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侯夫人 作者:书剑恩仇 【本文文案】 张幺幺见到郁林肃时, 她刚在一个被婆婆逼死了的小妇人身上重生醒来。 她替那小妇人报仇时,又恰好被他碰上 从此便开始对她穷追猛打。 珍珠宝石不在话下,甜言蜜语一日三餐 也不知到底看上了她什么。 就在她忍不住要动心时,他突然和她剖白心意, 原来他看上的是她揍人的凶悍,下手的狠辣, 因而想要娶她回去对付家中的那些凶神恶煞 张幺幺:…… 她思索一番后,终是答应了。 只因她大仇未报,很需要他正室夫人的身份, 毕竟他虽有些混账,但到底是个侯府世子。 回京后,他家中果然凶猛, 但两人合作无间,倒也闯出一片坦途。 后来她一直未孕,长辈便说要抬几个姨娘,她自然是没有不可的。 谁知当天晚上他就摸进她的房间,问她是不是该生个孩子了。 她撇他一眼:我只想给我爱的人生孩子。 他瞪她一眼:我只想和我爱的人生孩子! 【爽文、宠文,经商、宅斗,阴谋、阳谋】 内容标签: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张幺幺┃配角:郁林肃、房垚┃其它:爽文、宅斗、宠文 一句话简介:我媳妇儿有点狠 立意:互相理解和包容,乐观积极的面对生活 第1章 卖了 她斩下最后一人的头颅,那头颅睁着死不瞑目的眼咕噜噜滚到地上,和满院子男女老少的尸体一起,泡进血腥里。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踉跄了下,再也站不住,也缓缓倒了下去。 炫目的白光中,好像有个熟悉的身影极快走来,眼角有泪划过,惨白的面容上浮现刻骨的恨意,她的手往掉落在一旁的长剑伸去。 可她再也未能摸到它。 ——引文。 简陋又昏暗的房间里,有一男一女。 男人身高腿长,五官深刻又冷峻。但这会儿很有些狼狈。 他瘫倒在床上,胸前的衣襟大开,露出精壮的胸膛,脸孔紫涨,脖子上青筋直冒,似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他的一只手紧紧抓着床前柳幺儿的手,而柳幺儿此时脱得只剩肚兜和里裤,已是半裸。 但她全身都在颤抖,瘦削的脸孔雪白,执拗的挣开被制住的手去脱男人的衣裳,神情怯懦,有些慌乱。 男人额头浮现一层冷汗,哑声道:“你不需要如此,赶紧出去!” 柳幺儿抖着嗓子道:“可她们给你下了春·药,如果妾不救你,你会死的。” “我不需要你救……” “妾知道,”柳幺儿打断他,哆嗦着去解他的裤头:“正是因为如此,妾才更要救你……”神情决绝,可眼角有一滴泪落下,她忙抬手擦了。 男人眉头跳了跳,呼吸愈发急促火热,眼底浮现赤红:“老子说了,不要……” “壮士放心,妾干干净净的。” 男人愣了愣,便是这瞬间他的裤子被扒了下去,下面早已起了反应,将底裤高高撑起,柳幺儿看了一眼,脸色绯红,不自在的别开眼睛,顿了顿,僵着身体趴上男人赤·裸的胸膛,火热与微凉相触,几乎瞬间她的身上就起了层鸡皮疙瘩,心跳了跳。 男人强忍着翻腾的欲·望,闭上眼睛咬紧了牙关,深深吸了口气,正要推开她,却只听‘噗’地一声响,什么东西从窗户射进来,打到了柳幺儿背上,她痛呼一声,软倒在了男人身上。 男人一僵,又几不可见的舒了口气,这时一个蓄着络腮胡、身形健壮的汉子从窗户跳了进来,压低了声音喊道:“爷?你怎么样了?” 男人咬牙切齿:“老子怎么样你没看见吗?赶紧将这女人挪开,再送老子去医馆!” 汉子嘿嘿笑了两声,给半裸的柳幺儿随意披上两件衣裳,把她从男人身上掀开。 压力骤去,男人刚松了一口气,体内春·药少了压制,气血翻涌,他‘噗’地喷出一口血来。 汉子大惊,手忙脚乱的给他穿上衣裳:“怎么还吐血了?这小娘子不是自愿救你的么?要我说爷你何必拒绝?说不得这会儿还受了内伤呢。” “你才来,如何知道她是自愿救我?”男人被他扶着坐起,忍着胸口的刺痛瞪他。 汉子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那不是看你一直不近女色,咱们都以为你有啥问题么?正好这回机会难得……”最终在男人冷怒的目光下闭上了嘴。 男人道:“她是有夫之妇!若今日当真与我发生了什么,你觉得她还能活?” 汉子嘟囔:“有什么不能活?她丈夫又不是不知道,而且你现在这模样还是拜她那婆婆所赐,他们都不在意,你又何必较真。” “他们不在意也要问问老子愿不愿意?老子留了二十几年的清白之身可不想就这么憋屈的没了!” 男人被汉子扶着站起来,见女人胳膊腿儿还露在外面,扯出被子盖住了,搭上汉子肩膀催道:“好了,赶紧走,说不得那臭婆子还在外面听墙脚呢!老子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这么无耻下作的女人!”说着嫌恶的朝地上呸了一口。 汉子道:“可怜了这小娘子。” 两人已经走到了窗户底下,男人回头看了眼床上的人,神色有些复杂,终是转过头在汉子的帮助下爬了出去,外面有人接应,几人趁着夜色,快速消失在了僻静的街角。 柳幺儿什么也不知道,就这么昏睡了过去。 直到鸡叫三遍,天色微明,她才慢慢睁开眼睛。 坐起身,看着盖在身上的被子,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穿上衣裳打开门。 出去就是个破旧的小院子,收拾的还算干净,三间正房,左右两间厢房,她所在的是左厢。 她看着对面的右厢,眼眶发红,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正房的门却突然开了。 走出来一个身材壮实的婆子,穿着身墨绿长衫,头上包着秋香色帕子,里面隐约露出个银簪头。面皮糙黄,耷拉着脸,很有些压迫人的气势。 正是柳幺儿的婆婆宋婆子,柳幺儿见着她忙缩回了脚,低下了头。 宋婆子甩着帕子走过来,先往房间里瞧了一眼,没看见人就问柳幺儿:“人呢?” 柳幺儿轻声道:“走了。” 宋婆子上下打量她,突然一把扯开她的衣裳,见她一身皮子上没有丝毫男欢女爱之后的痕迹,登时大怒,一巴掌甩到她脸上,打得柳幺儿一下摔倒在地,耳中嗡嗡作响,脸上火辣辣的疼。 宋婆子大骂:“你个没用的贱货,老娘我花了整整半两银子才找来这么个年轻力壮的,你倒好,人给你弄床上了都没成事!老娘我告诉你!若是不能给我宋家生下儿子,老娘转手就卖了你!” 柳幺儿抖成一团,不敢应声,宋婆子愈发来气,一把揪住她头发就往柴房里拖,柳幺儿只觉头皮剧痛,惊叫一声之后却咬紧了牙关再不吭声。 宋婆子几乎没费什么力就把弱不禁风的柳幺儿拖到了柴房里,一把将她扔到满是灰尘的地上,从柴火堆里随手抽出一根手指粗的木棍就啪啪往她身上抽去。 边抽边骂道:“你个丧门星!贱货!蠢货!老娘当年是瞎了眼才会将你买回来。没给我儿生下一儿半女不说,还将我儿克成了摊子!老娘好不容易花银子买了个男人来,你又犯贱装什么冰清玉洁?就你这破烂货扔到大街上别人都嫌你没二两肉,还敢不听话!老娘打死你个贱货!” 木棍抽在身上火辣辣的疼,柳幺儿紧紧抱着自己头,牙关咬得快出血了也一声不吭,因为她知道喊叫只会换来更严酷的打骂。 直到身上的衣衫被抽破了几条口子,沁出鲜血来,宋婆子方喘着粗气住了手:“若不是还要你伺候我儿,老娘早拔了你皮!”说着扔了棍子,骂骂咧咧的出去了。 身上没有哪处不疼,柳幺儿脸色惨白,满脸虚汗,可眼睛干涩,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她一时也不敢动,就那么瘫软在地上,控制不住的发着抖,神情麻木的看着不知哪里。 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宋婆子开了门,来人是个身形偏瘦的中年妇人,着一身翠绿衫子,戴着两三样银首饰,薄薄的耳垂上吊着一对银丁香。一双不大的眼儿骨碌碌的,显得不怎么安分,正是斜对面王平家的。 她一见宋婆子就挤眉弄眼的笑:“嫂子,成了吧?这小伙子长得俊,身体也好,你家这是白捡了个便宜,往后你媳妇儿生出的小子定然也俊俏!” 宋婆子呸了一口:“捡个屁的便宜!那蠢货快把老娘气死,人都给送她床上了,偏她还能让人跑了,别说借种了,连身都没沾上!” “跑了?”王平家的愣了下:“怎么可能呢?妹子我可是用了最烈的药,中招后人就跟软脚虾似的,站都站不起来,怎还能跑了?” “哼!”宋婆子冷哼:“之前说起找个典夫借种她就不愿意,这回只怕也是她放走了人,还当自己多坚贞呢,这世上男人多的是,跑了这个难道找不着下一个?” 说着一把揪住王平家的衣袖:“王妹子,这回可是白白浪费了我五百文,你可得再找个男人来,不然就把银子还我!” 王平家的脸色一变,暗道宋婆子抠门儿。 因她家人少,屋子多出来几间,便拿出来做了租赁,收些租子。前几日来了个年轻俊朗的后生,生的高大威武,虽穿着普通可到底人才难得,王平家的倒也用心招待了一回。 哪知当天那后生就发热不起,连着烧了两天也不见好,也没钱请大夫,租子能不能收到两说,若人病死在家那才真是晦气。 夫妻两个正商议着是不是趁晚上把人给扔出去,宋婆子就找上门,说让给介绍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她要让媳妇儿典夫生子。 王平家的当时就心中一动,说帮着物色,转头就给那后生下了药,把人抬到了宋家。宋婆子一看,当下也十分满意,便给了她五百文。 因此,她不仅白赚了五百文,还扔了个烫手山芋。 只是到底有些不放心便想着来打听打听,谁知人倒是没死,却给跑了,到手的银子眼看也要飞了。 见宋婆子满脸不甘,心知她轻易不会罢休,眼珠子一转,顿时想了个主意,朝外面看了一眼,见各家各户都起来了,拉着宋婆子到屋角,正好在柴房外面,轻声道:“嫂子,既然你这媳妇儿如此不识好歹,妹子这里倒有个主意,只看你舍不舍得了。” 宋婆子冷哼:“又蠢又无用,有什么舍不得!” 王平家的笑:“如此就好。嫂子,你家媳妇儿虽瘦黄了些,可到底年轻,颜色也好,到时候拾掇拾掇,说不得能卖个好价钱!” “卖了她?买她的时候可花了三两八钱,如今能卖多少?顶天不超过八两,只赚了四两,这两年她吃我的粮食都不止四两!且卖了她谁给老娘做活?谁照顾我儿?不划算。”宋婆子摇头拒绝。 “嫂子,谁让你一回就把她卖干净了啊!” 王平家的忍不住嗤笑这婆子蠢,和她细算:“我那里时不时就有些男人来租赁,出门在外的谁不需要个排解?找楼里的姐儿们吧,贵不说还不干净,若叫他们知道这巷子就藏着个年轻小媳妇儿……” 说着朝她挤眼睛:“你说,到时你是不是孙子银子都有了?还不耽搁白日给你做活照料你家宋昌,是不是一举多得?” 作者有话要说:——2020.5.30开文。 ——2020.6.24修文。 之前看过的朋友很不好意思,这文进行了一些修改,但情节没有大的改动,依旧可以从最新一章往下看。 第2章 自尽 而她作为从中牵线的,自可先收一笔银子,便是一日只有两三人,一人收个十文,一月下来,至少也有一两银,一年就有十几两啊! 王平家的想想就激动,宋婆子却给惊住了,反应过来后立时反对道:“不行!这叫什么法子,若叫外人知道了我们宋家还要脸不要?我儿还活不活了?” 王平家的鄙夷,既要孙子还想银子又要面子,便是最下贱的姐儿也没她贪心。 当下讽笑:“哟,瞧我,只顾替嫂子想着孙子和银子,倒忘了你们家宋昌的面子。也是,他虽瘫痪在床,但毕竟还是个男人,便是穷死饿死,甚至断子绝孙,自然还是脸面更重要的。” 一番讥嘲说的宋婆子面红耳赤,很想发通脾气,可想到一月里连肉都吃不了两回的贫苦,和儿子死后没个后人摔盆的凄惨,那些义正言辞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来,就这么僵住了。 知她一时拉不下脸,毕竟这门生意若做成了,宋家就成了个私窠子,到时只怕街头巷尾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了他们家。 但王平家的想到她从中能谋取到的利益又怎肯轻易放弃。 又道:“嫂子,俗话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我记得你们家宋昌刚摔断腿的那会儿,大夫不是说他的腿不见得治不好,只是用药珍贵,但你没银子买药是不是?宋昌可都瘫了两年多了,若是再耽搁下去,只怕到时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见宋婆子脸色一变,道:“如今既然有了来钱的门路,你何不试一试?咱们赚足了银子,到时候先治好宋昌的腿,再买个合您心意的媳妇儿,说不得还能置上一二仆人,到时您就安安心心做您的老夫人,这样的日子便是想想妹子也羡慕啊!嫂子,一个柳幺儿换来这样的好日子,这笔买卖多划算啊?” 见宋婆子眼里渐渐放出光来,明显心动了,只是还有些犹豫,忙道:“妹子知道你怕什么?不就是怕外人的口舌吗?你放心,到时咱们一起,我负责揽客,到了晚上再把人带来,咱们避着人,小心些,谁会知道?再不济,赚够了银子你到时候买个大宅子搬出去,不比住在这犄角旮旯的好?” 这才是宋婆子最忌讳的,王平家的三言两句就结局了,宋婆子顿生云开雾散之感。 一把抓住王平家的手,糙黄的脸激动的隐隐颤抖:“好妹子,还是你聪明,咱也不奢求做什么老夫人,只要能赚钱治好我儿的腿,再买个媳妇儿传宗接代,老婆子我便满足了。如真能如此,妹子你便是我们宋家的恩人!” 见她上钩,王平家的也笑开了,拉着她的手亲亲密密道:“嫂子何须与妹子客气,您也不能叫我吃亏不是?” 宋婆子便明白她是想分好处,但这事是她提出来的,也要她招揽客人,是怎么也要掉层肉下来的,虽十分肉痛,到底还是笑道:“这是自然的,这可是我们两家的生意。” 王平家的满意一笑,也知投桃报李,道:“既如此,嫂子,不如这会儿去我家,正好家里蒸的肉包子熟了,再叫老王买二两猪头肉打一角子酒来,咱们边吃边合计?” “那感情好,走走!” 两人手挽着手,亲亲热热的走了,出了大门,宋婆子不忘将门给锁上。 落锁的声音传来,柴房里的柳幺儿觉得自己已无处可逃。 她紧紧揪着胸前的衣裳,用力得指节泛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泪汹涌而下,满目惶恐。 无声哭了好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眼里爆发出一丝希翼,忍痛爬起来,朝着右厢一步步挪去。 右厢躺着她的丈夫宋昌,原本也有几分清秀,但因久病整个人瘦得只剩皮包骨头,脸色蜡黄,颧骨突起,神色阴沉,看着有些骇人。 柳幺儿在他床前跪下,哭道:“相公,婆婆和王婶子说要把妾卖了,求你救救妾吧!” 宋昌转头看她:“为什么要卖了你?” 柳幺儿愣了愣,道:“因为,因为妾昨晚没和那个男人……婆婆失望了,王婶子便说卖了妾,赚了银子给你治病,给你再娶个媳妇儿……” 说着就心中发寒,哭求道:“相公,她们要把家里变成私窠子,让妾每日伺候男人……相公,妾好害怕,求你与婆婆说一说,妾会努力赚银子,妾一定会治好你的腿,求她不要让妾去伺候其他男人!相公,妾求你……” 她哭得趴到了床上,宋昌的眼皮却跳了跳,他抬手轻轻抚摸柳幺儿枯黄的发丝,轻声道:“幺儿,你还记得我的腿是如何残废的吗?” 柳幺儿的哭声一顿,愧疚道:“是,是成亲当日你出了意外摔断了腿……” “是啊,此前我都好好的,可娶你当天却摔断了腿,自那以后只能躺在床上,屎尿不能自理,生不如死……”他说着脸皮抖了抖,手里下意识攥住了她的头发。 头皮刺痛,柳幺儿有些慌:“相公……” “难道,你想让我在床上躺一辈子?” “不,不是……” “幺儿,你可是那样善良的人,如今怎只想着你自己?你为何变得如此自私了?” 这是……什么意思?柳幺儿怔怔地看着他。 宋昌松开手,干瘦的手指从她脸上缓缓划过,他手指冰冷,似有冰锥子刺进她脸皮,然后那刺骨的冷随着血液窜进心口,背心里渐渐沁出寒意,她整个人如坠冰窖,连思维都被冻的麻木了。 “幺儿,我的腿就靠你了。” “相公……” 宋昌收回自己的手,闭上眼睛躺了回去:“你出去吧,我腿疼的厉害,要休息了。” 她怔怔的看着他,眼底最后那丝光也灭了,一片死寂。 她沉默着走了出去,太阳早出来了,热烈的阳光洒满全身,可她感觉不到一丝热气。 回到房里,她找出一身补丁最少的衣裳换上,仔细的梳好枯黄的发,翻出还是成亲时藏下来的几片红纸,打湿之后染红了干裂苍白的唇。 没有镜子,她起身打了盆水照了照,水面映出一个年轻女子,脸颊瘦削苍白,五官其实不差,但这些年来营养不良,又辛苦劳作,皮肤十分粗糙。一双眼死气沉沉,仿佛一具被耗干了精血只裹着薄薄一层皮肉的干尸。 哪怕费劲心机染红的那点唇色也没能让她好看一些。 她拿出一条补丁累补丁的灰白纱帐,拧成一股,站到床上,掷过房梁,再把两头打成一个死结。 平静的将头伸进去,闭上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双脚离开床,人便吊在了半空。 几乎瞬间就呼吸困难,脸色紫涨,身体本能的挣扎起来,但也没多大会儿,当心肺憋痛得就要爆开的时候,她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舌头不受控制的伸出来,表情狰狞着,逐渐停止了呼吸,闭上了眼睛。 她的身体在半空中慢慢晃悠着,终于自由了。 突然,就在她的身体旁边又出现了一个柳幺儿。她先还有些恍惚,可转头看到自己吊死的模样时吓得尖叫起来,却也只一会儿,她就反应过来,自己死了。 她平静下来,缓缓吐出一口气,脸上带了丝解脱的笑。 这时外面传来开锁的声音,宋婆子回来了,身边跟着王平家的,两人说笑着往柳幺儿的房间来,宋婆子一把推开房门,喊道:“昌儿媳……” 然后柳幺儿还在缓缓晃荡的身体冲进眼里,两人愣了一下,转瞬便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王平家的更是吓得一屁股摔倒在地,便往后爬边惨叫:“死人啦!死人啦——” 左邻右舍听到喊叫忙跑过来看,一见到柳幺儿的尸体,都被吓的不轻。还是住在宋家右边的张家大伯组织了胆大的几人将柳幺儿放了下来。 试了试她的鼻息,忙道:“还有热气儿,赶紧请大夫来,说不得有救。”一个年轻人忙跑了出去。 这会儿宋婆子终于缓过劲儿来,‘嗷’地一声就嚎哭起来:“老娘当初可是花了三两八钱银子把她买回来,到今儿还不满两年啊,一儿半女没给我们宋家留下,她怎么敢上吊死了!” 有人看不过眼道:“宋嫂子快别说了,人都快没了就积点口德吧。” “她哪里配得上老娘的口德?本来就是个扫把星倒霉蛋。我儿与她成亲当天摔断了腿,生生从一个活蹦乱跳的大小伙子变成了残废,那都是她克的!现在她人没了,老娘再去哪里找一个媳妇来照顾我儿?还有我的银子……哎哟老天爷呀,你开开眼吧,作甚要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啊……” 她哭得凄惨,旁人倒也不好多说什么,张伯指挥旁的妇人拿床被子把柳幺儿盖上。 左邻刘大嫂凑到惊魂未定的王平家的身边悄声问:“婶子,怎么就死了?那男人呢?”左邻右舍挨得极近,哪有什么秘密可言。 王平家的只觉倒了八辈子大霉,赚钱的大计也没了,没好气道:“那男人嫌她丑,扒窗户跑了,宋婆子嫌她没用,骂了两句,估计是气不过这才吊死了自己。” 两人旁边站着个白净的年轻的女人,是张家的二儿媳蔡氏,正拿着帕子捂着鼻子往里探头探脑,听见这话道:“得亏她自己吊死了,一女侍二夫,若是还活着,只怕咱们这条巷子都得脏污了,真是想想都恶心。”说着嫌弃地拿手扇了扇鼻子。 王平家的脸皮僵了僵,正有些别捏,几人身后突然响起个男子的声音:“请问几位姐姐,这里发生何事了?” 几人转头,就看见一个五官清秀,身材中等,手中持扇,着书生打扮的年轻后生好奇地看着她们。 他们这巷子里可从来没有过如此书卷气的男子,这一看就是读书人,蔡氏下意识站直了些,翘着兰花指,柔声细语道:“好叫相公知道,是这宋家儿媳昨晚偷了汉子,今儿个上吊自尽了。” 书生脸色微变:“上吊了……”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求个收藏么么大~ 第3章 姐姐 刘大嫂朝蔡氏翻了个白眼:“你听她瞎说,是这家婆婆逼儿媳典夫生子,结果那典夫嫌她丑跑了,婆婆又打骂了一顿,媳妇儿想不开就一根绳子吊死了自己。” 说着瞥了眼蔡氏:“有些人只图嘴巴爽快,败坏别人名声,小心晚上柳幺儿来找你。” 蔡氏脸色一变,嘟囔道:“就算如此,那也是一女侍二夫,哪还有什么名声……” 书生面色变幻不停,又听人议论了几句,退出人群悄悄走了。 这时右厢里突然传来宋昌的声音:“赶紧一床破席子裹了扔乱葬岗去,别叫她死了还要脏我宋家的地!” 众人哗然,半空的柳幺儿正沉默看着下面,听见这话愣住了,她已经死了,应该感觉不到心痛的,可为什么心口还像是被活生生撕裂了一般。 “嗤!” 身旁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柳幺儿一惊,忙转头看去,却见一个血人也似她一般浮在半空,正抱臂注视着下面。 她身姿高挑,发髻高束,着白色劲装,打扮得英姿飒爽,然满身血污却将她的白衣都染红了,因而第一眼看起来便像个血人。 但并不妨碍这个容貌俊美又气势凛冽的年轻女子带给柳幺儿的冲击和震撼。 “你……你是谁?你也死了吗?”柳幺儿胆战心惊地问道。 张幺幺收回目光看向她:“还有心思关心别人?没见着你丈夫要把你扔乱葬岗去?” 柳幺儿抿紧了唇,神情哀伤,却一言不发。 张幺幺嗤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没用的女子。” 她看起来很有些狼狈,然神色冷傲,气势不凡,叫柳幺儿从心底生出自卑和畏惧,低声道:“妾的确没用。” 张幺幺冷笑,看着下面的人生百态,淡淡道:“敢拿自己的清白救一个陌生男人,又敢毅然赴死,怎就没有胆量活下去?” “你,你怎么知道?”柳幺儿惊讶,她这辈子过的凄惨,那个男人是唯一一个宁愿忍受春·药的荼毒,自己痛苦也不愿欺辱她的人,所以她才义无反顾的救他。 可没想到竟都被这个女子知道了,顿时就有些羞耻。 “自然是看见的。” 这说明她比自己先死?柳幺儿看着她满身血污,想起自己死前那窒息的痛苦,不由同情道:“你死前肯定很难受吧,流了这么多血。” 张幺幺惊讶的笑了:“小姑娘,都死了你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下面宋婆子正在到处翻检破席子,竟是真打算不等大夫来就要将柳幺儿扔出去。 “你的身体尚有热气,你现在回去说不得还能活,若再晚些,真被你婆婆扔去了野外,你便是后悔也晚了。” 柳幺儿也转头看去,轻声道:“扔便扔吧,活着太苦太累了。” 张幺幺淡笑:“也是,死只需要痛苦一瞬,活着说不得得痛苦一辈子,就你这样的,便是今日不死,落到你婆婆手里,只怕也熬不过几日,现在死了也干脆。” 不知为何,她活着的时候被人欺辱谩骂一点不敢反抗,可或许这会儿死了,便好似身上的怯懦软弱也跟着死了,张幺幺的讽刺叫她心里有些不服,忍不住回嘴道:“你有本事说妾,自己不也死了。” 张幺幺淡淡瞟她一眼:“我的确是死了,可我不是自己放弃了自己。” 不过一个眼神就叫柳幺儿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点勇气化为泡沫,她瑟缩了下,沉默的低下头。 张幺幺实在看不惯她那副软弱可欺的模样:“胆小如鼠,懦弱无能,被人欺辱打骂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柳幺儿惨白的脸色有些扭曲:“你不是妾,没经历过妾的痛苦便不要在一旁说风凉话。他们是妾的婆婆和丈夫,难道要让妾杀了他们吗?” “为什么不能?” “妾如何能杀人呢?” “所以就杀了你自己?” 柳幺儿惨白着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张幺幺眸光淡淡:“就不要为自己的无能和软弱找借口了。” 柳幺儿气得声音都在发颤:“妾又不识得你,同是女人,你为何要针对妾?为何让妾死了也不得安心?” “女人与女人,也是不同的,可不要拿我和你比。” “你……你……”柳幺儿原本正常的脸渐渐变成了临死时的模样,双眼暴突血红,舌头长伸,脖子上一圈被勒伤的紫红痕迹清晰浮现,隐隐狰狞,好似要化作厉鬼一般。 张幺幺却丝毫不惧:“没用的东西,你也就敢和我这死人发脾气,你那婆婆和邻里不过两个老东西,你便是再狠心一些,一棍子敲死一个再吊死自己,我都不会如此看不起你。” 柳幺儿被她骂得抬不起头来,忍不住捂着脸呜咽出声,开始还是小声抽泣,渐渐的哭声越来越大,到最后简直撕心裂肺。 好像要把这十九年来受到的所有委屈、不甘、愤恨,全部发泄出来。 张幺幺漠然听着,脸上没什么多余表情。 就在她哭的时候,大夫终于被请来了,宋婆子原本还要赶大夫走,却被张伯呵斥住了,让大夫上前给柳幺儿看诊。 张幺幺微微皱眉,淡淡出声:“哭够了就赶紧回去,若等大夫说你没救了,就真的什么都晚了。” 柳幺儿抹了抹眼睛,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姐姐,你如此厉害,不如,妾把身体给你吧。” 张幺幺愕然看向她:“你说什么?” 柳幺儿本还有些犹豫,不过一瞬好像就想通了,她道:“姐姐,妾说的是真的,只要你答应帮妾做两件事,妾便把身体给你,让你再活一次。” 再活一次? 张幺幺的眼里爆发出明明灭灭的光,她问:“你是认真的?” 柳幺儿惨笑:“能活着谁想死呢。可妾的性子妾清楚,便是再活一次,妾也做不到姐姐你说的那些,妾依然会生不如死。既如此,倒不如把机会给你,只要你能了了我的愿望。” 张幺幺抿了抿唇:“你的愿望是什么?” “一是回去柳树湾看看妾的父母兄弟,如果可能,让他们过得好些;二是想办法治好相公的腿。” 张幺幺差点气笑了:“你到底怎么想的?那宋昌在你还未咽气的时候就要将你扔去乱葬岗,你却还想着替他治腿?” 柳幺儿沉默了一瞬:“因为妾欠了他的。” “就因为你们新婚当日他摔断了腿?是你害她摔断的?” “妾小时便八字不好,所以才被父亲卖了,而与相公成亲第一日他就出了意外,可见都是被妾克的。” 张幺幺是鬼神不忌的,对这些说法最是嗤之以鼻,忍不住摇头:“你竟然信这些,真是没救了。” 柳幺儿轻声道:“这是妾的命。” 这时大夫已经给柳幺儿扎了针,见她毫无反应,不由摇了摇头。 柳幺儿忙道:“姐姐,时间不多了,你答应妾吧。” 张幺幺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柳幺儿正在救那个陌生男人的一幕,此后她被婆婆打骂、被王平家的算计、到最后被丈夫冷漠放弃,她都看在眼里。 看的时候她既气柳幺儿软弱无能,又恨不得将那几人几刀剐了干净,如今却要她来救她丈夫?这叫她从心底生出反感。 这时宋婆子骂骂咧咧的将柳幺儿用被子裹上,正要拖出去。 柳幺儿忍不住着急:“姐姐!” 可再反感又如何比得上重活一次的机会。 张幺幺看她:“你真的想好了?这可攸关生死,且无法反悔。” 柳幺儿认真点头:“妾想得很明白了。” 张幺幺看着她,她黝黑沉寂的目光叫柳幺儿心里不自觉的颤抖,可她强忍惊惧,努力回望,不叫自己退缩。 片刻,张幺幺颔首:“好,我答应你。” 柳幺儿一喜,忙上前将她朝自己的身体推去,张幺幺几乎瞬间就被她的身体吸了进去,眼前立时就黑了,接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地上的柳幺儿尚露在外面的手指动了动,正在收拾药箱的大夫见此忙阻止宋婆子,捏住她的手腕把脉,片刻后惊讶地眉毛都挑了起来,道:“这,还没死?” 正打算散去的邻里也震惊了,忙围上来,大夫掀开蒙住柳幺儿的被子,试了试她的鼻息,果然有呼吸进出,忙道:“真的没死。” 可明明之前诊断是死透了的,为何这会儿又活了?想了想道:“兴许是之前岔了口气,刚刚搬动时倒叫那口气又出来了,因而这才活了下来。” 宋婆子脸一拉,正要说话,王平家的却忙拉住了她,朝她打眼色道:“嫂子,人活了是好事啊!” 宋婆子一愣,她被柳幺儿寻死觅活的给气狠了,请来大夫看诊还得付银子,也就更气,压根儿忘了和王平家的商定的事儿,这会儿听她提醒,顿时由怒转喜:“你说的是,活了好,活了好!” 因而后面给大夫诊费时,竟少见的利索,送走了大夫,又和王平家的把人给抬上床好好安置了。 刘大嫂见此惊讶道:“哟,柳幺儿死过一回竟惹来宋婶子的怜惜了?” 张伯颔首,对宋婆子的表现十分满意,道:“这就对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媳妇儿也是不容易,对她好些,往后她记恩也知道孝敬你。” 宋婆子僵着脸笑:“是是,您说的是。”不着痕迹的和王平家的对视了一眼。 众人见没热闹可看,陆陆续续散开了。蔡氏甩着帕子咕哝道:“狗改不了吃屎,能对她好才怪了。”却也不敢大声,只自己听到罢了。 半空中的柳幺儿看见婆婆为‘自己’盖被子,甚至人走后还替她清洗了一番时,又是惊讶又是复杂,她不禁想到,难道真的因为自己死过一回,所以婆婆被吓到了?要对她好了? 那相公会不会也怕了?也会对她好了? 她陷入这个想法里,心绪翻搅着,神色隐隐挣扎。 就在张幺幺进入了柳幺儿的身体时,之前溜进宋家的书生一路小跑进了一家医馆的后院。 一间房里正躺着个翘着二郎腿的男人,正是之前柳幺儿舍身欲救的人,此时他面色还有些苍白,但痛苦隐忍的神色没了,棱角分明的脸显出几分清俊来,气质沉着,眼眸黝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神情,显出些痞气。 第4章 恶毒 他叫郁林肃,床前坐着的正是救他的那个络腮胡子,唤做路宏。 两人正说着什么,书生曹榭快步走了进来,道:“爷,不好了,那小娘子上吊自尽了。” 路宏大惊:“怎么会?爷可是没碰她啊。” 曹榭看了眼脸色阴沉的男人:“听在场的人说,是因为爷嫌她丑跑了,她婆婆又打骂了她一顿,想不开就自尽了。” “这……这简直胡说八道嘛!爷什么时候嫌她丑了,明明是那老太婆逼迫……” 郁林肃翻身坐起:“到底也有我的原因在,既然她不在了,去查查她是否还有亲人,若有,补偿的银子送去,至于宋家人,一分钱也别想捞着。”说着脸上戾气一闪而过。 “爷放心,我明白的。”曹榭忙答应下来。 路宏道:“爷,宋家小娘子是帮不了了,害了你的人可也不能放过。” 郁林肃目光冰冷:“放过她?” 他不过是乍从北方来到南方水土不服病了,竟就被一个老婆子下了药卖了,若不是路宏几个赶来的还算及时,只怕他要吃个大亏。他郁林肃混了这么久,从来只有他坑别人的份,却不想会在一个老婆子手里栽了个跟头,这个教训他怎么可能忘得了。 不过,毕竟他们此行是有正事的。他沉吟片刻道:“不是说再过两日就有几艘海运船会驶进南湾码头?这两日先去混个脸熟,到时就扮做苦力混上去。至于那臭婆娘……”他咧了咧嘴,牵出一抹冷沉的笑:“等老子歇一歇,就去找她。” 曹榭忙道:“爷,那婆娘给你下的药剂量可不轻,不如你且多歇息两日,这两件事我和老路去办就好。” 郁林肃摆摆手,不以为然:“不过一点春·药罢了,值当什么?老子又不是那些娇嫩嫩的娘们儿,何况这仇老子必须要自己报。” 路宏叹息:“女人的确太娇柔了。像那宋家小娘子,你们看这药尚且没落到她头上呢,只不过和爷同处一室,甚至不到两个时辰,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呢,就想不开吊死了自己,这是何必呢。” “对女人来说,名节可比性命重要。”曹榭说了一句。 路宏嗤笑:“狗屁!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比活着更重要的?我就觉着那小娘子也不单纯是因为这件事才选择死了,更可能是被她那婆婆给逼死的。你说这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真是。” 曹榭不甚认同,正要再反驳一二,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微变,忙去看郁林肃,见他垂着眼皮不知在想什么,脸色有些不好看。忙住了嘴,拉着路宏往外走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咱两去合计合计正事,让爷再歇一歇。”路宏便被他莫名其妙拉走了。 屋里便只剩下郁林肃一人,他想着那女人明明怕得要死,偏偏固执的脱下他的衣裳,解开他的裤头,打算拿自己的身体救他…… 明明是心善救人,可最后还是被人给逼死了。 他眉眼泛冷,脸色沉郁,扑通一下又倒回床上,翻身朝里闭上了眼睛。 张幺幺并不知道还有人惦记着柳幺儿的死,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四处一片漆黑,缓了缓神才坐起来,忍不住动了动手脚,有力的,灵活的,又抓向身上的被子,竟然抓住了——所以,她真的用柳幺儿的身体重生了? 这种感觉很复杂,又隐隐有些激动,忍不住轻声道:“既然你给了我重生的机会,你的仇、你的愿望,我必定都会替你达成。” 身体毕竟是别人的,她虽然能掌控,到底还是有些陌生,便先在屋内活动了一番,适应适应。走了两圈后,肚子却咕噜噜叫起来,嘴巴也干得很,便想着出去找点吃的。 刚走到门边,就听见外面有人说着话朝这边来,细细一听,正是宋婆子,且声音谄媚:“这位老爷,屋里的小娘子年方十九,还未经过人事呢,您可是头一个,老身只收您五钱银子,您实在是赚了!” 张幺幺脸色骤冷,眸中闪过杀机,‘柳幺儿’可是刚死过才救回来的人,这老婆子就带了男人来,无耻下作之极,简直找死! 宋婆子领着人进屋时,里面漆黑一片,她对跟在身后的男人道:“老爷您稍等,等婆子把灯点起来。” “你快着些。”男人瓮声催促了句,听声音年纪不小。 “哎哎,马上。” 宋婆子赶紧点燃了油灯,昏黄的灯光里见床上被子隆起,显见柳幺儿还睡着。哼笑了声,忙把外面那年过四十,肤色黝黑,着一身褐色布衣,穿麻鞋的汉子领了进来。 汉子面色悲苦,有些拘谨但强做镇定。 观其穿着,多半是在码头做苦力的,想必晚上正好投宿到了王平家,被她一通蛊惑,然后带来了宋家。 原都是平民百姓,不过这汉子今儿是来送银子的,因而宋婆子口里便也大爷老爷的称呼起来。 见汉子往屋当中一站,有些拘束,便殷勤的一指床上:“老爷您看,小娘子早洗干净了等着您呢,您自去便是。” “嗯。”汉子干干地应一声,宋婆子知道他有些害臊,笑着退出去,边关门道:“老爷别急,您慢慢来,老身就在门口等……” 一扇门才拉开,就见门后站着个人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宋婆子被吓得倒吸了口凉气,才发现正是原本应该在床上的柳幺儿,顿时脸色一拉就要骂人,‘柳幺儿’却抬手就是一棍敲去,‘嘭’地一声响,宋婆子闷哼一声,来不及惨叫就软倒在地。 黑脸汉子吓得瞪大了眼睛,张幺幺淡淡看他一眼,那汉子被她这一眼所摄,竟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张幺幺看了看手里的洗衣棒,问他:“那王家的婆娘呢?” 柳幺儿上吊一回到底伤了喉咙,呼吸都疼,说起话来便嘶哑难听,更叫那汉子吓得一抖。 “在,在大门口等着。” 张幺幺在宋婆子身上搜了搜,在她怀里找到了一个深色荷包,打开一看,里面有几个碎银子,约莫二三两。 她问那汉子:“你给了她多少银子?” 汉子结巴道:“给,给了三百文,完,完事后再,再给二百文。” 张幺幺忍不住讽笑,柳幺儿的第一次竟只值五百文?便是青楼的姐儿的第一夜也是价高者得,宋婆子可真是不把她当人看。 从荷包里掏出约莫一两银,扔给那汉子:“这银子你拿着,今晚就委屈你了。” 汉子忙接过银子,一脸茫然。 张幺幺拿洗衣棒一指地上的宋婆子:“你不是想睡女人吗?这个给你睡,就是有点老,你多少会受点委屈,所以我补偿你银子。” 黑脸汉子看着地上那坨老菜帮子,僵住了。 张幺幺把洗衣棒往肩上一扛,原本弱不禁风的人瞬间便有了些睥睨气势:“怎么?嫌弃?” 汉子忙摆手,还没说话,张幺幺又道:“这样吧,我把王家婆娘也找来,睡一送一如何?” 黑脸汉子一脸苦相:“这,这如何行啊……” “叫你睡就赶紧睡,否则也送你一棍子。”张幺幺脸色冷下来,那汉子又是一缩,这么个大男人在她面前胆小似兔子一般,实在不搭。 但张幺幺死前满身血腥,一身戾气,行事又乖张凶狠,这汉子本也是个普通人,不怕才怪。 他战战兢兢上前,将宋婆子拖上了床,回头看张幺幺,张幺幺一笑:“这才对嘛,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先跟我来。”两人又出去了。 走了几步喘气就有点急,这身体此前经历了一番磨难,这会儿又累又饿,刚那一棍子也费了她不少力气,到底有些虚弱。但即使如此她脚下也稳稳当当的。 月明星稀,倒也能看到点路,到了大门口却没看见王平家的,想必正躲在哪个角落里,她压低了嗓音,模仿宋婆子的声音:“王妹子?” 虽只有两三分像,但她声音很低,王平家的也压根儿想不到会是别人假扮的,听见声音便从右边的屋檐下走出来,笑道:“嫂子,成了吗?” 张幺幺笑,抬手就是一棍子,王平家的只觉一股疾风袭来,根本来不及反应脑袋上就一阵剧痛,‘啊’地叫了一声,倒在了地上。 她吩咐那汉子:“拖回去吧。” “欸。”汉子忙答应着,乖乖将王平家的扛进屋子和宋婆子扔到一起。 张幺幺站在门口看他:“记得两个女人都得睡了,给你半个时辰可够?” 她的目光落到那汉子脸上,汉子就忍不住低头,不敢与她对视。闻言忙点头道:“够了够了。”说完才觉得有些不妥,很是尴尬地红了脸,局促地搓着手。 张幺幺笑了笑:“行了,完事了告诉我一声。” “是是。” “良宵苦短,我就不打扰你了。”说着提着洗衣棒出去了,还好心的给他关上了门。 出去后她将洗衣棒随手扔在墙脚,外面漆黑一片,可头顶满天繁星,依然给这黝黑的世间洒下一片淡淡的光辉。她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却突然响起柳幺儿怯怯的声音:“你,你不能这样做……” 张幺幺愣住,忍不住四处看:“柳幺儿?你还在?你在哪里?” 柳幺儿沉默了一会儿,方道:“妾……也在妾的身体里。” 第5章 死了 张幺幺脸色冷了下来:“你什么意思?后悔了?还是不信我想要监视我?” 柳幺儿的声音有些慌:“对不起姐姐,妾,妾只是想再看一眼娘家人,再,再看着相公站起来……” 张幺幺眸光幽深:“到时候,你就会离开?” “是,是的。那时妾就会把身体完完整整地交给你。” 张幺幺勾了勾唇:“如此,我便再信你一次。” 柳幺儿松了口气般,小心翼翼的姿态也去了许多,忍不住又道:“姐姐,你让那个男人离开吧。她毕竟是妾的婆婆……” 张幺幺冷笑:“你当人家是婆婆,可你在人家心里连青楼的姐儿都不如。若你没死,今晚被那个男人压在身下的就是你了。” 柳幺儿想到那场景便忍不住后背发寒,若是这会儿站在张幺幺面前,只怕脸色必定惨白。 她没有说话,张幺幺淡淡道:“柳幺儿,若你当真像你自己说的那般只想看看父母兄弟,那你就要搞清楚自己的位置——这原本的确是你的身体,但也是你自己放弃了的,且亲手将我推进来的。所以,往后我才是做主的那个,你可以看着,但没有资格置喙,懂了吗。” 一山尚且不容二虎,何况一具身体里面住着两个灵魂,必定是要有主有次的。 柳幺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妾明白了。” 之后便安静下来,果然不再说话。 张幺幺找了个地方盘膝坐下,闭眼调息,试着找到身体里的异样之处,却到底不是自己那具千锤百炼的身体,不仅一丝内劲也无,连柳幺儿的身影也毫无发现。 看来她虽然暂时压制了柳幺儿,可这毕竟是她的身体,不是自己能控制的,说不得还得受她掣肘。 她皱了皱眉,到底脸色有些不好看,但沉思一会儿后心中又沉定下来,一个柳幺儿罢了,又能翻起什么风浪?便不再纠葛将她找出来。 不到半个时辰,门开了,汉子低着头出来:“小娘子,我好了。” 张幺幺起身走过去,顿时屋子里飘出来一股骚膻味儿,她忙嫌恶屏息,站到门边,问道:“人没醒吧?” “有、有一个快醒了。”说着有些不安地看了她一眼。 张幺幺挑眉,似笑非笑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她用的力道自己清楚,没有一两个时辰人是不会轻易醒来的,想来是这男人狠狠折腾了其中的谁。 不过她并未多说什么,毕竟今日下场也是她们作恶的报应。只道:“去脱光她们的衣裳,将嘴给堵上,然后把人给扔到外面去,做完之后,你就可以走了。” 将两个女人光着身子扔到大街上? 汉子本以为叫自己奸了她们已是这女子恶毒了,却不想真正恶毒的还在后面。若当真如此做了,但凡那两个女人血性些,说不得醒来就得自尽而亡了。 这已经不是毁了她们的名声,这是要害了她们的性命啊! 他惊得顾不上对张幺幺的忌惮,咻地抬头朝她看来,目光悚然:“小、小娘子,这,这不好吧……如、如此羞辱,只怕她们醒来,便活不成了。”说着祈求地看着她。 张幺幺冷淡道:“是死还是活,那是她们自己的事。”说着又一笑:“当然,做与不做,你也可以选择。” 那笑冷幽幽的,分明是个瘦弱娇小的女子,可不知为何汉子却怕极了她。他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沉默一瞬,终是低声道:“我,我做。”说着转身进去了。 张幺幺冷笑,既得了银子又睡了女人,现在还想撇清自己?可她张幺幺的便宜是好占的么? 她淡淡地看着汉子的背影,眸光清冷。 ====== 第二日一早她就出门去了。拿着从宋婆子身上搜来的剩余银子买了些消炎去肿的伤药,然后找了家食肆点了两样吃食,坐在大堂里边吃边听周围人说话。 她这顿饭吃了快半个时辰,倒也将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听了个七七八八。 也才知道这个地方叫厦县,是大林朝南方靠海的一个小县城。 实际上这里应该是个小岛,三面被琼海环绕,一面和府城元州隔海相望,若要去元州,只能搭船从中间的海峡过去,因那海峡接通元州府、厦县以及东北方向的琼海诸群岛,因此叫三岔口海湾。 但近几年琼海海盗愈发猖獗,竟在五六年前把守住了三岔口,因此厦县被彻底孤立起来了。 听到这里时任是张幺幺历尽千帆也忍不住一惊,就她今日目之所及,厦县百姓的生活几乎算得上安宁平和,若不是听他们所说,她是怎么也想不到这里离海盗如此近。 可为什么县城里几乎没见过海盗?难道他们只攻占了三岔口?可这是为什么? 再者,又还能不能从三岔口出厦县? 她极想找个人问一问,却又不好贸然问出口,唯恐招来怀疑。 直到她将盘碗里的饭菜吃的干干净净,店小二都忍不住看了她好几回,也没能听到她想知道的,无法,只好结账离开,再想其他的办法。 回到宋家所在的北街要经过一个菜场,她刚进菜场没几步路就被一个热情的农妇叫住了。 那农妇四五十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头上包着帕子,脸色粗糙,五官普通,但神情开朗,面前摆着两筐青菜。 安静了一晚上的柳幺儿忙出声道:“这是妾娘家柳树湾的桂嫂子,她就住在妾家的旁边,人很好的。” 张幺幺便微笑:“桂嫂子,来卖菜啊。” “哟,”桂嫂子上下打量她几眼,诧异道:“幺儿近来过得不错吧,瞧着精气神可都不一样了,家婆相公对你很好吧?” “还好。”张幺幺点点头,问她:“嫂子可知我娘家近来如何?” “嗨,你爹娘身体倒是不错,不过最近好像在忙着给你大弟说亲,据说对方要的彩礼不低,你大弟便不同意,可你爹觉着那家儿子多,还是想说下来,这不你娘最近就在愁彩礼钱呢。” 柳幺儿见她问起自己娘家,心里感动,先是轻声说了句谢,又忍不住失落道:“大弟今年十八了,小弟也快十五,今年忙了大弟的婚事,过不了两年又得操持小弟的。可家里如何负担得起呢,也是妾没用,嫁出来两年了,也未能帮衬娘家一二。” 张幺幺嘴里和桂嫂子寒暄着,脑海里却和柳幺儿道:“既然答应了你会去看望你父母并且尽力让他们过得好一些,我便会做到。” 柳幺儿忍不住高兴,转而却又忧心:“可你也是女子,你又能做什么?” 该问的话也问过了,又说了两句便和桂嫂子告辞走了。 回答柳幺儿道:“这就是我要操心的了。”突然她脑中灵光一闪,问道:“对了,我方才听说海盗强占了三岔口,为什么县城里却没事?” “这……妾也不清楚。妾记得,五年前的一个傍晚,琼海的海盗们突然就上了岸,杀了三岔口还有南湾码头把守的差衙,之后便宣布这两处地方由他们统辖。当时闹得人心惶惶的,那时妾尚在乡下,理正还说海盗如此猖獗,村里的人只怕得往山上躲一躲。” “可大家战战兢兢的等了几日,谁知除此外便再没有不好的消息传来。好多人当时还说海盗只怕会攻占县衙,后来才知道他们根本就没进城,竟当真只占领了两处码头,此后也未做过什么恶事,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习惯了。” 张幺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问:“那两处码头都运了什么东西?” “具体的妾也不知,只是自海盗占领之后,便时不时有大海船出海,甚至据说去往海外的国家,听说会从外国运回好些宝贝和舶来品……”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突然道:“对了,他们每次都会雇人去卸货上货,还有清理打扫,据说运气好的能借此机会捡到些遗留的舶来品,好些都是难得的宝贝,拿到城里能卖不少银子。” 捡漏? 张幺幺挑了挑眉,若真是宝贝,货物的主人又怎会总是遗失让别人捡去,说不定是故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吊住厦县的百姓,让他们有个期盼,从而不会生出反抗之心。 想出这主意之人胸襟头脑一样不少。如此看来,他们占领了两方码头却不生事,说不得这些货物里面也大有文章。 柳幺儿还在道:“不过很多人都知道那里有宝贝,因此便是打扫这样又脏又累的活计也有人抢着干,打架伤人的事经常发生。此前妾听刘大嫂说,刘大哥早年就去过,但抢不过人家,又被打了一顿后再不敢去了。” 张幺幺‘嗯’了一声,又问:“那厦县的人就没办法出去了?” “反正海盗是不准大家随意进出的,但若是有大船,能抗击海上的风浪也可以绕过三岔口。听说也有秘密水道过三岔口,但是不是真的妾就不知道了。” 说着犹疑道:“姐姐,你是想出去吗?” 张幺幺眼睛眨了眨,没有说话。 许是见两人之间缓和了不少,柳幺儿安静了片刻又轻声问道:“姐姐,你……是不是生气我又回来了?” 张幺幺正想事,闻言淡淡道:“你想多了,没有。” 听出她话音的冷淡,柳幺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带着哭音道:“对不起,之前,的确是妾……后悔了。” “那时你进入妾的身体昏过去了,婆婆竟然将你抬上床,又为你清洗打理……他们说,肯定是因为妾死了一回,所以婆婆后悔了,这才开始善待妾了。妾便动摇了,妾想着,既然婆婆会后悔,那相公,会不会也后悔了,会不会等妾再醒过来,他们就会对妾好了……” “可是……之后妾马上就明白了,婆婆之所以做那些,不过是想将妾洗干净了让别的男人来……” “姐姐,妾这回是真的死心了,只要了了心愿,妾真的会离开的,你相信妾!”她信誓旦旦道。 张幺幺勾了勾唇,眼底清冷:“好。” 她的语气向来冷淡,柳幺儿也听不出她是否真的相信了,可她已经出尔反尔一次,便是张幺幺不信,那也是正常的,因而她虽还想再说些保证的话,可到底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口风一转,小声问道:“姐姐,妾还不知道如何称呼你。” 张幺幺凝眉,过了片刻还是道:“我姓张,张幺幺。” “张幺幺?”柳幺儿有些高兴:“姐姐,你的名字里也有个幺字,你说我们是不是有缘才会在死后见面的?” “可能吧。” “那妾往后叫你张姐姐可好?” “随你。” 柳幺儿知道了她的姓名虽也十分高兴,可见她一直没什么谈兴的样子,便也不好再说话,就又安静下去。 张幺幺行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回了北街三巷,还未进去就见巷口围了不少人。 眼尾微扬,问旁边一个围观的妇人道:“婶子,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嗨!”那妇人一拍大腿,面带惊惶道:“今儿早上,王平家的被人发现衣衫不整地吊死在巷子口的大槐树上了!” 张幺幺一愣,王平家的自尽了? 她原还以为心肠如此歹毒的人应该贪生怕死才对,没成想竟也是个贞烈的?那宋婆子呢?她又在哪? 张幺幺又听了几句,官府已经来过了,判定王平家的为自杀,尸首已被王家大伯领回了家,言语里并没有提及宋婆子。 微微皱眉,张幺幺向那婶子道谢就穿过人群回了宋家,谁知刚进去大门就被‘哐当’一下关上了。 她转身,发现宋婆子拿身体堵着门,紫涨着脸,看她的目光又恨又惧。 “小贱人,你竟敢杀人,信不信我现在就到官府告发了你!” 第6章 恶鬼 张幺幺挑眉:“我杀人?难道不是她自己做下奸·淫之事,无脸苟活,这才一根绳子吊死了自己吗?” “你放屁!”宋婆子恶狠狠道:“我们醒来后就各自回了家,她那时都还好好的,又怎会自尽?是你——” 宋婆子一指她:“那之后没多久我就听见外面有动静,透过门缝张望,就见一人勒着她脖子将她拖了出去……”她想起那画面便觉后背发凉,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张幺幺,险些站不住:“你……你这恶毒的贱人,我一定……一定要向官府举报你——” “啪”,张幺幺一巴掌打掉她的手,目光冰冷:“胆敢再骂一句,我打烂你的嘴。” “你——” 宋婆子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冷漠的面容,眼前这个女人长着柳幺儿的模样,行事却冷硬无情,与柳幺儿往日的软弱怯懦截然不同,又想到她的心狠手辣——是了,柳幺儿可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又怎敢杀人呢! 她嗡嗡作响的脑海里顿时蹦出个极为诡异的念头:这不是柳幺儿! “你……你是谁?” 张幺幺淡淡一笑:“哎呀,被你发现了。” 宋婆子一屁股摔到地上。 张幺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柳幺儿被你和姓王的女人合谋逼死了之后,在地府见到了阎王,阎王说她此生从未作恶,却下场如此凄惨,很是为她不平,便放了我这恶鬼出来,叫我替她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她此刻站在屋檐下,正午的阳光从她身后照来,却被屋檐挡了一半。于是她的脸半张明媚,半张阴暗,当真是鬼魅一般。 她的目光肆意又冷漠,宋婆子几乎被这冷沉的目光攥住,无处可逃,背心里汗毛竖起抵着衣襟,宋婆子渐渐僵住了,脸色也惨白一片。 “鬼……”她颤抖着声音道,瞳孔因恐惧渐渐放大。 张幺幺轻笑:“这世上只有作恶多端者才能有幸见识到重返人间的恶鬼,你就是那个幸运的。对了,你不是要去官府告发我么?去吧,且看他们敢不敢抓我。”说着朝她一笑:“好婆婆,咱们来日方长呀。”说罢,朝她摆摆手,回了左厢。 张幺幺走了,宋婆子瘫坐的地方便流出一滩发黄的水渍出,偏她被吓得几乎失了魂,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失禁,倒是躲在宋家屋顶上的三人嫌弃的捂住鼻子,对视一眼,坐了下去。 好一会儿,路宏脸色微白道:“她……她当真是鬼?”又忙急切地问曹榭:“你不是说她死了吗?” 曹榭神色凝重:“我来打听时的确是死了的,为什么现在又活了,就不知道了。” 路宏一把抓住坐在中间的郁林肃的手臂,焦急道:“爷,虽不知那婆子怎么就死了,但现在仇不用报了吧,咱们赶紧走吧。” 郁林肃一巴掌拍掉他的手,嫌弃道:“堂堂八尺汉子竟然怕鬼?出去了千万别说是老子的手下。” 曹榭也笑,路宏尴尬的摸着被打的手,咕哝道:“这小娘子几乎就在咱们眼前死而复生了,能不怕吗。” 郁林肃没理他,沉吟道:“是不是鬼我不知道,但人的确有些变了。”当时执意要救他的那个柳娘子怯懦软弱,虽也可能是因为与陌生男子肌肤相亲而害羞,但她的眼神和气质却不可能截然不同。 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这时曹榭道:“方才她们不是还说了什么‘奸·淫之事’,只怕这事里还有前情。”他话音刚落,就见郁林肃眼里闪过兴味之色,顿时脸色一变,知道自己多嘴坏了事,忙道:“不过她如何与咱们是没什么关系了,倒是南湾码头那边的事得抓紧了。” 路宏急着离开这里,忙跟着点头道:“是呀是呀,爷,京城那边可也着紧呢,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咱们还是先办正事吧。” 郁林肃觉着有些失望,却还是道:“行了,知道了,走吧,先去办正事。”曹榭两人大喜,对视一眼,忙跟着郁林肃脚下无声的滑了下去。 而回到房里的张幺幺却并不平静,她以为王平家的是不堪屈辱自尽而亡,但听宋婆子的话却是被人给杀了? 被谁所杀? 为什么官府判定却是自杀? 那杀人者是否知道此前她曾对王平家的做过什么?是否会对她不利? 她凝眉细细思索,又问柳幺儿:“那王平家的可有什么仇人?” 柳幺儿之前听说王平家的被吊死了就吓得不轻,这时听张幺幺问,忙道:“这巷子里都是好些年的街坊,虽时有口角发生,但也不至于到了要人命的地步。” “那凶手会是谁呢?”张幺幺不解,若说恨不得王平家的去死的人,应该就是柳幺儿了,但这傻子到现在还一口一个婶子叫得亲切,又胆小如鼠,只敢杀自己,又哪敢杀别人。 但若不是她……张幺幺突然就想到了柳幺儿救的那个男人。 那会儿她在一旁冷眼旁观,那男人虽穿着简单,但气质不凡,且毅力惊人,后来的手下也身手敏捷,只怕来历并不简单。 这样的人,被一低微妇人下了春·药给卖了,这份屈辱,只怕会恨不得亲手杀了那人…… 会是他吗? ====== 第二日张幺幺起床后一直未见宋婆子的身影,右厢的宋昌也悄无声息,她并未理会,梳洗一番后就出了门。 直到喧嚣的南湾码头近在眼前,柳幺儿方疑惑出声:“张姐姐,你来此作甚?” 张幺幺淡淡道:“赚钱,给你丈夫治腿,改善你娘家生活。”柳幺儿便不好再多说什么。 一眼望不到头的狭长海岸线上,停泊了大大小小足有近百艘船,有的正进来有的正驶出海岸;岸上则是密密麻麻的人,大多是苦力挑夫,也有卖吃食用具的,到处摩肩接踵,人欢马叫,热闹非凡。 但如今天气热起来,海腥味儿、汗臭味儿、动物的粪便种种味道搅和在一起,不小心吸了一口几乎能叫人吐出来。 张幺幺皱紧了眉头,一边暗暗观察,一边往中间停靠大船的地方走去。毕竟若要招人手卸货清洗,小船是没多大必要的。 她来的也是巧,到了那儿一看,正有好些人挤在一处,张幺幺听了一耳朵,正是报名去船上清扫的,打眼一看,苦力都在卸货,这边几乎都是女人。 她便站在队尾,刚站过去就听到旁边歇脚的男人在哄笑:“哟,小娘子也是来洗船舱的?就你这小胳膊小腿儿也想吃这碗饭?哥哥劝你,还不如回去给你相公搓搓澡,至少他还会怜香惜玉,哈哈哈……” 周围的人都笑起来,张幺幺看了一眼,是些皮肤黝黑的青壮汉子,身上肌肉鼓胀鼓胀的,显见都是做惯了苦力的,她与他们比起来的确小鸡仔一般。 便不说男人,就是这边排队的女人们,也大多身材粗壮,甚至不乏凶神恶煞者,看起来几乎个个都比她强,也正因为如此,女人们都没将她放在心上,神色轻蔑。 她并不理会众人的嘲笑蔑视,安静的站在队伍里,众人说笑一番见她不搭理便也转开了话头。 就在这时,左边突然冲过来一粗壮妇人,一把揪住她胳膊就将她给扯了出去,自己站到了她的位子上。 她踉跄了两步才站稳,忍不住皱了皱眉。 那妇人见此双手插上自己肥硕的腰,呸了她一口,讥嘲道:“站都站不稳,浪里浪气的,这里可不是你这小娘皮发骚的地方,赶紧回家伺候你男人吧。” 男人女人们哄笑一片,都在看她的笑话,没人帮腔。 毕竟在这个地方,为了生存,天长日久的下来,优胜劣汰中早已形成了实力为尊的潜规则。每日被欺压辱骂甚至打死的,都不在少数,大家早就习以为常。 那妇人正和众人一般一脸讥嘲,张幺幺面无表情的走上前,那妇人昂头抱胸,不屑道:“哟,怎么,还敢和老娘……” 张幺幺以手为刀,极快的刺向她肥硕的脖子、胸口、腰间,妇人一阵惨叫,轰然倒地,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被打的地方剧痛,几乎瞬间脸就白了。 柳幺儿忍不住惊呼:“张姐姐你好厉害!” 周围的人也都惊呆了,在他们眼里鸡崽儿一般柔弱的女人竟瞬间就将有她两个粗壮的妇人打倒了,顿时面面相觑。 张幺幺打完了人便不再理会,又站回此前的位置,她前后的人见状都离她远了些,看着她的目光十分戒备。 这时后面出来两个女人将那妇人搀扶走了,临走前看了张幺幺一眼,张幺幺没所谓,她身后的人却小声道:“她打了冷姐的人,等会儿有好戏看了。” “以前没见过她,好像是新来的?” “难怪嚣张,也不看看是谁就敢随便出手,可真能!”话里不无讥讽。 “管她的,反正不关咱们的事,就看等会儿冷姐怎么收拾她吧。” 张幺幺听着她们议论,并不出声,跟着报名的队伍一步步往前挪,不一会儿十来只高耸的大船便映入眼帘。 如蚂蚁一般的苦力们正上上下下的搬运货物,每艘船上都有些劲装打扮的人在指挥监视,而就在大船下面的场地里,已经有好些女人在等着,个个摩拳擦掌,神色兴奋。 张幺幺和其他人一样交了十文报名费,拿过一个木牌也走了下去。 近海处海风强烈,难闻的味道倒清淡了许多,她忍不住四处打量,就发现船上有好些勒腰护臂,劲装打扮且随身带刀的汉子在四处逡巡,既盯着搬货的苦力,又时不时扫视下面的人群,目光锐利警惕。 看来,他们可能就是琼海的海盗了。 她又看了看岸边做活的人们,神色自然放松,并无对海盗的畏惧紧张,似是早就习以为常。 张幺幺不由想起之前柳幺儿所说,琼海的海盗们占据三岔口和南湾码头后并未伤人,今日一见,好似的确如此,百姓和海盗,似是维持着某种奇异的和谐。 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海盗们对这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们过于戒备了。 第7章 媳妇 约莫半个时辰后,搬货的苦力们终于都从船上下来了,女人们一窝蜂的往船下涌了过去,张幺幺赶紧跟在后面。 每条船上都站出来个管事模样的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其中一人喊道:“每条船二十人。” 张幺幺还在等着下文,就见他话音刚落,下面的人疯了一般往前挤,前面跑得快得已经上了跳板,却又被后面紧追不舍的拉了下来,很快就有人落水,也有人被挤倒踩踏,顿时呼喊声、惨叫声轰然响起,但前呼后拥者依然络绎不绝。 现场情况当真可用惨烈形容,张幺幺都愣住了。 柳幺儿也战战兢兢道:“张姐姐,太可怕了,咱们不去了吧。” 张幺幺也有些犹豫了,若还是自己的身体当然是不怕的,但柳幺儿这幅柔弱的小身板儿真不见得能挤进去,可不进去,她又能从哪里尽快赚到银子? 就在这时,后背猛地被人一推,她往前扑了两步就被挤进了人群,瞬间退路就没了。 回头看去,就见三五个壮实的女人正冷冷看着她。 当先一个女人尤其高大,比一般男人还要高壮些,和男人一般穿着系带的褐色布衣,脸型方正,眼窝深邃,嘴唇偏厚,鼻梁有些塌,长相不甚好看,但她叉腰挺胸站着,气势雄浑,若不是胸前鼓胀臀部丰腴,只怕会叫人以为是个男子。 她身旁站着的正是之前被她打倒的妇人,此时一脸嚣张。 张幺幺明白了,顿时冷笑,拥挤间朝那几个女人伸出拇指,然后朝下一指,讥讽一笑。 几人看明白了她的示威,有女人怒道:“这小贱人竟敢看不起我们,大姐?”都看向中间的女人。 那女人说起话来也瓮声瓮气地,脸色难看“看我作甚?上呀!”说完当先往人群中挤去,她身形高大,力气也大,很快就带着几个女人挤了进去,而此时柳幺儿已经快到了跳板前。 旁边的船上,曹榭路宏跟着郁林肃刚从船上下来,一边抹汗一边四处打量。 曹榭低声道:“每条船上至少有二十守卫,戒备森严,武力不低;一位管事,虽管着大小事务,但并不像海盗的领头;运送的货物包裹严实,暂时还不清楚是什么。” 郁林肃取下腰间水袋:“不急,咱们不是还有两日时间么,再探就是。” 曹榭却有些着急,正要说话,只听路宏惊呼一声,突然站起来道:“爷,你看那儿,那女子像不像宋家那个小娘子?” 郁林肃正咕嘟咕嘟灌水,闻言拿下水袋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正好看见‘柳幺儿’一脸冷淡地朝别人倒扣拇指,如此鄙视的动作她做起来竟十分淡然。他‘咦’了一声,下意识推开挡在面前的路宏,上前两步紧紧盯着看。 张幺幺的武力与之前虽不可同日而语,但身手还在,身体也算灵活,因此几次别人的挤推拉扯她都避了过去,跳板近在眼前。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果然那几个女人马上就要赶过来,若在这里被堵住,对她来说实在不利。 想清楚了厉害关系,她便不再迟疑,身侧双手在人群的掩盖下,不时化拳化掌,每每都往人的要害处招呼,她前面的人时不时就觉得身上一阵剧痛,忍不住东倒西歪。 张幺幺就趁机从这些缝隙里如一条鱼一般滑溜而过,一脚已经榻上了跳板。 她正要往船上跑,却下意识感觉脑后风声来袭,她眉眼一冷,忙往旁边两人的缝隙里歪进去,随即踏上跳板的那只脚又收了回来稳住自己。 避过一记,她忙回头,就见那高壮女人竟就在她身后,不由一惊,倒是没想到这女人看着强壮,身手竟也灵活。 便是这时,那女人见一击不中,偌大的拳头又狠狠砸来,张幺幺此时已在岸边,身后就是大海,便是不挨这一拳头,她也会很快被挤下去。 此时当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别人不知,但是郁林肃却看得下意识眯住了眸子。 只见张幺幺临危不惧,脚后似是长了眼睛一般往后一迈就踏上了跳板,手肘猛击身后之人,那人也是倒霉,眼见着跑两步就能上船,却硬生生被张幺幺给打进了水里。 张幺幺再次避过一击,但那女人紧随而上,张幺幺不得已只能倒退往上,但如此速度就慢了下来,到了跳板中间时,女人眼看着就要追上。 张幺幺忽然往下一蹲,借着身材瘦小灵活之便,抓紧跳板,一脚踢向那女人腹部,女人皱眉,虽并未多痛,却下意识弯腰护住腹部,见此张幺幺眸中精光一闪,半个身体都躺到了跳板上,偏高抬的那条腿笔直如铁狠狠砸向她腰间。 “啊”地一声惊呼,女人几乎瞬间就栽进了海里,入海之前极为不甘心地怒瞪张幺幺,张幺幺淡淡勾唇,起身拍了怕手淡然走上甲板。 船上的管事诧异地看了她好几眼,便是那些巡逻的汉子也时不时睇她一眼,神色打量。但见她瘦骨伶仃的,管事最终还是接过她的木牌登记上了。 张幺幺和其他人一起站在一旁等着,这会儿烈日当空,岸上十分喧闹,而背后的海面波光粼粼,船舶往来,水鸟起伏,鱼儿腾跃,一切都落入她的眼里,颇有种会当临绝顶的傲视之感。 她看着周围的一切,却不知也正有人看着她。 郁林肃亲眼看着她柔弱的身躯像飘荡在大海上的小船一般被推向人浪,每每觉得她必要被巨浪打倒时,她却左突右冲,似乎狼狈,实则十分灵活的压过浪头,并战胜一朵朵巨浪,从上百人的争夺中脱颖而出。 此时她腰肢挺直,睥睨四下的模样,自然而然散发出冷淡傲然的气势,如此模样,就更不像宋家那个胆小如鼠的小媳妇儿了。 郁林肃抱臂看得饶有趣味,曹榭也十分惊讶,去看他:“爷,这女子的身手……至少也要练过五年功夫的人才会有,且出手狠辣,利落果断,像是经常动武,可不像是这小地方的一介柔弱小妇人。” 路宏瞪圆了眼睛,眼露惊惧:“难道……她真是鬼?” 郁林肃摩挲着下巴,目光依然未从她身上收回:“是人是鬼,会会不就知道了。” 见他又起了猎奇心思,曹榭忙道:“爷,咱们可实在没有时间耽搁了,且不说京里那位身体每况愈下,必须尽早赶回;便是咱们和穆参将约定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子晋啊……他能不能按时赶来还是个问题呢……” 路宏“啊”了一声:“是了,之前穆参将的夫人不是怀了双胎最后却难产而亡,一尸三命吗?咱们出发前,他可还在和家里闹呢。” “他夫人孩子死后,他悲痛欲绝,险些提剑杀了他继母,却被他父亲给阻止了。”郁林肃笑了笑,笑容微凉:“可笑的是大家都知凶手是谁,但没人为他做主,而他因为孝道也不能手刃仇人为妻子儿女报仇,”说着顿了片刻,低低道:“那可是三条人命啊,可在那些人眼里,又值当什么呢?” 曹榭道:“听说穆参将的继母出身德阳侯府,近些年出身德阳侯府的德妃娘娘深得圣宠。听说穆参将的父亲一直与其兄长穆大将军不睦,因此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儿媳和尚未出生的孙儿就得罪德阳侯府,毕竟如今德阳侯府可是他的大靠山。” “这里面牵扯复杂,还涉及到穆家上一辈的恩怨,穆大将军又不在京中,无人可为穆参将做主,只怕这个亏,他也只能认了。” 曹榭分析的冷静,最后到底感叹了一句:“可这也太可怜了些。” 路宏叹了口气:“听说穆少夫人出身世家大族,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将穆参将家里上上下下打点得妥妥帖帖的。可惜,家中长辈凶悍,她一柔弱妇人又能做什么呢?” 说着一拍巴掌:“嗨,所以说,娶媳妇就要娶个彪悍的,尤其是像咱们这样的,男人在外打拼,家中就她一个女人,若是不能强悍些,当真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说道兴头处,一指下面那群彪悍的妇人,道:“我看啊,便是这样的,都比那些走两步歇三步的大家闺秀好。” 话落,却不见人附和,转头看去,就见曹榭一脸无语,而郁林肃却直直盯着他,深邃的眸子精光闪烁,渐渐渗出某种莫名的笑意,吓得路宏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爷……” “你说的很对。”郁林肃朝他十分肯定的点头:“咱们那样的府里,娶得媳妇儿的确不能太柔弱了。”说着转头看向站在船上的张幺幺,嘴角一咧开,眸光璀璨:“必得心狠手辣,行事果断者,上佳。” 第8章 合适 这时管事开始给张幺幺等人划分要清理的区域,然后她就发现,被分到货仓的都十分激动,其次便是客舱,最后才是其他位置,而分到甲板船身的是最倒霉的。 张幺幺运气还算不错,被分到了客舱。然而到了地方一看才知道,她打扫的是船工住的大通铺,一进去差点就被熏吐了。 里面扔了好些破烂的衣裳,还有挥之不去的脚臭味儿尿骚味儿,船工的住处又在船舱内,整日不见阳光,海上呆了好几个月只怕也洗不了几次澡,各种味道混合在在一起,简直与茅厕不相上下。 就这地方又能捡什么漏?张幺幺屏息看了一圈,脸色有些难看。 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不是半途而废的性格,只好捏紧鼻子快速清扫起来。 结果收拾那些烂衣裳时,她竟捡到了一个有些破旧的荷包,捏起来鼓鼓囊囊的,打开一看,竟有一个五两的银锭和一些碎银子,加起来也有六七两了。 张幺幺扬眉,心情好了不少,柳幺儿也道:“张姐姐你运气真好。” 之后又零零散散捡到了些铜钱,约莫二三十文的样子,除此之外便没什么收获了。 不过这些对她来说已经是不虚此行了。 于是她干劲儿十足,很快就打扫好了两间,找来管事查验后,又领了五十文的报酬,实在不算多,比起她捡到的银子更是不值一提,也更说明来此的人几乎都是冲着捡漏来的。 她得了银子便打算下船了,刚走上甲板,岸边坐在一间铺子旁啃包子的路宏就看见了她,忙起身跑进里面,郁林肃和曹榭正在吃饭,他忙道:“爷,那女子下船了。” 郁林肃几口扒完了碗里的馄饨,曹榭见状也加快速度吃完,扔了一角银子忙跟着出去了,就看见张幺幺走下跳板。 她脸色平静地走在一群汗臭熏天、举止粗鲁的汉子中间,淡淡打量四处,虽身材娇小,但依然有种藐视众人的傲然之感,颇为鹤立鸡群。 眼见郁林肃要过去,曹榭急了:“爷,正事要紧啊。” 郁林肃一笑:“正事?爷的终身大事算不算正事?”说着就抬脚跟了上去,留下一脸被雷劈了的曹榭,和懵懂的路宏。 张幺幺回到县城,先去回春堂买了些伤药,之后带着回春堂的姜大夫回了宋家。 依然没看见宋婆子,她就直接将人领进了宋昌的房间,柳幺儿激动道:“张姐姐,你现在就要给相公治腿吗?多谢你!” 但宋昌见‘柳幺儿’把姜大夫带来,并没有多高兴,阴沉着脸道:“你到底对我娘做了什么?害她躲在房里一直不敢出来。” 张幺幺掀开眼皮:“她对我做了什么,我就对她做了什么,你不是都知道吗?” “你,贱人——” “啪。”张幺幺抬手就是一巴掌,见他不敢置信地看过来,淡淡道:“你们母子害我在鬼门关走了一趟,你以为我还会和以前一样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贱人,你敢打……” “啪。”张幺幺又是一巴掌,这一巴掌毫不留情,宋昌的嘴角甚至有血迹渗出,一时他脸色极为阴沉,看着张幺幺的目光恨不得要吃了她。 柳幺儿有些着急:“张姐姐,你,你别这样……” 张幺幺淡淡道:“我压根儿懒得理会他,是他自己嘴贱。”柳幺儿左右为难,可到底不敢反抗张幺幺的锋芒,只好讪讪的闭了嘴。 张幺幺也不再搭理这两个,对姜大夫道:“让您见笑了,您先给他看看吧。” “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姜大夫出诊是见惯了的,因此之前两人的冲突只当看不见。他将药箱放在一旁,掀开被子去看宋昌的腿。 “柳幺儿!”宋昌见她丝毫不顾及自己的意愿,额头青筋直跳,可张幺幺压根儿不理会,他一个半身瘫痪的,又如何能反抗,只能如一条死鱼般被姜大夫翻来覆去的察看,一时只觉满心屈辱。 这时姜大夫将他右腿抬起来动了动,宋昌嘴里‘唔’了一声,脸上露出痛楚之色,姜大夫问他:“何处痛?” 宋昌咬了咬呀,憋闷了好一会儿还是道:“腰下的位置。” 姜大夫点点头,又以同样的方法试了他的左腿,之后拿出一个小木槌子,在他腿上各处位置敲敲打打一番,边敲边问他什么感觉?如何痛等问题。 一番检查下来,宋昌已是全身冷汗,姜大夫边收拾医箱边对张幺幺道:“有些严重,首先他伤的地方在脊椎的位置,又耽搁了这么久,治疗起来恐怕不简单。” 宋昌脸色很不好看,极为阴沉。 张幺幺却听出了姜大夫这话的意思,道:“不简单,但想必您还是有法子的?” 姜大夫点点头:“的确有法子。但过程繁琐,耗费也不浅。首先他双腿许久不曾动弹,皮肉已萎缩不少,因而需要有人按摩、刺激,替他活动关节穴位。” 她微微颔首:“劳烦您在他身上演示一遍如何按摩。” “自然可以。”姜大夫答应着,又道:“其次,患者体虚,营养吃食须得跟上,再佐以老夫的药方,等他的身体强壮些后,老夫才好治他最严重的脊椎处的伤势。否则,只怕他的身体太过虚弱到时候承受不住。” 张幺幺道:“您是大夫,如何治疗自然听您的。有什么要注意的您只管吩咐便是,需要什么药也只管开出来。” 见她如此大包大揽,姜大夫不免又看了她一眼,捻须道:“只要前期按摩、营养跟得上,中间药不断,伺候的人也尽心,病人身体养好后,后面再治疗起来,自然便宜许多。” “只是后期所需药材……其中一味虎骨胶,厦县如今倒是没有。此药取自老虎骨骼,煎熬成胶,对补益气血、强健筋骨有奇效,是治中风瘫痪、筋骨拘挛的不二良药。若能寻得此药,患者的瘫痪之症应该能很快治愈。” “但此药难寻,且价格不菲,若要找到,只怕有些艰难。便是我们医馆,也缺货大半年了。” 张幺幺想了想道:“这味药我来想办法,您先给他开方吧。” “如此,我便先开几贴疗养的方子先吃着,等他恢复些了再看下面如何治疗。往后我会每五日前来诊断开方。” 姜大夫开了药方,又告诉她该做些什么吃食,又给宋昌按摩了两回,其中怕她顾及不到的地方还细细讲解了几遍,又说今日的药等会儿药童会送来,这才告辞了,张幺幺谢过,亲自送他出去了。 此次出诊加当前的药费一起四两九钱,张幺幺手里便只剩下不到二两了。而宋昌五日一换药方,还有吃食等等,都需要银子,看来,南湾码头那边还是要去。 她又回了右厢,将药方扔给宋昌:“如何抓药,怎么按摩你自己应该听清楚了吧,往后就让你娘伺候你。当然,你若有没记住的,也可以叫你娘来问我,只要她敢。”说着淡淡勾唇,转身离开。 柳幺儿真诚道:“张姐姐,多谢你。” “我只是履行承诺而已。”语气冷淡,再没有多的一个字。 柳幺儿只好又安静下来。 宋昌死死捏着那一纸药方,如今柳幺儿的遽然转变叫他有些不安,她明明知道了娘的所为所为,他的冷眼旁观,为什么还要治他的腿? 可不管为什么,刚刚大夫说了,他的腿是有痊愈的希望的,那就先治好自己的腿,至于那贱人……等他好了,迟早要收拾了她。 郁林肃三人趴在屋顶上将下面发生的一切看了个正着,包括这会儿宋昌那张阴沉的脸。曹榭道:“爷,俗话说,床头吵架床尾和,您看柳娘子还要治她丈夫的腿,便说明她对他还有情意,您便别再横插一脚了吧。” 郁林肃看他一眼,轻嘲道:“你没见着他们两个相看两厌,恨不得杀了对方的模样?这还叫有情义?” “可,再怎么说人家都是夫妻,您若要找彪悍的女子,这天底下多的是,何必一定要抓着人家有夫之妇不放呢?” 此时天色近晚,天边霞光氤氲,将大地上所有的一切都披上了一层绚烂却又温柔的橙色光芒。郁林肃翻身躺着,双手枕着自己的头,目光悠远地盯着那缓缓流动的彩霞,轻笑道:“可别人,却没有她奇异。” 她如今与当日已经截然不同,那时她和宋婆子说自己是恶鬼附了柳娘子的身,他将信将疑,可不论是今日在南湾码头她绝境反击还是刚刚对‘她’的丈夫漠然以对,他都有些相信,她不是柳娘子,而真的是一个从地府回来的恶鬼了。 恶鬼么…… 不正是他需要的么。 便是有夫之妇又如何?和离就是。 郁林肃闭上眼睛,回味着她几次果断出手的场面,果断、狠辣,直击痛点,真是一招一式都打在了他的心口上。 再睁开眼睛,眸中幽深锐利,闪烁着势在必得的目光。 第9章 报恩 郁林肃遣回了曹榭两人,自己从右厢悄无声息的摸到了上次那间房,他贴着窗户听了片刻,没听到什么声响,想了想,又摸到旁边屋子,正是柴房,刚到窗户根儿下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闷哼,像是隐忍痛苦的声音,他浓眉一皱,想了想,还是撬开窗户翻了进去。 刚落地就传来清脆的‘噼啪’声,却是他脚下踩到了枯树枝,他一阵牙疼,下意识抬起头来,却僵住了。 只见张幺幺正光着身子泡在浴桶里,两人眼对眼看了个正着。 ‘柳幺儿’虽瘦弱,可也是发育完全的成年女子,朦胧热气中,她坐在浴桶里露出半截上身,颈项纤细,肩若削成,锁骨分明,胸前的山峦在微微荡漾的水波下若隐若现…… 郁林肃微微张唇,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张幺幺还未如何,倒是柳幺儿先惊叫了一声:“是壮士!” 张幺幺把身体往水里沉了沉,方道:“不知壮士此时前来,甚至闯入我洗浴的地方,可是有急事?”她语气十分平静,余光却四处打量,想要找件趁手的东西。 郁林肃忙侧身对着她,小心的呼了口气,这才闻到了药味儿。明白过来应该是她在泡药水,许是哪里刺痛叫出了声,他这才闯了进来。 有些尴尬的摸了摸发热的耳朵,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就是听见你的惊呼,以为出了事这才……失礼了。” 张幺幺淡淡道:“无妨,毕竟说起来咱们也有过一面之缘,您的品性我还是信得过的。”手却在水里悄悄握住了水瓢,又问:“只是不知您这个时候前来到底是有何要事?” 她话里强调‘这个时候’几个字,郁林肃自然听得分明,不由咧嘴一笑:“之前你舍身救了在下,如今,在下来报恩了。” 报恩? 张幺幺凝眉:“壮士客气了,认真算起来,‘我’并没有帮助到您,您不须如此客气。”不知为何,虽才见过这人两面,可张幺幺对他有种本能的忌惮,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他在中了烈性□□的情况下毅然拒绝了柳幺儿的主动帮忙,此人强硬的意志可见一斑。 但他又嘻嘻哈哈的,甚至做出擅闯女子浴房这种出人意表之事,只怕也是个肆意妄为的,张幺幺下意识就对他戒备起来。 只听他道:“但你初衷是好的,且因我之故,不小心与娘子你有了肌肤之亲,大丈夫顶天立地,自然要对你负责。此行,我便是提亲来了。” 任是张幺幺早已戒备,也绝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毕竟,‘她’现在可是有夫之妇!她不由愣住了,眼皮眨了眨,仿佛没听清一般,向来冷然的面孔竟然露出些许傻气。 “壮士……”柳幺儿同样被惊得不轻,声音都是飘着的,若此时她在人前,只怕早已红透了脸颊。 张幺幺半晌才反应过来,脸色同样发红,却是气的。她的手在水里紧握成拳,冷声道:“壮士何故要消遣我?” “消遣?你觉得我会拿自己的终身大事来消遣?” “若不是,那今晚这话我就当没听到过。” “恐怕不行。”郁林肃突然转过身来,满是青胡茬的脸上有一双带笑的眼,那眼这会儿却露出猎鹰一般叫人无处可藏的紧迫目光,他说:“不管报恩与否,我都看上你了,你往后只能是我的人。” 张幺幺唇瓣抿直:“原来壮士是如此霸道之人,可是你难道忘了,‘我’可是有夫之妇,难道你还想强夺别人的妻子不成?” 郁林肃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宋家小娘子自然是有夫之妇,可你不是从地府而来的恶鬼么?” 张幺幺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你监视我?” “你误会了,”郁林肃笑:“我只是回来报仇时偶然听见罢了。” “是你误会了,那不过是我吓唬宋婆子的话。” 郁林肃又笑:“无妨,不管你是恶鬼,还是柳娘子,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人了。先介绍下我自己,我叫郁林肃,今年二十四,京城人士,尚未婚配,家中略有薄产,暂时在厦县办些事情,等事情办完了,我就带你回京。” 张幺幺只觉这人笑得可恶至极,见他自顾自地安排一切,心中已是勃然大怒,可她反而放松自己靠向浴桶,眸光清冷,顿时睥睨之势,直视他道:“想必壮士来历不凡,因而习惯了控制别人,且听不进人言,若是如此,那我再和壮士你说一遍,我对你不感兴趣,更不会做你的人,若没有其他事,还请壮士离开吧。” 见她如此,郁林肃眸中愈发精光闪烁。 被他步步紧逼之下明明已怒极,偏偏在暴怒的关头冷静了下来,不被情绪左右。这样的女子,有胆气,有手段,又沉着冷静,如何是京中那些闺中娇花可比。 可他也知她此时的平静恐怕也掩盖着狂风暴雨,他毕竟是来找媳妇儿的,不是冤家,因而也不敢再逼,只笑道:“无妨,我此次来只是表明我的意愿和诚意,并不奢望你现在就答应,你自可先考虑考虑。” 说罢从腰间掏出一被皮革裹住的物件儿,放到一旁的柴堆上,道:“这是送给你的,我相信对你应该很有用,记得收好。”然后也不等她拒绝,便利落的翻身出去了。 他走得干脆,张幺幺却憋了口气无处发泄,只好闭上眼睛狠狠呼出几口,再睁开时,已然平静了许多。水早就冷了,张幺幺起身穿衣。 “姐姐,郁壮士一眼就能分辨出你我不是同一个人,看来他真的喜欢你……”柳幺儿的声音突然响起,语气听着有些复杂。 张幺幺拿帕子绞头发,冷淡道:“那又如何,你以为男人的喜欢是什么好东西?都是些朝三暮四狗屁无用的东西。” “可,郁壮士是不同的。” “在我这里,没什么不同。”语气极为冷漠。 柳幺儿又不敢说话了。 张幺幺擦好了头发,正要出去,抬眼却看见他放的那东西,本不欲理会,可想了想,觉得放在这里到底不是个事,打算另找个地方放起来。 然才一入手,就发现里面似是一把刀。 她沉默一瞬,还是打开了皮革,就见一把黝黑的长匕赫然躺在中间。 张幺幺愣住了,眉心浅皱。 匕首入手沉重,黑色皮革做刀身。抽出匕身,足有她的小臂长,上面泛着浅黑的光芒,内敛深沉。刀刃只有两厘,很浅,但流光划过,它带出的风好似都是利的。尖端微微上翘,看起来不像普通匕首,倒更像是北方游牧民族爱用的弯刀,形似羊角,只不过比那小巧了许多。 简单一观,就知这是一把极好的匕首。且不管是刀鞘还是把手,上面都几乎被磨出了包浆,可见它的主人是极喜爱它的。 如今,却在她手里。 柳幺儿问:“张姐姐,郁壮士为何送你一把匕首?” 张幺幺也不懂,可不知怎么她就想到了今日捡漏时被逼战之事,她虽灵活,但到底少了力量,如今有了这匕首,当真是如虎添翼,虽不至于杀人,但一般的争斗她却是不怕了。 她看着手里的匕首好一会儿,到底还是收了起来。 等郁林肃回到三人暂住的地方时,外面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曹榭路宏两人正等着他。 他原本满脸笑容,但看清曹榭手上的信鸽时,便立时正了脸色,问道:“子晋来信了?” 曹榭忙道:“来了有一会儿了,您赶紧看看吧。”说着把信抽出来递给他。 郁林肃快速浏览一遍,末了将那信纸卷了,在烛火上点燃,道:“子晋到了,两日后发动攻击,要求我们在那之前掌握三岔口的地形。” “三岔口?那南湾码头这里怎么办?”路宏道。 曹榭道:“南湾码头不过做停泊之用,三岔口才是从厦县通往云州的咽喉,且那里地势险要,两山之间架一水闸,水闸一关,便插翅难飞。”说着犹疑道:“爷,只怕就算弄清了三岔口的地形、排布以及海盗的兵力,若没人打开水闸,这一战也是极为艰难的。” 郁林肃一笑,漫不经心道:“所以,咱们的任务便是想办法打开三岔口的水闸。”说着不由叹了口气:“如此紧急,看来是没办法和她道别了。” 曹榭颇为无奈,只好转开头去,眼睛一瞟,却发现郁林肃身上的青钢匕竟不见了,顿时大惊失色,忙道:“爷,您的匕首呢?”那可是爷十八岁时夫人花费了大力气给他找来的生辰礼物,爷一直衷爱,尤其夫人去后,更是从不离身的,这会儿竟然没了,曹榭如何能不急。 谁知郁林肃却得意洋洋一笑:“被我当成聘礼送给我媳妇儿了。” 曹榭:…… 所以,爷你是真的看上了一个面黄肌瘦称不出二两肉的乡下小妇人? 小妇人张幺幺上次打了一架,虽不曾伤到,但身体到底太过虚弱,第二日就浑身酸痛难忍,没办法,她只好歇息了一日,才又去了南湾码头。 但没想到的是,她刚来,竟又被上回那些女人给缠住了。 第10章 突袭 这天天气不是很好,已是五月,早就热了起来,今日更是闷热难受,远远的便见天边黑云压城,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一场大雨。 南湾码头更是燥热难闻,张幺幺几乎是屏着呼吸做了登记,好在今日没人找她麻烦,之前有了些经验,这回上船也算轻松。 后面更是分得了打扫上层客舱的机会,运气实在不错。 拿了抹布水桶就迫不及待的和众人一般涌向船舱,找到她分得的房间,还是两间,她先进了其中一间,发现里面虽脏衣服杂物也不少,但比起底下的大通铺还是干净许多,味道也没那么难闻。 还是先到处搜捡了一遍,却只捡到了二两银,还是在床底下翻出来的。又去了另一间,到处都找遍了也只看到几本书,她看了看,是些消遣用的话本,与她毫无用处。 柳幺儿见此惊讶道:“张姐姐,你竟识字吗?” “以前父亲教的。”说罢就将那几本书又扔了回去。柳幺儿愈发觉得她高不可攀。 今日收获实在差强人意,张幺幺有些无奈,却也只好打起精神开始清扫。然她才拿起麻布就觉门口一暗,抬头看去,就见上回那高壮女人领着两人堵住了门。 “小娘皮,昨儿等了一日不见你来,还以为你怕了。”上回她打了的那肥壮女子哼笑道,几人说着就走进屋子,将她的去路堵住。 柳幺儿担忧道:“张姐姐,这、这可怎么办啊?” 张幺幺没理会她,放下水桶,将灰扑扑的抹布拿在手里,甩了几圈凝成绳,勾唇一笑,对那女人道:“想必你就是冷姐了?” 冷姐冷冷地盯着她,沉声道:“知道还敢打我的人?” 南湾码头经过这些年的发展,优胜劣汰之下出现了很多团体和能人。冷姐就是一个。 她因长相粗陋身形高壮且力气大等原因打出了一番天地,跟在她身后混的也有二三十人,虽不算什么大团体,但也在南湾码头占据了一席之地。 一般人,甚至是男人都不愿与她正面相抗。 张幺幺嗤笑:“知道你又如何?你手下的猪猡先动手,我就不能还手?凭什么?就凭你长得丑,能唬人?” 冷姐左边的女人正是之前挨打的那个,闻言怒道:“贱人!竟敢骂我们大姐,找死!” 她和另一个女人便朝张幺幺扑上来,两张恶狠狠的脸刚到张幺幺身前三尺,张幺幺突然出手,手中抹布猛地横扫,只听‘啪啪’两声,两个女人一阵惨叫,捂着脸慌忙后退。 手拿下,两人右脸上都肿了一块,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的狼狈,而这时张幺幺正慢悠悠的收回抹布,两人一时又惊又怒。 “喝!” 见手下吃亏,冷姐猛扑上来。 她的拳头比一般男人的都大,跑动起来时船舱都在砰砰作响,双眼怒瞪,面色狰狞,气势十分强横。 两个女人捂着肿痛的脸,兴奋地看着冷姐是怎么一拳将她那张脸锤烂的。 冷姐力气不小,行动竟也迅捷。眼看拳头到了眼前,张幺幺脚步往旁边一错,抹布一甩瞬间缠上冷姐手腕。双手将两头一拉,往后猛地一扯,冷姐偌大的拳头瞬间被反缚在背上,肩上关节一阵剧痛,她忍不住惨叫一声,一时怒极,就想转身抓去。 但腿弯又是一阵刺痛,她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紧接着背上又挨了一脚,‘嘭’地一声,她庞大的身躯就倒在了地上。 在那两个女人眼里,冷姐出手后几乎呼吸间就被张幺幺一扭一踢制住了,一时目瞪口呆。 然而张幺幺却未停手。 她先是一拳击在冷姐的腰间,换来她又一声惨叫,瞬间脸上就冒了虚汗,脸色也白了,一时没了反抗之力。又一把揪住她头发,将人脑袋给扯得往后仰了起来,她那张痛苦的脸就暴露出来。 张幺幺面色冷漠,以手做刀,狠狠朝她双目插去,冷姐瞳孔骤然紧缩,这一刻从骨子里泛出恐惧,直道一声完了。 眼看手刀眼看就要刺瞎冷姐的眼睛,手却突然僵住,张幺幺脑海里响起柳幺儿战战兢兢的声音:“张、张姐姐,你,你别杀人……” 张幺幺狠狠吸了口气,脸皮僵硬如铁,冷声道:“放开。” “张、姐姐,你,你先答应妾……” “我让你放开。” “你……你先答应……” 张幺幺闭了闭眼睛,脖子上青筋直冒,嘴里却淡淡道:“我答应了。” 柳幺儿沉默了刻,张幺幺终于感觉身体又恢复了自由,她果真也遵循约定,放开手站了起来。 以为不死也得瞎的冷姐愣住了,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她。 张幺幺却不再理会她,拿起抹布提了水桶就往外走,冷姐的两个手下忙心惊肉跳的让开,看着她纤弱的背影脸色发白,一个字也不敢说。 出了船舱,腥咸的海风铺面而来,吹散了些从里面带出来的郁气。 柳幺儿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响起:“张姐姐,你,你生气了吗?” “你可知,若刚刚我背后的两个女人再凶狠一些,或者手里持有凶器,或者她们是我的敌人,我被你控制的那一瞬间,她们就能要了我的性命。”张幺幺的脸色十分平静,眼底却冰冷。 柳幺儿的声音有些慌乱:“对、对不起,妾、妾没想到那么多,妾只是,不想看见你杀人……” “所以,你就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杀了我?” “不,不会的。姐姐,只要你不去杀别人,别人也不会来杀你的!” 张幺幺脸上闪过讥嘲之色:“你这辈子从未害过人,可为什么你的父母会卖了你?你的相公会放弃你?你的婆婆甚至将你当成赚钱的娼·妓?” “可……可杀人,是不一样的……”她的声音开始颤抖。 张幺幺冷笑:“无知,愚蠢。” 柳幺儿顿时不敢说话了。 张幺幺找到水缸,打了水清洗了抹布又回去了,却见冷姐三人竟然还未走。 见她进来那两个下意识后退一步,那冷姐却上前一步,瓮声道:“小娘子,咱们南湾码头混日子的,虽算不上什么人物,但也不是不讲情义,你本可要了我性命,却在最后关头收了手,如此,我冷氏便欠你一条命,若你不嫌弃,往后但凡有用得着的地方,且招呼一声。” 张幺幺微愣,倒没想到这看着凶悍的女人竟也是个讲究人,她沉默片刻,道:“你不用如此,我虽并未打算杀你,但最后停手却不是我本意。” 她如此直接地承认自己的心狠手辣,倒叫冷姐十分意外,虽不知她说的‘不是我本意’是什么意思,但今日她能捡回一双眼睛,到底还是张幺幺放手的缘故,因此这笔债她得认。 正要说话,却这时船忽然晃动了一下,几人原本未在意,但紧接着外面就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号声。 张幺幺脸色一变,忙跑到窗边打开窗户往外看去,冷姐几人也紧跟着打开了另一扇,这一看,几人顿时都脸色大变。 只见原本虽嘈杂但还算有序的南湾码头突然一片混乱。 之前张幺幺见到的在船上警戒的劲装汉子们正将岸边的人往船上赶,有那慌乱要逃的,竟被直接一刀砍杀,就这片刻,码头到处都有人倒下、死亡。 此前海盗和厦县百姓们那种奇异的和谐,突然就被打破了。 “这……这是怎么了?”柳幺儿颤抖着声音道。 “冷姐,他们这是要干什么?怎么突然就这样了?”那两个女人也慌张起来。 另一个道:“他们把人往船上赶是要做什么?咱们怎么办?要不赶紧逃吧?” 她话音刚落,就见张幺幺转身就往外跑,忙去看冷氏,焦急道:“冷姐?” 冷姐一咬牙,也跟在张幺幺身后跑了出去。 谁知张幺幺并不是往船下跑,而是在船舷边四处张望,之后更是爬到了桅杆上,到处看了看,最后目光在东北方向停留片刻,就快速滑了下来。 冷氏下意识迎上去:“小娘子?” 张幺幺看了她一眼,还是道:“东北方有十来艘挂着‘穆’字旗的舰船往这边来了,我猜应该是朝廷的船,说不得,是朝廷要清缴海盗了。” “那海盗现在把人往船上赶是为什么?” 张幺幺边走边道:“还能是为什么,看来朝廷这回的动作很大,海盗可能危险了,所以,我们现在都成了人质。”说着她已经走到了甲板边,躲在船舱后往前瞄了一眼,就见他们这艘船上已经被赶上来几十人,这会儿正混乱得很。 “人质!”冷姐一手下慌了:“那,那咱们怎么办?看他们方才杀人不眨眼的模样,只怕这回是不会放过我们了,天啦,我家中可还有孩子啊,这可怎么办啊?” 张幺幺听着她的哭喊,将缚在手臂上的匕首拿出来,一边利落地撕下两条衣襟,将手腕缠住,淡淡道:“现在哭嚎没用,如今也只有两条路走,要么跳海逃生,要么杀出去。” 冷姐的两个手下面面相觑,她们平日虽也嚣张,但也是在同样的苦力妇人中间,顶多有些把式有几分力气罢了,若与真正的海盗拼杀,谁敢? 两人对视一眼,又去看冷氏:“冷姐?” 冷氏却看张幺幺,道:“小娘子,虽你有些身手,但如今这局面,你若想一人逃出去,只怕很难,我说过欠你一回,你放心,我会护着你。”又对那两人道:“你们是与我一起还是自己走?” 两人见她竟选择张幺幺,十分不愉,其中一人道:“既如此,那冷姐你自便吧,我们就先走了。”两人说着,小心地左右张望两眼,牵着手就跳了下去。 张幺幺对冷氏道:“你没必要如此。” 冷氏正要说话,却只听‘嗖嗖’几声,急促的箭矢从她们头顶射下来,几乎瞬间就射进了水里,刚跳进水里的两人刚浮上来,就被一箭射死。 第11章 反制 冷氏脸色剧变,下意识就要往下看去,张幺幺忙一把将她拉回,两人背靠船舱,头上是延伸出来的船檐,张幺幺往上一指,冷氏脸上冷汗就下来了,然想起死了的两个手下,脸色异常难看。 此时,下船的出口被堵,跳水要被高处的弓箭手射杀,当真是前后无门,柳幺儿也跟着急道:“张姐姐,怎么办呀?” 张幺幺沉吟片刻,拉了拉冷氏,两人贴着船舱壁又回到了之前的客舱。 “听说琼海海盗一直躲在琼海里面的群岛,按说若是他们发现了朝廷的清缴,应该立时开船回大本营才是,可他们反而浪费大量的精力时间,将百姓们往船上赶,只能说明,琼海群岛也不安全了,他们想要外逃,而人质就是他们阻拦朝廷海军的砝码。” “所以,若是被他们抓住,定有性命之忧,必须要逃出去,可如今前后被堵,除非……制造混乱……” 这时冷氏道:“若让这船沉了呢?” 张幺幺眼睛一亮,忙道:“你有办法让船沉吗?” 冷氏点头:“我家也是海边人,到父亲那辈一直是渔民,所以我对船多少也有些了解。这虽是海船,看着大,但底部同样脆弱,只要能凿穿船底,水涌进来,这船就走不了,只是我没有工具。” 张幺幺忍不住摸了摸手中的匕首,心中不由也感叹一番命运的巧妙。 她道:“我有把匕首,这船上定有尖锐的东西,我们边找边往船底去。” 冷氏答应着,两人又小心翼翼出了客舱,论起对船的了解,自然是冷氏,因此这回由她领头,张幺幺在后戒备。这时外面愈发混乱,吵闹惨叫声清晰传来,而船也在缓缓移动,看来海盗开船了。 她们必须抓紧时间。 当朝廷的舰船追上海盗的海船时,只见那些海船的甲板和船栏后站满了此前在南湾码头讨生活的百姓们,个个惊恐无助地看着他们,海盗们却不知所踪。 郁林肃一身黑衣打扮,他拿下千里镜,冷笑道:“此前见厦县的百姓与海盗们‘和谐’相处,那时还觉不可思议,如今一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到关键时刻,还是拿老百姓挡枪。” “你气什么,那是海盗。” 说这话的是郁林肃身边一年轻将领,年约二十七八,挺拔高大,白色鱼鳞铠甲罩身,内着枣红金色云蟒纹战裙;头戴红缨月纹头盔,腰佩长剑,昂然挺立,面色冷漠。 正是不久前才到云州府任参将的穆子晋,与郁林肃乃是好友。 “怎么办?八条海船,每条船上都有几十近百的老百姓,他们将人围在外面,我们攻不能攻,杀不能杀,但若就放任他们跑了,老子是如何也不甘心的!” 穆子晋拿过千里镜看了会儿,又看了看天边的沉缀缀的黑云,道:“若是这场雨能及时下来,便可掩护士兵潜过去,到时凿穿船底,船沉了,他们也就跑不了了。” 郁林肃也往天边看,拿手搭着额头:“这云看着黑沉,但从早上就挂着了,可不一定能下雨啊。”说着道:“若是那些船上有几个胆子大的,能制造些混乱,到时里应外合,要拿下他们也就简单得多了。” 穆子晋扯了扯嘴角,淡淡道:“都是些出身低微的百姓,谁有这胆气和魄力……” 话未说完,前方海船里突然就骚乱起来,他忙拿千里镜看过去,只见中间一艘海船正在慢慢倾斜,而船上的百姓也随着船身摇晃起来,躲在他们身后的海盗就渐渐露了出来。 郁林肃不由眼睛一亮,不由哈哈大笑:“小看人了吧,还真就有有胆气又有魄力的。”说着拉弓射箭,一箭将那船上正欲提刀砍人的一海盗射穿了脖子,船上的百姓见状,忙呼喊着也往海里跳,紧跟着周边的几艘船上也渐渐出现骚动,场面愈发混乱起来。 等这条船倾斜着往水里沉时,张幺幺和冷氏抱着一包兵器跑出船舱,就见外面已经乱成一片,百姓们挣扎着往水里跳,虽好些人都逃到了海里,却又被周边海船上潜藏的弓箭手射杀,顿时这条船周围就血红一片,其他船上作势欲跳的,也都害怕了,又战战兢兢的缩了回去。 两人躲在暗处,张幺幺皱眉:“这样不行,一条船根本乱不起来。” 她看了眼手里抱着的兵器,是在船舱底下找到的,有刀有弓箭,她想了想,对冷氏道:“冷姐,你赶紧去找找看能不能找到酒或者油,还有打火石,我们得闹得更大些。” 冷氏道:“好,我去仓库和厨房看看,你自己小心。” 张幺幺颔首,冷氏走后,她清点了手里的箭,二十多支……沉吟片刻,又看了看紧跟在后的朝廷舰船,想了想,又跑回船舱找到一块木板,一些衣物,一切就绪之后,就只等冷氏能不能找到酒水或者油了。 好在她们运气没有坏到底,也是这船是经常出海的,储备的酒水用油都很足,冷氏一样抱了一罐回来。 张幺幺直接把带回来的衣物泡进酒里,浸湿后拿出来略拧干就往箭头上缠,冷氏见此忙帮忙,不一会两人就缠好了所有箭头,很大一把,而这时她们这条船已经倾斜了一半,速度也慢了下来,外面的喧闹惨叫也渐渐弱下来,想必过不了多久这船就要沉了。 张幺幺把箭背好,指着木板对冷氏道:“冷姐,等会儿你掩护我,我想办法将前面的船逼停,只要前面一乱,后面朝廷的舰船包围上来,我们才有可能逃出去。”说着顿了顿:“等会儿彻底乱起来后,你不用跟着我了,我们想办法各自逃命吧。” 冷氏正拿起那木板,闻言看了她一眼,瓮声道:“我知道了。” 说罢,冷氏举着木板在外,张幺幺拿着弓箭靠里,两人就这么冲了出去。 此时这船的船尾已经沉进了海里,船头高高翘起,船上也没什么人,不管是海盗还是百姓,几乎都跳进了水里,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被混乱的海面吸引,两人虽走得有些艰难,但到底还是摸到了船头。 冷氏将木板竖起挡住后面人的视线,两人藏在船头的挡板下,张幺幺抽出两支箭搭上,看向冷氏:“我弓拉满你就点火,速度要快。”否则前面的船会离她们越来越远。 “好。”冷氏沉着道,拨开打火石,张幺幺见此深吸了口气,猛地站起,对准了最前面的海船,拉弓如满月,冷氏忙点燃被布缠绕的箭头。 张幺幺松手,‘轰’地一下两支火·箭瞬间燃烧起来,如两颗流星般准准砸在领头的船上,顿时那边就起了一阵骚乱。 张幺幺再次搭箭,冷氏点燃,两人配合默契,行动迅速,也不过就在几个呼吸间,领头的海船上就冒起浓烟,点着了! 张幺幺一喜,便也不再盯着领头的船,搭上箭,正要射第二条船,却‘嗖’地一声对面有利箭射来,张幺幺一惊,忙大喊:“趴下!”却同时被冷氏猛扑下来,接着冷氏一声闷哼,身体一僵,人就往旁边倒了下去。 “冷姐?”张幺幺爬起来,却见她背上正插着一只箭,顿时脸色一冷,扶着她靠坐起来,沉声道:“你坚持住。” 冷氏唇色泛白,竟还笑了笑:“如此,我就不欠你的了。” “你本就不欠我的。”相反那时她想着往后少些麻烦,想要戳瞎她的双眼,不过一个误会,却叫她如此相报,张幺幺唇瓣抿直,心情复杂。 她拿出匕首,将箭杆削掉,又扯了几条衣襟给她简单包扎下,期间她一直沉默,这会儿正要说话,却见冷氏脸色大变,浮上惊恐,而张幺幺从她圆睁的眼里看到一片火雨直直朝她们射来。 在张幺幺第一道火·箭射出去时,一直密切注意着前面的郁林肃就已经注意到了,忙拿千里镜看去,却只看到一个头,看不清到底是谁,之后眼看头船起火,船上混乱起来,紧接着后面的船也受到影响速度渐渐慢下来,顿时大喜,忙将穆子晋喊过来,道:“好机会!他们的头船着火了,快,分两边围上去。” 穆子晋吩咐副将下令,转身密切注意着前面,道:“这人当真有胆气,若是我们之前就用了火攻,只怕这些船早被截下来了。” 郁林肃冷笑,往身后的船舱看了眼:“这些云州府的狗屁官员,琼海的海盗在这里偷偷摸摸好几年了,我们来了,他们一句不知就想蒙混过去,如今好不容易突袭了三岔口,围剿了琼岛,就剩这几条海船,偏这时又蹦出来说什么不能伤及百姓性命,说得好似他们多爱民如子一般。” 说着‘嘿’地冷笑一声:“且等着吧,等剿灭了这些杂碎,看老子怎么收拾他们。” 穆子晋看他一眼,淡淡道:“他们可不比海盗。” 郁林肃放肆一笑:“同样也是杂碎,又有什么不同。” 朝中势力千头万绪,哪里能如此简单。穆子晋却也不多劝,只道:“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还是想想眼前该怎么解决吧。” 眼见领头的海船上的火势愈发凶猛,海盗忙着灭火,百姓忙着逃命,混乱一起,后面的船被逼都慢了下来。穆子晋忙吩咐副将:“提速,全面提速,包抄上去!” 话音一落,只见前面突然下起了一片火雨,却是好几艘海船上的火箭纷纷朝中间那搜沉船射去,这可不比张幺幺那些零星火箭,几乎很快中间那条沉船就着了火,顿时那条船半条落尽水里,半条燃烧着,当真是水深火热了。 两人脸色一变,穆子晋喃喃道:“这些海盗好强的报复心,只希望那位好汉能活下来。” 郁林肃边拿千里镜盯着,边冷笑道:“他们这是逼着老子赶尽杀绝啊。”话音刚落,就见那船头上纵身跳下两个身影来,看穿着竟都是女人。 一张瘦削沉着的脸孔从他的镜头里坠落,郁林肃心头一个咯噔,忙仔细看去,然而此时两人已经入了水,好半天也不见浮起来,他四处搜寻着,依旧不见人影,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千里镜。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自己的完结文《古代二婚家庭》 【文案】 威严赫赫的英亲王殿下第一次见到姜丛凤时,就被她臭骂一顿,偏偏他还只能受着。 后来一个和离一个鳏夫组成了二婚家庭,他想着好男不跟女斗,就一步步妥协,最终却把她宠成了公主一般。 英亲王和姜丛凤成亲的第一晚,他因不习惯别人的碰触,一不小心将王妃踢下了床,王妃暴怒,从此后睡觉时就离他远远的。 第二晚,英亲王看着裹着被子贴着墙睡的王妃,一夜未眠。 第三晚…… 第四晚…… 第五晚,王妃睡着后,英亲王悄摸摸的扯掉王妃的被子,半夜的时候她自动滚进了英亲王的被窝,第二天醒来后,王妃一脸歉疚,英亲王十分淡定。 成亲一个月后,两人依旧清清白白。 某天姜丛凤问英亲王:“王爷,您不想让妾身给您生个儿子吗?” 英亲王沉默。 姜丛凤冷笑:“看来是嫌妾身年纪大了?既如此,你自去找年轻的小姑娘生吧,妾身还不想伺候了!”说完,当着他的面一把将房门关上。 英亲王面上八风不动,内里却纠结着:该怎么告诉王妃本王还没做过那种事…… PS: 1、二婚家庭,家里家长里短,外面人情世故,阴谋诡计 2、男主是个老处男 3、宠文、宠文、宠文——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女主是个憨憨,除了肤白貌美大长腿,还有个宠她的王爷夫君外,几乎啥都没有,没什么手段,没什么头脑,介意的朋友们慎点哈~ 第12章 伤逝 张幺幺落进海里时,不知撞到了什么,只觉腹部一阵剧痛。 她下意识闷哼一声,憋着的那口气就散了,顿时腥咸的海水就灌进嘴里,窒息的感觉瞬间袭来,张幺幺大惊,拼命挣扎,这时突然有人从后面抱住她,将她从水里拖了出去。 刚出水就是一阵猛咳,稍缓了些回头看去,就见冷氏正一手抱着一块浮木一手托着她,见她回头不由咧嘴笑了笑:“原来你是只旱鸭子,亏你之前还说要各自逃命,你打算如何逃?” 张幺幺没说话,一手抓紧浮木,一手按住腹部,她能感觉到血在快速流逝,在加上泡在冰冷的海水中,若她们不尽快上岸,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流血而亡。 她转头四顾,两人还在沉船旁边,只是冷氏机灵,竟找到了一处堆积了很多杂物的地方,将两人的身形掩藏住了。 张幺幺从缝隙里往外张望,这一片海水都是猩红的,海面上到处都是漂浮的尸体,一些幸存者像她们一般抱着浮木,等待救援。 她往后看去,却见朝廷的舰船竟然已经将海船围了起来,但海船上的百姓也被推了出来站成了一道人墙,朝廷的士兵自然投鼠忌器,只怕一时半会儿还拿不下他们。 张幺幺皱眉,她身上一阵阵泛冷,被海水泡着,也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可她知道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张幺幺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朝廷的舰船上,她对冷氏道:“冷姐,我们不能泡在海里了,不如做个掩护,往朝廷的舰船那边游吧。如今,也只能指望他们救我们了。”说着沉默片刻,又道:“若中途暴·露了,你便潜水过去,我身体小,到时候躲一躲也就过去了。” 冷氏看她一眼,见她脸色发白,却沉着冷静,应道:“我知道了。”还并不知道她已经受了伤。 一直不敢出声的柳幺儿道:“张姐姐,你可还好?” 张幺幺道:“暂时没事。”停了一瞬却又道:“只是今日吉凶难料,若有个万一,你父母兄弟、还有你丈夫的腿,恐怕还得靠你自己了。” 那边冷氏已经开始找木板搭个简易的掩护,张幺幺帮着找材料,柳幺儿道:“张姐姐,你放心,你一定没事的。” 张幺幺只觉身体越来越冷,动作也开始僵硬,面上却不显,将一块木板递给冷氏,没将柳幺儿的话放在心上。 很快掩护搭好了,不过是在一块大木板上,用两块木板撑起一个屋顶一般的物件儿,底下藏着两人,若不细看,只当是一堆烂木头,倒能躲些视线和弓箭。 恰这时,外面又起了喧嚣,却是不知哪条船又开始沉了,船上的海盗惊惧之下又开始杀人,却引来了船上苦力们的反弹,那边官兵见此忙使船靠近,搭了舰板,顿时就登上了海盗的船。 见此,周边的船混乱也起,朝廷的舰船见状忙一一炮制,霎时这片海面就喊杀声四起,海里扑腾起来,染红了一大片。 张幺幺立时精神起来,忙道:“朝廷发动攻击了,冷姐,快,走!” 两人撑着掩护,奋力往朝廷舰船划去。期间船上的人如下饺子般扑通通掉进水里,百姓、海盗、水军,一片混乱。两人前进的途中也受到阻力,好几次张幺幺都差点被撞进海水里,好在她意志力极强,死死抓住木板不松手,终于在她快要坚持不住时到了舰船附近。 冷氏也愈发虚弱,好在她的伤在肩背,之前张幺幺做了些简单处理,虽也流血,却到底不比张幺幺的伤口完全泡在水里。 张幺幺此时已经控制不住的打摆子,整个人惨无人色,眼前时不时就恍惚一片。为了保持清醒,她早已咬了两回舌尖,嘴里溢出丝丝鲜血来,看着很是骇人。 冷氏也发现了她的不对,忙道:“小娘子,你坚持住,我们很快就可以得救了。” 张幺幺点点头,正要说话,却这时从冷氏侧后、舰船船底突然冒出一个头来,是个男人,他昂着头大口大口呼吸,一手拿凿,一手举锤。 张幺幺瞳孔一缩,一把捏住冷氏的手,掀开头上的掩护,朝舰船上急声喊道:“兵爷,有人凿船!有人凿船!” 冷氏先是惊了一瞬,紧跟着也忙大喊道:“兵爷,有人凿穿!海盗凿船啦!” 她说话向来沉闷,喊起来却声如洪钟,原本张幺幺喊时上面的人听得模模糊糊,但冷氏只喊了一嗓子,就叫上面的人听见了,顿时就有好些人往下看来。 那凿船的海盗见被发现,顿时恨极,举着凿子就朝张幺幺狠狠刺来。张幺幺早有准备,抬匕欲挡,却被冷氏先出手,一脚将那汉子踢进海里。 张幺幺松了口气,眼前却愈发晕眩,拿在手里的匕首控制不住的颤抖,却被她捏得死紧,手背上青筋根根分明,指节凸起泛白,看着有些狰狞。 这时从船上扑通扑通跳下来好些人,正是水军,张幺幺转头看去,恍惚觉得游在最前面的那人有些眼熟,正要细看,然而背心突然一阵剧痛,身体一僵,嘴里不受控制的喷出血来。她缓缓低头,只见一根三棱凿子透胸而过,瞬间,她周身的血就鲜红一片。 张幺幺再也抠不住木板,人就往海里落去。 海水冒顶的瞬间,她只觉背后又是一阵巨大的推力,她便冲出了海面。 “小娘子——” 冷氏目呲欲裂,一把甩开木板,正要去接,却见一黑衣青年已经将她拦腰抱住,顿时大大松了口气。 郁林肃只觉自己抱着个血人,他看着怀中人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还有好像吐也吐不尽的鲜血,紧绷着脸,口里快速道:“柳娘子,你坚持住,我现在就带你上去医治。” “不……用了,”她缓缓摇头,露出一个怯怯的笑容:“郁壮士……妾此生,唯一……勇敢了一次,就是……想要救,你……” 郁林肃瞳孔一缩:“你……” “是啊,妾……是,柳幺儿,她……她是张、幺幺……” 郁林肃神色极为复杂,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具身体里竟然有两个人。 柳幺儿道:“郁,壮士……张姐姐,死时……全身,染血……她,她活着,的时候,肯,肯定过得很,很辛苦……咳——”她猛地咳出一口血来,郁林肃沉声道:“柳娘子,先别说了,我们上去再说。” “来,不及了……请你,好好……对,对她……”话落,她便闭上了眼睛,嘴角依然挂着一丝浅笑。 郁林肃沉默一瞬,抱起柳幺儿的身体,抓着上面垂下来的绳梯,手中借力,几步踏了上去。冷氏此时也被其他士兵托着往上爬,至于那些凿船的海盗,早不知死成了什么模样。 半空中,张幺幺看着柳幺儿半透明的身体,唇瓣抿成一条直线,一字未说。 柳幺儿再次面对她,不知为何有些羞怯,她轻声道:“张姐姐,此一别,只怕是再不能相见了,往后,你保重。” 张幺幺脸皮僵硬:“你为何要推我出来?” 柳幺儿微微一笑:“因为妾说过要让张姐姐你再活一次。” “你不是说要亲眼看着你丈夫站起来,看着你父母兄弟过得好吗?你的愿望我一个都未完成,你放心就这么走了?” “有张姐姐你在,妾一点也不担心。” “我只是一个与你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你不该如此信我,你应该亲眼看着我做完答应你的事。” “虽妾与张姐姐你只相处了很短的一段时日,可你那样厉害,本可以一走了之的,但你不仅没有,反而认真在履行承诺,所以妾相信,便是妾不在,你也会一一做成答应了妾的事的。” 张幺幺沉默,看着柳幺儿的身体愈发透明,问:“你可还有别的愿望?” 柳幺儿缓缓摇头,却突然又点点头,小心翼翼问她:“张姐姐,妾可以摸摸你吗?” 张幺幺愣了一瞬,上前一步:“摸吧。” 柳幺儿轻轻摸上她的脸颊,柔柔的笑了:“张姐姐,妾与你共身这段日子,是妾最安心的时候。有你挡在妾的面前,妾便再不怕别人的轻视打骂,便是在爹娘面前,妾也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张姐姐……妾,舍不得你……”话未尽,她就彻底消失了。 张幺幺站在那里,染血的衣襟随风摇摆,有轻风拂过面颊,温柔的,就好似柳幺儿前一刻触碰她的感觉一般。 她突然就觉得心里有些空,有些闷,眼尾染上一抹轻红,眼睫颤了颤,便垂了下来。 客舱内,随行的军医已经为柳幺儿诊了三回脉,收回手,他看着郁林肃,摇头道:“公子,这位娘子确实去了。” 郁林肃依然摇头:“再等等,她会回来的。” 军医被他这话唬得打了个冷颤,求饶的目光不禁看向一旁的曹榭,曹榭想了想,上前一步,道:“爷,如今外面正在收尾,不如先让人守着柳娘子,咱们先把正事办了吧。” 郁林肃淡淡看他一眼:“若没有她和那位冷娘子及时示警,只怕咱们这一船人都得遭殃,她是此行的大功臣,我救她,难道不是正事?” 他的话很平静,然曹榭却被他那一眼所摄,心头一跳,知道自己说了不合时宜的话,忙道:“是属下妄言,爷恕罪。” 郁林肃没法与他们详说之前的一番遭遇,摆摆手道:“你们都先出去吧。”又吩咐曹榭:“你去帮子晋,如今海盗大势已去,但要谨防他们绝地反击,若有情况,及时来报。” “是,爷。”曹榭恭敬应下,和军医出去了。 两人走后,客舱内便安静下来,郁林肃盯着柳幺儿毫无声息的面容,不由上前一步,又试了试她的鼻息,还是死寂沉沉。 他收回手,转头却在她枕边看见了那把青钢匕。那时他将人抱上船,便是人已经断了气,手里却还死死攥着那把匕首,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那本是他的东西,与他随身近十年,可如今看来,竟有些陌生了。难免有些心绪复杂,他喃喃道:“张幺幺,你可一定要回来才行。” 第13章 夫妻 元州府是大林朝南方的第一大府城,因它地处平原,土地肥沃,首先便是产粮大城;其次又靠海,渔业、海运也十分发达。每年往京中上缴的税收都是极为可观的。 云州本也是个富足安详的城市,但自从五月二十一这日,朝廷悄然无息却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剿灭了琼海海盗,夺回三岔口、南湾码头的控制权后,云州上空,便响起了滚滚惊雷,使得元州府的好些人物心惊肉跳。 无他,三岔口是厦县通往元州府的唯一官方通道,而厦县亦是元州府直辖,海盗占领三岔口近五年,穆子晋率南洋水军来清缴海盗时,不论是元洲府的众官员,还是元州卫的众指挥使、千户,竟都一问三不知,谁信? 这些官员都是常驻在元州府这一块的,早就成了兵油子老油条,打量郁林肃穆子晋都是年轻面孔,抱着法不责众的念头,便都当起了滚刀肉。 却不知,这两个一个行事肆无忌惮,一个冷漠无情,见他们个个不张嘴,就直接以‘失职、渎职’之罪直接关押了,便是知府,虽不至关押,却也让穆子晋带兵围了,然后直接搜查各自衙门、府邸。 两人行事如此放肆,却也捅了马蜂窝,尤其元州知府和通判等官员极为不服,只说他们无权搜捡朝廷命官府邸,还要上奏皇帝告他们滥用职权。 哪知郁林肃两个冷笑一声,抬手就拿出皇帝的圣旨,着令两人全权负责元州府琼海海盗一事。 圣旨一出,吵闹的官员顿时就哑了,就在当晚,元州通判自尽而亡、元州卫指挥使服毒而亡。 “蒋同洲这元州卫的指挥使自尽倒还说得通,毕竟他在这地界儿任职五载,若说与琼海海盗没点勾连,只怕连琼海里的鱼虾都不相信。可辛为生这位通判大人是怎么回事?他一个京调而来的督查官,且才来不到两年,到底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竟就被咱们吓死了?”郁林肃慵懒的坐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慢慢悠悠道。 “他哪里是怕你我,怕得是圣上那道旨意。”穆子晋换掉铠甲,着一身青莲色直身,腰间系一条蟠螭玉绦钩,气质沉凝,俊逸挺拔,面无表情。 “不管怕谁吧,他如今死了,就说明这事更不简单。等时将各府都搜查一翻,集齐证据,想必多少也能窥见他自尽的一二缘由。只是……” 他说着烦恼的出了口气:“这琼海海盗的大当家如今还神龙见首不见尾呢,虽咱们出其不意,不过好似这位大当家技高一筹啊。如今二当家、三当家都死了,其他人只知有个大当家,却不知大当家什么模样,甚至不知是男是女,只要他一日不落网,咱们这回的任务完成的就不算完美呀。” “他再是神出鬼没,但他的大本营已经被攻破,便是再建一支贼匪队伍出来,至少也要两三年,有这时间,你还愁抓不到人?” “两三年?那可不一定。”郁林肃摩挲着冒出半截胡渣的下巴,意味深长地道。 穆子晋沉默一瞬,道:“也是,不论是元州府官员的包庇,还是琼海海盗这几年从海外运送进来的舶来品,以及其他物资,若说这背后没有朝中某些人物的暗中操纵,只怕早就暴露了。” 郁林肃眸中精光一闪,咧嘴笑了笑:“子晋,不妨再算一算那些海盗每年能运送多少好东西进内陆吧。” 穆子晋凝眉,当真喃喃算起来:“就算每月运送五回,每回八只海船,按照他们海船的载重,约在一千五百石左右,而那些钟表、玻璃制品、甚至一些料子,重者也不过就在几十上百斤……一船就能运送近百万斤,现如今虽舶来品普及了些,但听说一个巴掌大的玻璃镜子也要近十两银,那一船舶来品能换来的银子……” 算着算着脸皮便有些僵硬:“若这些东西是分散了卖与各处还好说,若当真背后有人控制,那这人的用意,只怕不简单了。” 郁林肃笑:“所以啊,这就是为什么圣上派了咱们两个混账来权权负责此事,若是其他人,便胆子只小了一两分,这事起码也得拖个一年半载还不定能解决呢。” 穆子晋神色有些凝重:“那接下来怎么办?” 郁林肃却突然轻笑出声,看向他道:“子晋,说不得那大当家跑了,对咱们来说,还是好事。” 琼海海盗之事到如今还是一团乱麻,牵涉广泛,且牵连颇深,若是大当家落网了,那幕后之人定然藏不了,到时,郁林肃两个虽做了件了不得的事,却只怕也再难得到清静了。 如今,刚刚好。 两人不由对视一眼,一个挑眉,一个沉默,却都心中有了决断。 郁林肃起身道:“等证据搜集完了,便启程回京吧,剩下的事,我们已经不适合插手了。”穆子晋点头认同。 他们一行暂时在元州府衙的偏院暂住,郁林肃离开穆子晋的院子,低声吩咐曹榭:“你去辛为生的府里看看,他死得蹊跷,不可能没有原因,若找到什么线索,且不可叫其他人知道,单独拿来与我。” 曹榭虽疑惑为何这事避着穆参将,却不敢多问,忙恭敬应下离开了。 郁林肃目送他离去,眸色幽深,转身正要回自己的院子,却见一小兵匆匆而来,正是他那院子的守卫之一。 小兵上前见礼,道:“郁世子,那位夫人醒了。” 郁林肃先是愣了一瞬,转而大喜,抬脚就走。 张幺幺整整昏迷了五日。 虽有身体重伤的原因,也因为柳幺儿的突然消逝让张幺幺心中沉郁,回到身体后,她便下意识陷入了沉睡,直到今日才醒。 然而便是醒来,她也十分虚弱。 原本柳幺儿从小就多灾多难的长大,一直体虚。此次先是跳海时她腹部被一截木头戳了个洞,之后又被海盗一凿子捅穿了胸口,那本是必死的下场,然而紧要关头柳幺儿将她推了出来,自己受了。之后郁林肃又找来诸多名医汇诊,终于叫她捡回一条小命。 她醒来后见自己躺在一架精致大气的架子床上,房间内摆设也贵气了不少,先是有些疑惑,然后便听到一个低沉的女声欢喜道:“小娘子,你终于醒了?” 张幺幺转头看去,冷氏正弯腰看她,她脸色也有些苍白,但看起来却已无大碍,精神也不错。 “这是哪里?” “这是云州府衙的偏院,小娘子,之前你被那海盗刺中,是你夫君赶来救了你,之后连我一起也被带来了这里,就住在你的隔壁。” 她夫君? 张幺幺想了想,那时在半昏半醒间就觉得那人有些眼熟,如今冷氏一说,她就知道是郁林肃了。但这人竟如此自作主张,张幺幺心中愈发烦闷,却不好当着冷氏的面发作,只好不接这话。 转而又问了些其他情况,冷氏将这几日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她。 听到冷氏说这元州府上下的官员都被那位将军给下了大牢时,张幺幺不由皱眉,一州几十官员,却被一位将军下了狱,可见这件事背后只怕很不简单。 她忍不住问冷氏:“三岔口离元州府这么近,难道这几年衙就一直没有作为吗?” 冷氏道:“元州府的大人们知不知道我是不知的,但琼海海盗这几年从海外运回了不少好东西,那些东西经过三岔口后是必得在元州府上岸的。”说着看了张幺幺一眼。 张幺幺苍白的脸色有些难看:“这些狗官……若不是前些年帝师发起‘文正改革’,说服皇帝开通了沿海港口,兴盛海外贸易,沿海这些城镇会有如此变化?说不得还像十几年前一般忙着镇压各处起义呢。如今改革过去不过十年,这些人竟就忘了当初的艰难,对百姓的生死安危视而不见,胡乱勾连,简直不知所谓。” 她一直是淡定甚至有些冷傲的,甚少有如此尖锐的时候,冷大姐意外的看了她一眼,道:“其实那甚么改革对咱们老百姓来说没多大意义。且时移事易,张老丞相死了也快十年了,听说如今是曹丞相当政,他发下来的政令又有不同。但在我看来,不过是为了上面的大人们捞好处罢了,也没见哪个百姓真因这些改革甚么的发家致富。” 张幺幺沉声道:“你怎如此说?便不说开放港口一事。只说‘清丈土地’一举,当初天下泰半土地都叫贵胄老爷们占去了,若不是张老丞相实行‘天下田地通行丈量’的举措,哪里能多清算出三百万顷的土地?那可都是分给了老百姓的。这天下不知有多少老百姓因此而活命。” 冷氏有些懵,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小娘子你懂得真多。张老丞相的改革或许是对百姓有益的吧。不过咱们厦县的百姓多是打渔纺织为生,那么点儿地方肥沃的田地也找不出几亩,对你说的甚么清丈一事倒不甚清楚。” 张幺幺一噎,刚刚又动了气,话也说了不少,这会儿就觉伤口疼的厉害,一时倒住了嘴。 冷氏见她脸色难看,也有些后悔自己多话了,正要安抚她几句,却听一人从外面走进来,笑着道:“你刚醒来,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便忙着关心百姓安危,朝廷大事,若不是知道你是厦县土生土长的人,只怕会叫人以为你是哪家受过良好教养且学识渊博的大家小姐呢。” 话落,着一身鸦青云纹交领道袍,背着手的郁林肃笑吟吟的走了进来。 冷氏一见他就忙起身见礼:“郁公子来了。”她是头一回见到如此俊俏清贵的人物,难免有些拘谨。 郁林肃道:“冷娘子不必多礼,方才我见厨房熬了些补身的汤水送来了,不如你且去饮一碗如何?” 冷氏咧了咧嘴,却没动,去看张幺幺,张幺幺淡淡颔首:“冷姐你且去吧,不用担心。”冷氏这才走了。 郁林肃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去拿张幺幺的手,却被她避开,皱眉道:“你又想做什么?” 郁林肃不由挑眉,还是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张幺幺欲挣扎,可她如今哪里是他的对手,且稍微一动伤口就疼,她缓缓呼出口气,终还是忍了下来,却见他的二指搭上了她的脉搏。 郁林肃边听脉边笑道:“夫人,你我已是夫妻,此后是要日日同床共枕的,又何须如此疏远,听话些罢。” 第14章 条件 张幺幺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你说什么?” 郁林肃收回手,笑得温和:“我说,你我已是夫妻……” “郁林肃,我不喜开这样的玩笑。”张幺幺冷淡地打断他。 “谁说这是玩笑?”郁林肃起身,打开一旁桌子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对大红信封递给她:“我俩的婚书,你仔细看看吧。” 张幺幺却动也未动,只道:“我是有夫之妇,你如此作为,可是强抢民女!” 郁林肃又坐下,拿着婚书在手里把玩,笑道:“你觉得我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三日前,你便与你的前夫宋昌解除了婚约,之后方与我定下婚契。” 张幺幺脸色紧绷:“郁林肃,谁让你擅自插手我的人生?” 见她气得胸膛急促起伏,郁林肃这才着急了,忙道:“你别气啊,小心伤口又崩裂了。我知道先斩后奏是我不对,可你又不是柳娘子,你是张幺幺,柳娘子去了,你占着她的丈夫也不合适不是……” “你……说什么?”张幺幺面上有些呆。 郁林肃叹了口气:“柳娘子去前已将你和她的事告诉我了。” 张幺幺沉默,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你放心,她丈夫那里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不是想找虎骨胶给他治腿吗?我叫人找来了,大夫说了,用不了两年,他就能再次行走如常了。还有她柳树湾的父母,我也送去了一些银两,只要他们此后不胡乱挥霍,无论是修房子、娶媳妇儿,这辈子都能过得安安稳稳的了。” 说着小心翼翼看着她的脸色,试探道:“柳娘子说你死的时候满身血腥,活着的时候肯定受了不少罪,你肯定有仇人对不对?只要你嫁给我,你的仇人便是我的……” 张幺幺缓缓抬头:“你为什么一定要娶我?” 郁林肃头一偏,故作羞涩:“那不是对你一见钟情么……” “我只给你一次与我说实话的机会。”张幺幺冷冷道。 郁林肃立时正襟危坐,严肃道:“好叫媳妇儿你知道,我的确对你一见钟情,不过我中意的是你的心狠手辣,无所畏惧,不畏强权……” “你想让我做什么?杀人?” 郁林肃笑得花儿一般:“媳妇儿,哪有那么血腥,只是我家中有诸多豺狼虎豹,而我每每在外建功立业时,他们总能整出些幺蛾子拖我后腿,因而我需要一个厉害的贤内助,助我震慑内宅。” 张幺幺讽刺道:“没那个金刚钻儿就不要揽那个瓷器活,”说着瞄了眼他的双腿,眼一撇:“管好你自己,比什么都强。” 郁林肃低头看向自己□□,又抬头看她,反应过来后气笑了。先是闷声笑,然后哈哈大笑,笑得自己东倒西歪,好半晌方止住了笑,然而眉梢眼角的笑意却落也落不下:“你个小娘子到底在想什么?我说的是我的那些亲人,不是女人。媳妇儿,你可是我第一个女人。” 张幺幺多少有些尴尬,转眸道:“我明白了。”沉默片刻又道:“既如此,那也不须成婚,只当合作罢了,我替你看着内宅,你替我打听些消息。” 郁林肃却摇头:“你不知他们的厉害,没有这个婚书,你便不是我的正妻,在府里将寸步难行,他们有的是法子拿捏你。” “有了婚书别人就会承认了?自古以来婚姻都是结两姓之好,须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仓促弄来一份婚书,谁信?” “这便是我的事了,你无须担心。” 张幺幺淡淡颔首:“行。” 见她如此爽快,郁林肃差点高兴地跳起来:“你答应了?那你要打听什么消息?” 张幺幺道:“其一、帮我打探此前蒲州通判章家的灭门案现今如何了;其二……”她沉默了一瞬,方接着道:“帮我打听一个人,方泽安,他是文正十三年的进士。” 蒲州通判?章家——她姓张还是章?灭门案?还有那个十年前的进士方泽安……每条讯息都在提醒他这个女人的来历不简单,说不得还是个大麻烦。 但那又如何,郁林肃不觉麻烦,反而对她产生了愈发强烈的好奇,他很想知道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又背负了什么样的秘密? 他颔首应下:“我明白了,除此之外,还有吗?” 见他答应的爽快,且面上并无勉强,张幺幺的神情这才放松了些,道:“我想再去看一看她的父母。” 郁林肃定定看她好一会儿,微笑答应:“好,不过你如今还很虚弱,先休养几日吧,到时我亲自带你去。” 郁林肃去给张幺幺端药时冷氏又进来,问道:“柳娘子,没事吧?” 见张幺幺摇头,冷氏这才松了口气。见此张幺幺心中一动:“等伤养好了,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自然是再回厦县过日子。”说着有些忧愁道:“不过如今海盗被灭,也不知往后码头那里是个什么章程,若是海禁依然开放,到时租条船打打渔卖些货,倒也能过日子。只是听说咱们那县官也被下了狱,也不知新来的父母官是个什么章程。” “你的家人呢?父母兄弟呢?” “嗨,”冷氏有些局促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小时便丑陋,饭量也大,父母不喜,兄姐不爱,后来好不容易说了门亲事,是个屠夫,以为能有个自己的家了,可谁知那屠夫没过多久就看上了临街的一寡妇,那寡妇娇娇怯怯的,虽连二两肉提着都嫌重,可奈何人家屠夫喜欢,便上门退了我家的婚事,没过几日就与那寡妇在一起了。” “之后我变自梳成了妇人,自己个儿从家中搬了出来,自己讨生活,算起来,也有四五年了,倒也没觉得不好。”说着咧嘴笑了笑。 “你做得对,毕竟父母兄弟也好,丈夫儿女也罢,迟早有一日都会离开自己,我们活着,从始至终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 冷氏眼睛不由一亮,狠狠一击掌,笑道:“娘子你果然见识不凡,这些年我每每就有这个念头,不论是病了也好,伤了也罢,我便是哭哭啼啼上门求得他们的怜悯,便是他们心软,也不过那一时一瞬,万不可能一辈子照顾我,说不得还要听些酸言涩语,何必让自己难受呢。实则自己去找大夫一样可以治,只要有银子……” 说到这里倒有些不意思了:“我啥都不缺,啥都不惧,就怕身上没有二两银子。” 郁林肃端着药碗走进来:“娘子,你身体虚弱,赶紧喝了药再睡会儿吧。”冷氏赶紧站起来道:“柳娘子你好好歇歇吧,我晚些再来看你。” 张幺幺颔首,喝了药,将碗递给郁林肃:“你帮我查查她的底细。” “你要做什么?” “你不是说你家尽是豺狼虎豹?我一个弱女子若没个帮手,如何灭狼打豹?” 见她现在就在想着自己的事,郁林肃不由高兴,龇牙道:“好嘞媳妇儿,我一准儿给你打听的明明白白的。” 三日后,对元州府各官员的搜捡就基本结束,当天下午穆子晋就押着所有证据和元州府各官员回京去了。 因张幺幺重伤在身,不便同行,因而郁林肃也暂时留在元州,只叫曹榭随军回到京城交代相关事宜。 好在郁林肃请来的都是名医,又用药大胆,而且张幺幺这次的恢复能力好像也不错,又过了十日,她便能下床慢慢行走了。 这日便由郁林肃领着,坐船回了厦县,因到柳树湾的道路崎岖颠簸,郁林肃便提前叫路宏接了柳家人到县城一家酒楼的包厢里等着。 郁林肃打头,张幺幺带着幂篱跟在他身后,两人进了包厢。 柳家人原本正忐忑不安,见了两人忙局促起身,郁林肃满面笑容,携着张幺幺在上首坐下,对柳家人道:“几位别客气,都坐吧。” 柳家人这才挨着凳子坐了,郁林肃道:“此次请你们来,是有件事要与你们说一说。你们的女儿柳幺儿,被我一位朋友看上,已从宋家买走了。” 今日的郁林肃虽还是挂着青胡渣,但却做了些装扮,锦衣玉带,头上戴冠,手拿折扇,颇有些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模样,这样的人物是柳家人见都少见的,更何况招惹。 因而听见他这番说辞,柳家人不敢质问,柳父战战兢兢问道:“可是之前,她救了的那位公子?”之前郁林肃叫人送去银子时,说的便是感谢柳幺儿救命之恩的。 “正是。”郁林肃点头:“我朋友见她心善,因此将她买下做妾,不过你们女儿临走前始终惦记着你们,但我朋友听说此前你们已经卖了她,便不允她再见你们,却又怜惜她惦记,因而托我来告诉你们一声,往后她会锦衣玉食,富贵安康,你们便不用惦记了。” “可……可是做妾……”这时柳母含泪怯声开口,柳父忙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幺儿跟着去是享福的,做妾又怎么了?” 柳母害怕,不敢再吭声,眼泪却怎么也停不下来,柳幺儿的两个兄弟在一旁也不敢言语。 郁林肃笑道:“伯母好似很舍不得女儿?若你们当真不舍,不如我做个中人帮你们说合说合,毕竟我朋友买下柳娘子也是见她在夫家过得不好,若能回娘家,想必她更加愿意。赎身银子也不多,不过二百两,你们看如何?” “二百两?”柳父瞪大了眼睛,他身旁看着憨厚的柳家长子下意识抬头看他爹,紧张的只搓手。 二百两在柳家人看来的确太多了,可之前郁林肃送去的可不止这个数,他看了张幺幺一眼,笑了笑:“对,二百两,你们看如何?” 柳家长子忍不出出声:“爹……” 便是柳母抹泪的手也停了,懵了片刻,默默垂下了头。 柳父僵硬地笑了笑,忙摆手道:“不赎不赎,她是去享福的,赎回来跟着咱们吃苦作甚。” 这时张幺幺突然起身,郁林肃看她一眼,对惊讶的柳家人道:“如此,你们的意思我会转告我朋友的,我夫人有些不舒服,就先告辞了。”说罢搀着张幺幺便出了包厢。 下楼后,一直未开口的张幺幺道:“卖了她两回,这养育之恩,也尽可还了,我们走吧。” 郁林肃咧嘴:“好嘞媳妇儿。”边小心翼翼将她扶上了马车。 第15章 回京 镂刻花开富贵图案的紫檀木罗汉床上端坐着年近四十的侯夫人曹氏。 她着一身深青色暗藏银线的圆领对襟长衫,胸前用样式简洁的宝相花玉纽扣系起,领部缀着金扣,露出里面雪白的里衣领子。 头戴金丝髻,当中嵌着金镶玉观音满池娇分心,额上戴祥云纹样镶宝石的头箍,耳缀金镶玉葫芦耳坠。饰物简洁,却贵气威重。 她静静坐在那里,缓缓捻着手中的小叶紫檀佛珠,保养得宜的白皙面容上,神情端严清冷,叫人不敢逼视。 窗下的圆高凳上,置一古拙的红木座错金银螭纹铜熏香炉,有浅淡的烟雾徐徐缭绕,一股子清冷的梅香在室内氤氲散开,闻之叫人的神志都清醒了几分。 屋角的丫鬟们个个屏息低头,下意识吸嗅着。 这时一身石青交领窄袖短衫、秋香色马面裙的曲妈妈掀开帘子快步走了进来。 她脚下无声地走到曹氏身旁,低声禀道:“回夫人,世子到了,侯爷叫各房各处都去前院。” 曹氏捻佛珠的手停下,缓缓睁开眼睛。 淡声道:“到底是独儿子,出个公差回来便要让满府的人都去迎他。” 曲妈妈忙伸出手臂叫曹氏搭上去,嘴里赔笑劝慰:“您且宽心些,再如何,他也得叫您一声母亲不是。再者,他此番毕竟肃清了南边的海盗,功劳甚赫,听说陛下也极是宽慰的,这才叫他一入京就被喊去面圣,想必官职又要往上升一升的。” 说着小心打量她寡淡的脸色,轻声道:“侯爷体弱,往后这侯府毕竟是他做主,这些面子上的事体,不过笑一笑就过去了,又能有什么妨碍?可您此番笑一笑,往后不光您,还有大姑娘的日子,也要舒畅许多不是?” 曹氏低垂的眼皮颤了颤,扶着曲妈妈的手下意识收紧了些,方走了两步,就觉着髻箍得头皮有些痛,可这会儿再换头面已经来不及了,却并不出声,脸色也无异,淡淡道:“我不过说了一句,倒引得你长篇大论起来。何须如此。” 曲妈妈赔笑:“夫人心中自有乾坤,可老奴眼皮子浅呀。眼见着那位愈发势威,老奴心中便忍不住担心。” 曹氏被丫鬟婆子们簇拥着出了院子,见府上下人行止都匆忙了许多,眸光愈发浅淡,语声平平道:“哪里就轮到你担心,这满府里要担心的人多了去了。” 曲妈妈想了想,终于露出了点笑模样,恭维道:“您说的是,如今侯爷膝下只他一子,所以这世子位便只能落到他头上。可他那样的出身,还有他母亲的事……又有二房三房,待往日……恐有他操心的,只怕那时,他也没心思顾及咱们这等妇孺了。” 曹氏对她的说辞不置可否,这会儿出了抄手游廊,一片广玉兰树便落入眼里,六月时节,正是广玉兰的花期,点点洁白初绽枝头,绿叶白花,极为清新素雅。 她打量一眼,手中佛珠转动,道:“雅儿不是最爱兰花,眼见着广玉兰也要开了,找个日子叫她来赏花吧。” 曲妈妈转头去看那比人还高的广玉兰树,虽也有个兰字,可这又算什么兰花。 她不由迟疑道:“夫人,才说那位往后的日子清静不了,当真要让表姑娘嫁进来?” 曹氏看她一眼:“这是父亲的决定,不如你去问问他?” 问丞相大人?曲妈妈硬生生打了个激灵,忙自扇一巴掌,白着脸道:“夫人恕罪,是老奴多嘴。” 曹氏收回目光,曲妈妈尽心服侍着,再不敢多说一字了。 又行了半刻才到了前院正房,进去一看,众人早到了。 曹氏行到主位,朝上座的临安侯行了一礼:“见过侯爷。” 临安侯四十出头,因久病缠绵的缘故,有些显老,形似五十多的模样。他肤色病白,脸颊颧骨凸出,眼窝深陷,眼下青黑,眼神却黑沉沉的。虽气息虚弱,但坐姿沉稳,气势深沉,这满堂人谁也不敢放肆。 便是曹氏此时也是深深屈膝,恭敬垂首,更别提随她进来的曲妈妈早匍匐在地。 临安侯看了曹氏一眼,朝一旁示意:“坐吧。” “是。”曹氏起身坐了,满堂人忙又向她行礼,她也只是淡淡颔首,众人便复又坐下。 临安侯府是京城老牌世家,数代传下来虽有些底蕴,但到底锦绣膏粱中难出人才,到了上一代的临安侯时,已然显出颓败之势。 好在这一代出了个郁东正,不仅心思敏达,又在十几年前全力支持当时的张老丞相改革致新,将当时臃肿糜烂以致岌岌可危的大林朝从倒塌的边缘拉了回来。 他虽不是主事者,但从始至终顶着重重压力支持张丞相。三年后,大林朝不论经济、军事甚至民生等方方面面皆大有改观,早就被消耗一空的国库也重新充盈。虽过程极为艰难,但最后,主张并一力主持改革的张老丞相生前得赐蟒服,死后更名留史册,而他的支持者们也都收获不小。 当先便是张丞相的学生,时任户部尚书的曹德锡曹尚书,在张老丞相告老后,直接被圣上钦点为张老丞相的接班人,也就是如今权倾朝野的曹丞相。 而临安侯府再次跻身一流世家,临安侯的两位弟弟,二老爷郁东南、三老爷郁东北分别进了户部和詹士府。如今一个是正五品的户部郎中,一个是正四品的少詹事。 临安侯郁东正更是坐到了吏部侍郎一职。 且他在任上向来恳恳勤勤,尊敬上峰,礼贤下士,曹丞相也是多次称赞他办事牢靠的,便是在圣上面前,也是留名了的,若就此下去,吏部尚书一职迟早会是他的囊中之物,甚至曾有传言说他虽是侍郎实则已是雏相。 可惜,自三年前唯一的嫡子病逝后,临安侯的身体也突然衰弱下来,不仅尚书一职被另一侍郎取代,便是家中爵位的着落,也险些闹出一场祸端。 好在他迅速请封了郁林肃为世子,这才平息了府内的蠢蠢欲动。 而此番郁林肃又剿灭了琼海海盗,大胜而归,圣上必有嘉奖,临安侯府也因此脸上有光。 临安侯对曹氏道:“前些日子丞相还与我说起肃儿的婚事,他那时没甚出息,拿不出手,此番总算有了些作为,带出去倒也不至于太丢人。你找个日子回去问问丞相,看何时方便,我带着肃儿上门拜访。” 曹氏手里的佛珠停下:“来的路上妾身还与曲妈妈说起,府里的广玉兰要开了,还说找一日让雅儿姐妹来赏玩。” 临安侯深冷的面容也柔和了两分,道:“还是先叫肃儿去拜访你兄长吧,他毕竟是晚辈。” 曹氏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那就听您的。” 坐下众人安静听着,默默打着眼色。 恰这时,管家脚步匆匆的走进来,满面喜色的行礼道:“启禀侯爷夫人、各位主子,世子到了。”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帘子就被人掀起,紧接着风尘仆仆的郁林肃手里拿着一顶乌纱帽大步走了进来。 他身形昂藏,虽胡子拉碴却也掩不住俊逸的容貌,尤其一双眸子,眼底黑黝黝的,叫人看不分明,面上却浮着些玩世不恭的笑意。 但他虽笑着,眼中却有厉芒闪烁,眼尾好似染了淡淡绯红,众人甚至隐约感觉从他身上有淡淡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凡他经过之处,大家下意识的往后靠了靠,脸上皆微微变色。 曹氏微扬的下颌也下意识收了些,捏紧了手里的佛珠。 所有人中,唯有临安侯看到的,却是他身上随着步伐飞扬的崭新的秋香色飞鱼服,眼中带了几分满意的笑。 郁林肃走到主位前跪地行了大礼:“拜见父亲,母亲。” 临安侯淡笑颔首:“此番辛苦了,起来吧。” “多谢父亲。”起身后又向二房三房长辈行了礼,两房人忙起身回了半礼。之后又是各房小辈见礼,如此厮见一番后,众人这才各自落座。 临安侯道:“圣上既赐了飞鱼服,想必这回的差事办得不错?” 郁林肃岔腿坐在右边上首,闻言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抬眸一笑:“还行,斩杀了几百海盗,抄了他们的老巢,收缴了十来船物资,倒也没堕了圣上的期望。” 众人原本被他凛冽的气势惊到,听见临安侯说起飞鱼服,赶忙看去,果然见郁林肃身上穿着崭新的交领右祍飞鱼服,胸前两足的暗红蟒形飞鱼腾云驾雾,似要冲飞出来一般,凛冽阴鹜。 这会儿又听他微笑说起斩杀了几百人,语气轻松随意,不由都觉得脸皮有些僵硬。 毕竟临安侯府自始至终便是文官家族,到了郁林肃这儿偏偏出了个爱舞刀弄枪的异类,尤其他虽出身不如先世子郁林和,但不知怎的却得了圣上的青睐,且临安侯也多有偏颇,因此行事愈发乖张,旁人对他毫无办法。 二老爷坐在他的下手,白白胖胖的,这会儿盯着郁林肃的飞鱼服,满面忧心道:“斩杀了几百海盗倒罢了,只是听说你与穆家那小子竟将元州府上上下下几十官员都给收押了?便是知府也被看管起来,听说当日通判和元州卫的指挥使就死了……” 说着叹息道:“林肃啊,虽你走的是武官的路子,但朝堂之上毕竟还是以文官为主,那知府通判知州,哪个没有老师同窗,你行事如此强横,小心往后他们给你穿小鞋啊。说不得,到时咱们这些叔伯兄弟也要受到些牵连……”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果然见男人们都面露不渝,不由笑了笑,朝临安侯看去。 还不待临安侯说话,郁林肃便笑了,道:“多谢二叔如此为侄儿操心,只是南下时圣上便颁了密旨,说是琼海海盗在厦县盘桓这么多年不曾上报,想必总有些官员被膏粱蒙了心眼,看不清到底谁才是主子,嘱咐我俩,必得重-典-执-法。” 二老爷脸上那抹隐隐得意的笑便再也挂不住。 这时三老爷忙打哈哈,他中等身材,神色温和,道:“老三,别怪你二叔,他也是关心你。这不前几日穆家那孩子就早早将证据证人押解回京,当日圣上便对他大加褒奖,不仅金银财物,还追封了他的夫人,又授予他昭勇将军,且让其到京卫指挥使司任同知一职,当真是煊赫不已。他前些日子不是才与家中闹了一场吗,听说这两日他父亲都得避着他。” 说着好奇一般道:“对了,你与他同样辛苦,被赐飞鱼服,虽也是荣光加身,但到底不比实实在在的职务不是?如今得了什么官儿?快告诉三叔知道,也好叫大家跟着高兴高兴。” 郁林肃掸了掸身上的秋香色飞鱼服,笑道:“难道三叔看不见,侄儿这不是把官府穿在了身上么。” 三老爷笑:“你就说笑罢,飞鱼服除了锦衣卫做官服,其他时候不都是做恩赏……”说着说着,那笑却僵住了,下意识问道:“你,你进了锦衣卫?” 郁林肃轻笑颔首:“正是,虽不过同知一职,但说不得往后与三叔的詹士府也能打到一二交道。” 虽不过同知一职?指挥同知可是锦衣卫的二三把手,尤其这些职位是圣上亲信方可胜任,并直接对圣上负责。 锦衣卫的名声素来臭不可闻,却也叫人闻之色变,郁林肃本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子,如此一来更是如虎添翼,别说他们二房三房,便是皇亲国戚,人家也可不放在眼里。 他话音一落,室内落针可闻。 第16章 侯府 便是临安侯也变了脸色,黑沉沉的眼看着郁林肃,神色不渝。 好一会儿,坐在三老爷手下的郁林诚酸唧唧道:“三哥可是威风了,如今不仅成了圣上的亲信,又有曹相那样的岳家帮扶,往后在路上见着了三哥,怕都得退避三舍了。” 郁林肃脸上的笑意浅淡下去,看了他一眼,淡淡的,看似没什么分量,却叫郁林诚下意识僵了腰板儿,捏紧了膝上的拳头,面皮发紧。 郁林肃收回目光,又看临安侯:“曹相做岳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子如何不知道?” 临安侯道:“你此番有了几分出息,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成家了。” “若我记得不错,当日我答应回临安侯府来,就说过我的事,尤其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谁都不能随意插手。父亲,您没忘吧?” 临安侯沉声道:“其他的事你自可随意,但婚事向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者说,曹相看得上你,本就是你的福气,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郁林肃看着曹氏咧嘴一笑:“那还真是多谢丞相大人了,不过他的好意我心领了,还请母亲之后待我转达谢意,毕竟,相府的小姐,是不可能与我做妾的不是?” 曹氏捏紧了手中佛珠,冷了面孔,临安侯隐隐发怒:“逆子,你胡说八道什么!曹相家的小姐给你做妾?亏你说得出口!” “那有什么办法。”郁林肃掏出那对婚书:“还没来得及和各位说,此次我在厦县清缴海盗时不幸遇到了危险,幸得一女子相救。但那女子为了救我,不仅身受重伤,还被夫家见弃。我郁林肃虽是个混账东西,可知恩图报这几个字倒还没忘,因此她和离之后,我便娶了她。” 说着扬眉一笑,对气得浑身都在颤抖的临安侯道:“如此,父亲就不用担心我的婚事了,倒不如叫家里尽快准备起来,我已看好了日子,六月十八,宜嫁娶,大吉。” “你!逆子,逆子!”临安侯胸口急促起伏,眼前金星直冒:“婚姻大事,岂能儿戏,谁准许你随随便便就找个女人成亲?你如今可是我临安侯府的世子,便是你不要脸面,我还要!你——” 临安侯急急喘息,曹氏虽也气得不轻,还是忙上前替他拍扶,临安侯缓过来后,冷冷命令道:“那女子哪儿来的你赶紧给我送到哪儿去,免得到时我亲自动手!” 郁林肃无视他老子气得青白的脸色,缓缓摇头:“怕是不行,此前我在圣上面前说了此事,圣上还夸我‘知恩必报’,说你‘教子有方’,当时便龙心大悦,赐下了一对祥云抱福的金玉如,说是作为儿子与柳氏大婚之时的贺礼。” 说着微笑道:“父亲您要是真不同意,不如亲自将这对如意送还给圣上?反正儿子是不敢的。” 临安侯喉咙一哽,眼一翻就倒了下去。 屋内顿时大乱,众人都涌了上来,你呼我喊,郁林肃几步走到外面,掀开帘子朝外一喊:“管家,快请太医来,父亲知道我要成亲了,兴奋地晕过去了。” 管家愣了一瞬,转身就跑,屋内又是一静,回过神来互相对了眼色,再不敢大声嚷嚷了。 毕竟郁林肃这婚事来得迅猛又奇葩,但并不妨碍圣上承认了,因而临安侯府再是不喜,也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若是叫外人知道临安侯是被这事气晕的,说不得就得招来圣上不喜。 至于是不是所有人都对这场婚事不喜,那就不知道了。 临安侯到了晚间才醒来,郁林肃得了消息去看望,却被阻拦在外。郁林肃也不强求,在外面行了礼后退下了。 临安侯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吩咐道:“去看看那逆子去了哪里。” 曹氏一直在旁侍候,闻言便吩咐曲妈妈去了。片刻回来,禀道:“世子出府去了,看方向……是往兰台巷去了。” 说到最后声音便低了下去,无他,只因这兰台巷正是之前郁林肃与他母亲裴氏的住处。郁林肃被封世子后,已经很少往那边去了,此时这个时辰还去,只怕是那柳氏被他安置在那处。 屋子里静默了一瞬,要知道兰台巷算得上是郁林肃的逆鳞,自从裴氏去后,他便锁了那处,只叫几个忠心的仆人看守打扫,便是临安侯想去看一看,也是不允许的。 如今……却叫一个犄角旮旯里来的和离妇人住了进去,由此也可见郁林肃要娶柳氏之心之坚定。 临安侯忍不住闭了闭眼,尚未完全恢复的脸色又难看了一分。 曹氏嘴角牵起一抹讽刺的笑,转瞬即逝,轻声安慰道:“侯爷别气,林肃如今得了圣上青睐,那门婚事也是在圣上面前备了案的,如今一味反对,林肃性子又倔,说不得反而与他愈发离心。依妾身看,倒不如应下,得了他的感激,往后你们父子之间,也能更深厚几分。” “应下?你没听他说吗?那柳氏不仅是个乡下来的什么都不懂的愚妇,且还是个和离的妇人!如此低贱的出身,怎能做我临安侯府的世子夫人?明日这消息一旦传出去,只怕要笑掉京中人的大牙!”临安侯几乎咬牙切齿。 “谁敢笑,您难道忘了么?林肃说了,圣上可是赐下了一对金如意庆贺,且说出去,这是我们临安侯府知恩图报,德行高远,大家只有赞赏的份,谁敢嘲笑一字?” 这也不过是表上光罢了,临安侯那口气如何咽得下:“便是如此,那样的妇人往后如何能撑起我临安侯府的门楣!” 曹氏缓缓捻着手里的佛珠串子,温声道:“侯爷多虑了,且不说如今还有您与妾身在,等那柳氏进了门,用心教导两年就是了。若她当真是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听说她此前受了重伤,两三年过去,等林肃那股子新鲜劲儿过了,再换一个您满意的儿媳便是。” 临安侯不由心中一动,朝曹氏看去,曹氏微笑:“再说了,此前林肃一直在外面混迹,也不曾见识过京中闺秀的花容月貌,聪慧秀丽。柳氏进门后,给他物色几位侧室姨娘,有了对比,他自然知道何为珍珠,何为鱼目,那时,他的心自然也就回来了。” 临安侯面露欣慰,忍不住握上曹氏的手,曹氏几不可见的僵了一瞬,又放松下来,只听临安侯道:“为夫也是惋惜林肃那不懂事的不能聘娶你娘家侄女,每每想到此处,便愧悔难当。我原想着等林肃有了些功绩方拿的出手,若早知如此,倒不如早先就厚着脸皮到曹相面前定下婚盟,也免得如今又气又悔却毫无办法。” 曹氏抽出手来为他整理被角,嘴里道:“也是雅儿无福,不过事到如今,侯爷倒也不必念念不忘,有妾身在,总管这后院是乱不了的。” “真是辛苦你了。”临安侯叹息一声,又道:“还有林肃入了锦衣卫之事,只怕曹相知道后也会大大意外,也是我这身体不争气,否则,今日就该上门致歉,也难为他为了林肃的前途筹谋一番,本还想让他进吏部,做志安的左膀右臂……” “这都是林肃自己挣来的,他又得了圣上青睐,哥哥知道了只会为他欣慰,侯爷放心便是。” “哎,这孩子到底还是此前放纵太过,不懂朝堂规则,且看他往后摔几个跟头,痛了才知道厉害。” 此时临安侯的情绪早已平静,曹氏又陪着说了几句话,见天色实在不早了,这才行礼出来了。 曲妈妈忙叫婆子丫鬟们打好了灯,护送她回了清远阁。 方踏进屋子,在梳妆台前坐下,曹氏的脸色便冷下来,叫来早上梳头的丫鬟叫樱草的卸下钗发,樱草虽已极力轻巧了,然曹氏顶了这头面大半日,头皮被拉扯着刺痛不已,此时更是又痛又烦闷,反手就是一巴掌,将樱草掀翻在地,众下人见此,都吓得慌忙跪地。 曹氏冷冷看了樱草一眼,道:“想必是这几日本夫人放纵了你,叫你心顽得野了,如今连头也不会梳了,今日叫我硬生生疼了一日,如此没规没矩,不懂感恩的贱婢,留着作甚?来人,把她给我打出去,往后别叫我再看她一眼。” 樱草吓傻了,正要开口求饶,却叫眼风厉害的曲妈妈上前一把捂了,叫了几个婆子一起,将她拖了下去。 曹氏这才缓缓呼出口气,又拿起珠串一粒粒拨捻起来,先还有些急躁,没过多久那速度也平缓了。 片刻曲妈妈又进来,曹氏早已平静下来:“你去办两件事,一是回曹家,请嫂子去找瑞贤帮忙,找两个教规矩的老嬷嬷来,那柳氏一个乡下来的,和裴氏一样被当个宝贝藏进了兰台巷的宅子里,只怕规矩礼仪也欠缺的很。”曹瑞贤乃曹相嫡女,如今是二王正妃。 “二么,想办法尽快打听出柳氏的来历,”说着顿了顿,讽笑一声:“竟还是个和离过的,乡下女子就是皮糙肉厚,已为人妇竟还去招惹别的男人,见那男人有权有势又仗着什么救命之恩又舍弃了前夫,如此放浪低贱,还真是叫我开了眼界。” 曲妈妈忙应下:“是,夫人。” 不说今晚整个临安侯府因郁林肃的回来几乎人人彻夜难眠,入京后就被送到一处巷子的张幺幺却早早就睡下了。 只因这一路赶回京城,天气又热了起来,她的伤势有些发炎的迹象。到京后请大夫看了,又换了更好些的药,服了贴安神的汤药后,张幺幺就歇息了。 等郁林肃赶到兰台巷的宅子时,满府都安静下来,只有曹榭和路宏还等着他。 他将马递给小厮,边往里走边问:“我媳妇儿呢?” 路宏忙道:“回爷,少奶奶看过大夫后,服了药早早就歇下了。” “嗯,人可还好?” “路上颠簸,伤势有些发炎,人有些没精神,其他的倒还好。” “如此,那就让她好好歇着吧,再过半月,便是这样清静的日子也难得了。” 三人在厅里坐下,管家王伯就带着人送了好些饭菜来,郁林肃不由笑道:“还是您心疼我,我在侯府呆了半日,连口水都没喝着。” 王伯摆好了酒菜,慈和地笑了笑便退了下去。 三人围着张桌子就狼吞虎咽起来,酒足饭饱后,郁林肃端着杯茶悠哉悠哉品着,曹榭这时道:“爷,您让查的蒲州通判的灭门案,还有那个方泽安,有消息了。” 郁林肃惊讶:“这么快?” 作者有话要说:求个关注么么么么~~ 第17章 怀抱 张幺幺养了大半月的伤,不必遭受风吹雨淋日晒之苦,郁林肃又用珍馐药膳养护着,到底有了些改变。 粗糙的皮肤白了不少,也细嫩了好些,枯黄的发丝有了光泽,也柔顺了不少,新长出来的发根也是黑的,虽依然瘦弱,但整个人的气质已是大变。 如今的她,虽还是柳幺儿的样貌,可不知是不是她完全接管了这具身体的原因,眉梢眼角隐隐约约竟与她之前的样子有了些相似,比如那略锋利飞扬的眉,还有那沉静冷淡的眸子。 或者说,不是皮相的相似,而是张幺幺的气势,已在不知觉间影响了这具身体的气韵。 总之,如今的‘柳幺儿’已与往日截然不同了。 她醒的很早,也是因为隐约听见外面有些动静,便起来看一看,谁知是郁林肃在院子里练剑。 他的剑法与他嘻笑的模样不同,凌厉又刁钻,剑气扫荡间,风声飒飒,便是张幺幺站在廊下,也觉得面皮紧绷,心跳都加快了些。 郁林肃一套剑法走完才停下来,见了她笑道:“你醒了?昨晚歇息得如何?” 张幺幺这才看清他刮了胡子。这人之前有些邋遢,虽看得出来样貌不错,却也没有今日彻底修理干净后看得直接。 棱角分明的一张脸,眉眼锐利,鼻梁高挺,嘴唇略薄,但五官的弧度却又十分精致。脸上时常带笑,看起来很是平易近人,便是那双眸子里也浮着一层晶亮的光芒。然再看下去,却发现无论如何也看不进他的眼底。 挺拔,俊逸,清贵,开朗,却又看不透。 张幺幺从他面上扫过,颔首:“很好。” 郁林肃咧嘴笑,摸了摸自己的脸,道:“那就好,你等着,我去洗把脸咱们一起用早饭。”说着便提着剑去了厢房,张幺幺看见了微微凝眉。 片刻他就出来了,换了身家常的道袍,胸前松散地系着带子,走到她面前时一把握住她的手。张幺幺一惊,忙要睁开,却给他握紧了,郁林肃边拉着她进屋,边道:“媳妇儿,我两已是夫妻了,你得习惯我的亲近,不然的话等回了侯府,只怕就得露馅儿了。” 张幺幺脸色僵硬:“不过协议罢了,当着外人我自当配合你,私下便不用了吧。” 郁林肃拉着她在凳子上坐下,这才放开了手,道:“只有私下都习惯了在外人面前才不会露出马脚,否则,迟早会出问题。” 张幺幺抿唇,神色依然有些抗拒,郁林肃有些无奈,却也知道是自己之前太过孟浪直白之故,想了想道:“媳妇儿,我们相识也有一个多月了,你想想,无论是在厦县、云州,还是回来的路上,我虽不时开些玩笑,可有真的出格之举?” 张幺幺瞧他:“擅闯女子浴房,不算出格?” 郁林肃一噎,然转瞬就想到借口:“那不是一场误会么,首先我不知那是浴房,其次我以为你是遇到了危险这才闯了进去,所以说到底还是因为好心。” “呵,强词夺理。” “好吧,那次就是我的不是,但既然如今都到了京城了,你我扮得又是夫妻,那自然要亲近些,否则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张幺幺沉默片刻,终于还是道:“好,我会尽快适应。” 郁林肃喜欢的就是她这股子听得进建议又改正的利落的爽快劲儿,于是脸上笑得春光灿烂。张幺幺也不知他为什么那样喜欢笑,但不可否认,有一个爱笑的人在身边,心情都会跟着放松些。 很快王伯领了下人来送饭,郁林肃对她道:“王伯你认识了吧?他是这宅子的管家,你往后有任何需要,找他便是。” 王伯忙向她见礼,张幺幺见他笑容慈善,便还了半礼,王伯忙避开,之后不由朝郁林肃伸出大拇指,郁林肃笑嘻嘻地直点头。 他走后郁林肃道:“王伯不会说话,不过人很好,这边也安静,正好适合你养伤。”边说边帮她盛了碗小米粥,又将菜碟往她身边放。 张幺幺道了谢,见他也盛了粥,这才举箸用饭。郁林肃见此笑道:“看得出来你家教不错,想必你也是出身大户人家?” 张幺幺的筷子停了一瞬,又若无其事的动起来,平静道:“小门小户罢了。”多的却一个字不说。 郁林肃知她并未有多信任自己,也不再多问,笑了笑安静用饭。 饭后用了半杯茶,郁林肃道:“对了,你让我打听的蒲州通判的灭门案,有消息了。” 张幺幺看向他,郁林肃道:“那案子刚发生不久,因其情状惨烈,因此很多人都知道,倒是很好打听。” 张幺幺袖中手指摩挲:“案子破了?凶手是谁?又是谁侦破的?” 哪知郁林肃摇头:“那案子不存在破与不破,章家被一场大火烧成了灰,什么线索都没了,成了彻底的悬案,也就不存在什么凶手。” 张幺幺似是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郁林肃见她神色恍惚,不免有些怜惜,道:“不过你也别急,俗话说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案子一看就有问题,我们再想办法详尽打听便是,一定能找到凶手。” 然而张幺幺却未听见,她一心想着的是‘被一场大火烧成了灰’,“不存在什么凶手”两句话。 她自来知道他是极能隐忍又聪明的,却想不到他的心更是残忍冷漠。 一场足以震撼世人的官家灭门惨案,就叫他一把火烧成了飞灰! 这火烧得当真是好啊,这把火过后,灭门章家的凶手便再难查出,而章家为何会遭灭门的原因也会永远被灰烬掩埋。 他这个真正的罪人便可以永远的逍遥法外! 十二年,她们一起生活了整整十二年,直到今日她才看清楚他的心机和手段。 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还活着吧。 便是天涯海角,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她也一定要他血债血偿! 张幺幺桌上的手慢慢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根根浮现,她脸色紧绷如铁,眼尾猩红,眸色黝黑,眸中仿佛涌起狂风暴雨,幽深地叫人不敢直视。 这瞬间,她的气势极为凛冽阴冷,虽她什么都没做,但郁林肃下意识坐直了身体,眉眼紧皱,他总有种感觉,此时的她似乎下一瞬间就要毁灭所有拦在她面前的人。 他忙轻唤:“幺幺?”一边拿手去握住她紧绷的拳头。 微凉的触感惊醒了张幺幺,她猛地闭上眼睛,牙关咬磨片刻,再睁开眼时,神色已经平静了许多。她问:“那……方泽安呢?可查到了?” 郁林肃眼皮动了动,摇头道:“没有。” 张幺幺的气息似乎都停了一瞬,她垂下眼睛,呼吸绵长又克制,不知在想些什么。 郁林肃忙道:“你说他是文正十三年的进士,但我托人去查了,那年根本就没有这个人,你是不是记错了他的名字?或者记错了年份?” “我怎么可能记错呢。” 张幺幺低声呢喃,声音有些空,又有些疲惫。 “幺幺,你别急,我再让人去查一查,只要真的有这个人,一定能查到的。” “好,多谢你。”张幺幺朝他笑了笑:“我身体有些不适,想再去躺一躺,你自便吧。若有什么事,不如和冷姐说,她会转告我。”张幺幺之前托郁林肃查了冷氏,与她所说却无异议,她便提出聘请她来京当护卫,冷氏没想多久便答应了。 “好,我知道了,你去歇着吧。” 张幺幺颔首,起身回了内室,她穿着一身青碧的对襟长衫,头上松松挽了个攥儿,简单插着一只白玉簪,肩背笔直,腰若约素,清雅卓然,却又实在孤冷沉静。 郁林肃的目光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帘子放下挡住了,他才垂下眼睛,瞧着自己刚刚握着她拳头的手掌,一眼不发。 过了片刻,曹榭找来,在门外轻声禀道:“爷,算着时间,宫里的旨意要下来了,您得回侯府去了。” “嗯。”郁林肃答应一声,又瞧了眼内室的青竹门帘,站起身来,打算离开。 便在这时,里间突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呻·吟,他脚步一顿,立时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张幺幺此时神色痛苦,她做梦了。 恍惚间她似是回到了过去,看到一树蓬勃的紫薇树下,有个明媚的女孩儿正笑容灿烂地仰头看着一个修长的男子,男子也对着她笑,笑容宠溺又温柔,女孩儿眼里便再也容不下其他。 他淡薄的唇瓣张阖,无声说着什么,她听不见,可她知道他说的是‘我马上要进京赶考,你要乖些’,她很不舍,一下扑到那男人的怀里,死死抱紧了他。 可抱着抱着,她渐渐觉得冷…… 她冷得打了个激灵,再张开眼睛时,她正往外飞奔,因为他高中回来了。 可等她迫不及待地跑到大厅时,却发现他的身边除了同行的好友,竟还有个女扮男装的女子。 那女子大气明媚,形貌艳丽,虽着男装,身材却凹凸有致,韵味十足,叫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是个女子,且还是个很漂亮的女子。 她十分不快,找了个借口发了顿脾气,说那女子‘明明是女人却穿着男装,整日里和男人厮混,不伦不类,伤风败俗!’ 所有人都惊呆了,那女子更是红了眼睛,他反应过来后竟狠狠吼了她,叫她给那女子道歉。 她可是千娇百宠长大的,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尤其还是当着那女子的面,更是生了倔脾气,狠狠打了他一拳后便跑了,躲到了花园中的假山洞里。那是她一个人的秘密处所,别人,便是他也是不知道的。 可此时这个山洞却好似格外幽深,里面黑黝黝的,伸手不见五指。她抱膝躲在角落里,原本十分伤心,却渐渐那伤心变成了不安,外面传出些声响,四周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朝她慢慢袭来…… 她害怕极了,她想拔腿跑出去,可她的脚却似生了根般纹丝不动…… 好黑好黑,可她却清楚的听到了刀剑刺入皮肉的声音,听到了人们惨叫的声音,看到了无边无尽的鲜血,还有悄无声息的躺在那血里的父亲母亲、哥哥嫂嫂、侄儿侄女…… 她额头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双手下意识捂住了眼睛,可没用,她的整个世界都被鲜血给淹没了。 她不由用力扣住眼睛,她想把眼球抠出来,仿佛如此,她就再也看不见那些红,那些人了…… “……媳妇儿,幺幺!你醒醒幺幺!幺幺……” 谁在叫她? “救救……我……” “幺幺我在,你醒醒,幺幺!” 郁林肃见她十指挖向自己双眼,吓了一跳,忙用力掰开,可便是如此,她也不曾醒来,她脸色极为痛苦,五官都快要扭曲了,被他压住的双手挣扎着,仿佛在梦里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嘴里一直在压抑喊叫“救我,救我……” 他拧紧了眉头,想了想,一手握紧了她的双手,一手从她背后穿过,将人抱进怀里,一边轻拍她的背脊,一边在她耳边柔声道:“别怕,我在呢,我在……” 张幺幺渐渐感觉到温暖包裹住了自己,身旁冰冷的血红慢慢褪去,耳边有低沉温柔的声音一直响起,好似救赎的梵音,渐渐的,她的呼吸平稳,人也慢慢放弃了挣扎,最后终于安静了下来。 郁林肃松了口气,又抱着她拍了拍,正要放下,却有一滴微凉的水珠滚进了他的脖子,滚过他的胸膛,从他心口划过,叫他的心跳也跟着一滞。 “爹爹……”她细细呢喃。 他愣了愣,到底不曾将她放下。 第18章 规矩 郁林肃险些误了旨意,他回到侯府时,天使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临安侯脸色难看,当着天使的面说教了他一回,郁林肃乖乖听着,又情真意切的表达了歉意。 但天使哪敢生这位的气,虽说当今锦衣卫的指挥使是圣上身边的司礼监掌印普公公,但他老人家一直用心伺候圣上,锦衣卫的诸多事宜,都由几位同知、佥事分摊了,郁林肃又是圣上看中的新贵,他们巴结还来不及呢。 不过难得人家并不傲慢,公公们自然也是受用的。 旨意宣过,的确是着令郁林肃为锦衣卫指挥同知一职的,且让他立时上任,全权负责琼海海盗及元州府众官员的渎职失职案。 临安侯府众人虽早知此事,可如今彻底落定,依然叫人心情复杂。 之后天使又奉上一对金如意,虽没有旨意,却有圣上口谕,只说贺郁林肃与柳氏百年好合,福寿双全。 这话一出,又是一静。 郁林肃叫管家包了个大红封送天使离开,自己则转身笑道:“父亲母亲,旨意难为,儿子稍后便要去锦衣卫入职,儿子的婚事便劳烦您二位帮忙看着些。” 天使一走,临安侯脸色一黑,曹氏却笑得温和,道:“你自去忙你的正事,府里和柳氏那边都交给母亲。” “那便多谢您了。” “何须如此客气。”曹氏微笑颔首,转而道:“不过柳氏毕竟出身乡野,往后又要主理整个侯府,恐怕在规矩和见识上总会欠缺些。我一早叫曲妈妈回了曹府,叫你舅母去请二王妃找了两位宫里专教授规矩礼仪的荣养嬷嬷,虽所剩时间不多,但辛苦几日,至少要叫你媳妇儿晓得尊卑上下,如何为人妻为人媳的道理,否则日后出了岔子,到底与你、与咱们侯府脸上无光不是?” 郁林肃笑得感激:“还是母亲想得周到,既如此,那柳氏就拜托您了。” 见他没有丝毫推脱,曹氏有些意外,面上却不见异色,笑着送他离去。 出了侯府,郁林肃上了马,曹榭路宏分护左右,一行人打马离开,路上郁林肃突然对曹榭道:“此前叫你查的那个人,往后别再我媳妇儿面前提起。” 曹榭有些不解,却还是答应下来:“爷放心,属下晓得了。” 路宏却忧心道:“爷,夫人找来的嬷嬷……您就不担心么?” 郁林肃笑:“几个老婆子罢了,有甚么可担心的。” 他这话倒叫人想起了此前在厦县时张幺幺扇宋婆子的画面,好似确实不用担心,路宏道:“可那是宫里出来的嬷嬷,能一样吗?少夫人能顶得住吗?” 郁林肃却毫不在意:“宫里的嬷嬷便不是奴才下人了?若她连这点小困难都顶不住,那侯府也不用去了。” 说罢又道:“放心罢,你们少奶奶不是一般人。你与其有那闲心操心她的事,倒不如想想接下来咱们要面临什么吧。” 此前郁林肃和穆子晋在元州府时私下议定只将证据犯人押解回京,其他的便不再多管。谁知这些东西呈到御前,圣上也只是翻阅了一遍,此后便搁置了,既没说如何处置,也没透露消息交给谁处置,一直等到郁林肃回了京城,升任同知,将这事全权交给他。 这案子看着是海盗肆虐,地方官员失职,若粗暴简单些,直接将海盗砍了,失职渎职的官员论罪处置了,也就可结案了,可若真是如此简单,又何须特意将这事交给郁林肃这锦衣卫同知来处理,随便哪个衙门不能处置? 圣上如此用意,至少说明他不打算轻轻放过,至于要查到什么地步,这也是郁林肃要捉摸的事了。 但可以想见,郁林肃接下这案子,便等于扛上了偌大的一身麻烦,此后,他只怕很难清静了。 曹榭聪明,早就想到这案子的复杂,路宏虽粗糙些,但也不是真的笨,转过几道弯儿也就明白了,顿时果真没心思去想少奶奶该怎么应付那两位嬷嬷了。 另一边,临安侯府接旨后,各房便心思各异的散开了。 临安侯昨日被气到,至今仍有些不适,早早回了房休养,张幺幺的事他全权交给了曹氏。 曲妈妈扶着曹氏回清远阁,曹氏嘱咐:“柳氏甚么不懂,两位嬷嬷来了,叫她们且用心些。” “是,夫人,奴婢明白。”想了想又问:“可需要开两味药膳为少夫人补补身子?” 曹氏斜她一眼:“那是兰台巷,是他的地方,他自会心疼她媳妇儿,要你多事?” 曲妈妈心头一惊,忙赔笑:“是奴婢愚钝了,夫人见谅。” “着什么急,不过一乡下妇人,等她进了门,有的是时机。你且不可莽撞行事,坏了事。”曹氏托着手里的佛珠串子,不紧不慢道。 曲妈妈忙恭敬应下。 曹氏请来的嬷嬷到兰台巷时,张幺幺正和冷氏说起京中事务。 先说了郁林肃的身份,单此一样便唬得冷氏半晌缓不过劲儿来。她就一个小地方来的粗鄙妇人,还是爹妈都嫌弃的,竟也有一日能识得京中权贵公子,若不是遇见了张幺幺,只怕她这辈子都是不敢想的。 张幺幺又说起临安侯府的事务,但其实郁林肃也还未来得及与她详细说明,只告诉她,往后回了临安侯府,谁都不要信,只信他一人便是。 因而张幺幺想了想,这般告诉冷氏:“到时,眉眼高低且不说,你也不是个笨的,只多听多看少说少掺和便是。但那样的人家,是注定瞧不上咱们这样乡下地方来的,因而定有诸多不顺心之处,小事能忍则忍,但若有人实在太过分,也不许一位忍让。且,你别忘了,你是我花银子雇来的护卫,不是他们府上的奴才女婢,谁都不能轻辱了你,你也不须自甘下贱。” “往后,那府里,除了我与郁林肃的话,谁都不要信。” 冷氏认真听着,紧张得满手是汗,脑海里嗡嗡作响,甚至眼眶都红了——谁曾想啊,她这个人人嫌弃的,竟也有出入京中侯门的一日,若叫家里爹娘兄弟知道了,只怕是信也不敢信的。 她看着眼前这个纤细瘦弱,却又镇定淡然的女子,不知为何心中隐隐生出一股热烈的火气,有这股火气燃烧着,她的眼睛都似明亮了许多,经历的看见的,也都不再平凡和卑微。 她肃穆点头:“柳娘子你放心,我定会拿命护住你!” 张幺幺忍不住笑了:“此番虽进的是高门大户,但并不一定就比你在南湾码头的日子好过,你且试试就知道了。若到时反悔了,你也自可告诉我,我也会放你回去。” 冷氏一急,就要表明心意,张幺幺却抬手制止了,道:“不急,等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还有,往后称呼、自称,还有其他的规矩礼仪……”说道这里她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笑了:“稍等会有宫中的嬷嬷来教导,那时你也就知道了。” 还有宫里的嬷嬷?冷氏不由瞪大了眼睛,这可真是大大开了眼界了,又是好半晌没缓过神来。 两人才说了几句话,王伯就带着小厮东升来了,神色严肃地朝她比划,东升在一旁解说道:“少夫人,外面来了两位嬷嬷,是侯府那边儿送来的。” 张幺幺起身,笑道:“你们世子差人告诉过我,放她们进来吧。” 两位嬷嬷都是五十出头的年纪。都着绀青内衫,水色马面裙,只一个是缀有金纽扣对襟圆领绿缘鳞纹秋香色比甲,一个是云纹雪青色比甲,形制一样,只纹饰颜色有些差异,便是头上高顶髻、葫芦金簪、菱形金耳坠也都一个模样。 打眼望去,便如一对姐妹一般,只是一个容长脸,神色温和,一个圆脸,表情冷肃。 两人身后又分别有一个水红短衫、铜绿马面裙的丫头,拿着几个包袱,低眉顺眼的候着。 这两人见了她,先是通身打量一番,方一丝不苟地行了礼,秋香色比甲的嬷嬷道:“见过少奶奶,奴婢姓蔡,她姓卞,是临安侯夫人特请了二王妃求到了德妃娘娘面前,奴婢二人奉了德妃娘娘喻令,特来教授少夫人规矩和礼仪的。”德妃正是二王的母妃。 这两个一来就搬出了她的婆婆临安侯夫人、二王妃,甚至德妃娘娘,若现在的张幺幺还是以往的柳幺儿,便是这几个名号就要吓得她五体投地,还如何体面应对? 张幺幺笑了笑,搭手还了半礼,道:“如此,便劳烦二位了。” 只一个动作,两句话,就叫二位嬷嬷心中讶然。 来前便打听了的,说是这位临安侯府少奶奶不仅出身低微,且还是个和离过的妇人,按说这样的女人到了京城这样的天子脚下,又听到了二王妃、德妃娘娘这样顶尊贵的名号,再见了她们这宫中出来的嬷嬷,理应战战兢兢手忙脚乱才是,万不该是眼前这个淡定的像是见到了邻里一般轻松的模样。 两人不动声色地对了眼神,这时另一位卞嬷嬷招手让身后的丫鬟上前,道:“少夫人,这两个是奴婢二人的徒儿,都是些不成器的,但在规矩礼仪上倒也叫不出大错。” “奴婢们知道您是南边儿县里来的,怕是从未见识过高门大户家里的规矩处事,那是既繁杂严苛,又丝毫不能错漏的。偏此时离您大婚又近,恐您骤然学起来跟不上,到时奴婢们边教授,您边跟着奴婢们的徒儿学着,说不得倒能日进千里了。” 那二人墩身行礼:“奴婢流莺、流茴见过少夫人。” 流莺苗条,流茴圆润,但都是青春姣姣的貌美少女。 流茴倒还好,偏那流莺,行过礼后也不等张幺幺叫起,就偏了头拿眼睛轻飘飘地打量她,许是见她比自己年长,或者肤色容貌不比自己白皙细嫩,嘴角就轻蔑一撇,很有些看不上的模样。 第19章 较量 她以为自己做的巧妙,没被人瞧见,可她忘了,张幺幺比她矮了那么几寸。 张幺幺挑眉,笑了一笑,转头去看冷氏,示意她瞧那个侍女。冷氏去看时,那流莺的嘴角还撇着。 冷氏‘嗬’地一声冷笑,本也因为见着宫中来的嬷嬷宫女有些紧张,忘了分寸,竟一脚朝那流莺踢去。 只听‘嗷’地一声惨叫,那流莺被硬生生踢得倒飞出去摔倒在地。 冷氏这脚实在突然,便是张幺幺都惊得眼皮一跳,更别说那两个自视甚高的嬷嬷,当场就愣住了。 偏冷氏踢了一脚还未停止,上前一步一把推开两个嬷嬷,指着流莺道:“听说你是宫里出来的,我还以为是多高不可攀的玩意儿,谁知竟胆大包天拿眼睛斜我们娘子?还说你是来教规矩的,教什么?教怎么拿那双招子藐视别人吗?什么玩意儿真是。” 两个嬷嬷被她推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惊得脸色都变了,看着冷氏仿佛在看什么精怪一般。 也不怪她们如此诧异,毕竟以她们经年累积的地位,便是曹氏在此也要好声好气的问候几句,哪像冷氏这乡下来的没甚见识的,尚无敬畏之心,脾气上来,她们在她心里便也跟乡下的老婆子们一般二致了。张幺幺见那两人模样,唇边笑意便有些忍不住。 可若等她们缓过劲儿来,冷氏怕是得吃个大亏。因而敛了笑意,肃了神色,冷声道:“冷姐,这是京中,可不是咱们那小县城里,便是这位流莺姑娘有些逾距之处,那也得两位嬷嬷教训,哪里就轮得到你来?何况你那拳头向来没轻没重,上回救夫君时还曾一拳打死了一个海盗,流莺姑娘如此柔弱,哪能受得住你一脚,还不赶紧道歉!” 她这一番话不仅唬得在场众人心头一跳一跳的,便是冷氏也有些惊讶不解,心想我甚么时候一拳打死了海盗? 去看张幺幺,见她不着痕迹地朝自己示意,她也不是蠢得,脑子里一想,便也明白了七七八八,顿时反应过来自己做了甚么,也有些吓到了,忙上前将那流莺一把拉起来,见她脸色发白,满面惊惶,忙道:“哎哟,真是对不住,踢疼你了不曾?我乡下来的不懂规矩,你可别见怪,我向你赔礼了。” 流莺这会儿只觉胸口一阵闷痛,又听说她曾一拳打死了海盗,心中更是犯怵,连连往后躲,直到躲到了卞嬷嬷身后。 这时蔡、卞两位嬷嬷也缓过劲儿来,尤其蔡嬷嬷,这流莺是她的徒儿,虽带她出来的目的也不甚纯粹,但也从未想过一乡下来的粗鄙妇人竟敢动手打她的人,顿时气了个好歹。 但她毕竟是宫里出来的,若无一二城府,便也到不了如今荣养的地步。 因此虽气得险些搂不住脸上表情,却先是规矩行了个礼,压抑着怒气对张幺幺道:“想必是少奶奶误会了,流莺虽是奴婢徒儿,但在宫里也是有品级的宫人,要达到品级,规矩礼仪都是要经过严密考核的,她是万不敢对您不敬的。” 张幺幺笑:“如此?那刚刚应是我看错了,原来她撩着眼皮看我,嘴边那一撇都是宫里教的看人的规矩?果然我是个小地方来的,倒不知宫中规矩如此有趣,等夫君回来,我倒要问问他。” 卞嬷嬷一滞,知道流莺向来有几分清高,不屑在这出生卑贱的女人面前低头,可也太不会看场合了些,她们这些人谁看得上她?但那又如何,人家命好,便曾经是那泥里的臭鱼虾,只要一招翻身跃了龙门,那也是成了仙的,她们面上就得敬着供着。 她忍不住狠狠瞪了流莺一眼,那流莺几番惊吓,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此时更是瑟瑟发抖。 这时一直沉默的蔡嬷嬷温声道:“好叫少夫人知道,也是奴婢们不查,流莺这两日微感风寒,来前因怕将病气过给了您,便叫太医施了针,太医当时便说了,此后面上许会抽搐,想必刚刚正是如此,没成想竟叫您误会了。” 这位蔡嬷嬷看着不声不响的,却比那爱冒头的卞嬷嬷不知深沉了多少,这番借口找的,张幺幺都快忍不住想鼓掌一番。 不过她也知道适可而止,若是一来就与两人闹僵了,往后还是自己更不利,因此她也借坡下驴,道:“原是如此?那倒真是我误会了。” 说着对流莺温声道:“刚刚冷姐那一脚踢得可不轻,哟,流莺姑娘瞧着脸色都白了。” 流莺垂着头,搭在一起的手轻轻颤抖,轻声道:“奴婢还好,多谢少奶奶关切。” 张幺幺道:“你本就不适,可不敢在我这里又加重了病情。”喊王伯:“快去请大夫来。”见王伯忙跑着去了。 又对两位嬷嬷道:“既是误会,说清了便好,毕竟往后咱们还要一个屋檐下相处些时日,若现在就生了隔膜,那可当真不美了。” 若蔡嬷嬷几个到现在还看不出来张幺幺完全不是此前她们想象中的人物,反而是个手段心机都不缺的,甚至处事圆滑,有刚有软,便是比起贵族高门里的夫人小姐们也不差什么,那她们这些年在宫中便是白混了。 虽不知她一个乡下女子怎会有如此手段,但几人都知道往后对她的方式和态度是要改变了的。 因此张幺幺变了笑脸,两位嬷嬷也赔了笑,张幺幺请几人屋里坐着说话,又叫小丫头上了茶果点心。这才有了些主宾和谐的样子。 吃了半碗茶,蔡嬷嬷瞧了一眼冷氏,好奇道:“不知这位嫂子如何称呼?瞧着竟是个拳脚颇厉害的,方才听您说还曾救过世子爷?” 张幺幺笑:“她姓冷,我常唤冷姐的,是夫君为我找来的护卫,听夫君说还曾助他除过海盗。因我身子弱,特意请来帮着照护一二,她与我一般没见识过京中诸多规矩,如今你们二位来了,倒要劳烦到时也提点她一二,且唤她冷护卫便是。” 是护卫不是婢女,还曾助临安侯世子除过海盗,便不能拿一般的下人对待。两位嬷嬷对了个眼色,卞嬷嬷笑:“原来冷护卫是女中豪杰,真是难得。” 夸了一句,却又道:“女护卫虽不多见,但在京中也不算稀奇,但凡有些家底的人家,女眷身边护卫婆子丫鬟,男人身边小厮走卒,都是不能少的,且,这护卫虽不同奴婢,那也是有自己的规矩的。” 说着瞧了眼冷氏,见她面无表情的模样,笑了笑继续道:“毕竟天子脚下,一块牌匾砸下来,十个里说不得就有七个是金贵人。若不小心冲撞了,便你家是朝廷三品大员,那也还有二品一品的,再有恭候伯爷们,更有皇家的公主王爷们,个个比你位尊高贵,那时,你便是再强横霸道的,也得五体投地的趴着,否则,轻者流血丢命,重则家破人亡。” 冷氏控制不住打了个冷颤,虽还站的笔直,可那连连眨动的眼皮已经显示了她此时内心的不安。 卞嬷嬷见此拿茶杯挡了嘴,轻笑了笑。 张幺幺却头都未回,笑道:“卞嬷嬷说的当真是再理不过了,我们小地方来的,对这些贵人皇爷们自是所知甚少的,如今听你说起,便觉得心慌意乱的。” 卞嬷嬷忍不住挺直了胸膛,露出些傲然的笑,蔡嬷嬷却看了她一眼。 张幺幺又道:“所以,这不是请了二位来么。” 卞嬷嬷下意识朝她看来,张幺幺微笑:“若是您二位如此受人敬仰的、二王妃和德妃娘娘如此信任的嬷嬷一起,也教不会我们这京中的规矩,那想必,我也是不适合在京中呆下去的。” 蔡嬷嬷微微低头,卞嬷嬷神色僵硬,张幺幺笑:“到时,我也只能禀了我们爷,叫他还送我回去南边罢了。” 这话一出,两位嬷嬷笑得不禁有些僵硬,张幺幺见此勾了勾唇,也再未多话。 这日到底没能正式开始授课,大夫来看了流莺的伤势,说是受了些内伤,张幺幺又是好一顿安慰,又叫王伯给二位嬷嬷安排了客房,让她们先好好歇息两日。 走时,四人再行礼时,便都多了些谨慎。 冷氏先时还有些惶然,等见识到张幺幺一直淡然自若,便也生出镇定之心,好似这些宫中的人,便是她们嘴里那些了不起的贵人也没什么了。 但到底还是有些不安,问张幺幺:“娘子,我方才可是太过了?给你惹了麻烦?” 张幺幺安慰道:“凭你惹不惹,她们都是来者不善,你不须放在心上。不过她有些话也说的不错,京中到处是贵人,往后得记着冷静慎重,万不可冲动,犹豫不决的,都可先过问我。授课时,你也认真听着,虽她们用心不纯,但却也不敢胡乱教授,毕竟出了问题,她们也是跑不脱的。你跟着学,长些见识也好。” “是,娘子。”冷氏忙恭敬答应着,今日一番经历叫她虽七上八下,可却也已经开了眼界,想到往后说不得还得张不少见识,更是激动不已。 张幺幺原本以为郁林肃正式上职了,暂时是不会来兰台巷的,可谁知这天晚上她都上床歇息了,他竟摸黑进了她的房间。 她被叫醒的时候耳边传来的是急促又灼热的呼吸,他几乎半边身体都压在她身上。 张幺幺顿时脸色一黑,正要一拳打过去,却忽然就闻到了血腥味。 作者有话要说:求个收藏么么大~ 第20章 王府 “郁林肃?你受伤了?”张幺幺忙扶他坐起。 郁林肃还在嘿嘿笑,声音确是暗哑的,有些虚弱:“我也没想到,走马上任的第一天就遭了黑手。” 张幺幺下床点了灯,好在她房间里也有上好的外伤药粉,她一一找来,又去看郁林肃的伤势。 他伤在腰间,有一道深可见底的刀伤,简单的包扎了下,这会儿一动,就有流出血来。 张幺幺皱眉:“你受伤了怎不好好上药包扎,侯府里什么都比这里齐全,作甚还跑到这里来?” 他脱了衣裳,露出紧致结实的身躯,胸脯横阔、腰间劲瘦,呼吸起伏见,几块硬豆腐般的腹肉也起起伏伏,张幺幺盯着他腰间伤口,那几块皮肉却不由自主的落进她眼角的余光,她不由抿紧了唇,神色有些紧绷。 郁林肃低头瞧着她,见她手里利索的为自己清理,似是没有一点异样。可等他的眼睛溜到她那泛红的耳垂时,不由咧嘴无声笑了。 他缓缓呼出口气,呼吸间闻到的除了药味血腥味,还有房间里她那清淡微凉的馨香,伤口虽疼,他却有些昏昏欲睡,嘴里道:“今日审问那几个海盗头子时,被其中一个诓骗了,他说有重要情报告诉我知道,等我上前时,却狠狠刺了我一刀……” 她并未过问他受伤的原因,但此时他说起,她也不打断,安静听着。 “他临死前说是要找我报仇,然他好似把我当成了傻子。他们这些人押解回京时,便用过刑搜过身的,身上不可能还有利器。为何反而到了京中、到了锦衣卫的大牢里倒藏起了匕首?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张幺幺开始给他裹伤口,因细棉布要绕过他的背部,正要提醒他坐起,他便自己立起上身,结果又软踏踏地倒在了她的肩上。 张幺幺憋住一口气,正要拍她一巴掌,却见他背上竟纵横交错着好些伤痕,那一巴掌顿了顿,还是‘啪’地一下拍了上去,她淡声道:“你伤的是皮肉,不是筋骨,坐好了。” 郁林肃无奈坐起,哭丧着脸道:“媳妇儿,我都这么惨了,你就不能对我温柔些吗?” 张幺幺无视他撒泼作怪,手里不停,嘴里却道:“你们锦衣卫里有奸细?” 郁林肃见她总是回避自己亲近她的话,也有些习惯了,闻言道:“这是自然的。相比其他衙门,锦衣卫更是鱼龙混杂。毕竟是人人忌惮的地方,谁都想安排个探子进去,好提前知道点消息以免对自己不利。” 说着冷笑:“我虽大意受了伤,可也正说明这案子水深的很,只怕与京中的牵连也不浅。” 他眸色微冷,却光芒闪烁,锐利又邪肆:“我原本还想着酌情处置,毕竟我刚来这位子就得罪了人不利往后的路,可谁知有些人却是急脾气,比我还心狠手辣,上来就想要我的命,如此,我怎能不回报他些。” 张幺幺将细棉布绑了个结:“管你锦衣卫银衣卫,皆是□□凡胎,还是小心行事吧。”说着便站起来,开始收拾东西。 郁林肃眸光闪闪,看着她笑:“媳妇儿,你这是在关心我吗?我好感动!” “我是怕你还未替我找到人就死了,我这番心思就白费了。”说着便端着换下的杂物出去处置了。 郁林肃看着她单薄的背影瘪了瘪嘴。 等张幺幺再回来时,郁林肃已经歪靠在她的床上睡着了。 她没想到他能睡得这么快,澡未洗鞋未脱,身上血腥味儿汗臭味儿夹杂在一起,别提多难闻。 张幺幺原想着叫醒他,可看他一腿朝上一腿在下,歪着脑袋扭曲着身体半躺在哪里的模样,伸出去的手顿了顿,最终脱了他的鞋,又将他往下拖了拖,给光·裸的腰上随意盖了半片毯子,便安静地出去了。 她刚转身,熟睡的郁林肃就弯了弯唇,轻轻蹭了蹭她的枕头,彻底熟睡过去。 大半夜的张幺幺也不好叫醒王伯再收拾一间屋子,便拿了毯子在稍间的榻上睡了一晚。 第二日起床,里间没有声响,她以为郁林肃已经走了,便边解开衣带边往里走,走到内室时,衣裳已经脱了一半,抬眼却见郁林肃正侧躺在床上兴致勃勃地盯着她——胸口。张幺幺脸色一黑,忙拢上衣裳,冷声道:“你怎么还在?” 郁林肃遗憾挑眉,又躺了回去,懒洋洋道:“为了审这案子第一天去衙门就差点把命给交代了,这案子如此凶险,若不叫圣上知道我的艰辛,我的血不是白流了?”敢动圣上钦点的锦衣卫同知,便说明这背后之人的嚣张,他此时给圣上提个醒,往后他用气手段来,便有了底气。 说着转头看她,语重心长道:“所以媳妇儿,爱哭的孩子有糖吃,不讲理的女人有人哄,你得学学我,不然整天板着脸,好似能肩扛天下似的,谁会怜惜你啊。” 张幺幺找了衣裳去其他房间换,听见这话瞥了他一眼:“你当初看上的不就是我能‘肩扛天下’吗?我来,是为你解决后顾之忧的,不是真来当你媳妇儿的。”说罢就出去了。 郁林肃被噎得无奈:“这臭脾气,怎么就不开窍呢。” 郁林肃当真就不去锦衣卫了,叫王伯拿来换洗的衣裳,就赖在她那里梳洗后,又一起用了早膳。刚吃了半杯茶,蔡、卞二位嬷嬷就带着流莺流茴来了。 张幺幺特意看了眼流莺的脸色,但她规规矩矩地低着头,倒也不知道是否好些了。 见郁林肃在,几人显然有些惊讶,忙屈膝见礼,郁林肃随意摆摆手,也不动,就懒懒歪在榻上看着。 张幺幺起身道:“这里不甚宽敞,嬷嬷们与我去厅里吧。”几人忙答应着。 郁林肃不禁气笑了,一笑便扯得腰间的伤口疼,不由一番龇牙咧嘴,狠狠瞪着张幺幺清傲的背影。 两间屋子也只隔了门帘,里间倒也听得清清楚楚。许是有他在,嬷嬷们教得很是用心,先是和她说起京中诸般世家高门,尤其提到了曹相府,即曹氏的娘家,也是二王妃的娘家;德阳侯府,乃是宫中如今正荣宠的德妃的娘家;穆大将军府,穆大将军如今正在北边戍边,但他家女儿确是太子妃娘娘。 最后就是临安侯府,说起他们家几房几口,叔伯兄弟们什么辈分,什么职务,婶子妯娌们什么来历等等。虽也并无刻意夸赞,但她的那些妯娌们,便是二房的庶子媳妇儿,也是耕读之家出生,哪个都比她强。 这若是性子怯懦些,心思敏感些,张幺幺此时都要抬不起头来。然她心知自己来此的目的,因此只把这些人的讯息记起,旁的倒是都不入心的。这在两位嬷嬷看来,就又是她心机深沉,处事从容了。 这天很快过去,郁林肃也当真在这里歪了一日,第二日又和她一起用了早膳才去了锦衣卫。 临走前,张幺幺道:“方泽安是肃州水云县响水村的人,若你查不到他在京中中进士的消息,就劳烦你从他的户籍处查一查吧。” 彼时郁林肃正低头系腰带,闻言顿了顿,道:“好,我记着了。” 此后郁林肃再没来兰台巷,张幺幺带着冷氏和两位嬷嬷安静学规矩,几日过去,不说张幺幺,便是冷氏也是很有了些改变,称呼张幺幺时不再是‘娘子’而是少奶奶,自称不再是我,而是属下;护在张幺幺后面时也不再东张西望,挺胸颔首,神色沉定而警惕,已很有了些气势,至少,流莺是再不敢招惹她的。 而两位嬷嬷见她规矩学得很快,有些动作礼节只演示了一遍她便能分毫不差地做下来,好似天生就会一般,因此越来越沉默。 在婚礼前第五日时,曹氏身边的曲妈妈到了兰台巷,然王伯却不让她进门,只禀给张幺幺知道。 张幺幺只好去了门口,那曲妈妈是第一回见着她,先也是规规矩矩的行了礼,起身后边不动声色地打量,边笑道:“好叫少奶奶知道,因着两位嬷嬷是二王妃举荐来的,因而也关切着您的规矩学得如何了,便递了帖子给夫人,叫夫人带着您,明日去二王府上见一见。” 第21章 王妃 及至进了二王府,曹氏还在想着她身后的张幺幺。 此前以为就是个没甚见识的乡下妇人,却不想她自己是个清高贵气的人物,那张幺幺竟也是个淡雅镇定的。见着她行礼时稳稳当当,丝毫不错,便是之前听蔡、卞二人传来的话,她已有了几分讶然怀疑,等真正见了,更是惊讶。 她也就明白,为甚那郁林肃会抓着‘救命之恩’几字不放,也要把这么个不守妇道的和离妇人弄回府做正妻。 心机深沉,处事不骄不躁…… 这样的世子夫人…… 曹氏慢慢捏紧了手里的帕子,脸色正有几分冷硬,前头就迎来一个缀金着玉,气质沉稳的青衣侍女。 她到曹氏跟前见了礼,笑道:“王妃等得急了,命小婢出来迎一迎夫人。” 曹氏微笑:“王妃是个急性子。” 侍女道:“您可是王妃的亲姑母,自小又亲厚的,又许久不见,王妃惦记得很,这才急了些。若是他人,凭他是谁,也是要乖乖等着的。” “好你个青玉,瞧着倒是愈发稳重,怎这唇舌却又如此灵活起来。” “都是王妃惯的。” 二人娴熟的说笑了几句,那叫青玉的侍女方往曹氏身后看来,目光在张幺幺的面上一扫而过,好奇道:“不是说世子夫人同来了?怎未看到人呢?” 曹氏弯了弯唇,招手让张幺幺上前来,还未来得及说话,青玉又笑了:“夫人您何时又新进了个丫头?瞧着年纪不小,肤色也不甚白,可是又发了善心将外面的乞子领回了家?” 曹氏忍不住掩唇,看了张幺幺一眼,嗔怪道:“才夸你这嘴灵巧了,怎眼睛就不行了?这便是林肃从南边带回来的媳妇儿柳氏。” “哎哟!”青玉一声惊呼,忙到张幺幺面前行礼致歉,口里道:“原来这就是少奶奶,竟真是婢子眼拙了,没能认出来,还望少奶奶恕罪。” 张幺幺笑:“无妨。”却也没有多的一个字,既不生气,也不叫起,倒叫青玉愣了一瞬。 曹氏笑道:“好了,这礼也见过了,只怕王妃也等得着急了,还是赶紧过去吧。” 青玉这才站起,笑道:“您说的是,都是婢子耽搁了,快请。”一面在前领路,一面又拿眼尾扫了张幺幺一眼,见她八风不动,不卑不亢,心中不免生出思量。 到了二王妃所在的院子,只见飞檐斗拱、碧瓦朱甍,极其华丽贵气。便是冷氏那样壮硕的人物,在这样的屋宇笼罩下,也觉得自己渺小卑微极了,心中不由生出惶恐,下意识去瞧前面的张幺幺,却见她身姿不动,背脊不弯,便是背影,也能瞧出镇定自若,不由自叹弗如,却也似有了底气,忙端正站了。 进了院子,一眼望去,又是富丽堂皇的摆设,婆子下人皆垂首以待,肃穆端正。 “姑妈,您终于到了,可想死我了。” 恰这时,正厅内传出一道明亮的女子声音,众人抬头看去,只见走来一明艳娇美的年轻妇人,着宝蓝色织金蟒龙团纹缀红色云纹缘边的对襟长衫,头戴赤金拔丝丹凤冠,两侧插金凤赞一对,口衔珠串,缀有指头大的红宝,又戴镶红宝缀翠玉的绞丝牡丹金项圈。 肤如白玉,眉眼飞扬,唇边带笑,瞧着是个明媚大气的人物。 这便是二王妃,与曹氏同出曹相府,两人是嫡亲的姑侄。但不知为何,张幺幺总觉得她看起来有些眼熟。 众人忙见礼,二王妃上前一步亲自扶了曹氏起来,细细打量她的气色,惊讶道:“姑妈,你怎比上回见时要瘦了好些,按说府里有下人奴婢,您尽可享清福的,这是又操心什么了?” 曹氏笑道:“多谢王妃惦记,这不林肃带了他媳妇儿回来,婚期又紧,我是他母亲,便是有管事仆人操持,也是要操心一二的。” 二王妃便拿眼瞧还屈膝的张幺幺,打量道:“这便是少奶奶?” 张幺幺道:“回王妃娘娘,正是妾身。” 二王妃挑眉:“哟,听说你是南边儿来的,此前也是平民百姓家的女儿,不想学了几日规矩,这眉眼气度倒真有了几分贵夫人的模样,看来二位嬷嬷教的用心,你倒也不笨。” 张幺幺道:“妾身愚钝,都是嬷嬷们用心。” 二王妃笑:“你谦虚了,这墩身礼瞧着倒比本王妃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强了不知多少。我正烦她们最近松懈了,正好你来了,不如且向她们展示一番吧。”说罢,竟牵着曹氏就进了门子,就这么将张幺幺扔在了廊下。 六月里站在大太阳底下,就如架在炭火上烤着,没多会儿张幺幺就脸色绯红,,渐渐沁出汗水来。丫鬟们端着茶水果饮从她面前走过,虽都目不斜视,可就如此大剌剌地现于人前,便是谁也觉得难堪又难受。 冷氏本站在一旁,见她受此侮辱,气得脸色都变了,捏紧了身旁的拳头,正想着要替她辩驳几句,张幺幺却似身旁也长了眼睛似的,转头淡淡瞧了她一眼,就这一眼,冷氏就觉着被一股子凉风吹过,就不敢动了。 半个时辰过去,张幺幺的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全身酸疼的厉害,的脸颊红彤彤一片,露在外面的脖颈和双手也都被晒得燥热刺痛,一直没人来叫她,里面时不时便传出些欢声笑语来。 张幺幺勾了勾唇,缓缓站直,先活动了下僵硬的身体,转眼见周围的仆人们惊讶地看着她,她颔首一笑,便往厅里走去,上了台阶,见那掀帘子的小丫头愣愣看着她,便自己动手掀了,一走进去,顿时一股子冷气铺面而来,打眼一瞧,厅内四周置了好几个冰釜,正往外飕飕冒着寒气,张幺幺险些打了个哆嗦,只觉满身的热气尽去,舒泰极了。 里面却是一静,二王妃正和曹氏歪在榻上说笑吃冰饮,见她不请自来,顿时脸上的笑就没了,放下细柄小铜勺,眉眼一冷,正要说话,张幺幺却先行了礼,温声道:“回王妃娘娘,妾身觉着您府上的各位姑娘嬷嬷们该是学会墩身礼了。” 见她在这里竟也敢自作主张,曹氏不免低头笑了。 二王妃接过青玉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淡淡道:“你说学会便是学会了?” 张幺幺笑:“妾身都教了她们半个时辰,若连一个墩身礼都学不会,那也着实愚笨了些,想必是没有资格再伺候您的。” 众人一愣,都没想到她竟钻了这么个空子,二王妃也不可能真说下人们还未学会的。 她又仔细瞧了瞧张幺幺,倒是没想着这妇人不仅善于隐忍,且果然心思深沉,胆子也不少,竟敢顶撞与她。 是个有意思的人物。她原以为姑母请自己出手有些小题大做了,如今看来,倒不见得了。 二王妃笑了笑,却也不怒,起身道:“如此,少奶奶辛苦了,本王妃已命人准备了席面,不如咱们吃了再来说话不迟。” 张幺幺行礼:“多谢王妃娘娘体裇。”二王妃笑了笑,携了曹氏的手,一行人便向偏厅行去。 到了那儿一看,果然席面早已齐备,满桌子珍馐佳肴不必细述。 二王妃在上首坐了,拉了曹氏坐在身旁,对张幺幺道:“你嫁入王府不仅要操持你们世子的起居日常,还有公爹婆母孝敬、叔伯妯娌要友悌,想必这些,两位嬷嬷都是教了的吧。” 张幺幺颔首:“却是教了的。” “那就好。”二王妃指着席面笑道:“既如此,你就伺候你婆婆你用一回餐,也叫本王妃看看学得如何。” “是。”张幺幺便站到曹氏身后端茶递水,倒也无微不至,二王妃在一旁瞧着,不时微微点头,似很是满意,然从开始到用餐快结束,也不曾叫她停下吃一口饭。 这时丫鬟们又端上一道玉白的汤来,因盛汤的是个大圆盘,张幺幺特意往一旁避让了一步,哪知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接着便是一阵惨叫,再是噼啪脆响,众人忙看去,只见张幺幺身后一婢女将端着的一盘汤全部洒到了二王妃身上。 顿时大乱,众人都围上二王妃,张幺幺也被不知谁给一下挤到了后面,二王妃简单清理了一番,就一把挥开众人,对那洒了汤的婢女怒目而视:“你是如何当差的?连个盘子都端不住,本王妃要你何用?倒不如打死了事!” 那婢女正惊惶无措,顿时吓得扑倒在地,大哭求饶,边哭边道:“王妃饶命啊,奴婢不是故意的,是,是这位少奶奶撞到奴婢,奴婢这才洒了汤啊。” 二王妃顿时朝张幺幺看来,眼中厉色一闪,冷笑道:“方才还觉着你手眼灵活,却没想到竟是个顾前不顾后的,看来你这规矩学得倒欠了些火候。你可知,凭此,本王妃就可治你个不敬之罪,便是打你几板子,也没人敢说什么!” 张幺幺心中冷笑,知她们是故意为难自己,正要说话,却听冷氏瓮声道:“她瞎说,属下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分明是她自己往我们少奶奶身上撞的。” 却是冷氏实在看不惯这些人颠倒黑白,肆意诬蔑,站出来说话了。 然张幺幺脸色却是一变,果然,二王妃双眸微眯,微扬起下颌,淡淡冷笑道:“本王妃说话的时候,岂容你一个下人随意插嘴,来人,将这个不辨尊卑的蠢妇拉下去,打烂了嘴巴,绞了舌头扔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求个作收~ 第22章 陷害 “还请王妃恕罪!” 张幺幺忙深深屈膝:“王妃娘娘,冷氏与妾身都是来自小地方,虽承蒙您与夫人的关照跟着嬷嬷学了几日规矩,但奈何妾身二人愚笨,总有还未来得及领会之处,冷氏犯错,您惩罚自是应该的,但她不是妾身的奴婢,是世子爷专请来护卫妾身的,且也对世子爷有过救命之恩,若您当真处置了她,只怕到时妾身无法向世子爷交代。还请您手下留情。” 二王妃冷笑:“对你们世子有救命之恩的护卫?那又如何?便能因此不将本王妃放在眼里?她如此嚣张跋扈,只怕往后反倒要给你世子招惹祸患。本王妃如今叫她长个教训,你更应该感谢我才是。” “王妃娘娘说的极是。”张幺幺道,转眸却去看一直作壁上观的曹氏,道:“只是夫人也知道,世子脾性向来古怪,若叫他知道今日妾身与冷氏跟着夫人来了二王府,惹得王妃娘娘不快,想必世子也是不肯善罢甘休的,到时妾身脱不了责任,就怕他犟脾气发作起来,又到夫人那里去闹一场,就不好了。” 曹氏脸上惬意的神色没了,看着张幺幺的目光渐渐阴沉,二王妃也气笑了,道:“真是没想到啊,你一个乡下来的再嫁妇,不安于室不守妇道不说,如今竟还敢威胁起我们来,是谁给你的胆子?” 张幺幺道:“王妃说笑了,妾身只是讲道理罢了。今日之事也是妾身教导不力,若您当真要罚,不如连妾身一起罚了吧,否则,若真叫冷氏残缺着回去,妾身却是无法向世子交代。”说罢便不再多言,低头等着二王妃的决定。 她一幅豁出去了模样叫二王妃愈发气恨,恨不得将她狠狠打死了事,但到底隐忍下来,与脸色十分难看的曹氏对视一眼,冷笑道:“我罚你作甚,不懂事的是你那护卫,不过既然你说她是你们世子的救命恩人,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便是为了姑母,我也是要给世子这面子的。” “只不过你身边的下人也太不懂规矩了些,既如此,本王妃便送你两个人,往后她们便替本王妃对你指导提点,免得再犯今日的错误。” 张幺幺听到她说不罚便知不会这么简单,果然,竟是要借此往她身边安插人手,可如今,她不得不应下,只好道:“王妃送的人自然是好的,妾身谢过还来不及。” 二王妃笑:“那是自然的,往后进了侯府,她们还可与你一起照顾世子,免得你太过劳累。” 张幺幺低眉:“多谢王妃。” 二王妃挥手,便有两个年轻女子被青玉带出来,二人见了礼,二王妃道:“流莺流茴,往后你们便和少奶奶一起伺候世子,少奶奶出身不高,对京中诸般事宜所知甚少,你们记得要时时提点,尽心尽力为少奶奶分忧,且不可仗着是宫中出来的,便傲慢不敬。” 流莺流茴忙红着脸道:“奴婢不敢,定会遵王妃娘娘之令,用心服侍世子,辅佐少奶奶。” “很好。”二王妃颔首,对张幺幺笑着道:“这二人,想必少奶奶也不陌生吧?往后还望你们同心协力,好好伺候世子。” 张幺幺道:“妾身谨记。” 原来这才是这二人随蔡、卞二位嬷嬷前来的用意。也难怪当初流莺方见了她就一副打量却又十分看不上眼的模样。 闹了这一场,张幺幺是不好再呆下去的,二王妃端茶送客,只留下曹氏她们姑侄再亲近一番。 冷氏觉着自己闯了祸,心中十分不安,也见识到了高门贵胄的威仪。方才若不是张幺幺一力保她,只怕她当真要被打烂了嘴拔了舌给扔出去,只要想想那下场她便觉得心头发寒,满脸冷汗。心中生出忌惮,却也愈发感激张幺幺。 然张幺幺此时也并不平静。 她也算是经历了两辈子,见识了诸多的冷漠恶毒,她不惧生死,不怕受伤,为了手刃仇人,她觉得她可以忍受一切。 所以她淡然,同时也带着些冷傲,只因这世间的一切人情物欲对她毫无吸引力,因此她可以漠然地看待周围的一切。 可不久前有柳幺儿放弃自己只为遵守诺言让她再活一次;后又有冷氏为了‘她的不杀之恩’执意护她周全,之后更是听她说了几句,便随她从家乡来到了这个处处危机潜伏的京城。 柳幺儿只是个普通人,还是个软弱无用的女人;冷氏也只是个普通人,虽高壮勇猛,但在能摧毁一切的强权面前,她也脆弱的仿佛一块豆腐。 可便是这样的人,不过因为她给出的一点点东西,便交出了她们最诚挚的情谊,她一回回震撼,但毕竟心中冷漠已久,轻易不能撼动,直到今日,二王妃的几句话就险些叫冷氏如猪狗一般被虐杀,而她,差点救不了她。 若不是她一再拿出郁林肃的名号,今日,冷氏必定是要折在那里的。 张幺幺仿佛被狠狠抽了一个耳光,将她的置身事外、冷漠以对狠狠打散,将她打醒,让她不得不面对现实——要报仇,她必须得先活下去。 张幺幺心神震动,虽面上无异,实则心中波涛汹涌,一道道波浪翻涌着,摧毁着她高高筑起的冷漠心墙,一点点露出那底下柔软又温热的角落。 几人都不曾出声,任由丫鬟领着她们往前走,直到上了一座架在湖上的廊桥上,且对面缓缓走来一行衣袂飘飘的少女时,她方才反应过来,凝眉问那侍女:“我记得来时不曾经过这湖。” 侍女头也不回地道:“少奶奶别急,从这里走可直接穿过王府,走过这桥,再转过一道巷子便是二门了。” 话落时,那行人已到了跟前。 当中一个最引人瞩目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着洋红交领宽袖短衫,外套着同色织金海棠花短比甲,下着月白长裙,底部饰织金璎珞串珠八宝纹裙襕。 发髻上插着缠丝白玉蝴蝶缀流苏金簪,白玉花型耳坠,戴琉璃璎珞金项圈。 身形袅袅,姿容艳丽,与二王妃有四五分像,气质清雅,比之更显出三分清高来。 她身旁站着两个十来岁左右的小少女,梳着双丫髻,一粉裙,身形纤细,目光好奇;一蓝裙,身姿圆润,皱着眉头,目光不逊。 三人皆盯着张幺幺瞧,似是专等她一般。 那领路的少女果然停下,朝那蓝裙少女行礼称道:“奴婢见过郡主”,又向另两人道:“见过二位曹姑娘。”行完礼就站在一旁,丝毫没有向张幺幺介绍的意思。 张幺幺心中哂笑,也带着几人行礼:“妾身见过郡主。”又朝另两人颔首:“二位曹姑娘。” 那蓝裙少女皱着鼻子道:“你就是临安侯府那混子在外带回来的女人?” 那领路的少女依旧聋哑了般不言不语,张幺幺便道:“正是妾身。” “呵,你脸皮倒是够厚。”那位小郡主背着手踱步到她跟前,围着她打量了一圈,最后在她面前站定,嗤笑道:“面黄肌瘦,粗鄙不堪,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将那混子迷得神魂颠倒,放着好好的京中高门闺秀不要,偏要你这个不守妇道的卑贱女子?” 张幺幺笑:“妾身也不甚明白,若郡主实在想知道,不如去问夫君?” “夫君?啧啧……”那郡主神色愈发鄙夷:“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贱胚子,婚礼未举行,尚未入侯府,不曾告宗庙,便对男子口称夫君。便是这夫君也是抢了别人的,为了能进临安侯府,你可真是不要脸到极致,本郡主着实佩服。” 抢了别人的?张幺幺下意识朝那十五六的曹姑娘看去,却见她也正瞧着自己,虽神色浅淡,却处处高傲,看她的目光仿佛尘埃,又带着些厌恶。 张幺幺忍不住笑了:“郡主也说妾身卑贱,倒是不知夫君为何偏偏看上了卑贱的妾身,却将那高门闺秀弃若敝屣。” 果然她这话一落,那少女神色便是一冷,抿紧了唇瓣,那些厌恶便再也掩饰不住。 “你——你这贱人!”郡主下意识去瞧那少女,她这动作便是不打自招了,霎时那少女脸色极为难看,那郡主更是大怒,上前一步二话不说抬手就朝她打来。 张幺幺心头冷笑,脚步往旁边一错,轻易就要避开,哪知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少奶奶不要!”紧接着被人猛地一推,张幺幺身体往前一扑,那郡主惊叫一声,霎时就被她扑进了湖里。 众人一愣,接着便是一阵阵惊惶大喊:“郡主被人推下水了!快来人啊!郡主落水了——”边喊着,便有好些仆人跳进了湖里往挣扎的小郡主游去。 她竟被人陷害了! 张幺幺脸色铁青,眼见那郡主被人捞到,松了口气的同时就要回头去看推了她的人,却在这时,又是一阵怒吼:“大胆!竟敢刺杀郡主,简直找死!” 霎时罡风猛烈袭来,只听冷氏惊惧大喊:“少奶奶躲开!” 张幺幺顾不上其他,就要矮身避过,却这人来得竟极快,狠狠一掌击在她背上,张幺幺只觉胸口剧痛,气息翻涌间,哇地吐出一口鲜血,人便站不住倒了下去。 晕过去前,她见那曹家少女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淡淡轻笑,极为不屑。 第23章 锦衣 张幺幺迷迷糊糊醒过来时,只觉身下摇晃着,牵扯得她的胸口一阵痛过一阵,仿佛有千斤重的大锤一下下锤着。 她死咬牙关,不让自己呻·吟出声,脸却皱成了一团,惨白的脸上细汗一层接着一层。 “你醒了?”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睁开双眼,见一身大红斗牛飞鱼服的郁林肃正俯身看她,神色阴沉,眸色黝黑,似有丝丝煞气四溢,却又被他极力收敛。 张幺幺又去看了眼四周,发现自己是在马车上,抿了抿唇,她问道:“你怎么来了?冷姐呢?” “你晕过去后,有人想置你于死地,她为你挡了一掌,受了些内伤,在后面的马车上。”却未回答自己是怎么赶到的话。 张幺幺扯了扯嘴角,哑声道:“是我连累了她。” “幺幺……” 张幺幺喉咙动了动,咽下的口水里都是血腥味。她轻声道:“是我,太自大了。” “我习惯了用武力解决问题,自以为手中一把刀,便能天下无敌。可我忘了,我已不是之前的我,我面对的也不再是一般人。我虽也戒备提防,却到底小看了那些女人,一道接一道的连环计,还有小孩子降低我的戒备心……落到如今的下场,是我自找的,只是,连累了冷姐。还有……” 她说了这许多话,已然十分痛苦,只因每一个字都要牵扯着伤口,可便是痛的脸颊肌肉颤抖,她神色依然平静:“或许,我不是个合适的合作者。” 郁林肃见她唇瓣有些干,忙倒了杯水,小心扶她抬头喂了几口,又替她擦掉嘴角的水渍,这才道:“若是这样说,有错的也是我。” 他赶到时,她半身染血,毫无声息地躺在那里,不知为何,那时他忽然就想到了柳幺儿临死前告诉他的‘张姐姐死时,全身染血,她活着的时候过得肯定很辛苦’的话。 他眼皮动了动,不由自主握住了她的手,这回,她再没力气挣脱:“我明知那些人是能要人命的豺狼虎豹,我请了你来,却忘了给你足够的保护,甚至没有足够的了解就让你单枪匹马的闯进去,这才险些害了你的性命。” 张幺幺极浅的笑了笑:“如此说来,我们都棋差一招,倒是打平了。” 察觉到什么,郁林肃忍不住看她:“幺幺?” “此番教训,你我二人应当铭记于心。往后,这样愚蠢的下场,再不会有了。”说着,她捏了捏他的手。 郁林肃仿佛看见她冲破了某些隔膜,盯着她的手,眸中黝黑的风暴渐渐消散,云开雾散般露出笑,他的大掌握紧了她的,隐隐激动:“幺幺。” 张幺幺笑了笑,但她受伤实在不轻,说了好些话,这会儿只觉喘不上气来,伤口痛得有些麻木了。郁林肃见她唇上毫无血色,忙道:“别说话,你歇一歇吧,有什么,等你好些了再说。” 张幺幺轻轻摇头:“无妨,我有些事想问你。” 郁林肃无奈:“什么?” “你方便告诉我如今的局势吗?” 郁林肃挑眉:“你想做什么?” “自然是报仇。”张幺幺淡笑:“今日在场的那些,个个身份尊贵,若盲目冲上去,岂不是找死。” 郁林肃心头鼓胀,略捋了捋思绪道:“如今的局势,简单又复杂。” “说简单,是因为当今圣上早早立了太子,因而朝纲还算稳定。说复杂,是因为便是立了太子,一依然阻止不了别人蹦跶,就比如如今蹦的正厉害的二王。” “太子乃是中宫皇后所出,但皇后早逝,且娘家不显,因而对太子没有多大助益。不过圣上却一直很喜爱太子,后来又指了穆大将军的嫡女为太子妃,因而太子之位稳固,加上其处事公正,沉稳练达,因而在朝堂之上的拥护者不在少数。” “然二王却也不遑多让。虽皇后去后圣上并未再立中宫,但近些年却十分恩宠德妃,德妃便是二王的母妃。且其出生德阳侯府,那也是京中的老牌世家,枝叶繁多;后又娶了曹相的女儿为正妃,曹相因是张老丞相亲自教出来的学生,圣上极为信任,因此对二王来说更是如虎添翼。且二王虽瞧着温和端方,但心机手段同样不缺。” “因此近年来,两人明里暗里的针对时有发生,且圣上年老,身体……因而朝中气氛也愈发紧绷。” 张幺幺放缓了呼吸好叫自己不那么痛苦,一边听着他的话,待他说完了,张幺幺看他:“你低下头来。” 郁林肃有些不解,却还是俯身下去,张幺幺道:“再近些。” 郁林肃忍不住看她一眼,却还是依言又近了些。张幺幺微微偏头,凑近他耳边,低声道:“那你,是哪家的?” 郁林肃双眸一眯,来不及注意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耳朵脖颈上便抬头看她。 两人无声对视,好一会儿,郁林肃笑道:“我自然是忠于圣上的。” 张幺幺勾唇:“我懂了。” 郁林肃忍不住笑:“你真的懂了?” “懂。”张幺幺轻声道,接着便闭上了眼睛:“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会儿。你记得帮我做两件事,一是找个详知京中各府事务的人,二是替我找两个帮手,我不想再有被人背后偷袭的事情。” “好。”郁林肃轻轻摩挲了下她纤细却有些粗糙的手指,将它们放到她身旁,轻声道:“安心睡吧,其他的便都交给我。” “嗯……”张幺幺轻轻答应一声,几乎转瞬便睡了过去,或者说,是晕了过去。 马车到兰台巷停下,郁林肃小心翼翼地将张幺幺抱下马车。门口是早得了消息的王伯和等在一旁的太医,后面路宏背着冷氏,一行人脚步匆匆的进去了。 太医诊脉时神色有些凝重,又叫丫鬟看了张幺幺的旧伤口,果然又裂开了,不由愈发沉重。郁林肃的嘴唇又抿紧了些,气势冷沉。 太医沉吟片刻方道:“大人,令夫人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且还是伤在肺腑……便是治好了外伤,往后只怕脏腑也会受些影响。” “具体什么影响?”见太医有些支吾,郁林肃不由冷声问道。 “夫人此前的伤口便在心脉附近,今日这一掌几乎正正打在心口上,因而……夫人的心脉受到了极大的震荡,往后不能轻易动气,不能做激烈的动作,简而言之便是,不能受到刺激,否则,恐会转成心疾,若成了心疾,到时于寿数上便会有妨碍。”太医小心翼翼道。 郁林肃下意识咬紧了牙关,脸色极为阴沉,见他神色阴鹜,太医颇有些战战兢兢。 好半晌他问:“就没有办法完全治愈么?” 太医不敢说死,只道:“下官定会尽全力医治。” 郁林肃斜眼瞧他:“那便拿出你的真本事来吧,治得好了,我重礼感谢,若治不好,到时便去锦衣卫走一走吧。” 太医吓得脸色大变,一时苦不堪言,却只能应下:“大人放心,下官定会想尽办法,太医院还有下官众多同僚,下官集众人之力,一定会治好夫人。” 太医开了药,又告诉丫鬟如何换药,便被打发去看冷氏。郁林肃站在床前看了她半晌,她安静地躺在那里,想必这会儿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不会拿那种无语又冷淡的目光瞧他了。 他轻声道:“我还是喜欢你瞪我的模样。” 丫鬟给她换衣裳的时候,郁林肃出了房间,曹榭和路宏都等在外面。 “冷氏怎么说?” 路宏忙道:“回爷,她说少奶奶从进二王府开始,就被二王妃刁难,先是让她用墩身礼给王府的下人们做示范,结过整整在大太阳地下站了半个时辰……”他将张幺幺今日的遭遇说了个清清楚楚,郁林肃听着听着竟然笑了,只那双眼睛愈发黝黑不见底。 曹榭路宏两个对视一眼,皆有些头皮发麻。 “那两个侍女呢?” 曹榭忙道:“爷放心,一起带回来了。” “宝灵郡主可有事?” “没有,她当时刚掉下去就被救了上来,而且……”曹榭顿了顿:“据探子所说,宝灵郡主本就会水。” 郁林肃笑容愈发大了些,轻轻颔首:“很好。” 吩咐道:“将推了少奶奶的那个婢女,砍掉双手双脚,做成人彘,记住,在少奶奶痊愈之前,都得让她活着。再叫那个从头到尾没出声的看着,问她是否愿意说出真相,若愿意,带来见我,若不愿意,挖眼拔舌,既然不想说话,也看不见真相,那就永远不要看不要说了。” 两人忙应道:“是,爷。” 二王府,王妃正抱着撒娇的女儿说话,告诫她再不要以身犯险,青玉就急匆匆而来道:“王妃,不好了,临安侯世子带人上门来了,现在已经去见王爷了。” 二王妃先是一惊,转而却笑笑道:“怕他作甚,难道还真敢为了那个不要脸的妇人为难本王妃?便是王爷知道了也没什么,只要宝灵去他父王面前撒个娇,有什么过不去的。”说着便命人找一身乖巧的衣裳妆发,让给宝灵郡主换上。 第24章 嚣张 二王三十出头,俊逸倜傥,雍容尔雅。见到郁林肃上门时,意外之余又十分高兴。 “这便是锦衣卫新上任的同知大人吧,本王对你可是早有耳闻,如今总算见着面了,当真是个风流潇洒的人物,颇有乃父之风啊。” 郁林肃笑着见礼,道:“可不敢在您面前称大人,下官郁林肃见过二王爷,一向听说您虚怀若谷,平易近人,今日有幸得见,当真是下官三生有幸。” “哈哈哈,看来你我皆是爽快之人,何必做虚应的那套。不如坐下说话。”说着便邀郁林肃进内。 郁林肃忙谢过:“您先请。” 宾主落座,上过茶水,二人对饮半盏,二王笑道:“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如今可是大忙人一个,特特到本王府上来,可是有什么事?” “二王殿下通达,下官今日上门,却是为了一件私事。” “私事?”二王疑惑。 “正是。”郁林肃道:“今日早前,承蒙王妃娘娘盛情相邀,母亲带着内子曾到您府上一叙。只是许是因内子出身不高,见识有限的缘故,倒在您府上丢了些丑,之后听说又害得宝灵郡主不幸落水,她自己也落得个半死不活的下场。” “宝灵落水?”后宅之事今日还并未有人特意来禀告,二王倒是听说了一耳朵女儿落水了,但因她自小顽皮,从小就会水,因而知道人没事他便没有过问,此时听来,倒有些内幕。 他看了眼侍候的下人,见行止有些瑟缩便明白定是发生了什么。且郁林肃亲自找上门来,只怕发生的还不一定是小事,心思电转间,依旧笑道:“本王还当什么大事,宝灵本就会水,想必是和令夫人玩耍时不小心掉进了湖里,她也没事,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王爷果然宽宏大量。”郁林肃笑:“只是这之中有些误会,内子是头回上您府上来,郡主落水时,她正好在跟前儿,当时有些混乱,您府上的人不认识内子,便误会是内子将郡主推下湖去的,结果保护郡主的侍卫便当胸给了内子几掌,内子当时就口吐鲜血晕了过去,如今还未醒来,太医说,有几分凶险。” 他平铺直叙,然二王随着他的话却渐渐敛了笑,表情严肃起来。 郁林肃还在道:“虽说当时混乱,但好在今日王妃好意赐给下官的一位美人看见了全过程,因此下官特意将她带来,与您说清原委,也免得双方误会。” 二王何等样的人,他已经察觉到这事定不是女儿掉下湖这么简单,又听到什么‘王妃好意赐了美人’的话,脸色险些控制不住——郁林肃乃是父皇新贵,亲自提拔的锦衣卫同知,他的王妃竟就迫不及待的给人家赐上了美人,是想做什么?拉拢父皇的心腹么?父皇会如何想他? 他缓了两口气,复又笑道:“既是误会,说清便好。” “下官自是知道殿下您心胸宽怀的,可,哎……”郁林肃叹了口气,跟着眼眶便红了,他喃喃道:“您是不知,内子虽出身低微,可下官在南边办案时,却是她救了下官的命,那时她就险些丢了半条命去。下官用心养着,好不容易好了个七七八八,如今被打了几掌,奄奄一息,也不知还能不能活……” 说着抹了把泪:“下官甚是敬重她,回京时在圣上面前还曾提起这桩故事,圣上当时还颇为感怀,赐了一对金如意给内子,以做我们两人的新婚贺礼。可如今……眼看婚期将近,内子,却不知还能不能坐上花轿了……” 他说得甚是动情,眼中泪光闪闪,二王便知他是有几分唱念做打,却也不得不佩服他能拉下脸来做出这番模样,却也知道了他此番来的目的。 于是叹息道:“本王竟不知其中还有如此内情,若是世子需要什么,尽管告诉本王,或者叫太医正去看看令夫人,务必要叫她好起来。” 郁林肃肃了脸道:“殿下当真通情达理,其他的下官倒也不需要,甚么稀缺的药材,甚至太医正,下官到圣上面前求一求也是有的。如今,只差了一位药,想必有了它,内子的病边也能好了大半了。” “哦,你需要什么?尽管说,只要本王有,自然无有不应的。” “您定是有的,”郁林肃道:“内子的病,如今只差一双手。” “手?”二王微愣,却瞬间反应过来,表情渐渐收敛,笑了笑,道:“定要一双手?” 郁林肃道:“当然,您若是愿意把人整个都给下官,那自然更好。” 便是此时二王心中隐隐生怒,也被郁林肃的不要脸给惊到了,他道:“你胆子倒是不小。” 郁林肃嘿嘿笑:“下官哪还有什么单子,仅剩的那点胆子和忠心都奉给了圣上,否则圣上也不会给下官这两分薄面了。” 二王看着他,久久不语。 二王妃牵着女儿说说笑笑的踏进二王的院子时,正好看见锦衣卫装扮的侍卫挥刀砍下王府一侍卫的双手,伴随着侍卫的惨叫,从那斩断的双手处哗啦啦的喷出两股血水来,虽很快被人止住,可二王妃母女还是吓得傻在那里。 “啊——”宝灵郡主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 二王顿时就冷下脸来,怒道:“你带宝灵来作甚?还不将她带回去!” 二王妃一个激灵醒过来,自己也吓白了脸,叫旁边的下人们搀着才未倒下。听见二王训斥,忙拉了女儿捂住眼睛,转身前,她下意识去看那站在二王身边的年轻男人,英俊挺拔,气势凛然,见她望来时还拱手行礼,脸上带着谦和的笑。 笑……这种时候竟还笑得出来,二王妃不知为何下意识打了个冷颤,忙收回目光带着女儿匆匆走了。 郁林肃走后,二王到底关心女儿,去了王妃的院子,路上却叫人将之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禀告了。 他到时,宝灵郡主哭得累了,刚好睡着,二王看了眼,将二王妃叫到旁边的屋子,遣了下人,沉着脸道:“谁让你自作主张给郁林肃送美人?又对他夫人动手?” 二王妃此前被吓,心里正慌乱,这会儿二王一逼问,顿时就沁出了泪,抽泣道:“王爷,妾身只是想为姑母出口气,您是不知那柳氏,身份低微,不安于室,还……” “她是什么样的人,与你有何关系?你可知就因为你的胡作非为,本王说不得就得被父皇猜忌!” 二王妃吓了一跳:“这……怎么会,妾身不过是给那柳氏一番教训,再者那临安侯世子虽说进了锦衣卫,可也只是个从三品的武官,又哪里……” “妇人之见!”二王很想掰碎了给妻子解释清楚,可看着她那副不以为然根本不入心的模样顿时气闷。 虽说当初看中曹相的势力才娶了她,可娶来之后却发现这女人,除了吃穿打扮,争风吃醋,任意妄为外便一窍不通,偶尔和她说些朝中事务,不过三句她就能睡过去。 便是嚣张了些也没甚要紧,毕竟这世上敢为难她的人也不多,可这人胆子却愈发大了起来,不管谁都赶去惹一惹。 二王妃被骂,心中很是不服,不由愤愤道:“他是什么身份?一个外室所生的野种,害死了表兄才得了临安侯府的世子之位。如今竟还敢上王府来闹?还当着您的面砍了侍卫的双手?谁给他的胆子!” “谁给的胆子?父皇!”二王气得险些维持不住体面,怒道:“就凭他是父皇的人!是父皇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是锦衣卫!他便可以可劲儿的闹,到处闹,只要不碰触父皇的底线,他越闹,父皇越放心!他便是今儿和本王打起来了,在父皇那里还要得一句不畏强权刚正不阿的称赞!你以为他当真傻,就单纯是为了给他夫人出一口气吗?他更是为了和本王划清界限向父皇表忠心!” 二王几乎掰开了揉碎了和二王妃说了一通,却也不知二王妃听没听懂,只是脸色涨红,似乎越发气恨了些,二王见此只觉心累,狠狠一甩衣袖去了侧妃的院子。 二王妃见此气得眼睛都红了:“那不得好死的贱人,竟又来害我!” 出了二王府,郁林肃对一直不敢抬头的流茴道:“你想活着吗?” 流茴颤声道:“奴、奴婢想活。” 郁林肃笑:“本世子给你个机会。” 流茴大着胆子迅速抬头看了他一眼。郁林肃道:“往后,你就到少奶奶身边去伺候,记得,要绝对忠心与她。此次你或许并无害人意,但你置之度外就是帮凶,这样的事,往后决不可再犯,否则,你是见过我的手段的。” 流茴忙跪下应道:“奴婢愿意,奴婢往后定对少奶奶忠心耿耿,用心伺候,绝不敢再有二心。” 郁林肃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了:“你若有胆量生出二心本世子倒也佩服你。” 第25章 大婚 文正二十三年六月十八,宜祭祀、祈福、嫁娶。 这日老天爷竟也很给面子,碧空万里,阳光普照。 新晋锦衣卫同知、圣上新贵,同时也是临安侯世子的大婚,在京中还是掀起了一阵波澜。首先便是郁林肃最近很办了几件大事,风头无两,其次便是她这妻子,高门显贵的正妻,竟是个乡下来的且还是和离过的妇人。 这还不算,之后又传出这无知的妇人竟在二王府上仗着临安侯世子的宠爱,竟欺负了宝灵郡主,将其推了下水。大家都不敢相信如此愚笨无知的妇人是如何得到了这位朝廷新贵的青睐的。 但不管如何,两人的婚期如期举行。 然只休养了几日的张幺幺的身体却依然虚弱。为了减少她的负担,礼服、发冠都被换成了轻便的样式,便是如此,她依然有些站不稳。 装扮好后,流茴扶住她,轻声道:“少奶奶,世子说了,若你觉得坚持不住了就随时说出来,千万别忍着。” “我知道了。”张幺幺应道。 她休养了这段时日,不管气质还是姿容又发生了变化,且经历了上次的事,她渐渐将那些没用的高傲冷漠收敛,愈发温和淡定,似乎比之前更容易接触些,却也更深不可测了些。 □□凤呈祥的盖头盖下,张幺幺一直平静的心湖竟也泛起了丝丝涟漪。虽知道这只是一场交易,但她生死两回,活了二十二年,也是第一次成亲,即便知道是假的,也不能丝毫不为所动。 当年……她也曾幻想过今日…… 那时她曾幻想了无数次,却从未想到她的婚礼竟然是这样的。 只不过略略走神,当外面响起喧天的鞭炮锣鼓声时,张幺幺便摒弃了那丝杂念,专心以待眼前。 郁林肃准时迎亲。 一身大红吉服的他咧嘴笑得极为开怀,一路过来,喜钱撒个不停。张幺幺便是在院子里也能听到外面热闹的声响,她不由有些无奈,可她为反应过来时,嘴角已经爬上了一缕笑容。 流茴和好几个丫头一起服侍着她起身,就怕她站不稳摔下去。但今天的日子,便是咬碎了牙龈,张幺幺也是要站着走完的。 刚出了院子,外面就轰得喧闹起来,张幺幺还未听出个所以然来,就听到郁林肃大声道:“媳妇儿,我接你来了。”说罢也不顾旁人的哄笑从流茴手中接过张幺幺,半扶半抱着她。 他的身体硬邦邦的,与流茴等丫头的柔软自是不同,靠在他身上,不由自主觉得更稳当更安稳些。因着是夏日,张幺幺重病,身体发冷,而郁林肃正好如一块火炭般让她暖和了起来,她险些就喟叹出声。 因张幺幺父母不在京城,两人便对着北方磕了三个头,再站起来时,被他一把拦腰抱进了怀里,身体悬空的刹那,她心口不由自主跳了一跳,可也因此拉扯地有些疼。 她皱眉,却未发出声来。郁林肃抱着她边走边道:“你若是难受了就告诉我。” 张幺幺轻声道:“好。” 上花轿后,张幺幺才发现这花轿也有些不同,里面竟铺垫的十分柔软,她一进去,几乎就陷入了棉堆里,感受不到一丝硬朗,即使有些颠簸,对她也没什么影响。 下轿时,她又被郁林肃抱了起来,四周一片哗然。有人哄笑,有人惊讶。但郁林肃只管哈哈大笑着,叫人将喜钱一箩筐又一箩筐的撒出去。顿时周围的的喧闹声几乎要掀开了屋顶去,好话吉祥话一串串蹦出来,郁林肃更加开怀,又撒了一回喜钱。 他抱着张幺幺往里走,问:“高兴吗?” 张幺幺忍不住笑:“不过一场假婚礼,你这么高兴作甚?” 郁林肃笑意深深:“别管真的假的,都是我这辈子第一回成亲,那自然是要热闹高兴的。” 张幺幺道:“放心,以后有你真正高兴的时候。” 哪怕知道她盖着盖头看不见,郁林肃还是忍不住瞪了她一眼:“你还是乖乖闭嘴的好,一说话就煞风景。”张幺幺笑,果然不再说话。 府内宾客见他抱着新娘子进门,也有惊讶的,笑闹的,自然也有看不上眼的,觉着果然是入了锦衣卫的,行事就是不讲规矩,但也只敢在心里想一想罢了。 临安侯府的众人见他将张幺幺当宝贝一般捧着,都下意识对了个眼色,又拿眼去瞧坐上的临安侯夫妇。 然那两人却笑得和气,仿佛并不为异,倒叫想看戏的人失望了一场。 拜堂时又要站又要跪,郁林肃问她:“你能行吗?” “一时半刻罢了,你别当我是豆腐做的。” “好吧,若坚持不住就赶紧告诉我知道。” 张幺幺勾了勾唇:“好。” 曹氏见两人拜堂之前还凑在那里亲亲密密说话,虽脸上笑意不变,然大袖底下的手却慢慢捏紧了。她与别个不同,自是知道柳氏被抱着进府的原因,但正是因为如此,她心中才愈发有股子无法发泄却又隐隐惶恐的怒气。 只因当天柳氏在二王府险些被打死时郁林肃突然赶到,却什么也未作,甚至笑看了她一眼,但那笑,不论何时想起来,她都背脊发寒。 后来二王妃又送信来,说他竟找到了二王府上将那打了柳氏的侍卫剁了双手,之后那人因失血过多当天晚上就死了。可除此之外,他再未针对任何人。 但正因如此,她才愈发不安。 看着在她面前恭顺跪下的二人,曹氏一直无法平静。 拜堂结束,郁林肃又一把抱起了张幺幺,朗声笑道:“各位请便,我先送内子回房。”众人见此又是一阵笑闹。 郁林肃将张幺幺送进新房,在喜床上坐下,听着喜娘的唱喏掀了盖头。 两人虽早已熟悉,可不知为何,大红盖头揭开的时候,两人对视的那一眼,都有些异样。郁林肃脸上的笑容不曾落下,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盯着她盛装的模样,嘿嘿傻笑:“真好看。” 新房里伺候的下人并喜娘都扑哧笑了,张幺幺也忍不住笑,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忍不住捏紧了手里的帕子。房内红艳艳一片,似是也投映到了她的身上,叫他觉着她的脸上都染上了一层粉,眸光水润。 晕染的,似是娇羞了。 郁林肃呆了,这会儿的张幺幺和平日里那个清冷的对他没甚好脸色的人差别太大了,实在稀奇,他挪不开眼睛,看着看着,那片粉那些水润就悄悄爬上他的心头,叫他的心尖儿也似染上了羞意,颤巍巍的,再站不直了。 他的心说:完了。 他瞧了好半天,就在张幺幺忍无可忍快要爆发的时候,喜娘先忍不住了,笑道:“世子爷,外面还有好些宾客呢,您赶紧去吧,这里有人照顾少奶奶。” “额,哦,好。”郁林肃清醒过来,无头苍蝇一般转了两圈,这才喝醉了一般歪着往外走。眼见他人走出去,众人正要笑一场,却见他又几步走了回来,张幺幺看他,郁林肃瞧着她这张脸就有些慌,忙低头凑近她耳边,悄声道:“我很快回来,你小心着些,尤其是入口的东西。” 张幺幺点头,也偏头告诉他:“府里不是有好几个孩子么,你等会儿叫他们来陪我吧。” 郁林肃眸子一亮,忍不住咧嘴看她,眼里明晃晃的赞赏,张幺幺忍不住笑。 两人觉得自己是在说秘密,然而他们两个此时挨着实在太近,稍稍近一些嘴唇便能碰到彼此的。屋里的丫鬟们都忍不住红了脸。喜娘见此忙道:“哎哟世子爷,这么多人伺候着呢,您还担心什么,赶紧去前院招呼客人吧。” 郁林肃咧嘴一笑,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发:“我真的走了。”果真走了。 张幺幺被发冠扯得刺痛的头皮就忽然有些灼热。 流茴带人伺候她去了发冠换了衣裳,又梳洗了一番,虽全程有人伺候着,可一天下来到底不轻松,胸口的伤又有些刺痛,好像又撕裂了些。 洗去脸上的脂粉,顿时她煞白的脸就露了出来。流茴急道:“少奶奶,可是又不舒服了?奴婢这就去给您煎药。” 这时一个圆脸的丫头自告奋勇道:“姐姐,少奶奶要用什么药,不如交给奴婢吧,这府里今日忙乱,您又不熟悉,免得耽误了少奶奶的病,您就在此照顾少奶奶便好。” 流茴皱眉,正要拒绝,张幺幺轻声道:“那就有劳你了。对了,我还有些饿,劳烦你再拿些粥水点心来。” 见她如此客气,那丫鬟激动的连连摆手:“少奶奶实在客气,这都是奴婢该做的,您稍等片刻。”说罢便匆匆跑了。 流茴见此便不好再说什么,服侍张幺幺在榻上半躺着,就听外面传来脚步声,片刻,一行嬷嬷丫头们护送着几个孩子走了进来。 当先一位小姑娘七八岁的模样,穿着一身粉色对襟蝶恋花的衫子,梳着包包头,身形娇小,小脸儿粉嫩,眸光清透,羞涩又好奇地看着她。 张幺幺虽未见过她,但也知道她就是侯府里先世子和夫人荀氏唯一的女儿,今年八岁的真茵,也是曹氏放在心尖尖儿上的孙女。 张幺幺看着她轻轻笑了,招手道:“你是真茵吧,来,到婶婶这里来。” 第26章 洞房 除了真茵外,还有二房老大一家的嫡子真安、庶子真远,三房老大家的双胞胎真辉真禄,都是六七岁的年纪。尚有几个小的,二三岁,没抱过来。 张幺幺招手让几个孩子近前来,孩子到底新奇,一边打量她一边靠近,却被他们身后的嬷嬷丫鬟们拦住了。 真茵的奶娘赔笑道:“少奶奶,听说您身体不适,孩子们玩闹起来都没个轻重的,小心碰着您,就不近前了。” 张幺幺笑:“你说也是,都是孩子,万一过了病气,倒是我的不是了。”说着吩咐流茴:“搬些椅子凳子来,让孩子们坐着说话。” 流茴忙吩咐着丫头们去了,几个孩子离着她三步远坐着,张幺幺温和的问了各自的名字,年纪,喜欢读什么书。孩子们见她温柔,倒也去了几分陌生,应和了几句。 恰这时,之前去给张幺幺拿药和吃食的圆脸少女回来了,她见屋子了坐了好些小主子倒愣了一愣,忙见礼后将托盘放到她身边的矮几上,端起药碗递过来,笑道:“少奶奶快趁热把药喝了吧,奴婢特给您带了些甜口的点心,免得喝了药嘴里泛苦。” 张幺幺笑:“难为你想得如此周到。”正要接过药,流茴却先端了,试了试碗壁道:“还有些烫,少奶奶稍等等再喝吧。”说着便把药碗放到了茶几上,那少女见了嘴唇动了动,最终也没说什么。 这时真茵怯生生道:“三婶婶,你病得很严重吗?”她这话一出,她身后的奶娘顿时变了脸色,正要和张幺幺解释两句,却见张幺幺依然态度温和,点头道:“是呀,我的病有些严重。” 真茵小大人般的叹了口气:“那你可要乖乖喝药,千万别像我娘一样,自爹爹走了后,病了也不愿意喝药,整日里只会哭……” “大姑娘!”奶娘突然高声打断了真茵的话,吓了那孩子一跳,见张幺幺朝她看去,强笑着解释道:“少奶奶,童言无忌,大姑娘也不是特意在您面前说这些话的。” 张幺幺不以为意,笑了笑:“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我既然嫁进来,往后自然都是一家人,大奶奶身体不适我自也关切,又怎会生气。” 说着见真茵有些被吓着了模样,见食案里还有几碟子粉白碧绿的点心,拿起一碟纯白的方糕递过去:“真茵别怕,吃些点心吧。” “少奶奶!”真茵刚打算接过去,她那奶娘又一把拦住了她,脸色微变,而那圆脸丫头更是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盘子,见她看过去,忙笑道:“少奶奶,这是奴婢特意拿了给您喝药了甜嘴儿的,若姑娘少爷们想吃,奴婢再去拿来便是。” 那奶娘也道:“是啊是啊,自然还是您的身体重要,孩子们吃不吃有什么打紧。”说着拉着真茵道:“少奶奶身体不适,不如您喝了药早些休息吧,反正往后时时都能见到,这会儿便不打扰您了。” 张幺幺收回手,摩挲着自己的手指,浅笑道:“你说的是,来日方长嘛。” 奶娘笑脸有些僵硬,陪笑道:“是是,那奴婢们就告辞了。”说着行了礼,拉着有些懵懂的真茵走了,其他几个孩子的奶娘见状也忙告辞跟了上去,瞬时这里的人便走了个干干净净。 张幺幺去看那圆脸的丫鬟,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丫鬟忙道:“回少奶奶,奴婢团儿,刚满十五。” “团儿?”张幺幺打量她几眼,笑道:“不错。” 团儿不知她这是何意,只好赔笑。这时流茴上前道:“少奶奶,世子爷说过您今日十分劳累,不用专等他,不如早些歇了吧。” 张幺幺的确难受,颔首道:“我先躺一躺,等世子回来你们再叫醒我。”流茴忙上前伺候她上床躺下。 团儿试探着问道:“少奶奶,这药您不喝了吗?” 张幺幺已经闭上了眼睛,流茴道:“放着吧,少奶奶等会儿再喝。” 团儿忙笑道:“既如此,那不如奴婢先拿去灶上温着吧,免得少夫人醒来没口热的喝。”说着就去端食案。 流茴脸一冷:“我让你放着没听见吗?要喝热的还冷的,自有少奶奶自己做主,何须你来自作主张。” 团儿脸色一变,缓缓拿开手,强笑道:“是奴婢逾距了,请姐姐见谅。” 流茴淡淡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是。”团儿行了一礼,这才低着头走了。 脚步声远去,张幺幺方淡淡道:“叫不苦去查一查她。” 不苦便是郁林肃为张幺幺找来的护卫,还有一个无忧。这两个名字奇怪,人也不甚正常,一个整日里绷着脸,一个几乎看不到他的人。但同时也是个百事通,张幺幺从他们这里打听了不少消息。 除此之外,她身边暂时就一个流茴伺候,冷氏因受了内伤,还在兰台巷的院子养伤,等伤好些了,方再进府来。 “是。”流茴恭敬应下,待她呼吸平稳了,这才关门出去了。 郁林肃敬了一圈酒,正要回后院去,却被管家叫到了临安侯的书房里。 临安侯已叫人准备好了解酒茶,他喝了两杯,笑嘻嘻道:“父亲这个时候叫儿子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今日见你媳妇,身体好似还有些虚弱?” 郁林肃揉了揉发红了脸:“是呀,之前为了给儿子提醒被海盗戳了个窟窿,好不容易养了个七七八八,又被打了几掌,两厢一起去了大半条命吧。” 临安侯温声道:“既如此,那认亲便往后排一排吧,等她好些了再说。” 郁林肃看着他笑:“认亲不认亲倒无所谓,只要能将她的名字上了族谱就行。” 临安侯脸色沉下来:“如今人都已经进门了,是好是坏都是你自己的事,你还以为本候会耍这些不入流的手段?” “不耍挺好,儿子也就一说,您何须气恼。”郁林肃笑嘻嘻道。 临安侯脸色愈发难看,郁林肃不以为意,起身道:“若没其他的事了,儿子就先回房了,柳氏还等着儿子呢。”说罢拱拱手,转身欲走。 “林肃。”临安侯喊他。 郁林肃转身,“既然你已经把人娶进门了,往后大家便是一家人,一家人难免有个磕磕碰碰,你往后会是侯府的大家长,本候希望你以大局为重,不要为了些妇人之间的口角便做些出格的事。”临安侯淡淡道。 郁林肃笑:“父亲安心,家人嘛……儿子懂的。” “还有,你母亲之前也并不知道在二王府会出现那样的意外,这几日她一直自责未能照顾好你媳妇,过几日,你媳妇身体好些了,本候希望你带你媳妇去和你母亲把那事儿说开了。也免得她总是放在心里,万一闹病了,惊动了曹相,那就很没有必要了。” 郁林肃还是笑,满口子的答应下来:“柳氏就是个小地方来的,见识少胆子小,她自是知道母亲带她去二王府长见识是好事,心中只有感激,又哪会多想什么。您且多安慰安慰母亲,过些日子,儿子再带柳氏亲自去给母亲见礼。” 临安侯看了他好一会儿,见他一脸嘻笑,没有丝毫怨恨不快,似是完全没将那事放在心上。 然想起二王府里被他剁了双手的侍卫……他不仅没有松口气,反而觉得愈发沉闷。 见他不说话,郁林肃道:“父亲,没其他的事了吧?那儿子可真走了啊。”说罢摆摆手,哼着曲子,背着手高高兴兴地走了。 临安侯看着他的背影,眸光明明灭灭。 回到韶华苑时,张幺幺早已睡得熟了。流茴将之前的事细细禀告了他知道,郁林肃便笑了:“我媳妇儿真聪明。”便叫流茴自去歇着,不用管他了。 他洗漱换了衣裳,出来站在房间里看了眼喜床,又看了看稍间已经铺好的矮榻,果断转身往喜床走去。 他悄摸摸的在外侧躺下,见张幺幺没什么反应,忍不住咧嘴偷偷笑了,见两人之间的空隙快能再睡个人了,又小心翼翼地往里面挪了挪,直到他的肩碰到了她的,方停住了。 他又笑,忍不住偏头去看她,却见她不知何时皱起了眉头,放在腹部的手也下意识捏紧了,身体有些紧绷,显然是在睡梦中感觉到有什么靠近,身体下意识戒备起来了。 郁林肃忽然就笑不起来了。 他忍不住凑近她耳边轻声道:“幺幺,是我。” 气息惊扰,她不仅没有放松,反而愈发紧绷,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郁林肃抿唇,神色有些倔强,可看着她有些强烈的反应,沉默片刻,到底还是往外退了退,然后再看,没一会儿,她果然就渐渐放松下来。 郁林肃:……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怨声道:“媳妇儿,你什么时候才能信任我呢。” 他自怨自艾好一会儿,到底喝了不少酒,有些上头,很快也睡着了。 第二日,张幺幺醒来时见郁林肃弓着身体,头靠着她的肩睡得正香,忍不住眉头跳了跳,就要给他一巴掌时,外面响起了急促地敲门声。 “进来。” 是流茴。她进了内室不敢抬头,却急声道:“少奶奶,不好了,昨儿伺候了您的那个团儿今早被人发现暴毙而亡了。而且……”说道这里,她停住了。 张幺幺皱眉,正要问,郁林肃就坐了起来,揉揉头,不耐烦的问道:“而且什么?” 流茴再不敢犹豫,道:“而且不知从哪里散播的流言,说,说她,是……是被少奶奶给克死了。” 第27章 残忍 郁林肃去看张幺幺,笑:“媳妇儿看见了没,豺狼虎豹又吃人了。如今吃人还不够,还要撕下别人的一层皮来。” 张幺幺道:“昨晚就觉得她有些奇怪,因而叫不苦去查了,这才一晚,我还没来得及问不苦调查的结果,有些人就坐不住了,有此可见,她端来的汤药和吃食果然是有问题的。” 说罢问流茴:“那些东西,都还在吧?” 流茴忙道:“少奶奶放心,奴婢好好收着呢。” “那就好。”张幺幺打算下床:“在你大婚的日子弄这么一出,要么这人是太蠢,要么就是压根儿不将你或者是我放在眼里。” “眼见事情很可能败露,便杀人灭口,便是他这回没有得逞,但论在谁新婚大喜的日子里死了人,都是件极晦气的事情。而且,又散播谣言说是我克死的,之前外边儿还流传着我嚣张霸道将宝灵郡主推下水的传言,如今又在嫁人当天就克死了一个伺候了我的丫头,只怕要不了几日,我这名声也就彻底臭了。” 说着一笑:“如此一来,往后这京中谁还敢与我交往?便是这府里,只怕也没人敢再来伺候我,说不得,便是连你也要对我生出忌惮厌恶之情,叫我两从此离心。”说着转眸看向郁林肃,轻笑一声:“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且还是一石数鸟,你家里的这些畜生不仅聪明且十分狠毒,丝毫不将丫头的命放在眼里,也难怪你如此忌惮。” 郁林肃眼中异彩连连,面上却挂上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瘪着嘴凑上前道:“媳妇儿你也看到了,我一个人在这个地方该有多么害怕呀,往后,你可得好好保护我呀。” …… 算了,这个人就没个正经时候。 张幺幺冷漠地转开脸,对流茴道:“来帮我穿衣洗漱吧。”也就不管郁林肃了。 他搭脚坐在床上,一只手撑着头,看着张幺幺纤弱的背影从红彤彤地新房里慢慢走出去,忽然就觉得这空落落的地方落入了这大红,就有了热度,他觉到了温暖,不再是孤单单的冷了。 门帘落下,遮住了她的身影。郁林肃忙跳起来七手八脚穿好了衣裳,也往外跑,便跑边喊道:“媳妇儿,等等我。” 事情已经出了,这会儿着急也于事无补。于是两人洗漱后叫传了早饭,期间郁林肃叫曹榭去查一查昨日团儿送来的汤药和点心到底有什么问题。 用完早饭曹榭便回来了,禀道:“点心没什么问题,只是那碗药里面,将消肿止血的侧伯叶、白茅根换成了七叶一枝花。这七叶一枝花虽也有清热定惊,消肿止痛的作用,但若与麝香混用,则会造成不孕。但属下并未发现麝香的存在。” 郁林肃道:“那人不会无缘无故改了药方,即使不是麝香也是其他的东西,只是我们还没发现罢了,继续查,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竟想害她不孕,害他郁林肃无子,若不叫他找出那人来,岂不是辜负了他一番心意! 郁林肃忍不住咬牙切齿,张幺幺却十分冷静:“只要想一想你若无子对谁最有利,不就能找出凶手?” “对谁有利?”郁林肃笑得意味深长:“临安侯府至今未分家,而父亲目前只有我这一个儿子,先前的老大死了只留下一个女儿,而我,如今更是连女儿都没有,若往后我再无子,你说,到了父亲百年后,我还能做得稳这位置?” 临安侯府目前有三房,老大一房就是临安侯,两个儿子,已经死了一个;老二那房两个儿子两个孙子,老三那房只有一个儿子却有三个孙子。也就是说,若郁林肃生不出儿子,那这个府里有的是子孙来继承临安侯府的爵位。 因而这下药之人到底是谁,便很难说得清了,除非有切实的证据。 张幺幺沉默片刻,对流茴道:“你去问问不苦,从团儿那里可查到了什么。” “是。”流茴忙去了。 没过多久人就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二十出头,肤色偏白,五官清秀,但面无表情的年轻男子。 他与两人见了礼,道:“回少奶奶,目前只查到这个团儿是小时候就卖进侯府的,早就没了亲人,但是六年前认了府里一位嬷嬷做干娘,这几年他们母女二人的感情也很不错,二人都在厨下做事,与府里各房的关系也都还好,只一个,这位嬷嬷与夫人身边的曲妈妈关系很好。” 张幺幺去看郁林肃,郁林肃道:“既然那团儿与曲妈妈之间的关系如此轻易就能调查出来,这不是她会做的事,太显眼了。” “也说不定她就是反其道而行呢。”张幺幺淡淡道。 郁林肃知她还记着二王府的事,忍不住安慰道:“别急,我让人再去查清楚些,总要抓住真正的凶手。” 张幺幺道:“你做主便好。” 这时临安侯院子里的小厮来禀道:“侯爷请世子和少奶奶去前院一趟。” “想必是要处理团儿的事。”说着吩咐流茴叫人抬肩舆来,自己扶起张幺幺道:“走吧,去听听,然后早些回来再歇一歇。” 张幺幺看着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郁林肃就看着她笑,极温文尔雅的样子,却一点没有放开的迹象。张幺幺无奈,也明白既然扮做了夫妻,便不可能一点接触也无,便也随他去了。 二人到时,除了孩子们,府里的人都到得差不多了。众人见张幺幺竟是被抬过来的,忍不住互相对视一眼,有人面上带笑,有人撇嘴,有人冷笑,然也只敢悄摸做。 郁林肃将张幺幺扶进大厅,朝临安侯夫妇、二房三房的长辈见了礼,临安侯就道:“林肃媳妇儿身体不适,赶紧坐下吧,今儿也不是认亲,不必客气。” 二人坐下,临安侯又对二人道:“想必你们已经知道昨晚有个婢女暴毙而亡的事了?” 郁林肃笑道:“在儿子新婚大喜的日子里出了这样的事,想要不记忆深刻都不行。儿子还听说,那婢女暴毙的消息刚传出来,就有流言说是因为她伺候了柳氏一场,所以柳氏克死了她。想必如今父亲叫我们夫妻来,是已经查到那婢女暴毙的原因和到底是谁散播的流言了吧?” 临安侯淡淡看了他一眼:“你急什么,事情才发生多久,哪能这么快查出来,本候之所以将大家召集起来,便是为了告诫各位,柳氏既然嫁入了侯府,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就自当守望相助,往后,本候不想再听到任何乱七八糟的谣言,不管是对柳氏,还是其他人。” 众人本以为当真查出了什么,这会儿听到这番和稀泥的话,顿时就笑了,纷纷应和道:“这是自然的,一家人嘛,自然要互敬互爱的。”“是呀,侯爷有令,谁敢不从啊。”“谁敢造谣生事,我便打烂他的嘴。” 张幺幺神色平静微微带笑,郁林肃抱臂看着,等众人都附和完了,渐渐安静下来后,他笑道:“父亲的想法自然是好的,可惜不凑巧的是,那婢女昨晚给柳氏送去的汤药里被下了能令柳氏不孕的药。”话音一落,尚在笑呵呵的众人顿时就变了脸色,面面相觑。 临安侯脸也是一变,郁林肃道:“父亲,自柳氏跟了我,已然两度差点身死,如今刚嫁进府里,就又被人下药,也不知是谁与她如此过不去。但儿子毕竟是个男人,若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好,那儿子这锦衣卫同知的位子也不必坐了。” 临安侯先是看了眼郁林肃,见他虽笑着,可眼里却冷幽幽的,不由眉头一簇,又去看在座的其他人,而但凡接触到他目光的人皆垂下了头,一时看不出什么异样。 好一会儿,临安侯道:“你想怎么做?” “这件事,儿子自然要一查到底的。”他并没有说出已经查到团儿和曹氏身边曲妈妈的关系,张幺幺一直注意着各人的神色,也没见曹氏和她身边的曲妈妈有什么反应。 “另外,是谁在府中散播的谣言,我也是一定要追究的。”说着一笑:“倒也是我运气好,来之前就抓到了几个长舌妇,也一并带来了。”说着挥挥手,流茴就忙出去吩咐,很快,路宏带人压着三个中年妇人进来了。 众人一看,脸色又是一变,无他,郁林肃抓来的三人正好每房一个,其中一个还是给临安侯看院门的婆子,当真是十分公平了。 临安侯脸色难看:“你想干什么?” “多简单的事,”郁林肃笑:“既然这些个婆子整日里不干正事只会道东家长西家短,那便割了舌头缝了嘴巴,想必往后,她们就能一心一意做事了。” 众人不由脸色大变,那三个婆子也险些吓得晕过去,忙哭天喊地的求饶,其中一个甚至爬到了张幺幺面前,一把扯住她的衣摆哭求道:“少奶奶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啊——” 却是被郁林肃一脚踢了出去,那婆子顿时就面色金白,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临安侯顿时大怒:“郁林肃!你这是做什么!” 二老爷也忙打哈哈:“老三啊,她们便是犯了错,那也罪不至死,你若是觉得气不过,那就打她们几板子撵走就是,何必,何必拔舌缝嘴呢,这,这也太残忍了些。” 郁林肃转身去看二老爷,诧异的笑了:“二叔,难道你忘了我就是专门干这个的?若拔舌缝嘴就叫残忍,那也是您太没见识了些。正好今日有几个犯了错的,不如侄儿细细给您演示一番锦衣卫到底是如何审犯人的?” “正好,重刑之下,想必她们也愿意开口告诉我,到底是谁让她们去散播的这些谣言。” 话落,众人脸色就是一变。 作者有话要说:下面两章是还未改过的,之后会更新过来,若造成阅读不便,请见谅~ 推荐下自己的下本待开: 【本文文案】 温慈亲手设计将自己嫁给断了条腿快要病死的信王 她原本只想要信王妃的身份 但信王是个叫人敬佩的战神,战神不该腐朽的死去 于是温慈嫁过去后,细心照顾 想尽办法让他在临死前过得好些 但谁知,不过每日擦擦洗洗捏捏, 再偶尔对着他说些不能为外人道的话 信王竟然一日好过一日,眼看着是死不了了 那日早晨她睁开眼睛,对上一双深邃沉静的眸子 他说:“小姑娘,我每日听着你手刃仇人的故事,觉着太精彩了,所以不打算死了。” 温慈懵了。 他还说:“小姑娘,你还有几个仇人未除,我醒来后怕是无事可做,不如帮你一起如何?” 温慈红了眼睛。 他又说:“小姑娘,论年纪我都能做你父亲了,还全身是病,只怕这辈子得走在你前头了,到时剩下你孤零零一人,该如何是好啊?” 温慈正要说话, 他却说:“可即使如此,小姑娘,我也不想放手了,不如你再陪我半辈子吧。” 温慈终于哭了。 ============= PS: 1.男人真断腿,比女主大十八岁。 2.女主是继妻,男主成过亲,还有个女儿。 3.女主嫁过去时,男主还有侧妃姨娘,但是炮灰的存在,不妨碍两人感情。 4.以上,如果介意请慎点哦。 【但本文依然是宠文无疑】 第28章 谣言 “郁林肃,你休要太猖狂!这里是侯府,不是你的锦衣卫,别把你锦衣卫的那□□到侯府来。”临安侯大怒:“本候方才还在说,一家人自当守望相助,你倒好,转身就打本候的脸,还想在府里动刀动枪,你是不是不想呆了,不想呆就给本候滚出去!” 郁林肃寸步不让:“父亲,是有人先对我们夫妻下毒手,想害我的妻子我的孩子。人家有把我们当一家人吗?都打到儿子脸上来了,难道还要我把另一边脸凑上去也给他打才叫和睦吗?” “你——逆子,逆子!”临安侯气得浑身颤抖,险些坐不住,曹氏忙上前宽慰。 这时不知谁嘀咕道:“妻贤夫祸少,才嫁进来呢,就闹得家宅不宁,果然能克人……” 郁林肃冷冷看向三老爷手下的郁林诚,郁林诚忙闭上嘴巴转开头,不敢与他对视,神色却不逊。三老爷脸色一变,正要斥责,曹氏却高声开口:“行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吵,当真要把侯爷气病了才满意吗?”说着冷冷的目光朝众人看去,各房都禁声低头。 张幺幺冷眼旁观,只觉曹氏在侯府的威信竟也不输临安侯。 曹氏的目光转头就落在她身上,淡淡道:“柳氏,虽则你是受害者,但具体情况如何还待调查,然林肃为了你却公然顶撞他父亲,若叫御史台的官员知道了上参一本,凭他是圣上新贵,也不能忤逆不孝,到时定会受到责罚。你作为他的妻子,虽出身低微,但毕竟也学了好些日子的规矩,难道就不懂这个时候应当劝诫着,难道真要等他因你之故受到处置才甘心?” 这话听着没甚问题,但细究起来,却将所有责任都推卸到了张幺幺身上,且还可能因此离间他们夫妻二人。 郁林肃当下便冷笑,正要说话,张幺幺拿手附上他的手背,安抚的拍了拍,郁林肃便当真不动了,见张幺幺要站起来,忙扶了她一把,众人看见,又是一番眼色。 张幺幺先是向临安侯行了一礼,温声道:“还请侯爷息怒,您也知道夫君性子直,有什么说什么,他虽的确不该冲撞您,但说起来,他也不只是为了妾身,也是为了整个侯府好。” 临安侯忍不住打量她,一身洋红对襟织金白头富贵团纹的大衣裳,头戴金线梁冠,饰有翠叶红宝玉花,插一对金簪,戴红宝耳坠、红宝戒子,缀各色宝石的璎珞金项圈。 一身装扮简洁华贵,沉稳端庄,喜气洋洋,只是脂粉也挡不住脸上的病色。 但她气质温和沉静,丝毫不见怯懦局促,却也真不像是乡下来的女子。 临安侯是第一回认真看了两眼这儿媳,心中倒有些诧异,但见她只一个动作就将那混账儿子治得服服帖帖的,又有些复杂难辨。沉声道:“他在府里猖狂,竟是为了侯府好?这又是什么道理?” 张幺幺道:“儿媳虽进府时日尚短,但听了您的一番话,也知道您全心全意为着整个侯府着想。因而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大家一团和气才是最好。如此,便是儿媳受些委屈也是没什么的。” “但俗话说,树欲静而风不止,您想着让侯府这棵参天大树长长久久的矗立着,但只有所有人与您同心同德,它方能屹立不倒。平日里折些枝丫对这树来说倒也无伤大雅,可若根都开始腐烂了,您觉着,它还能屹立多久?” 她这番比喻十分直白,但又直达核心,临安侯忍不住凝眉。 却有人冷笑道:“不过是家人之间偶而有些冲突罢了,平日里说句话牙齿都还能咬到嘴唇呢,又哪里就会烂了跟,推倒了什么大树?哼,不过是自以为是的妇人之见,简直危言耸听。” 却又是郁林诚,三老爷见此险些气晕了过去。张幺幺笑:“这树木烂了根就如同斩断了人脚上的经脉,您觉得如此还无所谓?” 郁林诚脸色涨红,嘴唇张阖着想要反驳,却发现一时想不出什么词来,心中却并不服气,冷哼道:“随你花言巧语,我不和一介妇人一般见识。” 张幺幺不以为意,笑道:“便是不说这些道理,想必大家也比妾身更了解夫君。即便现在不准他弄清楚,但私底下,谁又知道他会怎么做呢?倒不如趁大家都在就敞开了查个明白,如何处置大家也一起商量个结果,免得到时夫君自己查了,拿了人,当真送进了锦衣卫……那才真是伤了和气。不知各位以为如何?”说着便朝众人看去。 眼见她一个乡下来的新妇在新婚第二日就敢当着众人的面指点江山,又是讲道理,又是威胁的,大家只觉可笑,根本懒得理会。 个个老神在在的坐着,要么不屑冷笑,要么闭眼假寐,且临安侯也默不作声,都想着看她的笑话。 张幺幺见此勾了勾唇,转头去看郁林肃,郁林肃见她唇色发白,头上冒汗,不由皱了皱眉,边扶着她坐下边柔声道:“这里有的是老少爷们儿,他们都不操心侯府的未来,你一个新嫁娘操的哪门子的心。且坐下好好歇着吧,剩下的事交给夫君便是。” 张幺幺微笑颔首,郁林肃环视一圈道:“既然讲不通道理……” “虽柳氏的话有些言过其词,但也不无道理,既如此,那便查一查吧。”却是临安侯突然截了郁林肃的话,郁林肃见此笑了笑,却也果真不再说。 室内一静,众人不由面面相觑,二老爷虚笑道:“大哥,这就是一介妇人之见,听听罢了,何必大动干戈。再说不是已经找到传闲话的婆子了么?若是老三夫妇气不过,打出去便是。” 临安侯看他:“传闲话的找到了,那丫头下那药又是怎么回事?” “这……”二老爷下意识看了眼郁林肃,见他一脸的似笑非笑,尴尬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您也想想,咱们府里这些年不都好好的,怎老三媳妇儿一嫁进来就被人多番针对,莫不是她自身不正,在外面惹了什么官司?倒也不见得都是咱们的问题不是?” 三老爷颔首附和:“二哥说的是。” 其他人,尤其是张幺幺的几位妯娌也道:“是啊,毕竟外面来的,不懂京中规矩,说不得无意间得罪了谁呢。”“原来是她自己的问题,反倒还口口声声说我们是什么‘烂根’,真是可笑。”“三叔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人物。” 嗡嗡声响中,张幺幺八风不动,气息都未变一下,临安侯忍不住又扫了她两眼。 眼见张幺幺在她们嘴里愈发不值什么,郁林肃笑道:“我看,还是彻查的好,正好也查一查咱们这府里到底有没有我媳妇儿说的‘烂根’,只希望到时候结果出来了,各位还能讨论得如此热烈。” 众人脸色又是一变,这就是明晃晃的威胁了,毕竟高门大户里,谁家没点阴私? 临安侯忍不住又气,这时曹氏身后的曲妈妈却走出来在临安侯面前跪下道:“还请侯爷恕罪,少奶奶被下药这件事,奴婢知道些缘由。” “曲妈妈?”却是曹氏,极为惊讶的模样,似是对曲妈妈此举并不知情,其他人也吃惊不已。 临安侯沉声道:“你知道?” “是。”曲妈妈叹了口气道:“今早团儿暴毙的消息传来之后,奴婢担心于嬷嬷,便去看了她,之后就从她那里得知了缘由。团儿之所以给少奶奶下药,并无任何人指使,起因乃是之前少奶奶在二王府被误会推了宝灵郡主下水,而被宝灵郡主的侍卫打伤一事。”于嬷嬷便是团儿的干娘。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便是张幺幺和郁林肃都对视一眼,有些意外。 曲妈妈道:“因为那侍卫是于嬷嬷的侄儿,一向对于嬷嬷十分孝敬。后来那侍卫死后,于嬷嬷十分伤心,团儿因受到于嬷嬷的教养之恩,想必因此对少奶奶生出怨恨,一时糊涂这才做下错事。” 有人嗤笑道:“果然是她自己惹了祸,反倒在这里狐假虎威,真是可笑。” 临安侯去看郁林肃二人,道:“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倒的确有些问题要问曲妈妈,既然是因恨作恶,为何给少奶奶下的是不孕的药?她既然敢把命都豁出去,难道不该直接下毒更解气吗?”郁林肃问道。 “这,奴婢倒是不甚清楚。不过团儿一向爱护她干娘,想必,若真是伤及了少奶奶性命,恐怕府里到时连她干娘也是不会放过的,因此这才退而求其次吧。” “还真是想得周到。”郁林肃笑:“既如此,又为何要多此一举散播对少奶奶不利的谣言?” “这……”曲妈妈沉吟片刻后摇头:“奴婢却当真不知道了,不如,您且问问这三位管事她们是从何处听来的吧,或者本就是她们嘴上不严自己胡乱说的。” 那三人本被遗忘了半歇,眼见郁林肃的目光又落到她们身上又吓得不行,其中一个忙道:“回世子爷,绝不是奴婢们说的,奴婢们都是听来的啊,是昨晚,昨晚团儿回去后特意整治了一桌酒菜叫上了奴婢几人,酒酣耳热之际,是她亲口说于奴婢们听的。” 另一人忙应和道:“是啊世子爷,就是这样,奴婢可以作证啊。” 郁林肃笑了:“你们的意思是说,那丫头还活着的时候就说,少奶奶会克死她?” 第29章 酷刑 两个婆子忙道:“真是这样的,若是您不信,可以叫人去厨下问问,奴婢们过去的时候,厨房里好些人正在收拾呢,奴婢们还与她们打过招呼。” “对啊,奴婢们句句都是真话,还请世子爷明鉴啊。” 郁林肃眸子微眯,看这两个婆子言行上倒的确不像说的假话,难道真是那团儿临死前散播出去的? 这时曹氏问道:“她说了什么?” “这……”两个婆子对视一眼,又下意识地看了眼张幺幺,目光瑟缩,并不敢开口。 曲妈妈见此道:“都到了这个地步,你们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既能证明那话不是你们造谣生事,世子爷又最是宽宏大量的,又岂会因为你们转述了一番话就对你们如何。” 郁林肃看了曲妈妈一眼,对那两个婆子笑眯眯道:“曲妈妈说的是,尽管说。” 两个婆子这才嗫嚅道:“团儿说,她小时和村上的老道长学了些看人的技巧,昨日伺候少奶奶时,就发现少奶奶……额中生有克夫痣,生有此痣者,妨夫妨父,不利亲人……” 另一个婆子道:“说了这话团儿就瑟瑟发抖,说自己泄露了天机,恐会遭到天谴,而且夫人运贵,她道破了夫人的命数,说不得会被她克死。当时奴婢们都吃了些酒,本就不甚清醒,也只当她是酒后胡乱说的,谁知,今早竟真的听到了她暴毙而亡的消息,奴婢们那时才觉得后怕,便在一起论说了几句,却,却当真不是故意要传少奶奶的谣言呀!世子爷千万明鉴啊!” 两个婆子伏地求饶,然厅上众人已经下意识将目光落到了张幺幺的脸上,果然在她右边眉峰偏上的位置看见了一粒黑痣,顿时有人厌恶,有人嫌弃,坐在她身边的二房几人也都下意识离她远了些。 郁林诚冷笑道:“妨夫妨父克亲人,到底谁才是‘烂根’的源头,这回又还有脸说什么。”这次便是三老爷也未阻止他了。 张幺幺见众人对她避如蛇蝎,不知为何突然就想到了当初柳幺儿和她说的,她克了家人丈夫才被见弃,因为所谓的命不好,她连死了都觉得还欠着她丈夫的,不由心情有些复杂。 不过她倒不担心会克着郁林肃,她来助他镇定内宅,对这些人来说,的确是‘不利亲人’,但她和郁林肃并不是真正的夫妻,等到协议完成,她离开后郁林肃再娶个妻子,也就根本妨碍不到他了,因此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但她不入心,不代表别人。 曹氏忧心道:“林肃,虽说那丫头是心存报复这才散播对你媳妇儿不利的谣言,但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而且你父亲的身体……只怕还是要重视起来方好啊。” 郁林肃不屑道:“您也说了是那丫头心存报复,她本就是蓄意诬蔑,这样子虚乌有的话如何能信。” 二老爷道:“林肃啊,二叔觉着这回你还真得听听大嫂的话,毕竟,就算咱无所谓那什么‘妨夫’‘不利亲人’的话,可‘妨父’……事关你父亲,他可是咱们侯府的主心骨啊,是万不能有一丝懈怠的。再说,你可是你父亲唯一的儿子,就更不能大意了。” 郁林肃看着这些人步步紧逼,不由眸光幽深,连呼吸都似有什么压制着一般,变得缓慢了,那眼里渐渐渗出冷来。 这时张幺幺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温声道:“夫君,二位长辈的话有些道理,所谓人言可畏,妾身嫁进门来,就如侯爷所说便是一家人了,一家人自然要和和气气的,若始终因这些谣言在中间横亘着,只怕也难融洽。既然大家都忌惮这什么命相,倒不如请一位得道高人来给妾身看一看吧,如此,大家都能安心。” 曹氏眸光一闪,淡笑道:“儿媳妇倒是胸怀大局,既如此,我这里倒有个合适的人,正是普乐寺的主持宏正大师,德行高深,便是皇家的贵人们也是极敬服的。” 郁林肃笑道:“按说母亲一番好意不该拒绝,不过既然看得是面相命理,还是请道家的师长才好。这件事便不用各位操心了,到时我会将青云观的玄清居士请来,有居士出山,想必也能叫各位放心了。” 若说宏正大师是俗世大能,那玄清居士便是世外高人了,他极少露面,也甚少有人能请得动他,便是皇室中的贵人们在他那里也是一视同仁,若郁林肃当真能请动他来,其他人自然是没什么可说的。 曹氏捏紧了手里的帕子,笑道:“林肃既有如此神通,便不须我们操心了,且等玄清居士来看过再说吧。” 说着见张幺幺脸色不好,对临安侯道:“侯爷,也耽搁了有一会子了,柳氏瞧着身体不怎么好,不如就先散了吧。” 临安侯颔首,于是众人起身告退,郁林肃扶着张幺幺,吩咐路宏道:“将这三个带下去,晕过去的那个,缝嘴拔舌,另两个也拔了舌头,一起送到石场去。” 几个婆子顿时雷劈了一般傻了,原都打算离开的众人也愣住了,临安侯脸色阴沉,曹氏也沉了脸道:“林肃,方才不是说了不计较了,为何又要出尔反尔?” “嗯?”郁林肃诧异笑道:“母亲您方才没听到?我方才说的是不计较她们造谣生事,毕竟那些传言不是她们造出来的。但她们也说了,那团儿说的话只有她们几个知道,也就是说后面府里的谣传却是她们传出来的,这可是两回事了。一个是造谣,一个是传谣,您觉得哪个更可恶?” 曹氏说不出话来,郁林肃道:“儿子觉得同样可恶,若此次放任她们传谣不受处罚,那往后这府里是不是谁都能传一传?还是说只因我媳妇儿出生比不上各位婶子弟妹们,这才叫她们有恃无恐?觉着谁都能欺负她?” 这话谁都不敢应,也知道郁林肃用如此手段也只是想杀鸡儆猴,若一再逼迫,谁都不知道这混子会做出什么事。 因此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三个婆子被撕心裂肺的押走了,郁林肃却护着她媳妇儿笑眯眯地离开。 回去的时候张幺幺依然坐着肩舆,郁林肃在一旁陪着。 她觉着有些累,便靠着肩舆,轻声和他道:“其实你大可不必用如此酷刑,毕竟流言已起,就禁止不了,便是下人不敢说,难道主子们还有这个顾忌?反倒叫你传出狠毒的名声去。” 郁林肃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张幺幺竟没避开,愣了一瞬,郁林肃觉着她脸上有些凉,吩咐道:“走快些。”护卫便加快了脚步,却依然稳当,流茴在一旁要小跑方能跟上。 这才回答她的话:“你刚入京就受了这么多委屈和伤害,若是连几个下人我都不能震慑,我又有何脸面做你的夫君?” 张幺幺微微睁大了眼睛,无奈道:“你就不能正经些。”觉得额头有些热,就拿手摸了摸。 郁林肃看着她的手笑:“我可是一直正经。” “好了,说正事吧。我眉上这颗痣你打算怎么办?”张幺幺转开话题。 “不是说好了请玄清道长来?”见张幺幺诧异,道:“你放心,道长是得道高人,他自然看得出来你是有福之人。这事有我,你放心就好。” 张幺幺便道:“好。” 郁林肃见她如此信任自己,不觉有些高兴,忍不住去看她。却见她怏怏地靠着肩舆的椅背,微微垂着眼皮,气息轻缓,脸色雪白,连唇上也没什么血色,竟少见的有些怜弱的气质,仿佛病西子一般,叫人忍不住心头发软。 他眨了眨眼皮,目光一直不曾挪开,似是有些看傻了。 恰好张幺幺抬头和他道:“不过我觉得团儿这事尚有蹊……跷……”刚好对上他直愣愣的目光,两人便看了个正着。 也不是没有对视过,可或许是他这回的眼神单纯的是些傻气,不再有那么多幽深难明的东西,却反叫她有些不自在,顿了一瞬,便转过了头。 恰好脖颈上有一片浅浅的粉落入郁林肃眼里,他咧嘴笑了,道:“这事本就说不清楚。她的行为看似有理有据,有因有果,但死无对证,我们便永远不知道她做那些事的真实原因到底是什么。”又道:“放心,我会叫人再去查一查。” 张幺幺道:“恐怕是没什么用了。” 余光却发现他还在看着自己,沉默一瞬,又道:“对了,为何郁林诚总是针对你?” 郁林肃道:“这却是有原因的。早前老大病逝后,父亲也重病不醒,那时府里就有些乱,都在觊觎世子之位,尤其郁林诚,他虽是三房唯一的儿子,但他自己有三个儿子,且真辉真禄兄弟两一直聪慧,书也读得好,当时很费了一番力气争夺。谁知后来被我这个没读过几本书的混子横空出世给截了,如此,他如何不气,那之后便处处针对我。” 说着却又笑了笑:“但我也并不怎么生他的气,毕竟他是这府里唯一敢正面与我相抗的那个。” 张幺幺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郁林肃忙咧嘴,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张幺幺:…… 之后曹榭去查了团儿于嬷嬷和那二王府侍卫的关系,确如曲妈妈所说,又去问了于嬷嬷,她只说在团儿面前哭了几回,说了些不舍的话,却并没有叫她去报仇什么的,其他的,也是一问三不知了。 团儿的事,似乎就这么过去了,因郁林肃对那三个婆子下了狠手,之后倒的确再未传出什么对张幺幺不利的谣言来。 因郁林肃忙着琼海海盗的案子,便是有三日婚假,除了和张幺幺一起用几顿饭以外,多数时间依然在和曹榭路宏等人一起梳理案情。 这日,终于有了些进展,曹榭拿着一叠发黄的卷宗来和郁林肃道:“爷,这是从云州通判辛为生家中密室搜出来的一叠户籍,上面竟有好些海盗头目的户籍证明,其中二当家、三当家和他竟来自同一个地方——苏州水云县响水村。” “牵连竟如此深。”郁林肃皱眉,接过来正要仔细看,却突然顿住,凝眉道:“苏州水云县响水村?为何这个地方有些耳熟?” 而另一边,不苦也正在和张幺幺禀道:“您让查的那位曹姑娘的事,有些眉目了。” 第30章 冲突 “曹相家共有一嫡一庶二子,嫡女三人。嫡子在户部任职,庶子尚在读书。曹家大女儿便是二王妃,二女儿早年入赘了一个丈夫,后来没两年她就病逝了,留下了一个女儿。三女儿便是您要找的人,她是曹相最小的女儿曹瑞雅,年方十五,性聪慧,早年就传出才名,与当时左都御史王家的女儿并称京城双姝,两人情谊深厚。后来王家小姐暴毙后,这称号再没有人叫过。” “曹家人都算得上遵纪守礼,唯一较为出格的便是曹家的嫡长孙曹方熹,是个五毒俱全的纨绔,他手里犯过不少人命,但因曹家势重,至今也没闹出什么事来。” 说着顿了顿:“据说王御史的女儿,便是死在他的手里,且还是死在曹府。” “哦?”张幺幺挑眉看向他。 不苦语调平静:“具体如何,尚未查出来,毕竟是发生在曹府内的事,外人所知甚少。目前知道的便是当年王家两兄妹与曹三小姐和曹方熹来往甚密,王家少爷与曹方熹还是一路货色,王家小姐出事后,王御史便告老返乡了,而这位王家少爷王溶,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难道是王少爷知道些什么,所以被灭口了?” “据说王少爷的确大闹过曹府,之后就不见了,是不是被灭口,倒是很难断定。” 张幺幺沉吟片刻问道:“王家除了这一儿一女外,可还有其他子女?” “并无。” 张幺幺笑,问他道:“不苦,若换成了你,一儿一女皆被人害死,你会安安静静的告老还乡吗?” 不苦没有犹豫的摇头。 “这就是了,再去查吧,最好能查到王家小姐的具体死因,以及王少爷的踪影。” 不苦却没有第一时间应下,犹豫道:“可是少奶奶,事关曹府阴私,若再深究下去,打草惊蛇,恐会给您还有世子带来麻烦。” 张幺幺笑了笑,眸光清冷:“若是怕麻烦,也就不会有现在的我了。至于你们家世子,你也可以去问问他怕不怕。” “我怕什么?”正好郁林肃满脸笑容的走进来,看了眼廊下的不苦。不苦没说话,张幺幺便将事情简单的说了说。 郁林肃脱了大衣裳,对不苦道:“少奶奶怎么安排你便怎么做就是,别娘们儿唧唧的,胆子还没个女人大。” “是。”不苦答应着下去了。 张幺幺觉着好笑:“他那是关心你。” 郁林肃作势抖了抖,看着她道:“我要他一个男人的关心作甚。” 张幺幺撇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不是正忙着琼海海盗的案子?” 郁林肃在她身旁坐下,流茴上了茶下去了,他道:“刚刚玄清道长给我回信了,说他三日后便来为你看相。我特意回来把这消息和父亲说了,再来和你说一声。” 张幺幺看着他笑:“这点事需要你特意回来说?下职回府后说难道不是一样的么?” 郁林肃正要去端茶,闻言顿了下,张幺幺见此敛了笑,道:“发生什么事了?” “你之前让我打听的那个叫方泽安的进士……” “你有他的消息了?”张幺幺忍不住挺直了腰,目光紧紧盯着他。 郁林肃道:“没有消息,只是今日在调查琼海海盗的案件时,突然发现那几位海盗的当家和那方泽安都是来自苏州水云县响水村。我是问问你,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 “你想说他和海盗有勾结?”张幺幺打断他的话,淡淡道:“那是不可能的。” 郁林肃凝眉:“为何不可能?” “因为他那样的人若真要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只会向上爬,不会往泥沼里掉。” “你就这么了解他?” …… 张幺幺愣住,那个本该脱口而出的‘是’字突然怎么都说不出来了。若他当真了解他,当年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她下意识捂住胸口,那里一阵阵的刺痛,冷声道:“我是不够了解他,但我知道他一定不会去做海盗。” 她说起那个方泽安来,明明脸上眼里都是冷漠,可偏偏语气却熟稔极了。明明提起那个人就不舒服,可为什么还要肯定地说他不会去做海盗。 郁林肃渐渐抿紧了唇,冷眼看着她发白的脸上渐渐沁出一层虚汗来,突然道:“你想没想过,他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不可能!” 张幺幺猛地转头看他,胸口被她突然的动作牵扯地仿佛撕裂开,一阵痛过一阵,她太阳穴突突跳着,神色冷硬,眼尾渐渐浮上猩红,一字一句道:“他不可能死,若他都死了,我为什么还活着!” 郁林肃怒极而笑:“你的意思是,你活着只是因为他?” 张幺幺没注意到他眼里幽冷一片,在那最深的地方藏着一簇火苗,她只是不愿相信他所说的那个可能性,因而执拗道:“是,老天爷既然让我再活一回,他就一定没有死。否则我再活一次又有什么意义。” “张幺幺!”郁林肃突然站起来,冷冷地俯视着她,冷冽的气息几乎压地她喘不过气来。他压抑着嗓音道:“你要搞清楚,你能活下来,不是因为什么老天爷,也不是什么方泽安,而是柳幺儿和我!是柳幺儿给了你活命的机会,是我把你救活的!你要感激,也只能感激柳幺儿,要想的,也只能是我!” 说罢转身就要走,刚迈步又突然被拉住,他转身去看,张幺幺一手死死拉着他的衣襟,眼里血红一片,哑声道:“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查到他的下落了?他活着,还是死了?” 心底那簇险险克制的火苗突然就爆了,郁林肃回狠狠拉回自己的衣摆,夹杂着满身戾气,几步冲出了房间。 张幺幺被郁林肃毫不留情的一甩直接甩倒榻上,憋着的那口气散了,几乎瞬间嘴里就溢出一口血来。 这一瞬间是痛的,更是无望的,她不知道若方泽安真的死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还有郁林肃…… 流茴眼睁睁看着郁林肃阴沉着一张脸大步离开,大气都不敢出,缩着身子站在那里,等人出了屋子这才进去。 “啊,少奶奶!”流茴惊叫一声,忙上前扶起张幺幺,见她面如金纸,呼吸急促,胸口被血迹浸湿了巴掌大一块,大急,忙朝外大喊道:“来人啊,少奶奶受伤了,快请太医来!” 话音刚落,门口有人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郁林肃一把抱起张幺幺往里间走,一边吩咐流茴:“拿药来。” “是是。”流茴忙去找药匣子。 张幺幺被他轻轻放到床上,见郁林肃脸色冷硬如铁,很是难看,她轻声道:“我很谢谢你做得一切,但是,请你告诉我,他,到底在哪里?” 郁林肃擦掉她嘴边的血迹,沉声道:“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的确在文正十三年的进士名录中找到了他,但之后他所有资料都没了,”说着沉默片刻,终是道:“但肯定不是死了,若不然也没必要如此掩藏踪迹,他一定还活着,或许是改头换面了。” 张幺幺轻轻呼出一口气:“对,他不会轻易死,他肯定是藏着了,就怕我找到他……” 看着她松了口气的模样,只觉心口憋闷的厉害。可他不敢再发脾气,明明初相识时那样坚韧的一个人,现在却如此柔弱,而这其中,他功不可没。 这时流茴找来了药丸子,郁林肃亲自服侍她用了药:“你好好养病吧,放心,只要他活着,不管上天入地,我一定会给你找出来。” “好,多谢你。”张幺幺笑了笑,终究身体太过虚弱,又抗不过药力,不过一会儿就闭上了眼睛。 郁林肃沉默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将她脸上被冷汗打湿的发丝一一理顺了,忍了又忍,终于抚上她瘦弱的脸颊,柔软却冰凉,他忍不住轻轻摩挲着,眸光幽幽:“你与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对他,到底是恨,还是爱?” 太医很快被请来,看了之后说是情绪太激动所致,又叮嘱千万让静养,不可再刺激了。郁林肃隐隐后悔,早前在兰台巷时太医就说过她不能受刺激,偏偏这回刺激她的还是自己。 他明明是个极善隐忍的人啊…… 太医走后,郁林肃叮嘱流茴好好照顾,自己就离开了,他此时此刻不想呆在这里。出了侯府,上了马后叮嘱曹榭道:“那方泽安已经坠亡的消息千万别叫她知道了。” 曹榭不敢多问,忙应下:“爷放心,属下知道了。” 郁林肃一脸阴沉地从韶华苑离开,片刻张幺幺惹怒世子又重伤的消息便在府里传开了。 清远阁,曹氏正在礼佛诵经,曲妈妈走进小佛堂,轻声道:“夫人,二夫人和二少奶奶来了。” 临安侯府是总排序,二老爷夫妇的长子郁林致行二,为人老实沉闷,在翰林院任编修一职。娶得是他母亲白氏的娘家远房侄女邹氏,这婆媳二人不仅有些亲戚情分在,且同样都是个精明人物。早年争夺侯府的继承权时,就数他们家和三房行四的郁林诚家争抢的最厉害。 曹氏淡淡道:“老三房里才出了点事有些人就和那闻到了烂肉的苍蝇一般扑上来,吃相实在难看。” 曲妈妈陪笑道:“您不是一直在给世子物色妾室人选么?这白家的姑娘既美又精明,不是正合适?且如今那两个闹僵了,正是好时机啊。其他的,便是吃相难看,也不须咱们看了。” 曹氏手里的菩提串子一停,淡笑道:“你说的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嗯……换过来了,哈哈哈…… 第31章 唇齿 张幺幺对自己这身体动不动就吐血晕倒很有些不耐烦,这对她来说妨碍太大,便叫太医改了方子。 太医纠结再三道:“上回世子也说了要彻底治好您的伤,下官回太医院后与众位同僚倒商量出了个方子,只是那方子的药效强烈,过程中会疼痛难忍,因您的旧伤又曾复发,只会更加痛苦,因而下官一时不敢提出来。” 张幺幺笑了:“痛有什么好怕的,就用那方子吧,劳烦您尽快准备起来。” “是。”太医忙应下:“这新方乃是药浴,下官这就去准备。” 这治疗方法的确痛苦难捱,但张幺幺从来能忍,便是痛得差点咬碎银牙也未喊叫一声。之后也是又累又虚弱,险些就晕进了浴桶里。 太医忙给开了益气补血的四君子汤,又叫熬一盅乌骨鸡汤来。 入口的东西流茴向来是亲自看着的,嘱咐院里的人看好少奶奶,她带着一个新来的丫头叫做思葭的,是郁林肃后送来的,正好以后将熬药传饭这类活计都交给她。 这会儿也是边走边教道:“你记着少奶奶近来受不了刺激,便是饮食上也是要注意的,要以清淡为主……” 两人刚走出院门,后面就出来一个小丫头,瞧着她们走远了,悄悄跑了出去。 流茴两人两人还未回来,张幺幺正躺着休息,就听外面传来人声,片刻就要小丫头进来禀道:“少奶奶,二奶奶带着她娘家几位表姑娘来看您了。” 张幺幺眼睛都未睁开,道:“去和她们说,我喝了药睡了,让她们改天再来。” “是。”丫鬟答应着出去了,谁知没一会儿外面就高声喧哗起来,很快邹氏带着一行人竟就这么硬闯进来了。那小丫头在一旁急得都快哭了,却毫无办法。 张幺幺缓缓坐起身来,眸光淡淡地瞧着邹氏道:“不知二嫂硬闯进我房里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邹氏穿着身海棠红的对襟褙子,珠围翠绕,样貌俏丽,眸光闪烁。她身旁跟着三位陌生少女,这会儿都是一脸的笑,似乎都没听见她话里的冷淡一般。 见张幺幺白着一张脸虚弱地半靠在床头,邹氏紧走了两步上前,惊声道:“哎哟三弟妹,我听说你病了,但也没成想竟病得这样重了?哟,别是从你们乡下带来的甚么治不好的病吧?” 张幺幺皱眉:“二嫂……” 邹氏一拍巴掌,恍然大悟道:“我就奇怪你嫁进来也有好几日了,怎一直未做认亲礼呢,而且也没见开祠堂,原来是怕你活不长久啊……” 此前她曾听郁林肃说府里就数二房老大一家精明会来事,与府里上下的关系都不错,可如今听着她这话,倒不像是精明人会说的。 那邹氏还在一脸同情道:“三弟妹啊,你是小地方来的恐怕不知道这大户人家的规矩,便是如今你与老三成了亲,若没认亲,那往后三弟继承了爵位,你也是不能以侯夫人的身份在族中处事的;而若没入祠堂呢,郁家的祖宗们也是不会承认你的,往后便是死了,也是没法葬进郁家祖坟的。” 说着掩唇一笑:“当初老三放着曹家那样顶顶高贵的婚事不要,要死要活地娶了你,还以为他当真多么爱重你呢,却不想……” 张幺幺突然记起那日在二王府她被打伤时,那曹家小姐不屑的冷笑,如今似乎有了答案,她道:“二嫂你的意思是,当初夫君要与曹家做亲?” “哟,你还不知道呢?”邹氏惊讶道:“老三回来那日,侯爷和夫人就说着要去曹家提亲,偏老三说你救过他,又因接触了外男被夫家休了,他不能无情无义,因而执意要娶你当妻子,那会儿侯爷被气晕了都未改变他的想法。我们都以为他多宝贝着你呢,却不想,真的只为报恩呀。”说着又拿那十分可怜的眼神瞧她。 张幺幺笑了笑,她明白了,这人来不仅不是来示好的,恐怕是想趁郁林肃不在,来离间两人感情的吧。可惜他们打错了算盘,她和郁林肃又哪来的感情呢。 因而并不搭腔,只是冷眼听她聒噪。 邹氏见她没甚反应,暗自腹诽这人怕不是没心吧,听了这许多诛心的话竟丝毫不气。 想着眼珠子一转,上前握住她的手,推心置腹道:“可怜见的,远嫁而来,本就孤单,如今老三又与你离了心,往后怕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吧。” 说着示意她看那三位少女,凑近她耳边道:“别说二嫂不帮你,看见了吗,那都是我娘家的表妹们,也都到了说亲的年纪了,不如你挑两个留下来与你做姐妹,到时一起伺候老三,多好。对了,你之前没有孩子吧?是不能生吗?那不正好,到时我表妹生了,你直接抱过来养着,也是要喊你母亲的。有了孩子傍身,便是没了老三宠爱,也能在侯府有个一席之地呀。” 张幺幺笑了,看来不止想离间他和郁林肃,还想恶心死她。 可她并生气,反而拿眼去打量那三位少女,都是年华正好的娇俏少女,容貌妍丽,没有一个丑的,且环肥瘦燕,各有千秋,个个都能将她比下去。 她轻轻摩挲着手指,笑道:“你也说了我如今不得夫君的心,这些事你还是找他的好,我是不敢做主的。” 邹氏一噎,忙又道:“谁说你做不了主,二嫂告诉你,正是大伯母请托我带她们来的。否则,我一个隔房的嫂子,哪好意思管到叔叔的房里事不是。” 张幺幺恍然:“哦,原来是母亲的意思。”却又笑:“便是如此,二嫂还是直接找夫君吧,当初他为了娶我,连侯爷都能气晕过去,纳个妾而已,便是拿出母亲的名号,我也是不敢擅专的。” 她再三推脱,让邹氏十分不快,甩开她的手站起来冷笑道:“三弟妹,别说我说你,你一个要出身没出身,要美貌没美貌的乡下妇人,还背个刑克六亲的名声,如今丈夫又见弃,若不是因为同是女人我同情你几分,你以为我会巴巴的凑上来?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张幺幺实在觉着累只想好好睡一觉,闻言轻笑道:“那可真是多谢二嫂你给的这脸面了,不过听说二哥身边也只一个通房,作为弟妹我也甚是同情他的。这几个本就是你的妹妹们,倒不如你直接给二哥收了吧,往后共侍一夫,想必姐妹情谊更深。” “你!好你个小娼妇——” “你在骂谁?”众人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转身看去,正是一身斗牛飞鱼服的郁林肃。此时手握绣春刀,如一座山岳般挡住了门口。 他面无表情,邹氏却脸都白了,忙僵硬的笑了笑,一把拉过身旁的少女,紧张道:“三弟啊,那个,嫂子来,是特意奉了大伯母的令,着我给你寻两房妾室。你看看,这都是我让娘家精挑细选才送来的,你可有看得上眼的?” 郁林肃先是看了张幺幺一眼,见她怏怏地靠在那里,面色却平静,本就冷锐的眸子愈发冰冷,那目光扫到邹氏面上叫她再也笑不出来,她拉着的少女更是哆哆嗦嗦的发起抖来。 “如不是看着门口临安侯府的牌匾进来的,我还当自己进了哪处楼子,正遇上老鸨在推销楼里的姐儿呢。” 一句话就叫邹氏脸色涨红,几位少女则面皮煞白,有两个甚至眼眶都红了。任是谁家清清白白的闺秀,也受不得如此侮辱。 偏郁林肃不仅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也是个嘴里不饶人的,还在道:“听说二哥在翰林院风评极好,学问也不错,时不时还被国子监邀过去讲学,如今看来,他学生教的好,这内帷倒是欠了教导。等他回来,我必是要提一提建议的,也免得到时府里传出些不堪入耳的名声去。” 邹氏羞愤的只差找个地洞钻进去,若此时张幺幺说两句缓和的话,叫她下了台阶便罢。偏张幺幺也不是个良善的,垂眸坐着,一声不吭。 眼看邹氏都要哭了,郁林肃才对跟在他后面的流茴道:“没见着你们奶奶不舒服,还不送客。” “是。”流茴忙把食案交给别人,然邹氏得了这句话便如背后有鬼在追一般早就掩面跑了。 她们一走屋里顿时清静了好些,张幺幺觉着呼吸都顺畅了,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脸上的疲惫之色却再也掩不住。 郁林肃冷眼瞧着,挥手叫伺候的人下去,自己端了药碗过去递给她:“把药喝了再睡。” “多谢。”张幺幺去接,郁林肃却又缩了回去,她接了个空,忍不住抬眼瞧他,却见他神色极为阴沉:“你这是彻底要与我划清界限了?” 张幺幺不解:“你说什么?我何时说过要与你划清界限了?” “若不是如此,你为何对我如此客气?为何又要换一个药效那样强烈的疗法且还不告诉我?”他的声音看似平静,实则极为压抑,那黑漆漆的汤药在他手里颤抖出一圈圈涟漪。 张幺幺皱眉:“你到底发什么疯呢?不说谢谢难道骂你?至于换治疗方法,实在是我忍受不了整日里像个废人一般卧在床上,我想尽快好起来。否则你看,今日人家欺上门来,我连回嘴都没有力气。” 郁林肃看着她虚白的脸色,终是将碗递了过去,张幺幺接过几口就喝了,正苦得皱眉呢,嘴里就被他塞进了几粒蜜饯,顿时那苦味就被淡化了,她忍不住用舌头卷着蜜饯在嘴里跑了一圈,将边边角角的苦涩都压了下去,最后只剩甜蜜。 她舒了口气,下意识拿甜啧啧的舌舔了舔唇瓣,却突然一道阴影压下来,她的唇和她的舌,就这么被一个柔软的东西咬住了。 看着郁林肃近在咫尺的眉眼,张幺幺脑海中一片空白,彻底懵了。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读者爱吃酒么扔了1个地雷 多谢读者“”,灌溉营养液 第32章 脸皮 好一会儿,郁林肃方缓缓退开些,便看见张幺幺傻傻地看着他,原本毫无血色的双颊染上红云,眸光水润欲滴,唇上晶莹剔透,一片嫣红,羞意盈盈的懵懂模样,哪里还是那个八风不动的张幺幺。 郁林肃两手撑在她身侧,好似将她环抱在怀一般,难得见她如此模样,不由心尖绵软,正欲再逗弄她一番,突然眸中精光一闪,把声音压低了,拿一道磁性低沉谆谆善诱的嗓音道:“幺幺,你喜欢那个方泽安吗?” 张幺幺缓缓摇头。 郁林肃眼睛一亮,忍不住又凑近了些,拿自己的鼻尖轻轻摩擦她的,嗓音愈发温柔:“那你喜欢郁林肃吗?” 张幺幺毫不犹豫的摇头。 郁林肃脸色一变,眼里闪过愤恨之色,见她粉嫩的唇瓣近在眼前,心头一恼,就狠狠咬了上去。 “嘶——哎哟,疼,疼疼啊,媳妇儿……” 却就在咬上去的瞬间,被张幺幺先咬住了他的,他便是有气也是不敢用力的,偏这个冷心冷肺的,真是用牙齿在咬,不过片刻郁林肃就尝到了一股铁锈味儿,他的嘴唇被咬破了。且她的手还揪住了他腰间的一层皮,下死手的拧。 上下一阵刺痛,郁林肃早就有了退缩的念头,偏这股子血腥味儿冲进脑海,刺激得他皂靴里的脚趾都绷直了,眸色瞬间幽深,他也不顾腰上那只手,一手搂她腰,一手扣她脖子,就这么把人给抱了起来,然后自己往床上一坐,将她叉腿放置在自己身前。 察觉她拿手抵着自己的胸口,他抬手就给扣到了背后,放在脖子上的手将她狠狠压向自己,然后便是猛烈的唇舌纠缠。 张幺幺眼中似要喷火一般死死瞪着他,郁林肃却笑得得意极了,嘴里将那四处躲藏的小舌牢牢吸·吮住了,她剧烈挣扎,可本就是十分虚弱的时候,被郁林肃禁锢着,她便是扭成了蛇也挣不脱他的束缚,却愈发激起了她的反抗。 两人贴地严丝合缝,本做着这世上最亲密的事,却都在暗中较劲,不过片刻两人就出了一身的汗。郁林肃暗想,这女人作甚如此执拗难缠。可他却不知,他眼里的势在必得和她的执拗几乎不相上下。 终还是郁林肃记着她的身体不适,缓缓停了下来。 一停下,他唇上的伤口就有丝丝红血沁出来,偏他丝毫不以为意,手里依然抱着她,眸色幽深却又璀璨,哑声道:“便是你没受伤时也打不过我,何况这会儿重伤,乖一点,别挣扎了,免得伤口又崩裂了。” 张幺幺脸色绯红一片,眼里冒出两簇火来,冷冷道:“你是不是只会蛮横?谁准许你亲我的?”虽说着冷冽的话,偏嗓音也沙哑,又因方才太过用力,整个人都在隐隐颤抖,这话便没那么有威慑力了。 郁林肃笑:“原来你喜欢温柔么?我也可以啊。”说着便拿自己的大脑袋去她脖颈里蹭,边蹭边嗲声嗲气道:“幺幺~我想亲你了~嗯,给我亲亲嘛~” 他竟是完全不顾形象和脸皮,像女子孩童一般在她身上撒娇卖痴,便是知道他是个脸皮城墙厚的,张幺幺这会儿也是无语之极,本来满肚子的气竟这么卡在那里,吐也不是不吐又憋得慌。 她眉头跳了又跳,方僵着脸道:“好了,你还要不要脸?” 郁林肃没完没了:“我要媳妇儿不要脸。” 张幺幺:…… 好半晌没听见她说话,郁林肃以为惹恼了她,忙抬头去看,却见她僵着脸,极想摆出一副愤怒的模样,却偏偏压不下上翘的嘴角,顿时心头大松,嘿嘿笑道:“不气了?” 张幺幺瞪他:“你方才过分了,我们不是真夫妻,你怎么能亲我?” 郁林肃惊讶地笑:“幺幺,你到现在还以为我们是假的么?我一直以为你是极聪明的,为何这回这样傻了。” “你什么意思?”张幺幺皱眉,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还不明白?若只是假夫妻,我怎会那样急着弄来婚书?又怎会在圣上面前提了我俩的事?还大操大办了一场婚礼?” “你不是说都是为了叫府里的人相信我们是夫妻吗?” “可我也没必要做到如此呀。你想想,现在你我的关系,只要我不放你走,你便永远是我郁林肃的妻。” “可是,便是办了婚礼,也不曾办认亲礼,我的名字不曾上你们家的族谱,这就不算真正的成亲了。” “原来你是在意这个么?”郁林肃笑得愈发高兴:“不曾叫你认亲,只是因为你身体不适,我家亲戚除了这府里的,还有旁支近亲,好些人呢,没有半日是办不完的,我是想着等你身体恢复些了再办。至于入族谱,他们不是都说你的命不好么,明日玄清道长就要来,等她给你看了相,批了命,到时再叫你堂堂正正入族谱。” 张幺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脸色复杂极了。 郁林肃轻轻抚摸着她略有些僵硬的背脊,轻声道:“幺幺。或许这世上只有我一人知道你是张幺幺了,所以我们能在一起难道不是老天爷给的缘分吗。我知道你大仇未报,但是你的生命里难道只有仇恨吗?便是报仇,你如今也有我了,更何况往后仇报了,你又要怎么办?去哪里?做什么?” 张幺幺无法回答,因为她从未想过以后,她眼里心里想的都是报仇,她想过报仇的时候死了,也未想过若报仇了还活着,剩下的日子该怎么过。 她缓缓闭上眼睛低下头,轻声道:“我有些累了,我想休息了。” 知道她还未想清楚,或许也是在逃避,但郁林肃不忍再逼她,而是稍稍用力将她的头揽靠自己的胸膛,轻轻抚摸她的背脊:“好,累了就睡吧,或许睡一觉,你就想明白了。” 张幺幺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先呼吸尚有些乱,却也很快平缓下来,她确实累了,早就该睡了的。 郁林肃待她睡得熟了,打算将她放下,一站起来却发现她整个人都被自己揽在怀里,头上不着肩,脚下不着地,很小很小的一团。 可这么小的身体里,却有个异常坚韧的灵魂。 她睡着时,他的心就不自由主的柔软,她醒了,他又不自主的想笑,然后放心将后背教给她。 这种感觉有些奇怪,却又异常的温暖。 将她放好,她睡着了的样子安静又柔弱,他忍不住又亲了亲她的眉角,起身后却发现自己腰间紧绷的厉害,忍不住扶额,唉声叹气道:“媳妇儿,你还是快快想明白吧。” 等彻底冷静下来了,就换了身玄色直裰,又戴了冠,修了修面,拿了把金身玉骨的折扇在手里,那个满身冷冽之气的锦衣卫同知大人就变成了贵气翩翩的豪门贵公子。 他叫流茴看着张幺幺,自己带着曹榭路宏走了,但看去的方向,却是曹氏的清远阁。 曲妈妈禀告郁林肃来见礼时,曹氏手里的佛珠串子就停了下来,淡淡道:“看来老二媳妇儿这是将我也攀咬下来了,他这是来兴师问罪来了。” “那……”曲妈妈有些着急。 “怕什么,他又能对我如何?白氏将人直接带去韶华苑可不是我吩咐的,我也只是在她面前提了两句打算为他寻摸妾室的话,再者,这话头当初侯爷也是答应了的。” 曹氏说着,心里也落了定,道:“让他进来吧。” “是。”曲妈妈忙出去请人。 郁林肃见了礼,曹氏笑着让座:“听说你这几日忙,倒难得来我这里一趟。” 郁林肃却不坐,笑道:“儿子稍后还要出去办点事,便不坐了,来此也是和您说一件事。” 曹氏知道他要说什么,便也不动声色,道:“哦,是什么事?” “是这样,如今云州府那边卫所里驻守的指挥使是我的好友,之前我将柳氏带回来时便托付他对柳家人照顾一二。不久前他给我来信,说是前几日巡查的时候发现有人鬼鬼祟祟地差点将柳家人给带走了。当时他就带着手下围了上去,谁知那些人竟吓得掉进了海里,隐约间还听见他们说什么是京城临安侯夫人的管事。” 曹氏脸色微僵,郁林肃叹息道:“谁知那几个都不会游水,等我好友着人去救时,已经淹死了。” ‘扑通’一声,却是曲妈妈惨白着脸软倒在地。 郁林肃惊讶:“哟,曲妈妈这是怎么了?被吓着了?” “不不,”曲妈妈顶着曹氏冰冷的目光颤抖着爬起来,强笑道:“叫世子看笑话了,是奴婢近来这痛风的毛病犯了,一时没有站稳。” “痛风啊,”郁林肃怜惜摇头:“听说那痛起来可是痛彻心扉的,曲妈妈保重啊。” 曲妈妈缩在曹氏身后,深深的低下头去,嘴里干干的应道:“是是,多谢世子关心。” 郁林肃笑了笑,对曹氏道:“母亲,儿子就是来问问,您是不是派人去了南边儿?若真是您的管事,那倒是可惜了。” 曹氏紧紧捏着手里的佛珠串子,淡笑道:“想必是你那好友听错了,我不曾派什么人去过南边儿。” “这样啊,那也许真是听错了。如此,那几个死了也就死了吧。好了,儿子也没其他的事了,就先告辞了,瞧着您脸色不好,好好歇息吧。”说罢笑着拱拱手就利落走了。 “夫人……”曲妈妈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那可是奴婢相依为命了半辈子的唯一的弟弟啊,就这么没了——” “放心吧,”曹氏脸皮紧绷,冷声道:“你弟弟的家人,我一定会安置好,这个仇,也一定会报。”她不过是想着给那柳氏找些不自在,却没想到这个狠毒的狼崽子竟然直接要了她的人的命,若往后真叫他当了这个家,只怕她连呼口气的地方都没有了。 一用力,曹氏手里小叶紫檀的佛珠串子突然就断了。 郁林肃却心情极好,出门后打马缓缓走着,嘴里还在呜呜呀呀的哼着曲子。行了两刻钟,几人在一处有好些美人迎来送往的巷子里停下。 三人在一处叫做红粉楼的二层楼阁前下了马,眼见郁林肃抬脚就往里走,曹榭路宏对视一眼,忙跟了上去,路宏惊奇道:“爷,您这是要开荤了?” 郁林肃毫不留情的一扇子敲他头上,瞪他:“瞎说什么,爷是来办正事的。” 路宏揉着被打痛的头,不忿道:“来这里还能办什么正事,也太假仁假义了些,若是叫少奶奶……”话未说完郁林肃那冷幽幽的眼就看了过来,警告道:“你敢向她泄露半点今晚的事儿,小心老子扒了你的皮。” 路宏忙求饶:“不敢不敢……”待他转身进去了,却嘟囔道:“纸可包不住火……” 第33章 妓子 郁林肃虽是个不着调的混子,但到底世家出身,又做了打扮,气度自然显明。方踏进红粉楼,鸨母姐儿们就如饿狼扑食一般围了上来,却被他一把折扇纷纷挡在外面,曹榭上前问鸨母:“可有上房?” 鸨母忙忙点头:“有有,自然是有的。”说着在前面殷勤领路,将三人带去了二楼。 到了地方后,郁林肃随意打量一眼,笑着对鸨母道:“好酒好菜端上来,再把你们楼里的清倌人都请出来,”说罢一按肚子,嘶了一声,眉头一皱:“哟,不行,我得上个茅房,你们先看着,等我回来选人。” 边说边跑了出去,那鸨母甚至来不及给他指路,但见屋里还坐着两个,倒也不怕人跑了,因而忙殷勤的招呼这两个,却疑惑道:“二位爷,那位爷为何点名要清倌人?这头牌美人儿不好吗?” 曹榭两人对视一眼,他们也不甚清楚,却道:“你只管按我们爷吩咐的办就是,放心,银子少不了你的。” 鸨母这双眼睛也是见过世面的,一见这几人气势便知不凡,当下也不敢多问,忙诺诺应下去寻人了。 郁林肃出了包厢,便混进来往人堆里走动起来,待看到一间叫秋香阁的,暂住了脚,左右看了一眼,趁着过往人群不注意的时候,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进去就见一四五十的男人半敞着衣裳,怀里搂着一个娇俏的姐儿,正嘴对嘴喂酒喝。 听见声响都看过来,郁林肃一粒银瓜子扔出去,恰恰打在那姐儿的头维穴,人哼了一声就晕了过去,尚来不及看清他的样貌。 留下的那个男人被惊得酒醒了一半,待看清来人后脸色又是大变,僵笑道:“原,原来是郁世子大驾光临……” 郁林肃也抱拳笑道:“胡大人,幸会幸会。”说着便在那胡大人的对面坐下,笑眯眯地盯着他瞧。 胡大人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拢住衣襟,强笑道:“郁世子为何如此看着在下?”这胡幸本是吏部右侍郎,正三品的官衔,比起郁林肃这个锦衣卫同知还要高半阶。但他此时以在下自称,便表明了是私下相处,不想涉及朝堂政事。 然郁林肃却是个没什么眼色的,道:“我在想着胡大人当真是老当益壮,不仅青楼里有三位相好,榆林街上的宅子里还养着一对年方十六的双胎姐妹花,那姐妹花日日睡的楠木大床底下还挖了个密室,里面藏了三箱……” “郁世子!”胡大人忍无可忍的打断他,沉下脸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爽快。”郁林肃朝他竖起大拇指,道:“其实就是想找您打听一件往事。您也知道我最近在查琼海海盗一案,我查着查着,却发现之前自尽的云州通判辛为生家里竟然有好些海盗的户籍档案,后来又一查,发现那位辛通判在两年前是您给派遣到云州的,因而我就想来问问,您若是知道些什么内幕,不防透露一二如何。” “郁世子,你这便是强人所难了。在下两年前派遣的时候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不能一出了事,就来找派遣的人吧。” “若是别人嘛,我自然是不会找的,但您不同呀,除了那位辛通判,云州府好些官员可都是您派遣的,而且您和那位辛通判又都来自苏州水云县,而辛通判和那几位当家又都是来自水云县下的响水村的。就凭这,您觉得我是不是有理由怀疑您知道些什么?”郁林肃还是笑眯眯的。 胡幸却摇头,果断道:“巧合罢了,这又能说明什么。” 郁林肃笑:“再三出现的巧合还是巧合?”说着敲了敲桌子,道:“胡大人,您毕竟是朝廷三品大员,能走到这里也不容易。我这人做事也不喜欢赶尽杀绝,因而您虽有了嫌疑,可我并没有将您请去锦衣卫,反而背着人来这里问,您便是不顾自己的前途,也得想想我这番心意不是。” 胡幸却慢慢冷静下来,淡淡道:“在下承您这番好意,但这件事我确实不知。” 郁林肃笑了笑:“倒是没想到胡大人竟也有身铮铮铁骨,既如此,在下给您一日去和各位美人道别,明日,咱们锦衣卫见吧。”说罢便起身要离开。 胡幸脸色变了几变,眼见他要出去了,喊道:“还请世子留步。” 郁林肃转身,胡幸笑着,眼底却阴沉,道:“世子爷,有句话说,夜路走多了也会撞上鬼,您用心办差不假,可也要小心引火烧身啊。倒不如得饶人处且饶人,对大家都好。” 郁林肃挑眉:“多谢胡大人提醒,不过嘛,我这人生来便是钢精铁骨,一般的火便是想烧也是烧不着的。”说罢笑了笑,转身走了。 胡大人颓然地瘫进椅子里,保养得宜的脸上瞬间老了十岁般,神色灰暗,哑声呢喃:“这一天终究还是要到了……” 郁林肃出了秋香阁,走到隔间叫做牡丹阁的外面,敲了敲门便推门进去了。 里面灯光昏暗,悄无声息,只能隐约看见桌旁坐了个人。郁林肃沉默行礼,那人抬手示意:“坐着说罢。”声音低沉,平稳。 郁林肃在下手坐了,那人问道:“如何了?” “他不愿开口。” 那人笑了笑:“倒也正常,开口了一定不能活,不开口倒还有些希望。” 郁林肃的声音有些沉闷:“只要他开口,这案子就理清了大半,我就能给我媳妇儿在圣上面前求个诰命了。” “呵呵。”那人忍不住笑出了声:“整日就想着你媳妇儿,就不能有点出息?若这案子破了,到时你要什么没有?” “您说得倒是轻松,哪有那么简单。您看,当初您派我南下的时候就知道这事背后是谁在捣鬼,要的不过就是个人证无证俱在,如今物倒是好大几船呢,可人呢,抓到的竟是些小鱼小虾,一个个什么都不知道,好不容易查到了胡幸,偏偏又是个嘴硬的,人家还是三品大员,抓不能抓,吓又不听话,这可苦了我了。” 说着叹气道:“当初找我媳妇儿虽想着是叫她帮我镇定内宅,当个帮手,可她才认识我多久就受伤了两回,如今还被人陷害说什么‘刑克六亲’,我也就是想给她正个名,再提升些地位,免得出师未捷身先死,到时我又是孤家寡人一个,背后一窝子豺狼虎豹虎视眈眈,怎能安心给您办事嘛?” “行啦,你小子那点心思当我不知道?不是已经把玄清道长给你请来了?至于诰命,也不是要不着……” “当真?有什么办法?”郁林肃双眼一亮,忍不住趴到桌子上:“爷,若您当真把这事儿给我解决了,往后便是叫我给您搓脚洗裤衩儿我也愿意!”说得信誓旦旦,就差指天发誓了。 “哈哈哈……”那人笑得前仰后合,好一会儿才渐渐歇下,语气里笑意满满道:“你小子,以为给我搓脚洗裤衩儿的活就那么容易干得着?早被人抢得干干净净了。” “是是,这活儿轮不到我,那……等您老了,给您老端屎端尿如何?” 他说的愈发混账,那人笑得快直不起腰来,连连摆手道:“你这泼皮赶紧住嘴吧,再说下去,我不得笑死在这里了。” “哟,爷,您便是高兴了也不能乱说这个字儿呀!”突然后面的黑暗里又传来一个老者有些无奈的声音,郁林肃虽看不见人,却朝着那地方抱拳道:“您老恕罪,都是我混账。”老者呵呵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 坐在郁林肃对面的人这时已经平息了情绪,道:“好了,说正事儿吧。既然一时没法将背后主使拉下来,那就把该办的都先办了吧。” “您的意思是……” “你一直记着抓主使,却忘了云州府的一干涉案官员,他们‘渎职失职’‘贪污受贿’等罪责不是证据齐全吗?那就先处理了他们,还有那胡幸,不是不愿张嘴么?云州的大小官员却是他派下去的吧?如此便免不了一个‘失察’之责,且他‘贪污受贿’也是真的吧?你便将他一并撸下来,声势搞得大一些,如此一来,背后主使便会放松警惕。再将查探一事由明转暗,然后再从其他地方入手去追查,到时应该比现在容易些吧。二则,这也是立了功的,到时候到圣上面前求个诰命有何不可?” “嘿嘿,”郁林肃咧嘴笑得傻气:“所以说姜还是老的辣,听您的准没错,要不然我也做不成世子进不了锦衣卫更娶不上媳妇儿,这回有了您的计策,我媳妇儿的诰命应该也是妥妥的了吧?” “你就这一张嘴厉害,行了,到时我会帮你说两句。好了,该说的说了,赶紧滚吧,出来太久也不怕人怀疑。” “是是,那小的告辞了,您回去的时候一路小心。”说着站起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然后就跑了。 那人忍不住笑叹:“这才几年功夫,竟生生从一个满身戾气的小混子变成了个油嘴滑舌的大混子,这是怎么长的?成了亲也不见成熟些。” 黑暗中那老者道:“这不都是您惯地么。” 那人又笑:“这么说也没错,但这孩子虽行事混账,却知恩图报,便这一项,就值得我惯着。” 老者呵呵笑:“那也是您眼光好,当初……就看上了他” 那人道:“也是他有胆气,当初找上了我。” 郁林肃笑容满面的回了包厢,进去一看,里面已经站了十几个少女,年龄也都不大,小的十岁出头,大的也不过十五六。 他随意看了两眼,把当头三个年纪最大的点出来,对曹榭道:“买了,带走。”说罢坐也不坐,转身又走了,徒留那还想殷切招呼的鸨母傻在当场。 回去的时候三人骑马,三个少女乘车跟在后面,郁林肃悠闲地把玩着马鞭,路宏驱马上前道:“爷,你咋突然要买三个美人啊?三个……咱们一人一个?” 曹榭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想得挺美。” 郁林肃意味深长的笑:“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等一行人回到侯府,天色也不早了,各房各院也都回来了。郁林肃下了马,对路宏道:“把她们给老二送去,就说二嫂如此关切我房里的事,弟弟感激不尽,特送上回礼。”说罢咧着嘴背着手就进门去了。 留下路宏一脸呆滞,曹榭忍不住笑:“看爷高兴的,记得把事情给办好了,最好让全府都知道二爷摊上了这样的好事儿。”也潇洒离去。 路宏缓缓摇头,叹息道:“有些人的报复心也太强了些,不好惹啊。” 说罢却带着三个才知道掉进了金窝窝的高兴地快疯了的妓子们大摇大摆的进去了,看那模样,当真是要满府皆知的了。 第34章 突发 张幺幺醒来时屋里已经点了灯,她刚睁开眼睛,身旁就有个声音道:“你醒了?感觉如何?”转头就见郁林肃半敞着中衣拿着本书靠坐在床头,一手竟还放在她头上。 张幺幺凝眉,坐起身道:“你别得寸进尺,忘了你的床在外面吗?”两人成亲后,只新婚那日一起睡了一晚,之后郁林肃便在书房里睡。 她冷眉冷眼的,郁林肃不仅不生气,反而忍不住笑,趁她不注意捏了捏她的脸颊,然后快速收回手跳下床,道:“饿了吧,我让他们炖了一盅阿胶红枣羹,你先洗洗,我叫人端来。对了,可还要什么其他的?不如再准备几样点心?” 他边说边往外走,边走边回头和她说话,脸上一直嘻嘻笑,昏黄的灯光里,那笑似乎也染上了暖黄。许是刚睡醒的缘故,看着他,张幺幺觉得自己有些昏沉。 等到满桌子汤水点心都上来了,张幺幺又看了眼一他,郁林肃拿过汤盅:“怎么了?烫吗?”说着手里就轻轻搅动起来。 张幺幺缓缓呼出口气:“你……” “禀世子,二爷来了,说有事要见一见您。”流茴进来打断了张幺幺的话。 郁林肃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来得还挺快。”把手里的汤盅放到张幺幺面前:“你先吃,等我回来再说。” 看着他有些兴奋的背影,张幺幺问流茴:“知道二爷是有什么事吗?”看了看那盅汤,到底拿起调羹喝了起来。 流茴瞧了她一眼,轻声道:“好像是世子从那种地方带回来几个清倌人给二爷送去了,听说二奶奶当时就发了脾气,却不敢把她们怎么样,听说好像是和二爷打了一架。” “打了一架?” “以二爷的脾性想必是打不起来的,不过据说二奶奶把二爷书房的东西差不多都砸完了,最后惊动了二夫人,将二奶奶训了一顿。” 刚好张幺幺送了一勺汤进嘴里,只觉味道浓香清甜,忍不住弯了弯唇,嘴里道:“净做些不着调的事。”然刚刚心中那股子难言的情绪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没了。 郁林肃也只出去了不到两刻钟就回来了,见她面前的东西不剩多少,忍不住笑:“真饿了?要不要再来一些。” 张幺幺擦了擦嘴:“不用了,已经饱了。”又问他:“二哥来,可是要退了你送去的美人儿?” 见她眸光清亮,尚有笑意,模样与他离开之前大不同,便明白是自己做的这事叫她开心了,眼里便是一亮,在她身边坐下道:“老二的确有这想法,说家里女人多了,他不得清净,书都没法读了。我就说,‘你还是先管好你媳妇儿吧,这几个只当给你提个醒,别只记着读书,忘了内帷兼修,否则等我媳妇儿好了,你往后都得不了清静’。” 张幺幺无语:“你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不是?”郁林肃撑着脸笑看她:“论记仇,谁及得上你?能报的当场就报了,不能报的,能记两辈子。” 张幺幺剜了他一眼,又不想理睬他了。 受了她一记白眼,郁林肃却开怀极了,毕竟如今说起她的往事,她不再是那副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说不得他再歪缠歪缠,某天她的过去她的身世都会一一告诉他。 想到这里他就觉着满足,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的头发。却‘啪’地一下被张幺幺狠狠打在手背上,顿时手背一阵火辣辣的疼,他都懵了。 张幺幺站起来冷笑一声:“你说得对,我就是个记仇的,想来这巴掌你也挨得心甘情愿吧。”说着又瞪了眼他微微肿起来的唇角,叫流茴拿来一件外裳,出去散步消食了。 徒留郁林肃在那龇牙咧嘴的搓着手背,觉得自己真是自作自受。 第二日一早郁林肃就来叫醒了张幺幺,只因玄清道长辰正就要来为她相面。 他们到正院大厅时,各房都已经到了。 众人互相见礼,两人坐下。邹氏拉着一张脸道:“不就是看个相么,什么时候不行,非要大清早上的把所有人都喊来,让大家饿着肚子等她一个。” 旁边的二爷郁林致拉了拉她的衣袖,却被邹氏一把甩开,朝众人看了一眼,提高了声音道:“我说错了吗,便是我们这些人无所谓,但哪有让几位长辈也跟着一起等的道理。还有孩子们,最大的真茵也才八岁,小的真康真汎不过两三岁,也要早起受累,哪个容易了?” 众人都不说话,虽没人应和,但看神色也不见得多高兴。 郁林肃淡淡道:“我倒不想麻烦大家一大早的来看柳氏相面,但忌惮她所谓‘克亲’命格的是在座的各位。若不叫大家都亲眼看着柳氏是不是‘刑克六亲’的命,只怕往后是个人就要带着自家的表妹堂妹什么的上门来为我们夫妻分忧,我嫌烦。” 昨晚二房的事全府皆知,偏偏邹氏不长记性,心里又有气,想拉拢满府的人给张幺幺找不自在,然郁林肃有仇必报,虽轻易不打女人,可那张嘴却从不饶人,管你是男是女。 二房当着众人的面又丢了一回脸,二夫人忍不住狠狠瞪了邹氏一眼,郁林致在一旁也不帮着说话,邹氏一张脸涨红,差点揪烂了手里的帕子,心里却愈发嫉恨老三夫妇。 眼见辰正即到,管家踏进门来,禀道:“青云观的玄清居士到了。” 然后便见一头戴卷云玉冠,着一身青色道袍,脚踏云履,面容清隽的道士走了进来。 初看时,只觉这道长姿容湛湛,从从容容,看着二三十的模样很是年轻。然当他走近了,却发现他两鬓竟已染白,又不确定他到底年岁几何了,时光在他这里好像都模糊了一般。 他于厅中见礼:“贫道玄清见过各位施主。” 临安侯笑着颔首道:“犬子无壮,竟劳烦居士百忙之中还要往京中走这一趟。” 玄清微笑:“侯爷客气,这本也是贫道与世子间的缘分。” 郁林肃起身见礼:“多谢道长拔冗前来。”玄清回礼,抬头时目光却落在张幺幺面上,略打量了两眼,笑了笑:“想必这位就是世子夫人了吧?” 郁林肃笑:“正是。” 张幺幺也起身行了一礼,拿手点着右边眉峰的那粒小痣,道:“此前有人说我这痣不好,妨夫妨父克亲人,劳烦您给看看可是如此?” 玄清道长却一笑,当真温和高华,缓缓摇头道:“这是谁人胡言乱语,简直是指鹿为马。您这枚痣主非富则贵,虽则难免坎坷,甚至或有生死劫难,但只要跨过,则一生贵人多见,衣禄丰足,亦能对伴侣有帮扶之力,可旺夫益子,实则旺夫旺家的宝相。” 郁林肃不由满面春光,洋洋得意,众人却面面相觑,都想不到张幺幺的面相不仅不好,反而是难得一见的宝相,竟还旺夫旺家,有玄清居士这几句箴言,往后谁还能从这上面攀扯她。 然偏偏就有人不信邪,邹氏嘀咕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私下勾连才来这里乱说一通的……” “住嘴!”却是临安侯冷声呵斥,将个邹氏吓白了脸,她不明白不过是不服气说了两句,怎就叫向来不管内眷之事的侯爷出声呵斥了? 她那里知道临安侯是多少了解些玄清的背景的,只怕这蠢妇招惹得玄清不愉,这才喝止。 众人也都吓了一跳,玄清道长却不以为意,他转身看了邹氏两眼,微笑道:“这位夫人人中曲折,靠山塌陷,又犯口舌之忌,若不自省自悟,只怕当前的金山银山靠山,都会化作虚妄。” 说罢也不去看邹氏青白的脸色,朝临安侯颔首致意,又对郁林肃道:“施主,贫道告辞。” 临安侯忙起身留客:“道长何必如此着急,您来了可还一口茶都未吃呢。” “无妨,贫道尚在修行之中,今日之事已毕,便不好再耽搁了。”说罢行了个礼就转身离去。 郁林肃忙道:“道长,我送您。” 到了外面,郁林肃四处看了眼,低声笑道:“此番多谢您了,不过让您说谎,还真是对不住,您放心,往后青云观的供奉我一定……” 玄清道长却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微微一笑:“施主说笑了,贫道乃修行之人,如何能犯口恶。” 郁林肃微愣:“您说的都是真的?” “这是自然。”玄清道长颔首,见郁林肃有些惊讶的模样笑了:“难道施主以为您的夫人当真‘刑克六亲’?” “不,只是她有些,有些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贫道看到的就是您夫人的面相,不过……”他想了想还是道:“您夫人眉间发青,这是大祸将临之兆,近些日子您还需注意着些。”说罢向他行了一礼,便抬脚走了出去,徒留郁林肃一人惊疑不定。 郁林肃站了好半晌才回了大厅,郁林肃整理好心情,对临安侯道:“父亲,如今一切已经明了,柳氏与咱们家不仅没有妨碍,反而大有助益。儿子此前已给各房都送了信,于今日,便将这认亲礼办了吧。” 张幺幺转头看他,欲言又止,郁林肃朝她笑了笑,临安侯沉默片刻,道:“那便办了吧。” 认亲礼自然是浓重又肃穆的,郁家果然是枝繁叶茂,整整忙活了大半日才结束。张幺幺虽身体恢复了些,但一番流程下来,还是累得不行,方一结束,郁林肃就让她回了韶华苑。 路上流茴和她说起认亲的事:“世子早几日就叫奴婢们准备好给各房的见面礼,还不让奴婢们告诉您,少奶奶,世子对您可真好。”流茴说笑着,去看她的脸色。 张幺幺轻轻呼出口气,没有说话,这时思葭在后面禀道:“少奶奶,大姑娘和几位小少爷跟上来了。” 张幺幺转头一看,可不是么,真茵带着几位大些的弟弟们正手牵手朝她小跑过来,顿时讶然挑眉。 此时郁林肃却在见临安侯,和他道:“劳烦父亲稍后将柳氏的名字计入族谱吧。” “一步接一步,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你又是怎么请到玄清道长的?” 郁林肃笑:“着急?父亲,哪家的媳妇儿不是成亲第二日就认亲入族谱,柳氏这都耽搁多少时日了?至于玄清道长,您不也听他说了吗,这是他与儿子的缘分。” 临安侯冷声道:“玄清道长是能随意接触的?你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本候不管你在外面做什么,但凡有一点损害侯府的事,小心本候到时扒了你的皮。” 郁林肃笑嘻嘻道:“您老放心,儿子都记着呢。” 见他这幅嬉皮笑脸的模样,临安侯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却又拿他毫无办法。 亲眼见着临安侯将张幺幺的名字加入族谱,郁林肃顿时得意极了,往后只要他不愿意,张幺幺便永远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他慌忙忙的告辞,就想回去撩拨撩拨她,若是能趁机抱一抱偷个香自然是更好的,然他刚出去曹榭就迎上来,神色凝重道:“爷,胡幸胡大人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篇新文《娇宠小王妃》求个收藏,谢谢~ 【本文文案】 温慈亲手设计将自己嫁给断了条腿快要病死的信王 她原本只想要信王妃的身份 但信王是个叫人敬佩的战神,战神不该腐朽的死去 于是温慈嫁过去后,细心照顾 想尽办法让他在临死前过得好些 但谁知,不过每日擦擦洗洗捏捏, 再偶尔对着他说些不能为外人道的话 信王竟然一日好过一日,眼看着是死不了了 那日早晨她睁开眼睛,对上一双深邃沉静的眸子 他说:“小姑娘,我每日听着你手刃仇人的故事,觉着太精彩了,所以不打算死了。” 温慈懵了。 他还说:“小姑娘,你还有几个仇人未除?我醒来后怕是无事可做,不如帮你一起如何?” 温慈红了眼睛。 他又说:“小姑娘,论年纪我都能做你父亲了,还全身是病,只怕这辈子得走在你前头了,到时剩下你孤零零一人,该如何是好啊?” 温慈正要说话, 他却说:“可即使如此,小姑娘,我也不想放手了,不如你再陪我半辈子吧。” 温慈终于哭了。 第35章 孩子 朝廷三品大员突然死了,这事不小,当下圣上果果就让大理寺和刑部主理此案。郁林肃不好到跟前儿去看,叫了曹榭去打听。 曹榭回来道:“说是昨儿晚上出去喝酒喝多了,回府的时候摔倒磕到了台阶儿上,当时脑门子就磕破了,之后便昏迷不醒,请太医守了一晚上,今天中午断的气。” “自己给磕死了?”郁林肃冷笑,当三品大员身边伺候的人都是摆设? 这时路宏也跑了回来,道:“爷,胡大人在青楼里的几个相好倒没事儿,但榆林街上的那对双胎姐妹不见了,他藏在床底的那些东西也没了。” 郁林肃眸光幽冷:“才打算要收拾了他,不过一晚,就什么都没了。”这么做是为了保住他的家人吧,倒是没想到他竟如此决绝,但同时也说明这背后之人的可怕,否则三品大员岂会说死就死,除非到时候真相查出来,他的下场比死还不如。 “继续监视,看能不能发现蛛丝马迹。”虽然这个可能性很低。 “是。”两人忙应下。 “还有,将云州府一干涉案官员的罪证整理好了,我要结了这案子。”正好胡幸死了,能起些烟雾的作用,这个时机倒有些巧了。 “结案?”两人大惊,路宏道:“爷,您说真的?咱们现如今可还未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呢,那海盗的大当家都还没影儿呢。” 曹榭看郁林肃神色冷淡,忙拉了路宏一把,道:“按爷说的做,爷肯定有自己的原因的。” 路宏不解,却也知道曹榭定是想明白了什么,因此干脆应下,两人到外面说去了。 郁林肃又想着接下来该从哪里入手,那些舶来品的销路?来源?还有那些海盗精良的兵器是谁提供?慢慢的理清了思路,眸光闪烁,笑了一笑,起身到书桌后写折子去了。 那边郁林肃正忙着清理琼海海盗的案子时,这边张幺幺刚送走了几个小家伙,她看着真茵大姐姐一般牵着几个弟弟慢慢走远了,方和流茴道:“你说,他们为何又让几个孩子与我来往了?”刚成亲那会儿可是对她避如蛇蝎呢。 流茴想了想道:“难道是因为今儿玄清道长来给您批了命?” 张幺幺挑眉:“是么?”便是批了她旺夫旺家的好命格,但她的出身在那里,没有人会看得起,更不会相信她这样的人会旺侯府,所以为了沾沾福气就把孩子送来? 张幺幺笑了笑,转身进了院子,说了一句:“不管如何,孩子都是很可爱的。” “您说的是。”流茴轻声附和道。 这晚郁林肃回来得很晚,原本张幺幺想等他回来说一说认亲的事,但她喝的药里有安眠的成分,到底是没捱住。 第二日一早醒来时他又走了,两人便又没有碰上。她想着等他下晌回来了再说吧,然中午的时候,不苦就来和她说道:“此前您让查的那位前左都御史王大人家失踪的公子,找到了。” 她见到王溶的时候当真看不出来这人会是那个高官门户里的贵公子。 他身材精瘦,五官倒也有几分俊逸,但脸上带疤,表情冷戾,眉眼阴沉。再加上他头上随意挽了个髻,穿着束腰的窄袖浅褐直裰,前襟还撩起来塞到了腰带里,露出里面半黄不新的裤脚,第一眼看去根本注意不到他的样貌,觉着这就是个游手好闲的混子。 张幺幺戴着维帽在他对面坐下,他也不动,一脚踩在板凳上,一边儿斜眼打量她,扯了扯嘴角:“这位夫人找上我,不知是想让我做些什么?清理外室?还是恐吓对手?” 张幺幺笑了笑:“我不想你做什么,相反的,我是来帮你的。” “你?帮我?”王溶觉得好笑极了:“帮我做什么?你是能帮我家财万贯,还是出侯入相?再说了,咱们素昧平生,你又为什么帮我?呵,有病。”说着便站起来打算离开。 “王公子,”张幺幺平静道:“自两年前令妹被人害死后,你的父亲不仅不能为令妹伸冤,反而要在壮年放弃大好前程告老归家,而你,更是被逼得从高高在上的贵公子变成了现在混迹街巷暗道中的下九流……” 王溶站住了脚,一动不动。 “王公子,两年了,令妹的仇你还想报吗?而你,甘心吗?” 他缓缓转过身来,虽极力控制自己,然双眼早已充血,身旁的手也在不受控制的颤抖。他几乎咬着牙关道:“这位夫人,在下不懂你在说什么。” 张幺幺淡淡道:“你懂不懂无所谓,但有些话我只说一遍。我与你有共同的仇人,我费尽心思找上你,就是为了能给彼此一个报仇的机会。当初你未随着你父亲回老家,而是躲在了京城的巷道里,脱下华服舍弃山珍,我想你肯定不是舍不得京中繁华吧?” 王溶脸颊的肌肉微微颤抖,眼皮低垂,并未搭腔。 张幺幺起身,道:“我给你一日考虑的机会,若想好了就告诉我的护卫,到时我自会来找你,若你真的彻底放弃了仇恨,那今日便当没见过我,告辞。” 不苦在王溶耳边说了个地址,便护送着张幺幺离开了。好半晌,王溶才踉跄着扶到桌子上,他缓缓伸出左手,只见那手掌上竟只剩三根手指,无名指和小拇指不知怎的竟齐刷刷断了。他看了那断指好一会儿,又缓缓的紧握成拳,拳头颤抖着,指节根根发白。 回去的路上不苦问道:“少奶奶,此事可要和世子说一声。” “他这两日好像有些忙,等他忙完了我会告诉他。” “那……您的计划是什么?”不苦本不是个多话的,可她要对付是曹家人,不得不让他忌惮。 张幺幺笑:“不急,且等等看王溶的答复吧。”不苦便不好再问。 回到侯府,郁林肃依旧没回来,张幺幺歇了会儿,用了午饭,又用了药,正有些昏昏欲睡,真茵带着三房的真辉真禄又来了韶华苑。 她只好打起精神招待几位小客人,叫流茴将点心果饮上了半桌子。 三个孩子在桌边乖乖坐下,真茵挨着张幺幺,从丫鬟那里接过一个针线盒放到桌上,然后小手招了招,叫张幺幺附耳过去,道:“三婶婶,我可以在你这里做些针线么?” 张幺幺挑眉,笑道:“自然是可以的。”说罢又好奇:“只是既然出来玩,怎么又带了针线来?” 真茵动作娴熟的掏出顶针,拿出穿好了线的细针,小大人般地叹气道:“过几日就是我娘的生辰,我想给她亲手做个礼物送去,可不论是在我们院子里,或是祖母那里,也不过半日我娘就知道了,所以我只好躲到您这里来了。” 张幺幺忍俊不禁:“这样啊,放心吧,在这里我一定会给你保密的。” 真茵大喜:“我就知道三婶婶最好了。”说罢便打开一盒白珍珠一粒一粒串起来。 那边正吃着点心的真辉道:“我也觉得三伯娘好,不仅给我们好吃的,而且我们在这里做什么都不会骂我们,之前我们还去喊了安弟和远弟,可他们都不来,二伯娘还叫我们以后都别去叫他们了。”真安真远正是二房的两个孩子,一嫡一庶。 真禄仰着和真辉一模一样的小脸儿道:“是呀是呀,二伯娘还骂我们什么眼皮子浅的东西,”说罢拿手去扯自己的眼皮:“可我眼皮不浅啊。” 话音一落,满院子的丫鬟婆子都笑开了。 张幺幺也忍不住笑,知道邹氏是在嫉恨此前在这里吃的亏,因而也不叫孩子来玩。真茵却拿手指在嘴唇上比划道:“弟弟,眼皮子浅不是好话,你以后别学了。” “哦……”真禄虽有些疑惑,却依然乖乖点头。张幺幺含笑看着,觉得三个孩子都被教的很好。 这时真茵凑上来道:“三婶婶,这颗珠子我串不过去了,您能帮帮我吗?”说罢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她。 张幺幺的女工是极差的,不过串几颗珠子倒也不算难,便接过她手里串了一半的珠串和递来的一粒珍珠,找对了孔洞穿了进去。 “哎呀错了!”哪知真茵突然扑上来,她一个不查,拿珍珠的手指还不曾移开,那针便扎进了肉里,顿时就一阵刺疼,下意识嘶了一声。 真茵已经把珠串抢了过去,见她手指上冒出了血珠子,顿时唬地脸都白了,眼里立时就染上了泪:“三婶婶,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这颗珠子大些,是要穿在最后的,我刚刚才发现……呜……”说着说着便流了泪,竟是吓哭了,手里还抓着针,看着有些吓人。 她身后的奶娘忙上前小心接过针线,神色也有些惶恐,又想去安慰真茵,又怕她责怪,两难之下脸色就有些怪异。 张幺幺笑了笑,安慰真茵:“好了,这有什么好哭的,不过不小心针扎了一下而已,你练习女红的时候肯定也被扎过的吧,你都不怕,我可是大人了,自然也是不怕的。乖,快别哭了。” “嗯。”真茵抹了把眼泪,小嘴瘪呀瘪的,还有些后怕的模样。 张幺幺不免怀疑自己是不是个易碎的瓷器,什么时候扎个针眼儿都能吓哭小孩子。 之后真茵也不动针线了,坐在那里有些怏怏不乐,不大一会儿,奶娘就提出告辞,真辉真禄也都跟着走了。 他们走后,流茴上前道:“少奶奶,可要擦些药?” 张幺幺看着那针眼儿,早就不流血了,细细的一个红点,除了微微有点疼,倒也没有其他感觉,因而笑了笑:“不用,小问题。” “可是……” 流茴正说着,不苦就来了,道:“禀少奶奶,王公子那里有信儿了,他问您要怎么做。” 张幺幺眸中一亮,唇角便弯了弯,却对流茴和不苦道:“不急,你们先去替我打听几件事吧。”一掌之仇即将得报,张幺幺一心想着接下来的计划,这点微末之痛便被彻底遗忘了。 第36章 冤屈 云州府众官员的判决终于下来了。 云州知府判了斩首,其家眷贬为奴籍。其他各官员有充军的、贬为庶民的,因琼海海盗没在南边造成重大伤害,判决倒也不算很严厉,甚至好些官员还保住了性命。 当初云州各官员被浩浩荡荡押送回京时都以为这起案件必要震动朝堂,谁知又是一件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事,说来也是早就习以为常的,因而这事热闹了几日也就渐渐沉寂下去了。 郁林肃接下来只要处理完后续事宜即可,这时也才有空问起张幺幺在做什么,却得知她出门了。 他一时有些诧异,毕竟张幺幺身体尚未痊愈,又因改了疗法,每泡一回药浴便消耗不少精力,哪还有力气出门呢?想了想,到底叫曹榭去问一问。 而此时张幺幺正坐在一处茶楼二楼的包厢里,注目着人来人往的街道。 看了一会儿,她问流茴:“你确定三公主今日会从这里经过?” 流茴微微一笑:“少奶奶,虽奴婢已不在宫中,但想要打听些消息倒也不难。” “很好。”笑着点了点头,又问不苦:“你又是如何将现任的左都御史弄到这里来吃茶的?” “御史大人的护卫是属下的好友。” 张幺幺笑了笑,对两人道:“有你们在,却是我之幸运。” 流茴忙道:“您是奴婢的主子,为您做事是奴婢应该的。”不苦也点了点头。 张幺幺道:“我懂你们的意思,可人都是相互的。” 流茴不苦对视一眼,不苦还好,情绪少有外露,流茴却忍不住有些激动,毕竟她算是被迫来伺候张幺幺的,且因流莺一事,难免有些战战兢兢。好在张幺幺没什么脾气,如今更是得到她的肯定,这对流茴来说,便是一直悬着的心落了地。 主仆几人正说着话,就听见外面有喧嚣声响起,似是铜锣声,流茴忙走到窗边看了一眼,回来笑着禀道:“少奶奶,是三公主的仪仗来了。” “嗯。”张幺幺点头,看向窗下,恰好站在街边的王溶抬起头来,两人对视一眼,王溶轻轻点头,目光坚毅,张幺幺笑了笑,看了眼他身后京中最负盛名的酒楼珍馐楼一眼。 这时街边行人皆后退远避,等看到一行朱红华盖车撵缓缓行来时,张幺幺道:“都说三公主最是仗义执言大公无私的,希望在面对曹家人时也能傲骨依然。” 流茴上前一步轻声道:“少奶奶放心吧,若是别家,公主不一定理会,但早年这两人就有些嫌隙,三公主更对曹三姑娘‘京城双姝’的名号颇有微词,她又最得圣上喜爱,从不怕事的,想必此番定会秉公办理的。” 张幺幺看了她一眼,两人对了个眼色,不由相视一笑,主仆二人的关系好似都更进了一步。 “还请贵人留步,草民有冤要伸啊!”外面突然起了喧哗,却是王溶跳出来挡住了三公主的去路。 张幺幺几人往下看去,王溶一身布衣,头戴白巾,手捧血书跪在三公主的銮驾之前。 三公主的车撵被逼停,开路的侍卫见此忙要上前驱逐,王溶见状忙大喊:“贵人容禀,草民乃是前左都御史王珍之子王溶,两年前,草民的妹妹在曹相府被其嫡长孙曹方熹杀害,曹家三小姐曹瑞雅亲眼所见,却不仅不制止反而替其掩护,之后草民欲上曹家要个说法,却被他们姑侄二人叫人虐打,更是斩断了草民的两根手指以恐吓草民!”说着将左手举起,果然两根小指没了,光秃秃一片。 围观百姓顿时哗然,这时从张幺幺他们这栋茶楼里走出一位戴四方乌绉纱头巾,着松花色道服,面有短须,掩不住惊色的中年文人。张幺幺唇边露出一缕笑意。 恰这时,那车撵被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位着纻丝洋红金绣团凤纹大袖曳地长裙的贵气少女,年约十七八,明媚大气,戴一顶双凤展翅衔珠金冠,镶嵌翠羽,缀金珠宝钿,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夺目,华贵异常,正是先皇后所出的当朝三公主。 街道两旁的百姓们忙低头避开,三公主打量王溶几眼,点头道:“想当年本宫与王妤也算熟识,她的风华便是本宫身为女子也十分倾慕,却没想到竟会英年早逝。那时也见过你几面,如今瞧着虽模样有些变了,倒也能瞧出几分熟悉。” 王溶红了眼睛,激动道:“没想到竟是三公主大驾,公主殿下,再过几日就是小妹的忌日,她近来总是入我梦中,说死得冤枉,若不能让冤屈昭雪,便没法投胎做人。三公主,草民求求您了,求您看在往日小妹对您也十分仰慕的份上,帮帮小妹,帮帮草民吧!求求您了公主殿下!” 王溶说罢便一个接一个的磕头,片刻额头就红了,周围人不免唏嘘,三公主也是不忍,正要说话,这时那中年文人上前行了个礼,口称道:“微臣见过公主殿下。” 三公主是认得他的,惊讶道:“御史大人,您怎么也在此处?”说着看了眼王溶,遇上她可能是巧合,但若连当朝左都御史也在,就有点太巧了。 如今的左都御史姓朱,出身名门,祖辈中也是出过丞相的,便是他的祖父朱老大人,虽荣养在家,但早年曾做过帝师,是位极有名望的老大人,便是圣上见了,也是要起身相迎的。 朱御史与前御史王珍不仅是好友,还有同门之谊,早前王珍曾在朱家求学,便是王珍王妤兄妹,与朱家同辈的几个孩子也是来往亲密的,说起来,也是通家之好。 朱御史正要说话,王溶却已经痛哭出声:“难怪妹妹要托梦与我,难怪……她定是知道草民在此处能遇到您二位……妹妹,定是老天爷也见不得你死的凄惨这才开了眼了,我可怜的妹妹——” 王溶痛哭流涕,毫无形象可言,围观众人被其凄惨所感,不免低声议论,说曹家仗势欺人,连十几岁的少年、未出阁的小姐都能明晃晃的行凶恶之事,可见曹相当真是只手遮天,权势了得。 三公主听了几句,脸色便渐渐沉下来。 张幺幺忍不住勾了勾唇,看向珍馐楼,现在,就等真正的主角儿出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在榜,所以接下来几章会控制下字数,请见谅,如果有幸入V便是日六哈,希望大家多多支持,谢谢~ 第37章 是他 张幺幺的目光再次落在珍馐楼的大门,淡淡笑了笑。流茴见她心情不错,忙倒了杯热茶,张幺幺端在手里轻嗅着,边注视着下面。 三公主肃然道:“王公子且放心,既然你手持血书喊冤,且叫本宫撞见了,本宫自然是要将此事禀明父皇的。” 王溶不由大喜,朱御史忙上前扶起他:“溶哥儿快起来,早年你家离开的突然,那时伯父想要助你们也没有机会,如今既再次碰上了,又有三公主在,定会让你家的冤屈大白天下。” 王溶不由感激涕零,正要行大礼,突然从身后传来一少年的断喝:“好你个王溶,小爷就说怎么找不着你,原来你是不惜自降身份躲进了贱民当中呢。当年的事小爷还未找你算账,你还敢在三公主面前诬告小爷,看小爷不打死你!” 却是一行少男少女从珍馐楼里走了出来,中间最为瞩目的当属曹三曹瑞雅,她手里牵着一个七八岁粉雕玉琢的女童,之前张幺幺在二王府也见过这两人。冲在最前面的是一位锦衣华服十五六的少年,样貌英俊,但满脸戾气,方才那话便是他说的,说完也不看在场都有些什么人,手一挥便让手下的护卫冲上去。 好一个嚣张霸道的贵公子,张幺幺冷眼看着,嘴里轻轻吹拂着茶杯的热气,唇角弯了弯。 三公主就是一声冷笑:“这不是曹小公子么,怎么,几日不见眼睛就长到了头顶上了?见着本宫不仅不见礼,还想刀剑相像,你是想做什么?仗着你祖父是丞相就敢对本宫不敬吗!” 曹瑞雅忙走上前向三公主恭敬行礼,道:“还请公主殿下见谅,方熹只是不想公主殿下和朱大人受贼人蒙骗,这才冲动了些,但他就没有半丝不敬之意。”边说边拉着曹方熹见礼。 王溶大怒,双眼血红地瞪着曹瑞雅道:“曹三!你可当真有张好利的嘴,惯会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你害了我妹妹还不够,如今还想害我吗?说我是骗人的贼人?你敢拿你父亲曹丞相的前途发誓吗?” 张幺幺淡笑,虽曹瑞雅反应迅速,但王溶的急智竟也不差,他不说什么证据,直接让曹瑞雅发誓,当下人都重誓言,且曹家本就不干净,又哪敢轻易发誓。不得不说王溶此招也是蛇打七寸了。 她见曹瑞雅脸色微沉,眼底泛上冷意,一时却并未开口,便忍不住讽刺的笑了笑,当初这人看她的目光是那么的高高在上,将她视作地上的蝼蚁一般,想来也不过狗仗人势罢了。 这时又有人从珍馐楼里走出来,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一身月白直裰,英挺儒雅,气势沉稳,唇角有一缕仿若春风般的浅淡笑意。 张幺幺愣了,下意识站了起来,手里滚烫的茶碗就这么掉落,手背瞬间被烫得通红一片,流茴惊呼一声忙上前处理,却被张幺幺一把推开,她看着那人从容的给三公主见礼,看他行礼时右手拇指抵着左手拇指的指腹,瞬间如遭雷击般僵住了。 “少奶奶……”流茴见她如此忙担忧地唤道,然张幺幺却根本听不见了,她的眼里一片猩红,烫红的手似乎不知疼痛一般抠进了窗棱里,脸皮僵硬到几乎扭曲,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 见到来人时,曹瑞雅大大松了口气,下意识露出笑来,满眼的依赖,她牵着的女童扑进他怀里喊爹爹,朱御史和他见礼,口称“房大人”。 此人正是曹相二女儿的上门女婿房垚,如今任吏部侍郎一职。 三公主的脸色却愈发冷淡,虽说这房垚只是曹相的上门女婿,但曹相对他的信任比之亲儿子都要重几分,而房垚的行为处事也与曹相十分相似,看似温文儒雅,实则滴水不漏,最是心机深沉,且手段冷漠,三公主是最不喜欢的。 房垚行了一礼道:“公主殿下,方熹虽行事冲动了些,但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两年前王二小姐在相府出事时微臣也是在的。当时是因为方熹与他的贴身侍女亲密了些,那位王二小姐便有些气怒,随后和方熹吵了一架,之后便负气离开了,却不知怎么的掉进了湖里,被救上来时已是晚了。” 他三言两语,虽承认了王妤是在相府出事,却又将责任完全归咎到了她自己身上——因嫉妒曹方熹和婢女亲近就负气离开,只差明说王妤小小年纪就与人争风吃醋,那时的王妤可还是个少女,他的用心何其恶毒。 “你放屁!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是曹方熹,是他先对我妹妹——”王溶目呲欲裂,下意识就要说出实情,然看到那房垚平静的眸光时瞬间一个激灵停了下来,顿时背心里就起了一层冷汗——他险些中了房垚的激将法。若有些事从他嘴里说出来,便是妹妹是无辜的,也会彻底毁了她的名声。 这房垚,好狠毒的用心! 房垚淡淡一笑道:“方熹对你妹妹做了什么?王公子,如今三公主和朱御史都在这里,还有满街的百姓作证,不如你把你知道的也说出来,好叫大家看看到底谁是谁非?” 王溶四处看了眼,到处都是人,他如何能说?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便是这一步,就叫人觉得他是心虚了,那之前所谓的冤屈是假的?顿时周围人看他的目光渐渐发生了改变,之前是同情,现在就是怀疑。 张幺幺将半个身子藏在窗户后面的阴影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下面,有这个人在,今日王溶想要伸冤,难了。 果然,那房垚见王溶不吱声,又对三公主和朱御史道:“还请二位明鉴,此前我听王公子说是王小姐梦中指引让他今日来此伸冤,若王小姐当真在天有灵,为何不直接向刑部、大理寺等侦办案件的大人们入梦?何须如此麻烦,要恰好等到您二位和我曹家人都在的时候。” 说着不慌不忙道:“那就只能说明这一切并不是什么在天之灵的指引,而是人为罢了。” 三公主虽讨厌房垚这类人,但她也不是个傻的,毕竟当初她就怀疑这事不是巧合,便看了朱御史一眼,朱御史沉吟片刻:“房侍郎,不管是不是巧合,王公子既然出具血书说有冤情,那就必须重视,若事后证明他是诬告,自然要惩处,可若不是呢,那自然也要让蒙冤者沉冤得雪。依老夫看,还是上报刑部抑或大理寺吧。” 他的话看似公正,实则还是偏向王溶的,王溶自房垚一出来便被压制,此时朱御史这话一出到底松了口气。 然而,张幺幺却知道他这口气放松得太早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篇开文《娇宠小王妃》,求个收藏么么大~ 【文案】 温慈亲手设计将自己嫁给断了条腿快要病死的信王 她原本只想要信王妃的身份 但信王是个叫人敬佩的战神,战神不该腐朽的死去 于是温慈嫁过去后,细心照顾 想尽办法让他在临死前过得好些 但谁知,不过每日擦擦洗洗捏捏, 再偶尔对着他说些不能为外人道的话 信王竟然一日好过一日,眼看着是死不了了 那日早晨她睁开眼睛,对上一双深邃沉静的眸子 他说:“小姑娘,我每日听着你手刃仇人的故事,觉着太精彩了,所以不打算死了。” 温慈懵了。 他还说:“小姑娘,你还有几个仇人未除?我醒来后怕是无事可做,不如帮你一起如何?” 温慈红了眼睛。 他又说:“小姑娘,论年纪我都能做你父亲了,还全身是病,只怕这辈子得走在你前头了,到时剩下你孤零零一人,该如何是好啊?” 温慈正要说话, 他却说:“可即使如此,小姑娘,我也不想放手了,不如你再陪我半辈子吧。” 温慈终于哭了。 第38章 不安 房垚笑了笑,如沐春风,他道:“也好。不过您也知道最近因云州府的案子圣上大发雷霆,严令彻查各部官员‘贪污渎职’的乱象,丞相大人领了御令,近日正在刑部巡查,本官恰好也在协理,不如就将王公子交给在下,直接送去刑部吧。” 只差明说不管王溶送去哪里都逃不掉曹家的掌控。 朱御史皱眉,脸色有些难看,王溶更是神色惶恐地后退了好几步,若此番真的落入房垚手里那他也就完了,惶然无措中,下意识抬头朝茶楼二楼看去。 张幺幺迅速往后退了一步,对不苦道:“若王溶真被带走了,你有把握将他救出来吗?” 不苦思虑片刻:“若和无忧一起,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如此一来必定打草惊蛇。” 张幺幺的声音无波无澜:“无妨,早就已经惊了,而且既说过要保他,自然要言而有信。”况且,她是绝对不允许王溶落到那个人手里的。 她看似无异,但从刚刚开始整个人的气息已经发生了变化,浑身冷意似要凝结成实质一般,流茴在她身边嘴都不敢张,便是不苦,也觉心惊肉跳。 一直盯着王溶的房垚见他的异样,也正要往二楼看去,突然有马蹄声响起,片刻,一行锦衣卫簇拥着一身斗牛飞鱼服的郁林肃过来了。 “哟,刚刚听说三公主被堵在这里了,还以为是有匪徒闹事呢,原来是公主殿下在和两位大人叙啊。”他挎着绣春刀笑嘻嘻的走进来,跟来的锦衣卫则自然而然地围住了这一片。 房垚见此眸光微闪,王溶见锦衣卫都来了,顿时脸色灰败,已觉逃生无望,忍不住看向那躲在房垚身后的曹方熹,见他正抱着手臂轻蔑的盯着他,心中那股仇恨愈发疯涨,脸色渐渐扭曲。 郁林肃和三公主见了礼,然后似是无意一般站在了王溶前面,打量几人,讶然道:“哟,几位的脸色瞧着不大好看,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三公主虽知道自己很可能被王溶利用了,但她更看不上那曹家人的张狂,因而笑道:“郁世子来的正好,这位王公子方才拦了本宫的车架……”三言两语将此前的冲突说了,末了瞧着房垚挑眉一笑道:“不管是刑部还是大理寺,想必审讯都是及不上锦衣卫的,既然郁世子在此,他与此事又不相干,倒不如将王公子交给他,如此一来,倒也能得个公平公正的结果,不知房侍郎以为如何呢?” 房垚神色微凝,看了眼抱臂一旁事不关己的郁林肃,以及自锦衣卫出现脸色就愈发不好的朱御史,沉吟片刻,笑了笑道:“既然三公主都这样说了,那微臣自然是要遵从的。”说着又向郁林肃拱手一礼:“这位王公子在大街上公然诋毁诬蔑我曹府的公子小姐,曹家定会密切关注此事,郁世子手段了得,想必能尽快给出个大家都满意的结果。” 郁林肃笑得和气:“自然自然,既然三公主和房侍郎都托付了,那本官自然是要尽心办理此案的。”说罢招招手:“来啊,将这位王公子带回锦衣卫。” “我要杀……”王溶见此,脸上迸发出刻骨的恨意就要撞开郁林肃朝曹方熹扑去,谁知刚动就被郁林肃一掌给敲晕了。他朝左右看了看:“愣着干什么,人安静了就赶紧拖下去吧,免得惊扰了公主大驾。”两个锦衣卫见此忙拖着王溶下去了。 三公主忍不住笑:“还是郁世子利落,本宫喜欢。”说着道:“既然事情解决了,本宫就先走了。”众人忙行礼让开道路,让三公主的车架离去。 这时朱御史也严肃道:“郁世子,王公子的案子还请您务必秉公办理,本官定会时时关注。”说着看了眼房垚,也离开了。 房垚也不以为意,朝郁林肃颔首:“那就有劳郁世子了。” 郁林肃笑嘻嘻地:“好说好说。”目送他们一家人离去,朝茶楼的二楼看来。 张幺幺的目光却始终落在房垚的身上,看着他一手牵着女儿,一边偏头和曹瑞雅低声说着什么,那高傲的曹三姑娘脸上就露出依赖和羞惭的表情……恍惚中,这一幕何其熟悉,哪怕已过了十年…… 她面无表情,身形却僵硬如铁,流茴和不苦看不见她的脸,然此时她身上冷厉的气息却着实惊人,似乎这屋子的温度都下降了不少,不由对视一眼,有些不知所措。 正想着,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接着就是郁林肃声音:“幺幺,是你在里面吗?” 流茴忙去开门,郁林肃无奈笑道:“你要做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今日若不是我觉着你突然出门不对叫人查了查,也不知会变成如何。” 张幺幺缓缓转过头来,神色平静:“那真是多亏你来了。”说罢吩咐流茴:“收拾下,我们回去了。” “是。”流茴忙应着,拿来维帽递给她,张幺幺接过戴上,脸上的表情便被挡住,朦朦胧胧间,再看不真切了。 郁林肃莫名觉得有些怪异,却也只以为是今日计划出现意外所致,见她要离开,忙道:“那你先回去吧,我去审一审这个王溶,后面的事等我回来再一起想办法。” “好,多谢你。”张幺幺说着,人已经出了包厢。郁林肃忍不住笑:“又如此客气,这是生气了?可这件事我压根儿不知道呀,干啥朝我撒气。”说罢摇摇头,自言自语道:“罢了罢了,谁叫是自己媳妇儿呢,不朝我撒气朝谁。”说罢笑了笑,也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张幺幺吩咐不苦:“叫人去兰台巷将冷姐接进府里,她的伤势应该好得也差不多了。” “是。”不苦忙吩咐护卫往兰台巷接人。 沉默片刻,张幺幺又问流茴:“想必真茵经常和曹家的孩子们来往吧?” 流茴忙道:“因大爷和大奶奶只有这一个女儿,夫人对其也甚是看重,听说曹家因此也很是关切大姑娘,想必大姑娘和曹家自然走动频繁。” 张幺幺应声:“哦。”便不再说话。 流茴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背上,此前她气势惊人,便一直不敢去处理,这会儿虽看着平易近人了些,那她总觉那股子冷意依然无处不在,犹豫再三,还是不敢贸然开口。 可那通红的伤口就这么暴露着,少奶奶却毫无所觉一般,手指摩挲着,眼睑低垂,似是在想什么。不知为何,流茴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第39章 变了 郁林肃在锦衣卫里审了审王溶,回去的时候外面儿天都黑了,他还记着白日里在茶楼时张幺幺生气的事,路过夜宵摊子,看见一个卖点心的,见卖的间道糖荔枝和低酥鲍螺有些难得便买了些,一路上亲自捧着。 到府的时候各处都点了灯,脚下匆匆的进了韶华苑,却见张幺幺正站在廊下,一身竹青做底百蝶穿花的对襟长衫,松松挽着个偏髻,插着一只金累丝嵌红宝琉璃牡丹花簪,一对白玉耳坠,饰物简单,却清雅精贵,许是灯光昏暗的缘故,衬得她有些清冷。 郁林肃忍不住又盯着她瞧了两眼,却发现有些看不清她的表情,笑了笑,走上台阶道:“身体还未痊愈,怎么不歇着,这个时候还在外面?” 张幺幺微笑:“屋子里有些闷,正好冷姐来了,我与她说说话。” 郁林肃自是看见了她身后高高大大的冷氏了的,她的打扮与府里其他侍女不同,一身雪青色束腰劲装,是府里护卫的装扮,且是男子款式,看起来倒十分精神。 “冷护卫身体好了?” 冷氏忙行礼:“多谢世子关心,属下差不多都好了。”又道:“也多谢您为属下找来的拳脚师傅,这些日子属下收获颇丰。”她在兰台巷养伤的时候整日里无事可做,便央求王伯找一个武师,王伯禀了郁林肃,郁林肃便从锦衣卫找了一个好手过去。 郁林肃笑:“我也是希望你能更好的保护你们少奶奶。”说了两句,郁林肃将手里的纸包递给张幺幺看:“我在回来的路上看到了些点心果子,瞧着不错便买了几样,如何,要不要尝尝?” 张幺幺看了眼他手里的包裹,又看向他,淡淡一笑:“你有心了,不过我刚喝了药一时倒没什么味口。” “这样啊,没事,下回再给你买。”说着将纸包递给冷氏:“你拿下去和其他人分吃了吧。”冷氏却并未接过,而是去看张幺幺,张幺幺颔首:“世子一番心意,去吧,正好也和院子里的人熟悉熟悉。”冷氏这才道谢接过下去了。 郁林肃挑眉,和她笑道:“你这个护卫不错。” 张幺幺笑了笑,问他:“你将她支开,可是有事?” “自然,难道你不关心王溶的事如何了?” “他到了你手里,对你又没甚威胁,想必也不会如何,怎么也比落到其他人手里强。” 郁林肃嘿嘿笑:“落到我手里也不见得多好,可他是你的人,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会对他做什么的。放心吧,他如今在锦衣卫好吃好喝着呢。” 说罢往她面前一站,两人便呼吸相闻,郁林肃低头问她:“他和曹家的事你都知道了吗?” 张幺幺退了一步:“我不曾细问,他也没有和我说过。” 郁林肃上前一步:“那我告诉你呀。”胸膛几乎抵到了她的鼻尖。 顿时男人身上雄厚的气息便将她包围起来,张幺幺屏住呼吸,抬头看他:“说话需要贴这么近吗?” “需要,因为我告诉你的是秘密呀。”郁林肃低头贴近她耳边,两人便离得更近了些。张幺幺下意识偏头,郁林肃眸中幽色一闪而逝,抬起头来笑了笑:“好了,不逗你了,说正事。” 说罢当真退了一步,往栏杆上一坐,道:“当年王溶的妹妹的确是在曹相府被害死的,且还是被曹相的嫡孙奸·淫致死。” 张幺幺冷笑,脸上厌恶之色毫不掩饰:“两年前那曹方熹也才十三四吧,竟就做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却丝毫消息都未透露出来,果然,曹相治家有方,上上下下的嘴都严得很呢。” 郁林肃道:“但这里面,王溶自己也有脱不开的干系。” 见张幺幺看他,便道:“当初王溶和曹方熹都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虽我当年也是混子一个吧,但比起他们的无法无天倒差了那么些。王溶说,曹方熹一直很喜欢他妹妹王妤,他那时也希望妹妹嫁给自己兄弟,因而也在王妤面前时时提及曹方熹,但王妤高傲,很看不上那个二世祖,因而一直没答应。” “后来曹方熹央曹瑞雅将王小姐邀进府里做客,又联合王溶将她骗到了一处屋子,说他想私下和王小姐表一表情,王溶竟也信了。但也许是王小姐一再拒绝的态度惹恼了曹方熹,曹方熹愤而奸·淫了她,并失手掐死了她。” “王溶虽然混账,但对这个唯一的妹妹却很看重,曹方熹怕王溶发现闹起来,便叫人将王妤扔进了池子里,期间王妤的丫头逃出去想要报信,路上遇到了曹瑞雅,曹瑞雅或许也是想要阻止的,但等她赶到时已经晚了,之后还想将那丫头灭口,好在那丫头机灵,竟找到了王溶,王溶得知了前因后果,自然悲痛不已,当时就要找曹方熹拼命,但他素来知道曹方熹的行事,因此就逃了回去告诉了他父亲。” “可等到王御史上门讨要女儿时,只得到一具从水里打捞上来的尸体,曹家一口断定王小姐是不幸落水而亡。丧女之痛,王家如何会轻易放弃,且王御史当时已是御史台的二把手,他自然有的是法子与曹相抗衡。但那王溶却在关键时刻冲动了,竟用匕首在众目睽睽之下刺伤了曹方熹,曹相抓住这点不放,王御史为了保住儿子,这才弃官回乡,而王溶则在京中蛰伏下来,等待时机报仇。” 张幺幺讽刺的笑了笑:“难怪王溶不愿走,毕竟他也是害死自己妹妹的帮凶。” 郁林肃道:“其实你们今日的计划很不错,不管三公主还是朱御史都是有能力抗衡曹家且不会坐视不理的,但意外就是那突然出现的曹家上门女婿房垚房侍郎,他这人看着温文尔雅,实则最是个手段狠辣心机深沉的,很有当年曹相的……”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张幺幺打断了他的话,垂下眼睛轻声问道。 郁林肃想了想:“没法怎么办,一则这件事已经过去两年,找不到人证物证,便是王小姐的尸体也已经腐烂了,凭王溶的一面之词很难将曹方熹如何,反而曹方熹身上还有当初王溶刺伤了他的刀疤呢,曹方熹凭此就能告他行凶伤人,且满曹府都是他的证人。若王溶一定要硬碰硬,迟早是个死。” 张幺幺没说话,郁林肃又道:“其实就算今日没有房垚的意外出现,三公主和朱御史插手了此事,凭曹相如今在朝堂的地位,这案子的结果也不会有太大改变,对曹家几乎造不成多大的影响,顶多就是传一阵子谣言便烟消云散了。” 张幺幺缓缓抬眸:“谁说谣言就没有杀伤力呢。” 郁林肃一愣,只觉今晚她的笑她的气息都有些冷,就如此时这一眼,尤其冷漠,还透着些邪狞。 他略一思索,便是心中一动:“难道你最开始就没想着要将曹方熹或者曹家如何?只是想借这事闹大了,等谣言发酵……甚至你想对付的都不是曹方熹,而是……见死不救,帮凶杀人的曹瑞雅?” 张幺幺摩挲着手指,淡淡道:“是啊,毕竟得罪我的可是曹瑞雅,而不是什么曹方熹。” 可如此一来,王溶甚至惨死的王妤都成了她的利用对象,张幺幺的做法便有些不择手段了。 第40章 明日 郁林肃忍不住看向她,缓缓摇头道:“不对,虽然你报复的目标是曹瑞雅,但报复她的方法很多,你没必要利用一个无辜之人的惨死,你也不是这样的人。” 张幺幺放下手,轻笑一声:“那只能说明,你还不够了解我。”说罢,便转身回屋去了。 郁林肃看着她笔直的背影深深皱眉,总觉得张幺幺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第二日张幺幺起床后刚洗漱好,郁林肃便走了进来,道:“王溶的事你不用操心了,我会好好安置他的。还有,若你想找人去散播流言最好让不苦安排,毕竟曹相不是一般的对手,小心他查到你。” 张幺幺看着镜中的自己,与柳幺儿又远去了些,眉眼愈发冷厉,如今更是染上漠然冷色,愈发少了些热气。她微微一笑:“没事,我已不将她放在心上了。” 这话听着有些怪异,郁林肃终于忍不住走到她身后:“幺幺,你可是有什么事?若有你告诉我,我帮你。” 张幺幺从镜中看他,神色平静:“没有啊,你想多了,只是已经达到了我的目标了,便是我不去夸大流言,三公主知道了,想必这事一时半刻便不会沉寂下去,也就不需要我插手了。” “你是认真的?” “自然是认真的。” 郁林肃看了她一会儿,见她神色不变,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发髻,柔声道:“别忘了你已是我的妻子了,若有事别一个人扛着,记得告诉我。” 张幺幺的睫毛颤了颤,缓缓垂下挡住眼中的神光,唇角动了动,似是一个轻嘲的笑。 用了早膳,流茴禀道:“少奶奶,打听清楚了,大姑娘和几位哥儿用过早膳后会往大风堂读书,大姑娘巳时末便会下学回去,下晌便不去了,就在硕风院里陪着大奶奶,要么去清风阁里陪夫人。” 张幺幺颔首:“我知道了,稍后你看着院子,我出去走一走。” 流茴忙道:“不如让奴婢跟去吧,思葭看着院子便是。” “不用了,让冷姐跟去,正好我带她熟悉熟悉侯府。” 流茴看了眼人高马大的冷氏,知道张幺幺跟着她应该是无碍的,便没有再坚持,但自从昨日回来,她总觉得少奶奶有些避着她,更愿意带冷氏在身边,也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 大风堂是侯府专在东北角辟出来的让郁家的孩子们上学的地儿,张幺幺带着冷氏走过去时,恰好中午散学。她站在路边看着小则四五岁,大则十二三的孩子们说说笑笑往外走,一个恍惚,仿佛就回到了十多年前,她也是迫不及待地冲出学堂,将丫鬟婆子们远远甩在后面,往那个人的所在奔去…… “三婶婶?”一道稚嫩的嗓音惊醒了她,张幺幺看去,见真茵正怯怯地站在不远处,有些不敢上前的样子。 张幺幺笑着朝她走近:“真茵,好巧啊,我来附近转转,倒是没想到遇上你们下学。” 真茵腼腆的笑了笑,不知想到什么,看着她的手道:“三婶婶,你的手指怎么样了?” 张幺幺展开手给她看,笑道:“连针眼都看不见了,早就没事了。” “那就好。”真茵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些。张幺幺问道:“怎么不见真辉真禄和你一起?” “他们与我不是一个先生,还有两刻钟方散学。” “这样啊,那便不等他们了,正好我也要回去,一起走吧。” “好呀。”真茵笑眯眯的答应着,又看了眼她身后的冷氏,道:“三婶婶,你的护卫好高呀。” 张幺幺看了眼冷氏,见她一脸严肃地跟在身后,气势十足,笑道:“是呀,她看着是不是有些吓人?其实她人很好,不仅是我的护卫,也是我的同乡好友。” 冷氏看了她一眼,真茵恍然大悟的点头,她年纪不算小,自是知道过张幺幺是从南边小地方的海城来的。 张幺幺见她面上并无嘲讽鄙视之色,不由弯了弯唇,状似无意道:“想必你的好友也很多吧?” 真茵想了想道:“也不算多,因我要在家照顾母亲,因而并不能常出门去,也就是和真禄几个,还有舅舅家的表姐妹们,哦,对了,还有舅爷家的方诗表妹一起顽儿得多些。” “方诗?曹方诗吗?我好像听你三叔提起过,说是她父亲是入赘的,母亲也没了?” “哎,是啊。”真茵小大人般叹了口气:“她性子有些怯懦,我俩算得上是同病相怜吧,她有什么心事偶尔也会愿意和我说。” “那是因为你这个姐姐做得很好呀,无论是真禄他们还是你方诗表妹,你都真心待他们,为他们着想,他们自然也就喜欢你。” 真茵有些小骄傲,笑容便有些藏不住,颊边露出个浅浅的酒窝。 张幺幺左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捻着,随意道:“至于性子怯懦,你也是可以帮帮她的。” 真茵忙看向她,忍不住道:“怎么帮?”她才受了夸奖,正心潮澎湃,愈发觉得自己能做些了不得的事。 “你若想帮她,可以多她带出去顽一顽,见见世面,比如去庙里上上香,或者去街上买些小玩意儿什么的,走得多了身体好,见得多了眼界宽,便不会拘泥与府内的人和事,性子自然就会开朗许多。” 真茵听得认真,一副若所思的模样,这时已经到了两院分开的岔路,张幺幺看了她两眼,笑道:“真茵,有时间了记得带真禄真辉来找三婶婶玩儿,多亏你时时带他们来我院子,叫我那里可热闹了好多。” 真茵笑,愈发志得意满,重重点头:“好的三婶婶,有空了我就带他们去找您。” 说罢便分开了,真茵的奶娘胡氏忍不住看了眼张幺幺的背影,后来去清远阁里请安时便把这事儿和曹氏说了。 曹氏手里的佛珠子停了停,又捻动起来,淡淡道:“既然她三婶喜欢真茵,往后真茵便去多走动便是,只你们都得寸步不离的看好了。” 胡氏忙答应,这时真茵道:“祖母,孙女想去找方诗妹妹玩儿。” 曹氏慈爱地摸了摸她粉嫩的小脸儿,笑道:“上回你三表姑还说方诗想你了呢,正好去看看她吧。” “谢谢祖母。”真茵忙甜甜道谢。 第二日真茵便去找了张幺幺,高兴道:“三婶婶,我昨儿去找方诗表妹了,和她说了往后要带她多出去玩儿,她本还有些怕呢,我说有我陪着她,她就答应了。二表姑父也答应了。” 张幺幺袖中的手指动了动,笑道:“我们大姑娘可真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孩子。”真茵便又笑得高兴极了,忍不住掰着手指一一和她说后面的打算:“我们打算明儿去普乐寺看大佛,大后日七公主家有宴会,再去逛街买些好吃的好玩儿的……” 真茵在张幺幺这里吃了碗果饮才离开,边目送她离去,边吩咐流茴:“把桌子收拾了吧。” “是。”流茴清理好东西出去,张幺幺招手让冷氏上前,垂眸轻声道:“明日注意着些真茵的动静,还有,等会儿出府去赁两匹马,不要叫人知道。” “是。”冷氏忙应下。 郁林肃这晚回来时张幺幺还未睡,他便死皮赖脸的凑上去,神秘兮兮道:“媳妇儿,明日我有个惊喜送给你。” “明日?”彼时张幺幺正在灯下看书,闻言抬头看他,道:“明日我要去青云观布施还愿,不能换个时间么?” 第41章 失踪 “青云观?” 郁林肃愣了一瞬,此前请来玄清居士为张幺幺相面,当时他便说了会去布施,结果忙着云州府的案子便一时没抽出时间来,倒是没想到张幺幺和他心有灵犀一般想到一处去了,顿时嘿嘿傻笑道:“果然,咱两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不过媳妇儿,你不能改成后日么?” 张幺幺缓缓摇头:“我找人看过了,明日的时机最好。” 郁林肃有些郁闷,嘀咕道:“你什么时候信这些了嘛。”想了想道:“那你晚点去行不行?我给你准备的惊喜早上就来了。” 张幺幺见他满脸期待,顿了顿,终是点头:“好。” 郁林肃便咧嘴笑了。 第二日郁林肃早早便来叫起张幺幺,让流茴给她梳洗打扮一番,又用了早膳,张幺幺正要问郁林肃那惊喜什么时候来,思葭便跑进来道:“世子,少奶奶,宫里有旨意到了。” 郁林肃眼睛一亮,扶着她站起来道:“惊喜来了,走吧。” 张幺幺疑惑地与他走到前厅,里面早已摆好了香案,府里各房都到了,也都与她一般不解。 众人难免惊疑不定,然等提着一颗心跪下听旨后,才知这竟是郁林肃办案有功,荫泽妻室,张幺幺被封为正二品夫人的旨意。 满府人都愣住了,要知道郁林肃自己还是个从三品,夫为妻尊,张幺幺的诰命也应该是三品的淑人,又怎会比丈夫的品级还高? 唯有一种情况,那便是郁林肃立功后,便把全部功劳换来了张幺幺的这个诰命。 谁都没想到,郁林肃竟会为了张幺幺做到如此地步,甚至不顾夫妻纲常和自己的脸面。 如此一来,这满府里便只有曹氏这个一品侯夫人比张幺幺品级高了,众人神色极其复杂,嫉妒不服着有之,羡慕拈酸的也有,邹氏第一个不忿,宣旨的公公刚走,她便一甩袖子走了。 便是临安侯,脸色瞧着也不怎么好看,让低着头不言不语的曹氏扶着走了。 张幺幺看向郁林肃,他挤眉弄眼的凑上来,道:“媳妇儿,高兴不?惊不惊喜?” 张幺幺并未回答,神色难辨,沉默一瞬问道:“郁林肃,我想问问你,你当真没查到方泽安的去向吗?” 郁林肃一愣,不明白她这个时候说这个做什么,眸光变换了一瞬,安抚的笑道:“你别急,我一定会帮你找到他的。” 张幺幺低头,看着手里的明黄圣旨,慢慢捏紧了,轻声道:“我知道了。”顿了顿,又说:“谢谢你。” 巳正,真茵出门。 巳末,张幺幺出门。 申时,从普乐寺传来消息,曹相的孙女曹方诗失踪了。 几乎在同一时辰,郁林肃得到不苦送来的紧急消息,少奶奶失踪了。 ====== 郁林肃直奔青云观,到那时只见流茴穿着张幺幺的衣裳虚弱的坐在椅子上,冷氏沉默的站在一旁。 “怎么回事?”郁林肃沉声问道。 几人忙见礼,流茴挣扎着起身道:“禀世子,去往青云观的路上,奴婢突然被冷大姐给打晕了,醒来时就已经在这里了,又发现奴婢被换上了少奶奶的衣裳,带着少奶奶的帷帽。” 不苦道:“世子,路上少奶奶突然让停车,说让流茴去办些事,之后‘流茴’就下了马车,但因戴着帷帽,属下等人都没想到竟是少奶奶假扮的。” 郁林肃去看冷氏,她垂首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郁林肃走近,声音很平静,却又冷又沉:“你若现在告诉我她去了哪里,我便不追究你护主不力的责任,否则,我会让你见识见识锦衣卫的手段。” 便是此前已做好了心里准备,冷氏也不由自主的白了脸,她深吸了一口气,也不敢抬头,道:“属下的确不知道少奶奶去了哪里,不过,她让属下将这封信转交给您,说您看了便知道了。”说罢从怀中掏出信来。 郁林肃一把抢过打开,上面只有几句话:“你骗我一场,我瞒你一回,如此,也就打平了。我即将大仇得报,此生已无遗憾,往后,望好自珍重。另,冷姐不知我去向,还请不要为难她,放她走吧。” 郁林肃忍不住红了眼睛,咬牙切齿道:“我什么时候骗你?我到底什么时候骗了你!你这狼心狗肺的女人,我为你做了这么多难道还不够吗?你难道就看不见我的心吗!大仇得报?此生无憾?那我算什么?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众人吓得不敢吱声,还是曹榭沉吟片刻上前道:“爷,如今不是生气的时候,还是先想办法将少奶奶找回来吧。毕竟她身体尚未痊愈,一人在外,说不得有危险。” 郁林肃死死捏着那信,紧紧闭上眼睛喘息片刻,压抑着怒火,对流茴几个道:“你们是日夜伺候她的,她平日见了什么人有什么反常难道你们不知道?现在都给我想,将这几日所有不对劲的地方都说出来,哪怕是一个不对劲的字也给本世子说出来!” 这时流茴犹豫道:“世子,若说不对,上回少奶奶在茶楼那事出了意外后便有些不对,那日好像是您出现前后,少奶奶好像突然被惊到了一般,拿不住手里滚烫的茶碗,手背都被烫得红肿一片,但她好似一点也感觉不到疼。” 郁林肃这时也渐渐冷静下来,想着自那日后,张幺幺是有些不同,好似……人更冷漠了些,便是他费尽心思给她弄来的诰命都没能博她一笑,所以,是因为那日他突然出现搅扰了她的事,让她生气了?可她说大仇即将得到,那便是找到仇人了?仇人是谁?那个方泽安吗?可方泽安不是早就死了,他又从哪里出来的? 郁林肃急速思索着,却发现越想越乱,张幺幺的变化早有征兆,可他现在却压根儿理不清头绪,只觉一片混乱。 他忍不住烦乱的咬紧了牙关,这时流茴又道:“回去的路上少奶奶便让人接回了冷大姐,之后在府里也多与冷大姐私下交流,像是……刻意避着奴婢和其他人一般。” 郁林肃突然就想到昨晚他回去时,张幺幺与冷氏在廊下的情景,忍不住看向一直低头沉默的冷氏,道:“你还知道什么?” 冷氏忍不住看他,见他眸光幽冷阴沉,便是自己身形高大,也觉得千斤罩顶一般,脸色便是一白,却还是咬紧了牙关不说话。 郁林肃脸色狰狞:“冷氏,我有一万种法子叫你开口,但现在我没有时间,你明知道她身体尚未痊愈,她此时说什么报仇,找谁报仇?万一她不敌那仇人,她自己就有性命之忧!她一向维护你,便是到了这个地步还在为你着想,让我不要对你做什么,你就是如此回报她的心意的吗?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吗!” 冷氏嘴唇抖了抖,终于道:“之前少奶奶特意去见了大姑娘。” 流茴也忙道:“是了,少奶奶还特意让奴婢去打听大姑娘什么时候散学,奴婢那时还以为少奶奶只是去找大姑娘玩儿。” 而此时,曹方诗失踪的消息也传遍了曹家上下,房垚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便要亲自去普乐寺,谁知刚出府就有个小乞丐送来一封信,房垚忙打开,上面只一句话:“方泽安,若想要你女儿,便一个人来普乐寺的后山顶。” 房垚顿时瞳孔一缩,僵了片刻,信纸被他死死揉成一团。 他到达普乐寺后山顶时,见到的是一位身着白衣的陌生女子,他的女儿就躺在这女子身后的一快大石上,而大石后就是百丈悬崖。 凌冽的山风呼啸着,吹得她的衣裙发丝翻涌乱飞,拉扯出瘦弱纤细的身形,一时看不清她的容貌,但凌乱的发丝间却露出一双冷漠到没有波澜的眼。 他下意识扶上腰间,然手才动,她的目光便落在了他的腰上:“把你腰间的软剑取出来。” 房垚一惊,面上却镇定自若,略一蹙眉只做不解:“姑娘在说什么,我身上哪有什么软剑?” 张幺幺低低笑了:“别拿你那套虚伪的做派对我,我不仅知道你腰间有软剑,我还知道你出身苏州府水云县响水村,幼时丧母,八岁丧父,但因自小聪慧,幸得村里的教书先生免费认了三年字。” 房垚镇定的表情寸寸龟裂,目光如剑如冰,警惕又阴冷的盯着她:“你是谁?” “你十二岁那年不幸落水,被一位带着幼女外出游玩的老者所救,他见你机敏好学,便动了收你做关门弟子的念头。你的确聪明,看出老者的爱才之心,却又不知他为什么犹疑,便从他身边的女童入手,逗她说笑,拿些乡下的小玩意儿让她开怀,最后那女童便口口声声叫你哥哥,离开你就要哭,你因此,顺利成章的成了老者的关门弟子。” 房垚的神色渐渐僵硬:“你到底是谁?” “老者带你回了他的家,对你视如己出,家中两子和他的小女儿也与你十分亲近,你便又顺理成章的成了他的义子。你享受着所有家人的关怀,享受着老者的悉心教导,享受着那女童的依赖和信任,直到你二十二岁……” 作者有话要说:求个收藏么么大~~~ 第42章 别怕 郁林肃赶到普乐寺时,真茵还未离开,曹方诗失踪,她被吓得不轻,早就哭得没了力气,却执意不肯先走,毕竟当初怂恿表妹出来游玩的是她,她实在自责。 见到郁林肃时,便是往日没有多亲近这位三叔,此时也忍不住在他面前又掉了眼泪:“三叔,表妹不见了,你帮把她找回来吧,求求你了……” 郁林肃先是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头:“你先别哭,冷静下来听三叔说,你仔细想想她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可有什么怪异之处?” 真茵擦了擦眼泪,强忍惊惧去回想,片刻遥遥头道:“并没有什么怪异的,当时我们吃了寺里的斋饭便各自回房歇息了,等歇了晌,不见她出来我便去找她,谁知进去的时候却发现伺候表妹的婢女嬷嬷们都昏迷不醒,而表妹就这么不见了。” 郁林肃凝眉:“那,你可在寺里见到了熟人?” 真茵点头:“见到一些,有平国公家的,宁安伯家的,詹士府刘大人家的……” 正说着,曹榭几步走进来附在他耳边道:“爷,我们的人搜查的时候看见房侍郎独自一人进山去了。” 郁林肃一愣,有什么从脑海里一闪而过,却未能抓住,忙吩咐侯府下人看好真茵,又对曹榭道:“其他人继续搜查,让路宏看着,你与我跟上去。” 此时普乐寺的后山顶。 张幺幺看着房垚,眼眶渐渐猩红:“你学有所成,想要进京会考,你也果然不负众望,进士及第,并且名列前茅。所有人都替你高兴,你回家那日,老者意气洋洋的向众宾客炫耀他的关门弟子他的义子多么多么出息,你的义兄们像操持自己的事般替你用心招待你带回来的好友们……” “你到底是谁?”房垚脸色彻底阴沉下来,身旁的手微微发抖,质问的语气有些奇怪,像是惊惧之下的扭曲。 “可你呢?你这个受人恩惠一朝出息了的进士老爷又是怎么报答他们的?你联合你那些所谓的友人,趁着老者一家沉睡,竟屠杀了老者满门!” 眼前一片血红,十年前的那一幕仿佛就在眼前,她从山洞里爬出去后,等待她的不是宠溺她的父母哥哥们,不是温暖的家,而是满地的鲜血,满眼的红,是昨日还好好的亲人们一个个冷冰冰的躺在刺眼的血水里。 她所有的镇定和平静都碎裂了,拿着青钢匕的手抬起,目光冷厉噬人,满是痛苦和仇恨:“你到底为什么要那样做?他们又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十年,整整十年啊!他们养育了你十年,毫不保留的将你教导成人,便是你中了进士归来,所有人都不指望你回报什么,都只是由衷替你高兴!他们把你当做家人,你为什么就能做出那样阴险狠毒,恩将仇报的事!” “方泽安,你告诉我!我张家上下近百口人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她背负了近十年的痛苦和仇恨终于在这一刻被她撕心裂肺的呐喊出声。 风好似更猛烈了,仿佛化作了刮骨的钢刀一刀一刀刻在两人的脸上、身上、心上。张幺幺的发就似夜叉张牙舞爪的手,她的白衣似是无数冤魂凝结而成,随着风声剧烈翻搅,呜声哀鸣,这一刻,此时此地就好似地狱降临。 “你……是,幺妹?”房垚似是被人打了闷棍一般彻底愣住了,看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不敢置信,可这世上,除了她,还有谁对自己如此了解? 眼泪似是被千年寒冰浸泡之后从她脸上划过,以致她整个人都是又冷又痛的。她疯了一般大笑:“哈哈哈——幺妹?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叫我?在你联合外人对我张家人下手的时候,那个全家宝贝的幺妹就已经死了!如今,不过是从地狱重新爬回来报仇的恶鬼。” 她说着看向昏迷不醒的小女孩,轻声道:“当年我最大的侄儿死时也就她这么大吧,他还不到八岁,还有一个六岁,一个五岁,最小的侄女,还不到两岁……”她仿佛又看到小小孩童毫无声息的躺在血泊里,那几张甜蜜蜜叫她姑姑的小嘴儿永远也不会张开了。 眼泪模糊了双眼,可她的声音又轻又静:“方泽安,你想看看当年我的侄儿侄女们悄无声息的躺在血地里的模样吗?” 房垚大惊,忙大喊:“幺妹,你别这样,你说,你要我怎么做?” 张幺幺蹲下身去,在大石旁拿出一个包袱,从里面一一摆出近十块灵位,房垚看着那些灵牌,脸色逐渐僵硬,身旁的手下意识握紧了。 山顶的风声呼啸的愈发猛烈了,仿佛是为枉死之人所唱的哀乐。 张幺幺摩挲过每一块灵牌,一字一句道:“方泽安,我要你跪下为我张家冤死的亡灵谢罪,我要你自剐九十九刀为我张家百口人偿命。” 房垚垂下眼睛,遮挡住眼中的万千思绪,毫不犹豫地跪下,张幺幺的手顿了顿,却听他道:“幺妹,我跪可以,但我现在还不能死,我还要照顾诗儿。诗儿生来体弱,她母亲早年就病逝了,她虽是娇养长大,可也活不了多久了。幺妹,我求求你,你放过诗儿吧,等到那一日……我一定会亲自去往义父义母的坟前自尽谢罪。” 张幺幺心口猛地窜起一把熊熊烈火,她坐到曹方诗身旁,弯下腰细细打量那孩子,轻声道:“怪道当初我见到二王妃时就觉得她有些眼熟,想必她和你妻子长得很像吧?便是你的女儿,也有三四分像你妻子……” 她轻轻一笑,手中的匕首在她稚嫩的脸上轻扫着:“说来也怪,当年我只见到你妻子一面,还是个男扮女装的模样,你说为什么我会如此清楚的记得她的样貌整整十年不忘呢?” “当年我张家被灭门后,我花了整整十年时间方找到你其他好友一一杀了他们,可奇怪的事,你和那女子竟好像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一般。到今日我才明白,原来你是靠上了一颗参天大树,从此改名换姓,入赘高门,成亲生子……” 她忽然转头冷厉地逼视着他:“可你有什么资格过上这样的日子!当你看着自己的妻女环绕身前时,当你享受着高官厚禄时,你有没有一刻想到我那惨死的父母兄弟?我那可怜的侄儿?还有我!!” 她撑在大石上的手微微颤抖,那把黝黑冷厉的匕首就在女孩儿的面上抖动着。 房垚眼睛红了,忍不住膝行一步:“幺妹,是我错了,你别伤害孩子,求你了,放过诗儿吧……” “你叫我放过她?呵呵,你怎么有脸面叫我放过她?当初你为什么不放过我的父母亲人,为什么不放过那些叫你叔叔的孩子们!你竟然有脸叫我放过她!她凭什么能活着,凭什么!” 张幺幺像是已经崩溃了,狂乱的甩着头,双眼血红,突然就举起匕首朝曹方诗狠狠刺下,嘴里厉声道:“我要让你血债血偿!” “不要——”房垚脸色大变,猛地往前窜去,顺手就抽出了腰间的软剑朝张幺幺刺去。 厉风袭来,张幺幺眸光一冷,露出决然之色,眼看那软剑刺来,她不闪不避开,手中青钢匕转向,朝房垚刺去。 今日,便是拼着一死,她也定要杀了他!! “幺幺!” 却有一道身影极快地从下面飞身而上,见到这一幕时几乎目呲欲裂,猛地插·入两人中间,噗呲声响,张幺幺的匕首刺进他胸口,房垚的长剑从他腰侧穿过。 张幺幺愣住,房垚脸色也是一变,却一狠心抽出软剑,趁张幺幺尚未回神之时抱起女儿就跑了。 郁林肃咳嗽一声,吐出血来,他见张幺幺脸上的狰狞疯狂之色尚未散去,只觉陌生极了,却又忍不住的心疼,竟不管胸腹间的匕首,将她缓缓拢进怀里,柔声道:“媳妇儿,别怕,我在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读者门下走狗是条好狗扔了4个地雷 谢谢读者“喜欢吃辣条”,灌溉营养液 第43章 身份 “郁林肃……”直到鼻尖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儿张幺幺才缓过神来,她茫然地退出他的怀抱,看着他胸腹间被她插·进去的那把匕首,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 “爷——”恰这时曹榭也赶了上来,见此脸色大变,忙上前接住郁林肃。 张幺幺颤抖着手擦了擦眼泪,极快地和曹榭道:“匕首上沾了用马钱子、金刚石和夹竹桃混合制成的毒药,你赶紧带他回去,用甘草、防风、铭藤、青黛、生姜煎服,再请太医。” 说罢便要起身离开,郁林肃一把揪住她的手腕,气笑了:“媳妇儿,我都这幅模样了,你还想就这样扔下我走了?” 张幺幺眼睫上挂着泪,脸色僵白:“郁林肃,我等这一日等了整整十年,若今日不杀了他,我便是死了也不会瞑目。” “所以你就要舍弃我?” 张幺幺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去挣脱自己的手,郁林肃死死握紧了,脸色彻底沉下来,眸中风雪翻涌:“你想好了,你去追他,万一我死了呢?万一我被你杀死了,你是不是永远不会后悔?” 张幺幺倔强地站在那里,冷锐的风刮乱了她的发丝,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她轻声道:“若你当真因为我死了……我拿命赔给你。” 郁林肃呵笑一声,突然抬手一掌打向她后脖子,张幺幺不查,被打了个正着,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郁林肃,可最后,到底还是不甘的晕了过去。郁林肃将她放靠在大石上,自己也坐了下去,此时他的脸色已渐渐清白,看着胸口的匕首,忍不住苦笑道:“倒是没想到我会有一日被这把匕首给刺了。” 好在锦衣卫随身都带着外伤药解毒药等急性用药,曹榭忙找到解毒丹给他服下,又清理他的伤口。 郁林肃急促呼吸着:“你赶紧叫人来将少奶奶送回青云观,叫不苦他们尽快送回侯府。” 临安侯的世子夫人绑架了曹相的孙女,若这事宣扬开去,还不知她会落得怎样的下场,虽房垚已经知道,但没有其他目击证人,这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是。”曹榭答应着,发了锦衣卫中紧急联络的信号,见他的伤口不再流血了,便利落的拔了匕首,疼得郁林肃脸孔紧皱,脸色又白了一些,曹榭又倒了一瓶金疮药给他包扎上。 好不容易缓了口气,郁林肃又对曹榭道:“下山后,立即让老路带人去曹家找房垚,就说,我被绑架他女儿的贼人伤了,后腰上的伤尤其严重,还中了毒,情况十分危急,问问他,到底得罪了谁,可有怀疑的对象,说锦衣卫,一定要抓到凶手。”实则他后腰上不过皮肉伤,根本没有伤到要害。 偏头却看见地上散落着灵牌,顿时就愣住,忙拿起来一块,上面写的是‘先父张知恒之灵位’,眼睛下意识就睁大了些,又忙捡起其他的,分别写着‘张门长子自厚之灵位’‘张门次子自清之灵位’‘先母张蒋氏之灵位’…… 郁林肃的呼吸渐渐粗重,拿着牌位的手隐隐颤抖,他脸色青白,眼眶却泛红,看着很有些吓人。抬起头来,却觉喉头发紧,缓了缓才问出口:“老曹,十几年前,发动‘文正改革’的张丞相,是何名讳?” 曹榭见他脸色不对,忙想了想,道:“属下记得张老丞相字唐贤,名知恒,死后谥号乃是特封正一品文贞左国柱大人,配享太庙。” “那,他是如何死的?” 见他脸色愈发难看,忙关切道:“爷,您这是怎么了?” 郁林肃下意识将手里的灵牌扣进怀里,语气有些急促道:“你只告诉我,张老丞相当年到底是如何死的?” 曹榭讶然道:“您忘了吗?当年张老丞相率领众大臣成功实行‘文正改革’后,便功成身退,告老还乡了,十年前,突然传来消息说张老丞相一家在老家被突然闯进府里的贼人满门杀了,那时夫人……还哭了一场,您当时说……死的好,被夫人骂了一顿。” 郁林肃缓缓闭上眼睛,刚刚被张幺幺刺的那一刀突然就剧烈疼痛起来,疼得他心脏处一抽一抽的,疼得他脑海里嗡嗡作响,他引以为傲的镇定冷静此时似乎都消失了,一片混乱。 曹榭见他如此,疑惑又担心,却也不好打搅,只好默默等着。 好半晌,郁林肃才慢慢平静下来,他转头去看张幺幺,便是昏迷着,依然皱着眉头,唇瓣紧抿,想必对他打晕了她的事十分不快。 她发丝被山崖的风刮得零乱翻飞,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裳……不知为何,他又想起了柳幺儿离开时和他说的话‘她临死的时候全身染满了鲜血,活着的时候肯定过得很辛苦……’ 他不顾身上的伤痛,将她揽抱进怀里,轻柔地摩挲着她的发髻脸颊,眼眶渐渐泛红,轻声呢喃:“幺幺……” 曹榭不知他怎么突然就露出了心疼又难受的表情,忙安慰道:“爷,兄弟们一会儿该来了,不如赶紧收拾下吧。”还要将少奶奶送回青云观呢。 “不,”郁林肃摇摇头:“我不送她去了,我要带她回家。” “可是……”之前让送回去不正是为了洗清少奶奶的嫌疑吗,为什么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郁林肃却坚定道:“无妨,等会儿随便她套上谁的衣裳背下山去,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我们的人受伤了就是。” “是。”他坚持,曹榭也是没什么办法的,便去收拾刚刚拿出来的药瓶。郁林肃见此将张家人的牌位都捡到一起包好,曹榭不敢多问,他直觉今日的事恐怕并不简单,然到底心中忧虑未去,想了想问道:“爷,您刚才说少奶奶杀了您是什么意思?” “因为她要杀房垚,被我挡住了。”说到这里一愣,所以,房垚就是杀了张家人的凶手? “什么?”曹榭一惊,脸色都变了:“这是为什么?她与房侍郎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是啊,算算时间,房垚当年也才二十出头,他有什么深仇大恨要灭了张家满门?沉吟片刻道:“我也不知道,回去后你再私下查一查房垚,还有,上次幺幺让查的方泽安和蒲州通判章家的案子再去细查,记得,任何线索都不要放过。” “是。”曹榭忙应下,再三犹豫还是道:“爷,少奶奶……要查吗?” 郁林肃抱紧了张幺幺,摸了摸她瘦削的眉眼:“不用,我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张幺幺醒来时见到的是熟悉的帐幔和摆设,她缓缓坐起,一直守在一旁的流茴见此忙上前道:“少奶奶您醒了?您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张幺幺面无表情:“郁林肃呢?” 流茴小心翼翼道:“世子之前在普乐寺帮房侍郎捉拿贼人时受了伤,太医正在医治呢。” 沉默片刻,张幺幺看她:“你们都没事吧?” 流茴忙道:“少奶奶放心,奴婢们都没事,不苦在外面守着,冷大姐给您煎药去了。”说着腼腆的笑了笑:“虽说奴婢们没能照顾好您,但是世子并未怪罪,也不过罚扣了些月钱,都不值当什么的。” “是我连累了你们。”流茴忙摆摆手,张幺幺又问:“真茵呢?她怎么样了?” 见她神情冷淡,流茴不敢多说什么,只好顺着她的问话道:“您放心,大姑娘虽受了些惊吓,但并无大碍,大夫开了安神药,服用两贴就好了。”说着瞧了她一眼:“曹家姑娘也无事。” 张幺幺垂下眼睫,这时思葭来禀道:“回少奶奶,世子命奴婢来看看您是不是醒了,若醒了让您过去,世子有话要对您说。” “好。”张幺幺起身,流茴忙伺候她穿上外裳,便寸步不离的跟着她去了稍间。 到那里时,太医正在整理医箱,见了她忙行礼,张幺幺还了半礼,去看郁林肃。 郁林肃笑着招手:“媳妇儿过来。”竟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张幺幺眸光一沉,当真走到他床边,神色冷淡的看着他。郁林肃握住她的手,笑道:“你作甚这样看着我?可是担心我的伤势?放心吧,太医都说了,老曹处理的很及时,余毒也清了,没什么事了。” 张幺幺要抽回自己的手,郁林肃却握紧了,脸上的笑意变得扭曲,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媳妇儿,我差点就死在你手里了,如今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你对我就这样的态度?你就不能问候我两句?你怎么能如此狠心呢?若我今日当真死了,你是不是就高兴了?” 张幺幺的眼皮颤了颤,好一会儿才道:“郁林肃,对不起,我不能遵守与你的约定了,我要离开了。” 郁林肃脸上的笑彻底没了,死死捏紧她的手腕,冷笑道:“离开?你想去哪儿?你忘了你已经是我明媒正娶且身负诰命的妻子了?” “你可以休了我。” “休了你?”郁林肃只觉伤口又一阵一阵的疼,拿着她的手去拍自己的胸口,怒道:“我的确可以休了你,也可以把你从族谱上除名,可是你告诉我,我怎么才能把你从我的心口上挖走?” “你……”张幺幺觉得自己的身体渐渐僵硬,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汇聚到了心口,急促流动的血液让她心跳加快,眼前泛白,很快郁林肃那张质问愤恨的脸就看不见了。 她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觉呼吸困难,下一刻人就缓缓倒进了郁林肃怀里。 郁林肃下意识抱住她,有一瞬的茫然,直到见她双眼紧闭昏迷不醒,脸色却涨红一片,这才意识到出了问题,忙大喊:“太医!” 第44章 凶手 张幺幺中毒了。 人昏迷不醒,神色却十分痛苦,五官都扭曲到了一起,身上的皮肤发红,仔细看,还能看见细密的血点从皮肤上的缝隙里一点一点渗出来,形状很有些骇人。 关键的问题是,太医竟一时不知道这是什么毒药,只好又从太医院请来两位太医,一起研究。 郁林肃细细回想她什么时候中的毒,有没有可能是在给匕首上下毒的时候自己不小心染上了,可两人中毒的反应完全不同。又想了想,匕首上的毒是三种混合,她有没有可能是中了其中一种? 便把这种可能性和三位太医说了,但三人都摇头,说这三种毒药不管是分开还是混合,都不会出现这种症状。 那有没有可能是那房垚趁幺幺不备下了毒? 那人心思缜密,手段阴狠,却是说不定的。郁林肃沉思片刻,一边让人仔细检查韶华苑,一面让人套车。 马车刚出府门就遇上了路宏从曹府回来,郁林肃将他叫上马车,路宏道:“房侍郎说那贼人黑衣蒙面,他也未看清他到底长什么模样,又说会不会是王公子的同伙见他被抓报复来了,建议咱们往王公子身上查。” 郁林肃有些意外:“他是这样说的?” “是。”路宏忙点头:“他当着曹府管家和许多下人的面说的。” 郁林肃倒有些不懂了,他之所以让路宏上曹家走这一趟就是为了堵住房垚的嘴,让他别乱说话,否则供出了张幺幺,他也一定不会放过他,却没想到他竟如此上道? 他记得房垚虽不是个睚眦必报的,但也决不会轻易放过绑架了他女儿的人吧,且这人还一心要杀了他,与他乃是死仇,那他愿意掩饰幺幺的目的是什么?难道真是因为自己是锦衣卫的缘故?可曹家人,会怕锦衣卫? 还是,他和幺幺之间,到底有什么他还不知道的过去? 直到马车在曹府附近停下,郁林肃也没理清思绪,心里隐隐有些憋闷。 路宏再次上门,房垚十分不解,但听说郁林肃就在外面,想了想,也只好出去见一面。 刚走到前院,就见着身着织有云纹的圆领大红纻丝仙鹤补子常服的曹相负手缓缓走来。 房垚忙紧走几步上前行礼:“见过父亲。” “嗯。”曹相年近五十,保养得宜,面容温和,脸上带着三分笑,然眸中波澜不惊,叫人不敢肆意。他打量房垚两眼,问道:“这是打算去哪儿?诗儿如何了?” “回父亲,诗儿用了药已经歇下了,太医说虽受了些惊吓,中了些迷药,但好在找回及时,倒也不甚严重,好好歇息几日即可。” 见曹相点点头,又道:“方才郁世子差人来请,说是有关那贼人之事有些话要问问儿,正在外面等着。” 听见这话,曹相面上的笑便消失了两分,叹口气道:“都是当年那逆子做下的孽,却没想到竟要诗儿来还债,好在诗儿没事,你去和郁世子说,若当真是王家小儿所为,且不要太过为难人家,至少不要伤了人家性命,只当为熹儿还债了。” 房垚忙恭敬行礼:“父亲宽宏大量,儿知道了,会一字不落的转告郁世子。” “事情都过去两年了,老夫又何须与一孤子计较,且去吧,别让人家多等,毕竟他在我府呆得长了与大家都不好。” 房垚上了郁林肃的马车,见他脸色微白,神色也不好看,见礼后问了一句:“郁世子的身体如何了?” “死不了,劳烦你操心了。”郁林肃打量他,两人也不是头一回见面,朝堂上总能见着,但往日没什么交集,见面也不过颔首致意罢了,如今细细打量,才发现这男人虽是个文人,却不显文弱,脸皮白,五官也俊美。 再看他的打扮,一身竹青直裰,天质自然,气质温雅,看起来确实难得一见的君子人物。 他突然就想起了那晚灯下的张幺幺也是一身竹青色的对襟衫子,清雅淡然,竟与这人有些同出一源的气质。 他看了一眼便不再看,直接道:“你在山顶的时候是不是给她下毒了?” 房垚下意识坐直了身体:“幺……她中毒了?”见郁林肃盯着他,缓了缓,也看了回去,慢慢说道:“想必她现在应该没什么大碍吧,否则你不会这么安静的坐在这里问我。” 郁林肃没说话,依旧盯着他瞧,房垚脸色平静,不闪不避,道:“你不用这样看着我,若真是我给她下的毒,定会是见血封喉的毒药,不会给你时间再来找我质问。” 郁林肃突然又问:“你就是方泽安?” 房垚眼皮动了动:“我不知道什么方泽安,我是房垚。” 郁林肃又道:“你知道她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吗?”似是根本就不在意他的反驳一般。 “我不知道,我也不认识她。”房垚再三否认。 郁林肃却淡淡笑了:“什么都不承行?听说你最是端方守礼的君子,若当真不认识幺幺,又怎会称呼‘她’?且她还是我郁林肃的妻子?” “是在下逾距了。”房垚的态度依然平静。 不知为何,郁林肃愈发觉得这人与张幺幺有些像,比如这种死不开口的倔性。 郁林肃淡淡冷笑:“别拿这幅‘谦谦君子’的模样在我面前装,你最好祈祷幺幺没事,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为她陪葬。” 房垚垂下眼皮不说话了。 目送郁林肃的马车离去,又看了眼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沉默片刻,这才转身进了府里。方进去就从门后蹦出来一个人,正是曹瑞雅,房垚见了她笑了笑:“小雅,你怎么在这儿?” 曹瑞雅瞧他脸色有些灰暗,道:“我听说郁世子又来找你了,姐夫,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房垚抬脚往里走:“没事儿,只是问一问诗儿的事,你不用担心。”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呢,”曹瑞雅抬脚跟上去,房垚却停下脚步道:“小雅,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着吧,我要去照顾诗儿了。”说罢点点头就离开了。 曹瑞雅止住脚步,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忍不住揪紧了手里的帕子,目光一直不曾从他松竹般挺拔的背影上收回。 恰这时曹相转回,见着了这一幕,眯了眯眼睛,淡声吩咐管家道:“上回临安侯府那小子拒了婚事,雅儿的事便一直耽搁着,你把京中未婚的青年才俊的名单搜集一份给我送来。她年纪不小,不好再耽搁了。” 管家忙低头应下:“是,相爷。” 郁林肃回到侯府,张幺幺依然未醒来,他先去看过她,见她整个人都一层淡淡的血色覆盖着,擦了不一会儿又会出来,周而复始,脸色又难看了些。 好在几位太医联手,倒找出些端倪,其中一位蒋太医向他禀道:“下官几人觉得,这毒与尸毒很有些相像。” “尸毒?”一听就是些阴毒的东西,郁林肃脸色阴沉如水,不知到底是谁用如此阴狠的手段来对付她。 太医道:“尸毒正是人的尸体或者动物的尸体在地下腐烂,毒素沉积形成。” “下官曾在一本手札上看过到一些关于尸毒的记载,那上面说,中了尸毒者会昏迷不醒,但体内毒素流窜,会腐蚀五脏六腑,人会在昏睡中感觉到剧痛,但无法清醒,最终因五脏被腐蚀而亡。” 眼见郁林肃神色幽暗,眸色阴冷,忙道:“少奶奶的五脏的确有被腐蚀的现象,但身体表面沁出血水却并不是尸毒的症状,因而下官几人都觉得这许是尸毒,但应该是经过改良了的。” “既然知道中了什么毒,那你们就尽快解毒便是。” 几人对视一眼,有些为难道:“世子,不是下官等不愿解毒,而是不知这毒如何配比,胡乱解毒说不得后果更严重。因而最快的方法还是找到下毒的人,让他给出配比或者解药。” 若能找到下毒的人,他又哪里会到现在一样什么都做不了! 郁林肃忍不住一掌拍向身旁的案几,那案几‘噼啪’一声就裂开了,身上的伤口被撕扯的一阵痛过一阵,但他毫不在意,满心只剩焦灼。 几位太医吓了一跳,就怕他一生气将几人送去锦衣卫大牢里,蒋太医抹了把冷汗道:“世子,若要中尸毒,必得接触血液,也就是说要有伤口才行,不如您且问一问,近来少奶奶可曾受过伤?”如此一来,要找下毒的源头也就简单多了。 曹榭见郁林肃脸色阴沉,忙将流茴冷氏几个贴身伺候的喊过来,冷氏来的时间不长,自然是不知道什么的,流茴沉思片刻,却突然道:“对了,少奶奶身上还有不曾痊愈的旧伤口,有没有可能用药的时候被下毒?” 太医忙点头:“若将毒药混在药粉中,自然是可能的。”流茴忙去里间把药匣子拿出来检查,转身的时候眼睛却扫过一旁的针线篓子,不知为何,突然就想到了大姑娘…… 第45章 变化 第二日一早,真茵在去往学堂的路上突然晕倒,之后便陷入昏迷,伺候的人吓得魂飞魄散,奶妈当时就在她身上摸到一手淡红的血渍,险些吓晕过去。 这事报给临安侯夫妻知道时,曹氏也差点撅了过去,有联想到昨日就昏迷不醒的张幺幺,顿时侯府众人就有些不安起来,难免想到这是不是什么传染人的病症,便是来看望真茵的各房人也都因忌惮不敢近前。还有人嘀咕,为了大局着想,是不是要将两人暂时挪出去方好。 曹氏气白了脸,怒道:“少在那里妖言惑众,真茵只是病了,什么传染不传染的?太医尚未说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们比太医还要懂?” 她一怒众人倒不好多说什么,临安侯沉默片刻道:“去把林肃喊来,问问他柳氏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有医治办法了?” 郁林肃很快就来了,他脸色苍白,神色也不好看,听说真茵也昏迷并出现了血渍,先是一惊,随后便沉声道:“不瞒大家,柳氏是中毒了,但到底中了什么毒又是谁下的毒到现在都还不知。” 众人大惊,夫人当先白了脸,难忍惊惶道:“是什么人要对老三媳妇儿和真茵下毒?便是对老三媳妇儿下毒都说得过去,毕竟老三的职务不一般……”她此时甚至顾不上忌讳郁林肃:“但又怎么会对一雉儿下手呢?” 三夫人程氏向来话少安静,此时也道:“侯爷,妾身倒是无妨,但几个孩子可都还小,不可大意啊。” 临安侯去看郁林肃:“你有什么想法?” 郁林肃脸色沉重:“这毒并不传染人,但目前不知道凶手是谁又是以何种方式下毒,儿子以为,不如报官吧,或者,儿子调派锦衣卫前来处理。” 曹氏捻着手里的佛珠不说话,其他人要么惊惶要么也点头认同,临安侯略一思索,也觉得府内众人安危为要,正要点头答应,邹氏却突然道:“侯爷,这事是不是要从长计议才好?” 都没想到她会突然出声,不由惊讶地看去,临安侯也眉头一皱,邹氏不免涨红了脸,嗫嚅解释道:“侄媳是觉得,若当真有人要对咱们不利,倒不如先私下查探,若此时大动干戈,是不是会打草惊蛇?就怕到时凶手还未抓到,他反而恼羞成怒给所有人都下毒,那,那不是将满府的人都搭进去了?”说着有些惊惶地看向众人。 她的话音一落,众人便窃窃私语起来,便是想想暗处有个随时能要了自己性命的人就觉得心中发寒。二夫人本因上回的事对邹氏很有些看法,这会儿听了却不觉有些赞同,也忙对临安侯道:“侯爷,邹氏的话有理呀,可不敢打草惊蛇啊。” 临安侯去看郁林肃,郁林肃看了眼邹氏,神色难明,道:“二嫂的话也有些道理,既如此,那接下来各房回去后都派心腹检查下各处可有异样,之后如实上报。” 众人都点头应下,郁林肃又对曹氏道:“至于那毒,母亲不必担心,太医们已经在研制解药,到时定会第一时间给真茵送去。”说着不免叹息:“只是真茵是个孩子,身体到底不如柳氏强壮,您还得尽心照看着些,若有什么……就立时派人告诉儿子。” 曹氏眼眶泛红:“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大家心事重重的散去,二夫人特意携了邹氏一起,拍拍她的手欣慰道:“你今日很好。” 邹氏笑得谦虚:“母亲说的哪里话,这种时候自然是要齐心协力的。”见她识大体,二夫人愈发高兴,婆媳二人的关系因此又重新回暖。 等回到自己的院子时,邹氏这才冷笑道:“什么齐心协力,既然这毒如此厉害,正好拖死那贱人!一介卑贱的小妇人竟还敢在我面前指手画脚,这就是你的下场!” 却还是嫉恨上回的事,方才灵机一动有此想法,谁知侯爷竟就答应了,便是如今危机潜藏,邹氏也兴奋的很,只等韶华苑传来‘喜讯’。 郁林肃路上问曹榭:“都安排好了吗?” “爷放心,都到位了。” 眸中渐渐散发出冷意:“这回,不用再手下留情,但凡露出马脚,立时把人拿下。” “是。”曹榭忙应下。 一进韶华苑,就见流茴在大门口焦急的来回走动,见了他忙上前见礼,兴奋道:“世子,方才少奶奶发作了一场,奴婢们都吓得够呛,谁知太医诊脉后,却说少奶奶的身体比之前好了许多,竟似是……那毒自己就解了!” 郁林肃又惊又喜:“自己解毒?这是什么说法?” 流茴忙迎着他往里走,边道:“奴婢们也不甚清楚,几位太医正在诊断呢,您进去一见便知,只是……”说着犹疑道:“少奶奶的模样,好像变了些。” 见此郁林肃更加急不可待,几步便踏进了正房。 却说张幺幺昏迷后,只觉五脏六腑都在猛烈的灼烧,偏偏那那股火并不是热的,反像是地狱的冥火一般,阴寒刺骨。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实在痛苦,还不如死了干脆。可她如何能死呢?眼见仇人就在眼前,眼见大仇即将得报,如何能在这关头死了! 于是她便强忍这生不如死的剧痛,但即使如此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一寸寸吞噬变黑,她‘知道’,等这黑色遍布全身的时候,便真是她的死期了。 张幺幺心底爆发出强烈的不甘,她明明不能说话,偏偏怨愤地呐喊出声:‘老天爷,你可是眼瞎耳聋了?为何你看不见我的冤屈和仇恨!为何你看不见我张家冤死的近百口人!为何你只会欺凌弱者!为何!’ 她尖锐的冷笑:“我已经死过一次,难道你还嫌不够吗!老天爷,若此番你胆敢再收回我的性命,便是缀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我也要先搅你个天翻地覆!让你永世不得安宁!” 可她的肉·体依然被毒素一步步侵蚀,灵魂却再一次抽离。但张幺幺已不再惧怕惶恐,她‘冷眼’看着五脏六腑渐渐被阴寒的黑色完全覆盖,冷笑一声抬头看天:“不信?你且看着。”说罢竟猛地又扑了回去。 几乎立刻那阴寒之痛便袭上每一寸皮肉甚至骨缝,张幺幺几乎要惨叫出声,可她死死咬住牙关,心中熊熊怒火仿佛化为实质,一步步的逼退那黝黑的寒气,被侵蚀的部位渐渐散发生机,比之前愈发柔韧鲜活,就好似慢慢回到原本经过千锤百炼的自己的身体一般。 她不知外面变化,只凭着满腔的仇恨和不甘与那些阴毒对抗,过程痛不欲生,可每逼退一步毒素,她便能感受到一分生机,于是冷锐的笑着,寸步不让。 最后,她不知过了多久,但体内的黑毒退去了十之七八,她的精力也消耗一空,眼见剩余的毒素对她造不成致命影响,这才彻底的累晕了过去。 因而她并不知道这回有多么凶险,又是多大的奇迹,她完全靠着自己强大的意志力逼退了毒素对身体的侵蚀,且因为她本身灵魂的意念和气场太过强大,自我修复之后,柳幺儿的样貌被碾去大半,如今,她几乎变成了真正的张幺幺。 容貌俊美,气势凛冽。 便是双眼紧闭,眉梢眼角也都透露出这人的冷锐傲气,偏柳幺儿的柔美又保留了三分,掩去了那股子叫人不敢亲近的疏离之感,变得平和了许多。 等郁林肃看到床上这个有些陌生的女子时,怔愣了好一会儿,这才想起张幺幺不寻常的来历,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可他莫名就觉得,这应该就是真正的张幺幺了。 毒素自去,样貌改变,这一切实在神奇,但他在大大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莫名也有几分欢喜。 并不是张幺幺的模样比柳幺儿好看多少,而是因为,她是真正的张幺幺。 流茴冷氏发现张幺幺的模样又变了些,如今只在眉眼之间还能看出几分原来的样子,心中不无惊异,但见世子虽惊讶却更欢喜的反应,心中也松了口气。 因有蚊帐挡着,几位太医并不知道张幺幺模样的变化,但他们对她体内的尸毒不药而愈的情况却极为惊奇。这会儿又诊断了一番,忍不住惊喜道:“回禀世子,少奶奶体内的毒已清了大半,如今只剩一些余毒,且少奶奶的身体竟比之前还要健壮强韧些,这实在神奇!” 郁林肃淡笑:“她本就来自南方,你也知道她们那边有些少数族群,自有些不为外人道的奇技,早前她就告诉我小时服用过一些莫名的药物,如今想来,许是那些药物改善了她的体质,反而成了这尸毒的克星。” “原来如此。”蒋太医忍不住颔首,南方蛮族虽荒僻,但也的确有奇巧之处。他虽十分感兴趣,但也知道场合不适,因而不敢贸然造次,只得将遗憾放在心地,道:“少奶奶虽好了六七分,但如要痊愈还是需要服用解药彻底清除毒素。” 郁林肃颔首:“我知道了,你们那边加把劲,我也会想办法找解药。” 等人都离开,他到外面找到曹榭,淡笑道:“让真茵发病,然后送上解药,说两句这解药尚不稳定的话。” 曹榭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怪异,忙应下:“是,属下明白。” 目送他离开,郁林肃又回到房里。他本就受伤不轻,又一直不曾好好休息,这会儿也觉着有些累,便脱了鞋在张幺幺身旁躺了,眨也不眨的盯着她瞧,细细的描摹着她的模样,忽然就笑了,轻声道:“媳妇儿,往日我虽也喜欢你,确是因看上了你的脾性,如今你的模样回来了,忽然便觉得圆满了。” 说着将她轻轻搂进自己怀里,闻着她身上的馨香以及尚未完全散去的血腥味,满足的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媳妇儿,我一个人有些累,你快些醒来吧。” 第46章 真凶 郁林肃被流茴叫醒:“世子,曹护卫来了,他说大姑娘的毒再次发作,他献上解药,但夫人执意不肯让大姑娘用药。” 郁林肃看了眼依然昏睡的张幺幺,平静道:“救人要紧,关键时候怎能感情用事呢。”说罢吩咐她:“你去请大嫂到清风阁,毕竟真茵是她的女儿,想必她会愿意用的。” 郁林肃慢了一步进入清风阁,只见一着素白衫子,身形十分纤弱的女子跪在曹氏面前哭求,正是曹氏的儿媳,先世子的正妻荀氏。 “母亲,求您给茵儿用药吧,儿媳就只有这一个孩子,儿媳没了夫君,可再不能没了茵儿,母亲,求您了……” 曹氏脸色铁青:“你好好在你的硕风院吃斋念佛为你夫君祈福,茵儿自有我来照顾,要不要用药,也自有我来定夺,何须你来插手!” “可儿媳是她娘!”荀氏抬头,一张苍白含忧的芙蓉面,瘦弱的背脊十分倔强:“母亲,没了夫君,儿媳已经生不如死,若再没了茵儿,那儿媳当真有只有一死了之!儿媳求您成全……”说罢伏下身去,五体投地。 曹氏怒极,人都在隐隐发抖:“你知道什么,我不给……”抬头却见郁林肃带着人走进来,顿时住嘴,勉强按捺怒火,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郁林肃满面忧色:“听说茵儿又毒发了,儿子特来看看,之前已叫人将解药送来了,不知用药后茵儿如何了?” 曹氏淡淡道:“劳你关心了,茵儿暂时无碍,不是说那解药尚不稳定?她年纪小,因而暂时不敢用药。” “母亲的担忧也不无道理,不过柳氏已经用过药了,毒已经解了七七八八,若您不信,大可叫太医来细问。太医说那毒是什么尸毒,对人体五脏损害极大,茵儿又那样小,母亲,只怕再耽搁下去就晚了。” “三叔,那解药当真有效?”听见这话,荀氏急了,急切问他。 “是啊,若大嫂不信可以亲自去看看,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敢把解药送来给母亲,不然,岂不是害了茵儿?”说着拿出一个小瓷瓶,道:“我怕之前的解药不够,又带来一瓶,不如大嫂拿去给茵儿用吧。” “好,多谢你,真的谢谢你。”荀氏激动坏了,就差给郁林肃磕头道谢,郁林肃笑了笑:“大嫂不必如此,茵儿毕竟也是我的侄女。”说着将药瓶递荀氏,却朝曹氏看去。 曹氏神色极为阴沉,眼见荀氏当真要接过那解药,眼皮动了动,淡淡吩咐道:“来人,大奶奶疯魔了,将她送回硕风院。” 荀氏回头,不敢置信地看向她:“母亲?”却有两个婆子上前当真要架了她出去,荀氏顿时脸色灰败,无力的瘫软下去。 郁林肃淡淡出声:“手不想要了的,就只管碰一下。” 两个婆子唬住,立时不敢动了,曹氏死死捏紧手里的珠串子,隐忍道:“林肃,难不成你还想在母亲的院子里撒野?” “我倒想好声好气和您说话,可在儿子看来,今儿疯了的不是大嫂,倒好像是您啊。眼看茵儿毒发遭罪,您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让她服用解药,让她一个小小的孩童硬生生疼着,母亲,您想做什么?” 曹氏一字一句道:“我说过了,你的解药不适合茵儿。” 郁林肃掀起眼皮:“您怎么知道?难道您用过?还是说……您有更好的解药?” 曹氏坐直了,冷笑道:“林肃,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会有什么解药,倒是你,自己媳妇儿都顾不上了,倒有心思来管我们大房的事,且一再挑唆荀氏给茵儿喂你所谓的解药,你又是安得什么心呢?” 荀氏便是性子单纯,这会儿也听出些不对,左右看看两人,慢慢有些发慌。 郁林肃却不慌不忙:“母亲这话有意思,儿子关心侄女,能安什么心?倒是母亲,我知道您一直防备我,便也觉得我叫太医研制出的解药也是别有用心的。” 说罢不去看曹氏晦暗的脸色,和荀氏道:“大嫂,且不说如今我已坐稳了这世子之位,便是没有,我又会拿茵儿一个女孩子做什么?母亲不信我,但茵儿毕竟年幼,若再耽搁下去,只怕情况就危险了,若您想救茵儿,今儿便是冒着不孝的名声,我也助您一助,可若您要听母亲的……那弟弟这就告辞。” 荀氏的手渐渐扣紧了衣袖,神色挣扎,片刻,终是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茵儿丧命,三弟,且求你助我。” “荀氏!”曹氏大怒,猛地站起对荀氏怒目而视,又极为失望:“你是和儿的媳妇,是我的亲儿媳,你竟然信他不信我?你到底在想什么?” 荀氏垂头不语,郁林肃笑了,起身道:“母亲,您何必生气,大嫂毕竟是茵儿的亲娘,她对茵儿的真心自然是旁人比不上的。”这话一出,荀氏愈发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郁林肃挥挥手:“来啊,去将大姑娘带出去服解药,若有胆敢阻拦者,便以蓄意谋害侯府子嗣论,介时,格杀勿论。”郁林肃微笑着,但眼里却毫无笑意。 欲意上前阻拦的曲妈妈等人闻言脸色大变,顿时便不敢动了,曹榭护送流茴往曹氏的后罩房走去,曹氏气得脑仁儿一阵疼过一阵,眼前只冒金星,险些栽倒下去。 曲妈妈见此忙扶住她,正要哭嚎,郁林肃道:“母亲这是要晕过去?无妨,太医还在府里呢,我立时叫人请来。再者,说个不孝的话,您若真的晕了,倒也没有这么多事了,儿子早就把解药喂给茵儿了。” 曹氏硬是咬破了舌尖不让自己真的晕了,被扶着在榻上坐下时,流茴正好抱着茵儿出来。 真茵自中毒后荀氏一直不曾得见,此时一见,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忙迎了上去:“我的儿啊……”却见茵儿裸露的皮肤上沾了一层血渍,雪白的中衣也染红了,仿佛血人一般,双眼紧闭,一丝反应也无。 荀氏险些吓倒在地,一把接过女儿抱在怀里,朝郁林肃哭求道:“他三叔,求你给茵儿用解药吧,不能再耽搁了,求你了!” 郁林肃神色沉重:“到底是小孩子,瞧着竟比柳氏的症状还要严重,大嫂别急,我这就给茵儿用药。”说罢拿出此前那个青色瓷瓶,拿掉瓶塞,递给荀氏:“大嫂快给茵儿服了吧,毕竟她可是大哥唯一的骨血了,我是怎么也不能看着她就这么被折磨而死的。” 荀氏感激的接过,郁林肃去看曹氏,眉眼间全是戏谑又冷漠的笑,看好戏一般。 荀氏迫不及待的将药瓶喂到茵儿嘴边,曹氏缓缓闭上眼睛,全身一阵无力的松懈,手里的珠串子啪地一下掉到地上,她张嘴,正要喊,却只听扑通一声,曲妈妈突然跪地大哭道:“大少奶奶不要啊,那不是真正的解药,真正的解药在奴婢这儿!” 曹氏猛地睁眼朝她看去,荀氏手一抖,药瓶里的药水险些就要抖出来,她忙颤颤巍巍的收回去,不敢置信地看着曲妈妈:“你,你是什么意思?” 曲妈妈几步膝行到郁林肃身边,哭求道:“世子爷,是奴婢错了,奴婢不该利用大姑娘给少奶奶下药,奴婢这就给你解药,求您把大姑娘的解药也给她吧,夫人她只有这么个念想了,夫人不能没有大姑娘啊,奴婢求您了世子爷……” “曲妈妈……”荀氏懵了,她完全不理解曲妈妈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利用茵儿给三弟妹下药? 曲妈妈痛哭道:“大奶奶对不起,是奴婢犯了糊涂,奴婢只是嫉恨当初世子害死了奴婢的弟弟,奴婢这才想要报复,因而挑唆大姑娘去找少奶奶顽儿,后来更是对她说,若少奶奶往后生下嫡子,这侯府便再没有你们母女的容身之处了,便利用大姑娘给少奶奶下毒了……” 荀氏抱着女儿瑟瑟发抖,她只觉满屋子的人都是妖魔鬼怪,她们怎么忍心利用她才八岁的女儿做这些事! 她本性柔弱,且在夫君故去后受了打击精神又出了些问题,这会儿脸色渐渐扭曲,只往一旁的桌子底下钻,郁林肃见此,朝流茴示意她看着些。 又看了眼木然坐在榻上的曹氏,对曲妈妈道:“你下得是什么毒?解药呢?” 曲妈妈渐渐止住了哭,颓败道:“那是奴婢在外面找的一个义庄的看守人,用坟地里吃了死尸的野狗炼制的尸毒,只要一碗热狗血加上二两草木灰即可解毒。” “就这么简单?” 曲妈妈惨笑:“您如今掐着夫人的咽喉,奴婢哪里还敢再隐瞒。” 郁林肃让曹榭去韶华苑和太医说,曲妈妈见了道:“世子,奴婢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还请您给大姑娘解药吧。” “急什么,等那边见效了,茵儿自然也就好了。” 曲妈妈沉默,突然低低道:“少奶奶定会醒来,希望您说话算话。”说罢转头不舍地看了眼曹氏,突然爬起来就往茶几的尖角上撞去。 曹氏瞳孔一缩,下意识想要喊出来,却发现自己竟然出不了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曲妈妈撞过去,手徒劳的往她伸去。 ‘嘭!’郁林肃一脚将曲妈妈给踢了回去,她狠狠摔到地上,忍不住捂住腹部呻·吟出声。曹榭见状忙上前扣住她,郁林肃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了:“急什么,有你死的时候,但不是现在,毕竟,我媳妇儿还未醒来呢。” 说罢去看曹氏,见她似是长长出了口气,又是一笑,却极其邪恶:“还有,听说你那弟弟失踪了,正好前些日子我南边的好友从水里救上来一个自称是京城临安侯府曲二管事的,你不确定确定,就打算去死吗?” 曲妈妈霎时愣住了,看着他时眼中渐渐浮上惊恐之色,后背一阵阵发冷,只觉眼前这人实在可怕,是生是死竟由不得自己了。 而曹氏,愣了一瞬后,便垂下眼皮,捏紧了手里的佛珠串子,面无表情的模样,当真仿佛庄严的佛徒了。 作者有话要说:总想说点什么,但……嗯,一到这个时候就忘了,哈哈~那就求个收藏好了~ 第47章 夺权 张幺幺醒来时,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沉闷了好些日子的天气终于凉爽了些。 她睁开眼睛,缓缓吐出口气,沁亮的气息吸进肺里,微微有些疼,却又十分清爽。房间里有些暗,可南边窗子里有温柔的光透进来,便驱散了房间里的昏暗带来的压抑。 “幺幺,你感觉如何?” 张幺幺转头,就见郁林肃坐在床边含笑看着她,许是室内昏暗的缘故,他的脸色也有些暗淡,但一双眸子却十分晶亮。 她坐起身:“我怎么了?” 郁林肃理着她微乱的鬓发:“你之前中毒了,不过放心,如今都好了。再歇息几日便能和以往一样了。” “中毒?” “是,”郁林肃想了想,还是将真相告诉她:“曲妈妈说,是她利用真茵给你下毒。”一旁的流茴忙补充道:“少奶奶,上回大姑娘不是请您帮她串珠子,结果您被扎了一下吗?那毒就下在那粒珍珠的空洞里。” “是吗。”张幺幺轻声说着,神色也平静,可到底唇瓣抿紧了些。 她是个极有防备心的人,当初真茵突然找上她,她也曾起过疑,可,那是孩子,与她侄儿一般大的孩子,却下毒害她…… 她的眼皮动了动,忽然就觉得有些冷。 郁林肃突然牵住她的手,似是看出她的失望,笑着道:“媳妇儿,你可知你睡了一觉,却变得更好看了。” 张幺幺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郁林肃见她不信,叫流茴多点几盏灯来,又拿来铜镜给她。 张幺幺随意扫了一眼,镜子里却突然出现了一张她原本十分熟悉,却以为永远失去了的脸。 她一把抢过铜镜,盯着里面的脸瞧了好一会儿,拿自己的手去摸脸,镜子里便也有只手在摸,她去看郁林肃:“这是怎么回事?” “你自己不知道吗?”郁林肃也盯着她的脸瞧:“你中毒最严重的时候,突然那毒就开始自己解了,然后你的模样也就跟着发生了变化,最后变成了如今的模样。”说着好奇道:“幺幺,这是你本来的样子么?” “差不多……”张幺幺放下镜子,突然想起了那场梦,所以那不是梦? 仔细想想,之前她进入柳幺儿的身体后就渐渐发生了变化,虽不甚明显,可眉眼间的确慢慢有了她自己的模样,如今,毒素侵蚀了她的身体,她靠自己的执念和毅力逼退了身体里的毒?所以五脏重组,骨骼变化,她因此变回了自己? 还是说,老天并不是要害她,而是要再给她一次报仇的机会? 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依然有些不敢相信竟然又做回了自己。 如此离奇。 郁林肃见她恍惚惊疑,忍不住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媳妇儿别怕,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我一直都在呢,我一直知道你是幺幺,张家那个幺幺。” 他的手掌宽大又粗糙,还很热,许是身体虚弱的缘故,心头也跟着发软,她忍不住轻声道:“谢谢你。” 郁林肃笑叹口气:“能得你这声谢,便是做什么我都知足了。” 张幺幺忍不住看他,恰这时流茴进来轻声道:“世子,侯爷请您过去一趟。” “我知道了,”他答应一声,又问:“让你们熬的药膳可好了,等会伺候少奶奶梳洗,再把吃的端来。” 流茴忙道:“世子放心,奴婢让思葭一直在厨房里看着呢。” “好。”说着对张幺幺道:“你先吃点东西,我去见见父亲,回来再和你说话。”见张幺幺颔首,便笑着起身离开了。 他走后,流茴扶张幺幺起来,红着眼睛道:“少奶奶,您昏迷的这两日可把大家吓坏了。” “我昏迷了两日?” “是啊,您前日刚醒来去看世子,没多久又昏过去了,太医就查出您中毒了。” “难为你们了。”张幺幺任她扶着自己下地往浴房走,边道:“你和我说说,这两日都发生了什么。” 郁林肃出来的时候雨水又小了许多,曹榭在后面打着伞,道:“您不让围清风阁,之后没多久夫人就叫人请了侯爷去,两人说了歇话,便让人来请您。” 郁林肃的皂靴踩在被雨水洗刷了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而沉稳的踢踏声,他淡淡道:“母亲毕竟姓曹,此番的事情又与她‘无关’,顶多有个御下不严的责任罢了,若无凭无据的围了她,只怕到时曹家反要上门兴师问罪。” 曹榭道:“可若审了曲妈妈,证据和证人也就都有了。” 郁林肃笑,有些讽刺:“还记得子晋的事吗?她继母害死他媳妇的时候,他不也是千辛万苦找到了他继母身边的丫头作证,可最后又如何?那丫头死了,反而落了个诬陷主母的罪名,家中亲人也跟着落了罪。我与他何其相似,便是如今我已成了人人敬畏的锦衣卫,但曹相,树大根深,又何惧甚么锦衣卫。” “因而便是曲妈妈为了她弟弟敢说些甚么,到时便是我放过了她,你以为曹家会放过她?再者,你以为父亲会为了一个下人的‘诬告’便对母亲做什么?若抱了这些希望,那注定是要失望的。” “那您……为何要扣下曲妈妈?” 一阵冷风夹杂着湿冷的雨水吹过,拂过他面颊时叫他的唇色也跟着白了一层,眸中染上冷冷寒星,他却不惧这些风雨,眼睛眨也未眨,淡淡道:“一来,她毕竟是母亲身边的第一人,除去她便等于斩了母亲一臂膀,二么……”他笑了笑:“你等会儿就知道了。” 郁林肃到临安侯的书房时,曹氏已经到了。 临安侯好似又瘦了些,脸颊凹陷,颧骨凸出,眉眼愈发冷沉,随意披着身鸦青色的纻丝暗云纹直身,衬得他身形瘦削如铁。 曹氏低眉顺眼的坐在下手,神色平静。 郁林肃行了礼,临安侯打量他两眼,皱眉道:“你脸色怎如此差?” 郁林肃笑了笑:“父亲不用担心,不过是方才过来吹了几阵冷风罢了。” “既然没事,那就坐下说罢。” “是。”说着在曹氏对面斜下手坐下。 临安侯道:“你母亲已经把之前的事都告诉我了,叫你来,便是想问问你到底想怎么办?柳氏可醒了?茵儿的毒你又何时去解?” 说罢便忍不住生气:“一家人难免磕磕碰碰,但你怎么能在那么小的孩子身上下毒呢,她可是你的亲侄女!” 郁林肃讶然:“谁说真茵是中毒了?” “你什么意思?真茵不是中毒?那为何她的症状和你媳妇儿的一模一样?”临安侯疑惑,曹氏则抬头朝他看来,脸色隐隐难看。 郁林肃笑:“不过和真茵玩闹一场罢了,父亲何必担心。让她睡一觉,明日醒来便没事了。” 曹氏脸皮紧绷,临安侯一时也说不出话来,瞪了他好几眼才道:“那你到底想做什么?” 郁林肃笑:“儿子又能做什么?俗话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自然是看您二位打算如何了。” 听他这样说,临安侯便去看曹氏,曹氏冷冷盯着郁林肃:“你要如何才能放了曲妈妈?” “什么?”郁林肃夸张的坐直了身体,笑了:“母亲,曲妈妈可是差点毒杀了我妻子,您觉着,什么条件能叫儿子放下这杀妻之仇?” 曹氏脸色铁青,郁林肃又靠回座椅,懒洋洋道:“母亲,儿子至今未审讯曲妈妈,便是给咱们彼此留了脸面,可您也不能太欺负儿子不是?凭您出身曹家,但儿子好歹也是圣上钦点的锦衣卫同知,若是真要计较起来,说不得也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到时,只怕父亲大人是万万不愿看到的。” 他自来混账,这两个人也是知道的,说的出就做得到,尤其临安侯,是最不愿看到那样的局面的。虽十分不快,却还是对曹氏道:“说起来也是你御下不严,再者柳氏伤得不轻,本候以为,不如大家都退一步。” 曹氏自然也知道厉害,且便是将曹相喊来,他也不会为了一个下人与郁林肃为敌,因而虽心中极为不甘,僵坐了好一会儿,还是道:“你想要什么?” “对嘛,这才是诚心谈判的态度嘛。”郁林肃拍着手掌笑,道:“儿子的要求也简单的很,一么,曲妈妈是必定不能还给您的,但是曲二管事儿子倒是可以给您送回来;二么,如今儿子已经娶妻,柳氏虽是小地方来的,便毕竟等您和父亲百年后,这侯府也是要儿子和她打理的,您这些年也辛苦了,如今,便把管家之权交给她吧。” “郁林肃,你——”曹氏再也维持不住稳重模样,气得脸都白了,厉声道:“原来你费尽心思就是要谋夺我的管家之权?你也想得太美了些,你父亲尚是侯爷,我依然是侯夫人,是这个侯府的女主人!柳氏一介粗鄙妇人,她有什么能力操持诺大的侯府?你是想毁了你父亲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基业吗!” 临安侯眉头紧皱,脸色也很不好看。 “母亲这话就不对了,何来谋夺您的管家之权一说?这侯府可不是某一个人的,是咱们郁家整族人的心血凝结而成的。不止是您,便是上一任侯夫人,上上一任侯夫人,那也只是为侯府效劳的人罢了。一代接一代的传递下去,侯府才能长盛不衰不是吗?” 曹氏一时无法反驳,去看临安侯,却见他凝眉沉思,竟似是认同的意思,一时又是一阵闷气。 郁林肃又道:“再者,柳氏出身低是事实,可她如今已经是儿子的妻子这也是不争的事实。您可以看不起她,但为了侯府基业永存,难道您就不能放下偏见用心教导她吗?儿子以为,这应当才是一个合格的侯府女主人该做的事吧?” 临安侯不由自主的颔首,曹氏脸色青青白白,郁林肃还在道:“最后,父亲的确是侯爷,但父亲身体不适也是事实,虽说这话由儿子来说有些不恰当,但既然是要讲道理,那儿子便也逾距一回。您身为父亲的妻子,这个时候,什么内务什么管家之权您都应该放下,一心一意照顾父亲才是正经。” “母亲,您说对吗?” 第48章 夫妻 郁林肃到底还是拿回了管家之权,如斗胜的公鸡一般趾高气昂的回了韶华苑,张幺幺正在喝粥,他狗皮膏药一般凑上去,笑嘻嘻道:“媳妇儿,吃饭呢?” 明知故问,张幺幺看他一眼,如看傻子一般。郁林肃磨蹭到她身边坐下,嘿嘿傻笑:“我也有些饿了。” “饿了便吃,也没谁不让你吃。”流茴见状忙笑着下去给他拿碗盛粥了。 郁林肃撑着下巴和她道:“媳妇儿,等你吃完了,我有个惊喜要送给你。”突然又摇头,自言自语道:“不行,不是惊喜,是礼物,对,是礼物。上回送你惊喜,下午你就跑了,我再不送你惊喜了。” 张幺幺瞧他说话颠三倒四的,忍不住又瞧了他一眼,这才发现他脸色绯红,但唇色却泛白,放下碗道:“你不舒服?” 郁林肃笑了两声,慢慢闭上眼睛:“是啊,头有点晕,媳妇儿,我能靠靠你吗?”话刚说完,整个人便朝她倒来,张幺幺下意识接住,正好他的头靠在了她的肩窝里,张幺幺只觉一块火炭贴了上来,脸色就是一变,忙去摸他的额头,一阵滚烫,忙叫人请太医。 他太重,张幺幺也还未完全恢复,根本搬不动,喊来曹榭:“你们世子发烧了,赶紧将他抬到床上去。” 曹榭也是一惊,将郁林肃抱起来就往卧房走,张幺幺嘴唇张了张,到底不好在这个时候多说什么,也跟了进去。 曹榭放下郁林肃,摸了摸他的温度就忙退了出来,和张幺幺道:“少奶奶,世子恐怕是伤口恶化了,这两日又没休息好,说不得还有些伤风,属下这就去请太医来,请您多多照看些。” 张幺幺顿了一瞬才答应道:“好。” 曹榭出去了,张幺幺站在那里看着昏迷不醒的郁林肃,心中实在复杂——方才若不是曹榭说起,她竟压根儿忘了他之前受伤了的事,而且最重的那一刀还是她给的。 不免想到自入京以来,他处处想着她,处处为她打算,处处为她出头,便是府里的亲人对她不好,他也是第一时间站出来为她张目。 他全心全意为她,可她做了什么? 她记着自己的深仇大恨不错,心怀戒备也不错,可这些都不是无视别人对她一次次付出的理由。便是对待陌生人,她也不该做出如此不仁不义之事。 何况,他们已经是夫妻。 流茴打来一盆水:“少奶奶,方才曹护卫叮嘱奴婢,世子想是出去一趟吃了些凉风,让给世子清洗下。” 张幺幺沉默片刻,伸出手去:“给我吧。” 流茴愣了,一时尚未反应过来,毕竟她作为近身伺候的,是知道张幺幺和郁林肃私下如何相处的,虽世子多番想要亲近少奶奶,但奈何少奶奶一直有些冷淡,如今终于改变想法了? 张幺幺端过水盆放在床边的案几上,流茴有些欢喜,忙道:“那少奶奶您先忙着,奴婢去看看太医可来了不曾。”说罢不等张幺幺说话便赶紧出去了。 张幺幺拧了帕子,先擦脸,见他脖子上也沁出一片汗来,又擦了擦,后来擦着擦着,郁林肃便露出了半片胸膛,她起先并未觉得有什么,直到郁林肃沙哑着声音道:“媳妇儿,你终于想好了,愿与我坦诚相待了么?” 张幺幺一惊,忙去看他,见他睁开了眼睛,只是眼里泛红,却又水汪汪的,似是发烧烧出了水渍,一时又清透又有几分温柔,不由愣了一瞬。 郁林肃轻笑,更将衣裳巴拉下去,一时他整个上半身都暴·露在张幺幺眼前,他邪魅一笑,勾着嗓子:“媳妇儿,你喜欢吗?” 张幺幺脸一黑,可入眼看到他胸腹间那沁出了血迹的布条时,还是没说什么亲手解开布条,见伤口果然有些泛白,血色也浅淡,果然恶化了。 她冷声道:“你这伤口再严重些,可能要了你的命你知道吗?” 郁林肃悄摸摸握住她的手:“这是你刺的,便是我当真因此丧命了,那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美事一桩。” “美事?你放走了方泽安,阻止我报仇,你还想风流的死?” 郁林肃愣了下,脸上的笑容渐渐逝去:“房垚就是方泽安?” 张幺幺冷笑:“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房垚就是方泽安?郁林肃,你可是锦衣卫同知,锦衣卫是干什么的?是搜集情报的,整个朝堂无孔不入,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没查到他就是方泽安?” 郁林肃拉住她的手想要坐起来,一动伤口就疼,脸皮都皱到了一起,张幺幺一把按在他肩上,冷冷道:“说话就说话,乱动什么。” 郁林肃眼里闪过笑意,到底还是乖乖躺着:“我当真没有骗你,当初我的确查到了他的消息,但他的户籍上显示他在十年前就出意外死亡了,我以为他对你很重要,怕你伤心,因而一直不敢告诉你,所以才骗你说还未找到他。” 张幺幺冷冷看着他,郁林肃泰然自若的回视,自始至终未眨一下眼睛,张幺幺到底收回目光,郁林肃放松一笑,却听她问:“那你知道十年前,发动‘文正改革’的张老丞相吗?” 郁林肃的脸颊肌肉不受控制的颤抖了下,笑了笑:“张老,咱们大林朝的有功之臣,我自然是知道的。”说罢问她:“怎么了?” 张幺幺抬眸看他:“若我说,我就是他的女儿,你信吗?” 郁林肃愣了一瞬,忙道:“自然是信的。” 张幺幺盯着他的眼睛:“若我说,曹家,可能就是我家灭门之仇的真凶,你信吗?” “我信。” “为什么?” “你不是说房垚就是方泽安吗?从我调查到的线索来看,他消失的时间正是你家出事不久,这实在太过巧合,此乃其一;其二,你父亲张老丞相即使告老后在朝中依旧是举重若轻的人物,圣上和太子都十分惦念,一般的人,是不敢对他做什么的,除非是像曹相那般有野心有能力的人。” 张幺幺紧绷的脸也放松了些,郁林肃却摩挲着她的手指道:“可是幺幺,也不能单凭一个房垚就断定曹相就是凶手,虽说有些话你可能不爱听,可是当初,你父亲发动‘文正改革’时有很多反对他的大臣勋贵,甚至皇室中人,因而我觉得,这件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免得打草惊蛇,错过了真正的仇人,你说对吗?” 张幺幺摇头:“我知道,可是当初方泽安赶考回去后,带着几位好友,其中有一位女扮男装的女子,之后我在二王府见着了二王妃,莫名觉得她有些眼熟,后来才知道,她就是那女子的亲姐姐。我家出事后方泽安就改名换姓,与那女子成亲,成了曹家的上门女婿……你说,若不是他杀的,他为何会变成房垚?又为何会成为曹家的女婿?” “可是幺幺你知道吗?当年力排众议全力支持张老丞相改革的,其中就有曹相,他也是你父亲的学生,他有什么理由要在自己成为丞相后再去杀了张老?也许是曹相收留了房垚呢?” 张幺幺没说话,眼皮垂了下去,郁林肃知道她将房垚当成了凶手十年,是不可能一朝一夕改变看法的。 他想了想,又道:“那你是如何确信,他就是凶手?你亲眼看见他动手了吗?” “没有,可出事那日,除了他和他带来的朋友不见了,我全家,鸡犬不留。”说着看向他:“而且,他的那几位好友临死前都说当晚自己是动过手的,是方泽安特意让他们来的,你觉得,将死之人会说假话吗?” 她又渐渐被冷意包裹,变了容貌的她眉眼都要锐利三分,再被仇恨染色,她满身的冰冷气息叫郁林肃心惊,却又怜惜不已。 他忍不住拿她冰凉的手背碰上自己滚烫的脸,试图驱散她满身的冷:“幺幺,我知道你报仇心切,可如今我们是夫妻,你的仇人便也是我的仇人,你不再是一个人了,所以你冷静些,也替我多想一想,报仇的事,我们一起可好?” “一起?你就不怕吗?” 郁林肃觉着好笑:“我为什么要怕?该怕的应该是那些做尽了坏事的人。” 张幺幺看着他,他也笃定又温柔地回视她,终于,她道:夫妻,是要福祸相依,恩爱不移的,若你不惧怕我的仇恨重如山岳,我便也替你扛起千钧泰山。” 郁林肃的眼里渐渐迸发出璀璨的光芒,突然坐起一把抱住张幺幺,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边笑边喊道:“媳妇儿媳妇儿媳妇儿,我的好媳妇儿!哈哈哈……”便是扯到了身上的伤口,他也无所顾忌,疼的五官都皱到了一起,笑也止不住。 张幺幺被他勒得险些喘不过气来,又怕蹭着他伤口,便双手撑床,撅着屁股身体努力往后躲,脸色隐忍。 这时流茴走进来道:“少奶奶,太医请……呃……” 张幺幺身体就是一僵,她向来冷淡自持,哪想也会有以如此滑稽的模样现于人前的一日,且还是与光着半身的郁林肃。 于是毫不留情的扯住他耳朵往后拉,郁林肃疼的龇牙咧嘴,忙松开手,张幺幺去看他的伤口,果然挤出来好些血水,那脸便愈发黑。 郁林肃还在嘿嘿笑:“媳妇儿,轻点,轻点,我疼。” 张幺幺松开他站起来:“先看太医吧,其他的稍后再说。” “别呀媳妇儿,我一点都不疼,你再坐会儿嘛,咱们好不容易情到浓时,抱都抱了,说不得接下来就能亲上了,你至少给个机会嘛~” 张幺幺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他腰侧的伤口上,郁林肃惊叫一声,龇牙咧嘴的疼,偏脸上笑意不止,一时模样极为滑稽,张幺幺却极为无奈。 太医看过后,果然说伤口恶化了,又换了方子,郁林肃吃了一剂药后很快便睡了。 下午他醒来后曹榭来禀道:“爷,您上次让查的事有消息了。”说罢隐晦的使了个眼色,示意和张幺幺有关。 彼时张幺幺正在里间分派流茴几人收拾两人的衣物,既然她愿意与他做夫妻了,两人往后便要住在一处,衣物被褥自然是要从书房搬过来的。 郁林肃道:“无妨,这本就是你们少奶奶的事。”说着便把张幺幺喊出来,说了他让曹榭再查方泽安和章通判的事。 曹榭道:“方泽安那倒没有多少进展,倒是那位章通判,也出自苏州府水云县响水村。” 郁林肃脸色微变:“若说这是巧合,那也太巧了些。” 曹榭不由赞同道:“是啊,几次三番都与这个地方有关,爷,是不是该彻查一番?” 张幺幺也十分惊讶,沉思片刻道:“既如此,你便再查一查紫云府的肖通判、赣州的刘同知、商州的卞同知吧。” “为何?”郁林肃问。 “因为,”张幺幺平静道:“他们和蒲州的章通判一起,正是方泽安带去我家的那些好友,也是已经被我杀了的仇人。” 第49章 同床 又说了会儿话,郁林肃将事情交给曹榭,正好流茴将两人的药端来了,曹榭便告辞,郁林肃先把药端给张幺幺喝了,再喝自己的,把空碗递给流茴的时候笑:“媳妇儿,咱两这算不算有难同当了?”说着话便有些昏昏欲睡。 他这几日一直记挂着张幺幺的事,自己一身的伤却连觉都不曾安稳的睡一回,这会儿药效上来,张幺幺又给他吃了定心丸,自然就放松下来,疲惫便一股脑的涌上来。 张幺幺见他几乎转瞬就睡着了,便轻手轻脚的站起来打算拿床被子去稍间睡,哪知刚打开柜门,身后便传来郁林肃委屈巴巴的声音:“媳妇儿,你之前的话都是骗我的么?你不是说了要与我做恩爱夫妻么?” 张幺幺转身:“我骗了你什么?” “既然不是骗我,那为何我的东西都搬进来了,你反而要去外面睡?你是不打算与我同床共枕么?” 张幺幺耳朵尖儿染上浅浅绯色,平静道:“你我都是一身的伤,现在就挤到一起,万一碰到了伤口又怎么办?” 郁林肃信誓旦旦:“媳妇儿你放心,我睡觉绝对安静,从不乱滚乱踢,睡着了就跟那木头似的。” “既然都是木头了,无知无觉的,睡不睡一起又有什么不同?” “媳妇儿~”郁林肃垮着脸,偏拿一张成熟俊逸的脸来做孩童的神情,竟也丝毫不违和。 张幺幺转身抱被子,郁林肃无奈叹了口气,正要目送她离去时,却见她竟朝自己走来,顿时大喜,忙往床边蹭了蹭:“媳妇儿你睡里面。” “行了,这床宽着呢,你再让就掉下去了,再说你才上药,别乱动又把伤口崩裂了。” 郁林肃果断停下,笑眯眯道:“哎媳妇儿,我都听你的。” 张幺幺从床尾跨过他进到里面,明明这是自己熟睡了的床,可不知为何今晚却觉得它的气息有些陌生,张幺幺下意识闻了闻,是药味儿和郁林肃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的味道,却也不排斥,说起来,她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早已习惯了他的气息。 她在里面躺下,两人之间隔了半个人,郁林肃乖乖不动,偏头看她,一脸傻笑:“媳妇儿,你真香。” 张幺幺闭上了眼睛。 郁林肃又道:“媳妇儿,我觉着我今晚可能睡不着了。” “我打扰到你了?那我去外面睡。” “别呀,媳妇儿我错了,你总得让我习惯习惯嘛,毕竟咱们虽成亲也有些日子了,可我也是到了今日才有机会一亲芳泽,可是以如今咱两这模样,哪能亲啊抱的,也只能闻一闻了。”说罢当真使劲儿呼吸,浅淡的馨香窜进他的肺里,温热的气息也喷洒到她的脸颊脖颈。 这会儿人的无感都较白日里敏感,张幺幺被子里的手下意识握紧了,心跳也有些不受控制,她不由脸色一黑:“闻什么闻,当你自己是狗吗?” “嘿嘿,媳妇儿你这比喻不好,要知道狗只有在闻到了肉和那啥的时候才会一直往上凑。媳妇儿,你觉着你是肉还是那啥呀?” 张幺幺:…… “混账。” “混账也是你夫君,如此说来,你就是混账婆娘,嘿嘿~” 张幺幺:…… 忍无可忍,她一字一句道:“再胡闹你就滚出去。” “嗯嗯,不闹了,媳妇儿睡觉吧,我也睡了。” 张幺幺等了会儿,果然见他不再说话,这才松了口气,也渐渐放松下来。 就在她睡意渐浓时,黑夜里突然响起淅淅索索的声音,片刻,一只手突然伸进张幺幺的被子,在她身边摸来摸去,片刻便摸到一团柔软温热的东西,似是好奇,那手还捏了捏。 张幺幺咬牙切齿地声音响起:“郁林肃,你就不能消停会儿吗?”说罢腰往旁边一挪,郁林肃这才反应过来捏到了她的屁股。 他的手下意识往回缩,好在是晚上,看不见他尴尬又涨红的脸:“对不起媳妇儿,我只是想牵你的手,否则我一直兴奋,总是睡不着。” 张幺幺平复了好一会儿激烈的心跳,把手从被子底下伸过去牵住他的,语气不耐道:“这样就可以了吧,再不睡觉小心我揍你。” 郁林肃咧嘴无声的笑:“好了好了,我肯定安静下来。”说罢捏紧了她的手,之后果然再无声息。 张幺幺无奈叹了口气,唇角却弯了弯,手被他宽大的手掌包围着,一片温热,也慢慢睡了过去。 整个侯府此时都陷入沉睡,却总有些魑魅魍魉喜欢在黑夜里嘁嘁喳喳—— “她如此害我,我万不能叫她活着,往日的事,我可以不计较,但这次,你必得帮我。” “可是……她如何好对付?” “如何对付,那是我的事,你只须按照我说的做即可。” “可……” “你若再推脱,我不介意将当年之事公之于众!” “好,好吧,我知道了。” 淅淅索索的,虫蚁蛇鼠们也渐渐没了声息。 第二日流茴等人来伺候时,见张幺幺刚好起床,郁林肃则坐在床上满面笑容地看着她,不由也都露了笑,毕竟只有主子们好了,他们这些下人才好。 张幺幺从梳妆镜里看见他傻兮兮的模样,简直不忍直视,便把目光放到自己身上,想了想,吩咐流茴道:“我变化毕竟有些大,还是照着往日装扮吧,妆容上也要柔和些。”她自己的五官偏明艳锐利,和柳幺儿的柔和怯怯截然不同,变化如此之大,肯定是少不了麻烦的。 流茴忙道:“奴婢想想法子。” 郁林肃道:“何必如此小心翼翼,做你自己便好,其他的交给我就是。” 张幺幺看他:“我这张脸现在拿出去总有些不方便的,往后再说吧。”郁林肃便懂了,她大仇未报,自然不能太招眼,便也只好随她了。 流茴到底是宫里出来的,懂得的不少,她拿脂粉几番调试,最后出来的效果与柳幺儿有了六七分相似,张幺幺已十分满意。 刚用完早饭,就有松涛苑的管事来报,说昨晚曲妈妈突发疾病没了,夫人受惊病倒了,让众人前去探望。 曲妈妈没了倒没什么好惊讶的,倒是郁林肃突然一拍巴掌道:“哎呀媳妇儿,昨儿还说有惊喜要送给你,结果给忘了,来来,我现在与你说。” 张幺幺走过去低声警告:“你若再胡来……” 郁林肃笑着牵住她的手,看了眼低着头的下人们,也压低了声音道:“这是白日,媳妇儿你得相信我,我是很识大体的。” 张幺幺看他,郁林肃忙求饶的晃晃她的手,将她拉到身前凑近她耳边道:“昨日我把掌家大权给你要来了。”说罢一脸求表扬的模样。 张幺幺神色极其复杂:“就这一人藏了七八个心窍的府里,你确定要来的不是麻烦?我一个乡下来的二嫁妇,谁会听我的?” “媳妇儿,在我面前你何必说这些,就拿出早前你收拾王宋两婆子的架势,但凡和你作对的,你都狠狠抽回去就是,万事背后不都有我呢。”说着就去搂她的腰。 张幺幺眼儿一瞪,郁林肃就讪讪地收回手,却又靠近了她些,磨磨蹭蹭道:“再者说了,往后这可就是咱两的家了,自己的家里,难道还要让别人来指手画脚,耀武扬威吗?你得好好把咱们的家给清理好了,待往后咱们的孩子出世了,不得让他们有个安稳的家吗?”边说话那手就摸上了她手臂绕到了她后背,将她整个人环在了自己怀里。 干净清冽的气息就这么围上来,张幺幺的耳尖儿不受控制的泛红,面上依然镇定:“我知道了。”便挣脱他的怀抱,当先往外走。郁林肃在她身后暗笑。 到了正厅,果然曹氏不在,临安侯坐在上首,各房也都到了,见了她的模样果然也有疑惑的,但看起来还是那副模样,倒也没引起什么惊奇的反应。 临安侯身体不好,也懒得拐弯儿抹角:“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夫人病了,这偌大的侯府便没人管束……” 说到这里,二房三房齐刷刷地抬起头来看向临安侯。 自曹氏嫁进侯府,这管家之权便一直在她手中,早年倒还罢了,毕竟一个快要落魄的侯府也挤不出什么油水来,但因十几年前临安侯的正确抉择,府里瘪了多少年的银库粮库都渐渐鼓胀起来,众人再次享受到了作为顶级豪门该有的尊荣和豪奢日子,那时,曹氏便开始成了大家艳羡嫉妒的对象。 但她背后有曹相撑腰,众人倒不敢明目张胆做什么,虽府里各处也有自己的人,也挤了些油水,但如何与管家权相比? 二夫人向来争先,于情于理她都觉得应该是自己,于是挺直了腰板儿面上含笑只待临安侯吩咐;三夫人安静,但自诩行事沉稳有度,不像二房猖狂,也觉着自己有一争之力,因而也端正坐好了,一眨不眨地瞧着临安侯。 其他人,荀氏病弱,邹氏自是和二夫人一条心的,三房的媳妇儿也和三夫人一个模样的性情,面上端着,实则也极为关切。 临安侯冷眼看着各人的神情,神色冷淡,又在张幺幺面上一扫而过,见她微垂着眼,安静坐着,似是对这管家权一点不期待。 他不由冷笑,到底是那崽子看上的人,虽出身上不得台面,但观其行事便知也是个心思深沉,深藏不漏的。 他收回目光,道:“往后,这管家之权便交由柳氏全权负责。”说罢抬手,一直候在他身后的管家忙递上去一个黄花梨的木匣子,临安侯对柳氏道:“这些都是府里库房的钥匙和各处的章子,你好好收着,望你之后能公正处事,用心操持侯府诸事。” 张幺幺恭谨跪下,伸出双手:“儿媳领命。” 临安侯将匣子交给一旁的侍女,侍女正要放到张幺幺手上,却突然有人道:“侯爷,此事只怕不妥,还望您三思而行!” 第50章 掌家 竟是三夫人。 三夫人的父亲是太常寺卿,掌宗庙礼仪,虽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职务,但皇室对祭祀宗庙十分看重,因而这个职务倒也有几分地位,也使得三夫人在侯府有些话语权,但她一向安静,突然站出来反对临安侯,倒让人倍感诧异。 临安侯问她:“三弟妹这是什么意思?” 三夫人脸色微红,站起身行了一礼道:“侯爷,虽说少奶奶是世子夫人,且往后也是这侯府的女主人,但她的出身毕竟摆在那里,不像我等京中闺秀,自小就被长辈们用心教导如何相夫教子,治理内院,当然,”她温柔微笑:“少奶奶却是聪慧,但有些事却不单单聪慧即可,比如这府内的奴仆管事们如何管制权衡?各府之间如何联络来往?送的礼是厚是薄?且京中关系繁杂,若不是通晓彼此关系的,一日两日又如何能理得清走得顺而不得罪人?” 众女眷不由自主的点头,下意识挺直了腰背,隐隐自得,拿眼去瞧张幺幺。 临安侯未说话,也看向她。 张幺幺轻笑一声:“三婶说得极有道理,不过您放心,府里之前一直是母亲掌管,她出身曹府,手段能力自然是极好的,想必这点各位有目共睹,我也是又佩服又敬重。如今我初初理事,有哪里能做得比母亲更好呢?因而,我并不打算多做什么的,就按母亲的安排,一切照旧。” 三夫人脸上的浅笑便虚浮起来,捏了捏手里的帕子,又道:“大嫂自是不会错的,你遵循旧历倒也没什么,但人吃五谷杂粮,总不可能没有些意外的时候,到时候考验的可是咱们女人的应变能力,这一般人没什么见识的,如何能尽快处置好?” “三婶说的是,意外自然随时可能发生,若真有我不能及时应对之事,我定会去请教二婶、三婶,还有各位嫂嫂弟妹们,不管如何,大家都是一心为了侯府好,想必各位到时也定会不吝赐教?” 说罢含笑的目光往众女眷看去,她扯出‘一切都是为了侯府’的大旗,不管是谁,接触到她的眼神时都下意识避开,毕竟不想答应,但也不敢当着临安侯的面说出来。 三夫人脸上的那点笑彻底没了,瞧着有些冷淡。 郁林肃见她媳妇儿大杀四方,一直笑容满面,临安侯则面无表情,叫人看不清他的想法。 张幺幺见无人说话,笑了笑,道:“最后,我还有一句话告诉各位。” “所有人都知道我出身不高,但如今我照样是临安侯府的世子正妻,且身负二品诰命,现如今,这满府里除了母亲,又有哪位女眷能高居我之上?” 她这话着实不客气,众女眷终于变了脸色,她们从来就看不起她,也从未把她放在心上,因而也就忘了,若论地位,在座的哪一位也没资格置喙她。 张幺幺起身:“英雄莫问出处,人的眼睛之所以长在脸上而不是后脑勺,就是告诉我们要往前看,若只一味盯着出身,盯着祖辈打下的基业,那倒也没必要再去费尽心机教育子孙了,毕竟,按照大家的意思,只要有了个出身,便一切都有了不是吗?” “因此,往后若谁还要再拿出身说事,那便请她比我身份高时再来说话。”说罢将丫鬟手中的匣子拿过来,朝临安侯行了个礼,坐回了座位。 她这番话不卑不亢,却仿佛一层带着重重压力的大网朝众人压下来,叫人不由自主的低下头,一时鸦雀无声。 三夫人无人帮衬,只好面红耳赤的坐下。 眼见厅内气氛凝滞,郁林肃哈哈大笑道:“谁也不是一出生就能吃白米饭的,我媳妇儿能不能当好这个家,各位婶婶嫂嫂们,且拭目以待吧。”竟是无比信任张幺幺。 临安侯打量张幺幺的目光越发幽深难明。 回去的路上郁林肃一直牵着张幺幺的手笑,期初张幺幺瞪他,示意他别太过分,毕竟是在外面,但这人自来混账,和自家媳妇儿在府里牵牵手这种事又算得了什么,反而张开手指,十指紧扣,笑嘻嘻地瞧她脸色,似乎总在试探她的底线。 见他实在赖皮,她自己也不是个婆婆妈妈的,如今两人又说开了,便也懒得与他歪缠,也就任由他去了,郁林肃便笑得愈发得意,凑近她耳边道:“媳妇儿,你可知你方才十分霸气?为夫喜欢极了,且与有荣焉!” 张幺幺道:“不是你说的么,自己家里自然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嘿嘿嘿,对对对,就该如此,就该如此。”他翻来覆去只有这两句,实在憨傻,张幺幺忍不住看他一眼,见他咧着嘴笑,俊逸的面孔都显出三分傻气,但眼里却透着欢快的光,不由也弯唇笑了笑,顿了顿,在衣袖的掩饰下,握住了他的小拇指。 郁林肃忙包住了她的手,眼中熠熠生辉,悄声道:“媳妇儿,今晚咱两可以亲香亲香不?” 张幺幺:…… 对这人果然不能心软,否则绝对能将得寸进尺发挥到极致。 正要收回自己的手,后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转头看去,见是个陌生的丫头正赶上来满脸焦急的和流茴说什么,片刻流茴来禀道:“世子,少奶奶,二奶奶的丫头来报,说大奶奶想把大姑娘接回硕风院去自己照顾,但夫人不放人,大奶奶便抢了大姑娘,这会儿已经闹起来了。” 张幺幺瞧了那报信的小丫头一眼:“为何是二嫂的丫头来报信?” “那小丫头说,是二奶奶去探望夫人的时候碰巧遇上的,说如今既是您管家,那这事儿自当是要报给您知道的。” 张幺幺笑,这邹氏还真是百折不屈。对郁林肃道:“你先回去歇着,我去看看。” “嗯。”郁林肃点头,嘱咐冷氏流茴道:“你们奶奶身体尚未痊愈,切记若有冲撞一定要护好了。” “是。”众人忙应下,便簇拥着张幺幺又折返回去。 到了清风阁一看,曹氏苍白着脸被人扶着站在廊下,正焦急又愤怒的看着院子里紧紧抱着真茵又被曹氏的人围住的荀氏。 荀氏衣衫凌乱,发髻微散,执拗又隐隐有些疯狂的想要冲出去,真茵被她按在怀里露出半张脸,小脸儿发白,眼圈儿泛红,被吓得不轻,却在看见她时下意识地将头埋进了荀氏怀里。 张幺幺打量两眼,先向曹氏行礼,问道:“母亲,这是怎么了?” 曹氏如今对她再难掩饰厌恶之情,冷冷撇了一眼:“你来做什么?” 张幺幺道:“是二嫂叫人去喊儿媳来的,说您这里有些吵闹,又说儿媳如今管家,自该来看一看。”邹氏处处替她挖坑,她又如何能让她独善其身。 曹氏冷哼一声:“倒真是难为你们如此热心肠了。” 张幺幺笑了笑:“母亲息怒,俗话说旁观者清,您倒不如说一说到底发生了何事,儿媳也好出出主意,免得一直这样耗着,若不小心传出婆媳不和的闲话来,倒不甚好听。” 曹氏冷沉沉地看了她一眼,正要说话,荀氏却突然道:“三弟妹,求你帮帮我,我要把茵儿带回去,她不能在这里,这里死了人的,会吓坏茵儿的!” 众人脸色一变,曹氏怒斥道:“放肆!什么死了人的,你若要发疯自己回去疯去,作甚要带坏茵儿,她本就受了惊吓,若往后又有你这么个母亲日日看着,你还叫不叫她活了!” “茵儿是儿媳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媳怎会害她!你此时能当着茵儿的面说出如此诛心之言,您叫儿媳如何放心把她交给您!” 说罢不顾脸色难看的曹氏,将目光放到张幺幺身上,满脸是泪的祈求道:“三弟妹,自你大哥去后,母亲便把茵儿接到了清风阁,我们母女已经分开两年多了,我日日夜夜都在想她,想得我心都痛了,若今日再不能把她带回去,我便也不活了!”说着双膝一弯竟要朝她跪下:“三弟妹,你如今是当家人了,求求你为大嫂做一回主吧,大嫂一辈子都感激你,求求你了!” 张幺幺一惊,忙喊道:“大嫂不可!”流茴眼疾手快的冲上去和荀氏的下人一起扶住了她,她到底没跪成,但如此一来,张幺幺却不得不管了。 她看了眼躲在荀氏怀里的真茵,见她双手死死揪着荀氏的衣襟,想了想和曹氏道:“母亲,大嫂毕竟是真茵的娘,不如叫她照顾些时日吧。” 曹氏冷哼:“你知道什么,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如何照顾茵儿。”死不松口。 张幺幺笑了笑:“大嫂能不能照顾好茵儿,想必茵儿是最知道的,既如此,倒不如让茵儿自己选,看她愿意跟谁一起?” 曹氏脸色异常难看,只因张幺幺未来之前,与其说是荀氏抢走了茵儿,倒不如说是她自己跑到了荀氏的怀里,这会儿叫茵儿选?她在张幺幺面前可丢不起这个人。 于是冷冷一甩衣袖:“何必为难小孩子,既然你们执意觉着茵儿在我这里不好,那便接走吧,只一个,若往后出了什么事,千万别来和我哭诉!”说罢咳嗽了两声,下人见状忙将她扶了进去。 荀氏见此几乎对张幺幺感恩戴德:“三弟妹,我此生都不会忘了你的大恩大德!” 张幺幺无奈,见她精神着实有些紧张,五官似是都在颤抖,忙安抚几句,叫她院里的人护送走了。自始至终,茵儿都未抬头看她一眼,张幺幺却也不觉有什么难受。 回到韶华苑,却不见郁林肃,守着院子的思葭和她说道:“是方才前院来禀,说是曹家二姑爷送了位姑娘来,专替曲妈妈照顾夫人的。” 张幺幺缓了一缓才反应过来,曹家二姑爷,正是房垚。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一日想说些什么但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题外话,哈哈哈~ 第51章 再见 客厅里只坐着郁林肃和房垚二人。 郁林肃神色平静,房垚却也淡然,两人相对无言,终是郁林肃先冷笑一声,道:“房侍郎胆子了得,竟还敢上我侯府来?” 房垚诚恳道:“之前伤了世子绝非我意,此次前来除了送人,也是想向您致歉。” 郁林肃却未答这个话,只道:“我确是未想到房侍郎看着温文尔雅,手无缚鸡之力,竟也是用剑的高手。” 房垚苦笑:“正是因为在下少时身子孱弱这才学了一招半式以作防身之用。” “防身?难道不是为了杀人?” 房垚笑了笑:“世子说笑了,在下从不主动伤人。” “哦,是吗?既如此,那为何内子定要置你于死地?” 房垚沉默片刻:“幺妹她……都和你说了?” “说什么?房侍郎说的是什么?” “世子不用装傻,”房垚笑叹一声:“其实说起来,你我倒也没什么不同,若叫她知道你母亲出身裴家……” “那就不用你操心了。”郁林肃眉眼冷淡下来:“我只告诉你,她如今是我的妻,她的仇人便是我的仇人,房侍郎,往后你可要小心着些了。” 说罢便端茶送客。 房垚起身行了一礼,欲离开时,突然又停下来:“世子,不论怎么说,我如今都是朝廷三品大员,是曹相的左膀右臂,因而不论是您还是她,都没法轻易杀了我,除非有朝一日世子您能将整个锦衣卫收入囊中。”说罢略颔首,便转身离开了。 郁林肃给气笑了,这人当真猖狂到了极点,不仅不怕,且还狂妄的指出如何才能杀了他?他虽刚上任,且卫所里也不是没有对手,但他年轻,敢拼敢干,迟早有独占鳌头的时候…… 郁林肃凝眉,突然就觉得有些怪异,与其说房垚是狂妄,倒不如说是刺激他去争夺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他有什么目的? 房垚刚出院子,正要往东离去,却下意识站住脚朝西边看去,那里,一身浅绿对襟长衫的张幺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房垚在看见她如今的模样的刹那,眸中惊色一闪而过,脚下下意识往前踏了半步,却最终还是站住了,然他的淡然温雅却似是有些控制不住,眼眶微微泛红,只好极力握紧了身旁的拳头。 朗日晴空,晒得人由内到外的炙热,可两人之间却仿佛隔了一方寒冰天堑,不到三丈的距离,平平整整的青石砖铺就的路面,却一步也无法踏出。 片刻,他终是抱拳躬身行了一礼,转身一步一步离开了。背影挺拔,气度娴雅,雪青色长衫随着他的脚步缓缓摆动,划出一道又一道优雅却冷漠的幅度。 张幺幺收回目光,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却见指甲早已扣烂了掌心,有鲜血一缕一缕流出来,可她丝毫不觉疼痛,只因她早经历了锥心彻骨之痛,这点微末之痛又算什么。 她咬紧了牙关,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眼看就要站不住时,突然被人一把抱住,接着便是郁林肃焦急的声音:“幺幺别怕,我在呢,我在呢,别怕……” 她把头埋进他怀里,终于忍不住泄出稚鸟一般的细碎呜咽声。 郁林肃心疼坏了,一遍遍抚摸着她的背,连声道:“对不起幺幺,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也知道你是答应了我才忍耐着,对不起……” 眼见仇人近在眼前,却不能手刃之,他只要想想就知道是多么的痛苦,一时十分自责,也忍不住怀疑自己叫她先行忍耐是不是错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幺幺才缓缓镇定下来,整了整发丝,郁林肃一把拉住她的手,看了好一会儿那几个细细的血色牙印子,这才拿过她的帕子包扎起来,轻声道:“幺幺,若你实在忍得难受,他这会儿也没走远,我们现在去杀了他还来得及。” 她看着他:“你不是说,他或许不是凶手吗?” “是呀,我倒现在也依然如此认为,可是比起这些,我更不愿意看到你忍耐的这样痛苦。” “若有朝一日发现他真的不是凶手呢?” “但他也绝对不是完全无辜的,至少他带去的那几个人的确是凶手不是吗?” 他平日里嘻笑混账,看似活泼开朗,然也有极为冷漠的时候,就比如此时。 张幺幺看他拉着帕子的两头在她手心里笨拙的打结,道:“我忍耐,是因为我答应了要与你做夫妻,做夫妻便是要一生一世不相离的,你也说了要陪我一起寻找当年的真相,所以你应该劝阻我才是,而不是为了这点小伤就任我胡作非为。” 郁林肃只觉得心头热得像烧了一团火,忍不住激动的捧着她的脸就亲了一口她的脸颊,见她愕然的眨巴着眼睛看自己,有些些傻,可叫他心头上开了一朵绵软又美丽的花,他忍不住笑了,眼中的笑意变成了绵绵密密的情意丝丝缕缕的倾泻出来:“谢谢你,幺幺。” 张幺幺只觉腿脚有些发软:“我也不全是为了你……” “但至少有一半是为了我不是吗?”说罢瞧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荡漾着轻轻水波的眸子,以及那个在水波里飘飘荡荡的自己的身影,当真恨不得立时将她揉进自己的怀里,与自己的血肉杂糅在一起…… 他的身上不由自主的发热,握住她的手道:“回去吧,我伤口还有些疼,回去上了药,你再陪我躺一躺可好?” 张幺幺任他牵着:“好。” 他身形高大,她娇小的身躯落后半步,被罩在了他的阴影里,便觉出了恰到好处的温暖。张幺幺缓缓呼出口气,动动嘴角露出一个浅笑,恰如玉兰花开,清雅动人,淡淡幽香。 回到韶华苑,郁林肃正想拉着张幺幺进屋腻歪片刻,心中蠢蠢欲动早就有些掩饰不住,谁知前脚才踏进去,后脚曹榭便来禀报,说是路宏回来了。 自上次云州府众官员被处置后,表面看起来琼海海盗一案便落下了帷幕,实则郁林肃知道这背后牵着过深,而他又十分显眼,便将暗查的事交给了在别人看来大大咧咧的路宏,暗度陈仓。如今看来,路宏是有了些收获,如此,他只好极为遗憾的抱了抱张幺幺去了书房。 路宏将一沓卷宗递给郁林肃:“爷,那些舶来品的销路差不多都查到了,除了京城几处明里暗里的铺子,还在紫云府、赣州、商州几地设立了商铺,因这几处要么在边关,是紧要关隘,要么就是十分繁华富足之地,因而销路十分不错。” 郁林肃猛地抬头看向曹榭,曹榭也严肃点头:“您没记错,这几处,的确就是之前您让属下查的那几位通判同知的所在地,他们分别与五年前、三年前、一年前被杀。”说着轻声道:“且同样出身苏州府水云县响水村。” 这几个都是当年灭了张家满门的凶手,那可是十年前,又怎会与琼海海盗扯上了关系?要知道琼海海盗也不过是五年前才建立。 “难道说,建立了琼海海盗的人与张老丞相家有关系?” 郁林肃眸光幽冷:“看来,那位消失了的大当家应该是关键人物。” 曹榭道:“爷,若琼海海盗案与张老丞相有关,那说不得就与当年的‘文正改革’有关。那时张老丞相一心为了朝廷,是得罪了很多人的。” “你说的对,”郁林肃垂下眼皮:“可当年的事情,活着的,功成名就,又几乎都对张老感恩戴德,他们没有杀人动机,死了的,又如何能操作一张铺展了十年的大网呢?除非,还有漏网之鱼。” 曹榭思虑再三,还是道:“爷,您看,要不要就此事请教一下侯爷?”临安侯当年也是‘文正改革’的极力支持着,临安侯府也是因此才再次兴盛。 郁林肃笑了笑:“知道当年之事的何止父亲,如今他老人家到底身体不适,就不用拿这些繁琐之事劳烦他了,倒不如问另一个人吧。” 另一头,郁林肃走得急没换药,张幺幺让流茴去厨房熬了他的药端回来,用热水温着正好他回来可以喝,流茴回来和她道:“少奶奶,方才奴婢回来的路上听说大姑娘病了,好像病得还不轻。” 张幺幺惊讶,昨日瞧着真茵虽性情有些变了,但身体却没什么问题,怎么突然病了:“可请了太医了?” “说是请了,但大奶奶有些着急,人就有些……听说硕风院这会儿已经乱起来了。” 张幺幺起身道:“思葭,你看着世子的药,流茴冷姐,咱们去看看。”几人忙应下。 到达硕风院时,却并不见有什么乱象,婆子往里通禀之后,荀氏很快接了出来。张幺幺打量两眼,见她脸色泛红,眼神有些飘忽不定,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异样。 张幺幺正要上台阶,荀氏却几步走了下来,握住她的手笑:“三弟妹你来了,只是今儿我这儿有些不方便接待你,许是要辛苦你白跑一趟了,改日,改日我亲自上门向你赔罪。”隐隐有些阻止她进屋的模样。 张幺幺心中疑惑,道:“大嫂何须如此客气,只是听说茵儿病了,我来瞧瞧,她这会儿如何了?”倒也站住了脚。 “劳你关心,她不过有些发烧,方才喝了药已经睡了,不然,倒要请你进去坐一坐。”这话只差明着喊送客了,张幺幺愈发不解,却也不好勉强,便道:“既如此,那我便不打扰了,大嫂若有需要的,只管差人去我那里。”说罢叫流茴递上带来的药材。 荀氏叫人接过,忍不住握紧了她的手,笑容愈发深切,直直看着她道:“多谢三弟妹,我知道你是最好的了,我一定会记住你的大恩大德。” 这话,已经是第二次说了。不知为何,张幺幺看着她的笑容,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第52章 亲密 回去的路上张幺幺总有些不放心,便对流茴道:“你想办法去打听打听真茵到底是什么病。” “是,少奶奶。”流茴便半路回转了。 回到韶华苑,郁林肃却还未回来,药倒还是温的,她便坐在榻上等他,边想着荀氏。 这会儿郁林肃正在翻看路宏带回来的册子:“琼海海盗被剿灭也有段时间了,除了售价越来越高,这几处店铺竟没有一点关门暂避的意思,如此有恃无恐,看来这背后的主子还真是了不得。”不无讥讽。 他将册子放下,对两人道:“老路辛苦了,接下来你先顾着锦衣卫里,老曹,这回换你去,最好想办法查出他们的账务,以及银两的去向。” 这可不仅困难,而且还很危险,是要极细心极冷静的,这方面自然是曹榭更胜一筹,因而两人都没有怨言,恭敬应下。 郁林肃想了想又对曹榭道:“我记得紫云洲是北方第一大重镇吧,穆大将军就镇守在那里,不如就先从它入手。我会去信问他些事情,你亲自送去,若万一有什么,到时也可找他求助。” “是。”曹榭应下。 说完了正事,曹榭两人便各自安排去了,郁林肃回韶华苑,谁知半路上竟遇到了一个陌生女子拦路。 看起来不过十四五,一身粉红绣缠枝莲纹的对襟衫子,插两支白玉簪,一双白玉耳坠,袅袅娜娜站在路旁,朝他屈膝行礼:“小女李嫚,见过世子。” 郁林肃听她称呼怪异,瞧着打扮又不像府里的侍女,疑惑道:“你是谁?” 少女抬头,竟是个芙蓉花般娇艳柔媚的女子,脸白腻,唇嫣红,眼儿娇怯,匆匆看了他一眼,便红着脸低下头,轻声细语道:“回世子,小女李嫚,是曹府送来照顾侯夫人的。” 郁林肃恍然大悟:“你就是房侍郎送来的那个……”说罢又顿住:“说是代替曲妈妈照顾母亲,你瞧着像是谁家未出阁的闺秀吧,怎么代替曲妈妈?” 谁知这叫李嫚的少女竟就哽咽了:“小女不是下人,是曹家的一门远方亲戚。不过说来与下人也没什么不同,因家中没了父母亲人,便孤身前来投靠曹家。后来听说侯夫人病重,想着来侯府伺候,只当是报答曹家的收留之恩了。因而,您若要当小女是婢女,小女也没什么的。”说罢哽咽欲浓,竟好似要哭出来一般。 郁林肃莫名其妙:“你哭什么?” 李嫚忙擦了擦眼泪,怯怯地偏头看了他一眼,那泛红的眼尾一勾,瞧着便楚楚可怜极了:“小女只是感怀身世罢了,若叫世子听了不喜,实是小女的错,还请世子责罚。” 郁林肃硬生生打了个寒颤,边说边走:“既然你是母亲的人,那便好好伺候她老人家吧,往后没事还是少出来闲逛的好,毕竟你一个未嫁女子,这府里可到处都是男人。”话音落下时,人已经走出去老远,他对这些扭扭捏捏的女子最是敬谢不敏的。 李嫚看着他的背影,眸中闪过一抹愤色,不甘的咬了咬唇,左右看了两眼,这才离开。 两人都走后,不远处阁楼里的一扇窗又被打开了些,正是荀氏,她看了眼李嫚离开的方向,转头和坐在另一扇窗户旁边的女儿柔声说道:“茵儿,看一会儿咱们就回去吧,娘知道房里闷,但你还病着,不能一直吹风。” 真茵愣愣地看着外面随风摇摆的树梢,轻声道:“娘,方诗表妹不愿与我顽儿了。” 荀氏一时心疼极了,忙坐在她身边搂着她,柔声道:“她不是不愿和你顽儿,只是上次的事情被吓到了,需要休养些日子。若你想和别人顽儿,有真禄他们呀,找他们也是一样……” “他们也不愿和我顽儿了……”真茵忍不住掉下泪来:“他们说,四婶告诉他们,和我顽儿危险,我会给他们下毒……” 荀氏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温柔的脸色慢慢狰狞:“不,那不是你错,是她们的错,是她们想利用你,都是她们的错……”她说着手里不受控制的用力,真茵渐渐觉得不能呼吸,眼中闪过恐惧,疯了一般拍打荀氏的手。 一旁的丫鬟脸色大变,忙上前拉开荀氏,荀氏这才清醒过来,眼见女儿又被自己吓得脸色发白,她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神色痛苦的蹲下身去抱住了自己的头,一下又一下的敲打着。 真茵顾不上害怕,哭着上前抱住荀氏:“娘,你别打自己了,是茵儿错了,茵儿再不和别人玩了,娘,你快好起来,茵儿害怕……”丫鬟在一旁也急得红了眼眶,可她也毫无办法,只能等荀氏自己慢慢的清醒过来。 郁林肃回到韶华苑时,流茴正和张幺幺禀报真茵的病情:“说是前些日子受了些惊吓,这几日一睡着了就容易做噩梦,您也知道大奶奶的精神……有时过于紧张了,难免就闹得大了些。” 真茵此前给张幺幺下毒虽是受了挑唆,但她自己也知道那是毒药,她年纪小没错,但小小年纪就敢下这样的死手,也的确叫人心寒。 因而后来郁林肃以牙还牙时,虽有逼迫凶手交出解药的目的,也有要震慑那小姑娘一番的意思,如今看来,的确是有了效果,想必被吓得不轻。 但张幺幺却也同情不起来,只是如今她毕竟掌家,也不能当真放纵不管,便吩咐流茴:“你叫人看着些,若再有什么事还是来告诉我知道。” “是,奴婢明白。” 恰这时郁林肃回来了,问在说什么。张幺幺忙让思葭把药端来,见他喝了,这才说起真茵的事。郁林肃本要和她说李嫚的事,如今听了倒忘了,只道:“她家的事大体上过得去就行,也别管太多,反正母亲是一定不会让她们母女吃亏的。” 张幺幺看他一眼,笑了笑应下。 她如今容貌变了,笑容也就变了,明媚又难得有几分温柔,郁林肃蠢蠢欲动的心便再次苏醒,他看了眼外面,天色朦胧,时近黄昏,却也不到睡觉的时候。眼珠子一转,哎哟一声道:“媳妇儿,我伤口有些疼,我想躺会儿。” 瞧他喊得有些夸张,但郁林肃近来也的确没有休息好,便扶他往内室走:“就怕这个点儿躺了,你晚上又睡不着。” 到了床边正要将他放下,郁林肃搭在她肩上的手却一压,两人便一同滚进了床里,郁林肃正好压着她,嘿嘿笑道:“只要媳妇儿陪我躺,便是睡到地老天荒我也不会醒。” 张幺幺瞪眼,觉着他又重又热,想要推他让开,郁林肃却抱紧了她,坏笑道:“别乱动,虽咱俩都有伤在身,但如果你磨磨蹭蹭的……说不得我忍痛也要发一回兽性。”说罢就吧唧亲了一口她的脸颊。 虽然说了往后要做真夫妻,郁林肃平日里也是动手动脚的,但像这样的亲近却是从未有过的,张幺幺惊得愣了一瞬,转瞬就从头到尾的红了。他身上清冽的味道铺天盖地的压下来,她只觉床上这方空间闷热的有些难受,下意识拿手抵着他的胸。 郁林肃本也是玩闹,谁知她的反应懵懂又可爱,一双眸子如受惊的兔子般闪着水光,无措又紧张,急促的呼吸吹拂在他的脸颊脖颈,身下起伏的绵软离开又回来,无意识的挑拨叫他的身体也跟着渐渐紧绷,气息逐渐沉重。 他脸上的笑慢慢淡下,一时两人都没说话,就这么看着彼此,床底间,总有些气氛会愈发浓烈。 郁林肃撑在床上的手忍不住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温热和柔软的触碰,张幺幺心头一跳,眼睫不由自主的眨了眨,如此柔弱无依的模样与她平日里的利落截然不同,却招惹的郁林肃心头躁动狂热,只想狠狠地做些什么。 他的眼神变了,黝黑的,压迫的。 张幺幺忽然口干舌燥,忍不住开口道:“你,你能下去吗?”竟紧张到结巴了。 郁林肃轻笑:“能啊。”眼见张幺幺松了口气,又道:“但是我不想。”说罢,低下头深深吻住了她。 ………… 一番动作,两人都满身的汗,郁林肃摸了摸她湿濡的背心:“我叫人打水来洗洗?” 张幺幺一把抱住他的手臂,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算了,一会儿就干了,也没什么不舒服的。” 郁林肃无声的笑,抬脚压住她,搂得又紧了些,满足的叹息:“有媳妇儿真好,别看现在咱两抱在一起热,但等到了冬天了,咱两就都暖了,都不会冷了。” 张幺幺心头一软,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背脊,一笑:“你说的对,等到了冬天,我们就都不会冷了。” 夜色已深,二人抱紧了彼此,心跳从激烈慢慢平缓,到最后几乎合二为一,舒缓又安然,很快睡着了。 之后几日,郁林肃边在家养伤,边处理锦衣卫里的事情,曹榭早就出发去了紫云洲,路宏便是那个跑腿的,倒也没耽误他什么正事。 两人也愈发亲密,有时说着话也能相识一笑,彼此眼里都只有对方。流茴等人每每见此,便都不好意思的转开脸偷笑。 这日,路宏突然急匆匆来找郁林肃,两人说了几句话便出了门,张幺幺来不及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她正有些担忧,清风阁又有人来报,曹氏病重。 作者有话要说:改文改了两天,最后便把后面一段全删了,改得最恼火的一回,以后绝对全素!!! 第53章 婚约 张幺幺到了清风阁,发现二夫人三夫人早到了,一旁还有个心神不宁的娇媚少女,她不曾见过,也就不在意,众人互相见过礼,张幺幺问伺候的丫头:“母亲如何了?” 却是那少女上前答道:“回少奶奶,小女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方才小女伺候夫人用了药,又说了几句话,眼见着夫人要睡了,小女便要告辞,谁知刚站起身,夫人突然就咳出一口血来晕了过去,小女吓坏了,还是两位夫人正好过来,赶紧吩咐人请太医。” 三夫人淡淡道:“我们也是想着来看看大嫂,谁知就遇上了这种事。如今大嫂还没醒过来,太医也还没到呢。” 张幺幺边听她们说话边看了看曹氏,见她呼吸微微急促,眉间紧皱,脸色发白,有些泛青,不由顿了顿,又转身打量了一番房内,摆设装饰并不如何耀眼华丽,低调却奢侈,尤其好些装饰摆件儿皆用紫檀木制成,方才一踏进这屋子她就闻到了淡雅的紫檀清香。 曹氏是极喜欢紫檀的,此前她每日不离手的佛珠串子就是小叶紫檀的。但张幺幺小时听父亲说过,紫檀木制成后其实香味很淡很淡,有的甚至闻不到,除非是切割过的,那香味便会很清晰。 这会儿曹氏屋里的紫檀香味儿便有些过于浓了。 她忍不住四处看了眼,问那答话的少女:“母亲这屋子里可是熏了什么香?” 李嫚愣了愣,道:“小女每日只陪夫人说说话,伺候她喝药,其他事情倒是不知道的。” 见她一脸茫然,张幺幺有些不解,伺候曹氏的人会什么都不知道?正要问其他人,这时从众人后面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三弟妹,是我近来寻得了一块紫檀木料,瞧着质地还好,便拿来送给了母亲。你也知道上回……”说着赧然住了口,是荀氏牵着真茵来了。 这时李嫚道:“是的,小女想起来了,前日却是大奶奶和大姑娘来看夫人时带了节深紫发黑的木料,那时三夫人正好也在。” 三夫人点点头,又问张幺幺:“怎么,这木料有什么问题?” 张幺幺道:“没什么,只是觉着这味道好闻,问一问罢了。” 三夫人瞧了她一眼:“虽说你不叫我们说你出身低,但有些事情却是出身就决定了的,比如这见识。紫檀木料珍贵,有奇香,但也只有新割开的料子能散发香味,这雕刻好了的,上过包浆的,是几乎没什么味道的。” 二夫人也跟着点头,笑了笑:“老三媳妇儿,你不会以为这香味儿和大嫂的病有关吧?”面上带笑,实则每丝笑都是鄙夷。 张幺幺:“问一问罢了,倒没想到二婶能想到这上面去。不过您如今说来,倒也的确值得怀疑,毕竟母亲近来虽有些小病,但又何至于突然吐血昏迷?” “你……”二夫人气恨,发现张幺幺当真是个不饶人的,这时荀氏急道:“二婶三弟妹你们别吵了,说来这事也怪我,我只是想着送块好料子给母亲赔礼道歉,也借此机会送真茵来看看祖母,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说罢险些哭出来。 二夫人冷笑道:“老大媳妇儿,往后再给大嫂送东西最好让咱们世子奶奶过过目,否则出了什么事,你便是长了十张嘴也说不清。” 张幺幺懒得理会她,和荀氏道:“大嫂不必想太多,我当真只是好奇问问罢了,并没有别的意思。” 荀氏这才安心了些,牵着真茵上前看了眼曹氏,张幺幺记着昨儿真茵也是病了的,特意瞧了一眼,发现这孩子瘦了好些,一直低着头,全无往日的活泼,一时难免有些感叹。 这时下人来报太医来了,众女眷避讳,太医诊脉后道:“是郁气积与心,如今不过发作出来了。往后注意疏导,也只好慢慢养着。” 听这说辞便知曹氏是心里有气没法发出来,放开心胸自然没甚大碍,但若自己想不开,那便没法断根,算是后院之中的常见病了。只是张幺幺有些疑惑当真严重到了吐血的地步? 太医开了方子便离开了,也再没人说起紫檀木香的事。 临安侯也一直病着,不好来看望,便叫人来嘱咐要好好伺候着。 张幺幺应下,叫临安侯安心养病不必担忧,二夫人便又是一脸冷笑,张幺幺没有理睬,自先回去了。 出了清风阁,张幺幺就问:“方才那位脸生的姑娘是谁?” 流茴忙道:“回少奶奶,那位便是前儿房侍郎送来的,说是替曲妈妈照顾夫人的。听说是曹家的远房亲戚,并不是下人。” “哦,”张幺幺应了声:“曹家还真是有心了。”派一娇美如花的少女来伺候,张幺幺笑了笑,还真是有意思。 流茴瞧她脸色,正要说些什么,后面就响起了脚步声。转头一看,是荀氏牵着真茵跟了上来。 张幺幺停住脚步等她们母女上前,荀氏瞧着倒没什么异样,温声道:“三弟妹,昨日多谢你来看望茵儿,当时她睡着了,不好招呼你,今儿特意领她来给你道谢。”说罢拍拍真茵的肩,小姑娘便沉默的朝她行了个礼。 张幺幺道:“大嫂太客气了,不须如此。” 荀氏道:“必须如此,”说着苦笑:“昨日也只有你一人亲自上门探望。” 张幺幺倒不好说什么了。荀氏又道:“除了向你道谢,也要与你说声对不起。往日我一径沉浸在丧夫之痛中诸事不理,便疏忽了对茵儿的管教,这才让她受人挑唆险些害了你,她这些日子也知道错了,一直很内疚,晚上睡不好,吃不香,便是话也说得少了,我瞧着真是既心痛又愧悔。”说罢眼眶便红了,忙拿帕子擦了擦眼睛。 张幺幺讶然,倒没想到她会如此大度,毕竟说起来郁林肃也利用了真茵,荀氏对此当真毫无怨言吗? 但她懒得探究别人的心思,安慰道:“大嫂别想太多,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我也好得差不多了,真茵到底还小,如今又回到您膝下,往后用心教导,我相信她会是个好姑娘的。” “三弟妹你如此大度,真是叫我无地自容。”荀氏不由十分感激。 张幺幺笑了笑便打算告辞,荀氏却左右看了看,有些窘迫道:“三弟妹,我私下有些话想要与你说一说,不知你可方便?” 张幺幺微讶,说起来她与荀氏并不相熟,两人能说什么?不过想了想还是挥手叫流茴等人后退些,荀氏见此感激的笑了笑,这才道:“三弟妹,你也知道父亲母亲都身体不好,到时……这侯府便是三弟妹你们夫妻做主了,我,我也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着,这府里一直不甚太平,然我们母女又实在软弱无用,还请你们看在我们孤儿寡母的份上,别计较之前的事,往后,对我们母女能照拂一二。”说罢忐忑地看着她,面上难掩尴尬,脸色涨得通红。 张幺幺真是十分意外了,她对荀氏了解不深,也只听说是个温柔和顺的人物,甚至精神还有些不正常,但上次在曹氏院子里争抢真茵那一刻疯了一般的模样却也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为了孩子能不顾高门贵妇的体面,她当真是有几分佩服的。 如今又因曹氏重病,为了往后她和真茵的生活又舍了脸面来向她服软求成,如此能伸能屈的人物,若不是先世子骤然而逝,作为下一任侯夫人,她只怕也是很了不得的。 她到底生出几分敬服,不由软了声音道:“大嫂说的什么话,本就是一家人,自该齐心协力同心同德,若往后有能帮到你和真茵的,你只管开口便是。” 荀氏高兴极了,忍不住连连道谢:“多谢三弟妹,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 “大嫂你不用如此。”张幺幺忙止住她,荀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忙道:“既如此,那便不打扰你了,如今你主事,想必也忙得很。等你空闲了,我带真茵去看你?” 她实在有些小心翼翼,张幺幺不免感怀,笑道:“我自是随时欢迎的。” 荀氏大大松了口气,忍不住笑了,张幺幺这才发现,她笑起来也是极美的,想必因为丈夫的逝去,那美便渐渐颓败了。 张幺幺正与荀氏说话时,郁林肃也到了一处僻静的茶楼里,在角落的包厢里见到了正安静饮茶的房垚。 郁林肃在他对面坐下,见他一副淡然模样,似笑非笑道:“房侍郎特意将我喊来就是为了观赏你饮茶的风姿?” 房垚笑,抬手为他斟了一杯:“郁世子何必着急,饮茶能静心平气,你如此急躁,不如饮了此杯,咱们再来慢慢说话。” 郁林肃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把空杯扔到桌上,挑眉道:“我与房侍郎不同,天生便是急性子,”说罢瞧着他突然邪肆一笑:“就比如本世子的妻子,当初只见了她两面,我便知道她这辈子一定会是我的人,之后便果断出手,如今,她可不就是我的了么。” 房垚脸上温和的笑似是僵了一瞬,放下手里的茶杯,看向郁林肃:“那真是世子的幸运,不过还请世子好好待她,否则,我与她之间的婚约,此生都是有效的。” 作者有话要说:很快会有点事情发生了,大家有没有有些猜测的?嘿嘿嘿 第54章 分别 郁林肃愣了好半晌才反过神来,却是气笑了:“方泽安,你到底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种话的?你难道不知道她有多想杀了你?” 他实在是气得狠了,话是笑着说的,眼里却冰冷一片,甚至叫出他以前的名字,就是为了提醒他和张幺幺之间无法跨越的沟壑。 房垚却并不激动,甚至平静道:“我的确对不起义父一家,但是,她永远都是我的幺妹,她也会知道当年……”说到这里却又停了下来。 郁林肃听出他话里有话,虽这会儿着实有气,然想到张幺幺的家仇,还是强压下那些情绪,问道:“听你这话里的意思,当初张家的灭门之仇另有隐情?” “若不然,在下叫世子来做什么呢。” 房垚说了一句,又端起茶杯,静静抿了一口,缓缓说道:“当年,我也是被人利用了,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幕后凶手,如今也有了些眉目,可是我现在还没法报仇。”说罢补充了一句:“我还是太弱了。” 郁林肃忍不住坐直了些:“是谁?” 房垚却未说话,反而以一种莫可名状的眼神看着他,郁林肃忍不住有些心惊肉跳,眸光渐渐幽深:“你这是什么意思?” 房垚却又收回目光:“没什么意思。今日来是想告诉世子,你派人去紫云洲的事早就被发现了,上次那几个没做什么,因而也没人对他们做什么,这回的竟想要混进去查账……”说罢笑了笑:“若你不早些去驰援,只怕就来不及了。” 郁林肃脸色一变,下意识握紧了身旁的绣春刀,冷冷盯着房垚,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们如今殊途同归,都是为了帮幺妹报仇。” “你的意思是,当年杀了张老一家的幕后真凶,和琼海一案的幕后之人是同一人?” 房垚摇头:“不是同一人,只不过牵扯颇深罢了。” 郁林肃神色晦暗不明:“你知道的可真不少,既找到了张家的仇人,又对琼海一案很了解。” 房垚并不说张家的事,只是道:“琼海的事明摆着,毕竟京城那两家舶来品铺子的幕后主子一查便知。我还知道你当初草草上报云州府各官员的罪状,让他们尽快落罪,不过是掩人耳目,让人以为你因为吏部右侍郎胡大人的死害怕了,实则,你是由明转暗而已。” “你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拿到能彻底扳倒那位的罪证罢了。” 郁林肃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又冷又硬,却还笑着:“难怪房侍郎能让曹相不顾自己的儿子转而培养你做他的接班人,都说你睿智敏达,心思深沉,原来我还有些不以为意,如今看来,却是我小看你了。” “世子谬赞。”房垚端起杯茶:“该说的话在下都说完了,世子请。” “我这里倒还有一件事要请教房侍郎,”郁林肃并不动:“前几年紫云府有位肖通判、赣州有位刘同知、商州有位卞同知,据说这三人便是当初你带回张家的‘朋友’,我查到他们与你同出身与苏州府水云县,也与你是同一年中的进士,既是同乡又是同袍,也难怪你会把他们带回张家。我想知道,你与他们三人是早前就认识的?还是去了京中后经人介绍认识的?若是经人介绍,那个介绍人又是谁?” 房垚的表情突然就浅淡下来:“经人介绍的。” “是谁?” 他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看了他片刻,又是那种意味不明的神色,似还带着丝丝怜悯。郁林肃背心的汗毛都忍不住竖了起来,咬牙切齿道:“你到底知道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有话就说,做什么如此婆妈!” “在下会告诉世子的,只是不是现在,等你解决了紫云府的事,查到张家真正的仇人,报了仇,你想知道什么,在下都告诉你。” 郁林肃腾地站起来,冷哼一声:“等知道了真凶我还需要你来说。”说罢转身便走。 房垚看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郁林肃匆匆去了锦衣卫,问路宏可有收到曹榭的求救信。路宏说没有,郁林肃便叫他用最快的联络方式去信问一问,路宏见他脸色阴沉,也不敢问如何知道曹榭有危险,忙亲自去了。 吩咐之后郁林肃回了侯府,听说曹氏病了,又去请安问候,这才回到韶华苑,一进屋里便在榻上坐下,一言不发。 张幺幺见他脸色不好有些疑惑,在他身边坐了,问道:“怎么了?” 沉默半晌,郁林肃还是问道:“幺幺,你与房、方泽安以前有过婚约吗?” 张幺幺神色冷淡:“我和他是仇人,哪里来的什么婚约?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你方才就是去见他了?” 见她有些生气,郁林肃忙道:“媳妇儿你别生气,我不该和你说这个。” “我问你方才可是见他了?” “是……” “他和你说了什么?” 郁林肃再不敢提婚约的事,也没告诉她房垚说的所谓已经查到张家灭门之仇的真凶的事:“他来提醒我,说老曹他们只怕有危险。”说罢忍不住抬手揉着隐隐有些胀痛的太阳穴。 张幺幺或许不知道,他幼时的生活其实有些艰难,幸运的是他娘为他找来两个亦朋亦仆的兄弟,互相扶持着一路走到了今天,若曹榭当真出事,他定不会好受。 张幺幺张着嘴,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按她的想法,首先肯定是要怀疑房垚此举的用意的,她试着去分析他的想法,可十年过去,她对他剩下的只有恨,已经十分陌生,因而无法理智分析他的意图。 想了想,见他没什么精神的模样,道:“你要去救曹榭?” 郁林肃抬头,有些艰难道:“我的确想去,可如今府里也不甚太平,我不放心你。”说罢握住她的手。 “你难道忘了当初之所以找我,便是因为我能独当一面,替你解决后顾之忧?如今不正是我发挥作用的时候?再者我身边有冷姐,有不苦无忧,有什么可担心的。” 郁林肃自是相信她的本事的,只是房垚到底是什么用意他也不甚明白,更怕是调虎离山之计,等他离开,到时候会对她做什么。 想了想他道:“方才我让路宏发了紧急信,等一等吧,看有没有回信,若有,那自然是没事的,若没有,我再去紫云府。” 张幺幺点点头,郁林肃忍不住抱着她亲了亲,就这么安静地坐了会儿,可到底因着房垚今日莫名其妙的表情有些心神不宁,对她道:“我让路宏曹榭暗中调查的事只有随行的几个心腹知晓,如今他们都暴露了,说不得里面有了奸细,我去查一查。” “那等会儿可回来用午饭?” “你不用等我,我不定什么时候回来。”说罢摸摸他的脸:“若晚间回来的也晚了,你也先睡。” “好。”张幺幺送他出了韶华苑,又嘱咐:“你身体到底才恢复,注意着些。” 果然下午郁林肃没有回来,张幺幺一个人用了饭,然后和冷姐找了处僻静的地方练练拳脚,直到晚上,府里四处燃了灯,也不见郁林肃的身影。 张幺幺便让人打水洗漱,自己先上床躺着了。 正睡得有些迷糊,忽然就感觉屋里进了人,她唰地睁开眼睛,那人刚好轻手轻脚的进了里间的浴房,这才反应过来是郁林肃回来了,便松了口气坐了起来。 郁林肃满身水汽走出来时,就见她披着件褙子坐在床上,便走过去摸了摸她的脸颊,柔声道:“吵醒你了?” 张幺幺摇摇头,见他掀开被子坐进来,问道:“这个时候才回来,可是真出了什么事?” “嗯,”郁林肃将她的衣裳取了放到床边的架子上,拉着她躺下,方轻声道:“我们的信刚送出去,就收到了老曹的来信,他们的确被袭击了,如今被困着,我明日一早就要赶去紫云府。这一去,快些,五六日,若耽搁了,须得十来日半个月了。” “你路上要小心。” “我只是放不下你……” 张幺幺笑:“你何时也变得如此婆妈了?我就在侯府,能出什么事?” 郁林肃摩挲着她的肩头,略有些委屈的模样:“我不怕你对付别人,我只怕你又丢下我。” 张幺幺心头又是好笑又是不觉心尖柔软,上次骤然得知房垚就是方泽安,多年的仇恨眼看就要得报,她便失了理智,想不到其他,后来虽也答应了与他做真服气,却不想这人竟一直没能放下。 她忍不住抱住他硬朗的腰身,把自己窝进他宽敞的怀抱里,轻轻闭上眼睛,轻声道:“你且安心,我答应了你的,恩爱不移,就再不会离开你了。” 忽然就是一个天旋地转,张幺幺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已经趴在了他的身上。 他深邃的眸子热切地盯着她,一手掐紧了她的腰,一手扣住了她的后颈,笑声又低又迷人道:“你说的,再不会离开我,既如此,你彻底成为我的可好?” 也不等张幺幺说话,便扣着她的脖子朝自己压下来,温软交缠,肌肤相贴。 上次的记忆历历在目,他温热的唇吸·吮住她的时,心口的跳动便失了冷静,没了理智,再不由自己控制。 然如今,她也不想再控制…… 作者有话要说:嗯,又删了一段,哈哈~ 另外房垚和郁林肃的对话能看明白不?句句都是线索,但就怕我表达的不够清晰 第55章 闹鬼 天还未大亮,郁林肃便睁开了眼睛,看着怀里熟睡的张幺幺,忍不住无声傻笑。 昨晚两人闹得很晚,几乎筋疲力尽,可他后来也没怎么睡熟,心口满满当当的情愫,甚是欢愉,便有些兴奋地过了头。 瞧着瞧着,忽然发现这张脸便是不施脂粉也是十分耐看的,她的肤色早就养得白皙细腻,五官精致,线条明晰,掩饰不住的明艳,偏气质淡然,就暗藏了几分锐利。更让他着迷的是,昨晚与他一起时的盛放,仿佛剥离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冷淡,将她全部的热情都给了他。 他当真爱极了她。 想到马上就要离开,真是恨不得切下一半心肝留下来给她。 忍不住又细细亲吻一遍,见她眼睫轻颤,舍不得扰了她的睡眠,这才不舍的放开了。悄无声息的下床穿衣裳,正绑着腰带,就听床上传来动静,转身看去,果然张幺幺困倦的打着哈欠坐了起来。 他便不由自主的笑,上前搂着她的腰,柔声道:“早着呢,你起来作甚,再睡会儿吧。” 张幺幺搂着他的脖子借力站起来,郁林肃知道她要下床,便顺手将她抱起来,拦腰抱进怀里:“你要做什么?出恭?” 便是已经肌肤相亲,张幺幺也忍不住脸红,瞌睡也没了,站直了身体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才出恭,你全家都出恭!” 说罢转身去衣柜里翻他的衣裳,取出几套贴身的里衣,又要去拿外裳,却被郁林肃从背后抱住,听他笑道:“我全家自然是要出恭的,不然岂不得憋死?” 说着又拿下她手里的东西放下:“好了你别操心了,我们外出讲究的便是个利落,哪里好带这么多东西,放心吧,老路他们自会收拾,不劳烦你。看你眼睛都是红的,肯定没睡好,再去睡会儿吧。”说着嗅着她身上淡雅的清香,下意识便亲上她的脖子脸颊,手里揉上她软绵绵的小腹。 张幺幺拿住他的手,转头瞧他:“你确定再这样下去你走得了?” 郁林肃亲了一口她的唇,柔软的触感险些叫他停不下来,到底还是松开了,理了理她的衣襟,无奈道:“我真的走了,否则,真就走不了了。答应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若有什么紧急事务,去找子晋。” “嗯,我知道了,你也是,身体刚好,注意着些。” 两人又腻歪了会儿,等外面早等着的路宏忍不住要出声催促的时候,郁林肃才简单的拿了个包袱,最后抱了抱她,转身走了。 张幺幺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蒙昧的晨光里,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进屋。 可再躺在床上却有些睡不着了,总觉得室内太安静了些,身旁少了那股子热源,她竟觉着清冷,明明两人同床也没有多久。 躺了一会儿实在无法入睡便起床,起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扯掉昨晚胡作非为的床单裹成一团,叫来流茴让她丢了。 虽说两人晚上很少叫人值夜,但近来两人关系十分亲密,又加上这凌乱的床单……流茴又是个聪明的,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忍不住脸红的同时又替她高兴,屈膝行了一礼:“恭喜少奶奶。” 张幺幺淡然点头:“有心了。”转身去拿衣裳换洗,流茴只当看不见她泛红的耳尖,忍笑下去了。 用过早膳,她便带人去了清风阁。 到那里的时候就发现荀氏和李嫚正站在廊下小声说着话,瞧着竟有几分亲近的模样。瞧见她来李嫚忙见礼,荀氏热情的接上来,低声道:“三弟妹来了,母亲早上醒了,还与我们说了会儿话,这会子刚吃了药睡了,瞧着比昨日好多了,你不用担心。” 张公公便隔着半透的床帘看了一眼,见果然熟睡着,又安静退了出来,和荀氏道:“大嫂一大早就来了?辛苦你了。” 荀氏不好意思的笑:“说起来母亲一直对我和茵儿很好,此前因着茵儿的事与她闹了一回,到底有些不应该,如今她病着,我人弱力微,也只能尽些力罢了。” “一家人哪有不拌嘴的时候,母亲知道你如此孝顺,想必早就不气了的。” “我也只盼着母亲能尽快养好身体,便是气我,等她好了,我自是认罚的。” 两人说了几句,就见三夫人带着儿媳前来探望,两方见了礼,也没说什么话,张幺幺见李嫚去接待三房,便和荀氏告辞了。 谁知回到韶华苑没多久,荀氏就带着真茵来了。 “听说三弟去出公差了,正好母亲那边有三婶照看,我便带着茵儿来看看你。”真茵一如既往地靠在她身边,低着头不看人也不怎么说话。 张幺幺叫流茴上茶水点心,和荀氏道:“劳烦大嫂两头跑。” 荀氏笑道:“我也不过是来坐着动动嘴皮子罢了,又有茶水点心吃,有什么劳烦的。倒是你,这是你俩新婚以来三弟第一次出远门吧,想必得要好几日?可有什么不适的?” 张幺幺感叹她的用心和细心,道:“倒也没什么不适的,至于他要去几日,我倒没有详细的问。”郁林肃此番虽打着出公差的名头,实则是秘密行事,张幺幺自然不可能和人说什么。 荀氏听她如此说,笑了笑:“想必三弟出去的时间也不短,若三弟妹无聊了,也可随时上我那院子里去玩一玩。” “好,得闲就去。” 母女两人呆了半个时辰便告辞离去,张幺幺送到院门口。 接下来便也没有其他事,府里内务照旧按照曹氏所定的规矩运转,她如今既没人手去接管,也并不着急去蹚这趟浑水,用了饭便和冷氏打打拳,或者在周围转转。 许是前几日郁林肃几乎寸步不离地陪着她,如今人刚走,她就有些不自在了,懒懒的,没什么兴致。走了走便打算回去,谁知刚走到三房的院墙外面,就听到里面传来喧哗哭闹声,站着听了一耳朵,是孩童的哭声,便叫思葭去打听打听。 很快思葭回来:“回少奶奶,是真禄少爷摔了,手上磕了个血口子,流了好些血。不过奴婢瞧着倒也不甚严重,只是有些吓到了。奴婢回来的时候三夫人已经赶去了。” “没事就好,既然三婶已经去了,我们便不用去了。”毕竟三房不怎么欢迎她,她也懒得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路上思葭道:“大奶奶和大姑娘也在,奴婢听了一耳朵,好像是几位小主子为了顽一只野猫,难免脸红吵了嘴,最后又动了手,真辉少爷不小心推了真禄少爷一把,这才摔了。” 张幺幺有些惊讶:“府里竟让几个孩子顽野猫?” 思葭忙道:“府里的确没人养猫,但因着侯府地界儿太大,难免有些野猫野兔子,先前儿也有人专门打,后来因着夫人信佛,不好杀生,便有人专门整饬,给它们打虫剪爪子什么的,因而说起来倒也不算野猫了。” “夫人心善。”张幺幺赞了一句,又问:“真茵可有事?”野猫的事便也只过了一耳朵。 “没甚大事,有些吓到了。听丫头说是大奶奶因最近大姑娘性子太过安静了,便想找真禄少爷几个顽一会子,哪知会出现这样的事。” 张幺幺想起最近真茵低着头不说话不看人的模样,不无叹息:“也是难为大嫂了。”又要照看曹氏,又要与她维系关系,还要操心女儿的事,她自己身体也不好,的确是有几分辛苦。 不过她只能感叹一回,帮不了什么忙。回去后看了小半日的书,用了几口晚饭,终于觉出了几分疲累,便早早洗漱上床睡了。 谁知半夜的时候突然被流茴叫醒,她神色凝重,又带着几分惊惶不安,道:“少奶奶,不好了,侯爷的松涛苑闹鬼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修了下。 第56章 往事 张幺幺忙坐起身来,夜色深黑,许是流茴进来没关门的缘故,她被夜风吹得打了个冷颤,边穿衣裳边道:“闹鬼?” 流茴利索的把她披散的发丝挽成髻:“听说是闹鬼了,侯爷都给吓晕过去了,整个府里都乱起来了。” 张幺幺冷笑:“看来这鬼还真是厉害。” 她之前死了之后灵魂游离不去,又遇到了柳幺儿。若说这世上真有鬼,那估计就是她那样的了。但那时不论是她还是柳幺儿,除了能看见彼此外,活着的人是看不见的她们的,如今倒出了个能见人的‘鬼’,她倒要好好会一会了。 冷氏思葭不苦等早已候着了,思葭在前面提灯,流茴半扶着她,冷氏和不苦跟在后面,一行人去了松涛院。 路上又遇到了二老爷夫妻带着二房众人,主子下人加在一起,怎么也有二三十人,浩浩荡荡的,极为壮观,然面色都有些惊惶不安。 她朝二老爷夫妻行礼后便跟上了他们,原本跟在后面的是二爷郁林致和邹氏,邹氏见此忍不住阴沉着脸嘀咕道:“论排行那也是咱两走前面,她凭什么插进来!” 二爷冷淡道:“这你也要酸?就凭她是世子夫人,正二品诰命,如今侯府内院的掌事者。”说罢不再理会她,抬脚跟了上去。 因之前邹氏在韶华苑闹了一回,两人又吵了一架后,郁林致对她便愈发冷淡。 邹氏见左右都是人,顿时极为难堪,不由怒火高涨,立时上手朝身后一个身段儿妖娆的清秀妇人狠狠掐了一把,恨声道:“你瞎了吗?这大晚上的不搀着我,是不是就想摔死我你好上位?我告诉你,你一个楼子里出来的贱婢这辈子都别痴心妄想!”说罢又朝她脚上一双崭新的云纹白履鞋用力踩了一脚。 这妇人就是当初郁林肃送给郁林致的回礼中的一个,虽当初郁林致也不怎么上心,但那次他和邹氏吵架后,不知怎的便和这□□樱的成了事,之后便叫她做了通房,倒也有几分宠爱。邹氏自然是恨极了她的。 春樱手上脚上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但她只缩了缩脚便一声不吭任由邹氏发泄。但前面的众人都听到了邹氏的大呼小叫,张幺幺什么都没说,只淡淡看了二夫人一眼。 二夫人只觉丢脸极了,怒道:“邹氏,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记着拈酸吃醋,若要教训姬妾便回家去,别在这里耽搁大家时间。” 二老爷也不甚满意的瞧了二爷一眼,二爷却一声不吭,压根儿没有去管教的意思,沉默地跟在众人身后走了,留下邹氏站在昏暗的灯光里,娇躯颤抖,一张脸青青白白,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 眼见着他们走远了,转身就是一耳光狠狠甩到春樱脸上,春樱摔倒在地,长发滑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却依然一言不发。 “贱人,都是你害我丢了大脸,等回去了且看我怎么收拾你!”邹氏瞧着她娇俏的身段儿愈发恨得牙痒痒,春樱的手却在黑暗中死死扣进了泥土里。 一行人到时三房早已到了,侯府的大总管也正一脸焦急,见了他们来忙行礼,二老爷问:“到底怎么回事?大哥人呢?” 大总管忙道:“侯爷晕过去了,瞧着暂时没事,但具体发生了什么这会儿也不好说,侯爷是早就睡了的,后来他突然就大喊了几声,等到守夜的小厮跑进去一看……”说着咽了口口水:“就见一个白色的人影从窗边飞出去不见了。” 就有女眷当场惊呼出声:“真是有鬼?”男人们也忍不住变了脸色。 张幺幺却瞧见大总管的模样有些不安闪烁,好像并不是单纯的恐惧,想了想便问道:“侯爷喊了什么?” “这……”大总管果然犹豫,下意识去瞧二老爷三老爷。 “怎么?不能说?”声音平静,但她如今气势又是不同,对上她冷淡的眸光都觉着有压力。 “不,不是,少奶奶您误会了,不是不能说,只是,这,这算是咱们府里的忌讳……” 他这话一落,众人就对了个眼色,露出个恍然又古怪的神色来。 张幺幺淡淡道:“瞧着这所谓的忌讳大家都知道,倒是我进府晚不曾听说过,大总管的意思……我是外人?” “少奶奶饶命,这哪里敢呢!”大总管登时满脸冷汗,纠结片刻终是道:“侯爷当时喊得是‘佩芳’。” 佩芳?听起来似是个人名:“这是谁?” 这时便有奇异的目光落到她身上,似是意外,又似是怜悯。张幺幺不解,却也不动声色,只去看大总管。 他已是说了半句,便也没必要再隐瞒,便道:“正是世子亲母的名讳。” 张幺幺愣了一瞬,郁林肃亲生母亲的名讳?也难怪这些人用同情的眼神看她了,毕竟郁林肃从未和她说起过他母亲的事,或许在他们看来,这便是不把她当自己人的表现。 这时二夫人轻哼一声:“说不得侯爷是见着‘她’来了太过激动才晕了过去。” 二老爷忙瞪了她一眼:“都这个时候了还胡说什么。”二夫人撇撇嘴,很有些嘲讽的模样,却也不再说什么。 张幺幺冷眼看着,只觉他们对郁林肃的亲娘很有些排斥,便趁人不注意时朝思葭打了个眼色,那小妮子倒是机灵,找了个缝隙钻进人堆里不见了。 这时前面报太医到了,女眷们便都避到侧面去,听着外面的动静,一时倒安静下来。 张幺幺站在窗边,邹氏走上来一脸打听:“三弟妹呀,难道三弟从未和你说起过他亲生母亲的事?” 众人都向张幺幺看来,她大方摇头:“并未。” 邹氏听了这话眼里轻蔑的笑掩都掩饰不住,偏还装出一副同情模样,叹息道:“你也别急,想必他迟早会告诉你,毕竟裴夫人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说罢便拿帕子掩住了唇边讽刺的笑。 “看来二嫂什么都知道,不如和我说一说如何?” 邹氏笑了笑,拿下帕子在手里随意搅着:“有些话,我这个外人倒不好说,毕竟是你们大房的私事,不过,三弟的外祖家,我倒可以和你说一说。” 张幺幺道:“那真是多谢二嫂了。” “三弟的外族裴家,说起来在京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当年先帝打天下时他们家就是有功之臣,不过因为裴家先祖志在经商不在仕途,因而他们家就成了开国后第一代皇商,此后每代累积,到了三弟母亲这一代时,已可谓富可敌国!” “想必我这样与你说了,你也不见得能明白他们家到底富裕成了什么模样吧?这样和你说罢,据说当年天下土地十之一二都姓裴,那可是天底下最大的地主老爷了。” 说着便拿眼瞧她,见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以为她是自卑了,邹氏愈发不屑,却又道:“不过三弟妹你也不要觉得配不上三弟,毕竟自十几年前裴家出事后,三弟母子还要依赖侯府才能活下去,想必也正是因此,倒也能放下身段儿,瞧得上你了。” 话落见张幺幺脸色竟然渐渐白了,险些大笑出声,到底还记得是个什么场合,忙拿帕子堵住了笑意。 但张幺幺根本不曾对她的态度上心,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当年天下土地十之一二都姓裴’和‘十几年前裴家出事’这两句话上,渐渐生出不好的预感。 她忍了忍,终于还是问出口:“你说的十几年前出事,可是因为当年张老丞相施行‘文正改革’?” “哟,你连‘文正改革’都知道呢?”邹氏极意外的打量她一眼:“当年张老改革的时候多方反对,尤其裴家反抗的最是激烈,毕竟他们家的地最多嘛。但那又如何呢,因着张老的改革,多余的土地被分给了穷人,后来空虚的国库和粮仓被填满,军备也强盛起来,社稷随之安稳,之前摇摇欲坠的大林朝日渐繁盛。” “因而后来秋后算账时,裴家也是第一个遭殃的。当时那个惨哟,男的,十三岁以上皆被斩首,女眷则全被发配北疆。听说当时旨意一下来,裴家的房梁上就吊死了好些女眷,啧啧,那时我也不过十岁出头,也听大人们说了好几日裴家的惨状,还做了好几日噩梦。” 张幺幺踉跄一步险些跌倒,好在冷氏高壮,一把抱住了她,流茴也忙扶住了:“少奶奶?” 张幺幺的脸色实在难看,虽强忍情绪,可眼眶还是红了。她从未如此失态过,流茴冷氏对视一眼,忙找了椅子将她放下,掩不住的担忧。 邹氏却快要在肚子里笑死。原以为这女人有多了不起,谁知到底不过纸老虎,听了一场惨事就吓成这幅模样,到底是乡下来的没甚见识,要知道京中这种灭门惨事时有发生,便是百姓家的小儿有那胆子大的,尚且还敢去菜市口看看杀头是甚么场景呢。 想着,不由愈发鄙夷,其他女眷虽不如她外露,但也难掩轻蔑,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上前关心张幺幺到底为何失态。 然张幺幺哪里顾得上这些呢,她现在满心惶恐和不敢置信,她从未想过她与郁林肃之间竟还有如此血海深仇。 可是郁林肃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他是以什么心情看待她?又是用什么心情挽留她?甚至帮着她去寻找她家的灭门仇人的? 而她满世界的找自己的灭门仇人,谁又知道,她家,竟也是别家灭门的根源…… 这世道,何其荒唐!又何其残忍! 张幺幺缓缓闭上眼睛,只觉心里又冷又空,惶惶无依。 作者有话要说:‘文正改革’参考了明张居正改革的背脊。 第57章 残猫 这时外面响起太医的声音,张幺幺勉强收敛情绪,站起来跟在众人身后一起出去。 “侯爷心肺上本就有陈年旧疾,是最受不得惊或者情绪大起大落的,这回又吐了血,若再受到刺激……”他欲言又止,但大家都懂,一时又是吃惊又是沉重。 二老爷三老爷又问太医要注意些什么,无非就是安心静养罢了,到了如今这个时候,太医们也是束手无策。 女眷们不好进临安侯的房间,便都在外面请了安就告辞了,对于闹鬼的事,竟没有一人说要彻查。 张幺幺也未多说什么,只出门的时候看了看松涛苑的布局,但因为夜色,也看不大真切,只觉这院子又大又空,实在清静过了头,回头的时候,发现三夫人还在叮嘱大总管什么。 回到韶华苑时,思葭也正好回来,正要和张幺幺禀报打探到的消息,却见她手里握着茶杯却不喝不动,眼睛眨也不眨的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看了眼流茴,见她轻轻摇头,便落地无声的走到一旁静静候着。 也不过站了片刻,张幺幺就抬起头来,问她:“可打听到了什么?” 思葭忙道:“奴婢识得松涛苑里一个洒扫的小丫头,她说自侯爷病重后,因要静养,松涛苑便一直很安静,伺候的人也不多,来来去去就那几个,因而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倒是昨儿下晌她在院子里打扫的时候碰到了一只猫,便拿了些点心碎去喂,谁知喂的时候却发现那只猫没有舌头。” “没有舌头的猫?”张幺幺不知为何想到了昨日真禄真辉几个因为一只猫打架的事,问她:“是什么花色的猫?此前可曾见过?又可知那猫为何没了舌头?” “她说是只虎斑大猫,以前没见过,为何没了舌头却是不知的,不过您等等,奴婢去问了专管这些猫狗的小厮再来告诉您。” “嗯,这会儿也晚了,明日再去吧,记得避着人些。” “是。”思葭忙应下。 “没舌头的猫发不出声音……和夜半的白衣女鬼有什么关系……”虽这两者看似毫无联系,但张幺幺却直觉不对。 想了想,她吩咐不苦:“你辛苦下再去侯爷的院子里查一查,顺便看能不能找到那只猫的踪迹。” “是,属下这就去。” 半个多时辰不苦就回来了,和她道:“少奶奶,属下在松涛苑里外都查探了一番,没有发现什么明显异常。但在侯爷起居的正房侧面的外墙根儿底下见到了那只虎斑猫,它当时正在抓挠一团线,属下没碰那猫,拿线看了看,是深褐的粗麻线,上面有淡淡的鱼腥味儿。” 张幺幺摩挲着手指:“想必府里没有哪个孩子敢在侯爷的院子周围逗猫吧,可见,这所谓的闹鬼果然不单纯。” 说罢又敛眉沉思:没有舌头的猫,行动迅速,不会发出声响;有鱼腥味儿的线既可以拉扯东西,又可以吸引猫……并不是多么高明的办法,但所有人却都默契的不去追究,甚至回避……为什么? 她慢慢说道:“如今侯爷暂时没事,这幕后之人一定不会只是单纯闹出这一场来吓吓人,必定是有原因的。”说着对不苦道:“你这几日就在松涛苑守着,我觉得这事还没有结束。” “是,少奶奶。” 不苦走后,张幺幺却又安静下来,流茴几个小心看了眼彼此,都有些担忧,却又不敢多嘴问。 好一会儿,张幺幺抬起头来,晦涩的眸光渐渐笃定,吩咐众人道:“都收拾歇了吧,有事明日再说。”又对流茴道:“明日你早些安排好车马,我要出府。” 流茴忙应下:“是。” 这晚张幺幺一直不曾睡实,中间也不过迷糊了一会儿,便又睁开了眼睛,等到外面天光微亮,她便起床洗漱,用了几口早饭便出门了。 她去了兰台巷。 邹氏说起裴家的事固然是想看她笑话的,但也因此她才得知了自己家和裴家的恩怨。 其实说起来张家和裴家算不上私人恩怨,一个是为了朝廷为了圣上尽忠,一个为了保住家业而反抗,归根结底就是一场朝局的博弈。只不过张家是赢了的那个,裴家输了,因而蹦跶的最厉害占地也最多的裴家,便成了第一个要牺牲的。 有对错吗?无法论对错。 但几十上百条人命,又如何能轻易用对错二字来衡量呢? 死了的便死了,活着的却要永世痛苦,永世仇恨,永世不得安宁。 她如此清楚,因为她就是这样过来的。 郁林肃经历的与她又有什么不同? 她不知道郁林肃在得知她身份的那一刻是什么心情,但就在方才,她设身处地的想了想,换做自己,是绝对做不到像他对自己一般去对待他的。 同样是被鲜血浸泡过的人,为何她的心已经冷硬腐烂了,而他还能嬉皮笑脸的接受她?为她付出重重努力。 她想不明白,可她知道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否则往后的人生里,她该如何面对他? 首先她打算找王伯详细了解下当年裴家的事。 谁知到了兰台巷,王伯却出门了,照顾王伯的小厮说府里没事的时候,王伯总爱外出走走,有时就在附近,有时也走得较远,外出十天半月方回也是常有的事。 张幺幺有些遗憾,只好吩咐让王伯回来了来告诉她一声,小厮忙答应了。 回到侯府,她先去看了临安侯夫妻,二人的状况都不算好,曹氏依然卧床静养,她去的时候荀氏带着真茵依然守着她,荀氏拿着针线框子正和李嫚坐在一起绣什么,两人瞧着愈发熟稔。 临安侯也还未醒来,想了想,她终于还是提笔写了封信给郁林肃,大概说了下府里的近况,却只字未提她已经知道了裴家的事。 回到韶华苑,思葭便来禀报:“那小厮说最近是有几只猫被人给剪了舌头,但是谁剪的却不知道,只知道如今活着的好似也就那只虎斑猫了,因着三房的少爷们爱喂,最近都在那一片儿活动。” “三房……”她正想着,外面报荀氏来了。 只好暂时按捺下这事,迎了荀氏进屋,两人照旧说了几句日常,荀氏便有些欲言又止。 张幺幺见此问道:“大嫂可是有什么事?” 荀氏叹息:“是这样的,昨日父亲那里不是出了些事吗?本来母亲也不知道,但后来几个丫头多嘴说起了这事儿,母亲当时就气了一场,险些又晕了过去。” “生气?” “是。”说着瞧张幺幺面露不解,低声和她说道:“你来的时间不长,因而不知道,当初母亲因为三弟亲母的事,和侯爷闹了些不愉快,这也是为什么如今两人各自一个院子,关系也冷淡的原因。” “昨儿母亲听说三弟生母来‘看望’侯爷,便气得不轻,后来竟索性犯了些倔性,非要回曹家去,说在这侯府待不下去了。我和李嫚那丫头是怎么劝都不听,后来还是喝了药又睡了过去这才消停了,可就怕她醒来又要吵着回曹家。因而我来找你,就是想叫你讨个注意,或者干脆你去劝劝?” 只怕她一露面,曹氏就恨不得飞回曹家。 而且曹氏历来都是稳重的,怎会因一个已经死了十来年的人的‘鬼魂’出现就突然吵着回娘?如此反常,是因为什么? 她一时想不出原因,但曹氏,是一定不能走的。 她道:“大嫂,说句不该说的话,谁家妻子会趁着夫君重病不醒的节骨眼儿上回娘家?母亲可是做祖母的人了……便是她当真不顾及自身的体面和侯爷,只怕曹家也是丢不起这个脸,不敢让母亲进府的。” 荀氏叹气:“自然是这么个理儿的,可母亲突然就犯了倔性,这有什么办法?” “这样吧大嫂,你且去把我这番话转达给母亲,若她依然要回去,那便送她回去,且看到时曹家是什么反应。” 荀氏犹豫:“这样行吗?” 张幺幺笑了笑:“行不行的,我也只有这个一个法子了。”她现在也没心思来应付曹氏。 荀氏最是敏感的,见张幺幺笑意清冷,便知她心情不渝,忙关切道:“瞧着弟妹你脸色不是很好,可是有什么事?”说罢忍不住揶揄道:“难道是因为三弟总不回来,你想他了?” 张幺幺低头佯装羞涩:“大嫂说什么呢。” 荀氏怜惜的笑,忍不住握住她的手,叹息道:“说起来,这种感受恐怕没人比我更懂。当年,我与你大哥也很好,可他就那样去了,你如今尚且能盼着三弟回来,我却是永远都没法再见他了,哪怕一面。” 张幺幺很不习惯与外人的肢体接触,尤其荀氏的手心一片湿冷,可看她面色难过,也不好直说什么,只好借着替她斟茶抽出了手,宽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大嫂还是要为了自己和茵儿保重才好。” “你说的是,林和已经走了两年多了,我也渐渐想开了,如今,便也只为了茵儿活着。” 张幺幺隐隐觉得她这想法有些不好,却也不好横加干涉,只好笑了笑,两人喝了茶,荀氏随口问她:“对了,三弟可给你来信了?他还有多久才回来?如今眼瞧着府里这般复杂,一个人支撑只怕艰难。” 张幺幺摇摇头:“我也不知,我自然也是希望他早些回来的。” 荀氏听罢便也没再多问,又坐了片刻就告辞了。 张幺幺将她送到院子门口,看着她的身影渐渐远去,缓缓摩挲着手指,对思葭道:“你再去打听两件事,一,昨日真禄几个顽的猫是不是那只没了舌头的虎斑猫;二,世子亲生母亲的相关事宜,”说着顿了顿,又道:“尤其,她到底是怎么没的。” “是,少奶奶。” 作者有话要说:想问下大家是不喜欢看这类型的故事吗?还是我写的有什么问题?感觉点击的也少,但没多少人收藏,我有点苦恼,哈哈哈~ 第58章 凶手 下晌的时候思葭才回来,张幺幺见她满脸汗渍,让流茴给她端了碗果饮来,思葭羞涩地道谢,先喝了两口,只觉甜滋滋的,忍不住舒了口气。 放下碗,她左右看了看,张幺幺便打发守门的小丫头们下去了,只留流茴冷氏守着,她这才道:“少奶奶,奴婢特意找了个位在府里伺候了十几年的孙老婆婆打听的。孙婆婆说,原本这侯夫人应该是咱们世子的亲娘,而不是现在那位。” 张幺幺惊了一瞬,流茴冷氏也忍不住对视了一眼。 思葭道:“她说当年裴夫人与侯爷早就定了亲,之后不知怎的侯夫人却变成了曹夫人,而裴夫人却成了贵妾。她说很可能是因为当时侯府式微,需要一位娘家得势的来帮衬,裴家虽富可敌国,但在朝中的地位自然是比不上曹家的,因而便选择了曹夫人。” “但就在裴夫人怀上世子的时候,好像和夫人生了什么矛盾,裴夫人突然就搬出侯府住进了兰台巷。侯爷竟也是支持的,从此后便两边跑,且多在兰台巷那边。” “后来世子出生,裴夫人一直盛宠不衰,直到十一年前,也就是世子十三岁那年,裴家突然获罪,裴夫人大受打击,没多久就郁郁寡欢重病而亡。那时府里的人们都唏嘘不已,听说夫人听了也十分同情,还带着二夫人三夫人上门看望过裴夫人。” 张幺幺不觉心中沉闷,但也只能强忍不适冷静分析,裴夫人的‘鬼魂’回来,侯爷受惊,却也是惊多过怕,反倒是曹氏反应异常,结合那位孙婆婆所说,裴夫人怀孕后和曹氏曾闹过矛盾,那么曹氏吵着要回娘家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她心虚‘害怕’?所以当年她到底对裴氏做过什么? 而这出‘闹鬼’事件的背后之人又想做什么? 为裴夫人打抱不平?可裴夫人都死了十几年了,而且就算真要为裴夫人做什么,那也应该是郁林肃这个亲儿子出面。 且为什么首先针对的是临安侯? 这时思葭又道:“对了少奶奶,孙婆婆说裴家出事后,裴夫人便不再见侯爷了,甚至裴夫人去世,侯爷都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侯爷为此还病了一场。世子也伤心得不得了,侯爷想要接世子回侯府世子也不答应,后来强制将他压了回来,也被他给逃了,最后侯爷连兰台巷的宅子都不让进了。” 张幺幺的眼皮颤了颤,她想象不到整日里嬉皮笑脸的郁林肃伤心起来是什么模样。思绪又有些混乱,张幺幺忍不住缓缓深呼吸几下,压住满腔异样的情绪,将全部心思都放到眼前的事情上来。 裴夫人到死不见临安侯,郁林肃不让临安侯进兰台巷,再加上她瞧见的郁林肃对临安侯看似嘻笑实则冷漠的态度……临安侯一定做了些什么叫他们母子失望了。 所以这‘鬼’从临安侯的院子里起,是为了惩罚临安侯? 她忍不住垂眸细细思索,眼前却罩着一层迷雾,她努力透过迷雾看出真实,却也只能看到些零星的碎片,这些碎片一一闪过她的脑海,她总觉得缺些什么将这些碎片串联起来…… ‘闹鬼’一定是人为的,而那人之所以利用裴氏的死,也说明裴氏当年的死有什么隐情,背后之人知道这些,趁郁林肃不在便想借着这件陈年往事做些什么。 可为什么要针对临安侯? 临安侯……重病在床……不能受惊……所以,难道这背后之人是想让临安侯受惊而死,以此来谋得爵位? 可不对呀,便是临安侯当真因惊吓过度而亡,也轮不到别人,还有郁林肃在,虽说他如今在外面……在外面! 张幺幺一惊,瞬间背心里就生出一层冷汗——若曹榭出事是别人的计谋,就是为了将郁林肃诓出去,只要他不在京城,锦衣卫对他的保护便不会很严密,因而若想对他做些什么,就要容易很多! 若他出了事,正好府内之人又害死了临安侯,她这个世子夫人又算甚么?到时自然名正言顺的夺得爵位! 郁林肃有危险! 张幺幺猛地站起,膝盖与桌沿撞出嘭的一声响,桌面上的茶壶碟盘顿时一阵噼里啪啦地乱跳,惊得流茴冷氏等人都忙看向她,然还未等关切她如何,张幺幺已经一把抓住流茴的手,向来淡然沉稳的面上竟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她极快道:“你赶紧去把不苦叫回……” “啊——” 远远的突然传来一阵惨叫,那尖锐恐惧的喊叫声惊得众人下意识转头看去,却只有被风吹动的门帘在无知无觉的摇摆。静了一瞬,再听不见什么声响,张幺幺站起,流茴等人也忙跟上,刚到外面,恰好有个小丫鬟满脸惊惶的跑进来:“少奶奶,不好了,前院儿来报,松涛苑又闹鬼了!” 张幺幺和三房众人前后脚进的松涛苑,她下意识看了眼那几人的脸色,三老爷神色凝重,面色担忧,三夫人等人要么惊惶要么忧虑,倒不见什么异常,只是不见了郁林诚。 松涛苑四面打着火把,亮若白昼,一进去就见一个十二三的小丫鬟正惨白着脸坐在地上瑟瑟发抖,而院子中间,不苦正一手抱着一只棕色的虎斑大猫,一手抓着件白色的衣裳,脚下踩着一个青色衣衫的女子,看服饰妆发,是个年轻妇人,不过这会儿长发披散遮住了面容,倒一时看不清模样。 三老爷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小丫鬟似是吓的有些懵了,根本不知道回话,不苦看了眼张幺幺,见她点头,这才道:“回三老爷,属下奉少奶奶之令在此保护侯爷,以免再有不测发生。谁知入夜后,属下看见一只猫从院子里跳进来,且身后还拖着件白衣裳,属下便从那猫跳进来的地方找去,就发现这女子正蹲在墙后,手里抓着什么,便将她擒住了。” “属下刚带她回到院子里,就发现那猫从一处房梁跃下,它身后拖着的白衣便像是一道鬼魅的身影一般左右飘荡,正好这小丫鬟出来看见,就惊叫出声,属下刚捉住猫,各位就来了。” 这中间二房也匆忙赶来,正好听见了他的话,二老爷问那小丫鬟:“他说的可是真的?” 此时人站了满院子,光亮也刺眼,小丫头到底不那么怕了,回过神来忙点头道:“是,是真的,奴婢起来上夜,正要进房呢,突然就看见那道‘鬼影’从天而降,奴婢吓坏了,便,便不由自主的喊叫起来。” 二老爷和三老爷对视一眼,二老爷道:“看来所谓的‘闹鬼’就是这女子一手策划的,都是虚惊一场,好在大哥没事,既如此,大家便散了吧,先将这女子关押,等明日问过大哥再来处置。” 三老爷忍不住点头:“二哥说的事,天色不早,大伙儿都散了吧。”说罢就挥手让身旁的随从上前,想要接过不苦手里的人和猫。 众人对着眼色低声议论,当真就要离开。 张幺幺冷眼看着,淡淡出声:“慢着。” 三老爷看她,面色不渝:“老三媳妇儿,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其他人也都停下脚步朝她看来,神色不耐。 张幺幺笑了笑:“三叔,昨日太医才说,父亲如今沉疴缠身,是最受不得惊吓刺激的,今晚若不是我叫不苦来守着,叫这女子再次得逞了,不知如今父亲会如何?” 三老爷皱眉:“放肆,你这可是诅咒你公公。” “说两句实话就是诅咒?”张幺幺上前一步:“三叔,”又看了其他人一眼,眉眼冷淡,却一步不让:“我不知道各位为何对父亲的事如此不上心,但今日只要有我在,就必得要揪出这背后之人来。否则,这次好运能‘虚惊一场’,下次可就不见得了,为了侯爷的身体,也为了大家的安全,更为了侯府的安稳,想必众位都没有意见吧?” 若有意见就是不顾侯爷身体就是搅乱侯府安稳?谁敢有意见?这张幺幺惯会给人扣大帽子,可那又如何,便是有意见这会儿也真不敢说反对。 张幺幺惦记着郁林肃的安危,也不会和这些人婆婆妈妈,转身吩咐不苦:“审一审吧,看看这到底是谁家的,又为何要胆大包天的迫害侯爷。” “是。”不苦答应着,招手让流茴近前,将猫和白衣裳交给她,自己抽出腰间短匕,竟也不啰嗦,弯腰就割断了那女子的脚筋。 “啊啊——” 顿时一阵叫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响起,那女子疼的剧烈颤抖,控制不住的乱甩着头发,一张清秀扭曲的脸孔便落入众人眼里。有人下意识惊叫出声,张幺幺看去,是邹氏,她猛地捂住嘴巴惊惶地后退了两步。 这时流茴也在她身后道:“少奶奶,这位是二爷身边最近新晋的青姨娘,”说罢又补充一句:“正是上回世子爷送过去的那三位当中的一位。”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宝宝们的票票: 爱吃酒么扔了2个地雷 门下走狗是条好狗扔了4个地雷 阿呆扔了1个手榴弹 读者“梁wwww”,灌溉营养液 读者“喜欢吃辣条”,灌溉营养液 读者“门下走狗是条好狗”,灌溉营养液 再推荐下自己下篇新文《娇宠小王妃》,有喜欢的朋友可以收藏一下哈: 【文案】 温慈亲手设计将自己嫁给断了条腿快要病死的信王 她原本只想要信王妃的身份 但信王是个叫人敬佩的战神,战神不该腐朽的死去 于是温慈嫁过去后,细心照顾 想尽办法让他在临死前过得好些 但谁知,不过每日擦擦洗洗捏捏, 再偶尔对着他说些不能为外人道的话 信王竟然一日好过一日,眼看着是死不了了 那日早晨她睁开眼睛,对上一双深邃沉静的眸子 他说:“小姑娘,我每日听着你手刃仇人的故事,觉着太精彩了,所以不打算死了。” 温慈懵了。 他还说:“小姑娘,你还有几个仇人未除?我醒来后怕是无事可做,不如帮你一起如何?” 温慈红了眼睛。 他又说:“小姑娘,论年纪我都能做你父亲了,还全身是病,只怕这辈子得走在你前头了,到时剩下你孤零零一人,该如何是好啊?” 温慈正要说话, 他却说:“可即使如此,小姑娘,我也不想放手了,不如你再陪我半辈子吧。” 温慈终于哭了。 ============= 第59章 薨逝 邹氏怎么也没想到会是青樱,吓得险些站不住,便是二爷郁林致,也一时愣住了。 张幺幺从两人脸上收回目光,又看了眼二老爷夫妻,见也是不敢置信的模样,垂下眸子走到青樱面前:“说罢,为什么要害侯爷?你可知若侯爷当真出了什么事,到时候不止是你,你的家人亲朋,都会受到牵连?” 青樱还在颤抖,脚下的血渍渐渐流成一片,血腥味儿四散开来,好些胆小的妇人已经不敢再看,然张幺幺神色丝毫不变,有人见此不免胆寒。 张幺幺等了会儿,青樱不曾开口,她道:“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交代你做此事的目的,或者,是受谁的指示?毕竟你一个刚进府不到两月的新人,又哪里有胆量和仇恨敢对侯爷动手?”说罢眼睛却看向其他人。 邹氏下了一跳,忙摆手道:“不,不不,不是我,我,我哪里有胆子叫她做这种事啊,她平日里最是个闷声不响的,谁知道竟藏了如此狠毒的心思……” “妾,狠毒?”青樱突然就说话了,声音极为颤抖,似是疼痛,可缓慢的语气里,还有叫人无法忽视的恨。 她不顾残断的双脚以手撑地缓缓抬头,脸色惨白,眼眶却血红,就这么直直地刺向邹氏,吓得邹氏脚下一软,惊呼一声倒在了丫鬟的怀里。 “妾自进了这侯府,便以为摆脱了在那种地方生不如死的悲惨日子,可是……呵呵,”她笑着,眼泪却一串串流下:“谁知这里也是地狱!” “你与二爷吵了嘴,却对我们姐妹三人非打即骂,自从二爷收用了妾,你更是把妾身不当人一般看待。妾像个丫鬟一样被你使唤,但凡与二爷说了句话,等着我的便是你的□□毒打!” 她悲愤控诉,在场人默然无声,邹氏瑟瑟发抖。 “便是这些妾身也能忍,只因二爷对妾身怜惜,只要能陪在二爷身旁,妾都愿意忍。可你……可你这个恶毒的女人——”青樱突然抬手指向她,怨恨道:“我好不容易保存了身子和二爷有了个孩子,却也被你硬生生的打下来了!妾也再不能生育了……你说我狠毒,到底是谁狠毒!到底是谁!” “青樱……”郁林致一脸空白,缓缓出声。 青樱的眼泪汹涌而下,仇恨叫她脸色扭曲,却笑着:“二爷,妾本想一辈子伺候您的,可都被她毁了,毁了我的所有……所以我恨,恨不得她死!我想啊想,听说侯爷重病,若是叫二奶奶‘害死’了他,那二奶奶会得到什么下场?” “你……”邹氏脸色惨白,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剩满身恐惧。 “二爷,我们姐妹真的很不容易……原以为被世子买来此生便安稳了……谁知,呵呵……往后,还请您善待二位妹妹。” 张幺幺已经意识到不对,正要示意不苦时,不苦却也发现了,忙要去制住她,却见青樱什么也没做,就这么缓缓倒了下去,嘴角流出黑红的血迹,眼睛一直看着郁林致那方。 郁林致傻了一般,他周围二房三房的人却忙避开了些,躲过青樱的眼睛。 不苦朝张幺幺看来,面色惭愧,张幺幺并未怪他,毕竟青樱嘴中藏毒,显见是早就想好了后果的。 只是,真相真的如她说的一般是为了报复邹氏吗? 这时三夫人叹息道:“老三媳妇儿,方才你二叔三叔便说押后再审,你非得逼问,如今好了,人就这么叫你逼死了,这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说罢怜惜的叹了口气。 张幺幺险些被气笑了,正要说话,然被青樱的控诉吓得不轻的邹氏似是找到了托词一般忙大声附和道:“三婶说的是!三弟妹,便,便是我往日对青樱严厉了些,但我也从不想让她死不是,若是你听了父亲和三叔的话,押后再审,到,到时便是让我给她赔罪,我也不能叫她死了呀,如今可是说什么都没用了。” 她义正言辞的说着无耻之极的话,偏还有人的眼睛好像瞎了一般,你一言我一语的附和,说什么“好狠的心啊,便是侍妾也在不能大庭广众之下审问把。”“是呀,以为自己是二品诰命就了不起了。”“好大的威风”“最是看不起这样仗势欺人的”…… 流茴冷氏都被气得不轻,张幺幺面无表情,等议论声稍缓,才道:“有那心思谴责我,倒不如多想想真正的凶手是谁吧。” 三夫人凝眉:“你什么意思?” 张幺幺道:“青樱为什么会知道世子亲母的闺名?松涛苑守卫森严,她一个隔房的侍妾又是如何进来的?她若当真恨极了二嫂,有的是机会一刀了事,何必大费周章的做出什么‘闹鬼’的闹剧”说罢冷冷一笑:“以我看来,这真正的‘鬼’只怕藏得还深着呢。” 说罢无视众人惊疑的目光,吩咐不苦:“拿你们世子的名帖去锦衣卫请几位大人来,他们向来会抽丝剥茧,查探痕迹,侯府就这么些人,管它藏着什么魑魅魍魉,我也要掀开他的皮叫他大白于天下。” 众人大惊,二老爷怒道:“老三媳妇儿你这是做什么!这是府内之事,若叫外人知道大哥被子侄的侍妾伤害,那侯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张幺幺淡淡道:“比起脸面,我更看重侯爷的性命。如今真正的凶手就在我们之中,他现在敢对侯爷下手,谁知道下一个会是谁?放任如此大的一个威胁在府内,你们不在乎,我晚上却睡不着觉。” 三老爷却道:“可是你别忘了,当初这个青樱还是林肃带回来送给林致的,若真要彻查,那林肃到时候只怕也清白不了。” “清者自清,我们世子没做过的事就不怕别人查。”说罢缓缓扫视一圈:“若还有谁再敢阻拦,那便视作疑犯,到时候就从他开始查起。” 邹氏叫嚣:“你,你凭什么这么做?在场多的是你的长辈,你有什么资格!” “你可以看看我有没有资格。”说罢再不理会,将不苦叫道身旁低声嘱咐道:“你出去后先找穆将军报信,就说世子往紫云府去救曹榭了,但这很可能是个局,他有危险,请他相助。” 不苦一惊,也终于明白张幺幺为何要雷厉风行处置青樱的事,又为何要将此事闹大,但此时已没有时间多问,忙恭敬应下:“少奶奶放心,属下明白了。” 眼见他当真要走,有人却急了,可这时出头就是嫌疑,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不安的朝院门处张望着,正急躁不安时,突然一个婆子满脸仓惶的跑进来,大喊道:“各,各位主子,不好了,夫人薨了!”这人顿时松了口气,忙和众人一般摆出震惊的模样。 不苦站住脚步,张幺幺这一刻和所有人一般不敢置信,二夫人离那婆子最近,反应最快,厉声喝问:“你胡说什么,大嫂怎么可能薨了?你可知胡吣这种话是找死?” 婆子哭道:“二夫人,奴婢岂会找死啊,夫人是真的薨了,清风阁已经乱成一片了,还请各位主子赶紧去主持大局吧!” 众人这才有些信了,张幺幺抬脚就走,走到门边时极快的吩咐不苦:“别耽搁,赶紧出去!” 不苦颔首,转身就要走,二老爷却突然道:“慢着!” 张幺幺看他,二老爷阴沉着脸道:“老三媳妇儿,如今可不是死了个姨娘那么简单了,从现在起,直到弄清楚大嫂的死因之前,谁都不可以离开。” 张幺幺道:“二叔说得对,弄清楚母亲的死因的确是头等大事,可既然是如此重要的事,如何能没有曹家人参与呢。”说罢吩咐不苦:“你出府后先去曹家报信。” “是,少奶奶。”不苦又要离开,二老爷这回没话可说,三夫人却道:“二伯,老爷,老三媳妇儿的话也不错,不过如今谁若单独行动可都不怎么好,不如咱们两房也派人同去吧,彼此也好有个照应,也免得出了事,到时说不清楚。” 二老爷道:“就这么办吧。”三老爷也点头,两人便分派管事与不苦同去。 张幺幺并未阻止,而是对不苦道:“你去外面等他们吧,若有人耽搁,便不用再等,立时出去报信,记得孰轻孰重。”最后几个字几乎是看着他的眼睛说的。 不苦郑重应道:“少奶奶放心,属下明白了。” 张幺幺见二房三房还在指派人,便道:“二叔三叔,还请快些吧,清风阁那边可耽搁不得。” “你好了别人可还没好,要去你自去好了,做甚么对别人发号施令。”邹氏阴暗怪气道。 张幺幺看她:“如今母亲没了,我自然是有资格发号施令的。” “呵,”邹氏嗤笑:“你别等的就是这一天吧,装模作样给谁……” 张幺幺上前,反手就是一巴掌,‘啪’地一声脆响将在场窃窃私语的众人都惊住了嘴,她沉着脸看向捂着脸不敢置信的邹氏:“母亲新丧,你竟还敢笑?这就是你的教养和规矩?” 她早厌烦极了这事事爱出头,嘴巴琐碎却又愚蠢至极的妇人。 打了人她又看向二老爷夫妻还有郁林致:“邹氏是你们房里的人,若方才她是在曹家人面前做出此等怪模怪样,几位觉得曹家人会像我一般只打一巴掌了事?” 说罢再不理会众人,抬脚就走,三夫人忙带人跟上,二老爷夫妻一时面红耳赤,狠狠瞪了邹氏好几眼也走了,郁林致从头到尾不曾看她一眼,最后只剩她孤零零一人愣在那里。 一踏进清风阁,悲痛的哭声就轰然传来,众女眷忙进了正房,荀氏带着众仆人哭倒在地,曹氏却双眼圆睁躺在床上,竟是死不瞑目! 第60章 囹圄 大家都惊了一瞬,二夫人惊愕出声:“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嫂为何,为何是这般模样去了?” 荀氏哭着道:“因着昨日松涛苑那边的事母亲受了惊,这两日我与李姑娘一直在劝慰。但是一到晚上母亲就有些疑神疑鬼,一个时辰前我给母亲喂药的时候,她突然又发了脾气,将汤药全部撒到我身上,我便回去换了身衣裳。” 说着抬起手给张幺幺看了一眼,果然右手手腕和手背上烫红了一片。张幺幺顺势打量了眼她的穿着,果然是一身新上身的暗云纹的茶白色对襟衫子,下摆处缀着一片茶色的缠枝莲纹,清雅简单。 荀氏又道:“我来的路上听说松涛苑那边闹鬼的被抓住了,当时就担心母亲,赶到的时候李姑娘几个却都站在外面,神色焦急。我上前问,她们才说母亲知道松涛苑又闹鬼了,又发了脾气,后来更是将她们都赶了出来,我担心母亲,便进去看她,谁知一进去就看见母亲一动不动的盯着什么,突然特别凄厉的尖叫了一声,之后便倒在了床上。等我上前,却发现她已经……呜呜……” 听这意思,竟是被吓死了。 张幺幺极快的四处看了眼,没发现什么异样,二夫人三夫人已经大哭了起来,张幺幺拿帕子半捂了脸到荀氏身旁跪下,媳妇婆子们也都扯开了嗓子,霎时这一片就哭声震天。 哭了片刻,张幺幺红着眼睛对二夫人三夫人道:“您二位毕竟是长辈,母亲的仪容如何打理,身后事如何安排,还需要您二位领头啊。” 二夫人还有些犹疑,张幺幺见此又说了一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曹家人看见母亲是这幅模样去的,否则只怕到时要翻了天的。” 本来曹氏就去的突然,曹家必然是要疑惑的,这幅模样一看就不是自然死亡,到时只怕更难说清。 三夫人撑着下人的手站了起来,悲切道:“大嫂,你如何就这么突然的走了,弟妹如今也只能再送您最后一程了。”哭罢便吩咐清风阁的丫鬟婆子们将寿衣寿材找来,二夫人见了也忙站起来去帮忙。 张幺幺便带着荀氏等人跪到了外间,突然又闻到了那紫檀木的清香味,比上次要浅淡些,但也十分清晰,她又闻了闻,又觉得有些泛苦。 她正要找那味道的来源,这时跪在她身后的李嫚哀声道:“小女才来伺候夫人多久,夫人竟就去了,这叫小女如何向曹家交代!少奶奶,若到时曹家来人,还请您为小女说几句话吧……”说罢哭得伏到了地上,揪着她的裙摆一声声哭求。 张幺幺道:“若夫人之死与你没甚关系,那自然是谁也不能拿你怎么办的。”另一个意思便是,若与你有关系,那也是谁都保不了的。 李嫚的哭声一顿,缓缓松开了手,跪起身来低头不语。 周围都是哭声,又有各色脂粉香味,张幺幺此时想要再去找那味道,已是消失了。 这时二夫人三夫人已经为曹氏穿戴好了。 众人磕了头,起身后三夫人道:“大总管何在?既然大嫂已经收拾妥帖,府里便都布置起来吧,再者,曹家一会儿就要来人了,外面接应的管事可都准备妥当了?”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 对此张幺幺倒没什么反对的,只是道:“三婶,入殓的事就先缓一缓吧,毕竟母亲去的实在突然,想必曹家等会儿定会查探的。” 三夫人却瞧了她一眼:“正是如此,才更应该将大嫂早些装棺才是。”说罢意味深长道:“婶子这是为了你好。” “三婶这是什么意思?” 三夫人搭着手走了两步,站在清风阁正房的台阶上看出去:“自从你嫁进侯府,大嫂便开始生病,一直不曾痊愈过,如今更是突然暴毙,”说罢回头看向她,眼底潜藏着一丝轻蔑和冷酷:“难道不是因为你的命不好,克着了大嫂吗?若叫曹家人看到大嫂是以如此模样去的,你觉得他们会不会烧了你为大嫂偿命?” 张幺幺冷了脸:“三婶,之前世子就请了青云观的玄清道长为我看了相,又批了命,这也不过两个多月,怎么您就忘了不成?” “玄清道长出山,我哪里敢忘,只是这老虎也有打盹儿的时候,谁说道长就不能有算错的时候。” 张幺幺眸子微眯:“三婶,有些话可不是张张嘴便能说的。” 她的话音刚落,突然有人连滚带爬的跑进来,惊惶禀道:“不好了,侯爷方才醒了,知道夫人去了的消息吐了血,又晕过去了。” 三夫人冷笑连连:“你看,如今侯爷又被你克吐了血,这还不能说明问题?” 张幺幺却没有理会她,问那松涛苑的管事:“太医人呢?可看过了?”昨日临安侯发病,因有些凶险,看诊的太医便留在了府上,以防万一。 管事白着脸道:“太医看过了,只说有些凶险,这会儿正在施针呢。”张幺幺松了口气,吩咐一旁的大管事:“母亲这边你暂且照看着,我去瞧瞧父亲便来。” 大管事正要点头,三老爷竟从院外走进来,身后跟着好几个壮实的婆子汉子:“老三媳妇儿,大哥那边就不用你操心了,若叫你这个刑克六亲的人去了,万一再克着了……那可一切都晚了,如今你已害了三人,所到之处皆是霉运,为了大家好,不如现在就回你的院子好好呆着吧。” 瞧这情形,竟是想要软禁了她。 张幺幺看了他们夫妻一眼,淡淡道:“原来这一切,都是三叔三婶在背后指使。” 她此话一出,诸人都呆了,二房众人有些慌张的对视了一眼,不知该怎么办,下人们也都面面相觑,神情不安,三房面色微变,转而却冷笑地瞧着她,并不如何惊慌。 “三叔三婶倒是极能忍耐的人物,好不容易等世子不在府里,侯爷和夫人又都重病在床,竟然费劲心思安排了这一出出的连环计,想必,就是要趁世子回来之前害死侯爷和夫人,谋得爵位吧。可你们也不想想,等到世子回来,你们费尽心机谋划的这些又有什么用?” 三老爷负手冷笑:“你也说了林肃是名正言顺的世子,若我三房做出谋夺爵位之事,他一定不会放过我们,我们又怎么树此大敌?便不是他,若叫外人知道了我们三房的所作所为,只怕再也没法在京中生存下去,又如何会做自断后路之事?况且我三房自来对大哥大嫂敬重有加,又怎么做出如此无情无义之事!” “倒是你,如今是恼羞成怒了吧,所以才能说出这番颠倒黑白,诬蔑抹黑的话。可惜了,你此前诱骗林肃为你请来玄清道长看相,虽不知你用什么法子掩饰了你真正的面相,但欺骗就是欺骗,总有真相大白的时候,今日,我便叫你心服口服。” 说罢拍拍手,又从外面走进来一行人。 打头的正是已经几日不见的郁林诚,他身后是一个管事模样的人物,再之后是两个畏畏缩缩,神情惶恐,普通百姓打扮的男人。 张幺幺一见那两个男人脸色便是骤冷,那管事上前朝二房三房主子行了礼,面向张幺幺时却恨红了眼,咬牙切齿道:“少奶奶,恐怕您不认识奴才,但您一定认识奴才的姐姐,她就是被你害死了的夫人身边的曲妈妈!” “当初夫人派奴才前往云州府厦县柳树湾、少奶奶您的家乡打听,为的便是不叫世子和府中众位主子被别有用心之人蒙蔽,奴才也成功见到了柳家人,他们都是实诚人,告诉奴才,原来您自小便是刑克六亲的命格,头婚时,成亲的第一日就克得夫君摔断了腿,整整瘫痪在床两年!” “奴才听后又怕又担忧,便带着柳家父子前往京中劝说,希望您发发善心,别再祸害咱们侯府。谁知船经琼海时,竟早就有您的人监视,察觉了奴才的意图,便妄想在海上害死奴才!好在奴才命大,被人救起,这才赶回来揭穿您的真面目!” 说罢已然泪流满面:“可谁知奴才到底晚了一步,您先是害死了奴才的姐姐,如今又害了夫人,眼看着又要害侯爷!这都是奴才的错……夫人啊……您死得冤枉啊……我可怜的姐姐啊……”最后竟哭倒在地。 三夫人一直盯着张幺幺,见她一直面无表情,并不如何惊慌,眸光一暗,指着那两个百姓打扮的男人对众人道:“这二位,就是咱们少奶奶的娘家父兄,我说的话,你们可以不信,但她亲身父兄的话,众位总可以相信的吧。” 柳家父兄自进门来便一直低着头,此时抬头看来,他们是典型的乡下人,模样粗糙,神情畏缩,女眷都抬手半遮了面容,因而张幺幺就这么落进了他们父兄眼里。 然张幺幺已经变了,气质迥然不同,如今也只剩三四分柳幺儿的模样,柳父瞧了半晌才确定像是自己女儿,勾着腰上前两步劝道:“幺儿啊,富贵虽然难得,可咱们不能害人啊,你自小命就不好,你头婚的丈夫如今还不能行走呢,现在又作了孽,哎……幺儿,咱们不要眼红这京中富贵了,且随爹回家吧,家里虽比不上京里,但咱们不丧良心,便是过得辛苦些,也能睡个安稳觉啊。” 若不是张幺幺离开厦县之前曾在酒楼亲眼看见这父子二人为了二百两再卖了柳幺儿一回,如今这番苦口婆心的劝诫,只怕她都要感动了。 多么实诚又善良的人啊。为了别人,不惜当众贬损、揭穿女儿的伤疤,当真是无私极了。 只不知,今日的这点儿高尚情操,又是用多少银子换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柳幺儿是个命苦的孩子。 第61章 是她 她看向柳父:“这位老汉,你恐怕认错人了,我并不认识你,也不是你的女儿。且看在你如此‘实诚’的份上好叫你知道,我是这临安侯府的世子正妻,是有朝廷册宝的堂堂正正的正二品诰命,你以下犯上冒犯朝廷诰命夫人,可知是何罪?” 张幺幺不仅模样变了,便是气质也与柳幺儿截然不同,初见时柳家父子便十分犹豫,如今被她一番恫吓,更加惊疑不定,不由心中生怯,下意识退了两步,他背后一直勾肩缩背躲着的柳大见此,也忙跟着退。 他们如此心虚的模样,将三房的笃定得意狠狠踩到了地上,叫三夫人母子不由变了脸色。 郁林诚不由暗恨这父子两一无是处,可如今已是争锋相对,他们哪里还有退路,不由冷笑:“柳氏,你当真是好一张利嘴,但你为了活命,竟连自己的亲生父兄都不认,如此自私狠毒,又如何能做侯府的女主人!” 说罢看向二老爷:“二叔,这偌大的侯府怎能交到这样的妇人手上,为了我侯府的百年基业,如今可真是需要你我站出来主持大局的时候了。依侄儿看,不如且先将柳氏押下去,等曹家来人了再来一起处置,而府中诸般事宜,便暂且由您与我父亲共同协理。” 三老爷眼睛一亮:“二哥,林城说的是,侯府可不能毁于妇人之手啊!” 二老爷夫妻面面相觑,犹疑不定,面上却都有掩饰不住的兴奋之色,倒是郁林致见张幺幺自始至终都不慌不忙,直觉不会如此简单,上前低声了说了句:“父亲,三弟虽不在府里,可迟早会回来,还得三思啊。” 二老爷心头一惊,这会儿关了柳氏倒是能暂时过一过做主的隐,可等郁林肃回来,又哪里会有好果子吃。 于是便不敢答应,支吾道:“三弟呀,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都好说嘛,何必闹到如此地步,倒时传出去,也不好听不是。” 郁林诚找上二老爷自然不是为了同享福而是共担责,如今见他和稀泥,心中暗恨他无能,可如今三房已是骑虎难下,看向三老爷义正言辞道:“父亲,想必二叔是害怕三弟回来质问,但儿子相信他既是侯府未来的主人,定也会为了大局着想,理解咱们的良苦用心。父亲,为了侯府的安稳,请您吩咐吧!” 三老爷心头震荡,眼中激动的隐隐放光:“你说的对,若老三知道柳氏克死了他母亲,也定会理解我们三房两难之下的抉择!”说罢一挥手:“来呀,柳氏无德不孝,又刑克六亲,已没有资格再主理侯府诸事宜,且将她押回韶华苑看管,等曹家人来,再行处置!” “是。”跟在三老爷身后的几个婆子一拥而上,冷氏见此一步走到张幺幺面前,双眉一竖,大喝道:“放肆,谁敢对少奶奶无礼!”气势十足,竟唬的几人顿住了脚。 三夫人冷笑:“不过吓唬人罢了,连她都拿不下,要你等有何用?” 几人听见,一起围了上去,瞬间和冷氏缠斗在一起。 虽说冷氏也练习了一段时日的拳脚,但明显三老爷找来的这几个也不弱,一时竟不分上下。且到底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其中一个就闯过冷氏朝张幺幺抓来。 流茴思葭见此吓得脸都白了,却都忙忙的要将她护在身后,张幺幺两手扒开这两个,青钢匕在手,却突然一道黑影从天降落,银白利刃划过,一条血线飞出,霎时那婆子抓向张幺幺的手臂就飞了出去,正好掉在三夫人面前。 张幺幺一惊,已经有个黝黑的人影挡在她面前,那飞溅的血一滴都未到她身上。 “啊!!!” 婆子厉声惨叫,捂着断臂就倒在了地上胡乱打滚,霎时那一片地面被染得血红。院子里立时响起惊恐的叫喊声,众人都下意识后退,三夫人被吓得忘了反应,双眼一番就要倒下去,好在身后的仆人忙接住了,也抱着往后拖。柳家父子也是脸色大变,瞬间院子里就乱成一片。 张幺幺却看向挡在自己身前的黑衣人:“你是无忧?” 黑衣人转身见礼:“回少奶奶,是。”嗓音有些沙哑,气息冷沉,全身都被蒙在黑衣之中,只露出一双没什么情绪的眸子。 张幺幺颔首:“多谢你。” “少奶奶客气,这都是属下的职责。”不卑不亢,比不苦更要清冷。 混乱渐消,那婆子也因失血过多渐渐不再挣扎,脸色青白,却没人上前察看。张幺幺掀起眼皮看向三房众人,郁林诚对上她冷漠的目光忍不住心头发寒,却指着她大喊道:“好你个柳氏,你先是克死府里的主子,如今又对下人下手,可见你心思有多冷血狠毒,如今我临安侯府再容不得你了!” 说罢忙冲自己的随从喊:“快去喊守卫来,拿下这个害人精!” 他身边的随从忙往外跑,却见无忧抬手就将什么扔了出去,那随从一声惨叫摔倒在地,捂着小腿却再也站不起来。 众人脸色又是一变,郁林诚几乎目呲欲裂:“柳氏,你这是想要杀了我们所有人吗?” 他这话一落,大家看向张幺幺的脸色便再也掩不住恐惧,张幺幺平静道:“四弟何必耸人听闻,从始至终都是你们先诬蔑我,之后又想动手,我的人才反击。” “可你的人出手就是断手伤脚,他们虽是下人,可也是人,你何必如此狠毒!” 张幺幺冷笑:“既然你如此怜惜他们,为何动手的时候不亲自来?” 郁林诚一时说不出话来,脸色极为难看。 张幺幺看了眼天色,星子散去,浅灰蒙空,快要天亮了,“想必曹家很快就要来人了,夫人到底是怎么去的,倒不如等他们来查探了再说吧。但在此之前,谁都不能从这里出去。” 说罢叫来大管事,让他给各房安排好休息的地方,又让将曹氏设奠的物事都准备好,等曹家看过后,灵堂便要立时布置起来。 她此时有无忧持剑震慑,三房便是憋屈,却也不敢冲动了,其他人更不敢多说什么。大管事安排二房三房分坐两边厢房,她和荀氏等人则守在曹氏灵堂左右两侧。 荀氏李嫚等人坐在一起,时不时小心打量她的脸色,张幺幺却不想理会,她现在一心惦记着郁林肃,只想等不苦的消息。 灵堂的香火有些浓郁,众人都是一夜未睡,此时又是惊又是吓,不一会儿就有人撑不住昏昏欲睡。 又过了约半个时辰,不苦未回,曹家人也未到,院子里愈发安静,只有服侍的下人们走动的声音。张幺幺心中不静,隐隐有些焦急,便只好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转移注意力。 三房是彻底破罐子破摔了。 趁郁林肃不在,利用一只猫搅起‘闹鬼’风云,目的就在让重病的临安侯受惊致死,三房好趁机掌握侯府大权,等到郁林肃那边……便彻底夺取侯府爵位。 可其中疑点实在太多。 一,青樱本是二房侍妾,三房是怎么说服她为自己效命?二,临安侯没死,曹氏却死了,且死前双眼暴睁,面露惊恐,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可到底受到了什么惊吓?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三房是如何对付郁林肃的?或者是找了外援? 她细细想着三房近来的轨迹,却发现自己对他们一家了解的根本不多,他们家与谁家来往密切?谁能做他家的外援?她都没法推测,不由后悔当初掌家之时采取了放任的态度。可如今后悔已是无用,她只好凭借三房在府内的行事抽丝剥茧,看能不能有所发现。 然后便发觉不论是之前曹氏突发重病吐血昏迷,还是后面两次闹鬼等重大变故之时,三房都是第一个赶到现场,或许就是借此施行了计划? 但有一回却不是。 张幺幺紧闭的眼皮眨了眨,曹氏薨逝的时候,三房所有人都在松涛苑。 那曹氏又是谁害死的?谁有动手的机会? 身旁的手慢慢握紧,唇瓣抿直,几不可见的吐出一口气——是她。 张幺幺唰地睁开眼睛,眼前是曹氏华丽却冰冷的棺椁,门口有夜风吹来,灯火摇曳,在棺身墙壁上投射出凌乱的黑影,叫人看着忍不住身上发冷,心中发寒。 她突然很想郁林肃,想他嬉皮笑脸的亲近,想他宽敞又温暖的怀抱,想他的温声叮嘱,想他笑看她时全是她身影的眼,想他抚摸她时温柔又笃定的手指…… 张幺幺缓缓咬紧了牙关,只觉心尖儿都在颤抖,忍不住弯了腰,拿手握拳堵住了心口,那里,酸涩的实在难受…… 见她神情异样,流茴忙躬身凑近,低声关切:“少奶奶,您怎么了?” 张幺幺摆摆手,缓了片刻,让她把大总管叫来,张幺幺起身到外面等着,大总管来了后,她低声问道:“您在这府里伺候了几十年,想必知道裴夫人当年最喜欢什么吧?” “最喜欢什么?”大总管有些不明白。 张幺幺轻声道:“比如喜欢什么眼色,喜欢什么花。” “这……”大总管细细回想,片刻道:“别的倒不好说,裴夫人喜欢的花奴才还是知道的,她最爱茶花,如今松涛苑的后面还有一片山茶呢,都是当年侯爷为了裴夫人种的。至于颜色……想必应该是些素淡的色儿吧,毕竟裴家富可敌国,可当年裴夫人的打扮却着实素净,甚少满身珠钗,穿金戴银。” 张幺幺的呼吸又轻浅了几分:“我知道了,多谢您,这事儿就不用和别人说起了。” 大总管不知她有什么用意,但做奴才的最是知道好歹,忙应下:“您放心,奴才省得。” 大总管下去后,张幺幺在灵堂前站了一会儿,招手让守在一旁的无忧近前,低声交代了他几句,无忧点点头,便离开了。 对面似是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张幺幺看过去,却只见昏暗里人影重重,看不清是谁,便又垂下了眼皮。 又等了半个时辰,外面终于有人报曹家来人了。 众人忙起身迎接,却见打头的正是面无表情的曹相,他身后跟着曹家众人,房垚曹三等赫然在列,除此之外,竟还有几十全副武装,手持武器的护卫。气势汹汹。 侯府众人忍不住变了脸色,曹家,来着不善。 第62章 真凶 曹家女眷见到曹氏的棺椁灵位,顿时扑上去痛哭出声,二老爷忙上前招呼曹相:“相爷,还请您节哀。” 曹相从曹氏的牌位上收回目光,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头四顾:“堂堂的临安侯夫人没了,既不见侯爷,更不见世子,这就是你们侯府对待我曹家人的态度?” 二老爷面上浮现冷汗,忙道:“还请相爷恕罪,我大哥本就身染重病,得知大嫂突然去世的消息时大受打击,便吐血昏迷了,至今还未醒来,太医说,如今也十分凶险;至于林肃,他几日前就出了公差,您也知道他是锦衣卫,行踪不定,我们也不知他这会儿在哪,不过已经给锦衣卫送信了,想必他们已经通知了。” “他妻子也不知?” 二老爷便向张幺幺看来,张幺幺上前两步,行了一礼道:“回相爷,世子离开前并未告诉妾身他去往何处,只说须得几日方回。” 此时已是破晓,但张幺幺低着头,曹相也看不见她的模样,听她说了便转开目光,道:“既如此,那就先说一说侯夫人好端端的怎会突然没了的吧。” 二老爷忙把曹氏去前的事讲了,只说府内最近有些不太平,提了两句闹鬼的事,也说了有关张幺幺克亲的名声,又说曹氏是骤然而逝,谁都没想到,描述的倒也算公正。 曹相不置可否,朝后挥了挥手,房垚就带着两名太医上前,哭灵的曹夫人等女眷被扶开,曹氏还未盖棺,倒正好方便了他们检查。 侯府众人见此难免心中不安,可也只能等待检查结果。 张幺幺退到角落里,看了眼堵在院门处的曹家侍卫,不知为何,心中隐隐不安。 恰这时流茴近前和她悄声说了句话,她偏头,见无忧隐在后面的阴暗里,见她看去就点了点头,张幺幺心中微微一沉,吐出一口气来,还是慢慢平静下来。 此时太医刚好检查结束,两人低声交流了几句,便走到曹相身旁,禀道:“回相爷,侯夫人的直接死因乃是骤然受到惊吓,以致心脉撕裂而亡。” 曹相道:“直接死因?也就是说还有其他可能?” “回相爷,下官二人看过夫人此前的脉案,夫人虽郁结于心,但并不是什么大病,可前几日却突然吐血昏迷,今次又受惊而亡,倒有些不同寻常。”这二位太医是曹相的人,自然是丝毫不敢隐瞒的。 曹相脸色愈发冷沉,曹夫人这时上前道:“前些日子妹妹从我们府里要了个人过来,说是贴身伺候的,她一定知道妹妹这些日子都经历了什么,老爷不如将她找来问一问。” 李嫚原本站在荀氏身后,听见这话便主动出来,白着脸行礼,道:“回相爷、夫人,正是小女。” 曹相道:“把你知道的去告诉太医。” “是。”李嫚不敢耽误,主动去太医说了。 一时院子里无人说话,只有李嫚和两位太医问答的声音,片刻太医又叫人将曹氏这几日服用过的药渣找出来查验,又去检查了曹氏的屋子,两人脸色渐渐凝重,侯府众人也愈发不安起来。 等到太阳穿破云层冒出淡黄的头时,两位太医再次禀报道:“相爷,下官等从侯夫人所用的药渣里查出了升麻、麻黄、半边莲等药材,还在侯夫人房中的一截紫檀木中发现了丹参的药粉。” “这几味药材与侯夫人的死有什么关系?” “这几味虽都是药材,但侯夫人之前所患乃是郁症,开的汤剂理应以纾解为主,这几味药材却都有损害心脉,致心悸、昏迷等后果。虽计量不大,但若是夫人一直服用这几味药,心神定然受到影响,骤然受惊之下,心神剧震,便极有可能猝死。” 太医话音一落,院子里便响起压抑的惊呼声,如此说来曹氏就是被人害死的。 曹相一时没说话,气息却十分冷冽骇人,离他近的都忍不住战战兢兢。片刻他吩咐房垚:“志安,把所有伺候过侯夫人的都拉下去严审,老夫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害老夫的妹妹!” “是,父亲。” 房垚叫来十几护卫,扑向清风阁的丫头婆子们,这些人大惊失色,有人当场喊冤,也有人惊哭出声。 李嫚白着脸看那些人被抓了出去,正惶惶不安,却见有两人竟朝她而来,吓得立时后退一步,忙朝一人看去,那人极快地给她打了个眼色,慌忙喊道:“相爷饶命,小女或许知道是谁害了夫人!” 众人不由都朝她看来,张幺幺皱了下眉头,却朝另一人看去,却见那人与众人一样,吃惊地看着李嫚。 曹相问:“是谁?” 李嫚道:“是三夫人。” 张幺幺微怔,三夫人也是一脸错愕,反应过来不由大怒:“你血口喷人!我怎会下毒害大嫂!你到底是受了谁的蛊惑要如此栽赃陷害与我!”说罢愤恨地看向张幺幺。 李嫚道:“自夫人病倒后,您就常来探望,夫人私下还曾说以前几妯娌倒也不曾如此亲密,疑惑您如今为何变得殷勤了。后来夫人与您也说得有几分投机,小女忙时,您也曾替夫人煎过药,但那几次您离开之后,夫人总感觉疲累,偶尔还会心慌气短。” “你简直胡说八道,大嫂身体不适,有时多说了几句便会累,这不是正常的么?再说熬药之时也不是我一人在……”说着看向一人,也不过一瞬,脸色就是一变,匆忙转开目光:“无论如何,你也不能因此就诬蔑我害了大嫂!” “小女自然是有证据的。” 曹相看她:“什么证据?” 李嫚道:“那截紫檀木料是大奶奶送给夫人的,夫人之前并不喜欢,可后来三夫人知道了,却夸赞好几回大奶奶孝顺,夫人便也不那么生气了,三夫人来时总叫拿出来把玩,夫人也不好拒绝,现在想来,恐怕三夫人便是那时在那紫檀木上下的药,企图以紫檀木料的味道掩盖药粉的味道。” 曹相看向荀氏,她被丫鬟搀扶着,神色憔悴,道:“那的确是妾身送给母亲的,只因早先我和母亲因为真茵的管教问题生了些矛盾,后来我特意托人找了块难得的紫檀木料子送给母亲赔罪。可妾身万想不到那竟会成了害死母亲的帮凶。”说罢忍不住拿帕子捂住脸,早已哭得通红的眼里又溢出泪来,十分伤心的模样。 三夫人一时又慌又恨,连连否认道:“不是我!”说罢红着眼睛看向李嫚:“你这贱人,为何要如此害我!” 李嫚义正言辞道:“小女何曾还过您,小女只是实话实说!您一家为了爵位不仅害死了夫人,还想嫁祸给少奶奶,说什么夫人是少奶奶克死的,侯爷也是少奶奶克病的,还带了两个不知哪里来的贱民就想要诬蔑少奶奶有什么‘刑克六亲’的命格,小女实在看不过你们如此颠倒黑白的诬蔑!” 虽她帮张幺幺说话,但张幺幺并不觉得多感动,只是冷眼看着。 李嫚虽口口声声说是三夫人害了曹氏,但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所有一切不过她的推测罢了,若曹相还有理智,自然不会以此来定三夫人的罪。因而三夫人岁气愤得很,却并不如何担心。 这时荀氏急切道:“相爷,三婶不可能杀害母亲的,她人很好的,茵儿和真禄他们常顽儿,也说堂祖母对她很好,孩子最是单纯,总不会说谎的是不是。” 又看了眼张幺幺:“三弟妹也不会,她虽嫁进来晚,但为人善良,之前也帮过我们母女,更没有害母亲的动机,所以晚辈觉得这里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她倒是公平,两边都帮着说话,但实则也没说什么有用的东西,曹相对她的话不可置否,吩咐房垚道:“将人带下去仔细查问,既然三夫人有嫌疑,她身边的人也要审问,总不能叫老夫的妹妹不明不白的死了。” 房垚答应着,正要将众人带下去,三夫人突然道:“不用了,我认,大嫂,就是我杀的。” “娘!”郁林诚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其他人也都震惊不已,三老爷更是险些软倒在地。张幺幺愣了一瞬,便朝荀氏看去,却见她似是站不稳一般靠在了丫头怀里,看不清表情。 曹相看向三夫人:“你说的都是真的?” 三夫人此时脸上毫无血色,轻轻地却毫不犹豫地点头:“是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能为什么,不是说了么,杀了大嫂,嫁祸柳氏,大哥又病重,自然趁机夺得爵位。” “你可知杀害朝廷诰命是什么后果?” 三夫人道:“不管什么后果,妾身都会为大嫂偿命,只希望相爷能放过妾身的孩子们。”说罢竟一把抽出发髻上的金簪,狠狠插进自己胸口。 她的动作太过突然,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嘴里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人就倒了下去。 “娘!”郁林诚脸色剧变,忙跑过去抱住了三夫人。 曹相脸色一沉,招手让太医近前检查,后者忙察看一番,摇了摇头。 “娘——”郁林诚痛哭出声,三老爷白眼一翻也晕了过去,众人也都惊住了。 谁也没想到,本是查问曹氏的死因,最后却又搭进了一条人命。 可真凶,当真是三夫人么? 第63章 情谊 张幺幺以为,便是三夫人揽罪自尽,虽有李嫚的证词,但实则破绽百出,但凡聪明些的都知道曹氏的死依然不清不楚,曹相一定会接着彻查下去。 谁知他先是允许三房将三夫人的尸体抬了回去,又对她道:“柳氏,老夫曾听闻你与侯夫人矛盾不浅,想必她的后事也是不愿你插手的,既如此,接下来的事就不用你管了,你且回去歇着吧。” 张幺幺一愣,虽则她也并不如何愿意理会曹氏的身后事,但身为侯府的世子正妻,主理侯府重大事务乃是她的职责和权利,便是曹相也是无权干涉的。他提出如此要求,对张幺幺来说,是极为打脸和屈辱的。 但张幺幺看了眼曹相带来的几十护卫,想了想,还是顺从应下:“是,只是晚辈担忧父亲,须得先去松涛苑探望。” “这是你的孝心,自是应该的。”曹相对房垚道:“志安,天还未大亮,这府里又不太平,你带着人护送她去吧。” 张幺幺忍不住握紧了手,不继续追究曹氏的死因,而是先夺权与她,如今又是监视,如此针对她,曹相到底想做什么…… 她心中思量,面上却并不显露,反而感激道:“多谢相爷。”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清亮的阳光正正照射在张幺幺面上,曹相不由微眯了眼睛,对房垚道:“志安,为何老夫瞧着她很有些面善?” 张幺幺下意识垂下眼皮,房垚依言瞧了她一眼,很快收回目光,回道:“儿倒并未瞧出什么。” “罢了,赶紧去吧。若侯爷醒了且来告诉老夫,老夫还有事与他商议。” “是。”房垚答应,站到张幺幺身侧,顺势挡住了曹相的目光,伸手道:“少奶奶请。” 张幺幺并不理会他,房垚看了眼她的背影,垂下眼睛跟了上去。 出去后张幺幺发现外面的各处通道竟也被曹相带来的人看守住了,更加惊疑不定,她直觉曹相如此异常定于郁林肃有关,难道郁林肃真的出了什么事?可到现在也不见他的身影,张幺幺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可也忍不住担心,手心里都见了汗。 松涛苑外也站了曹家带来的护卫。她问了伺候临安侯的小厮几句,得知临安侯还不曾醒来,饮食也进的愈发少了,不由叹了口气。 流茴安慰道:“少奶奶放心,侯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但愿吧。”二房三房无用,临安侯不醒,郁林肃不见踪影,她现在是孤掌难鸣。但张幺幺倒并不如何害怕,她现在只希望郁林肃是安全的。 房垚送她们回韶华苑便离开了,两人一路上未说过一字,未对视过一眼。 她已两三日不曾好好休息,这会儿便觉得头隐隐作痛,虽则心绪不宁,张幺幺还是强迫自己用了一碗饭,稍作梳洗后打算小憩一会儿,睡前吩咐流茴:“若不苦回来了,第一时间叫醒我。” 可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她依然无法入睡,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尤其是郁林肃。担心他的安危,迫切地想要知道他的消息,她想,若是睁开眼睛便能看到他,那该多好。 然而想到裴家的事,她又生出一丝怯意,突然有些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去面对他。 她性情冷淡,以往也多是郁林肃来迁就她,在她面前插科打诨,那时她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知道两人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她便只觉歉疚,更是心疼。 她想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可只要想到那个场景,她又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是问不出口的。 他离开前两人情意正浓,明明只分开三日,可为何就有了些沧海桑田的变化。 想着想着,她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朦胧间,她感觉有人在轻轻的唤自己,张幺幺睁开眼睛,就看见有些憔悴的郁林肃正俯身看着她,对着她笑。 张幺幺抬手摸上他的脸,喃喃道:“郁林肃,我不想你出现在我的梦里,你快些回家可好?” 郁林肃露出些惊讶的神色,见她目光迷离,不禁又笑了,握住她的手,玩笑道:“可是想我了?” “是啊,我很想你,从未如此想过……”见郁林肃听见她的话笑得愈发开心,心中却有些酸涩,突然她就想,在梦中出现也好,如此,她也敢和他说些当面没法说出口的话了。 “郁林肃,你母亲,还有裴家的事,我都知道了。”说罢提着一颗心看他,不知道会听到什么样的回答。 郁林肃果然愣了,脸上的笑容消去,过了一瞬才道:“我原本打算等你的仇报了,再来和你说这些。因为之前我们的感情并不深厚,我觉得若那时和你说了,你心里有了负担,一定会再次离开我。” 张幺幺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忍不住眼圈泛红。 他摸摸她的脸颊:“幺幺,我已经一个人很久了,早在厦县我拿着青钢匕向你提亲时便已经认定了你。你之前不是说过么,夫妻是要一生一世不相离的。我从来没有改变这个想法,即便我们之间还隔着长辈们的恩怨。” 张幺幺眼角落下一滴泪来,她想笑的,可奈何心里实在太沉,如何都笑不出来:“可那不是普通的恩怨……” 设身处地的想,若她是郁林肃,她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和自己走下去的,她不知道他到底承受了什么才会如此坚定。 郁林肃听出她话里的哽咽难过,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发,一遍又一遍:“十年前,你家出事的消息传回京城的时掀起了轩然大波,那时我十三岁,不久前才亲眼看着比父亲还要疼我的外祖父和舅舅们被砍了头,表哥只比我大两个月……他们的鲜血在菜市口的地上淌得到处都是,那股血腥味儿,我恐怕这辈子都忘不了……” 张幺幺的眼泪无声落下,她太了解这种感觉了,正因为了解,所以她更心痛难忍,也没办法安慰他,或者叫他忘了吧向前看,因为她自己就永远也忘不了。 “后来知道你们家出了事,那时我幸灾乐祸极了,我觉得外祖父他们的仇报了,他们在地下也可以瞑目了。可我娘却狠狠给了我一个耳光,她说我恨错了人,哪怕我们两家立场相对,可张老没有害人之心,害裴家的,是当时的时机,是当时那些说好了与裴家同盟,最后却独独推了裴家出来挡刀的人。” “可我那时犟啊,我怎么能想得通呢,明明就是张老要兴起那个什么‘文正改革’害了我们家,他怎会不是我们的仇人?后来,我娘也没了,我不愿回侯府,便四处游荡,我大江南北的跑,见到了很多人,有富人,有穷人。富人们大多都在骂张老多管闲事,穷人却个个都对他感恩戴德,因为张老叫几十万穷人分得了土地,吃上了饭,不再活得猪狗不如……” “那时,我便隐隐明白了我娘的意思,张老不是为了针对某个人,是为了整个大林朝,是为了天下百姓。明白了这些,我便渐渐也不再恨他了,后来遇上了你,知道你就是她的女儿,你也经历过我经历过的灭门之痛,所以到了如今,我便只有对你的怜惜和爱了。” 张幺幺早已泣不成声,可便是哭得如此伤心,她也不曾嚎啕,她情不自禁的颤抖着,抽噎着,眼泪一刻不停。 她从未如此痛哭过,郁林肃心疼极了,可也明白她在知道自己母亲和裴家的事之后一定压抑了很久,或许还有害怕,甚至愧疚。 他忍不住叹息,俯下身抱紧了她:“幺幺,你我都经历过亲人惨死,都见识过人间地狱,便应该知道活着有多么不容易,人的一生多么短暂,又会发生多少意外?谁也无法预料。” “所以幺幺,有些伤口或许永远不会愈合,但我们不能永远盯着它,因为盯着它便会永远记得那种痛,我们应该放过它。你说过,人的眼睛之所以长在脸上而不是后脑勺,正是因为我们要向前看。如今你家只剩了你,裴家,也许只剩了我这一半血脉,我们有幸相遇,便一起承担过去的悲痛,还有未来的希望可好?” 张幺幺双手紧紧抱着他,一字一句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郁林肃忍不住眼眶泛红,心头震动难言,坚定道:“好。”说罢便忍不住更加搂紧了她,恨不得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血,合二为一,如此便永远不在分离。 他有些急切地吻上她的耳垂、脖颈、脸颊、鼻尖,最后是嘴唇。 炙热的两片柔软方一碰触,那些压抑的情愫便猛然爆发,郁林肃压着她狠狠亲吻,直到张幺幺憋得脸颊通红才放开,见她唇瓣嫣红,忍不住又凑上去舔了舔,勒紧了她的腰将他嵌入自己的怀里,眼里幽深如墨,哑声笑道:“媳妇儿,这个梦做的美不美?” 张幺幺自然是早就清醒了的,一时又是羞耻又忍不住气恼,拿眼恶狠狠瞪他,偏她此时眼里汪着水儿,是最没有威慑力的,郁林肃爱极了,忍不住埋头在她肩窝里,深深吸了几口,道:“媳妇儿我好想你,很想很想。” 张幺幺心头泛甜,也有些羞涩,忙正了脸色转移话题道:“你回来的时候可见着了曹相?他带了不少护卫来府里,又将各处出口把守了,我瞧着不仅是为了夫人的死,也许还因为你?” 郁林肃见她害羞,心里笑得不行,捏了捏她的脸夸道:“我的幺幺就是聪明。” “当真是为了抓你?你做了什么?” “是老曹此番在紫云府查到了些东西,不然他们也不会遭到袭击,如今看来曹相也是急了,肯定是想利用夫人的死做些什么。” 张幺幺恍然,难怪曹相此前对曹氏不清不楚的死因没有追究,不是不追究,是还不到时候追究,或者说,该追究的人不在。 她不禁凝眉:“你可想好怎么办了么?” 郁林肃:“不急,现在急的是他们,你先陪我好好睡一觉,出去了几日,我连个囫囵觉都未睡好。” 张幺幺拍他:“再困也得去前面露个面,她毕竟是你名义上的母亲。” 郁林肃把头躲进她脖子里,闻着她身上的馨香昏昏欲睡:“露什么面,他们都不知道我回来了,我悄悄回来就是先来打探一番,顺道来看看你,等会儿我还得出去再‘回’来呢。”说着说着话音就轻了,张幺幺转头看去时,眼睛都闭上了,可见是真的累了。 便也舍不得再勉强他,盯着他憔悴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竟也觉着眼皮沉重,片刻又睡了过去。 ====== 张幺幺不知道郁林肃什么时候离开的,她醒来时已近中午。 她甚至有些恍惚方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直到看到身旁凹陷的被褥,这才确信郁林肃是真的回来了。 流茴听到声响来伺候,张幺幺问她:“世子走了多久了?” 给她换上孝服,流茴系着腰带边道:“走了半个时辰,世子说您醒了别急,他回来了会叫人来通知您。” 只要他回来了,张幺幺的心便彻底平静下来,不慌不急了。 正漱口,思葭来禀道:“少奶奶,大奶奶和李姑娘一起来看您来了。” 张幺幺的目光在雪白的孝服上落了片刻,方淡淡说了句:“知道了。” 她一出去荀氏就上来握住她的手,关切道:“三弟妹,你没事吧?我之前回去换衣裳,再去灵堂时却听说相爷将你关起来了,我不放心,特来看看。” 张幺幺看着她温柔面容上那不做假的关切,抽回自己的手,在荀氏有些愕然的神情,也不拐弯抹角,道:“大嫂,夫人是你害死的吧。” 荀氏僵住,脸上的表情渐渐没了,她看了眼自己空白的掌心:“你说什么呢?” “夫人第一回重病昏迷时我去探望,便闻到了紫檀木的香味,后来夫人去世时,我在你身旁跪下,又闻到了那股味道,且微微泛苦,也是如今才知道紫檀木的香味不过是为了掩盖丹参的苦涩,你的法子很妙,可惜我离你实在太近,到底还是闻到了一些。” 荀氏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温柔的眸子没甚么情绪,冷冰冰的。 张幺幺呼出口气:“还有,夫人出事时三婶在松涛苑,我也在,可你不在,你是夫人临死前最后见到的人。” 她看了眼荀氏身上的孝服:“当时你告诉我说,夫人睡着后你回去换了身衣裳,我还记得是一身暗云纹的茶白色对襟衫子,下摆处缀着一片茶色的缠枝莲纹,素净清雅,干净柔美。后来我打听了之后才知道,裴夫人在世时是最喜欢茶花的,平日里穿戴打扮也十分素雅……” 荀氏的呼吸渐渐急促,眼尾泛上红晕,嘴唇抿作薄薄的一线,神情渐渐阴冷。 “夫人病后你便一直在她身旁伺候,你说是因为上回真茵的事有些歉疚,可假设你便是借此机会给她一步步下药,控制她的精神,叫她总是心神不宁,不安躁动,再后来又有两次闹鬼事件,或者当年她对裴夫人做过些什么过分的事,因而听到她‘回来’,便大受刺激,你趁她惊恐不安之时打扮成裴夫人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我想那时,心神受到剧烈惊吓和冲击之下,她便就这么被活活吓死了。” “这也是为什么夫人死后,满脸惊惧,死不瞑目的原因吧。” 荀氏向前走了一步,她的脸皮不受控制的抽动,眼底一片阴冷,模样气势与之前天翻地覆。她的脸几乎贴着张幺幺的,冷冷地看进她的眼底:“我如此关心你,不顾所有人对你的冷待前来探望,你便是如此对我的?明明她也针对你,之前甚至还险些害了你,怎么如今你倒想做圣人了?现在还想去告发我不成?” 张幺幺道:“若我想告发你,当时便将这些说了,又何须等到现在。” 荀氏冷笑:“便是你现在去说这些,又有谁会信你?知道内幕的,三婶死了,李嫚虽是曹家派来的,可如今她是我的人,她不会出卖我,你想用此威胁我?你凭什么?”她明显有些激动了,似是有些控制不住,说出的话好像是被心里的一股股气给推出来,扭曲又压抑。 张幺幺凝眉:“大嫂,我并不想威胁你什么,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要杀了她。毕竟我听说自先世子去后,她对你们母女一直不错。我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要杀了她。” “杀她的理由?哈哈哈……”荀氏突然笑了起来,可她的脸好似僵了一般,皮肉根本做不出笑的模样,看起来便很有些诡异。 “你知道什么!” “我嫁进侯府十几年,却没有一日不是活在她的阴影之下!因我出身不如她,进门之日起便处处要求我,站规矩,伺候她!可我在家中时也是父亲母亲疼爱的女儿,到了这府里,活得也不过和丫头一个样!” “便是如此,她也从未有一日说过要将管家职权交给我,当年我只想往厨房里进个人,好每日能吃些自己想吃的,如此小事便也被她严词拒绝,说我贪嘴,还叫夫君说教了我一番。” “夫君体弱,嫁给他后我们只有一个女儿,她日日催着我生儿子,难道我不想生吗,可是生不出来我有什么办法?她为了能有个孙子往夫君身边塞了多少女人,可她从未问过我的意愿!” “后来夫君病逝,她更是把我当个提线木偶一般操纵,叫我在院子里吃斋念佛,叫我给夫君祈福,便是如此,我都忍了,可是她却夺走了我的茵儿,把我十月怀胎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女儿夺走了!” 她渐渐激动,眼里一片血红,忍不住来回走动,像一只被压抑了许多年终于自由了的小鸟,她总想挣脱身上的束缚,可她的翅膀已经退化,她只好激烈的挣扎着,她迫切的想飞,可她已经没了飞翔的能力。 “如此,我也能忍。只要茵儿好好的,我都能忍!可是她又做了什么?她为了一己之私,不甘心本该属于夫君的爵位叫别人抢走,于是对你动手,只要你不为三弟生下孩子,或者你死了,她的侄女嫁进来,她便能永远控制侯府。” “她疯了!可她为什么要拿我的女儿去冒险!” 荀氏一把揪住张幺幺的手臂,激动的晃动:“我的茵儿才八岁,八岁!她就让她去下毒!可她有没有想过,万一中间失手了,到时候中毒的就是茵儿啊!她害了我还不够,还想害我的女儿,如此自私狠毒,你说,她是不是该死!是不是该死!!” 她几乎咬牙切齿的嘶吼出来,张幺幺见她脸色愈发扭曲,忙制住她的肩膀:“大嫂,你冷静些!” 一旁的李嫚见此忙拿手帕沾了茶水,敷在荀氏的脸上,冷水的刺激终于叫失控的荀氏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她脱力一般倒进李嫚怀里,缓了好一会儿才看向张幺幺:“我以为你我都是一样的,你和我一般恨她,所以我才亲近你,三房嫁祸你时,也才叫李嫚替你说话,不过我们到底是不同的……若你要去告发便去吧。”说罢扶着李嫚站起来,就要离开。 张幺幺道:“你想多了,我从不是什么以德报怨之人。”曹氏害了她几次,说不得裴夫人也遭过她的毒手,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郁林肃,曹氏的死她都不会多管。 荀氏没再说什么,由着李嫚扶走了。 出了韶华苑,李嫚轻声道:“大奶奶,少奶奶当真不会说出去么?” 荀氏转头看了眼韶华苑外面看守的曹家护卫,神色冷淡:“她如今自身难保,哪来的精力再去告发我们。况且,夫人之前差点杀了她,与她乃是仇敌,敌人死了她只有高兴的份儿,又怎么会再为了她说话。” “可……留着她毕竟是个隐患。” “可若不留着她,如何钓大鱼呢?我既然答应了帮你报仇,你只信我便是。”荀氏的声音听着有些冷幽幽的,李嫚心头一悸,知道她时不时便要发疯一回,到底有些害怕,忙轻声应下:“小女明白了。” 眼见清风阁在望,荀氏拿出帕子擦了擦眼睛,顿时就流下一串泪水,又做出悲痛模样,被搀扶了进去。 荀氏走后不久,前面就隐约传来僧道唱经做法的声音,张幺幺站在廊下沉默地听着。 她知道荀氏没有完全说实话,甚至好些事都未交代。比如当初三夫人极力否认自己害了曹氏,可就在荀氏替她们两人说了那番话后,三夫人突然就态度大变,不仅承认自己害了曹氏,且当时竟就自戕而亡。如今看来,只怕她也是有什么把柄在荀氏手上的。 另外,荀氏又是如何收买李嫚的?还有青樱,只怕其中也是有隐情在的。 她倒也不是真的要追根究底,如今问出来也只是想知道荀氏到底是怎么想的,毕竟说起来,她算是这府里唯一一个叫张幺幺有些好感的人。 可谁知道呢,所有人都觉得柔弱无害的人,才是这些事件背后的始作俑者。 想当初荀氏主动上门示好并表达要投靠他们夫妻时,张幺幺还曾感叹她的不易,如今看来,只怕也是故意示弱,好在出事后叫人不会轻易怀疑她。 荀氏聪明又能忍,且心机深沉,远远超过她以为的,看清之后当真叫人不寒而栗。 也是造化弄人,若先世子还活着,等曹氏百年后,荀氏绝对能担当起支撑侯府内院的大任。 想到曹氏,曾经她也高高在上,可突然就没了。只怕她做梦也不会想到会有朝一日死在自己儿媳的手里。 天已经入秋,甬道两旁海棠树上的花早就谢了,有泛黄的叶片飘飘洒洒的掉到地上,染上尘埃,之后,它们要么被人扫走烧了,要么化作泥土,总之,会永远消失于这世间。 就在她和荀氏说话的时候,三老爷父子被叫到了曹相面前。 三老爷十分不安,小心翼翼道:“相爷,不知您叫我们父子来,可是有什么事?” 曹相淡淡道:“你们害死了我曹家一位侯夫人,只要再赔一位,老夫便不再追究你们三房谋害朝廷诰命的罪责。” 第64章 妻妾 张幺幺没等多久,前面就有人来报,世子回来了。 她们赶到时,郁林肃穿着一身飞鱼服,正跪在曹氏灵前痛哭:“母亲,儿子不孝啊,未能赶回来送您最后一程……” 张幺幺拿帕子擦了擦眼睛,眼角就红了,又借此看了一眼,曹家、荀氏、二房都在,叫她意外的是,三老爷和郁林诚竟也在,同时各房的孩子们也都换上孝服被奶娘丫鬟们牵了过来。 大管事上前扶起郁林肃:“世子节哀,夫人知道您的心意。只是如今时辰不早,您赶紧换了衣裳去报丧吧。” 报丧也是有讲究的,须得孝子穿戴孝服亲自上各府扣头报丧,郁林肃如今就是曹氏的孝子,本该今日一大早就去,这会儿已经是晚了的。 “我知道了。”郁林肃应了一句,又红着眼睛朝众人拜了拜:“辛苦各位。”众人忙让了让。 也来不及回韶华苑,大管事忙叫人拿来孝服叫他在厢房换了,就带着人匆匆出门了。 他一走,气氛便有些尴尬,郁林肃回来曹相便不再喧宾夺主,护卫也都安安静静地站在角落里,但并不表示曹家是怕了郁林肃。 张幺幺知道他来着不善,如今郁林肃已经回来,想必他有什么目的也会很快见分晓。 但正是因为郁林肃回来,知道他安好,她也不再投鼠忌器,因而大方站出来主持诸般事宜,稍后就会有亲朋好友前来吊唁,这算起来也是她第一次出现在人前,到底还是不能坠了郁林肃的颜面。 郁林肃刚出去不久,大总管便来请曹相:“侯爷已经醒了,请您移步松涛苑说话。” 曹相淡淡颔首:“知道了。”却又看向张幺幺:“少夫人也一起来吧。” 张幺幺微愕,临安侯和曹相的会面为什么要叫上她一个女眷?张幺幺不明白,不动声色的跟了上去,到松涛苑外面时又发现三老爷父子正等在那里,更加不解,却也提高了警惕。 见到临安侯时,众人忍不住愣了一瞬。 临安侯此前虽瘦削,但至少还有股子精气神撑着,如今却仿佛整个人都垮了,瘦的只剩皮包骨头,靠在床头时脊椎好似都支撑不起他的身体,微微佝偻着,眼里不由自主泛出泪,嘴唇干裂,瞧着已是日薄西山。 曹相哑了一瞬才上前,临安侯见了他强撑着想起身,嗓音暗哑:“相爷,家门不幸,东正愧悔难当,实在无颜见您啊……”说罢便忍不住潸然泪下。 曹相上前按住他,叹息一声:“事已至此,其他的倒不必说了,说说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并不因临安侯重病态度就软化多少,临安侯便也知道了他的态度,抹了抹泪,请他坐了。张幺幺等人站在一旁。 临安侯道:“虽说三弟妹已经偿命,但毕竟是三房用心不良害人在先,也是我管束无方,无论相爷有什么要求,只要东正能办到的,便是舍出这条命去,也一定为您办好。”三房父子白着脸,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临安侯态度十分诚恳,然开头就说三夫人已经偿命,也是暗示他们府上已经付出了代价,曹家,也不能太过分。 两人都是相识了几十年的老狐狸,谁又不知道谁的想法。但毕竟临安侯府有错在先,曹家又岂是随意受人欺辱的,因而曹相沉默片刻:“东正,我妹妹怎么说也是你的正妻,也为你侯府操持了几十年,生儿育女,悉心教导。然她先是经历了白发人送黑人的悲痛,又在病痛之时被人暗害,她落到如此惨痛的下场,如今你只一味想着与我谈判,竟是丝毫没想到她吗?” 临安侯苦笑:“相爷,您也说了她为了我侯府诸多辛苦,这么些年便是铁石心肠也能软化了,何况她还是我亲自求来的正妻,我如何不悲痛。如今,化解了我们两府的龃龉我便要下去陪她,到时万般罪孽,我自会当她的面去赎。” 张幺幺想,幸好郁林肃不在,否则听了临安侯这番对曹氏的刨白,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曹相一番沉默,到底叹息一声:“罢了,你我多年相交,我自然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到底冤家宜结不宜解,若你我当真结仇,只怕祸及子孙。” 临安侯松了口气,然而曹相又道:“但老夫妹妹的这条命不能白白没了,她原本是这侯府的女主人,既然她没了,你们府上便再赔曹家一个侯夫人吧。” 临安侯有些懵:“您的意思是?” “很简单,让世子娶了瑞雅,往后世子继承爵位瑞雅自然就是下一任侯夫人。如此她还可以照料真茵,你也知道我妹妹就这点血脉了,若交给别人,老夫还真不放心。” 张幺幺抿紧了唇瓣,这就是曹相叫她来的目的? 临安侯愣了一瞬,忍不住看了张幺幺一眼,虚弱的笑了一笑:“相爷,老三家做错了事,自然是要承担后果的。稍后我自会开祠堂,将他们一家从我临安侯府一脉上除族,往后,他们一家是生是死,再不关我临安侯府的事。” 三房父子脸色大变,三老爷难以置信:“大哥……” 临安侯却未理会,继续说道:“只是让林肃娶府上三姑娘的事……您恐怕不知,林肃当初在南边剿灭海盗时曾受过柳氏的恩惠,这件事便是圣上也是知晓的,圣上还曾夸他知恩图报,赐了他们夫妻一对金如玉以做贺喜,若是此番叫他娶了三姑娘,那柳氏必得是要休弃的,可如此一来,林肃在圣上那里就成了个忘恩负义的小人,这,叫他往后如何在朝堂上行走啊。” 曹相道:“这有何难,七出之条随便哪一条,给她安个罪名便是,便是圣上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竟是丝毫不将张幺幺放在眼里。 “这……如何能……” 曹相这时却朝张幺幺看来:“听说少夫人当初便是因为心善救了世子才有了与世子的此番姻缘,既如此,想必少夫人是一定不愿意看到侯府和曹家因你而结仇、更不愿看到三房众人因你而出现什么意外的是不是?” 张幺幺险些气笑了,据说这位曹相还是她父亲的学生,现如今她当真要怀疑父亲当年看人的眼光了——堂堂一国丞相大人,竟然明晃晃的威胁她一个女子,使出如此下三滥的手段,当真是好大的脸。 “相爷太看得起小女子了,侯府和曹家是否结仇、三房有什么意外难道不都取决与您这样的大人物?又哪里是小女子能决定的。再者,相爷恐怕不知道我们世子的脾气,他要不要娶谁,您与小女子说是没用的。” “你不同意?还是说你舍不得侯府的权势富贵?”曹相想了想,道:“倒也好办,到时你便以贵妾身份留在侯府吧,老夫还可以为你置办一座宅子,你也可以效仿你们世子亲母当年的做法,如此一来,两厢清静,也不会碍了瑞雅的眼。” 张幺幺淡淡道:“小女子说了,您与我说再多也是没用,不如等世子回来与他说,他若答应了,我自会离开,倒也不需麻烦您置办什么宅子了。” 曹相有些意外,也难免有些不愉,毕竟张幺幺出身低,不仅是晚辈,还是女子,又哪里来的底气和曹相较劲儿。 他看向临安侯,神色淡淡:“老夫原本还想着若我们两府能再结姻亲,老夫妹妹的死便也不需再计较了,既然世子夫人不愿意,往后咱们两府便断了往来吧。还有,你们府上三房与我曹家乃是血仇,除非他们躲到天涯海角,否则,老夫一定会报仇雪恨,到时还请侯爷别说老夫不顾情面。” 临安侯脸色一变,三老爷更是险些站不稳,郁林诚捏紧了拳头,脸色阴沉不定,突然就转身面对张幺幺,搭手做礼,深深弯下腰去:“三嫂,此前都是我们的不是,如今还请你高抬贵手帮帮我们吧,此事之后,无论您想要如何处置,我家绝无半分怨言。” 三老爷此时也顾不上长辈的脸面,恳求道:“老三媳妇儿,往日都是我们错了,你就看在我家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发发善心,委屈下吧。”说着急急道:“你放心,往后你只是身份变了,但我们三房一定记得你的大恩大德,拿你当老三的正妻一样看待!” 便是临安侯也叹息了一声,劝道:“柳氏,虽则这话我不该说,你三叔一家有今日的下场也是他们自找的,但说起来毕竟是断不了根的一家人,你就退一步吧。” 曹相端起茶杯饮了一口,不慌不忙。 张幺幺只觉可笑之极,她看向临安侯:“侯爷,您也说了三房有今日是他们自作自受,且此前他们为了夺取侯府爵位对我连番逼迫,还曾扮鬼来吓唬您,您自然可以大度不计较,可凭什么我一个小女子就要委屈自己?” 临安侯不由沉下脸来,觉得柳氏当真不识好歹。 然张幺幺的话还没完,又对三房道:“我也不说其他,你们二位只想想,若此时咱们身份交换,你们站在我的位置上会有多大度?能不能原谅?”见两人脸色僵硬,不由冷笑:“既然自己都做不到,又是拿来的脸面来要求别人?” 曹相没想到她如此心硬,忍不住放下茶杯,谁知张幺幺是最看不上这个丞相大人的:“您是最叫人佩服的,不去追究夫人真正的死因,反而拿的她死来给你们曹家捞好处,便是如此我也管不着,可您又是怎么好意思将我一小妇人叫来,受你们几个大男人的逼迫威胁?您的脸呢?” 曹相脸色骤变,他自然是不屑做这样的事的,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又哪里需要和她一个出身低贱的小妇人说,但张幺幺的冷傲无畏却到底惹怒了他。 他坐了回去,朝郁林诚看了眼,后者咬紧了牙关突然张开双手朝张幺幺的脖子掐去:“好商好量你不听,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 张幺幺这两日受够了三房的污蔑胁迫,若不是因为担心郁林肃投鼠忌器,她早就狠狠打了回去,如今郁林肃完好无损,她何须再忍耐。 此时见他们威逼不成竟还想掐死她,张幺幺憋闷了几日的火气蹭的被点燃了,抬脚就狠狠踹了出去,郁林诚捂着肚子跪倒在地,还来不及□□张幺幺旋身又是一脚,直接踢到他脸上,郁林诚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一时爬都爬不起来。 谁都没想到张幺幺手里竟有功夫,她出手果断又狠辣,郁林诚挨两脚也不过两个呼吸的功夫,直到他惨叫出声,其他三个男人才反应过来,一时又惊又怒。 张幺幺此时与他们已经撕破了脸,便也不再含糊,手中青钢匕滑下,两步上前就扣在了曹相的脖子上,将曹相就要叫人的话堵在了嘴巴里。 三老爷此时也顾不上其他,忙战战兢兢地扶郁林诚,临安侯却被她又气又吓惊的不轻,本要怒斥,却因为太着急呛了口气,突然就剧烈的咳嗽起来,他咳得十分痛苦,撕心裂肺一般,脸色时青时白,看着叫人心惊不已。 但曹相和张幺幺都懒得理会。 曹相到底心有城府,被利刃威胁也面色不变:“柳氏,老夫劝你放下武器乖乖听从老夫的提议,否则,谁也保不了你。” 张幺幺笑:“您倒不如先关心关心您自己,若今日我走不掉,便拉您垫背好了,我不过一个出身卑贱的小妇人,有您这堂堂丞相大人陪葬,倒也不虚此行。” “你以为老夫出了事你赔上一条命就可以了?到时你的家人,还有亲朋好友,谁都跑不掉。” “小妇人这辈子命运多舛,被所谓的家人卖了一次又一次,您觉着我还会在乎他们的死活?若到时您的人当真将他们杀了,我反倒要谢谢您给我报仇了。” 见她油盐不进曹相不由脸色冷硬:“你行事如此狠辣无情,世子可知道?” “那就不劳您操心了,丞相大人,您还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曹相不由垂下眼皮,独领朝纲十几年,没想到他竟也有失手的一天。不过说起来这也怪不了他,毕竟谁也没想到一个乡下来的二婚妇人不仅没有众人以为的唯唯诺诺,吓唬两句就恨不得跪地求饶,这人不仅有手上功夫,且还是个软硬不吃,油泼不进的。 威胁不成,收买不成,更重要的是不怕死,一时竟真的拿她没办法。 当然,他也可以退一步,可别说他作为丞相的脸面不允许,便是当真承诺退一步,这个女人又会相信吗? 如今,也只有等郁林肃来处置了。 曹相感受着脖子上的冰凉,倒也并不惊慌,只是难免叹了口气,原想着收拾了柳氏,将瑞雅嫁进侯府,两府再次联姻,从此便福祸相依,如此,郁林肃手里的东西便对他们造不成威胁。 想的很好,谁成想遇上了张幺幺这个最大的意外。 曹相一时骑虎难下,张幺幺其实也有那么一点,她的确不怕威胁,但也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她和郁林肃感情正好,两人未来还长着呢,作甚要因为别人而毁了自己。 但如今也不得不如此,毕竟别人都想着要她的命了,难道她还不反抗? 倒也可以先逃出去报信,但曹相带来的护卫就在外面,无忧自然是在的,两人也不一定逃不出去,可如此一来,曹相可以往她身上安插任何罪名,到时这侯府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那时便是郁林肃不娶曹瑞雅,她也不可能光明正大的站在他身边了。 所以,还是等郁林肃回来吧。 两人没在说话,但都做了相同的决定。 这会儿郁林诚也多少缓过劲儿来了,他们父子倒是想出去报信,可惜张幺幺补得那一脚便是为了将两人堵在房间里,想要出去必须经过张幺幺身边,这会儿两人一个疼痛难忍,一个受惊不小,谁敢妄动。 临安侯就更不需忌惮了,咳了那一场虽还未晕过去,却又如何能制住张幺幺? 好在也没等多久,外面就传来了小厮见礼的声音,郁林肃回来了。 他进了临安侯的房间见到眼前的阵仗,先是愣了一下,转而就到外面吩咐了一声,回来把房门关上后,这才问张幺幺:“这是怎么了?” 这房间除了郁林诚都是张幺幺的长辈,偏郁林肃谁都不问只问张幺幺…… 曹相微微皱眉,看来还是低估了这女子在郁林肃心里的分量。 张幺幺朝郁林肃笑得十分明媚:“夫君,方才曹相说了,只要你休了我娶了曹家三姑娘,夫人的死因他便不再追究了,侯爷、三叔还有四弟听了都赞同的不得了。可我不赞同啊,我好不容易从厦县那种乡下地方攀上了你这条高枝,好日子才过了没几日,我怎么舍得放弃呢。” 她眼风瞟向郁林诚:“谁知四弟不知得了曹相什么好处,见我不答应竟打算上手掐死我。”她笑容愈发艳丽:“我一生气就踹了他两脚,又怕曹相叫人来杀了我,便只好出此下策了。夫君,如今就等你一句话,只要你说想娶曹三姑娘,我立时便收刀离去,再不碍你们的眼了。” 她虽是笑着说的,可郁林肃见她眼尾泛红,眼里毫无笑意,便知道她是气恨了,且这气还撒到了他的身上。 她这幅放肆冷厉的模样他已经许久不见了,自从回到京城,她好似就收敛了脾气和手段,府里人几次害她,她也只是看他动作,从未主动出手,他知道这是给他作脸,可他娶她回来却不是让她一再受欺辱的。 众人都等着郁林肃裁决,谁知张幺幺的话音刚落,他突然几步上前,伸手就扣住了郁林诚的脖子收紧,不过片刻,郁林诚就脸色紫涨,挣扎着去掰他的手。 其他人也是一惊,三老爷尤其被吓得狠了,反应过来后忙帮着去掰,惊怒道:“老三你做什么?你快放开,他要被你掐死了!” 郁林肃一把推开三老爷,他脸色十分平静,手下却愈发用力,郁林诚喉咙里咯咯作响,神色极为惊恐,临安侯气得险些从床上摔下来,大怒道:“逆子!你做什么?他是你的兄弟,你怎能下此狠手!” 郁林肃看他:“父亲,方才他要去掐死我妻子的时候,您可阻止了?” 临安侯说不出话来,在他心里张幺幺如何能和这府里郁姓的主子相比。可显然郁林肃不这么认为,他阴冷的目光从曹相等人面上扫过:“柳氏是我的妻子,是我最亲近的人,这世上若谁敢伤害她,便是我的死仇,谁也不例外!”说罢将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郁林诚一把甩开,郁林诚嘭地一声撞倒了衣架,一时生死不知。 张幺幺憋了许久的气因他这句话终于消散了些,她放开曹相走到郁林肃身旁,到底还是瞪了他一眼。 郁林肃握紧了她的手朝她笑了笑,将她拉到身后,对曹相道:“丞相大人,晚辈自来敬重您,可您今日的所作所为实在叫人不耻,倒真是枉为您如此高高在上的身份了。不管您和三房达成了什么协议,那都不关我的事,稍后他们一房会被我侯府逐出族,您若想要报仇请随意,千万别手下留情。” 郁林诚此时已经浑浑噩噩,三老爷既要照顾儿子听到这番话又惊惧不已,可他如今已不敢再和郁林肃对着来,这两口子他都不敢招惹了。 曹相起身:“年轻人,痴情不是错,可若娶了一个不贤的妻子,那可是会殃及家中好几代人的。” 郁林肃笑:“我妻子贤不贤我自然知道,就不劳您操心了。对了,想必您还不知道,此前我到紫云府办差,在那里到时见到了些很有趣的东西,我原本以为不论是您还是二王殿下都会感兴趣,可我回来时见您在我府上带来不少人,我一时害怕,便将那些东西交给圣上了,说不得稍后圣上就会邀您前去同赏呢。” 曹相脸色大变:“郁林肃,你是一定要与我曹家为敌?”他今日来此不就是为了他手上的东西,如今却当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受了一场威胁,曹相一时怒不可遏。 郁林肃一脸诧异:“您这是什么话?圣上对小子好,小子有了好东西自然要回报,难道您觉得小子做得不对?” 曹相脸色铁青:“好好好!老夫当真是小瞧了你!”又对临安侯道:“侯爷,您真是养了个好儿子!”说罢一甩衣袖便走了。 三老爷见此也忙扶着郁林诚跟了上去。郁林肃懒得理会,问张幺幺:“没事吧?” 张幺幺摇摇头,她自己出了气,郁林肃从头到尾也站在她身边,夫妻一心,她还能有什么事。却也难免替他担心:“曹家?” 郁林肃笑:“不必担心,我与他家从来也就那样。” 这时临安侯忍不住又咳出了声,郁林肃看了他一眼,对张幺幺道:“你先出去等我?” 张幺幺知道他们父子有话要说,也不耽搁,点点头便出去了。 临安侯咳了一场,只觉心肺上撕扯的刺痛难忍,他缓缓吐出口气,靠回靠枕上:“你今日冲动了,那毕竟是曹相……” “所以儿子便要学您为了与他家交好好舍弃自己心爱的女人?” 临安侯沉默一瞬:“你在怨我?” 郁林肃笑:“怨您的人早就死了,儿子有什么好怨的。” “因为柳氏……” 郁林肃笑容愈发深刻:“您放心,便是柳氏今日出了什么事,儿子也不会怨的。” 怨有什么用呢?他只会毁了所有逼死张幺幺的人! 第65章 结仇 临安侯知道他言不由衷,不由露出些感伤的神态:“当年,我与你母亲青梅竹马,我也许了要娶她为妻。可那时侯府眼看就要落败,你祖父到死都不安心,我便发誓一定要让侯府再次兴盛。可你不知道我一个人多么艰难,我需要一个有力的岳家,舍弃你母亲我也痛苦,可她是理解我的,她知道我的毕生夙愿……” 他越说越激动,郁林肃却打断了他:“我不是我娘,您不用告诉我您当初有多么为难,为了侯府奉献了多少。我只知道当初若不是您一边想着侯府一边却贪恋我娘,不肯放她离开,她这一生就不会活的如此痛苦。” “我娘带我离开侯府去兰台巷只想求个清静,不想与府里的女人针锋相对,可您又做了什么?忙着您的翻身大计,任凭那个女人找上我们母子,做出些高高在上的姿态,肆意羞辱我娘是商人出身,您不是看不见我娘的痛苦,可那个时候您为了迎合曹相,便对她的委屈视而不见,这才让她郁郁寡欢以致身体每况愈下,甚至最后裴家几乎被满门斩首,你却还在那里庆功——” 郁林肃双眼血红:“您但凡有点良心,都不会忘了我娘当初为了您,为了这个侯府做了什么,她虽只是侧室,可当初满侯府的人吃她的用她的,如果没有她带来的那些嫁妆,您以为侯府能如此快的再次恢复它所谓的荣耀吗!” “如今您还打算用同样的手法逼迫儿子的妻子?您凭什么?” 他有些激动了,郁林肃平息了片刻,又道:“父亲,您往日的作为,儿子桩桩件件都不会忘,您问我是不是对您有怨?呵呵,”郁林肃笑得讽刺:“我怨您什么?您,和您心心念念的侯府,我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所以我哪会有什么怨。” 临安侯脸色铁青,胸口却憋痛的难受,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对他怒目而视。 “所以父亲,您不用在我面前忆古说今,妄图博得我的同情,叫我拿出正妻之位来交易。儿子现在就可以告诉您,若有人敢伤害我的人,我一定会毁了他,还有他最在乎的东西,比如侯府!” “你!逆子——”临安侯怒不可遏,侯府是他一辈子的心血,他为之付出了多少,这逆子怎么敢! 郁林肃笑:“您把侯府看得比什么都重,可您不如回头看看您这一生机关算尽到底得到了什么?曾经一心想着您的我娘,死的时候已经对您彻底失望;如今那位您费劲心思求来的侯夫人也没了;为了得到爵位,三房不惜拿您开刀,二房眼下看着是清白的,可他们心里又是怎么想的?您自己呢?卧病在床,日渐腐败。” “父亲,您看明白了吗?这满侯府,主子仆人加在一起几百人,可还有一人真心惦记着您?” “噗——” 临安侯喷出一口血来,粘稠的血渍顺着他的胡须一滴一滴落下,他死死瞪着郁林肃,喉中嗬嗬作响,瞧着骇人。 郁林肃眸色幽暗,不退反进,走到他面前单膝跪下,轻声道:“您知道曹相为何要逼迫儿子娶她的女儿吗?因为儿子手里有对他不利的东西,他不敢硬来,便想着用联姻的手段拴住儿子。” “可儿子怎会答应呢?便是已经过去了十年,儿子也从未忘记过——当初是曹相第一个站出来弹劾裴家,而您,紧随其后。” 临安侯的瞳孔渐渐放大,郁林面色愈发冷漠:“您知道当初便是由妻变妾,还受了那么多年的欺辱,我娘也没有怨恨您,为何最后,却彻底对您失望吗?因为她知道您这么多年对她的所谓情谊,不过是利用罢了——说什么对她钟情,看中的不过是裴家的财富,可您谎话说多了自己都信了;后来更是拿裴家做了您的踏脚石,害了裴家满门!所以,她到死都不要再见你。” 临安侯突然急促喘息,脸色狰狞,他伸手去抓郁林肃,可颤抖的手伸到一半便摔了下去,眼睛看着郁林肃,似痛似恨,似恳求似忏悔,分辨不清。 郁林肃却突然笑了:“对了,忘了告诉您,儿子舍生忘死求来这个锦衣卫同知不是为了光宗耀祖,当年害过我母亲的,害过裴家的,儿子一个都不会放过。” 临安侯又吐出几口血来,衣襟染红了一片,胸口微弱起伏,眸中的光亮渐渐散去,他最后的眼神晦涩难明,浮着一层浅浅的水光,就这么看着郁林肃,郁林肃静静回视,却无波无澜。 终于,最后一点光亮也消失了,临安侯缓缓闭上了眼睛。 郁林肃放下另一只脚,沉默地跪着,眼皮轻垂,好一会儿,他才轻声道:“若您泉下有知,去找夫人吧,就不要再去打扰母亲了,她也并不稀罕。” 张幺幺出去时特意看了眼松涛苑的门口,发现之前守着的护卫都随曹相走了。想了想,她招手叫来一个小厮,吩咐了几句,那小厮恭敬应下,跑了出去。 也不过一刻,小厮就回来了,和她禀道:“回少奶奶,曹家人都走了。” “好,我知道了。”方才听了几句,大概也明白曹相带人上门的原因就是为了震慑,想用曹氏的死拿捏她或者郁林肃,最终不过为了郁林肃手里的东西。 然而郁林肃并未退让,且还与他针锋相对,如今曹氏已死,侯府和曹家的联系便更加薄弱,又有了这次的事情,只怕往后两府就算不结仇,但也绝不会亲密如初了。 她倒不怕,只要郁林肃与她一心,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又如何,只是不知道曹相愤而离去,会不会又做出什么事。 正想着,房间里突然传来郁林肃悲痛的哭喊:“父亲——” 张幺幺一惊,忙推门进去,松涛苑的管事也脸色大变地跟上,一进去就看见临安侯半身染血悄无声息地躺在床上,郁林肃趴在床前痛哭。 管事哭着跪了下去:“侯爷!” 张幺幺跪在郁林肃身旁,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好拿手拍拍他的手臂。 郁林肃抬起头来,双眼血红:“曹家,欺人太甚!” 张幺幺心中一动,临安侯的死与曹相有关?但方才曹相是第一个离开的……她眼皮动了动,不管曹相是第几个离开,既然郁林肃说有关,那便是有关。 不到半日临安侯的死讯便传遍了京城,半日前才得知曹氏薨了,如今临安侯也没了,不得不感慨临安侯府不幸。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曹相为了给亲妹妹出头气死了临安侯的传言,虽不知真假,可曹相带着人从临安侯府阴沉着脸离开却是许多人看见的, 众人难免多想,本是姻亲,如今看来倒要成仇敌了。 临安侯府一下死了三位主子,虽三夫人‘死有余辜’,但三房毕竟也有自己的姻亲旧故,丧事虽不如临安侯夫妻的隆重,但死者为大,郁林肃一时也没管三房,因而三夫人的丧事也悄无声息的进行着。 前来吊唁的亲朋也会明里暗里的打听临安侯的死因,郁林肃一言不发,然他双眼血红,神色愤恨,便是什么都不说,众人也都明白,只怕传言不虚。 难免有人思量这两府对上自家该是什么态度?帮谁不帮谁?但这些人却对郁林肃造不成什么影响。 当晚夫妻两好不容易有了点空闲歇息片刻,张幺幺便问起他紫云府之行到底发生了什么。 郁林肃道:“你也知道我一直在查琼海海盗案,早前虽处置了云州府的一批官员,可那不过是些小鱼小虾罢了,真正的幕后凶手藏得深着呢。好在不久前顺藤摸瓜查到了那些舶来品的去向,紫云府、赣州、商州三地都有销售这些舶来品的店铺,老路之前便查到这三地店铺的异样,后来我又派了曹榭去紫云府进一步查探,包括它们的账目和钱财的去处。” “他也的确查到了些东西,钱财流向分为三部分,除了用作日常维护的,其中一部分竟然流向了关外,还有一部分用来购买粮食,在紫云府的郊外已经秘密囤积了好几个巨大的粮仓。” 张幺幺不由一惊,囤积粮食是想做什么?还有流向关外的……她问:“流向关外的可查清了去处?” 郁林肃摇头:“并未,根本来不及,曹榭他们好不容易得到账本就被发现了,接着便受到了围攻,一起去的兄弟死伤大半,他也是因此才发信号求救。我们在半路接应上他们,在进京之前又遇上了第二次袭击,且比第一次更要猛烈,几乎都是不要命的打法,好在你叫不苦带了子晋及时增援,我们才能脱身回来。” “回来之后我不敢大意,第一时间将所有证据交给了圣上。圣上当时便给慕大将军发去急信,让他追查流向关外的钱财都去了哪里。但其实我隐隐有些猜想……” 张幺幺一直随着他说的话去分析,此时灵光一闪,几乎和他同时道:“马匹和兵器!” 郁林肃一笑,握住她的手慢慢揉捏:“我的幺幺真是聪明。” 张幺幺背心却浮出一层冷汗,只觉郁林肃实在太大胆了些。 琼海海盗为这些地方输送舶来品已整整五年,粗略一算也能知道其中赚了多少银子,而这些银子都拿去买了粮食、马匹和兵器,买这些物资做什么?做好事吗?不!这幕后之人是想造反! 郁林肃铤而走险发现了这些秘密,好在他机灵回来就将证据送到了圣上面前,否则,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曹相之所以想杀了她叫郁林肃娶曹三,就是为了在郁林肃回来之前绑住两府,到时一损俱损,郁林肃便会投鼠忌器,不敢当真与他们对上。 谁知却出了个意外,因为张幺幺的凶悍,他的计划失败了。 且因为曹相出面,这个幕后之人已经呼之欲出。 第66章 背叛 郁林肃想了想:“当初房垚私下找到我说曹榭他们有危险,我那时以为他别有用心,可如今看来他的确是来提醒的,当时他还说已经查到了你家的仇人,可并未告诉我,”说罢小心看她的脸色:“这次紫云府之行又太过紧急,未能拿到慕大将军的回信,幺幺,你要不要去问问他?你问,他应该会告诉你。” 张幺幺沉默下来,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郁林肃知道她恨了房垚这么多年,现在叫她去和房垚平心静气的说话很难,他也不愿看到她难堪委屈,忙揽住她安慰道:“你不想去就算了,等这件案子了了,该抓的人抓了,想必当年的事也能水落石出了。” 见她虽点头但到底不怎么开怀,不由后悔提起房垚,想了想又把话题拉回方才说的事上,道:“你知道吗?紫云府的铺子竟然是普公公的人在看顾。” “普公公?”她果然被吸引了主意力。 “对,锦衣卫的指挥使,也就是我的顶头上司,和圣上身边的大总管赵公公乃是圣上的左膀右臂。不过他如今年纪大了,已经很少过问锦衣卫的事务,都交给我和另一位同知。老曹他们在紫云府受到的第一波袭击正是他的人。” “竟连圣上身边的人也牵连其中……” “是啊,所以这件事一旦爆出来,势必会引起动荡。当年圣上接收时大林就是一个烂摊子,也亏得你父亲执意用改革来力挽狂澜,其中各方势力拉锯,付出了无数的人力物力,这才将大林江山稳住了。圣上是个好说话的人,但唯独江山稳固是他的底线,所以曹相等人得知我找到了账本就慌了,这才想出什么‘休妻再娶’的昏招。” 张幺幺道:“但不论是曹相还是普公公,都是身居高位多年,心机深沉诡秘,势力遍布朝野,便是一时慌张也绝对有旁人无法企及的底牌,你还是得小心才是。” 郁林肃握紧了她的手,满院子的灯光也照不进他幽深的眸子里,他突然就笑了,凑近她耳边低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其实当初是先发现了京中一处舶来品铺子有些不同寻常,暗中查探之后发现其竟然与南方的海盗有牵连,这才叫我去查探。” 张幺幺慢慢睁大眼睛,郁林肃见她发傻,笑得愈发欢快,低沉悦耳的嗓音钻进她的耳朵里,耳廓和颈脖一片酥麻,叫她呼吸都忍不住轻了几分。 他的声音低不可闻:“这事虽闹到了圣上面前,但都是太子殿下在推手。” 张幺幺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郁林肃继续说道:“早几年二王便一直明里暗里与殿下作对,太子面上宽宏大度不与他计较,实则一直在暗中搜集他的把柄,可他有曹相等人扶持相帮,一直不曾有什么出格之处,这回好不容易找到了他有意‘谋反’的证据,殿下又怎会放过,所以接下来的事根本不用我们担心。” “所以你一直知道那些海盗的真正主子是谁?” “真正的主子不一定是二王,但二王一定是脱不开干系的。”也许是二王一脉的人为了二王的大业在暗中经营的,但二王又怎么可能毫不知情,再者最终的受益者也是他,他是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的。 所以只要太子把握好此次机会,极有可能将二王一脉一网打尽。 张幺幺看着他:“瞧你整日嬉皮笑脸的,谁知藏了这么大的秘密,原来也是个心机深沉的……” 郁林肃也不过正经了半刻就现了原形,见她笑话自己,把个大脑袋在她脖子里使劲儿磨蹭,嘴里咕哝撒娇:“什么心机不心机,我心里可全都是你,若你不信,我把衣裳脱了你自己看一看?” 张幺幺忍不住笑,拍了他硬实的手臂一下:“好了,胡说什么,眼见天要亮了,到时候又要忙得脚不沾地,赶紧歇一歇吧。” 郁林肃一把将她抱起,张幺幺吓了一跳,郁林肃忍不住坏笑,几步走到床上将她放下,自己也爬了上去,亲了亲她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何止我累,你也辛苦。” 张幺幺被他的气息包围着,唇角弯了弯,闭上了眼睛。 过了片刻,就在郁林肃快要睡着时,张幺幺突然道:“等家里的丧事了了,我会找个机会去问他。” 郁林肃昏沉的脑子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房垚,亲了亲她的脸颊:“若你实在不愿意就不要勉强自己,等殿下的事一了,到时落罪的人定然不少,我去审一审也就知道了。” 毕竟张家的灭门案与琼海海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说不得就是二王一脉谁动的手。 “嗯,到时再看吧。”张家血仇的确是她不能碰触的痛,但如今有郁林肃无微不至的护持,她心中的戾气已经消散了许多,也能冷静地看待一些问题,便是问一问房垚,也不是不能张嘴的。 郁林肃自然感受到了她的改变,这其中少不了自己的原因,忍不住心头发软,手里更抱紧了她。 夫妻两也不过睡了两个时辰就起了,刚到前院管事就跑来禀报:“二王妃前来吊唁。” 两人对视一眼,曹氏是二王妃嫡亲的姑母,自是应该来吊唁的,但二王此时自顾不暇,曹家也与侯府结怨,二王妃此时上门,说不得也是来者不善的。 很快就见一身素净打扮的二王妃沉着脸被人簇拥着走进来。 众人忙见礼,二王妃目不斜视地从两夫妻面前走过,在曹氏的灵位前站了好一会儿,才红着眼睛上了香。 转身面对众人,淡淡看了郁林肃一眼:“郁世子,宾客上门能有杯热茶么?” 郁林肃道:“二王妃哪里的话,这自是应该的。” 一行在客厅坐下,二王妃道:“想必世子忙得很,便不打扰你了,叫你夫人与我说几句话便是。” 郁林肃看了张幺幺一眼:“您来了是贵客,说什么打扰,自然是要先紧着您的。” 二王妃冷笑:“世子这是担心本王妃对你夫人不利?这里里外都是伺候的人,又是在你们府上,便是当真对你夫人做了什么,我走得了吗?我只是想与夫人说些女人之间的话,世子也太小心了些。” 张幺幺拦住还要说话的郁林肃,对二王妃道:“您误会了,世子只是不想怠慢您罢了。”说罢对郁林肃道:“你先去忙吧,这里有冷姐无忧,你不用担心。” 那桩案子不会这么快有结果,但二王如今已是强弩之末,郁林肃就怕二王妃狗急跳墙对张幺幺做什么,但想到无忧等人,倒也不好当真与女眷争执,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二王妃淡淡打量了张幺幺一眼,见她样貌发生了很大变化,少了那股子乡下来的小家子气,多了些端庄傲然的气势,模样也更艳丽,不由嗤笑:“果然膏腴养人,你嫁进侯府才多久,竟已经完全不像当初那个初进城的乡下妇人了。” “王妃谬赞。” 她十分冷淡,更加点燃了二王妃心里的那股火气:“当初你进了王府一回,便害得我儿落水,又害死了一个侍卫,如今还不到半年,这临安侯府又死了三个人,早就听说你是个不祥的,如今看来还真是谁挨着你谁倒霉。” 张幺幺笑:“您的女儿是如何落水的,那侍卫是怎么死的,想必您比妾身清楚;至于我临安侯府的人是怎么死的,说起来与您也没什么关系。当然,夫人是您的姑母,您对她的死自然是可以置喙的,不过曹家已经来人查清了,您若想知道大可以去问问曹相。” 二王妃冷笑:“仗着郁世子对你有几分宠爱便牙尖嘴利目中无人,便是锦绣膏粱将你的皮肉养得油光水滑了,可你这脑子却一点也未长进。昨日曹相要与侯府再结姻亲,却因为你毁了,你可知会对郁世子甚至整个侯府造成什么后果?” 二王一脉到现在并未传出什么入罪下狱的消息,二王妃大摇大摆的上门想必也有倚仗,张幺幺到底不是没脑子的,暂时也不会当真与二王妃短兵相接,因而听了她这番意有所指的话并没有立时驳斥,反而做出虚心姿态,道:“您说起这事倒真是妾身的不对,昨儿也是因为被几位长辈连番说教有了些火气,这才一时冒失,后来世子也教了妾身几句,妾身还想着等丧事过后上相府赔罪。” 见她竟软了语气低了头,二王妃难掩诧异,不过想到她毕竟没什么见识,想必也是听了她的话怕真对侯府带来不利因而怕了,不由嗤笑,也不过是个软骨头。 张幺幺又问:“可是曹相生气了?也不知他会对侯府做些什么?两府千万别因妾身交恶才好。”颇有些忧心忡忡的模样。 二王妃心想果然如此,难免轻视得意,想着必要再压她一压,叫她知道厉害。 因而道:“你没甚见识,因而不知道这京里的高门贵戚之间不会轻易交恶,毕竟这侯府在普通百姓看来已是很了不起的门第了,但侯府之上还有公府,公府之上又有郡王、亲王,更甚太子,甚至圣上,若侯府一意孤行要与曹家交恶,便是与二王府交恶,说不得最后得罪的是整个皇族,到时侯府在京中便再无立足之地——”说罢掀起眼皮看张幺幺,轻笑道:“你觉得郁世子能为你做到如此地步?” 张幺幺拿帕子擦了擦脸,一时没有说话,二王妃见她受到震慑,愈发得意,不由想到来之前王爷和父亲都说这女人不好对付,叫她小心应对,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难道她一个乡下来的妇人当真敢在她堂堂王妃面前放肆? “既你知道错了,便应学会补偿。此前曹相的提议我觉得就很好,虽则你由妻变妾,但也是贵妾,依然会在侯府享受富贵,比起你往日的生活难道不是天翻地覆?” 见张幺幺面色不忿,知道她还是舍不得正妻之位,笑了笑:“这人啊,要学会知足,不该自己享受的便要学会放手,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倒霉,柳氏,你说是吗?”说罢冷笑着盯着她。 张幺幺把手里的帕子揪了又揪,好半晌才犹犹豫豫地问道:“您说的是真的?到时当真不会撵了妾身出去?” 二王妃眸光大亮,终于松口了! 她忍不住坐直了些,信誓旦旦地保证:“这是自然,只要你能说服郁世子娶了瑞雅,到时瑞雅自会与你姐妹相称,曹家和王府还会有重礼送上。” 张幺幺目光闪烁,明显是动心了,却还有些犹豫的模样,二王妃冷笑,叫侍女送上一个鼓鼓囊囊的宝蓝色荷包:“这些你先拿着用吧。” 张幺幺打开看了一眼,一叠百两面额的银票,怎么也有三千两左右,也算的上是大手笔了。她吞了吞口水,把荷包递了回去,二王妃见此脸色一变,就听她道:“妾身现在可不敢收,等事成之后,再向王妃讨要。” 二王妃心头落了地,心想父亲拿不下她原来是方法不对,毕竟谁会讨厌银子呢。 “那你可要抓紧了,若拖的太久,曹家那边以为你们一心为敌,只怕到时本王妃也不好说话了。” 张幺幺有些为难:“可如今毕竟是侯爷和夫人的丧期,若妾身现在就说娶妻的话,只怕到时世子是连妾身也要厌弃了的。” 二王妃凝眉,停灵七日,如今已是第三日,她道:“那就再给你五日,到时我自会派人来问你结果,若那时还未说服,只怕本王妃也帮不了你。” 张幺幺忙点头:“好,妾身知道了。” 恭恭敬敬地送了二王妃离开,张幺幺转头就把这事和郁林肃说了,他险些笑了出来:“难为你演一场唯唯诺诺的戏。”他自然是不信张幺幺会为二王一脉说话的。 “事情尚未尘埃落定,没必要与她刀尖对麦芒,五六日,想必也能出结果了。” 郁林肃知道二王一直是太子的心腹大患,他自然会极力推进此事,点头道:“应该是,便是五日后没出结果也不怕,她再来就由我来应付。” 夫妻俩相视一笑,旁人无法插足的亲密和信任紧紧缠连着彼此。 谁知四日过去,太子和二王双方虽在朝上爆发了激烈的争辩对抗,但眼看着临安侯和曹氏的棺椁就要送去普乐寺再停灵四十九日,双方依然没能分出胜负。 郁林肃不由有些担忧,他如今守制在家,并未过多插手,就在他想着是不是叫人去太子府上问一问时,这天却突然传来二王一脉,包括曹相、普公公等大臣被下狱的消息。 两人都忍不住松了口气,不过这消息也实在有些突然,郁林肃问路宏:“怎么突然就下狱了?” 路宏也忍不住叹息:“您是不知道,原本二王有曹相等人出谋划策一时真是难以压制,结果今日朝会上曹相的女婿,那位房垚房侍郎却突然倒戈,上交了大量二王与众位大臣私下勾连,还与关外联络的证据,更是交代称,琼海海盗便是曹相和普公公私下为二王夺位而准备的。” 房垚的突然背叛让二王等人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反应,他上呈的证据里有许多曹相与二王等人来往的亲笔书信,信中涉及到了一直为夺位所做的准备,以及因当初张老在军备上的改革,使得武器马匹等物资管控变得极为严格,使得二王不得不从关外购买军备的证据。 圣上看到这些东西,险些气晕了过去,当堂就将曹相和普公公等牵涉其中的大臣下了狱,二王也被软禁,只等落实这些罪证之后就处置。 张幺幺已经愣在了那里,房垚不会无欲无故背叛他敬重了十年的岳父,除非曹相就是当年杀害张家满门的真正凶手。 她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十分茫然,路宏这时又道:“不过房侍郎也是这些事情的参与者,他同样被下了狱,而且方才属下听说他刚进大理寺的监狱就被一名狱卒刺伤了。” 张幺幺眼皮抖动,郁林肃握住她的手,吩咐路宏:“你赶紧再去详细打听下,看看房侍郎如何了,人如今又在哪里。”路宏忙答应着下去了。 他又对张幺幺道:“你别担心,只要他还活着,我一定想办法让你见他,你亲自去问问他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幺幺张嘴,脑海里还是一片混乱,嗓音也有些暗哑:“谢谢你。” 房垚是二王夺位一案的重要证人,路宏多番打听也只知道他暂时性命无碍,但别人想见他却是不能的。 张幺幺脸色一直不好,郁林肃知道她心急担忧,正打算天黑以后亲自去求一求太子殿下,谁知没过多久太子殿下却派了人来,是找张幺幺的:“房侍郎重伤,想见世子夫人最后一面。” 当天晚上,郁林肃便和张幺幺一身黑衣,跟着太子派来的人出了侯府。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自己的新文: 【本文文案】 温慈亲手设计将自己嫁给断了条腿快要病死的信王 她原本只想要信王妃的身份 但信王是个叫人敬佩的战神,战神不该腐朽的死去 于是温慈嫁过去后,细心照顾 想尽办法让他在临死前过得好些 但谁知,不过每日擦擦洗洗捏捏, 再偶尔对着他说些不能为外人道的话 信王竟然一日好过一日,眼看着是死不了了 那日早晨她睁开眼睛,对上一双深邃沉静的眸子 他说:“小姑娘,我每日听着你手刃仇人的故事,觉着太精彩了,所以不打算死了。” 温慈懵了。 他还说:“小姑娘,你还有几个仇人未除?我醒来后怕是无事可做,不如帮你一起如何?” 温慈红了眼睛。 他又说:“小姑娘,论年纪我都能做你父亲了,还全身是病,只怕这辈子得走在你前头了,到时剩下你孤零零一人,该如何是好?” 温慈正要说话, 他却说:“可即使如此,小姑娘,我也不想放手了,不如你再陪我半辈子吧。” 温慈终于哭了。 ============= 第67章 房垚 房垚没在大理寺的监牢里,他遇刺后太子便禀了圣上,将他另外安置,并派了锦衣卫前去看守。 到了地方,太子的人带着他们二人从一处小门进去,进了一间房里。 房垚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呼吸缓慢,脸色惨白。张幺幺只看了一眼就下意识偏开了头。 郁林肃轻声问守在一旁的太医:“房侍郎如何了?” 太医神色沉重:“就看能不能熬过今晚了。” 郁林肃叹了口气,去看张幺幺,她脸色有些僵硬,一言不发。 许是几人说话的声音惊醒了房垚,他的眼皮眨了眨,缓缓睁开了眼睛,太医忙上前道:“房侍郎,您要见的人来了,您一定要坚持住。” 房垚偏头,目光落在张幺幺身上,看了几眼,突然就弯唇笑了笑,哑声唤道:“幺妹。” 张幺幺抿紧了唇,郁林肃见此握了握她的手,叫上太医走了出去,为两人关上房门。 “幺妹,你,近前来些,不然我怕你听不到我说话。” 过了片刻,张幺幺往前走了两步,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 “你一直很恨我对不对?不,你恨我是对的,当年,就是我将那些杀人凶手带回去的……” 张幺幺终于抬眼看他,房垚却已经垂下了眼睛,他如今连睁眼都觉得累,必须攒足了所有力气来说话。 “当年入京赶考时,我遇上了小时教我认字的那位先生,他得知我学业有成很是为我高兴,我并不欲和他说义父的事,可他是我的启蒙老师,我太想和他分享这些年来我的生活,便告诉他张老丞相是我的义父,也是那个养育我长大,教我成材的人……” 他苦笑道:“他当时极为震惊,我还以为是慑于义父的名声……” “后来他又为我介绍了好几位同乡,我们每日一起说故乡往事,畅谈学业,说未来的理想……言语之中,他们也很敬仰义父,所以后来科举结束后,他们提出要随我前来拜访义父,我给义父去信征得他的同意后,便带他们回了家。” “可是我没想到……”房垚红了眼眶,神色悔恨:“我带回的竟是杀人的刽子手!” “当日你躲起来后,我本要去找你,义父却让我招待好友,让大哥去找,可后来大哥也没找到,家里又有很多宾客,便一时没有管你。”说着他苍白的面上浮现一抹笑:“幸好没找到你……” “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下的药,可那时我突然就觉得眩晕难受,没多久就晕了过去。再醒来时,便看见……”他的眼角有泪落下,“原本,我也是要死的,是瑞知,她说自己是丞相的女儿,若我出了事,他们一个也跑不掉,我这才得以苟活。” “我醒来时身边只有她,我找不到你,也找不到那些凶手,最后便跟着瑞知回了京城,我想找到给我启蒙的老师,人是他介绍的,他一定知道他们在哪里,可……连他也消失不见了。”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已是十分难受,不得不停下来急促地喘息了好一会儿。张幺幺见他张着嘴巴无力的呼吸,终于上前倒了杯水,递到了他的唇边。 房垚朝他看来,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惊喜,眼泪愈发汹涌,他有些激动道:“幺妹,你信我的是不是?” 张幺幺又把水杯往前递了递,冷声道:“等你把所有的事告诉我了再说吧。” 房垚也不失望,忙喝了好几口水,呼吸果然顺畅了好多。 缓了片刻,他继续说道:“他们好像都凭空消失了,最后没办法,我只好找上曹相,因为之前我曾听义父说过,曹相也是他的门生,且一心支持他改革,是位十分难得的有抱负的官员。” “瑞知帮我引荐,曹相得知我的身份后也十分欢迎,那时义父出事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京城,他也十分痛心,当场便说支持我找出凶手,为义父他们报仇。” “他十分用心,不仅帮我分析背后的凶手可能是谁,还告诉我当年反对义父改革的人都有哪些,其中又数几大世家和皇族中好几位郡王亲王最为激烈,还包括当时深得圣上宠信的司礼监普公公。” “他让人彻查了那些凶手的去处,得知他们在张家行凶后,竟很快被分派到各处任职,而派遣他们的官员,弯弯绕绕之后,与普公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时我便以为,普公公就是幕后真凶。” “后来我一心往普公公身上查,我查到他与二王牵连颇深,她还为二王在南边组建了一支海盗,目的就是为了二王招兵买马,累积财富。” “可我没有证据,当年裴家出事后,普公公本也讨不了好,可他十分奸滑,竟主动让出了名下大部分田产以作自保,竟还得了圣上的嘉奖,也使得他越来越受陛下重视。因此,没有能一击击倒他的证据,我不敢贸然动手。”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等待时机,后来也渐渐得了曹相的信任,得以进入了他们的核心,也是那时我才渐渐知道,曹相早就变了,他如今醉心于权势,一心想着将太子拉下马,扶持二王上位。便是如此,我也不曾怀疑过他和普公公是一伙的,可后来,我不再提起报仇之事时,他便以为我彻底忘了仇恨,便把和二王普公公等人的来往信件交由我处理,我也是从那些信件中才知道,在南边组建海盗,竟是他最先提出来的。” 他的眼睛渐渐红了:“当初他却把这一切都推给了普公公,我才知道他是一个如此心机深沉,又自私虚伪的人。那时我便怀疑,他还有很多事骗了我……” “愤怒之下,我去逼问瑞知,毕竟当初她也是那启蒙老师介绍给我的。她这才告诉我当年那位启蒙老师其实是曹相的门客,只不过入门时间尚短,尚不得重用。”而曹瑞知本就身体不好,那次之后便重病卧床,没多久就去了。 “所以……”张幺幺勉强还能维持平静:“杀害我张家满门的凶手,就是曹相?” “他们不是动手的人,可一定是在幕后策划之人。” “为什么……” 明明曹相是父亲的门生,当年还曾义无反顾的在众多阻力之下支持父亲改革,为什么他都接过父亲的职务,成了权倾朝野的丞相大人了,反而要对已经告老还乡的父亲动手? 房垚冷笑:“因为当初他就不是真心支持义父改革!当年大林朝风雨飘摇,改革势在必行,义父又当了这个先驱者,当时圣上和太子殿下虽未明说,但私底下都极为支持,他便是看到了这些,这才赌了一把,结果,他赌对了。” “他成功接过了义父的职务,也因此他的野心再也无法压抑。若是当初太子尚未娶妻,或者他就把女儿嫁去太子府上了,后来他的女儿嫁给了二王,二王母妃多年受宠,母族又有势力,未必没有一搏之力。” “而普公公和二王的外家,当年可都是反对义父改革最厉害的其中之一,义父告老之后没了庇护,他们若要报复,自然轻而易举。” 张幺幺脸色铁青:“所以就为了出口气,就灭了我张家满门?这世上还有王法吗!” 房垚又喘了几口气,苦笑道:“王法自然是有的,可他们都站在了王法之上,用平常的方法,是没法给义父他们报仇的。” “所以,你才在二王一脉身陷囹圄之后给了他们致命的一击……” 房垚微笑:“我等了这一日,等了整整十年。” 张幺幺神色复杂,也说不清此时是什么感受。 她一直以为房垚是凶手,可她一直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张家没有有任何人对不起他,相反对他还有大恩,她只能想到他一定是被张家的仇人收买了,这才做出如此猪狗不如之事。 可其实,他只是被人利用了么? 他说的这一切有前因有后果,有理有据,听起来十分可信。可两人已经十年不曾见过了,她也已经恨了他怀疑了他整整十年,如今不可能仅凭他这番话就完全相信了他。 沉默片刻,她道:“我不可能现在就信你,如今曹相普公公都已经入了狱,我会想办法找他们核实。” 房垚不禁苦笑,可他也没法勉强她,他知道两人之间已经隔阂了一条十年的鸿沟,当年……他还曾说过等她长大了要娶她……可造化弄人,因缘际会之下他娶了曹相的二女儿曹瑞知,他对他们一直感激,可谁知道呢,他们骗了他十年。 身上剧痛,可他心里却酸涩的难受。 这时,突然又听她道:“所以,你要好好活着,至少要等我证实你所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否则……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她说着不信他,可心底却已经信了。 这一刻,背负了十年的枷锁慢慢从他身上落下,即使已经十分虚弱,他也觉得自己的背脊从未有一刻这么直过。 他眼里似是染了星光:“幺妹,这许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了,我找你来,除了告诉你这些年发生的事,还有一件事想求你。” 张幺幺看他:“什么?” “我与瑞知的女儿诗儿,她是最无辜的。可如今我背叛了曹相,若曹家落罪,她一定也逃脱不了。她自小便体弱,太医曾断言活不过十八……”房垚深吸了口气才能继续说下去:“我死后,只求你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救救她。” 张幺幺自然知道曹方诗,当初第一次见到房垚时,她被仇恨淹没了理智,还曾绑架她想杀了房垚。那个娇娇怯怯的小姑娘…… 她缓缓摇头:“她是你的女儿,我不会管。这世上除了你,没有人能照顾好她。” 房垚苦笑:“我的身体……便是此番大难不死,我也一样会落罪。幺妹,只当我求求你了。” 张幺幺转身就走:“我说了不管就不会管,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转了身便当真一去不还,房垚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门外,可他并不如何担心,便是十年过去,两人都变了,可他们的本质未变,他相信,若他真的没了,她一定会照顾好诗儿。 房垚缓缓闭上眼睛,这十年他太累了,不管是别人骗他,利用他,还是他骗别人利用别人,好像从来没有能付出真心的时候。 如今这些欺骗和伪装尽去,他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脸上浮现轻松的微笑,他好像回到了二十岁那年,身边还有很多亲人:有温和宽容的义父,有严厉的大哥,有开朗的二哥,有小侄子小侄女,还有……在紫薇树下笑容灿烂灼人,眼里只看得到他的那个娇俏少女…… 第68章 突发 回去的路上张幺幺一直沉默,郁林肃也不好打扰,只牵着她的手安静陪着。 侯府依然灯火通明,明日就要将临安侯夫妻的棺椁送去普乐寺再停灵四十九日,因而到现在大管家一直在带着人忙活,一遍遍的说着流程,又叮嘱众仆人别忘了东西。 他们夫妻也要守最后一夜。 灵堂在收拾,夫妻两便坐在厢房,张幺幺看着忙碌的下人们,终于把房垚说的话告诉了他。 郁林肃看着她:“你相信他吗?” 张幺幺沉默片刻:“我总要证实的。” 若是不信,又哪里需要证实,只怕会转头就走。 “好,等二王等人的判决下来了,我便带你去见他们。” 但一个王爷意欲造反是桩极大的案件,且牵涉极深,还得看圣上是什么态度。 尤其二王一脉已经暗中准备了五年,他们找到的那些账册里,除了在紫云府郊外的几座粮仓被找到,其他的兵器、马匹,都是从关外购买的,这两样才是关键,可只要见不到实物,就是没有确凿证据,单凭几座粮仓和曹相等人的来往书信,并不能对二王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因此,想要给他们定罪只怕不是一日两日能决定的,就看慕大将军那边什么时候找到证据了。 张幺幺自然也是明白的,她已经等了十年多了,倒也不怕再等一等,只是房垚那里又能坚持多久呢? 郁林肃也在想这个问题:“若是房侍郎当真……他的女儿你有什么打算?” 对郁林肃自然是没什么好隐瞒的:“我欠了那小姑娘的,若曹家当真落罪,能帮就帮吧。” 虽然当时她是以为房垚就是张家的仇人,被仇恨淹没了理智绑架了她威胁房垚,但曹方诗确实无辜,当时也受了不小的惊吓,说起来张幺幺那次的做法是有些不道德的,可当时哪里能想到这些。 曹家只有曹相、房垚和曹相的儿子被下了狱,女眷们则被看守在曹府,房垚背叛了曹家,就怕曹家人的怒火会发泄到她的身上。而且那女孩儿身体不好,如今处境堪忧。 郁林肃道:“等天亮了,我叫人去打听打听那孩子的消息吧。” “多谢你。”他这么做自然都是为了她的,张幺幺无法不感动。 郁林肃握紧了她的手:“与我何须如此客气。” 第二日一大早,郁家族人还有近亲好友来送临安侯夫妻最后一程。 叫她意外的是王伯竟然也来了。 她记得当初在兰台巷时就听郁林肃说过,临安侯府的人不能进兰台巷的屋子,兰台巷的人也几乎不到侯府来。 郁林肃告诉他:“王伯一直对裴家很忠心。他之前在裴家做管事,裴家出事时外祖父把所有人的身契都还给了他们,好叫他们不受裴家牵连。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走了,只有王伯找到了母亲留了下来,之后母亲去世,他便一直守着兰台巷的宅子。” 又道:“你上次不是说去找他的时候他不在吗,那是因为他没事的时候经常去裴家的墓地里,给墓地除草规整,陪着外祖说说话。” 张幺幺恍然,却也不得不佩服王伯:“他老人家真是难得。” 王伯给两夫妻见了礼,抬头看见她的脸时却愣住了。因是葬礼,张幺幺脸上什么都没有,原来的样貌便全完露了出来。 张幺幺见他诧异,道:“王伯可是瞧着我变了模样?因之前中了毒,许是血脉皮肤受了影响,不知不觉模样就变了。” 王伯这才反应过来,又忍不住看了她两眼,这才点点头,目露关切。 张幺幺道:“多谢您惦记,已是解毒了,早就没事了。”王伯这才放心。 张幺幺去招待前来的女眷时,王伯找到郁林肃,和他比手势:【少奶奶的模样变了,瞧着和当年张老丞相的夫人很像,她们可有什么关系?】 郁林肃讶异道:“您觉着像吗?” 王伯严肃点头:【张老当年是多出名的人,他的夫人那时也是满京城勋贵大臣家的座上宾,因性子豪爽得了不少人的好感,若不是裴家出事,便是夫人也是极敬重她的。因而若叫外人知道少奶奶像张夫人,只怕会惹来些麻烦。】 郁林肃道:“您放心吧,她如今姓柳,不是张家的女儿了。” 王伯满是皱纹的双眼下意识睁大了些:【这么说,她真是张老丞相的女儿?当年张家不是被灭门了吗?】 郁林肃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不过王伯自然是可信的,便道:“她当年逃了一劫。”详细的却也不好再多说。 王伯点点头,忍不住叹了口气,郁林肃知道他担忧,便道:“您放心吧,她平日里也注意着呢,妆容上也会有些改变,等会儿出门也会戴帷帽,别人看不见她的模样。” 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其他办法,王伯只好点点头,见他忙,便站到一旁去了。他今日上门便是想亲眼看着临安侯是怎么躺在棺材里被抬出去的,到时候再去看裴家人时,他好说给他们听。 花了花了大半日,才将临安侯夫妻的棺木送去了普乐寺,三夫人的棺椁也被送走了,但送去哪里是三房自己的事,郁林肃并未多管。 至此,临安侯府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不过有些人却要开始忐忑了。 下午回到侯府,郁林肃也不耽搁,将二房三房还有族老都叫到了一起,说了他的打算:“三房除族,二房也要搬出侯府。” 三房父子脸色灰败,到了此时却已无力再争辩什么。 且不说临安侯一死他们的靠山就没了,如今郁林肃虽是世子,但以圣上对他的宠信,说不得什么时候他袭爵的旨意就会下来,以他对三房的厌恶,他们已经没有争论的必要。 只是到底从侯府的主子变成普通的官宦有些不甘心,这些年他们一直靠大房养着着,这会儿搬出去,落脚的地方没找好,往后的生计也是个问题…… 三老爷犹犹豫豫道:“林肃,你看你三婶才去……一直忙着她的丧事,这房子也还未找好,三房也没什么进项,只怕出去了就得饿死,你是不是……” 郁林肃冷淡地目光落到他身上,三老爷便说不下去了,只听他道:“你们三房现在有的东西都可以带走,至于其他……”他笑了笑:“难道当初三叔答应丞相大人要害死我妻子的时候就没有点表示?” 三老爷脸色一变,不敢再说话了。 他没话可说,二房却觉得自己要说的太多了。二老爷吹胡子瞪眼:“老三,你三叔一家做错了事你把他们除族这是应该的,可是我们家有什么错?你凭什么要我把我们一房分出去?” 郁林肃这几日一直未休息好,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气势又冷沉,瞧着人时就很有些压迫,二老爷便是不服,对上他的目光也难免心惊肉跳。他突然就有了个觉悟——郁林肃已经是侯府的主人了,想到此,底气便虚得很。 “树大分枝,若是早先父亲就分了家,只怕也没有现在这些事了。”眼见二房一家面色不服,他冷笑:“至于有没有做错事,若二叔当真要与我清算,那便拿当年我母亲为何会带着我搬出侯府的事说起吧。” 当初裴氏由妻变妾,又因是商人出身,侯府几房虽享受着她带来的好处,却也打心眼儿里瞧不上她。 曹氏恨极了裴氏,自进府起便明里暗里的欺辱打压,二房三房自然是看曹氏脸色的,也偏帮了不少。若当初侯府里但凡有一个人愿意对裴氏伸出援助之手的,裴氏也不会在孤立无援之后搬出侯府。 二老爷夫妻脸色一变,突然就明白郁林肃这是要开始清算了。若有临安侯在,他们还可以胡搅蛮缠,毕竟临安侯的目的只要侯府壮大,对二房三房也会多几分包容,可郁林肃不一样,他是裴氏的儿子,或许等这一日已经等了很久。 他们相信若是自己一家死活不肯搬出去,郁林肃到时使出的手段他们不一定能承受。 到了此时,二房三房再无人有异议。 郁林肃拿出早就写好的分给二房的财物清单,二老爷接过看了一眼,脸色变幻不停,他很想多要些东西,可到底不敢开口。他们一家也是三日后就要搬出去,不过比二房强的是到底分了座三进的宅子。 临安侯府就如此利落干脆的分家了。 往后这侯府便彻底成了郁林肃和张幺幺的家,再无人敢对两人指手画脚,阴谋陷害。 处理好这些事后,夫妻两回了韶华苑,没多久去曹府打听的人也回来了。 “曹家目前乱成一团,众人自顾不暇,倒暂时没人对小曹姑娘做什么。不过……下人们到时已经有人开始阳奉阴违了。”这意思便是处境不算好。 郁林肃问她:“可要现在把她接出来?” 张幺幺想了想:“叫人先在暗中看着吧,若有人过分了便警告一番。”说她自私也罢,在她没确信房垚是真的无辜之前,她不想看到和他有关的任何人。 “好,你别担心了,我会叫人安排好。”张幺幺便放心的交给了他。 ====== 这些天两人都没休息好,之后随便用了些吃的,便上床休息了,等两人醒来,已是第二日早上。 流茴听见声响忙带着思葭进来伺候,看了眼郁林肃的脸色,轻声禀道:“世子,大奶奶带着大姑娘来了,说要见您,已等了好一会子了。” 张幺幺正擦着手,闻言顿了顿,二房三房都处理了,只有荀氏郁林肃没做声。但她做过什么自己清楚,如今整个临安侯福再无人敢与郁林肃作对,看来荀氏这是坐不住了。 张幺幺想到她的手段和善于隐忍的性子,只不知这回又会做什么。 郁林肃和她道:“幺幺,你与我一起去见见大嫂吧。” “好。”张幺幺把帕子递给思葭,跟在郁林肃身后出了房间。 到了外面一看,荀氏竟带着真茵跪在地上。 郁林肃忙叫扶起来,荀氏推开来扶人的流茴,红着眼睛急切道:“三弟三弟妹,以前都是大嫂的不是,可,可那时我只顾着嫉恨母亲对真茵做的事,便再顾不上其他,”说着又看向张幺幺:“三弟妹,我不奢求你原谅我,可是求你发发善心,别赶我们孤儿寡母出门,往后我们母女会乖乖呆在硕风院,再不会出来碍你的眼了,只求你们别赶我们母女走!” 当初荀氏为了报复曹氏,和三房一拍即合。 三房的目标是侯府的爵位,荀氏的目标是曹氏,虽无意对张幺幺做什么,但张幺幺是三房夺位路上的拦路石,她自然是被牵连了的。但当时荀氏什么都没说,冷眼看着她被三房逼迫。 如今三房被除族,再也享受不到侯府的荣光,荀氏物伤其类,自然也慌了。 且她和二房三房还不同,这两房毕竟还有男人在,若她们孤儿寡母被撵了出去,还不知会落到何种下场。 郁林肃并未私自做主,而是去看张幺幺。 张幺幺示意流茴将母女两扶起来,荀氏还要拒绝,张幺幺道:“大嫂这是打算以弱逼迫我们夫妻么?”荀氏脸一白,神色有些难堪,险些落下泪来,到底还是站了起来。 真茵站起来后忙抱住母亲,对张幺幺怒目而视。 张幺幺微晒,却并不放在心上,对荀氏道:“大嫂放心好了,你们以前如何,往后依然如何便是,世子与我都不会赶你们出去。” 荀氏一愣,没想到她如此好说话,转而便是大喜,就要道谢时听张幺幺又道:“不过就像你自己说的,往后少出现在我面前吧。” 她没有受虐的爱好,明明人家险些害死了她,还要往上凑。 荀氏神色有些僵硬,还是忙点头应下:“你放心,我省得了,往后绝不会轻易出现在你们面前的。”又道:“不管如何,多谢你们大人有大量,不与大嫂计较。” 知道张幺幺不愿意看到自己,又说了谢,带着真茵告辞了。 刚回硕风院,一直焦急等待的李嫚忙迎了上来:“大奶奶,如何了?咱们还能留在这里吗?” 荀氏此时已恢复了镇静模样,将女儿交给嬷嬷带下去,笑了笑:“果然不出我所料,柳氏真是个‘心善’的,我带真茵去跪了片刻,求了几句,她便‘大度’不与我们计较了,只不过往后无事别轻易去她面前晃悠便是。” 李嫚松了口气,却又犹豫道:“可若不去韶华苑,我如何接近世子?” 荀氏瞧了她一眼:“你是在和我说笑么?我答应帮你留在侯府,往后想做什么机会多得是,难道还要让我把你送到三弟床上去?” 李嫚脸色涨红,很有些羞愤。可她如今依附于荀氏,自是不敢得罪她,因而低了头听训,还得乖乖道:“您说的是,是小女自己太笨。往后我会自己想办法接近世子的。” 荀氏笑:“我也并未说当真不管你了,毕竟你若真拿下三弟与我也有利。我自然会帮你。只是如今风头刚过,不用着急,且慢慢等着时机吧。” 李嫚彻底松了口气,忙道:“多谢大奶奶。” 张幺幺真的是心软大度么? 荀氏走后郁林肃也问她:“你若不愿看到她,让她搬出去也没什么不可。” 张幺幺瞧了他一眼:“二房三房才分出去,若又把大房的孤儿寡母撵出去了,外人怎么看你?往后你还要你还要在朝堂上行走,名声对你多重要你不知道吗?” 荀氏如何她根本不在意,她只是为了郁林肃。 郁林肃笑,捧着她的脸揉搓:“媳妇儿真好。” 张幺幺脸被揉变了形,一双嘴唇都嘟了起来,他便迎上去重重地亲了好几下,末了哀叹:“往后……日子难过啊。” 家中父母过世,按规矩他要守制三年,至少有一年不能与张幺幺同床,郁林肃想到那样的日子一张脸便愁成了苦瓜。 张幺幺觉得好笑,严格说起来那种事两夫妻总共没做几次,又至少有一年不能亲热,想了想,的确有些同情他,可还是不厚道的笑了。 郁林肃的眼神愈发幽怨,张幺幺忙转开头,免得自己笑出了声,被人听到了倒要落人口舌。 郁林肃在她背后道:“媳妇儿,你笑起来特别好看,往后多笑笑吧。” 大仇即将得报,压在她身上的枷锁慢慢卸下,府里也清静下来,日子眼见得要清静松快起来,她的笑容自然会越来越多。 三日后,二房三房搬了出去,张幺幺又和大总管一起理了理府里的人手,那些冗杂的人员,或者投机耍滑的,不认真做事的都被清了出去,侯府人少了大半,却愈发清爽。 之后时间便有些难熬,十几日过去,二王一案依旧没有着落。郁林肃虽守制在家,每日还是派路宏和养好了伤又回来当差的曹榭出去打听消息。 所有人都在等慕大将军那边的进展,后来太子又上书,让穆子晋去了紫云府帮助他叔叔。 而二王一脉也并未坐以待毙,暗中还是有人替他们活动,尤其久未下判决,好些大臣便觉得既然无法定罪,再软禁着二王实在不像。 太子那边也有些着急,这日又有黑衣人上门找郁林肃,张幺幺不知道他们私下说了什么,郁林肃回来后神色有些凝重,和她道:“明日我要悄悄出去一趟,你在家好好的。” 他不和自己说是什么事,便是还不到时机,张幺幺也不多问,只是叮嘱他:“一定要小心。” 这晚半夜的时候轰隆隆打了好几个响雷,将张幺幺都惊醒过来,之后便刷刷下了一场暴雨,不到一个时辰就停了,可那阵势倒有些唬人。 今年晴天多,也不过淅淅沥沥下了几场小雨,没想到突然就来了一场雷雨。 郁林肃道:“要入秋了,这是老天爷提醒咱们呢。”张幺幺想着被褥衣衫要换了,便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郁林肃就走了,气温果然又降了些,张幺幺起床后便吩咐流茴要开始换秋装了,之后便有些心神不宁,可这种感觉毫无根据,她只能强迫自己不要多想。 用过早膳后,王伯突然上门来了,和她焦急比划:【兰台巷的祠堂昨夜突然进水了,院墙垮了一个洞,得叫世子去看看。】 裴氏的牌位一直供奉在兰台巷。 张幺幺吃了一惊,可如今郁林肃不在,她也不好说他的去处,想了想道:“世子这会儿有些事走不开,不如我随您去一趟吧。” 她毕竟是郁林肃的妻子,裴氏的儿媳,王伯虽有些犹豫,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张幺幺便带着冷氏和思葭还有不苦去了,留流茴守着院子。 到了地方一看,果然小祠堂的墙角被水泡开了一个不小的洞口,府里的小厮正看着泥瓦工在补墙洞。 祠堂里也淹了水,好在裴氏的牌位没有受到影响。张幺幺恭恭敬敬的上了香,王伯就在那里垂手看着。 之后王伯引她去前院,又叫厨下给端来了茶水:【只怕还有会子,您喝口茶歇一歇。】 张幺幺道了谢,发现竟是茉莉花茶,闻着味道清香带着甘甜,倒叫人口舌生津,她忍不住喝了两杯。 王伯见她喜欢喝忍不住笑:【都是老奴自己动手采摘了又晒干的,您爱喝等会儿便些回去】 又给冷氏甚至不苦都端去尝了尝,又拿来好些点心,笑容可亲:【自您嫁去侯府,这可有些日子没来过了,不如今儿就在这里用了午饭再回去吧。】 可张幺幺惦记着郁林肃,哪里呆的下去,便拒绝了。 王伯虽觉得可惜,倒也没多说什么。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张幺幺就觉得有些不对,脑子晕乎乎的,眼前也渐渐迷茫,她忍不住甩了甩头,却愈发看不清楚,紧接着就听见有人扑通扑通摔倒的声音。 她心头一惊,知道自己着了道,正想咬舌保持清醒,却突然颈上一阵剧痛,瞬间倒了下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全身都痛,身体被拉扯的厉害,似乎无处着力。 她猛地甩头,强迫自己清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被吊在半空中,只有脚尖能点着地面。 心中惊疑不定,她挣扎了下,上面发出扑簌簌的清脆响声,抬头一看,竟是指粗的铁链绑住了她的双手,用力拉扯几下,那铁链却十分牢固。 她身上药效未过,本就虚弱的厉害,这会儿动了动眼前便阵阵眩晕,只好喘着粗气停下来歇一歇。 “别挣扎了,你逃不了的。” 突然就响起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应该快要完结了,新文《娇宠小王妃》已经开了,喜欢的朋友们可以捧捧场哦~谢谢~~ 第69章 是她 张幺幺猛地朝声源处看去,也不知这是什么地方,四处都是封闭的,只有右边墙上有个透气的窗子,里面只点了一盏灯,十分昏暗,那人站在阴影里,一时看不清他的模样。 直到他往灯光里走了两步,张幺幺瞳孔一缩,却又有了些预感:“王伯。” 张幺幺认识的王伯是个哑巴,常常低着头,对上十分恭敬,对下也很宽容,是个很温和的人。 但此时的王伯是陌生的,他惯常佝偻的腰站直了,竟有些儒雅的模样,温和的眼神也没了,看着她的目光冷漠又厌恶。 “您会说话?” “十一年前,裴家被你父亲害得家破人亡之后,老夫便不愿再说话了,后来所有人都以为老夫哑巴了,也就忘了老夫是会说话的,所以你看,人的忘性真的很大是不是?” “裴家……”张幺幺心中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你绑架我,是为了裴家?” 就在前一刻,她还以为王伯是被二王的人收买了,否则怎会郁林肃刚出门他就找上门,又囚禁了她。却怎么也没想到,是因为裴家。 王伯在她面前两步停下,闻言不由笑了:“否则还能为了什么?你以为老夫是为了二王?老夫虽然恨不得你死,可也从未想过背叛世子,毕竟他可是裴家唯一的血脉了。” 张幺幺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他说过,你此前是裴家的管事,裴家出事后就去了裴夫人身边,裴夫人没了,你又一直守着兰台巷的宅子,我还曾感叹你是这世上少有的忠仆……如今看来,我依然轻视了你的忠心,这么多年过去,郁林肃都放下了,你却还未忘记。” 王伯在昏暗中踱了几步,轻笑道:“世子有一半血脉姓郁,他自然对裴家的仇恨没有那么深刻的,可是老夫不一样。老夫早年读书受挫,被人抢占了功名,正觉人生灰暗险些活不下去时遇到了老爷。老爷虽是个商人,却最是敬佩读书人,为人诚善大方,又爱助人为乐。” “老夫与他渐渐成了忘年好友,他曾一心想要资助老夫再去考取功名,可老夫已经厌恶了官场上诡谲虚伪,因而宁愿在他身边做个管事、幕僚。日子安安稳稳的,没甚勾心斗角,多好。” “直到你父亲提出什么‘文正改革’,彻底改变了整个大林朝的局势,也改变了天下成千上万人的人生。” “其实你父亲心怀天下,大局为重,当初提出改革时,老爷也是支持的,可奈何他贪心不足,不知何为度,竟想要触动别人的底线。” 说罢看向张幺幺:“如今天下穷人都说你父是个好人,可那些因他改革而死的人又有多少人?” “他为穷人带去了生的希望,可为什么要伤害裴家这样与他无冤无仇之人?裴家所拥有的都是自己祖祖辈辈奋斗而来的,凭什么就要为了那些穷人牺牲?便是夺人田地财产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灭了人家满门?你父大公无私,凭什么别人就要受死?所以你看,他也不过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罢了!” 王伯渐渐激动,便是身在昏暗里,张幺幺也能看见他那双被仇恨点亮的双眼死死盯着她。 她没想到王伯竟然如此恨父亲,想了想道:“我父亲的所作所为从不是为了个人私利,裴家的事的确叫人惋惜,但你不该将所有过错都推到我父亲头上。便是郁林肃也知道裴家当年先是被人利用,之后又被抛弃,这才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你不用拿那一套说辞来忽悠老夫,老夫不是世子,即便你说的都是真的,但若是没有你父亲这个根源,又怎会发生后面的事?所以,最该死的,便是你们张家人!” 两条手臂被牵扯的好似要断掉,她只能费力垫着脚尖做些缓解。张幺幺苦笑:“您不用恨了,我父亲在十年前已经没了。” “呵呵呵……”王伯突然笑出了声:“这倒不用你告诉我,毕竟,这天底下恐怕还没有人比老夫更清楚你们张家人的死期。” 张幺幺脸上的表情渐渐僵住:“你……说什么?” 王伯的神情愈发轻松,含笑欣赏她骤变的脸色:“有件事,你恐怕不知道,老夫的祖籍,乃是苏州府水云县。” “你……” “老夫便是当年那个为方泽安启蒙的教书先生。” 张幺幺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窜到天灵盖,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嘴唇颤抖着,语不成句:“你……就是……灭了我家……满门的仇人?” 王伯坦然点头。 张幺幺彻底僵住。 “当年裴家出事后,老夫便一直潜伏京城想要报仇,正巧方泽安认出了老夫,才知道他竟然是你父亲的义子。呵呵……”他笑出了声:“可见这是老天都在帮老夫。” “后来老夫便收买了几个同乡举人,让他们随方泽安回了你家,接着便将你张家满门屠戮。老夫本想连他也杀了,可惜,曹相的二女儿看上了他,在他晕过去后将他带走了。之后老夫便将其他几人分散各地,以便为琼海出去的东西做后应。可没过几年,他们却一个个都死于非命,那时老夫还怀疑是方泽安杀了他们。可后来经过查证并不是他,直到前些日子见到了你,老夫这才明白。” “你原本可以好好活下去,可你偏偏攀上了我们世子,偏偏回到了京城。”王伯笑:“这不是老天爷给老夫的机会又是什么?” 张幺幺脸色惨白,如坠冰窖,整个人情不自禁的开始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哈哈哈!”见她大受打击的模样,王伯突然仰天大笑出声:“这就怕了?最该说的话老夫还未告诉你呢。” 张幺幺抬眼看她,眼里一片血红,睫毛都在颤抖。 他不怀好意道:“你恐怕不知道吧,这世上最恨你张家人的,不是老夫,是世子的亲母。而老夫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听她的吩咐!” 张幺幺胸口一阵剧痛,嘴边溢出一丝血迹,脸色灰败。 王伯眼中的光芒愈发渗人,几乎是在赏玩张幺幺的惨痛:“老爷当年并不看好夫人嫁进侯府,可奈何那时夫人与临安侯感情正好,裴家几番阻止都没用。果然夫人嫁进裴家后日子并不好过,老爷为了给夫人增加底气,便把家中的钱财一笔又一笔送去临安侯府,只希望侯府的人看在那些银子上能对夫人好些。” “可到底有钱的比不过有势的,临安侯接夫人过门时口口声声保证不叫她受委屈,却纵容曹夫人明里暗里的针对欺辱,夫人一日日失望,最终搬出了侯府。” “可一般的女人哪里有这样的底气?也不过是因为裴家钱多,老爷又对裴夫人宠爱得很,这才叫她有兰台巷这个可退可守的宅子住。夫人也是到了此时才明白,若没了娘家人她说不得早被曹夫人给磋磨死了。” “后来夫人对临安侯的感情渐渐转化为了对娘家人和老爷的愧疚,她不慕临安侯府的权势,一心只希望娘家人能过得好。” 王伯微笑:“谁知裴家最后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呢。可便是裴家满门都没了,老爷临死前依然惦记着夫人,暗中为她留存大笔能好好生活下去的财物。” “然而夫人又怎能用那些沾了亲人鲜血的银子呢。裴家出事后,她大受打击,身体每况愈下,老夫找上门后,她把裴家留给她的所有钱财都给了老夫,只求给裴家报仇,好在老夫也不负所托,后来得知你们一家人都死了,她才安心离去。” 说罢他以一种莫名的眼神去看张幺幺,神色疑惑:“其实自从得知你的真实身份后,老夫一直很好奇,你是如何做到心安理得的呆在世子身边的?你难道丝毫不觉愧疚吗?今日给夫人上香时,你就不觉得心虚吗?” 他笑:“你们张家人,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呀。” 张幺幺脸色灰白,心脏一阵阵绞缩闷痛,胃里控制不住的痉挛起来,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口吐了出来。 血沫伴随着之前喝下的花茶,顿时一股子酸臭味儿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挥散开来。王伯下意识后退了好几步,神色极为厌恶。 张幺幺吐了一回,伴随着花茶吐出来的还有尚未完全消化的迷药,虽她现在极为狼狈,可到底清醒了许多,身体也没有那么虚弱了。 王伯离他远远的:“真该叫世子见见你这副叫人恶心的模样。” 说罢转身欲离开,张幺幺叫住他,喘着粗气道:“你什么时候杀我?” 王伯冷笑:“不急,若是就这么给你一个痛快岂不便宜了你。我会叫你亲眼看着世子忘了你,再娶佳妇,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下去,到了那时,自然就是送你去地下见裴家人的时候。” 张幺幺沉默,手腕已经被磨破了,刺痛的伤口叫她愈发清醒,“若我没猜错,你就是在琼海组建海盗的幕后之人,也是他们的大当家对吗?你总是出去,不是去裴家的墓地,而是去了琼海。也就是说,你在五年前……不,在十年前就已经和二王曹相等人勾结在一起了。” “如我父亲对裴家有罪,那当初直接将裴家推向灭亡的曹家人就没罪吗?你说你从未背叛过世子,若他知道你与曹相等人勾结在一起,他会怎么看你?” 王伯冷冷地看着她:“杀人诛心,你果然是张家的种,到了此时还不忘挑拨。” 转而却又不屑道:“便是世子知道了又如何,老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裴家报仇,至于曹家,如今不是遭到报应了么?至于普公公和二王,你以为老夫会放过他们?” “你要做什么?” “这就不用你管了,你只等着到时和他们一起去地下给裴家赎罪吧。”说罢便转身走了。 张幺幺一直盯着他的背影,昏暗中只能隐约看见他在墙上的一个什么地方摸了下,然后他前面就吱嘎打开了一扇门,门外有亮光透进来,然还来不及看清楚,王伯已经闪身走了出去,门很快又被关上。 收回目光低下头,现在只剩她一人,压抑又冷寂,张幺幺觉得冷,并不是气温变化,而是从她心底散发出来的冷意,冷得她瑟瑟发抖,冷得她看不见希望。 她一直以为她和郁林肃之间的那条鸿沟已经跨过去了,可原来真相比她以为的还要残忍。 不是曹相,不是普公公,不是任何人害了她的家人,罪魁祸首,是郁林肃的母亲! 若裴夫人还活着,或许会亲自动手杀了自己吧?又怎会允许自己与她的儿子在一起。 她死了,带着她对张家的恨一起被埋进了坟墓。永远永远,都不可能再缓解了。 眼泪不由自主流下,一滴一滴砸到了地上,被摔得粉碎。 它们,是再不可能愈合了。 此时的郁林肃正在与太子说话。 当今太子四十出头,模样俊雅温和,气势内敛,却叫人不敢小觑。 郁林肃见了礼,太子抬手叫他坐下,看了两眼他的神色:“瞧着瘦了些,想必父母过世你也很辛苦,节哀。” 郁林肃忙行礼:“多谢殿下。” 太子摆摆手,说起正事:“叫你来,是想问问你,对琼海的那批海盗的大当家可有什么线索?” “您的意思是……” “都知道如今给二王定罪的关键便是查出他与关外的兵器马匹交易属实,可慕大将军那边一直没什么进展,倒是昨日审讯二王的一位幕僚时得知,除了二王知道那些兵器马匹在哪里,就只有那位大当家,便是曹相等人都不知道。” “但二王不可能自己说出来,如今也只看能不能尽快找到那位大当家。” 郁林肃惭愧道:“这个大当家的确藏得很深,当初剿灭海盗时他就不在琼海那边,与他相关的资料也未找到多少,到目前也只是怀疑他可能是苏州府水云县人士,其他的,几乎没有任何线索。” 太子从书案上拿出一张画像递给他:“这是那位幕僚画下来的大当家头像,他称也只见过两三次,这画像可能并不十分准确,但你们锦衣卫搜集情报的能力最强,你看看能不能凭此将他找出来。” 郁林肃双手接过,只一眼就心头一跳,隐隐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第70章 失踪 郁林肃回到侯府时已近正午,他叫人去和张幺幺说一声,便带着曹榭路宏去了书房,将太子交给他的那张人像拿出来:“你们看看吧,殿下说这是大当家的画像,让我尽快把他找出来。” 两人接了过去,郁林肃又补充了一句:“我总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咦,”话音刚落,路宏就看着画像惊疑出声:“这,这和王伯很像啊!” 郁林肃愣了一瞬,一把抢过来仔细看,虽只有三四分,但的确像王伯,只不过王伯常年弯腰低头,面相恭敬温和,与这上面面带三分微笑,眼皮微垂,颇有些睥睨气势的人大相径庭。因而郁林肃第一时间并未认出来。 他喃喃自语:“这肯定不是王伯,怎么可能是王伯……” 曹榭道:“人有相似罢了,咱们都是自小认识王伯的,他怎么可能是海盗的大当家。” 路宏也暗悔自己嘴快,忙道:“是的是的,这一定不是王伯。” 郁林肃放下画像,沉默不语。 理智上来说,既然这人和王伯相像自己就该查一查王伯,可感情上来说,他是怎么也不愿意怀疑王伯的。 书房里一时安静下来,曹榭两人都不敢打扰他。 恰这时去韶华苑的人回来了,和他禀道:“世子,韶华苑的人回说少奶奶出去了。” “嗯。”他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外面的小厮等了一会儿,没听见有其他吩咐便打算离开。 却又听里面问:“可知去了哪里?” 小厮忙道:“上午的时候兰台巷那边的管家来了,说是昨夜大雨冲垮了小祠堂,让您去看看,您不在,少奶奶便去……” 书房门突然打开,小厮吓了一跳,却见一道身影极快地冲了出去,曹榭路宏紧随其后,几乎瞬间不见了踪影。 郁林肃一行人纵马疾驰,不到两刻就到了兰台巷的宅子。 见大门紧闭,郁林肃飞身下马,到了门前却突然停住脚步,他不知道在压抑着什么,努力平复着心跳,抬手敲了敲门。 路宏满脸诧异,都这个时候怎么不直接踹门呢,曹榭对他摇了摇头——有些事不用面对的时候,或许就还有其他可能。人都是有这种侥幸心理的,可他们爷从没如此胆怯过。曹榭想,爷这次是真的怕了吧。 两个呼吸过去,没人开门,没人应声。 郁林肃眼睛红了,他的嘴角变得僵直,后退一步,猛地抬脚踹出去。 门‘嘭’地一声开了,其中一扇摇摇欲坠,可如此大的动静依然没人出来查看。 郁林肃再不犹豫,直接往后院奔去,可才跑了几步,就见一青衣小厮被人砍杀在地,鲜血还在流动,被杀不超过半个时辰。 兰台巷的下人不多,因此郁林肃每个都认识,这个正是王伯身边伺候的,很有些机灵,且在王伯身边伺候久了便知道他比划的是什么,他还听王伯说过,等老了,便叫这孩子接了他的班。 曹榭检查了下他的伤口,胸口有个血窟窿,起身凝重道:“一刀毙命。” 郁林肃脸色僵硬如铁,一言不发又往后院去,路上又遇到了几个被杀的下人,皆是一刀毙命,没有任何挣扎痕迹。到了此时,所有人都不敢再抱有侥幸,曹榭道:“杀他们的人要么手法高超,要么……是熟人。” 熟人,才能叫这些下人毫无防备的被一刀毙命。 话音刚落,他们已经穿过二门进了内院,远远的,就看见正房大门敞开,廊下躺着三个人。正是不苦、冷氏、思葭。不见张幺幺。 郁林肃的脚步瞬间停下,脸上血色尽褪。 曹榭忙跑过去,见除了三人外再无其他人影,忙朝郁林肃喊:“爷,少奶奶不在这里。” 郁林肃的眼睛动了动,他的手早已颤抖不休,对路宏道:“你带人四处去找找。” 路宏忙领命而去,这时曹榭已经在检查不苦三人。 除了不苦还有气,冷氏思葭的身体早已经凉了,同样心口位置,一刀毙命。 曹榭忍不住红了眼睛,当初他们陪着爷南下收拾海盗时,最后关头还多亏了冷氏和少奶奶预警,否则他们那条船沉海,还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冷氏来京城后几人虽接触不多,可他们心里一直对她很敬重,她人也实在,对少奶奶又忠心,记得当初少奶奶要杀房垚时,少奶奶唯一相信的人便是冷氏,如今,她就这么没了。若是少奶奶知道,还不晓得会伤心成什么样。 还有思葭,当初也是在兰台巷伺候的,人机灵又安静,爷见少奶奶身边可用的人手少,特意调了过去,听说她今年还不满十六…… 曹榭撕下两片衣襟盖在冷氏思葭的脸上,又割开不苦的衣裳检查他的伤口,却见他的刀伤是连着两刀,一刀浅的正在心口位置,不知为何没刺下去,之后又补了一刀,因恰好避开了心脏,虽血流不止,但到底捡回了一条命。 这时郁林肃已经走了过来,他见冷氏思葭被盖住了脸,脸色已是木然。 曹榭的声音也低了下来:“爷,冷氏虽功夫一般,可遇袭之时不会不反击,还有不苦,他的功夫不下属下,不可能任人宰割,因此属下觉得,他们可能是先昏迷再被人……” 不苦无忧都是锦衣卫出身,但他们两个与一般的锦衣卫还不同,是早年被锦衣卫抓住的杀手,后来郁林肃进了锦衣卫要培养值得信赖的手下,仔细挑选之后才选定了近十人,不苦无忧就是其中两个。 后来张幺幺需要帮手,郁林肃便派两人来保护她。 不苦是做过杀手的人,他对迷药一类的东西天生就有警觉性,一般的迷药根本迷不倒他,除非那迷药无色无味,或者……下药的人他非常信任。 郁林肃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他闭上再张开:“无忧呢?”声音却暗哑的厉害。 曹榭正要说话,路宏却突然在门外大喊:“爷,属下找到无忧了,他知道少奶奶在哪里——” 话落人就跑了进来,背上背的正是重伤的无忧。 无忧浑身染血,身上有好几处刀剑伤,失血过多,此时也在昏迷的边缘,不过仅凭意志坚持罢了。 路宏将他放下,曹榭忙给他止血,郁林肃唇上已经泛白:“幺幺呢?” 无忧喘了一口气:“在祠堂……密室里……”也不过两句话,人就晕了过去。 郁林肃起身就往祠堂冲,可不知是不是起得太急的原因,他一个踉跄将险些摔倒,还是路宏扶了他一把。郁林肃睁开他的手又跑,路宏忙跟了上去,曹榭将无忧的伤口简单上了药,吩咐跟来的护卫:“赶紧将他们送回侯府请大夫,记得避着人。” 护卫忙答应,曹榭也忙去了祠堂。 他到时郁林肃带着人已经快把整个祠堂拆了,除了裴氏的牌位,可一无所获,也没发现什么密室的入口。 郁林肃整个人都处在崩溃的边缘,他现在极为混乱,感觉整个人都空了,没了理智,无法冷静,他只想将张幺幺找出来,可他已经不知道如何才能将他找出来。 他杵着长剑站在那里,背脊弯了,他感觉不到痛苦,因为好像所有的感觉都已经虚无,此时此刻,他的心一片空茫…… 曹榭十分担心,上前想要扶住他:“爷……” 郁林肃却抬手制止了,又过了一会儿,他慢慢站起,血红的眼睛在祠堂内四处看,突然就落在了供桌上的牌位上。 他上前,摸了摸那一尘不染的牌位,然后将它拿下来。 “嘎吱……” 左边的墙突然从中间分开,一道门缓缓打开,露出昏暗的入口。 郁林肃愣了一瞬,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可里面除了吊在空中的一股铁链外,什么也没有。 张幺幺不在这里。 他缓缓闭上眼睛,巨大的希望再一次落空,无力感充斥着全身,险些站立不稳,不得不后退了两步靠到了墙上。 这时曹榭拿了一个火把进来,光亮驱散了黑暗,那铁链上还未凝固的鲜血便落入眼里。曹榭心头一惊,下意识去看郁林肃,见他垂着眼睛十分木然,并未注意到这里,忙把火把移开了,又作势四处搜索,却意外发现右边墙上的的透气窗那里,有两个血手印。 他忙把火把拿近了看,手印不大,透气窗也不大,至少他是没法从这里钻出去的,可若换成是少奶奶…… 曹榭忍不住眼睛一亮,喊道:“爷,少奶奶可能已经逃出去了!” 就在他们到达宅子时…… 张幺幺在昏暗中安静了很久,脑海里一片混乱,许久都没法理清思绪,可她知道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沉沉呼吸了一口气,把全部心思集中到如何逃出去。 好在王伯以为她柔弱,没有制住她的脚。她双手扯住铁链,气息下沉,腰上用力,双脚顿时往上仰起,脚腕一勾就缠住了铁链,她便由被吊的姿势变成了倒挂。 也由此能清楚的看见自己的手腕是被一堆铁链胡乱缠在一起,外面挂着一把黝黑的大锁。解开铁链明显不可取,张幺幺担心王伯回来,只能将手腕从一堆铁链里面抽出来。 可为了能吊住她,那铁链绞得十分紧,一层又一层,她便是有幸解开了外面几层,里面的却没法轻易脱下。 可张幺幺心里有股子邪火,她又是个十分能忍的,最后抽出双手的时候已经鲜血淋淋。皮都磨掉了一层,钻心的疼。 挣扎和疼痛让她满头满脸的汗,她随意擦了擦,忙去之前王伯摸索的地方找开关,可摸了半天什么也没发现。 最后,她只能把目光放在了透气窗上。 那是个小方窗,长宽不过一尺,中间用瓦片铸了个梅花窗格。 张幺幺提着一口气,跳起来一把揪住铁链,几下爬了上去,再借着重力往那窗子荡过去,荡到第三次时,张幺幺抬脚就踢,那梅花窗格应声而碎,掉出去却没发出什么声响。 她身体内的迷药本就还未完全消散,之前又挣扎了很久,此时已经快要力竭,双手颤抖不休,可她不敢休息,死死揪紧了铁链,再次顺着力道荡过去,一把抠住窗台,却险些掉了下去,她只能咬牙坚持。 她死死咬着牙关将身体撑起来,一只手忙抠住窗台的另一面,终于稳住了身体。 好在她身形纤弱,刚好能从窗子里钻出去,头伸出去一看,发现外满是条长满了杂草的小巷,少有人迹。 她正要钻出去,却听到王伯之前出去的地方有声响传来,以为是王伯回来了,也顾不得其他,心一狠,一下钻了出去,却因为太急,落下时没能站稳,摔进了草丛里。 立时背上一阵闷痛,却不敢停留,忙爬起来迅速跑了出去。一路上她也不往人多的地方钻,专走那些僻静些的小巷,好不容易离兰台巷远了,后面也没人追来,她才停了下来。 可方停下她就觉得小腹隐隐作痛,但此时也顾不上了,冷姐不苦他们还在那里,她必须找人救他们。 至于郁林肃…… 她缓缓垂下眼睛,胸口一阵闷痛,只剩一片茫然。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写甜甜的故事,可我总是无法忘记这个世上还有黑暗,有些痛心又无奈,有些污浊又恶心,可能大多数人都没见过,可它一直存在…… 我有时候总是不明白,什么样的感情才是不可分割的,是不是只有历经磨难,当心都变得沧桑了却还是忍不住想着那人,爱着那人,这样的感情,才是永远…… 多谢朋友们的营养液: false 读者“汤汤水水”,灌溉营养液 false 读者“foxandcat”,灌溉营养液 读者“喜欢吃辣条”,灌溉营养液 读者“h疏狂”,灌溉营养液 读者“梁wwww”,灌溉营养液 读者“喜欢吃辣条”,灌溉营养液 读者“门下走狗是条好狗”,灌溉营养液 第71章 错过 张幺幺在路上随手拿了一套百姓晾晒的衣裳,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换了,又裹了头脸,这才进入闹市。 她不知道这里离临安侯府有多远,想了想,找了处当铺将换下来的衣裳和所有的首饰都当了,因尚在孝期,佩戴的首饰不多,又见她不肯露脸,被当铺狠狠压价,只当了两百多两银子。 她来不及去看大夫,先雇了辆不起眼的马车去了临安侯府,把马车停在侧面的小巷,这边是侯府下人和厨房出入的地方,她正想着如何把消息传进去,就听见后门的打开了,像是两个粗实婆子在门口择菜。 “听说了吗?韶华苑出事了?” “出事了?出了什么事?没听说啊?” “也难怪你不知道,想必这会儿消息还封锁着呢。我是听我在韶华苑守门的表嫂说的,说是上午少奶奶出去后就失踪了,世子都找疯了,可是到了这会儿还没消息呢!” “哟!真的假的?少奶奶出去带的护卫可不少,就比如那个姓冷的女护卫,几乎跟在少奶奶身边寸步不离,怎么突然就失踪了?” “嗨,你不知道,听我表嫂说,这次和少奶奶出去的人几乎都死了,你说的那个什么冷护卫,平日里瞧着也很威风是不是,结果被人一刀刺中心口没了!听说流茴姑娘被请去给她们净身,哭得泪人一般!” “天啦,这样惨?你别不是听错了吧?” “怎么可能错,前院的护卫来叫流茴姑娘的时候,我表嫂听得真真儿的,流茴姑娘当时脸就白了,险些……” 张幺幺坐在马车里呆若木鸡,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下意识揪紧了胸前的衣襟,不明白怎么就到了今天这一步。 若说她落到今日的地步是活该,是因为她贪恋安稳的生活所以落得如今的下场。可冷姐做错了什么?她不过错在认识了她,错在信任她,错在跟她来了京城! 从一开始就因为她担惊受怕,没有过过一天安稳日子,为了她的安危苦练拳法,结果却落了个横死的下场! 从王伯那里得知了真相后,她不知道怎么面对郁林肃,不知道怎么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可如今,所有繁杂的心思尽去,曾经因为郁林肃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护持而远去的仇恨又再次在她心中生根发芽。 王伯可以恨她折磨她,甚至杀了她,可为什么一定要对无辜之人动手! 冷姐与他无冤无仇,思葭更是才十五岁,便是不苦,也与他没有半分恩怨。他之前装得那样温和宽容,如今怎么就变成了无情的恶鬼! 张幺幺双眸渐渐血红,脸色冷硬结冰,好不容易让她露出笑颜的那点温暖已经远去,冷漠和仇恨再次充斥她的双眼。 王伯,她必要除之! 马车在巷子里停了片刻又慢慢离开了,还在说话的两个婆子随意看了眼又收回目光,根本不知道他们世子找疯了的少奶奶曾经离她们不过咫尺。 可如今,咫尺已是天涯。 马车远远的从临安侯府大门口缓缓驶过,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地马蹄声响起,风驰电掣一般从这辆马车旁经过,马车驶出街道时,那一行马也刚好在临安侯府门前停下。 郁林肃翻身而下,几步跃上台阶一把揪住门卫,逼近了他急声问道:“少奶奶可回来了?” 那门卫被吓了一跳,慌忙摇头:“回,回世子,少奶奶不曾回来过。” “你确定?你可看仔细了?是不是守门的时候偷懒错过了?”郁林肃手里用力,门卫有些喘不过气来,吓得脸都白了,:“没有,世子,奴才哪敢偷懒,从早上少奶奶出去到现在,中间除了您进出外,就只有之前护卫们回来了一趟,其他再没人来过的。” 曹榭忙上前握住郁林肃的手腕:“爷,您冷静些,也许少奶奶在我们后面等会儿就回来了,也许她正躲在哪里也说不定。您忘了吗,少奶奶不是普通女子,咱们再派人去找,只要少奶奶逃出来了就一定能找到她的。” 可郁林肃这会儿心里空的厉害,里面茫然一片。不知为何,他总有种不好的感觉…… 可他什么也没说,一张脸疆冷的吓人。 他一把松开门卫,再次翻身上马绝驰而去,曹榭等人忙跟了上去,临去前他匆忙吩咐门卫若少奶奶回来就尽快通知他们。 郁林肃再次回到兰台巷,从那间密室的透气窗后面的小巷子往外找,所有能找到的路线被找了个遍,便是连深些的水沟和废墟都没放过,可丝毫没有张幺幺的踪迹。 他们回到侯府时已是晚上,这边也没有消息。 这一日众人都不曾吃东西喝水,众侍卫又累又饿,可看着他们主子泥塑木雕般坐在那里,却没有一个人动。 他们从未见过他这样。 他平日里嬉皮笑脸,办起差事来又一丝不苟,动起手来又利落狠辣,从不像现在这般丢了魂似的。 不喊累不喊饿,一个字都不说。 曹榭路宏也担心得很。当初发现张幺幺也许逃了时,他们都以为她会很快回到侯府,可大半日过去了,没有她的一点消息。 如今也只有两种情况,要么她被人抓住关了起来,要么她自己不愿意现身。 可以锦衣卫搜查的手段,若是被抓了一定能找到蛛丝马迹,现在没有,那便是她自己不愿现身。 可为什么? 他们想不通,也不敢再安慰郁林肃,就怕他再次失望,只能沉默地陪着。 这时突然有人来报,无忧醒了,要见世子。 郁林肃起身便走,曹榭忙让剩下的人去吃口东西,说不得等会儿还要出去。 无忧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好在目光清明,应该没了大碍。 见郁林肃进来,忙要起身见礼,郁林肃一把压住了他,嗓音暗哑:“到底出了什么事。” “回世子,是王伯。他给少奶奶他们喝的花茶里下了迷药。属下发现不对时现身欲救,然王伯身边有两位高手,属下不敌,昏迷前属下见王伯将少奶奶带进了祠堂里。” “在那之前可有什么异样?” “并无,少奶奶去了之后就去看了祠堂里垮塌的地方,又给夫人上了香。之后王伯就给他们上了茶。少奶奶和不苦他们对王伯十分信任,并没有怀疑,喝下花茶之后不过片刻就晕了过去。” 所以说,一切都是王伯计划好的,专等他不在府里诓了幺幺出去,再迷晕她。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杀了已经昏过去的不苦他们? 就算他是琼海海盗的大当家,但如今二王一脉落罪几乎已成定局,难道他以为抓了幺幺威胁他,他就有本事放了他们吗? 这怎么可能呢? 到了如今,事情如何发展早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如今太子与二王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他有什么能力去左右这件事? 郁林肃心里憋着一股火气,这股火气经过忧心这昧真火烧灼已经渐渐变成了恨。 他明明那样敬重王伯,他为什么要如此伤害他! 郁林肃狠狠一拳砸向桌子,‘嘭’地一声巨响,红木的大方桌被他砸出了一个洞,木屑四散,他的手也鲜血淋漓。 曹榭虽叮嘱了要保密,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又是失踪又是死人的,这消息还是渐渐在府里传开了。 荀氏听着丫头打听来的消息,笑着与李嫚道:“虽不知三弟妹发生了什么事,但只要她失踪的消息传出去,别管失踪了多久,这名声可就毁了,到时候你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李嫚先是目光一亮,随即又犹豫道:“可现在世子正忧心如焚,若这时候传出消息去,叫世子查出来,恐怕不会有好下场……” 荀氏转开目光,淡淡不屑:“前怕狼后怕虎,还想办大事?且听我一句劝,若你豁不出去,最好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免得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李嫚神色有些难堪,犹豫片刻,到底咬了咬牙答应下来:“小女做!小女为了进侯府已付出良多,万不能前功尽弃。” 荀氏笑:“你有这个觉悟便好。放心,我也不会看着你去送死,毕竟若当真被世子抓住了,以他的手段你供出我来也是迟早的事。” 李嫚就要表决心,却被荀氏抬手阻止:“这种事你控制不了,我也不怪你。我给你指条明路,若说现如今最恨三弟妹的,除了三房恐怕不做第二人选,毕竟若不是她咄咄逼人,三婶也不用死。你想办法将此消息传给三房,想必到时他们一定会非常感激你。” “还是夫人聪明!”李嫚毫不吝啬溢美之词,毕竟她只当个传话的,流言可不是她传出去的,便是到时候世子要怪也不怪到她头上。 两人又商议了几句,都觉得要趁张幺幺还未找回来尽早将消息传出去,否则就是污蔑了,不仅不起作用,还会彻底得罪世子。 当天下午,李嫚一个人出府了。不过如今府里得了叮嘱各处门卫都警觉了许多,李嫚本就是曹家送来的,身份有些敏感,又心虚,就怕露了痕迹,心思一转,便用替荀氏回娘家送东西的借口出去了。 她也有自己的打算。她心里很是忌惮荀氏,觉着她心思歹毒,想着就算万一自己被查出来,也一定要拖荀氏下水,要么她得捞自己起来,要么就和她一起死。 郁林肃根本不知道府中还有人居心不良,他此时也顾不上,混乱担心了一日后,终于慢慢冷静下来。 既然找不到张幺幺,那就先把王伯找出来。 当下也顾不得天色已晚,换了身深色衣裳就打算去太子府上求个情,让他去见一见当初供出王伯的那位幕僚。 谁知还未走到门外,侍卫就忙来禀报,王伯求见。 郁林肃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谁要见我?” 侍卫又重复了一遍,郁林肃一把推开他冲了出去,到了外面一看,竟然真的是王伯。 他就和太子给他的那张画像上一样神色自若,身穿青色道袍,头戴方巾,一手抱着一方匣子,一手负在身后。一身文人打扮,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这身装扮对见过王伯的人来说是陌生的,但对郁林肃来说,是陌生又熟悉的。 因为当年裴家还在时,王伯出现在外祖身边时就是这幅模样。 他也慢慢想起来,外祖十分赞誉王伯,曾多次夸赞他满腹锦纶,博学多才。外祖还曾一度想要劝王伯再去科考,认为他一定会在官场中有一番作为,可是王伯都拒绝了,宁愿每日和外祖喝喝茶,下下棋,再教一教表弟表妹们,便满足了。 不慕权势,洒脱淡然,心性高博,外祖又高看了他一眼。 那时,外祖和王伯几乎形影不离,偶尔两人还要抵足相谈。 后来裴家出了事,王伯换下道袍方巾,穿上直裰小帽,一日一日,慢慢变成了哑巴王伯。 他便也忘记了当年王伯是何许了不得的人物。 郁林肃手握剑柄,脸色僵硬。 王伯丝毫不以为意,甚至上前两步:“世子,奴才有要事相禀,可否入书房一叙?” 郁林肃看了他一眼,转身就往里走,王伯笑了笑,撩起衣摆一步一步跟上。曹榭挥了挥手,几个护卫便将他退路堵住,王伯看见了,却依旧淡然,脚步不乱。 两人进了书房,王伯看了眼跟进来的曹榭路宏,郁林肃示意两人出去,路宏有些担忧,曹榭却将他拉了出去,两人将门关上守在门外。 郁林肃直接问道:“幺幺在那里?” 王伯将手里的匣子放到书案上,道:“世子先看看这个吧。” 郁林肃却无动于衷:“幺幺在哪里?” 王伯知道他性子倔,当年夫人去后,临安侯曾绑着他回了侯府,他却险些摔断了腿也要再回兰台巷的宅子。 王伯多少有些无奈,恐怕夫人也没想到,世子有一日会喜欢上仇人的女儿,还看得如此之重。 沉默片刻,他终于道:“奴才听从夫人的吩咐,已将张家小女杀了。” 郁林肃有一瞬间的失聪,耳中一片翁鸣,眼前像是骤然降落了一道白光,忽然什么都看不见了。他的思绪骤然间远去,好似灵魂和身体已经剥离,不知过了多久,五感慢慢回归身躯,白光散去,眼前是王伯担忧的脸。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忽近忽远:“你在说什么?” 王伯叹了口气:“当初裴家出事后,夫人便大受打击吐血昏迷,醒来后便发了毒誓,一定要让张家人血债血偿。那时您还小,夫人不欲您被仇恨影响了心智,因而说出了那套‘张家人不是罪魁祸首,害死裴家的另有其人’的说辞。” “您起先不是也恨么?后来夫人说得多了,您心中的仇恨便也慢慢消逝了。可夫人没有一日忘记。裴家出事没多久,奴才便向曹相投诚,虽不得他的重视,可也从他那里得到了张家人的住址。之后也是老天相助,奴才早年教导过的一个孩子竟成了张老的义子,奴才又收买了几个同乡的秀才举人,叫他们与方泽安称兄道弟,之后便顺理成章的与他回了张家,报了仇。” 王伯笑着感叹:“却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张家小姐竟然活下来了,而且阴差阳错之下,竟成了您的妻子。奴才深受裴家大恩,夫人当年重病之时的唯一愿望便是让张家人给裴家陪葬,因而,奴才不能放过张家小姐。” 郁林肃摇摇欲坠,他僵硬的笑,却已经泪流满面:“你肯定是骗我的,我娘怎么可能让你做这样的事。张老不是裴家的仇人,裴家的仇人是那些当初利用裴家对抗张老,之后又被他们抛弃的人!是曹相!是普公公!是二王!不是张家!” 郁林肃以为自己在竭力嘶吼,可实则他喊出来的话王伯只能勉力听明白。他已近崩溃,浑身虚软就快站不住,便是说话的力气也快没了。 王伯知道他不能接受,神色怜悯。他上前打开那个匣子:“世子,张家是裴家出事的根源,没有张老,裴家如今依然安稳。然曹相普公公等人自然也是罪不可恕的。” “奴才当年假意投靠曹相,之后用了四五年时间才得到他们的信任,五年前,奴才受二王之令前往琼海建立一支海上船队,主要目的便是将大林朝的丝绸茶叶瓷器等物品运送出去,卖出后再购买钟表镜子等舶来品回大林贩卖,从中赚得不菲的差价后,为二王将来起事做准备。” “这些年来,二王在云州府、紫云府、赣州、商州几地建立了八座粮仓,十几座秘密仓库,以及四处以私人名义买下来的马场。二王从关外买回的兵器便被藏在秘密仓库中,马匹都在马场。” 说罢他从匣子里取出一张三尺长宽的地图,正是这几个州府的平面图,其中有十几处被标记了出来。他指着那些地方道:“当年奴才将那几个学子分派到这几个州府去当差,二王那时不敢大肆安排,便都借奴才的手叫他们去修建了这些仓库,可惜后来他们相继被杀,二王便派了自己的人接管,因而奴才没法知道全部仓库的位置。但有这些,已经足以置二王他们与死地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在背后安排的?” 王伯笑:“倒也说不上是奴才安排的,奴才也不过顺势而为罢了。毕竟若紫云府几州的桩子没被张家小姐杀了的话,说不得二王如今已然起事,太子倒不一定能占据上风了。” “你连殿下也要算计?” “世子,奴才知道您早年不欲靠侯府因而投靠了太子殿下。但当年太子殿下可也是在暗中支持张老改革最中坚的力量,他也是害了裴家的罪魁祸首之一。因而若能将太子扳倒,何乐而不为呢?然后等二王放松警惕之时,奴才再把这些证据交给其他王爷,为了宫中宝座,这些王爷们一定会自相残杀。到时二王依然会沦为阶下囚,奴才便能将所有对不起裴家的仇人一网打尽!” 他说起自己的计划来很有些自得,说罢却惋惜摇头:“可惜了,都被张家小姐给毁了。所以您看,她与咱们家是天生不对付的,便是不为夫人的愿望,奴才也要除去她,否则她迟早会给您带来灾难的!” 郁林肃眼中一片血红,脸色僵冷,他冷冷地看着怡然自得的王伯,冷声道:“我娘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她若当真狠得下心肠,当年就不会被人一再欺负却还要选择退避。她根本不可能让你杀了张家人,一切都是你自作主张!” “当年外祖还曾夸你满腹锦纶,若考中举人将会大有一番作为!可实际呢,你就是个懦夫!因为之前一次落第,你便不敢再尝试,你拿什么‘遭人陷害’当幌子,不过是为了掩饰你自己的胆怯无能,不敢面对失败!” “你说与外租是忘年交,不过是为了满足你那高高在上的虚荣心!天下首富把你当座上宾,你很洋洋得意是不是?你一面看不上外祖的商人身份,一面却又享受着他对你尊敬给你的优渥生活!” “你或许是有几分感激在心的,可你扪心自问,当外祖一家没了之后,比起好友的死去,骤然失去高高在上的舒适生活是不是更叫你无所适从?” “你杀张家人或许有给裴家报仇的原因在,可你伤害幺幺,不过是因为她无意之中破坏了你暗中布下多年的这盘棋罢了!你觉得自己反手之间便能天翻地覆,可结果却毁在了一个小姑娘手里!你气急败坏,这才想报复她!” 王伯脸色隐隐发青,觉得自己付出的一切受到了侮辱:“世子,我做所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给裴家报仇,为何到了您嘴里就变得如此功利!看来那张家小姐对您的影响真是不浅,我倒有些后悔没能早些杀了她。” 郁林肃神色阴鸷,狠狠一脚踢向王伯的胸口,王伯嘭地一声撞倒了书架,随之胸口一痛,呕出一口血来,顿时脸色就是一白。可比起身上的剧痛,更叫他寒心恐惧的是郁林肃的态度。 他极为不敢置信:“世子,奴才所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你娘为了裴家!您,您为了张家人,竟要杀了奴才?” 郁林肃眸中似夹裹了暴风骤雨,欲要发泄出毁灭一切的力量。他缓缓抽出长剑:“为了我娘和裴家?到了现在你还在狡辩,可真是叫我倒足了胃口!”说罢举起长剑。 王伯见他杀机凛然,是当真想要了自己的性命,不由肝胆俱裂,大喊道:“世子,您若杀了奴才,就永远别想见到张家小姐了!” 第72章 落定 张幺幺拿定了主意,便不再如无头苍蝇一般没了目的。 她先是去医馆买了些跌打的伤药,请医馆的医女帮自己背上摔伤的地方上了药,之前小腹还有些胀痛,这会儿也不痛了,她便也没有在意。 她知道郁林肃一定会找她,锦衣卫的手段她也不敢大意。因没有户籍路引,她用了些非常手段‘买’了一位身材瘦小的小哥的路引,又换了男装,裹了胸,抹了脸,反其道而行住进了一处闹市的客店里。 每日除了养伤便是留意着二王与太子一脉的争端。 可几日过去,双方依然胶着没什么进展。 张幺幺也有些心急,她记得王伯说过,他一定会让二王一脉付出代价,她猜想他手里一定还有什么证据,若二王一脉没有落罪,便说明他还不曾现身,那她到哪里去找他? 好在又等了几日,这天张幺幺正在大堂用午饭,外面突然锣鼓喧天,有人在大声喧哗。客店里好事的客人见此饭也不吃了,一窝蜂似的冲了出去,七嘴八舌地打听发生了什么事。 张幺幺没动,听外面喧闹了几句,当先冲出去的人突然回身朝后面喊道:“天大的消息!慕大将军找到了二王谋反的证据,分别从紫云府、商州、赣州等地运回了足以供数万大军使用的兵器马匹!据说这些都是二王私藏在这几处的秘密仓库里的!” “哗!” 百姓们震惊异常。 虽则之前早已传出太子与二王不合,但很多人都以为这不过是又一场皇家内部的权势争夺,却怎么都没想到二王竟做到如此地步——悄无声息的招兵买马,连造反的粮食兵器都准备好了。可见这是打算有朝一日要与太子兵戎相见。 但老百姓谁都不喜欢打仗,若之前还是看热闹的心情,如今众人渐渐都开始谴责二王。 张幺幺也早已停下筷子,安静地听着众人议论。虽二王造反证据确凿,可她一时却不敢确定到底是王伯献上了什么证据抑或当真是慕大将军找到的。 众人都在等着圣上的判决,客店这些地方正是消息集散之地,不过一会儿就涌进来许多人,张幺幺也不得不与陌生人拼桌。 她这桌上坐了三个汉子,叫了半斤酒,两斤肉牛边喝便说。她倒也没什么意见,只是待那酒味儿窜进鼻端时,她竟一阵反胃险些吐了出来。 见此三人十分嫌弃,其中一人上下打量她几眼,皱着眉道:“一个男人瘦骨伶仃的就算了,不过二两白酒,闻着怎么了?竟还恶心欲呕,怎么的,你像那妇人一般有了身子啊?” 同桌的两个忙劝他:“你少惹事,有些人肠胃弱闻不得酒味儿也是有的,你何必咄咄逼人。” 那人冷哼:“老子就是看不惯娘们儿唧唧的男人!” 张幺幺不欲惹事,她闻着那酒的味道也的确有些难受,边搬了凳子坐到窗边,将桌子让给了几人。至于那人说的什么有了身子的话她压根儿没放在心上,只觉得自己是一时不适罢了。 可惜的是这日没什么消息传来。 想来也是,意图谋反这样的大事一时半会也下不了判决,尤其二王也是圣上亲子,让他下手杀了儿子,只怕也是艰难异常。 第二日张幺幺便不在客店里等消息,她出去找了些自己要用的东西,路上好险遇到了锦衣卫在四处搜寻什么,张幺幺也不敢大意,能避则避,好在有惊无险的回到了客店。 后来客店里也有官府的人前来搜查,张幺幺的那张户籍起了不小的作用,之后她也不再随意出门。 三日后,判决终于下来了。 所有与案人员,其中主使者,像曹相普公公等人,诛三族,其他的,有抄家灭族的,也有流放千里的。 所以说当今圣上仁慈,这等判决对于谋反的罪名来说并不算重。 而其中房垚、王伯等人因提供有力证据,免除死罪,房垚被判流放北疆三千里。 他上次重伤后得到太子的全力救治,有幸活了下来,他的女儿曹方诗也在早前被郁林肃派人接出曹府秘密安置起来,这算是张幺幺唯一还有几分惦记的事,如今得了结果便也放开了。 她更想知道的是王伯的消息。 他果然手里有证据,且想必是足以对二王等人造成致命打击的证据,因此判决下来后,他不仅没有获罪,还被太子保下,据说如今已是太子门客。 她不知道郁林肃是否已经知道王伯曾和她说过的那些话,是否知道害死她父母兄长的凶手正是王伯,她也不愿意深想,毕竟如今再想那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不管郁林肃对王伯是什么态度,但她是一定要杀了他的。 太子府上她暂时没法进去,她思索着王伯可能外出的时机。 王伯背叛了二王等人,虽如今二王一脉已尽数落罪,但难保外面没有漏网之鱼,说不得这些人对王伯已经恨之入骨,都想杀之而后快,因而王伯暂时不会随意露面。 但他为了给裴家报仇准备了足足五年,不,或许更久,连她这个漏网之鱼都没有放过,更何况曹相等人,那可是将裴家推入深渊的直接推手。 她想,曹相等人行刑那日,他一定会去观刑。 正好,斩首之日定在秋后,如今距离秋分只有五日。 张幺幺静静等待着。 此时,郁林肃正在求见太子。 “求殿下将王伯交给微臣。” 太子叹了口气:“林肃,王卿已与本宫说了裴家和张家的事。或许你不知道,当年张老提出‘改革’之后,是本宫在他背后一力支持,又将他的改革举措上呈了父皇,这才有了后来的‘文正改革’。我大林朝也才因此日渐稳固。” “说起来,本宫是十分感激张老的,当年听闻他逝世本宫也很痛心,若那时得知是王卿下手,本宫定会为张老报仇。” “可林肃,如今王卿却是有功之臣。他既然求得本宫的庇护,本宫自然不能袖手。” 之前王伯以‘知道张幺幺的踪迹’为由威胁郁林肃,叫郁林肃当时不敢动手。之后他将王伯上交的证据交给太子后,经人查证却发现有些仓库却找不到,太子便提出见一见王伯。 郁林肃这才这道王伯竟还留了后手。可自然是先将二王等人收拾为首要,郁林肃便将王伯带去了太子面前,之后经过王伯指点,那些地图上标记的所有秘密仓库皆被成功找到。 这也是为什么张幺幺等了好些日子才等来二王一脉彻底落马的消息。 王伯献上的这些证据对太子来说极为关键,因而当时他提出求太子庇护时,太子也必须答应,否则便是叫人寒心。也因此,自那之后郁林肃再未见到王伯。 如今听太子如此说,郁林肃心中憋闷异常,自张幺幺失踪后,他已经许久不曾好好休息,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气势也愈发冷厉,被他瞧上一眼也忍不住心惊肉跳。 他冷声道:“您答应了要庇护他微臣没有意见,可是他此前抓走了微臣的妻子,她已经消失了半个多月了,微臣日日都在找她……”胸口一阵闷痛,他不得不停下来缓了一口气:“殿下,微臣只要他告诉微臣的妻子到底在哪里,定不会伤及他的性命!” “看在微臣一直为您尽忠效劳的份上,微臣求您!”郁林肃五体投地。 郁林肃的确是太子这几年来用的最顺手的手下,忠心耿耿,敢拼敢做,为他做了不少事。他也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主子,相反他很有些欣赏郁林肃,有意要培养他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而郁林肃这人有个叫他十分看重的优点,那就是重情重义,虽他为了一个女人将自己弄得实在不像样,可这样的人用着才叫人放心。 他近来也是瞧着他的气势一天天变化,如今当真似个冷面修罗,太子忍不住想,若没有他妻子的约束,也不知这人最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思虑再三,太子道:“你且再等几日吧,等到秋后问斩,事情都尘埃落定了,本宫让你见他。” 郁林肃知道这已经是太子的让步,他不可能得寸进尺。 离秋后问斩还有五日,其实不长,可每一日对郁林肃来说都是折磨。 他不仅要担心张幺幺的安危,更怕她得知了张家灭门的真正原因之后她再不会见他。 实则他有预感王伯并不知道张幺幺在哪里,她或许正躲在某个地方,就是不愿回来。 可他不敢这样想,他只愿意相信幺幺的确是被王伯藏起来了,等着他去解救,否则,他的心一刻都无法平静。 回到侯府已是傍晚,自张幺幺失踪后郁林肃便不再回韶华苑,那里如今交给流茴照看着,他则搬到了前院。 张幺幺失踪没几日府内外就传出了各种消息,有好些甚至不堪入耳,什么张幺幺与人私奔的流言都有。可郁林肃根本就不在意,只要能找到张幺幺,他什么都不在意,如今大半个月过去,流言渐渐消逝,根本没起到什么作用。 他不在意却叫荀氏和李嫚等人坐立难安。 郁林肃刚转进院子,就发现门口的长青树旁有个纤瘦的女子着一身素雅的长衫,提一盏灯笼,浅黄的光芒笼罩着她,看不清她的模样,可那个身形像极了他心心念念的人。 郁林肃大喜,眸中爆发出璀璨的光芒,想也不想便张开双臂冲了过去:“幺幺!” 那女子脸上露出一抹温柔浅笑,含羞带怯的带起头来:“世子。” 郁林肃的手在即将碰到她的刹那猛地停下,脸上的笑容骤然消逝,眼里的光芒散去,深渊一般的黑暗浮上来,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谁给你的胆子扮做少奶奶的模样。” 李嫚脸色一白,眼中闪过惧色,却忙又稳住了心神勉强笑道:“世子,小女知道您想念少奶奶,小女也不奢望取代少奶奶,小女只想在少奶奶未归的这段日子里,暂且代替少奶奶照顾您。” 郁林肃冷漠地看了她一眼:“代替她?你哪点配?”说罢也不顾她骤然变色的脸,冷冷丢下一句:“往后再让我看见你做如此装扮,决不轻饶。”说罢便转身离去。 李嫚半边身子站在黑暗里,全身都在发抖,待郁林肃转身背对她时,李嫚眼中凶光一闪而过,突然一把扔了灯笼,举起一把匕首狠狠朝他背心刺去:“郁林肃,你去死!” 曹榭等人大惊:“世子小心!” 然而郁林肃脸色未变,极快转身随手抽出腰间绣春刀向后刺去,‘噗嗤’刀剑入肉的声音响起,接着便是李嫚痛哭的惨叫,她手中的匕首离郁林肃的后背尚有半尺距离,郁林肃的刀却已经刺穿了她拿匕首的那只手。 曹榭忙招呼侍卫将她压住,郁林肃冷漠抽刀,李嫚又是一阵惨叫,疼的险些晕了过去。 “拖下去,审问清楚是谁派来的,府里可有她的同伙。”郁林肃吩咐了两句便再不看李嫚一眼,直接进了院子。 不到半个时辰曹榭便来回话:“原来这李嫚竟是当初被押解进京的云州府的知府李重明的女儿。她父亲伏法后,她被曹家买下,之后便以伺候夫人的名义送进府里来了。” 竟是曹相安插的一枚棋子。 “后来被大奶奶收买,协同她害死了夫人。之后她便留在大奶奶身边,目的便是为了有朝一日替她父亲报仇。她还交代,之前少奶奶失踪的消息便是大奶奶鼓动她传给三房,然后三房给散播出去的。” “她说这一切都是大奶奶在背后为她出谋划策。还有当初三夫人的死,好像是三夫人有什么要命的把柄落在了大奶奶手里,因而她宁愿自戕承认杀害了夫人,也要保住大奶奶。” “此番也是他们三方——大奶奶、李小姐还有三房有了协议,若李小姐成功杀了您,大奶奶便以先世子夫人的名义从三房过继一个嗣子,到时候由嗣子继承侯府,大奶奶便是侯夫人。” 郁林肃面无表情的听着,手里擦着绣春刀:“看来还真是小瞧了大嫂,野心不小,手段也狠,往日,还是我太善良了些。” 冰冷的刀身映出他没有一丝表情的脸:“将李嫚的尸体扔给大嫂,限她一日之内搬出侯府,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是。” 当初之所以留下大房母女,不过是因为幺幺担心对他名声不好,可他何时在乎过这些呢。如今幺幺不在,这些人又还有什么手段能制住他。 竟还妄想侯府,这里是他与幺幺的家,他岂会叫别人夺去,简直是痴人做梦! 荀氏母女搬出去后,侯府愈发安静了。郁林肃这几日哪里也没去,安静等着秋分到来。 转眼五日过去,这日竟然秋阳高照,从早上起,菜市口便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第73章 结局 菜市场被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百姓围得水榭不通,周围也布置了好些警戒的京卫及锦衣卫。 郁林肃因守制的原因并没有穿公服,然他一身黑衣,一双冷沉的眼淡淡注视着四周,身边护卫环绕,气势迫人,周围的百姓们虽有些好奇,但也并不敢围上前打扰,都能感觉这人并不简单。 旁边的一处茶楼里,二楼面对法场的一间包厢里,脸色蜡黄一身男装打扮的张幺幺取出早就藏在此处的弓箭,她试了试弓弦,又做了些调试,便拿好弓箭站到了窗前。 窗户只开了一条缝,但因位置好,下面的情景几乎尽收眼底,但围观的百姓太多,一时想要找出王伯倒有些困难。 她并不怀疑王伯今日不会来,毕竟对一个暗中谋划了至少五年的复仇者来说,看到仇人人头落地的那一刻是怎么也不会缺席的。 张幺幺把目光落到了刑场上,曾高高在上视她如蝼蚁的曹相此时身穿囚服跪在那里,脸色灰白,没有一丝生机。 谁曾想十几年前这个人还一腔热忱地支持父亲的改革,十几年后,又因舍不下权势把自己送上了绝路。 想当初…… 张幺幺咧嘴,苍凉的笑了笑,时移事易,沧海桑田,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想当初。 若真有,她当初绝不会和郁林肃回到京城。 这世上,应该没有什么是永远的吧…… 张幺幺的思绪一时复杂,却突然听见下面传来喧闹,此时可还未到午时,她忙朝外面看去,只见原本挤挤攘攘看热闹的人群突然乱了起来,好些百姓突然就变成了刽子手,对身旁的人提刀就砍,毫无防备的百姓们不过片刻就倒下了十几个。 一时惨叫惊天。 围观的百姓有五六百之众,谁也不知道身旁的人是不是刺客,一时法场大乱,众人不要命似的四处逃窜,周围的京卫们想要冲进去抓刺客,可几次突破都没能成功,反而有百姓见刑场上暂时安全便拼了命的往上面挤去,虽刽子手拿刀不停威慑,可生死之间谁管这些,囚犯们很快百姓们包围看不见了,而监斩官急的满头大汗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张幺幺心头也是一惊,有人劫法场! 但官府或者说太子等人怎么可能没有准备呢。 她极快地四处打量一眼,法场离午门不远不近,近百丈的距离,士兵发现这边的□□赶过来用不了一刻钟,而周边虽有两层楼的建筑,但都不允许超过城墙的高度,否则便有窥视内宫之嫌。也因此,若这些房屋顶上藏了人,也会很快被发现。也就是说,所有的刺客都在下面,或者顶多如她一般藏在楼里。 所以刺客们扮做百姓混入其中,一则好做掩护,二则又是极好的人质,便是士兵将所有人都围起来,一时半会儿也抓不住刺客。除非有官员不顾百姓死活下令全歼所有人。 但以太子贤德宽厚的名声,这基本是不可能的。 那这场□□该如何制止? 张幺幺正想着,以她的位置正好看见刑场上的曹相等人被迅速披上百姓的衣裳,被人护着往外冲。 但刺客利用百姓做掩护的做法有利也有弊,如今对想要冲出去的他们同样也造成了困扰,因为百姓根本不听指挥,他们只会寻找一切看似可以保命的东西做掩护。 一时法场更加混乱。 张幺幺知道这种时候王伯应该更不会出来,说不得稍后官兵就会来搜查,她应该趁早离开才是明智之举。 然而她到底不死心,一双冷沉的眸子紧紧盯着下面,却突然发现有一长身玉立的黑衣男子被几人簇拥着上了一处台阶,当那人转过身来时,一张冷峻阴沉的脸就那么撞入她的眼睛里。 张幺幺愣了一瞬,虽明白他根本不知道她在这里,依然下意识躲到了窗户后面。紧接着便听到‘哐哐哐’几声铜锣巨响,慌乱的人群犹疑着渐渐安静下来,然后便是他冷漠无情的声音响起:“所有百姓原地蹲下,否则,便以刺客同伙论处,格杀勿论!”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这一片所有屋顶上突然就响起‘唰唰’弓箭拉动的声音,同时午门打开,全副武装的士兵迅速向此处而来,几乎片刻这一片就被包围了。 果然,太子等人早有准备。 百姓们有片刻的慌乱,但比起见人就杀的刺客,自然是官府和京卫更值得信任,因此立时就有许多百姓忙蹲下去,只要有一个动了,周围一片都跟着蹲下,不过片刻,五六百人便蹲下大半。也有反应快的刺客也立时收紧了武器跟着蹲下,但郁林肃这一决定实在突然,能快速反应过来的并不多,因此很多刺客就暴露了,同时还有被刺客们护着的曹相等囚犯。 郁林肃冷冷扫了一眼,一抬手,冷漠地吐出一个字:“射!” 几乎瞬间,各处弓箭手立时松开手中弓弦,又是阵阵惨叫响起,他根本不给众刺客反应的机会,站着的人——不论刺客还是囚犯,或者来不及蹲下的百姓,都死在这一阵箭雨之下。 曾经权倾朝野的曹相,虽被众刺客围在中间,但也不过几个人罢了,箭雨从天而降,无处可逃,他便以如此狼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甚至倒下去时,他的尸体还被刺客的尸体压在了下面,这一瞬间之后,他与所有人再无不同。 此时午门的士兵已经赶到,将所有人都围了起来,虽周围满是死人和血腥,但活着的,没人敢尖叫吵闹,所有人都在等着那个阎罗一般的男人的命令。 “所有人,二十一组接受锦衣卫检查,敢有不配合着、动乱着,按刺客论处,格杀勿论!” 又是一个格杀勿论,但有了前一次的经历,所有人都知道他言出必行,想要活命者都不敢猖狂。 因此不到半个时辰,又搜检出几个刺客,也是被当场格杀,这一举措又极大地震慑了众人。再无人敢反抗。 张幺幺不曾看见,但她听得一清二楚,两人分开不到半月,但郁林肃的行事已是天差地别,似乎每个字里都透着冷漠无情,他好像真的成了那个人人忌惮的锦衣卫的大人。 她一时说不清楚是什么感受,心里酸疼的厉害,那股酸意碾过心脏,直冲头顶,险些叫她掉下泪来。 她忍了又忍,忍不住微微颤抖,才勉强平静下来。 此时不是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若不尽快离开,等下面的刺客被收拾殆尽,接下来便会检查所有地方,到时她也会暴露,倒不如趁现在士兵的注意力在刺客身上,她装作百姓混进去。 做了决定便不再犹豫,将弓箭收好,想了想,到底留了几个箭头以作防身之用。 显然她的决定是正确的,她下楼的时候掌柜和其他客人正聚在一起,既不敢出去也不敢躲藏,就怕行为鬼祟到时候被当做刺客给处置了。 等了片刻,果然就有士兵前来询问,盘问的很是严格仔细,好在她今日出门时预想过可能出意外,因而尽量朝路引上的描述来装扮,然后在言语上显得笨拙紧张些,便也只是个被吓坏了的老百姓,并未引起注意。 检查完了就可以走了。张幺幺有些惊讶,这么简单就放走了?到了外面一看,原来这会儿外面也差不多核查晚了,刺客和囚犯们的尸体都堆在中间儿,几乎堆成了一座尸山,尸山上有鲜血组成的小溪在缓缓流淌。 近处看时更加骇人,好些人都吓得腿软,也不乏晕过去了的,便是张幺幺闻到那浓重的血腥味儿都有些恶心想吐,也难怪朝廷的士兵敢放众人离开,毕竟就算放走个把小鱼小虾如今也是不伤大雅的了。 张幺幺捂着嘴四处打量一眼,正要随着人流离开,却发现斜对面的一家客店里,王伯正被三四人护卫者从里面出来。 他穿着一身月白道袍,负着双手神色悠然,目光落在中间的尸山上时,闪着奇异的光,嘴边含着微微笑意。 她顿时立住脚步低下头,换了方向。 同一时刻,郁林肃刚把剩下的事交给监斩官,走下台阶时下意识往左边看了一眼,也看到了王伯,他直接向他走去。 王伯原本正欣赏着眼前的尸山血水,见郁林肃阴沉着脸朝他走来,顿时脸色就是一变,然想到他央求太子派来保护的侍卫,又定了定神,再次换上悠然神色。且因为郁林肃为了仇人之女就险些杀了他的事尚且耿耿于怀,甚至心生怨恨,如今见了他,脸色也冷淡下来,再不复往日的恭敬温和。 等到两人中间只隔了一步距离的时候,王伯客气的笑了笑,正要说话,却突然背心一阵剧痛,脸色顿时聚变,忙要喊救命时,尾椎骨又被什么利刃给狠狠刺中了。 脊柱处的疼痛比血肉受伤更加剧痛难忍,王伯脸色瞬间惨白,疼得连声音都喊不出来,下身一僵,便直直朝着前面倒去。 他周围的侍卫大惊,正要接住他,却见郁林肃也是脸色一变,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沉声问道:“告诉我幺幺在哪里!”边问一双幽冷的眸子边警惕的四处打量,却不知道有个娇小的身躯在他接住王伯的那一瞬间借着人群的骚动与他擦身而过。 剧痛之中,王伯恍惚看到了张幺幺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她冷漠地看着他被剧痛折磨,无情的注视着他的生命渐渐消逝…… 这辈子,他所拥有的的一切全部被张家人给毁了! 他恶狠狠地笑着:“世子……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奴才告诉,你……当初,真的是,你母亲……下令……让我灭了张家满门……若她活着,也一定会……亲手,杀了张家……小姐——” 话音戛然而止,他脸上只留下一丝轻巧又恶毒的笑。 可王伯的恶毒如今对他已造不成伤害,郁林肃丝毫未将这些话放在心上,半月过去,他的心早被折磨的坚硬又固执,如今,他只相信自己,也只想找到张幺幺。 他注意到王伯的目光似乎并不是落在自己身上,不知为何,心头一阵剧烈跳动,下意识回头看去,却只看见慌乱又拥挤的人群,并没有那个他朝思暮想的人。 可他觉得一定是她! 他松开王伯,任由他滑入众生脚下的泥沼,不管不顾的追了过去…… 张幺幺并不知道身后有人急迫地追上来,她手里握紧了刚刚得到的青钢匕,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到此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