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宠媳 作者:玻璃猪 文案: 威远侯府的混世魔王世子裴承赫终于要娶妻了,娶的是门不当户不对的文官女儿乔芝。 皇城里有女儿的世家都松了一口气。 裴家有权有势,人人眼红是不错。可是裴承赫第一纨绔的威名让人害怕。 得知消息的狐朋狗友问他:“听说裴老大要娶乔修撰的女儿了?” 裴承赫满不在乎道:“这种弱鸡小娇娘,不出三天就要求着爷休了她。” 后来,乔芝嫁进裴家。文能说倒二三四五房,武能扇退作妖小通房。 裴承赫他娘爱到把管家权都给了她。 裴承赫他妹妹更是叛变到给她介绍外男做姘头? 威远侯府世子夫人颇受裴家人宠爱的消息越传越广,悔煞一众夫人小姐。 狐朋狗友再问裴世子:“娶妻感觉好不好?” 裴承赫:“娶妻不好能人人都要娶妻?” 本文小标签: 1、女主有心机、目的性强、走钱不走心; 2、男主聪明纨绔是真的,渣男属性是装的; 3、双洁,不洁的男主不值得被原谅(仅适用此文); 4、先婚后爱,男先动心男追女。 *排雷:1、搞事业的宅斗占六成,甜甜恋爱占四成;2、男女主都不完美,有经历和背景带来的性格缺陷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乔芝,裴承赫 ┃ 配角:强强联合打脸 ┃ 其它:完结文《独占东宫》 一句话简介:世子打脸日记 立意:思维和眼界决定人的格局 第1章 侯府请帖 继母拦路 “威远侯府给咱们家送请帖邀赏花会?”王澜珍狐疑地瞥了一眼被乔芝仔细捧着的一封包了洒金红笺的请帖,挑眉叹道:“那可真是道士舞大钳——少剑呐!” 乔芝并不在意继母话中的嘲弄,解释道:“女儿正好从垂花门处过,门房顺便将请帖递给了女儿。帖中言,威远候夫人于九月初八在府内设赏菊宴,广邀东京城内官宦家中夫人小姐赏花吃席。母亲,您意下如何?” 威远侯战功卓著,他的嫡长女贵为当朝皇后。如今的威远侯府权势滔天、富贵迷人眼,再加上威远候世子尚未婚配,这一封赏菊宴请帖,可以说有着金子般沉甸甸的分量。 送到乔宅的这一封请帖,请的便是王澜珍与乔家唯一适龄女儿乔芝。 跟在大姑娘乔芝身后的妈妈和丫鬟们都难掩喜色,心中忐忑盼着夫人能点头接下侯府的邀请。 王澜珍盯着手中账册心绪翻滚,一面眼馋侯府泼天富贵,一面又不想与侯府有牵扯的是夫君前妻留下的继女。 她抬头看向如今已十七岁的乔芝,只见她身段窈窕、螓首蛾眉,一双美目不笑而含情,通身如盛放的芍药般雅致秀美,尤其是一身滑腻无暇如美玉的皮子,在晨阳的照射下通透得晃人眼睛。 没想到生母早逝,这么多年在继母手下讨生活的艰辛也没能压垮她,反而令她更如雨后春笋般挺拔向荣。 “可真是不凑巧,那日,铺子定的一大批红蓝花就要来了。你也知道,花的品质关乎咱们胭脂的品质。我脱不开身,还指望你陪着验验货。”王澜珍一脸遗憾地接过乔芝捧的请帖举在眼前细细看了看,啧啧道,“外头用洒金笺,内里用团花笺,这请帖没有一百铜板都做不来,此等山巅上的勋贵世家,不是咱们这种人能肖想的,去了也只会白做陪衬,徒添烦恼罢了。那侯府世子何等金贵人物,怕是纳妾都嫌咱们这儿榆钱巷的路太窄,放不下侯府轿子呢。” 说完,王澜珍将请帖随手搁置到一旁,又端起账册看了起来,俨然一副拍了板不想再说的模样。 她半开玩笑的话细品起来很是难听,乔芝的丫鬟们当下就有些难堪起来,但乔芝不会轻易让人一两句话就挑拨得怒火中烧。 侯府既送了请帖,就不会是拿她们这些低门小户寻开心。即使不想那飞上枝头的事,哪怕只是去侯府见见世面,也好过窝在继母手下做井底之蛙。 乔芝心里盘算得清楚,但面上表情言语都淡淡的,仿佛也对那一步登天的好事不抱希望:“母亲说得是,只是女儿私心想着,咱们家两处脂粉铺子生意一直不如嫣然阁,趁此机会接触一下高门大户的夫人小姐们,赠些咱们最好的口脂胭脂类打出些口碑,或许于家业有益。” 十一年前乔父丧妻,一年丧期满后取了商户女王澜珍做续弦,王澜珍用王家陪嫁的两间铺面开了脂粉铺子,有乔芝帮着她出谋划策,营生越做越好。之后乔家日渐富裕,才能从后街巷搬到榆钱巷住进如今这四进的大院儿。 王澜珍的两间铺子叫兰珍馆,开了有七八年之久,生意虽不错,但主顾多是些寻常人家的。这些大媳妇小姑子平素勤俭,也少有应酬场合,买一罐胭脂用个一两年都不见底。不像那高门女眷,出手阔绰,买的也勤。 而同街另一家卖脂粉的铺子嫣然阁,就因为多有贵人光顾,所以一直压着兰珍馆一头。 听乔芝这么一说,王澜珍真是有些心动。她挑眉盯着乔芝的脸瞧了好一会儿,忽然绽出满脸笑来:“还是芝丫头你机灵,验货寻个谨慎些的妈妈勉强也能当个用,这侯府可不是寻常好进的。既为了铺子,咱们就去看看。” 乔芝始终含着淡淡的笑容端庄立着,听继母同意了,也少有情绪添减,只缓缓点了点头。 “你说要赠些胭脂水粉给她人,倒是个好法子,等下让朱妈妈带你去货房挑些来,先给我过目,少挑些,莫大手大脚。”王澜珍因为乔芝的话改了主意,心里一时还不是滋味儿,说完话撇过头不再看她。 “是。”乔芝垂首应道,然后带着丫鬟婆子跟着朱妈妈离开正屋的院子去往货房。 王澜珍的陪房赵妈妈遥遥望着乔芝离去的窈窕背影,意有所指喃喃道:“大姑娘如今已十七了啊,出落得竟比那画中人还美。” “美有何用。”王澜珍撩了一下眼皮,“没有家世撑腰,好皮相就是祸不是福。” 赵妈妈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高门大户的正妻更看重家世地位,若空有美貌,给世家子弟看中了,最终落得做妾的下场,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乔芝进了货房,从箱笼中挑了些原料放心、颜色特别的胭脂口脂类的交给朱妈妈,并未选取傅粉、黛砚这类继母为了省钱用了残次原料的妆品。 虽然去侯府结交高门夫人小姐是乔芝的幌子,但兰珍馆是支撑乔家的产业,里面也有她的心血,乔芝自然不愿兰珍馆名声受损。 做完继母交代的差事,乔芝带着丫鬟婆子回了自己的院子。 乔芝的父亲乔虑悰,官拜从六品密阁修撰,整日与典籍史册打交道,是实打实的薄禄清官儿。乔芝娘亲离世后,祖母董老夫人替乔父求娶王家女,有了续弦与长女通力经商挣来的银钱,乔家才能在寸土寸金的东京城先租后买,挪到如今这四进大院儿。 乔家这座宅院,并非是四四方方的,进了垂花门后直往左走,有一处独立的小院儿。王澜珍以姑娘当娇养的名头将这处划给了乔芝,虽看着院落大又清净,但却是离正房最远的。 继母别有用心,恰好也是正中乔芝下怀。有磋磨儿媳的祖母,是非不分的父亲,再有个自私自利的继母,乔芝只想离他们远远的才好。 进了九月,小院儿里种的银杏树和柿子树都到了最好的时节。银杏树梢攒满傲然灿烂的金黄,柿子渐红似火缀满枝头,俱是不做掩饰的肆意张扬。 乔芝站在檐下抬头观赏了好一会儿,恍惚觉得今年的银杏叶更红些,柿果也更大些。 “连香,待柿子再红些,叫人来都摘了,各屋都送些去,给大家尝个新鲜。”乔芝拢袖跨进门扉,慢声吩咐道。 “是,大姑娘。”连香答,又问道,“树上留不留些挂果来观赏?” 往年的柿子都是先摘一半拿来做柿饼,待熟透了再摘下来分吃,且树上还要留果观赏,所以连碧才有此一问。 乔芝淡笑道:“不留了,虬枝也是景。” 程妈妈凑趣接话说:“大姑娘院儿里的柿子总比外头卖的还甜些,今年结了这么多果子,可便宜老婆子我了。” “妈妈既爱吃,我把我的那份儿也给妈妈。”丫鬟连碧打趣道,“因为眼下我不想柿子那美味,只想着大姑娘届时去侯府赴宴,该穿戴些什么才好掐尖儿出挑。” 听连碧这么说,乔芝的笑微微收了些,但也没责备连碧浮躁,权当这丫头是为自己高兴了。 “既如此,将衣橱都打开,取新些的衣裳出来挑挑。” 乔芝发了话,两个小丫鬟风风火火的就去取衣裳了,屋子里一时欢声笑语,人人都消了方才在王澜珍处听她明嘲暗讽受的气。 “大姑娘,这套粉紫蝶穿百花的襦裙最是娇俏亮眼,又衬肤色,穿这身可好?”连碧兴冲冲问道。 乔芝还未摇头,程妈妈先否定道:“好看是好看,但有些轻浮。” 有程妈妈替她开口,乔芝也不必多言了,转头看向连香取的鹅黄绣茶花宽领对襟短衫配葱白旋裙。 “鹅黄可以,但不能多了。”乔芝指了指她们取出来但没撑起的衣裳说,“就那件银灰窄袖直领长衫,只在腰间用上鹅黄作腰封即可。” 程妈妈点点头:“这件长衫是三经斜罗织,好料子,颜色又稳重,这样穿去赴宴是正合适的。” 连碧见自己挑的没派上用场,抿唇将衣裳又收了回去。 直到摆晚膳时,上递下传,乔宅一家老少都知道了侯府邀赏花宴的事。用罢饭,众人坐在厅堂用茶,老夫人和乔父免不了叮嘱说教一二。 “你们二人,去了那顶富贵的侯府,嘴巴要甜些,莫要小家子气。结实些高官夫人,对你们老爷仕途也好。” 董老夫人年轻时脸庞瘦削,如今发福了,面上骨头又挂不住肉,多显老态又一副刻薄相。她讲话时,家仆们守规矩安静不语,小辈们惧怕祖母也安分守己,厅堂中唯有她一人的声音,清寂又沉闷。 “媳妇省得。”王澜珍不咸不淡地回应了寥寥几字。 “孙女受教。”乔芝回。 乔芝垂眸端坐,回想祖母和继母的对话,心中不知怎的生了比较的念头。 从前她娘亲尚在世时,性格柔顺谦和,恭奉夫君、孝敬婆母,可这董老夫人尤嫌不足,常摆婆母的谱挑三拣四,而乔父重孝,事事以母亲为先,甚少体贴妻子。 若此时被说教的是乔芝娘亲,依她的性子,不会像王澜珍这样回话简短,但董老夫人必定还会喋喋不休。然而面对如此敷衍的王澜珍,董老夫人却没再说什么。 凭什么?凭的是王澜珍从商掌家手握财权有底气,凭的是王家比乔芝外祖家富贵,凭的是王澜珍从不温言软语的强硬做派。 乔芝心疼娘亲,经由娘亲这辈的内宅事,又懵懂明白了许多道理。 乔父等董老夫人说完,放下茶盏面色肃穆道:“那威远侯府虽显贵,但家风松懈,世子又顽劣、风流成性,并非良配,娘子带芝丫头多些结交即可,莫要贪恋富贵。” 王澜珍对做文官的夫君要比对婆母热切得多,点头应道:“夫君说的是,不过依我看,那侯府是何等高门?姻亲必定也是门当户对的,广发请帖不过为了热闹二字罢了。所以夫君不必担心。” 乔芝面上做出恭敬倾听的模样,心里却冷笑一声。乔父迂腐守旧,向来将家风和官声挂在嘴边,此时嘴上说不想她嫁非良配,归根到底一是怕与侯府结亲引皇帝猜忌,坏他清廉官声,二是因乔家祖训严谨清明,他看不上人家家风。 乔家有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据传那威远候世子虽尚未娶妻,却已有几房美妾。乔父大概觉得人家有辱斯文吧。 威远候世子如何与乔芝无关,但她知道就算不纳妾,乔父也算不得好夫君。 当年乔家清贫,乔芝娘亲身怀六甲,若不是他愚孝,敬娘苦妻,乔芝觉得自己娘亲不至于生产时体力不济,整整两天才生下次子,最后没坐够满月,发了一场热就离了人世。 乔芝娘亲离世后,乔父为她守了一年的孝期。人人都夸乔家家风好,乔父重情重孝。但在乔芝心里,却觉得乔家吃人、吃女人,乔父更是令她胆寒的伪君子。 乔芝如今到了适嫁的年纪,心里全然没有望夫郎的小女儿心态,所谓的恩爱两不疑在她看来好比水中月镜中花,都是虚妄。 若要嫁,乔芝只想嫁得高门,不为人,只为财富、地位。夫妻情谊哪里比得上锦衣玉食实在? 侯府高不可攀,但赏花宴上不缺高门,乔芝打定主意盘算着,务必抓住此次大好机会,给高门夫人们留个好印象,为自己争取一门好亲事。 很快到了九月初八,为了体面,王澜珍还花三百文钱租了一驾灰蓝顶的马车供自己与乔芝乘坐。 那车夫听闻主顾要前往威远侯府,还同租车的赵妈妈攀谈,问她们是否去出席侯府赏菊宴的。 坐在车里的王澜珍听了,牙酸了一句:“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她这句话虽不合时宜,却也有一丝那个味道。位于内城的侯府办赏花宴,连外城的车夫都知道,可见这威远侯府在东京中是何等的万众瞩目。 乔芝抬眼看继母,见她今日外面穿了一件墨蓝对蝶串菊花纹长褙子,内里是青灰色绫短衣,下面配了豆绿的蝠纹旋裙。每一件都是好料子,颜色搭配的也合适,就是满花儿的外衣配满花儿的下身有些杂了。另外她头上戴了两支金钗、两支玉簪、一柄梳篦,还另簪了一朵匙瓣绿菊,满头的花团锦簇没个主次反倒不好看。 略想了想,乔芝还是开口道:“母亲今日打扮得甚美,菊花纹褙子和簪的这朵绿菊相得益彰,又点了今日的赏菊宴,真是妙极。” 没人不爱听奉承话,王澜珍听她如此夸赞,就算心里不容乔芝,还是舒心地笑了,得意道:“赴宴当然要打扮的隆重些。” 心里对自己满意,不由得就将她人也重视起来。王澜珍将乔芝仔细从头看到脚,略有嫌弃道:“不过我看你实在有些素净了,怎的对赴宴如此不上心?” 乔芝笑了,不过笑的是王澜珍这会儿倒忘了她是怎么待继女的,自己身上的衣裳,头戴的发饰,都已经是从她最好的衣裳首饰中挑的了。 “女儿想着或许能得个雅致的口评,倒忘了今日代表的是乔家的脸面了,着实惭愧。现想厚颜问问,能否跟母亲借支簪子戴着,也好挽回些颜面。” 王澜珍扔了个眼刀给乔芝,却还是顺手拔下了头上的两支玉簪,又问同乘马车的赵妈妈:“瞧我这样看着素不素?” 赵妈妈左右瞧了瞧,认真思忖良久,心里觉得去掉两支玉簪反而更好看些了,便回到:“不素不素,夫人如何打扮都好看。” 有赵妈妈作证,王澜珍这才抿着唇将玉簪塞到了乔芝手中:“既如此,我就将这簪子借你今日戴戴,免得别人家夫人小姐觉着乔家女儿上不了台面。你可仔细些,这是上好的春带彩翡翠,别给我磕碰坏了。” 既破了王澜珍不高雅的打扮免得她连累自己,又能戴好玉簪,乔芝办了一举两得的事,心里舒畅,王澜珍说话再如何难听她都能左耳进右耳出了。 “谢母亲慷慨。”乔芝面带微笑回罢,稳稳将春带彩翡翠玉簪戴到自己的螺髻旁。 有了这簪子压着,乔芝通身稳重素雅中又添清贵,加之她有一副姣好出众的容貌,瞧着与内城的高门贵女已别无二致。 威远侯府坐落于东京内城东南方朝阳大街。因府内带有湖景园,占地近四百亩,与毗邻的长顺公主府及祁国公府相差无几,足以可见其在今上跟前的分量。 按等级规制,侯府门三间、五架,因今日侯夫人宴请中有贵客,遂三门齐开。门前此时候了许多家仆、丫鬟婆子,接引今日赴宴的客人。 乔芝撩起窗帘只远远瞧了一眼,就觉侯府的威风富贵扑面而来。 威远候是武官出身,侯府大门处有两尊精雕细琢的狮象瑞兽抱鼓石,门前还立着两尊比人高的雌雄石狮子,十足的气派威风。且侯府朱门华美,门簪、门钹、门钉、门枕一应俱全、皆为上品。 世人常说“门当户对”,便是因为只看家门就知门户阶层是否对等。 待马车在侧门处停下,乔芝跟在继母后面缓步下了车,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女声。 “娘,女儿觉得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才对,您说对吗?” 第2章 选媳花宴 才艺比试 听闻这句针对意味十足的话,乔芝和王澜珍回头望去。 冤家路窄所言不虚,来人正是乔家兰珍馆的对头,嫣然阁东家的外甥女唐青鸢,和其母郑氏。 唐青鸢父亲任五品京官,外祖家任地方官,舅家在京经商。可以说除了人品样貌,家世地位处处都稳压乔芝一头。 她见乔家也受邀前来侯府参宴,腹诽向来清高的威远候夫人这回设宴怎像做慈善一样,竟什么小门小户的都邀请了来,不由得就出口敲打一二,希望乔芝这种父亲官小,家中还从商的人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唐青鸢的母亲郑氏也注意到了前面乔家的人,自然明白了女儿的意思,看着王澜珍与乔芝回她道:“人不光要有自知之明,还要会审时度势。” 唐家虽然比乔家根深,但比之侯府仍是差远了,竟还敢在侯府门前肆意奚落乔家,可把王澜珍气得够呛。正欲回嘴叫骂,就听乔芝笑了一声。 “母亲可听过五十步笑百步的典故?” 王澜珍不爱咬文嚼字,只看向乔芝,示意她说下去。 “若有自知之明,何至于退五十而笑百步?”这是在人家府门前,乔芝并不想剑拔弩张惹人注目,讽完便搀着继母示意她朝侧门处走了。 王澜珍见郑氏母女二人的笑僵在脸上又敢怒不敢言,解气了,扭头不再看她们。 候在门前离她们近的丫鬟婆子见证了这一场你来我往,面上虽然装作没听见,心里却都在笑话找事不成反被嘲的郑夫人和唐青鸢。 王澜珍从赵妈妈手中接过拜帖,亲自双手递给侯府的接引妈妈,那妈妈与王澜珍寒暄几句后,便喊了丫鬟为乔家人带路。 从前没进过高门权贵的府邸,王澜珍以为里面不过是小院儿多一些的大宅子罢了,今日身临其境,才知道在这侯府中,连建筑也能拿来赏看。 平地起殿、依山筑阁、傍水造亭,一石一木皆有章法。殿阁楼台不见重样,或雅致或庄严令人目不暇接。 乔芝不像继母那般肆意打量,只在眨眼间以余光探视几眼,所见美轮美奂已经令她觉得不虚此行。 赏菊宴设在侯府西角的沁园,此处有八方皆通的广亭,可容纳百人之多。周围景小精致,常用来办赏花会诗会等。 还未走近沁园,石子路两旁就已蜿蜒摆放着精心挑选的菊花盆栽,平素难得一见的品种都齐了,还不知正式被摆在园内赏的是何等名贵珍稀的品种。 等乔芝一行被带到一处竹亭落座奉茶时,沁园内已宾客如云、热闹非凡。 主家们忙着应酬贵客,像乔家这等门第的,来了并不能直接去见侯夫人,只能随着安排,与其他家的坐在一处吃茶用点心。 好巧不巧,刚坐下没多久,唐青鸢一行也被安排在了这处竹亭。 乔芝正随着继母与身旁的夫人小姐寒暄,没工夫理会她,唐青鸢的眼神白给了乔芝的后脑勺,没哽到乔芝,反倒把自己给哽到了。 王澜珍正寒暄的两位夫人,一位本就熟识,另一位眼生没见过,彼此间光是道明身份,介绍家族,都说了不短时间。 恰在一轮介绍完时,一位中年美妇人在一干下人的簇拥中走进竹亭,语气亲切热络道:“今日侯府客盛,多有招待不周,还望各位夫人小姐莫怪。”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美妇笑眼弯弯、唇红齿白,恰到好处的丰腴在华裳珠翠的映衬下显得贵气十足。 主家来招呼了,众人纷纷起身与之见礼,虽大多数人与其互不相识,但也丝毫不影响彼此表面上的热络。 只听了一耳朵王澜珍方才新结识的夫人唤那来人“霍夫人”。 待美妇走后,那夫人对周围的人介绍道:“是侯府三房的夫人,姓霍。霍夫人受侯夫人信重,常辅佐管家呢。” 说到霍夫人,她又顺势为大家简单介绍了侯府的情况。 “已故老侯爷有五子,嫡长子便是如今的威远候,现今是侯夫人掌家。四房中,四老爷故去,如今侯府除去侯爷一家,住着三位老爷,四位夫人,小辈十几人,可真是人丁兴旺的大府宅。” 她的声音虽温和却不算小声,附近在座不了解侯府的都静静听在耳中。听罢后三三两两小声交谈着,因还在人家家中做客,倒也没人说不该说的话。 只有唐家那边说话的姿态和隐隐传出的语气瞧着像是说不得宣扬的秘语。 乔芝与唐青鸢离得近,将她的话听了个大概。 “原来‘宁将女低嫁,不为侯府媳’是真的,世子是东京第一纨绔,侯府又人口复杂事多,家中显赫的自然舍不得女儿受罪。难怪侯夫人办赏花宴请了这么多人……” 虽然不如唐青鸢知道的多,但乔芝听说过威远侯府的裴世子是出了名的纨绔,他是勾栏瓦舍的常客、整日呼朋引伴招猫逗狗,痞气十足没个正形。还曾当街鞭打朝廷命官之子。如此一个跋扈子弟,身份贵重不说,同母所出的姐姐是一国之母,作为皇帝的小舅子,还颇得皇帝喜爱纵容。 这一层一层的台阶,将那裴世子捧到了天上。京中无人可与之比拟,也就更助长了他说一不二的霸道性子,没人敢招惹。 侯夫人广邀京中各户官宦人家的夫人小姐办赏花宴,就是为了给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裴世子相看个合适的姑娘婚配。 乔芝垂眸想着,既然门当户对人家的小姐们不想嫁,那这荣华富贵说什么她也要试着争一争。 裴世子不良?乔芝本就不期望男人能有多好。侯府人口复杂?她在灰暗的乔家成长的十几年不是白过的。 抱着试试的心态,乔芝欣然参与了午膳宴席过后侯夫人筹备的一些风雅小试。 与此同时,在东角楼北斜街最奢华的樊楼,即使还在白日,嵇琴琵琶声仍不绝于耳。路过雅阁,能听闻从里飘出几声戏子唱南曲的柔婉腔音。 盛装打扮的珍娘忐忑停驻在天字号雅阁门外,反复向抱琴丫头询问自己的妆发是否无虞。确认无误后,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这才清了嗓子娇声问道:“各位爷,奴家是伺候天字号房的唱曲戏子,可否容奴家进门来?” 等待回话的空档,珍娘暗暗在心中想,这可是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务必抓紧了。 得了里面人的允准后,珍娘伸出悉心保养的柔荑轻轻推开门,拿捏着身段朝里走去。 这天字号雅阁内坐的是如今东京里数一数二的高门贵公子,有伯爵府嫡子孙博远、皇帝姑母长顺大长公主爱子穆虔,更有大名鼎鼎的威远候世子裴承赫。 这些身份贵重的公子们个个皆是气宇轩昂、玉树临风,出手更是阔绰无匹,若能得他们看重,常为其唱曲,到时这樊楼谁人不眼红? 珍娘越想越激昂,拿捏出自己最美的笑来,抬头望向三位公子。却不料眼前情形没她想的那样和煦。 孙公子与穆公子的目光都放在裴世子身上,而裴世子把玩着他右手大拇指戴的和田鸽血红玉獬豸扳指,轻皱着眉、面有不豫之色。 纵使见多了潘郎卫君之流的俊美郎君,之前也曾见过裴世子,此时珍娘心中还是会因裴世子俊逸的姿容怦然乱跳,同时他皱起的眉也让珍娘慌乱得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也不知该与公子们交谈一二,还是直接入台唱曲。 犹豫中,珍娘瞧见裴世子撩起眼皮扫了自己一眼,眉头皱得更深了。 “怎么换人了,之前那个呢?” 随着裴世子问话,另外两位公子也转头看了过来。珍娘没经住脸一红,也不知是慌的还是臊的。期期艾艾答道:“婉娘……病了,奴家与婉娘交好,受婉娘之托,代她为各位公子唱曲。” 好友病得不能出台,她却打扮得如此精致来为之“替唱”,且还言笑晏晏,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心思。谁会相信其中没有猫腻? 至于那婉娘,真的是自己病的?还是被害的?也就显而易见了。 “既如此,就去照顾你的好友吧,这里不用人了。”裴世子冷声说完这句话,就转眼不再看这边了。 珍娘如同大雪寒天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站在原地呆愣没动,还是抱琴丫头悄悄扯了她的袖子,才将她的理智扯回来,苦笑着退了出去。 孙博远和穆虔对视一眼,心疼方才那娇美的戏子耍手段正巧撞上裴承赫心情不好,这下被他落了脸面,以后怕是更不好往上爬了。 眨了眨眼,孙博远半开玩笑逗裴承赫道:“裴老大若看上那婉娘,何不接回府里,也好解解闷。” “裴老大正为女人事烦呢,娶妻纳妾,最是令人头疼,博远你就别乱凑热闹了。”穆虔立即接话道。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聒噪着,裴承赫倒不好一个人闷着了,靠在椅背上笑道:“我合该劝大长公主和伯爵夫人给你俩也寻个亲事,看你俩还笑不笑我。” 他肯出口谈及此事了,孙穆二人憋闷了好久的话终于得以宣泄,一时间拉着人问个没完。不过娶妻而已,不存在什么替友忧虑,都是想看素来闲云野鹤惯了的裴承赫为此烦恼的笑话。 这三人年岁相当、府第离得近,自幼玩在一处,平素被东京中人冠以纨绔三首的名号,名声并不是很好。 今日威远侯府设赏菊宴为裴承赫娶妻,他却在这勾栏做东请好友听曲喝茶,怕是要不了多久又要被重重批判一番。 孙穆二人闹够后,还不忘开解裴世子。 “承赫兄,成亲也没什么的,不就多个正妻嘛,该怎样还是怎样。” “就算你成亲了,咱们也还是常见,不会弃你不顾的。” 裴承赫叹口气,兄弟们并不能懂他现在的感受。他仰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吐出两个字:“麻烦。” 孙博远和穆虔挑眉对视,用眼神对话:是成亲麻烦?还是女人麻烦? 威远侯府。 时下的赏花宴,追求多层次的享受,宴中常会举办曲赏、香赏等助添雅兴。今日的赏菊宴上只有女客,侯夫人备了画赏与绣赏,与各位夫人一起添了彩头,观赏一众妙龄小姐比试才学技艺。 见乔芝起身,欲出面去参加这些文雅比试,王澜珍本隐隐不悦,一看唐青鸢已经走出老远,急小声同乔芝说:“不能输她。” 乔芝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转身镇定地去了。 王澜珍望着继女永远挺直的背脊,如竹如兰般绰约的身姿,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从前不喜乔芝,是因为她继女的身份,而自己有亲生的儿女,偏颇是天经地义。后来不喜她,则是因为乔芝的优秀。 虽生母早亡,但她性格坚强不软弱、头脑聪明。为了不替她人培养子女,王澜珍不让乔芝接触账册货源之类,只允许她出些新鲜的主意,然她却在这夹缝中长成,见识谈吐远胜于同龄女子。 甚至直到此时,王澜珍才知道自己这个继女会作画、会刺绣。小小年纪,就能沉住气将自己藏得这么深,细想起来,她这个继女真是不简单。 她遥望着摆了十余台画案的场中,没见那些华裳环佩的高门贵女,坐的都是门户低些的小姐们,只余了一台画案空着。 这些人中,最打眼的还是属继女乔芝。虽然她今日衣着素雅,但在阳光下肌肤白得通透无暇,纤长脖颈似白鹄优雅,削肩薄背且身姿端正,不提姓名,还会以为是哪个簪缨世胄严规教养出来的闺秀。 王澜珍看乔芝显眼,其她人自然也是。 侯夫人与四房妯娌纵观正在画菊的十余位小姐,心中虽各有不同的计较,但都知只看容貌气质,佼佼者是谁自然是没有争议的。 不过别看乔芝画画时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其实对书画比试夺得头名并没抱希望。 虽然乔父是文人,学识渊博、精通书画,但他的一身本事只愿传授给胞弟乔昌润,乔芝所学的画技还是蹭着胞弟才断断续续学了一些,平日里也没机会潜心钻研,若在场有擅书画的,自然难比过人家。 待众人都画完后,观看比试的夫人们以花择优。乔芝收了八朵花,不出意料的排了个第三。 唐青鸢收了十三朵花,排了第二,看向乔芝的眼神充满不屑,下巴简直要抬到天上去。 乔芝没当回事,因为接下来的刺绣比试才是她的强项。 乔芝生母是苏州人士,一身苏绣的本领能以假乱真,恐怕比之宫里的绣娘也不相上下。虽然母亲在她六岁时就离了世,并未习得全部技艺,但乔芝常比照母亲留下的绣品独自钻研。 书画需备笔墨纸砚,没有乔父首肯,乔芝没法自行掌握,但每个女子屋里都必备针线,学刺绣就没人能管她了。靠着悟性和常加练习,她的绣品如今已经像模像样。 乔芝对自己的绣技十分自信,拿起花绷子时,不自觉就露了个胸有成竹的笑来。 唐青鸢时不时歪头看她,见乔芝的笑容,以为她又在装腔作势,心里十分不屑。 别人的反应,乔芝一概不知,她自入了比试场,就只一心做着自己的事情。无论是不擅长,还是擅长,都是投了十足十的专心去做。 此时她正在观察眼前这盆名为“仙灵芝”的菊花,其花瓣背面为金,正面为橘红,花瓣细长微微蜷曲,金色与橘红杂乱交映,花朵有种凌乱又富贵的美感,美是极美,刺绣的难度也是极高。 不过乔芝向来不怕挑战,越是复杂配色的物品绣出来也会越出效果,她已经开始期待绣完之后的模样了。 乔芝先是摆动花盆,令菊花最美的一面朝向自己,然后微微闭上左眼只用右眼去观察。这样看去,眼睛所见中心为实,四周为虚,层次分明。 观察好之后,乔芝才提笔画花样子。 刺绣的时间要比作画久,乔芝又是所有人中最后一个停针剪线的,此时距离绣赏开始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时辰。 所有完成的绣品摆在参加绣赏比试的小姐们面前的案上,执花的夫人们走上前来一一观赏,看完所有绣品后,如同画赏时一样,将手中花留给觉得最好的那幅绣品。 因为有了先前的画赏,案前聚集人最多的就是画赏时夺了头名的那位小姐那边,其次还是乔芝案前的人多。因为她绣的时间最久,不少人都好奇她绣得如何。 第一位看到乔芝绣品的夫人无意识发出浅浅一声惊叹,随即引来周围一众夫人的好奇,慢慢围了过来。 看清乔芝的绣品后,众人的面色有惊艳、有赞赏、还有好奇这是如何绣的。 这一回留花时,有一些夫人甚至仅仅只看了乔芝的绣品,就将手中花送给了她。不少先看了乔芝绣品的夫人,匆匆去看了她人的绣品,然后又折返回来将花留给乔芝。 最终的留花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一共四十五朵花,全部都留在了乔芝的案上,其她人案前竟一朵也没有。 第3章 侯府意愿 乔家好女 为了公平起见,侯府的几位夫人并不参与画赏和绣赏的评选,参与比试的小姐家的夫人们也没有留花的名额。不带偏颇的评选出了这样令人惊讶的结果,顿时就惊动四方,引得满堂关注。乔芝的绣品在夫人小姐们手中传阅后,由丫鬟递送到了侯夫人手中。 看见绣品后,侯夫人便明白了为何众夫人的花留的这么一致。 乔芝这幅绣品,采用的是苏绣不见针迹的套针技艺,色彩过渡间的晕染柔和自如,绣面滑腻平整是为上乘。而最为震撼人心的地方在于,乔芝将花样做了虚实处理,中心幼瓣清晰明朗,四周的大瓣及花叶都以颜色与毛化边缘的手法做出了由清晰到模糊的过渡,绣品的主体出现了层次变化,乍一看去,仿佛那盆菊花就在眼前,而不是被绣在了一块布上,扁平僵硬。 以往这种刺绣处理方式通常只在苏绣的山水绣品中见到,今日却被乔芝大胆用在了单体刺绣中。 乔芝的巧思加上纯熟的技法,将这盆“仙灵芝”菊花绣“活”了! 其她小姐的绣品中也有绣的好的,但在这幅的对比下,顿时就变得黯淡无光。 在众人的赞扬声中,侯夫人接过丫鬟端的彩头递给乔芝,乔芝对侯夫人盈盈施礼,双手端过。 “你的绣技很不错。”侯夫人只如此淡淡夸赞了一句,再也没有多的话了。 乔芝含着适宜的微笑,回道:“谢侯夫人赞誉。” 品出侯夫人态度中不着痕迹的冷淡,乔芝拿了头名的喜悦慢慢就淡了,端着彩头平静地回到先前的座位上。 而这一幕被其余关注着乔芝的夫人们解读成了宠辱不惊、淡定从容的风范,不少人心中默默起了与乔芝结亲的念头。 才艺比试并不会直接关系到这些夫人相看儿媳,只是通过这样的场合了解小姐们的脾气秉性。或是透过画赏、绣赏此类,窥见小姐们在闺阁中的养成。 拿了头名的人,虽不代表就宜家宜室会多家求娶,但也直观展示了自身长处。 侯夫人亲自筹备的比诗,对拿了头名的乔芝却并不热切,乔芝心里自然明白是因为家世的缘故。 乔芝是有想嫁高门的心,但既然侯夫人看不上乔家家世,倒也不必强求。 因着乔芝给王澜珍长了脸,不仅让她理直气壮讽刺了郑夫人和唐青鸢几句,还引来一些夫人主动与她攀谈,带来赠人的胭脂口脂也尽数送完。从侯府离去的一路上,王澜珍对乔芝难得一见的好声好气,也暂时没计较乔芝展露才艺的事。 侯府的客人都送走后,四房夫人齐聚大房堂厅,同侯夫人商议世子娶妻一事。 侯夫人姚氏有些沉默。 其实今日这场赏花宴,并非她所愿。若只是为了世子娶妻,何须大费周章举办宴会?威远侯府的亲系,再加上她姚家的亲系,何愁从中找不到门当户对的姻亲? 但侯爷曾言“已是烈火烹油,自当敛锋藏芒。”,一句话,已是对侯府将来的处世之道指了方向。 且此前侯爷还叮嘱她,这回赏菊宴为世子选妻,眼睛要放低些。娶妻娶贤,家世为次要。 姚氏将这些都记在了心里,这次下请帖只看家中是否有适龄女儿,不曾限过家世。可临了场,还是忍不住意难平。 今日那个乔家的女儿是不错,可是家中父亲才从六品的官,且家中还经商。“士、农、工、商”,商为最下阶。她这样的身份,怎么配得上赫儿? 乔家女身份低了,可在场其她人,又再没有比她好的,这很是让姚氏纠结。 三夫人霍氏将姚氏的心思看得透透的,垂眸静思良久后,未语先带了三分笑,温声问道:“大夫人今日可有看中的人家,或看中的小姐?您说说,咱们妯娌几个也好帮您参谋参谋。” 霍氏协理管家,夫君又是老夫人嫡出的第二子,向来在四房中占着头一份脸面。又因着这些,与侯夫人最为亲近。见大家都没说话,她只好先来起个头了。 霍氏的声音打断了姚氏的思绪,她咽下心情,抬眼环视四房夫人,问道:“今日娇客鸾翔凤集,我没个主意,妹妹们若有举荐,那是再好不过了。” 侯夫人不答反问,四房各报心思,一时也没人敢贸然答她。 从举办赏菊宴,到今日宴会的情形,发生了许多超出预料的事,现在还没人能品出威远候夫妇的用意。不过对于四房众人来说,世子夫人的人选越是出身低微,对她们就越是有利。 有个好拿捏的世子夫人,将来从大房手下捞好处也会容易些。 “依我看啊,今日那名绣品得了头名的乔家女乔芝就不错,那出类拔萃的容貌人品,堪配咱们世子。” 说这话的是五房夫人冯氏。 老侯爷虽已去世,但侯爷忠孝,全府上下以老夫人为尊,五老爷是老夫人最为疼爱的嫡幺子,五夫人冯氏又与老夫人有血脉关联,虽已出了五服,但在这侯府中却能当大用。 作为最受老夫人宠爱的一房,冯氏平素说话做事也是十分有底气的,别人瞻前顾后不敢说的话,她就敢说。 那乔芝亭亭玉立,擅绣擅画,再加上谈吐心境都算不错,拿出来摆在台面上也不算糊弄侯夫人。 一想到这个乔家女,冯氏就深觉满意,这样人不错,家世又低的,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因此她此时格外喜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为了世子将要娶得贤妻而高兴。 有她开了口,二夫人钱氏也随之附和:“我也觉得乔家女不错,她那一手绣功,堪比正统绣娘,想必家中定然规法严苛,这样的女子,宜家宜室。” 钱氏的夫君二老爷是侯府五位老爷中唯一的庶子,不过裴家表面上向来嫡庶同尊,二房同其他房的差距不算大,钱氏与其她几位夫人的地位差别也不大。 三夫人霍氏听闻冯氏和钱氏如此表态,凝眉道:“乔家女好是好,可就是出身有些低了,咱们威远侯府何等显赫?与乔家结亲,多少有些不合适……” 侯夫人听了一圈,面色始终温和无波澜,虽然三夫人的话说到了她心坎上,但她没有急着表态,反而是看向四夫人,温声问道:“芷妘,你觉得如何?” 被问到的四夫人周氏是四房夫人中最文静的。 四老爷英年早逝后,她带着四房独女安静过日子,不争不抢、淡然处世,轻易不出头。 被侯夫人问后,也只是颔首轻声答:“回大夫人,今日乔家女确实出色,但我觉得娶妻之事,还是随世子心意最好。” 这话说得虽没错,但说到了侯夫人最头疼的地方,她心想,若随赫儿心意,那便是不娶妻才好。罢了,世子的人生大事,还是再问问侯爷的意思。 大房晚膳撤桌后,侯夫人叫人送了与爹娘一同用膳的五小姐回房,将今日赏花宴上发生的事细细说与了侯爷,并同他提了几个看得入眼的人选。 侯爷双目注视着姚氏耐心听着,察觉她心事重重,温声问道:“夫人眉间似乎有淡淡愁云,可是有什么心事?” 有侯爷问在先,姚氏也好开口些了,顺势将她的疑虑说了出来。 “今日我看了乔修撰家的女儿,才情好、模样好、身段也好,只是乔家家底太浅了些,我拿不了主意,还请侯爷定夺。” 侯爷听闻此话先是轻皱了皱眉,沉吟几许后笑道:“门第是低了些,但我听闻乔家家风极正,乔虑悰为官又清正廉洁,若他家女儿真像你说的那么好,与乔家结亲倒错不了。圣上定也‘乐见其成’。” 听侯爷提及乔家与乔父的情况,姚氏的心才终于放回了肚子里,她明白这回给世子娶妻不光是侯府的事,更是得皇帝“看重”,若一昧低迎媳还显得刻意。正是这样家风好、女儿教养的又好的,才能托显出侯府用心纯粹。 “儿女婚姻大事,还是有侯爷把关才放心。”姚氏眉头舒展开来,淡淡笑着,又恢复了往日万事不愁的清贵侯夫人气派,“只是不知那小子愿不愿意。” 谈及嫡子,侯爷笑意深了些:“赫儿聪慧,自是会懂父母的良苦用心。” 姚氏嗔道:“赫儿顽劣,也就侯爷当他是块宝。” “欸,年轻人本就骄烈,不能拘着拘坏了。”侯爷摆摆手道,说罢又执起姚氏的手拍了拍,“纳采等事就辛苦夫人打点安排了,赫儿那里我去同他说。” “好。”姚氏点点头,暗暗在心里盘算要将儿子的婚事从头到尾都办得漂亮。 夜色渐浓,侯府各院子陆续挑明灯火,大房屋檐下更是十步一盏灯笼,将走廊照得通明。 裴承赫身后跟着小厮,迈着长腿经过长廊,润泽光彩的缎面袖摆与衣摆荡起弧度,掀起一阵清朗的苏合香气。 书房外早有人候着,远远见世子爷前来,提前打开门迎他。待人走近了,躬身道:“世子爷,侯爷在里等您,直接进去就好。” 裴承赫颔首道:“好。”,然后径直往里去了。 他的小厮同侯爷的仆人笑笑,自觉留守在了门口。 裴承赫走进书房,见侯爷正坐在榻上摆弄一局象碁,便走到他对面坐下,拿起一颗被吃掉的棋子在手里盘玩。 “父亲叫我来所为何事?陪您下棋吗?” “明知故问。”侯爷挑眉瞪他一眼,“你母亲今日设宴为你选妻,相中一位清流之家的姑娘,闺名乔芝,其父是密阁修撰乔虑悰,据说她样貌才情俱佳。为父觉得不错,这次你不许再推了,你如今都二十二了,为父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大姐姐都已经在你娘肚子里了。” 听着侯爷说话,裴承赫轻松吃掉对面一卒,勾唇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父亲母亲都瞧中了,那儿子娶便是。” 裴承赫早先就推过两次亲事,自知这回躲不过也逃不掉,认命地没再做无用挣扎。 侯爷本以为要费诸多口舌,或要威逼利诱才能令自己这个对女人七窍只开了六窍——一窍未开的儿子就范,没成想如此顺利,令他刻意绷起的严肃面孔骤然破裂,念叨着:“你想通了就好,待合了庚帖,让你母亲进宫跟皇后娘娘讨个物什给你做纳采礼以示珍重。” 裴承赫认真研究着棋路,头未抬说道:“让母亲将亲家情况也详细与皇后娘娘说说,这事儿直接点比绕弯子好些,传到圣上耳朵里才自然,也不枉父亲母亲一片苦心。” 见他从自己三言两语间已经参悟出了这门亲事的重大意义,侯爷欣慰地拍了拍儿子的肩:“就按你说的来。” 欣慰之下,侯爷又觉得这样一场政治婚姻有些委屈了儿子,安慰他道:“你也不用觉得成亲拘束了,以后还是随你自在。” 裴承赫点点头没说话,心里想着娶妻了哪里还谈得上自在?只说夫妻同衾,就能让他睡觉都不得安稳。 乔宅最近颇有些热闹。 从前王澜珍作为从商续弦,鲜少有能进高门大户的机会,往来多是榆钱巷周围的人家,出门应酬也不常带乔芝露面。自从乔芝在赏菊宴上凭借绣品大放异彩,令当日的夫人们瞧见乔家还有这么个女儿,便纷纷作介给亲戚家门,所以近些日子以来频频有媒婆上乔家替男方家说亲。 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说的就是如此了。 方才又来了一个媒婆,王澜珍勉强客气着将人送走后,叫赵妈妈拿了记载的簿子来,打算今日就从中挑一家结亲,将乔芝嫁了。 尽管嫁女儿是大喜事,可对继母王澜珍来说,则是桩麻烦事。 若挑了高些的门第,她见不得继女过上比自己还舒坦的富贵日子。可若挑了低门第,自己的名声不说,往后亲生女儿的婆家便也不好往高了挑了。 挑挑拣拣好半晌,王澜珍看上一户家主从四品官的人家,她曾听闻这家主母声色俱厉,待娶妻的嫡次子又已有庶子。如此一来,待乔芝嫁过去,过的就是外甜内苦的日子。 王澜珍越想越高兴,皱了许久的脸终于舒展开来,露出了憧憬的笑容。待她同乔父禀告一声,就能派人给那家请的媒婆子回话了。 这时王澜珍的丫鬟金朵进门来,面上一副不敢置信的脸色,急声说:“夫人,门房老徐派小厮来传话,说是威远侯府派官媒人上门来了!” “什么?”王澜珍忽地站起身来,“你再说一遍?哪家?” 金朵瞪大眼睛,期期艾艾答道:“威远……侯府……” 王澜珍撑着椅背扶手站着,半晌痴然反应不及。威远侯府怎么会看上乔家?更何况派来的还是衙署担职的官媒人,由此可见是受了威远候夫妇重视的。 无论是威远侯府,还是官媒人,都不是乔家能怠慢的。王澜珍按下心中震惊,带着丫鬟婆子亲自去将官媒人迎进了正厅。 官媒人是在衙署中负责连接媒妁之事的妇女,她们有职称在身,远比市井中私人经营媒妁的媒婆要体面得多。 请官媒人做媒牵线,经了官府的手,若成了婚事,就会给两家姻亲添上一层郑重。 而这官媒人也不是谁人都能请的,地位银钱一样都不能缺。 赏菊宴后想与乔家结亲的人家虽然多,但也都是些不至于太高攀的人家,也没人愿意为乔家去请官媒人,上乔家门来的都是寻常的媒婆。 所以得知威远侯府不但纡尊降贵欲与乔家结亲,还郑重地请了官媒人上门,乔家上上下下都震惊非常。 那官媒人年岁不大,约莫四十出头,身穿统一的青色官服。面对王澜珍不见半点怠慢,笑得一脸喜气:“问王夫人安。素闻乔家女儿乔芝小姐天生丽质、蕙质兰心。今日良辰吉日宜结喜,我受托于威远侯夫人,前来为裴世子做媒。威远候和侯夫人就这一个嫡子,金尊玉贵、一表人才。想必若月老开眼,这两人必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呀!” 直到这会儿王澜珍还没回过味儿来,只惯性地笑着,下意识回道:“我乔家小门小户的,何德何能与威远侯府婚配。芝丫头见识短浅,如何能担得起那世子夫人之位?。” 官媒人从她话中品出“继母无德”的味儿来,面上笑容仍是未变:“往日听闻乔家清规、克勤克俭,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不过王夫人无需多虑,有道是‘娶妻娶贤、嫁女嫁德’,乔家有贤,侯府有德,乔小姐与裴世子若结亲,实为珠联璧合、佳偶天成,门第之论在此之后皆为下品矣!” 这官媒人话说得这样好听,王澜珍自知失了言,只讪笑不已,勉强应付着官媒人说了阵子话。心里暗暗打算不应侯府不说,还想着说与乔虑悰听,征求他一致的反对。 她可是清清楚楚记得,去侯府前,乔虑悰明确说了不能贪恋侯府富贵的! 第4章 成亲之前 双双无情 威远侯府派官媒人上门的消息传到乔芝院子里时,程妈妈正带着连碧和连香炒花生。乔芝坐在檐下,靠在椅子上边吃边看,嚼了满嘴的花生香。 据程妈妈说这叫“有好柿、会花生”,为的是给乔芝讨个好彩头,能从近日上门问亲的人家中得个好姻缘。 “我的好姐姐诶,快别忙活了,威远侯府派人上门来了!”和程妈妈交好的粗使张婆子突然出现在小院门前,探出半边身子直冲程妈妈招手。 大姑娘在里面,张婆子不敢随意踏进门,只想着把消息递给程妈妈就好,让这小院儿里事先有个准备。 张婆子的声音半大不小,却也够众人听清“威远侯府”四个字,两个丫鬟一脸惊喜去看乔芝。 程妈妈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起身小跑到院门处问张婆子:“当真?你可别作弄我!” 张婆子急忙道:“千真万确!我听茶房婆子说的,还能有假?你快跟大姑娘说说,我要回去当差了,耽误不得久。” “你等等!”程妈妈喜上眉梢,小跑着回小耳房从篓子里捡了三个大红柿子用小篮子装了,又捧了三捧炒好的花生,回到门边递给张婆子,“拿回去吃。” 吃的东西张婆子自然不推辞,顺手就接了过来,一看又是柿子又是花生的,呵呵笑道:“还是姐姐讲究,这下灵验了,也不枉姐姐一片诚心。” 程妈妈抿唇一笑,目送张婆子走了。 这头乔芝已经被连碧和连香包围凑趣,程妈妈走近的空档,想起当日在厅堂时老爷说的话,喜气的面上又生出一丝担忧来。 程妈妈去瞧乔芝,见她意外之后,微笑如雨后初晴般,顿时心头柔软,又暗暗祈祷佛祖保佑,老爷和夫人千万不要在亲事上再给她家夫人生的大姑娘使绊子了。 乔芝望向程妈妈,看出了她隐隐的担忧。 与连碧连香不同,去往侯府前父亲与祖母训话时,程妈妈是陪在她身边的。父亲亲口说的不与侯府攀附,想必此时成了压在程妈妈心头的大患。 “程妈妈,莫忧心。”乔芝冲程妈妈安抚一笑,悠然道,“今时不同往日,咱们只需静待喜讯即可。” 乔芝早慧过人,有她如此说了,程妈妈自然深信不疑。走上前握着乔芝的手顿时就红了眼眶,姑娘眼见快要熬出头,夫人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另一头,王澜珍同乔虑悰说明了侯府来意,正满心期待听乔虑悰如何回绝侯府。尽管他已经沉默了一炷香之久,不过他神色越凝重,眉头皱得越深,王澜珍反而越是安心。 但完全出乎她意料的是,乔虑悰结束沉默后的第一句话,却是:“派个机灵的婆子找那官媒人回话,乔家有意与侯府结亲。” 王澜珍瞠目结舌,站起身来高声问道:“为何?老爷你不是不想攀附权贵吗?还说那侯府世子顽劣,并非良配。怎的现在又反了悔?” 乔虑悰瞥了王澜珍一眼,心怨泼妇难缠,但面上又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压了声音安抚她:“夫人莫急,听我讲与你。这威远侯府势大,咱们家不主动攀附是真。但谁能想到芝丫头竟入了贵人眼?这就得重新打算了。侯府请了官媒人,可不是重视亲事那么简单。若咱家回绝了侯府,只怕往后不仅是我的官场,咱们兰珍馆也会受影响。” 王澜珍一听要是不同意侯府结亲,自己的铺子也要受牵连,顿时骇得不轻,急声问道:“竟这么严重?” 乔虑悰叹口气,他往日不想攀附权贵是为了表现一心忠于君王的立场,建立自己清流文官的名声。此时若拒绝侯府主动结亲,实则是与他想要的境地相悖的。 “威远候爷兵权在握,其长女贵为皇后,裴世子深得圣上喜爱,这样的门户求娶我乔家女,我有何理由拒绝?倘若回绝,必定平白惹人猜疑,是不敬功臣?不敬君主?还是留女待价而沽?芝丫头生母早逝,若不顺势将她嫁入侯府,将来寻不到比侯府更好的门户,你我夫妻二人难道不会落人口舌,安个磋磨子女的名头?” 王澜珍怔怔望着乔虑悰,重重坐回了椅上:“听夫君这意思,芝丫头是不得不嫁入侯府了?” 乔虑悰点点头:“不仅要嫁,还要举全家之力操办这件事,嫁妆也要尽量丰厚。” 见王澜珍听他这样说,立刻一脸不情愿的模样,乔虑悰耐着性子走上前揽着她的肩,温声说道:“夫人,若芝丫头这事办得漂亮,往后咱们茹儿何愁说不到好亲事?” “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道理没人会不懂。 提到王澜珍自己所出的女儿,才令她从不情不愿中清醒过来,望着乔虑悰讨好的表情,慢吞吞点了点头。 有一家之主过问,乔家与侯府顺顺当当过了纳采、问名、结吉、纳征、请期。并将婚期定在了来年三月初六黄道吉日。 在这期间,乔芝安分待在自己院中,非必要轻易不在继母与祖母面前露面,低调地过了好一阵舒坦的日子。 此外,在王澜珍的安排下,继妹乔乐茹每日要来跟着乔芝学一个半时辰的刺绣。不管乔乐茹是不是真心想学,乔芝倒是拿出了真本事尽心教她。命人在自己用作绣房的隔间里给乔乐茹置了个小些的绣架,每日教她时,自己也绣些团扇、手帕、香囊等小物。 “二妹妹,同色处下针不能太整齐,错开些才会更灵动。”乔芝指了指乔乐茹绣的花瓣,又将自己绣的兰草叶子指给她看。 “知道了。”乔乐茹漫不经心点点头,戳针的手动得更慢了。年仅六岁的她并不能懂为什么母亲要让自己跟着大姐姐学刺绣,所以学起来并不用心。 这样枯燥乏味的穿针引线,失去生母的大姐姐需要它来妆点,可母亲说过,她与大姐姐是不同的。 乔乐茹停下针线,抬头看向乔芝,问道:“大姐姐,我听说侯府给你的纳采信物中有皇后娘娘赐的金钗,能否取来给我瞧瞧?” 乔芝停下针线,见她的两个丫鬟因为乔乐茹要看金钗顿时一副如临大敌的谨慎模样,一个眼神安抚后,吩咐道:“连碧,去将锦盒取来。” 有了乔芝吩咐,连碧从程妈妈手里取了钥匙,不多时就双手托着正红织团双喜纹锦盒回到隔间,将锦盒递给了乔芝。 乔芝接过锦盒,目光在掺了金丝织造的精巧蜀锦外盒上流连了片刻,然后轻轻解开和田玉制成的玉扣,掀开锦盒的盖子,这才将锦盒转了个方向,递给乔乐茹。 早就被锦盒中躺着的婴戏莲金钗吸引了目光的乔乐茹一边惊叹一边接过锦盒,顺手就将金钗取了出来捏在手上凑近在眼前细看。 只见钗头上有个眉眼栩栩如生的小婴孩从瓣瓣盛放的莲花中探身而出,金钗做工之精细,甚至能从小婴孩手中抱着的莲蓬上看到镶嵌在其中的滚圆莲子。 其实金制的物件并不稀奇,做工极近精巧的宫廷之物也不稀奇,这件纳采信物的分量在于它是皇后所赐,并且还是婴戏莲这种寓意多子多福的花样。 当日威远侯府送来纳采礼,其中这件金钗礼可是让乔家狠狠风光了一把。 乔乐茹看够了,轻扯了扯嘴角。随即将金钗放好,一只手递回给乔芝,托着下巴问道:“大姐姐,你说,若我将来嫁得比你还好,纳采礼和聘礼是不是会比你的更好些?” 虽说六岁小女童言无忌,但乔乐茹此番嚣张的话语令人不得不深想平日里王澜珍都是怎么言传身教给她的,令她小小年纪就敢轻视长姐。 但乔芝似乎并不介意乔乐茹说的话,反而微笑说道:“二妹妹有此志向是好事,侯府之上更有公府、王府……《后汉书》记,‘有志者事竟成’,大姐姐相信若你勤勉励己,将来定能比大姐姐更有出息。” 得到乔芝的赞同,乔乐茹一脸毫不掩饰的得意,乐呵呵地将绣花的功课完成,昂着头就离开了乔芝的院子。 连碧气得头冒烟,一边收拾针线一边念叨:“姑娘您真是心慈,这样没规矩的妹子何必给她脸,瞧把她高兴的,如今才六岁大就恨不得爬到您头上,将来长大了如何得了?” 连香也气得不轻,愤愤地说:“还好姑娘马上要出嫁了,待离了此处,就不必再受气了。” “往日让着她是迫不得已,今日让着她却是想‘揠苗助长’,苗根不稳难长成,人心不实难成事,且看往后吧。”乔芝笑得意味深长,眸中渐渐洇开一片冷色。 比起两个思绪简单的小丫鬟,阅历颇丰的程妈妈自然能懂乔芝的用意。那乔乐茹不仅样貌平平随了王澜珍,脾气性子也教得与她一样,若长大后没什么长进,凭什么去嫁得高门?要是见大姐嫁的好就养得心气儿高高的,将来还不知道怎么跌跟头。 自家姑娘都说这次能有侯府求亲是她撞了大运,那撞大运也不是谁都能撞的。 程妈妈想了一通,觉得乔芝这样放长线的心机对付乔乐茹和王澜珍甚是解气,随即对两个丫鬟正色道:“你们俩都不小了,该是说话做事多在心里想想,要还是这样天真无邪,以后跟着姑娘嫁去侯府,怎么撑得住事?” 听了这话,连香愣了片刻,双手交握一脸认真道:“是,奴婢一定多看多学,不能给姑娘丢脸。” 连碧则凑到乔芝身边,像往常一样半蹲着身子扶着坐塌,将头挨着乔芝衣袖,娇声道:“姑娘喜欢我们活跃,若我们都老成了,姑娘在侯府太沉闷了也不好啊!” 乔芝摸了摸连碧的小发髻,淡笑道:“慢慢来,不急一时。” 程妈妈望着连碧这幅不知愁的模样,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声短气。 这时,小院中粗使的婆子在外敲了敲门框,报道:“大姑娘,门房来报,杨府段夫人来访。” 听闻好友上门来了,乔芝扬了一个欣喜的笑,眼睛都亮了:“都随我去迎听云。” 乔芝与段听云自幼相识,因着两人投缘,闺阁中时就与旁人情分不同。段听云出嫁后,两人也未曾断过联系,虽见面不多,不过彼此之间的情分依旧不减分毫。 段听云直接上乔宅来见乔芝不易,乔芝亦是亲自去迎,领着她简单拜会了祖母和继母,然后手挽着手回了小院。 在乔芝一如往昔的闺房中,吃着她吩咐丫鬟上的自己爱吃的点心和果子,段听云倍感放松,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出阁前的少女时光。 各自遣散了丫鬟婆子,两人惬意闲谈,有说不尽的话。 “芝芝,你这待嫁的日子,都在忙些什么呢?”段听云倚在榻边,看着乔芝微翘着纤纤素手慢慢剥开澄黄的橘皮,剥好后却不吃,径直将橘瓣递给自己。 等段听云接了橘瓣,乔芝又挑了个橘子慢悠悠剥着,答道:“绣些小物件存着,往后送人也好有些门面,连带着教教我二妹妹,竟比从前还忙些呢。” 乔芝剥好橘子,又用指尖掐着白色橘络将其撕掉。 “别撕了,吃橘络好,太久不见,你又忘了我与你说的。”段听云点了点乔芝手背,见她从善如流停了手中动作,直接将橘瓣喂到嘴里吃了,才又继续说,“教你二妹妹刺绣?是你继母要求的吧?” 乔芝嚼着橘子点了点头。 段听云嗤道:“真是好大的脸,从前对你不管不问,你自学成才的技艺竟还要教给她女儿。当初要不是你瞒着她学,恐怕还要对你多加阻拦。现在倒好,竟给她占现成的便宜了。 ” “没事的,你还不知道我么?若非对我有益,怎么会教人白占便宜?”乔芝冲段听云狡黠一笑,并不在意教刺绣一事。 “也是,你最是机灵了。”段听云皱起的眉顿时就舒展了,开口说起另一件压在她心里的事,“这门亲事说出去是风光,可内里是苦是甜往后只有你自己尝得。我听闻那裴世子风流成性,还未成亲家中已有两房妾室,将来你嫁与他,可莫要交付全了真心,免得伤心难过。我还听闻他脾气暴躁,轻易惹不得,你也要多多注意。” 这些话,若待嫁的是她人,段听云绝不会说。可乔芝是她最要好的朋友,与寻常女子也多有不同,所以段听云不仅说得直白,还嫌自己知道的还不够多。 乔芝听了这些话,感动于段听云的心意,伸手握着她的手腕,认真说道:“听云,有些事,我早就想透了。这世道于女子不公,嫁与谁又有何区别?懒妒叛怒不会过得好,三从四德也未必能过得好。对我而言,只要能嫁得高、做正妻,凭我一贯趋利避害的手段,能将日子过得顺畅,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段听云怔怔望着乔芝,有些触动,却不知该说什么,只缓缓点了点头。 乔芝又笑道:“我是我,你是你,我还是希望我听云和杨大夫能白头偕老、情深似海。” 提起自己的夫君,段听云有些羞赫地低下头,又听乔芝语气轻快絮絮叨叨说起裴世子。 “不过要说风流,我听闻那户部尚书的孙子,也还未成亲,院子里的妾室通房都快住不下了,怎没人说他风流?裴世子也就两个妾而已,自他弱冠起,这风流的名号就跟在他身上挂了匾似的,谁人都够不着。” 段听云也笑:“谁让裴世子惹眼,做事又张扬。” 此时,风流裴世子正一手撑在淡青釉雕花梅瓶上,手背抵着额头静默不语,显然已经有了醉意。 陪他吃酒的几个二世祖虽然都还清醒,但人人吃了不下三盏,兴头渐起,行酒令唱得花词翻飞,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他们围坐在酒桌,四周或立或坐伺候着六名歌舞姬斟酒唱词,其中一名身穿桃红襦裙的貌美的舞姬见裴承赫埋头小憩,存了心思默默挪到他身边,正欲搀他一把,立即被穆虔高声喝止。 “住手!哪儿来的小妞不懂规矩?下去!。” 穆小公子从来都是一副笑意甜颜,乍然被他厉声一喝,那舞姬顿时花容失色,险些哭出来,提着裙子就出了亭子。 有他这么一嗓子,裴承赫也醒了,抬起头醉眼朦胧看了一眼那舞姬的背影,沉郁的脸色仿佛能冒出黑气来。 裴承赫从入了座,就一直闷头喝酒不言语,见他醒了,有人立即缓和气氛凑趣道:“听说裴老大要娶乔修撰的女儿了?恭喜裴老大喜得娇娘啊!” 这人与裴孙穆三人算不得熟,只是沾了友人的光,顺道带来的。不懂实情,所以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本来他想的是借此机会攀上裴承赫,只是恐怕这次之后算是彻底与裴系二世祖无缘了。 不过眼下裴承赫醉了,听人提起自己的婚事,抬起头双目深深望着他,勾起一边唇角笑得令人悚然入骨:“这种弱鸡小娇娘,不出三天就要求着爷休了她。” 众人心想:嚯!吓人,这乔家姑娘还是自求多福吧。 第5章 巧换嫁衣 恶毒继母 三月初三,威远侯府派人给乔家送来了催妆礼。这时,乔家的近亲远戚多已来了乔家预备参加喜宴。催妆礼一到,众人齐聚院儿内看热闹。 凡是侯府送来的礼,都以红木箱盘盛放,装点正红色绸花。在场有人家中连红木家具都不曾用得起,家中有绸缎也都是用来做衣裳了,见到侯府此番奢华的手笔,顿时慷慨不已。 “芝丫头这回真是攀上高枝了。” “侯府这般用心,对新妇定是极为满意的,芝丫头往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啊!” “侯府这种大户人家,娶媳嫁女都是有定例的吧。”王家一名女亲看了几眼红木盘中放置的镶嵌了宝石的妆匣,状似不在意地移开视线,同身旁另一位妇人说,“媳妇难当,高门媳更难当,谁知道那是富贵窝,还是龙虎穴?” 到底是后娘家的,才会说出这种话来。 不过也不是没人和她这么想,见乔芝嫁得高门,什么样心思的人都有,听她如此说后,有些人随即点了点头。 谁家的闺女谁家疼,乔芝嫡亲的舅母章晚虹瞥了一眼那名妇人,没好气道:“不知道是富贵窝还是龙虎穴?人家侯府的人还没走呢,要不我替你去问问?” 那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见侯府来的官媒人和家仆朝这方看,没敢回话。 乔芝舅舅齐佳悯忍了下笑,抬手轻轻拍了拍章晚虹的手臂,小声同她说:“莫同人争吵,她们都是嫉妒罢了。” “就是!”她们外甥女的姻缘如何,哪里容外人置喙?章晚虹白了王家那些亲戚一眼,“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外面笙歌鼎沸,乔芝的小院儿里也是红飞翠舞热闹不已。 除了住了人的屋子,其余房间里都摆满了聘礼、成亲用的物件。从外间还在源源不断往里送今日的催妆礼,暂时都摆在了院中。 聘请来的喜娘们忙进忙出安排摆放,又将妆匣带到里屋,给乔芝试妆打扮。 走进正屋卧房,正当头的雕花架子上平展挂着绣银线串百花纹的青罗大袖嫁衣,这嫁衣虽简陋了些,但单凭一旁侯府刚送来的珠玑宝翠点缀的九株花冠,足够能将场面撑起来。 乔芝端坐在梳妆台前,喜娘在身后为她盘发。她望着面前打开的妆匣,目光缓慢又细致地从各式价值不菲的妆品盒上一一扫过,再转过视线看向王澜珍为她准备的嫁衣,像在看一场笑话。 那嫁衣哪里是新做的?王澜珍拿她穿过的嫁衣给乔芝,以为别人认不出来,暗中在心里得意。 乔芝只看一眼就认出那是王澜珍十年前做新妇嫁进乔家时穿的嫁衣。不说绣样款式相同,看颜色就能看出蹊跷。虽然嫁衣保存得当又熨得平整,但放了十年的罗布色泽显得有些晦暗,青色并不鲜亮,细看就能看出同新布的差别。 王澜珍怕久了被人发现,直到二月底才将嫁衣送到乔芝房里,想掐着时间紧,偷偷恶心乔芝一场。 然而看破这事的乔芝却并未说破,谁恶心谁还不一定呢。 心中定下主意后,乔芝再抬眼看铜镜,镜中美人去鬓发梳高髻、戴花冠,不施粉黛就已经艳丽难挡,标志的鹅蛋脸、柳叶眉,一双美目眼波流转间美而不媚,任谁看了也不能说乔芝这气派还配不上世子夫人的身份。 喜娘看了又看,赞叹道:“乔大姑娘生得好容貌,世子爷见了准喜欢!” 面对这些交际繁杂的喜娘,是半句话都不能说错,以免给人留话柄。乔芝淡笑回道:“容貌承自爹娘,只要世子不嫌弃就好。” 那喜娘又称赞了两句,从妆匣取了螺黛为乔芝画眉。 侯府送来的这尊妆匣虽不大,但里面放的妆品或贵重、或难得,皆不俗,波斯国进贡的高达十金一颗的螺黛、御供级别的紫铆、雕花金盒里细如烟的茉莉珍珠粉等等不胜枚举。 这些天从侯府送来的纳采礼、聘礼都能看出侯府阔绰。不过再看这些细枝末节,能看出侯府对乔家这门婚事,起码在表面上是重视的,并没有因为娶的是低门媳就薄待之。 乔芝静静想着,就算裴世子不堪、侯府水深,单看侯府对这场亲事的细致,就能看出侯府掌事的人重大局。只这一点,她就能安心许多。 忙起来的时间总是过得格外快些,很快就到了三月初五,乔芝成亲的前一天。 这一日,乔虑悰忙着安排会客事,王澜珍忙着清点迎亲事务、宴请等。乔芝则一遍又一遍听着喜娘讲规矩。听多了,她心中对成亲一事也就越发从容。 用罢晚膳,乔芝早早就歇下了。 到了亥时中,忙碌的乔家渐渐停歇下来,灯火一一熄灭,唯有正房的老爷夫人睡得略晚些。 等到子时,除了檐下留着几盏灯用微弱的光亮照着路,其余房屋内漆黑一片,房中的人们睡得正沉。 小院的闺房里,乔芝悠悠睁开眼,不需适应,脑中已一片清明。 她起身离床,不忘给自己批上外衣免得着凉。穿上鞋后走到嫁衣跟前,脚踩着衣摆、抬手揪着嫁衣的衣襟,顺势往地上重重一坐。 “刺啦——” 放了十年的衣裳,比乔芝想的更好撕破。 手收回来时,乔芝卯了力气撞向一旁早就放好的凳子上,凳子倒落在地的响动,伴随乔芝的低声惊呼,惊醒了睡在耳房的丫鬟们。 很快,连碧和连香端了烛台进来,一人搀扶乔芝起来,一人上前查看被撕开一道口子的嫁衣。 乔芝被连香扶着站起来,瞧着被撕坏的嫁衣有些被吓坏了。 连碧转头看到乔芝的表情,顿时慌得六神无主:“姑娘,这可怎么办?” 连香虽然也吓得不轻,但还是按下心中惊慌,先给乔芝揉着撞红的手腕。 “穿好衣裳,去找父亲母亲。”乔芝吩咐,又补充道,“带上嫁衣,这事不能耽搁。” 子时的内宅,寂静无声又寒风萧瑟。主仆三人带着嫁衣执着灯笼径直来到主屋,乔芝叩响门扉后,接过嫁衣双手举着,恭敬跪在了门外。 这响动惊醒了乔虑悰和王澜珍,也惊醒了主屋伺候的下人们。丫鬟们进屋伺候主子穿衣、点灯,很快就召了乔芝进屋说话。 做了错事的乔芝托着嫁衣,垂首弯腰、眼眶通红,走到两位家主跟前,先跪下行了一礼,然后歉疚道:“这么晚了打扰父亲母亲休息,女儿实在有错。方才女儿起夜,糊涂之时踩上了嫁衣绊倒,又撞上凳子,挣扎间一时失智,不慎将母亲为女儿精心准备的嫁衣撕破,还请父亲母亲责罚。” 她的手高高抬起,露出了撞得通红的手腕,无声证实着乔芝所言非虚。 “精心准备”的嫁衣撕毁了,王澜珍心头大怒,又不敢表现出异样,忍着忍着就没了动作言语。 乔虑悰看了王澜珍一眼,见她表情古怪,于是亲自接过了嫁衣看了一眼撕破的地方。 撕破的部位在衣襟连接处,缝补起来必有痕迹,这件嫁衣算是彻底毁了。 乔虑悰也很生气,但明日一早侯府就要来接亲了,眼下的任何责怪都没有意义,只有将事情解决了才是正经的。 “这嫁衣不能穿了,夫人赶紧派人去成衣铺子买现成的嫁衣,不可低廉简陋,免得招人碎嘴。”安排了事,不说教又不舒服,乔虑悰看向乔芝,冷声道,“都是要出嫁的人了,往后做事沉稳些。如此毛躁,怎么做得好世子夫人?” “父亲教训的是,女儿知错了。”乔芝低着头认错,面上却全然没有悔意。等待片刻后,她抬起头朝王澜珍屈膝道:“母亲辛苦了,这个时辰恐怕难买到合适的嫁衣。若买不到,您也不必忧心,女儿派人去杨府找听云借她的旧嫁衣即可。” 乔虑悰摩挲嫁衣布料后眉头紧皱,攥着衣襟高声呵斥道:“荒唐!成亲怎能穿旧嫁衣!不管用什么法子,卯时前必须买到新嫁衣。” 他一反常态的大发雷霆,王澜珍心里有鬼不敢与其分辩,强装镇定地应下了。 乔芝心情不错,眼下看着似乎比她预计的情况更好些。她垂眸缓缓说道:“女儿不孝,连累父亲母亲。父亲早些歇息。母亲您受累了,女儿先回房,不给母亲添乱了。” 乔虑悰和王澜珍都没应声,不过乔芝也不需要他们作何反应,福身后就离开正房,回自己小院继续睡觉去了。离起床准备的时辰还早,还能睡个好觉。 乔芝走后,乔虑悰也没多指责王澜珍一句,扔下嫁衣自个儿回寝房睡了,徒留王澜珍枯等派出去的几个家仆摸黑找成衣铺子买回嫁衣。 此时三更半夜的,既要铺子有人守着才能敲开门,又要铺子内有合适的嫁衣,哪儿有那么容易的? 王澜珍困又不敢睡,瞪着眼睛直等了近两个时辰,才从带回来的几件嫁衣里挑出合适的。时辰已近卯时,没时间再回房睡了,紧接着又要着手安排婚事。 因一夜未睡,她原本就平平无奇的一张脸不仅眼下乌青,还添了几分憔悴。为了不在客人面前出丑,王澜珍只好命丫鬟给她上一层厚厚的脂粉。一边上妆,心里一边将乔芝骂了个半死。 而乔芝这厢心情好,睡了个好觉,即使天还未亮就被叫起,依然是一派容光焕发精神抖擞。 她起身梳洗后简单装扮了一番,先按着规矩去乔家家庙告颂列祖列宗,待回了小院儿,王澜珍已经差人将新嫁衣送了来。 这一回的嫁衣不仅是新的,料子还带了莲花纹的花罗织法。乔芝扶起袖口仔细摸了摸,唇角翘起一丝弧度。 “连碧,帮我试试这衣裳合不合身。”她背对着连碧,将外衣除去后伸开双臂。 嫁衣宽大繁琐,一人难以穿着。连碧撑着外衣帮乔芝穿好后,围着看了一圈,叹道:“先前那套颜色似乎暗了些,穿着有些老气。这套鲜亮,衬得姑娘好气色!原本奴婢还担心先前那套坏了耽误亲事。现在这么一看,倒是因祸得福了。” 乔芝缓缓对连碧宛然一笑,“正是呢。” 主人家起早准备,请来的人也都早早出发,接连到了乔家。 过了约莫一炷香后,喜娘来给乔芝梳妆打扮。 发髻妆面是早就定好了的,喜娘循着旧例仔细给乔芝装扮好,又妥帖帮她穿上喜服,戴好发冠。 新妇的面妆讲究端庄优雅,上完妆后的乔芝洗去了闺中少女的青涩,如荷花初绽、妍丽端方。 喜娘瞧着她的容色,心中纳罕,这个年纪的姑娘做了待嫁新妇,哪个不是内敛又娇羞?怎么这个乔家姑娘不慌不臊的、如此老成? 被人盯着打探,乔芝神色如常,不过并非是她淡薄,只是心中有事无暇顾及其它。 她静静想了会儿,唤来连香吩咐道:“将大公子请过来,我有话与他说。” 连香应下,小心翼翼抬眼看了看乔芝的脸色,这才出门去办差事。 她要去请的这位大公子名为乔昌润,也是已故的齐氏所出,与乔芝是同胞姐弟。因乔虑悰重男,王澜珍平素不敢怠慢他。 同母所出的孩子,乔芝过得艰难,乔昌润却过得不错。而乔芝有自己的考量,几乎不与胞弟吐露实情。 连香心疼姑娘,乍然听姑娘有安排,难免担心她在大好的日子提起糟心事坏了心情。 请到大公子后,乔芝独留他一人在房中说话,连香便去装点心泡茶水,随时候着。 屋内,乔芝将乔昌润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穿着一身绀青色直裰,笑道:“昌润今日要送姐姐出门,这一身穿得好,瞧着精神。” 乔昌润拱手道:“长姐大喜,昌润自然要上心。”他说罢,转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又问,“长姐唤昌润来,是有何事?” 乔芝静静看着胞弟与母亲和自己肖似的面庞,不同于她的隐忍算计,他的脸上是在长姐的保护下,无忧成长养出的纯粹。 虽然心有不忍,但乔芝既然下定了主意,就不会再犹豫。她慢慢淡了笑,一字一句认真说道:“昌润,姐姐出嫁后,不能时时看顾你,你自己要注意些。好生跟着父亲读书考功名,堤防王氏和她的一双儿女,少陪乔康祺玩乐,他年纪小,与你不同,莫要让他耽误了你。” 乔康祺是王澜珍生的幺子,年仅八岁,开蒙读幼学不上进,只知玩乐。在王澜珍的教唆下时常缠着乔昌润,借“兄友弟恭”“指导读书”让人寻不出错处。 乔芝看出王澜珍想拖累乔昌润的目的,时常巧妙拦着挡着。 她如今即将出嫁,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胞弟,想来也只有把话说透,让他明白,才好安心。 可谁知乔昌润不在暗处,便看不见黑,不但没深思姐姐的话,反而皱眉道:“长姐,母亲……王氏二八好年华嫁进咱们家,虽性子不细腻,但她操持一大家,供养我们这么多口人,也算是不错的继室了。我知道你一直与她面和心不和,但你如今嫁得高门,王氏还给你备了厚厚的嫁妆,合该知恩图报,而不是忘恩负义。长姐能不能放下成见,和睦乔家?我知道母亲当年不容易,长姐心中挂念母亲,但生恩不如养恩,人还是得往后看……康祺不聪明,玩心重,但他是个纯善的好孩子,做兄长的理应照顾一二……长姐,你且安心出嫁,莫胡思乱想,昌润心中有数的。” 乔昌润说了很长一段话,听得乔芝心中寸寸发凉,她从未想过费心费力地粉饰太平反倒让她成了恶人。 乔芝紧紧攥着手,指尖发白。良久才冷静下来缓缓道:“昌润,在乔家,你与姐姐不同,你是被父亲寄予厚望的长子,姐姐是早晚要出嫁的外人。你聪明,书读得好,应当能明白‘南枝日照暖,北枝霜露滋’的道理。从前为了护你安乐,姐姐没把个中酸楚说与你,现在姐姐也不后悔,毕竟你是男孩儿,自有宗法庇佑。你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只是你需记住,兰珍馆没有姐姐出谋划策,走不到今天这个规模,供养乔家上下,不是她王氏一个人的功劳。养恩我自当谨记,可仇恨我也不会忘记。” 见乔昌润越听越羞愧,乔芝难免有些心软,轻叹口气,摸了摸他垂下的脑袋,“你如今将进十二岁了,往后还要考科举做官,太过纯善不是好事。遇事多看多想,莫让自己吃亏。” “是,昌润知道了。”乔昌润直点头,不敢看乔芝的眼睛。 “好了,外面应该忙起来了,去帮父亲待客吧。” 乔芝发了话,乔昌润逃似的离开了。他走后,连香端了点心茶水进来,摆在桌上。 “姑娘,您用些点心垫一垫吧,时候还久,可别饿坏了。” 乔芝端起茶盏只沾了沾唇就放下了,“无事,今日饿一天罢了,万一闹了笑话可不美。” 连香仔细瞧了瞧,见乔芝神色并无哀戚,便没再劝了。 这时连碧从外头跑进来推门而入,喜气洋洋喊道:“姑娘,姑爷带着迎亲队已经到榆钱巷口了!” 第6章 险遭算计 拦门颂诗 榆钱巷口。 威远侯府一眼望不到头的迎亲队伍由远及近,紫服官媒人打头,后跟鼓乐、礼阵。 侯府世子裴承赫身穿绯红金线绣宝相纹红锻喜服,驭马昂然慢行于礼阵后。那骏马通体纯黑、油光水滑,品相超然。 跟在裴承赫身后的是足足五乘八抬大轿,首抬轿身红幔翠盖、丝穗漫舞,自是新妇乘坐的花轿。 再其后,便是轩车、伴郎、亲者、吉礼等列。 榆钱巷的百姓被这阵仗引得纷纷驻足观看,围在路两边挤的水泄不通,迎亲队不得不出面疏散。 骏马上的红衣郎君风流倜傥,似笑非笑的俊脸配上那一双似浓墨点染的含情目,在一众热闹间也格外令人瞩目。 路边一位容颜俊秀的小郎君感慨道:“我自诩貌比潘安,今日见了这裴世子,竟有些自惭形秽啊。 他的好友佯装不屑地说:“不过是花团锦簇堆出来的罢了,与我长得也差不多吧。” “哥,承认人家好有那么难吗?”这人的妹妹毫不留情大义灭亲,又感叹,“乔芝姐姐这门姻缘谁人不羡慕!” 俊秀小郎君摇了摇折扇,悠悠道:“你还小,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侯府这亲事表面看着是光鲜,可私下里不少人家都看着乔家笑话呢。” “为何?”小姑娘迷惑不解。 “且看吧。”小郎君略有些惋惜,“乔家姐姐是个好的,可我听闻这裴世子却是个不好相与的。” 迎亲队伍这头,礼官从队后快步走到裴承赫马前,扭头皱眉看了一眼巷子,拱手道:“世子,这巷子窄,咱们吉礼两抬不能并走。” 裴承赫看都不看他一眼,“不能并走就分开单排走,这点小事值当拿出来说,请你有什么用?” 那礼官本是知道裴承赫不喜迎亲,妄图踩一脚此处穷酸给他借题发挥出口气,没想到自己反被裴承赫兜头骂了一顿,吓得赶紧走了。 榆钱巷因广种榆钱树而得名,三月榆钱花开,嫩嫩绿绿挂满梢头,翠得一片生机盎然。 裴承赫一手拉着缰绳,打量着春景,不像是娶妻迎亲的,倒像是信马由缰踏春赏景的。 迎亲队进巷子后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挂红贴喜的乔宅门前。 裴承赫利落下马,与媒人、伴郎走到紧闭的大门前,正欲按婚俗叫门,门却主动打开了。乔家一众男丁从门内走出来,却是小心翼翼讨好的模样,全然不见岳家嫁女应当表现的不舍。 这下围看的人群对乔家颇有微词,尤其是年老者,纷纷嘀咕乔家不懂规矩。 “恁这么没规矩,巴不得嫁女儿。要被亲家笑话,新妇没脸了都。”一位老婆婆挥着手语无伦次絮叨着。 旁边搀着老婆婆的儿媳劝道:“娘,乔家的亲家可是侯府,惹不得的,怕是不敢拦着。” “不能这么想!规矩在前才是正经的。你看现在侯府礼数周全又讲究,乔家落下乘,遭罪的是乔家这个要出嫁的女儿嘞。” 那儿媳也曾是出嫁的女儿,深知做新妇的艰难,听婆母这么说,难免替今日的新妇担心。 “没拦门?”乔宅内,时时伸头瞧着迎门那方动静的章晚虹见状惊得瞪大双眼,看向夫君齐佳悯,怒道,“定是王氏指使的!” 齐佳悯深皱着眉,气得手微微发抖,“我们齐家本家不在京,乔家单薄,她王家子弟多才占着拦门。寻着机会就要害我们芝芝,真是个毒妇!” 夫妻俩气得脸色微红,浑身紧绷差点就要冲上前去,二人的女儿齐芷珊迈一步在前拦住了他们,“爹、娘,女儿知道你们关心表姐,但现在门都已经开了,再说什么都没用。此时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若闹了起来,伤的岂不是表姐的颜面?还是等客都散了,寻个机会与姨父问一问。” 听了女儿的话,关心则乱的二人渐渐平息下来,继续瞧着门口的动静。 “爹、娘,你们听,昌润在说什么?”齐芷珊见劝解奏效,引着父亲母亲去看领头拦门的乔昌润。 乔宅大门处,惊出一身冷汗的乔昌润来不及思考,先是与迎亲的侯府众人打了招呼,对裴承赫行了揖礼,一边问好,一边在脑中快速想着挽救的法子。 他听信了他人的话,下令开了门,本意是为长姐好,结果看见门外看热闹的百姓变了脸色,听见嗡嗡作响却听不真切的闲话后,才醒悟过来他是上了当。 若就这么将侯府的人迎进乔家,他觉得自己往后再没脸见长姐。 揖礼罢,乔昌润抬起头,冲裴承赫喜庆又和善地笑着,“世子,金玉良缘千载一会,可否吟一首颂姻缘的诗来,送与我长姐?若不然,长姐如此恭顺孝全之人,恐不舍出门。” 见乔家开门后还有这一出考诗拦亲,齐佳悯夫妇并齐芷珊都松了一口气,门外瞧热闹的百姓也或多或少收回了些不满。 虽只是吟诗并非作诗,却也大大好过直接放了迎亲的队伍进门, 王家一众子弟按着王澜珍指使的话骗了乔昌润,却没能让侯府的人顺利进门,心中虽然又气又急,但是面对门外以裴承赫为首的勋贵子弟,不敢有多的动作。尽管都围在乔昌润身边,却多少隔着距离,站的并不紧凑。 裴承赫慢眼瞧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他悠闲跨了两步上前,回道:“行,那我就送乔大姑娘一首‘初宵看婚’——‘洛城花烛动,戚里画新蛾。隐扇羞应惯,含情愁已多。轻啼湿红粉,微睇转横波。更笑巫山曲,空传暮雨过。’” 郎君俊绝,诗文风流,再有裴承赫声如玉珁击奏,一时撩起春风卷袭花雨,引得少女双颊初绯。 与裴承赫一道来迎亲的好友呼声不停,不是为了热闹亲事,而是笑他真好似那深情款款求取心上娇娘的新郎官。 新姑爷吟了诗,乔家堵门的人在乔昌润的指挥下让出路来,将迎亲队伍迎进了乔家大门。 贵宾有乔虑悰和王澜珍二人招待,管家婆子带人将侯府来的下人领去入席。乔家霎时人满为患,热闹非常。 乔昌润趁势离了人群,匆匆往乔芝的小院奔去。 第7章 十里红妆 脱离苦海 小院闺房中,乔芝仍维持着挺胸抬首、双手交叠置于膝上的姿势静静坐着,不发一言,面上看不出喜怒。 房中候着的喜娘头埋得低低的,不欲掺和其中。 连碧更是大气也不敢喘,说完话后就跪在了地上。 她方才偷溜出去,挤在前头看姑爷进门,回来就将门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乔芝。 连香见连碧跪了,自己也陪她跪着,但还是歪头看了连碧一眼,责她不该胡乱说话。 没过多久,门外有人报大公子求见,乔芝扬声道:“进来。” 乔昌润神色羞愧地进门后,在门口停留了几许,才走到乔芝跟前,垂着头慢吞吞说:“长姐,我错了。我听王家表哥说,他家姐姐与姐夫因为迎亲拦门起了嫌隙,夫妻不睦。侯府比咱们家门第高,裴世子又是那般身份贵重。所以……为了长姐嫁后好过,我才让人开了门……后来我请裴世子吟了诗,不知能不能补救……” “姐姐没生你的气。”乔芝脸色稍霁,又看向两个丫鬟,“都起来吧,你们都是好心为我,无需自责。” 没听未拦门的原因之前,乔芝也不曾气过谁,她知道始作俑者只有王澜珍无疑,气的唯独只有王澜珍。这妇人,在她临出门前也要想方设法害她落人话柄,实在让人如鲠在喉。 现在看见乔昌润这幅自责的模样,乔芝还是不忍影响到他。 “昌润,今日你做的好,以诗拦亲,更为文雅。替姐姐挽救了一场不妙的局面。只是日后不可再轻易听信他人,遇事要多考虑后果。”乔芝温声说着,又笑道,“你如此想着姐姐,姐姐很高兴。” 乔芝这样说,乔昌润却不敢高兴,他的双手微微蜷着,不安地摩挲着。 开门的原因,还有一点是他瞒着长姐的。他不敢说,是因为王家表哥那句,“你不拦门,往后裴世子准念你好。”。 等乔昌润走了,乔芝叫来连碧,问她:“裴世子吟的是哪首诗,可还记得?” 经之前一打岔,连碧早已记不起诗的一星半点了,思索片刻后,才犹豫道:“好像叫什么……‘看婚’……” “‘初宵看婚’?”乔芝问。 连碧一拍掌,“对,就是这首诗。” 乔芝轻笑了声,那笑容却没有温度。她心想,自己可不是娇软温顺的人,只怕裴承赫要大失所望了。 新妇在闺房等候,新郎官在外应酬。 为了裴家的名声,裴承赫耐着性子同乔虑悰及乔家叔伯认人、往来。若不是为了娶乔芝,他几时到这外城的小巷来过? 据母亲所说,那姑娘模样好,贤淑知礼,裴承赫不大相信。他觉着,多半是母亲为了诓他成亲夸大了。 这样乌糟糟的家里,怎么养得好女儿? 不过裴承赫既接受了娶妻,就不会在意娶的是谁,只要那人不蠢笨,不生事,他也不能轻易休妻。 周遭是不绝于耳的奉承话,裴承赫听得多了,渐渐有些烦躁,心里只想快些将人带回裴家了事。 枯等的时间总是过得要慢些,好不容易等到巳时初,终于听见外间响起鼓乐敲奏声和一叠高过一叠的叫唱声。 喜娘取下侯府送来的销金盖头,小心翼翼盖在乔芝的花冠上。盖头四角垂下的金制流苏细过绳线,四圈咬合的打造法令其无论怎么晃悠甩动也不会交缠在一起。 巧夺天工的精细微小不起眼,但一缕一寸的细致合在一起便成了入目可辨的高贵。 乔芝睁着眼,眼前是一片喜庆的红,因离得近,红色变得有些模糊。 在喜娘的搀扶下,她离开了闺房,离开了小院,穿过回廊、跨过垂花门槛。于人群中走过,最后站在了身穿与销金盖头同色喜服的裴承赫身边。 尽管看不见身前情形,但乔芝知道此时坐在她与裴承赫对面的是乔虑悰与王澜珍。听完父母训诫,她就要被背上花轿,送到威远侯府去。 乔芝听见裴承赫向她父亲敬了茶,而后乔虑悰高声道:“往后你们二人结为夫妇,需相敬如宾。芝儿要谨守妇德、温良恭俭让,为侯府开枝散叶、兴旺子嗣。” 裴承赫不咸不淡回:“女婿听训。” 这一番有失偏颇的话,听在乔芝耳中有些讽刺。乔虑悰这样要求他的女儿,却对做到这些的发妻不曾关怀。 大概天下男子都像父亲这样,就算妻子再好,最重要的也只有自己。乔芝如此想着,与裴承赫如初一辄的语气回道:“女儿谨记父亲教诲。” 裴承赫原本盯着地砖出神,听见乔芝的答话,不经意就歪头看了她一眼。 可惜乔芝的面容被销金盖头挡着,裴承赫只能看见她牵着喜绸的手。她的手细长、嫩白,十指都留了小长一段指甲,涂着朱红蔻丹,小指微微翘起,说不出的艳丽。 乔芝的手本就白,再被绯红的布料一衬,好似能发出光来,惹得裴承赫多看了一眼,才转回头去。 轮到王澜珍,她只往乔芝身上看,口中说着“敬奉夫君、孝敬婆母、和睦家席”之类的话,好长一段谆谆教诲。 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乔芝是王澜珍悉心教出来的。继女不懂事,才会令她如此费心。 乔芝左耳进右耳出,垂着眼去看裴承赫的脚,估测他的鞋码。在心里盘算待她进了侯府,该怎样步步为营,融入裴家的权势与富贵中。 听完父母训诫,乔芝便要离开乔宅。此后,这里只是她的娘家。 从小院到正房的路,好像走了几个时辰那么久,从正房到乔家大门,却好像眨眼之间就到了。 她一路学着喜娘教的那样哭着,哭声被不舍和感恩填满,然而红盖头底下,乔芝漂亮的眼中却是一片解脱后的欢愉。 乔芝握着乔昌润的肩膀,被他一路背着,稳稳当当走过长长的红毯,跨过门槛,来到花轿前。 踩着步墩登上花轿之际,即使蒙着盖头看不见,乔芝还是回头望了一眼乔宅,然后才仪态优美地迈进了花轿内。 迎亲队伍来时声势浩大,去时充入聘礼与嫁妆,更为壮观,当真能称之为“十里红妆”。从外城到内城,一路鼓乐喧天,盛况空前。 人人争相围看侯府娶亲,稚童追逐着花轿,等着轿窗布帘被风卷起的空档,能看一眼新妇。即使新妇蒙着盖头,她们也还是乐此不疲地追逐着。 路途遥远漫长,乔芝百无聊赖坐在轿内。她自起床后粒米未进、滴水不沾,此时只觉得腹中空空,再加上唇喉干渴,并不舒服。她只好闭上眼假寐,在心里默默算着时间。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花轿停止前行,缓缓下降,稳当落座在地上。乔芝睁开眼,知道这是已经到了威远侯府门前了。 花轿到了以后,新妇还不能立即起身。得等几门仪式过后,方可出轿。乔芝调整端正坐姿,不容许让人挑出一丝错处来。 外面传来乐官唱诵之声,而后是鼓吹。接着便有礼官高声唱“请新郎官射煞——” 这之后,有片刻的寂静,应当是裴承赫正在握弓搭箭。 乔芝默默等着动静,不消片刻,花轿左右两侧传来翎箭没入木橼的闷响。 随即,花轿外传来礼官的声音,“请新妇下轿——” 待门帘被丫鬟们左右掀开,乔芝这才站起身来往外走。 坐得久了,乍一起身难免有些不适,乔芝强撑着没显露,一抬手、一低头,都是最为优雅的弧度。 在连香和连碧的搀扶下,她跨过一尊特制的红皮马鞍,来到侯府门前。 地上还有未拾取完的谷豆,都是她还未下轿之前撒的。乔芝垂眼看着,小心翼翼走过,免得踩到豆子脚滑闹笑话。 从花轿处一直到侯府正房的路上,绵延铺着青毡花席。乔芝和裴承赫二人同牵一条红绸,顺着毡花席一路同行直至正房的院落。 接下来,乔芝在礼官的引导下,于正房中堂同裴承赫拜了天地、宗亲,而后拜了威远候夫妇。 这一通繁琐的拜礼结束后,二人在众人的簇拥下被送入喜房,行夫妻交拜礼。 交拜过后,乔芝被丫鬟搀扶着在喜床坐下,向左与裴承赫相对。 喜房中围满了裴家和乔家的亲眷,见证着这对新人并坐成礼。 礼官口中唱着撒帐歌,从篮中抓出金银钱和彩果掷向她们。金瓜子砸在乔芝的喜服上,又滑落在地,地上满是吉利之物,瞧着确实吉祥富贵。 撒帐礼完后,有人端来剪刀、红线、红绸荷包。 裴承赫取出剪刀,剪下一截自己的头发,又伸手到盖头里,从乔芝脑后勾出一撮头发牵到面前,剪断后交给礼官,被礼官缠在一起放入了荷包。 乔芝盯着自己被剪掉的一大撮头发,维持了一天的平和表情骤然失控,秀眉深深皱起,心情有些不快。 可剪多了她头发的人浑然不觉,行完合髻礼后就出了喜房,在外应酬去了。 乔芝要披着销金盖头,端坐在喜床上等裴承赫回来,揭盖头、喝合卺酒。 结果她这样枯坐,从晌午等到天黑,等来的却是裴承赫歇在了妾室房中的消息。 第8章 独守空房 早做准备 “少夫人,世子已在孙娘子院里歇下了,您也歇了吧。” 来报消息的丫鬟站在满月座屏外,说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就退了出去。 此时已晚至亥时初,裴承赫既然已经歇了,就不会再回来揭盖头、喝合卺酒了。 自行完合髻礼,外头开宴后,喜房中的人陆续离去。只有乔芝的陪房丫鬟婆子,和侯府拨给新妇的丫鬟,陪着乔芝等裴承赫回来。 新婚大喜之夜,世子睡在妾室房中,少夫人定是颜面尽失、伤心欲绝了。 侯府的丫鬟们齐齐低着头,没人多说一句话。 她们谁也没见过新过门的少夫人,不知她是胖是瘦、脾性如何,若轻易出头,遭少夫人发作了,只能吃个哑巴亏。 丫鬟们虽然默默在心里盘算,眼睛余光却没离开过坐在喜床的那位。 只见她不哭不恼,自己伸手掀开了盖头,露出一张娇艳若芙蓉的脸庞,又抬手捏了捏脖颈,吩咐道“连香、连碧,帮我卸了花冠,将头发松一松。” 那声音温婉绵和,竟听不出一丝不高兴。 这可不是乔芝装的,她是真的没有不高兴。若裴承赫回来,要与她行周公之礼,乔芝才是高兴不起来。 将沉重的花冠取下来,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抬起下巴动了动僵硬的脖颈,打量着这间她将来的住所。 乔芝不急,陪房们却做不到泰然处之,但当着侯府丫鬟的面,就算心里再不平也得先忍一忍。 连碧给乔芝解散发髻,又取了檀木梳默默给她通头。连香轻柔地给乔芝捏着脖颈。程妈妈忙端来茶水递上。 侯府的丫鬟们悄悄打量着这边,默不作声互相看了看,心中各有不同考量。 有人觉得乔芝脾性好、有肚量,更多的却是觉得小门小户的人就算做了世子夫人也还是没底气,有苦只敢往肚里咽。 不过不管乔芝是好是坏,世子在新婚之夜落她的脸面,没人敢说是有意还是无意,所以也就没人敢有所动作。 一名丫鬟却打破平静,走到乔芝面前福了福身,“少夫人,您饿了一天了,想吃些什么?奴婢去小厨房给您传些来。” 乔芝抬眼看向她,快速打量了一眼,见这丫鬟脸圆圆的,头发梳得整齐,手上指甲剪得短圆干净,心里生出一丝好感,同她微微笑道:“夜深了,不好麻烦。烦请你端一碗白粥来即可。” 那丫鬟应下,退了出去,没过多久便将白粥端了进来,还带了一碟醋泡青瓜并一碟白糖萝卜丝。 乔芝早已饿到不饿了,但是怕亏了身子,还是用了半碗粥,吃了一些小菜。 用完夜宵,乔芝问那丫鬟:“你叫什么名字?” 丫鬟答:“回少夫人,奴婢叫春雨。” “是个好名字。”乔芝点点头,又问她,“春雨,我有件事需要有人帮忙,你可愿意?” “少夫人有事尽管吩咐奴婢。”春雨自然应下。 都这个时辰了,这少夫人不赶紧梳洗歇息了,却还有事,众人不免有些好奇。 好奇归好奇,却仍然没人上前同乔芝示好。 除了春雨,其余五个丫鬟按兵不动、冷眼审视,她们选择不作为,乔芝也不想强人所难。虽然都是拨给她的丫鬟,但她们选择先以裴承赫为尊也是人之常情。 她看向自己的丫鬟,温声吩咐道:“去将放了绣品的那台箱子取来。” 待箱子到了,打开放在桌上,乔芝看向春雨,解释道:“这是我待嫁闺中时绣的,有团扇、香囊、手帕,还有打的各式花样的络子。我初来乍到,对侯府疏于了解,劳烦春雨姑娘帮我看看,有没有各房婶娘、妹妹们喜欢的花样。这些物件本是为了图个诚心,上不了台面,若能投其所好,我也能讨个巧呢!” 春雨瞧了一眼箱子里的物件,精美雅致、绣功卓然,又听乔芝说话坦率,不藏着掖着,而是大大方方承认,就是想讨巧。本来心中只是觉得少夫人容貌出众,现在添了一分好感,自然是愿意帮她做事的。 “可巧,奴婢之前在浣衣房管过册子,对各房夫人和小姐们的喜好算是有些了解,少夫人大可放心。”春雨笑道。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乔芝也喜于有这样的巧缘,当即从左手食指上退下一枚玉戒,递给春雨,“夜深了,本应歇下的,可还要麻烦你陪我忙活。这戒指是我戴惯的,虽只是普通的糯冰白翡翠,但养出的色泽很好,你戴着玩吧。” 春雨没多推辞,谢过乔芝就接下了戒指。 乔芝在心里点了点头,出错领罚、做事领赏的道理并不是人人都能懂。这位春雨姑娘敢承担事情,也不脸薄做多余推辞,是个心里有谱的人。 她赏完春雨,终于看向始终候在一旁的另外五个丫鬟,同她们说话的语气却不如与春雨说话时和煦,“辛苦你们陪我等了这么久,都回去歇息吧。今日是我来世子院里第一日,还没个章程定例,守夜就先由我的陪房丫鬟来。待得了空,咱们熟识后,再合计往后的排班。都下去吧。” 见乔芝用不上她们了,丫鬟们面面相觑,她们心里还挂着那枚白玉戒指呢!那戒指怎么说也值个二两银子了。若知道只用动动嘴皮子就能得二两银子,谁不愿意啊? 都说世子夫人出身低,却没想到是个出手阔绰的人。但今夜到底不同,她给第一个向她示好的丫鬟重赏,谁知道往后还有没有这么好了? 丫鬟们在心里猜着想着,难免以后再面对乔芝就会更慎重些。 不过眼下的事没人插得上手,只能暂且先听乔芝的吩咐都退下了。 等人都走了,乔芝与春雨按照各房女眷的喜好分见面礼。一边忙着,乔芝又一边向春雨了解几房大致的情况,侯府五房子嗣的年龄、名字及长相。 一直忙到夜深,近亥时末,终于将物件都分好了。 待遣走春雨,屋里只剩自己的陪房,乔芝看着三张熟悉的脸庞,才卸下端着的架子。 “程妈妈、连香、连碧,你们也都快快去歇息。今夜不同,只有我一人,就不必守夜了。过了今日,可就不同了,都别推辞,快快去睡吧。” 自从知道世子去了妾室院子里,程妈妈就一直郁郁寡欢,此时一双眼睛慢慢红了,喃喃道:“大姑娘……” 乔芝见程妈妈这样,心疼得不行,露了个笑轻松地说:“程妈妈,还叫大姑娘呢,得叫少夫人了。您看这屋子多大,富丽堂皇的,往后都是好日子呢。只是水深些,得费些心,我还需要程妈妈和两个小丫头的助力,咱们三人得一条心,把日子越过越好,可好?” 见乔芝对独守空房并不介意,程妈妈才收了泪意,点了点头。服侍乔芝梳洗了,又带着连香和连碧将喜床下面铺的花生红枣之类的都收了,才退了出去。 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乔芝一人,喜烛烛火摇晃,映在墙壁上重重黑影。她嫌碍眼,取了剪刀将喜烛的芯子剪了,才躺上床去。 喜床宽大且柔软,乔芝舒服得喟叹一声,心里盼着裴承赫夜夜都睡在别处才好。 明日就要拜见侯府五房共二十几口人了,还会见到那位仍未谋面的世子夫君。 乔芝等这一天已等了许久。 往后,该是新景、新路,新的她。 第9章 世子夫人 并不简单 乔芝出嫁后的第一夜,独自在喜床上踏踏实实睡了一夜好觉,第二日早早的就起了。 此时天还未大亮,门外已有忙早活的丫鬟婆子窸窸窣窣走动扫撒的声音。虽极细微,但在清净的晨间,尤易入耳。 乔芝起身走进中室,执起天青釉长耳汝窑茶壶给自己添了一碗水。 端着葵花瓣型与茶壶同套的天青釉小茶碗,乔芝先是细细赏了赏这胎壁薄之又薄,造型高雅、釉色清爽的茶碗,然后才凑到唇边小口小口啜着水。 此时等在门外的连香听见里房里的动静,轻扬了声问:“少夫人,您可是起了?需不需奴婢进来伺候?” 得了乔芝回应,连香推开门,进屋后又将门关上,免得进了风。 “您怎么不多睡睡?现在时辰还早呢!”连香一边说着,一边取来早就备好的,新妇进门第一日穿的朱红绣百花边窄袖直领对襟短衫,下裳配水荷色六幅裙子,伺候乔芝更了衣。 这个空档,其余丫鬟们也都到齐了,听了连香的安排做着取水端盆等一应伺候洗漱的活计。 新妇进门第一日,按规矩应于卯时中在正房前厅敬公婆、会见家中亲眷。时间有些早,这一日众人都会先出门,待散了才回到各房用早膳。 此时裴承赫还在妾室院子里,春雨以为乔芝胆小、脸皮薄,于是主动问道:“少夫人,时候不早了,若耽误了恐怕不好,奴婢先去将世子请来?” 谁知乔芝非但没立即同意,还悠闲道:“不急,待我发髻好了,要上妆时再去请。若让世子等我,岂不惭愧?” 说完安排,乔芝又吩咐,“春雨,再劳你去厨房请一碗醒酒汤来。” 见乔芝自有打算,春雨便放心了,紧着脚步去了厨房办事。 此时,在另一头的纭溪院,裴承赫皱眉睁开双眼,头疼欲裂,待他扶着额坐起身来,才发现昨夜睡在了陌生的床上。 “来人。”他恹恹唤人,目光扫到一旁,看见架子上挂着的喜服,才想起来今日是他成婚后的第一日。 他的小厮燕来推门进来,带了取的新衣裳伺候他换上,又唤人进来伺候梳洗。 裴承赫冷着脸问他:“燕来,我怎么睡在这里?这是哪儿?” 燕来埋着头,尽量将声音放得柔和,小心翼翼道:“世子,您昨儿在喜宴上同几位世交公子喝多了酒,走到这里非要进来,谁也拦不住您,奴才只好服侍您在这儿睡下了。这里是孙娘子的纭溪院,您睡的是孙娘子的床。” 听见里面提到自己,孙娘子顺势走进屋里站在门扉边冲裴承赫行礼,战战兢兢道:“世子,床品给您换了新的,您是一个人睡的。” 听燕来和孙娘子讲明情况,裴承赫的脸色才终于好了点。 待穿戴整齐、洗漱完,裴承赫正要带着小厮离开,纭溪院门口来了一名丫鬟,正在同纭溪院的守门婆子说话。 燕来认识那丫鬟,正是拨到正房伺候少夫人的春雨,他朝裴承赫禀了一声,走到春雨面前。 春雨看见他,福了福身道:“燕来小哥,少夫人派奴婢来请世子一同前去厅堂。” 燕来点头回道,“应当的,世子正要回正院。” 一行人离开纭溪院,穿过一方爬满藤蔓的月洞门,回到去往正院的小路。 走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众人回到了挂着红绸花、红喜灯笼的正房檐下。 裴承赫踏上台阶,将将要跨进门槛时停顿了一步,才继续往里走。 进了门,右边两室,是卧房并小间,左边三室,是茶室、多宝间,另有中室一间。 听中室有声响,裴承赫便绕过屏风,穿过帷幔,进了中室。 入目是一名女子的背影,穿朱红衣、挽圆髻,头戴皇后赐的那支婴戏莲金簪,脖颈纤长,身形消瘦精致。想必就是他刚过门的夫人乔芝了。 听见有人走动,她缓缓转身,瞧见是他后,唇角含了一抹淡淡的微笑,福身同他说:"世子万安,我都已准备妥当了,可否与您一同前去给长辈们请安?" “嗯。”裴承赫用鼻音答了一句,目光看到乔芝身后的桌上不光摆着盛了见面礼的托盘,还有一碗清亮的橘皮梨汁醒酒汤。 是他一贯吃了酒,就会让小厨房做的配方。 可他等了片刻,没听见乔芝请他喝醒酒汤,反倒是催促他动身。 “世子,咱们这就走吧?” 裴承赫没说话,转身面无表情地领头走了。 世子所住的院落名为扶风榭,与威远候夫妇所居大房金玉苑只隔了一大片竹林。 裴承赫与乔芝带着各自的仆从,一前一后错开一步,不发一言地走了一路。两位主子不说话,下人们自然噤声轻步,一点声响都不敢发出来。 裴承赫不说话,是因为昨日喝多了酒,方才想喝那碗醒酒汤却没喝到,身与心都不舒坦,就没说话。 乔芝则是因为适才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裴世子,在并不了解他的情况下,只能先按兵不动、悉心观察。 此时跟在他身后,乔芝抬眼打量他,见他身高腿长、肩宽腰窄,衣下并不空荡,想必是习过武的人。 习武之人,多不拘泥于小节、脾性外露、心肠简单,有心事甚少掩藏。 可乔芝品着,这裴世子似乎并不在此之列。 昨夜他抛下新妇,与小妾厮混,今早回来了,却对她只字不提,从头到尾都是一张冷脸,如此唯我独尊的臭脾气,难怪名声不好。 也许是事先早有准备,乔芝并未将这些放在心上,若说介怀,她更介怀裴承赫昨日合髻礼剪多了她的头发,今日梳发髻都让连碧废了些心思才将那一截短发藏进发髻中。 裴承赫此人既不怜香惜玉、粗手粗脚,又自利冷血,难怪就算出身如此之高,还长了一张万里挑一的好皮相,也没有高门小姐愿意嫁他。 待一行人到了金玉苑正房外,离卯时中还有多约一刻钟,正房厅堂里只有大房与三房的人。 见裴承赫带着新妇来了,威远候原本还笑着的脸顿时垮了下来,低声喝道:“孽子!新婚夜何故抛下新妇?” 侯夫人也面色凝重,训道:“赫儿,这次你也太不懂事了。” 裴承赫自知理亏,正要开口,忽然被身旁人抢了话。 “侯爷、大夫人,还请息怒,这其中有隐情。”乔芝福了福身,温声说,“昨日喜宴热闹,世子胜友如云,难免陪饮过多、不胜酒力。世子怜我做新妇劳累,才去了小院中歇息,属实一片好意,所以还请莫怪世子。” 乔芝说完话,略垂着头,做出一副羞怯的模样,佐证着自己所言。 她事先做了准备,为的就是一旦说到昨夜的情况,不能让裴承赫胡乱说话伤了她的颜面。 乔芝知道裴承赫并非好人,多半不会管顾她,若是当场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只会害她以后被人笑话。 且乔芝并不相信昨夜威远候夫妇会不知道扶风榭的情况。他们昨夜不管,今早却当面质问,无非是宠溺儿子,不想强迫他做违心事,但又不得不给自己做主,只好在今天做做样子罢了。 所以她要抢在裴承赫前头美化昨夜的事。既能挽救自己的境地,也能保全裴承赫的名声。 听乔芝这么说了,威远候夫妇松了一口气。 “既是如此,那便不追究了。”侯夫人微微笑道,“虽未敬茶,但你已是我侯府世子媳,可别生疏了。” “是,母亲。”乔芝这才抬起头回视侯夫人,软声唤着。 侯夫人点点头,心里缠上许多思绪。 她了解自己的儿子,赫儿并不是乔芝所说的那么懂得疼人的人。可早上又确实听闻扶风榭的小厨房叫了一碗醒酒汤。 她不太相信乔芝所说句句属实,但是她此举确实是保了赫儿一次。且瞧着并无半分怨言。 无论真相如何,总归这个乔家姑娘做对了事。侯夫人对她暂时是满意的。 裴承赫静静看着乔芝面上露出娇羞的笑、软和的笑,真情实意地说着假话,心知自己娶了个不简单的女人。 他今早醒来过后,原以为昨夜抛下她,睡在妾室房中,会令这个刚出阁的小女子整夜伤心流泪。可今早一见,她却仍然容光焕发,美如朝露。 他原以为她会闹闹别扭,或质问他,总之不该是现在这副言笑晏晏的模样。 他做好了她向父亲母亲诉苦,求他们为她做主的准备,结果她反倒是维护了自己。还说了一番他的好话。 这个乔芝,真是个奇怪的女子。 第10章 新妇敬茶 自救名声 近卯时中,侯府上下五房亲眷并老夫人都到齐了。 侯府老夫人雷氏坐于厅堂正中的高背交椅上,她左右坐着威远候夫妇。其余五房的老爷夫人、小姐少爷及妾室按老爷们的排序落座。 共二十几位主子,再加上五房的妾室并各自的仆人,拢共多达近六十几人,齐聚在这正房厅堂,竟也不觉得拥挤。 这样人丁兴旺的大家族,也只有诸如侯府这样显赫的家世才能供养出人人皆清贵。 乔芝与裴承赫作为今日的主角,并肩立于中央,在众人齐聚的目光中,先齐齐向老夫人雷氏行礼。 雷老夫人保养得当,如今花甲之年,依然乌发满头且润泽,眼角藏着不细看并看不出的细纹,瞧着不过堪堪五十岁的模样。 她穿戴皆凡品,颈上更是戴着一串颗颗如花生大的紫黑珍珠璎珞。若不是御供之物,民间恐怕寻不到这样珍稀的珠子。 两位新人向她行礼时,她只轻轻抿着嘴,似笑非笑的神情并不亲切。承了礼后赏给乔芝的见面礼是一套寻常的赤金头面。 乔芝心中默想,不知这位雷老夫人是对自己不喜,还是与大房有嫌隙。 见过老夫人后,乔芝要向侯爷和侯夫人敬茶、改口。 从丫鬟端过来的托盘中,乔芝先取下一套茶盏,双手仔细托着,恭恭敬敬送到威远候面前,俯身道:“父亲大人,请用茶。” 威远候虽然是重兵在握的老勋贵,瞧着却平易近人。 他身材孔武有力、面留薄须,五官大气舒朗、唇角微微上扬。裴承赫与他有三分像,父子两人都是深邃英挺的桃花眼、山脊鼻。 只是裴承赫的唇像侯夫人,更薄些,显得人无情冷性。 接到儿媳敬的茶,威远候一口气喝了半盏,然后笑道:“你是本候亲自定下的世子媳,往后,望你尽心辅佐世子,光耀门楣、瓜瓞绵延。” 乔芝自然恭顺应下,“儿媳谨遵父亲教诲。” 再向侯夫人敬茶时,乔芝心境与方才已然有些不同。 数月前的赏菊宴上,她察觉出这位侯夫人对她的清冷疏离,本已不欲强求。可如今二人真成了婆媳,心中有结在先,自然免不了思量。 侯夫人相貌极美,其父任扬州知州,这样一个娘家显贵、夫君位高权重、亲生女儿贵为国母的美妇人,通身都是从半生荣华中养出的风雨不愁、清高凌人。 接了乔芝的茶,她轻抿了一口,虽笑着看乔芝,笑容却更像是礼仪而不是真情。 “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赫儿顽劣,还望你多担待。” 听侯夫人这么说,乔芝却没想顺着她答话。 慈母多败儿,裴承赫如今养成这样跋扈,与这位夫人的包容溺爱脱不了干系。这样的母亲,她自己可以说儿子的不好,别人却是不能说的。 心下了然,乔芝面露羞赫,微笑回道:“母亲,世子这般一表人才、出类拔萃,能嫁给他,是儿媳的福分。今后儿媳定尽心服侍世子,孝敬公婆,和睦家席。” “出类拔萃”的裴承赫睨了乔芝一眼,不大相信她的话真是她心中所想。 第11章 婚后头日 强势入侵 侯夫人听乔芝这样认可裴承赫,说到了她心坎里,顿时笑意深入眸中,点了点头,随即取下自己左手腕上戴着的一只透亮冰洁的满色祖母绿翡翠玉镯,拉着乔芝的手放在她手心中。 “好孩子,这是母亲的嫁妆,送你做见面礼,莫要推辞。” 乔芝余光看到侯夫人侧身后端着托盘的丫鬟,知道里面放的才是原本侯夫人给她准备的见面礼。 她说对了话,才让侯夫人改了主意。 手中的镯子价值无量,她收拢手指,将其握在手中。对侯夫人弯膝福身,慢慢说道:“儿媳谢过母亲厚赏。” 敬过茶后,乔芝走向坐在侯夫人身旁的豆蔻少女,那少女也站起身来,二人互相行礼。 乔芝问候道:“五妹妹好。” 此人是威远候夫妇的嫡三女裴锦玥,在侯府的姑娘中排行第五。 乔芝昨夜与春雨分见面礼时,已同春雨将侯府上下的排辈都弄清楚,且记熟了。 裴锦玥也唤乔芝,“见过嫂嫂。” 她比裴承赫长得更像威远候,面庞精致中带些娇憨,但气质却与侯夫人像了个十足十。无论是站、坐,还是讲话、微笑,都微微仰着下巴,略垂些眼皮,有些傲气。 接过乔芝亲手递给她的见面礼后,她转头就递给了自己的丫鬟拿着。 与大房的人见过礼后,乔芝又按排序同其余四房的长辈和小辈都见了礼。 这四房的夫人,都在赏菊宴上露过面,又有侯夫人同她介绍三位老爷,自然是极顺利的。 但乔芝同小辈们见礼时,却能准确唤出每一位小姐和公子的排序,令在场的人有些惊讶。 这样的场合,有备而来、礼数周全,比起一概不知、蒙头笨脑要好得太多。就算不得夸赞,也没人能从中挑乔芝的刺。 且收到乔芝见面礼的有些人发现,有人喜欢兰花的,乔芝送的手帕上绣的便是精巧的兰花。有人喜欢串枝纹的,乔芝送的香囊上便是串枝纹包边。有人喜欢动物的,乔芝送的络子,打的便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狗。 这样的心思,不得不让人重新审视这个出身低微的世子夫人。 看着一个比一个不简单的婶娘们面上的表情微微变色,裴承赫忽然觉得有点意思。 回扶风榭的路上,方才在众人面前还能言善道的乔芝又恢复了一路沉默。 裴承赫转着扳指,没头没尾说了句,“你倒是有些心思。” 乔芝默了一瞬,摸不透裴承赫的心情是好是坏,谨慎答了一句,“乔芝惶恐,只想着,不能给世子丢脸罢了。” “如此甚好。” 裴承赫口中说着好,乔芝却没听出他有哪处是好的情绪,知道这位世子爷不喜她,于是便没再作声。 对着这么一位难以捉摸的爷,多说多错,她还是先收敛一些,少些错处才好。 二人就这么维持着彼此都不觉得拘束的沉默,回了扶风榭正房,用了早膳。 用完早膳后,裴承赫百无聊赖地倚在榻上,手里把玩着两颗金桔大小的夜明珠,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乔芝指挥丫鬟们收拾她的箱笼。 一个时辰不到,以往这间空档精致的大屋子,多了许多女子的东西。 小间多了衣柜、梳妆的桌椅、白蝶穿花满绣的一大扇三折屏风。 虽然还未波及到他的多宝间和茶室,但裴承赫已经觉得这满屋子都是一股女子的气味了。 像米兰花,小到难以察觉,香味却极其霸道、不容忽视。 乔芝归置完物件后,在隔间同丫鬟们说话,隔着一道纱帐,裴承赫将她的话一字不落听进耳中。 “如今各位跟了我,是一场缘分。我见你们模样都好,心中喜欢。只是没规矩不成方圆,今日先同各位定个章程,往后处事有个依循。在我这里,向来赏罚分明,忠心做事者赏,犯事者罚。先有‘三不’,不可欺上瞒下、不可挑拨是非、不可仗势欺人。只要能遵守以上,其它地方松范些未尝不可。” “往后我的陪房程妈妈管库房钥匙与账册,陪房丫鬟连香管吃食、连碧管衣物首饰。你们六人中,我会选出两名做大丫鬟,一名管内、一名管外,其余四人分于这两名大丫鬟手下,排班杂务。我先定下春雨做管内大丫鬟,另一名暂且空着,十日后看你们的能力从中选取。这之前,你们五人先听春雨差遣。” 乔芝管理下人的安排一句接一句地说来,那殷红唇瓣的嘴皮子颇为利索,手段却与常人不同。 侯府给她拨了六个伺候的丫鬟,她一不问众人姓名,二不问以往任职。先只提了粗粗的要求,再提拔一个已经熟识的丫鬟,最后又空了个职位,让众人争夺。 看似手段粗糙,细细品来却是粗中有细。 算上陪房,乔芝共有八名丫鬟,若人人都要入眼,未免杂乱。她只取两名丫鬟留在身边,管起来就会便利许多。 不问名、不问出身,只看本事,且还立了个春雨在前头,让这五个丫鬟凭本事争取。有了竞争,何愁没人做不好事? 裴承赫把玩夜明珠的手搅动得渐渐慢了,唇角忽然微微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第12章 馋猫一只 正中下怀 “好了,且先说到此,都忙去吧。” 乔芝遣散站了一屋子的丫鬟,转眼看向分隔两室的纱帐。她知道隔着这一道曳地的帐子,裴承赫将她管制丫鬟的话都听了去。 他想听,恰好她也想让他听一听。 既然如愿以偿嫁入高门,乔芝就打定了主意要做一个称职的世子夫人,即便无人称赞,也绝不能孬。 她可以接受裴承赫对她无情,但不能允许裴承赫觉得她无用。 想到此,乔芝站起身来,缓缓掀开纱帐,走到了裴承赫身前。 裴承赫倚在榻上,就这么大马金刀地坐着,把玩夜明珠的手搁在膝上,眉轻轻皱着,浑身上下都是一股生人勿进的气场。 乔芝心道‘伸手不打笑脸人’,笑得温婉柔甜,轻声问道:“世子,午膳您想用些什么?我去厨房瞧瞧。早膳时您就用得不多,可是胃口不好?要不要上些清淡的菜来?” 裴承赫抬头静静看着乔芝这副无害解语花的模样,不知道她早膳时只管埋头用膳,是怎么看见自己没胃口的。 他昨日被好友劝酒劝得厉害,本就酒量不深,喝多了整夜难受,此时仍没缓过劲来。 兴许身子不舒服,面色就不善,除了燕来,其他小厮或丫鬟今天都没敢在他面前晃悠。他这个新夫人倒是不怕事。 “你看着办吧。”裴承赫敷衍答她,想看看乔芝会作何打算。 “是,您先歇着,我去去就回。”乔芝欣然答话,然后带着丫鬟出了正房。 裴承赫盯着乔芝的背影直至消失,猜测她最后会点些什么菜来。 扶风榭因着是世子院,除了占地面积广、院落多,带了小池塘、观景亭,有一处厨房院子,甚至还有一方地下冰窖。 前往小厨房的路上,世子院里的丫鬟婆子见着乔芝,给她行了礼后,或多或少都要停下脚步再悄悄看一看这位新夫人。 乔芝和气地同众人笑了,任由她们打量,一路优雅慢行,进了厨房小院。 此时约摸巳时中,距离午时用膳还尚早,厨娘和小丫鬟们在院中一边洗菜择菜,一边闲谈。 说的无非就是一些家长里短,间或聊几句新过门的世子夫人。 谁知一抬头,穿朱红衫的美妇人竟然出现在了院子门口。 众人顿时噤声,放下手中活计站起来同乔芝行礼。 乔芝装作没听见那句“飞上枝头变凤凰”,同其中一个穿深衣的婆子笑道:“可是管厨房的周妈妈?” 周妈妈闹了个红脸,忙不迭道:“回少夫人,婢子正是姓周,管厨房的。您有何吩咐,只管传人来说就是,何苦亲自劳累?” 这心虚的意思太过明显,乔芝含着淡淡的笑,表情未变,解释道:“世子今日胃口不太好,我来瞧瞧,点些适口的菜。” “怪道您亲自来,这事可不是只有您做得!”周妈妈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打了个手势道,“您里边请,看上什么只管跟老婆子说。” “劳烦周妈妈了。”乔芝颔首回,然后跟着她一齐进了厨房。 厨房里大约三间屋子大小,起了三口锅子的灶,厨案沿着墙做了一整面长,中间也是砌的一大方台面。角落处摆了两大樽通顶的架子,里面安放着一概精美的瓷器玉器的杯盘碗碟。 放菜品的架子摆在厨案旁,菜架旁边还有三口大瓷缸,里面养了鱼虾。 看厨房的精细程度,乔芝猜测这里都是供给裴承赫用的,下人的厨房应当在厨房外的大耳房里。 她走到菜架处瞧了瞧,菜的种类挺多,也都还算新鲜。 周妈妈解释道:“少夫人,这些菜都是今早才送来的。” 乔芝点点头,指着地上一篮还带泥的马蹄吩咐道:“这马蹄瞧着不错,加些虾仁拌个清爽的菜,配菜加些颜色,瞧着漂亮就好。” 周妈妈一听这话,明白乔芝是个讲究的人,忙应了,“少夫人放心,定给您做得漂漂亮亮的。” “周妈妈瞧着就是能干人,我自是百般放心的。”乔芝说着,又点了两个菜,“用黄鱼做个油菜鱼丸汤,再做个鱼香豆腐,豆腐煎一煎,外焦里嫩最是可口。” 乔芝点的菜都不麻烦,周妈妈自是一一应下。 “厨房的事,我不懂,若说了不该说的话,还请周妈妈担待,剩下的菜您依着世子的口味看着上就好。”点了三个菜就够了,乔芝抬脚往外走,说着客气话,又示意连香给看赏。 周妈妈推辞,“使不得使不得。” 乔芝和气道:“我初来乍到,以后多有麻烦的地方,妈妈就收下吧。” 谁不想要赏钱?周妈妈即使推辞,心里还是想要的,听乔芝劝了,便没再拒绝,还是将红封收下了。 点完菜,发了赏钱,乔芝便带着丫鬟走了。 周妈妈将红封塞进暗袖里,见乔芝走远了,同几个围过来的婆子纳罕道:“我还以为少夫人要点什么稀奇的菜,闹了半天,都是小打小闹。什么虾仁马蹄、鱼香豆腐、鱼丸汤,咱们世子爷几时点过这样的菜?” 有人疑惑道:“大概因为世子胃口不佳,所以才点的这样清淡?” “要清淡也有清淡的法子”一个婆子瘪瘪嘴,“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没吃过好的,怎么点得出来?” 有人赞同地点点头,不怀好意地出了个主意,“不是有盒十年的纯淡干海参?咱们把它泡了,凉拌个海参呈上去。不然世子要是吃不下少夫人点的菜,咱们厨房岂不是要遭殃?” 此话一出,顿时得了许多赞同,周妈妈也怕遭世子怪罪,只好同意了。 午膳与早膳一样,都是摆在正房的中室。 丫鬟们从食盒中将菜取出,二凉三热一汤共六个菜,不算多,但瞧着格外丰盛。 裴承赫瞧着这一桌天南海北差异极大的菜,表情有些微妙,他看向乔芝,问道:“你去厨房点了些什么?” 乔芝自然注意到了厨房除却做了她点的三个菜,还上个三个精致又贵气的菜,分别是葱拌海参、松茸溜鹿肉、梅子烧鹅。 “回世子,我点的是马蹄拌虾仁、鱼香豆腐并这道鱼丸清汤。”乔芝没指望一时半会儿厨房的人能对她有多忠心,这种踩着她献殷勤的做法不算稀奇,也就没什么情绪,说话间还是那副淡淡微笑的模样。 裴承赫看乔芝毫无所觉,不知道她是心眼大还是脸皮厚,被几个下人这样阳奉阴违地讽刺还笑得一副傻样子。 不过她点的这几样菜看着倒不错,马蹄和鱼丸汤清爽,豆腐适口。他酒后有些烧的胃正是想吃些简单些的菜。 裴承赫没再说话,慢条斯理地动着筷子。 连香见世子吃的都是她主子点的菜,忐忑的心情霎时就缓和了。 她想起从厨房回来的路上,还曾担忧地问过主子,点的菜是不是太素了。主子告诉她,“我说点些清淡的菜,世子虽未赞同,但也未否认,那便是没错的。昨日侯府喜宴,必然山珍海味云集,今日若再上些类似的菜,定会败胃口。点菜并非越珍贵越好,只要世子愿意吃,那便是对的。” 想到此,连香暗暗佩服主子决断稳准。 裴承赫没动山珍海味,乔芝倒是随心所欲吃了一些。厨房这一举动虽然对她不好,但手艺还是不错的,浪费了着实可惜。 乔芝吃得认真,虽细嚼慢咽,但也吃下不少。裴承赫时不时看她两眼,心里笑话她没出息。 进了侯府的门做了世子夫人,她亲自前去厨房点菜,若厨房的人敬她,就不会违背她的指令呈上这些相悖的菜。 见他只吃她点的菜,若她有心眼,就不该动厨房的菜,等撤了膳让人原样将菜收回去,就能借他的手打回去。 还以为她是只冷静无情的小狐狸,没想到却是只见了吃的就把爪子收回去的猫。 第13章 共进午膳 阴魂不散 一顿午膳用罢,乔芝昨日饿了一整日,心中慌缺的感觉才找补回来。 她瞧着三样贵菜只在朝着自己这一方才有的缺口,恍然发觉裴承赫竟没怎么动厨房呈上的菜。心道自己没猜错,裴承赫这样的公子哥,平时没少吃山珍海味,胃口不妙的时候尝一尝粗茶淡饭才是好的。 见裴承赫起身往榻边走,乔芝也随着他在榻上落座。 三名丫鬟撤着膳,春雨带了个小丫鬟给两位主子上了山楂白术茶消食。 过了大约一刻钟后,裴承赫往乔芝的茶碗里看了一眼,见茶水已经见了底,随口问道:“你胃口如此好,还这样瘦骨嶙峋,乔家苛待你?” 此言一出,程妈妈并连碧连香都是暗暗一惊,这世子说话做事无所顾忌,果然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危险人物。 虽然裴承赫没说错,但乔芝自然不可能透露乔家的半点不好。 怎么答话能堵人,乔芝最是擅长。她放下茶碗,略垂下头,露出她姣好的侧脸与白嫩脖颈,半羞半喜地回他:“并非如此,只因世子院里厨房的厨艺太好,才没忍住用得多了些。从前人人夸乔芝身段好,今日世子却说乔芝瘦削,可见世子喜欢丰腴些的,那乔芝往后定会注意,再多生些肉,免得世子厌弃。” 想试探的话没听到,入目却是一幅美人含羞图。裴承赫无语凝噎。他本就不欲多留,于是顺势站起身来往卧房走了,丢下一句,“我午歇,你自便吧。” 他走了,乔芝慢慢收回堆砌在表面的假笑,起身往相反的方向走了,“春雨,我在茶室的卧榻歇一会儿。” 春雨不敢问她为何不去卧房同世子一起睡,抿唇回道:“那奴婢去给少夫人取枕头和小卧被来。” 在茶室的卧榻躺下后,乔芝将这屋子细细观察了一圈。 紫檀煮茶木案乌红光亮,配同雕花柜架,茶罐皆是钧窑汝窑的名品釉面瓷器。这些大把银钱堆出来的华丽风雅在裴承赫房中比比皆是。 乔芝原想过侯府的日子富贵,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奢靡铺张。 她颈下的软枕填充着满满的鹅绒,小卧被是桑蚕丝织的山水画古香缎面,润泽柔软,令人爱不释手。 乔芝暗暗想着,若是不得裴承赫喜爱不必与他同房,又能坐稳这世子夫人的位子,人生岂不美哉? 茶室这边,乔芝美美地睡着了,卧房的大床上,裴承赫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忘了乔芝昨夜睡在这里了。 属于女子的米兰香气丝丝不断地钻过来,他挪了位置翻身侧躺,指尖摸到异物,挑起来一看,却是两根长长的青丝。 裴承赫扔了乔芝的头发,有些烦躁,但又实在困顿,最终还是皱着眉头慢慢睡着了。 再睁眼,已是半个时辰后。 裴承赫睡前心情不佳,睡着后倒是睡了个沉。醒来后身子终于舒爽如初,头也不昏昏沉沉了。 他起身后预备去茶室打一碗茶来喝,看见茶室外守着两个丫鬟本还有些奇怪,但没深想,进了茶室才发现卧榻上睡着一个人。 裴承赫脸都黑了,怎么哪里都是这个乔芝! 占了他的茶室睡觉就罢了,睡梦中还微微翘着唇,一脸的恬静昭示着她睡得香甜。 看了两眼后,裴承赫一甩大袖,径直去了书房。 守在茶室外的两名丫鬟面面相觑,她们没敢拦世子,也没来得及,不知道怎么世子又怒气冲冲地走了。 听到动静后悠悠转醒的乔芝只看见裴承赫离去的背影,垂下眼眸想了想,觉得这个裴世子应当也没传闻中那般凶神恶煞。 若不然,他起了火,应当是叫她起来训斥一番,而不是默默拂袖离去。 他现在这样,哪里像混世魔王?雷声大雨点小,倒像只空有吓人脸色的纸老虎。 等漱口净脸后,乔芝看了看刻漏,此时申时时分,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便传了程妈妈来,同她吩咐道:“劳程妈妈去将两位娘子请来。” 一听乔芝要见两个妾室,程妈妈顿时如临大敌,问道:“如今少夫人还在新婚里,三朝回门后再见她们也不迟。” 乔芝摇摇头,解释道:“并非只是见一见,放心吧程妈妈,自是有用处的。” 她这样说,程妈妈顿时就不慌了。转身抬头挺胸,将气派拿捏得足足的,出门去请人了。 乔芝又吩咐:“连碧,去装两支金钗来作礼。” 她这番又是主动请妾室来会见,又是包重礼相送,屋子里伺候的丫鬟纷纷好奇起来。 无人不知世子在新婚夜留宿在妾室院中,此时少夫人要见妾室,不知她是要立威还是报复。 不仅丫鬟们这么想,两个被请到正房的妾室也这么想。二人一路忐忑,唯恐新来的夫人是个没城府又不容人的,进门第一天就要惩治她们。 得知消息的正院小厮忙不迭将这事报给了燕来,燕来左思右想,还是敲响了书房的门,把少夫人召见两院妾室的消息毫无保留地禀告给了裴承赫。 这样的事,当然比待在书房有意思,裴承赫放下书,决定回正院去看看他的新夫人到底要做什么。 一刻钟以后,正房中室。 乔芝只不过是想做戏做全套而已,但看着屋子里严阵以待的丫鬟,面前站的两位提心吊胆的美人,还有堂而皇之坐在一旁不知是来看热闹还是来给妾室撑腰的裴承赫,她才知道这些人通通都想岔了。 她无奈地轻叹口气,转眼打量早于她住进扶风榭的两名妾室。 左边这位身穿碧色长衫、梳螺髻,通身柔情似水的美人是良妾柳涫儿。 右边这位身穿茜红褙子、梳堕马髻,身形娇小的娇媚美人是贱妾孙妙冉。也就是昨夜裴承赫留宿的纭溪院的主人,孙娘子。 这两位美人一高一矮,一清瘦一丰腴,一温婉一妩媚,占尽男子所爱之色。然而两人身上却都不见作为世子妾室的骄娇。 尤其这位孙娘子,听闻她从前还是勾栏地的歌姬,此时塌肩垂首,规规矩矩的,半点看不出异样。 乔芝原以为出了昨夜的事,多少会养大妾室的心,现在看来这两位娘子这样懂事,心中自然熨帖许多。 想到此,乔芝又偷偷瞧了裴承赫一眼,没想到却直直撞进了他眼中。 到底是她先主动招惹人家的爱妾,乔芝冲裴承赫笑了笑,示意他放心。 裴承赫没理她,默默移开视线了。 第14章 妻妾相见 妻心如铁 有这么个乌眼鸡似的盯着她,生怕她将美人儿们生吞活剥了的世子爷坐在一旁,乔芝对两位娘子说话的语气越发柔和了。 “今日请两位妹妹来,是乔芝私心想谢谢二位。尤其是孙娘子,昨夜世子醉酒,劳你照料,替我分忧。这两支金钗,还望妹妹们收下,往后你们尽心侍奉世子,好处自不会少。” 随着乔芝的话,连碧和连香上前将装着金钗的盒子奉给了两位妾室。 孙娘子和柳娘子对视一眼,半信半疑地接过木盒,然后一同谢赏。 “谢少夫人。” 乔芝为了自己的颜面,今早在众人面前编造了裴承赫因醉酒才夜宿妾室院中的话,没遭裴承赫揭露。为了丰满世子院中妻妾和睦的表象,乔芝自然是该“谢一谢”帮她分忧的孙娘子。 乔芝编的话误打误撞与真相接近了八成,知道实情的孙娘子没有半分疑惑,只是不知乔芝是真大度还是假大方。 还未等孙娘子深想,又听乔芝一字一句悠悠说道。 “今日既见了两位妹妹,我就顺势将往后的打算说与妹妹们。二位都是世子院里的老人,往后不必晨昏定省,逢初一十五来正院请安即可。除此之外,与从前没什么不同。还望二位妹妹能和气共处,为世子开枝散叶。”说完后,乔芝又看向裴承赫,问道,“世子您看如何?” 她待人宽厚和气,立的规矩又松范,裴承赫能如何?自然无话可说。 见裴承赫默认,乔芝才看向两个妾室,问她们:“二位妹妹觉得如何?” 世子都没话说,两个妾室当然也不敢有异议,一同行礼道:“妾谨遵少夫人安排。” 乔芝满意地点点头,心道,只要少来她面前生事,随便她们如何歪缠裴承赫都行。 令众人心惊的正房夫人见小妾就这样风平浪静地结束了。 孙娘子和柳娘子胆战心惊地来,端着金钗盒子一头雾水地回。 从前她们两个各自为营,不常见面。见了乔芝后,却感觉彼此同为一体了。 二人对视了好几眼,最终还是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说话。 由于昨夜的事,孙娘子总是比柳娘子要更多些心眼,她深深叹了一口气,试探说道:“柳姐姐,我总觉得少夫人没那么简单。” 柳娘子看她一眼,点了点头却没接话。 孙娘子又说:“虽贤妻不妒,但真能做到的正室又有几个?少夫人越是这般宽宏大度,我这心里反而越是害怕。” 她自幼长在勾栏女人堆中,见识的人多了,深信越是好相处的人就越是不简单的道理。自然就将这一套,也放在了乔芝身上。 柳娘子攥紧手帕,低声呢喃道:“少夫人还让我们为世子开枝散叶……” “莫非……”孙娘子想到世子向来对女人兴趣缺缺,从来只把她当戏子而不是小妾,恐怕他对新夫人也是一样的冷淡。由此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莫非少夫人想等我们有孕,去母留子、一举两得……” 此言一出,二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世子无情、少夫人又笑里藏刀,她们不禁深深为彼此的处境担忧。 尤其孙娘子,她贱妾的身份低微,对上正室那就是有来无回。想了又想,她下定决心道:“柳姐姐,往后我们该比从前更安分些才是。” 柳娘子眼神闪了闪,拉起孙娘子的手,附和道:“孙妹妹,你说得对,还是先保全自身要紧。” 不知道自己的用意被揣测得面目全非的乔芝此时心情尚是愉悦的,她想着这番安排对裴承赫、自己及两名妾室三方都好。尤其自己不用常应付裴承赫和他的小妾,该是多自在轻松。 又心想着,她对妾室宽容大度,裴承赫就算不夸赞,起码也该有个好脸色。可抬头一看,裴承赫确实是笑着的,只是那笑容玩味讥讽,令人心中阵阵发寒。 乔芝迎难而上,试探道:“世子真是好眼光,两位娘子各有千秋,都是难得的美人。” 谁知裴承赫压根不理她说什么,似笑非笑来了一句,“你倒是大度。” 乔芝得体地回道:“妻妒不宁家。乔芝高嫁侯府,自当谨守本分,做一位贤妻。” “你就不怕妾室得宠,仗势欺人爬到你头上?”裴承赫步步紧逼,似乎想撕破乔芝的伪装,看到她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可乔芝却越发从容,“世子这般人物,怎会做宠妾灭妻之事?” 乔芝说这话,也并不全是虚伪恭维。 她自揭下盖头起,就没有停过打量这扶风榭的人和事。院中丫鬟个个打扮规矩、面相老实,就算不敬她,也没人行事出格。两个妾室确实美,可进屋起就态度恭敬,一眼也敢没多看裴承赫,毫不浮躁。 从这些表象来看,平日里裴承赫定然是手段冷硬的做派。 从前乔芝确实担忧过遭裴承赫冷待,身为正妻地位低下。可见过他的两个妾室后,乔芝便不担心了。 不顾礼教、贪恋美色的男人才会宠妾灭妻。裴承赫那一副荤素不沾的模样,她都要怀疑他是否有龙阳之癖了,自然不可能做混事。 且乔芝甚至怀疑,昨夜裴承赫不在正房,是不是刻意给她难堪的。毕竟她出身低、长得又不是他喜欢的模样。给她下马威,也像是裴承赫会做出来的事。 听乔芝这么说,裴承赫总算是笑了,笑罢后,看着乔芝慢慢说道:“你既然这么聪明,那你不妨再猜一猜,今夜本世子将歇在何处?” 这个问题如此猝不及防,令乔芝不由得呆了一瞬。 反应过来后,乔芝心里自然是不想与裴承赫同榻共眠的。可怎么回答他,着实令人为难。 乔芝不觉得裴承赫是让她猜心思。相反,乔芝认为他是想借她的答案,猜她的心思,又或者说是,想用她的答案,捉弄与她。 她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于是含笑回答道:“夫妻生同衾、死同穴,想必世子今夜应当会歇在正房吧?” 裴承赫冷眼看着乔芝,尽管他今夜确实是要歇在正房,可此时见乔芝那丝丝渗蜜的笑容,突然不愿承认她猜对了。 “不必了,你自己睡吧,这喜床令人睡不安稳,我去书房睡。” 第15章 分房而睡 自讨苦吃 听闻裴承赫今夜不睡正房,乔芝心中暗暗高兴,不过还是面带憾色问道:“世子可是午间没睡好?莫非是喜被厚了?不然将床品换回您从前用的样式?” 新婚夫妇睡的喜床,是由女方家在大婚头一日前来铺陈的。裴承赫说睡不惯也算是个好理由。但乔芝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她更宁愿相信真相是裴承赫不愿与她同床共枕。 可巧了,她也不想与他同榻而眠。 乔芝说完话,眼含期待地望着裴承赫。她眸光如水、眼睫轻颤,唇若丹霞一般娇艳欲滴。一心只顾观察裴承赫的神色,却全然不知自己此刻美不胜收。 裴承赫站起身来,丢下一句,“不必了,不合规矩。”转身就出了正房,不知去了哪里。 他的小厮跟着他离开了,房内又只剩下乔芝和丫鬟们。 乔芝冷眼看着裴承赫的背影,心道,不合规矩的事没见少干,这个时候想起不合规矩了? 不过裴承赫不在,恰恰正合乔芝的心意。她取来聘礼与陪嫁的册子,心满意足地细细清点属于自己的金银珠宝、车马田地。 另一头,心有郁结的裴承赫径直去了他练武的小院,一手擒起金背九环的大刀舞得虎虎生风。 燕来感觉到莫名的杀气,一步退一步,站得远远的直到挨着院墙才算安心。 他望着世子刀如猛虎的身法,不是很理解对着那样一个温柔佳人的少夫人,世子怎么像是被气得不轻的样子。 就算是为了今夜不睡在一处的事,那也是世子爷自己做下的决定,少夫人可还出言挽留过的。 燕来左思右想,也没个头绪,只感慨男女之事高深莫测。 心思简单的燕来自然猜不到,裴承赫根本不是因为哪件事哪句话而气闷,而是因为娶了乔芝这样面上甜心思深的女子,斗不过她而郁闷在心。 他哪里看不出来乔芝同他一样,对亲事没有半点真心。可她太会伪装,还那么会拿捏他的心思,令裴承赫无可奈何。 打完一套刀法,通了气出了汗,浑身舒畅的裴承赫叫了水沐浴。 进房沐浴前,他停在门口犹豫再三,还是看向燕来,吩咐道:“去,告诉厨房,晚膳再上一道马蹄。要清爽些。” 燕来自然不懂这其中的腥风血雨,老老实实去厨房安排了。 他到厨房的时候,厨房的丫鬟婆子正在筹备晚间的菜肴。见是世子跟前的小厮前来,周妈妈立刻放下手中事,凑到他跟前百般殷勤。 “什么风把燕来小哥吹来了?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跟老婆子提!” 燕来一五一十将裴承赫的话转达,“午膳那道虾仁拌马蹄,世子爷吃着不错,晚膳再用马蹄做一道菜呈上去,清爽点,不要太复杂。” 此言一出,周妈妈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还是满口答应下来,又捧了一纸包刚炸的肉丸子送燕来出门。 燕来走后,周妈妈走到菜架旁,看着被厨房的人左一把右一把霍霍得所剩无几的一篮马蹄,慌得手都有些微微发抖。 既然世子吃着马蹄好,那午间厨房呈上去的大菜岂不是自作聪明? 现在细细回味下来,周妈妈才发觉这其间是有人在撺掇自己跟少夫人打擂台、下少夫人的脸。 世子派燕来过来点菜,就只点了这一个菜,到底是真想吃菜?还是隐晦地敲打厨房不安分? 周妈妈越想越后悔,疾声厉色地派人去大厨房领马蹄,又拉着几个婆子好一顿训斥,直将气出完了才罢。 有了这么一个插曲,厨房送到正房的晚膳围绕着“清爽”二字做足了功夫。 乔芝看着摆在桌上的角豆火腿炒马蹄、桂花糯米藕、青瓜木耳炒蛋、醋溜山药、红烧丸子、鲫鱼豆腐汤,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看向裴承赫,见对方若无其事地动筷吃菜,有些拿不准是不是他授意的。 可若不是得了裴承赫的指示,厨房怎么会呈上这样一桌朴素清淡的菜? 察觉到乔芝的视线,裴承赫回看过去,怕她想些不该有的,还是开口解释道:“家仆僭越,自然该管管。” 乔芝听懂了裴承赫的意思,笑道:“还是世子想的周到。” 裴承赫点点头,没什么额外的反应,不发一言地继续用膳了。 乔芝见裴承赫就算不喜她,也还是公正地插手管教了下人,心中对他的印象略有了些改观。 一顿膳用得安静无声,相看两厌的人只安心用自己的膳,没再用目光互相试探打量。 用过晚膳后,裴承赫带着人走了,也没留句话。 乔芝猜他应当是不会回来了,等撤了膳,就传水净发沐浴,将正房门一关,舒舒服服独占一室。 水曲柳造的浴桶极大,乔芝整个身子泡在加了橙花精油的水中,无比惬意。 从前在乔家,王澜珍给她房里安排的浴桶只有半高。沐浴时人坐在其中,半截身子都露在外面,得不停用葫芦瓢淋着水洗浴。夏天天热倒还好,冬天天寒地冻的,沐浴一回都成了上刑似的。 忆起从前艰难,睁眼再看如今的繁花似锦,乔芝心中感激促成这一切的所有人。 又想起裴承赫,这个当初因为他声名狼藉让她不得不严阵以待相嫁的男人。真与他接触后,乔芝倒觉得他恰有些好处的。 他脾性不好,她也不是那脆弱易折的人。他风流成性又不喜她,乔芝正是盼着有夫妻之名,无夫妻之实才好。更何况裴承赫心里有谱,不是那混不吝的二世祖,就更是让人心中安宁许多。 洗漱完,乔芝与程妈妈定下三朝回门的礼单,就早早睡下了。 她心情舒畅,浑身轻松,自是一夜好梦。 反观在书房的裴承赫,却是好一阵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这书房的睡榻安置在窗边,窗外种着一丛昙花,从前他在昙花开放时节为了赏花常歇在此处。以往睡得好好的,今日却不知怎的,铺了三层褥子仍是觉得榻板又硌又硬。 睡不着,他就有些想念正房的卧床,虽有令他不安的香气,但午间他确实睡了一场好觉。 第16章 雨中美人 多管闲事 三月初八,乔芝与裴承赫成婚的第二日,天上飘起了丝丝细雨。 乔芝醒来后察觉到凉意,惫懒地拥着锦被躺了许久才起身。 从前在闺中,她最欢喜有雨的日子。每每下雨时,祖母董老夫人腰膝不适,卧床休息,不需要她起早侍候、立规矩。也不必出门去脂粉铺子帮忙。 赖过床后,乔芝有时坐在窗边赏雨绣花,有时循着机会同乔昌润一道读书写字,最是惬意自在。 乔芝的生活总是在下雨时才能慢下来,经年累月后,她便见着飘雨就喜欢。 连香和连碧了解主子,见今日下雨,就告知春雨晚些再备洗漱。所以乔芝比昨日晚了一个多时辰起床,外间伺候的丫鬟也丝毫没慌乱。 漱口净脸、绾发点妆,一番打扮后的乔芝给自己挑了一件花素绫料子的杏白绣折枝花的褙子,内里搭一件鹅黄抹衣,下身是一条时兴样式的水绿褶裥裙。 惊蛰刚过,春分将至,在这朦胧落花的雨天,她这一身清亮配色的衣着,犹如枝上新苞,惹眼又令人心生欢喜。 尤其腕间还有一抹绿得沁了水一般的祖母绿手镯,更衬得人灵动雅致。 乔芝装扮完毕,正站起身来往外走,忽闻门外有人禀报。 她让人进来说话,便见一个眼生的小厮恭恭敬敬走到她面前,行礼道:“少夫人,世子已用过早膳了,派奴才与您通禀一声,不必等了。” “好,我知道了。”乔芝点头,又问道,“你是哪里伺候的人?叫什么名字?” 小厮抬头看了一眼乔芝,又快速低下头,老实回答道:“奴才叫崇喜,是在书房伺候的。” “劳你跑一趟了,春雨,赏。” 初入侯府,乔芝并没打算一开始就大刀阔斧地作为,没有根基自然应当先逐步渗透。 对正院的人如此,对厨房如此,对其它地方伺候的人亦如此。能先将人都认全,留个好印象。待她来日站稳脚跟,再立威也不迟。 待书房小厮走后,丫鬟们传来了早膳,因着是乔芝一个人吃,就只有四样小菜、两样包点、一碗莲子粥、一碗银丝面。 昨日膳桌上还摆得满满当当的,今早就只摆了这几样。乔芝望着因为裴承赫没来,只摆着的她一人份例的早膳,非但没不高兴,反倒还笑了笑。 不知为何这个裴世子连用膳也不来正房了,总不该是怵了她? 独自一人用罢早膳后,乔芝换上一双鞋底偏厚的绣花鞋,带着连香和连碧出了正房,在扶风榭内游玩赏景。 扶风榭共八处院子、一处池塘亭台、一处独立的花园子,加起来能有近三座乔宅那么大。 主仆三人撑伞慢行,细细打量她们往后住所的一砖一石、一花一木。 出了正院直往前走,穿过一道攀了月季的花架门,再经过一片嶙峋假山,便能见到凉亭的六角飞檐。 凉亭周围种了六棵垂丝海棠,正逢海棠盛开的三月,棠花嫣红、小叶翠绿,入目娇美非常。 乔芝便停下了脚,坐在凉亭靠池水的一方赏景。 有海棠枝从亭下斜伸而出,乔芝头顶是倒挂的海棠花,眼下是因下雨纷纷浮出水面的胖锦鲤,耳边伴有细雨轻微的淅沥声。此番仙境一般,令她心平气静,备觉惬意。 裴承赫从书房回正院路上,不经意的一眼,看见三名女子在远处凉亭赏玩。因着雾蒙蒙的雨天,视线并不清晰,他皱眉疑惑道:“谁在那里?” “小的去瞧瞧。”燕来顶着细雨往前凑了凑,看清后回来禀报,“回世子,是少夫人和丫鬟在亭中。” “下雨天,她在那里做什么?”裴承赫虽不解,但也没放在心上,抬了脚就要走。 “世子要不要过去看看?”与此同时,燕来询问的声音传出,令裴承赫脚步一滞。 随后,脚步转了方向,裴承赫带着人朝凉亭走去。 “海棠真美,夫人也美,不如簪一朵在发髻上如何?”连碧摘下一根带着花朵和花苞的枝子,凑到乔芝跟前簪入她的发中。 乔芝笑连碧调皮,“妙龄少女才簪花,若让人瞧见了,该笑我轻浮,快拿下来。” 连碧摇着头往后退,呵呵笑道:“夫人这么美,谁敢笑话夫人?” 这么连笑带闹间,连碧不期然就撞上一具犹如一堵墙般硬挺的身躯。 亭中人和来人身后的小厮顿时都吓得不轻。 也怪亭旁柳树太粗,直到裴承赫露面前,乔芝都没见着有人来。 乔芝和连香赶忙给裴承赫行礼,连碧呆了一瞬后,抖着身子直接趴到了地上。 “世子万福金安。”乔芝问过好后,快步走到连碧身前,用身躯挡住了她,维持着屈膝的姿势垂首说道,“世子见谅,都怪我没瞧见您过来。乔芝给您赔不是了。” 连碧缩在乔芝身后,干咽下一口气,发着抖没敢作声。 原本连碧撞了裴承赫,两人之间的距离就近,乔芝再横在中间,她垂下的头顶距离裴承赫的距离便极近。 裴承赫不得不退了半步,后仰脖子扯开距离。 乔芝乌黑的发髻就在眼前,方才簪的海棠花虽娇艳,与她相比仍是逊色几分。 闻着她发间馨香,裴承赫怦然而起的火气在别扭的情绪前犹如撞上了一帘瀑布,猛然成烟,呛得他生了一肚子的闷气。 他就不该改主意过来看这女人在干什么。 被她的丫鬟手肘生生撞到的肋间隐隐发疼,像是在嘲笑他多管闲事。 裴承赫一语不发,黑着脸转身又走了。 他的小厮忙不迭撑伞为他挡雨,一行人来了又去,一句话都没说,只留了一地的水脚印。 裴承赫没发作连碧,乔芝松了一口气,转身将连碧扶了起来。 “侯府不比家中,下次不可再这么莽撞。”乔芝声音柔和,没半分怪罪的意思。 连碧红着脸,险些哭了,低着头狠狠点头,支支吾吾答应着。 乔芝自己伸手将连碧给她簪的海棠摘了下来,手指捻着花朵转了一圈,望着裴承赫渐渐远去的背影,有些担忧。 她察觉到裴承赫动怒了,可他当场没发作,就这样忍着走了。不知道是不是要攒着下回一次发作出来。 第17章 为名同床 主动邀请 裴承赫脸色不善地走后,乔芝也没心思再游玩了。第一次游历扶风榭,最终止步于凉亭,随后带着丫鬟们回了正房。 到了正房外,乔芝在廊下停下脚步,看向连碧温声道:“你今日就暂且先去茶水房做事,莫来正房。” 连碧直到此时仍是处于战战兢兢中,脸色有些发白,点点头小声谢了恩,就依言止步,目送乔芝和连香进了门。 乔芝循着声响径直走到茶室,候在茶室外的两名小厮向她行礼,垂下头时眼中含了些担忧的神色。 “世子万安,请问我可否进来?”乔芝虽然能见着裴承赫在里面点茶,但还是没有擅入,先讲礼地先问了问他。 裴承赫头未抬,回她:“进来吧。” 得到允准后,乔芝走到茶案对面,没有立即讲话,而是先静静观摩着裴承赫的手法。 时下盛行茶艺,将茶列为八雅之一,宴饮中常以斗茶为趣。上至帝王,下至平民百姓,点茶都为必要技艺。 裴承赫刚回来没多久,此时正在捻茶饼。他的动作轻慢,手法细致,骨节分明的手握着茶磨缓缓转动,还颇有些赏心悦目。 乔芝静静看了会儿,裴承赫随她看。 换手加茶时,他微微抬起头瞟了一眼乔芝的衣裙。 “你倒是好情致,雨天出门赏景。”裴承赫望着乔芝浸湿的裙摆,语气淡淡说道,“先去换身衣裳再过来,明日三朝回门,若你着凉染上风寒,平白给侯府添说头。” “是。”乔芝一心挂着事,此时被他提醒才发觉自己的鞋与衣裙都浸了些水,屈膝道,“谢世子提醒,我去去就来。” 乔芝回小室换了身衣裳,又回到了茶室,再次站在了裴承赫的对面。 她还未开口,先闻裴承赫嫌弃地说了句,“若有话,坐下再说。站着碍眼。” 乔芝自然应声坐下,只是无视了他话中不妙的字眼。 裴承赫知道乔芝是为了丫鬟撞到他一事才凑到他跟前,所以不再说话,悠哉筛着茶粉,等她开口认错、或是替那丫鬟求情。 不出他所料,很快就听见乔芝说:“世子,我的丫鬟没留神撞着您,可有伤到哪里?” 这点子事,怎么会伤到他?裴承赫回她,“无碍。” 乔芝眨眨眼睛,装作放下心来一般松了一口气,“那我就安心了。不过看您如此威猛,想必身子骨定然十分强健,我这担心忧虑全然是多余的。” 裴承赫被夸赞后没什么反应,抬起头睨了乔芝一眼,半分不被她这幅温婉柔甜的模样打动。 虽然没能如预想般转移裴承赫的注意,但看他不像是要追究连碧的样子,别说是被瞪上一眼,就算是被瞪个对穿,乔芝也是不怕的。 她又关心问道:“世子昨夜睡得可好?” 问到裴承赫昨夜睡眠,便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裴承赫手下动作一滞,没好气回了句,“自然是好。” 既然已经来了,乔芝心想着顺道就将第二件事也办了。她没再缠问昨夜的事,松了语气似不经意般说着:“今日落了雨,夜里又湿又凉,我问了丫鬟,书房那里不如卧房干暖,世子今夜睡在正屋可好?若您着凉,我真是难辞其咎。” 乔芝心中哪里是怕裴承赫着凉,只不过是不想新婚头两日裴承赫没在正房睡哪怕一晚,会让她招人笑话,说些杂言碎语罢了。 所以就算心里不愿意,乔芝还是得留裴承赫同床睡一夜,才能堵住悠悠之口。 她这一问,何尝不是问在了裴承赫心坎里?昨夜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才模模糊糊入睡。只知道没睡多久天就亮了,醒来过后也再没睡着。他就是因为一直犯着困,才会来茶室打茶喝。 他原本正想着,若今夜睡在正房,是不置一词直接留下,还是寻个由头。若就这么留下,总觉得有些掉面子。 好在乔芝主动提及此事。 若说乔芝哪点好,那就是有眼色,会来事这一点还算说得过去。 静默了片刻后,裴承赫才淡淡应了乔芝的邀请,“也可。” “世子您说喜床睡着不适,我先去瞧着将床重新铺整一下。”得他应允,办成了事,乔芝不想留在茶室看裴承赫脸色,起身告辞,“点茶是文雅事,我就不在此扰您清净了。” 裴承赫没说话,但嗯了一声以示回应。乔芝心想着他总算不是锯嘴葫芦了,看了一眼他行云流水烘盏的手势,行了礼后就自行退出了茶室。 既然跟裴承赫说了要将喜床整一整,乔芝出来后便径直去了卧房,吩咐春雨换一张薄些的褥子。 这喜床从里到外都是乔家来人铺的,褥子加了厚还铺了多层,被面换成了百子千孙锦绣图,从床帐、被面到床单,都是喜庆的正红色。 按着规矩,喜床要睡足三日,三朝回门后才能换成寻常的床品,现在若换床品,确实如裴承赫所说的,不合规矩。 裴承赫说睡不惯,不知是褥子厚度不对还是棉织床品不对。不过乔芝也压根没考虑过全然换掉,心想着只换一下褥子,既给了他面子,也没违背规矩。 这之后,无风无浪地过了一整日。 直到暮色渐沉、烛火明灭,乔芝和裴承赫还没怎样,房里伺候的丫鬟小厮却都先紧张了起来。 春雨带了两个小丫鬟不仅在熏笼上熏了一回被褥,还塞了两个卧褥香炉在帐中。 香料用的是裴承赫惯用的苏合香,清雅的香气从卧房直飘到了中室。烛火的光芒在灯罩的阻拦下变得朦胧,空气中漂浮着属于裴承赫的香气。过来过去忙碌的丫鬟们低着头,面上绯红。 房中的一切都变得旖旎起来。 乔芝被春雨这阵仗闹得无端有些心慌,她默默看向裴承赫,见他捧着一本书斜靠在榻上看得认真,长长的两条腿闲散地伸展着,面上半分异样也无,紧绷的情绪才缓解下来一两分。 但愿上了床后,裴承赫也像现在这般,对她视而不见才好。 第18章 同床共枕 面狠心软 乔芝察觉自己心态不平,为了冷静下来,吩咐丫鬟取了她的绣样小册和笔墨,在炕桌上画着花样子。 从前在闺中时,小院没有书房,也没设书案,乔芝就是这么坐在炕上写写画画的,所以一时没转变过来,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直到眼角余光发觉自从她开始画花样子,裴承赫看了她好几眼,乔芝才反应过来不应当在此动笔弄墨。 一时之间,乔芝难免有些窘迫。 她停下笔,关上了册子,侧头看向连香说:“帮我收起来。一同拿去书房吧。” “有什么可折腾的,你就在这儿画。” 裴承赫懒散的声音响起,主仆二人同时停下手中动作看向他,却见他连目光都已经收了回去,面无表情地看着书。 连香又看向乔芝,无声询问她的意见。 乔芝静了静,将方才合起来的册子复打开,眼神示意连香不必收了。 沉下心来做事后,又恢复了满室寂静,乔芝也渐渐淡了不自在的情绪,一连画了两个繁复华美的花样子。 她将要收笔时,裴承赫站起身来,吩咐燕来安排洗漱,先一步去了卧房。 乔芝画完,收好物件后,又刻意等了一刻钟,才起身安排自己的就寝事务。 小室与卧房相连,中间以一道屏风相隔。虽为两室,但两两想通,互相都能瞧见状况。 进了小室,见裴承赫已经躺上了床,乔芝和丫鬟们便都轻手轻脚,净面漱口都没发出什么声响。 春雨只燃了喜床两侧鎏金架的落地灯,朱红灯罩散射出的光线柔和,卧房里昏红晦暗,人影折在墙壁上分外惹眼。 裴承赫还未入睡,他舒舒服服躺在床上,闲适地望着乔芝,看她卸钗散髻,三千青丝倾泻而下。 她此时只穿着白色里衣,衬得秀发乌黑油亮。 一瀑黑发,又将她人衬得纤瘦娇柔。 丫鬟用角梳一遍一遍给她通着头,发丝轻轻落下间,恰似一幅慵懒闲适的女子画卷。 足足通了一百下后,乔芝站起身来,结束了睡前一应琐事。 裴承赫收回视线摆正头,闭上了双眼。 见红烛帐暖,原本心情平静的乔芝陡然又犹豫起来,她站在屏风后偷偷瞧了瞧裴承赫,见他闭着眼似乎睡着了,才放下心来走到床前。 连香和春雨见主子要睡了,对视一眼十分自觉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这下房内就只剩下乔芝和裴承赫二人独处。 不过既然裴承赫已睡着,乔芝悬着的心终于松懈下来。她褪去绣鞋,轻手轻脚从裴承赫脚边爬到了靠墙的一方,缩进被褥中,面朝着墙闭上眼睛。 喜床极大,两人各据一方,中间仍然留下了一臂宽的距离。 不出一刻钟,身旁传来了熟睡后绵长的呼吸声。裴承赫睁开眼,却是一点也不困。 尽管他确实需要入睡,但一时半会儿还是不太能适应身旁睡着陌生的人。 乔芝的呼吸声很细微,在寂静的夜里却声声入耳,搅得裴承赫没法子,翻身与乔芝背对。 声音变轻了一些,却还是能听见,裴承赫闭着眼,随着乔芝的呼吸声也慢慢放慢了呼吸,然后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因着是两位主子第一次同床,连香与春雨不敢疏忽,两人亲自在门外守了一夜。 可直到天幕重现光明,房内依旧哪怕一声响动也未传出。 房内,裴承赫悠悠转醒,意识清明后,才感觉到自己胳膊下压着一个人。 他惊诧间,十分迅速地松开了手,翻身拉开了与乔芝的距离,然后又回头看她,见她还没醒来,才安心了。 裴承赫十分不解为什么睡梦中会和乔芝搅合到一起,可见乔芝半点未曾挪动,也是他主动压着人家,处处都证明是他自己睡相不好。 裴承赫心想,果然还是独自睡觉自在。 知道乔芝还没醒来,裴承赫便没了负担,抬起手臂满足地伸了一个懒腰,舒服地叹了口气。 比起书房卧榻,在卧房的床上睡觉可真是舒坦多了。 因着今日乔芝要归宁,归宁前还要先去给威远候夫妇请安辞行,昨夜乔芝嘱咐连香卯时末催起,到了时辰,连香便扬了声在外唤乔芝起床。 乔芝被唤醒,睁开眼才发现裴承赫早已醒了,见他双手相握放在头下枕着,眼望着帐子顶,不知道在想什么。 “世子,咱们起了吧?”乔芝问他。 裴承赫应了,掀开被褥起了身。乔芝随即起身离床。 两人今日要穿的衣裳昨夜就已经挂了出来,乔芝还记得自己身为妻子的本分,先走向了裴承赫的一边,取下他的中衣走到他面前。 正要服侍裴承赫穿衣的两名丫鬟见少夫人要亲自帮世子穿衣,便停了动作,改为准备洗漱用品。 裴承赫抬着手,不自然地仰着头离乔芝远一些,尤其是她为他系胸前衣带时,若不抬着头,他的下巴险险就要挨到她头顶。 穿完一身衣裳,乔芝还没怎么,倒是把裴承赫紧绷得不行。 伺候完裴承赫,乔芝这才收拾打扮自己。 她今日回门,不宜太过张扬,但也不可朴素简单,昨日挑了一身藕荷色素雪贡缎的宽袖褙子,配一条水绿色八幅罗布裙,既清雅低调还不失华贵。 又让连碧给她梳了个雅致的双蟠髻,簪了些金花钿、珠饰,又装饰了一根与褙子同藕荷色的彩缯垂于脑后。 如此一通打扮下来,昨日朱红衣的富贵夫人又成了一位飘飘似仙的清丽佳人。 连香叹道:“少夫人真美,无论怎样打扮都好似九天神女似的。” “就你嘴甜。”乔芝笑道,“昨日你与春雨值了夜,今日你俩换值,休息一日,就不必陪我归宁了。我带上连碧,春雨再安排个丫鬟即可。” 连香和春雨听了吩咐,纷纷应下。 用过早膳,乔芝与裴承赫先行去金玉苑与威远侯夫妇辞行,然后乘上侯府紫盖四马拉的马车,仆从环伺、礼车长长,声势浩大地朝外城的方向去了。 马车内十分宽敞,乔芝与裴承赫并排而坐也不见拥挤,二人中间还有一方小小的榻桌。 车门处放了两座仰着头脖颈纤长的仙鹤香炉,袅袅散着淡雅的雪松香。 乔芝用余光看了一眼裴承赫执着折扇的不羁坐姿,还不知道她这个心不合面也不合的夫君在她娘家会不会给她留些脸面。 第19章 三朝回门 姑爷护妻 榆钱巷,乔宅。 乔芝三朝回门,乔家上上下下起了个大早。王澜珍作为岳母不必亲迎,于是派了她最得用的赵妈妈和老管家带了四名丫鬟四名小厮守在门口迎接乔芝和姑爷。 邻里街坊也知道今日高嫁的乔家大姑娘乔芝归宁,无事忙的奴仆都凑在乔家门前,等着瞧热闹。 平日里彼此住得近,家中境况相去不远,不分谁高谁低。可现下乔芝嫁入侯府,就大有不同了。 有言道“宰相门前七品官”,乔家有个威远候世子做姑爷,门房都要跟着水涨船高。围在乔宅门前的人们同乔家家仆殷勤说着话,一时之间热闹不已。 远远见巷口驶过来一架紫顶马车,立即有人高声喊道:“来了!来了!” 霎时间,闲谈的、玩闹的,纷纷停了下来,翘首望着远方华美的马车和长长的礼车。 待马车走近停下,乔家仆人立即上前摆好步墩。 随着丫鬟们撩开门帘,一只指如削葱的女子玉手先行伸了出来,被丫鬟妥善地扶着。随即一位姣姣似仙的女子缓缓从车厢里步出。 乔家仆人立即齐声行礼道:“大姑奶奶万福。” 见到短短几日内已经由清丽的小家碧玉摇身一变成高雅名门贵妇的乔芝后,无人不在心中感叹这真是凤凰归天,本就应该如此。 她瞧着这般出众,若是嫁入寻常人家,可就白白埋没了。 按规矩,出嫁的女儿归宁时,夫婿应当走在妻子后面。乔芝步下马车后,那大名鼎鼎的裴家世子随即撩着衣袍,只三两步就跨下了马车。 乔家仆人行礼更为恭敬:“姑爷万福。” 见着裴承赫露面,看热闹的邻里更是用了十成精力,眼不错地盯着他。 看他俊美无俦的容颜、看他美玉作冠束发、身穿御供才有的四经素绞罗裁的黛蓝圆领袍、腰坠世子才能佩戴的瑜玉组佩、脚踏麋皮马靴,仪态风流而矜贵。 这样两位好似谪仙般的人物站在一处,真是任谁也难说出不般配的话来。 乔芝与裴承赫在众人的拥护中踏入乔家正门,紧跟着两两一抬的回门礼,数量之多令人目不暇接。 进门后,又有乔家小辈相陪,众人热热闹闹直接去往正房拜见长辈。 进了正厅,正中央高座的是乔芝祖母董老夫人,今日休沐的乔父乔虑悰与继母王澜珍分坐于她左右。 从前或刻薄或严肃的长辈们此时无不慈眉善目,看裴承赫的目光如看亲儿,唯恐让人觉得生疏见外。 乔芝得体地笑着,走上前盈盈叩拜,“不孝女乔芝携夫郎回拜家亲,感念祖母、父亲、母亲浩浩养育之恩,乔芝必铭记于心、慈乌反哺,今日如此,往后日日亦然。” 等乔芝一番话说完,裴承赫随即上前,作揖淡淡说道:“小婿拜见祖母、父亲、母亲,望长辈们松柏长青、福寿康安。” “好孩子,都坐吧。”董老夫人摆着老人家的谱,发话给二人赐座。 乔虑悰看向裴承赫,和蔼问道:“贤婿,贵府雷老夫人可还康健?侯爷与侯夫人可还好?” “谢岳丈挂念,祖母安康,家父家母一切都好。”裴承赫答道。 乔芝见裴承赫一副虽不失礼但也绝无热切的敷衍态度,心中了然他对这门亲事不满,也明白他对乔家的态度就是对自己的态度。只不过是奉父母之命成的婚事,面上过得去就是他最大的让步,乔家的人与事从未往他心里去。 好在她早有预料,要说伤感是谈不上的,只不过对自己被动的位置认识更深刻了些罢了。 这时王澜珍不甘沉寂,扬声道:“女子出嫁从夫,咱们家芝丫头性子倔,又好强,若是她哪里不对,姑爷还请担待,若担待不得,大可放心管教!” 她话说得这样浑,乔虑悰当下就咳了一声以示警告。董老夫人却点了点头,赞同她的意思。 乔芝垂眸听着,维持着面上微笑未变。 裴承赫虽然性子不好,但看事明白。一边是拜了堂的正经夫人,一边是续弦的便宜岳母,向着谁自然是显而易见的。 “岳母何必过分谦虚。乔芝她蕙质兰心,更是难得的豁达大度,我没什么可挑剔的。” 王澜珍堆的满脸谄媚笑顿时有些挂不住,附和道:“是,芝丫头是个懂事的,姑爷满意,那我们也就能放心了。” 听见裴承赫维护自己,乔芝有些意外,她看向裴承赫,见他神色如常,依然是那副洒脱不羁的模样,仿佛刚才夸赞她的话不值一提。 乔芝忽然又觉得有些看不透他。 出嫁侯府的姑娘回门,乔家备了一场热闹的回门宴,宴请了近亲与邻里。 同乔芝一道回乔家的仆从们也算是客,被安排在偏院吃席,由管事婆子招待。 这些人中,最受追捧的自然是连碧无疑。一来乔家仆人都认识她,二来她是乔芝的陪嫁贴身丫鬟,与从前可是大有不同了了。 遭丫鬟婆子们恭维着吃了几盅酒,连碧双颊泛红,已然有了些醉意。 “连碧姑娘往后是有大造化的人,赵婆子我说不准以后还得靠连碧姑娘提拔呢!”赵妈妈坐在连碧身边,一手拉着她,一手端着一盅酒。说话间手上幅度大了些,一个没留神,大半盅酒都洒在了连碧身上。 “哎呀!看我老糊涂干的好事!连碧姑娘下午还要伺候姑奶奶,衣裳沾了酒可不好,我去给姑娘找身衣裳换上。” 连碧有些懊恼地点点头道:“可不是得换一身。” 得了连碧同意,赵妈妈拉着她站起身,两人来到丫鬟住的后罩房。 连碧换好衣裳后,赵妈妈却没有立即返回宴席的意思,拉着连碧坐在条凳上,一脸郑重地从暗袖里掏出一个瓷瓶。 “连碧姑娘,姑奶奶虽然不是我们夫人亲生的,可夫人是打心眼里疼姑奶奶的。你年纪轻,许多事不懂,这女子嫁了人,有许多苦楚难开口。”赵妈妈将瓷瓶递到连碧手中,压低了声音又说,“这是止血止疼的好药,专抹女子初经人事的。你仔细想一想,姑奶奶和姑爷睡的床单上的血迹是大是小?你说与我,我告诉你用药的剂量。” 连碧头还有些晕晕乎乎的,看着瓷瓶,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床单上……没有血迹啊……” 赵妈妈转了转眼珠子,试探道:“那不能,准是你看错了。” 连碧摆摆头说得十分肯定,“真没有!” 第20章 初次交心 放下戒备 宴席散后,男客众星捧月般簇拥着裴承赫在院中投壶玩乐,女客则多是聚在室内品茶说话。 屋里的女眷有上至花甲的老妇人,下至总角的双髻女童,按照与主家的亲疏远近排序坐着。 乔芝身旁坐着嫡亲舅母与表妹,出嫁那日都没好好与她们亲近,此时三人亲亲热热的,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乔芝作为焦点,再细微的动作也逃不过这么多双眼睛,是以她打起精神维持仪态,举手投足间都仿佛像礼仪模子中刻出来一般得体。 有这样一位出众的姑姐在前,在场到了适嫁年龄的姑娘们纷纷有样学样,言行比对着乔芝学得仔细。 家中有女儿的夫人们自然乐见其成,于是赞扬乔芝的好话更如流水一般地说着。 王澜珍听着乔芝被夸上了天,却没什么吃味妒忌,而是一反常态地笑得和蔼,仿佛出人头地的是她亲生女儿一般。 有人说道:“我从前听闻裴世子不善,如今沾姑奶奶的光见了两回,倒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呢!想必世子私下里待姑奶奶应当也是甚好!” 无论私下真相如何,乔芝当着外人的面,自然是选择粉饰太平。她笑道:“世子瞧着面冷了些,却是个心实的。我也不怕伯娘您笑话,在我看来,恰是这样的才叫人安心呢。” “可不是!自姑奶奶幼时起,我就瞧出是个福泽深厚的。瞧瞧!现今谁的福运能比过姑奶奶去?都说生得好不如嫁得好,咱们姑奶奶这是两头占两头强!”另一个坐得稍远的妇人立即接话道。 略带乡音的讨喜话惹得满堂附和,一时间欢声笑语更甚。 王澜珍与赵妈妈对视一眼,含着笑悠悠道:“这做母亲的总是要贪心些,一来,愿女儿女婿恩爱和睦,二来,还要愿女儿早日开花结果,给夫家多生几个嫡子延续香火。” 王澜珍没料到随便一出试探就得知了裴承赫没与乔芝同房的事。 新婚夫妻不同房,除了裴世子不喜乔芝,王澜珍不做他想。 有了这条消息,再看乔芝如何得意如何风光,王澜珍都认定了乔芝是在“打肿脸充胖子”。既然乔芝仍是清白身,王澜珍怎么能不抓住机会戳一戳她的痛处? 王澜珍的话得到了在场妇人的一致赞同,众人又纷纷附和起生儿育女的话题。 不知是谁提了一句,“听闻世子院里还有两个小妾。” 立即有人痛心疾首劝道:“好姑奶奶,您可千万当心,莫让妾室越到您前头去。” 乔芝依然还是那副得体的笑容,她轻飘飘看了一眼王澜珍,笑道:“各位伯娘婶嫂关心乔芝的好意,乔芝感激不尽。只是母亲关心则乱,竟将拦起门来的体己话拿出来说了。这屋里有不少小丫头在,咱们还是说些松快话题的好。” 一番话说完,乔芝停顿片刻,又正色道:“我是世子明媒正娶的正妻,享正妻之尊,依律当为世子梳理内宅、排忧解难,而非夺宠争斗。妾室之类的话,往后请勿提及。” 明明乔芝笑着的时候是那样温婉贤淑,可此时收了笑眼,不容置喙地说着话,又无端令人畏惧。 方才还七嘴八舌热热闹闹的房间,霎时就安静了下来。 王澜珍环视一圈,见众人看向乔芝的艳羡目光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还增添了一丝敬畏,不禁有些气结。 不过乔芝对生儿育女避之不谈的态度,也让王澜珍得意不已。 若乔芝与裴世子感情甚笃,纵使她王澜珍百般手段也翻不出来水花。可若是夫妻不睦,那她能施展的地方可就多了。 三朝回门,申时需归。 出嫁的女子携夫郎归宁,在娘家只用一道午膳便要带着回礼在申时前回归婆家。 乔芝回到乔家不足四个时辰,又踏上返回侯府的马车,挥别了乔家上下。 纵使在乔家被苛待,可真离开这个生长了十几年的地方,心中仍会有离别的伤感。 乔芝掀开车窗布帘,透过小小一方往外看,望着熟悉的院墙和草木慢慢远去,复杂的情绪交缠不休,令她有些木然。 “若想家了,同母亲交待一声,回来住几天便是。” 裴承赫慵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乔芝诧异地回过头看他,见他轻皱着眉头,懒懒散散半躺在榻上。双眼虽睁着看向她,却又好像不是在看她,像是醉后的迷离。 他又说:“无非是内外城的距离,你这幅样子,倒像是公主和亲远嫁似的。” 被裴承赫这样一搅合,乔芝也没心思伤春悲秋了。她抬手倒了一杯水递给裴承赫,问道:“世子可是醉了?” 裴承赫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是有些吃醉了,我酒量本就不深,你家的女儿红后劲大,一众男亲劝酒又厉害。” 见他真是醉了,乔芝从榻上起身,搀着他示意躺下,“路还远,世子先躺躺,我坐地毯上就好。” 也许是酒的后劲上了头,裴承赫没推辞,躺好后就闭了眼。 他睡在坐榻上,乔芝坐在厚实的毯上,二人的距离拉近了许多。裴承赫那张皱着眉头生人勿近的脸近看仍是一副化不开的冷淡与厌倦模样。 想起他方才说的话,乔芝默默说道:“女子出嫁自当从夫,无事归宁是大忌,规矩如此。” “嗤——”裴承赫闭着眼笑了一声,“我们裴家什么都不好,但有一点好,那就是不重规矩。尤其是没有道理的规矩。” 乔芝被他的话逗得轻轻一笑,“侯府怎会不好?” 她的话,裴承赫分不清是真是假。 他掀开眼皮懒洋洋地看着她,眼神却锐利冰冷,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真觉得侯府好?” 毕竟外面可都是传“宁将女低嫁,不为侯府媳。”,他恶名在外,谁家正经女儿愿意趟这趟浑水? 他要看看,乔芝会拿什么冠冕堂皇的话来搪塞他。 “世子是真的醉了。”乔芝爽朗说道,“若不然,怎会不理解我觉得侯府好呢?凭我的出身能做世子正妻,已然是难得。侯府锦衣玉食,世子又一表人才,若这样还不满意,那是该有多不知足?” 乔芝梳理着话语,心知这回坦诚交心,是让裴承赫放松戒备的好时机。 “说来惭愧,乔芝胸无大志,只想着有个花团锦簇的日子便圆满了。如今可不是正正如意了?再往后,便盼着能替世子打理好内宅、侍奉婆母,做一个合格的世子夫人,也就够了。” 乔芝心知裴承赫对她没有儿女私情,若她表现出一丝痴缠与他,恐怕会更让裴承赫心生不喜。 她要让裴承赫明白,她乔芝是对他有用的人,而不是无用的累赘。 裴承赫听了她的话,果然慢慢闭上了眼,语气中再无戏谑,“你是个通透的,如此甚好。” 第21章 谢礼世子 君心难静 待裴承赫从练武小院回来,已是日暮时分。两人用完晚膳后,照例还是先在中室喝着消食茶。 早在出嫁那天,盘算从哪些小事着手时,乔芝就想过要给裴承赫做一双鞋,今日裴承赫给了她掌管扶风榭的便利,她正好将鞋做出来,也算是感谢他。 打定主意后,乔芝放下茶碗,看向裴承赫问道:“世子,我看您常穿皮靴,只是如今快进四月了,想着天热皮靴难免憋闷,预备给您做一双翘头布鞋来,您看如何?” 乍闻乔芝示好,裴承赫还不太适应,他下意识回绝道:“不必了,鞋有针线房的人做。” 乔芝不为所动,“您不穿也没事。反正我闲着总是闲着,就让我尽一尽心意吧。您脚的数码是多少?” 裴承赫没法,只好告诉她,“八寸又四分。” “世子如今这身量已然出众,看八寸又四分的脚长,来日身高还要再长一长呢。”乔芝轻笑道,然后又吩咐丫鬟,“连香,帮我将针线簸拿来,还有打板、做鞋的料子。” 裴承赫静静看着乔芝,恍然觉得彼此之间已经没有了初见时的生疏,她面上的笑也不再全是虚假。这种感觉虽令他有些无所适从,甚至有些怪异,但不令他反感。 乔芝的丫鬟拿来做鞋的物件后,她理了理东西,随后拿着碳棒在布上画着样子。 裴承赫发现,每每乔芝投入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都格外专注沉稳。平日里略有些冷硬的气势会在此时内敛,整个人变得放松自在。 她开始裁剪底板,一边做一边温声说着:“从前在闺中时,弟弟妹妹们的鞋都是我来做。昌润从小就爱挑剔,除了我做的鞋,多少钱买来的鞋他都不愿穿。” 乔家的情况,裴承赫多少知道一些。乔芝生母只留下一女一子,她另外一双弟弟妹妹是继母王氏所出。 他换了个坐姿,背靠炕床扶手,皱眉问道:“胞弟的鞋你做就罢了,并非同母的弟妹,怎的也由你做?” 乔芝被他问得愣了一瞬,随后才无奈道:“虽非同母,但有血亲,自然不可区别对待。” 裴承赫翘着腿,恶言道:“若换做是我,决不会让无关紧要之人占我一分便宜。” “世子何出此言?”乔芝忽然无奈地笑了笑,“人都有不得已。” 裴承赫轻飘飘问道:“我看你那继母对你不怎么样,不是吗?” 见乔芝不说话,他有些来气,又接着道,“你这般,是在用自己的委曲求全换取并不确定的利益。并不划算。” 乔芝轻叹了一口气,“并不为眼前利益,而是为长远打算。” “若要达成你所说的目的,并非没有别的办法,只是你多少还是有些心善。”裴承赫看着乔芝,语气软硬不明,“你如今嫁了我做世子夫人,将来我袭爵后,你便是三品诰命郡夫人。不再似从前一介白身、无依无靠,凡事不可再用此费力不讨好的方式,更不要做以德报怨的蠢事。明白了吗?” 乔芝知道裴承赫手段雷厉风行,若自己处事不当,便会殃及池鱼,拖累他的威信。细细听完他说的话后,点了点头道,“世子,我知道的。在不同的位置,便要有不同的手段。” 见乔芝心里明白道理,不会白白给她自己找罪受,裴承赫也就不置气了,点了点头道:“嗯。” 这时乔芝的鞋底模子也剪好了,她站起身来走到裴承赫身边,“世子,请在鞋底对一对是否合适。” “我自己来。”裴承赫接过模子,翘起一边腿,抬起脚在鞋底虚虚比了一比,又递回给乔芝,“正合适。” 乔芝回到原位,坐下来挑布料,又给裴承赫解释道:“冬日鞋贴合脚才暖和,夏日鞋有余量脚才舒服,所以做鞋须知冬鞋紧、夏鞋宽。这双鞋我再给世子做松范一些,夏日里穿着才好。” 对着这样一个眉目如画的温润美人,裴承赫再刚硬的性子都要被她带得软三分。他声音低了一些,默默回道:“就依你说的来。” 此时屋子里伺候的只有裴承赫的贴身小厮燕来,和乔芝的贴身丫鬟连香,见着两位主子的相处日益和睦,这两人难掩欣慰地齐齐勾唇笑了笑。 燕来更是打心底敬上这位新进门的少夫人。 少夫人既有令人心惊的美貌,又有难得一见的才智。若娶到这样的夫人,世子爷还不满意,那燕来就得怀疑满天下还找不找得出合适的女子了。 乔芝有一本布料册子。凡是她手里有的布匹,她都会剪一小块下来贴在册子上,方便做针线时挑选。 乔芝翻看册子选了好一会儿,终于挑好了合适的布料。 她给裴承赫做的这双鞋,内衬选了上好的云棉,外料选了有光泽又顺滑的黑色素缎。她早就想好了,黑色底子的翘头鞋上用银线绣,最是沉稳又精致。 选好料子后,乔芝又取出花样子出来,看向裴承赫问道:“世子可有爱用的花样?” 裴承赫回她:“回字纹。” “回字纹可配蝠纹,寓意也好,那就给世子绣个团蝠回边的纹样。”乔芝点点头,又轻声慢语道,“回纹意蕴深奥,有棱有角刚强不折,与世子还有些相似之处呢。” 裴承赫咳了一声,转而说道:“不早了,收起来明日再做,歇了吧。” 他都发话了,乔芝自然是命人收起来了。 因着裴承赫在正房,乔芝就没再摆浴桶在小室内洗浴,而是摆在了正房旁的耳室。 这耳室本也是为主子们空着闲用的,夜里恭桶便是放置在此处,用来摆浴桶也是正合适的。 待乔芝梳洗完,又干了发,裴承赫早已收拾妥当躺上床了。 乔芝如同昨夜一般,从裴承赫脚头登上床,爬到了靠墙一侧。 她刚刚清洗保养过的秀发香气更甚从前,裴承赫睁开眼,正要从正身转为侧身,忽闻乔芝支支吾吾的声音。 “世子,你睡相不好……可否别再擒着我。” 裴承赫霎时犹如晴天霹雳,瞪着眼睛忘记该做何反应。最后因他沉默的时间太久,身旁人已经默默入睡,又发出了细微绵长的呼吸声。 裴承赫反应过来他是遭了人厌弃,当下就想掀开被子去书房睡,可迈了一条腿下地后,却还是慢慢地缩回了被褥里。 第22章 主母风范 首次掌权 一夜好梦。 第二日一早,乔芝与裴承赫先是起早去金玉苑给侯爷夫妇请早安,后又与侯爷夫妇一同赶往寿安堂给雷老夫人请安。 此番晨昏定省,除非长辈罢免,自此日起,是乔芝日日都要参与其中的礼节。 好在婆母与祖母都不是无缘无故刁难人的主,有裴承赫相陪,都尚且顺利。 请安罢了,回到扶风榭用完早膳后,乔芝同裴承赫先讲明她今日打算。 “世子,我昨日同徐管事和柳妈妈约定今日见一见扶风榭当差的仆人们。” 裴承赫没什么反应,“见吧,我坐一旁看看。” 乔芝本意就是想问他是要旁听还是去别处,见他要留下,不无意外地点了点头,又吩咐起一应事务。 “程妈妈,劳你去请徐管事和柳妈妈过来。春雨,备四张圈椅到中室来,另多备些茶水。” 程妈妈和春雨纷纷应声出门办事。 不多时,徐管事与柳妈妈被带到了正房。 乔芝先安排两位管事坐下,吩咐丫鬟看了茶,然后才开门见山介绍道:“今日我先大致了解一下各院子的情况,见见管事的和她们底下做事的人,瞧一瞧目前有没有问题所在。除世子近身伺候的外,待会儿我会让我的大丫鬟轮番将各院的人请来聊一聊。届时,若我有说的不对的地方,两位管事可随时打断、纠正我。莫要因为客气,耽误了正事。” 侯府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到乔芝这样雷厉风行又直白的人,正屋伺候她的丫鬟们因为之前见过冰山一角,倒还有所准备。徐管事和柳妈妈就难免在心中惊奇了。 不过两位都是经过事的□□湖,面上没露一丝情绪,淡笑着应下了。 乔芝说允许管事打断她讲话,本让裴承赫有些介意,但看她得心应手的模样,他也就没出言干涉。 春雨作为乔芝目前唯一的管事大丫鬟,自然要担起传唤的职责,她等乔芝与两位管事说完后,福身问道:“少夫人,请问先请哪院的来?” 乔芝回道:“茶房最近,先请茶房来。” “是。”春雨昂首挺背地出了门。 此时,昨日就已得知今日少夫人会见下人的各院掌事们难免都有些忐忑。尤其是此前与少夫人有嫌隙的厨房管事周妈妈,唯恐少夫人得了掌管权后当着世子的面报复刁难与她。 以往世子只管大方向,并不过问细则,总管徐管事也是只管面上不错。但主母管家可就不同了。 因此此前旧例有疑的院子都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乔芝首个要过问的茶房在正房的侧后方,这里并不单是煮茶的场所。 一应茶罐、干果、蜜饯、鲜果都放置在此。房中两座烧水炉子专为主子烧水用,平日煎药、温汤水,也都是在此。 见少夫人跟前大丫鬟春雨前来传唤,管事林妈妈带着茶房三名当差的小丫鬟整理了仪容,跟在春雨身后到了正房外的院子。 没有问过乔芝的打算,春雨不敢直接将四人都带进正房。她先将茶房四人留在院子里,进屋问过乔芝后,才再次出来传人进去。 心里想着少夫人果然另有打算,春雨走到四人跟前,温言道:“请三位妹子先进去,林妈妈还请稍等片刻。” 她此言一出,四人皆是一片错愕。 但由不得她们多想,春雨已经转过了身,三名小丫鬟只好先规规矩矩跟在春雨身后走了。 进了正房后,三人先齐齐向世子和少夫人行了礼。然后眼睛只管看着地面,听着少夫人犹如春风拂面的声音问了几句诸如平日做些什么、忙否、累否等之类简单的话。 小丫鬟们不敢担责任,自然不敢乱说话,都捡好的答了一番。 问完话后,整个过程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她们就被春雨送出了正房。 房内,乔芝端正坐着,双手交叠放置在腿上,面上含着淡笑。 看过茶房三名小丫鬟后,她心里已经有了些猜测。 其实与小丫鬟们的问话并不紧要,她真正看的是她们的仪容打扮、言行状态。接下来与管事妈妈的问话才是重点。 裴承赫时不时看向乔芝,见她身姿挺拔、一颦一笑间仪态万千,通身自有把握的模样仿佛能散发出淡淡光芒。心中想着,此时的乔芝还颇有身为世子夫人的风范。 随后,茶房管事林妈妈被带了进来。 等她同自己见过礼后,乔芝温声道:“林妈妈,还请坐下说话。茶水点心请自便。稍后的问话可能有些许漫长。” 林妈妈没有推辞,谢过后就在一旁的圈椅坐下了。 乔芝问道:“请问林妈妈,平日里管教茶房下人的具体法子有哪些?” 听少夫人这么问,林妈妈先是看了徐管事一眼,然后略带忐忑回答道:“茶房共三名差使丫鬟,每月每人当值二十八日,月钱一两银子又五百文钱。一名管烧火看水整理脏污、一名管归置、一名管分配每日呈到正房的份例。老奴从她们的月钱里取了一百文钱出来,奖给每月差事做得漂亮的丫鬟。平日衣裳鞋袜等都是按照公中份例均分。” 待她说完后停顿片刻,乔芝问:“丫鬟们每月月钱分配,是两位各一两银子四百六十文,一位一两银子五百六十文,还是一位一两银子六百文、一位一两银子五百文、一位一两银子四百文?” “是您说的后者,三人都不同。”林妈妈答道,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乔芝点点头,面上容色未变,“我知道了。辛苦林妈妈汇报。” 随后,乔芝又问了一些关于茶房每月份例盈余等情况,就放了林妈妈离开。 林妈妈走后,徐管事拱手问乔芝道:“少夫人,您看茶房可有何问题?” 乔芝不答反问,“徐管事、柳妈妈,二位见着三名茶房丫鬟后,可有发现什么蹊跷?” 徐管事未说话,柳妈妈答道:“回少夫人,三名都是茶房的粗使丫鬟,除管事妈妈定下条例外,公中所分份例皆相同。但其中一名丫鬟衣裳浆洗得干净些,较之其余两名丫鬟,多了一对银耳铛。” 乔芝颔首道:“柳妈妈所言正是。不过茶房是否有问题,还等我见完其余院子后再作定论。” 徐管事有些窘迫地说道:“是,少夫人。” 裴承赫唇角微扬,觉得自己留下来的选择对极了。自己管家虽没意思,但是看乔芝管家却是有趣的。 第23章 首轮对战 玲珑心思 见过茶房的人、试探过两位大管事的态度后,乔芝对扶风榭的情况已经有了模糊的了解。她思索片刻后,认为先见小丫鬟的顺序能使有些问题更易暴露,于是决定延续方才临时的决定。 随即,乔芝看向春雨吩咐道:“春雨,接下来,请厨房的人过来。往后每个院里过来,都是先请粗使仆人进来,再请管事的进来。” 春雨应声出门,前去请厨房的人了。 听见厨房二字,裴承赫来了精神。 此前,厨房经过他的敲打,应当对得罪了乔芝的事心有余悸。而他见乔芝这心思通透的模样,应当不会不知道厨房暗中的小动作。 那么乔芝会怎么对待厨房的管事和丫鬟们呢?是摒弃前嫌、就事论事,还是趁机寻些厨房的毛病出来立威? 他忽然有些期待。 不久后,厨房里除了管事周妈妈外,所有的丫鬟婆子都来到了正房中室,整齐分为两排站在了乔芝面前。 厨房活重又多,共有四名年纪大些的妇人婆子、四名小丫鬟。 此时她们抱手垂头站着回话,前面几位婆子的脸色或多或少都有些紧张,答话也带些磕磕绊绊的。 “回少夫人,婆子我是做面点的,平日都是跟米面打交道……不算忙,不忙的时候,我也帮忙烩一烩菜,主要会些浙菜。” “原是做面点的。”乔芝笑意深了些,颔首问道,“昨日早膳时的小虾仁馄饨可是你做的?吃着鲜美,做得不错。” 婆子有些激动地点了点头,“回少夫人,正是老奴做的。” 乔芝笑道:“民以食为先,厨房的活计样样都摆在眼前,不容有差池、琐事也多。夏日里酷暑、冬日里严寒,忙起来都有些难熬。身为厨房当差的,你们都很辛苦,世子与我都看在眼里。好生做事,不会亏待你们。” 做主子的能说出这般体谅的话,听在众人耳中无疑是莫大的慰藉。众人原本有些紧绷的情绪霎时缓解了许多。之后回话的人终于能够对答如流了。 同她们简单问完话后,乔芝让春雨送人出了门,又将局促已久的周妈妈请了进来。 周妈妈没有料到向来玩世不恭的世子竟这样快就将掌管扶风榭的权力交给了少夫人。她呈上与夫人点菜相反的菜肴仿佛还停留在昨日。 心中有鬼的周妈妈行礼幅度都无意识深了许多。 乔芝自然知道周妈妈这幅谦卑的模样是为何。虽然她此人并非心胸宽广的良善人,但她一贯分得清主次、并就事论事。 且不说周妈妈犯的只是小错,就算她犯了大事,今日也是该如何就如何,不会改变。 乔芝温声与周妈妈问了同她问茶房林妈妈一样的问题,“周妈妈,请问你平素是如何管理厨房众人的?厨房人口多,管起来想必不简单吧?” 问及正事,周妈妈平复了心情,一五一十答道:“回少夫人,厨房带上婆子我共九人,除分好菜系的掌勺婆子外,四名小丫鬟并未划分职责,因着厨房每日忙活的事务各有不同。” “掌勺月钱四两银子,小丫鬟月钱二两银子又二百文钱。厨房事忙,为着防人耍懒,婆子与小丫鬟每月都有三百文的浮动,从所有人月钱中出,一月里活干得最好的婆子得四两银子又二百文钱,其余婆子三两银子又九百文。丫鬟是一人二两银子又四百文,其余三人二两银子一百文。掌勺婆子看的是菜肴水平、丫鬟们看的是干活计的量与效率。所有事务都是我来分配,不可抢事、亦不可抢功。” “很好,我知道了。”乔芝点点头,轻抬手势,“周妈妈辛苦,下去歇息吧。” 这之后,乔芝又依次见了浣衣院、书房书阁、花房及扫洒杂务的零散当差仆人。 与这些院里的会面谈话一直持续了近一个半时辰,终于是把除了裴承赫近身伺候小厮外的其余所有在扶风榭当值的仆人见了个全。 这一回徐管事不敢再擅自说话,出口问乔芝的人换为了裴承赫。 “如何,你觉得可有问题?” 乔芝回望裴承赫,直言不讳道:“回世子,根据所见所闻,我认为茶房规矩有待整改。” 裴承赫挑眉问道:“哦?茶房与厨房的规矩不是相似的么?” 挑着一边俊眉的裴承赫眼中神采奕奕,此时的他俊得极为生动。 乔芝见他来了兴致后与初次所见的冷峻厌世大有不同,好似不管她说什么,只要有理皆可。于是乔芝耐心解释道:“只有茶房与厨房采用多劳多得的月钱分配方法。厨房对、茶房不对的原因有三。一则,茶房三名丫鬟负责的事务各有不同。燃炉烧水、整理、分配这三样,无论是忙碌时长还是劳累程度都不可同论。怎能拿来比较、取舍?考量标准又如何定?二则,多出来的一百文钱并非三人共出,而是采用舍一补一的法子。这种牺牲只建立在领取月钱最少的一人身上,何来公平?且这人并无同伴,若她长期只能领最少的月钱,无人共情,便也缺乏底气伸张冤屈。长此以往,恐怕难以全心做事。” 乔芝细细解释完前两点原因,听懂的众人纷纷点头赞同。 裴承赫也缓缓点了点头,又问:“那第三则呢?” 乔芝垂下眼帘,再睁开眼时意有所指地看了柳妈妈一眼,才缓缓开口道:“方才见了茶房的三个小丫鬟,我观她们不管是仪容还是神态都有不小的差异,其中一名丫鬟的穿戴、神情,都要优于另外两名丫鬟。我猜测,大概茶房里领月钱最多的丫鬟,就是她了吧。不知这其中有何隐情。” “禀少夫人。”柳妈妈站起身来福了福身,“您说的这名丫鬟,同茶房管事林妈妈有亲,她是林妈妈的外甥女。” “谢柳妈妈提醒。”乔芝同她和善地笑了笑,继续说,“沾亲带故,原本就是差事院中的大忌。这便是其三。” 徐管事不甘沉寂,拱手问道:“请问少夫人,厨房也是同样的规矩,为何厨房并无问题?” 乔芝笑容微不可查地淡了一些,但还是温声将其中原因娓娓道来:“若徐管事去厨房走一走、看一看,就会明白为何了。厨房人多事杂,粗使差计参差不齐。厨房若忙起来,便是犹如堰渠漏水,哪处漏水,哪处就要填上一块砖。手脚麻利些的人做事就漂亮,一眼便能看出。且厨房除了做得最好的那人领最多的月钱,其余几人都是相同的。若有不公,恐怕也早就闹到你的面前了。” 徐管事被乔芝声如仙乐、意如尖刀的话语骇得犹如芒刺在背。干咽了一下口水,强自镇定地回道:“老奴受教,少夫人真是玲珑心肠。” 这两个管事一个主母之间的你来我往,全然被裴承赫看在眼里。他冷眼看了徐管事一眼,以往看在徐管事是他奶娘堂哥的份上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时却是不想再留他了。 第24章 心动之初 令他意外 乔芝不欲头一天掌权就将下面的人压迫得太紧,见徐管事一副已然坐不住的模样,又和气地笑道:“瞧我这急性子,忙起事来就忘记时辰。看这日头,应当快要用午膳了。辛苦徐管事和柳妈妈在这儿陪我坐了这么久,快些回房休息用膳吧。下午您二位就忙事,明日早间咱们再继续。” 乔芝发了话,徐管事与柳妈妈随即站起身来告退。 “徐管事。”等二人行完礼,乔芝正色徐徐道,“明日请将扶风榭近一年的账簿送来,我简单瞧一瞧。” 提起看账簿,徐管事脸色变了变,立刻就垂下头掩饰神色,“是,少夫人。” 待人走后,裴承赫略侧过身对着乔芝,问道:“你还会看账册?” 乔芝腼腆一笑,“只是慢慢看能看懂罢了,并不熟练。从前家中虽经商,但母亲未曾教过我看帐,只是从偶尔听闻中学的。” 裴承赫难免有些意外。 从前听他母亲所说,为他相中乔芝的时候,他并未对这个小门户出身的女子有多大期待。只以为父亲母亲图个求娶清流家世之女的美名罢了。 可如今,乔芝此人给了他太多意外。 她就像卓淤泥而不染的荷花,既有娇艳的外表,又有不虚外表的实用价值。能赏看、能食用、还能入药,可不就是那些文人雅士追捧的典范。 裴承赫专注地望着乔芝灵秀的眸子,又问道:“你一个闺阁女子,怎对管家之事如此驾轻就熟?且各方各面说得头头是道,可是你继母教的?” 乔芝听他的语气,显然是不相信王澜珍会好心教她管家,这无疑令她心情愉快。乔芝轻笑了笑,解释道:“回世子,我幼时同生母亲昵,得生母言传身教懂了些道理。六岁时生母逝世,祖母不愿管家,就临时管了一年家中琐事。因此才对内宅事务有些心得。” “原来如此。”裴承赫点点头,打开折扇有一搭没一搭扇着风,感叹道:“你命途不平,却从中长成,还颇有些‘立根破岩’的风范。” “世子谬赞了。”乔芝微微低头。 裴承赫看着乔芝的眸色深了深,“我母亲颇有些清高、脱离世俗,不爱管家这些俗务,因此才放权给三婶娘,让她协理管家。你往后若得闲,多往金玉苑走走,陪母亲说说话解解闷。” 乔芝听出了他咬字的细微变化,语气也不若方才轻松,隧站起身来福了福,郑重回道:“世子请放心,乔芝定记在心上。” 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裴承赫越发满意,手指一弹,扇面“飒”地合拢。他执着折扇在桌面轻敲了敲,“好了,坐吧。”又看向身旁小厮,“燕来,去厨房传膳。” “是。”燕来得了令,立即紧着脚步去了厨房。 自从早上见了少夫人,厨房做事的众人各有心思,平日里此时应当是一边做事一边闲谈的时候,今日却静悄悄的无人说话。 见着燕来过来传膳,周妈妈立即走上前亲来自招呼他。 燕来忙活完正要离开,被周妈妈叫住,小心翼翼问道:“燕来小哥,老婆子斗胆问问,少夫人对厨房……可有什么打算?……倒也不是让您说个一五一十,您就给老婆子我透透气,可行?” 原本泄露主子消息是大忌,但燕来想着少夫人的好,又念着周妈妈一向对他不错的份上,压了声音同她说:“周妈妈,您就大可放心吧。少夫人夸厨房规矩好呢,莫要瞎担心了。” “当真?”周妈妈有些难以置信。 “我还能骗你?”燕来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拔腿就走,“莫要张扬啊周妈妈。” 周妈妈站在原地看着燕来挺拔的背影,怔愣了片刻后,多日来的不安终于瓦解。 午膳时,送到正房的菜琳琅满目摆了一桌。倒不是说菜肴有多稀奇珍贵,而是打眼一瞧,无一不是色香味俱全,且还有一道甚为精细的文思豆腐。 见乔芝有些惊讶的眼神,裴承赫开口道:“文思豆腐,应当是周妈妈做的。她是主做淮扬菜的。” 乔芝解释道:“我生母是苏州人士,所以我见着淮扬菜才有些失态,世子见谅。” “吃吧。厨房应当知晓此事,特地做了这文思豆腐送来,为了讨好你的。”裴承赫直言说着,面上神色未变,显然并不介意此事。 为乔芝布菜的连香听世子这么说,立即给自己主子盛了一碗豆腐汤放在她面前。 乔芝因裴承赫的话本还有些微微的为难,可连香将豆腐汤放在她面前,裴承赫又一直盯着她,便只能端起碗,用勺子喝起汤来。 豆腐清甜、香菇冬笋鲜美、火腿鸡肉咸香,在细腻的刀工下融合在小小一口中,味道清爽又令人回味无穷。 是娘亲最爱的味道,乔芝情不自禁微微一笑。 裴承赫慢慢从她脸上移开视线,快速看了燕来一眼。燕来立即心领神会,也盛了一碗豆腐汤放在他面前。 一勺汤入口,滑嫩的口感让裴承赫有些不习惯,但看着乔芝吃得如此喜欢,他还是莫名其妙把一碗汤给喝完了。 一顿饭吃罢,两人都用了不少。 裴承赫昨夜睡了一场好觉,此时并无困意,于是拿了一册书靠在榻上翻看。 他眼睛望着书,耳朵却听着乔芝遣散了丫鬟,同她的大丫鬟春雨说话。 “春雨,既然世子给了我打理扶风榭的权,那顺道将我身边管外的大丫鬟也选出来罢。之后跑腿递话,就不必让你去了。” 春雨回道:“少夫人说得是,此时正是需要有人撑起此事。” “你管了这些天的人,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春雨谨慎慢慢道:“回少夫人,奴婢觉得若看能力,彤兰与烟霞不错。” “烟霞,是你选来陪我归宁那日的丫鬟。”乔芝想了想,说道,“烟霞做事细致,有眼见,是个不错的丫鬟。不过她人斯文,有些内敛。若担了管外的大丫鬟,恐怕不妥当。管外的丫鬟,应当胆子大些,能言善道,最好有些脾气,不能轻易让人欺负了去。” “少夫人说得对!那彤兰的性子是正合适的,她这小妮子还有些泼辣呢。”春雨恍然大悟道。 “既如此,就选了彤兰做管外大丫鬟吧。泼辣性子难得,跑腿递话、与他人打交道正是需要这样的人。” 乔芝的语气有些轻快,想来是有些高兴的。裴承赫的视线转向她,瞧了一眼,又移回来看着书本。 书里讲的是边疆轶事,他看着看着,唇角却微微翘了起来。 第25章 心意泄露 庸脂俗粉 乔芝定下管外大丫鬟后,端来针线继续给裴承赫做着鞋。 二人一个看书、一个做着女红,室内一片静谧。 未过多久,有小厮从外走进来,朝裴承赫汇报道:“世子,长公主府穆公子派人送来一道帖子。” 裴承赫放下书,接过帖子打开看了看。穆虔邀他在龙跃楼吃酒菜,夜里还要去晚香阁听曲,并且还催他即刻动身。 穆虔这人爱玩爱热闹,提起劲来轻易不放人归家。看了帖子,裴承赫就知道今日恐怕又是不到子时不罢休。 他站起身来,看了乔芝一眼,见她专心致志给鞋底戳针打着边,似乎并不好奇他接了什么人的帖子,也不好奇帖子里说的什么。 裴承赫清了清嗓子,说道:“今日友人有约,晚膳你自己吃,夜里也不必等我回。” 乔芝这时才抬起头,一副贤良大度的模样回道:“是,乔芝知道了。世子且安心去吧,好生玩乐。” “嗯。”裴承赫撩了衣袍,抬脚迈步出了正房。 他不在,乔芝反而更自在些。目送裴承赫背影消失后,她慢慢收回了嘴角噙着的淡笑。 与裴承赫同处一室时,她一直维持着这般温柔淑惠的表情,嘴角都有些累了。 另一边,裴承赫带着小厮打马来到龙跃楼外。 龙跃楼外接引客人的两个小二瞧见是裴世子,立即矮身快步走到他跟前,行了礼后,一人给他牵马,一人伸着手将他请进酒楼为他带路。 小二笑得极殷勤,“世子爷,穆小公子在三楼包了一整层,已经候您多时了。” 裴承赫负手迈着楼梯,问道:“来了哪些公子?” 小二立即回道:“都是与您相熟的,除了穆公子、孙公子,有勇毅侯府的杨公子、郡公府的齐公子、云麾将军府的唐公子……” 听这一长串熟悉的身份,裴承赫不知道是什么好日子让穆虔召集这么多人相会。想来想去,近期发生的事,也只有他成亲了。 裴承赫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他还未到三楼,就听见楼上已是人声鼎沸。少年郎的声音清脆爽朗,即使闹腾不休也并不惹人厌烦。 正热热闹闹打叶子牌的男儿们见到裴承赫自楼梯处拾级而上,一张如沐春风的脸缓缓显露,纷纷停下手中动作,站起身来迎他。 穆虔乐呵呵笑到双眼眯成月牙,扬声道:“咱们裴老大,几日不见,丰神俊朗尤胜从前啊!” 孙博远立即接话道:“你不懂,这叫‘成婚郎君似玉磨’不仅面上有光了,人也通透了。” “你们若是叫我来是为着搪塞我的,何不直接到裴家来说,如此折腾,岂不是白白破费?”裴承赫撩着袍子坐下,盯着穆虔笑问,“对吧?穆小公子。” 穆虔白了他一眼,“你好意思说呢,我跟博远都以为你成婚过了头三日就要唤我们出来寻欢作乐,哪知久等不到,这不只能巴巴自己掏银子请你裴世子出来?” 裴承赫对穆虔的胡搅蛮缠有些无奈,“今日可才是第四日,怎能怪我不寻你们出来。” 勇毅候府的公子杨季成哈哈笑道:“穆虔都嘟囔了一整日,说承赫兄怕是被美娇娘缠住了,不然定是今日一早就送帖子了。” 裴承赫无语凝噎,把玩着折扇不接话。 “如何?承赫兄对嫂夫人可还满意?”有人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话。顿时,与裴承赫最亲近的几个人都凑到他的跟前,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裴承赫微不可查地忍了忍笑,装作不耐烦道:“能如何?不就是个女人而已。” 他这般无谓的态度,众人顿时满脸失望,纷纷回归原位,玩牌的玩牌,吃果子的吃果子。 唯有最了解裴承赫的穆虔还留在他身边,盯着他的脸仔细看了好几眼。 裴承赫不禁挪了下身子,拉远与他的距离。 “裴老大,我总感觉,你与从前有些不一样。”穆虔心想着诈一诈裴承赫,假装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这才坐正身子,看他如何作答。 可若这都经不住诈,裴承赫也白当了这么多年的纨绔老大了。他半点不松口,似笑非笑地说:“若有不同,那也是被逼成亲、心有怨气所致。所以穆虔,你可千万别急着成亲,能拖多久便就先拖着。你现在孤身一身,多潇洒?莫让长公主生出替你结亲的心思。” 穆虔见裴承赫这样说一不二的人都被成亲磨了性子,顿时被他唬得不轻,心里越发坚决要晚些成亲了。 到了用晚膳时,十几位瞧着青年才俊,实则是挥金如土的纨绔子围桌而坐,在龙跃楼最好的楼层、最好的位置,赏江景、吃江鲜。觥筹交错间,是说不出的意气风发。 满满一桌奢华精致的佳肴,裴承赫却没什么心思享用。有一搭没一搭吃着菜,遥遥望着宽广的江面,思绪却飞到了那间小小的中室。 众人在龙跃楼用完膳后,又声势浩大地打马而行,去了满是燕馆歌楼的东角楼北斜街。 路边人见到这群惹不起的爷,纷纷四散让路。 勾栏廊下揽客的貌美歌姬们红着脸朝他们扔着丝帕,香粉味弥散在空中。 就连空中都挂着从两楼之间牵线悬挂的红灯笼,艳靡的光照亮每个角落,黑夜也恍如白昼一般明亮。 晚香阁是此处最为奢华的燕馆歌楼,幕后由皇家把持,非王孙贵族不得入。 守着门的虔婆见着这些公子哥儿的熟面孔,无微不至地将人迎进门,又呼喝了许多人出来照顾着送他们上楼进雅间。 待众人坐定后,虔婆送来了晚香阁最出众的三名歌姬,为他们弹琴奏曲唱戏。又有十几名貌美女子倒酒陪酒。 房间内一时衣香鬓影、丽人纱袖交缠,犹如人间仙境。 穆虔与孙博远一左一右将裴承赫夹在中间,与他玩着三人行酒令。 可不知为何今夜裴承赫尤其机敏,五个回合下来,穆虔喝了三杯、孙博远喝了两杯,他竟是一杯也没有喝着。 穆虔实在有些愤愤不平,他挠挠头,看了看唱台上容貌或妩媚或明艳的三个大美人,朝裴承赫努努嘴,不怀好意地问道:“裴老大,你看看,是她们美,还是嫂夫人美?” 裴承赫摇晃着银盏中的酒液,认真瞧了瞧那三名歌姬的容色,转眼目光淡薄地看着穆虔,“先不论我娶的是谁,你拿这种庸脂俗粉与我的正房夫人比,是不是最近没跟我比试,皮痒了?” 孙博远大笑三声,拍了拍穆虔的肩膀说道:“本就输了酒,你还挑衅承赫兄,你接下来还想赢,那是没可能了。” 穆虔不服气地皱了皱鼻子,脑海里反复重复着裴承赫的话。 他不但没被裴承赫吓到,反而还敏锐地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若放在从前,无论是什么样姿色的女子,在裴承赫看来都是要敬而远之的麻烦人。 方才他却将他娶的那位乔姑娘与这些貌美歌姬完全的分了开来。甚至不惜威胁他最好的兄弟。 穆虔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眼睛转了转,勾着裴承赫的肩,笑兮兮说道:“是我不该这么说,为表歉意,我挑个歌姬送你吧。孙娘子在你院儿里都两年了,也该听腻了。” 裴承赫轻啜一口酒,淡淡道:“刚娶妻就纳妾,你是想让我娘怎么说道我?” “嗳,这有什么?你不是说乔姑娘是侯夫人强迫你娶的,并无感情么。纳个小妾而已,侯夫人通情达理,定不会多言的。”穆虔暗暗坏笑,还悄悄扯了扯孙博远的袖子,给他递了个眼神。 孙博远笑道:“是啊,侯夫人定能体谅的。” “不要。”裴承赫冷冷拒绝得干脆,“没意思,你还不如送我匹好马,春分节好牵出来跑一跑。” 穆虔也不是真想送裴承赫小妾,见他态度坚决,已然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于是答得敷衍:“也好,那就送你匹赤兔马,春分节咱们去跑马打春猎去。” 见穆虔终于不纠缠女人的事了,裴承赫松一口气,“你既送我宝马,今日的这场听曲的钱,就由我来出吧。” 这当然是好,穆虔自然满口答应了。 这回玩乐,人聚得齐,气氛浓烈非常,众人一直热闹到亥时三刻才散。 裴承赫回到扶风榭已经接近子时,正房檐下的灯笼未熄,显然是给他留的照路光。 虽然并未喝多少佳酿,裴承赫却还是有些恍惚,被燕来服侍着在耳房洗漱一番后,一边宽衣解带一边走向卧室那张大床。 房里还有丝丝苏合香的余韵,令他被吵闹声轰得有些乱的脑子平静了一些。 上床之前,他的脚步绊了一下,躺下的动静便有些重了。 墙边睡着的人被惊醒,抱着锦被坐了起来。 “世子,你回来了。” 是他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娘子,庸脂俗粉拍马也比不了的乔姑娘。 裴承赫躺下身,伸手拉着乔芝的手拽了一把,“躺着睡吧。” 可直到他睡着了,牵着人家的手都还未放开。 乔芝等到裴承赫发出熟睡的呼吸声,才使力挣脱了他的手,嫌弃地在锦被上蹭了蹭。 一身勾栏脂粉味,也不知招惹了多少个小娘子,还要来碰她。 第26章 才智显露 三合一章 翌日, 乔芝与裴承赫照着寻常时辰起了早,按规矩前往金玉苑给长辈请安。 裴承赫睡了一觉,已然忘了昨夜那短暂的触碰。 而乔芝只当裴承赫意识不清醒, 或是将她当做了旁人,并未将他此举放在心上。 因此一路上二人一如往常的互不搭理, 一前一后默默迈着步伐。 待到了金玉苑正房外,等候通传的空档,正遇上也来给母亲请安的五姑娘裴锦玥。 “兄长万福,嫂嫂万福。”裴锦玥向二人行礼。 她虽行了礼,但是对乔芝态度并不热切。只一心围在裴承赫身旁,问他昨日在龙跃楼吃了什么好酒好菜。 随后,大房三位姨娘同她们所出的庶子庶女也纷纷到齐。 大房大姨娘是侯夫人的陪房丫鬟, 育有一子一女。二姨娘是由侯爷的通房丫鬟提拔, 仅有一个女儿。三姨娘是正经抬进来的良妾, 同样也是一子一女。 侯府规矩松范, 所有庶子庶女都是在姨娘膝下长成。也因着未养在正房,同嫡子嫡女的气派有明显的差距。 他们就算心中对乔芝没有多大敬意, 面上也不敢像裴锦玥那般,什么都摆在脸上。 众人相互见过礼后, 一同进了正厅请安。 侯爷进宫上早朝不在,仅有侯夫人独自坐在上方交椅之上。她看着来给她请早安的人一齐进门来,淡淡笑道:“你们今日可赶了个巧。” 裴承赫道:“说明人人心里都惦记着母亲,早些见着您, 好早些尽孝。” 侯夫人假意睨了一眼裴承赫, 笑意深了些,“母亲知道你们都是懂事的。” “那可不是,尤其是大哥哥。”裴锦玥扬声调笑道, “都成了亲了,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孝敬母亲。可不是难得的孝子?” 虽然听出裴锦玥话中有话,嘲笑兄嫂感情淡薄,但乔芝依然得体地笑着,并未轻易搭话。 裴承赫了解他这个妹妹。她自幼含着金汤匙出生,因着是侯爷夫妇的幺女,千娇万宠的,就养得有些清高傲气,时而还言语尖酸地挖苦一下他人,并以此为乐。 纵使侯爷、侯夫人、做了皇后的长姐都会惯着裴锦玥,可裴承赫不会。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锦玥,你如今十四岁了,也快议亲了。大哥我成亲了还能孝敬母亲,你可没两年了。” 被提及自己的亲事,裴锦玥顿时急了,嘟囔着嘴说:“我才不要早早就出嫁了,我还要再陪娘亲四五年呢!大哥哥定是娶了夫人就不心疼妹妹了,净盼着我出嫁。” “好了,锦玥还小,议亲的事往后再提。”侯夫人出口圆场,“不过承谦如今却是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常妹妹,此次春分节上,我便留意留意,寻个好人家的女儿给承谦结个亲事。” 侯夫人口中的常妹妹就是三姨娘常氏,裴承谦是她所出长子,在侯府男丁中行三,今年已到了十八岁。 听侯夫人要给裴承谦议亲,三姨娘虽高兴地应了,却隐约有些勉强。 乔芝看在眼里,心中猜测这个三姨娘定是见侯夫人给世子娶亲都选了门不当户不对的自己,担心侯夫人给裴三公子也选个家世平平的妻子。 裴承谦虽是庶子,但也是威远侯府大房的庶子。三姨娘对他的亲事有所期待,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无论三姨娘是高兴也好,还是不高兴也好,都不值得侯夫人挂心。 侯夫人此时已经转脸看向乔芝,同她说道:“大儿媳,长公主邀我于春分节同行,届时你也同我一道,陪长公主说说话。” 乔芝站起身来袅袅福身应道:“是,母亲。” “嫂嫂。”裴锦玥掌心撑着下巴看着乔芝,眨了眨眼说道,“长公主殿下规矩重,届时到了她面前,你可要仔细言行啊。” 看裴锦玥并不纯良的神态,令人很难不去想她此话背后含了什么坏心思。若胆子小些的人,恐怕此刻当场都会露怯。 所幸乔芝是个心宽的,她权当作裴锦玥是想帮她,面露感激道:“多谢五妹妹提醒了。” 裴锦玥还想再说什么,余光见到她兄长裴承赫不善的眼神,话锋一转道:“最近日头越来越大了,春分节时预计也是炎阳炙人,恐怕到时踏春,片刻都离不得伞呢。” “五妹妹说得是,又得丫鬟时时举着伞遮阳了。”二姨娘所出的三姑娘附和道。 裴锦玥并不看三姑娘,皱眉道:“可伞一遮,打扮得再美都要被遮盖了,我新得的宝石头面岂不白白戴了。” 侯夫人嗔她道:“头面再美也得遮伞,可不许晒着。仔细又给你皮子晒红,十天半月都好不了。” 小姑娘爱美,不想遮伞掩盖了风华。这正好给了乔芝一个大好的机会笼络这个难接触的小姑子。 “姑娘家谁不爱娇?”乔芝望着裴锦玥,笑道,“五妹妹莫担心,我赠你一把伞,保管让你就连站在伞下,也难掩风华。” 听乔芝这么说,裴锦玥顿时来了兴趣,好奇道:“哦?是什么样的伞?” 在座的女眷们也纷纷好奇不已,望着乔芝想听她说出个所以然来。 谁知乔芝却抿唇一笑,卖了个官司,“五妹妹且莫急,此时我只先想着做个不寻常的伞送你。真正的样子是如何,还得今日回去做着瞧瞧才能知道呢。你放心,明日保管能交到你手里。” 虽然乔芝前半句话吊人胃口,但后面承诺了明日就能拿出来,让裴锦玥恨不起来。她暂且先摒弃了成见,笑眯眯说道:“那锦玥就先谢过嫂嫂了。” 雷老夫人爱静,给她请安只需三日一回。是以大房众人在金玉苑陪了侯夫人过后,就分道回了自己的院子。 裴承赫看了乔芝好几眼,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今日不是要看账本?怎的又答应锦玥做伞?” “世子勿担忧。”乔芝将裴承赫爱吃的蒸排骨摆到他跟前,“账簿要看,伞也不能耽误。” 乔芝决定既已说了此事,就要趁热打铁。若中间隔上几天,裴锦玥失去了兴趣,效果可就大打折扣了。 “谁担忧你。只不过……”裴承赫仿佛被乔芝的话烫到一般,脸色变幻莫测,执筷的手半晌也没动一动。 “只不过不喜有人耽误正事?”乔芝善解人意地接过话,“您放心,正事自然是排在前头的。” 裴承赫夹起排骨放在碗中,嗯了一声,含糊道:“记住你的职责在先。” “是,乔芝谨记在心。”因着乔芝并不在乎裴承赫,所以无论他说什么,乔芝都是听之任之的心态。同他说着话,手下动作也没停,盛了一碗莲子粥递到裴承赫面前,“这粥熬得软烂,世子用一碗可好?” 乔芝这样懂事恭顺,裴承赫却有些高兴不起来。 他从未有过类似的心境,所以只当自己是觉得同乔芝斗智斗勇才不无聊。 乔芝只管专心用着早膳,裴承赫那点细微的别扭她是半分也没瞧见。 用罢早膳过后,乔芝派彤兰去将徐管事与柳妈妈请到了正房。 因着昨日乔芝吩咐徐管事将一年的账簿呈上,所以徐管事到时,身后跟了四名抬着账簿的小厮,将接近三十几册的账簿放在乔芝面前的桌上。 这么多账簿要看,还有送给裴锦玥的伞排在后面,乔芝没多余客气,径直取了账簿端在面前翻看,一边看着,一边同两位管事问话。 眼下乌青的徐管事战战兢兢答着乔芝的问题,见乔芝只点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不禁越发心虚没底气。 幸好这种折磨只持续了一个时辰,乔芝就放了两位管事回去,账簿也未留下。 裴承赫支着长腿靠在炕榻上看着,等人走后,问乔芝道:“你看得倒挺快,我原以为没个半日是看不完的。” 乔芝告诉他:“回世子,账簿所记都为过去,没必要看得太仔细。抽几例同类记账看看即可。” “如何?可曾发现什么问题?”裴承赫挥金如指尖漏沙,从来不多余关心帐面的问题。但他心里清楚徐管事此人定然不是个手脚干净的。问乔芝,只不过想看看她的能耐。 乔芝含着笑,一五一十回道:“世子,天下没有完全干净的账面。据我抽的粮米、瓜果、盆景的账面来看,总管与采买都有暗地做手脚。不过好在出入并不大,应当是您能容忍的范围。” “哦?”裴承赫转着扳指,好奇道:“那你说说,我能容忍的是多少。” 乔芝答:“您能容忍的范围,也并非具体是多少银子。最为要紧的,还是这偷吃的人是个什么身份。在乔芝看来,世子您是耳聪目明的人,并非不知道徐管事背后的动作,之所以让他坐稳这个位子,并非是他贪的不够多,而是因为徐管事的身份不同寻常吧?” 裴承赫越听兴致越高,见乔芝说的半点不错,面上露了个风采卓然的笑来。 “你总是算得这么准。那你出嫁之前可曾算过嫁人后的境地?若我轻视你、冷落你,你一身的本领白白浪费,可会后悔这门亲事?” 会后悔吗?乔芝仔细想了想,若真如裴承赫所说的那般,她不能不后悔。可利益总是会伴随风险而来的,她从来都不是为了未曾发生的事就瞻前顾后的人。 若真是遭了冷遇,想尽办法、用尽手断,她也要争取一席之地。 心里如此想着,但乔芝不能直说出来。 裴承赫的问题不好回答,乔芝转脸看着地板含羞带怯地笑道:“要说起来,其实未曾担心过此事。乔芝自认容貌不俗,就算世子您见惯了美人,也不至于冷落乔芝的。” 裴承赫一手撑在炕桌上,与乔芝凑得极近,目光在她面容上肆无忌惮地扫来荡去,欣赏了一番后,悠悠道:“从前未注意过,此时瞧着,你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虽然裴承赫在夸她,但乔芝听着总觉得他是在讽刺她方才的话。 你说你容貌美丽,所以不会冷落你?其实你嫁进来都五日了,我连你长什么样都未曾注意过。 将裴承赫的意思这么一解读,乔芝不禁有些气愤,虽面上装作娇羞不已的模样,心里却冷得如数九寒天一般。 裴承赫看了一会儿,光明正大的视线渐渐染上了些晦暗,他摸了摸鼻子移开目光。恍然间,他的心思连他自己都不易察觉地失去了从前的通透。 等裴承赫不盯着自己看了,乔芝折腾起丫鬟们四处寻来了做伞的物件。 有净面的白色油纸伞、桃花棉纸、笔墨纸砚、彩矿染料,还另熬了一锅浆糊来。 无事忙的丫鬟们好奇不已,团团围着乔芝看热闹。 连碧兴致勃勃地问道:”少夫人要在伞面上画什么?是梅兰竹菊?还是莲桂玫芍?” “你猜中了一半。”乔芝坐在炕桌旁在纸上描着初样,“是芍药,但又不是寻常见的花样。” 闻言,丫鬟们又凑近一些,探着头往宣纸上瞧。 只见乔芝在纸上用浅墨绘了一单朵纯粹正面的“宝楼台”芍药。 寻常的伞面绘图常与作画相似,若有花,则是几朵微微侧面的花朵互相映衬的构造。并不会有乔芝画的这样,从花朵顶端向下看的纯粹正面。 有人立刻猜道:“少夫人应当是要在伞面上绘一整朵芍药出来。” 乔芝肯定了她的猜测,“没错,正是如此,不过我还有些想法,不知做出来是否好看。” 正房中室里,乔芝执着笔专心作画,丫鬟们、小厮们,包括裴承赫在内,都将注意放在了她身上。 乔芝在纸上画好样子后,将棉纸铺在油纸伞上剪好形状,然后更是用心、动作轻慢地在棉纸上用颜料染着“宝楼台”这个芍药品种片片粉白透红的花瓣。 精工细作了小半个时辰之后,一朵栩栩如生的渐层色“宝楼台”芍药花朵跃然纸上。 就在众人以为已经伞面绘制已经完成时,乔芝将干透了的棉纸翻了一个面,又在背面继续染色。 丫鬟们屏息看着,看了一会儿后才发现乔芝这次画的并非是花的正面,而是花从下往上看的底部。 芍药花瓣薄,若摘下一朵举在头顶朝上看,能看见片片花瓣层层叠叠透着光的模样。 这会儿大家才明白过来乔芝的用意。 她这样将花画出正反面,伞撑起来时,人在伞下抬头看,便能有如同仰头赏花一般的意境。 反面也画完后,乔芝盯着伞面看了一会儿,出口吩咐道:“连碧,将我那一匣珠钗取来。” 连碧应声去了,不一会儿取来一匣珍珠宝石的珠钗。 乔芝将各色珠宝轮番放在花上比划,最后留了一条珍珠璎珞与镶淡红宝石的簪子。 选好后,她这才将画了花儿的棉纸卷起来交给彤兰。 “找个做油纸伞的老师傅贴在伞骨上,桐油封薄一些,厚了可就不美了。” 彤兰双手接过棉纸画,一脸郑重道:“少夫人请放心,奴婢一定办好!” 乔芝笑着点了点头,“去吧。” 彤兰出门办事的空档,乔芝又执起笔在纸上画起花朵。 “这又是做什么?”裴承赫问道。 乔芝头未抬,解释道:“若做出来好看,就再做一把牡丹花样的伞赠予母亲。” 裴承赫盯着她笑了笑,“你倒是嘴甜又手宽,惯会笼络人。” “可不是。谁叫我人微言轻呢。”乔芝停下笔看着裴承赫,说了一句玩笑话。 她捏着笔的手翘着纤纤玉指,腕间玉镯衬得皮肤白皙,手微微晃动间美得令人挪不开眼。 裴承赫望着乔芝的手,接着她的话开玩笑道:“若觉得你人微言轻需要笼络人,可知道谁才是最你需要笼络的?” 他静静等着乔芝的答案。 乔芝只想了须臾,就认真答道:“最需要我笼络的人,定是侯府最尊贵的人,那当属祖母了吧。世子不必担心,祖母她老人家那边我另有打算。” 没听到预想的答案,裴承赫笑容都快挂不住了,敷衍道:“是,不能疏忽祖母。” 乔芝冲他淡淡笑了笑,继续动笔画牡丹花了。 等彤兰带着装好伞骨的芍药花油纸伞归来时,已经到了午膳时分,乔芝同裴承赫用完膳,又投身制作花伞当中。 她绘制的芍药花棉纸装上伞骨、刷好桐油后,已然成了一把颇为诗情画意的油纸伞。 将伞撑起来,抬头看伞的内里时,便能看到一朵粉白芍药花绽开在伞面上。虽伞下的人只能看到花的底部,但这不失为一种真实又令人充满想象的体验。 而伞外的人看去,更是从未见过的独一份的美。 丫鬟们纷纷惊叹不已,说着花儿美、颜色也美、从未见过这等巧思之类。 乔芝笑了笑说:“还没完成呢,还要加些点缀。” 然后她将一条珍珠璎珞剪了,拆散了上面的珠子与金饰。又用浆糊将珍珠粘在花蕊处,再在伞顶粘上了一颗璀璨的圆形淡红宝石。 如此一来,当伞面迎着光时,便能绽出璀璨与温润的光华。 有哪位姑娘会不喜欢这样精致的物件呢? 乔芝举着完成后的油纸伞来到院子中,丫鬟们站在廊下看着,人人面上都是一副心向往之的神情。 裴承赫也迈着步子站在门扉旁望着打着伞半遮半露的乔芝。 美人楚腰长腿、衣袂翩跹,于华美雅致的油纸伞下露出半截小巧精致的下巴,回头问他:“世子,您看这伞如何?五妹妹可会喜欢?” “喜欢……”他的目光难得的平和温润,“她当然喜欢。” 乔芝将伞拿开,执着走回廊下,“那便好。我再将给母亲的牡丹伞做出来。” 她想了想,又问道:“只送母亲与五妹妹会不会不好?世子,我可是要给七妹妹与八妹妹再各赠一把?” 裴承赫半点不犹豫,否决道:“不可。你若想借这伞拉拢锦玥,就不要再赠别人同样的伞。锦玥她向来娇气自傲,若别人也有了,她便会失了兴趣。你也就白费功夫。” 乔芝猜测到裴锦玥有些大小姐脾气,却没想到竟如此恶劣。而裴承赫作为裴锦玥同胞之兄,对自己有一说一、毫不隐瞒,实属难得。 “谢世子告知。”乔芝对裴承赫福了福身,然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内。 侯府此等大户人家丫鬟众多,用不着儿女服侍长辈歇息,因此乔芝等儿媳只用每日晨间同夫婿给长辈请早安、长辈患病时需侍疾。此外,再没有繁琐的规矩。 夜里便能一直待在自己院中。 待日落星移,乔芝给侯夫人做的牡丹油纸伞也完备了。将两把伞撑开放在多宝间晾着,乔芝又取出做鞋的物件。 裴承赫见她一门接着一门,出声制止道:“今晚就别做了。你忙了一整日,歇歇吧。” 乔芝捏着布片的手停顿下来,却没有将东西放下。 她可不想就这样和裴承赫独处一室,不做些什么,她如何打发时间? 裴承赫见她犹豫,随意说道:“叫上你一个丫鬟,打四人叶子牌。” 尽管乔芝还是有些不情愿,但总比无声对坐好,她还是答应了下来。 摆好桌椅后,裴承赫、乔芝、连香、燕来,四人依次落座,在中室玩起了叶子牌。 四人打叶子牌,一人得八张牌,翻同牌计分。 乔芝等三人如何打得过玩乐场老手的裴承赫? 十圈下来,除了裴承赫没人能拿到分。连香与燕来输光了各自主人给的赌注本钱各五百文,乔芝作为裴承赫的下家,输给他近一贯钱。 裴承赫笑纳下三位牌友的赌资,宣布撤桌歇息。 乔芝陪着裴承赫玩了近半个时辰,因为没赢过没找到乐趣不说,还输了一贯钱,心里觉得十分无趣且浪费时间。 洗漱完毕躺上床,今日动脑动手确实有些累了的乔芝很快便睡熟了。 裴承赫还在回忆乔芝输了钱不大高兴的样子,听见她入睡的小声响,心里纳罕她一个姑娘家,每日睡着的速度比他一个男儿还快。 这一日二人都睡得早,第二日早早就醒了。 乔芝见两把油纸伞晾了一夜后,桐油与染料融合得更自然了,绘制的图案比昨日更为好看,心里不禁有些高兴。 彻底晾好后,伞便可以收拢拿在手中了。 彤兰抱着伞跟在乔芝身后,主仆二人同裴承赫一道去往金玉苑请早安。 今日扶风榭夫妇二人已算到得早,没想到裴锦玥比她们还要早,不知她什么时间到的,此时已经在里间同侯夫人说着话。 大姨娘也带着一双儿女早早就到了。 见着乔芝带着伞来,裴锦玥看向她的眼睛都亮了。 侯夫人也是风雅人,对乔芝承诺给裴锦玥做一柄别致的伞怀有一丝好奇。待乔芝与裴承赫同她行过礼后,侯夫人笑道:“这丫头,平素赖床,从不曾见她来这么早过。我原还纳罕,现才想起来,并非是她想娘亲了,而是迫不及待看她嫂嫂送的伞了。” 既然侯夫人都这样说了,乔芝自然得拿出她的手艺了。她看了彤兰一眼示意,彤兰立即走上前,依着长幼顺序将两把伞递给了侯夫人与裴锦玥各自的丫鬟。 侯夫人不禁有些惊讶,从丫鬟手中接过油纸伞,“竟还有我的?” 乔芝回道:“给母亲也做了一把,希望母亲喜欢。” 裴锦玥早就等不及了,接过伞就打开了来。 从未见过的花样、从未有过的伞底也带着花、且上下呼应构成了一朵朝天盛开的秀美芍药。更为精巧的在于,花朵之上还有珍珠点缀,伞顶的宝石也如锦上添花一般夺目而精致。 裴锦玥看得呆了,执着伞站起身来转了个圈。少女的裙摆飞扬,如同她的心情一般张扬外放。 侯夫人要内敛得多,但从眼里的光来看,也是被惊艳得不浅。 大姨娘与七姑娘是又惊讶又艳羡,口中啧啧称赞个不停。 裴锦玥被哄开心了,终于对乔芝露了个真情实意的笑容,“谢嫂嫂,这伞真漂亮。” 侯夫人也温声道:“大儿媳有心了。” 只要她们喜欢,乔芝的心思就算没有白费,她笑着回道:“母亲与五妹妹喜欢,便是这两把伞的福气。” 裴承赫瞧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幕,由心而起地勾唇轻笑了笑。 “千花百卉争明媚,画梁新燕一双双。” 很快,便到了三月二十日春分节。 时下的春分节并不算正统的节日,而是百姓们借由此草长莺飞的季节,相约友人外出踏青、赏花、举办宴会等抒情养性。 外城以南的山谷中生有大片榆叶梅林、桃林,还有富商在此盖了一座雅致的庄子,专接待勋贵人家外出赏玩歇脚用膳。 长公主约侯夫人同行,便是去这座十里梅林山庄小住几日,寻些野趣、松快松快。 长顺大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姑母,因对先皇即位有隐秘功劳,所以备受皇室优待、尊荣无限。 她出行所乘坐的宝金络车得用足足六匹马拉动,奢靡至极。 侯府虽是权贵顶峰,与皇室成员仍是隔着不小差距。所以即便是与长公主同行,侯府的马车也得远远地跟在络车后面。 乔芝因是世子夫人,与裴锦玥一起被侯夫人带着同乘一辆马车。 九日前送伞的情义早已磨灭得干净,侯夫人母女二人亲亲密密相谈甚欢,留乔芝正襟危坐、淡笑静默,如同一座貌美雕像。 好在乔芝并不介意,心里想着事,时间倒也好打发。 出行前,她看见裴承赫与几位公子哥一道打马而行,端得是意气风发、丰神俊朗。仿佛马背的那个人才是传闻中凶神恶煞的裴世子。 而她这几日来日日相对的人,除了拉她打叶子牌挣她的铜板、用膳时催促她多吃些肉食,就是睡觉时不安分地挤到墙里来伸手将她箍在怀里不放,醒后又松开回到原位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这样的人,与马背上那个连长公主爱子穆虔都心甘情愿拥护的大爷有哪一点是能联系在一起的? 乔芝有些想不透。唯一的解释,或许只有裴承赫觉得她好欺负又不值得他严阵以待吧? 她这样想着,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如何。 另一头,打马前行的男儿堆里,穆虔扯着缰绳靠近裴承赫,笑嘻嘻道:“承赫,我方才终于看到嫂夫人了。” 裴承赫挑眉看着他,并未接话,眼神示意他将话说完。 穆虔继续说道:“难怪你不想成亲,也从来不与我们说。原来是因为嫂夫人不美啊。” “嗯?”裴承赫听得眉头一皱,一时没反应过来如何接话。 “也不是不美吧,只不过不是你喜欢的模样。”穆虔又改口道,“若让我来看,还是挺美的。” 裴承赫的脸色渐渐变黑,凉凉问道:“你说说,我喜欢什么样的?” 穆虔嘶了一口气,抬头望着天慢慢说道:“你应当……要么喜欢艳丽些的女子,要么喜欢柔婉些的。嫂夫人美是美,但我看她虽然一直在笑,却还是有点冷冷的。” 裴承赫无奈道:“你瞎猜什么,我从未说过我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穆虔回过头,来了兴致,“那你就是喜欢嫂夫人那样的?” “……”裴承赫一时语噎。 “那就不是了?”穆虔困惑了,又摸着马鬃毛想了想,最终定下结论,裴承赫喜欢的女人,应当是还未出现。等什么时候出现了,他也就知道了。 于是,穆虔抬手拍了拍裴承赫的肩膀,安慰道:“不急不急。” 急?裴承赫没弄懂穆虔在说什么,他急什么?他都已经成亲了,有什么可急的? “我不急。”裴承赫吐出三个字。 穆虔深深点了点头道:“就是,慢慢来嘛。” 二人不愧是多年勾肩搭背的狐朋狗友,就算驴唇不对马嘴也能聊得下来。 约莫一个半时辰之后,几家浩浩荡荡的车马终于来到十里梅林山庄外。 一众主子在仆人们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汇聚到一起,然后一齐踏进了这所虽不华美但有雅致野趣的大型山庄。 整顿了一番后,大家在长公主的领头下,先行来了山庄外的大片榆叶梅林散步赏景。 裴锦玥领着大房庶女同几家嫡小姐、庶小姐一道前行。 众人聊着聊着,有人提了一句乔芝,话头就顺势偏了个方向。 “锦玥,听闻你大嫂嫂出身平平,且家中还自行经商,那她是不是很没见识啊?” “是啊,我也正想呢。并非我嫌贫爱富,只是我冷眼瞧着,寻常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儿最易没眼界、见识又短,很是上不了台面的。” “我还没见过呢,是不是姚夫人身边那个面生的?有谁近看过?长得如何?” “长相倒是周正的,仪态也不错,就是不知道是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 “长相定是不会错的,不然也不会被选做裴世子正妻了吧?” “长得美有何用?这里谁人长得不美?最要紧的还是身份、教养、才情,缺一不可。” “锦玥,你快说说,她有没有闹什么笑话?” 姑娘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裴锦玥的嫂嫂,言语中毫无恭敬。裴锦玥虽然也没多喜欢那个乔芝,却不喜欢听别人说得这么难听。 她没想搭理任何人。 有人却不依不饶,“锦玥,你说话呀。” “是呀,你之前不是还说,你也不赞成裴世子娶小户女么?” “不急,恐怕锦玥是在想先讲哪一桩好呢。” 裴锦玥不厌其烦,看了她的小丫鬟一眼,说道:“太阳好大,晒得我不舒服,撑伞吧。” 小丫鬟应了,仔细将怀里抱着的,包了一层缎子的油纸伞取出来,又仔细打开了伞,遮在裴锦玥头顶上。 围着裴锦玥想听热闹的小姐们顿时被她别具一格的油纸伞吸引了注意力。 “哇!我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伞,这上面的花画得好生动。” “好大的单朵花,油纸伞上面的绘画不是都像工笔画似的么?没见过谁这么画的呀?可我现在觉得油纸伞如此绘制竟意外的合适。” “你们看!伞底也有图案!” “这是什么?怎么不像是花?是花的背面吗?” “原来如此!这竟然是一朵‘里应外合’的芍药花,仰头看,仿佛头顶真的有一朵花似的。” “伞面上还有珍珠和宝石呢,真漂亮!” “锦玥,这是哪个铺子的新品伞?我怎的没见过?” “我也想要一把!锦玥,你在哪里买的?或者你是找哪个大家给你画的?说与我们吧,可别一个人独享了!” “……” 裴锦玥听够了,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们。 众位小姐也纷纷停下脚步,等着裴锦玥告诉她们这伞的来路。 “这伞……”裴锦玥拉长语调,讽笑着说:“这伞,是你们口中上不了台面的,我的大嫂嫂亲自给我做的。” “没想到吧?她一个小门小户的,无论是意境层次还是才艺都要比我们好得多。” 裴锦玥说完,干脆地转过身迈着大步走了。 大房三个一直不敢说话的庶女低着头也跟在她身后离开了。 留下一群高门贵女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良久,有人埋怨道:“不就是一把破伞吗?裴锦玥至于跟我们生这样大的气?” “怎的还生气了?锦玥不是自己都看不中这位嫂嫂的么?” “你还不知道她?她们裴家人最是护短了。你们说了那么多,可曾见我多说一句话?私下里议论议论也就罢了,何苦当着人家一家人的面说呢?” 有人说了这么一番话,勾起了众人对裴家人的记忆,顿时人人噤声,也没人再议论乔芝了。 日头渐高,长公主带头撑伞避阳后,侯夫人也吩咐丫鬟将牡丹油纸伞撑了起来。 见到侯夫人有这样一把伞,长公主赞叹道:“姐姐真是好雅兴,连用的油纸伞都这样精致。” 侯夫人与长公主并肩而行,拉过身旁乔芝的手拍了拍,“这伞,是我这大儿媳亲自做的呢。” “哦?”长公主高贵而冷淡的脸上,情绪并不丰富。她轻挑了挑眉,说道,“本宫原还同几位夫人说,姐姐慧眼识珠,挑的儿媳定不会差。今日一见,怎不是证明了本宫说得准?” 乔芝礼貌地笑着,不到她说话时并不贸然接话。 听了长公主的话,她心想着果然不愧是皇家公主,性子冷淡高傲。一句话听起来似是顺着侯夫人的话夸乔芝,实则是在夸赞侯夫人与长公主她自己。 长公主这么说了后,果然引得侯夫人与她又说起了别的。 侯夫人默默放下乔芝的手,专心陪着长公主说话。 乔芝虽一句话也没同长公主说起来,但心态仍平稳如常未动摇。放慢了一丝丝脚步,又回到与侯夫人错开了半步的位置。 长公主说话的空挡,眼神轻瞟了乔芝一眼。见此状,心里原本对侯夫人这个儿媳无所谓的心态有了微弱的松动。 乔芝并不知道长公主这些细微的动作与心理,她视线远眺,正惬意地观赏着山谷中成片成片的梅林美景。 榆叶梅因叶片似榆树叶得名,花朵盛放似桃花,却比桃花花期晚且花期也长。春分时节若想赏梅桃,有这样一大片榆叶梅林是顶好的选择。 榆叶梅林烂漫成花海。 勋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们装扮华美,又几乎人人都有一副姣好的容貌。 她们裙摆曳地,迤逦慢行,犹如九天仙女聚众嬉戏于桃林间。 玉树临风的公子哥儿们驭马奔腾在她们四周,背着大弯弓狩猎,也是为了保护女子们不被野兽惊吓。 林间有蛇、有兔,有松鼠,大一些的甚至还能有狐狸、有狼、有鹿。(猎杀和食用野生动物是不对的) 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裴承赫最受纨绔公子哥儿们追捧的场合。 狩猎时,若裴承赫若上了兴头,能在马狂奔不慢时踩在马镫上站着拉弓射箭。 如此高难度的方式,别人连学都学不来,他还能百步穿杨。 此时他便是如此。 跟着他的公子哥儿们吹哨凑趣,人人兴奋不已。 毕竟已经有几年没见过这等壮观的场面了。 他们直冲云霄的呐喊声回荡在山谷间,引得女子们也纷纷驻足观看。 只见裴承赫双腿夹紧马腹部、站直身子,将足足十石的大弓拉至近满贴在脸旁,一眼微微闭起,瞄准了一只狂奔中的兔子。 第27章 口舌之争 初战告捷 见着裴承赫如此危险的行为, 侯夫人不禁有些紧绷,“这孩子,净会惹人操心。” 长公主望着男儿们肆意追逐, 来了兴致,笑着安抚道:“姐姐不必担心, 世子身手非凡,若没把握,不会轻易冒险的。虔儿整日同本宫念叨要练得像世子那般厉害才行。姐姐应当为世子骄傲才是。” “还不是穆公子谬赞。”侯夫人谦虚道,“赫儿没什么强的,无非就是胆子大些罢了,自幼就爱调皮捣蛋,让人放不下心来。” 裴家人一贯这样圆滑、内秀, 长公主早就看透了, 所以同侯夫人说一次就罢了, 多的也不与她争议。 乔芝默默陪伴在一旁, 看着远处裴承赫令人惊艳的身姿,再听两位贵妇人交谈, 忽然有了些模糊的猜测。 或许裴承赫并不是简单的纨绔子? 远处,裴承赫在一众呐喊声中松指出箭, 羽箭破空而出,快到辨不清箭身,最终“嗍”的一声没入林中。 长腿立耳的猎犬一头扎进箭消失的地方,不消片刻, 叼着一只中了箭的灰皮兔子回来。 猎犬小跑到裴承赫马边, 仰头将猎物递给他。 裴承赫捏着箭柄将兔子拿开递给小厮,摸了摸猎犬的头以示鼓励,又从腰间布袋里取出一块肉干递给猎犬。 那猎犬一共有三只, 俱是身形健瘦、眼似狼瞳,令人惧怕而不敢接近,是裴承赫出发之时从花房旁领出来的。 若不是今日裴承赫带它们出来狩猎,乔芝都不知道扶风榭中还养着三条猛犬。 她住进世子院十几日,从未听过一声犬吠。 此时看着三条威风凛凛、仰首挺胸辨别响声时垂下丝丝口涎的烈性猛犬,乔芝忽然有些后怕。 听说会咬人的犬不叫。裴承赫养的三条猎犬,应当就是那种凶猛至极的恶犬。 那与她日日相对的裴承赫,虽没见他凶她、打骂她,若哪天她做了令裴承赫不喜的事,他会不会就像他养的猎犬一样,从安静的状态猛然突变,一口咬断猎物脆弱的脖颈那般对待她呢? 是裴承赫对她太和煦,才让乔芝忽视了他的危险,她应当比现在再谨慎一些才是。 乔芝思考得深沉,周围的人却是因为裴承赫的壮举议论纷纷、热闹不已。 与长公主同行的都是各家大夫人与成了亲的年轻少夫人。 少夫人们不仅窃窃私语,还时不时看向乔芝,意图不明。 乔芝早预料到她外出交际会多遇怠慢,面对这些不友善的目光,她并不露怯,或不予理会,或假装无所觉,微笑着对视回去。 慢慢的,等那些人看够了,觉得无趣了,也就消停了。 众人在梅林未游玩多久,见日头已高,就折返回了山庄。 山庄内水渠潺潺、院中铺着白色鹅卵石、种着虬劲的青松,靠着院子的建筑多是无墙的通透台轩,轩中设长桌宽榻,可供较多客人用膳、齐聚一堂闲谈玩乐。 轩与轩之间设屏风或多宝格相隔,使男客女客既有分隔,又不至于疏远。 此时女客这一间里,大夫人们围在长公主身边说着话,少夫人们不用陪着婆母,便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说笑。 乔芝捡了离侯夫人较近的圈椅坐着,身边是各公候府的年轻夫人们。 她们正在聊织女坊的时兴成衣布料及花样。价格不菲的衣裳在她们口中如数家珍,哪位绣娘的绣工最好最平整、哪块料子最衬肤色,细数来头头是道。 织女坊是内城一家只售卖高价成衣的铺子。因成衣只选用上好的绫罗绸缎,绣娘也都请的颇有盛名的女师傅,所以衣裳价格皆不低。 也只有在座的这些少夫人这般家世才能常穿用得起。 有人一直注意着乔芝,几番眼神看向她后,终于笑着开口道:“瞧我们聊的这么尽兴,竟把乔夫人冷落了,乔夫人与我们不同,想来应当是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的。” 她此言一出,几人齐齐看向乔芝,虽都是在笑,眼里却有轻慢之色。 乔芝有些诧异,她原以为良好的出身与地位会养出好的胸怀与品格,但这些夫人们如此针对她的嘴脸,实则同乡野愚妇没什么区别。 她不太能理解她们的敌意从何而来。 不过乔芝向来爱惜羽毛,她们如果是想看她窘迫闹笑话是不能如愿的。逼她失态寻错处也是妄想,她还犯不上同她们置气、撕破脸。 “不妨事的。”乔芝笑得一脸宽容,“我虽然不曾穿过织女坊的衣裳,但谈及绣花样,我还是懂一些的。再者,能听各位如此标志的夫人们说话,已然是种享受了。” 乔芝这样实诚地说完,能见到一两位夫人稍微收敛了不友善的神色。 但仍有人抓着把柄不放,暗暗嘲讽道:“是啊,在姚夫人的赏菊宴上已经见识过了,乔夫人是尤擅女红的,简直都能去织女坊寻一份差事了。若乔夫人肯发扬手艺,我一定捧场。” 虽女红是女子八雅之一,但这些高门贵女显然更以擅琴棋书画茶学香为荣。少有人会钻营女红,毕竟她们能用钱财买动她人为她们做绣活,不必亲力亲为。 方才这话的讽刺意味很重,甚至引得一些人掩扇笑了起来。 若是乔芝脸皮薄,恐怕就该难堪到说不出话来了。 可乔芝微微一笑,认真劝道:“王夫人听我一劝,这话可莫要再说了。说句玩笑话,若我去做了那绣娘,王夫人恐怕也不敢穿呢。” 那出言挖苦乔芝的王夫人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其她人也有些诧异,好奇地望着乔芝,不知她要说什么。 停顿片刻引起注意后,乔芝才慢慢说道:“我所学的针法,名为套针法,所用更是套针法中的双套针。这么说恐怕各位有些生疏,双套针法又名‘凤凰针’。” “凤凰针”这词一出来,王夫人就笑不出来了。 双套针法因其绣出的色彩接洽犹如凤凰羽的色泽一般梳顺,尤其适合刺绣凤凰,而被称之为“凤凰针”。 因此,早在前朝时,就已被皇帝下令,唯有太后、皇后之尊,才能配享“凤凰针”刺绣的衣裳。并且此针法常被用来绣皇后正式场合所穿的翟衣。 寻常百姓家仅能使用“凤凰针”所刺绣的物件,如手帕、团扇等。 王夫人方才说,若乔芝去当绣娘给衣裳刺绣,她便要捧场穿她绣的衣服。 可不就是明着犯了忌讳? 这下可好,王夫人搬起石头想砸乔芝,最终却砸了自己的脚,还砸得不轻。 她只好讪笑道:“乔夫人大可不必如此当真,我只不过是玩笑话罢了。你贵为威远候世子夫人,怎可能去做绣娘?” 目的已经达到,就要适可而止。乔芝也笑道:“正是呢,那必是不能的。是我误会了,还请王夫人见谅。” 不过就算乔芝张弛有度、主动揽错,其她人也不会觉得乔芝有丝毫问题,反而还会因此高看她一眼。 只是如此衬托下来,王夫人输了面子又输了里子,还不敢有任何怨言,真是脸面都丢尽了。 与乔芝离得并不远的侯夫人将这一场针锋对决听了去,才发觉自己这位儿媳竟还有些口舌厉害。 侯夫人出身高贵,自幼过得顺利,没经历过什么腥风血雨,也就空有一身清高的脾气。 嫁入侯府后,面对因自身出身低总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雷老夫人,及复杂的四房妯娌,没少受过话里带刺的排揎。 她明面不能生气,又不会巧妙应对,常只能闷在心里。因此有些敬佩会说话的人。 儿媳乔芝对内性子温和,对外该捧该杀手腕得当。侯夫人原本对她有些冷淡的态度不禁有了些微微的转变。 年轻夫人们这头,因为方才的事,气氛一时有些凝固。 乔芝识趣地站起身来,带着丫鬟外出,借着去净房的由头避一避,给夫人们制造些离了她说话的机会。 连香见乔芝出来了,却不往净房去,只绕到小花园逛着,一时想不明白,请教问道:“少夫人,咱们为何出来?您若不在,难保有些人会碎嘴说您不是。” 乔芝向她解释道:“人若有怨气,有时益放不益压。我出来,有些人释放了,待我再进去,可能就无事了。可我若不出来,怨气越藏越深,难保不再寻个机会作弄回来,岂不麻烦?” 连香恍然大悟,“奴婢明白了!”少夫人这是在给那王夫人出气的机会呢! 庄子的小花园也种了一些榆叶梅,小灌木是杜鹃花,同样开得正艳丽。 乔芝略转了转,心想差不多了,抬脚往回走。 过了一道月门,迎面撞上几位公子,其中还有裴承赫在列。乔芝侧身站到一边,弯膝垂首同几人见礼。 “世子万福,各位公子万福。” 跟着裴承赫的人应当都比他年纪小,众人齐齐行揖礼道:“嫂夫人万福。” 乔芝垂着头不去乱看,预备等他们走了她再动身。 谁知裴承赫忽然问了一句,“你同各家少夫人相处得如何?” 乔芝自然不能同他实话实说,“回世子,挺融洽的。夫人们人和气,也爱说笑。” 她答了话后,裴承赫静默了片刻,然后才说道:“回去吧,快用午膳了。晚上跟母亲报一声,就不去席面上了,你跟我去后山吃烤兔。” 乔芝顺从道:“是,世子,我知道了。” 这下裴承赫才动身带着人走了。 乔芝回头看了看那一群公子哥的背影,总觉得裴承赫并不是无意问她那样一句话。 而裴承赫这边走远后,众人纷纷凑趣起哄。 毕竟裴承赫不仅关心起传闻中他并不在乎的自家夫人,还邀她同他们一道去烤兔。这实在太奇怪了。 “承赫兄,这什么情况?” “对啊,我也没看懂。” 穆虔虽没说话,却也是同孙博远对视一眼,二人直笑个不停。 裴承赫却没被这乐呵呵的气氛带动,反而面沉如水,看了一名公子一眼,“魏公子,同你兄嫂提个醒,看清楚人是谁再说话。” 见不对劲后,众人纷纷收了笑脸。 那位魏公子怔了怔,犹豫道:“可我兄长同我不和,我也不知道我嫂嫂会不会听。” “你若这点能耐都没有,就别考功名了,致了仕也坐不稳官位。跟着你兄长,也不会少你口饭吃。” 裴承赫若起了脾气,说话是半分情面也不会给人留。 他说完话后拔腿就走,余下人跟着他一道离开了。 魏公子留在原地,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又不敢生气。他犹豫了许久,还是派丫鬟给他兄嫂带了话。 乔芝回了没多久后,轩内开始摆起午膳。十四人一长桌,摆了三桌。 乔芝发现自梅林回来后,裴锦玥带着大房三名庶女,裴锦晴、裴锦诗、裴锦秀,四人相处,不再同其它名门贵女聚在一处。 不知裴锦玥是不是与好友们起了摩擦。 乔芝不想同那几位来者不善的少夫人们坐在一处,正好这位置也并非排布好的,于是她走到裴锦玥跟前,笑问道:“锦玥,稍后用膳时,我可否与你们几位妹妹同坐?” 裴锦玥无可无不可,再者她此时觉得哪怕是同她这个嫂嫂坐在一起,也好过同那群闹过别扭的姑娘们坐一起。 “可以,嫂嫂,你坐吧。” 时下的多人席面虽是众人围坐长桌,但为保体面,实则是以小碟盛放菜肴,分别置于每人身前。 是仅为了热闹场面的合桌分餐制。 裴锦玥所在的这一桌,乔芝同裴家大房四姐妹连坐在一起。 她时不时用余光打量着乔芝,有些好奇这位嫂嫂为何要来与她同座。 在场谁不是削尖了脑袋都要去长公主那桌?再不然也应当是与同身份的年轻夫人们坐一起。 坐在这里的,多数都是些未出阁的娇小姐,能有什么用? 她原以为乔芝这种出身,在这种场合会厚着脸皮四处钻营。现在见乔芝安分坐着、慢条斯理地用着膳,时不时还同她们四姐妹一齐喝盅果酒,忽然对乔芝有了丝丝好感。 因为这点好感,裴锦玥也有些悟了,乔芝选择这样行事,是为了做个正正经经的世子夫人。 她因为出身有异,或许会遭到许多人的关注。若是刻意结交,就会显得轻浮又没眼界。 现在这样,就像是在照顾妹妹们,恰是得体也合适的。 裴锦玥心道,只要乔芝不给侯府丢脸,她就能认得下这个嫂嫂。 如此想着,裴锦玥端起酒盅看向乔芝,温言道:“嫂嫂,我敬你一杯。你给我做的伞今日得了好多夸赞呢。” 裴锦玥相貌出众,就这样温温柔柔不跋扈的模样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 乔芝只有一个亲弟弟,见着这样乖巧的妹妹,即使此前裴锦玥有过不讨喜的行为,心也要经不住软一些了。 她举起酒盅回应裴锦玥道:“五妹妹莫要客气,我没甚么能拿得出手的,也就仅有这点上不了台面的小手艺,妹妹喜欢就好。” 然后两人相对笑了笑,一同啜了一口果酒。 因着这个小开端,一整个下午,乔芝都与四位妹妹在一处,或坐着说话、或在院中打锤丸。 侯夫人见了,虽有些不满意乔芝不同她一起与长公主及大夫人们应酬,但见她们姑嫂和睦,也乐见其成。 乔芝同裴锦玥在一处久了,越发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不光是裴锦玥一整个下午不再同贵女们来往,那些贵女也频频会看向她们,还窃窃私语。 所以姑嫂几个一同去净房的路上,乔芝还是开口关心问道:“五妹妹,今日上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裴锦玥早就不与好友们置气了,甚至还有些后悔自己态度过于决绝。 若是觉得好友们不对,她大可以妥善地提出来的。 此时身为祸根的乔芝问起来,裴锦玥当然是不好明说。她又看了庶姐庶妹一眼,示意她们不要乱说话。 想了想后,裴锦玥谨慎回答道:“小事,只是与友人们有些争执。” 乔芝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心中想着,若只是争执,不至于到如此互相漠视的地步。 “五妹妹,友人之间有些小摩擦是正常的。若你在乎她们,可莫要让冷淡太长了,若伤着彼此情分就不美了。” 裴锦玥心中腹诽,若乔芝知道她是因为好友们说乔芝的话难听才闹的别扭,不知道还会不会这么好心的劝她。不过面上还是顺从道:“嫂嫂,我知道的。” 乔芝点了点头,慢慢说道:“你们现在年纪还小,府邸离得近,能常见面。将来各自出嫁后,若有人远嫁不在京,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再见到了。” 她的话引起了四姐妹的深思,一时间众人情绪都有些低落,无人发一言。 乔芝又言:“闺中之情纯粹又真挚,是姑娘们十分宝贵的感情。且就算天大的别扭,一个眼神就能好了,反倒能比从前还腻歪呢。” 几位妹妹许是忆起从前同好友的争吵与和好了,纷纷笑了起来。 待到晚间,乔芝依着裴承赫所说,同侯夫人告了缘由,带着丫鬟们同他一起到了后山。 知道乔芝不在轩中用晚膳的四姐妹本还有些不舍,可男子多的场合,未婚姑娘家是不便出席的。她们就只能羡慕地看着乔芝离去。 不过也因着乔芝不在,裴锦玥同贵女们化解了不愉快,贵女们也纷纷道歉不该碎嘴裴锦玥嫂嫂。 不提小姑娘们,乔芝到了后山,才发觉是自己想岔了。 她原以为只是寻个平地,支起火堆,众人席地而坐。 没想到不但有一座木亭,还是专为燃火夜烤建的。中间是留空的天井,四周砌了砖防火势。人在亭中的木地板上盘腿席地而坐,有软垫,有扶手,坐着不但并不难受,反而挺惬意。 裴承赫的好友们多是未成亲的小郎君,在场除开乔芝,还有另一位夫人,也是同夫郎一道来的。 除了火堆,场中再无照明燃灯。火舌跳跃间,昏暗的光芒四散开来,令人一半隐在暗中,一半被火光映红。 小厮们将猎来的兔子扒了皮,去内脏清洗干净,腌制后串入木枝架在火堆上缓慢翻滚烧烤。 兔肉上滴下的油脂掉入火中哔剥作响,混着公子们谈天说地喝酒的声音,反而令人沉静。 乔芝支起手臂撑着下巴,虽眼睛望着火堆,思绪却缥缈不知飞到了何处。 裴承赫时不时看她几眼,最后将盛了树莓的瓷盘推向乔芝。 “在想什么,如此入神。” 乔芝被裴承赫低沉的声音拉回思绪,看向他笑了笑,“回世子,我在想,从前在闺阁中时,规矩甚严。若无事,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今嫁为人妇后,倒是松范了许多。像今夜这样,从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是如此,若没有这些大防的规矩,锦玥必是想来的。”裴承赫顺着乔芝的话说了一句,又转而问道,“那你可喜欢这样的自由?” 乔芝吃下一颗酸甜生津的树莓,点了点头,“喜欢的。若无自由,人则如蝼蚁。” 裴承赫慢慢点着头没有接话,眼睛望着繁复的衣摆,目光带些柔和、又有些傲然神采。 “啊!” 身旁传来乔芝短粗压抑的呼叫,裴承赫猛然站起身来,转眼一看,却是他的三只猎犬。 方才他放它们出去跑山,三只耍够了,这时才回来,回来后却都围在乔芝身后摇尾巴,将她吓得不轻。 “过来,吓唬到人家了。” 裴承赫发话,猎犬们又摇着尾巴一齐走到他身旁,后腿弯起蹲坐在地上。 围着自己的猛犬走了,吓得脸色发白身体后仰的乔芝立即恢复成方才得体的坐姿,只是说话时因为气息不顺有些微微的喘气,“世子,抱歉我有些失态了。” 裴承赫摆摆手道:“是狗儿们莽撞,吓到你了。”然后他吩咐燕来将猎犬们都牵下去栓起来。 乔芝强行令自己镇静下来,免得裴承赫因为她怕他的犬而不满她。 “世子的猎犬真是威风凛凛,定是十分忠心又勇猛得用的。” 裴承赫看她小脸儿被吓得不轻还要强行笑着说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为了让她好受些,他解释道:“你注意到它们冲你摇尾巴了不曾?狗儿们是喜欢你呢。除了我,我还没见过它们对谁这么亲热过。” 乔芝因不敢置信,一时有些语塞,“……喜欢我?” 第28章 狗爱美人 惨遭拒绝 裴承赫见乔芝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 同她细细解释道:“我的狗儿们虽然看着有些凶猛,实则对人很是温顺,尤其是它们对着摇尾巴的人, 就是愿意亲热的人。” “方才蹲在你身后,是想同你玩儿呢。不必害怕, 有我在,它们不敢咬人的。” 乔芝睁圆了眼睛听完裴承赫一番话,呼吸终于平缓了过来。她同连香对视一眼,主仆二人同时轻轻呼出一口气。 方才连香被乔芝的惊呼声提醒,转头看到身后的三只立耳猛犬,吓得后退一步,脊背撞到了柱子上, 现在都还有些隐隐发疼。 听世子说他的猎犬喜欢亲热主子, 连香竟有一丝触动。 瞧着那样凶猛的猎犬, 第一回 见到主子, 就乖乖摇尾讨好,这让连香既感叹小动物与人的奇特缘分, 又有些微微的自豪感。 毕竟就连小动物都喜欢主子呢! 不同于连香单纯的心境,乔芝内心有些许复杂。 今日在梅林赏花时, 她因惧怕那三只猎犬,生出了沉重的危机感。 此时得知了猎犬们喜欢她,实在令她有些无所适从。 再看裴承赫,重新坐了回去侧身看着她, 难得一见的温和的目光中还有一些担忧。 这与乔芝的预想有太大出入。 不过对她来说总归是好事。 掐掌心定了定心神后, 乔芝状似轻松地同裴承赫说道:“既然如此,明日世子可否带我去认识一下狗儿们?好歹也是住在扶风榭的狗儿,既见过了, 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见乔芝就算有些害怕,仍不忘记她是掌管内宅的主母。如此克服恐惧也要尽职尽责的认真态度,令裴承赫心中生出些许的柔软来。 他轻笑了笑,回道:“若实在害怕,不必管它们。但你若想看看,就离远些,看我喂它们吃些肉。它们都拴着铁链,不会乱跑。” 乔芝颔首道:“好。” “承赫,嫂夫人,别腻歪啦!兔子烤好了。” 穆虔拔高的声音打破安静,随后小厮将一只烤好的全兔放在器皿中端到两人中间的矮几上。 兔子表皮烤出了焦黄的色泽,香料被烘烤后散发出层层香味,在这样挂月为景、火光作亮的场合中,更是显得极具美味。 乔芝看了看除了烤兔肉以外没有任何餐具的矮几桌面,一时有些为难,不知她该如何吃这只看起来令人垂涎三尺的烤兔。 正犹豫间,见裴承赫用湿帕仔细擦了擦手,直接徒手撕下了一只兔腿,然后将冒着热气的烤兔腿递了过来。 “烤兔用手撕着吃才畅快,不必害羞,这里人人都是如此。拿着吧,当心烫。” 乔芝抬头环顾四周,见人人都是在以手撕兔,便不再犹豫,快速擦了擦手,一双手接过了裴承赫递的兔腿。 兔肉有些微烫,但吃烤肉的乐趣就在于如此。 乔芝撕下一条肉送入口中。肉的表面微焦脆,内里又很弹嫩,且并无丝毫腥味。 恰到好处的香料将肉味升华,无论是大口嚼还是细细品都是令人印象深刻的美味。 “可还吃得惯?”裴承赫问她。 乔芝将肉咽下后,轻轻点了点头道:“吃得惯,十分美味。” 她眼里有星星点点的光,看得出来心情愉悦。 裴承赫这才又伸手给自己撕了一条烤兔腿。 夜里有徐徐清风、蝉鸣鸟叫,如此多人围着火焰堆吃烤肉,就算烤肉不好吃也令人欢喜。更何况兔肉如此美味,那就更是快活似神仙。 乔芝吃了几口后,忆起她走时四位妹妹都有些艳羡的目光,放下兔腿问道:“世子,这烤兔滋味好,能否允我带一只回去,给几位妹妹尝尝?她们不能出席有些遗憾,若能吃到烤兔,应当会十分高兴的。” “自然可以。”裴承赫当然是没有异议的,“有你这么个处事周到又照顾他人的嫂嫂,是妹妹们的福份。” “世子过奖了,只不过因我也曾是闺中女子,有些切身体会罢了。”乔芝回道。 “燕来,去吩咐一句,多烤一只留着,找些油纸包起来。包好些,给少夫人带走。”裴承赫转头对燕来说。 “得嘞!世子、少夫人,请放心!”燕来乐呵呵答话,然后麻利地去办事了。 一整只烤兔,乔芝仅吃了两只兔腿,剩下两只腿、大半身子,最后全让裴承赫一人吃了去。 众人一直热闹到了巳时,才熄了火打道回山庄。 穆虔与孙博远走得距裴承赫近,兄弟三个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承赫,明日干嘛去?从前跑马见着一条河你可还记得,不若咱们几个去凫水抓鱼去?”穆虔越说越来兴致,想来已经是动了心思了。 孙博远点头道:“阿虔这个提议不错。看这漫天繁星,明日准是个艳阳日。天热凫水,最惬意不过。” 乔芝静静听着他们说话,目光瞟了一眼裴承赫的背影,心想就裴承赫这一身气力勃发,定是个凫水的个中高手。 众人都以为裴承赫会应下穆虔的提议,谁知他沉默了片刻,拒绝道:“今日活动够了,明日我不想走远了,就在庄子里歇息。 ” 他此言一出,孙穆二人皆是一阵长吁短叹,又商量起裴承赫不去,该叫上谁一道去。 待回了庄子后,乔芝请裴承赫先回了房,自己带着纸包烤兔,去了几位姑娘住的院子。 未到歇息的时辰,姑娘们房中还燃着灯,模糊能听到有说有笑的声音。 守在门外的丫鬟们见着乔芝,热切同她行礼问安。 “无需多礼。”乔芝走到门外,问道,“你们都在这间屋子外守着,可是姑娘们现都在一处?” “回少夫人,是的。奴婢这就进去通传。” 那丫鬟进去说了一声,就听见裴锦玥扬了声喊道:“嫂嫂请进来。” 乔芝踏进房门,一眼见四位姑娘聚在榻边看话本子,因她来了,都纷纷站起身来迎。 “嫂嫂这么晚来,可是有什么事?”裴锦玥心情好,笑得有些甜。 乔芝边走边说道:“瞧瞧,我给你们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 连香应声上前,将端着盛有烤兔的托盘放在榻桌上,然后揭开了包了三层的油纸,烤兔的香味顿时迸发而出,惊得四位姑娘眼睛瞪得溜圆。 “今夜同世子一道去后山烤兔,觉得味道好,便给妹妹们带了一只。”乔芝解释道,又叮嘱她们,“夜深了,尝尝味道就好,切勿进多了积了食。” “多谢嫂嫂!” “谢嫂嫂挂念。” 这下,就连一贯沉寂的庶女们也开了口谢谢乔芝。 乔芝含着笑看四个姑娘又惊又喜,在裴锦玥的带动下纷纷净手撕烤兔吃。 这时的烤兔已经有些凉了,温热的口感并不如刚刚烤出来的。且四位姑娘也并不是头一回吃这样的烤兔,但或许因为意义不同,四人吃得格外香。 乔芝幼时丧母,真正感情深厚的亲人唯有胞弟乔昌润与舅父一家,亲情淡薄令她时而会有些渴望亲情。 她同裴家这些姑娘要好,本是刻意拉拢而为之。但人心肉长,此时见她们这鲜活的模样,心里也真真的生出了几分喜欢,将人看作自己亲妹妹一般。 从几位姑娘所住的小院离开后,乔芝回到了自己与裴承赫的住处。 裴承赫见乔芝回来,抬起头看着她一步步走近,问道:“锦玥她们可还喜欢?” “回世子,妹妹们都挺高兴的。”乔芝在他身旁的位子坐下,接过屋里丫鬟递上的水,“若不是我拦着,恐怕人人都要多吃。” 裴承赫笑了笑,转了话头说道:“侯府的姑娘虽养得都有些骄纵,但根不坏。先前锦玥对你有些无礼,好在你聪明有手腕,我瞧着她现在已经有些敬仰你了。” 乔芝还是不太能习惯裴承赫这样直白的讲话。 若换做是旁人,多少会介意这些沾染上心计的事,就算不介意,也不会这样摊开在台面上来讲。 裴承赫这样不同于寻常的做法,好似他不仅不介意,反而还大为鼓励乔芝这样的作为。 乔芝向来是心思深藏,默默谋取利益的做法,遇上裴承赫这样与她大相径庭的人,她一时不知是该配合他坦荡一些,还是该继续延续她以往的行事方式。 心中有些拉扯,乔芝便只先但笑不语。期间她抬眼瞧了裴承赫一眼,见他面上无所束缚、表情坦坦荡荡,心里忽然有些触动。 再出口时,已然是做下了决定。 乔芝坦白道:“您说的是一方面,还有另一方面。我既然想做好世子妻,便需牢记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该维系同您的亲人和睦、不该任性置气搅乱家序。凡事理性在先、个人得失置于其后。” 裴承赫点了点头道:“这样的做法看似很对,但我觉得,你也该适时为自己考虑考虑。有些事大方向不错便是对的,也无需事事都做到最好,否则岂不是很累?” 他这话说得,极像一体同心的夫妻二人关起门来说私密话,仿佛一位心中只有夫人的郎君在宽慰劳心劳力的妻子。 两回谈及类似的事,裴承赫的反应都让乔芝产生这种错觉。 乔芝心里是有些感动的,不过大业未成,裴承赫的话就只能当做安慰话听一听便罢。 “世子如此体谅,我感念于心。不过凭心来说,我不觉得累的。说来有些令人羞愧,也不知您信不信,我正是喜欢做一些不简单的事呢。”乔芝笑了笑自己,“我这人,着实是有些好强的。” “看出来了。”裴承赫换了个坐姿,“我在想,若你是男儿身,定是朝廷廉洁奉公的重臣。” 提及这样的假设,令乔芝有一瞬的恍惚。 若她是男儿,定然也能同昌润那般,受父亲重视,读书做学问,考取功名为民谋利。 心中这样想着,乔芝缓缓点了点头,“世子说得令人向往。只是我终究还是女儿身,书都读不得。” 裴承赫猛然皱眉,手下不安分地将折扇转成一个圈,“乔虑悰竟不让你读书?他脑袋也不像是被驴踢过,怎么糊涂至此?你哪点不比你那弟弟强?这样能干的女儿他看不见?” 本来乔芝还有些伤感,被裴承赫疾言厉色几句疑问震下来,没忍住笑了笑。 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把不该说给裴承赫的事就这么说了出来。 她一笑,裴承赫原本直冲头顶的怒火很快就灭了,又小了声说道:“你想读书,再简单不过了,扶风榭的书房书阁随你去。锦玥她们在郑大学士府上读他家的族女学,你可以同她问问。” 乔芝听到是大学士家的族女学,不禁有些羡慕。 族学是书香世家自己开创的家学,族女学便是能接纳姑娘家读书做学问的。 裴承赫允她读书,是真正令乔芝得偿所愿的大事。 她诚心实意道:“乔芝谢世子成全。” 裴承赫挥挥手,“小事一桩,何需挂齿。” 夜里,乔芝想着读书一事,头脑有些清醒,翻来覆去许久没睡着。 她一不安分,裴承赫连带着睡不着。 第二日两人就难免起的比平时晚一些。 众人聚在轩中一道用过早膳后,裴锦玥本欲叫上乔芝一同去玩投壶,她还未走到乔芝身旁,就眼睁睁见着她兄长的丫鬟来将乔芝请走了。 裴锦玥努努嘴怨道:“哥哥不喜欢人家还要占着,真讨厌。” 另一头,乔芝跟着裴承赫的丫鬟走出廊下,见裴承赫从男厅出来的方向走到一处树下,然后转过身瞧着她这方,似是在等她。 乔芝在裴承赫的目光中走到他面前,袅袅给他福身行礼,然后问道:“世子,您唤我来有何事?” “你昨日说要看看狗儿们,这就带你去。”裴承赫解释道,“走吧,一同去狗舍瞧瞧。” 乔芝记起来这回事,点点头跟在他身后缓步走着。 十里梅林山庄占地近八十亩,屋舍众多,两人跟在主要看顾猎犬的小厮身后,走过重重小道,最终来到了几间矮舍前。 主顾的马、猎犬,都是养在此处。 动物们住在带有挡雨木顶的围栏里,四处打扫得干净,每个围栏里堆着整洁的干草,猎犬们或卧或站,瞧着住得倒挺舒坦。 见有人来了,有几只犬警惕地站起身来冲人叫着。裴承赫的猎犬紧绷着身子低吠一声,四周浮躁的犬顿时夹着尾巴低声呜咽起来。 乔芝同裴承赫在远处看着,夸赞道:“世子的猎犬真威风。” “其实这些猎犬都差不离。”裴承赫笑了笑,“有个词叫‘狗仗人势’,这是看我来了,底气足才能轻易压住其它猎犬。” 说完后,裴承赫走了进去,站在他的猎犬前,从小厮手中接过一盆生肉,用手拿着递到一只跟前。 乔芝有些心惊地看着,只见这只猎犬斯文地将肉叼到一旁吃着,其它两只还没喂到的猎犬就乖乖坐着等喂,并不见有抢食的势头或是急躁的表现。 裴承赫指着那只正在吃肉、通身黑色,只在头上有两团棕色眉毛的猎犬,同乔芝介绍道:“这只叫夜猎,如今四岁了。是一只母的头犬。三只里她最凶悍。” 然后他又给第二只毛色棕一些,四爪覆白的猎犬递了一块肉,说道:“这只叫奔雷,五岁公犬,他奔跑的速度最快。” 最后一只猎犬黑毛覆背、四肢棕色、胸前一片白色毛,是三只中体型唯一有些体胖的。 裴承赫给他喂的肉比喂给另两只的都小一些,“这只也是公犬,两岁,名叫吞金,鼻子最灵敏。” 知道这三只猎犬的名,看着它们在裴承赫身边如此乖顺,乔芝心里对它们的恐惧消弭了一些,还生出了一些喜欢来。 待它们吃完肉后,乔芝同裴承赫问道:“世子,我能否再近些看看?” “自然可以。”裴承赫将装肉的盆递给小厮,冲乔芝招了招手道,“你站到我身后来。” 乔芝依言走到他身后侧方,仍是同三只猎犬维持了几步远的距离。 从乔芝走进来起,三只犬就注意到了她,眼睛追着她的步伐转动着。尾巴试探地动了两下后,摆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乔芝望着它们滴溜溜转动的圆圆眼睛和活泼摆动的尾巴,忍俊不禁地问道:“世子,为何它们明明不与我熟识,却对我如此热情?” 裴承赫看着狗儿们乖巧地讨好乔芝,也抿唇笑了,猜测道:“也许是嗅出了你身上与我相同的味道,也许是喜欢看美人吧。” 乔芝愣了愣,没想到裴承赫不光在房里聊正事直言不讳,在外聊别的事,也如此直白。 他这个纨绔子弟,行事作风与文人的内敛风雅半点不似。难怪常遭文人排揎、厌弃,名声不好。 不过同他接触久了后,乔芝觉得这其实是他不被世俗礼教束缚所养出的坦荡豁达,虽不文雅,但教人不会怀疑他说虚话、弄假事。 所以听他这么说,乔芝缓了缓才接话道:“应当是我与世子同吃同住,沾染了您的气息的原因吧,狗儿们觉得我熟悉,才不排斥。” 裴承赫转过身来问她:“现在可还害怕?” “好些了。”乔芝往前跨了两步,喊着猎犬们的名字当作打招呼,“夜猎、奔雷、吞金。” 三只狗儿的尾巴摆得更欢了,咧开嘴似乎在笑似的。 看它们乖巧的模样,乔芝有些相信了它们是不会伤害自己的。 裴承赫又说道:“若我今日同穆虔和博远去凫水,也会带上它们。吞金很会游水,还会抓鱼。狗儿游水的模样有些滑稽,看着颇有意思。” 乔芝想象了一下,“世子,您说得我有些好奇呢。” “若你想看,我带你去河边。穆虔他们也才出发。”裴承赫挑眉问道,“去不去?” 乔芝回忆起昨夜裴承赫说今日不想外出,怕他勉强,于是拒绝道:“不必了,世子,昨日没有陪母亲说话,今日我得陪伴母亲。” 她拒绝得这样干脆,裴承赫大好的心情陡然停滞。他半晌没言语,最后考虑到乔芝身为世子夫人,不能总跟着他在外,不在大夫人们跟前,还是勉为其难道:“那你去吧,玩水下回再谈。” 乔芝颔首应下。 随后两人略待了一刻钟,就折返回去前院。 裴承赫一路偷眼观察乔芝的神色。见她拒绝了自己的提议后,半分歉意也没有,心里不禁有些郁结。 而乔芝这头,以为自己考虑了裴承赫的心思,自然丝毫没再想这回事。并且她未曾注意过裴承赫,所以也没发现他哪里不对。 回了前边后,两人分道扬镳,乔芝回到女眷厅,裴承赫不知去了何处。 厅中,几位大夫人正陪着长公主打叶子牌,四周围坐了许多少夫人、姑娘、丫鬟婆子相陪。满堂热闹。 乔芝走到侯夫人跟前,屈膝行礼唤了一声,“母亲。” 侯夫人抬头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丫鬟给乔芝端来圈椅坐着,又给她上茶点。乔芝便陪坐在了侯夫人身旁。 大夫人们打着牌说着话,陪着她们的大多是自家少夫人与小辈。而长公主身后却有不少非穆府的少夫人与小姐相陪。 乔芝专注地陪着侯夫人,面露得体微笑,只在侯夫人同她问话时才答上几句。 例如此时侯夫人出牌有些犹豫,看向她问道:“儿媳,你帮我瞧瞧,该出哪张?” 乔芝一直默默观察着桌面的局势,侯夫人一问她,不需要考虑,便能答上来。 “回母亲,从已经出过的牌来看,您出这个花色的好些。”乔芝伸手隔空轻点了点侯夫人手中的牌。 侯夫人已经同她问了几次,都未曾出错过,这次照例未经犹豫,出了乔芝指的牌。 一局罢,侯夫人胜。 赢了牌自然高兴,侯夫人夸赞道:“儿媳牌技不错。” 乔芝实话实说:“回母亲,乔芝仅能懂规则罢了,并不常玩。叶子牌最靠的是运气,主要是母亲的运道旺。” 又一局起。 长公主身旁愈发热闹了起来,因着有人在长公主出对了牌时要恭维几句,偶尔还要主动建议她出牌。 想来是看长公主连着输了牌心情不愉,便想趁机表现表现,以便讨好她。 可长公主越是心情不佳,就越是会缺乏耐心,身旁有人一直嗡嗡说话,只会觉得心烦意乱。 “你们怎如此碎嘴?扰得本宫静不下心来。学学人家裴世子夫人,多看少说才是正经的。” 长公主此言一出,便是狠狠地落了一群人的面子。她身后的女眷们顿时都有些抬不起头。 可她们不敢怨长公主,有些人便将气转到乔芝身上,看向她的眼神十分不善。 第29章 夫妇合作 世子带赢 听见长公主的话时乔芝就生出不妙预感。此时一见, 果然发现有人敌视地看着自己。 她心知,得了长公主的夸赞看似是好事,但因着长公主不但捧了她, 还责怪了一群夫人小姐。这样的厚此薄彼,很容易引得她人心生怨气, 实则是弊大于利。 并且长公主只不过是随口一句话,并不会因为夸了乔芝懂事就看重于她。这对乔芝没有什么实实在在的好处。而少夫人们才是乔芝将来在外应酬最密切、最需她交好的一群人,若惹了她们记恨,实在不妙。 所以乔芝并未因为长公主的话窃喜骄傲。 她在心中考量过后,慢慢垂下头,轻声细语地说道:“实在担不起长公主夸赞。只不过因着我是个嘴笨的、心中又惶恐说错话,所以才只好安静些。” 侯夫人原听了长公主的话还含着笑, 听到乔芝所说后, 唇角虽还翘着, 眼里的笑意却默默没了。 她心里明白乔芝的意思后, 又重新笑了起来,打圆场道:“殿下, 我倒还羡慕您呢。热热闹闹的多喜庆。您看看我,儿女各玩各的不来我跟前儿, 儿媳又是个沉闷的,好生没趣。也就赢这几把牌能开心开心了。若让我选,还是想像您这样才好。” 这样说来,长公主看了看侯夫人四周的冷清, 再看自己身旁簇拥着的众多小辈, 脸色才缓和了些。 只是气都发出去了,一时也收不回来,长公主还是嫌弃地说了句, “人再多还是只当个摆设,也没能帮我赢把牌。” 乔芝与侯夫人通力合作,一来二去将话带偏了,长公主身后原本对乔芝有怨气的人逐渐收回了眼刀。 乔芝见事态平稳下来,又使出一技,编纂了一句话递出来:“我曾听闻,牌运连喜讯,且此消彼长……不知各位可听过?” 她这话果然引起了长公主身旁的穆家小辈注意,当即就有人接过话头,喜气地同长公主说:“殿下,这样说来,是代表您最近有喜事呢!” 长公主手下动作不停,抽起了一张牌,虽面上表情含带不屑,但语气却是有些高兴的,“本宫能有什么喜事。” 见长公主这样愿意听的态度,众人心里顿时有了谱。 接下来,穆家小辈就纷纷猜测会有哪些喜事。有人说穆小公子会不会快要娶妻了,有人说是不是穆大公子的夫人将要有身孕了……众人纷纷都挑好听的说,一时间笑语连连,长公主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侯夫人见着眼前逐渐又恢复好的气氛,饱含赞赏地看了乔芝一眼。 乔芝回侯夫人淡淡一笑,剥了些坚果仁放在小碟子中,递到侯夫人跟前,“母亲还请吃一些。” 侯夫人生的两个女儿都娇惯、儿子不便与母亲太过亲近,庶女又不敢同她撒娇卖乖,所以她从未被小辈如此贴心地照顾过。 乔芝的贴心做的自然,令侯夫人只感觉到被关怀的温馨,心感熨帖。 她吃了些乔芝剥的果仁后,诚心同乔芝说:“行了,你陪我的时间也不短了,去找你妹妹们玩吧。” 乔芝自然要客气一下,说道:“我还想再多陪陪母亲。” “去吧。”侯夫人语气坚持。 “好。母亲,那我去照顾妹妹们。愿您玩得顺心、心想事成。”乔芝心里懂侯夫人的用意,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福了身说了吉祥话就退下了。 离开轩厅后,从丫鬟口中得知裴锦玥她们在花园中玩投壶,乔芝便带着连香往花园去。 一路上慢慢走着,乔芝想着心事,面上不禁扬起微笑。 她察觉到了侯夫人对自己态度的转变,及上了心的维护,欣慰于自己没有白费心思。 路上四下无人,乔芝收起心绪,想再问问丫鬟是否与她有同样的体会。 “连香。”乔芝轻声同丫鬟问道:“我们到侯府来这些时日,你觉得裴家人如何?怎样想的,你就怎样告诉我,不妨事。” 连香认真想了想,小声答:“少夫人,奴婢看来,裴家人并没有我原先想的那般难接触。” 看来大家的感受都是相同的。乔芝鼓励她继续说,“你细细说来我听听。” 连香点点头,一五一十解释道:“大夫人、世子、五姑娘,这三位主子,起先我看着都觉得有些疏离,心中以为他们难以接触。但相处久了以后,见三位主子同您露出真心,能感觉到都是有些善意的。” “是,都是嘴硬心软的人。”乔芝点点头,心道若论起难接触,口甜心黑的人才是真的难接触。 那样的人,嘴上一套、心里一套,难保什么时候就在心中算计人,令人防不胜防。 而与之相反的人,则是什么都摆在脸上,心却是干净的,就算起了嫌隙,也不会加害人。 裴家这些主子,便是这样的人。他们冷淡的面孔底下是一颗憨厚的心。越是与之共处久了,就越能觉出他们的好来。 再者,这样的人也不会有弯弯绕绕的心计。以乔芝的心思、手腕,要拉拢他们简直就是手到擒来的事。 将要走到花园外时,主仆二人就没再说话。 在与花园离得不远的外围,已然能听见姑娘们嬉闹的声音,乔芝调整好笑容,才迈步走进去。 乔芝远远瞧着,园中大致有十几位姑娘和年轻夫人,有几人在投壶、几人在扑蝶、还有人在采花。 裴锦玥几人背对乔芝,没看见嫂嫂的到来。有一位认出乔芝的姑娘摇了摇裴锦玥的胳膊提醒她,然后她欣喜地转过身来,朝乔芝招了招手。 这样年轻的小姑娘,喜怒哀乐来的快去的也快,短短两天时间,裴家大房四姐妹已经同乔芝不再生疏。 乔芝走近后,她们纷纷围上来给她行礼,甜甜地唤着嫂嫂,又拉着她一起玩投壶。 乔芝摆手拒绝,“我不擅投壶,你们玩,我站一边看着,可好?” “嫂嫂定是在谦虚,我觉得嫂嫂这么聪慧的人,做什么都厉害。”年纪最小的裴锦秀娇声说道,顿时引起众人附和。 就连不与乔芝相熟的裴锦玥的好友也出言道:“乔夫人,你就来同我们玩一阵嘛,我们玩的是二人一队的投壶比试,正好差个人呢!” “对呀,缺一个人呢,嫂嫂你就陪我们玩一会儿吧!”裴锦玥甚至伸手扯了扯乔芝的袖子撒娇。 如此盛情难却,乔芝怎么拒绝得了?最终只好同意了参与其中。 见乔芝终于点了头,裴锦玥立即宣布:“我同嫂嫂一队!” 其她人没什么意见。 很快,投壶比试就开始了。 参与比试的有裴家四位姑娘并乔芝、袁家两位姑娘、孙家三位姑娘。一共十人,分为五支队伍。 投壶是个简单的投掷游戏。参与的人只需将羽箭投入特制的一口双耳酒壶,便算作成功。 酒壶有三开口,一个是壶口,另还有左右各一壶耳。壶口大、壶耳小,投中不同位置得分不同。 听起来虽简单,但个中花样繁多。一支小小的箭,能投出二十种不同的得分方式,饶有趣味。 裴锦玥她们玩的二人一队是指双人同投,不但有个人计分,还有双人计分,就更是复杂些,也更容易笑料百出。因此双人投壶颇受小姑娘们喜爱。 有了乔芝的加入,裴锦玥玩耍的兴致更是高涨,手里握着一根羽箭已经是跃跃欲试了。 乔芝看她这样高兴,都不忍心破坏她的心情。 投壶开始,乔芝与裴锦玥的二人队排在第四,前面三队依次投完,当即就算出了各队结果。 待轮到乔芝与裴锦玥这队时,二人领着各自拿箭的丫鬟走到酒壶前约七步的距离。裴锦玥在左、乔芝在右,二人中间间隔一步站定,然后执箭的手举过肩,摆好了姿势。 乔芝也不知为何四个妹妹这么相信她。她一向不擅长此类游戏,投壶从来十次只能投中三到四次。但看在妹妹们如此大的期望,和裴锦玥兴致勃勃的份上,乔芝暗暗下决心,定要投准一些,不能拖累裴锦玥。 “嫂嫂,我数三声,我们就一起投。”裴锦玥看向乔芝,见她一脸认真之色,略安慰道,“嫂嫂不必紧张,放松些会更准呢。” 乔芝点点头,“好。” 然后裴锦玥数了三声,二人齐齐探手投掷。 裴锦玥的箭投中酒壶左侧耳洞,谓之贯耳。再看乔芝的箭,与酒壶失之交臂,掉落在了地上。 一旁计分的小丫鬟高声宣布道:“单人有初贯耳,得二十筹。” 有初贯耳,指第一箭投中贯耳,能双倍得筹。 见裴锦玥如此厉害,乔芝面带愧色,劝裴锦玥说:“锦玥,你看,我是真的不擅投壶,不若换个人与你一队吧?” 裴锦玥毫不在意地摆摆头道:“无非是第一次不中而已,很正常的。我得了二十筹还是有胜算的。嫂嫂我们继续吧。” 丫鬟们随即为二人奉上第二支箭。 乔芝举起羽箭,深吸一口气,随着裴锦玥倒数,同她一道将箭投了出去。 这一回,裴锦玥的箭再次投中左侧耳洞。而乔芝的箭……再次未中,掉在离酒壶有些远的地上。 计分小丫鬟宣布:“单人连中贯耳,得十筹。” 裴锦玥一直带笑的脸色有些僵住,一旁围看的裴家三位庶女也有些愣神。 不过裴锦玥很快调整好心态,没等乔芝说话,扬了笑看向她,“我们现在两箭三十筹呢,前面三队只有一队两箭得分比我们高,还是可以的。”她说完后然后转回头拿箭抬手,但待投的动作较之方才已经有些紧张起来。 乔芝没法,只好从连香手中取了第三支箭,摆好投掷姿势。 第三回 投,裴锦玥的箭投进了壶口后转了两圈,最终斜靠在壶口上,成倚杆之势。乔芝的箭出人意料地再次掉落在地。 计分小丫鬟宣布:“单人浪壶,得十四筹。” 倚杆,指羽箭斜靠于洞口,箭尖不接触地面。 浪壶,是指投出的箭并非立刻进出壶口,而是先转圈再倚杆。因有难度,所以计十四筹。 目前三箭已投,乔芝与裴锦玥共计四十四筹。 同样投出三箭后,因为前三队都有双人投中的情况,会在两人各自计分后再加五筹,所以前三队的优势已经超过了她们。 三箭投罢后,第一队得了五十筹、第二队得了四十五筹、第三队得了五十五筹。乔芝同裴锦玥这队,失去了前两箭的优势,在此阶段最为落后。 在场都是投壶的一把好手,想要反超并不容易。 裴锦玥呆呆看着酒壶右侧散落在地的三支羽箭,有些笑不出来了。 乔芝正要开口请求退出,就听裴锦玥强颜欢笑说道:“嫂嫂,没事的,你第四箭肯定会中了。” 裴锦玥这样坚持,乔芝只好又拿起第四支羽箭。 待她们二人投罢后,计分小丫鬟宣布的声音都有些微弱下来,“无人投中,不计筹。” 场面一时陷入沉寂。 不远处的树后,裴承赫默默看完全程,望着乔芝七歪八竖掉在地上的四支羽箭,不禁扬起唇角轻笑起来。 他没想到乔芝竟也有不擅长的事。 投壶场中。 连失四箭的乔芝这下再也不敢投了。她走到裴锦玥身边,面含歉意同她说:“锦玥,你换个人与你一队吧,嫂嫂只会拖累你。换人再投,此前投的都不作数。” 是裴锦玥主动邀请乔芝来投壶,也是她要同乔芝一队,所以她自然不好意思同意换人,但也有些不想再同乔芝一队。 裴锦玥一时纠结起来。 “可否让我参与一轮?” 一道清润男声响起,众人寻声望去,只见来人容貌俊逸,身姿倜傥,不是裴承赫又是谁? 他一出现,不与他熟识的姑娘,就算在远处扑蝶采花的,都下意识退远了些。 好在玩投壶的姑娘们因为家中兄长同裴承赫亲近,并不排斥他。 裴锦玥一扫郁闷心情,叉腰扬声道:“不可!哥哥你若来,我们还怎么得头名?” 裴家三位庶姑娘也纷纷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裴承赫面色未改,不容置喙道:“我同你嫂嫂一队。” 四姐妹互相对视一眼,又看向乔芝,见乔芝并不期待的模样,都有些拿不准。 “哥哥,这你同我问可没用。我准你来投,但你得先问问嫂嫂还愿不愿投。”裴锦玥将重点转移到乔芝身上。 裴承赫看向乔芝,问她:“愿不愿同我一队再投一回?” “罢了吧。”乔芝轻摇了摇头,已经全然失去了对投壶的信心,“世子若想投壶,还请勿同我一队,您看我方才一支都未投准,实在无用得很。” 裴承赫走到她面前,从连香手中抽走一支羽箭,随手一丢就将其投入了壶口。然后他转头对她说道:“你随意投,我带你赢。” 乔芝眨了眨眼,一时不知是该答应他还是继续拒绝。 “嘁!哥哥好大的口气!”裴锦玥笑骂道,“你当我们姐妹四人、袁家姑娘、孙家姑娘都是花拳绣腿么!” “是口气大还是本事大,待会儿不就知道了?我们锦玥不会是怕了吧?”裴承赫担心裴锦玥不同意让他参与,不得不激将她一句。 果然,裴锦玥完全被激起好胜之心,走到箭笼前数了投一回合所用的八支羽箭出来,又走到裴承赫身前塞给他。 “若哥哥没拿头名,给我们其余四队的姑娘一人买一支玲珑阁的水仙玉钗。” 裴承赫激将得逞,接过羽箭递给燕来,笑道:“没问题,再一人加送一盒金玲台最贵的胭脂。” “金玲台的胭脂都是金盒装的,最贵的还镶宝石呢!哥哥,你可仔细些,不然真是要出好大一笔银子。”裴锦玥又看向裴锦秀,“小妹,你来计分,一点都容错都不要给哥哥。” 至此,事态发展成不容乔芝拒绝,已然定下她要同裴承赫一队投壶了。 乔芝只好认命接受,并且用裴承赫的话安慰自己勿要紧张。毕竟是他亲自说的,让她随意投。 那她且随意投吧,尽量争取不拖累他。 因着裴锦玥不想让裴承赫投壶的结果影响到另外四队,就将裴承赫与乔芝的组合放到了最后。 有裴承赫激将在前,前四队的姑娘们投的都还不错。裴锦玥同裴锦诗这队一共投中十二支箭,共计一百三十五筹。再加上双双投中占五回,额外加二十五筹,共拿一百又六十筹。 这个成绩已然十分出众了。 就算裴承赫投中有初贯耳拿到二十筹,接下来每一发投箭都拿十五筹,一共一百二十五筹,再加上全投中是为全壶,全壶能额外加五筹。这些通通加起来,一共才一百三十筹,与裴锦玥仍相差三十筹。 若裴承赫想赢,还需乔芝再投出超过三十筹才能胜出。 不过一旦到如此境地,岂不与裴承赫夸下的海口相悖?那他就算赢了,也面上无光。 乔芝在心里算了一番差距后,有些担忧地看向裴承赫。 后者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低声同她说:“信我。” 见裴承赫丝毫不慌张的模样,乔芝有些紧张的心慢慢沉静下来,但手还是有些微微发抖。她闭了闭眼睛,预测自己可能又要失利多次了。 “乔夫人,帮我个忙。”裴承赫视线看着酒壶,从容一笑道,“用你宛转动听的声音倒数三个数给我听听。” 乔芝古怪地看向他,见他虽嘴上轻浮,目光却专注沉浸,便不好意思纠结于他的孟浪,仅当他让她负责数三下令了。 转回头看着酒壶,乔芝轻吸一口气,认真念道:“一…二…三。” 双箭齐发,右侧属于乔芝的箭碰到酒壶后弹在了地上,左侧属于裴承赫的箭果然投种了壶耳。 裴锦秀念到:“兄长单人有初贯耳,计二十筹。” 第二回 ,乔芝使力有些大了,箭飞出去,落得有些远。而裴承赫的箭,投出了倚杆不说,且箭头还对准了他自己。 “龙首!”有人惊呼道。 裴锦秀有些不确定,问道:“五姐姐,龙首是二十筹吗?” 裴锦玥也有些惊讶,“龙首是二十筹。不过哥哥,你难道还能投中八次龙首不成?” 裴承赫笑道:“为何要投中八次龙首?第一次有初贯耳也是二十筹,所以龙首七次便够了。” 他指出裴锦玥话中漏洞,还借此卖弄了一把,可把裴锦玥气得够呛。 不过接下来裴锦玥的生气只能变成服气。 因为裴承赫真的接连七次投中龙首。 这样精彩绝伦的局面,就连畏惧裴承赫的姑娘们也纷纷凑上前来围看,惊呼声此起彼伏。 最后一箭投出来后,裴承赫走到乔芝身边,直直看着她,笑道:“原本我投中八次二十筹的箭,再加全壶五筹,共一百六十五筹,就已经够赢得头名。乔夫人又投中四箭,共加三十筹,加上四回双中的二十筹,共二百一十五筹,这是锦上添花、稳中有稳了。” 乔芝的心情也很好。 自从裴承赫投出龙首后,她的手就没再抖了,后七箭里投中了四箭,给两人再添五十筹。 裴家四位姑娘围到他们二人身边,兴高采烈谈论着方才投壶的情况。 裴锦玥娇嗔道:“哥哥,你什么时候投壶竟如此厉害了?连中七龙首,说出去该没人会信吧!” 裴承赫看了乔芝一眼,半开玩笑说道:“平时差一点,今日是如有神助,才都投准了。” 乔芝一无所觉,接话道:“有道是‘神助乞儿,亦难为官’,世子能投中七连龙首,靠的还是自己的实力。” “哥哥,你该不会是为了不破财,才努力投壶的吧?”裴锦玥忽然说道,然后又肯定自己的猜测,“一定是这样。” “是该证明一下我不是为了省银子才投壶胜出。”裴承赫状似思考一番后说道,“锦玥方才说,我若输了就给你们四队人买簪钗。那现在赢了,我将这些银子拿来给你们嫂嫂买一身织女阁的织锦衣裙,就正正好。” 这下,八位姑娘的簪钗与胭脂钱,化成了乔芝的一身衣裳。虽然没人能挑出毛病,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呢。 裴锦玥的小脸皱成包子,嘟囔道:“怎的还能这样?” 第30章 为妻花钱 世子权大 乔芝本以为在十里梅林山庄投壶那日, 裴承赫说的是玩笑话。毕竟听起来不似真的,且那之后他也没再提起过。所以乔芝并未放在心上。 此时裴承赫将她刚吩咐丫鬟取出来的针线簸挪到一边,说要带她出去买衣裳, 令乔芝一时没反应过来。 裴承赫见乔芝不说话,伸手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 “不是没去过织女阁?趁今日我有空,带你去瞧瞧。想不想去?若不想去就直接让人送到府上挑。” “世子怎知道我没去过?”乔芝忆起那日在月洞门旁他突兀问的那句话,问道,“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裴承赫也没想瞒着,摸了摸鼻子实话道:“那日我瞧见你们女厅氛围不太对,就使人打听了一下,知道你让人针对了。” “不妨事的, 世子, 我并未受气。”乔芝本也隐隐察觉到了。此时经证实后, 她越发觉得裴承赫与裴锦玥不愧是亲生兄妹俩, 一旦同人熟起来,就会将其当做自己人一般对待。 那日, 裴承赫打听到了原本的对话,自然知道乔芝非但没有受气, 还反将一军针对她的人。 这令裴承赫当即感叹,果真只有乔芝欺负别人的份,不愧是他裴承赫的夫人。 想到此,裴承赫的心情又好了一些, 追问道:“去不去?马车都备好了。” 乔芝是个俗人, 既然裴承赫要给她花银子,她哪有将送上门的华服美裳白白拒绝的道理。点点头道,“去。乔芝先谢过世子好意。” 裴承赫不爱搭理扭扭捏捏的人, 乔芝这样落落大方正合他心意。于是二人换了衣裳又重新装扮一番,各自带着下人,开开心心出门了。 因为是出去开眼界,乔芝将程妈妈、连香连碧都带了出来。 知道要去最为繁华的昌盛长街,在燕京顶奢华的女子成衣店织女阁去买衣裳,三人都很是期待。 一行人跟在裴承赫身后,从距离扶风榭最近的角门而出。 角门外停着裴承赫的紫顶马车与两匹马。乔芝认得这马是裴承赫的坐骑,以为是她乘坐马车、裴承赫骑马的安排。心里想着若是如此,她就带着程妈妈和两个小丫鬟一同坐马车,她们就不必辛苦走远路了。 没想到还不等乔芝高兴,就听裴承赫对小厮说:“马牵回去,我乘车。” 最终,裴承赫与乔芝一同乘车,程妈妈与两个小丫鬟只能跟在马车旁步行。 威远侯府位于东京内城东南方的朝阳大街,与昌盛长街呈交错之势。不过两条街虽隔得近,因着都是宽长大街,从侯府到昌盛长街最繁华的一段仍是要走上两刻钟。 四月将近,人身上穿的衣裳还未换薄,天已然渐暖,再加之车厢内并不通风透气,使人渐渐生出一些燥热来。 乔芝并未携带团扇,只能静下心来端坐着,免得心里焦躁了导致更热。 热起来后,她听见裴承赫打开折扇呼呼扇风的声音,待他扇了一阵,不知为何停了下来。 乔芝余光见到他将折扇换到左手上,接着又扇起了风。 这一回,裴承赫扇出的徐徐微风连带扑到了乔芝身上,吹去了她几分闷热。乔芝轻闭上眼,在随马车前进的轻微摇晃间有了几丝困意。 不知行进了多久,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且半晌不见动静,裴承赫扬声问道:“为何停下?” 乔芝被声音惊醒,睁开了眼。 马车外传来燕来禀告的声音:“回世子,前方停着祁国公府的马车,不知起了什么事端,路上逗留了不少人围看,将路堵了,车无法前行。” 听到堵路的是与威远侯府相邻的祁国公府,乔芝看向裴承赫,见裴承赫皱起了眉头,面上露出熟悉的那副厌倦神情,轻唤了声:“世子。” 裴承赫嗯了一声作答复,说道:“一个没有实权的累赘公府,仗着爵位装模作样,真有意思。”也不知他是在斥责对方还是给乔芝解释。 这些勋贵之家的事,乔芝仅知道皮毛。 第一任祁国公蔡峘是皇祖在位时封的爵,承袭到如今已经五代,如今的祁国公仅有爵位荣誉,并无实权。祁国公将其孙女送入宫,现也仅封了个婕妤,并不受宠。 再深的,乔芝就不知了。此时听裴承赫说到公府的厌烦语气,似乎与蔡家的人曾有过节,不然不过只是被堵道罢了,不至于如此介怀。 “无事的,见着有马车停驻,应当会让道的。”乔芝回道。 裴承赫看了一眼乔芝因车厢内憋闷而有些微粉的双颊,“你安心等着,我去解决,很快就能动身了。”说罢,起身撩帘下了马车。 看裴承赫黑着脸,身上似乎带刺一般地走了,乔芝有些担心他脾气太坏与人当街起冲突,于是撩起车窗竹帘,微微探出头,目光追随着裴承赫的身影观察着情况。 因为距离过远,乔芝听不到裴承赫同那方祁国公府领头的年轻公子说了什么,但从氛围与周围人的表情来看,裴承赫应当没说什么好听的话。 而那位年轻公子从始至终都一副笑眯眯的表情,瞧着惯会做人的派头。 很快,裴承赫带着人折返回来,祁国公府的人也放了摊贩百姓,上了马车逐渐走远,周围看热闹的人四散后,侯府的马车便能通行了。 裴承赫回到车厢坐下,心情还没恢复,仍是那副不近人情的皱眉冷脸。 乔芝迎难而上,温声劝慰道:“世子莫生气了,气不顺伤身。” 裴承赫偏过头看向乔芝,脸色缓和了一些,忽然说道:“你之前应当听说过我名声不好。” “是听过一些。”乔芝坦白。 “哪有什么名声好不好,只不过有些废物惯会做样子,而我不想做样子,也不需要做样子罢了。”裴承赫继续弹开折扇,左手持扇打风,以便乔芝也能凉快到。 乔芝因着自己向来注重名声,觉得裴承赫这样对自己并无好处。尝试劝诫道:“世子,‘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若你为人正直,却遭人诋毁,总归对你不利。” “不必担心。”裴承赫见她一脸严肃真诚,还是将真正原因同她坦白出来,“不需要做样子的意思是,我需要这层骂名。” 裴承赫说得隐晦,但是乔芝听懂了。心道原来如此,难怪她嫁入侯府以来,并未发觉裴承赫真的坏到哪种地步,也不觉得裴承赫是个脑子笨的,会容许自己的名声有污。 有的人纨绔是因为真的不求上进、德行有亏,而裴承赫纨绔,则是因为有他的用处。 不过裴承赫虽然没有他名声里那些品行不堪的,玩乐倒真是一把好手,骑马射箭投壶都是个中强手,且他的脾气也是真的不善。 想通其中蹊跷之后,乔芝的心境有了不小的变化。她仿佛捡到一块嶙峋丑石,打磨除去表层后,里面不说是什么美玉,起码不是一无是处的废料。 这样想着,乔芝点点头道:“世子,我明白了。” 裴承赫没做声,心中默默想着,知道他不是传闻中暴戾又浪荡的纨绔后,乔芝应当会放下那层对他的戒备了吧? 马车驶入昌盛长街后,能明显感觉到周围逐渐热闹了起来。 往来的车马声、经商铺面的交易声,甚至还有悦耳丝竹声。 乔芝从前甚少来过内城,更不曾来过这条昌盛长街,此时心中好奇,不由挑起车窗竹帘,透过缝隙往外看。 从缝隙窥探中,乔芝得见楼阁连锦、茶坊酒肆华美、雕车宝马络绎不绝,仅仅几眼,便知此处繁荣富贵。 陪行在马车旁的小丫鬟们也是眼睛都不够看了,见乔芝掀了帘子,主仆二人对视一眼,不由得相视而笑。 因着裴承赫目的明确,马车直接驶至织女阁门前停下。 乔芝等裴承赫先下了车,这才起身轻提裙摆缓步布出车厢。 车厢外,裴承赫对她伸出了手,是要搀扶她的意思。 尽管有些出乎意料,但考虑到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乔芝没有多犹豫。宛如一对恩爱夫妻一般,得体地将手置于裴承赫手上,被他扶着踩在步墩步下马车。 织女阁的接引娘子见着紫顶马车上挂着裴姓灯笼,立即上前迎接。 裴世子从前在外享乐,身旁从未有过女眷,今日头一遭携夫人前来,令接引娘子不得不重视。 她特意走到乔芝的身旁同二人屈膝行礼,然后将人请进了织女阁的门头。 进了门后,传闻中一裳得换百斛珠的织女阁内部风貌展露在众人眼前。 与普通的成衣铺子不同的是,织女阁内并未展示成衣。若不提店铺是卖什么的,还会让人以为是一家珍宝阁。 店内陈设非凡、无一不精,厅中摆放的几扇装饰屏风更是美轮美奂的整图双面绣。 这种级别的绣屏大大方方地摆了四扇,若说这是家卖屏风绣品的铺子也没人会不信。 一行人跟在接引娘子身后步上二楼。 可还未登完阶梯,一道不怀好意的男声就传了过来。 “可巧,裴世子这是带谁来了?” 乔芝抬头看去,只见前方也是一群衣着华美的富家男女。说话的人正是方才在路上拦了裴家马车的祁国公府的人。 看年岁,应当是祁国公的孙辈人。 那人头戴金镶玉冠、身穿鲜亮的湖水色地方格朵纹蜀锦圆领袍,腰间饰烧蓝金玉带,通身纷华靡丽却轻浮。 他面上的笑带些刻意的随和,令乔芝顿时想起裴承赫说的话。若裴承赫不愿做样子,那么这个人就是很会做样子的那类人。 乔芝看向裴承赫,见他脸色冷了几分,语气不善地说道:“蔡嵇,我带我夫人,你带你小妾,层次不匹,少贸然交谈。” “嗳,裴世子未免有些蛮横了。进了织女阁,我们便都是客。”蔡嵇说着,还笑着看了乔芝一眼,又说道,“听闻嫂夫人从前住在外城,应当没来过这繁华之地,裴世子带嫂夫人多看看,挑几件好些的衣裳。我来付账,权当我初见嫂夫人的心意了。” 裴承赫念在乔芝的份上,硬生生压住即将出口的难听话,冷哼一声,带着人从蔡嵇一众身旁走过了。 蔡嵇眼睁睁看着裴承赫一行人进了织女阁最高等级的牡丹厅,扭头问接引娘子:“怎么?是祁国公府比不上威远侯府?再者也是我先来,为何给裴承赫去了牡丹厅?” 那接引娘子垂着头致歉,“请蔡公子见谅,我们织女阁早有规矩,凡裴世子亲临,便留牡丹厅招待。” 盖因从前裴承赫没来过织女阁,众人从未听过如此规矩,一时都有些难以接受。 蔡嵇的小妾更是一脸委屈地扯了扯他的袖子,“爷,你说过带我去牡丹厅挑衣裳的。” 夸下口的事临头有变,蔡嵇面上也有些无光。他转了转眼珠,伸手拍了拍小妾的手背,故技重施道:“裴世子仗势欺人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今日仗着身份强抢我们祁国公府的试衣厅,再也正常不过了。咱们肚量大点,看在裴世子带着夫人出来的份上,就将牡丹厅让给他们罢。” 那接引娘子本担心蔡嵇发火,同裴世子争执起来。见此状,立即借梯爬坡接话道:“蔡公子果真宽宏大度,令人敬佩。小的给您安排在芙蓉厅可好?” 小妾还想闹,被蔡嵇一个阴冷的眼神镇住,只能咽下不快,跟在他身后进了芙蓉厅。 此时牡丹厅中,乔芝与裴承赫已经落座于厅中垫着厚厚软垫的红酸枝木雕花交椅。 这织女阁的门堂不似成衣铺,原是将衣架与成衣都陈列在了试衣厅。虽数量不多,但件件皆是精品。 净面绸、缎料子的衣裳绣花平整精细,花型新式、配色或雅致或华丽无一不美。而织锦、绫类的织造工艺难度高、损毁量大的丝织面料衣裳,件件都是色泽华丽、图案极致精致的个中翘楚。 不过就算如此,织女阁所售成衣传闻中的价格也与衣裳有些不相匹配。乔芝环顾四周陈设,想必其中的银子有一些是折在这些价值不菲的观赏品上了。 牡丹厅里每一件、或每一套衣裳,都有单独的陈设衣架,衣架底部安有木轮。接引娘子轮番将衣裳推至乔芝面前,同她介绍布料、绣功、织造经法。 因着是乔芝喜欢的事物,她听得极认真,还不时同接引娘子探讨。 裴承赫老神在在地靠在椅背上,有一搭没一搭把玩着折扇,等乔芝那边没说话的空档,开口同她说道:“今日来,就是给你买衣裳的,瞧中的你就试一试,若合身就买了。” 说完又问:“方才那件淡藕色小绣兰花的褙子觉得如何?” 他说的那件褙子,小小的兰花间布在浅藕色的七梭织罗布上,无论是衣料还是绣花以及色彩搭配都是温温柔柔的清新淡雅,与乔芝的气质恰恰相配。 乔芝也觉得不错,于是回答道:“世子的眼光,自然是好的。” 裴承赫示意地朝厅里的试衣房看去,“去试试吧。” 接引娘子听见二人对话,立即伶俐地将褙子取下来,递给了乔芝的丫鬟。 乔芝站起身来朝裴承赫福了福,领头走向试衣房了。 不出片刻,换好衣裳的乔芝盈盈而出,先自己站在铜镜前瞧了瞧,又走到厅正中,将上身模样展示给裴承赫看。 要不然怎么人人都说织女阁的衣裳好,不仅做工好,衣型上也有独特的微微改动。 这件藕色兰花褙子,在腋下掐了一分,又在衣摆处加了一分,改动下来不算明显,穿在身上却与寻常的褙子有不小区别。 显得人身段更为窈窕了。 且在衣摆两侧的绣花图案逐渐变密,以针线将衣摆撑得硬挺,不似寻常衣角会软塌下来贴近身体。这样的衣型,不仅能衬得腰细些,还给气质锦上添花,令人瞧着更为端庄了。 裴承赫满意地点了点头,对接引娘子说:“这件算上。” “好的,世子眼光真好。这件衣裳简直就像为世子夫人量身定做一般呢。”接引娘子笑道。 乔芝抿唇轻笑了笑,回试衣房将褙子换了下来,穿回了自己原本的衣裳。 裴承赫见她回来后站在离门近的地方看着他,莫名问道:“怎不过来坐?” “不是已选好了吗?”乔芝反问他。 “过来坐下。”裴承赫懂了,冲她招了招手,“来都来了,只买一件岂不费事。” 乔芝略微有些羞赫地走回交椅前坐下,“世子不必破费,一件已心满意足。” 裴承赫不搭理她,转头看向接引娘子,问道:“家妹说织女阁有套为夏日筹备已久的流光烟纱襦裙,声势很大,如今裙子可做好了?” 接引娘子笑道:“世子来的可巧,前日这套襦裙已经送到织女阁了,小的这就去给您取来。” 接引娘子走后,裴承赫同乔芝解释道:“我之前曾听锦玥说,正月间就画了幅图挂在门厅里展示了许久,精美非常。让她拿来瞧瞧,若真好,就买下来。” 虽然出门前,乔芝对裴承赫要给自己买衣裳的举动接受的坦然,但此时面对他这般令人意外的大方慷慨,难免还是有些不安。 过了一会儿,出去取衣裳的接引娘子两手空空、一脸歉意地回来,走到裴承赫跟前垂首道:“世子还请见谅,流光烟纱襦裙现已送至别的客厅了。” 裴承赫静默片刻,心念一动,问道:“送到谁跟前了?” “这……”那接引娘子听他追问,本应不予告知的,最终还是坦白道,“回世子,襦裙送至蔡公子所在的芙蓉厅了。” 乔芝看向裴承赫,忽然有不妙的预感。 果然见裴承赫歪唇一笑,眼里不见好意,“去,将裙子取过来。” 这可不是什么妙事,乔芝立即劝道:“世子,还是算了,传出去只怕对您名声有损。” 裴承赫先执意让接引娘子去了,待屋里只剩自己人,看向乔芝说道:“蔡嵇从前爱给我立强取豪夺的名声,今日我就让他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强取豪夺。”说罢,还笑了笑,那笑容霸道又邪气,令人不寒而栗。 他这样说,乔芝也不便再劝了,只在心里有些好奇,裴承赫究竟尊贵到何种地步,在外竟有如此大的权力? 再说那接引娘子进了芙蓉厅,厅中蔡嵇的小妾正围着流光烟纱襦裙啧啧称赞,而蔡嵇刚问了价格,百两黄金的天价令他不禁咋舌。 牡丹厅的接引娘子走到芙蓉厅的接引娘子身旁,同她耳语几句后,芙蓉厅接引娘子见蔡嵇这边不像会买的态度,使巧向蔡嵇告罪道:“蔡公子,现有另外的贵客想要这套襦裙,您看您这边可有意购买。若不然,可否容我将襦裙先撤下?” 蔡嵇见他小妾已经对这天价襦裙心动不已的模样,摆摆手道:“撤走吧,我们再看看旁的。” 两位心知肚明的接引娘子欣喜不已,一同将襦裙整理齐整,然后由牡丹厅的接引娘子推走了。 蔡嵇忽然意识到不对劲,问道:“是谁要买?”不等人回答,忆起推走襦裙的接引娘子正是方才带裴承赫去牡丹厅的娘子,当下气得一拍扶手,站起身来冲出了厅门。 牡丹厅接引娘子推着衣裙刚进厅门,蔡嵇跟着她身后走了进去,见裴承赫靠在椅背上轻蔑地看着冲进门的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裴承赫!你到底还有没有德行?抢了牡丹厅就罢了,现在还把手伸到我厅里抢衣裳了?” 蔡嵇真是气极了,他又看向牡丹厅接引娘子,指着裴承赫问道:“他难不成还是你们织女阁的东家不成?你们一个两个这样服从他?信不信我将这事捅出去,你们一个都没有好果子吃!” 裴承赫悠闲地挥动折扇,慢悠悠说道:“蔡嵇,你说错了,我不是织女阁东家,不过织女阁的地和楼是我的。所以你还是省省力气滚回去挑几件便宜的,这襦裙归我夫人,不是你能肖想的。” 第31章 一掷千金 暗藏心意 蔡嵇此人在外圆滑, 但不过仅是表面做出的样子,并非他脾气秉性有多好。 被裴承赫这样下脸,他当即目眦欲裂, 可喘了几声粗气后,忽然又突然平静下来, 笑得令人悚然。 知道裴承赫曾被他诋毁过名声,见他这幅不怀好意的模样,乔芝暗道一声不妙。 而裴承赫见惯了蔡嵇气得发狂但最终只敢在背地捏造事实毁他名誉的场面,所以丝毫不惧,玩味地看蔡嵇这次又会耍什么手段。 不过一向无所畏惧惯了的裴承赫显然忘记了一桩往事。 只见蔡嵇摇了摇头道:“罢了、罢了,既然裴世子同织女阁有此渊源,我蔡某人割爱便是。” 说完后,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又说道:“今日见着世子夫人, 我忽然想起那个我见犹怜的孙娘子, 不知她进了侯府过得可还好?当日裴世子冲冠一怒为红颜,可令我印象深刻啊。如今见裴世子对女眷如此好, 想必也不会亏待孙娘子,那我也就放心了。” 然后蔡嵇不等裴承赫答话, 拱了手便带着他的随从离开了牡丹厅。 裴承赫有一瞬的僵硬,他都忘了还有孙娘子这么一个人。 说起孙娘子的来历,还要追溯到三年前。当年裴承赫同好友在瓦舍看杂耍,碰巧撞见蔡嵇威逼利诱当时身为淸倌儿的孙娘子。 仇敌作恶, 裴承赫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正巧那阵子蔡嵇伙同他的友人传言裴承赫与穆虔二人有断袖之好。 为洗清这浑水,他不仅同蔡嵇一伙人起了好大一场争执救下了孙娘子,还将计就计将人接回了府中。 自此, 裴承赫其中一桩断袖的名声变为了骄奢淫逸、风流浪荡。 忆起往昔埋下的苦果,裴承赫心头浮上一丝不安,他看向乔芝,见她听了蔡嵇刻意挑拨的一段话后状似毫无所觉,目光已经飘到了那套美轮美奂的襦裙上,一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知该作何反应。 不过既然蔡嵇没能得逞,裴承赫也断然没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必要。他轻咳一声清清嗓子,对接引娘子吩咐道:“将衣裙送近一些。” 乔芝自然听懂了蔡嵇所说的事,无非就是裴承赫曾经强占了蔡嵇看中的孙娘子。 她未说一句话,只因这是男子交谈的场合,并且说的还是她夫君的桃色旧闻。 她作为有脸面的正妻,无作为才是最合适的。所以待蔡嵇走了,她便转脸借欣赏衣裙置身事外。 因着裴承赫也顺其翻篇,乔芝当即安心投入欣赏传闻中万众瞩目的这条流光烟纱襦裙。 从名字便能看出此裙的特色,首先,面料迎着光会有仿若珍珠的流光色。想必若站在阳光之下,必是如同传闻中美轮美奂的鲛绡一般梦幻。 其次裙摆以层层轻柔似烟雾的织纱造就,摸在手里柔软细腻、举之若无,与寻常纱布的硬与糙不同。想必织造此纱布的丝线必是经过了重重揉搓浆洗的工序。 再者,以纱为料子制的襦裙,竟还绣着越至裙边越渐繁的百蝶寻花。 于纱之上绣花原本难度就极大。丝织纱极轻极薄,针线拉扯之间极易使其经纬变形。然而此裙的绣线细胜发丝,又是最轻薄的贴边针绣法,不仅未破坏纱形,绣花也是极轻薄柔软。 与襦裙配套的交领衫是双层非流光的轻纱制成,单边衣襟处有叠层。若穿上身,真是处处精致、处处娇美。 裴承赫看罢,点了点头,觉得这交领襦裙的美貌倒是能配上乔芝的。于是他看向乔芝问道:“如何?” 乔芝熟知布料与绣功,见着襦裙这样精细,自然是挑不出毛病的,颔首道:“百闻不如一见,不愧是织女阁。” “这套也记上。”裴承赫看向接引娘子,“再送些织锦的来瞧瞧,这厅里摆的太少,能看出什么?” 遇上这样一掷千金的主顾,接引娘子自然是百般依从,当即出厅唤了人,又往牡丹厅里奉上了好些华美衣衫。 最终,裴承赫又催着乔芝选了两套织锦衣裳,共买下四套成衣,付了近一百六十两黄金的银票。 织女阁还附送了乔芝一小副缂丝鸳鸯戏水的桌面立画,若要使银子买,定然也是价值不菲的出售品。 这一趟买下衣裳的钱,恐怕与侯府给乔芝下的聘礼都相差无几。乔芝主仆四人哪里见过这等阵仗?都不由暗暗心惊。 离开织女阁,裴承赫临街站了片刻,众人跟在他身后静静等着,不知他还有什么安排。 思索片刻后,裴承赫转过身来看向乔芝道:“既出来了,若不给锦玥带些什么回去,只怕她要闹腾。帮我去给妹妹们挑支钗子如何?” 乔芝自然应下。 方才织女阁买的衣裳,裴承赫吩咐店铺的人直接送至威远侯府。众人沿街步行不远,又到了卖珠钗首饰的玲珑阁。 玲珑阁的门头较之织女阁要窄上接近一丈,梁枋之上绘制着鲜艳华美的彩绘,瞧着一片花团锦簇,与织女阁的素雅有所不同。 这一回虽没有裴家马车提醒,但玲珑阁的陪侍认得裴承赫。远远见他走向玲珑阁,立即迎上前去将人伺候着。 玲珑阁内部与寻常珠宝铺子除开店内格局大一些、陈设家具木料做工昂贵一些外,并没有太大差别,都于门厅内陈列了一些寻常可见的金银首饰。 陪侍将裴承赫一行人请进了二楼雅座。 待将人安顿好,又上好茶点后,陪侍躬身朝着乔芝问道:“请问世子夫人想看些什么首饰?小的都送来给您挑选。” 乔芝看向裴承赫,问道:“世子,妹妹们平日里都爱戴些什么材质、花样的?” 裴承赫眼神闪了闪,含糊道:“我不懂你们女子,你就按着你的喜好来挑,她们应当都喜欢。” 他不细说,乔芝只好自己拿主意,她看向陪侍,吩咐道:“将你们这里样式灵动些的钗子取来瞧瞧,少金银、多珠翠,小姑娘们爱鲜亮,通常不喜金银。” “时兴样式的珠冠、花冠也取些来。”裴承赫又补充道,“你们有什么好看的,都尽管上,莫要遮遮掩掩,给你们挣银子莫还要催着赶着。” 他语气不好、意思却好,那陪侍堆起满面笑容,躬身道:“得令,世子爷您就放心吧,小的一定周到。” 买衣裳花了不少银票,买珠钗还这般财大气粗,乔芝顿时对裴承赫的私人家底有了新的认知。 待陪侍将首饰都奉上后,乔芝忆着四位妹妹们平日爱戴的花样逐一挑选。 裴锦玥爱珠光宝气,乔芝给她挑了一支镶宝石的振翅蝶钗。裴锦晴爱艳丽的,乔芝为她选的是支红珊瑚的簪子。还有裴锦诗与裴锦秀,两个小姑娘爱鲜活,选的都是小鸟小蜻蜓之类的雕图簪。 选完后,乔芝忽然想起当日裴锦玥赌注所说,让裴承赫给她们一人买一支水仙玉钗,不禁犹豫该如何是好。 她看向裴承赫问道:“世子,我想起投壶那日,锦玥说要水仙玉钗。那这些,便不挑了吧?” 经乔芝提起,裴承赫才想起这回事,他回道:“不必。”又看向陪侍道,“将我夫人挑的这些包上,再包五支水仙玉钗。” 听他说水仙玉钗要五支,乔芝不由得看向裴承赫,正要说话,就听裴承赫不容置喙地说道:“莫推辞,既然是一样的钗子,你们姑嫂五人各来一支,岂不正好?” 那陪侍都已经安排下去了,乔芝再推辞也不像事,只好应道:“谢世子。” 裴承赫用扇面指了指其余首饰与头冠,“既给锦玥她们都挑好了,给你自己也挑一些。我见那珠冠不错,叫你丫鬟给你重梳个发髻戴上试试。” 世子对夫人这样慷慨,程妈妈与两个小丫鬟怎么能不高兴? 还不等乔芝多言,连碧就走上前着手替乔芝卸去了珠钗。 雅座中有铜镜、梳妆之物,连碧取了角梳给乔芝拆散发髻,重梳了个适宜戴冠的发髻。 裴承赫夸赞的这顶珠冠,以赤金锻造出高耸的莲花型底座,以累丝工艺在花瓣上做了叠花串枝的装饰。镶的珠子是泛着淡蓝紫光的冷色珍珠,这般淡雅的色彩,连带衬得金冠都脱离了几分世俗气。 乔芝秀发乌黑、肤如凝脂,戴上这顶珠冠后,十足是位雅致清贵的高门夫人。并且也只有她这般清丽端庄的长相,才能压得住这样一顶兼并华丽与优雅的珠冠。 甫一为乔芝戴上珠冠,连碧就夸赞道:“真好看,格外适合夫人。” 乔芝轻轻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莫要多言。 连碧抿抿唇,明白过来意思,顿时就收了声。 裴承赫注意到这一幕,玩笑道:“怎的,好看还不让人说?我也觉着好看,我能说吗?” 乔芝歉意回道:“世子,今日您为我花销已够多了。” “这才多少。”裴承赫淡淡道,“往后你多有应酬,打扮得华贵些,也是替我挣脸。你若觉得多,那便不买其它了,只是这珠冠如此适合你,怎么也得留下。” 他这样说了,乔芝觉得自己再多说一句都是不识抬举,只好应下了。 从玲珑阁出来,已接近午膳时分,裴承赫又带着乔芝在外用了一餐午膳,这才打道回府。 回到扶风榭,今日在外买的衣裳首饰已经被各铺子差人送到侯府门房,门房又送回了扶风榭正院,在中室满满摆了一桌。 见主子回来了,春雨这才带人当面收拾。 裴承赫朝乔芝发话道:“你自己留一支水仙玉钗,其余四支的盒子交给燕来。你挑的四支簪钗暂且先放你手中。明日一早去金玉苑请安时带上。” “是,世子,我知道了。”乔芝应道,又对春雨吩咐道,“按世子所说来安排。” 这时乔芝已隐隐察觉到裴承赫另有打算,等第二日来到金玉苑,同妹妹们送珠钗时,裴承赫果然做了一出令乔芝不知如何答谢的好事。 原本四位姑娘收到裴承赫就算赢了赌约依然买来送她们的水仙玉钗,已然很是欢喜。结果裴承赫接着说道:“昨日在玲珑阁,你们嫂嫂给你们按着喜好,一人挑了一支簪钗,快去请她拿出来给你们看看,喜不喜欢。” 四位姑娘听闻后,大喜过望,纷纷大着胆子围到乔芝身边。 当着侯夫人与三位姨娘的面,乔芝自然不能否认裴承赫说的话。只先笑着将选好的簪钗一一递给妹妹们。 期间,她抬头看向裴承赫,见他神色平常、笑容淡淡,并无自己花钱为她送人情后多余有些什么邀恩的神情。 裴承赫这样贴心,令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乔芝的眼光与心思自然是好,裴锦玥几个见到她为自己挑的珠钗,真是既符合她们各自的喜好,又精美非常。 侯夫人见她们如此热闹,笑道:“儿媳有心了,瞧把这些丫头高兴的。来,你们戴上给我瞧瞧。让我看看你们嫂嫂都给你们挑了什么好看的首饰。” 母亲发话了,四位姑娘便让自己的丫鬟取下原本钗饰,再戴上乔芝挑的珠钗,一齐站在侯夫人跟前给她看。 见到女儿们该明艳的明艳、该俏丽的俏丽,侯夫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将乔芝夸奖了一番。 此事过后,候夫人又同众人说了一会儿话。 等到众人告退时,侯夫人忽然道:“赫儿先回去,我有事要同儿媳说。” 裴承赫观察一番,见母亲神态轻松,不像是要为难乔芝的样子,便放心先回扶风榭了。 侯夫人既留乔芝一人说话,想必不是寻常事,所以裴承赫将乔芝的丫鬟也一并带了回去。 人走后,侯夫人朝乔芝招了招手道:“儿媳坐近些来。” 大房丫鬟们闻言、立即伶俐地重新布椅上茶,在侯夫人身旁给少夫人设下位置。 乔芝依言走到跟前坐下了,恭敬说道:“ 儿媳悉听母亲赐言。” “放轻松些,不必紧张。只是有些事我还拿不定主意,找你商讨一二。”侯夫人一副随意放松的模样,端起茶盏来啜了一口,又说道,“想必你应当还记得上回我说要给大房庶子裴承谦娶妻之事?” 乔芝点头道:“回母亲,儿媳记得。母亲曾说过春分节时要为三公子相看贤妻。” 侯夫人点点头,心想乔芝果然是个会认真听人讲话的懂事孩子。 而后,侯夫人缓缓将自己的顾虑解释给乔芝,“三姨娘常氏是老夫人远亲家中女儿,因家道中落,被老夫人善心接来东京,指给了你父亲做了良妾。因三姨娘原有些出身,为她所出的三公子娶妻便成了一桩难事。” “春分节时到场的都是勋贵高门,若在春分节相看,只有在各家庶女中选。当日我说时,就察觉三姨娘有些心结。春分节时,我瞧中的是诚敬伯府孙家的四姑娘。侯府庶子配伯府庶女,任谁来说都是不出错的。且赫儿同诚敬伯嫡子又走得近,这更是一桩亲上加亲的事,诚敬伯夫人应当也乐见其成。” “后来我又相看了一番,礼部郎中家有一嫡出小女,年岁相当,姑娘斯文内敛也不错。若聘了她给承谦,三姨娘定是喜欢的。老夫人那里也会满意。” “可若选了后者,我们自家是满意了,也不知会不会影响你父亲……罢了,我也是老糊涂了,这等事与你来说。” 侯夫人徐徐将来龙去脉道来,乔芝听了,暗暗记在心里。 她抬眼看向侯夫人,温声回道:“我瞧母亲眼下有些乌青,想必近日没少为此事忧心。母亲同我说,是信任、亦是看中。我自当尽心尽力为母亲排忧解难。三公子娶妻此事,母亲且听我为您分析一二。” 见乔芝为人稳重,语气镇定,侯夫人原本有些焦乱的心不由得平静了几分。眼含赞赏地注视着乔芝,示意她大胆说下去。 “先说伯府庶女四姑娘。春分节时,我曾陪同锦玥玩投壶,与其接触过一阵子。四姑娘落落大方,友爱姐妹,瞧着是个好姑娘。若将其求娶进门,对三姨娘母子二人应是好的。” “母亲,大姨娘所出二公子已经成家立室,您为二公子求娶的是诸司使大人府上庶女,若为三公子求娶嫡女,恐怕不利于大房子辈和睦。” 果然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乔芝提到二公子裴承德,令侯夫人恍然领悟到这令她遗漏的一点来。 若给二公子娶的是庶女,却给三公子娶了嫡女。这将来,二公子同三公子当如何处?三儿媳同二儿媳又当如何处? 若子辈之间起了嫌隙,她这个做嫡母的首当其冲便要遭怨怼。 就算侯夫人今日为三姨娘之子求娶嫡女令她满意了,将来生出事端,保不齐她仍会起怨心。若她闹到老夫人那里,则是个大大的麻烦。 侯夫人缓缓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儿媳,你说的对、说的好。可还有别的?” 乔芝继续说道:“接下来儿媳要说的,可能会有些无德,母亲还请见谅。” “你大胆说,我不会怪你。”侯夫人拉起乔芝的手拍了拍以示抚慰,“你且放心,在场都是我忠心的,今日你同我说的话,出了这道门,谁也不会知道。” 有侯夫人此话保证,乔芝自然不会遮掩,她一五一十说道:“主母难为,有庶子之嫡母更难为。更何况侯府嫡庶同尊,庶子同享有家产继承权。所以母亲为庶子婚事忧心,我很能理解。我也明白您担心若处理不好三公子的婚事,对祖母、三姨娘,都不好交代。可是论重要性,我认为侯府兴衰远胜于我们所有人的喜怒哀乐。” “若您请媒人向礼部郎中求娶他家中嫡女,此事便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因为礼部郎中一旦回绝媒人说亲,只能是因为对侯府此举不满。届时,一来侯府求亲不成,二来侯爷还有可能遭礼部官员介怀。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礼部辖礼司、祠部,上达天听,官场的其中关节,想来侯府不宜有失。” 乔芝将侯府替庶子求娶礼部郎中嫡女的弊端剖析得细细的,侯夫人及她近身丫鬟婆子都是一脸肃色。 “如此说来,不仅礼部郎中嫡女不成,换成其它府邸的嫡女也是同样的。”侯夫人喃喃道,心中已然有了定论。 又沉思几许后,侯夫人看向乔芝,目光亲昵又柔和,“儿媳真是心思玲珑,小小年纪,便能考虑得如此周全。赫儿能得你为妻,实乃我们裴家幸事。” 乔芝微笑低头道:“母亲过奖了,为母亲分忧解难,是儿媳应该做的。” 经此一事,侯夫人对乔芝已是三分好感化为五分爱重。她忽然又起心思,说道:“改日我便寻个好日子,请媒人上诚敬伯府说亲。既儿媳同伯府四姑娘面熟,又如此善解人意,到时再帮我筹备一下送往伯府的礼,准备一些四姑娘爱物,以表诚意。” 这样大的事,侯夫人邀请乔芝插手协理,个中隐喻已十分明显。乔芝并未推辞,恭恭敬敬应下了。 乔芝从金玉苑回扶风榭时,侯夫人还派了大丫鬟相送。大丫鬟周到恭敬,直将她送至了扶风榭正房廊下。乔芝又留了她吃了道茶,才请人回去。 进了屋内。裴承赫纳罕地看着乔芝,笑问道:“这是什么了不得的阵仗?竟由母亲最得脸的大丫鬟送你回来,母亲是同你说了什么大事?” 裴承赫是世子、侯夫人所说并不隐秘,所以乔芝没有理由尽数瞒着他。将丫鬟们都遣散后,乔芝坐到裴承赫身边,同他解释道:“是为三公子娶妻之事。” “与我猜的也差不多。”裴承赫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在榻桌上敲着,面色渐渐有些冷,“若不是因为祖母,母亲何至于为一个庶子的亲事操劳成这样。” 乔芝知道侯夫人是位有些清高的勋贵女,见一个妾室都令她如此顾及,可以料想到从前她吃了多少婆母的磋磨。 她轻无声地叹了口气,又说道:“母亲还安排我协理三公子的婚事。” 裴承赫挥去不快,朗声道:“这是好事。我没想到母亲竟如此快就这般信重于你。” 乔芝也笑着附和道:“是母亲心慈。” “好生办事。”裴承赫略离身,俯身到乔芝耳边,轻声又郑重同她说,“早日将三婶娘那一半权夺回来,掌握在你手中。” 第32章 驭妻之术 夫妇游湖 裴承赫之前虽表露过此意, 但这回直接将有悖人伦的事说得这般直白,即使他压低了声音,还是令乔芝有些心惊肉跳。 夺走三婶娘的管家权…… 据乔芝目前观察来看, 三婶娘霍氏在外瞧着是个温和亲切的妇人。可若真是如此,不会令裴承赫这般介怀。 从裴承赫对三婶娘的态度来分析, 大房同三房的关系一定另有暗流涌动。 如若三婶娘是个惯会做面子情、内心却诸多算计的人,处理起来只怕没那么容易。 看乔芝面容沉肃陷入沉思,裴承赫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好了,莫要吓到,慢慢来不着急。侯府人口众多、内宅事千丝万缕,是个耗费心神的麻烦事。” 乔芝慢慢点了点头道:“世子请放心, 我一定尽心辅佐母亲, 早日达成您的期望。” 她这幅认真坚定的模样, 瞧得裴承赫心头似羽毛轻拂。 他心中暗道, 父亲母亲这次可真是给他选了个宝贝回来。 对待宝贝,自然是要护着捧着。 裴承赫接着自己的话说:“既然你将要耗费心神处理内宅斗争, 不若趁还未开始时,我带你出门去松快松快、游山玩水, 权当养精蓄锐,如何?” “这……世子不必如此客气,这都是我应当做的。”乔芝回绝道,又提起她一桩未了却的事, “再者, 给您做的翘头鞋还未完成,我想趁这段时间将鞋做好,免得往后时间琐碎, 难做女红。” 裴承赫的笑容僵了一瞬,这若是别人,一回两回拒绝他,就别想再同他有什么牵扯了。 可换做乔芝身上,她越是拒绝他,反倒更令他执着,就算换着法子也要将这殷勤献出去。 他沉默片刻,心生一计,认真说道:“其实去游玩是其次,首要目的是先将你威信立起来。你缺失威信,该如何服众?又该如何同三婶娘抗争?” 乔芝觉得世子说得有道理,不禁点了点头。 “那你知不知该如何给你立威?”裴承赫问她。 乔芝试着说道:“通过帮母亲打点好此次三公子的婚事。” “错了。”裴承赫摇摇他修长的手指,“同我去游玩,营造出你受我爱重的表象,且传得越广越好。待侯府上下传开,知道你是一个备受世子看中的世子夫人,便无人不敢不敬你了。” 乔芝恍然大悟,“这倒不失为一个立竿见影的好办法。” 怪道裴承赫最近变得对她越来越好,原来是将主意打在了这里。 对她倾注心力,是因为她有能力为世子院与大房做事。既如此,她便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裴承赫的好意了。 乔芝默默想通其中关键,连日来因裴承赫莫名对她越来越好而起的奇怪心境终于恢复正常。 知道裴承赫在筹备外出,乔芝日夜赶工,终于将给他做的鞋的花样都绣完了,接下来只剩缝形,就算时间琐碎也能做好。 两日后,在金玉苑请完早安,裴承赫同侯夫人告了三日假,便带着乔芝同扶风榭的一众下人乘马车出了城门向东南而行。 出了城后,裴承赫吩咐小厮将车窗竹帘卷至顶,给乔芝欣赏一路风景。 马车行进了大致三个时辰,停在了万顷碧波的浩渺湖旁。 就在乔芝以为是在湖边楼阁赏湖景之时,裴承赫将她领至一艘两层的华美画舫前。 画舫极大,约莫可供几十人乘坐游玩。画舫之上筑有两间飞檐四角亭,一座看似戏台、一座中空作望台。整船雕栏彩绘、无一不精。 这般恢弘华美的画舫,作为四房天地之下的闺阁女子,乔芝此前只听闻过,未曾见过。 她和丫鬟们觉得新奇,站在岸边观赏了好一会儿。 裴承赫静静等着,直到乔芝看够后,转脸看向他时,才说道:“走吧,上去看看。” 一行人跟在裴承赫身后,通过踏板登上了这座朱漆瑰丽的大型画舫。 走进厢内,地上铺陈着团花栽绒毯,坐案、高脚花台皆是同色同花的鸡翅木造的。左右对称的几尊花台之上摆着悉心培育的寒兰,给舫内的华丽之中添了几丝文雅气。 众人所站正前方是低矮的无栏戏台,供游人听曲看戏之用。 抬头望去,二楼是飞伸而出的看台,若画舫被戏楼租了去,寻常的客人便只能在二楼落座听戏。 裴承赫领着乔芝四处走赏,解释道:“如今正是游湖的好时节,再过一阵子天儿热起来,湖风也成了热浪。” 乔芝转身盈盈福身道:“有劳世子费心。” “不妨事。”裴承赫走到侧边落地的帷幔处远眺湖面,“这都是老惯例了,往年此时都是到这浩渺湖来游湖赏景吃湖鲜。此次出来,你就好生安心玩两日。” 说罢,裴承赫又吩咐燕来去安排开船。 清风徐徐、湖水微漾。画舫划动得极慢,仿佛随波逐流一般。 尽管划动得慢,船身还是有微微的晃动。 画舫离岸后一刻钟,乔芝在内的几名女子纷纷变了脸色。 裴承赫走到乔芝跟前,看她柳眉微微皱起,立即拉着人朝上二层的楼梯走去,“你这是有些晕船了。去二楼远眺会好一些。” 乔芝的丫鬟们比她反应还大一些,连碧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了。她们见世子将主子带到二楼,也互相搀扶着跟在后面上了楼。 裴承赫将乔芝牵到甲板边缘,让她面朝湖面,凭栏远眺。 “这样远远望着,你就感觉不到晃动了。如何?感觉好了一些吗?” 此时虽阳光明媚,但因湖风习习而凉爽怡人。湖水浅碧澄澈,远处重峦叠翠、楼阁屹立美不胜收。再有万里苍穹如洗、丝丝缕缕白云无际,观之使人胸怀开阔。 眺望此番美景,确实能涤去胸中沉闷,使晕船的混沌感慢慢就消散了。 乔芝缓过劲来,看向裴承赫微微笑道:“谢世子,已然好多了。” 裴承赫仔细盯着乔芝的脸看了又看,见她的笑容并无勉强,才放下心来。 “你们主仆先在此适应适应,我去一层垂钓。若你想来了,随时下来即可。” 说完后,裴承赫就带着随从下了楼。将二层留给了乔芝与她的丫鬟们。 没了男子在场,女子们才能安下心来赏景、说话。 乔芝带着丫鬟们在亭中坐下,靠着围栏享受湖风拂面、天高湖广,当真好生自由自在。 这种无拘无束,是此前的闺阁生活无可比拟的。 此次出游,乔芝带了连香、连碧与春雨、彤兰四人。 连香与春雨最是周到,她俩端来茶点果子放到乔芝跟前。连香又给她剥着葡萄吃,说是酸味能解腻,能压一压胸闷。 连碧最是活泼,这会儿缓过劲来,比谁都稀奇,趴在最外的栏杆边在湖里找鱼。 亭中,乔芝想到裴承赫同她私话说的打算,心想着得先从扶风榭中开始。于是暗含了心思感叹道:“世子身份贵重,难能可贵还有这么周到的心意。” 她开了话头,丫鬟们自然捧场。 彤兰嘴皮子利索,又直来直去,立即接话道:“世子爷从前可是连大夫人都说过的不懂疼人,咱们扶风榭两位娘子进门两年不见热闹。现看来,哪里是世子爷不疼人,分明是看是谁罢了。也是只有咱们少夫人这等人物,才能入世子爷的眼。” 连香不住点头,觉得彤兰说得很对。就算世子好,那也不是对谁都好呢。只对自己主子好,还不是因为主子值得? 如此想着,连香说道:“世子威武、少夫人贤淑,两位主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夫妻般配,感情自然越来越好。” “正是呢!”春雨笑望着乔芝,“从一见到少夫人起,奴婢就知道咱们世子定是觅得佳人了。世子他对少夫人这般好,定是将少夫人捧到了心里。” 人人说着好话,乔芝也随之或嗔或羞地笑着。 连碧双臂撑在栏杆上捧着下巴,笑看主子与姐妹说着私密话儿。 一转头,看见了坐在船头甲板上钓鱼的世子爷。 裴承赫身长八尺有余,肩宽背阔,只看背影便知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听见二楼女子笑声,他转头抬望向此处,英挺俊逸的容颜令天地陡然黯然失色。 冷不防与之对视一眼,连碧双颊泛红,慌乱地垂下眼睛,不自觉地从栏杆处逃离了。 同丫鬟们说完话后,乔芝沿着船尾旋梯走下,见裴承赫仍在船头垂钓,好奇朝他身旁的木桶走去。 “世子可钓到些什么?” 还不等裴承赫回答,乔芝已经看清了桶中,里面装了半桶水,只有两条可怜的小鱼苗。 裴承赫在此认真钓了许久,没想到雷声大雨点小,上钩的就只有巴掌大的小鲫鱼。 乔芝忍俊不禁,抿唇笑了笑。 裴承赫见她笑话他,解释道:“并非我垂钓不好,只是钓的次数少,还不得要领。” “那是自然,就算事事拔尖的人,也还有不会的技艺呢。”乔芝安慰他,又笑问,“咱们午膳是吃这个吗?” 裴承赫瞧了瞧木桶里的小鲫鱼,钓起来的时候还觉得大,现在看着又感觉小气得很,“如此小的鱼,肉还不够一口,自然吃不成了。你放心,吃食有人筹备。” 乔芝出来放松心情佳,不由多话建议道:“既是世子费心钓来吃的,我还想尝一尝呢。小的鱼虽然不好做成菜,但煎一煎做一道鱼汤依旧鲜美。” 既然乔芝说能做成汤,那这两条小鲫鱼的下场既不能是回到湖里,也不能是做成菜。 “燕来,送去厨房,让人做一道鱼汤。”裴承赫当即吩咐道。 既已钓起了一道菜,钓鱼之行就算大获成功了。裴承赫拍拍衣角站起身来净了手,同乔芝走到一旁。 “你方才同丫鬟们说什么?笑得有些欢快。” 见裴承赫要问,乔芝回头看了一眼,示意丫鬟们停步。 然后走远几步后,同他解释道:“按着您前日说的话,我想着,先从扶风榭造些势头。有我先起了话头,底下人才敢声张。” 裴承赫明白过来,原来乔芝方才是在同丫鬟们谈论他。那自然是好事。 又想起站在栏杆处那个丫鬟,裴承赫问乔芝道:“你那个丫鬟,唤作连碧是不是?是个怎样的人?” 虽然不知道裴承赫为何问起连碧,乔芝还是一五一十同他说:“连碧是个纯善的小丫头,有些孩子心性。” 她看向裴承赫,见他神色略带思索,担忧问道:“世子,为何忽然问起连碧?可是她冲撞您了?” 毕竟连碧从前也有过贸失冲撞到裴承赫的旧例,若又惹了事,不知道裴承赫会不会插手管教甚至发卖了连碧。 毕竟是乔芝的贴身丫鬟,没真到犯错的境地,裴承赫也不应当无凭无据就小题大做。 只是眼见那丫鬟有些不寻常处罢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无事。”裴承赫佯装自然地笑了笑,“你带进府的陪嫁丫鬟,我总该认个脸熟。” 原本乔芝还以为是连碧犯了事才引起裴承赫关注,但听到他说“陪嫁”二字,提醒了乔芝另一件事。 在大户人家,出嫁女所带的陪房丫鬟,有些会由主母送去伺候夫君,最后抬为妾室。 乔芝的两个丫鬟,连香与连碧,都是容貌清秀的小丫头。 若裴承赫不主动开口,她定不会让她们做那下等的妾。只会等她们到了适龄,由她把关选个靠谱的婆家,或她们自己选,放她们去嫁人做正妻。 然而此时裴承赫问起连碧,也不知道是不是生出了那等心思。 乔芝心疼自己的丫鬟,一时有些气闷。 不过裴承赫一天不明说,她肯定也一天不会主动做那下等事的。 到了午膳时,按裴承赫的吩咐,下人们将膳桌布置在了二层。 露天而食,逍遥畅快。 乔芝同裴承赫面对面落座,看着丫鬟们将厨房呈上的菜肴摆上桌,她打眼一瞧,竟果真全是河鲜。 荔枝烧蛤蜊、锦绣鱼滑、西湖醋鱼、鸳鸯蒸虾、雪蛤鲍汁虾丸,还有用裴承赫钓的小鲫鱼做的香煎鲫鱼豆腐汤。 裴承赫同乔芝说道:“我们在府中吃的河鲜不如这里刚捞上来的新鲜,你都尝一尝,做菜的厨子是我请的江浙一带的名厨,应当合你的口味。” 乔芝笑得有些淡,为掩饰自己心中有异,她盛了一碗鲫鱼豆腐汤站起来端到裴承赫身边,“叫我来选,定是先尝尝这道世子钓的鱼,味道应当比寻常的要好。” 然后又回到座位给自己盛了一碗,端起碗来舀起一勺喝了。 裴承赫没看出乔芝的异样,见她主动给他盛汤,心里正高兴呢。 这样一来,即使这鱼汤没什么不同,也能凭空多出三分鲜美来。 景美、菜香、人如画。 裴承赫觉得这回推掉穆虔之约,提前带乔芝出来是再正确不过了。 同一群大男人在一处,哪有夫妇二人同行的好? “裴老大,你带嫂夫人在吃什么好吃的?加我一个啊!” 远远传来穆虔的声音,令裴承赫的淡笑僵在脸上,他寻声望去,只见渐渐接近的一艘画舫上,站着他再也熟悉不过的孙穆二人。 随后,两船接近,搭连起踏板,穆虔与孙博远带着人登上了裴承赫所在的这艘画舫。 一边上楼梯,穆虔一边高声道:“我说怎的租不到大些的画舫了,原是早就被承赫兄给租走了。” 好好的二人独处被扰,裴承赫黑着脸看着两个来人,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孙博远悠悠扇着折扇,笑得意味深长,“我同穆虔忽然改了行程,先来游湖了。没想到恰好碰见承赫兄同嫂夫人,这真是天大的缘分,到底咱们仨是从小到大的兄弟呢!” “谁说不是呢?”穆虔接话道,“早知承赫兄要来,我们多该早些约好一同出行,人多才热闹嘛!” 他们热闹,裴承赫可不热闹。 不过也仅是半带玩笑的腹诽。好弟兄都来了,裴承赫自然欢迎,于是张罗加了桌子,又加菜。二人席面改为了四人席面。 穆虔最是自来熟的人,他笑眯眯看着乔芝说道:“几日不见,嫂夫人风采尤胜从前啊。” 他并未夸大,乔芝今日穿的便是那日裴承赫带她去织女阁买的藕色小兰花褙子,且头戴的是玲珑阁的珠冠,整个人风姿绰约不似凡人。 受了夸赞,乔芝自然谦虚回道:“穆小公子过奖了,主要是衣饰衬托。” 裴承赫指了指自己,“我的眼光,自然不错。” 他不说,谁又知道乔芝穿的戴的是他买的? 这下,穆虔同孙博远诧异地对视一眼,眼神都有些意味深长。 孙博远可比穆虔委婉多了,他想了想后,忽然问乔芝道:“嫂夫人,我们自幼同承赫兄相熟,他此人天之骄子、养了一身说一不二的大脾气,又不懂怜香惜玉。知道承赫兄要成亲后,我同穆虔都担心他的脾气可能会令世子夫人受些委屈。” 说完这番试探的话后,孙穆二人专心等着乔芝的答复。压根不去看怨气满满盯着他们的裴承赫。 乔芝还记得裴承赫说要营造他爱重她的表象,那自然是无论何时都要将这场戏演到位。 她露出一个疑惑的神情来,慢慢说道:“孙公子,穆小公子,其实我有一事不明,为何人人都说世子他脾性不好?我嫁入侯府十几日来,不但未曾感知到这一点,更是觉得世子他处处周到、处处体贴,是个难得的好郎君。并且待我大方、还带我来游湖玩耍,若是世子都做到这个地步还不好,那我就不知天下还有没有贤夫了。” 乔芝的话,令孙穆二人都有些疑惑。她这说的真的是他们认识的那个裴承赫吗? 可看她真诚的模样,又半点不似作伪。 且就算不想家丑外扬说场面话,也不至于说得真诚到这个地步吧。 两人又看向裴承赫,见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俩,表情活像以往他对付惹了他的人一般,令他们齐齐打了个寒颤。 面前这个是他们认识的裴承赫没错。 “挺好、挺好。”穆虔最终还是认定是乔芝在说谎话,怕再问下去,裴承赫又要找他“切磋”,于是打圆场给孙博远夹了一只蒸虾,“吃菜、吃菜。” 孙博远同穆虔是同样的想法,为了找补回打听人家家事的错处,他同裴承赫说道:“承赫兄,你没请歌姬是不是?我将樊楼的婉娘带了来,就是咱们从前一直听的那个,晚上让她给咱们唱曲,请嫂夫人点谱子,可好?” 裴承赫虽然面露凶相,但其实听到乔芝夸他的话,心里正乐着呢。弟兄们给他递好话,他自然受着。于是回孙博远道,“可。” 湖景最美妙的地方在于湖面会一刻不停地随着天光变化而变化。尤其是日暮十分,看着湖面似浮光跃金,又似流霞万倾。 众人悠闲地赏了暮色湖景。等夜幕渐黑、弯月当空,画舫上渐渐点亮灯火、水面也被层层染红之时,又传来歌姬婉娘在戏台上,奏乐唱戏再添新趣。 夜里凉风习习吹起帷幔飘荡,勾得人心里思绪不止。 穆虔想了又想,还是不信他嫂夫人所说的裴承赫是真实存在的。 等乔芝起身离席去净房的空档,穆虔凑到裴承赫身边,直勾勾地看着他。 裴承赫一脸莫名其妙,不知道穆虔又怎么了。 穆虔开门见山,问道:“承赫兄,你同我说说你的驭妻术。我回去教给我哥。” “驭妻术?还是驭夫术?”裴承赫口比心快。 他心想着,什么驭妻术?他能驭得起乔芝吗?若真要说谁驭谁,那不应该是乔芝驭了他,是乔芝的驭夫术吗? “什么?”穆虔一脸匪夷所思,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裴承赫飞快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找补道:“我说‘勿同住’,你没听清吗?” “勿同住?什么意思?”穆虔一头雾水。 孙博远也凑过来好奇道:“什么梧桐柱?” 裴承赫斜眼睨了他俩一眼,“你问我驭妻术,那我只能告诉你勿同住,你回去同你兄长说,让他冷落你嫂嫂几日,两人分房睡。说不准你兄长就能翻身做主,摆脱惧内了。” 穆虔张着嘴慢慢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高还是裴老大高,这么狠的招数都做的出来。” 第33章 感情进益 体贴贤夫 婉娘柔润的嗓音细细地唱着南曲, 琵琶乐曲荡然远去,夜里的风也恍然变慢了一些。 穆虔不禁有些昏昏欲睡。 没了他说笑吵闹,画舫里失了好些趣味。裴承赫用折扇戳了戳穆虔的胳膊, “出来玩儿,你就在这儿打瞌睡, 多没趣。” 穆虔推走他的扇子,打了个哈欠道:“本就没趣,有嫂夫人在,你们又不喝酒行令。光听曲儿有什么意思。” 坐在远处的乔芝听到穆虔抱怨,转头看向他们。 裴承赫敲了敲穆虔跟前的桌案,笑骂他道:“说的什么话。那你说,要怎样才算有意思?” 听他这个意思, 穆虔顿时坐了起来, 说话的声音都大了些, “凫水有意思。” 孙博远笑了两声, 立即跟话道:“现天儿已经完全黑了,凫水倒是一个好选择啊!” 起码不必担心冲撞女眷们。 裴承赫默默看向乔芝, 叫她已经转回头一如方才地望着月色,鬼使神差答应了穆虔, “可,咱们去凫水。” 原以为裴承赫不会答应的穆虔和孙博远顿时大喜过望,当即就站起身来舒展手臂活动筋骨。 同在厅中的乔芝和丫鬟们有些诧异地看向这三位要去摸黑凫水的公子哥,不太能理解他们旺盛的活力。 裴承赫走到乔芝跟前, 嘱咐道:“我同穆虔和博远去凫水, 你就带着丫鬟们在厅里听曲儿,不要乱走动。” 他们凫水,极有可能脱衣赤膊, 乔芝自然明白女子不该乱走乱看。她点点头回道:“世子,我晓得的,您可千万当心些,湖中可能会有水草,若遭缠住脚,十分危险。” 裴承赫挑眉笑道:“我可是人送外号‘江中蛟龙’,放心吧。”顿了顿,他脸色有些轻微不自然地说道,“你就坐在此处,离窗边近,今夜月色很美。” 尽管不知道裴承赫为何多说这样一句话,乔芝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同乔芝交代完后,裴承赫领着穆虔与孙博远走到船头甲板,三人惯例凫水前活动了一阵子的筋骨。 然后纷纷解了外衣,交到各自的小厮手中拿着。 穆虔早就等不及,穿着里衣走到栏杆边,正欲往水里跳,余光看见裴承赫手下动作不停。一回头,发现裴承赫将上身白色里衣都脱去了,打着赤膊露出一身勃发的腱子肉,不禁啧啧了半晌。 “裴老大,你怎的里衣都脱了?” 裴承赫也不看他,头也不回地走到甲板边缘,入水前丢下一句解释,“想好生游一趟,穿着衣裳多有不便。” “也对!那我也脱了。博远,你也别穿了。”穆虔又扯开里衣的衣带,学着裴承赫打了个赤膊,高呼一声后噗通一声跳进了水中。 孙博远紧随其后,入水追着二人游去。 入夜后水有些凉意入骨,奈何这三位公子哥一个赛一个的精力旺盛、血气方刚,入水后生龙活虎地埋头猛扎、仰身慢划,很是起劲。 裴孙穆三人原本还聚在一处,游着游着,不知怎的就见不着裴承赫了。 穆虔原以为裴承赫潜入了水中,可盯着湖面看了半晌也没见有人冒出头来。他看向孙博远问道:“你见着承赫兄了不曾?” 孙博远也纳闷着,摇摇头道:“不知怎的就没见着了,潜水里游远了吧。” 反正也不可能是出了事,两人放心地继续游水捉鱼了。 厅里没了男子,乔芝给丫鬟们都赐了座。 她微微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品茶吃点心、听曲赏月,心情甚佳时仿佛感觉空气都含着淡淡甜味。 啜上一小口花茶,乔芝的目光又落到湖面。湖面倒映着一轮弯月,随着水面荡漾搅起层层皱波。 忽然,自湖水中冲起一具强健的身躯打破了水中弯月。 念在非礼勿视,乔芝立即挪走了视线。 不过随即回忆起来那人是裴承赫后,她又默默将视线移了回去。 只见月色洒在他光赤又沾了水的胳膊与背上,给他渡上了一层光辉。 即便是在背部,也明显能见竖斜有力的沟壑。 乔芝想起裴承赫走之前让她就坐在此处赏月,心想道,他该不会是特意游到这一方来的吧? 是为了给她证明他不虚“江中蛟龙”的名头?还是想展示一番他的男子气概? 乔芝有些拿捏不准,甚至觉得二者皆有可能。 这样心性简单的世子爷,倒是有些平易近人的。乔芝得出结论后,就收回了目光,就算裴承赫凫水身姿矫健颇为赏心悦目,她也得守礼不能久看。 乔芝斜后方,连碧也将这一幕看在了眼里,她原本尚还清澈的目光渐渐染上了些许压抑怯懦的情愫。 孙穆二人在湖中肆意游了约一盏茶的时间,忽然又看到裴承赫出现在四周,冲他们招了招手示意离水上船。 三人又聚在一起,慢慢划动至画舫船头,手撑着甲板翻身上岸。 “承赫兄,你方才去哪儿了,为何我们都没见着你。”孙博远一边穿上身的衣裳一边问道。 裴承赫轻咳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叹道:“你们俩该好好练练了,游的太慢,我见你俩落的太远,独自游远了。” 穆虔挠了挠头道:“这就是强者吗?我原以为我游术又进益了,没想到还是差裴老大一大截。果真是堕怠一分都不行啊。” 裴承赫心虚不已,并没有接话。 小厮们取了新的衣裳,三人在穆虔的画舫房间内换好衣裳后,又回到了戏厅。 裴承赫暗存心思做了见不得光的事,听曲的心思都没了,频频抬眼去看乔芝。 而乔芝早就将裴承赫的心思揣测了出来,不经意回头看向他,见两人四目相对,抿唇轻笑点了点头作招呼,又云淡风轻地转了回去。 裴承赫心头一触,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戏台上的婉娘将这一幕看在眼中,长年累月同风月作伴的她自然看懂了裴世子的心意。 从前裴孙穆三人常去樊楼,又常点婉娘伺候,婉娘知道他们三人光临勾栏瓦舍只为纯粹取乐,并不为寻欢。 尤其这位裴世子,最见不得矫揉做作之人,所以视风月场的女子为狂蜂浪蝶,不喜亲近。 没想到这样一个冷情的贵公子,如今娶了夫人后,转变竟如此大。 一想到这个手段非凡,连裴世子也能收服的厉害女子,婉娘不禁看向她,细细打量起来。 这位高嫁到威远侯府的世子夫人近日可是东京城里不少人议论纷纷的话题人物。 她一个从六品文官之女,被有权有势的威远侯府礼聘入府做世子正妻,原本已是得上天眷顾。 近日还有人传言见到裴世子携夫人出行,甚至还买下了织女阁宣扬已久、价格昂贵的流光烟纱襦裙。 这真是实在令人眼红。 初看世子夫人,婉娘便觉得眼前一亮。此时巧妙借着余光细细打量,只觉得她虽家世一般,但气质尊贵又落落大方,配得上世子正妻的身份。 能获取裴世子心意的女子,容貌自是姣姣似月。且她始终唇含浅笑、面容亲切又仪态万方,就算是同样身为女子的婉娘,都忍不住对她心生好感。 不过通过刚才世子夫人同世子那隔空对视的一眼,婉娘倒是觉得哪怕裴世子已经沉沦,这位夫人倒是尚且清醒如常。 不知是不是裴世子从前伤了太多女儿家的心,现在风水轮流转,反噬到他自己身上了。 如此情景,可比“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这可真是再有趣不过了。 婉娘忽然有些好奇,裴世子往后当如何呢? 在湖上画舫没有人打更提醒时辰,众人一直玩到夜里亥时末才尽兴。 船夫们将两艘画舫划至近楼阁一处的岸边停靠,以便主顾们更方便前去歇夜。 众人来到住店的迎客楼。 早在今早抵达之时,就派了人前来定下了客房。不过因为两批人不是同一时间定的,所以并不在一处。 玩了那么久,大家都有些累,在丫鬟们的服侍下简单洗漱过后很快就躺在了床上。 裴承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游了冷湖,此时身上有些发热,肌肤滚烫。 虽然住的是天字号客房,但此处的床不如家中大,他与乔芝险险就能碰到一起。 裴承赫忆起往日睡着后会不自觉地向乔芝靠拢,主要是因为他体热,而乔芝身上始终凉凉的,抱着她令他感觉舒服。 这会儿他体热更胜从前,就更想贴近乔芝了。 裴承赫心里想着故技重施,等乔芝睡着后再靠过去。可他等了许久,平日入睡极快的乔芝今夜却始终没传出熟睡后的绵长呼吸。 心中有念想的裴承赫在急躁的等待下更是燥热了。 不能抱,碰一碰也是好的。裴承赫打定主意,装作伸懒腰动了动,手臂与乔芝的胳膊贴在了一起。 乔芝果然没有睡着,裴承赫贴近她后,她翻了个身,由平躺改为朝向墙内,摆脱了裴承赫手臂的触碰。 这令裴承赫不禁心头一空。 可乔芝没睡着,他也不好意思就这样凑上去。裴承赫知道乔芝还未对他上心,若让乔芝发现他对她动了心思,心中抗拒他,裴承赫还不知该怎么收场。 又静静等了许久,仍未听见乔芝入睡的声音。 裴承赫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睡不着吗?” 静了一瞬后,乔芝声音有些微弱地回答他:“世子您先睡吧,我有些不适。” 听见乔芝说身子不适,裴承赫猛地坐起身来,“怎的了?哪里不舒服?可要请医士来瞧瞧?” “谢世子关怀,不必麻烦的,我缓一缓就好了。”乔芝面朝着墙,轻声说着。 裴承赫认真听着,敏锐发觉到乔芝说话的声音都有些虚弱,身子也微微蜷缩,不禁心都慌了。 他不依不饶问道:“你哪里不舒服?可方便说与我?若不方便,就叫你丫鬟进来。” 被裴承赫追着问,乔芝还是告诉了他,“小事,不用叫丫鬟。世子也不必紧张……我只是……小腿有些酸疼。” 听见乔芝说只是小腿疼,不是大毛病,裴承赫才放下心来。 可不叫医士,也不叫丫鬟,裴承赫就更不能放任乔芝不管自己独睡,不然他与负心人有什么区别? 他捏了捏双手,犹豫了好一阵才下定决心。颤抖着手掀开了乔芝脚边的被褥,露出了她穿着里裤的双腿。 脚上一凉,乔芝不禁缩了缩双腿,转过身来看向裴承赫,惊道:“世子……” “你不必害怕,我给你揉一揉。”裴承赫认真地看向乔芝,“我是习武之人,学过一些穴位按揉推拿,给你揉一揉应当会缓解酸疼。” 乔芝还想拒绝,可看裴承赫眼神坚定而清明,一副为了她好的模样,要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 且她的腿又真的是酸胀还偶尔抽筋不止,令她无法入睡。不如就信裴承赫一次也无妨。 “那就谢谢世子了……” 床帐内空间狭小又光线昏暗。她躺着,裴承赫跪坐着的身躯就更显压迫性,乔芝看着他还是有些放不开,索性眼睛盯着帐子顶不去看他。 得到了乔芝的同意,裴承赫轻轻搓了搓掌心。让掌心更热一些,才有效果。 眼前乔芝的一双玉足白得晃眼,裴承赫心里念着乔芝身子不舒服,并没有什么不该有的旖旎心思。 他搓热掌心后,扶着乔芝的小腿弓起,隔着里裤用掌心缓缓在她腿腹的四道穴位打圈按压,又在容易抽筋的侧面筋脉上拉揉。 “力道如何?是重还是轻?”裴承赫问道。 他的手掌温热,手法老道,每一下用力都能消却乔芝小腿里的不适感。令乔芝从紧张到放松,不禁有些感动于裴承赫如此尽心的付出。 她温声道:“力道很好,谢谢世子。” 得到乔芝的认可,裴承赫便能放心继续了,他又换成以手指按揉小腿穴位配合大掌按捏的手法。 揉完乔芝的左小腿后,裴承赫捏着她的脚踝将腿放平,扯了被褥盖住左腿,又给她捏起右小腿。 按捏时,裴承赫出声问道:“你为何会小腿酸疼?可是今日坐了太久马车的缘故?” 乔芝摇了摇头道:“不是因为坐车,是……是女子特殊的事。” 连乔芝自己都没发觉,她对裴承赫不再如以前那样疏离了。 “女子特殊的事?”裴承赫皱眉沉思良久,才恍然反应过来,“是葵水吗?” “……是的。”乔芝有些不好意思,声音轻弱地说道,“每回之前,小腿都会有些酸疼难忍。” 裴承赫手下不停,面容严肃道:“待回府后,我请母亲给你寻个经验老道的女医瞧一瞧,看能不能调理正常。若不然,你每月都要这样受一次罪。” 乔芝点了点头道:“谢谢世子关心。” 裴承赫动作一滞,“你我已结为夫妻,不必同我太过客气。”说完后,又仔细给乔芝揉着。 腿部的酸疼已经被裴承赫尽数揉去,乔芝心里柔软,没再用敬语,轻轻嗯了一声作答复,又说道,“世子按的地方到位,现我已不觉得难受了。” 听她说有用,裴承赫心里高兴起来,“有效就好,若你下次还难受,你就同我说,我再给你揉。” 他这般体贴,乔芝有些不好意思,就没应声。 裴承赫又说道:“你合该再多吃一些,腿上都没什么肉,太瘦对身子不好。” “好。”乔芝看了他一眼,笑道,“如今我顿顿用膳都比从前多,侯府的膳食又好,长胖些只是时间问题。” “嗯,那便好。”裴承赫恰好揉罢,停下了手中动作,将乔芝的腿摆好,给她盖好被褥,然后躺回了原位,“睡吧,若难受就唤我。” 让他给这么揉了一通,乔芝感觉浑身轻松,且还暖暖的,原本腹部隐隐的难受也消散了,于是由衷说道:“谢谢世子,这么晚了还劳累一场。” 听见乔芝婉约动听的声音柔柔软软地谢谢他,裴承赫身心舒畅,不甚在意回道:“一点都不累,你好了我便高兴。” 然后两个人也不知道谁先睡着,没隔多久就纷纷陷入沉睡,一齐发出了悠悠长长的呼吸声。 第二日在迎客楼吃了顿早膳,考虑到乔芝月事将至,裴承赫再无心游玩,催促穆虔与孙博远一道回府。 反正每年都来,昨日还如愿以偿趁夜凫水,孙穆二人没有什么意见,同裴承赫一同踏上了回城内的路。 有两位弟兄在,裴承赫不便再上马车与乔芝同乘,只能同两位公子一道打马前行。 临行前,他亲自扶了乔芝上马车,嘱咐道:“若有事,随时传人递消息给我。” 经过昨夜的事,两人不再像从前那样疏离。不过这些日子以来,也仅是乔芝面上态度恭敬实则心中疏离,裴承赫早就对她收起了戒备,大大方方的相处了。 乔芝松开被裴承赫搀着的手,对他笑了笑,“好。”,然后转身进了马车。 裴承赫想了想,又看向站在马车旁伺候的丫鬟,指了连香与春雨,吩咐道:“你们两个,进马车陪着夫人,好生照顾她。” 马车右边站的是连香与连碧,左边站的是春雨与彤兰,裴承赫指了连香后绕开连碧,反而唤了与他距离远些的春雨,这样的安排,不由引起连碧深思。 她盯着裴承赫的衣袖,见他吩咐完后转身走了,心里微微一动。 穆虔和孙博远骑在马上看裴承赫关怀备至地送嫂夫人上马车,又亲自指挥人家的丫鬟做事。心想,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个书香世家出身的儒雅贤夫呢。 可再看他三步并作两步,飞身上马的利落模样,霎时又变成了另一个不拘礼节的武夫。 骏马扬蹄、车轮滚滚,三家人化为一整长队,朝着内城的方向前行。 从浩渺湖到东京城的这一段路,有炊烟袅袅的茅草庄子、宽阔的官道、郁郁葱葱不见日光的树丛。 马上的三人谈天说地,遥看风景,倒也是难得闲暇清净的时光。 只是有一个人频频回头看向马车,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我说,承赫兄。”穆虔看向裴承赫,嘲笑他道,“我看着嫂夫人进马车的,人跑不了。” 孙博远比穆虔要细心一些,他虽然并未说话,可是心里已然生出了另一种想法。他看裴承赫这关怀备至又如此在乎的模样,恐怕已经对马车里那个女子上了心了。 裴承赫心里藏着事,便没跟弟兄们打马虎,他直言道:“你们嫂夫人身子不适,我多关心是应当的。” 听他这么说,两人没再露出那副看他笑话的表情,纷纷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了。 而此时跟在马车旁步行的连碧,见世子爷频繁回头看向这方,不禁猜测起世子爷在看谁。 她心想着,彤兰容貌一般,世子爷总不会是在看彤兰…… 到了朝阳大街后,裴孙穆三人拱手拜别,带着仆人朝着自家府上分头而行。 裴承赫驭马走到马车旁边,轻咳了两声。 听见他的声音,挨着这方近的连香掀起车窗竹帘,看向他道:“世子,您有何吩咐?” 裴承赫心想,这个丫鬟倒还机灵,知道听见他声音要问一问。嘴上问道:“你们夫人可还好?” 连香看向乔芝,见乔芝睁开眼点了点头,于是回头看向裴承赫,小声回道:“回世子,少夫人她有些难受。” 这还得了? 裴承赫马上一扯缰绳驭马停下,一抬腿下了马。又连步跨上马车自己打帘,招手让两名丫鬟下车,然后自己进了车厢内。 他坐到乔芝身旁,见乔芝伸手捂着肚子,脸色有些发白,顿时慌得六神无主,“怎么了?可是肚子疼?” 乔芝点了点头,她也不知道这一回怎么反应这么大,肚子一阵一阵犹如针扎一般疼得厉害。 裴承赫掀开车帘,扬声喊道:“车行慢些,继续前进。燕来,你骑我的马回去请母亲将城内的女医都请回来,直接去扶风榭。” 吩咐完后,裴承赫又坐回乔芝身边,见她一直捂着肚子,问道:“捂着会好些吗?你让我来。” 见乔芝顺从地松开了她的手,裴承赫搓热双手,一手虚虚环着乔芝的背,另一手覆在了她方才捂住小腹的位置。 他的大掌温热,好似能抵消疼痛一般,令乔芝渐渐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第34章 护妻立威 压制三房 裴承赫上马车时, 他们距离侯府就已不远了。因为他吩咐了车夫驾车行慢些,所以又过了约莫两刻钟,马车才停在了扶风榭旁角门处。 见乔芝平日里嫣红似花瓣一般的唇因为腹痛变得失了血色, 有些惨白,裴承赫心里焦乱如麻。 “世子, 到了吗?”乔芝感受到马车没再前进,睁开眼撑着座就要起身。 裴承赫急道:“你都如此虚弱了,就别动了。” 不动?那怎么回房呢?乔芝茫然地看向裴承赫。 谁知下一瞬,他的脸放大在了她眼前。 裴承赫一手环背,一手搂着她的腿弯,将人横抱在了自己怀中。 因为车厢内并不能让他站直行走,为保乔芝少受折磨, 裴承赫甚至右腿膝盖跪地, 单用左脚挪动前行。 如此几次后, 他抱着乔芝跨下马车, 一腿撑在车辕上,又小心翼翼调整了一下抱着她的姿势, 这才抬脚往角门走。 丫鬟们纷纷围上来,见乔芝已经疼得变了脸色, 连额头上都有一层细汗,顿时都有些慌神,跟在裴承赫身旁开路的开路、撑伞的撑伞。 春雨见情况不妙,小跑着先回正房布置去了。 裴承赫一路打横抱着乔芝, 两手撑开, 尽量稳稳将她托得伸展一些免得挤压到难受的部位。 乔芝疼得顾不得了许多,手揪着裴承赫的衣襟免得他失了手。 不过她显然是对裴承赫的臂力没有足够的了解。 直到将她抱到床铺前,裴承赫的姿势都还丝毫未变。 乔芝被他缓缓放在床上, 然后看着他去了外面,听见他同下人们吩咐女医的事。 一阵对话结束后,裴承赫又进到屋内,蹲在床前暖了手给她缓缓揉着肚子。 因为春雨提前回了来,此时程妈妈抱着一个刚备好的汤婆子走到床前递给乔芝。 汤婆子外包着三层布巾,既暖和又不烫手。 乔芝将汤婆子放到小腹边,看了裴承赫一眼。后者明白过来,默默拿开了手,然后乔芝用汤婆子代替了裴承赫的手继续暖着肚子。 世子爷将少夫人一路抱进房的事传遍扶风榭上下,不知情的两位妾室娘子连忙赶来探望侍疾。 不过没有通报,没人敢放她们进房门,两位娘子便只能先站在院子里侯着。 过了一段时间后,侯夫人派人请的女医们陆续被带进扶风榭,因着裴承赫说要将城里的女医都请来,正房前就来了不少人。 裴承赫亲自出来见女医们,一扫眼看见两个妾室杵在阶下,顿时头大,挥袖道:“都赶紧回去。在这儿添什么乱,不长眼!” 孙娘子与柳娘子心头一颤,蹲身后赶紧走了。 两人疑云重重地来到角落,相互看了看。 柳娘子小声道:“少夫人莫不是重病了?” “我看着不像。”孙娘子摇摇头,“既世子不允我们探望侍疾,就先回院儿里等消息。不然真成了添乱。” 柳娘子回头望了一眼正院的院门,还有陆续被请进去的医女,缓缓点了点头。 正房外。 裴承赫命人在中室摆座看茶,将一共九名女医都请进了房里坐着。 被紧急请到侯府的女医们都有些茫然。再看裴世子阵仗如此大,不禁在心里猜想世子夫人是不是患了什么暴疾,所以人人都面容肃穆,严阵以待。 裴承赫因为担心乔芝,面上也没什么表情,严肃地开门见山道:“请各位医士来,是因为我夫人今日月事疼痛难忍,甚是严重。她疼得蹊跷,为避免耽误,所以我便请人先将各位都请了来。待会儿诸位都同我进去看看,集众家之所长,尽早诊治。” 一听只是月事相关,女医们顿时松了一口气。 不过女子月事不顺成因复杂,要想找准成因开对药方,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所以无人放松警惕。 裴承赫做事从来雷厉风行不拖沓,说完前因后就带着九名女医进了卧房。 此时床前摆了一扇屏风相隔,裴承赫命女医们按擅长之事分为诊脉与问诊的。诊脉的女医轮番走至床前为乔芝诊脉,问诊的女医则在屏风外。 裴承赫也坐在屏风外,抱臂垂首静静听着问诊。 他听见乔芝虚弱地说从前月事时虽身子也不适,但从未有这回这般严重过。这回腹痛甚为强烈,且伴随头晕、腿酸疼。 当被问及房事时,还不等乔芝说话,裴承赫主动开口道:“我同夫人还未行周公之礼。” 然后又冷冷叮嘱道:“此事必须严守口风,若泄露出去,我必追责。” 众人纷纷称是。 乔芝躺在床上轻闭双眼,缓缓松了一口气。好在不必由她亲口说出此事。若由她来说自己成亲半月仍是处子,恐怕脸面会在今天没个干净。 由裴承赫大方承认,若不慎宣扬出去惹人议论,好歹还能有个垫背的。 随后问诊的女医又问了乔芝一些诸如疼痛感受、往日月事时间等问题。诊脉的四人也轮番诊罢,众人齐齐站回屏风外,将所得结论阐述给裴承赫。 将九人的话总结下来,乔芝之所以月事疼痛,主要原因为气血虚弱,寒湿凝滞,是为往年冬日阴冷保暖不及所致。 不过,有人又提出,“若仅是诊治出的成因,不会导致乔夫人此次疼痛这般严重。” 裴承赫点点头,那自然没错。乔芝这次受罪,肯定还另有原因。他问道:“那是为何突然情况加重?” 这时有名女医前跨一步,回道:“方才我听闻乔夫人近日虽未食用寒凉食物,但昨日因游湖,吃了些许河鲜,恐怕是此事导致。” “此话当真?”裴承赫深深皱眉,若真是这个原因,乔芝疼痛难忍岂不是他的罪过。 那女医徐徐说道:“此前,我曾诊治过另一名妇人。经多次看诊,确实发现有人月事时会因吃鲜货导致疼痛加剧。且从乔夫人脉象来看,除了这项吃食异常,并无其它缘由会造成此种情况。” 听女医这样肯定,其余医士也有点头赞同的,裴承赫颇为自责。又问道:“可有药物可解?” “回世子,只能开一些寻常的益母草、田七之类的药方,熬成药汤喝上几副,调理气血。只要往后不在月事附近大量吃鲜货便不会如今日一般严重。” 裴承赫点点头,示意燕来送人出去开药方,又吩咐道:“今日麻烦诸位医士,每人看诊钱给双倍。” 燕来应下,带领着一众家仆忙活去了。 卧房中又只剩下裴承赫与乔芝及她的丫鬟们。 裴承赫走到床跟前蹲下,内疚道:“怪我,若不是我要带你去游湖吃河鲜,也不会令你受这般罪。” 乔芝捂着汤婆子,躺上一阵后已然缓解了一些。客气道:“这不怪你。世子对我也是好心。” 思及女医所言,裴承赫又问道:“医士说你往年阴冷导致寒湿凝滞是怎么回事?” 说到这件事,就要涉及到乔芝从前在乔家受的怠慢。 乔芝半实半虚地回答道:“冬日里寒冷,家中未烧地龙,所以每年冬日都有些难熬。” 若是在平民百姓家,这样的事倒还寻常。可放在乔家就有些说不过去了。裴承赫知道乔芝不会随意对他倒苦水,尤其是这种现在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的事。 再者,若乔芝没读书是乔虑悰不重视,不烧地龙又缺碳火取暖,关系的可就是她那个继母。所以乔芝更不会直说。 裴承赫不禁有些愤怒。 他缓了半晌才说道:“等药开了,就好生吃着。往后慢慢调理,侯府不会让你再受冻。” 乔芝点了点头,轻声道:“好。” 裴承赫看了她一会儿,转身出去了。 他走后,乔芝将他的话回忆了一遍又一遍,抱着暖和又精致的汤婆子,在柔软的大床上翻了一个身,由衷地露了一个轻松自在的笑容。 是啊,扶风榭正房的坐炕那么宽敞,每年天冷了烧了地龙,定然是暖烘烘的。 她往后的冬日,再也不用穿厚厚的衣裳、还要闻满屋子的碳火烟气了。 裴承赫的阵仗弄得如此大,不仅侯夫人派来的丫鬟一直守着,各房也派了人来慰问,大房几位姑娘下了学,还亲自到扶风榭来探望嫂嫂。 得知乔芝只是月事症状后,裴承赫此举可算是将爱护夫人的贤夫美名坐了个实。再加上前几日发生的种种,乔芝备受裴承赫敬爱的名头也越传越广。 至此,从扶风榭到一整个侯府,再无下人敢怠慢乔芝。 待乔芝一回月事罢,正巧给三公子议亲的事刚刚提上日程。侯夫人既说了要让乔芝参与其中,就没让此事落空。 这日在金玉苑,侯夫人便是派人请了三房夫人霍氏与乔芝同聚一堂,共议为三公子提亲之事。 在场的还有三公子生母,大房三姨娘常氏。 得知侯夫人为三公子裴承谦相中的是诚敬伯府庶四姑娘孙沛春,三姨娘虽面上带笑,眼里却一片淡然。手里揪着帕子静静坐着,除了答侯夫人问话,不曾主动发一言。 侯夫人同众人说着:“此次三公子的婚事,纳采礼、聘礼等,我预备都循着侯府庶子婚配旧例来,春兰、儿媳,你们可有何建议?” 春兰是三夫人霍氏的名,她视线扫过三姨娘,心知这回大房庶三子娶妻并不简单。 大房里,若有谁是老夫人放在心里的,并非是侯爷侯夫人,也并非是世子,而是这个三姨娘同她的一双儿女。 老夫人性格古怪,仗着位尊并不用讨好谁。因此她与谁亲与谁疏全凭她喜好。 三姨娘常氏是她远亲小辈,自从她将常氏指给侯爷为妾起,大房就远不如从前安生。 若不是有侯爷经年来对侯夫人的爱护不减撑着,恐怕如今侯夫人对待三姨娘儿子的亲事就不会这般和气了。 可三夫人不愿见的就是大房和气、侯夫人处事得当。只有侯夫人与三姨娘不和、侯夫人不得老夫人喜爱,她的地位才能稳固。 因此,霍氏慢慢说道:“大夫人,若让我来看,恐怕还得斟酌几分。虽说侯府对小辈婚嫁聘礼、嫁妆早有定例,可老太爷曾说过,若儿孙立业有高低,也可斟酌添减。两年前二公子娶妻时,已是高中三甲进士。而三公子如今身无功名,恐怕得将此情况纳入考虑之中。” 霍氏提起了已故老侯爷曾说过的话,没明说建议,却暗示三公子娶妻份例应当与二公子的区分开。 乔芝心中了然,这个三婶娘果然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果然,侯夫人听了霍氏的话,开口就问她:“春兰是说,三公子娶妻的份例应当比二公子低一分?” 虽然缘由是霍氏主动提起的,真正将这句话说出来的却是侯夫人。所以哪怕三姨娘心中有怨,也只会对准侯夫人,不会牵连到霍氏。 乔芝心道难怪裴承赫属意自己与三婶娘夺权。就自己婆母这般单纯的心性、耿直的言行,没被三婶娘将管家权全部吃走,都已是万幸。 侯夫人问后,霍氏恭敬地笑了笑,说道:“春兰只不过是提及侯府有此旧例,三公子娶亲份例最终还是得大夫人您来定夺才是。” 她不信有她提起老太爷后,与三姨娘不合的侯夫人不会趁此机会压迫三姨娘与三公子。 霍氏料想的没错。 听闻霍氏提醒后,侯夫人确实有些心动。反正这事是老太爷提议的,循着老太爷的话办事,也不会有人敢指责她。 老夫人是尊贵,可再尊贵,能尊贵得过曾是老侯爷的老太爷? 自从知道她给三公子选了伯府庶女后,三姨娘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哪家妾室敢像这样不敬主母? 她姚文湘出身尊贵、又贵为威远候夫人,若不是碰上个无德婆母,不仅磋磨她,还插手侯爷内宅赐小妾,更亲自给小妾及妾生子脸面。她何至于受这等气? 侯夫人越想越觉得趁此机会削减三公子娶妻份例出一口气的方法可行,正要说话,忽听她的大儿媳悠悠开口。 侯夫人转头望向乔芝,认真听起她儿媳要说的话。 “若三婶娘认为该视情况斟酌,那么我斗胆说一句,嫁娶大事不能偏颇,合该衡量得再全面一些。” “衡量其一,三姨娘是祖母远亲,是正经写了纳妾文书的良妾。而大姨娘是母亲的陪房丫鬟,是通房提拔,二者尊卑不同。衡量其二,孙姑娘虽同大公子正妻何娘子同为庶女,但孙姑娘是诚敬伯夫人养在膝下长大的庶女,与嫡女同尊,若送往伯府的礼单不与侯府定例比齐,恐怕有伤侯府同伯府的和气。” “再者,老太爷并未定下侯府男子视立业高低添减娶妻份例的定例,所说只是能作考量。所以最终三公子娶妻份例该如何,我认为还是先衡量眼前境况为佳。” “母亲,您看儿媳所说可有何问题?”乔芝一番话说完,最后看向侯夫人,微微笑问道。 在三房与儿媳中选一个相信,侯夫人肯定是信自己儿媳的。她虽然还未想清楚,但还是下意识点了点头道:“儿媳说的不无道理。” 霍氏面上含着微笑,眸色深深地看向乔芝。她都不知道孙沛春是养在诚敬伯夫人膝下的,这个刚嫁进来没多久的乔芝是如何知道的? 且看侯夫人的态度,俨然已被乔芝的一番话掰离了念头。 霍氏心中暗恨,她就说怎么侯夫人突然召来乔芝一同商讨,原来乔芝竟是侯夫人找来的帮手。 而这一对身份相差极大的婆媳,又是在什么时候互相信任到如此地步的? 没忘记自己是为什么找乔芝来出谋划策的侯夫人找回了理智,最终还是宣布三公子的娶妻定例按旧例筹备。 三姨娘也收回了警惕的目光,不知是不是经历了一回险些遭克扣份例的危险,她此时的表情倒已经比来时要轻松多了。 接下来,侯夫人专心同乔芝探讨了一番要挑些什么充入纳采礼与聘礼中。她对乔芝的信赖,令在场无论是金玉苑的下人还是三房的下人,都无形中转变了看待乔芝的态度。 而其中最不平静的,便是三夫人霍氏。 她不能容许以往任她引导的侯夫人有了聪明的帮手后脱离她的掌控。 议事完毕后,侯夫人照旧吩咐了她的大丫鬟送乔芝出门。 不过这回乔芝身边有丫鬟随侍,出了金玉苑后,就坚持没让大丫鬟继续相送。 她同丫鬟走出一段路,转角遇到了站在墙边的霍氏同她的丫鬟婆子。 乔芝若无其事地对霍氏行礼道:“三婶娘,您竟没走远,真巧。” 霍氏亲亲热热同她笑道:“婶娘是在等你。左右我也无事,想着我们侄媳应当还未逛过侯府,便想带你四处看看,熟悉熟悉。” “那感情好。”乔芝见霍氏装得认真,她便陪着她装,“三婶娘你可真好,说到我心中所想了,我正想四处走一走呢。” 她们一个心怀鬼胎,一个曲意逢迎,可算是一拍即合,当即就如同感情甚好的婶媳二人一般,相携着一同逛侯府的假山与园子。 遇敌不想败,就得先发制人。乔芝一脸愧色对霍氏说到:“三婶娘,方才我当众驳了你的话,你不会怪我吧?我并非想如此的,只是看三姨娘她并不高兴,怕她怪罪与我母亲,所以才……” 乔芝都这么说了,霍氏还有什么好说的。她只能笑得一脸和蔼,“咱们都是为了侯府好,三婶娘自然不怪你。” “三婶娘真好,我看着三婶娘就觉得亲切呢。”乔芝笑得十分乖巧。 “三婶娘也是,看着你第一眼就觉得好。”霍氏顺着乔芝的话说着,话锋一转,迟疑道,“你这么好的女儿家,真是任再严厉的婆母,也挑不出错的贤媳了。只是我那大嫂嫂,她不似我这般出身寻常所以和气,若有时苛待你,还辛苦你多担待了。” 原来是挑拨离间来了。乔芝心中了然,面上摆摆头道:“三婶娘无需担心我。我也是同三婶娘一样,因为出身寻常,所以没什么脾气,极易与人相处。目前感觉挺好的,母亲好,世子也好,侯府真是个福窝呢!我这样低门小户的,能嫁进来已是三生有幸了,再没什么可挑剔的。三婶娘,你说是不是?” 这人油盐不进,又一口气将能说的话都说尽了,还自我贬低顺带将她也带上了,霍氏还能说什么?她只能应和道:“是呢。” 乔芝笑容满面,拖着霍氏陪着她逛了近一个时辰的园子,才将快要撑不住的霍氏送回了三房院落外。 看霍氏的脸色,以后恐怕轻易再不敢来她面前舞了。 待乔芝回到扶风榭,已接近午时了。她人刚跨进正房门槛,就听见裴承赫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怎的这么久才回?可是有人为难你了?” 乔芝走进屋内,在裴承赫身边坐下,同他解释道:“没人为难我,不过三婶娘倒是被我累得不轻。” 裴承赫好奇地挑眉,笑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然后乔芝一五一十将金玉苑发生的议论、离开金玉苑后三婶娘主动找她搭话,以及她顺带让三婶娘陪着走了一个时辰路的事告诉了裴承赫。 听闻以往为难他母亲的虚伪三婶娘在乔芝手里吃了亏,裴承赫心情大好,展开折扇给在外征战一上午的乔芝扇着风。 乔芝虽没累着,但也是有些热着了,一阵一阵的凉风吹来,令她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忽然问道一股陌生的味道,乔芝耸了耸鼻子,“这是什么味道?” “端上来吧。”裴承赫扬声道,然后给乔芝解释,“这是医士之前给你开的,调理身子的药。让从月事结束后开始喝,今天是第一副药的第一碗。” 丫鬟将深黑的药汤端到乔芝面前,乔芝低头闻了闻。可只是闻一闻,这苦味都令人有些难以忍受。 她骨子里其实有些娇气的,怕苦也怕疼,对着这么一碗瞧着就不是善茬的药汤,自然就有些抗拒。 裴承赫看出乔芝犹豫的脸色,哄她道:“我派人给你买了好吃的点心,你乖乖将药喝了,点心就拿出来了。” 乔芝有些无语凝噎,裴承赫这是哄小孩儿呢? 第35章 拉拢祖母 再吃一子 这么些天相处下来, 裴承赫注意到乔芝有些喜欢享受美食,原本以为用糕点鼓励她喝药是个好办法,结果看乔芝的表情僵了僵, 疑惑问道:“怎么,不爱吃糕点吗?” 乔芝只是有些不太适应这样的裴承赫, 与糕点并没有仇怨,恢复了微笑点头道:“谢谢世子,我爱吃的。”然后捧起药碗从碗壁试探药汤的温度。 裴承赫见状,转头招了招手。 端着糕点躲在茶室的丫鬟们这才鱼贯走出来,将三碟糕点放在了乔芝面前。 摸出药汤温度不烫后,乔芝闭眼捧起碗一口气将其喝见了底。 药汤那形容不出来的酸苦味令向来注重仪容的乔芝都不禁皱起了脸,赶紧拈起一个豆糕递到嘴边咬了一口。 也不知道裴承赫在哪里买的豆糕, 与乔芝从前吃的粗粝似沙的豆糕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这豆糕外表是用茶花形状的模子压出来的, 光是外形就很漂亮。 咬上一口, 最外层口感细腻似蒸熟的蛋黄, 有绿豆的清香、豌豆的醇香还有板栗的甜香,内里有一层薄薄糯皮, 糯皮里又是香甜的玫瑰山药泥。 一口豆糕压去药汤苦味后,乔芝又咬上一口细细品尝。 她手边的药碗已被撤走, 换成了一碗暖身的红枣枸杞茶。 上一刻还是喝药可怜人的乔芝,这下摇身一变成了品茶尝点心的贵夫人。 裴承赫欣赏着乔芝吃点心的模样,斜着坐姿扇扇子,以便能顺带送风给乔芝。空闲着的手还不忘将糕点碟子推到乔芝跟前。 “尝尝这个桂花杏仁豆腐, 听锦玥说没有姑娘家不爱吃的。” 裴承赫所说的桂花杏仁豆腐装在青翠小粽叶折起的方口小皿中, 一碟中只有两个。白嫩嫩的豆腐上浇了一层桂花酿蜜,散发着淡淡桂花香。 这样清爽漂亮的模样惹了乔芝两分喜爱,拿起一个在手里, 用碟中的小勺舀起一小块送入口中。 入口即化的口感加上杏仁和奶的香甜,果然是姑娘家们都喜欢的味道。 这道点心虽名为豆腐,却不是豆腐。不知是怎么做的,比豆腐嫩滑还爽口。上面浇的桂花酿蜜更是锦上添花的一笔。 乔芝尝过之后,感觉不错,将小碟递到裴承赫身前,“世子,你也尝尝。” 裴承赫看她喜欢,又推回给她,“你吃吧,女人吃的玩意儿,我不爱吃。” 他都如此说了,乔芝就只好独自享用了。 吃完裴承赫让给她的杏仁豆腐后,乔芝也吃得差不多了,瞧了瞧还有一道酥,就命春雨端下去给丫鬟们分了吃。 因着乔芝刚用了点心,裴承赫吩咐午膳迟些再上,遣散了屋里的丫鬟。而后又同乔芝说起三公子婚事一事。 “这回母亲操持承谦娶妻,幸而有你持正。此事千丝万缕,涉及众多,若有不慎母亲极易招人记恨。在我看来,现在每一步路都未走错,你居功甚伟。” 被裴承赫这般夸赞,乔芝腼腆笑道:“世子过奖了,母亲待我好,我为母亲分忧解难是应该的。” 即将要说的话不是好事,裴承赫收了面上的笑,凝重道:“你今日对付三婶娘做的好。她此人是笑面虎,你离她越远越好。不过这样一来,她明白了你的立场,往后可能会暗中给你使绊子,要多加小心。” 乔芝颔首道:“世子不必担心。” 然后乔芝为了安慰裴承赫,又狡黠一笑,玩笑道:“其实,应当是三婶娘要多加小心我才对。” 裴承赫爽朗大笑,赞同道:“正是!” 二人相视而笑,仿佛秘密夺谋的军师与主将。 笑过后,裴承赫又提起另一件事来,“还有十日就进四月了,四月初一是祖母的寿辰,早在你嫁进来之前,就已开始筹备。这回寿宴是小寿,但府里也会来许多勋贵姻亲。你不必担忧,我安排傅妈妈陪着你,教你认人。” 傅妈妈是裴承赫的乳母,扶风榭中品级最高的嬷嬷。裴承赫并未让她管事,但给了她最高尊容,是扶风榭下人中人人都要敬重的人物。 有裴承赫周到的安排,乔芝心中感激,站起身来福身道:“是,谢世子妥帖。” 裴承赫仰头看站着的乔芝,发现她这个方向看去也很是美丽。 等乔芝坐下,裴承赫继续说道:“此次寿宴,你娘家定也在受邀中,若思念家人,可好生同家人们聚一聚。” 乔芝点点头,心道对她而言,思念的仅有胞弟一人而已。 既知道雷老夫人的寿辰将至,乔芝这十日除开协助侯夫人筹备三公子婚事外,剩下的时间都在专心给雷老夫人准备着寿辰礼。 尽管裴承赫说有他准备的礼就够了,不过拉拢雷老夫人的大好机会,乔芝怎么会错过呢? 有事忙,时间过得就格外快些。 到了老夫人寿辰这日,一早起来,便能感觉到侯府与平日的不同。 为了方便外客辨认,丫鬟们与小厮们都按着规矩换上了今日统一的衣裳。且丫鬟们也梳着相同的双鬟髻,未戴与她人不同的首饰。 今日这样的场合,乔芝的打扮只管大方得体,并未选择艳丽出挑的衣裳与首饰。 而裴承赫则恰恰相反,他作为侯府世子、雷老夫人的嫡长孙,今日需撑起场面。 所以他穿了一身枣红金线绣宝相纹的圆领袍,腰间饰一掌宽的金玉带,大气又华贵。 所幸他长相英俊出挑,身姿高大笔挺,穿这样的衣裳,仍然是人穿衣、衣衬人。并未被华丽的衣裳抢去人的风头。 穿戴完毕的夫妇二人相携至金玉苑,然后同侯爷、侯夫人,及金玉苑的一众小辈,一齐到了寿安堂。 寿安堂的位置在整个侯府的中轴最上层,环境清幽、建筑宽阔庄重,总院比之金玉苑要小上一半。不过因为仅住了老夫人一位主子,又要比其它院里疏散得多。 五房子孙齐聚后,众人陪着老夫人一同用了早膳。 早膳用罢,在寿安堂其乐融融说了一阵子话后,众人目送雷老夫人乘上软轿,又一同步行至举办寿宴的镜心湖。 镜心湖其实距离寿安堂并不远,位于寿安堂西南方。寿宴就举办在镜心湖旁宽阔的临湖亭榭中。 因早有筹备,临湖一带的屋舍亭廊被修缮一新、彩绘鲜亮。此时梁上挂着彩绸、各处桌案立架上摆着雷老夫人最爱的君子兰,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繁华。 雷老夫人今日衣着隆重,不过这一身朱红蝠寿纹的衣裳将她衬得略显老气。平日瞧着不过五十出头的模样,今日看着却符合是花甲之年的人了。 她端坐在厅堂正中的独座交椅上,面含和蔼微笑,接受纷至沓来的客人们的拜贺。 因着客人太多,侯夫人另在一间厅里招待客人。 乔芝始终陪在侯夫人左右,又有傅妈妈为她提点,所以待客期间一切都较为顺利。 忙碌的迎客一直持续到巳时中,客人都到得七七八八,侯夫人等主人家才渐渐轻省下来。 接下来是众人献礼环节。 若是寻常人家的寿宴,客人的寿礼在进门时便递交记册了。 但像威远侯府这种高门大户,为老夫人过寿不仅仅只是一场寿宴而已,更是借亲朋好友齐聚一堂的场合,互相联络感情、攀结建交。 所以在寿礼记册后,又有这样一场当众献礼的环节,将各自的心意展示在人前。 因着雷老夫人还有一层皇后祖母的身份,所以献礼之初,首先便是帝后二人派的宫人代表帝后献上寿礼。 然后,便是按照先客后主、先亲后远、先尊后卑的顺序依次献礼。 乔芝一直认真关注着场中雷老夫人的态度与他人寿礼的关系,发现她的猜测果然没错。 尽管雷氏现今已是六十三岁的老夫人,但是她对一应代表佛、寿、福之类的寿礼兴趣缺缺,仅有表面维持的感谢与客气,并不见多喜欢。 所以轮到长孙与长孙媳献礼时,乔芝从她备下的两样不同寿礼中,选了她主要费心准备的那件。 说到乔芝为什么会准备两样寿礼,还得追溯到她刚嫁入侯府,敬茶的那日。 那日是她第一次见裴承赫这位祖母。打过照面后,从雷老夫人的穿衣打扮与妆容中,乔芝看出老夫人虽年岁大,却并不服老。 虽然她头发中已有银丝,但口脂、蔻丹一样不落,穿衣鲜艳、饰品华丽。若不提她的年纪,说她是中年妇人也不为过。 所以在为雷老夫人准备寿礼时,乔芝不但准备了一样符合老年妇人寿礼的寻常礼物,又用心准备了一件投其所好的礼物。 等裴承赫将寿礼奉上后,乔芝将包裹礼物的红绸撤去,奉给了为雷老夫人接礼的大丫鬟。 那大丫鬟看清寿礼模样后,有一瞬被惊得出神。然后她很快调整好表情,将乔芝的寿礼奉到雷老夫人面前。 当雷老夫人看到乔芝送上的画框中有一个惟妙惟肖,却依旧年轻美丽的自己时,早已被各式玉佛、如意、福寿双耳瓶磨得平静的内心重新掀起了涟漪。 她头一次伸出手接过了寿礼,端在面前细细观赏。 绣像中的人,梳着她常梳的发髻,可是发间乌黑油量。是她的面容,可是眼角平展、双瞳乌黑光彩熠熠。是她的脖颈,可是平滑纤瘦。 每一处都是雷老夫人喜欢的自己的样子。 见老夫人这副专注模样,周围陪伴着她的人纷纷围上前来观看。众人见是一幅写实绣像,纷纷惊叹不已。 “少夫人这绣工一绝,简直与老夫人一模一样!” “真的很像呢!” 雷老夫人听见众人夸绣像与自己相像,心中不由生出一股难言而喻的满足感。 原来在众人眼中,特别是在乔芝眼中,自己竟与绣像中一样依旧年轻美丽么? 雷老夫人心中倍感慰藉,她抬起头看向乔芝,实心笑道:“孙媳有心了,祖母喜欢你的寿礼。” 乔芝见经过她矫饰后的绣像得到了雷老夫人的喜爱,花费的心血没有白费,自然是满意的。 于是她趁热打铁,福身扬声道:“祖母高兴就是孙媳心之所愿。孙媳祝祖母寿与天齐、万事如意。” “好孩子。”雷老夫人点点头,将她的寿礼交给大丫鬟收走,欣慰地看着裴承赫与乔芝退下了。 场外没有看见乔芝寿礼的人纷纷好奇,有人议论,有人托人打听是何物, 三夫人霍氏见乔芝凭借一件寿礼就轻易讨了老夫人欢心,一时有些胸闷气短。 而侯夫人早就听裴承赫说,她儿媳为老夫人备了一件特殊的绣品作寿礼。此时存了心观察着,见脾气古怪的婆母难得对人露了笑,不由得为她儿媳骄傲万分。 回了座位后,裴承赫同乔芝对视一眼,看她的双眼中也满是赞扬之色。 献礼过后,寿宴终于开席。 原本在这种场合连侯府大门都进不来的乔家,因着女儿做了世子夫人,乔父与乔母都分别被安排在了较为重要的桌席上。 女席中,王澜珍身为乔芝娘家人,本就瞩目。又因着乔芝方才献礼得了雷老夫人夸赞,就更是惹眼。 各家夫人们时不时同王澜珍攀谈,都会夸上乔芝一句。 如若王澜珍是乔芝的亲生母亲,此时定是骄傲自豪的。可王澜珍只是续弦的继母,有高门夫人同她结交,既让她高兴,又对人家三句话离不了乔芝而有些耿耿于怀。 另一边,乔芝陪着侯夫人穿行在重要席次间,招待勋贵夫人们用膳、与人敬酒,忙了半晌。 侯夫人对乔芝的懂事体贴、大方周到很是满意,缓下来后,同她和气道:“差不多了,你也忙得不轻。快去招待一下你娘家人,莫冷落了。” 婆母体贴,乔芝自然顺从,她福身道:“谢母亲。”然后从侯夫人身边离开,前往她继母所坐的席面。 方才忙着时,乔芝没时间细看,只大致记得王澜珍还是如以前一样,一出席重要场合就穿红戴绿满身热闹。她带在身边的乔乐茹也被她打扮得如过年一般喜庆。 此时乔芝袅娜朝王澜珍所坐的桌席走去。 瞧见她到来的夫人们顿时放下手中碗筷,微笑行注目礼迎接她。而王澜珍一副想笑又笑不出来的模样在众人的衬托下尤为可笑。 坐在她身旁的乔乐茹倒是开心的,只是眼睛只盯着乔芝头上簪的烧蓝宝石钗子,明明白白一副艳羡的神情。 “母亲,小妹。菜肴可还合口味?”乔芝走到王澜珍身旁,亲昵问道,又抬头环视一圈,同各位夫人招呼道,“各位婶娘嫂嫂们还请随意,有何需求尽管找丫鬟们提便是。” 王澜珍方才远远见乔芝,就被她如今世子夫人的派头惊得不浅。 此时近距离上下扫一眼,看乔芝容光焕发、面含说不出尊贵的得体浅笑,身穿昂贵的花绫,头戴精细烧蓝。就算与她回门时比起来,都有不小的变化。 再加上乔芝走到哪里都仆从环伺,人人讨好。王澜珍就更是感觉她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往日在自己手底下讨生活的继女现今这般如日中天,令王澜珍如何不咽气? 乔芝过来见继母与妹妹,只是礼仪所至,她同王澜珍与乔乐茹说了几句话后,就笑着离开了。 她对王澜珍来说,就如同昙花一现,花开得越是娇美,就越是让人怀怨在心。 只怨那美丽的花为何有了她的主张,为何不能被自己掌控、摘采、践踏…… 晌午的寿宴结束后,离晚膳还有不短的时间。这期间内,客人们可以游园、做游戏,有亲的人,也可以随亲到各房院中坐一坐。 乔家人自然被乔芝接到扶风榭歇息。乔父与乔昌润由裴承赫带到男客房里陪同。王澜珍与乔乐茹自然由乔芝招待。 喝过茶说了一会儿话后,王澜珍见乔乐茹一副心不在焉又坐不住的模样,同乔芝说道:“芝丫头,你看乐茹这么小,陪着我们有些为难她。我看侯府的姑娘挺多,不如你送她去同侯府的姑娘一道玩,大家都是亲人,也该熟悉熟悉不是?” 一听她娘这样说,乔乐茹顿时来了精神,能和侯府姑娘们玩熟,往后她就能四处炫耀了。 乔乐茹走到乔芝身边,揪着她的衣袖扯了扯,“大姐姐,你带我去吧!” 乔芝有些为难,不过并不是不想带乔乐茹融入侯府的姑娘们中。她只是担心,侯府的姑娘们本来就不好相处,乔乐茹又是个心眼小、不圆滑的人,恐怕她很难同侯府的姑娘玩在一处。 就算乔芝心里不喜乔乐茹,也不愿意看见一个小姑娘被同龄人伤了心。 王澜珍见她没有立即答应,嘁了一声道:“芝丫头,你如今是富贵了,可是莫要忘了本。我们才是你最亲的自家人。怎么,你现在连领你妹妹去玩都不愿意?” 乔芝本一片好心,既然王澜珍拿亲情压她,那她也没必要替别人着想了。 她站起身来道:“母亲请莫说笑,我自然愿意的。且不光送乐茹去,我还亲自送她去,也好跟侯府的姑娘们打声招呼,让她们善待乐茹。如何?” “那是自然,这是你做姐姐的应该做的。”王澜珍摆着谱,跷起了一条腿。 乔芝假意笑了笑,拉着乔乐茹出门了。 乔芝带着几个丫鬟走了,将王澜珍熟悉的连香连碧留了下来。 她走后,王澜珍眼中露出得逞后的得意来。 在心中比较了一番后,王澜珍看向连碧说道:“我要去净房,连碧,你给我带路。” 连碧应道:“是,王夫人。” 王澜珍起身,带着连碧往外走,见连香也要跟来,转身笑道:“连香,一人带我去就好。你留在房里,若芝丫头等会儿回来见不着人如何是好?” 连香觉得王澜珍说的有道理,于是点点头停步了。 净房所在的位置一般都较为幽静,扶风榭正房的净房也是如此。 走了一小段路后,王澜珍悠悠道:“连碧啊,你们夫人同姑爷如何?相处的可还好?” 连碧眼神暗了暗,答道:“回王夫人话,少夫人同世子自然是好的。” “那就好。她们好,我这做母亲的就放心了。”王澜珍说着,瞥了连碧一眼,又状似不经意提起一般,“从前买丫鬟,芝丫头挑了你跟连香时,我就知道她聪明。你可知道为什么?” 连碧抬起头,心里有些明白王澜珍要说什么,可还是眼露茫然地看向她摇了摇头。 “你个傻丫头。”王澜珍骂了她一句,解释道,“这有长得漂亮的丫鬟在身边,往后芝丫头嫁了人,若是同夫郎感情不稳,就能把丫鬟开了脸送给夫郎,用来巩固夫妻感情。” 听了王澜珍的话,连碧顿时双颊绯红。 王澜珍见状,心下了然,又装模作样感叹道:“如今芝丫头同姑爷好,就是最好不过了,应当不需要立通房丫头来帮她收姑爷的心 。不过啊,我看姑爷一表人才又身在高位,若是对芝丫头又好,那可真是难得见的好男子。” 连碧眼露憾色,赞同地点了点头。 这样单纯的小丫头片子,哪里逃得过王澜珍这个商户女精明的眼睛?王澜珍几句试探的话,就已经把连碧的心思摸了个干干净净。 王澜珍心想,她从连香与连碧里选了连碧挑拨,是选对了。 连香是个老实丫头,忠心又勤快,连碧看着就是个轻浮的。经她一试探,果然存了些见不得人的心思。 有了把握后,王澜珍又下最后一剂猛药。 “唉,连碧啊,我看你这标志的小模样,跟哪家小姐也差不离了。往后你要是不被芝丫头留下,放出去嫁个普通白身男子,真是有些可惜了。” 连碧听着这话,手暗暗攥紧了些。心中不禁顺着王澜珍的话往后想。 看少夫人的手段与做派,肯定会像王澜珍说的一样,留她到适龄后,就将她放出去嫁人了。可她一个做丫鬟的,能嫁到什么好男子呢? 待她嫁人生子后,又回来给少夫人做管事媳妇,忙忙碌碌一辈子。 想着想着,世子俊朗的面容浮现在连碧的脑海里,还有之前在凉亭中,她撞上去时,世子那宽阔又坚实的胸膛…… 第36章 丫鬟二心 无良娘家 乔芝带着乔乐茹离开扶风榭, 回到镜心湖,沿路问了丫鬟后,得知八姑娘裴锦秀在湖心亭带着一群小客喂鱼, 于是便将乔乐茹也带往湖心亭。 乔乐茹如今才六岁,与年岁大的姑娘们不便相处。而乔芝熟知的侯府姑娘中, 也就只有十一岁的裴锦秀要合适些。 六岁的乔乐茹已经明白了许多事,她跟在乔芝身边,走过侯府繁华,眼见熙来攘往的丫鬟小厮们对乔芝恭敬有加,眼中艳羡只增不减。 她看向乔芝,看她手腕上的玉镯、看她华美的衣料,不禁问道:“大姐姐, 当世子夫人的感觉是不是好得不得了?” 二人身边还跟着四名扶风榭的丫鬟, 乔乐茹就这样当着丫鬟们的面问出这样的问题, 当真是已经六岁了还一点成算都没有。 乔芝不理会她的问题, 教诲似地说道:“茹儿,等你再大些就会明白‘在其位, 谋其职’的道理。” 丫鬟们垂着眼,人人面上虽不露分毫, 却没人不在心里比较乔家这一对姐妹。这两人,无论是外表还是心境,都简直判若云泥。 由此,丫鬟们又对乔芝多生出一分佩服来。少夫人能出落得这样的优秀, 大约靠的都是她自己。 其实乔乐茹问出口后就后悔了, 不过她并非是后悔自己说话不得当,而是后悔她明明知道乔芝最是装模作样,还要问她问题给自己找不痛快。 之后乔乐茹再没说过话, 直到她被乔芝带到侯府姑娘们面前,才重新扬起笑脸。 乔芝还未把乔乐茹这点小脾气放在眼里,该做的事该说的话面面俱到。 她将乔乐茹拉到裴锦秀跟前,同一群小姑娘打了声招呼,然后说道:“锦秀,嫂嫂托你件事。这是我娘家二妹妹,名乐茹。她年纪小,同我们在一处无趣的紧。你可否带她同你们一道玩耍阵子。待会儿我再来接她。” 这群小姑娘里,最大的是裴锦秀,然后是一群五至十岁的侯府另四房的姑娘们,及今日来侯府做客的其她小姑娘。 除开与乔芝相熟的裴锦秀不提,四房的小姑娘们虽然不常见乔芝,但都记得是送她们见面礼的大嫂嫂。 因此这一群小姑娘里的大部分人都肯给乔芝面子,纷纷点了点头。 裴锦秀更是直接牵起乔乐茹的手,拉着她站进喂鱼小团体中。 小姑娘们的乖巧令乔芝暖心不已,嘱咐乔乐茹注意安全,又将三名丫鬟留下来照顾她,这才返身回扶风榭。 原本乔乐茹对侯府出身的姑娘怀有好奇与羡慕的心思,摆出了讨好的姿态。但看她们与乔芝的相处同她也没什么差别,且在场的还都是些庶女,她的态度便渐渐随意些了。 可在裴锦秀等人眼里,乔乐茹只不过是借嫂嫂之便才能同她们一处玩的普通姑娘,况且这个乔乐茹还不是嫂嫂的亲妹子,自然就同她亲热不起来。 见乔乐茹没兴趣喂鱼赏鱼,还一个劲往远处裴锦玥她们打锤丸的地方看,就更没人同她亲昵了。 乔芝这头回到扶风榭正房,见王澜珍悠悠闲闲坐着品茶吃点心,看她回来后,笑脸相迎说道:“这下可好,没了茹儿这个小姑娘在,咱娘俩可以好好说说话儿了。” 这个女人向来是有好事没好脸,有好脸无好事,乔芝见她一反常态,心中立即警醒起来,不过面上还是那副大方得体的场面笑容。 她在主座坐下,应道:“是呢,小姑娘就该同小姑娘在一处玩。” 说话间,乔芝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中室一圈,目光从两个陪房丫鬟面上扫过。见连香面上微微厌烦,连碧恍若无所觉,乔芝微妙地察觉到了不对。 作为跟了她好几年的丫鬟,都知道王澜珍不是好人,听见王澜珍说要好好同她说说话,连香所作出的反应虽然不擅掩藏心思,但那才是正常该有的。 看连碧的模样,似乎是有什么心事,就如同她最近当值时一般,也常常这样愣神发呆。 乔芝一向是将连香与连碧当做自己妹妹一般,对她们只做该有的管教,并不严厉、也不曾苛待过。 所幸连香是个认真懂事的,连碧虽然小孩心性了些,但也一直乖巧。 现在察觉有异,她自然是不能再放任了。 乔芝不动声色在心中想着事,面上应付着王澜珍探听自己同世子关系的问话。 “母亲不必为我操心,我同世子相敬如宾,一切顺遂、再好不过了。母亲倒是同我说说家中境况如何,我如今出嫁后,可是时时惦记着家中的。还有,兰珍馆近日营生如何?” 王澜珍还没铺开自己的目的,自然不能将没了乔芝出新鲜主意后兰珍馆进益下跌的事说出来,她笑道:“家中一切都好,兰珍馆也好。不过这都是次要的,你这个姑奶奶现在才是重中之重。家中都惦记着你,望你同世子夫妻和睦,望你早日生下嫡子,只有嫡子傍身,你世子夫人的位子才能稳固。” 乔芝心中明白着呢。 她三朝回门时,王澜珍就打听出了新婚前两日她与世子尚未同房的事。看她现在这副模样,应当还不知道其实一直到现在,世子也还未与她同房。若不然,提的就不是嫡子了。 “母亲,我何尝不想要嫡子?只是,子孙福是顺其自然的事,急不来的。”乔芝配合着王澜珍的话说着,顺便摆出一副希冀又遗憾的表情,想看看王澜珍到底是想做什么。 果不其然,王澜珍见乔芝也念着绵延子嗣的事,正中她的下怀,便忧心忡忡道:“你可以不急自己,但你要急别人。世子院里还有两房妾室,若她们先于你诞下男孩儿,往后你的处境就没这么轻松了。” “母亲大可放心。”乔芝低头转了转手指上戴的戒子,语气虽淡,但实为激将,“妾生子有何可惧,抱来正房养着便是。” 见乔芝浑不在意,王澜珍立即急道:“傻丫头!哪儿有你想的那样简单?且不说妾室会不会夺了你的宠来对付你,就算你把庶子抱来屋里养,难保人家娘俩背着你一条心。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你不惧妾室与庶子,也该让庶子生在自己人的肚子里头才是!万不可给了外人机会!” 乔芝抬起头,疑惑道:“自己人?”,又看了看连香与连碧,问道,“母亲的意思是,让我将这两个丫头开了脸给世子做通房?” 王澜珍本以为乔芝会装傻让她来示意,没想到乔芝自己就这样毫无遮拦地说了出来,还点破是她想让乔芝这样做的。 听了这骇人的话,连香忍不住地怒视王澜珍,显然是气愤极了。而连碧却小心翼翼抬眼看乔芝,内心想法不言而喻。 两个小丫鬟高下立现。 王澜珍扛不住乔芝这般压榨心态的手段,立刻摆手道:“你这才新婚多久,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为你往后着想,替你未雨绸缪罢了。” “原是我误会了。”乔芝笑道,“母亲平日已够操劳了,这等小事就不用您费心。我的丫鬟,我自有打算。通房也好,打发出去嫁人也好,总之不是眼前的事。” 王澜珍心中暗恨,乔芝竟比从前还要圆滑难拿捏了。她本想着,无论乔芝透露出是有意将陪房丫鬟抬为通房,还是无意如此,她今日都算是没白忙活一回。 既然连碧心中已经被她挑拨得生出了心思,乔芝愿意提拔丫鬟,连碧定会有所作为。乔芝不愿意提拔丫鬟,连碧会与乔芝离心,并且想方设法成全自己。无论是哪种,乔芝都将不得安生。 但是现在看样子乔芝已经有所警惕,且还未表明态度,事情也就没她想的那么有意思了。 “成,芝丫头你自己看着办吧。”王澜珍收了笑,若无其事端起茶来慢慢喝着。 乔芝同王澜珍的对话结束后,连香与连碧的心情都无法再轻松起来。 好不容易等寿宴结束,寻了无人的机会,连香半分不犹豫地跪在乔芝脚边,几欲哭出来,“奴婢求少夫人……奴婢只想伺候夫人一人……” 乔芝伸手扶着连香的胳膊,将她扶起来,安慰道:“起来罢,莫要因为无关紧要的话东想西想。你既跟了我,又忠心,我自会让你越过越好。哪儿有害你的道理?” 连碧没想到连香这么决绝,愣神后也曲膝往地上跪。 乔芝看着这个被自己放任溺爱得有些忘了本的丫鬟,凉了的心也逐渐冷硬起来。 “连碧,你跪下是为何?是想让我给你换个差事?” 乔芝的语气没有丝毫温度,吓得连碧面上顿时没了血色。连忙摇头道:“主子,不是的,连碧不敢!” “我原以为,你拿了匣子里的梅花簪,只是因为喜欢,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看来,你应当是觉得做丫鬟委屈了。既然你心里有了别的打算,看在主仆一场的份上,我就成全你。免得传出去说我乔芝不容人、善妒。”乔芝平淡地将事情戳破,并没有一丝生气的模样。 可她越是这样,连碧就越是害怕。 乔芝的首饰匣子是她管的,梅花簪子也是放在最底层不常用的许多簪子中最小的一只。 没想到乔芝不仅对人情世故心如明镜,对自己的物件也是了若指掌。 她只不过是想拿几日夜里偷偷戴一戴再放回去,竟这么快就让乔芝发现了。 一时受惊吓过度的连碧大颗大颗掉着眼泪,哭着解释道:“不是的夫人,奴婢没想偷您的簪子,只是贪图富贵,想戴着试试……” “这是怎么了?”裴承赫送完客回来,见乔芝在管教丫鬟,本欲避嫌走开,但看乔芝脸上没有笑,丫鬟还哭哭啼啼的,便又折了回来。 他走到乔芝身边坐下,问道:“丫鬟惹你生气了?” 家丑不可外扬,乔芝否认道:“回世子,只是小事。我带她们去别处说吧,不扰你清净。” 连碧心念电转,知道乔芝已经发现自己起了心思,还发觉了自己偷拿了簪子,就算原谅了她,主仆之间也回不到从前了。 相较之下,与其被乔芝冷落、提防她夺宠,还不如奋力一搏。 况且传言都说世子风流又怜香惜玉,若得了世子怜惜,她还能有一线生机。 身随心动,连碧跪着爬动几步,来到裴承赫身边,扯着他的衣袍一角梨花带雨道:“奴婢求世子宽恕,奴婢只不过是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才一时不清醒犯了错。如今奴婢已知错了。” 裴承赫莫名其妙:“求我干甚?求你们夫人去。” 虽然裴承赫实在迟钝,听不懂连碧话中暗示的意思,但乔芝记得游湖时裴承赫曾提过连碧。又见连碧已经死了心要爬床,暗笑话自己竟还想再给她一次机会,就这么因为起了脾气,不禁直言道:“世子,你没听懂,连碧是想伺候你呢。” 听明白这丫鬟是起了歪心思,裴承赫猛地扯回自己被她抓着的衣袍,皱眉道:“那还不赶紧远远送出府去。” 听到裴承赫这么无情,连碧的假哭变成了真哭,心里万分慌乱不已,又朝向乔芝哭求道:“夫人,饶了我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乔芝见连碧哭得这么厉害,往日她天真烂漫讨自己开心的场面一一浮现在眼前,若说真要一时铁石心肠起来,她还有些做不到。 不过乔芝也知道,若心慈手软,害的只能是自己。 “世子,连碧是我带到侯府的陪嫁丫鬟,若此时将人送出府去,难保不被人歪传。”乔芝冷冷看着连碧,声音尚理智地说道。 连碧见事有转圜,自己不会被送出府,哭的劲渐渐小下来。结果还不等她出口谢谢乔芝,又听乔芝说道。 “虽不能送出府,正房也是留不下了。打发连碧去浆洗房,世子意下如何?” 裴承赫站起身来走到乔芝身旁,拉着她往茶室去,“你说如何就如何。走,我给你点一碗茶来喝,去去晦气。” 中室里,连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被春雨领着人给架着走了。 乔芝被裴承赫带到茶室,坐在他对面,看他面无表情地磨着茶粉,心里的起伏慢慢就平静了来。 知道下人们都被他留在了外面,看了一会儿裴承赫手中动作后,乔芝开口问道:“世子可有话与我说?” 裴承赫撩动眼皮看了她一眼,“你如何知道的?” 见自己猜对了,乔芝抿唇笑道:“世子你若表情再多些,说不准我连你想说什么都知道。” 裴承赫心里想说的话,其实始终有些犹豫不决。此时他见乔芝笑了,就更是有些于心不忍。 可一想到方才连丫鬟都背叛她的事,裴承赫又觉得他是该从长久考虑,才能守住乔芝安宁。 顿了顿后,裴承赫坦白道:“我觉得你前十几年身边都是这么一群不好的人,往后定会否极泰来,遇到的都是好人。” 裴承赫的话既没头又没尾,弄得乔芝懵懵懂懂,问道:“世子的意思是说乔家的人都有问题?” 裴承赫点了点头。 乔芝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原以为你那个同母生的弟弟能心里念着你,今日见了,原来也是个没心没肺的。”裴承赫将茶粉倒进茶碗中,手执茶筅,却没动作,注意着乔芝细微的表情,恨恨说道,“我听你寻常话中,很是疼爱这个弟弟。可我要告诉你,他就是个吸着你的血还嫌不够的自私人。你往后,莫要对他太过上心了。” “怎么呢?”乔芝一时还有些接受不了裴承赫这样说乔昌润,但她相信裴承赫的为人,没有十足证据,他必定不会乱说话的。 见乔芝心态尚好,裴承赫这才动手给她点茶,口中解释他这样说的原因,“其实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只是我觉得一个与胞姐相依为命、相互照拂的弟弟不该是这样的。” “今日我招待你父亲与你弟弟,同他们聊过一阵。你嫁进侯府半月,他们非但不问问你的境况,反倒问我,你有无不当之处。这是一不好。我同你弟弟独处时,我问起你从前闺中事,谈及读书此事,他说你读书无用,也不如他书读得好,家中有他学文便够了,往后待他及第,有他护着你。依我看,这是他不认同你,这是二不好。”阿,昏 “而后,我问他,若他拜官致仕,会如何护着你。”裴承赫说到此处,冷笑一声,又接着道:“这时他倒是慷慨地大着胆子说了一番,主要意思是有他护着,不能让你被随意休弃。真是可笑至极!” 乔芝听着这些话,脸色有些木然。 裴承赫越说越是气愤,手里点茶的动作做来越快,最后脾气上来了,摔了茶筅,脸色阴沉地说道:“因为不觉得我会将这些事告诉你,所以踩着你来讨好我。因为心里不觉得有问题,所以话说出来还怡然自得。” “若真爱护你,一该问你好不好。二该熟知你的好、而不是自己占了父亲重男的便利,还看轻胞姐。三该不视夫妇分离为猛虎蛇蝎,应当只以你的意愿为准。若夫妻不睦,即使助你和离,自由自在生活,难道还伤风败俗了不成?” 裴承赫一字一句振聋发聩,心里所想皆为乔芝考虑,令乔芝心中一时有些复杂。 她知道的,她一直知道胞弟乔昌润有着不少不显眼的问题。 从前她同他一块儿读书写字,总遭他笑话,还拿她不如他的字比较,劝她不学也成的。 还有他一直觉得女红上不了台面,劝她学琴。 可是乔芝之所以潜心钻研女红,一是为了继承母亲手艺,二是自己诚心喜欢。 可是乔昌润是她唯一的亲弟弟,她对他总有宽容。 为了不扰他读书,她的许多艰难也是瞒着他的。 从前乔芝信赖乔昌润,一是有些事她尚且还未察觉,比如裴承赫指出的这些。二是乔芝总会为乔昌润找些理由,来劝自己不与他生疏。 如今,这一切的表面平静,都被裴承赫干脆地撕破了。 他教她认清了自己的弟弟。也让她彻底失去了对乔家的挂念。 乔芝静静坐着,她不想哭,可还是没忍住掉了一滴眼泪。 裴承赫顿时慌了神,立即起身蹲到乔芝面前,“你别哭,是我太着急了。但我也是不想你一片好心付诸东流。” 他有些犹豫又有些着急地伸手拭去了乔芝那一滴滚落到面颊处的眼泪。 见她眼眶通红,他心里像被一根绳子捆缚地越来越紧一般,缠得他喘不过气。 “你早些认清才好,免得往后被人利用。你别难过,你现在是我裴承赫的夫人,往后再无人敢欺负你。你看不透的事我来帮你看。” “没了乔家,你还有裴家。我父亲、母亲、妹妹,还有我,我们都会将你当做至亲之人来待你。除了你的聪明才智,我们不需要利用你……也不是利用你,总之除了聪明才智,你有的我们都有,我们裴家有、你没有的,都会与你同享。” “芝芝,莫哭了。虽然你哭的模样也很美,但是我不能再看你哭。” 乔芝本想静一静,奈何裴承赫这么一大通话说下来,她心中无法平息的痛楚全都被他搅合得支离破碎。 她收起委屈,看向裴承赫,从他深邃双目的倒影中看见了脆弱的自己。 乔芝从来不允许自己软弱,因为一旦她不再坚不可摧,就没办法与不公、与困难抗衡。 “世子,你的意思是,什么都能给我吗?”乔芝收起情绪,镇定下来,决定趁裴承赫心中有愧,为自己争取一项权利。 现在的裴承赫,就算乔芝说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想方设法搭起天梯去给她摘月。他赶紧说道:“是,无论你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我裴承赫从不食言。” 乔芝静静看着裴承赫,轻声问道:“如若往后我不想再做世子夫人,你可否同意与我和离?” 裴承赫僵直了一瞬,可是看乔芝眼角的红还未褪去,鬼使神差回答她道:“我答应你。” 第37章 不提和离 借酒装傻 自从雷老夫人寿辰之后, 乔芝与裴承赫互相冷淡、泛泛地过了几日。 裴承赫一日比一日燥郁,三日后终于憋不住,四处发了请帖, 广邀狐朋狗友至彤楼玩闹。 彤楼此地除了饮酒作乐外,主要是看杂耍、相扑的场子。 此时彤楼二层被裴承赫包下了半边, 命人将屏风间隔都挪走,把矮榻都并在了一处。公子哥儿们坐的坐、躺的躺,横七竖八地饮酒吃菜、瞧着楼下的热闹。 裴承赫在一片喧闹中阴沉地喝着闷酒,满脑子都是“我对她那么好,她为什么要与我和离?” 因着裴承赫往日也时常谁都不理,闷起头来喝酒,所以除了穆虔和孙博远, 没人察觉出他有什么不对。 有人闹道:“承赫兄, 就咱们这些爷们儿多没意思, 叫些女人来陪一陪如何?” “女人?”裴承赫将酒盅重重一放, 目光空洞地冷冷一笑,恨恨道, “女人最是没意思。今天谁都不要跟我提女人,听见没有!” “哦……听见了……”那人摸了摸脑袋, 讪讪答应道。然后茫然看了看众人,摊开双手表示自己很无辜。 孙穆二人警觉地对视一眼,凑在一处猜测裴承赫这是怎么了。 孙博远:“为情所困?” 穆虔:“为谁呢?” 孙博远:“嫂夫人?” 穆虔:“不可能!” 这时三楼的喧嚣声陡然变大,大到整个大堂都能听见有人在争吵不休, 且不见停下的趋势。 如此吵闹声, 已经扰了裴承赫喝酒的兴致,他招来人问道:“燕来,楼上怎么了?” 燕来去打听了一番, 回来报:“禀世子,是蔡公子一伙人与人起了争执,正在为难人家。”说完后,燕来考虑再三,还是告诉裴承赫,“蔡公子为难的人里,为首的……姓齐……” 裴承赫皱眉闭着眼,疑惑道:“姓齐?齐什么?” 燕来忐忑答:“回世子,叫齐……齐佳悯……” “齐!”裴承赫猛地睁开眼睛站起身来,转身就往楼上冲,“芝芝舅舅!” 正在与孙博远争论令裴承赫伤神的不可能是嫂夫人的穆虔见裴承赫扔下几个字火急火燎起身走了,一头雾水重复道:“什么治治救救?” 孙博远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站起身来,提醒穆虔,“你想想嫂夫人芳名叫什么。”然后挥袖跟着裴承赫离开的方向去了。 穆虔呆了片刻,反应过来后跟着上了三楼。 其他人见裴孙穆三人都走了,也纷纷站起身来跟了过去。 裴承赫上了三楼,见吵闹声源处果真是他的死对头蔡嵇等人,一群穿红挂绿的二世祖围着几名中年人推推搡搡,极不客气。 而被蔡嵇他们为难的人中,赫然就有当初裴承赫成婚那日见过的乔芝舅父齐佳悯。 “蔡嵇。”裴承赫走上前,毫不客气地握着折扇将人推到一边,脸上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阴沉,“你怎么又当着我的面找别人麻烦?” 被人用折扇推着退了两步,蔡嵇本就火大,一看来人是裴承赫,就更是怒不可遏,“裴承赫,你占了二楼我都还没说你,你倒送上门来了?” 被围着找麻烦的一众中年男子原本都预备认栽赔礼道歉以求蔡嵇放过,见事有转机,都纷纷松了一口气。 齐佳悯看清来解救他们的人,惊得呆若木鸡。 那人面对祁国公嫡孙也半分不让,瞧着像是醉了酒,态度就更是跋扈。他走到蔡嵇面前,高半个头的他居高临下地说:“我听说人家只不过一时不察将酒洒在你身上,你就让人不喝完一坛酒不放人。蔡嵇,本世子就是来主持公道的。” “裴承赫,你别多管闲事!就你这半壶酒量,还不赶紧练你的酒量去。”蔡嵇见围着的人越来越多,压下怒火后退一步,不耐烦道,“我请人喝酒,与你有什么关系?” 裴承赫冷哼一声,振振有词道:“当然与我有关系!你欺负的是我舅舅!” 蔡嵇愕然,将那几个中年男子又看了一圈,没见着有裴承赫母家姚家人。转头忍无可忍道,“裴承赫,你莫不是喝了马尿了?有个屁的你舅舅!” 遭人说了这种话,裴承赫能动手绝不动口,丢下一句,“我夫人的舅舅,就是我舅舅!”然后大手一挥,一巴掌拍在蔡嵇脑袋上,将人打了个趔趄。 见裴老大动了手,跟着裴承赫的人一哄而上,与蔡嵇的人踢打缠斗了起来。 两伙人打起来后,齐佳悯一伙人脱离了危险,身边也渐渐空旷了。 几人面面相觑,有人看向齐佳悯问道:“老齐,你何时跟你那个世子甥女婿这般熟了?” “我怎么不知道老齐跟裴世子还有姻亲?平日怎不见你提起?” 齐佳悯也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摇了摇头道:“也就见过一次,我也不甚清楚。”而后他担忧地望着因为替他撑腰跟人打起架来的裴承赫。 原本裴蔡两伙人数不相上下,奈何裴承赫招招凶猛,一出手就损下蔡嵇一个人。不出一盏茶的功夫,方才还仗势欺人的一群人就东倒西歪,可他们嘴里仍还要骂骂咧咧,吵着要让裴承赫付出代价。 裴承赫拍拍手,讥讽道:“什么代价?是找人传我坏话?还是请人暗地来打我?还是让你祖父去告御状?去吧,让本世子瞧瞧,你还有什么新招数。” 他笑话完蔡嵇后,走到齐佳悯身边,行了揖礼道:“舅舅,同甥婿去楼下坐吧。二楼视野好,也没有小人。”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裴承赫,转头就变得彬彬有礼。齐佳悯还不是很能适应,客气道:“多谢世子盛情相邀,只是我这还有几位友人……” “一同去,楼下我包了半边,宽敞得很。”裴承赫本就没打算只邀齐佳悯一人,立即接话道。 齐佳悯的友人很是好奇裴承赫,听见裴承赫邀请他们一同去二楼喝酒,顿时围了上来,暗示他应下来。 齐佳悯知道只要蔡嵇等人不走,他们继续在三楼难保不再被找茬,方才只不过是下意识的客气。 现裴承赫诚恳、友人也不惧,他自然是答应的。 “那就有劳甥婿了。” 跟着裴承赫的狐朋狗友本来以为裴承赫是因为想找蔡嵇的麻烦才出手管闲事,见他对被解救的中年男子以礼相待,还邀人共桌,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裴世子什么时候对他夫人如此上心了?管人家舅父亲得跟他自己舅父似的。 彤楼内里很宽敞,就算裴承赫只包下半边,坐十几二十人仍是松范。 齐佳悯同好友都是寻常家境的人,平素并不常来这等花钱如流水的地界。 今天好不容易来瞧一次热闹,先是被勋贵子弟强行为难,又被纨绔子弟奉为上宾,可算是不虚此行了。 若说纨绔子弟别的不会,可饮酒作乐那人人都是一把好手。即使同齐佳悯等人不熟,看在裴承赫认真的份上,就算面对比自己大近一轮的长辈,也能同人家称兄道弟的。 众人推杯换盏一阵后,齐佳悯见裴承赫是诚心相待,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了。 原本他还忧心甥女嫁入侯府会受委屈,现在看裴世子如此平易近人,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下了。 酒过三巡散场后,裴承赫又使人护送饮酒过量不甚清醒的长辈们回府。 侯府扶风榭中,裴承赫不在的这半日,正房里始终寂然无声。 这两日,两位主子之间沉默寡言,气氛微妙。丫鬟小厮们不明白状况、再加上乔芝积威已久,无人敢浮躁,所以也都三缄其口。 今日裴承赫出门去了勾栏,丫鬟们怕乔芝心气不顺,举止言行就更是小心翼翼了。 乔芝独自用了晚膳后,捧着典籍在中室直看到天幕黑沉。待到该睡的时辰,才叫水洗浴。 她在小室烘发时,门外传来声响与男子声音。乔芝不必回头看,就知道是裴承赫回来了。 按以往旧例来看,他今日回来得倒是早一些。 乔芝让丫鬟先将头发拢起,然后穿上外衣走到中室,同裴承赫问好。 “世子万福,您回来了。” 她见裴承赫似乎喝了不少一般不清醒,又吩咐下去煮醒酒汤来。 裴承赫冲乔芝招了招手道:“我今日碰见舅舅了,同他一道吃的酒。” 乔芝坐到他对面,礼貌问道:“您在姚家有两位舅父,是大舅父还是二舅父?” “都不是。”裴承赫摇了摇头,“是齐家舅舅。” “是我母家舅父?”乔芝愣了愣,没想到裴承赫会同自己娘家舅舅熟到同桌共饮。 裴承赫没想瞒她,一五一十解释道:“今日我在彤楼宴请,恰碰上蔡嵇一伙人为难舅舅与他友人,我就出手解了难。然后邀舅舅一道喝酒了。” 听见舅舅被人为难,乔芝面露担忧之色。不过既然有裴承赫相助,想来舅舅应当无碍的。 乔芝看向裴承赫,见他醉后双眼朦胧、阴沉了几日的脸也重新有了笑容,思绪不禁有些复杂。 这几日她与他之间默契地冷淡下来,都是因为老夫人寿宴那日,她向裴承赫要了一句和离的承诺。 此事,并非是乔芝想要同裴承赫和离。而是近日来心境的改变令她有些无所适从。 她从前一直以为,好不容易得来的荣华富贵她会始终紧握在手。 可是碰上不按常理处事的裴承赫,被他不讲缘由、不论得失地护着,让乔芝不知所措以至于头一次对这门姻缘生出了恐惧之心。 她从失去生母以后,身边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一直都是依靠自己单枪匹马地生活。只靠自己虽然很难,但胜在让人心里踏实。 可现在裴承赫对她越来越好,有些事乔芝也确实需要他的帮助。 这种势头,令乔芝恍然觉得好似不再是独身一身,她还有裴承赫能依靠。 她不禁想着,若有朝一日她放下对男子的芥蒂,全心全意接纳了裴承赫,但裴承赫却风流本性难改、移情别恋,另有佳人在怀,届时她该如何自处? 所以那日临头说出口的一句话,不是真要与裴承赫和离,而是乔芝发觉自己心意有变,对感情的恐惧令她下意识想要逃避。 可后来想着,往后最差的境况,也不过是她最初告诫自己的那般——当一位无宠的合格主母。既然如此,她又有什么可害怕的? 笑过自己后,乔芝又恢复了从前的心境。只不过裴承赫那头也莫名沉寂下来,乔芝不知道裴承赫是不愿再维系两人的关系,还是生了气厌倦她了。 为保不出错,乔芝只能先顺着裴承赫的态度处事。 今日看裴承赫出门喝花酒。乔芝以为他大抵又是不到子时人不归,没想到他不仅回来得早,还在外维护了自己舅父。 乔芝一时不知道该抱何种心情对待他。 不多时,丫鬟将醒酒汤端上来,裴承赫端起一口气喝了干净,然后唤人给他洗漱。 乔芝守礼地随侍身旁,看小厮给裴承赫脱去鞋袜净脚,然后给他换上了屋里穿的软底鞋。 接下来是漱口净脸,裴承赫握着齿木粘了盐闭眼一通洗刷后,漱口直换了三次水才叫停,仿佛是想洗去自己的酒气。 而后,便剩下净脸。 净脸是两名丫鬟伺候,一名端着水盆,一名拿着净帕。拿了净帕的丫鬟刚走到裴承赫面前,就被他挥袖赶到一边。 “出去。全都出去。” 丫鬟们面面相觑,然后战战兢兢看向乔芝。 乔芝扬了一下手,示意众人听裴承赫的,都退下去。 有清醒的少夫人发了话,伺候净脸的丫鬟们放下洗漱物什,随其余下人一同鱼贯退出了房。 裴承赫坐在床边榻,始终闭着眼。听着卧房的下人都退出去后,才又说道:“你来。” 这时屋里只有乔芝与裴承赫两个人,他开口说话叫谁自然是不言而喻。 乔芝没什么特别的心情,平静地走到洗漱架旁,又将净帕在水中揉了揉,拧干后叠得整整齐齐,一双手拿着走到裴承赫跟前。 裴承赫闭眼仰着脸,乔芝握着净帕凑到他跟前,慢慢给他擦拭着。 净脸的顺序是先五官再脸颊,乔芝执帕先给裴承赫擦眼窝。他眉骨高、眼窝深,擦起来并不方便,不过乔芝有耐心,慢慢一处一处扫过,总归不会落死角。 二人凑得近,裴承赫的眉毛与眼睫纤毫毕现。黑又长的眼睫随着乔芝的擦拭轻轻颤动,明显能看出他闭眼并不是因为困顿,至多只是醉酒后的不清醒。 擦完眼睛后,乔芝将净帕翻到干净一面,给他擦了鼻梁。 擦完两处,净帕需清洗一次,乔芝站起来身走到水盆前揉搓净帕。 裴承赫的眼睛睁开一条缝,迷迷糊糊看着乔芝窈窕的背影。待乔芝即将转身时,又赶紧闭了回去。 乔芝回到裴承赫身边,将洗过的净帕覆在了他的唇上。 裴承赫唇薄,乔芝想着,听闻薄唇之人薄情薄性,如今她嫁了个薄唇郎君,待几年过后,她就能知道这句话是否属实了。 她心里想着事,冷不防被裴承赫抬手抓住了手腕,净帕掉落在地,他问了她一句:“你在想什么?” 他喝醉后的语调与平常不同,乔芝惊了一瞬后又安下心来,正要随便回他一句,裴承赫又开口说话。 “能不能不和离?” 满室寂静,裴承赫胡搅蛮缠的声音令人无法忽视。乔芝被他问得心中纷乱焦杂,又想着他现在不清醒,或许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不知道该不该回应他。 犹豫了良久,裴承赫也松开了手。乔芝以为他忘了这件事,便不准备回应他,而是矮身捡起净帕,转身去清洗。 走出两步,乔芝被人从身后拦腰拥入怀中。 裴承赫力道极大,抱得乔芝动弹不得。他还不顾二人个头差距,硬是将脑袋搁在她肩上,在她耳边改了话问道:“能不能不提和离?” 淡淡酒味环绕着乔芝,从这带着花香的酒气里,乔芝分辨出今晚裴承赫喝的是梨花白。因为他方才不停的漱口,酒气很淡,所以味道不重、并不难闻。 “世子,你喝醉了。”乔芝微微歪过头,试图理他的脸颊远一些,“有事等明日你醒后再谈。” 她知道等裴承赫酒醒后,就不会问这样让人没法回答的问题了。 谁知喝醉的裴承赫并不好糊弄,他箍着乔芝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摇了摇头,“你若想我放手,就回答我。答非所问或避之不答,那就一直这么抱着吧。我不累。” 虽然乔芝心里已经想透提出和离只不过是一个象征,并非是真的。告诉裴承赫实情,令他放手,也不过只是一句简单的话。 但是对裴承赫这个问题,乔芝还是不想回应,或者说是羞于回应。 因为乔芝总觉得他问的仿佛并不是和离还是不和离的问题。 目前裴承赫对于乔芝来说,只是一个可以信赖、可以依靠,有共同目的的合作之人。但是裴承赫想要的却是已经超出了这些。 这令乔芝有些无所适从,也不擅长处理。 她沉默的太久,裴承赫等待的耐心有些告罄了。他自说自话一般絮絮叨叨道:“我说了我说过的话从不食言。但是这次我想反悔。芝芝,你为何想和离,你不是说你肤浅,说你胸无大志只想花团锦簇,现在不是正合你意吗?往后待我袭爵,你还能做侯夫人。侯府的产业,我的私产,都交给你打理,你想怎么花用挥霍没人敢管你。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裴承赫说完后,停顿了片刻,郁闷地说:“我想不通……难不成是因为我?因为我名声不好、是个人人避之的纨绔,所以你讨厌我、害怕我,以至于连你最想要的花团锦簇都能舍弃?” 他说得有些伤心,乔芝即使还未倾心于他,也不忍看他一个天之骄子低头。 “世子,并非是你想的那样。那日说的话,不是因为你不好,是因为我不好。”乔芝心道,是因为她多疑,对男女之情又冷淡,所以才会突然提到和离。 裴承赫摇了摇头,认真说道:“芝芝,你很好。你要记住,若是我们夫妻之间有不愉快,那一定是我的错,不是你的错。” 乔芝忽然轻笑了笑。 就在这一瞬,她忽然意识到,人与人之间是不一样的。就算她父亲乔虑悰并非好夫郎,天下万千男儿也非好夫郎,也不意味着再没有人可以值得托付。 且就算人人都会变,起码此时的裴承赫是真心的。 “世子,我答应你。”乔芝轻声说道,“不提和离。” 终于听到了想听的话,裴承赫沉沉舒了一口气,然后松开了箍着乔芝的手,自己摇摇晃晃走到水盆前兜起一捧水粗略净了脸,又摇摇晃晃走到床前重重躺了下去。 乔芝见他鞋都没脱,想来真是醉得不轻。于是从他脚边上了床,坐在床里给他将鞋除去放在脚踏上。 裴承赫脸朝外侧躺,等乔芝给他脱了鞋躺下后,睁开眼睛暗中露出了得逞的神情。 两人各自满足,沉沉睡了一夜好觉。 第二日一早,乔芝又是被裴承赫的胳膊压醒的。她动了动身子,忽然忆起从前裴承赫醉酒后总是平躺睡得一动不动。再看此时裴承赫与平日无异,昨夜他的种种作为涌上心头。 乔芝原以为裴承赫昨日是半醉半醒、酒意作祟,才不与他计较。可他若是借酒装傻,那可就真是可恶。 心生一计,乔芝静静等待裴承赫醒来。 过了大致两刻钟后,裴承赫收回了压着她的胳膊,打了个呵欠。 乔芝坐起身来,轻皱着眉头看向他说道:“世子,我这腰腹、手臂中间,都有些生疼,似乎还有些淤青。” 一听乔芝说疼,裴承赫立即坐起来,急问道:“让我瞧瞧,是不是我昨夜使力大了弄疼你了?” 乔芝捏紧衣袖,不让他看,立即问道:“世子醉酒了还记得昨夜的事?那可还记得昨夜说了什么?” “记……”裴承赫的话险险出口,立即改口道,“记不大清楚,只模糊记得我似乎抱了你。” 他知道乔芝聪明,怕失口说漏了嘴,又赶紧问道:“是不是我喝醉不醒事,弄伤你了?” “世子不记得说了什么?”方才她说疼,裴承赫反应极快,乔芝就已经能确认裴承赫昨夜定是假装醉酒。现在她只想诈他承认,才好惩一惩他这恶人,“若不记得,那昨夜说过的话可就不作数了。” 听乔芝这么一说,裴承赫顿时慌得不行,只好快速承认道:“记得!我记得。” 乔芝又问道:“既然记得,为何说不记得?昨日世子是真醉,还是装醉?” “……装的……”裴承赫只好讪讪承认。 第38章 世子撑腰 逗你开心 在扶风榭正房当差的丫鬟们今日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昨日之前忽然互相冷淡的两位主子, 今早起床后又毫无预兆地变了一个样。 不过仅仅只有世子变了,少夫人还似从前一样优雅端庄。 比如此时,新调来的梳头丫鬟正在给少夫人绾发, 世子就守在一边瞧着。 梳头丫鬟一边忙活着,一边称赞道:“少夫人生得一头好秀发, 又顺又黑亮。” 世子随即接话道:“真美人就是从头到脚、就连头发丝儿都是美的。” 听世子一本正经地拍马屁,丫鬟们忍俊不禁,纷纷不着痕迹弯了弯唇角。 可少夫人仍是文静地坐着,除了能从镜中看见她姣好的面庞上始终如一的微笑外,仿佛并没听见世子说话一般。 裴承赫见这招没用,若无其事地摸了摸鼻子,又走到梳妆台前随意拉开首饰匣一格看了一眼, 状似自言自语说道:“就这, 太少了, 得再添点贵的。” 谁家夫郎会像世子这样?丫鬟们想笑不敢笑, 憋得脸有些微红。 这时少夫人倒是开口说话了。 只见她从中取了两支钗子戴上,悠悠说道:“世子的银子还是留着作酒钱吧。昨夜没醉, 想来是未曾尽兴。” 丫鬟们听不懂乔芝暗含的意思,只当她是在跟裴承赫客气。 可裴承赫听得懂啊!乔芝这是在暗讽他昨夜明明没醉还装醉歪缠他。 奈何是他理亏, 便只能哄着让着他夫人一些了。 裴承赫拿起乔芝的一柄镂鍱金梳篦在自己头发上梳了梳,好声好气道:“非也非也,没喝醉并非是缺酒钱。人既有家室,自然不可夜半才归家。” 乔芝从镜中与他对视, 看他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 方才丫鬟给他梳的冠髻被他弄乱了发丝,平日里风流俊逸又威风霸道的人物沾染了几分傻气。 乔芝微不可查地笑了笑,不搭理他的话, 吩咐道:“晴燕,快给世子重梳发髻,待会儿还要给母亲请安,这幅模样怎么行?” “是,少夫人。”晴燕依言走到裴承赫跟前,等他离开此处去他自己梳发那方去。 裴承赫抬脚动身,手里乔芝的梳篦却不给人放回去,在他自己镜桌前坐下后,把梳篦递给了晴燕,“用这个梳。” 晴燕有些犹豫地接过梳篦,小声道:“世子,这是女子插髻装饰用的梳篦,给您梳发不太方便。” “就用这个。”裴承赫坚持己见。 乔芝回头看了裴承赫一眼,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毛病。 主子执拗,受苦的是下人。晴燕手里陡然间换了密齿的女子梳篦,梳起来不甚习惯。最后用了比平日多一份的时间,才将裴承赫的冠髻梳好。 这期间乔芝早就准备妥当了,走出房门在院中观赏晨间带了露水的月季花,顺便等裴承赫出来。 镜中的夫人走了,裴承赫的头发在丫鬟手中又动弹不得,顿时好生枯燥无趣。 让裴承赫这么一耽搁,夫妇俩到金玉苑的时间比往日晚了接近一刻钟。侯夫人同其他人早在厅堂里落座说着话。 因此乔芝同裴承赫步入厅中时,所有人都注目望着她们二人。 侯夫人将裴承赫从头看到脚,点着头说道:“赫儿今日换下了皮靴,穿的这双翘头鞋很是衬你。” 裴承赫在侯夫人面前站定,伸出一只脚给她展示了一番,自得道:“不错吧?样式好看,穿着也舒适。” “不错。”侯夫人认可道,又问他,“是在铺子买的?还是府上针线房的人做的?” “都不是,是您儿媳亲手做的。”裴承赫得意道,然后同乔芝一起给侯夫人行了礼,拉着她在位置上坐了。 世上做母亲的谁不希望自己亲儿能娶得宜家宜室的姑娘?侯夫人心情大好,奇道:“儿媳竟还会做鞋?这门手艺不简单啊。赫儿你小子有姻缘福,娶了位好贤妻。” 只育有一女的二姨娘轻松捧场叹道:“若世子爷不说,奴婢还以为是鞋铺买来的精等鞋呢!” “若三公子往后也能同世子这般享福,我这做姨娘的就圆满了。”三姨娘借夸赞乔芝,说得话中有话。 两位姨娘都开口说话了,大姨娘不好沉默,也开口道:“世子夫人真是长得又美,又心灵手巧。若不是亲眼见着,奴婢还不信怎生有此等像书里写的一般的人物!” 此时,大姨娘所出的二公子裴承德意味深长地看了他身旁的妻子何氏一眼。 满场都在夸赞少夫人贤良淑惠,何氏自知比之不及。又见夫郎看了她一眼,顿时手足无措地垂下了头。 乔芝没料到只不过是一双鞋,裴承赫会在人前这般高调。她见引起事端,还令何氏略有难堪,开口说道:“母亲、姨娘们谬赞了。我也仅有针线能当回事,且这都是不上台面的,不足挂齿。” 裴承赫眼中向来是看不见他认为不重要之人的。见乔芝自谦,他顾不得其她人心情如何,立即反驳她道:“你的才艺当为顶尖,自然要挂齿。” 侯夫人含笑看着儿子儿媳,能感觉到他们二人的感情与相处已经渐入佳境。 今日见乔芝还给裴承赫做了这样一双存了十分用心的鞋,她心里更是满意儿媳,自然乐见其成。 自裴承赫成年以来,看他还同年少时一样不开窍,侯夫人没少操心过。 从前外面风言风语传裴承赫与穆虔两人不清不楚,可把侯夫人慌得不轻。她知道人若有这种心思就很难改变,还想过若真如此,不如老蚌生珠,再与侯爷生个儿子出来传嗣。 后来裴承赫院儿里连续进了两个妾室,侯夫人总算松了一口气。可时间长了,做母亲的自然知道了这两人没一个是裴承赫真心的。 虽然裴承赫同她再三保证自己没问题,可侯夫人还是没法不操心。 去年裴承赫终于同意娶妻了,虽事出有因没娶个侯夫人满意的高门贵女,不过经过一段日子后,这个小户女乔家姑娘给了侯夫人太多意外之喜。 现在裴承赫这场姻缘,不禁令侯夫人由衷感慨实为天作之合。 儿子儿媳两人不仅外表般配,性子也恰恰补足了各自缺漏。 最重要的是,乔芝能让对儿女私情避之不及的裴承赫这般上心维护,侯夫人不知若没有她,天下间还能不能找出第二个来。 心中越想越满意,侯夫人面含微笑望着乔芝,俨然已将人看作自己亲生女儿一般了。 裴承赫他母亲对二人乐见其成,但妹妹裴锦玥就不是了。 她纳闷地看着变了一个人似的兄长,不知道他心里又在盘算什么坏事。 他作弄谁都可以,可要是想作弄她这么好的嫂嫂,那她裴锦玥可先不答应。 人人各有心思,心意参差,不过这些与乔芝都无足轻重。 因为侯夫人当众宣布了一件意义重大的事。 “我最近总是感觉疲乏无力,承谦婚事就由春兰操持。我已同春兰说了,此次娶妻喜宴,春兰主理、大儿媳从中协助。儿媳,趁此机会,你同你三婶娘好好学学掌家之道。” 侯夫人口中虽说是因身子不适才转交三房操持,但说话间神态与平日无异,语气也意味深长,自然就不是她表面所说的意思。 乔芝心中了然,站起身来屈膝道:“母亲请安心休养,儿媳一定虚心同三婶娘请教,将三公子的婚事操持得无一不美。” 此前,侯夫人已派了官媒上伯府提亲,裴家与孙家走得近,两家人自然是一拍即合。 因着诚敬伯府的老伯爷患病卧床,诚敬伯夫人想以婚事冲喜,便提出为孝成亲之意,将三公子与伯府四姑娘的婚事尽早举行。 为孝成亲是善事,侯夫人当然无异议,所以侯府便要即刻开始筹备三公子的婚事与喜宴。 筹备庶子喜宴不是大事,所以侯夫人有意趁此机会抬举乔芝,将她推到侯府全府上下跟前露面。 有这一回的经验,往后侯夫人再将管家实权逐渐交到乔芝手中,便是顺水推舟的事了。 从前侯夫人掌管家大业大的侯府力不从心,因为心思稚嫩才交了权出去。没想到瞧着温和善良的三夫人,却是个不简单的。时间长了侯夫人才知养虎为患,只可惜放权容易收权难。 三夫人霍氏从十一年前就开始协助侯夫人管家,掌着府中厨房、药房、仓库与之人事,这之类又琐碎又重要的事。经年累月的渗透,早已叶茂根深,若想分剥她手中的权,只要三夫人不犯错,恐怕绝非易事。 现在大房添了乔芝这员猛将,收权之路出现了一线生机。侯夫人如何不高兴? 见乔芝回话的模样也是话里有话,侯夫人心里明白儿子一定是早同儿媳通过气,一家人目标一致,将侯府内宅掌家之权合二归一指日可待! 侯夫人让乔芝同三夫人一起筹备三公子婚事并非只是嘴上说了就罢,将她身边得力的曾妈妈与大丫鬟满月也一并拨给乔芝协助她理事。 因说久了话,侯夫人留众人在金玉苑一同用了早膳。出了金玉苑后,乔芝预备带着曾妈妈与满月一同去往三房所在的悠然苑拜访三婶娘。 心里挂着正事,乔芝请裴承赫先行回扶风榭,可她等了半晌,裴承赫岿然不动。 “世子,你先回吧。我目送你走远了再动身。”乔芝提醒他。 裴承赫非但没转身走,还往乔芝跟前走了两步,“为何要我先回,就不能一道去?” 乔芝解释道:“我同三婶娘定会谈些内宅正事,世子应当不愿听。且也不知会谈多久,若世子一同前去,岂不无趣?” “不无趣。走吧。”裴承赫转身拔腿朝悠然苑的方向走去。 裴承赫今日这么反常,乔芝知道他是因为今早被她戳破了昨夜的事心中有愧。可若换做别人心中有愧,应当是赔礼道歉或是保证不再犯等等,怎么裴承赫心中有愧后反而变本加厉地歪缠人。 他这样的人,真是令乔芝哭笑不得,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了。 不过与三婶娘议事总归不是裴承赫不能听的,既然他想跟着,那她只好随他了。 曾妈妈与满月头一回见到世子同少夫人之间是这样的,都有些稀奇。又暗暗决定待回了侯夫人身边,一定原封不动地讲给侯夫人听。 金玉苑距离悠然苑之间隔了二房与四房的院子,这之间要走上小半个时辰。一行人穿行在侯府回廊与小巷间,气氛有些微妙。 乔芝从小懂事,言行举止都是自行领悟的合规得体。行走坐卧如松挺劲中又婉约轻慢,不该开口时绝不多言。 所以她一路目视前方,安静走路,未有片刻分心。 可是裴承赫自由散漫惯了,走路大步流星、要么抱臂要么负手,远远望着就是一派无人敢惹的混世魔王样。 而此时身旁有乔芝在,他时不时回头看看她,想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看得后方的丫鬟们都紧张起来。 这两人,一个气势冲天无视四周、一个如水沉静漠视一切。他们两个人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可制造出的微妙气氛和诡异沉默令身后和往来的其他人难以忽视。 处在这一切根源的乔芝其实并不像她表面上那般超然物外。 她余光看见了裴承赫每一次回头,且他看她的眼神还次次都不同。有时热烈、有时好奇,有时看着她的眼睛、有时又看向她的手。 他的目光肆无忌惮、丝毫不收敛。 乔芝不是个心思脆弱容易扭捏的人,可让他这么看着,竟令她莫名生出一丝怯意。 又再忍了几时,乔芝终于忍不住说道:“世子,看路。” 裴承赫半分扭头回去意思都没有,理直气壮回她:“路不好看。” 周围窸窸窣窣传来轻笑的声音,连带着乔芝也差点忍不住翘起唇角。不过乔芝定力好,还是忍住了。 可即便乔芝忍住了唇角上扬,裴承赫还是发现了她双瞳中一闪而过的华彩。 这还是二人成婚后乔芝头一次因为他逗她的话露出笑意,裴承赫终于放下心来。 早上乔芝诈出他昨夜装醉骗她,裴承赫生怕乔芝生气,所以厚着脸皮——不过他本来也是如此、并不勉强,一直循着机会放飞本色逗乔芝开心。 现在终于成功了,裴承赫松一口气,回过头去没再为难乔芝。 众人到悠然苑后,经过下人通报,被三婶娘派了大丫鬟出来迎进了正房。 见过礼后,乔芝开门见山道:“三婶娘,母亲今日吩咐我佐助您操办这回三公子的婚事。我是个急性人,想着早些问问好早些准备。这才来叨扰您,问问有无我能帮得上忙的。” 三夫人霍氏淡淡笑着,心道昨日大夫人才同她交代,今日乔芝前脚从金玉苑出来,后脚就来寻她。这么急着来问,不知道是不想给她盘算的机会,还是等不及就要掌事了。 “其实啊,这婚宴之事,一贯是府中办惯了的,并不劳累。大夫人真是细心,生怕我忙不过来呢。你这样年轻,就派你出来操劳,三婶娘怕若是把你累着,如何都安不下心来。” “这样,一来侄媳你面嫩,三婶娘担心你若压不住事容易遭刁奴瞒骗了。二来你也还未熟悉章程,恐怕没个经验下不去手。你就跟着婶娘理理名帖、贺礼,又轻省,又能熟悉侯府亲疏远近的人脉。如何?” 对着侯夫人亲自派的乔芝,霍氏张口闭口心疼她年轻,只让她伸手摸个不轻不重的皮毛,果然是野心不浅且毫不矫饰。 这恐怕都是因为试探过乔芝,知道她不好糊弄,又警惕乔芝另有目的,所以一点空子都不想给。 霍氏是长辈,理由又说得头头是道,乔芝要真表露想伸手重要些的事,恐怕还多有掣肘。所以侯夫人才会派曾妈妈与满月协助她,目的就是在这时要帮乔芝说说话。 不过还未等她们开口,裴承赫先行说道:“三婶娘真是善心一片。不过我记得三婶娘接手协理管家时也不过才二十岁?当年我娘直接给三婶娘分了权。而三婶娘甫一上任,就大刀阔斧改了府里取药份例的规矩,人人称好。” “三婶娘也是经历过从无到有的人。我夫人如今十七将进十八,再柔弱也比之三婶娘当年不远。如今三婶娘说担心我夫人压不住事,是觉得她不如你呢?还是觉得你比她强?” 霍氏脸色白一阵青一阵。 难怪这个不守规矩的二世祖也跟了来,原来是带着他的厚脸皮给乔芝撑腰来了。 他这人什么话都敢往外吐,最后问她的两句话明明都是一个意思,还不讲道理地翻来覆去说,含着毒带着刺,让她听着就心惊胆战。 不想理会裴承赫最后两句质问的霍氏不由自主转移话题,先指出裴承赫的错误,“世子,婶娘当年接权时是二十二岁。” 裴承赫将手中端着的茶盏往桌面上重重一放,口当的一声脆响令毫无准备的众人、尤其是霍氏心惊得一颤。 “三婶娘虽然为侯府操劳了十几年,但是莫要忘了,你是协理、是旁助。而乔芝是世子夫人,是因侯夫人不适,临时顶事的主子。三婶娘只要不是老糊涂了,都知道应该怎么安排。莫要因为我娘给你留面子没安排具体,就将人重拿轻放。” 裴承赫太过直接了,可他说的话除了难听之外句句在理,令人无法反驳。除了语气不善,也挑不出错处。 他一没抢权,二没按着霍氏的手安排。只不过是将实情说了出来,让霍氏没理由糊弄人。 不过也只有他这个身份说出这些话能让人没法借题发挥。 曾妈妈与满月都暗暗在心中点了点头,赞同世子的气势和逻辑。 乔芝很意外。 看来裴承赫并不是不管事就一概不知的人。他的气势和聪明在某些场合还尤其合适,比如此时。 而且她也没想到裴承赫会这样强势地站出来为她说话。还说得挺好。 她想着,若裴承赫肯潜心钻研内宅事,应该也不会差。不过有些人就是只知大不知小,只知皮毛不知深浅,也不知若真让他去内宅处理这些弯弯绕绕,结果会如何。 可能也会像此时这般,面上达到了目的,内里却被他刺得千疮百孔。 乔芝一直注意着三婶娘的态度,见她虽然是被裴承赫唬住了,但是丝毫没有退步的意思。 显然,三婶娘这样的人,就算一时退步,也是退一步,进三步。且很可能还会四处给人挖坑。 就像回应乔芝所想一般,霍氏呆愣片刻后,非但没生气,还摆出了一副笑脸,和和气气说道:“不愧是咱们威远侯府的世子,想得就是周到。确实是婶娘想岔了,因为关心小辈,忽略了正经事的重要性。” “婶娘又认真想了想,这样如何?听闻侄媳心细如发、惯会体察人心,这喜宴的安排便是需要侄媳这样的人来谋划。婶娘就将筹备喜宴的事全权交给侄媳,连带大厨房的调配,也一并交给侄媳。世子觉得如何?” 乔芝在心里笑了笑,霍氏的安排果然如她所想。 筹备宴席可不是简单事。从采买、人员分配、菜单安排到座次安排、时辰分配、上菜、存余等等,方方面面又琐又细还容易出错。 将一整个筹备喜宴的流程交给乔芝,但凡有错处,就中了霍氏的算盘。 且就算乔芝样样都能安排好,保不齐霍氏还要从中作梗。 这下乔芝算是从摸不着大事,直接变为被扔了个烫手山芋。 霍氏说完后直接问裴承赫,估计也是想捡个漏来。拿捏的就是乔芝不好同裴承赫通气,裴承赫又不懂这些,贸然答应下来将烫手山芋揣在了怀里。 不过裴承赫也不傻,他并不理会霍氏,而是先看向乔芝,等她来做决定。 乔芝见裴承赫一脸天塌地陷也有他挡在前,不急一时、任她选择的表情,仿佛若她不答应,他就能继续跟三婶娘刚硬回去,再换个好些的差事。 可是再挑挑拣拣,就会害得裴承赫要被霍氏寻出些坏话说头来了。 所以乔芝没开口拒绝,而是冲裴承赫轻笑了笑。 也不知道裴承赫怎么就这么有把握看得懂乔芝的意思,转头冲三婶娘下巴一抬,说道:“可。” 第39章 喜欢何物 终是想通 从三婶娘手中捞到负责喜宴的活计后, 来三房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裴承赫在看不惯的人跟前多坐一息都是折磨,随意找了由头就带乔芝出了悠然苑。 走出一段距离后,裴承赫后知后觉问道:“芝芝, 筹备宴席应当不轻松吧?” 跟在乔芝身后的大丫鬟满月听世子问起此事,默默在心中想着, 何止是不轻松?个中小事纷杂繁乱,简直一言难罄。 “还好。”乔芝不欲让裴承赫担心,面上一派轻松地答着,“事情会多些,但并不难处理。幸而有世子撑腰,才能解决地这么简单。” 裴承赫连连点头道:“那便好。” 沉默了片刻后,他转眼看着前方慢慢说道:“诸如此类之事, 可以先想想是否由我出手解决更便利。若需要我相助之时, 你大可直言。” 裴承赫算是看出来了, 乔芝像是单打独斗惯了, 遇事下意识想的就是先靠自己。或许也因为还没将他们夫妻二人看作一体,所以没想过还能靠他。 他也明白, 乔芝此人虽和顺,但内心对人却有些冷淡, 尤其是对他。 对于自己头一次动心就遇到这样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局面,裴承赫感觉有些新奇,又有些无奈。 裴承赫的话令乔芝听得心中一颤,不由得看向他。 因为他不知看着前方何处, 乔芝便只能见着他一个侧脸。见裴承赫莫名变得有些伤感, 她顺着应道:“世子,你说的对,‘一人难及、二者善任’, 往后我是应考虑的再周全些。”又接着说道,“从前见世子洒脱不管事,我当世子不欲参与此类事,是我狭隘了。今日世子说的很好呢。” 裴承赫摆摆手道:“我还是不成。我这人心直口快,让我吵架斗殴可以,勾心斗角就算了。” 众人低低笑了起来,乔芝也笑了,半开玩笑说道:“世子主外,我主内。世子负责粗略事、我负责精细事。这样岂不正合适?” “莫非这就是所说的,天造地设?”裴承赫心情由阴转晴,挑着眉回头粲然一笑。 此时长廊顶上种的紫藤花已渐渐开放,半开半拢的紫藤颜色更为浓郁些。紫色婉约,目之所及一片如诗如画。 如此美景,令打头走路的裴承赫都放慢了步子。 他方才兴然地回头,与乔芝对视片刻后,眸光又渐渐深沉。缠绵的目光看得乔芝渐渐垂下眼,又转而微微偏头赏花赏景。 反正要看,裴承赫干脆慢下脚步,与乔芝比肩同行,这样他只需要偏过头就能看见他夫人的脸。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长长的一条通景廊,慢慢走着好似怎么也走不到头一般。 乔芝为了躲避裴承赫的视线一直微侧头望着她左旁的风景,但她仍能感受到裴承赫毫不掩饰的目光。 裴承赫此人,高兴也好、不快也罢,心思从来都是写在脸上,他的讨厌与喜欢也是直观而坦诚。 乔芝自然能看出来,自从裴承赫将扶风榭的管家权交给她后,他之前对她的防备与抗拒渐渐在相处间化作了欣赏,又逐渐转变成了亲近或是喜欢。 这对出嫁前的乔芝来说自然是好事。 那时她因为生母的遭遇,对姻缘与佳婿未抱希望,只想着嫁人后守好本分、不可轻易交心,与夫君相敬如宾即可。 更不必说还听闻她未来夫婿裴承赫性情暴躁、风流成性。 所以乔芝想着,嫁给裴承赫后,能与他和顺相处便是最好。 可两人成亲后,乔芝发觉裴承赫并非是传言中那样不堪,并且同乔芝生父是截然相反的人。 乔虑悰的名声好,外面都传他温和儒雅、孝顺母亲敬爱妻子,且不纳妾也不花天酒地。可实际上他自私自利,看中自己的名声,就算与母亲两情相悦也能因为孝母而薄待发妻。 他确实心思专一,就连母亲也沉溺其中,可乔芝觉得母亲过的生活并不能算是真正的幸福。 外人以为的夫妻情深意切不过都只是浮于表面罢了。 而反观裴承赫,他是脾气外露,可是有原则。是纳有两妾,可是并不宠爱。他接纳下自己后,便会维护自己,且还会维护她的亲人。他不看中名声,只看中亲近之人是否安好。 乔芝渐渐觉出他的好来,但也犹豫自己该如何处置同裴承赫的关系。 此时她望着一串一串争相绽放的紫藤,忽然受到了启发。 “花开花落自有时”,难道花会因为终将败落,就不再绽放吗? 她若因为担心情义会因时移境迁而变,就坚持守心、封闭自我,岂不是就错失了最盛时的美景? 乔芝释然地扬了个笑来,“世子,你看这紫藤开得真美。” 裴承赫也觉得美,尤其是美人站在美景中,就更美。他回道:“你若喜欢,就在扶风榭里也多载种些。” “可以吗?”乔芝欢喜问道,转头与裴承赫对视。 裴承赫豪迈说道:“只要你喜欢,都尽量给你办到。更何况这还是小事一桩。”提到喜欢,他又问乔芝,“你还喜欢什么?花、宠之类的。猫猫狗狗都是寻常,鹦鹉、兔子,这些也都容易。” 提及养宠,勾起乔芝幼时一桩往事来。 那时庙会中,有来自滇池的商人带着奇花异草和不寻常见的动物办了几日观赏会。当时乔芝娘亲刚怀上弟弟,乔父带她们母女二人去看了热闹。 她们在其中见到了真的孔雀,孔雀那优雅华丽的模样给了幼年时的乔芝太多震撼与向往。不过因为不切实,乔芝只能将这种喜欢封进刺绣中。 裴承赫见她面露缅怀与回忆,追问道:“喜欢什么?能告诉我吗?” “那世子你别笑话我。”乔芝知道不切实,所以说出来也无妨,“我喜欢的是灵秀的孔雀。” “孔雀……”裴承赫恍然大悟道,“确实像你会喜欢的动物。” 然后裴承赫陷入了思考,两人就没再怎么交谈。 众人回到扶风榭,看院的丫鬟见主子回来了,上前对乔芝禀报道:“禀少夫人,方才二公子夫人何氏前来拜访您。知道您不在院中,便先回去了。” “好,我知道了。“乔芝颔首道,又吩咐,”彤兰,你去二公子院里给何娘子传句话,请她未时中再来。” 早上在金玉苑因为给裴承赫做鞋的事众人议论了几句,何氏立即就来扶风榭拜访,乔芝估计不是寻常事,何氏应当是有求而来。 此时已近巳时中,离用午膳不远,见何氏便只能挪到下午空闲时间长时了。 回了正房后,乔芝先将曾妈妈与满月这段时间的吃住安排好,然后命人取了笔墨纸砚,同曾妈妈二人先将喜宴流程与涉及的事务整理出来写在册子上。 裴承赫见乔芝有事忙,下午还要见裴承德的夫人,只好离远些,忙他自己的事去了。 等到午膳时,两人才又重新聚到一处。 裴承赫从来不管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时不时就要跟乔芝说上几句话。他问她:“何氏来的突然,不知她是有什么事?” “大致是因为早上做鞋的事。”乔芝告诉他,“我瞧见二公子与何娘子似乎因为这事有些微妙。” “为什么?”裴承赫很不解。 要回答裴承赫的问题所说的话令乔芝不是很好意思,她垂眼看着自己的碗筷,慢慢说道:“世子你当时那般夸赞我,二公子听了恐怕会心生比较,若何氏正好不善手作,岂不是会令她难堪……” 裴承赫不解,皱眉道:“这有什么?若承德与何氏因此事不快,有问题的也是承德,不是他夫人。” “人与人本就不同,何苦拿来相较?再者就算自己夫人不及旁人,也应该念着夫人的好,而不是不好。” “不然,若你与承德那般想,我还不及承德身有功名呢。你可会觉得我不如他?” 乔芝轻笑,摇了摇头,“世子虽无功名,但骑马射箭好,想来是从武之人。与二公子不可同比。” “正是如此。”裴承赫夹起一筷子笋丝放到乔芝碗中,“我只是因着运道好,才娶了你这么个心灵手巧的夫人。你放心,若你有别处不擅长的,我也只会记着你的好。我不是不知足的人” 乔芝也取了干净勺子给裴承赫舀了一勺烩干贝,然后细嚼起裴承赫给她夹的菜。 “既然何氏来寻你,你就见见她。下午我出门去斗蝈蝈。”裴承赫交代起他的行踪,又补充一句,“下午回来同你用膳。” “好。”乔芝没有异议地应道。 裴承赫方才问乔芝,他比起裴承德如何,其实心里还略有些紧张。 见乔芝的观点同他不谋而合,便能放心了。 他又发觉,每回他出门玩乐,乔芝都是一副不慌不急半点不操心的模样。也不知道她是不在意他寻欢或作乐,还是很能接受他们纨绔子弟的日常。 裴承赫一想到事,就要问清楚,不然憋在心中不舒服。于是他又巴巴问起:“芝芝,你怎不担心我出去玩乐?” 乔芝楞神,抬头看他,奇怪道:“世子这等身份,在外应该不会受欺负吧?” “不是……”裴承赫换个说法,“你不担心我玩物丧志?”也不担心他留恋花丛? 他这样问,乔芝才懂了他的意思。 裴承赫问的事,在乔芝心里想的是她没权过问,且他若真存了心,她管了也无用。但是她却不能这样答他。 “我相信世子心中有数。”乔芝微笑着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裴承赫听到前五个字就已经飘了,乐呵呵接着用膳了。 用完膳后,裴承赫小歇了片刻,就带着几个拎着蝈蝈小笼子的小厮出了门。 乔芝盘算着喜宴的事,打着络子静候何氏到来。 未时中一到,何氏果然准时到访。 乔芝派人将她迎进中室接待,唤人上了茶点果子。 何氏同乔芝见了礼后,眼睛望着乔芝放在一旁的络子,有些怯怯地说道:“少夫人真是手巧,这络子的花样看着真复杂,可否借我看看?” 这络子才打了个头,还看不出打的是什么花样,也并不复杂,不知道何氏何出此言。但何氏要看,乔芝自然无异,便将络子递给了何氏。 起了个头的络子,只不过是打了花结、缠了几道的几根湖水淡青色的绦绳。 何氏双手拿在手中反复看着,说是看络子,不如说是有个物件拿在手里看,好免得慌张。 她缓缓摸着乔芝打的小花结,似喃语一般说道:“少夫人会女红、会做鞋,还会打络子,可真令人羡慕。” 乔芝回道:“我从前听闻弟妹颇有才情。诸司使大人府中三位女儿并称三小诗君,很会吟诗作对。这才是真正令人羡慕之事,我这些小手艺,如何能与这样的才情想比?” “可成了亲,再多才情又有何用?”何氏小声嚅嗫着。 乔芝从何氏的只言片语,能大概想见二公子裴承德同何氏的相处了。 她说才情在婚后无用,说明裴承德与夫人在二人相处时并不注重关心对方。明明裴承德是学文之人,夫人也是才女,如果好生相处,平日以诗文培养感情,怎么也能是一对佳偶。 何氏又小声说道:“我不擅女红,夫君平时穿的里衣袜子,都是小通房做的。” 乔芝只能安慰她:“有一人服侍就够了,弟妹不必妄自菲薄。” “少夫人莫笑话我,我今日来,是想同您学学女红一类的。能给二公子做个香囊……我知道您的女红是出类拔萃的,若能同您学一学,肯定受益匪浅。” 乔芝看她这幅落寞的模样,不免有些心疼。 大家同为女子,知道女子的艰难。 从刚才那句话,能看出来何氏描述的裴承德不仅不重视同何氏的感情,更是因为通房懂得照顾人而宠爱通房,冷落她这个正妻。 现在何氏想通过效仿通房的手段,为自己争取一些宠爱。 不过乔芝觉得何氏或许看得有些表面了。 手上这些功夫不过是普普通通一件事,会做的大有人在。就算她自己不会,也能有身边的丫鬟婆子会。 而男子若是因为一个人会做些笼络人的物件就疼宠一个人,这种疼宠也只是浮于表面的。 裴承德与何氏若夫妻感情不睦,恐怕还另有原因。 但是看到今日早上裴承德当着众人面看何氏的眼神,乔芝就没法站在裴承德一边看待他们夫妻二人的事。 同何氏几句话说下来,乔芝发觉何氏是个胆小又文静的人。她既然能克服内向的性子主动寻上门来,乔芝就不会冷淡拒绝她。 “连香,将我针线簸取来。”乔芝吩咐丫鬟,又看向何氏说道,“其实女红不难,弟妹听我讲一讲,再动手试上一试,定很快就能学会。” 何氏这才抬起头,怯生生对她笑了笑。 东西拿来后,乔芝先同何氏讲了讲做一个香囊需要哪些物件。然后又取了香囊外形册子给她选。 何氏选了个方型的,乔芝便教她剪布形。 二人动手做着事,乔芝想了想,还是遣散了丫鬟们,等两人独处时,问她道:“弟妹,你想做个香囊送给二公子。那你是知道二公子希望你做给他吗?” 何氏迟疑了一下,回答道:“少夫人,我同您说,您别介意。我来找您,是因为今早上见您给世子做的鞋后,我见夫君瞧我的意思是嫌弃我不像您这般心灵手巧。所以我才想着同您学学。” 乔芝点点头,温声开导她道:“弟妹,其实我想着,二公子可能并非是需要你做什么针线。” 听她这么说,何氏抬起头,表情有些困惑。 乔芝继续说:“我听你说,二公子有一位通房,也是擅做针线的,对吗?” 何氏缓缓点了点头,略有些不好意思。 “既然已经有人给二公子做针线,若二公子想要香囊一类的,直接同那人说就是,何须为难你一个不会针线的人?” 虽然乔芝心里不喜裴承德那种人,但发觉何氏还是想挽回同他的关系,乔芝自然要帮助何氏。她没办法改变裴承德,就只能开导何氏了。 她继续慢慢为何氏剖析道:“所以我想着,或许二公子想要的不是一个香囊。而是你主动为他做些什么。我观你性子有些内敛,不太善于表达,那你平日在屋里是怎样的?” 提到何氏的性格,又令她有些不好意思,她轻声说道:“少夫人说的没错。我此人越是紧张,就越不敢说话。在您这其实还好,在屋里面对夫君时可能更……更沉闷些。” 乔芝点点头,多少明白一些了。 她平日在金玉苑请安时观察着,裴承德也是个沉闷、甚少说话的性子。 若何氏她们夫妻二人都是这样,自然是不利于培养夫妻感情的。 并且她们二人都已成婚两年之久,此时才生出这样的事来,足以可见两人平时是怎样的少言少语、互相都深埋着心思。 做夫君的觉得妻子无为、做妻子的以为夫君冷漠。 好好一场姻缘过成了两个陌生人一般。 再者,何氏胆子小又话少,碰上裴承德这种不但不表露内心所想,还在表面摆出那副不满意样子的人。她就更不敢有所作为了。 既然这样,若想改变现状,何氏这方只需要胆子大些、多同裴承德示好,应当就能好些。 乔芝淡淡笑着,尽量让自己说的话听起来舒服,这样何氏才更容易接纳。 “弟妹,依我看啊,二公子心里应当是惦记你的。你若觉得他嫌弃你,我认为不是嫌弃你不会女红,而是觉得你对他缺少关心。” “既已结为夫妻,你们便是一体的。你同我不过是妯娌关系,就能大着胆子来同我说这么多话,对着自己的夫君,应该要更外向亲热些,对否?” 何氏已经听懂乔芝的意思了。 如果裴承德不喜她,想要香囊等女红之作大可以找小通房,而不是示意她。 既然他对她有所期望,就是心中有她的。只不过裴承德也不是外向热情的人,所以并未说明。 虽然夫君有些冷漠,性子也不是很有耐心。但是何氏心里是有些想与之共好的。从前她害怕他嫌她笨拙、害怕他嫌她什么都不会,所以不敢与之亲近。 听完乔芝的一番话,认清裴承德的意思后,何氏忽然生出了一些信心来。 她终于放下心中愁云,露了个笑来,“多谢少夫人点拨!” 见何氏已懂了,乔芝对她绽了个鼓励的笑容,然后又继续教她做香囊的外形。 她望着何氏认真学习的模样,内心触动,心中盼着待何氏做出尝试,裴承德也要是个值得的人才行。 不然就辜负了何氏这样心思单纯的女子。 将香囊雏形做好后,时辰已近申时末。 知道乔芝最近忙,何氏千恩万谢地走了。既然已解决根本,接下来绣花等活计,何氏说另找人学,就不麻烦乔芝。还约定下回带她擅长的点心来感谢乔芝。 何氏走后,乔芝捡起开了个头的络子继续打着。 因为是未曾打过的花样,她有好几次穿错绳,只好拆开又重新打。 没过多久,裴承赫从外面回来,知道何氏已经走了,他直接走进中室。 瞧见乔芝身前又摆着针线簸,手里拿着东西忙活不停,裴承赫顿时起了火。 “何氏来做什么的?让你帮她做针线?她怎生这般的不懂事?府里是没有绣娘,没有会女红的人了?你是我裴承赫的夫人,不是娶进来的绣娘。” 乔芝似笑非笑地抬眼看了他一眼,没回他。 裴承赫恨铁不成钢坐到她对面,“你就是太心软,谁求你你都要答应。我这就派人回去拒了。” 说完后,低头一看乔芝手中并非是什么绣花绷子,而是一个像蝈蝈的络子。 “这是什么?”他霎时就熄了火。 乔芝将蝈蝈络子递给裴承赫,解释道:“反正还没忙起来,顺手打个络子,世子可以挂在你的蝈蝈笼子上。” 这个络子是用湖水浅蓝的绦绳打的,颜色漂亮,外形又很是像一只蝈蝈,一眼就能认出来。裴承赫看了半天也不知道绳子要怎么编才能编出这样的形状。 没想到乔芝不但不介意他玩乐,还给他打络子挂在蝈蝈笼子上。这样有趣的小玩意拿出去,谁不羡慕他? 裴承赫高兴间,想起他刚说过的话,又自圆其说道:“女红、打络子这些费眼又费手,夫人给我做可以。给外人做,我不许。” 第40章 欺负夫人 强势犯浑 不知三夫人霍氏是试图以怠慢乔芝的方式灭她的气焰, 还是另有谋划,一直到两日后,才派人来请乔芝。 乔芝带着曾妈妈、满月与彤兰, 跟着霍氏的丫鬟到了悠然苑,见霍氏正同几位管事婆子有商有量地说着话, 也不知在她来之前已经说了多久。 见乔芝来了,众人纷纷噤声不言,注视着她朝内走。 乔芝跟在领路丫鬟后,淡然地穿过重重视线,走到霍氏跟前微微屈膝道:“三婶娘万福。” 霍氏笑得温和又慈祥,“侄媳来了,快坐吧。方才你未到, 我同管事们闲话了些, 侄媳莫怪。” 正事还未开始, 霍氏就有这么多小心思, 可见她是存了心想让乔芝在这头一回理事中无论是名声还是才能都得落下一门不好了。 这也令乔芝更加警惕,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她在霍氏身旁坐下, 不露一分腼腆,大大方方笑道:“三婶娘说笑了, 婶娘同管事妈妈们说什么都是寻常。我只不过是来跟三婶娘学着理事的,虚心看着听着才是最当紧的。” 霍氏没再跟乔芝纠缠,点点头转而说道:“瞧我,看见侄媳就欢喜, 正事反倒忘了。来, 婶娘给你介绍介绍,这些都是此次办三公子婚事会任用到的管事妈妈。” 然后霍氏依次给乔芝介绍了一番下座里的五位管事。她们纷纷同乔芝见过了礼。 霍氏又给管事们介绍:“你们也都知道,大夫人身体抱恙, 此次婚事交由我主持,再由世子夫人协理。世子夫人精明能干,我已定下,喜宴由世子夫人操持。有用得上你们的,都务必尽心辅佐。” “是,三夫人。”五位管事纷纷应道。 乔芝此时面上维持着微笑,心中疑惑暗生。方才霍氏介绍完底下的管事,其中有总管事、管内院丫鬟的、管采买的、管储物库的、管礼制的,可就是没有管大厨房的。 霍氏眸光渐深,看向乔芝叹息道:“侄媳,有一事婶娘要跟你告罪。” “婶娘可别这么说,莫要折煞侄媳。”乔芝已经有所预料,不过仍要稳住面上,同霍氏客客气气的。 得了乔芝此话,霍氏继续说道:“此前,管厨房的越妈妈家中老母病重,她只有一个尚年轻的弟弟,担不起事,便要告假回老家。我想着喜事将至,再三挽留她,可还是无果,只能准了她十日假。此次喜宴,就由管采买的郑妈妈辅佐你。郑妈妈也曾做过厨房管事,是因能力强自厨房升的。侄媳你看如何?” 在这个紧要关头,与乔芝共筹喜宴的大厨房管事却告了假。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巧合? 可霍氏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言语里还透着由郑妈妈来代理更是好的意味。若乔芝不应下,便是将管采买这种等级不低的管事给得罪了。 但是筹备喜宴本就繁琐,一个管采买的管事怎么分得出太多精力去管大厨房的事呢? 原来这就是霍氏这阵子费心为乔芝出的难题。 管事因家中有事告假、霍氏以采办管事替上,这两件事都没人能说嘴到霍氏身上,乔芝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咽。 曾妈妈与满月对视一眼,心里不禁起了几分担忧。 乔芝虽然是世子夫人,但是还未承过管家权之时,对待这些资历深厚的管事妈妈要多有注意,不可怠慢得罪。 霍氏说话时,她听得认真,待霍氏说完后,乔芝才慢慢道:“原来如此,可真是不巧,不过还是望越妈妈的母亲早日康复。既越妈妈不在,婶娘安排郑妈妈代理是再合适不过了。” 霍氏知道她那么说,乔芝除了应下别无它法。见事情走向同自己设想的一样,霍氏点了点头道:“婶娘就知道侄媳是个明事理的。” 而后,霍氏就没再同乔芝交谈。她将根据婚期定下的理事流程宣告给众人,又按照侯府庶子婚事定例章程安排下各管事的采办份例,然后只留下了管礼制的管事商讨事务,就叫了散。 乔芝是侯夫人亲自派的,管事们也不敢怠慢她。走出悠然苑正房后,管采买的郑妈妈主动走到乔芝身边,客气同她说道:“少夫人,可否需要老奴带您去大厨房看看?” 乔芝心道,采办郑妈妈倒是会事有礼的。面上也十分客气回道:“正需如此呢,有劳郑妈妈了。” 而后,乔芝一行四人跟在郑妈妈身后,来到了侯府总的大厨房。 除却雷老夫人住的寿安堂、侯爷夫妇住的金玉苑、世子住的扶风榭,其余所有院子里早午晚三顿膳食都是出自大厨房。 因着厨房忙碌吵闹,地界被安排在了靠着侯府东院墙的方位。 说是大厨房,因着伺候的人多、事多又宽泛,其实也是占了一整个大院子的。 此时大厨房内正在筹备侯府上下的午膳,忙事的下人进进出出,院中坐了一排五个人手洗菜择菜,两口水井取水不停,还有忙着杀鸡杀鸭刮鱼的等等。 见着郑妈妈带着尊贵打扮的年轻娘子前来,众人便知道是世子夫人来了。纷纷起身行礼后,又继续忙活起各自手中的事。 郑妈妈站在院门处便停步了,侧身同乔芝说:“厨房里污糟糟的,怕腌臜了贵人您,咱们就在此处,老奴同您说说事,再将小管事都唤来见见您。少夫人您看如何?” 大厨房人多事杂,比不得扶风榭里的小厨房清净。再说大家也都忙着,乔芝不想进去耽误了事,点头同意道:“可,郑妈妈,咱们就在此处即可。” 得到了乔芝同意,郑妈妈招人让人端来了桌椅放在树下阴凉处供乔芝歇坐。 然后自己坐了个凳儿,陪在乔芝身侧。将大厨房的事同乔芝娓娓道来:“少夫人,老奴给您介绍介绍。大厨房带管事一共二十三人,厨房总管事越妈妈,小管事有三位,小管事其实仅是管烹制菜肴的。做杂事的媳妇丫鬟七人、小厮仆役九人、粗使三人。” “日常时大厨房服侍侯府二房、三房、四房、五房主子共七位,公子姑娘共十一人,再加上各房妾室奴仆共约二十几人。所筹备的膳食都是依着各人的公中份例来的。” “按照以往庶子婚宴旧例来看,婚事当日宴席大约四十至五十席,每席份例三两银。每席喜宴冷菜四道、热菜六道、正菜四道、羹汤两道,菜式在此例规与份例中选。大致就是这些,少夫人您看您有无何问题?” 乔芝听下来,郑妈妈讲的内容与她事先问曾妈妈的差不离。 正经管厨房的越妈妈可能因为霍氏安排而回了家,但因为霍氏不敢再将事做绝,所以派了郑妈妈代管。 郑妈妈此人从厨房管事升至采办,办事公道,所以对乔芝也是坦坦荡荡的。并没有因为霍氏给了她这次兼管权就站在霍氏一边而敷衍乔芝。 不过此时顺顺利利的,是因为涉及的不深。等到了厨房真忙起来,郑妈妈可也不一定能顾得上了。 霍氏真正图谋的,就是大厨房缺了越妈妈,在忙起来时没有做惯了的人管着,会忙中出乱。 乔芝在该客气的时候自然客气,但不该客气的时候自然当仁不让。 郑妈妈说完后,她点了点头道:“郑妈妈你说的很详细,情况我大致都了解了。”又问道,“不知郑妈妈如今做了多久的采办?” 郑妈妈一五一十回道:“回少夫人,老奴从大厨房出来做采办,已经有四年的光景了。” “想来您当时一定是将大厨房打理得井井有条、为人又公道能干,才能提拔到采办这样重要的位子。”乔芝先说了一番好话,然后才转而说起,“您已经离了大厨房事务四年,不知对现今大厨房的事务可还熟悉?比如如今大厨房擅做的菜系、厨房的物资取用等这一类的事务。” 乔芝说话和气,郑妈妈先听她的夸赞,自然回应以笑,又闻乔芝问起正事,便恭顺答道:“少夫人问的是,四年光景说长不长,但大厨房变化的是极快的。如今不光是大厨房内的设施摆布变了,就连人手都换了好几拨,早已不是四年前老奴在时候的样子了。” 乔芝知道让郑妈妈监管大厨房的问题就在这里。 郑妈妈远离大厨房已经四年之久了,就算采买这个职位与厨房联系紧密,但到底不是厨房内做事的人,自然多有生疏。 二公子婚事已经定在了四月十五日,再没几日可以耽搁。若要喜宴时顺畅,以郑妈妈此时对厨房的生疏,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的了解适应才行。 所以乔芝又说道:“我此人思量的比较多,郑妈妈莫怪。我还想问问,郑妈妈平时采买的事务多不多,若监管大厨房的事,可能还需熟悉一段时间,那您每日能抽出来的时间几何?” 提起这回事,郑妈妈也不免面露忧虑,她垂下眼一边思考一边说道:“回少夫人,采办的活计听起来轻松,实际上每日里总是忙忙碌碌的,不光只是采办,每日还要数看各院中份例余量。采办时也不能总是一成不变,老奴还得经常出府四处看看物价……若要抽时间重新熟悉厨房的事,恐怕每日也就只能抽个一两个时辰……” 乔芝并不介意郑妈妈在此事上艰难,相反,在她的打算中,要的就是郑妈妈知难而退。 她微微笑道:“郑妈妈无需歉疚,厨房张罗喜宴虽重要,采办之事更是马虎不得。这样如何,我再给您寻个帮手,她负责熟悉厨房事务,整合汇报给您,而您只需管控大致事务,闲杂琐碎之事一概由此人来办。这样一来,大方向既妥善、小的方方面面也不会忽略落下,您看如何?” 郑妈妈边听边点头。 虽然此次她监管两事确实又将她的身份地位抬了一层,但她又何尝不担心因为没时间打理大厨房,最后导致喜宴出了岔子。届时不仅侯夫人和三夫人责怪,连少夫人也要记她办事不利。 听少夫人说的安排,似乎只是添一个人进来给她做杂务,虽然不保证少夫人没有存别的分权心思,但站在办事的层面来看,只有先合力将喜宴办好了才是正经的。 她一个人管事是贪多嚼不烂,若因害怕少夫人别有用心就死守着便是本末倒置。 郑妈妈只是此番略想了想,就看向乔芝点头道:“少夫人的提议老奴觉得好。只有合力将喜宴办妥了才是重中之重的。只是不知您说的这个帮手是哪位能干人?” 乔芝在外将最大的问题解决好,暂时缓了一口气,带着人又回到了扶风榭。 四月初的太阳晒着热,回到阴凉处又很快凉爽下来。 乔芝回了中室后,斜靠在榻边饮茶歇息。 春雨站在一旁轻慢地给乔芝打着扇。 原本裴承赫在书房看书,听闻乔芝回来了,便放下书本回了正房,走到乔芝身旁坐下。 他见乔芝还热着,就看向满月,朝她打探今日的事。 满月便原原本本将大厨房管事妈妈告假、由采买管事监管大厨房的事告诉了他。 这还得了?裴承赫当场发了火。 他倏地站起身来,在房里来回踱步,气得脸色铁青说不出话来,连额角的青筋都隐隐若现。 攥成拳头的手也是青筋暴起,看着很是吓人。 乔芝咽下最后一口茶水,安抚他道:“世子先别急着生气,莫气坏了身子,来坐下歇息。我还有一事要请世子恩准,恐怕也会惹你生气呢。” 听乔芝说他可能会生她的气,裴承赫不大同意,收起火气坐回了乔芝对面,一脸和气地问她:“芝芝有事直说,我必然不会生你的气。你说得我还好奇起来,是何事与我有关?” 乔芝知道他不会生气,只不过是看他发火的模样气势太盛,连带着丫鬟们都有些害怕,哄他一番而已。 “世子,是这样的。若真让管采买的郑妈妈兼管大厨房,恐怕容易出纰漏。我便想着,让咱们世子院小厨房的周妈妈协助郑妈妈,派她去大厨房熟悉几日,待喜宴安排起事来时,才能有一个熟悉大厨房的人看着,以免出错。” “我当是什么事。”裴承赫松一口气,“不就是从扶风榭调个人去大厨房,你安排即可。” 乔芝不意外,点了点头。 方才她在大厨房同郑妈妈说话时,心中虽已想好了安排周妈妈担任此事,但还是没直接说出来,只说还要回来同世子商议。 如此安排,就是让郑妈妈知道此事经过了世子,有一分正正当当的意思。 这样一来,周妈妈的身份也就更瓷实了。 同裴承赫说完此事,乔芝请曾妈妈和满月回房里歇息,然后自己与彤兰将在悠然苑听到霍氏所说的事回忆着一并记在了册子上。 她握着小笔认真写着字,裴承赫就坐在她对面眼都不眨地看着。 打扇的春雨没了好位置,只能站在乔芝后方给她扇着。 过了不久,她见世子对自己勾了勾手,有些茫然地走到世子跟前。 然而世子没说话,直接伸手拿走了她手中团扇,又搁着手肘在桌上,亲自给少夫人打风。 见世子殷勤,少夫人抬头冲他笑了笑,但没跟他客气,接着低头做自己的事了。 春雨看着这一幕,不禁会心一笑,心道她们世子同少夫人真是世间最好最般配的一对夫妻了。 过了一段时间,乔芝记完要事,一抬头看裴承赫已经以手撑头闭上了眼像睡着了,然而另一只手却还在坚持给她打着扇子,只是速度有一搭没一搭,根本一点凉风都没有。 乔芝挥了挥手,示意丫鬟们都退出去。 等丫鬟们轻手轻脚退下,屋里只剩她和裴承赫后,乔芝伸手轻轻拿开裴承赫手里的团扇,想让他别打扇好好睡。 没想到裴承赫就算困顿时也机警,感受到有人拿走自己手里东西,眼睛都还没睁开就探手擒住了乔芝手腕。 然后他抬起头睁开眼,从迷蒙中清醒了过来。 实际上裴承赫虽然睁开眼,理智却还没回笼,他见着乔芝被她吓了回,顿时起了捉弄人的念头。 “世子,去床上睡吧。”乔芝去瞧裴承赫的眼睛,看他神情,手下微微挣离他的手。 没想到她越挣,裴承赫擒得越紧,还用了巧劲拽她。 乔芝被他的力道拽地站起身来,又忽然被他一发力拽到了身前。 事情发生的太快,好像乔芝被裴承赫揽到怀里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他左手抱着乔芝,右手使力将榻桌推出了老远。然后轻轻将乔芝放倒在了榻上,还将手掌垫在她头下免得磕到她。 并非是乔芝不想挣扎,裴承赫这样欺负她令她也很难堪。只不过两人力量相差实在太多悬殊,裴承赫的手像铁钳、身子更是像一座山。 他将她推倒在榻上后,一手依然擒着她手腕放在榻上,另一手撑在乔芝耳旁,就这么在她上方半睁着眼望着她。 乔芝不知道裴承赫是在犯浑还是在做梦没醒,偏过头避开他的目光,漠然说道:“世子,别这样,你去床上睡吧。” “你脸怎么红了?”裴承赫低声问道,不仅没准备放开人,还又进了一寸。这下两人的脸凑得更进了。 乔芝咬咬牙,否认道:“没有,你看错了。” 裴承赫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按在乔芝脸颊上,“你看,还热热的,你定是脸红了。” 他不得寸仍进尺的模样,令乔芝羞愤不已,挣扎着抽出一只手推开了裴承赫的手,没好气道:“世子,你醒醒,你这样,实在放浪了些。” “噢。”见乔芝已经不能再承受更多的模样,裴承赫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乔芝的手腕,放开她站起了身。 他远离后,乔芝以手撑在榻上坐了起来,垂着头整理着自己被弄乱的衣裳。 她余光见裴承赫抬脚走了,暗暗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裴承赫走出几步后,出声问她:“你没事忙吧?一起去床上午歇片刻如何?” 乔芝半晌没说话,忽然听到裴承赫折返回来,然后下一刻不经她同意将她整个人搂起来拖着腿弯抱在了怀里。 他笑道:“不否认既同意。”然后不由分说地抱着乔芝走到卧房将她放在了床里面,给她除去了绣花鞋,然后自己也脱了鞋躺在了乔芝身边。 乔芝的心情被他弄得乱七八糟的,还未等平息下来,又见裴承赫坐起身来凑了过来。 她立即警惕地微微瞪着裴承赫,结果他没再放肆,而是拾起了乔芝方才一直被他擒了许久的手腕。 “果然被我捏红了。”裴承赫有些后悔地说着,然后轻轻朝乔芝手腕吹了一口气,轻缓地给她揉着手腕。 见裴承赫没逾矩,也没再犯浑,乔芝就没拒绝他。 裴承赫安静揉了许久后,以大拇指和食指放在乔芝手腕上。他捏着手腕凑到乔芝眼前,给她展示他的拇指和食指可以碰到一起,“芝芝,你看你真瘦弱,我二指都能将你的手腕合在其中。” 乔芝心里还放不下裴承赫方才的放肆,不想搭理她,于是偏过头看着挨着墙的床帐。 裴承赫松开手指,一双手将乔芝的手捧在手心里轻轻揉了揉,哄她道:“芝芝,别生气了,只是看你太好,忍不住逗逗你。” 乔芝还是不理她,裴承赫就坐在乔芝身旁,不厌其烦地“芝芝、芝芝”唤个不停。 不知道他唤了多少遍后,乔芝抖着肩膀笑了一声,没好气道:“世子,别叫了,你好像一只老鼠。” 裴承赫见乔芝笑了,也跟着笑了一阵,厚脸皮道:“我是老鼠不要紧,只要你不生气就好。” 攒起的气只要一笑,就会泄得一点都不剩。 乔芝摆回头,继续平躺望着床帐顶,余光也能看见裴承赫小心翼翼握着她手腕轻轻揉的模样。 裴承赫见他夫人被他哄好了,心里很有成就感,“芝芝,这段时间操持喜宴恐怕辛苦,你就更要多用些饭菜,不然你本就瘦,再瘦了可如何是好。” 乔芝被他这样哄着,也起了爱娇的心思,看着他说道:“世子,我想吃荔枝烧蛤蜊,要淮枝的妃红皮大荔枝。” 裴承赫自然满口答应,“好,我这就派人去寻。” 第41章 为妻演戏 荔枝美人 接下来几天, 乔芝才是真的忙碌了起来,经常一出门就是半日。 她不在,裴承赫仿佛又回到了一个人住在扶风榭的时光。 只不过如今打叶子牌没趣了, 打捶丸也没趣了,若出了门, 乔芝回来他便错过了。 所以裴承赫无端勤快了起来,乔芝不在他就留在练武院里挥汗如雨、武刀射箭。 而这期间,乔芝筹备喜宴的事可谓是备受侯府各方关注。 因为自那日在悠然苑后,侯府大厨房管事临忙告假、由采办处郑妈妈兼管、少夫人派世子院中小厨房管事辅佐的事便都传开了。 不提侯夫人生了一场气,就连雷老夫人都在众人请早安时当着所有人的面斥责了霍氏管不住人。 这可让霍氏好一阵没脸。 有了这么一遭,所以之后不论是关心乔芝的、看笑话的,还是闲来无事看热闹的, 都在关注着这场喜事的筹办。一时间侯府中比起从前要热闹多了。 乔芝今日又在悠然苑陪着霍氏理了一上午事, 不过终于拿到了重要的喜宴宾客名单, 有了名单后, 乔芝这方的某些事才好安排。 回扶风榭的路上,乔芝就同曾妈妈与满月商讨着之前拟定的喜宴排布的几点重要之处。 到了正房以后, 乔芝取来笔墨纸砚,将名单摊开, 吩咐彤兰道:“世子在何处?快去将世子请回来。” 彤兰麻利地去了。 连香陪在乔芝身旁打扇倒茶,小声告诉主子:“少夫人,世子近日每天都在练武小院呢。” “这么奋进呢?”乔芝笑了笑,“怪道他对斗殴那么有信心。” 其实裴承赫派了人盯着扶风榭院门的, 彤兰没走出几步就看见世子朝正房走来, 便行了礼跟在他身后一起。 “芝芝派丫鬟请我是有何事?”裴承赫人还在屏风外,就扬了声问道。 待他走近,见炕桌上铺着册子和宣纸, 疑惑道:“难不成是让我写字的?”然后自顾自地坐下,取了一根笔蘸墨在纸上写下了请帖二字,“可是要写请帖?” 乔芝请他来,自然不可能是写请帖的,不过见裴承赫煞有介事地写了两个字,她还是捧场地接过来看了看。 见纸上的字力透纸背、笔锋遒劲,竟意外的是一手好字。 裴承赫站起身来凑到乔芝耳边,小声道:“从不示人,只给你看。” 既然从不示人,乔芝就顺手将纸折了起来,夹在了她的册子中,抬头对裴承赫说,“那我就收起来,等没人时再赏。” 见乔芝将自己的字珍藏了,裴承赫后悔不已,伸手去抢她的册子,“早知你要收着,我便不写那两个字了。” 乔芝伸出一根手指摁在裴承赫手背上。 裴承赫低头盯着乔芝泛着浅粉的指甲与指尖,陡然就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 “世子,先不闹了。”乔芝正色道,“我有件极重要的事需要你的帮助。” “你说。”裴承赫的视线随着乔芝收回的手慢慢移动着,最后移到了她脸庞上。听乔芝说着话,他便坐了回去,撑着头无比专注地凝视着她。 看平日威风凛凛的裴承赫此时一副认真安静的模样,乔芝说着正事,面上还是不禁起了一丝笑意。 “我看了此前三场喜宴旧例的席次安排与宴饮菜单,发觉席次座位的安排相差无几。另外菜单出入较大,但也是因时令才有所变化。”乔芝将誊抄的席次排布与此次三公子婚事的宴请名单递给裴承赫,“我想着,或许席次的排布可以再精细些,所以想请世子帮忙瞧一瞧。” 瞧什么?裴承赫有些纳闷地接过两份名单。 乔芝看着裴承赫,眼神暗含深意,继续解释道:“世子,我同宴请名单里大部分亲戚都不熟,你帮我看看这些世家的老爷或夫人,可有不适合排在一处坐的?” 见乔芝盈盈水瞳看着自己,又看见宴请名单中关系错综复杂的勋贵世家,裴承赫顿时悟了。 “你的意思我懂了,排序时将有嫌隙的人分开,尽量将关系和睦的排在一处,是这样吗?”他一边看一边思考,指尖在桌面上有一搭没一搭笃笃的敲着,隔了一会儿后,看向乔芝道,“你问的事我大概只知道浅层的,且我们寻常人也仅能知道浅层的。并且人际关系可是个复杂事,可能前一阵还好着,最近又生了什么事变了……你看这样如何,我将这些人家的子弟请着聚一聚,向他们探听一下,他们的父亲、母亲、叔伯、婶娘都与谁关系好、与谁不好,再回来告诉你,怎样?” 见原本还简单的事变得复杂了,乔芝有些迟疑道:“这样好吗?是不是有些越矩了?再者这样做多麻烦世子。” “这有什么?”裴承赫往侧边一靠,一派轻松道,“又不是打听别人家中存银几何。再者说了,你这样细心地安排了座次,受益者也是来宾。她们不与心厌之人同桌,能安心用膳,都还得感谢你。” 没等乔芝说话,裴承赫又道:“你且放心,我就算问,也是寻个好法子,不会直来直去的教人厌烦。安心交给我吧,我现在就下帖子邀人,保管夜里回来将结果告诉你。对了,我再问问忌口之类。” 他对此事这般上心,又保证巧妙办事,乔芝不想拂了他的好意,只好感激道:“那就先谢过世子了。有世子相助,宴席定能办得漂亮。” 裴承赫喜欢乔芝不与他虚客气,轻轻一笑,显摆道:“这是不是能叫如虎添翼?” “世子是那双翼,我却不是那只虎。”乔芝也笑。 裴承赫略一思考,点头道:“你确实不是虎,你是九重天的仙子。这么一想,仙子若生出一对羽翼,肯定也是极为漂亮。所以咱们这叫‘如仙添翼’。” 他这般扭曲典故又将乔芝夸到了天上,顿时引得满屋子人都乐了。 说办就办,裴承赫同乔芝乐呵罢,叫来三个小厮帮他写请帖,而他只需落个名再盖个私章即可。 如此一来,二十几封请帖很快就写好差人派发去了各府邸。 往日裴承赫出门都是吃喝玩乐,今日身负重任,别有一番心情,连走路的步伐都沉重了许多。 乔芝送他到角门处,亲自上前帮他将腰间瑜玉组佩的位置挪了正,叮嘱道:“世子不必太过在意,若不成也没事的。” “好。”裴承赫表面答应,心里想的却是,乔芝好不容易依赖他一次,这事若不办成,他纨绔老大的名头就退位让贤算了。 二人道了别,裴承赫翻身上马,胸有成竹地带着小厮一同打马远去了。 乔芝站在角门旁,抬首远眺,一直目送裴承赫的身影消失在巷道转角处,才带着丫鬟回屋里。 裴承赫这一头,先去寻了穆虔与孙博远,三人带着随从,一同纵马跑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到了他约人赴宴的一处庄子上。 他今日别有目的,就舍弃了城中高档喧闹的瓦舍,将宴饮选在这处能打马球、蹴鞠的庄子里。 趁旁人还未来,裴承赫先同孙穆二人通了气,将他今日的目的先同最要好的弟兄讲了明。如此一来,届时他将戏演起来,能有人接茬才能更顺利。 讲完话,裴承赫又命庄上主事将最醇烈的鹿头酒都呈上,摆在了用膳厅中。 一切妥当后,裴承赫邀请的各家公子们也正好三五成群地如约而至。 也许老天都眷顾裴承赫,今日云厚遮阳、和风习习,是个肆意奔跑放逐的好日子。可能也正因如此,公子哥们才会赴约得如此及时。 待人一多起来,立即有人吆喝着要打马球。 一场马球需二十人分两队,裴承赫邀了二十三人,连带他共二十四人,打马球再合适不过了。 众人来到庄子后开辟出来的大草场,争谁跟裴承赫一队都吵闹了不少时间。 “这猜拳不算,你们几个上回就跟裴老大一队的,这次又是你们,那我不是又得输?” “那你说怎么分?” “抓阄!” “你麻不麻烦!上哪儿给你做签子去?” 裴承赫握着球杆朗声道:“都别吵了,你们分好两个九人队,我跟博远轮换一次,咱们打四局,这样不就行了?” 打四局,任一队都能跟着裴承赫赢两回。 这下没人再有意见,捆好护膝拿起球杆热热闹闹就开球了。 待打完四场马球后,人人都出了汗累得不轻。回到厅中用膳,个个瘫坐靠躺,喊着能吃下一头鹿。 裴承赫将身后酒坛打开捧在手里,鹿头酒的霸道酒香传出,“没有鹿给你吃,但是有鹿头酒,喝是不喝?” 穆虔顿时接话:“嗬!今天什么日子?裴老大叫我们这么多人来,又是打马球,又是鹿头酒的。” “不是什么日子,心中烦闷罢了。”裴承赫示意管事上菜,顺手将酒坛递给了穆虔。 孙博远立即凑到裴承赫身边,勾着他的肩膀问:“何事令承赫烦闷?不如说出来弟兄们帮你开导开导。” 几场马球下来,众人发觉裴承赫击球的技艺又精进了,对他的崇拜更盛,见他有心事,自然是关怀备至。 “是啊,承赫兄,何事烦闷?” “同大家伙说说。” 有了引子,裴承赫将早已谋划好的话头道了出来,“也不过是小事罢了,是我娘同友人坏了感情,连带着影响我。” “我当什么事?这不是很正常?” “是啊,我娘也是,说出来你们莫怪,她同博远娘亲还处不来呢。不过父辈不继儿女,上一辈有上一辈的弯弯绕绕。咱们该怎么着还是怎么。” 裴承赫点点头,又问道:“说起来,咱们这些世家盘根错节,时常要聚在一处,可是论真交情,还是各有深浅。好在咱们这些同辈人都洒脱,能玩在一处。” 他这句话,引起了诸多附和。 接下来,众人一边吃酒吃菜,一边置身事外地谈论着各家亲疏远近与父母喜好恩怨,与谁亲与谁疏。且这些人还能玩笑似地互相指出彼此父亲政见不和,又半分不影响互相之间的友好氛围。 因喝了酒,嘴上没个把门的,说了自家又说别家,有些平日模棱两可的关系便都浮出水面了。 裴承赫早就将自己身旁的一坛酒倒去大半坛,兑上了水,这样才能保持清醒将众人说的事记下来。 后来他又借着讨论菜肴,将各家忌口也给打探了出来。 这场酒直吃到半夜巳时才散,喝醉了两个人,由坐了马车的人扶送回去了。 有些人见裴承赫尚还清醒,纷纷夸他酒量也见涨,裴承赫心虚着糊弄过去了。 心里存着事,裴承赫散了场后就赶紧着回了侯府。 正房廊下灯笼全点了亮,屋内也是灯火通明,想必乔芝一定是在等他。 中室内。 其实乔芝早就忙完了事情,但是因为裴承赫还在外面为了她的事忙活着,乔芝便一边看书一边等裴承赫回来。 良久,听见外面守门的丫鬟给裴承赫请安的声音,乔芝放下书站起身来,注视着裴承赫从外间走进来,袅袅给他行礼道:“世子回来了。” 上下将裴承赫一打量,见他衣裳与靴子都蹭上了泥,发髻也松垮了,乔芝问道:“世子今日费心了,这是做了什么弄得这样狼狈?” 裴承赫这才有功夫看看自己。他今日为了好套弟兄们的话,尽了全力陪他们将马球打得尽兴,就很是认真拼搏了一番。因为打得不管不顾,所以衣摆给蹭脏了不少。 “没事,打马球弄的。”裴承赫克制走到乔芝跟前,转了身往外走,“我先去洗洗换身衣裳再来。” 乔芝望着裴承赫的背影,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他从前也出去打过马球,可没像今日这样瞧着费了劲。所以肯定是为了她的事,他才与平日不同。 心中有愧,乔芝叫停了给裴承赫取衣裳的丫鬟,亲自给他取了衣裳、里衣、鞋袜,送到沐浴的耳房交给小厮,然后又张罗取帕子和烘发的铜枕。 然后乔芝一直站在门扉处望着耳房的方向守着,等裴承赫洗浴净发出来后,抱着帕子跟在他身旁,“世子,我来给你绞头发可好?” 两人站得极近,裴承赫停下脚步垂眼看向乔芝,温柔道:“你忙了一天了,还是让丫鬟来吧。” 乔芝攥紧帕子,若平时裴承赫拒绝了她,她应当顺势就算了。但是今天不为他做些什么,她心里难安。 下定心思后,乔芝跨一步拦在裴承赫身前,垂眼不去看他,“我……想给世子绞一次头发。” 裴承赫的笑容渗进眼睛里,不发一语握了乔芝的手拉在手里,然后牵着她走到小室,站在他的凳子后,他自己绕到凳子前坐下,将头发对着乔芝。 “夫人不嫌累,那为夫就只好享受一番了。”裴承赫笑道。 纵使乔芝心思沉静,此时也忍不住脸颊微微热起来。她静默了片刻,才握着帕子先给裴承赫的头发吸着水。 他的头发不算长,但是又多又黑,鬓角与后脖的发线都长得整齐又好看。乔芝给他摆弄着头发,手从他的长颈与宽肩处拂过,莫名染上一丝暧昧。 丫鬟们见两位主子安静又和睦的相处着,都识趣地离远了些。 裴承赫专注地从铜镜中望着乔芝,看她低眉敛目专心给他绞头发,眉目温婉、唇瓣殷红润泽,宛如镜中仙一般。 仙子的脸颊不施粉黛而粉若朝霞,瞧上一眼能让人心都化了。裴承赫任凭自己的心化成一滩水,仿佛还透着香甜味。 乔芝自然是看得到镜中情况的,她望着裴承赫的头发,余光能将裴承赫的举动看得明明白白。知道他在看她,乔芝眼睛根本不朝那边看,免得与他对视。 绞干头发后,乔芝换上装了碳火的铜枕,隔着布巾继续给裴承赫烘干头发剩余的水分,免得湿着头发吹了风头疼。 裴承赫此时才发觉出,乔芝是故意不看镜子的,于是他的手绕到背后,扯住了乔芝的袖口,还摸索着伸出一根手指,在她手腕内侧挠了两下。 他动作轻又柔,乔芝吃不住痒意,破了防备抿唇笑了起来,空出一只手将裴承赫的手推了回去。 知道铜枕容易热到手,裴承赫没多纠缠乔芝,换了说话逗她,“可是铜枕太热了?我看芝芝你脸都有些热红了。” 乔芝知道裴承赫在笑她脸有些红,内心羞愤不已,将计就计道:“是的,世子,所以我就先不替你烘发了。”,然后将铜枕递给了丫鬟,自己走出小室,去中室等裴承赫了。 这下裴承赫因为多嘴赔了夫人又折兵,心里懊悔不已,让丫鬟随便将头发烘了半干又扎在脑后,就起身去寻乔芝去了。 回到中室的乔芝脱离了小室昏暗安静的氛围,很快就静心恢复了常态。 再看从里屋出来的裴承赫,也没了方才那种看也不敢看他的心情了。 裴承赫见时间不早,也收了花花心思,与乔芝对坐,将他今日探听来的消息慢慢都说给他。 他一边说,乔芝一边在册子上写写画画记下来。 裴承赫说的太多,乔芝越记越多越记越细,最后整整写了三页纸才停笔。 然后又是各府里的忌口等。 这个过程持续了将近大半个时辰,其中消息的细致令乔芝越听越惊讶。 也不知裴承赫用了什么法子,竟连人家家中夫人因为闺中时输了一次比琴而两两疏远的事都知道。 “如何?可还符合你的需求?”裴承赫灌下一杯水,看了看乔芝的册子。 乔芝颔首道:“不愧是世子,竟能探得如此详细,太出乎我的意外了。” 裴承赫闭眼点点头,很是自得。 “不过座次安排,只需照顾到一些寻常容易看出来的事就好了。”乔芝又取了一支沾了朱墨的毛笔,在册子上圈圈点点,“比如两家曾有未成的姻亲导致疏离、夫人们在哪次宴上起了争端。照顾到这些就好。而像觉得谁穿衣打扮不讲究这种有些私密的缘由,就要放下不提了。” 乔芝抬起头看向裴承赫,笑道:“不然夫人们若发觉出来,我们可就不妙了。” “那是自然。”裴承赫也懂得,只是因为今天公子哥们喝了鹿头酒,才没拦住讲了许多关起门来的事。 他想了想又说道:“不过我设想了一番,像排席次这种事,若给我安排的桌上都是关系好的友人,少有关系不好的,我恐怕不会深想,只会觉得巧了,然后再对主人家办事的有些好印象。” “不过办事自然还是按照你说的,只考虑容易知道的事就好。” “是呢。”乔芝点点头,“今日真是辛苦世子了,帮我问了这么多消息回来。” “能有用就好。”为乔芝做事,裴承赫并不觉得费劲。 之后,乔芝趁热打铁与满月一同将三公子婚事时的喜宴男席与女席都排布了出来。 因为排座要考虑到裴承赫打听回来的亲疏远近,变得有些复杂,乔芝二人一直忙到近午夜才将座次给安排妥当。 按照原定的章程,乔芝已经算是提前完成了一项大事。 心里算是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这期间裴承赫一直在等着她,乔芝忙完事一抬头,见到他竟已经趴在炕桌上睡着了。 从方才的对话里,乔芝知道了今天裴承赫为了打探消息,先是陪友人打了马球,又饮了酒,这么一番折腾下来,肯定是累得不轻了。 乔芝有些后悔她忙起来就忘了让裴承赫先去睡。 这时见他已熟睡,发出长长又均匀的呼吸声,乔芝就没想叫醒他。又召进来一名小厮,同燕来一起将裴承赫架扶到了床上。 见他这般动静都没醒,一定是累极睡得沉了。乔芝挥退下人,自己给裴承赫脱去鞋袜。 脱袜子简单,可是除去衣裳就不容易了。 乔芝想了好一会儿,还是伸手解开了裴承赫的腰带和衣带,抱着他的胳膊,先将袖子都除下来,然后一手搂着他的脖子、一手扶着他的腰,将人从平躺翻到了侧趴,终于顺利将外衣除去了。 被动侧趴的裴承赫只是动了动,重新摆了一下手臂,然后继续安静地睡着觉。 乔芝在床里躺下,与裴承赫面对面侧卧,趁他睡着,仔细看了一番他的睡颜。 裴承赫此人生了一副好皮相。 眉毛整齐清秀、眼皮薄眼睫长,鼻子俊挺嘴唇薄削,下巴恰到好处的翘起。 是既干净又锐利的长相。 初看时觉得他轻浮不靠谱,如今看得久了,乔芝又觉得他的每一处似乎都长在了她心上觉得好看的模样。 乔芝又想到了二公子与何氏夫妻二人。 若她像何氏一样,嫁了一个与她性子相仿的人,估计比之何氏也好不到哪里去。 好歹何氏与二公子还能心中互相有对方,只不过因为有误解才彼此疏离。 若她也嫁了她自己这样的人,恐怕会成一对表面和睦、其实各自只为自己考虑、心中互为冷漠的假夫妻。 好在她是嫁给了裴承赫。 他就像一团烧不尽的火,越发现她冰凉,就越是会将她包拢起来暖着。 乔芝想起近日的点点滴滴,心中愈发温暖。就这样与裴承赫面对面闭眼睡着了。 一夜好梦。 第二日一早,裴承赫被清晨喜鹊喳喳的叫声唤醒,缓缓睁开眼后,看见的却不是一贯早上醒来见着的乔芝的背影。 这一回乔芝是面朝着他睡的。 高兴之间,裴承赫多心地想着,喜鹊莫不是特意将他叫醒,就是为了让他看这一幕的?不然等乔芝醒了,他就不知道昨夜里乔芝是面朝着他睡的了。 他记起昨夜自己是在炕桌上睡着的,又不禁猜想,既然乔芝都朝着他睡了,是不是趁他睡着偷偷看他了。 如果确实如他猜的那般,乔芝偷看他了,那他此时若不偷看回去,不就吃亏了吗? 裴承赫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于是心安理得地盯着乔芝,将人一直看到了醒。 乔芝睡醒睁开眼,毫无防备地撞进了裴承赫眼中,又更没有防备地问他道:“世子醒了多久了?” 裴承赫老实道:“醒了很有一阵子了。” “那你怎不起身去?”乔芝纳闷问道。 “起身去还怎么偷看你?”裴承赫无赖地笑道。 这人得寸进尺,乔芝昨夜还念着他好,今早上他就作弄她,果然是像天气一样经不起夸。天气就是如此,若才夸了几日晴,立刻就要给人下一场雨。 乔芝不搭理裴承赫,起身洗漱穿衣了。 早上二人一同在金玉苑给侯夫人请了安后,乔芝照例跟着霍氏去了悠然苑商议喜事筹办。 不过今日事少,只略坐了一炷香时间,乔芝就回了扶风榭。 她走在正房几步远外时,就已经听见院子里说话声响极大、热热闹闹的样子。存了好奇心,乔芝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有何好事这么热闹?” 可不是好事? 甫一踏进院中,乔芝就看见了摆在阶下半人高的铜冰鉴。 丫鬟小厮围在四周看稀奇,啧啧称叹。见乔芝回来了,纷纷给她行礼。 裴承赫站在廊下,冲她招了招手道:“芝芝快来瞧,为夫重金聘人加急运回来的,你想吃的淮枝。” 听说果真是荔枝,乔芝惊喜不已,扬起笑走到冰鉴旁。 裴承赫走下台阶来到她身边,蹲着马步以一己之力推开了冰鉴厚重的盖子。 盖子打开后,冰鉴的内里乾坤展露在众人眼前。 只见这么大的冰鉴,里面却只放了一筐荔枝,四周是半臂厚的碎冰块包围着。不知道换过几次冰,此时里面的冰也只堪堪化去了冰块的棱角。 再看装了荔枝的竹筐,四周垫了一层荔枝绿色的枝叶,中间是整身妃红皮、如同带皮核桃一般大的荔枝。 淮枝的荔枝皮虽然不够红,但是核小肉多且不涩口,是最美味的荔枝品种。 整齐干净的荔枝还丝丝冒着白色的凉气,就算是看上一眼也能觉得甜蜜又冰凉舒畅。 丫鬟们眼睛都直了,乔芝也是震惊不已,心里既感动又喜悦。 裴承赫伸手拿了一颗看起来比较大的荔枝,找准了外壳上的一条线,在顶端处轻轻一捏。然后荔枝皮便顺着那条线炸开了。 他又左右捏着开口那一点皮将外皮扯开一半,递到了乔芝嘴边,“我继续扯开皮,你看准时机咬走果子。” 因着裴承赫扯开了外皮,有两滴汁水顺着他的手滴到地上,果子的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所以乔芝不好推辞,顺着裴承赫的吩咐凑到他手边,待他再打开一点皮的时候吃下了荔枝肉。 裴承赫盯着乔芝的表情,问道:“酸吗?这是早季的荔枝,虽已熟了,但可能不会很甜。” 乔芝嘴里在吃着荔枝,说不出来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虽然果子不是纯粹的甜,但恰是因为带一丝酸而更为适口。 “酸得正好。”乔芝吃完果肉,将小核吐在手帕中。 裴承赫看她满足的模样,笑着点了点头,又吩咐下去:“送一些去厨房做成菜。留一半给少夫人,从二房到五房每院送一盘去,其余的都送到大房去。” 虽然只有一筐荔枝,但那竹筐已经很大了,乔芝连忙道:“太多了,世子。再给各处多分一些吧。” 裴承赫想去拉乔芝的手,奈何他手上粘着荔枝汁液,只能一边往廊下走一边说道:“本就是给你买的,便是不给别人送也无碍。” 乔芝跟在他身后回到屋里,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我一人吃不下的,世子。” 裴承赫就着丫鬟端上来的净手盅洗去手上的汁液,威胁她道:“你若再推辞,就分给柳娘子和孙娘子了。” “好啊,不然可就浪费了。”乔芝全然不在意道。 裴承赫被乔芝噎住,假瞪了她一眼道:“你个小没良心的,若真吃不下就分给丫鬟们吧。” 他现在再是凶恶,乔芝也不害怕了,反而笑了起来,点了点头应下了。 裴承赫又叮嘱:“荔枝怕坏,要用冰存着。方才是想让你尝鲜的。你还在喝药养身子,若再吃就得放温了吃。知道不?” 说的是好话,乔芝自然顺从地点了头。 外面下人们将荔枝收去了茶房后,便捡了一盘端进了正房里。 乔芝受人恩惠,自当报答。于是净了手,挑了一颗荔枝,想学着裴承赫的样子捏开剥给他吃,却无奈怎么使力、换方向,也捏不开荔枝的皮。明明裴承赫做起来那么轻松的事,她却怎么也不行。 裴承赫好整以暇地瞧着乔芝着急的模样,半分帮她的意思也没有。 直到乔芝尝试了好一番无果,抬头哀怨地盯着他,裴承赫才伸手接过了荔枝,然后似方才一般,轻轻一捏,荔枝就乖乖爆开了皮。 他又除去皮,将果肉放到小碗中送到乔芝面前,还问她:“你知道为何你打不开,我就能打开吗?” 乔芝猜道:“因为我力气比世子小。” “非也。”裴承赫摆摆头,“因为荔枝只能我剥给你吃,所以只有我能打开,而你打不开。” 乔芝还以为是什么大道理,结果听裴承赫煞有介事地说胡话逗她,不禁半笑半嗔地瞪了他一眼。 美人娇俏,裴承赫只盼她多这样瞪几眼才好。 扶风榭给各院里送荔枝的事短暂地令侯府中欢喜了一阵,紧接着又是令人瞩目已久的三公子婚事。 乔芝在霍氏的为难下,不仅按时安排好了喜宴,且还未曾效仿旧例,这实在令各院都很是好奇。 第42章 圆满喜宴 母子相似 四月十五这日, 惠风和畅、天朗气清,威远侯府与诚敬伯府门当户对的亲事再次使东京内城热闹了起来。 因着两家府邸隔的近,喜轿自诚敬伯府抬了新妇后, 在城中巡回了一圈,才回到威远侯府。 虽是庶子成婚, 但侯府财力丰厚,比之嫡子婚事差的并不远,只不过不能与三月初世子大婚当日相比就是了。 巳时三刻吉时到,新妇进了门,一路来到金玉苑。 乔芝作为主家人,自然是同侯府众人一同等在堂中见证新人成礼。 吹奏吉歌声渐进,新人已行至正房厅堂外, 众人翘首望去, 只见三公子裴承谦身穿喜服, 牵着新妇在仪式下缓缓走来。 乔芝的目光只在新人身上停留了几息, 转而望向一旁身穿靛青交领裥衫的裴承赫。 今早裴承赫要陪同他三弟去迎亲,早早起了就出了门, 此时两人才得以重见。 裴承赫在外面打眼,乔芝站在屋里人群中却是不易发现。但是她总觉得裴承赫的视线一直看在她这一方似的。 礼成后, 众人簇拥着新人步入喜房。 因着新妇是孙家姑娘,裴锦玥几人兴致极高,拉着乔芝跟得紧紧的,进了喜房后站在了角落处。此处虽偏, 但是离新妇是最近的。 乔芝看着裴承谦与孙家四姑娘在撒帐歌下对坐, 回想一个多月前,自己也是这般,蒙着盖头什么也看不见, 一概不知的就成了裴承赫的妻子。 不过孙家姑娘比自己是要幸运的,不但在成婚前与夫婿互相熟识,她的夫家姑子就是平素玩在一处的好友。观礼结束众人离开喜房时,裴承谦的胞妹裴锦秀还偷偷从袖下给她递了一包糕点。 从喜房离开后,乔芝就要忙起来了,毕竟接下来就是她主导的喜宴,哪一处都要存了心注意着,免得出了差错。 今日喜宴办在沁园。 其他人去往喜宴处行路慢,乔芝离开人群,带着丫鬟换了一条路。 走出一段路后,一双手从一旁树后伸出来拉住了乔芝,将她拖进了树丛里。 虽然事发突然,但是看见那抹靛青的袖子,乔芝便没惊慌。 丫鬟们看清来人,都识趣地守在了外面。 裴承赫在树木掩映下,将乔芝拉在了他身旁站着,解释道:“咱们都有事务在身,若让人看见紧要关头咱俩还难分难舍恐怕对你世子夫人的名声不好。” 乔芝假瞪他一眼道:“所以世子就偷偷摸摸?若让人看见岂不更是坏名声。” 裴承赫讪笑,他可不能说要是在外面与乔芝见就不能离得这样近了。 时间紧迫,裴承赫拉起乔芝的手拢在手中安抚地拍了拍,“夫人莫生气,只是今天大半日我们都要隔在两处。我是想与你说,若有状况、有人为难你,你就差丫鬟去找我。” 乔芝和顺地点了点头。 两人静默几息后,乔芝轻声道:“世子,事还多,我就先去了。”说完后转身缓缓离开。 裴承赫心绪复杂,其实他来找乔芝,是因着今日看三弟成亲,忆起他初与乔芝成亲时的种种,心中既歉疚又庆幸,就想看一看她。 他心里不平静,便不太想就这样放乔芝离开。 乔芝刚迈出两步,手又遭人拉住,然后她被裴承赫再一次拉到他身旁,他手臂圈扶着她,像是将她围在了怀中。 “是我不好,成婚那晚害你独守空房。” 乔芝望着裴承赫,他小声低沉的声音钻进她心里,将她冷硬的心又化开一块。乔芝望着裴承赫,不知道该说什么,又听他开口低语。 “你先去忙罢,莫累着身子……今晚我再向你赔罪。” 说完后,裴承赫就松开了手,乔芝对他轻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去往沁园的路上,乔芝目视前方,眼前的景色却是糊成了一片,什么也没入眼。 裴承赫的举动迫使她忆起了成亲那时的事,若是问她在不在意新婚夜裴承赫不在喜房之事,乔芝自己也说不出个确切的想法来。 若说在意,她并没有责怪、埋怨的情绪,若说不在意,她又不似那般淡然。 他当时睡在妾室院里,确实让乔芝初嫁入府不太顺利,不过解决之后,也没有造成什么切实的困扰。所以乔芝并没放在心上。 可他方才提起时,却又令她生出了一丝轻微的委屈来。淡淡的,并不令人难受,可就是与平日冷静的她不同了。 乔芝此时想着,将这都归结为了人的不知足。什么都没有时便什么也不念,一旦得了势,就要开始计较。 心里想着事,路仿佛都变短了,见沁园就在眼前,乔芝按下思绪,扬起端庄的笑来,走上前同管事们问话。 因是举办喜宴,沁园处处挂着红绸、换上红灯笼,灯笼垂着红色丝绦,处处都泛着喜气。 乔芝沿着男席女席走一圈检阅事宜,郑妈妈陪同在她身后。 今早乔芝先是来了沁园看座次布置,随后她去观礼时便是郑妈妈主持布菜,此时菜都已上齐,过不了多久宾客到了以后便能上席用膳。 接待客人的几十名丫鬟站在院中,乔芝最后同她们吩咐道:“切记循着给你们的单子引路,莫要安排错了位。” “是,少夫人。”丫鬟们齐齐应道。 一刻钟后,宾客在主家们的陪同下接连到来,筹备已久的沁园总算忙中有序地热闹了起来。 雷老夫人在仆从的簇拥下同几位高门老夫人一同缓缓迈着步子往最高席走去。 吃喜宴的场合,老夫人们皆是面露着笑,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有人抬眼瞧见远处待客管事的年轻夫人,点点头道:“雷老夫人,你这长孙媳如今瞧着倒像模像样的了。” 众人顿时顺着说话之人的视线看向远处。 只见那年轻夫人穿了一身海棠红交领绣折枝花的窄袖长衫,身形端庄窈窕,头梳圆髻簪梳篦花钿,整洁又大方。她站姿肩开背挺,与人说话略垂头,气质高洁态度又和气,任谁也挑不出错处来。 正是威远侯府世子夫人乔芝。 雷老夫人本对乔芝无感,但上回寿宴乔芝送了令她欢喜的礼,日常待她又亲切关怀,所以雷老夫人便渐渐接纳了乔芝,且将她记在了心里。 所以得知三夫人耍手段,她才会出言斥责,给乔芝撑了次腰。 此时这些眼睛毒辣的老夫人们也看乔芝顺眼,雷老夫人心里自然是自豪欢喜的。 她笑道:“可不是,我这孙媳还替她婆母张罗了这回婚事,这喜宴就是她筹办的。你们瞧瞧,倒还像那么回事。” “还是雷姐姐眼高,这要是我家媳妇,我非得给她夸到天上去不可了。” “怎么不是,我都有些羡慕了。” 不管这些老夫人是客气还是恭维,总算是人人都说了乔芝好。雷老夫人笑意更深,于是起了抬举乔芝的意思,带着几位老友朝她走去。 乔芝这厢刚同一位贵客问了好,转眼见到众星捧月的一众雍容华贵的老夫人朝她走来,立即正了身迎了过去。 她行了个最高规格的深礼,慢声道:“祖母万福,各位老夫人万福。” 雷老夫人亲自伸手虚扶了她起身,和蔼道:“孙媳,我同你引见引见。这位是柱国府李老夫人、这位是学士府邢老夫人、这位是昭武侯府罗老夫人。” 雷老夫人介绍的都是高等府第的人,乔芝郑重恭敬地再次同众人一一见过礼。 学士府邢老夫人说道:“你们或许不熟知世子夫人,我却是常听闻的。裴家小辈在我们学士府读族学,常与我家小辈提起这个世子夫人嫂嫂,我家小辈又在我面前念叨呢。” 众人立即都捧场地笑了,乔芝也笑得腼腆。 雷老夫人玩笑道:“儿孙们顽皮,叨扰邢姐姐了。” 邢老夫人同雷老夫人回着话,众人又往座席处走去。 不久后,待客人一一入座,女席这方由侯夫人谢过来宾后,喜宴即刻就开了席。 王澜珍坐在席间,远远见乔芝不同于上次跟在侯夫人后,而是独自一人,前呼后拥地穿行在席间招呼客人,势头极大。 她不禁有些不解。 同桌的一位夫人见王澜珍看着乔芝面露疑惑还轻皱着眉头,淡淡讽笑道:“乔家夫人,我听闻此次侯府喜宴是由世子夫人操持的。世子夫人尚且如此年轻,就这样能干,你们乔家真是养得好女啊。” 此话一出,满桌人都看向王澜珍,其中有与她相熟的,也有互相面生的。 王澜珍知道自己露了不妙,忙换上一副笑,“那是、那是。”,心里更是疑惑丛生。 她一直以为就算是侯府求娶,但乔芝是高嫁攀附,定难得侯府人信任。且从前打听到新婚时世子都未与乔芝同房,以为世子心中定是有芥蒂的。 所以她上回一来侯府就借机挑拨连碧,本以为定会生出一阵子事来。 但今日见乔芝不仅风头更盛,还得了侯夫人信任操持喜宴,王澜珍真是大为震惊。 她忽然就有些坐不住了,也不知连碧这丫鬟事情办得如何,爬床成功了不曾。 王澜珍这方饮恨不安、异想天开,而乔芝这头则是诸事顺利、一切都好。 她一直担心霍氏寻机捣乱,处处提防,不过霍氏也许因遭了雷老夫人训斥,怕再生事被查出来可能连部分管家权都要被收走,所以就安安分分了几日,今日在宴上也看不出半分异常。 一顿午宴吃得宾主尽欢。 用罢膳后,夫人们相携着去赏景的竹亭,也就是当初侯夫人举办赏菊宴的那处四方亭。 在四方亭落座后,夫人们谈论的话头不知怎么就转到今日的喜宴上。 有人问道:“可有人觉得今日宴席的菜肴有哪里不同?” “听你提起,我觉着确实与以往不一样了。”立即有人应道,“今日的宴菜多以清爽的为主,即便是主菜,也都不油腻。我瞧着每道都佘减了。” “是啊,今日的菜肴舒爽些。” 以往各家的喜宴,男席与女席都是同样的菜单。 但是男女口味并不相似。多数情况下,男子更喜油荤,而女子更喜清爽可口。若都是同样的菜单,自然有人喜欢有人不喜。 所以乔芝在安排此次宴席时,针对男女口味不同给午膳和晚膳都定下了两份不同的菜单,并且去掉了某些有多人都忌口的菜,诸如芫荽一类的。 这些夫人并不知道男席的菜与女席不同,所以只能感觉到今日的菜更合口味了。 并且诸人中还有几人默默想着,这次排的坐席,倒是正好将不喜见的人与她们分开了。 席中没有合不来的人,用膳的心情自然好些,氛围也就更融洽一些了。 以上种种加在一起,令人感觉此次喜宴最是令人舒心的。因此各家夫人自然是对今日主持喜宴的乔芝心生些许赞赏来。 此处聚集的夫人有感,另一处侯夫人陪坐的众夫人自然也是如此。 侯夫人听了诸位对她儿媳的恭维话,心中自然与有荣焉。暗暗想着,这头一回对乔芝理事的考验,她算是令人意外地完满通过了。 女席这头如此,男席中侯爷与裴承赫也是听了人夸今日宴席置办得好。 裴承赫心道那是自然,他夫人费了如此大的心血,可不是白做的。 心里念着乔芝,裴承赫不禁就想去看看她,于是给他二弟三弟交代了一声,人就从客人间偷偷溜了。 女客这一边,乔芝抽出空闲,还是得招待一下自己的娘家人。 她远远瞧着,王澜珍带着乔乐茹与几位夫人坐在一处,可是并不与人攀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知在盘算什么。 乔芝走近,同王澜珍和各位夫人行过了礼,还未开口,就见王澜珍站起身来。 “你来得正好,我有些困顿,你带我去你院儿里歇一歇。” 乔芝没什么意见,点头应了,又问乔乐茹道:“茹儿是同母亲姐姐一道,还是在此处玩耍?” 乔乐茹很是享受她同乔芝走在一道去往世子院时众人钦羡的目光,于是摇了摇头道:“大姐姐,我先同你们一起。” 按着王澜珍的要求,乔芝将她与继妹带到了世子院,预备安排王澜珍在客厢房歇息。 进了院中后,王澜珍四处探看了一番,没忍住还是问道:“芝丫头,你那个丫鬟,连碧呢?”她没在乔芝身边看见连碧,本以为她是留在院儿里了,结果进来以后竟也没见到。 乔芝停下脚步,静静看着王澜珍说道:“连碧犯了事,被我打发到浣衣房了。” “犯事?犯了什么事?”王澜珍讶异地看了乔芝一眼,转着眼睛思绪翻滚。看来连碧果然是暗地勾搭了世子,被乔芝发现,警惕被夺宠才送的离正院远远的了。 只是不知道世子是怎么看待连碧的。若世子有意,恐怕定会觉得乔芝善妒不容人了。 王澜珍如此想着,暗道自己真是好计谋。连碧成不成功不要紧,重要的是让乔芝不能过得太顺利。 否则就凭她从前对乔芝的苛待,若让乔芝得宠得势,只怕将来会借势寻仇、拿捏她与她的儿女。 王澜珍心里想的是什么,乔芝看得透透的。她不欲与王澜珍纠缠此事,也不想向她解释什么,免得平白降了自己的身份。于是不带笑意地笑道:“连碧犯的事,母亲不是清楚吗?” 而后,乔芝没管继母继妹,径直往厢房处走了。 王澜珍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没错了,心中喜不自胜,在乔芝面前更是添了几分底气。 恰在此时,已经达到目的的乔乐茹又觉得在这里无趣,扯了王澜珍的手道:“母亲,我想同侯府的嫡姑娘一处玩。我也是嫡出,我不想与庶出的一起。” “芝丫头。”王澜珍叫住乔芝,“送你妹妹去侯府嫡出的姑娘处。” 乔芝停下脚步转过身,眼中冷意渐盛。 自上回雷老夫人寿宴,她带乔乐茹同裴锦秀玩过后,裴锦秀私下里就暗示过乔芝,她不喜乔乐茹。 现在乔乐茹还挑挑拣拣,只想跟侯府嫡出的姑娘一处玩。她这样刁蛮的性子,撞上性子骄纵还大她多岁的嫡姑娘们,若是讨不到人家喜欢,恐怕会让人家毫不客气地排斥在外。 而乔乐茹一旦被人欺负了,找王澜珍诉苦,遭埋怨的只会是乔芝,怪她连自家亲妹子都护不好。 乔芝自然不会让此事发生,她对王澜珍与乔乐茹先好声好气说道:“二妹妹,并非大姐不答应你,只是侯府与你差不多年龄的嫡姑娘姐姐不熟,也不知她们脾性如何。大房的嫡姑娘年岁与你差的又多,你们不适合玩在一处。” 连香立即帮主子说话道:“夫人、二姑娘,侯府五姑娘她都十四岁了,二姑娘您才六岁……”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王澜珍开口打断连香,又看向乔芝,怪声怪气道,“芝丫头,你如今都能主持侯府喜宴了,同侯府其它房的嫡姑娘交代一声还不简单?若让人带自己妹子一处玩玩的能耐都没有,那我可就是白高看你一眼了。” 乔芝不怒反笑,问道:“我纵使有这个能耐,为什么非要使出来?母亲,听我一句劝,不带二妹妹去,才是对她好。” 王澜珍见乔芝强撑着都要拦乔乐茹去结交贵女,怒道:“芝丫头,长姐如母!茹儿想去,你便依着她就是!” “长姐如母?那你是个什么东西?” 一道凌肃的男声响起,众人纷纷朝声源处看去。只见这座院子的主人不知何时回来了,也不知他听到了多少对话。 王澜珍有一瞬的惶恐,不过很快又平静下来。 裴承赫皱眉黑着脸走到乔芝身前,用身子挡在她面前,一脸不耐烦看着王澜珍道:“如今芝芝已是我裴承赫的夫人,不再是乔家什么人都能欺负的小姑娘了。” 刚收好表情的王澜珍又惊诧不已。 裴承赫没因为连碧跟乔芝起嫌隙?且还如此维护乔芝,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惊讶归惊讶,拿捏长辈身份惯了的王澜珍还是没立即就丢了自己的脊梁骨,镇定同裴承赫说道:“贤婿,我可是你岳母,莫伤了和气。” 裴承赫半点不为所动,冷哼道:“岳母?你算什么正经岳母?”说完后不想跟无关紧要的人纠缠,拉了乔芝就往正房走了。 彤兰留在原地,似乎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听见一般,伸了手示意道:“王夫人,乔二姑娘,您二位厢房这边请。” 王澜珍有气只敢朝自家人使,对上裴承赫是半句话都不敢多言。被他落了一次脸,王澜珍有苦不敢言,只得拉着别扭的乔乐茹随着丫鬟去了厢房。 乔芝被裴承赫拉到正房屋里,有些迟疑道:“世子,这若传了出去,该遭人指责我们不孝。” “谁敢!”裴承赫竖眉一瞪,“这种小人,你越对她客气就越是滋长她的气焰,就是要大起胆子来压一压,她才会知难而退。” 又说道:“我知道你的处境不能做绝,你放心,这些事都有我来做。若有骂名也只管骂我就是,反正我也不指望名声吃饭。” 裴承赫说的倒也是,乔芝这才放松下来轻笑了笑。 笑过后又不禁在心中想着,王澜珍等人真是她一辈子也甩不掉的累赘。一个孝字悬在头顶,她这个身份,只能和和气气地待着她们,哪怕对方名声不好,只要没把事做绝,乔芝就只能束手束脚。 这也是明知王澜珍撺掇连碧起二心,乔芝也不能同王澜珍多说一句的原因。 看乔芝心情不好,裴承赫又哄她,“不必担心,同那些人面子上过得去就行。往后别独自应对,有我在,她不敢怎么样。” 暂时也只能如此了,乔芝点点头,心里想着还是得尽早拿下侯府的掌家权才好。只有自己站稳了脚跟,才能绝了王澜珍生事的念头。 届时王澜珍恐怕还得想法子给自己献殷勤求好处。 不过乔芝早就想好了,任凭王澜珍怎么求,自己也不会成为乔家予取予求的钱袋。 只要适当还了养育之恩,就算两清了。 乔芝和裴承赫二人都要待客,耽误不得久,略在正房里坐了会儿,就一道回了沁园。 乔芝甫一露面,就碰上三夫人与五夫人同一众夫人坐在一处。 三夫人对乔芝招了招手道:“侄媳,快过来坐坐。夫人们都在夸赞你呢。” 霍氏在此次操办婚事中与乔芝公然成了对立面,五夫人冯氏又时常与霍氏在一处。乔芝不觉得她们叫自己能是什么好事,于是打起精神做好防范,扬起笑来走到了她们跟前。 众人见过礼后,有一位夫人立即不怀好意道:“早就听闻世子夫人女红了得,今日喜宴又办得这样好,真是满城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她说得这样夸张,乔芝但凡应下,就要多个自大狂妄的名头了。 所以乔芝回道:“夫人真是过誉了,我都是效仿三婶娘处事罢了。” 一道风过了,又来一道浪。另一位夫人接过话头,感慨道:“待我回府去,一定要叫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媳跟世子夫人学一学。每回我教她理事,她都要推辞说‘母亲您还年轻,儿媳只想着孝顺您,对权名并无欲念。’可真是要把人气死。” 五夫人睨了乔芝一眼,同那夫人劝慰道:“这有什么可气的,若让我来看,这才是真孝顺的好儿媳呢!反正你如今正是风华正茂,还有力气再管二三十年的家,何必着急忙慌的就让你儿媳掌家?” “正是呢!我也是喜欢这样孝顺的儿媳,那些个一来就要理事的,太势力!” 这些夫人指桑骂槐,句句指代乔芝不孝顺、功利心强,想要将乔芝踩到土里。 乔芝没说话,只是维持着微笑听她们说话。此时她若接了话,说什么都是不对。 若驳了她们的话,就证明她真是那等贪图权力的差儿媳。可若顺着她们说,她便没了风骨,要遭人看轻。 “怎的都觉得不理事的是孝顺儿媳了?谁不清楚,明明只是寻由头想耍懒的罢了?” 侯夫人说着,从后方走来,坐在了乔芝身旁。 一众夫人顿时噤了声,纷纷同侯夫人问好。 乔芝站起身来,笑得又乖又甜,“母亲万福。” “好儿媳,莫同母亲客气。坐吧。”侯夫人拉着乔芝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然后她又看向众人,轻蔑道:“不过儿媳好不好,还是咱们做婆母的自己心里清楚。反正啊,我儿媳就是天下间最好的儿媳,我看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她还强的了。” 侯夫人位尊,性子又强势清高,在场没人能压得过她的,便只能纷纷附和了。 乔芝看向给她撑腰的侯夫人,恍然觉得她与裴承赫果真是亲生的母子二人,待人都是如出一辙的真切。心里不禁暖暖的。 这一日,盖因发生了太多的事,对乔芝来说仿佛像过了三日之久。 送了客后,乔芝回到扶风榭就立即洗浴了一番,洗去一身疲惫后,躺在床上歇气。 此时天光尚且微暗,晚霞将去不去,残留在天际的橙红霞光突兀又和谐。 廊下传来裴承赫同下人说话的声音,乔芝透过窗框看着暮色,恍然间想起今早裴承赫拉着她在树后,好似说了一句夜里要给她赔罪? 第43章 风雨前夕 多番变故 想起这件事, 乔芝转而静下心来听着外面的动静。 不过恰在此时,外面说话的声音停了下来,然后是有人往房中走来的脚步声。 乔芝侧躺望着门框与屏风处, 接上了裴承赫现身后的目光。 “你今日定是累了。”裴承赫迎着乔芝的注视躺上床,与她面对面侧躺。 他也是忙完后回了院就洗浴了, 此时身上还挟着皂球与香料的味道。衣裳是用苏合熏过的,也是清朗宜人。 如今乔芝闻惯了这味道,此时被属于裴承赫的香味包裹着,身心又放松了几分。 她无意识地蹭了蹭手,温声道:“世子也累了,早日歇息吧……赔罪就免了。” “那怎么行!”裴承赫一猛子坐起身来,又单膝跪床一本正经道, “夫人在上, 请恕承赫之罪。新婚之日不应陪酒过度, 导致头脑不清醒, 没回喜房陪伴夫人,反倒还在妾室院中。” “免罪。”乔芝笑了笑, “我不在意的,也好在世子院里两院妾室都安分。” 过了这么久, 乔芝也发现了,柳娘子和孙娘子在这院里如同摆设一般。自从自己嫁进来,除了头一夜,没见裴承赫去寻, 也不见两位娘子来找。 逢初一十五来给她请安, 也都是规规矩矩的。 提起他的两房妾室,裴承赫略有窘迫,“实话同芝芝说, 两人都是我带回来另有它用的。不提她们了……”他话音落,停顿片刻才道,“芝芝,我们成亲已过一个月了,还未行周公之礼。不提最初那阵,如今不是我不想,只是不想强迫你。” 裴承赫提起此事,乔芝心中陡然缩紧,连双腿都不自觉缩了起来。 她连感情都不曾求过,对此事自然也是避之不及。 从前裴承赫不提,她就当不知,得过且过了。 也不知道裴承赫此时提起,是不是想将礼行了,也好向侯夫人交差。 裴承赫看出乔芝的紧张,接着说道:“芝芝你放心,只要你不愿,我就一直不动你。什么时候你愿意了,再同我说。”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我不会找别人,也不会有通房外室。还有,我去勾栏也都是安分守己的,你信我。” 他说了这么一堆,乔芝原本的紧张化作了笑意。 笑过后又在心里想着,她知道同床与生子很重要,如今拖了一个月已经是惊世骇俗。但母亲因生胞弟而亡对她的影响太大,所以她心中一直十分抗拒此事。 可是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她终究还是要经历这些的。 “世子,谢谢你。”对于裴承赫的尊重,乔芝心中还是很感激的,她郑重地对他说道,“再给我点时间。” 裴承赫点点头,笑道:“我等,多久都等得起。” 两人静静对望了一阵,就在乔芝经不住他这样炽烈的目光,要转过身去时,裴承赫一手撑在乔芝身旁,俯身在她额上啄了一下。 裴承赫甫一远离,乔芝就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不让他看她此时的表情。 见乔芝这模样,裴承赫更是好奇得要命。不过念在乔芝是“他进一步她退三步”的性格,他没敢多纠缠她,只能起身将烛台剪了,回到床上安分躺下睡觉。 第二日众人齐聚在金玉苑,见证三公子同新妇孙四姑娘孙沛春敬茶改口。 庶出的三公子虽然养在姨娘院中,但是敬茶依然还是面向侯爷及侯夫人的。 孙沛春面如桃李娇柔,端着茶走向公公与婆母。 乔芝见着她敬茶,才发觉自己是格外不同的。 像孙沛春这样,既恭敬又温柔,带些小女儿的娇羞,才像是刚成为人妇的新婚娘子。 而她当初那副模样,仿若已经成婚三年五载的大夫人似的。 再看裴承赫,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乔芝估计他也是在回想当初婚后第一日的他吧。 那时他对成亲多有抗拒,头几日一直是一副冷淡厌倦的模样,与此时面带微笑如沐春风的裴承谦截然相反。 思及此,乔芝转眼看向裴承谦。 裴承谦此人面白无须,平日里话不多但瞧着为人和煦,比起沉默寡言的二公子要外向许多。 他娶得爱妻,心情尚且不错。 不过反观他的生母三姨娘,则是一副不悲不喜的无谓模样。 一段姻缘能不能过得舒畅,同婆母的态度与处事有很大关系。看三姨娘这态度,乔芝不禁有些为孙沛春担忧。 众人从金玉苑散后,裴锦玥几位姑娘拥到乔芝身边。 乔芝与裴承赫便同妹妹们来到园中亭坐下。 裴锦玥眉飞色舞道:“嫂嫂,你猜我有什么好事要说与你。” 裴承赫笑话妹妹道:“我们锦玥也能给嫂嫂带好事了?” “那是自然!”裴锦玥白眼道,“我对嫂嫂可比哥哥对嫂嫂好多了。” 乔芝含笑打断他们兄妹二人的斗嘴,问道:“让我猜猜,是有好吃的?还是读书有关的事?” 裴锦玥和裴锦晴惊讶地对视一眼,看向乔芝道:“嫂嫂你真聪明!昨日我同学士府的郑七姑娘说了,她说改日给嫂嫂送帖子,邀嫂嫂去看看学士府的族女学呢!” 郑大学士府的族女学,除了郑家姑娘,还接收了另几户门第的姑娘一同读书。 乔芝对族女学有些向往,不过她如今嫁了人,没法参入其中。 之前同裴锦玥聊过此事,没想到她便放在了心上。 现在听说能去见识女子学堂,乔芝很是高兴,先是由衷感谢了裴锦玥一番,然后看向裴承赫。 裴承赫见她高兴,自然乐见其成,知道乔芝是怕打扰影响了人家不好,他温声安抚道:“既然有学士府的姑娘邀你,你就去瞧瞧。锦玥她们也都在,看一看又不是什么大事。”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乔芝很高兴。 原以为裴锦玥说的改日是好几天,没想到当天下午,学士府就派了人来送帖子。 门房的人将帖子送到扶风榭,再由扶风榭外院的下人送到了彤兰手中。 彤兰上午随少夫人一起的,知道有这回事,也知道这帖子对少夫人多重要,送帖子前还特地净了手。 素雅的罗纹砑花纸笺被送到乔芝手中,她珍而重之地双手端着,先赏了好一会儿外封上郑七姑娘的字,才打开看内里的内容。 帖中写的内容不多,大意是邀乔芝四月十八日至学士府做客。 乔芝来来回回将寥寥几行字看了四五遍,举着纸笺拿到裴承赫跟前,“世子,你看郑七姑娘的字写的真好。” 裴承赫看了一眼,点头道:“是不错,不过你定能写得比她还好。” 他见乔芝真心喜欢这些,又提议道:“不如我们来写字?” 反正暂时无事,乔芝欣然同意了。 两人来到书房,裴承赫命人在翘头书案旁并排放两张椅,又从书架中翻出一册刻帖。 这是一本梅花诗作的集帖,帖中以清秀的小楷摘录了多首咏梅的诗文,适合拿来给女子临帖。 裴承赫审视了一番,觉得合适,便将集帖摆在了乔芝面前。然后自己在她身旁坐下,不临帖,全由自己来写。 乔芝接过梅花集帖,先没忙着临,而是打开细细先赏了一番。 她从前跟着乔昌润一同写字,临的是他的蔡襄尺牍,虽然有化入自己的风格,但是初学写字的影响还是无法磨灭。 所以乔芝的字端雅却不娟秀,与她爱赏的字样并不一致。 她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冷不防从旁伸来一张纸,纸上写着她的姓名,是裴承赫的字迹。 乔芝心中一动,接过了纸,然后取了笔沾墨舐干,望着梅花集帖的笔法,试探地写下了裴承赫的姓名。 三个字写完,有小楷清秀的笔锋,但是因为并非一气呵成,所以有些散架不紧凑。 乔芝看了又看,并不满意,正要将纸藏起来,被裴承赫一臂拦着,将纸夺走了。 “意义非凡,理应珍藏之。”裴承赫吹了吹墨,避开五个字将纸折了起来,顺势放进了自己的暗袖中。 要夺纸就要与裴承赫拉拉扯扯,书房里还有各自的丫鬟小厮候着,乔芝拉不下脸,只能眼睁睁看他收起了她没写好的字。 与此同时,在悠然苑的偏室中,三夫人霍氏与五夫人冯氏屏退一干丫鬟,只留了最信任的管事妈妈与大丫鬟在身旁。 这样的会面,在侯夫人称病推乔芝出来管事后时常发生。 二人在当初得知大房要议乔家女做世子夫人时,本都很是赞同,以为娶进门的是个门第不高的女子,就会好拿捏。 如今乔芝得了雷老夫人喜爱,还办了一场人人都称赞的喜宴,事情是越发脱出掌控了。 这二人如何不慌? 冯氏怨道:“三嫂,你胆子也太小了些。我都给你出好了主意,给乔芝使个绊子让她跌一跤,你不肯。如今可好?她现在美名有了,你往后如何同她争?” “名有何惧?想法子毁了就是。”霍氏心里憋屈,还要受冯氏的气,脸色就不太好,“你出的主意,在宴饮里下药,这让我如何听你的?若事成,侯府的面子都要丢尽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一旦查出来,我这么多年积攒的都要尽数毁了。你还怎么从我这里拿钱花用?” “说起来,老夫人训斥我的时候,怎不见你替我说一句话?你在老夫人面前那样得脸,说一句话不难吧?” 冯氏心道是霍春兰自己办事不利,非要将厨房管事送走。她可是阻拦过的,可霍氏一向觉得她蠢笨,只相信自己。既如此,她有什么好帮她说话的? 不过两人牵绊甚深,还不好撕破脸,冯氏只好扬了笑讨好道:“好三嫂,是我不对。不过你说要毁了乔芝名声,是想怎么做?” 霍氏目光幽幽,若有所思道:“为人妇,坏名声无非犯七出。想法子逼她犯错就是。” 冯氏点点头,“我想起来世子院里还有两个妾室,自古妻妾不相容,若能将她们拿下,岂不是大好的助力?” “你说的是,我也如此想的。”霍氏抬头望着远处,喃喃道,“得先派人去世子院探探消息才成。” 到了学士府郑七姑娘相邀的四月十八这日,乔芝同大房四位姑娘并三房、四房的两位适龄嫡姑娘一同乘上马车离开侯府,去往大学士府邸。 学士府位于昌央街,与侯府所在的朝阳大街隔了三道岔,相距有些远。 众人分坐了两辆马车,与乔芝同乘的是裴锦玥与裴锦晴。 一路上,两位姑娘给乔芝介绍着学士府的情况与族女学都有哪些府邸的姑娘,絮絮叨叨了一路,所以感觉马车未行多久就停了下来。 乔芝踏下马车,发觉马车是停在了学士府西侧门处,一同抵达的还有挂了魏字的马车。 不过裴家姑娘好像同魏家姑娘并不熟稔,仅是互相打过招呼便罢,连一同相携去往学堂的意思都没有。 等魏家姑娘们走远了,裴锦玥凑到乔芝跟前说:“她们家兄长也在这里上男学,有个魏公子同哥哥倒是走得近,有时还在一处玩。” 乔芝点点头,忆起方才有位年岁稍大的魏家姑娘还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几眼。 此番小插曲按下不提,乔芝同自家妹妹在学士府家仆的陪送下来到她仰慕已久的女学学堂。 郑家七姑娘带着八姑娘已经候在学堂外多时了。 “月聆!月溯!”裴锦玥冲她们挥挥手,挽着乔芝走到她们跟前,“谢谢你们相邀,我嫂嫂今日可高兴了。” 乔芝也笑着同郑家姑娘互相问了好。 而后众人随同郑家两位姑娘一起步入了学堂中。 郑家不愧是书香世家,建筑庄严肃穆,学堂内更是朴素简洁,正中一方匾额上写着“开卷有益”。 厅□□摆布了二十余张书案,正中有教案,两侧摆了书架,墙上悬挂有四幅名家字迹。整个学堂厅内书卷气浓厚。 郑月聆领着乔芝四处看了看,这期间其它府邸的姑娘们也都陆续到齐了。 看着有个梳妇人髻的女子出现在学堂内,不认识乔芝的都纷纷拿眼去瞧她。 见人来齐后,郑月聆走到人前,同众人介绍道:“这位是威远侯府裴世子夫人乔夫人,今日我邀乔夫人来学堂看看,坐在最后一排旁听一日,应当不会影响到诸位吧?” 只不过是多个人旁听罢了,大多数人自然摇了摇头表示不影响。 只有魏家几名姑娘见最年长的姐姐没有表态,便没有什么反应。 不过既然大多数人都没有异议,郑月聆肯定不会管少数人是乐意还是不乐意了,领着乔芝在后排落座。 因为乔芝坐到了最后排最靠边的位置,所以裴家姑娘今日也从前排挪到了乔芝附近。 裴锦玥占住乔芝身旁的位置,凑着身同乔芝小声道:“嫂嫂,我怎么见魏苧儿好像怪怪的。” 魏苧儿,就是魏家那个最年长,在门口处就以异常目光看乔芝的姑娘。 乔芝不好闲话她人,轻声道:“恐怕是我今日来得突兀,打扰了,” 裴锦玥瘪瘪嘴,还欲说话,女夫子恰好从门口处进来,她只好噤声回过身坐正了。 郑月聆应当是提前与女夫子说过了,所以她并未惊讶今日多了一个听讲的人,且还是与姑娘们格格不入的妇人,与众人问过好后,就开始接着上回讲的内容继续教授。 此前,乔芝同裴锦玥问过郑大学士家的族女学,知道这里学的是四书五经、楚辞词曲。 尽管没学过前面的内容,一开始有些听不懂女夫子所讲的,但是看着书细细听着,乔芝仍是在享受间学懂了一些典故。 夫子讲得慢又细致,书翻过两页,一堂课恍然间就结束了。讲完后,夫子就叫了休息。 一堂课时长为半个时辰,中间休两刻钟。休息时间还算长,姑娘们只有少数几个留在厅内,其余都出了学堂,或玩耍赏景,或相携去净房。 乔芝同裴家六位姑娘先是在学堂旁竹丛边的石桌石凳处坐了会儿,后裴锦秀想去净房,又一同去往净房。 路遇一道花墙时,隐隐约约听到墙后某处传来“裴世子”三字,众人不禁疑惑地放慢了脚步。 听得最清楚的裴锦晴立即伸了食指停在唇前示意大家噤声,然后轻手轻脚往墙边的花窗处挪了挪。 不过停下脚步后静下心来听,墙后说话的声音便能听得较为清楚了。 “成亲前就曾说过,不出三日就要休了她的。如今还在外招摇。这里都是我们未出阁的姑娘,一个妇人也好意思来。” “二姐姐,这是真的吗?” 被追问的魏苧儿此时心里极不平衡,她从前暗暗钦慕裴世子,但众人都说他不好,她不敢表露分毫。今日碰见爱慕之人的妻子,且还听闻裴世子待夫人百般纵容宠爱,自然满心都不平静。 反正她已经歪曲事实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说得肯定一点。 “那是自然,你寻个人出去一问就知道我说的不假了。” 花墙这一头,反应过来墙后的人在嘴碎乔芝,裴锦玥霎时脾气就上来了,迈开腿要去与人争执。 乔芝眼明手快,拉住了裴锦玥,对她指了指侧方檐下悬挂的郑字灯笼。 然后静悄悄带着妹妹们原路离开了。 走远以后,乔芝见人人都气得不轻的模样,温声安抚道:“古有言‘谁人背后无人说’,且任由她说吧。这里是郑学士府,若我们在此与人吵闹,岂不愧对七姑娘的一片好意?” “可是她胡说!”裴锦玥气得脸都红了,“哥哥怎么会说休……休妻……” 乔芝正要回话,忽闻背后传来男子话语声。 “并非修祁有意偷听,只是恰好路遇各位夫人小姐,实在抱歉。” 众人转过身,见从树后走出来的是一位长身玉立的公子,忙垂头让至一边。 看来他一直在此处歇息,是乔芝众人走到此处说话,他才不得不现身的。 一想到对话让人全须全尾的听了去,女子们都不禁有些难堪。 虽然乔芝是裴家这方身份最重的,但她不识来人,所以裴锦玥主动站在一众女眷身前,同那人打招呼道:“俢公子安好。” 修祁亦是守礼地侧站垂眸,眼睛并不乱看。清朗的声音说道:“诸位夫人小姐安好。修祁在此处先等候,待您等先离开。”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乔芝等人自然顺应着先行离开了。 纵使修祁是品行绝佳的翩翩公子,也没忍住抬眼看向那一抹窈窕的背影。 方才他听闻她似乎遭人说了难听的话却还温言宽宥她人,又见佳人回眸,久无波澜的内心似乎不受控制地被撩起了一丝涟漪。 佳人做妇人装扮,又与侯府大房嫡五姑娘在一处,想必就是裴世子迎进门的那位夫人了。 涟漪消散,化为了一缕青烟。 修祁垂下头,自嘲地笑了笑。 恰在此时,一抹掩在草丛中的月白出现在他视线的尽头,修祁转眼看去,见草丛中确实有东西,便走上前,蹲下将其捡了起来。 是一个造型精巧的梅花形香囊,香囊上绣着一小枝白梅,凑近些便能闻到幽幽的米兰香气。 不知道是方才哪位姑娘,又或是世子夫人掉的,修祁便先收了起来,放在了暗袖中。 另一头,见过修祁的姑娘们忘了之前路遇的不快,都有些魂不守舍。 裴锦玥也含着淡淡的笑,给乔芝解释道:“嫂嫂,刚才那是二月会试的会元,是郑大学士唯一收下的学生。此人才华横溢,都说待五月殿试,他定能摘得状元,成为多年未有的连中三元之人。” 乔芝方才看见了修祁清风朗月的容貌,又听裴锦玥说他是会元,难怪就连裴家的几位姑娘都因遇见了他而含羞带怯。 众人换了路去了净房,遇到修祁的悸动慢慢冷却下来后,裴锦玥又想起了魏苧儿说的话,起初她是不信的,可是念着无风不起浪,她又知道自己的兄长偶尔确实是混不吝的,便生了找人打探一番的心思。 嫂嫂这么好的人,若哥哥真说了那等话,她定要护着嫂嫂斥了哥哥才行。 与此同时,在扶风榭中,收了她人重金收买的扫撒丫鬟趁着无人进了柳娘子所住的纭芝院,将一封糊的严严实实的信封从打开的窗缝中塞进了屋内,而后快速离开,四看无人后若无其事地离开了此处。 过了不久,柳娘子自里屋出来,一眼见到榻边不知何时多出的一封信,心中不禁怦然乱跳。 将信拾起拆开,看完了其中写的内容后,柳娘子心绪不宁的点燃盏油灯,将信笺尽数烧毁了。 学士府中。 修祁回到学堂廊下,见周围无人,自暗袖中取出香囊端在手中细细看着,脑中不断回忆方才遇到裴家女眷时的场景,却怎么也想不起一扫而过时是何等情况。 这样精巧雅致的香囊,瞧着同那位夫人的气质倒是如出一辙的,不知道是否是她的。 明知捡到她人之物该立即奉还,可修祁头一次这么荒唐的不顾礼义,想寻个好时间再去找裴家女眷归还。 他思绪飘远,没注意到身后有人接近,直到手中香囊被人夺走才如梦初醒。 “修会元在这儿看什么?”魏仲澜拎着香囊看了看,又递回修祁的手中,“又是哪家爱慕你的小姐送的?” 修祁从不说谎,顺口坦白道:“是我捡的。” “捡的?哪里捡的如此精美的香囊,我也去捡一个。”魏仲澜没话找话道,又问,“修会元向来不沾俗务,用不用我帮你找到失主?我拿给我家妹妹,让她去姑娘里问问是谁丢的。” 修祁早就习惯了周围人对他没由来的热切,本想寻个理由拒绝他,可转念一想,万一这香囊是那位夫人的,他当面还给人家,可不是什么好事。 考虑到女子名节,修祁还是忍下了念头,将香囊递给了魏仲澜,“那就麻烦魏兄了。” 见帮修祁解决了一个小麻烦,魏仲澜高兴不已,拍着胸脯保证一准帮他还给失主。 不过中场休息的时间快到了,魏仲澜收好香囊,打算下一次休息时再去找他家妹妹帮忙。 郑大学士家的族学一日有三课,第二课结束休息时,魏仲澜立马站起身,走前还同修祁打招呼道:“修会元,我这就去帮你还香囊。” 修祁对他淡淡点了点头。 魏仲澜带着香囊,来到女学学堂,寻了郑家的丫鬟将魏苧儿叫了出来。 魏苧儿本要与人去赏花,被哥哥叫出来略有不悦,嘟囔道:“哥哥找我做什么?” 兄妹两人站在远远的树下,魏苧儿回头看相约赏花的友人没等她都已经走了,正皱起眉头,转回头与魏仲澜提着的香囊撞了个对脸。 “帮哥哥一个忙,其实是帮修祁一个忙,他捡到一个香囊不知是谁的,你看看是谁掉的,还给失主。” 魏苧儿刚放下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修会元?” 她说话间,推远了魏仲澜的手,将香囊看清后,脸色却渐渐变了,“哥哥,你说修会元捡到的,不知是谁的?” 魏仲澜不知道妹妹的反应怎么这样大,点头道:“对,你是不是知道是谁的?拿走还回去吧。” 魏苧儿接过香囊,心头涌出了几层念头。 静了片刻后,她抬起头看向魏仲澜,问他道:“哥哥,你之前说春分节时,裴世子曾当着多人的面,落了你的脸?” 魏仲澜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提起这事,纳闷地回道:“是啊,可令我好一阵难堪。” “那你想不想报仇?”魏苧儿阴冷地笑了起来,“真是一个大好的由头送到了面前。” 魏仲澜从前想巴结裴承赫,但是一直与裴承赫几个走不了太近,本就多有介意,后来被裴承赫当场讽刺,起了心结,渐渐就没凑上去了。 乍然听妹妹说可以报仇,他还是有些心动的,于是问道:“什么法子?说出来听听。” 魏苧儿看着香囊,笑道:“你就去跟裴世子说,他夫人与修祁有私情,在郑家不清不楚的,叫你给瞧见了。” 她说的话太超出魏仲澜能理解的范畴,令他一头雾水,疑惑道:“什么?” 魏苧儿将香囊丢给他,嗤笑道:“听我的就是。这香囊,就是裴世子夫人的。我有印象,不会错。” 第44章 醋劲大发 斗艳孔雀 第二课罢, 乔芝没有起身离席,她正欲提起笔写几个字,垂头忽见腰间香囊不翼而飞。 凝神想了想, 最后一次见香囊还在的时候是从竹丛离开之时。 女子贴身私物不能任其流落在外,乔芝当即去了丫鬟们等待处, 命连香在她去过之处仔细找一找。 得知主子香囊丢了,连香一路搜寻边边角角,却一无所获。怕漏了哪处,还来回又找了一遍。 乔芝听连香说寻了两遍都没找到,与她确认道:“净房附近那一条路有好生看看吗?花丛里、草里。” “回少夫人,奴婢都找了,没有。”连香知道此事不好, 又主动道, “夫人, 奴婢再去找找, 您莫急。” 乔芝心知若这样还找不到,极有可能就是被人捡去了。那附近常有人走过, 她发现的也较晚,也不知是谁捡了去。 不过再找找总归是好的, 她对连香点了点头道,“那就辛苦连香再去找找。” 裴锦玥看乔芝有心事一般从外回来,凑上去关怀道:“嫂嫂,怎么了?” “小事, 无碍, 丢了个香囊,可能被人捡走了。”乔芝想着,也不知是谁, 捡了香囊却不询问归还。 裴锦玥点点头,没放在心上。毕竟今日郑家人多眼杂。有人捡了好看的香囊私下留着用也并不稀奇。 从外面同兄长说完话的魏苧儿自外走进,不着痕迹瞟了乔芝一眼,心中暗自期待被说服的魏仲澜能好好利用那个香囊,给乔芝同裴世子之间埋个不信任的祸患。 连香存了心又四处寻找香囊,这一回她不仅找了乔芝走过的路,就连没去过之处也找了一番,可直到学堂放了课,仍是连香囊的影子也没见着。 主仆二人只好放弃此事,先同裴锦玥等回府。 乔芝回到扶风榭,进了屋内看见裴承赫面前摆了一方小木箱,正摆弄着里面的物件。她扬声唤道:“世子。” 裴承赫抬起头,顺手拉下箱盖,将木箱给合上了,“回来了,今日感觉如何?” 乔芝走上前,将自己的堂记递给他看,回道:“极好,比我想象之中还要好。郑大学士府办了这般诚挚、专为女子设的学堂,真是一件大善事。” “是不错。”裴承赫翻看着乔芝的堂记,见她字迹工整、写得认真,不由得扬起唇角露了几分笑意。 看完后,他将册子合上轻放到一旁,双手按着箱子问乔芝:“猜猜这里面是什么?” 这是一尊黑漆描金绘松竹的乌木方箱,乔芝左右看了看,见这个箱子还有些大,于是猜测道:“是世子新得的玩赏玉器?” “非也,再猜。”裴承赫摇了摇头,“是给你的。” 给她的?乔芝见箱子这个大小,确实像是放了一尊摆件的,试探道:“给我的玩赏玉器?” 裴承赫神秘一笑,将箱子转了个方向面朝着乔芝,“ 打开看看。 ” 他这般神神秘秘的,引得乔芝生了几分好奇之心,双手端着盖子缓缓打开了来。 开盖后,内里放置的物件一一展露出来。 小中大的紫毫兔毛宣笔、名墨徽墨、几方各式刻纹的端砚,还有各式精美的笔架、玉雕镇纸,琳琅满目摆置在箱中。 “若你此时尚在闺中,今日就是第一日入族学。锦玥她们当初第一日去大学士府时,母亲就每人送了一套文房四宝。别人都有的,我夫人也必须有。”裴承赫讲明送她这箱物件的缘由。 乔芝取了一支只听过没见过的紫毫在手中赏着,捏着笔用笔尖在手背上拂了拂,由心而发的笑容含着几分纯真,仿佛回到了极易满足的年少时期。 裴承赫总是能换着法子让她感受到被关怀、被偏宠。 她想起今日听到的魏家姑娘说的话,当时她就没放在心上。此时回想起来,就算裴承赫从前说过要休了她,如今他又巴巴地对她这么好,这不是更令人觉得裴承赫此人有趣得很么。 乔芝不仅不介意,还笑出了声来。 裴承赫本来见乔芝笑得清甜,正跟着一起开心,忽然见她清浅的笑变成了趣笑,茫然问道:“想到何事了?” 乔芝自然不能告诉他实情,只低头笑着,夸了他一句:“想到世子为人幽默风趣。” 幽默风趣? 整整两日,裴承赫脑子里都环绕着这四个字。 此时在练武院,他拉弯了弓停滞了半晌,又松了弓弦,看向一旁的燕来,问他道:“你觉得我幽默风趣吗?” 燕来心中一紧,又来?这已经是世子爷问的第四还是第五次了,难道是对他之前的答案不满意吗? 回想前几次针对这个问题他说的或肯定或否定的答复,燕来决定换个思路,“在外人看,世子爷定是威猛霸气的。但是少夫人与您情深甚笃,自然与旁人不同。所以少夫人觉得世子幽默风趣,小的觉得有它意可解。” 裴承赫不住地点头,拍了拍燕来的肩道:“说得好。” 原来如此!裴承赫美滋滋地想着,所以芝芝说他幽默风趣,其实是心里对他有情吧? 正好过几日有京中近来最热闹的牡丹盛会,届时他就携芝芝好生玩一玩。 正常的牡丹盛放其实在五月,四月的牡丹盛会源于大昭寺,是以暖室催生出众多牡丹珍稀名品,供达官显贵齐聚赏玩。 牡丹盛会上,人们烧香祈福、赏花吃斋、举办诗会、斗茶斗画,很是精彩纷呈。所以每年四月,大昭寺定额的到场请帖都非常的炙手可热。 裴家自然是不会缺这封请帖的。 到了要去往大昭寺参加牡丹盛会这日,乔芝与裴承赫一早在房里起了争执。 源头并非什么大事,而是乔芝今日的穿戴选择。 裴承赫拉着乔芝的衣袖,“芝芝,你就穿那套流光烟纱襦裙可好?既出去游玩,为何不打扮得华美些?莫非你是觉得衣裳不好看?” 乔芝摆头道:“牡丹盛会,人一定很多。襦裙好看但太过招摇,身上这身得体低调,不会引得注目。” “出去玩儿,不正是要鲜亮些才好?”裴承赫想想又说,“每年牡丹盛会,女眷们都会穿得花枝招展,因为还要在发髻上簪一朵牡丹花,若衣着太素了便压不住牡丹华贵。” 乔芝没想到还有这一层,疑道:“真的?” 春雨知道世子说的没错,于是也跟着劝乔芝道:“少夫人,世子说的没错呢。您等下瞧瞧,大夫人、五姑娘她们定也都是华服美裳。” 在外交际,要讲究融入众生。既然大家都是盛装打扮,乔芝就也不好素净了,顺从地将衣裳换了,穿上了之前裴承赫领她去织女阁买的那身极华丽的襦裙。 因着襦裙流光溢彩,百蝶寻花的刺绣也是缤纷精致,所以乔芝选了一条淡淡嫩青绿的披帛,既能压住华丽色彩固有的轻薄,也添了一分生机盎然,使全身整体灵动了起来。 发髻也从简单朴素的单螺髻改梳了灵动的双环望仙髻,配有珠贝小冠,发髻环上各掐了两朵金钿。 打扮妥当后,乔芝自小室中走出来,丫鬟们顿时被惊艳得睁圆了眼。 裴承赫目光渐沉,忽然有些不想带乔芝出门了,藏在屋里自己一人看该多好。 乔芝从前没怕过被人看,但是此时对上裴承赫的目光,不自然就移开了视线。 准备妥当后乔芝与裴承赫二人同乘马车,与侯爷夫妇、弟媳妹妹们的马车一同出发。 大昭寺位于皇城北,从侯府出发共有两个时辰左右的车程。马车行至大昭寺山脚下,众人步下马车,拾级而上。 幸而大昭寺所在的山头并不高,走过一层斜坡后,要登步的石阶堪堪几十步而已。 侯府众人同周围相熟的人家打过招呼后,与恰巧同时到的孙家一齐往寺内走去。 在他们身后,有注意到乔芝的年轻夫人顿时议论起来。 “世子夫人身穿的莫不是织女阁之前那套名气远播的襦裙?” “没错的,听闻那套襦裙正是被裴世子给夫人买下了。” “果然是好看,难怪听说价钱不菲。” “衣裳好看,人也好看。若是穿在我身上,恐怕就没那么好看了。” 有人打趣自嘲,顿时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大昭寺占地颇广,有前后三大殿、左右六小殿,中间有近十亩地的晨练场。因着今日举办牡丹盛会,场中陈设了诸多屏风桌椅、还撑起了遮阳棚。不过最主要的是处处可见的牡丹盆栽,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裴家在前院递上了名帖后,由小僧带到了一处角落,此处摆着许多木桶,桶中插着许多剪好的牡丹花。宾客可在此选一朵簪在发间,且无论男女都可簪。 这些牡丹里最多的是醉颜紫、姚黄、绯桃等此类紫色、鹅黄、粉白的牡丹,因为人们最喜爱簪的就是这三类颜色的牡丹。 乔芝为了与衣饰相配,挑了一朵与披帛颜色相差无几的二月青牡丹,此类青绿的牡丹因为颜色不够鲜亮,所以准备的数量极少,也基本少有人挑选。 有淡淡青绿的披帛点衬,乔芝簪着二月青,是再合适不过了。 侯府的女眷都纷纷夸赞乔芝选了二月青衬得人灵动。裴承赫也不住点头,觉得甚美,再看其她人簪的红黄紫色,他觉得通通都艳俗了。 牡丹盛会来者众多,进了场中后,侯府众人各有各的交际,就都分散了开。 乔芝听裴承赫说大昭寺的菩萨灵验,正要与他去烧一炷香拜一拜,二人带着仆从正往庙堂去,斜里走出几名公子叫住了裴承赫。 “承赫,有人在赌锤丸,咱们去瞧瞧。”是穆虔的声音。 二人站住脚,转身看向来人。 只见是孙穆二人,且身后还跟着好几位公子,呼朋引伴的,是来叫裴承赫一同凑热闹去的。 恰在此时,乔芝发现了远处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是自己的闺中好友段听云。 裴承赫正要拒绝弟兄们,陪夫人去看菩萨,就见他夫人欣喜看向他说:“世子,你同穆公子他们去吧,正好我去寻我的闺友。” 他之前听乔芝说起过有个很要好的闺友,见她这么高兴,裴承赫只能成全她了,“好,我去去就来,有事就派人寻我。” 乔芝点点头,对他福了福身,然后带着丫鬟朝段听云所在之处走了。 夫人走了,裴承赫只好收了心同弟兄们一道。 公子哥们来到有人打锤丸的地方,在赌注桌上下了注后就围着人群看热闹。 魏仲澜犹豫再三,还是蹭到裴承赫的身边,附在他耳边小声道:“裴世子,我有件极重要的事要告诉你。咱们去旁边说可好?” 裴承赫不想搭理他,不耐烦道:“什么事?就在此处说。” 他声音大,顿时引了几人看了过来。 魏仲澜心中愤恨,不过因着他记着自己扮演的身份,还是忍着面上表情未变,继续凑在裴承赫耳边说:“是与您夫人有关的。” 裴承赫疑云陡生,魏仲澜能有什么与他夫人有关的事要告诉他?还极重要?他正想斥退他,转念一想前几日芝芝曾去过学士府,魏仲澜恰好也在学士府求学,还是起了好奇,没再拒绝。 见裴承赫愿意听,魏仲澜便将他带到了一旁树后。 孙穆二人对视一眼,默默挪了挪位置,扭头看向远处神神秘秘的两个人。 树后,裴承赫满眼警惕、目露凶光地盯着魏仲澜,仿佛魏仲澜要是敢骗他或是敢耍他,他就要将人生吞活剥了似的。 魏仲澜顶着裴承赫的目光,将胞妹魏苧儿教给他的话复述出来:“裴世子,这件事,在下只是复述给您,绝无添油加醋。之前我在学士府,曾不小心撞见修会元修祁同乔夫人私下相会。思虑再三后,还是决定将此事告诉您。” 裴承赫听完后并不见气愤,而是皱着眉头问魏仲澜:“你张口说看到了就是看到了?你有何证据?” 他才不信芝芝这样守礼的女子会私下同人幽会。况且芝芝去学士府,是郑七姑娘邀请的,又不是她主动去的。所以这个魏仲澜极有可能是在诓骗他。 不过万一魏仲澜是借由什么事编造的,若让他抓住机会宣扬出去就不妙了,所以他还是得再问问。 裴承赫这一瞬的机警没来由地令魏仲澜紧张了起来,他按下情绪,从暗袖里取出一个布包,递给了裴承赫,“这是我见到乔夫人送给修祁的,后来我又撞见修祁拿着看,便试探修祁。他说这是捡来的,我假借要替他还给失主,实际是拿来好将此事报给裴世子。” 见果真有物证,裴承赫顿时放心些了。他掀开布巾,看到里面躺着一个绣着白梅的梅花型香囊,香囊中传出了熟悉的米兰香气,是芝芝的香囊没错。 拿到物证后,裴承赫猛地抬腿高高扬起,忽地一脚将魏仲澜踹翻在地。 “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什么话都敢往外编。你再敢提及此事,或是传了出去,就先让你家给你备好轮椅,因为我必将你两条腿打断。” 魏仲澜没想到裴承赫会是这般反应,他脑中一时没转过来,翻在地上半晌不动,等回过神来时,裴承赫已经转身走了。远处还有几人看着他窃窃私语。 这下又被裴承赫下了脸面,魏仲澜又惊又气,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却是怎么也不敢去裴承赫的身边了。 他正好去寻自己的妹妹,将这事的情况告诉她。 拿着骗来的物证,裴承赫也没了心思再看锤丸,他走回人群,同孙穆一干人等打了一声招呼,就带着燕来走了。 走到僻静之地,裴承赫又取出香囊来看,还凑在鼻子前嗅了嗅。 虽然他知道芝芝也没多心悦自己,但说芝芝跟别人有私情,他是不信的。即使那个人是第一才子修祁,裴承赫仍然觉得芝芝还是心悦他的可能性多一点,毕竟他认为没人能再比他对夫人更好了。 不过这种自信的时间太短,仅仅只持续到了裴承赫再次见到乔芝时。 彼时,乔芝与她的闺友正站在人群中围看文人斗画。 而正在画牡丹的人中,恰恰就有修祁。 裴承赫怎么就忘记了,乔芝喜欢读书写字绘画这一类的文人雅事呢? 他心生不妙,赶忙走到乔芝身旁,没话找话道:“夫人,你怎在此处?” 乔芝同段听云一同看向他,只因他那声“夫人”太过刻意。 不过此时不是关注这个的时候,乔芝向他介绍道:“世子,这就是我与你提过的闺中好友,杨大夫之妻,段夫人。” 裴承赫同段听云互相见过礼后,乔芝才回答裴承赫的问题,“世子,我们在这看斗画呢,你瞧瞧,可真热闹。” 那可不热闹?第一才子亲自下场作画,是多久都没有过的事了。 裴承赫阴恻恻地看向修祁,捉到了修祁刚刚收回看向他们这一方的目光。裴承赫心中立即警铃大作。 此时周围十人说话里有七人都是在谈论修祁,夸他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清风霁月、才貌双绝。 裴承赫心想,我百步穿杨、武艺高强、掷果潘郎,哪里不比他强? 心中较起劲来,裴承赫默默看向乔芝,见她虽没在看自己,但也没在看修祁,心里终于平衡了些。 裴承赫来时,斗画都已经快接近尾声了。没过多久,场中作画的人纷纷停笔,等墨干后,才掀了纸举起来展示给场外手拿花枝的评判人。 心中存了事的修祁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垂着眼将他的画提起来。 修祁作的画,自然是无人能及的。众人感叹过后,场外拿了花的纷纷将花放到他的身前的桌案上,或是直接投掷给了他。 见到修祁画的牡丹,裴承赫的脸色比大厨房灶上的锅底还要黑。 因为修祁画的牡丹是二月青。 在场众多夫人小姐,大概不超过三个人簪的是二月青,有一位瞧着是谁家老夫人、有一位小姑娘还不到十岁,第三人就是裴承赫的夫人乔芝。 那么多牡丹品种,修祁不画,偏偏选了他夫人头上的二月青? 裴承赫想起魏仲澜同他说的话,难道魏仲澜说的是真的? 不对,就算有香囊作物证,也没可能是芝芝送给修祁的,芝芝绝不可能是行为不端的人。反倒是修祁,并非没有倾慕芝芝的可能。 且修祁这人瞧着就不是什么好人,偷走芝芝的香囊以解单相思,再被魏仲澜扭曲事实来挑拨他,才是最有可能发生的真相。 裴承赫越想越愤慨。 “芝芝,你的花要投给谁?”一旁的段听云问起乔芝。她们两人方才取的花还没送出去。 乔芝长了眼睛,自然知道该怎么选,她回答道:“修会元画得最好,投给他吧。” “不许!”裴承赫快速反驳。 乔芝和段听云纳闷地看向裴承赫,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强烈了,裴承赫换上一副笑,对乔芝说:“我夫人手里的花,自然要送给我。芝芝,你就当弃权了吧。” 不远处一直以余光看向乔芝一方的修祁见裴承赫拿走了佳人手中的花,原本就昏暗的心情愈发黯然了。 这两日,修祁每夜都会梦见那短短的一场回眸。 今日一见佳人,更是鬼使神差地画了她头上簪的二月青。修祁心知自己荒唐,竟对仅见过一面的妇人魂牵梦萦。 十几年的礼教令他唾弃自己,可是又无法抑制被她吸引。 此时见到裴世子同佳人有说有笑,修祁的心中一半悔一半妒,是难以言喻且难以自控的复杂。 另一头,裴承赫被激起了十二分的斗志。他捻着从乔芝手里取过来的花,同她说道:“芝芝,斗画没意思,待会儿有斗茶,我去参加,你来给我送花,好不好?” 乔芝见过裴承赫点茶,知道他手法像模像样的。听他要去参与斗茶,顿时来了兴致,“好啊,世子争取夺得头名。” 既要赢给乔芝看,证明自己的实力,裴承赫一刻也等不得,立即带着乔芝等人往斗茶处去。 修祁放下宣纸,踩着一地的花,也跟了上去。 他的友人追上他,见他往斗茶处走,十分疑惑道:“修祁,你今日是怎么了?舍得去斗画了不说,还要去斗茶?” “嗯。”修祁淡淡应道。 “那今日在场的人可真是有眼福了!”友人感慨道。 围着看斗画的人们见修祁往斗茶处去,也纷纷呼朋引伴地跟着去了。 待参与斗茶的人都就位,广阔的场地中霎时就热闹了起来。 “今天刮的什么风?第一才子和第一纨绔同时参与斗茶?” “裴世子?修会元?他们都去斗茶了?稀奇!真稀奇!” 裴承赫与修祁,平时完全是两个圈子的人。少有场合能齐聚,也少有场合会碰头相争,今日乍然听闻这两人一同参加斗茶,且据传都是点茶的高手,这如何令人不好奇? 众人奔相走告、越传越广,得知消息的人纷纷都聚拢到斗茶处看起热闹。 斗茶场中,摆放了十二台茶案,参与斗茶的人纷纷入座,先取了茶饼磨着。 裴承赫与修祁,一人坐在右侧最上,一人坐在左侧最下,明明两个人之间隔着千山万水,却还要越过重重人头,剑拔弩张地对视。 场外的人看见这一幕,都以为这两人是为了谁斗茶能赢而敌视对方,见战况如此激烈,大家越发兴致高昂起来。 乔芝也以为裴承赫只是想赢下斗茶。她站在裴承赫身前几步远的位置,冲他晃了晃手中取的评判斗茶结果的花,以口型说道:“世子必胜。” 裴承赫对她弯起唇角,挥了挥手。 修祁方才被裴承赫挑衅地盯了半晌,此时见到这一幕,纵使不知道佳人说的是什么,也不禁血液倒流,激起一身逆反。 他平日里温柔似水的双目,此时犹如水尽干涸、荒火四起,盯着茶盏和茶筅,一副不死不休的派头。 人群中的魏苧儿看着这一场针尖对麦芒的斗茶,纳闷对魏仲澜说:“哥哥,你不是说裴世子不信吗?那怎么还会这样呢?” 魏仲澜也很纳闷,其他人或许不知,但知道实情的他看着针锋相对的裴承赫与修祁两个人,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们俩像是争夺雌孔雀而拼命开屏的雄孔雀一般。 因为斗茶的区别不与斗画、斗诗那样区别明显,所以斗茶不仅看茶汤颜色与咬盏情况,还要比谁用的时间短。 开始比拼后,围观的众人明显发现裴承赫与修祁手下动作干净又迅速,比其他人快了不少。 然而神奇的是,他们二人不看衣饰与脸只看动作,神奇的仿佛同一个人一般。 碎茶、碾茶、点茶、击拂,两人手下动作飞快又一致,看得围观的众人都是吊起一口气,紧张不已。 击拂,是最为重头戏的一步。点茶人一手扶茶盏,一手捏握着茶筅打圈搅磨茶粉与水,使其充分混合、击起白沫。 只见裴承赫与修祁两人,都是手扶茶盏纹丝不动。另一手如出一辙的快到令人看不清手,只剩一圈一圈的残影。 众人眼也不眨地看着,纷纷在心中猜测,这两人,谁会更胜一筹呢? 第45章 两男抉择 追妻预警 斗茶场中的比试如火如荼、围看的人兴致高昂, 然而在这其中的裴锦玥却始终怏怏不乐。 她方才废了好大的弯弯绕绕,打听到她哥裴承赫确实说过休妻的话,此时她看乔芝专心等在裴承赫身边, 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哥哥重要、嫂嫂也重要,但既然哥哥对不住嫂嫂, 裴锦玥就要替嫂嫂报一报仇。 她挤开人群走到乔芝身旁,扯着乔芝的袖口瞪了裴承赫一眼。 乔芝见到妹妹,笑对她打招呼道:“锦玥。” “嫂嫂,没想到今天能见到修会元与哥哥斗茶呢。”裴锦玥忽然计上心头。 “是啊。”乔芝目光望着场中,赞同道,“确实精彩,都挺赏心悦目的。” 裴锦玥狡黠地笑了笑, “我觉得修会元气质清雅, 很适合点茶此等文雅的事。哥哥他做的再好, 也感觉有些格格不入, 嫂嫂你说呢?” 乔芝听了裴锦玥此话,认真对比着两人看了看。 修祁此人眉清目秀, 身姿颀长,通身一派文人墨客温文尔雅的书卷气。此时盘腿坐在蒲团上, 抬臂扶盏、垂眸打茶,同古朴素雅的茶桌浑然一体,如同一副点茶工笔图。 而裴承赫英姿勃发、气势凌厉,盘腿而坐的姿势都像是委屈了他似的。 “世子虽自成一派, 但风采尤其夺目呢。”乔芝望着裴承赫笑道。 裴锦玥听嫂嫂为哥哥说话, 噘着嘴瞪着裴承赫。看看!多好的嫂嫂啊,她都刻意引导了,嫂嫂还要维护他。这样对比下来, 裴承赫从前说那样的话就显得更是过分了! 此时,斗茶场中的裴承赫与修祁同时停下了击拂的动作,将打好的茶端起来放于桌前,供众人评判。 评判点茶结果,一看咬盏。咬盏久聚不散为佳,水痕出现最晚者为盛。二看茶汤顔色,汤色以纯白为佳,其余次之。 围观的人们见茶汤已打好,纷纷往前迈了一些,探着头反复对比裴承赫与修祁的茶盏。 只见两个茶盏内的汤花皆是如浮云置于其中,蓬松细白,紧紧咬住茶盏壁,将茶汤遮得严严实实。 看来只看汤花是没办法一决高下了,众人只能静静等待水痕露出。 令人惊异的是,一段时间过后,两个茶盏中几乎是同一时间露出了水痕,且茶汤下的茶色皆是纯白清亮、实属上品。 这…… 原本热热闹闹的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取了花枝的人不禁陷入疑惑,出了这样一般无二的结果,究竟该投给谁呢? 不过人们也没犹豫多久。既然只看点茶结果无法评判,那就看同谁关系更亲近了,同修祁一阵的,将花投给了修祁,同裴承赫一阵的,就将花投给了裴承赫。 裴锦玥挽着乔芝的胳膊,拦住了她要去给裴承赫送花的脚步,“嫂嫂,你要送给哥哥吗?” 乔芝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可是我看到修会元点的茶,水痕散的更慢一瞬。嫂嫂,虽然我们是哥哥的亲人,但是也要讲求公平,对不对?”裴锦玥假装没瞧见裴承赫威胁的目光,缠着乔芝不让她往前走。 乔芝疑惑问道:“是吗锦玥?我瞧着似乎世子的汤花散得更慢一些。” 裴锦玥心虚地咽了咽口水,坚持道:“没错,我看得一清二楚,是修会元更慢些。” 为保证投花结果不会出现平手,每一场比试的评判花朵都会提供四十又一的单数。此时,场外除了乔芝手里的花,其余的四十朵都已经送到了比试场中。 修祁得二十朵,裴承赫得二十朵。 斗茶的人、围观的人,皆齐齐看向乔芝。她手中最后一朵花,成了比试结果的关键。 裴承赫原本都看出来了乔芝是要迈步走向他的,结果自家妹妹横插一脚,缠着他夫人不让她将花送来。一时莫名其妙又预感不妙。 是他最近欺负锦玥了?还是锦玥要了什么东西他给忘记买了?现在要借此机会整治他一番? 见已定的败局似乎出现了转圜的余地,修祁目光灼灼地望着乔芝。 他不知道为什么裴家五姑娘、裴承赫的同胞亲妹妹要阻止乔芝将花投给裴承赫,这其中隐藏着什么样的玄机? 但这些都是其次,此时修祁只想着,乔芝会将花投给他吗? 裴承赫很茫然,他回头看了一眼修祁,见他目不转睛地望着乔芝,心头火蹿天而起,转回头出声喊道:“锦玥?” 熟悉的压迫感自身侧传来,裴锦玥僵直身子,却仍然执拗地看着乔芝,唤道:“嫂嫂!” 她心想着,哥哥曾当着那么多外男的面说要休了嫂嫂,让嫂嫂成了笑话,如今只是让嫂嫂不要将花送给哥哥,这惩罚根本就太轻了! 一无所知的乔芝此时才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 若说裴锦玥是在讲求公平,还不如说她是在与裴承赫做对。乔芝猜想可能是她们兄妹俩发生了什么不愉快,所以裴锦玥借这事拿捏裴承赫。 看裴承赫那点茶的认真模样,就知道他很在意这场斗茶的输赢。若她顺从了裴锦玥的话,将花投给了修会元,不知裴承赫会不会憋屈。 此时围观的众人已经等待得有些不耐烦了,埋怨声渐起。裴锦玥便松开了挽着乔芝的手。 乔芝也不好再拖延,遵从自己内心的意愿,捏着花走到了裴承赫坐的案前,将花递给了他。 裴承赫凝重的表情顿时犹如春风化雪,陡然就笑得一脸灿烂,抬起手去接乔芝的花,覆上她的手,将其握在掌中。 乔芝没想到裴承赫在众目睽睽之下就来挨蹭她,急忙抽回了手,转身拉着闺友和裴锦玥走了。 而她的那一枝花,被裴承赫稳稳当当捏在手上,回头看着修祁,然后当着他的面抬起手插在了自己发冠旁。 何其嚣张。 修祁面无表情地起身走了。 大昭寺里热闹非凡,而此时在侯府中的悠然苑内,却是久久的满室寂静。 五夫人冯氏脾气急躁,终于忍不住摔了一个杯子,愤恨道:“咱们花了二十两白银,废了那么多功夫才买通扶风榭一个扫撒丫鬟,结果却是一无所获?那柳娘子被世子灌了什么迷魂汤?竟是这般劝都劝不动?她无所作为,难道是笃定了乔芝不会苛待她?” 三夫人霍氏心疼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天青定窑双耳茶碗,没好气道:“谁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过都这么多天了,扶风榭那边也没什么动静,说明柳娘子虽回绝了我,但是也没有告密。” “这有什么用?最重要是将她拉拢过来,现在什么都不成,失败了就是失败了。”冯氏转了眼珠,瞪了霍氏一眼,又看向另一方,埋怨道,“三嫂,我早说这柳娘子出身好些,让你从孙娘子处下手,你不听,那现在到底是弃了,还是换孙娘子再试试?” 霍氏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道:“那孙娘子是世子从勾栏与人干了仗才带回来的,谁知道孙娘子是不是一片痴心?再者世子对她有再造之恩,是我们能轻易策反的?若要成大事,是不能轻易鲁莽的。冯妹妹,你还是仔细想一想再责怪。” 这两人互相怨怪,室内一时再次寂静下来。 隔了一会儿后,还是冯氏先忍不住,问道:“那咱们的计谋怎么办?就这样放弃了?” 霍氏动着脑筋,看向冯氏,忽然露了两分笑,悠悠道:“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冯妹妹,我忽然有个好法子。” “什么?快讲与我听听。”冯氏好奇道。 “我听闻冯妹妹家有个侄女,生得标志,今年好似已有十六了?”霍氏收起因烦闷弓起的背,慢慢挺直身躯,继续道,“母亲她一向疼宠五老爷与冯妹妹,想必对冯家姑娘也多有恻隐之心。不若冯妹妹将你家侄女接来侯府住段时间如何?” 冯氏皱着眉,静静地看着霍氏。良久,念着自己五房每月开销的巨大窟窿,还是缓缓地点头同意了。 大昭寺。 心中疑云重重的裴承赫最终还是派人将裴锦玥给带到了自己身边。他看着这个对他仍然别别扭扭的妹妹,却不再像往常那样威逼利诱,而是诚心问她道:“锦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裴锦玥本来以为要被裴承赫斥责一番,心中十分抗拒。此时见他改了作风,心里好受了些,才嘟囔着嘴说:“哥哥,你也太坏了些。” “什么?”裴承赫一头雾水。 裴锦玥推了他一掌,愤愤道:“哥哥从前为什么在人前说要休了嫂嫂?不知道这对女子来说是很严重的事吗?” 裴承赫愣了半晌,才恍惚想起从前醉酒后确实说过类似的话,他喃喃道:“我那时醉了酒,但也不是说休……我说的是‘娶个娇弱小娘子,不出三天就求着我休了她’……是哥哥的错,说了不该说的话。” 虽然同样涉及到了休妻,但裴承赫的这句话显然与要休妻是两码事。裴锦玥脸色好了些,将信将疑问道:“哥哥真是这么说的?” 裴承赫点点头道:“我为人虽混账,但定是不会直说休妻的。” 裴锦玥也觉得裴承赫说的那句话才像是他之前的作风。看来是听的人以讹传讹,或者本身就有人在其中作梗。 裴承赫忽然机警地疑道:“锦玥,你从哪里听来的?” “魏苧儿!”裴锦玥大声道,“是魏家那个二姑娘,你那个朋友的妹子。她在学士府里同别人说的,我们听到了!” “我们?”裴承赫人都傻了,“谁们?你嫂嫂不会也听到了?” 裴锦玥用同情又幸灾乐祸的目光睨着他,“会,那太会了。嫂嫂可听得明明白白的。” 第46章 两情相悦 守得云开 不吐不快的裴锦玥浑身舒坦地走了, 裴承赫独自僵直在原地思绪翻滚。 良久,他抬起手摘下了插在头冠旁的月季花。方才还令他浑身舒坦的花,现在忽然有些烫手。 乔芝在外听了那样难听的谣言, 却还是一如往常的对他……不可能是爱之深所以无谓……只能是没将他放在心上,所以他的好与坏对乔芝而言区别不大…… 这种猜想对裴承赫打击太大, 以至于之后的时间里,他都没去找魏家兄妹的麻烦。 得知了真相的裴锦玥就当做事情已经过去了,想着夫妻俩的事就关起门来自己解决,没再同乔芝多嘴。 夹在其中的乔芝仍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看着来时还神采飞扬的裴承赫,待归家时变得郁郁不乐,上马车前远远望了她一眼后, 选择了在外骑马。 乔芝以为裴承赫不想在马车里憋闷, 全然没往心里去。裴承赫不在, 乔芝正好带着连香一起舒舒服服坐马车里, 不然连香还要坐在车辕处晒着。 原本裴承赫只是想独自静一静也顺势探一探乔芝的反应,见她竟毫不在意自己不与她同坐马车, 本来凉了半边的心现在彻底凉透了。 这下正好骑马也不会觉得热了。 回到扶风榭时,已是暮色西沉, 裴承赫洗浴后就躺上床睡觉。 乔芝以为他是累着了,就没去扰他,安静在中室做完自己的事后,到了时间才洗浴躺上床。 裴承赫虽然始终闭着眼, 但其实一直到乔芝睡着后他也尚且清醒着。 今日在大昭寺, 他笃定地认为乔芝与修祁清清白白,将花投给他也是心中有他。现在种种迹象表明,乔芝同他只不过有是一层婚约系着才会如此。 若她还未嫁, 要是有心悦之人,也不会是他。心悦修祁才是更有可能。 裴承赫看向窗外,今晚的夜空没有繁星,正如他的心也空空荡荡一般。 第二日,是侯府上下一同给雷老夫人请安的日子。 侯府有五房,一同在寿安堂请安时,除却各房妾室没有资格请安外,老爷夫人们、其嫡庶子女加上孙辈妻室,拢共三十几人济济一堂,很有大家族的繁荣昌盛之感。 乔芝与裴承赫为孙辈之首,座次靠前,雷老夫人一抬眼就能瞧见她们。 此时她扫眼看着世子一处仅有两人,越看越觉得孤零零的。 就在雷老夫人有此想法时,底下二公子夫人何氏的一阵干呕引起了众人关注。 二公子娶妻已有两年之久了,何氏一直没有好消息,此时她甫一干呕,侯夫人立即反应过来,出声问道:“二儿媳这是?可是有喜事了?” 二公子裴承德起身对侯夫人及雷老夫人行一揖礼道:“禀祖母、母亲,因内人月份尚小,便没声张,我已请了大夫看过了,确是喜脉,落胎已近二十日了。” 这还是侯府孙辈头一次传出有喜,众人纷纷向大房道贺。 雷老夫人笑过后,又叹一口气,说道:“庶孙媳有喜脉还不能令我开怀,什么时候大孙媳能有喜,给世子生个嫡子,才是正正经经能令我高兴。你们二人如今成婚已近两月了,若将绵延子嗣放在心上,想必也该快了。” 原本乔芝正在为何氏高兴呢,乍然听老夫人提起她和裴承赫的子嗣事情,虽垂下眼笑着,心里却难免慌神。 裴承赫心道,八字还没一撇,何来一捺,心情更是雪上加霜了。堪堪维持着面上神情不变,哄他祖母道:“儿孙福说来就来了。目前重中之重还是将二弟这一胎好生将养着,这可是如今咱们府第一个四代孙。” 众人纷纷附和着,二公子夫妇因为雷老夫人那一句话有些冷凝的心这才重新热起来。 待这一茬过了,五夫人冯氏忽然亲亲热热对雷老夫人道:“母亲,趁着有喜事,我可否与您求个恩典。” 雷老夫人在儿子一辈里,最疼爱的就是小儿子五老爷,最亲近的儿媳也是与她有远亲的五夫人冯氏。当初给冯氏的聘礼中,她还拿自己的嫁妆给添了不少,平时待五房也手松阔绰。 所以冯氏同她说话,她多有亲昵,“说与我来听听,什么要紧事值得你这般郑重。” 冯氏笑道:“我那族中有个侄女,是庶兄家中女儿,颇为乖巧懂事,自幼与我亲近。近日怪思念的,想接来陪陪我、解解闷。侄女名唤挽晴,不知您有没有印象。” “晴丫头?”雷老夫人思索片刻,点点头道,“她小时进京来倒是见过,如今多大了?” “回母亲,如今已十六了。”冯氏答。 雷老夫人颔首道:“是个大姑娘了。既你思念,她人又乖巧,你就接来府里多住几日,也带过来陪陪我。” 事情顺利,冯氏笑得开怀,“谢母亲恩典。” 听闻冯氏要接族中十六岁的侄女来侯府小住,其余人各有各的心思。 谁不知大户人家里这样的事,最后那适龄女子多半就会留在府里“不走了”。尤其冯氏说的这个侄女还是庶兄房里生的女儿。 也不知道这个冯氏打的什么心思,总归不会是弄来给五老爷做妾的。 侯夫人首当其冲就觉得不对。 一是接亲戚来府中,最应当的是要同当家主母说。冯氏却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问老夫人请了意,就是想跳过她这一层。 二是冯氏侄女这个年龄,实在微妙。若说冯氏不是存了什么心思,恐怕没人会信。 不过老夫人似乎全然不在意这个侄女是真小住还是如何。 毕竟从前她接了落魄远亲家中女儿来府里,都能指给侯爷做了妾,现在再接冯家女儿来府里,指给世子做妾又不是稀奇事。 侯夫人盘点了一番,府里长成的公子唯有大房三位男丁,二房仅有一个十五岁的庶子。所以冯氏这个侄女若是留下,只能是给大房三个公子做妾。 若做妾,当然是给侯府世子做妾最合得来。 这么一想,侯夫人顿时闷了一肚子的气,现在世子院里还没有嫡子出生,若冯氏敢打这个主意,让冯家的人来搅合儿子与儿媳,她一定与冯氏撕破脸。 如此浅显的事,有心去想的人都能懂。 裴承赫不由看向乔芝,正巧撞上乔芝也在看他。 不过乔芝看向他似乎只是看他对此事的反应,并不见要被五夫人滋事的担忧。 这不禁让裴承赫心里更没底了。 而乔芝这头,知道五夫人来者不善,接侄女进府恐怕另有用意,但她丝毫不惧。 乔芝也不知道她为何这么淡定,也许是相信裴承赫不是见色起意之人,也许是看了扶风榭两位妾室的处境。总觉得五夫人要想给世子院插进个小妾没那么容易。 不过心态归心态,该有的警惕乔芝也不会少。 先不说她不想有妾室生事,更不会容许与她不合的五婶娘想要对世子院插手。 待那个冯家姑娘进了府后,乔芝必定时时警惕着。 冯家离东京城不远,自冯氏向雷老夫人禀后,就写了信派人回家去接人。两日后的傍晚,冯家姑娘就被一辆灰顶马车接到侯府东墙小门,由五房的婆子径直带到了五夫人院里。 冯氏热络地招待她,宛如是自己亲女儿一般。 “挽晴啊,一路舟车劳顿,先去你住的房里洗洗,换身衣服吧。” 冯挽晴交拢着手,姿势有些拘谨,但眼睛却亮亮的。她朝冯氏屈膝行了一礼道:“谢谢姑妈抬爱。”然后跟着丫鬟下去了。 冯挽晴来侯府是高兴的。 如果不是姑妈写信接她来,冯挽晴在冯家如何能像现在这般。 洗澡有人服侍,衣服鲜亮又漂亮,且现在她还能一个人独自住这么大一间屋子,再也不用同妹妹挤在一个屋里了。 所以她决定好好达成姑妈的信中写的——讨侯府老夫人的欢心、好生尽孝。 毕竟她也同老夫人沾着亲呢! 侯府中给雷老夫人请安的规矩是每三日一回,所以冯挽晴到的第二日一早,便同五房一起到了金玉苑给老夫人请安。 乍然面对满堂的富贵人物,冯挽晴还有些羞怯。她在冯氏的陪同下走到雷老夫人面前,跪下给老夫人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叩拜大礼,口中说着她练了一晚上的话,甜甜道:“老祖宗万福,挽晴给老祖宗请安,祝您身体康健、福寿绵长。” 雷老夫人见她有些小家子气,还不大满意,不过念在亲系关系,还是对她和和气气的,“快起来吧,让你姑姑带你认认人。” 冯挽晴又给老夫人磕了一个头,这才站起身来,同冯氏一一与侯府人见礼。 认过叔伯一辈后,冯氏带她来到了一对年轻夫妇身前,只见男子俊逸非凡、女子美若天仙,端得是一对神仙眷侣一般。 “这是世子与世子夫人,你唤表哥表嫂便好。” 冯挽晴只敢抬头看了一眼,便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去,屈膝轻声唤道:“表哥万福,表嫂万福。” 回过礼后,乔芝礼貌地打量了一番身前这个姑娘,见她虽然眉清目秀长得不错,但眉宇间尚且青涩,性格有些腼腆还有些胆小,倒不像是会惹是生非的。 反而是冯氏,见冯挽晴只看了她们一眼就低下了头去不敢乱看,表情有一瞬的不满。 裴承赫从始至终撑着手肘看着自己的扳指,一个眼神都没多给冯氏和冯挽晴。回应人家的问好也只是嗯了一声。 不过冯氏知道此事不急,推着有些呆愣的冯挽晴走向二公子了。 即使知道冯家姑娘来给大房庶子做妾室不大可能,二公子夫妇还是免不了对冯挽晴和冯氏多有警惕。 因为若论时机,何氏此时刚刚怀有身孕,最容易被趁虚而入安排妾室分宠的就是她了。 她成亲两年,刚与夫君解开误会,正是和和美美之时,对这个十六岁的便宜小表妹,自然没办法有多和气。 接下来是三公子夫妇。 他们二人是大房三姨娘的儿子儿媳。三姨娘是祖母远亲,这个冯家姑娘也是祖母的亲戚。 他们之间,硬要攀亲也能攀上。原本应该多有和气的,但是三公子夫妇刚成婚没有多久,知道祖母有喜欢亲上加亲的习惯,打心里头对冯挽晴就有一种抗拒。 心里一旦有了想法,面上自然也是淡淡的。 同大房的三对表哥表嫂见过礼后,冯挽晴察觉出了大家对她的冷淡。 原本她的心情是落寞的,以为大家不喜欢她。但她好歹也十六岁了,隔了一段时间,想通其中关节后,突然又羞又臊地气红了脸。 她只不过是过来陪陪姑妈、陪陪雷老夫人,是来尽孝的,怎么大家都以为她是巴巴来做妾的? 此时已经从金玉苑离开,冯氏见冯挽晴低着头闷闷不乐,问她道:“晴丫头在想什么?” 冯挽晴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道:“姑妈,我发觉表哥表嫂们好似不太喜欢我。” 冯氏心中有鬼,但面上却装模作样道:“也许是看你貌美,另有想法。” “不是的,若说容貌,挽晴如何能及得上大表嫂?”冯挽晴用力摆了摆头,不认同姑妈的意思。 看这丫头一副不开窍的模样,冯氏心里烦躁,只得耐着性子开导她道:“你见着世子表哥,觉得他如何?” 冯挽晴点点头,坦诚道:“表哥一表人才,为人中龙凤,与大表嫂十分相配。” “你这世子表哥,最是怜香惜玉。你表嫂从前出身也不高,嫁进侯府后,如同飞上枝头变凤凰一般,如今日子过得是天翻地覆,吃得精细穿得华贵,很是有福气。”冯氏慢慢说着,又问,“晴丫头,这样的生活你羡慕不羡慕?” 冯氏将乔芝嫁后说得跟天上一般,冯挽晴自然很是羡慕,她面露期盼道:“羡慕。姑妈,如果挽晴也能嫁个好人家、嫁个好夫郎就好了。” 见引导成功,冯氏叹口气,叹息道:“可是哪里有那么多好人家?哪里有那么多好男儿?” 冯挽晴没回话,她暗暗在心中想着,其实也不需要像表嫂这样好,只要家风正、夫君人好、她能嫁作正妻,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扶风榭。 裴承赫与乔芝一人端着一册书,坐在炕榻上看着。只不过乔芝看得认真,裴承赫看了半个时辰却仍然停留在第一页。 他不信乔芝这么聪明的人看不出冯氏的意图,可她却八风不动、一点也不着急。就连两个弟妹都比她知道警惕。他本来以为他了解乔芝,可现在是越发看不懂她。 最终他还是沉不住气了,开口试探乔芝道:“今日见了五婶娘家姑娘,你觉得如何?” 他想听她谈谈关于五婶娘此事目的的看法。 乔芝从书上移开视线,静静盯着裴承赫看了一会儿。 这两日裴承赫都有些怪异。不光是对她冷淡了许多,似乎还藏着心事,且经常欲言又止。除了此时这句话,之前二人的交流都是只有寻常的内容。 现在终于同她说话了,开口却是问她冯家表妹如何。 乔芝不是没有脾气的人,让裴承赫这么莫名其妙地对待,即使是菩萨也会有情绪了。 她生气时并不会疾言厉色,反而更是淡薄和煦,轻轻巧巧就能将人拒之于千里之外。 “世子您问挽晴表妹?”乔芝淡淡笑着,眼睛里却冷然一片没有丝毫温度,“我瞧着表妹是个难得的清秀佳人,心里喜欢。您若喜欢,也是人之常情。” 裴承赫听乔芝这么说,顿时浑身汗毛倒竖、连头发都要炸起来,一拍桌子道:“我才不喜欢!”想说只喜欢你,可话到嘴边,裴承赫想着乔芝又不喜欢他,他何必上赶着惹她厌烦,就生生咽了回去。 他忽然拍桌,寂静内室的一声闷响吓得丫鬟们微微一抖。 而乔芝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淡淡道:“世子您喜欢与不喜欢,都不是我能置喙的,您自己看着办就好。” 裴承赫早该知道的,乔芝能让他心动得厉害,就也能让他气得厉害。他心里堵得慌,站起身来就出去了。 他走了,乔芝也收回了心气,慢慢呼吸镇定下来后,缓了好久才终于能看进去书上的内容。 见本来相处得好好的两位主子突然就成了这样,连香同程妈妈急得愁眉不展。 程妈妈是乔芝的陪房妈妈,如今也是正房的管事妈妈,她犹豫良久,还是将屋里其她丫鬟们遣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程妈妈同乔芝两个人,程妈妈交握着手走到乔芝跟前,心疼地望着她。 自程妈妈有所动作,乔芝就没再看书了。程妈妈当年是她生母的管事媳妇,看着她长大的人,犹如她的长辈一般。她对程妈妈是尊重且信任的。 见程妈妈欲言又止,乔芝温声道:“您有话就说吧。” “少夫人,您同世子是年少夫妻,遇事有商有量,往后才能长久。若相处不睦,两人只会越来越远。” 程妈妈知道乔芝什么都好,就是在感情问题上多有欠缺,世子虽然也不擅长感情处理,但总归直来直往,比乔芝要外放得多。 她看得清楚,这两人明明心里都有对方,却一个喜欢而不自知,一个看不出来又不问。 弄成这个样子,也是十分厉害了。 乔芝也很懊悔,她怎么突然就没管住自己的脾气。若放在从前,她是决计不会呛裴承赫的。 她方才一直静不下心来,就是为裴承赫走了而难受。 此时细细琢磨着自己的言行与心态,乔芝觉得她似乎变了很多。 追究这种变化的根源,则都是因为裴承赫。 想通后,乔芝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了。 都是因为听到裴承赫问冯家表妹,那个可能是五婶娘接过来想塞给他做妾的姑娘。 她听他问如何,心里吃味,又因为他几日不理她,才一时生了气。 可她要是心里没有裴承赫,就会理智得多,不但能分清裴承赫问冯家表妹不是因为喜欢,更不会大着胆子舍弃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去呛他。 乔芝看向程妈妈,喃喃道:“程妈妈,我好像不再是从前的我了。” 程妈妈的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夫人在天有灵,知道少夫人有了真心人,一定会很高兴的。” 见乔芝终于看清了内心,程妈妈动容不已。又想到引起两位主子别扭的原因,嘱咐道:“少夫人,五夫人她接冯姑娘来必定不简单,您一定要多加警惕。” 乔芝颔首道:“我知道的,且看五婶娘要耍何等手段,见招拆招便是。” 裴承赫这头,头脑一热冲出了房门,在外溜达了还没一圈就后悔了。 他想起那天在大昭寺,乔芝不顾妹妹的阻拦坚持将花送给他时,朝他走来的模样。 又想起乔芝对他撒娇说想吃荔枝。 就算她不喜欢他,也没有任何对不起他之处。 反倒是他从前说了不对的话,不但没向乔芝认错,还独自别扭了几日,不与她说话, 如此想着,裴承赫如梦初醒,懊悔地转头又朝正房走。 见丫鬟们都守在屋外,裴承赫预感不妙地往里走,绕过中室外的屏风后,看见乔芝独自一人在屋里,呆呆地望着窗外,心里忽然揪了起来。 听到有人走进来,乔芝转过头看向门口,见是裴承赫去又复返,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地扬了个笑。 裴承赫见她笑了,也笑了起来,走到她面前半蹲在她身前。 乔芝笑过后愣了愣,裴承赫蹲在她身前对她仰着头,看着她的目光熠熠生辉,两人之间隔得太近了,她仿佛能听见自己噗通乱跳的心跳。 裴承赫专心致志地望着她,认真说道:“芝芝,在我们成亲之前,我曾在醉酒时说对旁人说过,你可能不出三天就要求着我休了你。当时是我混账,说了对不起你的话。” “后来有人讹传说是我要休妻,那不是真的。不过主要职责还是在我,是我的错。” “现在我只想告诉你,我心悦于你,且再也不会有其她人。还有,若我们之中有谁求谁,那只能是我求你,求你不要生气,对身子不好。”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通,乔芝才明白原来裴承赫是知道了魏苧儿这件事,知道她听了一些不好的话。 她解释道:“不生气,那都是还未成亲以前的事了,世子现在对我这么好,何必还纠结从前的事呢?” 裴承赫点点头,静静地看着乔芝,觉得世间所有美好相加在一起也莫过于她。 大抵失而复得总是更加令人珍视的。 乔芝心情很好,这一次没再闪躲裴承赫的目光,反而还勇敢地迎着他灼灼的目光与他对望。 就连两个人闹别扭,也是裴承赫先来找她,这令乔芝心头柔软了几分。 心念一动,她贴近裴承赫的脸,在他唇上贴了一下,然后又拉远了距离。 裴承赫还没反应过来,愣神着慢慢睁大了双眼,愣了一会儿后才喃喃道:“方才是什么?没看清,再来一次?” 乔芝嗔睨了他一眼,坐直身子捧起书继续看着,“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裴承赫一听就急了,卡着乔芝坐下后留出的缝隙硬是挤坐在她身后,一双手将人箍在怀里,还抽走她手里的书,握着手不让她乱动。 “这种事情怎么能仅有一次呢?就算我没与别人有过,也知道该是越多越好才是。”裴承赫越过乔芝肩头,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背贴着裴承赫胸膛,被他抱着动弹不得,低沉的嗓音在耳边仿若蛊惑。乔芝羞臊难为,挨着裴承赫那一侧的耳根又红又烫。 被裴承赫垂着眸盯着看了半晌,心中稀罕不已,然后凑上前去在乔芝耳垂上亲了一口,离去时还嗅了嗅她脖颈上的香味。 乔芝霎时麻了半边身子,拼尽全力反抗想挣脱裴承赫的手。可是任凭她用再多的力,也撼动不了裴承赫一分一毫。 “别动。”裴承赫离远了一些,闭着眼将头搁在乔芝肩上,“不惹你了,让我多抱一会儿可好?” 乔芝听裴承赫的声音暗哑了一些,也不知怎么的真的就不敢动了,就任凭他这么抱了许久许久。 二位主子终于又和好如初了,且还尤胜从前,正房伺候的丫鬟小厮们就连每日干活都喜气洋洋的,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而五夫人冯氏这边费心开导了好几日却毫无进展。 眼看将要到计划实行的时间了,可冯挽晴这个榆木脑袋,任凭她怎么暗示也听不懂。 冯氏没法子,只好关起门来明着给冯挽晴说了一场,威逼利诱将冯挽晴拿捏在手里,任凭她指使。 这日在扶风榭,乔芝正在同裴承赫下棋,忽有人来通报,五房表小姐冯挽晴上门拜访。 乔芝同裴承赫对视一眼,心道终于来了。 “来人,将棋盘收了。”裴承赫站起身来往茶室走,“芝芝,我就在茶室听着,莫让人进来,你就说我在别处。” “好。”乔芝应了,等丫鬟们将房里收拾好,再让人带冯挽晴进来。 冯挽晴闷闷地跟在丫鬟身后走进来,进了房后快速扫了一圈,见到世子并不在房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一切都被乔芝看在眼里。 冯挽晴走到她身前后,屈膝福了一礼道:“表嫂万福,挽晴多有叨扰,请您恕罪。” “表妹不必多礼,快坐吧。”乔芝打了个手势,同她笑道,“只是来表嫂这里坐坐,何必说得这般严重。” 冯挽晴看着地面,点了点头。然后就陷入了沉默。 这时乔芝唤人上的点心也到了,乔芝便招呼冯挽晴吃点心喝茶。 吃起了点心,冯挽晴的窘迫才好了一些。咽下梅花酥擦了手又喝了口茶,终于同乔芝说了第一句话:“表嫂,你真好。” 长得美、又温柔,嫁得好,还不嫌弃她这样的身份到她屋子里来给她添乱、居心不轨。 对着这样美好的人,她怎么能下手去抢她的夫君呢? 她被姑妈威胁着到这里来,为了表哥来找表嫂说话,可她一点也不想见到表哥。即使表哥是她见过最英俊的男子,她也不想见到表哥哪怕一眼。 因为她不想让她变成自己也不喜欢的坏人。 如果她一直到走也没有与表哥见过面,表嫂就不会讨厌她。 冯挽晴默默在心里想着,盼着表哥不要出现。也一直无视姑妈的丫鬟看着她的视线。 乔芝感受到她心思沉重,将放着桂花杏仁豆腐的小碟放到她面前,“挽晴表妹,你尝尝这个。” 冯挽晴看着可人的甜点,对乔芝笑了笑,拿起一个小心翼翼吃了。 点心很甜,她要一直记着,起码她遵从内心的这一刻,她是个好姑娘。 吃完甜点后,冯挽晴觉着差不多了,就站起身来对乔芝恭敬行了一个礼,“谢谢表嫂招待,表嫂应当比较忙,挽晴就先回去了。” 乔芝站起身来送她,望着冯挽晴与五房的丫鬟走远,心里暂时对她这个人的印象是好的。 假如冯挽晴对当世子妾无意,却被她姑妈五夫人逼迫着,恐怕还会动些手段,那这个姑娘真是有些可怜。 走远后,五房的丫鬟瞪着冯挽晴道:“表姑娘,你是忘了五夫人的叮嘱了?” 冯挽晴不看她,望着地面淡淡道:“表哥不在房里,我有什么办法?” “你为何都不问一句?”丫鬟问道。 “如果问了,岂不是很刻意?若引起表嫂的警惕怎么办?你担责吗?”冯挽晴这时才看了丫鬟一眼,心里对五房的人已是讨厌极了。 冯挽晴走后,裴承赫才从屋子里出来,他本以为能听到点什么,但是女子讲话的声音本就小,又隔得远,他只好问乔芝道:“如何?” 乔芝对他摇了摇头道:“姑娘是个好姑娘,我看她似乎并无此意,应当是被五婶娘逼迫的。” “啧。”裴承赫嫌弃道,“真是丑人多作怪,我看她能舞出什么水花来。” 见了冯挽晴没发生什么事,但是却令乔芝隐隐生出些不安来。如果冯挽晴是心思不正、行为不端的,她与裴承赫反而好解决。 现在察觉到冯挽晴同五婶娘并不是一条心,恐怕之后五婶娘还会多生事端。 乔芝认为五婶娘既然将人都接到了侯府,不达成目的恐怕不会罢休。如果她真要不择手段送冯挽晴来世子院做妾,又会从哪里下手呢? 乔芝算了算最近的日子,端午节快要到了。届时侯府上下同庆,估计五婶娘不会放过这样大好的时机。 第47章 狠毒计谋 端午破局 到端午节前, 五夫人冯氏派冯挽晴往扶风榭去了四次,一次也没见着裴承赫。 五夫人和三夫人都很是纳闷,她们不相信风流成性的裴承赫会不想见见年轻貌美的表妹。也不相信乔芝能有本事次次阻止裴承赫在冯挽晴上门时避让。 偏生冯挽晴也是个不懂变通、不知情/趣的榆木脑袋, 去了扶风榭就只会和乔芝坐在屋子里吃吃喝喝,不找由头到处走走, 连净房都不去。 培养冯挽晴同裴承赫面熟的机会尽数白费,冯氏同霍氏只能将计划调整得再为稳妥。 风雨欲来,乔芝同裴承赫也提高了警惕、严阵以待。 “世子,明日端午家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你千万不可醉酒。”乔芝知道裴承赫酒量不好,万一宴上让人灌醉了, 稀里糊涂的被利用了都不知道。 裴承赫挑眉得意地一笑, 对燕来招招手道:“去, 将利器取来。”然后对乔芝神神秘秘地说, “芝芝放心,只要我不想醉, 没人能让我醉。” 乔芝好奇问道:“真的吗?是要怎么做?” 燕来很快取来了一个有着几根绑带的物品,裴承赫接到手里, 又递给乔芝先给她看。 乔芝接过来凑到跟前细细打量,只见这个物件的主体是一个囊袋,囊袋口接着一根宽扁的硬棉布片。物件整体都是淡淡的杏黄色,与人肌肤颜色相仿。 她看完后, 将物件递回给裴承赫, “这是怎么用的?” “看着。”裴承赫同燕来两人联手将其绑在了他的左手手臂上,扯好宽大的袖口后,又往嘴里塞了一根小小的透明琉璃扁状弯片。 一切妥当后, 裴承赫举起茶碗,令碗壁贴紧拇指,凑到唇边喝起来。 因裴承赫凑到了乔芝身前,背对着她,将最容易发现的一面呈现给了她。所以乔芝清楚看见,喝进裴承赫口中的水,又顺着他手臂上内侧流回手臂,被方才那个物件吸纳,接进了囊袋中。 他咬在嘴里的扁片,只需露出一点点碰到手臂,就能令液体顺着手臂流进囊袋中,而不会滴落在地上。 囊袋口也安了特制的软皮,流进其中的液体并不会倒流出来。 放下茶碗,裴承赫解释道:“酒液更浓稠一些,比茶水更易贴着手臂流进去。” 乔芝还是有些担心,“这会不会容易被发现?” 裴承赫为了打消她的忧虑,又从正面、侧面给乔芝分别展示了一次。 从正面看,有手指遮挡。从侧面看,有手指和袖口遮挡,不是凑近一直盯着看,还真的瞧不出来。 乔芝这下才放下心来,夸赞道:“真是个好法子。如此妙的物件,可是世子自己想出来的?” “正是!”裴承赫扬眉一笑,啪地弹开折扇,装模作样扇了扇风。然后凑过身子,给乔芝扇着,又叮嘱道,“芝芝也要仔细些,莫被霍氏和冯氏欺负了。” “好,世子放心。”乔芝点了头,又在心里想着。还不知挽晴表妹会如何。 明日,她不仅要防着两个婶娘,更要寻机会不能让她们把挽晴表妹给害了。 夜色渐沉,五房的院子里,冯挽晴被丫鬟带往正房。 她一路忐忑不安地想着,姑妈可能见她太不听话,有些生气了。 待会儿进了房里,姑妈又会说些威胁的话来逼迫她,就像那晚说的,若她不愿去世子院,就将她做介给老勋贵做妾,反正她父亲已经同意了。 可无论是老勋贵还是世子表哥,都是做妾,又有什么区别? 她决心再拒绝一回,若姑妈还不放弃,她不如一头撞柱,以死明志。 暗暗在心中做下决定,冯挽晴深吸一口气,随丫鬟走到里屋。 冯氏正倚在榻上看话本子,见冯挽晴来了,冲她和煦地笑了笑,招手道:“晴丫头,快来,我这正看了个有趣的故事,你也看看。” 原本心情沉重的冯挽晴一时有些愣神,不知道姑妈怎么突然又换了一副模样。 她走到冯氏跟前,接过话本子却没心思看。 “瞧你这丫头,还生上气了?”冯氏叹口气,“姑妈也是为你好,才给你谋划好出路,别人想要还没有呢。” 冯氏端起茶来啜了一口,又拉长了音调长吁短叹道:“姑妈都是一片好心,你却当我害你似的。罢了罢了,你不愿意就算了,等侯府端午节过罢,我就派人送你回家。” 冯挽晴惊喜地抬起头问道:“真的吗?谢谢姑妈!” “还能有假?”冯氏睨了她一眼。 第二日,便是盛大的端午佳节。 早在五月初时,街头巷尾就已开始热闹起来,摆艾草、包粽子、扎艾草人偶放在门前。 侯府的端午宴设置在了镜心湖旁,因为临湖还能放一放买来的扎纸龙舟,五彩线系在湖边的柳树上也是分外好看。 每年侯府中人都在此,临湖共进端午宴,早已成了定例。 因着只有自家人,就只有两桌男席、两桌女席,摆在镜心阁二楼,中间隔着一整道活页木窗。 镜心阁专为宴饮赏景所建,极为宽敞,纵使一层厅中摆着四张席桌,仍是丝毫不显拥挤。 遵从端午习俗,厅中摆着许多瓷瓶,瓷瓶中插着栀子花、石榴花、向日葵,既有鲜艳之色彩,又有芬芳之香气。 男厅女厅还分别摆了一桌用粽子搭成的高高楼阁,雷老夫人拿走最顶上一个后,众人才依着长幼尊卑的顺序一人取了一个。 方才众人在湖边挂了五彩线、放了纸龙舟,此时进到凉爽怡人的厅中,放松下来吃着包了蜜豆的粽子,也是十分轻松惬意的。 在端午佳节,饮菖蒲酒是久远的习俗,因此今日宴桌上放了许多酒壶,装着菖蒲酒液,凡是到了年纪的,多少都要饮用一些。 席间,冯挽晴坐在冯氏的身边,一扫连日来的压抑郁郁,重新变回了那个有些拘谨但又不缺活泼的小姑娘。 她吃着菜,同表姐表妹们说着话,还去敬了雷老夫人一盅酒。 冯氏待冯挽晴闲下来,举着酒盅对她道:“晴丫头,你在这几日,姑妈过得开心,你这一走,姑妈还有些舍不得。” 小姑娘记仇不严,此时念着姑妈不再逼迫她与人为妾,她也将要回去了,前几日的不愉快暂时抛到脑后,举起酒盅对冯氏说道:“姑妈,是挽晴不懂事,您不要难过。”然后喝光了酒盅里的酒。 冯氏仅沾了沾唇,就放下了酒盅。然后她看了身旁丫鬟一眼,那丫鬟立即走到冯挽晴身边,执着酒壶给冯挽晴又斟满了酒。 冯挽晴端起酒盅,又对冯氏道:“姑妈,挽晴敬你一杯,感谢姑妈的招待,和多日来的照顾。” “一家人,跟姑妈客气什么。”冯氏笑了笑,又小小抿了一口。她看冯挽晴又是喝光了一盅,心里笑话她耿直,也庆幸她没发觉酒盅里的酒液有异常。 男厅这边,裴承赫与侯爷及几位叔父同桌。 他向长辈们敬了一圈酒后,便安安分分吃着自己的,静待有人自投罗网。 没等多久,果然他的好三叔好五叔寻了话头同他攀谈起来,叔侄推杯换盏,热热闹闹喝光了好几壶菖蒲酒。 裴承赫早就将袖子粘紧在手臂上免得滑落后没了遮挡。他喝的每一盅酒,都堪堪经过嘴里走了一道,又流回了手臂上绑着的囊袋中。 期间,裴承赫还借口去净房出去了一趟,将囊袋嘴打开,倒干净了酒。返回酒席后,又同三叔五叔推杯换盏、装了满满一袋。 他有此物后,就是个千杯不倒的无底洞,而三老爷和五老爷,即使酒量再好,等酒劲渐渐上了头,也开始意识模糊。 叔侄三个喝到口齿不清,甚至开始胡言乱语。 佳节的宴饮总是边吃边聊、慢慢吃慢慢品,一直吃了将近一个时辰,男席喝醉好几人、女席也有贪杯的人撑着额头等酒醒。 冯挽晴的意识渐渐混沌,她清醒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明明自己不是酒量浅的人,怎么今日只喝了不到六七盅,就醉得如此厉害。 然后就失去了意识,趴在桌上睡着了。 冯氏暗道成了,招手唤丫鬟:“这晴丫头,小小年纪就如此贪杯。你们快扶表小姐去躺一躺,下午还要去看龙舟,醉成这个样子可怎么行?” 冯氏来参宴,只带了两个丫鬟,其中一名壮些的丫鬟走上前,扶着冯挽晴出了宴厅。 乔芝不与冯氏和冯挽晴在同一桌,她坐的方位并不能直接看到冯挽晴,所以她时不时偏过头,用余光看向那方。 本来之前看的时候一直都是好好的,这一回看去,原本冯挽晴坐的位置却忽然空了。 乔芝正要偏过身细看,突然被斜走过来奉上奶汤的丫鬟撞在了身上。 汤盅里的汤溅出来洒在了乔芝的身上。 “奴婢该死!惊扰了少夫人!”那丫鬟立即跪在地上请罪。 侯夫人见了,立即斥责道:“哪里来的丫鬟,毛手毛脚,连个汤都端不好。还好这个汤是凉的,若是热的,今儿必要重重罚你。”又看向乔芝问她,“儿媳被撞疼了不曾?” 乔芝摇摇头,“谢母亲关怀,儿媳没事。” 她看向跪在地上的丫鬟,让她抬起头来认了认她的脸,又看向远处那桌的空位,心生不妙。 “儿媳,去换一身衣裳吧,这痕迹有些重。”侯夫人。 周围的夫人也纷纷附和,赞同乔芝去换身衣裳。 心里记挂着冯挽晴,乔芝站起身来,“祖母、母亲、婶娘们,我去去就来。” 带着仆从走出厅内,绕到镜心阁后无人处,乔芝同彤兰吩咐:“你回去扶风榭取衣裳,我不回去换了。再带两个婆子来,要快些。”,又看向一直藏在附近未曾露面的春雨道,“表小姐被带走了,我们得找找她。但你先去同世子禀告一声。” “是。”两名丫鬟肃着脸,分头去办事了。 乔芝同程妈妈等在原地,脑中飞快想着当前的情况。 冯氏若要对冯挽晴动手,不会将她带回五房院里,极有可能就在镜心湖附近的客房中。 不管冯氏和霍氏两人打的什么主意,都要先找到冯挽晴免得出现什么变故。 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名声丝毫不能有污。 另一头,春雨从另一侧上了二楼,进了男厅直接走到燕来跟前同他小声说了情况,然后就赶紧走了。 春雨一直在扶风榭内院伺候,没被乔芝带出来过,所以没人认得她是谁的丫鬟。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一个丫鬟同一个小厮说了什么。 春雨走后过了一会儿,燕来假借替裴承赫倒茶,附在他耳边将少夫人递过来的话与他说了。 装醉的裴承赫面上没反应,心里差不多明白过来三房和五房要做什么了。 他计上心头,凑到三老爷身旁道:“三叔真是好酒量,侄儿今天欲与三叔见个真章,不如咱们去放个水,回来再战如何?” 三老爷今天只得了要灌醉裴承赫的话,听他这么说,自然满口答应。 于是叔侄两人站起身来,在各自随从的搀扶下一同往外走。 恰在此时,一名丫鬟走进来,看了一眼裴承赫的醉态,低着头走到他身旁,行礼道:“世子,少夫人派奴婢来请您去说说话。” 裴承赫心里嗤笑道,他夫人刚才派了人过来传话,现在这是哪门子的少夫人,分明就是冯氏和霍氏派来的丫鬟。嘴上口齿不清回道:“知道了。”又看向三老爷道,“不巧,三叔你先去净房,我去去就回来。” 然后深深看了他另一个小厮一眼,“你,去帮着三老爷。” 说完后,就被燕来搀扶着,跟着那丫鬟走了。 乔芝这头,刚要动身去找人,就听见一声熟悉的咳嗽,她站在墙后探头看去,见到裴承赫与燕来跟着一名眼生的丫鬟走了,也明白了黑心肝的三夫人和五夫人想要做的事。 “春雨,你沿回世子院的方向去找彤兰,让她带着婆子过来后就朝这个方向找。你们都隐蔽些,莫要打草惊蛇。”乔芝吩咐道,“我与程妈妈先跟过去看看。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顺势将主使揪出来,不然太便宜她们了。” “是!少夫人您也小心些。”春雨点点头,一脸郑重。 春雨走后,乔芝与程妈妈等裴承赫三人走远了才沿着树或墙小心翼翼跟上去。 镜心湖旁所建的房屋都是为了宴请待客的,今日只有自家人在镜心阁用膳,附近的许多屋子都还空着。 挨着镜心湖的多是厅廊,能接待客人歇夜的客房都在更远一些的地方。 丫鬟带着裴承赫与燕来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一处小院前,福身说:“奴婢将您带到了,就先下去了。”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她走后,裴承赫装着醉走进小院,见门开着,却并没人在外守着。 乔芝刚派春雨来传话给燕来,说冯挽晴被带走了。裴承赫预计被带走的冯挽晴此时应当就在这房里。 春雨还说乔芝当时在阁楼下,要去找冯挽晴,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到自己,跟上来。 “燕来,你出去看看附近有没有人监视,再看看夫人有没有跟过来。我就在这院中等着。”裴承赫吩咐道。 他想着,霍氏与冯氏打的主意应当是想让他醉酒轻薄冯挽晴,再当场捉/奸。为了让他顺利上套,恐怕不会在四周留人。 而“风流成性”的他,干坏事之前先让小厮打探打探,是再正常不过了。 燕来得了令,出了小院四处看了看,见周围静悄悄的没人守着,但也没见着乔芝,于是又进了小院。 远处,跟过来躲在墙后远远看着情况的乔芝与程妈妈对视一眼,先看了看四周,静静等了一会儿,见果真没人,才快速走近,进了小院里。 时间紧迫、不容耽搁,乔芝同裴承赫没多说话,径直先进了屋里。 这屋子是客房,摆布简单,只有一厅一室,绕过屏风后,就见到冯挽晴被脱下了衣裳,连里衣都没留,仅剩一件连羞都几乎遮不住的肚兜在身上,闭眼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 屋子里还燃着龙涎香,闻着令人头昏脑涨、神思不清。 乔芝气得手都在打颤,赶紧上前同程妈妈一起将冯挽晴扶起来,给她穿上衣裳。 如此折腾,冯挽晴都没醒过来,看来是吃了什么药物,暂时昏睡过去了。 穿好衣裳后,乔芝与程妈妈搀扶着冯挽晴,将她扶到了另一间院子。 裴承赫这才动身,一同进了屋里,还将门给带上了。 他看乔芝气得面若寒霜,安抚她道:“芝芝不生气,我准备让他们狗咬狗,你且看着吧。” 镜心阁。 此时众人已经吃得差不多,正安静喝着茶。忽听一个丫鬟闯进厅里,慌慌张张道:“五夫人,不好了!表小姐她……” 冯氏回过头,“怎么了,慢慢说。” 此时厅里安静,这丫鬟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清楚,大大小小的主子丫鬟一共几十人,都望向了她。 那丫鬟与冯氏对了眼神,然后语速快又清晰禀道:“方才奴婢应五夫人吩咐,扶醉酒的表小姐去歇息,奴婢带表小姐去客房后,出门给表小姐倒茶……可是奴婢倒好茶回去后,却看见……看见表小姐同一个男子在床上纠缠……” 这话顿时引起了满堂哗然,雷老夫人更是气得当即摔了茶杯。 侯夫人立即站起身来走到雷老夫人面前,“母亲您请息怒,我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我亲自去!”雷老夫人满面怒容站起身来,“我倒是要看看,是冯家姑娘不检点,还是有人当着我的面欺负上门来做客的冯家人。” 侯夫人心知不妙,按雷老夫人的性子,果然只会让事情火上浇油。 她转头看了一眼男厅,见裴承赫不在。虽然此前儿子同她说过早有警惕,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免不了揪心。 雷老夫人想做什么,没人能劝得动,于是一众女眷跟在老夫人身后,赶往那丫鬟所说的客房。 心思各异的女眷们来到房间外,听见里面有男子的低吟声,似乎真的像丫鬟所说,有人在里面行事不轨。 霍氏和冯氏对视一眼,眼里隐隐都是笑意。 侯夫人一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只盼着不是裴承赫中了算计。 雷老夫人脸都气红了,一脚踹开了门,带头往里走。 绕过屏风后,众人想象中的旖旎却并没有发生,反而床上只有一个衣衫不整的中年男子,一边低吟一边费力地在脱自己的衣裳,胸膛露了一大片出来。 “老爷!”三夫人霍氏惊叫一声,两眼一黑,同丫鬟冲上前扯下床帐将人挡住。 一场艳剧变闹剧,在场除了雷老夫人从生气远房外孙女丢人转为了生气亲儿子丢人,其余人的心情完全天翻地覆、变了个样子。 侯夫人从揪心变为了看戏。 冯氏从高兴计谋成功变为了难以置信,且还要承受霍氏怀疑的目光。 其余人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总感觉一场大戏将要发生似的。 “怎么这么多人?” 门外传来一道男声,众人循声望去,见是醉醺醺的裴承赫站在门口处打量着里面,疑惑道:“有丫鬟跟我说,我夫人在这屋子里等我,怎么夫人变成了这么多人?” 然后又嗅了嗅鼻子,嫌弃道:“什么味道?真难闻。” 这时,众人才发现屋子里有一股不常见的熏香味,闻了让人莫名燥热。 雷老夫人身边的老妈妈凑到香炉前仔细嗅了嗅,对她禀道:“老夫人,此乃龙涎香,是催/情所用。” 众人再次哗然,于是赶紧从屋里走出,离开了这间院子。 三老爷也被下人们穿好衣服,扶了出来。 见费心策划的计谋出现了这么多偏离预料的意外,冯氏的表情和心态都有些崩盘,又因害怕被发现,不敢多说一句话。 而霍氏从见着躺在床上的是三老爷那一刻起,心里已经生出了许多怀疑。 她现在怀疑冯氏是将她们三房也给算计进去了,若世子那边出了差错,冯挽晴做不成世子的妾,就送来三房给三老爷做妾。 这让霍氏如何能忍? 就在众人走出院门时,隔壁院子里也走出几人。 大家抬眼望去,原来是世子夫人和她的丫鬟婆子。 乔芝有些惊讶地走到她们跟前,一一给长辈们行礼。 雷老夫人问道:“孙媳怎么在此处?” 乔芝的面上还有些茫然,一五一十回道:“回祖母,方才我被丫鬟洒了汤在身上,不想回院里换衣裳,便派丫鬟回去取,自己来这客房中歇歇。进了房中后,发现挽晴表妹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本不欲打扰要退出去,可是闻到房中有奇怪的香气,就做主将表妹扶了出来,换到了这旁边的院中。可不知怎么的,表妹迟迟不见醒来,仿佛昏睡过去了。我因担心表妹身子不适,就一直陪着她留在了此处。” 听乔芝温言讲述完缘由,雷老夫人点了点头,事情发展至此,已经有了许多不正常的疑点。 种种迹象都表明,是有人要加害冯挽晴,且还将侯府世子与三老爷牵涉了进去。 雷老夫人气得不轻,看向侯夫人严肃道:“文湘,此事蹊跷,就交由你来查,必须查清真相。” 见儿子与儿媳都从此事中完好脱身,侯夫人心情很不错,面上还是维持着肃容,郑重地应下了雷老夫人的吩咐。 冯氏手都在微微颤抖,五月的艳阳天,她却出了一身的冷汗。 霍氏也是同样的慌张不安,还外加对冯氏的怀疑,此时她知道自己不能败露,已经在盘算该如何从中脱身,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冯氏的身上了。 这两人设计此事时,因多有限制而漏洞百出。但因为一旦成功,借着世子与表姑娘不检点之事造成的混乱,就能掩去许多痕迹,所以就都咬牙做了。 本想着醉酒的裴承赫被引到房中,看见春光乍泄的冯挽晴,就算不越线,被众人当场抓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都能算作计谋成功。 结果这中间竟出现了如此多的岔子,完全脱离了二人预期。 这下可好,不仅置之死地没有后生,还搬起石头狠狠地砸到了自己脚上。 第48章 瓦解同盟 拉开帷幕 大好的端午家宴变故突生, 侯夫人安排当场除了幼童,其余所有人、包括老爷小厮们,全都齐聚于大房厅堂。 雷老夫人端坐上首, 脸色铁青地看着底下众人。 底下不管是心中有鬼的、还是事不关己看戏的,都正襟危坐, 无人敢乱说话。 此时,冯挽晴已经悠悠转醒,被乔芝和丫鬟们守着躺在客房,正在由医士诊察。 一盏茶后,诊明白情况的医士被带到金玉苑,站在厅中回禀:“老夫人、大夫人,贵府表小姐之所以昏迷不醒, 一是因饮了酒, 二是中了曼陀罗花的毒、失去了知觉。应当是有人将曼陀罗花加在酒中, 表小姐喝下后, 就浑身发热、陷入了昏睡中。” 竟然真是有人给冯挽晴下了药! 一时间众人惊诧不已,下药这种事竟然会发生在侯府这种高门内宅中。 已有人怀疑地看向五夫人冯氏, 毕竟只有冯挽晴一人喝了掺有曼陀罗花的酒。给她倒酒的也是冯氏的丫鬟。所以最有嫌疑的就是冯挽晴这个亲姑妈了。 冯氏虽然心虚,但不到真相落地之时, 还不能露怯。所以她装作一副生气的模样,间或还瞪视着那名倒酒的丫鬟。 雷老夫人不愿相信她疼爱的甥女冯氏会狠毒到陷害亲侄女,一拍椅背道:“都安分些!实情如何等查了才知道,你们现在就这幅猜疑的模样, 不是正中了歹人的意?” “母亲说的是。”侯夫人接话道, “既然经医士查证,表小姐是喝了不干净的酒,那么先审一审给表小姐倒酒的丫鬟, 冯妹妹你同意吗?” 冯氏答:“既然丫鬟做了手脚,当然要查。也不知道她受谁指使,要这样害我们晴丫头。” 那名倒酒的丫鬟早就慌了神,此时听主子这样说,顿时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霍氏的思绪转的飞快,听了冯氏说的话,她终于寻到第一个机会。 “弟妹,大夫人只是说这丫鬟有嫌疑要查查,怎么你好像笃定了是丫鬟做的似的?”霍氏皱着眉头面露惊惧,自发现三老爷出现在客房起,她就一直是这幅受害人的模样,此时说起话来,也是寻仇人一般,“且我看你在席上,一直劝表姑娘饮酒,她只是个十六岁的姑娘,你劝她饮酒颇有些反常。” 两人本是同谋,霍氏却出来针对冯氏,这让冯氏如坠冰窟,比事情将要败露还令她难以接受。 冯氏强撑着解释道:“三嫂说的什么话,不是这丫鬟动了手脚,难道还会有别人?莫非是三嫂你?” “我同晴丫头喝酒,只不过是念在端午后就送她回家,有些不舍。这一点,四嫂坐我身边的,她可以替我作证。” 冯氏提到了四夫人,四夫人便站起身来,对老夫人和侯夫人说道:“母亲、大夫人,我确实听到五弟妹说过此话。” “我都要送晴丫头回家了,何必还要来害她?”冯氏掰回一局,找回了点镇定,看着霍氏一字一句道,“若说嫌疑,我倒是想起来两个人,一是给世子递话,骗他来此处的丫鬟。二是将大少夫人衣裳弄脏的丫鬟。我的丫鬟有没有受人指使害人的可能我不知道,但这两个丫鬟是绝对有问题的。” 冯氏说的这两个丫鬟,暗地里都是霍氏派的人,见她祸水东引,霍氏反驳道:“五弟妹怎么还怀疑到我的头上了?我们三老爷差点被搅进来,怎么可能是我所为?我这般做的意义何在?” 见还没开始查,三夫人和五夫人就起了争执,雷老夫人头都大了,又一拍扶手道:“你们都少说几句,吵吵嚷嚷像个什么话!” “三弟妹、五弟妹,先别急。”侯夫人淡定地出言安抚,“先将丫鬟们查了,待有结果再行争议。还有客房里的龙涎香,也要查出是谁摆置的。” 这样的安排,没人敢有异议。 侯夫人找出了另外两个与此事有牵连的丫鬟,再加上冯氏的丫鬟,共审问三人。 为了防止有人干扰,侯夫人派人将这三名丫鬟带下去分别亲自审问。 在这看似不久的审问时间里,霍氏与冯氏度日如年,心中猜测将会出现的结果,想着各种情况又该如何应对。 尤其是冯氏,早知道侯夫人会将丫鬟带走审问,她方才就不会直接将丫鬟推出来顶包了。这下可好,谁知道这丫鬟能不能沉得住气不将她供出来? 霍氏就要比她好得多,因为提前早有准备,此时还能沉得住气演出一副被陷害的模样。 所以接下来要比的,就是她们二人各自的驭下能力与丫鬟对她们的忠诚了。 侯夫人临走前,看了裴承赫一眼,见他瘫着身子还在装醉酒,心知目前这场混乱,其中也有他的手笔。 现在三夫人和五夫人各自为战、互相攀咬,正是大房的好机会。 在这侯府中,三夫人有小权,五夫人有雷老夫人的偏心,这两人凑在一处将三房五房的地位保得越发坚固,不仅让大夫人孤掌难鸣、难以收权,也让大房处事变得棘手。 所以侯夫人严厉地审问了三名丫鬟,要趁着此事有所收获才行。 客房中,清醒过来的冯挽晴得知自己喝了有问题的酒,心中生出了莫大的恐惧,久久呆愣不语。 乔芝坐在床边一直握着她的手陪着她,轻声同她说着话,“挽晴表妹,不要害怕,你只是睡了一觉,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已经嘱咐了程妈妈,务必保密冯挽晴被脱去衣裳的事。小姑娘醒过来知道发生了不对劲的事本来就害怕,要是再知道自己被除去衣裳丢在床上任人来轻薄,即使没发生任何事,也一辈子都要有阴影了。 冯挽晴抓着乔芝的手,一开口就流下了两行清泪,“表嫂,还好有你发现了我救了我,不然我只有死了才干净了。” “别这么想。”乔芝另一只手轻拍抚着她的背,“本来就不会发生什么。” 然后冯挽晴低头哭了一阵,乔芝只静静陪着她没多说话,客房里安安静静,只有低低的啜泣声。 待哭好后,冯挽晴鼓足勇气,看向乔芝说道:“表嫂,我怀疑是姑妈要害我。” 乔芝心说当然是她,除了冯氏这样的人,谁会狠毒到这样害自己的亲侄女。 也不知冯氏废这么大的劲非要给世子院插一个妾进来是为何。 除了她想对付自己,乔芝觉得其它的理由都不值得霍氏和冯氏这么做。 乔芝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不能同冯挽晴透露一句。她配合道:“怎么如此说?” 冯挽晴深吸一口气,缓缓说出实情:“表嫂,我跟你说实话吧,姑妈想让我给表哥做妾。甚至威胁我,她已经同我父亲商量好了,若我不做表哥的妾,就去给老权贵做妾。昨日姑妈终于改了口,说愿意送我回家。所以今天我才喝了酒。” 听冯挽晴说了,乔芝才知道冯氏还有这样令冯挽晴放松警惕的举动。心中顿时冷意更盛。 这确实是一个聪明的法子。既能令冯挽晴放下芥蒂,又能在事情败露后有个脱身的缘由。 也不知道是冯氏自己想的,还是得了霍氏点拨。 按照乔芝对她们二人的了解,若冯氏有这样的脑子,也不至于得了老夫人偏心还需要依附霍氏。 像之前威逼利诱冯挽晴来世子院里,偶遇裴承赫勾引他,才像是冯氏会做的事。 乔芝在心里盘算了一番,现在霍氏与冯氏的谋划落了空,她还救下了冯挽晴。 若能说动冯挽晴作证,将冯氏的真面目揭露出来。她再帮冯挽晴脱离困境,便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听冯挽晴方才说的话,冯氏已经同冯挽晴父亲达成了一致,不管怎样都要让冯挽晴做妾。 所以如果是真的,即使冯挽晴回了家也难逃做妾的命。 这事既然让乔芝碰到了,就不能撒手不管。 冯挽晴是个懂得礼义廉耻的好姑娘,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有人把她往火坑里推。 打定主意后,乔芝同冯挽晴温声说:“祖母她知道此事后很生气,现在大家都在金玉苑彻查此事。挽晴表妹,不管五婶娘是不是主谋,祖母她老人家都是不愿看到你被欺负的。” 乔芝想的是,如果雷老夫人对冯挽晴出事后顺势成为世子妾不在意,就不会发这么大的火。 毕竟侯府人虽多,可能谋划此事的人就那么几个,更不提冯氏也很可能在其中。 所以雷老夫人一定有自己的考量在其中,或是对内宅安稳的在意、或是重视她娘家的脸面、或是不想有人惹事生非连世子都搅和到其中。 总归对冯挽晴来说是好的。 冯挽晴听闻乔芝说起雷老夫人在为她做主,乖巧的点了点头,心里总算是好受些了。 乔芝继续道:“挽晴表妹,你若信我,我建议你抓住此次时机,脱离五婶娘与你家人的掌控,说动祖母为你做主寻一门好亲事。” 让老祖宗帮她寻一门好亲事? 冯挽晴有些呆愣地看向乔芝,不知道表嫂怎么在这种关头提起亲事的事。 乔芝看出来冯挽晴没反应过来,她温声提醒道:“挽晴表妹,此事无论五婶娘是不是主谋,你都需要考虑考虑你往后的日子。” 冯挽晴慢慢明白了过来。 她确信害自己的就是姑妈,并且姑妈也可能同父亲谈好了她的亲事,无论她回不回家,最后都有可能在姑妈的掌控下不得善终。 如果是这样,还不如趁老祖宗在查这件事,借机寻得老祖宗的庇佑。 “表嫂,这样可以么?”冯挽晴喃喃道,有些不敢想,更不相信自己有这份能力。 乔芝真诚道:“挽晴,你是个好姑娘,你该有个好的未来。” 冯挽晴缓缓点了点头,“那我该怎么做呢?表嫂,你能不能教教我?” 随后,乔芝问清楚了此前冯氏对冯挽晴说的一些话,教给冯挽晴该如何同雷老夫人说。 二人商议完后,乔芝命她的丫鬟婆子搀着冯挽晴,一同到了金玉苑厅堂中。 此时侯夫人刚审问完三名丫鬟,厅堂中气氛冷凝。乔芝带冯挽晴上前给长辈请安。 见着今日险些被害的表姑娘,众人可有各的心思。 冯挽晴在侯府差点遭毁了清白,雷老夫人对她有愧,忙唤她到跟前关怀:“晴丫头,别害怕,老祖宗给你做主。” 冯挽晴按照乔芝教给她的,不掩藏她的委屈与无助,见着雷老夫人后将她视为最敬爱最信赖的人一般。 “老祖宗,见着您,挽晴就不害怕了。”冯挽晴握住雷老夫人朝她伸着的手,掉了一滴眼泪却还乖巧地笑着。 雷老夫人心都化了,赶紧命人端来圈椅摆在她身旁,让冯挽晴挨着她坐得极近,还一直伸着左手拉着她。 冯氏见冯挽晴不仅醒了过来,还大着胆子到了人前,心里预感自己这回恐怕是脱不开身了。但不到最后一刻,她也不会主动承认的。 侯夫人没想到乔芝还能将冯挽晴带来,视线扫过乔芝,赞许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命人将三名涉事丫鬟带了上来。 她站起身来,面向雷老夫人禀道:“母亲,我分别查问了她们,先将查问的结果向您汇报,再让她们分别细说。” “可。”雷老夫人点了点头。 侯夫人慢慢道:“首先是撞上少夫人的丫鬟,声称仅是意外,并未受任何人指使。其次是带世子前往客房的丫鬟,声称自己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仅是受五夫人授意才这样做。” “假的!”冯氏猛地站起身来,指向那名丫鬟,“你明明是三夫人的人,为何说是受我指使?” “玲珑!”雷老夫人高声一喊,止住冯氏激动的话语,脸色不善地说道,“先听着,若不是你做的,怎么都扯不到你身上。” 这次冯氏是真的委屈,她紧紧抿着唇,哀泣地看向雷老夫人,然后又看向霍氏,瞪视着她。 霍氏不易察觉地笑了笑。 至此,这两个平日狼狈为奸的妇人,算是反目成仇了。 三老爷刚刚酒醒,和五老爷两人全然是不知所措,不知道之前各自夫人都盘算了一些什么事情,闹到了这种地步。 裴承赫与乔芝不坐在一处,两人隔空对视了一眼。 侯夫人等场上安静下来,继续道:“五夫人的丫鬟,声称她并不知道酒有问题。但我查过了女席的酒壶,唯有表小姐附近的一尊酒壶中掺有曼陀罗,如果丫鬟不知情,怎么会只有表小姐喝到有问题的酒。所以这名丫鬟应当撒了谎。” 一席坐十人,可并非是一人一壶酒。只有冯挽晴喝到了有问题的酒,丫鬟一定是脱不开干系的。 那丫鬟方才见侯夫人问话时还没说什么,以为蒙混过关了,此时当场遭拆穿,顿时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雷老夫人已经反应过来最有可能害冯挽晴的人就是她最偏心的儿媳冯氏了。 可那一点偏心,如何能与她身为侯府老夫人的威望相比?如何能与侯府家宅安宁相比? 她沉着声道:“大胆刁仆,竟还敢隐瞒不报!来人,家法伺候,直到她说出实情为止。” 一听要动家法,丫鬟的魂都没了,连连磕头道:“饶命啊老夫人!奴婢说!是五夫人吩咐奴婢给表小姐倒那等酒,奴婢只是听命于五夫人啊!” “助纣为虐的刁仆,拖出去!”雷老夫人摆摆手,已经不想再听了。 满堂哗然,纷纷目光不善地看向五夫人冯氏。 冯氏更是软了双腿,离开椅子对着老夫人跪下了。 冯挽晴扑簌簌地落起了泪,哀怨道:“姑妈,您怎么如此狠心?之前让我亲近世子表哥,现在又要害我。您还说已经同父亲商量好我将来的归处,难道在您心里,挽晴就只配与人为妾吗?” 这便是乔芝教冯挽晴说的话,淡化冯氏想让冯挽晴进世子院的目的,着重放在冯氏害冯挽晴为妾的事上。 雷老夫人听了冯挽晴的哭诉,果然觉得很是刺耳。 她从前让远亲做了大儿子的三姨娘,是因着三姨娘本就出身不高,家中又落魄。 现在冯挽晴好歹是冯家的人,更是冯氏的亲侄女,冯氏这么做,真是太令冯家和侯府蒙羞了。 “晴丫头,不要怕,老祖宗给你做主。让你做正妻,嫁个好人家。”雷老夫人拍拍冯挽晴的手。 她将冯挽晴的婚事包下来,正好能给冯家一个交代,也能安抚冯挽晴不将这件丑事宣扬出去。 冯挽晴立即站起身来给雷老夫人磕了一个头,连声说道:“老祖宗慈悲!” 安抚了冯挽晴,雷老夫人看向面色灰败的冯氏,恨铁不成钢道:“你怎么就不能安分一点,侯府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五老爷随着冯氏跪下,“母亲您息怒!气坏了容易伤身,此事多有蹊跷,并非是夫人一人的错,还请您明查。” 冯氏方才沉浸在害怕中,此时被五老爷提醒,直起身子高声道:“是啊母亲,是三夫人,三夫人与我一同谋划的,那丫鬟是她的,不是我的!” 方才霍氏还气冯氏将三老爷也扯进来,此时万分庆幸还有这一层,已经成了她脱身的最好证据。 “五弟妹可要谨慎说话,撒谎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成的事,可良心要过得去。我若跟你是同伙,为什么三老爷会也遭人暗害?” 冯氏还欲再说,查龙涎香的人也回来了。 侯夫人让那人禀报,就听见婆子高声道:“禀老夫人、侯夫人,老奴查问到今早有扫洒丫鬟见到五夫人身边的罗妈妈出现在客房附近。” 霍氏赶紧道:“五弟妹,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这就是你派去燃香的婆子吧?” “好了!”雷老夫人面露疲惫,“此事到此为止,不准任何人再行议论。凡犯事的奴仆,罚月银一年,各领十鞭。五房夫人冯氏行为不端,罚月银半年,禁闭三个月。大儿媳,你看如何?” 若让旁人来看,谁不觉得雷老夫人罚得轻? 可都知道五房夫妻是雷老夫人最偏心的。老夫人愿意当场查证此事,又亲自罚了犯事的人,就已经是她的让步了。 “母亲您公正客观,就按您说得来。”侯夫人颔首回道,又看向众人,“今日之事,不可外传,若有人多嘴多舌,与犯事奴仆同罪。” 雷老夫人点点头没再说话,拉着冯挽晴先出了厅堂。 老夫人都走了,各院的人也按着长幼顺序一一离去了。 三房的人回院子的路上,霍氏终于放下心中大石,和三老爷互相搀扶着往悠然苑走。 “老爷,您是怎么会在客房的?”霍氏终于有机会问起此事了。 三老爷摇摇头,看向后来才回来的仆人。 那仆人低着头,忐忑说道:“回三老爷、回三夫人,奴才方才被三老爷吐了一身,正巧世子的小厮也在,他说他来照顾您,让奴才去换衣裳去了。” 三老爷和霍氏愣了半晌,互相对视一眼,如同晴天霹雳一般。 霍氏喃喃道:“不是冯氏?是世子?” 三老爷一掌把仆人拍了个趔趄,怒道:“你怎么不早说!” “您没问啊……”仆人心虚不已。 霍氏人都傻了,回想起方才她以为送三老爷去客房的是冯氏,所以倒打一耙,将事情都污给了冯氏。 现在知道生错了仇,让大房的人给离间了一把,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现在知道和五房的人生了这么大的误会,能肯定以后五房再也不会同三房共事了。 三房痛失盟友,没了冯氏在雷老夫人跟前说话,霍氏往后行事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方便了。 金玉苑。 其余四房的人走后,侯夫人同儿子儿媳关起门来说话。 得知今日发生的事,和裴承赫与乔芝各自做的应对,侯夫人后怕地拍了拍心口。 这要是着了霍氏和冯氏的道,现在裴承赫就要因为侵犯上门做客的表妹,遭人唾骂卑鄙龌龊了。 现在不光避开了陷害,还让冯氏遭罚,也让三房五房对立了起来。 可谓是化险为夷! 不过裴承赫还是有些不满足,他叹道:“可惜没能将霍氏也拉下水,她太狡猾了,竟提前就做好了栽赃给冯氏的准备。” 侯夫人安慰道:“已是不错了,三房能有如今,五房的出力功不可没,现在没了五房相助,拿走三房的权只是时间问题。” 乔芝也觉得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更高兴的还是帮冯挽晴避过了危险,她看向裴承赫,也安慰他道:“世子,要夺回管家权,还是需要从管家之事入手。” 不管是找出霍氏的过错,还是做得比她更好,只有从管家之事上打败霍氏,才能名正言顺剥了她手里的权。 第49章 圆不圆房 未经人事 侯夫人与子媳二人舒舒坦坦聊了一阵后, 心情一片大好。 忽然想起搁置在她心上已久的事,眸光渐深,笑容逐渐意味深长, 看向乔芝温声道:“下午还要看龙舟,儿媳先回房梳妆一番, 我跟赫儿有几句话说。” 婆母有话同裴承赫说,乔芝自然要识趣,于是她当即就起身离座,对侯夫人和裴承赫都行了一礼后带着丫鬟离开了正房。 什么话是要支开儿媳同儿子说的?裴承赫预感不妙地看了乔芝一眼,见她规规矩矩地起身行礼告退,因为在母亲面前要守礼连看都未看他一眼就离开了。 乔芝走了,侯夫人收起了笑容, 将下人都屏退了, 一眼不发地盯着裴承赫看了许久。 裴承赫莫名其妙, 跟侯夫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会儿, 终于忍不住问道:“母亲,您不是有话说?” “赫儿, 你就猜不出我要说什么?不能先主动交代?”侯夫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儿子。 裴承赫实在想不出这个关头他娘要说的是什么,自暴自弃地靠在椅背上喃喃道:“母亲, 你直说吧,父亲能跟您这么对话,儿子不行。” 既然如此,侯夫人就不客气了, 直截了当问道:“你何时才与儿媳圆房?” “咳咳……”裴承赫端着茶盏的手一抖, 一口茶水呛到喉咙,“……母亲怎么知道的,我房里伺候的人有母亲派的奸细?” “奸细是用在此处的?”侯夫人睨了他了一眼, 得意道,“何须那么麻烦,派个人盯着你的浣衣房便知道了。再不然,问你夜里叫不叫水也能知道。总之能知道的法子多了,种种迹象都表明,你到如今都未跟儿媳圆房。” “为什么?最初以为你是不满成亲,可我看你近来对儿媳颇为上心,怎的也迟迟不圆房?需不需我给你找个郎中瞧瞧?”侯夫人面露忧虑,怕儿子面子情过不去,还温声安抚道,“此事重大,莫要因为不好意思就讳疾忌医。” 侯夫人说的信息过多,裴承赫既迷茫又无奈,“娘,首先,儿子没问题。其次,浣衣房是怎么能知道的?” 当裴承赫问出这个问题,侯夫人才反应到原来竟然是自己先忽略了此事。 寻常人家中的男儿,少有裴承赫这个年纪还这么闭塞的。 因为到了十六,家中都会安排人教,或是看册子、或是安排通房大丫头指导。 当初裴承赫十六岁时,侯夫人要给他安排大丫头,被他不乐意地拒了。 给他的册子也没问他看没看。 后来裴承赫流连勾栏,还带了歌姬回府,谁能想到他还能是个未经人事的白身小子? 侯夫人的气势陡然就弱了下来,“你们若是圆了房,床单会沾染上血迹。所以看你们从未有过带血的床单,母亲便知了。不过也有少数姑娘不出血的。” 裴承赫微微瞪大双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侯夫人又试探问道:“可赫儿,你既是白身,也不保就一定没问题,要不娘还是给你找个郎中瞧瞧?” 裴承赫黑着脸拂袖离开。 被亲娘质疑自己不行的裴承赫一脸木然地回到扶风榭,站在院子里踢石头却不进正房屋内。 脑子里一会儿是乔芝泛粉的耳垂、一会儿又是一大滩血迹,陷入了他终将要伤到芝芝的恐惧当中。 一颗石子被踢出老远,裴承赫终于想起了六年前侯夫人给他的两本神秘册子。 既然芝芝都亲了他,那他们两人离圆房大概就不远了,自然还是看一看的好。免得若是有什么不对,伤着了他夫人。 裴承赫赶到书房,翻箱倒柜半晌也没找到那两本当年他随意丢到一边的册子。 燕来已经纳闷半天了,见状立即上前问道:“世子爷,您要找什么?奴才帮您。” 册子不便公然露出,裴承赫原本打算靠自己找出来,但是尝试了一番未果,只好跟燕来说道:“是两本赭色皮子石榴花纹装红线的册子。” 他记得清楚,因为当初以为是讲生子育子知识的,扔在书案上好几日,后来翻着看了一眼是一男一女在打架,就让人给收起来了。 他还纳闷,打女人的书有什么好看的? 现在知道那是房事讲解的册子,裴承赫想找出来好生学一学。 燕来念叨着赭色皮子石榴花纹,将两架书架翻了个遍,仍是没找到。 他问道:“世子,不若唤崇喜来找找?他是在书房伺候的,应当能找到。” 既然需要看册子学一学,那当然就得尽量试着找找,裴承赫点了头。 于是燕来把崇喜拉进书房来找。 结果平日整理书房的崇喜也没找见裴承赫要的册子。 燕来再次征求过裴承赫同意后,又找来扫洒书房的丫鬟寻那两本册子。 此时,重新梳妆好后的乔芝得知世子在书房,跟来书房找他。 听见里面的声音,乔芝问守在门口的崇喜道:“崇喜,世子在书房做什么呢?” “回少夫人,世子在找册子。”崇喜恭敬又实诚地回答。 乔芝点了点头,带着连香迈步进了书房。 屋内,管书房扫撒的丫鬟正从多宝格最下面的抽屉最下层取出掩藏了多年的两本册子交给裴承赫。 “世子在找什么册子?”乔芝无意间搭话道,走到裴承赫身边。 心虚加上受惊吓,裴承赫刚接到册子的手一抖,上面一本册子滑落在地,向两边摊开来,露出了一页女子床帏内的骑马姿势。 书房内五个人、十双眼睛齐齐盯着衣衫半褪活色生香的画面,一时落针可闻、时间如同静止一般。 还是燕来最先反应过来,蹲下身子将册子合上卷起来双手背在身后,呵呵笑了两声。 这下众人才动了起来,书房的丫鬟低下头退远几步,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燕来背手拿着册子也退得老远。 可就算燕来带着册子远走天涯,乔芝也知道这是裴承赫的册子。不过她还是尽量镇定装作地说道:“世子,快要到出门的时辰了。” 所以乔芝心中很费解裴承赫怎么在青/天/白/日、即将要合家出门的时候来看春宵秘戏图。 裴承赫心态崩塌,不敢看乔芝,眼睛望着地面嗯了一声。 知道他此时被撞见了做坏事没面子,乔芝就带着丫鬟先离开书房回了中室等他。 走远后,乔芝微赫着脸,嘱咐连香道:“莫要说出去。” 连香从刚才开始一直是低着头下巴都快要碰到脖子的姿势,闻言立刻将头摆得像拨浪鼓,“奴婢什么也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乔芝走后,破罐子破摔的裴承赫打开自己手上这一本。随意从头翻到尾,见里面全是文字,心中恨恨感叹真是天要亡他,偏偏掉落在地的那一本里是带图画的。 燕来将丫鬟带出房门,下了禁令后回到裴承赫身边,将他手上那一本带图画的双手奉给裴承赫,安慰道:“世子爷,没事的,这都是男人的正常需求。”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裴承赫用册子在燕来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并非是你想的那样。” “噢噢。”燕来忙不迭点点头,并拢手指在嘴上拍了拍示意惩罚自己说错了话。 本来还想探究一下流血情况是怎么回事,但是这会儿时间也不够了,裴承赫把两本册子交给燕来让他收起来,然后自己也去换了身衣裳。 丑时中一到,侯府人出门前往江边看赛龙舟,除了刚被禁足的五夫人外,其余裴家上下的主子全都在内。 主子们走后,五夫人遭禁足的消息暗暗在侯府中流传开。 柳娘子的丫鬟从外面听了一耳朵,回房后一五一十说给自己主子听了。 “那三夫人呢?”柳娘子慢下手中剪纸的动作,暗藏心事地问道。 丫鬟想了想,答道:“回娘子,只有五夫人犯了事,才遭禁足了,三夫人好似没牵连到什么。” 柳娘子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手上剪着纸,心思却已经飞出了老远。 当初她房里那多出来的一封信里,承诺给她诸多好处,约她一见。柳娘子虽心动好处、也心动有人要搅合世子夫妇,但她向来只敢有贼心没那贼胆,又清楚世子眼里揉不下沙子的性格和冷硬无情的手段,就还是按下了念头,烧了信没赴约,但也没告密。 只暗暗等着两方交手的结果,三五房胜她能得利,少夫人胜她也不会亏。 现在备受雷老夫人宠爱的五夫人都能禁足,看来是有人动手又失败了。 柳娘子不禁一阵后怕,又暗暗庆幸自己稳住了没生事。 在这富贵满堂的大宅院里,她是个没地位也没帮手的,一着不慎恐怕连命都要丢了。现在这样的日子虽平静如水但也祥和,所以她还是学着孙娘子那样,安安分分地待在自己的小院里只求保命就好。 想通了事,柳娘子决定剪一个喜鹊登枝和麒麟送子的窗花出来奉给少夫人,表表自己的忠心。虽然迟了些,但总比没有好。 时下的赛龙舟是由皇宫举办的盛大端午节庆典,赛龙舟当日,帝后会出宫至临江楼观赛。 每年的端午节,百姓都会举家到江边看热闹,既能瞻仰圣驾,又能看振奋人心的赛龙舟。 江边筑好的观景亭,都是达官显贵才能享有的,其余人只能在临江台边搭起遮阳棚,再差一些的就仅能举着伞站着看了。 离帝后驾到还有半个多时辰时,江边就已经人满为患。除了预先留有位置的,再晚些的都得站着远处瞧了。 威远侯府因着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得了距离临江楼较近的一座单檐双亭,亭中摆布着桌椅条凳、瓜果点心,还放了一大盆小山似的冰给贵人们降暑。 乔芝与裴锦玥一左一右陪着侯夫人,自下了马车后侯夫人就一直往临江楼处看,找寻皇后的身影。 裴锦玥安慰道:“娘亲,圣驾应当还没来呢,您先别急。” 侯夫人点点头,暂且先带着女眷们在亭中入座了。 过了不久,听闻帝后驾到的鼓乐声响起,众人纷纷起身行揖礼或福礼。身穿冠服和翟衣的帝后二人登上临江楼,来到栏杆边朝百姓挥手致意。 见过礼后,众人回到原位。 乔芝遥遥看了一眼,这是她第一次距离皇城中的人如此之近。也许是因为知道皇后娘娘是裴承赫的胞姐,所以哪怕只见到身形和侧脸,乔芝也觉得她看起来熟悉又亲切。 帝后到了后,赛龙舟就开始准备了。参与划舟的人们根据队伍身穿统一颜色的半臂,站在龙舟上敲鼓表演,围观的人们纷纷叫好,场面很是热闹。 侯府这边,大房却没什么心思看热闹。侯爷与侯夫人正在同裴承赫说着话,似乎在叮嘱他什么,三人坐的区域由架子花盆半遮了起来,旁人都离得有些远。 过了不久后,有位太监打扮的人和几名金吾卫来到了侯府所在的亭子前。 侯府众人立即起身迎接。 那名约莫三十几岁的太监含着笑走到侯爷夫妇跟前,行礼后道:“奴才奉陛下之命,前来请世子上临江楼陪陛下说说话。” 侯爷夫妇与太监寒暄完后,裴承赫就跟着皇帝派的人一同走了。 乔芝站在一旁,见裴承赫在周围人群的万众瞩目下,云淡风轻地走在威风凛凛的金吾卫护卫中,矜贵漠然的气质令人挪不开眼。 也令她错觉相处了两个多月的裴承赫忽然有些陌生。 就在此时,裴承赫回头看了她一眼,乔芝看到他眼中盛的笑意和只看向她的坚定,心头忽然一暖,驱散了那点陌生,但是又令她感觉哪里不一样了。 接下来看赛龙舟时,乔芝望着江面,心里却在想裴承赫此时在帝后面前好不好。 尽管她知道裴承赫颇得陛下宠爱,常伴君侧,但伴君如伴虎,谁知道哪句话、哪个眼神惹了皇帝不喜,就会遭来祸事。 此前,裴承赫与乔芝说过,他在皇帝跟前,其实并不只是因为他个人得帝王青眼,还有一部分原因则是他作为了裴家的代表。 皇帝在他身上得到了裴家不做矫饰的亲情、看到了裴家的忠君淡利,也通过爱重他表达了对裴家的亲近。 这样的身份是没有人可以替代的,侯爷不行、皇后娘娘也不行。侯爷手握兵权、皇后掌管后宫内帏,换成哪一个人亲近都会令皇帝的举动被曲解扭读。 唯有与皇帝年龄相差不算大的纨绔子裴承赫,能让皇帝少些忌讳地亲近。 所以裴承赫肩负重任,时时要注意不能行差踏错,否则既是给自己招祸、也是给侯府招祸。 这自然令乔芝没办法不担心他。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半个时辰,裴承赫终于又被金吾卫送了回来。 乔芝暗暗观察着他与侯爷夫妇说话的表情,见裴承赫面上一丝笑也没有,一颗心不禁悬起了。 三位侯府掌权人说完话后,裴承赫站起身来,走到乔芝身旁坐下。 乔芝坐得正合适的位子,裴承赫要支起一条腿,手肘撑在腿上才舒服。 他大马金刀地坐着,侧身看着乔芝,问她道:“赛龙舟好看吗?方才哪一队赢了?” 乔芝应付地点了点头,其实她一点都没看进去,忘记是蓝色的队胜了还是橙色的队胜了。 裴承赫看她绷起的小脸上已经有了与初嫁入侯府时不同的弧度——是这两个月来吃得好睡得好长出的肉肉,觉得好看得紧,束缚了半天的心情终于好了些。 其实见到裴承赫回来,乔芝想对他笑一笑的,但人多的场合,乔芝又怕跟他对视会笑得不端庄,就只好目视前方看着江上龙舟彩船。 余光看到裴承赫站起了身,然后对她伸手道:“走,咱们去前面站近些瞧瞧。” 当众牵手……乔芝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抬手放进了裴承赫掌中,然后被他牵着,走到临江台的围栏边。 此时艳阳高照,燕来与连香撑起伞给各自的主子遮着阳,除此之外都假装自己是个没有眼睛也没有嘴的木头人偶。 站定后,裴承赫松开了牵着乔芝的手,但又朝她横跨了一小步,二人隔得更近些了。 乔芝不矮,但裴承赫身材颀长,将她衬得小鸟依人。她要看他还要略抬起头。 勋贵这一顺边的围栏前站的人不多,乔芝与裴承赫二人就显得尤为显眼。 不少人望着这一对男俊女美的般配夫妻,不由自主地就抿唇笑了起来。 “不得不说,裴世子和他夫人,虽然门第不相配,但是二人站在一起真是般配极了。” “你们可曾发现,裴世子成婚后与以前到底不同了。” “怎么不是?这世子夫人是个厉害的。” “女子再厉害有何用?还不是得夫郎上心才成?” 她这话说完,场中一时没了声音,不少人纷纷在心中想着,从前也没料到裴承赫会是个成亲后对夫人上心的人啊。 不然怎么会有“宁将女低嫁,不为侯府媳。”这句话呢? 嘴上虽然不敢说,但有不少人在心里想着,恐怕这眼前的般配、和睦,也不过是面子情吧?谁能受得了一个脾气大又流连勾栏的夫君? 众人绝对想不到的是,大多数夫君可能表面是专情爱妻的好夫郎,但内里花花心肠弯弯绕。裴承赫却是个表面风流不羁臭脾气,内里实则是个单纯干净又护妻如宝的天真无邪大公子。 此时,乔芝和裴承赫两人站在围栏前。 裴承赫的手不安地按在围栏上,低声道:“芝芝,我今天不是在看……我是听说初次圆房会流血,我想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怕疼,要是流的血太多太疼,咱们一辈子不圆房也没事。” “……”乔芝很想回他话,但憋了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终实在想不通,小声问道:“世子,你……没有过吗?” 从前他说过的,她一直以为只是骗她安心。直到此时也仍是不确信裴承赫说的是真是假。 想了想裴承赫可能只与勾栏女子有过,不知道女子初/夜也正常,乔芝正准备向他解释,就听裴承赫特别干脆地承认。 “没有,我还是新的。” 且还很骄傲。 乔芝已经能听到燕来和连香不镇定的呼吸声了,她自己也快要濒临认知全然颠覆后的不平静。 要知道她在接受裴承赫之前可是建立了很久很久的心理准备,全当他是个流连花丛片叶不沾身的花花公子。并且也劝服了自己,往后裴承赫若与她人欢好,也是寻常会有的事,只要裴承赫一如既往地爱护、尊重她就好。 结果现在传闻中风流成性的裴承赫竟然连女子初/夜是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也从未与人有过露水情缘。 他所说的,留两个妾室别有它用竟真就是完完全全的别有它用。 这就像乔芝所知道的,天是圆的、地是方的,若是有人告诉她,天是平的、地是圆的一样颠覆认知,且有些难以令人相信。 乔芝很想问他为什么,不过转念一想,裴承赫从前像是根本不在意女子,也不懂与女子相处,就想通他没有心上人之前的兴致大概不在此处了。 这下忽然被裴承赫告知她一直以来有些介怀又难以启齿的事根本不存在,乔芝的心情一时有些难以言喻。考虑到裴承赫是真的不懂,她好心给他解释道:“世子,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有一点点,没有很多。” 乔芝出嫁前是好好看过册子的,所以尽管她也未经人事,但该知道的事情,她都懂。 裴承赫听懂了乔芝是说流血不多,心里的担忧终于少了些,眼睛光彩熠熠地看着她又问道:“那会疼吗?” 乔芝不好意思说话了,只点了点头。 裴承赫又忧心忡忡起来,陷入了沉思。 他不说话,乔芝也不好意思说话。不过想起他刚才说的惊世骇俗的话“你怕疼,要是流的血太多太疼,咱们一辈子不圆房也没事。”忽然笑了起来。 她看向裴承赫,不好意思地笑道,“世子,你忘了祖母说的话了吗?” 雷老夫人让她们二人早日诞下嫡长孙。 可是不圆房,嫡长孙从哪里来? 第50章 亲密接触 女子是宝 祖母说的话? 裴承赫想了想, 祖母最近对他们说的话,也就是得知二弟媳有孕时,催他们早日生嫡长孙。 此事在裴承赫看来没什么好急的, 说起来感觉像是他和芝芝的欢好只是为了生孩子似的。 所以裴承赫安慰乔芝说:“不急,顺其自然就好。” “嗯。”乔芝也觉得如此。 二人静静看了一会儿江面, 乔芝忽听裴承赫发出了一小声叹息。 她看向裴承赫,见他方才还舒展的笑容渐渐淡了,眉头渐渐紧锁。 想到他见过皇帝回来后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乔芝虽然明白可能是不能问的秘事,但还是忍不住关心道:“何事令世子烦闷?” 裴承赫对乔芝向来坦诚,并且也不是什么机密事,他伸出手臂指向江面, “芝芝, 你看这个水位, 比近几年都要低些了。” 乔芝顺着看去, 确实能看见江面上方的石壁上有层层水渍。那是往年江面水位留下的痕迹。 “今年天热,又少降雨, 恐将是个旱年。”裴承赫又叹道。 这确实是个严肃的事。旱年作物收成减少,影响国之根本, 虽然侯府的富贵能撑起如往年一样的生活,但是一旦干旱,边关争夺物资打起仗来,对武将之家的影响是能撼动其根本的。 察觉到他将沉重的心情带给了乔芝, 裴承赫重新换上笑容, 撑在围栏上回头看向她,“芝芝,护送孔雀的队伍已经出发近二十日了, 最近几日应该就能到。往后你在扶风榭里就能赏孔雀了,高兴吗?” 乔芝微征,同身旁的连香对视一眼,两人作为女子,听见这样的事俱是一场兴然从心底伸向四肢百骸,眼角眉梢都透着喜色。 转回头,乔芝又看向裴承赫,见他专注地望着她,像是在期待她听到这件事后的反应,于是乔芝没掩饰自己的喜悦,软声道:“谢谢世子费心,这件事应当不容易吧?” 裴承赫摆头道:“买孔雀与护送孔雀上京确实不容易,不过对我来说,只不过是派人办事再拿银票就行。”他笑了笑,长长叹道,“还是有钱好啊。” 可不是?乔芝才是对这点深有体会。好在她是幸运的,才能过上如今吃穿奢靡的生活,还有个无论她喜欢什么都要尽力给她捧到面前来的夫君。 更超出预料的是,裴承赫一家人都是越熟悉越好相处的性格,乔芝真是再也想不到比这更好的亲事了。 或者换句话说,乔芝很庆幸她是嫁入了裴家。 赛龙舟看罢,江边的百姓目送圣驾回宫,而后才纷纷散场。 龙舟好看,可天也着实热,回了侯府后,各院的人都紧着回了房。 乔芝与裴承赫叫了水洗浴换身衣裳后,在中室榻上坐着喝茶。 尤嫌不够凉,裴承赫吩咐道:“燕来,叫人送一盆冰来,再上些果子、羊乳。” 燕来应声吩咐下去了。 没过多久,小厮们抬着冰进来放在两位主子跟前。丫鬟们端来盘碟放在炕桌上。 除了一人有一碗羊乳,还有切成方块的西瓜、粉红溜圆的桃、青红相间的脆李、紫澄澄的葡萄。 打扇的丫鬟站在冰后,扇出的风都带了凉气。 这下贪凉的裴承赫终于舒坦了。收起折扇指了指果子问乔芝:“喜欢吃哪个?” 乔芝没有犹豫地回答:“葡萄、西瓜。” 裴承赫点头,端起这两样走到冰盆前,将最上方的冰块摆平,然后将盛着瓜果的盘和碟放在冰上。又走回来端着两人的羊乳也放在上面。 不过念在乔芝喝药时不能吃太凉,裴承赫未等多久就将吃食都拿了回来,摆在乔芝面前。 最易令人畅快降暑的当然是莫过于冰镇西瓜。 乔芝举起银叉插起一块西瓜的红瓤喂到嘴里吃了,略带凉气的清甜沁人心脾,乔芝舒坦到微微眯起眼笑了笑。 裴承赫一边看她,一边净了手摘了一颗最大的葡萄小心翼翼剥着皮,他将皮撕开,剥到一大半,然后扶着袖子伸直了手递到乔芝嘴边。 他的手干净瘦长,指甲修剪得短又整齐,平素拿刀握箭时指节紧绷、经络暴起的时候满是力量,现在捏着一颗剥了皮晶莹剔透的葡萄,又优雅从容、赏心悦目。 乔芝盯着看了一会儿后,凑近他手边,为了防止一口咬不全果肉会将汁水流落到裴承赫的手上,她就探得比较深,慢慢将果肉含走了。 可这样一来,乔芝的唇也碰到了裴承赫的手指。 柔软的触感令裴承赫如坠云端,陡然想起上一回乔芝蜻蜓点水的亲昵,不禁令他霎时间就僵直了身子,心思飘到了不知何处。 这时候乔芝投桃报李,也净手摘了一颗葡萄剥好递给裴承赫。 她秀美的纤纤素手也同样令裴承赫视若珍宝地观赏了一会儿,才探头吃葡萄。 不过裴承赫没乔芝这么文雅礼貌,他叼走葡萄的时候将她的指尖一并含入了口中,离去时的缠绵感令乔芝背脊一紧,手都忘了收回。 裴承赫眼里的笑意渐渐幽深。 他探近身子,捉着乔芝的手凑到脸庞前,细细嗅了嗅她的香味和沾在指尖的果香,然后拿起白色的湿帕缓慢又仔细地给她擦拭着手指。 裴承赫专注地看着乔芝指甲上染的浅色蔻丹,心里想着他从前怎么没发觉女子是这么的宝贝。 头发身子是香的,连手指都是香的,指头光滑细腻摸着就舍不得放。并且哪里都是软软的。 还会在指甲上染上精致的颜色,衬得皮肤白嫩。发髻上无论簪什么都美、穿什么样颜色花样的衣裳都美。 是一种越是娇宠着、打扮着,就越令人稀罕的宝贝,让人心甘情愿将一切都捧到她面前,只求她如花笑靥不散。 他从前因她聪明机警而心动,再逐步被她的容貌所吸引。 裴承赫心想,他这是被乔芝钳制得死死的了。 擦完手后,裴承赫却没松开乔芝的手,反而是一双手握着她,给她轻轻捏着手掌和手指的穴位。 提心吊胆生怕裴承赫当着下人们的面逗弄她的乔芝这才渐渐放松下来,看裴承赫垂着眼一副专注的模样。 “芝芝,你的手指真软。”裴承赫忽然说道,然后将他的手指赛进了乔芝手里,“你摸摸我的。” 他塞都塞进来了,乔芝只好给他面子摸一摸。 裴承赫是练武之人,指尖与掌中都有一层粗糙的硬茧。乔芝翘着指头轻轻抚过,结果裴承赫闷哼一声就挣脱了她的手,还自己使劲搓着手。 “怎么了?”乔芝纳闷问道。 裴承赫的表情一言难尽,闷声道:“痒……” 乔芝无声笑了笑。 她这一笑,让本来不准备作弄她的裴承赫反了悔,抬手示意丫鬟小厮都下去,然后站起身来站到乔芝面前。 乔芝抬头惶恐地望着他,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 裴承赫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单膝跪在榻上,欺身而上,将乔芝困在怀里,沉声道:“芝芝,你笑话我。” “我没有,你走开。”乔芝立即否认。 “别挣扎了,我听见了。”裴承赫推开炕桌,在乔芝身边坐下,然后一手将她捞在了怀里,让她靠着自己。 裴承赫坐得直,乔芝稍微歪一些躺在他身上,背后是臂弯,头靠着他胸膛,竟觉得这样靠着还挺舒适。 只是这样的姿势下仰头与裴承赫对视,与平日的感觉全然不同。 他深邃的眼睛里是专注与无尽的温柔,看得人仿佛会沉溺其中,呼吸都开始微微颤抖。 这种美好直到裴承赫抬手按在了乔芝唇上,就开始变了味道。 他以四指托着乔芝的脸,大拇指轻缓摩挲在她唇上,仿佛在摸一件价值连城的美玉。 乔芝的呼吸都快凝滞了,不由自主地闭上眼,不去看裴承赫、也不透露自己一分一毫的变化。 只是她轻颤的眼睫轻易昭示出了她的紧张。 裴承赫感觉到乔芝的身子也绷紧了,另一只手便轻抚她的背,试图驱散她的害怕。 他拇指平滑轻缓的摩挲加重了一丝丝力道,从唇瓣上慢慢蹭过,将乔芝原本浅粉的唇把玩得渐渐红润了一些。她的唇比梦中的云还要柔软,令裴承赫爱不释手。 乔芝闭着眼,不知道裴承赫摸了多久才停下,正慢慢睁开眼,就看到他捏着她的下巴覆了上来,两唇相贴、鼻梁相抵。 也许是因为她上一次的蜻蜓点水,沾到既离,惹了裴承赫又没让他体会到。这一次他一手揽着她背部,一手捏着她下巴,强势又霸道地吮磨,认真又虔诚。 二人甫一触碰,乔芝就酥麻了半侧身子,被裴承赫细细品尝了一遭后,仿佛被他卸去了浑身力气,只能软软地靠在他怀里。 乔芝还伸手抓着他的衣襟,以便驱散坠落和晕眩感。 亲密和触碰让两个人大脑一片空白,又生出无尽空虚,只想通过再近一点、再缠绵一些,才能被安抚到。 尽管亲吻令彼此都很舒服,但单单这样,感觉还远远不够。 第51章 搁浅的鱼 一片狼藉 不知过了多久, 久到乔芝仿佛沉入了水中,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浑身一片混沌且呼吸困难, 裴承赫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她,离去的时候还又吮了一下。 乔芝无力地瞪着他, 眼中又没有半分怒意,瞧着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裴承赫安抚地在她左右脸各亲了一下,附在乔芝耳边轻声说道:“等你停了药,我们再圆房。” 他突然提及此事,令乔芝陡然就热起来,双颊随即染上招人稀罕的绯粉,比擦了胭脂还美。 她想到让他肆无忌惮欺负了许久, 害的她患得患失的, 就想抱一抱仇, 遂伸出双臂揽着裴承赫的脖子, “世子,我腿酸, 还仿佛没有力气一般,你给我揉揉吧。” 刚刚欺负了人家, 现在裴承赫能把人当祖宗一般供着哄着。正好乔芝这样挂着他的脖子方便他抱,裴承赫顺手就横揽着乔芝的背和腿,将她打横抱起朝卧房走去。 乔芝挂在裴承赫怀里,看他衣襟都被自己给揪得又皱又乱, 才意识到方才她是有多慌乱又动情。将身体承受不住的感觉都发泄在了揪他衣襟上。 到了床边, 乔芝被裴承赫轻轻放在正中央,又给她翻了身,让她面朝床背朝天, 给她脱去鞋袜后就坐在她身侧揉起了腿。 之前她来月事时腿酸,裴承赫也给她揉过腿,不过那时他隔着衣裳,动作又干净利落。 而此时,裴承赫掀开了乔芝的裙子和里裤,贴着肌肤揉按,虽然揉腿的感觉确实好了些,但是他带了茧子的手每每从她腿上捏过,都像捏在了她心上似的。 裴承赫虽然是出力的那个,但乐在其中,按着按着又思绪纷飞,不知今夕是何年。 待乔芝叫了停,又翻正了身,裴承赫还有些意犹未尽。 二人一个躺着,一个坐在床上,静静对视了会儿,裴承赫忽然探身放下了床幔,撑着手全身盖在乔芝身上看着她。 因为裴承赫说等她喝完药再说圆房的事,那都是再有一个月后了,所以乔芝一点都不怕他,还抬手拉开了裴承赫的襟带,扯着带子将裴承赫一点一点扯到自己面前,又环着他的脖子按着头与她亲昵。 裴承赫并非圣贤,让乔芝这样主动一回,脑中的弦轰然就断了。 最后两人犹如搁浅的鱼,乔芝才想起就算不圆房也有很多事可以做。 若说从前她还是一片隐秘的山林,现在就是被裴承赫公然踏进林中,看尽风景、踏遍山河、摘了花吃了果、饮朝露淋暮雨,翩然而至、尽兴而归。 乔芝羞愤不堪,蜷着身子缩在角落,任由裴承赫哄了半天也不理他。 “芝芝,别生气了,不然你也摸我吧。”裴承赫温声哄着,拉了乔芝的手放在自己腹部。 乔芝反着手戳了戳他并不柔软的腹部,还摸到了一层薄薄的汗。 方才床帐内除了苏合香与米兰香,再有的就是裴承赫身上的味道。 闻起来像是煮大米后盛出的米汤,温温柔柔的清香,还带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甜。 乔芝辨认出来后,就问他:“世子,你知道你的汗闻起来像什么吗?” 裴承赫举起手臂闻了闻自己,“是不是有些臭?熏到你了?” “没有,你闻起来像白米汤,你自己不觉得吗?”乔芝环抱着自己,仍旧蜷着身子,翻了个身看着裴承赫。 裴承赫摆了摆头道:“闻不出。难道每个人闻的味道不一样?芝芝,让我闻闻你的。” 说着他就朝乔芝凑过来。 可方才两人肌肤相亲,他怎么可能闻不到味道?此时一定是循着借口又来作弄她的。 乔芝立即伸出一只手挡着他。 但是裴承赫一个习武之人的力道,哪里是乔芝能挡得住的? 裴承赫两只手捉着乔芝的手腕放到她头顶,欺身而下,先附在她脸侧嗅嗅,然后鼻尖又挨着她的脸蹭了蹭。 接下来裴承赫就这么用鼻尖嗅着,在她脖子上磨蹭了不少时间。 这种若即若离的触碰太令人酥麻又痒意难消。 乔芝没忍住笑了起来。 她一笑,裴承赫也跟着笑。然后乔芝就笑不出来了。 笑声变成哼哼,又变成哭声。 乔芝今日用事实证明了,什么叫自讨苦吃。 结束后,裴承赫终于叫了他人生中第一次事后水,还命丫鬟换一套床品。 守在门外一直听着声音的丫鬟脸红又激动,以为她们世子终于和少夫人圆房了。 可取了床品进来换,只看见被单上一片一片的水渍汗渍,不见侯夫人嘱咐过的血迹,都不禁有些纳闷。 纳闷归纳闷,懂事的丫鬟们还是手脚麻利地换好了床品,然后就目不斜视地退了出去,不敢看屏风后的动静。 从前乔芝和裴承赫没坦诚相见,都是分开洗浴,今天裴承赫看她娇弱又无力,说什么也哄着人跟他一起了。 方才将人抱进浴桶后,裴承赫还将一旁一小桶的花瓣诗情画意地撒在了乔芝身上和水面上。 水里泡着的乔芝一抬头就能看见裴承赫力量勃发的身躯,所以她一直低头又偏着视线看向一边,浇水洗着胳膊。 裴承赫洒完花瓣后,跨着长腿翻进浴桶里,蹭到了乔芝身边。 二人共用的这个浴桶极宽大,若一人一边,中间还能空出半臂长。 今天发生了太多从未有过的事,方才还让丫鬟收拾了他们大白天弄得一片狼藉的床。害得乔芝羞得说不出话来,所以仍是不理裴承赫这个罪魁祸首。 裴承赫牵起她的一条手臂,捞出花瓣一片挨着一片放在她的肌肤上,说话的声音低沉暗哑,“芝芝,要习惯,毕竟来日方长。往后这些都是常态。” 此时裴承赫虽然身不满足,但心满足到几近溢出。 方才他一边探索,一边想着,从前他以为对乔芝的感情已经是顶峰,可到了缠缠绵绵之时,才知道什么叫只有之更、没有之最。 这个宝贝的每一分每一寸都令他甘之如饴,也处处都是令人惊讶又沉溺其中的神奇。 裴承赫从前对那事一点想法都没有,如今确是迫不及待想时间过得快一些了。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得好好看看册子。 第52章 幸与不幸 牛郎织女 既然说了孔雀即将到来, 别的事情裴承赫也不用再瞒着乔芝。 下午用过晚膳后,乔芝跟着他来到扶风榭后院的花房,见这里已经建成了一片木栏围起来的大场地, 场中移栽了两棵粗壮也枝繁叶茂的枫树和柏树,有两位师傅正在栽种木桩, 一旁还摆了许多盆栽花架。 围栏旁,不知何时架起了一座秋千,结实的木栏刷着红漆,垂吊着秋千坐板的绳子还是彩绦拧成的。 “这就是以后养孔雀之处。给你立一架秋千,可以一边赏孔雀,一边玩耍。”裴承赫牵着乔芝走到秋千旁,“敢不敢玩这个?” 乔芝自然是敢玩的, 她点点头走到座板前坐稳, 双手抓着彩绳。裴承赫就走到她身后, 双手托着乔芝的背给她推秋千。 秋千荡起, 风拂起乔芝的裙摆,她的笑声飘散在空中, 引得站在一旁的丫鬟们艳羡不已。 担心她害怕,裴承赫不敢推得太用力, 结果乔芝反而笑道:“世子,再推高些!” 裴承赫看她玩得开心,也跟着笑了,手下加了力道, 将人推得高高荡起。 有裴承赫宠着, 乔芝随心所欲地荡了近一刻钟才停下来。 她发髻与钗环被吹得有些散了,裴承赫走到跟前给她调整歪了的钗子,还低头亲了一口在她发间。 这是第一次当着旁人的面亲昵, 乔芝嗔了裴承赫一眼,又问道:“世子玩不玩秋千?我来帮你推可好?” 裴承赫大幅度地摆着头,“这是你们女子玩的,我不玩,娘儿们唧唧的,不适合我。” 可他越是这么说,乔芝就越想看他荡秋千了,她来到裴承赫身后,推着他的背将他推到秋千前,又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 裴承赫一身的别扭,奈何他没办法拒绝自己的夫人,只好一脸嫌弃地双手握着绳子。岔开腿坐着让自己少一些阴柔。 乔芝使力将裴承赫推起来,然后跑到他身前看他荡秋千的别扭模样掩唇笑弯了腰。 见乔芝笑得这么开心,裴承赫让她笑了一会儿,然后双手上伸,蹬腿从坐姿变为了站姿。 他站着荡秋千,借助腿的力量还让自己越荡越高。看得女子们一阵紧张。 可裴承赫自己若如履平地,表情稀松平常,身姿放松飘逸。 乔芝看他这幅胆子大、什么都不怕的模样,忽然生出一股觉得他很可靠的感觉。 孔雀果然很快就到了。 就在围栏建成的第二日,驮着孔雀的运货马车到了侯府外。 裴承赫要带乔芝看第一眼。 两人来到侯府大门处,看见三匹马拉的大板车上放了个比人还高半身、宽约四大跨步的箱子,箱子上罩着一层遮光布。 走到马车后面,裴承赫掀开布让乔芝探看。 乔芝走近,透过掀开的布帘,见到了木板搭建的箱子里,有三只优雅的孔雀。 一只通体雪白的白孔雀,一只蓝颈绿尾的蓝孔雀,还有一只没有尾羽的绿颈灰短尾的母孔雀。 箱子中放着木桩,两只孔雀站在桩上,见到有人在看它们,还仰着脖子抖了抖尾羽。 乔芝看着孔雀,裴承赫看着乔芝,见她高兴得眸灿如星,流露出了与平日端庄大方的神态全然不同的满足与惊艳,就像幼童得到了心心念念的礼物一般高兴得纯粹,他心里很是满足。 随孔雀一同来侯府的还有裴承赫请的专门照顾孔雀的人,他等乔芝看够了稀奇,指使人直接驾马车从侧门进府,将孔雀带到扶风榭。 马车停在再也前进不了的地方后,扶风榭的八名小厮一同抬着木箱,将孔雀抬到了花房的孔雀园。 这下木箱没了遮挡,能看见里面三只珍稀的鸟儿,尤其是仿若圣洁仙鸟的白孔雀,令来来往往不知道世子弄来孔雀的下人无人不惊奇。 扶风榭里因为修建孔雀园,不少人都知道这回事,此时因着这事高兴,主子们也默许了下人们围到花房来看。 众人一边看孔雀入园,一边暗暗夸世子为博少夫人一笑,真是费尽了心思。 等孔雀们住进园中后,裴承赫拉着乔芝给它们的食槽中添食,又走到近前细细看它们流光溢彩的尾羽。 裴承赫招手唤来饲养孔雀的人,问他:“怎么才能令它们开屏?” 那中年人候在跟前,躬身答:“回世子,公孔雀在繁殖时为了吸引母孔雀才频繁开屏,通常三、四月份多一些。如今五月,也能常见开屏。待它们熟悉这里后,应当就能开屏了。” 那人话音刚落,便听见一阵惊呼声。 裴承赫望去,只见白孔雀站在乔芝对面,对着她抖了抖尾羽,然后缓缓展开了洁白的松软绒绒的大扇子。 乔芝惊喜过望,回头看向裴承赫,招手唤他。 裴承赫顺从地走到乔芝身边,然后听她说道:“世子,你看这只白孔雀像不像你。” 像他?裴承赫盯着那只白孔雀,见它是对着乔芝开的屏,还交替着腿炫耀一般走来走去,确实像平日在乔芝面前的他。 不过这孔雀美得惊人,光看外貌就不像他了。 “不像我,像你,好看。”裴承赫评价道。 “可这是公的孔雀,母的孔雀是那一只。”乔芝指向正在梳理羽毛的短尾孔雀。 裴承赫执拗道:“不管,反正好看的那只是你。” 这时,得知了裴承赫往府里弄了三只孔雀的小姑娘们按捺不住好奇,相约来世子院看孔雀。 裴承赫允了后,姑娘们被丫鬟带到花房,大老远见到开了屏的白孔雀,一边惊呼一边走到近前,团团围着乔芝与裴承赫。 看够了孔雀,乔芝带着妹妹们回到正房聊天吃果子。 裴锦玥坐在乔芝身边,夸赞道:“哥哥与嫂嫂近来越发好了。” “怎么说话。”裴承赫不满意道,“从前也好,只不过你们见得少罢了。” 众人纷纷笑起来,笑过后,裴锦秀轻声叹了口气。 裴锦玥也收了笑,垂头面露郁色。 乔芝关心道:“妹妹们怎么这副模样?发生何事了?” 裴锦秀看向裴锦玥,见她点了点头,然后期期艾艾道:“是我哥嫂的事。” “三公子和沛春?她们怎么了?”乔芝猜测裴锦秀在她与裴承赫面前表现出来,估计是想寻求她们相助的,便主动问了。 这下裴锦秀才慢慢说道:“大嫂嫂,我姨娘她给三哥哥送了个丫鬟。” 能让几个妹妹忧愁的丫鬟,那估计不是普通的丫鬟,多半是通房丫鬟了。乔芝的好心情也霎时消散,一团郁气笼在心间。 三公子同孙沛春成亲还不满一个月,三姨娘就给三公子塞个通房丫鬟。这些姑娘与孙沛春是自幼的玩伴,比起不痛不痒的哥哥,自然是心疼自己的好友受了气。 裴锦秀不大好意思,低着头喃喃地说:“我姨娘她……她说三嫂嫂粗手笨脚不懂疼人,说给三哥哥送个细致悉心的丫鬟伺候他。三嫂嫂一句话都不敢说,我看她哭都是只敢躲起来偷偷地哭。” 裴承赫见屋子里本来还好好的气氛短短时间内就愁云惨淡的,乔芝还微微皱起了眉头,生怕她胡思乱想又设身处地的难受,开口道:“你们这样担心有何用?给你们大嫂嫂说也解决不了问题。就算闹到大夫人跟前,也解决不了两夫妻关起门来的事。最当紧的,还是劝你三哥,让他多顾及你三嫂,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 怎么不是?这样的事情,最根源的还是夫君的态度。只要做夫君的对妻子一心一意,别说塞一个通房,就算塞十个,除了让人不快,也不会让妻子难受到落泪。 裴锦秀被说得不好意思了,绞着手指头垂首咬唇不再说话。 乔芝见此状,看向裴承赫给了他一个劝慰的眼神。他说的虽然不错,但首先不提做妹妹的能不能管得到兄长,若裴锦秀她们有能力帮孙沛春,也不会到她面前来提起了。 不过乔芝若要出手帮孙沛春,也有不少的麻烦。 听裴锦秀说她三嫂因为通房落泪,说明孙沛春与二公子妻子何氏的境遇是不同的。二公子虽然有通房,但两年来未让通房有孕,心中也还惦记着何氏。何氏需要做的只是解开与二公子的误会,改变二人的相处。 而孙沛春这么伤心,可能是三公子对那通房也是有情的。 能让孙沛春好受一点的法子,莫过于教她对付通房,笼络住三公子的心。可这样与乔芝的身份太不相符。 她作为世子夫人,孙沛春的兄嫂,应当为大房和睦着想,开导孙沛春接受现状,做一位心胸宽广的正室。 可这样一来,孙沛春就会心有憋屈,乔芝同样是女子、同样为人妇,多少还是于心不忍。 她心里还是更倾向于帮一帮孙沛春的,于是安抚妹妹们道:“你们先不难过,我寻个机会见一见三弟妹,与她问一问可好?” 裴锦秀满眼感激,望着乔芝点了点头。 等妹妹们走后,裴承赫坐到乔芝身边,无奈又心疼地对她道:“你就是容易心软,什么麻烦事都揽在自己身上。” 乔芝心中触动,伸手穿过裴承赫两边的胳膊,抱着他的腰身靠在他怀里,慢慢说道:“世子,我能有如今,是可遇不可求的幸运。见她人有苦衷,便想帮一帮,权当还愿积福。‘慈心护生惠及儿孙’,将来我们有儿孙,也能将福报绵延给他们。” 裴承赫知道乔芝一向怯与在人前与他亲密,此时她主动拱到他怀里,令他的心肠也柔和了下来。 他抬手抚了抚乔芝的背,安慰她道:“有心、尽力了就好,有些事是任谁也改变不了的。我也同三弟谈一谈去,有些话男人之间说出来更直接一些。” 若放在以前,这些事裴承赫是决计不会管的。各人自有各人命,他连自己的情情爱爱都不想操心,哪有精力去管别人。 可是如今他陷入情沼中,心软了、想法也多了。他代入自己与乔芝,若是他惹了乔芝难过,却不知道也没发觉,别人知道了还不告诉他,白白让乔芝独自难过,那真是还不如没他这个人了。 见裴承赫从不欲掺和到主动提出找三公子谈一谈,乔芝喜出望外,她抬头看向裴承赫,见他原本还正常的脸色现出几分愁容,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又听到裴承赫说:“芝芝,我要是惹你不高兴了,你可别瞒着我。”不然还要通过别人来知道。 乔芝一片茫然,不知道裴承赫心里想的什么奇奇怪怪的。不过她还是接过话问他,“若是我惹世子不高兴呢?” 裴承赫本来想否认这回事,不过自从两个人亲密过后,他的芯子就比从前要黑多了。 他附到乔芝耳边轻声说:“那你就给我尝尝。” 一句话勾起乔芝回忆起昨日两人在床上,裴承赫没能得逞的事。 她松开手从他怀里站起身来,抿着唇逃似地出了房门。 裴承赫搓了搓手,暗恨自己多事。明明还没抱够,又把人给气走了。 对乔芝说了要做的事,裴承赫就牢记在了心上。 第二日在金玉苑请完早安后,他叫住了裴承谦,将人带远了,又挥退了二人的小厮,留他一人说话。 裴承谦对这个嫡长子兄长是有点怵的。 盖因裴承赫本身随心所欲脾气不好,又冷淡不好相处、待关系一般的人从不热络,这些弟弟妹妹们平日里都不太敢与他接触。 裴承谦捏着手,看裴承赫一只脚踩在花坛边,压迫的气势令他不禁紧张又忐忑。 “三弟,你如今成婚快一个月了,感觉如何?”裴承赫开口问道。 因为裴承谦的妻子是裴承赫好友孙博远的庶妹,所以裴承赫问起这事,裴承谦并不觉得有多意外。 他回道:“谢大哥关心,我同沛春相处得不错。” 裴承赫慢慢点了点头,“男子成了亲,便与从前不同了。你娶了孙家的姑娘,该好好对人家。日子想往好了过是难,往坏了过是简单,但若是过上互相爱重的好日子,才知道什么叫值得,什么叫千金不换。莫因为一时贪欢伤人损己,不值得。” 裴承赫拐弯抹角的一段话,总结下来就是四个字——“不能滥情”。 裴承谦听得脸一红,他姨娘最近给他送了个丫鬟,温柔小意懂情/趣,他没忍住宠了几次,初为人妇的孙沛春应当是接受不了,明显就对他淡了些。 可这不都是很正常的事?裴承谦不但没觉得内疚,反而还觉得孙沛春心眼小,也就没哄她也没理她。 所以现在是给裴承赫知道了,觉得他欺负了裴承赫好友的妹妹,特地来敲打他的。 对啊,他怎么因为一时激动上了头,就忘了孙沛春的身份。 若是让一个通房爬到孙沛春的头上,那不就是打了孙家的脸,还得罪了嫡长子兄长么? 裴承谦躬着腰身,连连道:“大哥说的是,我一定待孙姑娘好。” 好声好气的话说完了,裴承赫还得再紧紧这人的皮,他冷了声音道:“我知道你姨娘不满意这亲事,但三弟你得记住,你往后靠的是侯府、是我,不是你姨娘。所以她要是闲着没事惹了家宅不宁,你立场该如何、该怎么做,不用我提醒吧?” “是!承谦知道,请大哥放心。”裴承谦冷汗都下来了。 裴承赫点点头,转身走了。 他之前跟乔芝说和裴承谦谈谈,但两人的身份有差,只心平气和的谈谈反而奇怪。裴承赫知道有些人就是吃硬不吃软,与其循循善诱,还不如威胁逼迫来得实在。 并且这样也更符合他行事的风格。 裴承赫办好了事,哼着小曲回世子院找夫人邀功。可等他到了后没找着人,问了才知道他带裴承谦走后,乔芝也带着两个妯娌四个妹妹游湖去了。 猜测乔芝真正目的大概是找孙沛春说说话,裴承赫想着反正一个人也坐不住,干脆就去镜心湖找夫人去。 裴承赫猜得没错。 镜心湖旁,四个妹妹打着锤丸,何氏给她们做评判,乔芝带着孙沛春沿着湖岸边走边谈。 因为从前乔芝与孙沛春在一处玩过,所以她待孙沛春的感情自然不同于寻常妯娌。 她开门见山道:“三弟妹,昨日妹妹们与我说了一些事。我心里放不下,所以今日特与你谈谈。但是你若不想说,我们就不说,好不好?” 孙沛春与乔芝亲切,又懂她是关心自己,自然没有不愿意的。但因为不好意思,所以还是垂着眼点了点头。 乔芝温声道:“这事,你是个受苦的。三姨娘就算要给三公子安排通房,也不是此时该做的事。我知道这么说其实不对,但我想开诚布公与你谈一谈,所以不会依照女德劝你宽容忍让。你如何想这事都是正常的,不过既然事已发生,咱们就少闷些气,既无用,也亏待自己。” 她的话一下子说进孙沛春的心坎里。 若乔芝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对孙沛春说三姨娘的举动不是大事,那可是踩着孙沛春的伤口撒盐。会令孙沛春觉得世间再也没有人能设身处地的理解自己了。 乔芝坦白说三姨娘不对,共情了孙沛春,令孙沛春能缓下心情来认真听她接下来的话。 “通房丫鬟,即使是通房,归根到底也只是个丫鬟。你就将她当成一个丫鬟便是。你是正妻,除了维持与夫君的情义,你还要树立身为正妻的脸面。若是因为一个通房丫鬟露了怯,首先坏的就是你自己的口评。” 孙沛春听了,想起这几日自己因为姨娘给夫君赏了通房丫鬟吃不好睡不好又时常难掩愁容,不禁有些后悔。也有些明白过来自己该怎么调整心态了。 乔芝看孙沛春顿悟的神色,放心了许多,继续说道:“只要你立住不倒,剩下的事说起来也简单。大家同为女子,三弟妹你长得标志、出身高,性子也好,难道会输给一个丫鬟?要对自己有信心一些,你有了信心,处事才不会慌乱。以前如何,往后还是如何。同三公子不疏离、也不过分殷勤。将自己与分内的事打理好,也就没人能挑你的错处。” 乔芝最担心的就是孙沛春因为通房的事乱了分寸,让三姨娘拿住短处,往后日子只会更加艰难。 在这高门宅院中身为正妻,若只将目光放在情爱上是不可取的。尤其还是孙沛春这样,嫁了个三姨娘这般惹事的婆母,三公子也是个糊涂的。她要更清醒些,才能对自己有益。 孙沛春边听边点头,几日来混沌的头脑终于有了清晰的脉络。她看向乔芝,软软笑道:“谢谢大嫂点拨。” 只是这些还没完,乔芝凑近孙沛春些,小声同她说道:“你们夫妻正是新婚燕尔甜蜜之时,有什么不睦都能好得快,莫要担忧过甚。” 孙沛春听完乔芝一席话,心中乌云消散,终于又恢复了气力。 走了一趟路说完话,二人转身折返,孙沛春还接过杆子同小姑们打起锤丸来。 乔芝站在一旁看她们欢笑玩乐,视线转到一旁时,见到裴承赫站在小船船头飘在湖面,远远地望着她。见她转向他那边,还抬手冲乔芝打招呼。 乔芝刚与人谈论完夫妻之间常见的矛盾,心里正对女子难为长吁短叹,就看到让人无比省心的裴承赫,令她心中生出难以言喻的庆幸与温暖,扬了笑也抬起手回应裴承赫。 两人遥遥相望,高高抬着手互表思念。若不说只是一个时辰不见,还会让人以为是经年不见的牵牛星与河汉女。 没料到乔芝会举手回应自己的裴承赫心里高兴,忘乎所以地往前踏了一步。 可他本来就是站在船头,这前踏一步,就是踩了一脚大空,瞬时就头重脚轻,噗通一声掉在湖里,溅起了一大片水花。 方才看见乔芝抬手的两位妯娌和妹妹们顺着她的方向望向湖面,正好看见这一幕。 众人霎时就一片慌乱,丢下手中球杆围到湖边,丫鬟们赶紧跑去呼喊家丁。 即便知道裴承赫擅凫水,乔芝还是忍不住捏紧了心,屏住呼吸望着湖面等裴承赫露头。 第53章 夫妻正事 暂且小别 就在众人屏息以待不久后, 裴承赫自水下冲出,还又抬手冲岸边的人打招呼。 看他没事,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裴承赫反正已经在水里了, 就示意燕来划船靠岸,自己朝岸边游去。 乔芝站在柳树下等他, 让妹妹们和妯娌先玩着,她同裴承赫一起回去换衣裳。 看着裴承赫在水里扑腾,乔芝心道还好现在是热夏,这要是大冬日的落水了,湿着身子走一路回扶风榭都得患上风寒。 没过多久,裴承赫到了浅滩,从水里走上岸。 乔芝走上前问道:“世子受惊了, 可有哪里不舒服?咱们快回房泡热汤换身衣裳。” 尽管成了落汤鸡, 裴承赫还是风采依旧, 湿掉的衣衫贴在他添一分嫌多、减一分嫌少的身躯上, 勾勒出结实的臂膀和身躯,让乔芝和丫鬟们都没办法直视。 他见乔芝关心他的模样很是受用, 安抚她道:“这点小事,无碍。让你受惊了才是。” 他是无碍, 但衣裳还是要换的。 二人回到扶风榭,乔芝张罗着送热汤给裴承赫泡一泡祛祛寒气,又派人去厨房煮姜汤,换好衣裳的裴承赫坐在一旁噙着笑望着她, 心道落一场水真值。还在心里盘算要是下次惹了乔芝不高兴, 苦肉计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由于受到了乔芝百般照料,裴承赫不免有些忘本,他去小室泡热汤, 非要乔芝给他浇水淋身子。 乔芝自然不从,“世子,有人伺候你,何须还要我。” 裴承赫勾着乔芝的小指头,“你就不怕我被别人看了?” “……”乔芝有些无言以对,停顿了片刻才道,“从前不也是小厮伺候你,都是男子,难道还会少块肉不成?” 两位主子这样有意思,丫鬟们忍笑忍得很辛苦。 不过裴承赫向来是脸厚第一名,他勾着乔芝的手伸出手指在她手心里挠了挠,然后还憋着气令自己打了个喷嚏。 乔芝自然知道他这个喷嚏半点不真,不过因为担心耗久了时间,真凉着裴承赫了,还是屈服了。 两人牵着手来到小室,裴承赫松开乔芝,一边走向浴桶一边剥除自己的衣裳。 乔芝头偏向一边,直到听见水声才转回头,不过还是早了一步,不期然将裴承赫某个挺翘的部位以完美的角度纳入了眼底。 乔芝无语凝噎,感觉自己将要长针眼了。不过看都看了,干脆就再看几眼。 等裴承赫在浴桶中坐好,乔芝挽好袖子,执起水瓢给他浇淋热水在身上。 虽然裴承赫如愿了,但是乔芝是坐在他身后的,看不见人的裴承赫又蠢蠢欲动了。 他装模作样慢慢动了动身子,“芝芝,我肩膀有些疼。” 知道他是没事找事,乔芝好笑。不过还是伸手给他捏按起肩膀。 对裴承赫这种习武粗人来说,乔芝的力道就像清风拂面,他心里想要的寻常接触因为乔芝柔软的手指和掌心、不明显的力道,变成了令他颤栗的撩拨。 裴承赫攥紧拳头,全身紧绷,不由自主的异常高昂让原本料想的享受变成了折磨。他不由出声道:“好了好了,不用了,谢谢芝芝。” 听见他声音抖了一下,还略带暗哑,乔芝一头雾水的收回手,不过临收手前,报复性地戳了一下裴承赫硬邦邦的背。 裴承赫被夫人戳了,心里反而还美滋滋的。 泡完热汤,又喝了姜茶,裴承赫悠闲自在地瘫在榻上看乔芝画孔雀花样子。 “芝芝,不如你画一对样子,咱俩一人做一身衣裳如何?”他越想越觉得好,已经预见自己与乔芝穿着相配的衣裳,站在一处时,不用开口人家就能知道他们是夫妻二人。 乔芝抬头看他一眼,笑道:“好,就加在要做的秋衣里。世子想穿什么颜色?” 裴承赫想都不想道:“都可,只要跟你是相配的就好。” 这样的要求简单,乔芝点点头,继续画孔雀了。 裴承赫还欲说什么,门外有小厮来通传。 得了裴承赫允许准进门后,小厮躬身道:“世子万福。侯爷他有要事见您。” 这个点,应当是侯爷上朝刚从宫里回来。回来后就要见他,应当是有重要的事。 裴承赫收起面上的笑站起身来,对乔芝说道:“芝芝,我去见父亲,完事就回来。若中午巳时中还未归,你就不必等我用午膳了。” 乔芝也放下手中物件,站起身来,颔首道:“是,世子,你且安心忙去。” 当着侯爷身边的人,裴承赫管住了想牵一牵乔芝小手的念头,久久看了她一眼就跟人走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何事,但侯爷从宫里刚回来就找裴承赫这个时间点让事情显得不同寻常。 乔芝没法静下心来,遂将花样册子收了起来,带了丫鬟去花房看孔雀和裴承赫的三只猎犬。 这样有事做分了心,乔芝才终于缓解了一些忧思。 尤其是望着夜猎这三只猎犬冲她摇尾巴,忆起从前她同裴承赫还未交心之时的事,觉得还挺有趣。 好不容易熬到巳时中,不见裴承赫回来的迹象,乔芝只好吩咐下去午膳只备她一人的份例。 没了裴承赫夹菜、逗弄她,乔芝一人用膳,随意吃了些就感觉饱了。用完膳后看了会儿书,乔芝又躺上床午歇。 裴承赫在侯爷那里待得越久,乔芝越是放心不下,她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靠着裴承赫睡的枕头才慢慢睡着。 被侯爷传去议事的裴承赫这时也回来了。 他问过守在屋外的丫鬟,知道乔芝在午歇,就没让人打搅。自己一人轻手轻脚走进卧房,站在床幔旁专注望着他夫人枕着他的枕头熟睡的侧颜,突然觉得侯爷说的好事也没那么好了。 这样朝夕相处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裴承赫心里十分不舍,顾不得乔芝还在睡,自己也躺上床,与乔芝脸对脸,还讨嫌地凑上去亲她。 有人亲在脸上,乔芝睡得再沉也醒了。 她从梦到裴承赫被关押在宫里的噩梦中醒来,看见他凑近的大脸,被噩梦影响得慌神的心顿时如获救一般放松下来。 心中一阵后怕,乔芝不由自主地往前探了探,脑袋埋进裴承赫怀里。 裴承赫察觉到乔芝状态不对,伸手搂着她给她顺着背,温声哄道:“不必担心,我这不是回来了。告诉芝芝一个好消息,陛下派我做进武校尉,进京军任兵马使历练。” 乔芝知道这是一件意义重大的事,抬起头望着裴承赫道:“恭喜世子。” 从前裴承赫为了侯府同皇帝之间复杂的君臣关系,做了十几年吃喝玩乐的闲散世子。因为又不能全然一无是处,所以在骑马射箭之类上并未遮掩才能。 现在皇帝有心提拔,看来是想扶持裴承赫也走武官带兵的路子,以便继承侯爷的官职。 皇帝派裴承赫掌管操练兵马,往后,他就不会一直赋闲在家了。 虽然是好事,两个人抱在一起却久久沉默。 毕竟从成婚后到如今,乔芝和裴承赫是实打实地朝夕相处了两个多月,早已习惯了同吃同睡、同进同出,闲时就下棋、打叶子牌、一起看书或是同处一室各忙各的。 陡然得知往后裴承赫要去军营里,除了休沐,白日都不在了,乔芝还有些不舍。 裴承赫更是长吁短叹。 能有差使了是大好事没错,可是他同乔芝好了还没几日,正是如胶似漆怎么腻歪都尤嫌不足的时候,这个时候让他离家上任,简直是剜心之痛。 乔芝听裴承赫直叹气,心中也是十分不舍,问道:“世子哪日上任?” “五月初十。”裴承赫揽着乔芝的手逐渐收紧,将她揽在怀里,头埋进乔芝颈窝间嗅个不停。 乔芝被他弄得痒痒,挣扎着往床里躲,裴承赫正是紧着他还在家,要亲个够,哪能那么容易就放过她。 他一手揽着乔芝的腰身,略一使劲就把乔芝拉近了贴着他。 两人鼻尖对着鼻尖,裴承赫沉声道:“芝芝,你给我做个荷包吧,我带去军营里。” 乔芝呼吸都乱了,抖着声答应他:“好。” “要鸳鸯图案的,绣个什么‘恩爱两不疑’之类的字样。再垂个同心结的络子。”裴承赫啰啰嗦嗦地申明要求,生怕旁人不知道荷包是夫人做的。 乔芝笑着一一应下。 然后不知道裴承赫又触动了哪根筋,抬起另一只手掌着乔芝的后脑勺,寸寸进攻强势霸道地将她亲得七荤八素的。 两人的呼吸乱乱地纠缠在一起,还没分开就已经开始思念。不舍化作情动时的低吟,隐没在了彼此的唇齿间。 欢喜的时候总是过得比无趣时快些。 几日的时间一晃而过,到了五月十日这天,待乔芝睁开眼醒来时,裴承赫已经出门了。 并非是乔芝贪睡,而是昨夜裴承赫纠缠她一直到近寅时初才罢休,所以她就睡得沉了些。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精力和耐心,就算不能同房吃干抹净,但凡是能吃的能占的,一处也不放过。 乔芝此时睁开眼才发现,裴承赫还在她手腕内侧留下了一小团红痕。 估计是昨夜里他让她趴着,寸寸吻过时趁她不注意反剪着她的手时弄的。难怪当时他含着她手腕许久,原来就是为了留下这个印记。 乔芝摸了摸红痕,估计一时半会儿还消不了。不过好在是在手腕内侧的隐秘位置,旁人轻易也发现不了。 怅然地在床上躺了会儿后,乔芝唤人进来伺候梳洗打扮。 裴承赫有公务忙,她也不再清闲了。 因为侯夫人见裴承赫有了差使,就提出要提前带乔芝管家,待乔芝熟了一应事务,就将她手中管的事都交给乔芝来打理。 近来侯府里的大事,是二房四姑娘的婚事。 二老爷是唯一的庶出老爷,二房中并无妾室,三个孩子均是二夫人所出的嫡子嫡女。 四姑娘自两年前就定下了亲事,如今仅是操持嫁女的一应流程。 金玉苑散了请安的人后,乔芝留下陪侯夫人理事。 原本应当是顺顺当当没什么差错的事,却在二夫人与四姑娘到来后有了些不太平。 二夫人钱氏平素是侯府五位夫人中最寡言少语的一个,比起同样安静的,守寡的四夫人,她又因为身份与众人不同多了些敏感多疑。 此时坐在金玉苑厅堂下首,还没开口说话,就已经是一副垮嘴不满的不高兴模样。 将要出嫁的四姑娘坐在她身旁,绞着帕子也不见欢喜。 侯夫人邀她们娘俩前来,是本着好心过问一句礼单的事,不知道是哪里不对惹了钱氏这幅模样。 若按着侯夫人的性子,最不稀得与这样莫名其妙有话不直说的人来往,但她既然管着家,就不能当看不见,所以还是耐心问道:“二弟妹,我昨儿派人送去二房的礼单你看了不曾?可有何问题?” “礼单没问题,大嫂办事自然细致。”钱氏垂着眼,幽幽说道,“不过是个庶房子女出嫁,已然比有些府里嫡女都气派了,哪敢有问题。” 她说话阴阳怪气的,令人没办法相信她说的是真是假。尤其是那句“哪敢有问题”,摆明了就是有问题的意思。 侯夫人简直不想搭理钱氏,望了乔芝一眼,眼神的意思很明显。 乔芝遂出言道:“二婶娘,嫁妆礼单都是按照侯府嫁女的定例来的。四姑娘是二房嫡出,因此是按嫡女份例划的礼单。” 钱氏与四姑娘对视一眼,似乎二人都不相信。 “怎么?二婶娘莫非是觉得遭克扣了四姑娘的份例?您有任何想法都还请当面说出来,事情才好解决。”乔芝虽笑着说话,但言语也不客气。若好心办事还要求着哄着,那她们大房的威望也太不值当了。 听了乔芝两番话,钱氏不满、拿乔的气势陡然弱了许多。 她今日做好了争辩的准备应邀来大房,就是因为看四姑娘出嫁的礼单,以为被大房安排的是庶女的份例,心生不满。 钱氏想着哪怕同大房红一次脸,也要让她生的四姑娘风光出嫁没有遗憾。 不过钱氏多疑,也不会乔芝说什么她就信什么。想了许久,钱氏还是坦白道:“若少夫人说的是真,怎的去年二姑娘出嫁时是白银六百两、金五十两、珍珠两斛、玉瓶两座,其它物件不再赘述。而如今四姑娘出嫁,只有白银四百两、金三十两,珍珠一斛?” “二姑娘、四姑娘,都是嫡女,公中嫁妆份例却差了这么多。少夫人现在说公中给四姑娘的嫁妆是按的嫡女份例,这让人如何能信?” 二姑娘是四房独女,现今年十七岁,于去年出嫁。 因为二姑娘与四姑娘是年岁差得不多的嫡女,所以钱氏去年格外关注了二姑娘的嫁妆礼单,记得清清楚楚,就是为了等她生的四姑娘出嫁时好作比较。 侯夫人以为乔芝该是应付不了钱氏这说得头头是道的盘问,正要亲自同钱氏说,就听见乔芝缓缓说道。 “那二婶娘知不知道侯府庶女出嫁的公中定例?我同您说说,庶女出嫁,嫁妆中白银为二百两、金为二十两,无珍珠且无玉瓶,其余嫁妆物件更是另有削减。” 见乔芝说得一点不错,侯夫人有些惊讶。没想到她带着乔芝看嫡女份例,乔芝会心细如发,连其余的不必看不必记的也记在了心上。 所以乔芝面对寻衅的二夫人才能如此淡定,气势一丝不乱。 因为侯府目前还未嫁过庶女,不当家的人无从得知庶女出嫁份例。钱氏虽然不确信乔芝说的有没有错,但她见乔芝自始至终都从容不迫的模样,也很难怀疑乔芝说的不是真话。 所以钱氏相信了四姑娘的嫁妆不是庶女份例。 但这还不足以解释四姑娘的嫁妆没有差错。虽然是比庶女嫁妆多,不过与二姑娘的嫁妆还是有着一些差距。 侯府大姑娘嫁入皇室,没有可比性,钱氏暂时就只能拿二姑娘与四姑娘比,她还是不满意的口吻问道:“既然四姑娘也是嫡女份例,为何比二姑娘少?我比的仅是公中份例,没有算私房贴补,所以不知为何公中的份例还有着这样的偏差。” 这件事乔芝是知道的。她前日也这这样问过侯夫人。所以听钱氏质问,她不疾不徐道:“公中的定例不过是参考,母亲她理事时根据情况酌情添减是再正常不过了。” “二婶娘,四房的境况你应当清楚。四叔他年少战亡,四婶娘守寡多年,膝下就二姑娘一个女儿。所以当年二姑娘出嫁,母亲她给二姑娘划的公中定例就在嫡女份例上添了一等。这是代表侯府对四房忠烈之后的看顾,二婶娘您觉得此等安排有何不妥当吗?” “没有,没有不妥当。”钱氏一听二姑娘的嫁妆是因为考虑到四房的境况才添的,哪里还敢说什么不对。 侯府大老爷和四老爷是雷老夫人唯二参军征战的两个嫡子,四老爷的亡故是雷老夫人心头不能触碰的禁忌。若钱氏明知道二姑娘出嫁份例不同的原因,还有旁的话说,那她们庶出的二房就更是要遭厌了。 钱氏一直以为是因为二房庶出才被侯夫人苛待四姑娘嫁妆,心中本就敏感的她更是被踩着了尾巴一般,今天才敢在金玉苑这样说话。 现在解开了误会,顿时收起了不快的表情,拉着四姑娘给侯夫人和乔芝行礼致歉。 钱氏这类人,既容易胡思乱想又不与人直截了当地交谈,她心中有了怨就来侯夫人面前阴阳怪气,知道自己不对又立即放低姿态。令人心里不畅快又没办法拿她怎么样。 只看她这一个人,就知道侯夫人以往管家是有多耗心劳神了。 乔芝半是感叹半是为了警醒钱氏,看向侯夫人温言道:“如今跟着母亲沾了一些事,令儿媳十分佩服您的公允和慈心。凭着良心说,恐怕没几人能像母亲这样了。” 乔芝并没夸大,不谈侯夫人性子如何,起码她从没因为同其它四房的亲疏远近就在处事上有什么偏颇。 没有因为四房是孤儿寡母就忽视人。 虽然不喜欢二夫人,但是在能给二房的四姑娘嫡出待遇和庶出待遇都可的情况下,还是选择了给嫡出待遇。 位高却不滥权,这样的处事是很难得的。 钱氏和四姑娘听乔芝暗藏深意的话,知道她是在提醒她们要明辨是非、见好就收。红着脸道了谢后,就离开了金玉苑。 旁人走后,侯夫人目光柔和地望着乔芝,心里因为乔芝替她说话而生出了一些感动。 她知道旁人都说她高傲、待人不和睦,所以她费心做的事估计也没人多深想然后认可她。 尤其是这几房妯娌,她对她们好,会让人觉得理所应当,但只要稍有不对,就要落人口舌。 如今她有了乔芝这个儿媳,会在她不想争论时站出来替她对阵,还能懂她付出的心血替她说话。侯夫人由此感受到了慰藉。 她伸出手拉着乔芝的手握着,由衷道:“芝芝,幸好我们赫儿是娶了你。” 乔芝抿唇低下头,心道也幸好她遇到的是裴承赫一家。 京军营。 裴承赫第一日上任,下午就接手了他管辖的两队共一百将士。检阅了这些骑兵,又带众人跑了阵仗,这一日就结束了。 放了人后,裴承赫带他的两名副队将进城里吃酒菜。 两个副队将见裴承赫吃菜只吃花生米,喝酒抿两口就罢,不由奇怪。 一人问道:“裴军使,您这是不饿吗?” 另一人扯着酱骨,含糊道:“那自然是,你也不看裴军使这体量,不跟咱们似的跑了就饿,饿了就吃。” 其实裴承赫不是不饿,只是想留肚子回家跟夫人一起吃罢了。不想让两个手下觉得他傲慢无礼,他只好点头承认,“是没太饿,你们吃你们的就好。” 既然如此,两名手下自然就不客气了。裴承赫给他们点了一大桌子山珍海味,看得人胃口大开。两人一边同裴承赫说话,一边大肆吃着,最后酒足饭饱异常满足。 见副将们吃好了,裴承赫喊道:“小二,付账。” 店小二立即殷勤道:“来嘞,裴世子,一共一两银又十文,给您抹个零头。” 裴承赫动作幅度极大地取出自己的荷包,又在里面掏了半晌。 副将和小二盯着他的动作,就自然盯着了他的荷包。 觉得差不多了之后,裴承赫才把碎银子掏出来递给小二:“不必秤剪了,都拿去。” 小二千恩万谢地走了。 副将看他还将荷包拿在手上,有了话头当然要同他套近乎。于是指着荷包说:“裴军使,您这荷包真漂亮。” 裴承赫提着荷包晃了晃,得意道:“那是自然,我夫人给我做的。” 第54章 不堪受补 风波又起 乔芝在金玉苑陪了侯夫人一整日, 连午膳也是同侯爷夫妇及裴锦玥一道用的。有事忙起来没工夫走神,所以同裴承赫分离的第一日与平时也没什么不同。 直到下午申时末左右,日偏西斜, 乔芝带着丫鬟回到扶风榭,坐在屋里时才觉得哪里都空荡荡的。 她盘点着扶风榭的琐事, 正忙着,忽听见门外有燕来的声音。 将人招进来后,乔芝见燕来热得一头汗,累得不轻的模样,忙赐座给他。 “燕来,你怎么此时回来了?世子呢?”乔芝问道。 早上裴承赫去上任,是带着燕来一同去的, 现在裴承赫没回来, 燕来先被他打发回来, 不知道是哪回事。 燕来缓过劲来, 站起身作揖道:“回少夫人,世子派奴才回来递个口信儿, 请您等一等,世子回来同您一道用晚膳。” 原来是这回事。乔芝放心了, 又问道:“世子大约何时能回来?” 燕来一五一十道:“世子离了军营后,同两名副将吃酒去了,吃完了就回来。奴才也不知道时候呢。” 乔芝纳罕,这个裴承赫, 与别人吃酒去了还说要回来同她用膳, 也不知他还吃不吃的下。 不过既然他都派燕来回来报信了,乔芝自然是要等他的。 “好,我知道了。燕来你跑一趟辛苦, 下去歇息吧。” 念在裴承赫要回来吃晚膳,乔芝忙活完手中事后,亲自去厨房点菜。 她到时,小厨房正在闲散地洗菜腌菜,周妈妈见乔芝来了,立即迎上来跟在一旁伺候。 自从上回三公子成亲喜宴,乔芝提拔了周妈妈在大厨房管了一阵子琐事后,周妈妈就被乔芝收服了一般,对待她恭敬又忠心,且将厨房的人也都教得服服帖帖的了。 听乔芝说要给世子点一桌好菜,周妈妈立即将厨房的干货鲜菜有些什么都报了一遍。 随周妈妈来到菜架旁,乔芝又看了一圈,吩咐道:“大菜做一道红烧鹿筋、一道金银乳鸽,凉菜做一道白梨凤脯、一道十全如意丝,再上个松茸乌鸡汤,其它的周妈妈看着再上两个菜。” “是,少夫人,保管给您做得色香味俱全。”周妈妈满口答应下来。 乔芝笑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先筹备着。不过今日不知世子什么时候才回来,还是等我派人来通知了再下锅烹菜。” 安排完晚膳菜单后,乔芝又去了茶房,让丫鬟们煮一锅解暑的凉茶再用冰镇一镇。 准备好一应事务后,乔芝回道正房拿出花样册子画裴承赫说的一对孔雀的绣样,一边画一边等他。 既然意义不同,两只孔雀自然是得有联系才好。乔芝将自己先前画的作废了,又重新构思图案。 裴承赫说只要两只有长长尾羽的雄孔雀,乔芝就想着,干脆以裴承赫买回来的白孔雀和蓝孔雀为原型。画出一只站在树梢上露个背面,一只走在地上回头望树梢的那只,这样一来,两只孔雀就有了联系。 因为白孔雀站着露出尾羽更好看,所以乔芝将站着的那只画成白孔雀,回头的那只画为蓝孔雀。 又想起那日自己说开屏的白孔雀像裴承赫,乔芝就将白色的孔雀划分在裴承赫的衣裳上。 单墨的雏形花样画好以后,乔芝看着两只孔雀,正笑裴承赫事多,就听见门外众人给裴承赫请安的声音。 乔芝放下笔,来到门扉处,望着拾阶而上的人,才去了军营一天就已经跟平日闲在家里不同了。 穿的衣裳不仅低调,还弄脏了。俊脸上有些汗渍,发髻有些散乱。 “世子,回来了。”乔芝笑着唤他。 裴承赫两步跨作一步来到乔芝身边,笑出一口白牙,“芝芝,想我不曾?” “未曾。”乔芝假意回他。 裴承赫毫不在乎道:“无碍,我想你了。咱俩有一个人想就够。” 乔芝抿唇忍笑,跟着他一起走到小室。 裴承赫先不说他要做什么,等乔芝和他进来了,他才逗她:“我要擦擦身子换衣裳,芝芝跟来是要给我擦背吗?” 这时端了水与布巾的小厮走进来,听他这话,立即端着东西站在了乔芝身旁。 这人这样无赖,回来还不如一直在军营里待着。 乔芝含笑拒绝道:“世子身子金贵,我粗手笨脚的,就不添乱了。我去吩咐厨房可以烹菜了。”说着就出了小室。 裴承赫本来就是逗她的。他今日出了一身臭汗,擦背这种脏活累活,就算乔芝肯,他也不会真让她来。 等乔芝走了,他就除去了衣裳,擦头净脸,让小厮擦了背,然后换了一身干净宽松的衣裳。 回到中室的乔芝派丫鬟们去传菜、上茶,使唤得本来安安静静的院子顿时热闹起来。 裴承赫换好衣裳后,冰镇过的凉茶正好给他端上来。 凉茶中有莲芯、车前草、牛筋草、山楂等,喝了有助清热解毒。 裴承赫端过碗来咕嘟咕嘟一口喝到底,发出一声沁爽的喟叹。 他喝完后,凑近炕桌拿起乔芝的花样册子,端详她画的两只孔雀。然后指着地上那只问道:“芝芝,这只孔雀是不是我的。” 乔芝否认道:“那是我的,世子的是那只站着的。” “不像。”裴承赫直摇头,“树上的像你,地上的像我。” 乔芝纳闷道:“这是何解?” 裴承赫煞有介事道:“你看,这只地上的孔雀眼巴巴望着树上的孔雀,和咱俩明显就不像。要我说,树上这只像你,地上这只像我。” 他这个理解方式,完全和乔芝的思路是不同的。她解释道:“世子,是因为白孔雀站着好看些,所以树上这只是白孔雀。那日白孔雀不是对我开屏了,我说像你么?所以才把树上那只给你。” 裴承赫点点头,望着花样,总觉得树上那只孔雀高傲又冷漠,让地上那只孤孤单单的,不是个好孔雀。 不过既然乔芝定下树上那只给他,那就如此定下了不改了。 约莫一刻钟后,晚膳摆好了桌。都是些裴承赫爱吃的菜。乔芝还命人上了一壶酒。 两人落座后,乔芝解释道:“今天是世子上任第一日,咱们简单庆贺一番。”然后拿了酒盅给裴承赫斟了一盅酒,又给自己也斟了一盅。 裴承赫心道还好自己方才在酒楼没吃多少也没喝多少。不然现在吃不下又喝不下,岂不是一点面子都不给芝芝了。 两人喝酒吃菜,乔芝以为裴承赫先前在外面吃过了,会简单吃两口就罢,不过见他又没少动筷,好奇道:“世子,我听燕来说你同副将吃过一回了,若是吃不下,可别勉强。吃多了积了食就不好了。” “放心。”裴承赫给乔芝盛了一碗鸡汤送到她面前,“我刚那一顿没怎么吃。” 那就行。乔芝放下心来。 裴承赫又问:“今日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事?” 只要他问起来,乔芝就不会瞒他,于是将今日二婶娘不满意四姑娘嫁妆的事一一讲给裴承赫听。 裴承赫嗤笑一声道:“钱氏向来如此,心里防备过了头,以为谁都要害她。也不想想,谁有工夫冒着管家不周的名头去克扣她那点嫁女钱。” 乔芝点点头,同意裴承赫这个道理。 管家本来就是哪怕里子做不好,面子也要做好的事。克扣出嫁女嫁妆这么明显的事,只要不是太傻的人都不会去做。 她也问到:“世子今日如何?可还顺利?” 问到他的事,裴承赫自然不能让乔芝担心他,玩笑道:“陛下亲自派遣的,自然是没人敢不给面子。尤其我还露了一手,无人不服气。军中慕强,以后管人应当能顺顺当当的。” 乔芝边听边笑,裴承赫的本事自然没人能说一句不好,他除了爱憎分明有些傲气,为人还是较为豁达的,常能招同性人追随。 所以裴承赫说这种自夸的话并不令人讨厌。 裴承赫一边夸乔芝点的菜好吃,一边又说道:“往后能学兵法了,终于有正事做。好事啊!” 从前一个人时,闲散自在还不觉得有什么。成了亲后觉得乔芝样样都好,裴承赫就觉得自己与夫人不般配了。 他现在虽然无品,但是进的是较为好升职的骑兵营。往后立了功,升职有了实权,他就不再只是背靠侯府的闲散人。 夫君有职有权,做夫人的也能跟着立起来。所以他娘侯夫人才将提拔乔芝管家的事提了前。 既然乔芝想过得花团锦簇,裴承赫就要给她最好的花、最好的锦,不仅要荣华富贵,还要带她站得高高的,无人不敢不敬她。 听裴承赫说的话,乔芝会错了意。 以为裴承赫从前想奋发向上却不能,现在终于得偿所愿,做了他想做的事。 不禁有些心疼裴承赫的乔芝执起勺子给他舀了一勺肥厚的鹿筋放在碗中,“在军中劳累耗力,世子多吃些。” 虽然乔芝没懂裴承赫的意思,但是行为还是没有走偏。 裴承赫高高兴兴地将乔芝盛的鹿筋吃了个干净。 没想到本来一片好意的鹿筋,晚上坏了事。 因着昨日晚上裴承赫没少折腾乔芝,今晚上就想安安分分地睡个素雅的觉。 本来好好平躺着的裴承赫,躺了一会儿后却无端地燥热起来,身子还不受控制地不安分。 他抬起头瞄了自己一眼,不知道怎么莫名其妙就激动成这样。 没办法只好放空头脑,左右翻覆让自己平静下来。 但是他越是放空,下腹的感觉反而越是明显。 听到动静的乔芝坐起来凑到他身边,“世子怎么了?身子有何不适?” 她一凑近,发间幽香仿若实质一般钻进裴承赫心里。不由自主臆想的感觉越发明显了。 裴承赫一猛子坐起身来,掀开薄被下了床。丢下一句,“我去书房睡。”就逃似的走了。 乔芝望着裴承赫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知道他是怎么了。费解地摇了摇头躺下继续睡自己的。 说好是去书房睡觉的裴承赫,穿着里衣先找了口井,打了一桶水倒到身上。 凉水一刺激,什么歪七八糟的念头都没了。 这下才收起心思往书房去睡觉。 守夜的小厮跟在他身后,关怀道:“世子,您这是?” 裴承赫吐出三个字来,“静静心。” 那小厮也是机灵的,他看裴承赫不对劲,想了想后恍然大悟,凑到裴承赫跟前小声道:“世子,您晚膳吃了不少鹿筋,那个对男子有妙用。并且乳鸽您也吃了些,鸽称白凤,也是补阳的。” 尤其裴承赫常年锻炼又年轻,血气方刚的,更是容易火上浇油。 裴承赫皱眉悟了一下才懂,心想不怪夫人,都怪鹿筋。 难怪他往日也时不时会莫名难受,只不过因为一个人,没人惹他所以也没多难熬。 现在身旁有乔芝,自然一刻也待不了。 裴承赫到了书房,除去湿衣躺在榻上没多久就睡着了,睡前盘算着明天要给乔芝留句话,七月之前再也不吃鹿筋等物了。 第二日乔芝起床时,裴承赫仍然是已经离家了。 她换好衣裳后,一扫眼见到卧房窗台外放着一朵粉白盛开的芍药,遂从屋里走出,来到窗台外拿起花枝。 守门的丫鬟立即道:“少夫人,这花是世子走时留的。” 乔芝点点头,走进屋里在多宝格挑了个素雅的天青色的玉壶春瓶,让丫鬟灌了水,然后将芍药插在瓶中,放在中室的炕桌上,以便能时常见到。 乔芝正为一朵花的温情心头柔软时,丫鬟来报裴承赫的小厮求见。 以为是裴承赫走前给她留了什么重要的话,乔芝忙让人进来说话。 那小厮走到乔芝跟前行了礼后,先说了句,“少夫人,此事恐怕要隐秘些才好说。” 这是因为裴承赫知道乔芝脸皮薄,怕当着丫鬟的面说让她害臊,特意嘱咐的。 可连无所畏惧的裴承赫都这么吩咐了,乔芝陡然就有些慌,不知道他给她留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等乔芝遣散丫鬟后,小厮才低着头道:“少夫人,世子要跟您说的是,七月前请莫要点鹿筋,也莫点鸽肉、驴肉、蛇肉等物。” 乔芝一片茫然,只隐隐听这个“七月前”觉得有些印象。 等小厮走后,乔芝找来程妈妈悄悄问了才知道裴承赫是个什么意思。又想起昨夜他突然去书房睡,才反应过来是受了昨天晚膳的影响。 顿时,芍药花不香了、心头也不柔软了。乔芝越想越手足无措。 直到到了金玉苑才堪堪平静下来。 今日要给雷老夫人请早安,除了被禁足的五夫人,又是侯府阖府上下齐聚一堂的时候。 如今再有这样的场面,与往日都是略有不同了。 大房中,世子夫妇相处和睦、婆媳姑嫂融洽,如今世子得了皇命有了差事,侯夫人还时时带着乔芝管家,可以说处处都是一派欣欣向荣。 二房昨日才在大房触了霉头,今日更是低眉顺目安静不言。 三房因为五房的事还未恢复元气,比以往安静低调得多。 四房只有四夫人一人,自不必提。五老爷因为五夫人还在禁足,老夫人心情不好时他轻易不凑上前,老夫人心情好了他就百般讨巧。 再说地位最高的雷老夫人,将冯挽晴的亲事配好、送回家后,可能因为没见冯挽晴就渐渐淡忘了端午宴上的事,在她内心中对五房的偏袒又渐渐占据上风。没了最会讨她欢心的五夫人,脾气又见古怪了。 今日她首先就拿二夫人开刀。 “二儿媳,听闻你这回觉得四姑娘的嫁妆少?你跟谁比的?” 乔芝见二夫人先看了一眼侯夫人,像是怀疑侯夫人走漏了口风。可侯夫人何必去宣扬这等事?这事知道的人不少,人多口杂的,二夫人要怨也该先怨自己才是。 二夫人收回视线后,站起身来垂着头答:“母亲,儿媳不敢。” 雷老夫人冷哼一声道:“二姑娘是我四儿的遗女,也是你能比的?我看,就是现在这嫁妆份例,也是给多了的。” 二夫人埋着头,恨得呼吸都不稳了,指甲快要把手心掐出血来。 二老爷对这个嫡母十分畏惧,当即就拉着二夫人跪下。 乔芝与侯夫人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是有人从中作梗,故意在雷老夫人面前告了密,整治二夫人是虚,拖大房下水才是实。 大房如果不说话,恐怕就要遭二房记恨了。 在场的多是长辈,乔芝要说话就要站起身来。她站着微微屈膝后道:“祖母,此事怕是误会。昨日二婶娘在金玉苑时,还问这嫁妆合不合规,说是比寻常人家的嫡女都还气派。母亲她告诉二婶娘,四姑娘的嫁妆是按侯府嫡女的份例拨的,二婶娘还很是意外呢。” 乔芝五句话里两句假的三句真的,尤其提到是二夫人说的话,全然是二夫人自己亲口说的话。但经由乔芝一说,却将昨日的事完全颠倒了个。 找茬攀比的二夫人变成了自谦又胆小的二夫人。 正好二夫人并没承认此事,听乔芝一说,立即附和道:“是啊母亲,儿媳怎会是那种不知高低与四弟妹母女攀比的人?” 原本在雷老夫人听说的版本里,大房与二房昨天是有不愉快的。 现在大房主动站出来替二房说话,令雷老夫人开始怀疑是不是告密的人与二房有仇怨,才颠倒是非骗了她。 她看了三夫人一眼,责备之意明显。 乔芝又说:“而且,二姑娘当时出嫁,公中的份例是经由母亲添了一等的。所以二婶娘得知此事后,还觉得四姑娘份例多了呢!” 这一句是乔芝瞎编的,但重点是给雷老夫人听前一句。提醒她,当年她心疼的四儿子的遗女出嫁,侯夫人是给了特例的。 雷老夫人听完后,心情果然好了几分,示意二房夫妇起身,就没在说他们。 不过雷老夫人没出到气,是不会罢休的。她又看向侯夫人道:“大儿媳,看你近来带孙媳理事,看来是想提前交给孙媳管家了?” 侯夫人给雷老夫人做了二十几年的儿媳,看老夫人的表情就知道她此时心情不妙,答话时自然就注重圆滑。 “回母亲,咱们侯府钟鼎之家,事多又不容差错。儿媳只是想着自己如今多有糊涂,带着您孙媳先熟悉熟悉,往后真到了教给她管家时,才好不手忙脚乱。” 本来想找大房事端管教两句的雷老夫人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雷老夫人为何不喜侯夫人这个大儿媳,还得从她嫁入裴家,上有婆母下有妯娌的儿媳之时开始说起。 当时裴家曾祖还未封侯,雷老夫人嫁入裴家时,出身还不高。后来曾祖立下大功封侯,裴家飞黄腾达,逐渐家大业大。雷老夫人因为不得婆母喜爱,直到成婚十一年后才接管裴家中馈。 雷老夫人管家后,因为不擅处事,常遭婆母挑剔,在此期间过得如履薄冰。直到裴家曾祖母逝世才逐渐好起来。 她这样的经历,造就了她喜怒无常的性格,也令她对一切比自己好的人都怀有打压的心态。对待自己的儿媳、现在的侯夫人,一是嫉妒侯夫人出身高,二是不喜侯夫人对她没有过分殷勤。 两代婆媳之间有这样大的差距,侯夫人即使做得再好也很难得雷老夫人喜爱。 再说雷老夫人对待乔芝要好得多,也是因为乔芝的出身同样不高,而且比侯夫人能屈能伸。 可是一是看侯夫人同乔芝这个儿媳之间这么和睦融洽,二是得知乔芝这才嫁过来没几个月,侯夫人就要教乔芝管家。令雷老夫人从前对乔芝的好感顷刻间化为云烟,心里是怎么想怎么憋闷。 雷老夫人虽然难讨好,但是心思都摆在脸上,留心解读的人都能懂老夫人的心思。 三夫人霍氏见此情况,若不插上一脚夜里睡觉都会后悔。 她扬起一贯软和的笑来,开口就是捧:“母亲,您忘了侄媳从前代大嫂张罗三公子喜宴办得那叫一个好了?如今大嫂有意提拔侄媳,也是人之常情。” 顿了顿后,霍氏又状似不经意道:“如今的年轻人是越来越能干了,真是一代比一代强了。” 第55章 唇枪舌战 新的契机 在座的人, 谁瞧不出雷老夫人不喜听到孙媳乔芝尽快掌家?霍氏此话听着是在夸乔芝,实则只会火上浇油。 雷老夫人听了霍氏说的话,脸色当即就沉了几分。 大房中, 侯夫人、两位妯娌还有几位姑娘,这些女眷都是与乔芝真心相交的, 看出事态不对,都很为乔芝担忧,又不知该怎么应对。 而在乔芝看来,这个三婶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自己都不干净,不旦不低调行事反而总想在老夫人面前把大房踩下去衬她自己。 若霍氏能安稳点,尽心辅佐大房管家, 大房也能给她一份尊容, 让她好好管着她那几份差事。 可霍氏非要敌视乔芝, 像这样阻拦大房的事, 乔芝是不会让她如愿的。 “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当初我办的喜宴, 及侯府大大小小的宴席之所以能办好,还不是多亏了祖母曾经改制的大厨房宽敞、砌的烟灶实用。喜宴时因着三婶娘放了大厨房管事的假, 我派世子院小厨房的周妈妈在大厨房帮了一阵忙,周妈妈都说大厨房无论怎么忙都能井井有条,全是因着祖母当时改建了一回。所以功才不在我,都是得了祖母掌家的惠及才是。” 雷老夫人最喜欢听人承认她、夸赞她。所以乔芝第一件事就是先哄得雷老夫人欢心, 转移对她的关注。 大厨房改制的事其实并非是周妈妈说的, 而是裴承赫与她说的。 乔芝提起周妈妈,就是为了提起当时霍氏临事放管事假的这件孬事。 雷老夫人听乔芝说如今侯府这么好,都是因为自己的惠及, 心里受到了莫大安慰。不过并未立马就表现出来,仍是冷着脸没说话。且还看了霍氏一眼,仍是不满意她上次办的事。 乔芝讨好了雷老夫人,继续说道:“提起祖母当年管家的事迹,我想起近来随母亲熟悉府中事务,看到当年祖母定的药房旧规是每院按需领取登记造册,剩余充公回卖。每年全府的药材花销大约为一百两银。” “后来三婶娘接管药房后,为了阖家上下取药方便,改成了每月定时分拨药材,不够额外再取。自三婶娘改制后,每年侯府药材花销涨至了一百五十两银。” “我想着,祖母与三婶娘的管理方式各有千秋,但三婶娘若依循祖母定下的旧例来做,一年能省下五十两银,十年就是五百两银,够侯府上下嚼用半年了。” 这件药房改制的事,是当年霍氏初接过协理管家时做出的动作。因为是惠及了各院,当时广受好评。 平日也有五夫人在雷老夫人面前帮霍氏说话,所以雷老夫人便默许了。 众人都叫好的事,侯夫人若站出来反对,就容易得罪人。因此这件事就这么一直延续下来了。 此时乔芝提起药房账册,直指霍氏此举在同样的结果上增加了侯府开销,这在管家上是忌讳。 而且今天霍氏也没有五夫人帮她在雷老夫人面前说话了,独木难支,想在雷老夫人面前说赢乔芝,再没那么简单。 雷老夫人一听,按照霍氏的方式,侯府十年要在药材上多花费五百两银子,这怎么得了! 连乔芝都知道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怎么霍氏偏偏要另行其道? 雷老夫人抿着嘴向两边拉开,看向霍氏不悦道:“三儿媳,这就是你协助管的家?我从前竟不知药房一个月会多出五十两开销来,你们瞒得好哇。” 遭人掀了底,霍氏气得不行,简直想撕了乔芝的嘴的心思都有了。 可她没少在药房揩油水,不敢细谈药房的事,只能先安抚老夫人道:“母亲,你当时也知道,儿媳是为了各院取药的方便才那么改的,您也是允准了的。若是要节省药房开销,那儿媳将各院的份例再削减几分便是。” 要是因为乔芝的一番话导致霍氏削减了各院的药材份例,大家的仇恨都会聚焦在乔芝身上。这便是霍氏的第一个目的。 接着,霍氏又祸水东引,说道:“侄媳,你还年轻,不知道管家的艰辛。这厨房和药房事多又杂,牵涉众多,既要看顾到各院的便利又要顾及到所有人的得益,哪里那么简单?莫要生了一张嘴,就只会挑旁人的错处,难不成你能有什么比老夫人、比我更好的法子?” 所以说人不能急,一急就容易出岔子。 乔芝挑出霍氏心急后说话中的漏洞,镇定自若地回道:“婶娘是说这每年多出来的五十两是因为祖母允准你才造成的?是祖母管辖不当的错?且若要解决因为婶娘的考虑不周造成的花销浪费,就只有削减各房份例才行了?” 听了乔芝夹枪带棒的一番话,雷老夫人看霍氏的眼神已经十分不悦了。 其余众人则各有心思。 看热闹的二房四房五房被这掌权层针锋相对的局面惊得不轻,各各支起耳朵,眼神在乔芝与霍氏之间来回扫视,十分好奇最终会是谁败谁胜。 不过单纯只看气势,众人都觉得三房霍氏可能要输给这个年轻的大房长媳了。 而大房一群人,更是为乔芝愈战愈勇且攻势渐猛的战斗力所折服。 妯娌何氏和孙沛春眼中更是盛满了钦佩之色,望着乔芝的眼睛都亮了。 听乔芝这样咄咄逼人,霍氏攥紧手帕气得呼吸不稳,正要与她对阵。结果乔芝并不给她机会说话,只停顿了片刻,就继续说道。 “管家自然不是简单事,不过既然身在其中,就更应该多加衡量。乔芝并非指责婶娘哪里做错了,不过是看了账册所以提出疑问。但是婶娘说只能通过削减各房份例来节省开支,就恕乔芝不敢苟同了。管家管家,意在管大家为小家,怎么能短缺了大家经年来早已习惯的份例呢?” 见众人赞同地随着她的话点了点头,乔芝继续道:“婶娘问我有没有更好的法子,我便想了想。其实也并非是多出奇制胜的招数。只是循着祖母的旧例再经细化罢了。” “通过祖母当年管理药房时记载的取用记录,我发觉因为府中每院情况不同,所以对各类药材的需求也各有不同,比如当时还未分家时,二祖叔父一院中女眷众多,对燕窝、三七、灵芝等药材用量大,三祖叔父院中对人参、鹿茸、杏仁等药材用量大,诸如此类。” “那么药房在定份例的时候,其实可以根据取用记录来划分出各院差异,各院在取用时的分量也就根据需求各有高低。比如用燕窝多的院子可以一次取十两,用燕窝少的院子一次取五两,以此类推。” “这样一来,取用方便了,药房备货也具体了。不必多买多卖,白白折入差价。银子不就也能省下更多了么?只是管事的人会麻烦些,但对全府来说,既省了钱又省了事。” “你听听,这才是管事人该有的考量!”雷老夫人瞪视着霍氏。 她曾是过寻常日子的人,从听到乔芝说霍氏让侯府每个月多出近五十两药材银子起,雷老夫人就忘记了对乔芝的介意。将全部的注意都放在了霍氏身上。 再加上霍氏这样的应对,引起了雷老夫人极大的不满,若不是念在霍氏是大房送出来给她钳制大房的手段,雷老夫人简直想当场将药房的管理交到乔芝手上去。 见霍氏此时想说又不敢说了的模样,雷老夫人不由警告道:“你就按着孙媳说的这样去做,再做不好,就退位让贤,交给孙媳来管。” 霍氏没办法,只好站起身来恭敬道:“是,母亲,儿媳定再不辜负母亲厚望。” 有雷老夫人这句话,乔芝也算是有大收获。 不仅打消了老夫人的虎视眈眈,还险些将霍氏拉下马。 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霍氏都没工夫出来挑事了。 离了寿安堂后,乔芝遭团团围住,被表达着各式各样的仰慕之情。 侯夫人含着笑看着小辈们,心里对自己儿媳的满意又突破了新的高峰。 等小辈们叽叽喳喳说完了,侯夫人同乔芝走在一处,同她遗憾说道:“看来你祖母并不赞成过早让你掌家。那娘先带你熟悉着,等赫儿有出息了,一切都好说。” 乔芝点点头道:“母亲,不急的。此事重大,并非是一两日的功夫就能处置好的。” “是啊,还是先解决一些事,才能顺当。”侯夫人暗指要先解决霍氏,她们大房的事再怎么处置都好说。 乔芝与侯夫人对视一线,颔首以作回应。 侯夫人心中满意,闲谈起世子院中的事来:“我听闻前阵子扶风榭中的管事换了人。想必也是儿媳的功劳。那管事与赫儿乳母有亲,手脚不干净也不是一两日的事了。我们母子看在乳母嬷嬷的面没管他,现在想来也是不对的。” “娶妻果真是该娶贤,有了儿媳以后,咱们大房是越发的好了。” 其实换管事并不是乔芝的意思,是裴承赫主动提出的。 她不好意思领这个功,垂首道:“是世子明察秋毫。” “你们是夫妻,本为一体。无需谦虚。”侯夫人又笑道,“娘看你跟赫儿如今互相爱护,很是欣慰。” 对着婆母,乔芝还有些不好意思,腼腆的笑了笑。然后想起孔雀套衣的事,顺口问道,“母亲,府里做秋衣是什么时候?我可否先请针线房的人准备着,因为世子与我想做一套衣裳。” “快了,一般也是五月开始筹备。既如此,娘就先让针线房去扶风榭一趟。”侯夫人回道。 有侯夫人亲自安排,下午乔芝回到扶风榭没多久,针线房就来了一个嬷嬷两个针线媳妇。 侯府的针线房共有两个嬷嬷、六个绣娘、两个制衣娘子,十人撑起全府公中份例的制衣活计。 尽管每季的新衣都要提前一季筹备,针线房仍然是忙忙碌碌的、不得空闲。 今日得侯夫人下令前往世子院为世子爷夫妇制秋衣,掌管针线房的季妈妈便挑了两个技艺最为纯熟的针线媳妇一道前往。 当初针线房二月前来扶风榭为世子做夏衣时,世子夫人还未进门。如今五月里,世子院内已然多有变化。 进了院门后,一侧的廊架上移植了花开正艳的紫藤。 紫藤生机勃勃,看上去仿佛是在此处生长了多年似的。然而只不过才刚过了三个月,想必这紫藤花的移植没少费心思。 能令世子院在短短时间内这么急着移植花的原因,除了是为了世子夫人,旁的不做他想。 三人走过紫藤花,穿过湖榭假山,来到正院。 正院中摆着许多盆精心养育的二月青牡丹,寻常稀少珍贵的牡丹品种,在院子中就像寻常易得的物件似的。 若说不是世子给少夫人摆的,谁信呐?少夫人没进门之前,这院里可没见摆这些花花草草的。 针线房的人不禁在心中想,若说谁命好,少夫人是决计排得上号的。不仅高嫁,还得世子这般疼宠,更不用说侯夫人也将她看作亲生女儿一般,带在身边教她、给她长脸。 这样想着,三人的态度就越发恭敬了。 少夫人的丫鬟禀报后,三人跟着丫鬟进到正房里屋中室,行完礼后才敢微微抬眼看向少夫人。 这三人中,仅有季妈妈在少夫人刚进门时见过她,如今再看,只觉得美人丰腴了一分后气质愈发矜贵雍容,令人舍不得挪眼。 “这位想必就是针线房管事季妈妈了。”乔芝主动打招呼道,“来人,给季妈妈与两位娘子搬座来,再上些茶、点、果子。” 坐下后,季妈妈问道:“不知少夫人想做什么样的秋衣,我们带了些上好的料子来,给您过目挑选。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老奴定然帮您办到。” 随着季妈妈的话,一名绣娘将范料册子双手递到乔芝面前的炕桌上,并伺候在一边,等待回乔芝的话。 早有准备的乔芝拿出自己画的两只孔雀加纹样的绣样递给绣娘,解释道:“是想做两身素净一些的衣裳,一套是我的,一套是世子的。这是我画的绣样图,地上的蓝孔雀绣在我的衣裳上,树上的白孔雀绣在世子的衣裳上。” 那绣娘接过看了看,夸赞道:“早就听闻少夫人是女工好手,这绣样画得也是精妙绝伦。”然后将绣样递给季妈妈看。 乔芝含笑,翻着各式布料看了看,说道:“世子的外衫可以选用鸦青色,能衬他的那个白孔雀的绣花。料子的话就选绮、绫、缎这一类素面绣花好看的、典雅些的料子。另一只蓝孔雀颜色艳丽,布料颜色就选用灰、浅堇色这类包容性强的,料子与世子的一致就可。” 她有主见,针线房的人自然遵照着来挑就好。 最后定了这两身绣孔雀的套衣都用古香缎做不满绣的素衣,然后又按照份例另外一人定了两身别种样式的秋装。 乔芝的尺寸用了新量的,裴承赫还是按照从前做旧衣的尺寸。 针线房的人走时,乔芝让彤兰相送,还一人给包了二两银花生的重赏。 做绣娘是个耗眼睛的青春活计,这些绣娘也就靠着高月钱、高赏银做个十几年。 乔芝知道其中的艰辛,所以打赏起来毫不手软。再说她如今有裴承赫三五不时地送银子送银票,这点钱完全不在话下。 原本在想绣娘难为的乔芝,没绕过两个回合,心思又飘到裴承赫身上去了。 想起裴承赫和钱,乔芝就想到从前到现在,裴承赫一直致力于带她打叶子牌,以赢她的铜板为乐。 可他给她的钱,明明够好几车一贯钱了。却还是乐此不疲地带她打叶子牌,并且不让着她。 这天裴承赫回来,乔芝迎接他的第一句话就是。 “世子为什么不让着我?” 裴承赫一头雾水,立即接话道:“当然让着你,什么都让着你。” 然后拉着人进屋里坐下,摸了摸乔芝的手,“何事惹芝芝生气了?说出来为夫改。” 乔芝骄矜地抽回手,心道确实他什么都让着她,可就是打叶子牌不让着她。若不骗裴承赫起誓,乔芝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会让她赢。 “世子真的会让着我?”乔芝偏头看向一边,微微抬着下巴道,“那世子请发誓。” 裴承赫眨眨眼,心想到底是什么事让乔芝觉得他没让着她了,可思来想去觉得起码他能想到的事里都没有这种情况。 于是他问道:“芝芝先说是什么事,不然我这糊涂得很。” 乔芝慢慢摆头道:“你先发誓。” 这还是头一次乔芝这么跟他撒娇歪缠,裴承赫稀奇得很,逗她道:“我不敢,若是你让我不该让着你的地方让着你,我该怎么办?” 乔芝以为他又在说些白天不能听的话,又好气又好笑,转头白了他一眼。 裴承赫歪唇坏笑道:“比如说,下雨时你不想打伞、生病时你不想喝药,我不许,可你说我发过誓,只能让着你,这该怎么办?” 原来竟是自己想岔了,乔芝羞愤不已,起身不理裴承赫,进了卧房。 裴承赫跟在她身后,挤在乔芝身边,“你看,原回来要先擦身子换衣裳,结果我没发誓耽误了换衣裳,连抱一抱你都不能。足以证明逗芝芝是不可取的,所以我发誓,事事都让着你。” 这下得偿所愿了,乔芝换下强撑的冷脸,笑道:“那世子快去换衣裳吧。” 裴承赫走出卧房,边走边感叹道:“都说女人变脸如变天,世人诚不欺我!” 乔芝抿唇轻笑,跟在他身后出去传膳。 等裴承赫换好衣裳出房门,晚膳已经摆好了。 两人吃着饭,裴承赫同乔芝说道:“我回来前先去金玉苑见过了父亲母亲,听说今日你在祖母面前同霍氏对阵了,且还赢了她,甚好。” 乔芝其实一直将夺走霍氏手中权的事牢记在心上,今天只不过是小小的撕破脸,并没造成实际的用处,所以其实并不觉得如何。 她叹道:“不知何时才能如世子所愿。” “不着急。”裴承赫安慰她道,“此事需要一个契机。我估计不久就要来了。” 他说话间面露愁容,令乔芝心生不妙,遂问道:“是何契机?能说吗?” 裴承赫直言道:“今年旱年,实际从前年就已开始田干减产。恐怕会有灾荒。五年前灾荒时,侯府曾施粥赈灾,是霍氏主导的,我怀疑她从中谋了黑利。她今年若旧计重施,就能借此机会将她连根拔起了。” 剩下的,裴承赫还没敢说给乔芝,荒年若有战乱,他应当会随侯爷一同出征。 听到灾荒,即使与夺走霍氏的管家权有关,乔芝也开心不起来。 荒年对一个国家影响太大,伤亡太多,实在是百害而无一利的坏事。 见气氛陡然沉闷,裴承赫后悔吃饭时说了这个,坏了乔芝的心情。忙给她夹了个四喜丸子放在碟中,“芝芝快吃,你太瘦了。” 乔芝强颜欢笑道:“哪里瘦了,大家可都说我胖些了。” “胖点才更好看,你看你的腰不堪一握,瘦的我都不安心。”裴承赫故意将声音说得夸张些,以便驱散乔芝沉郁的心情。 见乔芝笑了笑,没那么难过了,他又问道:“所以方才让我发的誓,是为了何事?” 乔芝还是不告诉他,“先吃饭,吃完世子就知道了。” 用完膳后,中室又摆起了熟悉的四人叶子牌。 连香和燕来依然作为陪伴充人数,和两位主子同坐一桌,打起叶子牌。 裴承赫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乔芝要他让的,只是打叶子牌这件事。 虽然还是想赢下乔芝的钱,鉴于自己发过的誓言,裴承赫还是装了几回手残眼瞎,将大好的牌乱出一气,供乔芝将他的铜板赢走了。 第一回 收下裴承赫的铜板,乔芝终于发觉了打叶子牌的有趣之处。 不过这还不是最有趣的。 撤桌后,裴承赫将她带到多宝格,指着一个插着孔雀羽翎的落地双耳观音瓶说道:“芝芝,你看看这里面是什么?” 乔芝好奇走近,对准瓶口瞧了瞧,又握着瓶口晃荡,听见铜片碰撞的声音才知道这瓶子里竟然堆着快要满了的铜板。 裴承赫自得笑道:“这都是我赢的你的铜板,都被我收藏起来了。” 第56章 何时情起 夫妻发力 看见花瓶中堆满的铜板, 乔芝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原以为裴承赫只是喜欢赢钱,却没想到还将赢她的钱给收集在宝瓶里。 乔芝恍然间发觉出了从前没注意到的事。 她转身看裴承赫,取笑他道:“世子, 咱们第一回 打叶子牌时还是春分节前呢,那时你就……?” 看懂乔芝笑话他的意思, 裴承赫迈一步上前搂着乔芝的腰身将她抵在多宝格前,低头望着她假装威胁道:“怎么?不可以?” 乔芝偏头躲他,直笑道:“所以世子是何时对我倾心的?我竟不知早至那时。” “你猜猜。” 他声音低沉,听起来酥酥的,乔芝没忍住揉了揉耳朵,大胆试探道:“让我分析分析。现在想来,刚成婚的那段时日你的态度是有些奇怪, 不像无所谓、也不像讨厌, 该不会……是一见倾心吧?” 裴承赫闷在胸腔笑了两声, 额头与乔芝相抵, “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他没有明确承认,更令乔芝好奇不已, 头后仰与裴承赫拉开距离,追问道:“不许回避, 到底是什么时候?” 她逃,他追,他们继续缠在一堆。 裴承赫故作深沉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若要问何时动心, 我也说不出具体。最初那一阵对芝芝是既想远离又好奇,是很别扭,不过我只知道绝不是讨厌你。” 在没有熟识裴承赫以前, 乔芝真的以为刚成亲时他是厌弃她的。 那时她以为裴承赫脾气古怪,心思难以捉摸。 可久了后,发觉他对讨厌的人根本不给予多的眼神,想不搭理就不搭理。若惹了他不痛快也是直接责骂。 唯有在她面前,总是自相矛盾。 说明初见她时,裴承赫的心就已经偏了,还将他自己都欺骗在内。 终于参透了裴承赫的小秘密,乔芝捂着脸笑得肩膀一抖一抖,觉得他真真是色厉内荏的纸老虎没错了。 裴承赫凑上去亲乔芝的手背,不满道:“别光笑我,芝芝,那你是何时……那个我的?” 乔芝装傻道:“哪个你?” “心悦我、稀罕我、在乎我,快说!”裴承赫才不在乎脸面。 乔芝仍捂着脸不松手,小声道:“其实就是问你和离那次……” 裴承赫点点头,压着乔芝强硬的姿势软和了一些。 其实与他猜想的差不离。乔芝虽然是个有主见心思通透的人,但其实她的身世以及娘家并不爱护她的人令她十分缺乏安全感,只不过被她坚毅稳重的性子掩藏得深深的,令人难以察觉。 “傻芝芝。”裴承赫在她耳边说了句,然后弯下腰如同从前一般把她托在怀中抱着,走到多宝间正中央旋转起来。 乔芝吓得小小惊呼一声,赶忙松开捂脸的手挂在裴承赫脖子上牢牢抱紧他。 被裴承赫抱着转圈,乔芝感觉好似真的甩走了深藏在心中的沉郁之气,身心都在放飞中逐渐轻松了许多,有些喜欢上了被抱着旋转的玩法。 如果被放下来时不晕的话。 明明主要旋转的人是裴承赫,可是他一点事都没有,乔芝则晕得站都站不稳,还得裴承赫半抱扶着她。 乔芝卸了力倚在裴承赫怀里,仰头看他高挺的鼻子和薄薄浅唇,感叹上苍到底还是公平的,给了她艰苦的幼年,却在婚后得以补足。 她又想,娘亲若还在世该多好,能见证自己嫁得良婿,裴承赫也一定会与她一同孝敬爱戴娘亲。 乔芝这夜睡得格外踏实,第二日也就醒得早,裴承赫前脚起身她后脚睁开眼睛,一伸手牵着他的袖口道:“世子都去军营两日了,我都没能送一送,今日可算找准时机了。” 裴承赫抬手覆上乔芝的手,弯腰在她额头上贴了贴,“没有必要,你再睡会儿。管家劳心费神的。” 否认的话音刚落,看乔芝起身要开口反驳,裴承赫又赶忙说道:“好好好、送送送,芝芝来伺候为夫更衣。” 这样无赖的人才像裴承赫。乔芝但笑不语,掀开薄被跟他一同起床。 反正是在小室,丫鬟们也都被驱赶到外面,乔芝就只穿着里衣给裴承赫穿衣裳。 自从归宁那日乔芝帮裴承赫更了一回衣,弄得裴承赫不适应后,就没再让她给他穿过衣裳。 今日这是第二次,与第一回 更衣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彼时,裴承赫正是对乔芝别扭的时期,乔芝站在他身前,他要后仰头离她老远,双手也是规规矩矩地伸展开。 而到了时移境迁的如今,乔芝站在身前时,裴承赫厚着脸皮前探着头,在她秀发上、脸上挨挨蹭蹭。双手也往前伸着,虽然没碰到乔芝,却像将她圈在怀里似的。 待穿好衣裳后,乔芝见裴承赫将她给他做的荷包拴在腰带上,还宝贝似地拍了拍。 “世子当真是喜欢这个荷包。”乔芝笑他道。 “那是自然。”裴承赫嘚瑟道,“我看军中没几个人有我这样的,都很是羡慕我呢。” 乔芝噗哧一声笑了,还是没忍住戳破他的幻想,慢慢道:“现在谁还在荷包上绣鸳鸯?且还绣这么一句字。现在女子赠物寄情,都委婉得多。绣红豆、梅花、莲花之类的。所以世子见不着跟你一样的荷包。” 裴承赫不愁反笑,“那不是更好?说明我的夫人情感豪放外露,对我情深不能自己。唯有绣上鸳鸯才能表露她的浩浩痴情。” 他这话,直把乔芝逗得又羞又恼,把要给他擦脸的帕子扔在他手上,自己换好衣裳出房去给他张罗早膳去了。 裴承赫这日去军营前,终于是在自己院子里吃了早膳。前两日他怕打搅乔芝,都是在路旁的早点摊子上吃的。 在家吃早膳,既丰盛味道又好,还有夫人相伴、秀色可餐,裴承赫不由感叹,人还是得有夫人才好。 待裴承赫用完早膳,乔芝一路送他到扶风榭旁的角门,看他翻身上马,直勾勾瞧着她不愿走。 乔芝走到他身前,裴承赫立即俯下身来听。 “世子,我今日跟母亲说明,允我查查施粥的账册,瞧瞧有没有问题。你放心,我会隐蔽行事的。” 裴承赫颔首道:“好,也不用太过担忧,此事仅是我的猜测,未必是真。” 乔芝点了点头,退步站远了与他挥手告别。 裴承赫应当是到了军营才会换上甲胄,乔芝看他身着常服已是英姿勃发,不禁好奇这样如天神仙兵一般夺目的裴承赫换上甲胄是何等的威风凛凛。 站在角门处出了一会儿神后,乔芝才回府行至金玉苑。 裴承赫因为要去军营,比平日早起半个时辰,因此乔芝到金玉苑时不但不晚,反倒比平时还早一些。 厅堂还未开门,已经到了的众人在院中石桌石凳旁站的站坐的坐,年轻女眷们聚在一处说说笑笑,见乔芝来了,忙招手唤她。 众人互相见过礼后,裴锦玥指着三姑娘问乔芝道:“大嫂嫂,你说说,四姑娘都要出嫁了,咱们三姐姐是不是也快了?” 侯府大房庶三姑娘与二房的四姑娘同岁,今年都正值十五。四姑娘先嫁是因为从前二夫人与好友定下了姻亲,时候到了,便只能在三姑娘前出嫁。 三姑娘裴锦诗垂着头喃喃道:“我还不想嫁。” 姑娘们只不过是打趣姐妹,并非真是想让她赶快嫁人。 而三姑娘不想出嫁也是人之常情。 她身为庶女,出嫁前在裴家是娇客,享的是侯府姑娘的待遇,玩伴是同院的姐姐妹妹。 配了身份嫁人后变数太大,先不提夫君婆母是否好相处,吃穿用度大有可能是要缩减的。 两厢对比,三姑娘自然更愿意多在侯府留几年了。 知道出嫁对这些未出阁的庶女来说并非期待之事,乔芝随即帮三姑娘说话道:“锦玥,你看你三姐姐明显舍不得离了你们,所以不想出嫁,你们几人却笑话她。多令人难过。” 提到自幼长大的姐妹之情,其余三位姑娘顿时收了笑容,围在裴锦诗跟前说不让她出嫁了。 宅院里虽然等级森严,侯夫人也是轻易不同人亲近的性子,但长在大房的几位姑娘心思都纯真。即使是傲气的裴锦玥,就算有时欺负人,但对庶姐庶妹的感情也是不作伪的。 并且就算三姨娘与侯夫人暗中不合,也没把八姑娘裴锦秀教歪。 乔芝望着简单美好的姑娘们,心想她们叫她一声嫂嫂,她定会尽自己所能,在侯夫人面前帮每一个姑娘都寻一门安心的好亲事。 请安散后,侯夫人今日有事,并没留乔芝,但乔芝有事相求,自然是主动留下与侯夫人商议。 涉及的事必须隐秘,乔芝对侯夫人说时,略低头做出一副含羞的模样,轻声道:“儿媳有私密话与母亲说,还请母亲屏退一下嬷嬷们。” 侯夫人还以为乔芝有与裴承赫的床笫之事要与她说,高兴又好奇地按照她说的,叫下人们都退下去了。 等人走后,却见乔芝收起了那副娇娇模样,说话时正色又认真。 “母亲,其实儿媳是另有旁的事。世子告诉儿媳,怀疑三婶娘在五年前灾荒时,主持侯府行善施粥中污了银钱,所以儿媳想看看账册,查一查此事。若此事是真,咱们手里便能多一个扳倒三婶娘关键的把柄。” “施粥事关重大,哪怕三婶娘昧了厨房的银子、昧了药房的银子,都不足以一举拿下她的管家权。正如同昨日一样,祖母还是会让三婶娘继续管家。所以若能从施粥一事中查出三婶娘污钱,便是个甚有助益的证据。” 侯夫人边听边点头,脸色随着乔芝的语气也变得严肃。 五年前,大房与三房还是较为和睦的,也就是自从五房生了两个嫡子后,五房与三房逐渐走近,才导致三房与大房的关系暗中崩塌。 因此五年前霍氏主管操办的施粥活动并未受到大房关注及查证。 侯夫人估计裴承赫再提起,应当是觉得按照霍氏与冯氏的性子,这么大一场事不会不耍些手段。 “你们说的对,是该好好查查。”侯夫人很赞同此事,不管有没有成果,查一查总是好的。 她想了一会儿后,说道:“施粥过去太久了,当时施粥的账册已经收在藏书阁后面的账册库房,我与霍氏都有进库房的权力。取账册出来要登记,若要不惊动她,还得想个好些的由头进去,拿出来时还需遮掩。” 先前几日侯夫人带乔芝只是看了各公事房里的情况。比如药房、厨房,乔芝看的药房取用记录与账册是收在药房内的。 如今要看的是记事账册,比如宴席账册、公中总账册,都是放在账册库房的。取账册出来还要登记,就没那么轻易不留痕了。 若查证出霍氏在施粥时是污过钱的,自然是不能让她有所警惕,避免她抹灭证据。尤其乔芝昨日还在雷老夫人面前与霍氏对阵过,这个节骨眼上,她们一举一动恐怕霍氏都不会放过。 乔芝沉思片刻,问道:“母亲,账册库房上一回晒册子是什么时候?” “有些久了,上一回应当还是两年前。”侯夫人回道。 乔芝点点头,认真说道:“母亲,有道是‘大隐隐于市’,不如直说是带我看总账,顺便晒一晒账册,直接将库房里所有的账册都搬出来。这样一来可以最好的模糊视线,三婶娘应当猜不出来咱们的真实目的。” “并且施粥的账册都是五年前的了,没有前因后果也很难联想到这回事。咱们还可以多晒个几日,开始一两天不要有动作,待三婶娘警惕过后,再取走施粥的册子。” 侯夫人深深觉得乔芝这是个好法子。 账册库房里的账册不知凡几,全部搬出来晒,册子得有几百上千册了。霍氏总不能一直派人盯着。 且这么多账册里,定不是只有施粥的册子中有问题。 敌在明、我在暗,浑水摸鱼很可行。 “那就这么办,娘这边的事情先搁置着,先带你将此事处置好。”侯夫人拍板发话,将事情敲定了下来。 随后,乔芝跟着侯夫人,如前几日那样带着管事妈妈们出了金玉苑,径直来到藏书阁后的账册库房处。 藏书阁与账册库房都是一名姓贾的男管事管着钥匙。 见着侯夫人带着少夫人前来,贾管事亲自相迎,老远就抱着手作揖,走到面前后,笑呵呵道:“大夫人万福、少夫人万福。今日可是要开账册库房?” 侯夫人云淡风轻道:“是,今日带我大儿媳看看去年侯府的总账,劳贾管事开了库房,取了去年的册子走。对了,再召多点人来架起长桌,顺带晒一晒账册。库房也有些年份没晒了,趁着近日太阳好,多晒晒,免得长蛀虫。” 贾管事半点不觉得奇怪,连声答应下来,“大夫人说得是,是该晒晒册子了。老奴先带您去取账册,取完就搬册子出来晒。全都搬出来,晒上个几日、晒透,好去去霉气。” 说完后,贾管事转身带路,手里拿着串着各种钥匙的大圆环晃晃悠悠,钥匙碰撞间叮咣作响。 乔芝与侯夫人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 不久后,药房外的花圃中。 附在霍氏身旁的丫鬟说完话后,霍氏眉头深深皱起,问道:“你确定拿走的只是去年的总账?” 那丫鬟点点头,重复道:“回夫人,是的。拿完总账后,大夫人与少夫人就走了。贾管事带人将库房的册子全都搬了出来晒。” 霍氏心头思绪翻滚。 看总账很正常,晒册子也正常。但她总觉得姚文湘和乔芝不能那么简单。 库房里掩藏着她的一些秘密,若是被发现了,对她很不利。于是霍氏吩咐道:“先盯着,看看有没有不对劲。” 丫鬟点头称是。 然后,霍氏丫鬟假装路过来路过去,远远盯着晒册子的第一天,除了贾管事带人翻晒册子,没有任何异常。 第二日亦是如此。 霍氏机警,又让丫鬟再盯盯看。 直到第三日仍是普普通通的晒册子,乔芝她们取的总账也看完送回来跟着一起晒着了,依然没有任何波澜。 已经打消顾虑的霍氏安慰自己只是惊弓之鸟,便让快要跑断腿的丫鬟回来了。 第三日晚,一名“临时”帮收册子搬回库房的丫鬟于上千本册子中藏起了一本薄薄的旧册子。忙活完后,走到隐蔽之地暗中交给了侯夫人的人。 侯夫人拿到手,校对无误后,又紧急派人将册子送到了乔芝手上。 乔芝接到册子后并没有立即开始看,而是关起门来,与裴承赫一同先将册子中的全部内容誊抄了下来。 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容易被发现的动作越快越好。所以从一开始,乔芝就想好了要将册子抄下来,只有慢慢看才能更准确地发现破绽。 抄完内容后,这本册子的原本,在第二天又通过相同的方式混入了继续晒册子的行列中。 整个过程神不知鬼不觉。 而此时的乔芝,正悠闲认真地靠在榻上看五年前霍氏主持施粥时记录下的账列明细。 账册中记载,五年前的施粥共持续了十日,支起了两丈宽的慈善棚、五口锅,共熬粥四百八十锅。投入施粥的侯府下人共九人,每人每日多发二十文的劳务钱。 这些地方都是没有问题也做不了假的。 乔芝继续往下看,终于发现了问题。 霍氏为灾民准备的赈灾粥为粳米加大麦,每口锅中粳米五斗、大麦一斗,余量皆为水。 根据乔芝所知,这里便有两个疑点。 一是粳米是比较贵的米种,赈灾需要的米量大,几乎不可能选用价格高昂的粳米。二是粳米细长,并不适宜用来煮粥。 那么霍氏极有可能选用的并不是粳米,而是糯米、籼米甚至此二类的陈米。陈米价低,以记载粳米的价格去买,大约能省下一大半钱。 如今的一斗粳米价格大约为二百二十文,一斗陈年籼米价格大约只有□□十文甚至更低。 而荒年的米价比现在可能要高得许多,尤其是粳米这样的好米,田地减产时米价更是会水涨船高。 乔芝已经能够确定,在米的选用上,霍氏一定是动了手脚的。 然后,乔芝又将目光放到了“每锅共下粳米五斗、大麦一斗”的字样上。 乔芝模糊能估量一斗米有多少,也能估量一口大锅能装下多少斗米。若是熬成粥,一锅中盛五斗米来煮粥只怕是有些多的。 赈灾施粥本来就是以能广为救济灾民为主,也会考虑灾民长久未进食、不好消化,所以煮粥以稀稠好消化为主。 再加上换成容易膨大、适宜煮粥的糯米、籼米,一锅中恐怕放两三斗米都是够的。更别说一锅粥里还有一斗大麦,若是将大麦换成野麦,也是既容易煮发膨大、价钱也便宜。 不过猜测最终都只是猜测,是真是假还需试验一番才能知道。 乔芝遂收起账册,唤人传来厨房周妈妈问话。 周妈妈到后,乔芝换上看不出心思的笑容,只与她问道:“周妈妈,如今天热了,我感觉食不下咽的,有些想喝粥了。不若今儿中午煮一锅粥来。” 煮粥自然不是难事,周妈妈应道:“那老奴就给少夫人煮一锅白扁豆粳米粥来。扁豆健站脾胃,还能清暑止泻,最是合适了。” 乔芝奇道:“竟是用粳米?可我听闻粳米适宜煮饭,籼米适宜煮粥,怎的周妈妈说煮粥用粳米来?” “喔!少夫人您说得没错的。”周妈妈一弯腰身,恭敬道,“对于寻常百姓来说,粳米不绵软、粘性低、不出汤,同样的粥分量,粳米的用量要比籼米多出一些才够。因此煮粥更多用的是籼米。但粳米味香、更会回甘,所以给贵人们煮粥仍旧用的是粳米。” “原来如此。” 乔芝点点头恍然大悟。又大方吩咐道,“既然煮了粥,这个粥又这么好,干脆就多煮些,给咱们院里上下一人喝一碗。” 周妈妈含笑应下。 乔芝又好奇问道:“周妈妈,我忽然有些好奇,你说要是咱们小厨房那口大锅煮满满一锅粥,粳米与籼米的用量各是几何?” “回少夫人,大致是粳米用四斗、籼米用三斗。”周妈妈一五一十回道。 乔芝眸色渐深,心道霍氏果然从中搞了鬼。 第57章 死亡圈套 聪明夫妻 既然乔芝都发了话中午全院喝粥, 周妈妈自然遵循办事。从正院回小厨房后就开始张罗泡豆子泡米。 到了中午,厨房给乔芝奉上了一桶白扁豆粥,另加适宜吃粥的小炒、凉拌与酱菜。 摆完膳后, 春雨妥帖地从桶里盛出一碗粥摆在乔芝面前。 乔芝先是拿着勺子搅了搅粥,见一大口锅加四斗粳米熬出来的粥软烂浓稠, 估计哪怕霍氏用再大一些的锅,加了五斗米一斗麦进去,熬出来的粥恐怕也不是赈灾的粥。 背后到底真相如何,只需找五年前施粥时协从过的人来问一问便知。 这件事乔芝没办法,只能寻求侯夫人的帮助。不过在去金玉苑前,乔芝又仔细看了一遍账册。将册中记载的五年前的米价记在了心中。 因为大房的动作陡然变多,乔芝再一人去找侯夫人容易引起霍氏的警惕。为了掩藏动静, 乔芝特意等裴承赫从军营回来, 两人一同去金玉苑。 回到家中的裴承赫听乔芝说有所发现, 当即蹲下身抱着她的腿将人举起来转了一圈。 这样可比打平了抱更吓人, 乔芝不得已抱着裴承赫的脑袋免得他抱不稳把自己摔下来。 放下人后,裴承赫扬了眉夸道:“厉害还是我芝芝厉害。” “世子莫要再夸了, 还不是你先发觉的?”乔芝理了理被他弄乱的衣裙,走出屋内唤人摆膳。 用完膳后又坐了许久, 待天色渐暗时两人才往金玉苑去。 着人通报后进到里屋,见裴锦玥正陪着侯夫人说话,乔芝与裴承赫走到跟前见礼。 裴锦玥站起身来见过哥嫂,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 就听侯夫人说。 “锦玥, 你去找姐姐妹妹们去。母亲跟你兄嫂有话说。” 裴锦玥纳罕:“这是我嫡亲兄嫂,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裴承赫都多久没逗妹妹了,笑道:“你不能听的多了。难道我们给你选夫婿你也要听?” “什么呀!”裴锦玥顿时羞愤不已, 捂着耳朵摆头道,“娘亲,你看哥哥他又欺负我!” 虽然三人并不是谈论裴锦玥的婚事,但是用这个理由赶女儿走是挺合适的。侯夫人笑了笑道:“你哥哥说的没错,总之不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该听的。” 母亲和兄长都这样,裴锦玥又看了看乔芝,见她信赖的嫂嫂也但笑不语,顿时羞得一甩袖子就跑出房门。 裴锦玥走后,侯夫人又屏退了一干人等,只与世子夫妇二人说话。 随后,乔芝细细将她的发现讲给侯夫人与裴承赫,包括霍氏在账册上记载的米价。 听完乔芝所说,侯夫人深深点着头道:“果然如此。” 乔芝继续解释,“现在这一切还都只是我的猜测,只有知道当时施粥所用锅的大小、以及粥的浓稠,就能确定下来三婶娘的账面是否真的有问题了。” 这些事侯夫人都是知道的,她接话道:“锅就是寻常的大铁锅,下人厨房里用来炖煮的,装得最多的大锅。施的粥也是稀一些的粥。” 之前乔芝想的是小厨房灶上的锅,侯夫人说是炖煮的大锅。看来只是锅比乔芝预计的要大些。 除此之外都是没想错的。善粥确实是稀粥。 裴承赫总结道:“所以霍氏极有可能是记着价格高昂的粳米,以陈年低价的米充数,再降低每锅中投入的米,然后将其中省下来的银子吞入了自己的荷包。我觉得芝芝这个推算很靠谱。” “世子,母亲,我今日令扶风榭小厨房的管事煮了一锅粥。”乔芝望着他们,慢慢说道,“据小厨房管事周妈妈所说,煮一锅粥,粳米下四斗、籼米下三斗。晚膳时给我呈上来的粳米粥很是浓稠。所以如果要确定账册是否有假,最好是用当时施粥的锅煮一次五斗粳米加一斗大麦的粥出来,但凡粥的浓稠对不上,咱们就可以确定了。” 裴承赫点头赞同,“我赞成,就先按照账册记录的来试试,确定账册本身不对,后面的事才更有根据确定。” “但是这件事不能在侯府中试验。目的太过明显。”侯夫人接话。 乔芝正犯难,就听裴承赫说:“这还不简单,我日日都出门,交给我吧。施粥时我也看了,我记得锅有多大。” 有裴承赫出手,侯夫人和乔芝总算放下心来。 承诺办事的裴承赫第二日从军营走后没有立即回府,而是花了银子买通一家小酒楼试验了一回煮粥。直到天黑后才回府。 乔芝一边缝着袜子一边等裴承赫回来,袜子缝了四对,才等到裴承赫踏着月色回来。 他一进房,看见乔芝又在做针线活,立即道:“芝芝,你又晚上做针线,容易坏眼睛。” 乔芝把袜子递给他,解释道:“做这个不费事,世子你现在每日操练,费袜子,我就给你多做几双备着。”然后看向春雨道,“你们先下去歇歇。” 这便是主子要独处的意思了。春雨心里明镜似的,便带着屋里两个丫鬟出了房,还带上了门。 房里只剩两人后,乔芝看向裴承赫,“世子,怎么样?” 她说的同时,裴承赫就解下了腰间佩的一个囊袋,拧开盖子递到她手上。 乔芝接过闻了闻,原本装酒水的囊袋,发出了一股米粥的清香。 裴承赫从一旁放壶碗的托盘里取了一个倒扣的茶碗摆在乔芝面前,然后乔芝就顺手倾泻囊袋,将粥倒在了茶碗中。 粥里有煮开的白米与大麦,白黄相间、浓稠绵软。 “按照施粥册子中记载的比例所熬出来的粥,绝不是五年前施粥时的稀粥。”裴承赫肯定道。 乔芝的目光从望着粥转向与裴承赫对视,二人眼中是十足默契的光彩。 现在最确凿的证据已经到手,接下来只要找到合适的时机揭发,再查证霍氏当年煮粥到底用的什么米,就能将她此罪定下。 其实霍氏记载的这本账册的问题还是较为明显的,从前没暴露出来,都是因为侯夫人的信任。 乔芝陷入沉思,设想要在什么境况下揭发出来更好。她试探性地与裴承赫说道:“世子,我觉得假如今年出现同样灾民北下的情况,三婶娘定然还会再次提议主持施粥。” 裴承赫十分赞同,“那是自然。五年前好像也是她提议的,说是为侯府行善积德。她既已在这回事上吃到了甜头,怎么会错过第二次昧银子的机会?今年天干甚重,估计到了九、十月,真会如五年前一样,灾民北下围城。” “如果今年三婶娘还要施粥,我就有法子彻底扳倒三婶娘了。”乔芝眼中熠熠生辉,已然是成竹在胸的模样。 “怎么做?”裴承赫笑着问她,一点都不怀疑乔芝所说是夸大。 乔芝先试探说道:“世子,施粥并非是好事?” 裴承赫很快就明白过来。而后后背靠在榻边,悠悠闲闲地扇着折扇,已然像是得胜在即一般笑得兴味。 乔芝当晚的想法仅不过是一个雏形,随后的日子里,她设定了多种推翻霍氏的法子,又将每一种可能都了解得全面保证万无一失。 时间在乔芝这番谋划中悄然推进。 当年,一月比一月天热,天干无雨导致田地再度减产。连东京城里的百姓都因为米价一涨再涨而恐慌。 一旦天有干旱之灾,乡绅、富豪会大量收粮囤粮。富人越富、百姓越穷,吃不上粮的百姓开始以一切能果腹的食物代替。 朝廷几度赈灾、减赋,却还是因积累了两三年的减产而爆发了小规模的灾荒。受旱灾影响较严重的北、西部的百姓开始往朝廷所在的东京城围聚。 “如今已九月中了,怎的秋老虎还未走。一层汗没干,又出一层。恁的烦人。” 霍氏站在冰盆前,丫鬟给她呼哧呼哧地扇着扇子,怯怯地说道:“夫人,咱们的冰例也快没了。” 霍氏叹口气,深深皱着眉头。 这时霍氏身边的大丫鬟从外走近,带了一个消息,直接走到她身旁。明明丫鬟说的是坏事,面上却丝毫看不见悲色,“夫人,外城已出现逃荒的流民。” 霍氏虽面上无甚表情,眼中的华彩却暴露了她的心思,“知道了,继续关注着。” 当朝官员五日一休沐,九月十二日,正是九月的第二次休沐,也恰好赶上给老夫人请安的日子。 上朝的老爷们和有差事的公子们全都休沐在家,五房齐全,俱都汇集在寿安堂给老夫人请安问好。 然而因为旱灾的事,又天热难挡,众人皆是愁眉不展,满堂几十人也没个欢笑声。 还是五老爷叹口气,先开口说道:“又是一年天干少雨,这天温也不见降。母亲,寿安堂的冰可还够用?儿孙们热着了不打紧,可不能把您热着。” 他这话问的,可是一箭双雕呢。既彰显了他关怀雷老夫人的孝顺,又将注意力放到了大房上。但凡侯夫人没给寿安堂补足用冰,可就当场要沾一身责怪。 不过侯夫人肯定是不会犯这种错的。 雷老夫人点头道:“够用,也就是每日放不下心来。愁这天灾何时才能过去。” 三老爷接话道:“上次旱灾才过去几年?这就又来了。儿子听闻城外已经有不少逃荒的荒民了。也不知陛下和皇后娘娘是何等的忧心。” 他既提到了灾荒,又点了出自裴家的皇后为此事忧心,顿时引起了一阵无声的低叹。 尤其是侯爷夫妇,攒着拳头一脸沉郁之色,想也是在为大女儿担忧。 雷老夫人愁得额头上都现出了一条浅浅皱纹,缓缓叹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三夫人霍氏接着三老爷的话慢慢说道:“咱们侯府作为皇后娘娘母家,该是做些事为皇后分忧,也是报效朝廷。” 若放在从前,五房这时肯定要站出来附和她。不过三房与五房因为端午节的时决裂后,就不再沆瀣一气了。 听到霍氏引导意味十足的话语,乔芝与裴承赫对视一眼。事情果然如同她们二人预料一般。 “做什么事?”雷老夫人见是霍氏说此话,想起五年前的施粥,问道,“三儿媳是又想搭慈善棚施粥?” 知道此事的侯爷夫妇也是心中有数的,静静等着看霍氏装模作样。 霍氏一副心怀天下的模样,凝重着脸色说道:“咱们侯府家大业大,施粥救灾不仅能为朝廷分忧解难,还能行善积福。五年前施粥得了陛下嘉赏首肯,想必是错不了的。” 当朝盛信佛法,上了年纪的人对积攒福报之事尤为看重。听霍氏这么说,雷老夫人听进了心中,点了点头后转头看向侯夫人,想听听她的意思。 一家之主的侯爷听到为国为民的善行施粥,不但不见赞同之色,反而越发深沉。他刚要说话,就听见自己的儿媳同样发出了否定的言论。 “三婶娘,侄媳认为此举不妥。”乔芝神色认真,迎着霍氏诧异的目光与她对视。 雷老夫人也很是意外。居然会有人反对为荒民施粥这样的大善事。 不过因为乔芝从前展露了才智,雷老夫人并没有轻易否决她的表达观点的机会。反而面露好奇道:“孙媳是何意?” 霍氏本就视乔芝为眼中钉,乍一听乔芝连这件事都要否定,火气顿时就上来了。面上露出一副难以想象的神情道:“侄媳,你怎的连这样重要的事也要与婶娘对争?你可清楚施粥的重大意义?” 是啊,在场除了大房的侯爷夫妇及世子裴承赫,多数人都面露疑惑。这可是行善积德、报效朝廷的施粥啊。 “三婶娘难道不应该好好听一听我夫人的意见再说话。你觉得我夫人连你都不如,能不知道施粥是好事?” 裴承赫冷然的声音回荡在厅堂中,知道他脾气的众人即使觉得乔芝奇怪,也没人敢表露出来了。 乔芝接着裴承赫的话说道:“施粥是好事,但我认为,仅是朝廷的好事,并非侯府的好事。”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甚至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侯府五年前施粥还得了皇帝大肆嘉赏,现在乔芝却说不是好事? 然而有这样想法的其实并非是大部分人,像雷老夫人、二房老爷、四夫人她们,都没有多余的惊讶。 更别说大房几位主子,尤其是侯爷还默默点了点头。 乔芝站起身来,严肃又郑重地说:“说这样的话是有些大不敬。但在自家府中,咱们还是以侯府的兴衰为重。” “国遇灾荒,朝廷要出力解决,受皇恩、食民奉的勋贵之家也要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但施粥一事,我觉得欠缺考量。三婶娘,你想一想,荒民吃了侯府的粥,心里念的是谁?” “是侯府。”裴锦玥小声答。 雷老夫人静静看着乔芝,认真听着她说话。其实在她心里,也是曾有这样的担忧的。 乔芝温和看了一眼裴锦玥,颔首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们念着侯府的好,对侯府有益。但这样的好名声,对侯府却不是好事。” 因为涉及皇权,有些事并不能明说。但是人人已经都能听懂了。 百姓应该念的是朝廷、是皇帝。一个侯府、臣子,要名声是何居心?况且侯府的背后还是皇后娘娘,侯府主持施粥,难不保不被解读成是皇后要与皇帝争名声。 而皇帝嘉赏侯府的背后,可能仅是做面子功夫,也有可能是为了维护皇后的脸面。并不代表皇帝就觉得侯府施粥是对的。 霍氏从前因为想着从中牟利而一头热,只觉得施粥是个无可挑剔的好事。这会儿渐渐回过味儿来,后背汗涔涔的。 但因着对乔芝的介怀,不想就此罢休,于是只能嘴硬道:“侄媳,咱们侯府并非是你说的这样心思复杂。施粥原本只是一件单纯向善的事,不至于解读得如此严重。” 三老爷也帮忙道:“就是,未免耸人听闻了些。” 五房自从跟三房的远离,近几月的开销因为没有霍氏的支持已经越发缩减。五夫人冯氏想起霍氏敛财的能力,心知霍氏若是主持施粥,不可能不从中牟利。心中不禁又有些蠢蠢欲动。 想着白花花的银两,冯氏插了一句话道:“既是行善积德的事,就别歪解得那么多。我记得当年三嫂还给母亲在施粥铺立了功德鼎烧香以告神明,这多好的事,侄媳说得怪吓人。” 雷老夫人听五夫人这么说,原本打算取消施粥的心又有些动摇。有功德在身可是能延年益寿永葆青春的。并且她那阵子心里舒坦,睡的都好得多。 霍氏见冯氏重新站在了她一个阵营,不禁转眼看了冯氏一眼。见冯氏虽为她说了话,看她的眼中盛的却是不带善意的威胁,顿时就明白了冯氏的意图。 不过霍氏本来就没指望与冯氏有什么感情牵扯。纯粹只为利益反而令她更心安些。 “你们说的也不无道理。”雷老夫人长呼一口气,不禁有些为难。 到此处,乔芝前段时日谋划的应对法子就派上了用场。 裴承赫从始至终专注地望着乔芝,此时见她不慌不忙,淡定地回应道:“既然是为侯府行善积德,为祖母积福请祉,咱们府上确实应当有所作为才好。” 霍氏不易察觉地笑了笑,“侄媳还是能分清轻重缓急的。” “三婶娘,侄媳可从来没说过不施粥就不作为的。”乔芝望向霍氏,将霍氏的细微表情一丝一毫都收进眼底,“侯府既要做,就要兼顾行善积德,又不留短处。” “孙媳有什么好法子?”雷老夫人好奇问道。 霍氏本以为乔芝饱含恶意的找茬被几人挡了回去就认了输,同意施粥了。却没想到她与之前管理药房一般,又当场来一出这样“即兴提出比她更好的法子”的挑衅。一时气得牙齿都在打颤。 其余不说话围看的众人不约而同感觉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上一回乔芝胜了,这一回她还会再胜出三夫人一筹吗? 在冯氏所说中,霍氏主持施粥时还给雷老夫人置了功德鼎,那么乔芝就从她设想的几种法子中选了与这个能达成一致作用的。 “据我所知,五年前有荒民逃难时,皇家大相国寺也主持了施粥善事。不知我有没有记错。母亲,您能告诉儿媳吗?” 侯夫人原本还有些揪心,一见乔芝这幅镇定的模样,被她影响得也渐渐安心下来。点头回道:“儿媳说的没错。大相国寺是皇家寺庙,自然是要布善施粥的。” 侯爷从乔芝说话开始,一直望着自己儿媳,不断满意地点头。心里暗道自己真是给儿子定了个好媳妇。 得到侯夫人肯定的回应后,乔芝继续一字一句慢慢道:“祖母,不若侯府直接向大相国寺捐赠善银?孙媳不知施一回粥要花费多少银钱,但是知道为大相国寺捐善银一百两,寺里就会为施主立起一尊长明灯,并记载在册。” “长明灯由高僧点亮,供与佛寺中,想必定是十分灵验的。咱们侯府就以祖母的名义捐赠,为祖母立灯,岂不是好?” 厅堂中忽然想起响亮的啪啪鼓掌声,众人循声望去,见裴承赫一边鼓掌一边站起身来说话。 “夫人的法子真是绝妙至极。侯府捐善银,皇家寺庙用以行善。这样一来,侯府为朝廷赈灾有所作为、朝廷得了百姓爱戴的好名声,还能为祖母亮起长明灯。可谓是一举三得,不露破绽,妙极!” 侯爷摸着自己面上薄须,终于发话了:“想不到儿媳年纪轻轻,竟与为父有相同的想法,还能考虑到以老夫人的名义捐赠能再得长明灯祈福保佑,这一点却是为父没想到的。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矣!” 听完乔芝所言的雷老夫人已经消除了为难,面露赞同之色地点着头。 霍氏与冯氏眼见要失去能捞油水的大好机会,恨恨地对视一眼,巴不得当场将乔芝撕了。 忍不下这口气的霍氏不禁想再挣扎一番,她尽量放缓心态,语气减慢说道:“行善之事犹如苦修,佛僧一步一叩方能得道。怎么能以捐银这样简单的事就代替了辛苦施粥呢?” 到这一步,霍氏就掉进了乔芝与裴承赫给她设下的圈套。 不过因为裴承赫早就说服了乔芝,好事让她做,坏事让他干。所以这次站出来的是裴承赫。 他扬声疑道:“前面都解释了那么多,怎么三婶娘还是如此执着于施粥此事?侄子感觉您有些可疑啊!” 第58章 三房倒台 别有用心 裴承赫直白的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有人惊有人疑,而霍氏被问得脸色都白了。 雷老夫人坐在上首,将众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也瞧出了霍氏慌神的模样。她心中不禁起了些疑, 但未经证实前,以她尊崇的身份还不能轻易发话。 这时, 一向不爱说话的二夫人垂着眼像自言自语一般但又能教人听清地说道:“与侯府前程比起来,做善事是繁还是简根本微不足道,这道理不会有人不懂吧?” 二夫人暗指霍氏是在装傻。 霍氏见平时一棍子闷不出屁来的二夫人都站在大房一边说话,不可置信地感觉自己好似孤立无援了。 乔芝对此也很意外。 难怪说破船也有三斤钉,这个平日多见计较的二婶娘竟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义气人。 裴承赫接过二夫人的话说道:“三婶娘如此聪明灵醒的人,怎会不懂?恐怕是施粥有利可图,才会如此执着。五年前三婶娘主持施粥, 别是从中谋了利吧?” “世子无凭无据, 可莫要乱扣罪名。”霍氏以最快速度整理好心情, 回应道, “婶娘也是一片忠心为侯府,一片孝心为母亲, 才会提出来罢了。” 一听事态发展不对,五房老爷和夫人对视一眼, 静观其变不再说话。 侯夫人作为管家之人,状似责备地看向裴承赫说道:“赫儿,没有根据的事,不可妄言。”又看向有些紧绷的霍氏, 温和又公允地对她说道, “三弟妹无需在意。不过如若大家有此疑问,待查证三夫人清白后,可就再不许非议了。” “为何要查?”霍氏皱眉气愤道, “大嫂,你们仅是因为随意怀疑就闹起这么大一场事,对我未免也太过不公。届时发现你们冤枉好人,要如何补偿我的损失?” 三老爷也恨恨地说道:“都是一家人,整日怀疑这个怀疑那个。若是有人居心不良、蓄意栽赃就顺着要查来查去岂不是儿戏!这个家还能不能和睦了?” 雷老夫人安抚道:“振威、春兰,你们先别急。大儿媳说的没错。清者自清,查明白了就没人说闲话了。世子有疑问,查出来给世子看看就是。” 老夫人状似是在帮三房说话,可是真正的指向还是要查一查旧事。 她就算是偏袒三房五房,但真正心系的还是侯府。施粥这样牵一发动全身的意义重大的事,若三夫人还要在里面揩油,雷老夫人可就容不下了。 既然老夫人都发了话,侯夫人自当遵从,她站起身来道:“是。母亲,儿媳定秉公行事,还三弟妹一个清白。”又看向裴承赫说,“赫儿,届时你可要好好跟你三婶娘赔罪。” “那是自然。”裴承赫回道,“若查出来三婶娘清清白白,儿子定好生给三叔父与三婶娘斟茶认错。” 在大房侯夫人与裴承赫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雷老夫人又亲自发话的情况下,查证霍氏主持施粥是否贪污银钱的事就这么定下了。 心知此时越是反抗就越露破绽的霍氏不敢再说话,只做出一副被胡乱冤枉的气愤模样,坐在圈椅上抿着嘴看向一边。 因为事关侯府三房的声誉,侯夫人亲自前去取了五年前施粥的账册来,首先先将账册递给雷老夫人过目。 雷老夫人随意翻看了两眼,原本只是无甚表情的脸上凝重了一分。 三老爷见状,微不可查地叹了声气,已经在想东窗事发后要如何补救了。 雷老夫人虽唤作老夫人,但她还未老到糊涂了。管了十几年家,一本账册有没有问题还是能看出来的。 她只看到其中有不对后,就没再看了。将账册递回给侯夫人,“查仔细了。”又看向霍氏问道,“三儿媳,你给灾民施粥用粳米?” 霍氏身子一颤,知道事情藏不住了。按着五年前自己就计划好的说辞,干脆跪在地上道:“母亲,是儿媳的错,儿媳那时不懂事,见府里平日吃的都是粳米,就不知米贵。为了将事情办得好看些,就买的好些的米,浪费了府里的银子。但儿媳都是一片好心啊!” 侯夫人站在雷老夫人身旁,翻开册子看了一圈,挑了关键内容念道:“共施粥四百六十锅,每锅下五斗粳米、一斗大麦。共进粳米二百三十石,一斗粳米三百文,共六百九十两白银。大麦三石又八斗,一斗大麦一百五十文,共六十九两银。” 不知情的众人听到霍氏光施粥用粳米就花费了六百两银,纷纷惊诧不已,就连淡薄的四夫人都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霍氏推脱自己是因为不懂,见侯府平日吃的都是粳米,才在施粥时误用了粳米。这个说法有些离谱,但也并非不可能。 所以光看米不对,雷老夫人只是怀疑,并未直接判了霍氏有错。听霍氏这么解释,仍是一语不发。 这时乔芝发话了,“一锅粥下五斗米一斗麦,是多大的锅?一斗米可是不少的,若一人吃一斗米,能吃近半月。” 裴承赫紧接着怀疑道:“施粥用粳米?册子上这么写,但灾民吃到嘴,可就不一定了。” 乔芝和裴承赫的话不禁引起了霍氏怀疑。怎么今日就这么巧,一步一步像是设定好一样,将事情引到这个地步。并且句句都戳在她的心窝子上。 若说不是提前做好了准备,霍氏都不能相信。她接受不了大房的人机警到了这个程度,这太可怕了。 侯夫人回答乔芝的疑问:“当时施粥用的是厨房最大的锅,不若当场验证一次,是最为稳妥的。” “可。”雷老夫人点头同意,“派人立即准备下去,我要亲自看着。” 其实这册子中煮粥的细则,是霍氏随意问了人就写上去的,她并不清楚是否有问题。若她知道实情,与其让人证据确凿当场揭发,还不如先承认只是有小问题,才好掩藏下她动的更大手脚。 可惜她也不知道按册子写的这么煮出来是个什么样子,就只能先默默接受了。 有雷老夫人发话,立即有人往大厨房递话准备。 接下来,在寿安堂的众人,跟在雷老夫人的身后移步到了大厨房。 厨房中最大的锅,还数下人做饭的大铁锅。此时这口锅已经移到了宽敞的大厨房,放在燃了柴火的灶上,加了水烧着。 灶旁摆了一大筐粳米和大麦,还有量斗。 大厨房收拾出来的空场地摆着桌椅板凳供主子们坐,为了不热着老夫人,还摆了一大盆冰在座椅后。 众人齐齐看着厨娘往大锅中倒了五斗米一斗麦,然后用大锅铲不时地搅拌。 霍氏心里七上八下,专注地望着锅里的水米交融。瞧见此时还比较稀的米与汤,心态尚且是放松的。 这都是因为她并没有亲身接触过烹饪一事造成的。 随着熬粥的时间增长,米粒逐渐膨大、米汤变白,锅中的水随着白烟蒸腾越发减少,米与水是越来越浓稠了。 直到两刻钟以后,锅中的粥煮好,成了人们日常喝的浓粥模样,但却绝不是布善棚施的稀粥。 霍氏才恍然想起,她当时写册子时,只问了煮一锅粳米粥该放多少米,却没提是稀粥还是稠粥。 因为她的不懂和大意,还有捞银子的贪婪,在账面上留了这样大的一个漏洞。 侯夫人当年虽没主持此事,但却是去施粥棚看过的,此时见着锅里的粥,犹豫道:“母亲,儿媳记得当年的善粥是较为稀的……现在想来,颜色好似也不与这锅粳米粥相同。” 霍氏眼见藏不住了,顾不得那么多,走到雷老夫人面前噗通一声跪下,双手伏地,额头挨着手背道:“母亲,都怪我鬼迷心窍贪图那点小钱,煮粥时省用了米,儿媳知道错了,请母亲责罚!” 她只说自己确实是削减了用米,就要将事情定性领罚。仿佛壁虎为了求生自断一尾。 三老爷摸着额头,已是不忍再听了。 裴承赫笑了一声道:“三婶娘冒着坑害侯府的风险就为了贪那一点小钱,说出来恐怕难以服众啊。当年施粥到底用的什么米,从中贪了多少银子,还是继续查一查才好。祖母,您说是吗?” 侯府施粥本就是敏感的事,若让旁人甚至皇帝知道侯府中人在做善事时还使手段贪银子,明明宣扬为善事花了近一千两,实则贪去不少,恐怕名声大大受污不说还要被扣一顶沽名钓誉的帽子。 因为犯事的是弟媳,侯爷不好直言训斥,只能一声接一声地叹气。 身为一家之主的侯爷明明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却还要顾及胞弟与弟媳的面子,这更令雷老夫人恨铁不成钢,肃着脸沉声道:“查!彻查!” 这下霍氏连跪都跪不稳,身子一软,歪到了地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一旦发现了苗头,再查下来就轻易了许多。 侯夫人找齐了当年同三夫人一起布善的侯府下人盘问,又追查到了霍氏购米的铺子,最终查证结果为,五年前施粥所用的根本不是粳米与大麦,而是最低价的陈年籼米与野麦,且一锅只下三斗米一斗麦。 按账册记载一锅善粥花费为一千六百五十文,实际一锅粥仅需三百四十文。算下来,霍氏共贪下五百余两白银。 等在寿安堂见证结果的众人听到这样大的数目,无人不是惊诧不已。 三老爷与三夫人一同跪在雷老夫人跟前,哆哆嗦嗦半句话都说不出。 三房的嫡女与庶子庶女跪在夫妻二人身后,闷声痛哭。 侯爷站起身来,对雷老夫人行揖礼道:‘母亲……’ “振声,你不必说。”雷老夫人已经生过了气,此时眸光淡漠,一字一句道:“霍氏监守自盗、行为恶劣,褫夺厨房、药房一应管家权,领家法准则棍十棍。三老爷裴振威知情不报视为同谋,领相同家法惩处。罚三房交出所贪银两充公,不得延误。罚霍氏禁足三月,抄心经三百遍。”公布完惩处后,雷老夫人站起身来被嬷嬷扶着走了,“乏了,都回吧。” 老夫人走了,侯夫人本着执掌家事的身份,把三房夫妇劝起来了,又三令五申在场人不得将此事外传,才让大家散了。 三老爷和三夫人低着头,互相搀扶着去领罚了。 终于解决一件心头大事,乔芝与裴承赫对视一眼,并肩走在侯爷夫妇身边。 四人虽不发一言,但对今日之事皆是心知肚明。侯夫人盼了几年,终于在今日将所有管家权都收回了大房手中。 待裴承赫再升任,这些阖府上下的管事又会顺理成章地移交到乔芝手中。 三房没了捞钱的门路,五房不大再会与三房交好,此后,大房在侯府中一家独大,处事再没了掣肘。 乔芝与裴承赫一身轻松地回到扶风榭,吃午膳时甚至叫茶房上了酒水,庆祝性地举了杯。 此事尚未尘埃落定前,两人都没什么旁的心思。 这两个多月来身心都被正事牵绊,裴承赫在军营也忙碌,今日解决了大事,又休沐,都感觉仿若卸下了大石。 裴承赫吃着菜,盘算了一件很久的事浮了出来。他眸中思绪渐沉,动筷的动作都慢了一些。 良久,裴承赫状似不经意地说:“芝芝,锦玥快要过生辰了,你帮我去旁敲侧击一下,她近日来想要什么,我好提前准备着。” 乔芝回忆了一番,问他:“是九月二十日对否?世子想要我问得隐蔽一些吗?那我下午去找锦玥她们,帮世子探听一番。” “正是。”裴承赫点着头,心虚地看了乔芝一眼,然后给她夹了菜,就没再说话了。 被裴承赫委托重任的乔芝用完膳后就派彤兰去给裴锦玥报了信,得了回应后就带着人离了扶风榭。 因着还要隐蔽些问,乔芝在金玉苑同几个妹妹处了不少时间,不但问了裴锦玥喜欢什么,也问明白了三个庶妹的喜好。 她这一去就是接近一个时辰,回到扶风榭正屋时,这里已全然不同了。 从正院处就铺着一路红绸,丫鬟们含笑站在两侧迎她进去。 乔芝看着这一副与新婚时差不多的场景,懵懂地能猜到裴承赫要做什么了。 她来到挂着红绸的正屋前,望着身穿鸦青色绣孔雀交领袍的裴承赫,见他眉宇间仿佛藏着山川河海一般浩荡广博的情愫与她对视、缓步朝她走来。 乔芝停下脚步,等他来到她身前,朝她伸出手,唤道:“夫人。” 她配合地将手放在了裴承赫手上,被他牵着走到屋里。 这里面被布置得与她当时做新妇那日一模一样,墙上贴着红双喜,桌上的衬布也换成了红色,以及一应摆设,都挂着小红绸花。 乔芝不禁歪头看向裴承赫,问他道:“世子,所以你方才是特意支我离开的?” 裴承赫但笑不语,牵着乔芝走进小室,这里面挂着乔芝的那一身绣了孔雀的衣裳。 两人走到衣裳跟前,裴承赫问道:“夫人先换上这衣裳可好?” 见着这样的场景,乔芝知道自然是裴承赫想补足成亲那日他缺失的部分。 不过他没穿喜服,反倒是穿了两人定的套衣。乔芝感觉还挺新奇的,并且也觉得有不寻常的意义。 “好,那我换衣裳,世子先出去吧。”乔芝同意道。 裴承赫没有意见,松开牵着乔芝的手,自行退出小室了。 乔芝一边打量裴承赫布置的“喜房”,一边换衣裳。发觉就连床都被换上了同那日相同的百子千孙锦被。 小室的桌上还摆着合卺酒,甚至一方托盘里还有一张折起来的盖头? 乔芝哭笑不得,不过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喜悦。 换好衣裳后,她十分配合地将销金盖头蒙在了脑袋上,然后端坐在喜床上,才出生唤道:“世子,我换好衣裳了。” 裴承赫走进卧房中,没料到乔芝不但没觉得他多事、荒唐,反而还给自己盖上红盖头,坐在喜床上等他。 他望着端坐着的佳人,衣摆处有与他身上的刺绣能拼作一副图画的孔雀。 裴承赫恍然间想起当初迎亲被拦门颂诗时,他吟诵的一首诗中的那句,“洛城花烛动,戚里画新蛾。”,心渐渐被姻缘带来的奇妙又美妙的感觉填满。 见乔芝微微垂着头,真的好似刚出阁的新妇一般。平日里落落大方的人此时就算盖着盖头也生出几分娇羞,令裴承赫心中触动不已。 这都是因为他,因为乔芝心里也同样装着他。 裴承赫心情纷杂,紧张得微微有些手抖。他走到桌边,执着玉如意来到乔芝面前。 就算两人已经成婚了半年,可此时裴承赫心中还是如同初见一般紧张又期待。他呆愣了许久,才终于深呼一口气,用玉如意去掀乔芝的盖头。 被挑起的盖头下,渐渐露出乔芝圆润白皙的下巴、红润小巧的唇、挺翘的琼鼻,以及一双盛着盈盈春水的含情目。 一眼入魂,情定终生。 即使日夜相见,裴承赫还是没能抵得过乔芝专注望着他的目光,心中仿佛一瞬就空了,又快速盈满。怦然的心动,令他的头脑都不知该如何思考。 第59章 悬崖斜枝 蓄谋已久 乔芝看着他呆愣的傻样子, 抿唇笑道:“不是该喝合卺酒了?” 这下裴承赫才如梦方醒,双手绕到乔芝脑后替她将盖头揭下来,拿在手中转身放回托盘, 然后在系着红丝线的对杯中斟好酒,小心翼翼端到床前。 坐下后, 裴承赫将酒杯送到乔芝面前,两人凑近一处,一人端着一杯。先是各自饮下半杯,然后交换酒杯,再饮尽杯中酒。 因为杯子上系着红绳,为了喝合卺酒,两人凑得极近。 专心喝酒时还不觉得, 此时喝完酒, 两人抬眼对视, 才发觉彼此眼中全然是化不开的绵绵情意。 像含着浩瀚星河、又像潭水深邃不见底。 平日闹起来万事不惧的裴承赫, 此时真像是头一回成亲,头一回见着自己的妻子一般, 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不过最终还是收下乔芝手中酒杯放到一旁,双手珍而重之地执起她的手, 沉声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乔芝缓缓扬唇漾起微笑,贴近裴承赫, 头靠在他的肩上。 两人不顾炎热的天气抱了一会儿, 不久后又双双满头汗的分开。 随后裴承赫就识趣的出门叫水洗浴去了。 乔芝方才还不羞,现在回过味来,顿时羞得脸有些发烫。难怪就算七月后她停了药, 裴承赫也还是没碰她。原来竟然是在等两人定的孔雀套衣做成,想在补足当初新婚时两人的遗憾后再行最后一步的礼。 虽然他有心是好事,但乔芝只要一想到裴承赫每每暗自盘算这回事,就羞得全身都有些发酸,脖颈也僵僵的。 很快,小室中摆起了浴桶、熏香、屏风。一切都妥当后,裴承赫将一脸喜色的丫鬟小厮们都赶得远远的。 卧房里又剩下乔芝和裴承赫两人。 裴承赫走到乔芝身旁,笑着说了句:“夫人娇弱,为夫伺候夫人吧。”然后就弯腰搂起乔芝,将人打横抱到了小室。 小室中摆的两座莲花底座香炉中燃着世子院少用的钟情香。这是一种馥郁的多层花香,使人仿佛置身于雨后花海一般。 裴承赫妥帖地将乔芝放下,然后伸着他修长的手指,勾着乔芝的衣带帮她除去了外衣。 他说要伺候她,就真的是没让她动腿,也没让她动手。 除去衣衫后,裴承赫又抱着乔芝放进水中,自己也除了衣裳跨进浴桶。 浴桶中的水不知加了什么,染了一些白变得又香又滑。 随后,他将乔芝搂在怀中,不由分说地噙着她的双唇不让她拒绝任何事,直到洗尽上下,才放开她又给自己洗了干净。 明明仅是一场沐浴,却洗得两人气喘吁吁。 乔芝从水中离开也是被裴承赫抱起来的。 他托着她腋下,将人举起来、举得高高的然后一手掐着腰身、一手搂着臀,稳步绕过屏风走向喜床。 乔芝面红耳赤地搂着裴承赫的脖子,犹如掉下悬崖又悬挂在了一棵自峭壁生长出的劲松上。风吹又雨打间,她颤颤巍巍飘摇不止,只好将唯一的救赎搂得越来越紧。 “世子,你往水里加了什么?”乔芝抖着声问道。 裴承赫声音暗哑,告诉她,“泡了就不会疼的秘药。” 两人来到喜床前,裴承赫却再没往前走一步,他抬起一条腿踩在床上,让乔芝终于可以靠坐在他腿上。 两人贴得紧密无间,浪潮般不停歇的感觉令乔芝没忍住咬在了裴承赫肩膀上。 第60章 抵死相拥 不舍别离 一场事罢, 裴承赫才将乔芝放回喜床。 乔芝环抱着自己的身躯钻进薄被中,面朝墙壁一面不再看裴承赫。 裴承赫不但没累着,反而神采奕奕。披了件外衫去中室桌上倒了一碗水端到卧房递给乔芝喝。 劳累了一场, 乔芝确实渴了,坐起身来拥着被子挡在身前, 接过碗来小口小口地喝着水。 裴承赫望着她纤巧莹润的肩,原本清澈的目光又染上几分晦暗不明。待乔芝喝完后,他接过茶碗印着她沾过的位置将碗中水一饮而尽。 看这个男人做了坏事后将坏就坏的模样,乔芝忍着笑假意瞪他。却看裴承赫喝完水又出了卧房不知干什么去了,没过多久端着铜盆净帕进来,优雅地将帕子搓洗后轻轻拧干水,递到她面前。 “应当不舒服吧?擦一擦。”他将帕子递到她面前。 乔芝极力镇定地将帕子接过来, 低下头道:“你出去。” 她原以为裴承赫会缠她, 没想到他答应得干脆, “好, 我出去,你慢慢擦。换帕子就唤我。” 等裴承赫出去了, 乔芝缩进被中给自己清理着。 卧房门口处,裴承赫忽然探了半张脸, 只露出一只眼睛看着床上盖着锦被的小鼓包,眼睛都笑弯了。 不过他也只敢悄悄看一眼,看过后就退回门外,静静等着乔芝唤他。 裴承赫一直等了有一段时间, 才听见乔芝的声音。 他走进屋子一看, 乔芝竟已自己将脏污的净帕搓洗干净了。 “怎么不叫为夫的来洗?”裴承赫不高兴,乔芝竟然不劳烦他。 那帕子上带血,乔芝怎么会好意思让他看到, 可是又说不出口,只好假装睡着了,翻了个身,将后背留给裴承赫。 只可惜这样平日或许有用,这会儿却是挡不住兴致正高的裴承赫的。 他从身后扑过来,环着乔芝把她拖进怀里,头搁在她肩上去嗅她的发丝和脖颈。 乔芝摆着头甩开痒意,无力地推着裴承赫的胳膊,口中喃喃道:“世子,你这样与夜猎它们有何区别?” 裴承赫张口轻轻叼住乔芝颈上嫩肤,然后假意厉声道:“怎么还唤我世子?不是该改口了?我忍了这么久,终于能提出来了。” 乔芝半边身子都酥麻了,抖着声问他:“那唤什么?” “我唤你夫人,你该唤我什么?”裴承赫又去摸乔芝腰间软肉,“快喊一声出来听听。” 这下乔芝抖得更厉害了,不敢再逗他,老实地轻声唤了一声,“夫君……” 盼这一声已经盼了很久的裴承赫瞬时被愿望达成的欢欣冲破了理智,双手握着乔芝的纤腰坐起身来,托着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夫人,天都还没黑,别睡。”裴承赫扬唇笑着看她,让乔芝避无可避。 他不提还好,一提才让乔芝想起来,她回来时不过是下午,两人连晚膳都没用,就被他弄来重新掀盖头、喝合卺酒,然后又这般没羞没臊。 一想到丫鬟们都心知肚明地候在外面,乔芝羞得双手撑在裴承赫肩膀上不让他靠近。 她本是多么得体的一个人,硬是让裴承赫带着荒唐胡闹,将人都要丢尽了。 自知理亏的裴承赫默不吭声地低头亲乔芝,亲他能亲到的一切,乔芝的指尖、手指、手背、小臂。 一边亲一边蹭,直到将人亲软了化成水,才终于逞了他的意图。 裴承赫擒着乔芝从天明忙到日落,天都将要黑了才唤人送水洗浴又传膳。 乔芝腰酸腿软娇弱无力,仍又是被裴承赫伺候着洗好的。还惩罚他给自己穿衣裳。 女子的衣裳本就繁复,光是抹胸里衣、齐腰片裙就让裴承赫好一番费事,待给乔芝穿戴妥当,他可算是又出了一身汗。 穿好衣裳的乔芝则先行去外间喝水、看晚膳都有些什么菜。 乔芝坐到中室的榻上,见连香一边给她打扇一边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笑,也回了连香一个圆满的甜笑。 主仆二人你好我也好地说着体己话,直到裴承赫出来后,连香立即埋着头后退了几步。 乔芝心知连香这丫头受连碧那事影响不小,在她面前伺候的时候总是十足小心。尤其是现在她与裴承赫圆了房,连香更是注重避嫌了。乔芝虽觉得没什么必要,不过还是觉得连香的懂事知理是十分难得的。 按下这头的心绪,乔芝起身与裴承赫落座用膳。 饭间,裴承赫就没停过给乔芝夹菜,还一边说着:“芝芝劳累了,多吃些。” 虽然面上是正正经经的话,乔芝听在耳朵里却觉得能尝出多种不同的味道来。她正要说让裴承赫也多吃些,外面忽然有人通报要见世子。 是侯爷身边伺候的人。 裴承赫对乔芝道:“你先吃着。”然后放下碗筷出去了。 这个时间侯爷派人来找裴承赫,还不知是有什么急事。乔芝没起身去看,但是也停了碗筷静静等着。 没过多久,裴承赫进来站在门旁,望着乔芝笑道:“芝芝,父亲有些小事找我,我去一趟金玉苑。你先吃,别等我。” 他说话间掩饰得轻松,可连进来走到她身边的时间都没有,就转身走了。乔芝知道他是为了哄自己安心才故意笑着说话,实际还不知道是什么大事。 裴承赫走了,乔芝也没心思吃了,看着一桌几乎没怎么动过的菜出神。 连香走上来劝道:“夫人,世子他应当很快就回来了,您先用一些,免得菜冷了。” 春雨也瞧出气氛不对,走到另一边温声道:“是啊夫人,若知道您不用膳,世子岂不是要担心?” 听了她俩的话,乔芝明白自己失了态,于是冲她们抬头笑了笑,端起碗来味如嚼蜡地吃了几口。 直到乔芝放下碗筷,也堪堪只是将裴承赫给她夹的菜吃了一半。 她站起身来道:“撤下去你们吃吧,都没怎么动过。” 丫鬟们知道少夫人心中有事,便一齐轻手轻脚将晚膳撤了下去。裴承赫给乔芝点的一大桌好菜,就这样几乎是什么样来就什么样被端走了。 因着乔芝心中有不妙的预感,在屋里就算有冰盆降温仍觉得憋闷,于是便出门在正房院子里踱步,看着裴承赫给她摆的花花草草出神。 天黑了,廊下陆陆续续点了灯,乔芝望向灯火照亮的最远处,盼着从中走出身穿鸦青长袍的英俊郎君。 所幸没过多久,乔芝脑中想象的场景成了真。见到裴承赫穿过夜色走来,她立即迎上去。 待她走到裴承赫身前,却被他一把拉过抱紧在怀里。 两人身量差着一些,乔芝在他怀里仰着头方能挨着肩,裴承赫则是低着头搁在她肩上。 就这么静静抱了一会儿,乔芝先出口道:“世子,我先去给你传膳可好?” 她见到裴承赫这副模样,已经能猜到他将要告诉她的事是怎样的了,她忽然不太想知道是什么事,只想先让裴承赫把饭吃了。 “好。”裴承赫低声回她,然后一步不落地跟着乔芝,看她如平常一样安排事务,笑着同他讲话。 裴承赫看得出来乔芝是在强颜欢笑,心里一阵一阵发苦。 他觉得这样拖着实则是对乔芝的折磨,于是狠下心来牵过她的手,笑道:“芝芝,我要随父亲一同出征了。你等我立下军功,加官升阶,靠我自己给你挣诰命。” 乔芝愣愣地望着裴承赫,她方才假设了好几种可能,可偏偏是最令人难以接受的那一个。 保家卫国是好事,可战场上刀剑无眼,裴承赫还年轻,他不能出一点事。 不过乔芝只在心里担心他的安危,面上还是强撑着镇定说道:“望世子同父亲征战平安,凯旋归来。” 她知道若她表现出一点慌神、担忧、不舍,都会影响到裴承赫。 他出身于武官世家,习得一身本事只为忠君爱国、报效朝廷。若因为她而产生动摇,那她便要成了罪人。 两人四目相对,眼中皆是克制的不舍。 这时乔芝给裴承赫点的晚膳也呈了上来摆好了,她主动牵着他在饭桌前坐下,伸着芊芊素手给他盛汤夹菜。 裴承赫也没再像往日那样多话,安安静静吃着乔芝给他夹的菜,享受着为数不多的相处时光。 用罢膳后,裴承赫立即传漱口净脸,乔芝懂他的意思,配合地同他一道洗漱了干净。 两人回到卧房,看着里面同新房相似的布置,恍然间有种刚新婚就要别离之感。 几个时辰以前还盈满胸膛的喜悦此时成了别离前的愁肠百转。 裴承赫在床前搂着乔芝的腰,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看到她噙着泪花仍还带着笑的面庞,心里一阵酸楚。 他温柔地吻去她的眼泪,又不由分说地亲吻她。 这一次,两人用尽了力气拥抱、亲昵。 远处窗台烛台中的大红喜烛静静地燃烧着,映照着一对有情人的抵死缠绵,从夜幕到拂晓、从喜床到木案,明明时间越久应当越是疲惫,可他们却是越发专心忘情。 到最后,乔芝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裴承赫都不知道是因为别离前的不舍还是因为他给她的情潮太过猛烈。 第61章 世子远征 准备吃穿 一宿辛劳过后, 两人天亮才倒回床上,裴承赫哄乔芝睡着后,派了人去替乔芝跟侯夫人告了假, 穿了衣裳就去了军营。 乔芝累极,沉沉睡了一场好觉, 再睁眼时已近午时。临到起身她才发觉自己浑身像散了架一般,只好唤丫鬟进来服侍。 春雨带着小丫鬟进来伺候穿衣洗漱打扮,主动汇报道:“少夫人,世子走时已差人同大夫人为您告假。世子还留话让您不用担心,好生休息、好生用饭,等世子回来。” 乔芝点了点头,心里又染上了些难过。裴承赫努力了一晚上给她心里填满的快乐在这时快速地漏了个空。 若让裴承赫知道了, 估计又要将人箍着不放不许她难过了。 收拾穿戴好后, 乔芝后知后觉自己除了身软腿酸, 竟然有些神奇地不觉得疼。 她本以为鏖战一夜, 定会红肿疼痛的。 想来是裴承赫后来又给她洗了一回那个加了药的白浴汤带来的疗效。 乔芝不禁十分感谢有这种好药的存在,不然恐怕她这几日都要废了。 不过转念一想, 假如没有这个药,裴承赫应当不会这么丧心病狂地折腾她。 摇了摇头挥散脑中念头, 乔芝出了卧房,先简单用了个午膳,然后就忙碌着给裴承赫收拾行军路上要带的行李。 昨日两人中场歇息时,裴承赫将此次征战的情况详细说与了她听。 此次紧急派兵, 主要是因旱年缺粮少食, 当朝北、西一带遭干旱影响最大的地区,因外邦抢夺物资而遭遇接连进犯。边关驻军堪堪不敌,请求朝廷派兵支援。 裴承赫与侯爷此次要出征的就是当朝以西的西宁州, 击退频繁进犯掠夺的西戎人。 出征之路吃睡简单,乔芝就想尽量让裴承赫能过得舒服一些。 她取出了所有的云棉,紧急召集了扶风榭所有会针线的丫鬟给裴承赫制里衣和袜子。 如今天气这样炎热,行军路上与军营里用水紧缺难得洗一回澡,若是出了汗不能洗澡、换的里衣又少,人闷在甲胄里会更难受。 乔芝就想着多给裴承赫备些能换的里衣,若是不能洗澡,也洗不成衣裳,他好歹能直接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多少能好受些。 做里衣不麻烦,乔芝安排丫鬟们几人裁布、几人缝衣,命连香看着后,又去了小厨房。 解决了穿的问题后,乔芝想再改善一下裴承赫在外的伙食。 她昨夜问裴承赫,届时有些什么吃的,裴承赫告诉她,无非是烙饼、肉干、野菜汤之类的。 后来乔芝心里就一直惦记着这回事,想着多少让他能吃上些软和、味道好的食物。 她到了小厨房,唤管事来问:“周妈妈,我见有些鲜货都是晒干了再吃的,那能否在锅里炕干、磨成粉,洒在汤里就能吃?还有,苏州盛行吃莲藕制成的粉,热水冲了后能成糊状,厨房可否做一些出来?” 周妈妈本来以为乔芝是来点晚膳的菜的,却没料到夫人来给自己出了这样的难题。 藕粉她是知道的,可鲜货粉是闻所未闻。 周妈妈不禁有些为难,“少夫人,藕粉能做,厨房正好有好些莲藕。鲜货磨粉,恕老身不能保证,只能尽量试一试。” 乔芝知道这只是自己临时想的,温言道:“没关系,试试就好,不成就算了。” 随后,厨房分了大部分人出来磨藕粉,余下的人则跟在乔芝身边弄新奇的鲜货粉。 乔芝挑了些米虾、海参、干贝,先做熟了后,再上锅干蒸,蒸去水粉后,又小火炒制、炕去水分。 这是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一直接近两个时辰后,原本软弹的鲜货都成了干干的状态。 乔芝取了一些虾米皮放进嘴里,见咬起来还有些韧劲,便让厨娘们继续又小火炕了半个时辰。 这下再吃,就成了酥香掉渣的脆皮虾了。 乔芝惊喜地点了点头,厨娘们立即将炒好的鲜货都盛出来,依次倒进已经清理干净的石磨里打磨。 最开始时打磨出的还是大的碎屑,随着石块与石块之间来回的捻磨,炒干的鲜货终于从碎屑化成了粉末。 乔芝拿着勺舀起了一些粉末放进碗中,然后倒了热水在碗里。热水与现货粉融合后,散发出了鲜甜咸适的海鲜湖鲜味。 厨娘们见成功了,也都很喜悦。 周妈妈取了干净的布袋出来将磨好的鲜货粉装好,分成了六袋书本大小。 乔芝拿了一包在手上,想象裴承赫喝野菜汤时,可以舀几勺鲜货粉在碗中,添加一些咸香味。 这时,藕粉也都洗好蒸好了。微微泛黄的细腻粉末,盛在碗中用凉水化开,再倒热水进去搅拌,就成了晶莹剔透浓稠绵密的藕粉。 若能加一些蜜饯果脯、坚果之类的,就成了一碗丰盛的甜点。 不过行军路上一切从简,裴承赫也是尽量要轻装上阵,肯定不能带得太多。 于是乔芝只给他装了一小布包绵白糖与藕粉放在一处。 忙活了一下午,吃食终于备好了,乔芝与丫鬟带着一篓装了藕粉、鲜货粉的布包回到正院,见做里衣的丫鬟们已经做了将近三十身里衣、四十多双袜子,这下怎么也够了。 乔芝检查了这些里衣袜子没问题后,就派人送去浆洗了。刚制成的衣裳略有一些细微的硬,要洗一道才会软和得多。 做完吃、穿这两样后,乔芝将吃食装好成一个包袱放着,然后带着丫鬟出了扶风榭,去往药房。 裴承赫这一路上环境艰苦,若要生病了也是极为麻烦的事。乔芝想给他备一些常用的草药,比如治中暑的、治跌打伤的、止血的等等既能及时使用,见效又快的药。 药房的掌管权如今回归了大房,药房的人见着乔芝自然也是予求予取,殷勤备至。 甚至乔芝在药房拿的药,直接就在药房分门别类被贴好签子装好系成了包袱。 待乔芝带着一包袱药回世子院时,天都将要黑了。 裴承赫此时已经回了家,见她带着丫鬟拎着一个包袱从外面回来,迎到她跟前好奇道:“芝芝这是去哪儿了?” 乔芝走到他面前,与他勾着手指牵着手,“这是给世子备的,出征带走用的药物、我还给你备了吃食与衣物。” 然后她牵着裴承赫到屋里,给他看藕粉和鲜货粉,教他怎么食用。 裴承赫望着这些饱含了乔芝对他的情义的吃食和药物,一直以来压抑在心里的不舍陡然爆发出来。 他胸腔深深吸着气,将乔芝揽在怀里,蓦地眼尾泛红,手都有些微微发抖,“芝芝,我一定立下军功、也一定全须全尾地回来。” 裴承赫终于说到了乔芝最害怕的事。 毕竟裴家从前战死了一位四老爷,乔芝怎么会不害怕她也可能会像四婶娘一样年少守寡。 乔芝也红了眼,她强忍着颤抖,轻声说道:“我等你。”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后,裴承赫带着乔芝去见侯府与侯夫人。 皇帝只给了一天时间,京军四军之一的两万神卫军明日就要扬旗出征了。 大房中有两名男丁参与此次出征,此时所有人都聚集在金玉苑的厅堂,为侯爷与裴承赫饯行。 一个是夫君、一个是长子,侯夫人从始至终都红着眼眶。乔芝坐在她身旁,时不时扶着侯夫人的手小声安慰着她。 裴锦玥最藏不住心思,几次吸着鼻子掉眼泪。 一顿饯行宴,吃得气氛低沉,侯爷几次缓声安慰,最后还是裴承赫说要打退西戎,掳了西戎最漂亮的蓝宝石来送给母亲和妹妹们,气氛才缓和些。 乔芝看裴承赫说那话时还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意思是将最大的一颗送给她,不禁也抿唇笑了。 吃完晚膳后,知道小夫妻别离更不舍,侯夫人就先放了乔芝与裴承赫回去。 这一晚,因着第二日要早起去军营集合,裴承赫没再捣腾乔芝。 两人拥在一处低语说着话,没过多久,裴承赫上一刻还在说话,下一刻就闭眼传出了呼声。 毕竟他昨夜一晚没睡,今日又在军营忙活了一整日。 看裴承赫这么累,乔芝轻轻挣脱了他的怀抱,蹭到墙边睡了。她将最大的位置留给裴承赫,好让他睡得好一些。 第二日,还未到卯时,裴承赫就起身穿衣,乔芝也起了床,帮他穿衣洗漱。 院子里灯火通明,下人们也为世子要出征而忙碌着。 很快,裴承赫就带着乔芝给他备的衣裳、吃食、药品的包袱,与侯爷一同出发去了军营。 乔芝赶忙又收拾自己,因为一会儿还要同侯府上下去给侯爷与裴承赫送行。 当日卯时中,知道消息的百姓也都早早出了门,同皇帝、百官一起给远征军送行。 因着威远候是此次神卫军的领兵将军,侯府的家眷得以站得较前,众人看见皇后娘娘回头看了侯府一眼,同源血脉的牵绊令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的自豪与担忧。 两万神卫军呈四列前进,以正红军旗为首,后跟骑着高头大马、身批朱漆山文甲的主将,威远候裴震声。 位于主将身后的是身穿乌锤甲的两千精骑。再然后,便是铁甲步兵。 西征军与送行的队伍来到皇城外,礼部官员唱诵着得胜诗歌,低沉深远的号角声令此时肃穆又威严。 乔芝站在茫茫人群中,望着精骑中打头的那名身形最高大的裴军使,在心中缓缓念道:“夫君,我等你,多久都等。” 第62章 预留帮手 继母上门 神卫军作为西北援军, 行军途中丝毫不曾懈怠,直到午时,已行出近五十里地。 天干炎热, 将士们汗如雨下浸湿脊背,侯爷下令行军停驻于树荫下休息吃午膳。 精骑将士下马后, 将马留在一处吃草,然后也围坐在树荫下,看着远处伙食军支起柴火大锅,取出一包一包的干粮分发。 待锅中食物煮好后,裴承赫领来一碗粟米菜粥、半块面饼,与侯爷坐在一处吃。 侯爷与裴承赫虽然身份尊贵,但行军打仗途中, 自然是与将士同吃同吃, 不搞优待。 裴承赫原本打算将乔芝给他带的鲜货粉留着后面再吃, 但是见他平日吃香喝辣的父亲骤然吃得这么简朴, 就算侯爷往常带兵征战都是这么过来的,裴承赫也还是有些看不下去。 “父亲, 您等等再吃。”裴承赫叫侯爷停下,然后走到自己放行李的板车处, 从包袱里取了一包鲜货粉,又走回侯爷坐的地方。 裴承赫本就打眼,他一有动作,不少将士的眼睛都跟着他转。 他们见裴承赫抱着布包, 走到侯爷跟前给他碗中撒了一些粉末, 然后侯爷搅了搅粥,再喝时眼睛都瞪大了。 这些将士心里顿时像有小猫挠抓似的好奇。 不知裴承赫撒的什么,侯爷碗里原本没什么味道的粗粮菜粥摇身一变成了海鲜粥, 咸香又带着回甘。 侯爷指着那布袋,奇道:“赫儿,你给为父加的什么?怎的有这样的味道?” 裴承赫献宝一般,斜着布包给侯爷看里面褐黄的粉末,又凑近给侯爷闻了闻,“这是您儿媳给儿子加紧赶制的,混着米虾、干贝、海参磨的粉。” 布包一凑近,扑面而来的就是鲜货略带一丝丝腥的香味。 放在这物资匮乏的行军途中,那简直比金银还宝贵。 侯爷山珍海味没少吃,但磨成粉却是没见过的。 不过想来也是,能吃大块肉的时候,谁还会想着把肉磨成粉? 乔芝想的这个法子,纯粹是为了给裴承赫远征途中加些方便的鲜味。 嫌粥汤寡淡时,放一些在碗里,虽然吃不到鲜货的口感,却能实实在在解解馋。 侯爷不住地点头,夸赞道:“赫儿得此贤妻,实在是有福。” 裴承赫看着香喷喷的鲜货粉,乐了一会儿,还是没舍得自己吃,又收起来放好了。 后来,军中都知道了裴军使带着一种放在碗里能改变味道的粉末。 他的两名副使有幸被赏过一次,皆是赞不绝口。 将士们纷纷打听那是什么。 得知是海河鲜磨成的粉,众人都暗暗想着待得胜归来,下次再出征,也要让自家夫人给备上这样的鲜货粉。 六日后,神卫军抵达边境西宁州,并入西宁州军,开始了与戎人长达两月的对阵。 戎人善骑射、使弯刀,常分成小队游猎突袭。 神卫军到后,裴承赫主动请缨,带领精骑劫杀敌兵。 他擅使大长刀,自上任后加紧训练了他的百人小队的马上刀法。这支大刀游骑第一回 出面,就不损一人地打下了四十几人一小支的,困扰大军已久的西戎游猎队。 随后,两军第一次正式交手,也旗开得胜地大败了西戎军。 东京城。 自神卫军出征后,长达五个月的酷热干燥仿佛终于降低了些温度,人在室内只要不忙碌,不用冰、只打打扇,也能不出汗了。 近日府里在筹备五姑娘裴锦玥的十五岁生辰。 侯夫人想给裴锦玥办一场不说多奢华,起码热闹一些的生辰宴,驱一驱侯府近日来的低沉气。 裴锦玥几个姑娘平日爱亲近乔芝这个大嫂,所以侯夫人便让乔芝帮着一齐出出主意。 刚从金玉苑回来,乔芝还没歇顺了气,就听有人来通禀,她娘家王夫人来访。 自乔芝出嫁后,这还是继母第一次主动到侯府来探望。 乔芝心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再说上回三公子成婚时继母与她还有些争执,按继母没恩也要起几分怨的性格,乔芝不觉得她真是来简单探望自己的。 不过就算有深仇大恨,凭着一个孝字乔芝也要以礼相待,更何况只是些口角之争。 所以她还是亲自带人迎去了门房,先顺着礼节带王澜珍与乔乐茹去见了老夫人与侯夫人,然后才将人带回扶风榭,招待在正屋。 原本王澜珍上门朝乔芝打秋风还有些畏手畏脚、豁不开面子。但是跟着乔芝一道见了侯府两位雍容华贵的夫人后,心里想着自己是这样富丽的勋贵之家的亲家,又逐渐挺直了腰杆,找回了气场。 她坐在垫了软垫的鸡翅木雕云纹圈椅上,望着乔芝的丫鬟端上来的青凤髓茶水、看着就精细的点心,以及新鲜饱满的瓜果,心里不禁一阵泛酸。 如今天干,什么作物都减产,瓜果粮米的价格日益增高,寻常人家都得缩减用度了,乔芝这奢靡的生活却半点没受影响。 王澜珍恨恨地一口饮尽了茶,挑了一个圆润粉红的蜜桃在手里吃着,又将点心都推到乔乐茹跟前,让她多吃些。 乔芝假装没看见继母与继妹上不了台面的这些小动作,温和笑道:“母亲,家中近来可好?” 当着乔芝的面,就算家里不好,王澜珍也不能说实话。更不能将兰珍馆的事告诉她。 王澜珍这次来,主要原因就是如今兰珍馆一月生意不如一月,遇上今年旱灾,更是堆了大量的货物卖不出去。 乔家因为几年前买了宅院,并无多少积蓄,一旦生意冷清下来就入不敷出,再过两个月连铺面的租金都成问题。 王澜珍嫁进乔家后是攒了不少私房,但她压根不想拿出来贴补乔家。她的银子,都是留着自己花用,再给女儿儿子的。若拿了出来,不就白便宜了那个老太婆和乔家不是自己生的长子了么。 王澜珍今日到侯府来,自然不是平白无故地好心来看乔芝好不好,而是想找乔芝要银子贴补兰珍馆的。 可直白说要银子多难听?王澜珍遮掩答道:“家中还不错,你祖母、你父亲、弟弟妹妹都好。不过如今的情况你也知道,没点家底的日子都难过得很。每日想让你祖母吃些好的,都要花费不少。” 王澜珍说话间,正房门外有人求见,乔芝听继母说完后才转头问清情况,没想到是裴承赫的乳母傅妈妈,便让人进来了。 傅妈妈走进来,先朝二人行礼道:“少夫人万福,亲家夫人万福。”然后走到乔芝身边,交叠着手站在她身侧,犹如乔芝的管事嬷嬷一般。 乔芝回过味儿来,这应该是裴承赫走前吩咐过的。他不在身边,一旦有情况,就让傅妈妈来帮她。 于是乔芝给王澜珍介绍道:“母亲,这是扶风榭里品级最高的傅妈妈,世子的乳母,常教我理事的能干人。” 她这是在提醒王澜珍,这个嬷嬷地位高,不是轻易能惹的下人。 王澜珍看了一眼傅妈妈虽然带着笑,却还是肃穆的面庞,想到之前裴世子半点不留情面、凶恶骂她的模样,顿时就有些瑟缩。 乔芝因为裴承赫的无微不至,暗在心中高兴了一番,然后才继续说回刚才与王澜珍的话题。 “母亲是说家中吃食已经成了困扰了?” 王澜珍点点头道:“是啊,如今钱都当不成钱用,米比肉还贵。” 乔芝已经确认了王澜珍的意思。 说着这样的话,肯定是有所求了。至于王澜珍是为了什么,只要看她求多少就能知道。 针对王澜珍的话,乔芝先是叹道:“荒年确实艰难。”又问她,“母亲,家中可有需要我帮忙之处?” 见乔芝问了这话,王澜珍立即打蛇随棍上,直白道:“芝丫头,你如今富贵了,吃穿用度皆是不凡。世子又待你不薄,想必你手头定是宽裕的。你想想家里养你的恩德,给你嫁了这样好的婆家,如今家里需要你扶持,你援些银子该不过分吧?” 家中女儿发达了,给需要帮助的娘家援些银子自然不过分。乔芝和气地问道:“母亲需要多少?” 见事态这么顺利,原本心里想着五百两的王澜珍话到嘴边猛然一改口道:“一千两。” 乔芝笑了笑。 哪怕王澜珍少说些,她也能理解成家里确实困难,吃用都成了问题。再说还有间铺子,和家中那么多奴仆,都是需要钱的地方。 可一开口就是一千两,还是白给,那就是欺负乔芝身为女儿,不好拒绝了。 本来乔芝就对娘家没了留恋,拿亲情压她,也要她心甘情愿才行。 “母亲,您又不是没管过家的人不知道轻重,一千两是不是有些为难女儿了。” 王澜珍主意都打定了,怎么可能是乔芝一两句话就能改的?她将最难的话都说出了口,就觉得一千两是今日势在必得。 她后仰脊背靠在椅背上,掰着指头数起来,“我记得芝丫头你聘礼就有两千六百两银,两百两金。如今嫁来侯府半年,每月月银不少吧?我听闻世子给你买套襦裙都花了百两金不止,平日肯定也没少维护你。如今家中不好,一千两你就叫多,未免太过不孝!” 乔芝的聘礼是多,可哪有娘家惦记出嫁女聘礼的道理?更何况这钱也不是乔芝轻易会动的,那是要留着将来作它用的。 不给钱,就指责乔芝不孝,便是王澜珍这种人的杀手锏。 没等乔芝回话,傅妈妈先出口道:“王夫人还请慎言。不孝可是大罪,如何能与我们少夫人挂上牵扯?每逢过节、初一十五,哪一次少夫人不是派人送了丰厚的节礼去乔府?这些节礼可没占公中物品,都是从夫人私库里出的。王夫人说这话,未免让人寒心。” 若不是傅妈妈身份高,王澜珍就要怪她不该插嘴了。 但人家是世子乳母,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她只好视若无睹,看着乔芝继续道:“小恩小惠,当不得事。若真是孝顺,为了生你养你的乔家,这点钱算得了什么?” 乔芝自始至终都没有因为继母的话生一点气。她本就已经看清了乔家人,心里将恩情与愁怨区分得很清楚。此时只是有些悲哀罢了。 她也清楚像继母这样的人,一旦第一次满足了她,只会越来越贪得无厌。就像吸人血的蚂蟥,永远不知道满足。 但乔芝也是需要名声和脸面的人,如果贸然回绝王澜珍,与她争吵一番,还不知道要被传成什么样子。 所以乔芝转而说道:“母亲方才说家中吃用困难,需要女儿援助,却一开口就是一千两。先不论女儿给不给的起,单就论母亲这个因为所以,说出去也不好听吧?所以母亲最好还是说说,都是哪里需要这些钱,女儿也好评断不是?” 王澜珍的话自然是不好听的。 像乔家那样的十几人小府邸,光吃用,一年一百两还要余得多多的。 若是乔芝原样说出去,王澜珍也是要落个狮子大开口、压榨出嫁女的坏名声。 王澜珍嘴巴抿成一条线,心里直骂乔芝还是这么不好对付。沉闷了一会儿后,才闷声道:“还能因为什么?家里铺子入不敷出,再不填窟窿就得关门了。” 乔芝知道荒灾会对生意有影响,但没想到影响竟这么大。以她对王澜珍的了解程度,定是兰珍馆在她出嫁后,没了时兴款和新的售卖手段,又克扣了胭脂水粉的用料,加之天灾的影响,才会走到这种地步的。 再有,虽然乔芝没接触过兰珍馆的账册,但是她大致能算出来,王澜珍并非是一心一意都扑在乔家的人,兰珍馆挣的银子,她应当私留了不少。 若王澜珍是全心维护一家的人,哪怕她苛待压迫自己,乔芝也能念在王澜珍艰难的份上不与她算得这么清楚。 可明知道王澜珍居心不轨,且还与自己有旧怨,那么乔芝就不会任她宰割了。 先前就说过,乔芝是恩与仇能分清的人。对乔家,她只会尽自己该尽的责任,比如回报生养恩情。但多的事是绝不会做的,比如指点铺子的事。 当初她出嫁时,乔家给她嫁妆里的银钱是白银三百两。今日,她就将这些银子都还给乔家,再添一百两,抵了其余嫁妆物件的钱。 想好后,乔芝看着王澜珍,神情平淡地说道:“母亲,女儿今日给您奉上四百量白银,再往乔家送粳米五石、鸡鸭鱼鹅等各二十。您看如何?” 一听一千两变成了四百两,连五百两都没有,王澜珍皱起眉面露不满之色咒骂道:“如今你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却小气至此,实在是喂了一条白眼狼。” 傅妈妈笑了一声,讽刺意味十足道:“亲家夫人可是将白眼狼理解错了?那不是恩将仇报、忘恩负义的意思?我看,咱们少夫人当不得这个称号,王夫人还是留给自己用吧。” 乔芝旁边有这么个说话不客气的人帮衬着,王澜珍气得头都要发晕,站起身来拉着乔乐茹就走了,临出门前还不忘回头说一句:“银子和米肉尽早送过来!” “彤兰,去送送。”乔芝淡笑着吩咐了一声。 待王澜珍走远后,乔芝站起身来转向傅妈妈,感念道:“多谢您今日前来相助。” 傅妈妈说的这些话,乔芝并不适合说,乔芝的丫鬟,包括程妈妈也都不适合。唯有傅妈妈说出来才能既有分量又让王澜珍没胆子反驳。 “少夫人无需客气,是世子爷吩咐得周到。”傅妈妈对着乔芝,又成了和蔼可亲的长辈,“世子爷对老奴说,谁也不能欺负您,哪怕是您的娘家人。” 乔芝听了,抿唇笑了笑,然后亲自送傅妈妈出了正院。 再回房时,她召来方才伺候在屋子里的丫鬟站在她跟前,先问她们:“亲家王夫人刚才说的话,大家都听到了?” 这些丫鬟,如今巴不得对乔芝表忠心在她面前露头,听乔芝像是有事要安排,立即肯定地齐声答:“回少夫人,奴婢听到了。” 王澜珍没得到想要的,回去以后必定会在背后搞些风言风语来败坏乔芝的名声,指责她不孝、忘恩负义。 乔芝自然不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 破解王澜珍的法子也简单,无非是先下手为强。只要早她一步将她今日来侯府说的话原样宣传出去,王澜珍再说什么都将反噬到她自己身上。 乔芝望着几名丫鬟,淡漠地同她们吩咐道:“将王夫人说乔家吃用困难,同我讨一千两银子的事,以及最后给四百两银与米肉的事尽快在府外随意透露出去,其它的话不必提及。” 丫鬟们毕恭毕敬地答应下来。 有了乔芝吩咐,丫鬟们但凡有外出办事的,都先将话传给自家亲朋好友,或是在市井与人闲谈时不经意透露。 威远侯府这样的人家本就备受四方关注,更别说是侯府的世子夫人同她那个寻常家境的继母之间的事了。 不过这种话就算是遭人知道了,也都是暗中悄悄说起。很快一传十十传百,各家在外的奴仆知道了,又带回去说与主子听。 高门的夫人小姐们闲话家常,又会拿出来说。 没过几日,内城里该知道的人家便都知道乔家那个续弦夫人上门找继女狮子大开口般地打秋风之事了。 而王澜珍要坏乔芝的名声,在外城说自然是收效甚微的。她只能趁参与内城宴会群聚时,说与那些与侯府来往甚密的人家,才能达到坏乔芝名声,让她受指责的目的。 这一天很快就来了。 侯府大房嫡五姑娘裴锦玥的生辰,因着灾年又战乱,仅请了裴家沾亲带故的人家到侯府热闹一番。 用完午宴,众人聚在沁园搭起的戏台子前,看乔芝为裴锦玥请的杂耍班子表演逗乐。 今日来侯府的人虽没平日里参宴的多,却也是乌泱乌泱地坐了一大片。 众人兴致高高地看着杂耍,跟着一起哄笑,其中却有一个人意不在此。不仅没笑,反而捏着帕子抹起眼泪。 这个人就是乔芝的继母王澜珍。 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明显的旧衫,戴的也是光泽晦暗的旧首饰。瞧着就跟侯府的富丽堂皇、客人的珠光宝气格格不入。 坐在王澜珍周围,看见她抹眼泪的人纷纷又好奇又鄙夷地问她道:“王夫人,怎么了这是?” “好好看着杂耍,怎么还落起泪来了?” 王澜珍好不容易将眼睛揉红了,松开手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无事,无非是想起一件伤心事。” 她身边的人互相看了看,眼神里是将信将疑的玩味。 不过因为好奇,还是有人接话问她:“何事令王夫人如此伤心?说出来我们帮你开解开解。” “就是,有事莫憋在心里。” 专注演戏的王澜珍并没有发现身旁这些夫人眼中的异样,眼睛看着地面,似乎欲言又止,又似乎不吐不快道:“让夫人们见笑了,还不是我那令人头疼的大女儿。” 一听她这话,先不管什么事,首先就有人在心里腹诽她。乔芝又不是她亲生的,作何假惺惺弄出这样一幅样子来,说得跟自己亲生的似的。 且王澜珍看起来并不是那等会将继女视如己出的良善继母。 有些人已经能猜到王澜珍要说什么事了,不过反正无聊,没人不爱看热闹的,便顺着王澜珍的话问她:“世子夫人怎么惹到王夫人难过了?” 王澜珍又拿帕子擦起眼角,哽咽道:“各位夫人别笑话我。你们都是大户夫人,我们乔家却是差几层的。近日粮米涨价,我为了给婆母、夫君还有孩儿吃得好些,每日还得拿自己的嫁妆贴补。实在是手头不宽裕,想找我那大女儿借些银子,她却不肯,只随便打发了些粮米……没想到好心娇养出来的女儿,出嫁后却对亲人不管不顾的。” 说完这些的王澜珍沉沉地叹着气,等待着听到这些夫人们指责乔芝不孝,站在她这一边。 但没想到不但没能听到她想象中的话语,反而还听见了几声讽笑。 王澜珍不敢置信地抬头环视了一圈,只见这些夫人们竟然一个个都拿异样的眼光扫看她。 第63章 收网整治 骁勇善战 坐在王澜珍身边的夫人, 好歹是几次宴上离得近,都熟了脸的。王澜珍觉得,就算她们认为她这番话穷酸、上不来台面, 也不至于露出这般瞧不起的表情。 她心中咯噔一下,忽觉不妙。 “随便打发些粮米?”一位夫人慢悠悠说道, “世子夫人又送银子、又送那么些粳米鸡鸭的,竟成了随便打发?难不成必须得给了一千两银子才算好?” 这话一说出来,当即就引起几声低笑。 笑起来的夫人都是些听说了此事的人,她们这是笑话王澜珍又吃又拿还搬弄是非的。 王澜珍这才反应过来,这些夫人竟都知道实情! 没想到一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继女,这次竟然将娘家这么上不来台面的事先她一步散播了出来。 那她刚才所说的,一字一句, 岂不都成了笑话? 王澜珍恍惚感觉在场看戏的所有人都在看她笑话似的, 经不住赶紧站起身来匆匆离开了。 她走后, 夫人们事不关己地嗤笑了几声, 有一搭没一搭聊了此事几句。 “世子夫人摊上这么个继母,真是有够无奈的。” “也真是敢开口, 一千两就算对咱们这种人家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了。” “好在世子夫人没给, 若给了,往后只怕这个娘家继母会变本加厉。” “可不是?那样的人家,也不知是怎么养出世子夫人这样秀外慧中的女儿的。” “咱们还是莫要说了,乔家好歹也是官宦之家。” 有了这句话, 聊得兴起的夫人们也都反应过来。将王澜珍说的太难听了, 受影响的也还是世子夫人。遂纷纷收了话头,继续看起杂耍了。 她们这厢动静不小,周围立着伺候客人的一个丫鬟模模糊糊听了一耳朵, 暗暗记在了心里。 等事情平息下来后,丫鬟默默离开此处。四处走着张望了一番,找到了正陪着裴家姑奶奶坐在一处的少夫人。 丫鬟先埋着头走到少夫人跟前伺候的大丫鬟身边,同她道:“彤兰姐姐,奴婢有要事禀告给少夫人,可否劳您通报一声?” 彤兰见这小丫鬟一副郑重的模样说有要事找少夫人,自然不会阻拦,点了头回她:“你在此处等着。”然后自己走上前弯腰附在乔芝耳边传达了意思。 这个当头,有不熟识的小丫鬟找她禀告事情,乔芝大致能估摸到是继母整了事,被丫鬟撞见了,特地来给她提个醒的。 乔芝对彤兰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身边的夫人,对她笑道:“姑母,侄媳有些事去处理,暂且失陪片刻。” 这妇人是裴家出嫁的最年轻的姑奶奶,雷老夫人唯一的亲生女儿裴扬姝。 “你去吧。”裴扬姝只看了乔芝一眼,又回眸望着台上的戏耍了。 乔芝起身后,又对裴扬姝微曲了曲膝,就跟着彤兰走到那小丫鬟身前,又带着小丫鬟去了僻静些的地方。 走到四周无人的僻静处后,彤兰先对小丫鬟嘱咐道:“有什么话,尽管大方说出来便是,少夫人不会怪罪你。说得好有赏。” 那小丫鬟点了点头,然后一五一十将自己能听到的话都转述给了乔芝。 听完小丫鬟所言后,乔芝面上神色如初,看了彤兰一眼,自己先行转身走了。 彤兰明白意思,给小丫鬟打了赏又嘱咐不可再传后就放了人离开,自己追上乔芝身边。 “少夫人,亲家王夫人她真是有些过分了,好在您早有准备。”彤兰比乔芝还要生气,心想着若不是少夫人提前散步了真相,此事就要遭人说嘴呢。 乔芝好气又好笑,对王澜珍的想法与做法简直无法理解。 王澜珍这样当众在裴家搬弄是非,就算得逞了让人都觉得她乔芝不孝无情,王澜珍自己难道就能全然脱得开身? 万一乔芝当场与她对峙起来,将实情全盘托出,出丑的只会是她们乔家。反而白让这些勋贵人家的夫人看了热闹。 真是好在她知道继母不是善茬,提早做好了准备。 乔芝叹口气后,顺着小丫鬟说的王澜珍离去的方向走去,对彤兰说道:“咱们去寻一寻母亲在何处。” 她布了这样一张网,如今王澜珍落网了,就必须得趁早将这个祸患解决了。 另一头,落荒而逃的王澜珍无处可去,在沁园角落找了个四檐小亭子,坐在亭中独自闷着。 她带在身边的赵妈妈也不敢劝,只能站在亭子外守着了。 没过多久,一路问着丫鬟找过来的乔芝悠闲自在地步步走近,扬声道:“母亲怎么一个人在此处?为何不与夫人们一处看杂耍?” 王澜珍听到最不想听见的声音,恨恨地回头瞪着乔芝,“别装了,这么算计了我一场,你高兴了?” “母亲说的什么话。”乔芝施施然走进亭中,牵着衣摆坐在王澜珍对面,“我只不过是将实情散了出去,何来算计?若不是母亲你居心不良颠倒黑白,又怎么会在夫人们面前丢这么大个脸?” 可坏人从来不会觉得自己坏。王澜珍已经认定了要将这回事都算在乔芝头上。此时她心里对乔芝全是怪罪,越发后悔当初没拦下侯府这门亲事。 如今乔芝翅膀硬了,竟连面子情也不做了,呛声说话都这么直白了。 王澜珍回道:“你若是来落井下石的,大可不必这样急切。你就不怕我再传出去?” 乔芝不认同地轻摇了摇头,“母亲还是先考虑考虑自己。” 她才没有那份闲心,得了便宜还卖乖。来找王澜珍,无非是乘胜追击,警示一下她。 毕竟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她如今要做好侯府的世子夫人,不能放任王澜珍这么一直伺机整事。 先考虑自己? 王澜珍愣了愣,不知道乔芝想说什么。难不成她还安排了别的事来害她? 看王澜珍警惕的表情,乔芝知道是她想岔了,无奈道:“母亲为何就一直放不下对我的仇视?你今日所作所为,就算是得逞了又能如何?我坏了名声,你除了心里高兴一下,能有什么益处?再说父亲他那样一个看中声誉的人,会允许母亲败坏出嫁女的名声?” “就算我不是母亲亲生的,彼此也是一家人。我如今嫁得好、过得好,从前的事再追究也没意思。若母亲能与我和和气气的,什么事不好说?非要算计来算计去的?” 对付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手段。王澜珍这样做事欠考虑的人,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对乔芝来说是个虽不重要但扰人清静的麻烦。 要解决她,乔芝打的主意就是先让王澜珍跌一次跟头,再虚与委蛇,骗她就算为了从乔芝身上谋利也要对乔芝让步。 一旦说服王澜珍,此后乔芝便能掌握了主动权。如此一来,届时无论是报从前的仇怨、还是既往不咎给她些恩惠,都看王澜珍的表现,再全凭乔芝的心情,反正她今日可什么都没保证。 王澜珍听了乔芝的话,将信将疑地想了想。 她最担心的就是乔芝得了势会因为从前她苛待乔芝,拿捏她与她的一双儿女,但是又抹不开面子对乔芝卑躬屈膝地讨好。也因为既想从乔芝身上谋利,又想摆长辈的谱,所以一直有些矛盾。 这次要钱便是如此。 结果想要的一千两没有拿到,王澜珍就有些气愤,头脑一热地要报仇解气,才会有今天这一出。 现在听乔芝说了这么一番话,尤其是从前少见的直白,令王澜珍一字一句都听了进去。 乔芝的意思很清楚,只要她不滋事,乔芝就能既往不咎、尽量帮扶。 这正是王澜珍想要的。 再说现在眼见乔芝在侯府过得越来越好,姑爷裴承赫还随军出征去了,若挣了军功回来,乔芝的身份还要涨上一涨。 到时候,她再与乔芝作对,就有些不自量力、以卵击石了。哪怕她是乔芝继母,有忠义孝全在前,也不够看。 更何况她还有儿女的未来要考量,得罪了乔芝就更不是好事。 这么想一通,王澜珍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做事鲁莽了。 见王澜珍思考间,面上神色渐渐平缓,乔芝又乘胜追击道:“康祺如今八岁、乐茹六岁,待他们十年后长成,我在侯府怎么也能站稳了。母亲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弟弟妹妹考虑。您说是不是?” 连王澜珍自己都没意识到,她跟着乔芝这句话一并点了点头。 到这里,乔芝该说的话也说完了。见王澜珍像是听进去了,她也算没白来一趟。 “另一头还忙着,我就不打扰母亲清净了。”乔芝站起身来说了这句话,就径自离开了小亭子。 王澜珍望着乔芝离去的背影,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她最得用的赵妈妈走进来,温声劝道:“夫人,姑奶奶她说的在理。冤家宜解不宜结,若咱们不放下,也得不到什么益处。” “我知道,让我再想想。”王澜珍心里别扭,对于乔芝说的话,仍抱有几分怀疑。 又不禁想着,之前她找乔芝拿钱,若是态度好一些,是不是一千两就到手了呢? 乔芝解决一件大事,回到戏台处,却远远见到她原本坐的位子上坐着五夫人冯氏。 裴扬姝是与五老爷裴振霆是老夫人所生年岁差的最小的姐弟,一个是雷老夫人看作眼睛珠子一般的嫡出独女,一个是最受宠的幺子。 所以冯氏与裴扬姝亲近,是自然而然的事。 今日侯夫人安排乔芝招待裴扬姝,她就一直陪着裴扬姝坐在一处。 与乔芝并不和睦的冯氏趁她不在凑上前去,总让乔芝有些不妙的预感。 事实上冯氏也确实不怀好意。 她等乔芝一走,就寻到裴扬姝身旁,对其夸赞了一通乔芝如何能干、如何讨老夫人欢心。将乔芝说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这并非是冯氏转了性子,而是她了解裴扬姝是个被千恩万宠长大所以颇为自负的人。 一旦在裴扬姝面前狠将乔芝夸一通,势必会引起其对乔芝的敌视。 冯氏深知裴扬姝对雷老夫人的影响力,只要她在雷老夫面前坏言几句,拉下一些老夫人对乔芝的喜爱,她们五房就能趁机回到从前的地位。 乔芝回来时,冯氏刚刚说完乔芝的好话。 裴扬姝神情莫测地看了乔芝一眼,请她在另一侧坐下后,叹了一句:“侄媳真是事务繁忙,小小年纪就身兼要职,一边陪着客人,一边还处理公中事务。我那大嫂也真是,莫非是侯府没人可用了不成?” 虽然之前裴扬姝对乔芝也不热切,但是乔芝就只离开了一小会儿,她的态度就转变得如此大,说话还阴阳怪气的,说不是冯氏从中作梗乔芝都不信。 而这个身份贵重的姑奶奶裴扬姝,讽刺的话也说得这样直白,与雷老夫人不愧是母女二人。 看她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就是介意乔芝被委以重任身兼要事,导致陪客都不一心一意。 乔芝不觉得裴扬姝是舍不得自己离开才这么说,剩下的就只能是不喜欢乔芝得侯夫人重用了。 不过这回乔芝离开,还正好不是去忙什么事,只是为了处理娘家人而已。 乔芝弄明白裴扬姝的心态在哪里,如何回应她也就简单了。 “侄媳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妇人罢了,并非姑母说的那样厉害。失陪于您也并非是为了旁的,全是因为我那娘家上不了台面的事。” 乔芝说话间面露谨慎难为,令裴扬姝先放下对自己的防备心。 对付裴扬姝这种自视甚高的人,跟她硬碰硬是行不通的,只有让她觉得谁也不如她,才能令她恢复成寻常的心态与脾性与其相处。 乔芝不想让冯氏的挑拨离间得逞,于是决定先解决裴扬姝。 为了这个目的,乔芝不怯于适当的示弱。 她略垂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裴扬姝说道:“姑母才回京没多久,应当不知道侄媳家中情况。以侄媳的家境,嫁入侯府实在是高攀了。侄媳的父亲仅为从六品修撰,生母早逝,继母为了家人吃用开了间铺子。最近天干粮米涨价,家中连吃食都紧缺。侄媳方才离场,实则是与母亲说事去了。” 冯氏对乔芝这番毫不遮掩的坦白惊得不浅。 乔芝这样高嫁的人接触到了勋贵的阶层后,不应该是绝口不提出身,努力跻身上层吗?怎么反倒将家里穷苦的事一五一十给说了出来? 她立即看向裴扬姝,只见原本看乔芝还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人,这下听了人家的身世,表情明显就缓和了下来。 那可不是吗? 裴扬姝好歹也是侯府嫡女、蜀州知州之妻,这样一生荣华的人,犯得上跟乔芝这样的小户女比? 雷老夫人疼乔芝,估计也是看她可怜罢了。 裴扬姝很快就没将乔芝放在心上了。随意安慰了一句,就转过头同冯氏说起话来。 冯氏遗憾地看了乔芝一眼,刚好撞进了乔芝眼中,见乔芝含着笑与她对视,心中不禁有些发毛。 当天生日宴散后,乔芝与侯夫人一起送客,不但裴扬姝对侯夫人赞了乔芝两句,继母王澜珍也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慈爱地与乔芝道了别。 一天里解决了两个隐患,反而令乔芝陷入沉思。她身边除了亲近之人,怎么都是些想方设法给她使绊子的? 若她是王澜珍、或者冯氏,在与她们同样的目的下,乔芝会选择与人交好,而不是交恶。 乔芝想了一会儿,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她站得还不够高,所以才会让人生出先打压她的念头。 正这么想着,门外传来一阵喜悦的呼声:“少夫人!世子来信了!” 乔芝乍闻此事,什么念头都先抛到了脑后,站起身来往门外迎。 接过这封越过千山万水及重重驿站的边关来信,乔芝手都有些微微发抖。嘱咐春雨赏赐送信的门房下人后,乔芝端着信走到屋内,坐在了窗边。 先将信封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乔芝才终于舍得将它打开。 厚厚的信封里折起来的纸足足有六张,乔芝先将六张纸一一铺开,看着裴承赫写的长篇大论比策论还长的信没忍住先笑了笑,随后才一字一字细细品读起来。 “芝芝,展信安。多日不见,为夫甚为想念。我就不问你想我不曾了,定是想的。当你收到这封信时,西宁的捷报也已到了京城。我们胜了几场大小战役,你的夫君我生擒了西戎一个将领,立了三等功,升个两级是没问题的。以后为夫升多大的官,夫人就升多大的品级,为夫争取不用等到承袭爵位,也能让芝芝受封五品以上的诰命。届时,不管是婶娘还是岳母,再欺负你就能将她们告去官府治罪。” 看到这里,乔芝不禁忆起方才还在想她受人为难的原因,裴承赫就在信里写到这个,感叹不愧是夫妻连心,笑得眼睛都弯了。 继续将信看下去,就是裴承赫絮絮叨叨写的一些日常的碎话。感叹乔芝准备的吃食好,让军中都羡慕他。还有换洗的里衣很够穿,让他舒服了不少。又说自己很久没有洗过澡,身上都臭了,要是回来见她,还得先跳进河里洗干净才好意思。 最后一页,则简单提及了他自己的境况,吃得好、睡得好、安全无虞没受过伤。结尾问乔芝的近况,以及侯夫人与妹妹们好不好,最后以大大的四个字“翘企盼复”作了结尾。 乔芝将信足足看了四五遍,才起身往书房去,准备立即动手给裴承赫回一封信。 此时,遥远的边境西宁州。 军队驻扎在高原的荒漠,这里的白昼短了一些,此时正是日月交替、夜幕渐深时。 营里有不少将士都寄了信,此时估摸着信使已经到了京城,都望着渐渐亮起的繁星与圆月思念家人。 裴承赫躺在尤有些烫的石子地面上,叼了一根细瘦的枯草在嘴里,想了乔芝一会儿后心里越来越燥,便同身旁的副使搭话转移注意力,“徐副使,你在想什么?” 徐副使和他同样的躺地姿势,同样枕着双臂、翘着右腿。听裴承赫问他,不禁小小叹了声气道:“裴老大,我在想我家娘子。” 一听原来大家都在想娘子,裴承赫顿时来劲了,“我也在想我夫人。她看见信后,定会想我想得直落泪。” 虽然都是想自家娘子,徐副使却含着淡淡忧愁,他又小小叹了一身,“我来出征前,我家娘子已经孕了六个月了,不知待我回家,还能不能陪她生产。” “应当能的,戎人坚持不了多久了。”裴承赫拍了拍他的肩安慰。 拍着拍着,裴承赫顿住了手。 因为他想起来临行前,他与芝芝欢好了多次。该不会留下了希望的种子?等他回去,芝芝的肚子是否已经隆了起来? 方才他还觉得徐副使多想,现在却开始为自己慌神起来。 有的战争打得拉锯,长达一两年都是有的。 若戎人联合其它外邦,将他们拖在这里良久,他也赶不上芝芝生产该怎么好? 一想到女子生产艰难、命悬一线,他却不能陪在芝芝身边,裴承赫就难以平静。 徐副使察觉到了裴承赫情绪的转变,关心问道:“裴老大,你怎么了?” “徐副使,你说的对,我们要尽快解决这场战乱。”裴承赫望着圆月眼神坚定道。 徐副使有些莫名,他可没说这句话。 这之后的战中,裴承赫变得异常骁勇善战。 他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成了西宁州军队中最锋利的一把刀,使得戎人听了裴姓便气焰自消,不敢与之一战。 连侯爷都不知道自己儿子什么时候燃起了这样大的斗志,只当他是心怀天下、忠于君主,或者抱负不凡。 裴承赫虽然心里念着要尽快结束西宁州战乱,早日回家,但是战场上谨慎又大胆、从未分心。 因着这个念头,他快速成长、积累了丰富的实战经验,且立下了大大小小的军功。因此在此战中一战成名,带的骑兵也打出了“狂刀游骑营”的赫赫威名。 第64章 扇打通房 主持公道 乔芝回复裴承赫的信与侯夫人回侯爷的信一同送往驿站, 经检阅后,与朝廷回复西宁军捷报的折子一道被送往边境。 裴承赫心心念念了几日,终于等来了乔芝的回信。 他将信封揣在怀里, 走到帐外无人处借着月光看信。 一字一句慢慢看着,裴承赫一边在心里夸乔芝如今的字已经练得炉火纯青, 与当日给乔芝的梅花集帖上的字相差不离了,一边从字里行间里回忆乔芝给他回这封信时的神情。 她承认想他,又问他在边关如何如何,说了家中近况和她的近况。虽然没有裴承赫写的内容多,但已经是乔芝少有的情感外露。 看完信后,裴承赫又高兴又迷茫,迷茫的是无论再怎么一字一字地看, 也没见乔芝提过身子有孕的征兆, 反而说她常被侯夫人邀去大房一道用膳, 所以并没有因为一人在院里就敷衍用膳。 不过迷茫过后, 裴承赫更是高兴,他并不想夫人有孕他却不在身旁。忐忑了多日, 终于可以放下忧心了。 据刺报回传,戎人已经损失惨重、粮草匮乏, 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退兵、撤离西宁州。届时,援军神卫军返京复命,他就能回家见芝芝和家人了。 京中近来因为捷报终于透了些喜气。 皇后也趁着这个时候好,召了侯夫人和裴锦玥进宫。 侯夫人不在侯府这一日, 将临管权都交给了乔芝, 凡是有事无论大小皆由乔芝来定夺。 所以扶风榭这一日从早上开始就与平常的清净不同,陆续有大小管事求见乔芝断事。不过都是些突发的事需要处理,涉及不到侯夫人早已定好的规矩。 乔芝第一回 独自应对侯府的琐事, 这时才感受到管理这个算上家仆一共住了几百口人的高门大户确实较为繁琐。 难怪多年前侯夫人会主动请三夫人协理管家,才导致养虎为患。 不过对于志向在于此的乔芝来说,这种掌控全局、以头脑和原则将门户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成就感,正是她心之所向。 将上午的事处理完后已到午膳时,今日侯夫人不在,乔芝便在扶风榭独自用膳。 可摆了菜上桌还没吃几口,外面进来丫鬟通报说八姑娘裴锦秀求见。 乔芝放下碗筷,让人将裴锦秀请进来。 这个时候,本应该全府都在吃午膳,裴锦秀此时来找,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乔芝望着门口。不多时,裴锦秀满眼含着泪从外面快步走进来,步伐踉踉跄跄的,都有些走不稳。 “大嫂嫂,你快去我三哥院里看看,帮我三嫂做做主吧!”裴锦秀哭腔喊着,来到乔芝的身边,救命稻草一般抓着乔芝的衣袖。 见到裴锦秀这副焦急的模样,乔芝双手拉过她的手握着,带着她一边往外走一边抚慰道:“八妹妹莫急,凡事有嫂嫂在。” 彤兰见主子要跟着八姑娘去管事,立即带了经常随主子在外的两名丫鬟跟着一道离开,同时还派人去请侯夫人留下来辅佐乔芝的大管事曾妈妈。 乔芝给曾妈妈赐了膳,这会儿曾妈妈正在屋子里吃着。要去管大房庶子的事,还是得有曾妈妈在场帮震着才行。 姑嫂二人扶着手走在前面,一刻也不耽搁地往金玉苑去。 乔芝不由分说的配合,令裴锦秀安心了几分。 看她镇定下来后,乔芝问道:“八妹妹,发生了何事,令你着急成这样?” 裴锦秀既然来请乔芝帮忙,自然不会瞒着她,于是一五一十交代道:“大嫂嫂,我三嫂和那个通房一前一后有孕后,三哥房里就不太平了。我姨娘她犯了魔怔,给那通房脸面,却让三嫂难为。今天还让通房上桌一起用膳。通房百般做作地服侍三哥和姨娘,给我三嫂气得腹痛流血,这会儿还不知怎么样了。我一见三嫂见了红,就赶紧来找大嫂嫂了。” 难怪裴锦秀气急成这样,乔芝听了缘由,也是气得心头火起。 之前她和裴承赫还分头找了三公子和孙沛春说话,结果这才好了几个月?又听闻孙沛春受婆母欺负。 前阵子孙沛春被诊出有孕,本是高兴事。结果没过多久三公子的通房也有了身孕。好在通房有孕是排在了孙沛春的后头,不然更是难看。 乔芝听裴锦秀说三姨娘让通房上桌吃饭,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 就算三姨娘不知事,三公子怎么也不知事不知道拦一拦?通房就是丫鬟,怎么能与主子同桌吃饭,这不是明明白白地打孙沛春的脸? 乔芝冷声道:“三姨娘这次确实过分了,待我去瞧瞧情况。” 裴锦秀点了点头,“大嫂嫂,你去看看沛春,她真可怜。” 此时在裴锦秀心里,尽管做错事的是亲娘与亲哥哥,但好友兼三嫂的孙沛春作为弱势者,自然是先于亲娘和哥哥,正正当当摆在第一位的。 所以她才会来找大嫂嫂乔芝帮忙。 大房的庶子与生母同住,一家人住在单独的小院中。乔芝与裴锦秀到时,还能隐隐听到房内三姨娘与通房说话的声音。 “姐姐,您如今是有身孕了人了,气性怎么还如此大,若伤着三公子的长女可怎么好?奴婢还等着腹中儿子能有个姐姐呢。”这声音是个年轻女性的,应当是三公子那个不安分的小通房。 “你如今还未满三个月,怎的就这么沉不住气,连左瑶这个丫鬟都比不如。”这是三姨娘的声音。 孙沛春都动胎气见了红,这两人还说风凉话继续气她,这般恶毒的人,令轻易不发火的乔芝都没法再忍。 这时守在门外的丫鬟也刚好通报了少夫人到来,又打开了门。 乔芝沉着脸走近屋内,先环视一圈。见三公子坐在中堂,挑起的幔帐后是躺在床上咬着唇噙着泪的孙沛春,她的丫鬟跪坐在床前握着她的手。床前站着三姨娘和通房左瑶。 见乔芝来了,三公子有些惊慌地站起身,三姨娘和通房也转过身来看向乔芝,二人因为心虚微微有些瞪大了眼睛。 乔芝为了杀鸡儆猴,走到通房跟前,干脆利落地扇了她一巴掌。 那个方才还耀武扬威的通房,还没来得及给乔芝行礼,就捂着脸颊跌坐到了地上。 正在用眼神质问裴锦秀为什么去叫了乔芝的三姨娘听到动静,转头见她的丫鬟被乔芝打了,不敢置信地问道:“少夫人作何来了就打人?左瑶肚子里还怀着三公子的儿啊!” 正在忍声落泪的孙沛春看见这一幕,心情一下一上的,没忍住打了个哭嗝。 裴锦秀立即冲到她床前,替孙沛春拍了拍背安慰她。然后两人齐齐看着如神佛一般高大的乔芝,看她会如何解决此事,给孙沛春主持公道。 只见乔芝从容地收回了打人的手,看向三姨娘疑惑道:“三姨娘莫非是魔怔了?通房肚子里的孩子是孩子,我三弟妹肚子里的就不是?” 此时,跌坐在地的通房正要站起身来,乔芝看也不看她一眼,冷声道:“主子没让你起来,哪有你自做主的份?原本要你跪着,看在你双身的份上,就赏你跪坐,我没叫起,就不许起。” 这个通房左瑶,原是三姨娘身边养的丫鬟,送给三公子做通房后,便是三公子的丫鬟,但也仍算是三姨娘的丫鬟。 三姨娘虽长乔芝一辈,但身份远没有乔芝高,被乔芝伸长了手管自己的丫鬟,她也只敢在心里有想法,面上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通房看三姨娘都没说话,只好按乔芝的话默默跪坐着了。 三公子见因为他没拦下三姨娘说话做事,引得乔芝亲自来管事,心中忐忑地走到乔芝面前,拱手道:“大嫂,此事是三弟的错,您要罚请罚三弟,别牵连姨娘和左瑶。” “三弟,这你就错了。没有牵连、也不存在谁替谁罚。个人的错就由个人承担,才能对症下药,以除后患不是?”乔芝对这个三公子颇为失望,已不想再给他留什么脸面,“再者,你自己犯的错都不小,还是先好生自省一番,等轮到你了,你再说话也不迟。” 三公子听了这话,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但是因为对裴承赫的惧怕,再加上今日侯夫人不在,乔芝权力最大,他连多吭一声都不敢。 彤兰的眼力见一直是一流的,她见主子是要好好管一管三公子的家事,立即将中堂的椅子搬了一把到乔芝跟前。 乔芝却没立即坐下,而是先走到床前,问孙沛春道:“三弟妹,身子如何?有医士看过不曾?” 虽然三姨娘薄待孙沛春,但是见红还是不敢怠慢,就近请了医士来看过的。乔芝来的时候医士刚走。 孙沛春点头道:“大嫂请放心,医士说我身子无虞,胎儿也稳当,就是动了气有些惊着了。” 这下乔芝才放下心来,轻轻拍了拍孙沛春的手,说过她听、也是说给屋子里其他人听,“还好没事。若你有什么事,大嫂一定严惩害你之人。” 跪在地上的通房听到“严惩”两个字,无端打了个颤身。 这下乔芝才走回椅子前,拂了衣裙坐下。 她先看向通房,厉声道:“你不过一个丫鬟,竟唤我三弟妹姐姐,这是不识尊卑,是你第一罪。我弟妹不到三个月的身孕,你直言她怀像为女,你怀像为男,以此惹她心绪不宁,这是用心险恶、心术不正,是你第二罪。” 左瑶立即辩解道:“少夫人,三少夫人她近来爱吃辣的,而奴婢爱吃酸的,民间传闻‘酸儿辣女’,这是有依据的,并非是奴婢胡说啊!” “没让你说话的时候贸然打断主子说话,这是没规矩,是你第三罪。”乔芝并不理会她说了什么。 通房左瑶一听越说罪越多,立即闭紧了嘴再不敢多话了。 第65章 永绝后患 大嫂真绝 三姨娘和三公子听乔芝要直接以罪论处左瑶, 都不免面露惊异。 尤其是三姨娘,更是不掩饰地皱了眉。 她自入侯府起就因为是雷老夫人远亲小辈常受优待,做了侯爷妾室后也比丫鬟出身的大姨娘和二姨娘有体面得多, 所以素来自视甚高。就连在侯夫人面前,也偶尔不遮掩脸色。 不过乔芝与侯夫人对三姨娘而言还是有不同的。 侯夫人不得老夫人喜爱, 又与三姨娘共侍一夫,天然就是对立的。可乔芝是能在老夫人面前说得上话的,又是下一代侯府主母。所以刚才三姨娘在还没摸清乔芝的目的前,没敢轻举妄动。 但此时见乔芝这副要治罪的模样,她终于忍不住问道:“少夫人这是要插手三公子家事?” 三姨娘认为,乔芝今天不过是暂代管家,此番作为算是有些越界了。 乔芝自然清楚这事不该她来管, 但是眼看相熟的弟妹受欺辱, 摊上这么个无良的婆母和指望不上的夫君, 还有一个胡作非为的通房, 她不能坐视不管。 不仅要管,还要管得彻底。 因为侯夫人对三姨娘的事天然就有些束手束脚, 若放在侯夫人回来后再处置,恐怕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所以她将处理此事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乔芝既然打定了注意,再困难也不会退缩。她回三姨娘道:“我是三公子的兄嫂,今日又替大夫人管家,见三公子内宅不宁, 自然要出手扶正扶正。” 三姨娘皮笑肉不笑道:“少夫人事忙, 这丫头的管教就不烦少夫人操劳了,到底我这个做母亲的还在。” “母亲?三公子的母亲是大夫人,三姨娘不过是有生恩养恩的姨娘, 如今三公子房里这样乱糟糟的。我看,正是三姨娘辨不了是非,才惹出这样的祸端。”乔芝半分不让,说完后面不改色地站起身来,“若是三姨娘看我年轻面嫩不放心,咱们就去祖母面前,请她老人家掌个公道。” 去雷老夫人面前? 三姨娘错愕一瞬,随即生出一阵窃喜,老夫人看中她、又看中三公子,闹到老夫人面前,不是正中她的下怀么? “少夫人说的也是,若您执意要处置这丫头,自然是有老夫人评断才好。”三姨娘生怕乔芝反悔,立即就接了话。 孙沛春和裴锦秀对视一眼,不知道大嫂怎么做了这样的决定,若带去雷老夫人跟前,还不知雷老夫人是否会包庇三姨娘所为。 她们不明白乔芝打的什么主意,甚至担心她是不是不明白内幕。但乔芝显然是有把握的。 按照乔芝想的永绝后患的处置办法,仅有她一人做主确实是有些勉强。但一旦过了雷老夫人的眼,那就再正当不过了。 乔芝有信心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雷老夫人同意她的安排。 她走到床前,先看向孙沛春温声道:“三弟妹留在屋里好生休养,切莫再牵动心绪了。”又看向裴锦秀道,“八妹妹,随我一同去祖母跟前吧。这里我留下大丫鬟照看。” “噢,好的,大嫂嫂。”裴锦秀虽然不明白乔芝的意思,但她相信乔芝的判断,遂起身来站在一旁。 如此一来,彤兰留下照看孙沛春,乔芝带着后来赶到的曾妈妈与三姨娘众人一齐前往寿安堂。 路上,曾妈妈跟在乔芝身旁走在最前方,因着心中担忧,轻声提醒道:“少夫人,您待会儿慎重些。” 曾妈妈是侯夫人的陪房妈妈,是看着侯夫人在雷老夫人和三姨娘的事上吃亏过来的,见乔芝要动三姨娘扶持的通房,虽然心里觉得解气,但还是替乔芝捏一把汗。 乔芝看曾妈妈素日也是十分有威严的嬷嬷,再看她此时这小心谨慎的模样,足以可见是把对三姨娘的警惕刻到骨子里了。 她对曾妈妈颔首道:“放心吧。” 走了大约一刻钟,一行人来到寿安堂外。听闻少夫人有事需要请老夫人决断,守门的婆子自然不敢阻拦,立即派人前去通报。 雷老夫人用完膳消食后都是要午歇的,今日正到了要午歇的点,遇上乔芝带着事找来,脸色就有些沉,“孙媳有何事决断不了?文湘走时吩咐你主事,你自做决定就好。” 乔芝站在正中,躬身同雷老夫人解释道:“祖母,叨扰了您休息,孙媳实在过意不去。只是此事在孙媳看来事关重大,还是请祖母您帮孙媳做个评断才好。” 听了这话,雷老夫人环视了一圈,见大房的三姨娘、三公子、八姑娘都在,还有一个惶恐不安的丫鬟,好像是三公子的通房。便大概能猜到了,无非还是那些内宅事。 “那你说来听听。”雷老夫人挥了挥手,有些无趣地打了个呵欠。 乔芝颔首道:“禀祖母,孙媳今日得知三弟妹因为一个通房挑拨得动气见红,认为三公子一院风气不正,需要整治。” “通房左瑶直言三弟妹是女胎,她是男胎,扰乱正妻心绪,霍乱内宅安稳,犯了不可饶恕之罪。乔芝恳请祖母同意,落下这胎,将这居心不正的下人发卖到牙行去。” 听乔芝说的处理手段这样决绝,三姨娘和三公子都惊得不浅。 那名通房也是瞪圆了眼,唇瓣都在发抖。 三姨娘立即前跨一步,“老夫人,不可啊!再怎么说,左瑶腹中也是三公子的骨肉,饶了她吧!” 她想着,老夫人向来偏心她,从前侯夫人告她的状,老夫人都能拦下。 今天只不过是个少夫人,应该争不过她。 岂料,雷老夫人虽不赞同地皱了眉,却还是先问道:“你三弟妹胎相可受了损?” 乔芝一五一十回道:“回祖母,三弟妹她吉人自有天相,虽见了红,好在胎儿仍是稳固。” “既然没事,何苦喊打喊杀?”雷老夫人这么说了一句。 虽然老夫人是在否定乔芝的意思,但三姨娘却隐约觉得不妙。因为她熟知雷老夫人,若老夫人真不赞同,不会是这样若有所思的表情。 按照雷老夫人的性子,应当是说教乔芝一通,再直白了当地否了她。 三姨娘心中忐忑间,听乔芝从容沉声道:“经过这次,足以可见这个通房是个于家不宁的祸害。这一回三弟妹命好无恙,下一回呢?家族安稳忌讳宠妾灭妻,如今这都不算妾,不过一个丫鬟而已,就闹出这样大的事,若留了她,岂不是给咱们侯府抹黑?” 乔芝对于处置这名通房的事是十拿九稳也是势在必得的。 从侯爷这一辈仅有二老爷一名庶子出生,能看出雷老夫人对妾室与庶子也是深恶痛绝之人。 就连老夫人不喜侯夫人,要给侯爷抬举丫鬟扶为妾室,也是等侯夫人生了嫡子以后才有的事。 所以乔芝刻意将通房造谣孙沛春女胎的事说在前,就是为了提醒雷老夫人,若通房真生了男胎,就是三公子的庶长子。 做了几十年正妻的雷老夫人肯定能理解,在不能保证孙沛春的嫡子何时出生之前,有一个不安分的通房和一个日渐长成的庶长子,对于正妻是多么的不利。 再者,雷老夫人看顾三姨娘,一是因为她本就看侯夫人不顺眼、二是因为三姨娘与她有亲。 可这通房就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小丫鬟,雷老夫人没必要冒着再生事端的风险去保一个丫鬟。 乔芝算计得不差分毫。 在她说完话后,雷老夫人抿着嘴沉思了一会儿,点头道:“既如此,就按你说的法子来处置。” 三姨娘登时惊得无力地垂下了双手。三公子不忍地闭上了眼,却没出声多说一句来求情。 左瑶跪地哭喊道:“老夫人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腹中可是您的重孙啊老夫人!” 雷老夫人眉头一皱,“果然是个没规矩的下人,还不赶紧拖下去,处置得麻利点。” 有老夫人下令,当即站出两个婆子,捂了左瑶的嘴将人拖下去了。 年幼的裴锦秀第一回 见这样残酷的场面,尽管有些不适应也不忍心,但只要一想到大嫂嫂此举是在永绝后患,孙沛春以后再也不用受这个通房的气了,就觉得很安心。 通房解决了,有人欢喜有人忧。但对于乔芝来说,这才只是一个开始。 她等声响平息后,郑重地对雷老夫人继续说道:“祖母,孙媳认为通房有错,但其根却不在通房,而在于三姨娘助纣为虐。三弟妹嫁进侯府后不足三月,三姨娘就为三公子赐了通房丫头,这本就于理不合。今日之事也起因于三姨娘令通房丫头上桌共食导致。三姨娘这样的行为未免过于失格。” “若不惩罚三姨娘这桩根源,恐怕没了左瑶还会有其她不懂事的通房来霍乱三公子的内宅,所以孙媳恳请您同意,将三姨娘送去城东的庄子上反省几年,待三姨娘正了言行心性,再接回府中。” 本以为乔芝重惩了通房就结束了,众人还都处于消化此事的状态。出乎意料地听到乔芝还要处置三姨娘,顿时如平地惊雷一般,都错愕地看向乔芝。 三公子跨步走到乔芝面前,行礼求道:“大嫂,就此为止吧!别牵涉到我姨娘!” 三姨娘大口喘着气,抖着声音指着乔芝,“少夫人,莫要欺人太甚!” 隐隐早有预感的裴锦秀来到三姨娘身边扶着她,眼睛却望着地面,心绪一时有些复杂。 曾妈妈听少夫人连三姨娘都要处置,一边提心吊胆,一边看乔芝如同天降神兵一般勇猛。两种情绪交缠,令她不由得小心翼翼看向雷老夫人。 只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雷老夫人终于是动了气,不满道:“孙媳,你这是要清理承谦的门户不成?” “孙媳不敢。”乔芝既然敢说,就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此时面对其他人不同的反应,仍是镇定地说道,“孙媳只是考虑到侯府家声,与侯府如今风口浪尖的处境,认为要将一切不安宁的因素解决彻底,才有此考量。” “祖母,您想一想。其一,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事,使得素来万般谨慎的皇后娘娘今日却召了母亲与锦玥进宫?其二,如今世子上了战场,又立了功,升官提级指日可待。届时,侯府的尊荣更上一阶,有千万双眼睛盯着,哪怕有一点差错都会成为他人攻击侯府的把柄。” “母亲她仁慈,允准庶子庶女养在亲生母亲膝下,本是为圆一场母子情的好心好意。可难免有人大意忘本。当日母亲她主持三公子娶妻,三姨娘就有挑拣之心。如今三公子娶了诚敬伯府有脸面的庶四姑娘,实为门当户对的平娶平嫁。可三姨娘不但从未好生相待沛春,还因对三公子的亲事心生不满而苛待沛春,挑起通房与沛春作对。好在沛春她懂事,一直隐忍不发,从未与诚敬伯府诉苦。可若再这么纵容三姨娘下去,沛春隐忍不得,告回娘家,引起伯府不满,旁人瞩目,状告父亲与母亲治家不严、甚至倚仗身份藐视权贵,这该如何是好?” 乔芝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引得原本不高兴的雷老夫人也认真听了下去。 尤其是她提及今日皇后无端召见侯夫人的事,更是提醒了雷老夫人要深思此事。 她这个长孙女本就端庄自持,做了皇后之后更是识大局又步步谨慎。就连端午节时,与侯府相聚那样的近,她都不会召她母亲一聚。 可今日却召了亲娘进宫。 想起皇后,雷老夫人自然就想起一桩让侯府上下一直揪心却又不敢提的事。自皇后嫡子早夭后,膝下就仅有一位长公主,如今已过去三年之久,皇后有喜讯是极有可能的事。 如此想来,皇后是特意选在这个关头,前有边关捷报、后有连带着胞妹一同宣进宫,以此做遮掩,实则很有可能是有喜了! 一想到出自裴家的皇后极有可能有身孕、诞下嫡子,眼前的什么事在雷老夫人眼中都不再重要了。 乔芝说的没错,虽然孙沛春只是一个庶子妻,但也是出身于伯府的。三姨娘此举确实会给侯府带来隐患。 看乔芝的意思,是想等孙沛春生下腹中孩儿,待孩儿长大后再将三姨娘接回来。没了姨娘从中作梗,三公子房里就能清净几年。 雷老夫人在心里念着,只不过是让三姨娘在庄子上住几年罢了,孙家姑娘看在这般处置三姨娘的份上,应当不会再与伯府诉苦。 眼见雷老夫人快要被乔芝说服,三姨娘跪地哭求道:“老夫人,求您念在我与您有亲的份上,不要将我送走!我一定再不生事,好好待沛春。”说完又看向裴锦秀,愤愤道,“你这个丫头,我生你有什么用,如今见我要被送走,也不知帮着求求情!” 生母因为自己去寻了大嫂嫂落得这般下场,裴锦秀也没好到哪里去。抱着三姨娘的胳膊与她跪在一处,痛哭流涕泪水糊了满眼。 她抽泣道:“姨娘,我早就劝你对三嫂不要这般心狠。如今你做错了事,受罚是应该的。女儿愿陪姨娘一同去庄子上,给姨娘作伴。” 雷老夫人叹口气,指着裴锦秀对三姨娘说道:“你看看,八丫头都如此明事理,怎么你反倒越活越小性了?庄子上清净,你好生去反省反省。” 乔芝望着裴锦秀,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她吩咐裴锦秀跟着她一同到寿安堂来,是因为心中做好了要处置三姨娘这个祸之根源的决定,不想背着裴锦秀处置她的亲娘,让裴锦秀这个做女儿的一无所知。 现在裴锦秀要陪三姨娘一起受罚,是背离乔芝所愿的。她唤了一声,“八妹妹。” 裴锦秀看向乔芝,撑起一个笑来,说道:“大嫂嫂,你不用考虑我,去庄子住没什么不好的,我去陪我姨娘,还能静下心来读书写字呢。” “我要你陪作甚!”三姨娘轻轻推了裴锦秀一把,假哭成了真哭,“你这个丫头,好生留在侯府,跟着你姐姐们读书。姨娘自己去庄子。” 送走三姨娘只是暂缓之计,乔芝仍是担心她回来后因为愁怨变本加厉地为难孙沛春,于是出口点拨她道:“三姨娘,每个儿媳都是另一家人疼爱的女儿。你想想锦秀,若她来日出嫁后也被像你对待沛春那般对待,你是如何的痛心?所以,要心存善念,才能期望惠荫及己身。” 三姨娘攥紧裴锦秀的手,抽噎着沉默良久,最终还是轻微点了点头。 看着下首原本紧张崩离的气氛陡然变得缓和下来,雷老夫人觉得自己也不用再说什么,挥了挥手道:“行了,孙媳你自行安排。都下去吧,莫再扰我午歇。” 有了老夫人这句话,自然没人敢再在厅里纠缠。 众人朝上首行礼拜别后,乔芝打头、三公子随后、裴锦秀搀扶着三姨娘,众人有序地离开了寿安堂。 走远后,乔芝停下脚步,转身吩咐道:“八妹妹,你先陪三姨娘回房收拾去。我同你三哥有事说。” 裴锦秀知道大嫂嫂这是要教训她三哥了,看了三公子一眼,应了声后扶着三姨娘先行回金玉苑去。 母亲与妹妹走后,三公子顿时有些窘迫起来,手足无措地错身站在乔芝身旁,只望着一旁的树灌丛。 乔芝不欲浪费时间,开门见山道:“承谦,方才听了那么多话,你可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裴承谦缓慢地点了点头,嚅嗫道:“大嫂,我错在不该纵容姨娘欺负沛春,不该给通房脸面,乱了尊卑。” 乔芝点点头,“你是个聪明的。沛春也与我说过,你对她是有真心的,不过是不敢忤逆生母。但切记往后不许再这么糊涂,孝也分明孝与愚孝。你要知道什么是该的、什么是不该的。” 裴承谦原本以为这个手腕不一般的大嫂要对自己疾言厉色地批判一番,结果只是一场说教,他顿时松一口气,回道,“是,大嫂。” 可乔芝这回不过是先扬后抑罢了,说完这番话后,立即冷冷道:“我把沛春当做亲妹妹一般看待,往后你若再惹沛春难过,我就让你大哥将你丢去军营。” 乔芝知道裴承谦文不成武不就,若让他去参军,估计皮都得脱两层。 裴承谦顿时吓得不轻,连声道:“不敢了、不敢了,往后我只对沛春一人好,不纳妾也不要通房,姨娘给也不要!” 乔芝想听的正是这句话,这才点头道:“我且看你两年,若你能与沛春好生过日子,就派你去珍宝行做掌事。” 裴承谦惊喜不已地看向乔芝,心道难怪人人都夸大嫂生了一副七窍玲珑心,不仅人聪明、嘴厉害、还会来事,竟然连他喜欢从商都考虑在内了! 第66章 凯旋归来 皇宫幽会 这日傍晚, 在皇宫里陪了长女一整日的侯夫人按捺着心中喜悦回到侯府,乍一进金玉苑正院里,就感觉院内与平日、甚至与早上她走时都有不同。 丫鬟们给她行礼时, 面上都是藏不住的笑容。 侯夫人不禁纳闷,难道这些丫鬟都知道今天她进宫是因为有好事? 听见动静的曾妈妈从屋里迎出来, 笑得是跟丫鬟们如出一辙的开怀,仿佛有什么大好事一般。 曾妈妈迎到侯夫人面前,行礼道:“大夫人万福,您回来了。” 侯夫人等进屋后,关起门来探问曾妈妈:“这是听到了什么好消息?怎么我见你们人人都这般高兴?” 可不是好消息? 但这好消息背后还带着些残酷的事,所以曾妈妈敛了敛心绪,正色地同侯夫人解释道:“回大夫人, 今日三少夫人见了红, 虽双身无恙, 但少夫人她为确保三公子房里安稳, 在老夫人面前处置了造成此事的通房和三姨娘,通房落胎发卖, 三姨娘被送去庄子静思三年。” 侯夫人的表情随着曾妈妈的叙述不断变幻,从皱眉到惊讶再到眼睛微微瞪大的欢欣。最后不敢置信地确认问道:“老夫人同意把三姨娘送去庄子了?” 曾妈妈点头, 附到侯夫人耳边向她重复了一遍乔芝说服雷老夫人的话。 侯夫人听完,对乔芝的喜爱不禁又上了一层。 她这个宝贝儿媳,竟然仅凭人人都知道的情况将宫里的事推算得这么准,且以此说服了独断专行的老夫人罚了三姨娘。 这也算是间接给她这个做婆母的出了一口积攒了这么些年的恶气! 侯夫人出身好、嫁得好、夫君也敬她爱她, 偏生就是遇到老夫人这个难讨好的婆母, 再加上大事不犯、小事不断的三姨娘,给侯夫人平顺的人生里添了不少刺。 现在有了这么能干、还与儿子两情相悦和和美美的儿媳,侯夫人笑着长舒一口气, 心中很是圆满。 十月中旬,天终于凉了下来。 远征西宁州的神卫军凯旋而归,东京全城的百姓自发地夹道相迎。 鲜花瓜果、红绸彩球,伴随着人头攒动摇摆飘动。 当见到军旗与其后昂然御马前行的将领与将士时,人群爆发了热烈的呼声。 百姓们向他们投掷欢迎庆祝之物,又将珍贵的瓜果递给将士让他们吃,场面十分触动人心。 侯府的人等在内城城门处。 乔芝本随妹妹们站在后面,被侯夫人拉到前面,让她站在自己身旁,才更容易被赫儿看到。 乔芝没推辞。 很快,她就看到了紧随侯爷身后,领着骑兵的裴承赫。 甲胄下的他只露出了眼鼻,但光是瞧着小小的这一块,都能看出裴承赫黑了些,也瘦了些。 他原本的长相就是精致又凌厉的,现在双眼如豹、鼻梁更瘦高,浑身上下都裹挟着杀伐的气息。 只除了那双找到乔芝后、望着她的眼睛,立即从寒冬冰雪消融到春风化雨,成了一汪腻死人的春水。 这个人明明还在队列中,竟是什么也不顾了,盯着乔芝眼睛也不眨的看着,直到经过她身边又走远,还回过头看她一直到看不见为止,才转回了头。 乔芝被他看得都有些不自在起来,绞着手帕慢慢低下头。 裴锦玥大声打趣道:“嫂嫂别急,庆功宴上还能再见哥哥的!” 侯夫人当即就笑着伸了手指点了一下裴锦玥的额头,“你这丫头。” 乔芝也笑了笑,面上虽然腼腆,心中却是非常期待随侯夫人进宫参宴的。 这回裴家父子用最少的伤亡将困扰西宁州已久的戎人赶出了边境,令龙心大悦。遂定下神卫军凯旋当日,在集英殿宴请百官、出征将领及其家眷。 作为侯爷与裴承赫的家人,侯府大房的女眷自然能在此次宫宴中占据前列的席次。 此时,外城迎接出征军的人群中,乔家成了远近方圆十里最受瞩目的一户人家。 老爷们围着乔虑悰,妇人们围着王澜珍,恭维奉承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倒。 因为无人不知,乔家女婿、侯府从前那个吃喝玩乐的纨绔子,经过这回出征后必然能挣下自己的一份官途。 这下哪怕还未袭爵,裴承赫也立了起来。 王澜珍原本还尚未坚定下来要与乔芝缓和关系,在这时也悄然转变了心态。 看着身边这些人里,从前就算因为乔芝高嫁愿意搭理她但还是不诚心的人,现在都是一副讨好的笑,王澜珍感觉她再不拉拢乔芝可就晚了! 神卫军进城时已是晌午,因着将士要回营准备、皇帝还要会见将领,所以集英殿备的便是晚上的宴。 迎了出征军后,侯夫人带着女眷们回府重新梳妆打扮。 雷老夫人与侯夫人都要根据诰命品级穿翟服,乔芝与裴锦玥穿端庄常服。 众人打扮好后,在雷老夫人的领头下,乘坐侯府的马车往皇城而去。 这还是乔芝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皇城。 站在巍峨的城门前,人显得渺小又微弱。就连她们通行的侧门,门上的门钉也有两掌合抱那么大。 进了城门后,早有专门接待今日应邀进宫参宴之人的太监嬷嬷候在一旁。 见是威远侯府的女眷后,嬷嬷立即含了和煦的笑迎上前行礼招呼。 宫里用来设宴招待的集英殿距离城门并不远,一行人在嬷嬷的带领下,通过重重小宫门与宫巷,来到集英殿落座。 此时这里已经来了不少官员及家眷。 能来此处的都是高官勋贵,平日里彼此之间交际频繁,互相都熟识。 乔芝跟在侯夫人身边,唤了一堆的认识的、不认识的老夫人、夫人。也收获了不少夸赞。 轮番打过招呼后,雷老夫人就带着众人在她们的席次间落了座。 到底是在皇宫里,礼节到位就好,重要的还是安分守己。 乔芝规规矩矩地坐着,心里算着时辰,等着将士们的到来。 结果可能是皇帝与侯爷等交谈了太久,一直到最后,将士是与帝后差不多时候到场的。 众人一齐给帝后行礼后再次坐下。 乔芝按捺着坐姿与目光不动,拿余光去找坐在对面的裴承赫,看他身着一身无品灰蓝色翻领袍、外披武官的半甲,没了□□甲胄的衬托却依然气势凌人。 他坐下后,眼神立即摸到乔芝身上,还勾唇粲然一笑。 然后裴承赫就看到乔芝的眼睛虽然望着身前的桌案,却在他笑时,立即没忍住一般抿了抿嘴唇。 裴承赫便笑得更开心了。 乔芝怕被裴承赫勾得失了分寸,立即收回余光不再看他了。 开席前,皇帝大肆夸赞了一番此次神卫军的战绩,为立下战功的将士们都先赏赐了金玉良田等,并直言以功等擢升官级,待同隶部拟定后再下旨。 座下众人齐齐谢恩领赏后,皇后便下令呈上热膳。 晚宴间,集英殿中轮番呈上教坊的歌舞奏乐表演,舞姬们腰肢柔软、舞蹈芬华靡丽,是难得一见的盛况。 皇帝酒至兴起,指着下方的舞姬说道:“今日高兴,朕再赏诸君一样。尔等尽可挑一位看得上眼的舞姬带回家中。承赫,你也瞧瞧,有没有喜欢的。一个不够就挑两个。” 皇帝此话一出,不少官员都面露艳羡地看着裴承赫。而女席这边,则有不少人看向乔芝。 尤其是裴锦玥,一口气上不来,噎在喉咙间几乎呛到自己。她的手绕在桌下,轻轻扯了扯乔芝的袖口。 乔芝的心因为皇帝的话空了一瞬,不过好在她相信裴承赫,还沉得住气,面上没露分毫,看向裴锦玥冲她笑了笑。 几乎是与皇帝话音落的同时,裴承赫站起身来拱手道:“谢陛下好意,微臣不需要的。” “你这小子。”皇帝伸手隔空点了点,“成亲以后倒是收心了。” 裴承赫不想将关注度引到乔芝身上,若有人存心,可能要借机传他夫人善妒不容人了。于是回道:“陛下,微臣如今耳濡目染,理应以替陛下分忧解难为主任。” “好!有此良将,我朝何愁不盛?”皇帝举起酒盏,立即引得众人随之举杯。 乔芝随着众人一同举起盏中果酒,空了的心重新被填满。 这下,有几个看乔芝好戏的眼神顿时成了艳羡,不知有多羡慕乔芝连裴承赫这样的浪子都能收得服服帖帖的。 过了一盏茶后,一群宫女轻手轻脚前来给宾客们一人送了一小盏冰酪。 乔芝低头看冰酪,发现盏下压着一小张纸条。她不动声色地取出纸条,打开来看,发现纸上是裴承赫的字迹,写着一句“芝芝,来外面花圃。” 再抬头看时,才发现裴承赫已经不在位置上。 不过这时宴饮已过大半,不少人都离了位去向不明,多有可能是去了净房。 乔芝便同侯夫人禀告了一声,声称自己要去净房。侯夫人自然没异议。 退到大殿角落沿着墙走出殿外,乔芝在宫女的指引下来到裴承赫所说的花圃。 花圃中树木掩映、山石巧堆,月色映照的空场中站了一位身姿颀长的年轻英雄。 见到乔芝来了,裴承赫迎到她面前,牵着乔芝的手走到假山后,目光灼灼地握着手看着她。 一抹漏过树梢的月光温柔地洒在裴承赫的眉眼上,给他眼中盛满的情义笼上了一层薄纱,像乔芝梦中梦到的那样,模糊又带着光芒。 乔芝不禁喃喃道:“所以我还是在做梦吗?” 裴承赫微微笑着,将她囚在假山与他怀抱的狭窄空隙中,一手捻着乔芝的下巴抬起她的脸,然后强势地含住了她柔软冰凉的唇瓣。 将柔软吮了一番后,裴承赫呼吸紊乱地离开一小段距离,低声问道:“现在确认不是做梦了吧?” 乔芝被他亲得脚底虚浮、浑身发软。 出乎裴承赫意料,她虽然羞赫着脸,却摇了摇头。 裴承赫被她刺激得眼睛都仿佛冒出了绿光,一双手紧紧缠着乔芝的腰身将人紧贴着自己,又狂风骤雨般与她唇舌交融。 夜晚略带凉气,两人身处的假山处却热意蔓延。 比从前更令人难以自控的混乱感令乔芝的手指紧紧陷入裴承赫的手臂中。 裴承赫也是浑身僵硬心里却化成了一滩春水。 但因着还在宫里,他再不清醒也要压下冲动、点到为止。所以纠缠过后,还是依依不舍地远离了乔芝。 但不能吃也要拥有,所以裴承赫还是将人揽在怀里,一会儿摸摸小手、一会儿给她抚着衣衫上的褶皱。 手不闲着,嘴也不闲着,裴承赫絮絮叨叨:“芝芝,方才我拒绝陛下赏赐舞姬,不是因为你在,是我真不乐意要。你不在我也会拒绝的。” 乔芝含着笑道:“我知道的。” 裴承赫就知道他夫人会明白他的心意,满意地在她发间亲了一口,蹭着人家的脑袋没脸没皮地说:“芝芝,我对你的思念就像边关的月亮。” 乔芝面露疑惑,不太能懂他的意思,猜测道:“是比中原更亮一些吗?” 裴承赫轻轻摇了摇头,带着乔芝的脑袋也跟着他晃,“非也。你知道吗,在边关,白天也能在天上看见月亮,正如我对你的思念,日复一日、无可阻挡。” “我也是。”乔芝轻声附和他,并且头一次不成熟稳重地蹭了蹭裴承赫的脑袋。 裴承赫正乐不思蜀间,又听乔芝说:“世子,咱们该回去了,出来得太久,若有流言蜚语就不妙了。” 听乔芝提起,裴承赫才记起来他们出来的确实有些久了,于是轻手轻脚放开乔芝,又细细在她脸上看了看。然后便慌了神,指着乔芝的唇道:“芝芝,你唇上的胭脂全被我吃没了,这可如何是好?” 一碰上裴承赫,乔芝感觉自己的聪明才智都被消灭了一半。手抚上嘴唇,这才想起自己出门前是涂了一层淡淡的绯红胭脂。 好在她还剩下另一半聪明才智,立即想起了净房,于是镇定道:“世子,不必慌,我去一趟净房就好,里面有备女子梳妆之物,口脂胭脂肯定也是有的。” 尽管乔芝这么说了,裴承赫还是放心不下,非要陪着她去净房,最后被乔芝再三强硬地拒绝了,才一步一回头地先回集英殿去了。 乔芝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自己去净房补了妆面、整理了被裴承赫弄皱的衣裙,才撑着镇定回到了宴上。 谁知她若无其事地坐下还没多久,裴锦玥就凑过来,坏笑问道:“嫂嫂,你嘴上的胭脂怎么跟来时的颜色不一样了呀?” 乔芝才不会被一个小丫头诈出真话,镇定解释道:“用膳时吃掉了些,方才去净房补了色的。” “喔——”裴锦玥拉长尾音,又小了声叹道,“小别胜新婚,郎食猩猩唇。” 乔芝笑道:“好你个小丫头,竟会用典故谐音来笑话嫂嫂了,赶明儿我就劝母亲给你寻个郎君去。” 裴锦玥跟裴承赫不愧是同胞兄妹,都是一样有胆惹人却没反抗之力的天真之人,听乔芝一威胁,立即摆着手坐正回去了。 乔芝平复心情后,抿了抿自己的唇,脑海里挥散不去裴承赫是怎么一方一寸将她的胭脂尽数卷走的。 对面的席位中,裴承赫早已坐不住想回家了,浅尝辄止如何能解他数月来的无尽相思之苦? 第67章 如鱼得水 心态改变 宫宴结束后, 侯爷与裴承赫同侯府女眷一道出宫回府。 乔芝来时与侯夫人和裴锦玥同乘,返途时,被侯夫人主动安排她与裴承赫坐一辆马车。 婆母如此贴心, 两小夫妻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刚上车时,乔芝与裴承赫还正正地坐着, 没等走出多远,乔芝的脑袋靠在了裴承赫肩上,裴承赫的手绕过乔芝背后将她揽在怀。 两人靠在一处说着话,裴承赫让乔芝讲述他不在的日子发生了哪些大事。 听闻夫人的诸多壮举,裴承赫直呼芝芝厉害。又搂着她献宝似的说:“陛下说封我为武德大夫,任一军骑兵指挥。此后,神卫军的骑兵都归我管辖了。像五婶娘这样的, 以后再寻你的事就得掂量掂量。” 裴承赫立了起来, 就是乔芝立了起来。这之后, 哪怕乔芝还未接管侯府中馈, 三房和五房也不得不对她低头了。 乔芝倚靠在裴承赫胸前,身心愉悦的满足感令她觉得幸福, “世子,现在这样甚好。” 裴承赫偏头看她翘起来的唇角, 认真道:“以后还会更好。” 以后当然会好,但此时好不好还真不一定。因为直到半个时辰后,现实给了裴承赫当头棒喝。 两人回到属于小两口的屋里,裴承赫屏退了一干下人, 抱着他心心念念的夫人从中室纠缠到卧房, 正将人放倒在床上,本来还主动勾着他的乔芝却忽然伸手推住了他要凑近的唇。 裴承赫迷茫地眨了眨眼,就听乔芝不好意思说道:“世子……我小日子来了……” 裴承赫心里算算日子, 忆起乔芝从前小日子的时间,心知也确实是该来了。 他虽有遗憾,却不见恼。拍了拍乔芝的手,随即起身去外面传丫鬟进来伺候她。 待屋里女子们处理妥当后,裴承赫才进屋。两人洗漱后,一起安静地躺在床上。 虽然乔芝喝了调理的药后再来葵水都不疼了,裴承赫还是习惯性地给她暖着肚子。又捞起乔芝的腿架在自己腿上,好让她舒服些。 两人在帐中说着话,乔芝的手搁在裴承赫手臂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没想到却在外侧摸到一条棱起。 乔芝正在说的话戛然而止,裴承赫这时才忽然想起来不该让她摸自己这一边手臂。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乔芝双手扯开裴承赫的里衣襟绳,要看他手臂是怎么回事。 “芝芝,没事,只是小伤,别看了。”裴承赫捂着自己的领口,不让乔芝扯开。 既然知道是伤,乔芝怎么能依?寸步不让地要看裴承赫的手臂,甚至去挠他的痒痒让他松手。 最终还是裴承赫敌不过乔芝,掀开衣领与袖子将手臂露了出来。 只见他原本平整干净又虬劲的手臂上斜斜爬着一条暗红的疤,看痕迹能想见当初他受伤时是很深的一道伤口。 乔芝眼睛都没眨一下,大颗的泪却倏然滚落。 裴承赫心都揪作了一团,一把将乔芝揽在怀里,温声安稳她道:“无事的,不疼。我只这一条疤,敌军却是战亡了好几人。” 乔芝的泪水打湿了裴承赫的衣襟,她闷声道:“你当初信里说没有受任何伤,都是骗我的。” “这点小伤,不值当说。哪能让你为我担心。”裴承赫拍着她的背哄着,“芝芝,别哭了,你这哭得让我比受这伤还疼。” 他说这样的话,令乔芝很快就强行止了心中难受,没再落泪。 她抬起头,摸着裴承赫的疤痕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世子你一定要保重自己的安危。” 裴承赫动了动双手,抬起来捧着乔芝的脸对她说:“若没有你,我活着是为保家卫国、孝敬双亲。有你在,世间万物皆为风景,我怎么舍得抛下你,抛下这一切?所以,我会好生保重的,芝芝且安心。” 然后他凑上前亲了亲乔芝打湿的眼睫,又逗她开心道:“人这么甜就罢了,你怎么连眼泪都是甜的?” 乔芝本来还感动得又想哭了,被他这么一打岔,又笑了起来。 裴承赫回京以后,扶风榭的日子恢复到了从前。白天他去军营,乔芝或一人忙事、或是陪着侯夫人理事,夜里等他回来用膳。 世子裴承赫升任正六品武官后,侯府中几房对乔芝的态度确实有着明显的转变。再加上雷老夫人越发宠信乔芝,且不提二房、四房,从前与乔芝有旧怨的三房和五房对她都显著客气多了,行事也变得低调得多。 乔芝在侯府中的日子便也愈发如鱼得水。 婆家的乱线已被理顺,娘家却还未受控于手。 不过在乔芝的盘算中,她给继母埋下的念头也应当差不多发酵到位了。 九月二十七日,乔芝祖母董老夫人过寿辰,王澜珍提前几日亲自来侯府给裴家送了请帖。 乔芝见王澜珍此举,便知她继母终于是想通了。 寿辰当日,裴承赫还特意告了假,与裴家众人一齐到乔家为董老夫人贺寿。 当侯府的马车列再一次驶入乔宅所在的榆钱巷时,不例外地引起了巷中居住的几户人家的关注。 从前乔芝出嫁时,这些邻里对乔家这门高嫁的亲事褒贬不一。 有人觉得乔家走了大运,乔家大姑娘飞上枝头成了凤凰,此后荣华富贵,令人艳羡不已。 而有的人却觉得哪有那么多平白的好事?乔家姑娘嫁过去是甜是苦还未可知。尤其裴世子名声不好,大户人家人多是非多,再有个出身高的婆母,认为乔芝指不定暗地还要吃多少苦头。 可半年时间过去了,众人不但没听闻乔芝什么不好的传言,反倒偶尔能听到与侯府有交情的人家说乔芝在侯府过得甚好。 如今,那个风评不好的侯府世子裴承赫立下战功封了官,乔芝跟着水涨船高,除了世子夫人的身份,又有了官夫人的地位。 这回乔家老夫人寿宴,王澜珍请了侯府老夫人与大房上下,受邀的侯府人竟也全都来了。 榆钱巷中,四辆华贵的紫盖马车缓缓前行,后跟着抬了三抬的寿礼。虽然不说阵仗多大,但光是这少见的勋贵人家才能坐的马车,就足够引得行人注目。 不少人为了看热闹,都聚在了乔宅附近。 乔家,王澜珍和乔虑悰也双双亲自出来迎。乔父倒是与从前没什么两样,王澜珍却是热情里掺了几分诚心了。 围看的人见到从马车上下来的侯府老夫人、侯爷夫妇、裴家姑娘,还有备受好奇的世子夫妇,乔芝与裴承赫,难免先被这群人锦衣玉食养出来的矜贵所惊艳。 尤其是出身与普通官宦人家的乔芝,同侯府人站在一处时,竟觉得她不但与人家没什么两样,甚至气质更为出众。 乔芝出嫁后,就成了榆钱巷中被谈论得最多的人。也成了这里的闺阁女子最羡慕的人。 不少人开始苦练女红与书画,期待能与乔芝有相似的高嫁经历。 此时,成了少女们向往目标的乔芝,历经几月后再回乔家,心境已大有不同了。 她跟随裴家人一起踏进这间她曾经感谢过、也厌倦过的宅子,也许是因为现在她拥有的美满,令她对这里已经没剩什么额外的感觉。 继母王澜珍放低的姿态,往日听命继母对她克扣过的下人的谄媚讨好,这些都令乔芝有种化茧成蝶的轻松感。 只除了有一人令她依旧介怀,那就是乔芝的生父乔虑悰。 也许在乔虑悰的眼中,乔芝再风光也都是他的女儿,并且也无法光宗耀祖,所以乔虑悰对乔芝是一如既往的不多余珍视, 而乔芝的胞弟乔昌润,也许他自己都未曾发现,他更多亲昵的是姐夫裴承赫,而不是嫡亲姐姐。 乔芝将这些细微的发觉埋在心里,并意外发觉自己竟然一点也不难过。也许在裴承赫当初告诉她要认清父亲与弟弟的时候,她在心里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令乔芝意外的是,中午寿宴吃罢后,乔父唤她单独会谈。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是乔芝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她敛下轻微波动的心神,跟着乔虑悰到了他的书房。 这间书房,乔芝幼时常想在此玩耍。不过倒不是玩耍,是她喜欢看父亲写字画画、也想拿笔弄墨。 乔虑悰却不会纵着她,觉得乔芝还小,只能给他添乱。等乔芝再大些、不会添乱后,乔虑悰却吩咐乔芝母亲教她针线。 他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还是应当以习得贤能为主任。 如今,乔芝成为人妇后,乔虑悰倒是会带她来书房了。 乔芝总觉得有些讽刺。 她面上带着笑,眼里却没有一丝温度,问道:“父亲找女儿来,是有何事?” 乔虑悰没看出来乔芝的异样,面色如常道:“芝丫头,为父听闻侯府的小辈多在郑大学士府读族学,可有此事?” “正是。”乔芝心道果然不出所料,父亲找她,肯定不会是关心她的近况。无非是有求于她罢了。 只是,他是她的生父,就算有求,也是天经地义的的,哪里需要一点客气呢? 乔虑悰解释道:“你弟弟如今十二岁,还有两年就要考科举,为父想着,郑大学士府的族学最是精益,芝丫头你看看,能否将昌润安排去学士府读两年族学。” 第68章 释然解脱 再无压迫 原来乔父叫她来, 只是为了利用乔芝侯府世子夫人的身份,给乔昌润安排去学士府读族学。 乔芝心里倒没什么愤恨的情绪,只是觉得悲哀又好笑。 她没有直接回答乔父, 而是转而说起别的话来:“父亲,您说的郑大学士府, 我曾有幸去过,见识了郑家的族女学。在那里求学的都是各家的姑娘家,女儿还颇有些羡慕呢。” 听乔芝这别有深意的语气,乔虑悰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淡了下来。 他这个女儿,幼时就喜欢读书写字,不过因为他的不支持,未曾教她读幼学, 自从生母逝世后, 乔芝大了些、也成熟稳重些, 没再跟他提过此事。乔虑悰以为她理解了、接受了, 可现在看来,哪里是接受了? 只不过是暗自藏在了心里, 一直隐忍不发罢了。 见乔父默默不语,乔芝并不意外, 她也不再遮掩,直白质问道:“父亲不让女儿读书,却让女儿扶持弟弟读书,有没有想过女儿心中会不平呢?” 她问的这话, 令乔虑悰皱起了眉, “芝丫头,你这话未免不懂事了。你们都是乔家血脉,家族若要繁荣, 需枝叶相持。乔家生你养你教你,你如今得了家族的利嫁得高门,难道还想私心为己,不管顾家人?” “都是一家人,帮扶自是不可免的。”乔芝面对乔父的厉色质问,面不改色,“只是我没法忘却父亲对子女的偏颇,尤其是在读书此事上。” “芝丫头你这是在责怪为父的?有道是‘子不言父过’,我还一直当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可见并非如此。”乔虑悰摆了摆头,负手走到他的书案边坐下,俨然不想与乔芝再谈说的模样。 乔芝看着墙上微微有些泛黄的字画,平静说道:“父亲您可能对女儿了解得太少了。我不仅责怪父亲,还憎恨父亲。” 乔虑悰研墨的手顿住,不敢置信地望向乔芝,“你说什么?” 乔芝转头看着这个与她血脉至亲的中年男人,眼里没有一丝温度:“我说,我憎恨你,父亲。如果不是你,我的母亲不会离世。是你的过错导致了母亲的死。并且,你明知王澜珍对我的苛待,可从未为我主持过公道。我与母亲,都是你为了自己可以随意牺牲的物件。” 乔虑悰指着乔芝,手指微微发抖,“你……你这大逆不道的逆女。” 乔芝轻轻笑了笑,“父亲别动气,大逆不道还算不上。只是不吐不快罢了。比起父亲给女儿受过的偏颇薄待,让您听这几句实话又算得了什么?” “往后,父亲若还有需要仰仗女儿的地方,该提的还是提,只不过说之前,得先掂量掂量,是不是站在女儿的伤口上撒盐。” “你……你如今是翅膀硬了,你听听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乔虑悰语无伦次,指着乔芝点着手指。 “难道不是这样?”乔芝慢慢踱着步,“既然父亲对女儿只有利用,何来底气要求女儿心存亲情?既然大家只为利益共存,那就只谈利益便好。” 乔芝说这些话,丝毫不惧。 现在是乔家需要靠着她的时候,乔父不敢将这事闹出去,得罪了乔芝可什么好处都捞不着了。 再者,乔芝若不将心里话说出来,不仅要为乔家办事,心里还得受气,那多不划算。 所以既然办事跑不脱,为何不让自己将心里话说出来舒服一些呢? 捅破窗户纸后,看见乔父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乔芝埋在心里近十年的心结终于疏散了。 她最后说了句,“昌润读郑家族学的事,我只能试一试,看人家愿不愿意收,若不成就罢了。” 虽然乔芝也看清了胞弟的面目,但既然乔昌润也姓乔,他能有出息对乔芝也是一种助益。既然他们要利用她,乔芝自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们要求她办的事,能对乔芝有益的,若顺手,乔芝就伸手帮一帮。 再要她以牺牲奉献的姿态去成全乔家,是想都不要想了。 交代了态度后,乔芝一眼都不多看,自行离开了书房。 乔虑悰望着女儿陌生的、没有一丝留恋的背影,面色灰败地瘫软在椅子上。 没想到平日看着温温柔柔的女儿,心里竟然将他记恨到了此种地步。 可她所言句句属实,令他想驳斥,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乔虑悰不禁想着,他从前觉得女儿指望不上,随意拉扯大嫁出去就罢了,儿子才是家族根本,需大力培养的人。 没想到世事变幻无常,他并不重视的女儿竟然成了家族里最有出息的人。 往后,要想乔家往高处走,说不得真是要做父亲的和做女儿的颠倒个高低来。 真是造化弄人。 乔芝走出书房,看见裴承赫站在院中,见她出来,忙迎上前牵着她的手走到一边,紧张问:“岳父找你何事,为难你没?” 看到裴承赫的脸,乔芝心里的不快霎时一扫而空,她换上愉悦的笑来,回道:“世子无须担忧,如今还有谁敢为难我?” “可不是。”裴承赫拍了拍她的手,“往后咱们只会越来越好。” 书房内,乔虑悰心情低沉、思绪万千。书房外,乔芝与裴承赫两夫妻携手踏出这片幽静的书房。 走远后,乔芝回头看了一眼。从前令她伤怀的地方,现今再看,内心已经全然波澜不惊了。 寿宴散后,乔家又举家送侯府归去。 除了王澜珍态度照旧,乔虑悰与乔昌润都略有些异样。 父亲是为何变了脸乔芝知道,却不知胞弟怎么了。 她跨出门槛,见乔昌润朝自己不太顺畅地走来,便停下脚步等着他。 乔昌润走到乔芝面前,拱了手道:“长姐,你出嫁在外,好生看顾自己。弟弟祝你事事顺心、平安喜乐。” 他突然来这样一句,乔芝还有些不习惯。自己这个胞弟,从来与她不争吵也不过度亲昵。她从前一心为他,无从发现不对。还是裴承赫与她说了乔昌润的不是后,她才生了细想的心。 乔昌润对待她,是从乔虑悰身上耳濡目染来的轻视。 这种轻视并不明显,只存于日常的细枝末节,从前乔芝心里念着弟弟年纪小,都未曾往那方面想,也许乔昌润自己也是未曾发觉的。 不过乔芝出嫁后交际的也都是各家夫人姑娘,没怎么与胞弟接触,他如何做如何想,乔芝只从裴承赫口中得知了一些。 现在乔芝想通了,对胞弟再没了从前维护的心。听他说出这样祝福,不但没觉得好,还觉得有些好笑。 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用只有她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道:“昌润无需为姐姐担心,姐姐现在出嫁了半年之久,过得甚好。你年纪还小,心里不要想那么多事,好好读书就好,也不枉娘亲生你时受的苦。” 乔芝这一番话,句句都是讽刺。 她都出嫁了半年乔昌润才说这话,晚到的祝福,还不如不讲。又提醒他莫要忘了她们二人的生母是怎么逝世的,让他好好读书,不要想着讨好姐夫获利。 乔昌润脸都红了,嚅嗫地应了后,就退回了乔虑悰的身后。 乔芝心事了了,面子情自然不会忘,她对乔家人盈盈屈膝,温声道:“祖母、父亲、母亲,还请保重身体,弟弟妹妹们,诸事顺遂。” 乔虑悰只点了点头,王澜珍却迎上前来,拉着乔芝的手关怀了一番。 随后,乔芝跟着侯府众人登上马车,朝着来时的方向返程离去了。 坐定后,乔芝第一句话就是问裴承赫:“世子,你是不是与昌润他说了什么?” 乔芝不问的话裴承赫都险些忘了,他恍然道:“哦,就是今下午,他一直跟在我身旁,让我说了一句,他是你的弟弟,只是我的妻弟,若想我看顾他,讨好我没用,还是讨好你来得实在些。” 听他这话,乔芝抿唇笑了笑。做夫君的能做到裴承赫这个份上,真是属实难得。不但全心全意为身为妻子的她考虑,且人前人后都是真心不改、维护着她,令乔芝很难不感动。 她倚靠在裴承赫肩上,喃喃道:“上苍真是待我不薄,娘家虽靠不上,却给了我这样好的婆家和这样好的夫君。” 裴承赫顺着乔芝的发丝抚着她的脑袋,笑道:“换个思路。我们裴家这情况,又何尝不是有了你才能有如今的好?也许上苍不是看顾你,是看顾我,才将芝芝送到我身边。” 乔芝抱着他坚实的臂膀,笑容里丝丝渗蜜。 又听裴承赫问她:“芝芝,你说这是不是就是天作之合?” “是。”乔芝肯定道,“再对不过了。” 乔芝祖母寿宴过后的几日,乔芝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可是又说不上来。 直到进了十月,到了十月初一这一日的夜里,她才回味过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从前她给世子院里两个妾室定下了初一十五来给她请安的规矩,可今日初一都已经过去,两个妾室却迟迟没有来正院请安。 这究竟是为何? 第69章 . [最新] 完美姻缘 打断乱想 裴承赫见乔芝执着手中的棋子却在愣神, 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芝芝,怎的人傻了。”他又点了点盘格, “莫非你不知道下在哪儿?下这里,能吃我的子。” 乔芝回过神来, 放下了棋子,却不是放在裴承赫指引的棋盘上,而是搁置在了桌面。 她解释道:“世子,今日初一,两位娘子却没来正院请安呢,莫非是病了?可也没派人来告假。” 她不提,裴承赫都想不起来还有这样两个人, 云淡风轻道:“她们啊, 我赏了身契解了文书, 一人三百两银子放出了府。就是祖母寿辰那日。我怕你不同意, 就私自打发了,后来忘记这回事, 就没同你说。” 乔芝听得一愣一愣的。裴承赫这样的处置,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 甚至还有些迷迷蒙蒙的,难以去相信。 “我去瞧瞧。”她站起身来,带着丫鬟走出房门。 裴承赫也站起身来,陪着乔芝往妾室的院落处走去。 到了纭芝院外, 见里面没有一丝光亮, 也没有响动,乔芝这才有了真实感。 裴承赫走到乔芝身旁,揽过她的肩带着人往回走, “之前留她们有用处,现在不必了,还是送出府好些。免得每月还要来扰你两回。” 乔芝望着裴承赫在灯火下显得温润的眉眼,内心触动。 其实对这两个无足轻重的妾,她并不是很在意。但是裴承赫能为她着想,将人遣散出府,作为女子的她怎么能不高兴? 乔芝的心情似澄澈的湖面荡起层层涟漪。她忆起出嫁前,对于姻缘她本未生期待,只期盼嫁人后能过得顺遂、锦衣玉食,她就满意了。 再看如今,侯府的生活富足繁华,她的夫君无可挑剔、婆母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且近来因裴承赫的升职,正慢慢交手管家权给她。还有似一家人般亲近的亲人们。 这一切都是她当初未曾敢想过的。 乔芝被裴承赫牵着回到房里,她让屋里伺候的人都退下后,站在裴承赫身前,在他深邃目光的注视下,环着他的脖颈侧坐在了他腿上。 心中柔软的感触,令乔芝不禁想离裴承赫再亲近一些。她贴在他的胸膛上,感受裴承赫呼吸间的细微起伏。 “芝芝,怎么了?”以裴承赫对乔芝的了解,他敏锐感受到了乔芝这会儿与平时的不同,她应该是开心的,可是却又带点淡淡的惆怅,他安慰她道,“夫君在这儿呢,不怕。” 因为乔芝贴在裴承赫的胸膛上靠着,所以她听他的声音就带了些嗡鸣,胸膛还一震一震的,令她忍不住蹭了蹭,还环紧了抱着裴承赫的手,“世子,我感觉现在……有些不真实。太过美好了,总像在做梦一般。” “嗯?”裴承赫领悟过来,原来乔芝竟在胡思乱想。 素来沉着冷静的芝芝少见的流露出小女儿的姿态,令裴承赫心都软了。他亲了亲乔芝的发顶,暗道,他要努力驱散掉芝芝的不真实感。 随后,裴承赫抱着乔芝,两人滚到卧房里。 乔芝前一刻还感慨人生,转眼间就被裴承赫压在身下亲得七荤八素,衣裳不知什么时候没的,两条修长的腿被他抱在怀里。 极致的感受间,乔芝听见裴承赫低沉地问她:“真实吗?” “真实……唔。”乔芝的声音被冲撞得破碎又变了调,方才的胡思乱想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 裴承赫低低笑开,俯身叼着乔芝柔软的唇寸寸捻吮。 这是个什么样的好宝贝?就算给他一辈子亲也亲不够,最好下辈子、下下辈子,她都能嫁给他。 第70章 、重回新婚 喜房内一室寂静, 乔芝蒙着销金盖头端坐在宽大繁复的喜床上,她的陪嫁丫鬟连香与连碧安静陪伴在两侧,屋里还伺候着喜娘与侯府的丫鬟。 盖头底下, 众人眼中端庄守礼的乔芝却是一副不太愉快的表情。 她性子讲究, 平素极为爱惜自己, 一头秀发被她悉心护理得柔顺光亮。刚才却被裴承赫粗鲁地剪去了一大撮, 这令她如何不生气? 不过因为心里念着自己的头发,令乔芝既忘了饿,又没闲下心思,时间过得就快了许多。 暮色渐沉时, 屋外传来了一群男子吵嚷的声音。 “裴老大, 让咱们看看你这美娇娘吧!” “是啊, 兄弟几个都还尚未成亲, 好奇得紧呐。” “有什么好看的, 好奇就自己娶去。”这是裴承赫的声音。 他如今奉父母之命成婚,这些人哪里是想看新妇,分明是想看他的笑话。 裴承赫才不会上当, 遂态度坚决地拒绝了兄弟们的。 乔芝听到有人进来、门又关上的声音,将几名男子的声声哀嚎关在了门外。 紧接着是屋里的下人纷纷向裴承赫行礼的声音:“世子万福。” 随后, 喜娘与裴承赫说了最后两道礼仪的规矩, 他只随意地嗯了一声。 乔芝静静等着。没过多久,她透过盖头下的缝隙,看到身着大红喜服、黑色红纹边翘头靴的裴承赫走到了她面前。 知道他即将要揭开盖头, 乔芝收回目光平视前方, 扬起腼腆柔和的笑容。 裴承赫揭盖头的动作很利落,几乎是乔芝扬起笑的同时,盖头从前至后, 滑落在了床上。 乔芝终于看到了自己要相守一生的夫君。 他的外表极为出众,无论是身形还是容貌都是无可挑剔的俊朗。再加上漫不经心的表情和微蹙起的眉,给他通身俊逸脱俗的气概又添几分疏离。 裴承赫的目光盯着她的脸停顿了片刻,瞧不出他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喜娘在一旁说着像诗歌一般的吉祥话,与这对并不热络的新婚夫妇之间沉闷的气氛有些违和。 揭了盖头后,又有喜娘端来了合卺酒。 乔芝与裴承赫 并肩坐在喜床上,端着牵了红线的酒盅先一人喝去一半,再交换酒盅喝下对方剩下的另一半。 乔芝顺从地按着步骤一一做着,视线余光看到裴承赫看了她两眼,不知他在想什么。 不过裴承赫眼中情绪始终淡薄,乔芝觉得他见了自己这个陌生的妻子后,应该半分好感都未生出。 这种结果尚在乔芝的预料之中,所以她并未觉得失落。 喝完合卺酒后,早被喜娘派出去的丫鬟端着一碟饺子送到了乔芝面前。 喜娘道:“世子夫人,您饿了一日了,吃些饺子垫一垫吧。” 乔芝点点头,欣然执起筷子夹起一个白胖的饺子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没想到咬开饺子,里面的面皮竟还没熟。 这时有丫鬟双手端着手帕接在乔芝嘴边,同时,喜娘乐声问道:“饺子生不生?” 乔芝反应过来,对着手帕吐出嘴里的饺子,微微笑道:“生!” “怎么办的事,没煮熟的饺子也敢端上来?”裴承赫霎时变了脸色,冷声质问道。 喜娘愣了愣,没料到世子会反应不来这是寓意大好的事。 乔芝第一次见裴承赫发火的模样,但也许这火是因她而起,乔芝倒是不觉得可怕。 但喜娘显然是惧怕裴承赫的,磕巴解释道:“世子,这饺子为的是讨个彩头,寓意早生贵子,并非是厨房的人不尽心。” 听了这个解释,裴承赫才收回了厉色。又转头看向乔芝,淡淡问她:“一日没进食,饿不饿?” 裴承赫的关心令乔芝有些意外,不过还未等她答话,他就冲丫鬟吩咐道:“上一桌菜来。” 等传膳的过程中,裴承赫没再同乔芝说话,喜房里又是一室安静。 世子发了话,厨房很快就做好六个菜。丫鬟们端着菜肴,鱼贯走进中室摆好在桌上。 乔芝本不觉得饿,直到闻到摆上来的菜肴香味,才唤醒了她的五脏庙。 跟在裴承赫身后来到中室坐下,乔芝望着呈上来的菜里有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山珍海味,也有绵软好克化的素食,不禁生了口腹之欲。 她安静地吃着菜,见裴承赫有一搭没一搭地也在动筷,心 道他叫人上菜果然不全是为了她,方才外面喜宴时他应该是没怎么吃的。 因为时候不早了,乔芝吃了个四分饱就停筷没再吃,裴承赫也一前一后放下了筷子。 吃完宵夜后,裴承赫叫了洗漱,乔芝也跟着净口洗漱、取下发冠、将浓丽的妆容洗净,露出了无暇白嫩的肌肤。 她们二人洗漱完毕后,屋内伺候的丫鬟识趣地全都退了出去。 红烛帐暖,室内的气氛陡然有了些淡淡的暧昧。 乔芝见裴承赫脱了外衣坐在喜床上,收敛起自己忐忑的心神,缓步走到他身旁坐下。 她虽然微微低着头,余光却是能看到裴承赫看向了她。 然后,他伸手拈着自己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对着他,视线在她面庞上扫了一圈,淡淡说道:“以后就这样吧。” 乔芝心生疑惑,一时没明白过来他这是什么意思。 随后,裴承赫又说道:“既然你已经嫁给我了,往后,只要你谨守本分,我不会为难你。” “是,世子请放心。”乔芝没什么异议。更何况她本就打算如此。 得到了回答,裴承赫收回了手,语气依然淡淡的听不出情绪,“歇了吧。” 乔芝起身褪去了自己的外衫,穿着里衣躺到了靠着墙的床内侧。 大红的喜帐中,她的面庞显得更为白皙,甚至隐隐透了些绯红。 裴承赫还未躺下,稍微一转视线就能看到乔芝。他心念一动,翻身来到她身旁,撑着手俯视着他这个新婚妻子。 乔芝不禁有些紧张,双手攥紧自己的袖口,与裴承赫四目相对。 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心里很清楚。即使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到头来面对一个初次谋面的陌生男子,且还是传言中风流无度的裴世子,心中难免抗拒。 不知裴承赫有没有看出她的紧张,他俯下身来,在她脖颈旁嗅了嗅,问道:“你这是什么香?” 乔芝轻声答道:“米兰。” “你怕我?”裴承赫转而又问起旁的。问了这句话后,反而有了笑意。 乔芝听出他尾音里的愉悦,不知为何,身子轻微发抖起来,不过她面上还是强装镇定,否定道:“回世子 ,没有的。” 随后,裴承赫沉默了片刻。 正当乔芝以为他要远去的时候,他却出乎意料地又近了几分,头埋在她颈间、唇贴着她的肌肤轻触了触。手也来到了乔芝腰间,握着她的腰身轻轻摩挲。 两人有了触碰后,乔芝才感受到裴承赫的体温略有些高,他的掌心温热,令她浑身紧绷。 他应该还在醉酒的状态中,乔芝猜测。 仍有醉意的裴承赫在乔芝的脖颈上来回磨蹭了几回。 嘴唇柔软的触感令乔芝生出酥麻的感觉直冲头皮。她感觉自己好似在水中浮沉,双手无意识地攀在裴承赫的手臂上。 紧接着,耳边响起了裴承赫低沉沙哑的声音,他说:“你好香……” 随后,乔芝越发恍惚了起来,她只记得裴承赫的力气很大,囚着她就没再放手。不过他那么霸道的一个人,在夜里的声音却很温柔,令乔芝慢慢就忘记了紧张无措,只能攀附着他,就像落水的人攀附着浮木。 第二日,裴承赫在头疼中醒来,发了好一阵子愣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成婚了。他转头,看见身旁还在睡梦中的女子有着熟悉的恬静脸庞,内心生出了从未有过的复杂感觉。 明明昨日他还抗拒着成婚这件事,今日瞧着他这个新婚妻子,却再也找不到他以为会有的厌恶。 裴承赫心里难免有些别扭起来,一边暗骂自己太随意就没了骨气,一边又忍不住想:她的唇软软的,好想再亲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是有生包子的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