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探案:太医之死》作者:行禾 文案 叶安安以为,她和景澜大概率会保持着“相看两生厌”的关系,最多再往前进一步,发展成圈里司空见惯的“面和心不和”。 然而一次小小的意外,他们掉进了时空调配系统,拥有了新的身份:侯爷和他的女侍卫。 他们要在30天之内完成一个任务,否则就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 叶安安:所以任务是什么? 景澜: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此文又名:叶安安和她的猪队友 小短篇,甜文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景澜,叶安安 ┃ 配角:路人甲乙丙丁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临时拍档大显神通推翻冤案 立意:不想当侦探的侯爷不是好演员 第一章 冤家 这是某著名时尚杂志举办的慈善晚宴,现场汇聚了众多明星大腕和成功企业家,一眼望去,到处都是俊男美女,简直就是颜控的天堂。 在这种星光璀璨的地方,颜值稍微普通一点点,就会沦为背景板。 但总有那么一两个上天的宠儿出场自带闪光灯,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景澜就是其中一个。 他少年出道,能吃苦,演技好,再加上极具辨识度的外形加持,一路顺风顺水,拿奖拿到手软,是最年轻的影帝,在某网站以碾压式的超高票数当选“人类颜值天花板”。 晚宴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凌晨,连续拍了几天夜戏又赶过来参加活动的景澜身心俱疲,只想赶快回家洗个澡,躲进柔软的被窝里狠狠地睡一觉。 但这个不平凡的夜晚显然没打算就这样放过他。 等电梯的时候,他遇到了叶安安。 很多人都以为,景澜这样才华出众事业成功的人是不应该有烦恼的,但其实他的烦恼有很多,叶安安就是最大的那一个。 所以,看到叶安安的第一眼,他就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想离麻烦远一点。 非常巧的是,叶安安竟然也做了同样的动作,不仅如此,如果景澜没看错,她妆容精致的脸上转瞬而逝的那个微表情,分明就是嫌弃。 她居然嫌弃他?真是笑死人了。不知道是谁非要拉上他炒CP,还一炒就是小十年! 想起这件事,景澜整个人都开始烦躁。 偏偏经纪人不识趣,还凑在他耳边小声说:“景澜,绅士一点,打个招呼。” 景澜在心里冷哼一声,假装没听见。 经纪人又继续小声说道:“《密杀》的女主暂定了叶安安。” 景澜像个汽油桶一样,瞬间就被点燃了。他转过头,杀气腾腾地盯着经纪人,从牙缝里挤出五个字:“你、再、说、一、遍。” 经纪人用给野猫顺毛的手法在景澜的背上抚摸了几下,哄道:“听话,大家都是成年人,像成年人那样成熟地打个招呼。” 景澜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再看向叶安安的时候,脸上已经挂上了完美无瑕,男女通杀的笑容。面具一样的笑容。 叶安安一进会场就看到了景澜。 没办法,那个人真的太耀眼了,而且他现在又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有无数人围在他周围巴结奉承,让人想故意忽视他都很困难。 叶安安只好视而不见,全程都找各种僻静的角落,极力避免被卷入到巴结景澜的人圈里去,更加极力地避免被人当面和景澜放在一起相提并论。 助理陪着她躲在角落里吃沙拉,一边吃一边拿叉子指点会场中心,“你看看你看看,那些女明星一个个都恨不得变成蜘蛛精,千方百计地想跟景澜扯上点关系,好制造话题,增加曝光率。你倒好,顶着‘最完美CP’的金字招牌,一天到晚像小偷躲警察似的躲着景澜。要不是咱俩从小一块长大,我对你的人品还算比较了解,我简直要怀疑你是不是干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没脸见人家。” 叶安安用涂成星空色的长指甲在她额头上戳出一个小月牙,“董小美,你这见色忘友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看他好看就帮他说话是不是?我告诉你,长得好不代表人品就好。” 董小美立刻八卦兮兮地凑上来,两眼发亮地问,“莫非是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叶安安决定不跟这个没良心的助理兼发小儿浪费口舌,心无旁骛地把盘子里的牛油果和鹰嘴豆拼成一幅抽象画。 谁曾想,躲过了初一没躲过十五,临了临了,最后在电梯前居然冤家路窄,狭路相逢了。 叶安安有心掉头走掉,又觉得这么做有失风度。主动打招呼吧,实在是张不开嘴。 看着对面的景澜忽然摆出张笑脸走上前来,叶安安头皮有点发麻。董小美在她身后,唯恐天下不乱地小声催促:“上啊上啊上啊!” 恰在此时,电梯“叮”地一声停了,电梯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 景澜十分绅士地抬手挡住电梯门,对叶安安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时候再别别扭扭的那就太矫情了,不是叶安安的作风。于是,她也露出得体的微笑,朝景澜微微点头道谢,轻轻一提裙摆,款步走进电梯。 景澜随后进去,按了关门键。 他的经纪人和董小美极有默契地留在了外面,笑眯眯地看着电梯门缓缓合拢。 电梯是上行的。 而他们的目的地,其实都是楼下的停车场。 “听说你要接《密杀》的女主角?”景澜开门见山地问道。 叶安安得知景澜也要出席这场慈善晚宴时,就预料到自己可能要面对这个场面,提前已经做了准备,此时十分官方地答道:“正在和制作方接触,还没有最终确定。” 景澜显然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你知道我要演男主角吧?” “有所耳闻。” 景澜不耐烦地挥了下手,像是要赶走一只让他心烦的苍蝇,“行了,我们别绕圈子了。” 叶安安不动声色,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好,爽快。那我就直说了:我希望你不要接这部戏。” 叶安安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景澜皱着眉看着她,目光像看一个神经病。 叶安安好不容易才忍住笑,一手虚按在小腹的位置,匪夷所思地看着景澜,“你听见你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吗?” “我耳朵不聋。”景澜冷冷道。 “但你脑子有病。”叶安安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目光也冷了下来,“请你不要误会,如果我要接这部戏,那也只是因为我喜欢这个角色,跟你没有半分关系。” 景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叶安安,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别再像小孩子一样天真了好吗?你扪心自问,如果不是你跟我捆绑炒CP,你能接触到这个角色?诚实一点吧,比你更适合的演员多的是。让她们来演,这个角色会更出彩。不要因为你的自私毁了一部难得的好戏。” 叶安安心中的火气一点点升高,在景澜说完最后一句话时,终于升到了顶点。 此时电梯停了,电梯门缓缓打开,叶安安大步流星走出电梯,她一秒钟也不想多待了,再多看景澜一眼,她就会控制不住想要一巴掌扇到他那张造物主格外恩宠的脸上。 “叶安安!”景澜追上来,“你去哪儿?这里是顶楼!外面是露台!” 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要你管?? 叶安安越走越快,她怕走慢一点眼泪就要忍不住掉下来了。 她不能哭,尤其不能在他面前哭。 露台上风很大,她的白色长裙很快就被吹透了,呼呼的风直往身体里灌,整颗心都是冰凉的。 景澜连叫好几声,叶安安却只顾埋头疾走,理也不理。 景澜有心不管她,又担心她会出事,刚才在气头上,他说话有点重,现在被冷风一吹,也觉得自己实在是过分了。 说也奇怪,他其实很少发脾气,无论是家人朋友还是合作过的人,对他的评价都是“温和礼貌”。为什么在叶安安面前会如此失控? 露台上亮着几盏大灯,将楼顶的人工草地照得纤毫毕现。细细的草叶在突然变大的风中疯狂摆动,像挣扎呼号的手臂。 景澜被自己这个诡异的联想恶心了一下,这个空荡荡的露台,还有头顶黑得发紫的天空让他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他想快点离开。 “叶安安,我们下去吧。”他一边说,一边紧走几步追上叶安安。 他本来想绕到叶安安前面挡住她,但眼前所见让他大吃一惊,来不及多想,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小心!” 露台之上,竟然有一个黑洞洞的深坑,似乎是一口井。谁会在这里挖一口井? 不过此时此刻实在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叶安安的一只脚已经堪堪迈进井里,只有细细的高跟千钧一发地停留在深井的边缘。她瞬间吓出一身冷汗。 场面虽然危急,但实际并不危险,因为景澜已经牢牢抓住了叶安安的胳膊,他只要向后用力一拽,就能让叶安安脱离险境。 但就在他向后发力的同时,一股巨大的推力落在了他的后背上,仿佛是一只巨人的手掌,在他背后猛地一推。 他双脚离地,像个风筝一样,整个人向前飞了出去,直直地飞向那口黑洞洞的深井。 在这样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他竟然还能反应迅速地松开了抓着叶安安的手,并且徒劳地推了一把,想要将她从深井边缘推开。 叶安安原本已经凭借景澜那一拉之力站稳了,此时陡然见景澜要掉进井里,条件反射地一把抓住他的手。 景澜大急,“放手!” 但为时已晚,叶安安失去平衡倒了下来,两个人争先恐后地掉进了深井,惨叫着自由落体,等待着摔个支离破碎的结局。 从坠井到着陆,大概只有几秒钟时间,远不足以让景澜回顾自己的一生,所以他只想了一件事:叶安安,你就是我的噩梦? 第二章 告白 景澜试着动了动手指,不禁喜出望外,他顽强坚韧的神经系统还在发挥作用!虽然他的头疼得厉害,眼睛也看不清楚,耳朵听到的都是乱七八糟的噪音。 但他居然没死,这真是一个奇迹! 他记得举办慈善晚宴的酒店顶层是三十九层。 他从三十九层楼摔下来竟然还活着! 随即他想到了叶安安。她怎么样了? “……”他想叫叶安安的名字,但口中发出来的是一串奇怪的音节。 他又努力地转动眼珠,并没有看到叶安安,却看到四周有无数虚拟屏幕一样的东西,上面闪烁着金色和银色的怪异符号。 “16385,恢复意识。”一个机械音平平板板地播报了这条语音,接着有个长得方方正正的家伙走到景澜面前,他用漆黑的眼珠和景澜对视了片刻,嘴唇动了动,“16385,一切正常。” 这是救援人员吗?为什么没穿医护人员的衣服,却穿了一身银光闪闪的紧身衣?16385又是什么,他的代号吗? 景澜满腹疑惑,但他此时最想知道的还是叶安安的情况,可惜他尝试了好几次,发出来的都不是能被人听懂的声音。 那方方正正,说话像机器人的家伙又回来了,还拖来了一块屏幕。他将那块虚拟屏幕固定在景澜伸手就能触及到的地方,然后开口说话,“请选择角色。” 屏幕上开始闪过一个一个的人物图片,景澜努力眯起眼睛,依然看不清楚,那个声音不断地催促:“请选择角色。请选择角色。请……”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在做梦吗? 景澜一边困惑,一边被那声音吵得不胜其烦,于是他随手在屏幕上点了一下。 “角色选定:小侯爷。”那个声音停了一下,片刻后又响了起来,“请选定任务期限。” 景澜索性闭上眼睛,随便又点了一下。 “期限选定:30天。” 一阵叮叮咚咚的信息提示音之后,那个声音又说话了:“16385,请在30天之内完成小侯爷的角色任务,任务完成后,你将重新回到你的世界。” 景澜还没完全消化这几句话,就觉背后一股大力推来,这感觉真是太熟悉了。 他又被推了下去,只不过这次他什么都没有想,而是干脆彻底地晕了过去。 景澜再次醒来的时候浑身疼痛,但心平气和。他想,或许自己是在一层又一层的梦里,或许是下了一层又一层的地狱。 至此他已经用理智说服了自己——没有人从三十九层摔下来还能不死。 “景澜,景澜,你感觉怎样?”有人在焦急地问。 这次又是什么奇怪的家伙? 景澜有气无力地抬眼,朝那发声的人看去,有那么一两秒钟的时间,他的大脑是空白的。 他看到的脸似乎是叶安安的脸,但那身装扮,是她从哪个古装片场偷出来的吗? 等等,她为什么也在这里?在他的梦里,还是跟他一起下了地狱?? “你……” 他刚要开口就被叶安安打断了,“告诉我你选的什么角色。” “你,你怎么知道?” 景澜吃力地坐起身来,转头四望。很好,这次是在毫无人工开发痕迹的荒郊野外,看样子是秋天,到处是荒草落叶,头顶的天空异常的明净高远,还有一群大雁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个人字,一会儿排成个一字…… “你到底选了什么角色?”叶安安抓着景澜的肩膀,咬牙切齿地问。她控制着自己不去猛力摇晃景澜的身体,他看起来似乎随时都会散架。 景澜从神游太虚的状态脱离出来,喃喃答道:“小侯爷。” “你现在是小侯爷?” “是啊,一品平安候。”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了。 呆了片刻,景澜指着自己,问叶安安,“我刚才说了什么?” “你说,你是一品平安候。” “为什么我会这么说,我……等一下!”景澜抱住自己的头,“我是一品平安候?我是一品平安候!我爹是大将军,我娘是公主,我,我去!” 他终于反应过来“选择角色”代表着什么了。 “你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在这里乖乖地完成任务。”叶安安叹了口气。 “那你的角色是什么?” “我……”叶安安犹豫了一下,不情不愿地道,“我是你的红颜知己。”说话时她飞快地瞟了一眼景澜,景澜察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心虚,但他没点破。 叶安安回答完,迅速换了个话题,“让我看看你选择的任务期限是多少。” “怎么看?” “在你的左手腕上。”叶安安指了指。 景澜抬起左手,果然发现手腕上有个倒计时器一样的小显示屏,上面清清楚楚地显示着数字030. “你也有吗?”景澜好奇地问叶安安。 叶安安亮出自己的左手腕,她的显示屏上显示的却是三个0. “这是什么意思,你的任务期限是永久吗?” “当然不是。你选择的任务期限到底是多少?” 景澜比出三根手指。 “三个月?” “30天。”随着他报出这个数字,叶安安手腕上的数字也变成了030. “为什么会这样?”景澜困惑地皱了皱眉。 叶安安盯着自己的手腕,秀眉的长眉轻轻皱了起来,“30天?会不会少了点?我们得完成任务才能回去,否则可能要一直困在这里。对了,任务是什么?” 景澜疑惑地打量着叶安安,“你是真的叶安安吗?” 叶安安抱着肩膀,面无表情地回望着景澜,“你想让我怎么证明?”她这个姿势加上这个语气,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酷,和十足的攻击性。 “算了算了,是不是都不重要。”景澜疲惫地摇摇头,“你刚才问我什么?” “任务。”叶安安放慢语速,拿出对待三岁孩童的耐心,“我问你任务是什么?” 景澜茫然地在脑子里搜索了一阵,又茫然地抬头望天,最后茫然地看向叶安安。 他看得出来,叶安安已经游走在爆发的边缘。 她握紧拳头,咬着牙问,“你该不会是忘了吧?” “没有。”景澜无辜地摊开手,“根本就没有人告诉我任务是什么啊。你好像比我更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你干嘛不自己想想任务是什么?” “因为我只是配角,我不能自己选择角色,不能自己选择任务期限,我连任务是什么都不能问,只能配合你!你,才是主角!”叶安安愤愤地捶了一下身边的树干,震落了两枚野苹果,以及黄叶若干。 一只乌鸦似乎是想停下来歇一歇,被这动静吓到,嘎嘎叫着逃走了。 一阵沉默。 秋风吹动枯草,沙沙作响。 “对不起。”先道歉的是叶安安,她飞快地说完“对不起”之后,又停了一会儿,才用稍微平静一些的语气说道,“我们摔下去的时候你在下面,受到的冲击比较大,可能没搞清楚状况。我们是被随机选中,进入了一个时空调配系统,那里有个自称调配员的家伙,就是他让你选择角色和任务期限,然后把我们送到这里来的。我是配角,不能主动做出选择。他只告诉我这些。” 景澜呆坐半晌,抬手捂住眼睛,苦笑道:“对不起,我是个猪队友。” “肯定还会有其他提示的。”叶安安看了看天色,“现在是下午,我们在京城郊外的山里,离你的侯爷府至少有三四个小时的路程。你能走路吗?” 景澜扶着树勉强站了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面料看起来确实很华贵,配得上他侯爷的身份,但破烂的程度简直比丐帮制服还要惨不忍睹。 “我是被受惊的马拖着在山林里跑了一圈吗?” 否则为什么衣服能破成这样,而且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疼的? “那倒没有,不过也差不多。”叶安安朝上面指指,“你看。” 景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看到一片高高的山坡,怪石嶙峋,杂树丛生。 叶安安同情地看看他,“我眼睁睁看着你从那上面滚了下来。” 景澜闭了闭眼睛,觉得身上更疼了,他睁开眼看看叶安安,“你没事吧?” 叶安安的衣服看起来灰扑扑的,像是穿了很久的样子,但胜在干净整洁。她的脸上没有粉黛的痕迹,发髻上也没有金银玉钗。 作为侯爷的红颜知己,她这个装扮也太寒酸了些。 “我是不是对你很不好?还是说,我这个侯爷特别抠门儿?”景澜皱了皱眉。 叶安安想随便编个理由搪塞过去,但转念一想,根本没有这个必要,这一切不过是场游戏而已。等到任务完成,离开这里回到原来的世界,他和她依然是粉丝口中的“最完美CP”,现实中相看两生厌的冤家对头。 她微微一笑,心平气和地指指自己,“我是你的爱慕者兼贴身保镖。我对你一见钟情,可以为你去死,但对你来说,我不过是你身后众多追随者中的一个,你对我没有丝毫特殊感情。这就是我的人设。” 景澜被这番别具一格的“告白”震得目瞪口呆,半晌才说:“承蒙错爱,不胜感激。” 第三章 回府 “这就是我的侯府?”景澜举目四望,见房屋高大,雕梁画柱,华丽而气派,屋中陈设尽显优雅奢华,心中甚是满意,“不错不错。” 他和叶安安在荒郊野外辛辛苦苦地龟行了半个多小时,就碰到了侯府派出去找小侯爷的家丁护院们。剩下的路程是坐在马车上舒舒服服走完的,其实也不怎么舒服,一路颠簸,比做一次松骨还要酸爽。 从一个名叫小顺子的忠心手下嘴里,景澜知道了自己滚下山坡的前因后果,至少是表面的前因后果。 据小顺子说,小侯爷早晨起来突发奇想,要出城去游玩,还专门去悦香阁叫来了两名美貌歌妓陪同。到了城外山林之中,小侯爷又突发奇想要捉野兔,拎着弓箭追着兔子一溜烟就不见了,一群家丁死追活赶也没追上,幸好叶姑娘躲在一边暗中保护,及时发现小侯爷滚落山坡。否则大家肯定找不到小侯爷,等到天一黑,饥肠辘辘的野兽们出来,小侯爷就算不冻死吓死,也得被饿红了眼的野兽给咬死。 景澜听得后背发凉,急忙阻止小顺子继续说下去。 他身上的伤已经让老大夫看过,都没有大碍,涂点药,养一养就好了。 屏退了闲杂人等,只留下一个心腹小顺子,景澜倚在柔软的靠垫上,摆出推心置腹的架势,说:“小顺子,你跟了我这么久,没人比你更了解我。你觉得,我有什么事是特别想做,而且必须要做成的?” 小顺子果然露出了不可言说的笑容。 景澜心中一喜,赶紧招手让他凑近一点,“说吧,我就知道你最懂我的心思。” 小顺子嘿嘿两声,“侯爷的心思,小的自然是懂的,就是这事情吧,不太好办。” 这还用你说吗?要是那么好办的话,也不至于大费周章地把他跟叶安安给调配过来了。 景澜催促道:“你赶紧说,侯爷的心思是什么?” 小顺子这个人,不催的时候废话一箩筐,越催反倒越磨蹭,扭了半天才低声说道:“我知道,您一直放不下云含小姐,可是现在人家进了宫,做了皇上的爱妃,您再惦记也没用啊。” “……” 小顺子察言观色,再接再厉地劝道,“侯爷,您听小的一句劝,这天下的好姑娘多的是,肯定有比云含小姐更合您心意的,您可千万别跟自己过不去呀,侯爷!” 小顺子苦口婆心又啰嗦了一堆,中心主旨无非是“天涯何处无芳草,这棵挖不着,侯爷咱去别处找”。 景澜生无可恋地挥挥手,“你先下去吧,我想静一静。” 小顺子一百个不放心,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出门的时候正好碰上洗漱完过来看景澜的叶安安。 “叶姑娘,”小顺子连忙把叶安安请到走廊拐角的僻静之处,焦急地道,“叶姑娘,你可千万看好侯爷,别让他做傻事。” 叶安安一愣,“他要做什么傻事?” “还不就是云含小姐吗?”小顺子左右看看,见附近没人,这才说道,“侯爷方才问我,知不知道他有什么特别想做,又一定要做到的事。” 叶安安点点头,“然后呢?” “侯爷的心思,府里谁不知道啊?他一心惦记云含小姐,到现在还放不下。你说咱侯爷这么好,那云含小姐怎么就看不上呢?偏偏要进宫伺候皇上。前些天侯爷进宫去陪太后聊天,正好碰上云含小姐,回来之后就魂不守舍的,这不今天就出事了嘛!” 叶安安听明白了,“你是说,侯爷从山坡上滚下去不是意外,他是因为得不到云含小姐,想要自杀?” 小顺子大力点头,又再三拜托叶安安务必看好侯爷。 “听说你是为一个女人殉情自杀?”叶安安一见景澜就如此说道,“看不出来,小侯爷竟然还是个痴情种呢!” “等我们完成任务回去以后,随便你怎么冷嘲热讽,我绝不还口。现在还是省省力气,赶紧把任务找出来。”景澜抬了抬手腕,提醒道,“我们还剩下29天半。” “我相信肯定有什么提示,只是我们一时没有想到而已。这就像找东西一样,越是着急想赶快找到,就越是找不到;等你把心情放松下来,它自己就冒出来了。”叶安安建议道,“所以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放松心情。” 景澜采纳了她的建议,拿起桌案上的洒金折扇扇了几下,又拿过一个镂刻精美的九层象牙球摆弄了一会儿,还起身欣赏了一下墙上挂的几幅字画。 “求求你坐下吧,你这样转来转去,我看着都烦了。”叶安安揉了揉额角,“你不拍戏的时候喜欢做什么?做自己喜欢的事应该能放松得更快一些。” 景澜坐回椅子上,撑着腮想了半天,“我不拍戏的时候,要么读剧本,要么睡觉。” “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吗?比如去KTV唱歌,去体育馆打球,或者跟朋友到环境很好的酒吧喝点酒之类的。”叶安安努力试图唤起他的美好回忆。 景澜认真地又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不拍戏的时间很少,你说的那些我都没做过。” 叶安安无话可说。景澜不是在夸大其实,他自从入行以来就不断在拍戏,一部接着一部,大多数人只知道他那些得奖的电影和高票房的商业片,但实际上他也拍过不少反响一般的文艺片。 他们只合作过一部戏,是在九年前。那时候景澜对台词和表演的执着追求就给叶安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最终决定进入这一行,可以说,也是受到了他的影响。 但是这件事她是绝对不会让他知道的。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一筹莫展地你看我,我看你。 最后,叶安安说,“要不然,你就睡觉吧。” 来到陌生世界的第一晚,景澜的睡眠质量超乎想象地好。 在悦耳的鸟鸣声中自然地醒来,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清爽的,舒畅的,心情也是美妙的,没有任何理由,就是想微笑。 他美美地伸了个懒腰,这才睁开眼睛。 “看来你休息得很不错。”叶安安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脸上挂着两个醒目的黑眼圈。 “我好久没有体验过婴儿一样的深度睡眠了。”景澜从床上下来,走到窗边推开木窗,窗外有修竹有芭蕉,还有他叫不上名字的花花草草,深吸一口气,仿佛肺部连同五脏六腑都被洗涤一新。 景澜陶醉地摇了摇头,“难怪大家都喜欢度假。” 叶安安没有小侯爷这么好命,住在华美舒适还有火墙的大房子里。她是和侯府的丫鬟们一起住在前院的一排平房里,虽然也是自己单独住一间,但房间狭小阴冷,夜里还有老鼠出没,叶安安一整夜都没睡好,天不亮就忍无可忍地跑来找景澜。 可是看到景澜天使一样的睡颜,她又不忍心叫醒他,只好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叶安安看着一派悠闲的景澜,明明有一肚子的委屈和火气,可是对着那张脸偏偏就是发不出来。为什么那么多人有容貌焦虑?因为好看的人总会拥有特殊待遇。 叶安安,你有什么资格嘲笑董小美见色忘友? 叶安安对自己表示了深深的唾弃。 景澜呼吸完了新鲜空气,这才想起关心一下自己的小伙伴,“叶安安,你是不是没睡好?” 叶安安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明显吗?” 景澜忍着笑道,“很明显,我差点以为你是从熊猫馆逃出来的。”在叶安安变脸之前,他及时补救道,“我今天就让小顺子给你个房间,跟我一样的房间。” 小顺子是属曹操的,刚一提到他就来了。 看到叶安安也在,而且显而易见一副没有睡好的样子,再看侯爷神清气爽无比满足的模样,小顺子误会了。 他又惊又喜,又有点难以置信,不断地来回打量着景澜和叶安安,差点忘了自己是来伺候侯爷洗漱更衣的。 景澜早已习惯了被化妆师和造型师摆弄来摆弄去,自然而然地伸开手臂等着小顺子帮他换衣服。 叶安安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溜达到窗边看风景,却听小顺子叫了一声,“呀,侯爷您胸口怎么有两道疤?” 她急忙回头看去,恰好遇上小顺子别有深意的目光。 把吃瓜群众小顺子赶出房间,景澜和叶安安面面相觑。 在景澜左胸心口处,有两条长短粗细一模一样的竖线,左边的略深一些,右边的略浅一些,乍一看去确实有点像两道疤痕。 肉眼看上去,那两道竖线都是呈凸起状,但摸起来却完全感觉不到。 叶安安看过摸过之后,才突然意识到这个举动太过暧昧。 她脸上顿时热起来,不自然地移开目光,没话找话地问了句,“那个,该不会是你的纹身吧?” “那我经纪人肯定要气炸了。”景澜可以百分之二百的肯定,这两道竖线不是他身上自带的。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抬头看向叶安安,“会不会你身上也有?” “没有,我昨天洗澡的时候都看过了。这个身体和我原来的完全一样,连胎记的形状位置颜色都没有变化。”叶安安立刻答道。 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说得有点多了。 房间里一阵沉默,气氛突然有些尴尬。 景澜摸了摸鼻子,“呃,那什么,你对自己的身体这么了解啊。” 第四章 遇刺 带着未解之谜,景澜自己把剩下的衣服穿好。 就这么个功夫,叶安安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景澜看得叹为观止。 她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两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腿上,摆了个标准的小学生坐姿,腰背挺直,只有头低垂下来,下巴一点一点的,像小鸡啄米。 睡着了还能做得这么直,这个人骨子里是有多倔啊? 景澜看着看着,忽然想起多年前他们一起拍电影时,叶安安有时也会在片场打瞌睡,也是这样坐得笔直,膝盖上摊着剧本,手里抱着一个小猫造型的暖手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在看剧本,走近了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那时叶安安还是个软萌的小女孩儿,白皙干净,水水灵灵的,大家都很心疼她,劝她回去睡,她却不肯,明明没有她的戏份,也坚持要留在片场。 景澜看过她的剧本,密密麻麻写满了心得感悟,空白处写不下了,还贴了许多花花绿绿的便利贴。电影拍完的时候,她的剧本已经臃肿得像个小枕头。 那部青春电影后来成了很多人的美好回忆。连最苛刻的影评人都说,他们将少年和女孩儿之间懵懂执着,却又不曾言明的感情演绎得细腻动人,真实而又唯美,不知不觉中就把观影者带回了自己的青春岁月。 当年电影上映的时候他们还都未成年,出于对演员的保护,电影宣传的时候并没有让他们参加,后来参加节目或者接受采访的时候,两个人也极力避免同框。 但即便如此,也不妨碍他们成为粉丝心目中的“最完美CP”。在粉丝们的想象中,他们因戏生情,低调恋爱,秘密结婚,现在孩子都已经生了好几个了。媒体也推波助澜,时不时就要关心一下两个人的感情动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她开始心照不宣的有意避嫌,在公开场合连对方的名字都不能提,否则一定会被拿去大做文章,发酵到难以收场的程度。 景澜无声的叹了口气。 叶安安却瞬间被惊醒了。她茫然地呆坐了一会儿,眼神懵懂得像个刚刚破壳而出,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的小动物。 “饿了吗?我们去吃饭吧。” 叶安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没有察觉到景澜语气里难得的温柔。 两人走向门口,叶安安很自然地走在前面,伸手开门时,她随意问了句,“想到什么提示了吗?” 景澜脱口道:“沾衣楼。” 叶安安的手停在门扇上。她困惑地回头看景澜,“什么楼?”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沾衣楼。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是突然想起来。会不会是书院?” 叶安安皱了皱眉,“虽然你背了两句诗,但以小侯爷的人设来说,沾衣楼应该是个青楼,而不是书院。” “请你不要对我的人设有偏见。” 叶安安耸耸肩,推开门,“那就麻烦你用事实证明自己……”话音未落,她突然一闪身,挡在了景澜前面。 与此同时,空中寒光一闪,景澜听到“扑”的一声,那是利刃刺中什么的声音。 叶安安的身体晃了一下,景澜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刚要伸手抱住叶安安,她已经自行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在她心口的位置,插着一支小小的匕首。 “别激动,我里面穿了软猬甲。” “这种事麻烦你提前告诉我。”景澜捂住心口,“吓死我了。”他还是有点不放心,“软猬甲管用吗?你有没有伤到?” “没有,就是撞了一下,一点都不疼。” 景澜轻轻碰了一下匕首露在外面的部分,那匕首纹丝不动,他担心地问,“你要不要检查一下?这匕首插得这么牢,该不会把软猬甲扎穿了吧?” 叶安安抬手拔出匕首,上面果然半点血迹都没有。 景澜不解地看了看她的胸口,又伸手比了一下匕首的长度,露出困惑的表情。 叶安安恼羞成怒地背过身去,冷冷道,“你对古代女人的衣服一无所知。” “好吧,我为我的无知向你道歉。如果下次再出现类似情况,你把我推开就行,不要再替我挡刀了。要是情况太危险,你就别管我,保护好自己。我有主角光环,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我知道了。”叶安安淡定地收起了匕首。 说实话,被匕首刺中的一刹那,虽然知道自己穿了软猬甲,她还是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很怕疼,也很怕死,打个针都能吓出心理阴影。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胆量替景澜挡刀。 难道是这个人设给她的勇气? 刺客已经把刀甩到侯爷的卧房里了,侯府的家丁和护院们居然一个都没出现,景澜很不满意。 他自己走到门口吼了一嗓子:“有刺客!” 十七八个家丁护院手持刀枪棍棒呼啦啦从各个角落冒了出来,一个个紧张兮兮如临大敌。 “保护侯爷!”“刺客在哪儿!” 乱纷纷像一群无头苍蝇。 叶安安冷眼看着,问景澜:“听说你爹是大将军?就这?” 景澜也觉得这帮人看起来不太靠谱,挥挥手道:“行了行了,刺客已经跑了,你们以后警觉着点儿。” 小顺子后知后觉地从外面跑进来,跌跌撞撞扑到景澜近前,“侯爷!侯爷您没伤着吧?小顺子没保护好侯爷,小顺子罪该万死!” 他满脸焦急倒不像是装出来的。景澜颇为欣慰,拍了拍他的肩膀,“区区小毛贼还伤不到侯爷我。你也别哭了,我有事要吩咐你。” 小顺子拿袖子抹了把眼泪,大义凛然道,“侯爷有事尽管吩咐,小顺子万死不辞。” “叶姑娘为了保护我,衣服弄坏了,你去置办几套新的来,让叶姑娘换上。” 小顺子立刻看向站在景澜身后的叶安安,两只小眼睛灼灼放光,他响亮地应了一声,“好嘞,小的这就去办!” 侯府的早餐也很气派,直径两米的大圆桌上摆得满满当当,正当中竟然摆了一只完完整整的烤猪腿。 景澜看了一圈,没动筷子,让人把厨子叫来。 厨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半路去找了趟管家,两人一起诚惶诚恐地来见景澜。 “侯爷,可是饭菜不合口味?”老管家小心翼翼地问。 “合不合口味暂且不提。”景澜指了指桌子,“这么多饭菜,侯爷我吃到明年也吃不完啊。” 管家看看厨子,厨子看看管家。两人表情都有点古怪。 “侯爷,您是嫌饭菜太多了?”老管家试探着问。 景澜心里一动,听老管家的语气,侯府的早餐应该是一向如此,今天并不是个例外,只是他这个侯爷的反应,跟往常不太一样。 侯爷可真是个铺张浪费的败家子! 景澜清了清嗓子,肃然道,“侯爷我昨天思考了一下,觉得以前有些行为不太合适,从今天起,我要洗心革面,重新……换一种更有意义的生活方式。” 管家和厨子两脸震惊地看着他,宛如看一个新鲜出炉的神经病。 景澜有点挫败,“总之,以后不要做这么多菜了,侯府的用餐标准不能超过四菜一汤。” 管家和厨子带着满肚子问号走了。 景澜把用见鬼的眼神望着他的丫鬟们也都支了出去。 旁观了全过程的叶安安叹了口气,“大影帝,您刚才那段表演,可真够生硬的。” 景澜递给她一双镶金嵌玉的象牙筷子,“快点吃,吃完我们就去沾衣楼找线索,赶紧把任务完成离开这里。再这么待下去,我估计早晚会穿帮。” 他们这边吃完早餐,小顺子那边也带着新置办的衣服回来了。 景澜坐在花厅里喝着茶水等叶安安换衣服的功夫,府上来了位客人。 一个太监。 那太监五十岁上下,个子不高,身形微胖,长了一张白团子似的小圆脸,小鼻子小眼睛,看起来格外的活泼喜庆。 他迎着景澜快步走过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好一顿打量,检查完了确定每个零部件都完好无损,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摸着胸口细声细语地道:“哎呦喂,可吓死个人了!我的侯爷哎,你可不知道,听说你掉到山崖下边去了,奴才我的魂儿都快吓飞了。太后她老人家非要亲自出宫来看你,我们差点就拦不住。这不,天刚亮太后就吩咐老奴赶紧过来瞅瞅。” 侯爷的娘是公主,那太后就是侯爷的外祖母。不用说,这位肯定是太后身边儿的太监。 太后身边的太监,那就是一部行走的宫廷秘史,八卦大全! 景澜立刻热情地挽住老太监的手臂,“辛苦辛苦。”转头吩咐小顺子,“快去备茶!” 小顺子答应一声,“好嘞,小的这就去给沈公公备茶!” 小顺子,你不愧是侯爷我的心腹! 景澜满脸堆笑,“沈公公,快请坐。” 沈公公高高兴兴地坐下,“看到侯爷安然无恙,老奴我的心也能放回肚子里了。一会儿我就赶紧回去,省的太后她老人家等得着急。” “沈公公你难得来一趟,怎么能只坐一会儿呢?” 沈公公小眼睛转了转,左右看了看。 景澜观其行,知其意,马上挥手屏退了厅里伺候的丫鬟。 “公公,现在清静了,您有什么话尽管说。” 沈公公侧身靠近了些,小眼睛里饱含意味深长的笑意,压低声音道:“侯爷,太后让我转告你,莫要心急,云贵妃只是一时受宠,等过些日子皇上冷淡了,想个法子把她逐出宫,那时候,侯爷你想怎么样都成啊。” 有个如此溺爱放纵的皇祖母,小侯爷会长成如今这么一个只会吃喝玩乐想女人的败家子,还真是一点儿都不稀奇。 第五章 暮晚 送走了沈公公,花厅里只剩下景澜独自坐着发呆。 他抬手看了看腕上那个小小的显示屏,数字变成了029.已经过去了一天,他们的任务还毫无进展。 他又想起胸口那两道竖线。 手腕上的显示屏是提示时间的,那两道竖线是干什么用的呢? 要是有什么办法能主动联系那个什么调配员就好了,他们就可以节省不少时间,少走不必要的弯路。 他们进入那个时空调配系统,是通过酒店顶层楼台上的一个深井,估计那是一个专用通道。 深井,通道。 景澜站起身来,“来人。” 小顺子乐颠颠从外面跑进来,“侯爷,您有什么吩咐?” “府里有没有水井?” 小顺子被问得一愣,但还是立刻回答道,“有啊,后花园里就有一口井。” “带侯爷我去看看。” 出了花厅,穿过庭院,绕过回廊,又过了几道垂花门,终于来到了小顺子说的那个后花园。 “侯爷您看,这就是水井。” 景澜走上前,低头看看。一圈青石板,中间围着一个圆圆的水井口,井下幽深阴暗,隐隐约约能看到一点晃晃悠悠的亮光。 景澜抬手比了比,井口太窄了,就算是叶安安那种纤细的身材,跳进去也可能会被卡住。 “还有大一点的井吗?” 小顺子的表情变了几变,突然“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一把抱住景澜的两条腿,“侯爷,侯爷您可不能再做傻事啊!您要是投了井,小的可怎么活啊!” “谁说我要投井?你先起来。”景澜伸手去拽。 小顺子牢牢抱着他的腿不肯松手,“您跟沈公公说的话,小的都听到了。您跟沈公公说,您已经放下云含小姐了。小的知道,您是在骗他。您前天还跟小的说过,要是不能得到云含小姐,您后半辈子都不想活了。您昨天还去跳崖,今天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 小顺子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认定了侯爷是要再次殉情自杀,任凭景澜怎么说怎么劝,就是铁了心地不撒手。 “你到底想怎么样啊?”景澜累得气喘吁吁,耐心也快用完了,沉下脸道,“再这么胡闹侯爷我可生气了啊!” “侯爷您别生气。”小顺子见景澜变了脸色,也有点害怕了,慢慢松了手,跪在地上连磕几个头,“小的一时心急,惹侯爷高兴了,您罚小的吧。只要您别再殉情,您怎么罚小的都行。” 景澜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把他扶起来,“行了行了,看在你一片忠心的份儿上,这次就不罚你了。不许再有下次。” 小顺子点头如鸡啄米,“小的再也不敢了。” 他又偷眼看看景澜,小心翼翼地问,“侯爷,您不会再想着投井了吧?” 景澜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侯爷要是真跳了井,这小子八成会跟着一块下去。 “我没打算跳井,真的,我就是随便看看。还有,我真的已经放下那位云贵妃了。从今以后谁也不要再跟我提她了,记住了吗?” “哦。” 小顺子一脸的“你想说什么随便说,反正打死我也不信。” 景澜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突然想起一件事,“小顺子,你知道沾衣楼在哪儿吗?” “知道啊。” “很好,一会儿你带侯爷我去沾衣楼看看。” 小顺子迟疑了一下,“侯爷,您,今天就要去沾衣楼?” “对。”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当然得赶紧去顺藤摸瓜查一查。 小顺子眉毛眼睛都快纠结成一团了,吞吞吐吐地道,“侯爷,您,您昨晚上……叶姑娘……今天……又……沾衣楼,您身体吃得消吗?” 景澜忍住一脚把他踹到井里的冲动,揉着额角叹了口气,“小顺子啊。” “小的在。” “从现在起,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我没问你的时候,你一句话都不要说。” 折腾了一圈回到花厅门口,看看太阳已经快到头顶了。 “叶姑娘还没换完衣服吗?”景澜随口问道。 一个丫鬟从花厅出来,笑嘻嘻道:“侯爷,叶姑娘正在花厅里等您呢。” 丫鬟的表情和眼神都很有故事,景澜心里画了个问号,但也没有多想,迈步走了进去。 叶安安听到门口景澜和丫鬟说话的声音,心里莫名有些紧张,不由自主地猜测着景澜进来后会有什么反应。 她忽然后悔听了小顺子的建议。她应该穿得简单一点,像昨天那样素面朝天,不戴首饰,不施脂粉。 景澜一进来就看到叶安安坐在椅子上,像个刚开学的小学生,端正的坐姿中透出了拘谨和不安,还有一点点小小的期待。 景澜不由勾起了唇角,叫了声:“叶安安。” 叶安安立刻抬起头来,像受惊的小鹿一样,飞快地和他对视一眼,又飞快地移开了目光。 跟在景澜身后的小顺子清晰响亮地倒抽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叹,“哇!” “叶安安,”景澜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迟疑了,出口的时候变成了另一句话,“我们走吧。” 叶安安被巨大的失落包围了,她勉强笑了一下,点头道:“好。” 她的精心打扮,没能换来他的半句称赞,失落之余,叶安安又觉得有点委屈。 为什么会有这种青春期小女生一样的情绪? 一定是人设的原因。没错,肯定是。 去沾衣楼要坐马车。 景澜上车的时候瞟了一眼,发现不是昨天坐过的那辆。昨天那辆更宽更大,今天这辆稍微小了一点,但华丽程度更胜一筹。 车厢里可容四个人对面而坐,座位上都铺着又厚又软的毯子,还有可以倚靠的锦垫。 座位中间还有个小小的圆桌,上面放着精致的小食盒。 侯爷真是个懂得享受的败家子。 景澜在他的人设上又加了一条。 叶安安坐在他对面,脸上没有表情,上车后一言不发。其实大多数时候,她在他面前都是这个样子。 景澜有种错觉,漂亮的衣服和精致的妆容似乎是叶安安的盔甲和面具,披挂整齐之后就可以冲锋陷阵,所向无敌。但那个真正的她,却被深深地藏在了里面,谁都无法窥见。 马车辚辚行驶在京城的大街上。 “听小顺子说,上午有位沈公公来过?”叶安安打破沉默问道。 “对,他是太后身边的太监。”景澜把经过简单说了一遍,“他应该知道不少事情,可惜目前来看,对我们没什么用处。” 叶安安点点头,车厢里又陷入了沉默。马车颠簸,叶安安头上的钗环碰撞,发出悦耳的轻响。 “你是不是很少拍古装剧?”景澜说,“我没怎么见过你的古装扮相。” “你不怎么逛X站吧?”叶安安说完这句就后悔了。 景澜果然问道:“X站上有很多你的古装照片吗?” 不是我的,是“我们”的。粉丝经常把他们两个的剧照拼在一起,尤其是古装照,不仅画面天衣无缝,还自带剧情。有个才华横溢的粉丝P了一组他俩的古风婚纱照,很多人信以为真,还有人专门打印了跑去影楼拍同款。 那组婚纱照P得太好了,意境清灵,画面唯美,连她自己看了都忍不住冒出不该有的念头。 叶安安觉得自己又要陷入那种患得患失的情绪里了。在滑下去之前,她赶紧悬崖勒马,换了个话题,“我们去沾衣楼具体要做什么?” 景澜一怔,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名字,“暮晚。” 马车在沾衣楼门口停下,立刻有两个笑容满面的女人迎了出来。 她们围着从车里下来的景澜热情地嘘寒问暖,等看到随后下车的叶安安时,就像突然遭遇了极地寒流一般,不但动作定住了,连脸上的表情都僵了。 小顺子同情地看着两个老鸨。 他家侯爷可真是个狠人,带女人逛青楼也就算了,还带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来,谁看了都得以为他是来踢场子的。 不得不说,叶姑娘这一打扮起来,就像擦去了尘土的明珠一样,光明四射,让人睁不开眼睛。 侯爷有这样对他死心塌地的美人在身边,还念念不忘皇宫里的云贵妃,闲着没事还要来沾衣楼找姑娘。 虽然他是自己的主子,但小顺子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了一句。 侯爷可真不是个东西。 老鸨之一强自镇定下来,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容,试探地问,“侯爷,您今天要让哪位姑娘伺候啊?” “暮晚。” 这两个字就像一阵春风,把两个老鸨都吹活了。 沾衣楼里姑娘众多,但架不住侯爷来得勤,差不多都已经看腻了,唯独暮晚这个清倌,让侯爷心心念念,看得着吃不着,越吃不着越惦记。 要说侯爷是沾衣楼的摇钱树,暮晚就是那摇动摇钱树的小手儿,轻轻那么一晃,金银财宝就哗啦哗啦往下掉。 两个老鸨眉开眼笑,一个亲自引着景澜和叶安安去往雅间,另一个急急地走上楼梯,边走边叫,“暮晚我的好姑娘哎,快快打扮打扮,侯爷又来看你啦!” 第六章 冤案 蒋暮晚对着铜镜细心地戴好一枚珠花。 服侍她的小丫鬟捧着脸惊呼道:“暮晚姐姐,你好美啊,像仙女一样!” 蒋暮晚淡淡地笑了笑,那一点笑意只堪堪在唇角停了一停,没来得及到达眼底便消散了。美又如何,早晚都会在这销金窟里消磨殆尽。 “暮晚姐姐,侯爷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不跟他走呢?”小丫鬟天真地歪着头,“到侯府做夫人,住的房子又大又宽敞,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还有那么多的人围着伺候您,不比在沾衣楼里强多了吗?” 蒋暮晚摇头笑笑,遣走了头脑简单的小丫鬟,从首饰箱的深处摸出了一把小巧的匕首。 巴掌大的小匕首,装在鲨鱼皮做的套子里,又轻又薄,却锋利无比。 蒋暮晚把匕首藏进了贴身肚兜里。 沾衣楼的雅间布置得香艳又俗气,叶安安被那大红的幔帐玫红的轻纱和粉红的珠帘晃得眼晕,转头看到墙上竟然还挂着一幅画面不可言说的美人图,她忍无可忍地问老鸨:“有颜色素一点的房间吗?” 老鸨用块绣着鸳鸯戏水的红帕子掩着嘴,挤眉弄眼地笑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可是侯爷最喜欢的房间啊。我们是按照侯爷的吩咐专门布置的,你瞧瞧,连这幅美人图,都是侯爷亲自选的呢。姑娘你要是待不惯,不如去对面的一品楼喝喝茶赏赏花。” 景澜道:“还是给我们换个房间吧。侯爷我现在不喜欢太扎眼的颜色。” 老鸨惊得手里的帕子都掉在了地上。 换的房间就顺眼多了,墙上的字画也是干干净净的花鸟图,桌上还装模作样地摆着文房四宝和四书五经,连笔杆上都镌着“沾衣楼”三个字。 看来这个房间才是沾衣楼的标配,那间香艳俗气的雅间,确实如老鸨所说,是根据侯爷的喜好专门改造的。 景澜对侯爷的审美感到一丝绝望。 这位小侯爷的正常审美,大概都用在女人身上了吧。 蒋暮晚没想到房间里除了小侯爷,还有一个貌美的女人。而且她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看向她的眼神并不友好,但也不是讨厌,而是带着些许的……戒备?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匕首的位置。 不可能,她不可能知道她藏了匕首,一定是自己多心了。 蒋暮晚带着柔柔的浅笑,向景澜和叶安安屈膝行礼,“侯爷别来无恙?这位姑娘是……” “她是我的一位朋友。” “除了赵公子,暮晚还是第一次见到侯爷带别的朋友来沾衣楼呢。”蒋暮晚边说边轻摆柳腰走到桌边,桌上已经摆好了精致的酒菜。 赵公子?这又是个什么角色? 叶安安看看景澜,景澜摇摇头,他一时还想不起这个赵公子是何方神圣。 “侯爷,暮晚敬你一杯。”蒋暮晚用纤细的手指轻轻端起一只小巧的白瓷酒杯,就要朝景澜唇边送去。 “不忙不忙。”景澜连忙伸手接过酒杯放在桌上,笑道,“我们先聊聊天,一会儿再喝酒。” “好。”蒋暮晚盈盈一笑,柔若无骨般地靠进了景澜怀里。 景澜吃了一惊,本能地身体后仰,抬起双手挡在身前,尴尬道,“暮晚姑娘,这把椅子小,坐不下两个人,你还是去坐旁边那把吧。” 蒋暮晚抿唇一笑,“侯爷今天是怎么了?您不是亲口说过,除了您的身上,暮晚不许坐别的地方。” “咔吧”一声。 一双筷子在叶安安指间断成四截。 景澜吓一跳。 “抱歉。”叶安安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这里的筷子太不结实了。暮晚姑娘,麻烦你帮我换一双吧。” “……好。”蒋暮晚只好站起身,重新拿了一双完好的筷子,放在叶安安手边。 “暮晚姑娘请坐。”叶安安指了指旁边一把椅子。 蒋暮晚朝景澜的方向看了一眼,意外地发现小侯爷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嬉皮笑脸地招手叫她过去。 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小侯爷今天如此反常?莫非是因为旁边这个女人? 蒋暮晚又摸了摸胸前的匕首,默默地在叶安安指定的位置坐下了。 “暮晚姑娘,你别紧张,侯爷我今天来,其实是有件事想问你。”景澜温声道。 蒋暮晚愣了一下,她是第一次看到小侯爷用这种正经人的语气,说出这么正经的话。 景澜潜心研究表演这么多年,察言观色已经成为一种职业病,一个人的言行到底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他很容易就能判断出来。 蒋暮晚那些轻浮的表情和举动,都是在演戏,而且演得十分流于表面,显然她内心充满了抗拒,却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如此。 “暮晚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也许我能帮你。” 蒋暮晚呆呆地看着景澜,眼圈很快就红了。 这句话,她等了太久了,以至于真的听到的时候,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从椅子上滑下来,瘫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无声地哭泣着。这些年来,每每忍不下去的时候,她就是这样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流泪,不敢发出声音。她已经不会放声痛哭了。 叶安安看得心中发酸,弯腰扶她起来,不经意地碰到她胸前一个坚硬的物体。 蒋暮晚抽噎着,将那支小匕首抽出来放在桌上。 景澜满头黑线地看看匕首,再看看蒋暮晚,“你该不会也想杀我吧?” 蒋暮晚跪下去,给景澜磕了几个头,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清楚楚地说道:“只要侯爷能帮我父母报仇,要杀要剐,任凭侯爷处置。” 报仇?这听起来的确像个任务。 景澜亲手扶蒋暮晚起身,正色道:“暮晚姑娘,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帮你的。” 蒋暮晚的父亲名叫蒋君异,是个太医。他医术高明,心地善良,平时经常为街坊免费看病,大家都叫他蒋善人。 只可惜好人没好报。 八年前,西北郡望川县起了瘟疫,皇上派蒋君异去治瘟。然而病人没有治好,蒋太医自己却染上了瘟疫,客死他乡。 蒋暮晚和母亲祖母接到消息,悲痛欲绝。然而事情还没有就此结束。瘟疫结束后,皇上派人前去调查,发现蒋太医和地方官私吞朝廷发放的治瘟款,并且故意瞒报疫情,导致近千人得不到及时治疗无辜丧命。皇上大怒,下令抄没蒋君异全部家产,蒋家女眷贬入贱籍。 蒋暮晚的祖母悲痛成疾,很快就撒手人寰。料理完婆婆的丧事后,蒋夫人用一根白绫悬梁自尽,只留下了刚满十二岁的蒋暮晚。 “我父亲为人本分,正直善良,他不可能私吞朝廷的治瘟款,更不能瞒报疫情,眼睁睁看着病人白白死去。他是被冤枉的,有人故意陷害他。”蒋暮晚泪痕交织的脸上写满了悲愤。 “你说有人陷害你父亲,你有什么证据吗?”叶安安轻声问。 蒋暮晚摇了摇头。 叶安安和景澜对视一眼,两人都面露难色。陈年旧案,又没有证据,就算是有太后撑腰的小侯爷,想三十天翻案也很难啊。哦,不,是二十九天。 “那你有怀疑的人吗?比如说,你父亲有没有什么冤家对头?”景澜问。 蒋暮晚又摇摇头,“我父亲脾气温和,从未与人结仇结怨。” “那除了你刚才告诉我们的事情之外,你还有什么其他的线索吗?比如知情人,或者你觉得值得怀疑的细节之类?”叶安安努力引导着。 蒋暮晚眨巴着一双红通通的大眼睛,咬着嘴唇想了片刻,缓缓摇了摇头,“没有。” 景澜勾勾手,把叶安安叫到一边,压低声音道:“虽然这么说很没有礼貌,但是……这个姑娘,怕不是个傻子吧?” 叶安安瞥了他一眼,“至少她成功地迷倒了小侯爷。”她皱了皱眉,把神不知鬼不觉藏到袖子里的匕首亮出来,“你是不是对人家做过什么坏事,否则她为什么藏把匕首来见你?” 两人转回来,蒋暮晚眼巴巴地看着景澜,“小侯爷,你真的能为我父母报仇吗?” 到这个时候,景澜只能说:“我会尽力而为。” 蒋暮晚扑通一声又跪下了,双手抓着景澜的衣服下摆,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地道,“侯爷,若你能为我父母报仇,我愿为奴为婢,伺候您一辈子!” 刚才还是“要杀要剐任凭处置”,这么一会儿就变成“为奴为婢”了,就冲这一点,这位暮晚姑娘的脑子就比小侯爷好用多了。 叶安安在旁边抱着手臂冷眼看着。 景澜只得再一次扶起蒋暮晚,温声细语地劝了两句。 临走之前,叶安安找了个机会悄悄问蒋暮晚,“你早就计划好让小侯爷帮你父亲翻案了吧?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藏把匕首想杀他?” 蒋暮晚凄然一笑,“我确实一早就存了这个心思,怎奈小侯爷一直装傻,每每我想提到父母之事,他不是说些孟浪之词,便是行些轻薄之事,让我无法说下去。我一直以清倌为由,吊着小侯爷的胃口,然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小侯爷一旦觅得新欢,便会将我抛之脑后,到时候我连这唯一的机会也没有了。所以我只能孤注一掷。我想,若我杀了小侯爷,太后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必然会责令大理寺和刑部追查到底,也许,到时候我父亲的冤案,就能昭雪了。” 原来这是她的曲线救国之策。为了替父母报仇,她竟是甘心赔上自己的性命。 叶安安对蒋暮晚不禁多了几分钦佩。 她很想告诉蒋暮晚,小侯爷当初做的那些事,并不是装傻,而是真傻。不过看到蒋暮晚用饱含爱慕与期盼的眼神望着景澜,叶安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第七章 太子 马车外的小顺子忧心忡忡地朝车厢望了两眼,自言自语地道:“往日侯爷从沾衣楼出来,都是兴高采烈、心满意足,怎么今天出来的时候看起来不怎么有精神。莫非是消耗太大,身体承受不住了?” 小侯爷去沾衣楼,每次都不让小顺子跟进去,所以今天他也是和马车夫一起等在外面。 “不对啊。”小顺子想了想,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叶姑娘一直跟着侯爷,侯爷就算想跟暮晚姑娘做点什么也做不成啊。难道是叶姑娘吃错,跟侯爷吵架了?虽然叶姑娘一直表现得很大度,可如今不同于以前,她都跟侯爷那什么了,看到侯爷当着她的面跟别的女人亲热,肯定无法接受啊。嗯,一定是这样。” 小顺子松了口气,放下心来,男女之间嘛,吵架很正常。侯爷的脾气是改不了的,就看叶姑娘能忍多久了。 马车里的气氛略微有些凝重。 虽然目前还没有明显的证据能证明蒋君异的案子就是他们的任务,但到现在为止,这好像是小侯爷身边唯一的一件正经事,一件大事。 这件事很不好办,而且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开始调查,势必要付出大量的时间和脑力。 可是万一这并不是他们的任务…… 叶安安皱起眉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计时器,029. 不管他们做了什么,时间都是毫无差飞快地流逝着。 她抬头看向景澜,恰好遇到景澜看过来的目光。 四目相对了片刻,景澜笑了笑,问:“决定了么?” 叶安安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决定了。就算这件事不是我们的任务,至少,我们能帮暮晚姑娘了结一个心愿,也不算白忙一场。” 景澜赞许地竖起大拇指,然后伸出手来。 叶安安不解地皱了皱眉,“?” “以后就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了。握个手吧。以前有什么误会也好,恩怨也罢,都暂时放下,至少在这二十九天里,让我们坦诚相待,同力协力把这个任务完成。” 景澜勾唇一笑,朝叶安安眨了下眼睛。 那是一个成熟男人魅力十足的微笑,却又带着毫不违和的少年感。小侯爷有如此资本,风流成性也不足为奇。 但叶安安还是觉得可惜,景澜这副皮囊给了小侯爷,实在是暴殄天珍了。 两人简单地结成了同盟,开始研究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蒋太医的事发生在八年前,陷害他的人即便留下了破绽,八年的时间,也足够他消灭所有证据了。我们现在唯一能查到的,只有卷宗。”景澜道。 “不知道卷宗是在刑部还是在大理寺。” 景澜抬手掀开车帘,问小顺子,“从这里去刑部近,还是大理寺近?” 小顺子笑嘻嘻朝旁边指了指,“侯爷您瞧,对面就是大理寺。” 大理寺的大门修得庄严肃穆,高高的石阶下方,一边一个两米多高的石雕巨兽,左边是额上生角的獬豸,右边是威风凛凛的狮子。都是面目狰狞,圆睁二目,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跳起来将人吞吃入腹,做了亏心事的人看上一眼都要心虚冒冷汗。 听说小侯爷大驾光临,大理寺少卿黄任亲自接待了他们。 听景澜说明来意,黄任一时愣住,怀疑自己幻听了。侯爷要看卷宗?他知道卷宗为何物吗? 他小心翼翼地确认道,“侯爷,您想看一桩旧案的卷宗?” “没错,是八年前蒋君异那桩案子。听说有些卷宗是要保密的,这个案子的卷宗侯爷我能看吗?” “侯爷说笑了。”黄任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复,又谨慎地问道,“侯爷为何对这桩旧案感兴趣?” 他一边跟景澜说话,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叶安安。侯爷的风流韵事向来是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一大消遣,朝中官员也多有耳闻,黄任虽然不感兴趣,却也听了不少。他怎么都没想到,侯爷竟然会把一个女人带到大理寺来。莫非他心血来潮要看卷宗,也跟这个女人有关系? “忘了给黄大人介绍了,这位是侯爷我的贴身保镖,叶姑娘。” 叶安安随便行了个礼,“见过黄大人。” “原来是侯爷的保镖,失敬失敬。”黄任心中一百个不相信,表面还是一副赞叹不已的模样。 景澜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懒得多解释,顺着他之前的问题答道,“我今天去沾衣楼喝酒,遇到了一位名叫暮晚的姑娘,偶然听她说起家中的变故,才知道她爹原来是宫里的御医,叫蒋君异,不知道犯了什么罪,夫妻两个都死了,还被抄了家,连女儿都被便入了贱籍。我看她十分可怜,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想看看当年她爹到底犯了什么案子。” 黄任了然一笑,道:“原来侯爷是见佳人落难,生了恻隐之心。其实这件事倒也不难。不管那蒋君异当年所犯何罪,既以身亡,又抄没了家产,都是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他的女儿没入贱籍八年,也算是替她父亲偿还了罪孽。侯爷若想帮她脱离贱籍,只需让户部销了案底,再让京兆府掌管户籍的官员改一下她的户籍便可。” 这位黄大人,一看就是久混官场的老油条,看起来是诚心诚意给侯爷支招,实际上是要把这烫手山芋丢给户部和京兆府。蒋君异的罪是皇上亲自定的,这种案子想来也没几个,他身为大理寺少卿,不可能一无所知,却装的好像根本没听说过的样子。这是个不容易对付的家伙啊。 景澜嘿嘿两声,“我帮她脱了贱籍,万一她跟哪个小书生看对了眼,私奔跑了,侯爷我不是白忙一场吗?” “那侯爷的意思是?” “侯爷我要的不只是美人儿的身子,还有美人儿的心。”景澜斜眼看看黄任,“黄大人,你懂我的意思吗?” 黄任陪着笑脸点头,摸着下巴上几根黄黄的胡须,脸上有些犯难。 景澜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怎么,侯爷我想看个卷宗就这么难吗?要不要我去找太后请一道谕旨来啊?” 黄任十分惶恐地道:“不敢惊动太后她老人家。只是……侯爷,不是我不想给您看卷宗。您可能有所不知,孟大人病了,现在大理寺上上下下的事,都由太子兼管。非本部官员要查看卷宗,全都要经过太子的同意才行。侯爷,您这事要是不急,不如等一等。等孟大人病好了,您再来。孟大人很好说话,那时侯爷您想看什么随便看。” 景澜心想我只有二十九天时间了,不急才怪。 “孟大人是哪位大人?他病得重吗?” “自然是大理寺卿孟戌大人。孟大人今年已经七十九岁高龄,上了年岁的人,难免身体弱一些,病得倒也不是很重。” 七十九岁高龄,在这个医学不怎么发达的时代,打个喷嚏都有可能一命呜呼了吧? 叶安安在旁边掩唇一笑,轻飘飘说了句,“还以为侯爷有多大本事,原来连个卷宗都看不到。” 黄任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妙,谁不知道侯爷的脾气是属炸药桶的,不点都能自己炸了,这女人明目张胆地挤兑侯爷,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果然,景澜脸色一变,啪地一拍桌子,手指指到黄任的鼻子尖上,“姓黄的,我好声好气跟你要卷宗,你罗里吧嗦地搪塞我,怎么,太子说的话都是金口玉言,我说话都是放屁吗?我告诉你,这卷宗侯爷我今天看定了!” 黄任此时就像胖子挤进窄巷子,进退两难。把卷宗给了侯爷,太子那边不好交代;不给侯爷卷宗,回头侯爷到太后面前告一状,他这官就算是做到头儿了。 正急得头上冒汗,就听外面有人说了句,“哟,景澜?哪阵风把你给吹到这儿来了?” 这句话听在黄任耳中,简直就是天籁之音,黄大人几乎要热泪盈眶了,急忙起身施礼,“卑职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大步跨进来,这是个人高马大,仪表堂堂的年轻人。浓眉之下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一看就是个更加不好糊弄的角色。 景澜十分心累地站起身行了个礼,“太子殿下,别来无恙。” 太子哈哈大笑,抬手拍了拍景澜的肩膀,“昨日听说你不慎坠崖,幸好没有大碍,怎么不在家好好休养,跑到大理寺来做什么?”又转头看看叶安安,浓眉皱了皱,“怎么还带了个女人来?” 语气里轻蔑之意格外明显。 叶安安心中不快,冷冷道,“我是侯爷的保镖,叶安安。” 太子微感讶异,他还是第一次遇到一个女人敢这么跟他说话,而且她的神情眼神分明在说:你是太子又怎样,我一点儿都不把你放在眼里。 有趣,有趣。 太子唇边泛起一丝笑意。 景澜不着痕迹地挡在叶安安身前,懒懒道:“家里太闷,我出来逛一逛,正好走到大理寺门口,想看一份卷宗,就进来了。谁知黄大人三推四挡的,就是不给我看。” 黄大人听他这样说,大大地松了口气。 太子好奇地问:“你要看卷宗?看哪份卷宗?” 第八章 寻找 “侯爷请看,这就是大理寺的卷宗库。”黄任指着面前一大片高大整齐,呈凹字形的库房,热心地给景澜和叶安安介绍道,“您看,西边的库房里存放的都是陈年旧档,东边存放的是因故未能结案的疑难杂案和悬案,正中间存放的是正在调查之中的案卷。” 景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圈,兴致缺缺地挑了挑眉,“哦,挺好的,把侯爷我要看的卷宗拿出来吧。” 太子殿下听说他要看蒋君异的卷宗,只是稍微挑了下眉就爽快地答应了,然后就吩咐黄任把他和叶安安领到了位于大理寺后院的卷宗库。 黄任笑得像朵深秋的菊花,脸上的褶子和皱纹都挤到了一块,垂着手道,“侯爷别见怪,大理寺人少事多,这卷宗库本来就没有几个人打理,大部分又被太子殿下安排去帮忙查案子了。您要是提前通知一声,我们就算不吃饭不睡觉,也得帮您把卷宗找出来。可是现在,要紧急抽调也来不及了,所以,您要看的卷宗,得辛苦您动手找一找。” 他啰里啰嗦说了一堆,无非就是一句话:想看卷宗可以,你得自己找。 “行行行,侯爷我自己找,你告诉我卷宗在哪儿。” “就在西北那排库房里,具体在哪儿,下官也不清楚。” 景澜的鼻子差点气歪了,指着西边那排少说也得十几间的大库房,“这么大的卷宗库,里面的卷宗成千上万,你让侯爷我大海捞针吗?我猴年马月能找的着啊?姓黄的,你是不是成心给侯爷我出难题啊?” “不敢不敢。”黄任急忙招手,一旁走上来一名小官员,“他叫方正,是负责管理卷宗库的,他会协助侯爷一起找,侯爷要是有什么看不明白的,也尽管问他。” 那方正看年纪二十多不到三十,人如其名,长得方方正正,像块板砖,一看就是个做事严谨,不苟言笑之人。 黄任把方正丢给景澜二人,忙不迭地告辞,跑去向太子汇报情况了。 太子听他说完,意料之中地点头笑道,:“景澜向来做事没长性,他要看卷宗也不过是一时兴起,他这点兴头,能坚持到找出卷宗就不错了。虽然这么做不合规矩,但可以省去一些麻烦,若是坚持不给他看,他少不得又要跑到太后面前胡说八道一通,惹得太后不高兴。” 黄任钦佩地道:“太子英明。” “行了,你去忙吧。”太子说完提起笔来,在方才看的一份公文上刷刷点点,写下意见。 黄任转身刚要走,忽然太子又叫住了他。 “黄大人,景澜身边的那个女侍卫,你可曾听说过?” 黄任露出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微笑,谨慎地回答道,“下官确曾听人说过侯爷身边女伴众多,时常更换,倒是不曾听说有个女侍卫。” “那看来又是他的一个心血来潮吧。”太子摇了摇头,若有所思道,“只是有点可惜了。” 太子最后这句话就让黄大人有点浮想联翩了。 可惜?太子觉得叶姑娘可惜了,这是爱惜人才,还是怜香惜玉? 方正掏出一串铜钥匙,找到其中一把,打开一个香瓜大小的铜锁,推开两扇高大厚重的木门,恭敬地弯下腰,“侯爷请进。” 一股通风不良,潮湿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更有无处灰尘在阳光中欢快地飞舞。 景澜和叶安安各自拿出巾帕捂着鼻子,跟在方正身后走了进去。 “这间库房里存放的是五到十年前的旧卷宗,侯爷要看的卷宗是八年前的旧案,应该收在这九排书架上。”方正语气平板地陈述道。 景澜看看那几排顶天立地,摆的满满当当的大书架,抱着一线希望问道:“有什么办法能找起来快一点吗?比如卷宗归档的时候有没有什么顺序或者标记?” 方正面无表情地回答道:“除了特殊卷宗要单独保存之外,其他所有卷宗都是按照结案时间收入卷宗库。侯爷要看的是八年前的卷宗,应该收在这九排书架上。” 景澜从离自己最近的书架上随手抽出一份卷宗,见绑在外面的蓝色布条上用毛笔工工整整地写着:熙平二年,秋,八月。 他眼前一亮,问方正,“你能不能查一查蒋君异的案子是何时结案的,这样至少能排除几个书架吧?” 方正耷拉着眼皮,摇摇头,一丝不苟地回答道,“侯爷的要求,下官做不到。结案时间都写在卷宗上,下官未曾看过侯爷要找的那份卷宗,不知道那个案子的结案时间。” 叶安安觉得这个方正很有意思,便笑着问道:“如果你看过那份卷宗,就能记住结案时间吗?” 方正撩了下眼皮,又用那种没有起伏的语调答道,“是,如果下官看过,一定能记得。” 景澜无奈地叹了口气,“学海无涯啊,咱们把书架分一分,开始找吧。” 九排书架,每人三排,听起来倒也不算多,但每排书架都有四五米高,十几米长,上面摆放的卷宗密密麻麻,挤挤挨挨,要每一份都拿出来看一眼再放回去,也是一个不小的工程。 最高处的卷宗多年不曾打扫,上面积了厚厚的灰尘,但居然没有被虫子蛀了,也是一个奇迹。 方正解释说,卷宗库所用的纸和墨都用专门的药香熏过,卷宗库里也会定时燃香薰虫,存放几百年的卷宗也能完好无损,既没有虫蛀,也不会朽坏。 劳动人民的智慧只是不可小觑啊。 景澜叹息着,不小心吹了口气,将卷宗上的灰尘吹得飞了起来,几粒灰尘飘入鼻子,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不料却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 一大团灰尘扑的一下劈头盖脸朝他飞过来,景澜下意识地往后闪去,却忘了自己是在梯子上。那木梯是个上窄下宽的梯形,修的十分稳固,但景澜自己失了平衡,大头朝下栽了下去。 叶安安和他隔了三个书架,只听到景澜惊呼了一声,她来不及多想,从梯子上一跃而起,直接从书架上飞了过去,又在半空拧了个身,燕子抄水式向下俯冲,赶在景澜落地之前堪堪接住了他。 方正听到动静匆匆爬下梯子再匆匆跑过来时,只看到那位叶姑娘半跪在地上,小侯爷惊魂未定地靠在她怀里,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方正立刻抬手遮住眼睛,倒退着走了。 叶安安的心脏砰砰乱跳,一半是因为紧张,另一半也是因为紧张。前一半紧张是出于担心,后一半紧张则是因为此刻两人的姿势和距离。 太近了。 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景澜眼睛里的自己,连那慌乱无措的神情都一览无余。 脸上又开始发热。 都是因为这个人设,让她面对他时动不动就脸热心跳,明明她对他毫无感觉,不,不仅没有感觉,还很讨厌。 叶安安转开头,硬邦邦地问了句:“你能自己坐起来吗?” “啊。”景澜这才发现自己靠在叶安安怀里,还紧紧抱着她的腰,“对不起。” 他松开手,靠在旁边的书架上,一时有些搞不清眼前的状况,“发生了什么事?” “你从梯子上掉下来了。”叶安安低头整理着弄乱了的衣服。 景澜看着她发愣,他记得自己是怎么从梯子上摔下来,但完全没看清叶安安是怎么一瞬间出现在他身边,像个女超人一样在危机关头又救了他一次。 “叶安安,你没事吧?” 叶安安整理衣服的动作停了一下,没有抬头,“这句话还是问你自己吧。” 景澜试着动了动手脚,忽然觉得心口处一阵刺痛。他皱着眉按住胸口。 那种感觉很奇怪,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从心脏里抽离出去一样。好在只是短短的几秒钟,就又恢复如常了。只是疼痛消失之后,心口处便开始发凉,像是灌进了一股冷风。他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两下。 “怎么了?”叶安安担心地看着他,“是摔到哪儿了吗?” “没事,小侯爷这个身体太虚弱了。”景澜摇头笑笑,羡慕地看着叶安安,“还是你的人设好,聪明漂亮,武艺高强。” 叶安安看着他发白的脸色,皱起眉,“你真的没事吗?别忘了,我们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要坦诚相待。” 景澜在心里给自己鼓掌:真棒,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他只好老老实实地说道:“我觉得小侯爷可能心脏不太好。” “小侯爷有心脏病?”叶安安大吃一惊。心脏问题可大可小,如果处理不好,无异于随身带了个□□。万一在这二十九天里爆炸了,那景澜岂不是永远也回不去了? “只是可能。”景澜连忙补充道,“说不定是纵欲过度,身体亏虚。” “不管是哪一种,我们现在立刻去找个大夫,好好检查一下。” “可是卷宗……” 正在此时,方正又用手遮着眼睛快步走了过来,“侯爷,卷宗找到了。” 第九章 疑点 蒋君异一案的卷宗有厚厚一叠,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了好几十页,其中有案情陈述,有查案人员的分析,有证人证词,还有结案总结。用口语写成的还算好懂,近乎白话,只是有些繁体字要花些时间蒙上一蒙。还有些是纯粹的书面语,用词讲究,佶屈聱牙,一页里总有那么五六行看得云遮雾绕。 这时候就凸显出方正的重要性了。 刚开始的时候,景澜和叶安安还有点放不下面子,憋半天才把方正叫过来请教一二。后来渐渐的放开了脸皮,但凡看不懂的就扯着嗓子喊方正。 原本三个人每人一张桌案,景澜和叶安安看卷宗,方正埋头处理自己的公务。 到后来,干脆三个人都集合到了一张桌子上,方正也不办公了,专心陪着他们读卷宗。 下午的时间就在埋头苦读中飞快地过去了。 然而卷宗里并没有发现任何疑点。 案件陈述清晰明了,证人证词充分一致,最后的结案陈词条理清楚,逻辑完整,严谨可信。 看完最后一页,叶安安用指关节按了按眉心,疲惫地看向景澜,“你发现什么漏洞了吗?” “没有。” “我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叶安安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脖子,站起身做了几个舒展动作,“看来翻案的难度有点大。” “是啊。”景澜也站起身扭扭脖子转转腰。 方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两个姿势怪异的扭来扭去,平平板板地问:“下官可以把卷宗收起来了吗?” “先别。” 景澜道,“等会儿我要再看一遍。” 叶安安道,“麻烦方大人帮我准备一份纸笔。” “我也要一份。” 方正整理卷宗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来回打量了几遍景澜和叶安安,面具般僵硬的表情上终于有了一丝丝裂缝。 “你们,真的要重新查这个案子?” 景澜和叶安安对视了一眼。 蒋君异的案子虽然是皇上钦定的,但总归是大理寺查的,他们要翻案,那不就是要跟大理寺对着干? 这个板板正正的方大人,心里会不会有意见?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飞快地决定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叶安安眼神诚恳地道:“方大人,我家侯爷并不是有意要跟大理寺过不去,只是这位蒋太医的女儿一直认为她爹是被人陷害的,苦苦哀求侯爷帮忙,侯爷不忍心拒绝,这才来找卷宗,想看看自己能为她做点什么。” 方正点了点头,“此案确实有些问题。” 景澜刚要表演一个飞扬跋扈的小侯爷,突然发现自己没了用武之地,一愣之后连忙问:“方大人发现了什么疑点?” 方正摇摇头,“没有。” 叶安安忍不住握起了拳头。 方正继续说道,“但是没有疑点,也可能是一个疑点。” 叶安安把拳头松开了一半,“此话怎讲?” 方正指指桌上那份卷宗,“这份卷宗太过完美,我来大理寺五年,看过的卷宗有几千份,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份卷宗能如此清晰完整有条理。” “你的意思是,这份卷宗是有人伪造的?” “卷宗是真的,上面有我大理寺的印记。”方正一本正经道。 景澜耐着性子问,“那你说的‘太过完美’又作何解释?” 方正刚要开口,有人推开了门,太子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那位黄大人。 方正急忙起身站到一边。 “景澜,卷宗看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发现啊?”太子一边问,一边扫了一眼旁边的叶安安。 “这卷宗上的字也太多了,看得我头疼,能不能把卷宗借给我,让我带回府里好好看一看?” 太子板起脸来,“这是大理寺的卷宗,不是书坊里的话本,岂能随随便便就让你带出去?让你进来看一看就已经是违反规定了。”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景澜没再多说,谢过太子后就带着叶安安离开了大理寺。 他们二人离开之后,太子问方正:“侯爷可有问你什么?” 方正答道:“回太子,侯爷问了很多。” “哦?”太子挑了挑眉,“他都问了什么?” 方正如实答道:“侯爷问了下官二百三十四个字的读法,还有一百零七个词的释义。” 太子皱眉,“他就只问了字和词?” “也有句子……” 黄任看不下去了,“侯爷可有问与案件相关之事?” 方正抬起眼皮,看了黄大人一眼,摇摇头,“没有。” 太子随手翻了翻桌案上的卷宗,“这些他都看完了么?” 方正答道:“侯爷每一页都看了。” 居然每一页都看了?他活了二十年怕是都没有看过这么多字吧? 景澜年幼时在宫中读书,看不到两行就会打瞌睡,没有一次背书能背下来,每次太傅要罚他抄书,他就跑到太后面前去哭,太后就要去皇帝面前抱怨一通。 太后生辰之时,景澜请人帮忙做了两首祝寿诗,在御宴上磕磕巴巴读了一回,四句里有三句都读错了。小侯爷胸无点墨是众人皆知的事。 今日他怎么突然转了性子?难道他当真要给那个蒋太医翻案? 太子沉吟不语,黄任不敢打扰,只有方正,陪着站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下官可以把卷宗收起来吗?” “不用。”太子道,“这份卷宗本宫想亲自看一看。” 黄任怕方正再说点什么不当说的,惹太子心烦,便摆了摆手,让他退下了。 “黄大人,蒋太医这个案子,你了解吗?”太子在桌案后坐下,手指在厚厚的卷宗上轻轻敲打着。 “下官略知一二。”黄任把案件经过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又低声说道,“殿下,此案当年是皇上亲审的,理应不会有差错。侯爷只因听了那蒋太医之女的一面之词,就要跑来翻案,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啊。” 若是别人,这个大不敬之罪就很够喝一壶的。但是景澜嘛,他去太后面前哭一哭,就什么罪都不是罪了。 “那蒋太医之女现在何处?” “蒋太医之女被贬入贱籍,听侯爷说,她名叫暮晚,现在在一间名为沾衣楼的风月之所。” “派人去查一查,她怂恿景澜来翻案,到底是何居心。” 黄任答应一声。 太子又叮嘱道,“暗中查一查便可,别让景澜知道。”否则他又要胡闹一通。 “下官明白。” 回到侯府已是掌灯时分,两个人都已是饥肠辘辘。 管家和厨子的执行力都相当高,晚饭果然是按四菜一汤的标准做的。只不过菜和汤都做得极为复杂,耗费的银两和时间比早上那顿满汉全席也少不了多少。 一点点来吧,有进步就是好的。 景澜奔波了一天,实在没有心力也没心情再纠结这些,吃完了饭就回房休息。 有两个十七八岁的小丫鬟要跟着伺候他,景澜摆摆手拒绝了。小顺子候在门口,殷勤地帮他开了门,笑得见牙不见眼,“侯爷,您好好休息。” 他笑得别有深意,景澜进门之后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叶安安刚换好衣服,听到声音转过身,看到景澜进来,皱眉道:“幼儿园老师没教过你进门之前先敲门吗?” 景澜转身又回到门口,“小顺子。” “小的在。”小顺子立刻冒了出来,笑嘻嘻地问,“侯爷您有什么吩咐?” “我是不是让你给叶姑娘安排个新的住处?” “没错没错。侯爷您早上交代小的,让我给叶姑娘安排一个跟您一样的住处。府里跟您房间一样的,只有您的房间啊。”小顺子一脸“看我多聪明多机智多么善解人意”的表情。 景澜心累地按了按额角,“那你再给侯爷我另找个房间吧。” 小顺子一脸懵地看看景澜,再看看走过来的叶安安,大着胆子道:“侯爷,您不是要和叶姑娘同睡吗?” 景澜看着他小小的眼睛充满大大的困惑,一时间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曾经表达过这个意思。 “旁边那间房是空的吗?能住人吗?”叶安安问。 小顺子看了看,忙点头,“能,那间原本是侯爷的书房,后来侯爷吩咐改成了卧房。” 他又看了看景澜,见他没有表示反对,急忙叫来两个丫鬟,帮着把叶安安的东西都搬了过去。 叶安安本来没有多少东西,大部分都是小顺子今天早上领会侯爷的精神后跟管家商量着置办的。虽然是临时置办,但也应有尽有,且都不是便宜货。 这个小插曲让景澜和叶安安彼此都有些莫名其妙的不自然。 尤其是小顺子很有眼色地带着丫鬟们退下,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之后。 秋夜的晚风吹拂着庭院里的花草,月亮在云层中时隐时现,不知名的秋虫在草丛中断断续续地叫着,叶安安突然便开始想家。 仰头望着银白色的月亮,叶安安问景澜:“是不是快到中秋了?月亮已经这么圆了。” 几缕发丝被风带起,落在她的脸颊上。景澜下意识地伸出手,帮她理了理头发。 叶安安偏过头来看着他,眸中似乎落入了月光,轻柔如水。 景澜本想收回的手迟疑地轻轻贴上她的脸颊。 突然,庭院外有人高喊了一声,“景澜,好兄弟,我来看你啦!” 紧接着院门被人“砰”的一下撞开了。 第十章 遗忘 一个人影飞奔进来,直扑到景澜身上,撞得他连退两步,幸好被叶安安及时拉住,才免去了两个人摔作一团的尴尬。 来人年纪不过二十左右,衣着十分华贵,五官很漂亮,头上戴着玉冠,戴着一身风尘仆仆的气息,像是刚赶了很长的路途。 他两手抓着景澜的胳膊,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眼里的关切和担忧没有半点作伪。 这人是谁? 叶安安看看景澜。 景澜看向小顺子。 小顺子正在一旁抹眼泪…… 忽然,景澜觉得脑中一亮,脱口道:“赵榑,你回来啦?” 被他叫做赵榑的年轻人红着眼圈点头,“我刚回来,听说你坠崖了,可吓死我了!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以后谁陪我半夜三更喝花酒,谁带我偷偷出京看美人儿啊?” 他说得情真意切,小顺子哽咽劝道:“二皇子,您放心,我家侯爷就是有几处擦伤,没有大碍,今天还去沾衣楼找暮晚姑娘了呢。” 赵榑这才放下心来,“还能去找暮晚姑娘,看来是真的没事。” 他拿眼觑着景澜,嘿嘿坏笑着问,“怎么样,今天得手了没?” 景澜正色道:“我去找暮晚姑娘是有正经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赵榑一脸的“你编你编你接着编,反正我是不信”。 景澜气馁,转念一想,小侯爷这花天酒地的人设一时半会儿是改不过来的,何况二十八天之后,桥归桥路归路,他和小侯爷各自做回自己,也没必要非在这二十八天里做出改变。 赵榑忽然看到叶安安,双眉一挑,在景澜肩上重重拍了一下,“我说你刚才怎么突然说那种奇怪话,原来是府里藏了个美貌佳人!” 他收敛了嬉笑表情,妆模作样地朝叶安安拱了拱手,“初次见面,我叫赵榑,是景澜最好的兄弟!” 叶安安刚才听赵榑的言语,知道他跟小侯爷是一路货色,心中先入为主地生出几分方案。但赵榑这个人也很奇特,明明是个浪荡子,偏偏身上又有种质朴天真之气,让人想讨厌都讨厌不起来。 “我叫叶安安。” “啊,原来是叶姑娘,久仰久……”赵榑寒暄到一半,突然一愣,“叶安安?你是那个死皮赖脸黏着景澜的叶安安?!” 他睁大眼睛上下打量,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不可能!叶安安明明是个土得掉渣的乡下丫头,你怎么可能是她?” 在他说出更讨打的话之前,景澜截住了话头,“不用怀疑,这就是叶姑娘。” 赵榑还想再确认一下叶安安的身份,景澜拉着他往屋子里走,边走边问道,“你不是跟皇后去初阳宫祈福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还快啊?整整七天,闷在那个除了石头就是树的地方,我都快憋疯了。”赵榑悲从中来,暂时把叶安安的事忘在脑后,拉着景澜开始诉苦,“没有花酒和美人儿也就算了,我还得天天早起晚睡陪着皇后读经抄经,你看看我的手,都磨出茧子来了,还有我的眼睛,都肿了!” “皇后这是给你个机会在皇上面前表表孝心,回头皇上看了你亲手抄的经书,肯定会重重地赏你。”景澜随口宽慰道。 “赏不赏的我倒无所谓,只要父皇别动不动就骂我不务正业,别三天两头让我跟着皇兄学做正经事,我就谢天谢地了。”赵榑从桌案上的盘子里拎起一串葡萄,津津有味地吃着。 景澜想起今天在大理寺见到太子的事,“太子可真忙啊,要帮着皇上处理国事,还要监督大理寺办案。” “是啊,皇兄确实很能干,以后当了皇帝,肯定也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赵榑懒洋洋地道,“所以正经事留给皇兄去干就行了,我就做个闲散王爷,美人在侧,美酒在手,还有你这个好兄弟,逍遥快活似神仙啊!” 他话锋一转,又语重心长地劝道,“景澜,兄弟我真的要劝你一句,天下美人那么多,你就别再惦记云贵妃了。我听说你是因为云贵妃,一时想不开才跳了崖,我这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介绍你们认识。” 景澜一愣,“是你介绍我和云贵妃认识的?” 赵榑懊恼地道,“我也是闲的没事,非要拉你去看聂大人那个破园子。” 景澜脑海中忽然闪出一个场景,水池,花树,满树繁花鲜红灼烁,树下一个人影,一袭素白长裙,回眸浅笑,竟比满树红花更加娇艳无双。 “景澜?景澜?”赵榑张开五指在赵榑眼前晃了好几下,都没换到他的半分回应,他纳闷地问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叶安安,“叶姑娘,景澜他真的没事吗?” 叶安安看着景澜呆呆出神的样子,微微皱了皱眉,不由想起他下午在卷宗库中摔下梯子后曾经心口疼。 看得出,赵榑是发自真心地关心景澜的状况。 叶安安便没有隐瞒,“他身体不太舒服,有时会心口疼。还有,有些事情记不太清楚了。”这是提前给景澜做个铺垫,免得以后在赵榑面前露出马脚。 赵榑果然变了脸色,“这怎么能叫没事呢?是哪个庸医给他检查的?” 他抓着景澜的手摇了摇,终于摇回了他的神智。 景澜茫然地看看他,“怎么了?” “我明天带个神医过来,好好给你检查一下。”赵榑严肃说道,“你现在赶快休息,明天哪里都不要去,老老实实在府里等着我。” 送走赵榑,庭院中又只剩两个人,却没有了之前那种旖旎氛围。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在院中默然站了片刻,叶安安道:“不知道赵榑所说的神医靠不靠谱。” 景澜摇头笑道:“我认识他这么久,从没听说他认识什么神医,怕不是个江湖骗子吧。” 叶安安怔了怔,总觉得景澜的话哪里不对劲,却一时想不出到底是什么问题。 “刚才赵榑提到云贵妃时,你突然发呆,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景澜露出困惑的表情,“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脑子里突然出现了水池和花树,花树下还有一个女人。”看到那个女人的时候,他心中猛地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但是很快又消失了。 “会不会花树下的女人就是云贵妃?” “我也不确定。”景澜皱眉道,“如果这是一个提示的话,那也太模糊了。”之前的“沾衣楼”和“暮晚”都是直接爆出来的名称,这次却只有一个画面。 “假设这是一个提示,它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云贵妃跟蒋太医的案子有关系?”叶安安叹了口气,“早知道会面对这种事,我就应该多看看推理小说,多拍点罪案片。” 景澜看着她,忽然笑道,“有机会的话我们合拍一部侦探片吧,你演女侦探,我演凶手,一定很过瘾。” 叶安安愣了一下,女侦探和凶手,这不正是《密杀》里的男女主角吗? 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想起景澜在电梯里说的那番话,虽然明白他是冲动之下口不择言,但心里还是隐隐作痛。 不是因为他对她演技的不认可而难过,而是,他真的一点都不了解她啊。可是此刻她心里竟然没有半点怨恨和责怪,反而有淡淡的心疼。 居然还在心疼他。这个人设的力量还真是强大。 叶安安无奈地笑了笑,“景澜,关于那部电影,我事先应该先跟你沟通一下的。” “什么电影?”景澜不解地问,“你要跟我沟通什么?” 叶安安看着他,景澜的表情不像是在装傻,“就是《密杀》,你要出演男主角的那部新电影。” “我要演这部电影?你是不是听了什么小道消息。”景澜摇头笑道,“我现在在拍《归途2》,至少半年才能杀青,后面还有一部林导的电影,暂时没有计划接新戏。” 叶安安呆住了,仿佛有人兜头浇下一盆冰水,她连脚底心都感到发冷。 景澜刚刚杀青的,就是林导的电影,而他说的那部《归途2》,是前年拍的片子。 景澜担心地望着她,“叶安安,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叶安安一把抓住景澜的手腕,把他拽进了屋里,回手关上了门。 桌上的烛火,被门口带进来的风吹得剧烈抖动了几下,两个人投在墙上的影子也随之飘忽不定。 景澜不安地看着叶安安,“怎么了?” 叶安安深吸了一口气,“景澜,你冷静地听我说。”她让景澜冷静,但其实她自己都很难做到,她说话时双手不由自主地发抖。 景澜听完,如坠冰窟。 他突然发觉自己的脑子里多了很多属于小侯爷的记忆,他认得赵榑,他记得赵榑去初阳宫之前和他抱怨诉苦,他甚至想起来皇上和太后的模样。 可是与此同时,他忘记了景澜的很多事情。 “景澜,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吗?”叶安安颤抖着声音问道。 漫长的沉默。 景澜绞尽脑汁去想,可是脑子里空空如也,有一大段记忆凭空消失了。 景澜唇边露出一丝苦笑,“叶安安,我真的是个猪队友。” “没关系。你忘了的事情,我都记得。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提醒你。”叶安安努力让自己坚强起来,虽然她的眼泪几乎要忍不住了。 景澜忽然伸手把她抱进怀里,叶安安毫不犹豫地紧紧回抱住他。 “叶安安,我会不会彻底忘了自己?” “我会做你的大脑。” 第十一章 配角 后半夜下了一场雨,庭院里铺满了湿漉漉的落叶,枝头上几朵顽强开放的木芙蓉被雨水打了个七零八落,难得几株菊花傲骨铮铮,开得竟比昨天更盛了。 景澜弯腰拾起一片银杏叶,金黄的叶子,像一把玲珑的小扇子。 枝头上还生着许多这样的叶子,但随着一天一天冷下去,这些漂亮的叶子早晚都会落下来,化作泥土。 化作泥土的叶子,还是叶子吗? 景澜嘴角牵起一丝苦笑,这种伤春悲秋的情绪,是他的,还是小侯爷的? 叶安安从房中出来,便看到景澜静静地站在银杏树下,望着手上一片叶子出神。 他的身影看上去有些孤单,叶安安心中泛起一阵酸楚,快步走上前,扬起笑脸,“早啊!” “早。”景澜把手里的叶子递给她,“送你一片叶子。” 庭院门外,小顺子带着两个丫鬟来伺候景澜和叶安安洗漱,他趴在门缝上眯着眼睛看了看,朝身后的丫鬟摆摆手,悄声道:“先等一会儿,侯爷正跟叶姑娘谈情说爱呢。” 叶安安转动着银杏叶细长的梗,忽然问道:“你觉得《归途》和《归途2》哪个更好看?” 她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景澜的回答,不由紧张地抬头看向他,却一下撞进他满是笑意的眼睛。 景澜抬手轻轻捏着她柔软的耳朵,“我觉得都好看,你觉得呢?” 竟然还有心思捉弄人。 叶安安无奈地瞪了他一眼,耳朵被他捏的痒痒的,她想推开他的手,却忽然想起来,这是他们当年在电影中的小动作。 那个笑起来眼睛里有星星的男孩子,总是这样轻轻捏女孩子的耳朵。 他怎么,突然又开始做这个动作? 一丝甜蜜从心头闪过,更多的却是不安和疑惑。 叶安安打量着景澜,“昨晚休息得好吗?” “很好。”景澜凑近了些,“你怎么黑眼圈还这么重?” 那是因为她辗转反侧,一整夜都没怎么睡着。 “叶安安,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顿了顿,景澜又笑道,“再说了,现在你可是我的大脑。” 看他心情似乎还不错,叶安安稍微松了口气,正色说道,“我仔细想过了,既然那个时空调配系统让你以小侯爷的身份完成任务,你本身的记忆被小侯爷的记忆所取代,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这样一来,一旦任务失败,你以小侯爷的身份留在这个世界,才是顺理成章的事。” “那你呢?” “我啊,”叶安安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我是配角,没有主角那么重要。根据权责对等原则,我的权力小,责任小,和这个世界相互间的影响也小。所以你就不用替我操心了。” 虽然她的人设也时时影响心情和行为,但都仅限于针对景澜一个人。其他时候,她的言行想法还是完全由自己掌控的,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你来。”景澜把叶安安拉进房中。 小顺子在门口转了几圈,两个小丫鬟催道:“侯爷和叶姑娘还没谈完吗?” 小顺子又趴在门缝上看了看,转身朝小丫鬟摊开手,“等着吧,侯爷拉着叶姑娘回屋去了。” 一个小丫鬟道,“那是不是谈完了,我们能进去了吧?” 小顺子十分老成地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这时候就更不能进去打扰了,坏了侯爷的好事,小心被打屁股。”心中暗戳戳地想着,侯爷真是神勇,大清早还要来一回。 另一个小丫鬟斜了小顺子一眼,“我看你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你不敢进去就待在这里,我们可要进去了。”说着就去推开了门,快步走了进去。前一个小丫鬟见状,也急忙跟上。 小顺子傻眼,“喂喂喂,你们不要命没关系,可不要连累我啊!” 景澜解下腰间玉带,拉开衣领,露出肌肉紧实的胸口。 叶安安脸上发热,转开头去,“你干什么?” 景澜转到她眼前,笑道,“你看。”他指着心口处,那里有两条竖线。其中一条,明显比另一条短了一截。 昨天的时候,这两条竖线明明是一样长的。 “这是……” 景澜指着短的那条,“这是我。”又指着长的那条,“这是小侯爷。” “我”在慢慢消失,而小侯爷在茁壮成长。 “系统还是挺公平公正公开的。”景澜抬起手腕,看着上面的数字笑道,“一切都明明白白地显示出来了。” 叶安安看着那条代表景澜的竖线,这种眼睁睁看着一个熟悉的人慢慢消失的感觉,实在是太压抑,太沉重了。 “有没有办法,能阻止这种情况。” “也许有吧。可是我们只有二十八天了,与其再花费时间去摸索解决的办法,不如集中精力把蒋太医的案子查清楚。”景澜随手捞了一缕叶安安垂在耳边的头发,在指尖绕来绕去,叶安安的头发乌黑柔软,和她的外形一样,给人一种甜美可人,温柔无害的感觉,可实际上她的脾气又硬又倔,性子有时候比男人还要强硬。 叶安安垂下眼眸想了想,点点头,认同了景澜的说法,“而且我有种直觉,蒋太医的案子,应该就是我们的任务。” 眼看两个小丫鬟走到了侯爷卧房门口,小顺子三步两步追上去,压低声音叫道:“站住,不要去敲门!” 台阶湿滑,小顺子最后一脚踩在几片沾在一起的落叶上,脚下一滑,身不由己地向前扑去。 两个小丫鬟急忙躲开,眼睁睁看着小顺子像根撞钟的木头一样,咚的一声,脑袋撞在了门上,直接把门给撞开了。 小顺子眼冒金星地趴在地上,两个小丫鬟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 侯爷和叶姑娘,面对面站着,侯爷衣衫半敞,叶姑娘娇羞地低着头…… 两个小丫鬟满脸飞红,急忙捂住眼睛背过身去,心里不约而同地想:糟了,要长针眼了! 洗漱完毕正用早饭时,赵榑派了个随从来传话,说他去接神医了,晚些时候才能过来。 他这个“晚些时候”不知道是要晚个白天还是一天,景澜和叶安安一商量,总不能在家中枯等,不如出去找找线索。 出门前景澜交代管家,若是二皇子到了,就让他在府里等着,反正他有大把的时间。 大理寺的卷宗暂时看不出什么疑点,那名叫方正的小官员似乎是发现了什么问题,但也不能立即就去找他,万一引起了那位黄大人或者太子的注意,反倒给他找麻烦。 两人决定去蒋太医的住处看看,万一有带字的纸片留下来,兴许就能打开一个新局面。 主意已定,先去了趟沾衣楼,让蒋暮晚给写了地址。 听说他们已经到大理寺查阅过卷宗,蒋暮晚的眼圈立刻红了,二话不说跪下磕了几个头,眼中带泪道:“侯爷,叶姑娘,你们的恩德暮晚永世不敢忘记。” 景澜刚要伸手,又收了回来,规规矩矩地背到身后,说道,“卷宗我们是看了,但还没找到有人陷害你父亲的证据,所以你先不要抱太大期望,我们也只是尽力而为。” 蒋暮晚道:“侯爷和叶姑娘肯帮我爹翻案,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暮晚会每日斋戒抄经,祈求神灵保佑,助侯爷和叶姑娘早日查明真相。” 得,刚才的话算是白说了。景澜摸了摸鼻子,叶安安忍住笑,弯腰扶起蒋暮晚,“暮晚姑娘,我和侯爷只能私下帮忙查一查,如果真的找到了证据,还要你亲自去大理寺替父申冤,到时你敢去吗?” 其实答案是不言自明的,但叶安安还是想提醒她一下。 蒋暮晚淡淡一笑,“我知道,这件案子是皇上定的,我要翻案,就是犯了大不敬之罪,去大理寺撞钟的时候,要踩钉板,过刀山。叶姑娘,你放心,只要能帮我爹伸冤,替爹娘报仇,我什么都不怕。” 她走到门口朝外面看了看,小心地关上门,转身回到景澜和叶安安身边,压低声音道,“侯爷,叶姑娘,你们也要注意安全。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就觉得有人躲在暗处盯着我。” 叶安安和景澜对视一眼。蒋暮晚是青楼名妓,来此处的客人都是明目张胆的盯着她,谁会躲在暗处偷偷盯着她?而且不偏不倚,正好是他们开始调查蒋太医的案子时出现。除了大理寺的人,还有谁知道他们对蒋太医的案子感兴趣? 太子么? 叶安安道:“会不会是你的错觉?沾衣楼每天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如果有人躲在暗处偷看你,肯定会被人发现吧。” 蒋暮晚摇摇头,“我不会看错的。”她幽幽叹了口气,“我爹出事以后,祖母一病不起,娘被官府带走,家里的下人怕受牵连,也不告而别,偌大的院子,就剩下我和病榻上的祖母。我不敢睡觉,哪怕轻微的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我心惊胆战一整夜。从那之后,我就好像有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周围的环境有任何对我不利的事情,我立刻就能察觉到。” 她朝叶安安笑了笑,“叶姑娘,我就是靠这个本事,才侥幸活到了现在。” 第十二章 蒋宅 走出沾衣楼,叶安安心情又开始沉重起来。她为自己对蒋暮晚曾有过的偏见感到惭愧。若非亲眼看见,她实在很难相信,一个还未成年的女孩子,经历了亲人离世,家庭巨变,自己又被卖到青楼,千辛万苦活下来之后,却心甘情愿地赔上性命,只为给父母报仇。 她的坚强勇敢远远超过了大多数人,不管是在哪一个世界里。 叶安安深吸了一口气,把这些沉重的情绪都转化为动力。她一抬头,不经意地看到斜对面的小巷子口,站着一个表情阴郁的年轻人。 当叶安安看向他的时候,他便立刻转身,消失在小巷深处。 难道他就是那个躲在暗处盯着蒋暮晚的人? 上了马车,叶安安把自己看到的告诉景澜。 “不过,那个人的衣服太破了,人也瘦瘦的,看着不像大理寺的官差,倒像是牢房里的犯人。”叶安安皱眉道。 景澜沉思片刻,道,“暮晚姑娘说,她的直觉好几次救了她的命,那些躲在暗处要杀她的人,会是什么人呢?杀她的动机又是什么?” 是啊,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她会对什么人构成威胁呢? 答案很简单:她的仇人。 “蒋太医的案子,可能牵连了很多人,其中一定有很不好惹的人。”景澜皱了皱眉,“我觉得暮晚姑娘没有完全说实话。” 叶安安一怔,“你怀疑她骗我们?” “应该不是骗,是有意隐瞒吧。我猜,她是经历了那几次暗杀之后,才意识到她父亲的死可能是被人陷害的,那个害她父亲的人,还想要她的命。她处心积虑要为父亲翻案,不会一点线索都没有。她之所以不敢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是因为案子背后的那个人,很难撼动,她怕我们知难而退。” 说不定还会因为不想得罪大人物,而把她给出卖了。 有过那样的经历,她一定比普通人更懂得自保,所以她这样做,倒也不能完全怪她。 “可是如果我们发现背后的大人物很难对付,到时候依然还是可能知难而退啊。” “她想让我们打草惊蛇吧。蛇跳出来之后,再想藏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景澜淡淡一笑,“不过这丫头也太小看我的能量了,我想认真对付的人,哪怕是坐在朝堂之上的那一位,该付出的代价也半分不会减少。” 在叶安安的眼中,景澜的头上仿佛缓缓生出一层金色的光环,映得他本就俊美的五官有如神祇,让人移不开视线。 当年一起拍戏的时候,她也是被他身上的专注和霸气吸引,不自觉地想要靠近。在网上看到粉丝把他俩称为“最完美CP”的时候,她的心里不是没有窃喜过。只可惜,造化弄人,阴差阳错的,他们却成了一对冤家对头。 叶安安轻轻叹了口气。 “别担心。”景澜伸手过来,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我们一定会完成任务,顺利回去的。” 叶安安笑着点了点头。 蒋太医家境不错,宅院挺大,前门开在一条大街上,后门则在一条窄巷子里。 景澜和叶安安不想太引人注目,让车夫把马车停到离巷子口有段距离的空地上,两人下了车,步行走到蒋宅的后门。 两扇漆黑的木门摇摇欲坠,墙头上的枯草在秋风中瑟瑟发抖,门环上也生满了斑驳的铜锈,一起诉说着这个宅院的沧桑和破败。 叶安安从袖中掏出匕首,插。入门缝,稍一用力,那糟烂的门闩直接断为两截,扑扑两声,落入地上的杂草里。 木门吱呀呀推开,满院荒草扑入眼帘,连屋顶上都爬满了枯藤,不知名的野草在屋檐下晃动宽大的叶子,仿佛鬼魅精灵在向人招手。 “这院子怎么这么荒凉,简直像聊斋里的鬼宅。”叶安安嘀咕了一句,抬脚想往里走,却被景澜扯住了袖子。 她转过头,看到景澜正一脸惊恐地盯着院中生长茂盛,长可及膝的草丛。 “会不会有蛇?” 叶安安找了根长树枝,在前面开路,景澜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草丛中蹦出一只大一点的蚂蚱,都能吓得他跳起来。 跋山涉水地走到主屋门口,门上斜斜地挂着一条白纸,想必是当初抄没家产时贴的封条,上面的字早已消失不见,纸居然还没有腐烂。 门上没有挂锁,叶安安用树枝轻轻一顶,屋门便缓缓打开了,一股霉烂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 久无人住的空屋,到处都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墙角处的蜘蛛网层层叠叠,梁上竟然还挂着两只蝙蝠,其中一只胆子小,慌不择路地从两人头顶飞了出去,在青天白日之下一通乱撞。 景澜吓得“啊”了一声,跳到叶安安背后,紧紧抱住她的肩膀,颤声问:“是不是老鼠?成了精的老鼠?” 叶安安毫不怀疑,如果这时候有只老鼠冲出来,景澜一定会化身树袋熊,整个人挂到她身上。 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只觉景澜头上那层光环如同肥皂泡一般,啪地一下就破了。 “你胆子一直这么小吗?” “我不是胆子小。”景澜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解,“我只是害怕特定的场景和特定的东西,就想有人会对某种食物过敏一样!” 真能胡扯。不过,印象中他好像确实没有拍过恐怖片。 “这屋子好像也没什么东西。”景澜煞有介事地探身朝屋里看了看,“算了,我们还是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怎么没有东西啊?”叶安安指着屋顶的横梁,上面挂着一条破破烂烂的白布,在风中飘飘摇摇,仿佛冤魂的手臂。 叶安安幽幽说道,“这里,应该就是蒋夫人悬梁自尽的地方吧,你看,那是不是她悬梁用的白绫……” 景澜果然脸色大变,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 叶安安忍不住哈哈大笑,“天啊,你居然怕鬼,哈哈哈,笑死我了。” 景澜黑着脸道,“一点都不好笑。” 由于带了个胆小鬼搭档,叶安安只能用最快速度把蒋宅的所有房屋检查了一遍。虽然是走马观花,她还是尽职尽责地把所有柜子打开,抽屉拉开,连坛坛罐罐都翻开看了一眼,却没有找到信札字条之类的东西。 当年抄家的人干活十分彻底,能搬走的东西全搬走了,连衣服都没留下,叶安安只在一个箱笼的夹缝里找到一个小孩子穿的肚兜。 肚兜的本来颜色已经看不出来了,但还能清晰地看出上面绣了三只兔子,两只略大,一只稍小,小的那只旁边还绣了两个小字:晚儿。 “这应该是暮晚姑娘小时候的衣服。”叶安安用指尖轻轻摸了摸那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仿佛能看到一位温柔的母亲在灯下细细地绣花,一个可爱的孩子在旁边睡得正香。 一个小小的肚兜,凝聚着蒋夫人对女儿无限的疼爱。 可是,一个疼爱女儿的母亲,为什么在女儿已经失去父亲后,还能狠下心来选择自尽,留下女儿无依无靠地独自活在世上? “也许她太累了吧。”景澜畏惧地看了一眼那块肚兜,只一眼,便飞快地转开了头,似乎生怕蒋夫人的魂魄会从上面飘出来。 “暮晚姑娘说,她母亲在丈夫死后曾到处奔波试图为丈夫伸冤,并且独自操办了婆婆的丧事,听起来这是一位性格坚韧,内心强大的女性,不像是会自杀的人啊。”叶安安看看景澜心神不定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故意说道,“说不定蒋夫人的魂魄还在这个院子里,你要是不好好调查,她心里不高兴,说不定夜里会去找你。” 景澜被她说的后背汗毛竖起来一片,连头皮都发麻了。 “我们有话出去说好不好?”他用哀求的眼神望着叶安安,“我真的一秒钟都不想待在这个鬼……院子里。” 出了院子,景澜脱力般地靠在一棵大柳树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叶安安看着他有气无力的样子,既心疼又好笑,“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么害怕。”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景澜的脸上竟然露出孩子气的委屈,“毕竟你只跟我合作了一部电影,后来就再也不搭理我了。” 明明是你不搭理我,我主动发了那么多次消息,你一次都没回。 叶安安咬了咬嘴唇,还是把这些话咽了回去,只说道,“那你在这休息一会儿,我去叫车夫过来。” “别走。”景澜立刻伸手拉住了她,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害怕。” 叶安安不由得怀疑他是不是被小侯爷控制了思想,这种可怜巴巴的表情也就算了,那种撒娇一样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粉丝知道他们心目中沉稳坚定、温柔强大的景澜真实的性格是这样的吗? “景澜,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叶安安说。 景澜以为她要问蒋夫人的事,漫不经心地道,“你问吧。”只要别丢下我,随便问什么都可以。 “你在别人面前总是装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为什么唯独在我面前暴露本来面目?”叶安安其实想问,我不值得你装一装吗? 景澜怔了一下,过了片刻才说:“我不是装的。从小外公就教育我,对待别人要温和,谦虚,有礼貌。” 叶安安冲口而出,“那我不是别人吗?” “你……”景澜眼神微动,刚要回答,街对面突然开了一扇小门,一个年轻人端着一个大木盆走出来,两臂发力,把盆里的水哗的一声朝大柳树下的景澜泼过来。 第十三章 小七 叶安安眼疾手快一把拉开景澜,帮他化解了湿身危机,但那盆里的东西还是落到了景澜脚下。 那是一团黏糊糊的鱼肠子,血腥气扑鼻,仿佛还在缓慢蠕动着。 景澜看了一眼,转身扶墙干呕起来。 叶安安简直没脾气了。 景澜拍戏的时候出了名的能吃苦,满是污水的臭河沟都能面不改色地跳下去,怎么变成小侯爷之后什么都怕,承受力变得如此低下? 迟疑了一下,她还是先帮景澜抚背顺气,等他缓过来,才几步来到那已经关起来的小门前,抬手啪啪拍门。 门很快就开了,里面横眉冷目面色阴沉的,正是刚才泼水的年轻人。 “又见面了。”叶安安冷着脸道,“沾衣楼门口盯着我们看的人,就是你吧?” 年轻人哼了一声,“是我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吓到了我们小侯爷,请我们到家里坐坐,喝口水,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年轻人眉头一拧,刚要拒绝,院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小七,门外是谁呀?” 听声音是个年岁颇大的老妇人。 年轻人听到老妇人的问话,脸色变了变,警告性地瞪了叶安安一眼,回头温声答道:“娘,是两个过路人。” “过路人啊,是来问路的吗?”声音又近了些。 叶安安笑吟吟道:“大娘,我们不问路,只想讨口水喝。” 年轻人的眉毛眼睛都立了起来,却又不敢再像之前那般恶声恶气。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妇人已经缓步走到他身后。 老妇人手里拄着一根长长的棍子,两只眼睛是灰白色的,茫然且无神地望着前方,脸上皱纹丛生,表情却很慈祥。 “小七,快请客人进来吧。”老妇人笑道,“家里虽然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能待客,一碗热茶总是有的。只是茶叶粗鄙,客人莫要嫌弃。” “谢谢大娘,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嫌弃。”叶安安高高兴兴地答道,顺便给了那年轻人一个挑衅的眼神。 年轻人脸涨得通红,却又无可奈何。 和前后三进的蒋宅比起来,这个院子小的可怜,房屋也十分简陋,墙上有好几处修补的痕迹,但收拾得干净平整,还有个小小的菜园和一架果实累累的葡萄架。 景澜在鬼宅里饱受惊吓的心脏,被这个充满生活气息的,温馨的小院治愈了。连那年轻人用杀鱼的污水泼他的仇也一笔勾销。 葡萄架下有一张小方桌,一看就用了至少二十年以上,桌边有两个木头做的小板凳,景澜和叶安安对面而坐。 年轻人和那盲眼老妇人进屋去泡茶。 叶安安抬头看着头顶上一串串紫红饱满的葡萄,想起小时候奶奶家也有这样的葡萄架,每年都会结很多葡萄。快到中秋节的时候,奶奶就把葡萄一串一串剪下来,让她用小篮子拎着,给邻居们送去,剩下几串留着中秋节晚上,全家人一边赏月一边吃。 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可惜,今年的中秋节不能和家人一起过。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自己突然消失,家人肯定又着急又难过,恐怕也没心情过节了。 “想家了?”景澜忽然问。 “快到中秋节了。”叶安安答非所问地说了句。 “你以前中秋节都怎么过?”景澜顺着她的话问道。 “和家人一起过啊。”叶安安理所当然地答道。 “每年都一起过吗?” 叶安安点点头,想起和家人过中秋的场景,表情都柔和了很多,“奶奶说,中秋节一定要家人团圆,所以我们家每年中秋都要一起过。去年我在剧组回不去,他们就带着做好的菜过来找我,浩浩荡荡十几辆车,把导演都惊到了,以为是我的粉丝团呢。” 察觉自己说得有点多了,叶安安收住话头,问景澜,“你中秋节都怎么过?” “中秋节啊,”景澜想了想,“我不太记得了,应该大部分都是在剧组过的。” 景澜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后来各自出国,很少回来。他十几岁就开始独立生活了。阖家团圆的中秋节,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 叶安安懊恼地想,怎么忘了这件事,还傻乎乎地问他怎么过中秋,这不是揭人伤口吗。 那名叫小七的年轻人端着一个旧托盘过来,砰地往桌上一放,没好气地说了句,“喝水自己倒。”转身就想走。 “小哥别走,我们聊一聊嘛。”景澜笑呵呵地拎起粗瓷茶壶,在两个同色的粗瓷碗各倒了半碗茶水。 茶水是温的,入口有些苦涩,但并不难喝。 看着他们把茶水喝下去,年轻人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但语气还是很冲,“不怕我在水里下毒吗?” “毒死我们你也活不了,到时候你的老娘怎么办?”景澜指指旁边一块可以充当板凳的石头,“坐一会儿吧,我们不会耽误你太久的。” 年轻人额角的青筋跳了两下,到底还是坐了下来。 “你认识我们吧?”叶安安问。 “认识。他是小侯爷,你是他的跟班。” “她不是我的跟班,”景澜纠正道,“是我的贴身侍卫,我的命在她手里。” 年轻人皱了皱眉,跟班和侍卫能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下人吗? 叶安安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赵小七。” 老妇人方才确实喊他“小七”。 “赵小七,你和暮晚姑娘是什么关系呀?” 赵小七蓦地抬头,瞪着景澜的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脸色涨得比之前还要红,两手握成了拳头,看样子随时可能暴起把小侯爷痛扁一顿。 “冷静。”景澜身体向后微倾,口中说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跟暮晚姑娘没什么关系。” “你敢说你没碰她?”赵小七咬牙切齿地低吼道,眼睛都红了。 小侯爷去找过暮晚那么多回,一下没碰过肯定是不可能的,但这个锅景澜不想背。 他摇摇头,“我从来没碰过暮晚姑娘,不信你可以当面问她。” 赵小七砰地一拳砸在旁边另一个石凳上。他虽然气得几乎要炸开,但却理智地没有损坏木头桌椅,从这一点来看,这是懂事且孝顺的年轻人。 叶安安从旁观察,发现赵小七的五官其实很端正,双眉入鬓,两眼有神,若是换上一身好衣服,也是个相当体面的帅小伙儿。 只是常年干活,吃得不太好,脸色发黄,身材干瘦,整个人显得疲惫而暴躁。 像根一点就着的干柴。 景澜给叶安安递了个眼色。和暮晚有关的话题不适合他来说,他只要一提暮晚的名字,对赵小七就是火上浇油。 叶安安轻轻点了下头,从怀里掏出在蒋宅找到的那个小小的肚兜,放在桌上。 赵小七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当看清上面的小兔子和旁边两个小字时,失声道:“这是暮晚的东西!” “你确定?”叶安安问。 赵小七指着上面的小兔子,“暮晚是属兔子的,她的衣服上都有她娘绣的小兔子。还有这两个字,是暮晚的名字,蒋夫人教过我。它怎么会在你们手里,是暮晚给你的吗?”说着又把喷着火星的目光转向景澜。 如果他的眼睛能开火,景澜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已经被打成筛子了。 他举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诚恳地道:“我跟暮晚姑娘真的没有关系。” 赵小七愤怒地哼了一声。 叶安安把他的注意力重新拉回来,“这件衣物是在蒋宅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找到的,其他东西都被当年抄家的官差搬走了。” “什么官差,分明是劫匪,帮凶。” “帮凶?”叶安安低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信口胡说的。” 赵小七一定知道些什么,这个发现让叶安安和景澜都感到惊喜且意外。不过显然他还不信任他们。 “赵小七,”叶安安道,“实话告诉你,侯爷之所以去找暮晚姑娘,冷静,你先听我说完。” 赵小七把拳头捏的咯咯响,“你说。” “其实,是暮晚姑娘拜托侯爷,帮忙调查她爹当年被人陷害的真相。” 赵小七半信半疑地来回打量着景澜和叶安安,半晌才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要不然我们为什么要专程跑到这里来?” 赵小七低头不语,捏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了。 “你刚才说,那些抄家的官差是帮凶,你也知道蒋太医是被人害死的吗?”叶安安循循善诱地问道。 赵小七点了点头,抿了抿唇,说道,“蒋太医是个好人。有一年我娘晕倒在街上,是蒋太医救了我娘,还帮我们在这里租了个小院,方便就近给我娘看病。他那样菩萨心肠的人,不可能见死不救,更不可能徇私枉法,贪污朝廷的治瘟款。而且……” 他突然停下不说了。 叶安安转过头,看到赵小七的娘正慢慢朝这边走过来,手里端着一盘点心,她连忙起身迎上去,接过点心笑道,“大娘,谢谢你,茶水很好喝。” “那是小七采回来的树叶,老婆子我很喜欢喝。姑娘,你叫我马婆婆就好。”马婆婆摸索着握住叶安安的手,“家里难得来客人,你们多坐一会儿。小七是个好孩子,都是被我这盲眼的老婆子给拖累了。” “娘。”赵小七过来扶住马婆婆,“外面风凉,你回屋去歇着吧。” “好好好,娘回屋去。”马婆婆推了推赵小七,“你陪客人再说说话。” 说完慢慢地回屋去了。 第十四章 中毒 看着马婆婆进了屋,赵小七才又坐回桌边,继续说道:“蒋太医被人陷害的事,是蒋夫人告诉我的。” 蒋太医出事后,蒋夫人去找了和蒋太医交好的同僚,还有蒋太医曾救治过的一些朝廷官员,恳求他们看在旧日情分上,帮蒋太医洗去不白之冤,让他九泉之下能够瞑目。 “当时,蒋夫人已经有所怀疑,但是不能确定蒋太医是被人害死的。那些当官的都胆小怕事,有的连门都不敢开,直接让下人把蒋夫人赶走。”想起蒋夫人那样温柔善良的人,被五大三粗的家丁粗鲁地推搡在地,赵小七脸上涌起一层悲愤。 蒋太医医术高明,心肠好,人缘也好,家里经常高朋满座。可是他出事后,所有人都避之唯恐不及。 人情之凉薄,人心之易变,让赵小七心底发寒。 “那后来蒋夫人是如何确定的?”叶安安问。 赵小七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她没有说。她只说,蒋太医是被人害死的,她一定要想办法替他申冤报仇。” 蒋老夫人头七那天,赵小七在蒋家帮忙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那时候蒋家的奴仆丫鬟已经走的走,散的散,只剩下一个上了年纪的瘸腿老奴,赵小七东奔西跑,一直忙到深夜。 蒋夫人在灵堂烧纸,暮晚哭累了,趴在蒋夫人怀里睡着了。 赵小七端了一杯水给蒋夫人送去。 蒋夫人接过杯子放在一边,却拉着赵小七的手,跟他说,让他以后照顾好暮晚。 赵小七知道蒋夫人和暮晚都被贬入贱籍,以后会卖到青楼里去。 他心里难受,咬着牙点头,跟蒋夫人说,“我一定会想办法把暮晚救出来的。” 蒋夫人低头看着怀着的女儿,轻轻理了理她散乱的发髻。她的目光柔和坚定,轻声说道,“我不会让暮晚去那种地方的。他们害死了暮晚的爹爹,我不能让他们再害我的女儿。” 赵小七一听,顿时血往上涌,立刻说道:“是谁害了蒋太医?我去找他拼命!” 蒋夫人摇摇头,凄然一笑,“傻孩子,你只有一条命,你要好好活着,照顾好你娘,也照顾好暮晚。” 赵小七回到自己家,心中郁愤难平,怎么也睡不着。快天亮的时候,他听到外面一阵喧闹,心中莫名升起不祥的预感。 他鞋都没穿就跑了出去,看到蒋家的后门已经聚了一堆看热闹的人。 他听到那些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蒋太医的媳妇在婆婆的灵台里上吊了…… 是不是老太太的鬼魂回来,把她带走了…… 说不定是蒋太医的鬼魂来接她了…… 赵小七发疯一样地推开人群冲进去,一路跑到前门,只看到几个差人把满脸泪痕,神情呆滞的暮晚推上了囚车,前院的地上,是蒋夫人的尸首,脸上蒙了一块白布。 “你觉得蒋夫人是自杀吗?”从赵小七家出来,叶安安问景澜。 “不是。虽然为丈夫报仇无望,但就算为了女儿,她也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可是大理寺的卷宗上明明白白写着她是悬梁自尽,难道真像赵小七所说的,大理寺的人也是帮凶? “要是蒋夫人能留下点线索,告诉我们凶手是谁就好了。”叶安安看看蒋宅的后门,幽怨地叹了口气。 “叶安安,如果你掌握了一个人做坏事的秘密,又知道这个人要害你的女儿,你会怎么做?”景澜忽然问。 叶安安毫不犹豫地答道,“当然是要挟他,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她说完立即反应过来,“你是说,蒋夫人威胁凶手,让他放过暮晚姑娘?” “很有这个可能。不过,从现在的结局来看,蒋夫人失败了。”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出巷口。突然有个人急匆匆地从巷口跑过,正好撞在景澜的胳膊上。 景澜被撞得一个趔趄,叶安安伸手拉住他,抬头想找那撞人的冒失鬼,却只见那人的一片衣角在拐角处一闪而没。 “算了算了,大概他有什么急事吧。”景澜呲牙咧嘴地捂着胳膊。 “你也太弱不禁风了。”叶安安见他似乎真的很疼,有些担心起来,“不会撞断了吧?” “你当我是纸糊的吗?” “你不是纸糊的,你是泥塑的。” 回到王府,刚一下车,小顺子就急吼吼地过来禀报,说二皇子和神医已经等了好久了,神医都要发脾气了。 叶安安道,“敢跟二皇子发脾气,想必这神医是个有真本事的,等会儿让他好好给你检查一下。” 景澜笑道:“你对赵榑不够了解,跟他发脾气不需要多大的勇气,也不用付出什么代价,街边的乞丐不痛快的时候,都可以拿他出气。” 一个皇子做到这种程度,真是奇葩中的奇葩。 叶安安叹为观止。 王府的花厅里,主位上坐着一位女道姑,面容冷峻,一看就是个有脾气的人,赵榑在下垂手陪着笑脸。 景澜和叶安安还没进门,赵榑就三步两步跑过来,低声抱怨道:“你们怎么才回来呀,我都被陆姨娘骂了三回了!” “陆姨娘?” “你忘啦?就是我娘的师妹啊。” “你娘的师妹?” “对啊,我娘生我的时候难产,多亏了陆姨娘在,我和我娘才活了下来。” 景澜的嘴角抽了抽,“你说的神医,就是你的陆姨娘?” 赵榑连连点头,拉着景澜往里就走,“快来快来,让陆姨娘帮你看看。” “不不不。”让一个妇科大夫帮自己检查身体,想想都羞耻,景澜抱住门柱死不松手,“我什么事都没有,不用劳烦陆姨娘了,要不,让叶姑娘陪陆姨娘坐一会儿吧。” 他求救地看向叶安安,叶安安一脸事不关己地站在旁边看热闹。 “景澜,你不能讳疾忌医。” “我没病……”景澜忽然倒吸一口冷气,紧紧按住自己的腹部,脸上血色全失,额头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叶安安急忙抱住他软倒的身体,赵榑抓着他的手,惊慌失措地朝花厅里喊:“陆姨娘,你快来看看他呀!” “他中毒了。”陆织一番检查后,淡漠地给出了结论。 中毒?叶安安立刻联想到在赵小七家喝的茶水,难道茶水里真的有毒?可是她也喝了啊。为什么只有景澜中毒? 难道因为他是主角,什么好事坏事都往他一个人身上招呼? 陆织拿出一颗药丸,让叶安安给景澜服下,冷着脸道,“年轻人,少惹事,这次算你命大,恰好我带了解药,否则的话,你就等着肠穿肚烂而死吧。” 景澜听了她的话,顿时觉得更疼了。 叶安安帮他擦去额头的冷汗,问陆织,“陆神医,他服下解药后多久能恢复?” “半天就好,不过,这种毒药一般是淬在毒针上,现在得帮他把毒针□□,否则每隔三天就要毒发一次。” 赵榑吓一跳,“每隔三天就毒发一次,那疼也疼死了。陆姨娘,你快帮景澜把毒针□□啊。” 陆织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又不知道毒针在哪里。” 赵榑眨巴眨巴眼,看向叶安安,“叶姑娘,那只能你来了。” 我? 我也不知道毒针在哪里啊…… 回避之前,陆织好心地提醒了一句:“毒针一般在隐秘的地方,你仔细找找。” 隐秘的地方…… 景澜服下解药后,如同置身与火山和冰川的夹缝之中,冰火两重天,疼得说不出话来,只盼自己快点疼晕过去。 但偏偏意识清晰无比。 他突然想起从赵小七家出来,在巷子口被人撞了一下胳膊,那一下力道颇大,撞得胳膊发麻,中间还夹杂着一阵细微的刺痛。 可惜他没办法通过脑电波把这个信息传送给叶安安,只能任凭她扒光衣服翻来覆去地找了半天,终于在手臂上找到了那枚细小的毒针。 他心想,回去后一定要给叶安安一大笔封口费。 “这种毒针是拿钱干活的杀手惯用的凶器,想凭它找到下手的人,好比大海捞针。”陆织把毒针收进了一枚小瓷瓶,说是要留作纪念。 赵榑忧心忡忡,“那个杀手这回失手,会不会再来杀你一次?景澜,你到底干了什么事,惹了什么人啊?” 景澜此时缓过来一些,有气无力地靠坐在床上,看了看叶安安,微微点了点头。 意思是:赵榑信得过,可以告诉他实情。 叶安安便把调查蒋太医一案的起始经过讲了一遍。 赵榑听完立刻朝叶安安竖起大拇指,“叶姑娘,你真是胸襟宽广。” 叶安安被他夸得有点茫然,“我怎么宽广了?” 赵榑嘿嘿笑道,“景澜为了赢得暮晚姑娘的芳心,帮她爹翻案,你不但不生气,还帮他一起调查,这可不是随便哪个女子都能做到的!” 叶安安幽幽地望着他,看得赵榑有点发毛,赶紧往床边靠了靠,问景澜,“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景澜攒了点力气,摇摇头,“我这样子你也看到了,这事不简单,你还是别趟这个浑水了。” 赵榑满不在乎地说:“没事,我就算被毒针扎成刺猬,陆姨娘也能把我救回来啊啊啊啊啊!” 陆织狠狠揪着他的耳朵,“臭小子,我现在就拿金针把你扎成筛子!” 第十五章 皇后 草还没打呢,蛇就惊了,后面的调查该如何展开,这是一个问题。 赵榑对景澜“为博美人欢心”拼死翻案的做法大为钦佩,死活非要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景澜被他纠缠得没有办法,只好让他去查查蒋夫人,再三叮嘱他安全为上。 叶安安不太放心,“他不会出事吧?” “别担心,这些事用不着他自己出手。他王府里有个一等一厉害的管家,据说是他娘生前的爱慕者,终身未娶。” 居然有如此痴心的爱慕者,二皇子的娘一个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儿。 叶安安问:“二皇子的娘不会是皇后吧?” “不是,是月妃。不过她在赵榑一岁多的时候就去世了,我也没见过她的模样,只听说她性格温柔,善解人意,后宫佳丽中,皇上最喜欢的就是她。若她还活着,说不定赵榑就被立为太子了。” “那这个世界就要多一个糊涂皇帝了。”叶安安摇摇头,“为老百姓着想,二皇子还是做一个闲散王爷更合适。” 景澜赞同地点点头,“对了,我还没有向你道谢。” “谢我什么?” “谢谢你帮我拔出毒针。辛苦你了。” “啊……”叶安安的一张脸迅速变成了蒸熟的西红柿。就因为陆织那句提醒,害的她把不该看的地方一寸一寸地看了一遍。 景澜清了清嗓子,“那个,等我们回去了,请你,务必保守秘密,这件事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 叶安安捂脸,不用你说,刀架在脖子上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赵榑的那位管家真是个人才,一天一夜的功夫就把蒋夫人里里外外查了个清清楚楚。 调查结果出乎意料。 蒋夫人和皇后是干姐妹。 当今皇后是薛太师的小女儿,刚生下来的时候险些夭折,算命先生说薛小姐八字太弱,太师千金这个身份太重了,她承受不起,最好先认一对身份普通的干爹干娘,等到九岁之后,就会平安无事,而且将来会尊贵无双。 按照算命先生给出的方位,薛太师家的下人找到了蒋夫人的爹娘,说明来意后,蒋家二老热心肠,一口答应,再问了属相八字,发现正好相合,于是择日摆酒,薛太师的小女儿暂时成了蒋家的小女儿。但蒋家二老并不知道,他们认下的这个小女娃,是当朝太师的千金,更想不到日后她会成为皇后。 薛小姐每年会到蒋家住些日子,和蒋夫人姐妹相称,小姐妹感情挺要好。 只是薛小姐一直体弱多病,大部分时候都卧床修养。蒋夫人的爹祖上是大夫,他虽然没有行医,但也略懂一些,街坊有什么小病也都找他来治。他自己调配了一些草药,给薛小姐调理身体。 不知是蒋老爹的药起了作用,还是算命先生的话应验了,总之九岁之后,薛小姐的病突然一下就好了,能吃能睡,能跑能跳。 薛家给蒋家送了不少答谢的礼物,之后便迅速断了联系。 不过薛小姐和蒋夫人之后还有来往,蒋夫人成亲时,还没入宫的薛小姐送了她两只金钗。 “蒋夫人后来知道薛小姐成了皇后吗?”叶安安问。 “应该不知道吧。她为了给丈夫伸冤不惜抛头露脸,到那些小官员府上求助,若她知道自己的干姐妹是皇后,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求她帮忙。”景澜道。 “卷宗上说,蒋太医的案子‘震惊朝野’,皇后不会不知道吧?她为什么不对昔日的姐妹伸出援手呢?” “也许是她不想以私情干涉朝政。也许,她心里有鬼,所以更要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你们在说什么呀?皇后不是那么冷漠无情的人。”赵榑在一边听得着急了,连忙为皇后辩解,“去年南部水患成灾,好几个县的百姓流离失所,皇后把自己的脂粉钱都拿去赈济灾民了,还吃了半年的素斋。景澜,虽然你是我的好兄弟,但你要是再说皇后的坏话,我以后就不帮你查案了!” 景澜看看他,慢慢比出个“OK”的手势,“懂了。” 赵榑走后,叶安安好奇地问景澜,“二皇子对皇后的感情那么深啊?” “赵榑是皇后养大的。他心思单纯,皇后对他好,他就把皇后当亲娘。”景澜顿了顿,“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 叶安安皱起眉,“难道皇后曾经想除掉二皇子?” “皇上二十岁登基,有后宫美人三千,他又不是独宠皇后一人,为什么却只有一个公主,两位皇子?”景澜摇摇头,“你想想宫斗剧,自古以来,后宫就是最凶险的地方。一个不小心,可能开场五分钟就领盒饭了。” 叶安安呵呵两声,“你知道的可真不少。” 景澜似笑非笑地指指自己的脑袋,“我这里面可是有两个人的智慧。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现在你加上我,咱俩就是小诸葛。” 叶安安看看他,忽然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拿了个比手掌略大的锦袋回来,递给景澜,“这个给你。” 景澜接过来,解开袋口的红绳,从里面掏出一个手工缝的布面小本子,还有一根模样有些古怪的笔。 “这是我找人帮忙做的石墨笔,虽然不如铅笔好用,但比毛笔方便多了。你可随时在这个本子上记些比较重要的东西。”叶安安抿了抿嘴唇,掩去眼神中的一丝沉重,故作轻松地笑道,“比如银行卡密码,情人的电话之类的。” 景澜握紧了手里的东西,“叶安安,谢谢你。” 叶安安摆摆手,“你不要老是谢来谢去的,好肉麻,记得回去帮我介绍点优质资源就好了。” “OK。”景澜翻开小本子,在第一页上一笔一划地写下:帮叶安安介绍优质资源。 景澜休息了一天一夜,感觉恢复差不多了,便和叶安安商量再去找一趟赵小七,看看他能不能再想起什么线索。 还没来得及动身,宫里来人了,又是太后身边那位沈公公。 说是某个边远小国进贡了一批珍贵的补品,皇上收了之后当场就分了,赏赐了一些大臣,剩下的给了皇后和太后。 太后一看是好东西,就让沈公公给小侯爷送来了。 真是太溺爱了。 叶安安心想。 “小侯爷,您抽空去宫里陪太后说说话,太后她老人家天天念叨你。” “我这伤还没好彻底,怕太后看了又担心,等过两天我养好了伤,立刻就去看皇祖母。” “小侯爷这份孝心也是难得。行了,那老奴我就回去了。” 景澜眼珠一转,“沈公公,您要是不忙,咱们喝一杯如何?” 沈公公两只小眼睛里陡然射出两道精光,“小侯爷,您又弄到好酒了?上次您那个桃花酿,可真是绝了。老奴我自从喝了它,再喝什么酒都没滋没味的。” “这次保证让您忘了桃花酿。” “得嘞,那老奴我就不客气啦。小侯爷请。” “沈公公请。” 叶安安傻眼,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她悄悄溜出门,拽住去拿酒的小顺子,小声问道:“小侯爷经常和沈公公喝酒吗?” 小顺子笑嘻嘻答道,“叶姑娘你忘啦,侯爷每个月都要和沈公公喝上一两回啊。” 小侯爷的爱好可真是千姿百态。 “他为什么这么喜欢跟沈公公喝酒?” 小顺子左右看看,见周围没人,小声道:“因为沈公公一喝多就变成话痨,什么都说。” 原来,沈公公在宫中耳目发达,知道的八卦奇闻多之又多,但他又为人谨慎,那些秘密宁可烂在肚子里,也不轻易往外吐。但是一喝多了之后,被理智压抑的话痨本性就会暴露出来,喝得越多,说得越多。 景澜偶然一次发现了这个秘密,若获至宝,隔一段时间就找沈公公痛饮一回,不为别的,就为听个热闹。 几番推杯换盏,眼瞅着沈公公白馒头一样的圆脸变成了枣糕,景澜的脸倒是没变色,但眼神也有了几分迷离。 叶安安有点担心,怕他没有套出沈公公的秘密,自己就先喝趴下了。 就见景澜一手撑着头,笑眯眯地看着沈公公,“老沈啊,你最近都忙啥呢?宫里有啥好玩的事儿吗?” 沈公公笑嘻嘻地伸出一根手指头,虚虚地点了点景澜的鼻子,“小侯爷,你是不是,又想打听云贵妃?我不是跟你说了嘛,别着急,呃,别着急……” 叶安安耐着性子听沈公公说了一通没营养的内容。 景澜悄悄吩咐小顺子,“再去拿两坛酒,要烈的。” 一坛子烈酒下肚,沈公公的话匣子算是彻底打开了,从嫔妃间的争风吃醋,说到太监宫女以权谋私,越说越兴奋,话题也越来越不堪入耳,连皇上的房中癖好,嫔妃们为了得到皇上宠幸使出的种种手段都大说特说。景澜数次想把话题引开都没能成功。 小顺子都坚持不住了,捂着快烧起来的脸偷摸溜了。 叶安安也想溜,但又怕错过重要消息,只能半掩着耳朵忍耐着。 “别看皇后平时那么端庄,到了床上,那也是……” “是是是,”景澜连忙打断他,“皇后还是很善良的,连自己的脂粉钱,都拿出去救济灾民了。” 沈公公连连摇头,口中啧啧了好几声,把一只软绵绵的手搭到景澜的肩膀上,喃喃道,“那都是做戏,做戏给人看呢。善良,月妃才是真的善良,结果怎么样,生了皇子也保不住命。我的小侯爷呀,后宫那可不是一般人待的地方啊。你以为皇上宠幸你两回,你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没用,都没用。怀了龙种,你就得赔上小命,勒死不算完,还得扔到金水河里,让鱼啃得剩一把骨头……” 第十六章 隐秘 景澜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闭着眼睛缓了半天,暗自发誓以后再也不这么猛灌了。 叶安安告诉他,人家沈公公睡了不到半个小时,醒来后就跟没事儿人一样,拍拍屁股回宫去了。 客观的说,叶安安说话时的表情语调都很正常,但景澜就是神奇地品出了一点嫌弃,一点“你怎么这么不中用”的嫌弃。 身体精神遭受双重打击,景澜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做过什么亏心事,被安排了这么个角色悔过自新来了。 偏偏叶安安还要给他雪上加霜。 “你昏睡过去后,我又跟沈公公聊了聊,从他嘴里套出点消息。” 叶安安问的问题都是关于那个被扔进金水河的宫女。 “听沈公公的意思,那个宫女应该没死,被人救起后还生下了一个皇子,但是真是假没人能肯定,也有人说,这是别有用心之人编造出来吓唬皇后的。” 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假设那个宫女真的被人所救,而救她的人正是蒋太医,皇后发现此事后恼怒成恨,想方设法害死了他,这确实是说得通的。 也许蒋夫人发现了丈夫留下的证据,以此要挟皇后,又被皇后所杀。 皇后念在曾经的姐妹之情,留下了暮晚的性命。 叶安安把自己的设想讲完,看着景澜,“你觉得呢?” 景澜撑住头,“我觉得头疼。”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的敌人就是皇后。简直就是拿鸡蛋碰石头。而且到时连赵榑都会与他反目成仇,他们连仅有的帮手也失去了。 -------- 晚饭时分,赵榑和陆织来到侯府。 景澜酒意未消,精神萎靡,看到赵榑,想到友谊的小船可能说翻就翻,心情更是郁郁寡欢。 反倒是赵榑安慰他,“暮晚姑娘看到你为她如此费心费力,肯定会感动得不行,说不定当场就以身相许了。” 景澜无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陆织面若寒霜地给景澜诊了脉,冷冷道,“刚刚中了毒就如此饮酒,你不想活命的话就别浪费我的药。” 景澜苦笑,“我错了。” 叶安安给陆织倒了杯茶,“陆姨娘,谢谢您专程过来看小侯爷。” 陆织哼了一声,还是伸手将茶接了过来。 叶安安这才把景澜为了套话陪沈公公喝酒的事简单说了一下,“陆姨娘,您就别生气了,小侯爷是为了查案不得不出此下策,其实他比谁都怕死。” 景澜:你确定是在帮我说话吗? 陆织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喝了几口茶,问景澜,“你如此大费周章地翻一件旧案,就是为了讨一个女人的欢心?” 景澜瞪了一眼赵榑,真心实意地道,“陆姨娘,我对那位暮晚姑娘真的半分爱慕之意都没有,我之所以要查这个案子,是因为我觉得蒋太医的死另有原因,不像卷宗里写的那么简单。这个案子背后很可能有更复杂的真相。如果这些真相一直被淹没,不但蒋太医夫妇死不瞑目,暮晚姑娘抱憾终身,还有很多人也会一辈子无法安心。而讽刺的是,背后的真凶却始终逍遥法外,得不到应有的惩罚。” 陆织神情肃然地看着他。 赵榑一开始还笑嘻嘻的,后来也不由得正经起来,看着景澜的眼神都有些变了。 房间里的气氛忽然有些凝重。 叶安安悄悄对景澜比了个大拇指。不愧是拿过影帝的人,煽情煽得炉火纯青,毫无痕迹。 景澜也不易察觉地点了下头,收下了她的夸奖。 陆织又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对赵榑道,“我有些东西忘在了马车里,你去帮我取一下。” “哦。”赵榑乖乖起身,“是什么东西呀?” “你去车里看看就知道了。” “哦。” 赵榑离开后,陆织放下茶杯,长长地叹了口气。 叶安安和景澜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知道陆织这是有话要说,为此还特意支开了赵榑。她有什么话,是赵榑不能听的呢? “我对师姐的死,一直有疑问,也暗暗调查过。”陆织缓缓道。 她的师姐,自然就是赵榑的生母,月贵妃。 难道月贵妃不是病死的? “师姐虽然不像我一心钻研医术,但她却有个连我都望尘莫及的天赋,任何药材,无论有多重的味道遮盖,她一闻就能闻出来。她怀胎三个月时,身体不太好,每日要喝些汤水,接连三次,她闻到汤水里有红花的味道。第三次后,她才确定有人要害她腹中的孩子,于是写信把我叫来。我懂医术,又是修道之人,这两样都恰好迎合了皇上的喜好,所以他准我住在宫里,陪着月妃。我全权掌管师姐的起居饮食之后,不止一次发现有人在她的饭食衣物中做手脚。我本想把这些都如实禀报皇上,但是师姐不肯。她说这样会让皇上耗费精神,也会在后宫引起不必要的慌乱。” 陆织脸上露出悔恨交织的神情,“我就不该听她的话。在师姐平安生下赵榑九个月后,我收到师妹的信,得知师傅病重。师姐便催我回去照顾师傅。我离开不到半年,师姐就离奇死去了。我料理完师傅的后事回到京城,想调查师姐的死因,发现伺候过她的宫女一个都找不到了。后来我找到一个被放出皇宫的老宫女,她告诉我,宫中谣传,月妃死前大口吐血,吐的都是黑血。因为此事,伺候月妃的宫女都被安了编造谣言,扰乱后宫的罪名,全部被杖杀了。此后便没有人再敢谈论此事。” “下令杖杀那些宫女的人,是皇后吗?”见陆织沉默下来,叶安安忍不住问道。 陆织点了点头,“不错。”陆织冷笑,“她打着整肃后宫的旗号杀了那些宫女,可是我认为,她只不过是找个理由杀人灭口罢了。” “您还查到了什么?” 陆织叹了口气,“我没有再查下去。赵榑在她手里,这个孩子是我师姐唯一的血脉,我不能让他有任何闪失。皇上沉迷炼丹,我就趁机进宫,我想,如果这个歹毒的女人敢对赵榑下手,我就让她生不如死。不过她还算有点良心,好好地把赵榑养大了。只是这小子心性单纯,把那个女人当成了他的亲娘。” 陆织恨铁不成钢地咬了咬牙。 “赵榑是个重感情的人。皇后毕竟对他有养育之恩,让他突然把皇后当做仇人来对待,也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并不是是非不分的糊涂蛋。”景澜斟酌着道,“所以,如果陆姨娘现在想重新调查月妃的案子,尽可以放手去查,不必再有什么顾虑。” 陆织沉思片刻,点头道,“不错,是时候让赵榑看清皇后的真面目了。” 赵榑两手空空的回来,表情忐忑地进门就道歉,“对不起,陆姨娘,我没找到你的东西,会不会半路从马车上掉下去了?” 叶安安看看景澜,景澜朝她做了个无奈的表情,两人都是一脸忧愁。 二皇子啊,你可长点心吧。 -------------------------- 次日,景澜和叶安安又去了赵小七的家里。 没想到扑了个空。 马婆婆说,赵小七一大早就去码头上帮人卸货了,估计中午前后才能回来。 马婆婆热情地请两人坐下,摸索着去帮他们泡茶。叶安安连忙去帮忙。 赵小七和马婆婆的这个家俭朴得有些寒酸,碗碟都用了许久,边缘都有了缺口。屋子里也没什么像样的家具。 马婆婆似乎察觉到叶安安在观察,笑着道:“小七是个能干的孩子,一天到晚不闲着,要是没有我这个老婆子拖累,他的日子会过得比现在好得多。” 屋子里有一股药味,墙角还有大大小小的草药包,看来马婆婆身体不好,赵小七做苦力赚来的钱,可能大半都用来买药了。 上次来就能看得出,赵小七和马婆婆的母子之情十分深厚。 “您千万别这么说,小七听了也会不高兴的。您是他的娘亲,没有您就没有他,他照顾您也是应该的,怎么能说是拖累呢?” 叶安安一手端着茶点,一手扶着马婆婆,回到葡萄架下。 景澜连忙起身接过她手里的托盘。 马婆婆在石凳上坐下,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小七他并不是我亲生的孩子。” 景澜和叶安安都是一愣。 马婆婆娓娓道出了其中的隐情。 马婆婆并不是生来眼盲,是生了一场大病后才突然看不见东西了。她的丈夫是个猎户,家中并不富足,为了给她治病多年的积蓄也都花光了。马婆婆眼睛不好了之后没办法干活,家中的日子越发窘迫。村民为了帮她,便时常让她帮着做些洗洗涮涮的活儿,然后给她些柴米油盐作为报酬。 其实也不过是找个理由来帮扶一把,但又不想让马婆婆夫妇俩觉得难堪。 马婆婆感念大家伙的好意,干活儿的时候也分外用心,有时候天不亮就去河边洗衣服。 反正她也看不见,有没有光对她影响不大。 那天她又起了个大早,鸡叫头遍的时候就出了门。丈夫也跟着一起来到河边。 马婆婆找到每天洗衣服的位置,把手伸进水里。她触到了一个冰冷却柔软的物体,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说:“救救我的孩子……” 第十七章 杀手 “小七就是在河边生下来的。” 马婆婆的丈夫用柴刀隔断了脐带,又脱下身上的衣服把孩子包了起来。 “他娘只看了孩子一眼,来抬手摸摸他的力气都没有,就断了气。” 马婆婆灰白的眼中涌出了泪水。 “也是个苦命的人啊。” 马婆婆看不见,丈夫告诉她,孩子的娘一身都是血迹斑斑,衣服都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背上的布料破成一缕一缕,那是被人活活打烂的。 她挨打的时候一定是拼死护着肚子里的孩子,上天垂怜,这孩子居然活下来了。 马婆婆和丈夫猜测,小七的娘可能是城里富贵人家的小妾,为主母所不容,被乱棍打死丢进了河里。 他们偷偷埋了那可怜的女子,又怕小七这来路不明的孩子给村里人惹来麻烦,就搬进了山里。 后来丈夫生病去世,马婆婆也病倒了,母子俩来到京城讨生活,幸好遇到了蒋太医。 “蒋太医是个大好人啊。要不是他帮我们,我和小七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讨饭呢。为什么老天要这么对待好人呢?老天爷把老婆子我收了去,让蒋太医一家人好好的活着,那该多好啊。” 马婆婆的眼泪沿着苍老面颊上的沟壑流了下来。 叶安安也心里发酸,抬手给马婆婆拭了拭泪,柔声道,“马婆婆,你放心,蒋太医的案子,我们一定会查到底的。” 景澜忽然问:“马婆婆,您洗衣服的那条河,有名字吗?” 马婆婆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起这个,想了想,摇摇头,“没有名字。后来连着几年雨水少,那条河都干了。村里人说,那条河连着从京城流出来的一条大河,那条大河倒是有个气派的名字,叫做金水河。” 金水河!? 景澜和叶安安对视一眼,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沈公公提到的那个宫女,那个怀孕后被杖杀,然后丢进金水河的宫女。 如果真的是她,那赵小七…… 正在此时,赵小七回来了。 看到景澜和叶安安,他有点吃惊,“你们怎么又来了?” 景澜仔仔细细地打量他,跟从小侯爷记忆中搜索出来的皇帝对比了一番,竟然有五六分的相像! 赵小七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 叶安安大脑飞速转动,伸手拉住景澜,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出葡萄架,叶安安低声且迅速地对景澜说了自己的想法。 “蒋太医偶然发现了赵小七的身世,又不小心把这件事透露给了别人,因此惹来了杀身之祸,蒋夫人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秘密,以此要挟皇后,却反被皇后所杀。” 景澜点点头,“有道理,不过蒋太医夫妇死了,但是赵小七没事,这说明蒋太医夫妇没有暴露他。” 叶安安皱眉,“如果皇后不能确定赵小七的存在,只因为一个猜测就动手杀人,也未免太轻率了。再者说,即便证明了赵小七真是皇子,大不了让他认祖归宗,朝廷多养一个王爷也没什么,皇后也犯不着杀人吧?” 这个案子像一潭搅浑的水,最下面到底有什么,不到最后一刻谁也看不清。 赵小七皱眉道:“你们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叶安安和景澜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叶安安重新坐回葡萄架下,陪着马婆婆说话。景澜拍拍赵小七的背,揽着他走进茅屋。 -------------------- “你们查到什么线索了吗?” 景澜关上门,即便是晴朗的大白天,低矮的屋子里也有许多地方不能被阳光照到。 “蒋太医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赵小七迟疑了一下,“你为什么这么问?” 景澜没有隐瞒,把叶安安和他的推测讲给赵小七听,赵小七震惊地望着他,很显然,他是第一次听到这些事情。 “对不起。”景澜歉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些事你可能一时无法接受。” 赵小七呆呆地在土炕上坐下来,两只手抱住了头。 景澜等了一会儿,等他情绪平静了一些,才说道:“蒋太医可能是看到你身上的某个印迹,再结合你的身世,推断出你的身份。” 赵小七两眼通红,哑着嗓子问,“是我给蒋太医招来了杀身之祸?” 他的两只手紧紧绞在一起,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景澜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不是你的错,是背后那个凶手,他害了你的生母,还有蒋太医夫妇。” 赵小七发了会儿呆,忽然起身,飞快地把上衣脱了下来。他站到被阳光照亮的地方,后背朝向景澜。 在他后背上,均匀分布着五六块巴掌大小,鳞片一样的斑。 “我有一次伤了后背,蒋太医给我涂药的时候看到我身上的斑,他说这个斑有个贵气的名字,叫‘龙鳞’,还说这是父传子,子传孙的,以后我有了儿子,他后背上也会长这样的斑。” 景澜伸手,轻轻摸了摸他肩上的一块斑,略微有些坚硬粗糙。 “过了一些时候,蒋太医忽然来找我,特别严肃地嘱咐我,千万不能把身上有龙鳞斑的事告诉别人,也别让任何人看到我身上有这样的斑。” 赵小七慢慢把衣服穿了回去,脱力一般靠在墙上,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杀了我就什么事都没了,为什么要害死蒋太医和蒋夫人?为什么要害暮晚?” 景澜刚要安慰他两句,院里突然传来打斗声。他吃了一惊,想出去看看,却听见叶安安高声道:“别出来!” 赵小七一怔之后疯了一样往外冲去,“娘!” 景澜拦腰抱住他,“我用性命担保,叶姑娘肯定会护住你娘。” 赵小七狠狠咬着牙,眼角几乎要裂开,“要是我娘有个三长两短,我……我……” 他说了两个“我”字,用力一拳锤在土墙上,墙上的泥扑簌簌掉下来一大片。 一会儿工夫,院里安静下来。 “笃笃笃” “没事了,出来吧。”是叶安安的声音。 赵小七立刻挣脱了景澜,离弦之箭一样冲了出去。 院子里一片狼藉,葡萄架塌了一半,可惜了那些紫红饱满的葡萄,大半都零落成泥了。 马婆婆被两个侍卫模样的人护在中间,除了受些惊吓,并没有其他伤处。 景澜中毒后,叶安安就跟管家商量,从侯府的侍卫中挑选出一批信得过的,暗中保护小侯爷。 管家挑选出来的侍卫都是跟着景将军上过战场的,对小侯爷忠心耿耿。 想不到今天就派上了用场。 侯府的这些侍卫,个个身手不凡,英勇善战,当年追随景将军上阵杀敌时还都是热血青年,如今已经快到中年,眼看着小侯爷每日花天酒地,出入的都是风月场所,自己在侯府每月领着大笔的银子,却什么贡献都没有,早就憋屈得不行。 今天好不容易有了施展的机会,简直如脱缰野马一般,还没过足瘾呢,那几个刺客就死的死,降的降了。 侍卫首领向叶安安汇报,“抓住五个活口,后槽牙里都塞着毒药,问什么也不说。这些人应该是江湖上的杀手,受雇于人来加害侯爷,实在太可恶了。” “侍卫大哥,你觉得会是什么人雇用这些杀手来杀侯爷?” 皇后深居后宫,三番五次地雇杀手行凶,这也不太方便啊。叶安安忽然觉得,之前的思路也许错了。 侍卫首领道:“只要花得起钱的,都有可能。也曾经有官员重金雇杀手除去意见不和的同僚,被大理寺查出来,判了斩立决。” “那他们是如何找到这些杀手的?” “找一个杀手不难。雇佣者只要找到城中最大的赌坊,把任务和定金交给赌坊老板,就可以回家等着。如果有杀手接这个任务,赌坊老板会让一个小乞丐把一张写着‘财’字的红纸横着贴在雇佣者的门口。” 没想到,居然还有运作成熟的流程。 叶安安问,“那像刚才这么一批杀手,也是去赌坊交定金吗?” 侍卫首领摇头道,“杀手多是单独行动,像这样一次十几个同时出手,背后的雇佣者肯定大有来头,而且是熟客。” “熟客?” “做杀手的人性格谨慎,往往是单线联系。只有熟客,才能通过她认识的一个或者几个杀手,短时间内组织起十几个人来。” 侍卫首领紧紧皱起眉,低声问道,“叶姑娘,小侯爷这是惹了什么人?” 景澜施施然走上前来,无奈地道,“侯爷我也很想知道啊。” 侍卫首领看到景澜,表情有瞬间的僵硬。按理来说他是侯爷的侍卫,应该先跟侯爷汇报,却跟叶姑娘在这里说了半天,把侯爷晾在了一边。 景澜自然毫不在意,高高兴兴地道,“诸位兄弟今天辛苦了,等侯爷我回去,重重有赏。” 反正小侯爷家里银子多,花起来一点都不心疼。 侍卫首领又惊又喜,有赏赐当然高兴,最高兴的是小侯爷那身“兄弟”。 “侯爷,这几个活口怎么处理?” “送到大理寺去吧。”景澜道。 侍卫首领答应一声,景澜又补充道,“把他也一块送进去。” 他伸手一指赵小七。 “这人偷了侯爷我的玉佩,把他关进大理寺的牢里,让他好好反省反省。” 第十八章 水落 景澜亲自带人把赵小七押送到了大理寺,交到黄大人手上,义正言辞地要求黄大人务必要严加看管,千万不能让犯人跑了。 黄大人转头就把这事禀报给了太子。 “他说这个叫赵小七的嫌犯偷了他的玉佩?”太子皱了皱眉,“嫌犯认罪了吗?” “没有。嫌犯说是侯爷栽赃陷害。”黄大人顿了一下,面露难色。 “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是。嫌犯说,”黄大人苦笑了一下,“他说侯爷与他争夺那位名叫暮晚的青楼女子。因那女子钟情与他,侯爷气不过,便栽赃陷害。” 太子思索片刻,“派人把那青楼女子拿来,一并关入牢中。我倒要看看,景澜到底要干什么。” ------------------------------------ 景澜和叶安安直接去了赵榑的王府。 赵榑看到他俩突然到访,十分惊喜,兴冲冲地问:“你们要翻的案子有什么进展吗?” 景澜看了一眼冷着脸喝茶的陆织,“案子没啥进展。我胳膊上突然长出一块斑,有点疼,想麻烦陆姨娘给看一看。” “什么样的斑啊?疼得厉害吗?”赵榑关切地问。 “倒是不厉害,就是摸上去有点硬,不太舒服。” “让我看看。”赵榑说着就去掀景澜的袖子。 “你又不是大夫,你看了有什么用?”景澜压着袖子不让他看。 “让我看看嘛!说不定跟我身上的斑一样呢。” 赵榑笑嘻嘻地道,“没准儿是姑姑传给你的。” 赵榑的姑姑,自然就是小侯爷的娘,皇帝的妹妹。 “你说我的斑是我娘传给我的?”景澜故意装傻,“这是什么意思?” 赵榑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叶安安。 叶安安立即站起身来,“我去外面等。” “哎,不用不用。”赵榑反倒不好意思了,“叶姑娘也不是外人,不用回避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秘密。我身上的斑叫‘龙鳞斑’,父皇身上也有。皇祖母说,这是龙子龙孙的标志。” “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景澜皱眉问。 赵榑看看陆织,摸了摸鼻子,期期艾艾地说,“因为,母后让我保守这个秘密,对谁都不要说。” 陆织道,“这算不得什么秘密,我在民间也见过身上长有‘龙鳞斑’的人。不过是一种父传子子传孙的硬皮症而已。‘龙鳞斑’大多在七岁之后才出现,随着年纪的增长有时会数量增加,于身体并没有什么害处。我见你光屁股的样子,还是在你两岁之前,那时你身上还没有‘龙鳞斑’,应该也是后来长出来的吧?” 赵榑连连点头,“没错没错,是我九岁的时候发现的。陆姨娘好厉害,当时太医看了都不知道是什么,我还以为自己要死了,跑去跟皇祖母哭。皇祖母告诉我,父皇身上也有,比我的大,也比我的多。后来父皇也让我看了,我这才放心。我现在一共才长了三块,父皇给我看时,就已经有十多块了。” “皇后为什么让你保守这个秘密?”景澜问。 赵榑一怔,“啊?那个,那个,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眼神左飘右飘,一看就是心里发虚。 叶安安脑中闪过一道光,脱口而出问道:“是不是因为太子没有‘龙鳞斑’?” 赵榑吓得跳了起来,瞪大眼睛指着叶安安,“你你你,你怎么知道??” 景澜和陆织都愣了,叶安安自己也呆住了。 太子没有龙鳞斑! 景澜连忙看向陆织,“陆姨娘,你刚才说,‘龙鳞斑’是父传子,子传孙,会有例外吗?” 陆织眼神复杂地缓缓摇头,“据我所知的,还没有一个例外。” 赵榑涨红了脸,因为紧张而口齿不灵,结结巴巴地争辩道,“那那那那也也许皇兄就就是个个个例外呢……” “但愿如此吧。”叶安安喃喃道。 如果太子是假的,这个消息一旦公布,朝中必然动荡不安,到时不知会引起怎样的混乱,普通百姓会受到怎样的影响…… ---------------------------------------- 回到王府,景澜和叶安安都有些疲惫。 “如果太子是个无德无能的蠢货,我们就可以毫无顾忌地继续查下去。”景澜揉了揉眉心。 可是太子是个德才兼备,勤于政务的合格储君。日后登基,也定然是个好皇帝。 如果让赵榑当皇帝,搞不好就离亡国不远了。 赵小七…… 景澜和叶安安一致认为,在赵小七眼里,带着他娘和暮晚过太平安稳的日子,应该是比当皇帝更重要,也更有意义的事情吧。 ----------------------------------- “侯爷,”小顺子心惊胆战地站在门口,看着死气沉沉瘫在椅子上的景澜和叶安安,说话的声音比蚊子哼哼只大那么一点,“陆神医来了。” 景澜抬了抬眼皮,“哦,我知道了。” “侯爷,那,您见还是不见?”小顺子小心翼翼地问。 “见,当然要见。”景澜站起身来,抖擞了一下精神,问叶安安,“你去不去?” “去,当然要去。”叶安安也站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 陆织面色凝重的坐在厅中。两个王府丫鬟给她上茶,被她强大冷漠的气场震慑,大气都不敢出,放下茶水脚不沾地地溜了。 看到景澜和叶安安,她表情才稍微松动了一些。 “叶姑娘,你把门关上。” 叶安安依言关好门。 景澜和叶安安对视一眼,都没有开口。 “当年那位老宫女曾提到一件事,我当时并未多加留意。今日你们走后,我思来想去,总觉得此事背后,可能藏了更大的秘密。” 据老宫女说,皇后临产时,其母曾入宫陪伴,皇后生了三天都没生下来,太医束手无策,最后是其母从民间寻到一位经验丰富的稳婆,颇多惊险,才保得母子平安。 当时有种说法,说是因为皇后宫中查出不祥之物,是有人想要害死皇后和太子。伺候皇后的多名宫女都因此事被处死。 景澜没有在小侯爷的记忆里搜索到皇后母亲的资料,想来小侯爷对这些事毫不关心。 “皇后的母亲,是哪一位夫人?” 陆织深深地皱起眉,“是薛太师的夫人,李知婉。” -------------------------------------- 黄大人在大理寺门前碰到景澜和叶安安时,已经不觉得惊讶了。他过去几年见小侯爷的次数,都没最近这十来天多。 行礼过后,黄大人开门见山地问,“侯爷今天是要看卷宗,还是要报案?” 景澜也不客套,袖着手,笑眯眯道,“黄大人,你懂我。侯爷我今天想看卷宗。” 黄大人连他要查什么卷宗都不问,招手叫过一个属下,对景澜歉然笑道,“侯爷,下官有公务在身,就不陪侯爷去卷宗库了。” “无妨无妨,上次那位名叫方正的小官儿在吗?侯爷我觉得他认字挺多的,知道的典故也不少,这次也让他来给侯爷我指点指点吧。” 黄大人连连答应,偷偷擦去额头一滴冷汗。 凡是凭自己的本事在大理寺谋个一官半职的,哪个不是寒窗苦读十数载,学得满腹经纶,能写锦绣文章。可到了侯爷嘴里,也不过就是“认字挺多,知道的典故也不少”。 投胎是门大学问啊。 黄大人唏嘘着,目送景澜和叶安安走向卷宗库,心想,侯爷这是找到了新的爱好,不爱美人爱查案了吗?放手让他这么折腾,不会出问题吧? 罢了罢了。 太子不是说了嘛,尽管随他去,倒要看看他能翻出朵什么样的浪花来。 ---------------------------------------- “京城近三十年的幼儿失窃案都在这里,这两个架子上的,是至今未能告破的。”方正指指旁边两个大架子。 景澜和叶安安抬头看看浩如烟海的卷宗,都在心里怀念信息时代的美好。 上次查蒋太医的卷宗好歹还有个明确的目标,这次只有一个猜测,要认真仔细地研究比对,才能从中找出可能接近真相的那一个。 方正交代完毕,抬脚要走。 叶安安连忙叫住他,“方大人,这些卷宗你看过多少?” 方正思索了片刻,如实道,“不多。” 叶安安不死心,继续问道,“那你有没有印象特别深刻的?” 她对方正有种莫名的信任。上次蒋太医的卷宗也是他帮忙找出来的,说不定这是他们的贵人。 方正眨巴眨巴眼睛,指着其中一个架子最顶上的那排卷宗,“用朱砂点上标记的都是案情离奇或者手法残忍的悬案,那些我都看过,印象都比较深刻。” 叶安安和景澜顿时如获至宝。 叶安安问景澜:“你觉得他们会抢什么样的孩子?” 景澜换位思考了一下,“出身清白,父亲是读书人,母亲容貌姣好,孩子健康可爱,出生三日之内。而且,最好是外地来京,或路过,在本地没有至亲好友。” 叶安安心中一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孩子的父母……” 景澜脸色也现出悲悯之色,叹了口气道,“恐怕不只是孩子的父母……” 下人,奶娘,甚至偶然经过的路人…… 方正清了清嗓子。 景澜道,“方大人,我们刚才说的,你都听见了吧。” 方正心想,你们那么大声,我就算想听不见,也很难啊。 他点了点头。 叶安安问,“这样的幼儿失窃案,你印象中有吗?” 方正低头思索了好一会儿,抬起头,慢慢吐出一个字。 “有。” 第十九章 石出 房中悬挂着层层叠叠的幔帐。 外面的风丝毫透不进来,里面的气息也散不出去。 浓重的药味也掩盖不住人之将死的腐朽之气。 皇后抬了抬手,一众宫女太监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她缓步走到床边,垂眸看着床上那张枯瘦的脸。 小时候,她以为义父义母是她的亲生爹娘,而住在豪华大宅中,高高在上的这个人,并不是她的亲人。 后来得知这个人才是她的亲娘。 她后来长成了风华绝代的美人,人们说,她和她娘很像。 现在,看着那张布满皱纹,死气沉沉的脸,她想:我和她一点都不像。 病榻上的薛夫人,似乎察觉到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松弛的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浑浊的眼珠看向站在床边的人影。 皇后弯下腰,让薛夫人能看清她的脸。 然后,她突然问了句:“檀儿的亲生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薛夫人的眼睛陡然睁大了,灰色的眼珠迸射出异常的光芒。 她用干枯的手指,死死地拽着皇后的衣服,低哑的声音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的。 “他是你的儿子!你,就是他的生母!你记住了吗?” 皇后看着将死的母亲,片刻后,直起身来,点了点头,“哀家明白了。” 薛夫人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手指慢慢地,一根一根地松开,眼皮又沉重地盖住了眼睛,绷紧的嘴角也无力地垂了下去。 无论她有多大的野心,多狠的手段,也无非是万古长河中一滴水,漫长岁月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而已。 皇后转身向外走,走出几步,她停下来,站了片刻。终究没有再回头看一眼病榻上的人。 ---------------------------------------- 侯府。 赵榑大步走进来,高高兴兴地问,“小顺子说你要让我开开眼界,是得了什么新鲜玩意儿吗?” 景澜默然看了他片刻,心中涌过千言万语,最后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不起。无论发生什么事,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最好的兄弟。” 赵榑茫然地眨了眨眼,“怎么了?为何突然说这种话?” 此时,里间的门打开,一个身材高挑的人影缓步走了出来。 赵榑看了一眼,吓得差点跳起来。 “母,母后!?你怎么在这里?” 他立刻要行礼,被景澜拉住了。 “你再仔细看看。” “景澜,你别闹了!”赵榑慌乱地试图挣脱,“这可是皇后!” “我扮得像吗?”叶安安笑着转了个身,“这身衣服可真沉啊。” 赵榑愣愣地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 “景澜,你到底在搞什么?为什么叶姑娘要扮成皇后的样子?”赵榑不安地拉着景澜的袖子,“万一被人发现,这可是要杀头的。” “这件事很复杂,我现在没有时间给你细说。你先帮我一个忙。” “什,什么忙?”赵榑犹豫地看看他,又瞟了一眼叶安安。 叶安安朝他歪头一笑,赵榑立刻收回了视线,额头滴下一颗冷汗。 这也太像了…… “今天下午太子会到薛太师府上,去看望薛夫人。我想请你把我和叶姑娘带进去。” 赵榑不解地皱了皱眉,“你是要见太子吗?那我们直接去东宫或者大理寺找他就行了,为什么还要特意跑去太师府?” “因为我要做的事,必须在太师府才能做成。你放心,我肯定不会主动伤害任何人的,尤其是太子。” 但是万一太子要杀人灭口,他为了自保也不得不反击。 赵榑狐疑地望着他,眼神中写满了疑虑。 “景澜,你最近太古怪了。从你说要为暮晚姑娘她爹翻案开始,你就好像变了一个人,我都有点不认识你了。你以前什么都会告诉我,现在你身上到处都是秘密。” 我也不想知道这么多秘密,很累。而且,我也快要不认识我自己了。 景澜苦笑。 “我保证,等到合适的时候,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赵榑叹了口气,“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我只希望以前那个无忧无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景澜快点回来。” ------------------------------------- 薛夫人一时昏沉,一时清醒,耳边的声音也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模糊。 她明白,自己的大限快到了。 她已经看到了那条黑漆漆的路,路的尽头有一束亮光照出来。 她看到路两边挤挤挨挨有无数张面孔,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满身是血,有的残缺不全。他们的表情都充满了怨恨。他们都朝着她伸出手,只要她走近,就要把她撕扯成碎片。 她感觉到了恐惧。 不,没有什么能吓倒她。那些,不过是被她除掉的绊脚石而已。如果不是这次突然病倒,她本来还能多除掉几个。 她看到了太子的亲生父母。 那个带着妻子来京城赶考的书生,他和妻子依偎在一起,他的妻子摸着自己怀胎九月的肚子,秀美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和满足。 突然,他们恶狠狠地朝她瞪大了眼睛,眼中有血留下来。 书生的脖子上汩汩地淌着血,他身边的妻子,肚子变平了,她伸着满是鲜血的手,喃喃地问:“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薛夫人猛地睁开了眼睛,一把抓住了床边的人,“救,救我。” 她喘得像一架糟朽的风箱。 她看到皇后仪态端庄地站在床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语气淡漠地问:“你做噩梦了吗?梦到了什么?是那些被你害死的人吗?” 她忽然感到一阵恼怒。 “你,你又来胡说八道。若,若不是你问起太子的亲生父母,我,我也不会梦到他们……” 皇后神情古怪地看着她,“你抢了他们的孩子,他们要来找你索命了吗?” “你,你闭嘴。我,我都是为了你。你的孩子生下来是个死胎,若不是我,我抢来那个孩子,你以为,你能当上皇后?” 薛夫人睚眦欲裂。 她苦心经营,到头来,她得到了什么?她就要死了,荣华富贵都没有用了。 可是她还活着,她现在是皇后,以后还会做太后。她居然敢来质问她,讥讽她? “你已经抢了他们的孩子,为什么还要杀了他们?他们做错了什么?” 薛夫人冷笑,她忽然有了些力气。她想,她要最后一次教训她的女儿,哪怕她已经贵为皇后。 “他们错就错在不应该偏偏在那天产下一个健康的男婴。不止他们,你宫里的那些宫女,她们错就错在不该看到你产下死胎。还有那个姓蒋的太医,他错就错在不应该去给太医治伤,不应该看到他身上没有‘龙鳞斑’。” 薛夫人喘了口气。 “我杀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有自己的错。是他们该死。” “那他们的父母家人呢?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却要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你想过他们吗?” 薛夫人忽然不生气了,她用欣赏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女儿。 “你不要只问我,也问问你自己。你毒死月妃的时候,想过她还有个可怜的孩子吗?你让人打死怀孕的宫女,丢进金水河的时候,想过她也有父母家人吗?” 薛夫人凄厉地笑了起来。 “我们是一样的。我们是一样的……” 她一连说了十几遍,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终于没了声息。 重重叠叠的幔帐后面,站着脸色惨白的太子。 ------------------------------------------------------ 若干天后,京城郊外,十里长亭。 暮晚穿着一身乡下妇人的蓝底白花衣裙,头上包着同色的帕子。 她朝景澜和叶安安深施一礼。 “侯爷和叶姑娘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 景澜忙道,“不用报不用报,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暮晚低头一笑,转头看了看旁边板着脸的赵小七,“小七哥,我和娘先上车了。” 赵小七的脸色这才阴转晴,温声道,“你当心点。” 叶安安见他的眼睛一直跟着暮晚,忍不住笑道:“暮晚姑娘已经是你的老婆了,你以后有几十年的时间慢慢看她,不用着急。” 赵小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敛起笑容,正色道:“谢谢你们帮蒋太医翻了案,还有,替我生母讨还公道。” 大理寺重新审理了蒋太医一案,找到了薛夫人勾结官员,陷害忠良,□□的证据。 薛夫人已死,朝廷收回了给她的所有封号和赏赐,薛太师也被革职。 皇后落发出家,每日念经为其母赎罪。 赵小七和暮晚从大理寺出来后,一同回了蒋家旧宅。皇上已经下旨,把蒋家旧宅改为“忠义祠”。 景澜对赵小七道:“嘴上说谢我,成亲的时候连杯喜酒都不请我喝。” 赵小七的脸色立刻变了变。 景澜想起昔日小侯爷和暮晚姑娘的种种纠葛,知道刚才的玩笑不太合适,立刻转移话题。 “你们要去哪儿?” “去蒋太医的故乡。”赵小七笑道,“暮晚听她爹说,那里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你就这么走了吗?”叶安安问他。 蒋太医的案子之所以这么快就翻案,主要是太子极力促成的。景澜给太子的交换条件只有一个:保全皇后。 保全皇后,就意味着涉及到皇后的事情都不能大白于天下,其中包括太子的秘密,月妃的死因,还有,惨死的宫女。 而这也意味着,赵小七的身份永远不会被人知道,尤其,是不会被皇上知道。 赵小七遥遥望了一眼京城巍峨高大的城门,摇了摇头,“我不喜欢京城。这个地方我永远都不会回来。以后我还要告诉我的儿子孙子,好好留在家里过日子,哪儿都不要去,尤其不要去京城。” ---------------------------- 马车渐行渐远。 叶安安问景澜,“如果你是赵小七,会不会觉得不甘心?” 景澜道,“怎么会呢?有侯爷我给的一大笔安家费,他们至少三代人都不愁吃喝。况且又有美人作伴,以后再纳几个小妾,真是神仙一样的日子。这不比当太子开心多了?” 不远处的树丛中,太子慢慢走出来,“你这话是故意说给本宫听的吗?” 景澜朝他拱了拱手,“不敢不敢,我胡言乱语而已。今天天气真好啊,殿下您也来郊外散步?要不我们一起去打个兔子怎么样,这个季节的兔子最是肥美。” 第二十章 结局 小顺子这两天忧心忡忡。 他家侯爷前阵子痴迷查案,险些断送了小命。如今案子也查完了,暮晚姑娘也嫁了人走了,侯爷的心也该收回来了。 可是,侯爷消停了才两天,就又开始折腾了。这次折腾的事更吓人。 “还有别的井吗?” 景澜从一口废井里爬出来,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草屑,又把绑在腰上的绳子解了下来。 没听到小顺子的回应,景澜扭头一看。 小顺子瘫在井边的歪脖树下,脸色发白,两眼发直,看样子三魂已经丢了一半。 景澜叫了几声,又拍他的脸,揉他的背,都没反应,最后只好含了一口水喷过去。 还是凉水管用。 小顺子长长地“哎呦”了一声,终于清醒过来,抹了一把脸,看清身边蹲着的人正是自家侯爷,一把抱住,哇哇大哭。 “侯爷你没死!你还活着!你可吓死小顺子了!” 景澜好不容易才挣脱出来,“行了行了别哭了,一会儿被人看到还以为侯爷我把你怎么着了呢。” 小顺子抹着眼泪,“侯爷想把小人怎么着都行,只求您别再跳井了。” 他们一大早出门,到现在侯爷已经跳了三口枯井了。还越跳越深,小顺子的心也越提越高。终于,在景澜跳下第三口井的时候,小顺子的心也从嗓子眼跳了出来,整个人都吓傻了。 “放心,侯爷我死不了。”景澜拍拍他,起身道,“走,我们接着找。” 小顺子立刻死死抱住景澜的腿,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行不行不行,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再让您跳井了。” “放开。” “不放!” 景澜挣了半天也没挣开,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你确定不放开?” 小顺子吃了秤砣铁了心,“不放不放死也不放。” 景澜叹了口气,“那就别怪侯爷我不客气了。” --------------------------------------- 叶安安陪着陆织喝茶。 景澜他们决定保全皇后,没有替月妃报仇,陆织对此耿耿于怀,把所有账都记到了景澜头上,不肯见他。 这位神医脾气捉摸不定,万一哪天不高兴给景澜下个毒…… 叶安安得空便去陪她喝茶闲聊,润物细无声地帮景澜说说好话。 赵榑去郊外寺中看望皇后,回来听说叶安安在府里,换了衣服就兴冲冲地跑过来。 陆织知道他去见了皇后,冷着脸不理他。 赵榑也不生气,笑嘻嘻地问叶安安,“景澜今天去干什么了?” “他今天没出门。” 案子已经破了,按理来说,任务已经完成,他们也该回到原来的世界了,可是系统却一直没有反应。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景澜这两日在家里闷头思索。 “咦?”赵榑皱眉道,“我回来时远远地看到他自己驾着马车,不知道要去哪儿,我喊了他两声,他也没听见。” “他自己驾着马车?”叶安安一愣。 景澜就算出门,也会有车夫或者小顺子驾车,他应该舒舒服服地坐在车厢里啊。 “我也觉得奇怪,还以为看错了呢。我仔细看了好几眼,才确定那是景澜。可惜没办法追上去。我走的是官道,他走的是小路,我回城,他出城。”赵榑惋惜地摇摇头,又好奇地追问,“叶姑娘,你也不知道景澜去做什么吗?哎,叶姑娘,你去哪儿啊……” 叶安安一阵风一样卷了出去。 赵榑一头雾水,“一个两个的这都是怎么了?” 他陪着笑脸问陆织,“陆姨娘,你们刚才在聊什么呀?” 陆织却突然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赵榑连忙追上,“陆姨娘,你去哪儿啊?” “侯府。” ----------------------------------------------- 景澜半蹲着,撑着井口往下看了看,里面黑乎乎的,一眼望不到底,似乎还往上冒着森冷的凉气。 小顺子已经醒了过来,只是手脚都被绳子捆住了,像条大虫子一样在地上蠕动,一边蠕动一边哭。 “侯爷,你可不能跳下去呀!您不是说已经放下云贵妃了吗?还有啥事想不开呀……” 景澜抬腕看看倒计时器,还有一天。 他摸了摸心口处,今天早上看时,代表他的那条线已经快要消失不见了。他说话和做事的模式已经越来越像小侯爷了。 照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会彻头彻尾地变成另外一个人,顺理成章地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没有了原本的记忆,也就不会因为回不去而觉得痛苦。 可是叶安安怎么办? 他不能让她清醒地留在这里,一个人承受两个人的痛苦。 如果他注定要沉入水底,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把她托出水面。 他想不到别的办法了,只能按照最简单的逻辑来。 景澜闭上眼睛,跳了下去。 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还有小顺子声嘶力竭地叫喊声。 很快,他什么都听不到了。 虚拟屏幕,闪烁着金色和银色的怪异符号。 景澜松了口气。 还是那个熟悉的场景,还是那个熟悉的人。 长得方方正正的家伙走到他面前,“16385,恭喜你完成任务。” “景澜,”景澜纠正道,“我有名字,不要叫我16385.” “你的名字在这里没有意义,只有代码才能被识别出来。” “好吧。你刚才说我们任务完成了,那是不是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不是你们,是你,16385.” 景澜一愣,“可是我们有两个人。” 方方正正的家伙伸手拖过来一块虚拟屏幕,在上面轻轻一点,屏幕上立刻出现了景澜和叶安安在酒店上坠井的画面。 “没错,就是我们两个人。你这个系统把我们两个人传送到了一个古代世界,现在任务已经完成了,应该按照约定让我们回原来的世界了。” 方方正正的家伙又拖过来一块屏幕,在上面飞快地点了几下。 景澜只看到一串串符号飞快地闪过,完全看不懂那些代表了什么,但他敏锐地察觉到身边那个家伙表情不对劲。 “出什么事了?” “很抱歉,16385,系统出现了bug,你们不应该两个人被调配到同一个世界。” “什么意思?” 方方正正的家伙摊开手,“意思就是,16385只能有一个。你们两个人,只能有一个回到原来的世界。” 他一边嘀咕着,一边又继续在那块屏幕上点来点去,“这种情况每隔几百年就会出现一次,一直没能解决。” 景澜的大脑有几秒钟的空白。 “我把决定权给你。”方方正正的家伙又拖来一块屏幕,上面并列显示着景澜和叶安安的照片,“你来决定让谁回去。” “……我谢谢你。” 或许是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愤怒,那个方方正正的调配员声音居然变得柔和了一些。 “其实,回不去也不见得是坏事。毕竟,人类的生命太短暂了,只有区区几十年。留在系统里,可以不断延长生命,像我一样,这是好事。” 景澜看看他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睛。 “你知道人类为什么只有几十年的生命吗?” “因为进化级别太低了。” 景澜没有理会他,自顾自道,“因为几十个春夏秋冬,已经足够我们把喜怒哀乐好好体验一遍,把该爱的人好好爱一遍。” “看来你还是想回去。好吧,那请你做选择吧。” -------------------------------------------- “景澜,你看起来无精打采的,是不是身体还没养好啊?” 舒服的马车车厢里,赵榑和景澜对面而坐。准确的说,赵榑坐着,景澜半躺着。 “你也真是的,怎么好端端掉进废井里了呢?”赵榑后怕地道,“那口井可深了,陆姨娘都说,你没摔死全靠诸天神佛保佑。” 景澜抬了抬眼皮,“替我谢谢诸天神佛。” “听说邀约楼新来了两个异域舞姬,不仅貌美,还十分善饮,我们今天去见识一下如何?”赵榑兴致勃勃道。 “好啊。” “连美貌舞姬都提不起兴趣,莫非你还惦记着云贵妃?”赵榑坏笑着道,“那你可没戏了。我听沈公公说,云贵妃怀的八成是个小公主,皇上和太后都高兴得不得了。你有什么念头都趁早打消吧,这次连皇祖母都不会帮你的。” 景澜懒洋洋地“哦”了一声。 “不是云贵妃?”赵榑皱了皱眉,“你这样子分明就是害了相思病。你老实说,你在想哪个姑娘?” “叶姑娘。” 赵榑一愣,刚要问哪个叶姑娘,忽听外面有人高喊一声“打劫!” 于此同时,马车突然停住了。 “打劫?”赵榑两只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光天化日,敢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段打劫王爷和侯爷,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听声音还是个姑娘呢!” 他兴冲冲地跳了下去。 景澜慢慢坐起身来,刚才那个声音…… 车帘突然被挑了起来,一个纤细的身影灵活地钻进了车厢。 却不是赵榑。 景澜愣愣地看着她,“你,你没回去?” “回去了。我又回来了。”叶安安笑眯眯道,“我跟那个调配员谈了个合作方案,只要多帮他完成几个任务,他就可以利用系统漏洞,再多给我们一个代码。” “什,什么意思?”景澜的心狂跳起来。 “意思就是,你也可以回去。16393.” 叶安安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翻开,第一页上工工整整地写着:帮叶安安介绍优质资源。 她把小本子在景澜眼前晃了晃,“别忘了兑现你的承诺哦。” 马车外一阵喧哗,其中夹杂着赵榑的大呼小叫,“保护人质!景澜还在车上!” 景澜一愣,这才想起来,“是你喊的‘打劫’?” “没错。”叶安安笑吟吟地伸手勾起景澜的下巴,“我是来劫色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