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在线阅读www.256wxc.com--256文学【元夕。岁梦】整理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侍寝之臣》作者:梨花烟雨 和夏临轩这个霸道君王的相遇,是蒲秋苔所有噩梦的开始。 被逼出仕,被强暴,被迫成为男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夏临轩用朋友家人步步紧逼,蒲秋苔为亲情故恩步步退让,直至最后不得不入宫为妃。 不过,一切从此不同了。 有了要保护的人,在这步步危机的后宫中,蒲秋苔不得不挺直背脊,拾起他碎的满地都是的尊严,冷冷面对四方不怀好意的目光。他是仁义善良的书生没错,但他不是书呆子,人不犯我,咱们就相安无事;人若犯我,不死不休。 包括夏临轩你也一样,虽然是侍寝之臣,但你还想像从前那般欺负我,门儿都没有。 夏临轩(狗腿状):怎么会怎么会?朕之前那不是为了得到爱卿的身吗?现在身得到了,朕已经想要心了,那自然要好好讨好爱卿才行。 蒲秋苔(斜眼看):是吗?那你能不能先把这个蛮横嚣张的小太子给我弄走?谁要做他的母妃? 夏临轩:啊!那个爱卿啊,御书房还有奏折没批阅,朕先走了…… 楔子 大庆朝景仁十四年的冬日,天降大雪,持续半月连绵不绝。万里锦绣河山,一片素白,似是在为这个王朝最后末日的来临默哀悲恸。 腊月初一,起义军呐喊着攻陷皇城,景仁帝自尽身亡。接着不到三个月,大庆边关守将吴天德投降大名帝国,率大名军队身先士卒,替名越帝攻陷庆朝皇城,皇宫中所有嫔妃皇子公主,除了寥寥数十人逃出宫外,流落民间不知所踪之外。剩下的,尽数被名越帝下令殉葬。少年天子,在第一时间内向天下臣民展示了他的冷酷嗜杀。 随即大名帝国迁都庆朝京城雍都,原本耗费无数民脂民膏建造的奢华皇宫,在几月之间便两度易了主人,也不知昏庸奢侈的景仁帝在天有灵,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迁都后的少年名越帝,残酷镇压民间的反对势力;示好拉拢士林领袖和名士才子;在民间采取轻赋税免徭役的休养生息政策。 短短三年时间,曾经因为皇帝无道昏庸而民不聊生的乱世便安定太平下来,疮痍满目的锦绣江山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灭大庆后的大名帝国,疆域辽阔,物产富饶,繁华盛世已是可以预见。只是大庆灭亡不久,仍有少数文人士子心向旧朝。 然而百姓所求,无非是吃饱穿暖,所谓离乱人不如太平犬,加上名越帝对反抗势力的镇压无比残酷,因此虽然仅仅三年,大名帝国的根基却已如磐石般稳固。 第一章 御案上摆着一份奏折,从那独特的火漆封口来看,应该是春衣卫呈报上来的密奏。 书房中站着的三位大臣心里都有些沉重,微微垂首不语,眼角余光却时不时就往御案后微低着头面无表情的少年天子方向看一眼。 “很好,朕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布置,好不容易才让民间士林中两大社团产生了矛盾冲突,想着瓦解这些心向前朝的士子的势力,让他们为朕所用,却让这么一个人,轻飘飘的就给破坏了。一个人,对方只是一个人而已。” 名越帝夏临轩终于抬起头来,嘴角弯出一丝笑容,眼神却锐利如刀锋,从面前三位重臣的脸上一一划过。 “皇上,这些读书人就是那种没事儿干,只会发表高谈阔论的书呆子,皇上何必放在心上?有那不懂事儿心向前朝的,几刀下去砍光了就是……” 领侍卫内大臣肖入云是个武将,向来最讨厌读书人那一肚子弯弯绕,见皇上此时又因为读书人的事发火,便扯着嗓子嚎了一句。只不过不等嚎完,便让夏临轩冷冷一瞪,顿时把剩下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 “书呆子?你可知道这些书呆子代表的是什么?民心,他们代表的就是民心,明白吗?现如今是因为百姓们经历战乱渴求太平,所以有温饱的生活便已心满意足。将来呢?太平盛世温饱无虞的时候呢?民心就会被这些书呆子牵着走,朕让你多读书,你的书是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夏临轩今年不过二十二岁,然而四十三岁的肖入云却是让他几句话就说的低下头去,羞惭不已。 连肖入云这天子近臣都被训斥了,吏部尚书张欣和礼部尚书罗必泰那都是精明到了骨髓里的老家伙,自然不肯再轻易发表意见。于是都做眼观鼻鼻观口状,老神在在不发一言。 “你们退下吧。”夏临轩按压住心头火气,在三位臣子退下后,他的脸色更阴沉了几分,对身旁太监小贝子沉声道:“宣钱雁南觐见。” 小贝子答应一声,刚要离开,就听夏临轩又改变了主意,淡淡道:“不用宣他觐见了,朕要拟一道旨意,你直接去传旨。” 待小贝子离去后,夏临轩阴沉的面孔上不禁添了几分冷酷之色,冷笑自语道:“士林领袖吗?呵呵,蒲秋苔,你这样的人,也想安安稳稳的做遗民?做梦去吧。” ************************* “独有风尘潦倒人,偶逢丝竹便沾巾。江湖满地南乡子,铁笛哀歌何处寻?” 纸上的长诗落下最后一笔,心中愁绪却没有半分纾解,反而连眼眶都涌上了几分酸涩。蒲秋苔叹了口气,将毛笔随手放下,转身出了房间。 “秋苔。” 刚刚踏出房门,就听院中黄狗叫了几声,伴随着一个焦急的声音在院门外响起。 蒲秋苔走到院子里,抬眼看去,先是一愣,接着面上便慢慢浮现出惊诧狂喜之色。 向前走了一步,却险些摔倒,他连忙稳了下身形,这才又紧走几步上前,面上犹是不敢置信的神色,呐呐道:“是……是庆鹏兄?真的是你么?” “秋苔,是我,不用怀疑。”史庆鹏目光沉沉,四下里看了眼,然后一拉蒲秋苔的手臂,就将他拽进了堂屋中。 一个才总角的小丫头上了茶后退下,这里蒲秋苔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史庆鹏,好半晌方长叹一声道:“和史兄洛阳一别,如今也有五年未见了,今日重逢,固然可喜,然终究物是人非……”一边说着,便缓缓摇头叹息。 史庆鹏看着面前这个故友,也是感慨万千,哽咽道:“秋苔,你……你怎么会憔悴成这个样子了?” 想当年洛阳楼中,聚集了多少士林才子?众人论诗斗赋不亦乐乎,最后却是面前这个年仅二十三岁的青年一曲长诗惊四座,从此闻名天下。 也就在当年秋天,他金榜题名,高中状元,跨马游街之际,多少千金闺秀为他疯狂。他还记得这人当年的俊秀温柔光彩照人。一转眼,山河破碎,眼前旧友也形容憔悴如落花,怎不叫人悲伤心碎蒲秋苔苦笑一声,喃喃道:“山河破碎,身世浮沉。从江北而来,几经离乱。身欠故国一死,圣上知遇之恩难报,庆鹏兄,我……” 说到这里,只觉再也说不下去,伸手擦了擦双眼,强笑道:“庆鹏兄是从哪里来?你是怎么寻访到我隐居之地的?” 史庆鹏叹了口气,大庆朝亡故后,有两名七十多岁的当世老儒慨然投水殉国,被士林传为佳话,人人感佩。而蒲秋苔当年御笔钦点为状元,先皇赞他的文章是“正大博雅,足式诡靡”,他一直引为知遇之恩,即使后来因不能忍受朝堂倾轧,愤而辞官,然而对先皇的圣恩,却是铭心刻骨。 正因为如此,当日国破君亡之时,听说蒲秋苔亦要以身殉国,却被父母哭泣拦阻。虽然士林中人也多钦佩他的风骨,且因他才名而奉他为士林领袖,然而他自己却一直深为自责,刚刚这句话,便是明证。 一时间,史庆鹏沉默下来,不知道该怎么跟面前这位多年不见的好友说自己得到的那个消息。 然而他不想说,蒲秋苔却终于还是问到。史庆鹏辗转而来,面有忧色,聪慧如蒲秋苔,哪能看不出他心事重重?见他数度欲言又止,他便知道对方这心事很可能是和自己有关。 终究也是瞒不过去的。 史庆鹏心中叹息,摇头痛心道:“秋苔,你才名过盛,天下士子以你为领袖,虽然你隐居在此处不问世事,然而你对士林的影响力却无处不在。唉!听说当今圣上命各地推荐贤能,南京的吴大人和刘大人,已经将你举荐上去了,恐怕不日便要有人来召你出仕。” 蒲秋苔愣了好一会儿,方豁然起身,他的身子颤抖着,半天方惨然道:“还不够么?国家亡了,皇上没了,我顾念双亲,违心苟活,逆来顺受,如今不过是想做一个平静淡然的遗民,难道连这个也不许么?” 史庆鹏幽幽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是当今皇帝对待民间心向前朝的势力是如何残酷你不是不知道,你以为,他会放过你,让你安安稳稳的做一个心怀前朝逆来顺受的遗民吗?” 蒲秋苔失魂落魄的坐在椅子上,好半晌方缓缓摇头道:“我不会出仕的,大庆朝堂我尚且不肯立足,更何况如今庆朝灭亡,我不能反抗已经是愧对先皇故国,要我出仕,就抬着我的尸体去吧。” ********************************************** 雪白的逐浪纸上,赫然是一首七言律诗。 “野色沧江思不穷,登临杰阁倚虚空。云山两岸伤心里,雨雪孤城泪眼中。病后生涯同落木,乱来身计逐飘蓬。天涯兄弟分携苦,明日扁舟听晓风。” “云山两岸伤心里,雨雪孤城泪眼中,病后生涯同落木,乱来身计逐飘蓬……哼哼,好一副不甘不愿的模样啊。” 夏临轩将手中诗稿向桌上一扔,目光看向十步远外跪着的钱雁南,冷森森问道:“你是蒲秋苔的旧友,如今又在京中任职,他可曾走过你的门路?如实禀报,朕不怪你。” 钱雁南就觉着身上一哆嗦,他刚刚就在疑惑,这分明是蒲秋苔上京时和兄弟分别的诗稿,怎么会到了皇上手中? 此时忽听夏临轩问话,于是再不敢多想,连忙伏地道:“回皇上,秋苔曾写过四首诗求臣转赠京中老大人们替他求情,除此之外,再无别物。” “四首诗?” 夏临轩挑了挑眉毛,好笑道:“果然是个书呆子,从没听说过走门路竟然用诗词的,他真以为他是名满天下的才子,诗句便可一字千金么?”一边说着,他便懒懒向后倚在了椅背上,淡淡道:“都是哪四首诗?念来给朕听听。” 第二章 钱雁南心下默然,蒲秋苔走的门路都是庆朝旧臣,对于这些人,身无长物的故友也只有那支生花妙笔能够打动人心了。 此时听夏临轩让自己背诗,钱雁南心中便是一动,暗道若是皇上真知晓了秋苔的心意,怜他一片赤子之心,成全了他的名节,岂不是好? 想到此处,不由来了精神,立刻声情并茂的背诵道:“平生踪迹尽由天,世事浮名总弃捐。不召岂能逃圣代,无官敢即傲高眠。匹夫志在何难夺,君相恩深自见怜。记送铁崖诗句好:‘白衣宣至白衣还。’皇上,这是其中一首,还有……” 钱雁南不等说完,就见夏临轩挥了挥手,于是他连忙住口。 夏临轩好半天也没有说话,御书房内鸦雀无声,正当钱雁南心中希望不断扩大,以为蒲秋苔这首用小心翼翼的口吻婉转表达出不愿出仕心思的诗作打动了少年天子时,却见他抬起头,漠然问道:“蒲秋苔何日能到京城?朕夏日里便召他出仕为官,他拖到如今冬雪飘落,还想拖到什么时候?” 钱雁南那颗吊在嗓子眼里的心猛然就“啪叽”一下落回肚子里,摔成了好几瓣。 很明显,皇上并没有被这首诗打动,看样子更不会收回成命,放过蒲秋苔,以成全他不叛故国的大节名声。 “回皇上,此前已在途中,想必这几天便可以到京。”钱雁南恭敬的回答。 夏临轩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方沉声道:“行了,你退下吧。” 直到钱雁南退出许久,小贝子偷偷觑着皇帝主子的面色,却见他面上浮起几缕温柔,目光注视着窗前一盆冬青,好半晌方站起身,慢慢踱到那盆冬青的面前,喃喃自语道:“老先生,朕明白你的苦心,也明白你心怀故国,确是不愿出仕。只可惜,你声名太过,朕是绝不能让你白衣宣至白衣还的。为了大名江山永固,千秋万代,朕也只能牺牲你的名声风骨了。” 听到这番自语的小贝子不由得大吃一惊,自己这位主子是最无情残酷的人,便是对待后宫的娘娘们,也从未见他露出过这样温柔的神色。此时却对一名顽固不化的读书人说出这样的话,虽然只是自语,却也差点儿惊飞了小贝子的三魂六魄。 夏临轩转过身,看到心腹太监脸上尚未及掩去的惊讶之色,微微一笑道:“你定是奇怪朕为何会对一个冥顽不灵的读书人如此优容是么?” 他回到御案后,看一眼桌上那篇诗稿,叹了口气道:“用‘千古艰难惟一死’做借口苟活的人朕见多了,似钱雁南等识时务的俊杰朕也见得不少。风骨铮铮宁死不降的也大有人在。然而似他这般,满心求死,却因顾念双亲而痛苦存活的,朕倒是见得不多。朕只觉着这样人,比那些不顾家人舍身尽忠的,要有人情味儿的多。尤其这两首诗情感真挚,心酸处,竟是连朕也不能不动容啊。” 说到这里,残忍的天子竟轻轻摇头,沉声道:“明明满腔忧愤,却要小心哀求,人生之悲苦,莫过于此,唉!也是可叹可怜。” 话音落,却是话锋一转,挑眉道:“只不过,朕不能怜他。小贝子,你把谢云传来,代朕拟一道旨意,蒲秋苔到京后,封他为国子监祭酒,朕……就不见他了。” 小贝子心想乖乖隆地咚,这人到底有什么能耐?就……就凭这么两首诗,便……便连皇上都心疼他了?咱们皇上纵横天下万夫莫敌,什么时候心软过?就……就因为这么两首诗,便不忍心见这个蒲秋苔了?我的天,就是后宫里身子最纤细惹人怜的妍妃娘娘,也没见皇上为其长吁短叹啊。 心里想着,面上却不敢有丝毫犹豫,连忙转身出去找谢云代拟圣旨了。 ******************************** 钱雁南手里捏着一张便笺,上面的诗句他没仔细看,他已经被最后那个落款给惊得目瞪口呆,若不是怕君前失仪,这会儿只怕就要抽风了。 “怎么样钱爱卿?朕这首诗如何啊?” 夏临轩半躺在芦雪轩中的罗汉床上,一边慢慢品着手里的冬茶,一边挑眉得意问着不远处站着的臣子。 “皇上的诗大气磅礴……”其实这首诗平常的紧,但既然是皇帝所写,钱雁南当然要卯足劲儿的拍马屁。 只不过还不等搅动三寸不烂之舌,便看到夏临轩挥挥手,听他笑道:“行了爱卿,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也是诗词大家,朕这诗,若是初学者,或还会觉着有三分滋味,在你眼中,怕只不过是堆砌词句罢了。朕本不擅此道,你就实话实说,朕难道还会怨你不成?” 钱雁南深吸了口气,连忙笑道:“皇上谦虚了,非是经历战阵纵横万军之人,写不出这样热血激昂之作,臣虽是文人,看着也觉内心鼓荡不休。” 夏临轩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道:“这话倒是没错,朕这首诗没别的亮点,唯有热血二字,倒是不负的。” 钱雁南见夏临轩面上有淡淡笑容,知他此时心情正好,便大着胆子问道:“只是皇上,这鸳湖钓叟却不知……” 不等说完,便见夏临轩兴致勃勃坐起来,笑道:“这鸳湖钓叟是朕的别号,你们这些写诗作词的人不都是爱弄个别号什么的吗?朕也弄了一个,爱卿觉着,这鸳湖钓叟如何呢?” 说到这里,似乎更来了兴致,夏临轩索性站起身,在地上来回走了几步,方昂首吟道:“君不见白浪掀天一叶危,收杆还怕转船迟,世人无限风波苦,输于鸳湖钓叟知。” 吟完后,他不禁狠狠拍了两下手掌,沉声赞道:“这是朕前些日子去滇阳宫时,偶然间看到那破落的地方竟还有一些纸张,其中有一张上便是这四句诗,也不知是前朝哪一位皇子所做,可惜啊可惜,那些皇子不是逃了就是被朕杀了,若知道其中有个能写出这四句诗的人,倒也值得留他一条命。” 说到这里,他挑眉看向钱雁南,晒笑道:“素日里爱卿不是曾说过那个蒲秋苔无愧当世诗圣的称号吗?不如你品评一下,这四句诗比他又如何?” 钱雁南整个人都囧囧有神了,他呆呆看着一脸得意的夏临轩,吞了好几口口水,才小声道:“臣虽然不知皇上怎么忽然想起去滇阳宫,但是……这……这四句诗,皇上,这四句诗乃是秋苔《鸳湖曲》的最后四句,并非什么皇子所作啊。” “鸳湖曲?” 这回轮到夏临轩囧囧有神了,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惊讶道:“什么鸳湖曲?难怪朕就觉着这四句诗虽好,却似是有些突兀,莫非前面还有其他诗句?你说给朕听听。” ************************* “少爷,天气寒冷,出门还该披件衣服。” 沿着抄手游廊慢慢向国子监的后院而去,蒲秋苔看着天上悠悠扬扬飘落的小雪,只觉一颗心又涩又疼。 恰在此时,小厮双喜从身后赶上,将一件已经旧了的羽缎斗篷披在他身上,一边笑道:“这是从家里进京时老太太给包的,虽然有些旧,风毛倒都是好的,这京里的天气比江南要冷得多,少爷身子弱,再感染风寒就不好了。” 蒲秋苔点点头,伸手抚摸着那旧斗篷,眼前浮现出母亲苍老慈祥的容颜,以及老人家含泪送别自己时的情形,只觉鼻中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国子监的后院有几十树红梅,如今还未到深冬,只有一些向阳的枝头开放了几十朵梅花,其它多是花苞。 来到京里已经半月有余,名越帝拿他家人的性命要挟,让蒲秋苔求死不成,不得不违心出任这个国子监祭酒。 他原本要告假,却被衙门里的老大人劝住,只说即便告假,也要等过了年,不然的话就是拂逆皇上的面子,堂堂九五之尊,要整治他这么一个芝麻小官,实在是太容易了。 蒲秋苔早已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本是不惜此身的。只是一想到名越帝对大庆朝遗民的残酷,镇压之下,被连累获罪的官员往往要祸及家族,他就不敢由着自己的性子妄为了。 到如今小心翼翼苟活残生是为了什么?违心出仕失却大节是为了什么?不就是盼着家人们都能平安一世吗?但教父母无忧,他这为人子的,甘愿将世间所有悲苦和骂名都背在身上。 “这若是在江南,咱们家里的梅花怕是要开的更好呢。”双喜跟在蒲秋苔身后,看着身周疏影横斜,忍不住叹了一声,旋即想到主子从上路后心情就一直郁结,自己这一句话,恐怕更要勾起他的思乡之情,不由暗悔不已。 果然,就见蒲秋苔漫步在梅林中的脚步猛地顿了一顿,他怔怔看着面前几十树梅花,思绪不由得飞回了江南家中,后院的那几树梅花,恐怕也已经盛放了吧? 第三章 “少爷,不如做首诗吧。” 双喜眼见自己惹了祸,连忙想法子补救,少爷最感兴趣的话题是什么?当然是诗词,殊不闻民间有云:“秋苔诗出,洛阳纸贵”。意思就是说少爷的诗作有多好。只可惜,自从少爷隐居后,便不肯让自己做的诗流传出去,就是怕盛名所累,却没想到,他一片赤心,到底还是让虚名连累了。 “作诗?” 蒲秋苔眨了眨眼,喃喃说了一声,在这强烈思念故园的一刻,他对于逼迫自己进京为官的名越帝也更加是切齿痛恨,如果不是这个人三番两次逼自己出仕,他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样一个叛国失节的下场。 “白头风雪上长安,短褐疲驴帽带宽。辜负故园梅树好,南枝开放北枝寒。” 只是信手拈来的诗句,其中的痛悔与悲愤,以双喜的心境,完全不能理解。他只是想要像往常那样赞几句好,却不料还不等开口,便听见身后传来几下稀落的掌声,然后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好诗,不过是几树梅花,便能信手拈来,且浑然天成,果然不愧是梅庄居士。只是这短短四句诗中,却似乎是对朕颇有怨言啊。” 蒲秋苔大惊转身,目光对上不远处那个身披黑色大氅,头戴紫金冠的男人,由大氅缝隙中透露出的那抹明黄,以及刚刚此人的自称,他立刻便明白了对方的身份,不由整个人都呆住了。 呆住的人绝不仅仅是这一对主仆,不远处正大步往这边走来的夏临轩也是一脸震惊而不敢置信的表情,包括他身旁的小贝子,竟情不自禁用手托住了下巴,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你就是……蒲秋苔?” 不怪夏临轩疑惑,不远处那个容颜斯文俊秀,瘦骨伶仃,以至于在梅树掩映中竟透露出几丝我见犹怜的纤细味道的秀美男人,便是那名满天下的士林领袖? 他……他怎么会如此年轻俊秀?可恶,春衣卫的密报上只是报告了此人的一些事迹,对于他的年龄面貌一概未加描述,唔,好像是有一回将对方的生平递了上来,只是自己一直为北边鞑子犯境的事烦心,所以没看。 夏临轩怔怔回忆着,却见对面的主仆二人似乎也终于回过神来,那个仆人的动作是惶恐无措的,但他的主子,那名白衣俊秀青年,却是沉静的跪下去,轻声道:“臣蒲秋苔参见吾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竟在眨眼间便已行完君臣之礼。 不是老头子,蒲秋苔真的就是面前这个秀美纤细的青年。 夏临轩这样想着,看向蒲秋苔的眼神骤然间就多了几分热烈和欣喜:太好了,这样一个年轻人,会追随着自己,看破碎河山重新焕发光彩,看苦难乱世重新歌舞升平,他的诗句,要和自己的霸业,一起在史官的笔下万古流芳。 这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平身吧。” 深吸一口气,强行压抑住心中那份欢喜,夏临轩向来没什么表情的面孔上难得的现出了几丝笑意。 他来到蒲秋苔面前,看着对方微微垂首,忍不住笑道:“朕一直以为你是老头子,你的诗句里充满了世事的沧桑,虽然动人心魄,却也暮气沉沉。却没料到,你竟是如此年轻。” 蒲秋苔低垂着头,眼中在瞬间闪过一丝慌乱,夏临轩这几句话让他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的沉默并没有让少年天子不悦甚至是发怒。夏临轩转头看了看四周的梅树,微笑道:“这里的梅花不好,这个时节,御花园中的芦雪轩才是赏梅看雪最好的所在。” 他说到这里,便凑近蒲秋苔,沉声笑道:“占地百亩,极尽奢靡的御花园,可是你心心念念感恩与效忠的景仁帝精心扩建的,却不料竟便宜了朕。” 蒲秋苔心中一跳,面上表情再也不能保持平静,但他也仅仅是眨了几下眼睛,又长又密的睫毛上,本已落了几朵微雪,此时随着眨动的动作簌簌落下,平添几丝柔弱。 夏临轩后宫中的嫔妃不多,却多是绝色娇媚之辈,他的宗旨便是:女人可以不用多,但必须是万中选一的绝色尤物,能够让自己在舒适的夜晚彻底享受和放松。 然而他从未想过,原来有的人只是轻轻眨眨眼,便可以流泻出天然一段风情,就如同面前这个瘦弱俊秀的沉默青年。 一定是对方的睫毛太长了。 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这刹那间有一丝心旌摇荡的夏临轩自嘲着为自己找了一个并不十分靠谱的理由,然后他从蒲秋苔的身旁站直了身子,微微拉开两人的距离。 “你身上就穿着这种衣服?”拉开了距离之后,夏临轩才注意到蒲秋苔身上那一领陈旧的斗篷。 想到自己也算是任人唯贤,庆朝投降的臣子中,那些尸位素餐只会溜须拍马的都让他踢回家种田。剩下那些有能力的,无不是在最适合他们的位置上,不能说富贵至极,却也都是家资丰厚,这般落魄的,恐怕只有面前这个蒲秋苔了。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此衣乃家母亲手缝制,臣……披在身上,就宛如在慈母身旁,比貂裘狐皮的华美大氅还要暖和。” 蒲秋苔已经收敛了所有的惊讶神情,淡然回应了一句,然后躬身道:“皇上万金之体,却微服至此,实在不妥,还望早回宫中,以免臣为龙体忧心。” “你为朕忧心?” 对于蒲秋苔,夏临轩是有一点惭愧的。这个青年身为士林领袖,足可证明他有大才,然而自己强逼他入朝为官,却又因为明白他不肯真心出仕而生出了猜疑,所以将他放到国子监祭酒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闲职上。 他付出了变节和被世人唾骂的代价,可谓锥心泣血之痛,却只得到了猜疑和落魄,饶是夏临轩心如铁石,看着面前这瘦骨伶仃,似是没有一丝生气的青年,心中仍难免抱了一丝愧意。 然而此刻听到蒲秋苔说了这样一句貌似关心实则疏离的话,他心中却不知为何竟升起了一股愤怒,而他并不想控制这怒气,于是他踏前一步,盯着蒲秋苔的面孔冷冷问出了那句话。 蒲秋苔身子一震,旋即微微垂下眼帘,沉默不语。 “呵呵,你为朕忧心?是不是连你自己也不信?不然你怎么不说话?”夏临轩得理不饶人,继续上前,眼看两人近在咫尺,蒲秋苔终于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一个刚刚吟出‘辜负故园梅树好,南枝开放北枝寒’,从内心里将朕的大名帝国和你的故国大庆朝划分的壁垒分明的人,好意思在朕面前说你为朕忧心?对大庆朝,你就是南枝开放,对朕的大名帝国,你就是北枝寒,是也不是?” 蒲秋苔再退一步,他无话可说,因为夏临轩说的就是事实。 但他也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做错了,违心出仕,本就是这位独断天子逼迫他的,又怎能奢望他的忠心? 夏临轩见他默认,心中更是愤怒,额头上隐隐跳出青筋,他竟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蒲秋苔的衣领,将他踉跄着拖到了自己的身边,一双深邃眸子带着暴戾的气息,狠狠盯着对方。 “少爷,皇……皇上……” 双喜惊叫了一声,却被小贝子一个眼神制止,两个侍卫走到他面前拦住他,不让他去打扰皇帝和蒲秋苔。 “臣仆未见过天颜,不懂事,请皇上恕罪。一应责罚,臣愿承担。” 面对着夏临轩的怒气,蒲秋苔心中反而平静下来,他想自己或许这样死了也不错,好过在这世上每日里挣扎煎熬,天知道他真是活得很辛苦,很辛苦很辛苦。 “你承担?他敢对着朕大呼小叫,这是大不敬之罪,你要怎么为他承担?抄家灭九族吗?”夏临轩冷笑,残酷的话语让双喜吓得一瞬间就瘫倒在地上。 “皇上若只是对臣有气,尽管处置了便是,千刀万剐也未为不可。和一个奴才计较,不觉着失了身份吗?” 蒲秋苔深吸一口气,或许是抄家灭九族这个字眼让他的心里升起了一丝恐慌,夏临轩终于看到那双古井不波的眸子中闪过了一丝情绪。 他放开了蒲秋苔,冷冷嘲笑道:“处置你?千刀万剐?你当朕是傻子?想激朕成全你的名士风骨和气节么?哈哈哈,蒲秋苔,别做梦了,你难道还没有认清现实?你已经出仕为官,是我大名的臣子,你的气节和风骨,早在你屈膝跪地接圣旨的时候,就荡然无存了。” 大笑声中,夏临轩毫不留情的撕开蒲秋苔心上最痛的那道伤口。而这句话也终于刺激到了一直表现淡然的青年臣子。 那张秀美温雅的面孔猛然间就没了一丝血色,蒲秋苔后退几步,怔怔看着夏临轩,他的拳头握的紧紧地,眼中再也掩饰不住那股仇恨和绝望,他就那样定定看着夏临轩,似乎是恨不得扑上来撕扯这位九五至尊的皮肉,来缓解内心那肝肠寸断的痛苦和无奈。 第四章 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是白发苍苍的老父和母亲,是淳朴憨厚的兄长和小弟,是已嫁为人妇的姐姐,还有那些活泼可爱的侄子侄女。 夏临轩满意看着蒲秋苔被自己刺激的大口喘气,那张惨白的面孔上渐渐染了一丝愤怒的潮红,却终于让他添了一丝生气。 “小贝子,传旨吏部,国子监祭酒蒲秋苔贬为翰林侍讲,明日起随侍君侧。” 夏临轩冷冷下着命令,然后他对不远处再次被惊得面色惨白的蒲秋苔笑道:“原本是要平调你为翰林侍讲学士,以你的学问,倒也足够资格了。只不过朕原先以为你是个老头儿,才授你国子监祭酒的官职,如今知道你这样年轻,却是不好给从四品的官儿。不过你放心,翰林侍讲随侍君侧,是个炙手可热的位子,比那些二三品的大员还要便宜呢。” 他说完,转身便要离去,却听身后“扑通”一声,接着蒲秋苔沙哑的声音响起:“臣……请皇上收回成命。” 夏临轩豁然转身,目光沉沉盯着蒲秋苔看,却见对方竟也褪去了刚刚的疏离和小心,倔强的与自己对视,似乎自己不收回成命,他就准备跪死在这里。 “让朕收回成命?凭你?一个无根浮萍似得蝼蚁小官?” 紧紧攫住蒲秋苔的下巴,夏临轩的语气阴寒入骨:“别忘了,你如今只是一个失节的降臣,你连曾经拥有的那些士林中的支持都失去了,你凭什么和朕讨价还价?” 蒲秋苔咬着嘴唇,痛悔如同毒蛇般在他的心脏上狠狠咬噬:早知今日落到这样一个生死两难身不由己的地步,他就该在国破之时纵身跃入秦淮河。只是双亲年老,慈恩未报,他身为人子,又怎忍心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受那锥心之痛? 夏临轩看着两道泪水从那双倔强漂亮的眸子中缓缓流淌出来,他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爱怜愤怒痛恨无奈,这千百种滋味竟似交缠在一起。 他猛然便将蒲秋苔推倒在地上,站起身大声道:“小贝子,今天就让蒲侍讲上任,至于住处,安排在皇城的衙署内。” 整个皇城共分为三部分,最大的部分自然就是后宫,仅一个御花园便占地一百亩。整个后宫加起来,占地近千亩。共有宫殿六十八处,其中仅占地三十亩以上的主殿便有十六座。 后宫相对的前宫便是皇帝主政的地方,上朝的乾坤殿勤政殿与皇帝寝宫养心殿以及南书房北书房等尽皆在此。 而夏临轩让小贝子替蒲秋苔安排的衙署,便是在这二重宫门外,皇城宫门内安置的三个衙门:内阁,军机处以及翰林院。 严格说起来,这三个衙门其实也就是皇宫一部分了,因此在此三个衙门中当差的人,都是天子近臣,便是里面一个跑腿儿的,身后也不一定就有什么样的势力。 而这三个衙门的后院虽然也有几间房舍,却是无人在此居住,除非轮夜当值,不然谁有那么大的殊荣,能在皇城内住着啊? 就连御前红人,内阁大学士沈朝青,也没有这份荣光。当然,以人家的地位,有皇帝赐得学士府,倒也用不着在皇城里住宿。 但是今天,皇帝金口玉言,特旨赐给了蒲秋苔这样一份殊荣,命他在翰林衙署里安置。别说蒲秋苔,就连小贝子,整个人都愣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这小太监目光复杂的看向那已经傻了的主仆二人一眼,然后屁颠屁颠跟着夏临轩离开了。 梅树下的蒲秋苔直到看见那些人走的不见了踪影,他一直挺直背脊跪着的身子猛然就瘫软了下去。 “少爷,少爷你看开些啊……” 双喜吓了一大跳,冲上去扶住蒲秋苔,却见他一只手紧紧抓着衣领,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忽然一口血喷出来,洒在面前晶莹的白雪上,如同绽开了几枝惨烈的梅花。 “让我死,让我死了吧……” 蒲秋苔撕心裂肺的吼了一声,只觉一个脑袋如同裂开了一般的疼,在吼出心底里那份渴望之后,他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 “他搬进翰林院的住处了吗?” 御书房中,夏临轩眼睛看着面前的奏折,心思却早已不知飞到了哪里去。 小贝子一愣,旋即才醒悟过来夏临轩说的是蒲秋苔,连忙陪笑道:“估计还没有,皇上这才回来多大一会儿功夫?蒲大人怎么着也得收拾收拾不是?” 话音未落,便听夏临轩冷哼了一声道:“收拾?他是最会拖延的,你派人盯着点儿,朕要他今天晚上就搬过去。” 小贝子吓了一跳,怎么也不明白皇上怎的忽然如此雷厉风行?明明又不是什么朝政大事,不过是个臣子,还是个降臣的住宿问题罢了。 想当初选秀的时候,惠贵人艳绝六宫,为皇上所喜,皇后娘娘提议说让她提前进宫,皇上也没急成这样儿啊,还是让惠贵人依足了规矩在十天后进宫,如今快三年了,也只是封到贵人的位份。 小贝子一边走一边想着,嘴角不禁露出促狭笑意,心想这幸亏蒲大人只是个臣子,若真是后宫妃嫔,看皇上急得这模样,怕是一年不到就能爬到妃位上,啧啧啧,可惜了,可惜蒲大人是男人,皇上看上去对男色也没什么兴趣。 这小子出去找人办了事儿后,便又回到御书房,却见夏临轩已经扔下了奏折,在桌上轻轻叩着手指,见小贝子回来了,他便站起身道:“你去把内务府的库房册子拿过来。” 也就是小贝子跟在这位主子身边时日不短,饶如此,这史上最年轻的大内总管也张着个大嘴巴,连仪态都忘了,就那么盯着夏临轩,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真的是皇上吗?该不会是谁假冒的吧?哎哟喂我的妈呀,这太刺激,老天您可千万别开这种玩笑。 夏临轩看着小贝子那副呆样,大概也觉察到自己今天有些失常,不由恼怒道:“愣着做什么?朕让你去拿内务府库房的册子你聋了吗?还不快去?” 天地良心,他小贝子不是没有八卦精神,实在是在皇上这样的状态下,他不敢有啊。 所以小贝子屁颠屁颠出去吩咐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二十多个小太监抬着十几口大箱子走了过来。 巨大的檀木箱子放在地中央,为首的一个太监禀报道:“回皇上话,这都是天字甲号库房中的账册,因为东西最贵重,所以皆以檀木箱子盛放。稍顷还有天字乙号库房中的二十几箱账册……” 说到这里,那太监便偷偷瞥了一眼端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的皇帝,好半晌才呐呐道:“皇上……是否还要看其他库房里的东西?天字丙号和天字丁号加上地字甲乙丙丁四号库房,这账册少说也有一百五六十个箱子……” 最后一句话太监没敢说,那就是“皇上您看的完吗?” 夏临轩知道自己是很富有的,从灭大庆后这三年,虽然户部的库房稍微有点紧张,然而他的内廷库房却一直都是非常充盈,因为最重要的商道和商业都把握在他手里,专门有在经商上有天分的官员帮他打理着内务府。 只是他也没料到,自己竟这般富有,八号库房里竟有将近二百个箱子的账册,这得是多少宝贝堆积起来的啊?说起来都是庆朝几百年积累的功劳。 不知为何,就想起那个在梅树下倔强站着的瘦削纤细的身影,夏临轩目光柔和下来,淡淡道:“不必再拿过来了,怎么会有这么多东西?” 那太监连忙陪笑道:“皇上有所不知,咱们大名帝国的皇室原本就有不少好东西,大庆朝幅员辽阔,又有江南这人间天堂,更是富贵之极,即便皇上赏了三军将士和各位大人们,那布料古董和金玉珠宝以及西洋的稀奇玩意儿也足足还占着四个大库房。这还是内务府又把八个库房扩建了,不然更放不下,随着如今外国使臣朝贺的越来越多,今年内务府还要再建八个大库房呢……” 夏临轩兴致勃勃听着,他虽然是皇帝,富有四海,却也是寻常人,听着自己身家如此丰厚,自然也是高兴的。因让小贝子随意翻了几本账册出来,细细看了,心中更是得意。 “从貂裘中各拿一件紫貂裘大氅,白貂裘大氅,还有上等的火狐皮子大氅出来,还有,这架玻璃炕屏拿出来,唔,再把这翡翠白菜之类的古董摆件拿出来几样……” 夏临轩有条不紊的吩咐着,只把那内务府太监听得一头雾水,心想这非年非节的,莫非皇上心里高兴,又要赏各位大人了?我的天,真不知是谁会得这些赏,这可正经都是好东西,就说那紫貂裘,除了太后皇上和几个位份高的妃嫔,可没听说赏过谁…… 太监在这里暗自纳闷,小贝子在那边听了一会儿,却是听出端倪来了。 第五章 皇上这该不会都是给蒲大人准备的吧?他看着夏临轩不停口的说,地中央几个小太监不停地跪着拿笔记录,越听越是咋舌,暗道蒲大人那衙署里的住处能有多大?皇上弄了这么多东西,能塞得进去吗?” 总算过了一会儿,夏临轩估摸着也是要够了东西,便将册子放下,淡淡道:“暂时就是这几样吧。” 那为首的内务府太监也实在好奇的不行,又不敢直接问皇帝您这都是要赏谁的?他倒也聪明,陪着笑问道:“皇上,但不知这些东西是要送去哪些娘娘或大人府上呢?您说出来,奴才好让内务府那边直接登记造册,分发出去。” “啰嗦。”夏临轩冷冷瞪了那太监一眼:“你把东西都抬到这里来,其他的,没你事儿了。” “是。”太监吓了一跳,没想到皇上不按牌理出牌,虽然不甘心,可也不敢多问,只好郁闷的退了出去。 这里小贝子觑了觑夏临轩的面色,见那张冷峻面容上竟有几丝笑容,很显然,皇上的心情还是不错的。于是他便陪着笑道:“皇上可是要把这些东西赐给蒲大人?只是这……这么多东西,衙署的住处里恐怕放不下。” 夏临轩还真没想到这个问题,沉吟了一会儿,便嚣张的一挥手道:“翰林院的住处只有一间房吗?若不是,就把其它几间房打通了,反正也没人在里面住。” 小贝子心想好大手笔,果然这有才就是占便宜啊,蒲大人不过是念了几句诗,听皇上的意思,那诗还是很不恭敬的,结果呢?竟得了这许多东西不说,皇上还要把整个衙署的住处都打通了给他,这别说我们大名帝国的历史,就是从古到今,也没有给臣子这样殊荣的吧? 正想着,便见夏临轩兴冲冲站起来,对小贝子笑道:“忙了这一会儿,太阳都往西边走了,大概蒲爱卿也已经搬了过来,走,咱们去给他贺乔迁之喜。” 可怜小贝子今天一整天经历了几次这样突如其来的打击,整个人都差点儿傻了。不过好在定力也已经锻炼出来,嘴巴不过是张了一会儿,他便答应了,出去一看,内务府派出了几十个小太监,正抬着捧着许多东西往这边浩浩荡荡而来。 于是他走上前去,一甩拂尘道:“行了,就都等在这儿,稍后跟着皇上一起走。” 几十个小太监愣了愣,只好把东西放下,心中都暗自埋怨,心想这大冷的天儿,要等皇上的仪仗,那得什么时候儿啊?刚想到这里,就见夏临轩在几个侍卫的陪同下走了出来。 ************************* 且说蒲秋苔,他再怎么不甘心,但圣旨已下,他也是不敢抗旨的。 更可恨的是,夏临轩不知道是害怕他逃跑还是抗旨,竟派来了一队御林军,名为帮忙,实则就是监视督促他尽快搬家。这一下,就算蒲秋苔有心拖延,却也是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大汉化身狼虎,不到片刻功夫,就把自己这小屋中的东西搬了个一干二净。 “少爷,咱们走吧,这事儿……” 双喜叹了口气,走到蒲秋苔身边,扶着他细瘦的手臂,只觉着眼泪都要掉下来。 这都是干什么啊?皇帝也不能这样逼迫人啊。自从少爷被逼出仕,看看他都瘦成什么样子了?难道这样还不行?如今又要少爷搬到翰林院的住处,那是哪里?翰林院啊,天子近臣,大人做这个担着虚名的国子监祭酒,已经是遭人厌弃,若是再到翰林院,天下士子会怎么看他?那个皇帝难道定要将少爷逼死吗? 因为胸中之气,双喜心里丝毫没有乔迁新居的欢喜,扶着蒲秋苔慢慢来到翰林院的住处,一路上尽是侧目议论之人,每个人的目光中都透露出惊诧好奇,还有那些毫不掩饰的羡慕嫉妒恨。 蒲秋苔就好像完全没有看见这些目光一般,他已经麻木了。从被逼着出仕那天起,自己就无时无刻的饱受良心谴责和煎熬。到如今,这颗心已经无力再承担更多,即便是更大的屈辱到来,也不过如此,已经死掉的心,还能有什么感受呢? 来到翰林院的衙署里,那掌院早听说了这件事,忙派了几个差人过来帮着收拾。 蒲秋苔的东西不多,除了被褥衣服之外,便只有他从江南带来的一个花盆,还有些笔墨纸砚,都是他平日里用惯的,因此北上进京时也带了来。 那花盆里原本有一株幼梅,然而北方天气和江南迥异,那梅花生长在江南,似乎也带了些江南的娇弱气,来到北方没几天便冻死了,只这是故园家中的东西,蒲秋苔不舍得丢弃,所以仍摆在屋中。 “大人中午晌饭也没吃,不如奴才出去看看有什么东西,给大人端些过来?” 简单的安排妥当后,双喜凑到蒲秋苔身边,小声问他,却见他摇了摇头,淡淡道:“不必费事了,反正拿来也吃不下。”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双喜,微微一笑道:“放心,我没事儿,不用替我担心,你若是饿了,就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东西吃,只是这个时辰,怕也艰难。” 双喜正要说自己也不饿,就听外面传来一声高唱:“皇上驾到。” 蒲秋苔身子一颤,双喜在他身旁,清楚看到主子眼中闪过一抹惊恐,但是随即那目光就又恢复了如潭水般的清澈,然后他慢慢站起身走到门口,直挺挺跪了下去。 无论怎样倔强不屈服,主子的心里,还是怕的吧? 双喜叹了口气,在心中暗想:也是,能不怕吗?那可是皇帝,九五之尊高高在上,把握着世间所有人的生杀大权。他不过是几句话,就把少爷半生的坚持轻易打碎,更重要的,是少爷家里的那些亲人,生死都被攥在这个人的手中啊。 “起来吧。蒲爱卿,这是咱们今天第二次见面了。” 夏临轩走进来,神采飞扬的亲自扶起蒲秋苔,细细打量着他的面容和身体,好半晌方轻声笑道:“你真是太瘦了,可惜了这一张俊秀脸蛋,若是微微丰盈一些,怕不知要迷惑多少闺阁女儿为你神魂颠倒呢。” 蒲秋苔垂着眼帘沉默不语,而夏临轩大概是经历过一回,所以对他的沉默也是见怪不怪,想了想便好奇道:“爱卿,你成婚了吗?” 蒲秋苔心中立刻便警惕起来。他已经受够了皇帝的逼迫,难道对方竟还要采用联姻的方式,来彻底捆缚住他吗? 想到此处,便连忙躬身道:“回皇上,臣出生之际,黑云压顶,曾有高人说过臣这一生命犯天煞孤星,无妻无子,就算强行娶亲,也不过是徒害了女子性命。” 夏临轩目中似乎有奇异的光芒一闪,聪明如他,哪里不知这是蒲秋苔害怕自己给他赐婚,所以预先堵死了所有后路? 只是……他竟敢用这种理由,喔,这是逼着朕调戏他吗?既然他自己都把坑挖好了,朕不拉他跳进去,似乎也白白浪费了。 夏临轩很坏心眼的想着:天地良心,他不过是随口一问,还真的没想过要给蒲秋苔赐婚,这男人竟敢误会自己,还敢堵自己的后路。 堂堂天子在心里哼了一声,面上却笑得越发灿烂,拍着蒲秋苔的肩膀道:“是吗?无妻无子的命啊,还真是可怜呢。不过这也没什么,这世上除了女人外,不是还有男人吗?如果是男人,应该就没关系了吧?” 大名帝国男风盛行,听说民间男妻男妾屡见不鲜。然而大庆朝却是礼教森严,虽然也有狎玩戏子小倌等事,却是不能登大雅之堂,众人谈论间也绝不肯议论这种事。 所以蒲秋苔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夏临轩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白皙的面孔在瞬间就涨得通红,抿着嘴唇冷冷道:“皇上是在说笑吗?” “没错,朕就是在说笑。”夏临轩见惹恼了蒲秋苔,不由得心情愉快,尤其是这个漂亮男人刚刚愣住时的表情,无措的眨了两下大眼睛,长长睫毛抖动着,哎呀,真是看着便让人赏心悦目,再不好的心情都会跟着欢快起来啊。 蒲秋苔瞪着这个笑得欢畅的恶劣男人,清晰听见了自己的磨牙声。 “爱卿,朕在宫中无事,所以过来你这里坐坐,顺便贺你乔迁之喜。”夏临轩很不要脸的一副自来熟架势,拉着蒲秋苔的胳膊在屋内转了一圈儿,和他一起观赏这间还算精致的宿舍。 皇上,您的南书房里还有十几本奏折没看呢。 小贝子忍不住在心里腹诽着,眼角余光瞄到蒲秋苔愤怒的想要挣脱皇帝那只胳膊,只可惜,就他那比狐狸还瘦的小身板儿,夏临轩只要不想放开,他哪里能挣得开? “小贝子。” 正想着,忽听夏临轩喊了一声,小贝子连忙挺直胸膛答应着。就听夏临轩淡淡道:“你说的没错,这屋子确实太小了,朕带来的东西都摆不下,先让他们把笨重的家具放到别的屋子里,把这几间屋打通了,好好修葺一番。” 第六章 说完他看了看蒲秋苔单薄的身子,认真道:“垄两趟地龙,秋苔是南方人,定然怕冷,这屋里只燃几个火盆是不够的。” 蒲秋苔并没有注意到仅仅这么一会儿,夏临轩对他的称呼就从蒲爱卿变成了秋苔,他整个人都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真真正正是外焦里嫩了。 “皇上,是不是有人在您面前进谗言,说臣上辈子是您的杀父仇人?” 蒲秋苔很认真的咬牙问了一句,他是真的不明白,自己和这个皇帝到底有多大的仇?对方现在简直就像是生怕天下人不知道自己是天子宠臣一般,这一个手段接一个手段,简直就是把捧杀那一套玩的炉火纯青。 “咦?秋苔你也会开玩笑?” 夏临轩哈哈大笑,心中暗自得意道:你心怀故国?还把那死鬼皇帝当做你心中唯一的皇帝?你违心出仕?只想挂一个虚职混吃等死?呸!也得看朕高不高兴成全你。如何?朕就是要昭告给天下人知道,你是天子宠臣,恩宠风头无人能及,朕倒要看看,那些曾经以你马首是瞻的士子们在没了你这个精神领袖之后,面对平步青云前程似锦的诱惑,是不是能一直把持住。 “皇上知道臣不是开玩笑。”忽听蒲秋苔加重了语气。夏临轩嘴角咧开一抹讥讽笑容,却是稍纵即逝。 然后他特别真诚的转身面对蒲秋苔,微笑道:“秋苔,朕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朕的,不过朕不在乎。朕无愧于天地百姓,只要百姓们认同朕,你们这些书呆子认不认同又有什么关系?圣人有云,民为重,君为轻,在百姓面前,朕这个皇帝的份量都不行,何况是你们这么几个读书人。” 说到这里,他的眸子忽然变得深沉,郑重道:“朕一直都是这样想的,直到看见你。啧啧,可怜人比黄花瘦,倒是在你身上,真正让朕看到了这人比黄花瘦的意境。想来你们读书人也是可怜。朕是天子,胸怀该像天地一样宽广才对,怎么能因为你们读书人对朕不恭敬就记恨呢?所以朕已经决定了,明年开始,一连三年,朝廷要开恩科取士,尤其是对江南地区,国家兴旺富强离不开人才,江南向来是灵秀之地,名士最多,何况最初大名帝国在江南也颇有些不当的行动,所以这三年恩科,以江南士子为主,朕要好好的补偿你们。” 蒲秋苔面无表情的看着夏临轩,如果不是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少年天子还真会以为面前这个青年已是心如死水万念俱灰了呢,那样无疑会少很多乐趣。 不过从那轻颤的身子,他知道蒲秋苔内心并不是如他表现的这样漠然,于是皇帝走上前,微微低头看着只到自己下巴的瘦弱才子,假装疑惑道:“怎么?爱卿冷吗?你穿的这样少,也难怪会觉得冷,来,换上朕赐给你的貂裘试试。”一边说着,他就伸手去解蒲秋苔披风的带子。 双喜在旁边倒吸了一口冷气,蒲秋苔强装平静的表情也片片碎裂,他惊愕看着夏临轩,接着伸手抓住自己的披风,愤怒道:“臣受不起皇上如此恩典。” “怎么受不起?天下士林的领袖啊,你受不起谁受得起?”夏临轩微微讽刺的笑:“朕这叫礼贤下士,懂吗?” 小贝子眼见这两人又斗鸡似得彼此对视,只觉着苦不堪言,连忙领着一个捧了那三件披风的小太监过来,赔笑对蒲秋苔道:“蒲大人,皇上是一片爱才之心,这不,赐下了三袭裘衣,这个比您身上披着的暖和多了。而且既然是老太太的针线,因为经常穿,最后弄得损毁,岂不可惜?” 蒲秋苔胸口剧烈起伏,夏临轩挑着眉毛冷冷看他,手里还揪着披风带子,好半晌,才见对面的秀美青年无奈闭了闭眼,轻声道:“臣……谢皇上厚爱。” 夏临轩满意的笑了,伸手一抽带子,就将蒲秋苔身上披着的那袭破旧斗篷解下来,扔给双喜,然后亲手拿起紫貂裘的大氅,替蒲秋苔披在身上。 这一次夏临轩赐下的东西不少,因为翰林院的几个屋子要打通,所以蒲秋苔暂时被挪到了内阁的一个住处。 夜已深沉,窗外明月高挂,蒲秋苔坐在床上也睡不着,索性披衣下床。 看了看床头衣架上挂着的紫貂皮裘,他眼中闪过一丝愤恨,到底还是将白日里的旧斗篷披了,轻轻走出门去。 双喜经历了这一天,早已累得睡熟了,丝毫不知自家少爷已经出门。蒲秋苔也不想打扰他,若不是这份柔软心肠,夏临轩也不可能用他的亲人成功要挟他就范。 “月色虽好,夜风无情,蒲大人身子单薄,还该当心才是。” 刚刚下了台阶来到院子里,便听到身后一个清朗声音,蒲秋苔一回头,借着灯笼微光仔细辨认了下,不由得大吃一惊,连忙躬身施礼道:“下官见过沈大人。今夜原来是您轮值么?” 那站在台阶上的人正是阁臣沈朝青,此时见蒲秋苔施礼,他就微微一笑,点头道:“正是,刚刚看完一卷书,觉着眼睛有些酸涩,本想出来走走,却没料到竟有同行人。只是北方的冬天不比江南,蒲大人如今已是被置于火炉之上,若是生病,怕不但得不到假期,反而更让皇上担忧。” 蒲秋苔心中一惊,他刚刚出来的时候,还想着若是染了风寒,正好告假。却不料竟被沈朝青一眼看穿,难怪这人还不到五十就能坐上内阁首辅的位子,成为皇帝最倚重的大臣,果然有他的独到之处。 当下不由得苦笑着叹了口气道:“秋苔鲁钝,何敢当皇上关怀。” 沈朝青淡淡笑道:“皇上的关怀,可不是你说不敢当,就不会出现的。”他摆了摆手,示意蒲秋苔回到游廊,一边笑道:“若是蒲大人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不如到本官宿处秉烛夜谈如何?” 对于这个沈朝青,蒲秋苔的感情有些复杂。 沈朝青本是罪臣之子,他的父亲乃是大庆皇朝的中流砥柱,为人十分正直清廉,却因此而得罪了权奸,在沈朝青奉皇命出使大名帝国的时候,他父亲被权奸构陷,竟诬他借出使之际叛国。景仁帝向来多疑,一怒之下将沈家诛了三族。 这件事当时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那时蒲秋苔刚刚入仕,也曾替沈家求过情,然而当时求情者除了他之外,尽皆罢官下狱,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他深知朝政已不可为,若不是景仁帝实在爱惜他的才华,也不可能特赦于他。 沈朝青得知了这个消息,悲愤之下真的叛国投了名朝,不到两年,便跟随明信帝灭了大庆朝,因为功绩卓著,他成为明信帝临终托孤的肱骨之臣。 一朝大权在握,沈朝青不忘旧恩,那些当日为沈家说情被罢官下狱的人,只要是愿意为朝廷效力,都有一个不错的官职;不愿意出仕的,他也尽量周旋,不让朝廷威逼出山,以保其名节不失。 蒲秋苔和沈朝青并没有任何交情,然而被迫北上之时,他也曾将那四首恳求的诗作辗转托人给了沈朝青一份,却不料轮到自己,这位天子近臣竟是不言不语,到底让他沦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所以他对沈朝青同情有之,佩服有之,憎恨有之,怨怼也有之。 两人缓缓走在游廊里,空气中传来梅花的冷冽清香,却是没有一丝风。冷月无声,高高挂在天上,平静地看着这个世界。 “盛名之累,蒲大人如今应该是尝到了吧?当日本官不是不肯替你周旋,实在是皇上对你的名声太过忌惮,所以本官也是无能为力。” 进到屋里,沈朝青请蒲秋苔坐了,亲自替他倒了一杯热茶,开口就将当日的事情解释了下,意思很明显:不是我不伸援手,而是你已经惹起了帝王猜忌,谁周旋都没用。 蒲秋苔愣了下,这才明白原委,一时间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苦笑道:“非是下官留恋声名,最近两年,下官已经隐居在家不问世事,不过是看不过两社士子自相攻讦,调解了下,谁能想到便招致这样祸事。” 沈朝青点点头道:“这也是无奈了,当日皇上封你为国子监祭酒,我心中还惋惜,你这样的才能,只挂着虚职着实可惜了。好在皇上如今终于对你重视起来。” 说到这里,他沉吟了一下,方正色看向蒲秋苔道:“蒲大人请听我一言,本官知道你对前朝帝王心存感恩,然而如今事已至此,还请蒲大人以天下百姓为重,大名帝国如今已是朝阳初升,任谁也抵挡不住它的气势,终有如日中天之时,本官不希望蒲大人将自己禁锢在那个壳里,一生痛苦悔恨,白白将青春光阴抛却了。” 蒲秋苔知道沈朝青是一片好心,奈何他过不去自己良心的这一关,闻言也只是敷衍了几句,沈朝青自然知道他的心结不是一番恳谈就能解开的,因此劝了这一句话后,就将话题转到了朝中形势和夏临轩的喜好忌讳上去。 第七章 蒲秋苔任翰林侍讲,就是天子近臣,无论他怎么不愿意,他已经在这个位子上,若是想要家人和自己平安,就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蒲大人,皇上口谕,今晚养心殿赐宴。” 将整理出来的几本诗集放在了床头桌上,疲惫不堪的蒲秋苔刚想脱鞋上床歇一会儿,便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接着几个太监趾高气扬的闯进来,得意洋洋向他宣布皇上的口谕。 蒲秋苔面无表情的谢恩,想了想淡淡问道:“敢问公公,还有哪些大人参加?” “蒲大人放心好了,都是大人的旧相识。有钱大人赵大人李大人,对了,还有阁老沈大学士。蒲大人,这真是无上殊荣,大人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啊。” 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吗?蒲秋苔苦笑一下,觉着一颗心又隐隐痛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点头道:“多谢公公,我晓得了。” 那个太监微微皱了皱眉头,暗道这个大人怎么这般不晓事?咱家辛辛苦苦跑了一趟,就连个跑腿费也不给? 只是心里虽然不高兴,却也知道蒲秋苔是皇上新近宠爱的臣子,听说御赐下无数上佳的好物件儿。这样一个人物,他是决不能得罪的,最起码这个时候绝对不敢得罪。 想到此处,太监的目光便在诺大屋中溜了一圈,不看还好,这一看更是咋舌:好嘛,虽然只是翰林院的衙署,这气派都快比得上嫔妃寝宫里了,家具和摆放的器物无不是内务府的珍藏。 他忍不住又看了蒲秋苔一眼,心想这个苍白瘦弱的人到底有什么魔力?听说不过是诗写的好罢了,皇上不好这一口啊,怎么对他却如此优容? 等到太监退下去,蒲秋苔不由得一屁股坐在床上,双喜担心的奔了进来,愁眉苦脸道:“少爷,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既然进了京,做了大名的官,这身子便不再是我自己能控制得了的了。”蒲秋苔摇摇头,倚着豪华大床的床柱,痛苦闭上眼睛,轻声道:“我实在累了,让我歇一会儿,到了时辰喊我。” 双喜答应一声,刚刚出去不到一刻钟,便又奔进来,看见蒲秋苔不安的睡颜,他跺了跺脚,又悄悄退了出去。 门外站着一排秀丽粉嫩水葱儿般的女子,看见他进去又出来,为首的一个连忙笑道:“如何?可以进去了吗?” “我家少爷刚刚睡着,你们再等等吧。”双喜没好气咕哝了一声,心里却是愁肠百结:妈的这皇帝连伺候的丫头都赏下来了,再往后,自己这少爷的贴身仆人岂不是就要被架空了? ************************** “奴婢参见主子。” 看着面前八名容颜秀丽的女子,蒲秋苔的眼中满是惊疑之色。 “双喜,双喜。”他大声喊着心腹的小厮,听到门外咚咚咚的脚步声响,接着双喜一头闯了进来,看见八个宫女,不由苦着脸道:“几位姑奶奶,不是说了让你们稍等一会儿吗?我们少爷身子弱,禁不得惊吓的啊。” 一句话让几个女子的脸色都变成了锅底,其中一个柳眉倒竖的叱道:“你这小猴子,好没道理,难道我们貌比无盐么?怎么就能吓到少爷?你倒是给我说出个道理来。” 双喜作揖道:“是我不会说话,姐姐恕罪,我的意思不是说你们丑,是你们这一下子都进来,我家少爷没有防备之下,哪能不受惊吓?”说完他转头看向蒲秋苔,无奈道:“少爷,这些是皇上赐下来的宫女,说是以后照顾少爷的起居。” 什么照顾起居?不过是监视罢了。蒲秋苔心里明白,却也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资格,淡淡点了点头,他问了几个宫女的名字,便问双喜道:“什么时辰?咱们是不是该进宫了?” 双喜点头道:“是,已经申时了,天色都黑了,大人还没梳洗,让奴才帮您赶紧收拾收拾吧。” 宫女中为首那个叫芙蓉的女子就走过来笑道:“少爷怕是第一次进宫,不知道规矩,这个时辰不急,酉时前到就成。只是这君前的仪态是重要的,少爷身子单薄容颜憔悴,必要好好收拾一番,这是奴婢们的强项……” 她不等说完,便听双喜叫道:“哎,这向来是我的活儿,你们抢什么啊?” 另一个叫做桂花的走上前来,瞪着双喜笑道:“你们男人是干这种活儿的材料吗?趁早儿出去,香桃,绿柳,快去拿洗漱的用具来,还有,给少爷进宫的衣服也准备好。” 饶是蒲秋苔如今提不起任何的心思,但是看着这八个宫女出入这里比自己还熟悉的情况,也不禁目瞪口呆了。 接着便是洗漱,梳头,更衣,他如同一具木偶般让几个女子摆弄着,即便提出异议也没有用,双喜更是被几个女子挤到了门外。 “这衣服太过华丽,我不穿。” 最后蒲秋苔恼了,看着身上乳白色带着华丽复杂暗纹的蜀锦华衣,就想脱下,却听芙蓉笑道:“少爷别任性了。您这房间里如今全是这样儿的衣服,从前您那几件旧衣和旧官服,奴婢们奉皇上命令打包封起来了。皇上说,这些东西日后只给您写怀旧诗用,再不许穿出来。” 蒲秋苔整个人都愣住,然后就好像生怕对他的打击不够似得,几个宫女轮流捧着一套套精美华服走进来。 芙蓉抖开一件又一件,貌似恭敬地问着:“少爷,要这件吗?还是这件?喔,这件好像不错,啊,这件也很好,云山锦,这可是江宁织造的招牌……” 蒲秋苔无力挥了挥手:“算了,就穿身上这一件吧。”语气虽平静,却是磨着牙说出来的。 第八章 当陷入冥想中的蒲秋苔发现芙蓉已经开始往自己脸上涂粉的时候,他终于发怒了,站起身大吼道:“做什么?还嫌侮辱的我不够?滚,都滚出去。我不要擦脂抹粉,你们这些女人把我当成了什么人?” 芙蓉等人都被他吓了一大跳,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主子发起脾气来竟这样吓人。好半晌,芙蓉才嘟囔了一句:“奴婢也是为少爷好……”可不等说完,蒲秋苔就又吼了一句“滚”,于是几个宫女便瘪着嘴委屈的退下了。 ***************************** 养心殿赐宴,何等殊荣?得以赐宴的几个臣子莫不是一脸感激涕零的神情,就连沈朝青都带着几分自得笑容。 唯有蒲秋苔,依然是一贯的淡漠,衬着他苍白憔悴的模样,就更显得他和这殿中诸人格格不入。 “秋苔,你怎么也不好好收拾收拾,看这脸色多难看,等下皇上过来,一旦怪罪下来怎么了得?” 钱雁南和蒲秋苔是旧相识,从前两人也因为诗词唱和而十分要好,都是才高八斗之人,惺惺相惜也正常。不过在钱雁南没有什么挣扎就降名后,蒲秋苔和他的来往就少了。 钱雁南最开始一半是愧疚,一半也是不愿拿热脸去贴冷屁股,所以和蒲秋苔的关系逐渐冷淡下来。谁知世事难料,皇上竟忽然威逼对方出仕,这一来,不管是不是蒲秋苔自愿,他出仕降名都是事实,钱雁南自觉两人都是一样的人了,自该再多亲近亲近,重拾旧日情谊。 尤其是最近几天,蒲秋苔的名声可是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皇上一项项加恩下来,真可说是风光无限,这样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朋友,若不趁此机会将冷落下来的友谊再拾取巩固起来,他也不是钱雁南了。 座中其他两人见钱雁南对蒲秋苔的呵护关心,自也不甘落后,只有沈朝青依旧是淡然自若,只是在看到蒲秋苔苍白的面色时,心中暗自摇头,心想究竟吃多少亏你才能醒悟?皇上最看不得的就是你这副样子,你越憔悴,他就越要昭显天恩浩荡,到那时,你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唔,好像现在已经洗不清了。 看着蒲秋苔表情淡然的面容,苍白憔悴却也掩不住那一抹秀色,沈朝青心中忽然微微一动,想起大名帝国男风盛行的习俗风气。 虽然皇上现在似乎没有这方面的倾向,可他一旦有了,应该也不会有任何挣扎纠结吧?毕竟大名不同于大庆的礼教森严,他们的男女关系甚是开放,甚至是混乱的。 一念及此,沈朝青不由惊出一身冷汗,旋即又暗道自己杞人忧天,夏临轩如今不过是心中一股怨气罢了,蒲秋苔越不为他所用,他就越要对方退无可退,这不过是君王闲极无聊时和倔强臣子玩的一个小把戏,应该也不至于就有什么龌龊事发生。 如此劝了自己许久,确定这担心有些可笑,沈朝青方觉心安,只是却也下定了决心,暗道要找个时间和秋苔说一声,让他柔和点。不然如果真的再发生些什么,以他的清高性子,岂不是必死无疑?最怕的就是到那时,他连死活都不能由着自己。 正想着,忽听一声高唱:“皇上驾到”。接着夏临轩从殿内的屏风后转出来,席内几人连忙站起身跪下行参拜大礼,夏临轩挥手让他们平身,目光就落在蒲秋苔身上。 上下打量了几眼,他的目光微微一凝,但旋即就被一贯的深邃所取代,面上带着笑道:“众位爱卿随意坐吧,今日不论君臣,只当好友饮宴。唔,俗语说人靠衣装,秋苔你穿着这身衣服,比之前可俊秀多了,只是还有些憔悴。” 蒲秋苔心中恨得滴血,却不得不站起身躬身回答道:“臣多谢皇上关心。” “朕赐下的那几十套衣裳你都喜欢么?如今还没过年,所以都是冬衣,等过了年,再赐你春衫。”夏临轩似是随意说着,然后对一旁的小贝子道:“行了,几位爱卿都饿了,传膳吧。” “是。” 小贝子答应了一声,夏临轩就对沈朝青笑道:“咱们今晚吃火锅,沈爱卿和秋苔都是在江南生长,鲜少吃这东西,不过沈爱卿你在我朝多年,如今也是经常吃这个了吧?” 沈朝青心中微微一凛,皇上连称呼自己都是爱卿,却直呼蒲秋苔的名字,这是要透露什么意思?天恩如此,只怕秋苔承受不来啊。 想到此处,偷眼向蒲秋苔看去,只见他面色如常,唯有眼帘微垂,一排睫毛在明亮的烛光下,更显长密,想到自己刚刚那个担心,沈朝青忽然又不敢确定那只是杞人忧天了。 火锅很好吃。何况配着火锅,还有御膳房精心准备的各种菜肴,钱雁南沈朝青等都赞不绝口,似钱雁南这般玲珑多才之辈,席间还即兴吟成歌功颂德的七言诗四首,表面上是称赞菜肴,实际却是大力拍皇上的马屁。 夏临轩一直微笑听着,待钱雁南做完诗,他忽然从锅子里捞出了几片五花肉,放在蒲秋苔盘子里,微笑道:“你已经这样瘦弱了,还不伸筷子,偶尔伸一下,叼的却是青菜,这怎么能成呢?要多吃肉才能长肉啊,看看你现在,狼见了怕是也要掉眼泪了。” 蒲秋苔木然回答了一声:“谢皇上。”沉默的将那几片肉吃了,接着便又沉默下去。 夏临轩最不喜欢看他这副木头一般的模样,暗道朕其实也不求你像钱雁南那样谄媚,但这样的体贴关怀,可以说是天高地厚之恩,你给个表情,哪怕是敷衍的一丝笑意行不行?当着这好几个臣子的面儿,你这同样是做臣子的不好让朕这么下不来台吧? 第九章 话音刚落,沈朝青和钱雁南便微微瞪了他一眼,谁都能看得出皇上现在对蒲秋苔不满,而蒲秋苔同样对皇上不理不睬,这时候你提这种要求,不是往对方的身上插刀子吗? “李爱卿的提议甚有道理。”夏临轩却是微微一笑,然后转头看向蒲秋苔:“秋苔以为如何?” 蒲秋苔放下筷子,怔怔看着这桌上琳琅满目的佳肴,忽然淡淡一笑,站起身看向夏临轩,垂眼道:“回皇上,臣倒是可以即兴作诗,只是没什么应景之作,还望皇上恕罪。” “不拘什么,念来就是。” 听到夏临轩这句话,蒲秋苔的心脏猛然就剧烈跳动起来,他握了握拳头,目光注视着桌上酒樽,忽然跪下沉声吟道:“误尽平生是一官,弃家容易变名难。松筠敢厌风霜苦,鱼鸟犹思天地宽。鼓义有心逃甫里,推车何事出长干?旁人休笑陶弘景,神武当年早挂冠。” 随着蒲秋苔的诗一句句吟出来,夏临轩的手不自禁便握紧了,他目光阴鸷的看着跪在地上一派平静的秀雅男子,好半晌才冷笑一声道:“爱卿起来说话吧。” 蒲秋苔不起身,沈朝青钱雁南手心里都是湿漉漉的,紧张的目光在夏临轩和蒲秋苔身上梭巡着。 “爱卿可是想学那些迂腐的臣子,玩什么‘皇上不答应我就不起来’的那一套吗?”夏临轩悠悠说完,目光忽然如剑一般锐利的射向蒲秋苔,冷冷道:“你可知要挟君王是什么罪名?” 蒲秋苔无奈的闭了闭眼睛:又来了,皇上动辄便是要用家人来要挟,他这种举动比自己何止卑鄙千倍万倍?只是心中虽愤恨,却也要起身,也只好慢慢站起来,退回到座位旁。 “沈爱卿,你和钱爱卿李爱卿赵爱卿退下吧。”夏临轩尽量平静的吩咐沈朝青,也不管几位臣子有没有填饱肚子。 这时候自然也没有人大煞风景的喊着“皇上,臣还没吃饱”之类的话,开玩笑,又不是嫌命长,找死不是这么个找法儿。 只是沈朝青终究担心蒲秋苔,仗着自己和皇上君臣相得,便大着胆子问了一句:“皇上,那蒲大人……” 不等说完,便见夏临轩挥了挥手,微笑道:“你们还没听出来吗?秋苔对效忠朝廷似乎还有些异议,朕要好好开导开导他。”他说到这里,便看了沈朝青一眼,冷冷道:“莫非,爱卿想越俎代庖?” 沈朝青本来确实想说不如由臣来教训他,然而一听皇上这话把路都堵死了,自然不敢再找死,因连忙躬身道:“是,皇上,臣等告退。” 连阁老都不得不败退了,钱雁南估计自己上前也就是个炮灰的命。他看了蒲秋苔一眼,心想秋苔啊,这可不是我不帮你,你说好好儿的赐宴,多大荣耀,你非要什么鱼鸟犹思天地宽,惹火了皇上,这下好了,哥哥我还得自保,顾不上你了。 四人鱼贯而去。而蒲秋苔也没想到夏临轩竟然会忽然下了这样的命令,他抬头看了一眼皇帝,温润大眼睛里满是戒备和惊慌,见对方握着酒杯向自己的方向走来,他就情不自禁的退了两步。 “看看你瘦的,巴掌大的小脸上就剩下这两只大眼睛了。”夏临轩竟然还挤出一丝笑容,连他都有些佩服自己,这段时间被蒲秋苔刺激的,涵养功夫似乎都越来越好了。 “臣谢皇上关爱。” 蒲秋苔又忍不住退后一步,恭谨小心的回答了一句。 “谢朕关爱?秋苔的心里,真是在感谢朕的关爱吗?” 夏临轩忽然冷冷一笑,看到蒲秋苔又低下头,薄薄双唇抿成一条线,他心头积压已久的火气忽然就忍不住爆发出来,手一挥,就将酒杯狠狠摔到地上,咆哮道:“这就是你的感谢吗?误尽平生是一官,朕让你出仕,是误了你是不是?你说,误了你什么?” 九五之尊,龙颜大怒,这一股威严和气势,如果是从前风骨铮铮的蒲秋苔,或许还未必会惧怕。然而从他为了家人出仕的那一天起,他的骨头就不那么硬了。 此时终于感受到夏临轩的怒气,想起家中老幼,他双膝就不由自主的一软,跪下重重将头磕到地上,哽咽道:“臣愚钝,并非能臣干吏,无非在家做几句诗词自遣,求皇上饶了微臣吧。” “饶了你?怎么饶?放你回家,从此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是吗?”夏临轩弯腰走到蒲秋苔身旁,一伸手,捏住他下巴逼迫他抬起头来,恶狠狠道:“你想学陶弘景,也挂冠归去么?” “皇上,求皇上……成全……”蒲秋苔面色惨白,强撑着将心中渴求说出来,他这几个月过得太煎熬太辛苦,与其在这里熬着,他宁愿一死。 “你做梦。” 三个字好像是从牙缝里被狠狠挤出来似得,夏临轩眼睛都红了,一把抓住蒲秋苔的领子将他拽了起来,咆哮道:“我告诉你蒲秋苔,你做梦。你想留着清白之身去见庆朝那个没用的皇帝是不是?你做梦,白日梦。你活着是朕的臣子,死了,也要是朕的鬼臣,从你屈服于朕,仕我大名那一天起,你的命就和大名帝国,和朕紧紧捆在一起了,只要朕不松绳子,你永远都别想挣脱。” 蒲秋苔怔怔看着夏临轩,他从来没看过少年天子这样狠辣暴戾的一面,想起那些传说,这位天子还未登基之时,在战场上就是战神杀神一般的存在,想到那些死在夏临轩手里的大庆士兵。蒲秋苔不知是从哪里生出的勇气,忽然就拼命挣扎起来,一边大吼道:“那你就杀了我,杀了我啊,你杀的人还少吗?不差我一个。” “杀了你?说的好轻巧。” 夏临轩伸出手,在蒲秋苔白皙秀气的脸上轻轻拍打着,一边恶狠狠道:“一死百了,这世上还有比死更容易的事吗?秋苔,你想死,朕就偏偏让你活着,让你看朕创万世基业太平气象,让你看朕天下归心接受万民朝拜敬仰,想必你看着这些,想到这些荣耀本该属于你的庆朝皇帝,心里一定如同针扎吧?你也不想想,你那个前朝昏君,他有朕的气魄吗?他也配天下归心万民敬仰?” 蒲秋苔只觉得一团火在自己心里燃烧着,烧的他几乎快要失去了理智,他恨恨瞪着面前狞厉的帝王,身子因为绝望和愤怒而轻轻颤抖着。忽然,他猛地挣脱了夏临轩的禁锢,一头就向不远处的雪白墙壁撞过去。 你不让我死,那我自己死。 这是蒲秋苔不曾出口的呐喊,所以他以一种九死无悔的气势向墙上撞去,因为他知道,自己只有这一次机会。 第十章 变生肘腋,夏临轩在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身体下意识的本能已经让他飞速上前两步,一伸手,就把蒲秋苔脖子后的衣领拽住。 似乎是感觉到对方用尽了全身力气,夏临轩也把全身力量都灌注到了胳膊上,只听“哧啦”一声,那件锦缎夹棉长袍应声而裂,接着蒲秋苔整个人都被他甩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直到“砰”的一声响起,夏临轩才反应过来。他大口喘息着,一双眼睛像是择人而噬的狼,恶狠狠盯着正努力想爬起身的蒲秋苔,只见对方的衣衫碎裂,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和修长优美的雪白颈项。 “啊……” 夏临轩大吼一声扑了过去,他一辈子也没有受过这种挑衅,一想到蒲秋苔差一点儿就血溅白墙,他的心就跳得厉害,对至高无上的天子来说,如果蒲秋苔求死成功,那就是他逼死臣子,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污点,这是他不能接受的耻辱。 “啪啪”两声脆响,蒲秋苔的脸被他打的歪过去,很快便红肿起来,而夏临轩还是不解气,他揪着蒲秋苔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来,一口便咬上了那纤细的脖颈。 “啊……” 蒲秋苔惨叫出声,一缕鲜血从夏临轩的唇边流下来,他松开口,那皮肉单薄的颈项上已经留下了一排深紫色渗着鲜血的牙印儿。 “蒲秋苔,你给朕听好了。别再挑战朕的底线和耐心,你敢死,我让你全家陪葬,不,是全村,全镇,甚至全城的人陪葬。朕迁都三年,对你们江南一直优容有加,这份暴戾和嗜血已经在朕心里压得很久了。你如果敢给朕发泄的理由,朕……绝不客气。” 咆哮声在宽广的大殿中回荡着,蒲秋苔完全被宛如野兽的夏临轩吓呆了,从对方那双冰寒入骨却又跳动着愤怒火焰的眸子中,他意识到对方真的会说到做到,这让他瘦弱的身子不禁都打了一个颤抖。 又是这样让人怜惜的模样,眼神惊恐茫然无助,让人恨不得搂在怀中好好疼宠,抚平那双细长的紧皱着的眉头。又想将他压在身下,恣意的蹂躏和爱怜,听他口中发出凄凉悲切的哀鸣和求饶声。 那雪白的颈项与松散了的中衣奇异安抚了夏临轩的暴戾和愤怒,却又让他生出另一丝异样的情绪。 不知不觉的,他的手就伸到蒲秋苔的领口,扯一下,是的,只要轻轻一扯,衣衫就会碎裂开来,隐藏在其中的白皙细腻肌肤将会尽收眼底,然后在自己的抚摸爱怜下轻轻颤抖。 “皇上息怒啊。” 一旁的小贝子早已经被这一连串发生的事情弄懵了,等到他回过神来,第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皇上真的掐死蒲大人,就算要蒲大人死,也不能由堂堂天子来动手,因此这小太监便惶恐的吼了一嗓子。 这一嗓子却让夏临轩彻底清醒过来。当察觉到自己刚才竟对面前这个瘦弱可怜的男人产生了情欲,一直不近男色的帝王不由也吓了一大跳。 他一把推开蒲秋苔,然后站起身,对身后的小贝子道:“派几个侍卫送蒲大人回去,还有,赐他两只老山参,吩咐太医院去给他诊脉,有病就治,需要补养就开药膳方子。” 他说到这里,便转头看向蒲秋苔,那目光阴冷毒辣的让人惊心。 满意看着这个可怜的男人瘫软在地上,夏临轩冷冷笑着,一字一字沉声道:“你想死,也得看朕是否同意。” 话音落,他就转身扬长而去,小贝子想要跟出去,却被帝王恶狠狠瞪了一眼,听他哼声道:“朕刚刚的话你没听到吗?留在这里处理好蒲爱卿的事。” 小贝子于是便不敢迈动步子了,所以他不知道,皇帝在出门的时候,小腹下的龙袍都被微微撑起了一小块。 直到被夜风一吹,那刻骨的寒冷才让夏临轩的欲火褪下了一点。 “不过是两天晚上没去妃嫔那里,就受不了了吗?朕的定力什么时候这样差劲了?”夏临轩喃喃自语着,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是万乘之尊,这天下最强大最尊贵的男人,欲望旺盛一些是很正常的事,自己该得意才是。 如此想着,方将心中那一直浮现的纤细颈项和那只凭臆想描绘出来的白衣下的身体赶了出去。 ************************ 蒲秋苔意识到自己在夏临轩面前是毫无退路了。他唯一可以做的,便是顺从对方的心意,做一个顺臣,哪怕是站在朝堂上做一个应声虫,他也必须站在那里。 一步错,步步错,错到如今,再也不能回头。 这便是他为懦弱付出的代价,一开始只是爱惜家人性命,到如今,自己再死掉,却已经是要牵连几千人甚至是几万人丧生。 他一点都不怀疑夏临轩真的能做出这样惨绝人寰的暴行,正如对方所说,迁都三年,他已经忍受了庆朝士子,尤其是江南士子太多的挑衅。 “少爷,该喝药了。” 一把温柔的女子声音在耳畔响起,蒲秋苔坐起身,面无表情看着面前女子,淡淡问道:“双喜呢?” 芙蓉轻轻吹着药碗,身旁的玉兰笑着解释道:“芙蓉姐姐打发那小猴儿去街上买东西了,想来要过阵子才能回来。左右这些内宅的事情日后用不着他,少爷还是该早点习惯奴婢们的服侍才是。” 蒲秋苔冷笑一声,抬眼看向芙蓉,讽刺笑道:“哦?是吗?原来你们竟然是奉命来服侍我的吗?” 芙蓉自然知道他心中在气什么,因此半点不恼,微笑着看蒲秋苔,这美丽聪慧的女子柔声道:“奴婢们自然是来服侍爷的,不然爷以为奴婢们是来干什么的呢?” 脑海中猛然就浮现出夏临轩狞笑狠厉的脸,蒲秋苔的手轻轻一颤,慢慢垂下眼,从芙蓉手中接过药汤,闭着眼睛灌了下去。 他从小体弱,这一年来更是打击接连不断,尤其是进京后的三个月。这让他的身体雪上加霜,每况愈下。 夏临轩命太医来给他诊脉,当即就诊出了许多毛病,不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毛病,最严重的便是脾胃虚弱,肝火旺盛,血气不调。知道皇上对这位臣子的重视,太医们丝毫不敢怠慢,开了好几个方子替他调理身体。 第十一章 不管蒲秋苔愿不愿意,他这不争气的身子还是在这些补药的滋润下慢慢好起来,原本瘦的皮包骨头的身子也微微长了点肉,凹陷的双颊也稍微有了点丰盈,更显得温文尔雅秀美可人。 他的性命,甚至是饮食,身体,都不受自己的控制了。 这种情况让蒲秋苔悲凉无奈,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从那一夜过后,夏临轩便再没有召见过他,即便每天都要在朝堂上见面,然而只要不用自己私下里面对那个暴君,他就已经很庆幸了。 有句俗话说是“怕什么来什么”,今天就在蒲秋苔这里应验了。 刚刚把药喝完,正庆幸着虽然有一批宫女监视自己,但好歹不用见皇帝的蒲秋苔,还不等躺下歇歇,就听到外面嘈杂的脚步声,接着一个尖细的声音高唱道:“皇上口谕。” 蒲秋苔从床上起身,只是口谕的话,倒不用摆案焚香更衣,于是他静静跪下,却听那太监道:“皇上口谕,明日申时,着蒲大人往秋露殿领赐宴。” 赐宴,又是赐宴。 蒲秋苔猛然就抬起头,面色一片苍白,他瞪着那个太监,沉声道:“公公……可知皇上为何又要赐宴?‘张太监是知道上次赐宴风波的,也难怪这位大人吓成这样,上次就是赐宴的时候儿,他差点儿让皇上给活活掐死。 如今虽然恩宠正盛,可是宫里的人都知道,皇上对这位蒲大人的好不过是做给天下人看的,真要惹恼了,随时都可能受尽极刑。 因此张太监毫不意外蒲秋苔的态度,因就笑眯眯道:”蒲大人放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不过是之前征战的几位外地藩王入京,皇上在秋露殿赐宴款待,除了大人之外,四品以上的大臣们都要过去呢。“蒲秋苔松了口气,四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去的话,那相当于朝会了。他点点头,轻声道:“蒲秋苔遵旨。” 张太监看着蒲秋苔那单薄瘦弱的身子,皱了皱眉头,看向芙蓉等人道:“皇上将姑娘们拨过来服侍,怎么到现在,也没看出点成效来?” 芙蓉笑道:“公公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让您来试试。少爷这身子本来就差,如今这点肉还是好容易调养出来的呢,不然从前更是风一吹就倒。” 张太监笑道:“想来大人初到京城,水土有些不服也是正常,姑娘们要用心服侍。另外,奴才也要叮嘱大人一句,咱们皇上这个人看着冷厉,事实上不是个容易动怒的,大人只要安分守己些,自然可保无虞。” 蒲秋苔是聪明人,看到这张太监面上流露着关切,知道他是真心关怀自己,不由得微微一笑,淡淡道:“我知道了,多谢公公。” 张太监看的就是一呆,心想蒲大人莫非真是文曲星转世?这样年轻秀美,却是才高八斗,能让皇上不惜威胁利诱也要逼着出仕的,那一定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子啊。偏偏还长得这样漂亮,唉!就是命有些凄苦了。 等张太监走后,蒲秋苔看看角落里那架华丽的时辰钟,离申时还有一个时辰,眼看着睡不成了,他叹了口气,对芙蓉道:“给我放热水,我要沐浴。” 芙蓉笑道:“是。”然后回身对门外几个小丫头道:“去找两身衣裳,等下预备给少爷换上,是了,还有上次皇上赐得貂裘,就拿那一件雪貂的吧。” 梳洗完毕,换上了干净的白色锦缎夹棉长袍,外面系着雪貂裘的斗篷,衬着眉如远山,眼似秋水的容颜和那一头如云乌发,芙蓉上下打量了好几眼,才拍手笑道:“从前只听人说潘安宋玉,究竟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如今看到少爷,才知原来男子也可以如此美丽。” 蒲秋苔垂了眼帘,他不太喜欢别人夸自己漂亮美丽,若不是这百无一用的书生斯文,或许当年他也可以投笔从戎,在烽火连天的战场上为大庆朝流尽最后一滴血。 往事已矣,再想亦是徒劳无功。 蒲秋苔在心里轻叹一声,紧了紧身上衣裳,外面马车早已备好,天上有棉絮般的大雪飘下,正如他纷乱如絮的心情。 ******************** 秋露殿乃是前宫中仅次于勤政殿乾坤殿养心殿的第四大殿,专门为皇帝宴请群臣准备的地方,通俗点说就是一个十分奢华精美的大食堂。 蒲秋苔作为翰林待诏,此时便坐在翰林席中。空地上舞衣翩翩,周围丝竹之音宛如仙乐,然而他心里却没有一丝欣赏歌舞的轻松惬意。 就在皇上下首那些座位上坐着的几个藩王中,便有三个是大庆朝的旧臣,因为投降大名后作战勇猛,在战场上立下了汗马功劳,才会被封为边陲的藩王。 夏临轩不是个省油的灯,他在内心里对这些降将也不是没有猜忌,然而一道诏命,封了这三人为藩王,却将他们的封地设在边陲,让他们替大名帝国抵挡来自其他国家的战火,又赚了一个“优待降臣,不惧臣子功高”的仁君名号,这一着棋走的不可谓不妙。 如今这三人回京,且不说众人心中真正是怎样想的,但是表面上,却是一派和乐景象,时不时就有些臣子上前攀谈讨好,连钱雁南也不例外。 蒲秋苔却是一杯接一杯喝着浓郁芬芳的酒液,冷眼盯着紧挨着皇帝龙案的那个藩王——吴天德。 如果把蒲秋苔这一生中最恨的人排一个榜单,这吴天德绝对是榜上有名,且是名列前茅的那一位。 就是这位曾被庆朝皇帝称赞为“不世名将”的吴天德,因为一个被反贼掳去的女人便举了反旗,毅然降名,从而给了已没落的王朝最犀利最沉重的一击,让原本就已经千疮百孔的万里河山,终于彻底倒在名朝军队的铁蹄之下。 那个坐在吴天德身边,面上一缕清愁的绝代佳人,便是被反贼头子看上,强召入宫,却因此逼反了吴天德的美人,只不过,从前她只是吴天德的宠妾,如今却已然以王妃的身份,端坐于那乱臣贼子身旁。 蒲秋苔的表情全部落在夏临轩眼中,虽然他表面上并没有往那个方向看一眼,然而事实上,从踏进殿中开始,他眼角的余光就没有从蒲秋苔身上移开过。 第十二章 这几天,夏临轩有些不好过。 他是少年天子,自然也有些奢华的嗜好,后宫中虽然美人不多,却是个个绝色。然而自从上次赐宴对蒲秋苔动了情欲之后,这几日就算是最妩媚多情的洛妃,也难以让他尽兴,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浮现出这个秀气却又倔强的青年的身形。 忍了几天,挣扎了几天,自以为已经把那股欲念压下。他是大名皇帝,从不近男色,怎么可以因为区区一个士子就动了这样淫邪的念头呢?然而,强大的定力却在今晚看到蒲秋苔身披雪貂斗篷,沉静的坐在案后那一刻轰然坍塌。 从来都是这样,他站在那里,坐在那里,如同凌寒独自开的雪梅,与周围那些热烈的气氛格格不入,他是从心里不愿,也不想融入那些臣子当中,就算不得不做顺臣,他也要做一个遗世独立的顺臣。 舔了舔嘴唇:或许,自己是应该抛下那些顾忌,尝一尝这个男人的滋味儿了。大名帝国风气从来开放,身为帝王,他似乎更不应该委屈自己。 要怪,只能怪你不知收敛,你明明知道朕最在意什么,你就偏偏不肯低头,偏偏要摆出这一幅寒梅风骨,来吸引住朕的视线。这些天在朝堂上,刻意的压制已经很辛苦,可你今夜却偏偏又穿着这样出尘的白衣,用那样一个清高如白雪的姿态独饮独酌,你这还能怪朕压制不住欲念吗?明明是你勾引朕的。 夏临轩非常无耻的为自己找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借口,他似乎忘了那雪貂斗篷和白衣都是他赐给蒲秋苔的,除了这些衣服,对方那些旧衣已经全部被他命人打包收起来了,不穿成这样又能穿成什么样? 恰在此时,一曲方歇,舞姬们行礼后鱼贯退下,而臣子们也已经菜过五味酒过三巡,吃喝的差不多了。 外面传来隐隐约约的梆子声,已经是将近二更,通常这个时候,夏临轩就该命令撤席,然后派遣侍卫护送臣子们出宫。 不过今天晚上,看着蒲秋苔一派冷淡的表情,想到上一次他在赐宴时对自己的挑衅,夏临轩心里忽然就又升起一股不服输的念头。 那个表面顺从,实际上内心却倔强的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青年,到底有没有真心臣服自己呢?哪怕这份真心臣服只是表面上的。 一念及此,夏临轩终于扭过头,光明正大的看向蒲秋苔,微笑道:“蒲爱卿善诗词,听说你更擅长歌行(诗歌的一种体裁,篇幅较长,如白居易的《长恨歌》《琵琶行》),如今气氛正好,又有这么多的风云人物,不知有没有激起爱卿的诗兴啊?” 蒲秋苔抬起头,目光中的诧异一闪而过,然后他的眸子从皇帝身边移开,落在吴天德的身上。 拳头握了起来,然而想了又想,他却终于是站起身平静道:“回皇上,臣不胜酒力,适才多饮了几杯,这时候确实没有诗兴。请皇上另寻贤明,免得臣殆笑大方。” 呵呵,这算是学乖了吗?比起上一次当着自己的面儿说什么“误尽平生是一官,鱼鸟犹思天地宽”之类的,这一次小心藏起心里那份不肯屈服的念头,应该算是对自己的退步了吧? 夏临轩这样想着,他觉得自己该知足,像是蒲秋苔这种人,能让他退这一步,绝不是容易的。 然而不知为什么,或许是喝了几杯酒,又或许是他心中已经有了定论,所以便想将这秀美青年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他竟然毫不放松,咄咄逼人的开口道:“没有诗兴?也罢,蒲爱卿是名满天下的才子,朕相信你就算是没有诗兴,也可以做出一首好诗来的。” 他说完,便对身边的小贝子一挥手,吩咐道:“去,抬纸屏风来,朕今天晚上不但要听蒲爱卿吟诗,还要见识见识他的书法。” 纸屏风便是镶嵌在屏风中的上好柔韧纸张,通常都是达官贵人为一些名士才子预备下的,可以在这屏风纸上作画挥毫,这样的作品,大部分都会被好好保存下来。 如今夏临轩让小贝子抬纸屏风,固然是表达出对蒲秋苔的看重,却也是暗暗将他逼到了一个退无可退的地步。 蒲秋苔慢慢站起身,他又怎会不明白夏临轩的用心。于是他沉静的从席中走出,在宽大的地中央站定,对夏临轩施礼道:“皇上,臣可赋诗,只是未必合皇上的心意。” 夏临轩眼睛一眯,双手抽搐了两下:这个蒲秋苔难道还没有学乖?要在群臣面前落自己的面子吗?他怎么可以如此可恶? 他心中愤愤想着,恰在此时,就听蒲秋苔又沉声道:“臣想以吴王爷的丰功伟绩写一首歌行,不知皇上是否同意?” “以吴王爷的传奇经历写一首歌行?” 夏临轩眼睛一亮,唇边绽出一抹笑意:看来这家伙还是学乖了,不敢再想着挑战自己的帝王权威,这一次却是要把矛头对准吴天德了。 夏临轩当然知道蒲秋苔这首歌行绝不会是为吴天德歌功颂德的。不过那又如何?一个降将罢了,封为藩王不过是为了安抚民心,难道他堂堂天子,真会将投降的懦夫放在眼中? 更何况,他十分好奇蒲秋苔会怎么写这首歌行,既是以丰功伟业为主,倒不知他要如何措辞,才能达到讽刺鞭笞的目的,总不可能直接开口做骂语吧?那可不符他的才子身份。” “行,朕准了。” 夏临轩微微一笑,对吴天德道:“秋苔可是举世闻名的才子,王爷得他赋诗,将你的丰功伟业一一道来,这也算是一份光彩啊。” 吴天德连忙笑着起身谢恩,心中却是惴惴不安。也别说他,殿中上百人,看到内侍抬来一架纸屏风后,也都紧张的屏住了呼吸,目光不住在静静站着的蒲秋苔和吴天德之间来回梭巡。 第十三章 两个小太监双手举着砚台笔架,蒲秋苔淡淡看了眼,从笔架中选出一支粗大狼豪,饱蘸浓墨,那只秀气的手却是在空中略微停顿了下。 胸中一股热血和怒气仿似要喷薄而出,只不过短短刹那间,蒲秋苔脑海中便涌现出无数诗句,于是手一扬,那蘸饱了墨汁的狼豪便在屏风纸张上留下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 “鼎湖当日弃人间,破敌收京下玉关。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 小贝子得夏临轩授意,就站在蒲秋苔身后,见他奋笔疾书,于是便连忙将他写下的诗句大声念出来。 “冲冠一怒为红颜。” 夏临轩将这一句诗重复了一遍,看了一眼吴天德,暗道这话很明显是讽刺啊,当年景仁帝自尽之后,吴天德是打着“剿灭反贼,为主报仇”的幌子投降的,而蒲秋苔却用七个字道出了他不过是因为爱妾被抢,心中不忿才举起反旗的真正用心。 伸手抚了抚额头:果然,这个蒲秋苔啊,还真是不安分,虽然知道他提出这个要求是为了讽刺吴天德,但你要不要上来就一针见血?哼!好吧,倒要看看你往下接着写什么。 小贝子一句句往下念着,当念到“前身合是采莲人,门前一片横塘水。”的时候,夏临轩不由点点头:这却是转了笔锋,具体写那位小妾的身世了,对方本是秦淮河上的名妓,后来被当时的国舅看中,抢回来想献给皇帝,却不知为何改了主意,把这绝色佳人送给了吴天德。 长诗在继续,可谓字字珠玑,殿中上百人,全部被蒲秋苔敏捷的才思征服,都愣愣看着他。 “专征萧鼓向秦川,金牛道上车千乘。斜谷云深起画楼,散关月落开妆镜。” 一大段交代了小妾身世和战火纷飞岁月的诗句后,却是当日吴天德迎娶爱妾回归,然后就藩的盛况与奢靡。 至此笔锋又一转:“消息传来满江乡,乌桕红经十度霜。教曲技师怜尚在,浣花女伴忆同行。”却是奇峰突起,又从消息传回秦淮河,那些昔日女伴回忆旧日时光开始述说。至此最后一大段诗更是落笔急促,一气呵成。”当时只受声名累,贵戚豪族竟延至,一斛明珠万斛愁,关山漂泊腰肢细……尝闻倾国与倾城,翻使周郎受重名。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汗青……” 小贝子是跟在夏临轩身边的人,对于诗词虽然不精通,却也略微懂些。蒲秋苔写的兴起,他也读得兴奋,只觉这首长诗朗朗上口,难怪皇上这样在乎蒲大人,果然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子,曹植七步成诗已是万世传颂,他这一口气写了这么长,还这么的好,怎么不让人兴奋? 然而读到这几句的时候,这小子也觉着有些不对劲儿了,心想什么叫“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这不是嘲笑吴王爷为了那个爱妾投降,并不是像人们说的美色乃红颜祸水,而是说他天生多情吗?哎哟多情种子用在吴王爷身上,可不是什么好话儿吧? 还有,全家白骨成灰土,这不是说吴王爷全家都被反贼杀了的事儿吗?一代红妆照汗青……我的妈呀,这种话都敢说,虽然的确精妙,但是,这诛心之论也太狠了吧? 他一边想,一边念,眼角余光就忍不住从吴天德和几个官员身上掠过。 只见吴天德的面色已是难看之极,钱雁南等人却都是不停用袖子擦着额头,显然也是察觉到这首诗的主旨了。 就像夏临轩当初能猜测出蒲秋苔的用意一般,沈朝青钱雁南等人也知道蒲秋苔主动要求为吴天德赋诗,绝不会有什么好话,但是怎么也没想到,他会一气呵成,讽刺的这么狠,偷偷看向吴天德,好嘛,那老家伙的脸色涨得像猪肝一样,坐都坐不安稳了。 “换羽移宫万里愁,珠歌翠舞古梁州。为君别唱吴宫曲,汉水东南日夜流。” 全诗到此,算是结束。结尾用“汉水东南日夜流”来比喻富贵不可能长久,能够流传千古的只有清名和骂名,等于是再给吴天德重重一击。 诺大的殿堂里,静悄悄鸦雀无声。 蒲秋苔瘦弱的身子站在屏风前,怔怔看着自己耗尽全部心力写成的这首长诗,只觉心中痛不可当,眼前一阵阵恍惚。他想将毛笔搁回笔架中,然而胳膊却是酸软无力,刚刚抬起,毛笔就自他手中滑落出去。 “蒲大人……” 小贝子离蒲秋苔最近,眼看那毛笔落在地上后,蒲秋苔整个人也忽然向后仰倒,他连忙上前一步扶住那纤细身子。 下一刻,一道明黄色身影从他面前掠过,夏临轩一把将昏迷过去的蒲秋苔横抱在怀里,看到对方紧闭双眸,少年天子心中没来由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 “太医,快宣太医。” 夏临轩大声怒吼,竟是连一句话也来不及对那些呆坐在座位上的朝臣们说,便抱着蒲秋苔旋风般出了大殿。 小贝子连忙安排两个小太监去找太医,这里又吩咐人收起屏风,忽见吴天德上前,这老家伙的脸色到这会儿还是煮熟的虾子般红了一片,小声对小贝子道:“贝公公,蒲大人这首诗本王十分喜欢,不知是否可以给我带回府中?” 小贝子看了他一眼,只从对方和朝臣们的表情,这位太监总管也知道吴王爷绝不是喜欢这架屏风,他大概是实在受不了会有这样一首讽刺他的传世之作留存世间,因此想着在众人熟记背诵之前毁掉吧? 从心里,小贝子也是瞧不起这投降的大将军,如果真的是为了天下苍生,不肯为反贼投降效命也就罢了,但他当日本是已经要投降反贼的,偏偏为了美色,又降了大名。所以就是小贝子这太监,也压根儿不把他太放在眼中。 何况刚刚皇上有多紧张蒲大人,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只看座中那些还目瞪口呆坐着的臣子们,便知皇上此举绝不是表面敷衍,他是从心里紧张对方的。既如此,小贝子怎么敢随意就将蒲秋苔的诗作交给吴天德毁掉? 于是婉言拒绝后,他还是让两个小太监将这座墨迹尚未干透的纸屏风抬回养心殿妥善安置了。 第十四章 “御医还没到吗?”察觉到小贝子走进房间,夏临轩有些不满的问了一句,一边伸出手替蒲秋苔轻轻拭去额头上的汗水。 “皇上稍微等等,太医院的老大人们年纪都大了,腿脚不太利索。”小贝子陪着笑回禀,一边偷偷瞧了眼,见蒲秋苔正躺在宽大奢华的龙床上,他的心猛然急促跳了几下。 “皇上,这……蒲大人只是臣子……这龙床……” 贴身太监就是倒霉啊,小贝子在心里哀叹,明知皇上此刻心情不是很好,但他职责所在,还不得不提醒一句。实在是因为这张龙床的象征意义太大了,就连后宫嫔妃们,哪怕是堂堂皇后和最受宠的妃子,也从没有人能在这张床上染指过哪怕一下下。 那些第一夜送过来侍寝的妃子,也都是在偏殿床上,且大部分完事儿后就要被抬回去,只有少数容貌艳绝或是手段妩媚的,讨了皇上欢心,才会被留下到天明。 如今,这正殿的龙床竟然让蒲秋苔占了,虽然知道这是皇帝的意思,但小贝子还是觉得很不妥。 “那又如何?” 夏临轩沉声道,手指慢慢从蒲秋苔薄薄唇上划过,然后他忽然低沉的笑了,轻声道:“他日后躺在这上面的日子,还长着呢。” “咕咚”一声,却是小贝子吓得坐倒在地上,他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位英明神武的少年天子,心中宛如一万头野牛奔腾而过:皇上是什么意思?苍天啊,请您告诉我,不是我想的那样,皇上您不是对蒲大人……起了异样心思…… 夏临轩瞄了小贝子一眼,冷笑道:“跟着朕这么长时间,定力还是这么差,看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儿。” 小贝子欲哭无泪,心想皇上啊,就您这突如其来的一道霹雳,奴才没昏过去就算是定力超群了好不好? 刚想到此处,就听外面有脚步声响,接着一个小太监的声音在帘外道:“太医院刘洪道觐见。” “宣。” 夏临轩连忙大声将刘洪道宣进来,然后让了让身子,将蒲秋苔细瘦的胳膊放在床边,给刘洪道诊脉。 老太医也差点儿让这位在龙床上昏迷着的青年吓得灵魂出窍,不过到底是人老成精,他只看了一眼,便从夏临轩紧张的神情中揣测出了端倪。 面上不动声色,然而因为看出夏临轩对蒲秋苔的看重,老太医心中却是格外仔细认真,好半晌方收了手。 “如何?” 夏临轩见刘洪道收了手,连忙探头急促的询问。 “回皇上话,这位大人只是因为精神耗尽方一时昏迷,只要静养两刻钟,便可悠悠转醒,只是他身子似乎有些气血两亏,素日里该当好好补养才是。”刘洪道恭敬的回答。 夏临轩点点头,那么一首长诗一气呵成,精神力不耗尽才怪呢,知道蒲秋苔没事儿他就放心了。 示意刘洪道跟着小贝子去开药方,想了想,他忽然又开口道:“他这个模样,于行房有障碍吗?刘爱卿,你应该知道朕指的是哪方面。” 刘洪道心中如同被重锤敲了一下,身上不由自主就是一哆嗦,他身旁的小贝子也是晃了晃身子。 “回皇上,虽然这位大人身体有些亏虚,但于行房上,该当无碍的。”刘洪道身为太医院老资格的太医,并没有亲自给蒲秋苔看过诊,却也听同行们说过这位年轻大人的事迹,此时不免就要在心里为他叹息两声。 只是又能如何?他万万不敢因为同情蒲秋苔就欺骗皇上的,只听皇上能够当众问出这种话,便知他对这位大人是势在必得。 一旦自己傻乎乎的因为同情就帮蒲大人撒了谎,万一皇上一着急,又宣了别的太医来诊治,他就等着掉脑袋吧。 刘太医在心中为自己“为虎作伥”这种毫无同情心的做法做了一番小小的解释,不是没有同情,而是不敢同情啊。于是顿觉心安,躬身一礼后,他便退出寝殿。 “嗯……” 蒲秋苔的眉头终于动了,轻轻皱起来,然后薄唇中逸出一声呻吟,那双剪水明眸也慢慢睁开。 夏临轩从来不知道自己竟是这样禽兽不如的人,只是听到那声呻吟,他的下体就不由自主的硬了。 抓住蒲秋苔细瘦的手腕,他认真考虑起是今晚就把这只可怜的羔羊吞吃入腹,还是给他一点适应的时间。 如果要给适应时间的话,要多长?两个时辰够不够?喔,似乎太长了,一个时辰?嗯,一个时辰和半个时辰又有什么区别呢? “皇上?” 正在认真思考,忽听身下传来一声惊呼,低头一看,只见蒲秋苔正慌乱的从床上爬起来,见他目光惊惶四顾,夏临轩就明白他是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 “你刚刚一口气写了那首长诗,累得精神耗尽,一时昏迷过去。所以朕就将你抱过来歇着,太医已经来看过了,说没有大碍。”夏临轩盯着蒲秋苔的脸,目光锐利中透着一丝情欲。 不过蒲秋苔没看出来,这可怜的才子还没成婚呢,素日里守礼自持,哪知道带着情欲的眼光是什么样的? 第十五章 他只是有些慌乱:自己……好像……是睡在龙床上?皇上到底要干什么?这可是大不敬之罪,他如果要让自己死,什么借口找不到?还是说…… 想到一个可能性,蒲秋苔的心猛然揪紧了:难道……自己那首讽刺吴天德的诗太狠,所以让皇帝生气了,要找借口灭他全族? 一念及此,身上的冷汗就全数冒出来。可蒲秋苔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要跪下求皇帝说自己错了吗?可他有什么错?变节投降的将领,什么时候竟然也要逼着人歌功颂德了? “怎么了?秋苔在害怕?” 其实蒲秋苔在夏临轩面前一向是凄凉悲苦的,小心翼翼却又总如扑火飞蛾一般不肯死心的试探着对方,然后慑于天子的淫威,他不能反抗,只能逆来顺受的做顺臣,他对夏临轩,确实有一种从骨子里生出的畏惧和痛恨。 夏临轩不喜欢懦弱的人,却独独喜欢看蒲秋苔在自己面前无助恐惧的模样,即使看过很多回,他也依然初心不改。 “臣……臣竟……臣罪该万死……”蒲秋苔不知自己应该怎么说,只能跪在大床上求夏临轩,他是恨不能一死的,只是害怕家人受牵连。 “这么想死吗?” 夏临轩忽然爬上床,将毫无防备的蒲秋苔压在身下,低沉着声音道:“从咱们两个第一次见面,一直到现在,朕看得出来,秋苔不怕死,所谓千古艰难惟一死,既然秋苔连死都不怕,那这世间其他痛苦自然更不在话下,不如……就成全了朕吧。” 小贝子送走太医回来,刚到外室门口便听到自家那不要脸的皇帝腆着脸说出这样一句话。他身上哆嗦了一下,连忙招手将屋里屋外所有的太监宫女都给叫了出来,然后带着人悄悄退到殿外。 “公公……” 一个宫女听见殿内传来蒲秋苔的一声惊叫,不由得面色煞白,悄悄问小贝子道:“皇上他……他不会是……” “想死吗?皇上要做什么有你议论的余地?” 小贝子恶狠狠瞪了那宫女一眼,然后他阴冷的目光从身边这些太监宫女的脸上一一掠过,小声道:“别怪我没警告过你们,想活下去的就给我闭紧了嘴巴。有说梦话习惯的先把舌头割了,比起到时候儿丢了性命,倒不如现在割舌头。这件事儿,我若是听到宫廷内外传来一点儿风声,你们就都等着填井吧。” “是。” 小太监和宫女们吓得齐齐打了个冷颤,小贝子又对门外几个侍卫叮嘱了一番,留下六个太监在外面厢房里值夜,随时等候传唤,他这才悄悄关了殿门。 养心殿是皇帝专门的寝殿,十分宽敞,如今夏临轩与蒲秋苔在最里面的卧房内,小贝子守在门口,只能隐隐约约听到殿内传来蒲秋苔的怒叫和夏临轩阴冷的声音。 他叹了口气,摇摇头心道:皇上也太迫不及待了吧?这……怎么着还不让蒲大人歇两天?也是,趁着蒲大人今儿喝了酒,又耗尽精神,没有反抗的力气,正好尽兴。不然再过些天,似蒲大人那种烈性,皇上纵然有一身蛮力,要制伏也不是很容易吧? 诺大的殿内一时间又平静下来,夏临轩跪坐在龙床上,膝盖压着蒲秋苔的手臂,一边慢条斯理的解开自己的龙袍,一边调笑道:“啧啧,秋苔你就别白费力气了,听听,外面没人了呢,朕的奴才们从来都是知机识趣,秋苔你该好好学习一下他们的顺从精神才是。 蒲秋苔披头散发,面色惨白,额头上挣扎出来的汗水打湿了发梢,他的目光夹杂着无边愤怒和怨恨,大口大口喘息着看向跨坐在自己身上的皇帝。 如果可能,他多想一脚把这禽兽不如的昏君给踹到床下,偏偏因为席间气闷,多饮了几杯酒,他本就是不胜酒力,又趁着酒兴做了那一首长诗,此时虽然因为夏临轩这有悖伦常的举动给吓得脑子清醒过来,然而四肢却是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你……你一向自诩明主,这……这便是你的为君之道?” 紧要关头,即使知道皇帝不会和他讲道理,但书生本能却让蒲秋苔情不自禁的开口,还不等说完,夏临轩已经除了最后一件衣衫,露出古铜色精壮结实的赤裸身体。 蒲秋苔忍不住就闭上眼睛,男人的肉体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如果这个男人是压着他想要实施强暴的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秋苔的睫毛好长,无论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都这么美。” 夏临轩俯身在那长长睫毛上落下轻轻一个吻,接着他一把捏住蒲秋苔的下颌,迫使他微微张开那两片红唇,然后将嘴凑过去,在那柔嫩唇瓣上磨蹭了几下,便将舌头伸进那檀口中搅动吮吸起来。 “唔……唔唔唔……” 蒲秋苔拼命想要挣扎反抗,一头缎子般光滑的青丝随着他左右摆动头部而在枕上毫无规律的拖动着,转眼间便有些凌乱了。 夏临轩尽情享受着这个吻,一直到看见身下蒲秋苔的面色涨红,眼神也渐渐迷离起来,他知道对方是要窒息了,于是抬起身,终于仁慈的放过了对方一马。 蒲秋苔还不等松一口气,一只干燥厚实的手掌便扯去了他的腰带,华美的锦缎长袍瞬间向两边分开,露出里面的夹袄。 夏临轩看着那蓝色的夹袄,深深笑了,一只手在蒲秋苔的面庞上轻轻抚摸着,他摇头笑道:“这是芙蓉的手艺吧?可见朕当初选她去服侍你,一点儿也没错,能这样细心,且女红这样好的,也只有她了。只可惜……” 可惜什么他没有说,但是接下来他的动作说明一切。那絮了薄薄棉花的夹袄,被夏临轩轻易的就撕裂开来,棉絮和外面的缎子布如同蝴蝶一样,在床边飘飞。 第十六章 蒲秋苔忍不住就握起了拳头,高傲的帝王是在用这个动作告诉他:不要想着反抗,他没有任何一丝反抗的机会和可能。 “别想着什么咬舌自尽,朕都试过了,所谓的什么咬舌自尽不过是些愚夫愚妇讹传罢了。” 夏临轩见蒲秋苔喉头微动,误以为他要做垂死挣扎,连忙出声告诫,虽然如此说,他的手却已经捏住了蒲秋苔的下颌,然后冷冷道:“朕今晚对你是势在必得,想想你家里人和那些乡亲们吧,你努力挣扎着求活,不惜声名尽丧,不就是为了他们吗?” “无耻。” 蒲秋苔咬着牙恶狠狠道:“你除了用那些无辜性命来要挟我,还会什么?还有什么手段可以拿得出来?” “既然这个手段对你有用,朕何必还要去寻其他的手段?” 夏临轩笑着解开了蒲秋苔的中衣,露出那一大片洁白细腻的颈胸肌肤。 堂堂帝王的目光,就如同饿极了的狼看见一大片新鲜血肉,他舔了下嘴唇,声音因为兴奋和即将到来的性爱而略带沙哑:“你以为朕是像你们这些不知变通的迂腐书呆子吗?” “既然我是书呆子,你又何必纡尊降贵……” 蒲秋苔没说完的话被夏临轩第二个掠夺般的吻堵在喉间。然后这混蛋皇帝直起身来,洋洋自得道:“除了戏子,那些达官权贵们最喜欢玩儿的,便是你们这些书生了,征服永远都是最让人愉快的,不是吗?” “就是为了征服?” 蒲秋苔颤着声音问,他死死瞪着夏临轩,那绝望惨烈的眼神,竟让天不怕地不怕的天子心中升起一股别样滋味,因而有一瞬间的恍神。 “没错,只是征服。” 高傲帝王怎么可能承认对一个男人产生感情,就连嫔妃都不过是他的玩物罢了,一个男宠,还是个不听话的男宠,难道要他说什么一见钟情喜欢的不可自拔?这已经不是笑话,而是对他帝王尊严的侮辱。 “如果只是征服,我已经是你的臣子,你还想要什么?你……皇上,沈大人说你是明主,你便是这样的明主吗?淫辱臣子,肆意妄为……” “你该知道,你从来都没有真心实意的想过做一名称职的臣子。” 夏临轩冷冷打断了蒲秋苔的话,他的手在那光滑的肩头游移着,胯下性器叫嚣着要闯进这个瘦弱男人那诱人的身体内,他却强行压制着,讽刺的看着蒲秋苔,讥笑道:“秋苔怎么这样愤怒?或许在你心里,希望朕是因为喜欢你才临幸你,而不只是单纯的征服?” “昏君……” 冰冷的话语像烧红的针一般刺进蒲秋苔心中,夏临轩的话字字如刀,羞辱的他那颗脆弱心脏支离破碎,他忽然用尽力气拼命挣扎起来,这一瞬间产生的力量,甚至让夏临轩都险些制不住他。 “啪”的一声,一个耳光落在蒲秋苔脸上,将他的头打的歪在一边,夏临轩暴怒的撕扯着他所余不多的衣服,不一会儿,那雪白的中衣中裤就化为片片碎布,散了半个寝殿。 看着一丝不挂的蒲秋苔,夏临轩大口大口喘息着,体内原始野兽般的本能似乎已经苏醒,他迫不及待将这个如同羔羊般完全无力反抗的男人给翻过身去。没有玩过男人不代表不会玩男人,宫里那些春宫画册中,可也夹杂着不少精彩的男欢图,那些姿势之精彩,丝毫不逊色于和女子交欢。 “放开我……放开我……救命……” 冰冷的空气拂过后背和裸露的臀部,意识到夏临轩要做什么的蒲秋苔忍不住就拼命大叫起来,凄惨的声音在寝宫中回荡着,却没有任何回应。 粗鲁扒开那两片嫩白的臀瓣,虽然蒲秋苔很瘦,但是这两片屁股的形状却十分完美。夏临轩感受着手底下嫩滑弹韧的绝佳触感,心想还是太瘦了,如果再养的胖一些,让这屁股再更加挺翘一点,那滋味儿定然更加销魂。 蒲秋苔不肯死心,他双手抓着床头的枕头拼命向前蠕动着,想摆脱夏临轩的禁锢,然而残忍的帝王总是在他用尽全力爬出一小段之后,就又将他扯回绝望的深渊,如此往复几次,蒲秋苔累得全身脱力,青丝被汗水打湿,赤裸着的身体上也全都是湿淋淋的,如同刚刚从水里捞出来。 这样一幅图画堪称性感之极,夏临轩的舌头不停伸出来又缩回去,他原本是想试试自己的定力,想着最起码也要等半个时辰,这才能证明自己不会为色所动,然而现在,他控制不住了,管它到没到半个时辰,他只想贯穿这具惹人爱怜却又让人想尽情蹂躏的身体。 “啊……” 惊叫声在寝宫内回荡着,蒲秋苔惊觉到有东西捅进了他素日里想都不敢想的羞耻地方,无边的耻辱让他再次生出点力气,然而这一回不等他再有动作,耐心告罄的夏临轩便紧接着将第二根手指插进了窄紧的小穴中。 两根手指在温暖蠕动的内壁中粗鲁挖弄了几下,夏临轩便迫不及待的将胯下那巨大性器猛然捅了进去,为了能够让蒲秋苔顺利容纳自己的巨物,他残忍张开了两根手指,硬是将那窄紧的小穴给撑出了一个不规则形状的幽幽洞口。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蒲秋苔进抓着床单的双手猛然便是一缩,意识到今晚被强暴羞辱的命运已经不可避免的时候,他曾经想过决不妥协,纵然是死也不能发出任何声音,让这个残忍无情的昏君更加兴奋。 然而,当那好像撕裂了整个身体的痛楚降临时,他才知道自己刚刚的骨气有多么天真和可笑,那根本就不是人所能承受的剧烈痛苦,哪怕被人用烙铁在皮肤上随意烧灼着,应该也不会产生这样深入骨髓的疼痛吧? 然而惨叫声甫一出口,他便用颤抖的拳头堵住了自己的嘴巴,泪水不可抑制的从眼中流出来,划过秀气的面庞。 “真紧,难怪好多人都喜欢玩男人,果然比女人还够味儿。” 床第之间的夏临轩完全化身为猛兽,毫不在意的吐露出让人脸红心跳的下流话语,帝王的高贵和优雅荡然无存。他就像是一只急迫撕咬着猎物的狼,一下一下向前顶着腰,那巨大性器随着他残忍开拓的动作,将狭窄甬道一寸寸撑开,终于到最后尽根而入。““唔……嗯嗯嗯……呜呜呜……啊啊……” 蒲秋苔用拳头堵着嘴,却仍然有破碎的惨叫和呻吟从口中逸出来,泪水源源不断,他不想哭,但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那种非人的疼痛和折磨简直让他恨不得受尽千刀万剐的酷刑而死。 “啊啊啊……” 然而夏临轩很显然并没有因此而满足,那硕大性器在挤压进窄小穴道后,停顿了不过眨眼功夫,便又缓缓抽出来,紧接着又蛮横而用力的闯进刚刚闭合的甬道中。 蒲秋苔的上半身因为疼痛而高高抬起来,他的头用力向上仰着,脖子弯出了一个优美而凄凉的弧度,伴随着夏临轩奸淫的抽插动作,从血迹斑斑的双唇中逸出一声又一声的哀鸣呻吟。 第十七章 “不……不要……求你杀了我吧……啊啊啊……杀了我吧,求你……啊,疼啊……呜呜呜……好疼啊……你杀了我……呜呜呜……” 夏临轩完全没有同情心的盯着那披散下来的青丝,并且趁着这个间隙,他的双手绕到了蒲秋苔胸前,敏锐捕捉到那两颗干瘪的肉豆。凶狠地揉搓了几下,于是那两颗淡粉色的肉豆就慢慢挺立起来,变成了深红色的樱桃。 “秋苔的滋味儿真是让朕销魂啊。”夏临轩搂紧了蒲秋苔,不让他再俯趴下去,涨大的凶狠性器毫不示弱的一下一下抽插,反复蹂躏贯穿着那敏感紧窄的甬道。鲜血从两人下体相连的地方流出来,染红了身下绣着龙凤呈祥图案的床单。 “啊……” 呻吟声渐渐微弱下去,而借着鲜血的润滑,那根硕大粗长的凶器更是在甬道里纵情肆虐,不知过了多久,四肢百骸快速涌上的快感淹没了夏临轩,他大吼一声,在蒲秋苔体内释放了一股又一股的龙精。 身下瘦弱的身子一动不动,直到把蒲秋苔翻过身来,夏临轩才发现他早已经昏了过去。这让他有些不满,自己射在对方体内这个能最大限度羞辱对方的过程,竟然没被蒲秋苔感受到,这让他很是不爽。 意识在黑暗中飘荡着,忽然之间,脸上冰凉的刺激将蒲秋苔的意识从黑暗中强拉回来,他睁开双眼,看到面前狞笑着的夏临轩,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自己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这个可恨的君王会在他身边。 夏临轩缓缓将茶杯放在桌上,然后伸手在蒲秋苔胸口挺立的樱桃上随意揪了两下,发觉对方口中逸出一声痛呼,他才冷笑道:“怎么?还要昏迷多久啊?想用昏迷来逃避朕宠爱你的过程吗?做梦。” 蒲秋苔忽然就想起了之前发生的恐怖事情,然而很快的,他就发现了另一个更让他恐惧到无以复加的事实。 双臂被反绑在身后,胸前也被两道绳子紧紧勒住,原本薄薄的凸起在这种刻意的绑缚下,竟显得柔软而微凸。两粒乳头挺立在单薄的双乳上,只要稍微瘪下去一点,夏临轩就会立刻用手指拨弄揪扯着让它们重新挺立,不知道被他蹂躏了多少回,那原本小巧的乳头竟然因为肿胀而涨大了几分。 羞耻的远远不止于此,他的大腿和小腿此时也被绑在一起,被迫向两边大大分开。那个痛得他死去活来的地方,此时仍是酸胀不堪,夏临轩正好整以暇的操纵着一个东西在穴口里面进进出出,就如同是他刚刚奸淫蒲秋苔那样。 “这是朕偶然看到的一本春宫图,很有趣,里面二十六幅图,讲的全是绑缚,原来一个人,只要将他绑起来,竟然就有这么多的花样可玩儿。朕从前没有试过,今天在秋苔身上还是第一次试用,没想到效果就这般好,啧啧……秋苔,你可知你现在的样子有多淫荡而妩媚吗?” 夏临轩一边说着,就抽出了那根玉势,然后他将蒲秋苔掀翻在床上,硕大性器再次毫不犹豫的闯了进去。 快速的抽插律动顶的蒲秋苔一个身子都不停浮沉着,但是这个姿势让他没办法做任何反抗。而中间夏临轩插得兴起,更是将他整个人又翻过身去,让他以一个比母狗还要难堪的姿势跪伏在床上,高高撅着屁股任他操弄贯穿。 “啊……呜呜呜……” 泪水不停落下,蒲秋苔的声音已经沙哑,他昏迷过去,却又很快就被夏临轩施与的痛苦刺激的醒过来,就这样不知被插了几千几百下,忽然,身后那个恶魔的所有动作都停下来了。 蒲秋苔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肠道深处被一股又一股热烫烫的颤抖,直到夏临轩得意洋洋告诉他,这是用他下面的小嘴将对方的龙精全部吞下,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不……”蒲秋苔发出一声悲怆的大吼,男人做到他这个份儿上,真的是耻辱透顶。万念俱灰的蒲秋苔只觉着喉头一甜,“扑”的一声,他喷出一口鲜血,接着便彻底昏死过去。 **************************** 冬日里少有的暖暖阳光透过窗子淡淡而隐约的照在那张奢华龙床上。 绣着龙凤图案的缎子锦被里,露出一蓬乌黑秀发,蒲秋苔是靠着床里边躺着的,而在他身旁的那个人,早已不知去向。 “柳絮姐姐,那人还没醒吗?” 一个小宫女从外面进来,低头悄声问正坐在榻上安静绣花的宫女。 “什么那人?那是蒲大人,你以后说话注意些,小心得罪了他。” 柳絮皱眉轻轻训斥了一句,忽听床上传来一声呻吟,她连忙放下绣品,赶上前欣喜道:“蒲大人醒了?奴婢这就命人拿热水胰子来给您梳洗。” 蒲秋苔睁开眼睛,木然看着面前姿色绝艳的宫女,身上虽然清爽,但是四肢百骸传来的疼痛,却让他连一点自欺的余地都没有。 慢慢坐起身,他失神看着这张龙床,以及龙床下的地面,那里早已不复昨夜的狼藉,他的身子上也有了另一袭绵软舒服的中衣。 “皇上说了,蒲大人醒了,便让人通知他,这会儿已经辰时了,想来皇上应该下朝在御书房,奴婢这就派人去通知皇上。”柳絮面上带着笑,眼神中却满是担忧,看着貌似平静的蒲秋苔。 “不用。” 却听他冷淡答了一句,然后他从被窝中钻出来,颤抖着手去拿床边鞋子往脚上套,却怎么也套不上去。 “大人,您还没穿袜子呢。” 柳絮急忙让宫女拿来一双布袜,一边温柔道:“奴婢服侍大人更衣,您是要去见皇上吗?” “我谁也不想见。” 蒲秋苔看着柳絮为自己穿好袜子和靴子,然后他站起身,剧痛让他秀气的五官都扭曲了,但他咬着牙,不停吸着气,就那样一步一步踉跄着往外走。 “大人。” 柳絮追了出去,将早上夏临轩离开时吩咐她们预备好的衣服抖了开来,拦在蒲秋苔身前,焦急道:“大人就算要走,也要穿好衣裳,不然外面天气冷,伤了风不是玩的。”一边说着,她就吩咐宫女们去套马车。 第十八章 一个宫女将雪貂裘送上来,趁机小声在柳絮耳边道:“姐姐,皇上不是吩咐说蒲大人醒来后去叫他吗?” 柳絮瞪了她一眼,轻声道:“你也不看看蒲大人现在什么模样,他昨晚吐了血,皇上忙乱成什么样你不知道吗?这时候他这个样子,再见到皇上,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下去,到时候我亲自向皇上禀报,有错儿也是我担着。” 宫女知道柳絮在夏临轩身边的地位,于是连忙退了下去。这里柳絮帮蒲秋苔穿好棉袍和斗篷,恰好小太监进来说马车已经备好,她便叫过两个小太监道:“你们亲自送蒲大人回翰林院的衙署,记着,凡事谨慎听话,莫要再刺激大人了。” *********************** 眼看就要腊月了,今天算是冬日里一个少有的温暖天气。然而蒲秋苔走在路上,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头上那顶艳阳的热度。他用胳膊徒劳抱紧自己削瘦的身体,外面雪貂裘将他的身子裹得一丝缝隙都不透,可他还只是冷,很冷,如同裸身跌进冰窖中,冷的连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少爷……” 芙蓉从屋里出来,便看到他宛如幽魂一般,木然走进院子,姿势怪异而惨烈。在走到台阶的时候,他竟不知道抬脚,于是一下子就绊倒在了台阶上。 于是芙蓉急切叫了一声,连忙走下台阶,和蒲秋苔身后的两个小太监一起扶起他,一边急急问道:“少爷怎么了?他……他怎么变成了这样?明明昨晚出去的时候儿还是好好的。” 两个小太监彼此看了眼,其中一个近前几步,小声道:“蒲大人昨晚……歇在养心殿里……” 芙蓉的脚步一下子就顿住,她不敢置信的回头看向那个小太监,却见他微微点头,于是这冰雪聪明的女孩儿心中就全都明白了。 回头看看从雪貂斗篷缝隙透出来的衣裳,虽然依然华美,却是深紫色的,明显不是昨晚自己亲手为蒲秋苔换上去的那一套。 一时间,芙蓉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儿,她担忧的看着这个木然呆滞的男人,非常明白夏临轩昨夜的举动对他来说,是怎样一个灭顶之灾。 “绿柳,去厨房吩咐熬一碗清火润肺的甜梨汤,对了,还有补汤你也安排一下。香桃,你去宫门外接双喜回来,恐怕那小子都急疯了吧?别再让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 芙蓉叹了口气,沉声吩咐着已经走出门来的宫女。绿柳和香桃应声而去,另外几个则连忙迎上前来。 “芙蓉姑娘,好好照顾蒲大人,皇上今日本要留他在宫中,是柳絮姑娘见蒲大人有些不对,所以命奴才们将他送了回来……” 小太监在芙蓉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芙蓉点点头,对他轻声道:“回去和柳絮说,我知道怎么做,不会让……少爷出事的。” “少爷……” 回到屋中,芙蓉要替蒲秋苔解下那雪貂裘,却被他无声拒绝。蒲秋苔就那样坐在床边,双目无神的望着窗外,眼中那一抹强烈的渴望之色,让芙蓉和几个女孩儿都看的心酸难言。 “少爷……喝点甜梨汤吧……” 芙蓉坐在床前圆凳上,将碗里的汤吹凉,见蒲秋苔摇头,她知道对方心里打了什么主意,虽然已经十分同情,但她却还是不能不残忍打破对方那点可怜的希望。 “少爷,别为难奴婢,请……想一想家里的人吧……” 芙蓉轻声道,还不等说完,就见蒲秋苔的目光忽然锐利射过来,他喘着粗气,猛然一下子掀翻了汤碗,嘶哑着吼道:“家人家人,到底还要到什么地步?还要用家人要挟我到什么地步?我一步步退到现在,还要往哪里退?你还要把我往哪里逼……昏君……昏君……” 话音未落,他忽然就猛烈咳嗽起来,鲜血顺着嘴角淌出,一边咳,就有一些血花飞溅。 “你说的没错,朕一直在逼你……” 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冷冽的声音,芙蓉一惊,连忙站起身慌乱跪下去:“皇上……” 夏临轩一挥手,止住了她的参拜,然后他来到蒲秋苔身边,从怀中掏出一方洁白帕子,替蒲秋苔轻轻擦去嘴角边的血迹。 面上笑得温柔,但九五之尊的眼神却如刀锋般锐利慑人,他对蒲秋苔一字一字道:“想不让朕逼你?很简单,只要你能鼓起勇气看那些人在兵士们的屠刀下嘶哑哭着,然后头被砍下来,肠穿肚烂,血流成河。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去看,先想办法死掉,一个决心求死的人,朕是拦不住的,但是朕保证,你死后,那些可怜的人一个也活不了,朕会让他们去阴间向你诉说朕的残暴。秋苔你看,只要你有这个玉石俱焚的勇气,朕就逼不了你,不是吗?” 蒲秋苔绝望看着他,就好像是陷阱中受了重伤的鹿,知道自己逃无可逃,那种拼命后退想要垂死一击却又鼓不起勇气反抗的绝望。 第十九章 “如果你没有这个勇气,就乖乖听话。昨天晚上你的滋味很美,朕很愉快喜悦,所以想继续享受这种滋味。”贴近蒲秋苔的耳边,夏临轩的声音终于添了几丝柔情,却是要命的柔情。 蒲秋苔的身子渐渐瘫软下去,他的双手用力抓紧了床单,剧烈的咳嗽声再次响起,咳得他身子越发颤抖个不停,但他却没有说话。 夏临轩搂住了蒲秋苔的腰,感受到双臂中的身子猛地僵硬了,他也不说话,只是冷冷看着对方,慢慢地,那身子终于渐渐放软,于是他的嘴角边就绽开一丝满意笑容,转头对芙蓉道:“厨房里没有汤了吗?再给蒲爱卿端一碗来。” 芙蓉连忙答应一声,转身去厨房端甜梨汤。 这里夏临轩亲自替蒲秋苔解开了那袭雪貂裘扔到一边,然后看着他脖子上密密麻麻的青紫痕迹,手指从上面一点点掠过,一边冷笑道:“朕知道你心慈,所以才让朕一次又一次得逞。不过朕可不知道,你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你以为这貂裘可以为你遮住什么秘密?” 蒲秋苔没有说话,他的脸色苍白的吓人,夏临轩也知道对方现在已经濒临崩溃边缘,于是好心的住了口,不再去刺激他。 过了一会儿,芙蓉端着另一碗甜梨汤走进来,夏临轩接过,亲自试了试温度,然后看向蒲秋苔,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道:“来,朕喂你。” “不用,臣……自己……” 蒲秋苔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还不等说完,夏临轩已经舀了一勺汤送到他嘴边,摆明了不容他拒绝。 “不是想要抗旨吧?”皇帝的笑容里没有什么温度,更多的是胁迫,所以蒲秋苔也只能接受这份令他感到无比屈辱的恩宠。 喝完梨汤,夏临轩站起身,对芙蓉道:“朕宫中还有事,你们务必要好好照顾蒲爱卿,嗯,蒲爱卿之前似乎很思念家乡,小贝子,传朕旨意,让他家派个人过来侍疾,还有一个多月就是除夕了,让蒲爱卿的兄弟过来陪陪他,也省得他在京里觉着孤单寂寞。” 小贝子连忙答应下来,跟在夏临轩的身后走了出去。这里蒲秋苔痛苦的连臣子的礼节都忘了,双目无神的看着夏临轩离开了房间。 一回头,就见芙蓉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脖子上,那里隐隐的疼痛似乎正在诉说着昨夜屈辱的遭遇,倏然间,那一幕幕淫靡的画面就出现在他脑海中,蒲秋苔只觉着胃里一阵翻涌,“哇”的一声,将刚刚喝下的甜梨汤全都吐了出来。 “少爷……” 芙蓉惊叫一声,却见蒲秋苔无力的摆摆手,摇头道:“我没事儿。” 芙蓉担心的看着他,忧愁道:“少爷,您可一定要看开点儿啊,恕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这事儿……它已经这样儿了,少爷就……顺其自然吧。刚刚皇上不是说要接您家人过来过年吗?少爷的身子骨又这样单薄,想来总有一段清净日子。少爷啊,皇上说得对,您……您又不想让那些无辜的人死,自己……恐怕就要吃苦了。” 蒲秋苔点点头,轻声道:“这些我都明白,你们下去吧,让我睡一会儿,这会儿觉着身上发冷。” 芙蓉一惊,连忙伸手探他的额头,一边喃喃道:“不会是感冒了吧?我的老天,可别在这节骨眼儿上出事啊。” 入手有些微烫,她吓了一跳,连忙命人找御医过来。想了想,又特意吩咐那人找自己在御医院的堂叔。 芙蓉的堂叔也是太医院里有名的一号人物,叫做蒋天海,此时诊治完毕,他开了两剂方子,方对芙蓉道:“奇怪,怎么好端端的就有了炎症?观这脉象,并非伤风感冒。” 芙蓉在宫里服侍的时候,什么事情没听说过?因略想了想,回头见蒲秋苔躺在床上似是睡着了,她才拉着堂叔走出去,小声道:“告诉叔叔一件事,您老可千万嘴紧点儿,谁也别说,不然性命难保。昨天晚上……昨晚皇上把少爷留在养心殿里,他……他第一次承欢,恐怕不适应,叔叔若是有什么消炎的药膏,还望给两管治治外伤。” 蒋天海听见这话,不由得把嘴巴都张大了,再回头看看躺在床上的蒲秋苔,老太医不由得摇头叹气道:“可怜啊可怜,也是,他怎么就不学聪明点儿?若是像钱大人李大人那般顺从皇帝,未必就有昨晚的灭顶之灾。” 芙蓉愁道:“可不是呢?偏偏闹到如今,我也不知皇上是不是真对少爷上了心。刚刚还来过呢,只是倒没显出什么温柔,反而逼迫的多。少爷哪受得了这个刺激?” 叔侄两个叹了一回,但是以他们的能量,根本无力改变什么。 第二十章 蒲秋苔因为炎症引发的低烧很快就在消炎药的作用下退了,只是他的精神和身体都遭受到了人生中最大的磨折,所以这些日子一直告病。 好在在心情低沉的时候,传来了一个好消息,他的弟弟蒲秋明已经接近京城,再过几日就能到了。 人在异乡,就更怀念故乡和亲人。蒲秋苔虽然自觉无颜见自己的兄弟,然而想到弟弟的宽厚和关怀,想到当日自己上京之时,他依依不舍的一直送到江边,心中还是有些激动和期盼。 心情稍微好转了一些,那些补药在他身上的威力就全数散发出来了。竟让那风一吹就走的身子又长了两斤肉。 ****************************************** “蒲秋明已经到了吗?” 御书房中,小贝子正剪着烛花,忽然就听正在批奏折的夏临轩问了一句,他回过头,却见皇帝头也不抬,只是手中的笔似乎停顿下来。 “是,皇上,听说是今儿早上才到的。芙蓉说蒲大人一直盼着弟弟过来,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会儿大人还不知会有多高兴。” 夏临轩“嗯”了一声,并没有再说什么,便继续批阅奏折去了。 小贝子转过身来,心想皇上这是怎么了?喔,大概是听说蒲秋明到了,所以心中也替蒲大人高兴吧。 一念及此,他差点儿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暗道皇上有这么关心臣子吗?就连最倚重的沈大人,他也没有这样上心吧? 正在心里想着,忽然就听“啪”的一声轻响,回头一看,只见夏临轩手中的那枝狼豪不知何故被抛在地上。年轻帝王站起身,面无表情来回踱着步子,那模样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头困在笼子里的老虎。 小贝子还从没看见自家主子有过这样子的时候,一时间心中惊讶,连忙放下小银剪刀,垂首侍立在一旁,大气儿也不敢出。 “你去传朕口谕,召蒲秋苔养心殿见驾。”忽见夏临轩停了脚步,这句话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小贝子大着胆子上前,小声道:“皇上,蒲大人的弟弟今天才到,何况这会儿已经戌时了,宫门也已经关闭,这……这……” “宫门关闭不会再开吗?” 夏临轩瞪着小贝子,好像是在用目光一口一口咬他的肉:“朕让你去办你就去办,什么时候朕的事还轮到你多嘴?” 他说完,便冷笑一声,森森道:“弟弟来了?好一派天伦之乐啊,他也不想想这份恩情是谁给他的?不是朕下了旨意,他弟弟连城门都别想进,就算过来谢恩,也是应该的吧?” 小贝子不敢再说话,知道这是自家皇帝别扭性子犯了,只是这样做真的太不合乎常理,怎么说也是堂堂天子,该顾忌的地方还是要顾忌一下啊。 小贝子虽是这样想的,却没敢这么说,明显夏临轩这会儿是在气头上,自己要真说出来,万一皇帝大怒之下宰了他,就算过后会后悔,自己也活不过来了啊。 于是这油滑的大内总管顾不上蒲秋苔的死活和自家皇帝的名声,悄悄退出去就准备派人去办这件事。 把小太监叫过来,还不等吩咐下去,就见一个丽影从殿外走进来,看见他,便凑上前笑道:“贝公公,麻烦和皇上说一声,洛妃娘娘身子觉得不舒服。” 小贝子看了她一眼,心想身子不舒服就去找值夜的太医,来找皇上干什么? 不过他心里当然不会真的不清楚洛妃打的什么主意,如今后宫里最得宠的便是这位洛妃娘娘和那位妍妃娘娘了,自己怎么也要卖几分人情,更何况,若是洛妃能救蒲秋苔一救,那还真是皆大欢喜。 于是连忙进去通报,果然,就听夏临轩冷冷道:“身子不舒服去找太医,找朕有什么用?说完只见那小宫女连忙福身道:“回皇上,洛妃娘娘心中发堵,只想见见皇上。” 夏临轩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挥挥袖子,看样子是要赶人,但旋即他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沉默了下后冷笑道:“既如此,好,那朕就去看看洛妃到底得了什么病。” 宫女暗自欢喜,心想这一回办成了差事,娘娘的打赏必然不能少了,因喜滋滋退到一旁恭候,果然就听夏临轩对小贝子道:“摆驾银辉殿。” 第二十一章 “啊啊啊……皇上,臣妾……臣妾要死了……啊啊……要欢喜死了……皇上……” 豪华寝宫内充斥着女人欢喜的娇喘呻吟,还有肉体相碰撞所发出的啪啪声音,有着倾城容颜的女人蛇一般缠在夏临轩身上,那头缎子般的长发随着她扭摆的动作轻轻摇荡。 那人……也有这样一头乌黑滑亮如丝的长发,只是因为从来没有试过这个体位,所以那些长发都是铺在他的背上或者枕上,若是也这样轻轻摇动起来,该是怎样的风情万种? 眼前女人的脸慢慢变了另一幅模样,夏临轩腰身耸动的更加有力,就好像是在狠狠蹂躏那人,那个明明柔弱非常,却又偏偏倔强柔韧非常,但还不得不屈服于自己的男人。 洛妃徐若兰不知道今夜的皇帝为何如此热情,她只是心中暗喜于自己能挑起皇上这般旺盛的欲火。 要知道,这个男人虽然年轻,但是自控力却堪称一流啊,床笫之间,无论自己怎样迎合,甚至花样百出,无论皇上的动作多么猛烈,但那双眸子却始终是清冷如潭,比刀光还要锐利耀眼。 所以徐若兰从来都不敢造次,更不要提什么恃宠而骄,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小心翼翼才能保恩宠长久,不然的话,一旦露出骄奢苗头,便很有可能万劫不复,自己是徐家女儿,绝不可能做这样一个愚蠢的女人。 然而今天晚上,皇上变了,徐若兰能够清晰感觉到,就在刚才,皇上是真的沉溺进自己的肉体中了,连眼神都不复从前那刀锋般的清冷。 她越发努力起来,伴着夏临轩达到了一次又一次的高潮。 这一场性事直持续到下半夜,就连妩媚如徐若兰,也终于是吃不消夏临轩的攻势,半真半假的哭泣求饶,不用问,自然换来了对方更加狂猛的对待。 “皇上……皇上……” 徐若兰终于有些慌了,她的身体里虽然还有快感,但某个地方已经有些酸痛,最恐怖的,是皇上此时的眼神,纵然沉溺进了性爱中,但是那其中带着的一丝愤恨,仍是让她心惊胆战噤若寒蝉。 双手使劲儿揪住了身下女人的乳房,那绵软高耸的感觉终于让夏临轩清醒过来。 他看着身下略带惊恐的女人,刚刚沉溺其中的情欲忽然就变得索然无味,就连上一刻还在那桃源幽径处来回狂猛穿梭的性器,也都在一瞬间就软弱下来。 “朕刚刚太热情了,吓到兰儿了吧?”夏临轩微微一笑,安抚着面前的女子,然后抬腿下床。 “皇上……” 徐若兰一怔,手臂蛇一样缠了上来:“皇上,都已经下半夜了,您这是要往哪里去?” “朕今天晚上本来就没有翻任何人的牌子,打算在御书房批阅奏折的,听说兰儿你不舒服,这才过来。如今看你病也好了,朕自然还要去处置未完的政事。” 夏临轩耐着性子解释,见徐若兰撅着嘴巴还要说话,想到那个人此时说不定不顾病体,和他那个弟弟在秉烛夜谈,他心中便是一阵烦躁,站起身冷冷道:“行了,兰儿别得寸进尺,你一向都懂进退之道,朕也因为如此,才格外对你青眼有加,莫要以为承了雨露,便可以恃宠而骄。” 最后这句话已经是声色俱厉了,徐若兰再也不敢说什么,连忙跪下来惶恐道:“是,臣妾一直谨守本分,今夜是臣妾任性了。” 夏临轩再懒得和她说一句话,任小贝子替自己穿好衣裳,默默走了出去。 月亮已经过了中天,正在向西边一点点的沉去。冷冽空气中带着梅花香,好在没有风,倒也不至于就十分寒冷。 “皇上……”小贝子凑过来,刚想低声劝几句,就被夏临轩摆了摆手制止住,接着他慢慢步下台阶。 就这样仰头看着天上那轮明亮半月,不知走出多久,见只有小贝子紧跟在身后,其他太监宫女都在十几步之外随行,夏临轩忽然淡淡问道:“蒲秋明什么时候走?” “啊?”小贝子一时间没适应皇上这思维跳跃度,不明所以的应了一声,但旋即就醒悟过来,连忙陪笑道:“这个奴才也不知道,想来怎么也要过年后吧。” “过年后?” 夏临轩猛然转头,冷冷看着小贝子,瞪眼愤怒道:“谁许他在京里赖这么多天的?朕不过是让他来看看他的兄长罢了,难道他还想在京城定居?” 小贝子都懵了,仔细在脑子里回忆了好半天,确定自己没记错,才低头小声道:“皇上,是……是您说要让蒲大人的兄弟过来陪他过年的啊,您说除夕这样的日子,定然思念故乡和亲人……” “是朕说的吗?” 夏临轩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于是小贝子便知道自家主子应该是想起来了。他松了一口气,正要再说话,却见夏临轩随即一摆手,冷冷道:“朕现在改主意了,让他年前就走,至于蒲爱卿那里,除夕夜朕会好好陪他。” 第二十二章 小贝子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个不讲理的主子,却见夏临轩冷冷瞥过来:“怎么?你觉得有问题吗?” “没……没问题……皇上是……万民之主,自然是……您想怎么做……便怎么做……” 小贝子没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多么不连贯,他只是在心里捶胸顿足:金口玉言啊,皇上您都答应了蒲大人,这……皇上啊皇上,您是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这样无耻啊。 *************************** “京城不比江南,冷着呢。也就是你,身体结实,不然若是小弟或者父母,我是万万不敢让他们来的,只怕受不住这个寒气。” 外室内,蒲秋苔正和蒲秋明下棋做戏,蒲秋明的棋艺远逊哥哥,所以兄弟二人并没有认真厮杀,而是借机闲聊。 “也不会,我倒是觉着,京城里的气候虽然十分寒冷,但是只要在家中放置火盆烧起地龙,这屋里却是又暖和又干燥,人住着真舒服。江南那边倒是暖和,只是屋里阴潮,我觉着倒不如这北方了,四季分明,什么气候都是那么干脆利落。”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蒲秋苔笑着摇头,拈起一子随意放置,叹气道:“人人都向往的江南,怎么在你嘴里倒成了一无是处?你若来京城便知道了,这里再好,也不是家。” 蒲秋明看着哥哥的面色,憨厚笑道:“哥,我知道你的心思,只是都走到这一步,你就认命了吧。我这一路上京,只看到百姓们安居乐业,比起前几年真是好太多,你还记得咱们当日去返青湖避难吧?那时候的百姓们是什么样?固然是因为打仗,但就是打仗前,每到这个时候儿,老百姓哪有那么好过……” 蒲秋明一语未完,就见哥哥沉下了面色,接着棋子被他扔到棋盘上,听他恨恨道:“住口,你……你这混账东西,给我……给我滚出去。” 蒲秋明知道哥哥一直念着前朝皇帝对他的知遇之恩,只是自己说的也都是事实啊。因此他觉着有些委屈,只是如今他也已经长大了,再不是只会跟在哥哥身后要糖吃的小孩儿。于是连忙赔笑道:“哥哥莫生气,弟弟只是随口一说。” 话音刚落,忽然就听外面纷乱的脚步声响,接着屋外一个清脆的声音笑道:“咦?竟然是贝公公亲自过来,可是皇上要传召我们少爷?” 小贝子笑道:“是有旨意,却不是传召。”说完走进门来,只见蒲秋苔和蒲秋明已经整理好了衣服,都在炕下站着。于是他连忙笑道:“只是口谕,皇上说了,不用拘谨的,蒲大人和三公子在炕上坐吧,不必起身。” 他一边说,就打量着蒲秋明,只见这位蒲家三公子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长得倒是高大壮实,虎头虎脑的,完全没有半点他哥哥的俊秀羸弱,因心中也不由得泛起了几丝喜爱之情,点头夸了两句,这才问蒲秋苔道:“蒲大人这些日子静养的如何了?奴才看您的气色倒是不错。” 蒲秋苔心中“咯噔”一声,抬起头看向小贝子的目光就有些慌乱:那个混蛋该不会是见不得自己过两天好日子,这就要宣召自己进宫吧?这样想着的同时,脑海中便不自禁浮现出那一夜情形,蒲秋苔只觉得腿一软,接着便坐在了炕上。 小贝子是什么人,立刻便猜出了蒲秋苔的心思,连忙笑道:“蒲大人莫要担心,不是宣您进宫。咱们皇上体恤大人呢。只是皇上说了,三公子这一进京,除夕时就不能和老太爷老太太团圆,他也不忍心,因此下旨意,明日就派快马卫队护送三公子回江南,务必让他在除夕前抵达,和老太爷老太太团聚。” “什么……意思?之前不是说,要让秋明陪我在京里过除夕吗?”蒲秋苔眉头紧锁,那混蛋皇帝又要做什么?秋明才来了不到三天,他又想起哪一出了? 小贝子微微一笑,淡然道:“这个……皇上想了想,大概还是觉得,天伦之乐远比大人的兄弟之情更重要,至于具体的,奴才也不明白,反正大人照做就是,皇上赏了不少东西,今日大人替三公子打点下行装,明日就送三公子离京吧。” 第二十三章 “一路小心,回家后好好孝敬父母,就说我一切都好,无需他们挂怀。将来有机会,我也会回乡拜见二老,让他们一定保重身体,等我归来。” 皇城门外,蒲秋苔依依不舍得拉着蒲秋明的手,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嘱咐着,直到御林军过来催促,他才不得不怅然地放下了蒲秋明,眼睁睁看着他上了马车,接着那马车便辘辘向前,旁边十六匹骏马随行,慢慢的速度越来越快,终于在远处消失成了一个黑点,再一拐弯,就连那黑点亦复消失不见。 “少爷,回去吧,都看不见了。”双喜见蒲秋苔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仍是一脸的怅然,心中不由觉着酸楚,喃喃道:“您就算在这里再站一个时辰,三少爷也不可能回来。少爷为朝廷做几年事,将来以身体不好为由请辞回乡,到那时,便可以和老太爷老太太还有几位爷们相聚了,只怕那时候三姑娘也出嫁了呢。” “请辞回乡?” 蒲秋苔喃喃念着,忽然凄惨一笑:他这辈子,还有请辞回乡的机会吗?只怕那个混蛋皇帝,宁愿让他病死老死在任上,也不会再给他任何逍遥的日子了。 拖动着步子往回走,刚刚回到住处,便见几个太监等在门外,蒲秋苔只觉着心里“咯噔”一声,顿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一瞬间,他仿佛是一只被从头到尾浇了冰水的老鼠,整个人都僵硬了,只觉寒气从骨髓里泛出来,冻得他身体每一寸肌肉血液都冰凉彻骨。 “蒲大人,皇上说了,三公子离开后,怕您思念过甚,所以今日特别置办了御膳,都是江南有名的菜肴,请公子于申时前入养心殿赐宴。” 赐宴在养心殿? 蒲秋苔惨然一笑:夏临轩的司马昭之心已经是昭然若揭,只是他能拒绝吗?弟弟前脚走,他紧接着就用旨意来胁迫自己。没错,他说得对,只要自己还有一日把家人放在心上,就逃不开他的逼迫,除非什么时候自己能够真的无心无情,把一切都放下,一死了之,不管身后血流成河。 只是,他能吗?蒲秋苔在心里悲哀的摇了摇头,想起弟弟说的侄子侄女儿们的那些趣事。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才轻声道:“是,公公请等一下,我这就回去更衣。” ********************** “这是新鲜的狍子肉,不过不如秋天的时候肥嫩鲜美,到底是冬天了嘛,好在养在宫中,有足够吃的,所以也不至于很瘦,涮火锅还是不错的,秋苔来尝尝。对了,还有这东坡肉,是地道的江南口味……” 夏临轩将一筷子鲜嫩的狍子肉在火锅里涮了几下,然后放到蒲秋苔碗里,又夹了一块东坡肉给他,方微笑道:“你得多吃肉,芙蓉说你弟弟来了你很高兴,人都说心宽体胖,可你看看,既然高兴,怎么也没长一点儿肉?朕又不是好细腰的楚王。” 最后一句话明显有些暧昧,蒲秋苔涨红了脸,但随即就冷静下来,慢条斯理将那片肉咽下去,他才淡然道:“回皇上,臣弟在臣身边尚未住满三天,就让皇上下旨撵走了。” 夏临轩举在空中的筷子一僵,想到这事儿的确是自己不太讲道理,但是有什么办法?他一想到对自己不假辞色的男人会和他弟弟谈笑风生,一想到那个讨厌的蒲秋明要住到除夕后,而这些天自己恐怕都不能宣召蒲秋苔进宫陪寝,他心里就忍不住怒火。 “咳咳……那个,朕也是考虑到你父母的心情嘛,除夕团圆之夜,两位老人家膝下没有儿女相伴,也是很寂寞的,你是孝子,应该也会理解朕这番体恤举动的吧?” 蒲秋苔依然面无表情的道:“回禀皇上,臣家中尚有兄长和幼弟幼妹,还有姐夫姐姐也陪在父母身侧。”这混蛋皇帝既然可以如此无耻,就别怪自己不给他面子戳穿他的借口。 蒲秋苔心里恶狠狠想着,却见夏临轩表情在一僵之后立刻做出愕然貌,语气也是夸张的诧异,“失声”道:“是吗?秋苔家里有这么多人吗?朕还以为只有你爹娘和你们兄弟两个呢,哎呀,原来你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啊。” 蒲秋苔一口血差点儿没喷出来,他死死瞪着夏临轩,对方的无耻实在是太超过他的想象了。他不明白世上怎么可以有人把睁眼说瞎话演绎的这么完美。混蛋夏临轩连他隐居在家时写了多少诗都知道,现在竟然好意思说他对自己的家庭成员完全不了解,这……这完全就是突破底线的无耻啊。 然而事实证明,他这种谨守礼义的书生,碰见这样无耻且又有无上权威的无赖,真的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秋苔,你知不知道你瞪得朕身子都热了。” 夏临轩凑近蒲秋苔,一边替他夹着东坡肉西湖醋鱼等江南名菜,一边目光灼热地盯着面前这个秀美男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蒲秋苔虽然漂亮,却也并非倾城之姿,然而那一颦一笑,甚至是刚刚惊诧的瞪眼,都能引得他血脉贲张。 第二十四章 “啪……”的一声,蒲秋苔手中的筷子落到地上,他如同一只受惊吓的兔子般跳起身来,惊慌失措的就要往后退,却不料后面便是桌子,双臂挥起要抵挡夏临轩的时候,竟一不小心就将那滚烫的火锅给推到了地上,烧红的上等红萝炭立刻散落了一地,火星四溅。 “秋苔……” 夏临轩大吼一声,一把将蒲秋苔拽进自己怀中,用结实高大的身躯替他挡住了那些四下飞溅的火星,他的龙袍瞬间被烧穿了几十个细小的洞。 “皇上……” 蒲秋苔脸上的惊慌没有退去,却不是因为担忧夏临轩,而是因为夏临轩此时将他紧紧禁锢在怀中,就好像是一只宣布独占权的凶猛野兽。 “皇上……” 小贝子这一声尖叫才是货真价实对主子的担忧,这小子没命扑过来,还不等说话就见蒲秋苔从夏临轩怀里挣脱,然后皇帝便擎起他的手掌仔细查看着,一边紧张道:“有没有事有没有事?” 可怜的小贝子惊呆了,他看着夏临轩的表情,忽然就觉着一阵天旋地转: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皇上您这是怎么了?受害的是您啊,龙袍都差点儿烧了啊,你用得着这样温柔的对待罪魁祸首吗?您是皇帝啊,是我大名帝国最年轻有为的天子,您的冷酷绝情都到哪里去了? 小贝子在心中无声呐喊,一时间忘了回神,忽见夏临轩皱着眉头冷冷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让人把这堆东西收拾下去。” “是是是……”小贝子忙不迭答应,一招手,几个宫女和太监这才敢上前来,然后这小子凑到夏临轩身前小声道:“皇上,您的龙袍烧了几个小洞……” “嗯,没事儿,等下脱了扔了。” 夏临轩满不在乎道,见蒲秋苔白嫩的手掌边缘有一处烫红的痕迹,他就对小贝子道:“去把最好的烧伤药膏拿过来,给秋苔用上。” “皇上,不用了,臣屋里也有烧伤的药膏,回去让芙蓉上……”蒲秋苔慌乱的道,还没说完,双唇便被霸道的堵住,接着一条舌头撬开牙齿,伸进来如同狂风扫叶般一通乱亲。 “你难道还没有足够的认识?今晚朕既然宣召你过来,怎么可能还会放你回去?又或者说,你心里很明白今晚朕要做什么,所以刚刚想借着这个理由逃回你那个蜗牛壳里吗?” 心思被戳穿,蒲秋苔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他哀戚的看着夏临轩,颤声道:“皇上……虽然臣不听话,虽然臣总是心念故国,惹恼了您,但是……但是臣毕竟遵旨出仕了,臣也搬进了翰林院,上一次……臣在这寝宫里,已经是连尊严都被皇上夺走,何苦……皇上何苦还不放过臣?何苦还要辱臣至此?皇上,臣求皇上,就放过臣吧,臣死了也会感激皇上的……” 这话本来是夏临轩最不爱听的,然而看着蒲秋苔那双盛满了伤痛的水润眸子,不知为什么,他那颗硬如铁石的心脏竟在一瞬间就充满了怜惜。或许是因为他很清楚蒲秋苔被自己逼迫的有多么狼狈凄惨,所以这个男人总是能轻易就勾起他心中最深的怜惜之情。 “如果只是羞辱,还需要朕亲自纡尊降贵来做吗?”夏临轩替蒲秋苔擦去他眼角涌出的一点泪光,淡淡道:“有太多人都可以代替朕羞辱你,在你之前,朕根本没有男色之好,更不觉得男人的身体有什么好。” 蒲秋苔的脸色再次惨白,听夏临轩的意思,如果是有心羞辱自己,他就会让别的男人来执行,这无疑更是一个难以接受的霹雳,难道皇帝为了羞辱他,竟然要把他当做一个男妓般任人蹂躏吗? 心中全都被恐惧填满,蒲秋苔没有听清夏临轩又说了什么,他只是依从本能的抓住了对方手臂,尖声叫道:“不要,皇上求你杀了我……求你剐了我吧……把我千刀万剐,或者下油锅活活煎炸了也好……” “秋苔……” 夏临轩让蒲秋苔尖厉的声音吓了一跳,看着那个猛然跪在自己脚下的青年目光因为恐惧而涣散,他心中蓦然一动:是啊,对蒲秋苔来说,最可怕的命运便是这个吧?一个名满天下的才子,却因为顾忌家人乡亲的性命而要去做男妓…… 这个念头让夏临轩忽然就怒气横生:蒲秋苔是他的人,谁敢动一根指头? 他突然间将蒲秋苔打横抱起,大步向寝殿内走去,一边沉声道:“你是朕的,谁也不能碰你一根指头,不然朕就将他千刀万剐。” 小贝子在后面看着自家主子那道消失在寝殿深处的伟岸背影,心中叹了口气,暗自摇头道:皇上啊皇上,刚刚您还说您不觉得男人的身体有什么好呢,喔,不对,皇上那是说在遇到蒲大人之前,就是说,遇到了蒲大人之后,皇上觉得男人的身体也很好了吗?那今年选秀,是不是要弄一批秀男过来待选呢? 第二十五章 “不要……呜呜呜……痛……好痛……饶了我吧……皇上……呜呜呜……” 断断续续的哭泣求饶声从紫红驼绒的厚重帘幕中传来,那张奢华的大床上,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肉搏战。 蒲秋苔白皙瘦弱的身子被压在床上,青丝铺满了半个床面,他的双腿被弯折着靠近胸前,屁股几乎悬空,两片白嫩臀瓣被两只大手揉搓分开着,已经变成媚红色的小穴,正在艰难吞吐着一根又粗又长的巨大性器。 这样的性器已经不能称之为性器,称它为凶器还差不多,随着每一次的抽插,那媚红嫩肉都会被带出来一段,下一刻,又随着插入动作被塞回去,如此激烈的性爱,也难怪蒲秋苔的呻吟如此凄惨。 “宝贝儿,你真是太棒了,你知不知道?朕有多喜欢你,从来没人能让朕这么快活,你是个妖精……” 夏临轩兴奋大吼着,揉搓两片臀瓣的手终于放开,然后他将蒲秋苔的双腿再次向两旁分开,置于自己腰两侧,一边加快了动作和贯穿力度,一边伸手揪住那两粒肿胀了的乳头恶狠狠道:“干翻你,朕要干的你将来离不开朕,看见朕,下面的这张小嘴就忍不住饥渴……” 更多的下流言辞从皇帝陛下那张高贵的嘴巴里源源不断喷出来,持续加深着蒲秋苔心中的羞耻和痛苦。 他双手死死抓着床下的单子,痛苦的绞在一起,只承受过一次性爱的下体明显还不能适应那可怕的大家伙,却不得不努力吞吐,肠道被一次次野蛮撞开,在慢慢变得松软粘滑的同时,火辣辣的痛楚也从那里弥漫到全身。 “呜呜呜……好疼啊……皇上……皇上……求求你杀了我吧……” 水汪汪的桃花眼里满是水光,一道道泪水淌下,却因为那张白皙秀美的脸上没有用任何脂粉,所以显得干净而又无限惹人怜。 夏临轩蓦然搂紧了蒲秋苔,把他的身体紧紧贴在自己的胸膛,舌头一下下舔着长长睫毛和脸上那些泪水。与此同时,又粗又烫的凶器猛然推进到那紧窄甬道的最深处,一股股浓精示威似得喷射出来。 “秋苔,你真是太棒了。” 夏临轩放松了手臂的力道,满意看着那瘦弱的身子慢慢委顿瘫软下去。 念及上一次在那粗黑麻绳绑缚下这具身体的诱人景象,他嘴巴里有些发干,胯下那根刚刚吃饱喝足的家伙又迫不及待抬起头来。 “呜……呜呜呜……” 蒲秋苔用手捂住自己的嘴,软弱无力的胳膊根本没办法撑着他半坐起来,于是他伏在床上,从指缝间逸出绝望心碎的嚎啕哭声。 自己是什么人?幼年便被誉为神童,十八岁便中状元,从此后春风得意。即便朝堂黑暗,自己辞官回乡,这么多年来,也一直是士林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但是如今呢?如今他只是个玩物,一个明明是男儿身却要被残忍皇帝压在身下用力碾压蹂躏的玩物,他还不如一个女人,女人天生就该雌伏在男人身下,可他呢?他是男人,他是男人啊,却不得不在这张床上,供另一个男人用自己都不敢想的羞耻地方发泄兽欲。 这个认知将蒲秋苔高贵的自尊碾得粉碎,虽然他早已觉得从上次被夏临轩强暴后,尊严这东西就不再存于自己身上了,可直到如今,他才知道,原来绝望是没有止境的,没有最绝望的时候,永远只是更加绝望。而尊严,就好像是脆弱的白糖酥,在被摔在地上碎成几瓣后,还会随着越来越野蛮的大力踩踏而继续粉碎,直到碎成一地齑粉。 夏临轩无言看着蒲秋苔在自己面前绝望地哭,他从没听过这样心碎到令人动容的哭声。 事实上,令人动容不难,但是,能让他这个铁石心肠的帝王也为之动容,这要是怎样的肝肠寸断才能做到。 脑海中那些色情的想法倏然间就消散了,虽然伏在床上的赤裸身体是那样诱人。 夏临轩叹了口气,缓缓将蒲秋苔拉起抱在自己怀中,轻声道:“朕不会负你的,秋苔,只要你不离开朕,你喜欢什么,朕都可以给你。” 算了,那些情趣的东西今夜就算了吧,反正来日方长,万一这一次把秋苔逼得崩溃了,就不好玩儿了。 夏临轩默默在心中做了让步,而蒲秋苔并不知道,因为自己这一场哭,竟然逃过了一劫,当然,他也不知道,更大的劫难在几个月后就要降临在他身上了。 第二十六章 “吃饱了。” 放下手中的水晶碗,看到夏临轩瞪过来的阴狠视线,蒲秋苔皱了皱眉,无奈的说了一句。 “半碗米粥就吃饱了?” 夏临轩不满的哼了一声:“难怪你这么瘦。也罢,没胃口吃米粥,这些点心还是不错的,朕看看都有什么,哦,把这两块枣泥山药糕吃了,上次太后用了这点心,说很好消化。” “我又不是消化不好。” 蒲秋苔鼓起勇气反驳,却被夏临轩冷哼一声,一句话就顶了回来:“你消化好会这么瘦?消化好应该是朕这个样子,身高八尺有余,两个你捆在一块儿也比不上朕的肌肉。” 蒲秋苔涨红了脸,羞恼道:“又不是我自己不想长高,我们江南那边的人天生就要矮小一些,我有什么办法?” “唔,也对,幸亏爱卿还是一副娇小可人的模样,不然也身高八尺有余,朕把你压在床上,心里恐怕不会很舒服。” 夏临轩说完,看到蒲秋苔喷射怒火的眸子,皇帝陛下不知怎的,就有点儿心虚,连忙拿起一块山药糕喂到蒲秋苔嘴里,顺便对旁边服侍的柳絮道:“去问问,怎么燕窝还没炖好?不是让你们四更天就开始炖吗?” 柳絮连忙答应一声,正要往外走,就听蒲秋苔恼怒道:“还吃燕窝?我又不是猪。皇上,你今天没上朝,应该有很多政事要处理吧?臣要回去了,请您也立即移驾御书房办正事去吧。” “快过年了,衙门里都要封印了,能有什么正事儿?朕今天打算和秋苔一起去梅园里看看……” 夏临轩不等说完,就看到蒲秋苔面无表情转过头去。他心里咯噔一声,想起昨夜那纵情狂欢,对方这时候哪里能闲庭信步的和自己去看梅花?于是连忙改口,呵呵笑道:“御花园里有温泉,不如秋苔和朕一起去泡泡?” 蒲秋苔意识到自己再这么软弱下去,夏临轩定然会得寸进尺。因此他猛然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就往殿外走去。 “去哪里?过年期间,你就在朕的养心殿里住着,哪里都不许去,翰林馆的衙署里到底不如朕这儿暖和。”夏临轩一把拉住蒲秋苔,大声吼道。 “你要强留我一个外臣住在养心殿?” 蒲秋苔猛然抬头,不敢置信的看向夏临轩:这个混蛋皇帝无耻的强暴了他,如今竟然还毫无顾忌的要他住在养心殿,他真的把自己当成一个女人了吗?就是后宫的那些女子宠妃,也没有居住在养心殿的道理吧? 夏临轩怎么会怕蒲秋苔质问的眼神,理所当然点点头,他正要说话,便见对面那瘦弱男人紧紧握了拳头,语气平静漠然道:“皇上是真的要逼臣‘死后哪管血流成河’吗?如果您执意如此,那臣就死给你看。” 夏临轩吃惊的看着蒲秋苔,他不明白,这个一步步退让的男人,被迫出仕,被迫入翰林,甚至被迫在床上被自己夺去了清白。在这样一个过程中,他的家人是要挟他的最佳武器,他本以为对方会为了家人乡亲就这样一直妥协下去,却没想到,如今只不过是让他进养心殿住几天,他竟然就要玉石俱焚? 殿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夏临轩才注视着蒲秋苔微垂的眼睛,沉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一直妥协,如今不过是过来住几天,就不肯妥协了?这是他内心深处最大的疑问。 然后他看到蒲秋苔深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为了家人和乡亲,皇上可以逼臣出仕,可以逼臣入翰林,甚至可以夺走臣的尊严,让我在你身下绝望痛哭。但……这已经是底线了,再往下的,一步也不能走,不然,臣宁愿玉石俱焚。” 他说到这里,终于抬起眼睛,定定看着夏临轩,一字一字道:“臣和皇上的事情,可以让宫里人知道。却绝不能让天下人知道。臣,不要做你的男宠甚至是男嫔妃,臣……就算被迫失了身,但臣……只能是皇上的臣子。” 底线?原来这个男人还有底线? 就如同蒲秋苔知道夏临轩一定会言出必行一般,夏临轩也很了解这软弱男人此刻的坚强意志。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微微笑道:“秋苔,你太高看自己了,男宠?男嫔妃?朕还没有喜欢你到这个地步。” 说完,他便故作轻松的耸耸肩,淡淡道:“算了,既然你不肯接受朕的好意,那就随你的便,只是……”他忽然欺进蒲秋苔身边,看着那张清冷秀美的容颜,心中感觉到一股蠢蠢欲动的独占欲,于是轻笑道:“朕要你随传随到,你能做到吗?” 第二十七章 “做不到。” 蒲秋苔沉静回答,然后抬头讽刺的看着夏临轩,淡然道:“臣不是苏妲己,想来皇上应该也不会想做殷纣王吧?” 夏临轩心里平衡了一些,蒲秋苔这话的意思也算是妥协了:我不可能像苏妲己那样陪你每天沉迷酒色,你也应该不想像殷纣王那样好色亡国吧? 无论如何,虽然做不到随传随到,但是适当的时间还是可以传召的。这样各退一步,也没什么不好的。不然的话,后宫中忽然多出来一名男嫔妃,太后和各宫嫔妃恐怕也会很吃惊吧。 协议暂时达成,于是夏临轩命人将蒲秋苔护送回去,他这里来到御书房,召见了几个臣子,又批阅了几本奏章,却还是觉着有些心神不宁,于是双手一推桌上奏章,便站起身走到窗前。 推开窗户,冷冽寒风立刻席卷而入,夏临轩却浑然不在意,他看着院中那几株红梅和白梅,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蒲秋苔的身影:近在咫尺却分居两地啊,啧啧,还真是有点不甘心呢。 ************************** “听说皇上前几日在姐姐这里,后半夜忽然去了御书房,妹妹就奇怪,以为朝廷中又有什么大事发生,谁知静心等了这些日子,也没听说有什么事儿,姐姐是那晚服侍皇上的人,可知道这其中有什么猫腻么?” 妍妃李清雨坐在洛妃徐若兰下首,她的下首和对面是其她几位嫔妃。皇后体弱多病,不问后宫事,也免了妃嫔们的晨昏定省,而除了皇后之外,妃嫔中以洛淑妃的位份最尊,所以其他嫔妃每日里都要过来请安。 而李清雨之所以敢这样嚣张,明着不给徐若兰面子,乃是因为她同样也是夏临轩最宠爱的妃子。 不过她的位份要比洛淑妃低一级,乃是贤妃。大名帝国后宫妃级共有四级,由低到高分别为:畅妃,贤妃,淑妃,贵妃。之后是皇贵妃,那却等于是副后的位置,跳出妃级了,副后之上,便是至高无上的皇后。 如今,这后宫之中事务,便是由洛妃和妍妃共同打理,太后是个老好人,常年不问后宫事务,所以两个品级最高的妃子自然担起了这个责任,这两位之间的暗流汹涌也就可以想象了。 当下其他嫔妃听说皇上后半夜还去了御书房,这明显是洛妃魅力不够,没能留住皇帝啊,因心中不免都有些幸灾乐祸,只是慑于洛妃权威,不敢再加嘲笑,于是便一个个低头喝茶。 却听徐若兰灿然一笑道:“妹妹怎么来问我?前日皇上不是歇在你宫里吗?你怎么不去问皇上?真是的,折腾本宫到半夜,累得我话都说不出来,他倒想起政务了。” 这话的意思也很清楚:皇上虽然半夜后走了,可不是我留不住人,而是折腾我到那么晚,我没有力气留人了。 嫔妃们脸色都是一变,李清雨也不例外,皇上与嫔妃性爱到半夜,这应该是极为宠爱才能办到的,最起码在场这些妃嫔都没有过这个荣幸,她们的皇帝在自制力方面简直堪称完美。 “姐姐说笑吧?半夜?”李清雨挑挑眉毛,不动声色的喝了一口茶。 “妹妹可以去问问皇上啊,这种事情难道我还会夸张?” 徐若兰说完,也拿起茶杯啜了一口,脑子里却在急速转动,想着之前收到的那个消息,眉尖不由得轻轻蹙起来,然后她放下茶杯,微笑道:“是了,本宫也正想问问妹妹,前日皇上去你那里过夜时,就没提过除夕的安排么?我之前听说,皇上好像想留一个人住在养心殿里。” “是谁?” 这一句问话却是嫔妃们异口同声问出来的:养心殿从不留嫔妃过夜,更别提住在那里,如果真如同洛妃所说,那名女子该得到皇上多大的恩宠?就算是直接封皇贵妃,恐怕也不是没有可能。 “没有啊,皇上要留人住在养心殿?这可是稀奇,姐姐可知是谁?难不成是姐姐?”李清雨似笑非笑地问,心中却也因为这个消息而震惊得无以复加。 “如果是我,我这会儿还在这里问妹妹吗?”徐若兰看见面前嫔妃们个个惊愕的模样,不由得叹一口气道:“看来大家都是被蒙在鼓里,本宫又何尝不是?这还是无意间打发人去养心殿有事儿寻皇上,偶然间听说的。听说……最近那位蒲大人,似乎很得皇上欢心。” 第二十八章 “蒲大人?那个名满天下的大才子?”李清雨挑了挑眉毛:“姐姐说的是他么?那个被逼出仕的蒲秋苔?” “本宫说的就是他。”徐若兰眼睛眯起来,微笑着看向李清雨:“怎么?妹妹也了解这个人?” “了解自然不敢当,只是……姐姐是不是有点草木皆兵了?”李清雨掩唇一笑,然后端庄道:“咱们皇上不好男风,这是众所周知的事,那蒲秋苔又不是什么绝色佳人,比起这里的姐妹们,他能比得过哪一个?姐姐竟然连他也怀疑上。即便他出现在养心殿,妹妹猜着,恐怕也是皇上要给他头上再扣个盆子呢,何必紧张?” 她说完,其他嫔妃纷纷附和。徐若兰表面没说什么,心中也是暗暗点头,暗道莫非真是我太着紧了,竟草木皆兵起来?只是……怎么这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呢? ******************************** “蒲大人乃当世才子,犹以诗词名扬天下,这几部诗集,理该你帮着整理点评一下。” 翰林馆中,白发苍苍的老翰林抱着厚厚的一大摞书卷来到蒲秋苔身边,将那些书卷放在桌上。 “咦?卢工部诗集?这……这是流散民间的孤本啊,何大人从哪里得来的?” 蒲秋苔最爱诗词,因连忙站起身看去,谁知看到第一本,便是一个大大的惊喜。他连忙将那卷诗集拿在手中,再往下一翻,竟有许多前朝孤本和手抄本,这不由得让他喜出望外。 “呵呵,皇上要编《古今图书大成》,特意交代过诗词这一块儿要格外精心,甚至还动用了官兵和密探,若是不搜集来一些好东西,岂不是太辜负皇上这番厚望了?” 何大人笑呵呵的解释着,蒲秋苔则在一旁不停点头,拿起这本舍不得放下,看着那本也觉着眼馋,一时间竟是花了眼,不知该先看哪一本了。 便在此时,只听翰林馆外咚咚咚的脚步声响,接着一个人踉踉跄跄奔到门外,还不等跨过门槛,便嘶声大叫道:“秋苔,秋苔,大事……大事不好了……” “钱大人?” 蒲秋苔放下诗集,抬头震惊的看着满头大汗的钱雁南,连忙向前走了几步,扶住踉跄着随时都可能摔倒的人,沉声道:“发生什么事了?你……你面色怎么这么难看?” “北……北山集……事……事发了……” 钱雁南顾不得抹去头上汗水,一把抓住蒲秋苔的手,哭丧着脸道:“完了秋苔,《北山集》牵涉事广,陛下下旨严查,到时候……到时候就连我也逃不过去了。” “《北山集》怎么了?那不是韩大家所著的著名杂文集吗?它能出什么事?” 蒲秋苔急促地问,钱雁南向来老谋深算,若不是事情紧急到一定地步,他绝不可能这样惊慌失措,连一向最注重的仪容都不顾了。 “是,它原本只是一本杂文集,里面收录了几十篇杂文,但是……但是这一次再版,不知是谁粗心,竟……竟将老师的几篇怀念故国的诗词文章也夹了进去,如今……如今被人察觉,告到了御前……” 不等说完,钱雁南的身子便瘫倒在椅子上,摇头喃喃道:“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 钱雁南的话还有些语无伦次,但是周围的人都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一瞬间,所有人的脑海中都闪现出三个对于文人士子来说最可怕的大字:文字狱。 “怀念故国?怀念故国……也……也没什么事吧?” 蒲秋苔的手不自禁握紧,韩北山是当世大儒,之前钱雁南就曾经在他门下学习过一年,两人是有师徒名分的,虽然相处时间不长。然而如果夏临轩真的立意要兴文字狱,钱雁南肯定逃不掉,所以他才会如此惊恐。 “关键是,老师……韩北山他……他不但是怀念故国,还……还有对我大名不满的言词。” 钱雁南又伸手用袖子抹了抹头上的汗水,他的眼神全是慌乱,看了一眼面前的蒲秋苔,想起他和皇帝的关系,别人不知道,他和沈朝青心里却明镜儿似得,要不然,他今天也不可能在得到消息后就飞跑过来找对方了。 第二十九章 正要开口求蒲秋苔去皇帝面前说个话,就听门外脚步声响,接着两个太监和几个侍卫走进来,为首的那太监对钱雁南笑道:“钱大人,你果然在这里啊,跟咱家走吧,皇上找你问话呢。” “秋苔……” 钱雁南哀求的看向蒲秋苔,于是他犹豫了下,终于还是上前两步,却不料那太监旋即一伸手,微微笑道:“蒲大人和钱大人是故交,这个咱家理解,但是皇上特别吩咐了,今儿蒲大人哪里都不能去,去了也没用,皇上不会见您的。” 钱雁南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不止是他,翰林馆所有的人心都沉了下去,他们看向蒲秋苔,虽然不知道夏临轩和蒲秋苔的真正关系,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皇上十分宠幸的臣子,如果夏临轩在这个时候阻止蒲秋苔去见驾,那就说明,皇帝心中已经决定要用这个《北山集》大兴文字狱了。 眼睁睁看着钱雁南被带走,蒲秋苔心中酸涩难言,另有两名侍卫留了下来,表面上是说保护蒲秋苔安全,但他哪里会不明白?这是为了监视自己。 一时间,就连那些如获至宝的诗词集他也没心思看了,在座位上呆呆坐到落衙时间,这期间,没有一个人敢议论此事,毕竟皇上的贴身侍卫就在这里啊。 蒲秋苔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后面衙署的,芙蓉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得抱怨道:“这又是怎么了?才去衙门里当了几次值,就又没了精神,这样下去怎么得了?不如和皇上请一道旨意,再休养一段日子吧。” 蒲秋苔摇摇头,双喜在后面悄悄和芙蓉说了今天发生的事,芙蓉惊叫一声,这才明白,不过旋即就又放松了,对双喜道:“行了,你放心,牵扯不到大人的。” 双喜如今对于夏临轩和蒲秋苔之间的事情心知肚明,只是平日里自然要装作不知道,免得引起主子伤心。因此时听到芙蓉这句话,他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如何?只觉得心里有些酸苦。 芙蓉出了房间,刚要吩咐人去厨房端几盘点心先给蒲秋苔垫垫,就看到钱雁南匆匆走进院子,她有些诧异,心想不是被皇上叫过去问话了吗?怎么?竟然没被直接打进大牢去? 心中惊讶,面上却半点不露出来,将钱雁南迎进堂屋,一边就通报给了蒲秋苔知道。 蒲秋苔正脱了外面官服,换上家居衣服,听说钱雁南来了,连忙将他请进内室,将闲杂人等统统遣走,这才着急问道:“究竟如何了?皇上问了你什么?这一次……你看……可会牵连甚广?” 钱雁南叹了口气,摇头道:“不成了秋苔,老师……韩北山这一次恐怕是要灭族了,且牵连进来的士子,我初步估计了一下,最起码要有三百多人。唉!说到底也是他自己的事,名声这么大,还不收敛锋芒,以年事高的借口不肯出仕,皇上不逼迫他,他就庆幸着老实在家养老便得了,怎么还这样不安分?他又交游广阔,和他来往的士子文人数不胜数,这一次……这一次真的是要完了啊……” 蒲秋苔急道:“关……关别人什么事?皇上也不能不讲理啊。” 钱雁南冷笑一声道:“秋苔,这一次主审此案的官员全是大名帝国的老臣,连沈阁老都被排除在外,他们平日里对咱们这些士林文人就恨之入骨,这一次得到了把柄,不狠狠整治,还会饶了咱们吗?” 蒲秋苔知道钱雁南说的是实情,他定定坐在椅子上,想到历朝历代掀起的文字狱之惨烈,只觉浑身发冷。 因为文人可以说是最可怕的一个集群,他们掌握着国家的喉舌和舆论风向,而且他们有才,往往还忠贞不屈。历年来,改朝换代后总有一批心念前朝的士子。为新朝君王所不容。所以从古至今,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大规模的文字狱,最大的一次,是在三百多年前,那一次的文字狱让六百多士子被斩首,三百多名文人发配边疆,从此老死在贫病和劳役之下。 夏临轩迁都后,虽然对于民间的反对势力残酷镇压,但是对一直不怎么买他账的那些文人士子,他还没动过。 原本蒲秋苔以为他在这方面对文人格外优容,却没想到,今天龙颜甫一震怒,便是雷震九天。还是说,夏临轩并非是对文人优容,他只是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光明正大替他除去那些心怀前朝的士子的机会。 第三十章 蒲秋苔越想越觉着身子冷,忽然他看向钱雁南,急切道:“钱大人,你今天被召去御前问话,就没替韩大家说几句话吗?皇上素日里也算倚重你……” 他不等说完,钱雁南便惨然一笑,轻声道:“秋苔,你觉得皇上再器重我,能比得上他对名朝原本那些重臣老臣的信赖吗?何况韩北山那些文章罪证确凿,我怎么帮他们说话?我……为了摘清我自己,我……我连师生的名分都不敢要了……” 他说到这里,便痛苦的揪住了头发,喃喃道:“我不能死啊,我还有妻儿老小,我……我不能为韩北山陪葬啊。” 蒲秋苔的面容从震惊逐渐转为木然。钱雁南此举其实也不算出乎意料不是吗?自己是被逼出仕,可这一位识时务的俊杰当日却是主动出仕的。 既如此,他的老师如今摊上了弥天大祸,他哪里还敢和对方保持什么师生名分?不想办法构陷韩北山,以表示他自己对朝廷的忠贞,就算是厚道了。 蒲秋苔心里很鄙视钱雁南,但是想到自己为了家人,连在皇帝胯下被他像女人一样玩弄的屈辱都忍受了,又有什么资格嘲笑对方? 刹那间,他只觉得万念俱灰。喃喃道:“真的……就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挽回了吗?” 钱雁南摇摇头,正要说话,忽听门外脚步声响,接着双喜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道:“大人,几位公公来宣皇上的口谕。” 钱雁南和蒲秋苔都十分吃惊,因为今天夏临轩明明是断了他去求情的路,怎么今晚却主动派太监过来宣他了?不过转念一想,只是宣读口谕,也不见得就是要他进宫见驾。 然而事情再次出乎了两人预料,这口谕就是宣蒲秋苔进宫的。 看着蒲秋苔一瞬间苍白起来的面色,钱雁南眼睛却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他紧紧抓住蒲秋苔的袖子,急切道:“秋苔,若是……若是能有说情的机会,请……请一定尽力而为,愚兄……拜托了……” “原来世上还真有这样不要脸的人。” 忽听一声冷笑响起,接着一个秀丽宫女从内室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套衣服,听见芙蓉呵斥她,她也不理会,只继续悠悠道:“芙蓉姐姐,我说的不对吗?自己不敢给老师求情,甚至连师生名分都不要了。却要少爷帮他老师求情,这样的人……” “红莲,放肆。” 蒲秋苔一声呵斥打断了红莲的话。他如何能不知道钱雁南无耻?但红莲毕竟只是个宫女,而自己将来究竟能落得什么下场,又有谁说得准?她一个小小宫女,得罪了朝廷大员,终究不好。 芙蓉和红莲却根本不在意,她们这八个宫女先前全是在夏临轩身边伺候的,论用处或许没有钱雁南这个臣子大,但若是论感情,在夏临轩眼中,十个钱雁南未必能比得上她们这八个人。 收拾停当,蒲秋苔看了眼候在门外的太监和侍卫,还有在旁边眼巴巴看着自己却不敢再说一句话的钱雁南,心里叹了口气,缓缓走出房间。 ******************** “去宣口谕了吗?” 夏临轩看着窗外,柔嫩的柳条在春风中轻轻摇摆,想到那个如同杨柳般的男人很快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是的皇上,已经去了。” 小贝子偷偷瞄了主子一眼,他一直怀疑,皇上这次忽然拿那个什么《北山集》做文章,不仅仅是因为对方大逆不道的批判朝廷,而是因为……他要以此胁迫蒲大人。 不过对于这个怀疑,小贝子心中并不怎么相信,在他看来,皇上想要要挟蒲大人,只要不是逼他进宫为妃,那无论什么条件,都可以如愿以偿,根本用不着利用《北山集》兴什么文字狱嘛。 但若不是为了要挟蒲大人,对文字狱向来持不赞同态度的皇上为什么这次会一反常态,命几位大人尽全力网罗罪名给那些涉案的士林才子呢? “也该到了吧?” 夏临轩看着天边的残阳如血,忽然回头对小贝子道:“今晚的膳食以稀粥清淡为主,鱼翅汤要熬炖的浓一些,明白吗?” “是,皇上。” 小贝子更是惊疑不定,实在忍不住了,小声问道:“皇上,您……您不是一直都说蒲大人太瘦了,所以但凡赐宴,都是……以肉和海鲜河鲜为主,怎么……怎么今晚……” “你小子平日里也聪明,怎么这会儿连这点都想不到?你以为秋苔今天晚上还有心思吃饭吗?若是弄了米饭和那些大鱼大肉,他吃完存在心里怎么办?” 第三十一章 小贝子这才恍然大悟,连忙去传令。这里夏临轩看着窗外,想到那个清丽的人影: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慢慢将那人放在心上了?明明最开始,只不过是想看他屈辱的表情,用来惩罚他对自己的反抗和不敬而已。 但就好像是一道从来没有吃过的美味,从第一口开始,竟然就让自己迷恋上那一股与众不同的味道,从此后,放任自己越陷越深,直到如今,似乎已经有些不能自拔了。 当夏临轩发现到心中对蒲秋苔的渴望和贪婪独占欲之后,也曾经想要用完美的定力克制一下,他不喜欢这种事情不被自己掌控的感觉。然而很可惜,那一次他坚持了十八天,终于还是缴械投降了。 那十八天想来蒲秋苔过得十分愉快,他向来苍白的面色上竟然添了一丝红晕。他大概是以为皇上终于羞辱够了自己,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从这无间地狱中解脱出来了。 所以当再次被摁在那张宽大的龙床上时,那个人显得比以往每一次欢爱都更加绝望和痛苦,那是在有了希望后却再度绝望的痛苦。 既然喜欢,那就喜欢吧。 最后夏临轩就是得出了这样一个无力的结论。 不过他并没有不安:那个男人不懦弱,只可惜他心中装的东西太多,背上的责任太多,他放不下,所以就只能任自己予取予求。只可惜,人总是贪心的,而他这至高无上的帝王,比普通人更加贪心。 几个月来,他每个月只有三五次将蒲秋苔留在寝宫的机会,可对方一直都是一副被强暴的样子,而且有越来越像死鱼的倾向。对于曾经享受过妃子们花样百出的妩媚邀宠手段的帝王来说,这一点让他越来越难以容忍。 就在夏临轩为此心烦意躁的时候,上天意外的将一个机会送到了他面前,现在他就想试试,那些被牵连的士子的性命,能不能换来这个不开窍情人的风情万种。 “皇上,蒲大人在殿外。” 不知在窗前站了多少时候,终于听见这句对他来说宛如天籁之音的禀报,夏临轩微微一笑,转身道:“宣。” ******************** “晚上的饭菜如何?还对胃口吗?” 坐在床上,夏临轩竟意外的没有急切扑上蒲秋苔的身子,而是倚着床柱,颇含深意的目光紧紧盯在对方身上。 “回皇上,味道很好。” 蒲秋苔垂着眼帘,烛光将他那两排又密又长的睫毛映的格外诱人,尤其是当他因为紧张而轻轻眨眼的时候,睫毛就像两排小扇子般抖动,更增魅惑之感。 夏临轩舔了下嘴唇,强行压抑着心底的冲动,他注视着蒲秋苔,心想怎么还不问我关于《北山集》的案子呢?难道你对那些士子漠不关心? 一念及此,他觉得胸口有些堵得慌,但很快的,他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测:蒲秋苔这个人的包袱太多,心太软,怎么可能不把那些士子放在心上?之所以不肯开口,恐怕,他已经猜到了自己今夜宣他过来的目的,所以想矜持一下,留点最后的本钱。 想到这里,夏临轩心中大定,看着蒲秋苔淡淡笑道:“今晚宣爱卿进宫,难道爱卿就没有话要对朕说吗?” 蒲秋苔抬起头,看着面前那个志得意满的帝王,只看他此刻表情,自己之前的那一丝猜测恐怕就会成真。只是他仍然不敢相信,为了自己这一个人,皇上竟然不惜挑起那恐怖的文字狱,天下那么多士子的性命啊,自己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让皇帝将这件事放下? 夏临轩见蒲秋苔只是看着自己,面上一片悲戚,却坚持不肯开口。他竟是到现在也不肯屈服,朕不过要他顺从一些,他竟然也不肯满足朕。这个认知让至尊帝王在一瞬间就暴怒起来。 “如果爱卿没有话,你就走吧。” 夏临轩冷冷的站起身,淡淡说了一句,然后一转身,便大步向外走去。 蒲秋苔愣住了,他只是想拖延一点时间,只是想为自己再争取一点筹码,他只是不想让皇上用这一条条人命逼着他走到最后一步。但是他没想到夏临轩竟无情至此,很显然,他一点筹码都不想给自己留。 第三十二章 蒲秋苔的手紧紧抓住了床单,眼看着夏临轩就要走出殿外,他知道再也没有自己讨价还价的余地,于是“扑通”一声跪下,涩声道:“皇上,臣……臣不敢说。” 只是一句普普通通的话,却让陷入暴走中的帝王在一瞬间就从暴怒情绪中解脱出来。 夏临轩豁然回身,双眼亮晶晶盯着蒲秋苔,然后大步走回到他身边,沉声道:“为什么不敢说?” “因为……因为臣……不知道还要付出什么代价。”蒲秋苔惨然一笑,哽咽道:“臣早已是一无所有,臣不敢替他们求情,臣害怕,那代价……臣给不起。” 夏临轩沉默的看着那张痛苦的脸。 在自己面前,蒲秋苔从来都没有开怀过,他一步步被自己逼到了角落,直至再无立锥之地,想到他说的那一句“臣早已一无所有”,想到自己用最卑鄙的要挟得到了这男人的一切,夏临轩的心竟猛然揪痛了一下。 “你给不起的代价,是什么?” 夏临轩伸出手,蒲秋苔犹豫了一下,终于伸出自己的手,于是夏临轩握住他的手腕,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入宫。臣说过,这是臣不能……退却的底线。” 蒲秋苔垂着头,胸腔内的心脏跳得厉害,他耳朵里仿佛都是“砰砰砰”的声音。 夏临轩温柔的笑了,他拂着面前男人的散发,轻声道:“放心,朕没那么贪心,一口就想吃下你。” 蒲秋苔猛然抬起头,他的胸膛因为骤然降临的希望而急促起伏着,激动道:“皇上,只要……只要不用臣入宫,只要皇上……不……不大搞牵连,臣……臣……臣……”他说到这里,一张脸孔涨得通红,忽然垂下头,声若蚊呐的道:“臣什么都答应皇上。” “这可是你说的。” 夏临轩微微一笑,心中的怒气早已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喜悦和期待。 烛光明亮,帘幕委地无声,蒲秋苔坐在床上,紧张的看着决定自己命运的帝王,不明白他用这么大一件事来换取自己的妥协,究竟是想要什么。 “爱卿对朕太冷淡了,所以今夜,朕要看你热情如火。” 夏临轩毫不犹豫说出了自己的条件,看着蒲秋苔瞬间瞪大的眼睛,仿佛存心要看对方羞恼的样子,他凑过去邪恶笑道:“朕要看着爱卿自己让自己射出来,然后再主动服侍朕,姿势要朕选,听明白了吗?是主动服侍朕。” 蒲秋苔愕然看着夏临轩,当面孔上的震惊褪去后,他脸上的红潮已经蔓延到了脖子上。或许,那漂亮瘦弱的身体上此时也已经泛起了玫瑰般的色泽,那副情景一定非常美。夏临轩陶醉的想着。 “怎么?难道爱卿觉得,这个条件比入宫还难完成?你总不会以为,像从前一样躺在床上,死鱼般的让朕插几下,就可以换取那些心怀不轨的士子的性命吧?” “那些士子或许会发发牢骚,但根本不会心怀不轨,皇上心里很清楚,如果他们真的心怀不轨,您就不可能给我救他们的机会。”蒲秋苔恼羞成怒的指控。 夏临轩耸了耸肩,但他旋即就欺近蒲秋苔身边,一边解他的衣服一边笑道:“你说的或许没错,不过秋苔你也应该明白,他们是否心怀不轨,是朕说了算,他们的生死,只在朕一念之间,不对,是在你的一念之间。” 蒲秋苔只觉得浑身发冷,但是看到夏临轩那充满期待的眼神,他知道,今天晚上的自己,同样无路可退。 上天到底要惩罚自己到什么时候?一次次本以为已经是掉到绝望的深渊,但是夏临轩总有办法告诉他:这绝望的深渊,他还没有掉到底。 衣衫半褪,华丽的长衫从肩头褪下,在手腕和腰间堆成了一团,胸前红樱或许是因为已经习惯这种性爱刺激,夏临轩没有动,只是在蒲秋苔的胸膛处狠狠盯了两眼,便让那两颗茱萸慢慢挺立起来。 衣服下摆也被撩高到腰间,裤子褪到膝盖以下,那羞耻的地方因为双腿紧紧闭着而只露出几根稀疏的柔软毛发。 “把腿伸开,自慰给朕看。” 夏临轩吞了口唾沫,兴奋的一双眼睛如同饿了十几天的狼,紧紧盯着对面这个男人的小腹之下,那衣衫半褪的效果,远比全裸更要诱人。皇帝陛下非常得意的想:今晚咱就要玩这个格调。 眼前晃动过一张张熟悉亲切的面孔,还有韩大家慈祥的容颜,韩家子弟的谦恭守礼,曾经对自己的热情招待。蓦然间,蒲秋苔不知道从哪里生出的勇气,他抬起头,勇敢看着夏临轩,沉声道:“皇上,我要你放过韩家。” 第三十三章 夏临轩愣了一下,忽然恼怒挥手道:“不可能,韩北山写的那些批判朝廷的东西明显是煽动人心,朕答应不牵连已经是皇恩浩荡……” “没有皇恩,这是臣……臣付出代价换来的。”蒲秋苔结结巴巴地道,然后深吸一口气,又坚定的说了一句:“臣……求皇上放过韩家。” 夏临轩讥讽的笑了笑:“你付出代价换的?你真以为……”他本来想说你真以为让你心甘情愿的服侍朕一次,就能换那韩北山全家的性命?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高贵的人,一次性爱就可以让朕不追究这件事? 但是当他看到蒲秋苔紧张水润的眸子,看到那当中的羞怯和凄楚,蓦然间,他就想到这个瘦弱男人跪在自己面前说的那句话:“臣早已是一无所有……” 一颗心蓦地柔软下来,那两句尖酸刻薄的话终究没说出口。 夏临轩甚至有些后怕,一旦自己真说出那种话,以蒲秋苔的性格,他会不会因为羞愧而冲动的一头撞死?那不是两句话,那根本是两把尖刀,自己如果真把它们插进这男人的心脏,对他也未免太残忍了些。 长长呼出一口气,夏临轩以不容置疑的口气道:“韩北山必须处死,其他家族子弟,按罪行和亲缘关系分别流放充军。”说到这里,他警告的看着蒲秋苔,咬牙道:“这是朕做的最大让步,秋苔你不要得寸进尺。” 蒲秋苔知道这的确是夏临轩的最大让步,他也知道自己不该得寸进尺,能让那些年轻子弟保住性命,已经是非常非常难得了。 可是不知为什么,看着面前明显不是很心甘情愿的夏临轩,他竟然脑子一热,一下就抓住了对方的手,恳求道:“皇上泽被天下,百姓安居乐业,韩北山只是个思想顽固的老头子,皇上放过他,更显皇上仁慈。天下百姓亦会传颂皇上虚怀若谷。不然的话,难道皇上希望士林中流传说皇上是害怕天下士子,所以才不肯放过韩北山吗?” “胡说,朕会怕他韩北山?” 陷在情欲之中的夏临轩明显智商有些下降,吼完这句话才明白自己入了蒲秋苔的圈套,他咬牙看着对方,恨恨道:“好啊,急中生智是不是?也成,秋苔今晚好好做,做好了,这件事朕就放下,派人去韩家呵斥一顿就完了。” 左右也要受辱,能换来这样的结果,着实是惊喜了。 蒲秋苔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一咬牙,他坐在床上,在夏临轩的目光中难堪的打开双腿,然后瘦弱的手颤抖着将在草丛里趴着的粉红色性器挑了出来。 “啧啧,真是秀气的小东西。” 夏临轩兴奋的咧开了一嘴白牙,并且无耻的脱了衣裳,他胯下那根粗长的大家伙耀武扬威的向天竖着,仿佛正在不屑地打量在蒲秋苔手中慢慢挺立抬头的小东西。 那狰狞凶器让蒲秋苔的心脏猛然就是一紧,刚刚因为刺激而有点抬头的小东西立刻就又软了。他恼怒瞪了夏临轩一眼,索性不去看对方,一只手握着自己的性器,强忍潮水般袭来的羞耻感,上下套弄着。 蒲秋苔其实没有任何经验,他所有的性爱经验都来源于夏临轩,从前那恶劣的混蛋就是用他那只手这样套弄着自己,让自己欲仙欲死,丢脸的哭着尖叫出声,如今换成自己,怎么就没用了呢? 急得满头大汗,总算那小巧东西不得不给主人面子,微微抬起头来。只是照这速度,猴年马月能射出东西来?想到那可耻的快感,蒲秋苔脸“刷”一下红了,而那小东西也倏然向上跳了一跳。 闭上眼睛,蒲秋苔拼命在脑海中想着夏临轩那个混蛋替自己套弄时的情景,他的手宽厚温暖干燥,有着薄薄的茧子,那种粗糙的感觉磨在自己性器上,微痛中带着一种异样的舒服,然后,动作越来越快,指肚会在马眼处轻轻摩挲,那种……急切有东西要喷出去的感觉…… 体内有快感在累积,蒲秋苔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终于让他手中那个小东西慢慢变红,到最后,开始轻轻颤动起来。 夏临轩看着面前两腿大开,用手替自己套弄的美人儿,只觉着口干舌燥,他不停吞咽着口水,忽然听见一阵阵呻吟从蒲秋苔口中泄露出来:“嗯……嗯嗯……啊啊……别……不要……啊啊啊,我……我要不行了……皇上……啊……” 随着最后一声尖叫响起,那小巧的性器终于喷出一道白液。蒲秋苔那双眼睛也睁开来,失神看着面前的夏临轩,他整个身子都瘫软了。 “秋苔,你……在想着朕?” 夏临轩从怔愣中醒过神来,不敢置信的看着蒲秋苔:之前毫无生气的小东西忽然间就昂首挺立并且最终射出来,莫非是因为……秋苔在脑海中幻想着是自己在替他撸弄? “谁……谁说的?没……没有……” 蒲秋苔怎么也想不清楚,夏临轩怎会窥破自己脑海中的秘密?做皇帝也不至于就会读心术吧?他惊恐看着对面的天子,慌乱摇头否认着。 “有没有,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看见蒲秋苔慌乱否认,夏临轩心里更有数了。他整个人就如吃了一个人参果般的通体舒泰,笑眯了眼睛,舔着嘴唇道:“秋苔不会以为,这就结束了吧?” 蒲秋苔当然没有这样天真,但是对于即将到来的事,即使他已经习惯了夏临轩的侵犯,此时也不由得心中泛起强烈恐惧,吞了一口唾沫,他结结巴巴道:“皇上……还……还要臣……怎么做?” “趴在床上。”夏临轩直起身来:嘿嘿,今晚终于可以好好儿享受一把了,他要把秋苔体内每一丝风情都给榨出来。 蒲秋苔涨红了脸,但是片刻过后,他终于慢慢起身,然后转身跪趴在床上,将屁股对着夏临轩的方向。 “这样不够,再往前点儿,把身子靠在被上。”夏临轩笑眯眯说完,伸手在蒲秋苔的臀瓣上捏了一把,似是觉得不够,于是又抓着两团臀肉挤捏了几下。 第三十四章 就在这骚扰中,蒲秋苔红着脸到了角落堆起的锦被上,那高度正好能够让他将身子靠上,然后把下巴垫在最高的被子上。 不明白夏临轩要玩什么花样,蒲秋苔疑惑的想要回头问,却终究不好意思,就在这时,他听到夏临轩带笑的声音:“自己把屁股扒开,我要狠狠干你。” 高贵的天子到了床上就会化身为最下流的禽兽,这一点蒲秋苔早已经了解。但是他没想到今天对方竟会要求自己做出这样下流无耻的动作:要自己扒开屁股,这……这…… 蒲秋苔就觉得脑子里有无数根弦忽然断裂,他很想一头撞死,但是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去死,夏临轩早已看透了他,所有的弱点都在那个可怕的男人手中。 反正已经做了那么多,就再做一些又如何?蒲秋苔心中木然想着,眼泪顺着脸庞流下,滴落在锦被上。 伸出手缓缓扒开两片臀瓣,向左右分开,下一刻,一根手指毫不客气的刺进小穴,在紧窄火热的肠道中抠挖刮搔。 “嗯……呜呜……嗯……” 头高高仰起,蒲秋苔极力忍受着那根手指在肠道内肆虐所带来的痛楚,只是十几次的性爱,却早已将他身体调教的极为敏感,尤其是肠道那里,现在有一点异物的刺激,它就会在酸胀的疼痛之外,又添上一些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异样快感。 第二根手指很快加入进去,在充分开拓了那紧窄甬道后,一直蓄势待发的凶器用力向前一顶,便将还紧闭着不肯打开的甬道全部贯穿。 “啊……”蒲秋苔发出一声痛呼,这个羞耻的姿势让夏临轩的侵入和贯穿更加彻底,他高高扬起头,下一刻,胸前的乳头被揪住,被狠狠拨弄揉搓起来。 “啊啊啊……皇上……轻一点……啊啊……呜呜呜……疼……要死了……呜呜呜,皇上您慢一点……啊啊啊……” 空无一人的寝殿内传来令人脸红心跳不已的大声呻吟和哀求,但这并不能阻挡夏临轩在蒲秋苔身上的肆虐,他抱住怀中人细瘦腰肢,凶器如同楔子般,一次一次贯穿到肠道最深处,插得蒲秋苔苦不堪言。 然而这还不是最令人惊慌的,让蒲秋苔最恐惧的,是他发现那股自己控制不住的快感又开始慢慢泛上来,然后向四肢百骸涌去,甚至有一次,在那凶器触碰到某一点时,那过于甜美的感觉竟然让他忘情的呻吟了一声“皇上,我要……啊啊啊,好快活……啊……” 这句话出口的时候蒲秋苔完全是失神状态,当他醒悟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时,只羞愧的连整个身子都发红颤抖了。眼泪落得更凶,为那个日渐堕落的自己。 而夏临轩在听到这声呻吟后,毫无意外的则是更加起劲儿,一时间,帘幕内只剩下“啪啪啪”的肉体撞击声,显得淫靡无比。 好不容易挨到这一次性爱结束,正当蒲秋苔瘫软在床上,以为今晚就算是应付过去时,却看到夏临轩淫笑着看向自己,轻声道:“你不会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吧秋苔,难得今天的你如此有情趣,朕怎么可能这样就放过你。好好儿歇一歇,朕给你本书让你学习学习。” 蒲秋苔疑惑的看着夏临轩,不但因为这句话打破了他的希望,他更好奇的是:夏临轩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想起让他学习书本?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过来,该死的夏临轩给他的那本所谓学习的书,竟然是一大本龙阳春宫图。 蒲秋苔红着脸,一抖手就把那本书扔出去。夏临轩也不恼,捡起来凑到他身边,一页一页翻给他看,一边道:“唔,你觉得这个老汉推车的姿势如何?我觉得应该会不错。不过秋苔的身子好像支撑不了,你如今还能站住吗?那就这个观音坐莲吧,这姿势不错,有我帮忙,你就坐在我身上享受吧。” 再也没有比这个混蛋更无耻的人了。 蒲秋苔听着夏临轩理直气壮说着这些无耻的话,恨不得一脚就把这没正形的君王给踹出十万八千里去。 然而事实上,别说踹人家,自己现在就连个小指头都动不了了,何况,就算是吃饱喝足,睡一觉养精蓄锐之后,他恐怕也是连夏临轩一根小指头都比不过吧。 “啊……” 思绪忽然被打断,当蒲秋苔醒过神的时候,就发现他身上那些衣服终于被夏临轩褪去,然后一丝不挂的他就被好色君王抱起来,两腿分别叉开放置在对方的双腿两侧,这样就变成了两人面对面,他坐在对方腿上的姿势。 第三十五章 “皇上,求求您饶了臣吧。” 蒲秋苔看到那根比先前更加昂扬威武的性器,只觉得心胆俱寒,忍不住就求饶出声。 却不料这微带黯哑的嗓音听在夏临轩耳里,却是比仙乐还要动人。下一刻,他的身子已经被放下,于是正对准凶器的穴口几乎是立刻就被撑开,借着甬道里精液和肠液的润滑,那根凶器轻易就贯穿到了肠道深处。 “啊啊啊……不……别……不要啊……啊啊……” 夏临轩举着蒲秋苔的腰,强迫他上下起伏,还逼着他重新扒住自己的屁股,方便胯下威风凛凛的分身对这柔弱男人实施更深入的奸淫和蹂躏。 这一夜的养心殿根本就是肉欲的天堂和地狱,被夏临轩不停变换花样夺去所有心志的蒲秋苔,到最后也忍不住沉沦在尽情的纵欲中,夏临轩想要看他风情万种的样子,到最后赫然发现,这场交易收获的惊喜远远要大于自己的预期。 ********************** “秋苔,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察觉到身边人的动静,夏临轩睁开眼睛,却见蒲秋苔睁着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正失神的看着床帐顶端。 “皇上,您会遵守昨晚的诺言吧?”蒲秋苔轻声问,虽然睡了一小觉,但他的身体还是疲惫不堪。昨天的性爱几乎持续到四更,别说他身体羸弱,还是个男人,就是一个身体强壮的女人,也要主动求饶的。 “朕是金口玉言,秋苔有什么不放心的。若是你只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当心朕嫉妒如狂之下,再反悔。”夏临轩冷哼了一声,蒲秋苔在他怀中,竟然还想着那些差点获罪的士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韩北山一家……” 蒲秋苔沉默了下,旋即又再度开口,仍然是关心着韩家的命运。 夏临轩皱起眉头:“朕答应过你不杀韩北山,只派人去呵斥一顿,那就不会出尔反尔,秋苔……” 他不等说完,就见蒲秋苔抓住他的袖子,看着他急促的道:“只是呵斥,没有充军没有流放没有其他的处罚手段了吗?那些士子……那些士子皇上也一个都不会追究牵连了吗?” “当然了。” 夏临轩搂住蒲秋苔,在他睫毛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沉声道:“这种事情,处理手段无非两种,要么就闹大,将那些反对朕的士子连根拔起,向天下人展示朕的武力,让那些人从此后再不敢妄加议论。如今既然决定要化小,那就要化到最小,向天下人展示朕的胸襟。” 他说到这里,不由得看向蒲秋苔,笑着问道:“怎么了秋苔?今天你怎么和往常不太一样?朕答应过你的事情,从没有反悔过,你应该知道啊。” 蒲秋苔垂下眼帘,小声道:“也不是从没有过吧?去年秋明过来陪我过除夕,明明是皇上的意思,但是到头来,也是皇上下旨把他提前赶回家。” “唔,这个嘛……咳咳,具体事情具体对待,是不是?” 提起这事儿,夏临轩也是心虚,连忙咳了两声掩饰,正要说话,就见蒲秋苔翻了个身,轻声道:“皇上,如果昨夜我……我不答应您,您是不是真的会大兴文字狱?” “这件事完全取决于你。当然,如果你不肯答应朕,展露出那么多风情,朕也不介意拿那些士子开刀,哼!这几年对他们睁只眼闭只眼,朕已经很仁慈了。”夏临轩从枕上掬起蒲秋苔的一缕青丝,放在手中把玩,一边随口答道。 “就为了让我……就范,皇上竟将这样一件大事当做儿戏吗?”蒲秋苔叹了口气,从夏临轩刚刚的话他就知道,最开始皇帝对那些士子和韩家,的确是动了杀机。 “这算什么大事?” 夏临轩呵呵一笑,明白蒲秋苔为什么总在这件事情上打转了,归根结底,他根本不相信像他这样一个被迫侍寝的男宠,有能力改变自己的决定。 “朕说过,这事情的两种结局还都算不错。大名帝国如今四海承平,百姓安居乐业,军队强大无匹。几个书生,动摇不了朕的国本。对于朕来说,他们就好像几只苍蝇,若是不在意,随它们在屋里绕圈子飞。若是在意了,一巴掌拍死也不难” 呵呵一笑,夏临轩一把将蒲秋苔又搂在怀中:“周幽王为了褒姒,能烽火戏诸侯,朕为爱卿做这点事又算什么呢?” 第三十六章 蒲秋苔脸上一红,夏临轩就是这样恶劣,大部分时间他直呼蒲秋苔的名字,但是偶尔,在性爱时或者性爱后,他喜欢叫蒲秋苔爱卿,这个称呼无疑是在提醒蒲秋苔:他是皇帝的臣子,但现在他这个臣子却在皇帝怀中,做那些妃子才该做的事。这样的羞耻感,往往可以让蒲秋苔全身都发红发烫,而这也无疑是夏临轩十分喜欢的反应。 “皇上要做周幽王吗?”过了良久,蒲秋苔方自羞恼中恢复了平静情绪,他扭过头,淡淡道:“皇上要做周幽王也好,只是别把臣当做褒姒。” “除了爱卿,又有谁能胜任褒姒这个角色?”夏临轩微微一笑,手指从蒲秋苔秀美的脸上划过:“褒姒不笑,所以周幽王才烽火戏诸侯博她一笑,秋苔素日里也总是凄风苦雨的模样,和褒姒何等相似?” 知道自己在这些方面是永远辩不过夏临轩这个混蛋的。所以蒲秋苔干脆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夏临轩却不想这么快就结束,蒲秋苔很少会对他说这么多话,今日是因为那个《北山集》的案子,日后谁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呢?他不赚个够本怎么成? 因正要开口,却听见帘幕外的轻微脚步声,夏临轩大大叹了口气,暗道莫非真是朕欺负秋苔太厉害,连上天都看不下去了?要不然至于这么帮他吗? 刚想到这里,果然,就听见小贝子的声音在帘外响起:“皇上,该早朝了。” “知道了。” 夏临轩不耐烦的拧眉,坐起身来看了看蒲秋苔,然后笑道:“爱卿昨夜折腾得太厉害,不如睡个回笼觉吧。” “不用了,我也要起来梳洗,衙门里也还有很多事。” 蒲秋苔也坐起身,事实上这件眼看要造成滔天大祸的文字案能有这样一个完美的结局,实在是令他太过惊喜,所以根本睡不着。 虽然这份惊喜是用自己那碎的不能再碎的尊严换来的。 想到此处,蒲秋苔坐在梳妆镜前的身体忍不住便是一僵,但随即他就平静下来:反正第一次被夏临轩占有的时候,自己的男儿尊严就已经碎了,如今,也不过是更碎了一些而已,能保全住这么多条故友的性命,他觉得值了。 虽然性爱早已经不会再对走路产生任何影响,但昨夜的欢爱委实太过激烈,以至于蒲秋苔梳洗更衣完毕后,还是有些腰腿酸软,好在用了丰盛早膳后,他基本上能做到行动自如了。 迫不及待的离开养心殿,他实在忍不住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众人:文字狱一直是悬在文人士子们头上最锋利,也最令人恐惧的那一把刀,夏临轩灭了大庆后,这把刀始终没有举起来,而昨天,他终于举起了,朝堂上也因此而显得动荡不安。现在他就要去告诉那些担忧的同僚:这把刀,皇上又放下了。 “看蒲大人的样子很高兴呢。” 跟着夏临轩前往乾坤殿的小贝子张望着蒲秋苔消失的方向,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是啊,他肯定很高兴。”夏临轩嘴角微微翘起:“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准备借这次机会大兴文字狱,他怎会不高兴?恐怕这会儿就是要飞奔回翰林馆奔走相告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小贝子的笑容僵在脸上,吃吃道:“皇……皇上,不能让……不能让蒲大人到处说这件事啊,皇上……皇上还未下旨,蒲大人是怎么知道的?这……这……一旦被人追问,他说不清楚啊,就算能编造理由,只怕也会有人在暗中怀疑皇上和大人的关系了。” 小贝子急促说完,却见夏临轩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他忽然明白过来,不由得惊诧道:“莫非……莫非皇上早就知道,但您……您怎么不提醒蒲大人一声,啊……难道是……是皇上有意不提醒蒲大人的……” “自然是朕故意不提醒他的。” 夏临轩微微一笑:“若提醒了他,他怎么可能兴奋之下失了理智,亲口给人们猜疑的空间,若是没有猜疑,又哪里会有流言?沈朝青和钱雁南等人,不能领会朕意,或者说,领会了也假装不领会,竟让这件事到现在都没几个人知道,哼!那朕也只能依靠流言,将朕和秋苔的关系昭告天下了。” 第三十七章 “可是……可是皇上,这是皇上严令不许人乱传的啊,不说别的,就说后宫嫔妃,恐怕现在也都被蒙在鼓里呢。” 说到这个,夏临轩不由得点了点头,赞赏的看了身旁侍立的太监一眼,然后望了望龙辇外的风景,沉声道:“小贝子,这件事情你做的不错,朕很欣慰,养心殿是朕的寝宫,绝不容任何人吃里扒外,这一次,朕也是有意试探下,你调教的这些奴才总算没让朕失望。” 小贝子连忙谢了夏临轩的赞赏,随即又犹豫道:“可是皇上,您……您如今又要昭告天下,这样一来,后宫那边也迟早瞒不住……” 夏临轩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淡淡道:“原本瞒着,是怕那些女人又想一些什么阴私手段,动用娘家势力在朝堂这方面陷害秋苔。如今倒是不怕了,朕已经收到消息,南面的撒网行动有了点成果。所以……”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了口,笑着看向一脸凝重的小贝子道:“小贝子,人人都说你最会揣摩上意,那你能猜出,朕如今最想要的是什么吗?” 小贝子吓得“扑通”一声跪倒,一个劲儿磕头道:“皇上,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什么该死?朕又不是怪罪你,揣摩上意也有揣摩的必要,只要不是怀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那你能够清楚知道朕的喜好,想要什么,这岂不是更让朕省心?要不然你以为那么多奴才里,朕为什么让你贴身伺候着?难道就是看在你伺候朕一场的情分上?你什么时候看见朕这么顾念旧情过?” 小贝子松了一口气,抹抹头上汗水,憨笑道:“皇上英明,奴才揣摩皇上喜好,确实没有半点私心,不然情愿天打五雷轰。” 话音未落,就见夏临轩不耐挥手道:“行了行了,你别废话了,来,说说看,你能猜出朕想要什么吗?” 小贝子凝神思考了好一会儿,仔细回忆着夏临轩和蒲秋苔相遇后的种种,忽然间,一个答案跃入他的脑海,只把他惊得身子都抖了。 不敢置信的看着夏临轩,他喃喃道:“皇上,是奴才弄错了,一定是奴才猜错了,不可能,呵呵,这怎么可能?” “哦?说来听听,朕倒觉着,你大概是猜对了。” 夏临轩微微一笑,脸上是笃定的神情:对身边这个机灵太监的智慧,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小贝子使劲儿吞了两口唾沫,想了又想,这才悄悄走到夏临轩身边,用比蚊子哼哼还小的声音,不确定地道:“那个……皇上,您……您该不会……该不会是想让蒲大人……入宫吧?” 最后三个字说的无比艰难,一直到现在,小贝子还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坏掉了,才会说出这样离谱的猜测。 却不料夏临轩竟哈哈大笑起来,然后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高声叫好道:“好,好好好,果然不愧是朕的大内总管,竟然一下子就猜中了,不错,等会儿下了朝,朕赏你几件好东西。” 小贝子连忙跪下谢恩,心中却已是翻起了滔天巨浪,他不停用袖子抹着额上汗水,暗道竟然猜中了,皇上他……竟然真的是要让蒲大人进宫伴驾,只是……只是蒲大人先前为了守这个底线,已经明白说过宁愿玉石俱焚,皇上……皇上他又能有什么办法让蒲大人入宫呢? 不期然的,脑海中跳出刚刚夏临轩说的那句话:南面的撒网行动?那是什么?莫非…… 一念及此,小贝子不由得恍然大悟,看向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他心中生出几缕无可奈何的感觉:看来为了让蒲大人入宫,皇上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龙辇缓缓停下,前面就是乾坤殿。《北山集》案就这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肯定会引起名朝旧臣的不满,不过这根本就不放在夏临轩的心上。 看向天边艳丽的朝阳,年轻的君王非常清楚:对于自己而言,真正的考验,是在两三个月后,他要让冷傲清高,固守最后底线的蒲秋苔,心甘情愿入宫为妃。 他……能如愿以偿吗? 第三十八章 “君不见白浪掀天一叶危,收杆还怕转船迟。世人无限风波苦,输于鸳湖钓叟知。” 钱雁南披着一件轻罗披风,坐在窗前榻上喃喃念着蒲秋苔《鸳湖曲》的最后四句,怅然苦笑的摇摇头,喃喃自语道:“秋苔说的没错啊,功名利禄,长伴君侧,看着有多风光,然而到头来,祸福谁能预料?我当日若非贪心太过,入了这官场,也不至于有今日的祸事。” “老爷错了。” 忽听身边一个悦耳的声音响起,钱雁南回头一看,见是自己最宠爱的如夫人谢氏,于是便拉了她的手坐到榻上,涩声问道:“错在哪里?若不是我贪心,也未必就能连累的你们跟我一起遭殃。” 谢氏微笑道:“老爷怎么不想想?若不是您做这个官,皇上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会倚重你?如今你作为韩北山曾经的弟子,还能逃得性命,这就是皇恩浩荡了,那些没有出仕的书生,这一次要掉多少颗脑袋?若老爷没有出仕,您也会是其中之一啊。” 钱雁南愣了一下,方醒悟过来,叹气道:“没错,若不是我做了大名臣子,如今也一定是和那些等着判死刑的书生一样,这样说来,我的结局……还算是好的?” 谢氏微笑道:“自然是好的。何况皇上还找了老爷去问话,也没把您打入大牢,也没降你的官职,难道这还算不好?韩家那边,妾身知道老爷难过,只是这种时候老爷自该明哲保身,不落井下石,已经是对得起韩大家了。” 钱雁南点点头,想了半晌方又苦笑道:“性命虽然保住了,不过官职可未必不会降,就算皇上现在没有降我的官儿,你以为那些名朝旧臣会不趁这个机会对我们这些降臣落井下石?我估摸着,降官职是一定的了,如今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将我贬谪到外省,最怕去岭南等瘴疠之地,到时候我受苦也就罢了,还要连累你们……” 不等说完,忽听外面脚步声响,接着一个小厮的声音道:“启禀老爷,蒲大人求见。” “秋苔?”钱雁南愣了一下,接着便从榻上站起身,一叠声的叫道:“快,快请,快把他请进来,不不不,我亲自去迎他,如玉,快帮我更衣。” 谢如玉连忙从衣架上拿起衣服给钱雁南穿上,一边好奇道:“这位蒲大人就是那个以诗词文章名满天下的蒲秋苔吗?妾身早年也听说过他,老爷和他似乎也是朋友,只是他入京后,并没有看到和老爷有什么往来啊。” 钱雁南一边扎腰带一边道:“你懂什么?秋苔不同我,他是真君子,我是真小人。他入仕是迫不得已,哪里还有心思应酬,如今竟然亲自上门,定是昨天晚上皇上宣召他,那北山集案有了新进展。嗯,很有可能还是好的进展,不然他万万不会亲自登门来找我。” 他一边说着,就已经兴奋的冲了出去,这里谢如玉想了想,终是忍不住好奇,款款来到堂屋的屏风后:据说那蒲秋苔是相貌俊秀的名士才子,她自然也想见一见这大名鼎鼎的人物。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钱雁南亲自将蒲秋苔迎到屋中,两人显然是在外面已经说了一会儿话,这时候钱雁南吩咐上茶点后,便笑道:“这么说来,皇上是有意不追究北山集案了?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啊。” 蒲秋苔点头笑道:“是,皇上亲口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想着应该不会错。今日之所以特地过府,就是想着或许韩大家会派人来联系钱兄,到时还望你转告他们一声,让他们放心,也请韩大家放心。” 钱雁南向北方一拱手,感叹道:“圣上真是胸襟如海,竟然连恩师的罪名也不追究了。秋苔放心,我这就命人去各处送信儿。喔,不妥,这会儿早朝怕是还没散,不如等早朝散后,我命人去沈学士处打听清楚,再派人送信。” 蒲秋苔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在这方面,他确实不齿钱雁南,之前为了怕受牵连,连师生名分都不要了,直呼“韩北山”,如今一听说夏临轩不追究,这立刻就又变成“恩师”了。 不过他是个厚道人,钱雁南昨天在自己那里已经被红莲讽刺,他生怕自己这表情被对方看到臊得慌,于是就拿起茶杯喝茶掩饰。 “秋苔,你是得到消息就过来我这里了吗?”钱雁南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由疑惑地看向蒲秋苔,却见他摇头道:“不是啊,我先去翰林院说了一声,然后才跟掌院告了假,特地过来告诉你的,掌院和我说你今天称病,告假在家。” “你先去翰林院说了?”钱雁南心里一翻个儿,暗道皇上怎会纵容秋苔先将这消息说出去?难道他不怕众人因此而猜出他们两个的关系?等等……莫非……皇上是故意这样做的?他已经不满足于和秋苔这种地下关系了? “怎么了?” 蒲秋苔见钱雁南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一颗心不由得也提了起来,他虽然不齿对方为人,可是心里也十分清楚:在看事情和猜人心的方面,钱雁南真是比自己强的太多了。 “哦,没什么,那个……我只是偶然问一句罢了。”钱雁南叹了口气,暗道秋苔啊秋苔,你实在是太单纯了,恪守着君子之道,哪里会是皇上的对手?你性子清高骄傲,只是这一回,恐怕也由不得你。 唉!怎么办?真要传出流言,秋苔恐怕也会受不了的吧?皇上难道不知这一点?如果知道,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做?难道他真的就笃定用家人乡亲可以栓得住秋苔? 钱雁南满肚子疑问没办法出口,又说了一会儿话,蒲秋苔方告辞离去。而他则在屋里呆呆站了一会儿,正思索着皇上这盘棋的下一招要落在哪里,就听门外有人禀报道:“老爷,王公公来了,说是皇上口谕。” 钱雁南连忙出去,王公公看着他,笑容满面道:“钱大人,皇上口谕,让您立刻去北书房见驾,皇上说了,北山集案皇上决定不追究了,您知道这个消息后,无论有什么病,都会不药而愈的。” 钱雁南尴尬的笑了笑,躬身道:“是是是,我这就立刻更衣前往见驾,公公且稍等我一会儿。”说完连忙回到里屋,一边心里忍不住就琢磨开来,暗道皇上绝不可能是为了北山集案才来找我的,那他这么着急的把我叫过去,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因为秋苔?可秋苔心里恐怕已经瞧我不起了,哪里还会听我的劝告?皇上找我倒不如找沈学士。 第三十九章 北书房中,夏临轩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一派葱茏,漫不经心问一旁的小贝子道:“有消息传出来了吗?” “回皇上的话,还没有信儿,不过奴才猜着,恐怕是快了。” 小贝子恭敬回答,却听夏临轩冷笑一声,摇头道:“翰林院里大多都是些书呆子,指望着他们传开流言,没有点耐心可不行。” 小贝子笑道:“皇上说的是。只不过历来重臣多是由翰林院出来,可见那里还是有几个聪明人的,一旦传开了,这些书呆子素日里也没事情做,最爱议论别人家长里短的,如此恐怕立刻就可以星火燎原了。” 夏临轩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翰林院的人也不都是呆笨的,不过他们现在可没有什么当朝重臣的心机,知道为什么那些进士入了翰林院,在重用前要把他们放到地方上锻炼几年吗?就是为了让他们适应真正的官场之道。” 小贝子连忙点头称是,想了想又小心道:“只是奴才实在不明白,皇上这时候宣钱大人过来做什么?钱大人应该早就知道皇上和蒲大人的关系了,不过是不敢传出去而已,难道皇上要下令让他……” 不等说完,便被夏临轩轻轻踢了一脚,听他笑道:“你胡说什么呢?朕是那么下作的人吗?钱雁南虽是小人,朕却也不至于让他去传这种话,他好歹在士林中也是有名望的,真干了这种事,以后还要不要脸了?” 这一点小贝子自然也知道,只是如此一来,他就更加不理解了,那皇帝下了朝就急吼吼的让钱雁南来觐见是为了什么呢? 夏临轩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在疑惑什么,这会儿心情好,他也不在乎和自己的心腹太监解释几句。于是慢慢踱步到龙案后,轻声笑道:“你素日里聪明机灵,怎么这会儿却变得笨了?你想一想,以秋苔的性子,他能接受得了这种流言吗?” 小贝子心中一动,脑袋里有一道灵感闪过,却是转瞬即逝,他本想厚着脸皮详细问问皇帝,却听外面太监禀报道:“回禀皇上,钱大人在外面奉旨觐见。” “宣。” 夏临轩顾不上和小贝子说话了,见钱雁南进来,便让小贝子去上茶,又让钱雁南在旁边坐下,见这家伙只敢坐了小半个屁股,他便微微一笑,淡淡道:“钱爱卿之前也曾在大庆朝堂上做过官,可知当年皇室中共有多少位皇子么?” 钱雁南心中咯噔一下,额头上的冷汗便下来了,他想勉强笑一下,但是对上夏临轩的灼灼目光,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回……回皇上,臣……臣不太清楚当年情况,只记着,当年皇室中,包括太子在内,似乎只有七名皇子。”他说到此处,忍不住就用衣袖抹了一下头上冷汗,心中惊惧如同滔天巨浪扑来:这是三年多前的往事了,皇上怎么会又提出来?当时宫内所有的妃嫔和皇子公主都被屠戮殆尽,只有极少数的几个逃了出去,其中一个还曾以江南为都城重建了大庆南朝,不过只坚持半年,就被大名铁蹄摧残消灭了,当日南朝的君王也身首异处。却不知皇上今日重提旧事,究竟是为什么? 夏临轩静静看着冷汗直冒的钱雁南,一直等到他第三次抬起衣袖抹汗,他才嗤笑一声,淡淡道:“这么说来,当年在皇宫内朕杀了三名皇子,之后云南和福建那边,抓了两名逃出宫外的皇子就地正法,金陵南朝那个登基做了半年皇帝的也已处死。唔,也就是说,大庆皇室的后人,如今只剩下硕果仅存的一个人,便是当年的太子祝鸣堂了,是不是这样?” 即使钱雁南是真小人,如今也已经做了大名臣子,可是亲耳听到夏临轩说到旧朝皇室已经烟消云散,只剩下一名太子如今不知流落何方时,他的心里还是忍不住一痛。却怎么也不敢将这种痛惜表现在脸上,因只好垂着头轻声道:“是,皇上。” “很好,现在那祝鸣堂,也快要落网了。” 夏临轩一声轻笑,身子向后倚在龙椅背上,看着钱雁南笑道:“朕在想,等他被俘入京那一日,要不要让你们这些旧朝臣子去亲眼看着他被行刑呢?嗯,对了,还有他的妻子和儿女,如果你们亲眼看到他们被腰斩或者车裂,心里恐怕就会彻底的和旧朝断去关系,效忠我大名帝国了吧?” “皇上……” 钱雁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他是真小人不假,昨天在皇帝面前,为了身家性命,连韩北山和自己的师生名分都不要了,这是典型的小人行径。然而即便如此,当听到夏临轩说出这样残忍的事情时,他也终于忍不住了。 “臣求皇上网开一面,臣……臣……”余下的话他不敢说出口,幸亏此刻急中生智,猛然想起蒲秋苔,想到皇上仅仅因为对方的请求,就将北山集案轻轻放下,他心中猛然就升起了一丝希望。 “皇上,蒲大人犹重旧情,如果……如果皇上让他看到这一幕,恐怕他会受不了。”钱雁南以额触地,小心翼翼的道,他的拳头紧紧握起来,手心里全是冷汗。 第四十章 “他受不了,这么说,你们可以受得了了?” 夏临轩轻笑一声,一句话就堵得钱雁南哑口无言。 “行了,你出去吧,嗯,这件事暂时不要传出去,不过秋苔那里,你不妨替朕去试试他的态度。”夏临轩站起身,目光灼灼看着钱雁南,沉声道:“明白朕的意思吗?” “是,臣明白,臣……臣这就去。” 钱雁南哪敢去揣测皇上这么做的用意?他只知道,他要去找蒲秋苔,要他再求皇帝:旧朝太子如今恐怕已落魄街头,如果能不赶尽杀绝,他还是希望蒲秋苔能够保那人一命,哪怕能为大庆皇室留一脉骨血也好啊。 直到出了宫门,在往翰林院去的路上,没有了夏临轩施加的威压,钱雁南才猛然醒悟过来,暗道不对,这件事不对啊,皇上故意把我找去,应该不会就是为了试探我的态度吧?难道……难道皇上是故意要通过我的嘴巴,把这件事透露给秋苔听? 他停住了身子,细思刚刚夏临轩和自己说过的话,确定皇上最后一句话的确是让他把这件事告诉蒲秋苔,想来这也就是皇上宣召自己的用意。 只是……这是为什么呢?皇上明知道蒲秋苔对故国和庆朝皇室有多么深的感情。莫非皇上还是要用这个要挟他?可是家人,乡亲,北山集案,这些法码还不够吗?皇上为什么还要再加上这件事? 脑海中忽然一道灵光闪过,他想到今天早上自己还在疑惑皇上为什么要故意让蒲秋苔制造流言,他明知道对方承受不了这种后果。而现在,答案似乎是呼之欲出了。想到此处,钱雁南的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暗道是了,难怪皇上还要加上这个筹码,有了这个筹码在手,即使被流言淹没,只怕秋苔也不敢寻死了。 长叹一声,钱雁南不禁摇摇头,喃喃道:“皇上对秋苔,还真是煞费苦心啊。只是这步步紧逼,究竟要逼他到何时何种地步呢?莫非您还要他进宫为妃?这……这怎么可能?” 虽然觉得不可能,但钱雁南心中对夏临轩的畏惧却是大增,只看这几步算无遗策的安排,他心中便对蒲秋苔的前景不乐观:若皇上真的下定决心要蒲秋苔入宫,恐怕也是早就准备好了最大的筹码吧? ***************************** “皇上真是英明,原来您早就准备好了,要让钱大人把这消息透露给蒲大人知道,这样即使流言铺天盖地,为了留那个太子一条性命,蒲大人恐怕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夏临轩看着谄媚的小贝子,嗤笑一声道:“算你小子机灵,不过朕的最终目的,是要秋苔入宫。” 小贝子轻声道:“皇上,恕奴才直言,蒲大人说过,这是他的最后底线,恐怕就算是旧朝太子,这分量还是稍微有些轻……” 不等说完,便见夏临轩看向自己,摇头道:“你懂什么?你根本不知秋苔对他的故国有多深的感情,他一直认为景仁帝对他有知遇之恩,他却始终未曾报答,若不是如此,朕要拿捏他,还真得不容易。旧朝太子?呵呵呵,要让秋苔入宫,当然不会仅仅是一个太子那么简单了。你小子到时候等着看朕的手段吧。” 小贝子见夏临轩心情似乎不错,便大胆道:“皇上说的奴才也懂,只是刚刚钱大人,似乎也是心怀旧朝的模样,怎么皇上一点儿也没恼?蒲大人也就算了,那钱大人可是个真小人……” 不等说完,便听夏临轩笑道:“恼?朕为什么要恼?这不过是他们书呆子的通病罢了。钱雁南再小人,终究不是连礼义廉耻都完全不要了的下三滥,不然朕能容得下他吗?更何况,你且想一想,那钱雁南昨天为了不受牵连,连师生名分都不要了,如今却为了这个旧朝太子真情流露,连他都是这样,何况重情重义的秋苔?呵呵呵……朕这一步棋,走的可是必杀之路,秋苔那个书呆子,他招架不住的。” 他说到这里,便伸出一只手,将五指慢慢收拢成拳,沉声笑道:“朕要他一步步走进朕的彀中,永世不能翻身。” 小贝子看着自家主子那势在必得的神情,实在很想问一句:皇上,您对蒲大人这么执着,是因为喜欢他,还是因为要征服他?不过,他在心里激励了自己半天,还是没有勇气把这种煞风景的问题问出口,想也知道,皇上怎么会爱上蒲大人呢?应该……纯粹是男人的征服欲在作怪吧。 第四十一章 可以说,夏临轩这局棋走的确实不错,步步紧逼,后招绵延不绝,招招都对准了蒲秋苔的要害。 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纵然英明狡猾如夏临轩,也不能将所有的事情都牢牢掌握在手中,例如这一次,蒲秋苔的迟钝就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原本想着最少两天,最多也不会超过五天,蒲秋苔就会伤心愤怒的扑到自己寝宫哭诉流言杀人不用刀了。到那时,自己自然可以假惺惺的安抚一番,然后看着对方的无奈和心碎共赴巫山云雨,每当想到此处,夏临轩心里都乐开了花。 然而他等啊等等啊等,这一等就是半个月,蒲秋苔别说来哭诉了,根本就是人影都见不着。偏偏夏临轩这回也较上劲了,蒲秋苔不主动前来,他就不肯宣诏。 如此过了半个月,终究还是皇帝陛下忍不住了,在书房里用鼻孔直喷气,恨恨道:“小贝子,你出去给朕看看,难道流言还没起来?难道钱雁南那厮没把朕的话传到?怎么秋苔还能稳坐钓鱼台?” 小贝子心中好笑,暗道皇上,叫你玩儿,这下玩过头了吧?您等着蒲大人低头,偏偏人家还不理你了。只不过自家皇帝主子在气头上,这小子自然不敢触霉头,少不得只好领了旨意出宫。 站在宫门处想了想,这小子便往礼部衙门里来,如今钱雁南就是在这里办公呢。 见他来了,钱雁南少不得迎进去,小贝子也顾不上寒暄,开口就直奔主题:“我说钱大人啊,皇上前些日子和你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带到蒲大人面前啊?” 钱雁南苦着脸道:“贝公公,不是我不给皇上带话,实在是……时机还没有成熟啊。”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时机没成熟?”小贝子不解,却见钱雁南站起身,对小贝子道:“贝公公请随我来,您自己一看,保准儿就明白了。” 小贝子心中疑惑,便跟着钱雁南出了礼部,直奔翰林院而来。 一路上,遇到了几十个臣子,多是三五成群的,小贝子年轻,耳朵是极好用的,感觉到那些人偷偷看自己,再仔细一听,便明白了,感情这些人都是在背后议论皇上和蒲秋苔的事儿呢。 从这些人的小声议论中,小贝子也听出来了,转头对钱雁南道:“我说钱大人,皇上和蒲大人的关系如今已经是传遍了整个京城吧?刚刚走过去的那个小官儿,看服色不过是刑部一个八品照磨,连他都知道了,还有谁不知道呢?” 钱雁南苦笑道:“这是自然,如今京城大街小巷全是这个话题,而且有好几个版本,想听哪个就听哪个。” 小贝子奇怪道:“既然如此,说明一切都按照皇上安排的在进行啊,钱大人怎么还说时机不到呢?敢情你是想等着蒲大人受不了,一哭二闹三要上吊之后再拿出来说?有点儿晚吧。” 这时两人已经到了翰林院,钱雁南的脸上都能挤出一碗苦瓜汁了,向里面一指,摇头道:“公公请自己看吧,你看秋苔可是一哭二闹三要上吊的模样?” 小贝子向里一看,只见蒲秋苔坐在靠着第二张窗子的那个座位上,左手拿着一本书,右手拿着一只毛笔,抬头看一眼书,便在纸上写两句。在他宽大的书桌一侧地上,是堆得比他整个人还高的一摞大部头,小贝子伸长脖子看了半天,才依稀看到上面是“古今图书集”五个大字,不由得奇怪道:“这不是大庆朝慧明帝命人收集的史书吗?蒲大人什么时候研究经史了?” 钱雁南叹气道:“贝公公,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看……”他伸手向翰林院一指,小贝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这屋里的二十多个人目光都在自己和蒲秋苔身上来回梭巡,一边三三两两的悄声议论着,见他看过去,忙又停了话头,做出正襟危坐貌。 然而即便如此,蒲秋苔似乎也毫无所觉,他抬头翻了一页书,继续低头在纸上奋笔疾书,压根儿就没看见小贝子和钱雁南站在门口。 “嘶”的一声,小贝子倒吸了一口冷气,拉着钱雁南的袖子出来,一张小脸煞白,吞了口唾沫艰难道:“我说钱大人,你……你该不会要告诉咱家,这……这蒲大人到现在还不知道关于他和皇上的事情,已经传出流言了吧?” 第四十二章 钱雁南一拍大腿,然后伸出大拇指,由衷赞道:“公公果然不愧是在皇上身边儿服侍的,一眼就能看出事情本质。可不是,这流言虽然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天下皆知,奈何秋苔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百家书,到现在也不知道,你……你说我怎么办?难道我主动上前提醒他有流言?秋苔可不是好糊弄的,他知道我的为人,恐怕立刻就能猜出这是皇上的意图了。” 小贝子将一只手攥成拳头,在另一只手的手心里轻敲着,为难道:“这的确是件挠头的事儿,成,咱家知道了,这就回去禀报皇上,看皇上准备怎么处理吧。” 钱雁南连忙道谢,于是小贝子回宫,将蒲秋苔此时的状态禀报给夏临轩知道,当时就把夏临轩听得呆住了。 “你是说,秋苔勤于读书,竟然……竟然到现在还不知道有他和朕的流言?”夏临轩拍着额头,得到小贝子肯定的答案后,他就猛地又一拍额头,懊恼道:“是朕的错,都是朕的错儿,” 皇帝陛下一边说一边摇头,喃喃自语道:“朕怎么就忘了他最喜欢诗词呢?原本只想着讨好他,给他搜集了那么多孤本,这下倒好,让他一下子钻进去了,竟然痴迷到这个地步,怎么办?嗯,这可怎么办?翰林院那些书呆子,只知道私下里议论着,就不能去他面前儿问一问?” 小贝子心想皇上,天地良心啊,您可不能冤枉翰林院的那些大人们,谁没事儿想找死?又不是活腻歪了。 这里夏临轩想了好一会儿,才对小贝子道:“算了,你找个人去宣旨吧,让秋苔觐见,最重要的是,要如此这般这般说……” 在心腹太监的耳边吩咐了几句,见小贝子领会了自己的精神,夏临轩才挥挥手让他去办事了,这里自己想了想,也不禁苦笑道:“秋苔啊秋苔,你真行,只说朕逼你逼得紧,你也不看看你把朕给逼到了什么地步,得,到最后还得是朕先找台阶下。” ***************************** 蒲秋苔进养心殿的时候,就完全没有白天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百家书”的淡定了,他看向夏临轩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埋怨,差点儿没把欲火焚身的君王气歪了鼻子。 晚膳送上来,蒲秋苔显然也没什么心思吃,夏临轩将一碗冰糖燕窝放在他面前,尽量情绪平和地道:“这半个月你没来朕这里,都瘦了一圈儿,难道芙蓉她们都不给你吃补品吗?” “天天吃的。”蒲秋苔轻声回答,想了想又忍不住道:“皇上,臣……臣这些日子都在精研那几部孤本诗词集,如今才只看了三本,皇上请再给臣一些时间……” 不等说完,便听夏临轩淡淡道:“学问是做不完的,难道那些诗词集不看完,你就要一直这样废寝忘食?更何况,诗词集看完了,还有其它百家争鸣的经史子集,看一辈子都够用了,你心里是不是这样想的?” 蒲秋苔心思被夏临轩戳穿,不由得脸一红,喃喃道:“臣也是想早点把这差事做完。” 话音未落,便见夏临轩向他看过来,冷哼道:“你是不是觉着那些诗词集比朕还好看?对着它们,可比对着朕舒服多了。” 蒲秋苔一冲动,差点儿就实话实说了,好在总算想起面前这位主儿可是个喜怒无常的。因此只好压下满腹怨恨,不甘不愿的违心道:“臣……臣没有那个意思。” “那就好好儿吃饭。哼!朕半个月没召见你,你不说感激朕的体谅,每天多休息多吃饭,养养身子长点肉,反而为了几本诗词废寝忘食,敢情你真以为北山集案轻轻放下后,朕也就把前事都忘了?” 蒲秋苔脸一红,呐呐道:“臣……臣不敢。” “不敢就好,朕喜欢对朕存些畏惧的臣子,不喜欢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他说完,看到蒲秋苔有垂下头去,便探过身子抓住他的下巴,迫他仰起头来,微笑道:“不过秋苔例外,朕允许你在一定程度内放肆一些,例如……床上。” 即使已经知道今天晚上再次来到养心殿,肯定是在劫难逃,然而真正听到夏临轩这样说,蒲秋苔还是不由得觉着腿脚发软,那些曾经有过的性爱,真是让他打心眼里的抗拒和害怕。 “先吃了燕窝吧。” 满意看着蒲秋苔眼中泛起了惊惧,夏临轩重新坐回身子:有畏惧好啊,他现在,还真需要秋苔对自己的畏惧,只有这样,他才会为了自己的下一步棋,甘心情愿的进宫。 第四十三章 “皇上……啊……别……别这样……啊……” 足够四五个人扑腾的大浴桶中,蒲秋苔拼命向四面躲着身子,夏临轩的眼睛蒙着一块白巾,他答应蒲秋苔,只要他不被自己抓到,今天晚上就放过他。“虽然蒲秋苔很清楚夏临轩的实力,所以对自己能够躲开对方并不抱什么希望,然而有希望总是比没有希望要好,他衷心期盼着今天晚上夏临轩的耳朵可以暂时失灵。 然而他只是一介文人,这浴桶虽大,终究不是池子,就算是在池子里又如何,即使夏临轩把耳朵也堵上,他还是可以靠着敏感的身体来感觉水流方向,从而判断蒲秋苔的方位。 因此蒲秋苔尽管已经尽可能静悄悄的向桶边移动了,却仍然是难逃夏临轩的毒手,这下定决心要满足一下恶趣味的帝王在感觉到他后退的方向后,就像是一只鲨鱼般猛然扑了过去,一下就把蒲秋苔压在了桶沿,紧紧搂着他光裸的身子在他仰起的颈项上用力亲吻。 “不……不要……” 蒲秋苔拼命挣扎着,在水里的身子比平日在床上更加敏感,夏临轩只是搂住了他的身子,一只手在他嫩红的乳尖上轻轻捏弄着,他便已经忍不住惊慌的叫出声来。 乳尖本就被热水刺激的挺立起来,此时被夏临轩用带着薄茧的粗糙指腹轻轻摩挲着,顿时传来一股混合着酥痒的痛楚,让蒲秋苔情不自禁的就弓了身子,拼命在水里扑腾,想躲开夏临轩的玩弄。 “不要什么啊?都是老夫老妻了,秋苔怎么还这样敏感?” 夏临轩调笑着,另一只手已经顺着蒲秋苔的后背滑了下去,没入臀缝中后,慢慢刺进紧张蠕动着的小穴。 手指突进去后,热水也跟着涌了进去,蒲秋苔惊叫一声,身子倏然绷直,内壁也情不自禁的用力,想把那热水和手指挤出去。 “啧啧,秋苔这里真是精神啊,看来这半个多月朕没有临幸你,让你的淫穴又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妄图反抗朕了呢。”夏临轩在蒲秋苔耳边说者淫荡话语,虽然知道这个皇帝到了床上就会化身淫棍,说不出的下流,然而蒲秋苔听到他称呼自己的后庭为淫穴,还是忍不住难堪的红了脸庞。 肠道因为主人的羞怯而放松,却给了夏临轩一个可趁之机,让他将中指也送了进去,这一下,两根手指呈剪刀状张开,就将那紧闭的后穴撑开了一个小小洞口,略热的水顺着洞口又灌了一些进去。 “不要啊皇上……好……好热……”蒲秋苔惊叫着,身子逐渐瘫软下来,热水带给后穴的异样感觉让他的身体比平日里更敏感了好几倍,甚至没有力气撑住发红发热的身子。 “这就不行了?精彩的还在后头呢。” 夏临轩一笑,猛然一把拉开蒙着眼睛的白布,然后沿着桶边坐了下来,将蒲秋苔的身子翻转过去,让他背对自己,纤细光滑的修长双腿大大分开,放在自己的双腿两侧,这样他便是一个背对着跨坐在夏临轩腰间的淫荡姿势。 “不……不要,皇上……不要啊……” 蒲秋苔蓦然惊慌的挣扎起来,他从未想过要在水里进行性爱,刚刚热水涌进后穴的感觉已经让他十分惊慌了,他不敢想象如果是皇上的粗大凶器捅进自己的甬道中,并且抽插起来之后,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只是想象一下,他就觉得自己要疯掉了。 “皇上,求你,求你不要,求你……给臣留点尊严吧,皇上……” 蒲秋苔哭叫着,下一刻,他听到夏临轩冷酷的声音:“尊严?爱卿不是说,你的尊严已经被朕踩在地上碎成片片了吗?这会儿又想起它做什么?”话音落,握着纤瘦腰肢的手猛然往下一按,于是已经怒张昂扬的硕大性器便气势汹汹闯进了那紧窄的小穴之中。 “啊……啊啊啊啊……”蒲秋苔发出一连串的惊叫,硕大性器闯入甬道的同时,热水也跟着涌入少许进去,他受不了这敏感的刺激,身子一软,不用夏临轩用力,整个人便跌进对方宽厚的怀抱,因为支撑不住而下沉的身子更是遭到了惨无人道的贯穿,而且这还等于是他自己主动坐下去的,让那粗长凶器贯穿的更加彻底。 “皇上……不要……求你……”蒲秋苔哽咽出声,他知道夏临轩是绝不会放过自己的,然而心里总是忍不住会抱有一点希望,然后再在对方猛烈地攻势中彻底绝望。 第四十四章 夏临轩一只手固定住蒲秋苔的腰肢,轻轻提着他做小幅度的浮沉运动,另一只手则来到胸前,好整以暇把玩两只微微隆起的小乳,一边调笑道:“怎么不要?朕觉着这种感觉很不错啊,难道秋苔不喜欢……” “啊啊啊……嗯嗯……呜呜……皇上……啊啊啊……”蒲秋苔根本就说不出完整的话,身体两个最敏感的地方都被或轻或重的蹂躏着,让他只能发出甜美放浪的呻吟声,除此之外,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腰部的摆动幅度越来越大,蒲秋苔根本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任由夏临轩将他身子翻转,然后举起,再坐下,让他一次次坐在如同铁棒的灼热性器上,紧窄的甬道总是在刚刚闭合之后,就又被野蛮的冲开,然后被迫吃力容纳那硕大的巨物。蒲秋苔觉得自己的肠子都被撑得满满的,最重要的是,每次抽插都会让越来越多的热水涌进去,在带给他异样快感的同时,也让他的肠道酸胀痛苦不堪。 “慢一些……皇上……我……我受不了……皇上……啊啊啊……” 体内胀大的异物猛然在甬道内重重一顶,夏临轩凑到蒲秋苔耳边:“嗯?你刚才自称什么啊秋苔?朕和你说过的话,都忘了吗?” “皇上……臣……臣……臣受不了了……” 蒲秋苔泪流满面,光滑柔亮的青丝一半铺泻在水面,一半铺在牛奶般雪白的瘦弱背上。他双臂搂住夏临轩,头软软的伏在对方肩膀上,纤弱细瘦的身子随着夏临轩抽插的动作剧烈起伏,一边逸出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 “呼呼呼……”夏临轩的喘息因为欲望而粗重起来,他加快了摆动蒲秋苔腰肢的动作,在蒲秋苔越来越大的呻吟声中,快感也如潮水般越发强烈,最后夏临轩大吼一声,死死摁住了蒲秋苔不让他动。 意识到夏临轩要做什么,蒲秋苔绝望的看着他哭求道:“皇上,求求你不要……”话音未落,他的身子就哆嗦了一下,肠道内蓦然爆发的热度让他一个字都再也说不出来,只能垂头将脸埋在水中,任眼泪无声的淹没在水里,他是真的恨不得自己就这样淹死算了。 夏临轩终于放开了蒲秋苔,伸手在他雪白挺翘的臀瓣上狠狠一拧,然后又大力拍了两巴掌,嘿嘿笑道:“转过身,朕帮你清理清理里面。” 见蒲秋苔没有动,他冷哼一声,手指伸进已经被粗大性器奸到松软的小穴,使劲儿抠弄了一番,察觉到蒲秋苔的身子轻微颤抖起来,却还是不肯抬头,夏临轩不由得更恼火了,恨恨道:“不过是半个多月没有喂你,这小嘴就闭得越发紧了,朕看这样下去也不行,干脆,从明天起,你在这里埋根玉势,无论吃饭睡觉走路,都不许拿出来。” 蒲秋苔终于抬起头,他被夏临轩这句话吓呆了,好半晌,他才惊惶抓住了夏临轩的胳膊,“扑通”一声跪在水里,哑声道:“皇上……皇上,求您饶了我……饶了臣吧,臣……臣不敢了,求求您……求求您放臣一条生路吧,臣……臣真的……” 不等说完,他只觉着眼前一黑,整个身子慢慢委顿下去,耳边似乎传来夏临轩的大吼声,但是随即他的意识就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蒲爱卿没事吧?” 看着面前的太医,夏临轩阴沉着的面上现出几丝担忧。 “回皇上,蒲大人只是一时急火攻心,臣开一张方子,给他服下去就好。”刘洪道躬身回禀,见皇上面色变得好看了些,他心里这才松了口气。 真是不明白,既然紧张这位蒲大人,何苦一次又一次来刺激他?何况这位大人的身子又不是很强壮,好在没什么大毛病,不然让皇上这么个玩法儿,恐怕就没什么好结果了。 刘洪道跟着小贝子出去开方子,这里夏临轩来到床边,轻轻抚摸着蒲秋苔的面孔,叹气道:“唉!秋苔啊秋苔,你这样的性子,入宫后要怎么在后宫中生存?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是七窍玲珑心,只是……这脸皮也太薄了吧?后宫里心软都是致命的,你可倒好,不但心软,再加上个脸皮薄,你……你让朕怎么能放心?” 一边说着,夏临轩便站起身来,踱到窗前,看着窗台上那几盆娇弱兰花,想到后宫倾轧,他心里头一次生出了犹豫,暗道自己只为了能和秋苔长相厮守,就逼他进宫伴驾,这是不是有点太自私了?只是……不能和他朝夕相处,朕怎么能甘心? 第四十五章 他在心中默默想着,忽然间就被自己吓了一跳,暗道长相厮守?朝夕相处?天,朕怎么会生出如此的心思?原本……不只是为了征服吗?朕怎么可能会对一个男人产生真的情意?这……这也太可笑了吧?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一边想着,便回过头去,看着床上仍然昏迷着的蒲秋苔,那铺满了枕面床头的青丝,锦被中那张巴掌大的俊秀面庞,一股怜惜之情油然从心中升起,他想将这个柔弱却又倔强的男人搂在怀中,为他遮风挡雨,给他所有的怜惜和关爱…… 夏临轩再次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他呆呆看着蒲秋苔,忽然猛烈地甩起脑袋来,似乎这样就可以把脑中那不知何时已经不再由自己控制的异样情感给甩出去。 这一幕恰好落在拿着方子走进来的小贝子眼中。这小子当时的第一个反应是:要赶紧去把刘太医给叫回来。 不过他刚刚转过身子,就听见夏临轩的声音响起:“你做什么?鬼鬼祟祟的?” 小贝子心想我冤枉啊皇上,我看您甩头甩的欢快,害怕您的龙体出毛病,所以想去叫老太医回来啊。心里嚎叫,表面却是毕恭毕敬的道:“回皇上,奴才只是……奴才只是……”情急之下,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如果说皇上奴才看见您甩头了,会不会被杀掉灭口啊? “方子拿来吧。”夏临轩只是随口一问,也没在意,当下伸出手,从小贝子手中接过药方,仔细看了一遍才点头道:“刘洪道到底是太医院的老人,这味方子药性温和,很适合秋苔这样孱弱的体质来吃,行了,你下去吩咐人煎药吧。” 小贝子答应了一声,正要退下去,便听门外一个清脆的声音道:“皇上,洛妃娘娘身子不舒服,奴婢派人去请太医,才知道刘太医来了这里,所以……” 夏临轩眉头一皱,对于妃嫔们这种邀宠的手段着实是腻歪了,冷冷道:“太医院轮值的太医都死绝了吗?非要用刘太医?你们娘娘身体天天不舒服,再这么不舒服下去,朕看她就别协理六宫了,说不定便是操劳过甚闹得呢。” 在门外的宫女登时吓得不敢言语,眼见小贝子走过来,她方悄悄跟着退出来,一边小声道:“贝公公,龙床上躺着的那一位,可是近日传的沸沸扬扬的蒲大人?” “嘘!” 小贝子连忙将指头竖在唇上,然后看看左右无人,他方声色俱厉道:“不想找死就把刚刚看见的给烂在肚子里,虽然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但你应该明白,皇上可不想给娘娘们动这位大人的机会。” 宫女心中一凛,连忙含笑点头道:“是,奴婢明白了。只是贝公公也不必这么小心,这后宫可不是与世隔绝的,外面传得厉害的消息,难道还能瞒过娘娘们不成?”言罢轻轻一福身,便袅袅娜娜的去了。 蒲秋苔只是一时气急攻心,不到一刻钟就转醒过来,却是被夏临轩搂着一直哄到半夜,等药煎好了,霸道的君王亲眼看着他喝下那碗药汁,才搂着他安心睡去。 总算经过这一个小插曲,蒲秋苔逃过一劫,身体里不用放置那令人羞耻的东西。饶是如此,他对夏临轩也是更加的惧怕了:这个皇帝玩弄他的手段简直就是花样百出,虽说这次饶了自己,但谁敢保证他下次还会这样轻易地放过自己?万一……”想到未来或许还要承受更多不可思议的花样,蒲秋苔只觉着人生连一点光亮都看不到。 什么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现在算是深深体会到了。因失魂落魄的向宫外走,却不料刚出了养心殿,便见到一名宫女在大柳树下站着,看见他,这宫女走上前来,吟吟笑道:“蒲大人是吧?我们娘娘听说大人诗词绝艳,一直想要欣赏,恰好今儿是娘娘生辰,各宫主子们都赏脸过来了,想请大人去写几首诗词助兴,大人请随婢子来。” 蒲秋苔一愣,喃喃道:“你家娘娘?” 那宫女笑容满面道:“是啊,我家娘娘就是惠贵人,皇上素日也赞她兰心蕙质才貌双全呢。更何况,几位宫里主子都想见见蒲大人,大人请快随我来吧。” 这宫女是什么意思? 一瞬间,蒲秋苔本能的感觉到危险,甚至连身上细小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夏临轩赞他是七窍玲珑心,这其实一点儿也没错,仅从这宫女的那句“几位宫里主子都想见见蒲大人”,他便察觉到这其中深意和蕴含着的风雨。 第四十六章 既然生了戒备之心,蒲秋苔自然要拼命推脱,却见那宫女面上的笑容变淡,轻声道:“大人如今还没怎么样呢,便要恃宠而骄了吗?洛妃娘娘和妍妃娘娘如今协理六宫,您连她们的面子也不卖?难道您真以为,这天下只有皇上掌握着您家人的生死?” 几句话让蒲秋苔的心如坠冰窖,他深深叹了口气,苦笑着跟在宫女身后,暗道报应啊报应,当日自己顾念双亲不肯投水殉国,如今到底报应临头,这些高高在上的主子们,可不就是悬在自己头顶上的利刃?而自己,就是那条谁都可以踩上几脚砍上几刀的砧板上的鱼。 惠贵人住在清凉殿,这也算是后宫的一座主殿了,论理,她家世低微,自己也不过是个贵人身份,并没有资格做一殿之主,然而因为皇上宠爱,她又育有一名皇子,所以她算是这后宫中一个特例,事实上,宫人们私下里都在猜测:说不定今年惠贵人的生辰时,皇上就要封她为嫔,来作为给她惊喜的生辰礼物了。 蒲秋苔过来的时候,洛妃和妍妃等人都正聚在一起说笑。一个贵人的生辰,她们这些妃嫔竟然纡尊降贵亲自前来,很显然,这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若不是为了这份荣耀,惠贵人也未必就愿意来当这个出头鸟。虽说是大家都在,俗语说法不责众。可万一皇上雷霆震怒,就把责任给推倒了她头上怎么办?虽然这个可能性并不大。 “你就是蒲秋苔?” 洛妃徐若兰坐在主位上,皇后久病,自不会为了一个贵人的寿辰强撑病体前来,所以这清凉殿中,便是以她地位最尊贵,而徐若兰心里也明白,惠贵人借着这个机会把蒲秋苔叫来,已经是冒了天大风险,再休想让她出头,所以,这个头也只有自己来出了,当然,等一下妍妃那里也是跑不掉的。这个蒲秋苔实在不是寻常人物,没有“法不责众”这个依仗,凭她们谁,单独一人也不敢在这时候生事,去承受皇帝的怒火。 “回娘娘,是臣。” 蒲秋苔跪在地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刚刚参拜的时候已经自称“臣蒲秋苔”了,如今这位洛妃娘娘还会重复问他的名字,且语气中颇多意味深长之感,蒲秋苔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其中定有蹊跷。 “果然是风神俊秀的一个人物。”徐若兰微微一笑,戴着长长甲套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膝上那只波斯猫,淡淡道:“听说你很擅长诗词,本宫和几位娘娘也都拜读过你的大作,确是十分上佳的,恰好今日赶上惠贵人的生辰,几位娘娘聚在这里,都说想听听你现场作诗,本宫实在禁不住她们磨缠,便答应了。” 她这话似乎是在摘清自己,然而却不肯让蒲秋苔起身,只这一个细节,便可看出这些女人的虎视眈眈之意。 她们恨我?是了,那昏君要……要我时都在养心殿,每一次必然夜宿到天明,除我之外,还没有人能得他这份恩宠,所以她们嫉恨我,所以……这是要除去我吗? 想到此处的蒲秋苔蓦然就激动起来:终于可以死了吗?不用再煎熬下去,且这还不是他自己寻死,而是被夏临轩的妃子们联手害死,就算那暴君再不讲道理,也不可能把这种事情怪在自己头上吧?到时候,亲人和家乡父老的性命不会因此而损伤…… 蒲秋苔被自己美好的想象兴奋的险些流出了眼泪,他嘴里漫不经心应付着徐若兰的问话,一边暗自思量自己究竟该怎么办,才能让这些嫔妃们勇敢下手。 是的,机会只有这一次,如果不能让她们下定决心,这一次就把自己害死,以夏临轩的强势,无论是她们还是自己,恐怕都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似乎是看出蒲秋苔正在思索,徐若兰索性也停了问话,虽然可以以蒲秋苔言语敷衍来治他的罪,活活儿打死他,但这未免太过小题大做,而且远不是她想要的结果,既如此,何必让众人都看到这男人对自己的不恭敬?自取其辱呢? 是了,之前的宫女说,叫我过来是给过寿的娘娘作诗,所以我如果做不出来,不,不能做不出来,这不能让她们气昏头,万一只是打一顿,可就得不偿失了。是,要做出来,但是其中要含着诅咒,不,不能太明显,对,感怀故国伤感深沉就好,如果含诅咒,那暴君就会知道我是自己求死了。 第四十七章 蒲秋苔想到此处,正要开口,忽见身旁一排宫女鱼贯走过,手中捧着的食盘里是精美酒瓶酒杯,他立刻一愣,心下暗道:是了,我真笨,若是做出来了,做得好,她们岂不是就要给我赐酒?到时候酒里有毒的话……嗯,她们敢这么明目张胆吗?唔,应该是敢的,后宫倾轧向来残酷,在座的大概都是得宠嫔妃,只要她们事后众口一词说是有人故意陷害,皇上又去哪里查? 蒲秋苔心里这个感动啊:忽然之间,自己不但可以如愿以偿的死去,甚至连死法都可以选择了,被打死被毒死都好,不,打死还是费时间,一旦让皇上得到了信儿…… 一念及此,蒲秋苔立刻就着急起来,恰好此时妍妃李清雨也自觉摆完了谱,微笑着开口道:“既然蒲大人善诗词,本宫就命你为惠贵人现场作一首贺寿诗吧,如何?” “娘娘有命,臣敢不遵从?” 蒲秋苔是真的有些着急了,光明就在前方,他一秒钟时间都不敢耽误。贺寿诗这种东西实在太容易,他只在说这句话的功夫,脑子里便已经有了腹稿,正要润色一下吟出来,便听一个低沉的声音笑道:“各位娘娘,臣妾曾听闻,作诗须趁酒,既想要蒲大人的诗,怎能不先许他一杯美酒呢?” 蒲秋苔一怔,接着不由大喜,很显然,这些女人今天也确实存了要他命的心思,且比自己还要着急,这倒真是不谋而合了。 当下蒲秋苔连声谢恩,只把几位嫔妃看的都是冷笑不已,暗道什么才子?竟连这点儿关窍都看不透,我们巴巴的把你从养心殿请来,竟是为了给你喝酒的?都不动脑子想一想吗? 满座嫔妃中,只有徐若兰心里疑窦丛生,看着蒲秋苔面上尽力掩饰却怎也掩饰不住的兴奋之色,她不由得暗道:奇怪,这人何以兴奋至此?皇上如此宠爱他,不可能连酒都不让他喝吧?刚刚他就神游天外,是在想什么?此时听说喝酒,他似乎有些迫不及待,他是名满天下的才子,当真连这点机心都没有?即便没有,后宫倾轧总也该听说过吧? 想到此处,徐若兰不由得更疑惑了,剪水双眸眨也不眨的盯在蒲秋苔身上,却见他渴望的盯着那个向他走近的宫女,一双手甚至都微微伸出来,准备接酒杯,嘴角边的笑容无比轻松开怀,竟有一丝解脱之意。 莫非……他根本就知道本宫和其他人的心思,他……知道我们要害他?徐若兰被自己的想法惊呆了,然而看到蒲秋苔那如同拈花般轻松解脱的笑意,她就知道,自己的答案虽然匪夷所思,却八成是真的猜中了蒲秋苔的心思。 想到此处,徐若兰的表情不由得也放松下来,微微摇摇头,暗道看来外界传言是真的,这蒲秋苔心怀故国,根本就是被逼出仕,如今更是被逼失身,恐怕皇上是用什么要协住了他,让他不敢求死,所以在有了这个机会后,他的表现才会如此反常。 这样想着的时候,跪在地中央的蒲秋苔已经接过了酒杯,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将酒杯往自己口中送去,那副渴望急切之情,就连徐若兰这心狠手辣的女人,也不由得生出了一点恻隐之心:是怎样的绝望和煎熬,才会让一个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如此渴求兴奋啊? 然而就在所有人的心都放了下去,以为蒲秋苔再逃不过这一劫的时候,忽然之间,一团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那酒杯都碰到蒲秋苔的嘴唇上了,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却在下一刻就被这个黑影扫翻在地,酒水洒在地上,泛起微小的气泡。 “啊……” 宫妃们全都尖叫起来,此时从大门外昂然走进一人,锐利双眸慢慢扫视过那些宫妃,方傲然道:“奉皇上旨意,末将前来接蒲大人回翰林馆,皇上说了,今日政事有些繁忙,中午就不过来了,惠贵人有娘娘们陪伴着,应该也不至于就会孤单。” 在这年轻将领说话的时候,那在空中盘旋着的黑影已经落在了他的肩头,竟是一只巨大的海东青,此时站在年轻将领的肩膀上,真是顾盼生威,一人一雕相互衬托,更显英武不凡。 洛妃和妍妃的面色铁青,惠贵人却是脸色惨白。好半晌,方听徐若兰冷冷道:“潘二郎,你竟放肆到了如此地步,就算你姐姐是皇后又如何?你……你也不能擅闯后宫目无法纪……” 被称作潘二郎的的年轻小将正色道:“洛妃娘娘慎言,末将刚刚说过,乃是奉了皇上旨意而来,你说我擅闯后宫目无法纪?好啊,你去皇上面前告我啊,他要治我的罪,我二话没有。” 他说完,便看向一旁失魂落魄的蒲秋苔,冷笑道:“蒲大人,你还等什么?跟我走吧。” 第四十八章 蒲秋苔死死瞪着那团渗进泥地里的酒水,想着如果这个时候自己吃下这些泥巴的话,那毒素会不会起作用? 潘二郎似乎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不屑哼了一声,淡淡道:“蒲大人要饿的吃泥巴吗?那你可要仔细想好了,这会儿要是出了事,可是你自己求死,你说皇上那里,还会不会体恤你呢?” 蒲秋苔身上蓦然就打了个寒颤,他惊恐抬头看向这个英俊非凡的年轻人:对方是谁?为什么他会知道自己被皇帝要挟的事?那……那自己和皇帝的关系他也知道吗?是了,刚刚这些后宫的女人要害自己,就是说,她们也知道了自己是皇帝的禁脔?那别人呢?别人是不是也知道了? 一瞬间,蒲秋苔被自己的想象击垮了。 潘二郎的脾气看来不是很好,见蒲秋苔还木木呆呆的,他索性一把拉起对方,他高大挺拔,又是武将出身,拉起蒲秋苔毫不费力,接着转身便往殿外走去,看也不看那些坐在鲜花旁,面色难看的绝色女人们。 “潘……潘将军,你……你刚刚说的话……是……是什么意思?” 被潘二郎拉着,在后宫踉踉跄跄而行的蒲秋苔满眼都是绝望,这绝望甚至超过了夏临轩给他的那些羞辱:明明只要再有一点时间……只要再给他哪怕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可以喝下那杯酒的。 然而现在陷入绝望中的他还有一个更大的恐惧,那就是刚刚潘二郎的态度。 “我叫潘青云,在家里排行第二,大家都叫我潘二郎,你也可以这么叫。”潘青云回头看了一眼头发有些散乱,步态狼狈的男人,没有放慢脚步,而是随意的介绍了下自己,然后满不在乎道:“你想问我怎么知道你和皇上的事吧?切,你们两个的事情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有什么好瞒着的?我因为是皇帝小舅子,多知道一点也很正常啊。” “你说什么?所……所有人……” 蒲秋苔“扑通”一声就摔在地上,他瞪大了眼睛,惊恐的看着潘青云,似乎是用尽气力的叫道:“不……不可能,这不可能,皇上说过没人知道的,他……他难道真的不要名声了吗?他真的不怕被史笔书写成昏君?” 潘青云撇撇嘴,不屑道:“得了吧,有男宠就叫昏君?史书上是这么规定的?更何况,这事儿是你自己捅出去的,和我姐夫可没关系。谁让你当初一大早就跑去和你同事们说北山集案皇上不追究了,你知不知道那会儿我姐夫在朝堂上还没下这道旨意呢。你蒲大人怎么那么一大早儿就知道信儿了?再联想一下姐夫常召见你去养心殿……喂喂喂!你……你干什么?喂!因为这点事儿就昏倒,你还是不是男人啊?” 潘青云仗着身份高贵,一把就把蒲秋苔拽了起来,拖着他继续向前走,一边冷哼道:“真不知姐夫喜欢你哪一点,切,你们这种书呆子,在床上能有女人的花样和风情吗?姐夫真是傻了……” 蒲秋苔的确险些昏倒,却被这毫不懂怜香惜玉的家伙一通拖拽又给刺激的清醒过来,待听到他嘴里的话,可怜的男人就更加无地自容了,恨不得地上能有一个缝儿让他钻进去。 “哎哟,潘将军,我的爷啊,可不敢……可不敢这么对蒲大人,他身子弱着呢。” 潘青云正拖死狗一样的拖着蒲秋苔行走,就听身旁一个声音传来,接着几个太监小跑着上前,当中一个三十多岁的一把就扶住了气喘吁吁地蒲秋苔,一边对潘青云陪笑道:“潘将军,太医三番五次的叮嘱了,蒲大人身子弱,不能过劳,您这样拖着他,可别出事儿。” 潘青云看了一眼蒲秋苔,撇嘴道:“啧啧,弱不禁风的,难道姐夫就喜欢他这么楚楚可怜的样子?行了,他交给你们了,皇上在哪儿?我还要找他复命呢。” 那太监连忙陪笑道:“这会儿只怕已经下朝了,皇上应该是在书房。”说完这里看着潘青云去了,他才笑眯眯对蒲秋苔道:“蒲大人受惊了,潘将军就是这么个急性子,来,奴才服侍您回养心殿。” 蒲秋苔哪里还有心思回养心殿,摇头道:“我……我回翰林馆,你们不用管我了。”说完他努力喘息了几口,就一转身往宫外走去。 第四十九章 那太监哪敢让他独自回去,万一出点事儿,谁能担待的了,少不得使一个眼色,示意两个小太监跟上去。这里蒲秋苔心急求证潘青云说的话,也根本顾不上有人跟着自己,一路急急往翰林馆而去。 且说潘青云到了御书房,和夏临轩说了事情经过,接着便大大咧咧道:“我说姐夫,你这后宫真要整顿整顿了,那些女人当真是半点余地都不肯留,这幸亏我去得快,不然的话,我看那个蒲秋苔巴不能被那些女人害死,就别提多配合了,这么说吧,我晚去半步,他只怕就是死人了。” 夏临轩点点头,沉声道:“好,朕知道了,去看看你姐姐,她这些日子身上有些不好。” 潘青云答应一声退出去,他知道皇帝姐夫对姐姐的感情很淡漠,这也怪不得人家,本来就是政治婚姻,结果成亲不到两年,姐姐就得了带下病,再不能服侍皇帝,她现在还是皇后,这就算是天恩浩荡了,而且对于潘家,夏临轩一向是十分宠信的,尤其对他这个小舅子更是没的说,那还有什么好怨的? 看着潘青云走远,夏临轩没有表情的脸上才蓦然出现一丝怒气,他狠狠摔了手中的笔,对一旁的小贝子森冷道:“这便是朕的妃子们,你素日里说她们柔顺和谐,会体察圣意,说朕的后宫比其他皇帝的后宫还要繁荣和乐,呵呵,这便是你说的柔顺和谐?繁荣和乐?他们连朕召进养心殿的人都敢害,嗯?” 小贝子吓得一声儿也不敢言语,只是伸出袖子抹自己头上的冷汗。这里夏临轩本意也不是要怪他,因坐在龙椅上阴沉着面色想了一会儿,便沉声道:“宣明录来,朕要拟旨。” 小贝子连忙答应道:“是,明录如今就在外面候着呢,原本皇上就说今儿要拟旨的。”昨天夏临轩才和他说过,惠贵人这两年温柔懂事,位份却一直没有上去,要趁着她生辰的时候封她为惠嫔,如今这事儿一出来,难得皇上还没忘了这茬儿,小贝子本来都以为没戏了呢。 明录随后进来,夏临轩站起身,踱步到窗前,轻声却森冷道:“拟旨,惠贵人虽谨慎自持,然御下不严,近来常有跋扈之举,区区生辰,竟致各宫嫔妃亲自道贺,着贬为常在,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话一出口,明录和小贝子便愣了,怪不得他们,原本要封嫔的旨意,如今竟然成了贬为常在,这……这落差未免太大,怎不由得两个太监怔愣当场。 “还愣着做什么?朕的话你没听见?”夏临轩见明录愣愣的不知动笔,不由得哼了一声,这里明录方连忙记录。 接下来还有两道口谕,无非是找了洛妃妍妃素日里行事不端的借口,各有惩罚,只是没像惠贵人这般严重,不过是罚俸一年,禁足一月罢了。其他嫔妃也各有小惩,倒是没去凑热闹的嫔妃,反而有封赏。 事已至此,小贝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皇上这是动了真火儿。也幸亏娘娘们机灵,攒了许多人,本着法不责众的念头行这件事,不然的话,若是单纯一人,只怕打入冷宫或赐死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待明录走出去后,夏临轩方转身看着小贝子道:“你去找钱雁南,看看事情进行到哪里了,若是他把口风透露过去,今晚宣秋苔养心殿侍驾。”他甚至直接用了“侍驾”这个词,可见是已将蒲秋苔看做自己的后宫嫔妃一般。 小贝子不敢耽误,连忙领旨出宫,到了钱雁南的官署,还不等开口,钱雁南便笑道:“贝公公怎么耳朵这么灵?秋苔刚刚从我这里离开,那个口风儿我已经透露给他知道了,他果然很震惊呢。” 小贝子点头道:“是吗?这么说,蒲大人是知道他和皇上的事情已经流传出去了?” “可不是。”钱雁南叹了口气,摇头道:“贝公公没看见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唉!真是连我都不忍心。“说到这里,他便忍不住凑近了小贝子,小声道:“贝公公,皇上这步步紧逼的,依您看,他到底是要让秋苔怎么样啊?” 小贝子看了钱雁南一眼,皮笑肉不笑道:“钱大人聪明绝顶,心中难道就没个计算?皇上的圣心,那是我这种奴才能揣摩的吗?行了,知道你透了话,我这就要去传旨了,皇上今晚还在养心殿召见蒲大人呢。” “什么?”钱雁南见小贝子要走,连忙拉住了他,小声道:“贝公公劝劝皇上,总得给秋苔一点喘息之机啊,若是逼得太紧,只怕反而不美。” 话音落,却见小贝子不耐烦道:“这个皇上难道不知道?还用你教?今晚却不是皇上想逼迫蒲大人的,实在是……他又惹恼皇上了。”说完他撇下目瞪口呆的钱雁南,便扬长而去。 “我的天,又惹恼了皇上?”钱雁南站在那里,整个人如同霜打了的茄子,摇头叹气道:“我是该说秋苔太大胆,还是说皇上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唉!这事儿……它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第五十章 “不要……皇上,不要……” 惊叫声中,蒲秋苔却仍是不得不眼睁睁看着那硕大的玉势一点点进入自己昨夜才被尽情开发过的羞耻地方。 紧致的肠道被儿臂粗细的玉势毫不留情的撑开,酸胀感带来的疼痛,让蒲秋苔忍不住在床上痉挛着身体,然而被绑起来大大分开的双腿却让他根本无法做出有效的挣扎,他只能本能的缩紧肠道,期待能把那玉势排出去,但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有夏临轩的力量,他的愿望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夏临轩面无表情的问,看到蒲秋苔双腿间被捆着的那个小东西忽然向上跳了一跳,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玉势反复碰触着甬道中某一点,果然,那小东西就越发竖直起来。 “皇上,臣……臣真的不知道……啊啊……皇上……饶了我吧……” 被触碰的一点爆发出蒲秋苔根本无力控制的快感,然而他很快就惊恐的发现这股快感竟然没有宣泄的渠道。 “不知道?那就好好儿想想。”夏临轩冷哼一声,玉势继续不轻不重的一下下撞击着那处敏感点,然后满意看着蒲秋苔在自己手下扭曲了身子,赤裸白皙的身体在明黄色的床单上如蛇一般扭动着,配着他的哭叫声,极大满足了夏临轩心中隐藏的蹂躏欲望。 “皇上,臣……真的不知道啊……求你……求你……饶了我吧……啊啊啊……” 蒲秋苔在床上努力扭动挣扎,甜美而苦闷的呻吟着,快感集中在某一个地方,但是却不能得到宣泄,他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 “今天洛妃她们给你毒酒的时候,听说你很是甘之如饴啊,那酒一到手,你便迫不及待的往嘴里倒。嗯?朕怎么不知道,秋苔什么时候这么喜欢喝酒了?” 夏临轩见蒲秋苔的瞳孔都有些涣散,于是终于停下来在他后穴中不停戳弄的玉势,一把揪住那柔亮青丝将对方拖到身旁,嘴角边带着吟吟笑意说话,但他的眼神却是森寒无比。 蒲秋苔的心忍不住就是一哆嗦,他含着眼泪别开目光,小声分辩道:“皇……皇上,臣……臣只是怕娘娘们说……说臣不恭敬,所以……所以……” “啪”的一声,脸上重重挨了一个耳光,暴怒的帝王一把抓住蒲秋苔下巴,阴森道:“知道欺君之罪吗?你以为朕是傻子?敢骗朕?你喜欢喝酒吗?好啊,朕拿酒过来,让你后面这张嘴喝个饱。” “不……不要……”蒲秋苔是真的被夏临轩吓住了,他凄厉的直着嗓子大叫,眼睛里全是恐惧,甚至连额头上的青筋都迸出来:他对风月之事所知不多,然而少年时却偶尔听过一件事,说是有一家地主喜欢虐玩小倌儿,有一次拿了烈酒灌到小倌儿的后穴里,让那小倌儿难受的一头撞了墙。 那时心中便留了阴影,此时听到夏临轩这么一说,他能不害怕吗?偏偏自己如今在这宽大的龙床上,身子又被绑着,真要是难受到了极点,却是连撞墙的机会都没有了。 夏临轩也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样大,虽然蒲秋苔青丝散乱满面泪流的样子确实很能激发人内心的黑暗凌虐欲望,然而他心中终是怜惜占了多数。只是一想到今天对方在嫔妃们面前迫不及待的求死,想到自己差点儿就会失去他,夏临轩心中的怒火就又再度高涨起来。 “秋苔,别以为朕不知道,今天你是巴不得求死,正好朕的嫔妃给了你这个机会,所以你才迫不及待的想要珍惜是不是?”夏临轩恶狠狠瞪着蒲秋苔,字字如刀:“朕再告诉你一遍,你的命是朕的,日后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朕才不会去管是什么原因,你的家人,你的父老乡亲,故旧亲朋,全都要给你陪葬。” 这话当然是不讲理到了极点,只是堂堂帝王,志在必得之下又怎么会和蒲秋苔讲道理,眼看对方在自己的折磨和恐吓下频频点头,夏临轩这才觉着心中怒火降下了些,伸手将玉势抽出,就着蒲秋苔大开双腿的淫荡姿势,肿胀的粗大性器一下子便准确捅进了那还未合拢的蜜穴处,接着将紧窄甬道彻底贯穿。 第五十一章 滴滴答答的小雨打湿地面,雨势渐大之后,房檐上也有雨水滴落,打在石阶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今年的雨水就少,好不容易有这一场雨,看这天色,还要下上一夜,总算让农民们能喘一口气儿了。” “正是呢。不过雨水少也有雨水少的好处,你看今年这瓜果的味道多甜?我就记着是大前年吧,那雨水才叫多,结果瓜果都没味儿了呢,我还特意问过人,说是让雨水透的,水分虽然足,味道却都淡了。” 芙蓉和红莲各自端着盘水果,从外室说说笑笑的走进来,见蒲秋苔坐在临窗榻上,两人就将水果放在桌上,红莲一边笑道:“虽是夏日里,可这阴雨天气也有凉意,少爷身子不好,还是不要在窗前坐着了。” 芙蓉笑着说:“不妨事,咱们少爷是才子,最喜欢这样下雨下雪天的,身上再盖件衣服不就成了?”一边说着,伸手拿着衣服便往蒲秋苔走过去。 走近了,才发现蒲秋苔整个人正失神的望着窗外,苍白面孔上,形状优美的双唇轻轻开合着,似乎是在说着什么。因为声音太小,芙蓉没听清楚,便凑近了去听,一直听了好半天,才终于听出来,蒲秋苔嘴里翻来覆去念着的是两句诗:“山非山兮水非水,生非生兮死非死。” 就这么两句诗,蒲秋苔却是翻来覆去的念,明明语气平板,也没有什么激昂痛苦的情绪在其中,然而恰恰是因为这般的平板机械,方让芙蓉整个人都痛得颤抖了一下。 这是怎样绝望的人,怎样的心如死灰,才能用这种口气念出这两句痛彻心扉的诗句?然而她们只是来服侍的宫女,甚至还负着监视他的重任,面对他的困难和无助,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芙蓉叹了口气,一回身,便见红莲也正在身后微微弯着身子细听,很显然,她听明白了,眉头一挑,却也是深深叹了口气,站起身对芙蓉道:“自从春天皇上连续两天晚上召见了少爷之后,这宣召日益频繁,就拿这个月来说,如今还没到月中,却有十天晚上少爷都是在宫中过的,皇上到底怎么想的啊?后宫又不是没有伴驾承欢的嫔妃?” 芙蓉担忧的看着蒲秋苔,将手中衣服轻轻盖在他身上,一边小声道:“那又如何?咱们哪里有置喙的余地?你不知道,我心里更有一层担心呢。如今我总觉着皇上是越来越离不得少爷了,怕就怕……到最后他会越来越霸道,干脆将少爷召进宫去。” 红莲被芙蓉的话吓了一大跳,小声道:“不……不至于吧?皇上难道真要把少爷往死路上逼?这……这也太不厚道了。” 两人正小声议论着,忽然就听门外响起咚咚的脚步声,接着人未进屋声先至:“大人,不……不好了……”是双喜的声音。 话音未落,就见双喜闯进门来,他全身上下都是湿哒哒的,然而脸色却是涨得通红,看见蒲秋苔,这小厮红了眼睛,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带着哭音叫了一声:“大人,不……不好了。” “不好了?怎么不好了?” 蒲秋苔如今活得就如惊弓之鸟,听见双喜的话,只觉着头一阵一阵的眩晕,第一个反应就是家里人出了事,情急之下,他险些从榻上滚下去,一边一叠声的问道:“你说话啊,是谁出了事?” “少爷,慢点儿。” 芙蓉连忙扶住了他,一边转头看着双喜叱道:“胡嚼什么舌头?不知道少爷身子不好吗?惊吓到他怎么办?跟着少爷这么长时间了,还是冒冒失失的。” 双喜原本看几个宫女还不顺眼,觉得她们是皇帝派来监视自家大人的,自然是和狗皇帝一条心。然而这大半年来,他也知道芙蓉红莲等人服侍蒲秋苔是尽心尽力的,所以心中那点芥蒂早已经去了。 饶如此,这一次他也不能把话当着红莲等人的面儿说,少不得期期艾艾起来。红莲是个直性子的,看见他这模样,不由得烦了,恨恨道:“到底什么事你说啊,难道还怕我们不成?我就不信了,不过是去郊外探了你那个远房亲戚而已,有什么事就不能对着我们说了。” 蒲秋苔却还是信任这跟了自己几年的小厮,见他吞吐着不肯说话,他心中猛然就是一颤,脑子里已经不自禁就联想到了个某个人身上,因强自镇定了情绪,对芙蓉和红莲道:“你们先出去吧。” 红莲恨恨看了双喜一眼,正要说话,却被芙蓉不由分说拉了出去,这里双喜方往蒲秋苔身边紧走几步,凑近他耳边道:“少爷,小的回来时,恰巧看见……看见……太子殿下一家……被……被押解进京。” “太子殿下?”蒲秋苔喃喃重复了一遍,然后他瘦弱的身子便猛然站起,一把就抓住了双喜的手,失声道:“你……你是说……殿……殿下……” 双喜黯然点头,小声道:“所以小的本来看见下雨,还想着找个客栈住下,明儿进城,结果……结果因为这件事,小的也顾不上,所以就……就先进城和少爷报信来了。” 第五十二章 “终于……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苍天无眼,竟然连……大庆皇室最后一点骨血……也不留吗?” 蒲秋苔紧紧抓着胸口,那里面火烧火燎的难受。其实今年春天时,他就从钱雁南口中知道皇帝派人在南方四处寻找故国太子的事情。也正是因为这个消息,他不得不苦苦忍受皇帝越来越肆无忌惮的索求和压榨,只是太子一日没有消息,他总忍不住怀有侥幸之心,希望上天保佑大庆皇室这最后一点骨血莫要灭绝,哪怕日后只能做个布衣百姓也行,只要年节时还有后人祭奠祖先就好。 可是今天,双喜亲眼所见,大庆皇室最后一点血脉,终于也被夏临轩掌控在手中,依照对方那冷酷无情的手段,太子一家怎么可能逃过他的毒手?就算有自己,可自己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皇帝的玩物而已。到这种时候,蒲秋苔哪里还敢想自己能够影响皇帝,让他像放过韩北山一样放过太子一家。 他越想就越觉着绝望,胸口疼得越发厉害,喉头也似乎有一股股的腥气往上涌,他拼命的吞咽着,却怎么也控制不住,最后到底还是“哇”的一声喷出了一片鲜红。 耳边响起双喜的惊叫,蒲秋苔努力想要看清他的面容,却是怎么也看不清,抓着塌头的手也软绵绵没了力气,他只觉着自己的身子下沉,然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红莲正在外面和芙蓉抱怨着,因为雨声,她们也听不清内室里双喜和蒲秋苔说了什么,然而不一会儿,就听到双喜的惊叫,奔进去时,看到的就是蒲秋苔喷出一口鲜血仰面摔倒的情景。 “太医,红莲,快派人去请太医。” 芙蓉这一惊吓非同小可,等来到近前,发现蒲秋苔面上没有丝毫血色,她的心就更加沉了下去。 “皇上,蒲大人身子向来羸弱,如今又是急火攻心,这个……须得好好调养一些日子了。” 翰林馆内,刘洪道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心中对皇帝陛下佩服的是五体投地:你说明明这半年前吧,蒲大人虽然身体也弱,但离这种随时都可能死掉的程度也还远着呢,陛下到底是怎么在短短半年时间里,就把人折腾成这个样子啊? 得到了答案的夏临轩也十分郁闷:朕也没怎么着啊,就是这三个多月召唤他能频繁了点儿,反正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关系了,他迟早也要进宫,怕什么?可……可怎么就弄到这个地步了呢? 这边命芙蓉出去跟刘洪道开方子,夏临轩就看着跪在地上的双喜,恶狠狠道:“不想进春衣卫被折磨的不人不鬼,你就老老实实和朕交代,你们家大人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都在他面前说了什么?” 双喜也知道这时候自己不说话就是死路一条了,何况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太子一家被抓,还不是面前这一位的手笔,因老老实实交代了。夏临轩这才明白,蒲秋苔好好儿的怎么就会突然昏厥。 把双喜撵了出去,他这里仔细看着床上的男子,不过是半年时间,那原本就巴掌大的小脸更是瘦的连一两肉都没了,他轻轻抚摸着蒲秋苔的眉毛,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 “皇上,您这些日子召见少爷,是不是也太频繁了些?” 红莲在旁边实在忍不住,不顾玉兰给她使眼色,索性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您明知道少爷他……他于那一道不是很热衷。今天下午奴婢和芙蓉姐姐进屋,看见他半坐在榻上,整个人都像木头似的,嘴里翻来覆去就是两句话,山非山来水非水,生非生兮死非死,皇上您听听,这是什么话?不是被逼到走投无路万念俱灰的地步,少爷至于……” “行了红莲……”玉兰及时喝止了红莲,于是大胆的宫女也不说话了,反正少爷的情形她是如实禀报了,再往后要怎么做,就看皇上的决定了。 “山非山兮水非水,生非生兮死非死……”夏临轩叹了口气,想象到这男人坐在窗前,触眼满目凄凉,心中一片绝望的情形,他的心头一次痛得似是撕裂了开来,一时间,竟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朕也不想逼你逼得这么狠,可是若不把你一步步逼到绝路,你又怎么肯入宫?你怎么肯从心里向朕屈服?你知不知道朕只要一想到那天差点儿便要失去你,朕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濒临疯狂崩溃的边缘?” 夏临轩苦笑着喃喃自语,最后他叹了口气,发愁的看着蒲秋苔,想到等一下还要逼他,连这个残忍的君王也心有不忍了。 第五十三章 蒲秋苔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夏日天长,往常这时候,天色还是光亮的,但是因为今天下雨,所以时近黄昏,天色便已经黑沉得吓人了。 屋子里没有点蜡烛,他艰难的爬起身,只觉着嗓子发干,刚要喊玉兰或者芙蓉给自己倒一杯水来,便敏感察觉到一缕似有似无的绵长呼吸,他心里一跳,连忙瞪大眼睛,果然,就在自己的床前,坐着一个身影。 黑暗中,那人的面目看不清楚,但是那个身影,多少次赤裸的身体交缠,对蒲秋苔来说,已经不是刻骨铭心能够形容的。他不由得惊叫了一声“皇上。”虽然心中大骇,却还是第一时间就想下床行君臣之礼。 “不想眼睁睁看着祝鸣堂一家惨死,你就好好儿给朕调理身体。一个月之内,朕要你长五斤肉,还要太医亲口诊断,除非你的身体有进步,不然的话,朕让你亲眼看着大庆朝皇室最后的一点骨血烟消云散。” 阴冷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蒲秋苔也看不到夏临轩脸上究竟有什么表情,他更不敢想象着在这番话后,掩藏着属于这个高高在上帝王的多少关怀和真心,所以他愣住了,面对夏临轩的话,毫无反应。 “怎么?不想和朕做这一笔交易吗?” 忽听夏临轩的声音再度响起,蒲秋苔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再也顾不上多想,他用最快的速度爬下床,跪倒在夏临轩身旁,颤声道:“臣……臣谢陛下隆恩。” “不要谢的那么早,别忘了,他们一家是死是活,就取决于你能否答应朕的条件。” 夏临轩站起身,伸手抱起蒲秋苔,将他放回床上,亲手替他盖上那件薄毛毯,轻声道:“这一个月,朕不会再宣召于你,爱卿好好儿养身子,朕等着你用让朕满意的成果,来换那一家人的性命。” 他说完,就替蒲秋苔掖了掖被角,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即使光线昏暗,依然能够感觉到薄被下这具身体的轻微颤栗,夏临轩心中一酸,却还是忍不住在蒲秋苔脸上轻轻一吻,旋即他站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一直到半刻钟后,蒲秋苔才确定:那个可怕的暴君走了,真的走了。 然而夏临轩虽然走了,他的话却留在了蒲秋苔的心中,在怔愣片刻后,这瘦弱的男人猛然坐起身来,颤声叫道:“芙蓉,玉兰,给我……我要吃东西,厨房里还有什么补品?我……我要好好补身子。” 话音未落,门外匆匆进来两条身影,直奔烛台处,将几根牛油巨烛点燃,蒲秋苔抬头一看,原来是芙蓉和香桃两个丫头。 “少爷放心,刚刚皇上已经吩咐了,这会儿其他人都在厨房里忙活着呢。那些厨子做饭菜还成,若说是炖补品,倒还是绿柳和桂花更拿手。”香桃笑吟吟走过来,从衣架上拿起一件轻罗披风,替蒲秋苔披上,一面又笑道:“虽然是夏日里,可今儿下雨,傍晚又起了风,少爷身子弱,还是小心点的好,您都没看见,皇上刚刚到的时候,脸色有多难看。” 蒲秋苔点点头,站起身看着芙蓉道:“皇上什么时候来的?我不过是一时间有些不舒服昏倒罢了,怎么你们倒去惊动了圣驾?” 芙蓉叹气道:“少爷别只顾着说我们,也不看看您当时都是什么样子?吐了一大口血出来,又昏倒了,当时奴婢手脚都是冰冷的呢,这样事若还敢瞒着皇上,也不必等皇上来砍咱们的头了,咱们自己一头撞死或许还能少遭点罪。” 蒲秋苔苦笑道:“是我没用,倒连累的你们受罪。” 香桃笑道:“少爷别说这样的话,只要您赶紧好起来,别说这点儿惊怕,就是再大的罪,我们也愿意担着,刚刚皇上临走时,还说从今儿起您指定会好好儿进补,奴婢还半信半疑,如今听了少爷的话,果然是这样,到底还是皇上了解少爷。” 蒲秋苔面色一僵,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这一天的晚饭就十分丰盛,除了一碗炖的浓浓的鱼翅羹之外,还有一碗清蒸的冰糖燕窝,主菜也是以丰富粥品和山珍海鲜等补养佳品为主。 虽然面对这些东西,蒲秋苔真的没有多少食欲,然而他却头一次强逼着自己吃下去:太子一家的性命,可就系在这些补品上了,只要他能长五斤肉,让身体再恢复恢复,大庆朝皇室的最后一点骨血,或许就可以得以保留。 第五十四章 蒲秋苔当然也知道,夏临轩完全可以出尔反尔,或者以这一家人的性命,一次又一次的反复要挟他。只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想这些以后的事情了,他现在只想尽力完成夏临轩要求的条件,景仁帝已死,这是他唯一报答对方知遇之恩的机会。 是的,他很累,太累了,身心俱疲,疲惫到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想以后,只能这样的熬着,一步一步的熬下去。 祝鸣堂一家人进京后,就被囚禁在原本的齐王府中,那里如今是肖入云名下的一处产业,也是原本庆朝的四皇子齐王生活居住过的府邸,其他的皇子府都已经住了人,所以才把这一家人关押在这里。 想也知道,皇帝陛下的帝王心其实并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那样宽广,一想到蒲秋苔因为这一家人而头一次乖乖听话进补,他心里便往外泛着酸水儿,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让蒲秋苔去探望对方? 所以尽管蒲秋苔在他去探病的时候,小心翼翼的试探着说出愿望,也被夏临轩毫不留情的一口回绝了。 不过蒲秋苔不能去探病,不代表别人也不能去,例如钱雁南,沈朝青,赵万波等前朝旧臣,就都得到了这个权利。当然,他们能够去探望前朝的故太子,完全不是夏临轩体恤庆朝旧臣的一片丹心,皇帝陛下就是让他们做一个传声筒,把祝鸣堂一家的情况转告给蒲秋苔知道。 至于这其中的含义,那还用问吗?皇帝陛下的意思很明显:你的故太子一家很好,为了让他们把这种舒服生活保持下去,你就好好儿给朕进补,早点达成目标,他们的生活就可以再上一个台阶。 揣摩圣意虽然很难,但是已经知道了皇上和蒲秋苔关系的这几位臣子揣摩皇上的这点儿心思还是不难的,本就都是玲珑剔透的人,何况还有贝公公在旁边敲边鼓,那不是暗示,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明示了。 一时间,虽然对蒲秋苔“以色侍君”的这种行为有鄙视轻蔑,或是像钱雁南这种深知内情的对他表示同情,但是几位大臣们还是被这份天高海深的君恩惊呆了,内心里少不得也有些羡慕嫉妒恨在其中。 蒲秋苔本就不是个贪心的人,能隔几天就有太子一家人的消息,他已经很知足了。一个月的时间里,他摒除了一切的杂念,专心和食物们做艰苦卓绝的斗争,每一顿都把自己喂得饱饱的。这样一来,原本只能装下一小碗粥的胃口被逐渐撑大,他能吃的补品也越来越多,皮包骨头的身子总算如愿长了几斤肉。 一个月时间很快过去,原本畏惧如虎如今却望眼欲穿的宣召圣旨终于到了。蒲秋苔知道今天就要面临夏临轩的检验,所以破天荒的竟然让宫女们替他简单妆扮一下,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水灵丰盈一些。 到了养心殿,夏临轩还没到,蒲秋苔忐忑不安的等了半个时辰,才看到年轻帝王施施然走进来,于是他连忙站起身,就要上前行君臣大礼。 还不等跪下,就见夏临轩站在门口,淡然道:“不用跪拜了,站在那儿,让朕好好儿看看。” 皇帝都这么说了,蒲秋苔这会儿自然不会去扫他的兴,非要行礼。少不得站在那里,让夏临轩从头到脚看个够,只是他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上,所以即便没什么动作,站着的身体却也有些僵直。 “看来进补的效果不错。”夏临轩满意的看着不远处那个男人,虽然依然纤细瘦弱,然而对比起一个月前那如同枯木一般的憔悴苍白,如今的蒲秋苔显然散发出了属于他自己的光彩,虽然这光彩不多,但也足够让“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帝王感觉到惊艳了。 “小贝子,命刘洪道过来吧。”夏临轩淡淡吩咐了一声,却听小贝子陪笑道:“皇上,要不要再命人抬杆秤进来?” “滚。” 夏临轩笑骂了一声,于是小贝子笑嘻嘻的退出去,他这里走到蒲秋苔身边,又上下打量了几眼,方笑呵呵道:“果然丰盈了些,不用秤,朕也知道你大概完成任务了。” 蒲秋苔松了口气,想到太子一家人,他想要开口恳求夏临轩允许自己去探望一下,却也知道这位皇帝的脾气,要达到愿望,必须达到他的要求才行。于是只好勉强笑一笑,轻声道:“什么叫完成任务?听着就像是军队里那些炊事兵养猪似得。” 夏临轩眉头一挑,这还是蒲秋苔头一次在他面前开玩笑,怎能不令他惊讶? “虽然知道你让朕开心,只是为了去探望那个祝鸣堂,不过朕还是很开心。”夏临轩一把将蒲秋苔横抱起来,坐在窗前榻上,逗他道:“不如这样,你再说一个有趣的话题,只要能让朕开心了,朕就准许你去探他,如何?” 蒲秋苔抬眼看向夏临轩,呐呐道:“真……真的吗?” “朕是天子,一诺千金。”夏临轩一脸正气的撒下诱饵,果然,下一刻,他就看到蒲秋苔蹙眉苦苦思索起来。 第五十五章 蒲秋苔确实有才,从前日子悠闲那会儿,他甚至编写过一些戏曲杂剧,原本这肚子里的笑话儿也是不缺的,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此刻需要用到的时候,却是搜肠刮肚也找不出来一个。 夏临轩微笑着看他紧张的模样,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第一次有了生机,叽里咕噜的转着,若不是被自己抱在腿上,或许他可以看到这男人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抓耳挠腮的样子。 “皇……皇上刚刚说……用眼睛看……就能……就能看出臣长了多少肉,莫非……莫非从前也买过猪肉,用手拎一拎,便能知道重量吗?”正看得入神,便见蒲秋苔垂下眼帘,小声说了一句。 “用手拎猪肉?”夏临轩皱皱眉头,摇头道:“胡说,朕从小就是皇子,虽然习文学武也算是吃了不少苦头,可是拎猪肉这种事情怎会轮到朕来做?” “那个……就是……就是我听人说,若是买菜买的多了的人,无论什么东西拎在手上,就可以估算出重量。”蒲秋苔越说声音越小,天可怜见,他刚刚好不容易想起一个笑话来的,就是这拎猪肉的笑话,可如今让夏临轩这么一说,他却又想不起来了,因越想越急,越急越想不起来,一时间,蒲秋苔急得都差点儿哭了。 夏临轩哪里知道他的心理活动,不由得奇怪问道:“拎着就能估算出重量,那又如何呢?这难道还有什么不寻常的意义?” 蒲秋苔的脸腾一下红了,他想不起那个笑话,只好小声回答道:“没……没什么意义,就是……就是一旦遇到那奸诈的小贩,想耍秤杆的时候,基本上……不……不会被骗。” “耍秤杆……不会被骗……”皇帝陛下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看到蒲秋苔红成了煮熟虾子般的脸,他不由得咳了一声:“那个……这是你讲给朕听的笑话?” “不……不是,那个笑话,我……我忘了。”蒲秋苔欲哭无泪,心想混蛋,为什么非要刨根问底?你心里难道不知我是把笑话忘了?怎么可能?为什么非要逼我说出来啊?昏君昏君昏君…… “哈哈哈哈……” 正在心里偷骂,就听夏临轩冷不防爆出一串欢快的大笑声,他笑得弯腰捧腹,连蒲秋苔从他身上挣扎下去都顾不上了,捂着肚子道:“秋苔,朕……朕真是被你打败了,哈哈哈……笑话忘了,哈哈哈……” 蒲秋苔恼怒地看着他,雪白贝齿死死咬着嘴唇,拼命克制自己上去踢那混蛋一脚的冲动:不过是忘了个笑话而已,至于吗?至于笑得那么夸张吗?他又不是说书的,忘一个笑话不是很正常的?有毛好笑有毛好笑的…… 恰巧这会儿小贝子领着刘洪道也走到了外室,一听见这笑声,小贝子便愣住了,好半晌才跺脚道:“哎哟喂,这真真是想不到,多咱也没笑得这般开心过,今晚这是怎么了?” 刘洪道探头向里面看了一眼,只觉着情景十分诡异,不由得也小声道:“确实奇怪,我看那蒲大人并不具备能让皇上开怀大笑的本事啊。”不过他有让皇上兽性大发的本事。老太医在心中默默补了一句,想一想这都是对皇上定力的挑战,而毫无疑问,只要是遇到蒲大人,皇上引以为豪的定力就变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 好半天,才听夏临轩止了笑声,小贝子连忙将刘洪道引进来,夏临轩看了还站着生闷气的蒲秋苔一眼,只觉他这一刻简直是无比可爱,若不是刘洪道还在这里,他简直要扑上去上下其手吃豆腐了,最起码也要狠狠亲几口消消火气才行。 “嗯,刘大人给蒲爱卿再看一看吧,看看他的身体比起上个月,是不是有些进益了?”夏临轩咳了一声,恢复了帝王高高在上的威严,一指蒲秋苔:“行了,你还不赶紧坐下,让老太医给你看看。” 刘洪道上前,待蒲秋苔坐好后,仔细把了脉,好半天,他抬起眼帘,正要说话,就看到蒲秋苔满是哀求的眸子,听他期期艾艾道:“我……我这一个月都在努力进补,每一顿都会吃一大碗饭。” 刘洪道心中一跳,忽听夏临轩冷哼道:“当着朕的面儿求刘大人帮你撒谎吗?” “不是撒谎,是真的。”蒲秋苔不知道刘洪道的诊断结果如何,想到自己的身体关系到故太子一家性命,他怎么能不着急,因连忙跪下道:“臣不敢欺瞒皇上,不信皇上可以召来芙蓉红莲她们问询。” “朕之前就说过,不问过程,只看结果。”夏临轩冷哼一声,然后对刘洪道道:“行了,爱卿说吧,秋苔的身体如何?” “回皇上,比上个月健康许多,肝火旺盛,脾寒胃虚等症都有不同程度的改善,只是还要坚持调养。”刘洪道恭敬回答道。 一听这话,夏临轩心中畅快,点点头,让小贝子亲自送刘洪道出去,赏黄金二十两。等到两人离开后,他便一个箭步上前,将蒲秋苔抱起来就往龙床上走去,一边嘿嘿邪笑道:“想见你那故太子?嗯,看你今天晚上能不能服侍的朕舒服了,天知道朕想你想的心都疼了,你知不知道?你就是朕的心肝宝贝啊。” 话音落,已经憋了许多天的帝王便嘎嘎怪笑着扑了上去,甚至连帐子都忘了放下,还是在蒲秋苔急切的提醒下,他才大手一划拉,将那银红色的数层轻纱床帐放下。 第五十六章 很快便到了夏末,转眼间,庆朝旧太子被擒入京城已经三个多月了。 说起来,这祝鸣堂还真是无妄之灾,他是个极会审时度势的人,知道庆朝已经不可能再复兴了,所以带着妻子儿女老老实实守在一个乡下,辛辛苦苦过自己的日子。虽然不好过,但是总还活着,人只要活着,就比死了强,这是太子一家四口的共同认知。 他们安分下来,不肯掀起波浪,夏临轩原本也是不打算追究了的,他本就是个狂妄帝王,根本就不怕什么逆贼反军,出现这样的组织,他只有兴奋的份儿:又有了一个铲除逆党的机会啊。 然而就因为蒲秋苔,因为夏临轩对蒲秋苔的独占欲越来越强烈,这本已经逃到了帝王视线之外的庆朝太子就倒了血霉。皇帝陛下在寝宫里为那个倔强男人费尽心思咬牙切齿之时,不知怎么的,就把他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拎了出来。 蒲秋苔是典型的文人,你可以恨他迂腐,但是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人,弱点通常都会比较明显。 例如夏临轩就立刻想到:在那个书呆子心中,份量能够胜过家人父老的人物,恐怕也只有庆朝皇室的血脉了。 偏偏少年天子易冲动,当时冲进京城就是砍瓜切菜一通乱杀,之后那个逃出去的桂王眷恋旧日繁华,仗着一点支持的力量就敢建什么小朝廷,又被他毫不留情的一通镇压杀戮,如今想在民间找一个庆朝皇室的血脉,简直比找一条三条腿的蛤蟆还难。 总算夏临轩的记忆力惊人,仔细踅摸之下,还真被他记了起来:虽然庆朝皇室的皇子已经杀得差不多了,但是一直以来,那个太子好像隐藏的还很深嘛。过去因为他老老实实隐在民间,没有任何非分之举,所以朕可以不追究他。现在朕要用他了,那果断要翻出来算旧账的。 于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旧太子祝鸣堂一家因为蒲秋苔而遭了无妄之灾,全家和当日跟随他们出逃的两个太监以及两个宫女嬷嬷都被抓进了京城。 这几个月里,夏临轩为蒲秋苔大开方便之门,只要宣召之后,必定允许他去探望祝鸣堂一家,至于在生活上帮衬帮衬什么的,少年天子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秋苔对祝家越照拂,就证明他对那家人的感情越深,那朕将来的计划也就越顺利,呵呵,这很好嘛。 没错,夏临轩之所以这么大方,当然不是因为良心发现,他最大的后招还一直没有动,就等着蒲秋苔与祝鸣堂一家的感情越来越深厚呢。每每想到此处,皇帝陛下就是在梦中也会偷笑醒,更是无比庆幸自己当日因为狂妄,而留下了祝鸣堂这一条漏网之鱼,不然的话,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把蒲秋苔逼得甘心入宫。 *********************** “皇上,起风了,您可别老站在窗户边儿。” 小贝子从殿外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件披风,正要给夏临轩披上,却见他摆摆手,淡淡道:“朕的身体还用你操心?这点风雨就能把朕撂倒?笑话一样。” 小贝子知道这位主子的性情,也就没有再劝,忽听夏临轩问道:“朕之前交代给你注意的事情怎么样了?”他心里忍不住就是一跳,连忙躬身答道:“回皇上,奴才一直盯着呢,如今看来,蒲大人对祝家的确是很好,前两日那个男孩儿病了,他还瞒着皇上为其偷偷请太医看病呢。蒲大人明知道这说不定会惹皇上发怒,还是冒险做了,可见他对那两个孩子的感情也很深。” “当然会很深。”夏临轩冷笑一声:“他们这些文人,不都讲究什么‘天地君亲师’吗?除了天地,就是君王,连父母都排在后面。” 小贝子在一旁听了,默然不语,心想蒲大人真要这么看重君王的话,怎么也不见他把皇上放在心上?不过这话当然不敢说出口。 却见夏临轩在地上踱了几步,喃喃自语道:“秋苔心中最大的遗憾,就是欠着景仁帝的知遇之恩未报,如今他又与祝鸣堂交厚,对于这庆朝皇室的最后一点血脉,看重也是很自然的,呵呵呵……” 不知为什么,小贝子就觉着皇上笑得挺毛骨悚然,他打了一个寒颤,暗道莫非,皇上终于要启动最后一记杀手锏了?喔,到底会是什么呢?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皇上会笃定蒲大人能够甘心就范呢?难道他要用祝鸣堂的性命来要挟?这未免也有点太下作了吧? 第五十七章 小贝子正想着,就见夏临轩停了身形,大声道:“宣曲向宁进来,朕要拟旨。”他说完,便转身看向小贝子,沉声道:“这道旨意你拿着,但是先不要去宣读,必要找一个秋苔去探望祝家的机会,再上门传旨,朕的意思,你明白吗?” “是,奴才明白。”小贝子的心跳愈发快了,皇上已经图穷匕见,他这个最善于揣摩圣意的奴才,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这最后一招是什么了。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庆朝故太子祝鸣堂,乃系旧朝皇室余孽,本当诛族,然念其忠厚老实,德才兼备,朕不免起怜才之心。即日起,封为顺名伯。其子祝山云,其女祝明芳,着即刻入宫陪伴皇子公主,承欢妃嫔膝下,钦此。” 小贝子宣读完旨意,看见眼前跪着的几个人全都呆若木鸡,便上前一步,满面笑容的将黄绫圣旨递给祝鸣堂,笑呵呵道:“顺名伯接旨吧,恭喜恭喜,以前朝旧太子的身份,不但逃得性命,竟然还得封赏,大名迁都以来,您可是第一个,嗯,恐怕也是最后一个沐浴圣恩的旧朝皇子啊。” 祝鸣堂整个人已经瘫在地上了。倒是在他身后跪着的蒲秋苔,总算因为和小贝子熟识,这会儿还保持着一丝理智。他跪爬几步上前,急切道:“贝公公,皇上……皇上为什么会下这样的旨意?让……让山云和明芳进宫,陪伴皇子公主,承欢妃嫔膝下,这……这是什么狗屁理由?从古至今就没有这样的圣旨。” 小贝子心想哟,蒲大人今儿这是气急败坏了吧?竟然连脏话都蹦出来了。他咳了一声,微微笑道:“蒲大人慎言,这话传到别人耳朵里,说你对圣旨不恭,那可也是要打麻烦的。至于皇上为什么要下这样的旨意?咱家只是个太监,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他说完,便将那黄绫圣旨向祝鸣堂怀中一塞,然后一甩拂尘,对身后的太监们道:“行了,咱们已经传完旨意,这就回宫吧。”说完也不顾蒲秋苔在后面呼唤,便扬长而去。 “秋……秋苔,这可怎么办?” 祝鸣堂此时完全乱了方寸,踉踉跄跄从地上站起,抓着蒲秋苔的胳膊就问。 “我……我也不知道。”蒲秋苔想到当日自己见到的那几位后宫嫔妃,一时间也是心乱如麻。真要是这一双小儿女落到了那些貌美如花心如蛇蝎的妃嫔手里,那还能落得了好?““相公,皇上……皇上让山云和明芳进宫,可是要作为人质?”当年的太子妃,如今却只是一个普通妇人的罗氏也站起身,她比太子还要惊惶,只紧紧搂着一双儿女,死也不肯放开。 “人质?‘ 祝鸣堂惨笑一声:“别傻了,皇上如今威仪天下,不要说我此时和囚犯没什么两样,就算我有一点自己的势力,又怎么会被皇上放在眼里?他……他哪里需要我的儿女做人质?” “那……那为什么要山云和明芳进宫?”罗氏一听丈夫的话,就更慌了,瞬间便是泪如雨下,一边转头看着蒲秋苔:“蒲大人,你……你帮我们想想办法啊,你……你去帮我们求求情吧,皇上不是很倚重你吗?” “这件事,先要弄清皇上的意图。”蒲秋苔一直把自己的位置摆的很正,他一直认为,对于夏临轩来说,自己不过是一个倔强一点的男宠而已,皇上把北山集案给放下了,那就像是小猫小狗讨了主人欢心,所以主人赏一块骨头一条鱼一般。但这一次是涉及前朝皇室,他一点都不认为自己有影响夏临轩的能力。 “我……我去找钱大人,他一向擅长揣摩圣意,或许……会参透这其中玄机也不一定。”蒲秋苔说完,便向祝鸣堂告辞,转身坐了马车直往钱府而去。 今天钱雁南休沐,原本蒲秋苔邀请他一起去祝鸣堂那里,可钱雁南又怎么肯和这种注定不可能有前途的危险人物往来,从前那是皇帝要借他的口向蒲秋苔传话,如今却不是那会儿,因此便拒绝了。 蒲秋苔也知道他的德性,之所以相邀,只是不想显得自己和祝鸣堂走的太近,他不怕夏临轩生气,却怕那个帝王又乱吃飞醋,到时候在龙床上,又不知道要折腾出什么花样来蹂躏自己。若能拽上一个挡箭牌,自然更好。 也正因为如此,他知道钱雁南今天不在衙门,于是径自来到钱府,直接冲进内室,遣散了下人们,就将今日发生在祝府的事说了一遍。 皇上终于还是行动了,却没料到,竟然是这样的招数。呵呵,果然不愧是皇上,这是要秋苔明知山有虎还要偏向虎山行啊。钱雁南心中叹息,却又怎么敢坏了夏临轩的事,因假装苦苦思索了一回,才摇头叹道:“如今看来,皇上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赶尽杀绝?” 蒲秋苔吓得声音都高了八度,连连摇头道:“不……不可能,若是要赶尽杀绝,早就杀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钱雁南看了他一眼,沉声道:“秋苔,你敢说,顺名伯全家得以活命,没有你求情的因素在里面?” 蒲秋苔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他当然很清楚,不但是有,而且是很大的因素,若不是那一个月填鸭式的让自己长了肉,身体恢复了些元气,旧太子一家恐怕早做了刀下之鬼。 钱雁南见点透了他,也不多说,用手指敲着桌子道:“而且,大庆皇室已经没有什么血脉了。若是再把顺名伯一家斩杀,未免会让百姓们觉得皇上太过无情,须知赶尽杀绝一直都是为君者之大忌啊,别的不用说,天下士子这一关,皇上就是再不在意,也不是那么好过的。” 这一点蒲秋苔也不得不承认,于是他皱着眉头道:“所以你觉得,皇上把那一双小儿女弄进宫中,就是为了赶尽杀绝?万一那两个孩子出事,他……他就不怕天下的悠悠众口吗?” “呵呵,有封赏在前,还怕堵不住老百姓的嘴吗?这事儿过后,谁会去关心前朝太子两个孩子在后宫是不是会意外身亡?”钱雁南摇摇头,苦笑道:“所以皇上封了祝鸣堂为顺名伯,就是为了堵大家的嘴巴用的,至于那两个孩子,就别想活着出宫了。” 第五十八章 蒲秋苔的身子猛地就被激起了一阵颤抖,情急之下,他一把抓住钱雁南的胳膊,失声道:“雁南兄,我知道你向来主意多,你……你帮着想个办法啊,太子……顺名伯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了,咱们……咱们怎么说也曾为前朝臣子,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室唯一的这一点血脉烟消云散啊。” “帮忙?怎么帮忙?除非你能说服皇上回心转意。恕我直言,这件事情上,皇上是不会给你任何商量余地的。”钱雁南说完,便站起身来,淡淡道:“要不然,你能联系上后宫嫔妃,知道具体抚养这两个孩子的主人,能够说动她们也好,有她们护着,就算是皇上,要不漏痕迹的对这两个孩子下手,也要顾忌一下。不过,不是我打击你啊秋苔,你觉得你能找到如此正义善良,不畏皇权的嫔妃吗?” 这话不用钱雁南说,蒲秋苔也知道自己根本找不到。他失神的跌在椅子上,喃喃道:“叫……叫雁南兄这么说,此事……此事万万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应该是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不是我不肯帮忙啊秋苔,实在是没有办法。”钱雁南叹了口气,端起桌上的茶杯,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皇上,臣只能帮你到这里了,至于秋苔能否领悟屈服,那真的就不是臣能左右的,臣相信皇上一定还有后招的,不是吗? ************************ 失魂落魄的走在大街上,蒲秋苔只觉四肢都是冰冷的。 “少爷……少爷……” 双喜本来赶着马车伺候红莲和绿柳这两个姑奶奶在市场上买菜,两个宫女进了市场,他的马车就在外面停着,反正有采购太监们陪着,断断不会有事儿。 却没料到他正百无聊赖的四处看着呢,就看见自家大人好像僵尸般的走在大街上,当即不由一个高儿跳了起来,上前拉住蒲秋苔就往马车前拖。 “双喜啊。” 蒲秋苔叹了口气,从钱雁南家出来,他原本想要去祝鸣堂的顺名伯府,然而细一想,这样残忍的消息,他怎么忍心让祝鸣堂夫妇知道?除非自己能拿出解决办法。 到最后,蒲秋苔也只能修书一封,命双喜送去了顺名伯府,他实在是没有脸去面对对他寄予了厚望的旧太子和太子妃。 接下来的几天,蒲秋苔使尽了浑身解数,想办法救那两个被带进宫去的孩子。然而这种时候,谁肯把自己系在旧太子这种根本没有任何前途可言的破车上?躲还来不及呢。也只有蒲秋苔这样刚正的人,还会为那名为伯爵实为囚徒的一家子奔走忙碌。 人情冷暖,这短短几天让蒲秋苔再次认识到了世事淡薄。到最后,还是沈朝青不忍心看他终日奔走,悄悄对他道:“这种事情掌握在皇上手里,你只有去求皇上才行,若不求皇上,求贝公公给你递一句话也好,找别人没有用,我都不可能替那一家人出头的。” 沈朝青不肯出头倒不仅仅是因为怕惹祸上身,这么多臣子中,也只有他的为人能够让蒲秋苔从心中感到敬服,他也理解沈朝青不出头的无奈,那可是杀父仇人的儿子,人家凭什么为你一家出头啊?别人把忠字儿看的比孝道更重要,人家可是百善孝为先,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然而蒲秋苔不想去找夏临轩。 自从下了那一道旨意后,夏临轩就再也没有召见过蒲秋苔。 其实蒲秋苔这种时候是盼着被召见的,哪怕被羞辱蹂躏,只要能在枕席之间为太子殿下递几句话也好。然而在他头一次盼着被宣召的时候,皇宫那边竟然没有消息了。 蒲秋苔不知道这是皇上终于玩腻了自己,还是他在等着自己主动去求欢?所以他就不动。反正若是皇上玩腻了自己,自己去求也没有用,反而是自取其辱。若是皇上等着自己主动求欢,恐怕又不知道有什么样的交换条件在等着自己,天知道他被那个昏君步步紧逼,已经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了。 然而,俗话说得好,世事难料,命运是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入秋之后,芙蓉和红莲便张罗起为蒲秋苔进补的事儿。这不,午饭本来吃的很饱,饱到蒲秋苔在外面院子里足足溜达了五六圈,才觉着那股饱胀感消退后,两人就又端着一碗蛇羹过来了。 蒲秋苔是南方人,对蛇羹倒没有北方人的排斥,只是这会儿他正饱着呢,看着这油腻腻香喷喷的蛇羹,哪里还能提得起兴趣? “我真的很饱了,吃不下。”他苦着脸看芙蓉,正在思索着是不是适当摆出一下主子的谱儿让两个丫头知难而退,便听到大门口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叫:“秋苔……蒲大人,求你……求你救救山云和明芳吧,他们再在宫里呆两日,就要没命了啊……啊……我的儿啊……” 第五十九章 蒲秋苔吓了一大跳,连忙转身,就见罗氏从大门外扑进来,一下就跪在他的面前。而祝鸣堂小跑着跟在她身后,见她这般失态,不由得跺脚道:“行了行了,你……你还有没有点风度仪态了?这事儿秋苔若是能帮忙,你以为他会袖手旁观吗?我们先听听秋苔怎么说。”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蒲秋苔愕然望着祝鸣堂,心中有一股不好的预感,让他一颗心慢慢往下沉。 “秋苔……”祝鸣堂只喊出两个字,眼泪就下来了,七尺多高的汉子,眼泪却止也止不住,哽咽着道:“今天傍晚宫里来人,申斥了我一顿,说我教女不严,我……我向他打听,又给了银子,才……才打听出,原来明芳是吃不下去饭,说饭难吃,结果……结果就被打了二十板子。” 话音刚落,罗氏也哭叫道:“蒲大人,明芳和山云虽然从前是锦衣玉食的富贵日子,可是这一年多的逃亡隐居,那两个孩子不是吃不了苦的,最落魄的时候儿,我们……我们甚至吃过糠麸,两个孩子也没叫一声苦。若……若真是明芳说饭食不能吃,那……那恐怕连猪食也不如,就算他们不被打死,也会被活活儿饿死啊。” 蒲秋苔的身子摇摇欲坠,芙蓉连忙扶住了他,一旁的红莲皱皱眉头,不耐烦道:“你们怎么能这样儿啊?我们少爷这些日子一直都为你们家奔忙,不知受了多少白眼……”不等说完,便被芙蓉瞪了一眼,于是她撅起嘴巴,却也不再说话了。 祝鸣堂的脸涨红了一下,对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体会,还有谁能比他更多?然而他是庆朝皇室中人,在新朝被怎样对待都是应该的,就算身死也是活该。可蒲秋苔却等于是被他连累了,遭受这无妄之灾,一时间,他还能说什么?思想这些天因为那些流言而对眼前年轻人产生的期望和些微抱怨,他自己都觉得无地自容。 “芙蓉,给我更衣,我要进宫。” 蒲秋苔脉脉闭上眼睛:到最后,终是要走到这一步。无论如何,他要为那个已经逝去的,自己一直心存愧疚的故国皇帝做一点事,尽他全部的力量去做这一点事。 皇上又得逞了。 芙蓉心中苦笑,她如何不知道蒲秋苔这一去,就等于是羊再入虎口。然而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阻止。于是陪着蒲秋苔转身进屋。这里红莲不由得使劲儿跺了跺脚,对已经呆住的祝鸣堂和罗氏道:“好,这下好了,你们知道我们少爷为你们做了多少吗?他要主动进宫,这……这是他头一次主动进宫,破了这个底线,从此后就更要让皇上予取予求了你们知道吗?” 予取予求,这个词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了祝鸣堂,蒲秋苔要为他们做出怎样的牺牲。一时间,曾经的太子殿下脸色就苍白了,没有人能比他更理解蒲秋苔的绝望和痛苦,那个曾经才名满天下,严格遵守礼仪的男子,此时却要为他们去成为夏临轩的胯下之臣,这种屈辱,如果换做自己,简直就是生不如死的煎熬。 这一刻,祝鸣堂也终于理解了:为什么蒲秋苔不肯去求皇帝,因为他从未向那个少年君王低过头,所以他还可以用被强迫这个借口,为自己在心中保留一点点可怜的,仅有的自尊。 然而今天,他主动去求皇帝,从此后,便是连这样一个能够让他舔邸伤痛的借口都没有了,从此后,他是一个主动求皇帝临幸的男宠,再不是那个虽是迫于无奈,却还保留着一点风骨的蒲秋苔了。 看着蒲秋苔穿着那一袭华贵衣服出现在自己面前,祝鸣堂心中忽然涌上巨大的不忍,他一把抓住对方,哽咽道:“秋苔,别去,人情冷暖,我……我在这种时候还能有你这样一个朋友为我奔忙,这辈子不算白活了。” 罗氏吓了一跳,连忙拉着丈夫的袖子,蒲秋苔看到这个动作,不由得微微苦笑,垂眼道:“若我去了,或许两个孩子还能有一线生机,若我不去,你可知……他们不出一年,可能就会被活活折磨至死?” 祝鸣堂的眼皮跳了两下,忽的惨然一笑,摇头道:“又如何?迟早也逃不过这一死,何苦还要赔上你的清白?” “清白?”蒲秋苔“哈”的惨笑一声:“那东西我早就没了。”然后他看着祝鸣堂,看着对方眼中的痛惜和诚挚,忽然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道:“殿下不必为我挂怀,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有没有这个价值。然而……只要能换回两个孩子的生机,秋苔愿意……不惜任何代价。殿下可以慷慨赴死,甚至连儿女的性命都不要,可我已经辜负故国,又身负圣上知遇之恩未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庆皇室连这么一点骨血都留不下来。” 这是他头一次在祝鸣堂面前称他为太子,称景仁帝为圣上,显示出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然与一去无回的气势。 第六十章 “皇上,蒲大人在殿外求见。” 小贝子是一溜小跑进了御书房,把这消息传递给夏临轩知道的,他知道自家皇上等这消息已经等了多长的时间。 批阅奏折的手猛然就是一顿,饱蘸浓墨的笔瞬间在奏折上留下了一个大黑点,夏临轩不满的看着那个黑点,哀叹自己的定力真是越来越差了。不过嘴角却是怎么也抑制不住笑容。 “终于还是扛不住了吗?” 皇帝陛下冷哼一声,这冷哼纯粹是为了维护那点可怜的面子。却不知道他的心腹太监正在旁边猛翻白眼:高兴就是高兴,皇上你以为你冷哼一声,装出一副不满的样子,就可以瞒过我小贝子的法眼?哈哈哈,太天真了。 “让他进来,另外,去传令给御膳房,将之前朕给他们的药膳方子用心整治几道出来,嗯,现在还没到申时,应该来得及吧?” 嘎 小贝子差点儿被口水呛到,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夏临轩:皇上啊,你就不能把刚才的不满再保持一会儿?转变这么快,奴才真的不适应啊。 不过这话当然不会说出来找死,于是小贝子恭敬退出去,让蒲秋苔进书房,他自己则去御膳房宣旨了。 夏临轩满肚子的兴奋在看到蒲秋苔之后全部转成了无边无际的惊诧,甚至他的心里都带了一丝隐隐的恐惧。 “臣蒲秋苔参见皇上,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蒲秋苔面上带着笑容行礼,甚至他这个笑容还努力的挤出了一丝魅惑的意味,夏临轩毫不怀疑,他是对着镜子练过,只是,对方眼中那股死气是怎么回事?那种毫无波澜毫无生机的平静,已经不是“绝望”两个字就可以形容的。 没错,蒲秋苔这大半年来被自己逼迫的狼狈不堪,一直到退无可退,在自己面前,他早已经不知道绝望崩溃过多少回了。但那还是一个人,会愤怒会隐忍会害羞,拥有人的情绪。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俊秀男人,一身风采还在,却是了无生气,看上去就和一具行尸走肉差不多,虽然他是在努力保持着笑容,但那笑容就好像是戴了一张面具似得,让夏临轩这个经历过无数风浪的狠辣帝王都看的有些胆战心惊。 “嗯,怎么今天想起过来觐见了?” 夏临轩到底是皇帝,心中虽然惊涛骇浪,面上却丝毫不露,他站起身,见蒲秋苔额上冒着汗,再看看外面的艳阳高照,便拉起对方的手:“跟朕到内室来吧,中午放置的冰块大概还没化干净,你身子弱,在外面又受了暑气,这会儿正该好好儿凉快凉快。” 蒲秋苔顺从的跟着夏临轩走进内室,果然只觉着这小小的屋子要比外间书房凉爽得多,只不过他根本都不需要,从听到祝明芳受刑的那一刻起,他就觉得整个身子如同坠在冰窖里,除了冰冷的绝望,外界的暑热他根本就感觉不到了。 内室虽不如外间书房大,但毕竟是皇帝午间休憩的地方,所以其实也不小,此时南北两面窗子开着,窗纱随着轻风微微起舞,身后的门也被关上,因为要保持冰块给屋子带来的凉爽。 房间里放了十盆冰,此时已经化了绝大部分,夏临轩正考虑要不要叫太监们再换几盆冰进来,就看到蒲秋苔伸出手僵硬的将腰带解开。 秋苔……什么时候也知道主动了? 夏临轩这一惊非同小可,但是当他看到蒲秋苔毫无情绪的双眼时,那丝欣喜就全部化作一股股凉意直冲脑门。 “秋苔,你做什么?” 夏临轩抓住蒲秋苔的手,却见对方轻轻眨动着睫毛,小声道:“皇上……不喜欢臣这样吗?你不是说喜欢看臣不一样的样子?” 朕是喜欢看你不同的样子,但不喜欢你为了讨朕的喜欢装出来这幅样子。夏临轩在心里大声的吼,看着蒲秋苔苍白的面庞,他拉着对方来到榻前,按着他坐下,认真道:“你知不知道?现在你的脸上就好像是戴了一张面具,你知不知道你眼睛里全是漠然,连一点生气都没有了,你知不知道这让朕……很心疼?秋苔,在你心中,那个祝鸣堂就值得你这样为他牺牲?” 第六十一章 蒲秋苔茫然看着夏临轩,他不知道自己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顺着苍白面孔一路流下,过了很久,他才低下头去,呐呐道:“臣没有办法……臣也只有这点作用……或许,连这点作用也都没有了……呜呜呜……” 说到最后,他用双手捂住脸,细碎的如同母鹿哀鸣的呜咽声从指缝中泄露出来,让夏临轩头一次尝到了真正心疼的滋味,就像是一把尖针在狠狠地戳着自己的心脏。 “好了,反正也没什么事,朕命人带你去看看祝山云和祝明芳吧。”夏临轩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妥协了一步:“不过秋苔,只是让人带你去看一下而已,你别指望朕的恻隐之心还会更多。” 这对于目前的蒲秋苔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恰巧小贝子去御膳房传信回来,夏临轩便命他带着蒲秋苔去惠常在那里。 看着蒲秋苔离去的背影,想象着刚才对方眼中的那片漠然终于再次被激动取代,夏临轩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暗道是朕把秋苔逼得太狠吗?他也太容易满足了吧? 蒲秋苔跟着小贝子来到清凉殿,惠贵人已经被贬为常在,但是因为皇帝的旨意上没有让她搬出去,所以她依然是这清凉殿的一宫之主。听说是皇上让蒲秋苔来看两个孩子,惠贵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与怨恨,她没有忘记,就是因为这个男人,自己本来即将到手的位份不但没了,还被降为常在,成了宫中所有人的笑柄。 虽说当日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让蒲秋苔吃亏,然而又不是自己的宫女去宣召他的,要他作诗,赐毒酒的都不是自己,更何况当日自己就算不想做这出头鸟,能由得她吗?那个男人凭什么就在皇上面前进谗言诋毁自己?他怎么就不敢去说洛妃和妍妃?明明一切的主使都是她们,为什么皇上却只是轻轻的罚了一下? 惠常在的怨怼当然是毫无道理,她也不知道蒲秋苔根本没有在皇上面前说过任何人一句坏话,就算是知道,也不会去相信。这一腔怨恨总要有个发泄的对象吧?而在她眼中的罪魁祸首蒲秋苔,背这口黑锅简直就是理所当然。 不过恨虽恨,她也不敢违逆皇帝的命令,冷冷哼一声道:“去吧。还有,贝公公,你若是有机会,也帮我向皇上美言几句,这两个前朝余孽真真可恶至极,我已经被他们气得几天没吃好饭了,再这么下去,他们不死,我恐怕就活不成,若皇上对我还有几分怜惜,让他趁早儿将这两个余孽送去别处,或者随便杀了也好,难道他还要为大庆皇室留下血脉?” 这话就是当着蒲秋苔的面儿说的。耳听得小贝子苦笑着答应下来,蒲秋苔终于再也忍不住,沉声道:“娘娘,您……您也是女人,臣不求您对两个前朝皇室的后代有什么母性和关爱,只是……只是您怎么可以这样狠毒?那是两条生命啊。” 惠常在柳眉一挑,冷哼一声就要发怒,小贝子连忙一拉蒲秋苔的衣袖,陪笑道:“那奴才就陪蒲大人过去了,娘娘放心,您的话奴才一定帮您带到。“说完他也不给蒲秋苔说话的机会,拉着他就一路出了大殿,直到走出几十步远,才松了口气,回头望望殿门,小太监心有余悸的道:”蒲大人,这是后宫啊,您以为这些主子和皇上一样包容您?上次的事儿您没看见?她们明知道您是皇上的人,都敢给你毒酒,还有什么是她们干不出来的?就是小贝子我,您看着我风光,是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可对上这些娘娘们,就算吃了亏我也是要打落牙齿和血吞的。” “怎么可能?别人怕她们也就罢了,你是皇上身边的人,只有她们讨好巴结你的份儿不是吗?”蒲秋苔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却听小贝子苦笑一声,摇头道:“蒲大人您真是爱说笑,咱们这些当奴才的,能和皇上的枕边人相比吗?是,那些不受宠的妃嫔看着我可不是使劲儿巴结呢?但这几位受宠的嫔妃可不一样,我哪儿惹得起她们啊?刚刚蒲大人说什么人命,这简直就是笑话了,不说别处,就这清凉殿里,哪一年还不死上几个十几个太监宫女?前儿还有个前朝的老宫女被活活仗毙了呢。洛妃娘娘和妍妃娘娘那里就更不用提,倒是皇后仁慈,无奈皇后身子不好,根本不能服侍皇上,如今不过是担着一个皇后的虚名儿罢了。” 第六十二章 蒲秋苔知道后宫血腥黑暗,却也没想到竟会到这个地步,听了小贝子的话,不由更是浑身发冷,暗道这些娘娘们容貌国色天香美丽无双,怎么这狠毒心肠竟是一个赛一个的厉害?太监宫女服侍她们一场,尚要落得这么个结局,那山云和明芳两个孩子…… 想到此处,只觉身子的颤抖竟止也止不住,根本就不敢再想下去。 两人说了这会儿话的功夫,已经走出老远,小贝子站住了,四处看一看,喃喃道:“这……这是在哪儿呢?不是说在珍贵轩的后边儿吗?怎么……这里哪有房子啊?” “贝公公……”蒲秋苔一下抓住了小贝子的衣袖,哀求道:“求您……求您一定要帮帮我啊,那两个孩子小的也有七八岁呢,不可能丢了,不会……不会……” “放心,就算她们心肠狠,这一时半会儿也未必就敢做什么……”小贝子安慰着蒲秋苔,语气却是不确定,这无疑让蒲秋苔一颗心更加往下沉。恰好一个小太监走过来,看见小贝子,老远便点头哈腰一溜小跑过来,谄媚笑道:“贝公公,您今儿怎么大驾光临到咱们这地方来了?可是有什么差事?需要小的效劳您就吱一声。” “嗯,没啥,就是带蒲大人来看看皇上交给惠常在的那两个孩子,听说女孩儿让惠常在打了二十板子,现在怎么样啊?” “原来是这样啊。”小太监看了一眼蒲秋苔,又看看四下里无人,才悄声道:“公公和蒲大人跟小的过来吧。恕小的直言,不想让那两个小孩儿送了性命的话,趁早儿弄出去吧,不然早晚是个死,还得遭罪。” 小贝子看了那小太监一眼,沉声道:“你小子又伶俐又有眼色,怎么这心软的毛病就是改不了呢?这后宫是允许你妇人之仁的地方儿?得亏你就是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蹲着,不然就你这德性,恐怕早死八百年了。” 小太监一听这话,一张脸登时成了个苦瓜,在自己嘴巴上抽了一下,懊恼道:“是,是小的一时嘴犯贱,这不……唉!说到底奴才还是见识的少,要是在主子们跟前儿伺候,见识的血腥事儿多了,许能把这心肠锻炼的硬一些。” 两人说话是旁若无人的态度,根本没有顾忌蒲秋苔:后宫本来就是这么个地方儿,皇上都知道的,怕什么?蒲秋苔又不可能去皇帝跟前告状,毕竟先前这小太监虽然心软,但也是等于卖了一个好儿给他。 一边走着,就来到一处地方,那小太监一指前边儿,苦笑道:“贝公公,蒲大人,这不关奴才的事儿,是惠常在把人安排在这里的……哎哟,我的天,这……这是怎么说的……人呢?” 蒲秋苔本来还奇怪,这里哪有住人的地方?然而顺着那小太监看的方向他就明白了,原来祝山云祝明芳根本不是住在什么房间里,而是住在一处狗窝中,只不过这狗窝大概原本是给大型犬住的,所以比寻常百姓家的狗窝要大一些。 “蒲大人……” 小贝子一把扶住蒲秋苔,一边对那小太监道:“人呢?怎么会不见了?还不快点命人找找……”不等说完,就听一个气定神闲的声音道:“找什么啊?是说这两个前朝余孽?呵呵,刚刚他们想偷跑,被二弟发现,所以本太子就教训了他们一通,怎么了?” 小贝子一扭头,看到身后那两个身穿华服的男孩儿,就觉着头皮也有些发麻,连忙陪着笑道:“太子殿下,这大热天儿的,您怎么不在宫里歇着,跑来这里动手做什么?当心您的身子。” “我的身子用得着你操心吗?”领头的少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目光挪到蒲秋苔身上:“哟!这位是谁?还要贝公公亲自领进来,不会就是父皇最近蛮宠幸的那个男宠吧?” 小贝子脸色一白:“殿下,这是蒲大人……” “哈,果然就是他……啊……” 最后一声惊叫是因为刚刚还被他嘲笑的那个男宠竟忽然爆发似得冲了过来,夏东明一个不防备,就被他撞到了一边。 怔愣过后,夏东明紧接着便是勃然大怒,冲过去对着蹲下身子抱住两个孩子的蒲秋苔就是一阵拳打脚踢,一边恶狠狠的大叫道:“你敢冲撞我,妈的你知道我是谁吗?来人,把他拖出去砍了……砍了……” “殿下,可不敢这么做,蒲大人是奉旨过来的啊。” 小贝子知道蒲秋苔的身体羸弱,为了给他调养,皇上这大半年来眼睛就盯在补品这一块儿了,一旦看到什么好东西,立刻就送过去,饶如此,补养的效果也是差强人意。太子虽小,但是天资高好武术又有名师指点,内力都稍微有了点儿,蒲秋苔哪里能挡得住他的拳脚?万一出事儿…… 一瞬间,小贝子的汗都下来了,也顾不上太子身份尊贵,连忙走过去抱住夏东明,见这位小祖宗嗷嗷叫着如同红了眼的小狼,直往蒲秋苔身上扑,旁边另一位皇子很明显是在抱着肩膀看好戏,他也急了,不由得大吼道:“二殿下,真要出了事儿,您想让常在被贬为答应吗?” 第六十三章 皇宫里的小孩儿,从小经历的就是勾心斗角,只要不是特别笨的,那就是人精一样。二殿下夏东清今年刚满四岁,然而一听小贝子这声喊,他就明白了:母亲上次就是因为这人被贬了位份,如今这人若再在清凉殿出事,父皇宠爱太子哥哥,自然不肯严惩的,到时候,黑锅还是要母亲来背。 一念及此,他便上前拦住了夏东明,轻声道:“太子哥哥何必和这种书呆子计较?没得堕了您的威风,走,咱们去母妃那里,之前我特地吩咐小厨房的人做了您最喜欢吃的饽饽,咱们去用几块。” 夏东明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众星捧月,被娇惯惯了的人,然而想到父皇虽溺爱,母后却是严厉,她又重病在身,一旦被哪个小人吹了风,让她以为自己飞扬跋扈,再生了气,岂不是雪上加霜?因冷哼了一声,恨恨道:“也罢,就看在二弟的面子上。饶他这一回,不过他冲撞我的罪过不能这么算了,贝公公你让开,我踢他一脚就走,要不然我要他的命。” “殿下,您可不能为难奴才,皇上对蒲大人着紧着呢……”小贝子苦苦劝说,却不料夏东明身子猛然一矮,也不知怎么的就从他臂弯里钻了出去,接着直奔蒲秋苔,抬脚就要往他的后心上踹。 小贝子这会儿的脸色都吓白了,殿下大概不会用全力,但是蒲秋苔的身子,要是踹中了那个地方儿,就是三成力恐怕也会要了他的命去啊。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就听不远处一声冷哼:“行啊臭小子,你如今在这宫里当真是横行霸道了啊,你父皇心尖上的人,你也敢踹死?敢情是觉着你母后病还不够重,盼着她早点死是吧?” 刚刚还不可一世的夏东明,竟然在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只哈巴狗,欢叫一声,也不管蒲秋苔了,就往前方扑过去,一边还欢欣叫道:“舅舅,你什么时候进宫的?听说你又要出征,这回带上我好不好?” “滚蛋去,你才多大?毛还没长齐呢。”潘青云虚踢一脚,却最终还是把夏东明抱在怀里,来到小贝子跟前问道:“怎么回事儿啊?这主儿你老往后宫里领做什么?嫌他死的慢吗?” “这是蒲大人非要过来,奴才也没法子。”小贝子陪着笑:“大将军今天怎么也来后宫了?可是要见皇后娘娘?” “嗯!这不是要去边疆吗?就过来看看我姐姐,刚刚老远看着这俩臭小子似乎是拖着两个人过来,我就来瞅一眼。”潘青云漫不经心答了声,随即眉头向蒲秋苔那儿一挑,意思是怎么回事? 小贝子知道这位大将军虽然性子骄傲飞扬,但人品其实还不错,一般情况下不太喜欢恃强凌弱,所以才会跟过来查看下,因此凑到他面前小声把事情说了一遍。 潘青云叹口气,看了蒲秋苔一眼,抓抓脑袋道:“这事儿我可管不了,行了,我带太子殿下回泰宁殿,剩下的你们处理吧。” 潘青云带走了太子,剩下二皇子和簇拥着他的太监宫女也便匆匆去了。这里小贝子才终于有机会上前查看祝山云和祝明芳的情况。他刚刚忙于应付这两位皇子,只是瞥到那两个孩子似乎被打得不轻,却还没具体查看。 面对刚才的混乱,蒲秋苔始终没有什么反应,整个人就像是死了一般,就连太子踢在他身上的拳脚,他都置之不理。此时小贝子上前看到祝山云和祝明芳的情况,也不由得便跺起脚来,口里“哎哟”连声叫道:“这……这是怎么说的?怎么就打成了这样子?” “贝公公。”蒲秋苔面无表情的开口:“不知我能不能把这两个孩子带回去安葬,好歹……让他们父母见一面,弄两副薄棺。” “蒲大人,您……您可别这么说,虽然伤势不轻,但奴才这就派人为您请御医,这……这没生命危险呢。” 小贝子擦了擦头上汗水,却听蒲秋苔冷笑一声,咬牙切齿道:“活过来又如何?还要去住那个狗窝?让尊贵的娘娘皇子们想起来便是一顿毒打?吃那些比糠麸还要难以下咽的食物?若是这样活着,我宁愿……我宁愿他们两个死了,将来投胎到一个好人家去……”说到此处,蒲秋苔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他紧紧搂着两个孩子,小声呜咽,那凄惨的声音当真是令人不忍卒听。 “这……这这……”小贝子也为难了,给那小太监一使眼色道:“快去请御医。”他可不敢让这两个孩子真死掉,不然皇上拿什么来要挟蒲大人进宫?惠常在原本是个冰雪聪明的,只如今怎么行事竟这般没有计算? 就在小贝子心中怨怼的时候,两个孩子终于睁开了眼睛,他们的脸颊都高高的肿起来,眼睛眯缝着,艰难的看了半天,才认出蒲秋苔,这一下,惊惶欲绝的祝山云和祝明芳可算是遇到亲人了,顾不得遍体鳞伤的身体,便紧紧拽着蒲秋苔的袖子嚎哭起来,一边大叫道:“蒲叔叔,求您带我们出去找爹娘吧,呜呜呜……我们不想死在这里,呜呜呜……我们想爹娘了,呜呜呜……” 第六十四章 蒲秋苔泪如雨下,一颗心除了撕裂般的痛,更是不知该怎么办好:面对强大的皇室,不要说这两个孩子,就算是祝鸣堂一家和自己,又何尝不是蝼蚁般的存在?他拿什么去求夏临轩放过这两个大庆皇室的血脉?他哪里还有什么可以压榨的价值? 一念及此,蒲秋苔不由得也是悲从中来,抱着两个孩子,三人嚎啕大哭成一团。 御医很快赶过来了,在小贝子的干涉下,清凉殿的太监总管不得不临时弄出了一个空置的房间,让太医给这两个孩子诊治疗伤。 两个孩子都有不同程度的内伤,想也知道,夏东明兄弟不会手下留情。但总算没有什么致命的伤势,太医开了方子之后,小贝子叫来两个宫女,让她们先照顾这两个小孩儿,又去找惠常在交涉了一番,这才带着蒲秋苔往前宫去。 “蒲大人,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见蒲秋苔频频回头,眼中全是担忧,小贝子终于开口,他知道皇帝已经对眼前这男子生了愧疚,这逼迫的话是再也说不出口的,那只有自己这个奴才替主子分忧了。 蒲秋苔没有说话,小贝子也知道他现在心中全是愤怒和担忧,于是便自顾自道:“大人聪明绝顶,想来不会不知道皇上的用意,没错,这些皇室倾轧是最残酷的,何况是对待前皇室?这两个孩子在后宫,即便不落在惠常在手中,落在别人手里,也都不可能活到长大。” 蒲秋苔诧异的看了小贝子一眼,没想到他竟会对自己直言不讳,不由得苦笑一声道:“是,我知道,所以我想着,那两个孩子与其如此凄惨苟活,不如让他们和父母欢聚一天再死去,皇上……皇上就算再残酷,他总是人,总有人性,我想,他总不至于连这点要求都不肯答应吧?” 小贝子看了蒲秋苔一眼,已经知道这一位心中在想着什么了,不由得咳了一声,淡淡道:“蒲大人可是还要去求皇上开恩?恕奴才直言,皇上天性冷漠,然而自从他临幸了大人后,已经算是为大人破了很多例了。” 蒲秋苔身子一震,小贝子的话很明显:皇上一次一次为你破例退让,你以为这一回他还会为你开恩?事关皇上名声和前朝余孽,哪有这么便宜的。 “那……那要怎么办?难道……真要让这两个孩子就被残虐至死吗?”蒲秋苔一下站定了身子,茫然看着前方,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蒲大人。”小贝子吓了一大跳,连忙道:“若是蒲大人信得过奴才,我这里倒有一个主意。” “什么……什么主意?”就宛如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棵稻草,蒲秋苔转过身,眼睛里全都是希翼的光芒,急促道:“贝公公你快说,只要……只要能救这两个孩子,我……上刀山下油锅也情愿的。” “嗨,谁敢让您上刀山下油锅啊?”小贝子咳了一声,然后四下里望望,才小声道:“皇上曾经念叨过,想让蒲大人进宫伴驾,然而考虑到蒲大人性子烈,身子又不好,所以从没提出来这样的要求。如今这两个孩子在后宫里显见得没有活路,但若是蒲大人入宫,由您来抚养这两个孩子,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入……入宫……” 蒲秋苔呆呆看着小贝子,不敢置信的喃喃重复了一遍,然后他猛然摇头道:“不……不可能,我说过……我绝不可能入宫……我……绝不可能……” 小贝子摇摇头,轻松笑道:“怎么?入宫在大人眼中,竟是比上刀山下油锅还要可怕吗?罢罢罢,奴才也就是出这么个主意,到底要不要采纳,还不是取决于大人?皇上视大人如珍宝,不舍得逼迫大人,奴才哪里就敢对大人颐指气使?不过这样一来,那兄妹两个……呵呵,大人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后宫中整治人的手段多得是,娘娘要你死你不能活。但娘娘若要你活着,轻易可也死不了,皇上政务繁忙,恐怕也没时间来理会这些小事的。” 夏临轩当然不会理会,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他为什么要理会? 蒲秋苔很清楚这一点,正因为清楚,所以他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矛盾。 第六十五章 就在几个月前,他还和夏临轩说,不进宫是自己最后的底线,如果强迫自己进宫,就算是亲人和父老也别想要挟他。 然而现在,面对庆朝皇室最后一点血脉,面对辜负的故国和未报的知遇之恩,他嘴上说的强硬,心中却已经是动摇了:他真的没办法眼睁睁看着皇室血脉烟消云散,更何况山云和明芳只是两个无辜的孩子。 或许,自己的强硬只是伪装出来的?如果皇帝真用父老乡亲和父母威逼,自己真的会宁死也不妥协吗?蒲秋苔不知道,因为山云和明芳,他头一次发现:或许,自己比想象中的还更要软弱无能。 这一条路仿佛没有尽头,但是又仿佛很短,蒲秋苔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走完它,小贝子也没有再说话。然而当他到了养心殿外,看着那通往台阶的汉白玉路,看着那代表着皇室威严与权势的汉白玉台阶,他的手不自禁的便握成拳头。 夏临轩已经从御书房回来,此时正在养心殿外室的椅子上坐着,悠闲品茶,看见小贝子和蒲秋苔回来,他抬起眼,微笑着问了一句:“怎么样?看到那两个孩子了?” 蒲秋苔平静看着那张年轻英俊的面孔,帝王脸上即使带着笑意,也是不怒自威。他只觉得一个身子忽冷忽热,既想冲上去不顾一切的掐死夏临轩,又想跪下哭着求他放过祝家血脉,然而残存的一丝理智却告诉他不可以动,所以他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咦?秋苔怎么了?”夏临轩从座位上站起身,有些狐疑的看着蒲秋苔:不就是二十板子吗?这就受不了了。 喉头又有一股甜腥在涌动,平日里蒲秋苔不愿意示弱,但凡有这样的迹象,他会拼命将那口血吞下去。然而这一次,他一点儿也不想强吞血泪,所以在夏临轩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翕动着嘴唇,还不等说话便是一口血喷出来。 “秋苔。” 夏临轩大叫一声,震惊无比的扶住了蒲秋苔,却见蒲秋苔惨笑一声,喃喃道:“皇上……真是好……手段……”话音未落,便昏死过去。 “传御医。” 夏临轩的咆哮声如同天雷滚滚,立刻就让太监宫女们慌了神儿。他一边将蒲秋苔抱进内室,一边厉声对小贝子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如实禀报给朕听。” 等到小贝子将清凉殿里的情形如实说了一遍后,夏临轩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有眼底还余有一丝愠怒。 “蠢货,险些坏了朕的大事。” 夏临轩狠狠一甩袖子:祝家这两个孩子是秋苔进宫的唯一筹码,他明明觉着自己已经暗示的够详细了,谁知平日里冰雪聪明的女人,这时候竟愚蠢至此,险些破坏了他的全盘计划。 一怒之下,就想把惠常在降为答应,却听小贝子低声道:“皇上,惠常在怎么说也是二皇子的娘亲,这位份太低的话,恐怕对二皇子也……” 夏临轩看了小贝子一眼,虽然心里不悦,却也不得不承认心腹太监说的有道理,因便冷冷的哼一声,拂袖道:“既如此,这次就先算了,不过你想个法子,把朕的不悦递过去,那两个孩子不是不能折腾,但是让她给我悠着点儿。” 小贝子连忙领命出去,这里夏临轩把目光重新投注在蒲秋苔身上,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柔嫩的面庞,因为这大半年太多的煎熬和苦难,蒲秋苔的面孔上从没有什么开心的笑容,也幸亏补养得宜,不然这张脸恐怕要苍老十岁还不止。 叹了一口气,夏临轩的目光中再没了提起那两个孩子时的冷酷暴躁,满满的全是柔情,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走到外殿对柳絮道:“小厨房炖的补品还没好吗?你精心一些。” 柳絮答应着去了,不一会儿,便听到里间传来微弱的呻吟声,夏临轩连忙从窗前转过身子,快步来到蒲秋苔的床前,却见他睁着眼睛,目光茫然仿若对不准自己似得,好半天,那迷离目光才慢慢清明起来。 恰好这时柳絮和两个宫女也端了小厨房刚做好的冰糖莲子燕窝过来,轻声道:“皇上,离天黑还有一个时辰,先让蒲大人吃这个垫补一下吧,厨房里的几道汤还要再炖一炖,正好晚膳时用。” 夏临轩点点头,从柳絮手中接过那个精巧的白瓷盖碗,非常自然的就用调羹舀起一勺冰糖莲子燕窝,在嘴边小心吹了吹,才喂进蒲秋苔口中。丝毫不管身旁宫女们那差点儿瞪出了眼眶的眼珠子。 第六十六章 蒲秋苔沉默的喝了燕窝,他从前是绝不可能这样顺从的,总要逼迫诱哄一番,才会勉强就着自己的手将补品吃完。这样想着的夏临轩忍不住便微微挑起眉头,诧异看了心爱的人一眼,却没说什么,直到一碗燕窝喂完,他才淡淡笑道:“今天秋苔很听话啊。” 蒲秋苔低垂着眼,这种角度让他美好的睫毛再次映入夏临轩眼帘,皇帝陛下忍不住伸手在那长长睫毛上拂过,低沉笑道:我最爱秋苔的双眸,尤其是这两排睫毛,真是什么时候看到,都可爱得紧。” “皇上若是能将对臣的柔情,分出一分给山云和明芳,他们也不至于有今日的凄惨下场了。”蒲秋苔终于抬起眼,叹息着看向夏临轩,喃喃道:“皇上也是父亲,怎么忍心……对两个孩子……” 夏临轩别过视线,淡然道:“朕本就是个狠辣帝王,秋苔心中不是一直认为朕是昏君暴君么?更何况,那是旧朝皇室的两条血脉,秋苔认为朕该对他们有恻隐之心?好像当初庆朝推翻隆朝时,你们那位庆太祖,对隆朝皇室也是全部活埋吧?” 蒲秋苔一怔,被夏临轩说的哑口无言。俗语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室朝堂之间的倾轧尚且是你死我活,何况是两个世仇的政权。他叹了口气,好半晌,才呐呐道:“皇上若一定要置山云和明芳于死地,何不直接下手?何苦让他们如此受罪?” 夏临轩呵呵一笑,转过头饶有趣味的看着他道:“所有人都以为朕是顾及名声,所以才用软刀子杀人。难道秋苔也是这么认为的?” 蒲秋苔的身子猛然就打了个颤抖。夏临轩的意思很明白:朕是昏君和暴君,用得着爱惜什么名声?若不是为了某些原因,不要说这两个前朝余孽,就是祝鸣堂等人,也早都杀的一干二净了。而那某些原因,自然是不用问的。 一瞬间,蒲秋苔不由得有些恍惚,他抬头看着夏临轩,暗道皇上为了逼迫自己,还真是煞费苦心,先是父母亲人,后是乡亲父老,如今连前朝太子都搬出来了。听太子说他们一家原本在乡下隐居度日,忽然有一天,就被春衣卫寻到,擒拿上京,所以,他们也是受了无妄之灾吗?如果不是皇帝要逼迫自己,他们一家本可以在乡下安然度过余生吗? 只是这份逼迫,是真的喜欢自己,想自己朝夕伴驾?还是一种帝王的征服:你不是说誓死不入宫吗?朕把筹码加重,看你到底入不入宫? 一国之君,怎可能如此多情?蒲秋苔笑了笑,摇摇头将脑海中不切实际的幻想驱除出去:反正无论是真心喜欢,还是想要征服,他都已经没有退路了不是吗?刚刚他既然在夏临轩面前吐血昏迷,其实心里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皇上,若臣入宫,是否……两个孩子可以交给臣抚养?” 拳头紧紧握住,最终却再度松开,蒲秋苔深深吸一口气,再呼出来,随即抬起眼,平静的看着夏临轩:他要保护那两个孩子,他决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庆皇室的血脉就这样烟消云散。 “好啊。” 出乎蒲秋苔的意料,夏临轩答的异常痛快,然后他笑看着蒲秋苔,一字一字道:“朕可以不杀他们,不过他们能不能平安长大,就看要秋苔保护的能力了,后宫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你心里应该有数。朕不会卑鄙到答应你后,还对那两个孩子下手。不过若是有嫔妃出手,一旦造成后果,朕也不会为了两个前朝余孽惩罚她们,秋苔,你明白朕的意思吧?” “臣……明白。”蒲秋苔再度垂下眼帘,声音虽轻,其中的坚定决绝之意,却让夏临轩都为之心中一颤。 “别怕……朕会保护你的。”握住了蒲秋苔的手,感觉到喜欢的人在轻轻颤抖,夏临轩轻轻叹了口气,将蒲秋苔拥入怀中,,就那么紧紧地拥抱着。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翰林侍读蒲秋苔,姿容秀丽人品端正,甚合朕意……” 看着张公公在几步远之外大声宣读着圣旨,蒲秋苔的神思不由飘飞开去,他想起一年前这个时候,自己还在家里,对着满院葱茏哀叹故国河山不复存在,却不料一转眼,自己竟然已经要成为新朝君王的男宠。 他知道世事难料,但是难料到了这个地步,他真的在怀疑上苍是不是因为他当日没有殉国,所以才会用这么残酷的方式来折磨他。 辜负故园梅树好,南枝开放北枝寒…… 今生今世,自己还有回到那个小院的可能吗?那十几株梅树,恐怕也再见不到了吧?从此后,他只能观赏御花园中的梅树,那些梅树一定是开的热烈而盎然,如同君临天下意气风发的夏临轩,却再不会有故园梅树的冷清疏淡。 “蒲大人,接旨啊。” 张公公的话将蒲秋苔从回忆中惊醒,感觉到脸上有些湿意,他抬手抹了抹,伸出手去接了那如泰山般重的圣旨,然后重重一个头磕下去:“臣……领旨谢恩。” 张公公叹了口气,芙蓉早已经搀扶着蒲秋苔起来,问张公公道:“皇上有没有说让少爷什么时候进宫?” 第六十七章 张公公笑道:“皇上说了,这个日期蒲大人自己来定就好,若是觉着身上不舒服,在这翰林馆驿歇几日也使得,只是……” 他不等说完,便见蒲秋苔摇摇头,斩钉截铁道:“不必了,我今日就进宫。” “啊?” 张公公呆在了那里,红莲也连忙道:“少爷,哦不,娘娘,今天就进宫会不会太早了些?咱们还都没收拾呢。” 张公公闻言,连忙笑眯眯道:“红莲姑娘不用急,这里可以慢慢儿收拾,皇上说了,这馆驿里大部分东西都是国库里的精品,除了娘娘带去云海殿的,其它全部要收回呢。这馆驿也要恢复原先的布局。” 一听张公公这么说,除了蒲秋苔外,其他人便都愣住了,红莲呐呐道:“东西回收国库也就罢了,还要……还要恢复从前布局?这可是打通了三个房间,难不成还要重新砌墙分成三个房间?” 张公公笑道:“想来皇上便是这个意思。”他说完便抱了抱拳,领着其他小太监回宫复旨去了。 蒲秋苔坐在院中,只等红莲芙蓉她们收拾完,便立刻进宫。忽一眼看到双喜,他叹了口气,招手叫他过来,轻声道:“双喜,我……要进宫了……”一语未完,已是滚下泪来。他连忙扭过头,将泪水拭去,才又回头强作平静道:“你是男人,不能进宫,回南方老家吧,回去后和爹娘说,就说我不孝,日后恐怕也没机会在他们膝下侍奉了,故国恩深,请他们原谅我这个不孝子……”一语未完,语声又哽咽起来。 “大人,奴才豁出去做太监,也要跟您入宫,奴才不放心您!”双喜擦擦眼泪,猛然跪在蒲秋苔面前,痛苦道:“大人,您就答应了奴才吧,听说后宫黑暗,奴才着实怕您被人算计了啊。” “糊涂。” 蒲秋苔厉喝一声,眉毛都要竖起来,他站起身,厉声对双喜道:“你从小就跟着我,难道最后的结局就是去做太监?你把我这个主人置于何地?进宫,我是迫不得已。你能逃过这一劫便该庆幸,竟然还想一头拱进去?你……你是想气死我吗?后宫黑暗不假,可若是有算计得了我的手段,你以为你能避得开?你拿什么来帮我?说不定到时候儿还要成为我的软肋,拖累我。你等下立刻收拾,在我进宫之前,给我滚回南方老家去,日后替我服侍二老,就是你对我的忠心了。” 双喜痛哭不已,只说自己不怕做太监,定要随着蒲秋苔入宫。主仆二人这里正不可开交,就见玉兰走过来,柔声笑道:“双喜,你老老实实听娘娘的话,回去替他尽孝道吧,太监……那是那么好做的吗?有我们在少爷身边,定不让他吃了亏去,你怕的什么?” 双喜对这几位伶俐厉害的宫女一直有点畏惧,自从这些女人来了之后,他这个大人身边唯一的小厮便被严重边缘化了,此时听玉兰这么说,虽然不服气,却终究不敢高声,呐呐道:“太监不好做就不好做,只要能在少爷身边,我……我豁出去了。” “真真你是个糊涂的。”玉兰摇摇头,对蒲秋苔道:“娘娘,芙蓉姐姐让您进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带进宫里的?双喜这边奴婢来劝,保准让他乖乖回南方,日后成婚生子,平安度日。” 蒲秋苔看着双喜愤愤却又不敢表现出来的神色,点点头回到屋里,却见芙蓉就站在门边,笑道:“双喜怕我们却不怕娘娘,因为什么?还不是娘娘素日里心软,和他没大没小的,让他心里把您当成了兄长而不是主子。听我一句话,进了宫,娘娘可不能再这般心软了。” 蒲秋苔苦笑道:“能不叫娘娘吗?听着就别扭,还如从前那般叫我少爷成不成?” 芙蓉沉默了一下,叹着气摇头道:“娘娘,奴婢知道您的心思,只是后宫是个什么地方,您心里大概也有数。您如今进宫,那便是众矢之的,不然皇上又何必封了您为妃呢?刚入宫就能封妃,这在咱们大名朝也是头一号了,在后宫妃嫔方面,皇上可是从不破例的,如今为您破例,不就是盼着能够更好地保护您吗?称呼问题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一旦有人……” “好了,不用说了,我明白了。” 蒲秋苔叹了口气,他知道芙蓉是为自己好,不过令他纳闷的是:“皇上封我为妃吗?我怎么不知道?” 芙蓉咳了一声,心想娘娘啊,圣旨上说的明明白白,封您为贤妃,您自己当时神游天外没听到,这会儿还问我呢?不过这话她当然不能说出来,因点头笑道:“是,皇上封了大人为文贤妃,在这后宫中,除了皇后和洛妃娘娘妍妃娘娘之外,就数您的位份最高了。” “洛妃,妍妃?” 蒲秋苔不禁想起了清凉殿中那两个千娇百媚端庄雍容的女子,想到她们谈笑间便要置自己于死地的手段,心中不由“咯噔”一下:是,他不怕死,甚至渴望死去,然而现在他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他要把那两个孩子护在自己的羽翼下,前提便是自己要够强大,只有这样,他的羽翼才会有力量护住山云和明芳。之前夏临轩和自己说的那番话,要他靠自己的力量保护两个孩子,恐怕也就是怕他入宫后消极应对,以至于或伤或死,所以才给他套上了这样一个枷锁。 第六十八章 “若不是上一次大人的事情是发生在清凉殿,惠常在应该是能封嫔的。她娘家势力虽低微,然而本身就是妩媚多情,也颇受皇上宠爱,又生了二皇子,只因为之前她年轻不懂事,恃宠而骄冲撞了皇后娘娘,才一直只是贵人,却没想到眼瞅着终于要晋位份了,却是一个不慎,便重重跌下来。” 芙蓉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多少叹息之意,她只是要告诉蒲秋苔:后宫是很残酷的,圣眷是非常重要的,皇后虽多病无恩宠,却绝不能轻攫其锋。 蒲秋苔却是因为山云和明芳的遭遇,心里已经对那位惠常在存了芥蒂,对她遭受的无妄之灾没有任何同情。 ************************************** 再次站在清凉殿前,蒲秋苔抬头沉静看着那高高的牌匾,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 一个宫女从殿内匆匆步出,屈膝行礼道:“我们常在身子不适,正在休憩,娘娘若要见……” “我不要见她,我是来领那两个孩子的。”蒲秋苔微垂着眼,看也不看那宫女一下,淡淡道:“你把那两个孩子带出来给我就好。” 那宫女一愣,正要再说什么,便听蒲秋苔身旁的芙蓉冷冷道:“没听清楚文妃娘娘的话吗?惠常在可是病得不能动弹了?不然这不敬之罪,她担得起吗?” 宫女心中一凛,她当然知道主子只是在闹脾气:一个男宠也敢大喇喇跑来这里羞辱她,不就是仗着皇上这会儿还迷恋着吗?一个心向旧朝的臣子,还是个没眼色的,听说从来不肯讨皇上欢心,如今又要把那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两个包袱揽去。哼!还敢恃宠而骄,指望着自己去迎接,那不是做梦?谁知道什么时候皇上玩腻了,就会把他弃如敝履。 没错,惠常在不服气,自己好歹还有个皇子傍身,那个男宠有什么?就敢跑来她的清凉殿撒野?他难道忘了几个月前,就在这清凉殿的后院中,他差点儿就被毒死了吗?如今竟还这般不知好歹。当然,心里这样想的同时,惠常在刻意遗忘了自己的位份是因何不升反降的。 “啊……” 院内忽然传来一声惊叫,那声音蒲秋苔无比熟悉,正是祝山云的叫声,这一下,他再也顾不上什么了,抬腿就冲上台阶,那宫女要拦他,被他一把推得险些摔倒在地。 “山云,明芳。” 蒲秋苔急匆匆循着声音的方向走去,就见从一处厢房中冲出来一条小小人影,他身后是另一个快如闪电的人:“还敢跑?本太子叫你你还敢跑……” “蒲叔叔……蒲叔叔救我……” 祝山云刚刚挨了打,身子也弱,哪里是他身后那人的对手,跑没两步就被追上,让那个比他高出半头的孩子一把拦腰抱住。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蒲秋苔往这边飞奔过来,便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大声呼救。 “山云。” 蒲秋苔气喘吁吁跑到祝山云身旁,一把将他从太子夏东明的手中夺过来,然后抱在怀中细细查看,一边急急问道:“山云你有没有事?姐姐呢?” “姐姐在屋里。”祝山云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呜呜呜,他要我陪他玩儿,我……我不敢,呜呜呜……蒲叔叔,我想回家,我想见爹爹和娘亲,呜呜呜……我害怕……” “好宝贝,不怕,以后不用怕了。”蒲秋苔将祝山云小小的脑袋搂在自己怀中,目中有泪光闪烁,然后他回头对刚刚赶过来的芙蓉和绿柳道:“明芳在屋里,你们把她接出来,咱们这就走。” “等等。” 还不等芙蓉绿柳答应一声,一旁阴沉着脸的夏东明终于发话了。 “太子殿下有何吩咐?”蒲秋苔直视着夏东明,他瘦弱的身子挺得笔直,不知道为什么,这分明还是一个孩子,然而对方眼中的冷酷和气势,竟让他不能生出任何轻慢之心。 “太子殿下,这位是皇上新封的文贤妃娘娘,皇上有旨,从此后祝山云和祝明芳这两个孩子由文妃娘娘抚养,这一次,奴婢们便是跟随娘娘过来接两个孩子的。”芙蓉对着夏东明福身行礼,一边接过了蒲秋苔的话头。 第六十九章 “文妃娘娘?” 夏东明恨恨嘀咕了一句,冷冷看向蒲秋苔,语气是说不出的恶毒:“父皇的后宫中竟然会有一个男人,这还真是出乎本太子意料。不过后宫中事想来是风云莫测,文妃娘娘,你可好自为之啊。” 他说完,再看一眼瑟缩在蒲秋苔怀中的祝山云,小拳头不自禁握了握,指着对方道:“好,既然攀到了高枝上,你从此就在那高枝上稳稳坐着,在这后宫中,出了这个男人的宫殿,你敢走出来,让我看见决不饶你。” 他说完,便昂着头转身离去,只是眼中寒意,却令蒲秋苔都有些不寒而栗,暗道这个孩子小小年纪,实在是太刻薄狠毒了些。 却听芙蓉无奈道:“太子殿下母妃难产而亡,是皇后娘娘抚养他到如今,皇后娘娘待他虽好,然而缠绵病榻,终究缺少些耳鬓厮磨的慈爱,又因为殿下是太子,所以要求格外严厉,才养成殿下如今的性子,娘娘千万不要见怪。” 蒲秋苔叹了口气,摇头道:“在这后宫中,我不过是明哲保身罢了,有资格去怪谁?”说完看见绿柳也抱出了伤痕累累的祝明芳,他便点点头道:“好了,咱们回去吧。” 云海殿也是一宫主殿,因名称大气,布局优雅精致,向来为夏临轩所喜,直至现在也没有妃嫔入住,素日里倒是夏临轩来了兴致,会到这殿内坐一坐。 如今这云海殿有了主子,自然不复往日寂寞,内务府派了上百个人,将里里外外打扫一新,除了蒲秋苔入住的主殿外,其它偏殿如露凝轩,杏花阁,明兰院,燕来小筑以及后院水池中的青莲榭,也都精心仔细地打扫过。 能在这后宫中生存下来的,基本上都是人精,皇上封了一个男宠为妃,这男宠之前是住在养心殿里的,如今赐居离养心殿不远且一个主子都没有的云海殿,皇上对这个男宠的宠幸,那还用得着说吗? 因蒲秋苔前脚进殿,后脚内务府就派了六十个太监宫女过来,只因为芙蓉绿柳等八个宫女乃是皇上从前中意的,如今既赐给了文妃娘娘,自然她们就是这殿里贴身服侍的大丫头,所以除了太监总管景凉厚之外,其他的太监宫女嬷嬷多为粗使杂役,洒扫庭院搬动东西所用,另有十个伶俐的宫女太监则是浇花喂鸟,传膳烧水,做这些相对近身的事情。 蒲秋苔知道后宫险恶,这些人里面,不知有多少别的宫殿主子的眼线,因也懒怠说话了,只带着祝山云和祝明芳进殿,命芙蓉再找太医过来给两个孩子诊治。 芙蓉命人去传太医,这里就将景凉厚领到蒲秋苔面前,笑道:“娘娘,这是我同乡,原本是敬事房的主管太监,和我极相厚的,这次皇上特意将他拨给娘娘用,怕也是因为放心,至于其他人,倒也不能都说是有阵营的,咱们少不得慢慢儿访查着,有那忠心的,就好好儿用,怀着心眼儿的,撵出去就完了,不过这是奴婢的主意,但不知娘娘觉着如何?” 蒲秋苔看了景凉厚两眼,这太监竟是十分英俊,虽然面白无须,难得却没有脂粉阴柔之气,且看他似是十分年轻,恐怕还不满三十,竟能做到敬事房主管太监,可见不是个简单人物。 因点点头道:“我入宫的缘由,芙蓉最清楚,我也懒怠管这些事情,那些宫女太监,你们便慢慢看着就是了。我若得宠一天,能不亏待你们,自然不会亏待;若是将来失势了,你们也不必拘泥于什么主仆情义,找个好地方栖身最要紧。““娘娘无缘无故又说这种话。”芙蓉哭笑不得,知道蒲秋苔接连遭遇皇帝逼迫,对前路实在是没有任何信心,又或者,只要能护得祝山云和祝明芳周全,他也并不在意得宠或是失宠。然而作为后宫奴婢,自然是不愿意听主子说这种丧气话的。 蒲秋苔却不再说,看着山云和明芳满眼好奇的打量着室内布置,又小心翼翼想去躺在榻上,他面上不由得露出慈爱笑容,笑道:“乖乖躺着,等下让太医来给你们看病。” 芙蓉这才和景凉厚退出来,景凉厚抹了抹额头汗水,不解道:“芙蓉,这主子怎么回事儿?皇上对他的宠爱,那都震惊后宫了,他可倒好,说的都是什么话呢?这……这也太与众不同了吧?” 芙蓉笑道:“废话,若是泯然众人,皇上还能拿他当宝?你就放一万个心吧,别人不知道,怕是主子也不清楚,我冷眼旁观看得清楚……”说到这里,四下望了望,见没有别人,这才凑到景凉厚耳边小声道:“这话我只和你说,不许你告诉一个人去,免得替主子招灾。皇上对这位主子,只怕是动了真心。” “真的假的?这……这不可能吧?洛妃娘娘妍妃娘娘哪个不是倾国倾城貌,玲珑剔透心?就是惠常在……”景凉厚让芙蓉的话吓了一跳,连忙也小声道,不等说完,便被她打断,听她冷笑道:“惠常在?你难道不知她是怎么成了常在的?明明那一天,她本来是可以成为惠嫔的。” 景凉厚点点头,宫里人谁不知道,惠常在就是因为这个主儿,被撸成了常在,那可是生了皇子的女人啊,这结果,真是想一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第七十章 “啊啊啊……皇上……别……轻些……啊啊……” 大殿的床帏内,传来令人脸红心跳的撞击声和呻吟声,伴随着夏临轩的调笑,好半晌,动静方小下去,最后终于静寂下来。 小贝子悄悄一挥手,便有几个小太监抬着大浴桶安置到屏风后,接着又悄悄退了出去:这是夏临轩临幸蒲秋苔时的规矩,知道他爱洁,所以每次云歇雨收后都要亲自为他清洗身体。 “这里住的还满意吗?” 洗完了,两人换上一袭干净睡袍,重新躺在大床上,夏临轩搂住爱人,微笑问他入住后宫第一天的感受。 “嗯!多谢皇上。”蒲秋苔垂着眼帘,想了想又坐起身来,轻声道:“臣出去一趟。” “出去做什么?方便吗?”夏临轩皱皱眉头,刚要叫外面值夜的太监拿马桶夜壶进来,就见蒲秋苔摇摇头,小声道:“臣……臣就出去一会儿。” “好吧,朕陪你。”夏临轩只当蒲秋苔来了小性子,觉着爱人这么恃宠而骄也是别有一番风情,于是便也坐起身来。 蒲秋苔却是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不用,臣……臣自己出去走走就好,一会儿就回来,皇上不用陪臣。” 一边说着,他就手脚并用的要爬下床去,却不料被夏临轩一把搂住纤细腰肢,听年轻的帝王淡淡问道:“到底是要去做什么?还怕朕知道?” “臣……臣想去看看山云和明芳,他们……他们是头一天晚上睡在这里……”蒲秋苔无奈,只得小声回道。 夏临轩的眉毛一下子就竖了起来,正要霸道的把人给压回床上,目光却旋即看到蒲秋苔紧捏着被子的手在微微颤着,于是如铁郎心不由自主的就是一软,沉吟了半晌,方沉着脸闷闷道:“快去快回。” “是,多谢皇上。” 蒲秋苔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上了,没想到夏临轩竟然会答应下来,不由得喜出望外,匆匆行了一个礼,便下了床急走出去。 “两个前朝余孽,竟然让他这么放在心上。”堂堂天子在床上不满的自言自语,深深觉得自己被忽视了,不过想到前一刻两人在床上翻云覆雨,皇帝陛下心里又平衡了些。 反复回味了两遍,皇帝陛下忽然反应过来,探身问外间的小贝子道:“什么时辰?秋苔出去多长时间了?” 小贝子正在那儿算着自家主子啥时候儿才能想起这茬儿来呢,忽然听见动问,连忙进来恭敬道:“回皇上,现在已经过了三更,蒲大人出去了近两刻钟,要不要奴才去看看?” 夏临轩的火气“蹭”一下就蹿了上来,一边下床一边怒道:“朕让他快去快回,他去的比兔子还快,回来的倒比乌龟,不,比蜗牛还慢,简直反了他,朕亲自去瞧瞧……” 一语未完,就听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接着蒲秋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见夏临轩都穿好鞋子了,他连忙紧走几步上前跪下道:“回皇上,两个孩子……有些害怕,臣……臣安慰了他们一番,回来迟了,请皇上恕罪。” 夏临轩看着他苍白脸上那抹潮红,显然是一路疾奔回来,心里的怒气不知不觉就消散了大半,想了想,见蒲秋苔目光闪烁的偷看了自己一下,于是最后一点怒气也没了,伸出手拉他过来,一边冷哼道:“下不为例,不然后果自负。” “多谢皇上。”蒲秋苔心里叹一口气,只看夏临轩的模样,他也知道对方对自己很不满意,为了日后能过的顺心些,他便格外顺从,不然这混蛋一旦什么时候再想起这股气,又把账算到山云和明芳身上,那真的就是得不偿失了。 别说,见惯了蒲秋苔从前的倔强,今天看着他顺从的模样,夏临轩便觉着龙颜大悦,于是也就不再计较,搂着心爱的人,在他肩头蹭了蹭,很快便陷入了梦乡中。 蒲秋苔却是睡不着,脑海中思绪翻涌,一会儿是故居的兄弟双亲,一会儿是士林中的友人,一会儿是前朝太子和那两个孩子,一会儿又是身边这霸道君王,他只觉着一颗心忽冷忽热,眼皮沉涩,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已过三更,诺大的皇城中万籁俱静,然而睡不着的可不仅仅是蒲秋苔一个,今天是他第一天入宫,且居住在云海殿,成为文贤妃,这宫中妃嫔们,又有几个能睡得着? “皇后娘娘,该进药了。” 泰宁殿中,皇后的贴身宫女晴碧端来一碗汤药,这是两年前太医院方太医进的方子,每天三更左右有一遍药,因为皇后用了觉着身上确实松快了些,所以就一直吃到现在。 “嗯,太子睡下了吗?” 皇后喝了药,将碗放在桌上,淡淡问了一句。 “睡了。”晴碧微微一笑:“也不知道今儿是在哪里受了气,气鼓鼓的直到二更后才睡下。” “受气?”皇后微笑着摇摇头:“他那个霸道性子,不去欺负别人就该烧高香了,谁能给他气受?” “好像今儿白天是去了清凉殿,之后就气呼呼的回来了。”晴碧将碗递给旁边的小宫女,一边走到皇后身旁给她轻轻捏着肩膀。 “惠常在?呵呵,她是跋扈了些,不过还没这个胆子去惹东明。”皇后冷笑一声,想了想,又淡淡的加了一句:“最起码在二皇子没有成气候之前,她是不敢惹的。” 第七十一章 “是了。听说太子今天在清凉殿的时候,遇到了新封的文妃娘娘。”晴碧似是不经意地又提了一句,这一次却是让皇后的眼睛微微一动,淡淡道:“哦?那位蒲大人?” “就是他。”晴碧笑道:“不过这位蒲大人听说也是一个可怜人,他应该不会和太子初见面就发生冲突的吧?” 皇后这一次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躺到床上,缓缓道:“明日他来拜见的时候,请他进来见本宫。” “是。” 晴碧微微一怔,旋即答应下来,心中却是有些奇怪,暗道皇后娘娘如今基本上不理事也不怎么见人了,怎么会突然想见这位文妃娘娘?唔,莫非娘娘也是起了好奇之心? 泰宁殿中皇后不过是随意两句话,之后便安歇了。可银月殿中的洛妃娘娘,却是辗转反侧,最后索性坐起身来,让宫女明若给她拿一本书来看。 “娘娘,夜里烛光暗,当心眼睛。”明若拿了一卷书递给主子,见娘娘怔怔出神,便小心道:“娘娘可是担心那……文妃娘娘?其实有什么好担心的?他今儿是入宫第一天,皇上过去也正常。” “可他没入宫的时候,都是在养心殿中过的夜。”徐若兰冷冷看了一眼心腹宫女:“你若是还敢小看了他,将来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是,奴婢愚笨。”明若连忙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儿,听主子没再说话,她方又抬起头来,小心翼翼道:“娘娘,既如此,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啊。”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徐若兰烦躁的坐直了身体,咬牙道:“但是又能如何?他现在风头正劲,我难道去出头整治?” 明若不敢再说话,只能低头小心听着,但是徐若兰也没了声音,好半晌,才阴森森问道:“内务府的人,就没有混进云海殿的?” 明若额头微微出了冷汗,小声道:“明丽和小云子进去了,只是却只是杂役,连近前的机会也没有……” “废物,一群废物。” 徐若兰恼怒的摔了书,从总管太监一直没有过来汇报她就知道,自己的人也该是没得到近身机会,然而此刻听明若说出来,她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失望和愤怒。 “要不然,娘娘看能不能想个法子,再塞两个人过去?” 明若一边捡起书,一边小心翼翼的问,却听徐若兰冷哼一声,摇头道:“这个不能操之过急,不然太显眼了。你以为若是没有皇上的吩咐,会连咱们的人也进不去云海殿?” 明若心里轻轻一颤,皇上向来不太管后宫的事,如果真的为了蒲秋苔而插手,那是怎样的一种恩宠和爱护啊?难怪娘娘如此焦心愤怒。 在徐若兰为蒲秋苔伤心劳神之时,清凉殿里的惠常在,以及凝香殿的妍妃李清雨,还有各宫各殿位份不同的嫔妃们,也都是辗转难眠,只不过每个人的心思都不尽相同,有的是想着要怎么打压蒲秋苔,有的则想着要怎么拉拢利用他。血腥复杂的后宫,竟然因为一个横空出世的男妃,气氛陡然就变得诡异起来。 这些情况蒲秋苔不知道,不过猜也猜得出来。但他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他进宫不是为了争宠来的,如果可能,他巴不得那些嫔妃们能缠住夏临轩,让他从此再也不踏足云海殿。他的目的只是将两个孩子平安抚养长大,然后最好能求了恩典放出宫去,哪怕只让他们种地砍柴终老一生也好啊。 第二天不到五更,夏临轩就起床梳洗准备上朝了。见蒲秋苔也要起身,他便笑道:“不用你起来,你再睡一会儿,下朝后朕来你这里用早膳,到时候好好用心准备就成了。” 他说完便在太监宫女们的簇拥下离去,这里蒲秋苔也索性不睡了,起来梳洗后来到祝山云和祝明芳房里,见姐弟两个都已经起身,于是问了几句昨夜睡得好不好?身上的伤有没有好转一些之类的话,慢慢的,天色就明亮起来。 绿柳走过来请示是不是摆饭,蒲秋苔便道:“皇上等下要过来吃,你先把两个孩子的饭摆过来让他们吃吧。” 绿柳答应一声去了,这里祝山云和祝明芳两个人的眼睛就闪亮起来,祝山云小声道:“蒲叔叔,还会有昨天晚上吃的粥和咸鸭蛋吗?那个肉末豆腐也好好吃,嗯,那是中午吃到的。” 祝明芳看了弟弟一眼,刮着他的脸笑道:“真不知羞,就知道吃,若说好吃,还是昨天晚上的豌豆黄最好吃。” “豌豆黄是点心,又不是饭菜……”在蒲秋苔面前,两个孩子明显恢复了几许往日的轻松活泼,你一言我一语的斗起嘴来。 第七十二章 “好了,都有都有,日后山云和芳芳喜欢吃什么,都告诉叔叔,咱们这云海殿里有小厨房,都可以做的。”蒲秋苔见宫女们已经鱼贯端着饭菜进来,于是连忙制止了两个孩子,一手拉着一个往桌前走过去。 “蒲叔叔,以后我们就和您住在一起吗?”祝山云坐在椅子上,犹豫了半天,才小声问出这句话。 蒲秋苔亲自替他们盛粥,一边微笑道:“嗯,山云和芳芳喜不喜欢和叔叔住在一起呢?你们如果喜欢,日后就只和叔叔在一起了,不用再去看别人的脸色。” “喜欢喜欢,除了爹娘,我们最喜欢叔叔了,只要能和叔叔在一起,不用吃这么好穿这么好,哪怕干活也不怕。” 祝山云和祝明芳都争相叫嚷起来。蒲秋苔半空的手忍不住就是一僵,好半天才点头笑道:“好,山云和芳芳以后就和叔叔住,只要你们听话懂事,也许,还能见你们爹娘几面。” 两个孩子都不小了,心中也非常清楚他们在这皇宫中的处境,原本觉着这辈子大概再也难见到爹娘,然而此时忽然听说还有这个希望,不由得都激动起来。 这一餐饭吃得非常愉快,原本他们心里有些不安,心想怎么蒲叔叔不和我们一起吃呢?及至听蒲秋苔说等下他还要和皇帝一起吃饭,他们便放下心来。 用完饭,蒲秋苔便拿出一本四书,开始教两个孩子功课,芙蓉见了,不由得笑道:“娘娘若是想让少爷和姑娘学习,不如和皇上说一声,请个老师来,本来皇上就有意让太子殿下也入学呢。” 蒲秋苔笑道:“不用了,我虽长于诗词,却也不是只会诗词的,想当年,我好歹也是进士之才,他们两个也不指望着做什么才子才女,倒也教的起。皇室殿下,我们是万万不敢高攀的。” 芙蓉觉着这话若是让夏临轩听到了,只怕不会舒服,然而想到夏东明兄弟两个对祝山云和祝明芳的迫害,这劝说的话倒也不好出口。 倒是祝山云,原本就是温柔软糯的性子,听见蒲秋苔的话,想到那个夏东明的凶悍,不由得抖了下身子,小声道:“叔叔,是不是我和姐姐不出去,那两位殿下就……就不会来打骂我们?” “是的。”蒲秋苔微笑道:“云海殿很大,咱们后面也有园子,山云和芳芳喜欢玩,在云海殿里玩就好。没有叔叔带着你们,切记切记,万万不能出去,明白吗?” “嗯,明白了。” 两个孩子齐声答应,蒲秋苔点点头,正要说话,就听外面红莲的声音道:“娘娘,皇上过来了。” “知道了。”蒲秋苔答了一声,站起身给姐弟两个布置了写大字的任务,便转身回到寝宫,外室饭厅里已经摆上了早膳,琳琅满目。 夏临轩已经坐在桌前了,见蒲秋苔从外面进来,随口问了一句:“是从那两个孩子处过来的吧?怎么?他们吃饭要这么长时间?” “左右无事,所以教了几页书。”蒲秋苔微微一笑,走到夏临轩对面坐下:“皇上今日回来得倒早,看来早朝没什么事情。” “嗯,没什么大事。”夏临轩咳了一声,点头道:“行了,用饭吧,用完饭朕还要去御书房,你自己去皇后那里拜见一下,虽说皇后不理事了,名分总在那里。你做到了,她不见是她的事情,比你做不到好。皇后久病,怕热闹,你去过这一回,大概日后也不用过去了。” “好。”蒲秋苔点头答应,又听夏临轩道:“至于太后那里,算了,她不宣召你就不用过去了,母后也是好清静的人。” 蒲秋苔一一答应,夏临轩在这里用了早饭,便去御书房了,紧接着内务府就遣人送来了上好的锦缎沙罗等各种布料,每样都是一百匹,只说是江宁织造才进贡上来的绝品好纱和锦缎,多是夏天当用的。 蒲秋苔吩咐绿柳收下了,这里换了一袭米色锦缎长衫,便往皇后的泰宁殿而来。 原本芙蓉还以为皇后恐怕不会见他,毕竟这些年来,皇后已经很少见人了。却不料听说他过来,竟是晴碧亲自迎出来,说皇后正嫌闷着没人说话,可巧文妃娘娘就过来了,因请进去相见。 蒲秋苔跟着晴碧走进去,恰好和从房间里出来的夏东明撞了个正着,见他过来,夏东明眉头一皱,扭身就回了房间,一直等到他过去,这小太子才悄悄走出来,眼珠子转了转,便带着几个小太监急匆匆出了门。 皇后的身子果然很弱,蒲秋苔和她说了几句话,便觉着她精神有些不济,于是起身告辞,皇后也没多挽留,只笑着说自己身子不好,不能久坐,让蒲秋苔日后有空多过来,接着就命晴碧又将人送了出去。 待晴碧回来,报告说文妃娘娘已经去了,皇后怔怔出了半日的神,才淡淡道:“我听你说,太子好像和他有些不对付是吗?” “也不是不对付,奴婢只知道殿下昨天回来有点不高兴。”晴碧笑着回答,却听皇后幽幽叹了口气,轻声道:“让那孩子收敛些,和文妃不要剑拔弩张的,我这病我知道,只怕也没有多少日子了,到时候这后宫中,他总不能一个依靠都没有,这孩子的性子,也委实骄傲跋扈了些,唉!” “娘娘还是要保重身子,除了您,太子殿下哪里认别人?”晴碧见皇后精神有些萎靡,急忙开解,却见皇后摇摇头,苦笑一声,挥挥手道:“行了,你出去吧,本宫有些乏,要歇一歇。” 且说蒲秋苔从泰宁殿中出来,心中也是有些感叹,暗道皇后面色晦暗,只怕也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可惜,她眼睛倒是清明的,或许恰是因为久病缠身,没了任何希望,所以才能有这样清凉眼神和看透一切的态度。 第七十三章 因一边暗自叹着,便往回走,还不等到云海殿,便见有两个小太监在不远处探头探脑的向院子里张望,蒲秋苔奇怪,就命芙蓉叫过来,那两个小太监一看见他,拔腿就要跑,却是已经来不及了,因哭丧着脸被带过来,蒲秋苔问他们是做什么的,也不肯说,只求娘娘饶命。 蒲秋苔心里奇怪,暗道各宫娘娘就算有心监视自己,也不可能派这样的货色来吧?忽觉袖子被拉了拉,回头一看,只见芙蓉面上无奈笑着,示意他不必管这两个小太监。 蒲秋苔本身就是个良善之人,既然芙蓉都这般示意了,他也就没再说什么。待进了院门,才听芙蓉笑道:“那两个小太监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这大概是奉了太子之命,跑过来窥探的,太子殿下的性子,宫里无人不知,也没人和他认真,若娘娘执意要问那两个太监,他们回头在殿下面前就有难了。” “原来如此。” 蒲秋苔点点头,旋即又皱眉道:“太子殿下命人跑过来窥探是什么意思?他刚刚不是看见我在泰宁殿吗?那会儿都躲回屋子里去了……”不等说完,忽地醒悟过来,失声道:“他该不会是跑过来窥探山云和芳芳的吧?昨儿撂了狠话,所以今日就想诱引他们出去……” 不等说完,就见祝山云和祝明芳从屋子里走出来,看见他便欢笑道:“叔叔叫我们?听见你喊我们的名字了。”话音刚落,忽地不知是见了什么,那笑容便凝结在脸上,然后便低下头去。 蒲秋苔回过头,就见院门口一个杏黄身影一闪就不见了,这服色只有皇后和皇子们可以穿,因心中就明白了,拉住两个孩子的手笑道:“没什么,只是想着今日要去后园里看看,所以把你们叫出来,写了这么长时间字儿,也该歇歇眼睛了,张弛有度才是学习之道。” 祝山云和祝明芳都齐声答应,三人说说笑笑的进屋,过了好一会儿,院门口才现出夏东明的身影,他冷冷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灿烂阳光照在院中那口大水缸里的白莲上,看着就是那样安宁美好,就如同刚刚走进屋中的那三个人。 “殿下,日头大,可不敢在这毒日头下站着,别晒坏了。”身旁一个小太监看着太子殿下阴晴不定的面色,不由小心翼翼劝了一句,却见他冷冷瞪了自己一眼,登时吓得不敢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夏东明转身,沉声道:“走,去清凉殿。” 一展眼,蒲秋苔入宫已有两个多月了,原本夏日炎炎的天气,也逐渐凉爽起来。 这一日早起便下了小雨,淅淅沥沥的,到上午,竟慢慢转大,却也不是风雨交加,不紧不慢的气度倒有几分江南梅子黄时雨的风范,因蒲秋苔便动了游兴,不顾芙蓉绿柳的劝说,执意穿了蓑衣戴上斗笠,出了云海殿便往御花园中来。 芙蓉哪里敢让他独自出门,因到底派了红莲玉兰两人跟着,及至到了御花园,只见那些花树都笼罩在雨中,倒是别有一番风致,两人赞叹不已,又笑道:“娘娘向来擅长诗词,这雨中的御花园倒是好景致,何不赋诗一首?等晚些时候皇上过来了,也好给皇上看看,他必定是高兴的。” 蒲秋苔笑道:“皇后病重,皇上这些日子也该尽尽为人夫的责任,咱们在云海殿里自由自在的岂不好?你们偏偏盼着他过来做什么?” 玉兰和红莲对视了一眼,知道皇后重病这段日子里,皇上顾不得过来,可是让主子心花怒放。红莲性子直,嘴又快,到底忍不住道:“娘娘,这后宫中人,靠的全是皇上恩宠,您没见这几天皇上没过来,内务府那边对咱们云海殿就怠慢了许多吗?” “怠慢了又有什么打紧?正经是他们从前太热情了,让人吃不消。如今云海殿里什么都不缺,他们就是一年不搭理咱们,也饿不着冻不着,谁还盼着他们上赶着过来?” 听了蒲秋苔的话,红莲和玉兰都有些无语:得,这就是个与世无争的主子,她们这些做宫女的,还能说什么? 三个人穿花绕树,忽见前方视野开阔起来,一座拱桥架在碧波之上,笼在烟雨之中,竟有了几分江南水乡的味道。蒲秋苔停下脚步,在原处怔怔站了会儿,方叹口气道:“在我们江南,到处都是这样的拱桥,来了京城之后,却着实没见着几回,没想到今日误打误撞下,竟在这里又看见了,这必然是江南匠人制出来的图,北方的桥都是大气稳重,少有这般秀丽精致的。” 因一边说着,便踏上桥来,四处看着,只见远处于郁郁葱葱之中,忽然露出一角飞檐,他不由的奇怪道:“那是什么?看着不像是亭榭之类,莫非御花园中也有殿宇楼阁?” 玉兰看了看,笑道:“那是一座佛堂,娘娘从入宫后,还没到御花园来逛过呢,之前暑热未消也就罢了,如今秋风起,天儿凉爽了,哪一日瞅着天气晴好,该带少爷和姑娘也过来走走才是,御花园极大的,也有几处亭台楼阁,无论是听雨抑或赏雪,都是极好的去处。” 红莲也在一旁笑道:“是啊,皇上这些日子也是为边疆战事和皇后娘娘的病忧心,不然怕是早带娘娘过来了,每到月中时,皇上就爱来园子里的飞红阁,那里地处高处,看月色是最好的。” 两人一边说着,见蒲秋苔要往佛堂里去,便忙拦着道:“娘娘,这佛堂就不要去了,这是慧淑太妃生前修行的地方,一年前太妃娘娘就在这佛堂中圆寂,因为宫中起了留言,所以太后心里有些不快……” 这话已经算是十分明白了,若不是因为蒲秋苔对后宫中事一无所知,玉兰也不会点的如此明白。 第七十四章 却见蒲秋苔一愣之后,便微笑道:“我佛慈悲,竟也会受流言之累,真真可怜可叹,这佛堂也不知多久没人来了,且待我进去参拜一番。” 红莲和玉兰一愣,正要再说话,就听蒲秋苔笑道:“不必说了,在江南时,我也时常在山寺中居住,早起读几卷经文,或和大师们谈禅下棋,如今想来,那真是神仙般的日子。”一边说着,他便下了桥,玉兰和红莲眼见拦不住,不由得叹了口气,四下里望望,还好,这雨天里也没什么人乱走,倒也不怕被人看见。 三人径自推开那已经掉了漆的斑驳朱门,只见院中倒还收拾的齐整,只是一个人影也不见,不知素日里负责收拾打扫此处的宫女太监们去了哪里。 蒲秋苔倒没有两个宫女的警觉心,顺着台阶来到大殿外,伸手轻轻一推,只听“吱吱呀呀”的声音让人牙都酸了,接着两扇大门便向旁边缓缓打开。 也就在这个时候,忽听殿内响起一声惊叫,接着一个熟悉的童稚声音惊怒道:“什么人?” “太子殿下?” 蒲秋苔和红莲玉兰这一惊也是非同小可,愣愣看着那个从地上一跃而起的孩子,好半天红莲才回过神来,惊诧道:“殿下,您怎么会在这里?” 夏东明面色阴沉,目光投在蒲秋苔的脸上,冷冷道:“文……妃娘娘又怎么会在这里?”他虽是太子,然而论道理,既然蒲秋苔已经封妃,照理他是该叫一声“文母妃”的,只是他心中莫名其妙的就是嫉恨对方,又觉着这是个男人,所以这一声母妃怎么也叫不出口。 红莲玉兰彼此看了一眼,都聪明的选择沉默,她们清楚得很,恐怕蒲秋苔也绝不愿意让别人叫他母妃。 “江南庙宇多,我也时常在山寺中居住,今日无意间走到这里,看见佛堂,便想过来参拜一番,没想到遇见了太子殿下。”蒲秋苔惊讶过后,就恢复平静,淡淡解释了一句。 夏东明看上去似乎却不太相信,目光越发阴沉,蒲秋苔也没理他,径自来到佛堂中间的观音菩萨像前,见佛案上有一盒崭新檀香,他便顺手拈出三根,点燃后插进香炉,又虔诚的拜了拜。 夏东明见他这副作派,只觉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可堂堂太子殿下,像空气一样被撂在这里,它也不是个事儿啊。因此他虽然不甘心,却还是跺跺脚,转身就要离开。 “殿下有心为皇后娘娘祈祷,可以念地藏经和地藏菩萨的尊号。”蒲秋苔眼皮子也没抬,却在夏东明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说了一句。 夏东明扭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咚咚咚”跑走了。 “娘娘知道殿下是来为皇后娘娘祈福的?”一直到出了佛堂,红莲才好奇的问蒲秋苔,却见他点了点头,轻声道:“似太子这样桀骜的孩子,如果不是皇后娘娘的病让他实在束手无策了,他又怎么可能想起这里的佛堂?” “这个佛堂,据说一直很灵验的。”玉兰幽幽叹了口气:“不过因太后不喜,所以一直便没有什么人过来,总算因为它在御花园中,所以还有人收拾打扫,不然更不知道会破败成什么样子。” “行了,咱们也回去吧。”蒲秋苔抬头看着那慈祥的观音菩萨像,良久方幽幽叹了口气,轻声说完,他便转身向门外走去。 雨势小了许多,只剩下丝丝点点,远处是几棵已经黄了叶子的银杏树,笼在烟雨中,如梦幻般美好。 “如果这是一场梦,该多好,醒来时一切皆依旧。”蒲秋苔怔怔看着远处的银杏树,然而雨丝扑在脸上,那冰凉的触感却分明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现实,而非噩梦。 回到云海殿时,雨已经停了,蒲秋苔看着庭院里的雨后秋色,沉重心情也微微有些纾解,见绿柳出来,便扬声道:“山云和芳芳呢?刚刚还闹着要和我去御花园,如今雨停了,怎么也不出来玩儿了?” 绿柳微微一笑,下了台阶走到他身边小声道:“两个孩子可不是出来玩了一会儿呢,不知怎的,看见太子殿下在门外,他们终究害怕,就进屋了,这会儿大概在练字呢。” “怪不得。”蒲秋苔叹了口气,心想那小太子的心性也太酷烈了吧?竟记恨山云到如今,幸亏两个孩子懂事儿,从不轻易出去,不然的话,只怕让他寻了空子,活活打死也是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那点儿好心情也荡然无存了,暗道如今还有我护着他们两个,可是终究有一天,太子是要做皇帝的,若那时他还记恨,我死也就罢了,两个孩子万万不能落在他手里,怎生想个法子,过得几年,还是让皇上开恩,送他们两个出去的好。 第七十五章 不说蒲秋苔在这里暗暗筹划,且说泰宁殿中,皇后娘娘难得从昏睡中醒来,见夏东明守在自己身边,这天下间最尊贵的女人不由得落下两行泪来,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顶道:“明儿就是个苦命的,从生下来,就没见到你娘,皇上将你交给本宫抚养,如今看来,这竟也是错的,本宫没有多少日子了,我的孩儿,你可怎么办?” “娘娘莫要说这话,让太子殿下伤心。”晴碧连忙走过来,强笑道:“娘娘今儿吃的东西比昨儿多,这可不正是要好些的征兆?可见孔太医的药是有用的。皇上也说了,大将军找到的那位名医正往京里来,娘娘还不知道大将军的心性?他说好的,那必定是极好的大夫,不然也不能得他如此推崇,可见上天也在帮娘娘呢。” 皇后一笑,她是聪明绝顶的人,怎会不知“治得了病治不了命”的说法?只是看到养子眼巴巴看着自己,眉眼间全是期待,这消极的话却也说不出口了。因看见他头发还有些湿,便轻笑道:“出去玩雨了?我睡前那雨还不紧不慢下着,这会儿倒是停了。” 夏东明点点头,想了想小声道:“等母后身子好些,儿子带您出去走走,那文妃娘娘身子不是出了名的弱吗?他都敢淋雨,母后怎么还不比他强些。” “文妃娘娘?”皇后愣了一下,接着方微笑道:“你看到蒲大人了?在哪里遇见的?” “儿子气闷,就去御花园逛了逛,正好遇见他。”夏东明想了想,终于犹豫道:“母后放心,您一定会没事儿的,儿子从今天起就为您念诵地藏经和地藏菩萨的尊号。” “你怎么知道这些?”皇后疑惑地看着养子,随后便微微笑起来:“是蒲大人告诉你的?奇怪,母后不是听说你对他很怨恨吗?什么时候也这么听他的话了?” “儿子怎么会听他的话?他不过是父皇一个男妃,哼!自顾尚且不暇,儿子哪会去搭理他。”夏东明说到这里,就猛地站起身来,小声道:“母后说了这会儿话,也该歇歇,儿子不打扰您了。” 看着小家伙一溜烟儿跑出去,皇后沉吟良久,方对晴碧道:“去把跟着太子的贴身太监叫过来,本宫要问他几句话。” **************************** 眼看着中秋临近,天气越发凉爽起来,老天爷也会凑趣儿,接连几天都是晴空万里,蓝天上飘着洁白云朵,让人看了便觉心旷神怡。 一缕琴声从云海殿中断续传来,虽是曲调悠扬,却能够察觉出技艺尚显稚嫩。 夏东明站在树后,听到一曲完毕,他才斜着眼睛看向身旁的小太监小丁子,沉声道:“你说,这弹琴的是谁?是祝山云还是他姐姐?” 小丁子陪笑道:“应该是他姐姐吧,这调子怪悠扬,没有一点儿男儿汉杀伐四方的豪气。” “他要男儿汉杀伐四方的豪气做什么?光复庆朝吗?”夏东明哼了一声,斜睨了小丁子一眼:“正经学一些文妃娘娘那柔韧慈和的性子才好。” 小丁子听得这就是一头汗,偷偷拿眼角觑了主子一眼,心想妈呀这话从何而来?太子殿下要人家柔韧慈和做什么?难道还想像皇上逼迫文妃那样,将来也照着演一出迫男为妃记? 正琢磨着,就听一个宫女的声音道:“晴碧姐姐来了?可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我这就去请文妃娘娘。” “晴碧姑姑?她怎么会过来?” 夏东明一皱眉,却听晴碧笑着道:“皇后娘娘命我来请文妃娘娘过去,娘娘今儿气色不错,许是想找文妃娘娘说说话儿。” 接着说笑声就远去了,过了大概小半个时辰,才见云海殿里涌出一群人,却是十几个太监宫女簇拥着蒲秋苔往泰宁殿而去。 母后今儿的气色确实还好,不然我也不可能出来,不过她找这个文妃做什么?直到那一群人消失在视线中,夏东明才从树后闪身出来,凝望着蒲秋苔消失的方向,开动脑筋琢磨起来。 “啊……” 忽的一声惊叫将夏东明从失神中惊醒过来,回头一看,原来是祝山云和祝明芳因为太担忧而来到门口,谁想却见到他这个煞星,因此一时间失声惊叫起来。 第七十六章 可怜两个孩子被夏东明一瞪,就如同是被蛇盯住了的青蛙一般,一动也不敢动。直到看见那比他们小三四岁的孩子昂首挺胸走进门,祝明芳才反应过来,拉着祝山云的手大叫了一声:“弟弟,快跑啊。”说完就转头向殿内跑去。 “站住。” 夏东明大吼一声,见殿内出来两个太监,他便昂首道:“你们两个,告诉他们见到本太子不参拜,该当何罪。” 两个太监一看是这位小祖宗,登时也不敢说什么了,连忙拦住姐弟两个,小声道:“可不敢对太子殿下不敬,二皇子看见他还得行礼呢。” “你……你答应过我们,只要我们……不……不出去,你就……不会来……来找我们的。”事已至此,祝山云知道逃是逃不掉了,蒲秋苔去了皇后殿,这云海殿中根本就没有敢忤逆太子的人,于是他战战兢兢的上前一步,犹自不忘将姐姐护在身后。 “我只是来逛逛,谁说我要找你们了?”夏东明冷冷一抬下巴,然后指着祝山云道:“你出来,我有事情找你商量。” “就……就在这里说。” 祝明芳是姐姐,一听对方叫弟弟出去,想到上次弟弟被他打的满身是伤,心里立刻就提高了警惕,一把拽住祝山云,小声道:“不能跟他出去,蒲叔叔说了,只有在云海殿,咱们才是安全的。” “你给我闭嘴。” 夏东明死死盯着祝明芳,眼中似是能喷出火来,他几步走上前,一把拉住了祝山云的另一只手,对祝明芳恶狠狠道:“我最不喜欢和你们这些唧唧歪歪的女人说话,再敢啰嗦,信不信我一脚就踹死你?” “不要……” 祝山云大叫一声,接着求助似地看向周围几个围过来的太监宫女,却见他们不约而同地垂下视线,显然是打定了袖手旁观的主意。 “那就跟我走。 夏东明用力拉着祝山云,就往大门口拖,祝明芳吓得哭叫着拽住弟弟的手,可她的力气哪能抵挡夏东明?虽然比他们小两岁,可这却是从小就随侍卫们练武吐纳的主儿啊。 “太子殿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从院门外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接着小贝子走进来,犹豫的看了看身后,方小声道:“皇上,是太子殿下在这里。” “东明,你在这里做什么?” 夏临轩施施然走进来,惊讶的看着儿子,然后一伸手把他抱起来,皱眉道:“你不在泰宁殿,跑来云海殿做什么?” 夏东明做梦也没想到能遇到父亲,眉头皱起来,不甘不愿的说道:“文妃娘娘被母后召见,我……我反正没事儿,就进来逛逛。” “你母后召秋苔过去?” 夏临轩心中奇怪,面上却没表现出来,随意看了祝山云和祝明芳一眼,见他们瑟缩在一旁,他也就没说什么,抱着儿子就进了大殿。 等到蒲秋苔回来的时候,夏东明自然不会留在这里丢人,早寻个理由跑的影踪不见,这里夏临轩便问他皇后召见是为了何事? 蒲秋苔自己还疑惑着呢,因摇头道:“臣也不知道,皇后娘娘只是和臣说了几句话,并没有什么吩咐。” 夏临轩微微点头,又道:“朕来的时候,看见东明在这里,他怎么说也是朕的太子,你若遇见了,也把你对那两个孩子的温柔关爱分一点给他,那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蒲秋苔淡然道:“太子殿下雄才大略,颇有其父之风,哪里用得着臣分什么温柔关爱?更何况,他是皇上的儿子,皇后娘娘疼爱他,各宫嫔妃们爱他也都来不及,哪里就轮得到臣上前付出什么关心了?” 夏临轩微微一笑,淡淡道:“这话说的让人心寒,分明是半点面子不给朕了,却不知,朕若是也不给秋苔半点面子的话,那两个孩子是否还能活下去?” 见过不讲理的,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蒲秋苔叹了口气,知道夏临轩是不高兴了,不满自己没把太子放在心上的态度,只是他为什么不想一想?自己为什么要把那个嚣张跋扈的孩子放在心上?因为他是个孩子吗?可他分明是大名皇室的孩子,最不少的就是前呼后拥,非要自己去凑什么热闹? 许是很久没有在云海殿歇息的缘故,这一夜夏临轩就在云海殿里歇着,自然又是一番颠鸾倒凤,不提。 第七十七章 第二天打发了夏临轩上早朝,蒲秋苔就来到书房教两个孩子读书,不过念了几句书,就见芙蓉走进来,笑着道:“娘娘,这是刚刚内务府送过来的家书,是了,内务府还送了几十块上好的皮子,是给娘娘和两位小少爷做冬衣的。” 蒲秋苔点点头,打开家书只看了一眼,就豁然站起身来,震惊道:“怎……怎么会这样?爹娘竟然要举家迁来京城?” 芙蓉凑上前一看,果然就见这洋洋洒洒的家书最后,是说蒲家二老决定带领全家儿女迁来京城居住,她见蒲秋苔面色苍白,便连忙开解笑道:“这也是老太爷和老太太心里牵挂娘娘,迁来京城也好,以您的位份,一个月也可以召家人进宫一回。” 红莲恰好端了一盘茶水过来,闻言也笑道:“可不是,前些日子皇上还说,这些妃嫔里,就连惠常在的父亲都封了爵位,唯独娘娘的家人半点儿封赏没有,这十分不合规矩,叫奴婢看,皇上知道这信儿一定高兴,别的爵位不敢说,怎么着也得封老太爷一个伯……” 她不等说完,便被芙蓉一个眼神阻止,再看摇摇欲坠的蒲秋苔,这才恍然大悟:是啊,这位主子和别的主子可不一样,别人家都巴不得娘家升官进爵,做自己的助力,但这一位连做官入宫都是皇上一步步逼迫的,他怎么会希望家里人也成为大名皇朝的臣子或勋贵? 蒲秋苔没有说什么,低头想了一会儿,便走回案后,扯过一张信笺,提笔在上面写了起来。 红莲和芙蓉对视一眼,芙蓉便犹豫道:“娘娘,既然老太爷老太太有心搬过来,您就顺其自然吧,娘娘是个纯孝的人,难道就忍心让老人家从此后和您分隔两地,连见面也不能吗?” 蒲秋苔抬头看了她们一眼,却是没说什么,及至写完,方将信装好,封好火漆,对芙蓉道:“找个可靠的人,送出去吧。” “娘娘,但凡是宫里出去的信笺,都要经过内务府验看的……”芙蓉犹豫着,只看蒲秋苔的表情,她心里就清楚这位主子八成是劝家里人莫要搬到京城,这事儿可大可小,只一旦让皇上知道了,怕是有些不妥。 “无妨,又不是什么通敌叛国的信件。” 听见蒲秋苔这么说,红莲也无奈了,只好接过信,交给一个叫曹三儿的小太监带出去,那是云海殿太监总管景凉厚的徒弟,很是可靠。 那曹三儿来到内务府,负责捡看信件的太监一听说是文妃娘娘的家书,也不敢怠慢,忙拆开看了两眼,发现没什么问题便重新封好,陪笑道:“恰巧正有一拨驿马要出发,我亲自送过去。” 曹三儿和他笑着说了几句,见他亲自将信送到驿马手里,接着那驿马就出发了,他这才回转云海殿。 且说那转回内务府的太监,越琢磨信里内容越觉着可笑,因坐在屋里,便摇头自语道:“人人都说这位文妃娘娘与众不同,果然如此,别人若是封了位份,巴不得昭告天下,把全族人都搬进京城来,他倒好,竟然还劝家里人别搬过来……” 不等说完,便听一声轻笑道:“嘀嘀咕咕什么呢?谁不愿意搬过来?” 小太监抬头一看,哟,这是个更不敢得罪的主儿,因连忙笑道:“若红姐姐来了,可是妍妃娘娘又要给姐妹去信?真是不巧,刚刚那拨驿马才走,这却是要等下一拨了。” “倒不是什么打紧的,等一等无妨。”若红将信放在桌上,一边道:“你刚刚说什么搬过来不搬过来?” “还不是文妃娘娘?人人都盼着家人来京,互为依靠,他可好,他家里人盼着过来,他倒写信阻止。”那小太监一边拆开封口,将信拿出来检查了一番,就又装好,抬头笑道:“行了,先在我这里放一两个时辰,下拨驿马保准送出去。” 若红正在思索,听见他这话,便微笑道:“成,你这话我可是记住了,若耽误了,拿你是问。是了,刚刚那拨驿马是往哪儿去啊?” “往江南去的,要不说文妃娘娘那封信赶巧儿呢。”小太监站起身,将妍妃的信恭恭敬敬摆在案头,听若红又问了句:“怎么?文妃娘娘是江南人吗?”他便笑道:“姐姐这话儿说的,宫里谁不知道?文妃娘娘是江南的大才子,他那首《圆圆曲》当初可不是技惊四座呢。” “嗯,我还真不知道,平日在宫里我也不是多嘴多舌的人。”若红微微一笑,指了指案头上的信件道:“成,那这个就交给你了,我还要回去复命呢。” 小太监殷勤的将她送到门外,这里若红便加快步子回来,因打听得妍妃正在寝宫接待母亲和妹妹,她想了想,便径自走进去,在帘外道:“娘娘,奴婢有事禀告,是关于文妃娘娘的。” 果然,一听说事关蒲秋苔,李清雨立刻让她进去,待听完事情经过,她只沉吟了一下,便微微笑起来,转头对母亲道:“这真是上天帮忙,正好儿娘亲就在这里,女儿倒要麻烦一回,求娘亲现在回去,立刻让父亲派人追上那驿马,将文妃娘娘的信索来给女儿。” 李清雨的母亲和妹妹是什么人,听见她的话,心中便有数了,因就起身离开,这里她亲自将两人送到殿门外,看着两个匆匆离去的背影,嘴角便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 第七十八章 正要转身回去,忽然就见一个宫女脚步匆匆走过来,她认出这是惠常在身边的宫女,便笑道:“什么事这么急?你们主子特意打发你过来吗?” 那宫女看见她,忙盈盈下拜,接着便笑道:“常在打发奴婢来问娘娘,说皇后娘娘上午才看了大夫,就是大将军介绍来的那个,所以我们主子想会同娘娘和洛妃娘娘一起去拜见皇后娘娘。” “哦?”妍妃神色一动,过了会儿,方轻轻点头道:“既如此,你回去和你主子说,让她过来我这里,我换了衣裳就和她一起去洛妃娘娘那儿,然后咱们一起去给皇后请安。” 宫女答应一声,袅袅去了,这里李清雨皱紧了眉头,不由得喃喃自语道:“治的了病治不了命,呵呵,神医么?总不至于真是神仙吧?” ************************************** “皇后娘娘,妍妃娘娘和洛妃娘娘以及其他几位娘娘在殿外求见,说是要给娘娘请安。”泰宁殿的寝宫中,皇后木然倚在床上。晴碧走过来,小心翼翼的看着她,一边小声问道:“娘娘见不见?” “过来给我请安?”却见皇后冷哼一声,讽刺笑道:“哪里是给我请安?分明是想看着我死没死……”不等说完,忽的弯腰呕了一声,接着一股猩红便从嘴里喷出,尽数染在皇后手中的帕子上。 “娘娘!”晴碧尖叫一声,连忙扑上去用帕子帮皇后擦嘴,一边扭头向外面尖厉大叫:“传御医……” “不用慌,没什么事,也不必传御医。”皇后娘娘喘着气,枯瘦的手一把抓住了晴碧:“去和那些贱人们说,就说我这会儿乏得慌,不用她们请安了,让她们各自回去。” “娘娘……”晴碧不解的看着皇后,这女人一向都是高贵娴雅的,即使她不喜欢那些用尽手段心机邀宠献媚的女人,却也从不曾称她们为贱人过,这……这究竟是怎么了?似乎从大将军介绍的那位大夫来替娘娘诊过病后,娘娘就变得有些反常了。 难道……晴碧的面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心中不由自主就涌上了一个猜测,那大夫给皇后诊病后,便单独和皇后密谈了小半刻钟,莫非就是在这小半刻钟里,有什么变故发生?莫非这些年来,皇后娘娘的病…… 她再也不敢想下去,而皇后看到她的苍白面色,心里也知道这聪明的丫头大概是猜到什么了,不由叹了口气,轻声道:“没什么,别慌,三五天之内,我也死不了,放心,我死之前,定然将你们几个都安排妥当,说什么也不能让你们被人糟践。” “皇后娘娘……” 看着皇后蜡黄的脸色,晴碧不由得想起这女子初进宫时的那份风华和雍容,她的眼泪一下子便涌出来,抓住了皇后的手跪在床前,失声哭道:“娘娘别灰心,您一定会好起来的,如今有了这个大夫,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皇后急促的喘着气,目光看向窗外,不知为什么,此时她忽然想起自己的丈夫,那天下间最威严尊贵的男人,想起他当年掀开自己盖头时,那目光中的平静,她忽然无力的笑起来:那个男人对自己很尊重,对自己的家族也很好,尤其对自己的弟弟,若不是他,那顽皮的小子怕也不能有今天这样的成就。 是的,只有尊敬,没有爱意,从来都没有。不甘心吗?肯定有的,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她注定没有几日好活了,而皇上会念着她这几年的平和内敛,加上弟弟的功劳,她的家族不会因为她的死就衰落下去,只要弟弟一直争气,只要她的养子一直是太子,她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可是那些女人,那些此刻不知躲在哪里笑得畅快的恶毒女人,她绝不会放过,虽然她要死了,可她绝不会放过对方。一念及此,皇后又猛咳了几声,才用帕子捂住嘴巴,轻声对晴碧道:“等我死了,我打算让你们几个去云海殿服侍文妃,你觉着怎么样?” “娘娘,奴婢哪里也不去,奴婢要追随娘娘……”晴碧哭的满脸是泪,却见皇后摇摇头,她目光注视着窗外,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在说给晴碧听:“文妃是个淡然的人,后宫妃嫔们想要的一切他都不稀罕。皇上对他的情意是真的,不过是没人知道罢了,又或者,即便知道,也不肯相信。你们用心服侍他几年,等我和他说,过几年后,就让他给你们恩典,放你们出宫去。晴碧,你是从小儿就入了宫吧?你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美,我小时候也是在府里,等闲出不得门,只是偶尔也可以去姐妹们家里做客,或是到各家勋贵府贺寿串门,外面的世界很大的,皇城再大,也终不过是巴掌大的一片天空罢了……” “皇后娘娘……” 晴碧慌乱的擦着眼泪,皇后今天的话让她有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娘娘,是不是有人在害您?娘娘,您告诉奴婢,奴婢拼了命……” 皇后摇摇头,伸手制止她再说下去,她的目光和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淡淡道:“我如今已经没时间,更没力气调查了,你何苦还要去飞蛾扑火?放心,会有人替我收拾她们的,呵呵,皇上已经不是那个无心无情的皇帝了,他已经有了软肋,不会任由后宫这么乌烟瘴气下去的。” 第七十九章 “娘娘……”终于证实了心中的猜测,晴碧一瞬间只觉着五内俱焚,有心再说话,却听皇后淡淡道:“这事儿烂在你的心里就好,切记不许让太子殿下知道,那孩子已经够苦了,本宫不希望他还要抱着这份仇恨生活,你……明白吗?” “是,奴婢……明白。”晴碧胡乱点头,伸出手去擦眼泪,然而那眼泪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源源不绝,根本就擦不干净。 ********************************* “这是什么点心?朕怎么从来都没吃过?个头倒是不小。” 云海殿的书房中,蒲秋苔端着几盘点心走进来,见夏临轩正在批阅奏折,他就悄悄将盘子放在桌上,却不防下一刻,身子就落进某皇帝霸道的怀抱里,抬头一看,夏临轩好奇的盯着那几盘点心,已经伸手拿出了盘子里一块炸的金黄焦香的饼在面前反复看着。 “这是西北那边儿的东西,叫馕,有甜味儿的也有咸味儿的,给皇上这一盘是甜的。皇上没吃过吗?这是玉兰做的,她爹爹就是西域那边的人,做馕最拿手,这几日我不太想吃东西,所以她做了这个给我吃,孩子们也很喜欢吃呢。” “竟然是玉兰?”夏临轩呵呵一笑:“这丫头,跟着朕的时候倒藏私,如今你不想吃饭,她倒忙活起来了。怎么?难道朕这个主子很苛刻?不如你宽厚待人么?” “皇上说笑了。”蒲秋苔微微一笑,感觉到夏临轩搂着自己腰的那只手已经扯开织带,他吓得连忙就要推拒,却不料整个人都被对方搂得更紧,听这混蛋男人邪笑道:“比起这馕饼,朕还是觉得秋苔最好吃,呵呵,别以为朕不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这必定是又有事要求到朕了,朕不好好索取点报酬才怪呢。” 蒲秋苔的脸一下子涨红了,结结巴巴道:“皇上,你……你又不讲道理,昨晚……昨晚分明是到后半夜……你……”不等说完,便惊叫一声,原来是夏临轩的大手已经钻进他的中衣里,在他敏感的乳尖上轻轻扯了一下。 “你还好意思说昨晚?如果不是你一个劲儿求饶,嚷着你受不了了,朕会那么快鸣金收兵?这些日子你不知道朕压抑的多辛苦吗?好不容易北疆的战局终于获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你竟然不能满足朕的兴奋,啧啧,秋苔,不是朕说你,你这体力也该好好锻炼下了。” “这……这还是大白天……”蒲秋苔拼命去扯在他衣服里肆虐的手,他确实是有事来求夏临轩,感觉这些日子皇帝陛下也挺老实的,谁知北疆那边刚刚传来大捷消息,他就故态复萌了,蒲大人心里这个后悔啊,就别提了,暗道我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大白天不行?好,那就晚上,今晚朕和你大战三百个回合,如何?你若是不答应,朕现在就正法了你。”夏临轩无耻的索要条件,那只手则灵巧的专门在蒲秋苔身上点火,只把对方敏感的身体拨弄的喘息连连,连那光滑的额头上都渗出了细汗。 “好……好好……”蒲秋苔实在抵挡不住夏临轩的攻势,自从入宫后,他就发现自己的身子越来越不受自己控制,往往被这混蛋一撩拨,便不能自抑,为了免除此刻尴尬,只好答应了夏临轩,反正先逃过眼前这一劫再说。 “嗯,这还差不多。”夏临轩收回手,面带笑意的看着蒲秋苔:“好了,秋苔要求朕什么事?直说吧。” “两个孩子都很想他们爹娘,所以……所以臣想着,能否将他们送回去住几天?让他们也和父母团聚团聚……”看着夏临轩心情不错,蒲秋苔连忙将自己的要求说出来,果不其然,他一下就看到对方沉了脸色。 “皇上,臣……臣也没求过你什么,就这一点小事……”蒲秋苔可怜巴巴看着夏临轩,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也不是完全没有长进的,最起码他就知道,在夏临轩面前,自己若是使用点哀兵之策,效果会很不错。 “你……”夏临轩自然也知道蒲秋苔越来越懂该如何利用自己给他的宠爱了,只是看着那双温润的眼睛,拒绝的话却有些说不出来,转念一想,暗道罢了罢了,秋苔的确没求过朕什么,这也不算是什么事儿。 想到这里,他就点了点头,淡然道:“让他们回去可以,不过住三天也就罢了,秋苔,你最好告诉那一家人,不要打着什么逃跑的主意,不然的话,就算是你再怎么哀求,也不可能拦住朕的杀心,你明白吗?” “臣明白。”蒲秋苔立刻露出笑容,想了想叹息道:“皇上又何必多嘱咐这一句?臣倒是觉着,他们一家如今虽然没有自由,但总算能平和生活,好过日日提心吊胆的过日子。若是逃跑,就更糟糕了,逃亡的日子是好过的吗?皇上,这些不但臣心里有数,太……鸣堂心里也有数。” “嗯,这话你说的半点没错。”夏临轩点点头:“行,能看开就好。他们家朕倒也没有格外苛刻,你宫中若是有什么好东西,你想送过去的,捡几样,和那两个孩子一起送去吧。” 蒲秋苔喜出望外,拜夏临轩的恩宠所赐,他宫里的好东西确实不少,想着祝家在这京城中形同囚犯的生活,自己送一些金银吃穿什么的,倒可以缓解一下他们窘迫的处境。 第八十章 而且,一旦两个孩子回去住几天,还有自己送的东西,那些上门欺侮的官吏们也总会想一想吧?自己再托钱雁南关照一下,虽然那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但恰是如此,自己如今有夏临轩的宠爱,他才不会将自己的话当做耳旁风。 想到此处,蒲秋苔就忍不住叹了口气,暗道我现在是怎么了?怎么也变得如此算计?然而转念一想,这后宫,朝廷,皇城当中哪有什么干净的人?自己苦心算计,也不过是为了前朝太子一家过得好一点,并非为谋一己之私,倒也称得上无愧于心了。因此也便释然。 夏临轩案头上的奏折不多,恰也没什么紧要事,于是就捡了两本和蒲秋苔商量了一番,听他说后宫妃嫔不干政,皇帝陛下不由得笑起来,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微笑道:“行了,后宫之人不干政,但你别忘了,你可还是朕的臣子,那翰林待诏的官衔,朕可没拿下去。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蒲秋苔自然也就不在乎了,事实上,他也想知道现在百姓们的生活是怎样的。因两人互相探讨研究,气氛倒是前所未有的热烈。 夏临轩吃了两块馕饼,也赞这味道不错,正是心情舒畅的时候,忽听外面小贝子的声音道:“启禀皇上,妍妃娘娘宫里派人过来,说是娘娘有要事,请皇上移驾过去商议。” 夏临轩的脸色禁不住就是一沉,冷哼道:“什么时候她有要事竟然要朕移驾了?”因正要拒绝,忽然转念一想,暗道莫非是关系到什么后宫阴私,她不好来云海殿说?唔,若真是如此,去一趟也无妨,妍妃那里朕也许久没去了,反正说完事儿再回来也就是了。 想到此处,便站起身对蒲秋苔道:“好了,朕过去一趟,晚上来你这里用膳,你看看让你的小厨房好好用心,做几个好菜给朕吃。”说完又伸手在蒲秋苔俊秀的面庞上轻轻捏了一下,方笑着径自去了。 **************************************************** “爱妃,有何要紧的事,竟要朕亲自移驾到你这里来啊?” 夏临轩一进门,看到早已盛装丽服等待的李清雨,面上便绽开笑容,仅看此时他的表情,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人相信就在一刻钟前,这皇帝还因为对方的“无礼”而生气。 “皇上只想着事情,竟没有一分对臣妾的柔情,您这样冷漠,让臣妾如何甘心帮您?”李清雨笑颜如花,盈盈下拜后便起身来到夏临轩面前,替他整理了一下龙袍,一边娇声道:“皇上自己想想,您都多久没来臣妾这里了?” “嗯,朕没来爱妃这儿,也没去别的地方啊,皇后病重,北疆战事吃紧,朕哪里有心思?”夏临轩笑着搂住妍妃的纤腰,来到罗汉榻上坐下,李清雨便顺势将盘子里的葡萄拈了一颗,送进他嘴里。 “皇上又来欺瞒臣妾,虽然臣妾这里您是忘了,不过臣妾听说,您可没忘了云海殿。臣妾只不服,但不知文妃娘娘有什么好手段,竟然哄得皇上如此倾心?莫非,真是男子天生便比我们女人有趣儿?这却未必吧?皇上从前也不是好此道的。” 一听李清雨提到了蒲秋苔,夏临轩的面上笑容便收敛了几分,淡淡道:“爱妃提起秋苔,是什么意思?朕这些日子,云海殿也去的不多,怎么?莫非你这就嫉恨上了?别忘了你可是协理六宫的嫔妃,这嫉妒之心……可是万万要不得的。” “臣妾哪敢嫉妒文妃娘娘?”李清雨心中一凛,目中嫉恨之色一闪而逝,面上笑容却是越发灿烂,一边坐到夏临轩的对面,娇笑道:“臣妾若是真的嫉恨,也就不请皇上过来这一遭了。说到底,文妃娘娘如何,臣妾是不关心的,可臣妾关心皇上,皇上是臣妾的天,臣妾自然是要想方设法达成皇上的心愿,皇上觉着臣妾说的对吗?” 果然和秋苔有关? 夏临轩心中疑惑,面上却不露声色,在李清雨脸上轻轻捏了一下,呵呵笑道:“爱妃说的再对不过了,你是朕的女人,自然要为朕着想的,怎么?可是你知道了文妃的什么阴谋?若知道,就尽早说出来,即便是文妃,朕也绝不姑息。” 第八十一章 李清雨笑颜如花道:“皇上言重了,文妃不过是个弱书生,肩不能提手不能担,能有什么阴谋诡计?只不过臣妾觉着,文妃虽然入了后宫,可心里却始终没有将皇上当成自己人,更没把大名朝廷当成他自己的国家。” “哦?此话怎讲?”夏临轩收了笑容,锐利视线射在李清雨脸上,却见对方怡然不惧,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笑道:“皇上且请看看文妃这封信吧,若是将皇上当做自己人,将大名江山当做自己的国家,他怎会有这样杞人忧天的担心呢?” 一边说着,就将信递了过去,夏临轩接过来,打开匆匆浏览了一遍,原来信中内容竟是蒲秋苔力阻他父母进京,且话中隐有担忧之意,只说父母隐居江南,远离纷争,最是逍遥自在的上上之选,万不可一念之差,喜欢了京城繁华,便举家北迁,以免到时悔之晚矣。 夏临轩一边看,心里这怒火便蹭蹭蹭往上蹿,暗道秋苔啊秋苔,你对朕的提防竟然至此,果然就如妍妃所说,你是根本不将朕当做你的家人,根本不将这大名朝廷视作你自己的国家,不然怎会说什么纷争扰人?怎会说什么泥足深陷?又说什么悔之晚矣?难道你全家搬来京城,便会纷争不断?便是泥足深陷?便总有一天悔之晚矣吗? 心中愤怒,面上却半点形态不露,夏临轩将信件收起,呵呵笑道:“秋苔就是这样性子,爱妃倒也不必苛责,这封信是从何处得来?” 李清雨倒是没瞒着夏临轩,将得到此信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一遍,一边说就一边打量夏临轩的神色,末了笑道:“臣妾知道皇上爱护文妃,定然是高兴让他家人搬过来的,奈何文妃也太多虑了些,所以臣妾想了想,还是把这封信给皇上,让皇上定夺吧。” 夏临轩微笑点头,对李清雨道:“不错,爱妃有心了。” 李清雨娇笑道:“有心无心,臣妾只知道为皇上着想,论理这是犯忌讳的事儿,若是别人,文妃不让他家人进京,倒正是乐见其成。只臣妾想着他也是可怜,若是能有家人时时进宫团聚,享受一下天伦之乐,岂不好?说到底,臣妾就是个实心眼子的,皇上不怪臣妾,臣妾就谢天谢地了。” 夏临轩笑道:“这事儿你做的极好,朕怎会怪你?唔,朕召见了几位臣子,这会儿想是已经到了,朕先过去,今晚上……哦,今晚上就算了,明日晚上,朕来你这里,预备些好吃的东西。 李清雨大喜,眼见夏临轩已经大踏步离去,她便在身后下拜道:“恭送皇上,明天晚上皇上记得准时来啊,臣妾必不会令皇上失望的。” 待夏临轩走的没了影子,若红才上前道:“娘娘,奴婢不明白,您怎么这会儿就把信交给皇上了?为何不再等一等,观望观望?” 李清雨看着夏临轩离去的方向,冷冷一笑,摇头道:“傻子,再等一等?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皇上彻底倾心于那贱人的时候吗?到那时别说区区一封信,就算是天大的事,只怕也要遮掩过去了。恰是在这时候,用这封信在皇上心里种下一根刺,才是最好的时机,时间慢慢流逝,这根刺也会慢慢长大,等到皇上受不了,终于有了什么原因而爆发的那一天,便是除掉那贱人的良机了。” 说到此处,她看向若红,微笑道:“这次事情你做的很好,看你也是个伶俐人,从今往后,便在我身边贴身服侍吧,恰好我也需要这么个人,从现在起,你就是我这宫里的大宫女。”话音未落,若红已经跪下,喜极而泣的谢恩。 李清雨心中壮志凌云,而夏临轩则是回到御书房,接着乒乒乓乓一阵响,御书房里能砸的东西都被砸了个遍。 小贝子惊慌守在门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皇帝不让他进去,他也就不敢动,过了许久,听见里面没声音了,正想探头看看,就听夏临轩在屋里叫他。 “皇上。” 小贝子惴惴进屋,就听夏临轩淡淡道:“去和钱雁南说,秋苔的家人要举家迁往京城,命他通知地方官,全力协助,务必让蒲家尽快迁来。还有,宣工部尚书来见朕,朕要和他好好商议一下为蒲家建宅子的事情。” 小贝子心中一跳,暗道得!蒲大人这下算是弄巧成拙了,这一来,就算他家里人改了主意,只怕皇上都要下命令逼他们举家迁入,啧啧,妍妃娘娘也是,你管的什么闲事儿啊?蒲大人那么淡然的性子,这挑拨离间之计在你有生之年,还不知道能不能用的上呢,真是损人不利己。 转眼间过了三天,蒲秋苔对于夏临轩要让父母进京的事情半点儿不知道,每日里只教授祝山云和祝明芳两个经史子集诗词歌赋等知识,芙蓉和绿柳等人偶尔说起皇后的病,说起宫中嫔妃们每日里前往泰宁殿探疾,他也不以为意。若是芙蓉催促,便淡淡道:“我和皇后也不认识,也没有交情,这时候泰宁殿中人声鼎沸,我去凑什么热闹,你当那些人真是去探望皇后娘娘的?恐怕是探看消息做什么打算吧?我也没什么打算,去挤着做什么?” 他这样一说,芙蓉等人也没办法了。知道这位主子如今虽是身在宫中,但对大名皇朝和皇上其实都是没什么好感的,蒲秋苔从头到尾,心里只有他一个故国。虽说他也利用皇帝来达成自己一些目的,例如北山集案,例如前朝太子一家。然而那又何尝不是皇帝为了逼迫他而设下的套子?所以几个人对蒲秋苔这淡然态度虽然焦急,却无话可说。 到了第四天上午,蒲秋苔收拾好了,命人好生将祝山云和祝明芳送了出去,他本也要一同出宫,然而皇后这几日身上不好,所以夏临轩心情也有些糟糕,情知这会儿过去说话,定然要碰钉子,只好作罢。 眼看着马车驶出了宫门,他便和芙蓉玉兰等往回走,还没等到云海殿,就见绿柳在门外焦急张望,见他们回来,便上前急急道:“娘娘,皇后娘娘不好了,如今皇上已经过去了,各宫娘娘也都过去,您快过去吧,无论您心里怎么想,这时候确实不能不到场的。” 第八十二章 蒲秋苔想起那雍容华贵的女人,心中叹息一声,点点头,便和芙蓉玉兰转了方向,直往泰宁殿而来。 此时的泰宁殿中,嫔妃们都在外殿静悄悄等候,因为皇帝在里面,所以一声咳嗽不闻,也有两个沉不住气的,虽然明知探看不到什么,却仍是忍不住抬头抻着脖子向内殿张望。 “皇后,你再坚持坚持,青云已经在回京路上,他这一次大败北匈,实在是天高地厚的功劳,难道你不想等着看他风光无限吗?”内殿的床旁,夏临轩坐在皇后身边,轻轻握着她的手鼓励。虽然他对这个女人并没有如同对蒲秋苔那般的情爱牵挂。然而想到皇后执掌后宫,从来都是贤惠慈和,他纵对其没有情爱,也有尊重和夫妻之情,一时间怎能不伤感。 “皇上,臣妾……怕是等不到……青云回来了。他……能有今天,全赖皇上……恩深。”皇后静静看着这个夫君,虽然知道对方对自己只有夫妻之情却无夫妻之爱,但她也算是满足了,这是天下至高无上的男人,最起码,从自己嫁给他之后,他对自己始终是信任并尊重着,比起前朝那些或废或杀的皇后,她算是幸运的。 “皇后,莫要这样说。”夏临轩握着皇后的手蓦然紧了一紧:“你且好好儿养病……” “皇上,来不及了,请让臣妾……让臣妾把话说完。” 皇后的眼中泛起一阵光彩,声音也稍大了些许,于是夏临轩知道大势已去,心中不由一痛,黯然点了点头,他哀伤道:“你说,朕听着。” “皇上,青云虽是将才,奈何……性子太张扬了些。他这番凯旋回京,皇上不可……封赏太过,平素也该……严加管教,臣妾母亲早丧,父亲年事已高……只有这么个弟弟是家族未来希望……偏臣妾这身子不争气,从此后,只能将这个兄弟……托付给皇上了,望您念在你我夫妻一场,念在您是……他的姐夫份儿上,好好……教导他成才。” “朕会的,你放心,朕好不容易有了这样一位不世名将,绝不会让他长歪,皇后家族向来知分寸懂进退,有朕在一日,保他们一日荣华无边富贵无极。” 皇后要的便是这话,如今听到了,面上露出一丝微笑,轻轻点点头,急促喘息了几口,才又喃喃道:“还有,皇上……臣妾……臣妾能到今日,并非疾病所致,具体情形……皇上问一问青云荐来的那个大夫,便可知道。皇上,后宫险恶,如今皇上有了相爱之人,不能……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不管不顾,遇事……当多思虑三分,以免……后悔莫及啊。” “什么意思?” 夏临轩悚然一惊,紧盯着皇后沉声道:“莫非,你这病竟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是谁这么大胆?” “皇上。”皇后一把拉住了夏临轩的手,急促喘了几口气,方摇头喃喃道:“臣妾已是无力回天,若……若此时追查,又能查出什么?无非是……连累无辜罢了,有胆子做到这个地步的……又怎可能让皇上查出来?臣妾……不过是给皇上提个醒儿,蒲大人……蒲大人是个可怜人,皇上若爱他,要小心……护他周全……” “皇后。” 夏临轩是真的感动了,眼角泛起几丝水汽,皇后临终前,还念念不忘蒲秋苔,这自然不是她对蒲秋苔有什么感情,而是她牵挂着自己,她怕自己日后又会变成高处不胜寒的孤家寡人。 “皇上,臣妾还有最后一个请求。”看到夏临轩的神情,皇后彻底放心了:用自己这一条命,换那个幕后凶手日后的寝食难安,换皇上的感动和那一丝情义,换家族的兴旺荣耀,值了。 “你说。”眼看皇后气若游丝面如金纸,显是大限已到。夏临轩的泪终于掉了下来。 我死竟还能换他一滴泪。皇后心中蓦然就觉着无限悲凉涌上,只是此刻已经顾不上别的,她的性命只在旦夕之间,最后一个心事若是不能交代,真是死不瞑目了。 “皇上,太子年幼,且这些年臣妾病着,终究疏于管教,以至于性子有些暴戾,太子乃一国储君,关系到大名江山的气数,臣妾恳求皇上在臣妾死后,将他送与……送与蒲大人抚养,除了他和皇上,这后宫中,没有臣妾能够放心托付太子的人。皇上,求您答应臣妾这最后一个请求。” “太子虽非皇后亲生,然你对他一片拳拳之心,慈母之情,朕这里……谢谢你了。”夏临轩郑重点头,伸手抚上皇后的面庞:“你放心,就将他交给秋苔抚养,定要秋苔为我大名抚育出一位旷世明君。” “如此,臣妾再无牵挂,臣妾只是舍不得……舍不得皇上和太子……” 皇后泪水泉涌而出,伸出手似是要抚摸守在床边的丈夫,却在半途便无力垂了下去。 大名永善四年,皇后薨。 第八十三章 “这一撇写的气力有些不足,若是再拖长点,效果更好,来,我写给你看。” 云海殿的书房中,蒲秋苔正教授祝山云写字,祝明芳则在一旁认真的绣着一个小小香囊,听见蒲秋苔的话,她便抬头笑着看弟弟道:“蒲叔叔的字连爹爹都夸赞的,弟弟你可要用心。” 蒲秋苔直起身,含笑走到祝明芳身边,看着她绣的牡丹,虽还稚气,却已经显出几分精致来,因此便道:“芳芳也过来写一会儿字抚会儿琴吧,总这么累眼睛,不好。再说你还小呢,绣这样复杂的牡丹,有些吃力吧?” 祝明芳笑道:“无妨,我这次回家,跟着母亲学了好些,娘说,熟能生巧,只要我绣的多了,自然绣的好,到时候我给蒲叔叔做衣服,在衣襟和衣领上绣好看的花纹。” “好孩子,叔叔先谢你了。”蒲秋苔微微一笑,又回身看着祝山云写字,前些日孩子们从家里回来,祝明芳忽然就改了性情,只说自己从此后琴棋书画这些都不用精心学了,要以女红纺织为要。蒲秋苔想一想她将来的命运,是绝不可能做什么公主小姐的,这样做法想必是祝鸣堂夫妇的决定,倒也符合实际情况,因此也就没说什么。 祝山云此时刚刚写好一篇大字,正要交给蒲秋苔点评,忽见红莲走进来道:“娘娘,皇上等会儿要过来,刚刚贝公公遣人来传旨,让娘娘做好准备。” 蒲秋苔一愣,从皇后去世那天起,到如今已经过了一个月,皇上始终没有来过云海殿,他也着实轻松了这些日子。此时听见红莲这样说,就点点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素白长衫而已,并没什么不妥的地方,于是便对红莲道:“你们去准备一些清淡败火的食物和果子,其他的就不用预备什么了。” 红莲答应着下去,这里蒲秋苔看祝山云和祝明芳有些不自在,就微笑道:“好了,回屋去吧,练字也好,绣花也好,要有节制。” 祝山云和祝明芳如今也都知道,只要是夏临轩过来了,这一天一夜蒲叔叔就不能陪自己了。而他们也特别害怕见那个凶狠残暴的男人,虽然知道蒲秋苔不会让自己两人见对方,但是听到不用去拜见,两人还是松了口气,乖乖答应了一声,就各回房间去。 蒲秋苔来到正厅,四处环顾了一下摆设,见并没有什么艳丽之物,方来到门口静静等待,过不多一会儿,只见夏临轩的銮驾浩浩荡荡过来,在云海殿门前下了龙辇,于是迎上前拜见,还未跪下,就被夏临轩携了手,听他苦笑道:“你如今倒是学乖了,知道朕心情不好么?” 蒲秋苔心想素日也没见你对皇后有什么感情,这时候人去了,倒这般哀伤起来?却没说出口,只是垂头淡淡道:“皇上憔悴了好些,可是为了皇后娘娘逝去哀痛?又为她的后事操劳?” “后事自有妍妃和洛妃处理,不过是朕做些决定罢了,倒不需要什么操劳。”夏临轩携了他的手进入大堂,接着便来到后院寝殿的小厅里,他挥挥手,旁边服侍的人上了茶点后就悄然退下。 蒲秋苔有些诧异,夏临轩这模样似是有话要说,只是这后宫事情自己根本理都不理的,皇后治丧,也不过是该到场的时候去走个过场罢了,这方面的事情怎可能与自己商量? 正疑惑,就听夏临轩淡淡道:“若说哀痛,秋苔想来也知道,朕对朕的女人们,情分极薄,却也没什么十分哀痛的。只是想到皇后临终时仍是殷殷嘱托,其情切切,想到朕终究是辜负了她,每每想至此处,心情就觉着有些沉重。” 蒲秋苔叹了口气,淡淡道:“臣与皇后娘娘并未相处过,然而从前也曾经说过两回话,她是一名非常贤惠温柔的女子,但愿此去黄泉,转世投胎后能活一世喜乐平安。” 夏临轩看着他良久,忽的又苦笑道:“秋苔是个善良人,即便是你心里这样恨朕,可是看见朕今日伤心,却也忍不住安慰,足可见你宅心仁厚。” 蒲秋苔垂下眼帘,小声道:“臣并非安慰皇上,只是盼着皇后下一世能落个安好。” “朕都这样了,你就不能让朕欣慰一会儿?”夏临轩气得咬牙,却听蒲秋苔一板一眼道:“臣不敢,皇上会错意,臣若是不辩解明白,便是欺君之罪。”说到这里,方抬起头淡然一笑道:“所以说皇帝是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这是做君王要付出的代价。不过臣想皇上定然不会觉着难过,您英明神武,当然不可能希望臣欺骗您吧?” “少来,朕愿意自作多情,不行吗?非要拆穿朕做什么?”夏临轩拍着桌子嚎叫,不过这种玩笑之语蒲秋苔也不会放在心上,等他叫完了,方沉声道:“皇上此来,只是为了寻求安慰还是有别的事?” 第八十四章 “唉!你真是冰雪聪明啊。”却听夏临轩又叹了一声,然后肃容沉声道:“皇后一去,太子无人抚养,朕准备把他送到你名下……” 不等说完,便见蒲秋苔豁然起身,面色苍白道:“这……这怎么行?皇上,万万不可。” “为什么不可?”蒲秋苔的拒绝早在夏临轩意料之中,因此半点儿不恼,只是抬眼问了一句,接着不等他回答,便淡淡道:“这不单单是朕的意思,皇后临终前,拉着朕的手再三嘱咐,太子不可送往别的妃嫔处,只能送到你这里,她才能放心的去。” 蒲秋苔愣愣看着夏临轩,想到夏东明那乖戾暴躁的模样,只觉着身子一阵阵发冷。如今夏临轩又抬出了已经仙逝的皇后,这更令他无法拒绝,情急之下,便忍不住跪下道:“求皇上收回成命,太子对臣,对山云和明芳意见都颇大,若是将太子送到臣这里,只怕会让太子更加痛苦颓丧,何况臣……臣只是……只是一个男妃,怎能担当抚育太子重任?皇上切切要三思而行啊。” 夏临轩淡淡道:“虽然秋苔是个男人,可是朕看你把那两个前朝余孽教导的很好啊。抚育孩子,不在乎会不会,只在乎是否用心,心用到了,若孩子是好苗子,自然便抚养出好孩子来,皇后临终之际,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太子,若教给别人,她都不放心……” “臣不信。”蒲秋苔不等夏临轩说完,便急急打断他的话,大声道:“臣不信皇后娘娘也会如此胡来,分明是皇上心血来潮,皇上,太子乃是一国储君,不能因为您的喜好,便随意决定他的人生,这对太子,对大名帝国可都不是明智之举。” “哎哟,朕还真要好好儿感谢你了,如今都会替朕的大名帝国考虑了吗?”夏临轩呵呵一笑,伸手把蒲秋苔拉起来,拽到身边坐下,正色道:“秋苔,朕是皇帝,金口玉言,绝不骗你,这是皇后临终前的意思。” 蒲秋苔还要说话,却听夏临轩又沉声道:“太子生出来,他的母妃就难产离世了,皇后无所出,又怜他没有亲母抚养,遂抱过去悉心教导,谁知这孩子幼时命运却如此坎坷,这才几年时间?皇后竟也去了。宫中妃嫔们嘴上不说,心里都多认为他克母,因此没有心甘情愿要抚养他的,那些表现出喜爱疼宠的妃子,你觉着,她们只是因为单纯的可怜喜欢太子才要抚养的?哪一个没按着别样心思?你说,朕敢把太子给她们吗?” 蒲秋苔语塞,好半晌方小声道:“既如此,就让太子单独在东宫居住,反正有服侍的下人和教导知识以及骑射的师傅们,皇上也不用担心。” 夏临轩苦笑一声道:“朕也知道,本来这样没什么不好,可是东明的性子你也见识过,最暴躁乖戾不过,从前有皇后禁管着,他还收敛几分,如今没人禁管,只怕他胡作非为之下,伤人更伤己,朕的大名可不想要一个蛮不讲理的残暴君王。” 蒲秋苔心想你还不够残暴的?有什么资格说别人残暴?只是这话自然不能出口,因皱着眉想推托之词,却不防手猛然被夏临轩抓住,听他恳切道:“秋苔,你既怜惜那两个前朝余孽,就不能怜惜怜惜朕的儿子吗?不看在别的份儿上,看在死去皇后心心念念嘱托的份儿上,看在她只放心让你抚养太子的份儿上,看在太子从小丧母,如今又遭受一次丧母之痛的可怜份儿上,你就不能答应朕吗?” “皇上你……你不能不讲道理,臣是男人,哪里能胜任得了?”蒲秋苔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夏临轩这根本就是不讲理,硬要把太子塞给他嘛。 “能胜任的能胜任的。”夏临轩太了解蒲秋苔的性子了,只要动之以情,不怕他最终不答应,反正现在就是要拼命把儿子往可怜的地方说,至于那小魔星日后露出真面目,大不了自己和秋苔一起管着就是。 “皇上就不怕我把太子教导成残暴君王,为你大名帝国埋下隐患?”忽见蒲秋苔面容一整,冷冷问了一句。 夏临轩愣了一下,立刻便明白对方这是被自己逼得无可奈何,所以用这一招来抵挡,只要破解了,怕就是黔驴技穷了。因此也是微微一笑,悠悠道:“你以为这个能威胁得了朕吗秋苔?明儿如果会变成残暴君王,倒霉的是谁?还不是你心心念念牵挂着的天下苍生百姓社稷?更何况,我大名军队的战斗力你也有所了解,你以为,就算有人起义,好,哪怕就是那个前朝太子祝鸣堂登高一呼,他组建起的军队要打败我大名,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最重要的是,你真的有信心,一群平民百姓组成的队伍,就可以让大名败北吗?景仁帝在位的时候,又不是没有过反贼,结果打败了大庆,在我大名面前又如何?你要为朕培育出一个残暴君王,替大名种下一个隐患,很可能就要换来如今安居乐业的百姓们几十年水深火热的生活,这个代价,你付得起吗?” 蒲秋苔哑口无言,夏临轩这个混蛋,真的是太了解他了。一时间怔怔看着对方,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忽听夏临轩道:“好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皇后如今还没下葬,待她的后事操办完,朕就带东明过来,你让人把云海殿收拾一个偏殿出来,从此后,那里就暂作为太子的东宫。” 蒲秋苔还想反驳,张口却又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只怕再说下去,皇帝就不许他抚养明芳和山云了。没办法,自己的软肋太多,而这个男人,又是这样善于抓住自己的软肋下手,蒲秋苔不服,不甘心,却已经预料到,自己到最后也只能认命:从遇见这男人的第一天起,他不就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吗?退让退让,永远都在退让。 第八十五章 “如果太子殿下一定要来云海殿,臣有一个要求。”到最后,蒲秋苔也只能用少的可怜的一点筹码来换取条件了,见夏临轩扬了一道眉毛表示询问,他就郑重道:“臣不许太子殿下借故欺负山云和明芳。没错,臣知道,在皇上和太子眼里,山云和明芳不过是两个前朝余孽,可是在臣眼里,他们如今就像臣的子女一般,臣可以尽我所能的抚养太子,却没办法忍受他利用身份欺压那两个孩子。” “朕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但是秋苔,有一点朕希望你能够记住。你的子女,只能是朕的子女,明白吗?祝鸣堂的两个孩子,我不管你对他们的感情有多深,最好还是收敛着些,记住,你只是他们一个普普通通的世叔而已,想要他们好好活下去,你把他们当做什么人来看待是至关重要的。” 这混蛋,又乱吃飞醋了吗? 蒲秋苔在心里愤愤骂着,表面上却不得不无奈答应下来。夏临轩这才满意点头,于是拍了拍身边空位,示意蒲秋苔过来坐,两人一起靠着说些私密话,打发这半日好不容易得来的闲暇时光,当然,这样认为的只有皇帝而已。蒲秋苔可是盼着他赶紧滚蛋。 ************************* “父皇,我为什么要去文妃那里?我不去。”夏东明的怒喝声在院中就已经响起,不过闯进来后,这乖张暴戾的小太子终究不敢做出什么过分举动,老老实实参见了夏临轩,才起身一脸不情愿的站着。 “是文母妃。”夏临轩看了他一眼,在奏折上批示的手却没停下来,一边淡淡道:“没什么,这是你母后临终的意思,也是朕的意思。” “我不信。”夏东明大吼,小脸蛋儿涨得通红:“母后才不会把我交到那个男人手里。” “真是可笑。”夏临轩冷哼一声,终于将笔放下,抬头看着儿子,冷冷道:“你认为父皇是在对你说谎?笑话,若是朕的意思,直接就叫你去,何必要假借你母后之名?” 夏东明一窒,半晌方悻悻道:“可是……可是母后怎会把我交给他?宫里这么多妃嫔……”他不等说完,就听夏临轩淡淡道:“哦?宫里这么多妃嫔,你想去谁那里?” 夏东明面色一喜,连忙道:“我想去……”说到此处,却是一愣,再也说不下去,脑海中浮现出那些妃嫔的容貌和甜美笑容,他忽然就觉着身上有些冷,好半晌方赌气扭头道:“儿臣……儿臣哪里也不想去,儿臣就住在泰宁殿。” 夏临轩叹了口气:这小家伙真不愧是自己的儿子,才多大,就几乎明白后宫的残酷和血腥了。他站起身,来到夏东明面前,将他一把抱起摁在椅子中坐下,方沉声道:“你想在泰宁殿称王称霸,日后连个禁管你的人都没有?别做美梦。” “什么?父皇叫我去云海殿,竟然是让那个人来禁管我?”夏东明又要跳起来了,下一刻,被夏临轩摁下去,听父皇皱眉道:“是文母妃,朕不想再教你第二遍。本来想皇后下葬后再让你搬过去,可你如今就这样不像话,罢了,现在就给朕搬过去吧。”接着他站起身,对在门口服侍的小太监道:“回去给太子收拾收拾东西,今天傍晚之前,搬到云海殿,那里已经收拾出了你们的住处。” “父皇……”夏东明还要叫,却见夏临轩面色严肃,郑重道:“给朕记着,让你去云海殿,不仅仅是让秋苔禁管你,更是要他抚育你。他是连朕都非常敬佩尊重的人,你小子日后给我客气些,敢在云海殿里撒野,朕就对你不客气。” “要他抚育我?他……他凭什么……”夏东明让父亲的话气坏了,嗷嗷如一条小狼般嚷着,却见夏临轩悠悠一笑:“凭什么?就凭他以弱冠之龄,才学便能让江南江北的文人士子以他为尊。凭他善良仁义,温雅慈和,为人不骄不馁,韧如蒲草,你若是能从他身上学得一二,将来帝王之术的仁之一道,便是得了。” “父皇难道就不怕我和他一样,变得如同绵羊般懦弱无能,只能忍气吞声?”夏东明不服,那个文妃,或许的确满腹才华善良仁义,可是有个屁用啊?还不是被父亲逼得入宫为妃? “你?如同绵羊般懦弱无能?忍气吞声?”夏临轩斜睨着儿子:“呸!亏你怎么有脸说,这种话你嚷的理直气壮,亏不亏心?是要笑掉宫里人的大牙吗?” “父皇……”夏东明这个气啊,正要再分辩,就见夏临轩挥挥手:“行了行了,你个臭小子,赶紧给朕收拾滚过去,听着,不许撒野,不然的话,朕以后就不让你见你舅舅了。” 一提到潘青云,夏东明的眼睛立刻亮起来:“咦?父皇,那日后舅舅要是出征,你能让儿臣也跟着去吗?” 夏临轩又看了他一眼,仰头哼了声道:“看你的表现吧,最近朕很忙,你最好懂点事儿,不要给朕添乱,不然的话,哼哼!你明白的。” “好,儿臣一定好好学习骑射。”夏东明兴奋了:算了,搬过去就搬过去吧,谅那个懦弱的男人也不敢真管着自己,到时候云海殿里还不是任凭自己施为?哼!是了,还有那个和他一样懦弱没出息的家伙,是叫祝山云对吧?嘿嘿嘿,他弹得琴蛮不错嘛,到时候自己住进了云海殿,晚上睡不着就可以拉他到自己屋里弹琴,想听到什么时候便听到什么时候。 夏临轩看着儿子那转动着的眼珠子,哪里还不知道这小子心里八成没打什么好主意?不过也不怕,有自己给秋苔撑腰,这臭小子虽是太子,毕竟不是皇帝,没什么可以要挟秋苔的,到时候他便知道那位文母妃究竟是怎样一个风骨铮铮的人了,碰壁碰的满头包时,看他后不后悔今日小瞧了秋苔。 一边想着,这无良的父亲便如同狐狸般在心里偷笑,一边就站起身道:“既然你同意了,走,朕先陪你去云海殿,东西什么的随后收拾过去就行了,反正有你的贴身太监和嬷嬷们操心。” “啊?父皇……父皇你也要去?” 夏东明登时傻了,他本来还打定主意过去给蒲秋苔和祝山云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厉害,日后好好听话呢。谁知道父亲竟然要跟过去,以他对那个男人的宠爱,自己别说给人家下马威了,不被父皇和那个男人联合起来给他一个下马威就是好的。 正要想办法拒绝,夏临轩已经不由分说牵起他的手就走,夏东明无奈,只能跟着,一面还在心里转主意,只是无论如何机智,架不住父亲厉害,都到云海殿了,他还没想出什么好主意。 此时蒲秋苔等人已经得了信儿,都在云海殿的大门前迎接夏东明銮驾,还不等跪拜,就被那个强势霸道的君王扶起,听他笑呵呵道:“秋苔,你应该也是认识太子的吧?从此后,朕和已经故去的皇后就把他交给你了,你务必要好好用心教导他,为我大名王朝教出一个好皇帝。” 蒲秋苔无奈道:“臣不敢保证什么,但必定尽心竭力便是。” 夏临轩点头笑道:“只要你肯尽心竭力,朕就放心了。记着,他不但是朕的儿子,也是你的儿子,是你我共同的孩儿,明白朕的意思吗?” 蒲秋苔点点头,心中却冷哼一声,暗道我可没有这么不孝的儿子,第一次见面就差点儿把我踢死。不过他也知道夏临轩这是硬要把自己和他往一起栓,如今形势比人强,除了答应又能如何? 又听夏临轩让夏东明拜见他,蒲秋苔原本是打算拦着的,然而一见那小子磨磨蹭蹭拖拖拉拉的,便明白他是打着什么主意了。想到这小子从前威风和欺负祝山云姐弟时的可恶嘴脸,他忽然便慢慢将腰板挺直了,微笑看着夏东明,竟是摆出架势准备受他这一礼。 怎么回事?那个该死的男人怎么还不来阻止?他不是应该和父皇说‘不用多礼了’之类的话吗?他怎么还不来扶我啊? 夏东明一边磨磨蹭蹭的弯腰,一边就在心里想着,然而半天还没动静,倒是他父皇的声音传了来:“怎么回事?你磨蹭什么呢?” 再拿眼偷偷一看蒲秋苔,小太子这鼻子差点儿没气歪,只见对方端端正正站在那里,完全就是好整以暇准备受礼的模样。 也罢,形势比人强,就暂时低头又何妨。 夏东明气呼呼想着,一咬牙,便单膝跪下去,慢慢叫了一句“拜见文妃娘娘”,一边在心里嚎叫你给我等着,敢受本太子的礼,将来你就知道后果了。 第八十六章 心里一面嚎着,就要站起来,却听父皇沉着声音道:“你这臭小子是故意的吧?难道刚刚没听清朕的话?从此后,文妃就是你的母妃,你拜见母亲,就是行这样的礼?” “儿臣只有母后,没有母妃。”夏东明再也忍不住了,“蹭”一下就站起来,还不等站直了身子,就觉着膝盖一麻,却是父皇出脚如电,在他膝盖上轻轻点了一下,登时就又双膝跪了下去,耳听得夏临轩沉声道:“你母后临终前殷殷嘱托,只有将你交给文妃教导才放心,就凭这一点,你便该尊称他一声文母妃,若是今日便如此跋扈,日后朕不在这里,云海殿的房盖儿是不是都能被你给掀了?” 夏东明咬着唇不说话,倔强瞪着夏临轩,眼看父皇又要发火,就听身旁蒲秋苔道:“皇上,母妃什么的就罢了,小太子年纪毕竟还小,皇后娘娘又刚刚仙逝,他心里不好受,不肯叫臣母妃,也是怀念他母后之意,如此孝心,并没有错。” 夏东明顿时就又是一愣,暗道怎么回事?这混蛋刚刚还人模狗样的受我的礼,怎么如今却会这样好心替我说话?心中疑惑,一寻思,便明白过来,暗道是了,宫中人人都说他是被父皇强迫入宫的,更不愿做什么妃嫔,如此一来,他一个男人,却被人叫做母妃,这是多大的侮辱?他自然是受不了的,嘿嘿嘿! 一念及此,陡然兴奋起来,也不管父亲这明显就是给蒲秋苔做主的偏袒了,当即就跪下砰砰砰磕了三个头,眉开眼笑叫了一声:“文母妃。”接着又正色解释道:“就冲您刚刚这几句话,便担得起儿臣叫您一声母妃。从此后,还请母妃好好教导儿臣。” 这几声母妃出口,差点儿把蒲秋苔的脸都给叫绿了。他心中哪还不明白这小太子心中打着什么主意?只是也无可奈何。旁边夏临轩自然更清楚儿子前后态度转变的关键在哪里,微微一笑,转向蒲秋苔道:“如何?这小子是够聪明吧?就是太滑头,脾气也暴躁,日后你要好好儿管着他,不听话,便端出你身为母妃的威严来。” 蒲秋苔的脸色又黑了一黑,悻悻道:“是,臣明白了。给太子的住处已经收拾好,是不是现在就过去?” 夏临轩刚要答应,就见夏东明站起身,冲蒲秋苔龇牙一笑:“文母妃,您这云海殿里的人不全吧?既然我要搬过来,难道这里的所有人不是也应该来见见本太子么?” 蒲秋苔心里“咯噔”一声,立刻反应过来夏东明指的是什么了。没想到这小太子真是难缠,这种时候还没有忘记山云和明芳两个。 心中暗恨,却听夏临轩淡淡道:“太子说的没错,他既来云海殿,除了你这个母妃外,也就是一殿之主,其他人自然该来拜见。”说到这里,又看向蒲秋苔,小声道:“这可不算是什么欺压吧秋苔?” 他都这样说了,蒲秋苔也无奈了,只得命人去找祝山云和祝明芳过来。 不一会儿,两个孩子在芙蓉的引领下走出来,颤抖着身子惊惧不已的如同两只鹌鹑。蒲秋苔心里揪痛,却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身边这个皇帝之前已经流露出对自己关爱两个孩子的不满,若是自己这会儿还流露出关切,只怕反而会给他们招祸。 一面想着,便平静道:“山云,明芳,给太子殿下见礼,从此后,他也住在云海殿里。” 祝山云和祝明芳连忙跪下拜见夏东明,他们虽小,心里也是懂事的,即使觉得屈辱恐惧,却也不愿意让蒲秋苔为难,父亲说过,他们是亡国人,连做平民百姓的资格都没有,受什么样的苦难都是应该的,却是连累了蒲叔叔跟着他们无辜受难,不是为了护他们两个周全,蒲叔叔原本是宁死不进宫受此屈辱的。 夏东明这才点点头,心中转瞬间已有了千百个捉弄他们的主意,只是父亲还在面前,说不得只好忍下去。于是一众人来到夏东明暂时的住处,却是云海殿中最好最大的一间偏殿,原本叫“翠微居”,如今被蒲秋苔改了名字,叫做“明智斋”。 “为什么叫这么个名字?一点儿也不好听。”夏东明斜睨了蒲秋苔一眼,这就打算挑挑毛病,却听对方淡然道:“改成这个名字乃是征得了皇上同意,但愿太子殿下将来能够成为明礼智慧之君,指点江山睥睨天下。” 第八十七章 “那……”夏东明还要强词夺理,却是连这样的话也说不出来,蒲秋苔滴水不漏,又是自己父皇同意的,那还说什么?因只好气鼓鼓搬了进去,少不得又要把各处摆设等通通挑了一遍毛病。 夏临轩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子当着自己就崭露刺头峥嵘,可想自己走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不过他看了一眼旁边沉静的蒲秋苔,不论夏东明怎么挑,他总有个理由应付着,不论心里怎么样想,就是这表面上,当真像极了一个严厉又不失慈和还聪明非常的母亲。 因就把心中忧虑丢开,暗道有朕撑腰,还怕秋苔治不了这个无法无天的小魔星?当下在云海殿里用午膳,夏东明定要叫祝家姐弟过来布菜,蒲秋苔却不肯再退让了:祝家姐弟再怎么样也不能当做奴才任人折辱,夏临轩如今还让他作文妃,这点面子想是要给的。因此便郑重道:“他们虽不是我的子女,然而也如我侄子侄女一般,没有过来布菜的道理,若定要他们过来,便要同桌而食。” 夏临轩这些事却不管了,有心看儿子怎么处理,果然夏东明不叫了。因此三人用过饭后,夏临轩便回了御书房。这里夏东明一看父亲离开,登时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对着蒲秋苔叉腰道:“之前在父皇面前我是给你几分面子,你别仗着那些就给脸不要脸了,说到底,你不过是我父皇的一个男妃而已,算得了什么?” “很好。” 却见蒲秋苔微笑点头道:“太子此言正合我意。你固然瞧我不起,我也不想有你这样的儿子。既如此,从此后殿下只在云海殿居住,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好不好?只是有一条,在这殿里,我乃一殿之主,即便你是太子,名义上终究是我的养子,容不得你在这里乌烟瘴气的放肆着,出了这里,凭你爱怎么闹,一概与我无关。这样一来,殿下可满意了?” “你……你好大胆。你……你凭的什么?”夏东明起先还愣着,万没料到蒲秋苔会如此强硬。及至听到他说在云海殿不许放肆,这小太子不由得气急败坏跳起来大叫。 “这话好笑。” 却见蒲秋苔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淡然道:“先前在殿门口,你磕得头,叫得那一声母妃,难道是白白叫来玩儿的?我既名义上是你的母妃,凭什么管不得你?就管了你,你敢打我还是敢骂我?回头皇上知道了,你说,他是罚你这个不孝的儿子呢?还是罚我这个受气忍辱的没用男妃呢?” “你……你好阴险好卑鄙。” 夏东明随着蒲秋苔的话一想,只觉对方句句有理,他一个小孩子,聪明狡猾又能到哪里去?就如同夏临轩当日想的,再强势,架不住对方有父皇撑腰,因越想越气,自己在这宫里一向横行霸道,那些妃子就算是怕自己恨自己,见了面也要做三分笑容七分恭敬,哪里像这个男人竟直言不讳至此地步? “你知道就好。” 蒲秋苔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走到他身前,微微弯下身子,目光灼灼盯在他脸上,一字一字道:“所以,别想着我是被迫进宫身份卑贱,就想着欺辱我和明芳山云,逼得急了,我会比你想象中更阴险更卑鄙。” 他说完,就直起了身,看着夏东明冷笑道:“知足吧,最起码你如今还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比那些表面上奉承你的好,心里却巴不得你去死的妃嫔们,我这个母妃对你算是够意思的。好了,太子殿下刚刚搬来这里,看看是不是要熟悉熟悉住处?或是歇一歇?抑或要出去找人告状埋怨?都请随便吧。” 他说完便转身离去,刚走到门口,便听夏东明在身后冷冷道:“你忘了?父皇把我送来你这里,是要你教导我的,你便是这么教导我的吗?” 蒲秋苔身子微微一顿,淡然道:“是,这便是我教你的第一课,凡事适可而止,莫要欺人太甚。” 话音落,他便迈步出了门槛,在宫女太监们的簇拥下扬长往后院去了。只留下夏东明在大殿里呆呆站了好半晌,方自言自语道:“他……他竟是这样厉害的?怎么可能?要真这样厉害,怎……怎会被父皇逼的那样狼狈?甚至入宫为妃?” 话音落,忽听身后一声笑道:“太子问得真好。为什么?自然是因为你不是皇上,你没有东西可以用来胁迫娘娘。如今知道厉害了吧?” 第八十八章 夏东明回头一看,便皱眉道:“你不是文妃身边的宫女吗?叫什么来着?怎么在这里?刚刚为何不跟你主子去?可是要和我说什么话?” 绿柳掩唇笑道:“哟,看不出太子殿下对娘娘当面不客气,背后可还藏着一点关心呢,可见殿下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这宫中谁是好的谁是不好的,只不过嘴上不肯说罢了。刚刚婢子不过是在后头收拾,这会儿才出来,恰好就听见殿下自言自语。殿下,奴婢和您说,文妃娘娘这个人是极聪明的,绝不是那些读死书的迂腐书呆子,别看他今日对你声色俱厉,但他骨子里其实是好人,不然也不会被皇上逼迫到这个地步了。只是他那个脾气,吃软不吃硬,殿下要想好好和他相处,其实不用您软,只是把那些威风霸道收一收,多露出点孩子天性来,保准娘娘就喜欢你了。” “你……你胡说什么?我为什么要讨他喜欢?我巴不得他不理我呢。威风霸道收一收?哼!我是太子,就要横行霸道,看你们又能奈我何?” 绿柳笑道:“好吧,殿下不听奴婢良言相劝,奴婢也没办法,反正日后殿下是在这里居住的,长了您就知道婢子说的是真的了。”话音落,便笑着袅袅而去,又把夏东明撂在这里。 “哼!我……我就不信了,难道我堂堂太子,还斗不过一个小小的男妃?”夏东明撂下一句狠话,说完后却不自禁往身后望了望,好在这一回并没有什么蒲秋苔身边的宫女出来听了去。 ***************************** “娘娘,太子殿下说不过来用膳了,叫把晚膳送到他房里去自己吃。” 蒲秋苔正在看书,就听玉兰进来禀报了一句,于是点点头道:“好,我知道了。既如此,将我的晚膳也摆去松樱阁,我去和山云明芳一起吃。” “殿下,这……只怕不太好吧?”玉兰有些忧心的问,却见蒲秋苔放下书,站起身淡然道:“没什么不好,是殿下不肯过来吃,可不是我故意撂下他。”一边说着,就出去了,径往松樱阁而去。 这里玉兰叹了口气,见芙蓉进来,她便摊手道:“娘娘要往松樱阁用饭呢,这可怎么办?难道日后和太子便真的这样老死不相往来么?那可不是糟糕?皇上也定然不高兴的。” 芙蓉也是满面忧虑,摇头道:“我也这么说,然而娘娘和殿下骨子里都是倔强的人,这还要怎么劝?”话音刚落,就见绿柳走进来笑道:“不用杞人忧天,叫我说,娘娘和殿下将来必然是好相与,这情况也只是暂时的。”因便把白日里遇见夏东明的情形说出来,一面又道:“你们听听,殿下心里可不是知道谁好谁坏呢?我推测着,他出生丧母,虽有皇后娘娘抚育,然而皇后身子多病,关心总有限。所以太子表面虽暴戾,心中其实还是渴望有人关爱的吧?他在这里看久了娘娘对那姐弟两个的关心,哪里会自在?或有心或无心,慢慢也会争宠,到那时不就好了吗?” 一番话说得芙蓉和玉兰都忍不住点头道:“若是这样说,那自然好。娘娘最有这个本事,明明也是刚强的人,却偏偏能从刚强里透出那股柔韧来,似皇上和殿下这脾气,都禁不住他这股柔韧的。” 不说几个宫女在这里议论,只说夏东明,他赌气不肯和蒲秋苔一起用饭,然而自己看着一桌子的菜肴,却又觉着恹恹提不起兴趣。因便懒懒问身旁小丁子道:“文妃呢?他这会儿可是也在用饭?” 小丁子连忙笑道:“奴才刚刚在外面,听人说文妃娘娘往松樱阁去了,那松樱阁是两个前朝余孽住着的,大概这会儿……”说到这里,忽见夏东明面色陡然间难看起来,他吓得忙住了口不敢再说。 “好啊,他们一家子倒是在一起吃体己饭,还说什么抚育我。”夏东明猛地站起身子,对小丁子道:“走,咱们也去松樱阁,看看他们吃的什么。” “啊……啊啊……啊?”小丁子都愣住了,好半天才小声道:“这……这不好吧殿下,您……您去了,也寻不着文妃娘娘的错儿啊……”他心说是您自己不肯和人家用饭的,怎么怨得人家去松樱阁?这会儿难道您气势汹汹闯过去问罪?说不通啊。 第八十九章 夏东明显然也明白这道理,只是一时气愤,经小丁子一提醒,他倒也醒悟过来。想了想,便走出门去,四下里看了一眼,问明哪里是松樱阁后,忽的折身进来,将抽屉里一个长筒望远镜拿在手中,对小丁子道:“走。” “啊?去……去哪里?”小丁子想不明白小主子要做什么。这望远镜是国舅爷当日战场上得来的战利品,在战场上着实立了不少功劳,从大名迁都后,在前朝皇宫的宝库里又找到了些新的望远镜,这才把这个给了殿下,他素日里宝贝的很,今儿怎么竟大咧咧拿了出去? 小丁子疑惑,可夏东明不答他,他也不敢问,因跟着走了约莫一刻钟,方来到一处二楼上,仔细一看,原来斜对面就是松樱阁。 只见夏东明把望远镜放在眼前,一边冷笑道:“哪里是给我寻什么最大最好的住处,分明是我那里离松樱阁最远。他倒是细心,为了护着那两个小崽子,挖空心思的对付我,哼!以为我就是这么好糊弄吗?将来不让他知道知道厉害,我也枉为大名太子。” 小丁子吓得一声儿不敢说,知道这时候替蒲秋苔说话只会惹得太子殿下更加恼怒,因只默默低头,忽听小主子又叫道:“好啊,吃的东西都是我桌上没有的,果然是吃体己饭,等着,我现在就去拿他们,看看到了父皇面前他们怎么说。” “哎,主子,小主子,您别急啊……”小丁子在后面追着喊,夏东明哪里肯听他的,一溜烟儿蹬蹬蹬下了二楼,径直奔着松樱阁而来,途中有两个小太监看见他气势汹汹的,刚要赶过去报信儿,就被夏东明赶上来一脚一个给踢翻了,听他怒道:“狗奴才,还敢报信?难道这云海殿就他一个主子不成?我不是你们主子?”一面说一面又踢了好几脚,吓得两个小太监只知道磕头求饶,哪里还敢说话,他这才冷哼一声继续往松樱阁去。 且说松樱阁里,蒲秋苔正和祝山云祝明芳用饭,只有桂花香桃带着两个小太监小宫女在一旁站着服侍,蒲秋苔和两个孩子坐在桌旁默默吃饭,室内一片静默。两个孩子虽小,吃相却极文雅,慢条斯理咀嚼着,连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 恰在此时,便听外面似是嘈杂起来,香桃和桂花彼此看了一眼,桂花便福身道:“娘娘,奴婢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一语未完,尚未转身,便见夏东明昂首挺胸走了进来,站在当地双肘向胸前一抱,冷笑着在三人面上缓缓扫过,方沉声道:“母妃倒是偏心的很,和这两个小崽子单独吃好东西,却把我扔在明智斋里。” 这分明是强词夺理,蒲秋苔却半点儿不在意,甚至夏东明进来,他连目光都没抬起过,此时听他说话,方慢慢抬起头,淡然道:“休要胡搅蛮缠,是你不肯和我一起用饭的,这个时候为何又跑了来?说我偏心,又偏心在哪里?若只是为吃饭,你喜欢,我自然陪你去吃。” “少来,和我吃?只怕吃不到这桌上的东西吧?母妃能甘心么?”夏东明冷笑,一边慢慢走到桌边,瞪着蒲秋苔阴冷道:“且让我看看母妃和这两个小崽子吃什么好东西呢。” 蒲秋苔用手帕轻轻擦了嘴,淡然道:“无妨,若是你我一起吃,这些东西桌上自然也会有。殿下也喜欢吃这些么?若是喜欢,明日我让小厨房预备也就是了。” 此时夏东明早已看清桌上饭菜,一时间眼睛就有点发直,好半晌方指着桌上那些菜肴,转头对明明身子都发抖了,却还强自镇定站着的祝山云道:“这……这些都是……是什么?” 祝山云看了蒲秋苔一眼,见他微微点头。这孩子很想鼓起勇气大声回答,将夏东明一军,可惜终究绵软性子在那里,只好忍气回答道:“没什么,这是一碟蒸土豆儿,那盘是蒸红薯,这盘是萝卜菜儿,那是小葱拌豆腐,还有煮豆子儿。” 桌上其实也有四道荤菜,不过祝山云料想夏东明也该认识,就只介绍了几样素的,最后指着自己面前的碗道:“这是白粥,殿下大概吃惯了精心烹制的各色细粥,没喝过单纯白粥,没有滋味儿的,您要尝一尝吗?” “废话,本太子什么身份?喝没滋味儿的白粥?还是你喝剩下的?你可知你这是大不敬之罪?”夏东明色厉内荏的叫,心里这个后悔啊,暗道不该不听小丁子的劝,现在可好,怎么办啊?去父皇面前告状,说他们三个在这里吃好吃的吗?怎么说?萝卜菜那是什么东西?喂鸡都不够格吧?还有豆子儿,听厨子们说好像拿这个喂猪,猪肉就格外香,那这该是猪食才对,为什么文妃和这两个小崽子会吃啊? 蒲秋苔大概也看出了他的尴尬,淡淡道:“如今清楚了?若是喜欢,我就让小厨房添几道新的上来。若不喜欢,就还回去吃你的吧,今日之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第九十章 “便……便发生过又如何?”夏东明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奚落过,一张小脸蛋儿羞臊气愤的通红,指着桌上菜叫道:“你给他们吃这些猪食作甚?莫非是要教他们卧薪尝胆,以图复国吗?你……你这是大逆不道……” “住口。” 却见蒲秋苔猛然把脸沉了下来,冷冷道:“你小小年纪,别的本事没有,攀诬陷害倒是学了好一套。出去,回明智斋好好儿反省去。” “你……你说什么?你敢教训我?”夏东明羞臊没了,只剩下气,瞪大眼睛看蒲秋苔,却见他冷哼一声道:“怎么?我教训不得你吗?刚刚是谁喊我母妃来着?” “你……你滚蛋。”夏东明更怒了, 指着蒲秋苔嚎叫:“你算什么东西?我只有母后,别以为母后去了,你就可以在我头上作威作福。” “好,很好。你竟还有脸提你的母后。”蒲秋苔站起身,走到夏东明面前,低头和他对视着,沉声道:“皇后娘娘仁慈宽和,我真想不到,似你这般小小年纪便蛮横霸道,只会攀诬构陷等狠毒手段的孩子,竟是她教育出来的。你就不怕给你母后脸上抹黑,让她九泉之下亦不能瞑目吗?” “你……你好大胆……”夏东明气得身子都颤抖了,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却听蒲秋苔冷冷道:“哭吧,你是该好好哭一场,为你母后一番苦心付诸东流哭一场。若是能醒悟过来,倒是你母后的福气了。” “蒲秋苔,你……你这个卑鄙小人,你连我母后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你……你给我等着。”小太子何曾受过这样的重话?眼看蒲秋苔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要出门,他就在对方身后跳脚骂,若是可能,他真想上前一脚把这可恶的男人给踹死,只可惜对方现在不是亡国奴了,他是父皇最宠爱的男妃,夏东明再怎么无法无天,终究不敢对名义上的母妃动脚。 “我就等着。”却见蒲秋苔头也不回,傲然答道。走到门口时,却又停下步子,淡淡道:“身为你的母妃,这是我给你上的第二课:凡事该谋定后动,沉着冷静,三思而行。不然的话,任意作威作福的下场,便很有可能是自取其辱。”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顿了顿,方又悠然道:“还有,这里是松樱阁,不是明智斋,你答应过我和山云明芳井水不犯河水,还是速速离去的好。” “你……”夏东明怎么说也只是个五岁的孩子,被蒲秋苔这两句话一激,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拿袖子一抹,眼看那三个人已经走了,自己再留在这里也没意思,就如同蒲秋苔说的,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因终于恨恨一跺脚,对小丁子叫道:“走啊,难道还要留在这里等着人家欺负?” 小丁子擦擦头上的汗,心想阿弥陀佛,真没想到啊真没想到,这皇后娘娘去了,宫里却又多了一个能制住小主子的人,瞧瞧人家文妃娘娘刚才那股大家风范,啧啧,这要是别人,只怕殿下早冲上去一顿拳脚了吧,偏偏在这个主儿面前,连殿下都威风不起来了。 一面赞叹,就跟着夏东明走了出来,却见他随手拽了院子里一根柳条,出来后便在道路两旁的衰草上乱抽,一面发狠叫道:“可恨,可恨,我必要杀了他,还有那两个小崽子,不要落在我手里,不然我必定要杀了他们。” 小丁子没说话,心想殿下啊,皇上如今看来身体还很康健呢,您这愿望要实现恐怕有点儿难,最少要等个三四十年,啧啧啧,到那会儿,你是不是还记得这回事儿都难说呢。 一路从松樱阁出来,忽见一个小太监从院门外被人引进来,夏东明便站定了脚步,看了那人一眼道:“咦?这不是小路子吗?怎么?父皇今晚要来云海殿歇息吗?” 被叫做小路子的小太监连忙笑着答道:“是,皇上吩咐奴才提前来说一声,让文妃娘娘预备预备。” 夏东明冷笑一声道:“让他预备?他不怨恨父皇就行了,还会预备。”一面说着,赌气去了。 这里小路子吓出一头冷汗,抹了抹汗水,看向夏东明的背影,在心理小声暗道:文妃娘娘也真是倒霉,皇上怎么就不放过他呢?把殿下这小霸王给塞了过来,这才多大,瞧瞧,都会在我耳边吹风了,啧啧,看来文妃娘娘往后的日子又不知要怎么难过了呢。 心里想着,却仍是一溜烟跑进蒲秋苔所居的正殿,把信儿说了,这才离去。 第九十一章 蒲秋苔知道夏临轩今晚差不多要过来,夏东明搬来第一天,他这当爹的怎么还不过来看一看?因此早就命芙蓉等做好了准备。听见报信儿也只是答应一声,仍继续教祝山云祝明芳读书,见两个孩子都有些神色不定,他便叹口气道:“皇上定要如此安排,叔叔也没办法。不过你们两个放心,只要我还在,就必定不让你们两个受欺负,日后但凡要走动,也必定带着你们在身边。” 两个孩子一听这话,方放下心来,一时间跟着蒲秋苔念了几句书,见夜幕降临,又听得远处有人高唱“皇上驾到。”于是蒲秋苔就让服侍祝山云和祝明芳的宫女早些安排她们姐弟两个睡下,这才回到正殿前拜见圣驾。 彼时夏东明也过来了,看见他把脸儿一扭,冷哼了一声。这般孩子气倒是让蒲秋苔微微一笑,总算觉着这狠毒无德的小太子身上并非全是缺点恶意,到底是孩子,还保留着一丝童真。眼看夏临轩过来,参拜完毕,就和他一起进屋,芙蓉绿柳上了茶来,便在一旁默默站着。 夏临轩拿起茶杯,慢慢啜了一口,随意问了两句夏东明在这里住的是否习惯,晚上吃了多少饭等语。小太子满心里想要告状的,无奈挖空心思也找不出话来说,若说诬陷,人家正主儿在这里坐着呢,岂有任凭自己颠倒黑白的道理?何况吃刚刚蒲秋苔一激,说皇后仁慈宽和,他却只会诬陷蛮横,给母后丢脸。这让小太子心里也很不舒服,下意识就不想将这些给母后抹黑的缺点在父皇和蒲秋苔面前表现出来。霸道归霸道,其实小家伙心里也很明白是非对错的。 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咬着牙说住的还好,吃的也不错。夏临轩点点头,笑着看向蒲秋苔道:“难怪皇后临终前定要你抚育明儿,听听刚才这回话,比从前就少了些张扬浮躁,这才在你身边呆了半天,就有这效果,将来可不是会更好?” 话音未落,夏东明一口茶喷出来,唬的小丁子忙替他擦拭收拾,蒲秋苔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方道:“皇上就是要变着法儿安我们的心,也不要说这样违心的话,半天就能看出效果了?那不是我抚育的功劳,大概是用了仙丹了。”说完不等夏临轩说话,便看着他道:“刚刚见皇上眉间似有沉凝之色,可是有什么烦难的事情吗?这倒是奇了,皇上英明睿智,还有什么事情能难得倒您?” “你就不能和朕好好说话?一定要这样明褒暗贬?”夏临轩冷哼了一声,面上却没有多少愠色,看向蒲秋苔道:“南越和百盛这两国你了解多少?他们之间是怎么个纠纷呢?” 他这样一说,蒲秋苔便立刻恍然大悟了,点头道:“我明白了,定是南越国上表求救了吧?”说完见夏临轩点头,他就叹了口气,怔怔出了一回神,方淡然道:“这两个小国已有千年历史,上千年就是这样打打杀杀过来的,可说是世仇了。不过弹丸之地,让人看见了都笑话。却不料这样缠斗着,那么小的地方,竟是忽忽千年就过去了,每每中原改朝换代,他们必定依附,到如今,总也依附了十几个朝代吧?呵呵,中原十几个朝代都交替更迭了,倒是这两个附属小国,仍是不倒翁似得摇来晃去,就是不倒。” 夏临轩听了这话,就知道蒲秋苔又是起了故国之叹,若是早些时候难免生气,不过如今知道这人就是这个性子,你就是强扭过来,他心里也要想的,与其暗地里让他生出不知什么心思,倒不如明着说了,不过说一说就完了。因此也不恼怒,只是问道:“这么说来,当日庆朝时候,他们也曾求助过了?庆朝皇帝都是如何处置的?” 蒲秋苔淡然道:“这两个国家也如世间大多事物一般,此消彼长,或是这方强一些,或是那方强一些,但凡弱了,眼看要有灭国之危时,必向君主国求助。历代皇帝也就会派云南驻军帮一帮。只是最近几十年,南越积弱,偏偏庆朝也积弱,皇……前朝皇上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能去管它?也没派兵过去。大概南越如今越发艰难了,见中原大势已定,所以才又来求助的。” 夏临轩听他如此说,眼睛里立刻泛起了光彩,笑道:“既如此,与其让他们两国打来打去百姓遭殃,倒不如朕替他们都平定了,纳入我大名版图,从此让百姓安居乐业,秋苔你说好不好?” 但凡当皇帝的,有哪个不贪图开疆拓土的功劳,夏临轩英明睿智雄图大略,自然更不能例外。只是深知蒲秋苔天性仁慈,最厌恶乱起战端百姓遭殃,所以生怕惹得他又看不起自己,方把这样冠冕堂皇的借口拎了出来。 第九十二章 蒲秋苔看了他一眼,他哪会不了解夏临轩的心思,如今有些了解这个皇帝,倒也不会因为对方这种心思就痛恨反感,知道帝王都是如此。不过仔细想了想,他却还是摇头道:“臣早年游学时,也曾到过云南,听说过这两国的风土人情。依臣看来,皇上倒是别起这个念头的好。那两国地方贫瘠,民风彪悍。就是皇上灭了他们,百姓心中不服,定会再次造反,这在前朝也是有过的,打不过就投降,投降了再反,到底把一个国家将近一半的财政都给拖在那里,最后也不得不放弃,于是南越百盛两国又恢复了国号。如今大名国盛兵强,为了彰显天朝国威,派云南驻军帮一下忙也就罢了。” 夏临轩尚未说话,夏东明便插口道:“既是这样不知好歹的蛮夷之民,又何必帮助他们?让他们自己分个胜负不就好了?” 夏临轩微微一笑,由蒲秋苔一番话,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处理了。儿子这种说法显然是不妥的,然而一个小小孩童,还指望他能有什么缜密的思路?因拿眼看向蒲秋苔,只想听他怎么和夏东明说明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蒲秋苔也知道夏临轩定是理清这当中脉络了,有心不说,偏偏那该死的皇帝也不说话,还只拿眼看自己。若是不讲明白,只怕他又要疑心自己只顾着山云明芳,不肯宠爱教导太子,本来这也没什么,他就是不喜欢夏东明蛮横。可万一因此让皇帝又拿那两个孩子出气,岂不是得不偿失? 一念及此,只好淡然柔声道:“太子殿下,这却也不妥。那两国若是分出胜负,一国为另一国所灭,他们的国民乃是同根同气,自然不会如同对咱们那样不服不甘,因此很快就可以融合为一个国家。到那时,他们力量集中了,土地贫瘠,必然会像北边鞑子那般对大名生出贪念,今年在边境抢一番,明年再夺一阵,大名再富强厉害,架不住这些老鼠东咬一口西咬一口,四处用兵只会让财政艰难,非为富国强民之良策。” 夏东明虽小,毕竟每日里得父皇母后言传身教一些治国之道,此时懵懵懂懂倒也明白了个大概,他只是心中不服,暗道这个可恶的家伙怎么可能说出如此明白的道理呢?哼!定然是像那些文人一样,只会夸夸其谈,亏父皇还被他迷惑了。因立刻便问道:“你只这样说有什么用?却是找出一个解决之道来,这才好啊。” “解决之道?”蒲秋苔看了夏临轩一眼,淡然道:“皇上心里早已有了,又何必我多嘴多舌?” 夏临轩笑道:“无妨,朕就听一听爱妃的意见,俗语说的好,兼听则明嘛,也许爱妃的手段比朕高明呢。” 蒲秋苔哼了一声道:“我不受这种好话。若是依臣之见,不如就派云南驻军去帮帮忙,之后仍让他们两国自己打去吧,这样他们都有求于大名,反而不敢骚扰边境。倒是去除了一个心腹之患。” 夏东明一心要挑蒲秋苔的错儿,因此明知他说的有道理,却仍是忍不住冷笑道:“人人都说文母妃仁慈,如今一看,也不过如此嘛。佛家说众生平等,你却让他们继续厮杀,到时候苦的还不是那些百姓?怎么你这个时候儿又不仁慈了?” 蒲秋苔淡淡看了夏东明一眼,拿起茶杯轻啜了一口茶,方沉声道:“所谓仁慈,也分对谁。若是一头黄牛受伤,你看见了,自然不妨去帮一把手,它感激你,说不定帮你犁两亩田。若是豺狼受了伤,你还去帮手,到时救活了它,自己却要被它吃掉了,这就不是仁慈,是愚蠢了。那南越百盛两国百姓虽苦,他们却是宁可如此也不肯归附大名的,既这样,难道我们却要把百姓们上的税供白白去接济他们?这道理可笑,大名百姓也还没有全都丰衣足食呢。” 夏东明说不出话来,夏临轩却是在一旁哈哈大笑,抚掌道:“秋苔说的极是。”接着又转向儿子道:“如何?这一回你该明白为何要如此处理了吧?” 夏东明瞪了蒲秋苔一眼,却见他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只慢悠悠喝茶。这小子心里不服,因此眼珠子不怀好意的一转,便坏笑着道:“是,父皇,儿臣如今明白了这个道理。只是还有一个道理不明白,为什么文母妃是父皇的妃子,却不自称臣妾,而称臣呢?” “噗”的一声,蒲秋苔终于把嘴里的茶喷了出来,他抬头瞪着夏东明:这臭小子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看他笑得那股猖狂得意的劲儿。 正磨牙呢,就见夏东明哈哈笑着站起身,朗声道:“春宵一刻值千金,父皇母妃早些歇息吧,儿臣告退了。”说完便大笑着转身离去,都走出老远,还能听见他那故意发出来的猖狂笑声。 第九十三章 “好,明儿真是问得好。秋苔如今也知道了吧?你对他不好,这小子心里明镜儿的,可不是找着机会就要报复报复你呢?如何,知道厉害了?” 蒲秋苔气得胸膛不住起伏,转向夏临轩咬牙道:“皇上,我如今只是疑惑,那真是五岁的孩子吗?这……这都是谁教出来的?专门往人心窝子上插刀不说,连‘春宵一刻值千金’这样的话都会说,这……这样的孩子,谁教的起?” “有什么?朕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也和他一样厉害的。秋苔少年成名,想来幼时也是过目不忘的神童吧?你五岁的时候都会背多少诗了?皇儿知道一句‘春宵一刻值千金’又算得了什么?” “臣幼时虽会背诗,却不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这种淫词艳语,就是听说了,也不解其意,更不用说还堂而皇之用出来了。”蒲秋苔冷哼一声,却见夏临轩站起身走到他身边,还不等他退避,就将他整个人拦腰抱起,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道:“管它是不是淫词艳语,反正用在此刻着实贴切,秋苔,朕想你了。” “皇后娘娘还没入土为安呢。”蒲秋苔也不挣扎,只是冷冷说了一声,果然,下一刻,就见夏临轩瞪圆了眼睛,咬牙道:“你还说太子专门会往人心上捅刀子,你这本领难道还差了?” “皇上过奖,臣非有意,只是第一时间就想到皇后娘娘尸骨未寒……”蒲秋苔垂着眼,平静述说着。 夏临轩恶狠狠瞪着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因为垂着视线的关系,所以显得那两排睫毛又长又密,他终于长长叹了口气,在那睫毛上狠狠啄了两下,方将蒲秋苔放下来,冷哼道:“不用你今日得意,你今日欠下朕的,来日朕都会变本加厉讨回来。” 虽然不能和心爱的人云雨欢爱,不过夏临轩还是宿在了云海殿。怀里抱着蒲秋苔单弱的身子,年轻帝王似是也有些疲倦,很快就睡着了。 蒲秋苔却是睡不着,目光落在墙上,那里有一团繁杂的花枝树影,如同他此刻心情一般:前路茫茫,这样日子究竟何时才是个头?山云和明芳,到底还有没有机会和祝鸣堂鱼回大海鸟入森林呢? 如此这般想着心事,直到三更后才朦朦胧胧合眼,眼看就要沉入梦乡,耳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蒲秋苔“蹭”的一下坐起身,这时夏临轩也醒了,看见他惶急样子,便淡淡道:“不知道是哪个混账太监做了噩梦吧,你这样紧张做什么?待朕……” “不是太监,是山云,刚才是山云在叫。”蒲秋苔顾不上披一件衣服,一边向夏临轩解释着,就匆匆忙忙下床,竟是连请示都不曾有便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被撇下的皇帝陛下气得不住磨牙,却到底还是站起身子,一边嘟囔着“越来越大胆了”,一边也来到了外面,往松樱阁而去。 “太子殿下?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蒲秋苔一进松樱阁,就看到祝山云蜷缩在床上角落中,脸上一点儿血色都没有。他身前坐着的那个小霸王似的孩子不是夏东明还会有谁?看见蒲秋苔进来,那脸上连点血色都没有了,这小子心里获得了极大的报复快感,晃着腿瞪眼道:“我还要问他呢?半夜三更,竟敢偷溜到本太子的床上,意欲何为?嗯?” “没……没有,蒲叔叔……我没有……” 祝山云眼泪刷刷往下掉,他真的是怕死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孩子了,简直不敢想象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恶毒的孩子?拳打脚踢,污蔑陷害随时随地就能施展出来。 蒲秋苔也气得身子都哆嗦了,咬牙道:“太子是颠倒是非么?这里明明是松樱阁,是山云和明芳的住处,你……你半夜不睡觉,跑来做什么?竟然……竟然还恶人先告状。” “咦?是松樱阁吗?我怎么不知道?” 却见夏东明满脸愕然,然后四处看了看,方“一脸惊疑”道:“咦?真的是松樱阁啊,好奇怪,我就说我做梦一直走啊走的,难道竟是梦游来了这里?“蒲秋苔算是再次认识到这小小太子有多狡猾和渊博了,竟然连梦游都知道。他满肚子气却也无可奈何,知道夏东明只要咬死了梦游,也是没办法的事。因此上前将山云抱在怀中,冷冷道:“既如此,殿下就请回吧。” “嗯,好的。”夏东明倒也痛快,起身跳下了床,而蒲秋苔这时却发现有些不对劲儿,四下里一看,忽然醒悟过来,连忙道:“明芳,明芳你在哪里?” 第九十四章 “姐姐……”祝山云也变了脸色,自己刚刚大声惊叫,姐姐不可能听不见,听见了又怎会不出来?这时蒲秋苔已经抱着他奔进了祝明芳的屋里,一看之下,差点儿气得晕厥过去,只见祝明芳被五花大绑绑在床上,嘴巴里塞着布巾,正满脸泪痕的惊恐瞪着自己。 蒲秋苔身旁的贴身大太监景凉厚连忙冲过去,替祝明芳解开了绳索。蒲秋苔气得胸膛不住起伏,转回身厉声对夏东明断喝道:“这你又作何解释?” “咦?这难道也是梦里做下的好事?”夏东明又是一脸的“惊讶”,接着一拍脑袋:“啊,我想起来了,刚刚好像走着走着有人挡路,我就把她绑了起来,却没想到竟是绑了这个小兔崽子……” “够了。” 正得意说着,就听身后夏临轩的声音传来,夏东明立刻收敛了面上得意,转过身诚惶诚恐道:“父皇,都是孩儿的错,孩儿不是有意的,实在是做梦不知怎的就到了这里……” “行了行了,你回去吧。”夏临轩烦躁挥挥手:这个小魔头,真是一日都不肯安生,就算你要搅事儿,就不能等两天?非得这么迫不及待的? 只是心里这样想着,他自然不会当着两个前朝余孽的面儿落自己儿子的威风。然而抬眼一看,只见蒲秋苔面色铁青站在那里,虽然没说什么,但心中愤怒也可想而知了,于是皇帝陛下的脑袋立刻就开始隐隐生疼,心里只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跟着跑过来。 “那个,他们两个如今既然也是秋苔负责抚养的,以后不可崽子崽子的叫,你是太子,也该有些素质。”最后夏临轩仍是忍不住要安抚一下蒲秋苔:没办法,要人家帮着养儿子,总不能太过护短了。 “是,儿臣记住了。”夏东明抬头瞟了祝山云一眼,心想不能叫崽子,那叫什么呢?云儿?唔,这个称呼也太好听了吧?他也配吗? “咳咳……秋苔,既是皇儿梦游至此,这事儿就算了吧。”夏临轩看着蒲秋苔,心里也希望爱人能够适可而止,不要让自己难做。 蒲秋苔点点头,顿时让夏临轩十分欣喜,却见他转头看了一圈,彼时松樱阁守卫的太监宫女和跟着夏东明的两个小太监都跪在墙边,大气儿不敢喘一口:太子殿下有任性的资本。但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却是铁定要遭殃了。 “这一次就是这样。下一回,太子殿下再梦游过来……”蒲秋苔沉声开口,太监宫女们刚刚放松的心情立刻又紧张起来,忽听夏东明得意道:“母妃,我听说梦游的人是不能打断的,不然他就死了,难道母妃就因为今日惊扰了他们姐弟两个,就要不顾儿子的死活吗?” 蒲秋苔气得额角青筋都要迸出来了,深吸一口气,便对松樱阁的太监宫女们道:“罢了,下一次太子殿下再梦游到这里,就去报与我知道,哪怕皇上宿在这里,也要及时报与我知道,明白吗?”他说完就看向夏临轩,淡然道:“皇上,臣这样处置,您不会反对吧?” 夏临轩磨了几下牙:这秋苔入宫之后,倒是比先威风的多了,如今这身上竟很有一殿之主的气概,再不是那个只知道流泪痛哭的绝望翰林,偏偏他这股子清冷骄傲的气质,却是更加迷人。因心里又是气极,又是爱极,只能冷哼一声,算是默许了。 太监宫女们答应下来,蒲秋苔看了一眼旁边眼中露出不屑目光的夏东明,又悠然道:“这云海殿,但凡我当家一日,就不会让你们不明不白的丢了性命,所以有什么事,尽管去报与我知道,不用担心有人报复。明白吗?” 夏东明一愣,愕然看向蒲秋苔,仿佛才认识这人似得,暗道他……他怎会知道我的心思?竟然提前就把我的路给堵上了?可恶啊,难道……难道他真的就那么聪明?连本太子都斗不过他? 转眼间又过了十天,皇后停灵七七四十九日,终于在这一天发丧了。 蒲秋苔本不想去,只是他身为嫔妃,却也逃不过这差事。因一大早只好安顿了祝山云和祝明芳两个,浑身穿着素白衣裳,前往宫中登仙阁,送皇后最后一程。 小太子夏东明却是从昨天晚上就在这里,任太监宫女们怎么劝也不肯离去:他相依为命的母后就要下葬,从此后,是真真正正的入土,和自己阴阳永隔了。一向暴戾的小太子意识到这一点,整个人都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因此不肯流泪,只是一双眼睛睁圆了看那棺材,只看得整个眼球都布满了血丝,红通通一片。 二皇子上前来安慰,夏东明却是理也不理。只是紧紧咬着嘴唇,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那棺材,他心中悲痛苦涩之极,却又不知该怎么表达出来,好像唯有大哭一场才能解脱,偏偏又不能哭出声,因为他是储君,是父皇母后寄予厚望的太子,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看着他呢。 这一幅形态落入站在洛妃妍妃身后的蒲秋苔眼中,让他也不免生出几丝感慨:虽说太子顽劣蛮横,然而对方对皇后娘娘的这份舔犊之情,却也实在让人心痛。其实这样伤痛,哪里是自己这么个男人可以抚平的?太子需要的是另一个如同皇后般温婉柔和的女人来抚养他,慢慢将他对皇后的依恋孺慕之情转移过去,这才是正理,却不知为什么皇后和皇上一意孤行,定要将他交给自己。 想到此处,不由又是悠悠一声叹息,忽见潘青云面色沉凝的从身旁走过,这时恰好无事,因此他便小声道:“大将军,太子心中悲苦,若是强自忍耐,恐憋出病来,大将军还是将他带去无人地方,让他痛痛快快哭一场吧。” 第九十五章 潘青云停下脚步,有些诧异的看着他,接着摇头道:“那怎么成?他是储君,更是小男子汉,这份悲苦他必须要忍,不然将来有何德何能做大名天子?” 蒲秋苔气结,沉声道:“他将来是否有德能做大名天子,那是将来的事。可现在他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储君的身份便能改变他是孩子这个事实吗?你不让他哭出来,他憋出病,难道将来就是有德有能的天子了?人人都说我们读书人迂腐,大将军纵横疆场,最讲究的便是随机应变因地制宜,怎么这会儿却也如此迂腐?” 潘青云让他说的没有话,挠了挠头道:“怪不得皇帝姐夫说你厉害。果然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子,这嘴巴真是……我都反驳不了。既如此,那你自己去劝太子吧,如今你是他的母妃,这差事恰是你才合适。” “你……”蒲秋苔气结,心想我这真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罢了,就算憋出病来,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大将军眼圈儿红红,却也要强忍丧姐之痛,承他几句话也不用计较了。 这样想着,便扭回头仍是站着。倒是潘青云走开后,越想越觉着蒲秋苔这番话有道理。父亲母亲每日里痛哭,倒还能勉强进点稀粥。而自己强忍悲痛,不肯在人前落泪,唯恐堕了将军威严。如今却是越发感觉心烦气躁,连半点儿东西都吃不下,胸口那里就如同塞着块大石头般,又硬又痛。自己好歹还是成年男人,尚且被折磨的如此,明儿不过是个孩子,若也像自己一样,他又要怎么扛着?这样说来,那蒲大人倒真是为他好。 一念及此,潘青云就进了登仙阁,抱着夏东明到了后堂无人的地方,方严肃道:“太子殿下,若是想哭就哭吧,其实我也想哭,咱们不忍着了……”一语未完,眼泪就“刷”一下流出来了。 夏东明一看这威风凛凛的战神舅舅都哭了,于是再也忍不住悲痛,扑进潘青云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潘青云陪着他落了几滴泪,终究他不能如夏东明这般肆意,因只是抱着小家伙,轻轻抚着他的背脊,默默掉泪,忽听门外夏临轩的声音响起道:“老远便听见这里哭的悲切,怎么了?” 夏东明立刻不哭了,从潘青云身上下来,和他一起见驾。夏临轩上前抱起儿子,替他擦了擦眼泪,一面就听潘青云将蒲秋苔的话说了一遍,他方恍然道:“没错,倒是秋苔细心,宫中这么多人,竟没想到这一层上去。” 说完便看向夏东明,摸着他的小脸轻声道:“还是你母后疼你,临终之前,到底给你安排了一条好道儿。秋苔是个仁慈善良的人,你虽因为不懂事得罪了他,可在这样关键时候,他还是忍不住要关心你。如此朕也就放心了。” 夏东明小脸蛋上还挂着眼泪呢,闻言立刻扭头不忿道:“什么关心?除了那两个前朝余孽,他还会关心谁?不过是猫哭耗子假慈悲罢了,呸!我才不稀罕呢。” “怎么说话呢?那是你日后的母妃,你竟敢说什么猫哭耗子的话,这么大还不懂事儿。” 不等夏临轩说话,潘青云就在一旁教训起来。却听皇帝陛下道:“无妨,总有一天他会了解秋苔是什么性格,好了,也该起灵了,咱们出去,送你姐姐最后一程吧。” 皇后终于葬入皇陵,宫中又忙乱了数日,才终于渐归平静。一个月后,丧服除下,晴碧等宫女也都悉数进入云海殿,她们念着皇后旧情,蒲秋苔也同情她们,便让她们精心服侍夏东明。于是宫中又恢复了从前的生活:歌舞升平中却是杀机暗藏。 这些日子夏东明却是没再去找祝山云祝明芳姐弟两个的麻烦。蒲秋苔非常希望他是终于厌烦了这个幼稚的游戏,不过他也非常清楚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之所以不再来找姐弟俩的麻烦,大概是因为小太子还沉浸在悲痛中,一旦等这极致的悲痛过去,只怕那蛮横的小家伙会更加暴躁。 蒲秋苔很是头疼,却也无可奈何,如今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因这一日早上看着祝山云和祝明芳温习完功课,听绿柳过来报说太子殿下在院子里打了两趟拳,却是一直在往这边望着,于是他就知道:“该来的总还是要来。” “走,今天带你们各处逛逛去。我还记得,山云和明芳在五岁之前还是住在这里的吧?许多地方应该都有印象是不是?”掩上书卷,蒲秋苔对祝山云和祝明芳说道,顿时让两个孩子喜上眉梢,到底还是孩童,哪有不爱逛爱玩儿的道理? 恰好二殿下不知道有什么事,将夏东明叫了出去,蒲秋苔一看,这是个好机会,惹不起你我还躲不起吗?看在你丧母之痛未完全过去的份儿上,这几天先不和你计较。 因带着姐弟两出了云海殿,就往御花园去。还不等走到御花园门口,就看到一队仪仗过来,蒲秋苔不愿和妃嫔们见面,便拉着两个孩子和玉兰红莲往旁边去,却见前面一个太监高声道:“是文妃娘娘吗?妍妃娘娘有请。” 蒲秋苔叹了口气:这便是后宫了,树欲静而风不止,你不想惹别人,未必别人也是和你一样想。 当下来到李清雨面前,却见她坐在凤撵上,看见蒲秋苔过来,也不下凤撵,只是微笑道:“文妃进宫如今也有一段日子了吧?如何?可还习惯这后宫生活?” 蒲秋苔淡淡道:“还好。娘娘叫我过来,可是有话吩咐?”因为妍妃和洛妃在位份上略比他高一点,所以他这样说也没错。这些女人不就是为了在他面前表现一下优越感,让他识趣吗?好啊,那他就如她们所愿,但愿从此后她们能在皇上身上好好下功夫,别让他动不动就驾临云海殿就最好。 第九十六章 却听妍妃又笑着开口道:“我哪里敢吩咐你?只是听说小太子去云海殿第一天晚上,便闹出了一些故事,所以才有这样疑惑罢了。” 这便开始挑拨了吗?蒲秋苔心里叹口气,也不愿意和妍妃打言语机锋,因淡淡道:“娘娘怕是听人以讹传讹了,小太子虽活泼些,在云海殿也还好,我们相处也算是融洽。宫中人多口杂,什么话一经人嘴说出来,还不变了样呢?娘娘协理六宫,倒是要谨慎些才好。免得一个不小心,什么时候倒让流言给蒙蔽了。” 李清雨一窒,面上笑容慢慢收去,目光上下打量着蒲秋苔,只见对方不卑不亢,站在那里,就如一棵松树般风姿挺拔,哪里还能见到当日在清凉殿一心求死时做出的那幅懦弱无知样子。于是她微微一笑,淡淡道:“哦,倒是要多谢你提醒。这后宫里的确是复杂得很,文妃初来乍到,也该处处小心才是。若是有什么烦难,尽管来找我就是。” “那就多谢娘娘。”蒲秋苔说完便退往一旁,李清雨再往这边看了一眼,一声令下,仪仗浩浩荡荡往前而去。 “了不得,先前那样一副一心求死的样子,如今说话竟是敢暗藏锋芒了。”走了一段时间,李清雨才冷笑一声,她身旁心腹宫女黄鹂忙上前笑道:“娘娘不必在意,叫奴婢来看,不过是皇上恩宠,如今太子又寄养在名下,所以逞得他不知天高地厚,等在这宫里再住一阵子,他就知道这里的难处了,到时候怕他不哭出来呢。” “也别太小瞧了他。”李清雨冷哼一声:“既是名满天下,总不会是蠢猪一只。好在如今咱们倒不用急,且让太子陪着他玩一玩儿吧。”她说到这里,忍不住“嗤”的一声笑,慢慢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轻笑道:“这后宫里倒是越来越热闹,嗯,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恰是在这份热闹中,才容易有收获呢。” ***************************** “娘娘以后不必这么好脾气,论位份,您虽比妍妃洛妃低些,也不过就是一级罢了,她怎也不该那般托大,竟然就坐在凤撵上和您话,让皇上知道,定要训斥的。” 蒲秋苔并不把这些放在眼中,红莲却已经愤愤的替他打抱不平了。却见主子淡淡一笑道:“有什么?她喜欢那样说话,叫她那样说好了。难道为这种事情就去告状?你们从前在皇上身边服侍,也是这般沉不住气么?” 一句话让红莲无话可说,忽听祝山云笑道:“红莲姐姐,你不知道,蒲叔叔这个就叫宠辱不惊,是君子的最高境界呢。” 话音落,只把红莲和绿柳都逗笑了,摇头道:“原来这是宠辱不惊,我们倒成了斤斤计较。”说完却见蒲秋苔也笑道:“宠辱不惊不敢当,不过的确是不必为这种事情生气烦恼,那倒是真成了庸人自扰。” “是,娘娘是君子端方宠辱不惊,奴婢是宫女,服侍人的,自然就是庸人了。”红莲笑着说完,忽听身旁祝明芳“咦”了一声道:“那里是永和宫吗?不知如今是谁在里面住着。” “永和宫?这里从前是你们两个的住处么?”蒲秋苔低头看着姐弟俩,却见祝明芳摇摇头,笑道:“永和宫从前没人住,只是那里四季花开的都好,娘也曾经带我们去看过。” “是吗?既如此,咱们也过去看看吧。这个时节,别的花儿只怕都没有了,若是好的话,或许还能剩几枝秋菊。”蒲秋苔说着,便改了方向,不往御花园去,而是牵着祝明芳和祝山云来到永和宫前。 到了近前,却见院门敞开,显然并非是嫔妃主殿,大家进来后,四处望望,虽然甬路石墙等都还是整齐洁净的,然而许是没有什么人住着的关系,总是透出几分破败景象来。 大朵的秋菊没见着,倒是墙角几丛野菊花开的热烈。姐弟两个眼见从前繁华热闹之所变成这个样子,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蒲秋苔却是觉着唏嘘感叹。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就见从上面的殿堂内匆匆走出一个宫女,看年纪在二十上下,看见他们,猛地停住了步子,那双眼睛只是激动看着祝明芳和祝山云,好半晌忽地激动叫了一声:“……不……这……果真是您们吗?” “啊,是……是……是春杏姐姐?” 两个孩子也是愣了一下,但是接着便欢呼着跑到那宫女的身旁,一连串问着她怎么会在这里?其他人还在不在等问题?春杏也是泪流满面问着他们父母好不好?如今在云海殿里怎么样等话。 久别重逢,又可以说是死里逃生,抱在一起痛哭询问都是难免的。好不容易简单叙完了别情,春杏这才想起那边还有一位主子娘娘。忙擦了眼泪,抬头一看,就见一个俊秀文雅的男人静静站在那里,目光温柔的注视着这边,想来便是宫中近日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位文妃娘娘了。 关于蒲秋苔进宫,春杏也从传言中了解了一些原因:这位大人原本只是被逼出仕,却因皇上喜爱,到底变着方儿用两个前朝孩子逼迫他进宫伴驾。 想到这些传言,再看看干净整齐的祝明芳和祝山云,春杏心里着实感激,因忙上前行礼,却听蒲秋苔淡淡笑道:“免了吧。你是这永和宫里的旧朝宫女吗?” 春杏点头说是,接着又感叹道:“奴婢原本从前是服侍……服侍少爷小姐的母亲,后来……后来分配到这永和宫打扫,宫中岁月寂寞,实在没想到今日还能得遇娘娘和两位……少爷小姐,奴婢看见少爷小姐安好,真是死也瞑目了。” 蒲秋苔点点头,叹了一声没说什么,春杏便请众人进屋里去坐,又亲自端来茶水,不好意思道:“奴婢这里也没什么好茶,请娘娘将就一下吧。” 第九十七章 蒲秋苔喝了一口,淡笑道:“也还好。”接着放下茶杯,看了看屋里四周,便奇怪道:“我听山云和明芳说,这里从前是看花的好去处,怎么如今却是不见什么花卉呢?” 春杏叹道:“这里的珍本花卉都被搬去各宫各殿,房前屋后的花树也都被移栽进了御花园,如今只剩下些野花野草。之前原本有人来要把这里铲平,规划到御花园中去,却不知后来怎么又没动静了。” “原来如此。”蒲秋苔听了这缘由,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忽听祝明芳道:“从前袁贵妃是最喜欢来这里看花的。有一次不知为什么爷爷不理她了,还是祖母借请爷爷过来看花的机会,让她来见爷爷,他们这才和好的呢。如今他们都去了,却没想到今日我和弟弟还有机会故地重游。” 蒲秋苔知道袁贵妃就是景仁帝的宠妃,而明芳口中的爷爷祖母自然就是景仁帝和他的皇后。因感叹下,几人便说起了一些前朝旧事,春杏一开始还有些顾忌红莲和绿柳,后来见她们也是兴致勃勃的听着问着,这才大胆起来,着实说了好些从前的事。 说的高兴,不知不觉间太阳就往西去了,红莲出去看了一回,回来便道:“娘娘,咱们快回云海殿吧,原只说出来逛逛,谁知这一逛竟是逛了这大半天,只怕芙蓉姐姐都着急了呢。” 蒲秋苔笑着起身道:“可不是?聊得高兴,就忘了时辰。”因又看着春杏道:“叫你说,其他宫女都分配到了别处,这永和宫如今只剩下你一个了吗?” 春杏道:“是,原本还有一个,后来因为说要把这规划到御花园里,所以她也被调去了芳嫔娘娘身边,如今只有奴婢还在这里,却不知什么时候大概也会被调走。” “既如此……”蒲秋苔沉吟了一下,转向红莲道:“你记下来,和管这事儿的女官说一声,将来春杏若是要调出来,直接就让她去云海殿吧,你不是说云海殿的人事未满,还有好些个空缺么?” 红莲笑道:“可不是?正经有好些个空缺,娘娘的位份在这里。只是娘娘好清静,也不喜欢排场,又有奴婢等,人也足够用了,芙蓉姐姐也说不必那么多人,因此便没有再让内务府安排,他们倒是记着,隔阵子就要问问,娘娘如今圣眷正隆,他们自然要巴结的。” 蒲秋苔默不作声,春杏也沉默不语。红莲曾是夏临轩身边的宫女,不管怎么向着蒲秋苔,她也不会觉得这圣眷隆厚是坏事儿。但蒲秋苔和春杏却都是庆朝旧人,此时听见这话,不说蒲秋苔心中尴尬悲凉,就是春杏,目中也全是唏嘘同情,再看这人非物也非的永和宫,便不禁喃喃道:“奴婢先时服侍……服侍顺明伯夫人,夫人也爱大人的诗词,奴婢还记着她那时经常和顺明伯说大人的那首《鸳湖曲》,如今这永和宫,可不也正应了那诗中景象?” “什么景象?”祝山云和祝明芳自然也是会背蒲秋苔所做的这首着名长诗,因就有些不解,却听春杏喃喃道:“白杨尙做他人树,红粉知非……旧日楼。”一语未完,已是泪如雨下。 “我来倚棹向湖边,烟雨台空倍惘然。芳草乍疑歌扇绿,落英犹认舞衣鲜……”蒲秋苔也忍不住接着念下去,念着念着就哽咽了,摇头道:“以后不要念这样诗,太过悲凉。” 春杏低低答应了一声,红莲也看出主子心情忧郁,不敢再说话,却是有些嗔怪的瞪了春杏一眼,暗怪她勾起蒲秋苔的伤心事,明明这些日子,看着主子在后宫中稳步生活着,太子有时候还忍不住来撩拨几下,结果只换了自己郁闷。她们只觉着蒲秋苔比从前那半死不活的样子都强多了呢。 想到此处,就对蒲秋苔道:“娘娘,天色不早了,刚才还说要回去呢。” 蒲秋苔点点头,又和春杏说了几句话,方转身出门,一路上却是无言看着那些花树,默默回了云海殿。 回到云海殿的时候,正看见夏东明在院子里大发脾气,训斥那些小太监道:“要你们是白吃饭的么?人都能看丢了,一问三不知,再这样下去,要你们这些狗奴才也没用,统统发配去边疆做伙夫吧。” 正骂着,忽听身后脚步声响,夏东明不由得就住了声音,转头一看,只见蒲秋苔神态平静站在他身后,淡然道:“殿下是想让他们看着谁?结果没看住,惹得你在这里骂呢?” “我……”夏东明一下子就没了声音,他想说让他们看着你和那两个小崽子,但总算及时想起这个男人名义上可是他的母妃,很好笑是不是?没办法,再好笑人家也是顶着一个母妃的名儿,而最最没办法的事是:父皇现在还是站在人家这边儿的。 “母妃回来了。儿子正要去给母妃请安,结果这些奴才一个个都不知道母妃去了哪里,儿子一时间担心,所以暴躁了些。母妃也知道,这后宫看着风光,其实是步步陷阱处处危机,以后母妃出去,叫上儿子,别的不敢说,怎么着我也是太子,那些嫔妃们还是要卖我一点面子的。”好几次的经历已经让夏东明明白了对付蒲秋苔,决不能力敌的道理,于是他换上一副笑脸,准备智取了。 “嗯,多谢太子记挂。”饶是蒲秋苔对夏东明这个小小年纪就狠毒蛮横的孩子没有任何好感,然而此时看着他那奸狡的小模样,也不自禁觉着有些好笑。他想起自己的小侄儿,和眼前这小太子差不多大的年纪,一旦想要什么好吃的,转着大眼睛打主意的神情可不就是和这小家伙一样呢? 第九十八章 因想到此处,倒是把素日里的厌恶之心去了一二,也没多说什么,就带着祝山云和祝明芳往里面走,却不料刚经过夏东明身边,就听见祝山云一声惊叫,他连忙回头,就见夏东明一脸诚恳地看着自己,手里紧紧拉着祝山云的手,郑重道:“母妃,儿子想过了,既然云儿和明芳也是要在母妃这里住,儿子以后也要在这里住,倒还是亲近一些的好,母妃觉着呢?” “那倒不用,山云和明芳的身份,本也不配与太子殿下亲近。”蒲秋苔目光落在夏东明那只紧抓着祝山云手腕的手上,好看的眉毛微微皱了皱,心想这混账太子好像就喜欢盯着山云欺负,不会是和他爹一个毛病吧? 转念一想,又觉着这不可能,夏东明还只是个五岁的孩子而已,懂什么?自己也太草木皆兵了些。因见夏东明面色不太好看,他便放柔了声音道:“再说,山云比你大好几岁呢,你叫他云儿?这可是好笑。” “那叫云哥行了吧?”夏东明却是不管不顾,牵着祝山云的手,悄悄威胁地瞪了他一眼,才又转向蒲秋苔笑道:“母妃,再过半个时辰就是晚饭时候,今天咱们就一起吃吧。” “太子殿下心里到底是想什么呢?”蒲秋苔真是对夏东明无奈了:才五岁的孩子,这脑子一转一个主意,这要是十五岁二十五岁,那会儿自己还活着的话,恐怕也得活活儿让他算计死。 不过这一次蒲秋苔却是冤枉夏东明了,这小太子心里还真没有什么打算,他就喜欢看蒲秋苔这种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样子,也喜欢看祝山云和祝明芳恐惧的眼神儿,感觉到手里牵着的那只手在轻轻颤抖却又不敢抽出去,他心里就有了一股极大地快感,简而言之,只要蒲秋苔和祝家姐弟不痛快,他就痛快了。 蒲秋苔确实对夏东明无奈,这毕竟是太子,如果恶形恶状蛮不讲理,他自信还有教训对方的权力,然而偏偏这小狼聪明了,他披上羊皮,却是让自己也拿他没有办法。因四人便一齐进了书房,蒲秋苔叫红莲预备好纸笔,又看了夏东明一眼,便提笔在那宣纸上刷刷刷写起来。 “扬州明月杜陵花,夹道香尘迎丽华,旧宅江都飞燕井,新候关内武安家。” 夏东明看着蒲秋苔落笔,一边就轻轻念出来,然后眨巴着眼睛看向对方:“母妃,你这写的是什么诗?” “没什么,随便写着玩儿的。”蒲秋苔却没具体回答,抬头望着窗外出了会儿神,轻轻一叹,接着毛笔落下,这一次却是祝山云轻轻念了出来:“雅步纤腰初召入,钿合金钗定情日。丰容盛鬋固无双,蹴鞠弹琴复第一。上林花鸟写生绡,禁本钟王点素毫。杨柳风微春试马,梧桐露冷暮吹箫……” 读到这里,他猛然就是一愣,抬头看着蒲秋苔讶然道:“叔叔,你……你这写的是……是我祖父和袁……袁贵妃的事?” “什么袁贵妃?前朝哪个妃子?”忽听夏东明问了一句,祝山云心中便是一惊,连忙紧张道:“我……我一时说错话了,太子殿下……我……”不等说完,就见夏东明摆摆手道:“好了,记着,你欠我一次人情,现在告诉我,母妃写的这几句都是什么意思呢?” “太子殿下,娘娘要做诗,不好打扰,不如奴婢陪您出去玩儿吧。”芙蓉连忙小声道,却见夏东明斜睨着祝山云嘿嘿一笑:“出去玩儿?好啊,让云哥陪我出去。走。” 祝山云哪里敢陪着他出去,一个身子向后缩着,只拿眼看蒲秋苔。 蒲秋苔无奈,只好搁下笔,对夏东明道:“太子殿下身份尊贵无比,你总缠着山云做什么……”不等说完,便听夏东明冷哼道:“母妃,人人都说你聪明,我也是这样觉着的。只是聪明人都会高瞻远瞩,怎么母妃竟不会呢?我就算是叫他出去陪我玩儿,又不会吃了他,有你看着,我还能打骂他不成?他现在若能和我亲近些,将来长大了,岂不是少些为难,这道理母妃难道不知?” 蒲秋苔万万没料到夏东明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间不由得怔住了。思虑良久,方点头沉声道:“你自己说过的,你绝不打骂他?虽是太子,却也是男儿,自该明白一诺千金的道理。好,今日便让我看看,你是不是一个守信重诺的好男儿。” 祝明芳皱了皱眉头,她心中也知道夏东明说得对,而蒲叔叔这样做,也是为自己姐弟两个好。只是心中终究有些不安,眼看夏东明得意洋洋牵着祝山云的手走出去,她便转向蒲秋苔,小声道:“叔叔,你说……太子殿下会守信么?” 蒲秋苔心里叹了口气,对祝明芳道:“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如今都已经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若是殿下真能和你们和平相处,我总也放心些。” 芙蓉也在一旁道:“娘娘说的没错,殿下从小儿任性惯了,往往你越不让他做什么,他就偏要做什么。若是一件事习以为常,也就没兴趣了。说起来,殿下生出来便没了亲生母亲,如今皇后娘娘这养母也逝去了,他虽然霸道,却也是个可怜孩子。” 也不知是蒲秋苔那句话起了作用,还是夏东明有意要松懈蒲秋苔对自己的防备,这一次,他和祝山云出去,不过是听对方弹了两首曲子,便把人好好儿送了回来。只是虽然毫发无损,但面对那气势惊人的霸道孩子,大他三岁的祝山云仍是吓了个半死,直到回了蒲秋苔身边,还觉着双腿不停发抖。 这一天不到黄昏,就有太监过来宣旨,言说夏临轩晚上要驾临云海殿。因为是小贝子亲自来的,蒲秋苔便皱眉对他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后宫中事,就想糊弄我。这后宫嫔妃侍寝,一个月几次都是有定例的吧?皇上这个月在云海殿已经过了六夜,这还没到月中,便是皇后娘娘在世,妍妃娘娘和洛妃娘娘圣眷正隆时,也没有这样频繁侍寝的,怎么,皇上难道要为我坏了规矩?” 第九十九章 小贝子笑道:“哎哟娘娘,您真是有心,竟连这个都打听到了?实话说,从您进了养心殿那天起,后宫这定例也就是形同虚设了,这会儿您拿出来,也禁管不了皇上,除非太后开口……” 不等说完,小贝子猛然反应过来,不由得在自己脸上拍了一个嘴巴,苦着脸道:“娘娘,千万求着您看在奴才从前尽心伺候过您的份儿上,把奴才刚刚的话忘了吧,不然奴才真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蒲秋苔淡淡道:“你慌张什么?太后娘娘?呵呵,我一个男妃,哪里有颜面去见她老人家?想来她也不愿意见我。罢了,你去吧,你是皇上身边的人,日常也要劝劝他,这后宫中圣眷隆厚固然好,但若是太过隆厚了,那就成了众矢之的,我只想淡然度日,一点儿都不想做靶子,何况如今太子殿下也在我这里,你让皇上思量着办吧。” 小贝子心想听听听听,到底是蒲大人,多霸气,开口就是让皇上思量着办,只是这话除了您,难道我敢说?不要命了我。心中想着,嘴上少不得敷衍了两句,这才退了出去。 晚饭时辰,夏临轩准时驾到。用过晚膳后来到书房,一眼便看见蒲秋苔放在桌上的诗稿,不由得笑道:“从爱卿做完那《圆圆曲》,朕可是有些日子没看见你作诗了,今儿怎么就又文思泉涌了?” 一边说着,便拿起那首诗来看,看到最后四句“班姬才调左姬贤,霍氏骄奢窦氏专。涕泣微闻椒殿诏,笑谭豪夺霸陵田。”时,他便笑道:“看来这写的是景仁帝和袁贵妃的故事了,唔,据说那袁贵妃的父亲当日的确是专横跋扈。如今秋苔三千宠爱在一身,不知你的父母是不是也会仗势横行?” 蒲秋苔冷冷道:“臣的家族乃是诗书传世,讲究礼义廉耻,哪里会做出这些行径?更何况,虽然我此时为妃,然而我的家人,不过江南普通百姓而已,也没有权势横行霸道的,皇上不必挂心。” 夏临轩眉头一挑,轻声道:“唔,江南普通百姓么?呵呵……”他没有再说下去,昨天才接到密报,蒲家迁入京城的事情准备了这几个月,已经差不多了,年前应该就能进京,他今天早上才把建府的事情交给工部尚书,不过是蒲秋苔还不知道罢了,他也不想现在就告诉爱人,心知一旦说了,这冥顽不灵的爱卿不但不会有半点感激之情,八成还要大闹一场,他如今政务繁忙,可不想分心应付,还是等到年前,诸事妥帖的清闲时光,再慢慢和对方周旋吧。 第二天不到五更,夏临轩便上朝去了。蒲秋苔等祝山云祝明芳醒来用了早饭后,正要教授他们功课,就见绿柳急急走进来道:“娘娘,您说这可巧不巧呢?昨儿才说永和宫若是要拆掉圈进御花园,你想要那个叫春杏的宫女,今儿便传来消息,永和宫不日就要拆除了。娘娘若是想要春杏,这会儿就该打发人去内务府说一声。” 蒲秋苔也就罢了,祝山云和祝明芳却都是惊喜莫名,扯着他的袖子道:“蒲叔叔,这太好了,若是春杏姐姐来了,可以让她和我们一起住吗?” 蒲秋苔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她从前就是服侍你们母亲的,如今来服侍你们,定然尽心尽力。”说完抬头对绿柳道:“既如此,不如你和红莲走一趟,去内务府说一声吧。” 绿柳答应了,转身出去找了红莲一起去,这里蒲秋苔也没怎么在意,不过是要一个宫女,内务府想来也不会驳他的面子。因带着祝山云和祝明芳读书,却见两个孩子满面喜色,不住向外张望着,显然这心早飞出去了。他不由得无奈摇头道:“罢了,你们两个出去等着吧。” 姐弟俩欢叫一声,祝山云就拉着蒲秋苔道:“蒲叔叔也一起出去嘛,不为让你等春杏姐姐来,你身份在这里,只是太阳这样好,叔叔出去晒一晒,对身体有好处。” 蒲秋苔被他这一片赤子之心打动,也便跟着出来,恰好看见夏东明一个小小身影,一边耍着剑招一边移过来,祝山云立刻缩到蒲秋苔背后,蒲秋苔握住了他的手,眼睛看着来到面前的小太子,微笑道:“太子殿下这功夫很好啊,是跟大将军学的武艺?” “我师傅多着呢,当然,跟着舅舅学的最多,不过他上了战场后,我就很少能跟他学武艺了。”夏东明一边回答,就伸袖子要擦额头上的汗,忽然小手被蒲秋苔抓住,见他从袖里拿出一方白帕,替他擦去汗水,和蔼道:“这刚上身的衣服,就用袖子擦汗,也太败坏好东西了。” 夏东明愣愣看着蒲秋苔,似乎不敢相信对方也会对自己露出这样温柔一面。而蒲秋苔在他这目光的盯视下,也终于回过神来:他刚刚只是惊叹这孩子的用功,不自禁就将他当做一个上进的小孩子来看待,却忘了这小太子是个恶魔般的人物。 当下两人都觉着有些尴尬,蒲秋苔咳了一声,正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忽然就见红莲和绿柳从门外气冲冲进来,她们身后却并没有跟着春杏。 蒲秋苔心中一沉,知道出了变故,便沉声问道:“怎么回事?春杏为什么没来?难道内务府不肯把她给云海殿?什么理由?” 红莲愤愤道:“别提了,咱们去要人的时候,那内务府总管竟说妍妃娘娘已经把人给要走了。知道娘娘也要她,崔太监倒是诚惶诚恐的,奴婢想着这终究不是他能做主的事,也就没难为他。娘娘您说,这可怎么办?崔太监倒是说了再给咱们送几个服侍的人来,奴婢没要,这会儿献殷勤,谁稀罕?” 蒲秋苔面色沉了下来,摇头道:“原本这不是什么大事,云海殿里的人又不是不够用。只是妍妃娘娘要了春杏去,只是寻常伺候也就罢了,我只怕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怎么这样巧?我们是因为春杏,才盯着永和宫拆除的消息,她也这么快就得到了?更何况昨天咱们去永和宫的路上,恰好就遇见了她。” 第一百章 绿柳和红莲面面相觑,她们自然也知道妍妃此举不是巧合,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忽听身旁小太子冷笑道:“这还用问吗?诸多巧合,自然是醉翁之意,母妃若是在此处低头,只怕那妍妃和洛妃日后就视你如无物了。” 绿柳和红莲默默扭过头去,心想殿下,您要不要挑在这个时候挑拨离间啊,娘娘若和妍妃对立,于你有什么好处?不过是个前朝宫女罢了,犯不上为那么个人去得罪妍妃。 蒲秋苔又如何不知道夏东明这是在挑拨离间呢?只是他此时也的确十分担心,因看着云海殿的宫墙,喃喃道:“低头又如何?视我为无物也没有关系,我只怕她们为了对付我,就把春杏当做出气的棋子,那春杏岂不都是受我之累?” 夏东明转了转眼睛,微笑道:“母妃既担心,为什么不去把那个宫女给要回来,也好让人看看,咱们云海殿不是好欺负的,圣眷隆厚是当假的吗?” “殿下,这万万不可。”绿柳和红莲都忍不住叫道,绿柳便叹气道:“娘娘,这事儿咱们忍了吧,妍妃娘娘位份毕竟比您高,于情于理,咱们都不能去,不然也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话音刚落,便听夏东明冷笑道:“没错,母妃的位份比不上妍妃,只不过,这云海殿乃是本太子住的地方,岂容她们这些嫔妃在太岁头上撒野?这个头,母妃不出,我出。”他说完,便得意看向祝山云道:“那个宫女是你们很亲近的人吧?记着,你又欠了我一个人情。” 祝山云怔怔看着他,眼见夏东明转身去了,他张了张嘴,却终究也没说什么。 蒲秋苔这时候却也回过神来,连忙喊住夏东明,却见他挺下脚步,头也不回的淡然道:“我知道,你们都以为我是在故意挑拨离间,没什么,本太子霸道的事儿多了,加上这么一条罪名也没关系。不过如今是我自己去出头,你们总该没话说了吧?我又没撺掇母妃你去和妍妃对立,是我自己要多管闲事的,妍妃有气,尽管冲着我来,看看借她十个胆子敢不敢。” 一面说着,到底大摇大摆去了。这里绿柳和红莲看着那张扬的小小背影好半晌,方小声道:“惭愧,我们竟然冤枉了殿下,原来他真的只是不能容忍别人侵犯云海殿,倒并不是挑拨离间。” 蒲秋苔看着夏东明身影的目光就要比她们复杂多了,听见两人在那里自责,他便淡淡道:“你们也不用愧疚。其实这小子还是用的挑拨之计,只不过他太聪明,知道让我出头恐怕不可能,所以才自己上阵。” “娘娘,奴婢不明白。”绿柳和红莲异口同声道,心想娘娘是不是先入为主,对太子没有好印象啊?不然太子殿下既然要挑拨,怎么会自己去?最起码,他也该让娘娘和他一起啊。 “别忘了,他如今住在云海殿,而云海殿的一殿之主,是我。”蒲秋苔看了两个宫女一眼,微微一笑,面上却没有多少恼怒,转过身往屋里走,一面接着道:“即便是他自己去,妍妃也定然以为他是得了我的授意,心中所顾忌憎恨的,自然也是我。” “原来太子殿下打的这个主意。那娘娘怎么办?”绿柳和红莲这才反应过来,暗道果然是太子殿下,这是五岁孩子该有的心机吗?根本就是一直小狐狸吧。 “什么怎么办?妍妃爱怎么想就怎么想。难道你们以为没有这件事,她便有可能和我和平相处?更何况,太子殿下今天这事儿霸道一些,得好处的是咱们。你们还记得之前妍妃在路上说过的话吗?想来她此时正等着看我和太子斗得不亦乐乎,然后她好收渔翁之利呢。如今太子这一去,倒是给她摆了一座迷魂阵,让她弄不明白我们之间的关系了。” 绿柳和红莲崇拜的看着自家主子:啧啧,这才几天啊,娘娘就迅速适应了后宫争斗,而且还适应的这么好。奇怪,不是都说读书人是书呆子吗?可娘娘除了刚刚被皇上强迫的时候又呆又可怜之外,如今哪里还能看出书呆子的影子来?这一入宫,简直就像是变了个人似得,难怪皇上一点儿都不担心,果然是因为有了要保护的人,便立刻不一样吗? 不说她们在这里惊奇赞叹,只说祝山云和祝明芳,此时还都等在院子中,两人都有些紧张,不知道夏东明能不能把春杏带回来。只等了半个时辰,方见那小小身影进了门,接着是一大队太监宫女。两人抻着脖子望,忽见夏东明停下脚步,回头对身后道:“行了,你躲在那里干什么呢?还不赶紧去见你那小主子去?免得他们以为本太子无能,这点小事都办不成。” 话音落,就见从太监宫女队中走出一个宫女,不是春杏还有谁?看见祝山云和祝明芳,便含泪扑了过来,叫了一声“少爷小姐,奴婢以为这辈子再也看不见你们了……”一语未完,已是泪如雨下。 蒲秋苔此时也听见动静出了门来,春杏忙擦干眼泪上前拜见,就听夏东明冷哼道:“幸亏我去得早,也是那妍妃蠢笨,她大概也没料到我会这么快杀上门去,我去的时候,这宫女正在院中垫着瓦片子跪着呢,可见那妍妃就是存心不良,她是故意要让母妃知道这宫女的惨状,要母妃去求她。若是母妃不肯相求,凭母妃的地位,也要不来这宫女。哼!她却忘了,这云海殿,如今可也是本太子的地盘。” 蒲秋苔看着侃侃而谈的夏东明,这小太子稚嫩出色的面容上全是风发意气,他知道对方说的没错,虽然自己对这孩子的印象并不好,但他做人向来一是一二是二,因郑重点头道:“这一次的事,多亏了殿下,我这里谢过了。” 第一百零一章 夏东明一呆,接着面上飞扬的神情似是有些不自在,扭头道:“也没什么?又不费事。我只是和她说,妍妃娘娘既觉着这宫女做不好事,刚来就罚跪,干脆给我吧。若是不想给,也没什么,我去跟父皇要就是。她就乖乖让我把人领走了。” 蒲秋苔点头叹道:“没错,也恰恰是太子殿下,方能这么容易就要出人来,如果是我去要,不知要费什么样的周折。” 一面说着,几人进了屋,春杏又谢过了蒲秋苔和夏东明,蒲秋苔见她似是受惊不小,心中也不由得唏嘘,这些太监宫女在这皇宫里,与蝼蚁无异,而春杏这种前朝旧人,更是蝼蚁中的蝼蚁,只怕她去妍妃那里之时,就已经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如今劫后余生,焉能不怕? 于是温言劝慰了几句,就让她去了,这里又看向夏东明,笑道:“太子殿下帮了我这样一个大忙,不知道想要什么谢礼呢?” 蒲秋苔可是从未对他这样和颜悦色的说过话,还半开着玩笑。一时间夏东明更不自在了,心道人人都说这个男人软弱可怜,妈的根本看不出来好吗?看看这会儿的表情,哪里有一点和我水火不容的模样?难道这后宫就这样锻炼人?不管什么人,只要进来了,就都学会了八面玲珑的本事? 夏东明也是人精,如此难得的人情,他却也不想浪费掉,因假装思索了一会儿,方挑眉笑道:“多谢母妃,不过我刚刚想了想,似是也没有什么需要,不如母妃记下这个人情好了。” 蒲秋苔点点头,似是早料到他会这般回答,眼瞅着祝山云祝明芳都在眼巴巴看着自己,他心知两个孩子是急着去看春杏,于是挥挥手道:“好了,你们两个下去吧,记住,这几天不要自己出云海殿。” “是,我们知道。” 姐弟俩行礼退下后,夏东明便忍不住撇撇嘴道:“看母妃这话说的,好像他们两个还很喜欢出去似得,没有你在旁边撑腰,我就没见他们出过这云海殿。” 蒲秋苔笑道:“他们这样做很对,在这后宫中,不如此,何以保全性命?还是说,太子殿下日后愿意做他们的保护神?那他们两个倒可以多出去几回了。” 夏东明一愣,带祝山云出去玩儿,这是他一直以来都很想办到的事,这会儿天大的机会掉下来,他忍不住就要一口答应。然而很快便想起自己和蒲秋苔可没真相处的这般融洽,自己这会儿答应了,倒颇有些“领命行事”的感觉,这怎么可以?因此便把那话给咽了回去,只是站起身对蒲秋苔道:“这个以后再说吧,现在没我什么事儿,我也走了。”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 “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便下得这般洋洋洒洒,都说瑞雪兆丰年,可见明年必定是个好年头。” 御花园中,几位嫔妃身上披着貂裘斗篷,一边缓缓而行一边自在随意的说着话儿。 “可不是?听说今年北边的鞑子也没来边境侵犯,如今又有这一场好雪,皇上不知多开心呢。”荣贵人附和了刚才说话的妍妃一句,一边就伸出手去接那鹅毛般的雪片儿玩。 “好了,这会儿雪下得大了,咱们也该回去,倒是等雪停了,看看想些什么新鲜名目,在这御花园中热闹一回,再请皇上来赏雪,岂不好?”妍妃李清雨一面说着,早有四个小太监抬了凤辇过来,她便坐上去,其他几位妃嫔也都纷纷坐上了凤辇。 忽听一声惊叫,众人回头看去,只见荣贵人身子一歪,差点儿滑倒在雪地里,她旁边一个宫女也倒在雪地中,于是一众嫔妃都忍不住笑起来,嫦嫔便笑道:“荣贵人怎么这样不小心?这雪地上摔了可不是玩的。” 荣贵人脸上火辣辣的烧着,刚才的确是她一不小心险些摔倒,好在身边有个宫女扶着,这才免了出丑。然而那宫女却到底是被她的力气带倒了,这会儿正要爬起来。 只是荣贵人哪里能承认是自己不济?眼见着自己在众嫔妃面前丢了丑,她便竖起柳眉,冲那刚刚爬起来的宫女骂道:“这么点小事也做不好,还带累得我差点儿摔下去,你是不想活了?” 一面说,便怒气冲冲上了凤辇,又指着那吓得噤若寒蝉的宫女厉声道:“让这个贱婢就在此处跪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起来。看园子的人是谁?让他们好好儿看着。” 她身旁的小太监连忙答应一声,飞跑出去找看园子的人了,其他嫔妃又怎会把一个宫女的性命放在心上,于是一个个鱼贯出去,到了妍妃殿里又说几句话,渐渐地,话题便扯到了蒲秋苔身上。 “皇上如今简直是让那个男人给迷住了,都两个月没来我宫里了。”一说到蒲秋苔,荣贵人便觉着气不打一处来,她原本就不是圣眷隆厚的嫔妃,但一个月总也能有两三天侍寝机会,然而自从夏临轩有了蒲秋苔后,她便再也没见过皇帝的面儿,说两个月没去她的宫里,那不过是她怕嘲笑,故意往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是啊,我也一样。”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只可恨上一次他竟然不死……” “嘘,那事儿大家都要忘了,还提起干什么?忘了惠贵人是怎么降得位份了?” “这我也知道,只是长此以往下去,不是办法啊,咱们怎么办才好?” 荣贵人一个抱怨算是给了嫔妃们同仇敌忾的机会,登时议论纷纷起来,又有人说去找太后出面,铲除这后宫妖孽。嫦嫔却摇头道:“这样事也去麻烦太后?太后从来不管皇上的事,若是要管,早在那男人进宫的时候便该阻止了。如今说起来,那男人狡诈奸猾,竟没有什么明显的错处让人握住,我们便是去了太后面前,又有什么用?好在我听说太子殿下之前和他很不对付,又不喜欢他养的那两个前朝余孽,如今皇上宠着他,太子隐忍也是正常,只等圣眷稍微冷落,看他还不出手?殿下虽是小孩子,却是最精明的,到那时,这男人怕就是没有活路了。” 第一百零二章 嫦嫔说完,一众嫔妃想想夏东明那个性子,不由都是点头附和。却听李清雨冷笑道:“你们想让太子和他反目?也把他想的太简单了。我原本何尝不是这样想?如今看来,事情只怕早已超出咱们的预料。” 因就把当日春杏之事说出来,这对她来说,本是丢脸面的事,嫔妃们幸灾乐祸尚且不及,然而此刻听了,却只觉心中寒意刺骨,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好半晌,方听荣贵人呐呐道:“若真是这样,连太子都听他的话, 帮他的忙,那……那没有活路的便是咱们了。皇上对他一个男妃或许还有圣眷冷落的时候儿,但太子可是皇上心尖儿上的宝贝,又精明伶俐,这……这可怎么办?” 李清雨淡淡道:“太子心高气傲,一开始又是十分瞧不起他,如今却也不能确定就被他给收服了。只是云海殿那里的两个主子究竟是什么情形,这个实在不能得知。” 这话的言下之意众人都明白:从蒲秋苔住进云海殿那天起,往那里安插眼线就成了宫中大部分嫔妃们的重点工作,然而遗憾的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人能够成功,这也直接导致了她们如今对云海殿几乎是一无所知的窘境。 “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能静观其变了。”叽叽喳喳的议论过后,众人还是一筹莫展,就如同蒲秋苔当日所说,夏东明出人意料的举动让妍妃摸不到底,而此时,这份高深莫测也经由她的口在嫔妃间散播开来。 与此同时,正被嫔妃们议论的男人正和芙蓉绿柳在御花园里缓步而行,看着天上瑞雪,他脸上也露出难得的开心笑容,喃喃道:“瑞雪兆丰年,明年定然又是一个好年景,百姓们的日子,总算是越来越好了。” “那是,听说皇上前两天还下了命令,各地官府都要做好准备,建造房屋收留一些乞丐难民,若是有冻死的人,将来三年一次的考评就要受影响了。” 芙蓉笑着说道,蒲秋苔也点头微笑,这主意还是他给夏临轩出的呢。原本没想到这冷酷皇帝会将百姓生死放在心上,却不料自己刚把这主意说出来,便得到那男人的连声称赞,并且立刻就去了御书房召集众臣子商议,听说有一些名朝旧臣对此很不以为然,还挨了皇帝一顿训斥,这才将此事重视起来,积极的推行下去。 对于此事,蒲秋苔是从心里感激夏临轩的。他就是一个心怀天下的人,自己虽在夏临轩那里遭受了太多的逼迫和凄苦,然而一见对方真的以民为重,那些怨怼便不由自主的就化解了些去。 “咦?那是什么?御花园里还有树桩子?” 忽听身旁绿柳惊叫了一声,蒲秋苔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往前看,只见茫茫大雪之中,路边很突兀的有个看不清的东西,倒确实有点儿像树桩子。 “不是树桩子,谁敢在御花园里砍树?那看着像是个人。”芙蓉到底心思玲珑,转念一想便明白了,摇头叹道:“这大概又是哪个宫女没有伺候好主子,被罚在这里跪着呢,啧啧啧,可怜,这样大雪,若是她主子忘了叫她回去,就冻死也是有可能的。” 蒲秋苔停了脚步,目光直直看着那宫女,芙蓉见他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便知这向来是一副悲天悯人性子的主子表面平静,内心却定是出离愤怒了。因连忙道:“娘娘,这是没办法的事,这事儿也不该您管,咱们还是快过去吧。” 话音未落,便听蒲秋苔愤然道:“她是人,爹娘生出来,一口水一口饭的喂大,好容易长到十几岁,原本以为能嫁人生子,却不料竟被选进宫做宫女,做宫女也就罢了,可这哪里是宫女?竟比蝼蚁还不如,蝼蚁在这方天地里,还得个自由自在,人便是想踩死,倒要低头仔细寻找一番,找不到,也就逃开了,可这活生生的人呢?倒是说冻死就冻死,这是个什么道理?” 芙蓉一听:得,主子的性子又上来了。因连忙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这后宫自来如此……” 不等说完,就见蒲秋苔看了她一眼,微微抬起下巴道:“你去问问,看看她是因为什么被罚跪,若果然是该死的原因,我不管,不然,这闲事我管定了。” 说到此处,他便不由得发狠一笑,喃喃道:“不是封我为文妃吗?这宫中也不过就是三个妃子,我怎么就管不得这事儿?你快去问。” 芙蓉叹了口气,没奈何只好转身上前,还不等迈出两步,就听蒲秋苔在身后沉声道:“芙蓉,无论是何原因,你可不许骗我。” 芙蓉一怔,旋即又叹一口气,冒着雪便往不远处一排树后的精巧屋子而去,不一会儿回来,小声告诉了蒲秋苔原因。 “果然如此,不过是一点儿小错,甚至还未必是错儿,就要连命都丢了。” 蒲秋苔冷笑一声,看着芙蓉道:“你说这后宫自古如此,便是人吃人吧?就如同那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如今我既是妃位,那位荣贵人是不是比不上我的尊贵?既如此,我便仗势欺她一把,是不是也正常?” 芙蓉正色道:“虽然道理上如此,只是娘娘,如今您已是众矢之的,若这一次打抱不平,虽然一时痛快,难免嫔妃们不拿这作为把柄攻击您。说到底,这是荣贵人宫中的宫女,她要怎么发落是她的事,您即便是地位比她尊贵,也没道理管的这样宽,万一有人借题发挥,就算皇上宠爱您,替您挡着,可这后宫还有太后。” “我明白了。” 蒲秋苔苍白的面孔上竟微微现出一丝笑来,语气轻快道:“既如此,你们就让人去请皇上,说今日这雪很大,我在御花园请他赏雪,要他务必快些过来,不然的话,便是逾期不候了。” 第一百零三章 芙蓉和绿柳一愣,彼此对看了一眼,心想妈妈呀,主子这是恃宠而骄?这才入宫几天,他竟是连恃宠而骄都学会了?这……这也太天才了吧? 两人也不忍心见这宫女无辜枉死,见蒲秋苔如此冷静,竟懂得“借势救人”,全没有半点冲动,因此也十分欣慰,忙派人跑着去找夏临轩,这里绿柳便对蒲秋苔道:“娘娘,这雪越发大了,前面就是赏枫亭,倒是去那里避一避雪气的好,奴婢这就让他们去预备炭火。” “不必了,我就在这里。”蒲秋苔淡淡道。绿柳急了,正要再劝,就听芙蓉幽幽道:“行了,你去让人预备吧,第一天认识娘娘吗?不知道他的性情?” 绿柳无奈,只好去了。这里蒲秋苔走上前,就要将身上的貂裘解下来给那丫头披上,却听芙蓉正色道:“这不行,娘娘想一想,若是皇上来了,看见这样情景,他会怎么恼?万一迁怒于这个宫女,您一番苦心就尽付东流了。” 蒲秋苔一想,芙蓉这话十分有道理。嫔妃们为什么视宫女太监如蝼蚁?还不是因为皇帝就不把她们当人看?但凡是个心慈的皇帝,听见后宫有人命无辜枉死,动问几句,这些嫔妃也不会嚣张狠毒到一点小事就要折磨人致死的地步。 于是叹了口气,就没解身上貂裘,免得弄巧成拙,只和那宫女说话,可怜那宫女早已冻得连身子脑子都僵了,只看见自己身边有人,却根本不知道这人是谁,又是为什么站在这里?她脑海中想的,全是自己前半生过得那些幸福时光。 蒲秋苔眼看这宫女连话都不答了,越发焦急起来,直起身子不住向来路张望着,一面喃喃道:“怎么还不来?素日里不是说什么轻功高强,能飞檐走壁么?还时常说要带着我飞到树上去,怎么这会儿要他快些的时候,却没了这本事,可见都是吹牛……” 芙蓉绿柳在一旁听得满脑袋冒黑线,心想原来皇上平时就是靠这个来博取娘娘欢心啊。唔,只怕也未必能博取得了,听听,娘娘这明目张胆说皇上吹牛呢。 正想着,便听不远处一声朗笑道:“爱妃竟主动邀朕来御花园赏雪?今儿太阳莫非是打从西边出来了?还说什么逾期不候,这可把朕给急得,恨不能飞檐走壁过来……” 人随声至。话音未落,夏临轩已快步来到近前,这才发现地上跪着的宫女。他无语看着蒲秋苔,哭笑不得道“朕就说你怎会忽然有这份好心,竟巴巴约朕过来,原来却是要狐假虎威。” “陛下既是皇帝,那便是真龙天子,臣这是狐假龙威才是。”蒲秋苔沉声说了一句,嘴角边甚至艰难挤出了一个笑容,然后微微瞪圆了眼,一字一字道:“既然如今知道了,皇上这威风到底借不借给臣用一用呢?” “若是不借,只怕就要一脚把朕踢开了吧。”夏临轩苦笑摇头,心道别说一个小小宫女,就是俩前朝余孽,为了你,朕都不得不好好儿养着,这点破事儿算得上什么呢? 皇帝发话,那还有什么说的?这会儿小贝子带着一群侍卫和太监方才气喘吁吁赶到,结果还没等歇一口气,就被夏临轩踢去找太医,又要他们把这宫女抬去云海殿治疗安置。 “这就给我了?不怕荣贵人到皇上面前告状?” 蒲秋苔听见夏临轩如此安排,心里松了口气,事关一条人命,他倒是不介意给夏临轩一点儿好脸色。 因斜挑着看了对方一眼,面上带了微微一丝笑容,只把皇帝陛下看得险些呆了眼,接着浑身骨头都发起痒来,嘻嘻笑道:“秋苔,你若是时常对朕这样笑上一笑,朕就把这管理后宫之权给了你如何?到那时,你即便想救人,也不用借朕的威风了。” 蒲秋苔心中一动,他虽然到今日还对自己这个男妃身份耿耿于怀愤怒悲哀,然而事情已经是这样了,若是能利用这残破身躯做点好事,这些牺牲倒还更有价值一些。 不过权衡一番,却也知道这不现实,因摇摇头淡然道:“皇上不要说笑了,太后如今不管你,不过是因为我只是个无关大局的男宠,若是你把管理后宫的权力都交给我,只怕她老人家就定要出手除掉我这魅惑君心的妖孽了。” 夏临轩笑道:“那又如何?不是正合你的心意吗?” “是正合我的心意,若皇上肯放过无辜的人,我的命……” 不等说完,蒲秋苔就看到夏临轩目光猛然沉了下来,这才惊觉自己一不小心又差点儿说了这君王最不喜欢的实话,于是连忙改口道:“那我的命也不能随便丢了,俗语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如今这生活倒也逍遥,不过是应付你要烦一些罢了,我已经不想死了,只想好好儿活。” 夏临轩盯着他看了半晌,这才沉声笑道:“没错,秋苔,你就该这样想。朕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你恨我霸道也好,蛮横也罢,但只要朕在你身边一天,你便只能给朕好好儿活着,死这种事,想都不要想。” 他说完,便一把将蒲秋苔搂在怀中,不过在对方强烈挣扎和嗔怒目光之下,到底还是松开了,只挽着爱人的手往赏枫亭而去,一边笑道:“不管怎么样,既然你说要请朕赏雪,那今天下午就定要都陪着朕才行。” “既是赏雪,就该叫上太子。”蒲秋苔镇定道,话音刚落,就见夏临轩回头看了他一眼,戏谑道:“怎么?价格都报出来了,如今又后悔?想讨价还价?你觉着,朕会给你这个机会吗?” 第一百零四章 “小气鬼。”蒲秋苔没好气瞪了夏临轩一眼,却也没再坚持,不知是因为感激对方这一次帮忙,还是因为刚刚那番话虽霸道,却也是满怀关心,这一刻,他似乎也不是像之前那么排斥和这个霸道暴君独处了。 ******************************* “你说什么?那个贱婢竟然被文妃救走了?还带回了云海殿?” 霜华阁里,荣贵人不敢置信的看着前来报信的太监,好半晌方将纤纤玉手在小炕桌上狠狠一拍,咬牙道:“他凭的什么?真以为自己就是地位尊崇的贵妃了?好啊,先前不显山不露水,如今倒是恃宠而骄,爪子越伸越长了。指使着太子去凝香殿从妍妃手里抢人还不够,如今连我的人也要管,他真以为有了皇帝宠爱,自己就有资格和后宫所有的人为敌了吗?” 身旁宫女见她动怒,连忙上前小声劝道:“娘娘息怒,当心气坏了身子,为那文妃娘娘,这也不值得啊。” 荣贵人冷笑道:“气坏身子算什么?再这样下去,不知什么时候,说不定就要被活活欺负死了。”话音落,便站起身在地上踱了几步,好一会儿方站定身形咬牙道:“再不能任那只公狐狸精这样猖狂下去,总要想个法子除了他的好,来人,给我备轿,我要去洛妃娘娘那里。” 身旁宫女心中一凛,知道这是主子终于忍不住怒气要出手了,这一回,若真的是后宫嫔妃联手,只怕那个男妃就算有千手千眼,也抵挡不了如此攻击。 一边想着,便服侍荣贵人换好衣裳,陪同着往洛妃那里去。进了殿门,被人请进偏殿暖阁里,只见屋中已经坐了几位妃嫔,其中妍妃李清雨也在此处,看见她,众人都起身笑道:“料着你要来,却让我们等到这个时候。” 荣贵人心下便明白了,这后宫原本就是消息最灵通的所在,何况蒲秋苔救下那春桃又不是什么秘密,如今众人都得了消息也不值得稀奇。因便沉声道:“娘娘们都在这里,看来也是听到了信儿,如今我是位份卑微,让人欺负了也只能白白干瞪眼,只不知这样发展下去,将来这后宫里,是不是就要让他一手遮天了?到那时,我就罢了,但不知大家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一语既出,满座无声,原本几个心中幸灾乐祸的嫔妃,此时也都悚然而惊,不由得都把目光投到徐若兰和李清雨的身上。 却见徐若兰微笑道:“这倒也是没什么,不就是个男人么?虽然是妃位,但只要大家齐心协力,想来他也不能到一手遮天的地步。虽然今儿发生了荣贵人的事,我们也不好管,毕竟人是皇上救下,也是皇上给他的。不过总算这事儿也给咱们提个醒儿,让咱们清楚这位文妃娘娘的性子。我心下倒是挺开心的,这后宫的生存之道,从来就是明哲保身,从没听说过有那爱多管闲事打抱不平的人,还能风风光光活到老去。”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众妃嫔都是眼睛一亮,嘴上没说,心中却都暗自琢磨道:可不是?我们真是蠢笨,竟没想到这上面去,后宫这个所在,越是好人越死得快,那文妃放着好好儿的皇帝恩宠不稀罕,却还偏爱多管闲事,他不死谁死呢? 一瞬间,众人心中便都有了计较,忽然又听洛妃笑道:“今儿大家基本上是齐聚在我这里了,既如此,我倒有个提议,实话说吧,从前那些年,咱们之间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但谁心里还没有些小手段?只是现今,情况不同了,这会儿倒该摒弃那些过往恩怨,姐妹们齐心携手,才能度过这个难关,若说我小题大做,你们只看皇上如今翻的牌子,便也知道那个男人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你们扪心自问一下,咱们若还是像从前那样各自为营一盘散沙,可还斗不斗得过他?” 洛妃说完,妍妃李清雨便接过话头,郑重道:“洛妃娘娘说的没错,到了这个时候儿,咱们倒是被逼到一条阵线上了,让那文妃继续这样呼风唤雨下去,咱们大家都没有活路,皇上的性子你们也都了解,那最是个无法无天的,一朝喜欢了,就是封他为皇后也不是不可能,不然太子如今怎么就放在他那里养着呢?若到那时,真真我们倒成了蝼蚁。” 众人一见两个位份最高的妃子都表态了,心中也都振奋,荣贵人便雀跃道:“恰是两位娘娘高瞻远瞩,俗语说的好,人多力量大,咱们团结在一起,倒不信就让一个前朝的迂腐书生给搬倒,只是如今他圣眷隆厚,无论使什么办法,还是要小心为上,别引火烧身,那倒是糟糕了。” 荣贵人这一表态,其他人也不肯落后,纷纷表明决心,洛妃妍妃见大家都说话了,相视一笑,洛妃便点头道:“既这么着,那咱们便说好了,在这一阵子,大家务必齐心协力,彼此帮忙扶持,万不能再对自己人使那些污蔑陷害,拖后腿扯胳膊的手段,咱们一致对外。若是有一天,能把这公狐狸精赶出后宫,到那时,大家有本事有手段,再随便你们用,如何?” 这话可说是直白之极,但恰好说在了众妃嫔的心坎上,大家彼此斗了这么些年,谁心里还没有一本账啊?指望着借对付蒲秋苔的机会就一笑泯恩仇,哪有那么容易?倒是洛妃这个提议深得人心,大敌当前,个人恩怨先放在一边,等把敌人放倒了,再重拾旧帐各自算,多好的事儿,两不耽误啊这是。 当下计议已定,于是后宫这十几位妃嫔便凑在一起,商量讨论着如何借蒲秋苔救下春桃这件事做些文章,直商议了半天,才终于有了结果。 第一百零五章 且说蒲秋苔,此时丝毫不知因为夏临轩那嚣张的恩宠,已经让素来阴暗狠毒的后宫嫔妃们决定联起手来对付他。他这会儿正在给那首《永和宫词》润色修改,顺便把最后一段写出来。 刚落下最后一笔,就听见外面脚步声响,接着春杏一头闯进来,还不等他说话,便“扑通”一声跪下,含泪道:“娘娘,奴婢多谢你,多谢你救下了春桃姐姐,这么多年了,前朝旧人已经剩下不多,奴婢也只剩下春桃姐姐可以往来,我们两个便如亲姐妹一般,您救了我,今日又救了她,您便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将来为您赴汤蹈火,也万死不辞。” 蒲秋苔愣了一下,旋即才明白过来,站起身扶起春杏,讶然道:“竟有这样巧的事?我今日救回来的那宫女便是你说的那个姐妹?” 春杏点点头道:“是,当日她被拨去服侍荣贵人,只是因为性子沉默,加上又是前朝的旧人,所以在霜华阁里也不得重用,却没想到今日竟然摊上这样的无妄之灾,若非娘娘及时相救,她……她就真的没命了。” 蒲秋苔笑道:“那倒真是好,皇上已经将春桃给了我,从此后有你和她服侍山云明芳,我也就放心了。春桃的情况怎么样了?” 春杏忙擦了眼泪道:“她已经醒了过来,只是身上冷得很,之前实在是冻僵了,不然这会儿便亲自来谢娘娘了。太医说,冻成这样,一场大病是免不了的,好在可以预防着,现在就开始吃药,这一条命总可以保得下来。” 蒲秋苔点头道:“既如此,需要什么药,你就去找景凉厚要,万万不能让春桃出一点闪失,就如你说的,这宫里的前朝旧人,已经不多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声音不禁低沉下去,他怔怔低头看着那首《永和宫词》,一时间不觉悲从中来,忙使劲儿眨了眨眼,将泪水逼了回去。 主仆两个相对无言,忽听外面红莲的声音道:“娘娘,贝公公刚刚来传信,说是皇上马上就到了,奴婢已经吩咐御膳房,把晚膳摆到这里来,您看看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蒲秋苔回过神,对春杏道:“你去吧,好好照顾春桃,若是人手不够,就让芙蓉给你安排两个小宫女帮忙,我这里还要接驾……”说到这里,不禁苦笑一下,摇摇头道:“一入宫门深似海,哪里还得自由身?” “娘娘莫要这样说,皇上对您,倒真是圣眷正隆,只是越这样,娘娘越成众矢之的,还要万分小心才是。娘娘宅心仁厚,这后宫若是能有您这样的主子掌权,便是我们这些奴才,也跟着沾光不少。最起码,也不至于像现在,说什么时候丢了性命,连句遗言都来不及留,这朝不保夕的日子,不是宫中的奴才,根本就不知道其中的辛酸恐惧。” “果然,我这残破的身子,竟还有些用处么?”春杏不知自己一句话触动了主子的心事,她这里匆匆去了,倒让蒲秋苔整个人恍惚起来,那静如枯井的心里,冷不防便生出一丝振奋。 “秋苔在这里特意迎接朕么?啧啧啧,这怎么敢当?果然许了一点好处,态度就是不一样啊。” 正想着,就听一个哈哈笑的声音响起,抬头一看,夏临轩已经进了门,到他面前很自然的揽住他肩膀,带进怀中先轻轻亲了一下,才放开他来到书桌旁,拿起那几张宣纸笑道:“咦?这永和宫词做完了?已经润色修改过了吗?嗯,好,朕要好好收起来。” “那是我做的诗,我自己会收拾,不劳皇上费心。”蒲秋苔瞪了夏临轩一眼,便要去夺纸张,却不妨皇帝陛下猛地一侧身子,他就扑了个空,耳听得夏临轩嘿嘿笑道:“等等,朕还没看呢,待朕看完了,再好生收起也不迟。” 蒲秋苔也就不再坚持,就他这小身子骨儿,要是还不依不饶,那是主动送上去给夏临轩调戏了。 果然,看他停了动作,那暴君倒还有些失望似得,嘻嘻笑道:“不扑过来了?其实也没什么,秋苔主动投怀送抱的话,朕可是求之不得呢。” 蒲秋苔冷哼一声转过头去,那边夏临轩也就不再打趣,而是聚精会神去看那首长诗,一面还轻声朗诵着,待诵读到最后八句:“碧殿凄凉新木拱,行人尚识昭仪冢。麦饭冬青问茂陵,斜阳蔓草埋残垅。昭丘松槚北风哀,南内春深拥夜来。莫奏霓裳天宝曲,景阳宫井落秋槐。”时,他不由深深叹息了一声,接着放下纸张,半晌无语。 “怎么了?”蒲秋苔倒添了一丝好奇,难道这霸道君王也会因这几句诗大发感叹?这怎么可能?自己是庆朝人,亡国之痛刻骨铭心,才会有这样的悲凉,但夏临轩可是年轻君王,意气风发之时,哪能体会这种亡国之痛。 “有些唏嘘,这几句也太悲凉了。” 却听夏临轩叹了一声,然后走过来,替蒲秋苔整了整衣领,沉声道:“朕知道你这最后几句是表达对那小朝廷不思进取荒淫糜烂的悲愤痛惜之情,和朕没有半点关系,只是朝代更迭乃大势所趋,任凭朕如今将大名江山经营的铁桶一般,架不住几代或是十几代后的儿孙不争气,到那时,也许大名也会落到这么个境地,所以看着你这几句诗,连朕也不觉有些唏嘘,还有点恐惧。” 原来如此。 蒲秋苔默然,知道夏临轩说的也是肺腑之言,任你铁打的江山,活不到那个时候也枉然。儿孙再不争气,你这祖宗也不可能从坟里跳出去扭转干坤,想一想,这确实是让人万般无奈,难怪连这嚣张君王,都忍不住说他唏嘘恐惧。 第一百零六章 正想着,冷不防身子又被一把抱起,听夏临轩嘿嘿笑道:“爱妃竟连诗词都能蛊惑人心,朕糊涂了,既然朝代更迭不可更改,如今却还去想那几百年后的事做什么?朕只要做好这一任天子,得几十年的快活潇洒,死后管它洪水滔天呢,倒还是及时行乐要紧。” 蒲秋苔险些没被气死,这就是这混蛋的唏嘘恐惧?半柱香的时刻还不到,他就想通了?这性子怎是一个没心没肺能形容尽的。 “父皇。” 忽听门外夏东明的声音响起,蒲秋苔连忙怒瞪夏临轩,一边从他身上挣扎下来,一把把他推出几步远。与此同时,夏东明也进来了,看见屋中只有两人,不由得嘿嘿笑道:“儿子有事要禀报父皇,一时心急,没坏了父皇的好事儿吧?” 这父子俩真是一个比一个混蛋啊。蒲秋苔恨恨想着,对这种促狭话,他还是觉得有些难堪,同时又觉着心中惴惴不安,不知这小太子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然而夏临轩却压根儿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老神在在道:“臭小子,你有什么事儿?赶紧说,要是朕发现不是什么紧急的事,小心揍得你屁股开花。” “父皇,我要跟着母妃学习治国之道。” 夏东明果然没让蒲秋苔失望,一句话就差点儿没让他的心跳出来,不敢置信回头看着小太子,夏临轩还没说话呢,蒲秋苔便抢着问道:“你……你说什么?” “我要跟母妃学习治国之道啊。”夏东明又重复了一遍,然后嘿嘿笑道:“喔,或许应该这么说,我的武艺自有骑射师傅和大内侍卫教导。不过这经史子集琴棋书画,我想跟着母妃学。” “胡闹,那么多大儒,难道教不起你?为什么要找上我?我除了诗词歌赋,又会什么?哪里能教你治国之道?”蒲秋苔连忙阻止,生怕夏临轩一语定干坤,自己就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了。 而夏临轩也对夏东明的提议感到震惊,此刻竟破天荒站在了蒲秋苔一边,微笑道:“秋苔说的没错,东明,你的诗词文章四书五经自有太子太傅教导,何必非要缠着秋苔,给他增加负担?” “哪里增加负担了?反正母妃每天也要教授那姐弟俩,如今不过是顺便捎上我而已。那些太子太傅都是老头子,一说话就之乎者也,听得我昏昏欲睡,哪有母妃这般耐心,声音也好听,讲的也浅显易懂,我看我还是正经跟着母妃能学些东西。然后父皇每次来,再教教我治国之道,这可不就全乎了?比那些老夫子教我好多了。” “唔……”夏临轩点点头,看向蒲秋苔:“太子说的似乎也有道理,秋苔也不用特别费心,教两个孩子和教三个孩子也没什两样,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放嘛。” “这……这怎么行?”蒲秋苔完全无语了,这混蛋皇帝还会歇后语呢。 他想严词拒绝,但一时间又找不出什么好的理由,夏东明连“声音也好听”这种无耻的理由都用上了,蒲秋苔就觉着自己说什么都显得很苍白。 “那就这么定了。”夏临轩一看爱人似乎也不是很反对,于是便拍板决定,却不料蒲秋苔仍想做垂死挣扎,大叫一声“不要”,因整理了下思绪,正要阐明厉害,将夏东明这不按牌理出牌的捣蛋鬼彻底拒之门外,结果一个字还没出口,就见小太子狡猾的看着他,悠悠道:“母妃可还记得欠我的那个人情?” 这小混蛋,他竟是挖了坑在这里等着我呢。 蒲秋苔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事已至此,夏东明搬出这个借口,连夏临轩都轻易换了墙头,他再怎么挣扎也没用,蒲大人很快就认清了形势。 于是这事儿便这么决定了,第二天一大早起来,一进书房,就见夏东明大模大样坐在正中的书桌上,祝山云宛如避猫鼠般坐在他身边,头都不敢抬,祝明芳倒是坐的远些,时不时便愤恨地往这边看一眼,却也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还没吃早饭呢,太子殿下就过来了,我怎么不知道你原来这样好学?” 蒲秋苔没好气的说,却见夏东明笑嘻嘻站起身对他行了个礼,得意道:“父皇常说,读书要刻苦,三更灯火五更鸡,又说早上是读书最好的时光,俗语说,一天之计在于晨嘛,所以我特意趁着早饭前过来,准备和山云明芳先读一会儿书,再去用早饭。” 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就连蒲秋苔都不能说什么了,没办法,只好尽量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安慰自己道:虽然太子霸道,但此时和山云明芳在一起,说不定多处些日子,便能有一些感情,将来倒是一条退路。 这样想着,便觉心中松快了些,教书对于他这样的全才型人物来说,自然容易,于是问了夏东明从前都读什么书,发现和山云明芳读得几乎差不多后,这就更好教了,因领着三人念了篇文章,又细细讲解了一遍,再看着他们写了两篇字,于是早课很快过去,芙蓉进来请示是不是用早膳,还不等蒲秋苔说话,夏东明就自作主张同意了。 用完早饭后,又跟着蒲秋苔学了半个时辰,听他说休息一会儿,夏东明就拉起祝山云道:“母妃,既是休息,不如让山云和明芳一起陪我去习武吧,他们姐弟俩身子骨也太弱了,何况后宫险恶,若是能学点功夫防身,倒比现在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强。” 这个提议蒲秋苔还是很喜欢的,他早就有这个心思,只是料到夏临轩不可能答应,开玩笑,让前朝余孽习武强身?那不是给两只小老虎身上安翅膀吗?所以也就没开口。 第一百零七章 却不料此时夏东明竟主动提出来,若这位太子不是心中存了什么伺机报复的念头,蒲秋苔真的都要对他生出感激之心了。 于是欣然同意,但他自然不可能放心夏东明带两个孩子出去,因一起来到云海殿后院的习武场,此时两个将军和侍卫都等在那里,听见太子说要教这两人功夫,四人脸上都露出古怪神情,却没说什么,让山云明芳在那里扎了个马步,接着便指点夏东明去了。 蒲秋苔看着两个孩子扎马步满头是汗,就有些心疼,正要过去帮他们拭去汗水,就见玉兰走过来,对他小声道:“娘娘,洛妃娘娘和妍妃娘娘派人来请娘娘去芦雪轩看梅花。” 蒲秋苔一皱眉,摇头道:“就说我身子不适,不去。” 玉兰面上露出为难神色,正待开口,却听蒲秋苔淡淡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必要说?我既入了后宫,即便心里不喜欢,表面上也要和她们打好交道,表现得其乐融融。是不是?只是我并不想这么做,我总归是男人,总和她们在一起算怎么回事儿?何况她们心里恐怕都对我没好感,既如此,虚与委蛇就能让她们放下敌意了?若放不下,又何必去周旋,反而给她们刁难我的借口?便这样独善其身,我觉得很好。” 玉兰叹了口气,知道蒲秋苔是打定了主意,因此也就没再说什么,转身去了。 时间匆匆,转眼间就是半个月过去。 夏东明从来都是喜武厌文的性子,这一点曾经很让夏临轩头疼。然而经过这半个月,皇帝陛下欣喜发现,自家儿子在文学上竟也有了长足进步,可见这都是蒲秋苔教导有方。 于是狂喜之下,除了不停往云海殿赐好东西之外,这半个月更是压根儿都不翻牌子了,只赖在云海殿中,太后特意找他问了一回话,也被皇帝陛下以“督导太子功课,顺便帮他讲解一些治国之道”的理由给堵了回去。 “太子殿下,皇上今晚还来云海殿,殿下的大字可都写好了?” “快了,多谢绿柳姐姐。”夏东明抬起头,笑得人畜无害,一面对身旁小太监道:“去拿两片金叶子给绿柳姐姐。” 绿柳笑道:“奴婢是奉娘娘之命来送点心的,若要了这赏钱,倒像是特意报信似得。” 说完却听夏东明笑道:“无妨,姐姐尽管拿着,这样信儿,你报不报我都早晚会知道,母妃不会怪你的。” 待绿柳离去了,夏东明才得意拿起一块精致点心放进嘴里,只听身旁太监小丁子笑道:“殿下,文妃娘娘对殿下越发好了,如今竟还会命人给您送点心,这在从前,简直不敢想呢。” 夏东明冷笑道:“你以为他是真的关心我?不过是感谢我带着那姐弟两个练功夫强身健体罢了。”说到这里,不由笑开来,摇头道:“嘿嘿!谢我有什么用?那祝山云根本不是练武的材料,那天冷不丁抱了他一下,身子还是瘦瘦的软软的,半点儿肉都没练出来,他姐姐都比他强。” 小丁子心想您还说嘴呢,当时差点儿把人家吓昏过去。表面上却仍是谄媚笑道:“无论如何,殿下如今肯放下旧日嫌隙,和娘娘融洽相处,皇上看着也高兴,连带着奴才们也都跟着沾光,时不时还能得些赏钱。” “你以为我跟着他认真读书,是为了和他相处融洽?唔,难道本太子从前没和你说过,我这是为了给他找麻烦吗?”夏东明用一副“你是笨蛋”的表情斜眼看着小丁子,嘴角都撇了起来。 “哦,殿下是说过,但是奴才愚钝,到现在还没看出来。”小丁子原本还以为夏东明只是为了脸面好看,才逞强那么说,如今一看主子这“早有预谋”的神情,难道真是自己把主子想的太善良了,没看透这其中的关键? “笨蛋,我若不是学习上有进步,父皇哪里有借口半个月来天天驾临云海殿?连太后祖母都没办法说什么。” 夏东明嘿嘿嘿的奸笑着,瞬间就让小丁子出了一身冷汗,暗道我的天妈呀,原来竟是因为这个,殿下小小年纪,心肠却着实狠辣啊,可不是?文妃娘娘身子也不是很强壮,皇上那可怕的精力,这天天侍寝……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简直有些不敢想下去。 *********************** “我……我受不了了……不……啊啊啊……” 云海殿精致的寝宫内,重帘委地,从那厚重的床帐中,传出一阵阵带着哭音的软糯求饶声,伴随着深重喘息和“啪啪啪”的撞击声,交汇成一首动听的淫曲。 “秋苔,你太棒了,你说不要,可你下面这张小嘴都不肯听你的话,紧紧吸着朕不放,宝贝儿,朕真是爱死你了。” 高高在上的帝王面不改色在蒲秋苔耳边说出下流言语,眼看着那小巧的元宝耳朵泛上阵阵潮红,他才心满意足的嘿嘿淫笑着从蒲秋苔体内抽出了自己的凶器。 时至今日,两人之间不知有过多少次的性事,最初的愤怒惊惶慢慢变得麻木,而情绪上的麻木更加快了身体接受调教的过程,在沉沦肉欲的时候,连蒲秋苔也会忘情,然而他却并没有因此而变得放荡,每当夏临轩故意用这种下流言词刺激他的时候,他仍是会羞耻的脸红心跳。 身体慢慢软倒在床上,乌黑顺滑的青丝散开披泻了一背,蒲秋苔趴在龙床上大口喘息着,下一刻,身子被温柔抱起,他翻过身来,被夏临轩搂在怀中,面上高潮的余韵仍未退去,一双大眼睛中仍是闪着迷离水光,睫毛轻轻眨动着,看上去既性感,又惹人生怜。 “秋苔,离三更还有些时间,不如咱们再来一次?”意识到胯下某个部位重新热汤发硬,夏临轩捏住那发红挺翘的乳尖轻轻揉弄,一边意犹未尽的在爱人耳边低声蛊惑。 “你……你如果想让我死了的话,那就不用顾忌,想做多少次,就做多少次吧。”蒲秋苔慢慢闭上眼睛,喘息着道,一边咳嗽了几声。 夏临轩面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嘟囔道:“秋苔的身体真是太差了,进补了这么些日子,怎么就没见一点儿成效呢?若是别的妃嫔,坚持到后半夜也如吃饭喝水一般容易。” 话音未落,就见怀中爱人睁开眼来,淡淡道:“既如此,皇上怎么不去找其他妃嫔,天天来云海殿干什么?既让后宫妃嫔容不下我,给我带来麻烦;你自己又不得舒心,何苦来?” “朕有什么办法,看见她们就觉得腻歪,和秋苔在一起,即便没什么花样,也是浑身带劲儿。”夏临轩说着说着,便凑近蒲秋苔胸口,伸出牙齿在那敏感乳尖上轻轻磨了几下。 酸酸麻麻又微痛的感觉让蒲秋苔一下弓起了身子,咬牙道:“好了,赶紧去洗洗吧,不然又把你的兴致挑起来,你是真不想让我活了吗?” 夏临轩见没挑起爱人的情欲,再看看他如同杨柳般纤细的身体,好像自己稍微用力就可以折断似的。虽然心有不甘,却仍是将爱人抱起,来到屏风后的大浴桶旁,那里早已准备好了温度适宜的热水。 酸软的身子一泡到热水里,蒲秋苔便舒服的叹息了一声。不得不随波逐流的命运下,他也不得不想尽办法让自己更舒服些。毕竟事情的结果已经不可能有任何更改了,而他也没有退路,那所能做的,便只能是尽全力和这混账皇帝周旋。 于是,蒲秋苔很快就发现,或许是夏临轩真的很喜欢自己的关系,总算这霸道家伙对自己还存着一些怜爱,只要不像从前那样迫于尊严不肯开口求饶,适当说两句软话,虽然逃不过这一劫,但总不至于一晚上被摁着做几次那么恐怖。 再到后来,这软话换成带着些嗔怒的抱怨,效果更好。就如同刚才,他那样说话,反而更能阻止夏临轩的侵略,即使还没有满足,对方也仍是会尊重他,无奈的抱着他洗漱后入睡。 这就是这个暴君对自己的体贴吗? 在热水中睁开眼,蒲秋苔目光从对面那张英俊坚毅的面孔上扫过,心中没来由的有些软,好像一直以来的悲凉都减轻了少许。 沐浴完换了干净柔软的亵衣,两人方来到床上安歇,夏临轩手里卷着蒲秋苔一缕半湿秀发把玩着,见蒲秋苔闭了眼睛,便时不时用发梢去扫一下他的鼻子,如同撩拨一只猫。 “你消停些吧,难道明天早上不用上朝吗?”蒲秋苔无奈了,轻轻翻了翻身,却仍是不肯睁眼。 “只要晚上和秋苔纠缠几回,朕第二天总是精神百倍的。”夏临轩嘿嘿笑道:“秋苔不用担心。” 我担心个鬼。 蒲秋苔差点儿在心里爆粗口,夏临轩这份厚颜无耻真是让他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于是想了想便淡淡道:“皇上,我说句正经的,你是不能总驾临云海殿了,也该去其他妃嫔处撒播点雨露,让我也歇一歇,这才是后宫之道。” “嗯,太后都没说服朕,秋苔想试一试吗?”夏临轩微笑,却见爱人睁开眼,正色沉声道:“皇上,你真的想让我成为后宫妃嫔联手打击的靶子吗?” 见蒲秋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于是夏临轩也就收了嬉笑之色,轻轻搂住爱人,他郑重道:“秋苔,你真的害怕成为众矢之的吗?朕知道你不怕死,只是怕那些人伤害你的同时,也会伤害到那两个孩子吧?不过朕还是要告诉你:秋苔,你放心,只要你在这后宫里,在朕的羽翼笼罩之下,无论你是不是众矢之的,朕都会保你毫发无伤。这大名皇宫的主人只有一个,那便是朕,朕要保一个人,哪怕他十恶不赦呢,朕也要他活得逍遥自在。朕要杀一个人,哪怕她势力滔天,也别想死里逃生。” 这几句话说的颇有杀气,不过蒲秋苔心里却又是一软,看了夏临轩一眼,冷哼道:“总算你还有些理智,说的是势力滔天,没说他是十世善人你也要杀。” “开什么玩笑,朕是那么蠢的人?明知道你这性子,还敢这么说。”夏临轩嘿嘿一笑,又将蒲秋苔向怀中搂了搂:“好了,时辰不早,睡吧。” “皇上,你是不是……有什么目的?”沉默半晌,蒲秋苔终于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夏临轩有些惊讶,睁开眼看着爱人:“这你都能察觉到?秋苔,你是什么时候也学会揣摩朕的心思了?天啊,朕太感动了,秋苔,其实你对朕,也是慢慢在产生好感是不是?你已经不恨朕强迫你了对不对?” “睡吧,当我没说。” 蒲秋苔面无表情推开那颗靠近自己的大头,翻了个身做自我检讨:活该,明知这混蛋是什么德性,你还和他说这种话,到底让他自作多情了吧?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第一百零八章 夏临轩到底又追问了几句,见蒲秋苔不搭话了,这才作罢。缓缓闭上眼睛,冷酷君王嘴角边浮起一丝冷笑:目的?当然是有。这后宫里竟然藏着连皇后都敢暗害的毒蛇,不快点儿找出来,他怎么能放心?万一什么时候秋苔不小心被她咬一口,自己去哪里买后悔药?与其让那条蛇蛰伏着伺机而动,倒不如让秋苔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成为众矢之的,然后引蛇出洞。 夏临轩本是个很喜欢挑战的人,如果不是关系到蒲秋苔的安危,他是绝不会介意去和这么一条毒蛇玩玩儿的。 然而事关心爱的人,自然是速战速决为好,所以才会有今日蒲秋苔的独承君宠。如果让夏东明知道自己引父皇前来折腾蒲秋苔,结果父皇却每每都被对方拿下,而父皇频繁前来,真正的借口甚至不是因为他的话,不知会作何感想。 *********************** “今年这雪下得可有些频繁,还不到一个月,倒是下了三场,一场比一场大,好在时间短,不然这会儿大概是寸步难行了,哪里还能有闲心逛园子?” 御花园中,蒲秋苔带着夏东明祝山云祝明芳在一大群太监宫女的簇拥下缓缓前行,一边和芙蓉随意聊着天。 “可不是?好在如今各地的官府倒还有些作为,倒没听说有冻死的人,这便是万幸了。” 听了芙蓉的话,蒲秋苔默然不语。他想起多年前自己冬日里出行,路经各地时,时常就能看见大批大批冻死路边的乞丐和百姓。一时间便叹了口气,暗道可惜他们生在那个民不聊生的年代,若是也能活到今天这太平盛世,是不是还能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想到此处,不由便是一愣,这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认同了夏临轩的治国手段。 有些痛恨自己对那个混蛋君王的欣赏,然而政绩现在这摆着。蒲秋苔感激涕零的大庆皇帝将江山治理的满目疮痍,最后却还是靠这个霸道君王收拾了偌大一个烂摊子,给了无数百姓衣食无忧的盛世生活。 “咦?前面那是什么?” 正想着,忽听祝山云叫了一声,蒲秋苔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眉头便是一皱,扭头对芙蓉道:“怎么,外面乞丐们尚有活路,不至于冻死,这宫里的主子们却都喜欢在大雪天里罚奴才跪在雪中活活冻死吗?” 芙蓉一愣,诧异道:“这是怎么说的?前些日子才有了那么一出,怎么今儿又有人在这里罚奴才呢?从前也没常见这种事,到底是在这样地方,若不是真犯了大错儿,让人看见了,也未必就有主子们什么好话啊。” “哦?是这样吗?”蒲秋苔淡淡点头,走到那丫头面前,扭头问芙蓉道:“看看这宫女是哪个宫殿里的,你们认不认识?” 芙蓉上前看了眼,摇头道:“从没见过。唔,这宫女最多十五六岁吧?这样年纪,哪里能轮得到在主子们面前服侍?”说到此处,她便转头看向蒲秋苔,小心道:“娘娘,这种事情,终究不好多管,不如咱们就不管了吧?” 蒲秋苔淡淡道:“一个小小年纪的宫女,轮不到在主子面前服侍,结果如今倒被罚跪在这里。”他这会儿心里已经明白了,并且知道芙蓉也肯定是有了怀疑。不然她明知道自己的性情,不会再说这样劝告的话。 论理,这事儿就不该管,然而蒲秋苔看着那小宫女冻得面色惨白嘴唇发紫的模样,着实有些不忍,因内心挣扎良久,不由得长叹一声,对芙蓉道:“罢了,你去问问吧,若是没什么事,能帮一把还是帮一把,此事或许是别有用心,只是你看她这年纪,只怕也不过是个小棋子,若不能让她那主子遂了愿,咱们走过去,她便是死在这里,也白死了。” 芙蓉急道:“娘娘怎么就这样妇人之仁?您已经有过上回的事,万一再出头,遂了人家的愿,倒把火引到自己身上怎么办?” 蒲秋苔默然不语,正当芙蓉以为他听了自己的劝告,要放弃这件事的时候,便听他沉声道:“遂人心愿也好,引火烧身也罢,都无所谓了。你们皇上可是答应过我,会护着我周全呢。那些人为什么这样处心积虑的针对我?不就是因为我是她们口中的‘三千宠爱在一身’么?既如此,那我就让她们好好看看,什么叫恃宠而骄吧。” “娘娘。” 芙蓉无奈的叫了一声,却见蒲秋苔已经亲自上前,扶起那小宫女,眼见对方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他就回头对随侍的小太监道:“把这宫女送去司衣房吧,既然她主子这样厌弃她,日后便让她在司衣房里做事。” 司衣房就是宫中打理制作各宫娘娘衣服的所在,也算是宫中一个不错的衙门,这小宫女死里逃生,又被送去这样一个所在,从此后不必再担惊受怕,原本应该十分欣喜才是,然而她眼中却流露出浓浓的惊讶之色,片刻功夫,这惊讶就转成失望,竟是一时间连谢恩都忘了。 芙蓉心里不悦,开口训斥了一句,而此时蒲秋苔早已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微微一笑,他伸手拦了芙蓉,淡然道:“不必多说,咱们快去芦雪庵,之前吩咐预备的烤肉大概都弄好了,再不过去可不就凉了?”说完弯身看着太子夏东明和祝山云祝明芳笑道:“带你们去吃烤肉。但咱们事先说好了,可不许多吃,不过是就着这雪景,解个馋儿罢了。” 夏东明目光复杂的看着蒲秋苔,直到走出去老远,他才嘿嘿笑道:“我只当母妃是老好人一个,原来心里也是明镜儿似的,只不过是因为怀着悲悯之心,才不肯拆穿她们,还救了那小宫女一命。” 第一百零九章 蒲秋苔淡淡道:“既生而为人,自当怀着悲悯之心,救那小宫女也不费事,即便她们有什么手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好说也是一条性命。这份悲悯却又不同于愚善,什么是愚善?东郭先生救狼便是愚善,明知狼性凶残,还要救它,那可不是把自己都搭进去了?例如那宋襄公在泓水之战中的表现,更是愚蠢,所以为君者也好,为民者也好,但凡有能力,便该怀悲悯仁义之心,却要杜绝那迂腐愚善。” “为君者杜绝迂腐愚善,又要讲究仁义,这却要怎么做呢?”夏东明是太子,今日蒲秋苔难得借着这个机会肯教授一些看上去是治国之道的东西,而这自然是说给他听,因此这小子立刻来了兴趣,刨根究底的问。 蒲秋苔认真思考了一下,方郑重道:“例如,为君者要仁义,将天下百姓当做自己的子民般爱戴,你父皇这一次下令各地冬季做好防寒工作,以至于数场大雪,竟没几个冻死的人,这便是仁义。不过在这个过程中,听说辽东一个七品知县将这命令置若罔闻,以至于他的辖地内冻死了一十五人,后又查出他贪污受贿折合金银足有五万两,任期内的冤案多达十三件,其中冤死之人五名,当时许多大臣为这知县求情,认为他只是能力不足,为人贪心,罢官永不叙用即可,罪不至死,若处死此官员,有损你父皇仁君之名,但你父皇并没有在一片歌功颂德齐称仁君的声音中迷失,仍是下令将这知县斩首示众,这便是既有大仁义,又非愚善可欺。” “唔,我明白了,所以就像我父皇那样做,该奖的奖,该杀的杀,赏罚分明,这就是不愚蠢的善良仁义对吧?”夏东明恍然大悟,接着抬头看着蒲秋苔,嘻嘻笑道:“不是母妃今天和我说这话,我还不知道,原来父皇在母妃心目中的形象这么好啊?您现在是不是觉着父皇就是千古明君?” “胡说什么。”蒲秋苔沉下脸,却见夏东明冲他做了个鬼脸,嘻嘻笑道:“不过我倒是觉着,父皇也有妇人之仁的时候儿,例如那个北山集案,为什么就轻轻放下了呢?那个韩北山公开在他发行的杂文中怀念故国,煽动民众情绪,这样大逆不道的家伙,就该全家抄斩,怎么后来竟连他的性命都没要呢?’ 这个问题却是有些尖锐了。论罪名,韩北山怀念故国抨击新朝,确是罪大恶极,但夏临轩却因为蒲秋苔而放过了他,这在别人眼中,就是因色所迷,昏君所为。此时夏东明提出来,正是故意使坏难为蒲秋苔的,若对方狡辩说这没什么,不是大罪,那他正好可以嘲笑对方的双面标准了。 芙蓉等人心里都有些急了,暗道本来好好儿的,怎么就又这样针尖对麦芒了呢?因都小心翼翼看向蒲秋苔,却见他没有半丝尴尬难为神色,脸上只是有些怔愣的表情,好像是沉浸在了什么回忆和思索中。 夏东明半晌也没听见回答,以为终于难住了蒲秋苔,不由得意又问了一遍,接着笑道:”母妃可是答不上来了?答不上来也罢了,其实我也知道,为了你,父皇是什么例都肯破的。” 话音落,却见蒲秋苔终于回过神来,接着不以为然的一笑,淡淡道:“太子,你以为皇上放过韩北山一家,是因为我的关系?” “难道不是吗?”夏东明有些惊讶的问,暗道不是吧?难道他为了脸面,连这个都不承认?那也太对不起父皇为他做的那些事了。 “固然是有一些原因吧。”却听蒲秋苔缓缓开口,并没有全盘否认此事,但他很快便叹气道:“不过这原因倒也不是很重要,太子还不明白吗?皇上肯放过韩家,并非仅仅是因为我求情,而是因为他有自信,很强大的自信,他自信他治理下的大名朝,不会再有百姓心向大庆。因为……乱世人不如太平犬,老百姓们只要能有平安日子过,才不会去沾惹这些要命的事。而韩北山也不过是怀念故国,就算对新朝有不满抨击,却也并非煽动人心造反,所以皇上才会大度的没有追究这件事。” “唔,我父皇的心胸原来有这样宽广吗?” 夏东明眼睛亮晶晶的,想起自己那个强大的皇帝父亲,只觉得更崇拜了。而蒲秋苔却想起为此事自己付出的代价,顿时脸就黑了一半,冷哼道:“心胸宽广吗?那倒也未必。好了,芦雪庵到了,别说闲话,赶紧进去吃烤肉吧。” 夏东明一声欢叫,拉着祝山云就往前跑,这里晴碧和春杏等都急急忙忙喊着慢些,又有几个小太监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跑,而芙蓉则是和绿柳对视了一眼,心想太好了,原来在娘娘心中,皇上的形象已经在渐渐好转,这可真是件好事儿。若让陛下知道了,不知该怎么兴奋呢。 ************************************* “啊……走开……啊啊啊……你……你今日怎么了?吃了春药吗?啊……还来……嗯嗯嗯……” 重重锦帐内,蒲秋苔全身酸软,只能趴在面前强壮男人的肩头,任他有力的臂膀将自己举起放下,身后某个容纳着巨大异物的地方早已被开发的彻底松软,在这浮浮沉沉中让那凶器直捣身体最深处。 “快……我……我不行了……啊……你……你这混蛋……不要……啊啊啊……唔唔唔……”大声的浪荡呻吟随着又一波凶狠急骤如暴风雨般的抽插贯穿而响起。而在甬道深处,火辣辣的疼痛伴随着无力阻止的快感向身体的四肢百骸涌去,这让蒲秋苔惊恐不已。 除了最开始的那些暴烈性爱之外,他已经很久都没有体会到把那羞耻地方做到这么痛的感觉了,纳他为妃之后,夏临轩这只大灰狼明显有了一种吃饱喝足的满足感,所以在性爱上也不吝啬体贴爱人几分,一般都比较有节制。 而今天晚上,这暴君却不知是吃了什么兴奋的东西,蒲秋苔被他摁着用各种姿势,一直做到现在,只做的头昏眼花,连胳膊腿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秋苔。” 伴随着一声甜腻到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称呼,暴君在粗重的喘息声中终于又把龙精射入了爱人的体内,然后他紧紧抱住那具因为脱力而绵软的身体,动情低喃道:“秋苔,朕喜欢你,简直喜欢的不知道该怎么喜欢是好了。” “所以你就用这种野蛮的方式来喜欢?”蒲秋苔一脸悲愤:这混蛋到底是吃什么药了?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到底是招谁惹谁了这?怎么霉运就不断了呢? “哦,朕今晚好像的确是热情了点哈,不好意思,实在是控制不住啊,秋苔你吃不消吗?”夏临轩嘴上说着不好意思,英俊脸上却一点儿抱歉的表情都没有,看的蒲秋苔特别想掐死他。 “皇上你真喜欢说笑话。”蒲秋苔咬牙切齿:“再这么下去,你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以往这招是最好用的,大概以前有过阴影,所以夏临轩特别在意他的身体,只要一说这话,保准这暴君能收起那份儿火山般的热情好几天,但是蒲秋苔没想到,这万试万灵的手段竟然也在今天失效了。 第一百一十章 “那怎么办呢?”明明都射过,却还把那余威犹存的东西赖在蒲秋苔身体中的暴君一本正经地思考着:“朕这么爱你,以后这自制力大概都会越来越差,可是秋苔你又吃不消,那怎么办呢?啊!有了……” 混蛋皇帝一脸兴奋的看向爱人:“秋苔,现在很显然是你的身体出现了问题,它太弱了,不如日后朕教你一些花拳绣腿,不求伤人,只求强身,这样把你的身体锻炼好了……” “你怎么不去死?” 饶是蒲秋苔这样淡定温柔的性子,都忍不住猛烈挣扎下了夏临轩的身子,他也顾不上诅咒皇帝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因为实在是气得狠了,要不是心里清楚自己和这个暴君的力量相差不是一般悬殊,蒲秋苔绝对会一脚把夏临轩给踹到床下。 夏临轩哪肯让爱人逃开,忙一把又搂在怀里,看见蒲秋苔脸都白了,于是连忙笑道:“好好好,饶了你饶了你,真不做了,走,朕抱你去洗浴。” 热气蒸腾的大浴桶里,浑身酸乏在热水的安慰下,总算褪去了稍许,蒲秋苔倚在桶沿上,脑子里飞速的转动着,暗道是怎么回事呢?这混蛋怎么忽然之间就这么蛮不讲理,明明之前都还算好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秋苔,你在想什么?”正想着,恬不知耻的暴君就悄悄游了过来,在他耳边嬉笑着问。 “想怎么样才能失宠。”蒲秋苔没好气的回答,然后正色看着夏临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没发生什么啊,只是朕恰好知道了今天白日里秋苔对朕的评价,这才知道原来在秋苔心里,朕并不只是一个好色无道的昏庸暴君,所以朕实在是太高兴了……” “谁……是谁告诉你的?” 蒲秋苔做梦也没想到竟会是自己引火烧身,一听这话就差点儿气昏过去:这云海殿竟然还有内鬼?果然是他素日里太不在意这些事吗?难怪这混蛋会化身为狼,那种话被他听见了,还有自己的好儿? “嘿嘿,这个秋苔就不用管了。”夏临轩奸笑,在蒲秋苔身上揉搓了两把,其实就是借机吃两口鲜美的豆腐,接着站起,又把手脚酸软的爱人抱起,顺手拿起屏风上挂的白巾,把他整个人都包起来。 “是太子殿下告诉你的对不对?”蒲秋苔冷着脸问,开始虽然很气,以为是云海殿里出了内鬼,但冷静下来后,他很快就明白了。 别的人可以下命令,唯有这小太子,只怕你越是命令他,他就越要和你唱反调,怪只怪自己一时心软,想着若能把这小太子也教育的和他父皇一样,将来倒是百姓之福,因此一个不慎,竟把心里那些话都说了出来,想那小混蛋,为了能让夏临轩夜夜折腾自己,连读书这苦差事都肯认真,去学这样的舌那还用问吗? 夏东明自以为自己的心思十分隐秘高明,却又怎么能瞒得过蒲秋苔?只是这些日子夏临轩都很有节制,所以他也从没戳破那小家伙的心思,如今却生出这样事来,恼怒之下,就想拒绝再教授夏东明知识,然而一想到三个孩子如今相处,虽然不能说融洽,却也不像从前那样剑拔弩张,他这话就说不出口了。 算了,我就是这样的命,早就认了不是吗?如今也只能顺其自然,随波逐流,谁让你一开始顾念着父母不肯死呢。 被霸道君主搂进怀中的蒲秋苔,在心里无奈劝说着自己,慢慢的就在夏临轩臂弯中闭上了眼睛,长长方方的枕头上,两人铺散开来的发彼此纠缠在一起,仿佛是生生世世的牵绊。 *************************** “惠贵人,您怎么过来了?” 养心殿外,小贝子轻轻拦住面前端庄美丽的女子,陪着笑问了一句。 “我有事要见皇上,麻烦贝公公替我通报一声吧。” 惠贵人微微一笑,当真是光彩照人。小贝子能看得出来,这位娘娘今天虽然穿戴的好像朴素,但这首饰和衣服,无不是经过精心搭配和装扮的,大概皇帝这么些日子没有过去清凉殿,所以只有借这个机会主动来邀宠了。 “娘娘,这个……您不是不知道规矩,别难为奴才。” 小贝子仍是陪着笑,心里却不以为然,暗道这样就能邀宠了?呵呵,那这养心殿还不得成了客栈,每天车水马龙的啊? 夏临轩的规矩,妃嫔若要来养心殿,必须皇帝召见,就算有要事,也该派遣宫女先来回禀,然后皇帝视情况再决定召见与否,似惠贵人这样直接过来的,从前还没有过这样的先例,连蒲秋苔都没有过。 当然,蒲秋苔那是不愿意过来,没看见每次皇帝宣召,人家都尽可能的挣扎呢。小贝子估摸着,这要是文妃娘娘肯主动过来的话,只怕皇上能欢喜的亲自迎出来,若是再体贴的带点吃食啥的,那皇帝陛下大概就要幸福的晕过去了吧。 正想着,就听面前惠贵人淡然道:“是太后让我过来的,怎么?贝公公也不肯通报吗?” “太后娘娘?”小贝子愣了一下,但面上神色很快就郑重起来,躬身道:“是,贵人在这里稍等,奴才这就去通报。” “太后让来的?” 养心殿的书房中,夏临轩放下手中批阅奏折的笔,挑眉想了下,忽地冷声道:“也罢,让她进来吧,朕就看看,母后和朕的妃嫔们想耍点什么手段。” 小贝子听得一头是汗,暗道惠贵人啊,您要是聪明的,过来哪怕陪皇上说说话也行,可千万别想着要陷害蒲大人,不然的话,恐怕就要糟糕了。 于是便退出去,不一会儿,只见惠贵人仪态万方的走进来,先盈盈下拜,待听到夏临轩让她起来,方站起身笑道:“皇上这些日子也不去清凉殿,臣妾倒是不敢有什么念想,只是清儿总是念着父皇怎么不过来,实在是闹得臣妾不得安生。”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这样啊。” 夏临轩想到自己的确是有阵子没有见过二儿子,虽说那孩子年纪还小,但他这个母亲看来并非好的,若是跟着学了一肚子的心机狠毒,可不是白瞎了自己这棵茁壮大树养出来的大好苗子? 因沉吟了一下便笑道:“既如此,太子如今跟着秋苔读书呢,就让清儿也过去吧,素日里他们兄弟就喜欢粘在一起,如今皇后没了,太子搬去了云海殿,好像哥俩有些疏远,这不好,还该让他们在一起才是,朕就这么两个儿子,当然要培养他们兄友弟恭,将来方能齐心治理我大名的锦绣江山,嫣儿,你说是不是?” 惠贵人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想利用儿子让皇上多来清凉殿几趟,结果不但皇帝没赚来,还把儿子给搭了出去:那个男狐狸精已经养着太子,皇上这是要把自己的儿子也给他养吗?就算不养在云海殿,让他教清儿,和养着又有什么两样?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都是有数的。 一会儿工夫,惠贵人脸上如同开了染色铺子般变换了几种颜色,好半晌方颤声道:“皇上,清儿还小,似也不用这么快就教他什么知识……” “清儿还小,难道太子很大?”夏临轩冷冷一笑:“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皇上。”惠贵人“扑通”一声跪下,泫然欲泣道:“皇上,臣妾舍不得清儿。” 夏临轩盯着她,那如同猎豹一般的目光让惠贵人不知道怎么就觉着身子都发颤,连忙要磕下头去,却听皇帝冷冷道:“舍不得?慈母多败儿,你如此的心思,如何为朕教养儿女?” 惠贵人这一下是真害怕了。先皇之前,皇室的皇子们是不在生母身边长大的,都是一出生就要被送到统一的皇子所去,防备的便是妃嫔们纵容溺爱皇子,当然,也是防备母子情深,一旦皇子登基后,导致外戚专权。 直到先皇时,方改了这祖宗政令,先皇的理由是:母子亲近乃是天性,难道只为了培养皇子,便割断这天性?何其残忍?若是皇子对生母的感情都十分淡薄,又怎能指望他仁义治国? 可如今只看夏临轩这阴冷表情,惠贵人便明白,自己若是再哀求下去,只怕连这个儿子都要彻底失去了。 “是,皇上英明。” 虽然惠贵人这话说的十分不情愿,但夏临轩觉着震慑的目的已经达到,因此也就不再多说,淡淡道:“起来吧,你说是太后让你过来的,什么事儿啊?’ 夏临轩一说这话,惠贵人才想起她此次过来的目的,当下不由得怒火中烧,然而想到皇上刚刚三言两语间就把儿子的命运给定了,这滔天怒火却是不能不忍着,因只好垂首哽咽道:“回皇上,前日在御花园,臣妾因为身边宫女做错事,罚她在雪里跪着,原想着跪一会子就叫她回来,谁料和姐妹们说话,一时间忘了,结果被文妃娘娘看见,将那小宫女打发去了司衣监,过后妍妃娘娘和洛妃娘娘将臣妾教训了一顿,说文妃娘娘初入后宫,便接连看见这样的事,让他怎么想?太后娘娘也把臣妾叫去教育了一顿,臣妾十分惶恐惭愧,又自悔莽撞。因此太后娘娘就让臣妾来皇上面前求情,文妃娘娘性子清高,等闲不屑和臣妾等妃嫔说话,臣妾也难见他,只求皇上日后见了文妃娘娘,替臣妾描补几句,委实是真忘了,并非有意要害那小宫女性命,莫要让文妃娘娘把后宫当做虎狼血腥之地,心存愤恨恐惧。” 夏临轩听了这话,半晌不语。惠贵人心中惴惴,又不敢抬头看夏临轩的面色,只能用眼角余光去觑着,却见对方微微垂首面无表情,许久之后,面上才微微一笑。 惠贵人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然后她便看到夏临轩抬起头,淡淡笑道:“秋苔的诗才你大概也听说过吧?前些日子他写的一首《永和宫词》,讲述的是前朝袁贵妃和景仁帝的故事,朕觉着写的很好,其中有几句尤其不错,对后宫这些妃嫔们的形态描写的实在绝妙。” 惠贵人心中不明白夏临轩什么想法,怎么好好儿的就扯到了诗词上去,因只好勉强挤出笑容,假装好奇道:“哦?但不知是什么诗句竟让皇上这样的赞叹?不知臣妾是否也能听听?” “这有什么不能的。” 夏临轩笑得越发和蔼,但旋即笑容便是一收,他双目盯着惠贵人,一字一字道:“‘绿绨小字书成印,琼函自署充华进。请罪长教圣主怜,含辞欲得君王蕴。’你说,这几句诗可是不是惟妙惟肖呢?“惠贵人心中不知道是何感想,两只手扯住了衣襟暗暗绞着,想再笑一笑,却又笑不出来,就听夏临轩呵呵笑道:”是了,你大概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吧?秋苔其实写的就是前朝宫中袁贵妃和皇后之间的一件事。皇后有个宫女不知怎么得罪了袁贵妃,袁贵妃心中含恨,又不好直接找皇后理论,便写了一封请罪书,到皇帝面前哭诉,只说都是自己的错儿,盼着君王怜惜,更盼着景仁帝因此生皇后的气,最好能发落皇后,那才趁她的意,如何?你觉着这几句诗是不是十分绝妙?” 先前夏临轩猛然说出这几句诗,惠贵人已经觉得不太对劲儿,此时听了这解释,那脸上不由得一瞬间就没了血色,连忙跪下含泪道:“皇上,臣妾不敢,臣妾不敢有这样心思。” “是么?你不敢有,那太后呢?洛妃呢?妍妃呢?她们也不敢有吗?” 惠贵人哆嗦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却听夏临轩又冷哼一声道:“你敢说自己胆子小?当日清凉殿后花园要赐秋苔毒酒的事情,这才过了多长时间?你就忘了?不过朕可没忘,朕知道你们的胆子都很大,不过如今,你这胆子当真是大得有些离谱了吧?” 惠贵人身子颤抖着,一句话也不敢分辩,忽听夏临轩将手中奏折向桌子上狠狠一拍,冷冷道:“你回去告诉你那些姐妹们,指望着用这些事情来逼朕发落文妃,那是做白日梦。不想文妃管你们的事,就一个个收敛些,别做出天怨人怒的事儿,他那个人好管闲事是出了名的,朕也禁管不得,你们一个个善良些,他巴不得和你们井水不犯河水呢。” 第一百一十二章 惠贵人面色一阵红一阵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又听夏临轩冷哼一声道:“你还不出去?做什么?难道太后还给你规定了时辰,必定要在这里坐多长时间才行?若是如此,朕去和母后请罪,你这就出去吧。” 惠贵人何曾受过这样重话?满心羞耻一脸清泪,低着头告退出去。这里夏临轩也没有心思批阅奏折,背手来到窗前,看着院中花木,也不知在想什么,小贝子也不敢上前打扰,只偷偷用眼角余光觑着主子。 这后宫中的手段和心思又狠辣又阴毒,最可恨的是层出不穷,朕防的了一日,总不能防一世。原本想着慢慢来,暗地里找出那个狠毒的贱人,可是如今看来,连太后对秋苔也隐有意见,朕和秋苔两个人四只眼,能监视到这么多人?何况秋苔那两只眼肯不肯瞪大还是个未知数呢。 夏临轩心中想着,越想越觉担心,忽然回头对小贝子道:“蒲家还没过来吗?催一催护送的官员,让他们动作快些。” “是。” 小贝子连忙答应一声,心中嘀咕皇上这又是要做什么呢?蒲家人进京,文妃娘娘还不得疯了啊,不知要和皇上闹成什么样儿。啧啧,不愧是皇上,真有魄力,若是我的话,宁可拖得时间长一点,皇上和文妃娘娘能有今天这还算相处融洽的局面,不容易啊。 一面想着,便悄悄退出去,分派人去送信了。之后再转回来,就见内务府的总管太监秋明正从养心殿里退出来,他觉着奇怪,便停下步子道:“你怎么过来了?又有什么好东西进上来了吗?还特意跑来和皇上禀报。” “贝公公,不是我特意过来的,是皇上把我叫过来。啧啧,皇上对文妃娘娘,真是……唉!没个说了。” 秋明满脸羡慕的赞叹着,于是小贝子心里便明白了,笑道:“皇上又赏娘娘什么呢?这不是前几天刚送过去二十匹蜀锦?那云海殿里如今还能缺什么?” 秋明笑道:“说的是什么呢,只是皇上要赏,还看哪里缺不缺吗?一声令下,内务府的好东西流水价往那里搬就是了。”说完便道:“奴才还要回去收拾东西,贝公公也赶紧进去吧,谁不知道您是皇上得力的人?一刻也离不了的。” 轻轻一记不露痕迹的马屁,倒也拍的小贝子十分舒服,于是两人点点头,便各自错开身子而去。 ****************************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这两句话,并非是说天地圣人不仁……” 云海殿中,蒲秋苔正给小太子夏东明以及祝山云两个讲书,忽听门外脚步声响,一抬头,就见景凉厚进来,只见这太监头儿满脸喜色,嘿嘿笑道:“娘娘,内务府送来了许多东西,说是皇上赏给娘娘的,让娘娘出去谢恩呢。” “无端端的又赏什么东西?咱们这里又不缺什么。” 蒲秋苔皱皱眉头,却还是站起身来到殿外,一看那堆了半院子的箱子,他在台阶上一个踉跄,险些绊倒了。 “恭喜娘娘……” 秋明陪着笑走过来,却见面前文妃娘娘冷冷道:“有什么可恭喜的?你不如去帮我问问皇上,他是不是想把这云海殿改作库房呢?” 秋明缩了下脖子,嘿嘿陪笑道:“娘娘,这话打死奴才也不敢问皇上啊,要问还得是娘娘自己去问。” 蒲秋苔冷冷瞪了他一眼,连听他念礼单子的兴致都没有,挥挥手,景凉厚便带人将这些东西都收拾了进去,秋明差事完成,也连忙告退。只剩下蒲秋苔和夏东明祝山云仍是站在院中。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太子殿下能参详出来吗?” 蒲秋苔想来想去,夏临轩如此肆无忌惮的赏赐,似乎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只是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呢?谁都知道,众矢之的基本上都是没好下场的,夏临轩要杀自己,根本就用不着这样大费周章。 “唔,我不明白。不过母妃应该明白啊,父皇这样爱母妃,您理应和他心有灵犀不是?”其实这些日子,夏东明对蒲秋苔的学识确实也是有些佩服了,不过有这种能往对方心口捅一刀的机会,他还是不想浪费的。 听了夏东明的话,蒲秋苔不由苦笑一声,暗道我是傻了吧?还指望这个臭小子能替我解惑不成?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爱赏就赏吧,谁让那混蛋是皇帝呢。 对夏临轩大张旗鼓的厚重赏赐,蒲秋苔是这么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然而消息传到其它宫殿里,众妃嫔却全都炸了锅。 “惠贵人去了一趟,儿子差点儿丢了,挨了一顿训斥,那妖孽却半点事儿没有,不但如此,皇上还赏了许多东西。好啊,什么是三千宠爱在一身?什么是宠冠后宫?如今我倒是真明白了。” 凝香殿中,妍妃轻轻往指甲上涂着鲜艳至极的蔻丹,一边咬牙切齿的低喃着。 “娘娘,再这样下去,只怕后宫妃嫔没人有立足之地了。”心腹宫女在她面前弯腰轻声道,想了想,又用更小的声音小声道:“就是当日的皇后娘娘,比起文妃的声势,可也远远不如啊。” 妍妃眸中寒光一闪,冷哼道:“那又如何?你以为只有本宫心急?哼!我就不信,这恩宠都到这个地步了,其他人还能沉得住气?更何况,不是说蒲家已经往京城过来了吗?呵呵,我倒要看看,这一次,皇上心中那根刺是不是还会微乎其微。” 说到这里,她深深吸了口气,挥挥手淡然道:“不用理会这些了,咱们只静观其变就好。” 李清雨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但沉不住气的人却是更多,众妃嫔齐聚至太后面前,哭哭啼啼的控诉着,尤其是惠贵人,简直哭的梨花带雨。而从来不管事的太后听了妃嫔们的话,也终于皱眉头了,喃喃道:“皇上就爱重他到这个地步?这人到底有什么手段?” 第一百一十三章 “他的手段便是那欲擒故纵,表面上对皇上不冷不热的,某些时候又……又放浪形骸,只勾引的皇上欲罢不能。只因臣妾们行不出如此无耻之事,竟被他比了下去。太后,那不过是个佞臣,且是对前朝忠心耿耿的,皇上再这么迷恋下去,臣妾们实在是担心啊。” 洛妃徐若兰代替大家说出心里话,果然,就见太后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沉吟半晌,方对身旁的老嬷嬷道:“好了,苏玉你去一趟云海殿,叫那个蒲秋苔过来见哀家,我倒要好好儿看一看,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模样?就有这么大的能力,搅得整个后宫都不得安宁。” 与此同时,云海殿里的蒲秋苔也正是目瞪口呆焦头烂额。 “你……你说……这是皇上的意思?”看着面前站在夏东明身边的小男孩儿,蒲秋苔身子都僵硬了,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景凉厚:“是……是诳我的吧?皇上怎么会忽然想起这个茬儿?” 景凉厚笑道:“娘娘的话奴才可承受不起,奴才有多大胆子,就敢骗娘娘?千真万确是皇上的吩咐,随后大概就有旨意下来了,如今二皇子不过是来认认地方,也要请娘娘给二皇子安排个住所。” “他……他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我是什么人?抚养太子不过是情势迫人,我没办法。二皇子……二皇子生母犹在,皇上他因何就让人家母子分离?他老糊涂了吗?” 确认自己听到的不是玩笑话,蒲秋苔当即就恼怒的站起身来,他心里还有句话没说出来:这二皇子就算是因为惠贵人有什么不对的,夏临轩不肯再让她抚养,也不该塞到自己这里来啊,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被迫进宫的男妃,又不是什么皇后贵妃,还要肩负着为他们大名皇室教育皇子的责任。 “这有什么难解的?” 景凉厚看出自家主子的确是有些恼怒了,不敢接话,却听身旁的夏东明满不在乎道:“母妃你是什么人?你是父皇喜欢的人啊,你又是我的老师,如今不过让你多教一个皇子,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不用担心,我二弟也是很聪明的,虽然比我大概差那么一点点,但是肯定比祝山云强。” 祝山云在旁边听了这话,不由微微垂下头,刚要退后两步,就听夏东明又转头对他道:“喂!我不是说你不好,诗词歌赋上,其实你比我和二弟强,不过这治国平天下方面,你就远远不如我们了,我说的对吧?” 祝山云轻轻点头应是,心中一片苦涩,暗道你说的没错,治国平天下这样的学问,我哪里敢学?便是去想一想,只怕你父皇也未必能容我活命,我活不活也就罢了,最怕连累蒲叔叔和父母双亲。 蒲秋苔心中也觉凄然,好半晌才摇头叹气道:“我去见皇上,论理,我是没有资格抚育皇子的……” 不等说完,便听夏东明微笑道:“的确,母妃如今不过是贤妃之位,论理,你的确没有资格抚育皇子,有资格教养抚育皇子的,只有皇贵妃和皇后。不过父皇的性子您也不是不知道,他是个不太讲究礼法的人,母妃如果以这个理由请辞,我想他应该不会介意册封你为皇贵妃或者皇后的,到时,母妃不但是开了我大名朝的先例,更是开创了这几千年历史的先河,仅凭这个,便可以流芳百世了。” 一番话顿时将蒲秋苔的脚步钉在了原地:是啊,夏东明说的一点儿都没错,如果自己请辞,以那混蛋的性子,他真可能这么干的。 一时间,蒲秋苔只觉着自己如同是骑在了老虎背上一般,当真是进退两难。恰在此时,就见一个小太监曹三儿飞奔跑进来,跪下禀报道:“娘娘,慈宁宫来人,说是太后要召见娘娘,请娘娘即刻前往。” “太后?” 蒲秋苔就觉得今天简直是自己的黑煞日,而且还是很神奇的黑煞日。 皇帝蛮不讲理的又塞过来一个皇子,要自己这么个身份尴尬的男妃抚育,气得他恨不能一头撞死;这事儿还没完呢,据说一向深居简出,对自己入宫这样天大事情都不闻不问的太后娘娘又不知怎么想起她老人家管理后宫的责任了,竟然要召见自己这个魅惑君主的祸水。 如果没有祝山云和祝明芳,蒲秋苔当然会感激涕零的好好把握这个机会,然而现在有了那姐弟俩,他就必须做一棵大树,一棵刀劈斧砍电击雷轰也不能倒的大树。 深吸了一口气,蒲秋苔也知道这次蒙召不是易与的。于是淡淡吩咐芙蓉道:“给我更衣,我去见太后。”说完看见芙蓉担忧的表情,心中忽地一动,沉声吩咐道:“这件事情不许禀报给皇上知道,我走之后,你们都老老实实在宫里呆着。” “可是娘娘……” 景凉厚忍不住就要说话,他实在是担心蒲秋苔的安危,太后一直都是不管事儿的,很明显,皇上这是已经触及了太后的底线,这样的情况下,老太太会做出什么事情就不好说了。若是不及时禀报给皇上,谁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一旦让主子伤了甚至是死了,他们这些奴才也得不了好儿啊。 “就说是我的命令。” 蒲秋苔知道景凉厚的顾虑,于是淡淡解释道:“太后久居慈宁宫,吃斋念佛,不可能因为我就大开杀戒,你们放一百个心吧,皇上那里,之后我自会向他解释。” 别说太后如今只是个不管事儿的老太太,就是她在后宫一手遮天,也不会这样简单粗暴地去触怒皇帝,能够在后宫中熬到皇太后这个位子的女人,不会连这点算计都没有,所以蒲秋苔很放心。 祝山云和祝明芳都围过来,虽然没说话,眼神中却满是担忧。 “放心,叔叔去去就回来。” 蒲秋苔摸了摸祝山云的头,忽然就听夏东明道:“二弟是一定要在这里的了,没人能改变父皇的心意,他到底要住在哪里呢?还望母妃安排好了再去慈宁宫,也好让奴才们赶紧打扫收拾。” 蒲秋苔的头立刻就疼起来,和夏东清的事相比,去慈宁宫受刁难简直都可以称为享受了。因看着夏东明不依不饶的眼神,他只好无奈道:“先暂时安顿在燕来小筑吧,安置后二殿下就回清凉殿禀报惠贵人一声,她养了你这么多年,骤然分别,岂不悲伤?你多陪她说会儿话,皇上那里,我会再为你们母子说情。” “不用,儿子也想跟母妃多学习。”夏东清终于说了进来后的第一句话,差点儿让蒲秋苔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禁不住就泪流满面了:他前世究竟做了什么孽,到底欠了这家人多少钱?什么时候儿能还完啊? 第一百一十四章 “芙蓉你说,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一步一步的,他想干什么?”走在去往慈宁宫的路上,蒲秋苔忍不住向芙蓉抱怨着。 芙蓉很认真的望天思索了一回,然后小心翼翼道:“莫非……皇上真是要封娘娘为皇贵妃……甚至皇后?” 话音未落,就被主子瞪了一眼,听他咬牙道:“我和你认真说话,不是开玩笑。让一个男人做贵妃甚至皇后?他可是皇帝,九五之尊的颜面不要了吗?” “奴婢……也不是开玩笑啊。” 芙蓉小声辩解着,暗道皇上那个性子,若是铁了心要扶您上位,还会管您是男人女人吗?更何况娘娘也说过,九五之尊的颜面,从来都和个人无关,那是和天下苍生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如今盛世太平百姓富足,恐怕民间也不会因为皇帝立了个男皇后就把他骂的猪狗不如吧。 当然,这话是不敢说出来的,两人这会儿正走在金水桥上,万一主子受不得刺激,脚一滑再掉下河,那皇上肯定会把自己撕巴撕巴生吃活吞掉。 “娘娘,这会儿先不要去想皇上到底是什么用意了,应付太后要紧。”芙蓉转移话题,提醒蒲秋苔此时应该抓住的重点。 “什么用意?还用猜吗?皇上如此任性胡来,怕我这会儿都成祸乱后宫的祸害了,太后老人家再不管事儿,终究不是在慈宁宫隐居吧?后宫出了我这么一号祸水,她能憋到今天不闻不问,已经算是气度惊人了。” 蒲秋苔叹了口气,也知道太后找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事儿。果然,来到慈宁宫,就见太后面色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阴沉的要滴出水来。 当然,单凭这沉着的面孔,是震慑不住蒲秋苔的,自从到了京城,他什么没经历过?最坏的事情都不知道经历多少回了,又怎么会惧怕太后的晚娘脸? 蒲秋苔很平静的跪下行礼,一面用眼角余光悄悄打量这慈宁宫中的摆设。 “你就是蒲秋苔?” 非常寻常的开场白,不寻常的地方在于太后没有让蒲秋苔起身。 “是。” 蒲秋苔微微垂首,不卑不亢的答了一句。 “听说如今是你在教皇太子读书?” “是。”蒲秋苔其实真不想承认,无奈这是事实,他想赖也赖不了。 “皇上把二皇子也送去了你那里,要你教导,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就发生在刚刚太后召臣来慈宁宫之前,如今臣正想方设法要求皇上收回成命。” 蒲秋苔一边说着,心中就升起一点希望:如果太后愿意帮忙的话,这事儿是不是就好办多了? “抬起头来。”却不料太后忽的说了这么一句话,蒲秋苔愕然抬头,就听她沉声道:“这么说,你其实是不愿意抚育二皇子的,对吗?” “对。” 蒲秋苔毫不犹豫的道,太后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眼睛微微眯起,淡淡道:“既如此,为什么不和皇上说?听说只要是你说的话,皇上言听计从。” “太后未免高看臣了。”蒲秋苔苦涩一笑:“皇上只有在他同意臣的意见时才会和臣保持一致,其它的,臣……就只是个臣子而已,君命不可违,更不敢违。” 太后微微点了点头,她是个淡泊的女人,然而深宫几十年,能成为皇太后,没有超乎寻常的眼光心计,哪里能坐到这个位子上?看蒲秋苔如此坦荡磊落,一时间倒让太后也有些为难了。 皇帝的性子她怎会不知?刚才被那些妃嫔们撺掇着,忍不住就怒火中烧起来,然而如今仔细想想,这事儿,或许还真怪不到这个被迫入宫为妃的可怜男人身上。 只是蒲秋苔这样受宠,终非后宫之福,更何况他的心并不向着大名和皇帝。皇太后心里为难,又看了蒲秋苔一眼,方沉声道:“起来吧,还跪着做什么?让皇上知道,岂不怨怪我这个老婆子?” 蒲秋苔没有多说什么,谢过太后站起身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太后问道:“你如今都教太子念什么书啊?“蒲秋苔淡然道:“太子年纪还小,平日里又喜欢弓马骑射,所以如今臣正在教他熟读论语。” “太子学得怎么样?”太后想起自家孙子这两年和太傅捣的那些鬼,心中对蒲秋苔都有些同情了,这个瘦弱男人,能制服得了那个鬼灵精怪的孙子吗?除非是皇上帮他压着,不然也真是难为他了。 旁边侍立的嬷嬷和宫女们就有些失神,悄悄看向太后,暗道太后娘娘您是不是搞错重点了?现在不是询问太子殿下读书情况的时候啊,难道您不是肩负着众位娘娘的殷殷期盼,准备给这个男狐狸精一些下马威吗?怎么……下马威没了?倒亲切会谈起来? “太子天资聪颖,一点就透,学的很好。”蒲秋苔也有些无语,暗道莫非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太后把我叫过来,并非是受了嫔妃们挑唆兴师问罪的,而只是关心孙子的学习功课? 果然,他话音刚落,皇太后的兴致便提起来了,半倚着的身子也立刻坐直,笑眯眯道:“是吧?哀家就知道,明儿是个聪明的孩子,他父皇还总认为他淘气,叫我说,都是他寻得那些太傅不好,一个个都是老头子,哪里会教小孩子?说那些长篇大论,明儿就是能听懂,他能爱听吗?如今换了你,你这还是不喜欢教他的,都这么夸奖,可见是你教的得法,所以明儿才有这样进步。到底是年轻,懂得怎么哄孩子……” 蒲秋苔囧囧有神的听着太后娘娘在那里不停夸奖夏东明的聪慧好学和自己的温柔贤惠,他刚刚好像只说了一句话吧?太后娘娘,这只是口头上的客气礼貌啊,那小子顽劣狡猾的一面我没好意思直说而已,您老人家怎么说也是在后宫这么多年了,不该连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吧?温柔贤惠?我是男人好不好?就算被你儿子逼着做了男妃,也还是男人,您说我温柔贤惠,这真的不是讽刺?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太后絮叨了好一会儿,又问了些皇帝和夏东明的近况,饶是蒲秋苔聪明沉稳,对太后这不按牌理出牌的组合拳也有些招架不住,如实回答了几句之后,他就见太后笑着点头道:“不错不错,哀家原本还以为你是个佞幸,只知道惑主媚上,今日看来,分明是个懂事淡泊的好孩子,你以后要用心辅佐皇帝,照料太子和二皇子,闲了就多来陪哀家说说话,告诉我皇上和太子的近况,太子从小就和我不太亲近,若你能把他逛了来,那就最好不过了。” 话音落,她就向身旁一个嬷嬷招招手,见那老嬷嬷上前来,便欣然笑道:“苏玉,今儿上午小厨房不是才做了酥酪吗?你拿些过来,让文妃带些回去尝尝。” “是。”老嬷嬷答应了一声,接着起身诧异的看了蒲秋苔一眼,方转身而去。 直到蒲秋苔告退,都走得没影子了,皇太后才眨巴了眨巴眼睛,扭头看了一圈围在身边的宫女们,迷迷糊糊的问:“哀家找他来是干什么的?” 宫女们齐齐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还是苏玉嬷嬷陪着笑道:“太后,您原先不是因为嫔妃们对皇上专宠文妃不满,而二皇子又被皇上送去给了文妃娘娘教养而生气,所以想找文妃娘娘过来训斥一顿的吗?” “是啊。”皇太后一拍脑门儿:“真奇怪,哀家怎么看见他,就把这些事儿给忘了呢。唔,好像也没忘,刚开始哀家对他,的确是没什么好声气的,你们都听见了吧?” “是,奴婢们都听见了。”宫女们齐齐答应着。果然,就见太后欣慰地笑了:“我就说嘛,我还没老糊涂。只不过,这后来怎么风向就变了呢?哎哟我看着他那不卑不亢的样子,真是楚楚可怜。看那小身子,好像稍微一用劲儿就能折了似得;看那眼睛,那哪是一个惑主媚上的狐狸精能有的眼睛啊?哀家入宫这么多年,就没看见过这么坦荡清澈的一双眼,当年要是有这么个人在宫里伴着,哀家也不至于睡着时梦见的都是这些年的腥风血雨了……” 苏玉和宫女们一看皇太后又拿出了“长篇大论忆当年”的架势,只吓得脸色都变了,连忙齐声道:“太后娘娘说的不错,奴婢们也觉着文妃娘娘很好,太后喜欢,以后就多让文妃娘娘来陪您说说话,只是嫔妃们那里,对太后娘娘都是寄予厚望,等到她们过来,娘娘要说什么好呢?” 太后娘娘皱了皱眉头,果然被这话题给难为住,好半晌才意兴阑珊的挥挥手道:“有什么好说的?这后宫恩宠,说是雨露均沾,可真正说了算的,还不是皇帝?告诉她们,我只是一个老婆子,管不了这么多,她们想要皇上公平些,就自己想办法去皇上面前多露露脸,讨讨皇上的欢心,这个忙,我是帮不上的。” 宫女们答应下来,联想到先前妃嫔们围着太后群情激愤的情景,心中只觉着荒谬好笑。暗道那些娘娘们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这位文妃在皇上面前还不知是用了多长时间才能得到无边恩宠,可来到太后面前,不过是几句话,就把太后哄的兴高采烈了。 且说蒲秋苔,迷迷糊糊出了慈宁宫,他还觉着自己身子是僵硬的,甚至回忆不起是怎样迈步出的宫门。直到走了许久,听见身旁芙蓉笑着说那边梅园的梅花开得正好,他这才回过神来,扭头看了芙蓉一眼,然后目光落在那食盒上,他心里忽然就涌上一个荒谬的念头,连忙道:“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啊?” 芙蓉愣了一下,接着方笑道:“是酥酪啊,太后娘娘让苏嬷嬷给的。” “唔,真的是酥酪吗?你打开看了?我怎么想都觉着不应该是酥酪,要说是鸩酒白绫一类的东西,那还差不多。” 蒲秋苔摸着下巴沉吟说道,话音未落就听芙蓉断然道:“怎么可能?娘娘您想得太多了,太后娘娘别说不是掌管六宫跋扈狠毒的,就是这样,她也不敢随随便便就给皇帝的宠妃赐毒酒啊。” “什么皇帝的宠妃?”蒲秋苔没好气看了芙蓉一眼:这丫头是故意往自己心口上扎刀子吗?不过不知道是因为已经认命还是麻木的关系,他这会儿听了这话,倒觉着心里不像从前那般痛得撕心裂肺了。 “是是是,奴婢失言。”芙蓉笑着赔了罪,想想又道:“奴婢一向在皇上身边伺候,也没见过太后娘娘几回,只是听宫中那些老人们说,太后娘娘是最聪明谨慎的,那双眼睛尤其厉害,好人坏人一眼就能分得清。奴婢那会儿还疑惑,想着这可不是孙大圣的火眼金睛才能到这个地步呢?经过了今天,才知道那些老人们所言不虚,定是太后看见娘娘,知道您是个宽厚慈和的人,所以才会转怒为喜,对您青眼有加,还赐了这些东西下来。” 蒲秋苔却对这话不以为然:知人知面不知心,任是什么火眼金睛,能看透皮肉骨头,也看不透人心,更不用提人心易变,又有谁能够把握得住? 因一直回到了云海殿,他抻长了脖子往食盒里看,发现那里面装的就是两盒酥酪,并没有其它如鸩酒白绫之类的东西,他方彻底死了心。一时间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悲,但刚才看见酥酪的那一刻,他好像的的确确是松了一口气。 第一百一十六章 “咦?是酥酪啊。” 正出神间,冷不丁就听后面一个声音响起,蒲秋苔一回头,便看见夏东明夏东清哥俩并肩抻着脖子往这边看,他便将那食盒向两个孩子一推,淡淡道:“这是太后赐下的酥酪,你们喜欢就拿去吃吧。” “母妃这话说得,我们可不领你的情,太后祖母知道我如今在你这里,本来这酥酪就是带了我的份儿,我和弟弟是吃自己的这一份儿,不是吃你的。”夏东明一边捧了盒酥酪坐下,还挑衅的看了蒲秋苔一眼。 蒲秋苔为之气结,没好气道:“太子殿下吃你的就好了?哪来这么多怪话?” 夏东明嘿嘿一笑,旁边早有伺候的人寻了勺子过来,他舀了一勺酥酪正要往嘴里送,就看见门外两个探头探脑的身影,忙招手道:“在外面缩头缩脑的干什么?母妃在这里呢,怕我吃了你不成?快进来,有好东西吃。” 随着话音落下,祝山云和祝明芳姐弟两个方走进来,两个孩子满脸关切的看着蒲秋苔,显然也是担心他去了慈宁宫受太后训斥。可还不等蒲秋苔安慰,那边夏东明就大喇喇道:“放心吧,母妃没事儿,太后祖母看来是很喜欢他呢,不然哪里会赐下酥酪来?唔,那边还有一盒,你们自己拿去吃吧。我知道,你们吃了这东西,比母妃自己吃还让他高兴。” 蒲秋苔让夏东明那一口一个“母妃”叫的心头火起,却对这个小刺头无可奈何。只好瞪了一眼后将另一盒酥酪递给祝明芳,柔声道:“放心,叔叔没事儿,这酥酪是太后慈宁宫里的小厨房做的,味道极好,你们两个吃吧,叔叔不喜欢吃零食。” “明明就是疼爱他们。”夏东明撇撇嘴,三两下把自己这一半酥酪吃完,然后站起身对蒲秋苔道:“是了,我才想起来,父皇刚刚派人来寻母妃,被我拿话搪塞走了,他说父皇有好消息要告诉您,让您回来后就往养心殿去呢。” “没说是什么好消息?” 蒲秋苔淡淡问了一句,心中却不以为然:夏临轩所谓的好消息,不过是又有什么珍奇东西进贡了,又有什么地方发大水他已经拨了银子粮食赈灾了,总之没有一个真正称得上是好消息的。 “我哪里知道?那太监说是父皇要给母妃一个惊喜,我自然要知情识趣,不能追根究底。母妃快去养心殿吧,不然这会儿工夫,父皇大概已经知道你去了慈宁宫,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呢。” 这倒是没错。蒲秋苔悚然一惊,连忙站起身来,也不及换衣服,反正这是去慈宁宫才换过的一身新衣裳。 因忙忙往养心殿来,刚到门口,就见小贝子站在那里愁容满面的样子,看见他,方强笑着迎上前道:“文妃娘娘来了?快点进去吧,皇上已经等了您好一会儿呢。” 蒲秋苔点点头,正要往屋里进,就听小贝子又关切的问了一句道:“娘娘去慈宁宫,还好吧?” “唔,还好。”蒲秋苔答了一句,又听小贝子小声道:“太后老人家虽说不管宫里的事儿,可向来是眼里不揉沙子的,既然娘娘如今还好,说明她老人家对您是青眼有加,这可实在难得。还望娘娘看在这些眷顾份儿上,凡事三思而行。” “什么意思?” 蒲秋苔敏锐的察觉出这话中似是有些含意,不由得就停了脚步,却见小贝子苦着脸道:“没什么意思,娘娘……哦,那个……进去就知道了。” 知道在小贝子这里问不出什么,但蒲秋苔心中却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因忙进了屋,这里小贝子却不进去,在外面来回踱着步子小声道:“真不明白皇上是怎么想的,什么事儿不能悠着来?非要闹得这样惊天动地,得!这一回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惊喜?是惊吓才对吧?也不知道文妃娘娘撑不撑得住。” 这里蒲秋苔进屋后,就只见夏临轩坐在书案背后一脸的严肃,眉头紧紧皱着,怎么看也不像是要给自己惊喜的样子。他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不由更加浓重,行礼后便沉声开口道:“皇上宣臣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夏临轩猛然抬起头,敢情刚才太过入神,竟不曾察觉蒲秋苔过来了,此时看见那个俊秀鲜活的人在自己面前,他忍不住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而想到自己的计划,一颗心就又沉重起来,连带着脸上的笑也有些勉强了。 “秋苔,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夏临轩故作轻松地说道,心里却知这对蒲秋苔来说绝对算不上什么好消息,唯有如此,方可以最大程度的激怒这个性子柔韧的爱人,不然以他现在因为保护那姐弟两个而变得隐忍的性子,要达到目的还真是不容易。 君无戏言。蒲秋苔心里微微松了口气,果然入了夏临轩的圈套,站起身淡然道:“太子殿下也说皇上要给臣惊喜,到底是什么?就直说出来吧。若是还要卖关子,或许臣出去等一会儿?等皇上卖完了关子再进来聆听也是一样的。” “你家人进京了,秋苔要不要去探一探他们?” 夏临轩笑呵呵看着蒲秋苔,并没有卖关子,而是言语轻松地将这个消息抛了出来,如同问晚饭吃什么一般闲适随意。 第一百一十七章 然而这话听在蒲秋苔耳中,却不啻于石破天惊。他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因往后退了一步,疑惑地看了夏临轩半晌,方喃喃问道:“皇上……说什么?谁?谁进京了?” “是你的家人啊。” 夏临轩笑得灿烂,但那笑容看在蒲秋苔眼中,却如同恶魔大张着的血盆大口一般,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握紧了拳头,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问道:“我家人里……谁进京了?是……是秋明吗?” “不是,是你所有的家人全部都进京了。”夏临轩笑得越发得意:“宫中妃嫔的家人就没有不在京城的,秋苔当然也不该例外。如何?朕很体贴吧?你父母年岁已高,所以路上照顾两位老人家,行程慢了些,不过好在终究是到了……” 蒲秋苔身子颤抖着,夏临轩再往下又说了什么,他全都没听进去,好半晌,用了莫大心力克制的他才终于启开颤抖的不成样子的双唇,喃喃问道:“他们……他们怎么会进京?我……我明明告诉过他们,安分留在江南老家……” 他不等说完,便见夏临轩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封信件,盯着他似笑非笑问道:“秋苔可是说这封信?不巧得很,这信并没有到你家人手中,而是辗转到了朕的手里。啧啧,不是朕笑话你,你一向是聪明人,怎么会做这样多此一举的事?朕若要用你家人胁迫你,难道他们不在京城,朕就没办法了?如今秋苔宠冠六宫,怎也不该让家人偏守江南一隅继续吃苦啊,就该让他们合家进京,同你一起体会皇恩浩荡才是。” 那封信……是那封信。它怎会在皇上手中? 蒲秋苔不敢深思,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但夏临轩那如刀子般的强词夺理却一个字不漏的都被听在耳中,他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金星乱冒。如果他身上此时带着刀剑之类的武器,他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前和夏临轩拼命。 然而他没有,所以到最后,心神崩溃的他只能拿起桌上那方端砚,用尽所有力气向夏临轩砸了过去。 “秋苔,你这是干什么?”一方砚台而已,以夏临轩的身手又怎可能躲不过去?轻轻巧巧闪开“凶器”,却不防那砚台中尚有未用完的墨汁,如此一路淋漓,到底溅在了他的头脸和衣服上。 “你还问我干什么?” 蒲秋苔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坏消息刺激的神智不清,就连这两年的隐忍功夫也全都抛诸脑后,他身体僵硬的寻着书案上所有能砸人的东西,一股脑往夏临轩的方向砸过去,一面哑着嗓子嘶声叫道:“我干什么?我要和你拼命,你还要怎么样?你已经把我逼到这个地步了,你还要怎么样?为什么连我的家人都不放过?夏临轩,你混蛋,你这个混蛋……” “我是个混蛋?秋苔,你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你已经进宫受封,你已经是朕的妃子,却还幻想着让你的家人偏守江南,你嘴上说臣服于朕,可你的心里仍是如从前那般,不曾对朕有过一丝一毫的情意,不然你写这封信做什么?你对朕何止是没有情意?你根本是连一丝信任都没有,朕对你掏心掏肺,最后就换来这样一个结果?你……你如今还敢发脾气,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一个侍寝妃子,是谁给你的权力,让你这样恃宠而骄?” 乒乒乓乓的砸东西声中,夹杂着两人怒火高涨的喝骂声。小贝子和几个太监宫女在门外听着,个个都是面色发白胆战心惊。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众人只见蒲秋苔满面怒气的冲出门,踉踉跄跄一路离了养心殿,往云海殿的方向而去。 “快跟着去看看。”小贝子连忙对旁边两个小太监吩咐了一声,却听两人道:“公公别急,云海殿的人那不是跟着呢吗?” “他们是他们,你们是你们,跟着去看看情形,待会儿回来报一声能怎的?才多大年纪,就这样懒。”小贝子咬牙低骂了一句,于是两个偷懒未遂的家伙忙屁颠屁颠从廊下奔出,追着蒲秋苔离开的方向而去了。 这里小贝子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听见里面夏临轩唤他进去,方小心翼翼进门,却见皇帝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怒不可遏,而是一脸平静地坐在书案后,见他进来了,方淡然道:“命人把这里收拾收拾。”说完站起身来,面上立刻就布满了怒气。 惊诧于主子登峰造极的变脸功夫,小贝子都不等收拾一下心情,便见夏临轩已经出了大门。 “这到底是闹什么啊。”小贝子抓抓脑袋,赶紧跟着出门,收拾养心殿的话不用吩咐,自然有宫女太监们接手。他这里跟在夏临轩身后,只见皇帝也不要仪仗,只用他一个人跟着,小贝子在生出一股自豪的同时,心中却越发没底了。 “冷宫那边都安排好了?” 一直来到御花园的望秋亭上,主奴二人站在亭中,将四周景色尽收眼底,小贝子才听到夏临轩忽然低声问了一句。 “啊?啊!都……都安排好了。” 小贝子回过神来,连忙答了一句。两个多月前因为一位已经打入冷宫的太妃离奇暴毙,所以夏临轩让他借机整顿一下,在冷宫里安排几个可靠的人。 这是常理,所以小贝子当日并没有多想,谨慎的安排了几个信得过的人进去。 冷宫的龌龊他一向都是心知肚明,但只要不出格儿,也没人愿意去管,可这一次不同,那位太妃说是离奇暴毙,其实是因为她手下的宫女太监们受不了她的喜怒无常和凌虐,所以悄悄下手害了她。到底是先皇的妃子,如今竟被人谋害,那真是就说不过去了。最后此事竟劳动了皇帝亲自动问,这要不整治一番,对得起自己这大内总管的头衔吗? 此时忽听夏临轩问了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小贝子在回答完后,心中便不由一跳,觑着主子的脸色,一句话憋在他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好不难受,却又万万不敢问出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却见夏临轩长出一口气,点点头沉声道:“吩咐下去,看看这些日子都有谁往冷宫里积极钻营。记着,这事儿不能露一点痕迹马脚,不然朕唯你是问。” “是,奴才知道。” 小贝子额头上的汗都要下来了,却不敢伸手去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皇上要干什么?他……他不会真的是要把文妃娘娘打入冷宫吧?就……就因为今天文妃娘娘忤逆了他?可这事儿也是您惹下的,不是您让蒲家人进京,文妃娘娘也不至于如此失态,皇上您步步紧逼到这个地步,还要让人文妃娘娘忍气吞声,咱……咱这是不是有点太不讲理了? “如果朕说,朕要把文妃打入冷宫,小贝子你会怎么想?” 正在小贝子心里犯嘀咕的时候,就见夏临轩猛然转头,目光湛然的盯着他,一边沉声问了一句。 被那双眼睛盯着,小贝子瞬间就觉得背上如同压了一座大山一般,额头上的汗终于汇成小溪顺着面颊淌下,他嘴里发苦,甚至来不及去揣摩夏临轩的真正心意,便脱口而出道:“皇上,文妃娘娘一向宽厚柔和,虽然今日对皇上不敬,也是……也是一时激愤,还……还不至于就到这个地步吧?” “哦?你是说,朕如此做,未免太过无情?”夏临轩眉毛一挑,见小贝子身子往后缩了缩,他便沉声道:“给朕说实话,不然治你欺君之罪。” “是……是有些无情了。” 小贝子“扑通”一声跪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失心疯了,蒲秋苔虽然之前得夏临轩宠爱,但对他却没有什么恩情,自己完全没必要冒着触怒皇上的危险去为他说话。 然而若让他眼睁睁看着那个清冷骄傲的可怜人陷入如此万劫不复之地,他却怎也做不到。也许,只是因为对方看他的目光中,并没有其它妃嫔那种隐藏的很好的蔑视和不屑吧。 “秋苔对你又没有恩情,竟然还能得你仗义执言。啧啧,朕真是不得不感叹他的魅力。好像宫中除了朕的妃嫔外,其它奴才都很喜欢他,连野马一般的太子,到了他那里后竟也收起了一贯的桀骜,虽然狡猾的小手段还是层出不穷。” 夏临轩似乎是笑着说了这样一句话。小贝子心念电转,暗暗思索这句话是否也暗示了皇帝对文妃的态度。还不等想出个所以然,就觉着腿上挨了轻轻的一下,接着夏临轩的声音响起:“起来吧,朕又没说要砍你,拿出这副‘皇上饶命’的架势作甚?” 小贝子松了口气,连忙站起身,刚想陪着笑说几句话,安抚下夏临轩高涨的怒火,就听他沉声道:“皇后的死, 另有内情。” “是……啊!啊?” 小贝子一瞬间瞪大眼睛,却见夏临轩的面色黑沉如夜,饶是他伺候了这位主子十几年,此时也被那份似要透体而出的愤怒给吓住,一声惊叫之后,竟然都不敢再多问一句。 “后宫向来腥风血雨,朕很明白。只是竟然胆大包天到敢谋害皇后,而且到最后都没有露出痕迹,如此蛇蝎心肠熊心豹胆又狡猾如狐的女人,不啻于后宫的一条毒蛇。若是以往,朕或许还有兴趣玩一玩,只是如今,秋苔在宫中孤立无援步步危机,朕不敢冒这个险,所以只能引蛇出洞。” “皇上……可是要以文妃娘娘为……为饵?” 小贝子鼓起勇气,结结巴巴问出这句话,见夏临轩沉着点头,他情不自禁便脱口而出道:“这……这还不叫冒险?皇上您……”说到此处,方才醒悟过来,连忙紧紧捂住了嘴巴,然后又“扑通”一声跪下,哭丧着脸道:“皇上恕罪,奴才一时忘形,实在是胆大包天。” “你也知道自己胆大包天。”夏临轩笑骂了一句:“起来吧,你这么个跪法儿,也不怕把膝盖给跪碎了。啧啧,好歹跟了朕这些年,就这么点儿定力,丢不丢人?” “是,奴才蠢笨,这一时间就……就失态了。” 小贝子苦着脸站起身,却听夏临轩语重心长道:“与其日日防范这种杀人于无形的手段,还未必防范得住,倒不如给对方一个绝佳的机会。这一招看似冒险,但只要安排妥当,便可一招制敌。除非对方能够隐忍得住。” 小贝子偷眼看着自家主子,好半晌方小心翼翼道:“皇上是不是……心中已经有了怀疑的人?” 夏临轩淡淡道:“在朕看来,无非是洛妃和妍妃的嫌疑最大,毕竟皇后仙逝,最可能得益的人便是她们两个。只是恰因为如此,朕猜着她们未必就敢这样大胆。偏偏此前的事又因为时日久远而线索尽失,所以朕不得不行险一搏。” 说到这里,年轻君王的眼中杀机毕现,森然道:“不论这条毒蛇是谁?能够让朕如此煞费心机,也算是她的本事了。” 小贝子这才恍然大悟,伸手抹了抹额头汗水,暗道好嘛,好悬没把我吓死,原来全都是皇上为了引蛇出洞而上演的一出苦肉计。只是让蒲家人进京的旨意早在秋天就下了,莫非皇上那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那会儿正是皇后仙逝的时候,明白了,看来是皇后临死之前得知了真相,所以不甘就这样被人谋害致死,因才把这事儿告诉皇上。如果从前皇上还不会太在意后宫倾轧的话,如今有了文妃娘娘,那自然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想通了这一层,小贝子对接下来要做的事便心里有数,眼看着夏临轩回身下了亭子,他便跟在身后小声道:“皇上,那可是要立刻就把文妃娘娘送到冷宫去?” “不忙,秋苔这一怒,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回转的。朕就再耐着性子陪他演几天戏,到时寻个由头大吵一架,再把他打入冷宫,那时必定人人都认为朕是忍无可忍重归无情。深信不疑之下,才好放心大胆的做事。” “皇上英明。” 小贝子这句话是发自肺腑说出来的。都说后宫女人诡计多端,可那是皇上不想掺和,真要是皇上想玩心眼,谁能斗得过他?只不过总不能说“皇上狡猾”吧?这种实话是要遭天谴的,所以小贝子最后只能用俗套的“皇上英明”来表达自己的钦佩。 “你根本就是想说皇上狡猾吧?”却不料夏临轩一眼看穿他的心意,当即冷哼一声:“行了,回养心殿,该用何种表情,不用朕教你吧?” “不用不用,奴才好歹也是在宫中这么多年了,哪能连这点儿小事都做不好?”小贝子狗腿的赔着笑,然后仔细想了想,便仍换了刚刚那副惴惴不安的表情,陪夏临轩回到了养心殿。 ******************* “好端端的,皇上怎会发这么大的火气?那可是文妃,又不是惠常在。”银月殿中,洛妃徐若兰听了心腹宫女明若报告的那一场养心殿风波,不由冷笑一声,接着摇头轻声道:“当人都是傻子么?” 明若小声道:“据说是因为文妃娘娘的家人被皇上强令进京,所以文妃娘娘一时激愤,以至于风度尽失。” 话音未落,便见洛妃猛然坐直了身子,好半晌才眯了眯眼睛,微微笑道:“这事儿倒是有趣,你出去悄悄打听一下,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既然已经封妃,家人进京接受皇上封赏也是正常,怎么会忽然这样大闹起来?” 明若答应了,想了想又低声道:“刚刚奴婢回来的时候,恰好遇见妍妃娘娘,她笑得很是得意自在呢,还说让娘娘没事儿的话,尽管找她去闲话。” “哦?她这样好心情?” 徐若兰眉头一挑,想了想又笑道:“自从知道二皇子被送去了云海殿,这半天功夫,我尚且觉着喘不过气,她就这样转怒为喜了?要说知道了养心殿大闹的消息,她也不该这样兴奋,除非……这其中的原委她已经知晓,只是,她哪来的这样神通广大?比耳目,她也不比我强到哪里去吧?” 明若笑道:“这也未必就是耳目的事,养心殿那些人的嘴巴有多严密,娘娘不是不知道,没道理咱们撬不开,妍妃娘娘就能撬开。或许,这事儿就是妍妃娘娘做下的套儿,如今这圈套终于起作用了,她自然不会迟疑多想,高兴还来不及呢。” 一番话说得徐若兰频频点头,然后伸了个懒腰,笑道:“她竟是这样能干,看来我素日里还是小瞧了她。说起来,真是一把好用的刀呢。也罢,如今咱们且不急着去凑热闹,只看这事儿会怎样发展,不管如何,想来都有人比咱们更着急把握这个机会。” “娘娘说的是。”明若连声附和道:“叫奴婢看,那文妃如此不知好歹,皇上也未必有耐心一直哄着他,也许这一次,皇上不耐烦之下,他就完了。真是这样的话,那妍妃娘娘可就立了大功。” 徐若兰“扑哧”一笑,横了明若一眼,点头道:“你说的没错,这样功劳我不和她抢,我巴不能她多立几次这样的功劳,咱们坐收渔利岂不好?不过该行方便的时候,稍微挑那不紧要处行个方便还是应该的,毕竟她也不傻,哪会心甘情愿给咱们做刀呢?” 明若垂首轻声道:“是,奴婢明白了,且看这事儿怎么发展吧。” ********************** “娘娘,皇上走了。” 芙蓉悄悄来到蒲秋苔身边,在桌上放了一杯热茶,见他还是铁青的脸色,便忍不住劝道:“其实这也没什么……” 只说了一句,便听主子生硬道:“你什么话都不用说,我全都明白,可是我不想听。” “娘娘既然什么都明白,为什么还要做出这幅模样?” 红莲向来是个快言快语的,见芙蓉被蒲秋苔一句话噎的说不下去,便接过了话头,上前正色道:“娘娘此前为什么进宫?还不是为了保护那姐弟两个?可那姐弟俩的性命,与其说是掌握在您的手里,还不若说是掌握在皇上手中。昨儿养心殿发的那一场火,已经传的人尽皆知,皇上昨晚都没过来,听说是一天都没放脸,娘娘,那是皇帝,九五之尊,再怎么恩宠于您,也受不得您这样不管不顾给脸子看吧?结果如何?到今天晚上,还是皇上先来陪小话儿,您若是真的都明白,就该借着这个台阶下来,可您还是这么倔强,甚至都不肯见皇上,这传出去,皇上颜面何存?您想在宫中如何自处?您素日里都说隐忍隐忍,为了那两个孩子,什么都忍了,怎么这会儿就这样看不开?” “我就是看不开,我已经忍得很辛苦了,他还这样逼我,我已经不知道他还要逼我到什么地步了,若是再忍下去,我大概也要窝囊死了。既如此,也罢,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已经尽了我最大的努力,山云和明芳如何,也只看他们的命了,想来太子殿下知道此事,也不会再强求我抚养教育他。” 蒲秋苔豁然站起身,脸色铁青的扔下这一番话,便转身进了书房。这里芙蓉便拉着红莲道:“祖宗,娘娘气得失了理智,你也跟着添乱不成?听听刚才都说出什么话了?这万一要是让有心人听见,可不又是一桩错处?罢了罢了,娘娘在气头上,且过了这一阵子再说吧。” 红莲跺跺脚,咬牙道:“姐姐就知道和稀泥,您没看见皇上走的时候是什么脸色呢?实话说,皇上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我就没看见他这样愤怒过,若非如此,我难道傻了?定要在娘娘气头上说这些话?我不也是着急呢吗?” 第一百二十章 芙蓉皱了皱眉头,忽然轻声道:“这事儿有些蹊跷,皇上怎么好端端就想起让蒲家人合家进京了呢?更何况此前娘娘分明才写过家书,不让蒲家进京的,怎么这蒲家人奉旨进京,竟然都没个信儿捎过来?你与其在这里坐困愁城,不如去小贝子那里打听打听,总感觉这事儿透着诡异。” 让她这么一说,红莲也醒悟过来,想了想便恨恨道:“说起来,这后宫真是天下第一等不值得呆的地方,想在这里平平安安,不长上三个脑袋六只手臂都不行,个个都有耍不完的心眼儿,看把这些主子娘娘们给聪明的。” 一句话倒把芙蓉逗笑了,却又在红莲身上掐了一把,小声道:“好了,就你怪话多,既然知道后宫是这么个所在,还不赶紧去打探消息?” 待把红莲支走后,芙蓉看了看里间书房,摇摇头叹口气,便蹑手蹑脚的出去了。 彼时祝山云和祝明芳姐弟俩都在这里间书房里,两人虽然一个坐着看书一个绣花,然而却是半天不动一下胳膊和眼睛,待看见蒲秋苔进来,姐弟俩一时都跳起身,紧走几步上前关切道:“蒲叔叔,你没事儿吧?” “叔叔没事儿。”蒲秋苔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发:“是不是吓到你们了?别害怕,不会有事的。” 祝山云和祝明芳紧紧咬着嘴唇,好半晌,祝山云方轻声道:“就算有事,我们和叔叔在一起,就不怕,哪怕是死……” 不等说完,就被蒲秋苔捂住了嘴巴,听他轻声道:“没事儿,山云不要多想,乖乖去做功课吧,叔叔要静一静。” 祝山云乖巧的点点头,和祝明芳一起出去,这里蒲秋苔一屁股坐在靠窗放置的罗汉床上,伸出手抚了抚额头,然后便慢慢闭了眼睛。 夏临轩究竟要干什么?若是他要杀死自己,有的是理由和办法,何必用这种软刀子? 事情已经过了一天一夜,蒲秋苔当然知道蒲家进京的事情已经不能改变。被怒火烧的一干二净的理智渐渐回笼,左思右想之下,他便察觉到这件事中隐秘的蹊跷之处。 自己的家书为什么会在夏临轩手中?就算他一直派人盯着自己,截留了家书,可为什么当初没有发作?却非要在蒲家进京之后才突然让自己知道这个消息?是为了试探自己的心意?不要瞎胡扯了,自己对他是什么心意,他不早该清楚吗?那混蛋可是最狡猾的,不会连这份自知之明都没有。 事实上,已经忍气吞下了这么多的血泪,甚至连入宫为妃的底线都抛弃了,蒲秋苔非常明白,如果这件事夏临轩慢慢透露消息,让他有个心理准备,这事儿本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就如同对方所说的:既然要用家人胁迫,还在乎那家人是在京城还是江南吗?都是大名朝的土地,还不是随他揉捏? 正因为如此,所以蒲秋苔才会十分疑惑,以他对夏临轩的了解:肯定是这个狡猾的混蛋又在酝酿着什么计划和阴谋,而且这计划和阴谋并非是针对自己。 原因很简单,因为要针对自己,用不着这样麻烦。但可笑的是:这样浅显的道理竟似是把所有人都瞒住了,连芙蓉和红莲这样在两人身边服侍许久的,此时都是真心焦虑苦恼。 轻轻叹了口气,挥去脑海中对于夏临轩目的的猜测,蒲秋苔想起此时近在咫尺的家人,又忍不住有些失神。 父母兄弟都来京城了,怎么办?自己要去见他们吗?可是如今自己这么个身份,还怎么有脸去见家人? 蒲秋苔甚至不敢去想面对父母要说什么?恐怕此时在天下悠悠众口中,他早已经成为无情无义寡廉鲜耻的代名词了吧? 忍辱偷生的活着,还成了夏临轩的男妃,这样的自己,只恨不能让家人以为自己死了,他怎可能去见亲人?可是……都在京城了,自己的事情所有人也知道了,不去见,又有些不甘心,毕竟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真是连做梦都想扑进父母怀中痛哭一场,他太思念家人了。 “你……你怎么会这样?能屈能伸都不知道吗?” 屋外猛然传来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打断了蒲秋苔的冥想,站起身还不等走出去,就见从外间扑进来两个小孩儿,其中一个张牙舞爪的如同一只小老虎一般,不是夏东明还会有谁? “太子殿下,二皇子。”蒲秋苔沉静的冲两个孩子打了招呼,那边祝山云和祝明芳也已经进来,警惕的看着这一对皇子,像是生怕他们对蒲秋苔不利。 “你到底怎么想的?都入宫了,还和我父皇对着干,你不要命了?”夏东明看见蒲秋苔,终于收敛了先前的气急模样,虎着脸没好气的训斥道:“就算你不要性命,那两个小崽子的命你也不要了?你是为什么入宫的?难道你都忘了?” 对这没头没脑的指责,蒲秋苔一开始还有些诧异,但转瞬间便明白了。目光从夏东清的脸上掠过,却见他淡淡然的没什么表情,如此就更反衬出夏东明的失态。 虽然对这个小太子一直非常头痛,但此时此刻,蒲秋苔心中却是不由自主的一暖:这孩子终究不是坏到无可救药,虽然平时蛮横的让人头痛,但在关键时刻,你付出的,到底还能换回他一点关心。 想到此处,蒲秋苔的心神便暂时从纠结中脱离出来,挑了挑眉毛,他淡淡道:“太子殿下是在关心我的死活?” “谁……谁关心你了?我只不过是……是觉得你太愚蠢,简直……简直蠢得无可救药,所以才会忍不住愤怒,我……我的母妃怎么可能是这么愚蠢的家伙?” 似乎是为了强调自己这番话出自真心,夏东明一边说,还忍不住挥了挥小拳头。 第一百二十一章 “真是不好意思,让殿下为我操心了。不过你说我蠢,这一点我可不承认,老实说,我觉得自己聪明极了,说不定这一次皇上生了气,会把我扔进冷宫,到时候我便解脱了。” 不管夏临轩想做什么,自己如今能够做的也只有配合,就如同夏东明所说的,自己为什么进宫?这个目的他从没有忘过,所以他只能配合那个狡猾的混蛋。 “冷宫?” 夏东明倒吸了一口凉气,瞳孔也禁不住为之一缩,然后他便皱起了眉头,呐呐道:“不至于吧?你……你只要好好去哄哄父皇,他肯定就消气了,去冷宫可是生不如死……” 说到此处,小太子猛然反应过来蒲秋苔刚刚说的话,忍不住大吼一声道:“你还说自己不蠢,你以为冷宫是什么好地方吗?那是人间地狱,就在前一阵子,还不明不白死了一个太妃,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莫非……这就是夏临轩的目的? 去冷宫不过是蒲秋苔的一个猜测,然而此时听了夏东明的话,他的心却不禁一跳,脑海中似是模模糊糊闪过一个念头,但是他抓不住。 如果真是去冷宫的话,不管那混蛋有什么目的,自己……都可以清净几天了吧? 这样想着的蒲秋苔,不由得大大松了一口气。看见他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夏东明不由狠狠跺了跺脚,咬牙切齿道:“你这个蠢货,等着吧,如果父皇真的把你打入冷宫,有你悔的肠子都青了的时候,到时可不要来求我。” 他说完,便如同来时一般,再度一阵风般的冲了出去,险些把要进屋的绿柳和红莲带倒了。 绿柳若有所思的看了门口一眼,忽然微笑道:“太子殿下虽然还小,可是对善意恶念,当真分的十分清楚呢。” “什么意思?” 红莲听她嘟囔了一句,忍不住询问,却见绿柳摇摇头笑道:“没什么,只是有一点感叹罢了。咱们快进屋,娘娘让太子这一闹,怕是火气更大,正好喝点银耳百合莲子汤败败火。” 这里夏东明冲了出去之后,夏东清便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直到出了云海殿的大门,看见哥哥在一棵梧桐树下的秋千架旁生闷气,他才上前笑道:“哥哥先前不是最不喜欢文妃娘娘的吗?说是势同水火也差不多,怎么如今倒这样关心他了?” “谁说我是关心他?我只是因为他太蠢了,所以气不过。”夏东明冷哼一声,伸出小手在大树干上捶了一拳,那娇嫩的手背顿时蹭破了两块皮,他却恍若未觉。 “哥哥还骗我,咱们兄弟两个从小一块吃一块玩儿,我还不知道你?如果不是关心,你怎么会如此失态?”夏东清只有四岁,声音还有些奶声奶气的,但神态话语,却如同小大人一般。 “我……我也不是关心他。”夏东明烦躁的坐在秋千架上,拧着眉头道:“反正……我就觉着,比起那些笑里藏刀的嫔妃,他……他勉强还算是好的吧,虽然比不上母后,可马马虎虎的,还凑合。” “但他终究不是我大名子民,他的心中,一直想着前朝,哥哥在他手中,一个不慎或许就会反受其害。若是他被打入冷宫,哥哥就和我一起回清凉殿,到时候我们便可以朝夕在一起了。” 夏东清认真的说着,话音未落,就听夏东明嗤笑一声,瞅了他一眼道:“清弟,你是个人小鬼大的,你母亲惠常在是个什么人,难道你不清楚?我实话和你说,少听她教你的那些阴谋诡计,你是皇子,将来要辅佐我继续大名盛世,开疆拓土。就算要用谋略,也得用堂堂正正的阳谋,跟着她去学那些小家子气的争宠夺爱把戏,你就毁了。父皇为什么会把你交给母妃?就是看不惯惠常在的那些手段,明白吗?” 夏东清到底是个小孩子,听见兄长这样说,他就沉默下来。夏东明横了他一眼,忽然道:“怎么?难道我说错了?你拍拍胸脯说,惠常在是真心喜欢我,愿意抚育我?然后让我做皇帝,让你做王爷?她平日里都是怎么教导你的?你敢说她是个宽容大度聪明绝顶的女人?” “可她是我娘。” 夏东清终于忍不住了,抬起头瞪着哥哥,却见夏东明的面色一下子黯然下来,喃喃道:“是啊,她是你娘,可她不是我娘。我生下来就没见过亲娘的面儿,是母后辛辛苦苦把我养到这么大,然后她就走了。还把我交到一个男妃手里,好在那个男人虽然也可恨,可他不是什么自私阴险的人,我跟着他,能学到东西,平时没事儿斗斗法,觉得日子还算自在,他不像那些老学究,一定要教我什么圣天子垂衣而治,屁!都垂衣而治的话,大名朝的江山是从哪里来的?还不是皇祖父和父皇带着三军将士打下来的。” 夏东清终于听到夏东明说出了心里话,他跟着惠常在,从小儿就耳濡目染后宫中这些把戏,所以小小年纪也有了些心机,可到底还是个四岁小孩儿,这会儿不由得就好奇起来,看着夏东明道:“哥哥,文妃真的就那么好?” “谁说他好了?只不过是矬子里面拔高个儿,显得他还不错而已。”夏东明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呼”一下又站起身来:“不说了,我去探探父皇的口风。” 第一百二十二章 “娘娘听说了吗?那文妃真个是不知好歹的。蒲家人都进京六天了,他硬是不肯到皇上面前谢恩,以至于皇上封爵的恩旨都颁不下去,皇上一个劲儿给他台阶下,他这会儿却拿捏上了,死活不肯低头,照这么闹下去,还不知要怎么了局呢。” 凝香殿中,一众妃嫔齐聚一堂,此时听见惠常在这样一说,众人不由得都露出几分喜色。 李清雨淡如远山的眉毛轻轻挑起,笑着道:“这消息我也是刚刚知道的,听说养心殿今儿又为封爵的事大闹了一场,在外面都听得见。说起来皇上和文妃这也是针尖对了麦芒,不然这种事情,不答应就不答应,何必强求呢?” 徐若兰在一旁轻轻啜了一口香茶,呵呵笑道:“人都是贪心的,从前皇上也没在文妃那里讨过什么好儿,还不是尽让着他?只这件事,却成了皇上心头的一根刺,如今一个偏要把这根刺拔去,一个偏要把那刺再扎进肉里几分,结果就闹到了这么个地步。现如今我倒也好奇了,到底谁会退一步呢?” 话音未落,忽然就见一个宫女猛地冲进来,还不等跪下,就听李清雨厉声斥道:“什么事这样慌张?连规矩都忘了?入宫时是谁教的你?”她自觉着在这些女人面前丢了人,因此声音格外严厉。 却见那宫女“扑通”一声跪下,急促道:“启禀娘娘,皇上……皇上刚刚下了旨意,要把……要把文妃娘娘打入冷宫。” “什么?” 大厅中所有妃嫔一下子全都站了起来,即便是刚刚才要拿这宫女做法的李清雨,也浑忘了自己之前的恼怒,若非一直以来定力还不错,她这会儿就要喜动颜色了。 “你说的是真的?皇上真把文妃打入冷宫了?旨意是怎么下的?” 徐若兰也强自按捺着惊喜,握紧拳头问了一句,却听那宫女道:“这个奴婢也不知,奴婢去浣衣局,回来时看见贝公公捧着圣旨往云海殿去,奴婢一时好奇,就悄悄跟了上去,过了一会儿就看见云海殿那里乱了,那些小宫女小太监都又哭又叫的,说是文妃娘娘被打入冷宫了,只怕这会儿已经要往冷宫里去了呢。” “好!好奇怪。” 惠常在兴奋地叫了一声好,接着才发现不太对劲儿,连忙又描补了一下,却见徐若兰笑吟吟看着她道:“这下好了,二皇子又可以回清凉殿了。那文妃当真是作死,到底把自己给作到了冷宫去。” 惠常在连忙答道:“可不是?臣妾总听人说,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文妃娘娘这是现身说法来了。” 李清雨却是摇摇头,假装叹息道:“文妃也是被逼入宫的,到这个地步,也许我们为之惋惜,他自己却是庆幸不已呢。” 一众妃嫔都在肚子里撇了撇嘴,暗道装什么装?谁惋惜了?我们都高兴地了不得好不好?明明就是你当日把那封信截了给皇上,打量谁不知道呢?这会儿倒装起好人来了。 不说嫔妃们拍手称庆。只说夏临轩,把那道旨意交给小贝子之后,他便把书房里服侍的太监宫女全都赶了出去,一个人坐在窗前,面色阴沉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小贝子回来复旨,他才慢慢站起身来,在屋里踱了几步后便抬头问道:“秋苔怎么说?” “文妃娘娘什么也没说,只说遵旨,然后就把旨意接过去了。”小贝子小心翼翼地回答,知道这即便是夏临轩故意造成的结果,他心里也定然不好受。亲手把最心爱的人给送进冷宫啊,对于一向放肆任性的皇上来说,这得多憋屈? 果然,就见夏临轩如困兽般又转了两个圈子后,便一拳砸在墙上,好好的一面白墙,竟被他砸出一个小坑,白屑纷飞。 “朕绝不会饶过那个蛇蝎毒妇,必要将她碎尸万段。” 夏临轩咬牙低吼了一句。小贝子吓得腿都要打哆嗦了,却不得不赔笑劝道:“皇上息怒,奴才必定吩咐那几个家伙,照顾好文妃娘娘,绝不让他受一丁点儿委屈。” “就算不受委屈,那毕竟是冷宫,能和云海殿相比?” 夏临轩气咻咻冷哼了一声,于是小贝子就不敢再言语了:开什么玩笑?那是冷宫啊,他能吩咐人暗中照应照应,不让文妃吃太多苦头就已经不容易了,要是和云海殿一样,那还打入冷宫干什么?还引什么蛇出什么洞啊?当那条妃子蛇是傻得吗? 夏临轩又负气踱了几步,忽然停下步子,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转向小贝子:“你说秋苔很平静的接旨,一点都没有错愕吗?” “是的,奴才看着文妃娘娘很平静,好像……他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似得。奴才还问他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皇上?娘娘说皇上能开恩让他带着那姐弟俩去冷宫就已经很感激了,并无别的所求。” 听小贝子说完,夏临轩便点点头,沉吟道:“秋苔是最聪明的人,既然他一点都不惊奇,说明他心里已经有了成算,或许,他能知道朕的心意也未可知。” 小贝子连忙道:“皇上这话不假,文妃娘娘虽然对皇上面上总是淡淡的,但最了解皇上的心意了,就如同那句诗怎么说的?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皇上和娘娘,可不就是这样呢?” 这句话显然取悦了情绪暴躁的皇帝,夏临轩斜睨了小贝子一眼,呵呵笑道:“你倒是会拍马屁,不错不错,秋苔虽然对朕不假辞色,但当真是和朕心有灵犀的。”一边说着,就从腰上解下那块上好的羊脂玉佩,轻轻扔给小贝子:“看在你嘴头伶俐的份儿上,这玉佩赏你了。” 小贝子忙接住玉佩,笑嘻嘻道:“托文妃娘娘的福,奴才这几个月来得了这么些赏赐。皇上,您说,若是文妃娘娘知道您的苦衷,那就一定不会怪您了吧?” 夏临轩原本还是笑容满面,一听这话,笑容就垮了,没好气瞪了小贝子一眼:“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知不知道朕的苦衷,秋苔对朕还不都是一样?只怕这会儿因为要去冷宫,他收拾的比谁都起劲儿。将来就算此事尘埃落定,朕要接他回云海殿,还不知道他要怎么磨蹭刁难呢。” 小贝子一想:还真是这样。他都没敢告诉皇上,文妃娘娘接旨后,那叫一个满面春风。这要是将来皇上要迎人回来,哪能那么顺当?只怕不知要被怎样难为才能如愿。 第一百二十三章 想到这里,小贝子都有些同情夏临轩了,暗道皇上少年得意,什么时候为别人这样煞费苦心过?偏偏如今为之情根深种的人,却是那样不解风情的一个男妃,啧啧,莫非真是连上天都嫉妒他太过顺风顺水,所以降下了一个蒲大人来折磨他吗? 当然,这种煞风景的话就不能真的说出来了,这块上好的玉佩还没捂热乎呢,小贝子可不想只过过手瘾,就被皇帝再给收回去。 ************************* “这就是冷宫吗?” 站在冷宫大门前,蒲秋苔微微抬头,目光越过那块透着无情颓败味道的冷肃牌匾,便看见一片湛蓝晴空。 “是的娘娘。” 跟着蒲秋苔的两个小宫女哭丧着脸,听见他问话,方有气无力的答了一句。 “今天天气倒是不错。”蒲秋苔长长舒出一口气,忽听身后似乎有些议论声,他转回身去,就见十几个小太监鱼贯从一堵墙后走出,每个人怀中都抱着一大块东西,正探头探脑往这边看来,见他回身,方一溜烟儿跑了。 “那是……烟花炮仗?”蒲秋苔神志一阵恍惚,但旋即便回过神来,暗道也是,我在宫中住着,竟把岁月都快忘了,如今已经是腊月,可不是要过年了呢? “这些烟花炮竹,是从外面买进来的,还是自己做出来的?”他饶有兴趣的问着两个小宫女,虽然被打入冷宫,可他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放松愉快,这种感觉都有多久没有体验过了?真好。 两个小宫女面面相觑了一眼,心中都有些纳闷,暗道这位娘娘都被打入冷宫了,怎么还这样的高兴?也太没心没肺了吧?不过细想想,主子如此乐天知命,总比那些心怀怨愤哭天抢地,然后被人拖过来的嫔妃强。 一念及此,心中慌张倒是消了几分,其中一个便小声道:“回禀娘娘,宫里的烟花炮竹多是内务府的能工巧匠做出来,也有外面那些有名的铺子进贡上来的,剩下便是一些手艺不精的小太监做些简单的鞭炮和小玩意儿,您刚才看见的,就是这一种。他们做炮竹的地方离着此处不远,只是没有旨意,您从此后不能出冷宫一步,所以……” “嗯,我知道了。”见小宫女沉吟着不知该怎么说好,蒲秋苔便接过话头,然后牵起祝山云和祝明芳的手,微笑道:“走,咱们进去吧,怕不怕?” “不怕。”姐弟两个齐齐摇头,脸上也都是开怀笑容,尤其是祝山云,能够离开夏东明那个小恶魔,别说冷宫,就是牛棚羊圈,他也甘之如饴。 到底是要打入冷宫来平息皇帝怒火的,所以蒲秋苔身边并没有芙蓉那些大宫女,只是由景凉厚挑选了两个身家背景清白,与各方势力都没有牵连的小宫女随侍,当然,芙蓉等人是肯定不甘心的,这会儿已经去养心殿哭诉了,正常来说,最起码也会有一个被“不耐烦”的皇帝给打发到冷宫来。 迈步上了台阶,里面早有太监听见动静打开那两扇破败的朱红色大门,蒲秋苔看了一眼,只见那两个老太监眼中全都是诧异之色,见他望来,其中一个忙陪笑道:“咱们在这里伺候贵人主子们二三十年了,如娘娘这样宠辱不惊的,还真是头一次见。娘娘请随奴才来,宫室都已经收拾好了。” 蒲秋苔点点头,一行人随着那老太监往东北方向去。一路上就只见从各个门口都有探头探脑的人,只是直勾勾看着他们,也不说话。两个小宫女都吓得直哆嗦,倒是祝山云和祝明芳,两个孩子吃过太多苦头,所以对这些幽灵般的女人并不觉着有什么可怕,那惠常在倒是貌美如花,但在两个孩子心目中,却比这些幽灵要恐怖多了。 蒲秋苔更不用提,他向来磊落坦荡,自然不怕这些女人,只是看见其中几个发丝全白的,心中不由有些感叹罢了,暗道这里面也不知道都是什么人?若是在后宫兴风作浪害死人命的,固然是死有余辜;但若是老实懦弱为人所害的,却着实是可怜可叹了。 一面想着,就来到自己的宫室前,总算这冷宫主事的知道蒲秋苔先前独宠后宫,如今虽然被打入冷宫,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咸鱼翻身,因此给了单独的一个院子。 进了院来,只见正房五间,两侧是厢房耳房,俱以抄手游廊相连,若不是房屋陈旧,实在难以想象这是冷宫的院子。 院子里另有两个小太监两个小宫女,冷宫的主事太监恭恭敬敬站在前头迎接,只说这两个小太监和小宫女是拨过来服侍蒲秋苔的。 蒲秋苔只觉啼笑皆非,暗道我这是被打入冷宫了吗?因问明其他妃嫔都没有这个待遇,他便摇头道:“既如此,我这里也不需要这么些人手。” 那冷宫主事说什么也不肯,蒲秋苔懒怠和他多说,便径自进了屋子。 冷宫主事见他默许了,这才擦去一头冷汗,嘱咐那几个小家伙道:“好好服侍着,这位主儿可不简单,别看现在被打进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来,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咸鱼翻身,到那时你们也都跟着飞黄腾达了,这雪中送炭患难之情,可不比什么都珍贵呢。” 见几个人都答应了,他这才辞别蒲秋苔,得意的出了院子,摸摸袖中两个荷包,嘿嘿笑着自语道:“不是看你们素日里孝敬我的东西丰厚,这样好差事,怎也落不到你们几个小家伙的身上啊,不知多少人都盯着这院子,就盼这文妃能一朝翻身,带契他们离了这里呢。” “虽然简陋,却还整齐宽敞。山云和明芳觉着如何?” 将几间屋子走遍,蒲秋苔便招呼姐弟两个坐下,问他们的感想,却听祝山云笑道:“已经很好了,比我们在乡下时候住的地方好多了呢。” 蒲秋苔点点头,转身问旁边一个叫翠儿的冷宫小宫女道:“这会儿已经快晌午了,冷宫这里的饭是什么时辰?” “回禀娘娘,冷宫只有早上和中午两顿饭,都是厨房按例分派的,再过两刻钟,饭菜就该送来了,不过没什么好吃的东西。若是娘娘有钱,也可以托那些采买太监从外面买东西回来,咱们后院有个小厦子,做厨房正好。” 第一百二十四章 蒲秋苔心中一动,接着便叹息摇了摇头:他从云海殿出来,可说是两袖清风,什么都没带,早知如此,该把那里的金银铜钱带一些过来,反正也没人监管,小贝子传完旨意就离开了,想必就是为了方便自己行事。只可惜自己太高兴了,只收拾了几件衣服便兴高采烈带着姐弟俩过来,竟完全没想起这茬。 正懊恼间,就听外面又有说话声,他一下子站起身,果然,须臾间就见门帘一挑,红莲插着满头珠翠,包裹得如一头冬眠狗熊般跌跌撞撞进来,一看见他便奔上前来,擦眼抹泪的道:“娘娘,姐妹们实在不舍得离开娘娘,在皇上面前跪哭了半个时辰,皇上没奈何,才把奴婢打发了过来。天可怜见,奴婢还能在娘娘身边伺候着。” 这一番表忠心的简短话语将翠儿等都震住了,蒲秋苔却是毫无所觉,眼睛直勾勾看着红莲头上插满了的珠钗步摇和一簇簇金花,他好半晌才结结巴巴道:“红莲,你这是……把这些年来存下的首饰都戴在头上了?” 饶是红莲性子泼辣脸皮也厚,这会儿也不由得飞红了面孔,忙伸手去拔那些首饰,一边小声道:“娘娘还取笑奴婢,我这还不是为了咱们在这冷宫里往后的日子,不多带些体己过来,这冷宫岁月是那么容易熬过去的么?” 几个人眼见她飞快把头发上那些钗环金花都拆了下来,转眼就在桌上堆成了一座小山,眼珠子都差点儿掉出来了。却见这还没完,紧接着解开斗篷,好家伙,她竟是披了三件大衣服,不算外面的貂裘斗篷,里面还有一件厚厚的姑绒大氅和一件狐狸皮羽缎披风。 “难怪这大冷的天,你却是汗流满面的,这……这亏你怎么系的上。”蒲秋苔看见那三件全新的大衣服,又好气又好笑,却听红莲满不在乎道:“这都是全新的,皇上又没说不许带来,娘娘收拾衣服的时候忘了,奴婢自然要带过来。这算什么?最沉的还是衣服里这些。” 一边说着,她就变戏法似得从怀中掏出一个又一个大钱袋,蒲秋苔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或是装了几贯铜钱,或是装满了金叶子银豆子,还有装着银锭和金元宝的,饶是他已经对红莲的搜刮能力有了个全新的认识,这会儿仍是差点儿晕过去,惊叫道:“我的天,这总有几十斤重吧?你到底是怎么走过来的?” “娘娘知道奴婢吃的苦头就行了,真是一步步挪过来的,歇了好几气儿,哎哟我这辈子就没这么累过。” 把东西全都卸下来的红莲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大口喘了一会儿,目光便落在翠儿等四人身上,忽地冷笑道:“这么小就进了冷宫,实在怪可怜,只你们倒有钱孝敬梁公公,得以来了这里,足见不简单,我们这里可要不起,你们回去吧,就和梁公公说,是我的意思。” 翠儿等吓了一跳,小脸一下子便煞白了,忙都跪下哭道:“姑娘好歹可怜可怜我们,好容易到了娘娘这里……” 不等说完,就见红莲一挥手,对云海殿那两个小宫女朝霞彩云道:“把他们拖出去,咱们这里不要来历不明的。” 蒲秋苔原本看这几个少年可怜,还想求情,然而听见红莲说了这句话,他便闭口不言了:红莲在后宫这么些年,对于落井下石的后宫倾轧比自己有经验的多。如果是从前,有人要来害自己性命,他自然是求之不得,然而如今这身子却不是自己的,祝山云和祝明芳姐弟俩就指望自己活命呢。 那四个少年到底让红莲撵了出去,这里红莲便正色道:“娘娘,不是奴婢无情,实在是娘娘此前乃众矢之的,如今忽然落到这么个境况,怕有人不放心,趁这机会害您……” 不等说完,就见蒲秋苔笑道:“好了,你不用说,我都知道的。芙蓉她们如今怎么样了?” 红莲撇撇嘴道:“这旨意实在太过突如其来,奴婢几个都懵了。等到娘娘走后,才想起许多事来。皇上的旨意上说要召我们几个回去,于是我们便去养心殿跪哭。皇上生气了,就说随便咱们挑出一个来冷宫陪娘娘吃苦,剩下的都滚回云海殿去。所以这会儿大家都仍然回了云海殿,独独奴婢因为泼辣凶悍脸厚心黑,所以在大家来冷宫的竞争中脱颖而出,被芙蓉姐姐亲点来冷宫服侍娘娘。” 这一番话让蒲秋苔忍俊不禁,正待说些什么,便听外面有人喊送饭过来。红莲忙命朝霞彩云出去接了,不一会儿两人回转,只见一个托盘上放着三碗米饭,另一个托盘上则是两样油星儿都不见的菜肴,黑乎乎的也分辨不出是什么菜。 红莲便不由得大怒道:“欺人太甚,这是给人吃的?猪食也比这个扮相好看,都去倒了,我这就去御膳房,先拿几样吃食对付一下。” 红莲向来性子急,说完这话,也不等蒲秋苔劝阻,便风风火火出了门去。她是夏临轩面前得宠的宫女,虽然如今文妃被打入冷宫,可御膳房的厨子们哪敢得罪她?更何况人人心中都很看好蒲秋苔的未来,所以那管御膳房的首领太监忙把先前安排饭菜的太监骂了一顿,接着又亲自恭恭敬敬装了一个大食盒,让红莲提着扬长而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皇上,入夜了,该点牌子了。” 小贝子领着一个躬身捧着牌子的太监,小心翼翼进了书房。原本以为夏临轩不会翻牌子,却见他沉吟了一会儿后,便翻了洛妃的牌子。 那捧着牌子的太监欢天喜地出去了,这里小贝子愣了一下后也连忙笑道:“奴才这就吩咐人去通知洛妃娘娘准备,娘娘一定高兴的很。” 夏临轩点点头,待小贝子安排了人去通知后,他便又回来伺候夏临轩披上斗篷,却听主子问道:“秋苔今天第一天进冷宫,情况如何?” “哦……” 小贝子心想:好嘛,果然问了,就知道皇上憋不住,啧啧啧,把人打进冷宫还挂念不已的,我这主子估摸着是头一份儿,这……唔!要怎么和皇上说呢?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夏临轩见小贝子的动作停下来,立刻急了,却听这心腹太监无奈道:“不是不妥,是妥得不能再妥当了。听说云海殿那边最后派出了红莲姑娘去冷宫,穿得像个大丸子似得,一路说是走,还不如说是滚去了冷宫,引得好多人频频侧目。” “什么意思?”夏临轩皱眉:“什么叫滚去冷宫?” “皇上想啊,头上插得密密麻麻,身上套了最起码两件厚厚的貂裘斗篷,衣服里还塞满了金银和铜钱,那可不是一只丸子呢?” 小贝子一边说着,自己也有些忍不住笑,而听见此话的皇帝陛下更是囧囧有神,好半天才咳嗽了一声,伸出大拇指赞叹道:“好样的,朕就说她们不错,果然,她们总算没辜负朕对她们的恩宠,丸子?哈哈哈,亏她们怎么想出来的?” 心事尽去的皇帝陛下终于抛下心头阴影,想到接下来才是重头戏,他冷笑一声,吩咐摆驾银月殿:这宫里藏着多少牛鬼蛇神,从今日起,他要好好看个清楚。 ************************* “头一天去冷宫,就闹出这么多故事,这哪里还像是在冷宫?” 舒服的半倚在榻上,李清雨捧着手炉,慢慢拨着里面的灰,听身旁心腹宫女黄鹂报告了冷宫那边的情形,她面色就渐渐难看起来。 “奴婢也是这么说,只是不知为什么,御膳房那些人竟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曹庆林是最势利的,平时别说冷宫的人了,就是寻常失宠的嫔妃,能从他那里弄出什么好东西来吃?怎么如今却对文妃不一样呢?” “他那是打着烧冷灶的主意。文妃虽说去了冷宫,可他之前恩宠无双,如今又不是犯下什么天大的罪过才被打发进去,一朝皇上后悔,直接把人从冷宫提出来,有他这些日子的照应,文妃能不感激吗?更何况,就算不烧这个冷灶,红莲那也是皇上面前得意的宫女,他也不敢得罪狠了。” 李清雨冷笑说完,就把手炉放下,站起身来到窗前,看着窗外的鹅毛大雪,轻声道:“皇上昨晚是在银月殿歇下的吧?今儿又早早传旨,说是要来咱们这里,呵呵,不管如何,这文妃一去,后宫的秩序倒是恢复正常了,只是若不除掉他,这正常秩序,怕也维持不了多长时间。” 黄鹂心中一紧,连忙上前低声道:“娘娘可是要出手?只是如今皇上心意未明,万一……惹怒了皇上怎么办?毕竟文妃之前独宠后宫,可不是皇后那个病秧子能比的。” 李清雨淡淡道:“皇后是因为那皇后之位,掌印之权。而文妃之害,比皇后更大。越是皇上心意未明,就越要趁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除掉他。不然的话,一旦皇上后悔,咱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那就难说了。先前我把那封信给皇上,无非也就是为了这么一个机会而已,如今若是不把握住,那机会可是稍纵即逝的。” 黄鹂忙轻声道:“是,奴婢明白了,只是不知娘娘可有什么打算?” 李清雨微微挑眉,忽地冷笑道:“皇上就算回心转意,一时半会儿也不好意思就迎回文妃,总要让他在冷宫中呆上三五个月。这样,你按照我的吩咐,就先去办这件事。” 黄鹂连忙附耳过去,听李清雨悄悄说了一番话,不由得眼睛一亮,竖起大拇指道:“娘娘,这法子当真是不动声色,如此,就算咱们的人被红莲赶了出去,也不需担心做不成事了。只是,就怕那文妃性子冷淡,万一不出来,怎么办?” 李清雨笑道:“别忘了,他身边可是跟着两个孩子,冷宫原本就冷清,若是有这样热闹可看,那姐弟俩忍得住?就算他们能忍住,文妃也必定要体谅他们的心情,带他们出去的。你就照我的吩咐去安排,若是真不好用,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是,娘娘。” 黄鹂福身后出去。这里李清雨在窗前却是驻足良久:用最不露痕迹的手段害死了皇后,原本以为自己离那个后宫至高无上的位子只有一步之遥,却不料横空杀出个蒲秋苔,夺了所有的恩宠,怎不让她咬牙切齿? 而皇后身死,宫中上下竟没一个人查出端倪,这自然让她信心大增。如今只要蒲秋苔也身体染恙,迁延两三年后慢慢死去,想来应该再无人能和她争持了。虽然洛妃的品级比自己要高一些,但论娘家的势力和皇帝恩宠,对方还是要逊色一点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娘娘今儿起得早,昨晚上下了一夜的雪,这会儿外面冷得很,虽是没有风,却是干冷干冷的。”红莲挑了帘子进来,看见蒲秋苔已经穿戴整齐,便笑着说了一句。 “是啊,我就觉着有些冷,原来昨儿晚上又下雪了。今年的雪倒真是多,这进了腊月之后,大雪就有三场,也不知百姓们要如何过这个冬天。” 蒲秋苔摇头感叹着,一面站起身来,红莲见他似是要出去,忙替他披上那件貂裘斗篷,一边笑道:“娘娘何必担心?虽说大名入主中原也不过只有四年时间,却也是太平盛世,奴婢昨儿还听采买的太监们说,京城里有好几个集市,十分热闹呢。今年年景好,百姓们手里都有钱,也不单单是京城,各地都有谢恩折子上来,说是百姓生活十分兴旺发达,人们齐齐感戴皇上恩德。” 蒲秋苔微微摇头,他原本想说谢恩折子也就是走个过场,然而想起夏临轩的政绩,想起当日弟弟来时和自己说的话,这话便咽了下去。 又听红莲嘟囔道:“皇上只怕不知道怎么后悔呢,若不是把娘娘弄进冷宫来,这会儿和您一起出去看看各处民情岂不好?也好让娘娘宽心。” 蒲秋苔淡淡道:“我在冷宫,倒是清净了这些日子,你别给我想别的。” 说完来到门口,就见祝山云和祝明芳从门外跑进来,兴奋地小脸通红,看见他便笑叫道:“叔叔,今儿是除夕,我们看见好几个人在前面大院子里堆柴禾,说是晚上要烤两只羊,还要放烟花呢。” “咦?冷宫里还有这样的热闹?” 红莲也有些惊讶,她没来过冷宫,所以不知道冷宫过年是怎么过的,如今一听,这也还可以啊。 蒲秋苔却不以为意道:“冷宫又如何?终究也是人,大过年的还不让人热闹热闹?这个日子,想来其他人也不至于像平常那般冷漠,两只烤羊罢了,什么大不了的?” 红莲点头道:“大概是这样了。奴婢在宫里这么些年,倒不知道这后宫还有点人情味儿。说起来,也只有娘娘入宫后,云海殿那竟不是一座宫殿,竟是一个家一般,不是这样,奴婢们也不至于去哭诉到皇上都妥协了。” 几个人一边说着,便在祝山云和祝明芳的带领下来到冷宫的大场院里,这大场院周围也都是房屋,却不是住人的所在,而是做工的地方。 冷宫中物资匮乏,那些失宠的嫔妃们又哪里能像红莲那般彪悍?即便带了点金银首饰,不过一两年就坐吃山空了,若是想生活的稍微舒适一点,便只能忍耻到此处靠舂米磨面做衣服女红之类的活计,来换取十分微薄的报酬。 今日是除夕,大场院里一大早就有太监宫女收拾的干干净净,此时中间堆着两堆柴禾,有两只山羊拴在树下,是用来晚上屠宰烧烤的。 此时管事太监正四下里走动着,好像是在检查手下人做事用不用心,一看见蒲秋苔等人,便连忙堆了满脸的笑容迎上前来,恭敬道:“文妃娘娘过来了?今儿大伙要在这场院里吃烧烤放烟火,娘娘也来和奴才们一起乐一乐吧。” 蒲秋苔本不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但是低头一看,只见祝山云和祝明芳两个孩子的脸上都是尽力掩藏着的兴奋,他微微沉吟了下,便点头道:“好啊,那我今晚就过来凑凑热闹。” 红莲此时已经绕着柴禾走了一圈儿,回头便笑道:“行啊梁公公,向来只听说这冷宫无人问津,今天看着,这准备还是挺丰盛的嘛,你是豁出了老脸去和人讨来的吧?” 那梁公公连忙笑道:“姑娘这话可折煞我了,我是个什么东西?能有这个脸?这些都是人家主动送上门来的,虽然没人说,我却知道这都是文妃娘娘的面子,说不定就是皇上暗中示意的。所以若晚上文妃娘娘不过来,奴才这心里当真是不安。” 原来如此。 蒲秋苔挑了挑眉毛,并没有多说什么,那边红莲和梁公公说笑了几句,忽然就听外面一个小宫女道:“文妃娘娘,红莲姐姐,太子殿下和二殿下过来了,就在你们的住处等着呢。” 红莲和蒲秋苔彼此对视了一眼,红莲便笑道:“太子殿下向来任性,没想到他倒还念着娘娘教导他那几日的情分。” “不要胡说,也许他们只是好奇冷宫是什么样子,所以才过来看看的。”蒲秋苔可不会自作多情,不过还是转身出了这大院子,见祝山云和祝明芳在发抖,他就一手牵起一个,沉声道:“不用怕,有叔叔在呢。” 回到住处,果然夏东明和夏东清哥俩正在院子里,两人身后跟着几个太监,捧着朱红色的大食盒,大冷的天,额头上却在冒汗,可见那食盒的分量不轻。 “两位殿下怎么过来了?这是冷宫,又不是玩的地方。” 蒲秋苔上前沉声问了一句,却见夏东明撇撇嘴道:“给你送些东西过来啊,免得你说教了我一场,却教出一个忘恩负义的小兔崽子。”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冷宫乃不祥之地,殿下是堂堂太子……” 蒲秋苔觉着有些好笑,连忙澄清,不等说完,就见夏东明挥挥手,不耐烦道:“不祥之地又如何?我乃堂堂太子,什么不祥之地能克制我?好了,快进屋,这外面冻死人了。” “谁让殿下逞强?来这里,竟然穿的这样单薄,那么多狐狸皮貂皮的斗篷,竟然只穿了件这么轻薄的披风。”红莲接过话茬儿,一边开了门让两个小孩儿进屋。 第一百二十七章 “好啊!父皇自从把母妃打入冷宫,就别提多痛苦了。结果母妃倒好,在这冷宫里简直是如鱼得水嘛。唔!我来瞧瞧,这还有心思作诗呢,啊!还写了这么多……” 夏东明从进了门看到这整洁的房间开始,就抱怨上了,喋喋不休的让蒲秋苔额头上下满了黑线,听了一会儿,连青筋都蹦出来了,不得不打断这上蹿下跳的小子,阴沉着面孔道:“殿下,我已经被打入冷宫,你再叫我母妃好像不合适吧?” “真是无情啊。”夏东明煞有介事的摇头:“虽然母妃被打入冷宫,但父皇并没有将我送归别人名下,所以你当然还是我的母妃。母妃教我忠孝节义,我岂能做那趋炎附势的小人?再说了,俗语说的好,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我怎会因为母妃被打入冷宫就和你断绝母子关系呢?” 蒲秋苔差点儿吐血:这混蛋太子说什么呢?什么母子关系?呸!自己又不是他亲娘,再说自己是男人啊,认一个男人做母亲,就这么好玩儿?其实这小混蛋是故意来气自己的吧? “太子殿下,皇上如今晚上都宿在何处?”红莲见蒲秋苔的面色都快黑成锅底了,连忙笑着打岔问了一句夏临轩的情况,暗道若是娘娘知道皇上相思成疾,不知道心中是否会生出一丝挂念之情。 “唔!父皇这一个月,都是宿在银月殿啊凝香殿啊清凉殿啊还有其它的宫室,那个……我在皇祖母那里听见那些妃子说悄悄话,只说如今好了,总算能雨露均沾什么的。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反正她们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小太子一番话说得红莲汗都下来了,忍不住就看了这小子一眼:确实还是个小孩子,只是,为什么就觉着他不可能真不知道雨露均沾这种词是什么意思呢?好嘛,娘娘的脸色已经不是锅底,干脆就是煤炭了,太子殿下,咱们住口行吗?你刚刚说皇上痛苦,可这分明是夜夜笙歌,痛苦你个腿子啊。 泼辣的红莲都气得在心里爆了一句粗口。夏东明也立刻意识到自己这话里有语病了,不由得吐了吐舌头,连忙去把食盒一个个揭开,洋洋得意的邀功道:“母妃,我知道您在冷宫生活清苦,先前我想过来的,可父皇不让,好容易今天是祖母开恩,让我来探您,看,我给你搜刮了多少好东西?唔!其实也不是我了,上次父皇去给皇祖母问安,皇祖母还说看着你就是个好人,问父皇为什么总是欺你太甚,絮絮叨叨说了父皇好半天,你没看父皇出来时的脸色,都快绿成黄瓜了。” 听着小太子叽叽喳喳说着话,蒲秋苔面上的阴沉之色渐渐退去,他看着那食盒里琳琅满目的点心肉干坚果以及冬日里北方难见的柑橘柠檬等水果,一时间竟是有些怔忡出神。 少年得意金榜题名,皇帝欣赏士林拥戴。这些风光他都曾经有过,然而短暂的辉煌之后,等待他的却是朝政黑暗波云诡谲,最终他黯然辞官,即便是对自己有着天高地厚知遇之恩的故国先帝,在那些奸臣的陷害挑唆之下,也毫不犹豫放弃了满腔报国热忱的他。 这曾让他久久的绝望,虽然他痛恨大名朝的入侵,痛恨夏临轩曾经的暴行,可他不能不承认,这个暴君虽然毁灭了他付出全部感情的庆朝,却带给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民为重君为轻,从这一点上来说,似乎……自己的痛恨根本就是蛮不讲理。 如果……有一天自己能够放下心结,辅佐他让这天下锦绣河山光彩不灭,让百姓们都能过上太平日子,不再流离失所民不聊生,好像……也不错。 只可惜……那个君王看中的却不是自己的才华,他只把自己当做一个男宠,一个需要征服的对象,或许到如今,他对自己也是或多或少有些感情,可那又如何?那些感情,根本是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 一念及此,刚刚莫名其妙生出的一丝感动便消失无踪。不过在看到夏东明忙忙碌碌往自己手里塞橘子坚果后,他心中还是泛出了些许暖意。 “多谢太子殿下今天来看我,只是今日除夕,你还要往慈宁宫和养心殿见驾,又要去见太傅们行礼,需要忙的事情多着呢,这就赶紧回去吧。” 一提起这些,夏东明的小脸上便添了懊恼,皱着眉头道:“去慈宁宫见皇祖母倒没什么,最讨厌的是明天还要见那些外命妇,叽叽喳喳一人一句关心的话,也足够说到晌午了。更不用提还要去给那些老头子行礼。母妃,你放心,就是为了我自己,我也一定要和父皇求情,让他早点把你放出去……” “这件事不劳殿下费心。” 蒲秋苔连忙打断夏东明的话:他在冷宫里住的很好,没有夏临轩的夜夜索欢,这段日子简直就是一年多来他过得最舒心的,如果可能,他真希望自己可以在这冷宫里住一辈子,就算是清贫劳苦也甘之如饴。 夏东明撇撇嘴,小声道:“我知道母妃是怎么想的,不过你死心吧,就算我不求情,父皇也肯定忍不住的。我还指望母妃出去后就做我的太傅,让父皇把那些老头子都给辞掉呢。唔!母妃,不如我们来打个赌,看看父皇能忍几个月?我觉得不会超过三个月……” “红莲,好生送太子出去。” 蒲秋苔伸手揉了揉眉毛,见夏东明和一直没有说话的夏东清被红莲请出去,小太子嘴里还嘟嘟囔囔说着什么“知道你不爱听,但这是事实,父皇肯定不可能忍到三个月以上”时,他心里满是无奈和苦涩:但愿夏临轩那个混蛋的定力会超出夏东明的期望,最好三年,不,一辈子都不要再来找自己。 第一百二十八章 “娘娘多穿一些,虽没有风,这正是最冷的时候。” 红莲替蒲秋苔系上姑绒大氅的带子,想了想,又把那件貂裘斗篷给拿起来,只吓得蒲秋苔倒退了几步,连声道:“你干什么红莲?这些已经够了,大氅外面还套斗篷,那像什么话?你要我也穿成丸子吗?” “奴婢也是怕娘娘受寒,一片好心罢了,娘娘何苦戳奴婢的痛脚?”红莲也忍不住笑了,将貂裘斗篷放回去,这边看着祝明芳姐弟两个也都穿好衣裳,她便拍手道:“好了,咱们这就出门吧,早点看完了,也好早些回来。朝霞彩云,提那两盏琉璃灯,那个比寻常灯笼亮一些。” 朝霞彩云答应了,于是一行人出了门,走了一刻钟,便来到场院里,只见场院中并不像他们想象中聚集了许多人,只有二三十个素日在冷宫当差的太监宫女,那些宫妃和身边服侍的人却一个都不见。 “这是怎么回事?难得热闹,那些宫妃怎么都没来?”红莲十分诧异,看见梁公公陪笑上前,便问了一句。 “唉!”梁公公拍了下大腿:“姑娘就别提她们了,这人若是给关进冷宫来,那还有什么好儿?平日里疯疯癫癫的,看见谁都觉着是要害她们的,尤其前些日子那位老太妃死了,虽然外面说是暴毙,可咱们里面的人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她们就更害怕了,再加上今儿个年三十,御膳房那边总算还有点心肠,送来的饭菜都不错,所以自然不肯为了吃烤羊肉过来挨冻,万一再被人推进火堆里烧死,那可不糟糕呢。” 这话听得蒲秋苔也十分惊讶,不过细一想,那些嫔妃原本多是受宠之人,结果骤然失宠进了冷宫,如此天地之差,确实能活活把人逼疯,于是他也没多说什么,看着那边柴禾已经燃起来了,便欣然前往。 虽然都是些地位低下的太监宫女,然而和他们在一起,蒲秋苔倒觉着比和夏临轩在一起还更自在,两个孩子更不用提,在这个地方,他们不用战战兢兢的,于是甩开腮帮子大吃大嚼大乐了一场,最后还是在红莲和蒲秋苔的催促下,眼看着人群渐渐散去,这才依依不舍回去守岁。 三更时分,宫中各处燃放了烟花,之后便慢慢归于寂静,只是许多房舍中仍是亮着灯光,但凡第二天不用做事的,都在坚持守岁。 夏临轩虽是皇帝,却也不例外,耳听得夏东明和夏东清在屋里精力十足的笑闹着,他便来到栏杆处,向西北方向遥遥望着。 小贝子自然清楚主人心事,此时见夏临轩目光似是痴了一般,他便上前轻声道:“皇上不用担心,太子殿下今日回来时不是说了吗?文妃娘娘看上去很好呢。” “他当然好了,没有朕纠缠他,别说冷宫,就算是监牢,他也乐意在那里窝着。”夏临轩嘴角抽了两下:“不好的是朕,是朕这些天里忍受着相思之苦,还不得不在那些邀宠献媚的女人中虚与委蛇,这有多痛苦你能了解吗?” 小贝子摇摇头,表示自己不能理解:当然不能理解了,那么多地位高贵的绝色美人用尽手段,只为博君王一笑,这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事,到自家主子身上竟成痛苦了,这种话说出去,会被那些连老婆都没有的光棍活活打死吧? “算了,知道说了你也不懂。”夏临轩叹了口气:高处不胜寒。虽然他是最尊贵的九五之尊,可是这地位却不能帮他得到最爱之人的心,唉!这种孤独寂寞冷又有谁能了解?皇帝陛下非常欠揍的凭栏自怨自艾着。 “皇上不必烦恼,过段日子,再把文妃娘娘迎回云海殿就是。”小贝子陪笑安慰着自家主子:“如今就先忍一忍吧,您把文妃娘娘打入冷宫,总得让他自在几天才行。奴才刚刚看见冷宫方向还放了烟花,可见因为娘娘在那里,所以条件还不错,皇上实在不必担忧娘娘。” “朕倒是不担心他在冷宫过得不好,朕只是担心他乐不思蜀,日后朕要怎么才能把他迎回云海殿。”夏临轩摇头叹气,忽然回过神来,扭头看向一旁小贝子:“你刚刚说什么?冷宫竟然放了烟花?” “是啊,就在三更的时辰,不过过一会儿就完事了。奴才听人禀报说,今天晚上那里还要烤羊,总之比往年是要热闹的,估计这都是各处衙门不敢得罪文妃娘娘,所以才网开一面,给了羊和烟花,如果是往年,冷宫哪里会有这种待遇?” 小贝子笑着解释,然后又往手上呵了呵气:“皇上,这天儿太冷了,就算您有功夫在身,也还是进屋吧,当心伤风着凉了,还要吃药针灸遭罪。” “朕倒不觉着怎么冷。”夏临轩皱着眉头:“只是秋苔那小身子骨儿,若是跑去吃烤羊肉看烟花,他能受得住寒气侵袭吗?这事儿有些奇怪,小贝子,你命人暗地里查访一下,看是谁提出的建议?” “皇上觉得……这是有人捣鬼?不……不至于吧?” 小贝子是真被主子丰富的联想力给打败了,虽然知道夏临轩是太紧张蒲秋苔的安危,可紧张到这个地步,根本就是草木皆兵吧?这和主子往日里英明神武的形象可是严重不符。 “对于任何可疑的疑点,宁可错杀,不能放过。”夏临轩沉声道:“朕决不能让秋苔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所谓引蛇出洞,那也是在有万全把握的情况下。不然朕就算再心急,也不可能拿秋苔的性命去冒险。” “皇上对文妃娘娘,还真是一往情深啊。”小贝子感动的擦了擦眼睛:“皇上放心,奴才亲自去查,务必不放过任何一条可能成为线索的蛛丝马迹。” 第一百二十九章 “阿嚏。阿嚏。” 倚在床上,蒲秋苔狠狠打了两个喷嚏,眼角涌出一点泪光。他一面去床头桌上摸索手绢,一边揉着鼻子苦着脸,暗道也就在外面吃了点羊肉看了会儿烟花,怎么就真的着凉了呢? “奴婢就说让娘娘多穿些,你不肯,如何?到底伤风了吧?”红莲从门外进来,手里端着一盆热水:“快先洗把脸,幸亏这是在冷宫,没有什么拜年觐见那些麻烦,不然再折腾一天,这病还不立刻加重了?” “好了,我不过是在外面站的久了一点儿,所以有些伤风,你就念个没完。”蒲秋苔使劲儿吸了吸鼻子,说出的话也是沙哑的:“今儿大年初一,你就是不在冷宫里走动,也该出去看看芙蓉绿柳她们。” “奴婢倒是有心去看她们,只是如今您病了,奴婢别说不能出门,就算能出门,看见她们要说什么?告诉她们我服侍您不周到,让您伤风感冒了?芙蓉姐姐还不立刻把我给拿下呢。哼!绿柳香桃桂花她们可都是虎视眈眈的盯着我这位子呢。” “瞧你说的,什么时候到冷宫服侍竟成了这样炙手可热的差事?我怎么不知道?”蒲秋苔摇摇头,洗完脸用毛巾擦干了,又是一个大大的喷嚏。 “冷宫差事当然不算好,不过能在娘娘身边服侍,这就是好差事了。”红莲说完,看着朝霞彩云把脸盆收拾下去,又忙拿了杯热茶递给蒲秋苔,愁眉苦脸道:“这是怎么说的?昨晚就在外面呆了那么一会儿,连山云明芳都着凉了,听说好几个太监宫女都病了,这大过年的,竟然这么多人病,昨晚上分明没有风,难道是招惹上什么邪祟了?” 蒲秋苔知道祝山云和祝明芳两个身上也不太好,只是好几个太监宫女都病了这事儿还不知道,闻言不由得一怔,喃喃道:“好多人都病了吗?这可有些蹊跷。” “是蹊跷啊,娘娘和山云明芳也就罢了,你们原本身子骨就弱,可是这冷宫中的太监宫女,别说身子不弱,就是挨冻本事,也比别人要强一些,他们冬天里哪有许多柴炭来烧,怎么也病了好几个呢?” 红莲也只是感叹,其实并没有真的起疑心。冬日天冷,伤风感冒原本就是平常事。 然而蒲秋苔听了这话,却是愣住了,好半天方倚在床上,皱眉暗道:我这冷宫进的蹊跷,莫非这就是皇上的目的?他竟是知道了有人要害我,所以才用了这么个法子引蛇出洞?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伤风着凉怕也只是个引子,真正的重头戏还在后面吧?只是若真如此,这幕后人的本事也未免太可怕了些,她用的什么办法?竟然能让人不知不觉就伤风了呢。 正想着,就听外室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听红莲笑道:“文妃娘娘的圣眷,孙大人是知道的,虽然这会儿在冷宫,那也只是皇上一时之气,将来保准还有出头之日。也因为这个,娘娘病了,我不敢怠慢,所以才不得不请孙大人过来,并没有小瞧您的意思。” 话音落,只见门帘一挑,红莲已经请了一个面目英俊的的青年进来。 “红莲姑娘说哪里话?事关文妃娘娘,谁敢马虎?说句实在话,太医院里不知多少人想抢这趟好差事,姑娘却特特指了我,这当真是我的荣幸,您是没看到,我身边那些大夫眼睛都要红了。” 蒲秋苔听这年轻御医说话随和风趣,心中便生好感,见他上前要拜见,他便急忙道:“大人免礼,大老远把您从太医院请来,我心里真是不安。” 这年轻太医名叫孙习,闻言便呵呵笑道:“娘娘千万莫要这样说,折煞微臣了。若不是刘院正回老家至今未归,蒋院判又被瑞王爷请去看护老王妃,这差事哪里轮得到微臣?娘娘且先坐着,让臣观观气色,把把脉息再说。” 刘院正便是刘洪道,蒋院判则是蒋天海,芙蓉的舅舅。这都是夏临轩和蒲秋苔最信任的两位太医。如今却都偏偏不在,这让蒲秋苔原本就疑云重重的心头更添了一抹阴影。当下细细打量这位孙太医,却觉着其面目可亲风趣随和,实在不像是能做出什么害人举动的。不由又笑自己草木皆兵,这孙太医如果真有劣迹,哪里能如此年轻便在太医院做了院判?不但没有劣迹,只怕他的医术也定然有其独到高明之处。 望闻问切后,孙习便笑着站起身道:“娘娘只是受凉伤风,没有大碍,待我开张方子,再配合膳食补养一番,保管三五天就药到病除。” “太好了,如此就多谢孙大人。来,请到外室开方子。顺便给我们少爷小姐也看一看。” 红莲笑容满面挑开帘子,孙习倒是愣了一下,旋即想起蒲秋苔身边的确是带着两个身份敏感的孩子,不过既然皇上都没有表示意见,他自然乐得大大方方送个人情。 待孙习离去,红莲就把两张方子拿给蒲秋苔看,蒲秋苔也是略通医理的,看了几眼,觉着这药方和食补的方子都很正常,于是交给红莲道:“就照着这个弄吧,山云明芳的药方呢,也拿来我看看。” 红莲笑道:“他们的药方和娘娘一样,不过要减半。倒是身体底子好,不用食补,孙大夫说清清静静饿两顿,比吃东西好的快。” 蒲秋苔叹了口气,苦笑着摇头道:“这当真百无一用是书生。我这身子,竟然还比不上两个孩子,明明山云看着也是弱不禁风的。” 红莲笑道:“可山云也是在乡下住过两年的,自然要比娘娘强壮些。这也罢了,若是让您和太子殿下比,只怕您要哭出来呢。” 第一百三十章 话音未落,就被蒲秋苔狠狠瞪了一眼,听他咬牙道:“会不会说话呢?谁要和那霸道的小家伙比?我这会人都病了,还往我心上戳刀子。” “是是是,奴婢不说话成了吧?”红莲哈哈一笑,转身出去安排朝霞彩云去内务府药库取药。 一刻钟后两人回来,将药材一样样给红莲看过,一面笑道:“内务府的黄公公听说是文妃娘娘病了,还特意给了两支人参,说是给娘娘补身子。” “哼!用得着他来献殷勤?”红莲冷哼一声:“几百年的人参,云海殿库房就有好几枝,不过是娘娘的身子虚弱,这会儿又在病中,我怕他虚不受补,所以没让你们去取罢了。” “不管怎么样,总是人家的一份儿心。”朝霞笑着说,一旁彩云也道:“就是这么说的。红莲姐姐,那我们先去煎药了。” “好。” 红莲答应了,这里正要回屋,就见院门口人影一闪,接着一个人走进来,手里提了一个朱红色的大食盒,她定睛一看,便不由笑道:“哟,原来是贝公公,什么风把您给吹过来了?” “行了,别阴阳怪气的,又不是我把文妃娘娘打进冷宫的。姑娘有本事,回头找皇上埋怨去。”小贝子嘿嘿一笑:“那个,我听说文妃娘娘病了?可请了太医过来看不曾?” “早就看过了,等贝公公想起来,娘娘还不知道病成什么样儿呢。”红莲冷哼一句,忽然醒悟过来:“咦?太医也才走不一会儿,你怎么就知道了?这是在哪里安排下的耳报神?” “这些你别管。你只告诉我请的是谁?开的方子是什么?药材取回来了吗?” 小贝子不答反问,见红莲嘴角带笑,连忙又道:“不是吓唬你,这是皇上动问的。你赶紧把这些老老实实告诉我,不然耽误了你吃罪不起。” 红莲撇撇嘴,却到底不敢再和小贝子说怪话,因把请了孙习看病开方子的事简单说一遍,小贝子便点头道:“行,我记下了,你把朝霞叫来,那药也别忙着煎,都给我带回去,回头我命人另送一份过来。” “干什么啊?莫名其妙。” 红莲皱眉,却见小贝子正色道:“这是皇上的命令,你不用多问,照做就是。” “哼!狐假虎威。”红莲气得咬牙,没奈何把朝霞彩云叫出来,一问,药材已经下锅了。 于是小贝子道:“得,等会儿连锅都端给我吧,这事儿还得保密,皇上这些日子脾气不好,若是泄露了,文妃娘娘自然没事儿,但你们就不好说了,就算红莲姑娘是皇上和娘娘的心腹,到时候也担不起这个罪责。” 事到如今,红莲哪里还不知道此事轻重?因也没说什么,随着小贝子进了里屋,见他给蒲秋苔请了安,将食盒中几样精致小菜取出来,这才笑道:“皇上虽是和娘娘生了气,可心里也挂念您的紧。只是碍于面子,不能立刻迎娘娘回去,让我转达他对娘娘的关切之情,娘娘再耐心等几日,皇上必定亲自来迎您回云海殿的。” “劳皇上费心,麻烦公公回去告诉一声,就说我在这里很好,皇上真是关心我,让我在这冷宫住一辈子,我就感念他的恩德了。” 蒲秋苔淡然道。他这态度也在小贝子意料之中,当下尴尬的笑了一声,又问了几句蒲秋苔的近况,看着朝霞将刚刚煎下的药连锅都端了过来,他就把那小砂锅放在食盒里,方告辞而去。 “莫非皇上安排娘娘进冷宫,竟然是有什么意图的?奴婢就说这事儿十分奇怪,若真是这样,那就说得通了。” 见人都出去了,红莲方小声和蒲秋苔说道,却见他摇摇头道:“无论有没有什么目的,我都十分感激他给了我这段安静日子,我刚才的话也是发自肺腑,希望皇上能从善如流。” “娘娘虽是病着,这样白日梦也不要做。您没听小贝子说?皇上这些日子脾气很不好,估摸着是一个月不见娘娘,所以脾气就暴躁了。只是这药让小贝子要了去,他说是命人再送过来,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耽误了娘娘的病情,看皇上不削他。” “着什么急?只是伤风罢了,耽误一阵子又不会死。让朝霞彩云继续去煎药。”蒲秋苔说到这里,见红莲瞪大眼睛,他便摇头笑道:“素日里机灵,这会儿怎么不开窍?就是没有药,随便煎点什么汤,总得做点样子给人家看才好。” “哦哦,奴婢明白了,娘娘放心,厨上还炖着一锅鸡汤呢。如果真有人关心着咱们这冷宫院里的一举一动,保准不让他们失望就是。” 红莲也笑开了,心中却更是惊疑不定,暗道莫非这宫中真有人敢胆大包天到对皇上最宠爱的人下手?只是这样机密的事,皇上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 凝香殿中,李清雨坐在卧房外的罗汉床上,一会儿站起身一会儿又坐下去,虽然表情一直镇定,但只从她那些无意识的动作中,服侍的宫女们便都知道:主子此时心情有些焦虑,为了自己的安全,还是不要让她注意到的好。可惜不喘气就得死,不然大家恨不能连气都不喘一下。 房中气氛十分凝重,就在这时,李清雨的心腹宫女黄鹂轻轻走了进来,顿时便让众人松了口气,纷纷把感激的目光投过去。 果然,李清雨挥挥手,于是房里人全都退下,这里黄鹂方露出笑容,连忙过去小声道:“娘娘,都妥当了。” “真的?” 李清雨沉静的面孔终于也绽开笑容,惊喜看着黄鹂:“很顺利就妥当了吗?没有发生什么事吧?有没有露出马脚?” “怎么可能露出马脚?那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手段。”黄鹂脸上也满是得意之色:“娘娘真是神机妙算,那文妃果然带着两个小孩儿去看烟火吃烤肉了。结果今儿早上就传来消息,说是病了。太医院那边也因为提早都安排好,所以请了孙太医过去,方子也开了,药也拿了,这会儿只怕已经煎好了呢。” 第一百三十一章 “好,太好了,只要他把这药用了,就再也不用想着能逃脱噩运了。”李清雨一只纤纤玉手猛然握成拳头,沉声自语道:“别怪我心狠,我这也是送你去解脱,缠绵病榻香消玉殒,便是皇上也没办法,到时他也不至于因为你而迁怒你的族人朋友,文妃,这正该是你所求的下场,不是吗?” “对了娘娘,奴婢还听说,今天上午贝公公去了冷宫一趟,提着一个食盒。想来他会去冷宫,那肯定是皇上的意思,却不知这对咱们接下来的计划有没有什么影响?” “贝公公去了冷宫?”李清雨眉头一拧,忽然冷哼一声道:“本宫就知道,皇上对文妃并没有心灰意冷,这不过才一个月,就死灰复燃了。哼!幸亏我下手快,不然让他回了云海殿,再要找这样的机会,怕是千难万难了。” “娘娘,奴婢只是怕……” “不用怕。”李清雨一挥手打断了黄鹂的话:“不过是皇上现在想着怎么下台阶,所以让贝公公去试探文妃的态度罢了。我就不信,这样隐秘又自然地事,皇上也能生戒备之心?除非他有了神通,长了前后眼,或是知道皇后的死并非……呵呵!不然的话,便是神不知鬼不觉。” “是,娘娘英明。”让李清雨这样一说,黄鹂也彻底放下心来。 等到黄鹂退出去,李清雨脸上的轻松镇定便消失了。伸手捂住胸口,她喃喃自语道:“是的,这样隐秘,便是特意查证也肯定查不出来的,我惶恐什么?难道真是做贼心虚?呸!这后宫里,若是不用阴私手段,何时能有真正的出头之日?所以我没有错,后宫的女人还有不争斗的吗?不过是各凭本事罢了,我有什么错?没错,我没错。” *********************** “你们两个是朕最信任的人,也是太医院里水平最高的,一定要好好的查,仔细的查。” 养心殿中,夏临轩借口胸闷把刘洪道和蒋天海召了过来,接着就把从冷宫中拿回的那一锅药材交给两人,让两人严格检查。 这可把刘洪道和蒋天海难为坏了,两人对视了一眼,刘洪道便苦着脸道:“启禀皇上,老臣和蒋大人虽然问诊治病还算拿手,用药也算得当,但于这药理一道,却非精通。若是这些药有大问题,那臣等还能替皇上检查一二,可若只是微小之处,臣等只怕要辜负皇上厚望。太医院中孙大人和汪大人都是医术超群且精通药理的,皇上不若寻他们来问一问?” “不行。”夏临轩断然拒绝了刘洪道的提议,理由很简单:“朕不相信他们。” 刘洪道和蒋天海相顾愕然,都不明白夏临轩此话从何而来:他们监管太医院这么多年,自认为里面不曾藏污纳垢,皇上怎么会忽然说出这样话?” “先前皇后的死,便是有蹊跷的。” 夏临轩唯恐这两个老头不能够充分认识此事的利害,于是沉吟了一下,便轻轻点了一句。见两人面色立即大变,他便沉声道:“此事你们知晓即可,听过后便烂在肚子里吧。你二人若是不精此道,可有绝对信任的精通药理的人才?记住,朕不要太医院的人来做这件事。” 蒋天海想了想,就躬身道:“回禀皇上,臣在宫外有一个弟子,医术平平,却是精通药理,如今在京城开了一家药铺,和宫中没有任何瓜葛。皇上若信得过,臣可将这药材带出去交给他,也不说明原委,只让他查一下,应该可以知晓这里面有没有人做手脚。” “也好。那就由蒋爱卿去办这事儿吧。”夏临轩想了想,点头同意了蒋天海的提议。 ********************* “阿嚏!” 从床上起身,蒲秋苔先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接着就见红莲从门外紧走几步进来,关切道:“娘娘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一面麻利的递了块绢子过来。 “还睡,再睡就成猪了。”蒲秋苔摇摇头苦笑:“什么时辰了?” “刚刚御膳房那边才送了晚饭来,这会儿大概是申时一刻。”御膳房一般都是在申时左右送晚饭,所以红莲也没特意去看时辰,只是推断了一下。 “我竟然睡了一个多时辰?”蒲秋苔有些不好意思,却听红莲满不在乎道:“伤风感冒就该多休息,我还巴不得娘娘睡到明天天亮呢。娘娘稍等,奴婢去把晚饭摆过来,倒是山云和明芳还没有醒,不知……” “那就不要叫醒他们了,等醒了,让朝霞熬点清粥就是。”蒲秋苔起身要下床,却被红莲阻止,听她皱眉道:“娘娘身子发虚,就在床上坐着吧,这会儿您觉着怎么样?” “比早晨那会儿好一些,也不像先前那般头重脚轻了,可见孙大人的方子管用。你也不用这么紧张,我若是不走一走,身上骨头疼。” 蒲秋苔说完,到底站起身在地上活动了一会儿。接着就见朝霞彩云在外间罗汉床上放了炕桌,一样样粥点摆上去,他不由得诧异道:“怎么会这样丰盛?” “娘娘忘了?今儿是大年初一。御膳房虽然都是一群势利眼,可不敢慢怠娘娘,尤其是听说今儿贝公公来过之后,他们恨不能把所有好东西都孝敬过来,就这些还没摆完呢。只是奴婢想着娘娘病中,对那些大鱼大肉的恐怕没胃口,所以倒是摆这几样细粥和小菜吃吃还好。” 蒲秋苔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我这会儿看见这些粥,倒觉着想吃。”说完洗了手,来到桌旁坐下,正要去拿筷子,就听门外脚步声响,他不由便是一愣,但旋即就变了脸色,慢慢站起身来,对红莲淡淡道:“皇上来了,准备接驾吧。” 第一百三十二章 “皇上?” 红莲也愣住了。下一刻,门帘挑起,只见夏临轩满脸笑容的走进来,一看见站在罗汉床旁的蒲秋苔,他便紧走几步上前,一把将蒲秋苔拥进怀中,也顾不上红莲和朝霞彩云还在屋里,先在那略显苍白的秀气面庞上狠狠亲了一下,这才笑问道:“秋苔,朕想你想得好苦。听说你病了,朕恨不能插翅飞来看你,却因为一些安排,不得不等到这会儿夜色降临才悄悄儿过来,秋苔,你想不想朕?” “不想。” 对这样的君恩盛宠,蒲秋苔没有半点感觉似得,一把将夏临轩推开,面无表情的淡然说道。 红莲和朝霞彩云不约而同扭过头去,心想皇上您又不是不知道娘娘的性子,何苦非要讨这个没趣? “胡说。”夏临轩却又一把将蒲秋苔拽进怀中:“朕在门外就听到秋苔说朕来了,这难道不是心有灵犀?哼!朕的耳朵可是很好用。” “确实很好用。臣当日在家中养的大黄狗,也比不上皇上这一双耳朵。”蒲秋苔看着夏临轩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心情竟莫名愉悦了很多:“皇上这会儿过来,应该不是为了向臣炫耀您的耳朵好使吧?” “分开都一个多月了,秋苔你就不能对朕表达一点相思情意?非得这么冷冰冰的,真是伤透了朕的心。”皇帝陛下“哀怨”的看着心爱之人,愤愤不平地抱怨着。 “皇上,臣还没吃饭呢。” 蒲秋苔无奈摇头,心想我和你哪有什么情意?你的心要是这么容易就能伤透,我还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呢,说不准当初让您伤了心,就可以一死谢天下了。 “什么意思?”夏临轩皱眉:“秋苔是因为朕打扰了你吃饭而不高兴?” “不是。” 既然这混蛋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自己也不介意再给他会心一击。蒲秋苔愤愤想着,便正色开口道:“臣的意思是说,皇上您实在不适合扮演怨夫,看的臣快吐了。” “咳咳!” 堂堂九五之尊啊,这话要换成别人说,早被拉出去砍头了。但因为是蒲秋苔说的,所以夏临轩只是轻轻咳嗽了两声,目光便转到那一桌丰盛的细粥点心小菜上:“唔,还算丰富,何况秋苔是病中,也不能吃油腻的,嗯,御膳房这些家伙还是很有眼色的嘛。”呵呵,面子?脸皮?和秋苔在一起就不能要这些东西,要不怎么都说情到深处无怨尤呢。 红莲也就罢了,到底和夏临轩接触时间长,很清楚这个主子在蒲秋苔面前的嘴脸。但朝霞和彩云就不同了,她们在云海殿都是小丫头,素日里连正殿都进不去,哪能想到心目中威风八面唯我独尊的帝王竟是这个模样?一时间不由得都是叹为观止。 “娘娘,没事儿的话,奴婢们就退下了。”红莲知道再在屋里呆下去,就真是没眼色了,连忙对蒲秋苔说了一句,就想带着两个小宫女退下。 “急什么?我还没吃饭呢,你们不用服侍我了?”从来不摆主子架子的蒲秋苔这会儿却一反常态,不满地瞪了红莲一眼,却见她悄悄指指夏临轩,又拱了拱手,那意思是:娘娘您饶了我们吧,我们再在这里碍眼,惹得皇上恶向胆边生,把我们丢出去怎么办? “下去下去,这里有朕就行了。”果然,夏临轩对红莲的知情识趣十分满意,挥着手好像赶苍蝇似得,说完又讨好地冲蒲秋苔笑道:“何必用她们?这里有朕服侍秋苔还不够?唔,你想要点什么?我看这红糖糯米粥好像不错,吃一点儿?” 蒲秋苔气得肝儿都疼了,咬牙瞪着夏临轩,却见这位根本没有半点身为皇帝的自觉,笑得如同一条讨好主人的大狼狗似得。也不知怎么,他心中便是微微一软:当皇帝的能低声下气到这个地步,也真是不容易了。 接过那碗红糖糯米粥,蒲秋苔默默吃起来。这粥的滋味极好,红糖并不算多,甘而不腻,他原本只是想吃两口意思意思,却不料一口气竟然全都吃下去了。 “这桂圆莲子粥也不错,我看秋苔眼角赤红,嘴唇也有些发干,可见是心里有火气,吃这个是最败火的。”大受鼓舞的皇帝陛下不由分说又塞了一碗粥过来,接着又把几样精致小菜推到蒲秋苔面前:“来,就着这小菜吃点儿。” 把桂圆莲子粥吃下去,蒲秋苔就觉得饱了,眼看夏临轩又拿出喂猪的架势准备再继续盛粥,他一着急,连忙伸手去抓了那只狼爪,摇头道:“吃不下了,原本病了就没什么胃口,还是因为这粥的滋味好,才吃了这么多。” “秋苔。” 夏临轩哪肯放过这机会,一把反握住蒲秋苔的手,温柔似水的笑道:“既然吃不下,那就不吃了。” “哦!皇上今天晚上过来,到底是有什么事?”蒲秋苔心里一跳,不动声色就想抽回手,奈何夏临轩那只狼爪比蟹钳子还厉害,别说不动声色了,到最后他都用力往外拽了,那只手却还是被握得紧紧地,纹丝不动。 “你……你放开。”蒲秋苔一张脸涨得通红,下一刻,身子猛然被一股大力给拽了起来,他一个踉跄扑向夏临轩,转眼间就被被迫坐在了混蛋皇帝怀中,耳边响起那熟悉的恶劣笑声:“秋苔不是问朕为何而来吗?其实很简单,朕就是想你了。朕有多么喜欢你,难道你不知道?” “你……”蒲秋苔挣扎了一下,却被搂的更紧。屁股上更是感觉到混蛋皇帝的部位起了变化,他的身子一僵,果然,下一刻,耳边的声音就变得沙哑,似是正在忍受什么痛苦:“秋苔,别乱动,你知道我这一个多月忍得有多么辛苦,偏偏你现在还病了,朕也不好意思太禽兽。” 第一百三十三章 听这混蛋的意思,今天晚上似乎不会要求自己做什么。蒲秋苔不由得松了口气,转念一想,也不由好笑,暗道这是冷宫,就算夏临轩这混蛋兽性大发,他也不肯委屈自己在冷宫里做这种事吧?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一念及此,不由放下心来,嘲笑道:“听说皇上这一个多月夜夜笙歌,后宫嫔妃雨露均沾,个个欢喜不已。说什么忍得痛苦,恕臣实在不敢相信。” “你这是在吃醋?”夏临轩欣喜若狂:秋苔对自己终于不再是无心无情了吗?他也会因为自己这一个月临幸其他嫔妃而吃醋? “皇上误会了,臣只是在帮你修改病句而已。”蒲秋苔嗤笑一声,接着猛然一挣。夏临轩正是狂喜难禁之时,冷不防他来了这一下,还真被他挣脱出去。 “啧啧,看看,就这么一下,额头上都出汗了,何苦呢?”笑吟吟站起身,努力收起恶魔的角和爪子,夏临轩尽自己最大努力露出温和无害的笑容。 “不劳皇上操心。你今晚到底是来干什么?”蒲秋苔懒得多说,扭头看看窗外夜色:“应该还要赶回去吧?不然岂不是让娘娘们失望?” “秋苔不用吃醋,很快朕就会接你回云海殿。到时候天天晚上翻你的牌子。” 夏临轩轻轻磨着牙齿,爱人近在咫尺却不能亲近,这让他也是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因此这话的口气没有多少温柔,倒是带着几分恶狠狠的渴望。 果然,把我送到这里来是另有玄机。 蒲秋苔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痕迹,只是假装听不懂这话,垂着眼睛轻声道:“臣既已不容于皇上,蒙皇上打入冷宫,又何必非要藕断丝连?” “别装了,朕还不知道你?凭你的那份儿玲珑心肠,怕是进冷宫第一天就猜测出此事缘由,这会儿却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以为这样装一装,朕就会放过你?也不想想朕当初是费了多大劲儿才把你赚进宫来。” 夏临轩猛然上前几步,欺到蒲秋苔身边,一把搂住他的腰肢,凝视良久,方才露齿一笑:“秋苔的家人如今都在京城,你不想见一见他们吗?朕打算封你爹一个爵位,唔,就先封一个伯爵如何?日后再慢慢封侯封国公。你是朕的妃子,宠冠六宫,朕绝不会让你家人吃亏的。” 父母和家人此时都在京城中。对亲人的思念让蒲秋苔有一瞬间的失神,然而他很快就被夏临轩一番话吓得回过神来,连忙道:“皇上,我父母不过升斗小民,承担不起您的厚爱……” “少来,都这个时候儿了,还想让自己的家族和大名朝撇清关系?哪有那么容易。”夏临轩撇撇嘴:“朕意已决,等到秋苔从冷宫搬回云海殿,你就可以召见父母兄弟前来觐见了。” 召父母来……觐见?蒲秋苔的身子晃了几晃:他已无颜见爹娘,可如今,竟是连为人子的本分都要被迫丢弃。不,他绝不会让父母来拜见自己,宁可一世不见,也绝不要父母受这份屈辱。 “如果秋苔觉得在宫中见岳父岳母不太方便,朕可以格外开恩,让你出宫去见二老一面,自己家中,就没有那么些规矩了。” 从蒲秋苔的表情上,夏临轩便知道爱人心中是怎样想的。果然,此话一出,他就看到爱人紧绷的表情立刻松动了。 “只不过,朕都如此大度了,秋苔要拿什么来谢朕呢?”搂着纤细腰肢的力道又紧了一紧,让蒲秋苔的身体和自己紧紧贴合:“不如,先让朕过过嘴瘾如何?” “唔……啊……” 回过神的蒲秋苔猛然瞪大眼睛,想要挣扎却为时已晚,双唇被粗鲁的碾压厮磨,夏临轩灵活的舌头更是撬开两排贝齿,在温暖滑润的口腔中好一番肆虐。 被迫承受着这个如同是发泄般的粗暴亲吻,蒲秋苔一张俊秀面孔涨的通红,很快便喘不上气来,眼前夏临轩的面孔甚至都渐渐模糊了,眼看意识就要彻底陷入黑暗,被用力吸吮的嘴巴才总算是解放出来。 看着爱人大口大口喘着气,那样子真是可怜又可爱,夏临轩像是一只意犹未尽的狐狸般轻轻舔着嘴唇回味刚刚滋味。 “混蛋……” 蒲秋苔想也不想就拿袖子擦去嘴角边的口水,却不料夏临轩再次扑过来,抓着他就在脸上又猛亲了一通,一边还不满地嘟囔道:“果然住了冷宫一个月,你又把从前的迂腐捡回来了吗?我们更羞耻的事情都做过,你现在擦脸又有什么用?不行,朕要赶紧把那个该死的幕后黑手查出来,然后接你回云海殿,不然再让你变回那个书呆子,也太无趣了。” “你滚开。” 蒲秋苔狼狈躲闪着,却还是不可避免的被亲了一脸口水。总算是夏临轩还没彻底失去理智,看着天色不早,于是万般不舍的放开蒲秋苔,苦笑了一声,方深情道:“秋苔,万般相思,终不过如此,朕先走一步,耐心再等几日,到时候朕好好补偿你这一个多月的相思之苦。” “谁有相思之苦了?”蒲秋苔气急,拿袖子在脸上不停擦着,可夏临轩早已经离开。既然不能留下,要走就得快点,不然他怕自己失去理智,就舍不得走了。 “这个混蛋。” 蒲秋苔跺着脚,身上却因为熟悉霸道的亲吻而泛起了一阵阵空虚的颤栗,胸膛,屁股,耳垂等等敏感的地方一阵阵发热,脑海里也不由自主就浮现出过往那些欢爱的场面。 这让蒲秋苔的面色越来越青,可心底却再也没有最初那种羞耻绝望的恨不能一头撞死的情绪,不得不说,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颓然坐在椅子上,蒲秋苔为自己的身体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习惯臣服于夏临轩而惊慌悲哀,连红莲进来也不知道。直到对方迟疑着问他是不是现在就要安歇,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先给我打一盆水来,我要洗脸。”蒲秋苔黑着脸吩咐了一声,想想还是不甘心,到底又在桌子上狠狠捶了一拳,咬牙切齿道:“上山容易下山难,既然把我打发到这里来,如今你一句话就想赚我回去,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娘娘这是……在和皇上赌气? 红莲心中有一只好奇宝宝探出头来,不过再怎么好奇,看着主子那比锅底还黑的脸色,她终是聪明的没有问出口,轻手轻脚出去打水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人抓起来了?” “抓起来了,可是刚刚奴才得到信儿,人关起来一天了,却不肯开口。”小贝子头垂得很低,虽然这不关他事,但他还是觉得很丢人。 能不丢人吗?不过一个大夫罢了,扔进春衣卫那种地方,本来应该不等人问就把祖宗八代招出来的。结果到现在,一天了,愣是没开口。哦,也不对,祖宗八代那厮倒是痛快招供了,可真正紧要的,是一分一毫也没往外吐露。 “关在春衣卫一天,也没开口?” 夏临轩正想着这一次春衣卫的动作还是很快的,昨晚自己才吩咐下去,他们今天已经不动声色把一切做妥,人也关进去一天了,谁知紧接着便得到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 “是,有用的半点都没供出来,只说这都是他自己做的孽,愿意认罪受刑。” 小贝子头垂得更低了:这种话简直就是把皇帝当白痴,真不知道那个孙习是怎么想的。 “混蛋玩意儿,他当朕是白痴吗?”果然,夏临轩一支毛笔就飞了出去,落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墨水痕迹,然后他冷笑道:“没人指使?他就去谋害皇后和秋苔,觉着这种找死好玩儿吗?有这个本事,他怎么不来害朕?” 小贝子一声不敢吭,而夏临轩黑着脸站了一会儿,忽然抬头问道:“明天就是正月十五了对不对?” “是,皇上,明天是元宵节。”小贝子恭敬回答,不知道夏临轩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莫非是要和蒲秋苔一起看灯?但现在最重要的难道不是揪出隐藏在后宫的美女蛇吗? “好,你告诉叶凉风,就说我再给他一天一夜时间,允许他动用各种手段,最好不要将人弄死。但是消息一定不能透露出去,如果到明天下午,还是不能问出口供,再想办法把这风声透到后宫。” “是。”小贝子心知夏临轩是有了主意,连忙答应一声退出。而这里夏临轩则来到窗前,看着外面庭院,前天下了一场小雪,此时几乎化尽,只有墙角常年不被阳光照射的地方还有一点白。 会是谁呢?谋害皇后,如此胆大包天,一旦败露,就是抄家灭族的祸事。若不能带给自己最大的好处,任谁也不会冒这个险吧?如此说来,凶手只会在妍妃和洛妃之中,只有她们两个,才有可能在皇后离世之后,有可能获封后位。 到底是哪一个?如果孙习一直不肯招供,看来就要赌一次。如果真的只是这两个人,倒好说,非此即彼。怕就怕有人早已料到朕会这样猜测,所以在谋害皇后之余,顺便也要陷害两个贵妃,这也不得不防。 唉!没想到一个后宫,认真收拾起来,竟比领袖群臣还要艰难。那些女人也当真歹毒聪明,为了往上爬,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夏临轩咬牙怒气冲冲想着,却完全不想一想,后宫血腥何尝不是他从前懒得理会,放纵出来的?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有了独留蒲秋苔一人,解散后宫的想法。不过转念又一想,这实在是有些不像话,会在民间掀起多大波澜?自己是皇帝啊,打发那些妃嫔嫁给别的男人,这等于是自己给自己戴上了一顶油绿帽子,面子上怎能下的来? 不管如何,先把这个毒妇揪出来再说。 烦躁的挥挥手,夏临轩狠狠呼出一口气,看着太阳渐渐西移,他想了想,便对折转回来的小贝子道:“不用惊动人,去冷宫走一趟。” ************************ “娘娘,今儿是元宵节,可惜您在冷宫,不然就可以和皇上去崇庆门观灯,今儿晚上是不宵禁的,人潮如织灯火辉煌,别提多热闹了。” 夕阳西下,红莲坐在屋子里和蒲秋苔闲话,见主子面色不太好,她就笑道:“娘娘还生皇上的气啊?叫奴婢说,他也就是那天晚上一时忍不住,所以才会过来,今天晚上要和妃嫔们一起赏灯,必然就不会过来了。” 话音未落,就听屋外有人笑道:“谁说朕不会过来?你幸亏不是半仙儿,不然还不得让人砸了摊子?” 随着话音,夏临轩顶着一身寒气走进屋中,看见蒲秋苔竟吃惊的跳起来,他便哈哈笑道:“怎么?不过是在冷宫里逍遥了几日,秋苔就不习惯朕的陪伴了?” “皇上,你胡闹也要有个限度吧?”蒲秋苔脸色都成了黑炭:“这种时候,你不说陪着太后嫔妃们用宴观灯,却要跑来冷宫,传出去这像什么话?” “怎么不像话?皇宫就是朕的家,朕想在哪儿就在哪儿,难道朕在自己的家里还不得自由吗?那这个皇帝当的还有什么趣儿?” “就是啊娘娘,皇上说的没错。”红莲连忙打圆场,然后包藏祸心的看向夏临轩:“再说了,现在还不到用膳的时辰,也许皇上只是过来走个过场,之后就要去慈宁宫……” “不是,朕就在这里用膳。” 夏临轩一句话打破了红莲和蒲秋苔的幻想,眼看爱人额头青筋都迸出来了,很明显就要进入暴走状态,他便收了面上笑容,正色道:“好了秋苔,有正事儿和你说呢。红莲你先退下,派人去御膳房吩咐一声,把朕的御膳送过来。” 红莲只好退出去。这里夏临轩不管蒲秋苔仍然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神态,走到他身边,第一句话就是一枚重磅炸弹:“前些日子朕命人从你这里拿走的那份药材,已经查出来了,的确是有问题。” 蒲秋苔愣了愣,他的伤风早就好了,不是夏临轩此时提起,都差点忘了这件事。当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瞪大眼睛问:“真的有问题?他们就敢这么……明目张胆?” 夏临轩点点头,旋即咬牙切齿道:“孙习这个王八蛋,还做大夫呢,比毒蛇还毒。虽然他幕后肯定有主使,然而他的手段也的确高明狠辣,连皇后都被他无声无息害死了,而且竟没人察觉,如果不是因缘巧合,青云推荐了一个民间的厉害大夫进宫给皇后诊病,看出一点端倪,让皇后在临死前向朕示警,朕或许就要……连你都……” 失去这两个字夏临轩并没有出口,他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一向冷硬镇定的心就会被恐惧吞噬,这滋味太不好受,所以夏临轩下意识的就拒绝去想这种可能。 第一百三十五章 蒲秋苔也有些失神,好半晌才忽然问道:“不对啊,孙习又怎可能知道我那会儿会染上风寒?如果我一直不病,他们岂不是就找不到机会?” 夏临轩沉声道:“你的身子,向来是刘洪道和蒋天海调理的,这两个也是绝对信得过的人。偏偏你发病之时,就这么巧,他们都不在。春衣卫审了孙习,对此他倒是招供的痛快,只说当日除夕烤羊时那些木材里,被他买通人洒了一些染病之人用过的水,如此一来,那木材燃烧炊烟袅袅,你身子本就弱,吸了那些烟气,极易得病,事实也果然如此,所以你才会那么快发病,甚至等不及刘洪道蒋天海回来,到底让孙习捡了这个机会。” 蒲秋苔面色终于变了:这深宫中害人的手段当真是匪夷所思,平平常常一件事,都有难以想象的陷阱在其中,难怪人家都说后宫里腥风血雨不绝,每进一步,脚下都不知道有多少的鲜血尸骨。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又想起一事,连忙道:“这也不对,皇上说那份药材有问题,可这和孙大夫有什么关系?我记得药材是从内务府库房拿回来的啊。” 夏临轩恨恨道:“内务府库房那边手脚自然也不干净,然而你的药材却是孙习吩咐好的。那个混账王八蛋从你这里离开后,就抄近道去了内务府的药库,把给你开的方子上的药材都拣选出来,那药材上的手脚也是这个时候悄悄用上去的。内务府管药库的太监只以为他是要讨好你,才会亲自拣选药材,所以收了他二两银子后,等你这里的宫女去拿药时,便顺水推舟将那份孙习动过手脚的药材给她了。” 事情竟然还可以这样干?蒲秋苔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呐呐道:“那药材到底有什么问题?他都用了什么手段?” “他这个手段才叫歹毒呢。皇后先前身体每况愈下,最后到底不治,便是他的手段。这药材上动的手脚,并非是有毒性的东西,甚至你若用了它,疗效还极好。如此你对他自然另眼相看,等日后有什么毛病,自然就会想起他来,吃几回药之后,他偷偷渗进药中的那些东西就在你身体里埋伏下来了。” 说到此处,夏临轩便顿了顿,接着才又沉声道:“如果仅仅如此,对身体倒也没有害,但这东西唯独和油不对付。试想人吃饭也好,点心也好,哪里能没有一丁点儿油星?只要你吃下这些,油和身体里的那些东西一结合,就成了杀人于无形的慢性毒药,这毒药还是很难发觉的。皇后被他们用这个手段害了好几年,中间多少御医为她诊过病,都茫然不觉,最后还是那民间大夫看出了一丁点儿端倪,只可惜为时已晚,皇后无力回天,不多久就撒手而去了。” “竟然是如此曲折。”蒲秋苔向来知道后宫中人手段厉害,然而厉害到这个地步,他真是做梦都没想到。依照夏临轩所说,这些手段都是几乎察觉不出来的,被害的人即便死了,怕也要做个糊涂鬼。先前皇后不就是这样吗?她虽然在临死前知道了真相,可那时候却已经没有精力追查线索,到死都不知道是谁害的她。 想到此处,饶是蒲秋苔一向淡然,也不由得心惊肉跳,抬头看向夏临轩沉声问道:“孙习不过是一个御医,害我对他能有什么好处?此事幕后必有主使,皇上可知是谁?” 夏临轩咬牙恨道:“恰恰是不知道。那个王八蛋骨头倒硬,春衣卫审了一天一夜,他竟咬紧了牙关不松口。不过秋苔不用担心,朕已经安排好了。等在你这里用完饭,好戏便该上场了。” 蒲秋苔瞪了夏临轩一眼,沉声道:“太胡闹了,既然皇上都有安排,怎么还来我这里用饭?就不怕耽误大事?你可是皇帝,一向引以为豪的定力呢?” “不是朕自夸,朕的定力,那是泰山崩于前都不会变色的。只可惜,一遇到秋苔,这定力就土崩瓦解了,朕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夏临轩嘻嘻笑着,见蒲秋苔开始磨牙,这才收了笑容,将他搂进怀中,喃喃道:“别怪朕了,你该知道朕今晚为什么一定要过来,只有把你抱在怀里,证明你活生生在我眼前,朕才能放心施为。你不知道,自从你到了冷宫,朕没有一天晚上不做噩梦,幸亏他们出手的早,不然就是那些梦境,也足够把朕逼疯了。” 蒲秋苔本来要挣扎的,然而听了这一番真情流露的话,想象夏临轩每天晚上都会被噩梦惊醒,他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儿。好半天才苦笑道:“君恩深重,皇上,您这份情爱给这后宫中任何一个人,对方都会感激涕零。为什么偏偏要用在臣身上?你明知臣是无论如何也……也回报不了这份恩宠……” “那有什么办法?”夏临轩打断蒲秋苔,也苦笑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朕贵为天子,可以掌控整个天下,但唯有这颗心,是没办法掌控的。” “你的心你倒不能掌控了?”蒲秋苔瞪大眼,心想这是什么鬼话?这混蛋怎么连说情话都是胡搅蛮缠的。 “最难控制是人心。”夏临轩却是理直气壮,紧盯着蒲秋苔:“不然的话,爱妃难道不知?你现在的情况,爱上朕才是最好的,既能遂愿,也不用受罪,可你能控制它,让它爱上朕吗?” 蒲秋苔无言以对。好一会儿才摇头叹道:“原来如此,果然最难控制是人心。” “那当然了。”夏临轩轻轻拽过爱人一缕头发在指间把玩着:“若是人人都能控制住自己的心,那这世界还哪来那么多纷纷扰扰?佛家也不会有七苦之说了。”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蒲秋苔自然知道佛家七苦是什么,因喃喃念来,忽然紧盯着夏临轩道:“是不是越求而不得的东西,便越想要,真等得到了,便可以弃之敝履?”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夏临轩一愣,不知爱人为什么会将话题转移到这个方向,但很快他就明白蒲秋苔指的是什么了,不由笑道:“世间事大多如此,求而不得辗转反侧,求而得之不懂珍惜。只不过也有例外,例如朕和秋苔,我虽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但对秋苔的感情如何,总还是心里有数的。这辈子朕就不可能会放手。秋苔不信的话,不如好好迎合朕,让你看看朕得到你后,是否会弃之敝履?” “滚。”蒲秋苔冷哼一声:“皇上就别耍花招了,这一辈子或许是要纠缠不清,但臣是绝不会爱上你的。” “真可惜,让秋苔看穿了。”夏临轩一摊手:“不过没关系,只要秋苔在朕身边,朕就满足了,朕不贪心。” 这个混蛋有脸说他不贪心?蒲秋苔仰头看着屋顶,心中全是悲愤:夏临轩要是不贪心,狼都应该只吃草不吃肉了。 “皇上,娘娘,御膳房那边送晚膳过来了。” 红莲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夏临轩忙道:“那就摆进来吧,接着朕还有事要做呢。” 红莲答应一声,须臾间门帘挑开,几个小宫女和小太监鱼贯而入,轻手轻脚将食盒中的饭食菜肴汤圆等摆了满满一桌子后,这才告退出去。 “好了爱妃,快来陪朕用一些…”夏临轩牵着蒲秋苔的手来到桌旁,却听他淡淡道:“皇上在这里用膳,太后和太子那里岂不冷清?” “不会冷清。朕把太子和清儿都打发到慈宁宫去了,有那两个猴儿闹着,太后哪里还会想得起朕?来来来,朕给爱妃倒酒。” 无视于蒲秋苔的拦阻,夏临轩执意替他将面前酒杯倒满,然后又给自己斟满了一杯,这才举起杯真诚道:“良辰美景,朕却不能陪秋苔共度。好在你回云海殿之日不远,来,咱们为你早日回归云海殿干一杯。”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干杯的?如果可能,他宁愿在冷宫里住一辈子。 蒲秋苔翻了个白眼,但眼看着夏临轩已经将那杯酒一饮而尽,想起他之前说夜夜做恶梦,不知怎的,这心倒是有些软,因此那些煞风景的话到底憋在肚子里,蒲秋苔默不作声的陪了夏临轩喝这一杯酒。 *************************** “娘娘,皇上……皇上从傍晚时去了冷宫,到现在……到现在还没看见出来。“黄鹂垂头小声对李清雨禀报着,一边拿眼偷偷去看坐的笔直的主子,心中揣测着对方的喜怒。 “哐当”一声,李清雨的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但小炕桌上的针线笸箩和书本却一起被扫了下来。黄鹂吓得一哆嗦,忙上前劝慰道:“娘娘息怒……” “出去。” 却只听到主子怒吼了一声,黄鹂也不敢在这种时候顶风硬上,有些担忧的看了李清雨一眼,不得不退了出去。 “连太后和太子都不陪了,皇上,你对文妃,倒真是情根深种,只可惜,他没几年好活了,到时只要他死掉,皇上岂不是伤心欲绝?呵呵,再没有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好过了……” 喃喃自语的话音还未落下,就听门外有人“咕咚咕咚”跑动的声音,李清雨心情正是糟糕至极,听见这声音,不由得勃然大怒,站起身正要命人将这胆大的奴才拖出去杖毙,就见那人已经闯了进来,赫然正是刚刚离开的黄鹂。 “怎么了?”李清雨嫌恶的皱皱眉毛,她喜欢事事尽在掌控,实在讨厌黄鹂这副慌慌张张的样子。 “娘娘,不好了,刚刚从宫外传来消息,孙御医……孙御医已经被春衣卫抓走了,这会儿正在春衣卫大牢,情形不知如何呢。” “什么?” 李清雨大吃一惊,但旋即便恢复了正常面色,沉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说清楚。” “具体奴婢也不知,只是咱们的线人才得到这消息。娘娘,这下……这下该怎么办?” “慌什么?孙习必定不会出卖我的。” 李清雨对孙习似乎有莫大的信心,但很快,她眼中便也添了一丝惘然,心中暗道:真的不会出卖我吗?在春衣卫大牢里,刻骨铭心的曾经恋情,能抵得过那些刑具吗?换做是我,绝不肯为了这样一段镜花水月的感情顽抗的,他……能吗? 因越想越是慌乱,但李清雨万万不肯让黄鹂看出她此时心神失守,于是勉强端正了面色,挥挥手道:“好了,这事儿我知道了,你让人盯着春衣卫那边,若是有新消息,第一时间来报我知道。现在你先出去,让我静一静。” 黄鹂听主子这么说,无奈之下,只好出门安排了。 精美的寝宫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李清雨终于再难控制心中惊惶,一屁股坐在了炕床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本来就是天衣无缝的计划,怎么会出纰漏?怎么会这么快就查到了他头上?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不,不可能,当日连皇后都没察觉到此事,如今那文妃是在冷宫之中,怎么可能会把这一切都洞悉?难道是皇上?不对,就算是皇上,也不可能察觉到这些,可恶,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李清雨疯狂地喃喃自语着,因为声音太快所以模糊不清,根本听不出她在嘟囔些什么。然而也恰是因为如此,方能显现出她心神已经彻底慌乱无措,以至于连一个小宫女过来悄悄剪了烛花都不知道。 刚才好像有人进来过? 过了好一会儿,李清雨才茫然抬头,却见屋里并没有一个人,她皱了皱眉,有心让黄鹂进来,然而想起她带来的两个坏消息,心思又反乱的要命,因伸手挥了挥,喃喃道:“我要静一静,静一静……” 如此不知坐了多久,李清雨竟不知不觉快要睡着了。恰在此时,就觉着外面一阵阴冷寒风吹进来,她一个激灵醒来,抬头一看,就只见整座空荡荡的寝宫。 那阴风入骨的感觉好像还在。李清雨莫名的就害怕起来,双臂搂紧了身子,忙急急叫道:“来人,来人……” 第一百三十七章 “砰”的一声,好像是寝宫门被打开的声音。 应该是黄鹂进来了。李清雨放下心来,揉了揉额头,想着也不知皇上这会儿有没有从冷宫里出来,他总不可能陪着文妃到现在吧? 一面想着,却始终不见黄鹂的身影,李清雨又是慌又是怒,连忙高声叫道:“黄鹂,你死在外面做什么?还不给我滚进来。” “妹妹是在叫黄鹂吗?她正睡得香呢。” 一个温柔的声音徐徐传来,虽是柔和,但不知怎么的,李清雨身上就猛然打了两个哆嗦,人也吓得一下子站起来。只因为这声音她实在是太熟悉了,不过半年没听见而已,还不至于就忘到耳后。 “是……是谁?” 她颤抖着问出一句,下一刻,一个身穿白衣,披散着头发的女子轻轻“飘”了进来,看着她咧开一口白牙笑道:“妹妹可还记得本宫?我在地底下,等你等得好苦啊,天可怜见,总算是让我把你给等到了。” “皇……皇后……” 李清雨险些没吓得昏死过去,惊恐看着那个越走越近的“皇后”,忽地尖声大叫道:“来人,来人啊……快来人啊……” “妹妹不要费力气了,你都知道如今我是鬼,我来见你,又怎么可能让你身边的人知道?你若不信,就尽管喊吧,看有没有人来救你?” “你……你要干什么?你都是鬼了,你还来找我干什么?你应该在阴曹地府里好好呆着等投胎,你来找我做什么?”李清雨崩溃的大叫,总算她做了好几年的宠妃,虽然此刻已经被吓得要死,但竟然还有点理智尚存。 “我来找你做什么?呵呵,当然是算账啊。我们之间的账,我活着时来不及和你算,如今我死了,阎王爷可怜我乃冤死,所以特意让我在今日上元节来找你索命。妹妹,你害得我好苦啊,如果不是青云推荐进来的那个民间大夫,我真是连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你好高明的手腕。” “不……不不……” 李清雨很想反驳,然而既是皇后的鬼魂,她知道自己怎么反驳都是枉然,惊吓之下,只能拼命挥手乱舞,一边就想找个角落靠过去,只可惜因为太过慌张,竟然被裙子绊了一下,以至于一跤摔倒。 “别……别过来,你别过来……” 坐在地上拼命往后退着,向来雍容华美的李清雨此时狼狈不堪。然而对面的“鬼魂”却丝毫不为所动,继续一步步逼上前,一面冷冷问道:“为什么要害我?我只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皇后,你为什么还要害我?为什么,啊?” “为什么?” 李清雨喃喃重复了这三个字,心中那股因为皇后死去而熄灭了的妒火陡然间又蹿了上来。 这一刻,她甚至忘了惧怕,猛然就站起身高声道:“为什么?就因为你是皇后。原来你也知道你名不副实,既如此,你就该退位让贤,凭什么皇上宠爱的是我,我却只能做一个妃子,而你根本无力侍寝,却要霸占着皇后的名分?凭什么我每次见到你都要下跪行礼?凭什么你形同失宠,你的家族却能因你而荣华富贵?我不服。这后宫是个什么所在?你难道不清楚?却还要霸着皇后的位子不放,这是你自找的,全都是你自找的,就算我不害你,还有别人会算计你的位子,谁让你是皇后呢?你如今却来怨我,真是好没道理。” “难怪,原来如此,是因为我占了皇后的位子,所以你连这样一个虚名也不能忍受。”皇后点点头,说出的话却冰冷如刀:“所以,即便是文妃去了冷宫,你也不肯放过他,是不是?” “没错。” 李清雨大概是刚刚说的太痛快,一点儿也没察觉到此事诡异,仍是哈哈大笑道:“文妃去冷宫,那是我送给他的机会,若不是当日我把那封信截留献给皇上,哪会有他们如今的冲突?只可恨皇上都把他打入冷宫了,却还是念念不忘。这样的人,我如果不趁机早些下手,日后还哪有机会?” “所以你就让孙习买通了冷宫的人,在那木柴上撒了风寒病人用过的水,让文妃染恙,果然文妃病了,而刘洪道蒋天海都不在,所以孙习如愿以偿去帮他诊病,不知不觉就在药材上动了手脚,只要种下了那种东西在文妃体内,日后文妃的饮食只要带油,就会侵害身体,到最后也会和我一样,无声无息,不露破绽的死去,是不是这样?” “没错。”李清雨看着皇后:“呵呵,果然如今是做了鬼,竟然什么都被你看穿了。皇后娘娘,你说,我让文妃去和你作伴好不好?”她吃吃笑着,完全忘了惧怕为何物,笑容中透着的全是疯狂和怨毒。 “你真是疯了。难道不闻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你以为成功谋害了皇后,便能故技重施吗?殊不知最有效的计策,也只能做一遭。”皇后微微摇头:“孙习已经被抓去春衣卫了,你以为你所做的一切还能瞒过皇上?” “那又如何?他不会供出我的。”李清雨冷笑一声:“如果不是我最信得过的人,这种事情我又怎可能托付给他?皇后,你别白费心机了,他……不可能会供出我,这事儿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你这么笃定?呵呵,你以为你是谁?孙习犯下这样滔天罪过,若是坦白招供出幕后主使,或许还能保住家人一条性命,若是把罪责都揽到自己头上,他可是不想活了?” “哼哼!你不懂,他对我……从宫中第一次见到我,他就意乱情迷,呵呵,不然你以为他为何不成婚?他家里独有一个老母亲,便是揽下罪名,最多就是母子一起赴死罢了,呵呵……哈哈哈……皇上肯定想不到,他不把我看在眼里,可是仍然有别的男人把我当做珍宝。哈哈哈……皇后,这种体会,连你都没有过吧?你不需要做什么,只是一句话一件东西,就能哄得别的男人去为你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哈哈哈……” 李清雨又笑又叫,到最后竟然在“皇后”面前肆无忌惮的转起了圈子,仿佛她已经成为万人之上的女皇一般,而皇后则是呆呆的看着她,已经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听到外面纷乱的脚步声,于是连忙退避到一边,看见当先走进来的夏临轩和小贝子,便跪下道:“奴婢见过皇上。” “皇上?” 状若疯狂的李清雨猛然就停下了所有动作,如同从一个美梦中醒来,她惊恐不已的看着夏临轩,连跪下参拜都忘记了。 “好手段,好心机。孙习那个王八蛋,竟然被你这样的蛇蝎毒妇迷得昏了头。”夏临轩冷冷看着李清雨,目中满是厌恶冷酷之色。 “这是……怎么回事?皇上,皇上,臣妾是冤枉的,臣妾也不知怎么回事?皇上……” 李清雨脑子还是有些昏沉沉的,但她却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如果不把握住,那个后果…… 她打了个哆嗦,不敢再想下去。于是一下子便跪倒了,拽着夏临轩的龙袍下摆涕泪交流道:“皇上饶命,您听臣妾解释……” “还听什么?你的解释,刚才朕在外面已经听得一清二楚了。”夏临轩懒得和李清雨纠缠,他如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毒蛇揪出来了,秋苔总算可以回云海殿了。 “皇上……” 身后是李清语凄惨绝望的大叫声,于是夏临轩停下脚步,头也不回的一字一字沉声道:“妍妃心肠狠毒,先谋害皇后,后谋害文妃未遂,可谓罪大恶极,论罪当诛,赐车裂之刑。李家教女无方,着收回爵位俸禄,家有为官者,贬官为民,李春明流放辽东。” 小贝子连忙记下,知道这是皇上对李家的处罚,故意说在李清雨面前,大概就是要让她品尝阴谋败露全家受累的痛苦滋味。李春明就是李清雨的父亲,原本是位高权重的荣国公,如今不但一家子贬官为民,他更是要被流放辽东,可谓是一朝就从云端跌落到深渊里。 当下又复述了一遍,见夏临轩点头,他便连忙跟了出去。身后殿门徐徐关上,将李清雨凄厉的叫声一并关在了里面。 “皇上说,这凝香殿内外,要统统严查一遍。这事儿就由小春子你来办吧。” 被夏临轩留下来处理后事,小贝子站在台阶上,意气风发的吩咐着,忽然又指着其中一个小宫女道:“那小女娃儿很不错,咱家找人选的时候,只有她敢挺身而出,之后更是趁着剪烛花之际把迷幻散放在了蜡烛里,方有之后的真相大白,她很不错,从今日起,调她去养心殿,查明身家清白后,就留在养心殿听用。” 第一百三十八章 那小宫女简直是喜出望外。当时夏临轩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闯进来,不到眨眼的时间,凝香殿外面所有太监宫女就全都被控制住,那时她就知道这凝香殿要变天了。 果然,这之后就听见妍妃娘娘凄惨的哭号声。小宫女心里正打鼓,却不知自己不过是为了自保而自告奋勇去帮忙后,竟然会因祸得福,得了这样的好处。 当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是又妒又羡的看向她,而这当中自然也有怨毒不甘的眼神,只不过这些对于小宫女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她到了皇帝身边,那就等于是有了一层保护伞,凝香殿这些人,不管是管事太监周永烈,还是大宫女黄鹂也好,那些从前自己必须战战兢兢陪笑说话的人,从此后都再也害不成她了。 凝香殿的事如同霹雳一般,旁人尚未察觉到一星半点,这里的主人奴才已经被连夜下了大牢。而夏临轩这个无情帝王自然不会去为曾经的宠妃而惋惜感叹,他此时心心念念想着的,全都是冷宫里的蒲秋苔。 “娘娘,皇上又过来了。” 虽然天早已黑了下来,但此时也不过是亥时初,蒲秋苔想着之前夏临轩的话,也睡不着,所以便披着一件衣服倚在床上看书,正觉着眼皮似乎有些发沉,就听到红莲的声音在外间响起。 话音未落,夏临轩已经从外面走了进来。见蒲秋苔披着一件单衣要下床,他就忙上前摁住道:“你好好儿躺着,这会儿还讲什么君臣之礼?” 蒲秋苔冷淡道:“谁讲究君臣之礼了?我只是想皇上刚才匆匆离去,这会儿却又匆匆而回,可是那件事有了进展?” “何止是进展?”夏临轩得意一笑,两道剑眉似乎都要飞起来一般,却只说了一句,便不肯往下再说。 卖了一会儿关子,见爱人只是瞪着自己,也不询问。皇帝陛下无奈,只好嘟囔道:“真是的,就不能也来求一求朕,让朕欢喜欢喜?为了铲除这条毒蛇,朕费心筹划苦等机会,甚至把你都给弄到冷宫来了,我容易吗我?” 蒲秋苔都让这无耻家伙给气笑了,忍不住便咬牙道:“进冷宫的是我,我还没说不容易,皇上倒叫起苦来了,这还有天理吗?” “怎么没有天理?爱妃你在冷宫中是如鱼得水,却不知朕一想起你受苦,便心如刀割。更何况长夜漫漫相思成灾,这份痛苦你怎么可能体会的到?所以说前人的话再没有错,所谓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皇上莫要危言耸听了。”蒲秋苔冷哼一声打断夏临轩的话:“什么长夜漫漫相思成灾,以为谁不知道你在我进冷宫后夜夜笙歌……” “哈哈,秋苔你吃醋了?” 夏临轩一声怪笑顿时让蒲秋苔住了口,面对皇帝陛下故意歪曲事实的做法,蒲秋苔真的非常想狠狠踹这混蛋几脚,把他给踹到外面的冰天雪地里,冻死最好。 “行了行了,咱们说正事儿。” 夏临轩可是堂堂帝王,能不懂见好就收的道理吗?何况蒲秋苔这会儿气得脸都黑了。 因此哈哈一笑,搂着爱人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最后咬牙恨恨道:“其实朕早就明白,皇后逝去,最得利的便是洛妃和她,只是怎么也想不到,此事竟然真是她一手谋划出来的。这该死的毒妇,皇后在后宫虽掌凤印,但因为身体的缘故,所以也算是有名无实,就是这样,她竟然也不肯放过,朕真是不知道,她哪里来的信心,觉着皇后没了朕就会封她为皇后?” “后宫总该是有一个皇后的。”蒲秋苔淡淡道:“即便这一次不能当上皇后,那只要把继任的皇后再害死就是,以皇上对妍妃娘娘的宠爱,以她这样无声无息的害人手段,总有一天她能如愿以偿。” 夏临轩沉默下来,想一想自己从前的行事,以及妍妃母族的势力,蒲秋苔说的还真有可能实现。 “秋苔你说的没错。只可惜啊,连上天都看不得她如此歹毒,所以把你送来朕身边。从你进宫那一日起,朕这心里就装不下任何人了,哪怕皇后逝去,朕也不会再立除你之外的人为后。” “难道皇上在迫我入宫之后,下一步目标便是迫我为后吗?” 蒲秋苔的声音忽然冷淡无比,夏临轩却不以为意,满不在乎笑道:“不行吗?反正秋苔你已经是朕的妃子,就算做朕的皇后……好吧,你不喜欢就不做,朕也没说非逼你去做皇后不可。” 蒲秋苔气得身子都打颤了,这个无耻的混蛋还真敢说,幸亏他及时改了口风,不然蒲秋苔不保证自己还能控制得住脾气,也许当场就要和夏临轩拼命也说不定。 “事情都水落石出了,朕今天过来,就是要接秋苔回去。” 对于皇妃还是皇后,夏临轩不是很在意,只要蒲秋苔在他身边,这就足够了,更何况对方虽然没有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为自己教育抚养皇子,这不正是为母之责? 所以夏临轩很满足,在自己满足的基础上,他自然就不会再逼迫蒲秋苔,只是这么长时间没有爱人陪伴,年轻帝王的忍耐已经到了尽头,他甚至连一夜都等不得,便匆匆赶来冷宫,想把蒲秋苔连夜接回云海殿。 “我在这里住的很好,暂时还不想回去。” 蒲秋苔心里闪过一阵慌乱:平静的日子结束了吗?才过了多久?感觉只有短短几天,哦,不对,年都过了,今儿是元宵节,唉!冷宫的时间为什么过得这样快?不行,好不容易有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是耍赖,也要在这里赖个够本。 虽然蒲秋苔力求镇定地不肯泄露自己内心真实想法,然而夏临轩是什么人?只从他眼中闪过的那丝遗憾慌乱情绪,年轻帝王便洞悉了爱人的真实念头。 必须要让秋苔明白:这世上没有他躲藏的角落,哪怕这里是冷宫,也改变不了他这侍寝之臣的命运。 如果可能,夏临轩并不想敲破爱人那点可怜的蜗牛式的幻想,然而他很明白,人总是贪心的,蒲秋苔也不会例外。如果让他这样幻想下去,他会越来越不想接近自己,到那时,又将是逼迫和被逼迫的恶性循环。 既如此,倒不如就狠心斩断爱人的所有希望,让他在绝望中再获得新生。 夏临轩丝毫不觉这自私残忍的想法有多无耻。见蒲秋苔不动声色的将身子挪得离自己远了些,他忽然微微一笑,站起身一把将蒲秋苔拉起,不待对方挣扎,便低头吻上了那两片略显冰凉的唇瓣。 “唔……啊……嗯嗯……”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蒲秋苔立刻慌乱起来,敏感的身体却在挣扎中逐渐瘫软。 好不容易恶劣的家伙才放开那两瓣如蜜红唇,对着夏临轩因为涌上情欲而显得不怀好意的双眼,蒲秋苔更慌乱了,结结巴巴道:“你……你想干什么?这……这可是冷宫。” “我当然知道是冷宫,不过秋苔,你不觉得,在冷宫里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欢爱,是很刺激的吗?想一想,我们可能是古往今来第一对在冷宫欢爱的帝王妃子……” 夏临轩不等说完,蒲秋苔已是气得脸都红了,他本来觉得自己对夏临轩的脸皮厚度已经有充分的认识,但这个混蛋总是能一次又一次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太天真了,我的脸皮之厚远远超乎你最夸张的想象。 “想都不要想。” 气得都快打哆嗦了的蒲秋苔斩钉截铁摇头,但是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就被夏临轩打横抱起,接着面孔上被他狠狠啄了一下,恶劣的笑声在耳边响起:“秋苔,你说了不算。” “混……混蛋!” 眼见夏临轩已经向卧房里那张大木床走过去,蒲秋苔又是慌乱又是愤怒,在夏临轩怀中不停挣扎,只是他身子瘦弱,再怎么挣扎对于身强体壮的帝王来说,也不过是做爱前的情趣而已,尤其是那几下拳头,不但没让夏临轩吃痛,反而让他的欲火更加高涨。 “秋苔,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模样有多诱人?让我想起你第一次被我摁在床上占有的时候。” 坐在床上,夏临轩的气息渐渐粗重起来,眼见怀中爱人动作一僵,他便趁机吻上那两片薄薄凉凉的唇瓣,接着舌头长驱而入,在那温暖口腔中一阵狂暴肆掠。 “唔……嗯嗯……” 所有的话语都被堵在了喉间,感觉到那只灵活的爪子已经解开了腰带,蒲秋苔不由更加着急起来,双腿胡乱踢蹬着,双手拼命想去抓住夏临轩的手臂,然而下一刻,他的两只手臂就被夏临轩另一只手给牢牢固定在了背后,只能任由衣襟散乱敞开,露出雪白细腻的一小段颈胸。 夏临轩终于在蒲秋苔窒息之前将舌头抽了出来,微笑看着爱人已经被这个狂暴的吻折腾的泪眼迷离失魂落魄,他不由“咕嘟”一下吞了口口水,伸手轻轻一拨,那原本就松垮垮裹住蒲秋苔身体的中衣便被分离的更开,精致锁骨和圆润的肩头彻底显露,微微隆起的双乳也坦露出大半,粉红乳尖随着呼吸起伏若隐若现,裤子也被褪下来,光滑修长的雪白双腿在几乎全部敞开的外袍下无力挣扎着。 “不……不要……” 双腿之间那团柔软的物事被抓在手里揉捏挤压,不算剧烈的疼痛终于让蒲秋苔回过神来, 他的面色一下子涨红,却又转瞬间惨白一片,看着夏临轩惊慌道:“皇上,不要在这里……不然……不然我就永远都不回云海殿。” “你已经三番五次的抗旨不遵。以为朕不知道吗?你心里便是存着一辈子在冷宫的主意。以为朕就拿你没办法了是不是?” 下体已经胀痛的开始叫嚣,夏临轩知道自己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现在就是天王老子也不可能阻止他继续做下去。 在那精致锁骨上轻轻咬了一口,留下一个浅浅牙印,他喘息着在蒲秋苔耳边笑说道:“秋苔,朕早就说过,你逃不出去的,只要朕还在位一天,你就永远都是我的侍寝之臣。冷宫又如何?以为躲在这里就可以一辈子安全?真是笑话,以为不回云海殿朕就拿你没办法?呵呵,今天就让你知道,你在哪里,哪里就是云海殿。” “我……我回去……” 事到如今,蒲秋苔只想逃过这一劫,虽然他因为无数次欢爱的身体早已经被夏临轩四处游移抚摸的手给点起火来,连心底深处都不由自主的生出一股渴望,可他还是想拒绝,他不愿意自己就这样沉沦在夏临轩强加于他的肉欲中,那于他来说,是最可耻可悲的事情。 “朕都憋多少天了?就算回云海殿,也要和你狠狠做一夜,来解除朕的相思之苦。”夏临轩丝毫不为所动,感觉到手掌下那小巧玲珑的玉柱已经竖了起来,上面的小孔渗出粘滑浊夜,他不由得深深笑了:“宝贝儿,其实你也很想要对吧?你瞒不过我的。” “不……没有……我没有……啊……” 最后一声惊叫是因为双腿间的那一团柔软被狠狠捏挤了一下,过强的刺激让蒲秋苔的头猛然向后一仰,下一刻,胸膛上一颗饱满鼓涨的乳尖被夏临轩含进嘴中。 “啊……嗯……啊啊……别……不要……皇上……啊啊啊……呜呜呜痛……” 柔软的小乳被揉搓挤捏着,方便唇齿舌头蹂躏那颗饱满乳头,一波波的酥麻微痛刺激的蒲秋苔发出不成调的呻吟,甚至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双腿已经在这样刺激下大大分开,直到那个熟悉的羞耻地方传来一阵胀痛,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要……呜呜呜……啊啊啊……” 被两根手指侵入的小穴仅仅被扩张抠挖了几下,便是一片滑润松软。兴奋地夏临轩甚至来不及除去自己的外袍,仅仅将裤子褪了下去,便迫不及待的将蒲秋苔身子调整过来,让他被刺激的不停开合着的穴口对准自己涨大的凶器。 “啊……别……” 意识到夏临轩要做什么的蒲秋苔再度猛烈地挣扎起来,心中却是一片绝望。双腿大大分开,放在夏临轩身体两侧,细如杨柳的腰肢被一双如铁钳般的大手控制着向下滑落,任他再怎么挣扎,结局却已经注定。 果然,就在他惊叫声方起的时刻,他那尚未紧缩闭合的小穴就猛地撞上了铁杵一般蓄势待发的凶器,肠道中的滑润方便了夏临轩阳具对他的贯穿,一下子就有一多半进入了他的身体。 “啊啊啊啊……痛……不要……不要……啊啊……呜呜呜……” 即使肠道内已经是一片润滑,忽然之间闯进去的粗大阳具仍是带给蒲秋苔难以言喻的痛苦,他拼命摇着头,被衣带松松缚住的双手松开又握住,握住又松开,仿佛想要抓住什么,雪白腿儿也抽搐着挣扎着,却无法阻挡身体继续滑落,甬道被继续开拓占满的命运。 终于,那硕大的凶器尽根而入,将狭窄火热的甬道撑涨的没有一丝空隙,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合在一起。夏临轩长长舒出一口气,搂住蒲秋苔光滑瘦削的身子,便在那上面一阵舔咬乱啃。 “不要……别动……啊啊啊……皇上……” 白皙肉体上重新布满了情欲的痕迹,但是和下身相连部位那狂风暴雨般的撞击比起,这点微痛根本算不了什么。 被抓着细瘦腰肢,被迫随着夏临轩的动作起伏的身子,每一次都让那硕大凶器狠狠贯穿到体内最深处,狭窄甬道在得到大半个月的休息后,再次体会到被撑到极限,完全塞满的充实感觉。 而在这熟悉的胀痛到达极限时,多少次欢爱形成的快感也终于潮水般从某个地方而起,瞬间席卷了蒲秋苔的四肢百骸,让他原本还有些僵硬的身子慢慢变得软如春水,口中喘息呻吟也越发婉转动人。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我和她是一起进太子府的,那时皇上还跟着先皇四处征战,大概是觉着有些冷落我们,所以后来皇上继位,封了皇后之后,便唯独封了我和她为嫔,哦,同时封嫔的还有太子的生母,后来她因为生太子没了,封了妃。再后来,我和妍妃熬啊熬,也熬成了妃,眼看她风光无限,却不料,转眼间便是大厦倾倒。” 站在凝香殿外,洛妃徐若兰扶着心腹宫女明若的手,看着那空无一人的院子轻声感叹着: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她对李清雨,自然也是恨之入骨除之后快,然而这一次,当对方真的一夜之间就失了势,徐若兰却不禁有了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娘娘,这里风大,不如回宫里歇着吧。” 明若轻声劝着,却见主子摇摇头,好半晌方咬牙道:“皇上如今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妍妃的位份不低,他却说处死就处死,我要去和太后说……” “娘娘,妍妃娘娘乃是自己取死,娘娘这时候可千万莫要去撞皇上的火头,万一连累得皇上也厌了您,那就糟糕了。” 明若急忙劝阻,却听徐若兰淡淡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只是皇上为什么会忽然降下这雷霆怒火?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那个文妃?妍妃固然是有取死之道,但皇上为文妃做的也太多了,我不能不防。” 一面说着,便转过身去,却见不远处几个美人儿站在那里,正是宫中其它嫔妃贵人等,她叹了口气,待众人都围过来,方淡淡问道:“你们都知道事情经过了?” “是,皇上一早就命人通报六宫,说妍妃娘娘谋害皇后,后又谋害文妃未遂,所以行车裂之刑,李家……李家也完了。” 荣贵人轻声回答着,每说一个字,面色就更苍白一分。 “皇上……” 徐若兰缓缓开口,却在说出两个字后又停了下来,她想说皇上眼中除了文妃,已经没有咱们了,咱们如今必须要自己想办法。但旋即便醒悟过来:妍妃被赐车裂之刑,那是她咎由自取。谋害皇后的大罪,没把她刮了,满门抄斩就算是皇帝开恩,自己以这个为理由说皇帝眼中没她们,往严重里说,那就是诋毁。如果身边这些嫔妃都是和自己一个心思还好,但万一有那“聪明”的已经准备投向文妃,自己这话便成了把柄。 想到这里,她不由苦笑摇头,暗道自己也是,怎么能因为心情激荡竟然就忘了这里是后宫呢?没有把柄别人还要造出点把柄来害你,结果自己倒要主动把把柄给人? 于是徐若兰就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改口道:“行了,妍妃这个结果,也是她自己咎由自取,皇后都敢谋害,这胆子可不是包天呢?也不值得人同情。只是太后年纪大了,听见这消息不知是否会受惊吓,我准备去慈宁宫探一探,你们有谁要和我一起吗?” 这话正合了嫔妃们的心思,明着说皇上偏宠文妃,现在谁也不敢触皇上逆鳞,但只要到了太后面前,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可以在闲话中透露一些消息,若是让太后对蒲秋苔不满,那这事儿未必没有翻盘的余地。 于是一众妃嫔便在一大群太监宫女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往慈宁宫而来。 刚过了金水桥,就见远处行来几人,徐若兰眉头便皱起来,问身旁明若道:“你看那几个人是谁?是不是文妃他们?” 明若连忙抬头看去,然后小声道:“娘娘,正是文妃娘娘,他身旁那个是红莲,身后那两个小宫女,大概就是当日去冷宫时带过去的。” “谁让他出的冷宫?他好大胆子。” 荣贵人在徐若兰身后尖叫了一声,却见徐若兰冷冷看过来,沉声道:“除了皇上,还有谁能让他离开冷宫?呵呵,如今毒蛇已经引出来,皇上怎么还忍心把他心尖上的宝贝给留在冷宫受苦?当然是要下旨让他回云海殿了。” 众嫔妃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们也想到蒲秋苔去冷宫,会不会是皇上行的“引蛇出洞”之计,但也只是猜测而已,如今听徐若兰这样说,人人心中都是冰寒一片:皇上竟然爱重文妃到了这个地步,这……这还怎么争?争什么?万一惹得皇上火了,他是不是连后宫都能给解散了?从此后只独宠那个男狐狸精。 “不对啊,若真是皇上下旨让他回云海殿,传旨的太监呢?” 忽听惠贵人迟疑道,若说这里最恨蒲秋苔的,自然非她莫属。蒲秋苔无限恩宠,重回云海殿,别人不过是愤恨嫉妒罢了,而她却不一样:这男人若是一朝翻身,自己的儿子会不会再被他夺走?因此这会儿惠贵人的心里除了咬牙切齿的嫉愤之外,全是慌乱和恐惧。 “就算没有传旨太监,难道你还敢上前去问?这样大的事,文妃怎么敢擅自做主?更何况,如果依照他的心思,他大概宁可一辈子住在冷宫中吧。” 徐若兰冷笑一声,她的话让众嫔妃都无话可说。就在这一行人复杂的目光中,蒲秋苔主仆几人渐行渐近。 “她们站在那里做什么呢?难道是等我上前拜见?” 蒲秋苔也是惊疑不定,却听身旁红莲嗤笑一声道:“等娘娘拜见?她们哪来的那么大脸?就是洛妃娘娘,娘娘上前和她打个招呼也就是了,其他那些人,上前来拜见娘娘还差不多。” “何必呢?我也不想和她们有什么牵扯。”蒲秋苔摇摇头,然而此时和众人相遇,终究不能目不斜视的过去,他从来不是那种目空一切的人,因便和前面的徐若兰点点头,算作是打了招呼。 “文妃娘娘这是从冷宫中出来了?要回云海殿?怎么不见传旨太监随行啊?” 徐若兰没有开口,惠贵人却难掩愤怒恐慌,到底冷冷问了一句。 蒲秋苔一愣,还不等说话,便听一旁红莲笑道:“昨儿晚上皇上亲自去冷宫,和娘娘说了半夜,才终于劝娘娘回心转意。今天上朝前,还嘱咐我们娘娘尽快回云海殿,不然皇上就要亲自来接。贵人也知道,我们娘娘从来不是那种恃宠而骄的,想着这样惊动法儿,不如自己悄悄回去就完了。对了,先前二皇子才在云海殿住了没两日,便赶上我们娘娘去冷宫了,如今我们娘娘回来……” “好了红莲。” 蒲秋苔见惠贵人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知道红莲是戳中了对方心事,连忙沉声阻止。然后他便没再理会那些面色各异的妃嫔,从众人身旁缓缓行过,径直往云海殿去了。 回到云海殿,不用说自然是一番欢喜不尽,芙蓉服侍蒲秋苔洗浴换衣裳,一面喜气洋洋道:“娘娘不在这里,可皇上还来过好几回。前儿告诉奴婢们说娘娘要回来,只把我们欢喜的了不得,昨晚上凝香殿那边的事传了过来,奴婢就知道娘娘要回来了,这不,一大清早景凉厚就安排人各处打扫,过年的时候也没看见她们这样热闹欢喜过。娘娘便是这殿里的主心骨,您不在这里,简直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蒲秋苔静静听着芙蓉唠叨,心中竟也有些熨帖,仿佛离开冷宫的那点不甘都淡泊了许多。 “太子如今是不是搬出去了?”重新梳洗完毕,换了一套崭新的砂色素缎长衫,越发衬托的他整个人温润如玉。 芙蓉端详了端详,一边笑道:“太子哪肯搬出去?我看娘娘的气色越发好了,身子也比从前丰盈了些,这进了冷宫还长肉的,娘娘大概是古往今来头一个。” 话音落,就听外面“蹬蹬蹬”脚步声响,芙蓉一回头,只见夏东明挑帘子走了进来,看见蒲秋苔,这小太子方猛然收了脚步,深吸了几口气,待眼中那些热切渐渐褪去,这才故作沉稳漠然地道:“嗯,母妃回来了?” 蒲秋苔又好气又好笑,又让这一声“母妃”气得有点儿牙根痒痒,不过小太子先前跑进来的激动之色他也是看在眼中,因心中倒不觉着恼怒,反而有一种不知名的感动滋味。于是也便强作镇定的点头道:“嗯,回来了。太子殿下这几日的功课有没有落下?” “你去了冷宫那么多天,一回来就要先问功课,有没有你这么煞风景的?”夏东明鼓着腮帮子,有些不满的看着蒲秋苔:“好歹我当初也和弟弟偷了吃的东西去看过你,怎么你一点儿都不念旧情呢?” 蒲秋苔看着小太子,整个人都无语了,暗道这小子果然和他父亲一个德性,这就是恶人先告状?再说了,他堂堂太子,和二皇子当日拿了那一盒子食物去看自己,还用得着偷? “娘娘,太子殿下说的也没错,难得您回来,大家都很高兴,您就先放殿下一马,功课的事日后再说。” 芙蓉连忙在旁边打圆场。蒲秋苔很想说“我和殿下不说功课,又能说什么呢?”然而看到夏东明听了芙蓉的话后眉开眼笑,想到这话说出来,未免伤了孩子的心,因到底还是将这话默默咽了下去。 芙蓉也大大松了口气,眼看夏东明在这里转了一圈,装模作样问了几句冷宫生活后,便到底不耐烦,出去找祝山云玩了。她便看着蒲秋苔笑道:“娘娘刚入宫时,对皇上和太子何等痛恨?如今却能替殿下和皇上考虑,所以皇上说的没错,您啊,就是心太软了。” “也不是心太软。太子到底是个孩子,那份赤子之心尚在,不似皇上那般可恶。”想到昨天晚上夏临轩那个混蛋到底不顾自己意愿,压着他做了大半个时辰,蒲秋苔就觉着牙根痒,很想从那混蛋的身上撕下几块肉来吃。 芙蓉摇摇头,没再多说什么,暗道娘娘啊娘娘,皇上早就看透了您,你心又软,性子又实诚,背负的东西又多,如此怎能不被皇上吃的死死?也别说皇上了,就是太子殿下,只怕久而久之,您都会真心接受他做您的儿子呢,唔,这也是不错的结局了。 ************************ “娘娘慢些,等等奴婢。” 明若在后面呼喊着,一边气喘吁吁跟着徐若兰进屋,眼看着主子进了内室,还不等她跟进去,便听见“哐当”两声响,像是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 “娘娘息怒啊。” 明若连忙进去,就见徐若兰从出了慈宁宫就一直阴沉着的面色终于彻底爆发了,摔了两个茶壶还不罢休,到底又把炕桌上的花瓶茶杯都摔了个稀巴烂,这才咬牙怒道:“让我息怒?我怎么息怒?那只狐狸精不但是让皇上将他捧在手心里,如今就连太后都让他拿下了。我真是不明白,他哪里来的这么大本事?上一次太后把他叫去,还要敲打敲打他,这怎么去了一趟冷宫,竟然连太后都怜惜起他来了?可恨,可恨,若是他还在后宫一日,我们所有人岂不是都没了活路?可恨……” 明若也无话可说,她也不懂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那个文妃,究竟是有什么魔力?看着也就是个俊秀斯文的书生,可为什么皇上和太后都那么喜欢他?就连一向对嫔妃们不假辞色的太子殿下,对他竟也露出了难得的关心。也别怪娘娘怒不可遏,那人虽无皇后之实,可如今俨然已是后宫之主。 徐若兰终究不是一般女人,心中怒火宣泄出去后,也就平静了。因在地上踱了几个圈子,她忽然站定脚步,沉声道:“去年的春猎是什么时候?” 明若愣了一下,才连忙道:“回娘娘的话,去年的时候没有进行春猎,前年是在四月初六,奴婢记得清楚,前年春猎时,皇上还是穿着您亲手做的猎装呢。” “是啊,前年的猎装是我亲手做的,只不过如今那套猎装大概也早被皇上扔了。”徐若兰苦笑一声,然后掠了掠头发,轻声道:“你找个妥当人,去家里说一声,让母亲这两日递牌子进宫一趟。” “娘娘……”明若的声音颤抖了,紧走几步上前小声道:“娘娘,这个时候万万不能轻举妄动,妍妃娘娘就是前车之鉴啊。” “正因为妍妃已经死了,所以才要趁这个皇上难得放松的时机……”徐若兰咬牙低声道,目中露出一抹怨毒。 第一百四十章 “可是娘娘,这……这终究太危险,不如咱们再找人来做刀,先试探试探皇上的反应。别人也就罢了,惠贵人那里,大概是最害怕文妃娘娘回来的,她要保着二皇子,什么事都肯做的吧?” 徐若兰摇摇头,轻声道:“你还不明白吗?皇上已经经不起试探了。若是不能一击即中,皇上暴怒之下,怕是整个后宫都要受牵连,到那时,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也一样要承受怒火。倒不如此时出手,或许还能收奇兵之效,一劳永逸。” 明若眼里全是震惊,却再也说不出劝阻的话。徐若兰看着这个跟了自己整整八年的陪嫁宫女,忽然叹了口气,沉声道:“后宫之道,本就没有什么和平共处。君王雨露均沾,大家利害攸关,或许还能维持这一点平衡。一旦某人得了君王独宠,那他便是众矢之的,断断不能再谈什么和平。害人也好,被害也好,都是逼到了这个地步。反正,到了现在这个境况,我和蒲秋苔早已不共戴天,不是他死,便是我活。” 明若想说文妃根本不是这种人。然而她知道说出来也没有用,主子向来心高气傲,断不能容忍一个男妃骑在她头上,更不用提若是蒲秋苔掌管六宫,以自家娘娘一向狠毒的性子,必然要和那个慈悲心肠的男人起冲突,与其到那时在对方手下忍辱偷生,倒不如趁着现在皇上还没有完全防备时来争一个鱼死网破,大不了就是和妍妃在黄泉作伴。 明若不愧是徐若兰的心腹宫女,把自家主子看的无比透彻,徐若兰心里便是这样想的。至于家族,若是自己在宫中失势,她的家族本来就要衰落下去。若是她能成功,那整个徐家才能借助她的力量发展壮大,如此看来,这个险值得冒。 “现在想一想,皇后虽然死了,却换来了皇上对她的追忆,换了潘氏家族永沐皇恩,其实她真是死得值了。” 徐若兰幽幽叹了口气,想起那个优雅从容的女人,想起妍妃的花容月貌,如今终归都化为黄土,她们在九泉之下,可也是在等着自己? 一念及此,忽然忍不住就有些心惊肉跳,暗道自己真是糊涂了,这种时候还想着她们,岂非是不祥之兆?因忙甩了甩头,将脑海中那两张面孔给赶了出去。 ************************ “什么时辰了?” 坐在云海殿寝宫的外室中,夏临轩手里的书半天没翻页,到最后这家伙终于忍不住了,将书往桌上一扔,抬眼问芙蓉道。 “回皇上,已经未时末了。” 芙蓉知道主子急什么,心中又好气又好笑,见夏临轩如同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老虎般徒劳在地上踱着步子,她遂便温声回道:“皇上,娘娘离家日久,已经一年多没有见过家人,如今回去,自然要畅叙别后之情……” 不等说完,就见夏临轩猛地停了步子,咬牙道:“畅叙别后之情?那得说到什么时候去?他是舒畅了,朕却要急死了。芙蓉你说,秋苔是不是恃宠而骄?别的妃嫔都是家人递牌子请见,之后才能进宫,他可倒好,非要回家去,这在前朝有过旧例吗?堂堂皇妃,竟然还讲究什么回娘家?哪有这样的事?” 芙蓉向天翻了个白眼,轻声道:“既然没有这样例子,皇上怎么还准了呢?若您不恩准,娘娘也回不去啊。” “朕……朕……朕那不是……那不是考虑到秋苔很长时间没有见家人,他……他又是被迫入宫,所以……所以想着弥补讨好他吗?谁知道他……他不念着朕格外开恩之情,竟耽搁到这个时候,把朕置于何地?我看他是乐不思蜀了,哼!看他回来,朕要怎么罚他,真是反了天,再不惩罚禁管,他要爬到朕头上了。” 芙蓉囧囧有神看着皇帝陛下,小声咕哝道:“有……这么严重吗?皇上也太危言耸听了吧?” “什么危言耸听?我告诉你,秋苔就是这种人,若是不赶紧把他得寸进尺的心思掐灭在摇篮中,日后他保准留在蒲家泡蘑菇,大概都不肯回宫了……” 皇帝陛下信誓旦旦的指控着。话音未落,就听外面景凉厚的声音响起:“文妃娘娘回宫。” 芙蓉就见一向威严的皇帝陛下身影一晃,便消失在大殿外,她忍不住掠了掠刘海,咕哝道:“皇上这轻功又精进了,简直快赶上闪电了呢。”一边说着,也连忙走出门去迎接蒲秋苔。 “爱妃,岳父岳母的身体可好?” 迎出门的皇帝陛下看见蒲秋苔面带笑容,显然回家一趟后心情不错,于是一张脸都笑成了一朵花,拉着蒲秋苔的手,不等进屋便开始问长问短。 谁是你这个混蛋的岳父岳母? 蒲秋苔的嘴角抽抽了两下,在心里恶狠狠骂了一句,面上收敛了笑容,淡淡道:“还好。对了皇上,山云和明芳实在依恋父母,臣去接他们的时候,见他们和太……和顺名伯夫妇难分难舍,心中不忍,所以想让他们在顺名伯府住两日,因此特意向皇上请旨……” 他一边说着,便用眼角余光小心观察着夏临轩的面色。平心而论,这可属于先斩后奏了,蒲秋苔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想试探一下夏临轩对自己的态度,这混蛋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爱到骨头里,那他就要看看,对方会容忍自己到什么程度。 “唔,这个啊,爱妃可有点先斩后奏了吧?” 夏临轩斜睨爱人,却见蒲秋苔微微扬了下巴,眼波一荡,视线轻轻瞟过来,柔声道:“是先斩后奏,怎么?皇上要定臣的罪吗?” 明明也不过是一句普通的话,没有任何的魅惑之意。然而夏临轩这个冷酷帝王却在这句话下酥了半边身子,将蒲秋苔安置在炕桌对面坐下,皇帝陛下笑得如同一个白痴,连连道:“没关系没关系,不就是先斩后奏吗?算得了什么?朕怎么会因为这种小事定爱妃的罪呢?哈哈哈爱妃你真是太小看朕了。” 饶是蒲秋苔对夏临轩恨之入骨,此时看见对方的痴态,也忍不住心中一暖,微微垂头笑道:“那臣就多谢皇上不杀之恩了。” “哈哈哈,什么不杀之恩,爱妃你太言重了,咱们之间怎么能存在杀不杀这种煞风景的事?朕喜欢你都来不及,怎么舍得罚你?” 夏临轩能够感受到蒲秋苔话语中的感激之意,顿时另半边身子也酥了。忽听身旁一个声音幽幽道:“刚刚皇上等的不耐烦,好像的确说过,若是再不罚娘娘,娘娘就要得寸进尺了。” “胡说,朕说过这种话吗?芙蓉你是不是耳朵出问题了?快点去找你堂叔给你看一看,朕这里不用你服侍了,叫绿柳进来。” 绿柳是几个宫女中脾气最好的,皇帝陛下很显然是因为芙蓉逆了他的面子而恼羞成怒,准备换一个不会拆自己台的老实宫女来。 蒲秋苔和芙蓉相视一笑。芙蓉正要说话,就见夏东明带着夏东清也跑进来,看见夏临轩和蒲秋苔相对而坐,两人连忙行礼拜见。接着夏东明便起身道:“父皇,今年的春猎要安排在什么时候?儿臣的弓马已经很娴熟了,您今年总该带着儿子了吧?” “切,你才多大,骑着一匹小马,拉那么一张小弓,也敢说弓马娴熟?” 夏临轩嗤笑一声,见儿子一脸受伤,他这才想起自己是做老子的,怎么能为了在爱人面前表现英雄气概就贬低儿子呢?于是连忙咳了一声,正色道:“日子钦天监已经定出来了,就在三月二十六,到时候你和清儿都随朕一起去吧。看看你能猎到什么好东西给你母妃尝鲜儿。” 蒲秋苔皱了皱眉头,轻声道:“皇上,我就不去了吧……” 不等说完,就听夏临轩道:“那不行,秋苔你跟着去热闹一回嘛,听说你家里的兄弟也不少,让他们都跟着去凑凑热闹。我知道,你宅心仁厚,必定说春天乃是动物们繁衍的时节,只是你放心,朕自有分寸,那些有孕的雌兽,不会伤害的,还有许多雄兽嘛,那么多,猎几十只也耽误不了它们繁衍生息……” 蒲秋苔虽然善良,却也并非吃斋念佛不动荤腥的,何况年少轻狂时,也偶有骑马射猎意气风发之时,此时听夏临轩喋喋不休,大有“你不去我就不停说”的架势,因想了想,便点头同意了。 夏临轩原本没抱太大希望,结果爱人如此轻易就答应了,不由大喜,立刻就要让芙蓉等人张罗起来,却听蒲秋苔没好气道:“有什么可准备的?离三月二十六还有两个多月,着什么急?” “秋苔有所不知,这要准备的东西可多着呢,你总要做两套猎装吧?还有,你一个文弱书生,骑马射箭纵有涉猎,也未必精通,总要练一练吧?当然,朕也不指望你练成什么百步穿杨的本领,有朕在,还能少了你的猎物吃吗?但最起码,你要能跟上朕的速度,看朕大展神威……” 皇帝陛下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给吐露出来了,原来是为了在爱人面前嘚瑟,这般如同公孔雀开屏吸引母孔雀的行为自然遭到了蒲秋苔的鄙视,好不容易把兴致勃勃的君王给撵去了御书房考察夏东明夏东清哥俩的功课,他这才松了口气,对芙蓉道:“皇上如今怎么这样啰嗦?我记得他从前不是多话的啊。” 芙蓉笑道:“还不是因为娘娘?奴婢倒觉着,皇上现在越来越有人情味儿了呢。” “是吗?”蒲秋苔疑惑:“你觉着这叫人情味?一个皇帝,滔滔不绝的,你不觉着这有损帝王威严?” 芙蓉摇头道:“娘娘是不了解从前的皇上,老实说,奴婢在皇上身边服侍了这么些年,从前也可算得上是心腹了。只是每日去见驾,仍是要陪着万般小心,皇上虽然不爱杀人,也很少动怒,但每日里看着他面无表情,不自禁就让人连气都不敢喘,比起那个威严君王,奴婢真是喜欢现在这个随和的陛下。” “谁说我不了解从前的他?”蒲秋苔冷哼一声:“我是怎么进宫的,难道你忘了?” 芙蓉一想:可不是吗?主子就是被皇上逼迫的走投无路,不得不入宫为妃,怎么可能不了解从前皇上的脾气?因便笑问道:“是了,奴婢竟忘了这一茬儿,那娘娘自己说,您是喜欢现在的皇帝陛下,还是喜欢从前的皇帝陛下呢?” “唔!”蒲秋苔还真认真思索了一下,喃喃道:“从前的他,总是咄咄逼人,我让他逼得几次三番恨不能一头撞死。现在的他虽然也很讨厌,缠的人喘不过气,但比起从前……” 不等说完,猛然醒悟过来,咬牙道:“这是什么混账问题?无论从前还是现在,还不都是他?我都不喜欢,我是被迫入宫为妃的,怎么可能喜欢上逼迫我的罪魁祸首?” “是是是,是奴婢失言了。” 芙蓉扭头偷偷笑,暗道娘娘你确实还没有喜欢上皇上,只是长此以往,总有一天,您会被陛下感化的吧?比起那个逼迫你到最凄惨地步的陛下,就不信你能抵挡住现在这个温柔陛下的柔情攻势,唉!说到底,还是您太心软了,根本做不到郎心如铁,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第一百四十一章 “娘娘,已经得到消息,春猎的日子定在了三月二十六,太子和二皇子也会和皇上一起。” 银月殿里,明若匆匆走进寝宫,向正坐在炕床上看书的洛妃徐若兰禀报着。 “哦?有没有得到消息,妃嫔当中皇上都准备带谁去?”徐若兰放下手中书,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还没有得到消息。”明若摇摇头:“不过应该快有信儿了吧,离春猎还剩下一个月,被皇上选中同行的妃嫔总也要做做准备,自然,娘娘是一定会在其中的。” “这一次我不去。”徐若兰又重新拿起了书:“云海殿那边有没有消息?” “娘娘不去?”明若被主子第一句话震惊了,忍不住叫了一声,被徐若兰一瞪,这才醒悟自己失态,连忙屈身行礼道:“是,奴婢失言,只是娘娘,您……您不是说要……要趁这个机会……您怎能不去?” “就因为要趁这个机会下手,我才不能去。不然让皇上把怀疑的矛头指向我吗?”徐若兰微微一笑,淡然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个道理都不懂?只要安排好了,有没有我坐镇指挥都一样。既如此,我乐得在宫里清闲度日等消息。” 明若眨了眨眼睛,好半晌没说出话来,最后竖起大拇指道:“是,奴婢明白了,娘娘真是好魄力。” “这算什么魄力?”徐若兰苦笑一声:“不过是逼到了这个地步,不得不鱼死网破罢了。只是我贪心,自然是希望鱼儿死了,我这张网却完好无损。行了,我问你,云海殿那边有没有传来消息?” “哦!是,奴婢差点儿忘了。云海殿那边传回消息说,景凉厚牵了几匹大马小马回去,如今太子殿下和二殿下还有那对前朝余孽每日里除了跟随文妃学习经史子集之外,还要练习骑马射箭,大概就是为春猎做准备,文妃娘娘倒没看见有练习,所以还不能确定春猎他会不会去。” 徐若兰脸上却已经露出光彩,放下书兴奋低声道:“不用再探查了,他一定会去。” “娘娘为何如此笃定?”明若愣了一下,却听徐若兰呵呵笑道:“这还用问吗?就算他不想去,可既然那对前朝余孽要去,他又怎能不跟随左右?他是为什么忍辱偷生进宫为妃的?那两个余孽就是他的性命,若是单独让他们和皇帝太子去春猎,他能放心吗?” “娘娘说的没错。奴婢愚钝,竟然没想到这一点。”明若的眼睛也亮了起来,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兴奋表情:“那……娘娘,我们是不是该着手安排了?” 徐若兰点点头,接着身子慢慢向后仰倒,倚在了软枕上,淡淡道:“从今日起,本宫要大病一场,请太医服药之事,你来安排吧。” 明若深吸一口气,屈身行礼道:“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 “洛妃病了?怎么这样凑巧?从前她不是很喜欢凑春猎的热闹吗?这回病成什么样了,就连春猎都不能去?” 御书房中,夏临轩听了小贝子的报告,一双眼睛不由微微眯起来,撂下手里奏折,拿起面前茶杯轻轻啜了一口,一边问小贝子。 “洛妃娘娘从一个月前就病了,奴才还和皇上禀报过,皇上还去探了探,怎么如今就忘了?”小贝子躬身恭敬回道,却听夏临轩惊讶道:“就是那场病吗?竟然迁延到现在还没痊愈?太医院都是干什么吃的?” “回皇上,病已经好了。只是这冬去春来,气候不定,所以洛妃娘娘的身子从病后就一直虚弱。先前奴才去传旨的时候,娘娘就说了,虽然行动无碍,但骑不得马,所以就不去给皇上扫兴了。” “原来如此。”夏临轩手中慢慢转动着茶杯,却是没有再说话。 小贝子在旁边觑着他面色,不知他心里怎样想的,因陪笑道:“洛妃娘娘若是知道皇上这么关心她,一定会非常高兴的。皇上要不要让奴才再送点补品过去?” 夏临轩点头道:“这事儿你来安排,不,还是朕亲自过去一趟,你去内务府药房里挑几只上等人参。” “是。”小贝子答应一声,心中更是惊疑不定,暗道自从文妃娘娘回到云海殿后,皇上就再没去过后宫别的地方,怎么如今洛妃这病都好了,皇上倒更上心起来? 夏临轩似是看穿了小贝子心中疑惑,于是正色道:“朕倒不是关心她的病,怕只怕她以病做借口,有什么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想头,这却是不能不防。妍妃虽然死了,可这后宫里的女人,又有几个好相与的?你平日也要耳聪目明,秋苔的安危,不止是在朕的手里,也是在你们这些奴才的肩上,明白吗?” “是,奴才明白。”小贝子心中一凛,连忙正色应了一声,暗道皇上对文妃娘娘,这何止是恩宠无限?这简直就是当做了命根子一样的爱护啊,对自己还没这么精心呢。 ************************* “殿下慢点,山云,慢一些,当心摔着……” 三月末的天气,已经十分温暖了,京郊皇家猎场,漫山遍野的野花开得五颜六色,一片片林子中的树木或是花团锦簇,或是叶展新绿,都十分的精神可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花香,清新怡人。 蒲秋苔坐在马背上,身旁就是夏临轩,他却顾不上侍奉圣驾,而是紧盯着前面跑开了的那几匹滇马,一双手紧紧攥着缰绳,手心里全都是汗。 “母妃放心好了,出不了事。” 夏东明在马背上笑着大叫,他和祝山云夏东清骑得滇马个头矮小,但是体力却非常好,此时撒开四蹄飞奔,竟不输给旁边侍卫们的大马。 喊声未落,忽见前面林子里蹿出一只白兔,夏东明兴奋地大叫一声,从后背箭囊中抽出一只羽箭,搭在弓上,也不瞄准就“嗖”地一下放了出去。 那白兔正是惊惶奔跑之际,速度快若流星,然而最终却难逃厄运,被这一箭射中了后腿,顿时便倒在地上。 围观侍卫们都轰然叫好,掌声响起,也不知是谁带头叫了一声“太子威武。”于是周围人都大叫起来,一时声威震天。 “明儿这一箭还算不错。” 就连一向严格的夏临轩,也不禁抚着下巴微笑,然后对身旁蒲秋苔解释道:“那白兔跑得甚快,我本以为这小子射不中的,想不到他竟是能预测白兔跑动的方位,一箭中的,不错,真是不错。” 夏东明没听见父皇的夸奖,不过这是他第一次跟着夏临轩来春猎,开箭竟然就能有所斩获,已经算是十分不俗了,因此自然十分兴奋。身旁跟着的小太监小丁子早已飞跑上前,须臾拎着那只肥兔子跑了回来,满脸欢笑道:“太子殿下,这只白兔很肥呢,看看,浑身上下一根杂毛都没有,哎呀真是漂亮。” “不错不错。”夏东明一把抓过那兔子,只见兔子后腿上还插着自己的箭,此时流血不止。他点点头道:“小丁子,这兔子先交给你拿着,这是本太子猎到的第一只猎物,等会儿献给父皇母妃,留着晚上烤来吃。” 那白兔似是听懂了他的话,越发惊惶挣扎起来。这里夏东明看向祝山云,正要炫耀一番,却见对方的目光紧紧盯在那兔子身上,大概是没想到有人会注意自己,所以眼中流露出几分哀伤。 “怎么了?我射了这只兔子,你不高兴?” 满腔兴奋如同被一盆冷水浇下,夏东明当即变了脸色,他以为自己旗开得胜,能得到祝山云的夸赞和羡慕,却没想到对方压根儿不在意自己,反而被一只兔子给吸引了全部心神。一念及此,太子殿下恨不能现在就把那只白兔子给烤了。 “啊,没……没有。” 祝山云吓了一大跳,连忙收回目光,伸手擦去眼角水迹。他只是看见那白兔惊慌四顾,却没有人能够救它,不由自主就联想到家人和自己,他们这故国太子一家,在新朝新君的威严之下,和这只白兔是何等的相像啊。 “不至于吧?你竟然还哭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东明怎么肯这样轻易放过祝山云,难得蒲秋苔不在身边,不会把这个斯文漂亮的家伙护在身后,能让自己痛痛快快和对方说话。因此他催马上前几步,认真看着祝山云,眉眼间流露出属于东宫太子的淡淡威严,逼问道。 “我……我没有……” 祝山云一下子就慌了,下意识就要去找蒲秋苔庇护。却听夏东明不耐烦道:“你能不能不要什么事儿都指望母妃?他能护你一辈子?我又不打你,只是问问你,莫非这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不是……” 祝山云吓了一大跳,生怕自己的真正心思被夏东明窥破,连忙大叫了一声,接着期期艾艾道:“我……我就是觉着那只兔子可怜,所以……所以听你说晚上要把它烤了吃,有些……不忍心……” “一只兔子而已,这也值得不忍心?”夏东明挠挠头,有点不能理解祝山云的想法,不过看着对方那文弱怯懦的模样,他想到蒲秋苔也是这种悲天悯人的性子,于是便觉着明白了:这祝山云大概是随了母妃,喜欢这些小动物吧。 想到此处,小太子一向冷硬的心竟也柔软了几分,挥手道:“算了算了,我当什么事儿呢,既然你喜欢这只兔子,那就不吃了,送你养着。” 他说完便转头对小丁子道:“去找太医把这兔子的腿伤包扎一下,你先拎着,回宫后就养在云海殿。”说完转过头来,盯着祝山云一字一字道:“这兔子送你了,好好养着。” “啊!啊?哦!好。” 小丁子一连用了四个字,才终于反应过来刚才主子在说什么。他低头看了看那只目中仍透着惊慌,却因为失血和绝望而安静下来的白兔,忽然摇摇头笑了,轻声自语道:“你这家伙的运气还真好。” “太子和祝山云说什么了?” 夏临轩看着迎面而来的小丁子,随口问了一句,他和蒲秋苔信马由缰,这会儿才到眼前,不过之前夏东明和祝山云说话的情景却落在二人眼中,所以夏临轩有些奇怪。 蒲秋苔也有点紧张,生怕小太子又生出什么捉弄祝山云的主意,因紧盯着小丁子,却见这小太监面上奇怪的表情还没有褪去,闻言便举起手中那只兔子,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这臭小子。” 夏临轩笑骂了一句,然后转头看向蒲秋苔:“好了,这下你放心了吧?太子看在你的面子上,对那前朝余孽还挺照顾的,你不必担心等他长大登基,咱们俩四处云游之后,他就把那俩前朝余孽给宰了。” 蒲秋苔瞪了他一眼,冷哼道:“是,太子比皇上要仁厚多了。” “这话说得,朕都差点儿从马上栽下来。”夏临轩伸开双臂,假装差点摔下马去,撇嘴道:“那小子仁厚?你忘了当日他是怎么对待那两个前朝余孽的?” “有你这样当老子的吗?专揭儿子的短,像话吗?”蒲秋苔简直无语了,夏临轩这家伙连他儿子的风头都要抢夺,每当自己夸一句太子,他总要翻出太子的黑历史来嗤笑一番,这种连儿子醋都要吃的老子,真是让他又好气又好笑。 第一百四十二章 “娘娘,今儿的天气多好,您就陪皇上出去,哪怕是当做散散心也好啊。” 猎场内临时搭建的豪华帐篷里,芙蓉为蒲秋苔倒了一杯茶,想起先前夏临轩怏怏而去的沮丧模样,不由笑着说了一句。 “昨儿和他跑了一天,我累得骨头都要散架了,今儿若是再出去,还不知要累成什么样,所以不如不去。不过你说的也没错,这天气出去散散心倒好。” “就是啊,看这山上花开得多好。”芙蓉看蒲秋苔喝完茶站起身来,便去包袱里取出一件崭新的孔雀翎毛斗篷,笑着道:“这是年初皇上赐下来的,娘娘还一回都没穿过,这会儿穿正好。” 蒲秋苔看着那华丽至极的斗篷,摇摇头道:“我穿的这么花里胡哨做什么?你把我昨儿披的那哆罗呢大氅找出来,我穿那件就好。” “这孔雀翎毛斗篷是星罗国进贡的,皇上偶尔也穿,怎么到了娘娘嘴里,就变成了花里胡哨?” 芙蓉笑着摇头,却也拗不过蒲秋苔,只好找出了那件哆罗呢大氅,给他穿在身上,见景凉厚已经找了几个太监过来,她便悄悄问对方道:“这几个小太监都可靠吧?别看这是猎场,也怕有心人做手脚。” 景凉厚笑道:“放心吧,不是可靠的人手,我哪敢用?难道我不知娘娘如今是众矢之的?” 芙蓉笑着道:“这就好,我就知道你办事从来都是稳妥的。”说完回身对蒲秋苔道:“奴婢的意思,娘娘不如就在这附近走一走,要骑马,等到跟着皇上射猎时再骑,如何?” 蒲秋苔摇头道:“跟着他,要么就是飞奔来去,要么就是信马由缰,哪里有我要的趣味?今儿我自己骑,想走就走想停就停,岂不好?我就骑马,凉厚替我选的那匹母马很不错,性情温顺的很,你不用担心。” “好吧,拗不过您。”芙蓉见蒲秋苔主意已定,于是让他吃了两块点心。这里蒲秋苔难得没有夏临轩在身边聒噪,已经等不及了,点心还没嚼完就来到了门外,只见小太监已经牵着马等在那里。 于是上了马,在几名太监和侍卫的护持下往远方那一处平原而去。 京郊猎场占地五千多亩,除了一片片树林子之外,还有一条连绵起伏的山脉和两条大河包括其中。夏临轩把春猎的时间定为十天,所以几百顶帐篷都是扎在了猎场内最平坦的原野上。 蒲秋苔信马由缰,看着马蹄慢慢踏过如同地毯一般的野草野花,心中无比舒畅。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清新芬芳的空气,他忽然指着很远处的山脉问身旁景凉厚道:“是不是那山脉下有一条大河?不如我们过去看看?” 景凉厚极目远眺,摇头笑着劝道:“那里确实有一条河,只是娘娘,望山跑死马,且不说那里距此有二三十里的路程,就是那河水,这会儿也正是湍急之时,俗语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娘娘若是去了那河边,万一出点事情,奴才就是摘了脑袋也担当不起啊。” “河水湍急?这里又不是地势起伏不定,怎么会有湍急河水?”蒲秋苔十分奇怪,他早年间也是天南地北都走过,这种最起码的地理知识还是了然的。 “娘娘看着这里地势平坦,但整条浑河走势是自西往东缓缓而下的,加上那浑河上游水源充足,乃是高山寒雪所化,如今正值春暖花开之时,大量冰雪化为河水汹涌而下,着实凶险。倒是秋冬之际,水流要相对平稳些。娘娘若是想尝尝新鲜鱼虾,不如等秋猎时再和皇上过来,那时水势虽然不平静,但也勉强可以钓鱼了。” 蒲秋苔并非蛮不讲理的人,听景凉厚这么一说,也就收了好奇心,点头道:“既如此,那便罢了,咱们只往那边走一走,看看花树就是,唔,这原野上没有大型的猛兽吧?” 景凉厚见主子从谏如流,十分高兴,连忙答道:“娘娘放心,这京郊猎场有专人管理,每年皇上驾到时才会把平时豢养的野兽赶到指定林子里,平原上都是些野兔山鸡,伤不到人。” “这就好,走,咱们往前面那片杏花林去看看。”蒲秋苔来了兴致,手中马鞭一指十几里外的杏花林,接着一夹马腹,那马感受到主人心意,长嘶一声,便撒蹄飞奔起来。 策马飞奔,杨柳风扑面而来。蒲秋苔只觉从进京后积攒在胸间的那股郁气都为之一清,一口气跑到了杏花林外,这才停下来。 碧蓝如洗的天空上悠悠飘着几朵白云,下面是一片云蒸霞蔚的杏花,如斯美景,真如诗画一般。 蒲秋苔胸中文思泉涌,只恨没有纸笔,不能将此时所思所想的锦绣佳句尽皆记下。 因由着马儿在那里低头啃食野草,景凉厚和几个小太监见四野无人,也都放松下来,陪着蒲秋苔信马由缰在杏林外缓缓而行。 如果余生都能过这样的悠闲时光,那该多好啊。 蒲秋苔看着白云杏花,心中全是对自由的向往和渴望。只是他心里也很清楚,只要夏临轩活着一天,自己就休想从对方的桎梏中挣脱,这真是一个无奈又残酷的现实。 脑子里涌动着一些天马行空的诗句,还有对自己人生的叹息。在那熏人欲醉的暖风中,蒲秋苔几乎忘了世俗中事,也就在此时,他忽然察觉到身下的马儿似乎有些躁动不安。 连忙坐直身子抓紧了缰绳,扭头一看,只见景凉厚和几个小太监都在身旁不远处,蒲秋苔便叫道:“凉厚,你过来看一看,这马好像有些不对劲……” 景凉厚正和小太监们说着闲话,猛然听这一声喊,不由吓了一大跳,连忙就要奔过来,一面大喊道:“娘娘先下马。” “哦,好。”座下马儿越发躁动不安,蒲秋苔一颗心提起来,正要翻身下马。却就在这时,异变陡生,只见那先前甩头刨蹄的母马忽然长嘶一声,接着便猛地蹿了出去。 “娘娘……” 景凉厚和那几个小太监这一吓非同小可。大叫着就催马追了上去。然而那原本温顺的母马此时却像是吃了春药似得,甩开四蹄颠簸着瞬间就跑远了。 原本柔如柳条的春风在这极致的速度下早已变成了耳畔呼啸而过的狂风。蒲秋苔骑术并不精,此时当真是吓得有些惊慌失措。好在春猎前夏临轩曾经亲自指导过他骑术,只说在马受惊时要尽量伏低身体,两手紧抱住马脖子,万万不能让它摔下,不然一旦被拖行,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此时他就按照夏临轩教授的方法伏下身体,紧紧搂住马脖子。本想往后看看景凉厚他们是不是跟了上来,然而这马跑的实在太快,时不时还要蹦跶几下,他伏在马背上,竟是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一回头,身体就会失衡摔下马背。 如此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没看到景凉厚等人追上,倒是听到了前面奔腾的河水声音。 蒲秋苔想起先前景凉厚的话,面色不禁一下子变得惨白。胯下坐骑根本不知前方危险,照它这样的疯跑下去,最后下场只能是连人带马一起掉进河中。 这个认知让蒲秋苔前所未有的恐惧起来。虽然他不怕死,甚至有的时候盼望着能一死了之。然而他不能死,他如果死了,将会有太多太多的人受累,那都是他宁可煎熬一生也要保护的人,他不能死。 可眼下的情况根本由不得他做主,耳听着河水的咆哮声越来越近,蒲秋苔的心一片绝望。 但愿那个残暴的君王能讲点道理,不会因为自己的死而迁怒于人。可惜自己竟然就要这样死了,上天竟连留一封遗书的时间都不肯给他,不然他极力恳求,或许皇上会看在这大半年的情分上,放过我的亲人朋友。 “秋苔……” 就在蒲秋苔全身血液都因绝望而冰冷的时候,身后蓦然传来一声大叫,那是他这一年多时间里最熟悉的声音。 他下意识就想回头去看,却听那声音又远远传来:“不要回头,秋苔,你做的很好,别动,趴在马背上,朕来救你。” 慌张恐惧的心蓦然就安定了。蒲秋苔从没有想过:会有一天,那个残暴的君王能给他带来勇气与安宁,让他一瞬间就从绝望的深渊回归地面。 等着他……等着他就好,我不要动。 他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抱着马脖子的胳膊虽然已经酸痛的不像长在自己身上,却仍是努力紧了紧。然而那条奔腾着的河流已经出现在视线中:夏临轩,他还来得及救自己吗? 刚刚放回肚子里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好在身后的马蹄声也越来越近。 “夏临轩,如果……你来不及救我,那请你一定要善待我的亲人朋友,不用给他们高官厚禄,只要能让他们如同平常百姓一样生活,我即使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你的。” 疯狂的马儿已经到了河边。眼看下一刻便要跃入那滔滔河水中,预想中的救援却没有到来。蒲秋苔再次陷入绝望,闭上眼睛,他感受到身体随着胯下马匹一起陷落,忍不住便大声喊出了心底最深切的渴求。 “不会死,就算是朕死,你也不会死。” 那个总是令他恼怒羞愤此刻却令他安心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耳旁。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夏临轩终于还是赶到了。只是除了紧紧抱住蒲秋苔的身体之外,即便尊贵如人间帝王,此刻却也来不及做什么,只好和爱人一起坠河。 “你疯了?” 蒲秋苔蓦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大吼出声。 “你落到如今这个境地,都是朕逼迫的,不是朕,你现在还在江南自家的梅园里吟诗作赋,不必辜负故园梅树好,感叹南枝开放北枝寒。所以,就算是死,也该是朕死。” 落水的时间极为短暂,夏临轩认真盯着蒲秋苔的脸沉声说道。话音未落,两人便一同落到河里,发出“扑通”一声巨响,溅起高高的水花。 “皇上,娘娘……” 景凉厚和那几个太监终于赶到,却只看见两位主子一起落水的最后情景。 夏临轩的坐骑在岸上茫然嘶鸣着,似是在呼唤主人,它不明白主人为什么会选择和那个人一起跳进这可怕的河水里,而把它给独自抛下。 “快……快回去调集人马,沿着河岸寻找皇上和娘娘。” 景凉厚面色惨白。这样湍急奔涌的河水,夏临轩和蒲秋苔入河后再就没有冒头,显然是九死一生,然而该做的必须要做,那可是皇帝陛下,生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有个机灵的小太监赶紧骑马回去报信,景凉厚和余下的人则沿着河岸向下游奔跑,一面捡了树枝去河水里乱搅一气,他们这些人都是旱鸭子,跳进河里不但救不了人,反而自己也要搭进去,还不如在岸上碰碰运气,也许皇上娘娘洪福齐天百神护体,就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呢? 第一百四十三章 “秋苔……秋苔……” 耳边传来模模糊糊的呼唤,熟悉的声音里满含关心和急切。蒲秋苔想要睁眼,可眼皮子却比石头还沉,他想张嘴说话,可发现自己连动动嘴唇的力气都没有。 呼唤在继续,那是夏临轩的声音。如果是平时,别说是现在无力挣扎,就算是有力气,他也不愿睁眼去搭理那个混账家伙。 但是此刻,或许那呼唤声太过急切恐惧,竟让他心里生出了一丝酸楚:这个人给了自己无尽的羞辱和煎熬,他无耻又混蛋,但不管怎么说,对自己,他真是非常在意的吧。哪怕他只会用逼迫要挟的方式强留自己的生命。 身上似是终于有了一丝力气,蒲秋苔慢慢睁开眼睛,一张被鲜血泥沙涂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面孔蓦然跃入眼帘,吓了他一大跳,竟不知从哪里生出了一丝力气,猛然坐起来惊讶叫道:“皇上,您……您这是怎么了?” “太好了,秋苔你醒过来了,这真是太好了。” 夏临轩虚弱一笑,强撑了半天的身子终于再也撑不住,轰然倒在了河滩上。 “皇上。” 蒲秋苔拼命想要起身,但身体实在是虚脱的厉害,他只好爬了几步,来到夏临轩身边,心里有一股不好的预感:这混蛋最是身强体壮,如今连自己都清醒了,他怎会虚脱成这个样子? “秋苔,你没事儿就好。” 夏临轩闭着眼睛,满足的笑了。他额头和脸上几道细小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这一笑,就显得格外狰狞。 蒲秋苔此时却全不在意,他伸出湿漉漉的衣袖,替夏临轩擦了擦脸,一面轻声问道:“皇上,你脸上怎么会这么多伤?” “没什么,在河水里让那些冰块石块刮得。” 夏临轩不知道自己此时笑容有多难看,竟是咧开嘴又笑了一笑:无论如何,心爱的人总算没受什么伤害,不枉自己在河中不顾性命的紧紧抱着他护着他。 蒲秋苔沉默了,昏迷前的记忆潮水般涌入脑海,他记得那个男人在落水的瞬间就帮自己把脚从马磴子里抽了出来,然后就把自己紧紧抱在怀中,如果没有对方,自己此时大概早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默默看着夏临轩虚弱血污的脸庞,蒲秋苔心中真是百感交集:从来对这个男人都只有恨,恨他强暴自己,恨他逼迫自己入宫,恨他连死都不让自己死。然而现在,当对方竟然霸道的宁可付出性命也要护着自己周全时,他发现自己的恨,似乎有了一丝裂隙。 蒲秋苔终究也是人,他的心是肉长的,不是铁石。夏临轩的爱热烈而霸道,这曾经是让他喘不过气的禁锢。可是,这男人爱自己爱到了逾越性命的地步,这让他还怎么能保持一直以来的仇恨? 可让他就这样放下过往一切,感激涕零的回应这份爱,他同样办不到,毕竟那些伤害都是真实存在的,哪有那么容易就全部忘怀? 不过蒲秋苔很快就从这份纠结复杂的情绪中清醒过来:夏临轩呼吸急促嘴唇惨白,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微弱,而且这么长时间了,他都没有动一下身体,这很明显有点不对劲。 “皇上,你……你怎么了?”虽然察觉到一些端倪,但蒲秋苔并没有多想,他觉得夏临轩大概只是碰到了哪里,所以身子不敢动,完全没有想过别的可能。 所以当他看到从夏临轩身后缓缓渗出来的那些暗红鲜血时,他完全愣住了,甚至是茫然了,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怎么回事?从哪里来的血? “皇……皇上,你受伤了?” 连蒲秋苔自己都没发现他声音里的颤抖:这样多的血,会死人的啊。可……可那是夏临轩,是天下至尊人间帝王,他……他怎么能死?怎么会死?怎么可以死?怎么可能……会为自己而死。 “是啊,在河中时被一块尖石在背上划了一道大口子。” 夏临轩仍是满不在乎的语气,伸出手摸摸蒲秋苔的脸:“没关系,秋苔没事儿就好,朕说过,你的命握在朕手里,除了朕,谁也不能将你从朕身边夺走,老天爷也不行。”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忘霸道,你现在受了重伤,可能会丧命的。” 蒲秋苔简直不知道该说这个混蛋什么好,就算像夏临轩这样的帝王人物要泰山崩于前不变色,可现在他流了这么多血,是真的有可能死掉,结果他心里都在想些什么?蒲秋苔真恨不能一巴掌把他抽醒。 一想到面前这个男人可能会死,他忽然觉得心里十分慌乱,比自己遇险时还要慌乱的多。他奋力想把夏临轩翻过来,可又害怕扯动伤口,会流出更多的血。 完全没有经验,以至于扑腾了一会儿,蒲秋苔还是手足无措。忽然一抬眼,看到夏临轩笑看自己的目光,他终于再也忍不住,怒吼道:“我……我要怎么做?你倒是说个话教教我啊,你明知道我没有这种经验……我……我什么都不会。可这伤口再这样流血下去,你会死的。” “那不是更好吗?” 夏临轩痴痴看着和自己一样狼狈的爱人,心中升起一股暖意,但他面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反而吊儿郎当的笑道:“朕灭了你的大庆,用顺名伯和他子女的性命迫你为妃,朕霸道的占有着你,不死不休。朕做的这些混账事,秋苔不是恨之入骨吗?所以朕若是死了,你不是应该很开心?再也没有人逼迫你,民间那些心怀大庆的势力大概也可以把顺名伯救出去,重举反旗,说不定还能恢复大庆江山,这些……不都是秋苔最渴求盼望的吗?只要朕死了,你的愿望就有可能实现,这不好吗?” 蒲秋苔猛地就愣住了。他呆呆看着夏临轩,心中一个声音在沉声诱惑低语:没错,只要眼前这个男人死了,你就可以脱离苦海,只要他死了…… 可是心中浮现出的,却是落水前这男人奋不顾身的一跃,是天下百姓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安宁太平。 不知名的情绪和恨意交缠着,啃食着蒲秋苔的心。 “够了,这种时候你还这么多话。”泪水夺眶而出,却旋即就被一把擦去。蒲秋苔扑上夏临轩的身子,看那血越来越多,他的声音都颤抖了:“我……我先给你翻个身,用衣服把这伤口包扎一下……” “秋苔。” 双手猛地被握住,蒲秋苔抬起头,慌乱目光正对上夏临轩深沉如海的眸子:“你想清楚了,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你甚至不用动手,朕可能就会失血而死。秋苔,你确定要救朕吗?你可知?这是你唯一解脱的机会。”年轻帝王一字一字诱惑着面前这个脆弱的男人。 “如果……如果我救了你,可不可以看在这个份儿上,你放过我?”蒲秋苔泪眼婆娑的看着夏临轩:“我可以一辈子都不出现在你面前,我可以到最偏僻的地方隐居避世……” “想都不要想。” 握着蒲秋苔的那双手蓦然就如同钳子般收紧:“秋苔,只要朕活着,就永远都不可能放手。你听清楚,是永远,一生一世生生世世。秋苔,你问出这种话,本来就很可笑,若能放手,朕何至于到今日地步?所以秋苔,这是你唯一的一次机会,你……若是救朕,便等若是同意……余生的时光,都要陪在朕身边,和朕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即使是在这样虚弱的时候,紧盯着蒲秋苔的那两道目光依然炽热如火,夏临轩很清楚明白的用这目光告诉蒲秋苔:除非我死,不然永远不放手。” “混蛋,你这个混蛋,那你就去死吧。” 本来就被两难情绪逼得濒临崩溃的蒲秋苔终于彻底爆发了,他猛地将手从夏临轩的手中抽出来,没头没脑在这个命在旦夕还不忘逼他的男人身上胡乱拍打着,一边愤怒地大吼。 夏临轩嘴角咧开一抹笑,目光中也带了笑意,他就那么笑吟吟看着蒲秋苔在自己身上发泄怒火,虚弱的身体终于再也撑不下去,头一歪便昏死过去。 “皇上……皇上……” 虽然吼着“那你就去死吧”,但是当看到夏临轩真的昏死过去时,蒲秋苔一下子就慌了,连忙上前拍打着夏临轩的脸,忽然想起应该探探他的鼻息。于是颤抖着将手指凑到那高挺的鼻子前:谢天谢地,还有呼吸,这混蛋没有死,只是来吓自己。 “我就说,祸害遗千年,你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死掉?你是天子啊,百神护体的,遇难成祥逢凶化吉,怎么可能会死?” 蒲秋苔碎碎念着,用尽力气总算把夏临轩翻过身来,然后他脱下自己湿漉漉的衣服拧干,替夏临轩擦了擦后背的血迹污泥,接着用衣服将那道深可见骨的长长伤口包上,在前面紧紧打了一个结。 “老天爷,求求你,不能让这个混蛋死啊,他若是死了,天下必定又要陷入大乱,到时候受苦的还是百姓。” 时间渐渐流淌而过,夏临轩却还不见醒来,蒲秋苔心急如焚,忽然一下子跪倒在河滩上,举手郑重道:“苍天在上,我蒲秋苔宁愿以身饲虎,只求天下安宁太平,求上苍成全。” 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能交给老天来决定。蒲秋苔看着昏迷过去的夏临轩,想到一旦这男人驾崩的后果,心中那点恨意全部被恐惧取代。 又过了一刻钟,夏临轩终于醒过来,感觉到身上有些发紧,他一低头,就看到被蒲秋苔在胸前打了个结的衣服。 “你醒了?要不要喝点水?你……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耳畔响起爱人熟悉的声音,满含着关切。一向霸道的君王忽然间就觉着鼻子有些发酸,天知道他已经多少年都没有体会过这种滋味了。 “秋苔,就算要留在朕身边,继续忍受煎熬,你……仍是不想朕死,是不是?你对朕,终究不是只有恨意和愤怒,还存在着一点点感情,是不是?” 夏临轩抓着蒲秋苔的手,让他所有动作忍不住就是一僵。然后他的手就被甩了下去,不解抬头,就看见蒲秋苔满含愠怒的眼,听他咬牙道:“你不要自作多情,我对你一点感情都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趁这机会杀了朕报仇?朕说过,要我死,你甚至都不用自己动手,把我这伤口放着不管,朕自然就会流血死掉。” 夏临轩好整以暇看着爱人:嘴硬吗?没关系,尽管嘴硬下去吧,反正他心里知道,秋苔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死,这就足够了。以他做下的那些人神共愤的事情,他本来就不会奢望爱人会因为这一次的救命之恩就把那些怒恨都转变为爱意。 “我是很想杀了你。”蒲秋苔快速打断夏临轩的话:“但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很容易心软,不管怎么说,你救了我的性命,我做不到趁你之危要你的命,更何况,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你是一个好皇帝,你活着,天下百姓还有太平日子过,若是你死了,太子年幼,人心险恶,谁知道这天下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他说到这里,便正色看着夏临轩,沉声道:“所以你听明白了吗?我是为天下百姓救你的,并不是因为我不恨你。” “就算如此,朕也足够开心了。不管怎样,朕身上,总还有秋苔认同的东西。朕本就不指望你能够如此轻易就将那些伤害逼迫忘掉,但既然你认同朕,往后人生漫漫几十年,朕加倍对你好,对这天下百姓好,或许总有一天,秋苔,你会放下对朕的仇恨,你心里……或许也会产生对朕的感情,这就足够了。秋苔,你是个善良心软的人,这真是朕最大的幸运。” “幸运你个大头鬼。”蒲秋苔这个气啊,这混蛋简直是要吃定自己了,就算今天救了他,他也不肯松口,他当自己是什么?好吃的点心?还是鸡鸭鱼肉?最可悲的是,这混蛋不死,自己还真就是砧板上的鱼,逃也逃不开,但他……偏偏狠不下心宰了这混蛋。 “好了,别打别打,再打伤口流血了,朕就真的要死翘翘了。”夏临轩见蒲秋苔作势要揍自己,连忙笑着求饶。 “你现在怕了?刚才不是很大义凛然吗?”蒲秋苔斜睨着他,从唇里逸出一声冷哼。 “刚才朕是想到秋苔或许会狠心绝情,所以万念俱灰,不如死去。现在知道秋苔对朕也有一份情,不管这情是因为救命之恩还是天下百姓吧,反正你总归是不舍得朕死,朕这不就立刻燃起斗志了吗?秋苔,你放心,朕会好好活下去,一生护你爱你……” “滚蛋吧。” 蒲秋苔再次甩脱被夏临轩抓住的手,摇摇晃晃起身看了看周围,只见极目远眺之处,并没有人家烟火。此时已是正午时分,他正在心里算计自己和夏临轩被河水冲了多远,就听身下的人悠悠道:“放心,侍卫们大概快寻来这里了。这四周并无人家,应该还是属于京郊猎场的范围。” 听到夏临轩这么说,蒲秋苔才放下心来。他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将地上一根枯枝捡起,一边喃喃道:“不管怎么样,我们先生起一堆火吧,你身上这么多伤口,穿着湿衣裳不行。” “咦?秋苔你竟会生火?看来朕还是小瞧了你啊,朕以为你就是个满腹经纶的大才子。” 夏临轩戏谑的看着爱人,却见他猛然停了动作,然后恶狠狠瞪过来一眼,好半晌后将手中枯枝一丢,沮丧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如今算是真的明白了,满腹经纶又如何?我就是个没用的笨蛋。” “怎么会?秋苔你是身负大才,才不是笨蛋。”夏临轩一看爱人失落的模样,心中不由得大为后悔,连忙温言安慰,一边就费力抬起半身拉住蒲秋苔的手,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轻声道:“侍卫们大概过一会儿就会找来,你身上也有伤,且在河里冲了这么久,体力大概也不行了,不如过来陪朕坐坐,等侍卫们来了收拾就是。“身上确实湿漉漉的很不舒服,但蒲秋苔不会生火,却也无奈。野外生火本就不是个容易的事儿,又没有工具,何况这春日正是草长莺飞之际,指望钻木取火什么的那都不现实。所以他想了想,也就从善如流坐了下来,只是却没有坐在夏临轩身边。 “秋苔,你看朕都这样了……”某位皇帝可怜巴巴的叫,企图使用哀兵之策。 蒲秋苔斜睨了他一眼:“我以为我没有趁你之危要你性命已经足够善良了。皇上刚才不也说过吗?我就是心太软,而你也不会太贪心。” “这个……好人做到底,心软就软成泥嘛,反正秋苔你都这么心软了,不舍得杀朕,何妨就再做做好事……哎呀!” 无耻的皇帝陛下不等说完,忽然痛叫了一声,果然引得蒲秋苔有些紧张看过来:“怎么了?” “伤口刚才扯到了,有些疼。” “你刚才明明都没有动过,怎么可能会扯到?”蒲秋苔瞪了夏临轩一眼:“皇上,不要得寸进尺。” “朕就得寸进尺了怎么着?本来就很疼嘛,又不是只有后背那一道伤口,你过来看看,腿上身上全是伤啊。” 夏临轩伸出胳膊,把腿也伸直了,果然,一件猎装都变得破破烂烂,各处擦伤撞伤的痕迹都在那破烂衣衫内若隐若现的显露出来。 蒲秋苔看着夏临轩在那里拿出一副撒泼打滚耍无赖的架势,实在是无奈了。一个皇帝如果连帝王形象都不要,谁还能拿他有办法?更何况那些伤口有的还在往外渗血丝,让夏临轩看上去的确十分凄惨。就算他想努力硬着心肠,却还是忍不住就要去关心。 “皇上,您是皇帝啊,能不能不要拿出这样一副泼皮无赖的模样?” 蒲秋苔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挪到了夏临轩身边,却不防被他一把抓住扯进怀里,然后脸上就被狠狠亲了一口。 蒲秋苔猝不及防,倒在夏临轩怀中,因挣扎着擦去脸上口水,怒道:“够了,这都什么时候了,皇上还要胡来?你……你说什么性命垂危,都是装出来的是不是?” “是不是装出来的,秋苔你不知道?朕后背上那伤口都可以摸到骨头,若不是你好心替朕包扎,现在早已流血而死了。” “你就胡扯吧,看你现在这活蹦乱跳的样子,再流半天血也死不了。”蒲秋苔气呼呼地控诉:本来嘛,眼前这个像只八爪章鱼般缠着自己不放的无耻家伙,就算去了阴间阎王爷也不肯收吧。 “哦,那是因为秋苔你替朕包扎,然后不流血了,所以朕才恢复了些力气。”夏临轩无辜的眨眨眼:“不然,朕现在又怎么可能只是抱着你而不做任何事?” “你还想做什么事?” 蒲秋苔火了:“幕天席地,劫后余生,侍卫们很快便能寻来,你还想做什么?你是皇帝啊,就算无赖霸道,可能不能不要这么无耻?不要无耻到这个地步?” “唔!朕的意思是说,若是朕还有体力活动起身,又怎可能不替秋苔包扎伤口?你身上也有一些细碎伤口的,难道你都没发觉吗?还有,若是朕的伤势不是这么严重,朕就可以生火烧柴了,咱们俩也不至于在这里穿着湿衣裳,只能等待救援。” “嘎?” 这混蛋竟然是说这个?自己竟然……竟然误会他了?还以为他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忘那些羞耻的性事,想体会一把野合的刺激。天啊,自己……怎么会想的这么歪? 蒲秋苔的脸一下子就红到了耳朵根。偏偏夏临轩好像没看见也似,“无辜”的看着蒲秋苔,眨巴着眼睛问:“秋苔以为朕要做什么?你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我……” 蒲秋苔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没好气瞪了夏临轩一眼,他说不出话,心里却想着都是你这混蛋平时太无耻了,所以我才会误会,没错,就是这样,都是你的错。 爱人如此窘迫的模样真是太可爱太诱人了。 夏临轩悄悄吞了一口唾沫,心中偷笑还好自己之前没有把话说明白,才有这么一个将军的机会。不过……若是能在这样地方和爱人体会一把野合的滋味,似乎也挺刺激的。但如果真敢这么做的话,只怕秋苔就真的会杀了他吧,何况背上的伤势也的确很严重,现在的他的确没有这个体力能把爱人吃下肚去。 恼羞成怒的蒲秋苔走到离夏临轩十几步外,背转身子坐下,不肯理会那个混蛋,听到身后传来的呼痛声,他也逼着自己硬下心肠不许回头,知道皇帝陛下最是会打蛇随棍上的。 如此过了一会儿,就觉着声音似是越来越近,疑惑之下回头,就见夏临轩如同一条艰难蜕皮的蛇一般,正往这边爬过来,他大惊之下,顾不上刚才被这家伙揶揄的怒气,连忙起身紧跑几步上前,怒叫道:“你疯了,万一把伤口扯开了怎么办?我本来就不会包扎……” “朕看着秋苔坐在这里,就想过来嘛。”夏临轩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身后伤口果然裂开,血慢慢向外渗,将那件湿漉漉的衣服染得如同雪中寒梅一般。 “你……” 蒲秋苔彻底无语了,身子随着夏临轩的扯动坐下,只听对方小声恳求道:“好了,朕不再逗你了,秋苔,到我怀里躺一会儿好不好?只要你躺在朕身边,朕就安心了。” “不要。” 蒲秋苔断然拒绝,但看着夏临轩那“哀怨”的眼神,不由自主心就柔软了两分,扭过头小声道:“等下侍卫们大概就会过来,让他们看见……很难堪。” 原来是因为这个。夏临轩面上泛起开怀笑容:“所以若是没有侍卫前来,秋苔就肯让朕好好抱一抱,陪着朕躺在这里看天上白云悠悠,对吗?” “对。” 出乎夏临轩意料,蒲秋苔竟然十分干脆的答应下来,他正疑惑着,就听对方苦笑一声,摇头道:“你不是常说,我是你的侍寝之臣吗?呵呵,再羞耻的事情都做过了,夜夜侍寝都经历了,如今不过是陪你躺一躺,又算得了什么?” “秋苔……” 因为无耻而一向无往不利的皇帝陛下头一次失语了。他怔怔看着蒲秋苔,虽然看不到那双剪水明眸,可阳光下那优美的侧脸上却似是有一抹淡淡的哀伤。不期然的,皇帝陛下就想到刚刚蒲秋苔说过的那句话:“满腹经纶又如何?百无一用是书生。” 是啊,他的秋苔可不仅仅只会侍寝,他是百年不遇的一个奇才,满腹经纶学富五车,年纪轻轻却已经是士林中的领袖。想当初他高中状元,得庆朝皇帝亲口赞美的时候,应该也是满怀报国之志的吧?只可惜那庆朝皇帝只是爱他之才,却不会用他,最后到底让他黯然致仕,归隐乡野。 他的秋苔,是一个志向凌云满腔抱负的栋梁之才,他本该在朝堂上辅佐自己治国安邦,给天下百姓谋一个太平盛世。可如今自己却因为对他的爱而强迫他只能困在深宫,做一个男妃。这对于他来说,应该是最大的侮辱吧?难怪他度日如年,总说在苦苦煎熬,可笑自己还幻想着只要宠爱他,就终有一天能换来他的爱。自己的爱是多么狭隘自私又霸道无情啊,只想着自己快活,却何曾去想过秋苔想要的是什么? 夏临轩在这一刻忽然大彻大悟,怔忡地看着蒲秋苔,他心中只觉得又涩又痛。这一刻,爱人心中的憋闷痛苦,他竟似能够感同身受一般。 “秋苔,这一次回宫后,你和朕一起听政,可好?” 蓦然听见这句话,蒲秋苔一时间只以为自己身在梦中,不解的看向夏临轩:这家伙又在闹什么幺蛾子?一起听政?他在说笑话吗? “朕刚刚还在想,庆朝皇帝爱你之才,却不会用。可转过头想想,朕何尝不是如此?秋苔,你志向高远胸怀抱负,朕若是以爱你之名将你永远困在深宫,还有什么脸说爱你?你就该在朝堂上,才能焕发万丈光彩。所以,和朕一起听政吧,你可以充分发挥你的才华,辅佐朕治国安邦,开疆拓土,和朕并肩携手,我们一起给天下百姓一个繁荣安定的太平盛世,好不好?” 蒲秋苔傻傻看着夏临轩,他完全被对方突如其来的这个建议给弄懵了,理智告诉他这不合时宜,一个男妃,和皇帝一起听政,这可是从未有过之事,而夏临轩是一个出色帝王,他也用不着自己帮他处理政务。 然而脑海中却情不自禁就被回忆占据。就如同夏临轩所想,蒲秋苔德才兼备,年纪轻轻已是名扬天下,他怎可能没有自己的胸怀抱负?而这些,原本随着庆朝的灭亡,已经被他尘封在心底最深处。可是今天,夏临轩一番话,就让这些被封藏得抱负和热血重新翻涌起来。 “皇上,不要说笑了,我只是你的男妃,是你的侍寝之臣,怎么可能和你一起听政?你又不是李治,体弱多病,也没有什么治国韬略,所以才让武后相帮。你本就是一个出色之极的皇帝,治国安邦,自有你干纲独断。一起听政,除了坐在你身边,我还能帮你什么?” 即便是被夏临轩鼓动起了如死水一般地内心,但蒲秋苔仍是很快便清醒意识到这种事根本是不可能的。他微微苦涩一笑,轻声道:“皇上能想到臣曾经是个有抱负的人,这已经是对我的厚爱了,好像我该好好感谢你,只不过,是皇上夺走了我身为人臣的尊严和抱负,所以我不会感激你的。” “朕知道,秋苔有理由恨朕。” 夏临轩叹了口气,想到让爱人以皇妃或者皇后身份坐在自己身边,只怕他也会觉得难堪。而且蒲秋苔很清醒,他知道皇帝只有一个就够了,所谓的一起听政,其实他也不过是个摆设,这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要怎么做呢? 夏临轩摸着下巴苦苦思索,忽听蒲秋苔在身旁轻声道:“好像是侍卫们来了,我听到了马蹄声。” 夏临轩一怔,接着用心倾听之下,果然只听远处马蹄声震天而起,若非沉浸在自己的心神里,他本该比蒲秋苔更早听见这声音才是,毕竟他是练武之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那可是基本功。 来的人果然是御林军侍卫,蒲秋苔站起身,他的披风在河中已经被夏临轩脱掉了,身上外衣又给对方包扎了伤口,此时只有一件中衣和裤子,好在春日天气温暖,还不觉寒冷,但此时万万不能把这两件衣服除下来当旗子挥动,无奈之下,只好挥动手臂,一边尽力大喊着,期待那些经过的御林军能够发现。 那些御林军原本就是沿着河岸寻找,虽然骑着马小跑,眼睛却都盯在河岸上,蒲秋苔还没挥动手臂,他们就发现河滩上似乎有两个人,正要上前查看,便听到了蒲秋苔的呼唤声。一瞬间,带队的御林军首领和景凉厚就忍不住哭了起来:谢天谢地,皇上和文妃娘娘找到了,天不亡大名,而他们也不用以死谢罪了。 侍卫们迅速来到河滩上,围起了帷帐让蒲秋苔换了件干爽衣服,而夏临轩则因为现场没有御医,众人不敢动他,最后只好将人用担架抬了,十几名身强力壮的太监轮流抬着担架,飞一般往猎场赶回去。 ******************* “娘娘……” 殿外响起的脚步声让正倚着榻假寐的洛妃一下子惊醒过来,见明若红着脸喘着气进屋,她甚至没有心思训斥,急忙站起身道:“如何?可是猎场方面传回消息了?” “是……”明若哭丧着脸,只看她的表情,徐若兰的心便忍不住往下一沉,沉声问道:“可是……根本没有机会?” 明若摇摇头,轻声道:“娘娘,文妃娘娘的马确实是被动了手脚,第二日他和几个太监出去散心的时候,那马也受惊了,本来……一切都如娘娘所愿,那疯马都带着文妃娘娘栽到河里了,却不料……不料皇上在最后关头赶到,救了文妃娘娘,甚至……甚至为了保护文妃娘娘,皇上都……受了重伤。” “什么?” 徐若兰猛地瞪大眼睛,身子也禁不住颤抖起来,好半晌才哆嗦着问道:“怎么……究竟是怎么回事?文妃出事的时候,是和皇上在一起?” 明若摇摇头,心想若是那样的话,只怕皇上第一时间就能把文妃娘娘救下,哪里还会让他被疯马给载到河里去? 一念及此,心中不由升起不祥预感,暗道本来事情好好儿的,可谁知最后关头竟功亏一篑,难道……真的是连上天都不肯帮助娘娘,连上天都是站在文妃娘娘那一边吗?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给本宫说。” 身子猛然被狠狠摇晃了一下,明若回过神来,就看见徐若兰那张狰狞的面孔,完全失了素日里的绝代风华,因为极度的失望愤怒和恐惧,那五官甚至都是扭曲着的,宛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 明若吓得打了个哆嗦,不由自主就跪下了,哭着道:“回娘娘,文妃娘娘本来没和皇上在一起,可皇上射猎中途,忽然又回了帐篷,知道文妃出去散心后,他便独自追了过去,正好遇上文妃的马疯了,皇上……不顾一切的追了上去,在最后关头,接了文妃娘娘,两人一起坠河,为了怕文妃受到伤害,他……他就把文妃护住,结果自己被河中的冰块坚石撞得遍体鳞伤,最重的伤在后背,深可见骨……” “够了,不要再说了。” 徐若兰猛地大吼一声,然后她的身子便晃了两晃,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幸亏是明若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了她。 “皇上他……他竟把那个男人看的这样重,为了救他,甚至都不顾自己的性命。呵呵……哈哈哈……” 徐若兰忽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满脸是泪,然后失魂落魄向榻边走去,一面喃喃道:“我输了,呵呵,我怎么能不输?哈哈哈……就算那个男人死了又如何?只怕皇上也不再是皇上了,哈哈哈……” 明若看着主子踉跄而行,忙上前想继续扶着她,却被洛妃一把甩开,只听她漠然道:“不用管我,什么时候圣旨下来了,再来叫我吧。” 听着主子这冷漠而又绝望的话语,明若心中冰寒一片。 ************************** “今天就回京,会不会有些急?皇上的伤势还没有彻底痊愈……” 奢华的大帐篷里,蒲秋苔坐在夏临轩床边,难得的在替皇帝陛下剥桔子,一面轻声劝着,想让夏临轩打消主意。 还不等说完,就听对方沉声道:“伤虽然没全好,也不影响行动了,若等着全好,没有一个月哪能成?朕可等不了那许多时间,后宫如此乌烟瘴气,朕必须赶快回去整治,否则妃嫔们心怀险恶,朕受伤的消息又没瞒住,一旦回去晚了,谁知朝堂上能生什么祸乱?” 蒲秋苔剥桔子的手便停顿了一下,半晌后方淡淡道:“怎么敢肯定是后宫中人捣的鬼?先前妍妃娘娘的死还不够震慑吗?也许只是凑巧马儿受惊了也说不定。” 夏临轩冷哼一声道:“你的马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怎么可能容易受惊?这明显是被人动了手脚……” 不等说完,就听小贝子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道:“皇上,荆大人求见。” “哦?”夏临轩的眉头一挑,看向蒲秋苔:“看来是有结果了,啧啧啧,都已经过去三天的时间,春衣卫的办事效率还真是有待提高了。” “已经很不错了,当初那匹马落在河中尸骨无存,连它为什么受惊都不知道,就这样,春衣卫竟然在三天内就查出了眉目,你还想怎样?” 蒲秋苔将桔子放在夏临轩手中,见荆雄进来,他便坐在了床头椅子上,静静看着对方行礼后开始汇报调查结果。 “启禀皇上,因为文妃娘娘骑得那匹马已经落入河中,所以臣不能得知马匹为何受惊,只好将马夫和娘娘身旁服侍的太监们全部控制起来,用了一些小小手段,终于得到了几条线索……” “直接说结果,没结果就继续滚去查。” 夏临轩没好气的吼了一句,于是荆雄不敢再啰嗦,连忙躬身道:“是,启禀皇上,文妃娘娘的马之所以受惊,乃是皇上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名叫做曹三儿的,他此次管着夜间巡逻的差事,在巡逻马棚的时候,特意在文妃娘娘所骑马匹的食槽草料里下了一种药,此药正常情况下不会有任何后果,可一旦马匹食用了一种叫做金钱草的野菜,就会狂性大发……” “又是这样让人意外的手段。” 荆雄不等说完,夏临轩就已经了解了事情大致经过,因皱起眉头打断了荆雄的话,他疑惑喃喃道:“为什么是金钱草?为什么马儿吃了这种东西就会狂性大发?这有什么讲究吗?” 荆雄道:“回禀皇上,文妃娘娘圣眷隆厚,此次猎场出行,定然是皇上侍卫们都在身边簇拥着,所以马匹一旦发狂,也很容易被制住。但这金钱草乃是生长于地表的十分低矮之物,只有在马匹悠闲漫步之时,才有可能偶尔吃到。想来这也便是幕后之人所要求的效果,试想马匹正悠闲漫步之际,忽然发狂,文妃娘娘骑术不精,猝不及防之下,就很容易发生意外,即便皇上和侍卫们在侧,只怕也很难及时施以援手……” 荆雄的话再次被打断,只见卧床的皇帝“砰”一掌拍在床沿,怒气冲冲吼道:“好大的胆子,好缜密的心思。幕后主使者是谁?” 荆雄忙道:“那曹三儿乃是被重金贿赂,并不知道和自己接头安排任务的人是谁?对方也遮掩了面目,不过皇上请再宽限臣几日,臣定将顺藤摸瓜,将暗害娘娘的幕后主使查个水落石出。” “好,朕就再给你三天时间。”夏临轩沉声道:“朕已经传旨下去,明日便启程回宫。此事怕仍是涉及后宫中人,朕授你便宜行事之权,但凡是有可疑者,你尽可要求配合,就是太后和朕……” “皇上不可。” 荆雄正听得心头大震,便听一直没开过口的蒲秋苔出声阻止,他不由有些吃惊,偷偷用眼角余光看去,只见对方正色道:“皇上,后宫之事,何等干系重大?若是您这一道命令传出,只怕朝野哗然,对皇上名声有损,臣也不愿背负这魅惑君心之名。” 夏临轩微微笑道:“秋苔放心,朕虽然放权给荆雄,不过是怕有那位高权重的有心人暗中阻挠办案罢了。他任春衣卫指挥使十余年,对这种事自然会把握分寸,不会闹得不可收拾。” 蒲秋苔还要再说,就听荆雄道:“是,臣必定小心查证,不负皇上所托。” ************************ “娘娘,刚刚贝公公派人来报,说是先前谋害娘娘的幕后主使已经查出来了。” 云海殿中,蒲秋苔正在指挥宫女太监们把书房中的书拿出来晒,忽见红莲匆匆走进来,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 “是谁?” 这个问题别说蒲秋苔关心,就是祝明芳祝山云姐弟俩,乃至太子夏东明和二殿下夏东清,也都是十分关注的。 “是……洛妃娘娘。” 红莲叹了口气,暗道这下好,皇后娘娘去年秋仙逝了,妍妃两个多月前才因为谋害娘娘车裂而死,如今又轮到洛妃娘娘,这后宫中从此后便是文妃娘娘为尊了。真是的,究竟是有多想不开?明知道皇上把娘娘当做命根子,还非要除娘娘而后快,嫌自己命长吗? “好啊,果然是她,我就说这后宫嫔妃没一个好东西,一个个都是包藏祸心的。” 蒲秋苔还没反应,就见夏东明猛地从椅子上跳起,冷笑一声道:“妍妃车裂而死,这洛妃竟是就等不及要步她后尘,不知父皇这一次要赐她一个什么刑罚?徐家也算是完了。哼!活该,舅舅早就说过,他们家仗着洛妃受宠,可横行霸道呢。” “红莲,皇上下旨了吗?” “贝公公刚知道消息就命人前来通知,皇上应该还没来得及下旨,不过大概也快了。”红莲说完,就见蒲秋苔站起身沉声道:“为我更衣,我要去养心殿。” “娘娘,您该不会要劝皇上放过洛妃娘娘吧?皇上不会听您劝的,先前在猎场,皇上就已经怒发冲冠……”红莲真不愧是主子的贴心小棉袄,一下子就猜出了蒲秋苔的打算。 “我自有道理。”蒲秋苔皱着眉,匆匆换了衣裳,便往养心殿而来。刚进大门,就看见一个太监捧着黄绫圣旨,正在几个小太监的簇拥下往门口来,看见他,连忙跪下行礼。 “起来吧。这可是要送往银月殿的圣旨?”蒲秋苔挥挥手,那几个太监起身,听见他问这话,便忙答了一声“是”。 “在这里等着,我进去和皇上说话。”蒲秋苔吩咐完,便匆匆上了台阶,剩下几个太监面面相觑,暗道怎么着?文妃娘娘不会是要替洛妃娘娘求情吧?哎哟这也太愚蠢了吧?这后宫就是你死我活的地方,如今都差点让人家害死,还要帮着求情?以为洛妃娘娘会感激吗? 夏临轩刚刚下旨,赐了洛妃徐若兰车裂之刑,徐家与李家一样,夺爵为民,徐父发配辽东。 即便如此,皇帝陛下仍是余怒未息,伸手抚了抚后背,那里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又痛又痒。他放下手,忽地狠狠一拳捶在御案上,恶狠狠道:“不怕死是吗?不怕车裂之刑是吗?好,朕就如你们所愿。” 小贝子在一旁伺候,一声也不敢吭。这里夏临轩发完火,心中却也不曾有丝毫轻松。 他太清楚后宫倾轧的血腥,想当日皇后乃是这后宫最尊贵的女人,都被害死了。而蒲秋苔如今三千宠爱在一身,何等风光无限?后宫这些女人,怕是不知要嫉恨到什么地步。一旦因为嫉恨而失了理智,便是再多的鲜血和生命也震慑不了她们。洛妃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妍妃死了还没到三个月,她就步了对方的后尘。 正是无限烦恼愤恨之时,就听见外面禀报说蒲秋苔来了,夏临轩心头一松,忙亲自迎了出去,却见爱人面色端肃,躬身失礼后还不等他说话,便正色道:“皇上,臣求皇上网开一面,莫要赐洛妃死刑。” “她做下那样的事,秋苔还要替她求情?你差点儿就被她害死了。”夏临轩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爱人,他知道蒲秋苔心软,但从不觉得对方愚善,今儿这是怎么了? “皇上,古往今来,后宫倾轧从未停止过。皇上如今将恩宠集于臣一身,本就是让臣成为众矢之的。后宫佳丽三千,个个都是天之骄女,皇上却要让她们在这深宫中守一辈子活寡,又怎能怨她们绝望之下行事狠毒?” “你以为朕不让她们守活寡,她们就会安分守己?”夏临轩冷笑一声:“秋苔,你把她们想的太善良了。” 蒲秋苔沉默片刻,方叹口气道:“我也知道后宫血腥,只是,这终究就是后宫常态,若这些女子不入宫,她们嫁一个寻常的官宦子弟,或许不能给家族带去荣光势力,却可以过夫妻和美的普通生活。可是入了宫,便只能力争上游,一旦陷入争斗中,便再也无法抽身而退。从这个角度来说,皇上,何尝不是后宫这个所在害了她们?妍妃害死皇后,死有余辜。但洛妃娘娘虽然起意害人,终究未成,罪不当诛,臣请皇上三思。” 蒲秋苔说完就跪了下去,却听夏临轩沉默了一会儿,方沉声道:“可是朕受了重伤,洛妃谋害朕,论罪便当千刀万剐,朕赐她车裂之刑,已经是从宽处置。” “皇上。” 蒲秋苔抬头看向夏临轩,平静道:“洛妃娘娘是为了害臣,只是皇上为救臣才会受伤。洛妃娘娘应该从未起过谋害皇上的心思,皇上这样定她的罪,不公平。臣……还是那句话……”说到这里,蒲秋苔轻轻垂下视线,一字一字沉声道:“之所以会有这种事情发生,是皇上……自作自受。” 小贝子倒吸一口冷气,他知道文妃娘娘的胆子很大,但真没想到会这么大。目光忍不住偷偷瞄向夏临轩,暗道文妃娘娘这就是恃宠而骄啊,敢说皇上自作自受,我的天,该不会从此后文妃娘娘就要失宠了吧?唔!应该不至于,就算真的失宠,或许这就是娘娘的目的也说不定。 出乎小贝子意料之外,夏临轩竟然一声不吭,只是垂着头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屋中气氛瞬间凝重起来,小贝子站在一旁,只觉着呼吸都有些困难。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见夏临轩抬起头来,看向蒲秋苔微笑道:“爱妃说的没错,是朕自作自受。既如此,朕这里有个两全其美的主意。” “什么主意?” 蒲秋苔看着夏临轩那双含情带笑的眼睛,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祥预感。 “解散后宫。” 如同为了印证他的预感,从夏临轩口中说出的四个字当真是晴天霹雳,当场就把蒲秋苔轰得失了魂魄。 “什……什么意思?” 蒲秋苔颤声问。苍天可鉴,他本来是想委婉的劝夏临轩日后注意下后宫平衡,让嫔妃们雨露均沾,不要把雨露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他又不是水稻,这么个浇法儿会涝死的好不好?谁知……这……这事情怎么发展的完全和他预期的完全不一样呢?好像……有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 “解散后宫,就是这个意思啊。”夏临轩笑得那叫一个得意:“朕觉着秋苔刚才批评朕批评的很对,朕既然一心一意爱秋苔,那么多佳丽在深宫中岂不就成了守活寡?这有违天道。所以朕决定效仿先贤,将后宫妃嫔尽皆遣散回家,让她们自由嫁娶。” “皇上胡说什么?哪个先贤做出过这种事?” 蒲秋苔恼了:这混蛋压根儿就是瞎说吧,遣散后宫?他怎么不知道历史上有哪位皇帝这么做过?服侍过皇帝的妃嫔回家自由嫁娶,虽然这对那些女子来说是件大好事,可天家颜面还要不要了? “嗯,当日我们夏家先祖就这么做过啊。”夏临轩一脸的理所当然:“我夏家十几代前有位祖宗,前半生风流不羁,纳妾十数人,后来遇到一生真爱,就把那些小妾都卖了,如今朕是皇帝,妃嫔们不同于小妾,自然不能发卖……” “等等……” 蒲秋苔越听越不对劲:“皇上,臣记得大夏建国也不过六十多年吧?您家十几代前的先祖,那会儿他是皇帝?”不对啊,他记得夏国历史到如今也不过只有三位皇帝,十几代前的先祖?那是什么时候儿的事了? “不是皇帝啊。”夏临轩疑惑看着蒲秋苔:“不是皇帝怎么了?那我家先祖确实是这么做过啊……” “皇上。”蒲秋苔捂住心口,他气得有些肝儿疼:“那怎么能一样呢?民间权贵富商发卖小妾常见,可您是皇帝,后宫嫔妃遣散出宫,允许她们自由嫁人,天家颜面何存?” “那难道遣散后还要让她们在家里守活寡?这未免有些残忍吧?秋苔一向是善良之人,怎么会生出这种残忍想法?” 夏临轩的目光越发疑惑,而蒲秋苔都快气昏过去了,咬牙道:“皇上为什么就非要想这些极端的主意?难道您……您就不能雨露均沾,如此后宫众妃嫔必然会少许多怨怼,没有怨怼,自然也就少了很多纷争……” “这不可能。”夏临轩一挥手,断然拒绝:“吃惯了山珍海味,现在让朕回去啃泥,哪还下得去嘴?” “后宫佳丽个个绝色,怎么到了皇上嘴里,就成了啃泥?”蒲秋苔额上青筋乱迸,很想一拳揍死这混蛋皇帝得了。 “这就是情爱的力量啊,朕有了秋苔,那些人间绝色也和泥巴无异了。”夏临轩微微一笑,眼中爱意似要满溢出来:“那就这么定了,朕即日起遣散后宫,洛妃……呵呵,朕可以免她一死,也可以让她回家,但徐家从此后要夺爵为民,撵出京城。” 蒲秋苔沉默:夏临轩这一手也够狠的。徐家夺爵为民,可以说是从云端落到了深渊,而这一切,全都是洛妃谋害自己导致的后果。将洛妃遣回家,可想而知家族中那些仇视愤恨的目光全都要她来承受,这还不如痛痛快快一死了之呢。 “好了,朕的心头大事,可总算是解决了。”夏临轩胸中的担忧怒火终于随着这个决定烟消云散。他站起身来到仍是五雷轰顶状的爱人身边,搂住蒲秋苔肩头:“秋苔,陪朕出去走走,朕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你……你确定是好消息?” 蒲秋苔已经麻木了,这件事的弄巧成拙让他对自己完全没了信心,只觉得夏临轩这个所谓的好消息,一定不是真正的好消息,说不定是另一道天雷,他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做好准备,陪着夏临轩出了养心殿,往后院而去。 正是一年中最美的时候,养心殿后园里桃花杏花尽情盛放,一阵春风吹过,便有落花如雨,凭添几分浪漫旖旎气氛。 陪着夏临轩缓缓而行,两人都不说话,蒲秋苔是没有心思,而夏临轩却似是在酝酿着什么,一时间气氛竟有些凝重。 “秋苔,我记得你从前是翰林侍讲吧?后来你入宫为妃,但朕却也没有撤去你的官职。” 最后终于还是夏临轩先开口,扭头看向身旁爱人,他声音温柔地问道。 翰林侍讲?那是多久前的事了?蒲秋苔抬眼看着柔情似水的皇帝,思绪一瞬间便回到了那段日子。 “是啊。在翰林院的日子,还真是安宁幸福,皇上那个时候搜集了许多诗词孤本,臣曾经……入迷到废寝忘食。“蒲秋苔轻轻感叹着,心中一阵苦涩:只可惜,那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是啊,朕也记得,你啊,一碰到那些经史子集的孤本,就把什么都忘了。”夏临轩也微笑起来,然后轻声道:“既如此,那你即日起便重回翰林院吧。” 蒲秋苔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夏临轩,却见皇帝陛下一摊手:“朕可以让你去翰林院,甚至也可以让你入六部一展抱负。但你仍是朕的人,太子既然是你抚养的,你做皇后理所应当。” “皇上。” 蒲秋苔心乱如麻,开口喊了一句“皇上”,却不知往下应该说什么。 “我们大名民风自由,只要真心相爱,便是男人和男人也可在一起,你不必担心去翰林院和六部会遭人耻笑。事实上,你以皇后之尊到这些地方做事,只会让人敬畏,这大概会让你一开始有些不适应,但秋苔你是温润如玉的性子,只要相处时间长了,大家必定就会习惯你,从心里接受你,如何?你愿不愿意接受一下这个挑战?为士林和天下百姓尽一份力?” 愿不愿意为士林和百姓尽力?蒲秋苔当然愿意。问题是:让他以皇后身份去融入到臣子当中,辅佐皇帝治国安邦,心里那道坎儿他还真迈不过去。 “后宫中都是些日常琐事,虽说掌管六宫听着风光,但若让你来做这样事,未免辜负了你的才华。所以那些事情就让芙蓉等人帮你处理吧。另外,其他嫔妃可以遣散回家,惠贵人朕想留下,一来她毕竟是清儿的生母,朕也不忍让清儿和她母子从此分离,再不见面;二来她算是聪明人,从前虽然也行过狠毒事,但经过朕的敲打,已经安分了许多,如今有妍妃洛妃的前车之鉴,后宫中除你之外,又只剩下她一个嫔妃,她是万万不敢再生事端的。她生性聪慧,可以帮你管理后宫,让你心无旁骛做事,你觉得如何?” “皇上,这不妥。”蒲秋苔犹豫着开口,但很快便醒悟过来,摇头道:“臣不是说惠贵人留下不妥,事实上臣并不希望皇上遣散后宫。臣是说,让臣去翰林院和六部不妥……” “没什么不妥的。”夏临轩停下脚步,双手攀住蒲秋苔单薄的双肩,认真道:“朕知道,你心里渴望施展抱负,你又有这个能力才干,那又何必考虑太多?你不愿意和朕并肩听政,那朕就放手让你去做一个真正的辅政之臣,此事虽前无古人,也可能后无来者,但只要秋苔尽展你之所长,又焉知这不会成为一段流传千古的佳话传奇?” 不必困在深宫,虽然这一辈子都注定要和身旁的霸道君王在一起,但是……他可以做一名辅政之臣,尽展胸中抱负,可以辅佐这个出色君王开创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 蒲秋苔认真看着夏临轩,毫无疑问,他被这番话打动了,虽然还觉着有些难堪,但心里已经生出跃跃欲试的兴奋和期待。 “翰林院其实还是个清闲所在,六部无小事,却也不会忙碌不堪。秋苔也不至于忙到废寝忘食,所以闲暇之余,太子和清儿的功课,你还要帮帮忙,朕看他们兄弟,尤其是太子,对你倒是十分亲近……” 夏临轩沉吟着再度开口,不等说完,就听身旁蒲秋苔咬牙道:“皇上,您这是要把臣当做驴来使唤吗?非得压榨出臣每一丝气力才罢休?” “秋苔量力而行嘛,朕只是和你说一下你将来要做的事情,至于怎么安排,都是你自己说了算。这后宫即将遣散,朕从此后专宠你一人,也会考虑你的身体,不可能每夜都把你压榨干净……” “够了,这种话就不用说了。” 虽然再羞耻的话都听过,然而此时听到夏临轩就这样面不改色的谈论床笫之事,蒲秋苔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好好好,不说了。” 夏临轩连忙陪着笑说道,然后他轻轻将蒲秋苔拥入怀中,叹息道:“秋苔,对不起,谁叫这一生我们相遇?说朕无耻也好,霸道也好,朕是绝不可能放你走的,你不知道你对于朕来说有多么重要,你就是朕的命。为了你,朕什么都愿意做,甚至宁愿舍弃这锦绣江山。但你必定是不肯的,好,那你想要一个太平天下,朕就尽我所能,给你一个太平天下。从此后,我们既是爱侣,也是君臣,你便陪伴辅佐朕到白头,我们就一起看着,看着这天下究竟可以有多繁荣昌盛,好不好?” 蒲秋苔沉默良久,点了点头说道:“好。” 就这样吧,如夏临轩所说,谁叫这一生他们相遇?这是上天注定的孽缘,他逃不开,既如此,那就不要逃了,就和这个男人一起,并肩看这山河万里,究竟可以在他们手中焕发出什么样的夺目光彩。 这一刻,蒲秋苔认命了。 春风徐徐,落花成阵,从两人的肩头身畔掠过,留下一缕清幽淡雅的余香,久久缠绕不散。 作者的话:嗯,大结局了,给大家肥肥肥肥的一章。谢谢你们喜欢这篇文,谢谢你们对我的支持。爱乃们。 小说在线阅读www.256wxc.com--256文学【元夕。岁梦】整理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