爱,这些年来,穆九霄的势力越发壮大,西越王并不是个傻子,表面屈服与穆九霄的强势,背地里早有安排。 而穆晋先前之所以变得痴傻,便是着了有心人的道,在穆知离来到侯府后,许多事变得不一样了,也更加清晰了。 穆晋感激穆知离的相救之恩,当初害他正是穆斐,可穆九霄在这其中起了什么作用就不得而知。 父子之间,手足之间,明面上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背地里的龌龊事却令人毛骨悚然。 穆知离之所以能如此轻易与穆晋结盟,不外乎是两人目的不同,亦不存在争夺什么。 两个孤立无援之人相互依靠,这种患难与共的感情自然与因利益结合的关系更可靠些。 此番穆斐被降罪,自然是穆晋的功劳。 西越王终究还是疼他这个外甥的,此番也是杀鸡儆猴,让穆九霄收敛一些,这西越还不是他穆九霄的囊中之物。 月白跟着两人进屋,一言不发杵在一旁,默默听着两人交谈。 “小七,你可否帮为兄一回?”穆晋难得一脸郑重,有求于她。 穆知离道,“但说无妨,只要是力所能及之事,我自然是愿意帮五哥的。” 穆晋看了一旁的月白一眼,穆知离点头示意不用避讳。 “舅舅是西越的王,却被我父亲……定安侯掣肘,甚至不得不将牺牲曾经相依为命的姐姐一生的幸福来换取西越的片刻安稳,近二十载的谋划,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眼下之前你这道东风……” 穆晋是代西越王表明意图,穆九霄势力庞大,西越王庭中大多数人归顺穆九霄,西越王的处境很是艰难。 忍了这么些年,西越王终于决定要动手了,但奈何实力稍弱,需要外援。 穆知离便是这道决定胜负的东风。 与穆晋商议完毕,穆知离回离苑换了一身衣裳,开门出来时月白就堵在外面。 “我陪着你。”他话不多,就这么一句却足够暖人心我。 穆知离并未拒绝,点了点头,“我们从后门走,外面有备好的马。” 但只有一匹。 两人悄悄从后门出去,瞧见只有一匹马,月白并未犹豫,率先翻身上马,而后朝她伸出手。 她的手搭在他手心,他微微使力,轻而易举将她拉上马背,坐在他身前,两人同乘一匹马,直奔城外的土地庙。 第10章 受伤 一路疾驰,两人都不曾开口说话。 穆知离又变回谢瑶华,月白变回玉子言,只是玉子言再不是那个好脾气的玉子言了。 以前他不争不抢,随越而安,是因心中唯一的念想也失去了,直至遇上那个叫瑶华的女子,她从未在他面前露过真容,却让他心动。 那一夜的荒唐,他其实并不记得许多,只隐约记得是她先主动的。 两人把酒言欢,不知怎地就拥在了一起,若不是借酒壮胆,他无论如何也不敢轻薄于她。 瑶华,初见只觉得莫名亲切,相识相交仿佛上天注定一般,与她相处久了,心也不受控制沦陷了,那时的他从未想过那种熟悉是因她与心心念念的‘重华’是同一人。 是啊,重华是男子,瑶华是女子,谁会想到是同一人呢。 这些疑惑依旧在他心里,他想了许久仍旧想不明白她为何如此神秘。 而此时显然也不是叙旧的时候。 月白拥紧了身前之人,加快速度。 穆斐出事,穆九霄必然猜到大事不妙,他们必须赶在穆九霄逼宫得逞前带援军赶到。 而那些援军在陵城外候着了。 穆九霄防着穆晋,防着穆炜,但对虚弱得没有多少日子的穆知离却没那么多防备 只因在穆九霄眼里,她不过是一个只有聪明脑袋却孤苦无依的孤女。 她修为尽失,这些年靠灵药续命,听命于穆九霄,她的命也是掌握在穆九霄手里。 所有人都觉得是这样的,可事实上并不是。 当年亲眼瞧见父亲为保护她的兄长,遇害身亡,她的母亲在父亲死后也殉情追随而去,她带人及时救下重伤昏迷的兄长,换上兄长的身份,与追杀他们家人的杀手血战。 她是因走火入魔才落到穆九霄手上的。 穆九霄以救命恩人的身份自居,可她其实早已算计好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而今日赶来救她之人是她的兄长,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然而,谢瑶华与玉子言的出城之行并不顺利,穆九霄早有防备,城门处盘查严密,穆九霄竟然将在侯府中的亲信也派去看守城门。 两人要蒙混过关并不容易。 玉子言带着面具过于招眼,而谢瑶华虽一身女装,但穆九霄的亲信能认出她来。 便是此时,青叶带人来接应了。 青叶安排人在城门口制造混乱,谢瑶华与玉子言骑马冲出城去,也只是一瞬间的机会,对方反应过来后便带人追了上来。 青叶只带了几人来,根本对抗不了追兵,谢瑶华将事情与青叶大概说了一下,青叶跟随她多年,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陵城外,两条路,一条去往土地庙,一条去往不知何处,谢瑶华没有犹豫,叫青叶先走,她与玉子言断后。 青叶自然是不同意的。 谢瑶华此时虚弱不堪,自保能力都没有,而玉子言遭受重创不久,尚未完全恢复,武功也不知恢复得如何了。 “主子,您与玉公子先走,我断后。” 谢瑶华冷声道,“照我说的去做,我们是否能活命,全看你的了。” 青叶万般纠结,却也只能勒转马头,直奔土地庙而去。 谢瑶华与玉子言在原地停留,等着追兵靠近。 她往他怀里一靠,不禁感慨,“这是头一回觉得你能给我依靠片刻,从小到大你都是最可怜的那个,我总想着你太可怜了,没有自保能力,我要保护好你,如今……” “往后我保护你。”玉子言道完这句话后圈进她,策马前行。 虽在西越待了几年,可两人对城外的道路并不熟悉,只能乱钻一通,哪里有路便往哪里走。 身后的追兵穷追不舍,两人最后只能弃马躲在林子里,但这个法子并不能拖延太久。 那些人很快便会发觉上当,折回来。 玉子言还好,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而谢瑶华离了马,走两步便不行了,莫要说是跑了,连走路都走不稳了。 起先她极力掩饰不让玉子言发觉她快要坚持不住了,但还未坚持跑出三丈远,她喉间涌上腥甜之感压了压不住,而后便在玉子言眼前呕出一口血。 “瑶华!” 玉子言大惊,一把将她往前扑去的身子勾住,就地坐下,惊慌地擦拭她嘴角处不断溢出的血迹。 “你怎么了?” “我……” 谢瑶华想说话,但一开口便又血往嘴角溢出,玉子言吓坏了,惊慌失措地帮她擦拭嘴角,急得满头大汗。 “你哪里痛?” “瑶华,你哪里痛……” 一种害怕失去的恐惧感席卷而来,仿佛多年前听到那个噩耗,谢将军一家遇害,谢将军夫妇与谢小将军的尸身都不曾找到。 那时他自我安慰,未找到尸体兴许是最好的消息,也许他们还活着。 他还活着。 可是等了一个月,又等了一个月,半年过去,他终究还是未等到好消息。 之后他被送到西越,头一年困在那锦绣山庄里不得外出,因为觉得他软弱无能,之后放松了对他的管制,他可以外出散心,却不能出城。 便是那时他在风月楼又遇到了她。 重新相识,相交,她以女子的身份来遇见他,这几日他一直在想,定是她舍不得他,遂才有了那一场偶遇以及之后的相伴。 他向她求亲,她狠心拒绝,他伤心欲绝,可是不久之后他便明白了。 她有事瞒着他。 可不等他去找她,青叶便来了,将他迷晕后,擅自用金针封了他的记忆。 那些关于她的记忆。 取出金针那晚,他便全部想起来了,他恼她、恨她,恼她的狠心,恨她的绝情,可更多的是恼恨他自己。 他软弱无能,无法保护好她,却又苛求她要懂他,接受他的一切。 他想成为能被她依靠的坚强后盾,也要成为能为她遮风挡雨再不受漂泊流离之苦的港湾。 可他太无能了,此时连保护她也做不到。 “瑶华,你自小便聪明,你告诉我,我该如何做才能救你……”他紧紧抱着她,生怕一松手便再也感不到她。 谢瑶华缓了缓气息,抬手抚上他的脸,触碰到他的面具时忽然就没力气了,垂下的手被他捉住,紧紧握在手心。 他将她抱了起来,扶着她稍稍站稳,而后将她背了起来。 伏在他背上,谢瑶华才觉得他的背很结实,也很温暖,方才还汹涌的心潮忽然就平息下去了。 那种作呕的感觉也压了下去。 她虚弱开口,“我无碍,牵魂引发作,忍耐几个时辰便会过去,待青叶带人寻来,你将我交给她,她会带我去见我师父,我师父有法子救我……” 玉子言正欲接话,忽然听到杂乱的脚步声朝他们的方向而来,心下大惊,背着她往密林里钻。 “他们在那里!” 追兵终究还是发现他们了,在后对他们穷追不舍,玉子言背着谢瑶华快速往前跑,可一个人背着一人,如何能跑得过身后数十个高手。 眼看就要被追上,谢瑶华忽然道,“往左边走,那里有条河。” 玉子言来不及多想,只听她的话,她说如何,他便如何做。 果然有条河,水流湍急,前方便是断崖瀑布。 玉子言这才想起他怕水。 “我……” 谢瑶华知晓他要说什么,在他肩头拍了拍,“你信我,在水里,谁也追不上我们。” 幼时头一回见,便是他被人推进水里,无助挣扎,是她救了他。 因她母亲之故,她水性极好。 玉子言怕水,可这时候脑子里只有要保护好她这一个念头,是以便无所畏惧了,背着她往河里走,越走越深,待水淹到他腰部,谢瑶华让他将她放下。 扶着她在水里站稳,玉子言扭头,追兵三三两两下河,淌水追来。 谢瑶华解了腰带,一端绑住她的手上,另一端绑在玉子言的手上,她抬眸望着他,眼中含笑。 “怕不怕?” 玉子言牵住她的手,坚定摇头,“陪在你身边,我无所畏惧。” 谢瑶华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必然会带你活着逃出去,可还记得幼时我与你说过的话?” 若是再下一次在落水,莫要慌张挣扎,先憋气保持镇定,身子很快便会浮起来…… 她说过的话,他全记在心里,从未忘记过。 两人牵着手,相视一笑,同时憋气,又同时扎进深水里。 如水的那一瞬玉子言是紧张的,他牵着谢瑶华的手,她自然能感觉到,她拽了拽他的手,让他感觉到她在身边,起了安抚的作用,很快便冷静下来。 好在河水清澈,睁眼能瞧清楚水中彼此的样子,玉子言学着谢瑶华的动作划水,很快便领悟其中奥妙。 但正当他欣喜时却发现谢瑶华体力不支,动作越发缓慢。 她方才说‘牵魂引’发作,他来不及问,可瞧她虚弱的模样及忆起那时她每月只特定的日子才会在风月阁现身,他便有了猜测。 牵魂引发作定是有固定的日子,而她为何会来到西越,为何会成为定安侯府的七公子,事情已经一目了然了。 她受制于穆九霄。 谢瑶华在水下又呕了一口血,意识恢复了一些,她侧头去瞧身边之人,手便被一只大手捉住将她往一边带,而后带着她往前游。 谢瑶华是在两人被卷入漩涡时失去意识的,待她再有意识时两人已躺在岸边,半个身子还在水里,系住两人手的腰带也还在,并未松开。 睁眼打量了一下周围地势,瞧着像是瀑布下的浅滩,应当是脱险了。 她恢复了些许体力,艰难爬到玉子言身旁,摇晃他的肩,轻声唤他。 “子言,醒一醒……” 第11章 亲近 卷入漩涡之时谢瑶华便彻底失去意识,但醒来后发现她身上只是一些皮外伤,相较而言,玉子言伤得较重。 他脸上的面不止何时掉了,脸上那些已经结痂的伤口在水里泡了那么久,结的痂脱落,留下几道带嫩红且渗血的伤痕。 唉,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倒霉样。 谢瑶华将他叫醒,又发现他右臂动不了了。 两人费了好大劲才勉强坐起身,谢瑶华看着玉子言的右臂蹙眉。 “如何?” 玉子言却浑然不在意右臂的伤,目光只停留在她脸上。 她在担忧他。 “我……无碍。” 方才在水中那般惊险,他察觉她的异样,及时将她护在怀里,漩涡之中他也不曾松开过。 终是有一回他能护着她了。 他心中窃喜却也不想她过于担忧,但他不善言辞,几次张嘴,最终也只有这一句。 谢瑶华懒得理他,别开眼,观察四周地形。 “此处山势险峻,方才那些人多半以为我们无生还之机,如今你我这副模样,只能等待青叶带人来救。” 玉子言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他们已经被冲到断崖下,顺着水流漂了很远,就目前两人的身体状况而言,确实只能等待救援。 他能坚持下去,可她呢?方才她那样吓坏他了。 她此时不过是强撑着罢了,她的虚弱掩饰不住,发髻在水中已经散开,湿答答青丝散乱披在身后,有几根贴在脸上,嘴唇泛黑紫,脸色苍白无血色…… 玉子言此刻心绪复杂难言,为方才那一丝因为能与她共患难而生出的窃喜已被心疼愧疚取代。 “瑶华……” 他一声轻唤使得谢瑶华的目光又回到他身上,“何事?” 玉子言垂眸道,“是我无能,若不是我一无是处,今日……” 若是他以前不那么愚蠢,武功修为俱在,又或是权势在手,今日她便不会遭受这些。 他想保护她,便如幼时她待他一般。 谢瑶华微怔,盯着他片刻,随即勾唇一笑,“既知自身不足,往后可要更加上心些,现如今你可不是养尊处优的殿下了,作为护卫,保护我便是你的职责。” 玉子言抬眼,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又是一笑,叹了一口气,并未多言,勉强站起身,而后朝他伸出手。 她忽然的举动让玉子言懵了一瞬,傻愣愣抬手搭在她手上,而后握住。 谢瑶华以为他领悟她伸手是要拉他站起来的意思了,可试着拉拽了两下没拉动,他一直傻盯着她,如同失了魂似的。 “腿也伤到了?”她打量他那双尚泡在水里的腿。 玉子言回神,疑惑不解,“什么?” 谢瑶华好气又好笑,“若是你的腿能动,自然是找个地方稍作歇息等人来救援啊,难不成你想一直泡在水里?” 离开定安侯府后,她仿佛又恢复了曾经的本性,此时身处困境却也能苦中作乐,可她分明已虚弱到了极致,撑着一口气勉强支撑而已。 说话噎他,不过是让他安心而已。 玉子言忍着右臂的疼痛,试着站起身,好在腿只是在水里泡久了有些麻木而已。 两人浑身湿透,皆十分狼狈,相互搀扶着往平坦的地方走,好在天公作美,碧空如洗,日光散在身上暖洋洋的。 随意寻了处可稍作歇息的平坦大石坐下,谢瑶华拍了拍左边空出来的位置,示意玉子言坐下。 玉子言心中欢喜,嘴角掩不住上扬,紧挨着她坐下,肩并肩,两人几乎是贴在一起的。 谢瑶华哑然失笑,这人还与幼时一个样,得寸进尺。 她往一旁挪了一点,与他拉开少许距离,随即抬手搭在他肩上,而后顺着手臂往下轻捏,观察他的反应,见他皱眉便停下,道,“解衣,我瞧瞧。” 玉子言侧目凝视她半晌,她的目光坦诚不忸怩,丝毫不觉得方才之言有任何不妥之处。 良久未见他有动作,谢瑶华调侃道,“莫不是你一个大男人还觉得羞臊?” 玉子言耳尖顿时红了,张了张嘴却无言反驳,默默低头,用还能动的左手自行宽衣解带。 许是因为紧张,左手怎么也使不上力,腰带系扣解了许久也未能解开。 谢瑶华叹气,伸手相助。 解开他的腰带,又替他将衣物往下拉,这期间,他的目光始终不曾从她身上离开过。 衣物半褪,露出上半身,他右臂伤的如何一目了然。 瞧着像是撞在诸如石头之类的坚,硬之物上,自肩头而下,淤青红肿,直至小臂处。 谢瑶华抬手覆上他肩头,细细检查后确定是脱臼,需要正骨复位。 她动作轻缓抬起他的右臂,玉子言疑惑看她,她微微一笑。 “你这手臂我能治,忍着点。” 因她这一笑过于晃眼,晃得玉子言心神一荡。 ‘咔’的一声响,酸痛感将玉子言的心神拉了回来,待回神时痛感减缓。 谢瑶华松开手,笑容依旧,“你试着动一动。” 玉子言依言照做,果然能动了,虽然仍旧有些疼,但比方才好了许多,他不禁也笑了起来,就着用右手去握住谢瑶华的手。 “瑶华,你真厉害。” 夸赞是发自内心的,趁机与她拉近距离也是真的,他寻思着,此时牵她的手与她亲近正是好时机,应当不会挨揍。 虽然做过比牵手更亲密之事,可那个雨夜她那样的冷漠绝情,要与他一刀两断,甚至不惜封住他的记忆,让他忘了她,无论是他恢复记忆前还是恢复及以后,她待他实在是冷淡得令他害怕。 趁机与她亲近,是他的小心思。 谢瑶华低头看被他握住的手,只是蹙眉,并未抽回,任由他握着,玉子言紧张不已,手心冒汗而不自知,见她一直盯着他的手,他试图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 “瑶华,那夜你我……” 谢瑶华忽然抽回手,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有人来了。” 两人交换眼神,玉子言再一次牵起谢瑶华的手,拉着她到一旁的草丛藏好。 杂乱无序的脚步声渐近,此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少主,此处有脚印,前方石头上还有水迹,主子应当走不远……” 青叶的声音。 谢瑶华面上一喜,从草丛里站起身来,无意识间便甩开了玉子言的手。 她站起身,不光青叶瞧见了,青叶身旁的墨衣男子也一眼捕捉到,身形一闪便站在谢瑶华身前,并不十分俊美却也算得上俊朗的面容上满是担忧,以目光将她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她无碍了才松了一口气,将她揽到怀里,心有余悸。 “你这丫头行事怎还是这般不管不顾,早前你答应为兄……” 男子将出口的训斥在瞧见一旁的玉子言时顿时止住,眼中温柔尽敛,凌厉审视玉子言。 玉子言也盯着他,双手不由得握成拳头,见他与谢瑶华如此亲密,心中不悦,上前一步,将谢瑶华拉过来拨到身后。 “阁下请自重。” 只见那男子微微一愣,而后下意识去看被玉子言护在身后的谢瑶华,目光有些复杂。 谢瑶华失笑,并未解释什么,从玉子言身后走出来,身子已到了极限,脚步虚弱无力,男子神情微变,立即上前扶住她,从怀里拿出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给她喂下。 服下药丸,谢瑶华软软靠在男子怀里,男子摸摸她的头,温声安抚,“莫怕,我在这儿,你安心睡。” 言毕,男子将怀中人抱起,稳健有力地迈着大步便离开了。 玉子言心急,欲追上去,被青叶拦下。 “月白公子且安心,有少主在,主子不会有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过年啦,祝大家吃好玩好,新的一年猪事顺意,八面来财,红包收到手软…… 第12章 一胎双生 玉子言眼睁睁看着青叶口中的‘少主’将谢瑶华抱上马,而后那人也翻身上马,用披风将谢瑶华裹得严严实实的圈在怀里,低声与她说了些什么,未听见谢瑶华的回应,那人驱马前行。 画面着实刺眼。 此时此刻,玉子言无比恼恨,恨自身无能护她周全,亦恼谢瑶华与别的男子这般亲昵…… 她那样的性子,竟也会如此依赖别人,还是名男子。 “他是谁?”玉子言问青叶。 青叶抬眼望了前方一眼,一骑绝尘,眨眼便连影子也瞧不见了,她收回目光,瞥见玉子言紧抿的唇角,顿时明白了什么。 见主子与少主这样,这玉公子多半是打翻醋坛了。 可此时不宜暴露主子与少主的身份,她不便多说。 青叶心有些同情一无所知的玉子言。 “公子见谅,青叶不敢多嘴,公子若是好奇,何不亲自问主子呢?” 预料中的结果,他从青叶口中套不出一星半点儿关于谢瑶华的秘密。 他对她可谓是一无所知。 * 谢瑶华与玉子言回到定安侯府,局势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穆九霄在穆斐被羁押入狱时便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在谢瑶华与玉子言离开侯府后不久,穆九霄便带着数千部下去往王宫,但不知为何却在中途改了主意。 穆九霄在西越王城集结的数千部下在中途散去,穆九霄本人也失了踪迹。 这些年来西越王与穆九霄虚以逶迤,暗中谋划扶持穆晋,舅甥俩联手,搜集了不少穆九霄图谋不轨的证据,原本想借此机会一举将穆九霄在西越的势力铲除,结果差强人意。 事发后,穆九霄消失无踪,西越王下旨缉捕穆九霄。 此番折腾下来,谢瑶华元气大伤,需得卧床休养数日,而穆晋与穆炜将侯府翻了个遍也未找到‘牵魂引’的解药。 夜里,玉子言去见谢瑶华。 她褪下女装恢复穆知离的身份,青叶也依旧易容成小厮的模样在她身边伺候。 玉子言进屋时,青叶正给谢瑶华喂药,主仆二人抬眼看他,他径直走过去,将青叶手中的药碗给抢了。 “这里有我,你先出去。”这话是对青叶说的。 声音不大,态度却很强势。 手中的药碗被夺,青叶下意识去看谢瑶华。 谢瑶华神色如常,面色平静,玉子言忽然的反常,她似乎早有预料,只对青叶道,“青叶你去五哥那边打探一下。” 打探什么无需言明,青叶会意,起身将位置让给玉子言。 “有劳公子了。” 青叶又看了谢瑶华一眼后方才转身出去,顺手将房门合上。 屋中两人,目光相对,各有所思。 玉子言关切问,“可觉得好些了?” “嗯。” 谢瑶华应了一声,见他端着药碗在她床边坐下,她伸手将他手上的药碗接过,仰头将黑乎乎的汤药一口气给喝了。 实在是太苦了。 玉子言赶忙将她手上的药碗接过,去倒水给她漱口。 他从未这般伺候过人,因心急而手忙脚乱,见她漱完口还皱眉,干呕了起来。 他不知该如何是好,有些手足无措,小心翼翼地轻拍她的后背。 “瑶华……” 他不怕苦,可不忍心看她受这样的苦,恨不能代替她承受这一切。 干呕许久,谢瑶华缓过劲来,又漱了一次口才感觉稍好一些。 玉子言心疼得厉害,却无能为力,心下着急便忘了紧张,索性将她揽过来,靠在他身上。 “了悟大师医术了得,定能……”话未说完,他又顿住,心绪更乱了。 他忽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若是了悟大师能救,她如今便不会受这份罪了。 她带他去见了悟大师,求得了悟大师为他治脸,若是了悟大师有法子救她,又岂会等到今日才施以援手…… 如此便只有一种可能。 ‘牵魂引’连了悟大师也解不了。 谢瑶华靠在他身上,颇为不在意地道,“无妨,抓到穆九霄便能拿到解药,我哥哥……此事有人去办,很快会有消息的。” 她的声音很轻,但玉子言还是听清了‘哥哥’这两个字眼,他怔了怔,随即明白了一些事,心中一阵狂喜。 “今日那位……他是谁?” 他生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猜测,许多事仿佛在这一瞬变得明了,让他欢喜。 谢瑶华微微抬头,对上他的眼,瞧见他眼底的急切与期待,不禁笑了起来,“他便是你心心念的谢重华啊,你当他是谁?” 饶是有了猜测,但听她亲口说出来,玉子言还是怔了怔。 半晌后,他喃喃道,“原来如此,难怪……” 幼时救他之人是谢瑶华,时常去冷宫陪他之人也是谢瑶华,后来的威武少年将军却不是她了。 难怪他会觉得‘谢重华’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原来不是同一人。 谢重华,谢瑶华,他们是兄妹。 可世人只知谢大将军膝下只有一子,未听闻谢大将军还有其他儿女。 谢瑶华叹道,“我与兄长一胎双生,可因那国师老神棍的一句预言,爹娘只得将我藏起来养着,谢家便是因老神棍那一句话而家破人亡……” 她恨毒了那个老神棍,可惜那老神棍早死了,她连寻仇的机会也没了。 但她还有许多仇人。 所谓预言,不过是迎合了某些人的贪念罢了。 世人皆道,谢小将军乃是国师口中的福将,将门虎子,年纪轻轻便颇有其父风范,只可惜天妒英才,所谓的福将福气也只到十六岁。 谢家也未能幸免于难。 玉子言心中的疑惑有了解答,可他并未感觉到半分喜悦,甚至有些难受。 老国师的一句话害得谢家家破人亡,她虽逃过一劫,却流落到西越,受制于穆九霄,遭了许多罪。 “瑶华,无论你想做什么,我会陪着你。” 他会一直陪在她身边,不会再让她独自承受。 谢瑶华莞尔,“莫要说傻话了,在我身边你只能是一个不起眼的护卫,甚至随时置身于危险之中,过提心吊胆的日子,如今天辰派姜弈来西越便是要接你回去的,你……” 闻言,玉子言大惊,未等她说完,他猛地抓住她的肩,低头看她,怒道,“你竟要撵我走!” 事到如今,她对他始终没有半分不舍。 见他反应如此之大,情绪激动,谢瑶华忽然说不出更狠心的话了。 良久,她妥协让步了。 “此事你自行拿主意便是,如今你的身份被人假冒顶替,我有法子让姜弈相信你是真的,若你此时不随姜弈回去,待那假冒之人在天辰有了根基,你若想要回身份便不易了,你可明白?” 第13章 月白怒 他岂会不明白她是在暗示他该如何取舍才是最明智的。 可他不愿。 不愿走她为他安排好的另一条路。 名利、权势,荣华富贵…… 被人欺凌时他曾想过有朝一日必要将欺辱他之人踩在脚底,碾入尘泥,让其匍匐于脚下磕头谢罪,甚至是一直以来他的野心不止于此。 直至那个雨夜,他向她求亲,那时的他才意识到真正想得到的是什么。 偷食蜜糖久了,再也吃不下苦,更害怕再也见不到她。 他害怕孤独,渴望温暖,这世上除了她再无人给过他那种感觉。 于是,他起了贪念,奢望她的一生一世,为此他愿抛下一切,什么荣华富贵、权势地位,他皆能放弃。 隐姓埋名,与她过平淡安稳的日子,粗茶淡饭,相依相偎。 可是她不愿。 那时不知她便是他挂念了许多年的重华,他连她的真容也不曾瞧见过,借酒兴轻薄了她,却连亲吻也是隔着那层薄纱。 情潮涌动,意乱心迷之际他抬手去摘她的面纱,被她挡下了。 自小到大,她一直如此,无论何时,防备之心从未卸下过。 玉子言顺势握住谢瑶华的手,用软弱的话语诱哄她,“瑶华,你莫要撵我走,待你大仇得报,心愿达成后,你再与我一同离开,可好?” 谢瑶华看了眼被握住的手,他用的是右手,她并未挣开,极为平静,却也不曾给他答复。 “夜深了,你也早些回屋歇着,你的右臂近日内还是少动为妥。” 果然,她还是在意他的。 玉子言眼中藏着得逞的笑意,他方才是故意用右手握住她的手,便是想叫她心软不将他推开,同时也是在试探她的心意。 她心里应该是有他的。 得寸进尺也要适可而止,玉子言深谙其道,她也需要好生歇息,他松开手,扶她躺下后又细心替她掖好被子才转身离开。 他才走了两步,谢瑶华又叫住他。 “桌上的药膏你拿走,每日涂抹一回,你的脸最多一个月便能痊愈。” 闻言,玉子言心中愉悦,忍住回头看她的冲动,走到桌前,将桌上的药膏拿起,在原地顿了顿,他才抬步出了屋。 院中,鸿鹄见他出来,立即迎了上去。 “月白兄,七公子可还安好?” 玉子言只瞥了鸿鹄一眼,点头算是回应。 鸿鹄也不在意他的冷淡,又道,“此番你随七公子出生入死,想来离出头之日不远了,日后我等多要仰仗月白兄提携了。” 闻言,玉子言顿步,疑惑看向鸿鹄。 月光下,神情瞧不真切,表情倒是勉强辨别得出来。 鸿鹄解释道,“我听五公子身边的人说的,听那意思,兴许很快你便会升为统领,统管侯府所有护卫。” 玉子言对这所谓的‘统领’并不感兴趣,但听鸿鹄提及五公子,他忽然想起有一件重要的事要立即去办,需要五公子相助。 思及至此,玉子言快步朝穆晋的院子走去。 鸿鹄有些惊慌,又不敢跟上去,随即扬声嘱咐了一声。 “月白兄,你莫不是要去五公子跟前求证,你可千万别出卖我啊!” 玉子言并未理会聒噪的鸿鹄,急匆匆去见穆晋,却在途中遇到青叶。 屋内,穆晋宽衣后正要躺下,忽然有人敲门,等不及他出声,房门便被推开了。 见是青叶推门进来,穆晋的脸上立即换上笑容,故意将衣襟扯开些,摆出一个妖娆的姿势,然而才将姿势摆好,青叶身后进来的人顿时让他的笑容凝固。 不止青叶瞧见了穆晋衣衫不整的样子,玉子言也瞧见了。 青叶鄙夷地‘啧’了一声便停在房门处,玉子言则仿若未见,迈步越过青叶,朝穆晋走去。 “五公子,月白有事相求。” 穆晋整理衣襟的动作微顿,抬眼看玉子言,有些讶异,“七弟叫你们来的?” 玉子言摇了摇头,开门见山,道,“我想去见一见穆斐。” 穆斐在牢里,是西越王命人关押的,除西越王外,也只有穆晋有法子让他见到穆斐。 听他说要见穆斐,穆晋顿时明白他的目的。 穆晋边整理衣襟边笑道,“你们怕是会白跑一趟,七弟身上的牵魂引……” 话说到一半,穆晋便未再说下去,自枕下取出一枚令牌递给玉子言。 “此时我说再多你们也听不进去,要见大哥不难,若你们真能找到线索倒也是好事。” 玉子言接过令牌,拱手致谢。 “五公子大恩,月白谨记。” 穆晋摸着下巴打量了玉子言片刻,玩味笑道,“你这脸若是治不好,在七弟那里很快便会失宠的,七弟喜爱美男,你可要留个心眼儿哟,我可是听说七弟曾经与天辰来的那位小王爷……甚是要好呢。” 五公子不再装疯卖傻,说的话比刀子还扎心,玉子言捏令牌的力道紧了紧,而后拱手离去。 待玉子言走了出去,青叶隔空给了穆晋一记刀眼,哼道,“五公子最厉害的本事便是挑拨离间了,损人不利己,何必呢。” 穆晋朝青叶抛了个媚眼,“青叶可是在关心我?” 青叶懒得理会他,转身欲走,便又听他幽怨道,“你当真对我无半分心动?” 不待青叶反应,他又道,“若我明日便要娶别人,你是否也无动于衷?” 青叶并未言语,头也不回地走了。 房门大开,门外月光如霜白,穆晋起身去关门,却又被月色吸引,索性走到院中赏月。 独自赏月,不免有些凄凉。 他却只能对月感慨。 有了穆晋的令牌,玉子言与青叶连夜去牢里见穆斐,成为阶下囚的穆斐只是瞧着有些狼狈,并未被用刑。 见到玉子言,穆斐不屑冷哼,“不过是老七捡回来的野狗罢了,竟敢跑到我跟前来扬武扬威。” 玉子言不恼不怒,道,“穆九霄将解药藏在何处了?” 穆斐霍然抬眼,煞是震惊,“你、你……她、她竟然……” 她竟然连牵魂引的事也告知这个低贱的下奴,而且这下奴根本不是哑巴。 被欺骗的愤怒及觊觎多年却得不到的不甘心化作一股妒火,穆斐癫狂大笑起来,走到玉子言面前,口中尽是污言秽语。 “哈哈哈……” “我早该下手的,教她在我身下辗转承欢。” “清绝佳人,那滋味定然是销魂蚀骨,夜夜……呃……” 猖狂至极的癫笑声戛然而止,玉子言的手紧紧扼住穆斐的脖颈,只要再多一分力道便可将穆斐扼死。 穆斐憋红了脸,双眼翻白,在死亡边缘挣扎。 在玉子言身后的青叶也是恼恨至极,眼看穆斐就要被玉子言掐死了,她才出声,“公子,眼下穆斐还不能死。” 听青叶提醒,玉子言眼中的杀意稍敛,松开手,穆斐瘫倒在地,捂着脖子急促喘息咳嗽。 方才有一瞬,玉子言真的想杀了他。 翌日。 谢瑶华在青叶的注视下饮了那一晚黑乎乎的苦药,漱口后,青叶又递来一个纸包,里面装的是蜜饯。 见主子疑惑,青叶嘿嘿笑。 “主子,这可是月白公子一大早去买回来的。” 谢瑶华淡淡一笑,取了一颗蜜饯放嘴里,甜意在口中散开,苦涩的药味被压了下去。 又吃了一颗,谢瑶华才漫不经心地问,“他人呢?” 见主子好转许多,青叶安心了不少,打开了话匣子。 “主子,昨夜我与月白公子一同去牢里见了穆斐,我还是头一回见月白公子狠厉的一面,昨夜他差点儿将穆斐给掐死,亏得我出言提醒才没……” 原本兴致勃勃的青叶瞧见自家主子神色越发不对劲,立即噤声。 谢瑶华又拿了一颗蜜饯含在嘴里,示意青叶说下去。 青叶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道,“后来月白公子拿鞭子将穆斐抽了个半死……” “然后呢?”谢瑶华蹙眉。 青叶顶着一张假面皮,自然瞧不出脸红,但她不自在地摸摸后颈,在谢瑶华的注视下,小声地将后续说完。 “之后月白公子拿了烙铁烙在了穆斐的……” 听清玉子言拿烧红的烙铁烙在穆斐的哪一个部位后,谢瑶华愕然。 第14章 醋了 说起昨夜之事,青叶言语之间无不是对穆斐的鄙夷与厌恶。 在人前时善于伪装,瞧着人模人样,人后的行为举止令人作呕,实乃彻头彻尾的伪君子,觊觎主子许久,言行上更是对主子多有亵渎与不敬,若不是怕坏了主子的大事,她早动手了。 若不是为大局着想,以主子的手段,穆斐早死了八百十回了。 青叶觉得昨夜玉子言所做之事甚是解气,也着实令人意外,无论是传闻还是认知里的玉子言皆是受气包般的存在,未曾想也有那样阴沉狠厉的一面。 “主子,昨夜月白公子拿鞭子抽穆斐那狠劲儿,你若是见了定觉得解气,被抽得皮开肉绽晕死过去一回,月白公子又将其弄醒,在穆斐的惊恐谩骂中将烧红的烙铁烙了下去……” 青叶生动地将事情的经过描述出来,越说越有兴致,谢瑶华不忍打断,耐着性子听完。 昨夜玉子言向穆晋借了令牌去见穆斐,本意是逼问解药的线索,偏偏穆斐自找苦吃,将玉子言给惹恼了。 先前穆斐鞭打玉子言,此番玉子言亲手讨了回来,确如青叶所言解气了。 谢瑶华也对玉子言有了新的认知。 原来并非是任人欺辱的受气包,睚眦必报的一面不为人知。 青叶说得口干舌燥,灌了一大杯茶水下肚。 谢瑶华轻笑,道,“自始至终你不曾回避?” 意指玉子言动用烙铁时青叶是否也观摩了全过程。 青叶赶忙摆手否认,“月白公子先叫我回避,而后才动的手,我只听到穆斐的惨叫声,事后问了狱卒才知的。” 意料之中的事,谢瑶华并不觉得意外,她一直觉得玉子言瞧着性子软,却是个心思细腻的。 而方才青叶的一席话,谢瑶华觉得该重新审视玉子言,从前对他的认知兴许过于片面了。 软弱可欺或许只是表象而已。 青叶以为扯了这么一通算是蒙混过关了,暗自松了一口气,寻思着说点别的趣事给主子听。 殊不知,谢瑶华早已洞悉一切。 “青叶,莫不是你的月白公子给了点好处,你便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 青叶一僵,窥见主子面色,心虚低下头。 “主子,月白公子是担心您若是知晓他去浮云寺见了悟大师会起忧思……” 玉子言竟是去见了悟大师。 谢瑶华不禁蹙眉。 半晌未听到主子开口,青叶抬眼偷瞄,见主子不似真的生气,这才小心翼翼道,“从穆斐那里寻不到解药的线索,月白公子心急如焚……” 他分明早已知晓便是了悟大师也无法解除,偏偏还要再跑一趟浮云寺。 谢瑶华无奈叹气,“以前从未觉得他这人骨子里竟这般执拗,想来是我还不够了解他。” 青叶不敢随意接话,左思右想,只憋出一句,“月白公子对主子您情深意重。” 对此,谢瑶华不可置否笑了笑,笑容里多了几分迷茫。 前路遥遥,她无法给他承诺。 如今甚至有些懊悔,先前该控制住,不该招惹他。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护卫的禀报声。 “七公子,三公子派人来通传,小王爷来访,想见您一面。” 青叶讶异姜弈选在这种时候来访,下意识去看谢瑶华。 “主子,那个小王爷不好应付,多半是对锦绣山庄里那位的身份起疑了,此时来见您会不会与月白公子有关……” 谢瑶华若有所思,道,“姜弈很是精明,发现锦绣山庄那位是冒名顶替只是早晚的事,但今日来见我,兴许是为了别的事。” 青叶点了点头,明白主子的意思了,她叫门外的护卫去回话,让姜弈稍等片刻。 * 面对姜弈时,谢瑶华很是平静,反倒是姜弈失了平日里的沉稳,似乎有些焦躁。 谢瑶华由青叶扶着去前厅,姜弈早已在那里等候,看到谢瑶华虚弱成这副模样,姜弈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你何苦掺和到这些事儿里,西越王与穆九霄之间的明争暗斗便让他们斗去,你瞧瞧你如今这样子,过些日子,你随我一同回去。” 谢瑶华终于正眼看他了,“小王爷说笑了,我是穆知离,乃西越人士,我如何跟您一同回去” 有家的地方才叫回去,无家可归,哪里都是去,不是回。 姜弈一噎,四下扫了一眼,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隔墙有耳,有些话不能说。 “我听闻西越王有意让三公子穆炜取代穆九霄成为下一任定安侯。” “哦”这倒是个令谢瑶华意外的消息。 西越王为稳住局势,避免西越动荡,急需要有一个人来顶替穆九霄,从穆九霄的几个儿子里选最为合适。 穆斐被囚,现如今候府里除她以外便只有穆炜与穆晋。 穆炜虽比穆晋年长,但穆晋才是嫡出且是西越王的外甥。 于情于理,顶替穆九霄最合适的人选该是穆晋才是。 可姜弈这样说,必然是打探到确切消息了。 谢瑶华凝思想了片刻,忽然才意识到先前她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她沉默许久,姜弈不知她在想什么,自顾自道,“西越的乱象只是初始,穆九霄还逃窜在外,你留在此处极为不妥,不若随我……” “不劳小王爷费心了。” 谢瑶华知晓姜弈要说什么,可她并不领情,冷漠地打断了姜弈的话。 又是一阵沉默后,姜弈欲再劝,但瞧见谢瑶华的倦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她决心要做的事必定会全力以赴,任何人也改变不了。 “这么多年了,你依旧如此,似乎不曾有过变化。”依旧那么倔,谁的劝也不听。 姜弈无奈叹息,“若是我早一点知晓你在西越该有多好……” 他也曾怀疑过,兴许她还活着,他抱有一丝希望,可一年、两年过去了,她始终不曾出现过。 满心期盼到失望,两年三年足够了。 不曾想,在失望之后竟会在这样的情形下重逢。 谢瑶华淡然一笑,客套而疏离,“多谢小王爷挂怀,我很好。” 一声小王爷,一句多谢,将彼此之间的距离远远拉开,疏离之意再明显不过。 姜弈有些气闷,又不好对着她发作,压了压情绪后,缓声道,“以前是你说的,叫名字与用身份称谓过于生疏,故而你只唤我为遇之。” 谢瑶华再次沉默。 年少时意气风发,一腔热忱待人,她虽是女儿身,但自小便被当作男儿教养,不拘小节,在人前所以兄长谢重华的身份示人。 世间少有人知晓这世上还有一个谢瑶华。 许多年前,姜弈偶然间发现了她是女儿身,却始终不知她还有一个兄长。 “小王爷,您认识的谢重华三年前便不在了。”她不欲多费口舌解释。 姜弈面色微变,欲开口时,青叶走了进来,快步走到谢瑶华身边,低声耳语。 “主子,月白公子回来了,听说您与小王爷见面,不知为何忽然动气,砸了您屋里那套三公子送的白玉杯。” “……” 好一个败家子! 一套上好的白玉杯竟然被玉子言给砸了,谢瑶华一阵肉疼,来了气,也顾不上姜弈了,起身便离开了。 姜弈并未听清楚青叶与谢瑶华说了什么,只听到‘白玉杯’这样的字眼,暗自记下,离开定安侯府后便叫人去寻白玉杯。 这厢谢瑶华撇下姜弈气冲冲回到离苑,脚方踏入屋里便踩到白玉杯的碎片。 她气得咬牙,“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我屋里撒野?” 屏风后传来弱弱的一声,“瑶华,我……我的手好疼啊,这一次怕是真的废了……” 砸的时候力气大着呢,这会子手废了? 骗鬼呢! 谢瑶华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翻涌的怒火压下去,快步走过去,绕过屏风,眼前的一幕令她瞠目结舌。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了一下丢失的标点符号…… 第15章 偷香 玉子言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左手摊开,白玉杯的碎片嵌入手掌,掌心血淋淋的。 脸上的面具不知去向,面部的狰狞伤疤毫无遮挡映入眼帘。 他躺在地上,额头汗涔涔,右臂似乎也动弹不得,无比狼狈可怜。 抢在谢瑶华发作之前,他先卖惨,无助地望着她。 “瑶华,我右臂无法动弹,左手也好疼啊,无法起身了……” 如此做作,如此刻意,傻子也瞧得出来他手故意的。 谢瑶华气不打一出来,走到他身旁站定,抬起脚踩在他胸口上,居高临下俯视他,“皮痒了?” 随后进来的青叶瞧见这一幕又默默退到屋外候着,极力忍着不敢笑出声。 今日才发觉这月白是个人才,敢在主子面前作妖,却得主子百般忍让,迄今为止,月白公子是第一人。 她跟随在主子身边多年,也是头一回见主子这样子。 明知月白公子是故意的,所作所为可视为无理取闹了,主子面上瞧着是在生气,实则不然。 屋中两人可不知青叶的这些心思。 躺在地上被踩的玉子言委屈巴巴,抬了抬左手,故意让谢瑶华看他血淋淋的手掌。 “方才我只是不小心,并非有意打碎你的白玉杯,我也不知为何会这样,脚下一滑便……” “……” 如此拙劣的伎俩,一戳就破的借口,他还真是用心了,以至于谢瑶华懒得拆穿他,瞧他可怜的模样,心也软了下来。 他的小心思,她并非一无所知。 “你少折腾些罢,上好的一套白玉杯,你砸了听响竟不觉得奢侈?”她无奈叹息。 玉子言愣了一下。 “你……不生气了。” 谢瑶华收回脚,背过身去不看他,悠悠叹了一口气,“往后莫要再如此了,冲动妄为做事不计后果……伤害自身取悦别人是最愚蠢的行为,这世上多的是身不由己,那有人能一直随心所欲。” 玉子言躺在地上不动,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比方才多了几分坚定。 “我不喜你去见姜弈,我只想你……多看看我……”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几乎听不清楚了。 谢瑶华一时无言,静静看着他。 她不作声,玉子言越发捉摸不透她的心思,又因心虚,目光闪躲不敢直视她,片刻后又憋出两个字。 “我赔……” “你赔不起。”谢瑶华丝毫不留情面,陈述一个事实。 如今他一无所有,确实赔不起。 玉子言自尊受挫,心中郁闷,却又不敢反驳顶撞,左手掌心还嵌着碎片,疼是真的,委屈也是发自内心的。 谢瑶华看他明明疼得冒汗却极力忍着的模样到底还是心软了,弯腰扶起他到椅子上坐下,而后扬声吩咐青叶去请大夫来。 此时在侯府的大夫是昨日请来为谢瑶华看诊的,此后便常住在侯府。 片刻,青叶便领着大夫来到离苑。 大夫瞧见玉子言左手上的伤,摸了摸山羊胡须,长吁短叹。 “早前伤了脸,昨日浑身是伤,右臂伤成那样,今日又伤左手,你这年轻人也着实倒霉了些。” 昨日玉子言的伤也是他处理的,这才几个时辰,又添新伤,大夫很是费解。 何况瞧玉子言左手这伤,太过蹊跷了。 玉杯碎片扎在手上,这得使好大的劲儿才能将玉杯捏碎的吧? 老大夫看玉子言的眼神越发古怪起来,心道:难道这年轻人脑子有病,是个傻子? 给玉子言包扎好伤口,大夫又看了眼玉子言,才摇头离去,去到院中,不忘嘱咐青叶两句。 “青叶啊,屋里那位月白公子这里不太好,你可要仔细些照看小……小公子。”大夫指指自己的头,暗指玉子言脑子有病。 青叶极力憋笑,送大夫回屋去。 这位大夫可是少主安排到主子身边的,少主很快便会知晓月白公子脑子不好使了。 青叶送走大夫,又唤了婢女进屋清扫收拾,待一切收拾妥当了,见玉子言还赖在屋里不走,有些为难了。 “月白公子,主子要歇息了。” 言外之意是他该离开了。 玉子言已重新戴上面具,双手无法动弹,便给了青叶一个算得上友善的笑容,不言语,不起身,反正是赖在屋里不肯走了。 青叶还想说什么,瞧见谢瑶华摇头,只好作罢,先行退下。 待青叶退下,谢瑶华也懒得理会赖在屋里的玉子言,她自行解了外袍便回到床上躺下。 屋子里静悄悄的,谢瑶华本就精神不济,勉强撑着去应付姜弈,眼下十分困倦,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玉子言来到床前,静静凝望她的睡颜,看她虚弱疲倦,他既自责又心疼,能有机会这样陪在她身边,他又觉得满足。 情不自禁伸手触碰。 迷迷糊糊间,谢瑶华感觉脸上有什么,痒痒的,太困了,她睁不开眼,抬手拂了一下,异样感消失了,她得安宁入睡。 她的梦境中忽然出现一只黑犬,直往她身上扑,她躲闪不过被黑犬扑倒,而后黑犬一个劲儿地舔她的脸以示亲近…… * 谢瑶华休养了数日才算恢复些元气,这些日子她闭门不出,每日除了赏花逗鸟便是读写话本消遣。 整个定安侯府忙得一团乱,唯独离苑清净,无人来搅扰。 穆炜将继任定安侯,忙得不可开交,再不像先前那般整日流连花丛了。 穆晋被西越王留在王宫中处理政务已数日不曾回府。 一夕之间,一切皆变了样。 玉子言也多日不见踪影,青叶送药进屋时,谢瑶华随口问了一声,“月白不在府中?” 青叶茫然,道,“据护卫说,三日前见月白公子出去了,但之后便未见他回来。” 见谢瑶华面色微变,青叶赶忙又道,“主子您不必担忧,青影一直在暗中保护月白公子,若是遇到危险,必定会派人来传信。” 青影与青叶是兄妹,幼时便跟随谢瑶华左右,玉子言来到西越后不久,谢瑶华便让青影去保护玉子言。 一个月前,玉子言险些丧身于火海,也是青影将他给救出来的。 说话间,玉子言走了进来,双手负于身后似是藏着什么宝贝。 青叶识趣退下。 谢瑶华坐在椅子上,只瞥了眼向她走来的人便未再给他多余的目光,端起药碗闻了闻,而后随手将药倒在一旁的盆栽里。 玉子言欲阻止她,但迟了一步,他叹道,“良药苦口,这药的药方是我向了悟大师求来的,极为难得。” 谢瑶华这才正眼看他,“背后藏了什么?” 方才她瞧见了,他手里拿了一个盒子。 “偶然间瞧见的小玩意儿,想着你定会喜欢,便买回来送你。” 玉子言献宝似的将盒子递给她。 谢瑶华未接,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小口,淡淡道,“若我没记错,你身无分文。” 光是买这盒子的钱他身上也是没有的,瞧着更像是抢来的。 她不接,玉子言便将锦盒放在桌上,而后打开给她看。 锦盒中放着两只白玉杯。 谢瑶华讶异,“你从何处得来的?” 此物乃稀有珍品,先前穆炜送来的那一套是花了大价钱的。 玉子言笑而不语,忽然倾身凑近她。 谢瑶华并未避开,只盯着他。 两人的脸只有咫尺之距,玉子言保持姿势未再靠近,勾唇道,“只要是你喜爱之物,便是值千金、万金,我也买得起。” 谢瑶华一言不发,眼中满是怀疑。 她如此反应,玉子言深感挫败,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听闻城中有一富贾喜收藏这类物件,他手上有两只白玉杯,我便想着去碰碰运气……” 竟真是他偷来的! “你…… 他会做这种事,谢瑶华觉得难以置信,下意识侧过头看他,却未意识到此时两人离得极近,她侧头时玉子言也偏头。 四目相对,四唇相接……在两人皆是清醒的情况下,意外不期然发生了。 第16章 婚事 此时发生的意外,两人始料未及。 先前有过唯一一次亲密,发生于两人醉意朦胧时,如何开始的记不清了,事后玉子言忆起当时情形,羞涩欢喜皆有之,更迫切的事是向她求亲。 但她并未应他,甚至用了许多冷漠绝情之言打发他。 此刻,两人皆是清醒的,却意外亲上了…… 软软的,心神皆不由己控,玉子言呆住了。 谢瑶华在一瞬的错愕怔愣后立即回神,将头偏往一边,随即又抬手推了跟前呆傻之人。 “离我远一些!” 她愠怒,玉子言却兀自傻笑抚上唇瓣,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感觉比上一回更加深刻。 但见她恼怒了,玉子言顿时手足无措,伸出手又不敢触碰她,红晕自脖颈蔓延至耳尖,紧张不已。 “我、我方才……对不起……” 越是心急解释,越是语无伦次,半晌只憋出一句‘对不起’来,但连他也觉得这句道歉很没诚意。 除了道歉,他不知该说什么。 “瑶华,我……” 他小心翼翼窥探她的神色,被她锐利的眸光一扫,更加紧张了。 心砰砰跳,方才唇上的触感蔓延至开来,充斥心间,浑身上下有一股陌生且奇怪的感觉蠢蠢欲动。 玉子言的视线不由得又落在了谢瑶华的唇上。 菱唇微抿。 方才他真的亲到了。 玉子言心中激动,不敢表露,不时偷瞄谢瑶华,见她瞪他,他赶忙低头。 谢瑶华生了一会儿闷气,玉子言又不敢再多言,生怕惹恼了她,被她撵出去。 然而,想什么来什么,不多时谢瑶华便真的赶他走。 “这两只玉杯你如何得来便如何还回去,行窃之事不可再有下回……” 行窃? 玉子言愕然抬眼,欲言又止。 谢瑶华自然发觉他的异样,挑眉道,“有话快说,说完便将玉杯还回去。” 玉子言笑了起来,将玉杯递到她手中,趁机捧住她的手,郑重其事,道,“还不回去了,真是我花钱买来的,有票据为证。” 他若真行窃,也不会将赃物拿来送她,否则岂不是亵渎了她。 谢瑶华眼露怀疑,向他伸出手,“票据给我瞧瞧。” 玉子言无奈,只得放开她的手,在怀里摸索一阵,取出票据递给她。 白纸黑字写的清楚明白,确实是他花了钱买到的。 谢瑶华的目光落在所花银两数额上,过目不忘的她也不由得反复看了几遍,最终确定不是眼花。 “你哪来这么多银两?”她实在费解。 玉子言犹豫了一下,凑近她,低声道,“我外祖家曾是皇商,在我父皇……我父亲在世时,外祖家也是风光一时,后来虽隐没了,但银子还是有的……” 玉子言的母亲出身楚家,二十多年前楚家曾是天辰的皇商,富可敌国,玉子言的母亲乃当时楚家家主的独女,后入宫为妃,宠冠后宫,却不知因何故,却在即将临盆前被打入冷宫。 在玉子言出生不久,他的父亲,上一任天辰帝突然薨逝,留下遗诏传位给当时的肃王。 如今的天辰帝是玉子言的亲叔父。 先帝在世时虽妃嫔无数,但子嗣稀薄,先后出生的几个皇子与公主皆夭折了,只有在冷宫出生的玉子言活了下来。 玉子言的母亲被打入冷宫后,楚家也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这些旧事,谢瑶华倒是知晓一些。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玉子言无依无靠,今日这事让她多了一个重新审视玉子言的理由。 隐藏在软弱表象下的究竟是什么? 她忽然觉有点看不透他了。 “你与楚家一直有联系?” 玉子言急忙摇头,解释道,“我也是来到西越后,外祖才派人联系我,外祖只有我母亲一个女儿,楚家后继无人,这才……” 楚家来的人说的原话是:如今楚家早已不复当年风光,家主年迈,后继无人,小主人您是楚家唯一的希望了。 听玉子言解释完,谢瑶华沉默许久才道,“既是如此,这两只白玉杯我收下了。” 她收下他送的白玉杯,玉子言自然是欢喜的,但她的态度让他忐忑不安。 “瑶华,楚家的事我并非有意瞒你,只是一直不曾有机会与你说。” 起初他不知风月阁里结识的瑶华姑娘与他一直挂念的‘重华’是同一人,后来记忆被封,又险些丧命于大火之中,兜兜转转他又回到她身边,记忆解封后,他甚至没有机会与她好好说话。 那时他向她求亲,确是想要抛下玉子言这个身份,隐姓埋名带她去过安稳的日子。 可是她不愿。 如今他明白了她当时为何会拒绝他,正因了解她的苦衷,所以他不怨她。 只想陪着她,与她同甘共苦。 谢瑶华缓了缓语气,轻笑,“倒是我想多了,本以为你身无分文,其实你腰缠万贯,便是十套白玉杯也是买得起的。” 她这样,玉子言心里越发没底了,来不及多想便将她的手握住。 “无论何时,我依旧是我,只求能与你并肩同行,风雨同舟。” 谢瑶华笑了笑,不着痕迹抽回手,站起身朝屋外走。 见状,玉子言亦步亦趋跟上。 此时,穆晋忽然出现在门外,手托一方盒,笑吟吟地看着谢瑶华。 “如此迫不及待出来迎接我,莫不是你与我心有灵犀知晓我要来?” 穆晋的打趣让他身后的青叶僵住,屋内的玉子言也变了脸色。 心有灵犀可不是随便乱用的。 谢瑶华面色如常,瞧了眼穆晋手上的盒子,嗤笑一声,“五哥是来送解药的?” 穆晋耸肩,将盒子递给她,“打开一看便知。” 谢瑶华没接,侧身让玉子言去接。 听说是解药,玉子言自然不会犹豫,接过后立即打开,然而里面装的并不是解药,而是西越王送来的密信。 写在锦帛上的密信。 “过河拆桥,无耻至极!” 玉子言先看过密信,气得不轻,想要将锦帛毁去,被谢瑶华拦下。 “我瞧瞧。”她从玉子言手中将锦帛夺下,打开看了看。 西越王的要求让谢瑶华对穆晋蹙眉,似是难以理解,“你要娶我?” 穆晋脸上不见丝毫惊讶之色,依旧笑吟吟的,“我自然是十分愿意的,谁若能娶到你,实乃三生有幸。” 闻言,谢瑶华始终镇定自若,玉子言与青叶同时变了脸色。 青叶忍无可忍,一脚踹在穆晋腿弯处,穆晋不防,若不是反应迅速扶住门框,险些在摔了个狗啃屎。 穆晋扭头,还未等他开口,青叶的怒骂劈头盖脸落了下来。 “一群不要脸的玩意儿,忘恩负义,竟与穆斐之流是同路货色,我家主子岂是尔等阿猫阿狗能觊觎的。” “劳五公子大驾,替我家少主去转告西越王一声,若是安份守己,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王,若是觉得王位坐腻了,我家少主便发慈悲帮他一把!” 青叶气愤不已,说话的语气也是足够霸气,连谢瑶华都有些惊讶她有这么一面。 被比作阿猫阿狗的五公子被青叶的气势吓到了,愣了许久才回神。 听青叶言语间对‘少主’敬慕有加,五公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你家少主何许人也,我舅父乃堂堂一方之王,还会怕了他不成?” “少主……”青叶冲动之下差点说出口,被谢瑶华一个眼神制止了,随后青叶改口,道,“我家少主是你们西越惹不起的大人物,谁若敢欺负到我家主子头上,少主不会让你们有好果子吃。” 穆晋气急,与青叶较起劲来,“你的少主若真有本事,老七怎会成如今这样,还有你,你奉为神祗的少主怎不见对你有半分……” 穆晋话未说完,腹部便又挨了青叶一拳,还未来得及痛呼出声,便被青叶捂住嘴拽着往外拖。 彪悍的青叶太可怕了,一般人是惹不起的。 可怜了五公子,又要被狠狠收拾一番了。 谢瑶华无奈扶额。 穆晋的到来似乎只是给青叶撒气,青叶与穆晋的一阵打闹过后,离苑又陷入安静,谢瑶华并未将西越王那封具有威胁意味的密信放在心上。 玉子言看她如此云淡风轻,不禁心生惆怅。 “解药在西越王手上,我定会想法子拿到。”他看过密信,西越王以牵魂引的解药来威胁她,想让她嫁给穆晋。 谢瑶华淡淡一笑,很是不以为意,她侧目看了眼玉子言,“十九年前,因老神棍那所谓的上天预示,谢家有女百家求,便是谢氏一族那些离得较远的旁支所出的女子,只要是谢家女儿,便被许多高门宗室抢夺,小王爷姜弈不也纳了谢家二房庶出的长女为侧室么……” 姜弈纳的那位侧室,是谢瑶华叔父家的庶长女,她的堂姐。 玉子言沉默下来。 当年老国师批示的预言,针对的自然是抚远将军府,指的是谢瑶华。 谢将军夫妇为了让女儿一世安稳,只能对外宣称只生了一个儿子。 西越王知晓谢瑶华身份,即便十九年前天辰老国师所批示的预言是假的,西越王也不会放过谢瑶华。 只是未料到西越王竟想让穆晋娶谢瑶华。 玉子言一声不吭,谢瑶华又道,“如今西越王的盘算已渐渐明晰,穆炜承袭安定侯爵位稳住那些曾效忠穆九霄的武将,本来最该承袭爵位的穆晋却落了空,你可瞧出蹊跷了” 许久未听到应答,谢瑶华欲抬眼看,冷不防被他拽到怀里,紧紧拥住。 低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瑶华,我将天下夺来送你,可好……” 如此,任谁也不敢再觊觎她了。 第17章 有心 自那日后,穆晋每日来离苑一趟,或是小坐闲聊,或是带一些稀奇小玩意儿来送谢瑶华。 穆晋的行为在旁人眼里是他再向谢瑶华献殷勤,而谢瑶华似乎是持默许的态度,穆晋来时她作陪,穆晋送来的小玩意儿她也未拒绝,叫青叶好生存放。 起先青叶并不明白自家主子的心思,她只知主子对五公子穆晋并无男女之情,但主子欣然接受一切的态度着实叫她摸不着头脑。 于是,青叶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主子,五公子每日来,您也不赶他走,他送什么您收什么,这是为何?” 谢瑶华正在给谢重华写信,写完最后一字收笔,她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里是西越,西越王最大,他想见到什么,我们便给他瞧什么,至于五哥……” 她话锋一转,轻叹,“五哥也是个可怜人,许多事情身不由己,这些年来他帮了我许多,从未害过我,与人相交贵在诚心,我信他。” 青叶哑然。 曾经五公子装疯卖傻时不着调,如今不用伪装了,在她面前依旧没个正行,也许是她先入为主,觉得五公子这人轻浮无状。 不曾想,主子竟如此信赖五公子。 主子行事从不会感情用事,似乎也从未看错过人。 明白了谢瑶华对穆晋的态度,青叶不禁想到了玉子言,有几分同情他了。 “主子,月白公子在五公子身边,每日随五公子一同前来却不得入屋内,不得与您相见,月白公子很是失落呢,昨日他与我说要回离苑当值,其实陪在您身边才是他的本意。” 两人虽是主仆,日常相处却没有那许多规矩,青叶在谢瑶华面前并不需要刻意拘束,调侃打趣也是有的。 以前青叶不敢像现下这样,也没这样的事让她打趣,直到玉子言成为月白后,青叶时常见他在离苑外守望,不见谢瑶华时黯然离去的模样实在是可怜。 青叶说这些,谢瑶华并不恼,憋闷久了,身边有知心信任之人说说心里话,倒也不错。 提及玉子言,谢瑶华的神情柔和许多。 “晾他几日也好,许多事得他自己想明白,他那人小心思倒是不少,魄力却稍有欠缺。 主子这话过于深奥,青叶一时之间并不能全然理解其深意。 果然,主子的心思一般人猜不透。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主子说的在理,月白公子其实并非表象看到那样懦弱无能。 只是不知月白公子在顾忌什么,似乎在犹豫,看起来便是优柔寡断、不堪大任。 想来主子猜到月白公子为何会如此犹豫不决了。 青叶又道,“主子,月白公子这些日子早出晚归很是忙碌的样子,且外出时皆会避开候府跟踪他的那些耳目。” 谢瑶华并无多少意外之色,摆了摆手,道,“随他折腾去,让青影暗中协助,保护好他即可。” “嗯,主子……”青叶点头,而后是欲言又止的神态。 谢瑶华示意她但说无妨。 青叶低下头,低声道,“青叶想一直在主子身边伺候,不想去五公子那边了。” 竟是为此事烦恼。 谢瑶华不由得将青叶打量了一番,看她头也不敢抬的模样,已然明白。 青叶要躲什么人呢。 “先前让你去五哥身边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穆九霄与穆斐已失势,也不怕别人起疑你的身份了,既是你不想再去五哥那边,那便不去了。” “多谢主子!”青叶喜出望外,心想着终于能摆脱那个难缠的五公子了。 此时,穆晋身边的小厮急匆匆而来,等不及敲门便闯了进来。 “七、七……公子,五公子遇刺受了伤,三公子吩咐小的来、来请您去五公子那边瞧瞧……” 来的小厮是穆晋院里的,名唤长生,自幼便跟在穆晋身边伺候了,也是穆晋身边唯一一个老实人,一紧张就结巴。 听到穆晋遇刺的消息,谢瑶华没什么反应,一旁的青叶却是失了镇定。 “何时发生的事” “五公子可有大碍?” 小厮磕磕巴巴将自己所知的说了一遍,而后‘扑通’便在谢瑶华面前跪下。 “七公子,五公子晕过去前一直叨念着青、青叶……三公子说……” 看他紧张得话也说不利索了,谢瑶华摆手让他退下。 谢瑶华瞥了眼青叶,明明很担忧,偏偏还要装成漠不关心的样子。 唉…… “青叶你去一趟五哥院里打探一下消息是否属实。” “是。” 青叶应声退下。 * 青叶离去不久,玉子言便悠哉悠哉来到离苑,心情大好。 他从外面给她带了零嘴吃食回来。 他故意在谢瑶华面前晃悠,可始终不见她抬头正眼瞧他一下,她全神贯注地翻阅手中书卷,对他视而不见。 玉子言忽然有点慌。 “瑶华,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他凑上前去,讨好之意甚是明显。 谢瑶华将手中的书扣在桌上,抬眸看他,不见喜怒。 “听闻你最近闲得慌,想来是五哥给你安排的差事少了点。” 玉子言嘴角微微一僵,面具后那双凤眸闪了闪,心虚了。 “并不闲,我实在挂念你,想着你幼时与我说过你最喜欢芙蓉脆心酥,我便去……” 他话未说完,谢瑶华接过他递来的纸包打开来看。 糕点还是热乎的,但有两块碎了。 “有心了。” 她主动与他搭话了! 玉子言喜不自胜,嘴角上扬,拍拍胸口,献宝似的让她看。 “我放在怀里焐着回来的。” 谢瑶华看看他,见他胸口处衣襟有些凌乱,倒是信了他说放在怀里焐着回来的话。 见她拿起一块尝了一口,他期待地问,“味道如何?” 谢瑶华点了点头,“尚可。” 只是尚可,玉子言心下却已十分欢喜,“以后我时常给你带一些回来。” 谢瑶华并未言语,将手上拿着的糕点吃完。 许多年不曾吃过芙蓉脆心酥了,此时再尝,不由得忆起一些几乎要被以往的往事。 这芙蓉脆心酥不仅她喜欢,也是她娘最喜欢的零嘴吃食,幼时常见她爹外出归家时便给她娘带一些回家,也是热乎的。 那时她不明白为何娘亲每回吃到父亲带回家的芙蓉脆心酥时总笑得那么温柔。 她一度以为父亲抠门来着,舍不得送金钗玉镯,只给娘亲送些小吃食…… 长大后她渐渐懂了,那个木讷寡言的男人却是将妻子的喜好记在心里的。 她喜欢吃芙蓉脆心酥多半是受她娘的熏陶,除了爹娘与兄长外,玉子言是唯一一个对此事上心的。 她已不记得何时与他提过,不曾想他竟一直记着。 确实是有心了。 熟悉的味道,谢瑶华有些怀念,一口气吃了两块,再拿起第三块咬了一口时被玉子言拦下抢走了。 “我尝过,味道极好但甜腻了些,不宜多吃,这块我替你吃了。” 难得见她如此有胃口,他自然是高兴的,可他怕她吃多了难受。 谢瑶华只能眼睁睁看着被她咬过一口的芙蓉脆心酥进了他嘴里。 这画面有些怪异,暧昧的气息在屋子里蔓延开。 谢瑶华撇开眼,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再抬眼看他时,神情恢复淡然模样。 “你的手可好些了?” 右臂先伤,后又伤了左手,她虽知晓他的左手是他故意弄的,但懒得拆穿他。 玉子言伸右手想去端谢瑶华方才喝过的那杯茶,被她凶了一眼,悻悻收手,又笑道,“你瞧,我的右手能伺候你喝茶了。” “……” 眼前之人宛若傻子,这便是谢瑶华此时的心境。 玉子言顿时心虚,默默将左手伸出去给她看。 掌心的伤口已结痂愈合。 谢瑶华看了一眼便将他的手拨开,而后起身往外走,玉子言赶忙取了她的披风追出去。 谢瑶华还未走出房门便被扑面而来的凉风激得打了个寒颤,身子瞬间又被暖意包裹,眼前一晃,玉子言已站到她身前将凉风挡住,细心地替她系好披风系带。 在谢瑶华仰头看他时,玉子言温声道,“变天了,你这样出去,身子骨受不住的,若是受凉又得喝那些苦药。” 在人前他是哑巴,在她面前却有说不完的话似的。 谢瑶华再一次感受到了他的细心与体贴,不由得想起方才青叶说他想回离苑来的事。 “听青叶说你不愿留在五哥的院里?”她问他。 玉子言默了默,直白应道,“嗯,我想回离苑照顾你。” 照顾她? 谢瑶华摇头失笑,“此事你自行与五哥说去,他若是同意,你回来便是。” 玉子言勾唇,为她整理好披风,确认已妥帖后才收回手,退到一边让她先行在前。 她此时要去探望穆晋。 穆晋伤得并不重,不过是胳膊上被刺了一剑见血了而已,对外宣称伤的极重。 谢瑶华来到穆晋的寝屋外,穆晋正对着青叶撒泼,非逼着青叶将□□摘下让他看看青叶的真面目,青叶自然是不肯的,欲甩手走人,穆晋死缠着不撒手。 瞧屋内两个冤家如此能折腾,谢瑶华只在门外驻足片刻便离开了。 玉子言便默默跟着她出了侯府,去到风月阁见了谢重华。 那日谢重华将谢瑶华送到定安侯府后便离开了,在风月阁住下,等着谢瑶华去见他。 谢瑶华带着玉子言进了密室,谢重华背对他们,盯着手里的书,连他们走近也不曾察觉。 谢瑶华看清楚谢重华手上拿的是一本兵书后,神情也变了。 那是他们的父亲留下的遗物。 “哥,你又在想爹了。” 听到她的声音,谢重华转过身来,玉子言露出惊讶之色。 与那日见到的并非同一张脸,但却是玉子言曾见过的。 他们兄妹俩长得太像了,只是身形差了许多。 谢重华是玉子言记忆里英武挺拔的样子,谢瑶华站在他身边却显得更加纤弱单薄了。 难怪她只是年幼时时常假冒谢重华入宫,渐渐长大,兄妹俩的身形便有了差距,相熟之人一眼便能瞧出端倪。 谢重华望着谢瑶华,满眼疼惜,伸手抚上她苍白的脸颊,心中愧疚。 “是为兄无能,连累你不说,至今仍未寻到救你的法子……” 谢瑶华微微一笑,握住谢重华的手,对此事避而不谈,将话头引向玉子言。 “带了一个熟人来见你,这些年他可是一直很挂念你呢,你可还认得他?” 谢重华这才将目光分给玉子言,但不是很友善就是了。 “我近日才听闻你将青影派出去那个废物王……难道是他?” 近日才从别人口中得知自家妹妹为了一个废物小白脸煞费苦心,这事让谢重华很是愤懑。 这小子瞧着并无特别之处值得妹妹另眼相待。 谢重华将玉子言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玉子言的面具上,越瞧越心烦,“那日我见他的脸伤的不轻,不若过些日子让他随我一同回幽冥谷求师叔替他医治。” 见到谢重华本人后,玉子言百感交集,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而且他感觉谢重华似乎对他有成见。 察觉到自家兄长对玉子言的敌意,谢瑶华甚是无奈,“了悟大师给子言瞧过了,他的脸能治好,若你将他带回幽冥谷,外公指不定将你也赶出幽冥谷,幽冥谷的少主之位就该是别人的了,若无幽冥谷的庇护,我日后行事多有不便,我可舍不得。” 闻言,谢重华哭笑不得,“以前母亲时常说,你我虽一胎双生,但她的智慧只在你身上显现,外公原本也是要你接管幽冥谷的,你却不愿,将我给推了出去,即便我不做这少主,外公也不会弃你于不顾,你这丫头待别人万般好,怎待亲生兄长就这般狠心呢。” 这话里话外藏着一股子酸味儿。 兄妹俩之间温情脉脉,玉子言插不上嘴,便安静听着,此刻他方觉得谢瑶华是真的在笑。 与谢重华笑闹间,谢瑶华突然咳了起来,谢重华与玉子言反应不及,她便呕了一口血,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瑶华!” “瑶儿!” 两人皆面色大变,惊呼出声,同时伸手去扶谢瑶华。 第18章 争宠 谢瑶华忽然吐血晕倒,将玉子言与谢重华吓得不轻。 两人同时接伸手接住即将倒下的谢瑶华,但谢重华更强势一些,焦急唤了几声,谢瑶华毫无反应,便将她抱起放到密室里那张卧榻上,吩咐外面候着的侍从去请老神医来。 谢重华差人去请的老神医便是先前为玉子言诊治的那位老神医,前些日子便离开了定安侯府。 老神医是幽冥谷的人,听命于谢重华。 是以,玉子言被赶出密室,谢重华命人将他拦在外,不许他进去。 焦急等待了一个多时辰,密室的门终于开了,玉子言顾不上许多了,迫不及待往里冲,不料出来之人竟是谢重华,满身肃杀之气,一把揪住玉子言的衣襟,冷声道,“小子,离我妹妹远一点。” 玉子言拧眉不言亦不挣扎,两人僵持着,玉子言不知谢重华究竟是否是迁怒于他,但眼下他的心神全在谢瑶华身上,不反抗只因眼前之人是她的兄长。 此时谢瑶华虚弱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哥哥,与他无关,莫要为难他……” 听到谢瑶华维护玉子言,谢重华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但他还是放开了玉子言,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因担忧谢瑶华,在谢重华松手后,玉子言急忙奔了进去。 谢瑶华躺在卧榻上,脸上汗湿,几缕散乱的碎发贴在苍白无血色的脸上,老神医正拧了湿帕子要为谢瑶华擦脸。 “我来吧。” 玉子言自老神医手上接过帕子,快步行至榻前就地坐下,动作轻柔地为擦脸。 谢瑶华将要合上的眼又睁开了,虚弱开口,“我兄长他并无恶意……” “嗯。”玉子言应了一声,随即又道,“他的感受我知……” 他感同身受。 眼睁睁看她受苦挣扎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太煎熬了。 谢瑶华未再言语,闭上双眼陷入昏睡。 老神医摸着下巴思忖,看着他为谢瑶华擦脸擦脖颈,而后又为她将双手也擦了一下,老神医眼睛一亮,轻轻拍了拍玉子言的肩。 玉子言疑惑回头看,见老神医朝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到外面,应是有话与他说。 细心地为谢瑶华盖上薄被后,玉子言才随老神医走了出去。 老神医盯着他瞧了许久始终未开口,玉子言压低声音道,“前辈,瑶华她……你可有法子救她?” 老神医叹气,“牵魂引不难解,可若先解了牵魂引,她也活不了多久的……” 玉子言因震惊而睁大双眼,老神医凝重的神情令他恐慌。 “不、不会……” 她会好好的。 那一瞬的惊恐过后,玉子言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老神医身上,此刻的他已无法控制住情绪,抓住老神医的胳膊,苦苦哀求。 “前辈您一定救她的,求求您救救她……” 原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她了,可他终究还是有十分的幸运,不仅再度与她重逢,还有机会陪在她身边。 她的心愿尚未达成,大仇未报,她怎么可能会死呢。 失而复得的喜悦还未来得及品尝又要经历再一次失去她的痛苦,玉子言无法接受亦无法面对这样的事。 老神医显然是见惯了这种面因无法便对生离死别而乱了方寸的场面,在玉子言渐渐失控时仍能镇静面对,悲悯叹息。 “这丫头身上不止牵魂引一种毒,另一种更为棘手,过去三年,两种毒相互牵制倒还好些,眼下怕是不成了。” “两种毒?”玉子言怔住。 老神医点头,道,“有些年头了,若不是三年前她走火入魔怕是至今仍未察觉遭人暗算下了毒,那毒十分恶毒,无药可解,只要毒发便活不过三个月。” 玉子言张了张嘴却不知该从何问起,他对谢瑶华的遭遇一无所知。 老神医又道,“这丫头也不知该说她有福还是倒霉,那毒发作后不久,穆九霄又在她身上种下牵魂引,以毒抑毒,算是因祸得福,但眼下两种毒在她体内冲击,以她目前的身子状况而言撑不了多久的。” 玉子言听得心头一紧,反而冷静了不少,他明白,遇事需得沉着应对,不可慌了神,乱了手脚。 关心则乱,此时他不能慌乱。 “您可有法子救她?” 老神医依旧摇头,“连幽冥谷中医术最精湛的大长老用了三年的时间也未曾找到根治之法,除非找到前任谷主云归,尚有一线生机。” 云归,传闻中的鬼医,性子古怪,行事更是异于常人,救人也杀人,是否出手全凭当时心情的好坏。 也有传言说云归修炼长生不老术,百岁仍是翩翩公子模样,五十年前将谷主之位传给现任老谷主江岑后便不问世事,游历天下,神龙见首不见尾。 如今幽冥谷的老谷主是谢瑶华的外祖父,五十年前接任谷主之位时只二十出头的年纪。 五十年过去,云归依旧是幽冥谷神一般的人物。 便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玉子言对此也是有所耳闻的。 听老神医如此一说,玉子言顿时有了盼头。 “前辈,您可知云归前辈的行踪?” 只要有一丝希望,他便不会放弃。 * 谢瑶华再次醒来已是深夜,她仍旧躺在密室的卧榻上,玉子言与谢重华守着她,两人对弈消磨时间。 玉子言输了五局,第六局亦无胜算,即将连胜六局的谢重华却怒了。 “你莫要以为故意输给我,我便会对你有所改观,你如此做,便是输我十局,你也只是个居心叵测伪君子。” “……” 玉子言觉得自己很冤,但面前这人是瑶华的兄长,他除了默默忍受别无他法。 方才是谢重华问他可会下棋,他点头后,谢重华便命人松了棋盘来,他之所以一直输,除了棋艺不精外,还有另外的缘由。 他一直在想先前老神医说的话,如何才能找到云归救谢瑶华。 一心二用的下场苦不堪言。 谢重华本瞧他不顺眼,若他此时是解释也是无用的,谢重华甚至会觉得他的态度敷衍,怕是适得其反。 今日一见,玉子言才知,谢瑶华与谢重华的性子截然不同。 相较之下,谢瑶华对他算是极致温柔了啊…… 眼下谢重华对他挑鼻子挑眼,横竖瞧他不顺眼,想来也不会想听他的解释。 半晌未听到玉子言开口,谢重华越发不悦,逮着机会自然是要数落一顿方能舒心一些。 但并未等谢重华发作,玉子言发觉谢瑶华醒了,当即扔了棋子,奔至榻前。 “瑶华,你醒了。” 此刻的玉子言满心欢喜,全然忽略了谢重华。 玉子言扑到榻前,自然而然地握住谢瑶华的手,随后而来的谢重华见到这一幕,顿时黑了脸,二话不说往榻上一坐,强势地将玉子言挤开了。 谢重华伸手拨弄谢瑶华额前的碎发,眼中满是疼惜,“瑶儿,可好些了。” 对上兄长担忧的目光,恢复些许元气的谢瑶华扬起嘴角,作势要起身。 谢重华忙探手去扶,被他挤开的玉子言却比他更快,以半抱的姿势将谢瑶华扶起顺势靠在了他怀里。 慢了一步的谢重华看妹妹被丑八怪抢了去,愣了一下,发现妹妹似乎有些依赖这个丑八怪,他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儿了。 从小到大,妹妹还未这般依赖过他,此时他竟被一个一无是处的丑八怪给比下去了? “瑶儿,男女授受不亲,到为兄这里来。”谢重华冷着脸朝谢瑶华伸出手。 玉子言下意识搂紧了怀中人,生怕她被抢走似的。 夹在两人中间的谢瑶华无辜眨了眨眼,看看兄长又瞧瞧玉子言,心下有了对策。 “我渴了。” 她的声音虚弱且沙哑,谢重华自是心疼妹妹的,听她说渴了,赶忙去倒水给她。 玉子言低头看怀中人,趁谢重华背对他们时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瑶华,若不是你醒的及时,我命休矣,重华他好凶啊……” 某人偷偷告状。 第19章 夺妻 谢重华只隐约听到玉子言嘀嘀咕咕,但听不清他究竟与谢瑶华说了些什么。 喂谢瑶华喝了水后,谢重华要将她揽过来,奈何玉子言没有眼力见竟紧抱着不松手。 谢重华脸色黑沉得可怕,但碍于不好当着谢瑶华的面发作,身为女子,名节尤为重要,作为兄长,他若此时发作,岂不是等同于骂妹妹不自重令她难堪么。 他不舍得,也不敢…… “瑶儿,为兄瞧你身边这护卫着实有趣,不如将他给我,我……” 谢瑶华怎会不知他的心思,未听他说完,便扯出一抹笑,打断了他的话。 “哥,你莫要白折腾了,我意已决,既然已将月白留在身边便不会改变决定,你该是明白我的。” “你……”谢重华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无奈叹气,什么也没说了。 自己的妹妹什么性子谢重华很是清楚,她下决心要做的事,谁也阻止不了。 对于这一点,身为兄长,谢瑶华深感挫败。 他还需努力便强,只有他强大了才能庇护妹妹。 她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报仇,他懂,可他不赞同妹妹用这样的方式。 曾经的她肆意随性,可谓是无忧无虑,可如今却为了报仇而殚精竭虑,不择手段…… 包括对她自己。 罢了,妹妹终归是不会听他的劝,也不信他有朝一日能凭自身之力保护好她,为父母亲报仇雪恨。 他在妹妹眼中大抵是无能的。 谢重华落寞转身离开,密室里两人各有所思。 “瑶华……”玉子言低唤出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心中有太多疑惑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他对她几乎是一无所知。 此时她明明在他怀里,可他依旧抓不住她,这种感觉糟透了。 失而复得是惊喜,但又怕眼前一切皆是镜花水月,故而惶恐不安,茫然无措,他甚至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复杂的情绪。 谢瑶华并未抬眼看他,支起身,离开他的怀抱,忽然又变回冷漠的样子。 “子言,重华长在军营,一身坦荡正气,而我则与他不同,我不像他光明磊落,心怀天下,我极度自私自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会利用任何人,即便是我自己,你可明白?” 玉子言垂眸,沉默半晌才开口,“我生来不祥,孑然一身,唯有你……若是能被你利用,想来我并不是一无是处……” 末了,他又道,“我心甘情愿。” 多年后异乡重逢,相遇、相交看似是巧合,可天底下哪有这许多如此凑巧的巧合呢。 他命途多舛,所有的幸运皆是关于她,每当他活不下去了,她便会出现拉他一把,每回将他从阎王手里拽回来。 即便她救他只是因为他的身份,是要利用他达到她的目的,他也认了。 她此刻坦诚对他仅是利用,他无疑是心痛难受的,可也觉得庆幸,若非他身上尚有一些能被她利用的缘由,那么他恐怕再也遇不上她了。 她此时的坦诚令他心安了不少。 这种事情,想来她从未与旁人说起过,却与他说了,可见他在她心里占了特殊位置的。 “你想我如何做我便如何做。”只要是她想要的,他全数奉上,若是他没有的,只要她需要,他便是去争去抢也要替她达成。 盲目也好,蠢笨也罢,他不在乎别人如何看他。 原以为他会在冷宫里孤独死去,直到遇见她,命运似乎对他仁慈起来了。 谢瑶华一时失语,他或许真是一个傻子…… 凝视彼此,恍惚间竟生出一种相顾无言的旖旎之感。 眼前之人的脸离她越来越近,那张她亲自挑选的面具仿佛是一个笑脸,她不禁愣神了。 两张脸仅咫尺之距,玉子言未能如愿一亲芳泽。 在最后那一瞬,谢瑶华被他的呼吸声惊醒,抬手抵住他的胸膛。 她先别开脸,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咳……我渴了。” 玉子言愣了愣,随即意识到方才差点儿做了什么,猛地站起身阔步行了两步又停下,红晕自脖往上满眼,爬上唯一算得上白皙的耳朵。 心跳如鼓,咚咚咚。 玉子言不自觉抬手抚上心口,不敢回头,支支吾吾开口,“我、我方才……” 忆起方才差一点便亲在一起的一幕,谢瑶华很不自在,只道,“我渴了。” “你且等一下,我去给你倒水。”虽有些失望,但玉子言未表露出来,依旧对她关怀备至。 在他起身去倒水时,谢瑶华望着他的后背出神。 这一刻她犹豫了,也许真不该将他卷进来。 玉子言递来的水她只抿了一口,而后便摇头,玉子言随手将杯子放到一旁的矮凳上,扶她躺下后依然杵在原地不动,许久凝视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 谢瑶华被他盯得有些烦了。 见她皱眉,玉子言急忙道,“老神医这世上只有一人能救你,而那人此时也在西越,我明日便去求……” 不待他说完,谢瑶华怒斥一声,“不许去!” 玉子言怔住,不知她为何动怒。 又是一阵沉默后,谢瑶华闭上眼,道,“即便是求了他也不会救我的,除非我……” 除非她什么,谢瑶华未再说下去,睁眼看玉子言,却是有些失望。 “你随姜弈回天辰吧。” 玉子言微微一愣,瞬间白了脸,嘴唇发颤,“你、你又要撵我走……” 谢瑶华支起身坐着,冷漠望着他,不发一言。 她的眼神如此冰冷,与先前的她判若两人,玉子言不知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他只想她好好的。 可她瞬间变脸,毫无预兆,还赶他走。 她的眼神终究是伤到他了。 委屈、不解、恼怒……所有的情绪涌上心头,玉子言起身,快步离开了密室。 玉子言前脚走,谢重华后脚便进来了,没了方才对玉子言的刻薄相向,反而略带怜悯。 “明知他是好意,你何苦如此,唉……” 谢重华叹了一声,撩了撩衣摆,在榻前坐下。 “以前娘常说你生了一颗玲珑心有七窍,像她,而我像父亲是个榆木脑袋……可为兄觉着你那七窍怕是只开了六窍,为兄倒是希望你自私一些,多为你自己想,莫要只为别人想。” 她背负太多了。 谢瑶华挪动身子,趴到谢重华膝头,谢重华轻轻抚摸她的头,那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年幼时,每回她闯祸要受罚,便赖在他身边,软磨硬泡。 同一日出生的兄妹俩,因为所谓的命格,她自出生起便不能在人前露面,只能藏在暗处,她为了能出门,将他的行为举止,说话的语气学了十分像,除了母亲,无人能分辨出,便是父亲也识不出,年幼时兄妹俩无音容笑貌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他已记不清替她受罚多少回了,她是他妹妹,一母同胞,她自小受的苦楚,他愿替她承受,却也只能让她舒心一时无法护她一世安稳。 谢瑶华闷声道,“子言若是去求那老妖怪凶多吉少,你我皆知老妖怪是想逼我向他低头,老妖怪对外祖母执念成魔,娘亲与我皆被他祸害惨了,可娘亲与我即便长得再像外祖母,我们终究不是她……” 谢重华静静听着她发泄内心的憋闷,她说的这些事,他也是不久前才知晓的。 父母之死与那老妖怪脱不开干系。 谢瑶华哽咽道,“我年幼不知事,老妖怪诱我拜他为师,授我阴邪功法,待娘亲察觉时为时已晚……爹娘出事那日,我将你送走后折回救他们,我分明记得已将他们救出,可后来我们遇到老妖怪了,后来发生何事,我记不清了,关于那日最后的记忆便是娘带着爹的尸身跳崖殉情那一幕……娘亲曾与我说过,惑心术是外祖母的独门绝技,中了惑心术,一切任由施术者摆布,但自外祖母嫁给外祖父后便将此术封存,连外祖父也不曾见她施展过惑心术,这世上除了外祖母,会惑心术之人便只有将外祖母养大的云归老妖怪了。” 两人是孪生兄妹,彼此间有感应,谢重华自然知晓她此言何意,惊愕不已。 “瑶儿,你是说爹娘兴许还活着!” 谢瑶华仰起脸看着谢重华,双眼蒙着一层水雾,脸上却带着笑。 “哥,你随我去锦绣山庄会会老妖怪,若我着了他的道,被迫与他成亲,他为老不尊非要行无耻下作之事,你便坐高堂的位置,占占老妖怪的便宜。” “……休要胡言。”到了此时还有闲情说笑,谢重华哭笑不得,满是无奈。 谢瑶华哼了哼,道,“老而不死则为妖,云归活了百余岁还能作妖,不是老妖怪是什么。” 谢重华被她逗笑了,满眼宠溺,捏捏她的鼻子。 “老妖怪娶了你,怕是命不久矣,活生生被你气死……” 兄妹俩笑闹好一阵,待谢瑶华困倦睡去,谢重华才从密室出来。 玉子言一直守在外,并未走远。 谢重华脸上再无方才的半分温和宠溺,面对玉子言,他一脸威严。 “听到了?” 玉子言神色凝重,不答反问,“你们方才说的可是鬼医云归,可是他害了瑶华?” 竟还想娶瑶华? 果真是老不死的老妖怪活腻了!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成长型,前期弱的有点明显,大家不要嫌弃他呀,陪他一起变强,好咩? 看到这里,还没收藏的小可爱们收一个呗~ 爱你们哟,比心~ 第20章 转机 谢瑶华在风月阁待了两日,谢重华每日陪着她,督促她按时喝药,任凭她撒娇耍赖也无用,定要亲眼见她喝完那一大碗黑乎乎的苦药才肯离开片刻。 休养了两日,谢瑶华的身子有所好转,谢重华允许她外出走动但依旧放不下心,时刻陪着她。 这不,谢瑶华打算到街上逛一逛,还未出风月阁的门便被谢重华逮个正着。 “瑶儿,你要去何处?” 谢瑶华吐吐舌头,回头看板着脸的兄长,笑嘻嘻道,“这两日憋闷得难受,我外出散散心……” 谢重华来到她跟前站定,两人的身形已相差许多,一个挺拔如松,一个弱柳扶风般娇弱,兄妹俩的眉眼极为相像,但不若幼时那般难以分辨。 多年的疆场磨砺,谢重华的眉宇间多了几分刚毅及肃杀之气,此时面对面容苍白的妹妹,他除了疼惜便是无奈。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大抵形容的便是她这样了。 谢瑶华可怜兮兮地望着兄长,不说话,只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谢重华拿她无法,终是心软妥协松口了。 “为兄陪着你便是了,但你不得下地走动,我们乘马车出去。” 这已是他做的做大让步了。 谢瑶华自然是同意的。 * 马车缓缓在道上行驶,马车两旁行人来来往往,谢瑶华看了片刻便觉无趣了,靠在谢重华肩头,与他闲聊。 “这两日不见子言,多半还在与我怄气,想来那日确是我不对。” “……” 此刻,谢重华的心绪极为复杂,很不是滋味儿。 哼,如今妹妹心里眼中只瞧得见那臭小子了,也许以前妹妹看上那臭小子是因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可眼下那臭小子变成丑八怪了,妹妹还惦记他…… 谢重华没好气哼道,“腿长在他身上,他想去哪儿便去哪儿,谁管他!” 说完,还觉得不甘心,谢重华又道,“怎不听你也如关心他一般关心一下为兄呢?” 谢瑶华故作听不出他话里话外隐藏的酸味儿,打着呵欠道,“你身强体健,能吃能睡,即刻便可提刀上阵杀敌,自是不用我担忧的。” 谢重华一噎,心下更加气愤了。 那臭小子给妹妹灌了多少迷魂汤,日后定要好好收拾那小子方能解气。 “听青影来报,那小子这两日似乎在秘密谋划什么大事儿,楚家给了他许多助力。” 楚家虽消声觅迹多年,可真要追查也并非无迹可寻,且近日楚家的势力在西越多次冒头,虽不惹眼却也不算低调了,躲不过幽冥谷那些精心训练出的暗桩的眼睛。 早在玉子言有所行动之时便有人向谢重华禀报了。 楚家世代经商,最不缺银子,最多的还是银子,有了银子,许多事便好办了。 在过去的几年里,玉子言与楚家几乎是断绝联系的,也是最近才频繁接触。 但玉子言究竟要做什么事,目前尚未探明。 听完,谢瑶华也心生疑惑。 “以前我总觉得子言是个寡淡性子,以为他向往与世无争、无欲无求的平淡日子,可是近日他行事,我越发觉得以前是我想错了。” “他无欲无求?”谢重华有些惊讶她竟会觉得玉子言如此超凡脱俗。 当真是当局者迷。 谢重华腹诽:呵呵,那丑八怪时常盯着你瞧,那觊觎的眼神简直令人生气,无欲无求才怪! 当然,谢重华虽耿直,但也不蠢,他才不想妹妹知晓这些。 谢瑶华不知兄长此时心中所想,抬眼看他,满是不解,道,“哥,你可是有话想与我说?” 兄妹俩之间,一个眼神,说话的语气便能让对方察觉异样。 谢重华失笑,“为兄只盼你能少劳心费神想这些有的没的,安心静养,早日调理好身子。” 谢瑶华撇嘴,“若是调理便能好起来,我这些年遭的罪也算值了,偏偏遭了罪却只能等死……” 自知失言,她立即住嘴,瞄了眼兄长的神色,她又笑了起来,“无妨的,老妖怪可舍不得我死,连外公也曾说我与外祖母长得最像,比娘亲还要像,老妖怪因对外祖母的执念变得疯魔,我这张脸便是最好的保命符。” 谢重华并未被宽慰到,脸色反而更加凝重。 “外祖母是云归的心魔,数十载沉积,他已丧心病狂,外祖母临终前求外公无论如何也不能对云归下死手,这才让娘与你遭了许多罪,外公自责愧疚却不能违背对外祖母的誓言,此次我从幽冥谷出来,临别时外公给了我一个木匣子,让我交予你,说是外祖母留下的遗物。” 谢瑶华精神一振,急切道,“那匣子在何处?” 谢重华轻笑安抚,“莫急,那匣子在密室,先前是我忙糊涂了,这才想起这事儿,待会儿回去便拿给你。” 既然外祖母留下的遗物,外公又在这紧要关头拿出来,必然是极其重要之物,兴许与云归那老妖怪有关。 若说对云归其人的了解,已故的外祖母是第一人,云归的弱点是什么,她最清楚。 谢瑶华哪里还有心思在外闲逛,迫不及待想看看那木匣中究竟装了何物。 “哥,掉头回去。” 谢重华也知此事刻不容缓,立即命车夫掉头回风月阁。 片刻后,马车在风月阁后门外停下,谢重华扶着谢瑶华下了马车,方进门便瞧见守在后院中的玉子言。 不待谢重华开口,谢瑶华便甩开他的手,快步向玉子言。 “子言你来,随我们一同去密室。” 谢重华便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家妹妹拉着别的男子往前走了。 妹妹长大了,留不住,莫名感觉到心酸,怎么回事儿? 木匣中只放有两物,一个锦囊,一张残卷。 锦囊中装有一枚莲花玉坠及一方丝绢,丝绢是云涯写的手札,残卷上记载的是几种媚术,惑心之术便是其一。 谢瑶华并未避开玉子言,将残卷展开,让玉子言与谢重华也一同看了。 傍晚,侯府差人到风月阁寻谢瑶华。 穆晋差人来告知她,昨日侯府收到锦绣山庄里住着的那位‘王爷’的帖子,邀约明日去锦绣山庄赴宴。 待传话的人离去,谢瑶华侧目看身旁的玉子言,目光不由得落在他紧握成拳的右手上。 正主在她身边受奴役驱使,锦绣山庄里那个假货倒是摆起了架子弄出这么大排场,相较之下,正主才是最可怜的。 “子言……”她轻唤一声。 玉子言浑身一僵,心神回归,握紧的拳头随即也松开了。 第21章 旖旎 一直以来,谢瑶华从未问过他那日究竟发生了何事,青影从熊熊大火中将他救出,那时他已昏迷不醒。 而青影并不知具体内情,见到起火且不见玉子言出来才觉不妙,冲进火场里救人。 据青影所说,当日玉子言外出时身边只带了一名护卫,那人跟在玉子言身边很多年了,几乎是形影不离,深得玉子言信任,但那日起火后那护卫便没了踪影。 而后锦绣山庄便出现了另一个玉子言,一改以往的低调,招摇过市,似乎并未有人留意到事有蹊跷。 这幕后之人下得好大一局棋。 玉子言发觉谢瑶华一直看着他,在她清冽的目光注视下他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我遭遇的一切皆是因那重身份,以前的身份并未给我带来过一丝幸运,如今卸去,反倒活得更自在,既是有人费尽心思占了我原本的身份,我成全了便是,往后能以月白的身份活着已是此生最大的幸事。” 他神情专注,目光灼灼,语调也怪怪的。 谢瑶华怔愣片刻,不自在地移开眼。 “是否回去你自行决定,明日锦绣山庄之行想来不会平静,你若是不想去也……” 玉子言截住她的话,坚定道,“我要去。” 他既已有了决定,谢瑶华不再多言。 当夜,谢瑶华屋里的灯彻夜未灭,过目不忘的她将那张残卷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而玉子言也在她屋外守了一整夜。 天色微明,谢瑶华与玉子言回了安定侯府,回到离苑,谢瑶华倒床便睡,直到午时已过,玉子言才不得不去扰她的清梦。 “瑶华,午时了,该起了。” 许是他的语调过于温柔,谢瑶华闭着眼,嘴里嘟囔了句什么翻了个身侧躺背对着他继续睡。 玉子言细细品味了半晌才确定她方才嘟囔的是‘别吵’二字,他望着床榻上睡得香甜的一身男子装束的女子,不忍心将她叫醒,只能替她掖好被子,守在床前。 玉子言打了个盹醒来已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见她不知何时已换了睡姿,换成最规矩的平躺,但仍不见醒来,他暗自失笑,叹了一口气,在床沿坐下。 “瑶华,醒醒……”他俯身轻声唤。 床上之人毫无反应,他的胆子也打了起来,目不转睛盯苍白的玉容看。 凝望许久,情难自抑,不禁伸手轻抚她的脸。 指尖微凉的触感让他意识到此举似有不妥,但轻抚她脸的手却怎么也收不回。 原本十分警醒的谢瑶华因一夜未眠甚是疲惫困倦,有或许是心有所安,是以此次是她三年来睡得最踏实的一次。 但脸上痒痒的,这种陌生的异样感还是使她一下子便从睡梦中惊醒。 玉子言未来得及收回的手便这样僵住。 被她逮个正着。 四目相对,她眼底的倦意散去,一刹那的戒备闪过,眼底藏有几分初醒是的懒散懵懂。 “你……” 四目相接,气氛暧昧起来,彼此眼中只有对方,也只容得下彼此。 玉子言缓缓倾身,几乎是半压在她身上。 谢瑶华怔怔望着朝她压下来的只露半张脸的男子,许是方从睡梦中醒来,脑子有些混乱,一时忘了该将他推开。 两张脸离得越来越近,鼻尖将触到鼻尖,谢瑶华猛地回神,下意识抬手抵在玉子言胸膛上。 “起开!” 意识到差点发生什么,她恼羞成怒,推了玉子言一下。 此时的她,手上并无多少力道,但阻止了玉子言的孟浪举动。 玉子言僵住不动,始终凝视着她,心绪皆藏在眼中。 “瑶华,我……”他想解释却又无从狡辩,方才他确实对她动了念头。 轻薄她的念头。 谢瑶华苍白的面容爬上绯色,她手上使力,将压在身上的人推开。 她翻坐起身,此刻面对他极为尴尬,她起身下床着衣。 “你且先出去。”她背对他穿衣,语气如常。 玉子言来到她面前,长臂一伸,自架子上取下她的外袍展开,作势要伺候她穿衣。 谢瑶华无言以对,与他僵持着。 倏而,玉子言勾唇笑了,拿着她的外袍绕到她身后,她不动,他迎合她便是了。 谢瑶华未再与他僵持,以为他要为她穿衣,便先展开右臂,半晌未感觉到身后有动静,她正要扭头看,忽觉腰间一紧。 她浑身一僵,愣愣地低头看环在她腰间的的手臂。 他用一条胳膊将她圈住。 谢瑶华后背绷紧了,方要呵斥时听到他在她耳旁愉悦低笑,叫她听出了几分因得逞而得意的意味来。 “杨柳细腰,不盈一握,是该好生进补了。” 暧昧的气息打在她脖颈上,谢瑶华的耳朵也渐渐发烫,却装作若无其事地将他的胳膊拨开,夺过他手上的衣物,自行穿上。 侯府大门外,穆炜、穆晋已在外等候,待青叶搀扶着谢瑶华上马车后,穆炜与穆晋才翻身上马。 玉子言与其他护卫一同徒步跟在马车后。 青叶换回了女装,与侯府的婢女一样的装束打扮,谢瑶华许久未见她穿女装,不由得多瞧了几眼。 青叶被瞧得毛骨悚然的,忐忑道,“主子您别这样,青叶害怕……” 瞧她一脸心虚的样子,谢瑶华乐了。 “青叶,你老实交代,可是对五哥……” 谢瑶华的话只说一半,笑得意味深长,青叶俏脸微红,急忙摆手否认,“没有的事,主子您别拿我与他说事,我怎会对他……” ‘对他动心’这样的话青叶没好意思说出来,只一个劲地否认。 “五公子身份尊贵,自是要配门当户对的尊贵女子。” 谢瑶华不可置否笑了笑。 有些话不可说太多,穆晋日后要走的路不会平坦顺利就是了,私心来说,谢瑶华也不想青叶与穆晋有解不开的纠葛。 在西越待了三年,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她悠悠道,“待锦绣山庄之事了结后,你便去风月阁罢,莫要回侯府了。” “主子您……”青叶闻言惊愕,想要说什么时瞧见自家主子向她使眼色,她立即噤声。 隔墙尚且有耳,何况是这马车外呢。 主子的意思,青叶顿时领会了,无声点头。 驱马与马车并行的穆晋将主仆二人说的话听了个清楚,面色不曾有过变化,无人察觉他捏着马鞭的手紧了又松开。 一行人去到锦绣山庄,由山庄里的侍从引领去了宴客的引灵台。 整个山庄的氛围极其诡异,不多时穆晋便不着痕迹走到谢瑶华身旁,低声提醒她。 “感觉有些不对劲儿,莫要掉以轻心了,听闻这锦绣山庄里大有乾坤。” “嗯。” 谢瑶华应了一声后未再言语。 锦绣山庄建于三十年前,是天辰在西越的驿馆,天辰若是有使臣或是皇室宗亲来此皆是在锦绣山庄落脚。 玉子言在锦绣山庄待了三年,怕是一行人中对此地最熟悉之人了。 便是青影暗中保护玉子言三年了,始终不曾进来过锦绣山庄。 此地瞧着也就寻常的山庄别院,实则守卫森严,机关遍布,外人根本无法潜入。 青叶听到自家主子与五公子说的话,最先想到的也是玉子言,遂刻意落后,悄悄向玉子言打听。 最终,青叶也未能从玉子言这里得到多少有用消息。 玉子言与其说是在锦绣山庄休养,倒不如说是软禁更为贴切些。 他虽未被限制外出,但在锦绣山庄,他只能待在他的那座院子里,不可随意走动。 安分守己也是他三年来平安无虞的原因。 这三年,锦绣山庄于他而言其实是一个囚笼,一个开着门却不让他飞远的囚笼。 他不能离开西越,离开锦绣山庄不得超出三日。 玉子言这里一无所获,青叶有些失望。 “月白公子,您这些年可有做过别的有意义之事?” 在青叶看来,玉子言在锦绣山庄这几年白活了。 待了三年的地方,竟对它一无所知,不知让人说些什么好。 青叶又不着痕迹打量了玉子言一番,越发觉得他配不上她家主子。 玉子言并非未察觉于青叶的失望,事实如此,他无法替自己辩解。 在西越的这几年他过得浑浑噩噩,在遇到‘瑶华’之前,他甚至觉得活的了无生趣倒不如死了的好。 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偏偏要忍受孤独活下去,便如同孤魂野鬼一般无依无靠,他不知苟且偷生的意义何在。 还好,在他绝望之际,瑶华出现了。 与她相交后,他才感觉到生的乐趣。 现如今,他有了期待,有了割舍不下的牵挂,舍不得死了,他要好好活着。 他要陪着瑶华。 玉子言默不作声,青叶连奚落他的兴趣也没了,又回到谢瑶华身边。 安定侯府来的一行人来到引灵台,一众护卫被拦在外,只允许众位主子带两名使唤的婢女或随从。 玉子言与青叶跟在谢瑶华身后到了引灵台,穆炜与穆晋各带了两名侍从在身边。 姜弈比他们早到一步,已在席上。 西越许多达官显贵也收到帖子邀约携家眷一同前往,姜弈身边便围了许多上前寒暄的达官显贵。 姜弈不失礼数地应付着,瞧见谢瑶华的身影,敷衍的笑容变得爽朗了许多,巧妙摆脱周围之人,快步走到谢瑶华面前,关怀备至。 “身子可有好些了,昨日我去定安侯府探望,却得五公子告知你不在侯府,我便想着今日能与你一见。” 伸手不打笑脸人,谢瑶华疲于应付姜弈的殷勤,但仍给了一句回应。 “多谢小王爷挂怀,知离无碍。” 她自称知离,便是与姜弈拉开距离,如今她只是穆知离。 姜弈浑然不在意她的疏离与冷淡,又挑起别的话头,与她闲聊。 “这锦绣山庄很是不错,这些日子我将此处逛了遍,离开席尚早,不若我带你四处走走。” 熟稔的语调,听着像是一句很平常的话,但仔细琢磨便能其中深意。 锦绣山庄在西越有许多神秘的传闻,几乎无人能有机会进来窥探一二,便是玉子言在此处待了三年,对这里也是一无所知。 姜弈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故意这么说的。 见谢瑶华犹疑,姜弈笑道,“难不成你还怕我会害你不成?” 谢瑶华扯出一抹淡漠的笑,“小王爷说笑了,在下拖着一副病躯,能活多久尚未可知,谁又会吃饱了撑的无事可做来与我一个将死之人纠缠。” ‘将死之人’四字从她口中出来,玉子言与姜弈的神色皆变了。 碍于在人前,姜弈不便多说,神色很快便恢复如常,换上温和的笑颜,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还望七公子赏脸与小王一同赏这山庄里的美景。” 此次谢瑶华并未拒绝或推脱,应了姜弈的邀约。 自始至终,玉子言默默站在谢瑶华身后,见她与姜弈并肩而行,他压下心头的不快跟了上去。 青叶站在原地看着主子走远,心下担忧,但又不能违抗主子的命令。 来的途中,谢瑶华命青叶在席上时守在穆晋身旁,保护穆晋。 穆晋拿得出手的只有算得上是拔尖的箭术,拳脚功夫只能用三脚猫来形容。 深藏不漏之人是穆炜,武功修为远在青叶之上。 姜弈带着谢瑶华来到一处园子,景致独好,假山怪石,凉亭水榭,确是赏景的好地方。 园子外有人把守。 谢瑶华与姜弈一同进了园子,玉子言却被拦下了,谢瑶华并未转身看月白,而是侧头看向姜弈。 “月白是我的侍从,小王爷可否让守卫通融一二。” 姜弈回头看了眼被拦在拱门外的月白,与她道,“听闻你待这丑侍从极好,今日一见,我却觉得他不过尔尔,我亲自挑了两名机灵的侍婢,明日便送去给你。” 谢瑶华盯着姜弈看,他含笑应对,任由她看,一副坦荡的样子。 明目张胆在她身边安插眼线,谢瑶华冷笑一声,“小王爷的好意在下心领了,至于侍婢……定安侯府虽比不得晋王府显贵,却也是不缺侍婢的。” 姜弈见她生气,忙解释道,“你莫要误会,我是想着有两个机灵的侍婢在身边伺候你会好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双更,晚一点还会再更一章哒~ 第22章 不离 谢瑶华与姜弈自幼相识,比认识玉子言还要早一些。 少年时的姜弈与如今的姜弈判若两人。 少年时意气风发,鲜衣怒马,姜弈不仅身份尊贵,也十分机智聪明,是那一群王侯世家子弟中的为首人物,走到哪里皆是前呼后拥的。 谢瑶华虽性子跳脱,却是以谢重华的身份示人,为防身份暴露,她只能远离那群世家子弟。 将军府与晋王府交好,晋王时常带姜弈到将军府,故而谢瑶华与姜弈接触稍多一些。 但正因相熟,以姜弈的从聪明,发现谢瑶华与谢重华不是同一人是早晚的事。 在谢瑶华与谢重华十二岁生辰那日,兄妹俩夜里偷溜出府,被姜弈撞见,识破了她的身份。 姜弈被她说服,愿意替她保守秘密。 自那日之后,姜弈来去将军府也越发频繁了,与谢重华的交情也越来越好。 当时的谢瑶华也是这般以为的。 直至谢家发生变故,谢瑶华认知里那些所谓的善意一夕之间全变了。 她的父亲被信任之人背叛出卖,被最亲近之人背后捅刀子,她才知许多美好是用虚伪搭建的,崩塌之后便只有丑陋。 再见到姜弈,谢瑶华只觉得恍如隔世,觉得陌生。 此时此景,平静的外表下竟是相互试探底细,虚伪做作。 谢瑶华摊手,无奈道,“小王爷,我已命不久矣,已无力气陪您绕弯子,将死之人所求不过是安稳过余下的日子,请您高抬贵手。” 姜弈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欲伸手触碰她苍白的脸,被她避开了。 这一幕恰好被玉子言瞧见,怒意顿生,大力推开拦在他面前的两人,奔上前将谢瑶华拉到身后护住。 面具下的那双眼睛里承载了怒火,凶狠盯着他。 与狼的凶狠近似。 姜弈愣了一下,将眼前这位个头与他不相上下的男子细细打量了一番。 面具遮了半张脸,但仍无法完全遮住脸上的伤疤,倒是这双眼生的极好。 这双眼似曾相识。 “我们……见过?”姜弈问。 玉子言并不理睬他,转过身打量谢瑶华,确定她安好,便护着她往回走。 姜弈觉得人前竖起一身刺的谢瑶华在这丑侍从面前会敛了刺,整个人也柔和许多。 她会对着丑侍从笑,轻声安抚,说她没事。 这份温柔在他梦里曾出现过无数次,可他从未得到过,如今她却毫不吝啬给了这丑侍从。 亦或是,这份温柔是这丑侍从独有。 怎么会…… 姜弈扬声道,“七公子,你来此难道不是来找鬼医前辈的吗,只有我知他在何处。” 谢瑶华并无反应,倒是玉子言停下脚步,猛地回身看去,他正要开口,胳膊上一紧,是谢瑶华提醒他莫要上当。 玉子言复又转身,扶着谢瑶华往外走。 姜弈站在原地,望着两人相携走远,心中躁意汹涌澎湃,一掌击出,脚边的大石四分五裂。 守在园外的两名守卫面面相觑,瞧见那被一掌击碎的大石,赶忙低头,不敢再看。 玉子言扶着谢瑶华走出不远,身后传来声响,目光对上,相视一笑。 谢瑶华不禁感慨道,“姜弈的脾气可比以前大了许多。” 玉子言道,“我与姜弈不过有过几个照面并未深交,几年未见,感觉他确实变了许多,听方才那响动,这些年定是勤加苦练了。” 谢将军不在之后,晋王临危受命执掌了天辰半数以上的兵力,晋王只有姜弈这一个儿子,自然是十分器重。 但姜弈这样子,着实不寻常。 之后谢瑶华沉默不言,玉子言时不时偷瞄她,暗自观察她。 在玉子言第三次偷瞄她时,谢瑶华忍无可忍了,赏了他一记白眼。 “我脸上有花?” 偷瞄被逮个正着,玉子言赧然垂眸,“我、我是觉着你曾与姜弈……交情颇深,走到如今这一步,定觉得惋惜。” 吞吞吐吐说完一句话,玉子言便未在盯着她看了,耷拉着脑袋,神情恹恹。 他这反应,谢瑶华只觉得莫名。 说起姜弈,她确实心有感慨。 “人活着自然抬头往前看,有时回顾来时路,一路披荆斩棘,走到尽头才发觉同行之人皆走散了,确实有些悲凉。” 玉子言听得心一紧,脱口道,“我会一直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谢瑶华愣了一下,歪头看他,见他目光闪躲,耳朵红了,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看破不说破,这种事说出来,她也不自在。 她只装作不知他的心思。 “先前给你的心法,你要好好修习。” “嗯。”玉子言闷闷应了一声。 他情绪不高,谢瑶华又道,“云归老妖怪的邪功固然厉害,但并非天下无敌,这世上还有一种功法能克他的邪功,此功法乃我外祖父所创,正因如此,当年我外祖父才能将老妖怪赶出幽冥谷。” 玉子言惊呆了。 “你给我的心法是……” 谢瑶华并未明言是或不是,只叮嘱道,“外祖父所创功法过于霸道,不适合女子修习,是以外公并未传给我娘。” 并未给她娘,也未给她,但她偷偷翻看过。 她给他的那份是她凭记忆默写出来的,独一无二的手抄本。 这些她便不说了。 玉子言心中有个疑问,思忖片刻,还是想问她。 “你外祖父可是将功法传给重华了?” 谢瑶华摇头,“兄长自幼跟在父亲身边,习的是谢家剑法、箭术。” 玉子言很是惊讶,却又窃喜。 她对他的好是独一份,连她兄长也没有这待遇。 前方便是引灵台,谢瑶华由玉子言扶着,两人慢悠悠往前走。 一阵沉默后,她忽然道出一个秘密,令玉子言怔在原地。 她道,“早前你习的也是谢家剑法,夜里去冷宫教你武功的神秘是我父亲。” “!!!” 她说的漫不经心,玉子言却被震惊到了。 他有一位神秘的师父,只在夜里出现,且黑衣蒙面,只教了他一年便未再出现过。 如今细想,其实有迹可循。 在他被她救起后没几日,一个神秘人便出现在冷宫,教他武功却不让他叫师父。 原来他师父竟然是谢将军。 瑶华的父亲是他的师父! 那一年之后,谢将军率军镇守边关,一去便是三年。 玉子言震惊的无以复加,激动、欣喜,他情不自禁握住谢瑶华的手。 “瑶华,是你对不对?” 谢瑶华朝前方看了一眼,将手挣开,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用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与他说了一句话。 “是非之地耳目众多,回去再说。” 玉子言心中欢喜,面上收敛了喜色,做一个称职的侍从,扶着主子往里走。 回到席上,谢瑶华的位置在穆晋旁边,她坐下,穆晋便将头偏向她,关切道,“身子可还撑得住?” 他先问她能否撑得住,并不是先问姜弈与她说了些什么,这让谢瑶华心中一暖,回以一笑,“我无碍,五哥不必担心。” 穆晋安下心,瞥了眼她身后的丑侍从,顿时玩心大起,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保不准不久后你便要与我拜堂成亲,届时你若还称我一声五哥极为不妥,不若此时便改了称呼,你觉得如何?” 五公子所言让玉子言心中的欢喜消失殆尽,面具后的双眼死死盯着不知死活的五公子。 身后阴风阵阵,五公子应景地打了个寒颤。 谢瑶华斜眼看他,道,“不知五公子想让我如何称呼你?” 那厢青叶也一记刀眼射来,五公子又是一颤,讪笑道,“为兄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先前的称呼极好,不改了,不改了。” 五公子有着极强的求生欲。 待青叶轻哼一声撇开脸后,五公子挪了挪,紧挨着谢瑶华坐着,低声与她耳语。 “小七,为兄与你商量个事呗。” 谢瑶华端起茶杯轻嗅了一下,皱了皱眉,而后便将茶杯放下了。 “说。” 五公子嘻嘻笑道,“莫要如此冷淡嘛,为兄要与你说的可是一件大喜事。” 谢瑶华连斜眼也不给他了,他所说的好事,她已猜到了。 不等他说出来,她便一口否决。 “关于青叶,你还是死心的好。” “……” 五公子仍不死心,继续软磨硬泡。 “你为何如此冷漠无情,竟作出棒打鸳鸯这种事,活生生拆散一对有情人,你摸着良心也会痛的。” 谢瑶华不为所动,把玩着方才那杯茶,却未饮一口。 她油盐不进的样子,穆晋急了,夺过她手中的茶杯,仰头一口饮了。 “这茶有……” 他动作太快,谢瑶华来不及制止,听他‘咕咚咕咚’将茶水给吞入腹中。 穆晋喝完,还将茶杯翻转给她看,豪气地道了句,“我以茶代酒敬你,无论如何你得答应我,成全我与青叶。” 瞧他如此执着,谢瑶华叹气,“青叶虽是我的侍婢,但与我情同姐妹,她的终身大事该当由她自己做主。” “真的?”穆晋大喜过望。 谢瑶华点了点头,而后抬手轻敲他手中的茶杯,道,“若是方才你未饮下这杯茶,兴许有机会向青叶表明心迹,但眼下多半是不能了。” 穆晋愣住,“为何?” 他仔细打量手中的杯子,只是普通的瓷杯而已,并无甚特别。 谢瑶华叹了一口气,并未解释。 忽然反应过来的穆晋顿时白了脸,猛地站起身,高声嚷道,“这茶水里有毒!” 引灵台上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穆晋身上,而后又听到他嚷了一声。 “茶水有毒!” 话音落下,穆晋两眼一翻,直挺挺倒下了。 第23章 意外 穆晋朝谢瑶华的方向倒下,谢瑶华蹙眉正要躲开,玉子言与青叶自不同的方向奔来,一左一右同时接住穆晋。 两人合力,轻松将朝谢瑶华倒去的身躯接住,而后玉子言便将穆晋交给青叶扶着,他忙去查看谢瑶华,将她扶起。 “可还好?” 谢瑶华摇头表示无碍。 众人的目光聚集在失去意识靠青叶撑着的穆晋身上,只是一瞬间突然有此意外状况,众人此时依旧是懵的,方才喝过茶水之人皆变了脸色。 穆炜快步来到穆晋身旁,敛去轻浮,一脸凝重,唤了穆晋一声。 “五弟,醒醒……” 穆晋毫无反应,身子软绵绵,全靠青叶支撑,穆炜扬声命人去请大夫。 在场之人人人自危,不少女眷吓得瑟瑟发抖,也有不少人围了上来关切询问。 “五公子这是怎么了?” “难道茶水中真被人下了毒?” “可方才也有其他人饮了这茶,并无异样啊,唯有五公子如此……” 众人慌乱无措,议论纷纷。 谢瑶华不喜被人围着的感觉,她方蹙眉,玉子言便扶着她不着痕迹退到一边,这时众人的注意力全在穆晋身上,无人留意他们。 引灵台上已乱成一团,锦绣山庄的人除了在一旁伺候的婢女仆从外,并无主事之人出现。 “此地不宜久留,众位快离开!”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才如梦初醒。 众人慌乱想要离开,又被守卫拦下,不多时,场面更加混乱了。 谢瑶华与玉子言站在一旁看着,穆晋也被扶到一旁由青叶守着,场面一度混乱,穆炜不得不站出来稳住众人。 “诸位稍安勿躁,且听在下一言。” 果然,穆炜出声便镇住了场面,被守卫挡回来的人皆退到穆炜身边。 “侯爷,您看眼下可如何是好啊,这锦绣山庄竟如此大胆,莫不是要趁机杀了我等?” 此言一出,又引起一阵骚乱。 今日来此赴宴之人,身份皆不一般,非富即贵,原本出行时带来的随从护卫皆被挡在外,在场之人大半养尊处优,何曾见过如此阵仗。 穆炜成了主心骨。 他抬了抬手,示意众人莫要惊慌,道,“这锦绣山庄再猖狂,此处乃我西陵王城,诸位安心便是。” 穆炜之言仿佛定心丸,胆怯之人皆悄悄往他身边靠拢。 稳住混乱的场面后,穆炜扭头寻找谢瑶华的身影,见她镇定自若站在一边,转身朝她走去。 “七弟,此事你如何看?” 众人似乎才忆起定国侯府七公子名声在外,传闻中这位七公子可是智计无双、算无遗策的厉害人物。 谢瑶华眉眼疏淡,不见一丝慌乱,目光扫视众人,生出一种睥睨终生的孤傲感。 人群中的妙龄少女们不禁多偷瞄了几眼,面颊微红,心砰砰跳。 定安侯府七公子果然与传闻中的一样,容姿俊秀,神仙一般的人物。 侯府几位公子皆长得俊朗,特别是这位七公子长得极好,与身旁的侯爷相比,容姿上瞧着竟要比侯爷略胜一筹呢,只是身子单薄了些,不若寻常男子那般健壮。 平日里也只是听到一些关于七公子的传闻,今日一见,风采果然不似凡人。 谢瑶华自然不知这些人心中所想,但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她不舒坦。 她歪头,低声与穆炜道,“三哥,此时只能闯出去,你让身强力壮或是习武的男子在前闯出一条道,待脱身后再去向王上禀报调些人手过来。” “这些人瞧着身强力壮,实则外强中干,怕是……”穆炜有些担忧。 谢瑶华道,“即便他们平日里养尊处优,眼下这生死关头,想来他们也不缺逃命的力气,姑且一试也无妨。” 穆炜想了想,觉得她说的在理,便照着她说的安排下去。 穆炜身边的两名护卫架着昏迷不醒的穆晋跟着人群往外走,青叶看了看穆晋,犹豫了一下便回到谢瑶华身边。 青叶压低声音询问,“主子,何时放信号通知少主?” 谢瑶华淡淡道,“时机未到,且等等。” 原本她的计划是与谢重华里应外合,事情也按照她预料中的那样进展着。 引蛇出洞,蛇还缩在洞中,还得来一把火才行。 众人涌出引灵台,外面的守卫虽不少,但仍节节后退,便是手中拿着刀剑,那群守卫也不敢真的动手。 穆炜有些惊讶,下意识去看谢瑶华,从她的神情中看不到任何的意外。 她早料到锦绣山庄的这些守卫不敢硬碰硬。 果真是料事如神。 穆炜对谢瑶华的探究不禁又多了两分。 一众人闯出引灵台,蜂拥往外逃,奇怪的是并无人阻拦追赶,除了引灵台外,偌大的锦绣山庄竟不见有守卫把守。 但众人只顾着逃命,无人留意到这些。 但玉子言不同,护着谢瑶华的同时,他也时刻留意周围。 不多时,所有人平安离开了锦绣山庄,各自上了自家的马车。 穆晋骑马来,眼下昏迷不醒,只能上谢瑶华的马车。 锦绣山庄虽在西越王城,但地处偏僻,山路崎岖,主道并不宽敞,马车无法并驱前行,慌乱便出现抢道的乱象。 谢瑶华瞧了眼外面的情形,吩咐车夫,“无需着急赶路,让他们先行。” 车夫应声,扬起的鞭收了回来,瞧着身旁一辆辆马车疾驰而过。 穆炜发觉谢瑶华的马车未动,调转马头,来到马车旁询问,“为何不走?” 谢瑶华掀开遮幕,与他道,“三哥先行回去,回程怕是不易,你骑马容易脱身。” 穆炜不蠢,知晓她话中之意。 若是众人在锦绣山庄里遭遇不测,锦绣山庄必脱不了干系,选在路上动手便不一样了。 回程只有一条主道,马车行驶多有不便,但骑马可抄近道。 穆炜叮嘱两句便策马离去,身边只带了几名护卫,侯府带来的大半护卫留给了谢瑶华。 待穆炜走远,马车内的穆晋睁开了眼,四肢动弹不得,但能开口说话,他笑嘻嘻道,“三哥走了,五哥陪你。” 谢瑶华未作声,自袖中取出白玉鼻烟壶,置于他鼻前,穆晋深深吸了两下,缓了缓,手能动了。 他叹了一声,抱怨道,“七弟可真狠心,下药在杯子上,故意诱我喝下,为了配合你将这台戏唱下去,为兄可是豁出脸面了,你可要记着今日为兄的辛劳,日后得了好处分我一些。” 谢瑶华漫不经心道,“哦,如此说来,五哥是觉得我们在这锦绣山庄能捞到好处?” 酸软乏力的手撑着,穆晋勉强坐起,目光审视着谢瑶华,语调却不怎么正经。 他笑道,“无利不起早,七弟向来不做无趣之事,锦绣山庄藏有宝物之事为兄早有耳闻,七弟莫要吝啬,见者有份嘛,为兄也不贪心,随便拿些够娶媳妇下聘礼便满足了。” 方探身上马车的青叶恰好听到了五公子说的话,嗤之以鼻。 “空手套白狼,五公子可真是……” 青叶话未说完,忽然‘砰’的一声响,反应不及时,马车又受猛烈撞击,饶是青叶身手再好,未曾防备的情况下被甩了出去。 “小心!” “青叶!” 谢瑶华与穆晋同时惊唤出声,离青叶最近的穆晋在出声时以快速朝青叶抓去。 紧接着外面传来玉子言的惊呼声。 “瑶华,小心!” 未等谢瑶华作出反应,第二波撞击再次袭来,方抓住青叶的穆晋也被甩了出去,落地时垫在青叶身上晕了过去。 马车内的谢瑶华随着马车的倾倒翻滚,与马车一同滚下了山坡。 “瑶华!” 玉子言惊恐,追扑过去,但仍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马车滚了下去,他想也未想便往前一跃,也跟着滚了下去。 第24章 选谁 突生变故,始料未及。 青叶将穆晋放开起身去救谢瑶华已来不及,马车翻下山坡,玉子言紧跟着跳了下去。 青叶急奔过去,却只瞧见马车滚落坡底四分五裂,未见谢瑶华与玉子言。 “主子!” “公子!” 叫喊无回应,青叶更加着急,不管不顾便要冲下去,忽然被人给拽住了。 愤怒扭头发现是侯府的护卫,但她并不认识,她甩开手,又被拦住。 “青叶姑娘先冷静,你这样下去若是出什么意外,非但救不了七公子,反而可能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姑娘且在此等候,我带人下去。” 青叶瞧着眼前的护卫,心生疑惑,“你是谁的人?” 护卫只需听从主子差遣,照主子的吩咐办事,不该多事,但眼前这个似乎不同。 青叶起疑了。 护卫并未回答她,带上三人便朝陡坡处摸索着往下走。 青叶扭头往穆晋的方向看去,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这些人多半是他安排的。 青叶心系主子的安危,如何能安心在上面等着,她沿着马车滚落的痕迹一路往下找寻,直至到了坡底仍旧不见谢瑶华与玉子言的踪迹。 护卫在马车周围的荒草从中仔细翻找,也是一无所获。 谢瑶华与玉子言竟凭空消失了。 青叶心下着急,倒也尚未乱了分寸,赶忙发信号向谢重华求救。 * 事发突然,便是谢瑶华也未曾料到会如此。 候府的马车停在一旁让别家的马车先行,但不知为何,有一辆马车从一旁驶过时马忽然惊了,马车一甩猛烈撞了上来,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又是一次碰撞。 第二次碰撞,穆晋与青叶被甩了出去,马车里的谢瑶华只能自救。 在意外发生时,玉子言下意识的反应便是冲上去救谢瑶华,但场面混乱,周围的马惊了,谢瑶华那辆马车的马脱缰跑了,马车失控。 马车滚下山坡之时,谢瑶华勉强爬到车辕,欲往下跳。 她如今的身子状况如何惊得住这重重一摔。 玉子言的心提到嗓子眼了,在她往下跳时拼尽全力飞扑过去将她接住,而后紧紧抱住她,将她护在怀里。 马车从他们身侧滚落,两人一起滚下陡坡,玉子言将她护得严实,替她承受了滚落过程中的撞击。 这种被保护的感觉她已许久不曾感受过了。 被坚实温暖的怀抱包裹,被温柔专注的目光注视,周围的一切仿佛静止了一般,于谢瑶华而言,这一刻的触动比以往所有的悸动还要汹涌澎湃些。 失去意识前,她在想,这人大抵是愿意与她同生共死的。 谢瑶华醒来时仿佛置身噩梦之中,她被困于幽冷昏暗的石室中,隐约听到水流声却不知身处何处。 头昏沉沉的,她支起身,这才留意到身下竟是一张玉床,难怪梦中感觉凉意沁骨。 谢瑶华将石室打量了一番,起身下了玉床,往紧闭的石门走去,找寻开门机关。 此时,石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孔,不久前还与他在锦绣山庄碰过面。 “姜弈?” 她收回方触碰到烛台的手,目光直视眼前之人。 他在此现身,那么这个石室多半是在锦绣山庄,从意外发生直至将她掳走,要摆脱青叶与一众护卫,他的时间并不充裕,只能将她藏在锦绣山庄。 他为何将她求困于此,谢瑶华忽然便想通了一些事。 先前只觉得蹊跷,如今明了了许多。 面前之人笑而不语,但那笑容令人后背发凉,毛骨悚然。 这阴邪的感觉,只有那个人,他永远忘不了,。 “你不是姜弈。” 此人与在锦绣山庄遇到的是同一人,但并非真正的姜弈,而是易容。 ‘姜弈’扬眉,眼中有赞赏之色,开口时,声音与先前完全不同。 “数年未见,小丫头倒是比以前聪明许多了。” 他明明在笑,却让人毛骨悚然。 谢瑶华扯了扯嘴角,开门见山道,“不知您老人家将我囚困于此是何意?您将姜弈怎么了,还有我那护卫,您将人弄到何处去了?” “传言早年你与那姜弈感情甚笃,亲眼你待他如此上心,倒是叫为师好生为难呢,原本没想将那小子如何,看你如此在意他,为师改变主意了,忽然想砍他一只手方能解恨。” 说话时,他揭下了□□,露出一张极致俊美偏妖冶的脸。 分明已过期颐之年,面容生得比少年郎还要嫩。 正是传闻中驻颜有术的百岁老人云归。 每回见到这张脸,谢瑶华便在心里暗骂一声老妖怪。 谢瑶华沉默不语,云归伸手捏住她的下颌,眯起眼,笑道,“那护卫不过是一介贱奴而已,竟也值得你挂怀……这一点倒是与涯儿……” 又在拿她与她的外祖母云崖对比了,谢瑶华挥开云归的手,打断他的回忆,淡淡道,“外祖母早已仙逝,您还如此执拗,若她泉下有知,她必定不得安息。” 她的一句话令云归变了脸色,审视她良久,顿时又笑了,笑得邪魅。 “果然,你最像她。” 谢瑶华懒得与疯子多费口舌,打算往外走,被云归拦住。 他道,“为师并未说你能离开,既已来此,你自当陪为师好好玩才是。” 言毕,他拍了拍手,谢瑶华不知他又要做什么,想走也走不了,索性便耐心等着,看他玩出什么花招来。 不多时,玉子言与姜弈被人押到她面前,姜弈还好,除了瞧着有点受制于人的狼狈外倒也无恙。 玉子言却要凄惨许多,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面具也被人摘了,脸上狰狞的伤疤显露人前,脸上手上皆有刮伤,还有衣物遮挡住瞧不见的许多伤。 谢瑶华的目光只在玉子言身上一扫而过,落在姜弈身上停留的时间久一些。 云归抬手,指向两人,道,“二者选一,小丫头你选择保全谁呢。” 谢瑶华方要开口,云归又竖起食指摇了摇,似笑非笑道,“只能选其一哦,端看这二人谁在心里更重要些,你选一个,我便放一个。” 谢瑶华神色凝重,扫了眼被点了哑穴的两人。 两人皆看着她。 谢瑶华并未将目光给他们,而是看向云归,凝眸道,“请您守信,我若选了,你便放人。” 云归慵懒道,“为师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做小人,给你机会,自然不会反悔。” 谢瑶华笑了笑,头也不回,反手一指。 姜弈眼睛一亮,欣喜的目光紧盯着她。 玉子言期待落空而垂眸,黯然神伤。 她终究还是选了姜弈,在她心里,他始终比不上姜弈…… 对于谢瑶华的选择,云归似乎并不觉得意外,阴恻地看了眼姜弈,阴邪一笑,指尖轻弹,给其中一人解了穴。 得了自由的玉子言与依旧受制的姜弈皆是一愣,有些难以置信。 谢瑶华转身,见玉子言得了自由,心下稍安,再扭头看云归,愤怒道,“您这是何意?” 云归耸肩,道,“为师方才说了,你选一个,我放一个,并未食言啊,你选了小王爷,我放这贱奴。” “你!” 谢瑶华愤怒不已,云归得逞的奸笑气得她一阵晕眩,心绪翻涌,呕出一口黑血。 “呕……” “瑶……公子!” 玉子言惊呼,欲上前扶她,被一道强劲甩开,踉跄退到两丈外。 姜弈双眼大睁,想运功冲开穴道,瞬间憋红了眼。 将要倒下的谢瑶华被云归接住,他叹道,“唉,你若是听话些,早些来求我,何苦遭这等罪,这倔性与涯儿如出一辙……罢了,稍后你换上嫁衣,待你与为师拜过天地,为师自会救你的,莫怕……” 第25章 为她 铜镜中映出一张苍白的绝美容颜,菱唇娇艳,靡丽妖冶,一袭火红嫁衣并不合身,穿在她身上略显宽大。 大红喜字,龙凤花烛却未让屋中多添一分喜色,反而显得凄清寂寥。 这嫁衣是她外祖母云崖亲手所绣。 云崖曾满心欢喜拿着这嫁衣到云归面前,让他娶,可云归不仅拒绝了,还当着云崖的面与别的女子缠绵欢好,伤了云崖的心。 离开云归后,云崖遇到了江风,二人结伴游历江湖,日久生情结为侠侣,云崖带江风回了幽冥谷。 见江风与云崖夫妻恩爱,云归却后悔了…… 谢瑶华望着镜中之人片刻,勾唇冷笑,挥手将妆台上摆放的物件扫落在地,将铜镜也砸了。 屋外的两名婢女听到动静,赶忙进屋查看,见一地狼藉,吓得不轻,忙跪地收拾。 谢瑶华起身,两名婢女跪行到她面前,拦住她的去路,连声哀求。 “求夫人怜悯……” “夫人息怒,是婢子们伺候不周,请您恕罪,主人下令,若是您走出这屋,婢子们便也不用活着了。” 谢瑶华扫了眼跪在面前的两人,并无半点儿动摇,淡漠道,“我不是什么夫人,你们主子视人命为草芥,你们求我有何用,今日我踏出这道门,你们的死活与我何干,有这样残忍无情的主子,你们倒不如另择善主,方可保性命无虞。” 听到这话,两名婢女脸都吓白了,匍匐于地,颤抖不停。 看她们的反应,谢瑶华确定心中怀疑是对的。 云归这老妖怪时常与毒为伍,心狠手辣,除了她的外祖母云涯,云归从未对任何人心慈手软过。 在云归那种人眼中,若要让供他驱使之人心甘情愿,从来不是施予恩惠而是将他们的命握在手里。 谢瑶华方抬起一只脚,另一只脚被两个婢女死死抱住。 “夫人,您不能走。” “您若是离开了,我们便会性命不保,求您了……” 两婢女话未说完便被从窗户跃入的男子击晕。 男子来到谢瑶华面前,拱手道,“公子命属下来接姑娘出去。” 谢瑶华先前便察觉窗外有人,虽不知是敌是友,但眼下为了脱身,她姑且冒险一试,若是在外面对婢女动手,势必会让周围的守卫察觉,是以故意站起身引门外婢女进屋。 从男子对她的称呼来看,并非谢重华派来的,莫不是姜弈的人? 谢瑶华并不着急离开,道,“谁派你来的?” 男子恭声应道,“属下名为楚一,来自楚家。” 闻言,谢瑶华微微一愣,随即了然。 “你听命于子言。” 消声觅迹许多年的楚家,玉子言的母族,终于露面了。 想来这人是玉子言的外祖父派来保护玉子言的,却被玉子言派来救她。 谢瑶华未再多问,随楚一从窗口出去。 楚一带着谢瑶华方跃上墙头,后方便飞来冷箭,带着谢瑶华,楚一无法放开手脚应付,出于下风,两人很快便云归的手下围住了。 两人站在墙头,墙里墙外皆有十数人。 谢瑶华叹气,“你家公子多半是瞧你不顺眼,只派你一人前来,其实是让你来送死的。” “……公子很担心您。”楚一还是很忠心地维护了自家公子。 虽然也觉得自家公子似乎真的有些瞧他不顺眼,但也不至于故意让他来送死。 而且以自家公子对这位谢姑娘的重视,岂会贸然行事。 此时底下站出一人,扬声喝道,“大胆贼人,还不快快放开我家夫人!” 楚一翻了个白眼,不屑道,“你们那位主子是个老不死的妖怪,年纪一大把了也不知羞,敢抢我家少夫人,我家公子很快便灭了老妖怪,给少夫人出气。” 一本正经耍嘴皮子,这楚一瞧着是个正经人,实则贱兮兮的。 一个两个都在占她的便宜。 谢瑶华憋笑,差点失足从墙头跌落,还好楚一及时扶住她,还不忘安抚她。 “少夫人莫怕,公子随后便来。” 楚一话落,刀剑碰撞声伴随着‘嗞嗞’声传来,谢瑶华站稳后,放眼往远处看去,锦绣山庄着火了,已乱成一团。 底下守着的人也慌了,但不敢退开,为首之人又怒骂了楚一两声却不敢再放箭,怕误伤谢瑶华。 楚一是个嘴皮子厉害的,墙上墙下一言我一语唇枪舌战。 心知靠楚一是无法救她全身而退的,谢瑶华全然是看好戏的姿态,安心等着救援。 不多时,刀剑碰撞声渐近,底下的人彻底慌了,正当他们想逃时‘咻咻’几声响,利箭破空而来,箭无虚发,数人应声而倒,接着便有数十个身着劲装手持□□出现在他们身后。 玉子言与谢重华各带一队,出现在两边墙下,方才还步步紧逼的人顿时弃了兵器束手就擒。 谢瑶华先往谢重华这边看了一眼,谢重华跃上墙头,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确定她无恙后终于安心,嘴上的责备却是少不了。 “先前便不该答应你,让你独自入这虎穴狼窝,你若是有个好歹,我……” 见妹妹可怜兮兮地眨巴着眼睛,谢重华哪里还舍得责备她,将矛头对准了玉子言。 “他也着实无用,竟独自一人逃跑,弃你于不顾,往后别让他跟在你身边了。” 玉子言立于墙下,仰头望着墙头,眼里只有谢瑶华。 “瑶华……” 谢瑶华只朝他笑了笑,并未言语,云归让她在两人之中选一个,她选姜弈并非是觉得姜弈比他重要,而是她知晓云归的狡诈必不会如她的愿。 虽然她也在赌,但她赌赢了。 云归将姜弈留下,放了玉子言。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谢重华气得脸都绿了,朝玉子言冷哼一声,带着谢瑶华便跃下墙头,护着她往外走。 楚一回到玉子言身边,看他盯着墙看,楚一小声提醒道,“公子,谢少主带着谢姑娘怕是走远了。” 隔着一道墙,公子什么也看不到,这样子瞧着像是魔怔了。 玉子言看了楚一一眼,看得楚一心里发怵。 公子方才那眼神着实吓人,他感受到了杀气。 谢重华护着谢瑶华还未走多远,谢瑶华便没力气了,谢重华将她背起,在护卫的保护下往外冲。 厮杀声震天,却始终不见云归露面,谢瑶华有些不放心。 “哥,老妖怪一直未露面,莫要大意了。” 方才放走玉子言后,云归只吩咐婢女给她换上嫁衣便离开了,之后便没有现身。 谢重华道,“那小子出去后,不知与押他出去的人说了什么,很快老妖怪便追出去了,也不知那小子使了什么法子,竟真的将老妖怪给困住了,直到他来与我会合,我才知他早留有一手,今日攻入锦绣山庄的这些全是他人马,以前是我小瞧他了,倒也有两下子。” 攻入锦绣山庄的这些人听命于玉子言,个个是以一敌十的好手,且早有准备,玉子言一声令下,一行人开始行动,没多久便打开了锦绣山庄的大门。 谢重华带来的人在外接应。 谢瑶华也很意外,玉子言竟然有此能耐,但转念想到楚家,她又觉得理应如此。 玉子言从小便不是愚笨的之人,幼时不过是为了活命才藏拙,装成愚笨无知的样子,后来不争不抢安于一隅似乎是认命了,可如今锋芒展露,倒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脑子好使,手段也不错。 深藏不漏,甚至要比她这位心性耿直的哥哥要厉害许多。 有幽冥谷的人在外接应,谢瑶华被谢重华背出了锦绣山庄,很快玉子言也带着人出来了,还从地牢内将姜弈给带了出来。 姜弈身上有几道血痕,是被鞭子抽打造成的,右臂无力地垂着,由人架着来到谢瑶华面前,他虚弱地朝她笑了笑。 “你终究是在意的,否则也不会选我……” 谢瑶华趴在谢重华背上,目光越过姜弈落在后面的玉子言身上,玉子言也紧盯着她。 两人对望良久,谢瑶华撇开脸,冷淡地与姜弈道,“回去让大夫将你的胳膊接上,以后我的事你莫要掺和。” 姜弈又笑了,还想说什么,谢重华已经背着谢瑶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弈在原地痴痴地望着,玉子言从他身旁走过,轻嗤道,“小王爷莫要自作多情了,她这人向来如此,从不喜亏欠别人。” 言外之意是不喜亏欠别人,对自己人另当别论,因为是自己人,所以不会觉得亏欠。 姜弈稍愣,而后仔细将玉子言打量了一番,想探究面具下的全貌。 “你究竟是谁?” 玉子言走出两步停下,并未回头,平静道,“当年人推下水落荒而逃的事这么快就忘了,小王爷果然是贵人多忘事。” 姜弈难以置信,猛地睁大双眼,脸又白了几分。 “你……” 说话间,楚一押着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走了过来,一脚将其踹了跪在玉子言面前。 “公子,这厮冒名顶替您,每日寻欢作乐,好不快活,属下方才找到他时,他身边还躺着两个女人,据她们交代,她们是曾经在您身边服侍过的婢女。” 男子不肯抬头,楚一揪着男子的头发,迫使他仰面。 男子顶着一张与玉子言未毁容时一模一样的脸,姜弈迷惑了。 “他的脸……你们怎会……” 玉子言并不理会姜弈,注意力全在楚一说的那句话上,眼神冷了几分。 “将此人净身,那两个女人不必留活口!” 男人阉了?女人杀了? 楚一还是第一次见识到玉子言如此果决狠辣的一面,愣了一下才应声,但玉子言已经走远了。 听说要被净身,那人慌了,先是怒骂,后是求楚一给他一个痛快。 “你个窝囊废!” “你曾经所拥有的我皆以占为己有,那两个女人整日向你献媚勾引,你却连根手指也不碰,最后都是我的了!” “风月阁那位瑶华姑娘也一样被我弄到手……” 嚣张狂妄之言未说完,楚一直接一脚踹在那人嘴上,掉了几颗牙。 而后那人求饶时说话是漏风的。 “王爷,士可杀不可辱,求您看在我跟随您多年的份上,给我一个痛快。” 玉子言回头,冷声吩咐楚一,“先将他的舌头割了。” “是。” 楚一应声后,顺手从姜弈腰间取了短剑。 “借小王爷的短剑一用,完事后必会洗干净再归还。” 姜弈望着玉子言远去的背影有些无语,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下属。 数年未见,这人变了不少,亦或是以前他的愚笨懦弱其实是装出来的。 如今又为何在人前露出心狠手辣的真面目? 思及此处,姜弈脑中忽然浮现一张清绝娇颜,目光变得幽深。 竟是为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最近实在忙不过来,断更了,今天会更一万字,先更一章,晚一点还有大肥章补偿~ 第26章 相思红 云归喜欢掌控别人,让别人臣服于他,手段不外乎便是他最擅长的毒术。 人人怕死,云归看透人心,以性命要挟,无人敢违抗他。 除了谢瑶华。 云归自负骄傲,执念云涯数十载,谢瑶华母女都被他当成云涯的替代品。 谢瑶华年幼时羡慕兄长能随父亲习武,上阵杀敌,云归耍些手段便哄骗她拜他为师,修习了一身阴邪武功,起先她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她娘训斥她,她不以为意,欲废除她的武功。 直到三年前,她练功正是紧要关头时收到消息,父母兄长恐有性命之忧,她心急如焚赶去营救,期间便出了岔子。 走火入魔损了经脉,伤了元气,成了如今这副病怏怏的模样,受制于穆九霄。 云归早年便在她身上种了一种毒,原本也是想借此让谢瑶华向他服软求饶,在谢瑶华来到西越,进定安侯府时,云归便将手伸向锦绣山庄。 锦绣山庄的庄主三年前便死于云归之手,而后云归控制了整个锦绣山庄。 谢瑶华隐约猜到云归为何一直未对玉子言下手。 玉子言之所以躲过一劫,是因他这几年来安安分分,云归根本未将他放在眼里。 怕是云归也未曾料到,曾经看不起眼的玉子言会将他摆了一道。 谢重华带着谢瑶华回了风月阁,穆炜奉西越王之命将姜弈接去侯府养伤。 玉子言跟着到风月阁,被谢重华命人拦在外面,不许他踏入风月阁半步。 夜里,电闪雷鸣下起了雨。 谢重华陪着谢瑶华,在她屋里待到深夜才离开,听着风雨声,谢瑶华辗转反侧,唤了青叶进屋。 “子言可还在外面?”她揉眉问。 谢重华离开前叮嘱过青叶,不许与她提玉子言还在外面淋雨候着的事,更不许放玉子言进来。 青叶一脸为难,不敢开口回答,默默点头。 见青叶如此,谢瑶华心中了然,起身下床,青叶赶忙上前伺候她穿衣。 谢瑶华道,“不必了,拿披风来便可。” 系上披风,谢瑶华便往楼下而去,青叶打着灯笼跟在一旁。 风月阁的大门打开,相似的一幕,只是这一次不同。 上一次他在外淋雨想要见她表白心意,是青叶开的门,最后伤心离开。 这一次是她亲自为他开门。 在雨中摇摇欲坠的玉子言在见到谢瑶华的那一刻忽然来了精神,脚步虚浮,却走得极快,大步来到她面前。 门里门外,他在她面前站定,心中的欢喜藏不住,从眼神里溢出来了。 “你没事,我放心了。” 谢瑶华伸手去摸他的手,他愣了一下,欢喜还未散开,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赶忙将手移开藏于身后。 他想解释,谢瑶华率先开口,“已让人备了姜汤,随我进去。” “嗯。”玉子言心中欢喜,藏于身后的手回到身前,另一只手摩挲手背。 她的手很温暖。 谢瑶华亲自将他带进去,无人敢拦,玉子言跟着去了她的屋,房门未关,青叶去拿了套原本备给谢重华的锦袍来给他换,细心的青叶还拿了一双新靴,同样也是给谢重华备的。 青叶将衣物送到后便在门口守着。 玉子言全身湿透,待他摘了面具后,谢瑶华亲手为他搽药膏,脸上的伤已结痂,淋雨后长出的嫩肉泛白。 帮他上完药,谢瑶华将衣物塞给他,但他拿着衣物未动,一脸羞涩,时不时偷瞄她。 谢瑶华一脸莫名,“自行找地儿换去,盯着我作甚?” 玉子言支吾道,“我、我可否、可否在你屋里换……” 还未等到她点头,玉子言便自行去将房门给关了,而后便在屏风后宽衣解带。 谢瑶华许久也未想明白他脸红个什么劲儿,活脱脱一个大姑娘…… 玉子言换下湿衣,青叶在外敲门。 “主子,给月白公子煮的驱寒姜汤送来了。” 不等谢瑶华应声,玉子言便道,“我去拿。” 谢瑶华无言,看着他开门自青叶手上接过托盘,而后他快速将门关上,欲言又止的青叶被隔绝在门外。 喝姜汤时,玉子言无意中瞧见挂在角落架子上的大红嫁衣,眸光微动,若无其事将姜汤喝完。 谢瑶华解了披风在床上躺下,感觉有些倦了,闭目养神。 谁也未出声,屋里静悄悄的。 良久,在谢瑶华即将入眠时忽然感觉异样,睁开眼,床前杵了个人。 玉子言悄无声息来到她床前,见她睁眼,他便在她床边蹲下,含笑望着她。 “今日你选姜弈是猜到老妖怪的心思了对吗?” “你是想保护我。” 选姜弈是为了护他,方才在雨中,他忽然明白过来的。 想到这些,因为她选姜弈不选他的失落阴郁一消而散,喜不自胜。 谢瑶华不自在别开眼,翻身背对他。 “我倦了,你出去吧。” 玉子言替她盖好被子,又在床边守了许久,待她入睡后,轻手轻脚走到墙角,从架子上将嫁衣取下拿着往外走。 门外的青叶见他从屋里拿着嫁衣出来,好奇想问,但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青叶别说话。 青叶知晓自家主子向来浅眠,在门口说话怕是会将主子吵醒,遂跟着玉子言走远了一点才开口。 “公子您这是?” 这件嫁衣是主子的外祖母亲手所绣,意义非凡,主子之所以未丢弃,想来也是留着当个念想。 玉子言道,“瑶华叫我拿走的,你莫要声张。” 青叶不疑有他,心想这件嫁衣是云归那老妖怪逼主子穿的,主子不想见到也是正常的。 主子待月白公子与待旁人不同,嫁衣交给他也说得过去。 于是,玉子言就这样将嫁衣带出去交给一直在风月阁外守着的楚一,不多时他空着手回来,又回了谢瑶华的屋。 翌日一早,谢瑶华醒来,睁眼便瞧见趴在她床前熟睡的男子,心生恍惚。 他怕是在此守了她一整夜。 她正要起身,玉子言便醒了,揉了揉眼睛,而后伸手去扶她。 谢瑶华躺着未动,将他的手拨开,轻声道,“你去歇着,不必守着我了。” 玉子言似是未清醒过来,边点头应声,边脱了他穿着有些宽大的靴子,而后爬上谢瑶华的床,在她身旁躺下。 “瑶华的床真舒适。”他还赞了一句。 谢瑶华起先被他的举动惊到,在他躺下后反倒无言以对。 她盯着他瞧了片刻,随即坐起身,将被子盖到他身上,打算下床时腰间忽然多出一双手臂,将要抱住了。 玉子言闭着眼睛蹭过来,将头枕在她腿上,呓语一般闭着眼与她说话。 “瑶华,你别走,陪陪我……” 杨柳细腰、不盈一握……并未被推开,他不禁勾起嘴角。 忍了片刻,谢瑶华还是拨开他的手,无奈道,“一会儿我哥定会来屋里看我,若是见你如此,怕是会卸了你这双手。” 假寐之人吓得睁了眼,仰面望着她。 “重华对我有成见,这可如何是好?” 谢瑶华失笑,“此事我也爱莫能助,我哥似乎只是对你这样,该如何做,你自行想法子。” “这样啊……” 玉子言叹了一口气,坐起身,偷瞄了她一眼,随即大着胆子又去抱她。 在他缠上来时,谢瑶华斜眼看他,以眼神警告他安分些。 玉子言的动作顿了顿,最终还是拿出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勇气将她圈在怀里。 任凭她如何挣扎也不松手。 挣扎无果,谢瑶华也就随他去了,反正一会儿挨揍的不是她。 人总是贪婪,如愿后便会祈求得到更多,永不满足眼前所拥有的。 玉子言也是如此。 渐渐的,仅仅抱着她已无法满足他的期待,他想得到更多。 抱着她,蹭了一会儿便心猿意马起来。 下巴搁在她肩头,缓缓将脸埋进她的颈间,他似乎嗅到一股不知名的香味儿,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让人想尝一尝。 色迷心窍,很快他便克制不住,含住她的耳垂。 忽然的温热触感使得谢瑶华浑身一僵,下意识抬手去拨在她颈间作乱的脑袋。 “子言,别这样……” 玉子言怔住,深深吸了口气,将脸埋在她的颈间不动了,喘着粗气,久久无法平息。 良久,他哑声道,“瑶华,对不起,我并非有意,只是你身上真的好香啊……” 从来不用任何香粉,沐浴也不曾用过花瓣的谢瑶华只觉得好笑,此时的他很是缠人,她竟狠不下心来推开他。 她颇为无奈道,“莫要胡言乱语,我并未用过任何香粉,身上哪里的来的香味,你要是困了便在此歇一会儿。” 闻言,玉子言又蹭蹭她的耳后,唇便贴在她耳边,低声乞求,“瑶华,你陪着我可好?” 陪他一世更好。 谢瑶华实在拿他无法,将他的脸拨开,捏着他的下颌,冷着脸道,“你莫要得寸进尺,还不松手!” 玉子言定定看着她,发现她虽然冷着脸,但眼神却不冷,反而透着温柔,他顿时有了底气,更加得寸进尺了。 紧抱着她不松手,先是蹭蹭她的脖颈,而后便去吻她的嘴角。 他的行为愈发过分了,谢瑶华忍无可忍,拨开他的手,将他推倒在床上。 玉子言想反扑来着,但一只玉足踩在他胸口,他忽然便不想动了。 见他安分了,谢瑶华怒目道,“好言相劝你不听,非要吃苦头才知深浅是不是?” 玉子言一副乖巧的模样,摇了摇头,“我喜欢瑶华对我粗暴些,好言相劝我不喜欢,至于深浅……试过才知。” 说话间,他抬手覆上玉足,手心滑腻的触感,令他心神一荡,心头涌起一股冲动。 心里某个声音在叫嚣。 被他占尽便宜,谢瑶华气得不轻,踹开他的手,又往他身上踹了一脚。 “谁教你的这些浪荡行径,胆肥儿了啊!” 在他肩膀踹了一脚犹不解气,又往他腹部踹了一脚。 “唔……” 玉子言闷哼一声,赶忙扯了被子将下身盖住。 谢瑶华以为将他踢疼了,有点紧张,但又拉不下脸,索性将被子拉高,将他整个人罩在里面。 这一幕正好被推门进来的谢重华见到,看到被子未遮盖住的那双大脚,他的脸顿时黑沉如狂风暴雨来临之际的天。 听到响动,谢瑶华扭头往门口看去,玉子言也从被子底下探出来,瞧见谢重华沉着脸走了进来,玉子言感觉不妙,立即坐起身来。 谢重华大步走过来,一把揪住玉子言的衣襟,直接将他从床上揪起,拖着往外走。 玉子言不解释也不挣扎,任由谢重华将他揪着下楼,而后他被扔出了风月阁。 楚一看见自家公子被谢少主扔出来,衣衫凌乱不说还赤着脚,脸上的面具也不见了,楚一有点懵。 这是什么情况? 风月阁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楚一醒过神来,赶忙去扶自家公子。 “公子,您又得罪谢少主了,不是属下泼您凉水,谢少主本就对您有成见,您对谢少主的妹妹有企图,您先得巴结好未来大舅哥才是,俗话说得好,长兄如父,您可长点心吧……” 楚一碎碎念着,心里想,好在时辰尚早,这街上无人,若是公子再晚一些被扔出来,丢人可就丢大发了。 玉子言在楚一的搀扶下起身,一直望着风月阁的大门痴痴地笑。 楚一觉得自家公子魔怔了,委实有些丢人,赶忙拽着去找个容身之所避一避,改日给老太爷传信,让老太爷去幽冥谷替公子提亲,成全了公子这一片痴心。 将玉子言扔出去后,谢重华怒气腾腾回到谢瑶华屋里,舍不得对她发火,便唤青叶来问。 “青叶,你进来,我有话问你。” 青叶缩手缩脚进屋,慢吞吞去到谢重华面前,跪下请罪。 “少主息怒,是青叶失职。” 她主动请罪,谢重华反倒不好责备了,看了眼身旁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妹妹,再看青叶时缓了脸色。 “那丑八怪何时来的?”他问。 青叶怯怯抬头,看了眼自家主子,收到眼色后,急忙回道,“月白公子一早才来的,就在少主您来之前不久……” 青叶这话说的很没有底气。 “可是真话?”谢重华半信半疑。 青叶忙不迭点头,“嗯嗯,青叶不敢欺瞒少主,月白公子在屋外守了主子一整夜,今日一早才进屋的。” 谢重华知晓问不出什么来,烦躁地挥手,“青叶你退下,好好守着,不许再放那丑八怪进来。” “是。” 青叶如蒙大赦,暗自松了一口气,低着头退了出去。 待青叶退下,谢重华严厉的目光便落在谢瑶华身上,“妹妹,你是女子,怎可如此不在意女儿家的名节,那臭小子又丑又坏,你莫要上了他的当。” 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在里头。 在他心里,妹妹千好万好,配得上这世上最好的男儿。 玉子言在他眼里就是个没什么用,脸还毁了的臭小子。 最重要的是,玉子言如今的举动及其复杂的身份,他不想妹妹再卷入那些是是非非中。 谢瑶华如何不知兄长的苦心,但她有自己的谋划,许多事虽无法与兄长言明,但有一点必须让他知晓。 “哥,我与子言自幼相识,他的性子我清楚,不会害我的,你莫要担心,而且他的身份是我完成计划必不可少的,日后你莫要为难他。” 谢瑶华顿时就怒了,“你觉得为兄是故意找茬为难于他?” 谢瑶华叹气,摇头不语。 兄长对她向来耐心极好,此时竟然生气了,她不宜解释,说再多也只是火上浇油,倒不如等他冷静下来再与他细说。 她不开口,谢重华只能生闷气,过了一会儿,听到她咳嗽,又心软了。 “好好好,为兄听你的便是,以后尽量不为难他,但你也得向为兄保证,待你的计划完成了,你便随我一同回幽冥谷,让师叔帮你好好调理身子,莫在忧思忧虑了。” “好。” 谢瑶华嘴上答应着,心中却在苦笑,她如今这身子能否撑到计划成功还不一定,即便回了幽冥谷也不见得就能调理好。 云归那要怪只是暂时被玉子言困住,很快便能脱身,届时她会有许多麻烦。 “哥,你可知子言将那老妖怪困在何处了?” 谢重华想了想,道,“我听那小子提过一点,似乎是在老妖怪捡到外祖母那个地方。” 谢重华不太了解哪些尘封数十载的恩怨情仇,但谢瑶华一清二楚。 云归捡到云崖的地方就在西越,但不在陵城,在陵城外不远处的一个小镇上,叫永宁镇。 谢瑶华忽然想到什么,走到角落,将木匣子打开翻找,果不其然,匣子里只余那张媚术残卷了,她外祖母写的手札不见了。 玉子言不知何时将匣子里的札记拿走了,那便是引走老妖怪的饵。 云归对她外祖母执着了数十载,也只有关于她外祖母之物才能让云归冒险去抢。 谢重华来到她身旁,疑惑问,“怎么了?” 谢瑶华叹息,“子言拿走了外祖母留下的手札,老妖怪多半是听说了这个,才上当的,推算时间,子言根本无暇将手札拿去永宁镇,老妖怪是不是真的上当未曾可知,如若老妖怪真的去了,发现上当必会恼羞成怒,怕是会对子言不利。” 闻言,谢重华神色一凛,随即又嘴硬道,“那臭小子若是连自保的能力也没有便贸然招惹老妖怪,死了也是活该。” 深知自家兄长刀子嘴豆腐心,谢瑶华又叹道,“子言也是为了救我才会铤而走险,我这心里终究是过意不去,欠了他的情。” 谢重华默了默,道,“此事你不必忧心,既然他是为了救你才招惹的老妖怪,这个人情为兄还他便是,必不会让他死在老妖怪手上。” 目的达成,谢瑶华便安心了。 “兄长可知姜弈的伤势如何?” 谢瑶华蹙眉道,“我让张叔去看了,想来没有大碍。” 谢重华口中的张叔便是老神医,老神医本名叫张杏林,也是幽冥谷出来的。 提到姜弈,兄妹俩皆是一脸深思。 沉默片刻,谢瑶华道,“如此也好,姜弈那边还是派几个人盯着,我总觉得他与老妖怪有些关系,但一时之间我也未想明白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他们兄妹俩自幼与姜弈相识,相处的时间也有数年,虽然也是多年未见,但对姜弈多少有些了解的。 特别是谢重华。 在姜弈无意中撞破谢瑶华是女儿身后,姜弈往谢府跑得越发频繁,与谢重华的关系也越发好了起来。 曾经谢重华视姜弈为好友,只是经历家破人亡的变故后,谢重华不敢再轻信任何人。 父母亲的死因尚未查清,血仇未报,如今他需得保护好妹妹。 若是以前,妹妹有武功傍身,修为甚至在他之上,他尚可安心些,如今妹妹不得动武,身子虚弱到三步一喘的地步,他身为兄长该当为妹妹挡风遮雨。 可是妹妹比他聪明,许多事早已有了安排。 每每思及此,谢重华便生出一种挫败感来。 “瑶儿,你事事挡在为兄前面,便是危险时刻也是你在面对,如今也是为兄该保护你的时候了。” 谢瑶华一愣,扭头看兄长,他的神情让她心下一暖,将匣子合上,抱住兄长。 “哥,我无妨的,只要能替爹娘报仇,我做什么都愿意。” 谢重华听得心疼,轻轻抱住她。 “以前常听爹说你小时候胖乎乎的,比我壮士许多,可如今你瘦成这样,若是爹娘泉下有知,怕是会责怪我未照顾好你。” 谢瑶华红了眼眶,哽咽道,“明日我要亲自去一趟永宁镇,未见到爹娘的尸骨,我不信他们已经不在了,此事只有老妖怪知情,便是看在外祖母的面上,他也不会让娘……” ‘暴尸荒野’这种话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当年发生的事,她的记忆混乱,那么些年了,她依旧无法记起当时的情形。 爹不在了,娘抱着爹的尸身殉情跳崖,这些记忆或许不是真的,也只有老妖怪有这种本事让她什么也记不起来。 “好,今日你好好歇着,明日我们一起去永宁镇。” 谢重华何尝不是对父母亲尚在人世抱有一丝希望,若是真如此,于他们兄妹而言无异于是天大的好事,能活着与父母亲团聚。 兄妹俩一起用过早膳后,谢重华便离开风月阁,带着人出去办事了。 风月阁近日关门谢客不做生意,倒是清净得很,谢瑶华便在院中逛了逛,她才回屋,方要躺下,玉子言又来了。 这一次不是青叶偷偷放他进来,而是谢重华离去前交代过的,以后玉子言来风月阁不必阻拦。 谢重华是个好兄长,心疼妹妹,对她有求必应,知她内心孤寂,唯有与玉子言在一起时会展颜,会发自内心地笑,虽对此感到挫败,但还是更疼惜妹妹。 只要妹妹快怀,他可以接受任何事。 玉子言给她带来了一枝秋海棠。 待她观赏之后便放在桌上,悄悄走到她身后,将她抱住。 “瑶华,此花有个别名叫相思红……” 谢瑶华并未推开他,手覆上他的手背,随即便被他反握住,只听他愉悦低笑出声,动情地亲吻她的耳朵。 “我娶你,你嫁我为妻,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来晚了~ 第27章 往事 只几个时辰而已,玉子言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言行举止比之前放浪许多。 借花求爱, 换作以前,他不敢如此放肆。 今日倒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温热气息洒在她耳后脖颈上,两人的姿势过于亲昵, 谢瑶华不自在地偏头避了避, 他追逐而上, 得寸进尺。 “你莫要这样……” 这话毫无威慑力, 他听不进去,越发放肆起来。 谢瑶华无奈,只得推了推他的脸,拨开环在她腰上的手,与他拉开些距离。 两人面对面,玉子言欲伸手抱她,被她一个警告的眼神给吓住了。 “怎么了?”他不情愿地收回手,眼神无辜且委屈。 谢瑶华故意冷下脸, 盯着他, 一言不发。 果然,不出片刻, 玉子言慌了,欲伸手去握她的手又怕将她惹恼,踌躇许久,终于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无论你还有多少时日,我想日夜伴你左右, 天上地下,我也愿陪你同行……瑶华,我们成亲可好?” 已不是头一回听他向她求亲,且每一回皆让她无奈,但此次他说的话却让她生了恼意。 谢瑶华一愣后忽然沉下脸,扫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径自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顺手拿起桌上那支花用力朝他掷去。 花朵击打在他胸口后掉落在地,玉子言不知她为何突然发火,思忖片刻隐约猜到是他说错话惹她不快。 他走到她面前,方要开口询问便被她推了一把。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包括你!” 玉子言踉跄后退还未站稳,听到她冷漠无情的话,整个人僵了一瞬,愣愣抬眼看她,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瑶华,我……” 心知她误会他的意思了,可他只要一紧张便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 谢瑶华正在气头上,不想听他解释,抬手指了指门口,“你走,此时我不想看到你,也不想听到你的声音。” 想上前,但被她眼中的怒意吓到,怔在原地。 “瑶华……” 他轻唤一声,呆呆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谢瑶华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情绪,扬声唤青叶进屋。 “青叶,将他丢出去,不许再放进来。” 青叶哪里敢在此时替玉子言说好话,赶忙给傻眼杵在屋里的玉子言递眼色,见玉子言一动不动,青叶只得在他面前抬手,做请的手势。 “月白公子,请随青叶离开。” 玉子言定定看了谢瑶华片刻才转身离去,出门便遇到风月阁的阁主洛清霜。 清雅佳人,双十年华,早在五年前便是这风月阁的主事之人,风尘中打滚,出淤泥而不染,身上无一丝风尘气息。 才色双绝,温柔似水。 洛清霜款款朝玉子言走去,施以一礼,温婉道,“公子是否赏脸到清霜屋里一叙?” “姑娘多礼了。”玉子言拱手回以一礼,又朝屋里看去。 青叶将房门合上,微笑上前与洛清霜打了声招呼后便下楼了。 看出洛清霜有话与他说,玉子言随她去了另外一间屋里。 自两年前与谢瑶华在此相识,他时常来风月阁等候,与洛清霜虽说不上熟络,但也不陌生。 进屋后,洛清霜挥退侍婢,仔细审视了玉子言一番,不禁心生感慨,叹了一声。 “唉,师妹瞧着是个好说话的性子,实则不然,她自小古灵精怪,聪慧讨喜,但自谢家变故后,她的性情与从前大不一样了,我听闻公子与我师妹是旧识,该是懂她的。” 玉子言稍有迷惑,但很快反应过来,郑重地向洛清霜拱手作揖,“请姑娘指点迷津。” 她既是瑶华的师姐,自然知晓许多内情。 玉子言迫切想多了解谢瑶华几分,往后才不会如今日一般连为何惹恼她都不明白。 洛清霜温婉一笑,“公子客气了,其实无需清霜多言,您也该是知晓师妹的心思的,她面上瞧着没心没肺,其实是将心思藏在心里独自承受,便是与重华也不会多提一句,公子若想让她对你敞开心扉,需得好好想想她究竟需要什么。” 玉子言默然不语。 谢瑶华想要什么,他隐约能猜到几分。 她要为父母亲报仇,要查清当年的事情真相。 * 谢瑶华未等谢重华回来,连夜出城赶去永宁镇,青叶带了一队人马随行保护。 谢重华回来得知此事,急得不行,水也没喝一口便带人追上去,换作以往,谢瑶华身子无碍,有武功傍身能自保,可如今的她连走路也需要人搀扶。 她带着几人出去,若是与老妖怪正面对上,毫无胜算。 谢重华心急不已,快马加鞭赶往永宁镇。 而另一厢,玉子言只是去了趟定安侯府与穆晋商量一些事,两人还未聊完,楚一便急匆匆来禀报。 “公子,谢姑娘出城了。” “什么!” 两人皆是一惊,玉子言猛地站起身,穆晋还算冷静,俊眉微蹙,道,“眼下她连独立行走也吃力,真不知瞎折腾些什么,莫不是要跑路?” 这话连楚一都不信,只是这种时候谁也无心说笑了。 玉子言疾步离开,边往外走边与穆晋道,“五公子,城中之事交给你了,我去找她。” 穆晋撇嘴道,“你可知上何处去寻她?” 玉子言道,“云归被我困于永宁镇,她定是去了那里。” 言罢,玉子言与楚一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口,穆晋望着房门口的方向出了一会儿神,随即唤护卫来问,了解情况。 “跟在青叶身边的人可有传什么消息回来?” “主子,七公子似乎察觉您在青叶姑娘身边安插了人,您安排在青叶姑娘身边的人全被绑了。” 穆晋派了三人暗中跟着青叶,三人皆被五花大绑扔在了侯府大门外,就是玉子言离去前发生的事。 听完护卫的汇报,穆晋失笑,但也稍稍安心了。 他的这位‘七弟’啊与寻常女子不同,行事甚至比男子多几分魄力。 未雨绸缪,别人行一步,她已算好两步,总是走在别人前头。 思及至此,穆晋不由得想起方才听到她出城的消息便乱了分寸的男子,心生同情。 唉,那样的女子固然闪耀夺目,但便如那天上明月遥不可及,爱上那样的女子太辛苦了。 玉子言只带着楚一,在城门口便追上了谢重华,见他这么快追来,谢重华并不觉得意外。 虽瞧他不顺眼,但谢重华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聪明,否则又怎会轻而易举便让老妖怪上当。 玉子言认识路,策马在前引路,谢重华紧随其后,一行人直奔永宁镇而去。 永宁镇,五十多年前云归便是在哪里捡到云涯的。 云涯十六岁以前一直视云归为唯一的亲人,情窦初开之时也对云归生了一些不该有的情愫。 一颗芳心系在云归身上终究还是碎裂成片,再无法拼凑。 娉婷少女,满心欢喜捧着亲手绣好的嫁衣到心仪男子面前,原本是想向她求亲,问他的意愿,是否愿意娶她,可推开门见到心仪男子与别的女子缠绵一幕的那一刻,她彻底死心了。 云涯花了心思绣好的嫁衣她随手便扔了,离开幽冥谷,独自闯荡江湖,之后遇到一人,再尝情滋味,深深爱上了他。 在云涯爱上别人后云归后悔了,费尽心思想夺回云涯的心,最终因为执拗害了云涯性命。 玉子言在知晓云归是害谢瑶华的元凶时便上心了,了解了云归的过往后便亲自去了一趟永宁镇。 也许旁人无法理解云归的执念为何如此深,但玉子言明白那种求而不得不甘。 看过云涯的手札后,玉子言便寻思着以云涯为突破口,找到法子对付老妖怪云归必定事半功倍。 他猜对了,云归果然上当。 未去幽冥谷之前,云归与云涯生活在永宁镇,那座小宅院里充满了两人的回忆,是以在云涯死后,云归亲力亲为修缮了破败的宅院,每年必回去住一个月。 云归每年秋天回永宁镇待一个月的事是无意中听云归请的看门人说的。 看门人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者,与云涯是旧识,替云归看家护院三十多年了,曾经云归与云涯在永宁镇待了近十年,他只见过云归几面,最初以为回来的人是云归的后代,但随着年岁渐长,他已老去,云归还是那副年轻模样,老者隐约也猜到一些事。 玉子言上门,老者只与他说了一些关于云涯的往事,但只是只言片语便已让玉子言想明白许多事。 老者有一个痴傻的孙儿,爷孙俩相依为命,玉子言将两人‘请’走,让楚家的人带去安置好,而后在云归的宅院里设了埋伏,只等云归入瓮。 一路上,谢重华听玉子言将事情说了个大概,不由得对玉子言刮目相看了。 心思缜密,防患于未然,这些倒是与他妹妹极为相像。 玉子言与谢重华赶到永宁镇,在云归的宅院里找到了谢瑶华。 谢瑶华与她带来的一众人安然无恙,可院中却放着十三具尸首。 玉子言留在此处的人皆命丧云归之手,中毒而亡。 夜黑风高,见一地的尸首,玉子言与谢重华皆变了脸色,急忙奔进屋去看谢瑶华是否无恙。 谢瑶华坐在屋里,她脸色苍白,精神不济的模样将玉子言与谢重华吓得不轻。 玉子言最先来到她面前,下意识伸出去的手半途收回,不敢触碰到她,白日里她恼他了,生气不让他碰。 谢重华落后玉子言一步,但后来者居上,将玉子言挤到一旁。 “妹妹,你可有受伤?” 老妖怪心狠手辣,院子里躺着那些人死状凄惨,谢重华怕她也受到伤害。 兄长急成这样,谢瑶华心生歉意,强打着精神,勉强挤出一抹笑。 “哥,我无碍,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谢重华张了张嘴,责备之言到了嘴边又咽回去,她的面容憔悴,脸色苍白,哪里像无碍的样子。 她越是逞强,他这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儿,如何还有脸责备她。 谢重华亦笑了笑,摸摸她的头,温声道,“无事便好,往后不可这般莽撞了。” 谢瑶华倾身轻轻抱住兄长,人若是有了依靠便会变得软弱。 “不会了……”她呢喃。 仿佛局外人一般站在一旁的玉子言羡慕又嫉妒,心想,若是有朝一日他能成为她唯一依赖的那个人该有多好。 玉子言损兵折将也未能困住云归多久。 当夜,一行人便离开永宁镇回了陵城,行至城门口,遇到穆晋,他亲自来接谢瑶华回侯府。 穆晋将谢瑶华的马车拦下,走到马车旁,笑吟吟道,“知离,舅舅命我接你回去,已择好良辰吉日,让你我早日成婚。” 玉子言与谢重华听到穆晋这话,同时驱马上前,一前一后将穆晋堵住,玉子言抿唇不言,谢重华看向穆晋的目光不太友善。 “西越王好大的王威,舍妹的亲事在下未点头,你西越还敢硬抢不成?” 乍一眼见到谢重华的真容,穆晋愣了一下,夜色蒙蒙,离得近,也能瞧清楚了。 难怪先前谢重华要易容,兄妹俩长得太像了。 还有这肃杀的气势,怪瘆人的。 穆晋忽然感觉到脖颈有些凉,打了一个寒颤,赶忙赔笑脸。 “谢、谢兄,切勿动怒,咱们是君子,凡事好商量。” 谢重华冷哼,“此事绝无可能,劳五公子给西越王带句话,尽早歇了某些不该有的心思,否则……” 他的话未说完,马车内的谢瑶华忽然出声了。 “哥,我随五哥一同去侯府。” 前方的玉子言一怔,一手紧捏着缰绳,一手不由得紧握成拳。 马车旁的谢重华偏头,低声道,“此事听为兄的,安定侯府你不许再去了,明日为兄便带你离开,师叔定有法子治好你的。” 玉子言翻身下马,去到马车旁,也劝道,“重华所言极是,你随他回幽冥谷,西越之事我会尽快解决赶去幽冥谷陪你。” 后半句话委实不要脸,谢重华脸一沉,穆晋嘴角微抽,差点儿笑出声来。 马车内,青叶憋笑憋得辛苦,见主子笑了,她才敢笑。 不曾想,这平日里寡言少语的月白公子竟能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话。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昨天就能写完一万字存着今天更新的,但昨天刮大风停电,一直到刚才才通电,先更这一章,争取明天多写一点,把今天欠的六千补上~ 请小仙女继续爱我,最近三天不要跳订好咩~辅助上千字收益时能有中上游的位置,作者君在此九十度鞠躬为谢,拜托啦~ 剧透一下:这一章属于过渡章,感觉比较无聊但又不能省,下一章弱弱的男主就要崛起了,狗粮正在路上,耐心等等哦~ 第28章 沉那个沦 谢瑶华在定安侯府休养了几日,穆晋待她可谓是尽心尽力, 派人去搜罗了许多奇珍灵药送至谢瑶华面前, 谢瑶华一应接下,让青叶收好。 如今的候府清静了许多,候府一切事务由穆炜做主, 穆晋跟个闲散人似的, 不到离苑来陪谢瑶华说说话便出府闲逛, 仿佛要把他装疯卖傻错过的那些补回来。 以前是穆炜以浪荡名声混迹陵城, 眼下穆晋的名声比当初的穆炜有过之而无不及。 坊间常有人议论定安侯府大抵是祖坟风水不好,原先的定安侯穆九霄成了逃犯,世子穆斐被关押,好在候府的主母是大公主,又是王上的亲姐,又因三公子与五公子大义灭亲得王上赏识加以重用,候府的荣耀似乎比以前更甚了。 候府每日上门拜访送礼之人快要将门槛给踏破了,前头穆炜忙着应付客人忙得焦头烂额, 穆晋却不见人影。 离苑不受影响, 谢瑶华在屋里憋闷了会出屋走走,并不会去前院, 多半也就只在院中小坐片刻便回屋了。 这几日,有一件事令她头疼,确切说是一个人时常来扰她的清静。 朔月公主。 西越王最宠爱的公主,穆晋的表妹,一位娇纵却也聪慧的公主。 自打谢瑶华回到候府, 朔月公主也住进了候府,每日皆到离苑,美其名曰是来探望谢瑶华的,实则是来扰她清静的。 对此,谢瑶华很是无奈,朔月是公主,不能将其拒之门外,一时之间也摸不准这位公主究竟为何‘缠着’她。 这日,朔月公主又与昨日一般,用过午膳便往离苑而来,青叶见她身后跟着一群伺候的宫婢,赶忙扶着谢瑶华进屋,而后将门闩好。 朔月被守卫拦在离苑外,呵斥一声,公主威仪尽显。 “大胆,竟敢拦本公主的路,你们有几条命,活得不耐烦了?,” 两名守卫单膝跪地向她请罪。 “公主息怒,属下等也是奉令行事,并非有意惹您不快。” 朔月一双秀眸狡黠灵动,故作生气,道,“那你倒是说说在这府里谁敢对本公主如此,我可是公主,想去哪儿便哪儿,谁也无权干涉,尔等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这……” 两名守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急忙道,“公主息怒,这是侯爷下的令,属下等不敢违逆。” 侯爷? 朔月稍愣后,摸着下巴思忖道,“三哥哥管的可真宽,我来见七哥……他竟也要管?” 两名守卫低着头不敢应声,生怕说错话惹恼公主,届时必会挨责罚。 明眼人皆知晓三公子将公主当眼珠子一般护着宠着,以前三公子还只是个不理正事的闲散公子已是这样,如今三公子成了侯爷,对公主只比以前更好。 朔月公主慢悠悠地在原地徘徊,思索片刻,扭头朝身后的侍婢使了个眼色,两名侍婢会意上前将两名守卫缠住。 朔月便这样大摇大摆进了离苑,去敲谢瑶华的房门。 “七哥,是我,你歇了吗?” 坐在屋中的谢瑶华无奈失笑,示意青叶去开门。 若不是朔月已见过她恢复女子时的面貌,她甚至会怀疑这位难缠的公主对她有非分之想呢…… 青叶打开房门将他朔月公主迎进屋,而后便退下了。 朔月公主的一众侍婢也候在门外。 见谢瑶华的气色确实很不好,朔月公主倒也真心关切,“七哥,你这身子骨……” 谢瑶华摇了摇头,轻笑,“生死有命,不妨事的,倒是公主你外出时多留意些,眼下西越并不安稳。” 朔月不傻,自然明白她的言外之意。 穆九霄逃走,隐藏于石井,他苦心算计这么多年岂会不留后手。 本就是一头猛虎,如今这虎饿极了,凶猛反扑是必然。 “哦。” 朔月低低应了一声,低着头想事情 谢瑶华不再多言,站起身,走到床前,自行解下披风,她便在床上躺下。 朔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谢瑶华不主动与她谈心,不多时她便觉得无趣,起身离开。 走了几步又停下,转身面对谢瑶华,朔月公主支吾道,“七哥你……待五哥可是真心……” 越说声音越低,谢瑶华只听清了‘五哥’这两个字眼,看朔月的表情,隐约明白了什么。 穆炜喜欢朔月,而朔月心仪之人却是穆晋,但穆晋似乎对青叶…… 这便是朔月知晓她是女子的身后后想方设法住进候府,每日来她面前晃悠的原因。 若是别的女子,朔月或许直接用公主的身份将对方吓退,不敢与穆晋有太多瓜葛,可她不同,她与朔月认识近三载,在此之前,朔月与她的关系虽不算是亲近但算得上交好,她能感觉到朔月对她崇敬。 那时的朔月将穆知离当表兄,真心相待,不会因为穆知离是庶出便瞧不起,唤一声七哥。 穆知离这个身份虽是假的,但有些情谊却是真的。 眼前的倔强少女让谢瑶华忆起了一些往事。 在朔月的身上,仿佛看到了曾经的她。 “公主,我与五哥的亲事乃王上亲赐,王恩浩荡,我除了接受已无退路。” 听她此言,朔月眼睛一亮,又折回到谢瑶华面前,眼中充满期待。 “如此说来你与五哥的亲事你们真是被逼的,既然如此,倒不如……”余下的话朔月凑到谢瑶华耳边与她耳语说完。 听她说完,谢瑶华诧异‘噫’了一声,盯着她瞧,将她打量了一番。 朔月顿时红了一张俏脸,忸怩道,“七哥,我自小便喜欢五哥,你既无心于他,便将他让给我可好……” 少女满脸羞涩,谢瑶华不知该说什么好。 明日便是她与穆晋成亲的日子,敢情这些日子朔月是为了穆晋才来她面前晃悠的。 但此事她不能答应朔月,故而将难题抛给了穆晋。 谢瑶华莞尔,“若是你二人两情相悦,我自是愿意成全的,只要五哥亲口说婚事作罢,我并无异议。” “真的?”朔月喜出望外,拉住谢瑶华的手连叫了几声七哥。 “七哥七哥……你真好!” 谢瑶华但笑不语。 朔月自顾自地碎碎念,“你是女子,便不是七哥了,你待我好,日后我唤你一声姐姐……也不可这般明目张胆,父王说了,你的身份很特别,稍有不慎便会惹出大祸,我不能害了你。” 谢瑶华淡淡道,“称呼而已,公主随意。” 朔月忙不迭点头,很是欢喜,“那我去找五哥商议,七哥你好好歇息。” 言毕,朔月公主风风火火离开了,谢瑶华望着门口摇头失笑。 朔月这份纯真随性倒让人好生羡慕。 或许以前她也如朔月这般无忧无虑,但终究是失去了,再也回不到从前。 朔月一走,青叶进屋。 “主子,您真的打算让朔月公主与五公子……”不知为何,到了嘴边的‘成亲’二字青叶说不出口。 朔月公主方才说的话清楚明白,她自小便喜欢穆晋。 谢瑶华揉着眉心,叹道,“此番朔月公主怕是伤心了,我觉着五哥对她并无男女之情,只有兄妹之谊,而三哥对朔月……唉,这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朔月此时去向五哥表明心意,三哥很快便会知晓,兄弟俩怕是会生出嫌隙,折腾出许多事来。” 青叶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此时说五公子的是非,似乎有落井下石的嫌疑。 回头朝房门的方向看了一眼,青叶才低声道,“主子,月白公子在外面徘徊许久却不肯进来。” 谢瑶华并不觉得意外,漫不经心道,“不必理会他,他这人近来越发得寸进尺了。” 那夜在城门口,她答应与穆晋一同回候府,玉子言跟在她身边,第二日穆晋又来与她提了成亲之事,她答应了,玉子言当场便给他甩脸色,用凶狠的眼神瞪她许久,而后甩袖离去,几日不曾出现。 他此时来此,除了想见她外,他心里多半还憋着气 她可不是什么好脾气,更不是受气包。 青叶难得见自家主子耍性子,心中暗笑:怕是只有月白公子会令主子如此了。 老成、稳重……皆已不复存在了。 自家主子这样,青叶不敢多言,行李后退了出去。 青叶还未跨出门槛,屋外之人已大步走了进来,擦肩而过时不由得多瞧了一眼,差点儿破功笑出声来。 月白公子急了啊,衣袍破了,好几道口子,一身狼狈便来见主子。 青叶悄然退出去,顺手房门合上,但她没有离开,耳朵贴着房门听屋内的动静。 屋中,谢瑶华坐在椅子上,悠然品茶,正眼也未给玉子言一个。 玉子言走近她,在她面前蹲下呈单膝下跪的姿势仰视她,顺势握住她搭在膝头的那只手,谢瑶华依旧不为所动,也不挣扎。 “瑶华,我知错了,你莫生气。”他诚恳认错。 这几日他过的糟透了,若不是有别的要紧事需要他亲自部署,他忍不到今日才来见她。 谢瑶华抽回被他握住的左手,与右手一道捧着杯壁,她神情淡漠,道,“我外祖母的手札你可是用来诱老妖怪上当?” 玉子言倾身,将头枕在她腿上,无比眷恋地轻蹭,“既然你答应与五公子成亲只是为了引云归现身,那不如明日我替五公子拜堂……”入洞房,他想,可不敢说出来。 谢瑶华低头看他,脸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面具未能遮盖住的伤口处结的痂已脱落,嫩肉露出一些来。 她终究还是心软了。 取下他的面具,在他仰头看她时,她捧住他的脸,细细观察他的脸。 她道,“你既有了安排,那便放手去做,我不干涉。” 这话于他而言无异于是委婉的鼓励,她认可他所做的一切。 她的信任令玉子言欢喜不已,抬起捧住她的脸,情不自禁地在她唇上啄了一下,痴痴笑了起来。 谢瑶华愣了一瞬,目光从他的眼睛往下移,落在他唇上。 唇形极美,略偏薄,先前她亲过的,感觉似乎还不错,有些怀念。 “明日你我拜天地……” 温软的触感从唇上一瞬间传至周身,玉子言兴奋的话语被堵住了,僵了一瞬后,他遵从于自身的本能反应,化被动为主动,唇舌并用,撬开檀口,长驱直,入,疯狂汲取她的甜美。 他无数次梦到过这样旖旎缠绵的画面,梦醒后却又失落遗憾,只期盼下一回的梦别那么快醒来。 此时,如愿以偿,却仿佛置身梦境中一般虚幻不真实。 她主动吻他了! 一种贪婪乞求得到更多的不满足感在心里滋生蔓延。 想要从她这里索取更多,玉子言将她紧紧扣在怀里,就着亲吻的姿势将她抱了起来,他在椅子上坐下,让她坐在他腿上。 “子言……” “嗯,我在。” 换气的间隙,四目相对,隐忍克制的那根弦瞬间便彻底崩断,低头覆上因微微红肿的娇唇,毫无章法,横冲直撞,急切地想要她与他一起沉沦。 谢瑶华觉得自己多半是被窒息感憋昏了头,否则怎会任由他放肆欺负,甚至还与他唇舌交缠,难分难舍…… 第29章 为情 缠绵难舍的吻被不合时宜的敲门声打断,谢瑶华坐在玉子言腿上, 被他搂在怀里, 恋恋不舍,一下又一下轻啄她的唇瓣,不理会敲门声。 “嗯哼……主子, 小王爷又来了, 铁了心要见您, 您看……” 青叶的声音自屋外传来, 彻底打断了屋中的旖旎。 谢瑶华抬手抵住玉子言的唇,两人的唇皆有些红肿,谢瑶华的要严重一些,此刻瞪着他,眼里蒙上一层媚色,被她美目一瞪,玉子言心猿意马,却也只能克制。 他一身狼狈, 此刻却春风满面, 当然,若是忽略他那遮了半张脸的面具的话。 两人气息不稳, 玉子言笑着将她压到怀里,扬声替她回应屋外的青叶。 “七公子有要紧事要忙,无暇与小王爷叙旧。” 说话时,他低头观察她,颇有几分小心翼翼的意味在里头。 她向来不喜旁人自作主张插手她的事, 他想确认一些事。 他在她心中是否与旁人不同。 然而,谢瑶华抬眼看他时的眼神让他的心凉了半截。 冷冷淡淡,并无别的情绪,却让他觉得她在生气。 “瑶华,可是恼我了?” 见他紧张又慌张,谢瑶华绷不住笑了起来,抬手戳戳他完好的那边脸颊,道,“我何时这般小气过,若是为了一丁点小事便生气,如今我该是被气成老太婆了。” 这话成功安抚了玉子言慌张不安的心,他也笑了起来,想说什么,谢瑶华已从他怀里起身,背对着他整理衣襟。 “你一身狼狈,瞧着有些疲惫,你在我屋里歇一歇。” 言毕,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玉子言坐着一动也不动,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痴痴地笑着。 他感觉得到,她在试着接受他了,这一认知足以知令他欣喜若狂。 谢瑶华从屋里出来,青叶将房门合上后便站在她身后。 姜弈被守卫拦在院外,见谢瑶华出来,他微微一笑,挥开拦住他去路的护卫,大步跨入院中。 “这侯府规矩颇多,我每日来皆被拦在外,不让我见你。” 他每日来,可直至今日才得见谢瑶华一面,他何尝不知是她不愿见他,拿侯府说事,他只是找一个台阶下。 今时不同往昔了,她对他的态度冷淡疏离,甚至比不上陌生人,她不说话,他得找些话与她聊。 然而,谢瑶华并未接话,平静看着他走近。 姜弈在台阶下驻足,微微仰头,笑吟吟望着她,“瞧你面色红润,气色好了许多,我也放心了。” “小王爷有心了。”谢瑶华依旧冷淡,应这一声不过是礼数罢了。 姜弈并不在意她的冷淡,不着痕迹扫了眼紧闭的房门,试探道,“我有要事与你商议,不若……进屋说?” 闻言,青叶脸色微变,正要找一个借口糊弄姜弈,此时便听到谢瑶华冷淡开口了。 她道,“不必了,在此处说也无妨。” 姜弈愣了一下,随即打趣道,“莫不是屋里藏了珍宝,怕我瞧见?” 便是青叶也察觉姜弈是胡搅蛮缠了,对他更无好感了,毫不避讳此嗤了一声,“小王爷出身高门,该是读过些圣贤书的,懂礼数的,正所谓男女有别,我家主子的闺房岂能任男子随意出入。” 姜弈笑了笑,道,“倒是我失礼了,七公子勿怪。” 他自然明白青叶的意思便也是谢瑶华的意思,虽被一介侍女落了面子,但姜弈不会在谢瑶华面前发作,失了理智。 “过几日我便要启程回天辰了,你随我一同回去,宫中有医术高明的御医,我家也有医术精湛的大夫,定能治好你。” 谢瑶摇头,道,“多想小王爷好意,我的事便不劳小王爷费心了。” 她拒绝的很干脆。 姜弈欲再劝,青叶上前,以恭敬毒的姿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家主子要歇着了,小王爷请回吧。” 姜弈再看了一眼谢瑶华,见她不为所动,无奈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待姜弈走远,站在门后的玉子言打开门出来,直接越过青叶走向谢瑶华,自然而然牵住她的手。 他忽然这样,谢瑶华疑惑,倒也未挣开,只用疑惑的眼神看他。 玉子言微微低头凑到她耳边,温声道,“我找到云归了,或许我寻到法子让他心甘情愿为你解毒了,我带你去……” 闻言,谢瑶华震惊。 “你……” 她知他如此笃定的语气并不是自负,事关她的生死,他不会为取悦她便夸下海口。 她只是吃惊他成长得如此之快,先前还只是一个有些小聪明却连自保能力也没有的落魄质子。 * 马车摇摇晃晃前行,马车里,谢瑶华兀自出神,玉子言紧挨着她,与她并肩而坐,左手还牵着她的右手。 沉思中的谢瑶华许久才发觉玉子言一直看着他。 他的目光毫不掩饰,直白炙热,她察觉好 后有些不自在,欲抽回收手,他哪里肯,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松,一脸诚恳地与她道,“我要贴身保护你。” “……” 谢瑶华赏了他一记白眼,却又拿他无可奈何。 如今的她手无缚鸡之力,十个她加起来力气也敌不过他的。 既是如此,她索性随他的意,他想牵她的手,给他牵便是了。 她放弃挣扎,玉子言暗自得意,但不敢让她发现,便说一些她感兴趣的事分散她的注意力。 “你定是好奇我是如何将云归引出来的,要不你猜猜看……” 谢瑶华不欲搭理他,他自顾自说下去,“其实一开始我便知替他守门那老者是他的心腹,那老者说那个痴傻少年是他孙儿,只是他不知我早已见过锦绣山庄的少庄主了。” “那老者所谓的痴傻孙儿其实是锦绣山庄的少庄主。”谢瑶华脸上不见一丝意外,显然事先已知晓此事。 玉子言点头,勾唇道,“我还以为此次能在你面前邀功,可你这反应分明是早已知晓此事,着实让我受挫呢。” 谢瑶华莞尔一笑,“你也不错,心思越发让我捉摸不透了。” 玉子言也笑了起来,将她揽住,让她靠在他怀里。 “只要你问,我便会与你说,不会欺瞒你半分。”他道。 倦意涌了上来,谢瑶华懒得动,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靠,打着哈欠道,“事情我已能猜到个大概,楚家蛰伏这么多年必是有所准备的,如今怕是整个楚家皆听你号令了。” 楚家隐没许多年,此时出现必不简单,而如今的玉子言越发有底气了,变得强势霸道起来,想来是有所依仗,她仔细一想便明白了。 幼时她便觉得他长大后不会是平庸之人,如今似乎要应验了。 “子言,我不插手你要做的事,但我希望你为自己而活,别为了我……” 他该为他自己活,而不是为了她而活。 玉子言沉默片刻,轻声应道,“嗯,我所做便是我心中所想。” 以前他苟且偷生却是得过且过,活得了无生趣,那是因为他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她了…… 可上天到底还是给了他恩赐,让她出现在他眼前,而他很惜福,以后只想伴她左右,护她一世无忧。 幼时是她保护他,如今该是他为她遮风挡雨了。 第30章 孩子 幽冥谷,地处绝壁之下, 幽幽山谷, 树木葱茏,鸟语花香,正值午间烈日当头却未使人感觉到一丝暑气带来的躁意。 百年古树, 盘根错节, 枝干比寻常女子的腰肢还要粗, 谢瑶华仰躺于枝干上, 望着自繁茂枝叶中投进来的一缕日光陷入深思。 在幽冥谷中待了两载有余,她第三十章竟真的一次也未溜出去过,换作以前的她多半早已憋闷疯了,此处是她时常来的清净地,每当心烦意乱她便独自来此小憩片刻,很快便会静下心来。 今日她来此,烦扰她数日的事,她也有了决断。 那日, 玉子言带她去见了云归, 原来他将云归安置在城中一座宅院里,以礼相待, 好吃好喝伺候着,云归也心安理得享受着,只待她出现。 那时的玉子言挥金如土、出手阔绰,再无先前畏首畏尾的窘迫,举手投足间洋溢着十足的底气与自信。 或许, 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曾经的他刻意将自己活得卑微,不过因自我厌弃,得过且过罢了…… 当时她外祖母的手札在玉子言手上,但玉子言并未交给云归,而是让她决定要不要交给云归。 见到云归时,她唤了云归一声师父,云归只是笑了笑,笑容里倒也真的有了几分长辈对晚辈的和蔼。 “既唤我一声师父,为师想要的,你是否成全?”云归向她伸出手。 她沉默了片刻,还是让玉子言将手札及玉坠交给了云归。 那是她头一回见云归活人一样会哭会笑。 几十年前写在丝绢上的手札,有些字已模糊不清了,云归仔细看过每一个字,泪流满面却反复看了许多遍,最后小心翼翼地将丝绢与玉坠放到衣襟内,紧贴着心口的地方,忽然又仰天大笑起来。 “啊哈哈哈哈……” “涯儿……涯儿,你骗得我好苦!” 云归又哭又笑,疯魔了似的,待他平静下来便提出愿为她解毒。 两年前的事,谢瑶华的记忆只停留在云归替她解毒后第七日。 那日,天未明玉子言便将扔在睡梦中的她抱到马车上,因为他心血来潮想带她去锦绣山庄赏日出,可在红日初升时,她便失去了意识。 她再醒来已是半月之后,身在幽冥谷中。 自回忆中挣脱出来,谢瑶华心绪微乱,闭上眼,叹了一口气。 此时有脚步声朝她而来,她侧头望去,一俊朗男子怀抱稚童朝她走来。 男子怀中的孩子见她,欢喜地向她挥舞着小手,咯咯笑着。 “娘、娘亲……” 一岁半的孩子却因天生体弱而比一般孩童长得慢许多,瘦瘦小小的,至今仍不能独立行走多远,依旧是蹒跚学步的样子。 看儿子期待的目光,谢瑶华的心顿时柔成一汪水,微笑翻坐起身,往下伸手。 男子俊朗的面容带笑,将孩子递给她。 “祈儿吵着要娘亲,为兄也拿他没辙了,你这个做娘的……唉,这些日子确实冷落他了。” 谢瑶华将儿子接过儿子抱在怀里,儿子撅起小嘴便在她脸上亲了两下,似是要哄她开心。 这大抵便是母子连心,这几日她情绪不佳,儿子似乎能感觉到。 这孩子身子骨弱,却极聪明。 谢瑶华也在儿子白嫩的小脸上亲了亲,而后朝树下的男子感激一笑,道,“鹤逸哥,谢谢你这两年……” 她顿了顿,笑道,“多亏有你帮我照顾祈儿,若是你以后娶不到起媳妇儿,祈儿定会孝顺你的。” “……” 伺候完小的还要被大的欺负,仪表堂堂,医术高超的江鹤逸江二公子哭笑不得。 想他堂堂幽冥谷的二公子,竟被怀疑娶不到媳妇儿。 果然,这话也只有他的这位表妹敢当着他的面说。 江鹤逸,幽冥谷的二公子,也是谢瑶华的表兄。 她的外祖父与外祖母在闯荡江湖时收了一个义子,取名江沥,两人成亲后将其带回幽冥谷,她的外祖父自云归手中夺下幽冥谷后江沥便成了幽冥谷的少主,原本有意将谷主之位传给他,只是后来出了意外。 二十年前,江沥为救谢瑶华的母亲江暮雪而死,那时谢重华与谢瑶华尚在襁褓之中,而江鹤逸也只比他们兄妹俩大两个月。 江鹤逸上头还有一个兄长江鹤城,比他年长五岁。 兄弟俩长得有几分相像,但性子却截然不同。 江鹤城为人阴狠毒辣,江鹤逸却温润和善。 年少时待在幽冥谷的那几年,谢瑶华没少在江鹤城手上吃亏,每回江鹤逸都护着她,江鹤城虽阴狠,但待江鹤逸极好。 在幽冥谷的这两年,谢瑶华也将江鹤城折腾得不轻。 不是她肚量小记仇,而是江鹤城非要惹她。 两年前她在幽冥谷醒来,武功恢复了,甚至比之前更上一层楼,动脑子的事江鹤城比不过她,动起手来也不是她的对手,费尽心机对她不利,却次次栽在她手上。 这两年也亏得有江鹤城折腾让她消遣,否则她真可能憋闷疯了。 想到江鹤城,谢瑶华不由得生出几分怅然,她叹道,“鹤逸哥,大表兄他一直觉得是我娘害死了舅舅,是以他自小便厌恶我兄妹俩,我能理解他,可并不觉得他对我们的仇恨是正确的,上一辈的恩怨我并不清楚,但我知晓我娘因为舅舅的死一直很自责,她也知舅母与大表兄恨她、怪她……” 关系亲疏皆在这两声称呼里。 江鹤逸自小跟在祖父身边,由祖父亲自教养,与江鹤城不一样。 关于母亲与兄长那些偏执的恨意,江鹤逸也着实无奈。 易地而处,他能理解父亲为何愿舍命救姑姑,换做他,若是谢瑶华有朝一日遇险,他也愿豁出命去救。 无关风月,只因他是真的将谢瑶华当亲妹妹看待,作为兄长,见妹妹有难必然会奋不顾身去搭救。 名义上谢瑶华是他的表妹,但他视她为亲妹妹,虽无血缘关系,却胜似亲兄妹。 是以,他不恨江暮雪,更不会将恨意迁到谢重华与谢瑶华身上。 “娘与大哥那边我会好好劝的,你别与他们一般见识,我觉得大哥其实很喜欢祈儿,我无意中瞧见过几次,无人之时,大哥偷偷抱祈儿……” 兄长那别扭的性子,江鹤逸竟觉得有些好笑。 江鹤城虽未娶正妻,却有三房妾室,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了。 江鹤逸叹道,“大哥对他自己的子女也是冷冷淡淡的样子,也从未见他抱过他们,对祈儿却不一样,抱祈儿的时候竟然笑了,我从未见他那样笑过。” 发自内心的笑容给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听江鹤逸说起此事,谢瑶华并不觉得意外,不禁忆起了她生产那日的事。 她在屋里闷得慌,便挥退了身边伺候的婢女,独自外出漫步散心,却不想肚子里的孩子提前出生了。 当时她无力呼救,全凭自己的意念支撑着,幸好江鹤逸不放心带着婢女来寻她,当时江鹤城也在,来不及抱她回去,她只能在外面便将孩子生下来的。 江鹤逸在一旁教婢女该如何接生,江鹤城便站在一旁看着。 孩子生出来了,江鹤逸才想起脱衣,江鹤城将手里的里衣递给他。 紧急关头,江鹤逸稍有讶异后并未多想,将孩子包好,顺手便将孩子塞给江鹤城。 谢瑶华也是后来才听说江鹤城黑着一张脸走得极慢,江鹤逸将她抱回去好一会儿了,江鹤城才抱着孩子出现。 至于江鹤城偷偷抱祈儿一事,谢瑶华早已知晓,早在送她来幽冥谷时,谢重华派了一些人暗中保护她,听她调遣。 她在西越训练出的心腹暗卫如今全成了玉子言的下属了。 谢瑶华斟酌一番后,与江鹤逸道,“鹤逸哥,我想托你帮我照顾祈儿一段时日,我打算出谷一趟。” 江鹤逸皱眉,随即轻叹,“你若是去见祈儿的父亲,何不将祈儿带着,你们母子受了那么多罪,他倒是逍遥自在……” 不等谢瑶华说话,他又道,“如今他成了太子,据说半年前还带了一名怀有身孕的女子回去,放在后院里宠着护着,在他心里,怕是真以为你不在人世了,以你的性子岂能容忍他那后院百花齐放,何必非要亲眼去看他与别的女子恩爱,徒添伤心呢。” 谢瑶华闻言,哭笑不得,扶额失笑,“我是担心我哥以及青叶,当时所有人皆以为我死了,只有我哥与张神医知情,他们瞒过所有人将我送到幽冥谷,那时候青叶便失踪了,我哥派人四处找寻仍无果,但听说数月前青叶在郾阳城出现过……还有我爹娘,我哥传信说我爹已恢复神智,我想去看看。” 郾阳城是天启皇都,她的父母亲与兄长皆在也在那里。 江鹤逸未再多言,点了点头。 将儿子托付给江鹤逸后,谢瑶华立即动身前往天辰郾阳城。 从幽冥谷到郾阳城,快马加鞭也要半月,乘马车更是慢许多,谢瑶华自然选择骑马。 她身边只带了一名会武功的婢女飞霜,主仆俩人紧赶慢赶,半月后风尘仆仆抵达郾阳城。 谢瑶华并未传信告知谢重华,进了郾阳城后,谢瑶华带着飞霜直奔大将军府。 两年前,便是在她‘死’后不久,谢重华与玉子言一同回了天辰,一年前,玉子言登上太子之位,这其中少不得有谢重华的助力,而后谢重华袭承谢正翊的将军之职,硬生生从晋王手上夺了一半的兵权,这一年多,玉子言与晋王斗得激烈,谢重华是站在了玉子言的阵营。 谢瑶华知晓兄长的志向并不在争权夺势上,也没那许多花花肠子,若是他独自与晋王父子斗,必输无疑,在兄长背后谋划的多半是玉子言。 谢瑶华天黑后才到将军府门外,她并未让飞霜上前敲门,而是带着她绕到后门,两人翻墙而入。 将军府曾是她的家,她很是熟悉。 谢瑶华轻车熟路带着飞霜避过府中守卫,摸到父母亲所在院落。 江暮雪与谢正翊在院中饮酒赏月。 “翊哥,过些日子咱们去幽冥谷瞧瞧瑶儿和小外孙吧,都是我们不好,害得他们母子受了许多苦,重华不告诉我们孩子的父亲是谁,我们总要查清楚,到底是哪个负心汉对咱们瑶儿始乱终弃。” 江暮雪愤怒不已。 身子才恢复的谢正翊并无异样,点头道,“行,瑶儿在外被人欺负,我要去给她撑腰。” 听到父母亲的谈话,谢瑶华心中暖暖的,眼眶有些酸涩,她朝院中走去。 “爹、娘,我回来了。” 江暮雪与谢正翊同时抬眼,看到谢瑶华,只觉得是出现了幻觉。 江暮雪去掐谢正翊,震惊地道,“翊哥,我眼花出现幻觉了,定是我太思念瑶儿了,竟看到她了……” 谢正翊也顾不得疼了,怔怔道,“我也瞧见瑶儿了。” 此言一出,夫妻俩对视一眼,随即猛地又看向谢瑶华的方向。 惊呆了。 “瑶儿?”谢正翊轻唤。 谢瑶华含泪笑着朝他们走去,先抱住了江暮雪。 “娘,是我,我回来了。” 江暮雪愣愣抬手,将女儿抱住,是真实的,她顿时热泪盈眶,语带哽咽,“是瑶儿回来了,真的是我的瑶儿回来了……” 愣在一旁的谢正翊半晌才回神,张开长臂,将妻女抱在怀里。 久别重逢,谢瑶华很依恋父母亲的温暖。 谢重华来时,便瞧见父亲抱着母亲,而母亲在哭,一时间竟为察觉在父母亲中间的妹妹。 他心急本上前去,待要开口询问时瞧见了那道清瘦的身姿。 “妹妹?”谢重华也愣住了。 谢正翊松开手,谢瑶华露出头来,扭头见到兄长,笑着抬手抹了一把泪,随即从母亲怀里退出来,给兄长一个大大的拥抱。 “哥,我好想你。” “……” 谢重华只是意外妹妹会出现在这里,相较于父母亲的震惊,他只是错愕。 因为他一直与妹妹传递消息,自然知晓妹妹近况。 一家人在院中说了会儿话,谢正翊撑不住了,江暮雪扶他回屋,谢重华便将谢瑶华带去他的屋。 兄妹俩坐下,慢慢谈。 “妹妹,你此次瞒着我回来,可是为了见太……玉子言?” 谢瑶华摇头,“我是担心青叶,这么久了还未寻到她,起初我怀疑是穆晋将她藏起来了,可派了那么多人去西越查也未查到她的下落,我实在是不放心。” 谢重华倒了杯茶递给她,见她饮了一口便放下了,心知她担心青叶,遂不在隐瞒。 他道,“青叶在玉子言府上。” 谢瑶华稍有错愕,随即了然。 半年前玉子言带回府的女子便是青叶。 “你早知青叶安然无恙,为何不早些告知我,害我一直担心。”谢瑶华给了兄长一记白眼。 最后一次传信,他还说数月前有人瞧见青叶在郾阳城出现过。 敢情都是骗她的,她自然是恼怒的。 谢重华讪笑摸摸鼻子,底气不足,道,“为兄这不是怕你在幽冥谷过得太、安逸了,不想回家嘛……唉,你是不知啊,爹娘每日要在耳旁念叨几次,说是想你想得紧,他们要去幽冥谷陪你,甚至要在幽冥谷不回来了,到时候为兄独自在这偌大的将军府,岂不是成孤家寡人了。” 谢瑶华直翻白眼,两年多不见,兄长似乎变聪明了许多,心机全用在她身上了。 见妹妹不理他,谢重华又小心翼翼地问,“你可要去见见子言?” 谢瑶华冷笑,“呵,你不是一直瞧他不顺眼吗,如今叫得如此亲密,这是见他成了太子,想巴结他?” 谢重华哑然失笑,只能告饶,“为兄错了,不该骗你,别气了好不好。” “不好!” 谢瑶华起身便往外走,谢重华赶忙跟出去,讨好地赔笑,“此番你可有将祈儿带着来,我还未见过他,他现在会说话了,会叫舅舅吗?” 然而,谢将军百般示好也未能得妹妹一个正眼。 见妹妹往后门走,他赶忙道,“妹妹,子言并不住在太子府,就住在咱们家隔壁。” 闻言,谢瑶华脚步一顿,狠狠瞪他一眼,气呼呼道,“我何时说要去见他了!” 谢重华一脸疑惑,打量了她一番,夜色朦胧实在瞧不出她是否是真的生气。 他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解释道,“子言将咱们家隔壁的宅子买下,夜里都在这边歇息,不若为兄带你去他府上夜游……” 谢瑶华默了默,又看了眼兄长,没好气地哼道,“是你要去的,可不是我想去。” 谢重华忙不迭点头附和,“嗯嗯嗯,是为兄想去隔壁园子里采花,你随为兄前去只是帮着放哨。” 谢瑶华被他逗笑了。 “堂堂大将军竟喜欢做采花贼。” 第31章 她来了 谢重华感觉到妹妹已不恼他了,顿时心安, 但欺瞒的歉疚感还是有的。 但他所做的一切并非是对玉子言有成见而故意这么做。 他只是为了保护她。 “瑶儿, 若是以为兄的私心而言,并不希望你离开幽冥谷来此是非之地,至于子言……只要能护你无恙, 为兄只能……” 两者选其一, 他自然是毫不犹豫选妹妹, 这两年来他看着玉子言思念成疾、郁郁寡欢, 有无数次想要将真相告知玉子言,但想到妹妹吃的苦受的难,他选择沉默。 世事难两全,作为兄长,他只能自私地选择护好妹妹。 玉子言对谢瑶华用情至深,谢重华这两年看得清楚明白,他想着,他与谢重华联手将一些障碍铲除, 待玉子言根基稳固下来能保护她了, 他再将谢瑶华还活着,在幽冥谷休养的事告知玉子言。 他也曾想过以妹妹的性子能在幽冥谷待两年多未出谷一步已是极限了, 妹妹会出谷,此事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未料到她会来得如此之快。 谢瑶华略做思量,改了主意,她转身照原路折返。 谢重华困惑不解, 复又跟上谢瑶华,语气满是求知欲。 “方才不是迫不及待要去见子言,怎又不走了?” 将军府空置数年,却依然保持原来的模样,一草一木皆是谢瑶华熟悉的样子。 谢瑶华歪头看了看身边的兄长,月光下她狡黠的笑容仿佛令夜色更加璀璨了几分。 她伸着懒腰,发出舒适的轻吟声,“哥,我要吃肉,风餐露宿大半个月,我定瘦了许多,需得尽快补回来……” 谢重华顿时心疼起来,再看她时总觉着她瘦了不止一点半点儿,以前她清瘦,如今瞧着更是让人心疼得紧。 也顾不上想听她说忽然改变主意不去见玉子言的原因了,将她带去他的屋里,命人去厨房吩咐再做一桌饭菜送来。 径自去到谢重华屋里,谢瑶华打着呵欠,直奔床榻而去,“哥,我歇片刻,饭菜好了你叫醒我。” 谢重华站在门外吩咐婢女去备水,进屋便听到她说了这么一句,心中疼惜更甚却也愧疚。 他该亲自去接她才是,她也不至于风尘仆仆赶来。 夜里,床被妹妹霸占的谢重华便去隔壁屋就寝,离开时床上的妹妹已熟睡,他细心地替她掖好被子才离开的。 翌日,谢重华上完早朝回来,江暮雪与谢正翊在他院里坐着,他看了看紧闭的房门便知晓父母亲为何守在他院里了。 妹妹还未醒,爹娘想见她又怕打扰她。 “爹、娘,瑶儿这里有婢女伺候着,待她醒来便会去向你们请安的,你们……” 他话未说完便收到了母亲的白眼。 江暮雪先白了一眼儿子,再看向丈夫时又是温柔的眼神,“翊哥,儿子像你,长了一颗榆木脑袋,这二十好几了仍未能娶个媳妇回来,我这心里啊急得慌。” 听爱妻说急得慌,谢正翊先是用温和的目光安抚了一下,随即便用目光谴责儿子。 父子俩眼神交流。 “臭小子,你再不娶妻,你娘可要急坏了,她若是因你的终身大事气出个好歹来,有你好看的!” “爹,您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当年您不也是推三阻四不肯成亲,这才遇上我娘,一眼误终生了,您该是最能体谅我的。” 父子俩大眼瞪小眼,江暮雪一眼看穿他们的心思,好气又好笑,狠狠瞪了父子俩一眼,站起身往房门口走。 江暮雪欲抬手敲门,房门从里面打开了。 母女俩的目光对上,同时笑了起来。 “娘,您早来为何不叫醒我?”谢瑶华抬手捂嘴打呵欠,一副困倦的样子。 看着女儿瘦巴巴的小身板,江暮雪心疼坏了,见女儿只着寝衣,披头散发的,想来是还未睡饱便被吵醒了,江暮雪拉住女儿的手,拉着她回屋。 随后跟来也想进屋的父子俩被关在门外,若不是谢重华反应够快,身手敏捷,父子俩的头就该撞到门上了。 当年谢正翊与江暮雪既是被云归所救也是被云归所害,谢正翊被云归用蛊毒控制了三年,两年前,云归救了谢瑶华后便消失无踪了,但留了一封信给谢重华,将囚禁谢正翊夫妇的地点告诉了他。 谢重华是在永宁镇寻到父母亲的。 云归将他们囚禁与宅院之中,有人看守,三年来,江暮雪虽不若谢正翊那般神志不清,却无法离开那座宅院,无法求救。 不是她无法脱身,而是云归以谢正翊的性命要挟,她不敢拿谢正翊的性命去赌。 而谢重华也是在谢瑶华‘死’后才收到云归的信,故而谢瑶华是在幽冥谷醒来后方才知晓父母亲已得救。 父子俩面面相觑,房门又打开了,江暮雪出现在他们眼前,父子俩皆面上一喜,欲抬脚进屋,一人挨了一脚踹。 “去去去,瑶儿还未梳洗,你们俩进来作甚。” 将父子俩推出门外,江暮雪又道,“重华,到喝药的时辰了,扶你爹回屋喝药。” “……” 一个时辰前才喝了一大碗黑乎乎汤药的谢正翊一脸苦笑看着房门毫不留情地合上了。 父子俩在外守了片刻,房门再度打开,江暮雪走了出来,面色凝重,看得父子俩的心同时‘咯噔’了一下。 “娘,可是瑶儿她……” 谢重华以为妹妹又出事了,便如同当年毫无预兆便倒在玉子言怀里没了气息。 他被吓怕了。 江暮雪神色凝重,还叹了一口气。 谢重华心急,便要奔进屋去看,忽然瞧见母亲身后多了一道身影。 红裙是他昨日命婢女送来的,是她及笄时他送她的及笄之礼,她当时便很喜欢,只可惜她未来得及穿上。 衣裙是他熟悉的,但那张脸却…… “瑶儿,你在幽冥谷这两年将师叔的易容术也学了。”明白过来的谢重华满眼宠溺。 可不正是易容后的谢瑶华么。 谢瑶华摸摸脸上的假皮,触感很清晰,与真脸无异,她得意挑眉,道,“哥,如何,你可觉得我如今的易容术比师父他老人家还要厉害许多?” 谢重华方要评价,被身旁的父亲抢了先。 谢正翊夸赞道,“瑶儿自小便聪慧,与你们娘亲一样冰雪聪明,如今长大了,比以前更厉害了。” 换作以前的谢正翊,要得到他的赞赏,那简直比登天还难,除了江暮雪,他待任何人皆是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 谢重华自幼便跟在父亲身边,没少挨揍,当然,也有许多回是替妹妹背锅,妹妹打着他的名号在外闯祸,受罚的人却是他。 见谢瑶华易容,谢重华顿觉不妙,多年不曾有过恐慌感来了,熟悉得紧。 每回她闯祸前,他便是这样莫名恐慌。 “瑶儿,你可悠着点儿,你闯祸,爹只会揍我……” 谢瑶华看看爹娘,又看看兄长,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哥,瞧你就这点出息,如今你可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了,爹以前会揍你,如今他可舍不得。” 她这一句话让一家人开怀笑了起来,已经许多年不曾有过这么温馨的感觉了。 兄妹俩陪着爹娘说了会儿话,一家人团聚,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在欢笑间遗忘。 将父母亲送回屋后,谢瑶华随谢重华外出会友,去了郾阳城最有名的歌舞坊浮梦坊。 谢瑶华一身红裙引人注目,但她跟在谢重华身边,无人敢多问,浮梦坊的坊主正是与谢瑶华两年多未见的洛清霜,曾经的风月阁阁主。 两年前,洛清霜随谢重华一同来到郾阳城,一手建起浮梦坊,短短两年便让浮梦坊成为郾阳城最大最有名的歌舞坊。 洛清霜亲自下楼迎谢重华,见到他身边的红衣女子时不禁一愣,随即眼露惊喜之色,瞬间又克制住,礼数周全地屈膝行礼。 “二位贵客请随清霜上楼,雅间已安排妥当,已有几位贵客先到了。” 谢重华似是漫不经心道了一句,“想来子言又是第一个到的。” 语气虽漫不经心,但他的眼睛却盯着谢瑶华。 果然,听到‘子言’二字,谢瑶华便偏头看他了。 “他时常来此?” 谢重华点头,一本正经道,“他是这浮梦坊的常客,醉生梦死,醉卧美人膝,好不逍遥快活。” “……” 谢瑶华咬了咬牙。 此时洛清霜掩唇娇笑,道,“谢公子与姑娘说笑呢,玉公子是浮梦坊的贵客不假,却是来此处最为君子的贵客了,便是谢公子也偶有与姑娘们畅饮赏舞,可那玉公子来了也只往那席上一座,冷着一张脸,姑娘们怕他身上那股子寒意,谁也不敢靠近,别说沾身,便是袖子也不敢去摸呀。” 闻言,谢瑶华‘嘿嘿’笑了起来,挽住洛清霜的手,压低声音与她寒暄。 “师姐,别来无恙啊。” 洛清霜对她温柔一笑,拍拍她的手背,嘴里说的却是调侃之言。 “今日玉公子来的早,兀自在屋里喝了好一会儿的闷酒,小王爷来了后,便又变着法敬他酒,玉公子此时已醉醺醺的了,小王爷方才出手阔绰递了百两银子挑了一位特别的姑娘进屋,你可要去欣赏一番?” 谢重华顿时沉了脸。 谢瑶华兴致盎然,笑道,“听了清霜姑娘此言,小女子倒是好奇那姑娘究竟有何特别之处,竟得小王爷青睐。” 看她似是真的只对姑娘好奇,丝毫不在意玉子言的模样,洛清霜暗自失笑,叹道,“唉,不得不说,小王爷还真是好眼光,挑的那姑娘与那西越安定侯府的七公子还真有几分神似。” 谢瑶华嘴角的笑僵了一瞬,渐渐敛去,她‘哦’了一声,摸摸下巴思忖道,“如此说来,这玉公子怕是有不为人知的特殊癖好,小王爷对他这般上心,莫不是……” 与众不同的认知吓得谢重华脚下一滑,差点儿从楼梯上滚下去,好在反应快,迅速扶住扶手栏杆站稳了。 然而,罪魁祸首却一副‘你方才吓到我了’的谴责表情。 洛清霜愣了一下后掩唇低低笑了起来,引着二人往左边的雅间而去。 第32章 子言醉酒 远远便闻靡靡琴音,曲调缠绵, 似是在低诉痴男怨女的爱恨情仇。 “又是这首曲子……” 记不清多少次听这首曲子了, 即便是不识音律的谢重华也记住了这首曲子的曲调。 谢瑶华听了片刻,觉得此曲有些耳熟,但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她疑惑道, “哥, 你可知这是什么曲子?” 谢重华顿了顿, 摇头, “不知,但姜弈每回来此皆会让人弹奏此曲。” 竟是又是姜弈,谢瑶华撇了撇嘴,只觉得无趣,不再多言。 两人站在门口,抬眼便可瞧清楚里面的一切。 宽敞的屋里只有三人。 主位上的男子锦衣华服,满身贵气,似是醉得难受, 他一手撑着头, 杵在小案上,即便毫无坐相, 但仍掩不住他身上那股距离感,仿佛周遭一切皆与他无关。 姜弈坐于左下方,面前案上放着一把琴,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拨弄琴弦,一曲缠绵尽出自他的手。 屋中还有一一位舞姬, 随着琴音翩然起舞,妙曼多姿。 谢瑶华轻轻扯了扯兄长的衣袖,止住他往里走的步伐,见他疑惑偏头,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给他使了眼色,示意他往里看。 此时,琴音渐歇,姜弈停止拨弄琴弦的动作,双手压在琴面上,先瞧了眼主位是醉的不轻的贵气男子,而后扯了一抹冷笑,对舞姬道,“玉公子瞧着有些不妥,小心伺候着,若是玉公子满意,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舞姬屈膝行礼,微微一笑妩媚动人,声音也娇媚可人。 “莹儿明白的,多谢小王爷。” 待姜弈摆手后,莹儿轻移莲步,带着雀跃朝主位上的玉子言走去。 但在她离玉子言的桌案尚有一丈之距时,玉子言忽然抬头,冷冽的目光一扫,吓得她一个哆嗦,顿时止步。 “公、公子……” 这几年,玉子言早已见惯了这样的伎俩,那些自诩聪明之人皆在揣测他的心思,投其所好。 他与西越定安侯府七公子穆知离交情‘颇深’以至于在七公子故去后,他一直未能走出伤痛。 故而,时有有心人将形似或是神似七公子的女子送到他面前。 玉子言只扫了眼面前的女子,而后便看向姜弈,目光平静,姜弈迎上他的目光。 对视良久,玉子言站起身便要往外走,许是真的不胜酒力,迈步时身形不稳,腿撞在案脚上,发出一声响。 姜弈坐着未动,只叹道,“莹儿可要扶好玉公子,莫要再让他磕着碰着了。” 方才被玉子言骇人的目光吓得半晌不敢动的莹儿这才回神,惊慌地垂首,恭恭敬敬应声。 “是。” 莹儿欲上前搀扶玉子言,还未触碰到他的衣袖便被一股劲风扫开,踉跄站稳后便只瞧见一道颀长的背影扬长而去,她下意识去看姜弈。 姜弈面带微笑,温声道,“跟上去便是,今日可要将他伺候好了。” 莹儿手心里紧捏着一包药,紧张得手心出汗,但想到姜弈先前与她说的那些好事,她有了豁出去的勇气。 外面的谢瑶华与谢重华在玉子言起身时便藏匿于隐蔽处,望着玉子言脚步深浅不一往左廊那边走,随后那舞姬也跟在他身后走了出来。 望着渐渐走远最后消失在左廊尽头的一前一后两道身影,谢重华从隐蔽处走出来,怒目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 “子言真是糊涂,单独与姜弈同处一屋也不警醒些,那舞姬分明是受姜弈指使,不安好心。” 相较于谢重华恨铁不成钢的愤怒,谢瑶华的反应出奇地平静。 她朝左廊扫了一眼,便望着玉子言方才出来的那间屋子若有所思。 许久未得到回应,谢重华这才注意到妹妹的神情有些凝重,以为她在生气,便又缓了语气,轻声劝道,“子言虽醉了,但不至于会做出酒后乱性的糊涂事,你莫要……” 谢瑶华忽然一笑,朝他眨眼道,“哥,我信他。” 简简单单的一句‘信他’便已足够了。 谢重华微怔后也笑了起来,但想到他视若珍宝的妹妹就这样被某人拐跑了,人虽在他身边,心却飞远了,他这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可为兄瞧着,那小子也并未拒绝姜弈的好意,那舞姬跟着去了,定然是去了那小子的房里……” 兄长对玉子言的称呼从‘子言’变成谢瑶华所熟悉的‘那小子’时,她便明白兄长是吃味儿了。 谢瑶华亲昵地挽上兄长的手,压低声音道,“哥,既然你如此好奇,倒不如咱们悄悄去瞄一眼,兴许真会逮到他偷腥呢。” “……” 谢将军忽然又有些同情那个傻小子了,沉浸在失去挚爱的痛苦里无法自拔,这么些年过去了,她也回来了,却不着急见他,反而看热闹不嫌事大。 她似乎很期待发生点什么。 玉子言在浮梦坊有特定的房间歇息,青影在门口守着,见一红衣女子挽着谢重华出现,青影讶异不已。 “少主,您这是?” 青影出自幽冥谷,曾听命于谢瑶华,而后便一直跟在玉子言身边,但也认谢重华为主。 谢重华见青影一直在打量谢瑶华,下意识将她挡在身后,不让青影认出她来。 事实上青影并未往深处想,只觉得谢重华忽然与女子如此亲密,他有些好奇而已。 谢重华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刻意拔高声音道,“子言可在屋里?” 青影点了点头,还未等他开口,屋里便传来慵懒带着醉意的清润之声。 “重华来了,进来吧。” 青影赶忙将房门打开后退到一旁,让谢重华进屋。 谢重华改为拉着谢瑶华的手往屋里走,方要抬脚跨入门槛时猛地收住脚。 差一点便踩在名唤莹儿的舞姬身上了。 青影也是才反应过来,急忙解释道,“少主勿怪,方才这舞姬鬼鬼祟祟跟在公子身后,公子嫌她烦便让属下将其击晕。” 将其击晕后却扔在自己屋里? 谢重华根本不信青影的说辞。 “青影,你是瑶华的人,如今倒是护上新主子了,若是瑶华知晓你轻易叛变,定会伤心的。” 提及谢瑶华,青影愣了愣,眼中浮现悲戚,单膝在谢重华面前,恭声道,“青影绝不会做出背主之事来,请少主明察,主子曾命我保护公子,视公子为主。” 这事谢重华并不知晓,听了青影所言,侧头看谢瑶华。 这时候他才明白妹妹对玉子言的上心远比他想的还要多许多。 待青影将躺在地上的舞姬挪到一边,谢重华才带着谢瑶华进屋。 玉子言是真醉,躺在竹榻上连眼也未睁,知晓进来的人是谢重华,便放下了防备。 “重华,昨夜我梦见她了。”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用明说,这是两人之间唯一的默契。 谢重华看着榻上周身萦绕着颓靡气息的男子,于心不忍。 “其实瑶儿……” 胳膊忽然被狠狠拧了一下,谢重华想说的话也及时止住,偏头瞧见妹妹瞪他,他失笑,随即摇了摇头,松开她的手,轻手轻脚往外走。 青影见只有他一人出来,甚是困惑。 “少主,方才那姑娘……” 地上还躺着一位居心叵测的女子,那时姜弈送来的无可厚非,可少主也给公子带了个女子来,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莫不是少主觉得公子沉浸在失去主子的痛苦里心生同情,便找个身形与主子相差无几的女子来慰藉? 青影不住地探头往屋里瞧,谢重阳将房门关上,一把抓住青影的肩,将他拽到一边,意味深长道,“好生在此守着便是,莫要让人靠近,你亦不可前去打扰。” “少主,您明明知晓公子心里只有主子一人,安排别的女子,怕是不妥……”青影有些忐忑。 谢重华默了默,用很郑重的语气道,“屋中之人便是你家公子心心念念之人,你可要守好了。” 青影愣在原地,待回神想要细问时,谢重华已走远了。 公子心念之人只有一人,那便是…… 恍然大悟的青影再一次愣住,不由得双目圆睁,觉得不可思议,亦觉得这是天大的惊喜。 少主方才说什么? 主子并未真的离世,她回来了! 反复回味了谢重华的话后,青影已有八分确定真如他所想的那般。 主子回来了。 青影惊喜、激动,在原地又蹦又跳,但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影响到屋中的主子。 而此时屋内的情形却并非青影想的那般火热旖旎。 谢瑶华站在榻前,凝视着床榻上的男子。 早前狰狞的面容已恢复如初,未留下任何的痕迹。 这便是他的本来面貌,依旧清隽寡白,却比那时更加清瘦了。 醉酒时的他放下一切戒备,疏懒中却少了几分生机,带有几分死寂。 这些年她虽身在幽冥谷,但对他的一切了若指掌。 以前她甚至觉得他之所以对她依赖眷恋不过是因为她对他有救命之恩,是他唯一信任之人,对她或许动了真情,但并非非她不可。 便是这些年,她在暗,默默关注他的一举一动,渐渐的想明白许多事。 关于他的许多事,关于她与他之间的许多事。 谢瑶华在榻前蹲下,伸手抚上他轻蹙的眉,方触碰到他,手腕便被抓住。 他睁开眼,目光如利刃,泛着杀意。 可瞧见她的这一瞬,他便怔住了,眼中杀意敛去,濛上一层水雾,深情且眷恋。 “瑶华,我又梦见你了,真好……” “你给了我极致欢愉,将我捧上天,却为何又待我如此狠心,让我独自承受失去你的痛苦,生不如死……” “你带我一起走,好不好?” 他入了魔怔一般喃喃自语,紧紧握住她的手腕,怕她再一次在他眼前消失不见。 谢瑶华湿了眼眶,失了言语,遵从内心本意,倾身凑过去,吻住他的唇。 第33章 醉吻 带有安抚之意的吻并未持续多久,一触即离, 短暂而美好, 触感是如此真实。 玉子言怔怔盯着她,不敢眨眼,意识渐渐回笼了。 眼前这张脸与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 除了双眼, 几乎无一分相似。 但凭这一双眼, 足以让他认出她了。 “瑶华……” 他伸手去摸她的脸, 急于找出破绽之处,摸到她耳根处依旧未发现易容痕迹,他急了。 “为何没有易容?” “不可能的……” 玉子言急红了眼,猛地翻身坐起,着急忙慌站起身来,还未站稳,腿一软瘫坐于榻上,谢瑶华下意识伸出去扶他的手被他紧紧攥着。 “我为何找不到?”他自言自语一般, 眼神无助向她求助。 “你是瑶华!” 明明已醉得意识飘忽, 他却固执地不肯睡去,双目通红, 清俊的面容被酒意染上绯色,给他平添了几分脆弱。 此时的他着实令人心疼。 谢瑶华将手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双手捧住他的脸,再度倾身凑近他,在他鼻尖落下轻柔一吻安抚他。 “是我……” “你醉了, 乖乖躺下歇着,我陪着你。” 听她说完,玉子言嘿嘿傻笑了起来,也学着她方才的举动,在她鼻尖上吻了又吻。 但他仍无法全然放心,执起她的手放在脸颊上轻蹭,满是不舍。 “若是醉了能一直见到你……触摸到你,亲吻你……我愿意醉下去,永远不要清醒。” 埋首在她颈肩,在她脖颈上的软肉处咬了一口。 “嘶……还不睡!”谢瑶华瞪他一眼他,但她却笑了。 他笑着笑着眼眶湿了,在她怔愣时,他哑声控诉,“瑶华,你的心太狠了,抛下我……可我不能追随你而去,我要替你报仇……” 云归虽已死,可穆九霄还活着,伤害过她的人,他必手刃。 若是替她报了仇再去黄泉见她,想来她便不会生他的气了。 “瑶华,我好想你……” 玉子言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谢瑶华看着他再也撑不起沉重的眼皮睡了过去,压在她肩头,她低头审视了一番,感觉呼吸平稳,应是一切无恙,遂将他放回榻上躺好,一双长腿搭在塌边。 她将床上的薄被取来盖在玉子言身上,而后俯身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抚平他微蹙的眉头。 谢瑶华打开门,青影端着一个托盘,呈上两只药瓶及纱布还有一把剪刀拦在她面前,她还未开口问,青影赶忙解释道,“主子,公子前几日遇刺伤了手臂,方才又磕到腿了。” 见谢瑶华蹙眉,青影又补充道,“您不在的这些年,公子他自暴自弃,受伤从不敷药,难受也独自闷着……” 言外之意是他也无法靠近,更别说给玉子言敷药了。 谢瑶华并未多问,接过青影递来的药,又折回玉子言身边,卷起他的衣袖查看,右臂上确实有伤,因长时间未处理包扎已有红肿化脓的迹象。 替玉子言处理好手臂上的伤,谢瑶华又掀开他身上的被子,凝眸想了想,索性拿起剪刀直接将他的裤腿豁开一道口子。 右腿完好,又豁开左边的裤腿…… 玉子言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已是傍晚,脑袋昏沉沉的,意识混乱不清。 撑起身坐起,他留意到身上搭着一条薄被,有片刻失神,一些模糊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他猛地站起身,被子滑落,欲迈步时察觉异样,撩起袍角一看,表情僵住。 衣袍完好无损,被衣袍掩盖住的裤子却漏风了。 自裤脚至膝盖的位置开了条不容忽视的大缝。 玉子言呆了一瞬,随即沉下脸,坐回榻上,整理好衣袍将腿盖住,他冷声唤青影进屋。 “先前可是有人进来过?” 青影心虚垂首,回答,“少主听闻您喝醉了特来探望过。” 闻言,玉子言面色稍霁,道,“他来了多久,此时人在何处?” 青影如实道,“三四个时辰前少主便来了,见您睡着了,少主便离开了,下楼时遇到小王爷,而后少主受小王爷邀约去了晋王府。” 听完,玉子言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谢重华可不是这种无聊到剪别人裤子玩耍的闲人,既非谢重华,进屋之人必然要避开青影方可入内。 以青影的警觉与本事,寻常人是无法潜入的。 且不说摸进屋那人还剪了他的裤子。 玉子言烦躁不已,下意识揉眉,抬起右手时才察觉异样,他掠起袖子,又是一惊。 潜入他屋里的人竟是给他包扎伤口来的? 他又查看了腿上的伤,果然搽药了。 玉子言锐利的目光射向青影,“除了重华外,还有谁进屋了?” 青影愣愣看着自家公子外露的裤腿,惊呆了。 “这……” 主子竟将公子的裤子给剪了! 可主子离去时叮嘱他不许让公子知晓她来过,这明晃晃的证据被公子穿在身上,他该如何圆这个谎,况且以公子的睿智,岂会看不出他撒谎。 青影为难极了。 这些年跟在公子身边,亲眼目睹公子活在失去主子的痛苦之中,看着公子日夜深陷思念与绝望之中,麻木地活着…… 青影深深吸了一口气,在玉子言面前跪下。 “少主并非独自前来,还带了一位略懂歧黄之术的姑娘,您身上的伤也是那位姑娘包扎的。” 那似梦非梦的记忆一瞬变得清晰起来,玉子言猛地睁大双眼,双手因为紧张不由自主握成拳。 开口时,他的声音带着轻颤。 “她、她……在何处?” “带她来见我。” “不,我去见她……你速带我去见她!” 话音未落,玉子言便起身疾步往外走,失而复得的喜悦将他淹没,他已想不起别的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见她。 只有在梦里才敢有的奢望,此时此刻,他的心跳的厉害,他的心告诉他,这不是梦,她还在。 当年她倒在他怀里后再也未醒过来,无论他如何呼喊,她始终未在睁眼看他,哪怕是一眼也不曾有过。 他抱着她守了三天,不眠不休,最后被谢重华击晕后又被灌了迷药,待他醒来,谢重华只给了他一个冰冷的骨灰坛。 他无法接受,故而去质问谢重华,却见谢重华在屋里设了一个灵位,每日上香祭拜。 那一刻,他想到了死,想随她而去,怕她路上孤单,他想陪着她。 在他将要自绝时,谢重华说了一句话。 “瑶儿走了,可她心愿未了,你该明白她心中所想,若是未替她了了心愿,你我皆无颜见她。” 谢重华一句话让他打消了轻生的念头。 是的,他不能就这样去见她。 他明知她心愿未了却不替她了结便去见她,她定会生他的气。 失去她的这些年,他做的每一件事皆是为了她。 如果她还在,知晓他过得如此不好,定然不会生他的气了。 她见不得他受苦遭罪…… 她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先把这章放上来,后面还有一章大肥章,但还没写完,小可爱们不要等,早点休息,明天睡醒再看吧~ 第34章 在玉子言将要跨出房门时,青影赶忙提醒, “公子, 您此时仪容不妥,主子见了怕是会不喜,主子不喜人蓬头垢面的样子。” 青影所言恰好戳在玉子言心窝上, 让玉子言忆起谢瑶华曾说过的话。 她喜男子容色, 才情、雅致皆兼最佳, 她最不喜男子邋遢无状。 此刻他的模样或许便是她最不喜的那种邋遢。 失而复得的狂喜让他无法思考别的事情, 便是青影的提醒也只让玉子言迟疑一瞬,倒也恢复了些许理智。 “她可是与重华一起去了晋王府?” 青影茫然,细细回想了一下,还真想起了一些重要的线索。 谢瑶华离去前似是不经意咕哝了一句什么话。 青影想起来,眼睛一亮,道,“主子并未与少主一同离去,给您上完药主子才离开的, 属下似乎听主子念了一句‘饿了’还是什么的……” 青影话音未落便瞧见面前的身影在房门口一闪, 待他回神,眼前已空无一人, 青影赶忙跟上。 玉子言走出浮梦坊,青影速命人将马牵来,玉子言一把夺过缰绳,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青影无奈叹了一口气,扬了扬手, 赶紧带人跟上。 一路疾驰赶到将军府,玉子言却未能如愿进将军府,而是被将军府的守卫挡在府外,丝毫也不顾及玉子言的太子身份。 守卫领头之人上前,朝玉子言行了一礼后便又退回到原来的位置,不卑不亢道,“殿下请回,将军有令,不得放任何人进府。” 瞧将军府这架势,明显是早有准备。 玉子言心急,欲拔剑闯进去,青影见势不妙,急忙出言阻止。 “公子,此乃将军府,不可动刀动剑,若主子真在府中,您这样闯进去,怕是不妥。” 青影自然不敢大声说,凑到玉子言耳旁轻声劝,“您万不可贸然行事,得罪了少主,可就得不偿失了。” 玉子言淡淡瞥了青影一眼,虽无言语却令青影心下一城,心虚地低下头。 两方人马对峙片刻,玉子言上前,亲自与守卫道,“谢将军可回府了?” 守卫拱手应道,“禀殿下,将军已回府,但不想见您。” 青影身后的一名护卫怒声斥责道,“尔等大胆,竟敢这般与殿下说话,眼里可还有君臣尊卑,便是谢将军在殿下面前也不敢如此放肆!” 玉子言面无表情,青影却皱眉,有些反感身后鲁莽发声之人。 这人是皇帝安排的,是皇帝的心腹,不归他管。 守卫只瞧了眼青影身后之人,面无表情继续沉默。 “你们……” 青影身后之人还要作威,玉子言冷声呵斥,“此处容得你发号施令?” 那人吓得一颤,急忙告罪,“殿下息怒,卑职一时心急才会如此……” 玉子言扬手,青影会意,做了一个动作,身后随行的护卫队里走出两人,将青影身后那人给按住。 “殿下……” 那人呆了呆,随即又挣扎起来,但无论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急得满头大汗。 “殿下,卑职是为您着想啊。” 玉子言淡淡道,“聒噪得很,拖下去。” 那人识趣闭上嘴,乖乖跟着押他之人走了。 此时将军府的大门打开,出来的确实谢正翊夫妇。 江暮雪搀扶着谢正翊,府门打开后,两人并未跨出门槛,便站在门内打量着玉子言。 方知晓外孙亲生父亲是谁的谢正翊正在气头上,此时看玉子言看哪儿哪儿不顺眼,若非身子欠妥,他早提剑去砍了。 “殿下来势汹汹,竟亲自带人来堵人,莫不是我谢家犯了滔天大罪。”谢正翊沉声道。 玉子言上前,在谢正翊面前站定,恭恭敬敬行了一个晚辈之礼。 “是子言莽撞惊扰了您,子言在此向您赔不是了。” 他如此伏低做小,谢正翊反而找不到借口发作了,先前那些想要用来骂他的话也骂不出来了。 但想到他便是害女儿未婚先孕的罪魁祸首,谢正翊气得瞪眼。 “殿下折煞老夫了,您是太子,是储君,老夫岂敢受您的赔礼。” 谢正翊的这一声‘老夫’将江暮雪给逗乐了,方才她知晓外孙的生父竟是当今太子时,她也是有气有怒的,但见到玉子言后,她的气便消了大半。 江暮雪将玉子言认真打量了一番,心下倒是有些满意的,心道:这孩子长得俊,性子瞧着也还不错,温文有礼的,待长辈也丝毫没有太子的架子,与传闻中的心狠手辣相差甚远。 果然,传言不可尽信。 玉子言这边进不去将军府,而此时的将军府中倒也不像外面看着的那样冷清。 府中下人忙进忙出,又是挂红绸又是挂红灯笼的,一切按照江暮雪的吩咐来布置。 谢瑶华躺在竹榻上,拿了条丝帕盖着脸,谢重华在一旁练剑。 谢重华从晋王府回来时,谢瑶华已回到将军府,陪父母亲说话,逗得二老开怀大笑。 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就说起了孩子的事,当江暮雪问起孩子的身世,谢瑶华并未隐瞒,将孩子的父亲是玉子言的事如实说了。 听完后,谢正翊一脸震惊,待回神后气得直跺脚。 “你们兄妹俩出生时,我与你娘为了你能摆脱与皇族纠缠的示言,费尽心思将你藏起来,你受了许多苦,最后竟然……” 她若是与皇族或是宗室中人纠缠在一起,势必会卷入更大的危险之中。 谢正翊确实气得不轻,可无法对着谢瑶华发火,所有的怒火对准了玉子言。 兄妹俩在后院悠闲自在,府门外的玉子言要面对谢正翊的满腔怒火。 谢重华收了剑,去到谢瑶华身旁,席地而坐,将她盖在脸上的丝帕揭了。 “咱爹脾气可不太好,你不怕他宰了那小子?”他幸灾乐祸地问。 谢瑶华睁眼,歪头看了看兄长,微微一笑,“若是他连咱爹也搞不定,那我也不要他了。” 谢重华竟无言以对,忽然又有些同情玉子言了。 仔细想想,最无辜的其实也是玉子言,被瞒在鼓里,此时此刻仍不知孩子的存在。 谢重华道,“孩子的事你早些告知子言吧,毕竟他未做错什么,当初瞒着他将你送去幽冥谷是为兄的私心,为兄与父亲想的一样,不愿你再卷入那些是非恩怨,我们只是想让你安稳度日,如今想来,或许是为兄做错了……” 他的初衷护妹妹安好,往后再不受那颠沛流离之苦,有朝一日能一家团聚,却未曾料到她会与玉子言有了孩子。 得知她怀有身孕那天,他狠狠揍了玉子言一顿,而玉子言虽不知他为何发怒却也未还手。 这几年,谢重华与玉子言来往甚多,对玉子言的了解也越来越深,深知玉子言的为人及对谢瑶华的深情,已渐渐能接受玉子言给他当妹婿了。 谢瑶华叹了口气,笑而不语,并不为玉子言担忧。 谢重华默了默,犹疑道,“不若我去与爹娘说,放子言进来……” 谢瑶华坐起身,摆手道,“哥你别费心了,爹娘那一关还得他自己来,谁也帮不了他的。” 她这话听起来狠心且无情,谢重华听着心下却觉得宽慰。 妹妹的心终究是向着娘家的。 玉子言终究没能如愿,软磨硬泡也没有,谢正翊始终不肯放他进去。 正因如此,玉子言确定了一件事。 她真的回来了。 * 夜里,谢瑶华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索性起床燃了灯,打算给江鹤逸写信。 飞霜一直在外守着,见屋里燃了灯,便在外敲门。 “主子。” 谢瑶华应了一声,飞霜这才推开门进屋。 见谢瑶华在研磨,飞霜不解道,“主子您这是要练字?” 半夜三更起来练字这种事情她还真做过,不止一次,但这大半年来已不曾见过了,正因如此,飞霜才惊讶。 谢瑶华取了信笺在桌案上摆好,执笔开始写,飞霜在一旁看,内容皆是关乎孩子的。 飞霜顿时就明白了。 “主子,您想小主子了吧。” 飞霜虽不若青叶、青影那般跟在谢瑶华身边的时间长,但也跟在她身边近三载了,许多事也无需明说便只其意。 为人母后的谢瑶华,多了些许温柔,多了一份牵挂,做事再不像以前那样不管不顾了。 满满三页信笺,皆是关于孩子的,写完后谢瑶华亲自装信封,而后才交给飞霜。 “明日将此信送出。” 飞霜拿了信离开。 谢瑶华仍无困意,便拿了披风披上,准备去找谢重华谈心。 然,她方从屋里出来,谢重华急匆匆来找她了。 见她出来,谢重华急道,“瑶儿,子言出事了。” 谢瑶华心下一紧,三两步奔到谢重华面前,语气还算镇定,“出了何事?” “子言从这里离开后并未回他府上,而是去了浮梦坊,不知怎地又与姜弈遇上了,两人皆饮了不少酒,后来约着不知要去何处,离开浮梦坊没多久便遇到刺客了。”谢重华面色凝重。 世人皆知,太子与小王爷势同水火,朝堂之事针锋相对,私底下亦不会给对方好脸色,偶有小聚,却是谁也不待见谁的样子。 今日二人同时两顾浮梦坊,偏偏又是如此凑巧两次皆遇上了。 谢瑶华并未乱了方寸,道,“情况如何,子言可有受伤?” 谢重华道,“小王爷受了些轻伤被护卫救下,子言掉进湖里,不知所踪。” 听到‘不知所踪’四个字,谢瑶华的镇静一点一点消散。 如今玉子言的身份是储君,若无意外,将来会是天辰的君主,比他还是质子时的王爵身份要重要许多。 若是储君出了意外,天辰这两三年方稳下来的局面又要开始动荡了。 谢瑶华来不及多想,甚至连衣裳也未来及换,裹了披风便随谢重华一同去寻玉子言去了。 兄妹俩出府,还未上马,便有人来报。 “将军,太子找到了。” 谢重华大喜,“殿下此时身在何处?” 护卫答,“太子殿下虽找到了,但受了伤昏迷不醒,此时已被护送回了太子府。” 谢重华下意识去看谢瑶华,因夜色笼罩,瞧不清她的表情与深色。 不多时,谢重华带着谢瑶华去到玉子言的府邸,门匾上明晃晃的‘太子府’三个大字显眼夺目。 谢瑶华只扫了一眼便随谢重华走了进去。 谢重华虽不时常来玉子言府上,但他来到这里要找到玉子言的所在也是轻车熟路的,无需人带路。 在谢重华的带领下,谢瑶华来到了玉子言的寝屋外,大夫从屋里出来,谢重华先问了情况。 “大夫,殿下可有大碍?” 年过半百的老大夫叹了口气,似是无奈,又是悲悯,摇头道,“将军劝劝殿下,莫要仗着年轻便这般糟蹋身子,临老了百病缠身才悔不当初,届时后悔也晚了……” 老大夫的话答非所问,谢重华未再耽搁,率先进了屋。 老大夫看了看谢重华的背影,转头之际才留意到谢瑶华。 头戴帷帽瞧不清楚面貌,但能跟在谢将军身边的女子必是不寻常的,何况这么晚了。 老大夫走远后,谢瑶华才进了屋。 谢重华站在床前,面色凝重。 “他这些年过得不好,自被册立为太子后,刺杀从未间断过,而他又是个死心眼儿,若不是之前我故意……他活得像个木头人一样,活下去的动力也只是为了替你了结心愿。” 谢瑶华取下帷帽,在床边坐下,伸手去将玉子言额前凌乱的发丝拨顺,而后掀开被子查看玉子言身上的伤。 伤在胸口处,包扎的纱布上浸透出一抹红。 确实伤得不轻。 仔细看过玉子言身上的伤后,谢瑶华才抬眼看谢重华,笑道,“我哪有什么心愿未了,哥,你何时学会撒谎了。” 谢重华扶额失笑,“到了此时了你还有心思打趣为兄,当时是看他毫无求生的意识才故意那么说的,谁知还真有效。” 谢瑶华笑了笑,抬手抚上玉子言的脸,目光缱绻。 谢重华顿时觉得自己多余了,默默离开,将空间留给二人。 待房门关上,谢瑶华捏捏玉子言的脸,轻笑,“你还要装到何时?” 玉子言的眼皮动了动,仍未睁眼,搭在被子上的双手却不自觉紧握成拳。 他紧张,害怕这是一场美梦,他一睁眼就会破碎。 第35章 他的儿子 床上之人仍不肯睁眼,谢瑶华不禁失笑, 凝视他片刻, 忽然有了主意。 她站起身,作势要离开。 放转过身,还未迈步, 手腕便被紧紧抓住, 她扭头看去, 床上之人死死盯着她, 双目通红。 “不许走!” 谢瑶华坐回床上,反手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在他掌心挠了挠。 “感觉到了吗,我就在这里。” 玉子言猛地睁大双眼,忽然坐起身,用力将她抱住。 “瑶华……” “嗯,是我。”她应了一声。 玉子言整个人都是僵的,怀中的温软确实是真实的, 他并非做梦。 他越抱越紧, 几乎要勒得谢瑶华喘不过气来。 过了许久,谢瑶华才出声, “你抱这么紧,我都快被你勒死了。” 玉子言的气息一下子变了。 “不许说死!” “不许你说……” 通红的双眼蒙上一层雾气,看得谢瑶华一怔。 他要哭? 这一认知令谢瑶华有些慌乱,赶忙道,“子言, 我不说了,你别急。” 玉子言紧紧握着她的手腕,眼眶又红了一圈,再开口时语带哽咽。 “你、你……为何……为何要骗我?” “你还在,为何要诈死骗我!” 红着眼眶质问她后,他忽然松开手,转过身背对着她,不再多说一句。 谢瑶华在床边坐了片刻,直到青影的声音自屋外传来,她才动了动。 “主子,药好了。” 谢瑶华起身,还未动作,手腕一紧,又被玉子言拉住了。 “你又要去何处?”他的眼眶红的吓人,凶狠的目光里藏有显而易见的脆弱。 他害怕。 谢瑶华轻轻拍拍他的手背,柔声道,“我只是去拿药,你别这样。” 玉子言不松手,翻身站起,赤着脚牵着她的手,扬声道,“青影你进来。” 青影推开门进去,只看了眼屋内的情形后便目不斜视,将药瓶呈上。 “主子,这大夫留下的药丸。” 将药瓶呈给谢瑶华后,青影便退下了。 谢瑶华将药瓶塞到玉子言手里,趁机将手从他手中挣脱出来,未料玉子言脸色一变,直接将药瓶往地上一砸。 小瓷瓶四分五裂,药丸散落在地,骨碌碌滚得老远。 谢瑶华有点生气,但对上他的眼又发作不出来了。 他很委屈,也很生气。 他想听她解释。 谢瑶华侧过身,轻轻抱住他,“生我的气可以,但不可拿你的身子来与我赌气,这些年发生的事,我会与你说的,你先将伤养好。” “我还能信你吗?”玉子言哑声开口。 谢瑶华笑道,“你不信我也无妨,但解释我定是要给你的。” 玉子言一动不动,任由她抱着,仿佛就这样与她拥抱到地老天荒。 谢瑶华站得脚酸,随即松开他,径自到床上躺下,给他留了位置。 “夜深了,我好困呐,一起睡吧。” 玉子言在原地怔愣片刻,注视着床上的纤瘦人儿,目光随之也柔和了下来。 他走过去,在她身侧躺下,而后侧身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抱住。 温热的呼吸在耳畔撩拨,他低哑的声音充满魅惑。 “瑶华,你可知我多想你……” 谢瑶华在他怀里转过身,他衣襟敞开,胸膛露在外,她替他拉好衣襟,又在他下巴上亲了亲。 “我也是。” 也是什么不必明说,彼此明白就行了。 思念这种东西,压制不住,对彼此的思念并未随时间的流失而减少半分。 玉子言忽然发了狠地吻住她,粗暴辗转厮磨,啃咬惩罚,每一下皆没有留情。 他气急,也怒极。 无人知晓这些年他是如何过来的,度日如年、生不如死,每日皆在盘算着如何替她报完仇后以怎样的面貌去黄泉见她。 可是她还活着。 而他直到今日才知。 他恨极了她,却也爱极了她,只要她随便说一句软话,他恨不得将心刨出来给她。 “你这个女人,太狠心了……” 一吻作罢,两人的唇上皆染了血迹,不知是谁的被咬破了。 谢瑶华感觉不到疼,嘴唇麻了,也肿了,感觉不到疼似的。 她始终微笑看着他,专注而深情。 玉子言心里的气在她的凝视下一点一点消散,复又吻住她红肿的唇,这一次温柔深情的,没有再惩罚她。 这一夜,不知亲了多少回,谢瑶华整个人晕乎乎的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天已大亮。 她被玉子言圈在怀里,无法动弹。 看他抱她的姿势,谢瑶华心下叹息,他这是怕她忽然消失了,睡着了也握着她的手不放。 她尝试动了动,但她方有动作,玉子言便睁开眼了。 双目通红,却是清明的。 他一夜未眠。 谢瑶华心疼不已,抬手抚上他的脸,道,“你怎这般傻,我来了便不会离开你,你安心睡便是。” 玉子言半晌才憋出一句,“我不信你。” 被她吓怕了,不敢轻易信她。 他这副模样,不由得让谢瑶华想起还在西越时他也是这样。 带她去见了云归,在她的允许下将云涯留下之物交给云归。 她事后才知他在云涯的手札上动了手脚,找了技艺高超之人模仿云涯的字迹在手札上添了一些故事。 云归竟真的信了。 究竟写了些什么,她后来问过他,他只言简意赅提了一句,云归误以为江暮雪是云归的女儿。 若是能生出女儿,必定是有过肌肤之亲,云归竟信以为真,莫不是真的与云涯有过…… 但江风说过,云涯与云归之间清清白白。 不过昨日谢重华却告诉了她一些当年的事。 原来当初玉子言也是读了云涯的手札后决定赌一回。 云涯手札里有提到云归有次喝醉了,不省人事,那枚玉坠便是她在那时拿走的。 玉子言在这件事上编了一个风流故事,让云归误以为他酒后乱性对云涯做了不该做的事。 但此事经不起推敲,若是云归细想的话很快会发现蹊跷之处。 江暮雪的生辰与那时的时间对不上。 或许云归并不是未察觉,而是宁愿装傻,自欺欺人圆了这一场梦,最后无憾离去。 她身上的毒是云归种下的,也只有云归能解,但云归给她解毒是以生命为代价的。 云归在救她之前幡然醒悟,将一切事情安排好,包括替她想好了后路,给谢重华留了信,将她送去幽冥谷,安度下半生。 她身上又一次出现了意外。 便是云归也未料到,她会与玉子言有了夫妻之实,还怀了孩子。 云归替她解毒后,玉子言带她回了侯府,她与穆晋的婚期延后,穆晋并不在意,随她高兴。 玉子言每日陪在她身边,自她解毒后,玉子言变了个人似的,变得强势。 不许她贪凉赤脚玩水,不许她外出不带着他,总之她的一切皆要听他的,而他对她更是有求必应,她随口提一句想吃什么,他想尽法子也要给她弄来。 两人越雷池,似乎时发生在她解毒后的第五日,那也她偷偷饮酒,被玉子言逮个正着,便与她生了一会儿气,最后不知怎的,被她怂恿与她同饮。 似曾相识的旖旎气氛让醉意朦胧的两人情不自禁,拥抱、亲吻,衣衫尽褪,在难耐的火热中燃烧释放。 他动作生疏,毫无技巧可言,她疼了,她蹙眉,他皆会停顿,不知该如何减轻她的痛苦,只一个劲地吻她,不住地道歉,亦或是或骗她忍忍,很快便好了。 她最后的记忆便只停在了他的那一声‘忍忍,很快便好了’的谎言上,后来的她仿佛听到自家的声音在他的冲撞下支离破碎,一声比一声难以分辨。 头一回,不知是欢愉多些还是痛苦多些。 开荤之后化身为不知餍足的饿狼,时刻想要黏在她身上,但幸福并未持续多久,没过几日,她便在他怀里‘断气’了。 那是云归早已打算好了的,最后对她好一回,想让她彻底在世人眼中消失。 她死了,西越王的打算也破灭了,但依然坚持将王位传给穆晋,且逼穆晋娶了朔月。 在她‘死’后不到半年,西越王也死了,在他死之前,硬生生逼穆晋娶了朔月,而西越王死后,穆晋当上了西越王,朔月公主成了王后。 但谢瑶华也听闻,自穆晋娶了朔月后,穆炜便与穆晋翻脸,兄弟二人从情同手足到自相残杀,西越没个安宁。 想来也是,穆晋娶了朔月,对穆炜而言那便是夺妻之恨,如何不恨穆晋呢。 见她发愣,玉子言趁机偷香,一举得逞后又不满足地来了多次,而后索性随心所欲压着她狠狠欺负了一通。 谢瑶华抬手推拒,触到他身上的纱布,气恼地在他伤口处挠了一把,玉子言这才停下。 大清早这么热情,谢瑶华尚未适应。 “你就不能克制一些吗?”她红着脸瞪他。 玉子言喘着粗气,哑声道,“我克制许多年了,原以为要克制到我去地下……” 话到此处,有些忧伤,他话锋一转,接着道,“你回来了,我该解禁了。” 谢瑶华翻了翻白眼,呈躺尸装四肢摊开,一副‘你有本事的话便让你为所欲为’的自暴自弃样。 玉子言愣了一下,低低笑开,也从她身上起开,拿被子将她裹住,抱在怀里亲了好一会儿才松开。 “你欠我的这些年,往后我会慢慢讨回来。” 谢瑶华无所畏惧,捏捏他的脸,而后将被子扔开,翻身下床。 两人正在着衣,敲门声传来。 “公子,谢将军来了。” 是楚一的声音。 玉子言的动作微一顿,下意识去看谢瑶华,她仿若未闻的模样,自顾自穿衣。 两人拾掇一番后才从屋里出来,谢重华已冷着脸等在门外了。 “殿下怕是得意过头了,无论如何,瑶儿也是女子,你这般作为怕是会坏了她的清誉。” 玉子言郑重地道,“重华,我要娶瑶华。” 谢瑶华笑了笑,并未出声。 谢重华怔了怔,随即轻嗤道,“即便你是太子也不是想娶谁便娶谁的,瑶儿可没有母仪天下的野心,特做不了你那东宫的太子妃。” 谢重华不恼,反笑道,“我只是在此提前知会你一声,稍后我便亲自上将军府去向岳父岳母大人提亲,父母之命自然是极好的姻缘。” “……” 谢重华被玉子言的无耻给打败了,冷笑两声,将目光落在谢瑶华身上。 “瑶儿可要随为兄一同回去,家中来了贵客,是你的旧识。” 闻言,谢瑶华讶异,玉子言则心生警惕。 他不在她身边的这些年,她又多了许多旧识? 不待谢瑶华开口问,谢重华又道,“大表兄带着带着祈儿来了,爹娘高兴得紧,要你回家一趟。” “你说谁?”谢瑶华吓了一跳。 谢重华咬重字眼道,“自然是祈儿。” 谢瑶华摆手,“我不是说祈儿,我是问你方才说谁带祈儿来的。” 谢重华道,“你没听错,是大表兄带祈儿来的。” 谢瑶华闻言哪里还有心思在此处与玉子言你依我侬,二话不说迈着阔步便往外走。 玉子言想要追上去,被谢重华拦下。 “陛下听闻殿下您受伤的消息甚是担忧,殿下您还是入宫一趟吧,陛下方才命我带信呢。” 玉子言顿步,看了看谢重华,而后道,“我与瑶华早已是夫妻,我会娶她为妻。” 这话彻底将谢重华惹恼了,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怒道,“你还有脸说这个,若不是看在祈……我真想打死你!” 他只提了一个‘祈’字,玉子言并未留意到,只以为方才说的话过于孟浪惹他气愤才会说狠话的。 谢重华松了手,哼道,“只要你还是太子,便无可能娶我妹妹。” 玉子言道,“太子不能娶,那我娶她当我的皇后便是。” “你!”谢重华气得脸都绿了。 “你别做梦了,便是你当上皇帝,我妹妹也不会嫁给你的。” 玉子言有些迷惑了,他自认为这些年与谢重华的关系日益缓和,谢重华对他虽称不上热情,但也对他不错的,怎地忽然就翻脸了呢。 不过转念一想,玉子言又万分理解谢重华的愤怒。 易地而处,他也会如此不舍的。 毕竟谢重华与谢瑶华的感情比寻常的兄妹还要深。 谢重华甩袖离去后,玉子言折回屋换了身装束,而后便入宫了。 这一去直到天黑才从宫里出来,他出宫后并未回府,而是直接去了将军府。 不出意外,他仍旧被拦在大门外。 有了上回的经验,此次他撩起袍子,直接在将军府外跪下了。 守卫见状吓得不轻,赶忙进去禀报。 不多时,谢正翊与谢重华来到门前,父子俩看着门外跪着的人一时无言。 打不得,骂不得,谁让跪着的人是尊贵的太子殿下呢。 谢正翊压了压怒气,尽量保持心平气和地开口,“殿下莫要折煞我谢家,请进府细谈。” 玉子言等的就是这句话,利落站起身,走到谢正翊面前恭恭敬地行礼。 “多谢岳父。” “……” 父子俩不仅翻白眼的动作一致,连内心的鄙夷也是一样的。 这人可真是厚颜无耻。 玉子言行礼后便欢快进了将军府,轻车熟路朝内院而去。 他要去见谢瑶华。 谢重华识破他的意图,三两步跨到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殿下,瑶儿在正堂,不在后院。” “哦。”谢重华笑了笑,如在自家一般熟悉,转了方向,上了长廊。 谢重华压了咬牙,真想从后面给他一脚呢。 看他这小人得志的模样就来气。 将军府的姑爷可不是这么好当的。 玉子言还未走到正堂外,远远便听到有孩子的笑声,他疑惑地想,如今的将军府与谢氏一族算是彻底断了来往了,谢重华尚未成亲,哪里会有孩子。 离笑声越近,他的心不由得也跳得更快了,他也不知为何。 “娘亲……” “娘亲,我要……” 一个瘦小却活泼好动的男童扑在谢瑶华怀里,咯咯咯笑,小脸上洋溢着纯澈的笑容,挥着小短腿要去搂她的脖子。 玉子言来到门外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一个孩子扑在谢瑶华,小嘴里欢快地唤着母亲。 玉子言惊呆了。 而此时,站在一旁的男子伸手将孩子抱走,固在怀里,几乎是威胁地问,“我是谁?” 孩子笑呵呵的,丝毫不惧,伸出小手去摸男子的脸,奶声奶气叫了一声。 “舅父……” 玉子言尚未回神,只听男子冷着脸道,“叫错了,仔细想一想。” 孩子不理他了,蹬着小短腿,朝谢瑶华伸出手要抱抱,“娘亲,祈儿要娘亲……” 谢瑶华站起身将儿子抱回怀里,对江鹤城道,“你别吓唬他了,他还小,而且唤你一声舅父哪里错了,莫不是你不服老,硬要他唤你一声哥哥?” 江鹤城气得不轻,作势要敲谢瑶华的脑门,玉子言怒火中烧,扬声唤道,“瑶华!” 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谢瑶华一跳,循声望去,见玉子言气势汹汹而来,她却笑了。 低头看怀里的儿子,小脸满是疑惑,一双大眼睛盯着玉子言骨碌碌转。 玉子言的目光从谢瑶华身上落到她怀中那小人儿身上,心口堵得厉害,快要喘不上起来。 孩子长得像她,唤她娘亲。 这是她的孩子。 那她又与身旁的那男子有何关系,方才那孩子与那男子甚是亲近。 一时间,妒火烧得旺盛的玉子言已无力去思考别的,占有欲作祟,下意识想要将谢瑶华揽到怀里,让她离江鹤城远一些。 玉子言朝她伸出手,谢瑶华直接把孩子塞给他。 “喏,这是你儿子,他自出生到现在你还未抱过他呢。” 此时,不仅玉子言呆住了,连一旁的江鹤城也呆住了。 “他、他是祈儿的……” 她在幽冥谷生的孩子,对于孩子的父亲却绝口不提,他即便派了许多人去查也未能查出来。 唯一线索便是她在西越是曾与如今的西越王穆晋有过婚约。 那时候的穆晋还是她名义上的兄长,两人之间也从未有过任何不妥之处。 穆晋待她极好,这是江鹤城查到的。 但她从未提过孩子的父亲是穆晋,而且孩子长得与穆晋并无半分相似。 除了穆晋,能查到的也只有穆斐,可穆斐早被西越王关押,至今扔在牢房里,与祈儿的生辰对不上。 不曾想,今日亲眼见到祈儿的生父。 竟是当今太子。 与她有过夫妻之实的男人是当今太子! 江鹤城紧捏拳头,玉子言的心神全在怀里这孩子身上。 一双明亮水润的大眼,与他的简直一模一样,还有这张小脸,与谢瑶华有七分像,另外三分自然是像他的。 玉子言此时已失去言语,怔怔望着怀里的小人儿。 祈儿也好奇地仰着头盯着他看,而后又偏着小脑袋去看谢瑶华,仿佛在确认。 谢瑶华温柔含笑看着父子俩,对儿子点了点头,“祈儿,他便是你爹。” 玉子言又是一怔,目光从小人儿身上移开,看向谢瑶华。 她只笑着,却不说话。 “爹爹……” 小人儿奶声奶气地唤了一声,玉子言僵了一瞬,随即将小人儿抱紧。 这是他的孩子。 是他与她的孩子。 他们竟然有孩子了! 她独自将孩子生下,却一直不曾告诉他,连她还活着,他也是昨日才知晓的。 他该有多蠢才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所有人皆知她还活着,他却是最后才知。 他恼怒生气,可怀里这小人儿让他消了所有的气。 她给他生了一个孩子。 玉子言对谢瑶华的深信不疑,他甚至连怀疑都没有,他确定这个孩子就是他的。 只是他没想到的事是,她当初的身子是那般虚弱,竟然会怀上孩子。 同时他也自责,当时明知她身子虚弱,他还是克制不住,时时想拥她入怀,将她压在身下,听她失控的轻吟。 便是那时候,他们有了孩子。 正当谢瑶华想说什么时,令她无语的一幕发生了。 玉子言竟抱着孩子跑了! 被抱在怀里的祈儿也是一脸茫然,仰着小脸看抱着他跑的爹。 看爹爹的样子似乎是吓到了,还吓哭了。 祈儿抬起小手想去帮他擦眼角的泪花。 “爹爹不怕,祈儿保护你,舅父也打不过娘亲,祈儿和娘亲会保护爹爹的。” 玉子言抱着儿子一路冲出了将军府,翻身上马,用披风将儿子裹住。 他道,“祈儿乖,爹爹没哭,以后爹爹会保护好祈儿,祈儿随爹爹回家好不好?” 小家伙扭头看了眼大开的将军府大门,又看看一脸呆滞的随从,心想这些人与爹爹一样呆呆的,他还是要好好保护爹爹才行。 于是,小家伙坚定地点头,“祈儿要保护爹爹。” 饶是自认为心冷如铁的玉子言也不禁落泪了,这种初为人父的喜悦无人能懂,他惊喜、激动,更多的是愧疚。 孩子那么小却那么懂事,这让他更心疼了。 玉子言将儿子带走了,谢瑶华也不去追,在将军府吃好喝好,倒是谢重华与江鹤城急了。 谢重华看她吃的香,忍了许久还是提议道,“我去将祈儿带回来。” 谢瑶华啃着鸡腿,摇头道,“让祈儿多陪陪他爹,你莫要去捣乱。” 谢重华无奈叹气。 这还没嫁出去,心就偏的没边了,若是真嫁给了玉子言,这丫头眼里往后怕是真的没有娘家人了。 江鹤城也按捺不住了,哼道,“我瞧着祈儿与那位太子殿下长得一点儿也不像,祈儿明明长得像我。” 一语惊四座,除了谢瑶华与谢重华外,连安静用着夜宵的谢正翊与江暮雪也不由得抬眼看江鹤城。 谢瑶华手中的鸡腿都被吓掉了,她干笑两声,道,“江大公子您可别说笑了,祈儿是我生的,如何会长得像你呢。” 江鹤城不以为意,道,“他还是我接生的,第一个抱他的人也是我,他长得像我也是应当的。” 应当的? 谢瑶华与谢重华同时翻白眼。 江鹤城此人什么性子,兄妹俩皆是清楚明白的,性子阴郁,对他自己的孩子也不见有多上心,但对祈儿却有些不同。 此次竟然悄悄从江鹤逸手上把祈儿偷走,还一路带到了郾阳城,从孩子的气色来看,江鹤城将孩子照顾得很好。 祈儿自娘胎里出来便是体弱的,隔三差五便会生病,一直是江鹤逸在照看,江鹤逸医术精湛,自然能将孩子照顾好。 江鹤城则不同,他一直对谢家抱有敌意,甚至是仇恨,起先是恨江暮雪,因为他与他娘一样认为是江暮雪害死了他的父亲,这份恨意也迁到谢重华兄妹身上,谢瑶华在幽冥谷时,江鹤城变着法子欺负她,但稍有成功的。 如今江鹤城武力斗不过谢瑶华,智力也如此,莫不是想了迂回之策,想从孩子下手。 谢重华心生警惕,只觉得此时怎么看江鹤城都是一副居心叵测的模样。 谢重华凉凉地道,“外甥多肖舅,祈儿是我的外甥,长得自然像我,与江大公子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如何会像。” 江鹤城抿唇不语,表情阴郁。 他自然听出了谢重华话语里的讥讽之意,他的父亲是江风与云涯收养的义子,他们本不姓江,确实与祈儿毫无血缘关系,称他一声舅父也不过是看在江风的份上罢了。 每回谢重华或是谢瑶华去幽冥谷,他便对他们使坏,谢瑶华比谢重华聪明许多,每回他皆讨不到好处。 特别是年幼时,谢重华在他手底下吃的亏太多了,此时对他抱有敌意实属再正常不过。 两人僵持不下,皆将目光投向谢瑶华,想让她拿个主意,毕竟她是孩子的娘,她最有权说话。 然而,谢瑶华理也不理他们,吃完便去睡觉,事不关己的闲散模样,儿子也不要了。 谢瑶华不作为,夜里谢重华与江鹤城却睡不着了,两人并未相约,但皆同时换身夜行衣,悄悄出了将军府,直奔太子府而去。 然而,他们失策了,一路畅通潜入太子府却是自投罗网。 玉子言早知道他们会来,加强了府中戒备,将他们给逮个正着,他们连祈儿的面都没见到便被太子府的守卫给围住了。 第36章 相见 任由谢重华与江鹤城去太子府折腾了一晚上,谢瑶华懒得过问, 早早便歇下了。 一夜好眠起了个大早, 在她陪父母亲用早膳时飞霜来报,青叶在外求见。 见到青叶那一刻,谢瑶华有些难以接受, 曾经那个浑身散发着活力的女子竟成了这副模样。 曾经的女侠梳起了妇人发髻, 整个人瘦了一圈不说还给人一种沉寂的颓靡之感, 哪里还有曾经的半分蓬勃朝气。 谢瑶华的目光落在青叶隆起的小腹上, 不免有些心疼。 “主子……” 青叶未语先流泪,激动、欣喜……却又害怕眼前的一切皆是虚幻,颤抖着伸出手要去触碰感受。 谢瑶华握住她的手,叹了一口气,道,“这些年苦了你了” 青叶摇头,又哭又笑,哽咽道, “青叶不苦……” 二人虽名为主仆, 却是姐妹情谊,谢瑶华见青叶如今的现状, 心里的愤怒可想而知,这几年她一直在找青叶,可直到现在才见到。 如今青叶挺着大肚子,虽住在太子府,但谢瑶华知晓青叶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玉子言的。 孩子的父亲是谁, 谢瑶华隐约猜到了。 “这些年寻不到你的踪迹,可是五哥将你藏起来了?” 除了穆晋也无人会将她藏起来。 青叶轻抚隆起的腹部,心中的郁结驱散,眼神不由得柔和下来。 “那日主子与殿……月白公子出去后便出了事,之后三日月白公子不眠不休守着您数日,少主只得将其击晕……而后由侯府发丧,那日我本该跟着去的,但朔月公主在前一夜便将我迷晕囚禁,待五公子寻到我时已过去三个月了……” 朔月虽将她囚禁,倒也未曾苛待她,好吃好喝伺候着,除了不得自由。 朔月如愿嫁给了穆晋,之后的身份从公主成了王后。 穆晋找到青叶却不肯放她走,将青叶困在西越王宫之中。 青叶受困两年,终于逃离西越,逃离穆晋,很快便联系上了青影,而后受玉子言收留庇护。 忆起之前受的苦,青叶已能平静地将事情叙述给谢瑶华听,眼下最令青叶欣喜的莫过于自家主子平安归来。 谢瑶华听青叶讲述完这几年的遭遇,除了心疼她,更多的是愤怒。 穆晋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如此对待青叶,更害得青叶挺着一个大肚子流落在外。 若无玉子言的照拂,青叶又会遭多少罪。 久别重逢的两人自是有许多话要说,但两人并未聊多久,谢重华便回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怒气腾腾。 “气煞我也!妹妹速速随我去太子府上将祈儿接回,若是让祈儿与他那混蛋爹待久了,没准儿会长歪了,往后怕是有人会说祈儿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谢重华瞧见青叶也在,稍有讶异后便戒备地看着她。 “他差你来的?”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玉子言。 “少主。” 青叶站起身欲向谢重华行礼,谢重华摆手道,“你如今身子不便,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青叶恭敬致谢,“多谢少主。” 被青叶这么一打岔,谢重华的火气去了大半,见谢瑶华无动于衷的样子,他甚是困惑。 “妹妹,你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便这样拱手送给别人了?” 谢瑶华抿了一口茶,轻轻放下茶杯,这才抬眼看了看着急上火的兄长,不禁有些想笑。 “兄长此言差矣,子言并非别人,祈儿也是他的儿子,他们父子头一回见面,便给他们多些时间相处增进父子之间的感情。” “这哪里是多些时间相处培养感情,依我看呐,那混账是想将祈儿独占。”想起昨夜在太子府的遭遇,谢重华气不打一处来,大将军的气度也气没了。 谢瑶华只笑了笑,并未言语,自家兄长的性子她自然是十分了解的,能被人气成这副模样也是少见的。 此时她若是再替玉子言说好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倒不如沉默来的有用些。 即便青叶有心替玉子言辩解,但主子默不作声,她也不敢贸然开口。 屋中安静片刻,谢重华气愤地哼了一声,自行倒了杯茶,仰头一口气灌下,心中的火气灭了些许,又道,“昨夜我与江鹤城潜入太子府却让那混账来了个瓮中捉鳖,还将我俩五花大绑给扔到街上,这仇岂能不……” 谢重华的话还未说完,瞧见谢瑶华与青叶皆在憋笑,有些懊恼,哼道,“你们还有脸笑,一个个吃里扒外!” 谢瑶华眨了眨眼,狡黠笑道,“原来你与大表兄是两只鳖啊。” “……” 谢重华气得脸都绿了。 青叶实在是憋笑憋得难受,索性便笑出声来,引得两位主子注意后,她才替玉子言辩解了一番。 “殿下这些年过得并不好,好不容易见到小主子,少主与大公子便去抢人,殿下自是不肯的,但殿下对少主与大公子算是手下留情了,并未伤到你们。” 她还记得前些日子,趁着夜色潜入太子府的‘窃贼’的下场,那叫一个惨啊,人虽活着,手脚却废了。 谢重华面色稍霁,但仍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故作不屑地哼道,“明目张胆羞辱于我,却还打着小恩小惠的旗号,你们莫要被他骗了,他惯会装可怜博怜悯,堂堂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哪里过得不好?” 心知他在气头上,谢瑶华与青叶皆选择闭嘴。 谁也没说话,屋里静悄悄的。 少顷,谢重华转身往外走,谢瑶华开口叫住他。 “哥,子言那边你莫要去折腾了,他很快会将祈儿带回来的。” 闻言,谢重华心下一喜,转身看妹妹。 “当真?” 谢瑶华含笑点头,“他将祈儿带走不过是想着我会追出去,昨日我若追出去,他不会带祈儿去太子府。” “那他会去哪儿?”谢重华不解。 关心则乱大抵如此,这么简单的事情竟让谢重华犯迷糊了。 青叶替谢瑶华回答。 “殿下夜里多宿在隔壁的宅子,很少去太子府歇息,若昨日主子跟着出去,殿下多半会带主子与小主子在隔壁住下。” 恍然大悟的谢重华抚了抚额。 此时飞霜在外禀报,“主子,太子殿下来了,说是小主子见不着您不肯用膳,殿下希望您去看看小主子。” 不待谢瑶华出声,谢重华便开了口,语气颇为恼怒,但并非针对飞霜,而是针对玉子言。 “祈儿要见娘,他将祈儿带过来便好了,日此大费周章,是何居心已昭然若揭,速去将他撵出去,往后未得我同意,不许放他进来。” 飞霜自门口探出头来,很是为难,忐忑请示谢瑶华,“主子,真的要将姑爷撵出去吗?” 谢重华正要发作,谢瑶华便站起身往外走去,走到他身旁是稍作停顿,偏头笑道,“哥你莫要生气了,我这便去替你出气。” 话音未落,她便继续往外走,谢重华愣了片刻,回神后才反应过来什么,更加气闷了。 她哪里是去替他出气,分明是借机出去与那混账鬼混! 气死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因为生病,又断更了,今天是短小君,明天争取粗长一点~ 第37章 不离 谢瑶华如何不知玉子言的用意,既然他亲自前来, 她自然会给他台阶下。 瞧见她自屋里出来那一刻, 玉子言是欣喜的,欲迈步奔向她却又忍住了,将欢喜之色掩下, 傲娇地抬起下巴, 故作矜持。 谢瑶华来到他面前站定, 盯着他片刻, 随即一笑,转身往回走,玉子言如何绷得住,急忙抓住她的胳膊。 “瑶华……” 谢瑶华扭头,故作不解,道,“何事?” 玉子言扭捏道,“我错了……” “不知殿下错在何处?”她挑眉。 玉子言瞧见谢重华与青叶自屋里走了出来, 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将眼前之人拽到怀里拥着往外走。 边走便低首在她耳边低语。 “是我错了,不该与你置气的, 但是祈儿的事你瞒着我,孩子长这么大我才见到他……” 她怀有身孕他不知,给他生了儿子他也不知,那样的境遇,她究竟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他一无所知。 与其说是怪她, 倒不如说是自责。 在她最需要他之时他不在她身边,他甚至以为她不在了。 那时他守了她三日,她确实已无气息,谢重华将他敲晕,待他醒来,谢重华便给了他一个骨灰坛。 他并非没有怀疑过,可心如死灰的他只想与她陪着她,上天入地,共赴黄泉无所惧。 他之所以还活着,是要为她将未做完的事做完,未报的仇,他得替她报。 幸好,他未寻短见,而她平安归来,还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惊喜。 那便是祈儿。 他们的儿子。 越想心里越暖,愧疚愈浓,玉子言紧紧揽着谢瑶华,明明有千言万语,此刻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别无所求,只求能得她相依相伴、不离不弃…… 见妹妹将被拐跑,谢重华郁闷不已,回想以前,他觉得妹妹是这世上最洒脱之人,拿得起放得下,行事果断,可自打在西越与玉子言这小子相遇后便如同变了个人似的。 在他眼皮子底下,竟让玉子言那混账得了手,有了祈儿。 虽然有了一个机灵可爱的外甥是件天大的喜事,但只要一想到他的父亲是谁便觉气不打一处来。 “玉子言你站住!” 谢重华正在气头上,也顾不得什么君臣有别了,对玉子言直呼其名且语气恶劣。 玉子言闻声停步,与谢瑶华同时回头。 谢重华深深吸气压下怒气,板着脸道,“首辅大人可是打定主意要让他的女儿夺下太子妃的头衔的,若真如此,你叫瑶儿情何以堪。” 听到此事,谢瑶华脸上的笑容顿时消散,拨开玉子言的手,退到一边,与他拉开距离。 这一动作便已表明她的态度,玉子言顿时慌了。 “瑶华,你莫要听重华胡说,并无此事。” 说话间他再度像谢瑶华伸手,欲将她拉回来,但他的手被谢重华给挡开了。 “那只老狐狸什么心思,你我心知肚明,如今你是太子,他岂会白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若他的女儿成了太子,以后他便是国丈,当初先帝已病重,他依旧将亲妹送入宫中,他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丽妃入宫不过三月未能怀上龙种便成了太妃,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如今你这个香饽饽他岂会轻易放过。” 当朝首辅沈常青,两朝元老,朝中文臣皆自称出自沈常青门下,在他面前以学生自居,沈常青可谓是一手遮天把控朝局,权倾朝野,甚至时常左右皇帝的决策。 玉子言之所以能顺利登上太子之位,根本缘由是首辅沈常青与晋王姜重焕之间的争斗越发激烈了。 沈常青手上无兵权,但晋王有,这也是沈常青最忌惮的。 是以,以沈常青为首的文臣主张将先帝遗留的唯一一个皇嗣迎回,只因如今的皇帝已近不惑却膝下无皇子来继承大统。 晋王自然是不愿意的,首辅自然也能想到这一点,遂才举荐晋王世子姜弈为特使去西越接回先帝遗孤。 玉子言在西越几经生死,与首辅和晋王的争斗脱不开干系,他回到天辰后,也是首辅一干文臣力荐,将他推上了储君之位。 谢重华虽志不在朝堂,但这些年混迹朝堂,他也看明白了许多事。 身在高位,身不由己之事只会越来越多。 便是皇帝也无法随心所欲,受诸多束缚,遑论玉子言一个全靠首辅撑腰方能坐稳储君之位的太子。 换作以前,谢重华自然是无条件配合玉子言,可如今玉子言将谢瑶华牵扯进来,他自然是不赞成的。 在谢重华心里最重要的便是亲人,父母亲与妹妹是他的底线。 妹妹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活下来,他不会再让她受到伤害。 “殿下,若无御旨赐婚,你便娶不到瑶儿,你们一日未成婚,祈儿便只是谢家的孩子。” 谢重华挡在谢瑶华身前,挡住了玉子言看向谢瑶华的目光。 玉子言上前一步,郑重承诺,“此生我只娶瑶华一人,若我依旧是太子,太子妃只会是瑶华。” 谢重华冷笑,“说的倒是好听,可你真将我当三岁孩童了,如今天辰可不是太子说了算的。” 否则谢家也不会因有心人的挑拨利用而分崩离析,他们一家也差点死于非命,这一切皆是因奸佞作祟。 玉子言不能在这里向谢重华解释,此时作出任何承诺也无用,他只想带谢瑶华回去,回他们的家。 就在隔壁。 谢重华将谢瑶华护在身后,不让玉子言靠近,谢瑶华将两人之间的暗自较量看在眼里,无奈扶额。 两个大男人幼稚时是真的无比令人头疼呢。 “重华,我只想与瑶华在一起,你明知我武功平平不是你的对手却还要逼我,如此作为,与仗势欺人有何区别?”玉子言急了。 谢重华不为所动,“若你连我也打不过,又谈何以后,你无法保护瑶儿,自有能保护她之人保护她。” 玉子言脸色一沉,捏紧拳头,似是忍不住了。 谢瑶华见势不妙,拍拍谢重华的胳膊,示意他稍安勿躁。 谢瑶华走到玉子言面前,他顿时展颜,向她伸出手,她微笑着将手放于他掌心。 而后两人相携离去。 谢重华快要气疯了,欲追上去,身后青叶出声叫住他。 “少主,主子的决定旁人无法左右,您何苦呢,主子既已下定决心与殿下共进退,您阻止只会令主子为难。” 青叶所言如同一记闷锤狠狠敲打在谢重华心上。 自家妹妹是什么样的性子他很是清楚,自小到大从未见她对除了家人外的人上心过,唯独对玉子言与众不同。 年幼时两人之间的事他也是后来才听玉子言提过一些。 但只是玉子言提的那一些已足够让他明白玉子言为何与旁人不同了。 在谢瑶华心里,玉子言从来都与旁人不同。 关心则乱,经青叶提醒,谢重华渐渐冷静下来,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无奈叹息。 “罢了,由他二人折腾去,瑶儿那倔脾气,铁了心要与那混账在一起,我也管不了。” 不仅管不了,他也没法管。 爹娘放任,作为兄长的他在妹妹眼里压根就不算什么。 谢重华有些失落,又有些无奈,觉得是玉子言抢走了他的宝贝妹妹。 他心里吃味儿,可奈何妹妹眼里只有情郎瞧不见兄长。 “唉,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我可不想让瑶儿恨我……” 谢重华自言自语一般咕哝了几句,青叶并未听清,但观他神色便知她的劝说起了作用。 末了,谢重华看了眼青叶,道,“西越王这两日便该抵达天辰了。” 青叶微微一怔,目光有些茫然。 西越王便是曾经的候府五公子,当时许多人未料到西越王会将王位传给外甥,痴傻数年的五公子竟会登上王位。 青叶下意识摸摸隆起的小腹,思绪很乱。 见她如此反应,谢重华又道,“他此番前来怕是不仅仅是贺寿献礼那么简单,他到底是你肚子里孩子的父亲,你总不能也学瑶儿的陋习,待孩子大了才让他们父子相认。” 青叶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沉默片刻,无精打采摇了摇头。 “他如今是西越的王,再不是曾经的五公子了,他有王后,以后会有后宫佳丽,我……” 青叶说不下去了,转了话锋,“少主,我可否去探望一下老爷与夫人。” 如今谢正翊已不是将军而是将军的父亲,青叶对他的称呼也跟着变了一下。 年幼时,青叶与青影的主子是江暮雪,幼时兄妹俩差点被饿死,得江暮雪所救,将他们带回幽冥谷,活了下来,也有了容身之所。 谢重华点了点头,道,“若是不愿见穆晋,近日你便留在这里莫要回太子府了。” 太后寿辰,各方来贺,穆晋乃西越王大可不必亲自前来,只需派特使前来便可,但穆晋亲自来了,事情便没那么简单了。 穆晋多半是来寻青叶的。 * 谢瑶华与祈儿被玉子言安置在将军府隔壁的宅子里,玉子言几乎每时每刻皆陪在母子俩身边。 在照顾孩子这事情上,玉子言可比谢瑶华耐心许多。 严父慈母,在他们身上体现的恰好相反。 孩子闹腾得厉害,谢瑶华失去耐心时不免有些烦躁,玉子言却对儿子有求必应,只要他在,儿子便不会有机会去烦扰谢瑶华。 儿子在父亲怀里‘咯咯’笑,欢快极了,谢瑶华慵懒躺在榻上含笑看着父子俩闹腾。 “祈儿出生后多半时间是二表兄在照顾,再过两日二表兄也该到了,届时你可得备一份大礼感谢他。” 玉子言抱着儿子来到榻前,笑吟吟道,“早前听闻幽冥谷二公子妙手回春且还是菩萨心肠,如此说来倒也名副其实。” 这两年照顾孩子的恩情自然是要感谢一番的。 谢瑶华打着呵欠,漫不经心道,“后日便是太后寿辰,我这一路累得够呛,没个三五日是无法恢复的,这两日我得好好修养。” 玉子言笑了笑,唤楚一进来将祈儿带出去院中玩耍。 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楚一听到能单独陪小主子玩耍,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若是老爷知晓小公子的事,定十分欢喜,这些年老爷一直盼着公子您能早日娶妻生子……” “行了,。” 玉子言摆手打断楚一的喋喋不休,俊眉微蹙,道,“再多说一句,你便 楚一缩缩脖子,赶忙抱起小主子,转身时偷瞄了一眼自始至终未曾说过一句话的女子。 换上女装的七公子,红衣妖娆,美艳不可方物,与以往的清绝大相径庭,目光却比以前多了几分暖意。 至少目光落在公子与小公子身上时是温柔的。 公子的痴情于她,如今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谢修祈有些不情愿,楚一抱起他,他小脸上满是委屈,快要哭出来了,小胳膊张开要玉子言抱他。 “爹爹……” 小脸苦兮兮的,奶声奶气,委屈极了。 见儿子这样,玉子言心疼极了,忙将儿子接过来,抱在怀里。 “祈儿莫哭,爹爹在呢。” 作为旁观者的谢瑶华看着父子俩,张口欲言,终究还是作罢。 她心知玉子言如今这般溺宠儿子除了疼惜外,更多的愧疚,觉得未能陪在她身边看着儿子出生是他亏欠了她与儿子。 父子俩初见便如此依恋倒也不是坏事。 谢瑶华哪里会不清楚自己儿子的性子,出生后便是个能折腾的,在幽冥谷有许多人陪他玩耍,任由他折腾,这小子是个人精,方才不过是装可怜博怜悯罢了。 儿子的套路她早摸清了,如今这小子开始折腾他爹了。 楚一意识到自己是多余的,留在此处极为煞风景,很识趣地默默退下了。 玉子言抱着儿子哄了一会儿,待儿子眉开眼笑后抱着他来到谢瑶华跟前。 “瑶华,我带祈儿去外面,你好生歇着。” 父子俩皆是烦人精,谢瑶华乐得清闲自在,含笑点头,“祈儿喜甜食,但不可多吃,你莫要一味迁就,常言道,慈母多败儿,我瞧着祈儿怕是会给你宠坏了。” “咱们的儿子,自当享受万千宠爱,只要是他想要的,我全给他。” “……” 一时之间,谢瑶华竟无言以对,瞧着儿子纯真的笑颜,她将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初为人父的喜悦正旺,她何必在此时给他泼凉水扫他的兴。 谢瑶华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只小半个时辰便醒了,玉子言未归, 她开门出去,飞霜正好从外面回来。 “主子,您醒了。” 谢瑶华疑惑道,“祈儿在哪儿?” 飞霜笑应,“殿下命人搜罗了许多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方才殿下带着小公子院里玩耍呢,后来少主来了,要将小公子带回将军府,殿下亲自前去相送。” 说话间,玉子言自院外而来,闷闷不乐的样子。 飞霜见状低头笑了笑默默退下。 玉子言踏上台阶,朝谢瑶华走近,自然而然揽着她回屋。 郁闷是真的。 “重华说岳母大人想祈儿了,遂将他带回将军府,我怎觉着重华是以岳母大人为托辞将祈儿拐走呢……” 这一声‘岳母’可是叫得很亲切。 谢瑶华莞尔,道,“有娘照顾祈儿你不必担心,祈儿夜里很少闹腾的,昨夜你多半也体会到了。” 孩子很乖,并不认生,只要是与熟人待在一块儿他便乖乖的,很少会闹腾吵着要娘。 否则江鹤城也无法将他从江鹤逸手上偷走,还一路将他带到了郾阳城。 玉子言拥着她,有些吃味地道了句,“儿子与谁都亲近,我是他爹,他待我却与旁人一样,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这又是何道理?”谢瑶华睨他一眼,明知故问。 真受不了他,又掐醋了。 玉子言顿时撑起笑颜,将她拥在怀里,温声道,“你的道理便是我的道理,咱儿子聪明得紧,长大了必成大器。” 谢瑶华笑了笑,叹道,“我只期盼祈儿平安康健,安稳长大,不要如你我一般经受颠沛流离,受人役使,不让他受你我受过的那些苦。” 家破人亡,受人制肘,每日在生死边缘挣扎,受尽苦楚。 玉子言将下巴搁在她肩头,在她颈间轻蹭,动容道,“往后我会保护好你们,我们一家人再也不会分离。” 分离之苦,失去之痛,他承受不住第二次。 谢瑶华转过身与他相对,抬手抚上他的脸颊,嫣然一笑,踮起脚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嗯,再也不分开了。” 玉子言愣了一瞬,低头看她,目光顺着她的眉眼而下落在莹润的唇上,眸光微动,抬起她的下颌,低首覆上。 急切索取,辗转啃咬厮磨,抵死缠绵。 温软触感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无数个夜里他在梦中品尝,醒来却是无尽的失落与绝望。 她不在的这些年,他了无生趣,梦醒之后有过无数次轻生的念头。 这世上若无她,他便再也无牵无挂了。 好在她回来了。 谢瑶华被他的热情淹没,整个人晕乎乎的,只能倚靠着他,忽然身子腾空被他打横抱起往床榻而去,她的意识回笼,察觉他的意图,她娇笑打趣,“太子殿下,白日宣,淫甚是不妥。” 白皙的俊颜泛起情潮,染上红晕,无比诱人,他只盯着她,眼里只容得下她。 他道,“春宵苦短,并无不妥。” 将她放到床上,玉子言压了下来,覆在她身上,三两下扯了腰带,长臂一挥帐幔落下遮掩住帐中春,色。 喘息声渐急促,衣物一件一件飘落在地,帐幔后时不时溢出令人面红耳赤的昵语。 “瑶华,你欠我的日日夜夜,自今日开始补偿……” “身子要紧,太子殿下可要悠着点儿哦。” “……” 第38章 父子 云收雨歇,情潮未退, 鸳鸯交颈, 低喘诉衷情。 “可还好?” 玉子言觉得方才他失控了,在他的潜意识里她身子娇弱,如何能经得起他的折腾。 谢瑶华被他搂在怀里, 呼吸不稳, 开口时声音有些哑。 “我无碍, 倒是你……伤口裂开了。” 他身上的伤不止一处, 手臂上的伤口已裂开,纱布被鲜血浸透。 谢瑶华趴在他怀里,查看他手臂上的伤,而后卷起薄被裹住身子,下床着衣。 “我给你重新包扎一下。” 被子被她卷走,玉子言身上未着衣物,躺在床上,不知从何处窜入屋中的凉风激得打了个寒颤, 随即抓过床里侧的被子搭在身上。 他时常受伤, 屋里备有药箱。 在幽冥谷这些年,谢瑶华闲来无事便找江鹤逸消遣, 医术造诣上比不过江鹤逸,但简单的辨别药物及包扎伤口还是行的。 玉子言坐起身,被子下滑露出上半身,他目光专注瞧着身旁替他处理伤口的女子。 她身上穿得是他的里衣,穿在她身上松垮垮的, 她倾身时领口大开,他能欣赏一片风光。 被他占尽便宜,她并未察觉。 “早前便让你好好修习武功,显然你并未放在心上,瞧你如今这样,区区几个此刻便令你如此狼狈。”她数落道,“保命还得靠自己,你真当你身边的护卫无所不能了……” 她抬眼时,玉子言赶忙移开目光,心虚眨了眨眼,故作委屈道,“那时我以为你……我一心求死,哪里还会想着自保,每当夜深人静时,我无数次想去见你……” 谢瑶华呼吸微滞,抬眼看了看他,“你可真是出息,男儿志在四方,你倒好,满心只有儿女情长。” 言罢,她却笑了。 满是无奈,摇了摇头,又道,“你的命是你的,往后可不要再不拿命当回事儿了,别忘了你还有儿子要养。” 提起儿子,玉子言也笑了。 “嗯,为了你,为了祈儿,我会好好珍惜的……” 谢瑶华白他一眼,伸手覆在他胸前那道疤痕上,“若我没记错,此处原本是一块胎记,玉氏子孙皆有的胎记。” 玉子言握住她的手,勾唇一笑,温声道,“年幼时你救我,将我扒得精光,想必那时便对我有意,将我身上的每一处的印记皆在心上了。” 谢瑶华好气又好笑,从未见过如此自作多情之人。 他这脸皮越发厚了。 “当初是为了救你,哪有你想的这般龌龊。”她在他的疤痕处掐了一把。 “嘶……” 玉子言表情浮夸,闷哼出声,一副很疼的样子。 谢瑶华失笑,拍拍他的胸口,而后笑道,“玉氏子孙大多有同样的胎记,只是胎记的位置不尽相同,如今你这个只留一条疤了。” 他在西越遭难,差点葬身火海,幸亏青影及时将他救出,但他胸前这个玉氏子孙特有的印记却被毁了。 原本玉氏胎记是个秘密,知晓之人并不多,可那时对他下手之人却先毁了他身上的印记,意图很清楚了。 玉子言摸着疤痕,笑容渐敛,眼中透着寒意。 “当初我被信任之人出卖,他跟在我身边多年,模仿我的一言一行,想取而代之,这道疤是他用烧红的烙铁烙出来的。” 谢瑶华自然知晓他身上这道疤是被人用烙铁造成的,也知是他最亲近之人下的手,只是那时她没问,他也不曾主动提及。 那时锦绣山庄被云归掌控,云归行事从不讲道理,所作所为皆是由着喜好来,但要取玉子言性命之人却不是云归。 幕后主使是谁,或许玉子言已猜到了。 谢瑶华的目光落在他那道疤痕上,道,“能收买你身边的人,想来幕后之人的身份大有来头,当初假冒你之人可有招出是何人指使的他?” 锦绣山庄一役后,玉子言的心思皆在找云归为她解毒的事情上,他自己的事便放了下来,后来的事她并不清楚,只知他离开西越前便将假冒他之人给杀了。 玉子言道,“我只问了他一遍,他不答,我便让他去见阎王爷了。” “楚一与青影有的是法子令他招出背后主使之人,你为何……”谢瑶华讶异。 以前她从未察觉他有如此狠厉的一面。 玉子言躺回床上,白皙的胸膛显露在她眼前,看她的目光被他吸引,他甚是满意。 忆起那时的光景,他面露怅然。 “那时我只想追随你而去,谁要害我我已无心去追究,心想着早些去见你也好。” 明知他是故意这么说,谢瑶华终究还是心疼了。 “傻子……” 玉子言拉住她的手,轻轻一个拉拽,她扑到他身上,被他抱住,耳鬓厮磨。 “无论何时你也不能抛下我。” 顿了顿,他又道,“咱们还有祈儿……” 让她多一些牵挂,她便舍不得离他而去了。 可是昨夜她竟然真的狠心不去太子府见他,他故意将祈儿抱走便是打定主意要她主动去见他的。 她狠心时是真的狠心。 谢瑶华任由他抱着,并未作出任何承诺。 厮磨片刻,玉子言在她耳后吻了吻,低声诱哄她,“晚上与我一同入宫见一见皇叔,他想见见你。” 玉子言是先帝遗孤,也是如今在位的天辰帝玉霁的亲侄子。 玉氏皇族血脉单薄,如今的天辰帝膝下并无皇子,只有几位公主,玉子言成为太子是顺理成章的。 但谢瑶华仍有些担忧。 “陛下虽是你叔父,但自古无情帝王家,亲生父子也有诸多猜疑,你莫要掉以轻心。” 若非别无选择,他或许无法顺利夺得储君之位。 亦或许,天辰帝并非别无选择。 “我听闻,早前陛下与晋王妃……此事是皇家辛秘,事关皇家颜面,无人敢乱传,你如何看待此事?” 玉子言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何处此言?” 谢瑶华抿了抿唇,道,“姜弈身上也有那种胎记,只不过他的是在后肩,而你的在胸前。” 闻言,玉子言又是一怔,而后脸色就不大好看了。 “你亲眼见过?” 谢瑶华在思索别的事,并未留意到他的异样,如实道,“年少时我与姜弈有些交情,曾无意中瞧见他后肩的胎记,恍然记起你也有一块形状相似的胎记,事后差人暗中查探,果然查到一些秘密。” “你也觉得皇叔与姜弈……”玉子言面色凝重,有些话不能明说。 谢瑶华点头,“且不说姜弈的容貌与陛下有几分相像,姜弈身上的胎记除了位置不同外与你的几乎一模一样,而且陛下待姜弈是真的上心。” 听她如此说,玉子言反倒松了一口气,不以为意轻笑,“争权夺势并非我所愿,若真有人能替我将这重担接过去倒是好极,我求之不得。” 这么没出息的话也只有他说得出来,谢瑶华已懒得训斥他了。 两人依偎在一起说着话,直到谢瑶华的肚子‘咕噜咕噜’发出抗议,玉子言才如梦初醒,起床着衣,懊恼自责。 “是我疏忽了,你连午膳也未用,以前你便不能挨饿的。” 以前她的身子可说是糟糕透了,每日皆是三大碗苦药,但若是不进食便喝药,极为伤身,是以她皆是按时用膳的,若是不到用膳的时辰便要喝药,也会先吃些糕点垫着。 今日她未用午膳,又被他折腾了许久,想来是饿坏了。 是他疏忽了。 玉子言三两下将衣物套上,拉开门便扬声吩咐道,“楚一,去厨房端些吃食来。” 院门外,楚一与飞霜一左一右,同时探出头来。 楚一忙应声,“公子稍等,属下这就去。” 扭头瞧了眼小跑离去的楚一,飞霜又回头看向玉子言。 衣衫不整,束发也散了,方才肯定对主子做坏事了! 飞霜愤愤地想着,却又是敢怒不敢言。 她忍着愤怒,没好气地道,“殿下,我家主子人呢?” 玉子言正眼也未给飞霜,边整理衣襟便折身回屋,头也不回地吩咐道,“飞霜且去将军府告知一声,瑶华不回将军府用晚膳了,以免岳母大人久等。” 飞霜与谢瑶华可不一样,无三媒六聘,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竟有脸叫岳母大人! “殿下,容飞霜无礼,依我看,您与我家主子并未成亲,您对老爷夫人的称呼不该如此随意。” 玉子言头也不回,悠悠道,“既为下属,你只管做好你分内之事便可,别的事无需过问,更不该质疑。” “……” 嚣张至极! 飞霜愤愤跺脚,若不是主子事事由着这位殿下,何至于被他压制。 傍晚,谢瑶华换上一身男装,易容成楚一的模样与玉子言一同入宫。 入宫后,玉子言带着她去了清音殿,太后的寝殿。 已故先帝与当今陛下皆是太后所出,故而玉子言是太后的亲孙儿,太后也只得他这么一个金孙,宝贝得紧,几乎是有求必应。 入了清音殿后,玉子言便牵住谢瑶华的手,牵着她一路往里走,去到太后面前。 太后年近七十,早已是满头白发,见到玉子言那一瞬,顿时精神焕发,挥退身边伺候的嬷嬷,慈爱笑着朝玉子言招手。 “言儿来了,快到哀家跟前来。” 玉子言牵着谢瑶华走到太后面前才松手,恭敬行礼。 “给祖母请安。” 谢瑶华也随他一起行礼,“瑶华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听到谢瑶华的声音后才注意到她,愣了一下,慈祥的笑容更深了。 “快快免礼,到哀家跟前来,让哀家好好瞧瞧。” 谢瑶华看了眼玉子言,见他含笑点了点头,她只好再往前两步,让太后瞧仔细。 然而,太后并不仅是想仔细瞧瞧她,还想摸摸她。 手背上布满褶皱的手摸了摸谢瑶华的脸,疑惑道,“哀家瞧着你有些眼熟啊。” 谢瑶华难得犯迷糊,太后说起,她才意识到自己现在顶着楚一的脸。 玉子言掩唇低笑被瞪了一眼。 谢瑶华将假面揭下,在太后面前展露真容,太后看着她的脸,晃了晃神,不禁呢喃了一声。 “云妹妹……” 太后的这一声呢喃令谢瑶华玉子言皆感觉到意外。 玉子言上前,轻声道,“祖母,她是瑶华。” 谢瑶华看着太后,心中满是疑惑。 太后将她错认成别人了。 云…… 她顿时明白过来。 “太后,您可是认识我外祖母?” 太后回神,下意识道,“你外祖母?” 谢瑶华点头,“嗯,我外祖母闺名云涯,我常听外祖父提起,他说我与外祖母长得有七分像。” 太后忽然激动起来,又喜又惊,紧紧抓住谢瑶华的手,“你、你是云涯的孙女,竟然是云妹妹的后人……” 手腕被太后的指甲刮疼了,谢瑶华一声不吭,笑容依旧。 “嗯。” 玉子言适时将她的手从太后手中解脱出来,扶着太后到椅子上坐下。 太后的眼睛始终紧盯着谢瑶华,满是喜色。 “云妹妹的孙女。” “好啊,真好……” 上一代人的恩恩怨怨,谢瑶华并不清楚,但从太后的反应来看应该是与云涯相识且交情很好。 而后她与玉子言从太后口中知晓了一些陈年旧事。 几十年前,云涯行走江湖无意中救了太后,那时的太后还待字闺中,与母亲去寺里祈愿时遭歹人劫持,是云涯出手相救,之后两人又在郾阳城中相遇,有了交情。 忆起往事,太后不禁感慨道,“那时便觉得云妹妹与江风大哥乃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是那时云妹妹心里还有放不下之人,如今见你这丫头,倒是让哀家了了一桩心愿。” 有情人终成眷属,没有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事了。 几十年前的好友,如今已阴阳相隔,但能见其后人,也算是一种慰藉。 两人在太后宫里用过晚膳后又陪太后说了会儿话,不多时便有內侍前来通传。 內侍先向太后行礼,而后又恭敬地在玉子言面前作揖。 “殿下,陛下命老奴来带您与谢小姐去勤政殿。” 太后一脸慈爱,摆手道,“去吧,皇帝有事寻你们,哀家便不留你们了,日后你们多来清音殿陪陪哀家这个老太婆。” 谢瑶华与玉子言应声告退。 走出清音殿,玉子言便老实了一些,不再牵着她的手,谢瑶华欲将假面戴上,被玉子言阻止。 “无妨,反正稍后见过皇叔后他便会替你我赐婚了。” 既要赐婚了,她的面容便可示于人前。 她谢家女儿的身份也不必再遮掩。 此时此刻,谢瑶华才觉得身边之人有些令她捉摸不透了。 如今的他再不像以前那般单纯了。 未料,他们会在勤政殿内见到姜弈,而且姜弈竟与皇帝一同坐在御案后批阅奏折。 內侍只将两人带入勤政殿后便退了出去,玉子言携谢瑶华往里走,在他们踏入勤政殿时,姜弈便抬首看着他们。 直到他们走近,皇帝才抬眼。 两鬓花白,身形消瘦,明明只是不惑之年的皇帝竟比太后还要憔悴。 皇帝扬起一抹笑,慈爱地看着两人。 “可算是来了。” 玉子言携谢瑶华来到御案前,向皇帝行礼。 “皇叔。” “谢瑶华见过陛下。” 虽然觉得烦琐无奈,谢瑶华也与玉子言一样礼数周全。 皇帝站起身,让他们免礼,随后绕过文案,来到两人面前站定,仔细打量谢瑶华,而后满意点头。 “倒是与你娘仿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像你娘好啊,你娘心思玲珑通透,你爹却是个耿直的。” 不待两人开口,皇帝又笑道,“若是早知小有你这小丫头的存在,子言与你也不会耽搁这么多年,但总归是好的,你二人给朕长脸,一回来便将皇孙也带来了,往后看谁还敢背地里嚼舌根说我玉氏后继无人。” 人逢喜事精神爽,皇帝开怀笑起来,气色也好了许多。 此时一直被忽视的姜弈走了过来,扯了扯嘴角,目光停留在谢瑶华身上。 “原来你真的还活着。” 谢瑶华不卑不亢,点头,“小王爷。” 即便她不喜这种每行一步皆受规矩束缚的皇宫,可她愿意为了玉子言忍耐。 年少时与姜弈算是有些交情,那时的姜弈却不是如今这样的阴郁。 那时候的明朗少年,与他相处舒心平静,可终究还是变了。 红墙绿瓦终究改变了人的本性。 皇帝要见一见谢瑶华,是真的只是见一见,说了几句话后,皇帝的精神头似乎便垮了,叫玉子言扶他去歇下。 在殿外等候的间隙,姜弈趁机与谢瑶华搭话。 “当时所有人皆以为你死了。”他甚至亲自去探过她的呼吸。 所有人皆以为她死了,可事实上她活得好好的。 在她与玉子言到勤政殿之前,陛下亲口告诉他的。 她没死,还给太子生了一个儿子,玉氏后继有人了。 陛下说这事时满眼欣慰。 玉子言是陛下的侄儿,陛下待他却比待亲生子还要重视。 姜弈心下有些不甘。 “为何偏偏是他?”他问出了盘踞在心头多年的疑惑。 他有许多不甘。 为何他样样比玉子言出挑,可却没有玉子言的好运。 他所喜爱的,想要的,无论他如何努力争取也得不到最完美的,而玉子言什么也不用做便什么都有。 比如她。 姜弈的疑问让谢瑶华有一瞬的困惑,随即便明白过来。 姜弈在于玉子言攀比。 她淡淡道,“这世上并非事事皆有道理可讲,便如子言幼时在冷宫受人欺辱,他并未做错事,也未犯下罪孽,可许多人想要他活不下去……” 随着她说下去,姜弈的面色也变了几变,眼神闪躲却又忍不住偷瞄她的神情。 她的话,她的神情使他几乎抬不起头来。 “你、你竟然在场。” “当时年幼,我并非有意害他,无意推他下水……” 没错,当年玉子言落水并非踏空踩滑,他是被姜弈推下水的。 将他推下水后,姜弈便跑了,任由他在水里扑腾挣扎。 这一幕被谢瑶华看到,她将已经无力挣扎的玉子言从水里救了上来。 便是从那时起她对玉子言心生怜悯,下决心要保护他。 因为害怕而弃玉子言于不顾的姜弈并不知谢瑶华那日也在场。 谢瑶华看着面前的男子,感觉只有陌生。 “年幼时作恶可以称为年少无知而被原谅,可长大后依然作恶,这如何原谅,小王爷觉得呢?” 姜弈面色一白,动了动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在她眼里,他作的恶是十恶不赦的吗? 可他记得她从不将任何人放在心上,便是那时她与他把酒言欢,也从未在她眼里看到过对他有一丝的特别。 仅仅是因为他欺负过玉子言,她便厌恶他了。 “他究竟哪里好,你如此维护他,明明他软弱无能,一无所长,你为何独对他另眼相待?” 姜弈有太多不甘,也有太多疑惑。 谢瑶华叹道,“你这样问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有些事没道理可讲,他便是他,便是他籍籍无名或是潦倒穷困,我也只认他。” “你……” 姜弈似乎是被气得不轻,还想说什么,此时玉子言从殿内走出,唤了谢瑶华一身。 “瑶华,我们快回家,祈儿定十分想念我们了。” 谢瑶华扭头,玉子言正好来到她身后,微微一笑,牵住她的手,大摇大摆从姜弈面前走过。 出了宫,两人上了马车。 谢瑶华先坐下,玉子言后进马车,还未坐下便往她身上压来。 将她压在车厢上狠狠地亲吻。 一吻作罢,谢瑶华觉得嘴唇胀,痛麻木,眼中泛着情潮,她故作凶悍地瞪着眼前的罪魁祸首。 “随时随地发情,你还要脸不?” 某殿下意犹未尽,但懂得适可而止,将她拉到怀里抱住,低声道,“方才听到你表白,我心里欢喜得紧,恨不能将你藏起来,只见得到我一人。” 这种想法过于危险,谢瑶华是十分不赞成的。 “你可克制些啊,我脾气坏得很,你若是敢打坏之意,当心我带着儿子远走高飞不理你。” 玉子言的手臂紧了紧,哑声道,“可我哪里舍得让你受半分委屈啊,你若是痛苦,我比你痛苦百倍……” 自打为人母之后,谢瑶华觉得自己似乎变得很心软了,便是此时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她便觉得眼眶酸涩。 “子言,你信我。” 让他信她,信她能守住诺言,陪他一生一世,让他不再患得患失。 他对她的情,她已经明白了。 当年她是在他怀里没了呼吸,那一刻他该有多绝望。 “以后再也不会了。” 再也不会让他伤心绝望,丢下他独自承受失去的痛苦。 玉子言抱着她,许久未再开口,他不敢开口,怕一开口就泄露了那些压抑太久的情绪,怕她担心。 也害怕给她压力。 两人出宫后直接去将军府。 虽然将军府就在隔壁,但当夜玉子言还真就赖在将军府不走了。 在谢瑶华哄儿子睡觉时,玉子言与谢正翊和谢重华在院里喝了许多酒。 谢瑶华也是第二日才知晓玉子言喝那么多酒是为了壮胆。 他竟然向她父兄提亲,说要娶她为妻。 不是娶她当太子妃,而是娶她为妻。 当夜玉子言醉得不轻,但最后还是被谢重华命人送回隔壁,不让他在将军府留宿。 翌日一早,谢瑶华在儿子的叫喊声中醒来,她睁开眼便瞧见儿子委屈的小脸。 “娘亲,爹爹不见了。” 谢瑶华起身,将儿子抱在怀里哄了哄,“你爹应当在舅舅屋里,一会儿你去舅舅哪里找找看。” 小家伙似懂非懂,随即又茫然地问,“祈儿舅舅有三个,爹爹会在哪一个舅舅房里?” 呃…… 谢瑶华也被问懵了,她一时之间也没反应过来。 “先去亲舅舅屋里。”她脱口道。 闻言,小家伙欢欢喜喜蹦下床,鞋也未穿便跑了出去。 谢瑶华无奈扶额,扬声唤飞霜,“飞霜,你跟着祈儿,莫要让他摔了。” “是。” 屋外飞霜应声,赶忙将奔出来的小家伙抱住,应他的要求将他抱去谢重华的院子。 谢重华上朝未归,小家伙扑了个空,便又扑去了江鹤城的屋。 昨夜江鹤城早早便歇下了,一早便出府,小家伙又被见到,顿时大哭起来。 任飞霜使劲浑身解数也未能将小主子哄了歇下,飞霜忽然开始想念二公子了。 在幽冥谷时,带孩子这种事从来是二公子再做,小主子也最听二公子的话,只要二公子哄,小主子便不哭了。 “我要爹爹……” “呜呜,爹爹……” 小家伙哭得很伤心,趴在飞霜肩头一下一下打着嗝。 飞霜无法,只能抱着他去找谢瑶华。 此时江暮雪听到外孙的哭声出来看,见外孙哭得伤心极了,泪流满面,鼻涕也出来了,可把江暮雪心疼坏了,将外孙接过来,柔声轻哄。 “祈儿乖,祖母在呢。” “乖,别哭啊……” 谢正翊晕乎乎从屋里出来,见妻子抱着外孙哄,有些茫然,“祈儿这是怎么了?” 小家伙听到外祖父询问,哭得更卖力了。 “呜呜,我要爹爹……” 谢正翊摸摸晕乎乎的脑袋,听着外孙哭得那么伤心,他的头更疼了,摆了摆手,与飞霜道,“将祈儿送去给他爹。” 飞霜道,“少主上朝未归,殿下怕也是……” 谢正翊拍拍脑门,失笑,“是我糊涂了。” 说话间,谢重华自外走了进来,玉子言便走在他身后。 小家伙听到脚步声抬眼看,看到进来的人,顿时就不哭了,眼眶里含着泪花,鼻涕拉得老长。 小脸绽放出笑容,在江暮雪怀里挣扎着要下地,江暮雪将他放到地上,他迫不及待奔了出去。 走在前的谢重华以为外甥是要扑到他怀里,便含笑蹲下,张开怀抱。 可是他被外甥给无视了。 小家伙从他身边奔过,直接投进了他身后之人的怀抱。 “爹爹!” 小家伙扑在玉子言怀里咯咯咯直笑,眼泪鼻涕也蹭在玉子言身上。 玉子言却丝毫不见嫌弃,将儿子抱在怀里,就着衣袖给儿子擦眼泪鼻涕。 “祈儿为何要哭?”他温声问。 小家伙有些害羞,将脸埋在他怀里,半晌才闷声道,“祈儿想爹爹了……” 这话可让谢重华难受了。 玉子言在听到儿子的回答后,心柔得一塌糊涂。 “以后爹爹每日陪着祈儿可好?” 小家伙仰起小脸,认真地点头,“嗯嗯,祈儿要爹爹每日陪着。” 第39章 宠 父子情深的一幕在场之人无不动容,血浓于水, 只是见过一面, 孩子对父亲如此依赖。 谢瑶华自屋中出来,瞧见儿子窝在玉子言怀里,父子俩微笑的模样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特别是眼睛。 玉子言面色温和, 低头注视着在他怀里撒娇儿子, 有求必应, 那模样瞧着恨不能将最好的一切皆给了儿子。 未能陪伴儿子的遗憾令他做不成一个严父。 谢瑶华心想,日后她得做个严母才行,否则以玉子言对儿子的溺宠,非得将儿子养成一个纨绔小魔王不可。 唉…… 被外甥无视了的谢重华望着玉子言,心下有些不是滋味儿。 郁闷是有的,还有浓浓的妒忌。 妹妹被这厮拐了,如今连外甥也 玉子言抬眼便瞧见她站在房门口,情不自禁扬起嘴角, 抱着儿子朝她走去。 “祈儿的性子随你, 但长得随我多一些。”他轻声道。 谢瑶华再瞥了眼父子俩,儿子伸手要她抱, 她视而不见,表情有些严肃,她道,“你爹的手受伤了。” 小家伙下意识先去看父亲,但父亲只需要一只手臂便可托着他了, 另一只手还摸了摸他的脑袋,瞧着不像是受伤的样子。 而后小家伙用怀疑的眼神去看娘亲。 “爹爹抱得起祈儿,娘亲骗人。” 谢瑶华瞪了眼某个为讨儿子欢心一直忍耐的男人,没好气地哼了哼,“懒得理你们,日后手废了便叫你儿子喂你吃饭好了。” “你放心,我无碍,祈儿再胖一点我也抱得起来。” 玉子言笑得愉悦。 她在身边,儿子也在身边,他自然是欢喜的。 一旁的谢重华着实瞧不下去了。 “祈儿,你可是有了爹便不要舅舅了?” 小家伙最会察言观色,见舅舅不开心了,便挣扎了要下地,玉子言顺势将他放下,。 小家伙还未站稳便咯咯笑着朝谢重华奔去,谢重华跨步上前将他接住。 舅甥俩到一旁玩耍去了。 江暮雪看着这温馨一幕,欣慰笑了,折身回屋去照顾谢正翊。 留下两人独处,玉子言迫不及待握住谢瑶华的手,拉着她往屋里走,进屋后还将房门给关上了。 谢瑶华警惕地盯着他,“关门作甚!” 知晓她生气了,玉子言微微一笑,倾身将她抱住,轻声解释,“我的手无大碍,方才只是不想祈儿觉得我无用,竟连抱他也不能,你莫要生气了。” 谢瑶华推了推他,没能推开,她轻哼一声,“哼,手上有伤还非得在儿子面前逞强,他若是学了你,日后怕也是很能折腾。” 玉子言低笑出声,又不敢太放肆,低声安抚道,“无妨,日后我亲自教导祈儿,不会再让你烦心了。” 嘴上说的十分好听,但她一个字也不会信的。 就他如今这般溺宠儿子,若真让他教导儿子,儿子日后定会长歪了的。 “我觉着祈儿还是不要放在你身边,让他多陪陪我爹我娘挺好的。” 谢正翊虽疼爱外孙,却不会像玉子言这样一味地溺宠,谢瑶华深知这一点,故而更愿意将儿子交给父亲教导。 玉子言虽很不情愿,但不敢在此时表现出来,只得附和道,“岳父大人刚正不阿,我打小便仰慕他,祈儿若能得岳父大人教导,倒也是极好的。” 他说着违心的。 其实他更想每日将儿子带在身边,可他惧内呀。 谢瑶华并未瞧见他的表情,只当他是真心认同她的想法的,她的情绪也缓和下来,双臂微抬,轻轻抱住他。 “常言道慈母多败儿,换成父亲也是一样的,你对祈儿过于宠溺,久而久之他便会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这不利于他的成长,我可不想祈儿长大后臭名远扬,你是他爹可得好好想想。” 玉子言哪敢反驳,应声,“嗯,还是你思虑周详、目光长远,日后我会注意的。” 该宠还是要宠的,他的儿子并非一般人,岂会真的因为父母长辈的宠爱便长歪了呢。 谢瑶华不知某人阳奉阴违,竟然真信了他的鬼话。 * 太后寿辰,各方来贺。 将军府只有谢重华一人可光明正大入宫,谢正翊虽恢复神智,但外人并不知晓,世人只知天妒英才,当年那个威风凛凛的谢将军如今的心智便如稚童一般,好在虎父无犬子,谢重华子承父业,得陛下看重,假以时日,必大有作为,青出于蓝胜于蓝也是可能的。 谢瑶华原本不想入宫,奈何敌不过玉子言的软磨硬泡,最终还是随他一同入了宫。 只不过,谢瑶华易容成了玉子言的贴身侍从,比楚一、青影还要贴身的那种侍从。 自太子府出发,与玉子言同乘马车,玉子言上马车时还做样子,美其名曰要贴身侍从‘贴身’伺候,斟茶打扇。 待谢瑶华进了马车后,太子殿下原形毕露,化身为粘人精,每时每刻皆要与她贴在一起。 她挪开寸,他贴近一尺,非得抱着她才能安分一点,谢瑶华还要退,他委屈巴巴开口了。 “瑶华,我身上痒,你帮我挠挠。” 谢瑶华不疑有他,以为他指的是手臂上的伤疤发痒,遂将他的袖口卷起,细细查看一番。 见他伤口外围处并未出现红肿,谢瑶华抬眼看他,关切问,“何处养?” 玉子言眼眸微动,掩下心虚,哼唧哼唧道,“后背痒,后腰也痒……” 谢瑶华按照他说的,在他身上相应的部位挠了挠,“可是这里?” “不是。” “是这里?” “往上一点……” “这里?” “往左一点。” 总之,始终未挠到他觉得痒的地方,谢瑶华只好动用双手。 在她毫无察觉时,他将腰带解了,扯了扯衣襟,露出大半个胸膛,衣衫不整的模样。 “瑶华,你帮我瞧瞧前头。” 谢瑶华并未多想,挪到他身前,仔细瞧他身上是否有异状。 身上却有几道疤痕,但那是几年前在西越时被火灼伤的,这么些年过去了,疤痕也淡了,哪里还会痒。 谢瑶华无奈,叹气,“究竟哪里痒?” 玉子言勾唇,执起她的手放于他胸口,满目深情。 “心里痒,只有你能治。” “……” 第40章 甜言蜜语 衣襟半敞,眼神魅惑, 言行举止皆投露着不正经。 谢瑶华心生恼意, 猛地抽回手,坐到一边,离他远远的。 见状, 玉子言又往她身边挪去, 歪头靠在她肩头, 没脸没皮地道了句, “心痒难耐是真的,只有你能治。” 谢瑶华推了推他,方推开,他又缠上来,可怜兮兮道,“入宫赴宴无法一切从简,这一身象征太子之尊的装束太过沉重,压得人喘不上气来了, 你带我私奔, 如何?” 登上高位更是身不由己,凡事皆要三思而后行, 不可随心所欲,压抑克制,久而久之,受束缚之人只想逃离。 何况他所做的一切只为她,如今她在身边, 别的事于他而言已无关紧要。 玉子言抱着她不撒手,似是耍赖一般,语气却无比诚恳坚定,深情款款。 “瑶华,我厌恶这世上的一切,唯有你……哦不,如今还有咱儿子,只有你们是我所珍视的,可我知你最在意的还是家人,因为他们是你所珍视,所以我愿为你守护他们。” 不待谢瑶华开口,他又道,“我孑然一身,唯有一颗心是热的,是我所珍视,我将它捧给你了,你不能不要,也要入如我一般将它珍视之。” “……” 嘴长在它他身上,全是他在说,谢瑶华好气又好笑,这厮的霸道本性暴露,竟丝毫不觉得不妥,反而理直气壮。 厚颜无耻此时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他如狼狗一般强势且黏人,谢瑶华拿他无法,无奈笑道,“是是是,殿下厚爱,小女子无以为报必然以同等的真情实意回报,可满意了?” 玉子言伏在她颈肩,愉悦低笑。 任由他磨蹭了片刻,谢瑶华捏了捏他的脸,道,“既是满意了,那便自行整理仪容,快到宫门了。” 玉子言心不甘情不愿地直起身,懒散地扯了扯衣襟后便不动了,张开双臂,表情无辜。 “手上无力,这可如何是好……” 他什么心思,谢瑶华岂会不知,但依旧好脾气接下了他的无理请求。 白他一眼后便伸手替他整理凌乱的衣襟,遂又为他系上腰间玉带。 一番折腾下来,马车已在宫门外停下,谢瑶华率先下了马车,玉子言下马车时故意朝她挑眉使眼色,示意她尽到作为贴身小童的该尽的职责。 扶他下去。 谢瑶华瞧了他两眼,他执着地站在马车上不肯动,瞥见后面有马车驶来,她认命上前,抬手扶他。 得逞之后的太子殿下笑得十分灿烂,握紧她的手,一本正经道,“小六今日的表现本宫甚满意,回去有重伤。” 谢瑶华兀自翻了个白眼,学着楚一的语气说着违心之言。 “小六多谢殿下。” 她竟成了初小六。 此时此刻最想做的事是在他脸上踩上几脚。 哼,小人得志的嘴脸。 随而来的马车是晋王府的,马车行在前,姜弈骑马在后,待马车停下,姜弈亲自上前将马车里的中年美妇人扶下马车。 玉子言顺着谢瑶华的目光看去,扯了扯嘴角,笑得意味不明。 “早前听闻晋王妃深居简出,无欲无求,活得如修士一般,但晋王妃这两年入宫越发频繁,瞧着却与传闻中不符,清心寡欲或许只是表象罢了。” 谢瑶华闻言,侧目看他,缺不见任何讶异。 玉子言身后的随行护卫不多,但也有十数人,谢瑶华稍落后他半步,站在楚一该站的位置。 方入宫门,便有內侍相迎,跪拜行礼之后,恭敬开口向玉子言请示。 “太子殿下,老奴奉命来此,备有撵轿,您是否也……” 不待內侍说完,玉子言便摆手打断,道,“你奉命接谁便接谁,无需顾忌本宫。” 备撵轿可不是来接他的,所谓的‘奉命’不用明说是奉谁的命便知奉的是皇命。 玉子言似是不经意地回头瞧了一眼,而后问一旁的內侍,“王妃与小王爷皆在却不见晋王,你可知为何?” 內侍朝玉子言走近,低声回禀,“据老奴所知,昨日晋王向陛下呈报了黎阳郡的灾情,主动请命赈灾,今日一早便启程去黎阳郡了。” 谢瑶华在玉子言身后,离他最近,自然听清了他们说了什么。 內侍瞧着精明老练,此等事关朝堂要事是不该向人透露的,但这內侍却告知了玉子言。 这內侍即便不是玉子言的人,多半也是与他有些交情的,而且就两人的神态来看,似乎也并非只是一般的交情。 在姜弈母子走近时,內侍立即换上谄媚笑脸迎上去,玉子言后退一步,谢瑶华还以为他有话要说,谁知他竟然忽然将手搭在她肩上,搂着她便朝前走。 谢瑶华怔了一瞬,随即就着衣衫遮掩狠狠在他腰上拧了一下,咬牙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警告他。 “给我安分些,回去有你好果子吃……” 玉子言笑了笑,倒也真的安分了一些,只是搭在她肩头的手依旧没有收回。 区区一介护卫竟与太子殿下‘勾肩搭背’并肩同行,一路引得皇宫守卫侧目,不由得多瞧了几眼这位与太子殿下关系非同一般的护卫。 反对无果之后,谢瑶华也随他去了,反正她此时顶着一副极为普通的男子面容,日后是他经受旁人异样的眼光,丢脸的人又不是她。 想必不出几日,关于太子殿下的传言又会多添一桩。 诸如“太子殿下有龙阳之好”此类流言便会在市井传开。 身为当事人的太子殿下不急,她自然也无所谓。 * 玉子言入宫早一些,谢重华则慢悠悠的,待他到宫中之时,玉子言带着谢瑶华不知去何处闲逛去了。 年幼时谢瑶华比玉子言熟悉这皇宫,但时隔多年却已陌生无比。 谢重华身为外臣不可随意在内宫走动,只能在能走动的地方晃悠了一圈,想着碰运气能碰上将他妹妹拐走的无耻之徒。 这厢,谢瑶华被玉子言牵着走了许久,左拐右拐去到一处荒废已久的废弃宫殿,她觉得有些眼熟。 “此处是……冷宫?” 当年她遇见他的地方,其实她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但在这宫里,冷宫大概是他唯一想带她去的地方了。 见她还能认出来,玉子言心中欢喜,带着她往荷池边走,兴致勃勃道,“那次落水之后我不敢再来此处,后来是你硬将我拖拽来此,而后我每日来此守着。” 那时他每日在此守着只为见她,年幼时他不知她是女儿身,对她却莫名依赖。 他将她当成谢重华,敬慕十几载。 如今能与她相携并肩,他曾经不敢奢望,但在知晓她是便是他心里惦记的‘谢重华’后,他却奢望从她身上索取到更多。 最想要的是她的一颗真心。 有时他以为真的拥有她的真心,毕竟两人有了祈儿,若非真的心中有他,以她的性子怎会轻易生下孩子。 可有时他依旧会惊慌不安,因为她的心里装的不仅仅是他,还有别人。 她的家人也就罢了,可她心里还被许多人占了位置。 谢瑶华不知玉子言此刻想的这些,只笑了笑后便沉默不语。 一时之间,玉子言的心绪起伏跌宕,方才的欢喜尚未持续片刻,他又开始焦躁了。 “瑶华,我们早日成亲可好?” 生怕她拒绝,他又道,“祈儿长这么大了,我们不能让他觉得自己的身份不明不白……” 谢瑶华斜眼笑看着他,“你我成亲岂是你能做主的,且不说你的身份,便是我爹娘及兄长那一关你也要吃些苦头的,我与你说实话,爹娘很是疼爱祈儿,为他取名谢修祈,这姓怕是不会改了的。” 她未拒绝,玉子言欣喜,笑道,“无妨的,祈儿姓谢也好姓玉也罢,总归是咱们的儿子,有岳父岳母疼爱他,我也十分欢喜的。” 瞧他这样,谢瑶华半信半疑,“真的?” 玉子言含笑点头,“自然是真的。” 于他而言,姓甚名谁又有何要紧的,若是能选择,他也不愿姓玉,只想做一个平凡男子,与她相携白首。 可有时他又觉得,若是他不姓玉,只是一个平凡男子,那他或许便无法遇上她。 “我曾厌恶这个姓氏,却也觉得幸运,若非我姓玉,有曾经的遭遇,我怕是无缘遇上你,故而,只要你在身边,即便我受再多的苦,我也觉得是值得的。” 分离数年,他似乎越发懂得如何讨好她了。 谢瑶华微仰起头看着他,与他对望良久,从他的眼神里得到了答案。 以前是她忽略了他的感受,将他说的真心话当成一时情动而说的甜言蜜语。 听过便忘了,未曾上过心。 他在冷宫中长大,受尽人情冷暖,别人说他生性凉薄,很辣无情,可在她眼里,他至情至性,温暖可亲。 归根结底,他所有的不安皆是来源于她。 思及至此,谢瑶华原本还想逗弄他一番的心思也歇了,心生愧意又满是心疼。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其中夹杂了一些她能看懂的情绪。 惊慌、不安,更多的是他骨子里的执拗。 他本孑然一身,本可无欲无求,以他的聪明,定能平稳安度此生,而他生命中的变数似乎皆是因她而起。 在西越,若不是因她与他有了牵扯,云归也不会在他被害时还多放一把火,欲置他于死地…… 与其说她是他的救赎,倒不如说他的不幸多半是因她而起。 “子言……”她轻声唤他。 玉子言目光专注,眼中只有她,温情脉脉。 “嗯,我在。” 谢瑶华无声笑了起来,张嘴欲言,不经意瞥见什么,眼神忽然变得凌厉,右臂抬起横在他身前,将他往后压,紧靠在身后的楠竹上。 玉子言将周遭一切隔绝在外,眼里只有她,不禁低笑打趣,“莫不是触景生情,来了兴致,在此处便想对我……为所欲为?” 不料,谢瑶华接了他的茬,暧昧一笑,微微踮起脚,一手勾住了他脖颈,她仰起头便吻了上去。 玉子言呆了一瞬,随即便闭上眼,搂住她的腰,紧紧将她压在怀里,反客为主,舌头顶开微闭的檀口,长驱直,入,与她热烈纠缠。 “啊……” “太子殿下与贴身侍从,他们……” “……嘘,莫要出声,你们不要命了……” 沉浸其中的两人对周围发出的几声惊呼声充耳不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羽朵 6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41章 赐婚 谢重华是在闲逛之时无意间与姜弈碰上的,虚情假意寒暄几句后谢重华便想摆脱姜弈, 偏偏姜弈很有兴致与他攀谈, 在他转身时开口叫住他。 “谢将军慢走,我有话要说。” 谢重华转身,平静道, “小王爷有话不妨直说。” 姜弈上前, 笑容亲切, “重华何必故作生疏, 你我相识十几年,相交数年,少年时我时常去将军府叨扰,你视我为友,我亦然,这么多年从未忘怀……” 谢重华赶忙摆手,一脸恶寒,道, “别别别, 小王爷您的厚爱我谢家可是担不起的,谈不上有何交情, 顶多算得上是点头之交罢了,五年前我谢家用性命吸取教训,足够长记性了。” 此言一出,姜弈的笑容僵了一瞬,谢重华对他的态度与谢瑶华如出一辙, 兄妹俩对他皆没有好脸色,甚至是厌恶,他能感觉得到。 姜弈辩解道,“当年你们家出事,我与父王事后才知晓,父王担忧不已,亲自带人去支援,可仍旧去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谢叔叔被鬼医杀……好在谢叔叔吉人自有天相,在鬼医手下活了下来。” 末了,姜弈又道,“如今谢叔叔变成这样,父王很是自责,他一直觉得若是他当初再快一步或是继续追查,或许便能早些将谢叔叔解救……” 一字一句情真意切。 谢重华心想,若不是亲眼目睹,他定然信了姜弈的鬼话了。 但妹妹告诫,尚未到揭开晋王假面的时候,面对晋王或是姜弈,他都得佯装出一副被‘谣言’误导的模样。 这些年一直有流言传,晋王为夺谢家的兵权,对谢家痛下杀手。 所谓的谣言并非空穴来风,谢重华心知肚明。 以前他还觉得姜弈谦和有理,是一个品行良好的世家子弟,如今再看姜弈的言行举止,他才知妹妹看人的眼光果然不会错。 他曾问过她,与姜弈交好是否是因为欣赏姜弈的为人。 谢重华忆起当年妹妹的那个笑容,那是他头一回见她笑得那么敷衍。 她道,“真正的姜弈与你所见的姜弈并不相同,你过于单纯了些,看人不仅用双眼,也要用脑子。” 那时候他不是很理解妹妹的那句话,后来见妹妹与姜弈相处时有说有笑便将疑惑抛诸脑后,直至谢家出事,渐渐的,他似乎学会了如何去看一个人是真心还是假意。 此时姜弈在他面前卖惨博取同情,安的什么心,他大概能猜到。 “小王爷究竟有何事?”他明知故问。 姜弈犹豫片刻,在谢重华失去耐心时才开口,“恕我唐突,我想见一见令妹,我与她之间似乎有些误会,我想当面向她解释清楚。” 谢重华闻言嗤笑一声,“小王爷这话倒是稀奇了,既不是与我有误会,谁与你有误会,你该去找谁才是,你来找我有何用。” 姜弈忙道,“她不肯见我,也不愿听我解释,我想……” 到了此时,谢重华彻底失去耐心,寒声打断,“小王爷还是莫要多想的好,舍妹与小王爷之间哪有什么误会可言,你们原本便不熟。” 姜弈心知今日在谢重华这里讨不到好脸,便适时打住,未再提及谢瑶华。 在谢重华转身离去时,姜弈不远不近跟在他身后。 谢重华只当不知,四处闲逛,估摸着太后寿宴即将开始,他才踏着悠闲的步子往凤翎台而去,姜弈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 去往凤翎台的途中,偶然听到一众宫婢的窃窃私语。 “太子殿下竟然对男子……” “他们还在冷宫里做那种事。” “可不是吗,方才我也听说,许多人瞧见太子殿下与一男子在冷宫里……唔嘛唔嘛,就是做那种有伤风化之事。” 一众宫婢红着脸,聊得正起劲儿,其中一人冷不防瞧见不远处的谢重华,顿时吓得白了脸。 “谢……谢将军……” 团在一起的几人不以为意,有人‘嘁’了一声。 “嘁,方才还拿太子吓唬我们,眼下又是谢将军,如意你就没别的招了……” 说话的宫婢无意识抬眼,被锐利的目光一扫,整个人都僵住了。 “谢、谢将军……” 口齿不清唤了一声后,说话的宫婢扑通跪下,仿佛见到修罗一般,惊恐不已。 在场几人顺着她的目光而去,也吓得不轻,纷纷跪地,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这宫中谁人不知太子殿下与谢将军交往密切,甚至在今日之前有不少关于两人的流言蜚语,但从未见两人在人前有任何的亲昵举动。 如今太子殿下有了新欢,青天白日下竟做出那等事来,此视还被谢将军听了去。 跪地的宫婢皆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即便不是被谢将军亲自处了,只要谢将军吩咐一声,她们多半也是要被乱棍打死的。 但是一众宫婢从惊惧中回神时,想象中的夺命修罗已不见人影。 姜弈不明所以,只看这些人似乎犯事招惹到谢重华,待谢重华一走,他便走过来。 跪地的几人原本想起身,但瞧见他之后又吓得一颤,匍匐于地,颤抖开口。 “小、小、小王爷……” 其余几人闻声,跪趴着头也不敢抬。 姜弈似是漫不经心道,“你们做说了什么,谢将军瞧着像是动怒了。” “这……” 几人面面相觑,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回话才能保住小命。 姜弈眉目一冷,道,“若想保命,最好实话实话。” “是……” 应声的宫婢小声将方才之事细细说了一遍。 听完,姜弈先生错愕,随即笑了起来。 “原来太子有这样的不为人知的嗜好,谢将军气愤,想必是恨铁不成钢……” 用叹息的语气说着幸灾乐祸之言。 方才开口的宫婢小心翼翼抬眼偷瞄,无意间看见小王爷英俊的侧颜,顿时红了脸,又忍不住多瞄了几眼。 姜弈有所察觉,看向面红耳赤,面带羞涩的宫婢,眼中不屑,嘴角却勾了勾,道,“你是?” 他不过是一时兴起随口一问,然而宫婢却含羞带怯应声,“我……奴名唤雨棠,平日里在勤政殿外伺候。” 听到雨棠说的话,其余宫婢面色各异,各有所思。 只听姜弈笑道,“雨棠,倒是个好名字。” 言罢,姜弈转身,不屑一笑。 目送姜弈走远,名唤雨棠的宫婢痴缠的目光始终舍不得收回。 凤翎台上,寿宴即将开始,众人纷纷入席。 谢重华来时,玉子言已入座,身后站着一人,看身形有些眼熟。 他盯着那人看,那人似有察觉抬眼看他,目光对上,谢重华一愣。 这所谓的‘‘长得很一般’’的太子侍从竟然是他妹妹! 方才那些人议论的与太子在冷宫肆意妄为之人竟是瑶儿! 一时间,谢重华的愤怒更甚。 好你个玉子言,拐走我妹妹不说,还将她带坏了…… 毫不知情的玉子言忽然感觉有杀气,抬眸便瞧见舅兄恶狠狠盯着他,那眼神实在是吓人。 他下意识回头看谢瑶华,谢瑶华低头看他。 两人的眼神交流在玉子言眼里便是含情脉脉对视。 她顶着一张男人的脸。 此时看去便是两个大男人深情款款,恶心死人了。 鸡皮疙瘩掉一地。 谢重华来到玉子言面前站定,脸色难看,语气不善,“殿下身为储君,应当洁身自好,已自身品行为标杆,不该带坏风气。” 听他这么一说,玉子言恍然大悟。 他朝谢重华温和道,“重华无需听旁人的闲言碎语,我是否洁身自好,你再清楚不过了。” “……” 这话暧昧得连谢瑶华也听不下去了。 谢重华差点将隔夜饭也吐出来了。 “你能别这么恶心吗?” 玉子言摇头,笑道,“不能。” “……” 谢重华被这个笑容给恶心到了,哼了一声,甩袖转身,去到属于他的位置坐下,与玉子言离得远远的。 玉子言乐呵呵的,扭头与谢瑶华说话。 “瞧重华这样,像是被我气到了,夜里多半会翻墙而入将我狠揍一顿,你可得保护我。” 谢瑶华无奈失笑,“你明知他的脾气还故意激他,挨揍也是你自找的。” “我这是在讨好他。”玉子言很郑重地道了句,“为了你,挨揍我也认了。” 谢瑶华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此时一声公鸭嗓自远处传来。 “太后驾到!” 众人起身行礼,待太后落座之后,目光落在玉子言身上,笑容慈祥。 “言儿,到祖母身旁来。” 太后朝他招了招手,又对一旁的內侍使了个眼色,內侍会意,速速搬来一把椅子安置在太后身旁。 玉子言未动,似是在犹豫,谢瑶华悄悄伸手在他背上点了点,示意他莫要让太后失望。 犹豫了一下,玉子言换上笑颜,起身朝太后走去,在太后面前站定,恭敬行了一礼。 “孙儿祝祖母福如东海,万寿无疆。” “好好好,乖孙的心意哀家收到了。”太后很是高兴,连说了三声好,又朝他招招手。 “来,到哀家身边来。” 玉子言低首应了声‘是’后转身看了谢瑶华一眼。 便是这一眼让暗中注视着他的那些人的眼光变得异样。 谢瑶华自然也察觉别人异异样的眼光,但既然太子殿下豁出去不要脸面了,她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默默去到玉子言身后站着。 太后对此一无所知,只当他对身边的侍从甚好,并未多留意。 “言儿,饿不饿?” 太后如同照顾小孩子一般,拿了块糕点递到玉子言手里。 于太后而言,便只有玉子言这么一个金孙,以前他在冷宫里,她只能克制住心疼与想念,只想让他在冷宫里平安长大。 后来皇帝不得已才将他送去西越,本以为已安排周详,必能让他在西越过得好一些,锦衣玉食当个闲散公子。 世事难料,兜兜转转,他又回了天辰。 太后对玉子言这个孙儿十分愧疚,如今他当上了太子,也再不是曾经那个先皇的罪妃之子的身份了,太后想好好弥补这些年对他的亏欠,故而对他有求必应。 丝竹声渐起,凤翎台上歌舞升平,席上众人却心思各异。 谢瑶华站在玉子言身后,将众人的举动尽收眼底,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在一个少年公子身上停留。 锦衣少年翩然如玉,他与别人不同,似是真的在赏舞,姿态肆意闲散,好不逍遥自在,仿佛置身于花楼画舫而不是气氛严肃的太后寿宴。 玉子言拿了块糕点往后递,半晌未有人接,他疑惑扭头,却发现她盯着下方的慵懒少年出神。 太子殿下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可怕。 将糕点往案上一扔,兀自倒了杯酒闷头喝下。 太后无意瞥见他喝闷酒,目光顺着他注视的方向而去,落在俊朗少年身上,有些不解。 “与夜儿闹不愉快了?” 玉子言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又闷头饮了一杯。 太后见他如此反应,便以为他真的是与钟槿夜闹了不愉快。 “夜儿是你的表弟,年幼不懂事,性子跳脱,整日惹事生非,你华阳姑姑也拿他无法,你莫要与他计较。” 玉子言不欲解释,沉默不语。 太后的话引起了谢瑶华的注意,她看了看玉子言,只看到他的后背,目光再一次回到俊朗少年身上。 原来他是当年那个小哭包钟槿夜,华阳公主的独子,多年后,当年的小鼻涕虫也长大了。 时隔多年,回到天辰,早已物是人非。 此时玉子言与谢瑶华想的不一样。 玉子言忆起曾穆晋说过,她向来喜爱容色出众的美男子。 方才她一直盯着钟槿夜…… 钟槿夜察觉被人紧盯着,他得抬眼望去,发现是太子注视着他,不由得忆起方才听到的流言,顿时一阵恶寒。 莫不是传言是真的,太子殿早已过弱冠之年,却不娶妻纳妾,屋里甚至连暖床丫头也未收,早前盛传太子殿下一心一意扑在政务上,如今却有了另外的传言。 太子殿下不近女色是因好男色。 钟槿夜又瞧了一眼玉子言一眼,那眼神越看越不对劲儿,周身汗毛皆竖起来了。 钟槿夜一阵恶寒之后,凶狠地瞪了眼玉子言,未曾想正好被太后瞧见。 太后叹道,“唉,夜儿这孩子还是如此不着调,改日我与你皇叔说说,给夜儿派些差事,好好磨砺夜儿的性子,将来也好助你一臂之力。” 玉子言闻言,若有所思,随即笑了,“祖母所言极是,表弟是该好好磨砺一番了,依孙儿所见,倒不如将表弟交到谢将军手上,由谢将军教导,想来会有出乎意料的收获。” 太后深以为然,点头而笑,“还是言儿思虑周详,谢将军年轻有为,自幼便随父在疆场磨练,性子沉稳老练,更是国之栋梁,将夜儿交与他再合适不过。” 谢瑶华离得近,将太后与玉子言的话她听得清楚。 心想,玉子言待钟槿夜的事如此上心,想来是与钟槿夜关系不错。 钟槿夜无由地打了一个喷嚏,只觉得后背阴风阵阵,不禁打了个寒颤。 片刻后,皇帝与西越王姗姗来迟,內侍扬声通传后,歌舞顿歇,除太后外,在场所有人皆站起身行礼,肃穆以待。 太后寿辰,西越王亲自前来,乃是上宾,席位便设在御座左下方。 皇帝入座后,西越王坐下,众人陆续坐下。 穆晋撩袍坐下后,目光总往御座上方坐在太后身边的玉子言身上瞥。 歌舞继续,穆晋身旁举杯向玉子言示意,玉子言颔首举杯,两人遥遥对饮。 皇帝见状,甚是满意,与太后道,“太子与西越王交情不错,方才西越王还说了一些言儿在西越的趣事,两人是生死之交,西越王对言儿很是赞赏。” 太后听别人夸赞玉子言,含笑点了点头,侧目看玉子言时目光越发慈爱了。 “言儿是个好孩子,早前吃了太多苦,但好在他有出息,身处逆境亦能应对自如,没丢玉氏祖宗的脸,更没让哀家失望。” 皇帝点头附和,叹道,“是啊,言儿的性子与皇兄十分相向,若皇兄未被奸人所害,言儿他……唉,是朕愧对皇兄,未能保护好言儿。” 望着外貌只与长子有三分像的孙儿,太后仿佛看到了当年长子初登地位时的样子。 可如今孙儿长大了,长子却瞧不见了。 “此乃玉氏命中的劫难,你皇兄未了的心愿也只能靠你与言儿了。” 皇帝自恍惚中回神,郑重应道,“母亲放心,大哥的心愿我必会替他完成,将玉氏的天辰完整交到言儿手上。” 一旁的玉子言与谢瑶华听到皇帝此言,同时看向皇帝。 谢瑶华只瞧了一眼便快速收回目光,无人察觉,她低头沉思。 难道以前真是她多虑了,皇帝是真心待玉子言好,欲将江山交托给玉子言? 玉子言看向皇帝,欲言又止,皇帝笑道,“言儿大可安心,你想要的,叔父皆会给你。” 皇帝扬了扬手,一旁候着的內侍躬身退下。 此时不是皇帝与太子的对话,只是叔父与侄子的交心。 玉子言想要的,早已求过了。 “多谢皇叔。” 不多时,內侍回来,将手中明黄圣旨呈上。 “陛下。” 皇帝笑了笑,摆手,“交给太子,他早已等不及了。” 內侍将圣旨呈给玉子言,在许多人的瞩目下玉子言接过圣旨,并未打开看,起身走到皇帝面前叩拜谢恩。 “多谢皇叔。” 玉子言此举,让场面忽然静止,丝竹声停下,舞姬愣住,在场宗族朝臣皆面面相觑。 皇帝不由得失笑,指了指玉子言,“你小子啊……” 并无责备之意,笑得无奈。 本欲低调行此事,他偏偏要弄得天下皆知,这让皇帝想起了那夜他入宫请求赐婚的情形。 他跪在龙榻前,固执不肯退下,跪了半个时辰,只说了一句话。 “我此生只娶她一人,还望皇叔成全。” 固执到令人头疼。 事后才知他请求赐婚的对象竟是谢正翊的女儿,谢重华的妹妹,且这个旁人眼里沉默寡言的太子竟然与那谢家姑娘把孩子给生下来了。 那个前国师示言拥有世间最尊贵命格的女子,被谢家藏匿二十载的谢家女。 别说两人连孩子也生了,便是那女子谢家女的身份又是谢正翊的嫡女,自是当得太子妃的身份。 皇帝在知晓谢瑶华便是那闻名天下的七公子后,彻底没了反对的念头。 赐婚圣旨当夜便写好了,今日才拿出,其实也是想借太后寿辰昭告天下。 皇帝叹气,亲手将跪在面前的玉子言扶起,拍拍他的肩。 “谢瑶华是你的太子妃了。” 言罢,皇帝的目光投向谢重华,一脸欣慰。 “谢卿家有娇姝,聪慧端庄,适为皇家妇。” 谢重华起身,到皇帝面前叩拜谢恩。 “谢陛下恩典。” 金口玉言,此事已定。 玉子言的眼睛只盯着谢瑶华,入春风拂面,身心愉悦。 底下一片哗然,不知情者窃窃私语,知情者神色复杂。 穆晋含笑,再度举杯朝玉子言示意。 钟槿夜不明所以,方要侧头问邻座的姜弈,忽然听到‘啪’的一声脆响,他惊讶扭头,见姜弈搭在小案上的那只手血淋淋的。 钟槿夜嘻嘻一笑,道“噫,听到太子哥哥要娶太子妃小王爷竟比我还要激动呀。” 姜弈冷冷撇了他一眼,就着流血的手执起酒杯,闷头喝下。 与姜弈本就不怎么对付的钟槿夜看不下去了。 “嘁,太子哥哥要娶妻,你拉着个死人脸,知情的知晓你也纳了一位谢家女为妾,不知情的还以为你丧妻了呢,矫情!” 钟槿夜边吃糕点边嗤了一声,而后拍拍手上的碎屑,扬手鼓掌喝彩。 “恭喜太子哥哥!” “……” 众人的目光被这位不着调的公子哥的声音吸引,气氛凝固一瞬,随即便是跟风的道贺。 “恭喜太子殿下。” “恭喜谢将军……” “……” 钟槿夜最爱凑热闹,顿时凑上前去,用胳膊蹭了蹭玉子言,挤眉弄眼,笑呵呵道,“恭喜太子哥哥抱得美人归。” 末了,钟槿夜又轻声补了一句,“如此,我便安心了,方才你看我那眼神,我还以为你对我有企图呢。” “……” 若不是场合不对,太子殿下非得狠狠教训一下这碍眼的小子。 作者有话要说:晚一点还有万字更新~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雪染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42章 。。。 突如其来的赐婚使得太后的寿宴又添了几分喜气。 太后与皇帝对玉子言的宠爱也让一些人起了别的心思。 首辅沈常青在众人向玉子言道贺时寒着一张脸坐在原地不动,捏着酒杯却未饮, 心里有了别的盘算。 太子妃的头衔只能是他沈常青的女儿的。 谁若挡了他的道, 他必除之,便如同当年对付谢正翊一样。 只是可惜当年一时疏忽让谢正翊一家三口逃过一劫才留下今日的祸患。 忽然冒出来的谢家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需得早些弄清楚。 沈常青留意到在场之人只有姜弈未动, 别人皆在巴结讨好太子, 他却兀自喝闷酒。 如此反常, 必然事出有因。 晋王父子的野心沈常青很清楚, 当年对付谢正翊那件事,晋王可是帮了他的大忙的。 沈常青望着失意的姜弈,心里盘算起来。 直至深夜,玉子言才离宫,身为贴身护卫的‘楚小六’自然也是随他一起的。 太后寿宴上玉子言被钟槿夜等人起哄喝了不少酒,人逢喜事,玉子言瞧着钟槿夜也不觉得那么碍眼了,来者不拒饮了一杯又一杯。 太后命人备了撵轿送玉子言出宫, 在宫门外等候的楚一与青影上前扶住醉得走不稳的玉子言。 谢瑶华默默跟在后, 并未打算出手相助。 待玉子言上了马车后,她看也懒得去看, 吩咐青影,“你的马给我,你上马车照顾殿下。” “主子……”青影很是不情愿。 谢瑶华挑眉,吓得青影不敢说话了,磨磨蹭蹭就要上马车。 此时马车内传出太子殿下的呼喊声。 “瑶华!” “你……在哪儿……” “我好难受!” 某人开始明目张胆耍酒疯了。 谢瑶华咬了咬牙, 将缰绳扔还给青影,利落上了马。 马车内,玉子言闭目靠在车厢壁上,嘟嘟囔囔就只喊着她的名字。 谢瑶华在他身旁坐下,用胳膊肘狠狠撞了他一下,没好气道,“行了,再装就过了。” 玉子言睁开眼,眼中有朦胧醉意,但并非醉得意识不轻。 “瑶华,我们要成亲了。” 他傻乎乎地对着她笑,作势要去吻她。 谢瑶华蹙眉避开了,将他凑近的脸推开,嫌弃道,“臭烘烘的,你离我远一点。” “哦。” 玉子言果然不敢再乱来,抬起胳膊问了问自己身上的气味,他也嫌弃皱眉 “果真很臭。” 鉴于他尚有自知之明且很安分,谢瑶华没再折腾他,让他枕在她腿上歇息片刻。 马车在太子府外停下,玉子言却耍赖不肯下马车,谢瑶华忍无可忍,欲自行下车,让他独子折腾。 见她真的恼了,玉子言这才安分一点,拉住她的手,可怜巴巴道,“这里不是家,咱们的家在将军府……隔壁。” 谢瑶华瞥了他一眼,一眼看穿他打的什么鬼主意,无奈扶了扶额,吩咐青影将马车掉头,去将军府。 玉子言以醉得不轻,需要人搀扶的姿态如愿在将军府留宿了。 但他在厢房歇下,是谢重华亲自吩咐的。 玉子言虽在将军府留宿,但他住的厢房离谢瑶华的闺房一南一北,离得很远。 夜里,谢瑶华孤枕难眠,翻来覆去睡不着,深夜时忽然听到动静,不多时飞霜便在屋外禀报。 “主子,青叶要生了,少主昨日便请了产婆在府中候着,少主让您不必忧心,一切无碍。” 飞霜方说完,谢瑶华已将门打开,只着一身寝衣,外批一件披风。 “我要亲自去瞧瞧才能放心,女子生产时等同于在鬼门关走一遭,我怕青叶她……” 谢瑶华不想说不吉利的话,急匆匆赶去青叶所在的院落。 谢瑶华到时,江暮雪与谢重华已经在屋外守着了,婢女忙进忙出,端着热水进去,端着血水出来。 青叶果然难产了。 孩子一直生不出,青叶已筋疲力尽,浑身湿透。 谢瑶华进了屋,青叶已奄奄一息。 “主子……” “救救我的孩子……” 谢瑶华握住青叶的手,拨弄她额前被汗湿而贴在脸上的碎发,轻声鼓励,“青叶,为了孩子你也得挺住,若你轻易放弃,孩子也会有危险。” 青叶艰难扯了扯嘴角,有气无力,道,“主子,若青叶有不测,青叶便将孩子托付给您了,孩子不能交给穆晋……” 青叶的心思,谢瑶华清楚。 她不想孩子回到穆晋身边,受人迫害,西越王宫并不太平,孩子这么小,或许无法平安长大。 青叶将孩子托付给谢瑶华,是因知晓谢瑶华会将孩子视若己出,悉心教导,也会护孩子周全。 “青叶,你再坚持一下,听闻城东有一位老大夫医术聊得,哥哥已派人去请了,你再等等。” 青叶勉强点了点头,反握住谢瑶华的手,拼尽力气再度使劲。 “啊……” 孩子的头先出,产婆也无能为力,双手沾满血,也是着急不已。 “不行了,胎位不正,孩子出不来。” 谢瑶华抬眼看产婆,一字一顿道,“大小皆要保住,否则你也无法活着离开将军府,若大小平安,重重有赏。” “这……”产婆吓得脸都白了,哪里还敢想着重赏。 青叶已奄奄一息,谢瑶华也急了,瞧着青叶身下浸出鲜红,谢瑶华奔出去。 “大夫人呢?” 飞霜自院外奔进来,面带喜色,“主子,二公子来了!” 闻言,谢瑶华喜出望外,见到飞霜身后的江鹤逸,三两步奔上前,拽着他往屋里走。 “快去看看青叶,她坚持不住了。” 江鹤逸没有反抗,身为医者,听闻女子难产,且还是自小与他一起长大的青叶,他也是心急,在被谢瑶华拽进产房时,不忘吩咐飞霜去找个医药箱来。 他的医药箱并未随身携带,其他大夫的勉强能救急。 将军府中有大夫,只是对青叶的状况束手无策,听闻需要药箱,主动将药箱交给飞霜。 江鹤逸医术精湛,进屋半个时辰后,青叶产下一子,大小平安。 青叶经历难产,损了身子,生下孩子后还未来得及瞧一眼便陷入昏睡。 好在有惊无险,只需调理些时日便可痊愈。 将军府灯火通明一整夜,玉子言却睡得香甜,还做了个美梦。 翌日醒来,玉子言发现将军府静悄悄的,唯有祈儿活蹦乱跳。 飞霜将祈儿交给他之后便打着哈欠离开了。 玉子言疑惑不解。 “楚一,将军府今日怎这般奇怪?” 楚一也一脸倦怠,打了个呵欠,回答,“昨夜青叶难产,整个将军府乱成一团,唯有公子您与小公子安眠。” 玉子言愕然。 “为何无人向我通报。” 楚一赶忙道,“公子莫要冤枉属下,昨夜我通报了,只是您醉狠了毫无反应……” 玉子言抬眼,楚一的话没说完便咽了回去。 “您去了也无用,您既不是大夫又非孩子的父亲,去了也只是在一旁干着急而已。” 玉子言压了压情绪,道,“青叶如何?” 楚一笑道,“公子请放心,昨夜幽冥谷的二公子及时赶到,青叶已无大碍,此时青影在她身边照顾。” 不等玉子言问孩子,楚一又道,“母子平安。” 玉子言终于安心,点了点头,吩咐道,“青影近日便留在青叶身边照看,你当差便可。” 楚一笑着应声,“属下明白。” 楚一与青影相处久了,同甘苦共患难,胜似手足之情。 青叶是青影的妹妹,楚一自然也将青叶当妹妹看待,青叶千辛万苦才将孩子生下,身为兄长的青影自然要在身边照看才安心。 将军府一夜忙乱,穆晋派去守在太子府外的人一无所获,一早才去禀报太子出宫后去了将军得事。 穆晋心神不宁,越想越烦躁,随即便到将军府拜访。 但即便他是西越王,将军府的大门也未能为他敞开。 穆晋被拒之门外了。 如此,穆晋更觉得可疑,但无人搭理他,他等了片刻,最终亲自上前敲门。 这一次将军府的大门打开了,出现的人是青影。 穆晋认识青影,也知青影是青叶的兄长 “青叶在何处?” 青影冷笑,讥讽道,“王上好大的王威,但即便您是西越王,莫要忘了此处是天辰的将军府,容不得您在此作威作福。” 碍于面前之人是青叶的兄长,穆晋只得忍下急躁,道,“我想见她,有话与她说。” 青影丝毫不客气,嗤笑一声,“王上此时说这话不觉得可笑?” 穆晋正要发作,青影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怔在原地。 青影道,“她早已不是青叶,而是太子殿下的侍妾,昨夜为殿下诞下一子。” 穆晋震惊,双目圆睁,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怔愣之后立即回神,怒吼,“你胡说,玉子言心里只有小七一人,怎会与青叶……” 见穆晋失了冷静,青影又在火上浇了油。 “别说是一年,便是一天也能发生无数个意外,殿下天人之姿,青叶仰慕他在所难免,况且殿下对青叶有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有何不可。” 穆晋面色难看要往里创,青影拦下,两人僵持不下,几乎要动起手来。 玉子言抱着儿子及时出现,破坏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五公子好大的火气,敢在将军府外挑衅,勇气可嘉啊。” 祈儿被父亲抱在怀里,胆子更大了,奶声奶气道,“我舅舅是大将军,我爹爹是太子,你是何人?” 接连收到两次冲击的穆晋脑子发懵,有些摸不清头脑了。 他盯着玉子言怀里的孩子看了许久,有些难以置信地问,“这是你儿子?” 玉子言得意挑眉,“自然,除了我还有谁能有这么厉害的儿子。” 穆晋鄙夷道,“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别人不知,我可是清楚知晓你的底细,当年你丑成那样,且那样无用,自保也做不到……” 穆晋继续补刀,“我瞧这孩子倒是十足像小七,长得精致,瞧着也机灵,唯有一点像你。” 玉子言抱着儿子又走近一步,以炫耀的口吻道,“那又如何,他是我与瑶华的儿子。” “……” 穆晋难得与青影露出同样的神色。 对他无言以对的那种无奈。 看着玉子言怀里长得精致可爱的孩子,穆晋忽然有了注意,微微一笑,作势要去抱孩子。 玉子言灵巧避开了,抱着儿子后退两步,青影上前挡住穆晋。 穆晋道,“我也算是这孩子的舅舅,想抱抱大外甥也不行?” 玉子言丝毫不给面子,斩钉截铁道,“不行,我儿子金贵着呢,不是谁也能抱的。” 穆晋冥思苦想之后,自腰间摘下象征西越王室身份的玉佩递上。 “匆忙来访,未作准备,便将这玉佩送给小外甥当作见面礼。” 玉子言道,“青影,替小公子将玉佩收下。” 言毕,玉子言又看向穆晋,似笑非笑道,“一块玉佩岂能当做两份礼,王上再备一份大礼再来将军府拜访。” 偷鸡不成蚀把米,穆晋有些懊恼,忽然舍不得那块玉佩了。 “不若……将玉佩还我,我明日多送些贺礼来。” 青影冷笑,“西越王该是有多寒掺,送出的礼竟也有脸要回。” 穆晋抓抓耳朵,讪笑道,“这玉佩是王舅传给我的,每一代西越王的传家宝,原本我是要传给我儿子的……” 闻言,青影直接将玉佩塞进怀里,让穆晋看不到。 “多谢五公子慷慨,这礼我替孩子收了,五公子今日来的不巧,改日再来拜访吧。” 玉子言说完,便示意青影将大门关上。 穆晋忽然想起正事还未说,急声道,“子言,青叶可是在你府上?” 玉子言扭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以前确实在我府上,但今日不在了,我将孩子留下,将她打发出府了,你也知我心里只有瑶华一人,我与瑶华要成亲了,青叶不能留。” “你!” 穆晋气得脸都绿了,怒道,“你怎可如此冷漠无情,她昨夜才为你生下孩子,正是虚弱之时,你竟然撵她出府,你……” 玉子言将儿子递给楚一,让楚一抱着走远些莫要被大人们教坏了。 待儿子走远,玉子言也没了顾忌,薄凉道,“青叶是生了孩子没错,但我并不是孩子的父亲,她从你手里逃脱后遇上采花贼,失了清白,那采花贼死于青影剑下也算是替她报仇了,至于孩子,瑶华说我们儿子缺一个书童,便将孩子留下了。” “你心里明白的,当初你禁了青叶的武功,她才会遭遇采花贼的。” 穆晋已被气得说不出话,气愤得想要揍便玉子言那张令人讨厌的脸。 “你真将青叶赶出去了?” 玉子言整理衣袖,漫不经心道,“并非我非要赶她走,是她无颜在太子府待下去了。” “她去了何处?”穆晋急了。 玉子言不答,转身走了。 穆晋想冲进去,被青影推出门外,关上大门时,青影道,“青叶一早便出京了,她已生无可恋,要削发为尼,这一切皆是你害的。” 这对穆晋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待他回神时,将军府的大门已经关上,无论他如何拍打呼喊也无人给他开门。 身后的侍从看不下去了,小心翼翼提醒,“王上,方才他们说青叶姑娘出城要落发为尼,城外似乎只有一座庵堂。” 穆晋如梦初醒,急道,“速速随我出城。” 穆晋一行人风风火火离开,而将军府中的青叶方醒过来。 待他恢复些许元气后,青影将穆晋来过的事与她说了。 青叶听完,情绪并无多少波动,只是在听说穆晋来过时睁开眼,而后便平静地听完。 末了,她只道了句,“哥哥,你快去歇息,我无碍了。” * 玉子言在将军府待着,大有在将军府一直住下去的架势,任凭谢重华冷嘲热讽,他皆充耳不闻,每日皆以祈儿想陪外祖父外祖母为由在将军府蹭吃蹭喝,还死皮赖脸留宿。 谢重华被他的厚脸皮折腾得没脾气了,也就随他去了。 御旨赐婚也只说择吉日完婚,而这其中的礼数还有许多。 需要钦天监合八字择良辰吉时,而后由在筹备大婚。 玉子言在将军府过得十分惬意,与谢重华不同,谢正翊与江暮雪待他极好。 谢正翊算是他的师父,在他年幼时甚至将谢家功法传授给他,只是他学艺不精,而谢正翊也还未来得及教他更多便领兵出征了。 江暮雪待他好,是心疼他年幼时受了许多苦,也愿意接受他这个女婿,将他视为家人。 有了岳父岳母撑腰,玉子言在将军府可谓是挺直腰板走路了。 玉子言在将军府数日才想起来要回一趟太子府,却不想被穆晋堵个正着。 “玉子言,你到底将青叶藏到何处去了!”穆晋气势汹汹质问。 玉子言翻身下马,无辜摊手,“我哪里知晓她去了何处,你问我我问谁去。” 言罢,玉子言越过他往府中走,穆晋紧跟着他进了府。 而后穆晋纠缠了半日,玉子言油盐不进,穆晋就差给他下跪了。 最后看他实在可怜,玉子言有些动摇了。 “她并未离开,就在将军府修养,可她不想见你。” 果然如此。 穆晋颓然坐到椅子上,又像是松了一口气。 “如此说来,先前你说的她那些不好的遭遇也是骗我的,她好好的……” 忽然想到什么,穆晋猛地站起身,激动道,“那孩子是我的!” 玉子言嫌他聒噪,捂了捂耳朵,“你别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穆晋却笑了,对玉子言无比感激。 “子言,你的大恩大德我定会铭记于心,我这就去见青叶,还有我的孩子。” 话未说完,穆晋便要走,玉子言开口叫住他。 “你还不明白青叶的心思,她此时不想见你是真的,那日她难产差点一尸两命,好不容易才活下来,她元气大伤,再经受不住刺激了,你若想她活的久一些便稍作忍耐,不要去见她。” 穆晋的一腔热情被玉子言一盆凉水浇灭,激动犹在,却也不安。 他虚心向玉子言求教。 “子言那你与我说说,我该如何做。” 玉子言悠闲品茶,淡淡道,“此时你什么也不做才是最好的,青叶需要静养。” 穆晋道,“我想看看孩子,你能否……” “不能。”玉子言没等他说完便拒绝了。 看玉子言是真的没有要帮他‘偷’孩子的意思,穆晋只好歇了这个心思,与他说起了在西越时与青叶发生的事。 穆晋在太子府待到夜幕降临才离开,倒是将玉子言的劝诫听进心里了,只在将军府外逗留观望,不会前去打扰。 没几日,玉子言与谢重华同时收到首辅沈常青的帖子。 沈老夫人七十大寿,邀请了许多人,包括谢瑶华。 这日,玉子言下朝之后与谢重华同行回了将军府,收拾一番后,与谢重华与谢瑶华同行去的沈府。 沈老夫人的寿宴,丝毫不亚于太后的。 来贺寿之人非富即贵,个个身份皆大有来头。 玉子言现身,所有人向他行礼。 谢瑶华的目光被沈老夫人身边的粉裙少女吸引,娇柔美人儿,令人心生疼惜,谢瑶华不由得多瞧了两眼。 但娇美人儿痴缠的目光却紧盯着她身边的谢重华。 娇美人儿情不自禁的举动惹得沈常青极为不快,假意咳了一声,装出一副慈父的模样,道,“妙儿,还不见过殿下。” 沈妙儿,人如其名,妙曼佳人,温柔可人,连声音也软软的,特别悦耳动听。 “沈妙儿见过太子殿下。” 而后又向谢重华行礼,“妙儿见过谢将军。” 当然,也未忽视谢瑶华,面对谢重华是羞涩,面对谢瑶华则是和善。 “谢小姐。” 谢瑶华回以一笑,暧昧的目光在沈妙儿与谢重华身上来回打转。 瞧着这苗头,沈老头的目标是玉子言,可这位沈小姐的心思却在谢重华身上。 唉…… 谢瑶华疲于应付这些场面,可她既恢复了身份,又决定要与玉子言一起走下去,往后她必须要应付这些虚情假意。 玉子言落座之后,其余人也相继落座。 谢瑶华与谢重华同席,离玉子言不算远。 但落座之后才发现姜弈竟在她身旁,离她并不远。 姜弈含笑朝她举杯示意,谢瑶华冷淡点头。 此时只听谢重华嗤了一声,“阴魂不散,脸皮比某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些日子,姜弈时不时便上将军府拜访,但一次也未能踏进过将军府的门槛。 谢将军目中无人的名声也因此传开了。 看见姜弈,谢瑶华便忆起太后寿宴那晚,寿宴过半太后乏了先行回寝殿歇息,皇帝也离开了,可玉子言被人围着阿谀奉承,她悄悄离开凤翎台准备寻个地儿透透气。 不知怎么的她又去到了冷宫,原以为那个凄冷阴森之地,夜里无人敢去,却不想她竟撞见了一对野鸳鸯。 皇帝与晋王妃。 晋王妃扑在皇帝怀里哭诉,骂他是薄情郎,而皇帝竟丝毫不动气,将晋王妃抱在怀里,温声哄着。 “是朕愧对你们母子,欠弈儿的,朕会补偿于他。” 晋王妃带着哭腔道,“先皇的儿子能当上太子,你与我的儿子却连恢复身份也不能这对弈儿不公平……” “是朕愧对你们母子。” 皇帝说来说去便只有这一句话,晋王妃又是哭闹,又是撒娇,似乎将皇帝拿捏得极准。 谢瑶华听得兴致盎然,心下腹诽皇帝的虚情假意,又讶异晋王妃不为人知的一面。 借着为太后贺寿的机会入宫与皇帝幽会,那么大年纪了,心一点也不老,后宫女子争宠的手段也是娴熟得很。 此时看着姜弈,谢瑶华有些困惑了。 晋王妃入宫与皇帝私会,所求皆是为了姜弈,且连玉子言也察觉这些年晋王妃入宫越发频繁了,姜弈不可能不清楚。 皇帝与晋王妃的关系非同寻常,姜弈也该是知情的。 既是知情,姜弈多半是知晓他自己的身世的,不知面对晋王时,他们母子又是怎样一番心境。 听晋王妃那夜说的那些话,谢瑶华隐约猜出了一些门道,姜弈是皇帝的儿子,那皇帝便有了皇子,姜弈得身份若是被揭开,那他还是有可能与玉子言争上一争,争太子之位,甚至是皇位。 “为何如此看着我?”姜弈笑问。 谢瑶华笑而不语,不作应答。 这世上之事哪有那么道理可讲,她不是神仙,如何能真的看透人心。 姜弈年幼时欲置玉子言于死地,那时年幼,做事未想清楚后果,但对玉子言起杀心确是真的。 那么,一个异性王的儿子欲谋害皇嗣的理由似乎变得清晰了。 多半在那时姜弈便知晓自己的身世了。 只要玉子言死了,他便可能是唯一一个有权承袭皇位的人。 小小年纪便有那样的心思,这晋王妃平日里怕是少不得教导了许多。 谢重华听到姜弈刻意与谢瑶华搭话,将手边的茶杯递给谢瑶华。 谢瑶华接过,方要轻抿一口,察觉气味有异,不着痕迹又放下了。 “怎么了?”谢重华轻声问。 谢瑶华摇头,“无事,只是我不喜这茶的味道,难闻死了。” 闻言,谢重华拿起茶杯饮了一口,谢瑶华来不及阻止,他已吞咽入腹。 “没什么啊,挺好喝的。” “哥……” 谢瑶华满是无奈,想要说什么,瞥见姜弈似乎一直盯着她,她将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瞪了谢重华一眼。 “我只是不喜欢这茶的味道,也没说不喝,你不许再抢我的茶了。” 姜弈松了一口气,勾唇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案上的茶他一口也未沾。 谢瑶华端起茶杯,在姜弈的注视下假意饮了一口,而后便与谢重华说她要如厕。 她离席后玉子言也借故离开,跟了出去。 随后姜弈也离席了。 谢重华又饮了一杯茶便觉得脑袋昏沉沉的,端起酒杯,眼前便晃悠起来,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扑倒在案上,失去了意识。 沈常青见状,笑得意味深长,扬了扬手,吩咐府中下人,“谢将军醉了,将他扶去歇着。” “是。” 两名身强力壮的家丁上前,将谢重华架起往外走。 众人抬眼看,沈常青起身,向众人举杯。 “今日家母寿辰,多谢各位前来,我先干为敬以表谢意。” 来参加寿宴之人多数有巴结讨好之意,沈常青首辅的身份摆在那里,连陛下的决定也能左右,若是攀上沈首辅这高枝,日后飞黄腾达不在话下。 沈常青这么一招呼,在场之人哪里还顾得上疑惑为何太子殿下离席,小王爷也不在,连谢将军兄妹也是,一个离席未归,一个醉得不省人事。 一柱香之后,四人未归,位置空了下来,沈常青又扬声吩咐下人去找寻太子殿下未果,门房来报几人并未出府。 众人看沈首辅急了,便主动参与找寻太子踪影。 偌大的府邸除了内院外皆搜了个遍,始终一无所获,甚至连醉得不省人事的谢将军也不知去向。 这可把众人吓坏了。 若是太子殿下与谢将军今日出了事,他们一干人等也撇不清。 于是,众人只得主动参与找寻。 外院找不到,只余内院未寻,可内院是女眷,外男不好进去,是以便让沈读的婢女去寻找。 不多时,两名婢女神色慌张,连滚带爬来到沈常青跟前。 “老、老爷,出、出事了……” 沈常青怒道,“出了何事,说清楚!” 婢女颤抖着回答,“是太子、太子在小姐的闺房中……大、大小姐的房中。” 婢女此言一出,掀起一阵哗然。 太子在沈大小姐的房中,沈大小姐是庶出,若与太子殿下成了事,身份自然水涨船高。 众人看沈首辅的目光有些不同了。 沈首辅竟教出这样的女儿? 出了这种风流韵事,许多人归咎于女子,在他们看来,若不是女子不知捡点,有岂会出这样的事。 沈首辅家的这位大小姐虽说是庶出,但美名在外,传闻这位庶出大小姐也深得沈首辅宠爱,今日出了这等丑事,沈首辅的颜面何存。 沈常青也懵了一瞬,怎么会是大女儿呢? 不该是二女儿吗? 二女儿乃他的嫡女,与太子算得上是门当户对,若是二女儿,那就糟了! 沈常青跌跌撞撞闯进屋,屋内的情形吓得他腿软,男子的衣物与女子的衣服扔了一地,确定地上那件外袍是玉子言的,他静了静神,心想,不管是他的哪个女儿,太子都要成为他的女婿。 这么一想,沈常青又有了底气,作出气势汹汹的样子,扯开床帐,大声呵斥。 “逆女,看你做的好事!” 床榻确实有两人不假,一男一女,女子是沈常青的庶长女沈莲儿,但男子却不是玉子言,而是姜弈。 跟着进来的女眷无意中看见姜弈的脸,不禁惊呼出声。 “小王爷!” 这一声惊呼也让屋外的众人傻眼了。 不是太子,竟然是小王爷? 沈府的这出戏唱的也太意外了。 这时小厮匆匆来报。 “老爷,在后院的亭子里寻到太子殿下与谢将军了,似乎是喝醉了,太子殿下的外袍不见……” 冲进来的小厮看见地上的外袍不禁‘噫’了一声,道,“太子殿下的衣物怎会在此。 混在人群中看热闹的谢瑶华看到沈府中连不起眼的小厮也将玉子言往是非里拖,心下叹息:蛇鼠一窝大抵如此了。 沈常青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怒道,“妙儿人呢?” 谢瑶华在人群中出声。 “首辅大人看来是真的疼爱沈二小姐了,沈大小姐出事,您都来不及关切,想的竟是二小姐的安危。 说话间,谢瑶华从人群中走出去,沈常青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但他不能露出马脚,厉声道,“拿水来,将莲儿与小王爷弄醒,一切事由得问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86463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43章 重华哥哥 谢重华醒来时好戏已散场,玉子言在一旁悠哉品茶好不惬意, 谢重华拍拍脑门, 脑袋依旧昏沉沉的。 “这是哪儿?” 玉子言倒了杯茶递给他。 谢重华不接,一脸戒备,此时他才明白方才便是喝了茶水才着了道。 玉子言将茶杯放下, 漫不经心道, “我们此时仍身处沈府, 此处是沈府后花园的, 瑶华叫我守着你,她有事要忙。” “……”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太子殿下竟这般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吃软饭有何不妥? 有事要忙,岂会是小事。 这些人狗胆包天,将主意打到太子身上,连将军府也想算计。 今日之事分明是冲着太子来的,他竟有脸说是瑶华叫他在此守着的。 谢重华又拍了拍依旧昏沉沉的脑袋, 压下不满的情绪, 与玉子言道,“我得去瞧瞧瑶儿, 莫要让那些豺狼虎豹欺负到她头上,指望你是不成了。” 话里话外皆是无比嫌弃他。 太子殿下感受到了来自舅兄的鄙夷,却装作不知,只道,“瑶华近日觉得憋闷, 今日有事供她消遣,我还是不去扫她的兴了。” 闻言,谢重华一愣,不解道,“发生了何事?” 玉子言笑而不语,示意他往前方看,谢重华抬眼看去,清秀佳人款款而来。 谢重华最不喜应付娇弱女子,见沈妙儿朝他们走来,不禁皱眉看向玉子言。 “你何时与沈家人勾勾搭搭不清不楚的了?” “……” 玉子言真是有委屈也不敢说出来,此时‘嫁祸’他的人是舅兄,即便有苦也得憋着。 “我瞧着这沈家二小姐是奔着重华你来的。” 舅兄对他的诬陷他敢怒不敢言,那么就只能善意提醒一下榆木疙瘩不开窍的舅兄了。 人家沈妙儿沈小姐的目光追寻的是威武的谢将军,可不是他这个‘绣花枕头’太子殿下。 沈妙儿身后跟着婢女,在亭外台阶前停步,礼数周全。 “殿下,谢将军。”沈妙儿在阶前屈膝行礼。 玉子言瞥了眼身旁的人,果然是不解风情,瞧都不瞧人家姑娘一眼。 榆木谢将军不解风情,不搭理人家姑娘,只能玉子言开口。 “无需多礼,不知谢小姐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沈妙儿红了脸,偷偷瞄了谢重华一眼,谢重华的冷淡令她目光微黯,心下有些难受。 她低下头,应道,“今日是祖母寿辰,本该是喜庆之日,却因沈家内院发生的事……是沈家之罪,冒犯之处还望殿下与谢将军恕罪。” 玉子言算是看明白了,这沈家还有明白人。 沈妙儿是来请罪的。 沈常青竟有一位知书达理的女儿,实在难得。 听了沈妙儿一席话,谢重华不禁也抬眸看她,他隐约记得今日并非头一次见这位沈二小姐,只是先前从未认真审视过,先入为主,只以为沈常青的子女多半也是一样的德性。 这位沈二小姐似乎与其他的沈家人不一样。 留意到谢重华的目光,沈妙儿顿时紧张不已,无处安放的手紧紧绞着帕子,生怕在他面前露出窘相。 玉子言将一切尽收眼底,抬手拍了怕谢重华,轻声道,“你盯着人家姑娘作甚,瞧人家姑娘紧张成这样了。” “为何紧张?”谢重华直接问了出来。 “……” 玉子言无语抬头,难怪这谢将军二十好几了还未娶妻生子,就谢将军这榆木脑袋,谁家姑娘眼瘸了才会看上。 呃……似乎眼前这位沈二小姐的眼睛就…… 不同于玉子言可以压低声音,谢重华说话直来直去,毫不遮掩,沈妙儿听见了,面色涨红,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玉子言笑了笑,起身出了凉亭,负手往前凑热闹去了。 谢重华醒来不久,头晕乎乎的,见玉子言走远了,他也要站起身,头重脚轻,身形晃了晃。 “谢将军……” 沈妙儿往前一步又停下,红着一张脸,眼中却满是担忧。 “将军您、您可还好?” 方才他喝下的那茶水里下了药,之所以这么快醒来是因方才玉子言悄悄给他闻了什么,但此时仍有感觉浑身无力。 站起身时又是一阵晕眩,手杵在石桌上勉强稳住,听到女子略带着急又有些低弱的关切,谢重华索性坐了下,有些懊恼,却未迁怒。 “无碍。” 谢重华摆了摆手,无力却无法掩饰,想要跟上玉子言是做不到了,人家姑娘的关切,他亦无动于衷。 此时身边两个使唤之人也没有,谢重华只得在原地等待玉子言与谢瑶华回来接他,从未在人前如此狼狈过。 沈妙儿不放心,走上台阶,身后婢女脸色变了变,欲言又止。 “小姐……” 沈妙儿并未搭理,一步一步走到谢重华身旁,谢重华抬眼,充满戒备。 吃一堑长一智,谢重华终明白妹妹在入沈府之前说的‘在沈府凡事皆要留个心眼儿’是何意了,起先他并未听进去,这才着了道。 谢重华的反应令沈妙儿有些胆怯,离他三步远便停下了,两人对视良久,她鼓足勇气开口。 “重华哥哥,你不记得我了是吗?” 谢重华一愣,有些茫然,“在下与沈小姐似乎并没有……” “重华哥哥你再仔细瞧瞧我啊,你真认不出我吗?”沈妙儿急切打断他的话,又朝他近了一步。 谢重华这才认真打量了她一番,目光落在她左边眼角下方那颗泪痣上,忆起了一些事。 五年前,他救过一个小姑娘便有这样一颗显眼的泪痣。 “霏儿?” 那时他在夜市救过一个与家人走散被人牙子拐带的小姑娘,那小姑娘瞧着瘦瘦小小,却是个机灵的,遇见他时便扑过去抱住他唤了一声兄长…… 若他未记错,那时候那小姑娘才十岁,且与她相遇的地方也是距此千里之外的云丰县。 小姑娘只说她娘唤她霏儿,谢重华便以为名为霏儿,小姑娘在他身边待了两日,起初他问她姓什么,小姑娘始终不肯说,他派了人去打听也没有听说哪家丢了孩子。 两日后她才开了口,说她家名为赵府。 云丰县姓赵的人家不少,但赵府却不多,谢重华派出去的人很快回来交差,探得消息,赵府赵员外的孙女走丢了。 谢重华便以为那小姑娘姓赵,未料五年后再见到她,她竟成了沈常青的女儿。 沈妙儿十分欢喜,眼含泪花,哽咽道,“是我,重华哥哥……” 那时她虽年幼,却记得救她的少年哥哥名唤重华,他的随从称他为少将军,送她回到赵家时,她外公问了他的身份。 他姓谢,是赫赫有名的谢将军的儿子。 离别时,她与他约定,要他得空便去看她,不许他将她忘了。 未曾想,那一次的分别后她再也未见过他,后来才听说他与她分别后便出了事,所有人都说他死了,她不信。 两年前终于听到有关他的消息,他果真还活着。 她想见他,所以她来了这里,成了沈家二小姐。 谢重华瞧她虽然在笑,眼泪仿佛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心下一软,抬手替她擦了擦泪。 “莫哭了。” “多年未见小丫头长成大姑娘了,我一时半会儿竟未认出来……” 沈妙儿笑得越发开心,眼泪也越发掉得多,却是有些埋怨他的。 “你明明答应过不会忘了我的,可我与你见了三回你也未认出我来,今日若不是我先认你……” 小姑娘眼眶红红的,埋怨的话说不下去了,不再佯装成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抓起他的手,就着他的衣袖擦拭脸上的泪,肩头一颤一颤的,再开口时委屈极了。 “沈家没一个好人,父亲也不疼我,只将我当成能换取利益的货物,今日还想让我爬太子殿下的床……重华哥哥,你还会如以前一般保护霏儿吗?” 谢重华笑了起来,点头道,“自然会一直保护你的。” 第44章 桃花 玉子言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姜弈已被弄醒, 被沈家的人留在正堂‘喝茶’谈事。 在沈常青冷着脸命人去请大夫时谢瑶华端起盆架上的水直接朝床上两人泼去。 众人的抽气声中一道尖锐的叫声尤为突出。 沈莲儿一直是清醒的。 原本这个计划里‘太子’应该躺在沈妙儿的房里, 她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她父亲虽宠她,可她也不敢在此时坏了父亲的大计。 沈妙儿嫡女的身份始终压她一头, 她若想嫁入士族权贵之家多半也只能如她娘一般屈居为妾。 谁知好运突然降临, 有婢女悄悄告知她, 太子殿下被人扶到她房里了。 她知道她好运来了, 必须抓住此次机会。 太子的妾岂会是一般的妾,待来日太子登基,她会绶封为妃,手段高明一点,谋个贵妃,甚至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为也未尝不可。 沈莲儿既紧张又十分欢喜,挥推贴的婢女后她推门进了屋,一眼便瞧见屋内地上那件方才还穿在太子殿下身上的外袍。 她喜出望外, 感觉心快要跳出来了, 目光往绣床望去,果然见男子背对她侧躺在那里。 “殿下……” “太子殿下您可还好?” 她轻声唤了几声太子殿下皆未有反应, 她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走向床榻时自行宽衣解带,边走边丢,身上只余一件贴身小衣时她才住手,爬上床,紧贴着男子躺下, 她一动也不敢动怕把人惊醒,届时功亏一篑…… 既已破釜沉舟赌上女儿家最重要的贞洁,她要的便是众人亲眼目睹,到时她必能入太子府。 然而,待人进屋后她装睡才知身侧的男子并非太子殿下而是晋王府的小王爷,她后悔也来不及了。 待想了想,晋王位高权重,小王爷也深得陛下看重,她若是能嫁给小王爷做正妻,将来便是王妃,日后自然是贵不可言。 沈莲儿越想越欢喜,也未在意别人的议论纷纷,正当她暗自得意时一盆凉水当头浇下,她惊呼出声,惊坐起身后才意识到反应过激,顿时揪住被子遮掩,瑟瑟发抖,往床头缩去。 谢瑶华的一盆冷水泼下去,姜弈也醒了过来。 很快他明白发生何事了。 下床着衣而后与沈常青去了正堂,面对沈常青及沈家一众宗族的质问,他始终一言不发。 谢瑶华与其余宾客一样只在外观望,也有人上前与她搭话。 “谢将军方才似乎喝醉了,许久未归,谢小姐您……” 谢瑶华看了眼来者不善的不知是哪家的千金,只淡淡一笑。 “这位小姐莫不是有耳疾,方才沈家的下人来报,我家兄长与太子殿下在后花园的凉亭赏景呢。” 凑到谢瑶华跟前的女子笑容一僵,讪讪道,“玉穗失言,姐姐见谅。” 谢瑶华打着呵欠,摆手道,“别别别,我上头只有一个兄长,爹娘也只生了我兄妹俩,如今爹娘年纪大了可生不出这么大的妹妹。” 与谢瑶华搭话的女子顿时涨红了脸,离得近的一些人皆看着她,神色各异,不乏幸灾乐祸。 “……是妹、玉穗失礼了……” 因此,一旁的人对谢瑶华又多了几分探究与认知:与她父兄一样耿直不讨喜…… 经此一试,方才还想冒尖出头来奚落谢瑶华一番的人皆歇了心思,中众目睽睽之下自讨没脸的事还是算了。 谢重华的这个妹妹比他还要难对付。 玉子言在一旁观望了谢瑶华怼人的整个过程后才慢悠悠走过去。 “太子殿下。” “殿下……” 眼尖之人皆恭敬行礼。 方才想要为难谢瑶华却反被教训了一顿的女子脸色更加不好看了,在玉子言走近时娇声唤了一声。 “殿下……” 玉子言并未搭理,未曾看她一眼,从她身旁经过,走向谢瑶华。 大庭广众之下,太子殿下将人家的姑娘的手给他给牵住,用旁人从未听过的温柔语气问人家姑娘累不累,那眼神,那亲昵的举动,惊得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了。 陛下才赐婚,太子对谢将军的妹妹竟如此宠溺上心,想来传言是真的了。 传言说太子殿下年过二十了可屋里连个暖床丫头也没有,所谓的清心寡欲、洁身自好是因早于谢家定了亲事,太子要等谢家姑娘外出游历归来才行大婚。 据说早年谢家出事,一家人被迫分离,谢将军这些年一直在找寻妹妹,前些日子才一家团聚。 而后陛下便赐婚了。 赐婚之事一出,许多人便想到了二十年前,前国师示言谢家女命格贵不可言,足以颠覆天下的传闻。 谢将军的妹妹将要入主东宫成为太子妃,将来母仪天下…… 这么一想,众人心惊,暗自庆幸今日未得罪谢将军兄妹。 惊惧之余,众人又忍不住偷偷打量面前身份尊贵的男女。 皆是如玉一般的人,两人站在一起极为养眼,堪称天造地设,甚是登对。 玉子言可不管旁人如何想,他便是要天下皆知他牵着的女子是他玉子言的,谁也觊觎不得。 谢瑶华岂会不知他的心思,但在这么多人面前做如此亲密之举,她多少有些不自在,轻轻挣了挣,未能挣脱,他握得更紧了。 “怎么了?”他明知故问。 谢瑶华摇了摇头,笑而不语,这是他所愿,她又何必扫他的兴,落他的颜面。 她一味纵容,玉子言得寸进尺,欲将她揽到怀里。 谢瑶华察觉她他的意图,立即给了他一记刀眼,示意他安分一点。 玉子言勾唇一笑,迷倒芳心一片,又被谢瑶华瞪了一眼。 他低声道,“今日甚是无趣,重华多半是生气了,但他今日也开了一朵桃花,此时在与佳人诉衷肠呢,可想去瞧瞧?” 他哥那榆木疙瘩上也能长出桃花?还相谈甚欢? 谢瑶华有些迫不及待了,“快带我去瞧瞧。” 铁树开花千年难得一见。 她倒是想瞧瞧是哪家姑娘有如此大的魅力。 “慢一些,咱们要悄悄去,否则会被重华察觉的。” 玉子言旁若无人地牵着谢瑶华便离开了。 第45章 可怜 与谢重华相认后,沈妙儿已无方才的拘谨, 给谢重华递了杯水。 “重华哥哥, 喝水。” 谢重华看着她,有些犹疑,“这茶水里……” 方才便是喝了沈府的茶水他才着了道, 眼下是不敢乱喝沈家的水了。 沈妙儿将水递到他跟前, 柔声道, “重华哥哥且安心, 这茶水是我亲手煮的。” 宾客入席后,她便回了自己的院子,这沈府里除了她自赵家带来的婢女外,她无可信之人。 沈家于她而言亦如狼窝,娘不在爹不疼,一堆姨娘庶妹对她虎视眈眈。 只要她娘与她死去,妾室可抬为妻,庶女亦可变成嫡女, 在这沈府她每日皆要佯装成懦弱无主见的样子, 任那些人在她头上作威作福。 然而,她忍受这一切只有一个目的。 只为一人, 她放弃自由自在的惬意日子来了郾阳城,入了这沈府,只为离他近一些,有朝一日能与他……携手并肩。 但今日她以前确认了一事,似乎所有的一切只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他早已不记得与她的约定,若不是她主动表明身份与他相认,他怕是记不起曾有那么一个小姑娘在等着他。 她越想越气,在谢重华伸手来接茶杯时忽然放手,一杯热茶尽数泼在身上,自胸前而下,衣袍湿了大片。 谢重华愣了一下,下意识抬眼看她,见她咬着唇,眼中含泪瞪他,他心下茫然,不知何处惹到她了。 “霏儿,怎么了?” 这一声‘霏儿’使沈妙儿眼中泪水泛滥,方歇下去的委屈又涌了上来,抓起桌上的点心往他身上砸。 “言而无信,说话不算话,讨厌死你了!” “……” 谢重华傻眼了,一块块糕点往他身上砸,他无力闪躲,便只能抬起一只手手遮住脸,另一只手想拉住她,欲制止她。 谁知小姑娘劲儿挺大,轻轻一挥便将他的手挥开了,拿起碟子里最后一块糕点直接往他脸上糊。 谢瑶华与玉子言来时便瞧见谢重华被糕点糊脸的这一幕,两人也惊呆了。 “这、这是我哥?”谢瑶华不敢相信,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哥哥竟被一个小姑娘给欺负了。 玉子言摸摸脸,心道还好,还好瑶华待他温柔,生气了也不会打他的脸。 “嗯,是重华无误,想来定是他不会说话,惹恼了沈二小姐,挺可怜的……” 堂堂大将军竟被一娇弱少女用糕点糊脸,传出去,大将军怕是抬不起头来了。 沈妙儿做完这事,瞧见谢重华的狼狈样,解气了,又有些后悔,想要道歉,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口,冷不防瞧见不远处一直旁观看戏的两人,赶忙捂着脸跑了。 待沈妙儿跑开,谢重华才回神,擦着脸上的糕点碎屑,不禁低头看,一身狼狈。 他不禁好笑,这丫头还与年幼时一个样,一点没变,生气了便要报复回来。 可他从始至终也不明白究竟哪里惹到小丫头。 这该是多大的仇怨啊,先用茶水泼他,再是拿点心糊他。 下手可真够狠的。 听到脚步声,谢重华抹脸的动作微微一顿,侧目看去,见谢瑶华与玉子言相携而来,脸上有点挂不住了,整理了一下衣襟,故作镇定。 “你们怎么才来。” 谢瑶华走近凉亭,拍拍他的肩,啧啧有声道,“若是早一些来怕是不会有方才的好戏瞧了,瞧方才沈二小姐那架势,与你有深仇大恨呐。” 指尖触到湿意,谢瑶华收回手,无比嫌弃道,“得罪人家姑娘了吧,瞧瞧你这一身湿哒哒的,喝了人家沈府的茶也就罢了,还想带一些回去?” “……” 未得到关心反被奚落的谢将军心里苦。 “我并未得罪她,也不知她为何突然翻脸,前一刻还好端端的,谁知……” 他又不能与小姑娘计较,况且这小姑娘与他还有一段渊源。 直到离开沈府,上了谢瑶华的马车,谢重华依旧未想明白沈妙儿为何翻脸。 三人同乘一辆马车并不觉得挤,谢重华坐在中间,将两人隔开,听谢瑶华问起,便将方才的事如实说了一遍。 谢瑶华听完,笑得意味深长,玉子言也是一脸幸灾乐祸。 谢重华被两人看得毛骨悚然的。 “你们为何笑得如此诡异?” 玉子言道,“方才你所言若是属实,人家姑娘只对你糊脸泼茶已算是仁慈的了。” “我哪有招惹她,莫名其妙翻脸……” 谢重华莫名觉得委屈。 怎地一个个似乎皆比他聪明,听他将事情叙述个大概便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自家妹妹如此也就罢了,毕竟妹妹自小聪慧,偏偏连玉子言也爬到他头上来,这让他很气愤。 “得得得,懒得与你俩胡扯了,我头晕眼花,要歇会儿。” 惹不起他躲得起,日后有的是机会找回面子。 三人皆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谢重华压不住好奇心。 “今日究竟发生了何事,我与子言为何会在亭中?” 谢瑶华与玉子言对视一眼,相视一笑,含情脉脉,看得谢重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们够了,我好歹一大活人,收敛些可行!” 谢瑶华懒得理他,玉子言斟酌一番,言简意赅将他昏迷后发生的事说了一下。 谢重华喝完茶便人事不知,沈常青明面上吩咐人将他服下去休息,实则另有打算,而后玉子言假意饮了两口案上的茶后起身离开。 然而,玉子言身后一直有人盯梢,但被他轻松解决了。 不多时,谢瑶华也离席,姜弈便跟在她身后,在她‘晕倒’时冲上去想要接住他,暗处的玉子言适时出手将姜弈击晕,将谢瑶华接到怀里。 这是两人之间的默契,事先未曾商量过,随机应变而已。 随后沈妙儿出现了,她与婢女扶着人事不省的谢重华出现,将谢重华交给玉子言,谢瑶华见兄长无碍,便与玉子言分开,去凑热闹。 玉子言只说了个大概,谢重华听完已能明白了,气得有力气骂人了。 “沈常青只只老狐狸,为了一己私欲竟利用亲生女儿,他还是人吗?” 谢瑶华侧目看气得想揍人的兄长,凉凉道,“如此生气是为了沈二小姐?瞧不出来呀,五六年前那沈妙儿也才十来岁,你让人家小姑娘念念不忘这么些年,还是有些手段的。” 谢重华怔住,觉得脑袋更沉了。 第46章 旧情 来了一趟沈府,发现有趣的人挺多, 谢瑶华对沈家这位二小姐十分有兴, 但从谢重华这里了解到的并不多且无关紧要,她只好差人去查这个沈二小姐的底细。 此事很快便有了眉目。 原来沈妙儿乃沈常青与原配所生的嫡女,沈妙儿的母亲出自赵家, 而这赵家祖上也是有些来头的。 天辰玉氏自开国至今曾出国一位赵姓皇后, 一位丞相, 一位贵妃, 三位妃嫔,直至先帝时赵家才退出朝堂,几十载过去,赵家无人入朝为官,似乎与楚家一样无人提及。 沈妙儿之母乃是云丰县赵老员外的女儿,二十年前沈常青还是一介布衣,赵老员外未嫌他只是一介落魄书生,将爱女许配于他。 传闻早年夫妻二人倒也是恩爱数载的, 只是后来沈常青入仕后平步青云便有了纳妾的心思, 沈夫人自然不同意,却不妨沈常青在外藏娇, 趁沈夫人有孕之时将外室与出生不久的庶长女给带回府了。 沈夫人心灰意冷,生下沈妙儿不到半年便以省亲为由带着女儿回了娘家,之后便再也未回沈府。 十五年过去,沈常青仍未能将原配夫人请回府,而且也有消息说沈夫人当年离开沈府时便自请下堂拿了合离书离去, 沈常青不知为何将与原配合离一事压了下来,不让外界知晓。 在沈妙儿及笈之时,沈常青派人去接她们母女,沈夫人不肯回来,倒是沈妙儿忽然愿意回来了。 沈夫人深知沈常青的为人却愿意让女儿回来,这其中必有内情。 几日后,谢瑶华想知晓的内情也查到了。 沈妙儿果然不似明面上看着的软弱可欺,在赵家她可是横着走的,偏偏长辈们皆将她捧在手心里宠着。 在赵家,她名为赵霏儿,早已弃了沈姓。 赵霏儿之所以愿意回归沈妙儿的身份,只是为了一个人。 谢重华。 得知事情真相,谢瑶华反倒犹豫了,她不知该不该与兄长言明,便先与玉子言说了。 玉子言一心二用,一边陪儿子玩耍,一边听她说完,却也是用心听的,颇有些感慨。 “唉,当初我可是使了浑身解数才让你多瞧我一眼,重华倒好,什么事也不用做,人家小姑娘送上门来,真是同人不同命诶……” 闻言,谢瑶华冷笑,“听太子殿下您方才所言,似是心中有诸多不满啊。” 太子殿下吓得一颤,原本要喂进儿子嘴里的糕点直接糊儿子脸颊上了。 “爹爹……” 小家伙委屈极了,将嘴张最大了,爹手上的糕点还塞不进去,心塞塞的。 玉子言赶忙用衣袖替儿子擦脸,温声哄着,“祈儿乖,爹方才是一时大意,下回不会了。” 小家伙吸了吸鼻子,又瞧瞧冷着脸的娘亲,大眼睛眨了眨,小身板直往父亲大人怀里蹭去,小声地与他说话。 “祈儿是男子汉,不能哭鼻子,娘亲会生气……” “……” 玉子言有点想笑,却又觉得心疼,儿子还这么小却这般懂事,此时恨不能将所有好的全给他。 随即他将儿子抱在怀里,低头去蹭儿子的小脸。 “祈儿真乖。” 儿子咯咯笑,也学着他的动作,仰着小脸蹭。 看着父子俩之间的互动,谢瑶华的嘴角上扬,脸上浮现温柔的笑意。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羡煞旁人。 谢重华进了院子,开口撵人。 “子言你整日赖在我家极为不妥,再有半月便是你二人的大婚之日,按礼数,你们是不能见面的。” 玉子言笑道,“我与瑶华早在西越之时便拜过天地,早已是夫妻。” 见谢重华皱眉,玉子言又道,“说正事,今日早朝之后皇叔单独召见我,说了一件事。” 谢重华先看了眼谢瑶华,她摇头示意并不知情,他才道,“何事?” 玉子言抱着儿子坐下,又拿糕点喂儿子,漫不经心道,“姜弈有意娶沈家小姐,娶沈妙儿为妻,纳沈莲儿为妾,坐享齐人之福。” “什么?”谢重华大惊。 “姜弈他好大的脸,前些日子在沈家做出那种伤风败俗之事,纳沈莲儿为妾说得过去,凭什么霏儿也要嫁给他。” 谢重华气得不行,怒气腾腾的。 玉子言与谢瑶华相视一笑,看破不说破。 谢修祈很贴心地给舅舅递了杯茶过去。 “舅舅,喝茶消消气。” “……不喝。”看着外甥白嫩的小脸,他嘴上说不喝,但依然伸手接过茶杯。 “祈儿莫要碰这个,小心烫手。” 而后玉子言便收到了来自舅兄的刀眼,无论何时,只要逮着机会,舅兄定会训斥或奚落他一番。 “祈儿还小,殿下若是带不好便不要逞强。” 别人自然是不敢在太子面前如此放肆的,唯有谢重华,自打赐婚后,他更加不待见玉子言了。 玉子言依旧好脾气地笑笑,索性将儿子交给谢重华。 小家伙顺势去到舅舅的怀里,很是乖巧。 “舅舅,我想骑大马。” 谢重华二话不说便将小家伙举起骑在他脖子上,玉子言笑道,“你受累了。” 谢重华轻哼一声,托着小家伙往宽敞的地方走去,舅甥俩笑得很开怀,很快便走远了。 玉子言这才没了顾忌,伸手拉住笑而不语的谢瑶华,将她拽过来在坐在他腿上,将她圈在怀里。 “瑶华,我等不及了。” 谢瑶华莞尔,“不过半月而已,莫要心急。” “急。”他闷闷道。 谢瑶华笑出声,身子转了个方向,坐在他腿上,与他相对。 “五哥一直躲在太子府并非长久之计,王位被三哥给夺了,听闻连朔月也成了三哥的王后,可五哥却只躲起来是在反常,他可有与你说什么了?” 几日前传来消息,西越内乱,趁着西越王穆晋亲自来天辰为太后贺寿之机,定安侯穆炜趁机掌控了西越王庭,不日便要自封为王,王后也被穆炜占为己有。 若说穆炜与穆晋,乃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此番穆炜争夺王位令人措手不及。 然而,王位被夺,王后被霸占,穆晋的反应有些令人失望。 换作一般的男人,这如何能忍? 谢瑶华多少有些了解穆晋的,若是穆炜早有异心,穆晋必不会一无所觉毫无防备。 穆晋自抵达天辰便赖在太子府不肯走了,名为寻求天辰庇护,实乃在太子府享受上宾待遇,作威作福不说,每日山珍海味,还有诸多要求。 提起穆晋,玉子言便有些头疼。 “因青叶之事,他故意折腾我呢,逼我将青叶还给他,至于王位……听他话中之意,想来是与穆炜早已商量好的,除了卸去一身重担,还想成全穆炜的一片痴心。” 谢瑶华失笑摇头,穆晋做事跟闹着玩似的,却又比寻常人多了几分洒脱。 话到此处,她也算是明白了穆晋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王位不要了,他对西越已无留恋,此番前来怕只是为了青叶。 如今穆晋知晓青叶为他生了一个儿子,更是不会放手了。 玉子言犹豫道,“要不……让他见见青叶?” 言毕,又怕被她察觉他是在替穆晋求情,解释道,“我并非是可怜他,只是我那太子府再被他折腾下去,咱们成亲时多半得重新置办新宅子了,我最近手头紧……” 呵呵,堂堂太子在她面前哭穷? 且不论太子这个身份,便只是楚家少主的身份,他有的是银子。 “你分明……” 谢瑶华正要拆穿他,方启唇便被他给吻住了,轻吮辗转,温柔缠绵,意乱情迷之际与她低语。 “我们还未在院中试过……前些日子我学了些新的花样,趁此时无人,不若试试?” 说话间,他还真在扯她的腰带,谢瑶华吓得瞬间清醒过来,将在她腰间摩挲的大手甩开。 他锲而不舍又有动作,她恼了。 “玉子言!” 玉子言停手,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久旷成疾可如何是好?” 谢重华严防死守,他已许久未能与她同床共枕了,便是她的房也未能踏进去半步。 第47章 提亲 两人浓情蜜意之际,楚一硬着头皮上前, 假意轻咳两声, 低着头不敢多瞧,尴尬且忐忑。 “殿下,府外有一妇人自称是晋王府小王爷的侧夫人, 在外求见咱们夫……太子妃。” 楚一对‘太子妃’这个称呼还不太习惯。 玉子言目光看向谢瑶华, 一脸茫然, “姜弈的妾竟与你相识?” 谢瑶华失笑, “谢家有三房,除我父亲这一嫡系外,还有两房庶出,多年前我家出事,谢氏便由庶出三房当家,楚一口中的姜弈的妾室便是三房庶出的长女谢淑雅。” 庶出三房家的庶出长女给姜弈当妾似乎还是高攀了。 但谁叫谢家女儿抢手呢,庶出的二房与三房便只有三房有一位适龄女儿谢淑雅,且谢淑雅早已钟情于有京中第一公子美名的姜弈, 最终如愿以偿嫁给了姜弈, 却只能为妾。 玉子言对这些亲戚关系不是很理解,听完依旧一头雾水, 但他知晓当年谢瑶华一家差点家破人亡其中便有谢家三房作祟。 故而,自他回天辰当上太子后,谢家三房那位三爷官运一路走低,如今已被降为七品小官下放至地方县衙。 只是未留意姜弈竟纳了谢家三房的庶长女为妾。 这暗中打压谢家三房之事玉子言并未与谢瑶华提及,也不愿见她再与那些接触。 “既然并非十分近亲之人, 那便不用见了,此时献殷勤,定无好事。” 谢瑶华笑了笑,却让楚一将人领进来。 “你真当我这些年在幽冥谷只是养花遛鸟?” 她顿了顿,讥讽一笑。 “谢淑雅的父亲这些年走霉运是托了太子殿下您的福,如此一来,谢家女贵不可言的谣言便不公而破了,若真贵不可言,谢淑雅不至于如今也只是姜弈的妾,想来她最近在晋王府的日子并不舒坦,着急了。” 玉子言低低笑开,将头埋在她颈间磨蹭。 “那是姜弈眼神不好使……”真以为只要是谢家女儿便能助其成事,着实愚钝。 很快楚一便将人领着进来,谢瑶华从玉子言怀里退出来,将他支开。 “你去瞧瞧祈儿,我哥多半会带他出府,看着点儿,莫要对祈儿一味迁就纵容,将来长成混世魔王有你后悔的。” “好,我定严加管教。” 玉子言含笑点头后起身便离开了,谢瑶华当作不知他的‘严加管教’只是嘴上说说。 这人啊,快将儿子宠上天了。 待玉子言走远,谢瑶华才认真审视谢淑雅。 年幼时算是感情不错的‘姐弟’两人,此时此刻面对面却有种无话可说的尴尬。 她自出生起便被藏于暗处无人知晓这世上还有一个名唤谢瑶华的谢家女儿,谢家人也不例外。 除了父母兄长便只有死去的…… 当然,眼下这种情况,并非谢瑶华尴尬,而是她面前已作妇人打扮的谢淑雅十分不自在。 但依旧是谢淑雅先开的口,笑容温婉,若非早已见识过这温婉下的恶毒,或许还真觉得佳人娇弱无害。 “多年未见,咱们从姐弟变成姐妹了。”谢淑雅以熟稔的语气,似是要与谢瑶华寒暄一番 谢瑶华未应声,抬手示意她坐下。 谢淑雅依旧温婉笑着,在方才玉子言的位置落座。 “妹妹,这些年你哪儿了,可知姐姐有多担心你?” 有些人啊便是如此,无比认真地说着违心之言,久而久之戴在脸上的面具便取不下来了。 谢瑶华有些想笑,但还是忍住了。 “多谢姐姐记挂。” 感觉到谢瑶华态度冷淡,谢淑雅并不气馁,依旧是温婉可亲的模样。 “姐姐瞧着,太子殿下对妹妹十分上心,方才我瞧见重华带着一个孩子,那孩子是……我听闻那孩子是太子殿下的……” 谢瑶华偏头,忽然一笑,“那孩子是我生的,也是玉子言的儿子。” 原本只是想试探一番,却不料她如此直白便承认了,谢淑雅怔住。 “你、你们……” “姐姐是想说我与他无媒苟合?”谢瑶华替她说出来。 谢淑雅一脸尴尬。 “我并无此意……” 谢瑶华并不在意别人如何看待她,但她不喜旁人对她儿子指指点点。 “我与子言早已成亲。”无论如今的玉子言是什么身份,祈儿是他儿子是事实。 当年她与他确实拜过天地结为夫妻。 谢淑雅愣了一下,不禁忆起这些年在晋王府的遭遇,现如今的尴尬处境,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太子殿下待你极好,真令人羡慕……” 同是谢家女儿,虽说嫡庶身份悬殊,但皆是女子又同是谢家女,本该有相同的命运才是。 事实却是,同姓不同命。 她谢淑雅费尽心机终于与心仪的小王爷在一起,虽暂时无法成为正妻,但只要入了晋王府,小王爷一直宠爱她,待她诞下晋王的长孙,她定能扶正。 然而,她始终未能如愿。 半年前,她诞下的孩子成了晋王的长孙,小王爷的长子,可她依旧是妾,甚至自打她诞下儿子后,小王爷待她大不如前,许久未去过她的屋了。 地位不保,她如何不慌。 反观谢瑶华,曾经以男子身份示人六年前便该死去不存于世的,可偏偏她命大活了下来,还俘获了太子的心,即将成为太子妃,将来成为皇后,母仪天下。 谢淑雅掩藏起嫉妒,落寞叹道,“妹妹有兄长疼,爹娘宠,殿下待妹妹亦视若珍宝,天下女子皆羡慕至极。” 装傻,谁不会。 谢瑶华故作惊讶,“姐姐这般惆怅莫不是姜弈待你不好,在晋王府受委屈了?” 谢淑雅心下一喜,心道终于将谢瑶华引到这上面了,此时她只需卖卖惨,谢瑶华定会继续上套。 随即,谢淑雅狠狠地掐了一下腿,顿时泪眼朦胧,用帕子抹了一下眼角,勉强一笑,“说出来怕妹妹笑话,还是不说了。” 谢瑶华摸摸下巴,道,“姐姐何须见外,若是在晋王府受了委屈大可与我说,若姜弈真苛待于你,自会有人收拾他。” 一时之间,谢淑雅也猜不透谢瑶华的心思,有些犹豫。 “妹妹,我……” “嗯?” 谢瑶华以手撑着下巴,半倚在石桌上,姿态慵懒,只是一声‘嗯’便令谢淑雅愣了愣神。 肌肤如雪,毫无瑕疵,明眸善睐,顾盼生辉,便是女子看了也会入迷,何况是男子。 难怪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也对她如痴如醉。 不仅太子,便是连小王爷也…… 上天似乎将所有的好皆给了她谢瑶华。 作为姜弈的枕边人,谢淑雅多少能感觉到姜弈的别样心思。 甚至有时姜弈会盯着她瞧许久,而后黯然轻叹,“并无半分神似,当初……” 谢淑雅不止一次听到姜弈说这样的话,渐渐的也察觉他说这些话时的异样,每回盯着她瞧许久,终是欲言又止,分明是透过她在寻找别人的影子。 后来她才明白,谢家不止她一个女儿,流传的前国师留下的示言中贵不可言的谢家女指的是别人。 姜弈心中所念,竟是谢家这位藏了十数年以男子身份示人的奇女子。 早在谢重华与太子一同回京时,谢重华还有一位孪生妹妹之事也传开了,只是无人见过这位神秘的谢家姑娘的真面目,此事无法得到证实,直至前些日子陛下赐婚昭告天下。 太子将迎娶谢将军之妹为太子妃之事定下,关于已仙逝前国师在二十多年前的示言似乎得到了印证。 谢家确有贵女,却不是她谢淑雅,自谢瑶华回来后,她在晋王府的处境越发艰难,许多人背地里对她议论纷纷,不外乎是嘲讽她乌鸦终究只是乌鸦,飞上枝头也成不了凤凰。 不仅如此,连以前处处维护她的晋王妃也变了态度。 谢淑雅很快回神,委屈的泪水流了下来。 “前些日子小王爷在沈府行了糊涂事,沈莲儿失身于他,他纳沈莲儿为妾实乃情理之中,可他竟还瞧上了沈家的嫡女……我深知首辅沈大人在朝堂上处处与太子殿下为难,若沈家与晋王府成了姻亲,那太子殿下与谢家的处境岂不是……” 谢淑雅口口声声是为了谢家着想,情真意切的样子真是令人动容。 谢瑶华笑而不语,直到她将话说完,才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道,“沈首辅可不是不傻,既有一个女儿入了晋王府,自然不会再塞一个进去,姜弈纳妾势在必行,娶妻……他娶不到沈家嫡女的。” 闻言,谢淑雅喜出望外,却又很快掩去,脸上笑容尽显恶毒。 “若真如此,谢家倒是不惧了,只要那沈家嫡女消失,便可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这么快就暴露真面目了,还真是沉不住气呢。 谢瑶华笑了笑,未再言语。 不多时,谢淑雅便离开了,谢瑶华独自在亭中静坐片刻,待要起身时,谢重华走了过来,孩子已不在他身边。 自家兄长什么心思,谢瑶华一清二楚。 她挑眉一笑,打趣,“谢将军可是将亲外甥给卖了?” 谢重华道,“子言带着祈儿出府上街了。” 那父子俩皆是磨人精,不在身边便清净了。 谢瑶华笑了笑,兀自品茶,谢重华来到她身旁站定,俊眉紧蹙。 “谢淑雅来见你,可是为了姜弈娶妻之事?” 谢瑶华点头,道,“姜弈想娶沈妙儿,以联姻拉拢沈常青,谢淑雅不想正妻之位落入别人之手,这才来我跟前表忠心,卖惨来了。” “姜弈那小子野心不小,专做一些恶心人的事,霏儿怎能嫁给那样的人。”谢重华愤怒且懊恼。 谢瑶华看兄长义愤填膺的样子,摇头失笑,有些事旁人终究插不上话,需得当事人自个儿认清楚才行。 她不接话,谢重华又道,“昨日霏儿差人送了封信来,方才我才知晓,她在信中说沈常青虽暂时未应下姜弈与她的亲事,可日后会如何尚无法定论,她的处境很是艰难,着实可怜。” “只是觉得她可怜?”谢瑶华笑问。 她这一问倒是将谢重华问懵了。 “此言……何意?” 谢瑶华打着呵欠道,“哦,便是字面上的意思……若是想救她脱离苦海,眼下也只有一个法子最快最。” 谢重华急忙道,“什么法子?” 关心则乱,上心了才会如此着急。 谢瑶华叹了口气,“唉,自然是先下手为强啊,若是有人将沈妙儿给娶了,便无姜弈什么事了。” “……” 谢重华扶额,认真想了想,确是这个理儿。 可眼下他去何处寻一个合适人选来娶霏儿。 成亲并非儿戏,事关终身幸福,自然要慎重才行。 “瑶儿,依你所见,菲儿嫁给谁会好一些。” 果真是榆木疙瘩,简直没救了,谢瑶华心下翻了无数个白眼。 这么显而易见的答案,他竟一点也不明白。 “哥,既然如此不放心,谁也信不过,你为何不亲自出马,搁谁身边也没搁你身边更安全不是。” 经她这么点破,谢重华愣了一下,随即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不无道理。 “好,那我明日便亲自到沈家提亲,先将霏儿从沈家带出来,偶尔便还她自由,让她回赵家。” “……” 面对始终不开窍的兄长,谢瑶华表示真的已尽力了,日后且看赵霏儿的本事了。 也不知当年赵霏儿是眼睛被眼屎糊了还是怎么的,看上这么块不开窍的石头。 谢瑶华腹诽:同是一个爹一个娘,还是孪生,兄长这脑子怕是早年在战场上被人给打坏了。 当晚,谢重华与谢正翊与江暮雪说了要去沈府提亲之事,两人对视一眼,谢正翊摇了摇头并未反对,江暮雪却冷了脸。 “世间女子何其多,环肥燕瘦任你挑,可唯独沈常青的女儿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733713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她的谋算 谢重华未料到会是最善解人意的母亲站出来反对,而父亲的反应看得出是站在母亲一边的。 “娘, 您尚未见过她, 究竟为何如此坚决不同意?” 江暮雪并未解释,复又回到谢正翊身旁坐下,谢正翊殷勤地给爱妻递茶, 温声安抚, “莫要着急动气, 孩子们的事便让他们自行解决。” 江暮雪缓了缓语气, 抬目看向儿子,仍旧不退让。 母亲反应如此之大,谢瑶华并不感觉意外,倒是有点心疼耿直的兄了。 他将许多事想的太简单了,从未深入探查,憨厚老实得紧。 旁观许久,谢瑶华终还是站出来替兄长在父母亲面前说说好话。 “爹、娘,哥哥他现如今是向你们袒露心思呢, 哥哥现如今二十有三, 未娶妻未纳妾,不过是想如爹一般遇得娘这样能恩爱白首之人, 哥哥与沈妙儿少年时曾有一段渊源,自然也是知晓她心性如何,况且……” 谢瑶华顿了顿,接着道,“况且这是上一辈们的恩怨, 哥哥与沈妙儿不该背负这些。” 江暮雪怔住,感到十分意外。 “瑶儿你、你知晓了” 谢正翊也颇感意外瞧着女儿,满是讶异。 谢重华听得一头雾水。 “你们在说什么?” “娘,妹妹知晓何事,你们上一辈究竟有何恩怨?” 江暮雪一反常态的强硬,关于此事,始终不松口,“世间女子,唯独沈常青的女儿你不能娶。” 谢重华下意识去看妹妹,此时也只有她的劝说能令父母亲对沈妙儿改观了。 谢瑶华先是盯着谢重华半晌,谢重华一脸莫名。 “妹妹,你盯着我作甚?” 谢瑶华摇头,笑了笑,“兄长自幼跟随在父亲身边,性子有七分随了父亲,耿直憨厚,时至今日一颗赤子之心仍未被磨灭,想来倒也是件喜事。” 父子俩听到这种夸赞皆露出欣慰自豪的笑意,江暮雪愣了一下,瞧父子俩出奇一致的反应,忽然笑出声来。 “你这丫头……” 乍一听像是夸赞有其父必有其子,可细细回想却并非那回事。 ‘耿直憨厚’字面上是赞美,但经不住细细品味。 耿直憨厚直白而言,一个‘蠢’字足以形容。 父子俩似乎也明白了,他们这是被嫌弃了呢。 “娘,您与瑶儿真是……” 谢重华无奈又想笑,这一幕仿佛又回到年幼时,娘与妹妹时常捉弄他们父子。 笑闹之后,气氛缓和了些。 谢瑶华道,“多年前,娘遇险,舅舅舍命相救再也未回幽冥谷,这么多年,大表兄一直记恨娘,舅母更是恨娘入骨,而当年派杀手追杀咱们娘的正是沈常青。” 闻言,谢重华惊愕,看向父母亲,他们并未开口,神色凝重。 谢瑶华口中的舅舅便是江鹤城与江鹤逸的父亲江沥,是江风收养的义子,是从小便护着江暮雪的兄长。 见兄长的反应,谢瑶华摇头叹道,“当年的杀手均被灭口,死无对证,之后便是咱们家出事,无法继续追查。” 事已至此,谢重华关心的自然是仇人究竟是不是沈常青。 “瑶儿,你可是查到了什么了?” 谢瑶华点头,“其实娘早前便查到是沈常青雇的杀手要害她,只是娘的心思大半在照顾咱爹上,无暇去细查,早年被灭口的杀手中其中一人还有一个妹妹知情,半年前被我找到了。” 一家人皆沉默下来,接下来的事不必细说也能明白了。 她手中已有认证能证明当年是沈常青雇杀手要害她娘,害谢家,最后害了江沥。 当年江沥拼尽全力保全了江暮雪,待江暮雪脱身后搬救兵前去救江沥时江沥已不知所踪,现场只留下许多血迹。 找寻多年无果,一个个销声匿迹,最大的可能便是已不在人世。 江暮雪已做了最坏的打算,自责愧疚许多年。 “重华,正如瑶儿所言,这正是为何娘不让你娶沈常青的女儿的缘由,你舅舅的仇不能不报,沈常青必须死,你若娶了他的女儿,日后你们……” 江暮雪何尝不知罪不及妻女的道理,可有些事终究是避不开。 娶杀舅仇人的女儿,日后又该如何面对他一意孤行娶的妻子。 谢重华迟疑了,权衡之下,眼下也只有一个法子了。 “娘,霏儿年幼时便与我相识,如今她有求于我我无法坐视不理,此番我只是假意去提亲,将她带出火坑后,立即送她回赵家。” “重华,你怎这般不开窍,你可知她姓沈,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她是沈常青女儿的事实,她父亲害死你舅舅,你若娶她,岂不是……” 兄妹俩几乎未见过母亲动怒,此番却是真的怒极,瞧父亲一个劲地使眼色,谢瑶华赶忙出言安抚。 “娘,莫要动气,您且听女儿一言再教训我哥也不迟。” 江暮雪对女儿始终是心软了。 这俩孩子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自幼便与别人家的孩子不一样,甚至失去了寻常人家的孩子自由自在,特别是女儿,因老神棍的一句胡言乱语害得她自出生便无法已女儿身现于人前,三岁以前皆养在密室,受了秀许多委屈,这些年,身为母亲,江暮雪只想好好补偿女儿,故而只要是她想要的,皆会成全。 此时谢瑶华有话要说,江暮雪压下怒气,耐心听着。 谢瑶华轻声道,“娘,舅舅出事,外公竟不闻不问,想必您也是怀疑过的,前不久我查到一些事,我觉着舅舅还活着。” 她的声音虽轻,却足够三人听清楚了。 谢重华错愕且惊喜,问她,“瑶儿,舅舅真的还活着?” 谢瑶华目光在父母亲身上,微笑道,“虽不是十分肯定那人便是舅舅,但总归是有这么个猜测,若是哥哥将娶沈妙儿的消息传出去,那人定会来京,亲眼见才能确定。” 不待谢重华问出疑惑,她又道,“我在幽冥谷时曾派出一些人出去办事,有人曾见过有一中年男子与舅舅长得相像,跟踪之后发现他出入赵府如自家,之后暗查发现他竟是赵老太爷的女婿。” “赵家?”谢重华惊愕,“霏儿的外祖父的女婿?” 末了,他又摇头否定,“据我所知赵老太爷只有一个女儿,便是霏儿的母亲。” 谢瑶华笑而不语,江暮雪倒是想起了一些旧事。 “沈常青的原配夫人在十几年前便带着女儿回了赵家,当时便与沈常青合离了,沈常青不知出于何种目的竟将合离之事隐瞒……如今细想,我与兄长在城外确实与她们母女有过一面之缘,当年我带人前去救兄长扑空,确有一辆马车从那里经过,我将马车拦下得知是赵家的马车,里面的妇人确是沈妙儿的母亲,她说未见过兄长,我便信了,她竟是那时将……” 将江沥给带走了。 但只要江沥还活着,自然不会计较这许多。 “瑶儿,你舅舅既然活着,为何不回幽冥谷,甚至连个信也没有……” 话未说完,江暮雪便怔住,喃喃道,“他如此选择想来也是为了摆脱幽冥谷的一切束缚。” 察觉爱妻反应异常,谢正翊将她拢到怀中,温声安慰,“如今已知晓他的下落,待见到他便知当年真相,莫要担忧了。” 谢重华也沉浸在喜悦中,“我这便派人去请舅舅。” 谢瑶华抬手拦住他,“哥,稍安勿躁,便如我方才所言将你要娶沈妙儿之事传出去,舅舅自然会来见我们的,毕竟沈妙儿唤了他十几年的爹。” “……” 谢正翊望着一双儿女,满是欣慰,儿子随他性子耿直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但有担当,女儿随她娘,聪慧机灵,算无遗策,事事未雨绸缪,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有这样一双儿女,他知足了。 “重华,听瑶儿的便是,明日你请了媒人同去沈家提亲,未免夜长梦多,将那姑娘带回来,一切待你舅舅露面再议。” 谢重华方要点头应声,谢瑶华嘿嘿笑,“此事不必哥哥烦心,稍后我与子言说说,他明日亲自带媒婆去沈家便可,他出面必定事倍功半。” 看她眼珠滴溜溜转便知她又要折腾了,这一次倒霉的可能是沈家了。 沈常青的心思昭然若揭,早前便一直打玉子言的主意,想要将嫡女嫁入太子府成为太子妃。 玉子言出面,沈常青还不得乐疯了。 兄妹俩自父母亲的屋里出来,谢重华心事重重的,谢瑶华拍拍兄长的手臂,笑道,“即将抱得美人归,哥哥为何愁眉苦脸的?” 谢重华无奈笑道,“瑶儿何苦打趣为兄,明知成亲一事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只是救霏儿的权宜之计。” 谢瑶华摸摸下巴,偏头看他,“人家姑娘花容玉貌,真未动心?” 这一问将谢重华问住了,好半晌才挤出一句,“在我心里,她与你一样。” 谢瑶华‘哦’了一声,笑得意味深长。 自家兄长傻兮兮的,可他口中的霏儿并非如他所想的那般可怜无助呢。 这年头,聪慧女子莫不是皆看上了榆木疙瘩。 而眼瘸的聪慧女子皆往她谢家的坑里跳了。 她娘如此,再来一个沈妙儿,美哉美哉! 第49章 翻墙的太子 人前风光无限的将军,殊不知在人后他是这般被妹妹嫌弃的。 他仿佛感觉到了。 “妹妹, 你是否也觉得为兄不够聪明?” 谢瑶华讶异, “除我之外,还有谁敢欺负你?” 不答反问,却是变相承认了, 她就是嫌他蠢。 “你果然如此嫌弃为兄。”谢重华表现出十分不满的愤怒, “哼, 自今日起, 太子别想进咱们家的门!” “……” 她是无所谓的,只担心将军府大门不够结实,墙头不够高。 兄妹俩的目光对上,同时笑了起来。 “臭丫头……”谢重华抬手在她额前轻拍一下,眼中不见恼意,满是宠溺。 唯一的妹妹,无论如何也得宠着。 “今日之事为兄该谢谢你,如何说服爹娘, 你向来有法子, 爹娘果真是疼你多一些。” 他话虽如此,却未听出有一丝妒意, 身为兄长,他自然是愿意将这世间最好的捧到妹妹跟前,博她一笑。 爹娘疼她乃是事实,亦是人之常情,她吃了太多苦, 受了太多委屈,才有如今的一家团圆。 谢瑶华看了眼他,笑得了然,却道,“许是爹娘觉着你长得没我养眼,爱美之心嘛,他们自然多疼我一些。” 谢重华忍俊不禁,道,“原来爹娘在你心里是这般肤浅,以貌取人。” 谢瑶华莞尔,随即一本正经道,“咱们娘这般年纪了依旧貌美如花,想来当时咱爹对咱娘必定是见色起意,再瞧咱爹,思来想去也就那张脸能入咱娘的眼了。” 她的此番言论,谢重华竟无法反驳。 其实,有时他也觉得娘之所以会看上爹多半一场美丽的误会,木已成舟后只得将错就错,毕竟年幼时时常见爹在屋里跪搓衣板来着。 经历变故却觉得爹娘是真的相爱,同生共死,不离不弃,至死不渝的感情令人羡慕。 “这话你别当着咱爹的面说。”谢重华低笑。 将谢瑶华送回屋,谢重华转身出府。 夜里,玉子言果真是翻墙进的将军府,他来时谢瑶华母子俩已经睡下,倒是给他留了门。 先将霸占他床位的小家伙抱去隔壁屋,回来后他快速宽衣解带,钻进了暖烘烘的被窝。 谢瑶华并未睡熟,他进屋时她便醒了,直到他钻进被窝将她抱住,她才出声。 “为何这么晚?” 玉子言将她搂紧,温声应道,“应了重华所求,我去了趟沈府,沈常青百般殷勤,耽搁了一个时辰。” 闻言,谢瑶华自他怀中仰起头,借着床头油灯的幽光看着他。 “我哥出府后便去了你那儿?” 近日他白日里似乎很忙,几乎见不到他的人影,到了傍晚才会出现在将军府,蹭了晚膳又‘借宿’后,一大早便离开。 白日里他不在将军府,自然是在太子府。 穆晋还在太子府。 他这么快便去见沈常青,必然是谢重华去找他说了白日里的事。 玉子言勾唇,轻声道,“难得重华有事求我,自当将他的终身大事放在首位才是。” 瞧他得意的模样,想来事已谈成。 谢瑶华未再多问,反倒是玉子言兴致勃勃,将事情的始末道出。 “沈常青那老狐狸早有盘算,庶女入了晋王府给姜弈做妾,一开始便未打算将嫡女再送到晋王府,他起初谋算的是让沈妙儿当上太子妃,遂才有了先前沈老夫人寿宴上下药的事,他与姜弈达成共识,想一箭双雕算计你我,他却不知除你我早有防备外,沈妙儿也有她的盘算,这才有了姜弈与沈莲儿苟且的那一幕。” 那日玉子言暗中出手只是将姜弈击晕,将他扔在原地,他与谢瑶华皆未对沈莲儿出手,之后姜弈为何与沈莲儿衣衫不整躺在一块儿,起初倒是觉得意外,后来知晓沈妙儿与谢重华的那一段旧渊源后,一切不言而喻了。 也许只有谢重华认为他口中的‘霏儿’无依无靠,柔弱得只能任人欺凌了。 事实上,柔弱无害的小白兔开口咬时出其不意,厉害着呢。 天黑后,玉子言去了沈府,与沈常青道明来意,沈常青不曾犹豫便答应了亲事。 听玉子言将过程叙述一遍,谢瑶华冷笑轻嗤,“老狐狸这是在留后路呢,若姜弈的身世公诸于世便能与你争上一争,就目前的情况而言,你的太子之位姜弈是争不去的,沈家嫡女入不了太子府,入了将军府也是可行的,谁不知太子与谢将军关系密切,与将军府成为姻亲,便是搭上了太子的贼船。” 他竟成了贼?玉子言哑然失笑,如今这世上也只有她这样大的胆子敢这样说他了。 将怀中柔软娇躯抱得更紧,恨不能将她嵌入身体里,他低笑道,“我这艘贼船只给你搭,别人上不来的。” 谢瑶华被他勒得有些疼了,抬手在他脸上戳了戳,“我这是误伤贼船下不来了,否则……” “否则如何?”他用威胁的语气问她,力道松了些。 谢瑶华笑道,“奈何木已成舟,反悔已无余地,便只能将错就错唔……” 话未说完,他以激烈的吻堵住她的嘴,未给她留反抗的余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手也未闲着迅速解了她寝衣的衣带探了进去。 温热的掌心贴上,肌肤相触,谢瑶华不禁一阵战栗。 她的反应过于真实,原本深深吻着她的玉子言也分了心,唇舌与她纠缠着却笑得一颤一颤的。 谢瑶华恼羞成怒,将头偏开躲开他的吻,还推了他一把。 “你给我起开!” 玉子言停下,并未起开,就这样盯着她许久,喘着粗气,在她将要发作时快速低头在她唇上轻啄一下,哑声道,“我等不及了,明日我们便成亲,可好?” “不好。”谢瑶华懊恼哼了一声,将他给推开了。 玉子言毫无防备,还真被她给推了倒在一边,他欲再压上去,被她抢了先机。 在他将要翻身时,谢瑶华已骑坐在他身上了,姿势颠倒,气势也跟着变了。。 她以居高临下的傲然姿态,抬了抬脚,一只玉足踩在了他的胸膛上,笑靥如花,“堂堂太子,竟学人家翻墙入院,夜探香闺,若被我爹抓到,定会打断你的腿!” 玉子言并不反抗,十分享受的模样,顺势捉住玉足握在手掌把玩,指尖从白皙小巧的脚趾往下,落在滑嫩的脚背上,流连摩挲。 气氛一下子又暧昧起来,谢瑶华想缩回脚,他却抓得更紧了。 “若我不主动些,哪里有咱们聪明可爱的祈儿。”言毕,他执起玉足,偏过头,在脚背上印上一吻。 “……” 又被他掌控了主导权,谢瑶华很是不自在,美目一瞪,却无威慑的气势。 玉子言笑容愉悦,长臂一伸勾住不盈一握的纤腰,将她压下覆在他身上。 两人紧紧贴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心跳。 谁也未开口,静谧而温馨。 片刻后,玉子言悠悠道,“重华五日后便要成亲了,我却还要多等十日才能娶你,我等不及了,不若将婚期提前与重华同一日……” 谢瑶华闻言,缓缓支起身,讶异道,“你今日去找沈常青,竟连婚期也商议妥了?” 这边谢家还未去提亲,那边玉子言竟替她哥将婚期给定了,这事…… 莫名觉得草率荒唐了些。 又或是沈常青有些迫不及待了。 莫不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玉子言观她神色便知她心中所想,她这般心思玲珑剔透,又岂会猜不到。 他叹道,“皇叔近来精神不济,圣体抱恙,御医却诊断不出是何病症,以往皇叔虽看重姜弈,却也不若这几日这般言听计从……明日我想请二表兄随我一同入宫为皇叔诊治。” 他口中的二表兄自然指的是江鹤逸。 当年云归去世后,老神医张杏林便消失无踪,也是那时玉子言才知张杏林竟是云归的徒弟,一直在谢瑶华身边名为照看实为监视,谢瑶华一开始便是知情的,却依旧将张杏林留在身边。 江鹤逸在幽冥谷自由研习的便是医术,颇具天赋,其医术怕是要比老神医张杏林还有精湛些。 谢瑶华恢复正色,略作思量后,点头道,“明日我也随你一同入宫。” 而后两人并肩躺着,玉子言握住她的手,温声与她说着话。 “晋王已有谋反之意,姜弈亦不是善茬,我们大婚之日怕是……” 谢瑶华偏头,微笑看着他,“无妨,这不一切皆在你的掌控之中吗?” 玉子言也笑了起来,侧过身将她揽到怀中,再一次凑过去吻她的唇。 “能得你依赖,我十分欢喜……” “便是为了你与祈儿,我也不会输的。” 身为人夫,身为人父,责任更大了,他所顾忌的也多了许多,但这些责任压在他肩上却也是动力。 为了妻儿,他不能输。 这一次,谢瑶华未再闪躲,而是主动迎合他的吻,方才熄下去的热情再一次点燃,玉子言的吻急切却不失温柔。 经过方才的亲昵,两人皆是衣襟半敞的状态,渐入佳境,不多时,身上一切束缚皆抛至帐外,飘然落地。 帐中传出男子带着喘息的深情昵语。 “瑶华,祈儿与我说,他还想要个妹妹,我们努力些,帮他实现愿望可好……” 有了聪明的儿子,他还有些贪心,想要个像她的女儿。 第50章 诛心 翌日,谢瑶华与江鹤逸随玉子言一同入宫, 此番她与江鹤逸皆未易容, 以本来面貌示人。 玉子言行事很是高调,他与江鹤逸各骑一匹马,谢瑶华独自乘马车, 待马车在宫门处停下, 玉子言率先下马将缰绳扔给随行的楚一, 而后他便亲自上前去扶谢瑶华下马车。 视她若珍宝, 动作小心翼翼。 非礼勿视,作为旁观者的江鹤逸不自在地转开脸,这俩人皆是没脸没皮的那种人,大庭广众作出亲昵之举,从不在意旁人的目光,真是…… 伤风败俗! 江鹤逸时不时瞄两人一下,见玉子言将谢瑶华扶下马车后便顺势将她的手牵住了,大摇大摆往宫里走。 江鹤逸愣了一下, 随即默默跟上。 果然不拿他当外人, 一点儿也不客气。 走出好远,谢瑶华似乎才想起身后还有一个表哥给忽视了。 她停下, 扭头看,玉子言疑惑,“怎么了?” 她并未回答玉子言,而是轻唤了一声,“鹤逸哥……” 江鹤逸生性温和, 打小便将谢瑶华当亲妹妹看待,哪里舍得与她置气,对上她的眼,不禁微微一笑。 “终于记起为兄还跟着了?”他打趣。 理亏的谢瑶华饶是厚脸皮也不禁脸热,赧然道,“能激起你的气性,倒也不错的。” 玉子言亦笑道,“此番有劳二表兄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俩人一唱一和,还真有夫妻样。 江鹤逸气笑了,一个个的都当他没脾气,好欺负。 但瞧他们这样,他竟有些羡慕。 两情相悦,历经风雨情比金坚,着实令人羡慕。 这世上的恩爱夫妻,大多相敬如宾,夫与妻,恪守本分,在人前不敢有逾矩之举,言行克制。 江鹤逸始终是温和的模样,回以一笑,“殿下言重了,此乃医者本分。” 他与玉子言并不是十分熟悉,很有疏离感。 玉子言笑了笑,未再多言,牵着谢瑶华走在前,江鹤逸含笑跟在两人身后。 来到皇帝的寝殿外,玉子言低声与候在殿外的內侍交谈几句,而后回头瞧了谢瑶华一眼后随內侍一同入了殿中。 不多时,玉子言走了出来,眉头紧锁。 谢瑶华轻声道,“为何愁眉不展,莫不是陛下……” 她未将话说完。 玉子言面色凝重,道,“皇叔虽醒了,却连起身也不能。” 谢瑶华未再多问,压低声音道,“先带鹤逸哥进去为陛下诊治,若连鹤逸哥亦诊断不出是何病症,那情况远比我们预想中的遭一些。” 玉子言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江鹤逸身上,两人对视一眼,江鹤逸拎着药箱由內侍引着先进殿。 两人随后也入皇帝寝殿。 望着龙榻上精神不济的皇帝,谢瑶华心下唏嘘,数年未见,这位皇帝陛下竟成了这副模样。 不惑之年却已两鬓斑白,曾经挺拔的身姿早已不在,躺在那里仿佛垂暮老人。 江鹤逸诊脉后站起身,十分困惑,低喃,“奇了怪了,脉象并未有不妥啊……” 不待玉子言开口问,谢瑶华来到榻前,而后朝皇帝伸出手,皇帝睁着眼,却无力抬手。 “陛下,不可……” 內侍想要阻止,被玉子言拦下。 “无妨,我们不会害皇叔。” 此言一出,內侍吓得赶忙告罪。 “殿下息怒,老奴并非此意。” 玉子言面色淡淡,摆了摆手,內侍识趣退了出去,去到殿外,招了招手,不远处一个侍卫走向他,两人低语一番后侍卫匆匆往宫外而去。 谢瑶华俯身,仔细观察了皇帝的眼睛,虽然是睁着的却是双眼无神,目光呆滞,嘴唇轻颤,似是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这种情况似曾相识。 她的父母被云归囚禁时,她的父亲便是这样的状况。 皇帝竟是与她爹一样中了媚术中的惑心之术,此秘术在她外祖母去世后便只有云归会。 那时也只有云归能解,如今云归已逝…… 玉子言来到她身旁,轻声道,“是否瞧出皇叔身上有何不妥?” 谢瑶华道,“子言,你与鹤逸哥先去殿外。” 江鹤逸与玉子言都了解她的性子,两人依她所言走到殿外。 半个时辰后,谢瑶华走了出来,脚步虚浮,额头上有细汗。 “瑶华。” 玉子言看得心头一紧,上前搀住她,“可还好?” 江鹤逸也迎上去,下意识就要为她号脉。 “你做什么了?” 谢瑶华倚在玉子言怀里,笑了笑,“我无碍,只是有点累。” 替她号脉之后,江鹤逸不禁舒了一口气,与一脸担忧的玉子言的道,“确实无碍,让她歇息便可恢复了。” 不等玉子言出声,谢瑶华便拍拍他的手臂,“陛下醒了,要见你。” 并非如方才那般只是睁着眼,这一次是真的醒了,心神皆醒。 玉子言犹豫,不放心放开她。 “那你……” 谢瑶华自他怀中退出来,索性直接盘腿坐下,微微仰头笑道,“我便在此处,你出来便能见到我了。” “……” 江鹤逸觉得无言,这俩人平日里瞧着稳重精明,在一块儿便幼稚得紧。 玉子言将外袍脱下给她垫坐着,随后仍旧不放心地叮嘱了江鹤逸。 “二表兄,有劳你照看瑶华。” 江鹤逸含笑点头,目送玉子言进殿。 內侍立在一旁,目光闪烁,看谢瑶华的眼神有点畏惧,有点不可思议。 谢瑶华仿若未觉,只与江鹤逸闲聊。 “陛下已无大碍,先前是被人下了暗手,只是那人学艺不精,只习得云归的三分本事便有胆量卖弄了。” 江鹤逸听得一知半解,“除你之外,云归还收了别的徒弟?” 谢瑶华笑而不语,江鹤逸已然明白,內侍却变了脸色。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玉子言便出来了,毫无预兆抬脚将那名內侍踹倒在地,怒气腾腾吩咐将人拖下去杖毙。 * 三人出宫时,在宫门外遇到了姜弈。 谢瑶华在马车内,并未露面。 姜弈是冲着玉子言来的。 “太子殿下,可否移驾,借一步说话。” 玉子言并未下马,面无表情道,“小王爷有事何不坦荡说出来,亦或想是与本宫说些见不得人的事。” 姜弈面色一僵,很快恢复正常,与玉子言拉近距离,用两人才听得到声音说了句什么。 听了他的话,玉子言眸光微凛、,随即翻身下马。 玉子言随姜弈走到一边,便听姜弈得意道了句,“听闻她曾为你取名月白,那不知太子殿下可知‘月白’出自何处?” 末了,姜弈又补了一句,“亦或是出自谁的名字。” 第51章 月白是谁 所谓的借一步说话不过是有预谋的挑拨离间罢了。 玉子言不为所动,嗤笑道, “小王爷可真是闲得慌, 竟学起了长舌妇搬弄是非。” 姜弈的目光自上而下,细细将他打量了一番,并不觉得他真的无动于衷。 “月白之名究竟来源于谁, 以太子殿下的本事, 若是有兴趣, 查清楚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 只怕结果令殿下失望。” 有些事,多少人费尽心机亦无法如愿,偏偏有的人被幸运眷顾。 他属于前者,玉子言属于后者。 他拼尽全力也未能得到的,玉子言轻而易举拥有,甚至都不用去争别人将一切奉上。 姜弈承认,他十分羡慕玉子言的好运,亦十分嫉妒。 此时此刻, 玉子言的平静令他愤怒。 “追其根源, 殿下在她眼里不过是个替身罢了,她心中的月白另有其人, 如殿下这般聪明绝顶之人竟心甘情愿当别人的影子,这样的胸襟令我等自叹不如。” 姜弈说完,便是一阵沉默。 良久,玉子言淡淡道,“说完了?” “……” 一时之间, 姜弈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玉子言勾了勾唇,笑得高深莫测,“姜弈你可知为何你耍尽心机也入不了她的眼么?” 姜弈自然不甘心承认这是事实,咬牙道,“我与她年少时……” 玉子言轻笑打断,“年少时你所结识之人乃谢重华,那时的谢重华待你与待旁人并无不同,你又何必自作多情。” “你……”姜弈被噎,捏紧拳头,十分生气却又发作不得。 不远处马背上看了好一会儿戏的江鹤逸驱马靠近马车,轻声与谢瑶华说话。 “虽听不清楚他们说什么,但瞧那位小王爷的的样子,想来是被太子气得不轻,若是打起来,谁会输?” 谢瑶华并未掀帘看,笑道,“身份摆在那里,姜弈不敢在人前对子言动手的,以前子言被他欺负,今日子言将压在心底多年的恶气发泄出来也是极好的。” 闻言,江鹤逸一愣,随即摇头失笑。 这丫头极为护短,同样,也甚是记仇。 江鹤逸又朝玉子言的方向瞧了一眼,神情变得凝重。 “我瞧着那位小王爷来着不善,你难道不担心?” 马车内传来谢瑶华漫不经心的应答,“随他们折腾罢,一路走来腥风血雨,一切终究是免不了的。” …… 回到将军府,一家人皆等着他们回来用午膳。 谢修祈搬了个小木凳坐在院子里眼巴巴等着爹娘回来。 玉子言走在前,谢瑶华与江鹤逸稍落后几步,似乎真是被姜弈影响到了,方才马车在将军府外停下时玉子言竟破天荒未去扶谢瑶华,冷着脸站在一旁瞧着。 谢瑶华自行下了马车,玉子言便启步往府中走。 连江鹤逸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寻常,玉子言很不对劲儿。 平日里恨不能将人挂在腰带上,时刻温言细语哄着,而此时竟然敢甩脸色了。 江鹤逸看向谢瑶华,满是同情,“越发难伺候了,不若待一切尘埃落定,随为兄回幽冥谷,自由自在多好。” 一直望着前方玉子言的背影的谢瑶华收回目光,莞尔道,“多半是姜弈说了什么,难得他在我面前硬气一回,由着他去,气过了也就顺畅了,憋着不好。” “……” 果真是有媳妇疼的男人最幸福。 二十好几仍未娶妻的江二公子有点难受了。 谢瑶华走在后,还未踏进院中便听到儿子欢喜地唤了一声‘爹’后抬眼瞧见那一小团蹦蹦跳跳朝玉子言奔来。 见到儿子的玉子言不自觉便露出笑容,将奔过来的儿子接住抱起托在臂弯,微微低首看着儿子白嫩的小脸。 父子天性,自父子俩相认后,儿子便很黏他。 此时伸出小手抱住他的脖子,乖乖地靠在他身上,声音软软的。 “爹爹……” 听到儿子唤他,玉子言的心软的一塌糊涂,温声应道,“嗯,今日祈儿可有想爹爹了?” “想了。”谢修祈仰着小脸,嘿嘿笑,“方才外祖父还夸祈儿了,待祈儿长大,外祖父要带我上阵杀敌。” 玉子言摸摸儿子的头,笑道,“祈儿真厉害。” 父子俩之间温情脉脉,许久后谢修祈才留意到谢瑶华,顿时兴奋期朝她伸出手,要她抱。 “娘亲……” 谢瑶华并未如他所愿抱他,态度甚至有些冷淡,“男子汉从未有如你这般娇娇弱弱的。” 头一次见识到母亲严厉的一面,谢修祈呆了呆,随即委屈瘪嘴,眼中噙满泪花,抓紧了父亲的衣袖。 “爹爹,娘凶我……” 玉子言心疼得不行,出言劝道,“祈儿尚且年幼,无需这般严厉,咱们的儿子便是娇养着也无人敢议论他半分……” 未尽之言在瞧见她冷冷的眼神后咽了回去。 谢瑶华看着父子俩,确实动气了。 “子不教父之过,祈儿是你的儿子,你更加要好好教导才是。” 言罢,谢瑶华哼了一声,越过父子俩往里屋而去。 女儿娇养倒也无妨,儿子若是一味纵容溺爱,谁知将来会成什么样子。 更何况是他玉子言的儿子。 见她真的动怒了,父子俩对视一眼,表情如出一辙,玉子言抿了抿唇,便听怀里的儿子软嚅嚅道,“爹爹,我们去哄哄娘亲。” “嗯。” 玉子言嘴角微扬,又摸摸儿子的头后抱着他追了上去。 全程被忽视得彻底的江鹤逸看得咋舌。 这一家子,皆乃人精是也。 玉子言在将军府用的午膳,原本气氛还算融洽,谢瑶华未对他冷脸了,可姜弈的话如同一根刺扎在他心窝上,最终他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了。 因为此事,他离开将军府时算是与谢瑶华不欢而散。 很快,玉子言便知晓了‘月白’于她而言究竟有多重要,当初在西越时,他第一次随她去浮云寺,见到的三块无名牌位其中一块便是为她方月白而立。 方月白乃谢正翊麾下将士的遗孤,六岁时被谢正翊带回将军府,那之后便一直跟在谢重华身边,与谢瑶华亦是朝夕相处。 六年前那场针对谢瑶华一家的阴谋围剿,方月白身殒。 当玉子言查到方月白的身份与过往,得知他是为谢家为谢瑶华而死时,他只能苦笑。 他如何能争得过一个死人。 方月白死了,却永远留在谢瑶华心里。 之后,玉子言未再踏入将军府,谢瑶华亦不曾主动找他,两人陷入冷战。 直至谢重华大婚前一晚,玉子言再一次翻墙,悄悄潜入谢瑶华的屋里。 第52章 成亲 谢瑶华沐浴后便歇下了,玉子言来时她已入睡, 白日里陪儿子玩乐累了, 睡得有些沉,玉子言来到她床前她也不曾察觉。 原以为是双方都不愉快,他郁闷数日, 强忍着思念不来见他, 想着她兴许也如他一般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终究是他输了。 他一败涂地, 终是忍不住先低头服软,来见她。 夜半三更翻墙入院,来到她面前,她却睡得香甜。 凝望她许久,玉子言暗自叹气,打从一开始便是他输了,身心输给她,却自欺欺人地认为她对他也如他对她一样。 实则, 并不对等。 玉子言越想越气, 没好气地轻哼,而后宽衣解带, 掀开被子钻进她的被窝,拥她入怀。 他故意弄大动静,谢瑶华在他掀开被子时醒了过来,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怀抱, 她睁开的眼复又闭上 “又是偷偷翻墙进来的?”她随口一问。 她主动开口,玉子言心里郁结了数日的气顿时消散了大半。 他就是这么没出息,被她牵着鼻子走也甘之如饴。 玉子言轻声道,“重华与我说,你我成亲之前不能见面,但我觉着这些旧俗并不适合咱们,毕竟咱们多年前便拜过天地入了洞房的,可岳父岳母……重华舍不得你,将军府戒备森严,似乎是为了防我……” 这才有了他半夜三更爬墙一事。 谢瑶华忍不住笑了。 “这些并不能怪到别人身上,以你如今的身份随心所欲并不妥……哦对了,听说赵家来人了,被你安置在你的太子府?” 玉子言应声,“今日一早重华便亲自在城门外迎接,江沥……舅父携舅母一同前来,为沈妙儿备了丰厚的嫁妆,重华将他们送去我那边安置后迫不及待回府告知咱爹娘去见舅父舅母了。” 张口闭口‘咱爹娘’的,他还真不见外。 感觉得出他此时似乎已消气,谢瑶华才提旧事。 “月白的父亲乃我父亲曾经的部下,随我父亲征战多年,身殒沙场,月白年幼过得凄苦,父亲寻到他后便收他为义子,将他带回……我对他与对我哥并无不同,而他是为了我们兄妹俩而死,他的恩情我这辈子无法回报,来世……” 当年出事时她在幽冥谷,收到消息后立即前去营救父母与兄长。 方月白自小便跟随在谢重华身边,两人情同手足。 而方月白待她也是极好的,她年少时的性子与如今天差地别,那时的她性子顽劣跳脱,惹出的许多事皆是方月白替她善后,与谢重华一同替她背黑锅,替她受罚。 因年幼便尝尽人情冷暖的方月白,虽只比谢重华兄妹俩年长一岁,性子却比兄妹俩稳重许多,聪明圆滑,对兄妹俩照顾颇多。 兄妹俩亦视方月白为兄,待他敬重。 可惜,六年前孤山冢一役,谢正翊的一众亲卫皆埋骨孤山冢,其中便有方月白。 当年害她家的人还未伏法,大仇未报,谢瑶华不愿与人提及方月白。 未料到姜弈会查到方月白的事,拿这件事来挑拨离间。 玉子言不蠢,自然明白姜弈的坏心,但心中明白是一回事,介意又是另一回事。 她曾为他取名月白是为了怀念另一个男子,他如何能做到大度宽容丝毫不介意。 更何况她是他心爱之人,被心爱之人当成别人的替身,他难受。 更令他生气的是她的态度,明知他气闷离开,她却不为所动,甚至连主动向他解释的打算也没有。 憋了几天的气,他无奈妥协了。 谁叫他这般没出息呢。 离不开她,才短短几日未与她相见,相思已泛滥成灾,他受不了。 今夜来之前他已自我安慰一番,说服了自己。 他不能这么小肚鸡肠,毕竟方月白已不在人世,往后与她携手终老之人终究只会是他。 故而,来到她身边,拥她入怀后他刻意不提先前与她怄气的缘由,但她主动向他解释了。 她只将方月白视为兄长。 玉子言心中喜不自胜,又要极力克制住,若是被她察觉,指不定会嫌弃他心胸狭隘。 欣喜过后,玉子言又有些难受了。 她说欠了方月白的情,今生无法偿还,许了来世? “瑶华,来世我与你还要做夫妻,生生世世在一起。” “……” 突然煽情,谢瑶华一时无语。 她不应声,玉子言只当她是默认了,郁郁之气顿时消散,将她抱得更紧了。 “睡吧,明日你又得累一日,待咱们成亲那日我会安排好一切,尽量让你少受些累。” 谢瑶华闻言,嘴角微弯,原本想说她没那么娇弱受不得累,但似乎是在这一刻更深切地感知到他心意,她便不多言了。 “嗯。” 一切随他的意便可。 几夜孤枕难眠,今夜终于拥她在怀,再不会辗转反侧,玉子言带着愉悦入睡,这一夜睡得踏实。 翌日清晨,玉子言未醒时谢瑶华已起身,见他睡得香便未叫醒他。 玉子言比谢瑶华多睡了小半个时辰,是被儿子给扰醒的。 不知何时,小家伙爬到床上与他躺在一起,软乎乎的小手捏捏他的耳朵又捏捏他的鼻子,咯咯笑。 玉子言醒了,听到儿子的笑声便未睁眼,很快儿子的小手便去掀他的眼皮。 “爹爹,娘亲让我来叫你……” 小手软乎乎的,声音也软乎乎的,玉子言心都要化了,笑着睁开眼,抱着儿子后才坐起身。 “娘亲还说什么了?” 谢修祈咯咯笑,伸出两只小胳膊抱住父亲的脖颈,将小脑袋搁在父亲肩膀上,满是依赖。 “娘亲说屋里有备好新的衣裳,要爹爹帮我换上,今日乃舅舅的大喜之日,我们要穿得郑重一些。” 玉子言笑了笑,将儿子放回床上,径自起身走向衣橱。 将衣橱拉开,他愣了一下。 不仅为儿子备好了新衣,也为他备了一套。 父子俩换上新衣,愉悦的神态几乎一模一样。 谢修祈十分兴奋,“二舅舅与我说,娘亲花了重金请了裁缝与绣娘为爹爹与我做的衣裳,真好看。” 玉子言笑着点了点头,牵着儿子自屋中出来。 候在屋外的楚一也抓紧机会拍马屁。 “小公子今日真俊,这身新衣格外好瞧。” 玉子言淡淡瞥了楚一一眼,楚一尴尬挠头,“属下说的是实话,毕竟小公子与您长得十分相像……” 玉子言未言语,谢修祈倒是兴致勃勃,“嗯嗯,楚一叔叔真有眼光,想来是十分喜欢这款新衣却又囊中羞涩,先前我瞧见楚一叔叔衣服破了个洞,娘亲说让爹爹给你一些银子,改日也去置办一身新衣。” 闻言,玉子言再度看向楚一,皱眉。 楚一下意识伸左手去摸右手腋下,而后更加尴尬了。 “属下这就去换。” 天知道他并非缺衣少食,这些年存的银两少说也有小几千两的。 几日前方在成衣店置办了两身新衣来着,身上穿着的这一身也是半新,不过是昨日不慎划破了而已,昨日他奉命来给小公子送些小玩意儿,未料小公子眼尖竟瞧见了。 瞧主子的神情,楚一羞愧。 唉,给主子蒙羞了,想主子堂堂一国太子,属下衣衫褴褛,这让别人如何想。 楚一飞速消失,玉子言则低头笑看儿子,他知方才那翻话定然不是谢瑶华教的。 “祈儿可是觉得楚一太寒碜了?” 谢修祈摇了摇小脑袋,笑嘻嘻道,“楚一叔叔每日给送小玩意儿,又得暗中保护我,娘说他委实辛苦,怕是连回去换身衣裳也不得空。” “……” 儿子的这股聪明劲儿随他娘多一些,十分招人喜爱。 谢重华成亲十分顺利,顺利到玉子言无比羡慕。 拜堂时,高堂的位置上谢正翊夫妇与江沥夫妇,沈常青并未出现,便是沈家之人也无一人现身。 礼成之后,目送新人相携回了新房,谢瑶华才低声询问玉子言,“方才我听闻送亲之人是你安排的,沈妙……我嫂嫂是从赵家的别院出嫁的,究竟发生了何事?” 玉子言牵着她避开人,去到僻静处,告知她一切。 “沈常青昨夜已被秘密羁押入狱,沈府已被查抄,且找到了沈常青与晋王暗中勾结的证据,沈常青已认罪,对当年暗害谢家一事供认不讳,那件事晋王是主谋,今日一早,皇叔将姜弈母子召入公子软禁……” 名为软禁,实则皇帝是想保护姜弈母子俩。 谢瑶华意味深长道,“如此看来,你这位皇叔对姜弈母子是真心爱重,便是姜弈对他用了摄魂术图谋不轨亦能得到原谅,到了此时竟想要保住姜弈。” 摄魂术与惑心术乃魅惑之术其中一种秘术,数十年前此秘术便已失传,谢瑶华的外祖母是唯一一个精通此秘术之人,后将一部分秘术传授给了云归。 而姜弈便是云归留下的另一步暗棋。 云归是前朝云氏皇族遗孤。 曾经云归想要颠覆天下,夺回江山,只是他心狠手辣不得人心,便是连与他最亲近的云涯亦离他而去,最后落得个孤家寡人的下场。 云归临死之际曾告知谢重华,除谢瑶华外,他还收了另一个弟子,但未言明是谁。 谢瑶华也是入宫替皇帝看诊那日才确定云归的另一个弟子便是姜弈。 云归将摄魂术教给了姜弈,而姜弈用在了皇帝身上。 帝王心,深不可测,但有了牵挂不免就会有私心,姜弈是他唯一的儿子,而玉子言只是他的侄儿,或许皇帝曾经有过舍弃玉子言选姜弈的念头。 谢瑶华看破不说破,玉子言不在意地笑了笑,“皇叔觉得亏欠姜弈,有些偏袒实乃人之常情,我想要的不需要他施舍亦能得到,事到如今,便是皇叔欲反悔亦来不及了,想保下姜弈,我成全他便是。” 许多事早已成定局。 见玉子言胸有成竹,谢瑶华未再多言。 沉默一瞬,玉子言道,“昨日大表兄江鹤城去见了舅父,原本是去质问舅父为何抛弃妻子,却在得知真相后受到打击,二表兄这边怕是不知情。” 听玉子言所言,谢瑶华并无半分意外,平静道,“舅舅尚在人世一事,外祖父早已知晓,那般放任不管不过是成全舅舅罢了,舅母……鹤逸哥的母亲在结识舅舅之前便怀有身孕,舅舅带她回幽冥谷不过是可怜她,想给她与孩子一个安身立命之所而已,谁知她的野心越来越大,利用幽冥谷报了私仇,又觊觎谷主之位,舅舅与她从未同房,鹤逸哥也非舅舅的骨肉……” 江鹤城此番入京想来是知晓江沥还活着,他觉得只要跟紧谢瑶华便能找到江沥。 他果真找到了。 昨日江沥已将真相告知江鹤城,江鹤城难以接受,江鹤逸怕也是如此。 玉子言叹道,“江鹤城很快便会告知二表兄的,纠缠二十多年的恩怨旧事也该了结了。” 谢瑶华与江鹤逸关系极好,自然不希望江鹤逸受到伤害,但事已至此,他有权知晓真相。 他们兄弟俩不该恨江沥。 …… 夜里,谢重华是被青影与楚一两人搀扶着送进洞房的。 谢重华是将军,征战沙场出生入死,与一众将士感情深厚,大喜之日自然少不了被挨个敬酒,一轮下来,谢重华已摇摇晃晃,玉子言适时上前将还要敬酒之人拦下,示意青影与楚一将醉醺醺的新郎官拉走。 青影与楚一并未踏入新房,只将谢重华扶到门口,谢重华便抬脚跨过门槛进屋了。 门外的婢女赶忙将房门关上。 谢重华确实喝醉了,摇摇晃晃来到喜床前,床上端坐的女子身着红嫁衣,面容掩盖在红盖头之下。 站立片刻,谢瑶华伸出手,却在将要碰到红盖头时缓慢收回,转了个身在喜床上坐下。 两人皆未开口,沉默良久,谢重华支撑不住倒在了喜床上,翻了个身脸朝下埋在大红喜被里,呼呼大睡。 片刻后,安静的新房中响起了微微的呼噜声。 谢重华趴着睡不舒坦,呼吸受阻成了呼噜声。 赵霏儿掀起盖头一角便瞧见这样一幕,期待的热情顿时消散,一把扯了盖头,看着新婚之夜呼呼大睡的男子无奈苦笑。 “重华哥哥,总有一日你会将我视为……” 叹了一口气,她起身走向盆架,去了手巾放入水盆中浸湿、拧干,而后再回到床前,将他身子翻转平躺,单膝跪在床上,一手撑着床,一手给谢重华擦脸。 给他擦完脸后又帮他擦手,替他脱去长靴,将他的腿抬到喜床上。 身后喜床上的谢重华睡得很沉,赵霏儿来到妆台前坐下,对着铜镜摘下凤冠,打散发髻,而后就着方才那盆水净面后去到谢重华身边合衣躺下。 后半夜,谢瑶华口渴难耐醒了过来,坐起身时下意识抚上昏沉沉的脑袋,喜烛未燃尽,屋中一切瞧得真切。 无意中瞥见身旁熟睡的女子,他愣了一下,有些懊恼地捶脑袋。 喝酒误事,他进来只后倒床边睡,岂不是给她难堪…… 谢重华实在渴得厉害,欲下床找水喝,他方有动作,赵霏儿便醒了。 “重华哥哥……”她呢喃着唤他。 谢重华放下扶额的手,朝她一笑,“你歇着,我渴了而已。” 赵霏儿一下子清醒过来,在他之前下床趿上鞋便去给他倒水。 见状,谢重华未动,愣愣看着她,直到她茶杯递到他跟前才回神。 “温的,能喝。”她微笑看着他。 谢重华伸手接过,微微仰头,大口大口将茶水灌下,赵霏儿又给他倒了一杯。 两杯茶水下肚,解渴了,脑袋也清醒了许多。 “霏儿,对不起,我不该喝醉,你……” 赵霏儿摇头道,“重华哥哥,不怪你,我知你是为了救我性命才娶我的,我明白的,你无需道歉,倒是我该谢谢你。” 话虽如此,她的神情瞧着并不是真的不在意,谢重华一时语塞,垂眸不语。 又是一阵沉默后,谢重华再度抬眼,郑重道,“我答应过舅父,会好好待你,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闻言,赵霏儿脸上并不见喜色,反而多了几分失落。 “原来只是因为我爹的嘱托么……” 她口中的‘爹’自然是江沥,在她心里,江沥才是她的父亲,若不是为了谢重华,她不会再回沈家。 谢重华一怔,自知说错话,却不知该如何解释,最终也只有一句听起来毫无诚意可言的道歉。 “对不起……” 道歉之后,谢重华伸手握住她的手,在她疑惑看他时,他轻声开口,“既已成了亲,你我便是夫妻,我会待你好是真心之言,并非只是为了对舅舅的承诺,我……” 他话未说完,赵霏儿已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他,脸贴在他胸前,身子一颤一颤的,语带哽咽。 “既已娶了霏儿,重华哥哥便是霏儿的夫君,一辈子便只能有霏儿一个妻子,不能始乱终弃、喜新厌旧,这些是向我爹承诺过的,你不能食言。” 除妹妹外,他未与别的女子这般亲昵过。 怀中娇躯软软的,却又与抱妹妹时感觉不一样。 他却不知究竟哪里不同。 唯一有一点他是肯定的,自今日起,他又多了一个身份,多了一份责任,做一个好丈夫。 “霏……” 他还想说什么,怀中女子忽然仰起头,毫无预兆便吻了他。 谢重华呆住了。 无意识便这样的大胆举动,赵霏儿顿时红了俏脸,亲了一下便将脸埋进他怀里,羞恼道,“重华哥哥你别盯着我!” 谢重华低低笑了起来,胸腔震动,伸手抬起她的下颌,继而捧住她的小脸。 因年幼便耍枪练剑,他的双手皆有老茧,与她脸上滑嫩的肌肤相触,感觉十分明显。 他再开口时声音变得不一样了,比方才更加温柔。 “原来霏儿还如年幼时一般胆大。” 赵霏儿的脸更烫了,拨开他的手,抱住他的腰,脑袋直往他怀里拱。 “明明是你……还取笑我,不理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就是结局章了 第53章 岁月安稳 谢重华被她扑过来的这股力道撞得微微后仰,一只手撑住, 稳住身形, 任由她在怀里蹭。 这也是谢重华头一次感受到被人依赖是怎样的感觉。 自年幼时起他便希望妹妹有朝一日依赖他,有他保护,然而, 他的妹妹比他聪明, 多数时候是妹妹在保护他。 谢瑶华也不曾如赵霏儿一般赖在谢重华怀里撒娇, 一次也没有。 谢重华低头看怀中女子, 在此之前他只将她当成妹妹,他对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当年。 那个遇到危险时急中生智抓住他的衣袖唤他一声‘哥哥’的鬼灵精。 多年后重逢,他并未认出她,与她相认后。 皇帝要瓦解晋王的势力,也要收拾沈常青,这些事皇帝交给玉子言,而玉子言并未瞒着他。 担心赵霏儿日后的处境,谢重华思前想后, 最好的法子便是将她纳于羽翼之下, 由他护着。 娶她是最好的法子。 当时未顾虑许多,事到如今却已无退路。 既已娶了她, 他便担起身为人夫的责任,如丈夫待妻子那般爱护她,而不是继续将她视为妹妹。 “霏儿,怎么了?” 他的语气令赵霏儿不安,窝在他怀里不动了, 前一刻的欣喜荡然无存。 她不应,谢重华又唤了她一声。 赵霏儿从他怀里退出来,规规矩矩在他身旁坐下,低着头,闷闷不乐的样子。 “重华哥哥,我哪儿也不去,只想留在你身边,你别撵我走。” 谢重华有一瞬的怔愣,即便他迟钝,此时也明白她为何会感到不安了。 她以为他会赶她走。 “傻丫头,想到哪里去了?”谢重华笑了起来,伸手握住她因为不安而绞动的手指。 赵霏儿抬眼看他,眼神疑惑,“你不是要赶我走?” 谢重华失笑,叹了一声,轻声道,“既已成了亲,如何还能赶你走,往后将军府便是你的家。” 赵霏儿再次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欣喜不已。 “重华哥哥最好了!” 谢重华犹豫了一下,缓缓抬起双手轻轻将她拥住。 “多给我些时日适应,你亦如此,想好再做决定。” 给彼此机会,慢慢适应新身份,虽然已有觉悟,但却无法一下子便接受身份的转变。 “我早已想好,要留在你身边。”她应声。 赵霏儿心道:我从未真的将你当兄长,一心一意只想让你做我夫君,并不需要适应,我欣然接受。 但她不能说出来,要是她率先主动表明心意,日后岂不是出于弱势。 * 翌日,谢瑶华与玉子言带着儿子围观了兄嫂敬茶。 谢重华携赵霏儿给父母亲敬茶,他先敬茶,唤了爹娘,赵霏儿照做,在唤出‘爹娘’时,二老欣慰含笑点了点头,再无先前的反对之意。 江暮雪饮了茶,抬了抬眼,一旁候着的婢女将手中的短剑呈上。 江暮雪拿起短剑,递给赵霏儿。 “为娘也没什么珍贵之物,这剑是你们外祖父亲手所铸,它跟随为娘数十载,如今为娘将她送你,愿日后你拿着它与重华并肩前行。” 赵霏恭敬接过,郑重应答,“谢谢娘,儿媳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似乎全家人皆知赵霏儿并非娇滴滴女子,自幼便随江沥习武,武功修为不低,唯独谢重华有点懵。 “娘,您将剑给霏儿,她不会武。” 江暮雪看着儿子,无奈又好笑,“阖府上下怕只有你不知她会武功,与你爹一个月,呆头呆脑的。” 赵霏儿会武功? 被嫌弃的父子俩反应出奇一致,无奈又习以为常,反正他们在家的地位一直如此。 两人方敬完茶,宫中內侍便奉旨而来,说是太后想念谢修祈,要玉子言与谢瑶华带着谢修祈入宫去见太后。 将传话的內侍打发走后,一家人脸上皆不见喜色。 江暮雪与谢瑶华叮嘱道,“以太后的慈爱必不会在今日命人来传这番话,进宫后你与子言多留个心眼儿。” 言未尽便停下,江暮雪一脸担忧,谢正翊也蹙眉。 谢重华夫妇的目光落在玉子言身上。 玉子言往前一步站了出来,朝谢正翊与江暮雪鞠躬拱手,“岳父岳母且放心,小婿定会保护好他们母子。” 听玉子言的作出承诺,二老欣慰点头。 谢重华则翻了个白眼,还未成亲便改口称岳父岳母了,这厮的脸皮可真厚,怕是牛皮做的。 带孩子一同入宫,谢瑶华便命人备了马车,玉子言也不骑马,跟着上了马车,从谢瑶华怀里将儿子接过抱了坐在膝头。 小家伙最喜欢父亲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玉子言耐心听着,儿子问什么他都能答上,这时候谢瑶华着实佩服他,胡说八道也能一本正经,将儿子哄的开开心心的。 谢瑶华笑看着父子俩,也只有在父子俩偶尔与她搭话时她附和两句。 马车在宫门外停下,玉子言率先下车,将儿子抱下马车后又向马车上的谢瑶华伸出双手。 谢瑶华白他一眼,“作甚?” 玉子言笑吟吟道,“我不能厚此薄彼。” 言外之意是儿子有抱抱,她也可以有。 谢瑶华没有搭理他,裙摆一撩,利落下了马车。 此时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及激动的叫喊声。 “太子哥,等等我!” 回头看去,钟槿夜策马而来,笑容满面。 追上他们,钟槿夜翻身下马,眼睛直勾勾盯着谢修祈,得到谢修祈萌萌的一笑后,更加激动了。 “这便是祈儿?我那素未谋面的侄儿啊。” 说话间,钟槿夜也不管玉子言是否冷着一张脸,将缰绳一甩便奔过来抱谢修祈。 “祈儿祈儿,我是你表叔。” 谢修祈打小便只与瞧得顺眼的人亲近,若是入了他的眼,便不会人生,江鹤逸如此,江鹤城如是,渐渐长大,他会认人了,依旧是看得顺眼才给亲近。 钟槿夜将他抱起,他并未挣扎排斥,还懂事地唤了一声表叔。 这软软的一声表叔可把钟槿夜高兴得不行,一个劲地向玉子言嘚瑟。 “太子哥,祈儿认我了。” 不待玉子言开口,钟槿夜的目光便落在谢瑶华身上,很自然地叫了一声嫂子。 “嫂子,祈儿很像你,长得特别好看。” 谢瑶华回以一笑,不由得忆起钟槿夜年幼时的模样,鼻涕虫小哭包一个,转眼这么多年过去,小哭包长成俊朗少年了。 玉子言将儿子抢过来,面无表情道,“你为何此时入宫?” 钟槿夜正色道,“母亲让我来的,外祖母近日凤体抱恙,精神头大不如前,年纪大了便希望儿孙在跟前陪着。” 原来如此,难怪內侍会突然到将军府传话,原来真是太后相见祈儿。 谢瑶华心中的顾虑消了一些。 之后钟槿夜与他们一同去见太后。 太后见到谢修祈,眼中多了些神采,将谢修祈拉到跟前细细看过,笑得合不拢嘴。 “祈儿长得真好,与你父亲幼时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钟槿夜笑嘻嘻道,“祈儿明明像嫂子多一些,外祖母您再仔细瞧瞧。” 太后闻言还真细细打量了谢瑶华一番,随即点头,“夜儿说的也对,祈儿确实更像瑶华丫头多一些,儿肖母更聪明。” 见到心心念的曾孙,太后精神头大好平日里不怎么入口的点心吃了两三块,笑得十分开怀。 不多时,皇帝身边的內侍来传话,要见玉子言与谢瑶华。 皇帝在御花园,身边只有晋王妃陪着。 见到这一幕,玉子言下意识蹙眉。 “皇叔近来行事越发古怪了,心思令人捉摸不透。” 谢瑶华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陛下时日无多,随他想如何便如何罢。” 玉子言未再多言,与她并肩朝前走去,去到皇帝跟前行了一礼。 “见过皇叔。” “见过陛下。” 而后谢瑶华朝晋王妃看去,颔首示意,晋王妃微微一笑,笑得温和,只是保养得宜的脸上终究显现了岁月的痕迹。 但晋王妃的眼神变了,似乎比以前多了几分平和。 皇帝面容憔悴,便是连声音听起来也十分虚弱。 “叫你们来是有事要与你们商议。” 玉子言应了一声,担忧道,“您的身子可还好?” 皇帝摆手,“无妨,我这二十多年是皇兄用他的命换来的,如今你也长大了,待我到了底下也有脸去见皇兄了。” 自称不再用‘朕’而是用‘我’这个词,玉子言沉默下来。 皇帝口中的皇兄是先皇,也是玉子言的亲生父亲。 二十多年前,先皇玉霆中毒而亡,而后当时还是肃王的皇帝玉霁由晋王及沈常青联合扶上帝位。 当年旧事,那些不敢昭告天下的秘密,如今玉子言也知晓了。 先皇身上的毒是晋王妃的父亲沈太傅下的,先皇薨逝当日,沈太傅自戕谢罪。 而这一切的主谋却是晋王与沈常青。 玉子言看着眼前这位只是不惑之年却已白了头的叔父,心下有些难受。 “皇叔正值壮年,是要长命百岁的。” 皇帝笑了笑,笑容十分苍白。 “言儿,玉氏一脉自私稀薄,你是皇兄唯一的子嗣,而我也只有弈儿这一个儿子,你们本该是最亲密的手足,却因命运捉弄走到如今这一步,你能不能答应,,咳咳。。。” 皇帝咳得厉害,晋王妃赶忙将手帕递过去,皇帝将手帕捂在嘴边,停下咳嗽时,手帕上沾了血迹。 玉子言脸色一变,扶住皇帝摇摇晃晃将要倒下的身体。 “传御医!” 晋王妃默默抹泪。 谢瑶华在一旁沉默看着。 皇帝由玉子言扶着回了寝殿,晋王妃没跟着,谢瑶华知晋王妃有话要与她单独说。 目送皇帝的身影走远,晋王妃才哽咽开口。 “我父亲曾是太傅,先皇与陛下皆尊我父亲为师,我与陛下自幼便相识,陛下自年少时便待我极好,而我却不知他的心意,被姜重焕的花言巧语迷昏了头,时至今日才知晓,可却无法长久陪伴陛下了。” 谢瑶华听过不少薄情郎负心汉的故事,晋王与晋王妃之间亦是如此。 晋王妃与皇帝是青梅竹马,而晋王妃却被姜重焕花言巧语哄骗,嫁给晋王不到三个月,晋王便先后纳了侧妃与两房妾室,还容许妾室生下长子。 其实晋王妃嫁给晋王没多久便察觉先皇与她父亲的死有蹊跷,可她并无证据,那时皇帝初登帝位,根基不稳,受制于晋王与沈常青,晋王妃渐渐想明白了。 也是那时她才知晓皇帝对她的心意,可一切已无法挽回了。 晋王将胞妹送入宫为妃,目的在于皇后之位,但晋王的妹妹也只爬到了贵妃之位便因难产一尸两命。 这其中谁动的手脚可想而知。 皇帝恨极了晋王却不得不与其虚以逶迤,自然不会让晋王的妹妹诞下皇嗣,而其他妃嫔诞下的皇子皆早夭,因为晋王不想皇帝有子嗣。 之后,晋王妃有了身孕,孩子是皇帝的。 晋王对皇帝后宫妃嫔做的事,晋王妃以同样的招数用在晋王的后院那些女人身上,晋王妃手段高明,晋王从未怀疑到她身上。 近些年晋王或许有所怀疑,不知何故,他依旧待姜弈挺好。 二十多年,晋王膝下也只有姜弈一个儿子,自然对他十分用心。 姜弈年幼时便知晓自己的身世,不久后姜弈发觉皇帝对冷宫中的玉子言格外上心,觉得玉子言会抢走他的一切,于是对玉子言下手了。 将玉子言推入水中,好在玉子言命不该绝,碰上了以谢重华身份入宫玩耍的谢瑶华。 谢正翊与晋王不同,谢正翊是皇帝的心腹,是皇帝费尽苦心暗中扶持起来削弱晋王势力的。 谢家军日渐壮大,名声越来越好,皇帝渐渐掌权,离间晋王与沈常青的盟友关系初见成效,两人翻脸针锋相对。 后来晋王假意与谢正翊交好,背地里却想置谢正翊于死地,便有了六年前谢家差点家破人亡的惨事。 谢家出事不久,晋王便想除去封王不久的玉子言,皇帝想了法子将玉子言送到锦绣山庄。 锦绣山庄在西越,能远离天辰朝堂纷争,亦能得到西越的保护,毕竟若是天辰的王爷在西越出事,西越难逃干系。 皇帝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保住玉子言,晋王不傻,也是有所察觉的。 四年前,晋王再次对玉子言下手,玉子言差点葬身火海,这些事串起来皆是晋王的狼子野心。 姜弈处处针对玉子言,不仅仅是觉得玉子言夺走了皇帝的关怀,也因为谢瑶华。 晋王妃叹道,“弈儿这孩子,自知晓他的身世后便变得十分敏感,也怪我,是我将他教歪了,教他争抢,时至今日,我才明白,名利私欲到头皆是一场空,人呐,好好活着便是最好的。” 谢瑶华懂了,晋王妃是在看到皇帝变成这样后顿悟了。 爱人的生命与荣华富贵,晋王妃愿意选前者。 谢瑶华看晋王妃这副样子,有些于心不忍,“最后的日子有您陪着,陛下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晋王妃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是啊,他一直这么傻,年少时被我欺负也只会傻笑,记忆中他唯一一次对我动怒便是我答应嫁给姜重焕时,那时不懂他因何而怒,到底还是我傻,唉。” 那些错过的,未被珍惜的情感,终于还是没有成为遗憾。 命运如此残酷,在他们即将有机会相守时要让他们天各一方。 谢瑶华未接话,等着晋王妃继续说。 晋王妃稳了稳情绪,道,“此前弈儿做了许多错事,甚至对陛下做出那样的事,他是陛下唯一的儿子,陛下觉得亏欠他良多,哪里舍得真的罚他,如今他虽已悔悟,但我知他仍有执念,你能否帮我取劝劝他。” 谢瑶华思忖之后应下晋王妃的请求。 傍晚,谢瑶华与玉子言才带着儿子回到将军府。 夜里谢修祈嚷着要与江鹤逸睡一屋,心事重重的江鹤逸得到慰藉,将谢修祈抱走了。 玉子言沐浴后便钻进了谢瑶华的被窝,将她搂在怀里却心不在焉的。 谢瑶华戳戳他的脸,“你似乎有心事。” 玉子言道,“皇叔要禅位于我,晋王在宜城起兵谋反,皇叔已拟好旨,重华近日便要率军讨伐叛军了。” “何时禅位?”关于谢重华即将率军平叛一事,谢瑶华并不觉得意外。 晋王谋反,如今的天辰有能力率军出征便只要她的父兄。 玉子言更加用力抱紧她,叹道,“有时我觉得皇叔甚是可怜,他这一生为先皇而活,为玉氏而活,一直身不由己,我怕我也会活得像他一样,我不是怕,我是恐惧。”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怕你会厌倦,会离开我,还有祈儿,我舍不得他日后也受这种身不由己的委屈。” 谢瑶华抬手抚上他的眉眼,柔声道,“你若无权无势又如何能护我与祈儿平安无虞,舍与得,得与失,权衡利弊后,你不得不接受,既是如此,便不该畏首畏尾。” 玉子言埋首在她颈间,深深吸了吸气,顿时豁然开朗。 “瑶华。”他闷声唤她,心事重重的。 谢瑶华抬起双臂勾住他的脖颈,仰起头在他下巴上轻咬一口,再抬眼看他时媚眼如丝。 “真傻。” 这一眼令玉子言呼吸一滞,眼神变了几变,低头在娇唇上狠狠嘬了两口。 “在你这里,我没自控力,别引诱我。” 他已在崩溃边缘,经不起她的撩拨,若是她的身子允许,他必然要与她颠鸾倒凤,可江鹤逸的叮嘱言犹在耳。 她不能过于劳累,房事不可过多,需得精心调养。 “莫要让她忧思忧虑,如此你二人才能一起终老。” 分明感知到他身子的变化,换作以往,他早已饿狼扑食,但眼下却极力克制,谢瑶华有些不解。 “不行了?” “瑶华,这是在质疑为夫的能力?”他咬牙切齿。 谢瑶华看着他笑了,看他能憋到什么时候。 玉子言赶忙翻身躺到一边,离她远远的,强迫泄了气,顾左而言他。 “你去见过姜弈了。” 不是询问,是肯定。 谢瑶华靠过去,依偎着他,漫不经心道,“与他说了几句话,他应当是想明白了,大概是意识到为人父的责任了,谢淑雅带着孩子陪在他身边倒也不错。” 玉子言低头看她,勾唇道,“没说别的了?” 谢瑶华状做思索了一番,莞尔,“姜弈我与说,穆九霄逃离西越后投奔了晋王,这些年一直在晋王府藏身,现如今就在晋王身边,要随晋王谋反了,陛下打算给姜弈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让他亲自去将晋王捉回。” 她一副轻松的口吻,玉子言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穆九霄在西越有根基,曾执掌兵权多年,现如今穆晋离开西越,穆炜一人怕是撑不住,若是西越被穆九霄掌控,他再与晋王联合,后果不堪设想,而且……” “我并不相信姜弈有本事将晋王捉回。” 毕竟做了二十几年的父子,姜弈怕是会徇私。 谢瑶华不以为意,打着呵欠,“看来五哥对你有所隐瞒啊,以他与三哥的感情,为了女人翻脸是不可能的,而且除非五哥自愿,否则三哥绝不会抢五哥的王位的,他们哥俩怕是早已商量好如何引穆九霄现身了,穆九霄是他们的父亲,他们不能下死手,所以得活捉,至于姜弈与晋王,陛下定然还有别的打算。” 玉子言吃味了。 “你对他们竟这般了解?” 谢瑶华睁眼看他,忽然翻身压住他,笑盈盈道,“比起他们,我更了解你,了解你的身体。” 说话的时候她的手没闲着,变着花样地欺负他,玉子言僵了一瞬,那根紧绷的理智一下子断了,抓住瘦弱的肩,一个翻滚,两人位置颠倒,。 幽幽烛光中,四目相对,有什么烧了起来,他再也忍不住,俯身低头。 * 谢重华新婚第三日临危受命率军平乱,姜弈奉命随行协助,三个月后凯旋,新皇携皇后亲自到城门口迎接。 乱臣贼子晋王姜重焕一个月前被万箭穿心,晋王死后半个月,逃窜的同谋穆九霄被活捉,西越王穆炜将其带回西越关押囚禁,叛乱平定。 十万将士在御前行礼,场面震撼。 “吾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 谢重华领头在最前,离圣驾最近,目光落在三个多月未见似乎丰腴了一些的谢瑶华身上。 玉子言身着龙袍,牵着谢瑶华,她一身凤袍盛装打扮,两人并肩而立,一个威严,一个端庄。 玉子言说完免礼后弯腰,亲自扶起谢重华,低声与他说了一句什么。 谢重华怔愣良久才反应过来玉子言说了什么。 “差不多行了啊,瑶华身怀有孕在此处已站了小半个时辰了。” 谢将军回神后猛地睁大眼睛紧盯着谢瑶华的肚子,宽大的凤袍遮掩住根本瞧出来什么。 自有孕后,谢瑶华觉得自己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此时对上兄长的目光,她眼眶一热,还未开口,眼泪先掉了下来。 “哥哥。” 一见她落泪,玉子言心揪着疼,扬声说了几句话便让谢重华带着将士们先入城。 姜弈落后一段距离,望着前方相携并肩而行的帝后的背影出神,很快便又释怀,笑了起来。 果然,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眼中唯有彼此,是旁人羡慕不来的恩爱夫妻。 论功行赏时,谢重华是绶封护国大将军,官拜一品,且身为国舅,谢重华在朝堂的地位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姜弈拒绝了封赏,主动请缨去守边关,这也是太上皇之意,玉子言并未挽留,放他离去。 十年后。 太子玉修祈十三岁,已长成如玉少年,可他神情有点忧郁,端坐在御书房的御案之后,羡慕的目光看向殿外。 弟弟妹妹们的笑声老远也能听到,欢快极了,他也想陪他们玩耍。 可他是太子,肩上担子很重,前有父皇这个明君为标榜,日后他不能比父皇差,任重道远。 故而,一年一度的乞巧灯会到了,身为太子的他孤零零地在御书房批阅奏折。 他那日理万机的父亲带着母亲出宫看灯会放河灯去了,舅舅带着舅母也去了,两对父母皆抛下了孩子结伴去潇洒,将孩子往宫里一扔便不管不顾了。 在太子殿下地十次唉声叹气时,门外探出四颗小脑袋。 九岁的玉昭发现暴露之后,招呼着弟弟妹妹们大摇大摆走进御书房。 太子殿下合上奏折,搁下笔,先瞧了眼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的妹妹玉昭,而后起身,绕过御案,蹲下身接住年纪最小却跑得最快奔向他的这一小只。 “小幺儿,你跑慢些。” 将软软的一小团抱住,太子殿下松了一口气,心里软软的。 “大哥抱抱。”小团子高兴极了,胖乎乎的小手在他脸上蹭来蹭去,咯咯咯笑着。 小团子是太子殿下最小的弟弟玉麟,比玉昭小着五岁多一点,比他小了将近十岁,是老幺,不仅被父皇母后宠着,一众哥哥姐姐也护着,小小年纪便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夜里敢悄悄爬上龙床剪父皇头发的小鬼头。 他们的父皇深情且专情,后宫虚设,只有他们的母后一人,他们的母后只生了他们三个。 皇帝本该三宫六院后宫佳丽三千坐享齐人之福的,但十年过去了,他们的父皇始终只有他们的母后一人,兄妹三人过得十分安稳舒心。 但他们母后的名声在民间既有贤后的美誉,亦有背地里说他们的母后是天下第一妒妇。 可母后她并不在意天下人如何评价她,只做父皇的瑶华。 玉昭牵着四岁的表弟谢朝晖走向兄长,还不忘给站在一旁天然呆的表弟谢朝阳使眼色。 八岁的谢朝阳会意,顶着一张呆呆的俊脸,一步一步往前挪。 “太子哥哥,前些日子,昭姐姐看上那楚家来丑八怪楚寻,想抓他进宫当为驸马,想要你带她出宫。” 玉昭气得脸都绿了,挤眉弄眼,眼睛都快斜了还是未能阻止谢朝阳对太子哥哥说实话,这臭小子十足像舅舅,说谎都不会。 方才在外面明明说好了的,还让他重复了两遍确认无误后才进来的。 哼,这臭小子定是故意的,还说她看上的楚寻人丑? 楚寻哪里丑了?与太子哥哥站在一块儿也不相上下的。 谢朝阳天然呆却不傻,比任何人都要聪明。 太子殿下抱着幺弟,瞧了瞧凑到跟前皆一脸期盼的弟弟妹妹,终究是心软了。 “行,为兄带你们出宫看灯会,但你们必须听话,不许独自乱跑哦。” 不待太子殿下将话说完,玉昭便举手起誓。 “我发誓,到了宫外一切听大哥的!” 其余三人见状,也举起爪子,睁着萌萌的大眼,满眼期待。 作为兄长的太子殿下着实拿他们无法,只能点头同意。 而此时正从将军府出发欲去灯会凑热闹的皇帝与皇后便装出行,全然忘了家里还有几个十分能折腾的小鬼头,与兄嫂相谈甚欢。 一个时辰后,看着出现在面前的五个孩子,帝后与将军夫妇游玩的兴致顿时没了。 出于稳妥起见,玉修祈拿缎带将四个小鬼的手绑住,牵牛一样将他们牵到父母跟前。 少年太子苦着脸,将牵着的缎带头交到怔愣的父亲手上,“父亲,昭儿非要出宫,我没法子了。” 谁让您平日将昭儿宠得无法无天了呢,将一切推到您最疼爱的女儿身上,您也不会罚我们了。 谢重华夫妇看看孩子,又看看谢瑶华,最后三人的目光皆落在玉子言身上。 玉子言低头看着手里的缎带,抿了抿唇,沉默片刻,众人紧张起来,便听他开口了。 “明日便让青影将他们四个小的送去幽冥谷。” “去幽冥谷?” 三个大人有些无言,陛下您这哪里是惩罚,分明是成全,这四个小鬼头整天嚷着要去浪去江湖,将他们放出去还得了? 而后,玉子言再度开口。 “几日前,江鹤城来信抱怨说幽冥谷死气沉沉的,他当谷主当得不是很舒心,外祖父前些日子出关了,一直在念叨这几个小鬼头。” 听他提起外祖父,谢重华与谢瑶华便同意了。 谢瑶华已十年不曾回幽冥谷探望外祖父,谢重华也有三四年未去探望了,谢正翊与江暮雪去幽冥谷一年了还未回京,将几个小的送去,届时一同回来也行。 两个月后,皇帝陛下在深夜收到来自幽冥谷的飞鸽传书,江鹤城亲笔所写,看字迹便瞧得出来江谷主十分迫切。 “速将你儿女儿子及俩外甥接回去,再来一把火,幽冥谷便没了。” 翌日,玉子言将江鹤城的传信给谢瑶华看,谢瑶华看过之后乐了好一会儿。 “我怎不知你与他的感情这般要好,竟背着我频繁传递书信。” 玉子言无奈又好笑,将她压在御案上亲了好一会儿,停下时两人衣衫不整,气喘吁吁。 玉子言随便整理了一下衣襟便坐下了,而后长臂一伸揽住纤腰将她揽过坐在他腿上,从后抱住她,埋首在她颈间轻嗅、温柔缱绻。 谢瑶华躲闪不开,索性偏过身将他的脸捧住,主动凑过去吻他。 一吻结束,两人皆有点失控了,谢瑶华赶忙阻止他的下一步动作,哑声提醒。 “不行,这几日身子不方便。不能胡来。” 欲求不满的皇帝陛下收回手,忽然发力将她抱紧了,颇为郁闷道,“三日了,为何还不行。” 谢瑶华懒得理会他的无理取闹,说些别的分散他的注意力。 “清霜师姐与鹤逸哥成亲已七年了,夫妻俩成亲之后便云游江湖、悬壶济世去了,师姐的浮梦坊交由青叶打理,青叶整日忙得不着家,五哥多次与我抱怨,他觉得青叶越发冷落他了。” 玉子言不禁失笑,“谁让他好好的西越王不当,将王位拱手让给穆炜的,不仅王位,连王后也一并拱手相让,非要来天辰入赘,凭他以往对青叶做的混账事,活该他一直在家带孩子。” 聊起家常的陛下身上有一股孩子气,在他登基后不久便认了青叶为义妹,封了郡主,穆晋上赶着来当郡马爷,用尽心机手段终于如愿了,之后两人又添了一子一女,若说春风得意,穆晋才是赢家。 身边所有人,历经风雨终是守得云开,孩子们渐渐长大,只愿往后岁月安稳,国泰民安。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娇宠命》已开,欢迎入坑~ 文案如下: 嫁给陆琢是慕容璃精心策划的复仇计划中重要的一环,就算已死过一次,她对陆琢的恨意并没有消减,她只做给他添堵之事,比如娶她这种事。 娶了她,陆琢必定痛不欲生,是以,她成了他的妻。 嫁给陆琢以后,慕容璃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搅得将军府鸡飞狗跳,将陆琢撩得心烦意乱,夜不能寐。 然而,陆琢喜欢看着她闹,她闹的越凶他越欢喜。 后来,慕容璃闹够了,想合离; 将军不乐意了:“说好要让我一辈子不得安宁,这辈子不够还有下辈子,做事不能半途而废,做人要言而有信。” 慕容璃腹诽:背信弃义的薄情郎负心汉哪里来的脸说言而有信,真是不要脸! 于是,慕容璃开启了漫长的合离之路。 合离日常: 慕容璃:妾身近日身子不适侍候不周,遂寻了几位美妙佳人日后常伴将军左右侍候,也可为将军开枝散叶。 陆琢冷脸:为夫略通医理,夜里定能照看好夫人的,且,为夫心胸狭隘只容得下一人,开枝散叶一事只能有劳夫人了。 夜里,她将门闩得紧紧的,翌日却在某人怀里醒来,慕容璃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还有,这负心汉看她的眼神似乎不太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