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被我退婚后 作者: 苏幕幕 简介: 聂蓉天生貌美,她爹一心想为她找个高门大户,从此平步青云。 后来,她爹看中了安阳侯府的世子爷严辞。 京中人笑:安阳侯世子严辞芝兰玉树,清冷端庄,何等人物,怎会为了个美娇娘就与六品官结亲! 后来这婚事说成了,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聂蓉也不解,她觉得这侯府世子既不清冷,也不端庄,还挺好色。 没等成婚,侯府失势,严辞父亲丧命,爵位也没了。 她爹毫不犹豫落井下石,没等人办完丧事就去退婚了,并给她找了个新夫婿。 一年后,婚期将至,朝廷却又变了天,严辞袭爵安阳侯,且任职御史台,手握朝臣生杀大权。 浴火重生的严辞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恭谦世子爷,他手段狠辣,大兴刑狱,成了名副其实的“阎王”。 朝中人人自危,只怕他秋后算账。 聂家上下更是闭门不出,惶惶不可终日。 然而严辞还是找上了聂家,坐在堂下慢悠悠道:“严某不才,求娶令嫒。”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要将她娶回去慢慢折磨,以雪前耻。 聂蓉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出嫁前将后事一一安排妥当。 可新婚夜过去,确实受折磨,但她活着。 一个月过去,严辞没对她笑过,但她活着。 三个月过去,严辞常对她阴阳怪气,但她活着。 半年过去,她得知自己宫寒,难有身孕,为了继续活着,她赶紧给严辞物色美妾,挑遍大半个京城,终于找到两个姿色一流的美貌姑娘,亲自送到严辞面前孝敬他。 严辞那喜怒不形于色的脸慢慢暗下来,眸中透着怒火,捏着她下巴道:“聂蓉,你是不是觉得我脾气很好?很有耐心?” 聂蓉:“我……我……我不敢,侯爷对她们哪儿不满意,您说,我马上再去找!” PS:开场就是男主提亲,直接进入婚后。 ————————————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婚恋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聂蓉,严辞 ┃ 配角:预收《贤妻》求收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傲娇侯爷宠妻日常 立意:有志者,事竟成​ 第1章 整整月余,聂家都被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 先前龙椅上那位被杀了,新帝即位,任命功臣严辞为御史中丞,开始捉拿罪党余孽,而这严辞竟是个狠厉之人,短短时间就捉拿了十多位官员进诏狱,京中一时间人人自危。 自那日宫变后,聂家之主聂谦几乎一夜白头,坐在家中茶饭不思,惶惶不可终日。 那严辞,差点就成了他的女婿,而他从未想过严辞竟有如此狠辣手段。 昔日查抄安阳侯府的大理寺卿被抓进去了,与安阳侯府不和的太监总管被判了斩立决,就连严辞自己的表叔公都在家服毒自尽了,旁人说是被严辞一句话吓死的,因为当初安阳侯府落难时,这表叔公第一个与侯府撇清了关系。 聂谦自己做了什么呢?他在侯府出事后,立刻带着婚书和纳采之礼去侯府退亲了,还克扣了侯府一半的纳采礼。 他还记得那时候严辞的样子,身穿孝服,一身素白,人站得笔直如松,巍然不动看着他,目光坚毅而隐忍,如一柄折断的宝剑,紧抿着唇,一句话也未说,只在退婚书上按下了手印,随后撕毁了原先的婚书。 他当日被严辞的气势所慑,虽有心虚,却觉得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安阳侯府怪不上他。 哪承想时局变得这样快,不过一年时间,朝廷竟然变了天,严辞做了安阳侯,还掌握了朝中大臣的生杀大权。 而他重新选中的姻亲沈家,竟成了罪党余孽。 下一个就轮到聂家了吧,本以为出了个绝色女儿便能以联姻攀上侯门,从此青云直上,没想到竟是遭了祸,他那天姿国色的女儿最终还不知是怎样的凄凉下场。 …… 西厢房内,日光照上雕花木窗窗台之时聂蓉才起身,无精打采地坐到梳妆镜前让丫鬟替自己梳发,饶是如此,眼底还是留有两抹淡淡的乌影,在白皙无暇的柔肤上清晰无比,将她昨夜的辗转无眠显露。 丫鬟青梅关切地问:“姑娘昨晚又没睡好?” 聂蓉微微垂眸,轻叹了口气:“睡不着。” 两人都不说话了,如今这府上,又有谁能睡得好? 这时聂蓉问:“外面没什么消息吧?”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投到了梳妆桌旁边才绣好的嫁衣上。 那是她一针一线亲自绣的,绣了一年,终于绣出一件精巧华美的嫁衣来。若是一切顺利,二十多天后她就该穿着这嫁衣嫁给沈知仪了,可现在无论聂家还是沈家都忙着探听消息、上下打点,根本无心筹办婚事。 沈家是已经伏诛的废皇后亲族,不知哪一天就要被抓去诏狱,聂蓉问这话,也就是自家平安度过了一夜,想知道沈家是否依然平安。 好在青梅回道:“没呢,什么消息也没有,姑娘别多想了,兴许没什么事。” 聂蓉舒了口气,有意让语气轻快道:“你说的对,多想也是无用,这几日爹娘都食不甘味,你快给我梳好头,我去洗些绿豆,给他们做点绿豆糕。” “嗯,好,姑娘做的绿豆糕最好吃了!”青梅也刻意笑了起来,主仆二人互相安慰。 等聂蓉梳洗打扮好,正和丫鬟在院子里择绿豆时,前厅传来动静,似乎来了什么人,因着此时京城的风声鹤唳,聂蓉不由惊了一下,一边择豆子,一边屏气凝声,仔细听外面的动静,想辨别出这来的是什么人。 没有喝令喧闹声,也没有哭泣哀求声,倒不像是大理寺来拿人,可也没有欢声笑语,似乎更不像是家中亲友登门拜访。 年纪最小的橘儿也听到前厅的动静了,率先问:“是家里来了什么人吗?” 无人应答,但明显所有人都被前厅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这时,一旁的冯妈妈转头看向聂蓉道:“姑娘,要不然我去前面看看吧。” 聂蓉一双杏眼中透着惶恐和不安,听见这话,点了点头。 冯妈妈这些日子以来也是提心吊胆,马上就放下手上的活去了院外。 隔了一会儿,橘儿说:“倒是沈公子,算下来应该是这几日要来下聘吧?” 青梅在旁边打趣她:“你这小丫头,知道得还挺多,连下聘日子都这么清楚。” 橘儿不由得红了脸,辩称:“我就在厨房听妈妈们说的,我记性好不行吗?” 聂蓉在一旁轻笑,没说话。 她和沈知仪婚期在二十多天之后,按如今京城习俗,男方一般在婚前半月至一月间会与媒人一起将聘礼送至女方,算下来也确实是这几天。 可现在这景象,聂家与沈家都是严辞秋后算账的对象,他们恨不能躲在家中连气也不喘,哪里敢大摇大摆相约见面商量下聘之事! 没一会儿,冯妈妈回来了,却是脚步匆匆,神色慌张,进了院子不住喘气,似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聂蓉心里不由忐忑,一瞬不瞬看着她就怕她说出什么噩耗,橘儿则慌不迭问:“怎么了?到底谁来了呀?” 冯妈妈歇下气,说道:“是严侯来了。” “严……严辞?”聂蓉哑然道。 话问出口时,语音已有些颤抖:该来的终究是来了吗?听说那个被斩立决的太监总管,他有个对食妻子,已经被送入教坊做了官妓。 没等她多作联想,冯妈妈继续道:“他来提亲了,说要娶姑娘!” 听见这话,聂蓉手中的豆子悉数落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说: 预收文《缚金枝》求个收~~ 长公主司妤,身份尊贵,风华绝代,被奉为瑭国最耀眼的明珠。 十九岁那一年,宦官乱政,王室倾危,节度使高盛入京平乱,扶幼主为帝,从此把控京师,权倾朝野。 为了皇室基业及幼侄性命,司妤挽起青丝盘上发髻,在高盛面前尽褪衣衫,将自己献给了这个杀人如麻的疯子。 高盛,凉州节度使,人称“杀魔”。 此人骁悍嗜血,勇冠三军,所过之地,尸山血海。 十八岁那一年,在泥地里找红薯的高盛见到一个仙子般的女孩,高贵娴雅,美貌无双。 后来,他得知她便是世间最尊贵的女子,长公主司妤。 他想,这一辈子,他要得到她。 六年后,他威震京师,踏马入皇城。 当年的女孩已然长大,倾国倾城,冠绝群芳,却是父兄皆亡,人人可欺。 她星夜入他寝殿,褪下了衣裙。 高盛觉得得到一个女人就是得到她的身体,于是他觉得自己此生心愿已经达成,直到有一天,他看见公主笑了。 那一刻,他有一种心被融化的感觉,于是他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为什么公主从不对他笑,她看上去……很不喜欢自己? 【武力值爆表恋伤为负男主VS一心只想振兴皇室的女主】 PS:男主没有夺女主江山,女主多数情况下都在谋划杀男主 —————— 第2章 严辞在聂家只待了一刻,交待了两件事:一,他来提亲;二,婚期就是聂家和沈家订好的那个婚期。 猖狂,霸道,不容置疑。 可聂家甚至松了一口气:严辞既然只是来提亲,那证明暂时不会将人带到诏狱了吧…… 午间,父亲聂谦唤她至书房谈话,告诉她与沈家的婚事已经退了,又与严辞重新拟定了婚书,过两日严辞便会来下聘,其它一切照旧,反正婚礼该准备的东西家中都准备了,只是所嫁之人换了而已。 聂蓉静静听到最后才细声问:“父亲,他为什么要来提亲?” 不管是以前让京中女子倾慕的侯府世子,还是现在让人闻风丧胆的安阳侯,严辞都能娶到名门望族的小姐,而不是她这样一个出身平平的姑娘。 若说以前,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严辞看上了她万里挑一的容貌,可现在呢? 他就这般看中她这容貌? 聂谦一时没了话,平日总是摆着几分笑的脸上一片黯淡,目光也避开她,刻意不去直视。 隔了好久,他才说道:“蓉儿,事已至此,皆是天命,不只是你,我们这所有人都只能听天由命了。” 父亲似说了答案,又似乎没有,但聂蓉已然明白,事情就是她想的那样。 她从下人口中听说过严辞至府的情形,并未见礼,也未寒暄,只是静静坐在堂下,静默半晌,徐徐问:“严某不才,欲求娶令嫒,不知聂大人能否应允?” 他说得谦恭有礼,可加上他那十数名佩刀随侍、那一言定生死的权力、以及泰然自若的态度,无疑就是讽刺和命令,父亲聂谦哪敢说不,连忙就说女儿本就不喜欢沈家,一直倾慕安阳侯府的世子爷,如今侯爷不计前嫌,聂家自然欢喜。 这才在一刻之内就完成了婚约,丝毫不拖泥带水。 从父亲书房出来,聂蓉就忍不住心中酸楚,落下泪来。 无论是与严辞订婚还是退婚,亦或是与沈家订婚,她又如何能作得了自己的主?如今却要承受那高位之人的一腔怒火。 若能由她作主,她一开始就不会去招惹侯府那般人家! 但如今什么也由不得她说,她若不想嫁,只能一死了之。 怕是一死了之也不行,折了那人的颜面,他更不会放过聂家了。 先前想做的绿豆糕也无心思做了,整个下午聂蓉都呆坐在房里,不言不语,不吃不喝。 身边妈妈和丫鬟也不知该如何劝她,除了落泪,别无它法。 只因她们都听过这位严侯的手段和诏狱威名。 新帝登基后,任命严辞为御史中丞,且为三法司之首,朝中官员的刑狱案件全都要经他之手审批,而如今愈演愈烈的“除逆”行动也让他抓住了所有人的把柄。 废帝在位一年之久,朝中官员为了身家性命,要么像聂家一样主动巴结逢迎,要么无奈妥协附和,人家是天子,又是曾经名正言顺的太子,总不能造反。所以到如今,只要不是新帝亲随,都有可能被抓进诏狱审问。 而诏狱那地方,就是聂蓉也听过些许传言。 什么“梳洗”,“剥皮”,“水滴刑”,俱在坊间流传甚广,就是聂府小厮也能讲得绘声绘色,如何在人身上浇开水,如何拿铁梳一下下刮下皮肉,听得人浑身打颤。 这些刑罚,都和严辞的名字放在一起。 聂蓉不知道严辞对自己的恨意有多深,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真将诏狱这些东西用在她身上,但她知道,既然他是娶自己而不是捉拿父亲,那证明他并不会让她死得痛快。 直到入了夜,青梅见她还没用饭,忍不住端了碗银耳汤来劝她喝两口。 聂蓉不想让青梅担心,却是真提不起胃口。 她柔声道:“我不饿,你就别管我吧。”说话间带着泣音,眼角也是染着红。 聂蓉拿出手帕给递给她,不由也跟着哭:“姑娘,这该怎么办呢……” 正说着,外面隐约传来阵阵争吵声,聂蓉拭了试泪水,仔细听来,却听出是她母亲温氏与父亲的声音。 她母亲性情最是柔婉温和,莫说吵骂,就是大声说话也少有,对父亲更是恭敬至极、唯恐怠慢,怎么会和父亲争吵? 果然争吵只有那么两句,后面就只剩了母亲的哭声。 聂蓉不放心,起身前去母亲房间。 父亲已经离开了,只有母亲一人在房中,聂蓉坐到她身边细声安慰,问母亲为什么事和父亲争吵哭泣。 温氏又哭了好一会儿,最后才道明实情,竟是为她的嫁妆。 先前为她嫁沈家,温氏怕她出嫁后日子难过,替她积攒了不少的嫁妆好让她傍身,父亲也是同意的,可如今,却要把嫁妆大半都减了,只留区区二三百两银子的珠宝丝绸之类,一亩田产也不愿给。 温氏哭诉男人就是绝情,丝毫不顾女儿死活,聂蓉听了却是明白过来,父亲这是已经当她是个死人了。 如果她一去安阳侯府就死了,要这嫁妆又有何用? 如果她去安阳侯府只是承受严辞的恨意和怒火,送再多嫁妆又能如何? 既然无用,那不如将这些财物都留在自家。 聂蓉心中悲戚,喃喃道:“父亲向来就是如此,您也不是不知道。那安阳侯府自有家财万贯,哪里缺我这点嫁妆,我平日开支也不大,这些钱财也够用了。” 温氏说不出话来,只是抱着她痛哭,连声说她命苦。 聂蓉陪了母亲好一会儿才往自己房中走,行至院外水塘旁,见塘中映着轮明月,不由抬眼望向天空。 圆月如镜,繁星千数,广阔天地间,凡人就似蜉蝣般渺小,更何况她一个闺阁中的女子。 若是她此番嫁去安阳侯府任那人折辱欺凌,泄了他心中的怨恨,让他放过聂家,倒也算一桩幸事。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想罢之后,聂蓉擦干泪水,回到自己房中,翻出一只空服箱来,将长案上放着的嫁衣,连同沈知仪送她的珠钗、簪花、两封信件、沈家夫人送她的丝绸布匹,以及她给沈知仪绣好的手帕,悉数锁进了箱中。 然后吩咐青梅道:“明日你和冯妈妈去一趟街上,看看那几家绣坊,看谁家还有制好的嫁衣,买一套回来吧。” 青梅问:“姑娘为何不穿缝好的嫁衣?” 那件嫁衣无论布料还是染料都是上成的,又是姑娘按自己的身段亲自缝制,花样、绣线,样样精致,花了那么大的心血,不就是为自己出阁那天穿么? 聂蓉看着那紧锁的服箱,摇了摇头:“就去买吧。” 她当那一日是赴死日,而非自己期许的出嫁日。况且洞房之夜,那人见了她的面还不知是何光景,她不想辱没了那身嫁衣,就让它干干净净的、承载着她一针一线中的少女情思永远躺在箱子里吧。 见她如此说,青梅没再执着于这事,而是又问:“姑娘不亲自去挑一挑么?” 毕竟是自己的嫁衣,旁人挑的哪有自己亲眼看的如意? 聂蓉却仍是摇头,柔柔道:“不了。” 她细声细气,温言温语,态度却是坚定,青梅也就不再多说。 隔日,青梅与冯妈妈替她买了件成品嫁衣来,样式倒也不错,只是腰身稍大了一些。 不出两日,京城人都听说了这消息,一时间唏嘘不已,平日与聂蓉交好的几位闺秀倒是不约而同都过来看她,嘴里说着祝福的话,脸上却是悲悯与怜惜,都知道她这是最后的无忧时光了。 转眼便到婚期。 那天,她在鸡鸣声中起来,坐在梳妆台前由喜娘给自己梳妆打扮。 天色未亮,房中燃着好几只烛火照明,昏黄的镜中映着一张带着哀色的鹅蛋脸。聂蓉朝自己露出一个微微的笑意,细声道:“喜娘,帮我梳好看些吧,胭脂都在这儿了,买的簪花堂的,劳烦您给我涂得艳丽些。” 喜娘连忙答应:“那是当然,我这手艺就没有不好看的!再说了,姑娘生得这么标致,待我给姑娘这么一打扮,保准姑娘比那天上的仙子还美!” 聂蓉轻轻笑了笑。 从小到大,人人都说她好看,可她知道自己这好看并不好。她的好看并不是那种清秀或端庄的好看,而是那种娇媚的好看。 旁人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而她就是那个能被人看中的“色”,有一次姐姐骂她,“生得一脸小妾样儿。” 所以她不喜欢用胭脂,那会让她更显妖娆妩媚,一点儿也不像个贤惠端庄的好姑娘。 可胭脂确实会让她大放异彩,比所有人都好看,今天她想要好看一点……毕竟,她不知今日等着她的到底是什么。 一个时辰后喜娘给她打扮好了,家里的婶子进来拿东西,看见她怔了好久,最后喃喃道:“这蓉姑娘……还真是生得漂亮。” 聂蓉心里满意了,好像在这天也做了一件任性的事。 这一天旁人是忙得脚不离地,却只有她是静静等待,约摸正午时,迎亲队伍来了。 一个月以来的风声鹤唳中,京城没什么大户人家办喜事,这是头一桩,而且还是严辞和聂家的喜事。 一时间,万众瞩目,人声鼎沸,所有人都聚在了迎亲这条路上,够着脖子看热闹。 鞭炮声一阵赛过一阵,欢声笑语,锣鼓喧天,聂蓉闺房靠里,又是门窗紧掩,倒显得安静。青梅陪聂蓉待在床边,喜娘见两人不出声,自己也明白些许内情,便也不发一言,房中有些不自然的压抑。 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响,橘儿进来了。 似是觉得房中太静,她开口道:“我看见姑爷了,坐在比人还高的一匹大马上,穿着大红喜服,特别好看!” 喜娘也是憋久了,接着她的话道:“那是当然,要说聂姑娘有福气,侯爷生得那个俊俏,当年可是让好多家姑娘惦记呢,还有人托过我。” 青梅浅浅笑了一下,聂蓉却是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想起严辞,聂蓉一颗心就慢慢沉下来,犹如上面压了块石头。 她与严辞也算见过一面,就在两人订下婚约后的第一个中秋。严辞按晚辈之仪携礼至家中拜访,那一日父亲让她到堂前坐了片刻,她向严辞问安,严辞也向她回了礼。 当时她紧张得手足无措,连头也不曾抬起,只大致扫过两眼,知他确实丰神俊朗,品貌非凡,可同时又是个非常端自持的人。那样不错一丝一毫的言行举止,仿佛拿尺子仗量过,人也不苟言笑,看上去非常难接近。更何况他又是侯门世子,身份太尊贵,她心中实在无法想象自己嫁过去是怎样的光景。 后来侯府出事,她父亲很快退了两人的婚事,她还没来得及认真咀嚼心中是何感想,就又有了新的未婚夫君,国舅爷工部员外郎家的公子,沈知仪。 他为人倒亲和很多,还总会托人给她送些小东西,给她写诗、写信,关切之心溢于言表,聂蓉觉得这才像未婚郎君该有的样子,所以慢慢就对这桩婚事上了心。 哪想到…… 这便叫“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吧,她此生怕是再也见不到沈公子了。 就在这时,冯妈妈急步进来,开口道:“好了,得出阁了。” 第4章 虽是严辞心存报复,但大婚之礼一样也未减,她在绣着鸳鸯的红盖头底下看见身旁那人的皂靴和衣袍底,只觉得连他身上一块布料都透着威严,让人不能逼视。 繁复的礼仪后,喜娘将她扶上了花轿。 她觉得暂且松了一口气,敛了敛衣裙,静静安享着最后的自在时刻。 今日的街上可谓人山人海,磨肩擦踵,连平日不敢出门的公卿大家都出来了,围在旁边看热闹,路都被占了大半。 聂蓉想到自己那装不下一车的嫁妆,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再一想到了侯府还不知是什么光景,又觉得此时的面子真是不值一提。 这样放松着,又紧张着、害怕着、矛盾着,队伍终究是到了侯府门前。 这安阳侯府,她还未曾来过。 与严辞尚有婚约时,约摸在中秋节过后三个月就是侯府夫人,也就是严辞他母亲的生辰,家中已经在备礼了,然后就遇到了朝中那桩事。太子起事,轼君杀臣,严辞他父亲就那样死在了宫中。 她与严辞便成了陌路,此后未听过,也未见过,她还以为两人再不会有交集。 轿外传来乐伶们嘻笑着唱拦门诗的声音,唱词里将新郎新娘一顿夸,目的便是向新郎官讨要利市钱。 新郎官这边的随从之人也回答拦门诗,然后给些许银两,让乐伶们放新人进门去。 侯府显耀,这拦门乐伶就有十数人之多,个个将拦门诗念得花样倍出,新郎身旁随从也是口才极好,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引得一片欢声笑语,让还在轿中的聂蓉一时恍惚,好像她是正经的出阁嫁人,日后也是过着举案齐眉、相夫教子的日子。 随后又是一堆礼节,她不太清楚,自有喜娘教她,直到入了厅堂,喜娘将打了同心结的红绸带一端递给她,告诉她,要拜天地了。 想到牵着红绸带另一端的人,聂蓉心中一紧,不由连手心都出了汗。 司礼官扯着中气十足的嗓音喊“拜天地”,“拜高堂”,到“夫妻对拜”,喜娘牵着她行至堂下,微挪半圈,低头与对面之人相拜。 如此,他们便算真正成婚了吧…… 就在这时,她手中的红绸带不知为何垂了地,就在她异样时,“锃”的一阵声音响起,像是刀剑出鞘声,随后就听有人道:“保护侯爷——” 响应这声音的,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叫得最大声的是她身旁的喜娘,一边叫着,一边跌在了地上,带得她也险些摔跤,连连后退几步。 “姑娘小心!” 这是冯妈妈的声音,冯妈妈之前一直就在她身后,此时立刻就拉了她继续往后退,聂蓉的视线被红盖头所挡,却依然能看到这喜堂里早就乱作一团,打斗声,尖叫声,哭嚎声……弥漫着整个屋子。 就在这时,一个人倒在了她脚下。 是个二三十岁的男人,方脸,化了妆容,一副乐人打扮,眼睛直愣愣瞪着,颈间被割开一道口,此时正汨汨涌着血。 “姑娘别看!”冯妈妈颤声喊着,一把搂过她,将她护在了怀里。 聂蓉整个人都像被抽干了力气,连自己的重量都支撑不了,几乎要站不住。 那张瞪着眼的脸、那涌着血的脖颈,充斥着她所有的思绪,耳边嗡嗡作响,好像忘却了所有,连自己置身何地都不知道。 就在这样的懵然中,打斗声没了,一道声音响起:“带下去。” 这声音沉稳、平静,却带着十足的威严与压迫,说着最可怕的话,让人遍体生凉。 聂蓉知道,这说话的便是严辞。 没一会儿,有人高声安抚道:“诸位不用害怕,刺客已经抓住了,毛头小贼,不足为惧,惊扰到诸位,万望海涵。”听声音年纪不小,说话语气也颇为恭敬,似乎是管家之类的人。 场上的混乱果然渐渐平息下来,管家又吩咐道:“快把这地上清理一下,礼已成,准备入宴吧。” 话音落,严辞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用。” 说罢,他朝堂下道:“这人血倒喜庆,留在这儿也无妨。” 随后,他语气恭敬了些,继续道:“诸位受惊,府上略备酒食,还请入席就座。行刺之人需及时审问,严某先行告退,得罪之处,他日再行致歉。” 一片鸦雀无声中,宾客们静默半晌,最后才似回过神来,连声称“无妨,公事要紧。” 后来宾客们去宴厅就坐,严辞离去,聂蓉被一众脸色惨白的妈妈丫鬟扶进新房,就那样在床头坐了下来。 这时候本该是新郎官一同进新房,后面还有撒帐礼,合髻与交卺礼,可现在新郎官没进来,也没说何时过来,众人只得在一旁侯着。 没一会儿,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传来,让房中几个女人皆是一震。 接着来又是一阵惨叫,听上去比之前更痛苦,仿佛地狱里传出的声音一样。 聂蓉琢磨过来,这似乎是严辞在开始审问犯人了。 听着这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她不由自主就想起了之前家中小厮讲的“梳洗”。 “你们见过拔鸡毛吗?就把鸡割喉放了血,放盆里,一桶滚烫的开水倒下去,泡上一会儿再开始拔鸡毛,一扯就掉,你要不拿这开水烫,那毛是拔不下来的。这‘梳洗’呀,就和扒鸡毛差不多,把犯人剥了衣服,绑在案板上,一瓢开水倒在大腿上,那犯人被烫得‘哇哇’乱叫,这还只是开始呢,然后御史台的人拿一把铁齿梳,薄薄窄窄的,就往那被开水烫起泡的地方那么轻轻一梳,一层皮肉就掉下来了,犯人又是一阵惨叫……” 聂蓉紧紧按下自己的腿,好像那儿已经被“梳”下了一层皮肉。 第5章 整个下午,后院都弥漫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听说这天来了五名刺客,两人被当场杀死,一人服毒自尽,还有两人就被抓了,关在侯府临时收拾出的库房中审问幕后主使。 因为这凄厉的惨叫声,前厅的宴饮声都听不见,似乎所有人只是白着脸埋头吃饭,并无心情欢笑饮酒。 日头西落时,那惨叫声停下了,宾客们也纷纷告辞离开,明明是办喜事的府邸,此时却显得异常沉寂。 待天黑时,那惨叫声又开始。 后来喜娘壮着胆子去问管家,这后面的几道礼还做不做了,管家略一思索,便说不用了,给了些赏钱,喜娘离了新房。 冯妈妈和青梅陪聂蓉在新房等着,夜色悄静,聂蓉听见了青梅腹中传来的咕咕响,这才想起来她们和自己一样也是大半天未曾进食,自己是无甚胃口,她们却不应陪自己遭罪。 便说道:“你们下去寻些吃的吧,别饿坏了。” 青梅虽饿得前胸贴后背,却有些惧怕这侯府,不敢出去,冯妈妈也怕,但这屋子里也就自己年长一些,只得硬着头皮承了这差事,去外面寻吃的。 直至两三刻之后冯妈妈才回来,脸色不太好看,拿了些包子和果脯过来,包子还是冷的,一看便知道是费了很大劲才找到的旁人吃剩的东西。 几人都明白这侯府没把她们当回事,却都沉默不语,只静静啃那冷包子充饥。 聂容没胃口,冯妈妈好劝歹劝,总算让她吃了两口。 然后又是枯坐着等,直至外面连下人们忙碌的声音都没了,严辞都还未过来。 “妈妈,如果……如果他一直不来,我是不是一直不能摘这个盖头?”聂蓉在盖头底下问。 冯妈妈为难地开口:“照理说是这样,可是……”她满眼心疼:“要不然姑娘先揭了盖头喘口气?” 聂蓉摇头,“还是算了,也没什么。” 她现在的处境,哪有任性妄为的资格。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阵响动,只听一人的声音道:“时辰太晚,陈管家让喜娘先回去了。” 这是某个小厮的声音。 回应他的是淡淡一声“嗯”,明显是严辞的声音。 然后是渐渐靠近的沉稳的脚步声。 聂蓉正襟危坐,心怦怦直跳,紧张得连呼吸都快忘记。 房门被推开,有人进来,她听见冯妈妈和青梅略带颤抖的问安声:“见过侯爷。” 没人回话,只是有人走到她跟前来,她从盖头下能看见那双厚底皂靴和喜服袍底,正是严辞。 一只手伸到了盖头底下,聂蓉屏气凝神,一动也不敢动,随后那手便拈起盖头,将盖头揭开。 烛光闯入眼帘,她有些不适应地晃了晃眼,不敢抬头。 这时严辞才开口:“合卺酒。” 这话是对丫鬟说的。 原本进新房后还要让喜娘撒帐,也就是一边撒些花生红枣之类的干果在床上,一边说些夫妻美满,早生贵子的吉祥话;然后要拿一只香囊,将新郎新娘的头发各剪一束放在香囊里,这便是合髻礼;最后是合卺酒,也就是交杯酒,算是最重要的一环。 如今时值半夜,喜娘和其他闹洞房的人早已不再,本以为这些都没了,没想到却还有交杯酒。 一直立地门口的丫鬟闻言立刻端了酒杯过来呈上,严辞坐于床边,端起一杯酒。 聂蓉也端起一杯,仍是垂眸不敢看他,然后怯怯地伸出胳膊,与他胳膊交缠。 就在这时,不经意地,她看到了他衣袖处金黄色的云纹绣花上落着几点突兀的暗红色。 那分明……分明是人血! 一时间,那双死死瞪着的眼睛,还有那汨汨涌血的脖颈再次冲入脑海,她忍不住一声尖叫,立刻往后退了两步,洒了酒,人也险些站不稳。 然而下一刻,她就知道自己完了,犯了大错。 “侯爷息怒——”聂蓉想也没想就跪倒在地,与她一起跪下来的还有冯妈妈和青梅。 房中是死一般的静默,严辞端着酒杯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她,一句话也没说。 聂蓉此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努力稳住哆嗦的身子,颤声道:“妾身失仪,罪该万死,求……求侯爷恕罪。” 那人仍是无言。 她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话,还能怎么补救。 时间一点点过去,明明是片刻时间,似乎比前面等待的那半夜都要漫长。 最后,严辞只是将手中那只酒杯放在了丫鬟举着的托盘上,淡声道:“扶你们家主子去洗漱吧。” 聂蓉不知这是不是赦免了自己,也不知是不是该起身,好在冯妈妈回过了神,已经过来将她扶起,带她去浴房。 浴房在左侧最靠里的耳房,虽中间还隔了一间暖阁,但聂蓉仍不敢造次,只着急着拿气声问道:“怎么办?他……他还会追究吗?”说着,人都快哭了出来。 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胆小,这么没用,明明都作好准备了,最后却犯了这么大的错。 冯妈妈也是惊魂甫定,悄声安慰道:“既然刚才没发作,应该是没事了,待会进了房你就好好侍候,姑娘你生得好看,侯爷肯定能宽恕你的。” 她看着聂蓉长大,知道自家姑娘有着怎样一张娇媚动人的脸和荡人心魂的玲珑身段,就她所见之人里,没有一人比得上自家姑娘一半,这样的女子,又是新婚之夜,哪个男人能不动心? 他既然动心,既然从这女子身上得了快活,就抚平了怒气,兴许就没事了。 可聂蓉却咬唇不语,她想说自己根本不知什么叫“好生侍候”。 成亲前几天的晚上,娘亲的确到她房里,拿了些册子给她看,要教她床闱之事,可册子没翻开,话才起了个头,娘亲就忍不住哭了起来,若得她也心有哀戚,最后两人抱头痛哭,又说了许多话,直至半夜娘亲才离去,根本就没说到那回事上。 如果……如果真要侍候,她不会又犯错吧? 想到这个,聂蓉真忍不住湿了眼眶,却只能强忍着不哭出来。 上妆不易卸妆却是快,很快冯妈妈青梅两人便给她拆了发髻,洗了妆容,沐浴后换了身浅红色的轻绸寝衣。 她身量纤细却婀娜有致,此时又解了亵衣,那身丝滑的轻绸寝衣完全挡不住衣料底下的春光,柔软的长发垂于脸侧,一双美丽无辜的杏眼配上妩媚娇柔的脸,说不出的勾人,要让人发狂。 出浴房前,冯妈妈看着烛光下她的容颜,语气笃定道:“放心,别怕。” 聂蓉点点头,心里却完全放不了心,此时她穿得这样少,好像只没了壳的小蜗牛,失去了倚仗,四体透凉。 重回正房时,方才候着的几名丫鬟已经离开了,房中只剩严辞一人,见她们出来,开口道:“你们下去吧。” 冯妈妈和青梅尽管心下不安,却还是看一眼聂蓉,垂着头就退出去,将新房门带上。 她手足无措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严辞也不发一言,起身去了浴房。 聂蓉站了半晌,最后又坐在了床头,忐忑不安,心乱如麻,快将自己的衣袖绞成了烂咸菜。 没一会儿严辞出来,着一身白色里衣,那种肃穆感少了许多,却仍然没让人放松多少。他缓缓走近,再次坐在了床头。 她不敢抬头,却知道他在盯着她看,心里紧张得浑身燥热。 这时,他伸出手来,轻轻扳过她的脸,就在她垂眸不敢动弹时,那人突地倾身过来,攫住她的唇。 男人的身体坚硬,强劲,沉默而狠厉,犹如豹子,慢条斯理将爪下的小兽拆解入腹。 聂蓉后悔自己花了所有的时间去猜他会怎样杀自己,去想死前要做些什么,是不是可以跪下来求情之类的,却忘了去提前琢磨一下洞房之夜真正会发生什么。 这一日白天所受的折磨远不及晚上十分之一。 作者有话说: 预收文《缚金枝》(暂定)求收藏—— 长公主司妤,身份尊贵,风华绝代,被奉为大瑭最耀眼的明珠。 十九岁那一年,宦官乱政,王室倾危,节度使高盛入京平乱,扶幼主为帝,从此把控京师,权倾朝野。 为了皇室基业及幼侄性命,司妤挽起青丝盘上发髻,在高盛面前尽褪衣衫,将自己献给了这个杀人如麻的疯子。 高盛,凉州节度使,人称“杀魔”。 此人骁悍嗜血,勇冠三军,所过之地,尸山血海。 十八岁那一年,在泥地里找红薯的高盛见到一个仙子般的女孩,高贵娴雅,美貌无双。 后来,他得知她便是世间最尊贵的女子,长公主司妤。 他想,这一辈子,他要得到她。 六年后,他威震京师,踏马入皇城。 当年的女孩已然长大,倾国倾城,冠绝群芳,却是父兄皆亡,人人可欺。 她星夜入他寝殿,褪下了衣裙。 高盛觉得得到一个女人就是得到她的身体,于是他觉得自己此生心愿已经达成,直到有一天,他看见公主笑了。 那一刻,他有一种心被融化的感觉,于是他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为什么公主从不对他笑,她看上去……很不喜欢自己? 【武力值爆表恋商为负大军阀VS柔弱坚韧忍辱负重公主】 —————— 第6章 下半夜,屋外下起了雨,雨点打落在窗棱上、叶子上,淅淅沥沥的,害她一下没忍住,难受得哭起来。 严辞没搭理她,她怕再次失仪,只好咬住唇拼命忍着,直至他终于收了手。 …… 这一日发生了太多事,出嫁,见到尸体,听了一下午的惨叫,还有那人在床闱间的折腾,让她脑子里浑浑噩噩,完全不能静心,但人又实在累极困极,终究是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她骤然醒来,只觉天色已亮,人还在迷糊中,一转头,就见到了坐在床边的男人,一身精壮挺直的背脊朝向她,正一边穿上白色中衣,一边起身。 聂蓉反应过来如今自己的身份,连忙起身胡乱套了件甩在床边的寝衣,下床到他跟前,接过他手中的外衣服侍他穿上。 手哆哆嗦嗦,一副笨手笨脚的样子,眼睛仍是不敢看他,垂眸低头,只能看到他胸口。 他静默片刻,突然伸手将她挡开,自己利落又工整地穿好衣服。 聂蓉无措地站到一旁,心中再次惶恐不安。 以前她也没觉得自己这么蠢笨,而今进了这侯府,竟然就没做成一件事,这都不用人家故意找茬,直接拿了她的错处就能天天责骂打罚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丝动静,好像是丫鬟靠近门口的声音。 聂蓉暗暗松一口气,她不喜欢单独和严辞在一起,紧张得厉害,哪怕有丫鬟在旁边都会轻松一点。 严辞也听见了这动静,开口道:“进来吧。” 丫鬟们拿着衣漱用品鱼贯而入,聂蓉在后面看到了青梅和橘儿,目光交换间,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毕竟这是多么正常的早晨啊,她们担心的这一夜就这么正常地过去了,是不是证明,以后也能这么平安顺遂地过去? 进来的人连同青梅和橘儿一起,足有六人。为首那丫鬟看着年龄已有二十,生得柔和秀气,看上去行事极其稳妥,很有大丫鬟风范。 严辞也看向她,这时丫鬟在他面前低头道:“老夫人放心不下侯爷,特地让奴婢过来侍候。” 严辞果真是有些性冷的,看她一眼,并未说话。 丫鬟于是开始侍候他梳洗。 后面青梅和橘儿默然过来替聂蓉更衣,哪怕是橘儿都羞愧得红了脸,低着头不敢看那边的丫鬟。 很明显今早的丫鬟是临时被分派过来的,为什么呢?极容易猜到,因为老夫人发现聂家只陪嫁了两个丫鬟一个妈妈。 所以担心儿子没人侍奉,就大手一挥,给他调配了四个新丫鬟来,个个都是容貌秀丽却端庄,身量适宜,行事妥帖,在气度风范上就盖过了青梅橘儿两个丫鬟。 聂蓉这边也没什么好说的,确实是自家门户不如别人,还小气,无论财资还是丫鬟,她的陪嫁都是笑柄,注定了要在侯府抬不起头。 而马上,她就要硬着头皮去见侯府其他人了,因为这一早要去奉茶。 侯府的大致情况她知道,因为一年前那场大祸,老侯爷不在了,其他房头的人也多有凋零,如今主要的长辈就是严辞他母亲,这位老夫人出身显贵,聂蓉从未见过她,却大致能猜到她是不太满意自己的,先前那次订亲就是。 因为从说亲,到订下婚约,侯爷夫人都不曾去聂家走动过,也不曾邀她来府中说话,就好像没她这个未过门的媳妇儿一样,除了不同意、不喜欢,又能是什么? 聂蓉无奈,既然连死都想过了,受冷眼似乎也不算什么。 梳洗完毕,她跟在严辞身后,一路往前厅而去。 心中忐忑,唯恐自己小门户出身,不知侯府礼节,斗胆看一眼前方的严辞,见他颀长挺直的后背,所有的勇气都泄了下去,根本不敢开口问一句话。 侯府果真比聂家大得多,她低眸走路,不敢四处张望,却也用眼角余光瞥见了其中光景,水榭楼台,典雅而秀美,院中的竹子、松柏盆景、奇石假山,无一不彰显着主人家的喜好和品味,远非聂家能比。 再往前几步,一阵喧哗声传来。 “再高点,你放心,摔不死你!” “左边,左边,往上爬!” “哎呀,蠢得跟猪似的,你下来,我上去!” 聂蓉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了眼,是一堵院墙,院墙外长了棵大桑树,大半的树枝都伸进了侯府院内,这时院墙下被放了一只梯子,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提着只篮子正从上面下来,下面一个十多岁的少年等不及,一把将他拽下来,自己提了篮子就要往上爬。 聂辞走过去,站在树下静静看着少年爬树,旁边几个小厮看见他,立刻就恭敬地低头站在了旁边,方才刚从梯子上下来的小厮吓得脸上一白,连忙朝他见礼,也顺便提醒梯子上的主子。 那少年一回头,见了严辞,慌不迭就从树上下来,恭敬道:“大哥,这么早。” 严辞睇他一眼:“一早便胡闹。” 少年心虚地笑:“看见那桑葚长得标致,一下没忍住。” 聂蓉因他这用词有些想笑,却怕犯错,好不容易才憋了过去。 但少年已经看向他,却一下子就愣住,然后惊叹道:“知道嫂子好看,没想到这么好看,那‘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什么的,也就这样了吧!” 严辞瞪他一眼,他连忙正了身形,恭声道:“嫂嫂好,严皓见过嫂嫂。” 这是聂蓉进侯府后第一个正经向她见礼、并态度恭敬的人,让她一时受宠若惊,却也不敢乱说话,只向他回了个礼。 严辞沉默不语,转身往前厅走。 严皓跟在他身后,不一会儿回头看看聂蓉,又看向严辞,嬉笑道:“成了亲的人就是不同,一大早的,大哥这神清气爽,春风得意,既然大哥心情好,要不然施舍一下我,就上次说的那匹马……” “你是不是还有三篇文章要抄?”严辞淡声将他打断。 严皓怔住,正要说话,却听严辞接着道:“晚上交。” 于是后面一路都是严皓的哀嚎。 聂蓉觉得这侯府也不全是精明厉害的人,比如这严皓就不怎么聪明,眼神还不好。 他从哪儿看出他哥心情好的?分明就是从昨夜到今早就忍着没发火,然后被他一头撞上,她都没这么眼力差。 没想到行至前厅外,大概是被严皓吵得不耐烦了,严辞突然道:“文章抄完后就把马给你骑。” 严皓笑逐颜开,得意着连声说好,还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聂蓉一眼。 聂蓉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一到前厅,聂蓉那稍稍放松的心又再次紧张起来。 此时茶水点心已准备妥当,堂下正中坐着一人,穿一身深紫大袖,端庄华贵,娴静中带着威严,不用想便是她婆婆、侯府的老夫人。 旁边还有其他人,之前还在聊天说话,待严辞迈步进去,便都静默下来,足以能见如今严辞便是府中第一人。 聂蓉在家中被教过奉茶礼节,大哥成亲时也见过,新郎官会领着新妇一一介绍家中长辈,告之如何称呼,新妇则将茶盏奉上,叫一声长辈,请长辈喝茶,长辈应下,也会给新人说几句话。 而这几句话是夸还是敲打,就看长辈的为人和新妇的地位了。 如果长辈和气,新妇娘家门第高、嫁妆重,长辈便会夸新妇长得好,品性好,或是让子侄对新妇好点之类的;如果长辈性格刁钻,或是索性看不起新妇,便会说一些非常难听的话,让新妇下不来台。 这样的场合,一但新妇被敲打且无力还击,当时羞愧无颜倒是小,关键是夫家所有人都知道这新妇是个任人欺凌的软柿子,谁也不会把你放在眼里。 聂蓉明白这些,但她一无口才,二无使这口才的资本,在座所有人可能都比她娘家父亲地位高,又比她有钱,她这样的境地嫁进来,长辈若还对她和气,那便是菩萨心肠,可这些长辈是吗? 不说别人,单就堂下的婆婆便不会,聂蓉甚至已经在她眼里看到了不喜和厌弃。 这时候所有人几乎都就座了,老夫人身旁的妈妈招呼下人上茶,便有丫鬟举着装了茶盏的托盘呈到聂蓉面前。 就在这时,门外一阵疾行声,聂蓉转过头去,便见一名亲卫模样的人站在门外,神色凛然,一看便知道是严辞身边的人。 严辞朝他点点头,他这才进门来,朝老夫人鞠了一礼,然后凑到严辞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 严辞面色未改,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可大人还须赶紧……”他话只说了半截便停下,明显是有急事,一时没忍住。 严辞仍是开口道:“你先下去,我稍候便至。” 亲卫只得离开,这时老夫人说道:“有事你就先去忙,还是公事要紧。” 严辞回道:“无妨,不着急。” 这时另一个妇人也说道:“哎呀,没事的,这主要是儿媳妇敬茶,又不是儿子敬茶,你就去忙。” 话音落,一阵笑声传来,竟是严皓,他似是憋不住了,不耐道:“你们还没看出来,大哥这是怕自己走了你们欺负他媳妇儿呢,所以在这儿盯着,谁欺负他媳妇儿就要谁好看!” 严辞“哼”了一声,横他一眼,严皓立刻闭嘴,讪讪道:“我瞎说的,瞎说的。” 聂蓉被他这顿“瞎说”弄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觉得这严皓还真是脑子缺根弦,都不知道情况的吗,说这种话,让她真是无地自容,都不知道严辞心里怎么想。 好在严辞不爱说话,脸上也没多表情,倒是老夫人神色有些不自然,敛了敛神,开口道:“我们这一把年纪的,能欺负谁?” 坐在堂下一名妇人便说道:“二郎年纪小,这是童言无忌,回头得让他哥好好教教他。” 听得出来,这似乎是严皓的生母、以前侯府的姨娘,虽还年轻,但现在严辞做了家主,她应该算太姨娘了。聂蓉知道严辞没有同母嫡亲兄弟,所以严皓必定是他庶弟。 这闹剧结束,聂蓉开始敬茶,不知是严皓刚才那番话起了效果,还是老夫人确实不屑于给她颜色看,态度倒十分正常,接了茶,还摘下自己手腕上一对绿翡翠镯子当长辈礼,送给了她。 待敬完茶,严辞便离开了,其他叔伯长辈也离去,最后剩了几个妇人陪老夫人,聂蓉自然也要留下,恭敬地站在一旁侯命,随时给长辈们奉茶。 屋子里还有个非常引人注意的表小姐,旁人叫她嫣姑娘,看上去也就比她大一两岁的样子,但生得面如圆月,眼如清泉,总有几分笑挂在脸上,温婉而端庄,是她非常羡慕的那种长相,一看就是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 看得出来老夫人非常喜欢她,说着说着话就绕到了她身上,后来谈到衣服,表小姐像是想起了什么,看了看聂蓉,朝老夫人道:“府里前两天才选了布料做秋冬衣服,还没给嫂嫂挑选,要我让绸缎庄的人再跑一趟吗?” 现在才五月,但侯府的衣服繁复,所以现在便开始制秋冬新衣了。 老夫人吮了两口茶,顿了顿,说道:“先不用吧。”说完,便又将话绕去了别的地方,似乎这只是个不足为道的小事。 这样多少有些让聂蓉没面子,但从奉茶开始到现在都平安度过,丢这点面子也不算什么。 只是她有些疑惑:为什么府里挑布料制新衣的事表小姐这么清楚?还能去吩咐绸缎庄的人,这不该是老夫人或是夫人才熟悉的事吗? 在旁边侍候了一个多时辰,直到老夫人累了回房休息,她才得以回自己房间。 昨夜的酸痛未退,又才睡了两个时辰,今日提心吊胆站到现在,真正是累得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到了房间便像一滩水一样无力地倚靠在了椅子上。 青梅给她倒茶,冯妈妈一边心疼地替她揉腿,一边说道:“姑娘,早上我使唤了点碎银,找和我同屋的那婆子打听了一番,你早上有没有见到一个姓陆的表小姐?” 聂蓉点头:“见到了,她怎么了吗?” 冯妈妈说:“原来她竟是这侯府当家管事的。” 作者有话说: 严辞:小兔崽子,瞎说什么大实话,我不要面子的吗? ———————— 第8章 聂蓉和青梅惧是一愣,连旁边橘儿都意外道:“怎么会是表小姐当家呢?” 冯妈妈说道:“本来当家的是老夫人,但之前侯府出事,老夫人神伤过度,无心料理家事,正好她娘家姐姐也遭了难,过来投奔她,老夫人见外甥女行事稳妥有能耐,便让外甥女帮自己忙,协理侯府家事,也就是这姓陆的表小姐,现在似乎府上的人都叫她嫣姑娘。后来果真外甥女将侯府料理得井井有条,老夫人便索性将所有事情都交给了她。” “但这表小姐总要出嫁的吧,万一她嫁人了呢?”青梅问。 “这个……”冯妈妈犹豫一会儿,看了眼聂蓉,然后说:“那婆子没和我明说,但我听她那意思,好像老夫人挺喜欢那外甥女,所以对侯爷有些生气。” 话到这里,聂蓉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难怪老夫人对表小姐是那样亲和的态度:那位嫣姑娘才是老夫人相中的儿媳妇。 所以她将府中事宜交给表小姐打理,就是因为她觉得这就是她未来的儿媳,早一点晚一点并不碍事。 但明显严辞没听她的话,跑去娶了之前将他退婚的前未婚妻。 年少气盛,就是严辞那样沉稳的人,也终究是忍不了当初的羞辱吧……可是等这股气消了,他又会如何处置她呢? 也许老夫人想得明白,暂且不和他计较,心里却知道是怎样的结局:今日表小姐问她要不要给自己做新衣,她说不用,也许不是真的要故意下她颜面,而是真心觉得不用呢? 比如,等秋天到来之前,这府上就没她这个人了。 “事已至此,只能捱一天是一天吧。”聂蓉无奈道。 几人一下子都沉默起来。 这种沉默未免显得有些悲戚,冯妈妈便又说:“不过我也问了,侯爷房中没人,侍妾或是通房都没有,他惯用小厮,平时也不爱丫鬟往他跟前凑。” 冯妈妈这是当好消息说给她听了,但聂蓉却提不起兴致,只轻轻“嗯”了一声。 这时橘儿说:“这里的人一个个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不像沈家,沈公子旁边的人待人可和气了。” 冯妈妈立刻喝止:“这样的话,以后不能再说了,沈家一个字都不能提。” 橘儿被吓得白了脸,怯怯看向聂蓉,聂蓉柔声道:“妈妈说的对,以后我们所有人就忘了那户人家、那个人,不能提也不能想,稍有差池,遭殃的不只是我们,还有聂家和那一家。不管侯府怎样,我们既然在这里,那就是侯府的人。” 橘儿点头,认真道:“姑娘,我记住了。” 严辞出门去便没了影儿,老夫人那边也没什么事传唤,聂蓉中午吃了几口饭,终于瞅到时机在榻上小憩,确实是打算小憩,没想到再醒来时日头已经西落。 她吓了一跳,问过青梅才知严辞仍未归府,这院里也没第二个人来,见她疲乏,所以没叫醒她。 她这才松了口气,起身坐到院子里,看着院内在夕阳余辉下静谧而柔美的景致,心中难得地升起一股惬意来。 但才坐了没一会儿,冯妈妈便过来,和她道:“我见侯爷忙得很,这明天,他应该有空陪姑娘的吧?” 聂蓉突然想了起来,明天是回门。 回门这样大的日子,姑爷理所应当要有空陪新妇一起回娘家,可这事到了她面前,却又没那么理所应当了。 第一,人家愿意讲这个礼就讲,不愿就不去;第二,他确实很忙,从昨日到今日,都不曾闲下来过,大婚、敬茶这两件事都中途离开了,至于回门,那更没空了。 “上次便听说大姑娘得在家里住几天,明日回去她肯定还在,加上那刻薄的二爷一家,姑娘这一次回去做客,还不知是什么情形。如果有侯爷一起,他们多少忌惮点。”冯妈妈接着说。 聂蓉知道冯妈妈说的对,但她没有办法。 她母亲温氏是续弦,地位本就比原配矮一截,加上为人温顺懦弱,更加不被看在眼里。 她上面有个大姐聂兰,还有两个哥哥,皆是父亲的原配夫人所出,而这原配夫人就是她姨母,也姓温,是她母亲的嫡姐。 温家经商,手上很有些钱财,嫡女嫁了靠考科举做官的聂谦,倒也算相配,后来那嫡女产下一女二男后病去,温家便有心让聂谦娶原配夫人的嫡亲妹妹续弦,好继续两家的姻亲关系,哪想到聂谦那时鬼迷心窍,看中了聂家一个长得娇媚动人的庶女,便是她母亲。 不过一两年的时间,聂谦就后悔了,嫌后妻嫁妆少、性子懦弱、长得不正经、没掌家之才等等,且将自己仕途上的不如意全怪在了后妻身上,怨她当时有心媚惑自己。 她母亲有苦说不出,娘家又没有靠山,只能忍着,越发唯唯诺诺,说话都不敢大声。 子凭母贵,母亲如此,她和弟弟在家中自然也不得宠,总要看大哥大姐的脸色。 以前她想着,等她嫁到了沈家,兴许能好一些,却不成想最后却嫁到了这里,侯府门第高,却并不能成为她的底气。 见聂蓉沉默不语,冯妈妈温声道:“晚上若侯爷回来了,你就和他说说明天回门的事,求他陪你一趟。” 说完,又凑到她耳边道:“姑娘晚上用些心,待他得了快活,心情好了再和他说,把握大一些。” 聂蓉半天才明白冯妈妈说的什么,顿时就红了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那个……还能怎么用心?昨晚她忍了大半宿才哭就已经是极限了,今天竟又要重新来一次吗? 因为有了这任务,从太阳落山起聂蓉就开始紧张。 她一遍遍在心里打腹稿,话该怎样起,又该怎样落,是该叫侯爷,还是叫个官人,或是觍着脸叫个严郎,甚至连什么时候断句吸气都恨不得演练熟悉。 结果却让她空琢磨一场,严辞到二更天都没回来。 聂蓉守不住了,只得沐浴了先睡下,床被柔软舒适,她一个人睡又轻松自在,只要不想起第二天回门的事,倒也挺好。 不知睡了多久,人就突然醒了过来,一醒才发现严辞竟已回房,正立于床下解腰带更衣。 聂蓉连忙起身要去服侍,却还没下床就听他淡声道:“不用。” 她顿了顿身形,知道这是嫌弃自己笨手笨脚,一时羞愧地垂下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9章 “侯爷,水备好了。”丫鬟从浴房出来,低头禀告,严辞嗯了一声,进浴房去。 聂蓉便理了理睡过的乱发和寝衣,将手搭在腿上,端端正正坐在了床头,犹如等候天子召见般小心谨慎。 没一会儿严辞从浴房出来了,只是将她看一眼,她就立刻低下头去,愈加的正襟危坐。 随后他到床边,聂蓉立刻就后退,跪坐于床上替他揭起被子。她记得昨晚他是睡在外侧的,猜想这可能是他的习惯,所以这会儿也揭起的是外侧的被子。 严辞又看了她一眼,移身至床外侧坐下,聂蓉替他盖上被子,这才进他身旁的被子,却见他还没躺下,自己便也不敢躺,只是规矩地面朝他跪坐。 他又朝她看过来,审视般一动不动地盯着,随后就突然伸手过来,将她搂至身前,三两下就将她身上衣物除尽。 又来了…… 聂蓉咬住唇,攥住手,心里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哭,她犯的错够多了,实在不能再大意。 但没想到这一次比昨夜好,却也没好太多,仍是折磨人,好在她忍住没哭。 仍是到后半夜才结束,白天刚歇好的腰酸背痛又犯了,整个人都困倦难耐,几乎是在他一离身她便迷迷糊糊睡下去。 可在刚要睡着,人突然就清醒过来:她竟忘了最重要的事! 于是她立刻睁眼,轻轻撑起身看向身侧的严辞,准备看他睡着没,这一看,让她怔住。 她从来没像这样迎面直视他的脸,而此时,橘黄的烛光在床外摇曳,床帐没合,他的脸在烛光下仿佛闪耀着光芒,那样利落整齐的剑眉,高高的眉骨,挺直的鼻子,厚薄适宜的唇……难怪从前总听人说世子爷严辞如何芝兰玉树,如何得闺中小姐思慕,这般容颜,确实让人见之难忘。 就在她失神时,床上的男人毫无预警地睁开眼。 聂蓉一下就怔住,连忙偏过头往后躲,脸上瞬间就腾起一股热浪,恨不能拿手将脸挡住。 “有事?”他问。 还在羞窘的聂蓉马上就想起了自己的正事,嗫嚅着开口:“明天……是回门,我……不知道官,侯爷有没有空……” 嗑嗑绊绊,终于把话说完了,她觉得自己说得不好,想重新说一遍,但又觉得那样显得她像个傻子。 “明日要面圣。”严辞回。 聂蓉顿时便蔫了下来,想答一声,却听他又继续道:“下午若得空便去。” 她点点头,回道:“谢侯爷。” 虽是道谢,心里却明白这样的回话多半是不用指望了,其实早该知道的,就是冯妈妈那么一劝,让她倒徒增了些指望。 心中的失落是万万不能显出来的,她动作极轻地重新入被躺下,一只健实的胳膊突然过来,将她环住。 “先前忘了此事。”他说。 他的脸近在咫尺,连气息她都能感觉到,聂蓉垂着眼眸不敢看,竟不知该怎样回话才好。 这句话,是在向她解释因为忘了回门的事,所以在安排事情时忘了把时间挪出来? 可以他这般身份,又怎么会特地向她解释?一定不是这个原因,兴许是他随口那么一说。 不管怎样,她琢磨来琢磨去,并没有琢磨明白,反而又错过了回话的时机,于是只有继续保持沉默。 半晌后,他突然开口:“昨夜为什么哭?” 聂蓉怔住了,她没想到会被问这个问题,而她根本就没提前想过答案,怕回答不好,顿时就开始紧张,可越紧张,越想不出好的答案来。 好在他又很快问:“是疼的?” 聂蓉点头,轻轻“嗯”了一声。为什么哭,或许是疼,又或许是恐惧害怕,战战兢一整天的委屈,成为人妇的怅然……其实她也不明白,但疼肯定是首要的。 “那今晚呢?忍着没哭,但眼眶湿了。”他又盯着她问。 聂蓉没想到他会突击审问,全是她先前不曾演练过的问题,心中又开始紧张,快速思忖之后回答:“也是疼。” 回完话,严辞始终沉默,她不知自己回得对不对,斗胆抬眼看他的神色,却发现他紧抿着唇,目光暗沉,心情并不好。 聂蓉心中一紧,立刻起身跪下,着急道:“妾身知错,侯爷恕罪。” 她此时未着寸|缕,又是惧害又是羞愧,一边认错,一边又想拿被子挡一挡身体,样子很是无措滑稽,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笨拙可笑。 果然严辞脸色更差了,她心中一阵惧怕,紧拽着身前的被子,再次认错道:“妾身下次一定忍得住,绝不会再……” “闭嘴。”严辞冷声打断她。 她立刻闭嘴,心里吓得几乎又快哭出来,只得死死咬唇忍住。 不知他会如何发落自己,如果现在就处置她,她这样子可实在太难看了…… 就在她惶恐不安时,却见他将脸扭了过去,闭眼,似是准备睡觉,不打算理她。 所以,他这是不会怎样发落她吗? 她此时最安全的应该是不说话吧,毕竟她是真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就在她左思右想时,严辞转过头来看她一眼,语带怒意道:“躺下!” 聂蓉立刻就依令躺了下来,却突然想起自己忘了谢恩。 可躺都躺了,再谢恩似乎有些迟。况且他已经侧身将背朝向她,明显是不想看她也不想听她说话,聂蓉怕自己再惹他恼怒,便僵硬地绷着身子一动不动,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一夜又是没睡好。 早上严辞比她还早起,神色仍是不豫,她不敢触犯,只好夹着尾巴做人,连大气也不敢喘,直到他离了房,人才放松了一些,长长地舒口气。 冯妈妈早已看出不对劲,待严辞走后问她:“昨夜是不顺利么?” 聂蓉点头。 “是侯爷本就心情不好还是……”后面这个是冯妈妈最担心的。 聂蓉难受道:“是我。” 冯妈妈一惊:“怎么会……” 聂蓉心里委屈,其实她到现在都不明白具体的错在哪儿,是不该哭,还是不该回答疼,再或是其它,但昨夜之事太过隐秘,她不好说得太细,只是回道:“是我说错了话。” 冯妈妈叹息,却又怕她更难受,只好安慰道:“没事,不管怎样你现在也是侯爷夫人,回去后咱们都挺直腰杆,拿出得宠的派头来,这样他们也不敢欺负姑娘。” 聂蓉知道冯妈妈说的是,便凝神吸气,压下心中的忐忑无奈。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饶是如此,回门时也多少有些凄凉。 她陪嫁少,身边就带了两个丫鬟一个妈妈,和老夫人或是掌家的表小姐也不熟,更没那个脸去要人,回去时自然也是这几个人,一点也不像侯府夫人的排场。 好在严辞身边的小厮小陶主动过来问候,需要什么人手,要不要备车马,这对聂蓉来说犹如雪中送碳,让他安排了一应事宜,乘了侯府的马车出行。 聂家祖籍不在京城,祖上最高也就是个秀才,直到出了聂谦,中了举人入朝为官,因为擅钻营,一路升迁,到了如今的司农寺丞,对举人出身来说官职已是顶级了,但在世家高官林立的京城却什么也不算。 这京城寸土寸金,聂谦耗了大半积蓄才能在西街买个宅子,地段不错,与几户尚书府邸毗邻,但房子确实稍显陈旧狭窄。 侯府挂了香球的垂幔马车停在聂家门前,便有一种显耀亲戚上门的感觉。 聂家老小早已恭敬地候在门外,聂谦看着马车四周只有随行四五人,并无马匹,脸上微微变色,却还隐隐期待地看着马车,直到聂蓉独自一人从马车内出来,聂谦才确认只有女儿一人回门,不禁沉下脸来。 若是严辞来了,那证明他将这桩婚事当了真,名分上,自己也算是他的岳丈;可他并不来,那证明他并没将这新婚妻子当回事,也没把聂家放在眼里。 今日之事,四邻皆能看到,从此他们心里也明了,侯府确实看不上聂家。 早就知道不该心存奢望,可他就是想着女儿生得这样如花似玉,那严辞总归得宠上几天,说不定就陪着一道过来了,唉,终究是时运不济,白折了这么个美貌女儿。 聂蓉自车上下来,朝聂谦见礼,柔声道:“爹。” 站在聂谦身旁的除了她娘、大姐一家、大哥大嫂、二哥,还有堂叔一家与表姑一家,本以为只有堂叔一家会来,没想到表姑一家也来了,聂蓉有些意外,一一同长辈见礼。 这时聂谦似乎是礼貌性地问道:“侯爷没一同过来?” 聂蓉在侯府就考虑过这个问题的答案,尽量神情自然地回答:“他今日有事面圣,同我说若是晚一些得空了就会赶过来,并让我代他向爹娘长辈致歉。” 聂谦还没说什么,人群里传来一阵轻轻的嗤笑声。 那声音分明是大姐聂兰的,她向来霸道任性,对聂蓉也不喜欢,今日就算当着外人也没给她面子。 聂蓉低下头去,只觉得脸上烫得厉害,不用看也知道自己是怎样一副狼狈样子。 她很想说严辞确实亲口说过今日要面圣,她的话也不完全是编的,可此时此境,撒半句谎和全句谎差别似乎也不大。 温氏看着女儿又被聂兰轻视嘲笑,心里难受,却只能心疼地看着女儿,什么也做不了。 这时,似乎是见场面尴尬,聂家表姑开口打圆场道:“说的哪里的话,侯爷身份尊贵,这见圣上可马虎不得,我们这些人以后再见不迟。” 聂蓉看向表姑,心存感激地一笑,回道:“多谢表姑体谅。” 聂谦这时也强撑着颜面笑了笑,以告诫语气道:“姑爷要为圣上分忧,后院小事,你就自己担待些,少让他操心。” “是,女儿知道了。”聂蓉回答。 这样彼此心知肚明地客套了几句,聂蓉被迎进屋。 然而进屋后的情形就和刚才有着天差地别了,她进门前家中那般隆重,阖府出门相迎,似乎随时准备跪下请安一样,见只有她一人后便不再这样了,随意了许多,姐夫与堂叔闲聊着,姐姐聂兰一边走一边在哄孩子,倒似乎没人在意她这个今日的主角,也没人问侯她一两句这两日在侯府怎么样。 聂蓉低着头,只走在母亲温氏后面,不去看其他人脸色。 温氏倒是对她又心疼又因见她而高兴,拉着她到后院正房里说话,将各色果子茶水摆了一桌,一边让她吃东西,一边又忍不住要落泪,问她严辞怎么样,婆婆怎么样,敬茶有没有被为难等等。 聂蓉握住娘亲的手,宽慰道:“娘别担心,你看我好好的,我腕上这对镯子就是婆婆昨日给的,还夸我带着好看。” 说着,她将那对特意戴着的翡翠镯子给娘亲看。 温氏细看了镯子,知道贵重,脸上这才高兴了些,放心道:“他们对你好我就放心了,你行事向来乖巧谨慎,记住在侯府了不比家里,更要小心稳妥,别让人拿到错处。” 聂蓉点头,笑着回答:“娘放心好了,我自然不会出什么错的,侯府门弟虽高,但也和气,并不为难人。” 温氏越发高兴,聂蓉见娘亲放心,自己也就松了一口气。 她想念弟弟,问起来,母亲告诉她今日是国子监月考,弟弟要等下午月考结束才回来。 说起聂长博,温氏眼中也多了些期许。她在聂家过得委屈,一双儿女就是她唯一的希望,女儿生得好看,儿子也用功刻苦,将来若是能中个进士,那她也算熬到了头。 没说一会儿话,之前就离开的大姐聂兰过来了,语带责怪道:“燕姨倒是清闲,怎不去厨房看看,睿哥儿要一碗红豆羹,都快半个时辰了还没见踪影,这厨房里的人做事是越发磨蹭了!“ 温氏闺名温燕燕,未嫁到聂家时聂兰便叫她燕姨,后来成了后娘,聂兰仍不改称谓,也叫燕姨,她外祖温家与聂谦皆怜惜她幼年丧母,不忍苛责,于是这一叫便是十多年,弄得似乎温氏是个没名分的侍妾一样。 温氏受了责备,脸上讪讪,连忙就从凳子上起身,歉声道:“我这就去看看。”说着不舍地看一眼聂蓉,转身往厨房去。 聂兰不耐烦地叹了口气,似是忍了无数不满在心头。 聂蓉替母亲委屈,温声道:“姐姐,今日家中人多,厨房只那几个人,忙不过来也情有可原,况且红豆羹本就要时间熬煮,要不然看看厨房是否有其它甜食?” “再难煮半个时辰还不够?家中才来这几个人就忙不过来了?”聂兰冷笑一声,“要说这老话还真没说错,‘龙生龙,凤生凤’这掌管后院也是天生的,逼也逼不来。” 聂兰这话,说得就更不客气了。 聂兰与她母亲乃至外祖母都是殷实人家的嫡女,嫁人之后又是主母,自小便被教养如何管账、如何管教下人打理后院;聂蓉她母亲却不同,庶女出生,亲娘是买来的歌伎,又没能碰上个贤德的主母,自小没受过什么教养,后来成了继室,自然是手忙脚乱。 而聂谦也没给她学习的机会,见她不会,便将后院之事交给了原配的陪嫁奶娘,那奶娘一边管理后院,一边教聂兰,待聂兰长大,便又将这职权交给她,直到后来长子聂长文娶媳,聂兰出嫁,这主母之职就顺理成章被聂长文妻子周氏接了过去。 只不过周氏有些懒,平日只愿账,不愿管杂务,便将一些费心费神的事扔给了婆婆温氏。 聂兰说的是掌管后院的本事,其实也是在讽刺温氏出身低贱。 聂蓉听不下去,忍不住想辩驳,可她想来想去,也不知能拿什么话辩驳,尤其想到自己在侯府的地位,愈加心虚。 这时冯妈妈自西厢房拿了团扇过来,正好听到聂兰的话,到聂蓉跟前说道:“要真是‘龙生龙,凤生凤’,将来姑娘倘若生了个像侯爷那样不爱笑的哥儿,可就难管教了。” 一句话,让聂兰气白了脸,而聂蓉则是红了脸。 冯妈妈在提醒聂兰,聂蓉以后如果生了孩子,那便是侯爷的孩子,还很有可能是嫡长子,安阳侯府可与其他流爵不同,那是世袭罔替还不用降等的爵位,整个大兴朝也就此一个外姓侯爵,旁人拿什么来比? 所以聂兰被震住了,半晌没说话,最后讪笑道:“那我便要等妹妹的好消息了。”说着念叨:“睿哥儿怕是又在叫我了。”说着便转身离去。 聂蓉看向冯妈妈,满脸尴尬:“妈妈这样说,又给她抓到把柄,以后指不定怎么讽刺我和娘亲。” 冯妈妈瞧着聂兰离去的方向横下脸道:“那我问姑娘,你如今是不是日日与侯爷同房,行夫妻之礼?” 聂蓉本就有些脸热,被冯妈妈这么直白地问,越发羞赧,连忙嗔怪道:“妈妈你……”她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说这些做什么……” 冯妈妈却是脸色肃然:“我这是说认真的,你与侯爷同房,总会有孕吧?这有孕了,不是有了孩子?不说一定是男孩,就是女儿,那也是侯府千金,到那时她还敢同你说这种话?” 聂蓉听来,觉得好像是这样,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后来一想,是因为冯妈妈把事情说得太乐观了。 从老夫人那里,她已经猜到老夫人没准备她在侯府待多久,从严辞那里……她不太能猜到,他确实放过自己好几次,但那不证明他一直有这样的耐心,怀孕最快也要两三个月,她还真没信心自己能撑到那时候去。 “总之,以后尽量少说这样的话吧,怕被侯爷知道了不高兴。”若是他嫌她不本分、痴心妄想,那就完了。 冯妈妈也知道自己是将话说早了,毕竟严辞今日都不愿过来,联想到几人在侯府的冷遇,后面确实不知是什么情形。 作者有话说: 聂蓉:我想怀孕 严辞:准了~ —————— 第11章 到正午,堂叔一家用过饭就称家中有事离开了,表姑回了客房去休息,聂家一下子就冷清下来,温氏还要忙待客事宜,留聂蓉一人待在院中,显得落寞而冷清。 好在没一会儿弟弟聂长博回来了,聂蓉听了丫鬟通报连忙往外去迎,才到垂花门附近,就听父亲问:“今日怎么这么早?” 随后半天没音,她急走过去,只见弟弟聂长博脸色通红,低着头声如蚊呐说了句什么,聂谦也没听清,却已明白必定是有什么事,又问一句:“到底怎么回事?” 聂长博垂着头不出声,聂谦朝身旁下人道:“你去把他书囊拿来。” 下人便上前从聂长博肩头取下了书囊,聂谦一把将书囊打开在里面翻找,不一会儿就找出一张纸卷来,看到上面的朱批后顿时勃然大怒,厉声道:“月考作弊,停学自省十日?孽子,这就是你读的书!” 听见作弊,聂蓉不由大惊,她怎么也想不到一向胆小纯直的弟弟会在国子监月考里作弊,而且他学业不是挺好吗,怎么还会去作弊? “爹,孩儿……”聂长博要说什么,却被聂谦打断:“不上进的东西,干这种丑事让我的脸往哪儿搁?你两个哥哥读书都没给我丢这么大的人,快,给我去拿板子来,今天我打不死你!” 聂长博彻底没了声音,低着头仿佛要哭出来,府中下人闻言立刻就去搬凳子、寻板子,大姐聂兰听见声音三步并作两步就从后面围了过来看热闹,先前就说要去赏鱼的两位哥哥也是凑了过来。 聂蓉情急,连忙上前道:“爹,长博向来守规矩,这事兴许是有内情,不如您再问问他详情?” 聂谦看也没看她,冷眉回道:“这事轮不到你管!”说着就朝下人喊:“板子呢?寻不到就给我把鞭子拿来!” 聂蓉咬咬唇,不知还能说什么。 女儿一旦出嫁,回娘家便是客人,娘家人多少会客气点,聂蓉以为以前父亲不听自己的,现在她嫁人了,还是因为父亲当时势利而得罪的侯府毁了自己姻缘,多少有些歉疚,会顾及她几分面子,却没想到并没有这回事。 此时温氏也来求情,让聂谦看着聂蓉回门的面子上晚些再追究这事,聂谦更是懒得看,直接就下令狠狠打。 眼看板子已经落在了弟弟身上,聂蓉心疼不已,连忙小声吩咐冯妈妈,让她去客房求表姑,表姑为人还算善良,说不定愿意帮忙劝劝父亲。 然而这已是后话,眼前弟弟正当着所有人的面一下一下挨着板子,疼得他憋红了脸一阵一阵往外流泪,聂蓉只怕就算表姑愿意求情,等她来时弟弟已经被打得丢了半条命。 就在这时,守门的小厮匆匆跑进来,到聂谦面前急道:“老爷,老爷,侯爷来了!” 聂蓉一愣,整个人呆住,聂谦也怔住,半晌才问:“侯爷……在哪里?” “就,就在门外,让我来通传!” “通传个屁,还不快迎!”聂谦说着就一边整着发冠一边慌不迭朝门外跑去,其余人也回过神来,立刻到门外去迎。 聂蓉也急着出去行礼,但见到趴在凳子上没人管的弟弟,又忙跑过去扶他,与母亲一起搀着他去门外。 “下官聂谦见过侯爷,不知严侯驾到,未能远迎,罪该万死,望侯爷息怒。”聂谦站在门口,深深弯下腰,恭声道。 严辞虽属文官,也乘得了王侯常坐的朱漆八抬大轿,但自任御史中丞后他却爱骑马,此时也是骑着一匹毛泽黑亮,四蹄纯白如踏雪的高头骏马,听到“罪该万死,望侯爷息怒”这几个字时,唇角微微勾了勾,似是看了眼人群后面,随即从马背上下来,缓缓道:“今日是为家事,无须见礼。” 聂谦连忙道:“是是是,侯爷请进,下官早已在府中恭侯多时,侯爷能在百忙中抽空前来,下官着实感激不尽。” 按京中习俗,如晚辈官职高于长辈,便是长辈先向晚辈行君臣尊卑之礼,再由晚辈向长辈行长幼之礼,所以若是严辞温厚,应在聂谦向他行礼后再以女婿身份向岳父行礼,但严辞丝毫没有这个意思,连腰也不曾弯一下,而聂谦此时见他过来,高兴都来不及,哪里会计较这个,笑容可掬,点头哈腰,比见了亲爷爷还要热情。 严辞入了大门,被请进厅堂,聂谦立刻让人上茶,并亲自从仆人手中接过茶盏呈到严辞面前,随后微微曲着身等候在他身侧,似乎准备随时听候吩咐。 聂谦未坐,其余人自然也不敢坐,都低头弯腰站在堂下,唯恐出气声大了一分。 居于堂下主位的严辞也很受得起,吮了口茶才吩咐道:“都坐着吧。” 众人得了令,又看向聂谦,得到示意才在堂下两侧坐下。 聂长博不想独自一人站着,想硬捱着坐下来,聂蓉知道他伤重,仍扶着他没敢让他坐下去。 严辞果然就看向站着的两人,问:“怎么了?” 聂谦瞪聂长博一眼,连忙起身道:“回侯爷,犬子胆大妄为,在国子监犯了错,小人方才稍作惩戒,以正其品行。”说完就朝身后喝令道:“别碍了侯爷的眼,还不快下去!” 聂长博垂着头正要行礼退下,严辞却开口道:“等一等。” “是……侯爷。”听见这话,聂长博已经开始紧张得发抖,出口已是颤音。 严辞往他身后的聂蓉看了一眼,轻哼一声。 “上前来。”他说。 聂蓉要扶,聂长博怕自己连累到姐姐,拦下她,自己忍着疼痛走上前去,躬下身来,战战兢兢道:“侯爷。” 严辞将他看了一眼:“你是夫人的胞弟?” 聂长博见他问起了家事,心里微微放松,回道:“是。” 严辞又问:“在国子监读书?” “是。”聂长博回。 “犯了什么错?”严辞问。 聂长博默然半天,终是在聂谦发怒前将身上的那张卷子拿出来呈上,低头道:“舞……舞弊……” 眼看严辞已经看向卷上的朱批,想到那让人无地自容的罪名,又紧张解释道:“同窗要求,我……不敢不从……” 严辞很快弄明白事情原由,问:“同窗胁迫你助其答卷?” 聂长博点头:“是……” “此事暴露后,你被处罚了?” “是……休学自省十日。”聂长博呐呐道,声音几不可闻。 严辞又问:“你那位同窗呢?” “写自省悔过文,并禁足三日。” 严辞冷笑了一声。 聂长博听闻这声冷笑,不由额头冒汗,紧张得连疼都忘了。 “那位同窗门第显耀?”严辞又问。 聂长博自小被教导祸从口出,后来又入了国子监,里面全是官宦子弟,轻易不敢得罪人,谨慎回道:“他姓谢,确实门第显耀,国子监内连博士都对他礼遇三分。” 严辞不屑地轻哼一声:“谢比尧那个宝贝儿子,被墨阳书院退了学,倒去国子监作威作福了。国子监那几个老东西,倒是越发庸碌,一片乌烟瘴气。” 聂长博一声也不敢吭,惶恐震惊得快停了心跳。 谢思贤是当今丞相的老来子,他连谢思贤的全名都不敢乱说,没想到严辞竟直呼丞相谢比尧的大名,还对他儿子一脸不屑! 还有国子监的博士,五经博士乃是五品官员,国子监祭酒与司业更是堂堂四品礼部官员,德高望重,竟被他说成“老东西”,还说几位大人庸碌,这……这些话,他能听吗? 就在他吓得发抖时,严辞说道:“你文章不错,但如今会试重策论,你若有意,可试写一篇策论送至我府上,我看看能否将你举荐给陈夫子。” 作者有话说: 严辞:罪该万死,侯爷息怒这话真熟悉啊,终于知道你女儿这话术跟谁学的了 姐姐弟弟一对瑟瑟发抖小鸡崽儿 第12章 听见这话,聂长博愣得说不出话来,直到聂谦在后面急道:“还不谢谢侯爷!” 聂长博这才回神,连忙道谢。 严辞未再说话,将文卷还给他。 直到退至凳子旁,聂长博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听见严辞说要举荐他给陈夫子。 陈夫子,乃是如今四大书院之首、墨阳书院之院长,退仕的前任丞相、文坛大家,朝中十分之三重臣的恩师。 国子监虽是朝廷直辖的官学,但长期经营不善,到如今已是徒有虚名;况且自本朝始,各代天子便一心改革科举,将会试科目从历朝的辞赋诗各一篇改为策一道,论一道,辞赋或诗自选一篇,且据说前二者占比重更大,所以若想以科举丛仕,必定要精通策论。 然而国子监臃肿陈旧,直到现在仍以四书五经及辞赋学习为主,策论课业极少,且直讲博士皆是迂腐文人,从未在朝中从政,讲起课来免不了纸上谈兵。 而书院则不同,其中教授讲习要么是退仕朝臣,要么由在朝官员兼任,课业也多数为政事讨论或国策分析,所以近几届会试中,上榜者十之八|九来自各大书院。 书院学子就算未中榜,也与日后大有作为的进士们有同窗之谊,于是天下读书人都想入书院念书。 然而名气大的书院就那么几座,墨阳书院为书院之首,又在京城,自然成了京中读书人的首选,可京城达官贵人众多,僧多粥少,要想进去,哪有那么容易! 能进墨阳书院的,要么是有惊世之才的少年俊杰,要么是出自数一数二的显耀门第,比如丞相之子谢思贤。但就算是谢思贤,也因屡次违反院规而被陈夫子亲自下令退学,谢丞相再三说情都无用,可见墨阳书院之严苛! 而聂长博自觉自己并非天降文曲星,又非显贵子弟,在国子监内尚且如履薄冰,生怕学业不精或是得罪师长同窗,更别说肖想那天上星星一般的墨阳书院了。 可现在,严侯竟说要替他举荐……严侯如今风头更胜谢丞相,若是他亲自举荐,陈夫子必定会卖这个人情,所以重要的是严侯能否看中他的策论文章,觉得他值得举荐。 聂长博暗暗握拳,决心全力以赴,把握这次绝无仅有的机会。 另一边,聂谦也朝严辞谢恩,激动得几乎要跪下来。 在他看来,这事成的几率很大,一般人家肯说这种话,只要儿子这文章不是差得出奇,都不会有大问题,而这小儿子的学业向来还不错,也许真能被看中。 再说,别说墨阳书院,就是被严辞点评一下文章也是天大的好事,要知道严辞自己便是二甲进士出身,名列前排,当时便名动京城,堪称京中名门公子楷模。 高兴完,聂谦却又着急,他先前确实作好准备,怕要招待严辞,提早就备好了各式珍馐,后来严辞没来,他便将大部分菜式都在午间上了,现在严辞来了,总要大摆筵席款待,然而厨房却空了,这该如何是好? 想来想去,揽星楼就在东街,离聂府不远,不如赶紧让下人去揽星楼买好酒好菜,放食盒内赶至家中,应是来得及。于是便立刻悄声吩咐下人去办,菜名他也来不及吩咐了,只让不计银钱,挑山珍海味点。 约摸坐了半个时辰后,聂谦就让人布菜,府中其他人倒是不饿,但他怕饿到了严辞。 严辞似乎并不挑剔吃食,见了酒菜也并未说什么,神色正常地用饭,聂谦见菜还冒着热气,这才放下心来。 没想到筵席才到一半,严辞身边亲卫来报,不知说了什么,严辞便放了筷子道:“诸位慢用,严某有事在身,先行告退。” 聂谦连忙起身道:“侯爷公务要紧,下官不敢耽误,不知侯爷是否膳毕,不若下官用食盒给侯爷盛些酒菜?” 严辞抬抬手,示意不用,随即起身离座,聂家人全都起身,恭敬地准备送他出府。 严辞往门外而去,走到堂下末席位置时,停了下来。 聂蓉就在食案后,和其他人一样垂首站着。 他朝她道:“我先离去,你自己在此陪家人,今日我会晚归,你不用着急回府,晚些回去也无妨。” 此时他的语气竟比之前温和了许多。 聂蓉连忙回答:“是,谢侯爷。”说完,心中难掩对他的感激,觉得自己似乎还应多说两句,便又大着胆子接着道:“侯爷忙公务别太劳累,也别饿着。” 严辞看着她,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却是轻轻“嗯”了一声,这才转身离开。 聂谦急忙跟在后面送他出府,可心里却越来越不安,因为他刚刚才发现自己犯了个最大的错误! 他安排座席时将严辞安排在了堂下第一位,这是对的,可他却按长幼之序让聂蓉坐在了末席,前面是表姑、女婿、长子、长女这些人,以及自己,这不是说侯府的夫人还不如他家中这些人? 这让严辞怎么想? 会不会认为自己没将他放在眼里? 难怪严辞之前多看了末席两眼,他竟然忽视了,没想起这事来! 也怪女儿,竟然不提醒他! 聂谦大感懊恼,却是悔之晚矣。 严辞走后不久,聂家堂叔一家匆匆赶来了,准备来拜见严辞,却听说人已经走了,不由一阵颓丧,随后又说道:“难怪过来时听说桂花巷那边在拿人,原来是严侯过去了。” 聂家人这才知道严辞中途离开竟然是去拿人了,想到在这之前一行人还与他同坐筵席,不由心悸胆寒。 因为严辞离席,其余人也不饿,便都放筷了,聂蓉连着吃两顿,有些饱,便打算离开前厅去后院走走,没想到大姐聂兰却上前来,满脸堆笑,语气亲昵道:“蓉蓉,既然你们家侯爷和陈夫子有交情,不如让他也帮你姐夫举荐一下,你姐夫这些年就是被他那个书院耽搁了,他那文章写得可好了,一定能上的!” 听她这请求,聂蓉便知答应不了,又有些不快,勉强笑道:“这些事我也不懂,姐姐既有这想法,刚才侯爷在,怎么没亲自和他提?” 聂兰没想到会被呛回来,一下就变了神色,随后才软中带硬道:“瞧你说的这话,你是他枕边人,自然是由你开口才好。你也别觉得吃亏,日后要是你姐夫中了进士,不也是你娘家的脸面么?” 聂蓉越发生气,直接婉拒:“我才入侯府,人微言轻,他每日事那么忙,我哪敢为了自己姐夫去烦劳他?要不然等他忙过了这阵,我趁他心情好时再看看吧。” 聂兰觉得自己好声好气来求她,她却丝毫不松口,不由就黑了脸,冷哼一声,“行吧,你如今进了侯府,倒是神气了,但愿你以后别求上娘家!”说完转身就走,似乎在她这里受了天大的委屈。 聂蓉好一阵恼怒,看着她的背影气得鼓起了腮帮子。 姐夫两次会试落榜,又没能恩荫,所以一直在备考,她能体会到姐姐的着急,可这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事么?她在严辞面前还不是如履薄冰自身难保?再说她们姐妹关系也不好啊,刚才姐姐还刻薄她母亲呢! “这大姑娘,怎么求人办事还这么硬气,好像她能求姑娘是看得起姑娘一样!”青梅在一旁忿忿不平。 聂蓉冷静半晌,自我安慰道:“算了,她在我面前神气惯了,向来就是这样,咱们一年也见不了她几次,生闲气不值当。” 青梅嘀咕:“得亏没让大姑爷中进士,中了她更神气!” 两人转身去了后院,温氏已在院中等着她。 聂蓉连忙问母亲:“长博的伤怎么样?要请大夫吗?” 温氏脸上带着笑,摇头道:“上了药,应该不用请大夫,他还高兴呢,笑得合不拢嘴,趴在床上都恨不得拿笔墨来开始写文章。” 聂蓉听后也高兴,却又带着些许不安:“希望他不是随便说说,到时候真帮长博举荐,我以前就听长博提起过墨阳书院,说进了那里,便是一只脚跨进了殿试大门。” 温氏知道她说的这个“他”就是严辞,回道:“我见侯爷话不多,句句在点上,不是那种胡乱许诺的人,他说会举荐应该就会的。” 聂蓉点点头。 这时温氏细看着女儿脸上的神色,悄声问她:“你在侯府,侯爷待你怎么样?我见今日他特地关照你,似乎对你挺在意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聂蓉连忙说:“只是随口一句话而已,娘你别想太多,他就……反正也是早出晚归的,除了晚上回府歇息,整天不见人。” 温氏停下了步子,拉住她手,又细问道:“那他晚上对你呢?温柔吗?” 母亲问得很委婉了,聂蓉红了脸,想说一点也不,但又怕母亲担心,只好说:“还好。” 温氏知道女儿最是懂事,让人担心的话从来就不说,她说还好,那就是不好,不由心里一堵,又担心起来。 想了想,朝女儿道:“总之他愿意过来一趟,又关照你弟弟,那证明他心里还是有你的,你就谨慎行事、悉心侍候,说不定会让他怜惜。” 聂蓉点头,想到今日那个坐在堂下替她弟弟主持公道的挺拔身影,心里不由涌起一股暖流。 没想到他会过来,没想到他会注意到刚挨打的弟弟,也没想到他会问弟弟被罚的原由,还替他弟弟骂国子监的博士们庸碌、丞相府的公子顽劣。 这完全是她心中所想,可不就是庸碌和顽劣吗,明明掌管着偌大的学府,却事非不分、赏罚不明,只知趋炎附势;而那丞相公子,身为学子,却无心学习,还欺凌同窗,实在让人恼恨。 但尽管事非曲直如此明白,叫她父亲来了却又是一个样,哪怕他知道全部因由,也会指责弟弟没把丞相公子吩咐的事做好、没和博士们处好关系,愚笨如猪,一无是处。 这是第一次,家中出了事,有人主持了公道,说了让她赞叹佩服的话,她没想到那个人竟是严辞。 她欣喜,感激,又觉得原本惧怕他的心里多了一种微微的仰慕。 “你这身衣服也太素了一些。”这时温氏突然说,打乱了她的思绪。 聂蓉回过神,看看自己身上月白色的衣裙,诧异道:“怎么了?娘以前不是让我穿素雅一些吗?” “那是你未出阁时,想让你显得文静守礼些,给那些夫人们看。现在你都嫁人了,要给官人看,他们可不喜欢看素雅的。”温氏说着又盯着她脸:“你是不是一点胭脂也没涂?” 聂蓉回答:“涂了一点点。” 温氏便说:“可以涂重一些,你本就好看,再涂些胭脂,更显得明媚,还有衣服,像那些桃红色,鹅黄色,你穿着好看,芍药牡丹也比不过你,侯爷也是男人,见了一定喜欢的。” 聂蓉忍不住脸热,心想打扮得再好看,也禁不住她总犯错,比如洞房时倒是新娘子打扮,最后却把合卺酒都洒了。 不过……他终究没发作,还是照常圆房,是不是证明他就是看中了她好看? 尽管严辞和她说可以晚些回去,但她却不敢真逗留太晚,于是在太阳落西时回侯府了。 严辞果然是没回,她心里挂念他今日的关照,想等他回来向他道谢,便也不睡,沐浴后拿了一本游记出来看。 这游记还是弟弟到书馆买书时见到了给她带的,说这游记与旁的游记不同,吃食多,她翻来看,果然如此,于是爱不释手。 一般游记爱写山水,这游记却不同,写书人自述嗜吃,于是写到一个地方,除了描绘山水,还会有大段文字写当地特产吃食,写得尤其生动细腻。 她平时也喜欢做些吃食,之前照上面所说用八种谷物做了个八仙饼,被青梅夸上了天;又看一半,自己琢磨一半,做了个桃花酿,也很好。 但她最感兴趣的却是写书人说在西域吃过的冻奶酪,可冻奶酪所需的上乘奶品在京城十分昂贵,聂家也没有冰窖,她只能想想。 熬夜看到二更天,依然没等到严辞。 想到他特地说会晚归,兴许要到三更天,她便强撑着继续等着,果然快到三更时,前院传来隐隐的动静。 冯妈妈知道她在等严辞,连忙替她去院外看,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人。 于是她回来告知一声,悄悄出了院子去探听,隔了半天才回来。 聂蓉连忙问:“不是侯爷吗?” 冯妈妈低声道:“是他。” “那他是……”她算了算,从听见动静到现在,已经是两刻过去了,照理说也该过来了。 冯妈妈这才心有犹疑地说:“侯爷去行云阁歇下了,寻芳在那边侍候。” 她们如今所住的是海棠院,听说是严辞大婚前才布置的院子,而他先前所住的地方就是行云阁。 寻芳则是先前老夫人专门给他安排的大丫鬟。 聂蓉怔然,有些意外,又不明白为什么。 然后她就想起了自己昨晚惹他发怒的事。尽管今天他去了聂家,但其实他还是被激怒了是不是?所以今晚就不想看见她了? 寻芳容貌也不错,她不知道老夫人将这丫鬟送给严辞是否就是让她做通房的意思,但他们今晚在行云阁…… 聂蓉不由想,她总惹严辞不高兴,或许寻芳就不会吧。 “那……你们都下去休息吧,我也睡了。”聂蓉说。 冯妈妈她们离开,聂蓉独自在床上躺下,有些不安,又有些怅然。 后来她又想,其实也有好的一面,比如她今晚就不用忍着疼受折磨了,只当是休息。 隔天一早,她要去慧音斋向老夫人请安,青梅陪同,冯妈妈则和她说自己趁早去行云阁那边打听打听,看昨晚严辞有没有让寻芳留在房里。 聂蓉觉得这是严辞自己的决断,反正她也左右不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冯妈妈却觉得知己知彼为好,聂蓉只好由她去。 这日老夫人兴致好,留了几人在房中说话,聂蓉便也和第一天一样,请安后站在老夫人身旁侍候,替夫人姑娘们拿坐垫,上茶之类。 她不清楚侯府关系,连人也没认全,所以多半时间都不会开口,也没人聊起她。 闲话间,太姨娘说起严皓在书院的事:“那墨阳书院也是,规矩那么多,我想让皓儿把香萍带过去侍候,他却说书院规定,不能带丫鬟,只能带小厮,还只能带一个!小厮白日也不能进学堂,只能待在寝舍……那小厮哪有丫鬟会照顾人,他身旁那个小六,连个衣服都洗不干净!” 因为听到墨阳书院,聂蓉不由就留了神,仔细听有关书院的事,太姨娘说完,另一个夫人也说道:“对啊,我听说墨阳书院一进去,每人就发一本厚册子,那册子上全是写着书院规矩,不许这个,不许那个的。” “也不知给书院塞塞银子,求个情,能不能通融。”太姨娘说。 这时老夫人看向她,沉脸道:“旁人是看中了墨阳书院管得严,特地把儿孙塞进去学个好模样出来,你是生怕孩子成才了,要把他养成个纨绔?孩子们去书院是念书,不是去享福,塞个十几岁的丫鬟进去,男男女女的,到时候弄些乌七八糟的事出来谁收拾? “你那个香萍生得一双桃花眼,看着也不正经,像寻芳那样周正的还差不多!” 听老夫人这样说,太姨娘立刻蔫了气,垂着头讪讪道:“夫人教训得是,我知错了。” 这之后,老夫人又开始数落其他事,聂蓉却是再没用心去听。 她明白了,第一,老夫人确实看中了寻芳,寻芳是她心中合格的通房人选;第二,老夫人不喜欢长得不正经的女人,那个香萍她没见过,不知道是什么模样,但她知道,自己一定在不正经之列。 她没有桃花眼,但却不只一次被说眼睛能勾魂,之前说沈家那门亲时,沈知仪他奶奶先前还没说什么,后来见了她一面就十分不情愿,要不是沈知仪直言非她不娶,只怕这亲事根本说不成。 猛然意识到自己竟又想起了沈家,聂蓉大为惶恐,立刻敛下心神去听老夫人几人说话,将那些不该出现的想法压下。 尽管嫁入侯府非她所愿,但既然嫁了,严辞就是她的丈夫,是她唯一该挂念的人,其他任何人都不该再出现在脑海。聂蓉提醒自己,下次再不可犯。 从彗音斋回来,冯妈妈一脸喜色地告诉她,寻芳只进房铺了床,没一刻钟就退下了,严辞用惯了小陶,是小陶在旁边侍候。 聂蓉知道这是严辞洁身自好,所以才没留下寻芳,但老夫人说不定就是那个意思,寻芳自己肯定是愿意的,以后怎样,谁也说不定。 不过……她倒弄不清严辞是什么想法了,要说他好色,哪哪儿看着都不像,要说他不好色,可他当初为什么会答应娶自己呢? …… 一连两天,严辞白天没见人,晚上也没回房休息。 聂蓉想起了一个词:失宠。 先前她以为自己来侯府就是一个死,后来发现严辞没对她怎么样,还正常圆房回门,倒像正常夫妻,便觉得他终究是觉得她好看的,可短短两天后,他就像忘了自己一样。 有些怅然,有些不解,还有些担心害怕。 可是,明明回门那天他对她好像还不错的…… 胡思乱想的第三天,聂家来人了,是行事沉稳的大管家,将几副纸卷和一封信交给她。 聂蓉看了眼,是策论文章,却有三篇,一篇是弟弟聂长博的,一篇是姐夫的,还有一篇是大哥聂长文的。 她没想到聂兰还是把姐夫的文章塞进来了,更没想到连大哥聂长文都动了这心思。 大哥前些年中了举,考了一年没考上,正好遇到吏部大挑,便在京兆尹补了个缺,虽只是八品小官,却也算步入了仕途,可以一步步往上升迁。 大概是嫌弃起步太低,或是觉得这样的好事不能错过,便也掺和了进来。 可他们当严辞是什么,阅卷的夫子么?人家愿意帮长博看看就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了,也不知父亲怎么想的,竟然一连投来三篇文章! 聂蓉很是不悦,有些抗拒地将信打开,读到了父亲聂谦的信。 作者有话说: 严辞:等一等,我想办法研究一下 —————— 第14章 无外乎是让她在严辞面前美言几句,尽量让郎舅三人都入墨阳书院,不行的话得个指点也行。 信上说姐姐为难,在他面前哭诉请求,姐姐家的公公也亲自托付,不可不依;又说大哥晋升无望,能中个进士才有前途,让她一定办妥此事,不要让兄弟姐妹徒生罅隙。 聂蓉内心觉得父亲这决断十分不妥,万一把严辞得罪了,他连长博的事都不管了怎么办? 她不认同这样,也不想去得寸进尺找严辞,可父亲在信中将事情交给她,她又不得不办,她不敢违抗父命,也怕到时候所有人都恨她、恨弟弟。 但严辞已经两天没到她这儿来了…… 聂蓉拿着那三篇文章,委屈得想哭。 冯妈妈和青梅几人都怨聂谦偏心,不心疼女儿,最后冯妈妈说道:“要不然这样,不如姑娘就将信和文章都放在桌上,若侯爷晚上过来,一眼就能看到了,这样也能明白姑娘的难处,不会怪姑娘。” 聂蓉抬头:“那他要是不过来呢?” 冯妈妈为难了,随后马上想起来:“早上去打听寻芳,听行云阁的人说侯爷明日沐休,这样倒是可以寻到机会去找他。“ 聂蓉看着面前的几篇文章,知道或许就是要她去找严辞了,只是这样的话,她就没办法将父亲的信给他看,只能自己去说,既要将三篇文章都交到他手上,又要不惹他生气。 太难了,就她见了他说话磕磕绊绊那样儿,能完成这事么? 毫无意外,晚上严辞果然没来。 聂蓉确信自己是失宠了,他的新鲜劲过去了,便不愿再看她了,若是可以,她倒希望能躲在院子里一直不让他看见,这样也不会惹他生气,可现在为了弟弟的事,又必须去找他。 青梅将她压箱底的珠宝首饰都拿了出来,在梳妆镜前精心替她打扮,竟是比新婚之日的装扮还要仔细。 她最显妖艳的地方,便是一双秋波流转的眼睛和那小巧的红唇,眼睛里似乎有无限情思,明明是娇柔纯净的杏眼,却媚态横生,那双小巧红唇则是欲语还休模样,哪怕什么表情也没有,什么话也不说,也是一逼妩媚动人却又柔弱无辜的模样。 从前她会刻意将眉毛剃淡些,弯弯细细的,将妩媚之态减一点,也会将碎发全梳上发髻,配上简单的白玉簪,增一分规矩刻板,脸更是极少用胭脂,口脂也不用,又穿素色衣服,多少能显得正经一点。 而今天,这些顾忌都不要了,描了适宜的眉形,留了碎发下来,撤了白玉簪,而换上海棠花镶红宝石金步摇,又簪上鎏金双蝶头花,媚眼含情,面若桃花,一身橘红色缕金百花大袖,美艳绝伦而又引人注目,让聂蓉十分不习惯。 但她今日必须将文章交到严辞手上,按冯妈妈的意思,最好是让严辞再次被她吸引,晚上还是到她这儿来。 一早冯妈妈就在盯着行云阁那边,知道严辞早上出去了一趟,午后才回来,之后一直待在书房。 聂蓉挑着午睡之后的时间,带上那几篇文章,又端了碗桂花羹,心怀忐忑地往行云阁去。 路上她忍不住问陪同的冯妈妈:“我今日这样,侯爷必然一眼就看出我是特地打扮过的,他会不会觉得我心术不正,举止轻浮?” 冯妈妈回道:“只要侯爷觉得姑娘好看,越是刻意打扮他越高兴,姑娘就放宽心,别紧张,不会有问题的。” 聂蓉想起他特地抽空去了聂家,又帮弟弟,又关照她,就算她说错话惹他不高兴他也没怎么样,便稍稍放松了些,只盼他不会因为恼怒另两篇文章而迁怒弟弟。 万籁俱寂,行云阁此时也特别安静。整个院子都不见人,只有小陶在院外一处空地上晒书,见她过来,小陶愣了一下,随后才立刻低下头去,恭敬道:“夫人过来了。” 聂蓉觉得这小陶是整个侯府待她们最客气的,特别他还是严辞身边的人,越发显得品性好,便也心生喜爱,柔声道:“侯爷在房中吗?” 小陶点头:“是啊,一直在书房呢,夫人若是有事找侯爷,直接去吧,侯爷中午也不会午睡。” 聂蓉谨慎地问:“不用通传一声吗?” 小陶笑道:“夫人过去哪用通传,您去吧,无妨。” 聂蓉对他将信将疑,但觉得他一直办事稳妥,也不会骗自己,便只好自己端了桂花羹进去,冯妈妈觉得机会好,想找小陶说几句话套套近乎,便留在了院外。 聂蓉捏了捏袖中的纸卷,又端稳了手中的桂花羹,站在书房外轻轻叩了两下门。 门内传来严辞随意而简短的声音:“进。” 聂蓉推门进去,站在门口,还没抬头,就开始背先前想好的第一句话:“侯爷,我给你送了碗桂花羹来。” 说完,抬头看他的脸色。 严辞今天穿一身松叶色袍衫,少了些肃穆气息,多了几分书卷气。他坐在宽大的花梨木书桌后,此时也看着她,目光中出现一丝意外,却是一闪而过,很快眸色便缓缓暗沉下去,却是久久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看。 原本事先想好的进门见过他之后,他要么是让她将桂花羹端过去,要么是说不用,但却没想好如果他沉默该怎样。 聂蓉只好又说:“桂花羹是我自己做的,用的去年采摘烘干的桂花,一直密封着,仍有香味。” 严辞这才开口:“嗯,拿来吧。” 聂蓉心中窃喜,将桂花羹端了过去,然后顺势就继续说:“昨日聂家来人送了长博的策论文章过来,可是……一同送来的,还有家中姐夫和大哥的文章,他们仰慕侯爷才学,便想让侯爷点评一二。” 严辞没去碰桂花羹,却是略带不屑地轻笑了一声。 聂蓉连忙说道:“我知道侯爷公务繁忙,若是抽不出空,便不用管,我去与他们说,他们也自会体谅。” “放这里吧。”严辞说着,却不知想起了什么,不动声色地将左手边两本没有题名的小册子收进了面前抽屉内。 聂蓉不知那是什么册子,但想着他似乎不想自己看到,一定是什么机要秘册,便连忙低下头去,拿出了那三篇文章,放在他书桌上。 作者有话说: 严辞:别这样,我只是个普通男人…… ———————— 第15章 他端起桌上那碗桂花羹,拿起已经放在碗里的调羹,却一下没注意,将调羹上的桂花羹沾上了指尖。 聂蓉时刻注意着他的动向,见此意外,连忙到他身侧拿手绢给他擦拭,又紧张地认错道:“是妾身没注意,将羹汤盛多了。” 严辞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的手看。 聂蓉顺着他目光去看自己的手,她今天指甲上特地涂了千层红,随身带的也是一片海棠色绢帕,确实显得手指白皙如玉,只是她现在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直接抓了他的手,似乎有些不敬。 动作一下有些迟滞,正要将手拿开,他却突然反手将她手捉住,轻轻一带,就让她坐在了他腿上。 “特地打扮后过来的?”他将她揽在怀中,盯着她沉声问。 聂蓉的脸顿时红到了耳朵,整个人都僵住。 她就知道,这种拙劣的办法只会让他看不上,明明身为正室夫人,却尽干些有辱德行的丢人事,完全就是一副小妾作派,太不正经了! 她紧紧咬住唇急得要哭,正不知如何解释求饶,却听他严厉道:“下不为例,以后不许穿成这样到我书房来。” “是,妾身……”聂蓉知道他又放过了自己,连忙要起身谢罪,他却没松开她,反而紧紧搂住她腰,贴上了她的唇。 她无论如何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整个行云阁安静得可怕,他也是那般沉稳端庄的人,却按着她做着最不齿的事。 这可是大白天,日正当中,书房重地! 不敢看窗外的阳光,更不敢看他的脸,且她又忍不住哭了,却不是因为疼,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近乎痛苦,却又隐约让人沉沦,也大着胆子求他停手,却让他更加狠厉。 停息时日头已是偏西。 她全身酸软,跌坐在地上,低垂着头,紧咬唇一件一件穿上衣服。 但那衣服起皱,却是怎么扯都扯不平,还有头上的发髻已然有些松散,她努力摸着头发整理,却知道再怎么样也恢复不成原样了,别人见她待在里面这么长时间,出去时又是眼前这副样子,猜也能猜到她在里面干了什么。 那该怎么说她! 就在难受委屈之际,他走过来,衣衫已经打理好,又是一副贵气冷肃的样子,他蹲到她身前,轻轻抚着她的头,替她重新插了插步摇。 “先回去吧,晚一些我过去用晚膳。”他语气平静,但也多了几分柔情。 聂蓉点点头,用手撑着从地上起身,这才发现他书桌上的书都散落在地上……那是他之前掀的。 脸一热,她连忙要弯腰去捡,他却将她拦住:“不用管,我来捡吧。桂花羮凉了,拿回去热了我晚些去喝。” 她看着那碗安稳搁在桌角、竟没被打破的桂花羹,连忙端在了手上。 可这桂花羹还能吃么,她总觉得这桌子不干净了,连同桂花羹也不干净。 什么话也没说,她端着桂花羹退出书房,低头往院外走,脚下似踩着棉花,松软无力,生怕别人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小陶已不在院门口,冯妈妈从不远处过来,之前还面露喜色,待接过她手上桂花羹时意外道:“怎么没喝?侯爷不是……不是应该挺高兴么?” 看冯妈妈的样子,聂蓉就知道她猜到书房里发生了什么,想必正为这事高兴,觉得她又重新复宠了。 冯妈妈知道,小陶自然也知道,那还有其他人呢? 聂蓉一句话也不说,只低着头快步往海棠院走,见她这样,冯妈妈急不可耐,怕是又出了意外,却知道她不想在外多作逗留,便忍着不发问,只扶了她往海棠院去。 直到进了屋,冯妈妈才又问:“到底怎么了?姑娘在书房难道不是……被侯爷留下了么?” 聂蓉仍低着头不回这话,只是急着吩咐道:“我要沐浴,换身衣服。” 冯妈妈一愣,“姑娘怎么嗓子有些哑了?”说着低头往她脸上一看,更是着急:“眼睛也红了,口脂还……” “妈妈快别说了,我要沐浴——”聂蓉鲜少有这么着急的时候,冯妈妈再不说话了,立刻去备水。 等进了浴房,她才发现聂蓉一片雪白的背上多了好几块红印,腰上还泛紫,连膝盖处都有红痕……她觉得自己猜测的是对的,只是看样子主子在那书房里没少受折腾。 知道聂蓉不愿说其中详情,冯妈妈便换了个问法:“那文章的事解决了吗?” 聂蓉这才是平常的语气,“嗯”了一声。 “三篇?”冯妈妈问。 “嗯。“ “那不就好了么?我就说不会有什么事的。”冯妈妈高兴道。 聂蓉却是一脸悲色:“可是别人会知道我……到时候一定会有人说闲话……” 女子的名声何其重要,就因为她长得不正经,所以一直谨言慎行,恪守本分,就怕被人拿到错处安上些难听的罪名,可现在却成了这样。 冯冯这才知道她是因为这事在担心和不好意思,便笑道:“夫妻关起门来的事,谁能说得着?侯爷的闲话谁又敢说?只要侯爷喜欢,姑娘担心这个做什么!” 聂蓉不说话了,脸上难为情的神色却仍没褪去。 其实让她如此难受的,还有更难以启齿的因由:她今日的确有出声阻拦,可其实在内心是隐隐希望他继续的,甚至还想主动往他那边凑…… 他目光如炬,她不知道他看出来没有,想到这些,她便羞愧不已,无地自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就在这时,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离开书房时,他说会过来用晚膳? 作者有话说: 严辞:以后不许穿成这样到我书房来,我扛不住 第16章 她猛然从水中坐直了身体,手忙脚乱匆匆拧着手巾,一边吩咐道:“快给我拿衣服,他说会过来用晚膳,得马上准备!” 冯妈妈一听这话,喜不自胜,连忙让橘儿过来给她穿衣服梳妆,自己则去厨房准备,聂蓉吩咐她,将中午剩的桂花羹热了,她端回来那碗就不要了。 她们先前都是侯府厨房里做什么就吃什么,院子里的厨房很少用,但今天严辞要来,不敢怠慢,必定要精心凑两道小菜才好。 堪堪备好五道还能入眼的菜,严辞来了,还是穿着那身松叶色袍衫,面无神色,身姿挺拔,似乎整个下午都在书房忙公事一样。 聂蓉却没他这份坦荡与泰然,一见他就觉得一股热气涌上了脸,低下头给他请安,“侯爷过来了。” 严辞看了眼她新换的浅蓝色裙子,洗了胭脂后白净的脸,唇角微微扬了扬,“嗯“了一声。 聂蓉连忙请他入座,又说道:“时间仓促,所以只有几道小菜,侯爷勿怪。” 他没出声,但已经拿起了筷子,待要下筷,转过头来看向她,见她恭敬地站在一旁随时准备给他斟酒的样子,沉眉叹了口气,吩咐道:“坐下。” 聂蓉一怔,这才走到桌旁坐下,与他隔了一张凳子的距离。 她觉得这个距离很好,既不近,也不远,更方便她随时看到他是否需要侍候。 但他用饭时似乎习惯安静,不怎么说话,也没什么特别的需求,似乎没有特别喜欢的菜,也没有完全不吃的菜,倒是雨露均沾,每样菜都吃了一些。 聂蓉倒是爱吃这里的松子肉和芙蓉鸡片,但她不敢多吃,怕显得一副粗俗不堪的样子,所以只夹了几只芦笋,几块豆腐,饭也盛得极少。 待吃到一半,严辞停下筷子来看向她:“你不饿?” “我……”聂蓉不知该如何回答,其实她挺饿的…… “多吃点。”他说,末了,又补充道:“不是累得站不起来么?” 聂蓉顿时面红耳赤,连忙低下头,恨不能把头埋进碗里去扒饭。 他似乎已经吃够了,停了筷子,问她:“这几日都在府中做什么?” 聂蓉将头从饭碗里抬起来,小声回答:“没做什么,就……做些绣活。” “有出去走走,认识府上其他人吗?”他问。 聂蓉摇头,她确实待在海棠院里一步也没走动,唯恐自己闯祸做错事,唯一去的地方便是老夫人那里和今天过去的行云阁。 严辞没作评价,又问:“早上去见母亲,她有为难你吗?” 聂蓉知道这话不能乱回答,连忙摇头:“没有,老夫人很好,其他婶婶嫂子也很好。” 确实她们并没有为难她,只是没有人理她而已,她就在旁边站着侍候,偶尔在丫鬟们不注意的时候可以给老夫人续一杯茶,老夫人也不会看她一眼。 但这已经比她预想的要好很多了。 严辞喝了口桂花羹,品评道:“是很香。” 聂蓉开心了,回道:“侯爷喜欢就好。” 他没再说话,却也将那碗桂花羹喝完了。聂蓉心中欣喜,她知道他身份尊贵,必定吃遍了山珍海味,轻易东西不一定看得上,却能将这碗桂花羹都喝完,可能确实有几分喜欢。 待她吃完停筷时,严辞确认道:“吃饱了?” 聂蓉肯定地点头:“吃饱了。” 严辞站起身来:“我带你去转转吧。” 聂蓉连忙起身,软软回答:“是。” 落日只剩一点余辉,院中草木染着一点昏黄,微风徐来,格外惬意。 严辞走在前面,聂蓉低头在他身侧,微微落后一两步。 “院子里大多草木都是我父亲在世时安排人种的,他不喜欢花,所以种得少。”严辞在前面说。 聂蓉确实发现侯府的花很少,这才知道原因。她想起自己住的院子里倒有几棵海棠,算是这府上少有的有花的地方了。 本想问自己的住处谁安排的,但话到嘴边,终究是没敢问出口。 走了几步,正好到之前严皓爬过的那棵桑树下,却见桑树附近用树枝和绳子围了个圈,直到院墙。 严辞往后一看,见到个小厮,叫来问:“这是什么?” 小厮连忙回答:“是二爷吩咐的,说要将这儿围起来,免得人上去摘桑葚,等他过几日下学了回来摘。” 这二爷说的必然就是严皓了,聂蓉听了忍不住又想笑,这严家二爷还真是稀罕这几颗桑葚。 没想到下一刻就听严辞说道:“拿个梯|子来,上去给我摘点下来。” “这个……”小厮面露难色,严辞很快道:“就说是我摘的。” “是。”得了令,小厮立刻就行动,很快跑去搬了个梯|子过来,又拿了个篮子,搭梯|子爬上树去。 严辞在下面指点:“摘你头顶右边那个树枝。” 聂蓉往上面看,发现就那个树枝的桑葚最多、最大,熟得最好。 一想到严皓回来看到光秃秃的树枝她就想笑,可明显严辞刚用过饭,根本不贪这口吃的,却偏偏要拿人上去摘,他就是故意的吧。 从身后看他一眼,聂蓉有些意外地发现,其实他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冷漠严肃,而且好像和庶弟的关系还很好。 小厮摘桑葚的速度倒快,一会儿就将那整个棵枝丫上的大桑甚摘光了,又转向去另一边,严辞终于良心发现,吩咐道:“好了,就这样吧。” 小厮爬下来,将篮子给严辞看:“侯爷,都挺水灵。” 严辞看向青梅:“去洗洗,盛一些送去荷花亭。” “是。”青梅接了篮子,拿去洗了,严辞继续往前走。 聂蓉忍不住问:“等二爷回来,会和侯爷闹么?” 严辞轻嗤一声,“他不敢。” 她打圆场道:“不过等他回来,也许又成熟了一些吧。” “墨阳书院十天可休息一天,家住得近的学子便可回去,平时碰到清明端午这些节令,也会放假。”严辞说。 聂蓉想起了弟弟,她不知道严辞这是随口说起,还是提早在和她介绍墨阳书院的事,但也胆子大了一些,说道:“那天在聂家,多谢侯爷,若不是侯爷过去,只怕长博是要被打得卧床半月了。” 严辞转头问她:“你爹不怎么和你们讲理?” 聂蓉嘟唇回答:“那自然是他说的才是理。” “那你认同他所作所为么?”严辞突然问。 聂蓉瞬间就想起了她爹找他退婚的事,连忙回答:“有些认同,有些不认同。” 严辞只是看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第17章 说话间,两人就到了一处池塘边,池塘里长了小小的荷叶,跨过一段桥便是一座凉亭。 这便是他说的荷花亭吧。 他兀自往荷花亭去,两人刚一坐下,青梅就端着紫黑晶亮的桑葚过来,满满一大盘。 桑葚摆上石桌,青梅自然是摆在严辞面前,但他却没吃,将盘子往她这边移了下。 聂蓉于是伸手拿了一颗,果然是清甜可口,鲜嫩水灵,比她之前吃的桑葚还甜,难怪严皓那么宝贝那棵桑树。 她吃了好几颗,却见严辞一颗也没吃,问他:“侯爷不吃吗?” 严辞淡声道:“不太喜欢。” 聂蓉知道了,这就是存心气严皓的……竟像个小孩子一样。 天黑后两人才回,严辞和她一起回了海棠院。 这一日上床比以往都早,聂蓉从浴房出来时,见严辞着一身白色中衣坐在床上,正翻着她床边那本游记。 她知道这写书人并不是文学大家,也不太有名气,见他翻看,还有点不好意思。 上床时,他问:“你爱看书?” 聂蓉唯恐他觉得自己是个饱读诗书的女才子,连忙摇头:“没有,看书很少,只是偶尔翻翻。” 她坐在了他身侧,他又翻了几页,问她:“怎么没看《金钗记》?” 京城流行各类话本,以往多是志怪小说一类,前几年开始,有人写起了情爱话本,《金钗记》便是其中的佼佼者,讲一个丞相府千金与新科状元的爱情故事,写得那叫一个缠绵悱恻,凄美动人,一出现便引得万人空巷,书阁里出一批便抢一批,从去年到今年,热度依然不减,京城里但凡识字的贵女们都读过,有时候聚在一起,还会聊起其中情节来。 聂蓉回答:“翻了几页,不太爱看,就没看。” “为什么不爱看?”他又问。 聂蓉想了想自己不爱看的原因,回道:“婚姻之事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嫁之人是谁,心里便只能有谁,闺中女子与其看一些才子佳人、生死不离的话本,倒不如学些持家之道来得实际。” 严辞默然不语,隔一会儿才说:“可是人若无志,与蝼蚁可异?荆轲刺秦,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屈原投江,以身殉楚,这世上总有一些东西是值得交付一生,飞蛾扑火的,而不只是苟且偷安,随波逐流。” 聂蓉一听这话,连忙低头认错道:“侯爷说的是,妾身见识浅短,胡言乱语,惹侯爷不快,还望侯爷恕罪!” 严辞静静看着她,就在她以为他这一次真要发火时,却听他问:“怕我?” 聂蓉抬眼想看看他的神色,却知他盯着自己,不敢与他对视,只抬一半瞄了眼他下巴就立刻又垂了下去,犹疑半天才说:“侯爷威震京师,人人对侯爷皆是敬畏有加。” 严辞从鼻间轻哼一声,缓缓道:“他们怕我是怕我抓他们进诏狱,你怕我是怕什么?” “你让别人死还得先捉他进诏狱,让我死就一瞬间的事。”聂蓉在心里想,却不敢这样说,正要想句合适的话来应对,他一拉她手腕,将她拽至面前,按在了身下,盯着她问:“怕我吃了你?” 看着他目光里的情绪,她突然就想起了书房里的事来,不由脸颊发烫,又不敢盯着他看。 但那种担心他发怒惩罚她的心绪却突然没了,因为她在他眼里看到的不是怒火,而是另一种火。 可是那也不行啊,她觉得自己从书房出来就剩半条命了…… “侯爷,别……” 又是一声软软的哀求,犹如在书房时候那般娇弱可怜语气。 严辞盯着她道:“那就好好回话,别再让我恕罪。” 周声似乎一片炙热,聂蓉用她那快成一团浆糊的脑袋想了想,才知道他要自己回的是哪句。 可是怎么叫好好回话呢? 实在没有空余的脑子来思考了,他又紧紧盯着自己,聂蓉横下心,直接说道:“妾身只是不爱看《金钗记》,怎么就苟且偷安、随波逐流了?那荆轲,身为一等剑客,又有太子丹倾心以待,他自然能以死相报;屈原为楚国重臣,国破后以身殉国也算死得其所。妾身虽为女子,却不一定要追求情爱,若追求了情爱,且为之赴死,那在你们男人眼里不叫有情有义,叫放荡失德,侯爷是觉得妾身要那样才好?再说……” 她恢复了神智,话戛然而止,严辞看着她问:“再说怎么样?” “再说我要一心追求爱情,就和沈知仪私奔了!”聂蓉在心里想,可她向来知进退,确实是个“苟且偷安”的人,既然当初没这样做,现在也不会说出来。 但眼前的情景还得应付过去,她只好改口道:“再说《金钗记》里那新科状元太懦弱了,我不喜欢。” 严辞看着她,脸上看不出神色,但并不像恼怒生气的样子,缓缓道:“你说得对,是我太武断。看不出来,你还挺伶牙俐齿。” 聂蓉发现他没不高兴,本来已经觉得幸运了,没想到他还向她认错,这让她一时惶恐,竟不知道说什么。 严辞放过了她,躺到她身侧:“睡吧,明日我要早朝。” 聂蓉不敢打扰他,立刻起身熄了灯安静睡下。 他身上很暖,似乎燃着火一样,聂蓉不敢触碰,又不敢离得远远的,小心把控着距离,既不与他肌肤相贴,又算挨着。 第18章 隔天一早严辞上朝去,小陶陪同着,到天色大亮,小陶却回来了,到书房拿东西,临走前把那三篇文章送来了海棠院。 聂蓉没想到这么快他就看好了,让冯妈妈给了赏钱打发小陶,然后便紧张地打开那三篇文章,这一看,让她又惊又喜。 弟弟聂长博的文章,被用苍劲流畅的行草点评了半页纸,从选题到论点到结构都作了评价和指正,甚至还给了历年科考适合他参考的中榜进士的答卷,以及交待他字迹过于秀美,显得文气,可练某两位书法大家的字体。最后还给他一则选题,让他用此题另作一篇文章,写好后送过来。 而聂长文和姐夫周遂的文章,他各点评了四个字:言之无物;华而不实。 就这样,没了。 聂长博的文章是另用了一张纸,而大哥和姐夫的文章则就在文章上写了四个潦草的字。如此区别对待,可谓狂妄又不屑。 聂蓉看得忍不住笑起来,好像从没这样解气过。 这样无论是父亲还是大哥他们生气,却没用任何理由来怪她,她的确是把文章给严辞了,人家看不上有什么办法? 严辞另给长博出的选题应该就是要他按指点重新写一篇,而新写好的文章极有可能就是要被拿去墨阳书院陈夫子看的,事情到这一步,聂长博的墨阳学子身份几乎是确定了。 聂蓉一边憋着笑,一边将三篇文章翻来覆去地看,心里说不出的开心。她不知道严辞是因为真心觉得长博写得最好,还是看在她的份上,只愿关照长博,但无论如何,心里都对他无限感激。 她当天便让冯妈妈将信送去聂家,又写了封信,告诉父亲自己已然尽力,为此也让严辞颇为不悦,教父亲督促弟弟将文章写好。 冯妈妈回来,告诉她正好聂长博也在家,见了点评,高兴得话都说不出来,不知怎样才好。 聂蓉听了又高兴了一回,整个上午都笑吟吟的,正好冯妈妈回来时在路旁买了一篮早熟的枇杷,几人也吃不完,她便将枇杷去皮洗好,又另摘了些枇杷叶,熬了半天,做出一罐子枇杷露,准备等严辞回来了让他试试,若是喜欢,就带去御史台,润喉镇咳。 刚一准备好,老夫人那边来人,让她过去问话。 聂蓉心里意外,不知道老夫人能找自己问什么话,但这个时间突然要问话,着实不像是什么好事。 跟着老夫人身边的周妈妈往慧音斋走时,她不由自主想起了严辞,随后她就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竟觉得严辞是这府上她唯一的靠山,好像比起老夫人她们来,还是严辞更安全。 可是他不在,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来。 到慧音斋,老夫人已在屋内明间内等着她,屋内除了她身旁的贴身大丫鬟,一个人也没有,待那妈妈将她领进去,老夫人便下令关门。 房门骤然关上,将午后的阳光挡在室外,房中顿时暗下来,朦胧一片,老夫人的脸半掩映在了阴暗里,越发显得肃穆可怕。 “跪下。”老夫人在堂下厉声开口。 聂蓉知道自己的预感果然没错,依言跪下来。 明间地上由石砖铺就,冰冷坚硬,硌得两膝生疼,仿佛撞在石头上。 老夫人冷冷问:“知道为什么让你跪吗?” 聂蓉回想自己进侯府这些日子以来的事,确实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在严辞面前的小错有,但大错似乎并没有,真要说起,她只担心一件事…… “媳妇不谙府上规矩,虽小心行事,但仍恐有错处,还请母亲明示。”她说。 老夫人突然将身旁茶盏拿起,一把砸在了她肩头,剧痛传来,仿佛肩膀让人卸掉一样。 随后老夫人劈头盖脸骂道:“少给我装傻,告诉你,我安阳侯府还没出过你这种狐魅货色,竟然青天大白日引|诱我儿,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女人生出的浪蹄子,不知羞耻,放荡不堪,要不是顾忌我安阳侯府的脸面,我就作主休了你!” 聂蓉因为长相,从小就最是规矩,生怕让人抓到什么错处传出三言两语来,所幸至今她的名声还算清白,直到现在。 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刻薄的指责和谩骂,从来没被人这样评价过,连自己母亲也遭受无妄之灾,而她竟毫无辩驳的余地……因为一切都是事实。 不由自主就湿了眼眶,不知是觉得屈辱,还是觉得委屈,却又什么都不想说。 但她知道,自己果真是完了,老夫人这儿的门的确关着,但谁不知道她被叫过来了?谁不知道这里的动静?她这一辈子只怕都要带着“放荡”的名声,被钉在耻辱柱上。 进侯府前也曾想到了死,却不知是这样见不得人的死。 她的沉默让老夫人没耐心了,大喝道:“说话呀,你个狐媚子给我回话!” 聂蓉拭了拭泪水,却是平静道:“母亲既然已经给我定了罪,又要我回什么话?我无非是叫冤或是认错罢了,可叫冤母亲也不会信。” 老夫人气得涨红了脸,怒道:“死不悔改,竟然犟嘴,你……” 她猛一拍桌子道:“你以为迷住了我儿就神气了?你当他真看得上你,他不过是不想娶绯嫣,又记恨你家,这才故意违逆我的意思娶的你,你就等着,早晚他腻了就会休了你,用不了三个月!” 说完,她起身冷哼一声,万般嫌弃地看她一眼,转身去了次间卧房。 聂蓉没想到这样一个偶然的时机,竟让她知道了心底的谜团:严辞为什么娶自己。 原来是这样,他也知道老夫人看中了表小姐陆绯嫣,因为不喜欢娶陆绯嫣,所以就随手娶了她。 不在乎她是谁,只是正好她家曾退过他的亲,让他有些报复的心思,又正好,他需要娶一个人来断了他母亲的念想。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就让她嫁了过来,提心吊胆,受所有人的冷眼,没有一句说话的余地,是所有人的笑话。 休了她……那倒好,她真希望他们能给她一个期限,好教她的盼望也更真实一点。 第19章 次间卧房安静了,似乎老夫人去休息了,聂蓉跪在冰冷的石砖地上,双腿已经麻木,只有膝盖的阵阵痛觉传来,火辣辣的,仿佛已经掉了一层皮一样。 第一次,她有些暗怪这上天不公。 明明她一直知道顺势而为,知道人不与天争、既来之,则安之,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如此小心规矩,不敢行差踏错半步,却仍然是这样的结果。 她不想嫁王公贵族,她父亲却偏要高攀侯府;她开始学习侯府礼仪,却又被父亲退了婚事;她作好准备嫁乞随乞,嫁叟随叟,却又许了沈知仪那样的夫君,让她以为自己是上天垂怜,得遇一良人;可是并没有高兴多久,她又嫁进了侯府;嫁了侯府她也认命,悉心侍候,却偏偏得了个放荡名声…… 膝盖越发疼痛,身体越发麻木难受,为了抵抗这种痛苦,她努力不去感受这一切,仿佛要将精神抽离躯体。然后,心里有种绝望之后的不顾一切,她就跪在那里,打定主意不会低头,不会求饶,不会哭诉,还有什么要来的,她一一承受。 外面却突然传来动静,是一阵沉稳有劲的脚步声,不像女子,像个男人,且是那种行走如风的男人。 然后慧音斋的门被打开,她没转过头去,却已从地上的人影认出来是严辞。 他怎么会下午就回来? 不知道,但是好像和她也没什么关系。 老夫人立刻从卧房出来,见了严辞,微微一怔,随后让丫鬟扶着自己缓缓坐在了前面椅子上,这才神色不豫地开口:“大白天的不忙公务,到这后院来做什么?既不通传又不见礼,越发没规矩了。” 她虽这样说,但她身旁的周妈妈早已拿了张椅子过来,给严辞看坐。 严辞在椅子上坐下,看一眼地上跪着的聂蓉,回道:“给母亲行规矩的人这么多,少我这一个?母亲年纪渐长,似乎越来越喜欢立规矩搓磨小辈了。” 老夫人一张脸立刻沉了下来,带着怒气道:“什么意思,什么叫搓磨小辈,你当我是无缘无故倚老卖老拿小辈寻开心?” 严辞见她发怒也不着急,气定神闲看了眼聂蓉:“这不就是么,才过门几天的儿媳妇,就开始罚跪了,这是看准了人家娘家拿您没办法,所以才有恃无恐?” 老夫人气得一拍桌案:“她做了什么,你心知肚明,我都没脸说,罚个跪怎么了?难不成要等她坏了门风才动家法?那一切可都晚了!” “所以她做了什么?”严辞问:“人人都说诏狱可怕,可连诏狱也是需要罪状和证据才能动刑的。母亲说我心知肚明,我还真不知道。” 老夫人再一次被惹怒,脸上一阵涨红,憋了极大一口气才说道:“你就说,她青天白日去书房引诱你,有没有这回事!” “没有。”严辞毫不犹豫道。 连聂蓉都吃惊了,微微转头看向他,却见他安稳坐在椅子上,面色平静自若,有一种“真金不怕火炼”的气势,好像真没有这回事。 老夫人更是意外,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严辞接着又说道:“哪一日,什么时辰,人证物证,母亲有吗?这事关乎我夫人的清白,也关乎我的名声,我倒要看看,是谁敢造谣生事,诬赖到我头上。” “你……”老夫人又惊又疑,只得吩咐周妈妈道:“去叫寻芳来!” 原来是寻芳…… 聂蓉心里想,她早该知道是那个丫鬟的,她是老夫人送到严辞身边的人,那两天也在行云阁侍候,自然知道这件事,也一定会立刻过来禀报,甚至有可能添油加醋。 很快寻芳就过来了,见到慧音斋的阵势,身形立刻就缩了缩,明显紧张起来。 老夫人立刻道:“你快说,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给我一五一十道来,若有半句假句,看我怎么收拾你!” 寻芳立刻就跪了下来,连忙说道:“回老夫人,是……是关于夫人那天去行云阁书房的事吗?” “快说!”老夫人喝道。 聂蓉立刻垂下头去,脸似要滴出血来。 作者有话说: 蓉蓉放宽心,以你夫君的本事,十个他娘也不是他对手~~ ——————— 第20章 寻芳不敢去看严辞,慌不迭开口:“那天奴婢在侯爷房中整理衣物,听见院中有动静,就从窗缝里看了眼,发现是夫人,她端着碗什么汤,精心打扮,看上去很是……娇艳,就进了书房,当时侯爷就在书房。后来……过了很长时间夫人才出来,脸色酡红,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匆匆忙忙就回去了。” 老夫人看向严辞:“这还要怎么说?是不是算铁证?这聂氏,她就是个不守妇道的狐媚子!” 聂蓉紧咬住唇。 严辞回道:“那日夫人给我送的是她亲手做的桂花羹,到书房后我让她给我磨了墨,她觉得有些累,便在我书房趴着睡了一会儿,不行吗?” 说完,匪夷所思地看向老夫人,似乎觉得老夫人好愚弄,这种话都信。 老夫人急了,立刻又问寻芳:“你不是说你也听到声音了吗?什么动静,快说!” “奴婢……奴婢……”寻芳迟疑起来,吞吞吐吐道:“奴婢听见有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好像是书从书桌上掉下来……” “还有呢!”老夫人急着逼问。 “还有……”寻芳额头上渗着汗,垂头道:“还有……夫人说,‘侯爷不要……’” “还有呢?”老夫人指着她道:“你上次说,听见聂氏说了一些不堪入耳的话,今日有我在,你就把那些听到的说出来!” “老夫人恕罪,奴婢一时记不清了,不记得都说了什么……” “是记不清,还是从来没听到过?”这时,一旁的严辞突然问。 寻芳脸色一白,哭道:“也许,也许是奴婢听错了,当时外面有人在说话,奴婢也听不太真切。” “你……”老夫人气道:“你昨天可不是这样说的!是不是侯爷和聂氏在这里,你不敢说?” 严辞轻飘飘道:“母亲还没明白吗?她只是寻到机会,胡乱编排主子,却没想到您会让她来对质,所以就不知道怎么说了。” 老夫人大约也猜到这样,对寻芳是又气又恨,却依然坚持道:“就算她编排了一部分,但其余那些你认吧?什么在里面睡了一会儿,你当我是三岁小孩,那么好糊弄,这聂氏她就是心术不正,一副……” “这寻芳,我便替母亲作主,将她发卖了吧。”严辞打断老夫人,突然开口,语气冰冷而果决,似是通知,而不是商量。 老夫人愣住,寻芳也呆了一下,随后立刻哭着求饶,老夫人也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严辞说道:“之前母亲是否说让她侍候我?那我便是她的主子是不是?” 老夫人没回话,严辞继续道:“主子在内院书房里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她仔细听得清清楚楚,转头就去告诉另一人,这种卖主的行径可是重罪。” 老夫人才要说话,严辞又接着道:“今日她见主母穿戴好一些进书房,就能告状主母德行有失,还编排出一些细节来;明日她听主子抱怨公事繁忙,是不是可以去告状主子对皇上有怨怼?儿子在御史台得罪的人可不少,大婚之日都有人要取儿子性命,母亲是担心儿子的把柄不够,特地派这么个丫鬟潜伏在儿子身旁抓罪证?” “那……她只是和我说说,也没去和别人说。”老夫人替寻芳说话道。 送寻芳过去时,她的确有说过让她帮忙注意着那边的动向,但这样的话,老夫人自然不会说出来。 严辞轻哼一声,“我们诏狱,可审过太多这样的案件了,许多事都是祸起萧墙,比如前日伏法那位副尉,私通逆臣,若非他身旁仆人口无遮拦,御史台永远不会知道。留此人在府上,儿子便觉留了一把刀在身后,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就成了刀下亡魂。” 他说得人毛骨悚然,老夫人心知他是存心要发卖寻芳,却被他言语吓到,也无可奈何,甚至一想到儿子说的那种场景便觉遍体生寒,再看寻芳都觉得一阵心悸,只好点头道:“行,你既然这样说,那便依你。” 哭嚎的寻芳被带了下去,老夫人这时反应过来,自己被儿子狠狠折了威严,心中不悦,便将目光盯向地上的聂蓉,冷声道:“我依你所说发卖寻芳,是为你担忧,但事实你我都清楚,她说的大部分都是实情,这聂氏引诱你在书房做了什么,她自己心里清楚,今日若不在这里跪一夜,好好认错,这事便没了!” 严辞回道:“确实是实情,儿子承认。” 聂蓉非常不解,他刚才口口声声指责寻芳乱编排,将人发卖,现在却又突然承认了,这是……痛恨寻芳告密,却觉得她确实是德行有失? 严辞的声音再次响起:“但母亲觉得,她身为侯府夫人,打扮好一点,有错?” 老夫人无言以对,严辞又说:“觉得丈夫劳累,送碗桂花羹,有错?” 老夫人想要说什么,却是张了张口,没能说出只言片语。 严辞不再给她机会:“进了书房,到了我面前,母亲觉得是她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老夫人再次无言,严辞一脸不屑道:“她有那胆子敢引诱我,那也算长了本事,但我看就她这没出息的样子,只怕这辈子都难。她一个正室夫人,才进府三天,要引诱我做什么?给自己挣个轻浮放荡的名声?但我就不同了,瞧她好看,便留下了她,她倒是不愿意,可这府上毕竟还是我说了算。我只当是内院一时放纵,哪里想到身边还有探子,这么点事,弄得人尽皆知。” “你……”老夫人有些不好意思,无奈反驳道:“什么人尽皆知,不就我知道吗?你……你也是,明明一直沉稳端庄……” 意识到话题竟到了自己儿子德行上,老夫人又改口道:“不管怎么说,总归是聂氏不对,她要是个贤德的,就不会让你干出这事来!” 严辞轻笑一声:“劳烦母亲这么护短,替儿子说话。这事在内院里,母亲的护短还有用,罪行全在妇人那里,可要是传到了外面,那便是儿子的麻烦事了。御史台爱找人的茬,自然有人专盯着御史台,一条‘行止不端’的罪证,也足够儿子忙活。” 老夫人一听事情这么严重,连忙辩道:“知道你还如此胡作非为!”随后又紧张地看向周妈妈:“这几天你好好盯着,谁敢提半句这事,立刻发卖出府。稍候拿一只野参给夫人,对外就说我嫌她瘦,难生养,在屋里教导了一番,让她回去用野参炖汤,调养身体,早日开枝散叶。” 第21章 “好,奴婢记下了。”周妈妈说。 老夫人这时看向严辞:“多大的人了,以后行事稳妥些!” 严辞这会儿倒是恭敬起来,认真道:“母亲教训得是,儿子如今在风口浪尖,许多人盯着,母亲有什么要训斥的私下找儿子就行,弄这么大阵仗,让儿子惶恐。” 他嘴上说惶恐,脸上却是没什么多的变化,反倒是老夫人吓得白了脸。她也知道如今京中很多人恨着严辞,侯府又才遭大难,当然得谨言慎行,万万不能儿子在朝中无事,她却让后院落了人把柄。 一时心悸,也没心情再交待聂蓉了,只看她一眼,叹息道:“行了,你回去吧,不管怎样,以后得安分守己,规矩行事,管好自己,也照顾好侯爷。” 聂蓉咬咬唇,低低道:“是。” 严辞看向周妈妈,吩咐:“去外面叫海棠院的丫鬟过来,扶她主子回去。” 周妈妈这才反应过来聂蓉早已跪疼了膝盖,也看出侯爷虽然表现得无所谓,但几句话就将事情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愣是没让这新夫人挨上一星半点儿的罪名,分明是有心维护她的。 周妈妈也是心眼通透的人,很快就到聂蓉身旁先扶了她起身坐到一旁凳子上,又去门外叫来了青梅。 青梅早已急得火烧火燎,此时听说能带聂蓉回去了,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连忙过来扶她。 严辞也与聂蓉一同离开慧音斋,行到院中,他看一眼她浸了茶水的左肩,问道:“肩上还疼吗?要不要叫个大夫?” 聂蓉摇头,低声道:“多谢侯爷关心,没有大碍,不用叫大夫。今日之事,妾身知道是侯爷有心维护,心中感激不尽,日后一定谨慎小心,再不做让母亲生气之事。” 她的话语如以往一样恭敬小心,可他分明在她身上看到了一丝死水般的绝望与怨怪,这件事过去了,可在她心里并没有烟消云散。 他看了她很久,终是什么也没说,只淡声道:“回去休息吧。” 聂蓉忍着疼朝他福身一下,往海棠院而去。 待走远了,青梅才问聂蓉:“刚才姑娘怎么不让侯爷到海棠院去坐坐,顺便把那罐枇杷露给他?也许可以再感谢侯爷几句。” 说着又小声道:“姑娘被带走,冯妈妈说是要出事,着急之下去了行云阁,找小陶底下一个徒弟打听侯爷今日去了哪里,什么时候能回来,那徒弟肯定也是不知道,问有什么事,冯妈妈便随口说了几句。后来没多久,侯爷就回来了,姑娘说他是不是知道你要挨罚,这才专程回来的?” 聂蓉摇头道:“他的行程,他的想法,我不知道,也没有必要知道。以后这侯府的人与事,我们尽量少惹,反正没有谁是我们能惹得起的。” 青梅看出她情绪不佳,关心道:“老夫人叫姑娘过去都说了什么?是不是苛责姑娘了?” 聂蓉又想起老夫人说的,严辞娶自己,就是因为不想娶他表妹。 最开始她只以为严辞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阎王,他就是记恨聂家,就是要让她受尽折磨才能一解心头之恨,所以嫁进侯府时,她抱着必死之心。 可后来她发现不是这样,他就是个正常的人,没有面目狰狞,没有吃人饮血,甚至对她还不错……只是,也仅止于不错。 不管是聂家还是她,他其实都没放在眼里,换了任何一个张蓉李蓉,只要有这么个人,他都会直接娶回家,至于对方是否愿意,是否另有婚配,他都不在乎,她对他是感激还是怨恨,他更不会放在心上。 抱着必死之心,尚且还有几分尊严,可作为蝼蚁般在这侯府艰难生存,却只有渺小和苟且。 回海棠院,聂蓉将那一罐枇杷露收了起来。 她之前就小心缩在自己院中一步都不往外走,这次之后更是连身旁下人都被交待了,没事儿别出去露头,几人就这么深居简出,仿佛府上没这几个人。 至于严辞,他本来就忙,早出晚归,两人最多的交流反正也只在床上,她假装腿疼肩膀疼,更是不用应对他,直到过了两三天,实在装不了腿疼了才作罢,但也极少说话,看得出来,她这样子成功让严辞失去了对她的兴致。 直到四五天后,聂家送来了聂长博新写的文章,聂蓉才知道自己不得不再次找严辞了。 晚上严辞沐浴好上床后,她将文章交给了他。 严辞顺手就接过来看,待看完,朝她道:“明日我去送给陈夫子,你弟弟天资不错,若无意外,过几日他便可以去墨阳书院。” 这是他第一次给出这样明确的承诺,聂蓉按捺不住高兴,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容来,语气也轻快了些,感激道:“谢侯爷,此事全仰仗侯爷的指点和举荐。” 严辞看着她道:“终于肯笑了?” 聂蓉连忙收起了笑,垂下头。 他默了半晌,突然问:“城北的丽水牡丹园明日办群芳会,想去么?” 聂蓉微微愣住,她的确有些想。 丽水牡丹园每年在牡丹花期都会办群芳会,摆出大片盛放的牡丹供人赏玩,很受京中贵女的青睐,几乎成了除上元灯会和七夕女儿节外最让小姐夫人们喜欢的日子。 她母亲温氏不是爱交游的人,很少带她出去,聂蓉只在及笄那一年去过丽水牡丹园,也不是群芳会的时候,而是到了五月中旬,许多花都谢了,她见到了花王姚黄,却并没有见到有花后之称的魏紫。 没等她回话,严辞便说:“明日有空,带你去那里看看吧。” 聂蓉柔声道:“多谢侯爷。” 睡下时,她心里不免多了些期待。可这期待却又让人十分苦恼,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期待。 他自己喜欢牡丹吗?看上去他并不是那种风雅的人,可是如果他不喜欢,又为什么说要带她过去? 难道……就是想带她去? 这也有可能,就她父亲那么无趣的人,也曾养了只好看的玄凤鹦鹉,开心地把玩了两个月,后来有一天,这鹦鹉在他友人面前丢了他的人,他便一气之下让下人拿去集市上卖了。 而她,大概就是那只还没惹主人生气的鹦鹉。 作者有话说: 严辞:谢谢,我不爱养鹦鹉。另外别把我和你爹相提并论,我很不喜欢他。 —————————— 第22章 不管怎样,第二天,她随严辞一起出门了。 时值初夏,气候宜人,阳光明媚,倒是很好的出行天气,只是严辞竟没骑马,而是和她一起乘马车,她不敢大意,端端正正坐在他对面,哪怕风掀起竹帘送进外面的风景她也没去看一眼。 到牡丹园,青梅扶了她下车。刚站稳,却想起帷帽还在马车上,聂蓉赶紧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脸,着急道:“帷帽忘了,青梅快帮我去拿。” 青梅正要上车,早已下车的严辞道:“既是逛园子,戴帷帽做什么?” 聂蓉转过头看向他,心里微微一怔。 如今的京城,有些贤德之人主张女子不见外男,无故不窥中门,出中门必遮面等等,比如大名鼎鼎的陈夫子便是此中代表,但也有些人并不赞同这诸多禁制,所以京中女眷们有些出门戴帷帽,有些则不戴,全看家中长辈的态度。 而她父亲聂谦,自诩为读书人,非常赞同陈夫子那一派,也对家中女子有许多要求,聂蓉本身也不习惯被人看,所以很少出门,出门也必戴帷帽,她以为侯府门庭尊贵,家规必定更严,没想到严辞却是个不在乎的人。 他如此说,她也不想忤逆他,便放下了袖子,再不作声。 严辞已径自往牡丹园大门走去。 聂蓉跟在他身后,毫无遮挡的感觉让她有些不习惯,特别是入门时便有两个年轻男子往这边看,她微微垂首,脸颊都有些发烫。 心里不由后悔,应该戴上帷帽的,哪怕惹他不高兴也要戴。 “姑娘你看!”青梅在她耳边惊呼一声,她抬眼一看,只见牡丹园门口就摆了十多种颜色的各类牡丹,大红,粉红,紫红,深黄,橙黄,浅黄,以及各类绿色等等,大名鼎鼎的姚黄魏紫也在其列,百花齐放,彩蝶翩飞,倒真是天香国色,不忍挪目。 聂蓉低迷的心情一下子开敞了许多,不由走近去细细观赏。 就在她看得入迷时,突有人朝她喊道:“蓉蓉?” 聂蓉回过头,正好见到自己已有两年多未见的好友,卓虹玉。 卓虹玉的父亲与她爹是同僚,是让她羡慕的爽快大方的性子,两人从小相好,一直在一起玩,直到两年前,大她一岁的卓虹玉出嫁了。 她婆家房头多,规矩也多,卓虹玉嫁过去后又经历一次小产,也没让人去探望,直到今年才听说生了个男孩,办满月酒时她正被严辞上门提亲,绝望中也没去参加满月酒,为此一直歉疚,没想到今日却在这里碰见了她。 见她此时神采奕奕,喜笑颜开,人也圆润了一些,似乎日子过得还不错,聂蓉不由高兴,和她一起说起了话。 卓虹玉看着她道:“还好你没戴帷帽,要不然我就认不出你了。你可算大方了一回,长得这么漂亮,就该放心大胆地让人看,这牡丹花也不如你好看!” 聂蓉连忙朝她嘟囔:“你小声点,别人都听到了!” 卓虹玉笑着问她:“你怎么出来的?一个人吗?” 聂蓉摇头:“不是,和……侯爷。”说着微微侧身,朝身后静立的严辞道:“这位是我以前好友,如今是吏部邹大人的三儿媳。” 卓虹玉见到严辞,原本带着笑的脸立刻严肃下来,垂首屏气凝声朝严辞道:“见过严侯,不知严侯在此,多有得罪。” 严辞淡声道:“无妨。” 卓虹玉直起了身,却再也不复刚才的轻松雀跃了,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一样,一下子就蔫了气,匆匆和她说了几句话,就说家中嫂子还在等自己,要和她告别,临走前,又朝严辞行了一礼。 聂蓉知道,她是怕严辞。她公公之前就因为吏部一桩受贿案被革职在家待了一年多,如今才复职,可谓惊弓之鸟,见了严辞自然有些惧怕。 暗自叹了口气,她也没在这儿待了,继续往园子深处走。 大约逛了半个时辰,到牡丹园最中心一处平地上,看见由各色牡丹摆成的一个花阵,尤其好看,且这里人也多。 她进里面看了眼,发现每盆牡丹下都挂着个小木牌,上面写着伍拾文,捌拾文,壹两,或是贰两之类的数额,原来这里的牡丹都是可以出售的。 牡丹本就不是便宜的花,这里的植株都不小,绿叶茁壮,鲜花满盆,价格确实不贵,所以吸引了许多人在挑花。 她自然也喜欢,觉得花几两买几盆回去养养也不错,但她知道侯府养花不多,她所去过的行云阁和慧音斋都没有花,所以将这想法忍住了,只是恋恋不舍地盯着看。 如果是在自己家中就好了……虽然父亲□□又严苛,但怎么也不会在乎几盆花。 逛到花阵最中心一圈,竟是十多盆颜色极为出挑的双色花。 一朵牡丹里,竟有大红粉红两色,每一朵都是不同的混色姿态,看上去少了几分牡丹的雍容华贵,多了几分娇俏可爱,犹如亭亭玉立的少女一样。 旁边还有木牌,称这花为丽水牡丹园独家培植,一花双色,名为“二乔”。 想看一看价格,却发现木牌最下方写着一行字:珍稀品种,概不出售。 聂蓉觉得这牡丹园真是有意思,既然不卖,却又放在这里做什么,就不能摆到别处去吗? 可是无论对这园主还是对这花都生不起气来,因为它确实太美了。 她在这些花旁看了好久,甚至算好了买几盆什么颜色,但最后想到老夫人那轻视与不满的神态,终究是断了念想。 转过头,却没见严辞。 青梅和她道:“侯爷说有事先离开一下,前面有个姚黄酒楼,让我们去那里等他。” 现在已近晌午,确实累了,聂蓉点点头,往前面酒楼而去。 从花阵往酒楼,要经过一条水上游廊,一上游廊,迎面便是一阵凉风,吹散了几分正午的热气,聂蓉不由觉得心里之前的郁结也被冲淡了不少。 然后她一侧头,就看见离游廊不远处的岸上,站着一个青衣人,长身而立,玉树临风,赫然是沈知仪。 他不知什么时侯看到的她,此时静静立在水潭边看着她这里,满目牵挂与怅然,人一如以往谦谦君子,却似乎玄鸟折翼,没了之前的少年朝气,平添了几分沧桑颓丧。 再见故人,她看着他,挪不开目光。 突然想起还是上元节时,两人得以在院子里说几句话,他和她说待到五月,便带她一起到牡丹园看牡丹。 那时候他们都知道等到五月两人就是夫妻了,心里既是期待又是羞涩,还带着紧张,她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没想到今日两人真在这儿遇见了,却早已物是人非。 作者有话说: 严辞:是要开始刀我了吗? 聂蓉:不,是在刀我。 严辞:呵~ —————————————— 第23章 两人就这样隔水相望,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传来青梅的声音:“侯爷,您回来了?” 聂蓉猛然回神,背上几乎渗了一片冷汗,连忙偏过头来看向身后,尽管什么都没做,可仍像与人幽会被捉奸一样惊得一颗心怦怦直跳,整个人都僵住,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严辞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往沈知仪那边看,径直走过来,到她面前时,开口道:“走吧。”说着便往游廊对面的姚黄酒楼而去。 跟在严辞身后,聂蓉偷偷去瞟岸上,发现沈知仪退得也及时,那里已经没了他的身影。 她又转头看向青梅,朝她投去恐惧又疑问的眼神,青梅竟没比她好多少,脸上满是后怕,无奈地摇了摇头。 也就是说,连青梅也不知道刚才那一幕是否有被严辞看到。 聂蓉从背后看严辞的身影,想看看他的样子和以往是不是有什么不同,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所以这是不是说明他并没有看到? 不,什么也说明不了。 成亲那一日他在喜堂遇刺,却没有丝毫紧张惊慌,直到将刺客抓到,说了一声“带下去”,也是平静无波,好像吩咐下人将茶水端下去一样;严刑拷打审问完,还能回来正常洞房……他是个真正的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没反应,什么也说明不了。 那是不是他看到了呢? 如果看到了,他会怎么办? 她与沈知仪什么也没做,只是偶然碰见,只是看了一眼,甚至连来这牡丹园也是严辞提起、主动带她来的,可尽管如此,她却并不敢说一句自己问心无愧。 刚才那一刻,她的确想起了和沈知仪之间的种种,也想过如果现在不是嫁了严辞,而是嫁给沈知仪,日子一定会比现在过得好一些…… 而这,分明也是对丈夫的背叛。 进侯府后,她并没有发现严辞有什么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行为,但外面那些事,却是确实发生的,他的确抓了许多与他有过节的人,也的确在得势后强行让她退婚娶她进门。 他如果真要报复,无论是对她还是对沈知仪,都有一百种方法教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已然是这样了,可却怎么也不想沈知仪再被牵扯进来,或是因为这件事牵扯到她家人。 从游廊到酒楼,短短数十步的距离,她走得战战兢兢,魂不守舍,仿佛头顶悬着一把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直中她头顶。 到酒楼雅间入座后,店小二上前来伺候,严辞让他报了几道招牌菜名,然后问聂蓉:“想吃点什么?” 聂蓉陡然回神,发觉自己完全没听店小二说的什么,苍白的一张脸上染了几分着急的红晕,只好回道:“都可,您作主。” 严辞看着她,淡声朝小二吩咐:“随便上几道。” “好嘞,客官稍侯,马上就好。”店小二答应着离开了。里间能隐约听到外面客人的谈话声,却仍显得静谧,严辞并不言语,她也没有说话的心思,整个雅间内透着一种让人倍受压迫的气氛。 这酒楼占据牡丹园的绝佳位置,他们又占了酒楼的绝佳位置,从雅间窗口望出去,整个牡丹园连同边上丽河美景尽收眼底,可她却无心去赏看,只是身体僵硬地坐着,时不时偷偷看他一眼,想从他神色上分辨出一丝他的情绪,却完全看不出来。 头上那把刀仍没掉下来或是挪开,反而离她更近了。 菜果然上得很快,她吃得食不甘味,也全无胃口,却不敢表露出来,硬撑着吃下一碗饭,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心中的忐忑来。 用完饭,在酒楼小坐一会儿,他开口问她是否还想再逛逛,她连忙摇头,称说自己累了,想回去。 于是两人乘车回去,直到进了侯府,他告诉她自己还有事去书房,让她自行回海棠院去休息。 聂蓉柔声答应,一边往海棠院走,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也许是自己想多了:他并没有看到沈知仪,兴许看到了也不认识,只当她站在那里看风景而已。 自己最该做的还是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若是太过心虚,反而要引起他怀疑。 严辞到了书房,看一眼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静坐了半晌,这才开始打开公文一一翻看。 直到半个时辰后,小陶进来,禀告道:“侯爷,丽水牡丹园将牡丹送来了,正好一车,小的查看了,棵棵都是枝繁叶茂,花也多,看着能开到下个月去。” 严辞头也没抬,冷声开口:“全扔了。” 小陶愣住,不由“啊”了一声,又不确信地问:“全……扔了?他们送来了五盆二乔,说这京城……” “我说全扔了。”他说着抬头,一道凌厉的目光袭来,小陶吓了一跳,连忙回:“好,小的马上去办。”说着就动作迅速地退了出去。 小陶在心里确认了两件事:第一,侯爷此时心情极差;第二,有什么事惹到了侯爷,大概是在牡丹园发生的。 出府看着外面满满一车盛放的牡丹,以及牡丹园管事殷切的目光,小陶几番欲言又止,最后灵机一动,说道:“管事不知,我家老侯爷就爱松柏竹子什么的,不爱花草,所以府上从来不养花,侯爷方才想了想,还是不要惹怒老侯爷在天之灵,决定先把这牡丹送去别院养着,待老侯爷三年丧期过了再将它们接回来,劳烦管事再随我去一趟别院。” 管事连忙说好,与小陶一起重新驾车前往城郊的别院。 坐在马车上,小陶细细思量自己这番主张到底对不对。他决定留下这些花,一是心疼,二是直觉。 侯爷这心情变得太快了,既然能突然决定扔花,又怎么不会突然决定留下花呢? 他还是留一条后路比较好,扔花倒是随时都容易,但哪天侯爷又想要花,那就弄不回来了。 第24章 一连好几天,严辞那里并没有什么动静,聂蓉一颗紧张的心慢慢开始放下了,觉得他那天并没有看到沈知仪,也没有怀疑她什么。 但弟弟读墨阳书院的事却还没有消息,不知是严辞没和陈夫子说,还是墨阳书院还没把入学帖送过来,母亲和弟弟心急如焚,所以托人来这边问了消息。 她有心找严辞问一问,又怕严辞觉得她是催促他,不敢开口。 就这么犹豫了两天,听说城北的太清玄宫新建了个文昌阁,因为太清玄宫的名气,这文昌阁初一建成便香火旺盛,家中有读书人的争相前去参拜,聂蓉牵挂弟弟的事,决定也去一趟。 她自己少出门,但侯府对她并无禁令,有了念头,隔天就乘了马车前去。 这几日烦忧,进了清幽静谧的太清玄宫,人也宁静了一些,聂蓉为拜文曲星而来,所以在拜过为首三个大殿后马上就去了文昌阁,诚心拜过,这才转往其他殿堂。 结果在拜到王母殿时,拜完刚要起身,便听身旁一人小声唤她:“蓉蓉……” 聂蓉转头,便看到了沈知娴。 她是沈知仪的姐姐,比沈知仪大五岁,早已嫁人,从前就对她很好,从她与沈知仪说亲起就拿她当弟媳看待,母亲还曾说过,有了这样好的姑姐,和婆婆的关系也会少很多烦心事。 聂蓉吃惊竟在这里看见她,正要喊一声沈姐姐,却想起两人的身份来,谨慎地开口道:“姜夫人。” 沈知娴夫家姓姜,聂蓉喊得这样生疏完全是为少生事端,只盼她能理解。 沈知娴却无心在意这事,只是压低声音道:“我在藏书阁后的桂园等你。” 说完就认真去拜王母像,随后像不认识她一样起身离开。 聂蓉不明所以,在王母殿内犹豫一会儿,还是依言前往藏书阁。 她知道此时此境她与沈家人不能有任何牵连,不管是沈知仪本人还是他姐姐,可沈姐姐一向是知书达理深明大义的,如果没有重要的事,她一定不会相约,自己担心惹怒严辞,她就不担心吗?一定是有什么事,让她不得不冒这个险。 藏书阁无神可拜,鲜有人至,到藏书阁后的桂园就更加不见人影了,这也不是桂花开的季节,显然沈知娴约她在这里就是为了避人耳目。 她一到桂园,沈知娴便急走到她面前,还没说话,眼泪便往下淌。 这时聂蓉才发现她脸色憔悴,双眼通红,竟好像哭了好几天一样,情急之下连忙问:“沈姐姐,究竟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沈知娴带着泣声道:“知仪他出事了,被抓进诏狱七天了,都不知道是死是活……” 聂蓉大吃一惊,颤声问:“诏狱?为什么?” 沈知娴摇头:“不知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爹娘几天就使了上千两银子出去,却打探不到一点消息,也求见过严侯,根本见不到人。我们思来想去,只能来求你,想问问你严侯有没有在你面前提过什么,知仪出事,是不是和……和之前的婚事有什么关系。” 没等聂蓉回话,她又解释道:“我知道来找你是给你惹麻烦,可我实在是没有任何门路了,我家官人就说如果是为逆党的事,那抓的应该是我爹,现在他们绕过了我爹,直接抓知仪,只能是因为他曾是你的未婚夫君,所以严侯才容不下他。” 聂蓉心里已经知道,就是因为牡丹园的事。 他果然还是看到了,而且当时隐忍未发,隔天却直接下死手,抓了沈知仪! 七天时间,正好是去牡丹园后的第二天,不抓沈国舅,直接抓沈知仪,分明就是挟私报复,他就是恨当初在聂家所受的屈辱,所以才要屡次发难,强娶她尚且不够,还要对付沈知仪。 可这与沈知仪又有什么关系,严辞这人真就心胸狭窄到这个地步,到底要怎样才算了结? 她一直不言语,沈知娴心里失落,又带着哀求道:“我只求你,看在知仪确实对你情真意切的份上,想办法打听一下御史台要拿他怎么样,他是不是还活着,能不能活着出来……你不知道,自从知道你们成不了婚,他整整两个月茶饭不思,不知用了多大的气力才接受这事,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一样……” 聂蓉不忍再听下去,答应道:“沈姐姐,你放心,我先前不知道这事,现在知道了一定不会不管的,我去侯府打听着试试,等有消息了就找人去通知你。” 沈知娴大喜过望,连声朝她道谢。 聂蓉觉得是自己连累了沈家,心里难受,又想到沈知仪在诏狱生死未卜,不由也跟着落泪。 两人不敢多说,很快就先后从桂园离开。 出太清玄宫,聂蓉无力地坐在马车内,整个人似乎被抽掉了一半魂魄。 她终于知道墨阳书院那边杳无音信的原因,原来是为那天的事。 恍然惊觉,她以为进了侯府就了解了严辞一些,其实完全没有,他那副平静面容下的真实想法,她从未窥得一二。 那天的事,他一丝神情都未表露,一句话都没问,就在她以为他全不知情时,却已经直接将沈知仪抓进了诏狱。 进那里的人她也知道,九死一生,生的那一人出来也只是半条命。 他恐怕……就是要沈知仪死。 只为了一眼,那么偶然的一眼。 想到他白日在诏狱折磨沈知仪,晚上就来床上找她索欢,而她还一无所知地对他柔顺应承,她就觉得想吐,恨不得在他面前一死了之,了结这辈子的恩怨,下辈子就算出家为尼也不和他有任何牵扯! 青梅自是知道前因后果,到了海棠院,关起门,将事情告诉了冯妈妈。 两人都劝聂蓉不要管这事,对沈知娴那边就说自己打听不到,这事若真去打听,便是自己往火坑里跳。 这府上能找谁打听,当然是严辞! 严辞本就是因为她才抓了沈知仪,她还去找他打听沈知仪的安危,那不是找死吗?既然他只动了沈知仪,没动她,那证明暂时不想动她,她只有更加谨慎,对严辞越发温柔小意才是正道,这样方能让这事平安过去。 而且打听了又怎么样,她又左右不了严辞的决定,沈家能做的只有等,如果不想等,也该自己去求严辞、去找别的门路,而不是找她。 可聂蓉却做不到,她没办法置之不理,放着沈知仪受她牵连受折磨或是丢命,自己却还安稳和严辞做着夫妻。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只是她也知道这种时候最需要忍耐,尽管恨那人,却只有藏住这恨才能活命,也才有可能救沈知仪。 他既然看得上她这张脸,那她就给他看好了,虽然暗暗下决心再不用脸来讨好他,可这却也是她唯一的长处,只要能让事情把握大一点,让她做什么都行。 同样是让青梅给她打扮,但这一次却做得没那么明显,只是微施粉黛,看着并不算浓妆,却也是精心描绘,让脸上多了几分让人忍不住动情的妩媚。 甚至特地薰香了衣服,换上了苏绣的交颈鸳鸯粉红亵衣,这一次是真正打算诱惑他,然后在床上向他打听弟弟入墨阳书院的事。 明为打听弟弟的事,其实准备借这事坦白自己的担心,告诉他那天在牡丹园看见了沈知仪,怕他误会,因此对她有怨。 这样一番倾心吐露后,再看他的反应,她想他一定会说两句沈知仪的事,就算他仍然不说,那也能让他心中舒畅一点,也许真会对沈知仪手下留情。 尽管有些冒险,但她知道这是最稳妥的办法了,为弟弟的事找他,他应该不会生气。 今日一切顺利,晚上他回得也早,她便拿出一早备好的枣糕给他尝,坐在他身旁,柔情款款,垂首将细瓷小盘摆到他面前。 今天她没染指甲,却特地戴了双白玉镯子,那镯子雅致,配上她皓白细嫩的手腕尤其好看,与严辞成亲这些日子,她也多少懂了些男人看女人的心思。 严辞果然盯着她手腕看了很久,随后拿起一只枣糕来尝了几口,然后问她:“今日去太清玄宫了?” 聂蓉没想到他主动提了起来,但这也没什么,便“嗯”了一声,丹唇轻启,回道:“去拜那里的文昌星君。” “替你弟弟?科举不是还远么?”他随口问。 聂蓉仔细看他脸上神色,只见他神色自然,并没有明知故问的样子。 当然,他的情绪,她从来就没看出来过。 她略一思索,果断回道:“不是为科举,为他进墨阳书院的事。” 严辞放下枣糕,面露意外地问:“墨阳书院还没有消息吗?” 聂蓉摇头:“没有。” “也许是要晚几日吧,下次遇见陈夫子,我问问。”严辞说。 聂蓉忍不住问:“侯爷已经和陈夫子说过这事了吗?” 严辞抬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缓缓道:“第二日就说了,你是担心我食言?” 聂蓉连忙说:“妾身没有,侯爷自然是言出必行的人。”说完,她知道虽然事情进展与她之前预料的有些不同,但话到这里,又不得不提起牡丹园的事了,要不然就没了这个由头。 于是她接着小声道:“我以为侯爷误会我,生我的气,不想管我弟弟了。” 严辞倒是一贯的平静,也没有一丝疑惑的样子,只是问她:“误会你什么,生你什么气?” 她暗暗吸气,小心地看他一眼,然后又低头道:“上次在牡丹园,我看见了沈公子,当时太过吃惊,愣了一下,然后侯爷就来了,我怕侯爷误会我,觉得我是有意看他,所以生我的气。” 说完,又抬眼去看他的神色。 严辞盯着她看,目光却渐渐变得凌厉起来,突然问:“你去上清玄宫,是不是见了什么人,知道沈知仪进诏狱了?” 他这句话仍然是之前那种平静的语气,可配上他这般审视的目光就有着截然不同的感觉,变得一点都不随意了,反而像是洞悉一切的验测试探,若是她敢欺瞒隐藏,或是说出让他不满意的回答来,立刻就没有好结果。 一时间,聂蓉觉得自己也进了诏狱,正接受审问,心里怦怦直跳,连呼吸都要忘记,竟有一种窒息感,然后才用仅有的一点思绪回道:“沈公子的姐姐找到了我,告诉我沈公子被抓了。” 严辞的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冷笑,好整以暇道:“所以你马上回来,悉心琢磨,精心打扮了一番,想要诱惑我,让我一开心,在床榻间告诉你沈知仪怎么样了,是死是活,还能不能活着出来,是吗?” 没等她回话,他伸手抬起她下颌,盯着她的眼睛说道:“不是因为上次的事羞愧吗?现在怎么不了,发现美色很好用是不是?” 说完,略一用力,甩开了她的脸。 下颌处微微传来些许疼痛,事情到这里,聂蓉知道自己已然失败了。 她算好了一切,却没算到以自己那点小伎俩,根本逃不过他的眼睛,他能细致敏锐地发现她的不同,能猜到她去上清玄宫见到了什么人,能猜到和沈知仪有关,又能推测出她今天的一切都是计划,甚至连她的目的都能知道。 而她,拿什么和他斗? 聂蓉在他身前跪下来,诚恳道:“侯爷说得都对,我自知什么都瞒不了侯爷,却还是做了这样的蠢事,惹侯爷不快,实属不该。只是那日我与沈公子确实什么都没做,只是偶然看到,都有些惊诧而已。聂家不仁在先,攀龙附凤在后,这些与沈家、与沈公子都没有关系,侯爷既然已经娶了我,又何必在意一个沈知仪,他不过一个无德无能的读书人而已。” 严辞的脸上更冷了几分,盯着她一字一句问:“‘既然已经娶了你?’意思是,有你一人牺牲就够了,不用再加上一个沈知仪?” 她正在思考这句话错在哪里,如何来圆这话,却听他继续道:“可我要觉得不够呢?” 聂蓉一惊,脸色煞白道:“可他真与这事没关系,侯爷为何要如此赶尽杀绝!” 严辞看着她冷笑,阴恻恻道:“我就是要赶尽杀绝,谁让你们要落到我手上呢?”说着他凑近她,盯着她的眼眸问:“后悔了是不是?当初主动来找侯府说亲,可是聂家先招惹我的。” “那是我爹贪慕侯府权势,若是我能自己作主,必定不会和侯爷有什么牵扯!”不知是悲愤还是委屈,聂蓉忍不住哭起来,痛声道:“侯爷身份尊贵,又手握重权,为何就一定记挂旧怨,因公报私?若真是恨意难平,不如现在我就自我了断,你再将我挫骨扬灰,也好消了你心中怨气!” 作者有话说: 严辞:明明是你家先看中我的! 聂蓉:是我爹看中你家的身份,和我没关系! 第26章 她激愤之下声音渐大,守在外面的冯妈妈和青梅早已听得心惊胆战,连忙推门进来,与她一起跪在地上,告罪道:“夫人这几日因为家中三郎的事有些忧心,所以胡言乱语,侯爷千万别往心里去!” 严辞冷声道:“听见了没,你们家主子要为了那个沈公子自我了断呢,真是个痴情人,只怕她是忘了她不只有那沈公子,还有爹,有母亲和弟弟呢。” 说完,起身拂袖而去,再也没看她一眼。 聂蓉如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一样跌坐在地上,无声痛哭,泪如泉涌。 今日之事,弄成了最差的结局,可就算再来一次,她恐怕也没那个能力扭转局面。 但事已至此,无论沈知仪,还是她,或是她在乎的其他人,都失去了苟延残喘的机会,只能等着,等他的发落。 他会如何发落呢? 有些事虽然彼此心里都明白,但说出来却又是另外一副境况,她如今坦白了一切,或许就加快了沈知仪的死期,以及自己的。 也不知是巨祸,还是解脱。 她自然没有真的去寻死,一是那会儿冲动,二是她知道,就算要死,也该是他来送她去死。 可是直到第二天,严辞除了不见人,也没对她做什么。 到第三天,聂家来了人,是母亲身边的林妈妈,告诉她弟弟已经收到了墨阳书院的入学帖,而这帖子其实早就到了,只是那天父亲和弟弟都不在,帖子正好被二郎聂长兴收到了,他替自己兄长不服,又对聂长博不屑,所以故意扣下了帖子,让聂长博干着急。 后来是聂长文知道了这事,明白这开不得玩笑,于是赶紧将帖子拿了出来。 林妈妈咬牙切齿骂了半天聂长兴心思歹毒,又喜笑颜开地告诉聂蓉,明天聂长博就能入学了,国子监知道了,还特地派了人过来劝说,聂长博都不愿搭理,可算扬眉吐气了一回。 得此消息,聂蓉却高兴不起来,她心底冒出一团隐隐的猜测,轻声问:“有沈家的消息吗?关于沈公子的?” 林妈妈脸色一变,往屋中旁人看了看,压低声音小心道:“姑娘怎么提起这事来?这……” 聂蓉明白她的意思,她进了侯府,必然不能提起沈家,更不能关心沈知仪,所以她这样问,让林妈妈吃惊又担心。 如果林妈妈知道自己已经和严辞坦白了,恐怕要吓得晕倒吧。 聂蓉又问:“我知道他被抓进了诏狱,这几天有消息吗?” 林妈妈摇头:“没有,没放出来,但也没说死在里面,也没抓沈家其他人。” “那劳烦妈妈回去后帮我打听一下,如果有了消息就来告诉我,放心,这事无妨。”聂蓉交待。 林妈妈心中疑虑,却还是应下,告诉她有了消息便过来。 聂蓉是开始怀疑,沈知仪的事和严辞没有关系。 因为弟弟的事是误会,事实证明严辞没因为心存报复就出而反尔,再因为……这两天他对她没有任何处置。 如果他真因为她和沈知仪在牡丹园看了一眼就直接将沈知仪抓去诏狱,那以他这样的心胸,必定不会在她对他说出那番话后还无动于衷。 他会马上杀了沈知仪,再折磨她,那才说得通。 可他没有……于是她开始怀疑,沈知仪的事只是巧合,他被抓或者是因为其它事,或者和严辞没有关系。 直到三日后,林妈妈才带来了消息:沈知仪从诏狱出来了。 林妈妈自然没见到本人,但也听说了,他看上去也受了些苦,但人好好的,而且事情原委出来:沈知仪有一好友,被查出为逆党,并在被抓前服毒自尽,所以御史台将沈知仪抓了进去,审查其是否知情,是否为同党。 既与逆党相关,自然是大事,所以沈知仪的案子秘而不宣,也不许任何人打探,直到查清沈知仪确实不知情才将他放了出来。 林妈妈说完,又嘱咐道:“夫人说了,让姑娘少打听这些事,让侯爷知道了怕是不好。” 聂蓉垂下眼,神色木然,一张脸白得胜雪,看不出半点血色,好久才嗓音发涩道:“多谢娘亲提醒,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打听的。” 林妈妈这才安下心来,又嘱托她几句如何在侯府小心行事,如何伺候好侯爷,见她似乎心绪不佳,便提早告退了。 林妈妈离开,海棠院内几人皆是沉默无言。 聂蓉在堂下椅子上,之前在林妈妈面前是端正坐着,现在则是整个人倚在扶手上,一动不动,面如死灰,只有眸中隐动的水泽还带着一些活人气,犹如风雨催折后的花朵,美丽却再无生机。 许久她都是这般模样,连同青梅也是愁云惨淡,冯妈妈同她们一样在沉寂中待了很久,随后试探着开口:“要不然,姑娘再去求求侯爷,找侯爷认个错?” 作者有话说: 更新现在有些短小,主要是为了收藏,如果在八万字前没弄到300收藏,那这文基本就完蛋了,我会死得很惨,最后在无尽的孤寂中熬到完结,颗粒无收,还倒亏20块钱的封面费和电费网费,为了挣回我的20块,为了尽快达到300收,我只能这么更新,我发誓,等到梦想达到的那一天,我就日三日四日五日六,怎样都行!!! 第27章 聂蓉紧紧攥了攥圈椅扶手,长睫垂下去,很久才低低道:“那又有什么用……是我没听你们的劝……” 后面的话,她再也说不出来。 她自己也算咎由自取,只是自己身边的人,不知道会怎样。 明明最怕旁人受自己牵连,这一次却是真的受牵连了。 一直没吭声的橘儿说:“可是侯爷不是什么都没做吗?这么多天我们不也好好的,兴许侯爷就没太当回事。” 这句话,让冯妈妈整个人一震。 那天橘儿不在,她和青梅在场,清清楚楚听到了聂蓉的话,因为那话实在太重,所以她们都觉得这下完了,可橘儿的话却提醒了她:那么严重的话,如果侯爷真要发落,当时就会发落了,哪怕第二天,第三天呢?可现在都过去六七天了,侯爷那边还是没动静,这分明就是不会怎么样了! 但生气肯定会的,莫说侯爷,谁都会生气,所以才有了这么多天的冷落,但冷落不算什么,这恰恰证明她们还有机会! 冯妈妈来了精神,开口道:“你们两个出去忙会儿,我和姑娘说说话。” 青梅橘儿两人诧异地看向冯妈妈,不知道她要说什么机密大事,冯妈妈睇她们一眼,不耐烦道:“男人女人的事,你们想学就留下好好听。” 两个丫鬟脸一红,立刻就跑出门去,还给她们把门带上了。 聂蓉却是无动于衷看了冯妈妈一眼,也没说话,大有一种死气沉沉的无望感。 冯妈妈坐到她身下凳子上,问她:“姑娘上次和侯爷在老夫人那里,都发生了什么?怎么姑娘回来心绪就不怎么好?” 聂蓉倒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以前她觉得丢人,不想说,也懒得说,现在已然这样了,好像那也不算什么,便开口道:“老夫人说我狐媚不堪,引诱侯爷,要罚我,侯爷替我说话,说服了他母亲。” “那寻芳也是侯爷作主发卖的?”冯妈妈问。 聂蓉点头。 “那这不是很好吗?姑娘怎么不高兴呢?” 聂蓉顿了顿,说道:“他因为我家退婚的事不忿而娶我,这只是其一;另一个原因是老夫人想让他娶表小姐,他不愿意,所以故意另外找了个人成婚,好断了他母亲的念头。” 兴许也是他姨母、表妹的念头,但这些是人家的事,她懒得去揣摩。 聂蓉接着道:“老夫人说要不了两个月,他就会腻了,然后休了我。” 冯妈妈却是不屑地轻嗤了一声:“你听她胡说,堂堂侯府,娶妻休妻跟过家家似的,真把脸面不要了?她要真这样想,便不会因为那点事就叫姑娘去问话。” 聂蓉低头不语。 冯妈妈劝道:“不管侯爷为什么娶姑娘,现在姑娘已经是他夫人了,我看他也没准备三两天就休妻,姑娘你这里也别多想,抓紧时间生个一男半女,管他是怎么原因都无所谓了,难不成侯府还能不管孩子,把孩子他娘休了?” 聂蓉眼中闪出一丝光芒,看冯妈妈一眼,随后又垂下头去。 以前她也想过这事,觉得有了孩子这如履薄冰的日子是不是就到头了,所以严辞过来,她还是开心的,但这次之后,她却不会指望这些了。 “但他,怕是不会想见到我了。”她低低说。 冯妈妈马上道:“可姑娘至少现在还是他夫人啊,他不来找姑娘,姑娘去找他不就行了?低头好好认个错,保证以后管他姓沈的姓张的都和姑娘没关系,生是侯爷的人,死是侯爷的鬼,两口子不就是床头打架床尾和吗?兴许侯爷就消气了!” 聂蓉又是不说话。 不是不愿意,而是没脸。 先前那样决然地说不想和他有什么牵扯,现在又为了生计,贴上前去哭诉求饶,赌咒发誓,那算什么,但凡还有几分脸面,也做不出来这事。 “姑娘?”冯妈妈等得着急了,唤了她一声。 聂蓉回道:“妈妈的话我记下了,我会好好想想的。” 语气认真,但内容分明就是敷衍。 冯妈妈最后说道:“现在三郎进了墨阳书院,前途大好,姑娘是侯爷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一人专宠,这是最好的时侯。路是人走出来的,管它前面怎么样,咱们眼睛要看着以后。” 聂蓉明白妈妈的意思,说不准什么时候严辞身边就会添人,到那时,旧人如何比得过新人?眼下便是最好的时机,赶紧得个一儿半女傍身才是最实在的,那样才算走出了康庄大道。 是,妈妈说得都对,可她就是走不出这一步。 捱了两天,聂长博送信来说进了墨阳书院,一切都很好,侯府的严二爷还和人说这是侯府的小舅子,由他罩着,以致同窗都对他恭敬有加,比在国子监顺心不少。 严辞那边仍没动静,但她得了几分勇气,决定至少去找他认个错。 她又重新挑选了新鲜枇杷,比上次更仔细用心地熬了枇杷露,用个碧色瓷罐装好。至于打扮,倒是没有大肆描眉画眼了,但也不敢大意,用了很淡的胭脂,穿上素雅但刺绣精美的浅蓝色裙子,待到天色近黄昏,便等在了严辞从外面进行云阁的必经之路上。 没一会儿,远远见到严辞与小陶从外边走过来,可她一见到他身影就情不自禁红了脸,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又想打退堂鼓落荒而逃,但冯妈妈就在她身后紧盯着她,让她不得不硬着头皮缓步上前。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哪怕她走得再慢,也有碰上的时候,到了他面前,她更是早早就垂下了头,不敢看他,用尽全身力气般开口道:“侯爷。” 严辞似乎没听到,也转头也没停下步子,继续往前走。 聂蓉怔了一下,随后又加快步子跟上去,尽管背了无数次,却还是语气磕巴道:“天气干燥,易上火,怕侯爷嗓子不舒服,我熬了些枇杷露,给侯爷润喉养肺。” 严辞没回头,却是冷哼一声:“我从不上火,嗓子也好,就不劳你费这个心了。” “可是……就算备着偶尔尝尝也好,侯爷……” “不需要。”严辞语气冷淡,步子又走得快,她跟得吃力,加上心中挫败,不知该如何是好,也就失去了跟着的力气,落下步后再也没勇气追上去,手上抱着那罐枇杷露深埋着头,几乎红了眼睛。 冯妈妈眼尖手快,立刻就拿了她手中的枇杷露送到小陶手上,好声道:“劳烦小陶替侯爷收下。”与枇杷露罐子一起塞出去的,还有一锭银子。 小陶一摸便知道银子足有五两,冯妈妈这是替夫人下血本了,严辞已经走到了前面,当下时间紧迫,他也不好在院中拉扯,便将东西一起收了下来,快步追上严辞。 待他们走远,冯妈妈拉了拉聂蓉,宽慰道:“小陶对咱们向来不错,应该会替姑娘说说话的。” 聂蓉也没说话,垂着头回了海棠院。 严辞进了行云阁,径直步入卧房去换下还穿着的官服。 小陶随后跟进去,一边不经意地将那罐枇杷露放在了床边小桌旁,一边去替他拿衣服,待他换好衣服出卧房,小陶也跟在身后要出去,佯装已经忘了那罐枇杷露。 严辞却回过头来,厉声道:“别让我看见那东西!” “是是是,小的忘了。”小陶装作才回神,连忙去拿起那只罐子往屋外走,严辞却又将他叫住:“你拿去哪里?” 小陶马上回:“小的这就去扔了。” “站住。”严辞声音愈发冷冽起来,怒意比之前更甚:“我让你扔了吗?” 小陶懵了,无措地看着他:所以呢? 严辞脸色发暗地开口道:“放在我看不见的柜子里。” 小陶连忙动身,在屋子里看了看,将罐子放在稍间一只放杂物的小柜里。 但他想说这枇杷露要趁新鲜喝,侯爷要是喝呢,就得放在看得见的地方,随时喝一两口,要是不喝呢,就扔了或是分赏下去,这又不放眼前,又不扔,是要放着发酵生霉吗? 但他只敢腹诽,不敢多说,待放好回到严辞面前,却见他朝自己伸出一只手来。 “拿来。”他说。 小陶心中一紧,连忙就将之前那锭银子拿了出来,双手奉上,立刻解释道:“小的没想要,是那冯妈妈硬塞的。” 严辞看着那银子,冷笑一声,讥声道:“出手就是五两,好大的手笔。” 说罢,将银子收在了手上,竟也没还他。 小陶心中忐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错,惹到了侯爷。 他在侯爷身边侍候,当然免不了总有人找他,给他送钱送东西,他还要赚老婆本,当然不会一分不拿,合适的人,合适的事,他就拿钱,也办事,这事儿虽然是在暗处,但以侯爷的眼力当然是一清二楚的,上次还和他开了句玩笑,问他的钱攒得怎么样了。 可今天侯爷怎么就把这钱收走了呢,五两是有点多,但也不是侯爷会看上的数啊? 小陶想了又想,决定这段时间还是不碰海棠院那边的事,他琢磨不好,容易弄出差错来。 在严辞那里受冷遇后,聂蓉便再没勇气去找他了,冯妈妈倒是还存着希望,第二天就找小陶打听,小陶却避而不见,第三天再找,小陶就直言无能为力,且那钱他也没收,到了侯爷手上,无论冯妈妈信不信,他就是爱莫能助。 冯妈妈回来没和聂蓉说结果,但她既然不说,聂蓉也能猜到怎么回事,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什么也不指望了。 后来有个国公夫人张罗的宴饮她也没去,倒是老夫人、陆姨妈和表小姐都去了,又隔了两天,老夫人在午后时分让人叫她去说说话。 老夫人身边的周妈妈叫她时没说问话,且神情和善,聂蓉便知道真是说话,不是什么别的审问,只是她疑惑,老夫人能有什么话和自己说? 后来到了慧音斋,才知道老夫人不只叫了她,表小姐的母亲陆姨妈也在,而且还有严辞。 原来他今日在家啊…… 聂蓉不敢多看,一一向几人见礼,随后老夫人身旁的丫鬟上茶,将她的茶盏放在了严辞身旁的位置上。 她低眉顺眼坐在了那椅子上,与他就隔一张小方几的距离,哪怕没看他的脸,只看他搁在茶盏旁的云纹衣袖和骨节分明的手,也觉得喘不过气。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这时老夫人看向她道:“昨日有人向嫣儿说亲,我们在商议此事,便找你来问问。你与吏部邹郎中的三儿媳卓氏相识是不是?” 这说的正是卓虹玉,聂蓉恭声回道:“回母亲,正是,她未出阁时常与我一起玩。” 老夫人问:“那你熟悉这邹家么?相中嫣儿的正好是邹家长房,与卓氏所嫁的邹郎中家是兄弟,两个院子也住一起,听说卓氏第一个孩子小产了,你知道这其中原由吗?” 事关表小姐的婚事,聂蓉知道以自己的身份不能乱说话,思虑再三才开口道:“具体原因儿媳也不知道,只知邹家家规有些严,卓氏成亲后便比之前出门少了。小产之事邹家对外说是不慎摔的,卓氏娘家母亲倒说了句卓氏虽然性子活泼,但也不是不分轻重的人,哪里想到就摔了。儿媳也就知道这些了。” 其实卓虹玉小产她与母亲推测过,更像是被那个性子严苛的祖母责罚的,邹家要维护声誉,不敢声张,便说是卓虹玉自己摔的。可这事人家自己没说,都是她们凭借三言两语猜的,这时当然不敢乱开口。 见老夫人神情凝重了一些,聂蓉又说道:“上次在外面偶然见到卓氏,她脸上气色倒不错,并不像是日子难过的样子。” 老夫人看向严辞,问他:“辞儿,你说呢?” 严辞随意地倚靠在圈椅上,淡声道:“母亲与姨妈若是有意,再找机会见见邹家人和那邹二郎不就行了,再说,母亲让我们这些无干之人在这里商议,却不问表妹自己的意思,又有什么用?” 老夫人深深瞪他一眼,目光中的意思便是怪他不娶表妹,非要娶个自己不满意的人,但这么多人在,她只能将一口恶气咽下。 严辞不知有没有看出他母亲眼中的意思,只是闲散地坐着,似乎不关心陆绯嫣的婚事,也不关心他母亲的态度。 但的确如严辞所说,他们对邹家知道得太少,几人商量也商量不出什么来,没一会儿,老夫人挥挥手,开口道:“行了,你们先回去吧,我和你姨母再商量商量。” 严辞像是早等着这句话了,很快起身告退,聂蓉随后行礼告退,与他一起出了慧音斋。 似乎是因为今日无事,他步子走得闲散,比上一次慢些,她便小心跟在他身后,不敢太靠近,也不敢越过或是落后太多。 就这样彼此沉默着步行了一路,到之前那棵大桑树附近,发现一名小厮弯腰在树下倒腾着什么,严辞停下步子,看着那小厮,等那小厮发现严辞,顿时吓了一跳,退开几步低头道:“侯爷。” 一边说着,一边身形微颤,拿眼睛去瞟树下的东西。 那树下已经立了个木牌,上面用毛笔写着几个大字:偷吃者是我儿。 见严辞盯着那木牌看,小厮连忙解释道:“是……是二爷今日吩咐的,木牌是小的今日去墨阳书院送东西,小六亲手交到小的手中的。” 严辞便说道:“可惜,我今日不想吃这个。”说完又接着道:“不过还是上去给我摘一篮下来吧。”说完就踱步离去。 那小厮满面难色,却还是答应道:“小的这就去拿梯子。” 聂蓉跟在严辞身后,直到他往行云阁去,她恭敬地低头待他走远才转身回海棠院。 到房中,青梅将今日的事说给冯妈妈听,并笑道:“侯爷是不是要把桑葚摘了去扔?那下次二爷得写个‘偷摘者是我儿’,可侯爷也没摘啊,哈哈哈哈。” 冯妈妈听着,一下子就急眼道:“笑,亏你还笑得出来,这么好的机会,姑娘就没和侯爷说句话?你就没提醒一下?” 青梅一怔,看一眼聂蓉,讪讪道:“我……见着侯爷怵得慌……” 冯妈冯急得敲了敲她的头,回头朝聂蓉道:“姑娘,你去年不是做了个桑葚果酱吗?当时你就该和侯爷说,吃不了不要紧,给你做成果酱,回头给侯爷尝尝,能吃好几天。这不就又说上了话,又能有由头下次去找他吗?” 聂蓉垂眸不语,半天才说:“我想过,但他多半是不理睬的,我……我怕反倒惹他厌烦。” “这有什么怕的!”冯妈妈连忙说:“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姑娘好心讨他欢欣,他就算不接受,又怎么会厌烦?” 聂蓉觉得冯妈妈说得有道理,轻轻叹一口气,低声道:“是我想得太多,错过这个机会。” 冯妈妈却说:“现在也不晚啊,姑娘现在就去找侯爷,就说刚刚想起来可以桑葚果酱,让侯爷若是没想出来怎么处置那桑葚,就送给姑娘,姑娘做好了果酱拿去给侯爷。” 聂蓉抬眼看着冯妈妈,眼中水泽流转,有些希冀,又有些不确信,直到冯妈妈催促:“姑娘就听我的,就算侯爷说不要又怎么样,也不过是和现在一样,但万一侯爷就接受了呢?” 她深吸一口气,到房中镜前看了看妆容,这才紧攥着手出门去,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预想等一下怎么说,还没确定好如果他拒绝了她要说什么,却发现已然到了行云阁院外。 这次冯妈妈不放心,亲自跟过来的,也不让她再犹豫,推着她就进了行云阁院中。 院外没见到人,聂蓉书房外犹豫一下,正要敲门,却听到正房里隐隐传来说话声。 她靠近去,便听出是女子的哭声,而那声音,分明是表小姐陆绯嫣的。 “表哥就这样等不及要把我嫁出去么?你明知我对你的心意,却宁愿去外面随便找个人也不要我,让我成了这侯府最大的笑话,现在还要和她一起商讨我的婚事,我到底做了什么,让表哥如此折辱我?” “嫣儿……” “既然如此,表哥让我嫁我便嫁,让我嫁谁我便嫁谁,都如你的意……“ 聂蓉知道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事,连忙后退,冯妈妈还不想走,见她急步离开行云阁,不得不跟上去。 直到走远,冯妈妈才拉了她道:“姑娘怎么走得那么急,不再多听几句?先前不知道,原来这表姑娘还是个这么缠磨的,侯爷都成亲了,她还来哭哭啼啼,说那一番话,也不知侯爷会怎么说。” 聂蓉悲声道:“这样隐秘的事,无意撞见倒算了,明知不能听还有意偷听,那算什么。再说想知道他怎么说,只要看他以后怎么做就行了,若老夫人和陆姨妈还在继续为她说亲,那证明侯爷的确想她嫁出去;若后面侯爷和她亲近起来,那证明……” 她咬住唇,低头往前走,后面的话没再说出来。 那证明严辞后悔了,或是怜惜这个对他情真意切的表妹,不忍让她伤心。 表小姐也是生得极美的,一张温婉如月的脸庞,柳眉星眼,又是知书达礼,举止娴雅,她在人面前哭诉起来,又有几个男子能不生怜爱? 而严辞那声“嫣儿”,就如同王母的头簪一样在她面前划开了一道银河,将她与那表兄妹二人隔离开来,让她明白,他不只有和她的床间厮磨,也有和表妹的无限情谊,而那些情谊,自然是她所不知道的。 行云阁内,严辞向泪眼婆娑的陆绯嫣递去一张手帕,待她平静一些,才开口道:“嫣儿,你又怎知我是在外面随便找了个人呢?” 作者有话说: 冯妈妈:自从当了助推,胳膊都快推废了 严辞:给你涨工钱~~ 小陶:我觉得……我也可以涨…… ———————— 第30章 陆绯嫣含着泪,怔怔看向他,他沉声道:“我最初挑中的妻子人选就是她,那还是在你来京城之前的事。婚姻之事,不能儿戏,你的姻缘你自己既能作主,为何要听旁人的安排?我没有要赶你走,也没有安排你嫁给谁,你若有相中之人,便嫁,若等不到那个愿意的人,就算一辈子待在侯府我也会养着你。只是我的婚姻之事,也是我自己决定的,与你或其他任何人都无关。” 陆绯嫣哽咽一会儿,擦了擦泪水道:“那我不愿嫁,至少现在不愿意,我也不希望表哥来替我择婿,那样太伤人。” 严辞回道:“那本就是姨母与你的事,你们愿意来寻求我的意见,我会说出我的看法,你们不愿意,我也无权干涉。” “多谢表哥。”陆绯嫣正了神色,看着他道:“表哥今日道明了心意,我也明白了,以后不会再为此事来叨扰表哥。还望表哥不要往心里去,别厌烦我这个表妹。” 严辞温声道:“自然,我没有妹妹,你便算是我嫡亲的妹妹。” …… 因为听了聂蓉的话,冯妈妈觉得有道理,于是自行云阁回来后便常出去走动,打听一圈后得知老夫人和陆姨妈果然是没再商议表小姐的婚事了,不知是直接回拒了邹家还是怎么样,竟像没这事了一样。 这让她心焦不已,怕严辞真被那表小姐那么一哭,哭出了怜爱,又起什么事端,于是赶紧催聂蓉再去找严辞,将关系缓和下来。 聂蓉连续两次鼓起勇气后铩羽而归,已经有些绝望,加上撞见陆绯嫣向严辞诉衷肠,心里差不多就断定他们两人是谈好了,更是难提起那口气。最后被冯妈妈天天念叨,终于又有了点想法,却又一时琢磨不到除了送吃食之外其他的办法。 正在房中商讨对策时,外面传来声音,却是橘儿,急急忙忙往里面跑,人还没走近,就开心道:“姑娘你看,谁来了!” 聂蓉微愣,在她印象里,这整个侯府都没有一个人能让橘儿这么开心的。 她疑惑地到外间去,就看见弟弟聂长博站在院中,见了她,朝她笑道:“姐姐。” 站在他旁边的还有严皓,没等她说话,严皓就到她面前得意道:“嫂嫂,你看,我给你带来了谁,亏你还和我哥一起一次二次偷我的桑葚。” 聂蓉不好意思道:“那个……不是我让人摘的……” “我知道,当然是我哥,可他又不爱吃这个,不是给你吃了吗,那也算嫂嫂你摘的。”严皓立刻道。 聂蓉一时说不出话来,关键第二次她可一点都没吃…… 说话间,她让两人进了屋,连忙给人上茶上点心,看着弟弟眼也不愿挪一下。 去墨阳书院几日,弟弟人倒没瘦,但好像精神了一些,人也明朗了一下,不再像之前郁郁寡欢的样子。 聂蓉正暗自开心,就听聂长博犹豫道:“姐姐,我到了侯府,是不是要去亲自感谢一下侯爷?” 弟弟这样一说,聂蓉觉得确实有必要,就算她感谢过,也还是要弟弟本人亲自感谢为好,只是现在她惹烦了严辞,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见自己弟弟…… 就在她迟疑时,严皓随口道:“那还不简单,你就在这儿多留一会儿,等我哥回来向他道几句谢不就行了?其实也无所谓,你是他小舅子,他这点小忙都不帮算什么姐夫!” 聂长博不敢乱议论严辞,沉默着不说话,聂蓉则尴尬又心虚,半天才挤出个勉强的笑容来。 隔一会儿她才朝聂长博道:“侯爷这几天忙,回府后都会在行云阁书房内待一会儿,等下他回来,我便带你去见他。” 聂长博正乖巧地点头,旁边严皓就翘着二郎腿说:“费那神做什么,等下长博去我那里喝酒,我再让人把我哥叫上不就行了。” 说完看向聂蓉:“要不然嫂嫂也一起去吧,我在天香楼订了冰杨梅酒,再让厨房烤点牛羊肉,嫂嫂试一试,正好和长博多待一会儿。“ 还没等聂蓉同意,一旁的冯妈妈便使劲拉她衣服,急得恨不得代她答应。 聂蓉柔声道:“那就多谢二爷了。” 想到可以和弟弟一同吃顿饭,她确实心喜,又想到还有机会见到严辞……也心喜,但更多的却是紧张。 等一下可千万别出什么差错了,她一定要抓住机会,好好向他道歉。 说完严皓便已经等不及,马上就邀请了聂蓉和聂长博去他所在的晓风楼。 侯府只有严辞严皓两兄弟,在住处上并没有明显的嫡庶之别,晓风楼也很别致,院中的秋千,屋角的兔笼,还有水塘里养着的十多条锦鲤,倒还比严辞的行云阁多了几分生机和少年气息。 太阳已经西落,初夏的傍晚升起几分凉意,小厨房里飘来肉香,天香楼的酒也送到了,严皓正命人准备着,下人来传侯爷来了。 严皓马上道:“嘿,我要让他还我桑葚!”说着就出了门。 聂蓉与聂长博随后,到了院中,就见严辞已经进院,一身绯色官服,负手而立,整个人不言语,却自有一股慑人气势,聂蓉又开始紧张,连忙就垂下头去,低声行礼道:“侯爷。” 严皓竟也不复刚才的神气,提都没提桑葚的事儿,只是乖乖低头道:“哥,酒已经送到了,菜马上就好,就等你了。” 严辞扫一眼聂蓉,随后看向严皓:“一下学就等不及喝酒吃肉,书院就没给你布置些什么温书任务?” 严皓连忙回答:“当然布置了,那夫子能放过我们吗?这不是刚回来,放松一下嘛。再说,也是为了长博,他现在进了墨阳书院,要亲自感谢你的引荐。” 严皓故意转移话题,聂长博立刻上前道:“见过侯爷,进书院之事,多亏侯爷费心引荐,长博必定用心念书,不负侯爷恩情。” “恩情谈不上,陈夫子的确看中了你的文章。”严辞淡声回道。 他回得随意,聂长博却得到了莫大的嘉奖,心中更激动,连忙说道:“不管怎样,长博对侯爷感激不尽。” 严辞没说话,径直上前,往院内而去,坐在了东南角竹丛旁的凉亭内。 那里是风口,晚风轻送,吹得凉亭上的风铃叮当作响,旁边挂着的鸟笼内一只红嘴相思鸟也上蹿下跳,“啾啾”叫个不停。 严辞起身看向那只相思鸟,严皓在一旁得意道:“怎么样,好看吧,我上次去陈家花园看到,让他们捉给我的。” “陈家花园?”严辞回道:“他们的鸟是在林子里覆网散养的?难怪这鸟看着不太愿待在你这里。” 严皓无奈叹声:“是啊,这都十几天了,还不死心,天天扑腾着想飞出去,不过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就这么关着它,看它能和我耗到什么时候。” 聂蓉看着那在笼中飞来蹿去的鸟,又悄悄看一眼严辞,低声道:“你这里环境也清幽,比陈家花园好得多,她只是初来乍到不习惯,慢慢的就好了。” 这时严辞冷声一笑:“不过一只鸟儿罢了,由得它这么多脾气?”说着,一推鸟笼门,将相思鸟放了出去。 “别——”严皓要阻止,已然来不及,看着鸟儿飞远,抓着空鸟笼哀嚎起来:“我辛辛苦苦养的鸟啊,它从小被人养着,哪有那本事找吃的,这下怕是要死在外面了。” 严辞淡然坐回了石凳,不屑道:“死了便死了,外面乖巧温驯的鸟儿多得是。你再这样不务正业,便从墨阳书院退学吧。” “没,哥,我没这意思。”严皓连忙保证,也一副无所谓的语气:“其实这鸟也就这样,除了长得好看点,一无是处,还不消停,它要爱那陈家花园看它有本事自己飞回去吧。” 聂蓉站在一旁,脸上先是煞白一片,又是涨得通红,最后埋下头去死死绞着自己的手,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严皓或许是无意,但她和严辞却是清楚的,她在向他求和,而他也给了她回应。 “不过一只鸟儿罢了……” “死了便死了,外面乖巧温驯的鸟儿多得是……” 这就是他的态度。 不错,她不过就是长得好看点,他一时兴起,就对她好了几天,后来见她不讨喜,就懒得答理了。不处置她,也就是她不值得他费这个心思,就像严皓,他可以喜欢一只相思鸟带回来养几天,也可以再养养别的鸟儿,但归根结底,这些鸟儿都不值得他花太多心思,学业前途才是他该费心的。 “哥,你别以为我没专心学业,和你说最近我和长博一起在练颜体字,我觉得我练得比他好,不信我给你看看。”说着严皓就拉着严辞去看字,以证明自己确实在用功。 听说能得严辞点评字,聂长博连忙也从石凳上起身,跟着两人而去。 聂蓉没跟去,她在亭子里站了片刻,自觉再也无法自如面对严辞,便到院中小六身前,开口道:“我突觉有些头疼,就不在这里吃饭,先回去休息了,稍侯你和二爷说一声。” 小六连忙应下,她便一刻也等不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晓风院。 作者有话说: 幕幕:虐妻一时爽…… 严辞:太气,一下没忍住,下次一定…… 蓉蓉:不,没有下次了 严辞:…… —————————— 第31章 行云阁内,小陶看着天色,想着要不要趁有空当,赶去当铺把前几个月攒下的一些赏赐当了,一扭头,就见严辞进了院子。 他立刻就迎了上去,意外道:“侯爷不是去了二爷那边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严辞没出声,缓步往书房走去。 小陶便自己猜到:“我就说侯爷吃过了,去了肯定是吃不下的,要不是刚才小六……” “闭嘴。”严辞语气中带着些微愠怒,似是嫌他聒噪,脸色也不太好看。 小陶连忙闭了嘴,跑上前去替他将书房门打开。 他进了书房,坐于桌后,小陶已经备好砚台要替他研墨,却见他只是静坐在椅子上,并不翻看书桌上的公文书信,也不说话。 小陶现在非常确定侯爷心情不佳,却怎么也想不出去一趟二爷那里为什么会不高兴,但他不敢多问,只默默出去打水。 隔一会儿,水打来了,只见严辞仍然坐在椅子上,姿势一动未动,连目光都还是定定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将水倒了些在砚台里,开始轻轻研磨,且尽量不发出一丝声音来。 这时严辞突然开口:“陈家花园养鸟,里面应该有熟识鸟性的养鸟人吧?” 小陶愣了,反应半天才回:“应该……有吧。” 显然严辞并不在意他的回答,很快就吩咐:“你现在去陈家花园,找到他们的养鸟师傅,让他帮忙去找一只相思鸟,大概就在侯府附近。” “陈家花园,找相思鸟,侯府附近……”小陶掰着手指琢磨,却还是有些莫名其妙,问他:“那相思鸟很重要?是养着的,飞走了吗?这侯府附近的鸟儿得有很多吧,小的觉得恐怕不太好……” “找”字没说出口,他看到严辞的眼神,及时闭嘴,保证道:“小的现在就去,肯定找到那只鸟!”说着转身就出书房。 “务必找到,若找到,重赏。”严辞在后面交待。 小陶一边应着,一边匆匆出院子去,看着天色就在心里哀嚎:这都什么时辰了,太阳都落山了,等他赶到陈家花园天都黑了,可他家侯爷竟然要去找一只鸟儿! 侯府附近得有多少棵树,多少只鸟儿?那鸟在天上飞,人在地上走,又不是老鹰,怎么能捉得住鸟? 疯了,这二爷什么时候长了这么大本事,能让侯爷去一趟就变了?以前也没这样啊! 饶是擅养鸟的陈家花园的养鸟师傅,听到任务也面露难色,但这是侯府的差事,小陶又是一番狐假虎威的威逼利诱,让两位养鸟师傅一齐出动,在安阳侯府附近转了好几圈,直到半夜,终于在一棵歪脖子树上捉到了一只长相好看的红嘴相思鸟。 养鸟师傅却还认得这只鸟,叹声道:“原来是严二爷带走的那只啊,可别再飞了,得亏侯府还愿意找你!” 折腾半夜,小陶几乎要喜极而泣,急忙就提着鸟笼回府,到行云阁去复命,没想到严辞还在书房没去睡。 “侯爷,找到了!”小陶将鸟笼呈上。 严辞看着果然是严皓那只相思鸟,唇角微扬,吩咐小陶道:“拿去严皓那里,让他好生照顾,不能再让鸟飞走了,若有闪失,唯他是问。” “把鸟送去二爷那里去?现在?”小陶心里冒起重重疑问,几乎以为自己听错,却有前车之鉴,二话不敢话,立刻就提了鸟笼前往晓风楼。 所以他们折腾半夜,费了这么大劲,就为了替二爷捉一只飞走的鸟儿? 二爷的鸟儿,关侯爷什么事! 他还特地问了那养鸟师傅相思鸟的价格,不过几两银子,也不贵。 不明白,非常不明白,但他这就去叫醒二爷,向他一字不漏复述侯爷的话。 终于有第二个人和他一样被折腾到半夜不能睡了,不过,二爷应该知道前因后果,不会和他一样觉得侯爷可能发了疯吧? 一刻之后,被叫醒的严皓在小陶离开后还没回过神来,愣了半天才打着哈欠问身旁小厮:“你说我哥是不是脑子有点什么毛病?” …… 隔天,小陶去海棠院还洗干净的那只装枇杷露的瓷罐,并顺口说起相思鸟的事,笑道:“夫人昨天也在晓风楼,应该知道二爷跑了一只鸟儿的事吧?你说神奇不神奇,侯爷夜里回房休息,正好在树上看见它,就让小的给它送回晓风楼了,二爷高兴坏了,给了小的不少赏钱呢!” 一边说完,一这微抬眼,细看聂蓉脸上的神色。 他不知道侯爷为什么要让他特地过来编这套话说给夫人听,但他得看清夫人听到这话后的反应。 聂蓉脸上没什么反应,只是在脸上挤出一丝客气的笑,开口道:“劳烦你跑这一趟,冯妈妈,替小陶拿些钱吧。” 小陶脸色一变,心想自己可不是这个意思,可还没想好怎么圆,冯妈妈就将钱拿出来了,和气地递到他手中。 待他抬头,聂蓉已经回里间去了。 待小陶离开,青梅忍不住问:“姑娘,这小陶什么意思,怎么突然提起那只鸟的事了?” “我不知道他怎么提起来,但我不想提起。”聂蓉说着,紧紧咬唇,眼圈都红了起来。 昨天的事青梅也在场,知道前因后果,也知道聂蓉伤了心,所以立刻闭嘴不再提这事。 这时冯妈妈进屋来,欣喜道:“我刚刚问小陶侯爷喝了那枇杷露没,小陶说喝了,还说侯爷看着挺喜欢,要不然姑娘再给做点送过去?趁现在枇杷多。” 聂蓉没回话,冯妈妈又说:“姑娘是没休息好吗?刚刚怎么没留小陶在这儿多说几句话?他是侯爷身边的人,多听听他的消息,或是和他结交些关系,总是大有益处的。” “妈妈……”聂蓉抬眼看着她,语气轻柔,却是一脸决绝:“以后我们就安分守己,规矩行事,有关如何讨好侯爷的事,再不要提了。” 冯妈妈微怔,再看青梅神色,便知道姑娘说这话是非常认真的。 她多少能猜到姑娘昨日在晓风楼大概受了冷遇,只是今日小陶突然过来,说了那些话,态度又极为亲善,她想这肯定是侯爷的意思,事情兴许是有了转机,只要姑娘再去送些东西,或是嘘寒问暖一下,再进一步就成了,哪想到…… 唉,没想到老爷那么个玲珑剔透的人,却有姑娘这么个倔强的女儿。 傍晚,小陶将去海棠院的事说给严辞听。 严辞问:“关于那只鸟的事,她一句没问?” 小陶点头:“没问。”为了表示自己确实有用心办事,又复述一遍聂蓉唯一说过的话。 严辞默然不语,小陶想了想,将身上那十个铜板拿了出来,并保证道:“小的绝无私藏,夫人确实赏的这么多。” 十文钱,是他这样身份的小厮出门办事得到的最低额度赏赐,一般是随口带句话,或是对方主子完全不需要巴结侯爷的,也就意思意思而已。 从5两到十文,小陶也有点接受不了这个落差,总怀疑自己最近是不是不太受侯爷器重了,所以被人瞧不起。 严辞看了眼那十个铜板,脸色慢慢暗下去,看着心情比他还难受。 小陶垂下头,不想揣摩这其中意思了,就……得过且过吧。 作者有话说: 严辞:夫人认错了吗?感激涕零了吗?有送点什么东西来示好吗? 小陶:不,夫人没感激,还拿十文钱侮辱了我。 严辞:…… ———————— 第32章 天气渐热,端午将至。 严辞下值回行云阁,便见房中桌上放着一只长命缕,面色不由舒朗,将那长命缕拿在手中细看。 长命缕是端午时兴的吉祥物,用五彩丝线编织成日月星辰或是鸟兽的样子,佩戴在身上,用来祈求长寿或其他吉祥事。所以到这节气,便有许多手巧的女子编了长命缕送人,这只长命缕编成了麒麟的样子,既有祥瑞之象,又不乏神兽威严,看着极为精巧。 这时小陶随后进门来,见他看着长命缕,连忙说道:“侯爷,这是嫣姑娘下午让人送过来的,说侯爷想必是收到不少长命缕,肯定不差这一只,嫣姑娘就是一番心意,侯爷没空佩戴放着也罢。” 严辞脸上那阵舒朗散去,将长命缕放下,淡声道:“收着吧。”说着便回房中换衣服。 小陶跟着进去将长命缕放抽屉里,一旁的严辞静默半晌,突然问:“除了嫣姑娘,还有人来吗?” “没有。”小陶顺口就回话,却半天没听到回音,等放好了长命缕回头看严辞脸色,便看出他脸色不怎么好。 其实这几天脸色都不怎么好,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这时严辞看了一眼床前放着的一只木箱,小陶连忙说:“是准备的去别院的行李,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老侯爷在时,喜欢在端午时带全家老小一同去京郊别院待几天,那时候主子们能踏青玩耍,下人们能得赏赐,所以大家都喜欢。后来老侯爷不在了,老夫人以表悼念,会亲自动身带侯府众人一同去别院,今年自然也是如此,所以小陶已经在准备东西了。 严辞走近木箱看了眼,说道:“别带安息香,是不是还有二度梅?带那个。” 小陶应着,连忙将箱中的安息香拿出来,换上了一直放在柜子里没用的二度梅。 初时还不太明白,因为这安息香是侯爷常用的,直到后来出了房门他才反应过来:安息香主料为檀香,香味沉稳浓郁,女子怕是不太喜欢;而这二度梅呢,是宫中赏赐的新品香料,主料是沉香和梅花,香味就淡很多,隐隐带着几缕清冽梅香,听说特别受宫中妃嫔的喜爱。 此去别院,那边房间不比侯府这么多,侯爷和夫人肯定是要住一起,侯爷这是怕夫人不习惯这安息香。 自觉揣摩出了侯爷的意思,小陶十分欣喜,心想海棠院受冷遇这么久,这下应该可以抓住去别院的机会复宠了。 出了卧房,严辞在书房门前站了一会儿,突然转身出了行云阁,往海棠院而去。 严辞到时,聂蓉正在给弟弟编长命缕,编的是一只传说中的鲲鹏,彩线部分已经编完了,只用绣线稍作点缀便可。 听说严辞过来,她连忙放下了手上的活,出门去迎接,心里却想不出他到这里来做什么。 她请安,他也没说什么,面无表情微带着些冷意,负手入屋内,似乎要训诫些什么,不只聂蓉,连一向沉稳的冯妈妈都紧张起来。 严辞坐到正屋堂下椅子上,一转头,就看见了摆在一旁的针线笸箩。 那上方放着一只将做好的长命缕,色泽艳丽,栩栩如生,却是一只展翅待飞的神鸟鲲鹏。 京中人编长命缕,一般女子戴的,便编成凤凰鸟雀或是月亮的模样;若是老人,则会编成鹤,龟这类以表长寿安康的形态;表妹陆绯嫣送他那只麒麟也是正当壮年男子的首选;至于鲲鹏,则寓意鹏程万里,前途无量,一看便是要送给她弟弟的。 严辞胸中腾起一股闷气,烦躁之心顿起,转念一想,好在是送给弟弟,而不是送给那个什么姓沈的。 郁结稍作平息之后,他问:“侯府每年端午会去京郊别院小住几日,你知道吧?” 聂蓉低声回:“前几日听说了。” 严辞便又继续道:“只有三五日时间,身旁丫鬟不能多带,一两个便好;那附近有马球蹴鞠场子,也有猎场,有时小辈会约好了一起去玩,你自己提前备好衣物;另外那里离城里远,难有大夫,自己提前备好需要的药膏。” 见他似乎是怕自己不懂事,去了别院弄出什么麻烦事,聂蓉连忙回道:“今日母亲和妾身说起过去别院的事,正好妾身这些日子有些不舒服,便和母亲说了不去,侯爷过去好好休息几日,妾身就在府中等侯爷回来。” 严辞静静看着她,她低垂着头,等候他的回应。 半晌,他冷笑一声,咬着字道:“既然身体这么不好,那便好好养着。” 说完,倏地起身,头也不回地离了海棠院。 聂蓉无力地坐在了椅子上,委屈又颓丧。 她看出他进门时心情就不太好,也知道他出门时心情更差了,反正她就是做什么都会让他不高兴,去讨好他,让他厌烦讽刺;不出现在他面前,他也没好脸色,似乎但凡她待在这侯府,就让他讨厌。 几天后,端午到了,朝廷赏赐了不少东西,侯府也忙着砍桃木,割艾草,做天师像等等,很是热闹,小陶趁节气,找到个由头去老夫人那里转了一圈,得了几两银子的赏赐,回行云阁时也是走路带风,嘴里哼着小曲儿,心情特别好,毕竟等侯爷回来,又是一番不小的赏赐。 走到一半,他抄了个近路,途经海棠院附近那片竹林,却隐约听见女子的哭声。 这竹林清幽少人,遮天蔽日的,乍然听到这凄凄哀哀的哭泣声,还真有点疹人,但他很快就听出这好像是青梅的声音。 循声走过去一看,还真是青梅。 青梅看见他,也是吓了一跳,然后才立刻擦眼泪,难为情道:“陶大哥……” 小陶见她如此恭敬称自己“陶大哥”,又哭得梨花带雨,便问:“你怎么了,怎么在这儿哭?” 青梅低头不说话,他猜到:“难不成你们夫人没给赏钱你?” 青梅连忙摇头,看小陶一眼,心想这人怎么还能想到这上面,为了主子声誉,马上回道:“夫人自然给了,我难过是因为厨房的人……夫人早上没怎么吃,我去厨房,见有新做的粽子,便想拿两个过来给夫人,结果却被他们拦住了,还说得特别难听,我明明见到太姨娘那里的香萍一下子就拿了六个,厨房的陈妈妈还又塞了她两个,他们就是见侯爷不来海棠院,夫人没指望了,就欺负人!” 小陶听到后面,替自家主子叫屈道:“那我看你们夫人挺自在的,也没想侯爷去海棠院嘛。” “那明明是侯爷……”说了一半,青梅意识到不能当着小陶的面说侯爷不是,连忙就改口道:“明明是侯爷不喜欢夫人,夫人怎么可能不想侯爷去海棠院。” 小陶轻哼一声,“那我没看出来,你知道我怎么能在侯爷身边侍候的么?当初陈管家带着一起七个人到侯爷面前让他挑个书僮,侯爷没挑中,管家要带我们走,我当机立断,跪到侯爷面前和他说,‘世子爷,小的会背《十五从军征》,还会太极拳,小的还能看出世子爷今日心情不佳,求世子爷留下小的!’然后侯爷看了我一会儿,就把我留下了。” 小陶不无自豪道:“什么事都得豁出一切主动争取,就说这明日去别院,多好的机会,夫人怎么就不去呢!” 听了小陶的话,青梅大有感触,特别是他说起自己能成为侯爷身边人的原因,那可真是不顾一切,孤注一掷!海棠院若想不受欺负,那不就得主动讨好侯爷吗?夫人不去主动讨好,难不成还要侯爷来求夫人? 青梅自觉想通了,回去便劝聂蓉跟着众人一起去别院。 聂蓉这回却是坚定了,一边缝一只丝罗质的男子夏日凉鞋,一边回道:“已经说过不去了,还来说这事做什么?” 青梅连忙提醒她:“可是姑娘不去,那表小姐却会去,侯爷成亲了她都能去侯爷面前哭诉说什么‘我对你的心意’,等去了别院,她能放过这机会吗?” 冯妈妈在一旁帮腔:“说不准,还要邀侯爷一起去游山玩水。” 青梅看着聂蓉手上的鞋,又说:“姑娘整日给三郎送这个送那个,但凡把这心思用点在侯爷身上……” “那天侯爷过来,还看见姑娘给三郎编长命缕了。”冯妈妈说完,突然想起来什么,认真看向聂蓉道:“听说侯府别院就在青云山下,那不是离慈安寺近么,那里的观音庙灵验,以前夫人就是在那里求来的三郎,我看姑娘不如也去拜拜。” 聂蓉不言语,将手上的鞋子放下,转身回了房。 两人都知道她这是不爱听了,不由住了嘴,叹息一声。 青梅忍不住道:“我觉得侯爷能亲自过来交待姑娘去别院的事,应该是打算她一同去的,姑娘却说不去,好像有点打侯爷的脸,这就算侯爷不想姑娘去,也该侯爷自己开口让姑娘别去,可轮不到姑娘自己说不去。” “那是当然,以前没发现,咱这姑娘脾气还挺倔。”冯妈妈说。 聂蓉出来了,她们便闭了嘴,却见她拿着之前做好的一些别具一格的端午果子,青梅立刻欣喜道:“这是准备送去行云阁的?” 聂蓉看她一眼,淡声回答:“送去老夫人那里。”说罢,径直出院子,青梅不作声,连忙跟上。 走到半路,却碰见了从另一边过来的严皓。 端午这种大节令,朝中放假,书院也放假,严皓提前一日便回来了,聂蓉知道,却一直没见到他,现在撞上,想问一问弟弟的事,便上前道:“二爷回来了?” 严皓转过身,她这才发现他手上提着一只鸟笼,正是之前那只红嘴相思鸟,心中不由一紧,挪开目光,不愿再看一眼。 “是啊,可算能出大牢玩几天了。”严皓说着将手上的鸟笼给她看:“嫂嫂看这只鸟怎么样?是不是比先前那只温驯点?” 聂蓉这才知道原来是换了只鸟,心中哀凄道:“原来那只已经死了么?” “嘘——”严皓紧张地让她噤声,“别这样说,那鸟发癫,飞走了又回来了;我哥也发癫,交待我好生照顾它,若有闪失还唯我是问,我怕它寂寞,就又花几两银子给它找了个伴。” 聂蓉心中微动,低声问:“侯爷……让你好生照顾它?” 作者有话说: 长命缕确实是宋朝端午流行的东西,那时候端午好像会放很多天假,羡慕~~~ ———————— 第33章 严皓点头:“是啊,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病,前两天还问我那鸟儿怎么掉了三根毛呢,我怎么知道它为什么掉,说不定是自己啄的!” 聂蓉默然不语,直到严皓离开,还站在原地。 青梅抓住机会在她耳边说:“侯爷是不是知道姑娘不高兴了,所以才让二爷好好照顾那只鸟的?” 聂蓉微微垂眸,看到手中食盒,想起正事,这才立刻往慧音斋而去。 做各色果子糕点是她擅长的事,这次送来的几样果子同样是以菖蒲、杏子、梅子等等为原料,却口感细腻甘甜,色泽鲜艳,又用捏成了各种花样,老夫人看了喜欢,少有地夸了她两句。 聂蓉迟疑一下,开口道:“母亲,儿媳因之前身体略有不适,便不准备去别院,这两日好多了,想一道前去照顾侯爷,又听说别院就在青云山下,有些想去那里的慈安寺拜拜,不知现下是不是还来得及……” 老夫人看了看食盒中的五彩果子,回道:“你是新妇,这第一个端午便不过去总引得人闲言闲去,既是身子好些了就去吧,反正车马都备好了,也不差你一个人的位置。” 聂蓉低声回答:“是,多谢母亲。” 出了慧音斋,青梅喜不自胜,眉开眼笑道:“姑娘可算开窍了,咱们这就去收拾东西,再晚些就来不及了!” 聂蓉看向行云阁的方向,深吸一口气。 兴许是又被青梅和冯妈妈说动了,想替她们在侯府挣些地位;又兴许是听了严皓的话,来了些信心;还可能是见老夫人高兴,一时冲动,她竟提了去别院的事。 先前说不去,现在又临时要去,也不知严辞怎么想,又会用什么脸色对她。 但老夫人既然已经答应了,他脸色再不好,总不会把她赶回来吧,她去了也不会管他和表小姐的事,就当去一趟慈安寺也好。 冯妈妈的话提醒了她,当年她娘嫁到聂家,先前还得宠,很快就有了她,后来她爹对娘生厌了,总没什么好脸色,她娘又迟迟不见再孕,便去了大名鼎鼎的慈安寺观音堂,没想到回来不到三个月就有孕了,平安诞下弟弟这个男孩,也让她娘从此安心了许多。 她如今处境比娘亲还不如,虽是灰心丧气不作他想了,但若能有个孩子傍身自然是好的,倒真要去慈安寺诚心拜一拜。 隔天一大早,太阳初升,侯府的马车便已在门前停好,丫鬟小厮们将一样样东西往车上搬。 聂蓉决定得晚,自知多少会给下人们添些麻烦,便尽量少带东西,只有两个包袱,也知道各人位置都是提前安置好了的,所以出门得晚,准备等旁人都坐好了自己再找空位。 所以等她出来时,严辞已经上了马。 严皓坐在严辞身旁的马背上,特别兴奋,不时摸摸身下的马,和严辞说着话,严辞回话间一转头,就看见了带着青梅一人,才出门口的她。 聂蓉早就注意着他的动向,见他看过来,立刻就别过脸去不敢与他对视,好像这样就能隐形一样。虽看不到他神色,却是心往上提,脸也阵阵发热。 陈管家过来道:“夫人往这边来吧,与嫣姑娘一起。” 聂蓉如蒙大赦,立刻就随陈管家一起上了马车。 陆绯嫣见了她,亲热地喊表嫂,给她挪位置,聂蓉也带笑回应,却被她今日的样子微微晃了眼。 陆绯嫣以往也是明艳的打扮,但今日这身桃红与茜色相配的对襟襦裙真真是好看,配上她头上的金饰,不只美丽不可方物,还多了几分女子的妩媚,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而她自己,因为这一出那一出,自觉没脸,尽管是去别院游玩,也没敢穿太惹眼的衣服,甚至刻意穿着一身极素的牙色褙子,就想不让人注意。 一会儿,她想,她临时跟过来似乎是对的,说不定表小姐真会再找严辞,有她在多少顾忌一些。 一会儿,她又想,严辞若就要和表妹一起,她来了又能怎样,反倒显得没用,更显羞辱。 就这样心思重重一路,到正午,车马就到了别院。 别院里早就准备了午膳,喷香饭菜连同端午果子艾酒和粽子一起,很是丰盛,小辈们似乎没了管束,席间就闹腾起来,只有严辞仍然正襟危坐,神色肃穆,似乎与老夫人才是一辈。 聂蓉就坐在他身旁,自然更是拘谨,几乎是屏气凝声,吃饭都不曾发出一点声音,唯恐让他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用过饭,老夫人回房去了,天正炎热,众人也都车马劳顿,于是全都决定回房小睡,只有严皓仍然精神着,说要带着别院里的猎犬去后面山林赶野兔,还约严辞一起。 聂蓉知道自己肯定只有回房休息一个选择,心里期待严辞能同意严皓的邀请,让她暂时躲过这个下午,没想到严辞想也没想就回绝道:“不去。” 严皓放弃了,转而去约别人。 聂蓉又期盼严辞会有其他安排,却见他一起身,出了前厅,看方向似乎正是往自己的院子而去。 聂蓉便连忙起身跟上,低垂着头跟在他身后回房。 这边的院子取名濯清洲,鸟鸣蝉躁,清泉细流,格外幽静凉爽。 进了房间,聂蓉怕他要午休,急忙铺好被子,然后给他沏茶,轻轻放在他面前,低声道:“侯爷喝茶。” 严辞倒没露出嫌弃的意思,将茶端起来喝了一口,随后道:“烫了。” 聂蓉连忙将茶盏端回来,换了新茶盏晾凉一些才又端到他面前,小声道:“现在……大概好些,侯爷再试试……” 然后站在他身前,垂眸紧张地看着他。 她装扮虽素雅,却自有一副娇柔妩媚的容颜,不看人便是眸如秋水,一看人更是媚眼如丝,加上那一副含首低眉怯生生的样子,美艳却又楚楚可怜,引人心中发狂。 严辞低头喝了一口茶,开口道:“坐着吧。” 聂蓉心想这次口感应该是合适了,心中稍安,依言坐在了他身侧。 他又喝两口,才放下茶盏,问她:“不是不过来的吗,为什么又过来了?” 终于来了……聂蓉将头垂得更低,脸几乎红到了耳根。 “身体比之前……好些了……” 说这话,其实她自己都不信,想来想去,又加一句道:“别人说附近慈安寺里的送子观音灵验,我……想去拜一拜……” 话音才落,就听他轻笑一声,满是不屑与嘲弄。 她紧拽着手,难堪地紧紧咬住下唇,便听他接着道:“送子观音?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与其拜那个,倒不如来拜拜你夫君。” 未等她反应过来,人已悬空,竟是他将她横抱了起来,禁不住轻轻惊呼一声,脸愈加发烫,不由将头埋进了他胸口,紧抓着他肩头衣料唯恐掉下去。 而他则一脚踢开身下凳子,抱着她大步迈向床榻。 作者有话说: 不是故意卡车哈,没车,在这儿有发动机也开不动!!是真的拜观音庙,拜夫君情节:略 明天入V,同样时间万字更新,一定要追更,这个数据对我非常非常重要,拜托大家了,才擦V线,我怕在夹子上被公开处刑 ———————————— 第34章 鸟叫声不停, 池塘里的蛙鸣更是一阵赛过一阵,午后日光照得房间通亮,是她最羞于面对的时辰, 于是在他面前紧咬着唇,眼角微湿,不敢睁眼, 脸红得似要滴出血来。 午时一过,日头渐渐偏西, 鸟叫蛙鸣也都停歇下来,院子里一片寂静,连一阵风声都能听得明白。 直到日光开始露了微黄,他才侧身卧在她身旁,抚着她腰间的一片红痕, 轻声问:“疼吗?” 她连忙拿被子将自己盖住,轻轻回:“有一些。”随后又马上补充:“也还好……” “娇嫩, 再一用力,岂不是要化了?” 言语上好像是在说她, 但语气却带着柔情和宠溺,聂蓉知道他不是翻脸怪她的意思,只羞赧地垂着眼眸没说话。 他撩开她伏在脸庞的发丝,将她散乱发髻上的簪花拿了下来, 让那一头青丝洒落在染着湿迹的绣枕上, 问:“要睡一会儿吗?” 聂蓉看了看天色,脸上又染上红霞,满面难为情:“已经这么晚了, 再睡不是都要天黑了?一直没出去, 别人……该怎么想……” “管它怎么想, 我也躺着,就说我累了,睡了一个下午,你在旁边服侍我。”他毫不在意地说。 聂蓉不知道他是不是真想躺着,但她确实疲惫想睡,被这么一蛊惑,没忍住就同意了,在他怀中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醒来时,太阳早已西下,房中暗了一大截,他果真还躺在床上,一手环在她脑后,正把玩着她一缕头发的发稍。 见她醒来,他才问:“醒了?还困么?” 语气和善,带着几分温存余韵,聂蓉知道他是真的心情好了起来,之前的事大概是过去了,便摇摇头,回道:“不困了。” “那起来吧,快用晚膳了,去看看严皓有没有打到什么野味。”他说着坐起身来,聂蓉也欲起身,却觉得浑身还酸软,竟一下没能爬起来,直到他将她捞了一把才坐着贴靠在了他身上,触及他那硬实的胸膛,不免又一阵脸红。 严辞没要她服侍,很快就自行套上衣服,她那身衣服却在床上裹成了烂咸菜,不能穿了,只好去拆开带来的包袱,从里面找衣服。 严辞见她在衣服堆里翻了半天,问:“找什么,手上拿的那件不行么?” 聂蓉看看手上的衣服,回答:“这也是对襟襦裙,还是石榴红,和嫣姑娘那件太像了。” “是吗,她今日穿着这个?”严辞一勾唇:“女子就是讲究。” 聂蓉心中诧异,她没想到严辞竟然不记得陆绯嫣今日穿着什么,毕竟是那么好看一条裙子。 或者,是他没注意看?可陆绯嫣打扮得那么好看…… 不管怎样,她自然不会在下午讨上前去和陆绯嫣穿一样的裙子,最后总算找到件与自己上午样式颜色都相仿的衣服换上。 重新梳了头,上好妆才同严辞一起出门。 晚膳时间果然是要到了,两人入前厅时正好碰到匆匆赶来的另一位小辈,倒并不显得突兀。 但入座后不久,陆绯嫣看着聂蓉道:“表嫂这只兰花玉簪真别致,上午都没见着。” 一句话,让所有人的目光投到了她身上。 聂蓉心中一紧,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早上她戴的是一只银簪,掉到床上没找到,所以才新换了只簪子,没想到竟被人发现了。 陆绯嫣这样一说,细心的人就会发现她头发是才梳的,还换了衣服,又是整个下午都没出现,这样不就能猜到…… “那是因为这兰花更配她,弱不禁风。”严辞看她一眼,评价道,“让她给我捏捏肩,我连她手在哪儿都不知道,没一点力气。” 这时老夫人很快问:“你肩膀疼了?说让你少在书桌前坐怎么不听?这来了别院还不歇息两天。” 严辞解释:“正好闲着,回了几封信而已。” 老夫人不悦地皱了皱眉,叹一口气,脸上尽是担心。 菜正好上桌,众人开始评价菜式,没人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聂蓉用眼角余光看一眼严辞,只觉他神色淡然,如以往一样,没什么多的表情。 只是她却很意外,他竟会因为她,特地编出这一套话来。 她知道,他是不在意这种事的,这点事也影响不到他,却只会影响她的名声,不德,不贤,轻浮,好淫,等等,但凡三言两语,就能让人无地自容。 但他刚才那两句,利用老夫人对他的关心,就将这事盖过去了,让她再也没有顾虑。 原本她觉得,她好像又复宠了,凭借自己几分姿色,让他眷恋喜欢,可现在却知道他好像也有几分替她着想,不只细心地发现了危机,还很快替她开脱,心中只觉泛起了几道涟漪,又有一丝暖意。 只是她也忍不住猜测,这表小姐刚才那样说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表小姐看上去并不像心直口快粗枝大叶的人,发现她换了簪子,怎么会看不出她发髻是新梳的?说不定衣服有不同也能看出来。而她和严辞在房中待了一下午没出门,也许本来就能猜到些什么,却没有暗自放在心里,反而要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是不是就是为了让人注意到这些,从而多加猜测议论,让她出丑,又被老夫人不喜? 只是这样的心思太过恶毒,她甚至不敢往深处想,唯恐自己是小人之心。 用完晚膳,严辞与她一同在别院内随便走走。 侯府没有花木,这别院却种了许多花,月季,蔷薇,栀子……不时便有花香被风挟裹而来。 看着严辞心情尚好,聂蓉留了一份心,向他道谢:“刚刚……多谢侯爷,早上那只簪子没找到,没想到这样的小事,竟被嫣姑娘看出来了。” 严辞轻笑:“她自然能看出来,你来侯府之前,旁人都夸她长得好看,你来侯府之后,就将她比了下去,人之常情,她也会天天盯着你看。” “啊……”聂蓉心想,他这是夸自己好看? 可她其实是想挑拨一下,让严辞注意到他表妹可能别有用心,故意要害自己…… 但严辞没往这上面想,她就不知道再说什么了,她本就不擅长用这些心眼,一鼓作气后,不用等到三鼓就已经落荒而逃。 这时严辞拉起她的手,捏在手心道:“只要我在这府上,便没人动得了你。” 聂蓉讶然:他说这句话,是听懂了她刚才要告状的意思? 他明白表小姐故意说那句话,明白她为什么在他面前提起,也明白她心里的不安与忐忑,怕自己声誉受损,怕受人非议,怕惹老夫人不喜……所以他告诉她,不用怕,不管旁人有什么心思,终究是不能把她怎么样的,因为他就是她的靠山。 一时之间,有些欣喜,有些心安,还有些尴尬羞窘,好像自己一点小心思被人看了个明明白白。 但过了一瞬,她又琢磨过来了,这也代表,在这府上,他给她一些恩宠,她就是夫人;他要不欢喜了不理她,她就什么都不是。 就在她心里忧一阵喜一阵时,前面遇到了严皓,一手拿着只兜网,一手甩着一只什么花,严辞问他:“去做什么?” 严皓立刻回答:“天要黑了,去河边捉萤火虫。”说完将手上那只花递给聂蓉:“鲜花配美人,这花送给嫂嫂。” 聂蓉接过了花,讶异道:“是牡丹?” “对呀,听说这个叫二乔,丽水牡丹园新出的品种,怎么样,好看吧?” 严辞看一眼那牡丹花,问他:“哪里来的,院子里有牡丹吗?” 严皓回答:“以前没有,现在有了,没几棵,还拿花盆种着,就在前面。” 说完他就等不及去河边守萤火虫了,果然再往前走几步,两人就看见一小片牡丹。 大概十多棵的样子,确实是用花盆栽着摆在一块儿,只是花期已经过去,只有孤零零两三朵牡丹还开着,严皓摘的这只二乔似乎是唯一一朵。 “是这儿的管事特地从丽水牡丹园买来的吗?”聂蓉问。 严辞神色微敛,没回话,往旁边看了看,叫住远处一名小厮道:“去把小陶找过来。” 没一会儿小陶过来了,远远看见那一片牡丹就大叫不好,待赶到严辞面前,人已经不由自主缩了几分。 “这怎么回事?”严辞问。 小陶想了无数个说法,就没一个能让自己满意的。 “这个……就是……小的当时觉得可惜……” 最终他只能老实回答,说完立刻保证:“小的现在就去把它们扔了!” “扔了?为什么?”聂蓉情不自禁惊呼。这么好的牡丹,为什么要扔?不是明年还能再开吗? 严辞看她一眼,转而向小陶回道:“不用了,就留着吧,让管事照顾着,明年开花了送去海棠院。” 听说竟要送到自己那儿,聂蓉一阵欣喜,连忙道谢:“多谢侯爷。” 再看面前的牡丹,心想只可惜晚了几天,要是早半个月,花应该还没谢。 小陶也欢喜着谢恩,最近侯爷总阴晴不定,让他忘了这别院还有牡丹这回事,本以为至少要受顿训,没想到却就这样过了,侯爷好像也没太生气的样子。 果然,侯爷还是阴晴不定,只是现在正好是晴天。 晚上回房,严辞果真回了几封书信,然后要她给他捏肩。 聂蓉不敢怠慢,立刻就在他身后仔细去捏,可他肩头硬实宽大,竟像石头一样捏不动,费了很大力气才能在靠近颈部的地方捏一会儿。 严辞却问:“没用力吗?” “用,用力了。”聂蓉说话已有些喘气,不由更加努力捏起来,自觉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没几下,严辞却叹了口气,回过头来看一眼她的手:“竟被说着了,还真是感觉不到手。” 聂蓉不由停了下来,忍不住委屈地解释:“侯爷这……太硬了,捏不动。” 他轻轻一笑,牵起她的手看她细嫩的手指,抬眼问:“硬你不喜欢吗?” 这话问得突然,再看他眼中促狭神色,分明就是那个意思,聂蓉一阵脸热,娇羞道:“你……讨厌……”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不慎说错了话,竟然对他说了“讨厌”这样的字眼,心中一阵不安,再看他,却见他眼里的促狭意味更浓,随后就将她一带,抱她坐在了他腿上,而且是十分不雅的跨坐。 “才知道我讨厌?”他看着她问。 她要羞死了,烛光下都能看到脸上的粉红,挣扎着要从他腿上下去,却被他轻而易举按住,然后又笑道:“其实还太早,等一下才算真的讨厌。”说完,捧起她的头让她贴上自己的唇。 晚上的蛙鸣比起下午来更欢腾,还又加上了蛐蛐的叫声,明明没一会儿消停,却显得夜更深沉。 她想,其实在某些方面,受他冷落也挺好的…… 第二天一早,还在濯清洲用早饭时严皓就跑了进来,兴奋道:“魏国公府的人知道我们在这儿,特地让人来邀咱们今日去打马球,咱们快点去吧,今天让我骑那匹蒙古马行不行?” 严辞横眉看他一眼:“在家时让你念会儿书就腰酸背疼,到了别院,打猎,掏鸟窝,捉萤火虫,打马球,一刻都不带停歇,看来以前都是装的?” “这哪能一样……”严皓说着连忙保证:“回去了我肯定好好读书,但今天让我先骑你的马行不行?咱们兄弟齐上阵,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严辞慢条斯理喝了口粥,转头问聂蓉:“去打马球吗?” 聂蓉有些不好意思地回:“我不会,可以去看侯爷打。” 无论是马球场,还是马,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而打马球的人更是王公贵戚居多,聂家在京中什么都不算,她娘也不是那种交游广阔的人,所以她没有学打马球和上场打马球的机会。 这时严皓说道:“嫂嫂可以看看我哥的马球,那可真是威如猛虎下山,矫若游龙出水,当初他还是世子爷时,打一场马球第二天就有人上门打探他有无说亲意向,那打的哪是球,分明是贵女们的芳心!今天还有女子马球,表姐也去,她今日与魏国公府的二姑娘对阵,保证好看!” 听见有陆绯嫣,聂蓉心下微微怅然。魏国公府二姑娘的名号她先前就听说过,那是个马球高手,陆绯嫣能与她打马球,必然也是个中翘楚。而马球技艺高低,不只显示了个人能力,更多的还是家中财力与身份地位,她这个不会打马球的侯爷夫人到了场上,不免又要受人议论几句。 “那马你要就骑去吧,今日我不去了,有事。”严辞回。 严皓愣了:“你不去?你怎么能不去呢?你不去我一个人撑不起咱安阳侯府的球场威名啊!” “撑不起,那你也别去了,在家温书吧。”严辞吃饭早饭,随口说。 严皓一听这话,吓得整个人一激灵,立刻就站直身形道:“不,我一个人也撑得起,那哥你忙吧,我去了。”说着就利索地溜出了院子,生怕被留下来温书。 聂蓉问严辞:“侯爷今日还有公务吗?” 严辞看她:“你过来一趟不是专程去拜那送子观音吗?今日天气有些阴沉,说不定明日要下雨,要去就赶紧去了。” 聂蓉好一阵窘迫,因为他说“与其拜那个,倒不如来拜拜你夫君”,她还以为他是不信这些的。 慈安寺在青云山上,而青云山与侯府别院就一条小路的距离,山景秀美,沿途有清泉流下,严辞没用车马,就两人步行上山去。 今日过来的香客竟也不少,到山门附近时,从旁边过来一顶轿子,严辞将那轿子看了一眼,退后避让两步,待轿中人下来,便躬身道:“昌王殿下安康。” 听见王爷的名号,聂蓉连忙与严辞一同福身,连头也不敢抬,就怕在如此王亲贵胄前失仪犯错。 一道声音响起:“原来是严侯,严侯多礼了,怎么,陪夫人来上香吗?” 声音听着还很年轻,见严辞直起身,聂蓉也随他一起,只听严辞回道:“正是。” 他语气中带着该有的尊敬与和气,回话却极为简短,似乎不太愿意多说。 “母后近来不得安眠,我来给她求道平安符。”昌王说。 严辞恭声道:“殿下一片孝心,太后必然福泽安康。” 昌王笑道:“蒙严侯吉言。” 一直低着头的聂蓉略有异感,轻轻抬眸,便见对面的尊贵男子正盯着自己看。 她吓了一跳,连忙又垂下头去。 这时昌王说:“那我便先行一步了。” “昌王殿下请。” 送走昌王,严辞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迈步进山门。 聂蓉轻声问:“这位昌王,便是圣上那位一母同胞的弟弟吗?” 严辞“嗯”了一声,再未多说。 回想刚才那一刻与昌王的对视,聂蓉也不知是自己失仪,还是昌王失仪。 她的确不该偷看昌王,可昌王那样看她,好像也不该吧……而且那昌王看着年轻,不到三十的年纪,虽然五官也算清秀俊朗,但那眼神总让人有些不舒服。 自然这些想法她一句也不敢多说,反正她待在后院,一般也是见不到这位殿下的。 到了寺内,她挨着如来佛祖,十八罗汉,地藏菩萨等等各位菩萨一一拜过去,严辞却只站在她身旁,腰也没弯过一下,她觉得这样对菩萨多少有些不敬,但又不敢指摘他的不是。 后面到了送子观音堂,聂蓉越发诚心起来,仰头看着观音像,敛下衣裙,在蒲团上跪下。 没想到严辞也撩了衣摆,在蒲团上跪下。 她诧异地看向他,他一边理着衣袍袖口,一边回道:“这事我不求,你一人求也没用,别费了你一片虔诚。” 聂蓉一阵羞窘……他说得还挺有道理。 双手合十,她在心中默着所求之事,随后以头触地,拜了三拜。 出观音堂,严辞问她:“求的什么?” 聂蓉不知道这有什么好问的,红了脸道:“自然是……早日有孕。” 严辞笑了笑:“早日有孕,还是一举得男?或是龙凤双胎?” 聂蓉被他弄笑了,嗔声道:“求菩萨,哪能要求那么多,只要有孕就该感谢菩萨慈悲了。” 前面一道台阶,他牵过她道:“那以后就少喊‘不要’,菩萨会生气,努力还在各人。” 聂蓉一愣,待反应片刻才想起来他说的是什么,顿时羞得面红耳赤,略带责怪道:“佛门重地,你……” 提这种事,想这种事,这样大不敬,菩萨怎么可能同意她所求! 严辞却像没事人,仍然是笑,拉着她往前走,说道:“在这里转一转,等下就在寺里吃斋饭?” 聂蓉点头,慈安寺斋饭声名在外,她确实想尝尝。 转了一会儿,到开斋饭前,她同青梅一起去如厕,严辞就在饭厅内等着。 慈安寺女厕藏得深,还在寮房旁,两人去完回来,却在一道院子旁听见说话声。 “我就说这严辞怎么非要较这份劲,人家把他退婚了还硬要娶回来,原来那聂小娘子竟是这般绝色,要我也舍不得!” “那眼睛,那脸蛋,就那身细腰,掐在手里该是多销魂,我只看了她一眼,这半天都在想死命弄她。” “可惜这严辞风头正盛,要不然王爷就算抢了过来留一宿也不在话下。” “这严辞……唉,扫兴,晚上去百花楼看看吧,看有没有什么入得了眼的新货色。” …… 这院子上有花窗,看不见人,却能将里外声音听得清清楚楚,聂蓉只听了几句便拉着青梅轻步快速远离,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泪流满面,又悲又恨。 刚才那声音,分明就是那位昌王殿下的,另一人想必就是他手下爪牙,那样尊贵的人,却在背后如此污辱她,简直没一点德行! 青梅安慰她道:“好在他还顾忌侯爷身份,不敢真做什么强抢民女的事,以后也见不着,姑娘别往心里去。” 聂蓉点点头,拿手帕出来将眼泪擦干,压下胸中悲愤,哽咽道:“我们快回去吧,别让侯爷等久了。” 回到斋饭厅前,严辞倒多看了她一眼,似乎察觉到什么异样,问她:“有遇到什么?” 聂蓉摇头:“路上树多,眼睛里飞了蚊子。” 严辞将她红了的眼睛细看一阵,又问:“现在好了?” “嗯,好了。”她回答。 严辞便不再多问,迈步进了饭厅。 她怕让他知道这事,昌王为皇亲国戚,身份尊贵,就算是严辞也不能随便招惹,而这样的人,却偏偏看中了她。若是被他得知,心中难免生气烦躁,恐怕会怪她要来这寺庙,怪她惹眼,竟被这样的人看上。 因为这事,慈安寺盛名在外的斋饭她也吃得没胃口,回别院就休息了,没再出门。 第二天果真下了雨,严皓同其他几个小辈自会找乐子,竟到沟里去捉泥鳅,严辞又忙上了公务,她则在旁边侍奉,在房中待了一整天,第三天严辞要回城办事,几人便直接回侯府了。 回侯府当天,聂蓉在别院带回了几枝月季新稍,种在了海棠院墙根旁,第二天太阳有些大,她怕花枝被晒狠了生不了根,便拿几块旧布来遮阴,冯妈妈在一旁帮忙,问她:“姑娘去过慈安寺了?” “嗯,去了。”她回。 冯妈妈高兴起来:“这下就好了,慈安寺求子最是灵验。”说完又压低声音看着她笑道:“我看姑娘与侯爷去别院一趟回来就不同了,比新婚还似新婚,每天是蜜里调油,这小世子看来是不远了。” 聂蓉不好意思,连忙否认:“什么不同,不还是那样吗,只是他见我诚心认错,不为之前那事怪我了。” 冯妈妈摇头:“当然不同了,昨日侯爷不是主动帮姑娘种这花苗吗?” “那是他闲着没事做。”聂蓉回。 冯妈妈却接着说:“侯爷是闲着没事,可姑娘却说‘哎呀,不要你弄,不是这样的,你都把它弄死了!’”她一边掐着嗓子学她,一边还撒娇似的轻轻打了一下她的胳膊,样子很是矫揉造作,聂蓉简直都不忍去看,更不承认自己这样了,立刻正色道:“妈妈你尽胡说,我才没有!” 她哪里敢打他?昨天有吗?没有吧? 冯妈妈却是笑道:“那姑娘就算不承认这样了,总记得自己说不要侯爷弄吧,侯爷就说‘几只花而已,这么宝贝’,也没生气,就看着姑娘倒腾完,还提醒姑娘别扎了手。” 聂蓉仔细回想,别的不记得,但确实记得严辞将花枝直接往泥地里插,她说他了,也记得他说花上有刺,让她小心。 有些不好意思,她看向冯妈妈:“妈妈你当时不是在屋里擦桌子么,怎么人家说句话还背得这么清楚?以前也没见你记性这样好。” 冯妈妈“呵呵呵”地笑,“我那是高兴,侯府这习惯倒是不错,后面还有什么七夕,中秋的,最好也出去玩几天,不过……到那时怕是姑娘已经有了身子,走不动了。” 聂蓉被她说得一阵脸热,转身就回了房。 下午聂长博的书僮过来给她送了封信,却是言辞委婉扭捏,要找她借十五两银子。 聂长博入了墨阳书院,学业还算好,他初来乍到,幸好严皓不嫌弃,和他一起玩,可严皓身边其他人却也是非富即贵,尚书府,国公府,或是各大世家的公子,这些人手上不缺闲钱,出手也阔绰,为了不被人看轻,他只能尽力合群,小心应付。 往常倒也好,但最近他们却约好了要在旬休时去打马球。不算其他,打马球入场费用便是七两,而他球技不精,又想提前一天去熟悉一下,所以至少要腾挪出二十两银子来,可娘亲听了这话,并不应允,认为他一心玩乐,不好好念书,他也不敢和聂谦说,所以只好给姐姐写了这封信,甚至还附带了张借条给她,承诺两年内还清。 聂蓉既好笑,又心疼,其实弟弟与自己一样,自己没什么根基的人,做了侯爷夫人,所以处处吃力,而弟弟现在成了侯爷的小舅子,结交上了严皓这样的人,自然也怕被人看轻。 娘亲一来手上也不宽裕,二来不理解弟弟的心思,而她却是再明白不过,所以在嫁奁里翻了翻,拿出三十两银子来,与自己之前给他做的那双凉鞋放一起,又想了想,将侯府之前给的几个蜜桃,一盒酥糖拿了出来。这桃子长得硕大,色泽红艳,味道也比一般的桃好,听说是贡品,皇上赏赐的;酥糖也是京中名品,让弟弟去给同窗,想必也算拿得出手。 备好东西后,听说墨阳书院学子隔两天就要去揽月楼参加斗诗大会,聂长博也会去,她便决定过两日也去揽月楼,将东西亲自给他,也和他说说话。 揽月楼为京中名楼,里面有题诗壁,专为文人诗客所留,也有梅园,菊园,竹园,处处风雅,所以各地考生和书院学子都爱去,自然平时也有不少女眷去赏玩。 聂蓉就带着东西,在诗会当天去了揽月楼。 聂长博早就知道她要过来,还在题诗壁前聚会时就留意着附近的动向,待看到橘儿的身影,便立刻悄声离开题诗壁,随橘儿一起到了梅园。 如今已入夏,梅园只有新出的绿叶,没有好景,自然也没有人,聂蓉等在梅园里,将早已备好的包裹递给他。 聂长博见包裹这么大,打开一看,不只看到了吃食和新鞋,还看到了足足装了三十两的钱袋,立刻就要将钱分一半出来。 聂蓉拦住他:“不过几十两银子,这么计较做什么,日后登科致仕,还怕还不了这些钱么?” 聂长博难受道:“可我知道姐姐嫁妆少,在侯府肯定也是不宽裕的……” “侯府不用花什么钱,每月还有月钱,你不用担心我。”聂蓉说完,又宽慰他:“那些同窗以后要么是你的同僚,要么也是友人,你不用与他们攀比,但也别让人嫌弃你小家子气,有什么为难之处和我说,不用不好意思,你就记住,如今你只是找姐姐借了点碎银,以后却是姐姐娘家的靠山。” 聂长博最近本就为同窗来往之事犹豫忧心,如今听到姐姐的话,雄心斗志顿起,立誓道:“姐姐,你放心,我一定高中,和姐夫一样以一己之力振兴门楣,让谁也不敢欺负娘和姐姐!” 他平常和严皓待在一起,提起严辞,严皓总是称“我哥”或是“你姐夫”,聂长博听惯了,也有些自抬身价的小虚荣之心,便在墨阳书院也称严辞为姐夫,而不是恭敬地叫“侯爷”,现在突然见到姐姐,竟一下子忘了,没改过来。 说完他就有些心虚,没想到姐姐却只是笑了笑,敲敲他的头道:“那也不用立这么大的志向,他那样的城府和手腕,一般人也学不来。” 无论是暗中谋划宫变扶新帝登基,还是掌管诏狱和大理寺威慑百官,都是刀头舐血脚踩尸山的事,以她弟弟的性情,怕是一步也走不了。 聂长博最后收下了包裹,又和她简短说了几句话后就离开。 聂蓉看着他还是少年模样的身影,不由轻笑。什么时候,他竟把严辞当成榜样了?大概是受严皓影响吧,严皓虽顽皮,但能看出他对严辞这个大哥的亲近和敬畏,毕竟对安阳侯府来说,若没有严辞的上位,侯府便只是京中一堆烂草,从此再也没人肯多看一眼。一切因为严辞,侯府才能是如今的侯府。 她从青梅手中接过帷帽,正要离开,却有一道声音传来。 “聂家小娘子——” 聂蓉回过头,竟见一个锦衣男子从后面梅林里走了出来,细看之下,赫然发现他竟是之前见过一面的昌王! 她一时慌了神,不知是该逃还是该行礼,但昌王眼里的猥亵之意已让她感知到危机,连忙回道:“公子认错人了。”说完便匆匆往梅园外走。 昌王却急走几步,拦住她去路,呵斥道:“堂堂侯府夫人,竟在此幽会情郎,私相授受,可被我抓了个正着。” 聂蓉不自禁反驳:“你胡说,那是我弟弟!” “哦,原来是弟弟啊,可我看着却不像。”昌王说着一笑,随后突然上前,手掠过她头顶,她急着后退,再回神时,却见他手上多了只兰花玉簪。 急忙摸头上,果然发髻松散,没了簪子。 “蓉……原来闺名是这个呢,好听。”昌王看着簪子上的刻字笑道。 聂蓉羞愤不已,却已经不敢随意走掉,看着他手中的簪子几乎快哭出来,请求道:“殿下,那人确实是妾身嫡亲弟弟,今日妾身来见他侯爷也是知道的,求殿下将簪子还给妾身。” 她有意提起严辞,就是让这人想起心中的忌惮,可他却一边把玩着手中的簪子,一边说道:“明日未时,本王在桂花巷清风别院等你,你好好给本王解释今日之事,如若不然,本王便告诉所有人,你不只与人有奸情,被撞破后还意欲勾引本王,这便是证据。” 听到“奸情”两个字,聂蓉几乎吓白了脸,连忙要求这人放过自己,不远处却隐陶传来人声,昌王凑近她,一字一句低声道:“记住,未时,桂花巷清风别院,门口有两只石狮子的就是,到时若是没见你人来,后果你可是知道的。”说完,他将簪子收进怀中,得意地离开。 聂蓉面如土色,待在原地半晌没能回神,直到先前那阵说话声越来越近,她才颤巍着戴上帷帽,恍如失了魂一样匆匆离开梅园,乘上马车。 一切都像梦一样,却是一场不会醒的噩梦。 她以为上次遇到只是巧合,此后再不会碰见那个昌王,这几天本来已经放下了这事,没想到今日出来,竟被他撞上。 他躲在梅园不知多久,兴许是一开始就看见她了,却不露声色,故意跟踪,而她又正好去了梅园那个偏僻角落。 早知道就不出门了,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她又该怎么办才好? 无论是任由簪子放在他那里,还是明天去见他,都是死路一条,而且是声名尽毁,万人唾骂。 唯有最后一个选择,就是将事情告诉严辞,看他是否有办法…… 可那人是王爷,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严辞之前见了他也是恭敬有加,如今他这样相逼,严辞又能有什么办法? 更何况,她今日到这儿来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给了弟弟银子,才嫁进侯府不足两个月就将侯府东西往外拿,让他知道了又怎么想? 而且昌王在慈安寺见到严辞时,看着为人谦逊,温润有礼,如果他真拿着她的簪子胡说八道,严辞真会相信她么? 这时青梅拉着她道:“姑娘,咱们还是告诉侯爷吧,兴许……兴许侯爷有办法……” 青梅也被吓白了脸,说话间尽是恐惧不安。 聂蓉问她:“之前三郎给的那张借条还在吗?” 青梅仔细想了想,最后却摇摇头:“不记得了,当时姑娘说三郎这么认真,只收好了信,没收借条,我也不记得借条哪里去了。” 聂蓉眼中又是一阵绝望,喃喃道:“这个证据也没了……” “姑娘是怕侯爷不相信姑娘?到时候我与三郎可以给姑娘作证,那日在慈安寺,我和姑娘也亲耳听到昌王辱没姑娘,侯爷一定会相信姑娘的!”青梅连忙说。 聂蓉却是半晌无言,最后才低声道:“你们都是我身边人,能作得了什么证……” 再想到她浓妆艳抹去书房引诱过他,又在牡丹园看了一眼沈知仪惹他生气,加上天生长得妖艳,她还真没那样的把握严辞一定会相信她。 不对,他管诏狱,应该是擅长审案子的,大概会相信她没私会谁,也没招惹昌王,可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那人毕竟是他得罪不起的昌王,他不免要生怒…… 左思右想,却是越想越觉得无路可走,直到回了侯府整个人还是失魂落魄,毫无头绪。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晚饭她一口也吃不下, 冯妈妈看出遇见了事,细问原由,青梅将事情始末说给冯妈妈听, 却也把冯妈妈吓破了胆,顿时悲从中来,直抹泪。 所有人都知道碰上那样的人她们毫无办法, 那唯一的选择便是将事情告诉严辞。 至于告诉他了会怎样,只有听天由命。 她在房中翻了半天, 总算将弟弟那张借条找了出来,墨阳书院学子今日去揽月楼斗诗一打听也能知道,这差不多能证明她今日是去见弟弟了,可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决定好后她什么也没心思做,就守在屋中看着窗外等他回来, 等着等着,一想到那昌王的身份就忍不住红了眼睛。 如今天黑得晚, 严辞往往太阳还未落山就回来了,申时一过, 她一颗心就提了想来,想着是等他坐一会儿再说这事还是马上就说,万一他生气怎么办…… 可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直到太阳完全落山, 他也没回来。 这也寻常,有时他会被公务绊住,有时还会在下值后与人相谈, 天黑时回来也有, 只是没想到正好今日也是这样。 本以为只是晚了一点, 谁知这一晚就一直不见人回来,直到入了子时,她实在等不下去了,只好在青梅劝说下先去洗漱。 子时快过去时,院外传来动静。 聂蓉只是坐在床上发呆,一听见响动,立刻就从床上站起身来,急步去屋外,果真是他回来了,身上还穿着官服,走路不似早上那样一阵劲风似的,带着满身疲惫。 她上前问:“今日怎么这么晚?” 严辞叹声气,带了几分恼怒道:“碰到棘手的事,案子不顺利,刑部那几个老东西还……”说到一半,似乎觉得不该在她面前提这些,他停了下来,问她:“你怎么还没睡下?” “我……”她小心地问:“侯爷今日累了吧?” “嗯——”以往他都自己脱下官服,今日却站着没动,任由她帮他解下衣带,随后才木声道:“快去睡吧,我沐浴完就来,不用你服侍。”说着就进了浴房。 聂蓉心思重重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是爱干净的人,但这会儿却很快就洗完出来,一句话不说地躺上了床,又催促道:“还在做什么?熄灯吧。” 她怕打扰他休息,马上替她熄了烛火。 房中只有一盏小烛台还亮着,她在他身侧躺下,却见他已经闭上了眼,满面倦色,似乎已经睡着。 明天再说么?可是明天似乎有早朝,他寅时就要起来…… 不忍叫他,也不敢叫他,可她却不可能睡得着,夜里安静,茫茫夜色笼罩着房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思绪却比白日更汹涌彭拜,绝望更多几分,恐惧也更多几分。 两个时辰的时间,明明很短,她却像过了一夜那么长,寅时四刻,小陶过来叫严辞起床。 聂蓉心下明白,今日果然是要上早朝的。 小陶知道他昨夜睡得晚,这个时间其实是特地晚了一刻的,也就是说严辞起身去宫中一下也不能耽误了。 严辞带着倦色起身,看看天色,随口问:“什么时辰了?” “寅时四刻。”聂蓉回他。 严辞微怔,迅速就套上官服革带,“忘了让他早两刻叫我。”说着就匆匆去洗漱。 聂蓉小心地问:“今日许多事吗?” “朝前要见几个人。”三言两语间,严辞已经迅速整好衣冠要出门去。 聂蓉送他到门口,忍不住探问道:“怎么朝前还要见人?很重要?” “关心起朝中之事了?”严辞轻笑,随后回答:“今日谢比尧要找人参我。”说着话,脸上不由肃穆了几分。 聂蓉心头一紧,知道这果真是要命的大事,顿时又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严辞看她神色笑了笑:“吓到了?没事,还能应付,只是下午会晚些回来。”说着就匆匆出了屋。 聂蓉攥着手,几番欲言又止,却只能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心中知道只等他出了这院子,所有一切就只能她自己去应对了,可她又能怎么应对? 这时,行到院中的严辞突然停步,转身往回走几步,看着她问:“你眼睛有些红肿,晚上哭过?” “我……”她忐忑道:“我有事与侯爷说,不知侯爷还有没有时间……” “你说。”严辞果断道。 如此得来不易的机会,她再不犹豫,拉了他进屋后关上门,这才说道:“侯爷,那个昌王殿下拿走了我的发簪,要我今日去见他。” 话说出口,泪水已随话语奔涌而出,这一夜又是难过又是害怕,却不敢发出声音来吵醒他,只是默默流泪,忍到现在,心中委屈害怕再也忍不住,肆意就哭了起来。 “昌王?”严辞神色一凛,立刻问:“你什么时候见到了昌王?” 聂蓉连忙将昨天的事说给他听,又解释道:“我真的是去那里见长博,昨日墨阳书院学子都在揽月楼……我没见到昌王,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躲在梅园后……那只发簪是及笄时一起制的,上面刻了我的名字……” 严辞急问:“他除了拿你的发簪,还做了别的吗?” 聂蓉立刻摇头:“没有,当时有青梅和橘儿在,附近还有人声,他没做其他事。” 严辞微微松了口气,又问她:“这事你昨日怎么没和我说?” 聂蓉看着他脸上厉色,不禁垂下头去,颤声道:“昨日侯爷劳累,我怕烦扰侯爷,惹侯爷生气,也……也怕侯爷怪我私自拿钱补贴娘家……” “三十两?”他问。 聂蓉小声道:“还有府中分发的桃和酥糖,鞋是我自己缝的……” 严辞深吸了口气,咬着牙道:“我还以为你从府里偷了万两黄金出去,这才怕自暴罪行,不敢声张呢!” 聂蓉垂下头哭着解释:“他是王爷,身份尊贵,我知道就算是侯爷也不能轻易得罪,若是不慎,还会招来弥天大祸……” “能不能得罪那是我的事,你想这些做什么?”严辞打断她,斥声问:“今日若不是我主动问你,你还不会说是不是?还是准备等到未时了去找他要发簪?” 聂蓉脸上一白,连忙摇头:“不,我没准备去,昌王在慈安寺中那样言辞轻侮,我自然知道他这番用意是为什么。” 严辞微惊,问她:“慈安寺怎么了?” 聂蓉回道:“我与青梅经过寮房院墙时,听见他在里面与随从说话,说……” 想到当日听到的话,她有些说不出来,严辞追问:“说什么?” 她咬咬唇,面露屈辱道:“评论我面貌体态,说想……那样,他随从还说若不是侯爷如今风头正盛,将我带回去留宿一夜也不在话下……” “所以你回斋饭厅时才红了眼睛?”严辞还记得慈安寺那天的事,立刻就问。 聂蓉点点头。 严辞看着她不言语,聂蓉偷偷抬眸看见他冷厉肃然的脸色,不由落泪,害怕道:“是我不好,给侯爷惹了麻烦,若我没有去别院,若没有去揽月楼……” “行了!”严辞轻斥道:“这与你有什么关系?照这样说,错该在我,我若不娶你,便没事了。” 聂蓉顿时泪如雨下,白着一张脸连哭都不敢出声。 严辞立刻上前揽住她的肩,拿袖子替她擦泪,安慰道:“哭什么,不是在说你,我只气你竟瞒了我这么久不说,从慈安寺到回来,从昨夜到今早,对上那样身份的人,力量悬殊之下,你不可能有任何应对办法,自然要一早告诉我。” “可我知道侯爷也难有办法,他可是皇上的亲弟弟……” “那是我的事,无须你担心。”严辞说。 想到严辞之前在老夫人面前说想他死的人多得是,他也要小心谨慎,聂蓉就又哭起来,心想若是老夫人知道现在她竟惹到了昌王,只怕巴不得将她送到昌王面前了事。 见她又哭得厉害,严辞轻轻叹息,柔声向她保证:“还哭什么,我又没死,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别说是昌王,就算是皇上也动不了你。” 聂蓉讶然,怔怔看向他:“若是昌王不罢休,侯爷要与他为敌么?” 严辞面色一寒,冷声道:“他敢如此欺负我夫人,哪轮得到他不罢休,在他敢惦记你、还付诸行动时,我们就只剩了你死我活。” 聂蓉吓得微微一颤,严辞扶住她,又捏了袖子替她擦泪道:“别怕,不是你死我活,是他死我活,我自有应对。” 聂蓉看着他湿了半截的袖子,想起他刚才说的,谢丞相竟要找人在朝上参他,连忙道:“这袖子湿了,侯爷赶紧去换身衣服,也许还赶得及早朝。” 严辞想了起来,起身到房中书案上取来纸笔,写了张请假折子,转身朝外叫小陶,待小陶到门外,便将请假折子递给他:“交去宫中,若有御史台官员问你今日参奏之事,就让他们自行应对。” 小陶得令离开了,聂蓉担心地看着他:“你不是说今日那个谢丞相要参你吗?若是不去会不会让皇上听信了他的参奏?” “无妨,昌王这边的事要紧,既要与他为敌,便要先下手为强。”严辞解释。 聂蓉满心愧疚,低声道:“若不是因为我,侯爷便不用走这一步……” 严辞将她揽在怀里,温声宽慰:“想这些做什么?若我连妻儿都护不住,要这高官重权有何用?这本就是我的责任,难不成边关进犯,皇上要怪百姓将田地种得太好,所以才引人来抢?” 聂蓉被他逗笑了,却又很快正色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严辞知道她担心忐忑, 又细说道:“昌王的确尊贵,但我也不是拿他没办法。先前我就知道他是个眠花宿柳的贪色之人,却只以为他常去秦楼楚馆, 没想到竟会逼迫良家女子,他既然能猖狂到对你下手,又怎么可能是第一次?他这样胆大, 必定已经得手过很多次了,其中说不定就有命妇贵女。” 聂蓉吓了一跳, 再一想,确实是这样。 之前昌王在慈安寺还会说忌惮严辞,那时候应该没想怎么样,后来在揽月楼大概是意外,见她在僻静地方和弟弟见面, 便觉得来了机会,所以就上前威胁, 夺了她发簪。 当时两人相对不过几句话的时间,他能娴熟地威胁她、夺她发簪、报出见面地点, 显然不是第一次,说不好,以前也用这样的办法胁迫过其他人。 她又有疑虑道:“但就算有人被他胁迫过,肯定是不敢说出口的, 也不能将他论罪, 而且他手上有我的发簪,我怕他……” 昌王要是知道严辞要对付他,索性先对外宣称撞见她与人有奸情, 又要勾引他之类的谣言, 那她也只有以死证清白了。 严辞温声道:“别乱想, 既然我说要先下手为强,便不会让他有这样的机会。你昨晚一夜未睡是不是?现在先上床去睡,昌王的事就由我来应对,你不用再多虑。” “我还没去向老夫人请安。”她说。 严辞一笑:“你这样怎么去见她,她要问你为什么眼睛红肿,你要说我晚上打了你?” 聂蓉低头笑,他将她扶到床边,“就说病了,今日不去了,反正你也三天两头生病是不是?” 聂蓉知道他说的是在晓风楼说头疼,在端午前说身体不舒服的事,没想到他这时候还记得,顿时无话可说。 待她躺下后,他问:“这事还有旁人知道吗?” 聂蓉摇头:“没有。” 严辞便嘱咐道:“这事只有你房中几个人知道,再不要说给任何人听,无论你娘家人还是我母亲,就当你不认识昌王这人,那只簪子也只是放在首饰盒里而已。” 聂蓉点点头。 她现在能猜到,严辞大概是想对所有人瞒着这事,哪怕要和昌王这样的人为敌,也不会向亲生母亲透露半句。 这也是她担心的,她想着如果老夫人或是其他人知道这事,不说怪她招惹了昌王,就是随口在后面议论几句她与昌王是怎么回事,也会让她百口莫辩,可现在严辞却还反倒提醒她别告诉老夫人。 也就是说,如果事情顺利,这事不会被任何人知道…… 严辞替她盖上被子就换了身常服出门去了,她躺在床上,确实困顿,却睡不着。 突然就不怕了,因为严辞说只要他还活着,哪怕是皇上也动不了她。 她想,如果严辞真的斗赢了昌王,她从此就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以他为天。 如果他因为这事而遭祸,要下狱她陪他一起,要死她也和他一起死。 严辞这一天都没回来,到入夜,小陶过来,告诉她侯爷今晚不回了,让她早点歇息。 聂蓉白天睡过,此时虽已夜深,却还清醒,而且她不知道严辞去了哪里、在做什么、是不是危险,又哪里能睡得着。 呆坐了一会儿,她让青梅替她加了只灯盏,索性坐到书案旁,拿一本书来翻看。 青梅见她翻得兴趣索然的样子,问她:“姑娘之前不是说想抽空学写诗么,还带了《李义山诗集》过来的,不如看看那个?” 聂蓉看一眼桌角放着的几本诗册,想到了沈知仪曾经给她念过的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当时觉得再好听的情话,也不如这两句诗动人。那时沈知仪久负才名,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不通风月,于是也背了几本诗集,想学作诗。 可现在却完全没这样的心思了,再美的诗,碰到昌王这事能怎么办? 严辞但凡胆怯几分,但凡少些魄力,她被昌王盯上,还不知道是什么下场。 看不下去书,聂蓉索性将书合上,看向其他人道:“侯爷有件披风似乎开了线,我给他缝一缝,你们困了先去睡吧,这里不用人了。” 青梅和橘儿困倦,依言先去睡了,冯妈妈却说:“我也睡不着,就在这儿陪着姑娘吧。” 房中只剩她与冯妈妈,夜间没一点声响,连烛光烧着的微微“噼啪”声都清晰可闻。 府外传来三更天的报更声,聂蓉看一眼透着夜幕蓝色的窗纸,问冯妈妈:“妈妈,你说,我娘那么好看,如果在她年轻时,有个位高权重的人看上了她,我爹会怎么样?” 冯妈妈一愣,然后才说:“姑娘想这些做什么,没有的事,就别瞎想了。” “我爹大概会……”终究是亲生父亲,聂蓉没将后面的话说出口。 以她爹的性子,会寻个夜晚,将她娘拿轿子抬到对方府门前吧,至于她娘是求死还是为了孩子苟活,那就不得而知了。 冯妈妈仍是不说话,她又问:“你说,这世上的男人,是像侯爷这样的更多,还是像我爹这样的更多?” 冯妈妈静默半天,这次却没有糊弄过去,而是认真回道:“大约是老爷那样的更多。” 这下轮到聂蓉不说话了,她低头将腿上的披风看了半晌,突然说:“我之前觉得嫁给他是进了火坑,现在却觉得……” 嫁给这样的男子,应当称得上三生有幸吧,现在她相信了以往京中那些夸赞,严辞确实是京中贵女们梦中的夫婿。 冯妈妈看着她笑:“姑娘现在是觉得侯爷好了?”说着叹声道:“像侯爷这样有胆魄的男子确实少有。” 聂蓉低头缝衣服,隔了一会儿抬头道:“妈妈,你们以后就像侯府人一样叫我夫人吧。” 严辞在第二日太阳要落山时回来了,还是昨日白天的衣服,人还精神,但眼里却有红血丝。 聂蓉赶紧上前拉了他胳膊将他看了看,低声问:“有没有什么事?” 严辞笑了笑:“我是文官,又不是去上阵杀敌了,能有什么事?” 聂蓉稍稍松口气,却也知道他是有意轻描淡写,对上昌王那样身份的人,错一步便是大难临头,不是上阵杀敌,却同样凶险万分。 “那现在要沐浴了去睡吗?”她有些心疼地问。 严辞却摇摇头:“睡什么,我还饿着。” 聂蓉这才知道他还没吃饭,赶紧让人去厨房给他端饭菜来。 吃到一半,他却突然一顿,放下碗筷叫来了身旁亲卫,不知吩咐了几句什么,待亲卫领命离开,才又继续用饭。 取蓉在旁边看着,便知道他只是看上去轻松自如,其实哪怕是在吃饭时也在思虑中,根本不是他表现出来那样。 可他终究是要休息,待他吃完,她便给他拿好衣服让他去沐浴,又早早关上门窗,让他赶紧休息。 连日操劳,严辞的确困倦,躺下后不久就睡去,她在他床边守着,待天色见黑,也在他身侧躺下来。 她在家虽然能睡,却因为心中有事,极难睡着,睡着了也不安眠,此时他终于回来,心里稍作放松,很快也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见到昌王的梦境中醒来,心中吓了一跳,睁眼见到房中的烛光才回过神来,再一侧头,就见严辞坐在床边,手里翻着她那本《李义山诗集》。 “什么时辰了?”她问。 严辞回道:“才过三更,你再睡会儿。” 聂蓉却坐起身来,着急道:“怎么这么早侯爷就没睡了,这书有什么好看的,侯爷再睡一会儿。” 严辞一边翻着书,一边回:“睡够了,再睡头都要睡疼了。” “可你都两天没睡了。”聂蓉担心道。 严辞一笑:“三天不吃也不能一天吃十碗。”说着问她:“你还喜欢看诗?” 话音落,一张纸从书页里掉落出来。 严辞拿起那纸张去看,聂蓉也好奇地去看,却发现里面写着一句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字用簪花小楷写就,一点一划非常认真,明显是女子所写,也明显是聂蓉所写。 聂蓉这才想起这页纸的存在,心里一下子就紧张起来,却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只盼他不注意,将纸张放进去继续看诗集。 没想到他却并不,而是看完后将这张纸放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打量,她看得心虚,假装不在意地开口道:“这诗好像不是李义山的,我怎么给放到了这里?” 严辞看着手上那句诗,问她:“沧海是谁,巫山又是谁?” 聂蓉心中一滞,片刻之后才带着疑惑回:“这不是夸一片海和一座山的吗,怎么和人有关系?” 严辞看向她,她呼吸立刻就轻了下来,想避开他的目光,却怕显得心虚,只好强撑着与他对视,然后她就想起了之前她找他探话的事。 她还没开始,就已经被他猜出了一切,动机、目的,和办法。 果然,严辞问:“这诗是沈知仪告诉你的?你与他,是两情相悦?”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上夹,为了排名好看点,更新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后天开始更新时间还是下午一点 第37章 她心虚地垂下头, 片刻之后又抬首看向他,缓声回道:“我与他只见过两三面,当时觉得他温和有礼, 是个谦谦君子,大概能做个好夫君,还谈不上什么情。” 严辞没说话了, 只是静静看着手上那张纸,聂蓉着急了, 大胆拉住他胳膊道:“我如今已是侯爷妻子,侯爷又为我置身险境,我已决心要与侯爷同生共死,以往那些不过见了几面的人又能算什么?” 严辞看向她,回道:“的确不算什么。我是丙子年进士, 他是己卯年进士,我比他早一届, 我殿试第二十三名,他殿试还在五十名开外, 算什么才子,哪里比得上我?” 聂蓉见他虽有些神色不悦的样子,但并未特别动怒,便松了口气, 意外道:“没想到侯爷公务繁忙, 却还知道他人殿试名次。” 严辞神色略有些不自然,微微别开脸,顿了顿, 突然正色道:“我若知道你与沈知仪郎情妾意, 必定不会娶你, 毕竟我也不是……” 他停了刚才的话锋,转而道:“既然你已嫁入侯府,做我妻子,我自会行丈夫之责,护你周全,也望你恪守妇道,好自为之。” 聂蓉低头道:“是,侯爷放心,我绝不会给侯府蒙羞。” 严辞沉默着将那张纸放进了书中,从床上起身。 聂蓉看着,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问他:“天还未亮,侯爷不睡了吗?” “睡不着了,你再睡会儿吧。”严辞说着,去拿了衣服穿上,她立刻起身叫人替他备水让他洗漱,到他出门才松了口气,回到床边坐下。 目光落到那本诗集上,她打开诗册,拿出里面那张纸。 “毕竟我也不是……”她想起严辞刚才的话,猜到了他后面未说出口的半句:“非你不可。” “毕竟我也不是非你不可。”这是他要说、却顾及两人夫妻情分,没有说出口的。 当时他就是正好要找人成亲,又不想听从母亲的安排娶表妹,所以才娶了她,自然不是非她不可。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张纸撕破,想了想,又将书案上几本诗集都扔进了箱底。 她明白过来,他愿意为了她去惹上昌王那样的人,只因为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觉得维护妻子周全是做丈夫的职责,与她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换了任何其他人做他的妻子,他也会如此。 心里微微有些不知名的怅然,她想,不管怎样,她好好侍奉他,一心一意做好这侯府的夫人,总归是对的,毕竟要对得起他这份恩情。 两天后,在严辞照常早起离府的一日,有下人自外面带回消息:昌王被自家侯爷带人拿下了,据说直接送进了诏狱。 聂蓉没想到事情来得这样快,这是代表,最后严辞胜了?可就算是前一夜,严辞也没向她透露过半句。 只是昌王这样的身份,恐怕进了诏狱也很难定罪吧?他又是以什么罪名被抓的,那些被他欺负的女子全被找出来了,她们愿意指认? 重重疑问,阵阵担心,直到严辞夜半回房,她心才落了一半,着急地上前,要向他求证听到的事。 严辞却退开两步,缓声道:“离远些,有血。” 聂蓉心中一惊,这才仔细去看他身上,在烛光映照下终于分辨出他衣袖和胸口上都染上了殷红血迹。 “这是别人的还是……侯爷没受伤吧?”她紧张地问。 严辞看她一眼,冷肃的脸上舒展了几分,摇头道:“没有,别人的血。” 聂蓉松一口气,又问他:“那侯爷先去沐浴更衣?” 严辞默然点头。 等沐浴完,他那一身劳顿又减了几分,待他上了床,聂蓉才开口问他:“我今日听说昌王被抓进诏狱了?” 严辞“嗯”了一声。 “那这算是侯爷胜了吗?”她立刻问。 严辞回答:“只是先行一步,除非将他罪名坐实、处决了才算真的胜了。” 聂蓉小心地问:“处决就是……砍头?” 严辞解释:“不一定,也许是秘密毒杀,也许是绞杀,砍头也……”他停下来看她一眼,温声道:“算了,晚上说这些,怕吓到你。” 聂蓉心想自己也没那么胆小,但此时三更已过半,她想严辞赶紧睡,便不再打听了,只说道:“如果是这样,那现在也还是很要紧的时候吧,侯爷明天是不是还得忙,现在都这么晚了,侯爷赶紧睡。” 严辞点头,躺了下来,她在他身旁躺下,一动不动,没发出一点动静,但心里却清明,丝毫没有睡意。 这几天她也像他一样睡得晚、起得早,但白天有空,累极了就会睡一会儿,今日白天也睡过,所以现在又睡不着。 待他呼吸变得绵长均匀后,她便悄悄睁开眼,在微弱的夜灯光芒下看他的脸。 她不太记得当初他还是世子爷时的样子了,只是觉得,似乎和现在有很大差别。 那个时候他看上去更有少年气,也不多言,但只是微有些清冷的样子,并不像现在这么满身威严。 算下来,离侯府出事、他父亲惨死也不到两年时间,他在一夜间从世子爷成为撑起整个侯府的侯爷,心里还会悲伤吗?会觉得朝中凶险吗? 与昌王这样身份的人相对,心中会害怕吗? 也许是闲得无聊,不知怎么就想到这些,但这答案,她怕是这辈子都很难知道。 昌王入狱七天后,正好是聂蓉母亲温氏的生辰,她有些日子没见到母亲,一早和严辞说了声,想回去看看。 说这些时,她还有些忐忑,怕严辞觉得自己在没日没夜地办着昌王的案子,而她却想着回娘家玩,让他不高兴,没想到他却顺□□待:“库房里有只鎏金观音像,让小陶拿了给你送去母亲吧,若他们问起,就说我正办案子,实在抽不出空。” 聂蓉本就惊喜,听他这样说,心中更是感激,连忙替母亲向他道谢。 要出门时,严辞想起了什么,回头道:“我那里有一只小紫檀狼毫,用不上,也一并让小陶拿了给你,去给你弟弟,就当勉励他好好读书。” 听到这话,聂蓉更是欢喜,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连忙给他整头冠,一路送他出了院子。 弟弟当然不缺笔,一个普通的书院学子,也不要用紫檀这样贵重的笔,但严辞还送他,也就是知道弟弟找她借钱,所以让他拿着这样一只笔,时刻彰显着自己不凡的身份,这样也没人会轻看他了。 备好东西,聂蓉就回了聂家,经过城中一家糕点铺去买几盒糕点,马车停在路边,正好听到茶肆间两人在讨论昌王。 一人说,昌王这事蹊跷,竟毫无征兆就进了诏狱,而且据说是凶多吉少。 一人说,御史台权力太大了,区区一个言官,竟能掌管诏狱和大理寺,还能调动数百侍卫,盛极必衰,某人不会有好下场。 聂蓉听得又替严辞委屈,又心惊胆战,恨不能下车去和那两人辩论一番,但这样的心思也只能想想,不可能真做出来。 直到回娘家,她心情才好一些,姐姐大哥二哥也在,这一次却是对她恭敬了许多,到她将严辞那尊鎏金观音像拿出来,那金光灿灿、雍容华贵的雕像更是让众人惊叹,如此大手笔,自然也没人敢说严辞没亲自来。 更何况,聂谦与聂长文本就知道昌王下狱全是严辞一手操纵,如今他正奉皇命查着昌王的案子,当然不可能抽出空来。 同母亲一起坐了一会儿,聂蓉将弟弟聂长博叫到一旁,拿出那只小紫檀狼毫来。 笔用一只黑漆小木匣装着,她将木匣打开,柔声笑道:“这是你姐夫专程拿出来送给你的,说要你好好读书,早日高中。”说着,将笔匣给他。 聂长博却没接,脸带不屑道:“姐姐拿回去吧,我不要他的东西。” 聂蓉一惊,连忙问:“为什么?” 聂长博正色看她:“姐姐,你不知道他最近做了什么吗?昌王殿下仁德明义,体恤百姓,他严辞竟以莫须有罪名诬告昌王意欲谋反,刑讯逼供,捏造罪证,这等阴狠恶毒、残害忠良之人,我不要他的东西!” 聂蓉又惊又怒,被他气得梗着一口气喘不上来,半天才忍着那口气问他:“你从哪里知道昌王仁德明义,体恤百姓的?” 聂长博振声道:“日前洪灾时,他曾亲自施粥给百姓,而且上次在揽月楼我亲眼见过他,谦恭有礼,丝毫没有皇亲贵胄的架子,还在题诗壁上题了诗,极有才华!” “揽月楼?你可知他那日在揽月楼……”想起严辞的话,聂蓉终究是忍了下来,看着聂长博愤声道:“我只告诉你,若没有侯爷,我现在说不定已经死了!你要觉得他大奸大恶,不屑与他摊上关系,那就从墨阳书院退学,别受他半点恩惠!至于我这个姐姐,既是他的夫人,肯定与他是一家的,你也别来往了,免得污了你以后的官名!”说着就拿了那只笔转身离开,聂长博在后面唤她,她也不想理睬。 回去路上,独自坐在马车内,想到弟弟那番义正辞严的话,忍不住就湿了眼眶。 既为自己气,又为严辞气。 严辞是他姐夫,一力将他送进墨阳书院,而那个昌王呢?在他面前题了句诗而已,他竟然就分不清忠贞善恶,怪严辞残害忠良! 昌王那样的人,也配叫忠良? 聂蓉暗恨自己当时没朝弟弟“呸”一声。 转念一样,连她亲弟弟都这样,那其他人呢?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所以她在茶肆附近听到那番话不是偶然, 而是这京中所有人都在这样议论,觉得严辞构陷了昌王这样一个仁德之人,罪无可赦? 他殚精竭虑, 步步为营,本以为终于快成胜局了,她却没想到他还受着这样大的非议和污名。 可他竟一点都没在她面前表露出来! 怀揣着心事回侯府时, 下人告诉她严辞已经回来了,在院中荷花亭内坐着。 她便马上往荷花亭走, 想到太阳要落山,水边风大,便又转身替他带上了一件披风。 到荷花亭附近,就见到水岸边守着的小陶。 聂蓉问他:“你不在侯爷身边吗?” 小陶连忙回答:“侯爷说要一个人躺躺,已经躺了好一会儿了。”说着指指荷花亭内的严辞。 她抬眼看向湖心荷花亭, 只见那里放了只藤椅,严辞就独身一人半躺在藤椅上, 一动未动,不知是已睡着还是在想着心事, 湖风吹来,灌进他衣袖,看着便觉得多了几分凉意。 她也怕打扰他,在旁边站了一会儿, 直到太阳完全落山却还没见他动一下, 而湖边更冷了几分,连小陶都忍不住摸了几下胳膊。 聂蓉怕严辞着凉,终究是忍不住让小陶先回去加件衣服, 自己拿着披风前往亭内。 严辞在藤椅上闭着眼, 好像是睡着的, 她轻着手脚靠近,将披风盖在了他身上。 他却睁开眼,见是她,问道:“回来了?” “嗯。”聂蓉在他身旁的石凳上坐下,见他眉头微蹙,似乎心绪不佳,又想到今天听到的那些话,心里更是难受,问他:“侯爷在这里躺了这么久,是有些累,还是心中有不快之事?” “没有。”他淡声回。隔了会儿,说道:“今日在狱中,昌王畏罪自尽了。” 聂蓉一怔,没想到事情又来得这么突然。 可再一想,又觉得奇怪,问他:“为什么是畏罪自尽,不是当众处决?” 严辞解释:“毕竟是皇家人,关系皇家颜面,三丈白绫是皇上让人送去的,皇上就想让这事含糊过去。” “可是这样,外面说不定会议论,说是侯爷逼他的。” 他看着她轻笑:“你懂得倒挺多。” 聂蓉常在后院,之前也没想到这些,只是今日听到人街头议论,又听弟弟那样说,便知道外人对诏狱本就诸多猜疑,现在昌王死在里面,说是畏罪自尽,又会有几人相信? 这些猜疑和指摘,最后不都是严辞来承受吗? 严辞回得淡然:“无妨,我被人议论的也不差这一条。” “可是……”聂蓉不了解朝中事,不知该怎样评论,只是拽了他袖子道:“那皇上怎么这样,一点都不顾及你……”说到一半,她马上噤声,小心地问他:“这样的话是不是不能说?” 严辞笑起来:“说就说了。”随后拉起她的手,徐徐开口:“皇上最先考虑的自然是社稷安危,我这份差事,是替皇上办事,旁人的议论无所谓。” “怎么会无所谓,谁都不想被人非议,侯爷也是人,怎么可能无所谓名声?侯爷是不是……”她带着几分小心问:“都将心事藏着,其实也是有一点难过的?” 严辞默了半晌,回答:“最难过的时候是我父亲被害的时候,现在倒还好,没那份闲功夫去想这些。” 聂蓉想起了自家在他丧父时的落井下石,不由将手从他手中抽中,反用一双手将他手握住:“你一定恨透我爹了是不是,却并没有对他怎么样,我觉得旁人说得不对,你并不是心胸狭窄,公报私仇的人,我代我爹向你道歉。” “以侯府当时的处境,你爹退婚也是人之常情,换了别人,大概也会这么做。”严辞说。 聂蓉紧握着他手不说话。 确实也许别人也会这么做,但最终这么做的正是她爹,那刻骨铭心的背叛和屈辱,怕是一辈子也难忘吧。 严辞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以前的事还想着做什么,我就一辈不叫他岳父,也足够让他生闷气了。” 聂蓉忙去摸自己的发髻,皱眉道:“你把我头发都弄乱了!” 严辞却又揉了上去,问:“你头发怎么这么软,和身上一样。” 听他提到身上,她就想起晚上某些时候,不由红了脸,又去拿开他的手,嗔声道:“说什么呢,女人头发不都这样么?” “都这样吗?”严辞不太相信的样子,两人正在她发髻上缠闹着,聂蓉一偏头,就看小陶正低头站在荷花亭外。 这一眼,吓得她连忙直起了身子,和严辞隔开了距离,严辞这时也看向亭外,小陶立刻上前一步,低垂着头快速道:“侯爷,墨阳书院送来的帖子,下午忘了给您。”说着就将一张深蓝色拜帖搁在了石桌上,慌不迭就退出荷花亭,快步走远。 严辞将那张帖子打开瞧了一眼,随手就丢回了石桌上。 听见是墨阳书院送来的,聂蓉问他:“墨阳书院找侯爷做什么?” 严辞心不在焉道:“他们新修了个什么藏书楼,邀几个人前去致辞庆贺。” “哪天?” “明天,早就回绝了,没想到今天又送了张帖子来,是知道我明日旬休,又想试一试?” 聂蓉问:“侯爷为什么不去?” 严辞看她,慵懒道:“有什么好去的,还不如在家揉揉夫人的头发。”说着又开始上手。 聂蓉这时顾不上拦他了,劝道:“侯爷不是正因昌王之事受非议吗?墨阳书院里都是以后的进士,他们不了解侯爷,也许也对侯爷有异议,若是侯爷能去说几句,他们见了侯爷才学与风采,说不定会仰慕侯爷,那不是有好处吗?” 严辞不屑道:“一群书呆子而已,我又不是夫子,要他们的仰慕做什么?” “当然不是书呆子,至少这给你送请帖的夫子就不是,要不然怎么会一再让你过去呢?” 严辞见她发髻果然被自己揉散了,这才心虚地悄悄收了手,笑道:“好,既然你这样劝我,我就过去一趟。” 聂蓉松了口气,心想像昌王那样的衣冠禽兽,因为施了个粥,题了句诗就让弟弟那样替他说话,严辞怎么说也是堂堂二甲进士,又年纪轻轻手握重权,难不成还不如一个昌王? 正想着,只觉得头上有些不对,一摸才知道她发髻竟然都散了。 隔天,严辞果然到了墨阳书院。 听说大名鼎鼎的严侯到了墨阳书院,学子们议论纷纷,聂长博犹豫一会儿,决定和严皓一起去听听他的致辞,却一转头,并没见到严皓的人。 因为昌王之死,学院许多学子都暗中对严辞不满,因此对严皓也有疏远,严皓来问过他的态度,他那时候保持了沉默,严皓便负气离开,再也没和他说话。 他确实替昌王抱屈,但昨天被姐姐那样说了一通,心里又有些犹疑。 姐姐从不发脾气,对他也更是温和,没想到昨日却和他说那样的话。 他总觉得,昌王的案子,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内情,而且这内情他姐姐知道。 加上他见过严辞两次,虽然清冷威严,难让人接近,但对他确实有恩,而且他对策论文章点评几乎比夫子还精准,这样的才华,哪怕不做这御史中丞也能做其他重臣。 聂长博最后还是去听了严辞在藏书楼前的致辞,只短短说了几句,并没有如其他人一样长篇大论、慷慨陈词,但却往藏书楼赠送了好几十本书,其中还有四五本孤本手迹。 在他后一位致辞的,便是他们那位极擅言辞的书院副讲,他一开口,少则两刻,多则半个时辰,严辞似乎也不耐烦去听,离了藏书楼,由人带着到待客室内喝茶。 聂长博想了想,攥着手走上前去,站在门口隔着他门口侍卫道:“书院学生聂长博,有事求见严侯,望严侯应允。” 严辞看他一眼,随意道:“进来吧。” 聂长博由人带进去,站在堂下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脸上神色一会儿激昂,一会严肃,似乎在想着怎么开口。 严辞也不说话,就耐心等着他,好一会儿,他抬首道:“侯爷,我今日之言若对侯爷有不敬,还请不要牵怒姐姐,今日要问的话都是我自己所想,她完全不知道这些。” “如何,你要骂我?”严辞微一勾唇,问他。 聂长博连忙回道:“当然不是,就是……关于昌王一案,外面都说是侯爷捏造罪证构陷于昌王,我想知道,这是否属实?昌王谋反一案的确疑点重重,这真是侯爷一手操控吗?可昌王堂堂王爷之尊,皇上与朝中大臣就真能任由侯爷这样凭空害死昌王?” “为什么这样问?”严辞问他:“你不过还是个书院学生,好好念你的书就成了,关心这些做什么?” “可侯爷还是我姐夫,也于我有恩情,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侯爷,到底是该禀着心中正义怨恨侯爷,还是该以侯爷为榜样,敬重侯爷。”聂长博一着急,就将心中困扰自己好几天的问题说了出来。 问完,他才知道自己确实太过冲动了。 这话或许严皓能问,而他却不能问,他有什么资格来质问严辞这些?万一惹他生气动怒,兴许不只自己完了,连同家人也要受累。 想到这些,不禁遍体生寒。 堂上的严辞沉默一会儿,放下了茶盏,说道:“你先坐吧。” 聂长博还有些发怔,严辞继续说:“站着让我看得脖子疼。” 聂长博于是赶紧在旁边凳子上坐下。 严辞又看看外面,吩咐道:“把门带上。” 门外侍卫将门关上,屋内一片寂静。 作者有话说: 抱歉,今天又晚更了半个小时。最近几天时速从1500降到500了,其实我心里也好着急,但遇到没写好的地方,又还是得删了重写,所以只能晚一点就晚一点。这个问题我会尽快解决的哈,稳定更新时间后就试着多更点,承诺日三日四日五的那天,我正好超常发挥,一天码了八千多字,于是一欢喜,对自己的能力过于乐观了,咳……后面我再努力试试能不能让手速上去 第39章 “昌王的确没想谋反。”严辞漫不经心道, “指控他谋反的证词是他人在严刑之下胡乱攀咬的,他府上搜出的证据也是假的,他的案子虽然可疑, 但案卷都做得很好,这是诏狱擅长的。” 聂长博呆呆看着他,带着震惊和恐惧, 似乎不敢置信传言是真的,更不敢置信严辞竟这样堂而皇之就讲了出来。 他连呼吸都忘了, 半晌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严辞继续说:“昌王的案子之所以处理得这么快,是因为我在他府上找到了其他的证据,一些足以让几位朝中重臣家族蒙羞的东西。比如一块双面苏绣蚕丝手帕,一只盖了印章的团扇,甚至还有价值不菲, 随便一查就能查到出自哪一家的红抹胸。若他们不想昌王被以谋逆罪论处,御史台便会好好查他的奸|淫罪, 所以那几位重臣比我还想让他早点死。 “至于皇上为什么也没放过自己的亲弟弟,是因为昌王有一处隐秘别院, 那别院的床头被搜出了一样东西,是一只女子的祼身玉雕,而那女子模样酷似皇上宠爱的丽妃娘娘。” 聂长博瞪圆了双目,失声道:“这昌王, 竟连娘娘也敢亵渎!还与许多重臣家眷有染?” 他未及弱冠, 对这些事知之甚少,乍一听到,只觉得秽乱不堪、胆大包天, 却万万没想到这竟是那恭谦有礼的昌王做出的事! 在心中琢磨了一会儿他才问:“所以侯爷其实查的是昌王的奸|淫罪, 但为了保住女方及其家人的名声, 所以才假判的谋逆罪?侯爷为京中除此恶棍,却白白担了捏造罪证的污名?” 严辞轻笑一声:“你可以这么想,但我之所以查他,是因为我一开始就想让他死。而且有些关键罪证,也的确是我捏造的。” 听他这样说,聂长博再次怔住。 不知为何,他立刻就想到了那个和宫中娘娘长得一样的裸身玉雕。 怎样的胆子,才敢肖想宫中娘娘,又是怎样的脑子,竟将娘娘的裸身雕像放在床头? 可是如果其他罪证都是真的,多这么一个,也合情合理。 皇上看着罪证,自会勃然大怒,又怎么会命人去查那罪证的真假? 一时之间,他不知道严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用极其恶劣的手段,杀了一个罪无可恕的人,而如果他不用这手段,这个人便可以一直猖狂下去,他的身份,注定了他只能害死那些与他有纠葛的女子,而影响不了他。 久久他才问:“侯爷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严辞回道:“以你的才能,大概是能考中进士,入朝为官的——” 得此夸赞,聂长博还来不及欣喜,便听他接着说:“但因为你的身份,他人一定会将你当作我的人,可是不是要与我为伍,还在于你自己。我固然也有拥护者,但也不缺你一个,告诉你这些,是让你在高中之前好好想想,将来怎么走。” 聂长博不确信地问:“侯爷是说,哪怕我日后不想依附侯爷,也……可以?” “你又不是什么文曲星降世,我为什么要逼你依附我?”严辞不屑道。 聂长博微微红了脸,心中却豁然开朗,看看他,又小声道:“我姐姐说,若我要对侯爷有非议,便马上从书院退学,别受侯爷半点恩惠,也别再和她来往……” 严辞微怔,问他:“你姐姐这样说?” 聂长博点点头:“进书院的机会来之不易,我是万万不想退学的,可圣贤书上又说君子当行仁行义,襟怀坦荡,我……暂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严辞随口道:“圣贤书上还说‘君子在野,小人在位’呢,你若想为官,且官途通畅,便做不成那书上的君子,行事准则只在心中而已。至于你姐姐说的退学——” 他莞尔道:“倒也不用如此认真,书院也不是我开的,何苦和自己过不去?” “是,谢侯爷,我知道了。”聂长博这句道谢却是真心的。 离开待客室时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昌王似乎并未在朝中领什么要职,侯爷为什么要他死? 而昌王与许多重臣家眷有染,或许是勾搭成奸,又或许是昌王以权相逼,加上姐姐昨天说的几句话,难不成…… 聂长博呼吸骤地一紧,难以想象如果自己的猜测是真的,那姐姐之前面对的是怎样的凶险。 …… 严辞回海棠院时,聂蓉正在榻前缝着什么,见他回来才连忙将东西放下,起身为他沏茶。 他朝那边瞥了眼,布料颜色素雅,似乎是男子的东西,随口问:“又在给你弟弟做什么?” 聂蓉看看缝了一半的东西,又看向他,带着试探道:“从箱子里翻出来从前绣的一幅竹纹绸缎,想缝个防蚊虫的香囊给侯爷,就是我绣工一般,可能还没府上绣娘绣得好。” 严辞眸光微闪,走到榻前将那只缝了一半的香囊拿起来看了眼,评价道:“倒也不错,你缝了再说。” 聂蓉欣喜地点头,“好。” 严辞这时吩咐房中青梅:“将门带上。” 青梅连忙就过去将门关上,顺便也将自己关在了外面。 聂蓉看着还耀眼的太阳,有些紧张地问他:“侯爷……要做什么?” 严辞从身上拿出一只手帕,将那手帕打开,露出一只发簪来,朝她道:“给你一样东西。” 聂蓉一看,正是自己被昌王拿走的那只白玉兰花发簪。 “它……还能拿回来?”聂蓉欣喜地接过发簪,几乎不敢相信。 严辞回道:“不是什么重要罪证,拿回来也无关紧要。” 聂蓉将那发簪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捧在手心一会儿,然后到梳妆镜前将它好好放在了盒子里。 严辞坐到榻前,又拿起那只未完工的香囊来看着,说道:“今日你弟弟来找我了。” 聂蓉在梳妆台前一愣,连忙上前问:“他找你做什么?” 总该不会,他那么不知轻重,跑去严辞面前说昌王的事吧? 严辞回答:“他问我是不是捏造罪证害死了昌王。” 聂蓉心中“咯噔”一下,整个人都吓得愣住,但又一想,他刚刚还给她发簪,应该不是想兴师问罪? 于是强作镇定,立刻斥责弟弟:“他怎么这样胡来,那侯爷……是怎么回答他的?” 严辞却没回她,只是问:“你和他说,若不认同我,便从墨阳书院退学?” 聂蓉立刻在他面前指责聂长博:“那是自然,侯爷先是帮他进书院,然后又不顾自身安危为维护我而去对付昌王,侯爷便是我们的恩人,他这样,就算忘恩负义!” “恩人……”严辞微顿,随后轻笑一声:“你倒明理。” 他看着手中的香囊:“所以这也算知恩图报?” 聂蓉总觉得他说话有些阴阳怪气,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看着那香囊,小心道:“这样的小东西自然不能与侯爷的恩情相提并论,只是……聊表心意……” 严辞将香囊扔回了桌上,不咸不淡道:“既然知道,那就好些做。” 聂蓉连忙应承:“是,我肯定好好做。” 夜半,他在温存间竟又提起了这事,一边动作狠厉,一边说道:“这就受不住了?不是要报恩吗?” 她脑子都是混沌的,完全不知该怎么回答,加上难以承受,回答他的只有莺啼般的低吟。 直到后来平息下来,她才想,他说话可真难听,不说夫妻缠绵,鱼水之欢之类的,哪怕说传宗接代呢?怎么就报恩了? 因为前一晚的闷气,第二天她缝那个香囊也觉得索然无趣,半天才缝了几针。 到上午,听院外有动静,问了下人才知道,是严家出嫁的堂姐回来省亲了,现在去了老夫人那里。 这位堂姐是严辞叔父的长女,名叫严若馨,她只在奉茶当日见过一次,到现在都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似乎性情活泼,能言善语,是个精明厉害的人。 大堂姐先去老夫人那里待了一会儿,又到表小姐陆绯嫣那里坐了很久,直到午饭前才到她这里来拜会她,笑着让丫鬟将礼品送上来,有一只青州红丝砚、一只鎏金浮雕香炉连同整套的香器,另有两盒茶饼。 严若馨面子上笑得亲热,连声夸她好看,一口一个妹妹,但聂蓉知道她先去了陆绯嫣那里再来这儿,分明就是将陆绯嫣排在了她前面,可陆绯嫣不过是侯府的客人,她才算主母,严若馨也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因为受了怠慢,聂蓉自然也不会对她太过热络,两人寒暄一阵,说了几句客套话,严若馨便说还得赶回娘家用午饭,先行离开。 待严若馨离开,青梅将她送来的东西细看,意外道:“这姑奶奶真大方,这砚台,还有这香炉,看着就值不少钱。” 聂蓉轻哼一声,没说话。 冯妈妈语带叹息道:“你是什么眼神,没看出来吗,这砚台,这样式板正的香炉,都是给侯爷的,真算起来,也就这茶饼咱们夫人能泡了喝两口。” 青梅这下明白了,如果这姑奶奶有心,一定会专程给新弟媳送点什么,比如首饰珠宝之类,但她却只送了侯爷重礼,没顾及夫人,难怪夫人不太高兴。 妈妈比她见得多,分析道:“她看着精明,以往肯定看出老夫人有意让侯爷娶表小姐,所以早早就和表小姐弄好了关系,结果没想到侯爷最后没娶表小姐,娶了夫人。今天如果她先来夫人这里,就会得罪表小姐,先去表小姐那里,也会得罪夫人。所以她最后选择先去表小姐那里,再来这里。” 青梅气不过道:“再怎么样也不能这样吧,既然表小姐没做成侯府的夫人,那她就只能算个客人,凭什么排在咱们夫人前面?” 冯妈妈怅然道:“当然是因为,表小姐现在还当着侯府的家。不说别的,至少她过来该如何招待安置,什么时候带她去见老夫人,哪天请她过来做客,做客时菜品如何,都是表小姐来安排的。” 这时聂蓉不小心扎了手,本来心里就烦闷,这下更不舒服了,将香囊扔回了针线笸箩里,不缝了。 冯妈妈不忍她难过,在她身旁安慰道:“夫人别往心里去,这只能算她看着精明,其实蠢笨,侯爷既然当初没娶表小姐,以后自然也不会娶,那表小姐迟早要交出管家权,难不成她一辈子不出嫁?” “这是他家的事,爱要谁管就谁管,和我没关系。”聂蓉嘴上这样说,心里自然不可能真觉得和自己没关系。 侯府维持着这样的现状,看似依惯例,其实就是老夫人和严辞对她的轻视,以致严若馨这样的亲戚也做得绝情,没给她脸面。 她还缝什么香囊,严辞在昌王一事上的确对她有恩,但她现在不想还! 第40章 下午, 橘儿匆匆从院外跑进来,看见青梅,连忙说道:“青梅姐, 你知道吗,我刚听说了一桩沈公子的事!” 青梅好奇地问:“什么事,都传到侯府来了?” 橘儿等不及道:“那当然是大事, 听说魏国公夫人到沈家议亲,都已经谈好提亲日子了, 沈公子突然从房中出来,向国公夫人请罪说自己身体有疾,暂不娶妻,当场拒婚,把国公夫人气得头也不回就走了, 沈家老爷拿了凳子就往沈公子身上砸,快把沈公子腿给砸断。就昨天发生的事, 到今天京城都传遍了。” 青梅听了惊得半天没回过神,最后才问:“魏国公, 就是上次在别院约侯府去打马球的那一家吗?” 橘儿为难地摇摇头:“那我不知道,但别人说他们家女儿打马球厉害。” “那就是了,魏国公府的二姑娘。”青梅不无唏嘘道:“魏国公那可是皇亲国戚,这要是和国公府结了亲, 沈家那样的身份就完全不用担心了吧?沈公子怎么就拒婚了呢?” 橘儿倒想得没这么多, 只是继续说着自己听来的:“别人都猜是沈家一早就在和国公府议亲,但沈公子不愿意,国公府夫人不知道, 等到快议成了, 不知怎么被沈公子闯进来了, 竟当场拒婚,才闹成这样,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 青梅有些怅然道:“之前沈家夫人还挺喜欢咱们夫人呢,现在却已经和国公府议亲去了,这要被夫人知道……” “别乱说。”这时冯妈妈从屋内出来,看了看卧房方向,一脸正色悄声道:“现在还躺着呢,本来就憋着气,别再听这些烦心事了。” 青梅和橘儿连连点头。 她们在这侯府确实受窝囊气,再知道沈公子拒了那样的婚事,更显得沈公子好,相形之下,只怕要怄病。 聂蓉确实在生闷气,躺在床上半天也没睡着,到日落严辞回来时,她还没气顺。 严辞神色似乎也有些不对,脸上冷冷的,进门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 她坐在书案前,正拿着小狼毫练字,用以静心,练的仍是簪花小楷,写得明明认真,却没以前那么好看。 见严辞在她对面坐了许久也不开口,她便忍着对大堂姐的怨气,平心静气说道:“大堂姐来过了,给你送了只砚台和香炉,在堂屋里放着。” “嗯,堂姐倒有心。”严辞应了一句,又看她,看了一会儿,去看她的字,半天才问:“怎么突然又来写字了?香囊做完了吗?” 他不提香囊还好,提香囊她更气,便闷闷回道:“暂时没做了,不想做。” 本来就是桩小事,他不缺香囊,她也没说几日做好,结果他却不罢休,继续问:“怎么就不想做了?写字更有意思吗?” “不想做就是就不想做,今天突然就想写字了。”聂蓉回答,想了想,又语气不善道:“侯爷要缺个香囊,找府里给你做一个就是了,我说不准这几天都不想做。” 只要严若馨在娘家待一天,她就不想缝那个香囊! 严辞却是冷哼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这时青梅进来道:“侯爷,夫人,二老爷府上的张妈妈过来了。” 严辞让请,张妈妈便进来,向两人请安后说道:“大姑奶奶回来了,老爷在府上置了酒,请侯爷同夫人一起去聚聚,陪姑爷喝几杯。” 聂蓉自然不想送上门去被人轻视,回道:“我有些不舒服,也喝不了什么酒,就不去了,侯爷去吧。” “不舒服,那就歇着吧。”严辞语气极冷地说了句,而后很快起身,朝张妈妈道:“走吧。” 张妈妈朝聂蓉福了一下,和严辞一起离开。 没多久,她听到院外传来某个管事妈妈的声音:“马车备好了,侯爷就同嫣姑娘一起过去吧。” 后面没听到严辞的回答,大概是应了一声,直接去门外坐车了。 聂蓉心里更气,再也写不下去字了。 得亏她没在他面前告他堂姐的状,说他堂姐看不起自己,说不定他还要跟着讽刺她:“你当自己是谁?” 现在她不说去缝那个香囊,连剪了那香囊的心都有! 晚饭严辞去陪那个堂姐了,聂蓉一个人吃,但没什么胃口,也没吃几口,晚上什么也没心思做,早早就上床去睡了。 没想到严辞却许久都不回来,直到夜半,还没睡着的她听见行云阁那边的动静,知道是他回来了,但却又去了行云阁,没到她这里来。 冷落谁呢,她做了什么吗?聂蓉突然有个气恼的想法,想从明天开始把门栓起来,他要是不想过来,那就别过来了! 隔天听说严辞没出门,因为前夜喝多了酒,所以第二天就告假休息了,到太阳出来还在房里睡着。 聂蓉更坚定了晚上要栓门的想法。正好今天府上似乎会宴请那大堂姐,前一夜他们堂姐表妹的聊得开心,今天想必也是要好好喝一顿酒的,指不定又是喝到半夜。 早饭她又没胃口,正好厨房做了道山楂糕点心,她也就吃得下这个,便多吃了几块。 橘儿见了,悄声在旁边嘀咕:“我听人说有喜了没胃口,爱吃酸的,夫人这两天都没胃口,还爱吃山楂,是不是有喜了啊?” 聂蓉一愣,连忙轻斥她:“别瞎说,我就是天热不想吃!” 青梅告诫橘儿:“这事没确定之前不能乱说的,就算真有喜了也得等三四个月,人显怀,胎儿稳定了再张扬。” 橘儿连连点头,“我知道了,不会在外面乱说的。” 聂蓉不好意思地辩驳:“都说了是天热,你们真是……” 青梅和橘儿两人不说话,只偷偷憋笑,她抿着唇一副气恼的样子,却在低下头后也忍不住有些期待和窃喜。 真是有喜了吗?可害喜应该没这么快吧?冯妈妈会不会知道几个月会害喜?但专程跑去问她似乎也不太好…… 这样的高兴一直持续了整个上午,让她看那只香囊也顺眼起来,决心宽容大度,少计较这些小事,正想着要不要继续把这香囊缝了,却在正午时发现自己小腹胀痛,一看,竟是来月事了。 果然,她就知道这样的喜事不会砸到自己头上。 换了衣服,就躺在榻上顺气时,老夫人身边的周妈妈过来了,告诉她下午府上人与姑奶奶姑爷一同去陈家花园逛园子,吃野味,让她准备好后一起过去。 聂蓉昨天没去二叔家中,照理说今天应该一起出去,但她今天是真不舒服了,不只没力气出门,就是有力气也不方便,只好再次推拒。 周妈妈见她半躺着,脸色的确苍白,知道她是真不舒服,便嘱咐她好好休养,回去了。 没一会儿她又听到了院外的动静,当然猜得出来是府上人一起出门去了,严辞受所有人奉承,想必不可能少了他,可他竟然都没来看她一眼。 她怄得垂泪,直到天黑,严辞没过来,她才寻到机会发这口闷气,早早将房门栓上了,唯恐不解恨,又在后面拦了把椅子。 这一次他回来倒是早一些,不过半个时辰后就回来了,大概是见整个院子都熄着灯,他在院中站了一会儿,上前推门。 聂蓉自然没睡着,但她憋着气,还是躺在床上一声不吭。 没想到下一刻,“砰”的一声巨响从门外传来。 她吓得从床上坐起来,看不见房门,却也能猜到是他直接将门踹开了。 随后他就进来,自行点燃了房中烛台,缓步走到床边来,就站在床边盯着她看。 聂蓉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脾气,一边生气,一边又有些惧怕,此时偏过脸去不理他。 他在床边坐下来,然后问:“做什么?这就是你的报恩,是你答应过的恪守妇道?” 他语中冷淡,带着质问,她也气闷道:“不做什么,只是有月信在身,不能服侍侯爷,也有些不舒服,所以就躺下了。” “原来是这样的不舒服?”严辞说话又有些不阴不阳,随后语气骤冷,带着轻蔑道:“倒也是,既然不能服侍,那我就走了,反正来这儿也就这点乐趣。”说完就起身,头也不回就离了屋子。 聂蓉万万没想到他会说这样难听的话,泪水止不住就从眼里涌了出来。 她如今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待她到底是待妻子还是待玩物了,竟是喜怒无常,一天三回样。 正难受时,外面传来声音。 “侯爷,刚才老夫人听见响,让奴婢来看看怎么了?” “侯爷没什么事吧?” 聂蓉一听这声音就紧张起来,这分明是老夫人身边的周妈妈和表小姐身边大丫鬟的声音,她忘了刚才那阵踹门声会被人听到! 若是老夫人知道她栓门关严辞,一定要叫她去问话的! 而表小姐,若是知道严辞踹了她的门,又发了火之后离开,怕是要暗地里高兴吧…… 这时严辞的声音传来:“外面有风,夫人用椅子档了门,被我推倒了。没什么事,你们回去吧。” “是,侯爷,那奴婢们去回话了。” 那两人很快离开,院中又恢复宁静。 聂蓉心中松了口气,却不知该怎么想这事,她本来要猜严辞是想到了后果,所以特地遮掩,可想到他刚才的话,又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 隔一会儿,门声响了,似乎是他又进了屋子,拿椅子挡上了门。 随后他重新入内来,聂蓉连忙擦了眼泪,别过脸。 严辞在床边坐了会儿,和衣在她身旁躺了下来。 看样子他今晚还是准备在这儿睡下了,聂蓉不知他是不是为了她,却还是往里侧挪,与他隔了半张床的距离,在最里面背朝他躺了起来。 烛台还燃着,她一点声音都没发出,仿佛自己已经睡着一样,但她也能听出同样安静的严辞没睡着,所以他大概也是知道她没睡着的。 这样躺了一会儿,他突然过来搂住她,将手朝某处探去。 聂蓉惊了一下,连忙缩了身子拦他,又急又羞道:“你做什么?” 将她按着细探了半天的他终于抽回手松开她,枕着胳膊平躺下,回道:“看你是不是真不舒服。” “你……”她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气道:“这有什么好作假的!” 严辞没说了,半天却又开口道:“你哭什么?” “侯爷若是说我哭便要杀了我,那我就试试不哭。”她说着,又抽泣了两声。 严辞冷哼一声:“不可理喻。” 聂蓉简直无法相信这是他说的话,她才想说他不可理喻! 可她不想和他争,也懒得和他争,便没回他。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睡着,到夜半,却被冻醒了。 之前她为和严辞离得远远的,挪到最里侧睡,只盖了一点被子边角,那时不觉得冷,但现在到后半夜,天凉了,必须得盖着被子。 她拉被子盖上,再一看严辞,竟比她盖得还少。 他一直比她怕热一些,但这么冷,不盖被子只怕会着凉吧? 想了想,她半撑起身挪到他身侧,动作极轻地揭起那边被子,替他盖上。 刚盖好,他便醒了,就在她要挪回去时,他却一伸手,将她搂在了怀里。 撞进他怀抱,她心里那股闷气不由自主就散了一些,却还是不高兴,便没说话,也没推拒。 隔一会儿他说:“门坏了,明日找人去嫣儿那里报修。” 想到自己是主母,却还要去找表小姐安排人修门,而且这一找表小姐就知道昨晚是怎么回事,她心里再次不高兴,回道:“谁弄的谁去报。” 严辞不说话了,没多久,直接收回手松开了她。 她索性又往里侧移了一段,和他隔开了距离。 隔天天一亮严辞就出门了,她的腹痛比昨天好了一些,但仍然出行不便,所以又待在房里写字,直到下午,得知严皓回来了,却是被书院罚自省,原因是和同窗打架。 报信的人还说,与严皓一同打架的还有她弟弟聂长博,也被罚了,她听着担心,连忙就去了严皓那里。 严皓竟惬意得很,正在亭子里逗鸟玩,只是下巴上略有些青紫,看他的样子也没把这伤当回事。 见了她,严皓问:“嫂子你看我这鸟养得好吗?是不是大了一些?” 聂蓉看了眼那对相思鸟,轻笑道:“这是你身边人能干,你又不常在家。” “那也是我找人找得好。”严皓不服气。 聂蓉问:“你真在书院和人打架了,伤得严重吗?” 说到这个严皓来劲了,一脸不屑道:“我能有什么伤,姓张那小子才伤得严重,还说什么学过武呢,瞧他那怂样!”说完又补充:“当然长博也帮了忙,要不然我身上的伤还得多点。” “那长博呢?”聂蓉连忙问。 “也和我差不多吧,胳膊肘破了点皮,左手,不妨碍写字。”严皓回。 聂蓉又担心地问:“他也被罚回家了?” “和我一样,自省三天。”严皓说着有些不好意思道:“没关系,他就算回家了也不会落下功课的,还能休息几天呢!” “你还觉得挺好?” 一道声音传来,竟是严辞回来了。 他静立在院中,看着严皓满面冷肃,严皓顿时就歇了气,立刻跑到他面前,一脸诚恳道:“哥,我打架不是因为别的,完全是为了维护你,那小子他说你坏话我才忍不住动手的,你看长博该比我乖得多吧,他也来帮我了,就证明张家那小子确实该打。” 严辞看一眼聂蓉,想到她之前和她弟弟说若不能认同他,就从书院退学的话。 所以现在她弟弟为了他还去打架了,她是不是得后悔了? 严辞倒没那么古板非要批评严皓,只是看了他下巴,交待道:“稍侯敷一下,这几天也要在家好好看书,不能懈怠。” 严皓见他不计较,连连点头,答应得格外积极。随后又像活了一样,兴奋道:“说起来,你们知道我在回来路上碰见谁了吗?魏国公府的那个二姑娘!当街和她娘吵起来了,直接从马车上跳下,骑了他们家随从的马跑了,气得国公夫人在马车上骂人呢!” 聂蓉听得奇怪,问他:“然后呢?” 她觉得就人家母女吵架的事,似乎也没这么值得专程讲一遍。 严皓一愣,严辞也微微露出几分诧异,看向她。 严皓马上说:“这嫂子还猜不到吗?一定是因为前几天那件事啊,我猜肯定是国公夫人气得要死,二姑娘却对人家上心了,所以才吵起来的。就二姑娘那个爆脾气,还不一定听她娘的,这下可有得好看了。” 聂蓉脸上疑惑之色更重,见严皓和严辞都像知道的样子,自己却一头雾水,又问:“前几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下轮到严皓吃惊了,瞪大眼睛道:“连我在书院都听说了,嫂子不知道?”说着没等她回就立刻说:“就是国公夫人去和沈……” 这时严皓察觉出一股异样,微微侧目,只见严辞正目带威慑地紧紧盯着自己。 严皓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他这个嫂子,好像和故事的主角是前未婚夫妻来着…… 嫂子的前未婚夫太多,他一直觉得他哥是,现在一回忆,发现更近的那位就是当场拒婚的沈公子。 “那个……其实也没什么,背后说人闲话也不太好,更何况我还和魏国公府的二姑娘认识呢!”严皓连忙改口,然后偷偷看严辞的脸色,发现他眼里那股警告意味没了。 这证明他改口是对的,他哥不想他提起这事。 是不是显得嫂子的前未婚夫特别有骨气?还是说,那沈公子拒婚其实是对嫂子旧情难忘? 天啊,这……真是这样吗?严皓一会儿偷偷看一眼严辞,一会儿又看看聂蓉,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探知了什么堪比《金钗记》的精彩爱情纠葛。 只是,就算他不说,这么大的事,嫂子迟早也会知道的吧…… 第41章 严皓之前说人闲话那么精神的样子, 说了一半却又不说了,聂蓉很是意外,但她和魏国公府的二姑娘不熟, 又有严辞在旁边,她心里还有气,便不再问了。 严辞也就是来看看严皓打架是什么情况, 见他没事儿,也没多留, 和聂蓉一起离开。 她同样跟在他身后,还有意想落后一些,别离他太近,没想到他却也放慢了脚步,偏要和她走在一起。 然后他就说:“你弟弟在书院犯了错, 依你爹的性子,只怕又要生气, 要不然你以我的名义送些东西回去,以示探问?” 他说话语气竟变得十分温柔和气, 好像昨天那个踹坏门、说话刻薄的人不是他。 聂蓉心中一阵无言,最后才回道:“多谢侯爷惦念,稍后我就去安排。” 严辞看她一会儿,又问:“那个……门修了吗?没修我让人来修。” “还没, 一切全凭侯爷作主。”聂蓉又回, 恭敬但生疏。 这下他不说话了,直到进了海棠院,他先看了眼门, 叫来小陶去找人修, 然后坐到她书案旁, 拿起她写的字来看。 聂蓉在一旁安置礼品,严辞说得对,弟弟因为打架被罚,爹肯定又要生气,但他是为严辞打架,如果侯府送点东西过去,那也算领了这份情,她爹便不会责罚弟弟了。 一边准备着,一边也看到了严辞,她不知道他又发了什么癔症,竟又和颜悦色起来,本不想理他,可他看她的字,又让她有些难为情,毕竟他是二甲进士,看她这种闺阁女子的字不知是什么想法。 但他却没说什么,只是看完,再将纸张放好,等她让人送走了礼品,晚膳也备好了,她与严辞相对而坐用饭。 他吃的饭,而她是青梅特地熬的红枣粥。 严辞看她只喝粥,也没碰荤菜,关心道:“没胃口吗?还是有些不舒服?” 聂蓉回道:“多谢侯爷关心,没有不舒服,只是偶尔不想吃。” 他这时转身吩咐:“去备一碗莲子羹,晚上给夫人端过来。” 青梅领命去了,聂蓉没说话,心想她饿了自己不会吃吗,要他这么多事。 可她不明白,他今天脾气怎么这么好,不只主动和她说话,还被她多次冷待也没生气,像换了个人似的。 直到晚上洗浴好上床,他仍然温言善语,在她身旁问:“今天这么早就睡了吗?” 她以前的确会翻会儿书或做点绣活之类的,但今天没心情,所以早早就背朝他躺在了床里侧,好像要直接睡觉的样子,但哪里睡得着? 听他这样问,她又语气冷淡地回道:“妾身这几日不便,近侯爷身怕污了侯爷,望侯爷恕罪。” 因为背着他,她看不到他的脸色,却听他没说话,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变了脸,反正他也常常翻脸和翻书一样。 但这次他却没有,反而贴过来,将她搂住,在她身后说:“昨夜喝多了酒,胡说八道,你别往心里去。” 她心中微动。 虽然他昨夜一点都不像喝多了酒的样子,但她还是因他这句话而将一颗冷着的心软了下来。 他听出她在气他,也知道他哪句话说得过分,所以现在竟向她道歉了…… 只是,若在这之前,她一定感动万分,可她现在不知道该不该把他这道歉当真。她摸不准他的心思,不知道他是本就有怒火,还是觉得她不过是他抓回来的一个玩物,竟敢栓门不让他进,这才发了火,直接踹门。 她仍没说话,他又说:“昨夜是不是吓到你了?以后不会了。” 聂蓉心里仍有气,但又知道自己并没有使性子的资格,所以在他第二次道歉后侧身过来,面朝他道:“是我不对,不该因为不满侯爷喝酒晚归就使小性栓门,以后也不会了。” 严辞看她一会儿,低声道:“你不喜欢我喝酒,那我以后少喝。” 说完,轻轻吻她的额头,又低下头贴上她的唇。 此时他又温柔起来,不似以往那般含着索取和情|欲,唇间纠缠搌揉一阵,便将她放开,搂着她入睡。 聂蓉默默在心里告诫自己,虽然他愿意当她是妻子维护她,偶尔也会愿意耐心温柔,但她不能因为这样就妄自尊大,自以为在他心里有个什么特殊位置放肆起来,一不小心越了界,他便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第二日下午,太姨娘请人过来,和她说二老爷家的姑奶奶同姑爷一起来看严皓,太姨娘留了饭,顺便也邀她和严辞过去作陪。 聂蓉答应等严辞回来和他说。 其实心底是抗拒的,她不想和严若馨一道吃饭,但前两次都有严若馨的场合她都没去,这次再不去就做得过了,除非严辞也不去。 可等严辞回来,听说这事后倒很爽快就答应了,换了官服下来后朝她道:“走吧,你是不是还没见过堂姐家的阿武?长得机灵可人,若是今日也一同过来了,你记得给他备份礼。” 严若馨出嫁后据说夫妻和睦,很快便有了一儿一女,这次省亲因女儿太小,只带了儿子过来,差不多五六岁,小名阿武。 看严辞的样子就能猜到他是喜欢这位小外甥的,聂蓉“嗯”了一声,将箱子里的一只金锁拿了出来。 她嫁妆不多,这样贵重的礼确实舍不得,特别是她对严若馨还没好感,对她的孩子自然也不会特别喜欢,但有了严辞这样的交待,她不能送太平常的见面礼。 太姨娘不住晓风楼,但因为晓风楼位置大些,所以就将酒宴备在晓风楼,聂蓉与严辞两人过去时,里面早已是一片欢声笑语,不只严皓、严若馨、她家姑爷在,表小姐陆绯嫣也在。 待两人进院,一名男童远远就跑了过来,朝严辞大声道:“五舅!” 严辞轻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五舅,你可算来了,七舅说你会射箭,你应该也会打弹弓吧,来我们来比赛!”阿武说着就拉着严辞往里面跑。 严若馨在后面叫他:“还没叫你五舅妈呢!” 阿武隔了好几步远,理也没理他娘的话,就拉着严辞兴冲冲去玩弹弓。 严若馨朝聂蓉笑道:“这小子,只知道玩。” 聂蓉知道,五六岁的小孩子是最好玩的,但也听得懂话了,如果他娘有提前和他说,待会儿见了谁要记得喊,不可失礼,那孩子见了人就恭敬些;若什么也没说,孩子当然不会放在心里。 阿武显然是后者,聂蓉不高兴,但只能不在意地笑,说道:“没关系,小孩子都好玩。”说着将那只金锁拿了出来递给她:“第一次见,这只长命锁堂姐替他收着吧。” 严若馨连忙笑:“弟妹怎么这样客气,竟拿这么重的礼,咱们哪里受得起。” “这样小的锁,我还要不好意思。”聂蓉笑着回。 两人推拉一阵,严若馨接了金锁,却只是收起来,并没有马上去找儿子给他看金锁,让他来叫一声舅妈。 阿武还缠着严辞严皓在玩弹弓,旁边还有严若馨家的姑爷丁捷,也算仪表堂堂,看上去和严辞交情还不错。 严若馨和陆绯嫣一起去玩秋千了,聂蓉只好去见过太姨娘,但太姨娘忙着备酒菜,她只能又回了院子,最后坐在亭子内看那对相思鸟,或是无聊地发呆。 隔了一会儿,严若馨朝她这边喊:“弟妹,要过来坐一下吗?” 那秋千也不算大,严若馨和陆绯嫣一同都坐在秋千上,情同姐妹似的,也没她的位置,聂蓉知道人家就是礼貌一下,便笑着摇摇头,说自己在亭子里待一会儿。 于是严若馨又朝严皓喊:“皓儿,快来帮我们推一下秋千。” 严皓放下弹弓过去推秋千,严辞在谈话间一抬头,就看见他们三姐弟在秋千下玩闹得像几个小孩子,独没看见聂蓉的身影,再一看,才发现她一个人坐在凉亭内喝茶,偶尔才逗一会儿鸟。 再看一眼堂姐严若馨,严辞脸上若有所思。 没一会儿就开饭,太姨娘备了大桌的鱼肉,酒备了好几瓶,带着竹叶清香,是上好的汾酒竹叶青。 严辞与丁捷相对而坐,入座后丁捷便朝严辞道:“姨娘这儿的酒倒不错,咱们今日再痛饮一番?” 严辞看看聂蓉,回道:“今日怕是不行。” 丁捷问:“怎么不行了,上次不还说我喝不过你么?” 严辞轻咳一声,朝聂蓉道:“今日让我喝么?保证不喝醉。”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看向聂蓉。 姑爷丁捷虽然和严辞意气相投,但其实也畏其权位,随意中带着小心,严辞与聂家的事他也知道一点,所以从没把这个五弟妹放在心上,却万万没想到私底下严辞竟这样惧怕夫人。 严若馨也没想到,此时不由停了筷子看向这边。 聂蓉心里却是懵的。 严辞这话问得突然,弄得好像她是个悍妇一样,又被这么多人看着,不由低头道:“要不要喝自然是侯爷作主,我哪里管得着侯爷。” 严辞便默默放下了酒,低声朝丁捷道:“看来前日的气还没消,得罪姐夫,今日我是一杯也不能喝了,下次待我哄好了夫人再好好喝。” 聂蓉悄悄瞪他,心想她哪有那本事,管他喝不喝酒,他就算踹了门她也只有看着的份。 但丁捷却是信了他的话,连忙道:“好好好,那我与七弟喝。”说着又朝聂蓉道:“弟妹,上次五弟喝酒全是我们劝的,他看着就不是好酒之人,我们都喝得比他多,你就别怪他了。” 聂蓉都不好怎么回,只好说道:“他自己说喝多了头疼,第二日衙门都去不成,还得告假,在家躺了半天,我是没办法,才让他别多喝。” “弟妹说得是,小酌即可,喝多了伤身。”丁捷连忙顺着她的话应承。 这会儿哪怕作为主人的太姨娘也不敢劝严辞酒了,怕惹聂蓉不高兴,只好劝几人吃菜。 严辞将一块羊肉夹给聂蓉,温声道:“今日胃口有没有好一些?不舒服两天,都饿瘦了。” 聂蓉这几天确实吃不下,包括这样的大荤,她看着碗里的肉不说话,犹豫要不要强行咽下去,谁知严辞反应比她还快,很快就又将肉夹了回来,“吃不下就算了,我给你盛碗汤。” 说着倒真给她盛了碗鱼头羹。 聂蓉能感觉到至少有三人都一边吃着喝着,一边悄悄看着他们这边,当众这样亲昵……好像闺房调情的样子她有些不习惯,于是轻声“嗯”了一下,只是低头喝汤。 但在其他人眼里,便是严辞不只要殷勤侍候,还要时刻观察她的脸色,她不说话就是不高兴了,赶紧夹走替她夹的肉,她“嗯”了一声就是表示满意,他做得还不错。 这算什么?真的长得好看就能为所欲为到这个地步吗?想想看,他们好像还没见到严辞对第二个人这样殷勤周到吧? 作者有话说: 说一下“是不是没嘴”这个问题哈,其实女主碰到的都是小事,哪怕在男女平权的现实里,妻子和老公讲你姐怎样怎样,至少百分之九十的男人会说,我姐那是习惯了,她们感情更好一点,就你小心眼,咋想那么多,于是你只能更气了…… 更何况女主是情况特殊的高嫁,除非是非常耿直没心没肺的人,才会直接说出来,但显然女主不是,所以她只能生闷气 至于男主没嘴,他拿了傲娇剧本,嘴只用来生气时毒舌,你们就当他有病吧,反正现在他身边已经有好几个觉得他有病了,时不时抽点风 忘了求我的新预收《缚金枝》 长公主司妤,身份尊贵,风华绝代,被奉为瑭国最耀眼的明珠。 十八岁那一年,宦官乱政,王室倾危,节度使高盛入京平乱,扶幼主为帝,从此把控京师,权倾朝野。 为了皇室基业及幼侄性命,司妤挽起青丝盘上发髻,在高盛面前尽褪衣衫,将自己献给了这个骁悍嗜血的男人。 她以为自己会是他万千美妾中的一人,却没想到他身边始终只有自己一人。 她以为司家天下终究还是会亡的,到他踏平江山的那一刻,便是将司姓皇室取而代之的时候,可他却没有。 再后来,她发现了这个万雄之主隐藏在心底深处的秘密。 男主暗恋文,泥腿子男主某一天见到了一个他这辈子也触及不到的尊贵姑娘,然后花十年时间在乱世中成为割据一方的大军阀,最后终于得到了这个梦中的姑娘 后面可能会先开这本,求收藏 第42章 这时严若馨说:“难怪这几天都没见到弟妹, 原来是不舒服,但凡能吃得下的就吃一点,有些不舒服也好得快一些。” 聂蓉朝她柔柔一笑:“多谢堂姐关心, 今日已经好多了。” 严若馨因她这一笑恍了一下神,心里突然明白过来严辞为何对她如此上心:这样娇媚动人的女子,就是她一个女人都看得挪不开眼睛, 更何况她堂弟严辞那样的大男人? 严辞娶个美娇娘回来,当然是哄她看她笑, 听她温言细语,难道要看她哭吗? 她先前只觉得这聂蓉说得好听是弟妹,说不好听只是小门户里出身、被严辞娶回来泄愤而已,说不准哪天就腻了,改而娶青梅竹马的陆绯嫣, 如今看来却是大错特错。 严辞若真对陆绯嫣有意,又怎么忍心将她晾着, 哪怕先娶了陆绯嫣,再纳聂蓉为妾呢? 所以陆绯嫣现在还管着侯府的事, 还受老夫人疼爱,只是因为老夫人疼惜而已,但她也守不了多久了,总不能在姨母家做老姑娘不出嫁, 而等她一出嫁, 这侯府不自然是聂蓉主事了吗? 严若馨佩服陆绯嫣的心机和本事,加上她之前又是老夫人认定的媳妇,所以她和陆绯嫣很要好, 哪怕回来省亲, 也是在犹豫之后先去看了她, 现在看来,只怕已经得罪了聂蓉。 她不知道这聂蓉性情怎么样,是不是从此就记恨上了,那她往后在娘家这边可就艰难了! 最后吃完饭,临别前,严若馨将儿子阿武拉过来,让他好好叫了声“舅妈”,阿武果然灵巧,看了聂蓉一会儿,说道:“娘,我以后成亲要找像舅妈这样好看的。” 严若馨又好气又好笑,连忙说儿子没大没小,严辞在一旁说道:“那可有些难,像她这样好看的我也就见到这一个。” 回去路上,严辞问聂蓉:“这几天心情不好,是因为不舒服,还是因为不喜欢堂姐?” 聂蓉没想到他能看出来她不喜欢严若馨,想了想回道:“都有一些,我也没有不喜欢堂姐,只是我知道她看不上我,不想往她跟前凑。” 严辞握住她手道:“你是主,她是客,只有你看不上她的份,不用太在意她心里怎么想。不过,她也没有坏心,只是和嫣儿更熟悉一些。” 就算和陆绯嫣更熟悉,也不能如此轻视她,不过是觉得她高不高兴无所谓罢了,聂蓉心里想。 所以当严辞在酒桌上对她体贴后,严若馨马上就转变了态度,又对她热络起来。 既然严辞看出了她不喜欢严若馨,大概刚才也是刻意给她的面子吧,不管怎样,他能做到这样,已经算很好了。 聂蓉同他说道:“我知道,她后面也有和气待我,我不会往心里去的。” 严辞看她一会儿,温声道:“下旬瑞阳长公主过寿,公主府要办个马球赛,要我过两日先带你学骑马吗?” 聂蓉抬起头,眼睛微微一亮。 若是嫁了小门户倒好,但嫁到侯府,做了侯府夫人,难免要同京中那些命妇贵女交游,她不会打马球,可以后这样的时候却很多,若要真融入她们的圈子,还是学会得好。此时听到他这样讲,她心中不免期待,按捺住心中雀跃点了点头。 陆绯嫣从晓风楼回来就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回自己房间,还是失魂落魄的样子,盯着桌前放着的账本发呆。 这时她娘陆姨妈过来,端了杯茶送到她面前,关心道:“没心思就先别看了,休息一下,明日再说。” 陆绯嫣不说话,端起茶喝了两口。 陆姨妈看着她面色,小心地开口:“前天和你说的事,你放在心上没?那国公府的三公子,他要对你有意的话,你也可以顺着二姑娘这层关系多见见,最好找机会让国公府的夫人看看你。” 陆绯嫣没了耐心,不悦道:“怎么又说这事,那三公子什么东西,就要我嫁,文不成武不就的!” 陆姨妈急着劝道:“人家好歹是国公府的嫡出公子,虽说身上官职是凭恩荫得来的,但听你身旁丫头说人长得周正,待人还爽朗和气,哪里配不上你,要被你用‘东西’来称呼!” 陆绯嫣不说话,翻开账本盯着看,明显不想再理睬这事。 陆姨妈看她半晌,问:“我知道你先前是对你表哥有心的,但现在他已经成亲,你不会还存着这心思吧?” “娘,你有完没完!”陆绯嫣长叹了一声气:“让我专心这把账本看完不行吗?” “不行!”陆姨妈正色道:“账本也是侯府的账本,姨母信得过你,让你管着事,你也能历练一下,我不反对,但找个好夫婿才是最要紧的,你也不看看你多大年纪了!” 陆绯嫣合上账本起身要出去,陆姨妈在她身后厉声道:“不管你对你表哥还有没有心思,我提前和你说一声,莫说他现在没表示什么,就是他真要休妻娶你,我也不会同意!我陆家就算蒙难,就算你几个哥哥不争气,那也是世宦之家、书香门弟,容不得你这样糟贱自己嫁个再婚之人!” 陆绯嫣没回话,扭头出了房间。 长公主府寿宴之前,聂蓉就上了两次马,碰了一回马球杆,虽然仍旧不太会,但至少能看得懂马球赛了,也能分辨谁的球技好,谁的球技差。 寿宴这天到,一早她就在服箱前犯难,挑来挑去,不知穿什么衣服好,严辞还在床上躺着,看着她道:“上次那件不挺好么?” 聂蓉回头问他:“哪件?” 严辞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幽然道:“书房。” 聂蓉不由自主就想到了她唯一去行云阁书房那次发生的事,再看他那暗流涌动的眼神,立刻就红了脸偏过头去。 但隔一会儿却又忍不住征求他意见:“可那身衣服会不会太招摇了?” “招摇便招摇,反正不穿那个也招摇。”他说。 聂蓉也才是出阁不久的新妇,心里自然也喜欢鲜艳的衣服,既然有他肯定,便大胆穿了上次那身橘红色缕金百花大袖,戴上金步摇和金耳坠,又认真上好妆,助长了本身的娇媚,的确比之前招摇了许多。 她与严辞陆绯嫣一同到长公主府,等后面入宴,她便和严辞分开了,与陆绯嫣一道和其他女宾在一起,再后来,陆绯嫣同旁人一起去聊天了,聂蓉一个人坐在凳子上。 陆绯嫣离开没多久,一阵细微的动静在她身后响起,她回过头,便看见两个十几岁的姑娘站在一座琉璃屏风后探头探脑往这边看,待她回过头,她们就立刻缩了回去,但其中一个粉衣姑娘的手帕却掉了出来,一阵风刮过,将手帕吹到了她脚下。 聂蓉将手帕捡起来,站起身往屏风后走,粉衣姑娘连忙从屏风后出来,受宠若惊地伸手接住她递过来的手帕。 聂蓉朝她笑了笑,问:“你们在看什么?” 粉衣姑娘一脸不好意思,另一名年龄大一点的紫衣姑娘从后面过来说道:“你就是安阳侯府的夫人?他们说你长得好看,我们忍不住过来看看。” 这倒把聂蓉说得不好意思了,脸颊泛上樱粉,柔声笑道:“那是别人谬赞,你们才算是少女情态,天真可爱。“ 两位姑娘笑了起来,粉衣姑娘说道:“姐姐人真好,说话好温柔。” 京中也有出名的大美人,但既为人人皆知的大美人,出身必定不凡,又在众星捧月中长大,不免性情高傲一些,像聂蓉这样生得美,又已然是侯府夫人,却还独自一人坐在角落,替人捡起手帕还起身相送,被夸一句竟红了脸,倒有种美而不自知的单纯,让人忍不住要亲近怜爱。 紫衣姑娘便是长公主府的三姑娘,闺名孟锦绣,已有婚配,并被封了郡主,粉衣姑娘是紫衣姑娘的表亲,名姜月,家中父亲任侍御史。 聂蓉一听侍御史,便知道竟是严辞的下属,不由就在心里亲近了几分,话也多了一些。 三人聊得开心,在宴席之后约好了坐一起去看马球赛。 孟锦绣上一次打马球摔伤了胳膊,被母亲勒令一年内不许上马了,姜月因年龄小,还不太会,所以她俩人都不上场,聂蓉也不上场,正好能一起观赛。 言谈中聂蓉知道今日孟锦绣的未婚夫君会上场,因为这事,姜月说起马球赛时总要调笑孟锦绣几句,将个性爽朗的孟锦绣说得满面娇羞,聂蓉知道了便让姜月指给自己看是哪个。 严皓之前说过严辞是马球高手,早上她问过,严辞并不上场,嫌其他人都是想趁机露脸给姑娘们看的毛头小子,他并不想抢了人风头,她当时笑他不害臊,这会儿见了入场的男子,便发现他似乎还真有资格这么说。 孟锦绣的未婚夫君为将军府的公子,年纪轻轻已在禁军任职,少年也确有几分英武,在马球上拔得头筹,选了只女子用的象牙发梳做彩头,拿到象牙发梳时他往这边看了一眼,满面得意地笑,让孟锦绣又羞又喜,直往聂蓉身后躲。 男子马球之后便是女子马球,聂蓉看见个骑高头大马的黄衣女子,英姿飒爽,胆气竟不输刚才的男子队,再看她昂首挺胸傲视全场的样子,便想起了一个人来,问身旁孟锦绣道:“她就是那个很会打马球的魏国公府的二姑娘吗?” 孟锦绣不知为何脸色有些不自然,愣神一下才点头:“是的,就是她,宋明钰。” “她骑在马上的样子真好看,巾帼不让须眉便是这个样子吧!”聂蓉忍不住赞叹。 孟锦绣和姜月两人对视一眼,孟锦绣小声问她:“聂姐姐,你之前都没见过她吗?” 聂蓉奇怪:“我以往少出门,只听过,今日才第一次见。” 孟锦绣点点头,一脸探究,却欲言又止,倒是年龄更小的姜月说道:“聂姐姐,你之前是不是和那个沈公子订过亲?” 聂蓉不知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正想着如何回答,却见马球场上一身黄衣的明艳女子竟朝这边策马而来,而且那眼神,似乎是在看着她一样。 就在她奇怪时,宋明钰已经骑马站在了面前,对方在马背,而她坐在略高一些的看台上,两人正好平视,宋明钰手拿马球杆指向她道:“你就是沈知仪喜欢的那个聂蓉?” 所有人都愣住了,静静看向这边。 聂蓉也愣住,但她知道越是受人瞩目,越要冷静,所以沉默了一会儿后直看向她,回道:“我是安阳侯严辞的夫人,娘家确实姓聂。” 宋明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高抬着下巴,略有些不服气道:“果然长得不错,你敢下来和我比试一场吗?” 宋明钰是马球队里的主将,也是整个场上最耀眼的人,她策马过来,球场上其他女子不知什么情况,便停在场上看向这边,看台上的人自然也看向了这边,于是这一幕便成了球场的最中心。 聂蓉能感觉到所有人往这边投来的目光,她原本算小门户出身,长年在后院无人认识,直到与严辞订亲才有了些声名,到后来聂家退婚另许,又被严辞强娶,这才让京中许多人知道她,但真正出现在他人视线底下,还是今天。 可今天,却是这样让人无法招架的一幕。 她不知道这宋明钰为什么突然找上她,对她一个刚成婚不久的新妇问出这样的话,但她知道,她现在不是那个身份低微没见过世面的聂蓉,而是侯府的夫人,不能在宋明钰面前失了身份。 于是她静坐着看着马上的女子,轻轻一笑,回道:“多谢宋姑娘谬赞,但比试怕是要叫宋姑娘失望了,马球我才初学,才刚上得了马,球技不精,自不能让姑娘尽兴。今日姑娘先与他人比试,让我看看女儿家在马背上的风采,他日学得熟练一些再陪姑娘玩。” 宋明钰斗志昂扬而来,聂蓉却只是坐在看台上平静相对,既没有生怒,也没有应战,只是轻声细语,笑得柔婉动人,反显得她冲动无礼,嚣张跋扈,宋明钰心中一阵憋闷,却又无可奈何,只好邀约道:“那我等着你!”说完,掉转马头离去。 女子马球赛马上就开始了,宋明钰气势如虹,一袭黄衣奔驰于球场上,光彩照人,可许多人都还没将心思放回球场上,一会儿交头接耳,一会儿看看聂蓉这边。 聂蓉紧绷背脊端正坐着,将心中的羞愤难堪牢牢按住,抬起眼,远远看向男子那边的看台,只见坐于最上方回廊下的严辞也静静看着这边。 这时孟锦绣安慰她:“聂姐姐,别往心里去,这宋明钰就这样。” 聂蓉转过头问:“你们刚才要问我什么?宋明钰和沈家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孟锦绣一阵意外,姜月早已忍不住道:“聂姐姐,你不知道吗?宋明钰看上了沈公子,让她娘去议亲,沈家夫人都答应了,结果竟被沈公子当堂拒婚,魏国公夫人气得卧床三日,可宋明钰却说了,非沈公子不嫁!所以……” 孟锦绣接道:“我猜,是不是沈公子和宋明钰说,他还是忘不了你,所以才拒婚,这让宋明钰不服气,今日见到你,便要找你比试。” 聂蓉这才知道今日之事的原由。 她陡然就想起了前些日子橘儿与青梅偶尔的窃窃私语,也想起了那时严皓说了一半又不说的“背后闲话”,原来是这样。 这事她身边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只怕严辞也是知道的,却只有她不知道。 一会儿,她想到了沈知仪,一会儿,她又想到了自己。 原本这是宋明钰与沈知仪的事,可宋明钰今天这场约战,却将她拉进了这场人人皆知的“闲话”中。 这事书院里念书的严皓知道,后院里侍候的青梅和橘儿知道,深闺中的孟锦绣和姜月知道,那就代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而今日之后,所有人也都会知道她,知道她与沈知仪、与宋明钰、与严辞的婚事或情爱纠葛,然后编出无数的闲话来。 可是,宋明钰出身显贵,本就肆无忌惮,不惧闲话,沈知仪与严辞都是男人,无所谓这些闲话,只有她,已为人妇,在侯府如履薄冰,小心度日,却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她在看台上熬了一半时间便离开了,回马球场后面的待客厅里休息,没过多久严辞就到了,在她身旁坐了一会儿,开口道:“若是无心观赛,就先回去吧。” 聂蓉没出声,却是站起身来,明显是想马上回去。 两人一同乘上了马车,相对而坐,却都是沉默无言。 聂蓉知道严辞又对她生了怒,哪怕这事她无心招惹,与她全无关系。 但她心中亦是委屈悲戚,不知为何撞上这样的飞来横祸,早知如此,她今日就不会出来了。 可她能怪谁? 沈知仪吗?他对她痴情至此,连国公府的婚事都拒了,她怪他做什么? 宋明钰?人家高门贵女,却遭人当堂拒婚,心中不忿,找她约战,也算得上敢爱敢恨,活得肆意潇洒。 严辞?他与聂家的恩怨说不清谁对谁错,但他现在是她的丈夫,是她要敬为天的人。 她谁也怪不上,只觉得累。 事情果然如所料,自马球赛结束球场上的事便开始疯传:日前宋明钰与沈知仪的婚事纠葛有了后续,原来沈知仪之所以拒婚国公府,是因为心有他属,佳人难忘,他仍牵挂着那个被严侯抢走了的聂家姑娘! 但严侯却又是最初与聂家姑娘订亲的人,家中逢难被退婚,东山再起去提亲,倒是个解恨的好故事,所以这现在的侯府夫人,以前的聂家姑娘她到底更喜欢谁呢? 是痴心一片的沈公子,还是威震京师的严侯? 自然大多数人都选择沈公子,若按才子佳人的路数来,这沈公子与聂姑娘相思成疾,双双抑郁而终,便是个催人泪下的情爱悲剧故事;若是沈公子最终考上状元,高官厚??,再夺回聂姑娘,那便是个破镜重圆的欢喜故事,总之无论怎么发展,都怪好看的。 不知会不会有人这样写个新话本来,但议论这事,再唏嘘感叹一番,总能解一解馋。 流言蜚语疯传的第三天,老夫人不知听到了些什么,在聂蓉过去请安时终于再也忍不住,满面寒霜道:“拜你所赐,我安阳侯府的名声这下算全完了。” 聂蓉早知道有这一天,却只能端着茶盏,在她面前低头回话道:“母亲息怒,此事儿媳也不愿发生,可事情找上门来,亦是无可奈何,怕是只能等风声慢慢过去。” 老夫人冷哼一声,看她一眼,气道:“不娶你进门,什么事都没有!” 聂蓉沉默着不出声。 她能说什么?又敢说什么? 老夫人见她不回话,愈加气愤,脸色渐渐涨红,瞪向她道:“听说上月有一天,你带着包裹出去,回来时发髻散乱,神色慌张,你那是去做什么了?” 听到这话,聂蓉蓦然抬头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在前面那段话后这样问,分明就是疑心她不忠,要质问她那天去向。 可那正是在揽月楼遇到昌王的那天,她根本不能说,最后只能半实话半编造道:“那天我做了一双鞋去给我弟弟,回来时掉了一根发簪。” “见你弟弟?谁知道是弟弟还是什么别的男人!”老夫人厉声道。 聂蓉万万不能容忍被人这样说,立刻回说:“确实是见弟弟,侯爷知道此事,母亲若要指控我不贞,烦请拿出证据,莫要这样凭空污蔑儿媳清白!” 老夫人“砰”地猛拍一声桌子,站起身震怒道:“你竟然还敢还嘴,拿我儿来压我是不是?我告诉你,他就是封王拜相他也是我儿,我若较真,他休想违逆,这侯府的夫人,你做得了便做,做不了就给我滚回娘家去!” 聂蓉知道自己这一次是走到绝路了,她若跪地求饶,便要一辈子扣上“疑有不贞”、“厚颜乞怜”的污名,从此便在侯府抬不起头来,这是她无法想象的日子。 于是她咬咬唇,横下心放了茶盏,跪到堂下朝老夫人拜了一拜,缓缓道:“儿媳心中自有所求,从来就无心高攀侯府,若母亲此话当真,跪求母亲作主,让侯爷赐儿媳一纸休书,放儿媳回家去。从此天高水阔,聂氏女或生或死,绝不再与侯府扯上半点关系!” 作者有话说: 老夫人:早晚让我儿子和你离婚! 聂蓉:离就离,说话算话,我谢谢你! 严辞:???我也谢谢你,追妻十万字,我白搭了! —————— 第43章 老夫人怔住了, 她没想到聂蓉竟没吓得哭求她饶恕,而直接求休书。 她家不过是个无祖业无根基的六品官,嫁到这侯府当是三生有幸, 竟然…… 若可以,老夫人当然想直接将她休了了事,可她若真能作得了儿子的主, 当初又怎么会让他去聂家提亲? 现在聂蓉求离,倒让她难办了, 一口气上不来,竟半天没回音。 聂蓉仍跪拜在地,只等她点头的样子,她只好厉声道:“你先回去,等辞儿回来我就与他说, 让他写休书!” “谢母亲。”聂蓉再次拜了一拜:“若儿媳能归家,母亲恩德, 儿媳没齿难忘。” 老夫人一下一下喘着长气没回话,聂蓉平静地起身, 低头退下。 御史台内,经小吏通传,严辞从公署出来,到门外角落, 就见到了小陶。 小陶悄声道:“侯爷, 夫人一早去奉茶,被老夫人留下了,听说发很大的火。” 严辞便朝门口小吏支应一声, 骑了马, 同小陶一起回府。 走到半路, 却碰到了小陶手下的江安,江安在马下急着禀告道:“好像没事了,夫人回房了,老夫人那边也平静了。” 小陶看向严辞:“那侯爷……” 严辞问江安:“具体发生了些什么?” 江安回道:“这个……小的也不知道,但好像是没动家法,只是看周妈妈那个意思,好像还是说了些什么。” 严辞默然一下,回头朝小陶道:“你回去让周妈妈出来一趟,我在侯府对面的茗香茶馆找她问话。” 小陶连忙应声骑马回去,严辞则朝同样方向,去了侯府侧对面的茶馆。 自上次之后,他让周妈妈有事找他这边通传一声,这几天外面风言风语,他算到母亲心里有气,今天果然是憋不住了,却不知道又在聂蓉面前发了怎样的脾气。 但他若是马上赶回去,母亲怕是会猜到他在她那里安插了人,在外面问问情况更稳妥一些。 他到茶馆没多久,周妈妈就过来了,到了雅间,低头朝他回话道:“侯爷。” 严辞还有公务,很快就问:“慧音斋那里都说了什么?” 周妈妈面露难色,讪讪回话道:“老夫人没砸杯子,但话到最后,说得有些严重……” 她将里面说的话差不多按原意思复述出来,也许前面还有些记不清,但到后面说到休书这种事时却是一字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几乎将两人原话复述出来:“儿媳心中自有所求,从来就无心高攀侯府……” 说到这里,周妈妈已经有些不敢说了,侯爷既然专程交待她有像上次一样的事就悄悄找人通传,那自然是在意这夫人的,却没想到夫人竟真的另有他属,完全不想待在侯府……加上外面那些传言,可想而知夫人的心思是怎样的,果然与那沈公子郎情妾意,侯爷却是那个棒打鸳鸯的人。 断断续续地,她将聂蓉的话复述完了,也将老夫人的应对说了出来。 所以最后就是老夫人要在侯爷回府后让他写休书休妻,夫人也等着侯爷的休书。 她说完,茶室内就一派宁静,她低垂着头,没敢去看严辞的脸色。 好半天,严辞的声音传来:“行了,你回去吧。” 周妈妈道声“是”,退出雅间,带上门时悄悄往里面看了一眼,只见严辞静静坐着,一动不动虚看着前方不知名处,面色仍然平静,只是隐隐能感觉到他目光中的愤然与痛楚,还有几分颓败无奈。 …… 坐在床头,聂蓉觉得事已至此,她这休书也许是拿定了。 老夫人不喜欢她,也不容许自己失去威仪,只等严辞回府,必然要押他写休书。 严辞本就因这几日的事忍着怒火,只是尚未发作而已,回来知道她敢自请离开,以他的威严与骄矜,必然会恼羞成怒,说不定真会休书一封。 而她,在侯府的声威哪里盖得住这两人,只能听候他们发落,任他们处置。 这样的日子,不过也罢。 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严辞下午却没回来。 到日落时,小陶回来收拾东西,说侯爷要去京郊办案,过两日才能回来。 聂蓉提了半天的心落了一半,却又不能完全落下,只好长叹一口气,自行用饭休息。 第二天她仍去了慧音斋请安,也没有多的话,只当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而已,老夫人见她神色平静淡然,似乎真是下定决心要走,也没多说什么。 谁知到了下午,聂家派人来传消息,说她母亲温氏病重,让她赶紧回去。 病得这样急,又专程派人来请她,聂蓉吓丢了魂,衣服也没收拾几件就向侯府报备一声乘车回去,到家中,直奔母亲房间。 弟弟聂长博早已守在母亲床边,母亲则躺在床上,额上盖着巾帕,一副无力动弹的样子。见她这样,聂蓉急得哭了起来,连忙到床边问:“娘怎么了?是什么病,请大夫了吗?怎么突然就病了?” 温氏开口让丫鬟退下,等房门关上,聂长博说道:“姐,娘没事,她的病是装的。” “装……的?”聂蓉吃了一惊,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温氏拿了额头上帕子撑起身道:“是你弟弟的意思,娘知道外面那些传言,想着你这几日在侯府定是受尽冷眼,过得艰难,有心看看你,却又是这样低微的娘家,在他们侯府也说不上话,一着急还病了…… “正好长博回来,见娘这样,便出主意说不如让娘将病装重一些,让你回来探病,这样就趁机在娘家待几天,也好和娘说说委屈。” 听见娘亲的话,聂蓉一下没忍住,泪水奔涌而出。 原以为无所依靠,却没想到自己还有娘亲和弟弟记挂,这种时候,旁人要么在议论她闲话,要么在怪她辱没了门风,也只有娘亲和弟弟还关心她日子难过,心里委屈。 她一哭,温氏就忍不住哭起来,聂长博在一旁小声道:“爹不知道这事,姐姐别露了马脚。” 聂蓉连忙点头,擦了泪水欣慰地看着弟弟:“长博长大了,竟能想到这样的主意,只是娘就真的要躺在床上装病吗?” 温氏拉住她:“这算什么,我本就有些不舒服,大夫也让在房中休息,能见见你,和你说说话,哪怕要我躺一年我也愿意。” 聂蓉心中难受,连忙扶母亲靠坐在床头。 她之前在老夫人面前跪求休书,其实就是被逼得没办法,为自己争口气,倒并没有真的铁了心离开侯府,但现在见到家人,又想到在侯府小心翼翼的日子,只觉得要真是能拿到休书就好了。 只是……她爹怕是不会让她如愿,严辞那边也不知是什么想法…… 想到严辞,她只觉又悲又痛,如梗在喉。 这时温氏问:“侯府那边,有为难你吗?” 聂蓉点点头:“老夫人不太高兴,找我问话了,侯爷正好去了京郊,这几日不在府上,若是可以,我便先在家中住着,暂且待两天再说。” 关于有可能被休的事,她瞒着没说。 娘的确想她在娘家躲几天,但要听说会被休,只怕会承受不住。 她只能暂时将这事放着,等真到那天再说。 “那沈家,也不知怎么的,竟把你扯了进来,还有那国公府的二姑娘,都当别人和她一样么,那么无所顾忌,人家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能把咱们淹死……”温氏说着又哭了起来。 聂长博在旁边劝道:“娘你别这样哭了,反倒要姐姐来安慰你。” 温氏一听这话,连忙抹眼泪止了哭声。 聂长博这时问聂蓉:“姐姐,侯府内,主要还是侯爷当家是不是?老夫人不高兴,那侯爷呢?他是什么态度?” 聂蓉知道弟弟确实是长大了,问的是关键问题,只是……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态度。”她无奈回答。 她缓缓说:“那日长公主府马球赛他也在,宋明钰找我后我们就一起回来了,这之后他也没说起这事,但能看出他是不高兴的。” “可这事算下来和姐姐完全没关系,侯爷就这样迁怒姐姐吗?”聂长博立刻问。 聂蓉仔细想了想,揣摩严辞的想法,最后说道:“大概这就是他不高兴,但也不说什么的原因吧,他不喜欢外面的传言,也在意沈公子这个人的存在,可他知道这事确实和我没关系,所以他不高兴,但又没理由来怪我,只能冷落我。” 温氏欣慰道:“那侯爷倒是个明理之人,你就在家里待两天再回去,再在侯爷面前好好解释几句,若是他在他母亲面前替你说句话,那就好了。” 听这话,聂蓉“嗯”了一声,略带着勉强和敷衍。 一切还等老夫人见过他再说吧,他们母子二人还不知会商讨出怎样的结果呢…… 但暂时,她却是什么都不用想的,先过好这最后两天的舒心时光吧。 然而谁也没想到,仅仅在第二天就出了意外。 正午的时候聂蓉端药到床边给温氏服药,温氏身旁林妈妈匆匆自外面进来,着急道:“夫人,大事不好,现在外面都在传姑娘被侯府休弃了,这才回娘家的!” 温氏一听就吓白了脸,药也不及喝,连忙问:“哪里在传,谁说的?” 林妈妈立刻回:“隔壁姚尚书家的张婆子来打探,我这才知道上午就有好几人问过家里人了,外面都这样在传,所以马上就来告诉夫人。” 温氏这时看向聂蓉,情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回来有同你婆婆说吗,她是怎么说的?脸色好么?” 看娘亲这样子,聂蓉更加不敢说自己和老夫人还嘴的事了,只安慰道:“老夫人没怎么说,这事……兴许就是别人见我回来,扑风捉影瞎说。” 温氏索性放下了药碗,左思右想,随后道:“要不然你这就回去,省得别人在外面瞎传。” 聂蓉又接不了话了,她现在又如何回得去? 先前朝老夫人那般说话,就是为了争这最后一点脸面,若是现在立刻火急火燎赶回去,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老夫人不只要让严辞休她,还要讽刺她,不是说要休书么,现在不是着急忙慌就觍着脸回来了? 那她这来来回回是为什么,在侯府又如何度日? 见她不说话,温氏急道:“你快去收拾呀!” 聂蓉试探性地问:“娘,如果……这话是老夫人传出来的,怎么办?侯爷不在,我怕她真有这想法。” 温氏没等她说完就吓得哭起来,连忙问:“你别吓我,总该不会你婆婆真和你说过什么吧?那侯爷什么时候回来,你们昨日说他当家,那他会听他娘的么?” 聂蓉无从回答,她又急道:“不管怎样,你还是得赶紧回去,这样等侯爷回来,你才能马上去找他说些好话,若是侯爷回来了,你却不在,他真起了那个心,你不就完了?” “娘……” 温氏不等她说话就将她往外推:“你别再磨蹭了,快去收拾,今日就回去!” 聂蓉无奈,离了母亲房间回自己的厢房。 终究是她太冲动了吗,说了那样的话,现在还得马上赶回去? 可是她做不到,母亲面前又无法启齿,现在该如何是好?若等晚上爹回来了,那更是难以招架…… 就在她看着自己那些简单的衣物行李发怔时,外面传来声响,她唤青梅来问,才知道是薛大夫过来给母亲瞧病了。 薛大夫是京中医术了得的女大夫,与她家中相熟,这次母亲装病便是拜托的她,但母亲的风寒也的确久咳不止,她心中牵挂,便起身又回正房去,想听听大夫怎样说母亲的病。 到了正房,却只觉房中气氛诡异,母亲和薛大夫都没说话,倒是薛大夫身旁的药童,从她一进房就看着自己,待她抬眼,才知那分明不是什么药童,竟是沈知仪! 在这儿看见他,聂蓉吓了一跳,久久不能言语,倒是沈知仪将头上缀着罩纱的笠帽一摘,朝她道:“蓉……”话到一半,改口朝她见礼:“夫人。” 聂蓉看看薛大夫,又看看母亲,不知这是怎么回事,薛大夫叹了声气,去了前面隔间,娘亲苍白着脸不说话,沈知仪看着她道:“是我拜托薛大夫带我过来的,今日我只说几句话就走。” 聂蓉看着他,便听他恳切道:“蓉蓉,我向你发誓,若我在宋明钰面前提了你半个字,便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你怎么……”听他竟发此毒誓,聂蓉吓了一跳,却还不及说什么,就听他继续道:“你被严辞娶进侯府,我猜也能猜到你日子过得艰难,明知如此,我怎么会在他人面前随意提起你,平白让你受人非议?那严辞狠厉冷傲,他怎会容得下你有闲言闲语在身?我不知宋明钰怎么找上了你,但在她面前,我只说过身体有疾,不想成婚,从不曾提起你、提起聂家,也不曾表现得是因为留恋过往才拒婚,蓉蓉,我说这些,你相信我吗?” 聂蓉心中激动,眼眸微湿,她柔柔一笑,肯定道:“我自然相信。” 沈知仪松了口气,随后看着她,满目怜惜道:“今日还要说的是,外面的传言我也知道,我要说,若他侯府真的休了你,我第二日便来你府上提亲!” 听到这话,聂蓉彻底怔住,后面床上的温氏却已经听不下去,连忙道:“沈公子,蓉蓉如今还是侯府夫人,你如何能说这话……今日你来家中,要是被人知道,那蓉蓉她……” 沈知仪转过身朝温氏躬身道:“婶娘,今日多有得罪,我这便离开。”说着又施一礼,再回过头看一眼聂蓉,眼角微红,沉声道:“今日我说的每句话都是肺腑之言,是我无能,没能守住你。”说完,他戴上笠帽,出了房间。 聂蓉站在屋内,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半晌无言。 直到林妈妈送走薛大夫和沈知仪,床上的温氏急着叫住聂蓉问:“蓉蓉,你不会也动了这心思吧?这休书的事哪是能随便说说的?侯府是什么态度,沈家老爷夫人又怎么想,这些你可全不知道,可千万不能任凭一时情切,毁了终身!” “娘,我知道的。”聂蓉不愿久待,连忙回答,“我让人过来照顾你。”交待一声,她便急步离开。 原本她的确没想过这些,根本没空去想是不是沈知仪说给宋明钰听的,也没打算好真拿到休书怎么办,可现在,沈知仪冒险来见她,向她这样发誓诉衷肠,甚至说要等她被休后来提亲…… 她的心乱了,似一叶扁舟落入了湍流里,浪头奔腾着急冲而来,让她完全失去了方向。 侯府内,严辞被老夫人派人急召回来,官服还没脱就进了慧音斋。 看着安稳坐在榻上的老夫人,严辞问:“不是家里出事了么?出的什么事?” 老夫人又怒又急,喘了几口气才说道:“当然不是我出事,是你那个自作主张娶回家的女人,败干净了我侯府的门风,给你戴了顶大大的绿帽子!” 严辞一动不动看着她,脸上慢慢沉静下来,问:“母亲为何这样说?” 老夫人怒声道:“那女人,前天和我说心里有别人,早就不想待在这侯府,让我替她作主放她回娘家去!昨天果真就说什么探病,跑回娘家了,你猜今天怎么着,她以前那个男人,那个姓沈的,就去她娘家两人幽会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老夫人紧握着拳脸红筋涨:“她眼里还有侯府吗?还有你吗?这还没被休呢, 就等不及了!我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货色,哪想到竟荒唐到了这个地步,我安阳侯府几代人, 还没出过这种女人!” “事情未明朗,母亲不用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严辞沉着声,语气里听不出一点情绪。 老夫人急了, 看着他问:“你还要怎么明朗?非得闯进门去,捉奸在床是不是?” 严辞重出了一口气, 听上去有些微恼,冷色道:“母亲既没有捉奸在床,那就是凭空诬陷,就算你不在意她的名声,也该想想她还是我夫人, 还是你儿媳,说侯府的门风, 不正是你自己败坏的?” “你……”老夫人恨铁不成钢,气极道:“你到现在还护着她!” 严辞不说话, 她急忙解释:“就说没拿到证据,但那姓沈的男人扮成药童进她娘家大门也是千真万确的,厨房管事孙婆子亲眼见到,你现在就能叫她来对质, 这还不算是幽会?” “再说, 那女人都清清楚楚和我说了,说她没心思待在侯府,是你非要娶她, 我要是能让你休了她, 放她回娘家, 就向我磕头谢谢我呢!你是魔怔了还是找不到女人,何苦这样作践自己!娶个知冷知热一心照顾你的贤惠妻子不行吗?再不济,纳两房看得顺眼的妾就是了,娘也不会说你,为什么就是非得犟自己的?” “算做娘的求求你,你就如她的意,把她休了,一了百了,她爱怎样怎样,要嫁谁嫁谁,和咱们没半点关系!你要娶你表妹,那是再好不过,你要不娶,娘也帮你另挑个人,要你点头娘才点头,这总行吧,你就先休了她成不成?” 严辞静默半天,才缓缓开口道:“母亲,儿子的婚事,就由儿子自己作主吧,她至少现在还是侯府的人,那些难听的话,你就别再说了。”说完站起身来,略有歉意道:“儿子不孝,让母亲操心了。”说完朝她躬身一下,转身出去。 见他这样,老夫人便知道他这次多半又是不会依自己了,想到那祸水一样的女人,又想到遭人议论的侯府,不由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严辞回了海棠院,对着空空的屋子坐着,久久无言。 小陶在旁边一声不吭,悄悄出屋去,悉心沏好茶,小心将茶端到他跟前放下,然后安静地站在一旁。 京郊的案子的确要去,但其实是可以晚一天的,不用当天就过去。 他猜测,侯爷大概是想出去两天再回来,待老夫人和夫人都消消气,让夫人自请休书的事就那么过去。 却没想到第二天夫人就回娘家了,也没想到她回了娘家就不回来,还……去见那个沈知仪了。 这是铁了心要走吧,那沈知仪既然痴情到了这个地步,说不准两人此时已经谈好婚嫁了,只等夫人得了自由沈知仪就去提亲。 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着侯爷休妻。 那侯爷呢? 他向来有主意,不愿按别人的安排走,而他更有一身傲骨,受此屈辱,还真能放下一切继续和夫人过日子吗? 唉,夫人哪,他们家侯爷哪里不好,怎么就让她这么看不上呢? 不知坐了多久,夕阳西下,茶水早已凉透,严辞从屋内起身,走到了院中。 看看院子里两棵海棠树,几棵冬青,一棵龙柏,再之后,就看见了墙角种着的一排月季小苗。 小陶见他久久盯着那一排月季苗看,也走近两步仔细瞧了眼,惊讶道:“这花全活了,都长新叶了!” 看了一会儿,严辞转身进屋道:“去备马,我换身衣服去聂家。” 聂府,聂长博到了聂蓉房中,见她正看着以往和沈知仪的书信,犹豫一会儿,试探着问:“姐姐,你是不是不想回侯府?” 温氏已经在病床上催了好几次让她收拾东西回去,可她一直未动。 聂蓉因这连番的意外而不知所措,苦无对策,又不能和娘说,更不能告诉爹,如今弟弟问起来,只好将书信收起放桌上,无奈回道:“说不清想不想回,但……怕是想回也回不了了。” 聂长博连忙问:“传言是真的,侯府真要休了姐姐?” 聂蓉沉默半晌,才缓缓道:“老夫人想休了我,侯爷……我不知道。” “那姐姐,其实想趁此机会离开侯府,仍然和沈家哥哥在一起?” 聂长博这一问,让聂蓉怔住,半晌才回:“我没这样想过。” 在老夫人那里求休书是一时气盛,回娘家是先将此事搁置,反正严辞也不在,可她没想到外面会传她被休了,让她进退维谷,而在这个时候,沈知仪来了。 他告诉她,他知她过得不易,从没有在他人面前提过她半个字,让她惹上非议,甚至和她说若她被休,他第二日就来提亲。 原来,他竟如此懂她,原来,他竟还记挂着她,就算时过境迁,他还仍然是那个处处关心她在意她的沈郎。 一边是侯府的责难与如履薄冰,一边是沈知仪的情真意切,她竟真有些动心了。 可仅仅是动心而已,大部分还是因为排山倒海而来的感动。 但随后那人的身影便会冲进她脑海,将她压得透不过气。 从前与他刚订下婚事时,她不了解他,一边觉得他确实生得芝兰玉树,朗如日月,一边又觉得那人沉默少言,清冷疏离,还是侯府的世子爷,她如何能侍奉得好? 后来他成了侯爷,又上门强娶,越发让她觉得可怕,只叹自己与沈知仪有缘无份,受老天捉弄,空欢喜一场。 再后来,他成了她丈夫,两人拜堂,圆房,他倒没有用先前退婚之事来苛责她,两人也有缱绻温存,有调笑逗弄,甚至他还在昌王手下救下了她,不知何时,她已经习惯了做他妻子,又如何能果断离开,欢天喜地的去嫁给另一人? 可……她还不知道他的态度。 最开始他应该只有些闷气,或许也有怪她,但并没准备怎么样,只等这事自己过去,可老夫人忍不了,她也在连日重压之下还嘴了老夫人,最后不知哪里来的谣言,竟弄到了这步田地。 若她没说自请休书的话,还能马上回去,侯府也能派人来接,谣言不攻自破;但现在话已出口,谁也低不了头了。 半天她才说道:“被休再嫁,哪是说来这样轻巧的事。” “可既然侯府老夫人厌弃姐姐,姐姐在侯府又怎会过得顺心?不如就离开了侯府回家,姐姐长得好看,性情又好又温婉贤惠,就算闭着眼睛都能找个好人家!”聂长博说。 聂蓉被他说得笑了起来,不好意思道:“我哪有你说得那么好。” 聂长博不服:“本来就是很好!” 正说着,青梅在外面喊:“夫人,侯爷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进屋,待到她面前,又急着说:“侯爷来了,正好老爷回来,将人迎进了屋,两人在前厅说话!看侯爷的样子,可能是来接夫人回去的!” 青梅说着脸上已经带了喜色,聂长博却嘀咕道:“他来送休书也行。” 聂蓉将他轻拍了一下,“别乱说。” 随后又问:“他看上去,真是来接我的吗?” 万一被弟弟说中了,其实是来送休书的呢? 青梅被问着了,一时没能回话。 这时冯妈妈急步进来,满面严肃:“侯爷过来了,说有话要对夫人说,夫人快准备一下,三郎先回房。”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过来替她理了理发髻,重新插了簪子,又看着她衣服道:“今日这衣服有些暗沉了,可惜现在也来不及换。” 冯妈妈这样紧张的样子,似乎严辞到底是来接她还是来给休书还未明朗,所以她值得最后努力一下。 聂蓉任由冯妈妈替自己整着衣衫,坐着一动未动,但心里不由自主就紧张起来。 聂长博欲言又止,最后见青梅离开,自己也只好离开。 严辞入她小院中来,在门口青梅与冯妈妈朝他见礼,他“嗯”了一声,随后便迈步进房。 青梅与冯妈妈在外面将门带上。 她仍坐在窗下书案旁,没起身相迎,甚至垂着头没看他,一句话也无。 倒不是要给他冷脸,而是怕他听了老夫人的话,真是来送休书的。 严辞立在屋中看她一会儿,开口道:“母亲同我说,你找她作主,说你心中另有所属,不想待在侯府,所以跪求休书?” 聂蓉心想,明明是老夫人自己先说的让她滚回娘家,她不说回,难道真跪下来说“求你别休我”么? 而且她说的也不是心中另有所属,是自有所求,她确实不想嫁像侯府这样的门楣,只想找个门当户对的彼此敬重就行了,不像侯府,人人都要觉得她高攀,看不起她。 但她一时没想好怎么回,严辞就已经继续道:“闲话再传,顶多十天半月就过去了,但你若真在这时候被休,怕是不只你,你娘家,侯府也要一起被议论月余。还有你爹,他能接受一个被休弃的女儿待在家里?回家后的结果你想好了吗?” 聂蓉不回话,他又问:“沈知仪也许确对你情根深种,要娶你,可他家里呢?我看他给你承诺怕是作不了数的,更何况还有魏国公府——沈家宁愿娶一个弃妇也要将他家掌上明珠当堂拒婚,他们真会甘心受此奇耻大辱? “若事情真走到了这一步,那京中百姓怕是一辈子也忘不了这段情爱纠葛了,想起来便要说一段,这无论是我侯府,还是沈家,还是国公府或你娘家,都不能接受,你想过这种种后果吗?” 聂蓉仍垂着头,低声辩解:“我没有要嫁沈家……” 她声音极小,有如蚊蚋,但房中安静,仍然能将她声音听清。 严辞看着她,面色稍缓,问:“那你是如何打算?” 聂蓉绞着自己的袖子,纤细的身子缩在椅子上,垂了眼眸仔细回道:“我自然不想遭人议论,让爹娘蒙羞,可母亲厌恶我,疑心我有不忠,又怎会容得下我?” “我母亲那里,自有我去应付,你怕她刁难你,日后便不用去给她请安奉茶了,她若派人叫你,你也可以不去。”严辞说完,静静看着她的脸色,而她则因心中震惊,倏然抬头,便一下撞入他目光中。 心里一时又有些紧张和胆怯,她很快低下头来,随后才抬眼:“如此……只怕不合礼数。” 严辞说道:“你若想合礼数,便去给她请安,若怕她刁难,便不去,如何应对,全在你自己。” 聂蓉想,早知他会这样说,她当时倒也能忍一忍,不去在意老夫人的话。 所以,他的意思是不会休她吧,此番前来,一为和她交谈,二也是为接她回去。虽然是为了侯府颜面,但事情闹到这地步,他还能亲自过来接她,已经让她欣喜意外了。 知道自己不会拿到休书,心里不由松了口气,安稳了许多,却还是趁着机会说道:“还有一件事,国公府的二姑娘为什么要觉得沈公子是因为我才拒婚的,又为什么会在长公主寿宴当天找上我,侯爷可有想过?” 严辞微带着讥诮道:“不是沈知仪和她说的么?” 聂蓉立刻说:“自然不是。” “他和你说的?”他反问。 聂蓉别开头去,只听他又问:“他说的你就信?” 见他就是不往那人身上猜,偏偏要将罪名扣在沈知仪身上,聂蓉有些气恼,回道:“他是正人君子,没那些小人招数!” “正人君子……”严辞重复了这几个字,然后半天没了声音,她微有疑惑地抬头,却见他不知何时,竟拿起了书案上放着的那封信。 那是之前沈知仪写给她的信,里面的确有一些稍显亲昵的话,她刚才放在书案上,竟然忘了! 她立刻就起身要夺回来,他将手一抬,她便够了个空,反倒撞到了他怀中。 聂蓉心中忐忑又惧怕,连忙站好,再抬头看那封信,却见他完全没有还她的打算,只是低头沉静地看着她,眼眸中带着审视和威慑。 她知道,他如果要看,她是没那个力气来阻止的,于是垂下头,破罐子破摔一样地坐回了椅子上,大有一副听之任之的样子。 严辞却只是将信拿在手中,又看向旁边放着那只箱子。 箱子里还有一封信,除信之外,还有几样精致首饰,一只绣着松柏、又题了两句诗的男子手帕,还有一身绣工精细、光彩夺目的大红嫁衣。 他伸手,指尖在那嫁衣上轻轻摩挲而过,紧抿唇一句话也没说,随后将手上那封信放进箱中,将箱子盖上。 “你心中若有怀疑,我回去查便是。”他说,还是接着刚才的话,竟绝口不提这些物件的事。 她只好回他:“多谢侯爷。”也不再敢说起沈知仪。 “那就收拾东西走吧。”严辞说着,离开房间。 她从椅子上起身,在身边几人帮忙下很快就收拾了衣物出门来,随他一起回去。 天色已有些朦胧,马车到侯府时早已一片漆黑,狂风阵阵,乌云蔽日,等他们回房收拾好,外面就已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严辞拿了本书在床头看,她在他身旁,想了又想,终究是主动提起道:“侯爷是不是知道沈公子到我家中的事?” 严辞放下书,面若寒霜道:“知道,如何?” 聂蓉解释:“我们什么也没做,我也不知他会去,他过去是听说我被休了,同我解释他不曾在宋明钰面前提起过我。” 严辞没看她,只沉默着不说话。 她想,不管他信不信,反正她该解释的也解释了,见他不回话,也不再强求,躺进被子里背朝他侧身而卧。 严辞这时问:“你对嫣儿有疑心,觉得是她向宋明钰那样说的,而且是故意的?” 聂蓉早就对陆绯嫣不满,可她知道那是人家亲表妹,还对他深情款款,她不想弄出一副背后猜忌人的小人模样,便尽力平心静气道:“她向来娴雅从容,为人体贴,我自然不愿将她往那上面想,可她的确与宋明钰相熟,又对侯爷有意,女子因情生恨,也有可能。” “谁同你说她对我有意?”严辞问。 聂蓉再忍不住,回头道:“老夫人原本中意的儿媳妇是她,这谁都知道,后来她没做你夫人,却还是待在府中,常给你送东西,又总打扮得明艳动人出现在你面前,我不比她聪慧,但也没愚笨到连这也看不出来!” 更何况她还亲耳听见陆绯嫣在他面前哭诉,这要是她,就算对表哥有意,可表哥没娶自己,她肯定一早就无地自容找机会离开姨母家了,哪里还会待在表哥身边,还时不时送东西,在表哥表嫂面前晃悠! 严辞明知故问,分明就是存了心要维护她,既然他们表兄妹如此情真意切,为什么不成亲做夫妻算了! 聂蓉恼恨地想着,又转过身去将背朝向他。 他却倾身贴了过来,在她身后说:“明日我找人问问,若真是她,会给你交待。” 这种事,只怕难查到证据,加上有老夫人袒护,聂蓉不觉得最后真会将陆绯嫣怎么样,但他愿意说这句话,她也不想无凭无据的一直纠缠,便回道:“谢侯爷明察秋毫。“ 他仍没躺回去,倒搂住她腰,掌心贴着肌肤,蜿蜒而上。 聂蓉觉得两人明明还互有怨怼各自生着气,不知他怎么就……一时憋气,将他推开,蜷起了身体。 他却也不藏着掖着了,索性就强硬起来,一把捞过她,轻而易举就将她禁锢在身下。 作者有话说: 严辞:终于凭我的三寸不烂之舌把老婆哄回家了! 聂蓉:哎呀我天,下次再不冲动了,差点就要自己跑回去。 ———————— 第45章 感觉到他的反应, 她一下子就脸红了,在他这般居高临下的逼视中愈加失了气焰,咬唇缩起脖子, 偏头将眼帘垂下没看他,只有一双胳膊还螳臂当车般地抵在两人中间。 他看她一会儿,似乎确认猎物完全屈服了, 这才低头,贴向她咬着的红唇。 他看着态度冷酷霸道, 却还轻柔,让她渐渐在这轻柔中将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情到浓时,忍不住攀上了他的肩。 入睡晚,但一早还是在困倦中自己醒了过来, 严辞还在她身旁睡着,她犹豫一会儿, 轻作轻微地从床上坐起身。 谁知他不知是早就醒了,还是这会儿刚醒的, 开口问她:“做什么?” 聂蓉回答:“去母亲那里请安。” 严辞睁开眼看向她:“然后再去挨一顿骂?这次你是打算忍了,还是收拾衣服回娘家?” 聂蓉不说话,她的确知道老夫人对她必定没好脸色,可她昨晚就这样回来了, 今早也不去请安, 这也太没长幼尊卑了,怕是要让整个侯府的人说闲话。 严辞将她拉了回来,顺势让她枕在他胳膊上, 又拈起她一缕发丝把玩。 “别去了, 我等一下去见她。”他说。 她柔顺地伏在他肩头, 轻声问他:“侯爷今日不去衙门?” “不去。”他淡声回,“不是还有事情要查么?我母亲那里也要去,要不然人在忙着公务,却又听说自家后院出事了。” 他待在家中,她便觉得有了底气,不用去面对老夫人的责难和其他人异常的目光了,倒一时轻松下来,然后轻声道:“多谢侯爷。” 他说:“困的话再睡会儿?” “嗯。” 她倒真挨在他身旁睡了会儿,直到朝阳似火,两人起来用早饭。 严辞吃完就出去了,看方向竟是直接去了陆绯嫣那里,聂蓉怕他是去查陆绯嫣那事,可那事也是她的怀疑猜测,如果他直接去问,陆绯嫣矢口否认,再哭诉一番,反而说她无端猜测、血口喷人呢? 她越想越觉得不好,连忙追上去要拦住他再好好说一说,结果他步子快,竟已经走远了,又正好有下人经过,她耽搁一下,就这么失去了机会。 冯妈妈自后边来,问她:“夫人怎么了?” 聂蓉回房去,向她解释:“昨天我和侯爷说怀疑那事是表小姐在宋明钰耳边撺掇的,侯爷说他会查,可他现在看着是直接去表小姐那里,我怕……” “那女人的手段可不弱。”很明显,冯妈妈也和她一样想起了之前陆绯嫣在严辞面前哭诉的情形,如果严辞去问,她哭着否认,严辞一个男人,看她委屈可怜的样子,又怎么狠得了心再问她? 这种事又拿不到证据,总不能把那宋明钰叫来家里问,是不是陆绯嫣和你说的这个那个? 冯妈妈想了又想,只好安慰她:“侯爷不是常审问人办案子吗,说不定能问出什么来?” 聂蓉撇撇嘴:“那是他表妹,他怎么可能拿她当犯人审?” 就怕这事反而弄巧成拙,最后没查出是不是陆绯嫣使的坏,却让她彻底恨上了这边,她又在府上管着事,还受老夫人疼爱,真要使手段下绊子,实在难招架得住。 严辞去找陆姨妈叙了叙话,不过一个时辰后,老夫人就让人来叫他。 他到慧音阁去,还在屋外就闻到了一股药味,问了周妈妈,才知道因为连日郁结难消,寝食难安,不得不服药来调养。 再见老夫人,不只如昨日一样怒火攻心,还多了些悲痛,正拿着手帕擦眼泪。 “母亲。”他见此情形,语气也温和了许多。 老夫人哭道:“感谢侯爷的大恩大德,叫你还愿意过来,我以为你就谁都不认了,就认你那个娇媚夫人呢!” 严辞没和她辩驳这些,只是在堂下凳子上坐下,直接问:“母亲是为何事?” 老夫人厉声道:“你要把她接回来,我奈何不了你,可你为什么连你姨妈和表妹都容不下,要赶她们走?你姨妈刚才来和我说要回太原去,还说嫣儿终究是外人,在侯府当家不太好,要将钥匙账薄都交过来,我找人一问就知道是你去过了,你说,你凭什么做得这么绝,干脆你把我也赶出去算了!” 严辞平静回道:“我的确去找姨妈说过话,只说有人托我打听嫣儿的婚事,是很好的人家,若她有意向,我可以代为回话。她是女中丈夫,谋略手段自是了得,但人太要强,唯恐在侯府走错了路。” 老夫人一愣,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严辞看着她:“母亲也许不懂,但姨妈应该能猜到,而嫣儿心里是明白的。” “我不懂什么,你别给我卖什么关子,今日你便说个明白!”老夫人急道。 严辞问她:“母亲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魏国公府和沈家议亲,突然就扯上了蓉蓉;外面对侯府议论纷纷,母亲心里本就窝着火,却正好在这时候听说蓉蓉哪一天带着包裹出去,又如何掉了发簪神色慌张回来;蓉蓉前脚回娘家探病,后脚就传她被休弃;更有最可疑的一点,沈知仪扮成药童进聂家,做得如此隐秘的事,为什么偏偏就被咱侯府的人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厨房管事,撞见了这样的事,竟然不说瞒着,也不说来告诉我,反而转头就告诉了您,换了母亲在某东家做事,遇见这样的事,会想也不想就来告诉家中老夫人吗?” 老夫人被他问住了,前面几点暂且不说,就说孙婆子撞见沈知仪进聂家,的确太巧,而且这种主人家的丑事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若她是孙婆子,必定要在心里惶恐不安好几天,最后肯定要藏在心里谁也不说,就算想告密,那也是告诉自己最信任,或是最能给自己好处的人,而不是来告诉她…… 最后老夫人就想起了这话题的开端,不由问:“难不成,你要说这事和嫣儿有关?” “要不然呢?”严辞反问。 “这怎么可能!”老夫人立刻就否认,随即就警醒道:“是不是你那夫人晚上给你吹的枕边风?辞儿,我看你是着了她的迷,越发糊涂了!” 严辞轻叹一口气,无奈道:“母亲才是偏见,蓉蓉嫁进来可有让你抓着什么实在的错处?你却一定要觉得她是迷惑人心的狐狸精。我刚才说的种种,可是关系到侯府安宁和名声,你却并不在意。” 老夫人立刻否认:“我哪里不在意,我只是觉得这不像嫣儿能干出来的事。” 严辞回道:“我也不愿这样觉得,但除了她,又有谁能做到这些事?母亲,你这位外甥女的确冰雪聪明,心机手腕强于你现在的儿媳,可有她在身旁,你不觉得可怕么?” 老夫人怔住。 他继续说:“‘好心’告诉宋明钰沈知仪钟情于蓉蓉;无意间说漏嘴,告诉母亲曾看见表嫂行迹可疑;随意散播几条谣言;再让人守在聂家盯证据……母亲,她不过是三言两语,就让侯府招来这样大的风波,闹得险些休妻,母亲觉得自己是她的对手?” 老夫人被说得脸色一白,整个人都有些不安起来。 “现在她只是想儿子停妻再娶,便能做到这个地步,若有一日与侯府生了罅隙,又会怎样?现在的儿媳,母亲看不起她,罚跪责骂,她就还嘴求了个休书;若嫣儿做了您儿媳,且您又不慎得罪了她,您觉得自己这药还能安心喝下去么?”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老夫人被吓了一跳,再看旁边空的药碗都有些莫名胆战。 严辞平静道:“总之,恶人由我出面去做了,母亲若不想伤了姐妹感情,只管在姨妈嫣儿面前数落我便是,但我却是不敢长留她了。” “这……”老夫人想了想,又为难地问:“可这事是真的么?要不要再找人查一查,问一问?比如让那孙婆子过来问问?” 严辞淡声道:“既有了猜疑,又何必再查?再说查不查的,话我已经说出去了,我也不会去留她们,母亲那边就自行应对吧。” 老夫人还要说什么,严辞已经站起身来,带着告诫道:“母亲日日动怒,总归是伤身,倒不如认了命,接受这不听话的儿子和长得过于好看的媳妇,他日含饴弄孙,共享天伦,不是更好么?” 说完,他躬身退下,老夫人坐在榻上,发怔许久,转过头来问周妈妈:“你说,嫣儿她真能做出这些事来?” 周妈妈回道:“侯爷那是成日里审谋反大案的人,想必是一眼就能看得明白吧。” 老夫人又静默了,这几天知道侯府遭人议论,儿媳又行为不检点,她是抓心挠肝,仿若被放在火上烤,只觉得恨透了那聂氏,却没想到这事竟然是外甥女在背后推波助澜。 这得多么深的谋略,多么厉害的手段,又得多狠? 周妈妈见老夫人不说话,又低声劝道:“不管是不是表小姐做的,重要的是侯爷现在就觉得是她做的,也是铁了心要与夫人过日子,您不是从来就拗不过他么?又何苦闹得母子不和?再说夫人这两个月在侯府,我看着倒也算安分,虽是生得好看了点,但眼睛清亮,鼻梁直,耳珠也圆润,似乎是个旺夫相,侯爷喜欢也是有道理的。” 老夫人看她一眼:“你不会得了她什么好处,来替她说话的吧?” 周妈妈连忙笑:“老夫人哪,这夫人可是个实诚的,从没来给过我好处,我话都没同她说过两句!我这当然是替您着想,难不成您还想为了外甥女去和亲儿子闹翻?” 老夫人突然明白过来,如今不是她更喜欢外甥女,还是更喜欢聂蓉的问题,而是要不要为了外甥女而母子失和的问题,那她当然还是更在意儿子的! 聂蓉一直在想着陆绯嫣的事,却整个上午都没听到什么动静。 只知道严辞的确去了陆绯嫣那里,后来又去了老夫人那里,然后就出门去了,平静得好像不是在办这事,只是普通的叙话请安而已。 所以他到底问了那件事没有?结果又是怎样? 如果问了,怎么会这么平静呢? 但这些疑问她不能去问别人,只能等严辞回来。 下午她闲着没事,看到了那做了一半的香囊,又拿来开始缝。 几针后,严辞竟从外面回来了,她想问他陆绯嫣的事,却怕自己显得太心急,就先让人替他沏茶,问他:“下午就没事了吗?” 严辞“嗯”了一声,看她手上的香囊,看了一会儿,突然说:“你把这个给你弟弟吧,另外给我做一个。” 聂蓉愣了,看着香囊,意外道:“为什么?侯爷不喜欢这个?” 上次他也没说啊! 严辞喝了两口茶,随意道:“突然想起来,我不喜欢这些竹子松柏什么的花样。” 聂蓉没想到他还这么挑剔,无奈问:“那侯爷想要什么样的?” 严辞想了想,却想不到,便说道:“随意吧,选个鸟兽也行。” “哦,那就……我绣一对鹤?” “嗯。” 聂蓉低头看手上的香囊,觉得一对鹤比竹纹难了好多。 这时她见严辞一副闲散模样,便问他:“侯爷说查一查宋姑娘那事的,有开始查么?” 严辞回答:“没查。” 就在她失落时,便听他接着说:“没什么好查的,我去和姨妈说了几句话,若是不出意外,她和嫣儿大概会离开侯府回太原,也有可能会开始议亲,不管怎样,大概是不会管侯府的事了,姨妈已经去交钥匙给母亲了。” 聂蓉震惊了,她没想到事情会这么……这么出乎意料。 “侯府是说了一些不太客气的话么?可是刚刚侯爷还说没去查,那有什么理由赶人家?”她问。 严辞朝她一看,轻飘飘道:“要什么理由,你我是这府上主人,既然我们对她怀疑,让她离开就行了,反正不管是不是她做的,你也不喜欢她是不是?” “我也没有不喜欢她,我就是觉得那件事只有她最可疑……” 她想解释,严辞却回道:“你是主人,有不喜欢她、赶她走的权力。” 聂蓉默然,想了半天,意识到一个问题:不错,她就是不喜欢陆绯嫣。 不喜欢她在严辞成亲后还要过来纠缠,不喜欢她看上去比自己还像主母,不喜欢她在所有人面前都八面玲珑的样子……而自己,竟然可以直接将这种不喜欢表现出来吗? 严辞继续道:“我的确没去查证据,但许多事十有八|九是她做的,她做了,你甚至都没感觉到,这样的敌人,还是别放在身边好。” 听他这样说,聂蓉就忍不住想自己没感觉到什么事,然后就想到了许多奇怪的事,比如老夫人隔了这么久,怎么突然就提起她见到昌王那天的事;好端端回趟娘家,竟然被传侯府休妻……如果这些都是陆绯嫣做的,那也太可怕了,而且她都不在意老夫人的身体和侯府的名声吗? 聂蓉陷入深思中久久不能回神,严辞靠近她,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别想了,人家这谋略心机,你也琢磨不过来。” 聂蓉连忙去摸自己头发,不服道:“我怎么琢磨不过来,说得我好像很笨一样,我就是觉得这事弄得太大了,稍有不慎就会出意外……” 比如万一把老夫人气出个好歹呢?万一她一气之下投河了呢?哦,这个陆绯嫣大概不在意吧,可是别人议论严辞,议论侯府,她也不在意? 这时严辞说道:“谋略和狠辣是一起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能瞻前顾后。” 聂蓉这会儿承认了,她确实不如陆绯嫣。 作者有话说: 严辞:给沈知仪绣松柏,给我绣竹子,我不要和他类似的! ———————— 第46章 发现自己想不明白陆绯嫣的心思, 她就不想了,索性放了香囊,拿了纸笔来试着描个绣样出来, 但她也不擅长画画,更何况是鹤这种需要功底的鸟,描了半天, 总觉得不行。 严辞在旁边看着,笑道:“这鹤胖成这样, 还能飞得起来?” 聂蓉窘迫地停了笔,鼓着嘴道:“我忘了绣样在娘家没带过来,要不然给你绣只老虎算了!” “我又不是小孩,要什么老虎。”严辞说着,从她手中接过笔, 蘸了墨,在纸上勾勒起来。 聂蓉原本坐在他对面的榻上, 忍不住起身到他身后去看,只见寥寥数笔, 就画了一只仙气十足的飞鹤出来,身姿秀美,清雅翩然,紧接着又画了一只, 比先前那只略刚劲一些, 展翅相逐,竟有些雌雄为伴的感觉。 画完两只鹤,似乎嫌单调, 他又画了几朵祥云, 圈了一轮圆日, 然后放了笔。 聂蓉怕墨未干,都不敢随意拿起来,只是伏在他身后看,久久挪不开目光。 明明她想的就是一对普通的鹤而已,怎么就能画出这么仙风道古、意境优美的一副小画来?而且这只是用来绣香囊的图样,不会太大,自然也不会过于精细,所以他的画也就是几笔,有个轮廓而已,神韵竟一点也不缺。 “侯爷好厉害,竟然还会画画。”她忍不住赞叹。 严辞随意道:“不精,随意画过几笔而已。”语气似乎是不屑的样子,脸上却带了些自矜。 待墨迹干,聂蓉才拿过画,因为心里太喜欢这画,生怕自己用错了针法,所以仔细盯着看了好久,要怎样才能将这神韵完全搬到绣布上去。 严辞这时问:“若嫣儿真不管府里的事了,母亲又无心打理,你觉得谁来管最好?” 听他这样问,聂蓉心里顿时就有些气,就算不想将这打理侯府的职权交给她,也不用这样来羞辱她吧,他怎么想的,竟然来问她? “我不知道,这是侯爷和老夫人的事。”她闷闷道。 严辞盯着她问:“那你呢?对这主母之责有没有心思?” 聂蓉惊了一下,抬眸看向他,只觉他眼里带着探究和审视,似乎很在意她接下来的回答。 所以他是希望她怎么回? 她的确从未打理过后院之事,又没有陆绯嫣那般心机手腕,但能力和经验是一回事,职权却又是一回事,她既然是这侯府夫人,总不能说连这心思都不该有吧? “有没有心思,我也没做过这些,侯爷和母亲哪里会放心将事交给我。”她回。 严辞轻轻一笑,说道:“没做过学就是了,你若愿意,就慢慢开始学,有不懂的我让周妈妈来教你,她以前在母亲身边,许多事都知道。” 聂蓉心中一阵惊喜,倒有些跃跃欲试,她在聂家时处处被姐姐聂兰压着,的确没接触过这些,可人总有志向,她也希望自己能成为那种贤惠能干、受人称赞的主母,如今严辞竟说让她开始学,一副她必然能学会的样子,心里哪能不开心? 她眼中晶亮道:“好,那……”又小心地问:“是现在就开始学么?” 严辞又揉上她后脑的头发:“怎么好像还很期待的样子,不是急着要孩子么,待怀孕,临盆,又哪里有那么多精力?” 自从上次空欢喜一场,聂蓉都不敢太期待了,垂头道:“这种事,急又有什么用……” 严辞想了想:“这证明那个慈安寺不太灵,改天你再打听个别的观音庙,我和你一起去。” 聂蓉诧异了,上次他还一副不信的样子,到了佛祖面前都不带跪一下的,这次竟然主动要再找个观音庙去拜……难不成是突然就想要孩子了? 她一下就觉得压力好大。 本以为他说去拜观音就是随便说说,哪想到隔了几日,他旬休前一晚,又提起这事来,问她:“京中还有哪里求子灵验,打听好了么?” 聂蓉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回答:“打听……好了,那是等侯爷得空就过去么?” “嗯,后日过去,正好是初一。”他认真道。 既然他连日子都算好了,那肯定是要去的。于是第二天聂蓉就让冯妈妈去打听,果然打听到城北有个圆通古寺,里面有个三层高的观音宝塔,内奉观音娘娘,有人传求子灵验。 于是隔天两人就出了门,去拜观音娘娘。 橘儿还在旁边偷偷笑话:“人家都是婚后三五载没动静才着急,夫人这才进门没几个月,竟然拜观音比谁都勤。” 聂蓉被她说得窘迫,她也不想拜这么频繁啊,哪里想到严辞竟然还急上了。 时值盛夏,天有些热,马车行至半途已是烈阳高照,聂蓉拿团扇扇风,严辞见了,替她将马车旁边的帷幔拉开,减了些闷热。 她转头看向马车外,正好见到了个茶馆,外面放了门板,写着“杨梅汁,冰糖水,甘蔗汁,绿豆水,荔枝浆”。 聂蓉看向严辞,问道:“稍停一会儿,买碗杨梅汁好吗?” 本以为是桩小事而已,没想到严辞看了看,却回道:“没什么好喝的,不是带茶水了么?” “可是……” “等去完回来,让厨房给你做就是了。”严辞直接说,似乎是铁了心不会停下来。 聂蓉“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也没再看马车外,微垂下头,端正地坐下。 没几步,马车过了那茶馆,却停了下来。 随后车外就传来小陶的声音:“侯爷,有个老汉在前面拦车喊冤,说一个什么案子,求侯爷作主。” 严辞问:“他有诉状吗?” 小陶回道:“有。”说着,将一卷状纸递了进来。 严辞将状纸打开看了一眼,回道:“带他到街后的清风亭内等我。” 说完,向聂蓉交待:“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稍后过来。” 聂蓉点头。她对严辞的职务了解不多,但也知道御史台处理的都是官员的案子,却不知怎么还会被人当街拦车喊冤。 严辞很快下车去,她就自己在马车上等着。 但足足等了一刻之后,还没见人来。 青梅自后面过来,问她:“马车内闷热,夫人要下来歇一歇吗,我看这旁边有个茶馆。” 聂蓉本就想喝一碗冰凉的杨梅汁,之前被严辞拒绝了,现在想着反正等着也是等着,还不如去喝一碗,现在是他耽搁时间,也怪不着她。于是便欣然点头,戴上帷帽下了车。 这茶馆倒算气派,偌大的茶室,茶客众多,二楼还有雅间,桌椅凳子都漆光湛亮,中间还有人在说书。她只是小坐一下,没去二楼,只在靠角落的地方坐下,要了碗杨梅汁。 等杨梅汁时,不由自主就看向台上的说书人。 那老先生似乎说的是个报仇雪恨的故事,只听他讲:“话说陈梦贤高中状元,前途自是无可限量,放榜之时,便有丞相府管家前来搭话,原来是丞相有意将府中千金许配,陈梦贤哪是那等负情薄义之人,当即拒绝——” 台下听众惧是惊叹,随后就听说书人继续道:“此时陈梦贤想,三日后便是琼林宴,得见圣颜,不如就趁此机会痛陈冤情,求圣上作主!于是当日陈梦贤便找到叶小姐丫鬟贞娘,如此交待一番,贞娘回到田府中,将陈梦贤谋划一一告知,叶小姐潸然泪下,心道得此良人,此生有幸!便于当夜,趁人不备,潜至那田成章书房,偷得其为官以来,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欺男霸女之十数桩证据,由贞娘带出,交于陈梦贤……” 聂蓉听到这里,略微有些疑心,这似乎讲的是对有情人被恶官拆散,而有情郎最终高中状元,将恶官绳之于法,并与心上人破镜重圆的故事,可她总觉得怪怪的。 转而想到几人名字,突然就回过神来:陈梦贤,沈知仪,不只姓同韵,梦贤与知仪也是类似的意思,然后还有“聂”和“叶”,以及“严辞”和“田成章”,这分明就是影射他们几人! 只是严辞却平白多了些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之类的罪名,到她觉察到这些时,说书人已经讲到了恶霸田成章被斩,陈梦贤欲娶叶小姐,而叶小姐惭愧自己并非完璧,要投河自尽,陈梦贤上前劝说阻拦…… 此时杨梅汁送上来,她却无心再喝这些,起身离开茶馆。 严辞连一碗杨梅汁也不让她下来喝,应该是早就知道里面有可能在讲这故事吧…… 她突然意识到,其实被人说长道短的不只有她,还有他。 她与旧情人私通款曲,以丫鬟传情,置丈夫于死地,而他则是个无恶不作的恶霸,人人得而诛之。 才上马车严辞就回来了,马车重新驶动,茶馆内传来一阵哄闹中,不知又讲到了什么情节。 聂蓉看他神色,一派平静肃穆,也不知是什么心情,想了想,开口道:“外面的传言侯爷别往心里去,那时侯府与我家议亲,被人知道了,还说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异想天开呢,这才过了多久,他们就全忘了。” 严辞轻轻一笑,问她:“还是进去过了?” 聂蓉点头。 他问:“喝了杨梅汁没?” 聂蓉摇摇头:“没有,听他们那样说,就出来了。他们也不想想,若侯爷真是那样的恶霸,怎么会容得下他们在这儿影射,早就派官兵来把这茶馆封了!” 严辞又笑,回道:“我被人骂又不是一两天的事,没什么好在意的。给个身首异处的结局都算好的,还是老百姓淳朴,那些做官的,恨不能将我五马分尸,千刀万剐。” “你在说什么!”聂蓉因他这话吓得白了脸,急得拉住他胳膊:“这种话不能乱说,就算你不信鬼神,也不要不敬,又不是小孩子,以后说话还是注意些!” 严辞似乎心情大好,拉住她的手,将她牵到了自己身旁,温声道:“母亲该多同你说说话,说了才知道你和她多像,说话一模一样,该喜欢你了。” 聂蓉转了个弯才想过来他这是在说她像老夫人,也就是说她像个絮叨谨慎的老妇人,不由怒瞪他一眼,将手从他手中抽出,又坐到了他对面。 他问:“这就生气了?” 聂蓉皱眉:“天热,挤在一起更热了。” 见她脸上写满心事,似乎受了刚才说书人的影响,严辞宽慰道:“听说城南那家茶馆不是这样讲的,讲的是县令家的贺小姐与名门公子庄赋订亲,结果庄家家道中落,庄公子沦落街头,找贺家求助,贺小姐之父嫌贫爱富,将庄公子赶出家门,并与之退婚。幸得贺小姐情深义重,将身上珠宝换作钱财交与庄公子,让他好好读书,最后庄公子果然高中状元。要不然,你再去听听这个?” 聂蓉听这连续高中状元的故事觉得好笑,又生气别人一下编排她和这个在一起,一下编排她和那个在一起,便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怒。 哪知道严辞继续道:“结果庄公子中状元后做了丞相的乘龙快婿,竟抛弃了贺小姐,贺小姐一时悲愤,投河自尽了。” 聂蓉听得要吐血,这怎么还来了个始乱终弃呢? 她看着严辞不服气道:“那庄公子就好好的?总得受点什么报应吧?” 严辞问她:“要不然,改天和你一起去听听?” 聂蓉叹口气:“算了,没什么好听的。” 难道还逼着人去改个大团圆结局么? 只是…… 连她听了这些故事也会生气,恨不能去斥责那说书人,不过因为身份而忍住了,而严辞,他不只有斥责人的权力,还有直接将人捉进大狱的权力,为什么明知自己受着影射,却没记恨在心头? 君子作风,也不过是如此吧,一般的人,哪有他这般胸襟? 作者有话说: 严辞:有了娃就没这些破烂事了~ —————— 第47章 到圆通古寺时正是烈日当空, 好在圆通古寺在山中,四周高木环绕,树枝遮天蔽日, 分外阴凉。聂蓉也没要休息,直接就去往寺中。 与上次一样,她仍是虔诚地一个殿堂一个殿堂往前拜, 严辞这会儿也讲究了许多,没像上次一样站旁边负手瞻观, 而是和她一样跪拜,她拜几下,他便跟着拜几下,动作倒是对了,就是样子有些不认真。 但聂蓉也懒得说他了, 两人就这样拜到了观音塔。 在塔外上香后,严辞问她:“你准备怎么求, 还是和上次一样只求有孕?” 聂蓉问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严辞认真道:“统一口径,让观音娘娘好安排。” 聂蓉忍不住就笑起来, 低声问:“那侯爷想要怎么求?” 严辞看向她,略带着逗弄地问:“三年抱俩?” 她不好意思了,扭头道:“胡说,哪有那么快的, 太贪心了, 观音娘娘要生气的。” “那就只求有孕吧。”他最后作了决定。 于是两人进塔内,在观音佛像前求早日有孕。聂蓉心想他们这成亲不到三个月,就拜了两次观音求子, 就冲这个殷勤, 菩萨也该开点恩吧…… 从观音宝塔出来, 正好听到旁边一对妇人闲聊,说到什么玄净法师,什么开光,打听之后才知寺内高僧玄净法师在后面普贤菩萨佛像前做法开光,可求了平安符后由法师开光了挂于殿前菩提树上,以求平安。 聂蓉来了兴致,连忙就要去,严辞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闲散地跟在她身旁。 到了佛殿,问过僧人才知果然是有大师开光,且只须出五十文就能买一只平安符,但因香客众多,所以一名香客只能求一只平安符。 平安符上要写求平安者的名字和生辰八字,聂蓉拿了平安符,有些犹豫地回头看一眼严辞。 严辞别开脸去,不屑道:“别看我,反正我也不信这个。” 聂蓉窘迫地看一眼不远处的僧人,见他正和另一名香客解惑才放下心来,心想竟然有人站在佛殿内说不信这个,这来拜观音不是他自己说的吗? 其实她刚才看他,是犹豫为弟弟求,还是为他求。 这虽是平安符,但她知道普贤菩萨和文殊菩萨是京中人求功名求仕途常拜的两位,普贤菩萨佛像前求的平安符自然有些求仕途通畅的意思,本想和他说让他顺便替自己求一个,她就替弟弟求,可看他那样子,不说他愿不愿意求,估计就是求了也不灵。 犹豫之后,她还是写了他的名字,写完,回头问他生辰八字。 严辞看着她笔下字,反问她:“怎么没给你弟弟求,不是最宝贝他么?” “他在书院读书,有什么好求的。”聂蓉回说。 倒是他,大婚之日都能有人趁机行刺,那可怕情形至今还历历在目,就是求十个平安符也不为过。 严辞说出自己的生辰八字,唇角微扬,语气不知觉就轻快了一些。 写完生辰八字,聂蓉就将平安符交给了僧人,待大师做法开光后就到殿前,亲手挂在了菩提树下。 此时菩提树下已挂了数十只平安符,黄色的布带,红色的流苏,在树枝下随风摇曳,承载着世人心愿的符袋比花还好看。 “好了,歇一会儿就下山去?”严辞说。 聂蓉点头,两人到僻静处一棵树荫下的石凳上休息。 坐了一会儿,严辞叫来随侍,看着某个方向开口道:“去买一碗来。” 随侍很快离开,聂蓉不明所以,转头去看,只见随侍往远处大雄宝殿后去,原来那里有个小贩,正挑着担子卖杨梅汁。 聂蓉看一眼严辞,没说话,直到随侍回来,端回来一碗杨梅汁放在石桌上,严辞将那碗移到聂蓉面前。 “喝吧,小摊贩的,但买的人多,应该也不差。”他说。 看着那紫红色的汤汁,聂蓉心中泛起一丝甜,问他:“侯爷不喝吗?” 严辞却是一脸嫌弃:“我喝不惯。” 聂蓉觉得他不碰甜的还真是少了一大乐趣。 于是她便不客气,端起碗一口一口喝起来。 她不知那茶馆的杨梅汁味道怎样,但这小摊贩的在这样热的正午喝一碗,倒真像久旱逢甘霖的感觉,很是畅快。 喝完杨梅汁,人就精神了很多,准备下山了。 下山前还要经过之前那棵菩提树,聂蓉一时动心,又走去菩提树下,准备最后看一眼那平安符。 谁知一靠近,就看见一只颜色特别醒目的平安符,上面浸染了一片暗红,竟似血迹一样,在黄色符袋上说不出的触目惊心,聂蓉连忙拿过那只平安符打开来看,果然就在里面找到了自己写的那张符纸。 “这怎么……”她哑然失声,无措地看向旁边的严辞。 严辞接过符袋看向那暗红色印迹,她也低头去看,这才发现那片暗红不是随便染上去的,而是一个字:“死”。 有人用了什么朱砂鸡血之类的暗红色液体,在符袋上写了个“死”字,因为布料浸染,所以那字就扩散成了一团红色。 因为这个“死”字,求平安的平安符一下子就像咒文般可怖。 “多行不义,必自毙啊!”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笑声,聂蓉立刻回头,只见一个老者站在他们身后,满脸得意与讽刺地看着严辞,继续道:“你父亲也算一世仁德,竟养出了你这么个凶残狠毒的东西,做那堂上之人的走狗,罗织罪名,诛除异己,大兴刑狱!堂堂侯府世子,二甲进士及第,竟行那酷吏之事,简直辱没门风,枉披人皮!” “李伯父。”严辞淡然一笑,“不是称病退仕么?今日一见,竟还越发老当益壮了,骂起人来中气十足。” 听严辞叫他李伯父,又说他称病退仕,聂蓉突然想起来,还在家时听弟弟提起过一个李姓官员,似乎为文学泰斗,以前任中书舍人,前太子轼君上位后就称病退仕,直到现任天子宫变登基也未曾出来。 弟弟对他犹为敬重,说他忠义刚直,以退仕来指责前太子轼君篡位,又当众直言现任天子残暴多疑,为心中道义,竟将性命也不顾。 李元淳此时瞥她一眼,眼神中带着轻蔑和不屑,犹如看狐媚妖女一样,随后朝严辞道:“老夫自然要好好活着,看着你这狠辣歹毒的败类如何为千夫所指,自取灭亡!我告诉你,你去翻翻史书,如你这般暴虐之徒,不会有好下场的!” 严辞轻轻一笑,缓声道:“既然伯父还想好好活着,那因何说话还这般不客气呢?您都说我暴虐了,我不暴虐着试试,似乎对不起伯父这般器重。” 说完,朝身后侍卫挥手道:“带下去,我看这人似乎对朝廷很不满,送他去诏狱好好问问。” 侍卫立刻上前拿人,李元淳挺直腰杆气盛道:“我乃先帝侍讲,理学魁首,《四书注解》由我所作,天下读书人——包括你严辞,也是我学生,你敢动我试试!” 严辞丝毫不以为意,轻飘飘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与天下读书人皆是天子臣民,与你何干?《四书注解》也是先帝让你编著,你不感激皇恩浩荡,竟还猖狂起来了,见你这副不怕死的模样,我还真想看看你跪地求饶的样子。” 说着一个眼神,侍卫就将李元淳塞住嘴绑起来,毫不客气地拖下山去。 旁边早引来一圈香客,却是远远站着围观,不敢上前一步,偌大的院子,数十者众,竟鸦雀无声。 有个小厮模样的人站得稍近了一些,但早已颤颤巍巍面如土色,严辞看他一眼,更是让他吓软了退,“扑通”一声就瘫在了地上。 这明显是刚才李元淳身边的仆人,严辞只瞥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聂蓉跟在他身旁,也同刚才那群香客一样,大气也不敢出。 那个在大婚之日大肆用刑,让刺客惨叫了一个下午,半夜带着血回新房的“阎王”又出现了,真实地站在她面前,刚刚才将自己的老师送进诏狱。 李元淳被人尊称李公,与陈夫子齐名,陈夫子办墨阳书院,李元淳则为天子侍讲,也至各书院讲学,作《四书注解》,那是考科举必读之书,他自称天下读书人是他学生,并不为过。 就是她弟弟房中也有亲手抄的这本书,时时研读,对《四书》若有不解之处,也是以此书为准则。 当初他对君王直言不讳也还安好,就是因为他这文学泰斗的身份让两任君王都不敢动他,如今,却被严辞关进了诏狱…… 然后呢?会用刑吗?会要他承认有反心吗?会抄家灭族吗? 聂蓉不知道,她只在想,这事应该很快就会传出去吧,弟弟以及其他读书人知道了,又会如何? 下山路上,严辞一声不吭。 直到两人步行至山下马车前,他才回头道:“我去一趟衙门,你自己回去?”语气平静,不似有怒,但也没有先前的轻松。 聂蓉柔顺地点头。 她想,他大概是要去审问刚才的李公了? 可公务上的事,她知道自己不该问。 严辞到马下,她急忙去马车上拿过席帽来给他,“把这个戴着,正午太阳大。” 严辞依言戴上席帽,倒是温声道:“回去休息,别多想。” 聂蓉心想自己哪能不多想? 原以为她现在多少了解了他,觉得他并不像外面传得那么可怕,他说“骂我的人多得是”,让她敬佩他胸怀坦荡,可仅仅两个时辰后,他就将自己唤“伯父”的人下了大狱。 他是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还是另有他意? 聂蓉叹了口气,只觉得这次的动静不会比昌王那次小。 往好处想,估计别人不会议论她和沈知仪那些儿女情长的小事了,毕竟连李公都被抓进了诏狱。 下午回府略作休息,本来要叫周妈妈来教她府上各项采买是什么样,但心里记挂李元淳的事,静不下来,想到周妈妈提起老夫人还在吃药,胃口也不好,就想做几只芸豆蜜糕给送过去。侯府里有冬天储好的冰,将芸豆蜜糕做好,再冰镇一会儿,清甜中沁着凉气,饱腹还解暑。 这点心简单,但费时费力,白芸豆要泡好煮好后一颗一颗剥去外皮,很是繁琐。 聂蓉一个人剥不来,让青梅橘儿放下活和她一起剥。 橘儿嘀咕道:“夫人辛辛苦苦做好,送去了老夫人还不一定吃,何必这样自讨没趣?” 聂蓉微带了指责道:“母亲不吃,我也不能不做,再说人家还没说不吃呢!” 橘儿不吭声了,但一脸不服气,显然还是觉得现在做的活儿不值得。 聂蓉劝她道:“就当是看在侯爷的面子上。而且我想,若我辛辛苦苦养大了个儿子,和长博家的女儿哪里都配,外甥女聪慧能干,也喜欢他,我也希望他能娶长博家的女儿。结果他不听话,去娶了个家世远不如侯府的,长得还特别不正经的女人,我肯定也要生气,对她没好脸色。” 橘儿仔细想了想,正色道:“夫人这一说,我都要生气了,他一定是被漂亮女人迷了心,打也要打得他听话!” 一旁青梅敲她一下,:“说什么呢!” 聂蓉轻瞪她一眼,无奈笑道:“所以,还是我忍耐一些吧,她毕竟是长辈,若是因这事气坏了身体,侯爷也不安心。” 芸豆剥好,蜜红豆也熬好了,将芸豆上拌少许蜂蜜,再包入蜜红豆为馅,卷成长条后修整成长方块就成了,花了整整一个下午,也就做好五枚。 最后连盘子在冰块中冰镇一会儿,聂蓉稍作犹豫后自己人没去,让青梅去送给周妈妈,再由周妈妈端去给老夫人。 周妈妈知道老夫人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一是心情不好,二是天热没胃口,今天一整天也就喝了几口粥,此时这看着就诱人的点心来得正好,瞒着老夫人说是特地让厨房做的,让老夫人尝尝。 老夫人拿了一只尝过之后面色就变了,冷冷问:“真是厨房做的?” 周妈妈知道瞒不住,不得已道:“是夫人做的,我看老夫人这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所以就谎称是厨房做的。” “哼,我就知道你早就和他们一条心了!”老夫人将盘子一推,怒声道:“端走!” 周妈妈劝道:“她孝敬您是应该的,您要是觉得还入得了口,就多少吃点,反正她做她的,您吃您的,下次看见她继续不给她脸就行了,这也不妨事,何必委屈自己来赌气?” 上次夫人送来的端午果子老夫人就吃了好几个,后来还夸说比外面那天香楼的糕点也不逊色,所以周妈妈心里清楚老夫人这一口就尝出来主要是太好吃了,不是厨房做出来那个口味,便这样劝,希望老夫人能多吃点。 老夫人冷哼一声不说话,她见有希望,又继续道:“这东西是她做的,但芸豆不是府上的么?总归是府里的东西,您就当她是这府里一个奴婢不就行了,难不成您要吃口饭,还要管那煮饭的婆子长得是不是顺您的眼?” 老夫人被她说动了,叹声道:“你真是长了一张好嘴。”说着又拿起刚才那只芸豆蜜糕来吃了一口,评价道:“这蜜红豆熬得比厨房香,甜度也更好。” 周妈妈回道:“您就不动声色收了,她下次还得做了新花样送过来,您要直接扔了,那她下次指定不做了,何必让她闲着呢?” 老夫人越听越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于是一狠心,把五只芸豆蜜糕全吃了。一下来了胃口,晚上还吃了小半碗饭。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李元淳被抓的消息第二日就传遍京城。 据说京城几座书院学子听见这消息都疯魔了, 课也不上了,闹着要去御史台静坐示威。 朝中一些清流文臣也纷纷上书,指责严辞公器私用,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等等,要求严辞将人放出来, 并求皇上严惩御史台。 皇上信任御史台,将此事压了下来, 到第三日再有人闹,皇上龙颜大怒,将那人降职,并打了三十大板。 这下人众人知道皇上的态度了,有些人消停下来, 有些硬骨头却仍不,继续上书请求皇上下令让御史台放人。 如此僵持中, 聂长博却突然到了侯府,找人通传要见聂蓉。 聂蓉吃了一惊, 让他进门,还以为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聂长博却摇头,告诉她娘亲风寒之症已经完全好了,家里什么事都没有。 聂蓉便疑惑道:“那你今日是有假吗?怎么突然到这里来了?不用上课?” 聂长博无奈叹气:“上什么课, 今天有一半人都跑去御史台了, 听说是李公之子领着亲友和李公门生去御史台声讨侯爷,他们要去助威。” 聂蓉心惊道:“那你们书院不管?就让他们去?” 聂长博回道:“我觉得,这好像是陈夫子默许的……”他说着又无奈道:“姐姐, 我这几天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公是我最敬重的人, 若他真被……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聂蓉明白过来,弟弟是怕自己最敬佩的人死在严辞手上。 那他该怎么办呢?恨严辞,愤而退学?或是继续读着书,但将恨意放在心里? “几天前,就是李公被抓的同一天,国史院祝先生因如实撰写皇上夺政之事而被亲笔御批抄家问斩,我怕李公也会是这样的下场……可我又总觉得侯爷不像这样的人,他先前还和我说,‘行事准则只在心中’,姐姐,你在侯爷身边,知道他会把李公怎么样吗?” 聂蓉摇头:“朝廷的事,他从不在家中提起,我也没问过。” 说着她问:“你说的那个祝先生,是写史书让皇上不满意,才被问斩是不是?” 聂长博点头:“祝先生与李公是好友,也是刚正不阿的性格,皇上斩祝先生后,又提拔了新的史官,看那新史官平安无事,应该是按皇上的意思写国史了。” “李公的罪名,或许比这位祝先生小一点?”聂蓉回想那天李元淳的话,确实有对皇上不敬,但主要还是在骂严辞,没当面触怒龙颜,应该不会被抄家问斩吧…… 想了想,聂蓉安慰弟弟:“你就先安心念书,不要和你那些同窗一起闹事,也不要想太多,不管怎样,我觉得侯爷行事自有他的考量,我也相信他不是外面传的那种滥杀无辜、暴虐无性的人,你想想要说得罪他,得罪得最狠的就是爹了,可现在他也没对爹怎么样。沈公子也被抓进诏狱一次,侯爷若真是存心让他死,有的是理由,又怎么会让他活着出来?也许到后面,李公也被平安放出来了。” 聂长博叹声气,半天没说话。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片呵斥追赶声,又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似乎到了什么兵荒马乱的时候,吓得聂蓉整个人一震,随后才反应过来,与弟弟对视一眼,起身走到屋外去询问。 冯妈妈早就急着去外面打听,不一会儿之后回来,告诉她没什么事,就是有什么人去御史台闹事被抓了,似乎还是那李家的事。 这随便一想就是李公子带人去闹事,御史台一不做二不休,把这群人也抓了。 聂长博急了,担心同窗被抓,等不及道:“姐姐,你说的话我记住了,我先走了。” 聂蓉在他身后喊:“你别跟着闹事!” “我知道。”聂长博回着,人已出了院外。 直到傍晚严辞还没回来,倒是外面已经传开,御史台将聚众闹事的李家族人和书院学子抓了大半,有跑掉的,还在满大街搜捕,御史台还从京兆尹借兵,将李家宅邸包围了,只等皇上下旨,就要进去抄家拿人。 一时间,风声鹤唳,京中人仓惶不安。 聂蓉知道看样子严辞今日仍然会晚归,但她睡不着,就待在房中就着烛火绣那对仙鹤。 直到三更,严辞回来了,有些疲惫,但更多的是心事重重的样子。那种心事重重不像是发怒,也不像是烦躁,而是担心,好像他不是下令抓人的人,而是家中有人被抓的人。 聂蓉知道他本就不是个爱絮叨的人,累了就更不愿说话了,便没这里那里问他,只是默然替他宽衣解带,铺好床,待他沐浴后上床休息。 他上床时看到了她放在床边的绣圈,拿起来看了眼,说道:“晚上就别做针线了,伤眼睛。” 聂蓉回答:“睡不着,闲着也没事做,觉得眼睛累了我就不会绣了。” 严辞躺了下来,她坐在床边替他盖好被子,然后他看着她问:“今天外面动静有些大,怕么?” 聂蓉想了想,如实回道:“有一点,虽然是侯爷弄出的动静,但这样风口浪尖的,还是让人担心。” 的确威风的是他,可招人恨的不也是他吗?连去求个平安符都有人在符上咒他。 严辞问:“今天你弟弟过来了?” 她点头:“他说他有同窗去闹事了,书院也没上学,他心里茫然,就过来了。” “嗯。”似乎有些累,严辞没多做回应。 聂蓉便说道:“我让他别多想,侯爷做事自有考量。” 严辞轻轻一笑,拉住她的手道:“一切等明天再说吧,我先睡了。”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聂蓉连忙起身去吹了蜡烛,也躺上床。 她没有睡意,却见严辞竟也睡不安稳一样,一刻之内就翻了三次身。 可她睡不着明天还可以多睡会儿,他却不行,外面闹得这么狠,明天肯定一早就要起来,而且好像明天还要上朝,那样四更天就得起来。 “侯爷睡不着吗?”她问,随后说:“要不要我给侯爷按按头?” 严辞睁眼看她一下,轻笑道:“算了,就你那个力气……去行云阁一趟,那房中床头有个柜子,柜子左边的抽屉里有一盒太医局配制的安息香,拿些来点上。” “好,我这就去。”聂蓉很快起身,小陶不在这里,她也担心他房中有什么要紧的东西不能让人随便看到,所以也没叫青梅,自己就提着灯去了行云阁。 行云阁内他的卧房她还没见过,这会儿过来也不及细看,点着了灯,只觉房内陈设简单而清雅,连一张带雕花的桌子都没有,真像个无欲无求的清冷公子一样。 她到床头放着的柜子前,打开抽屉,就见抽屉里有一只制作极为精巧的锦盒,与这房间清雅的配制完全不同,红漆镂雕,图案是蝶恋花,还镶了红绿宝石。 她心想大概是安息香贵重,才放得这样好,将锦盒打开,才发现里面不是香料,而是两条粉红色丝带。 这样质地样式的丝带,平常地方用不到,只有一个地方常见,便是京中未及笄的少女们常用来扎成花或蝴蝶样子,绑在头发上,既简单,又娇俏可人。 而少女们绑头发,也一般就是用两条,长度也是这样的长度。 是什么女子的丝带,竟让严辞如此细心收藏? 是个……让他心仪的姑娘么? 这丝带布料尚算新,但颜色却并不时兴了,它的主人不一定还是未及笄的少女,而是早已成年,却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那姑娘是谁,现在嫁人了吗?以严辞这样的身份,就算对谁有情思也能光明正大娶佳人进门,而不用默默藏着这一对丝带吧…… 她在微弱灯光中将这对丝带看了很久,直到猛然想起安息香,才将锦盒盖好,去其它抽屉找安息香。 后来她在下面一个抽屉内找到了,又看看之前放了锦盒的那个抽屉,拿着安息香回海棠院。 他是不是……曾经喜欢过一个姑娘?或是现在仍然喜欢着? 想问问他,但他看着疲惫,她便将心中的话忍住,只是替他点好安息香,看着他入睡。 果然没一会儿他就睡着了,她仍是无睡意,躺在他身侧,在昏黄烛光下看着他的睡颜。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着什么。 她清楚侯府有哪些人,知道他没什么失散的妹妹或早夭的姐姐,那丝带只可能是其他女子的。 原来他也有这么儿女情长的时候,原来他这样的人,也会默默牵挂一个女子。 她更加睡不着了。 第二天,外面传来消息,皇上驳回了御史台要将李元淳抄家的请示,并斥责严辞枉顾法纪,胡乱抓人,命他将李元淳和李家其他人,以及闹事的书院学子等等一并放了,且罚俸半年,官降一等,再犯即重处。 晚上严辞也回来得晚,心情却还不错,拿着她绣好的鹤端详了半天,然后开口要她侍候他去沐浴。 她心知这一去就没好事,果然在浴房就被他弄得衣服头发都湿透了,待了半个时辰才出来,到了床上又是一通荒唐,直到三更过半才停歇,她虚弱无力伏在他肩侧,他揽着她,把玩她仍然微湿的头发。 聂蓉想睡,却又被心里梗着的事弄得不安神,想着这时侯似乎是个好机会,便开口问他:“侯爷是不是有什么喜欢的姑娘啊?” 严辞看向她:“怎么这样问?” “我昨天去拿安息香,翻错了抽屉,看到一对女孩的发带。”说完,她就抬眸看着他,想看看他脸上的神色。 听见这话,他只是静静看着她,眼神略微有些暗沉,但那暗沉一闪而过,随后就不在意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我都快忘了。” 也就是说,那丝带的确是一个女孩的。 这回答比她想象的好得多,可她却非常清晰地知道,他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在意。 在她问这话的时候,他是愣了一下的,他看着她沉默的那一瞬,分明是想起了有关那丝带的种种,可后来他却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他房里那么干净,半点花里胡哨的东西都没有,唯独收藏了一对粉色丝带,却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快忘了。 怎么可能呢?他只是不愿提起,不愿和她说罢了。 大概是让他伤心的事吧,毕竟……他没和那个姑娘共结连理。 那他对着她是什么感觉?在床上和她温存时又在想什么?会不会偶尔也会想起那个让他爱而不得的女子来? 她垂下眼眸,轻轻搂过他的肩,故作轻松道:“我还以为侯爷在很久以前喜欢一个姑娘,然后将她的发带收在房中呢。” “没那闲功夫,又不是你。”他淡声道。 聂蓉立刻就想起那个箱子来,又想起他将信拿手中时眼带寒霜的样子,抬头道:“那两封信其实也没说什么,当时就是随后一放,侯爷若是不高兴,下次我回娘家就把它烧了。” 严辞一手捧着她后脑,随后将手往前挪了些,拿拇指揉着她一双樱唇,力道微重,直到将那唇揉红,才盯着她道:“烧什么烧,反正全身上下,从里到外,每一寸皮都是我的,我管他那几封信?” 作者有话说: 幕幕:女鹅别信他,没一句实话! ———— 第49章 几天后, 侯府收到长公主府的请帖,府上三姑娘孟锦绣出阁,请侯府前去参加喜宴;聂蓉也收到了孟锦绣亲笔写的请帖, 让她一定要过去。 聂蓉与孟锦绣不过一面之缘,人家却还单独送请帖,她心中自然欢喜, 打算好了要送点贵重的礼物去给孟锦绣。 可她翻遍嫁妆,也没找到满意的, 最后决定找个金铺去订一套别致的首饰。 冯妈妈听说她订一套三样的步摇,头簪和耳环,便说道:“要不然就一只步摇或头簪好了,也拿得出手,夫人手上银钱不多, 以后哪里都要花钱,还是省着点。” 这样一说, 聂蓉也觉得是,无论府里打点下人, 还是外面与那些贵女们往来,都是不小的开支,可她手上却没多少钱。 但就因为她没钱,反而不能小气, 若她是什么郡主县主出身, 倒无谓了。 “要不然,把我那只累丝步摇给她,再去外面配一只头簪和耳环?”聂蓉说。 一旁青梅连忙道:“可那只步摇夫人戴着最好看, 送人也太可惜了!” 聂蓉过去翻了翻自己手上尚有的钱财, 除了不多的一些首饰绸缎外, 就只有一百多两的银钱,其余什么也没了。 犹豫好半天,她下决心道:“还是去买吧,回头把那两匹缎子当了,反正等秋天侯府会新制几套衣服,暂时用不上。” 青梅想说侯府也就给制三套衣服,她们夫人还是新妇,长得又好看,难道就天天守着那三套衣服穿么?可孟姑娘又是长公府的,还这样记挂夫人,出阁之喜,也确实得送份重礼才好…… 犹豫之后,她便什么都不说了,这就是矮子扎进了高人堆,得蹦起来做人,难怪三郎要找夫人借钱,眼下夫人都得去借钱了! 孟锦绣出嫁当日,聂蓉与严辞一道过去,到长公主府上后就分开了,严辞在前院,聂蓉则被带到后院,与其他女客在一起。 喝茶时,她听见隔了道竹帘的宴厅另一边,有人在说:“李老夫人,多时不见,气色越发好了!果然是长公主有面子,竟把您老给请来了。” 李老夫人笑呵呵地回了两句,然后那人略压低了声音问:“李公还好吧?那几日我们真是跟着着急,胆都要吓破了。” 李老夫人回道:“承蒙你挂念,好着,休息了几日,现在已经能走动了。” “哎呀,那就好那就好,遭了这一难,后面都是福气了!” …… 聂蓉听明白了,原来那李公的母亲竟然来了,她从竹帘缝里悄悄往后面看了眼,果然见到一个年龄五十上下的妇人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夫人在说话,那老夫人身形偏瘦,也是方正脸,看起来和那李公还真有几分相似。 李老夫人目光移向这边,她立刻回过头,不敢再看。 李公能当众骂严辞,这李老夫人若认出她,不会当众来骂她吧…… 她没严辞那气定神闲的本事,要真在这宴厅里被骂,还不知道怎么办。 “老夫人,那边有人弹琵琶,我扶您去听听?” 隔壁传来声音,聂蓉一看她这边正中间弹琵琶的女子,立刻就看了看四周,起身穿过两座屏风去了外间走廊上。 到了走廊,青梅在她旁边道:“夫人怕什么,这老夫人年纪都这么大了,总不会像那李公那样说话的,而且她都不一定认识你。” 聂蓉心有余悸道:“她不认识我,自然有人会告诉她。” 再说那李公还不是将近五十了,这刚直性子和年龄大概是没关系的。 没想到就在走廊里待了没多久,那李老夫人竟然也从宴厅过来了,看方向还是朝她这边来。 聂蓉又想躲开,往四周看看,除非在走廊栏杆上翻过去,要不然就只能往前走,可前面却是通往前院男客那边的,她能往哪儿去? 大概,也许……李老夫人还不认识她? 她抱着侥幸让到了走廊一侧,一边盼着老夫人赶紧过去,一边在想那李老夫人又去前面干什么呢? 然后李老夫人就到了她面前,开口道:“侯夫人。” 聂蓉愣了,尽量镇定道:“李老夫人安好。” 李老夫人看着她,推开身旁丫鬟,缓缓弯腰,竟朝她深深鞠了一躬。 聂蓉大惊,连忙上前扶她,着急道:“老夫人,您这是做什么?您这般年纪,我怎么受得起。” 李老夫人正色道:“犬子性烈,无法无天,此番多亏侯爷顾念旧情,成心搭救,要不然看那祝家之事,我这全家老小都要给这孽子陪葬!老身没办法亲自向侯爷道谢,只得让夫人代为转达,侯爷恩德,李家没齿难忘。” 李老夫人说着眼中已湿润,此时远处有人声传来,李老夫人连忙擦了泪水转身离开,聂蓉在后面看着她远去的身影,一遍遍想她刚才的话。 青梅也一脸疑惑,问她:“夫人,这李老夫人什么意思?” 聂蓉沉默着,努力琢磨这事。 李老夫人说的祝家,就是弟弟和她说的被皇上判斩头抄家的史官吧,李老夫人的意思是,李家也差点像祝家一样了,之所以没有,是因为严辞。 严辞做什么了,他不是因为李元淳骂了他几句,就把人抓起来了么? 想到这里,聂蓉突然明白过来,其实要抓李元淳的不是严辞,而是皇上。 那祝大人和李元淳是好友,两人都是性子刚烈的人,祝大人是非要在国史上写皇上杀先太子、杀皇室的事,而李元淳则是一次二次骂皇上、骂朝政,皇上既然已经处决了祝大人,又怎会放过李元淳? 就在皇上要办而没办时,严辞提前抓了李元淳,然后就闹出了那么大阵仗,最后皇上亲自下令放人才作罢。可如果皇上觉得严辞做得不对,怎么一早没让放人,直到闹得不可开交才下令呢? 事实是皇上是真的想杀李元淳,所以才将事情压那么久,最后眼看实在无法服众,这才下令放人,又惩戒严辞,将错推给了御史台,自己倒显得贤明仁德。 外人不知道,但李老夫人看出来了,所以亲自来向她道谢。 一时间,聂蓉无法形容此时的心情。 她见严辞被骂几句就抓人,甚至连书院学生也抓,心里也犯嘀咕,一边告诉自己朝中的事不是她这种后院女人能明白的,一边又觉得他为什么要这样;到今日来赴宴,心中也是有些怯懦,不知道别人是不是脸上笑着,心里却在骂严辞、骂她,以致见了李老夫人都要连忙躲开,却没想到严辞,她的夫君,冷面之下竟是这样的仁义。 这样的险招,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说不定最后就是人没救着,反而背负骂名,让天下读书人将残害李公的罪名算在自己头上,可他却仍然这样做了。 抓书院学生那天,他忧心得睡不着,正是因为那是皇上下决定的时候,是不顾众怒下旨杀人,还是放人,全在皇上一念之间。 人心难测,这是完全算不准的,但严辞将放人的概率做到了最大:他提前抓了李元淳,在李元淳还没做出真正让皇上龙颜大怒的事之前。 也许晚一天,当李元淳知道好友被下令处死,说不定就会对皇上痛斥狠骂,把骂严辞的那些话拿来骂皇上,那皇上便不会轻易放过他了,哪能让他在诏狱待几天就放回去? 这京中百官,敬重李公的成百上千,想救李公的人也不少,可有这番能力的没这样的仁心,有这仁心的没这胆量和魄力,只有他,背负着万千骂名,却做着他人想也不敢想的事,竟在天子之威下救下了李家人。 经过此事,李元淳也许会收敛一下,皇上也不会轻易下决心动李元淳了,只有严辞,还会被人刺杀,被人咒,被人辱骂。 她心疼,却又觉得他恍如天神般耀眼,有这样的夫君,哪怕让她和他一样得骂名也开心。 聂蓉没回青梅的话,却说道:“走,我们去宴厅那边吧,我也想去听听琵琶了。” 在宴厅内待了没一会儿,姜月过来,轻声和她说等两个时辰男方就要来迎亲了,孟锦绣让她来找聂蓉,去闺房坐一坐。 聂蓉和她一起过去,到了孟锦绣闺房。 里面有四五个女子陪着,孟绵绣一身明艳照人的红嫁衣坐在床头,见了她,连忙说道:“蓉姐姐,好久没见到你,你这些日子还好吧?” 这些日子确实出了不少事,她离开马球场那天是那样的情形,后来就是各种流言蜚语和谣言,再之后又碰到严辞抓人,似乎她还能好好参加这婚礼都是难得。 聂蓉刚刚因为琢磨透了李家的事,心情格外好,此时也满面春风,和孟锦绣说道:“当然好,上次听说你许配人家,没想到婚期竟这么近。”说完又问她:“你那夫君,上次把那只梳子送给你了吧?” 听她直接用了“夫君”这称呼,孟锦绣又羞得满面通红,难为情道:“还没进门呢!” 其他姑娘一同笑起来,“急什么,这不就是下午的事了吗?” 随后孟锦绣将那只梳子拿给她看,嘟着唇道:“其实彩头里另有一只雕花球杖,比这个梳子贵重得多,他却选了这个,真是气人!” 聂蓉笑道:“你见过有人用球杖做订情信物吗?那当然是梳子合适。” 孟锦绣又是一番娇羞窘迫,然后说道:“冀州那里凉快,肯定会有很多马球赛的,要不然到时候咱们一起去打马球吧?” 聂蓉诧异道:“冀州?” 孟锦绣立刻道:“就是冀州行宫啊,皇上不是过几天就去避暑么?严侯肯定是要去的吧?” 聂蓉这时想了起来,每天盛夏,皇上会去冀州行宫避暑,官员也会随同,宫中妃嫔去一部分,某些官员的夫人也能陪同。往年她爹也去,但娘却是不能去的,可像严辞这样的身份,她自然能陪同,只是她连这事都不知道。 为免尴尬,她只好笑着说:“我不去,母亲到夏季便吃不下饭,只能吃些我做的糕点,我就在家中照顾母亲。” 孟锦绣叹了声气,嘀咕道:“这种事交给下人就是了,亏得姐姐,还亲手做。”说完有些不悦道:“其实我娘说我刚成亲,最好不过去,就在家侍奉公婆,我才不要呢,行宫我还没去过,我就要去!” “说不定你公婆还巴不得你去呢,等回来时肚子都大了,好开枝散叶!”旁边有个年轻妇人说,让孟锦绣急得要下地打人,房中一片哄笑。 聂蓉也笑,但心里却压了一重心事。 她自然也想去那个冀州行宫,没去过,更何况有人邀她一起玩,想起来就比侯府开心,可严辞竟没和她提过。 这就是没准备她跟过去吧……为什么? 第50章 回程马车上, 她看着严辞,犹豫很久后问他:“听别人说,下旬皇上就要去冀州行宫避暑, 侯爷也会去?” 严辞喝了几杯酒,但远不到喝多的地步,听她这样问, 只是“嗯”了一声,似乎并不准备在这问题上多作解释。 她又想, 或许带家眷的终究是少数?长公主不还让孟锦绣别去吗,是孟锦绣自己要去的。 可她说不出自己非要去的话。 “那这次过去,什么时候回来?”她又问。 严辞回答:“两个多月到三个月吧,中秋之前应会回京。” 聂蓉沉默一会儿,为显得自己没想过这事, 便赶紧说道:“不知都要带些什么?回去我给侯爷收拾东西。” “用不着,让小陶他们去忙就行了。”严辞说, 倒是温声道:“在家中待得无趣也可以回娘家看看,母亲那里应该不会为难你了。” 聂蓉点点头, 心下确定他是真没准备带自己过去。 回府还早,她闲得没事,又有些烦闷,就将之前塞进箱子的两本诗集拿了出来, 开始写字。 严辞竟也像闲得没事似的, 也没去书房,就在旁边看,看了一会儿, 问她:“你给我绣的香囊呢?” 聂蓉一边写着字, 一边回他:“还在绣, 侯爷不是不等着要么?” “确实不等着要。”严辞回答。隔了一会儿却又问:“去行宫之前也不能绣好?” 她抬起头来看了看天色,回道:“大概能吧,但今天有些晚了,看不清,明天有空再继续绣。” 严辞看向她写字的笔,沉默半晌,说道:“你这字练了这么久也没什么长进,就算了吧,又不考科举。” 聂蓉心中恼恨地看向他,却见他一脸正色地看着她的字,似乎是发自内心的评价。 可弟弟长博明明说她写得好的,他这人怎么这样! 她气鼓鼓地嘟了唇,没去管他,继续写。可因为心不静,倒真是越写越丑,他还在旁边盯着看,一副“你看,我就说你没长进”的样子,让她越写越急,越写越烦,最后不得不停了笔。 严辞不看了,悠闲地靠到椅背上。 她也不想绣香囊,去院子里看自己种的月季苗,浇浇水,松松土,太阳就落山了。 但不管怎么拖延,那只香囊还是绣好了,布料是一块素雅的黛色缎子,鹤、云纹用黑白线绣成,圆日用的金线,细工慢活做出来的,绣得精巧,古朴中带着华丽,她自己看了也非常喜欢,又在里面装了好几种香料,在他出发前将香囊交给他。 严辞将香囊拿在手中看了一会儿,低头挂在了腰间,和她道:“到了那边我看看有没有什么京城没有的小玩意儿,给你带点回来。” 聂蓉闷闷道:“侯爷还是好好办公吧,我也不缺什么。” 严辞离开后,天就一天天热起来。先前陆姨妈说着要带陆绯嫣回太原,后来却变了,陆绯嫣同魏国公府开始议亲,相的是国公府的三公子,那三公子看着对陆绯嫣很上心,两家常有走动,看样子似乎八|九不离十了。 聂蓉心里想着,若陆绯嫣真嫁去国公府,那国公府和侯府这边也成了亲戚,她和宋明钰不是也算沾亲带故了? 总觉得怪怪的……都不知道见了面怎么相处。 但更让她操心的不是这个,而是周妈妈家添了小孙子了。 周妈妈的儿子也在侯府做事,管着府上的马厩,成亲七年,年至二十五才得了这么个孩子,周妈妈开心得不得了,聂蓉最近和她学着后院一些内务上的事,也知道她常在老夫人面前替自己说好话,这种时候,自然是要表示一下,而且还不能小气。 是的,如今她面对的所有人情往来,都不能小气,偏偏她又没有大方的资本。 之前她当了两匹绸缎,后来橘儿家中断了粮,小侄儿又病重,急得直哭,她又当了双镯子借了二十两过去,眼下周妈妈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地位自是不低,又是这样大的喜事,小东西还真拿不出手。 她要借就只能去找娘亲借了,可娘亲攒点钱也不容易,再说要让她爹知道,还得骂她娘。 就在为难时,侯府给她发了五两月银和买胭脂的二两银子,她将这些钱并一起,又拿三两银子出来一起凑了十两,趁周妈妈过来拿糕点时给了她。 周妈妈喜笑颜开,连声道谢,然后看着盘中的千层糕夸道:“老夫人可爱吃这千层糕了,和天香楼一个味道,而且还比它少了些油腻,又放了老夫人喜欢的蜜枣,我看老夫人这个夏天再不会和往年一样清减了。” 聂蓉笑道:“我就是按天香楼千层糕的味道自己琢磨的,试了好多次,才试出他们那个味道来。” 周妈妈惊讶道:“哎呀,可惜那黄记的当家人没有夫人这悟性,要不然就不会被逼得三家铺面只剩一家了!” 聂蓉问:“是那个黄记糕点铺吗?那家铺子怎么了?” 周妈妈说道:“天香楼的师傅以前在他们家做,卖得最好的不就是这个千层糕么,后来那师傅被天香楼高价挖走了,他们就眼看着不行了,把另外两家铺面都转出去了。” 周妈妈说完,就急道:“我赶紧把这千层糕给老夫人送去,等一下冷了。” 聂蓉点头,放她离去。 脑子里却突然闪出一个念头来:原来这千层糕竟是这么难的么?那黄记糕点铺真是因为这个生意不好? 晚上她躺在床上想了又想,将身上所剩无几的银子看了半天,到第二天问青梅:“你说我要不要去黄记糕点铺问问,他们要不要千层糕的配方,要的话我给他们,让他们给点钱我?” 青梅犹豫道:“和那些商贾谈生意,能行么?” 冯妈妈却完全没这样的犹豫,回道:“这有什么不行的,人家还和放利子钱的谈生意呢,夫人有空今天就做几个千层糕,我去那糕点铺问他们愿不愿意出钱买。” 聂蓉现在满脑子都是钱,听冯妈妈这样积极,她也就有了劲头,立刻就准备东西开始做。 千层糕之所以在天香楼卖得好,是因为卖得比别的糕点便宜,一般人家也能买得起。但只有天香楼能做,是因为它用料简单,但工序却是复杂,也颇有些技巧,一般人做不来。 她现在每天给老夫人送糕点,有些冰镇的,消暑的,虽然味道也好,但老人家吃多了伤身,这千层糕却不同,主料就是白面,还是热的,倒可以当一顿饭来吃。 聂蓉忙了一上午才开始上锅蒸,正等着熟,外来传来声音,竟是小陶到了院中。 小陶陪严辞去了冀州,算下来才到那边没几天,竟然就回来了,聂蓉看着他,不无意外,连忙问他怎么回事。 沿路奔波,小陶人黑瘦了一些,回她话道:“到京中有事要办就随朝中官差一起回来的,稍歇一歇就回去,夫人有什么要给侯爷捎带的么?” 聂蓉想了想,问他:“侯爷有漏带什么东西么?” 小陶摇头:“那倒没有。” “那我也没什么东西能让你捎的,不过我这里有些刚做的糕点,等一下就熟,你带着路上吃吧,再去厨房拿些干粮。”聂蓉关切道。 小陶连忙道谢,然后问:“要是没什么东西要带的话,夫人要写封书信之类的吗?小的送去给侯爷。” 一说书信,聂蓉就想起严辞说她字丑。 于是她闷声道:“没什么好说的,让他保重身体吧。你去问问老夫人,她老人家说不定想叮嘱些话。” 小陶应下,心想您要不把“保重身体”这话写成信? 毕竟他走时侯爷原话说:“顺便去府里看看夫人,若有衣物信件之类,就好好捎来。” 听这意思,侯爷显然是想从夫人这里拿点东西,并不想听老夫人絮叨。但夫人说没什么好说的,他总不能逼着她写信吧? 小陶走后不久,冯妈妈从外面回来了,先问聂蓉:“那小陶走了吧?” 聂蓉告诉她走了,冯妈妈便说:“找过那个铺子的当家人了,他尝了,认这味道,但他说手上没现银,能不能先赊着,等赚到钱了再一并拿钱过来。” 就算聂蓉没做过生意,也知道旁人说的“银货两讫”,这钱和货是一起交的,哪有先欠着的道理?她一个后宅的妇人,难道还要去找他打官司? 心里想着,她连忙问:“那妈妈是怎么说的?” 冯妈妈回答:“我当然不能同意,后来好说歹说,让他付了五十两银子,剩下的五十两立了借据,找外面支摊的先生看过,夫人看写的是不是这?” 聂蓉看了眼,字据倒是对的,虽然只有五十两现银,但到底是有了五十两,而且是她凭空得来的,顿时觉得欢喜得不得了。 半个月后,陆姨妈四十岁生辰,老夫人要给陆姨妈好好办一场,就请了魏国公府的夫人和几位姑娘,以及那位和陆绯嫣议婚的宋三公子。 这一下请了这么多人,又是半个亲家,万事不能马虎,所以前一天老夫人就忙上了,到酒宴当天,更是早早就起身。 聂蓉也起得早,备了自己做的茶果去给她请安,温声道:“夏季炎热,劳累易中暑,母亲若是有什么觉得媳妇能做得了的,可以吩咐媳妇去做。” 老夫人没回话,先吃着厨房送来的粥,吃了几口,终究还是喝了些她煮的果茶和山药蒸糕。 待吃完早点,老夫人就去宴厅里查看吩咐了,只是和管事的或丫鬟说话,并不理她,她也就默默跟在身后,当自己在学习。 直到太阳高起时,前面来报说魏国公府的夫人来了,老夫人要去前面迎,厨房却又来了人,禀报说准备的第一道主菜鲟鱼肉在要抽筋时一时不慎,竟让鱼滑井里去了,厨房不知怎么办,要来请示老夫人。 老夫人听说这事,气得话都要说不出来,鲟鱼难得,这是提前好几天去外面弄的一条,可以说是今天最重要的一道菜,厨房竟弄出了这么大的意外! 聂蓉说道:“要不然母亲去前面迎国公夫人,我去厨房看看要怎么做?” 老夫人眼下也没办法,只能急道:“你去看看,别误了上菜,也别坏了菜序,那鲟鱼你让他们给捞起来,捞不着要他们好看!” “是,母亲。”聂蓉应着,眼看老夫人匆匆去了外面,她也赶去厨房。 厨房一群人还趴在井边商量着怎么下去捞鱼呢,还不知能不能捞到。 但眼下捞鱼肯定不是最急的,最急的是国公夫人就要来了,厨房要准备上茶上点心,还得准备等一下的菜。 聂蓉问厨房管事,若没了鱼,还有没有别的菜代替。 厨房管事的叫周全,和管采买的孙婆子是表亲,看她一眼,问:“老夫人不在吗?嫣姑娘呢?” 聂蓉心中不悦,想着自己既然过来了,这便是自己的责任,又回想了严辞说话的神色,冷面道:“周管事的意思是,这事你来作主了?” 要作主便要担责,周全吓了一跳,连忙回道:“不不不,当然是夫人作主。” 聂蓉松了口气,却也一阵心虚:最后要是出了问题,她担得起吗? 算了,反正话已经说了,就尽力而为,此时后悔也来不及。 周全这时回道:“鱼只有这一条,再不然就只能用鲈鱼代替,里面还有两条鲜活的。” 聂蓉问:“是只有一道鱼吗?” 周全略有些不屑,理所当然道:“那当然,三十六道菜品都是不重样的,什么都只有一道。” “母亲辛苦寻来的鲟鱼,若等下捞起来了,却又上了鲈鱼,不是白白浪费了?”聂蓉反问。 周全没了声,隔一会儿才说:“老夫人吩咐了第一道菜就上这个鱼,若是把其它的烧鹅炖羊肉之类放到第一道菜,后面的菜又都乱序了。” 第51章 聂蓉知道, 老夫人之所以把鲟鱼放在第一道菜,就是为了体现这次酒宴的盛重和对国公府的尊重,若将后面的贵重菜换来第一道, 又得重新排菜序,需要时间,而且还要请示老夫人。 只能用其他菜来替代, 还得是厨房现有的食材。 她让周全将菜品报了一遍,又去厨房看了食材, 问周全:“你知道有道菜,叫翡翠红玉吗?” 周全立刻回:“知道,用绿皮冬瓜蓉烩虾仁。” 绿皮冬瓜是绿色,虾仁煮熟后是红色,两样都切沫烩在一起, 碧绿中点缀着红色,所以叫翡翠红玉。 聂蓉看着厨房的冬瓜, 想问周全觉得就用这道菜替换怎么样,话到嘴边, 却想起什么,清了清嗓子,面无表情道:“既然你知道,想必会做, 那就将这道菜放在前面, 若鲟鱼捞起来了,就把后面的文丝豆腐羹换下来,若没捞起来, 把文丝豆腐羹换成蒸鲈鱼。” 鱼寓意吉祥, 酒宴不可能无鱼, 豆腐却无所谓。周全见她直接吩咐,下意识就答应下来,随即琢磨过来后又小心道:“翡翠红玉倒是普通,老夫人能同意吗?” “你只管做,母亲那里只由我去解释。”聂蓉说。 既然她这样说了,又不用自己担责,周全就满口答应下来,立刻让人去准备冬瓜和虾仁。心道这夫人看似懦弱,没想到竟有这般魄力,以前确实小看她了。 聂蓉心里也没底,她想,当严辞在对付昌王,或是救李元淳时,是不是也是像她这样,看似成竹在胸,风轻云淡,其实内心也知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眼下她确实想不到万全之策,也不知道如果是老夫人在会怎么决定,所以只能按自己想的来:鲟鱼是难得的珍馐,又是鱼类,第一道菜上这个,自然既显示了侯府的财力,也表达了对国公府的敬意,但如今正值盛夏,对着鱼这样的温补之物,却不一定有味口。 冬瓜清热,虾仁提鲜,虽然这菜普通了些,但一片碧绿看着赏心悦目,喝着又消暑,兴许国公府的人会更喜欢。 至于老夫人是不是高兴,那就天听由命了。 吩咐好厨房后,聂蓉就去了宴厅,然后就看见了宋明钰。 她到得晚,与国公府诸人一一见礼,到宋明钰面前,轻笑道:“二姑娘穿大袖衫的样子也好看,明丽贵气。” 宋明钰微愣了一下,才回了声:“侯夫人。” 两人都假装没有之前那次不太好的会面,两府诸人也假装不知道,继续聊着之前的话。 差不多半个时辰后,老夫人领人到膳厅,准备用饭了。 诸人入座,开始上菜,看着丫鬟盘中放着的那碧绿的汤羹,聂蓉就开始紧张起来。 待丫鬟将盛了翡翠红玉的小碗放到老夫人面前,聂蓉就看见她脸色变了变,随后就朝这边飞来眼刀,满面愠怒。 很明显,她不认同这第一道菜,聂蓉微垂下眼眸,避开了她的怒视。 这时宋明钰突然问:“这道菜是用什么做的?好看,味道也鲜。” 魏国公夫人猜测:“似乎是冬瓜和虾仁?” 聂蓉温声回道:“国公夫人果然厉害,竟一眼就看出来,是用冬瓜和虾仁做的,叫翡翠红玉,清热解暑,润肺化痰,适合夏日喝两口,解渴也开胃。” 国公夫人听完,看向老夫人道:“姐姐用心了,我这几日食不下咽,喝这个倒舒服,回头让厨房去照着做。” 老夫人笑起来,犹如寻到知音般说道:“我到了夏季也这样,倒是这儿媳用心,每日给我变着花样做些点心,才算吃下去几口,续会儿命。” “侄媳妇的确难得,天人之姿,还如此体贴贤惠,侯府姐姐与陆家妹妹都是有福气的,后辈一个强过一个。”国公夫人夸完聂蓉,又满意地看了眼陆绯嫣,算是把她们两人都夸了。 聂蓉知道,老夫人这会儿夸自己不是真心想夸自己,就是炫耀一番,但国公夫人的认可却是真心的,这让老夫人也更高兴了。 到第六道菜时,鲟鱼竟然上了,味道的确鲜美异常,聂蓉心想,也不知厨房的人怎么下井去把这鱼捞上来的…… 宴饮完,老夫人带国公夫人去逛园子,走时交待聂蓉,让她去看看杂戏那边准备得怎么样,马上就要带国公夫人过去了。 聂蓉应着往搭戏台子的园子去,查点后回来,竟被宋明钰撞上了。 宋明钰就一个人,迎面往她这边来,似乎就是来找她的。 聂蓉心里忐忑,怕她又要提与沈知仪有关的事,上次是大庭广众,这次是两府长辈都在,这可真让人遭受不住。 心里这样想着,两人就碰了头,她勉强笑着问:“二姑娘怎么没和国公夫人在一起?” 宋明钰没回她,却是拦在她面前没让,然后说道:“上次的事,是我不对,我娘说我无法无天,害你不浅,罚我禁足了三天。” 聂蓉心想,原来国公夫人还挺明理,就是罚得太轻了点。 她回道:“那事过去就过去了吧,不值一提。” 宋明钰又问她:“所以你和沈知仪没能在一起,就是因为严侯抢亲?” 这话急得聂蓉慌不迭看看四周,见没人,才回她:“二姑娘这话不知从何说起,我如今是侯夫人,与严侯也夫妻和睦,伉俪情深,二姑娘怕是多想了。” “要真像你说的这样,你又何必这样小心翼翼?”宋明钰反驳道,随后又说:“你放心,这附近没人,我也不会把今天和你的话说出去,我知道你嫁严侯的因由,也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只是想问你,如果严侯有一天真休了你,或是你有机会和严侯和离,你还会去找沈知仪吗?” 聂蓉深吸一口气,认真同她说道:“二姑娘,你有没有想过,说什么沈公子与我有旧情的话,是别人有意胡诌,就是要你对我有敌意呢?我说了好几次,我现在有夫君,一心也只在夫君身上,并不想和别人扯在一起。” 宋明钰立刻回:“我不傻,之前事情闹得那么大,我自然能琢磨出来给我透露这话的人存了别的心,可我也能看出来,沈知仪是真钟情你。我只想知道,你和他是不是两情相悦,如果是,我就放手,如果就是他一厢情愿,我就不会死心。” 聂蓉微怔,竟不知该怎么回她。 没等她琢磨好,宋明钰又说:“不要说什么你是侯夫人,有夫君这种话,我是问你如果你得了自由会不会再去找他,据我所知,他明明可以在去太原做判官,却非要留在京城进国子监,想必就是在等你。” “他能入仕了?”聂蓉失声道。 沈知仪早就中了进士,但就在殿试不久后,新帝登基了,夺了前面那位皇帝的封号,称其为戾太子,于是刚刚高中的数百名进士一下慌了:既然皇帝都不再是皇帝,那皇帝下诏的高中名额还算不算数? 新帝倒还仁德,很快就下令上届科举仍然作数,高中者功名都在。 各高中考生喜不自胜,也陆续得到吏部授官,但沈知仪却是吏部不敢碰的人。 他姑姑是戾太子的侧妃,戾太子在位期间还是皇贵妃,他爹被人称为国舅爷,这样的身份,在戾太子与皇贵妃身亡后能保全性命都是难得,哪里还会被授官? 她以前就替他可惜,十年寒窗,一朝高中,竟换来这样的结果。 而现在宋明钰却说他要在京城做官了,这是真的吗? 宋明钰回答:“不错,皇上不计较他身份,又有沈家鼎力支持,日后自然是前途无量,说不定要不了多久还能把你从严侯手上抢回来。” 她语气里微微带着酸气,聂蓉却因她的话而惊得面色发白,心颤不已。 抢回来…… 她当然无法正面回答宋明钰的问题,良久之后才无奈答道:“姑娘若想放手便放手,不想放手便不放吧,这终究是姑娘和沈公子的事,与我无关。我不知未来会怎样,但我暂时并不想被休。” 宋明钰笑了笑,叹了声气,说道:“你倒是活得小心,循规蹈矩的,算了,我也不逼你了,望我们都能如愿吧。” 说完她就转身走了,聂蓉看着她背影,久久不能释怀。 她说自己活得小心,循规蹈矩,这似乎不算什么坏话,但从她嘴里说出来,加上她那样的语气和表情,分明就是一种难理解和不认同。 宋明钰就像一匹烈马,她爱打马球,就要在马球场上成为那个最耀眼的人;她喜欢沈知仪,哪怕被拒婚也不放弃;她听说心仪的人喜欢他人,立刻就去找那人,她活得那么肆意,只管自己想做什么就去做,从不在乎前面是不是悬崖,身旁是不是有人笑话。 而自己呢?爹给她订了侯府的亲事,她就算害怕也知道自己该努力做好侯夫人;爹又给她退了婚,她觉得不齿也无可奈何;爹又给她订了亲,对方对她好,她就慢慢觉得这亲事不错了;然后严辞又娶了她,还不顾危险救了她,她就死心塌地做了这侯夫人,压根不敢去想得什么自由的事。 她永远,都在很努力的顺应天命,绝不去与命运作对。 所以如果她有选择的资本,她会马上离开侯府,然后给沈知仪送信,让他来娶自己吗? 想了很久,她总觉得嫁沈知仪这件事变得很陌生,无论怎么给自己作假设,她始终都会想到严辞要知道她在想这问题怕是又要生气了;今日酒宴算成功了,母亲应该不会怪她吧?甚至还要想起他那天在床上说“全身上下,从里到外,每一寸皮都是我的”,霸道又狠厉的样子。 她作不了假设。 也许,她就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吧,嫁了谁,就不敢再去想别的男人了。 因为宋明钰拦她说的这些话,让她晚上躺在床上都有些睡不着。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把严辞休她这种话挂在嘴边,休妻难道是很常见的事吗?她看上去就那么容易被休? 第一个问题,不管休妻是否常见,但在王公贵族、官宦人家是不常见的,因为这些姻亲关系大都盘根错节,一纸婚约代表着两个家族或是几个家族的盟约关系和颜面,若不是天大的事,是绝不会休妻的。 第二个问题,她看上去还真容易被休,原因就是第一个问题的答案。 譬如宋三公子日后若休了陆绯嫣,那他要如何面对太原陆家?又如何面对京城的侯府?这些问题不得不考虑,但严辞就不用考虑,他无所谓聂家的态度。 他唯一考虑的,可能还是侯府的名声吧,这是他上次说的。 真是好笑,被人咒着去死都不在意,竟还在意这种名声。 她觉得越睡越烦,又想起来练字了…… 几天后,有官差到侯府,给她送来一封信,是严辞从冀州行宫送来的,官差还殷勤告知,他们明日就启程回冀州,明日一早他会过来一趟,若有书信,待他过来时交给他就行了。 聂蓉给过赏钱后就收下了信,兴冲冲打开,却只有一页信纸,信上还只有两句话:“府中诸事可安好?炎暑日蒸,你与母亲善自珍重。”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信封上写着让她收信,却又在里面写让她和老夫人珍重身体。 她的身体好好的,倒是老夫人因为不耐暑热,确实要珍重身体。 那为什么又不直接写信给老夫人呢? 她将信来回看了两三遍,约摸琢磨出了严辞的意思:他知道老夫人到了夏季胃口就不好,有些担心;又知道她在给老夫人做糕点,觉得此举甚好,于是特地写封信来给她,让她照顾好母亲,别让母亲身体有恙。 所以他是不是觉得做两盘点心很轻松? 而且他这是有多忙,竟连个称呼和落款都没有,好像是谁逼他写这信似的! 聂蓉对着空白信笺又看了很久,回道:“诸事安好,母亲康健无恙,盼自珍重,勿念。” 看了眼,发现她的字和他比起来确实显得小家子气了一点,而且那个“珍”字她写得不好,单看起来还不觉得什么,和他的同一个字挨在一起看就觉得难看了很多。 想了想,她重新写了一封,把那“盼自珍重”去掉了,这下觉得顺眼了很多。 明天拜托官差送信是不是又得打发点赏钱?真是的,好端端的寄什么信,要寄也给老夫人寄,不知道她现在连一个铜子儿也缺么? 因这封信,聂蓉心里有些憋屈,又想起他走前说过想回娘家也能回,她便索性去向老夫人请示,要回娘家待两天。 听她又要回去,老夫人自是不悦。 但儿子临走时交待过让她善待聂氏,弄得好像她就是个随时搓磨儿媳的恶婆婆似的,让她很不服气,且聂氏这段时间以来日日给她送点心,她也有些感恩和惭愧:送一两天算是作戏,送一两个月就是作戏她也认了,思虑之下,就同意了她这请求。 却因为心里不畅快,亲口点了几名婆子和丫鬟随侍,嘴上说着不能失了侯府排场,其实就是让人去看着聂蓉。 聂蓉知道她是对上次沈知仪进聂府那事耿耿于怀,但这也算情有可原,她没说什么,依了。 于是隔两天,她就乘着侯府的马车,由上十名小厮开道,七八名婆子丫鬟陪同,另有车夫侍卫若干,声势浩荡地回了聂家。 聂谦心下欢喜,觉得倍有面子,这才算是侯府的姻亲,不只提前收拾院子备好酒菜,还请了亲友来作陪,弄得像过年过节般热闹。 入宴时,聂蓉为上座,看着比自己位置略矮一些的叔父表姑等人,心里颇有些怯懦和不习惯,只能装得淡定从容。她这几天帮老夫人分担一些后院的事,装模作样久了,倒越来越得心应手,哪怕心里在打鼓,也还能不徐不急。 表姑看着聂蓉道:“蓉蓉温婉娴淑,想必是很得侯府老夫人欢喜,能答应媳妇回家待两天,这也是你娘亲的福气。” 聂蓉笑道:“是婆婆仁厚,见侯爷去了冀州,府上也没旁的事,就让我回来一趟。” 这时叔父问:“前日已立秋,约摸还有月余圣上就该回京了吧?” 聂蓉温声回答:“差不了多少,侯爷说是中秋前回来,得在京中度中秋。” 大姐聂兰抬头问:“说起来,妹妹怎么没和侯爷一起去冀州?你们算新婚,还是跟在身边的好。” 她这话,很容易就让人想到不跟在身边,男人会趁机弄出些风花雪月的事情来,以往的确有许多官员去了一趟冀州,回来就带了一两房妾室,皇上不太管这些私事,所以带人回来并不算稀奇。 聂蓉不太高兴,只能勉强笑道:“他自有公务要忙,我跟去做什么,放老夫人一人在府上,也让他担心。” “确实以老人家为重,蓉蓉果然一片孝心。”表姑在旁边替聂蓉说话道。 聂兰看着表姑轻笑一声,脸色不太好。 这时丫鬟端来一道炙江鱼,喷香扑鼻,只是天气炎热,看着那烤得焦黄流油的鱼肉有些嫌腻,没胃口。 聂兰随口道:“这鱼在夏日还是清蒸的好。” 她这话说得中肯,也并非有意刁难,但聂蓉因为先前的话就憋着气,又看见娘亲温氏脸上讪讪,一副急忙要道歉解释的样子,她便抢先一步说道:“是吗?我倒觉得,这炙鱼肉鲜美可口。” 说完,她就静静看向聂兰。 所有人都知道她在胡说,因为那道炙江鱼端上来,她还一口都没动过,怎么就知道鲜美可口了? 可看着她浅笑的样子,没人敢说什么。叔父表姑等人第一回 碰见聂蓉这般强硬地与聂兰对阵,一下有些发懵,都不约而同静静看着两人。 鸦雀无声中,聂长博说道:“不错,的确可口,大姐若是吃不惯,就吃先前那道醋拌黄瓜吧。” 聂蓉的话是指鹿为马,不容人置疑;聂长博的话则是对她的附和,且说得更不客气,似乎在说既然你吃不了肉鱼,那就吃小菜算了。 聂兰紧紧捏着手中竹筷,若是以往,她指不定要气得将筷子重重拍在桌案上,什么时候竟连聂长博这个老幺都能过来呛她,可此时她却忍住了。 她丈夫就坐他旁边的桌案上,微微倾身伸手过来拉了拉她衣裙,意思让她忍住脾气,千万别发怒。 很久之后,她抬起筷子夹了点鱼肉吃下,回道:“尝了口,倒确实不错。” 聂蓉轻轻一笑,没出声,表姑这时说道:“这炙江鱼确实好,自从入夏我就没尝过炙肉,早就有些想念了。” 聂谦也看向温氏道:“前日才开始准备,夫人能备下这些想必也累着了。” “还……还好,能让人吃饱罢了。”温氏说着看看聂长博,又看看聂蓉,微微低下头,眼眶不由自主就湿润起来。 傍晚,叔父表姑一行人回去了,温氏也闲下来,聂蓉去找娘亲,却见她在房中掩面轻泣。 聂蓉惊住,连忙上前问怎么回事,温氏立刻摇头,擦着眼泪告诉她自己就是高兴的。 “你大姐,大哥二哥,这些年可从没将我们放在眼里,聂家那些亲戚也没正眼看过我,我哪想到还有今天,你大姐那样心直口快的人都没说一句话。”温氏哭着说道。 聂蓉叹声:“哪有什么心直口快,大姐何时对爹心直口快?不过是觉得惹娘不快也无所谓罢了。” 温氏这时解释:“时间仓促,厨房人说没买到适合清蒸的鱼,只买到几条清江鱼,皮肉油多,炙烤后才香,我犹豫后就同意了……” “布菜这事,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自然是顾着这头就失了那头。”聂蓉劝慰道:“娘是主母,娘说怎样上菜就怎样上菜,他人就算心里不喜欢,也不该当面说出来,大姐就是在家里作威作福习惯了。” 温氏拉住她的手,欣慰道:“我的蓉蓉长大了,在侯府几个月,倒有了几分威仪。” 聂蓉不好意思地笑,心想得亏她在侯府处了些事,锻炼了段时间,要不然刚刚又要受一回气。 这时温氏正色道:“原以为你去侯府就是跳了火坑,没想到倒替咱们谋了生路,你弟弟也多亏了你才能进墨阳书院。只是你这几个月,还是没动静吗?侯爷还在府中时,夜里是在你那儿吧?” 聂蓉轻咳一声,脸颊发烫道:“这不是还早吗,娘急什么。” 温氏无奈:“我自然知道还早,只是想着你娘家势弱,你在侯府也艰难,若能早点有个儿女,心也就放宽了。” 她连连点头,立刻说:“娘,我知道了,您别着急。”嘴里说着知道,心里就盼着娘别再说这事了,一是有些不好意思,二是承受不住娘这番着急的心。 她娘这么急,严辞竟也突然急上了,她自己本来没那么急的,现在被他们弄得越发着急了。 这时温氏提议:“要不然,趁你这次回家,我就请薛大夫来看看,悄悄给你开个调养的方子,看能不能有些助益?” 聂蓉摇头拒绝:“娘,真不用,您不要弄得好像我成亲了三年五载似的,哪至于到这地步……” “好好好,那就算了,不过娘以前为怀你弟弟,也四处讨了些法子,你平日就注意些。”温氏说着,凑到她耳边低语,从日子,到姿势,再到事后别马上沐浴等等,温氏说得委婉,却还是让她听得面红耳赤,好不适应。 作者有话说: 聂蓉:沈知仪写信都是写好几页,还说一些情话,不像这位,真是不把人当回事! 严辞:老婆还真是把冷淡写在脸上,半点想念都没有啊…… —————— 第52章 中秋之前, 还有些秋老虎余威,不似三伏时那么热,却也没太凉快。 新帝大概是想在京中过第一个中秋, 所以赶在中秋前几天回来了,那一日城中百姓都去城门口看热闹,侯府得了消息, 早已提前好几日备宴,又接来了其他几房的老小, 阖府上下为严辞接风洗尘。 但百官回京后还得随皇上一起回宫礼佛、听旨,所以直到傍晚严辞的马车才停至侯府门口,老夫人连忙下台阶去迎,见了车上下来的严辞,大吃一惊, 随后才心疼道:“怎么瘦了这么多?还黑了些?不是去避暑么,看着倒像是去遭罪了。” 严辞轻笑道:“那里有猎场, 过去打了好几次猎,不是瘦了, 是精壮了。” 老夫人将他前前后后看了一圈,叹声道:“回来就好,还是家里自在,回来好好养养。” 另一位叔公说道:“五郎自进城想必还是粒米未进, 你母亲一早就备了酒菜, 快进屋去歇歇,咱们今晚好好喝几杯。” 严辞笑道:“看样子叔公是等不及了,正好我从冀州带了几坛当地名酒, 等会儿开一坛, 让叔公尝尝。” 说话间, 他将目光往聂蓉这边扫了眼,不知为何,她竟因这一眼而有了几分羞怯,好像是待字闺中的姑娘见了未婚夫君一样,心怦怦直跳,又有些窃喜,不敢直视,连忙垂下头避开目光。 严辞进房中换了衣服就出来,一行人至宴厅,酒水菜肴不比之前招待国公夫人差,且因为都是家中人,所以更显得随意热闹。 男人们对冀州的酒感兴趣,对此个个高谈阔论,严皓这些少年则对冀州猎场感兴趣,追着他问都打到些什么,那边围场里稀奇玩意儿会不会多一些。 老夫人和婶婶们则是关心那边吃食如何,吃不吃得惯之类。 聂蓉没怎么说话,直到老夫人担心严辞喝多了酒不好,让聂蓉将自己面前的点心端过去,再配一碗鱼汤给他。 她应下,将老夫人面前的莲子糕连同鲜鱼汤一起端到严辞桌旁摆下,然后小声交待:“母亲让你先把汤喝了,吃些点心再喝酒。” 严辞只看她一眼,没说话。 但她下去后,再看他,就见他吃了一口莲子糕,似乎嫌甜,微皱了皱眉,然后又吃了一口。 最后将汤喝完了,莲子糕也吃了小半。 酒宴到后半场,严辞说要将带回来的几坛酒都送给叔公,又索性让下人连同其他东西都搬过来,一一分给各人。 叔公们拿到的多是酒,笔砚,字画,以及佩剑马鞭这些,严皓这样的少年则是些京城见不到的新奇东西,老夫人婶婶们是冀州当地的绸缎,聂蓉也是绸缎,和婶婶们一样都是两匹,连花色也差不多,另外还有几本书册,说是当地的点心食谱。 聂蓉心里微微怅然:这就是他走时说的给她带些新奇东西给她?那绸缎竟连花色都和婶娘们的一样,几本点心食谱,是要她以后愈加精进手艺,好侍候好老夫人吗? 再看到他给几位未出阁的堂妹带的东西时,聂蓉心中这种微微的怅然就变成了难受,因为她发现严辞给她们的竟然都是各式各样的花和首饰。 譬如錾花金梳,玉石耳珰,金丝手镯等等,很是别致,都有着与京城不一样的风情。最后给陆绯嫣的是一只金烧蓝镶玉发簪,既贵重,又华美,款式还特别,聂蓉只看一眼便被那发簪的流光溢彩夺去了神魂,却不敢多看,唯恐被人看出她有多眼热陆绯嫣的礼物。 她绞着手帕,低头不敢去看他人脸色,只觉得所有人都看出了她的窘迫和无地自容。 仔细想来,其实并没有那么明显,毕竟她与长辈们得的也一样,只是她不该有期待,不该觉得夫妻间总比旁人亲近一些,不该想他会对她特殊一些。 从前他说,到她那里也就那点乐趣,现在他是又发现她新的用处了,就是可以做些点心,伺候他母亲。 她面前也被斟了酒,之前她一直没碰,只是心里苦楚,直接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入夜后,酒宴结束,叔公婶婶们回家去,严辞也回了房,聂蓉帮老夫人一道忙完散宴事宜,老夫人交待她回去有空对对账本,随后就各自回去休息。 回海棠院,严辞已在房里,坐在她平时写字的书桌旁翻看她上面的诗册。 她见抽屉中他写的那封信也被拿了出来,展开信纸放在桌面上,显然是看过了,却不知道他看自己的信做什么。 他给她带的那几本食谱也用布包着放在桌角上,大概是青梅放的,聂蓉进门时便看到了,心中一刺,懒得去看,也没说话,去收拾他带回来的行李。 结果在衣物堆里,并没有看到临走她给他的香囊。 之前他回来,她就见他没戴,心想应该是戴腻了,所以就取了下来,没想到现在连行李里也没有。 想问一句,却又因为刚才的事心里难受着,不想说话。 他占了桌子,她便自己寻了张小桌,拿了凳子,在烛光下对账本,将这次酒宴府上花费核算到册。 严辞手上的诗册一页不过两首诗,却迟迟没有翻动过,半晌,他看一眼坐在另一旁的聂蓉,问她:“听说嫣儿在和魏国公府议亲,国公夫人还过来了,你上次怎么没在信上说?” “觉得终归是表小姐的事,我不好议论,就没说。”她回。 严辞没出声了,翻了一页书,很快又翻了一页,然后转头来问她:“很要紧的事吗,还不去沐浴?” “嗯,母亲交待的。”她只回答他的问题,也不多说别的。 其实老夫人没这么刁难人,只说让她有空就核对,大概就是让她学习锻炼的意思,并没有说让她今晚弄好,但她就是不想去沐浴,不想上床去。 她知道,他虽然看着清冷,其实也是有些贪恋那种事的,今晚刚从外地回来,必然有那个心,但她心里难受着,有些抗拒,所以在这儿磨着时间,只盼他喝多了酒,累了自己去躺下,让她缓口气。 严辞又坐了一会儿就没耐心了,自行去了床上,然后朝她道:“别弄了,去沐浴了过来。” 这时他语气里就没刚才的温和平静了,干脆果断,带着些不耐,差不多就是命令。 聂蓉依言放下了账本,起身去浴房。 看他这样子,一点都不像喝多了要睡的样子,她倒有些后悔给他送点心和鱼汤过去了。 等她沐浴完回来,严辞已经身穿中衣坐在床上,她咬咬唇,略带紧张地到了床边,还没站稳,就被他拽了过去。 黑云压城,烽火燎原。 她偏着头,紧绷着身体,心里有怨怪,有委屈,却知道自己这怨怪和委屈就是把自己看得太高,平心而论,他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如此规劝自己,又怕他看出她的抗拒,她暗中深深吸气,尽力让自己放松一些。 到她衣衫已经被揉得凌乱时,他突然起身下床,将房内烛光全都熄了个干净,这才又在黑夜中上床来。 他又欺身过来,热的鼻息都扑洒到她脸上,如此近的距离,她却只能勉强看见个模糊的人影。 这种感觉很陌生,她略想一下,这才意识到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将蜡烛全熄灭,以往肯定没有这样过,甚至有几回她想把蜡烛全熄了还被他拒绝,所以这一次是…… 总不至于,他是真在那边结识了什么别的女人,所以才有了新的习惯吧? 脑中很快就因他的侵袭而变得无法思考,她在黑夜里趁他也看不见,放肆流下几滴泪来。 许久之后,她带着一身薄汗,疲惫地转过身去想睡下,他却在她身后将她搂住,低声道:“不过几个月没碰你,竟像刚进门一样了,让人难以招架。” 他语中带着狎昵和缱绻,她被说得面色通红,却不想回他,只是沉默着。 他又问:“累了?” “嗯。”她敷衍地回。 严辞便松开了她,说道:“那睡吧。”不知是不是察觉出了她的冷淡,他语气也不复之前的温存,冷了许多。 聂蓉不去管他,自行睡了。 皇上才从行宫回来,舟车劳顿,至京城后给文武百官放了两天假,可以休整一番再办公务。 两人被窗外的鸟雀吵醒,阳光明媚,秋风飒爽,倒是个极好的天气,便索性起身。 穿衣服时,严辞问她:“在家母亲可有为难你?” 他能这样问,聂蓉有些欣慰,回道:“没有,母亲挺和善的。” “那就好,若有什么不如意的和我说。”他说。 聂蓉正为他系腰带,到这时便顺口问:“之前给你的香囊呢?” 严辞顿了顿,回道:“弄丢了。” 聂蓉难以相信,那香囊她自己才看他戴了那么一天,为绣它费了多大的功夫,竟然就已经弄丢了,心里又有些气闷,却没表现出来,接着问:“那不是才新绣的吗?什么时候弄丢的?” 严辞回道:“记不清了,也许是哪次去打猎时弄丢的吧。” 聂蓉不说话了,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严辞看她一会儿,似乎看出她有些不高兴,温声道:“要不然你再给我缝一个吧,这次我好好戴着,不弄丢了。” 聂蓉一笑:“丢就丢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侯爷既然无所谓,戴着反倒碍事。” 严辞看一眼原样放在书桌角上,纹丝未动的那几本书册包裹,抿唇没再说这个话题。 第53章 聂蓉没想到自己一句自嘲的话说出去, 还能得到默认,心中更是气恼,于是也沉默下来。 直到穿戴洗漱好, 严辞才开口:“今日无事,想去哪里走走么?或是带你去学马球?“ 聂蓉有些犹豫,她有些想出去, 却又还有气,总觉得最好和他相敬如宾就行了, 不要常待在一块儿,到时心里生了期待,却又不免失落。 她没马上回答,看似拒绝,严辞的脸色便渐渐有些暗沉下来, 又问:“不想去?” 她正要回答,此时一名丫鬟被青梅领过来, 聂蓉看了眼,发现是陆绯嫣身边的丫鬟。 那丫鬟朝两人见礼后说道:“侯爷, 魏国公府说要挑个日子提亲,我们姑娘却不想现在回太原,夫人就说找侯爷商量商量,不知侯爷您现在是不是有空过去一趟。” 聂蓉垂着头做自己的, 心想这事和自己没关系。 严辞看她一眼, 二话也没说,只朝屋外走去,那丫鬟连忙跟上。 待他们离开, 冯妈妈小声嘀咕道:“谢天谢地, 国公府做事还算利索, 这表小姐可算要订亲了。” 聂蓉又想起了那只金烧蓝镶玉发簪,她觉得就算订亲成亲了也算不得什么,两家离得近,以后常有往来,到时严辞对这表妹照顾有加,表妹又对严辞与旁人不同,她在旁边看着仍然会不高兴。 这就不是陆绯嫣出不出嫁的问题,而是她这个妻子做得太尴尬。 本以为严辞很快就会回来,没想到他却去了半个时辰还没回,聂蓉决定不管他了,拿着账本去问老夫人几处不确定的地方。 出了海棠院没走多久,却看见了宋明钰。 丫鬟领着她进来,宋明钰见了她,倒主动向她问候道:“侯夫人。”神色自然,落落大方,完全没有别的脸色或是情绪。 聂蓉有些欣赏宋明钰的坦荡和明理,她喜欢沈知仪,也会当面问她还会不会和沈知仪在一起,却在问过之后也自如往来,这样的姑娘,沈知仪竟然还能拒绝。 她浮出一抹笑,朝宋明钰道:“二姑娘,怎么有空过来?” 宋明钰说道:“是我三哥,爹从冀州回来,带了些东西,他挑了几样陆姐姐会喜欢的,许了我一个马鞭,托我帮他带过来。” 聂蓉笑道:“你三哥倒是有心。” 这时宋明钰说:“要不然夫人带我过去吧?” 聂蓉见她大方,自己也不好意思拘谨,点点头,说道:“你和我来。” 路上,宋明钰倒没说有关沈知仪的事,而是问她:“上次来我就觉得奇怪,侯府怎么没见着花?都是些松啊柏啊竹的,有个荷花池,却还是白荷花。” 聂蓉回道:“老侯爷不喜欢花,所以没种,大概觉得白荷花比粉荷花更高洁?不过,侯爷倒似乎不喜欢松柏竹之类的。”这是她猜的,上次绣香囊,他就不要那些图案。 “那些树有什么好看的,回头让侯爷都给挖了,全种上花。”宋明钰说。 聂蓉笑:她也是这样想的,可惜不敢这样和严辞说。 宋明钰看着手上盒子说道:“我哥竟然还给陆姐姐挑了个制作精巧的鲁班锁,你说她会喜欢么?我总觉得陆姐姐看着和气,但好像挺冷清的,似乎不太会喜欢这种小玩意儿。” 聂蓉心想,那看是什么人送吧,比如严辞若是送了这鲁班锁给陆绯嫣,陆绯嫣估计也是喜欢的。 “表妹大概是端庄惯了,才显得冷清,毕竟是当着未来婆婆姑子的面,哪能自在,若是熟了就不会了。”她说。 宋明钰笑起来。 这时已经快到陆绯嫣的落星斋,两人正往前走着,一阵嘈杂声传来,还不及分辨是在做什么,一名丫鬟急步过来道:“夫人,二爷在那边爬树,爬太高,下不来了。” 聂蓉不知是什么情形,朝宋明钰道:“二姑娘在这里等等我,我去看看就来。”说着就随丫鬟过去。 没一会儿就到附近一棵梧桐树下,严皓果真爬到树梢上了,下人搬着梯子都够不着,又怕他摔跤,急得打转,聂蓉在下面问:“要找个会爬树的来接你吗?” 严皓半天没回话,聂蓉又问:“你怎么了?吓到了吗?” 这时严皓突然低头看向她道:“嫂子,快去落星斋,出事了!” 聂蓉被他说得摸不着头脑,但他语气着急,宋明钰也还在等着她,她便不再管这边,连忙往回走,到了地方却见宋明钰已经不在了,再往前一看,她竟静静站在落星斋院外,不知看着什么。 聂蓉连忙赶过去,到她身后,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陆绯嫣先前不知说了什么,此时泪流满面,在她过来时,正好看见陆绯嫣从身后一把抱住严辞。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后面传来:“哎呀,是二姑娘来了?” 那声音不小,似乎是有意提高嗓门的,聂蓉回头,只见陆姨妈领着老夫人从后面过来,看到她,恼恨地瞪了她一眼。 里面陆绯嫣听到声音连忙松开严辞,宋明钰笑了笑,开口道:“原来还有这么回事啊,倒是我国公府自作多情了。”说完,转身就往回走。 陆姨妈连忙追上去解释:“二姑娘,不是你想的那样,是误会。来都来了,就进屋喝杯茶吧?” 宋明钰只是径直往前走,也不理睬,陆姨妈仍然一边追她一边解释着。 聂蓉看向严辞,严辞也看她一眼,脸上没什么多的神色,陆绯嫣则是白着脸,似乎是一副事已至此,悉听尊变的态度。 老夫人上前看了看院中两人,又看看聂蓉,似乎猜出什么,又有些迷糊,急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严辞和陆绯嫣没出声,聂蓉也沉默着。 这时陆姨妈回来了,看向聂蓉道:“你存的什么心,竟领着二姑娘到这儿听墙角,你是生怕嫣儿嫁个好人家是不是?怎么这么毒的心!” 聂蓉这才知道她刚才瞪自己是为什么,严辞看自己那一眼又是为什么! 原来他们是怀疑自己有意带宋明钰过来,又有意不出声的! 她心里一时委屈又气恨,忍不住回道:“是人家自己听到的,我可没领她过来!再说表妹既然做了这事,又怕人看见做什么,说不定她倒希望这婚事说不成!”话说出口时她已是泪流满面,看严辞一眼,转身就离开落星斋。 走了几步,撞上往这边过来的严皓,严皓看着她愣了一会儿,她也没理,慌不迭就往海棠院而去。 到房中,本就决堤的泪水更是汹涌不止,待看见书桌上那几本用布包着的破书,更是又悲又恨,上前就将书从里面拽出来狠狠撕起来。 冯妈妈自外面进来,见这情形,急忙拦住她:“哎哟,我的姑奶奶,你这是做什么,这让侯爷知道又该没好脸了!” “没好脸就让他没好脸,我就撕了它,有本事他就休了我,大家都好!”她哭着还要撕,冯妈妈从她手中将书夺了过去,塞进了箱子里,她撕不了了,便抓过之前给他缝的披风,拿了剪刀就开始剪。 “这到底是怎么了!”冯妈妈又去夺她的剪刀,正纠缠着,严辞从外面进来了,冯妈妈心中一紧,再看聂蓉手里拿着剪刀和破披风,知道这就是藏也来不及了。 聂蓉此时也同陆绯嫣一样无所畏惧了,当着他的面,继续剪那件披风。 严辞看向冯妈妈,吩咐:“你先下去吧。” 冯妈妈万分不放心,却只得依言退出去。 他看着她,她就狠狠剪,剪到七零八碎,将披风扔下了,坐到床上开始哭。 严辞上前来,拿了她手上的剪刀,开口道:“严皓过来说了,他在树上看见是宋明钰自己过去的,你后面才赶过去,这事和你没关系。” 聂蓉立刻哭道:“怎么没关系,就是因为我,要不是我投胎到这世上,侯爷您也不会动念头娶我,不娶我,您就能娶表妹,娶了表妹就皆大欢喜,不至于弄成现在这样了!” 严辞无奈道:“你这又扯到了哪里!姨妈的确说得不客气,但她确实是误会了,又在意这桩婚事,情急之下才那样说。嫣儿的婚事应该是要落空了,姨妈想必难过,你就别和她计较了。” 聂蓉气得惨然一笑,和他说道:“我不和她计较,我倒能替她出个好主意,你现在就休了我,马上娶表妹,你侯府不比国公府差,你又有爵位在身,姨妈肯定是愿意的,表妹也高兴。” 严辞目光一冷,怒声道:“你总提这事,就是心里盼着被休是不是?我告诉你,你就死了这份心,没可能!”说着就愤然转身,猛地拉开门往外走去。 走了两步,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揣着怒火回来站在她面前道:“我若想娶她,又有你什么事,何必等到现在?她让人找我是讨论提亲之事,我过去也的确说的这事,刚刚只是意外,我也不曾想到,你何必将气撒在我身上?” 聂蓉讽刺道:“是啊,不想娶她,却对她关怀备至,青睐有加,难不成就是为了故意恶心我么?” 严辞不服气道:“我什么时候对她关怀备至,青睐有加?是拒绝我母亲牵线,还是逼她成亲?” “你是让她成亲了,可转眼就送了只簪子给她,人家以为你对她放不下呢,怎会安心去成亲?”她立刻说。 严辞一副莫名其妙,无话可说的模样,半晌才道:“聂蓉,你能讲点道理吗?首饰人人都有,难道不是你亲眼所见?照你这样说,我是对所有未出阁的妹妹都关怀备至了?” 聂蓉抹了把眼泪,索性将心里的不忿倾倒出来:“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那只簪子是所有首饰里最好的,侯爷自己要做得如此明显,却又怪人不讲道理!” 严辞深吸两口气,半晌才说:“那簪子的确是里面最显眼的,我将它给嫣儿是因为心存愧意,也是祝福她订亲之喜,再说,若小陶买的首饰里没这只出挑的簪子,分给她的也就和其他人一样。” 聂蓉不说话了,脑子里一直盘旋着“小陶买的首饰”这句话,然后垂着泪问:“这是小陶买的?” 严辞冷声道:“我哪有那个时间,所以东西都是小陶买的,送到我面前,让我分了分,只有……” 话说到一半,他没说了,她却忍不住想,“只有”什么?只有她的东西是他亲自挑的吗?可这想法过于自信,她没敢继续往下想,就说:“那至少你在分东西时为她用了心,给我那两匹绸缎,想必是绸缎庄里的卖不出去的陈货,要不然怎么和几位婶婶的花色差不多?” “你……”严辞无奈道:“两匹缎子,至于让你放在心上吗?你要不喜欢那个花色,今日我便带你去京城铺子里挑,你看中什么拿什么!还有那什么簪子,什么镯子,冀州做得再好,能有京城里的手艺好吗?你竟还能因为这个生气!” 聂蓉不服气,心想自己怎么不能因为这个生气了,明明就是很气人的事! 可她想了一下,就琢磨出了严辞的思路:他觉得首饰、绸缎这些东西京城里多得是,而且比冀州的更好,所以不值一提,但当地食谱却是京城难以求到的,这才是特殊的。 仔细一想,无论是送给叔公们的东西,还是送给弟弟们的东西,或是其他绸缎首饰之类,大概都是小陶驾辆马车,转了几个铺子,只管将看中的往马车上装;但唯有食谱这样东西还要挑一挑,兴许是严辞自己亲自挑的。 虽然她仍然不喜欢食谱,但这样一想,又觉得没那么生气了,反倒有些欢喜。 就在这时,周妈妈过来道:“侯爷,落星斋那边姨夫人在和嫣姑娘哭吵呢,老夫人让您过去一趟。” 严辞一听就知道大概是陆姨妈气恨陆绯嫣,在责怪她,而陆绯嫣却不认错,他母亲也劝不住,所以才来叫他。他转头看看垂头擦着眼泪的聂蓉,开口道:“今日够乱的了,你别再拿剪刀了,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她仍不出声,待他离开,才抬头来看向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到他出了院子,才突然想起来什么,立刻去箱子里找冯妈妈放起来的那几本食谱。 有三本,其中两本被她撕了,还有一本是好的,这一看才发现不是什么食谱,而是两本游记,另有一本名为《陶安公食斋录》的书。 看前文介绍,似乎是冀州当地一处有名的食斋,主人被称为陶安公,一生沉迷于制作饼子糕点,到六十花甲这一年,他孙子感念老人家一腔赤诚,由老人口述,孙子代笔,写下了这本书。 里面是老人家的一生自述,如何穷苦出身,如何长大,又如何进入酒楼做帮厨,然后拜师学艺,专攻点心制作,这其中的发现、感想、拜访老人或名师,自创新品等等经历,有老人家的心得与经验,也有老人家擅长的数十种糕点详细制作方法。 聂蓉从未看到过这样的书,抱着被撕破的书册就读得心潮澎湃,热泪盈眶,到看到一个名为《八珍糕》的食谱时,她突然发现有些不对,这似乎是严辞的字迹。 她立刻起身将严辞之前那封信拿出来比对,果然发现这真是严辞的字迹,只是书册上的字迹比信上更为工整,从行草变成了行楷,更加清晰好认。 她知道他们写惯了字的不爱写楷书,嫌慢,所以像他这种习惯写行草的人要一笔一划来写接近楷书的字,是非常需要耐心的,而严辞说自己哪有那个时间去给人买礼物,却替她抄了一本书。 不错,既然是孙子替爷爷写的传记,又不曾去印刷售卖,自然是手写孤本,不可能平白给别人的,若想要看,不只要让主人同意,也只能自己另抄一本。 而她现在,竟将这书撕了……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她想看看怎么能将书拼好修补起来, 又怕严辞回来看到她将书撕了,一时着急,就将书又包好藏回了箱子里, 心里却是既后悔又为难,不知怎样才能将一本撕破的书粘好。 这时冯妈妈进来,一边将地上的披风捡起来, 一边叹声道:“吓得我,以为又要出事了。”说着问她:“我怎么听着又是为那表小姐的事?刚刚夫人出去不是去找老夫人的么?” 聂蓉委屈道:“正好宋二姑娘过来, 让我带她去找陆绯嫣,结果就看到陆绯嫣……在院子里抱了他。” “抱谁?侯爷?”冯妈妈说着脸色一变,愤声道:“这个小娼妇,都要订亲了怎么还不消停!” 聂蓉见她连“小娼妇”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小心地看一眼外面, 见空无一人才说道:“这下亲事应该订不成了,国公府再中意她, 也不会忍得下这口气。” 冯妈妈着急道:“那该不会她就索性缠着侯爷不放了吧?就她这身份,也不可能做妾……” 聂蓉带着憋屈道:“没关系, 但凡他们一句话,我就把这位置让给她!” 冯妈妈先是一阵紧张,最后又笑了起来,“我看那倒不会, 刚才我都听见了, 侯爷发那么大的火,说要是想娶她,又有你什么事, 我看这表小姐想也是空想, 男人不要她, 还死皮赖脸的讨人嫌。” 冯妈妈如今对陆绯嫣是越来越不客气了,聂蓉觉得有些失礼,却也没有说什么,因为她也讨厌陆绯嫣。 只是她们讨厌,严辞还有老夫人却是心疼的,不只有血缘亲情,还有几分愧疚,老夫人不必说,只怕不知怎么补偿亲外甥女才好;严辞呢,那毕竟是对他情根深重的女子,明明不喜欢宋三公子,却因为他的逼迫不得不成亲,他想必也是愧疚的…… 只是现在亲事说不成了,不知道她们又会怎么样。 越想越心烦意乱,她索性和衣在床上躺下,一会儿想到陆绯嫣抱他的场面,一会儿想到陆姨夫人骂她毒,一会儿又想到那两本被她撕了的书,也不知自己是气得理所应当,还是小心眼。 不知躺了多久,门外有了动静,她听着脚步声,像是严辞进来了,便也不作声,只是背朝外躺着一动未动。 严辞走过来坐在床边,看了她一眼,见她没睡,开口道:“我刚才向姨妈陪了不是,然后提议,若是国公府的亲事没说成,就让人护送她们回太原去,这样对嫣儿的名声也好。” 聂蓉知道,这差不多就是下逐客令了。既然严辞都这样说了,陆姨夫人和陆绯嫣必然是不能再在侯府待下去的,还不知老夫人那里如何心疼…… 这时严辞又说道:“姨父是受我父亲牵连而死的,那时戾太子逼宫,我父亲率宫中禁卫全力阻拦,死在戾太子手下,就因为这事,侯府才被削爵,太原的姨父也因为和侯府关系亲近,被抄家问斩数人。几位表哥不成器,姨妈与嫣儿生活艰辛,这才到了京城来求援。你说得对,我娶了表妹,的确是最好的选择,我的拒绝,伤了许多人的心。” 聂蓉不知道里面还有这样的情由,沉默了好久,才闷声道:“你现在后悔也还来得及。” 严辞语气稍硬了一些:“我正要和你说这事,以后你若对谁有不满就直说,不要总说什么休谁娶谁的话,惹恼了我……” 她在床上问:“惹恼了你怎么样?” 严辞俯下身来看着她,低声道:“还挑衅起来了是不是?” 聂蓉忍不住笑了起来,又马上憋住,回道:“明明是你太过分,现在倒弄得好像我小心眼,无理取闹,你们孤男寡女搂搂抱抱被人看见了说是我带人去的,她婚事不成,要离开,想必又要怪我不能容人,反正你们都无辜,就我一人多事。” “谁搂搂抱抱了?我没有。”严辞说。 聂蓉一阵讽刺地笑:“果真是审案子的,都被四个人八双眼睛看见了,还不认账,我算是见识到御史大人的本事了!” 严辞见她鼓着腮帮嘟着唇的样子轻笑起来,贴进她低声道:“我承认她抱了我,但那是我没想到,她在我身后,我要看见,一定会躲开。” “你要不送她簪子,不随叫随到,不和她一起待那么久,她也不会抱你,你分明就是……拈花惹草,招蜂引蝶,然后就装无辜。”聂蓉不满道。 严辞被她的用词逗笑了,无奈道:“我拒绝了母亲的安排,又逼她离开府上,也曾亲口说过对她无意,还要我怎么做得明显?总之,我以后再不单独和她待一起了总行吧?” “哼,那是你的事。”聂蓉闷闷道。 他捏住她的手,她马上就要挣,却被他一使力就牢牢将她手禁锢住了,让她只得放弃。 于是他便满意地轻轻揉捏着她手道:“老是提那簪子,你很喜欢?” 聂蓉心想,这世上有不喜欢簪子的女人吗? 给不想娶的表妹送那样好看的簪子,给她送书,虽然那书她也喜欢,但总觉得……连话本名字都是什么《金钗记》,《紫玉簪》,《同心佩》,他怎么想的,要抄书给她? 她带着闷气道:“那是表小姐的,我可不敢肖想,侯爷送点食谱挺好的,妾身一定好好学,侍奉好母亲。” 严辞揉了揉她的头:“你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这和母亲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要不然你送我几本书做什么?”她回。 严辞无奈道:“不是你自己之前在看游记么?不是你自己常做些糕点么?” 说完,突然就冷了语气:“反正我送的东西就是怎么也不如意,看也不愿看一眼,就喜欢看些什么‘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酸诗。” 他说着,已经开始气恼,松开她,抬起手臂枕于脑后,平躺在了床上。 聂蓉这才回过头来,不服气道:“书是友人相赠的,簪子是山盟海誓用来订情的!” 严辞立刻从床上坐起身来,一把拉住她手腕道:“走,去买簪子,你想要什么样挑什么样,想要多少根挑多少根,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些什么山盟海誓来。” 她一边将手腕往回拉,一边扭捏道:“我不去。” 严辞却不听,仍拉着她往上拽,又直接托了她肩将她从床上抬起来,强硬道:“不去也得去!” 聂蓉没办法,真被他拉了起来,眼看他要将她直接拽出门去,才急道:“不行,我得梳梳头发,等我梳了头发自己走!” 严辞便放了她,让她去梳头。 京中最大的首饰铺子名为琳琅居,严辞带她来的就是这家。 一进门,便说道:“看看。” 聂蓉看他一眼,朝摆着各色首饰的货台上走近一步,有白玉,青玉,红玉各种色泽的玉制首饰,又有鎏金、累丝,花丝好几样金饰,从抹额到头钗到步摇或是耳坠手镯,不一而足,要让人挑花眼。 既然来了,看这架势肯定是要买两样的,她看中一只花丝镶玉的步摇,但看着有些贵,正要问多少银钱,却见严辞将上面的首饰扫了眼,问:“有其它更入眼一些的么?” 店小二连忙回答:“有,有,客官稍等,小的去叫掌柜来。” 说着就去后面叫了一声,很快掌柜的过来,带他们入了里间。 一边走一边客气道:“贵重一些的首饰放在前面怕摔了撞了,所以搁在里面稳妥些。” 待到了里间,房间布置便更华丽细致一些,有开得极美的两盆鹅黄色建兰,有做工精细的青瓷花瓶,画着仕女图的琉璃画屏,还有红木雕花的桌椅,掌柜让他们坐在桌前,问:“不知夫人想挑些什么?” 她没说话,严辞代她回答:“先看簪子吧。” 掌柜便拿出一只长长的方盒来,放在桌前,将方盒盖子小心地打开,露出里面陈放的十多样首饰。 聂蓉坐在桌前,仿佛有一阵金玉的光芒朝她照过来一样,竟有些看花眼的感觉。 “这个是全支白玉的如意发簪。”掌柜拿起一只白玉簪介绍道:“产自西域,色泽通透,白净无杂质,铺子里陈师傅的手艺,这样的质地和手艺,全京城只怕不超过十只。” 这如意发簪的确清雅中带着华丽,让她看着竟有些怕,若是一时不慎摔了,那不是好多银子就没了? “试试那只吧。”严辞直接说,指了指最中间摆放的一只金烧蓝花丝镶玉凤凰发簪,贵气逼人,光彩夺目,颜色工艺和陆绯嫣那只差不多,但她那只是蝴蝶,色泽精细度稍差一些,这只是凤凰,且个头几乎有她那只三倍大,这要戴出去,陆绯嫣就别想和她同时戴了。 聂蓉觉得有些失礼,朝严辞道:“这样不好吧……” 掌柜已经将发簪双手拿了出来,严辞接过,往她头上一插,看了眼,决定道:“这个要了,再想要其它的你自己挑。” “郎君好眼光!”掌柜的夸赞道:“此乃小店的镇店之宝,我们东家亲自挑原料,请大师刘公做的,金烧蓝成率只有十之二三,这只凤凰发簪烧了五次才成这么一只,夫人有闭月羞花之貌,再以此簪相衬,那便是天仙下凡,倾国倾城了。” 严辞回道:“把你那耳环手镯梳子之类的都拿出来给她挑挑。” 聂蓉听了连忙回:“别,不用那么多了,这些我都有。” 反正这种小东西有那么两三件就行了,像发簪步摇这种才是最打眼的,最为重要,自然要将钱花在这上面。她算了算,自己手上有一只累丝蝶恋花步摇,一只略小一些、但也贵重的金镶玉发簪,这两个可以在重要日子里戴出去,加上这只凤凰发簪就够了,再要挑也是挑几只平常戴的普通簪子,那就完全不用在这里面挑。 “我再去外面看看。”她要站起身,严辞却伸出手将她肩头按下,“不是想要首饰么?就这点出息,一只就满足了?” 聂蓉有些窘迫,小声道:“我想再看看普通一些的……” “这些不都是普通的?”严辞说着将一只赤金折花钗子在她头上试了试,留下了,将一只银花蓝宝石头花试了试,也留下了,到要去拿第三只时,聂蓉立刻拦住了他,央求道:“好了,不要了。” 她这仰着头,可怜兮兮的语气让他想起某些画面,不由喉头一紧,停了手,轻咳一声,偏过头朝掌柜道:“好了,就这些吧。” 坐上马车,聂蓉看着身旁的几只锦盒心里像绽开了花一样,眉梢带喜,嘴角微扬,要不是还有严辞在,她就想打开盒子把几只首饰拿出来仔细看一会儿。 刚才她也听到了这几只首饰的价格,竟比她想象得还要贵,可他竟眼也不眨就付了钱,侯府不是遭过难么,怎么看他这样子好像还很有钱似的? 这样买东西,她还从没见过,想到她为了几两银子要去和黄记糕点铺的东家讨价还价,她就觉得……也许下次缺钱了,可以找他借点? “去哪个绸缎庄?名气最大的是城东那个王记?”严辞这时问她,他不逛这些铺子,所以并不清楚。 聂蓉听后连忙回答:“不去了,今天买的够了,我不要绸缎。” 严辞往她身旁靠过来,揽住她肩道:“不是嫌那两匹缎子花色不好么,再去挑挑,挑喜欢的。” 聂蓉辩解:“不是嫌花色不好,只是……” 只是觉得他不用心而已,可他都抄了书给她了,现在又给了这么多贵重的首饰,要再去买绸缎,以他这个买法,怕是几座宅子就没了。 想起那么多钱她就觉得心肝疼,便道:“前面是凌云寺,要不然我们进去看看?” 严辞听她提起凌云寺,不知想起了什么,静默一会儿,随后才笑了笑,问她:“怎么,又要拜佛了?” 聂蓉回答:“不,不拜,就是去看看,我就小时候去过一次,后面再也没去过,不知道现在什么样了。” 作者有话说: 贫困户女主发现自己嫁的是大款…… ———————— 第55章 严辞看着她抚着那几只首饰盒子的手, 回道:“不是说簪子都是山盟海誓用来订情的吗?你先说说,如何订情,我们就不买绸缎了, 去凌云寺转转。” “啊……”聂蓉顿时红了脸,赶忙将抱着首饰的手缩了回来,心虚道:“我就是随口说说……” “怎么, 这几只首饰还不配来做订情信物?”他略带着几分认真问,似乎并不是随口说说。 聂蓉窘迫不已, 垂着头半天没出声,他却久久盯着她,并不放过。 盯了一会儿,似乎给她提示道:“那些情义绵绵的诗啊词的,你不是挺会么, 除了沧海巫山什么的,不还有‘山无棱, 天地合’这些么?” 聂蓉被逼得狠了,又说不出来, 情急之下灵光一现,回道:“这是你给我付钱,就该你说,不是由我说!” 话出口, 她就紧张起来, 竟不敢看他。 他们,从最初疏离的许婚关系,到后来的强娶, 再到后来的夫妻相敬, 哪怕白日举案齐眉, 夜里欢好缠绵,似乎再亲近不过,却从来没有说过这些情话。她不知道,一边说着为了侯府颜面,一边又对她体贴关怀的他,是不是会越了这条线,说一两句情人间的话。 而她这句话,算冒犯吗? 严辞伸过手来,拿了底下那只最大的盒子过来,送到她面前道:“今日以银钱百两,购此金簪,赠予吾妻,愿执子之手,与子携老,生生世世,永不相离。” 她缓缓抬头来看向他,但见他一动不动看着自己,双眸清澈,里面映着自己身影,竟有些脉脉含情的意味。 心中似有一块冰雪逢春而融,化作一片柔软的湖,又似乎百花齐放,笑迎东风,她低下头,轻轻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君心若坚,妾定当不负。” 他手臂一收,将她揉进了自己怀里,温声道:“你说得对,簪子确实和山盟海誓最配,适合用来订情。” 聂蓉紧紧贴靠在他胸前,也不知这是好玩还是真的山盟海誓,只觉得自己脸更红了,脑子里都被灌了春雪融的水一样,整个人泛起涟漪,层层荡漾。忍不住缓缓抬手,一点一点往他背后穿行而过,最后也环上他腰身,又收了收力,紧紧抱住。 凌云寺与其他寺院不同之处是,它是一座皇家寺院,恢弘巍峨,雄伟大气,大门牌匾由□□皇帝所题,平常皇家若有巡幸、祈福等也会选择此地,算得上京城最大的佛寺。 不是初一十五,但寺内游人也多,这儿有茶楼,有戏台,也有几处好景,所以总有普通百姓或是文人才子们过来游玩,像他们这样随意走走的人也不少。 进寺院后,两人就沿着大殿外砖石路上闲逛,严辞问她:“你只来过一次?” 聂蓉“嗯”了一声:“我家祖籍襄阳,我也在襄阳出生,到七岁,爹在京中置了房产,才将我们接来京城,就在来京城不久,才到这儿玩过一次,那次似乎是个很热闹的日子。” “元宵?”严辞问。 聂蓉回想片刻,欣喜道:“应该是,我记得来时是白日,天上都挂着纸伞和灯笼,特别好看,但那天人实在太多了,也就玩了一会儿,娘就将我带走了。” 严辞看看她没说什么,直到两人走入一片青檀树林,聂蓉突然说道:“我那天差点跑不见了,就是跑到了这里,那时候我在这里见到了一只天牛,差点被它咬到,那天牛蓝蓝的,特别好看,然后……” 严辞静静看着她,就听说她说道:“好像在树后还看到个叔叔……” 严辞将目光一聚,不敢置信道:“叔叔?” 聂蓉点点头:“长什么样子我不记得了,也没看清,就觉得挺高,我和他说了话,他好像很冷淡,但又找我要什么东西,还让我别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后来冯妈妈叫我,我就走了,现在想起来,总觉得那人不是什么好人,一直躲在树后,也不敢见人,我被冯妈妈抱走时他还一直看着我。” 严辞半晌没说话,只静静往前走,聂蓉奇怪了,问他:“怎么了?” 他轻轻叹声气,无奈笑了笑,带着些自嘲意味:“以前我以为你只是记性差,现在觉得……大概你家下人没看好,让你落过水,或是发过烧吧。”说着,加快了脚步。 “可我没落过水。”聂蓉一边疑惑着,一边去追他,追到一半,突然想起来:常听有人说小孩子淹水后脑子坏了,或是发烧后脑子坏了,难道他是在说她脑子坏了?“ 前面是一间茶楼,严辞在一张茶桌上坐下来,她也过去坐在了他对面,他不说话,她也冷着脸不说话。 直到小二过来招呼,他才开口问她:“要喝什么茶?” 聂蓉没好气道:“官人点吧,我记性差,脑子也不好,小二刚才说的茶我一个也没记住。” 严辞笑了起来,朝小二道:“一壶玉露茶,再配几道点心,给我夫人清心降火。” 小二知道小两口闹别扭,带着促狭的笑就离开了,聂蓉却是瞪他一眼,回道:“我才不要清心降火。” 严辞只是轻笑,并不说话,就在这时,一道声音朝她道:“蓉姐姐?” 聂蓉转过头,竟见姜月站在她身旁。 她吃了一惊,喊道:“月儿?” 姜月这时看向严辞,低声见礼道:“是……侯爷?” 聂蓉连忙朝他说:“这是姜御史的女儿。” 严辞点点头,姜月朝聂蓉道:“蓉姐姐,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你。” “是啊,路过,就进来走走。”聂蓉说着看她身后,发现就她和一名仆妇一名丫鬟,笑道:“以前总和你孟姐姐在一起,现在得自己一个人玩了?” 姜月回道:“是啊,原本好不容易她从冀州回来,我还高兴呢,上午去找她,结果竟然知道她怀孕了,以后都不能出来!” 这时姜月身后的仆妇轻轻拉了拉她,她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低声道:“蓉姐姐,孟姐姐说她才怀不到两个月,胎象不稳,让我别说出去,你别给别人说啊。” 聂蓉连连点头,却是难掩震惊道:“她……就已经怀了?” 姜月回道:“是啊,之前不是都说她说不定回来就有了么,还真说中了。” 聂蓉从惊骇中久久没回过神来,姜月已经喝完了茶要走,打过招呼后就离开了,正好小二将茶端过来,聂蓉喝了两口,压了压心底翻滚的情绪。 孟锦绣与她夫君在新婚,成亲后去冀州也有两个多月,怀孕倒是正常,只是她没想到真会这么快。 而且姜月都不吃惊,大概在所有人眼里婚后两三个月怀孕都是正常的,像她这样一直没消息的才不正常吧…… 会不会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别人已经在背后议论,为什么她成亲这么久,竟还没有动静?是不是不得宠,或是身体有什么问题? 难怪上次回家,娘亲要提议找薛大夫看看,原来是真的拖得有些久了。 她一时心忧不已,神魂难安,连茶和点心都吃得毫无滋味。 回去路上,严辞见她一直不说话,问她:“还在生气?” 她摇摇头,不好说自己是被人孟锦绣怀孕的事激到了,如果等孟锦绣临盆做满月时她还没消息,却要去参加满月酒,那叫她情何以堪! 眼下还有七八个月,她能顺利有孕吗? 或者,还是该找薛大夫看看,是不是可以调理一下? 晚上用晚膳后严辞就去了行云阁的书房,她早早沐浴完,想看一会儿他抄的那本书又不想教他发现那书被她撕了,只好拿了只鞋面出来心不在焉地缝着,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房。 直到夜色深沉,他回来了,沉默着去了浴房,穿着中衣出来却到她书桌前坐下,翻起了书,她这才发现他竟从行云阁带了两本他的书过来。 她一边捻着针,一边巴巴望着他,不知他今晚会不会…… 照以往来看,应该会,但昨晚又折腾得太晚,也许又不会?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问:“你把我给你那几本书收起来了?” 聂蓉心中一慌,连忙回道:“怕在外面弄坏了,就收起来了。” 他却又问:“是怕弄坏,还是一眼都不想看?” 聂蓉不知道说什么了,怕说多了他要她当场拿出来,那就会发现了,其中两本倒好,可另一本是他亲手抄的…… 半天她才含糊回道:“没有不想看,只是暂时没看。”随后又问:“侯爷还不睡么?” “不困。”他声音闷闷的,似乎心情并不怎么好。 聂蓉看向房中关着那几本书的箱子,觉得这事迟早也是瞒不了的,但最好是在她将书拼补粘好了再发现,那样多少还有些诚意。 她想着孟锦绣怀孕的事,其实无心做事,便索性将手上的鞋面放下了,躺下来睁眼看着床顶。 没一会儿,严辞倒是放下书上床来了,却又问她:“书翻过么?” 聂蓉犹豫理说翻过还是没翻过,翻过就该认出了他的字迹,知道那是他亲手抄的书,却仍不愿看;没翻过则更伤人,从昨晚到现在,书送给她一整天,也解释过了,竟扔在一旁翻都不愿翻就收起来了。这两种回答,似乎都会惹他生气。 她朝他贴近了一些,伸手环住他肩头,微带着撒娇柔声道:“你别不高兴,我明天就好好看看,之前……就是误会你,有些生气……” 她极少有主动抱他的时候,今日却抱了他两次,严辞握住她的手,侧过头来在黑夜中看向她。 不知是他的目光过于柔情,还是黑暗给了她勇气,她看着他的眸光,上前,轻轻贴上了他的唇。 她的吻,自然没什么技巧和力量可言,不过是触碰上了而已,但很快他就侧过身来,按住她的头,攫住她的唇。 这一晚,尤为浓情,他既温柔又炙烈,似要将两人融在一块,而她则不停唤着他“侯爷”,或是“严辞”,细语呢喃,要将人的心揉碎。 原来她总是一副不胜娇宠模样,事后便如化了一般瘫在一旁无声睡去,今晚却不是,只静静躺了一会儿,在床上一片寂静时开始动来动去,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在被子里折腾什么,严辞并未睡着,往她那边摸了摸,就发现她往身下塞了个枕头。 见他摸索过来,她立刻就没动了,直直躺在那里,犹如被猫儿发现了踪迹,急忙装死的耗子。 “这是做什么?”他问。 她不好意思,半晌没说话。 他却不是含糊带过的性子,有事就非得弄个明明白白,又问她:“这样睡着不难受么?” 她只好小声解释:“别人说……这样容易怀孕。” 严辞就忍不住笑起来,“哪个别人说?” “我娘……”她窘迫道,之前回娘家娘就交待她半天,她没放在心上,今天知道孟锦绣怀孕,实在是沉不住气了。 严辞又笑,然后评价道:“琢磨起来,倒有那么点道理。”说着又搂着她问:“这么想怀孕?” 聂蓉默然。大概男人永远不会明白孩子对女人的意味吧,嫁入一个人家,所有的不安与心虚,所有的绝望和委屈,都能在孩子身上得到慰藉,更何况是她这种高嫁,没有娘家倚仗,又三番四次听到休妻这种话的。 若有了孩子,再遇到婆婆不满,她不会那么无助;若有了孩子,再碰到陆绯嫣这样的事,她不至于伤心到这样;若有了孩子,也不会她回一趟娘家,外面就能传起来她被休。 她人在侯府,却似飘萍一样无根,只有有了孩子,那孩子才是她的根,这里才算是她的归宿。 可这些,他不会懂,也不需要懂。 想着这些,她柔声道:“哪个成亲的女子不急呢?再没动静,母亲该不高兴了。” “她不高兴就由她不高兴,反正她也没几日高兴过。”严辞笑道。 聂蓉躺在他怀里,默默在心里祈祷这次观音或是佛祖能保佑一下她。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隔日一早, 严辞终于出门去了,聂蓉大喜,赶紧将箱子里的书拿出来, 想着怎么修补。 那本手抄书的书页是用绵索缝制的,她倒可以依样缝出来,但里面好多页都被撕破了, 这却是最难的。 想了一会儿,倒想起以前见小陶在晒书, 严辞书房里那么多书,总有破损的时候吧,说不定小陶知道怎么修补破损书? 想到这点,她便连忙去找小陶,小陶正好没同严辞一起出去, 在行云阁卧房内整理桌上笔墨砚台,她到了房中, 问他这问题。 小陶竟还真知道,马上回道:“一般就用浆糊, 把蜡纸垫在下面,拼好书页,小心点刷上一层薄浆糊,可以用纸条或绵纱固定, 再盖上一层蜡纸压平就成了。”说完就很快问:“夫人要是有书破了, 教给小的来补就行了。” 聂蓉连忙说不用,又问他:“那浆糊就是自己熬的就行吗?蜡纸要去外面买?” 小陶回答:“自己熬,但最好不用普通的, 加点花椒, 明矾什么的可以防虫。”说着一拍脑袋道:“这些东西连同蜡纸侯爷书房里有, 夫人若要的话,小的去拿。” 聂蓉点头,他就迅速往书房而去。 她一人在房中站了一会儿,静静看着这里面陈设,整齐倒是十分整齐,但一件在外面的衣服、鞋子、帕子都没有,连书桌上都空空荡荡,一副空置无人的样子。 也的确是空置着,严辞去冀州几个月,回来想必也不曾进来过,所以里面没了人气。 床头铺盖也是整齐地放着,她看过去时,一眼就瞟到了床头那只柜子。 小陶还没过来,鬼使神差,她走到柜子前,将那只放了锦盒的抽屉打开。 锦盒还躺在里面,原样未动,她将盒子打开,粉色丝带也在里面,但除了丝带,却多了一样东西,竟是她给他绣的那只香囊。 只是香囊完全不似之前的样子,脏乎乎的一团,不知染着什么,还破了,她拿起来一看,这才发现是血迹。 整个香囊几乎都浸了血,似乎洗过,但血色仍留了大半,而香囊中间破了个洞,洞不大,似乎被什么戳破的,将前后布料都贯穿。 她当时在里面装了不少的香料,是什么东西能从前面一直戳到后面,这上面染着血,是将他戳伤了吗? 他说过在围场打猎弄不见的,这让她很快就想了箭,若有箭射过来,的确有这样的力量,也的确能戳这样一个洞。 他是被人不小心误伤了,还是遇到了刺客? 为什么他没说,还说什么香囊弄丢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的?晚上脱衣服之前必熄灯,是怕她发现身上有伤? 这时小陶拿着东西进门来,聂蓉立刻问他:“侯爷受伤了?” 小陶看见了她手上的香囊,一时为难,“这个……” “被箭射伤的?”她又问。 小陶垂头小声道:“侯爷没让说……” 聂蓉没再逼他,拿了香囊便出屋去,走了两步,又回来将小陶手上的明矾和蜡纸接过,继续往海棠院去。 小陶不说也没什么,反正香囊在,他身上如果有伤,也跑不了,到时候看他怎样解释! 攥着手上带血的香囊,又想到之前喜堂上的刺杀,聂蓉只觉得心惊胆战,几乎就想劝他别再做那什么捉拿乱党的事了,如此遭人恨,又有几条命可以赌?他就算不做什么官,单吃个爵位俸禄也是可以活的! 但显然,他不是那样的人,可是再怎么样,这事也太危险了! 午后严辞就回来,却在外院就被严皓叫住了。 严辞问他:“今日也没去书院?” 严皓连忙回答:“今日是正常沐休。”眼看他脸上有些苛责意味,严皓连忙说:“我有重要的事和哥说!” 严辞继续往前走,语气中带着不屑:“什么重要的事?” “很重要,和嫂子有关。”严皓说。 严辞回过头来,一动不动看向他,静听他分晓。 严皓便将他往后院拉,低声道:“外面说话不方便。” 走了几步,又改主意,“要不还是去大哥外书房吧,那儿更不让人起疑。” 看他样子,似乎要说什么唯恐被人知道的惊天隐秘,严辞面上没什么神色,手却微微紧了紧,他的确去冀州一段时间,她在信中对他态度冷淡,但应该不至于有什么过分的事吧,那也不像她…… 严皓将他拉到外书房,又仔细关上门,这才说道:“其实我真不相信嫂子会做这事,但又是我亲眼看见的,昨天我是一夜没睡,犹豫要不要告诉大哥,一是怕大哥怪我,二是……” “有话快说,少绕弯子。”严辞打断了他。 严皓这才咬咬牙,狠下心道:“嫂子她偷偷和城里那个黄记糕点铺在做生意。” 严辞眼中露出几分意料之外的讶异,随后才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下,缓声问他:“什么生意?” 严皓到他对面坐下道:“大哥不是让我看顾着天香楼的事吗,这段时间天香楼的糕点生意差了些,因为本来都要关门的黄记糕点铺和他们卖起了一样的东西,又有意把价格压低了点,所以就把生意抢走了大半。最开始是卖得最好的千层糕,他们没在意,然后就是招牌蜜豆卷,而且后来还出了样天香楼都没有的冻奶酪,这东西稀奇,好吃,又卖得贵,大夏天的,一下子就把黄记的声名提起来了,天香楼就派人偷偷去查他们是不是从哪儿请的名厨,结果就查到了嫂子身上,是嫂子身边的冯妈妈拿方子出去卖给黄记的。” 说完,严皓小心地问严辞:“大哥,你说嫂子为什么要这样做?和天香楼抢生意对她有什么好处?” 严辞一阵轻笑,随后将笑敛去,正色看向他道:“这事我知道了,你就不用管了,也别说出去,我自会处理。” 严皓连忙抿紧唇点头,然后才开口说道:“大哥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不将嫂子在外面做生意的事说出去。” 严辞听他这样说,批评道:“做生意怎么了?那是人家的本事,你该庆幸黄记背后的名厨是她,要不然你手上的钱就和天香楼的生意一样要大缩水了。” 严皓连忙点头,一句也不敢回。 他派人去买过那个冻奶酪,冰爽甜软,里面加了蜜豆和果干,说不出的好吃,就是不知道嫂子为什么要去帮那个黄记…… 严辞进屋时,聂蓉正坐在书桌前,将什么东西放进了面前的抽屉里。 他看着她那动作,问她:“在做什么?” 聂蓉看看他腰间之前挂香囊的地方,起身将门关上,这才走到他面前,一边拉住他腰带,一边说道:“给我看看。” 严辞却按住她的手,脸上浮起促狭却有几分刻意的笑:“做什么?” “就给我看看……”她不依,硬是去解他腰带,严辞一边按着自己的腰带一边笑道:“不是不喜欢白日宣淫么?昨晚还没尽兴?” 聂蓉瞪他一眼:“别装了,我都知道你受伤了!” 他顿时没话了,老老实实松了手,任她去解他腰带,然后问她:“谁说的?小陶?” “不是谁说的,我看见了你那个不知道掉在哪儿了的香囊。”她说着,手上已经将他衣服解下,撩起里衣一看,果然看到了伤疤。 在近腰侧的地方,伤痕倒不大,但还结着厚痂,明显伤口还有些深。 这时他说道:“早就好了,而且箭穿过香囊,只刺进了半个箭头,很小的伤。” “这哪是小伤,你说半个箭头肯定是整个箭头,竟然还瞒着,晚上还……”她带着泣音道:“你这样就该好好休养,待伤口完全脱痂,还什么都不顾!” 严辞见她已经红了眼眶,唇角一弯,温声道:“还急哭了,这有什么好哭的,我不是好好的在这儿么?”说着,眼见她垂下一滴泪来,伸手捧起她的脸,轻轻替她拭去。 她自己拿手帕出来擦了擦,努力平静着语气问:“是怎么弄伤的?” 严辞回道:“围场里为了抢猎物都似疯魔了,一时不慎就被箭刺伤了,皇上已经罚了那人了。” 她满脸质疑道:“瞎说,这么大个人,人家怎么会认错呢?你一定是碰到了刺客是不是?又有人要杀你?” 严辞无奈地笑:“你既不信,又问我做什么?那可是皇室围场,皇上也在里面,层层守护,怎么能让不知名的刺客进去?” 聂蓉想了想,又质疑道:“说不定想杀你的就有禁卫军之类的,他们故意放人进去。” 严辞揉揉她的头,一边系着衣服,一边说道:“好了,别乱猜了,我还有件事要问你。” 聂蓉一时疑惑,问他:“什么事?” 问完才后知后觉想到他是不是要转移话题,却听他说:“你是不是把你琢磨出的几道点心的配方写给了黄记糕点铺当家人,从中换取钱财?” 聂蓉一听就愣了,顿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虚地侧过脸,垂下头去,连人都往后面退后了一步。 京城商市繁荣,处处是商贾,本朝为勉励从商者,特地开恩,准许商人之子考科举,让商贾地位再不似从前那般低贱,从仕者有亲眷从商,从商者也偶尔与从仕者通婚。但这些都是少数,也都是些七八品小官才这样,像侯府这样的门弟终究是身份尊贵些,不会参与经商,更何况她还是个后宅妇人,竟与商贾有银钱往来,实在是有失身份。 她紧张半天才小声解释道:“我没见那当家人的面,也没出去,是让冯妈妈代为转交的。” 严辞问:“挣了多少钱?” “也……也没多少……”聂蓉连忙去箱子里将几张单据拿出来,解释道:“第一次一百两,第二次冯妈妈给讲了价,一百二十两,第三次的东西那当家人说和酥山也差不多,只有八十两。” 严辞看着那几张单据,心里冒出两个字:奸商。 他看着聂蓉,叹声道:“真是个傻子,你是不是还挺得意,挣了这三百两?” 聂蓉怕他生气,低头道:“也没有得意,总是担心被府上人知道,我知道这样不好,可实在是……我刚刚才开始管些府上的事,许多人要给赏钱,与孟姑娘,姜姑娘那些贵女往来,也不能太寒酸,可我手上没多少钱,还有双玉镯子在当铺,是我娘给我的,我想给赎回来。” 严辞大为诧异,不由扶起了她的肩,看着她道:“还当东西了?没钱怎么不同我说?” 聂蓉默然,她之前还真没这想法,但昨天见他一口气买那么多贵重首饰眼也不眨,不由自主就动了这心思。可她也知道,有些人可以自己花钱阔绰,却不会随意将钱分给别人,更何况她没钱的原因,也就是嫁妆少,禁不起侯府的人情往来。 他见她不说话,隔一会儿,开口道:“你等等。”说着就出了房间。 不到一刻他便回来,手上拿了只小箱子,将小箱子放下,他又拿出一套三把的钥匙来,说道:“这是行云阁库房的钥匙,开锁顺序我稍后教你,里面放了些珊瑚玛瑙玉屏风之类的杂物,你想拿什么就去拿。” 说完,又拿出一套钥匙来,这次的更为精细,竟有五把钥匙,他将钥匙递给她,说道:“库房里面有个暗柜,柜子里放了些金锭银锭,稍我一起教你去开锁。” 聂蓉一听就是金锭银锭,连忙要将钥匙还他:“这样贵重的东西,侯爷还是自己拿着吧,若是被老夫人知道,怕她会不高兴。” “府上的田契地契都在她手上,连同每年田产的收支进项也都是交给她,这些是我自己手上的,她倒不会管。那些东西我懒得去弄,所以父亲去世后都扔给了她,等母亲年纪大了再交给你,但我手上这些你可以先用着。”他说着,又将那只小箱子打开,却是一些碎银混了两锭白银,还有几大串长长的铜钱。 “这些零碎大约也够你用一阵,那黄记就别去了。”他说着,抬头道:“你知道那黄记因为你的配方挣了多少钱吗,几个小钱就把你打发了,改日我给人打声招呼,去他那铺子好好查查,非得让他吐出些钱来不可。” 严辞说到最后,语气明显冷厉了一些,证明他这话不是随便说着玩玩。 聂蓉却拿着几把钥匙觉得烫手,又觉得不敢置信,她知道他说得轻松,但除开侯府祖产,他所有身家应该都在这几把钥匙里了,可他就这样直接给了她。她娘家不济,自己又这么缺钱,他就不怕她将他这些钱以各种理由都搬空么…… 犹豫片刻,她说道:“要不然,钥匙还是侯爷拿着,我想要钱或是别的什么东西了就找侯爷领?” 严辞一笑,一副“那怎么可能”的模样,朝她道:“这样麻烦做什么,我又不是管库房的。” “可这么多钱……” 他拉她到床边坐下道:“进了侯府,被人叫声侯夫人,总要见到些实在的,要不然和嫁给叫花子有什么区别?再说,你就当这些是我孝敬你的,让你别再给黄记提供配方。” 她不明白,他就解释道:“天香楼近来糕点档的生意骤减,被黄记抢去了。而天香楼有我几成股,偶然得来的,但从仕者不得经商,我占不了这股,就把这股记在了严皓名下,所以这算我孝敬你,让你收了神通,放天香楼一条生路。” 聂蓉微微启唇,半晌说不出话来,她竟从不知道天香楼还和侯府有关系,还有他的股…… 那黄记当家人还说要是她能做出天香楼那个味道的马蹄糕,就给她一百五十两,可她试了好几次,总是差一些。哪里能想到,这抢的竟然是自家的生意。 但她知道,天香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人家有美味佳肴,有茶饮,有歌舞,一个点心只能算作点缀,黄记就算拉回些生意也不至于影响到天香楼太多,他这样说,不过是哄她开心,让她收下这些而已。 她嘴角扬起笑,点点头,说道:“黄记那里我不碰了,若是缺钱就用这箱子里的,要是要送什么人情,需要进库房拿东西,我就和你说。”至于库房里的小金库,她是绝不会碰的。 严辞不在意道:“随你的意,但最好是别为这些小事找我,我没那个耐心。” 聂蓉将钥匙握在手里,第一次觉得,他是真心把她当妻子的,他们是夫妻一体,休戚相关,荣辱与共的。 所以,是她太自轻,太小性了吗?竟总是不安,其实人家心里并不像她那样想。 想到这里,她倒觉得那天他说的“执子之手,与子携老”的话倒有几分真心,也许是真准备和他白头共老的。 作者有话说: 小严受伤的事被人猜到了,但改是不可能改的,依然硬着头皮这么写吧,我不怕臊~~~ ———————— 第57章 她起身去将钥匙收好, 严辞这时问她:“我给你那几本书呢?收哪里去了?” 聂蓉整个人一僵,关好抽屉,回过头一副随意模样道:“就是冯妈妈放起来了。”然后马上说:“你身上的伤还疼吗?这几天就好好休养, 等完全脱痂了才算好。” 严辞却是定定看了她一会儿,问:“你是不是把书扔了?” 聂蓉就知道,这人比她清醒, 总是不会被带偏。 书的事,他总会知道, 他将库房钥匙给她又让她有了勇气,于是在犹豫之后,她小心地回道:“没扔,就是……弄坏了……” 说着去之前书桌下的抽屉内将书拿出来,连同浆糊, 蜡纸一起。 严辞从床上起身,走到书桌前来看向那几本书。 “我……会将它粘好的, 陶安公这本大概明天就能补好了。”她心虚地低着头说。 严辞将书拨动几下,看了看, 书册从中劈开,三分之一还算完好,三分之一被撕破,还有三分之一是皱的。此时已经有上十页左右用薄棉纱和浆糊固定, 贴了起来。 “这是你撕的?”他问。 聂蓉回答:“就昨天从表小姐那里回来, 一时生气……”说着马上解释:“我不知道是你亲自抄写的,我以为就是普通的食谱,当时觉得你不把人当人……” 说完, 她就垂着头, 自愧又紧张地绞着自己的手帕。 严辞却笑了起来, 看着她道:“所以这是拈酸吃醋,急红眼了?” “我……”聂蓉不想承担这吃醋忌妒的罪名,连忙否认道:“我就是受了委屈生气而已,明明不干我事,姨妈却那样说我。” “那姨妈说你你生她的气就行了,跑来撕我送你的书做什么?不就是觉得这事起因在我?”严辞追着问道。 聂蓉索性回他:“那当然在你,要不是你和陆绯嫣孤男寡女,要不是她抱你,也不会出这些事。” 严辞笑意更浓,“还说不是拈酸吃醋,这不就是吃表妹的醋吗?” 聂蓉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无力辩解。 或许,她还真是吃陆绯嫣的醋? 严辞这时说道:“我从开始,到现在,从没想过要与她扯上什么男女之间的关系,你应当早就明白,怎么还能因为她而不高兴?” “你不想扯,她却想扯。”她闷闷回道。 严辞拉住她的手:“好了,过几天她们就该回太原了,到那时什么事也没了。” 聂蓉没再说什么,但她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顺利:老夫人真能放人走?太原既然是那样的情况,陆绯嫣真能回去?她觉得陆绯嫣看似温婉无害,心里的主意却比谁都大,对严辞的执着到了要疯魔的地步。 转而又想,这要是普通人,早就受不住母亲和父辈情分的压力,给表妹承诺了,也得亏是他,还能狠心赶表妹走。 叹口气,她在书桌上坐下来,继续去贴那本《陶安公食斋录》。 严辞在旁边看她细致的样子,说道:“算了,书页这么多,眼睛都要看坏,我去找个抄书先生重新抄一本就是了。” “那不行。”聂蓉脱口而出,心想这是他亲手给她抄的书,就这一本,别人抄的算怎么回事。只是这心里的想法却没好意思说出来,没想到他竟接着问:“为什么不行?人家的字不定比我还好看。” 聂蓉看他一眼,脸颊微红,很快就垂下头去,一句话没说。 严辞也不逼她了,坐到她对面,拿起几页书来,和她一起贴。 晚上,他又恢复了以往习惯,不想全熄灯了,却在躺到她身侧后又开始探手过来。 聂蓉将他手拦住道:“你伤没好,让你好好休息。” 他却不以为意,否认道:“哪里没好,早就好了,前两天不是也没事?” “那……那只是侥幸。” 他在她耳边诱惑道:“不是要怀孕么?春种秋收,哪能懈怠?” 聂蓉被他说得笑了起来,小声辩解道:“那也不能连着种吧?总得喘口气。” “播种的人都没要喘气,你一块不动的地要喘什么气?” 她被他说得脸热,又想要笑,最后却是坚定地一侧身,背朝他道:“总之,你要再这样,我就把你受伤的事告诉母亲去,保准母亲马上就让你辞官!” 严辞倒真老实躺下了,无奈道:“你这威胁倒是致命,好了,如你愿了,我今日休养生息。” 聂蓉悄悄笑了起来。 她作好了决定,过几天就找个大夫看看,能不能开些药调理,至少看看一直没动静是不是正常的,要不然总这样悬着心,实在太难受了。 三天后,她发了些风寒之症,青梅问要不要请个大夫,她便同意了,想趁这机会悄悄问问大夫怀孕的事。 以前她只熟悉薛大夫,但出了上次那事,她却不敢再找薛大夫了,所以让冯妈妈去叫了城里有些名气的邵大夫,府上人说这大夫以前也来过侯府,还给严辞开过药方,所以请他是很稳妥的。 待邵大夫过来,把脉看过风寒,聂蓉正要问他关于怀孕的事,却听他问道:“夫人可有吃些滋阴温补之药?” 聂蓉回道:“没有。”随后马上问:“怎么了大夫?” 那邵大夫却连忙摇头:“哦,没什么,就是随口问问,怕有药冲撞了。” 聂蓉却觉得一个大夫不可能无缘无故这么问,便索性说道:“大夫,我成亲已有数月,为何迟迟不能有孕?” 大夫这才说道:“照说这也算正常,但夫人既问起,那我便替夫人看看。” 说着,又细细问诊一番,然后才道:“夫人血寒积结,经络凝坚,为宫寒之症,孕育之事怕是……有些难。” 听见这话,聂蓉愣住,久久没回过神,仿佛自己听错了,或是理解错了。 倒是守在旁边的冯妈妈反应快,急忙问道:“有些难是什么意思?是说很难有孕还是只是比旁人稍难一点?服药调理呢?” 邵大夫宽慰道:“调理自然是好的,许多妇人都是成婚三年五载无所出,后面悉心调理后就有孕了,甚至有人连生三子。夫人年轻,又是侯府这般门弟,不缺药钱,自然是不用过于担心,服药调养个一两年,兴许就有了。” 大夫后面的话似乎又明朗了许多,但聂蓉总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她知道大夫给人看病都是往好了说,因为怕病人忧心病情,郁郁寡欢,反而受害,可她想知道她到底是很难怀孕,还是调理后就好了,还是说不准,全看机缘…… 冯妈妈与她想的一样,又接着问:“那调理之后,是一定会怀上么?” 大夫笑道:“生儿育女这事也看缘分,我也不是送子观音,没办法给保证,但早早调理肯定是好的,加上夫人年轻,倒不用太担心。”说完就问道:“那要给开些滋阴活血之药么?” 聂蓉心中似压了块石头一样梗着,难受得喘不过气,原本并不严重的风寒好像一下子就病症侵袭,抽走了她的力气,她躺在床上,竟是动弹一下的力气也没有。最后点点头,虚弱道:“开吧。” 大夫写了药方,冯妈妈送人离开,又给了大夫一粒碎银,交待道:“夫人之事,还望大夫莫对旁人说,日后药吃完了,总还要找您来看的。” 邵大夫接了银子,认真地点点头,说道:“医者之职,这些自是明白。”说完拱了拱手,离开房间。 待冯妈妈回来,躺在床上的聂蓉已经红了眼睛,满面泪痕。 她立刻安慰道:“夫人别瞎想,兴许是这大夫为骗钱瞎说呢?又兴许是他医术不精呢?倒是我们的错,不该叫他来,还是得在薛大夫那儿看看,夫人忘了,薛大夫是专治女科,对生育之事更是精通,怎么说也比这邵大夫更对症,她也会说得更明白一些,还是找她看过最为稳妥。” 聂蓉这才稍稍宽了些心,觉得还有些微茫的希望。 只是如今,却也知道自己就算不是不孕,也不可能和寻常女子一样了,要不然这邵大夫也不会那样诊断。 就算调养三年五载后真能有孕,那又是怎样一番煎熬?老夫人本就对她不喜,又因为她而赶走了亲外甥女,加上膝下也就严辞这么一个儿子,只怕会立刻重提休妻之事,找个门当户对、能生养的来。 而严辞,别的事他能与亲生母亲作对来维护她,这种事呢? 侯府本就人丁凋敝,就他与严皓两兄弟,严皓还是庶出,他身上可是负担着开枝散叶、延续香火的责任,只怕他就算对她心有怜惜也没办法继续维护她了…… 整整一天,她都躺在床上提不起一丝力气,还是后来冯妈妈劝她,不管怎样,也要将这事先瞒下来,不能让侯府人知道,等找薛大夫确诊过再从长计议,她知道这话在理,这才强撑起精神起身,吃饭喝药,当自己只是普通风寒有些不舒服。 严辞晚上回来,看出她精神不济,也只当她是风寒难受而已,交待她好好喝药,若没胃口,就拿钱去给厨房,让厨房专门给她做些想吃的菜,最后又笑道:“别舍不得钱,后面领了俸钱就直接给你,我这官确实累点,但钱也真不少。” 聂蓉被他弄得忍不住笑了起来,嗔声道:“听你这意思,还挺得意。” 两人躺在床上,他搂着她,让她靠在他肩头,一手轻轻揉着她头发,回道:“不管得不得意,多挣点钱总是好一点,毕竟有个长得好看的夫人,又喜欢簪子,总得一个月不重样才行,这才买了三只,还差二十七只。” 她娇声笑道:“我哪要那么多。” 严辞回道:“多买点,不喜欢了可以送女儿送儿媳,箱底厚一点,才算有主母的派头。” 聂蓉不说话了,只是伸手,将他肩头轻轻搂住。 他说的,的确是她梦中的晚景,可是……老天爷哪有那么慷慨的时候呢?至少对她就没那么慷慨过。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找薛大夫问诊这事, 要做得隐蔽,仍要通过聂家,所以捱了两天, 等风寒略好一些,聂蓉就悄悄送信给娘亲为她安排,随后回了趟娘家。 得知她竟被大夫诊出宫寒, 温氏早已急得彻夜难眠,一早就依她信中所说的请了薛大夫过来, 等聂蓉回家,便让薛大夫为她诊脉。 薛大夫是妇人,又与她相识,这一次问得倒比先前邵大夫详细得多,最后却仍是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最后说道:“是有些宫寒之症,影响孕育, 也是有的。” 温氏连忙问:“那能治得好么?” 薛大夫回道:“服药调理,自然有些用处, 只是……”她抬眼看向聂蓉,似乎以长辈身份诚恳道:“夫人身在侯府,子嗣之事,还须早作打算。” 一句话, 聂蓉便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 她与邵大夫都没把话说死, 一是生育之事确实没办法说死,二也算是宽慰人心。但邵大夫说得更模糊,只让她好好调理, 薛大夫却更明白, 要她早作打算。 意思是, 让她不要作太大的指望,她的身体,多半是调养不好的。 她一颗心犹如坠入冰窟,顿时就失去了最后一丝希望,可此时却还有外人在,只能强作端庄持重来应对,最后薛大夫看了先前邵大夫给的药方,让她就这么吃着,到要走时,温氏却已忍不住哭起来,无法去送客,她只得代为致歉,让冯妈妈送大夫离开。 待薛大夫离开,温氏更是泪如泉涌,哭道:“定是你小时候在襄阳老家伤了身子,没一口好吃的好喝的,大冬天你那个奶奶让我给聂兰缝衣裳,让你无人看顾,竟掉在了池塘里,那时池塘上面还结着冰,你浑身都冻紫了,险些丢了命……” 聂蓉只好安慰她:“之前的邵大夫说我若悉心调理,还是很有可能有孩子的,只是时间会长一些。” “你那个婆婆,哪能等得了你,只怕到年底就该问你话了……”温氏哭道。 聂蓉却是无话可说。 大概是念着她夏季送点心的孝心,老夫人这次没因为陆绯嫣的事来迁怒她,但这并不代表,她能容忍自己无所出。 现在她进门时间不长,严辞又去了几个月冀州,倒好说,但等到年底,等到开年,老夫人就该问话了。 更何况,还有一件事,她现在在服药,是因为有风寒,但没有谁的风寒需要长年累月吃药的,到后面必然是纸包不住火,侯府总要知道她身体的状况,到那时候又怎么办? 这时温氏旁边的林妈妈说道:“不知道侯爷是什么态度,若侯爷喜欢夫人,倒是可以由夫人出面去买两个良家女,给侯爷做小,等她们有孩子,就抱过来记在自己名下,她们身契在夫人手上,自然是不敢造次。” 温氏止了哭声,怔愣一会儿,然后看向聂蓉道:“这倒是个好办法……”说着又愁怅道:“只是不知道侯爷是不是同意。” 大部分人家都还是希望有正正经经的嫡子的,若实在没有,又不想坏了姻亲关系,或是女方强势的,就会另纳妾室生养孩子记在主母名下,但这是原配有地位的情况下,如聂家与侯府这样悬殊的地位,只怕会直接休妻另娶。 所以一切,就看严辞是不是会同意。 林妈妈说道:“不必问侯爷同不同意,反正人是夫人买来的,先开了脸送到侯爷房中,自然也就成了侯爷的人,等人生了男孩,夫人便直接抱来养,再出面给女人抬个姨娘,她对夫人感恩还来不及,哪里还有二话?她没有二话,旁人又会说什么?这时候夫人就将孩子好好养着,两三岁就能看出机灵劲儿了,也知道离不开娘,那时事情就妥了。” 温氏连连点头,与林妈妈说起隔壁尚书家的大儿媳似乎就是这么干的,又商量起细节,譬如在哪里买女孩,得好看,但不能太有能耐等等,聂蓉则是默然无声,想着昨夜严辞还问她风寒完全好了没有。 前一夜两人还恩爱有加,现在她却已经在盘算着主动给他纳妾了,果然什么山盟海誓都是说说玩的么? 但她既无所出,又有什么资格谈山盟海誓? 之前严辞笑她因为陆绯嫣而拈酸吃醋,现在她才明白什么叫拈酸吃醋,原来她果真不是什么宽容大度的人,想到要给他找妾室,就觉得心里落了石头一般的难受。 到林妈妈说起城门外有一批南边来的难民,十七八岁大姑娘只要十多两就能买到时,聂蓉说道:“要不然,我同侯爷商量一下?” 林妈妈和温氏听见这话都有些犹豫,过一会儿,温氏问:“告诉侯爷了,他再去同他母亲商议,他母亲让他休妻怎么办?” 聂蓉再一次默然。 严辞似乎很少和老夫人商议什么事情,但这样的大事,也难免不会商议。 这时冯妈妈说:“万不能让老夫人知道,若是在这节骨眼儿知道,她说不定要将那表小姐留下来,让她做儿媳,那表小姐的身份可不会做小。所以不让侯爷知道是最稳妥的,知道了总是生些麻烦。” 待温氏和林妈妈知道有关陆绯嫣的种种,就更加支持早点行动了,最好在抱了孩子后才让人知道她不能生育的事。 聂蓉最终也没点头,只同意让温氏和林妈妈先替自己打听物色好的姑娘。 她明白,身边这许多人商讨的对策都是足够理智的、胜率最大的,只是她们唯独忽略了她与严辞之前的夫妻情分。 严辞不是个能被他人安排的人,他喜欢凡事自己作主,她就是怕他知道她打着这些主意后会生气。 但如果和他说了,就会有许许多多的风险,比如他更想有名符其实的嫡子,比如他告诉了老夫人,比如他也对陆绯嫣动了心思,总之到那时,一切就都由他来作主了。 太多纷扰的情绪袭来,让她无力去应对。 她生孩子的愿望彻底落空了,还没来及得难过,就要琢磨给严辞纳什么样的妾,还要想着拿捏住另一个女子,抢人家的孩子自己养,又要决断如何做才能最稳妥…… 回到侯府,为了静心,她将那本《陶安公食斋录》拿出来看,却看不进一个字,只是盯着那上面的字迹发呆。 冯妈妈给她端过来一碗汤羹,在她旁边看了她很久,开口道:“夫人在娘家没答应下来,是记挂着和侯爷的情分,想和他商量了再说?” 聂蓉回过头来,略微有些诧异,她没想到冯妈妈竟然将她心思完全猜了出来。 这时冯妈妈轻轻笑了笑:“夫人这么年轻,侯爷待夫人又好,那样忙的人,竟能给夫人亲手抄一本书,夫人心里当然会念着这份情,只恨不得与侯爷两人生生世世在一起才好。” 这倒让聂蓉笑了出来,扭捏道:“哪有妈妈说得那么夸张……” 冯妈妈笑道:“谁不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等经过坎坷,年岁渐长,才知道男人的宠爱是最靠不住的,能靠的只有自己的谋算。” 聂蓉忍不住问:“可之前妈妈还总让我讨好侯爷,得他欢欣呢?” 冯妈妈叹声道:“那是因为他是夫人在这府上唯一的靠山,夫人自然要讨好他,可这不是说要让夫人自己沉溺进去,以为有了侯爷的宠爱就万事无忧了。” 她说着,眉眼认真起来:“讨好,得到宠爱,只是手段而已,重要的是依靠新婚的宠爱拿到钱,拿到掌家的权力,得到几个儿女,那夫人才算在侯府站稳了脚跟,什么都不怕了。 “现在夫人不就开始管着府上的事,也拿到了侯爷库房的钥匙吗?唯有子女这一项那是天公不作美,成了夫人的劫数,所以夫人就得凭谋算把这项补齐。再说,夫人只有名下有了孩子,才算得上这侯府永远的夫人,才能与侯爷做一世夫妻,若没有孩子,只怕夫人自己心里也是虚的是不是?” 聂蓉轻轻叹息,她当然虚,她怎么会有那种底气,觉得严辞能容忍她生不出孩子。 “毕竟是这么大的事,我再想想……大不了先停了药不喝吧,反正这调理也不是一两天的事。”她说道。 冯妈妈点头,又宽慰她:“反正有娘家夫人替你先物色着,也不着急,夫人只须记着,路是人走出来的,只要没死,就总能找到活路。” 正好这一日严辞回来得晚,等到晚上她已经平静了很多,不再是失魂落魄的样子,加上风寒初愈,本就不太有精神,一切看着倒正常。 上了床,严辞将她端详一会儿,温声道:“生了回病,竟瘦了这么多,我不在家你是没吃饭?” 聂蓉有意露出一个笑,回道:“生病本来就没什么胃口,马上天一凉就养回来了。” 严辞信了这解释,突然问她:“我记得,你生辰是秋天?” 聂蓉一愣,这才想起来竟马上要到她生辰了,这几天她又是生病,又是愁着找大夫的事,身边几个人也都记挂着这事,竟都忘了。 她心情不好,不由开口道:“是这几天没错,可十九岁,不零不整,也没什么好过的。” 严辞却看着她轻轻感叹:“夫人才十九岁,和夫人比起来,我倒是老了。” 聂蓉笑道:“侯爷不过二十四,正当年少,只怕是朝中最年轻的大官,老什么老。” 这时严辞说:“不零不整也要过,说说看,想要点什么?又想怎么摆酒?” 聂蓉仍是摇头,向他解释:“表小姐的婚事散了,姨妈正伤心,老夫人也跟着难受,这种时候我过什么生辰,那不是在人伤口上撒盐么,我就不过了。” 第59章 “是因为这事, 没其它原因么?”严辞状似随意地问她。 聂蓉心中紧张起来,又勉强露出一个笑:“什么原因?” 严辞说道:“看你近几天都不太高兴。” 聂蓉无力地躺着,颓然道:“生病能高兴到哪儿去?头还有些疼。” 默了一会儿, 严辞说:“沈知仪还是选择了外放,去幽州任判官公事,他上级便是政绩显要的前户部尚书庞誉, 他此去若是寻得机缘,日后必当青云直上。” 聂蓉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沈知仪来, 若是以往,她一定是替沈知仪欣慰的,宋明钰和她说过沈知仪之前放弃去外面历练的机会,要去国子监,现在还是去了外地, 总是件高兴事,只是她现在自己心头落着一块石头, 只剩半条命在残喘,哪有那精力去管别人的事? 不管怎么样, 男子的出路总是多一些,不像女人,万事不由自己,绝了一条路便再也无路可走。 在她怔然时, 严辞看着她, 又继续道:“别人说他是为了逃婚,因为柔嘉公主知道了他与宋明钰的事,想从中说和, 沈知仪唯恐被逼婚, 就走了;也有人说, 他是要卧薪尝胆,他日功成名就再报夺妻之恨,你觉得呢?” 聂蓉心绪不佳,精神不济,隔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这是在考验她,勉强回道:“那是别人的事,我没怎样觉得。” 她不知道这回答他是否还满意,却也无力去想让他满意的答案。 严辞看她一会儿,大概自己也觉得自己无趣,转而说道:“生辰那一天我陪你过吧,你让人在房中备几样小菜,等我回来敬你的酒。” 聂蓉这才露出一丝笑容来,点头道:“好。” 她生辰就在三日后,因为这事,心里的阴霾也暂时散去了,青梅叫她生辰这天别忙,她却还是就着兴致,做了两道不那么甜的点心,一个是《陶安公食斋录》上面的如意卷,用白面和菜蔬制成,咸香味,一个是她从前学来的碧螺绿酥,放了碧螺春茶末,带着茶香,只有一点点甜,猜想他应该会赏脸吃几口。 御史台内,正是午时用膳时间,各位御史齐聚御史食堂用膳。 这一刻算是御史台内最轻松的时候,御史们一边用膳,一边聊些趣事,与严辞同一张长桌的有五六位,桌上气氛也还算活跃。 严辞虽是中丞,也不爱谈天说地,但却并不干涉身边人用膳时闲聊,偶尔还露出几分笑来,回应一二句,时间长了,大家便都没有太过拘谨。 此时桌上几人正在打趣一位赵御史,这赵御史今早来上衙,脖子上多了一道抓痕,别人问起,就说是猫挠的,被人拆穿后才承认是偷偷去了教坊听曲,被家里的悍妻发脾气挠伤的,于是早上被笑了一通,因为公务而中断了,现在得了闲,大家又开始笑起来。 最后众人说,不如提前向中丞大人告一声假,兴许明天整张脸都花了,来不了了。 一直沉默的严辞倒真抬头看向那赵御史,似乎等着他告假。 赵御史连忙说道:“不不,不用,我已经在琳琅居给她订了一对金钏,花钱不少,她见了这金钏就该消气了。” 其他人替他叹气:“又破费了……” 严辞这时问道:“信之上次不也说是去琳琅居订了什么首饰么,怎么这次仍是琳琅居,令夫人不会觉得诚意不够么?” 赵御史没想到严辞竟如此关心他给夫人送礼物的问题,连忙放下筷子认真解释道:“不会的,她们妇人家就喜欢这些首饰啊胭脂之类的,再多都不嫌,其它的她们没兴趣。” “是这样?”严辞疑惑道,似乎有些不相信。 另一名御史也附和道:“深有同感啊,特别是金饰好,其它都比不上。” 严辞默然,隔了一会儿又不死心地问:“房契也不行?” 众位御史愣了,半天才说:“那当然是行的……虽是妇人,却也不傻,首饰哪能比得上房契?”问题是金饰咬咬牙还能买,房契要去哪里弄? 严辞却似乎放下了心,又沉默着不说话了。 同桌其他人悄悄交换着眼睛,心里都猜出中丞大人这是要送房契给什么女人。 给谁呢?对身边人肯定不会这么大手笔,所以……中丞大人这是准备养个外室? 听说他府上的侯夫人就是绝色了,这还是新婚,就又有了个要送房契的外室,那得好看成什么样?真看不出来,这中丞大人看着挺清冷自持的,竟会栽在这绝色美人上。 等到要散值时,严辞得到了宫中内侍的传话,让他进宫面圣。 严辞想了想,将身上的房契放在了书桌抽屉内,这才随内侍一起进宫去。 他与内侍关系不错,待出了御史台,便问道:“皇上为何事这么急?” 内侍低头道:“回严侯的话,大约是为李元淳的事,自下午龙颜便有不豫。” 严辞很快就想到了自己得到的密报,有人在李府看到了个长相酷似国史院祝大人公子的人,疑心被判斩首的祝公子没死,被李元淳藏在府上。 他不愿祝家被赶尽杀绝,也不想李家再受诛连,所以将这事压了下来,今日皇上发怒,却很有可能是知道了这事。 这时他问内侍:“刑部的杜尚书不在文德殿了吧?” “是,早就退下了。”内侍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严辞套了话,心中不由叹服,这严侯,人是年轻,心眼竟比三个人还多,不知怎么就猜到是杜尚书对皇上提起的李元淳的事。 严辞向内侍道谢,心里已然知道大概是为什么事。 他能得到消息,刑部自然也能,从前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都属三法司,但刑部地位比其余二者高出许多,如今御史台倒领了先,坐上了主位,刑部自然不愿意,所以他与杜尚书只是表面和气而已,私底下则是暗暗较劲,这次皇上召见,想来应是杜尚书得知此事,亲自去面圣了,要揽下拿人审查的活,只是不知道皇上召见他的用意是什么。 文德殿内,自严辞进殿皇帝便没有一副好脸,明显有意苛责,严辞却只是巍然不动站着,一副心中坦荡的模样。 皇帝问道:“李元淳窝藏逆党,这事为何没见你上报?你御史台就没得到一点消息?” 严辞脸上微愣,随后惊诧道:“李元淳竟如此放肆?他窝藏了戾太子附逆?” 皇帝隐忍着怒气道:“藏了祝俭的小儿子,什么时候,朕的消息竟比你还灵通?” 严辞这时低头道:“皇上息怒,臣上午的确收到了消息,说有人在李府见到酷似祝家公子的人,正遣人去详查,就接到了进宫的口谕,此事确实是臣疏忽懈怠。” “哼。”皇帝语气略平了一些,又缓声道:“你今夜就带人去将人拿下,再把李家围了,那李元淳,还有他几个儿子,都带进诏狱慢慢审,朕倒要看看这次那群迂腐文人还有什么话说!” 严辞沉默一会儿,终究还是开口道:“皇上,此事恐怕不妥。李元淳算得上博学多识之大家,又深得人心,被称为半个圣人,若抓了他,怕是会和上次一样犯众怒。” “上次那是时机不对,他再博学,胆敢窝藏逆党,自然要与庶民同罪!”皇帝强硬道,似乎这次是铁了心要治李元淳的死罪。 严辞平静道:“祝俭之死,京中也颇有微词,若李元淳再因此而获罪,只怕到时民间还赞扬他高义薄云,与祝俭有伯牙子期之情,生死之交。” 皇帝静静看着他道:“你的意思是,朕倒行逆施,滥杀滥伐?” 严辞回道:“臣不敢谤议皇上,只是李元淳毕竟为才学之士,又是德高望重,望皇上三思。” 他说得客气,但在皇帝出声质问后还如此平静,并没有作出诚惶诚恐的态度来,这本就是一种无声的违逆,皇帝现在知道,恐怕他不是收到消息太晚,而是想有意放过此事。 君臣二人对峙一会儿,皇帝开口道:“你别望了你的志向和老侯爷的遗志,李元淳这些人,便是日后变法之路上的绊脚石。” 严辞因这句话而凝住了气息。 安阳侯府因军功起家,但□□皇帝开国后便实行“重文抑武”政策,将各大开国大将都夺了兵权,只高官厚禄养在京城,兵权全亏皇帝所有。 □□皇帝此举自有其道理,但历经太宗、高宗两任皇帝后,开国时的“重文抑武”愈演愈烈,最终变成了“重文轻武”,世家子弟以从军为耻,哪怕做个闲散职官也不愿去挣军功,寒门子弟倾尽所有也要走科举这条路,从军倒成了被人鄙弃的出路。 然而周边四散的蛮夷最近数十年逐渐统一,他日羽翼丰满,必然要对中原富庶地虎视眈眈,到那时若武力不济,必然成为周边强敌嘴边的肥肉,所以他父亲毕生愿望就是变法以改军制,将“重文抑武”与“重文轻武”变成“重文尚武”,前些年好不容易让先帝下了决心要变法,却被戾太子作乱杀害,他此生愿望便是承父志,让大兴走上强兵之国的道路。 父亲生前曾向李元淳提起过这想法,被李元淳竭力反对,甚至写了整整五页的长信来列举尚武之弊端,皇上说得对,以李元淳的执拗和威信,他的确会是日后变法之路上的绊脚石,可他也是一心为国着想,只是看法有所不同而已,就因为如此,他就要被抄家灭门吗? 谁又能说,变法之后不会走上另一条歧路? 在严辞沉默时,皇帝说道:“你先回去吧,拿人之事,朕便交给刑部了,明日朕会将此事放上朝议,你既身负捉拿逆党之责,该如何奏议,心里该有数。” 严辞躬身,无声地退出了文德殿。 明日他要做的,就是替皇上发言,力排众议,严惩李元淳。 抄家或是灭族,都有可能。 他失神地出宫,骑上了回府的马背。 心中却牵挂着明日朝议,不知自己该如何决择。 才出皇城,却遇到了丁忧在家的前副丞王存义。王存义为人豁达,又正好与他父亲互为知音,也曾监考他省试,算是他的恩师。 王存义乘着马车,看着他在马车上笑道:“严侯这一脸丧气,莫不是在文德殿挨了训?” 严辞勉强一笑:“老师果真了解学生,才疏学浅,又不善言辞,自然要常常挨训。” 王存义大笑起来,回道:“走,陪我去喝几杯?” 严辞心中正是沉郁,听他邀请,便同意了。 不承想王存义竟带他到了教坊司,要一边听琴,一边喝酒。 严辞在教坊司前笑道:“老师不是自述服母丧,日日哽咽难鸣,无法就任官职么,怎么还有心情到教坊来?” 王存义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回道:“那中丞大人是要参我一本?” 严辞笑了笑,与他一同进去。 教坊隶属礼部,里面弹琴奏乐女子皆是官伎,大多为罪臣家眷,这儿比普通青楼干净雅致一些,但也并不只是听乐饮酒,明面上里面伎乐并不卖身,但若私底下交涉好,伎乐也会与恩客共度春宵,所以这儿不过是□□与客人身价都高一些的青楼而已。 两人喝了几杯酒,不由自主就聊起了严辞父亲,又隐晦聊起了新帝,然后是当朝兵力和周边几个外族的崛起之势。 后来,两位乐伎前来陪酒,其中一人坐在了严辞身旁,要替他斟酒。 严辞本欲说不用,却见她拿酒壶的手不住颤抖,竟似极为紧张,他不由住了声,抬眼看向她。 大约十七八的年纪,面目清秀,虽不算十分好看,但在这教坊却是难得的清丽,竟不带一丝媚气。 乐伎替他斟完酒,便安静坐着,他看着那酒,却有意没去喝,只和王存义说话。 乐伎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又看看那杯酒,神情越来越紧张。 严辞与王存义目光交汇了一瞬,明显王存义也发觉此女状态不对,严辞这时端起酒,低头去喝,却假意将酒都暗暗洒在衣袖口。 此时乐伎突然抬手,亮出手上的头簪,朝严辞背后扎去。 严辞本就暗中盯着她的动向,她一有动作他便察知,一伸手,就将她手腕拦住,轻而易举就将她制服,拿下了她手上的头簪。 原来不是毒酒,而是用簪刺。 “你这样的力道,是扎不伤人的,而且用头簪除非刺脖颈才有可能一击毙命,其他地方很难。”他平静道。 那乐伎怒视向他:“严狗,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王存义将酒杯一把砸在地上,大喝着唤人进来。 坊主闻知竟有人刺杀,刺杀的对象还是让京城闻风丧胆的严侯,立刻就吓得面如土色,连忙跪地赔罪,又让人带那乐伎下去,后来找人来询问,三言两语就弄清了乐伎行刺原由,原来她与前任大理寺卿家的六公子互许了终身,那六公子正要赎她出教坊,相约此后一生一世一双人,家里却遭了难,他与父兄一起被斩首了。 当时主审大理寺卿之案的正是严辞,又因为一早就听闻严辞名声,她便将严辞视作杀了情郎的仇人,日日怀恨在心,要以命复仇。 出了这样的事,坊主连忙承诺,马上就将人送去府衙,严刑处置,又问要不要将人送去诏狱。 严辞回道:“算了,今日当着老师的面,就不犯杀戮了,赐她十杖,此事就罢了。” 坊主不敢置信,愣了半晌才连声叩头道谢。 待坊主离开,王存义叹声道:“还道你比我看得透彻,没想到也是这等妇人之仁的。” 他承认当今皇帝称得上明君,但同时这新帝也爱用重典,为整顿朝纲而狂诛滥罚,他看不过眼,便索性居家服丧,拒不任职,而他这位学生曾说,身为举刀人,才有救人权,也只有身居高位,才有励精图治的资本,所以做了这御史中丞,又得了皇帝重用,却没想到他也并不似他说的那般铁腕无情。 到此时两人也没了喝酒谈天的兴致,严辞拜别王存义,离了房间,却在见到侯在走廊上的坊主时开口道:“带我去见见她吧。” 坊主领命,带他到了后面一间空置房间,之前的乐伎被塞了嘴巴绑在里面,先前精致的妆容此时已是头发散乱,灰头土脸,泪水淌在脸上,糊了颊上的胭脂。 见到他,乐伎只是恨恨瞪着,并不能说出话来。 严辞让坊主退下,坊主交待严辞小心后立刻退下,又不知想到了哪里去,替他关上了房门。 乐伎眼中带着恐惧,一边哭,一边拼命往后退,退到了墙角,再没有了后路。 严辞在她面前蹲下,看着她问:“这世上若有鬼,你的六郎还不来找你吗?” 听他提起情郎,乐伎眼中泪水顿时决堤,哗哗便往眼下淌。 严辞拿出身上手帕来,替她擦了脸上泪水和化成泥的胭脂,继续道:“所以这世上是没有鬼的,死了便什么也没了,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说完,他收好手帕,站起身离了这房间。 近三更天时,严辞回了海棠院,带着一身酒气,话也没多说就倒在了床上,随后看了眼床边的聂蓉,朝她道:“今日累,不沐浴了。”说着便睡了过去。 聂蓉看着他的睡颜,这才知道,他不只是失了她的生辰宴之约,还将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她在房中等了他几个时辰,本以为他是被公务耽搁了,没想到竟是被酒席绊住了,如果是实在走不开的筵席,就不能让小陶回来支会一声吗,也省得她在家等那么久。 第60章 她叹了声气, 叫了水来,替他脱了鞋袜擦洗,擦了脸, 解衣服要擦身上时,就见到了袖袋内他的手帕,月白色的浅色手帕, 一眼就能见到上面的湿痕和海棠红色,她诧异地在烛光下细看, 很快分辨出那是女人脸上的胭脂。 捏着帕子在自己脸上比了比,她明白过来,这是他拿手帕替人擦泪水了,所以才染上了湿痕和胭脂红。 转过头,看向床上睡得正熟的男人。 他去了什么样的筵席?身旁有什么样的女人, 是什么样的关系,竟让那女人在他面前哭起来, 又是什么样的缘故,让他去给人擦泪水? 动过叫他起来问清楚的念头, 连同今天饿着肚子等他几个时辰的怨气想全发出来,可这念头却很快就被她压下了。 她竟没有那样的底气,喊他起来质问,是凭她生不了孩子, 还是凭他给了她库房钥匙? 就算他说“不错, 我就是去喝酒了,还有美人作陪”,她又能说什么?不过是闹些小脾气, 引他来哄一哄, 就算了。 她缓缓到床边坐下, 静静看了他很久,才想起水快冷了,便连忙替他脱了衣服,擦了擦身上,盖上被子让他安睡。 她却是安睡不了了,忍不住去猜想他晚上到底去了哪里,是朝中同僚的宴请,还是索性去了青楼妓馆? 从酉时下值,到子时才回,中间足有三个时辰的时间,别说喝几杯酒,就是欢好一回都够了,更何况她这几天一是风寒,二是精神欠佳,确实没有顾及他,他到了那种地方,眠花宿柳也是有可能的。 眼看自己越想越钻进死胡同,她急忙掐了心中思绪,强迫自己快点睡着。 她睡得晚,严辞又喝多了酒,到寅时,青梅在外面叫门,两人才醒来,原来今日要早朝,小陶过来喊人了。 严辞揉着额头从床上起来,坐在床上反应了一会儿才问:“我昨晚是不是没沐浴?” 聂蓉下床来给他拿衣服,回道:“是的,侯爷说太累了,但我帮侯爷擦洗了一下。” 他从床上起身来穿衣服,看着眼前替他忙活的聂蓉,突然问:“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 聂蓉这时抬起头来,语带微酸道:“没有吧,侯爷的记性那么好。” 话音落,严辞神情一震,似想起了什么,随后看着她的脸,略有心虚道:“对不起,昨日要散值回来时被皇上叫去了,后来……就把你生辰的事忘了。” 聂蓉淡声道:“侯爷日理万机,哪能为了这种小事分神,我明白的,不会怨怪侯爷。” 她越这样说,严辞越知道她是真生气了,歉疚道:“你想让我怎么补偿?再带你去琳琅居?要不然去买点胭脂?听说那个女子也喜欢。” 听他提起胭脂,聂蓉抬眼看了他一会儿,将床头那副月白色手帕拿了出来,问他:“这是什么?” 严辞看了眼手帕,上面有些红色、泥似的污渍,倒反问:“怎么了?” 聂蓉看着那红痕道:“侯爷昨夜必定是温香软玉,佳人在怀吧,怎么所有的女人都爱在侯爷面前哭,是因为侯爷细心,会给人擦泪么?” 严辞这时想起来昨晚在教坊临走时干的事,却又觉得聂蓉这醋兴大发的样子有趣,倒挺会讽刺人,不由笑道:“昨晚的确应人之邀,去教坊喝了两杯酒,也的确给一名乐伎擦泪了,不过事情绝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就真只是喝了两杯酒。” 此时小陶在外面催促时间要来不及了,严辞想起今日的朝议,长话短说道:“今日我还有要事,就不细说了,总之我绝对没做什么拈花惹草的事,你别乱想。” 聂蓉柔顺地点头:“我明白的,侯爷赶紧去洗漱了出门吧。” 严辞见她态度缓和下来,便不再多说,匆匆去洗漱了梳好头发出门去。 聂蓉在晨色中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心里作好了决定,她要替自己谋划,给他纳两房小妾来绵延子嗣,然后寄养在自己名下。 倒不是因为怀疑他的保证或是对他的道歉不满,而是突然意识到,如果自己一心只指望着他宠自己,对自己深情,那无疑会陷入患得患失、伤春悲秋的境地,无论是他忘了她的生辰,还是去了次青楼教坊,或是对她发了回脾气,都会让她与昨夜一样,忧心,难过,绝望,无助。 她也不想再睡了,唤青梅为自己梳洗好,就叫来冯妈妈,让她去聂家一趟,问问娘亲那边的进展。 冯妈妈问:“夫人是因为昨夜侯爷失信未归,伤心了?” 聂蓉叹声道:“算是吧,‘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什么?”冯妈妈一脸茫然地看着她,明显一个字都没懂。 聂蓉笑了笑,回道:“大概就是,妈妈说得对,只有安身立命才是最重要的,我如今最要紧的,便是弄到一两个孩子,能在这侯府站稳脚跟。” 冯妈妈放了心,宽她心道:“夫人不必太担心侯爷的态度,反正先把人接到府上是不会错的,侯爷总不会怪你给他纳妾。” 聂蓉点点头,不由攥紧了手,暗暗深吸了一口气。 娘家那边,温氏替她物色了三个人选,一个十五,一个十七,一个十八,三人都出自普通贫农家,身家清白,又生得周正,性情温顺。“ 聂蓉先让筛掉那个十五的,年龄太小,怕是不好受孕,又抽空亲自去看了眼,却被那个十七的秀丽容貌怔住了。 鹅蛋脸,肌肤白得似雪,一双桃花眼,明明勾人,与唇鼻相配后却又清雅高洁,有一种如烟如雾的感觉。这女子若是打扮起来,必定更美,而且是那种比她更显正气、清幽的美。 不由自主地,她出了房间,朝温氏说道:“只留那个十八岁的,再去寻一个吧。” 温氏奇怪道:“那个十七的不行么?十八的倒懂事,也本分老实,但美貌上稍稍差了些,怕侯爷看不上,那十七的性情刁钻一点,但好看。” 聂蓉不太高兴道:“那也太好看了。” 温氏这才明白女儿心思,笑道:“再好看能有你好看?再说你没见她说话做事,上不得台面的,侯爷一时新鲜自然看得上,时间长了肯定还是觉得你好,这样的女人才养不了孩子,得把孩子养废了。” 聂蓉犹豫一会儿,还是拉着温氏衣服道:“就换一个,换一个好看,但没这么好看的。” 温氏点头应承下来:“好好,就依你的,我再让人去找找。” 聂蓉知道她要求多,母亲找这三个姑娘一定费了不少劲,但她觉得那个十七岁的姑娘实在太美了,她都觉得美,严辞怎会不被她吸引住?又还比她小两岁,到时候只怕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离开聂家前,聂蓉去向父亲聂谦拜别,却听人说他在长博房中,诧异之中到了长博房前一看,只见聂谦正吩咐人往外面搬书,还说是要烧掉。 聂蓉疑惑问他:“父亲这是做什么?” 聂谦如今对她态度极为和善,见到她,连忙就笑着问:“怎么这就走的吗?不用饭了?” 聂蓉回道:“只是有事来问问母亲,还赶着回去。” 聂谦点点头:“早些回去也好,省得晚了惹侯爷不喜。”说着回道:“李元淳这次多半是保不住了,他编写注释的那些书怕是祸害,我想来想去,还是早些处理的好。” 聂蓉知道她爹的性子,危险的事那是半点都会沾的,所以一有风吹草动行动比谁都快,烧书什么的不足为奇。 想着严辞也和这事有关,最近几天要么半夜回来,要么回来一句话不说,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情况,她就趁机问父亲:“御史台又抓了他?” 聂谦摇头:“这次倒不是御史台,而是刑部负责此事,这李元淳简直是无法无天了,上次没死就是大幸,他竟然不知悔改,窝藏了祝家的小公子在家里逃命,这不是找死么?真是没见着这么着急投胎的。” 聂蓉知道一点祝大人的事,大约就听懂了怎么回事,心里一时对李元淳感叹又钦佩,没想到世间还有这样高义之人,为了友人之子,竟连自家性命也不顾。 但她自知只是个普通人,在心底叹息一会儿,还是更关心自家的事,便又问:“皇上让刑部负责,是对御史台不相信吗?” “这个……说不好。”聂谦说道:“不过听人说,严侯这次的态度很怪异,李家的事还在查,但两次朝议提到此事,严侯都没有表态,弄得那些李元淳拥护者更加肆无忌惮挑战君威,还对严侯和颜悦色起来,似乎想拉着严侯一起劝皇上从轻发落。” 说完,聂谦不住摇头道:“不知严侯这次是怎么回事,照说他应看得明白的,惹怒了皇上可不得了。”随后看看聂蓉,温声交待:“他若愿意和你提起,你就劝他两句,领会君心,别在这事上出了差错。” 聂蓉敷衍地点头,向父亲告辞,离了聂家。 她才不会去劝,父亲大概觉得做官就是要抓住一切机会得君心往上爬吧,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 回侯府时,正好在后院碰见了陆绯嫣。 两人之前也有碰到,各自心知肚明彼此都不喜欢,所以只是浅浅打一声招呼,这次聂蓉也如此打算,没想到陆绯嫣却说道:“嫂嫂最近好像很喜欢回娘家?” 她说话带着笑意,语气也柔善,但说的话并不客气,聂蓉心中不喜,所以刻意回道:“侯爷说的,让我觉得无聊就常去家中走走。” “嫂嫂真是好福气。”陆绯嫣说,将“福气”二字咬得很重。 聂蓉觉得她与往常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以往不管她心里怎么想,至少在表面是找不到一点错处的,但今天,聂蓉能明显感觉到她对自己的敌意。 并不想和陆绯嫣多纠缠,聂蓉朝她笑笑就离开了。 又过了几天,林妈妈过来见她,身边带着个丫鬟打扮的年轻姑娘,聂蓉一见这丫鬟是没见过的,就知道这是娘亲重新物色的,怕她总回娘家惹人非议,所以将这姑娘扮成丫鬟带过来让她看看。 她看了,五官上没有上一个那么出尘脱俗,但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小巧的嘴唇,自有一股娇憨可爱的韵味,见了就让人心生欢喜。 这样的脸,似乎是那种最禁得住老的脸,现在她们年龄差不多,待十年二十年后她一定比自己更显年轻吧……聂蓉心里有些怅然,但这个姑娘无论年龄出身性情都已经很合适了,她哪能那么刁钻,再说不满意? 她正了神色,朝姑娘道:“买你做什么,我娘应该和你说过吧?” 姑娘轻声回道:“回夫人,说过,我与爹娘都清楚。” 聂蓉又说:“我家侯爷年轻,不过二十四,为人端正,侍候他应该不委屈你们,但你们要以丫鬟身份进门,所以没有嫁衣和花轿,待你们日后得了子女,再抬作姨娘,去衙门登记造册。当然,若在此之前,你们得侯爷欢喜,他自己要抬你们做姨娘,那就是你们的福气。” “是。”姑娘回答。 “另有一条。”聂蓉说道:“按府上规矩,姨娘是不能把孩子养在身边的,你日后若有了孩子,抬作姨娘,但孩子须抱到我院中由我亲自教养,你不可与哥儿姑娘私下往来,这个你明白吗?” 姑娘连忙说道:“我明白,我出身乡野,话说不全,字也不认识一个,哪能教得了孩子,全凭夫人作主教养。” 聂蓉发现这姑娘说话清晰有条理,且第一次见她就能自如应对,不由就想起自己初见严辞的情形,紧张得冷汗淋淋,错误百出。这样想着,她又担心相形之下,让严辞觉得她不中用…… 她明白过来,虽然未来的姨娘还没进门,但她心底已经开始醋意横生了,将对方里里外外和自己作比,如果比不上自己,还好,但凡比自己强一些的地方,就这里那里也不欢喜,想将人换掉。可真要找个相貌丑陋性情恶劣的女人,严辞又怎么会看得上? 她心里泛着酸楚,朝林妈妈道:“就她们两人吧,这两日劳烦娘亲和妈妈教导她们些仪止规矩,另外牛二妞就改名为牛小禾,这位姑娘是叫来弟?” 林妈妈回说:“是叫来弟,叶来弟。” 聂蓉看向眼前的姑娘道:“你就改名叫叶怜儿吧,回去记熟了,以后就叫这个名。” 姑娘跪地谢恩:“谢夫人,我一定记熟。” 随后聂蓉让青梅将叶怜儿带下去,自己和林妈妈商议什么时候带她们进侯府的事。 她们两人都不笨,学规矩应该三两天就行了,只是严辞能看出最近心情不太好,一定是为李元淳的事头疼,可能不一定有那个心情…… 她朝林妈妈道:“先让她们在家中养着,给她们做两身新衣裳,那……圆房之礼,也和她们说一说,其余的,就等我这边去送信,看什么时候送她们过来。” 林妈妈点头,又见她神色有些落寞,安慰她道:“夫人不必忧心,一切都会顺利的。” 聂蓉叹声道:“但凡她们心甘情愿。” 林妈妈一笑:“哪能不?这两人都是家里揭不开锅了,夫人若不买她们,她们就要被卖到人贩子手上了,到时候是去青楼妓馆还是给七八十老头子做小,谁说得准?知道要进侯府,她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夫人就是她们的恩人,别说抱了她们的孩子好生教养,就是把那孩子直接卖了她们也愿意。” 聂蓉勉强应声,拿了一锭银子出来让林妈妈带去给娘亲,又赏了林妈妈一粒碎银。 这钱还是从严辞给她的碎银里拿的,算是她拿了那笔钱后唯一花出去的一次,用他的钱给他买妾,倒也没占他便宜。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晚上严辞又回来得晚, 身上同样带着酒味。 但这次他却没喝多,人也还精神着,没等她问就主动向她解释:“今日的确喝酒了, 和上次说的我老师王公,还有另一名官员,但不是在教坊, 就在天香楼,也没叫乐人, 除了喝酒,什么也没做。”说着他拿出身上的手帕来给她看:“这也是干净的。” 聂蓉今晚没等他,已经自己先上了床,此时她坐靠在床上,看着他的手帕嗔笑:“谁问你了, 倒是你,上次那位姑娘还不知怎么样了呢, 你怎么不顺道去教坊喝酒,再看看她?” 严辞不想和她说教坊有乐伎刺杀他, 最后就编了个故事,说当日在旁边斟酒的乐伎神色悲怆,他便问了一句,这才知道乐伎与人相恋, 那人准备给她赎身时却暴毙了, 他觉得乐伎可怜,就忍不住给人擦了擦泪水。 编的这话也不怎么好,听着像个多情浪子似的, 所以这次聂蓉这样揶揄他。 他觉得她这样使小性的样子可爱, 一时心动, 就坐在床边凑近她道:“她有什么好看的,比不上你。” 聂蓉轻哼:“但她会哭啊,侯爷不是最喜欢看人哭么?” “你怎么知道我爱看人哭?”他倾身过来,抚着她脸道:“我最喜欢看你哭,一边哭,一边说‘轻点’,梨花带雨,海棠滴露,嫩蕊娇香任恣采。” 说得她面满娇羞,一边别开脸一边伸手推他,低嗔道:“不正经……” 他却已经覆了过来,手探进被子扶上一片温香,低语道:“不正经的我又想看你哭了。” 聂蓉这时带着几分歉疚道:“来月事了……” 他听了一愣,又不置信地问:“真的?” 她咬咬唇:“真的。” 严辞的失落清晰可见,收回了手,直起身道:“我去沐浴了。”说着就离了床边。 聂蓉有些自愧,又突然想,也许这几天就是送那两位姑娘进门的好时候,他如此扫兴,那小禾和怜儿都好看,一定能入他眼的。 严辞沐浴完回来就坐在床边看书,看了一会儿和她说:“你是头两天会不舒服?过了前面两日呢?” 聂蓉回答:“那就差不多不会不舒服了。” 严辞点点头,说道:“正好过两日我旬休。”后面的话他想了想,没和她说,怕现在承诺了,到时候又遇到什么事失了约。 那张房契还在御史台内,前面几次因为李元淳的事没心思带回来,今天想带回来,却想起过两天旬休,正好带她去府衙办房契更名转让,那是城中一处还不错的宅院,给她当生辰礼,也当作他失信的补偿。 聂蓉没在意他只说了一半的话,她在想,也许正好可以在他旬休那天将人接进府来。 那天他得空,又没在她身上尽兴,心里憋着火,见了两个新人,大概是喜欢的。 她说的是让她们以丫鬟身份进门,那在没怀孕之前就让她们住在海棠院的厢房,当通房丫头,海棠院两间厢方也整洁,只要稍作整理就好了…… 想着这些,她又一阵难受,就像要将自己的心爱之物拱手让人一样。 不知道别的主母是怎么做到的,平平静静给夫君纳小,她却十分厌弃这事,只要一想到日后他们恩爱的画面就觉得难受,不像宽容大度的正室夫人,倒像刻薄小心眼的妒妇。 严辞旬休那一日,果然临时有了事,一早便去了衙署,回来时间也不定。 聂蓉早就让冯妈妈送了信,到正午前林妈妈就将人送过来了,连同两位姑娘的身契和衣物。 两人在聂家受了一番□□,行止都好看了许多,又特地打扮过,梳了发髻,配了几只素雅的头花发绳,美貌倒又添了几分。 聂蓉让她们见过青梅几人,然后交待道:“你们初来,就以冯妈妈,青梅为尊,听她们吩咐做事,但若与侯爷圆房后就不用了,与她们平起平坐,月银和四季衣裳也是一样。我平日不会打骂苛责你们,但你们也须恪守本分,别没等做上姨娘,就先犯了错。” 两位姑娘连忙称“是”,聂蓉让她们起身,用过饭,就等严辞回来。 严辞到午后未时才回来,步履匆匆,才进院就朝青梅道:“你们夫人呢?有没有午休?” “夫人没午休。”青梅连忙回答。 严辞便进门道:“随我一起出趟门吧。”离府衙下值还有一个时辰,时间还够,但也不能耽误了。 说完,他就见房内似乎多了好几个人,这时聂蓉朝那两位姑娘道:“快见过侯爷。” 两位姑娘早已在严辞进门时就匆匆瞥见了他,不敢多看,但也知道是个身姿伟岸,英气逼人的男子,心中紧张与羞涩又添了几分,此时听到聂蓉的话,赶紧就跪下道:“奴婢小禾/怜儿见过侯爷。” 严辞微怔,看看她们,又看向聂蓉。若只是新买了两个丫鬟,倒也不用专程来行礼,所以他疑惑聂蓉的用意。 聂蓉此时也紧张起来,她知道严辞不喜欢人自作聪明、和他耍心眼,其实她这次谋划也就是在耍心眼,所以虽然是给他纳小,却也不是十分肯定他就喜欢,这时便忍着忐忑,温声解释道:“自上次寻芳她们几人离开后侯爷身边便再没有别的丫鬟,前日我回娘家,见娘身边两名丫头还不错,就要了回来,让她们服侍侯爷。” 严辞自诩聪明,与人处事,往往能走一步看三步,在谈话之初大概就能明白对面人心里的想法、谈话的目的,这是第一次,他有一种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他就静静看着聂蓉,然后又看向面前两个丫鬟。 为什么她要弄两个丫鬟来侍候他?觉得青梅橘儿两人太忙了? 这时聂蓉朝两名姑娘说道:“你们抬起头来让侯爷看看。” 那两个丫鬟抬起头来,脸上带着羞怯,几乎红了脸,看他一眼,又立刻垂下眼眸去。 两人都精心打扮过,涂着胭脂,且是那种有几分风韵的妆容,容貌也比青梅橘儿好看很多,并不像是来做事的,而像是…… 其实她专程让两人见过他他就该往这方面想,只是不明白为什么。 这时他盯着聂蓉问:“你说的侍候,是替青梅她们分担活,还是让她们去床上侍候?” 聂蓉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白,垂下头小声解释道:“是准备……以后抬她们做姨娘……” “为什么?”他语气顿时就冷了下来,又带了几分嘲弄:“这就是替你分担活了?” 光天化日,当着这么多人被问这种话,聂蓉完全无从回答,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他脸色则慢慢暗下来,眸中透着怒火,上前一步,捏起她下巴道:“聂蓉,你是不是觉得我脾气很好?很有耐心?” 聂蓉此时已然确定自己这一招是走错了,大大惹恼了他,这让她不由就想起自己出于私心而有意换下的那个容貌绝色的姑娘,一时心虚,连忙说道:“侯爷若不满意她们,我,我再去找合意的……” 他看她半晌,最后冷笑了一下,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今天算明白了,你这个人,没有心。”说完,一拂衣袖,头也不回地离开。 一旁青梅没想到侯爷竟生怒了,又觉得聂蓉在这两任未来姨娘面前被严辞发了脾气有些丢面子,便连忙吩咐那两个姑娘先起身回厢房去休息。 两位姑娘也战战兢兢,立刻就回厢房去了,聂蓉惨白着脸,踉跄一下又稳住身形,心中再也忍不住悲痛,垂下泪来。 冯妈妈连忙过来扶她到床边靠着,安慰道:“没事的,夫人别放在心上,只是不知道侯爷怎么就生气了,小禾怜儿两人,不挺好看的么?” 聂蓉擦了之前一时难受流下的两行泪,静静坐着,沉默无语。 严辞不是在对那两个姑娘生气,而是在对她生气,所以,他是不喜欢她为他纳妾的。 因为,这表示她不想一个人侍候他,想找人分担么? 他是生气,她这样,像是丝毫不在乎他的样子? 他说她没有心,她怎么会没有心?两人才是新婚,如今也算要好,她怎么愿意看他进别人房间,看他和其他女子出双入对,圆房生子? 可是,她没有办法…… 其实,他现在对她生气,她委屈难受,可他要是欣然接受了那两个姑娘,她此时约摸会更难受。 现在他没按她的想法走,她必然是要告诉他实情的,就看他如何决断了…… 严辞出了海棠院,却也不想让人知道自己从里面出来就怒气冲冲心情不好的样子,便强忍着一腔怒火,径直往行云阁而去。 许多时候,他觉得她心里是有自己的,觉得她看他的眼神里似乎有仰慕,有娇羞,有关怀,也会因为他而吃醋使小性,他觉得,自己当初误以为她对自己爱慕,现在终于成了真,但每当他这样以为,她就会狠狠将他这妄想击碎。 她似乎在告诉他,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的虚与委蛇,都是她的逢场作戏,因为要在这府上生存,就要得他宠爱。 可是就算这样,她也没必要主动来给他纳小,总不至于他每夜宿在她房中,已经让她厌烦,连演都不愿意再演? 一腔愤慨在怀,他想转身就回去找她问个清楚明白,却一口气提不上来,随后便是血气上涌,喉中一阵腥甜,他连忙拿出手帕来,将那腥甜吐了出来。 诧异地看向手帕,竟是一口血,极暗的红色,泛着微黑。 此时小陶自房中出来,看见他手帕上的血,震惊道:“侯爷,你怎么了,怎么吐血了?” 严辞立刻将手帕捏住,包住了血迹,擦了擦唇角才沉声道:“别大惊小怪,也别声张。” 小陶立刻点头,却又担心道:“那侯爷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吐血?刚才不还好好的么?” 他这样问,严辞自己也不知道,只是不由自主抬手按在了之前受箭伤的伤口处。 当时的刺客,一被捉到就咬了后牙槽的毒丸自尽了,因为那毒性烈,皇上唯恐刺客擅使毒,特意交待太医,要仔细检查箭上是不是有毒。 随行的两名太医都说没毒,于是就替他上药包扎,因为伤口不深,他也一直当小伤在养。 唯有一点异样,就是明明不深的伤口,却在外面结痂后里面还偶有隐痛,他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在院中轻踱几步,看看天色,转头朝小陶道:“备马……不,备马车,随我出去一趟。” 此时太医局正要下值,之前给他疗伤的是两位院判,这口血来得诡异,他要去找两位院判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宫门外,他便等到了下值的其中一位傅院判,严辞从马车上下来,朝院判见礼道:“傅院判。” 傅院判吃了一惊,连忙回礼,又恭声道:“严侯怎么在此?” 严辞正色道:“身体微有抱恙,想请院判看看。” 傅院判有些意外,能让严侯在这儿截人的,应当是急症才是,可看他神色,又似乎没什么伤痛,但傅院判不敢怠慢,连忙回道:“严侯是想尽快问诊?” 严辞点头:“院判上马车,我与院判说详情,院判先告诉我有无大碍即可。” 傅院判连忙同意,严辞便将人请上了马车。 马车离开宫门附近,停在了一处僻静角落,严辞便将身上那只手帕拿出来,解释道:“方才我因事有些情急,竟吐出了一口血,以前从未有过此事,我见这血颜色异常,怕有隐疾在身,便在仓促中来找了院判。” 傅院判一见那手帕上的血迹就变了脸色,随后问:“侯爷可有其他症状?” 严辞摇摇头,一会儿却又说道:“这几日饮酒较多,似乎酒量不如以往,酒后也比之前疲惫,但并不太明显。” 傅院判点点头,又问:“那之前侯爷的箭伤现在如何了?” “痂已脱落,但若按伤口,仍会有隐痛。”严辞回答。 傅院判看了他伤口,又问诊一番,蹙眉沉思片刻,突然道:“侯爷在此等我,我去太医局翻翻医书,对此症隐约有点印象,却记不清了。” 严辞回道:“我送院判到宫门口。” 此时才下值不久,宫门还未关,马车行到宫门前,傅院判下了马车,快步往宫内而去。 严辞已然知道这口血并不寻常,要不然傅院判不会神色凝重,也不会现在就要回去翻医书。 太医恐怕已经断定这不是平常病痛了……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为免自己胡思乱想, 严辞有意将思绪放在了聂蓉身上。 他当时想找她问个清楚明白,现在冷静下来,就开始想如果他问了, 她会怎么回答自己。 同其他文武百官交谈,同皇上交谈,他都大致能猜到对方想法, 谈话结果,可和她却完全猜不到, 就像他丝毫没有想到她会给他置两个美貌丫鬟一样。 他知道她近来又去了两次聂家,也知道聂家常有人过来,又猜到她是不是在忙着什么没让他知道的事,却从没往这上面想。 昨天晚上,不还往他怀里靠, 抱他么,今日就将两个女人带到了他面前, 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哪些又是他误解的? 傅院判这一去,竟去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天色全黑人才出来,但进去时是步履匆匆, 出来时却是行路迟缓, 严辞自马车内探出头,在月色中都能看出他的迟疑忐忑。 心里约摸有了猜测,待傅院判上马车, 他平静道:“院判, 我知道这血绝不是小事, 您有话但说无妨。” 傅院判竟突然起身,跪在了马车上,“是下官大意,之前在冀州围场,竟没想到这上面来!” 马车内位置逼仄,傅院判岁数也不轻,严辞看着他道:“院判先起身说话吧。” 傅院判却并未起身,而是说道:“侯爷这毒,应是上次围场那一箭刺的,此毒出自黔州,名为七步蛇,无色无味,初时无症状,却能在一个月后渐入肺腑,最终毒气攻心,乃至……”他垂下头,低声道:“命绝。” 严辞看着他,顿了半晌,才平静地问:“没有解毒之法?” 其实答案已是呼之欲出,若有解毒之法,他就不会下跪了。 果然,傅院判缓缓摇头,回道:“没有……”随后又补充:“是太医局没有,兴许,兴许别的地方有什么隐世医者懂这个……” 严辞知道他这就是废话,又问:“我如今的情况,到你说的命绝,还有多久?” 傅院判沉声道:“大概,三个月,到半年。” 严辞看着他道:“行了,院判先回府上吧,此毒既出自黔州,你应知道其中利害,不可对外声张。” 傅院判原本还没想到这个,此时听他这样说,突然就想到了一个人:太后! 是什么人,能让刺客进围场;是什么人,能有黔州巨毒;又是什么人,敢在皇上眼皮底下刺杀严侯……只有太后这样身份的人,而太后的弟弟,黄大将军,曾在黔州平乱。 对,之前的昌王,便是严侯捉拿审问的,最后在诏狱内自尽,太后因此卧床两个月,还是他给开药调理的…… 意识到这点,傅院判冷汗淋漓,朝严辞叩首道:“谢侯爷提醒,下官一定守口如瓶。” 事实上,再叫他说这是什么毒他也不会说了,严侯,皇上,太后,这哪个人他也惹不起。 傅院判下车后,小陶立刻就急着进来问严辞详情,却被他下令退了出去,自己独自坐在马车内,对着车中烛火,整个人沉寂得似一尊雕像。 早知这口血或许伤及性命,早知自己走上的路遍布血色,也早知或许哪天就死于非命,但……总会觉得,也许自己就是那天选之子,就能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却没想到,一切都来得这么快。 他出身侯门,又自小聪慧,年纪轻轻中了进士,又成功谋划了除戾太子的宫变,年少的顺遂,让他高看了自己,才会依皇命任御史中丞,名震京师时,就着那身狂傲气焰去抢了沈家的亲…… 其实当初既然同意退婚,两边便是桥归桥路归路,又为什么要去横刀夺爱呢?不过就是觉得自己比沈知仪强,自己心有挂念的姑娘也该嫁自己为妻,千古功业和娇妻美眷他都要。 可是,如今才知,他不过是个普通人,一个自命不凡的早死鬼。 没有生前名,也没有身后名,一个恶名昭著的酷吏,死后只留下旁人一片叫好和家中老母寡妇。 他无法接受这结果,也不知如何面对身后事。 就真的是这样了吗?他还有许多事要做,侯府也需要他,上天竟就要在这时候收走他所有的时间? 不甘心,可是,终究一介凡人,无力抵抗死生大事。 夜阑人静,万籁俱寂。 聂蓉坐在窗边,将窗开着,静静看着外面的月夜星天。 冯妈妈去打探过严辞的动向,知道他从这儿出去就去了行云阁,又没多久就出门去了,却直到现在也没回。 他去做什么呢? 生她气,所以不想理她吗? 她如此算计,终究是伤了两人之间的情分是不是?可他们之间的情分,到底有多少,真到了她能坦然和他说自己不孕的程度? 今夜不知他还会不会过来,但不管如何,她终究是要向他坦白的,然后呢…… 最好的结果是,他理解她的算计,并接受她这样的安排,收了两个姑娘做房中人,生下孩子记在她名下,算作嫡子,而她仍是他的正室夫人。 只要他愿意,老夫人也拗不过他,若是他不愿意,那一切都只看他如何抉择了,由不得她作主。 青梅过来,将一件衣服披在她身上,劝道:“夫人,夜深了,先去睡吧。” 聂蓉默然不语,心中思绪万千,她又哪里有睡意? “夫人?” 青梅又叫她,她无奈拢了拢披着的衣服,准备站起身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 聂蓉立刻看向大门方向,青梅也看过去,猜测道:“侯爷回来了?” 聂蓉没回她,只是静静坐着,整个人都僵住,屏气凝声,唯恐漏了外面一丁点的声音。 后来,海棠院外便响起了脚步声,极其平稳,是他的脚步,可是却比往常慢了许多。 青梅这时上前去打开房门,果然就见到严辞往这边走来,带着紧张与恭敬道:“侯爷。” 严辞没作出反应,天上的月光洒落在院中时,似乎独独落了他那一处,让他暗沉得好似一具失了生机的行尸,直到他慢慢走近,披上昏黄的烛光,他在烛光中看向聂蓉,眸光微动,这才又有了几分人气。 聂蓉已经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隔了半个屋子望着他,眼里不由自主就湿了起来。 “你备好水就下去吧,这里不用人了。”他转头朝青梅交待。 青梅连忙应声去备水,他上前几步,走到聂蓉面前,扶住她的肩。 “哭什么?”他轻问。随后说道:“自从嫁给我,就没笑过几回是不是?”说话间语气竟柔得像春日的暖风,让她心头一热,泪水就垂了下来。 “对不起侯爷,我……”她不知将话从何说起,严辞也没有急着问她,只是伸手轻轻拭去她泪水。 这时他说:“别哭了,没怪你,我下午是有些生气,但现在已经好了。不过,你为什么突然就动了这样的心,要给我纳妾?” 聂蓉抽泣了几下,稳了稳音调,和他说道:“大夫说……说我有宫寒之症,此生多半是没有子嗣了,我怕老夫人还有侯爷知道了赶我回娘家,就想先瞒着,给侯爷找两个自己人做姨娘,等她们生了孩子抱来自己身边养,就……算作是我的孩子……” 她说着,想起自己的事,又忍不住哭起来,甚至泪水决堤,越哭越凶,再也止不住。 这些日子,为了瞒着这事,她连哭都不敢哭,伤心都不敢流露,就怕被他看出来,现在坦白了,倒能好好哭一回,哭自己竟是这样的福薄之人。 严辞伸出手,将她揽入怀中。 若是今日之前,他或许不能完全理解她这满脸泪水中藏着辛酸与绝望,可现在,他却是明白的。 他亲眼看着她跪在佛前虔诚祈祷,亲眼看着她为了孩子怎样的心心念念,却有一天,所有期待都落了空,世上儿女绕膝的女子那么多,偏偏就要让她做那个最悲苦的人。 而且,没有办法,无计可施,只能接受老天给的命运,就如同他一样。 若他在,或许还能护她一二,可他没有几个月了,她又该怎么办? “别伤心,总会有办法的……”他温声宽慰道,却知道自己这话有多无力。 若能有办法,她就不会哭成这样,更何况,他知道她真实的处境比她想的更绝望。 他抱她在怀中,说道:“那两名丫鬟,我不想收,你自己再安排,没有孩子的事,我们可以一同想办法,比如,或许可以先找太医局的人看看,里面有位张院判,倒是擅长女科。” 此时此境,他不敢给她太多的承诺,怕她过于期待后最后发现是一场空,更加绝望,只能这样说。 聂蓉却已经有些欣喜,他直接拒绝了纳妾,又说可以一同想办法,还给了她一线希望,毕竟那是太医局,也许真和外面的大夫不同呢? 她慢慢就止住了眼泪,严辞看着她道:“我们才成婚不久,急什么,只要有我在,母亲也不敢怎么样你,时间还长着,总能有办法的。” 聂蓉轻轻点头,心中意外又感激道:“谢侯爷……” 说完,忍不住问:“侯爷,你会不会后悔娶了我,如果娶表小姐或是别人,也许就好得多……” 严辞微怔。 后悔吗?也许,后悔吧,那时有多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现在就有多丧气绝望,当初他的一意孤行,就像花甲老叟强拆人姻缘,娶了十八少女一样,不过是用别人的一生来填自己的一时贪恋。 “这有什么后悔的,娶了就是娶了。”他回答。 聂蓉却并没有忽视他在听到她问话后那半晌的沉默,她想,他应该还是后悔的吧,不管他是不想娶陆绯嫣就随便娶的她,或是见她长得不错就娶了,总之他现在终究是发现,她不值。 但……他顾忌她心情,没说出来,也不急着休妻或纳妾,已经足够好了。 这一夜,两人都没什么睡意,躺上了床,又依偎在一起说了半夜话,最后实在累了才睡下。 第二日,严辞早起上早朝,却不似以前那样睡不够时带着困倦,眼里泛红,却并不想睡似的,沉静着就穿好衣服出了侯府。 这一天李元淳的案子已经查明白了,李元淳怎样让人找到祝家那位小公子,又怎样藏人,中间多少人经手,多少人知情,全查了个水落石出。 先前两次朝议都没商讨出个准确结果,皇上不满意,搁置到现在,看皇上的意思,却是等不了了。 然而一直没帮皇上说话的御史中丞严辞这次却突然开口了,竟是极力替李元淳辩护,皇上盛怒之下摔了奏本,在朝议上大发雷霆,饶是如此,严辞仍没有改口。 连一向替皇上抓乱党的严辞都公然反对皇上,皇上便再动不了李元淳,如果动了,那便是证明自己比手下臣子还要暴戾,堪称昏君。 所以最终,皇上在朝臣的坚持中退步了,饶李元淳不死,赦免其官职,而祝家那位逃了命的公子,也改判了发配边疆。 但与此同时,严辞也因触犯龙颜而被罚暂时解职,最终是否官复原职则要听候发落。 朝议结束后,严辞奉命在文德殿外等候召见。 皇上怒气仍未消,叫严辞在殿外等了一个多时辰才放人进去,因为严辞有从龙之功,所以才在触怒圣颜后还有这次与之单独谈话的机会,但结局却仍然不好,严辞坚持己见,认为如今刑狱过重,皇上面色愈来愈冷,最后说道:“你是觉得朕不会杀你是不是?” 严辞终于跪下身来,朝殿上之人诚声道:“皇上,严家世代忠烈,曾祖随□□皇帝征战二十载,打下这万里江山;父亲为护先帝,命绝于戾太子之手;臣比不上先祖,但也一心为江山社稷,秉忠直言,但死无悔。” “你……” 许久之后,皇上咬着牙道:“既然你提起严家老祖宗来,倒让朕想起你严家老祖宗在战场上的赫赫威名,叫你待在御史台怕是委屈了你,正好云南大军缺个监军,你便去军队里尽忠吧!” 严辞叩首:“谢皇上。” 其实这个结果,比他想象得好。 之前他犹豫,也顾及自身安危,没有直言进谏,但得知自己将死,却再也不能沉默了,于是他做了自己觉得该做的事。 云南如今是高崇升把守,此人个性嚣张跋扈,给他做监军并不是个好差事,且岭南此地多瘴疠,毒物丛生,京中人称“十人九不还”,监军虽是皇上亲信才会任此职,但岭南之地的监军却是让文官们最惧怕的。 但他并不用担心这些,要么,他才至岭南就毒发身亡,要么,还在路上就毒发,那时皇上怒气多半已经消了,却听闻他死在路上的消息,一定会有些愧疚,从而重重抚恤安阳侯府,并会下旨让严皓袭爵。 如此,就算严皓不能成材,也终究会得些怜悯,保住侯府这一代人。 唯一要受重创的,就是母亲和聂蓉。 母亲丧夫再丧子,只怕难以支撑下去,聂蓉成了寡妇,又没有孩子为依托,严皓、姨娘与她终究是隔了一层,到那时,她在侯府便如同受幽禁一样,孤苦伶仃,一生无望。 自文德殿出来后,他无心至御史台办公,索性告了假,去找王存义相叙。 他将要离开,但心里还放不下改国策的事,老师王存义与他是同样的想法,所以他想劝王存义还朝,将这事托付给王存义。 王存义每日闲着,倒有时间,可他却爱喝酒,又爱边喝酒边听曲,便又邀他去教坊。 严辞无奈,想到自己心里隐隐升起的念头,索性就同意了,与王存义一起去了教坊。 才喝几杯,看严辞不让乐伎斟酒,王存义便意味深长地笑道:“你这般谨慎,是府上夫人凶悍呢,还是怕心中佳人伤心?” 严辞听得诧异,随口问:“什么心中佳人?” 王存义便看着他笑:“不是说,你家中有个知书达礼,貌如天仙的表妹,与你情投意和么?” 严辞眸光一沉,很快问:“老师听说的?在哪里听来的?” 王存义见他这样,意外道:“怎么?我就昨日在你师母那里听来的,她还找我打听,前阵子听说你家表妹在同魏国公府的三郎议亲,最近怎么没动静了,是不是和这事有关。” 严辞默然喝了一杯酒,没再问什么,也没回答什么。 王存义笑问:“是谣言还是真事?要是真事,怕是不好,你表妹出自太原陆家,如此身份,倒不好做小,可若休妻另娶,却也不仁不义;若是谣言,你表妹此生姻缘怕是要受影响了。” 严辞朝王存义拱手道:“多谢老师提醒,我明白了。” 王存义从来不理这些事,今天却突然说起,自然是有意劝诫。 只是,显然如今的局已成了死局,这谣言无论如何都会引起一波风浪,却也让他坚定下来,他在赴岭南之前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聂蓉从这死局中摘出来,日后的路,他无力相顾,便只能看她的造化了。 作者有话说: 严辞:天上要下刀子了,我又该挨骂了 —————— 第63章 海棠院内, 聂蓉正和冯妈妈商量小禾和怜儿二人该如何安置。 如今这情形,留她们在身边显然不妥,之前说了是来做姨娘的, 结果被严辞拒绝,在海棠院内就抬不起头,若是传了出去, 在侯府更加无颜见人。 但如果送回聂家,也有同样的问题, 聂家也知道她们是被退回来的,更何况聂家她二哥行止轻浮,有些喜欢调戏丫鬟婢女,又不是个可靠的人,聂蓉并不想两个姑娘落到二哥的手里。 正为难着, 前面来报聂家的林妈妈来人了,两人皆是意外, 冯妈妈出去将人接进来,只见林妈妈满面担忧之色, 进门朝她见了礼,然后才开口道:“侯夫人,是夫人在外面听见些传言,心里着急, 遣我过来看看, 也顺道看看那两个丫头的事办成了没。” 聂蓉今日心情好了很多,和她说道:“让娘亲替我操心了,那两个丫头的事不着急, 你先和我说外面有什么传言让娘着急了?” 林妈妈便说聂家人在外面听说的事, 说是侯府的表小姐与侯爷情投意和, 所以才对京中许多人的提亲拒之千里。 这传言损害的是表小姐的清誉,但温氏与林妈妈前几天听说了这表小姐喜欢严辞,侯府老夫人又喜欢表小姐的事,担心老夫人索性作主让外甥女跟了严辞,可表小姐的身份又做不了妾,就算做妾,也能凭老夫人的宠爱压聂蓉一头,所以担心不已,这才急忙来问。 聂蓉却还不知道这样的传言。 诚然这种传言,最后知道的当然是当事人,等被传的人都知道了,那外面一定是满城风雨了。 冯妈妈这时说:“莫不是魏国公府传出去的?” 聂蓉思虑片刻,摇头道:“并不像,国公府心里就算有气,总得顾忌侯府的威严,再不提这婚事就行了,用不着去外面传这种话,那不是平白得罪侯府吗?” 她一说,冯妈妈觉得有理,但除了魏国公府,还有谁能传这种话出去? 林妈妈说道:“侯夫人还不知道,那是不是老夫人也还不知道?” 老夫人那边没动静,应该是不知道,但迟早要知道的…… 若是以前,她并不担心这个,严辞已经三番五次表过态,对表小姐完全无意,可现在不同,她不能有孕…… 换言之,严辞迟早要纳妾的,如果这时候老夫人逼他娶陆绯嫣,他会不会无奈之下就听从了母亲的意思? 聂蓉才放松片刻的心情又紧揪了起来,却装作镇定沉稳,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又和林妈妈简单提了小禾和怜儿的事,让她回去问问娘亲,便让人送走了林妈妈。 林妈妈才走没一会儿,严辞竟回来了,惊得聂蓉不敢相信地看看天色,问他:“侯爷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时辰才是晌午,他这么早,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严辞到榻边,坐在了她对面,随口道:“昨夜没睡好,今日没精神做事,就告假回来了。” 聂蓉连忙问他:“那要现在去床上睡会儿么?” 他摇摇头,撑着头在矮桌上靠近她一些,回她:“我先坐会儿。” 聂蓉却因为他的凑近而微微皱眉,然后靠近他,在他身上闻了一下,随后就满面疑色道:“你又喝酒了?” 严辞闻了闻自己身上,无奈辩解:“就喝了一点点。”说完将袖袋中手帕拿出来:“干净的。” 聂蓉嗤笑了一声,嘀咕道:“谁知道别的地方是不是干净的?” 他就凑了过来,在她耳边低语:“你在意的那个地方,现在去床上闻闻,还有昨天沐浴的澡豆味儿。” “你讨厌!”她一急,手捏拳在他胸口敲了两下,却是软绵绵的劲儿,仿若挠痒痒。 严辞被她这两拳打得好像连胸中愁郁都散了几分,露出几分浅浅笑意,看看她身旁放着的缎子问:“这是做什么的?” 聂蓉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小声道:“看看颜色,怕突然就天冷了,给你缝个披风。” 于是严辞就想起她上次发脾气剪碎的那件披风。 笑了笑,他说:“别缝披风了,再给我做个香囊吧。” 聂蓉看看手边的缎子,问他:“你是不是觉得府上绣娘做得更好?” “不是。”他看着她回:“香囊更快,而且香囊比披风更适合做订情信物是不是?” 聂蓉低头笑,微嗔道:“哪要那么多订情信物……” 一边说着,转而又问他:“那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和上次一样的?” 严辞回道:“都行,上次那个费功夫是不是?做得有些久,不用那么细致的。” 聂蓉想,做得久倒不全是因为费功夫,而是她一生气就不做了,所以就拖了很久。 “我试试,那是第一次做,手生,这次做同样的,也许会快一些。”她说着就去找布料,上次是黛色,这次选了块石青色缎子,意境同样美,但也稍有些差别,省得让人做得腻,看得也腻。 她开始将缎子绷上绣圈绣那两只鹤了,严辞就坐在她身旁这样看着,也不去做别的事,好像就要盯着她把这香囊做完似的。 她缝了一下就问他:“侯爷今日这么闲?” 严辞回道:“不只今日闲,以后每日都很闲,明日我去御史台交待几句就会回来的。” “为什么?不是什么节,你们也放假吗?”她问。 严辞淡然回:“我被革职了,除了闲在家,也无处可去。” 聂蓉见他说得平静,觉得他在逗她,可他倒是个很少开玩笑的人,一时弄不清他是说真的还是哄她好玩。 “侯爷说的是真的?”她问。 严辞却又改口道:“也闲不了几天,兴许只能看着你把这香囊做完。” 聂蓉便断定他就是在开玩笑了,但看上去也不像想详细说的模样,她估计他在朝上的事可能是不顺利,怕问多了惹他心烦,便笑道:“侯爷若有那耐心,看就是了。” 她觉得他就是说说,结果他竟真在她身旁看了半个时辰,直到见她揉眼睛,才让她休息一会儿,自己也晃去行云阁了,她不知他是怎么了,看着好像正常,却又有些反常,也不知是为朝中的事,还是为她无法生育的事。 隔天他就上午去了御史台半天,下午就又回来了,也是闲散在家,也不做别的,就喝点茶,院子里晃悠两圈,然后坐旁边看她缝香囊,弄得她觉得偷点工省点事都不好,尽管他也多半看不出来。 有他这样盯着,她香囊做得快,到第三天上午就缝好了,石青色的面料,外面以墨色面料滚边,鹤也是黑白色,配上金色云纹,意境雅致,比上次减了分华丽,多了分清幽。 她在里面细心装上香料,然后将香囊递给他。 严辞接了香囊,问:“要不然你再剪点头发塞进去?” 聂蓉少见他这么小儿女情态的时候,不好意思道:“有什么好塞的,被人知道了笑话。” “不是订情信物吗?剪点头发,更订情。”他说着,倒让她有些心动,正准备扭捏一下就拿剪刀剪一缕头发的,青梅却在此时从外面进来。 聂蓉便正色坐好,看向青梅,见她神色有些异常,便问:“怎么了?” 青梅却回道:“没事,就是……刚刚听见怜儿在房里哭,就给她派了点活,她倒挺乐意就去做了。” 聂蓉看向严辞,只见他把玩着手上的香囊,似乎这事和他无关一样。 心里莫名就有些开心起来,她连忙将这开心按下,朝青梅回道:“和她说,会给她们安排妥当去处的,让她们别太担心。” 青梅点头说已经说过了。 这时院外来了人,竟是老夫人身旁的丫鬟,过来传话说是让严辞过去一趟。 聂蓉看向严辞,只见严辞神色平静,将香囊收入怀中,然后看向她,缓缓道:“我先过去了。” 一股强烈的不安感突然就从心底涌起,聂蓉攥了攥手,竟无法说一句话,只能朝他点点头。 待他一走,青梅便连忙说道:“夫人,我刚才看到那邵大夫跟着慧音斋的人往里面去了,他也看到了我,竟然很快就别开脸没敢看我,你说是不是……” 聂蓉立刻就白了脸,她知道,青梅担心的和她担心的一样,而且很可能就是事实:老夫人知道她身体的事了。 “是刚刚吗?”她又问。 青梅连忙道:“没多久的事,我看见这事就赶忙回来了,因为侯爷在才没说。” 提到严辞,青梅的语气已有些颤抖,因为两人都想到这个巧合:邵大夫和严辞此时都到了彗音斋。 这时聂蓉几乎就确定了,老夫人就是知道了她的事,而且已经准备行动了,所以才叫了邵大夫人和严辞一起过去。她怕严辞不相信,特地找邵大夫去作证明的。 那老夫人的决定是什么? 外面有关陆绯嫣和严辞的流言,老夫人是不是也知道了? 这分明就是上天安排好的路:让严辞休了她,娶陆绯嫣。 她无力地跌坐在榻上,眼圈不由就红了起来。 这事和以往的事不同,老夫人不会轻易作罢的,如果老夫人施压不成,还有严家族人,由不得严辞不从,更何况严辞也是急着要孩子的…… “夫人,这下该怎么办?”青梅也急得哭了起来。 聂蓉喃喃道:“不管怎么办……都不是我们自己能作主的。” 这便是高嫁的后果,若侯府与聂家门当户对,侯府怎样作决定都要考虑一下聂家,可聂家远远弱于侯府,那他们便什么都不用顾忌。 慧音斋内,老夫人坐在堂屋前,严辞坐在她身侧下首,邵大夫低着头,将日前替聂蓉诊脉结果当着两人面如实陈述。 老夫人早已憋着许多话,严辞就在椅子上平静无声地靠坐着,似乎在仔细听,却完全没有震惊、在意的态度。 待邵大夫说完,老夫人便问:“辞儿,你可知此事?” 她觉得他是不知道的,若是知道,又怎么可能这么多天没反应,那可是传宗接代的大事! 严辞缓缓开口道:“对病人病情守口如瓶不是为医者准则么,怎么这样的隐疾,邵大夫转眼就告诉病人婆家了?” 邵大夫立刻就跪了下来,颤声道:“侯爷恕罪,小民本也不想说,只是,只是……” 他难以开口,老夫人见严辞不回自己问题,倒质问起邵大夫来,不由怒道:“这多亏了邵大夫说,不说这事谁能知道?我侯府的血脉就准备断在这儿了?” “那母亲准备怎么办?”严辞倒也没打算细细追问邵大夫,放过了他,顺着老夫的话问。 老夫人让邵大夫退下,和他道:“刚才和你说的外面传言的事,你也知道了,这事我和你姨妈商量过了,她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不知多可怜,我的意思是,你不想娶嫣儿,以前倒罢了,但现在事情已然是这样,不娶她,还能娶谁?” “那,你现在的儿媳呢?”严辞问,说完,又接着道:“把她休了算了,反正您也看不上,这倒是个好机会是不是?” 他语中带着些讽刺意味,老夫人听了出来,微怒地否定道:“我没这样说。” 严辞问:“那母亲想要怎样?” 老夫人叹息道:“嫣儿,是不可能做妾的——” 她才起话头,严辞便往座椅上一靠,又伸手去端茶,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老夫人看了出来,又马上说道:“你别这样,以她的身份,和咱们的关系,这确实是不可能,而聂氏呢,倒也是个好孩子。所以我就想,让嫣儿做平娶,你仍然要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娶她进门,平时和聂氏不分大小。你姨妈受了些委屈,倒也同意了,聂氏也没什么不满的,你觉得呢?” “我觉得挺好,母亲怎样安排就怎样来吧。”严辞说。 这倒让老夫人愣了,虽然她自己是觉得这是最妥帖的办法,可她这儿子向来就专把反骨对着她,从来不听她的,只一心维护他那媳妇儿,就是这次,她也是作好了准备要来一场硬仗的,连请老叔公、向他以死相挟都想好了,没想到他竟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这让老夫人有些不敢相信,又问:“你是说真的?” “真的。”严辞平静道:“蓉蓉的确不错,对我好,对您也孝顺,也当得了这侯府的家,可谁叫她命不好,没孩子呢?没休了她就是咱们大仁大义了,她还想要怎么样?” 他这样说,倒让老夫人一时没了话,怔怔看着他不知道他又是犯了什么病。 严辞却从椅子上站起身:“行了,我这就去与她说吧。”说完,又问老夫人:“这邵大夫,是母亲特地盯着蓉蓉那边,威逼利诱,让他坦白的?” 老夫人立刻否认道:“我没事盯着儿媳做什么,你就觉得我是那种心思歹毒的恶婆婆,天天琢磨着整小辈是不是?” “那母亲又是怎么得知的呢?”他问。 老夫人突然就说不出话来。 这事,是嫣儿她娘和她提起的,说看见邵大夫从聂蓉那儿出来,神情很是凝重,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她上前问了一嘴,邵大夫什么也不说,马上就走了,因此疑心聂蓉有隐疾,让她留意一下,她一问,果然就问出这么大事来。 可现在严辞说她特地盯着聂蓉,倒让她想起,嫣儿她娘没事怎么这么关心聂蓉那边的事? 严辞却似乎并不在意她怎么回答,转身就离了房间。 老夫人觉得儿子心里有事,甚至像是有自己的谋划的样子,可她想不出来,也知道问了他也不会说。 海棠院。 聂蓉就在榻上静坐着,等着严辞回来。 对她来说,最好的结局是严辞能拒绝陆绯嫣,然后以纳小禾和怜儿为妾来交差,最后还是把孩子给她养。 只是这样,便彻底毁了陆绯嫣了,陆绯嫣如今名誉受损,嫁不得好人家,老夫人心疼外甥女,又怎会同意? 不知坐了多久,外面响起橘儿的声音,似乎十分意外:“侯爷?您怎么在这儿站着?” 聂蓉一听,立刻起身看向外面,只见严辞在院门口站着,直到看见她才迈步往这边走来。 所以他是早就回来了,却一直没进来? 那阵心房紧揪的感觉又来了,甚至仿若落了水一样,喘不上来气。 严辞步步走近,她怕自己支撑不住身子,回到榻上坐下。 他进来了,也在她对面坐下,却是看着她久久不语。 聂蓉深吸一口气道:“刚才青梅说看到邵大夫去母亲那里了,我知道母亲叫侯爷过去大概是说什么,不知道……母亲是怎么说的,侯爷和母亲,有没有商议好怎么办……” 严辞看着她道:“母亲让我娶表妹做平妻,我同意了。” 聂蓉心中一窒,垂下头来。 不管是平妻还是什么,只要是陆绯嫣进了门,就一定会凌驾在自己之上的。不管是她的身份,还是心机,还是手腕,都强于自己,自己又没有孩子,拿什么和她‘平’? 但想必,最终不是直接休了她,而是娶陆绯嫣为平妻,已然是严辞争取之后的结果吧,这样其实对她也算仁义,对陆绯嫣,倒有些委屈。 她点了点头:“表小姐若愿意受这样的委屈,对侯爷也是幸事,我……我会欢喜迎她进门的。” 严辞眸中隐泛起一汪水泽,停了半晌,又继续道:“但你也知道,她身份尊贵,所以无论婚礼还是日后住处,规格都会高于你,这个,你能同意吗?” 聂蓉想起自己之前和严辞成婚情况特殊,时间仓促,又不是门当户对你情我愿的,许多事也能省则省了,确实寒酸了些,陆家门第高,不想和当时一样,也情有可原。 她轻声“嗯”了一声,说道:“好,我明白。” 严辞便又说道:“还有,虽说是平妻,但族谱上没有写两任妻子的道理,加上日后嫡子也是嫣儿所出,所以族谱上会写嫣儿的名字。” 听到这话,聂蓉蓦然抬起头来:连族谱都要改写陆绯嫣的名字,那不分明就是以陆绯嫣为妻,她为妾吗? 这时严辞又接着道:“她自幼受嬷嬷教养,待人接物应也强于你一些,所以日后若有什么京中门户的日常往来,也是由她以侯夫人身份出去应酬;另外,她打理侯府已有一年,各项事务都比你熟悉一些,与母亲关系也更亲近,所以以后这后院的事便还是交给她,你就不用管了;以及,以后朝廷授封诰命,也是……” “侯爷,要不然,你就休了我吧,让表小姐堂堂正正进门为正室夫人就好了。”她抬头说,声音轻柔,眼眸已湿,语气却是坚定的。 如此种种,她又与妾有什么区别? 她的确出身不显贵,的确处处比不上陆绯嫣,可她也没打算要给人做妾。就是她爹那样追名逐利的人,一心想用她来攀龙附凤,也终究是个读书人,从没准备让她去高门大户里做妾。 陆家尊贵,可聂家也不是毫无尊严与骨气,要觍着脸赖在侯府,伏低做小自贬为妾。 他闻言,静静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仿佛,她在等他的底线,他也在看她是不是真心求离。 若他完全不想休了她,便要在前面诸多条件里摘出一两条,再和她好好相谈,若他觉得那些条件才是底线,就只能放她离开了。 相顾许久,他问:“你想好了?” 他竟没有一句挽留。 显而易见,刚才说的那些条件,才是他的底线。 这个委屈只能让她来受,不可能是陆绯嫣。 可她……叫她给他做妾,情何以堪! 她又想落泪,却知道此时不是哭的时候,便点点头,肯定道:“想好了。” 但点头时,泪水还是掉了下来。 严辞伸出手来,想替她擦泪,她别开头躲过去,开口道:“侯爷这就写休书吧,表小姐之事,早一日解决便早一日心安。” 作者有话说: 配角名字之前写错了,本章改了一下,前面的待会儿也会更正~ ———— 第64章 他静静看着她, 良久,终于起身,走到了书桌前。 那一刻, 她终是忍不住,背过他,任眼泪簌簌落下。 还是她高看了自己, 以为这一次他仍会维护她,以为他始终是她在侯府的靠山, 却没想到,在子嗣这种事上,那点夫妻情义什么都不算。 是她过于天真了,还是他太无无情?她不明白,为什么人能凉薄至此呢, 前面还那么温情脉脉要她亲手绣一个香囊,要她一缕头发, 转眼就狠狠将她踩进泥坑,告诉她, 她什么都不是。 先前那些温言细语,恩爱缠绵,竟只有她一人当了真。 听到他那边的动静,她立刻就擦了泪水, 微垂着头坐在榻上, 仿佛这样就能不让他看见自己的满面狼狈。 他走过来,将休书放在了她身旁矮桌上,就在他先前撑着头看她绣香囊的地方。 “母亲其实觉得你很好, 我……其实当初同意与你订亲, 乃至后面娶你, 都是因为我确实——” “侯爷不用说了,我明白。”聂蓉打断了他,替他说道:“我没有要怪侯爷和母亲的意思,是我自己不争气,因我这事,倒让侯爷白费了这几个月,也让表小姐平白做了继妻,受了委屈,侯爷与母亲这样决定,也是情不得已,我都明白。” 严辞便不再说了,顿了半晌才说道:“终究是我误了你姻缘,你将库房钥匙给我,我让人将里面银钱拿出来,连同之前给你的碎银,还有一张房契,你都一并带回去,日后兴许用着上。” “不用了,多谢侯爷一片心意,我并不觉得委屈,也不要侯爷补偿,我娘家也并没穷到养不起我的地步,不用带什么回去。”她柔柔说着,语中还带着泣音,却自带几分骨气,丝毫不愿露出一点卑微讨好。 他看了她一会儿,一手微微抬了抬,似乎想抱一抱她,却又放了下来,然后别开头去没去看她,静立一会儿才说道:“你弟弟还未及冠,你爹也不一定眷顾你,沈知仪也去了幽州,你身上备着钱终究是——” “我说了不要!”第一次,她提高了嗓子,直直望向他,用这样不敬的语气和他说话。 而他也终究是停了下来,由她轻吼了这么一句,默然无语。 聂蓉将那休书叠好收下,唤来外面的青梅冯妈妈几人,让她们即刻收拾东西。 这次连最巴着严辞的冯妈妈也没开口劝她,反而收拾东西最是动作麻利,而她东西也不多,三两下便装好了几个箱子。 聂蓉将之前收好的两串钥匙和那箱碎银都放在了榻边,想了想,又将手上那对敬茶时老夫人给的翡翠镯子摘了下来,与钥匙放在一起。 见她现在就要走,严辞朝青梅道:“去叫小陶备车马。” “不用。”聂蓉回道,随后看向橘儿:“你拿钱去租两辆马车过来,让他们在门前等着,提前说好让车夫帮我们搬东西上车。” 橘儿立刻就出去了,青梅与冯妈妈一起将几只箱子搬至院外,聂蓉见她们搬得吃力,正要上前帮忙,却被严辞一声“聂蓉”叫住。 她回过头来,望向他,只见他上前两步,到她面前,定定看着她,沉声道:“同处数月,你究竟有没有……” 话说到一半,他却停住了,不知是难以开口,还是又不想开口,最后就这么看了她半晌,改口道:“若遇难处,可到府上来寻我,或是母亲,或是严皓,他们会帮你的。” 聂蓉想露出个讽刺的笑,却在笑时又涌出了泪,她立刻回头,趁泪水落下前背朝了他,然后转身出屋去。 严辞正要跟出门去,却只觉喉头一动,又呕出一口血来。 幸好房内再没有其他人,外面的人也没听到这边的动静,他走到书桌旁,扶了桌角稳住身形,随后才缓缓直起身来。 后来车夫来了,在院外将东西接出去,聂蓉带着身边几名陪嫁,连同小禾怜儿一起离开,再未回来过,严辞也久久站在屋内,并未出去。 他想,或许这就是他们最后一面吧。 马车内,为安排小禾和怜儿的去处,聂蓉特地与两人同乘一辆马车,加上一旁的冯妈妈,一行四人。 她拿手帕蘸了蘸眼角,强作平静道:“如今我这样,怕是自身难保,你们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或是想回爹娘旁边去?” 两人相互看一眼,同时摇摇头,都红了眼睛,说不想回去。 “夫人给的那些钱,我爹怕是早就用了,而且就算我回去,他也要另外找人买我的,有人贩子去我们那儿收人,听说他们最爱将人卖到那种地方去。”怜儿比小禾口齿伶俐一些,率先说道,而后又求聂蓉:“夫人就收下我们吧,我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能做事,那粗使丫头做的活我们都行。” 虽然只有几天时间,但两人也看出来聂蓉心善,是个再好不过的主子,若能跟着她,后面总归不会太凄零,可要被送去了别的地方,那就指不定会怎么样了。 聂蓉听她们这样说,一时无言。 若在侯府还好,但回了聂家,她自己尚且不知道怎么办,又哪里有钱养身边这么多人?若是把人转交给娘亲,让娘亲在聂家安置他们,又怕她们最后落了二哥的手,他房中两三个丫头都被他染指了,也没什么名分,以后主母进门,还不知会怎样。 聂蓉不想亲手将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推到那样的命运,却暂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只好回道:“那就同我一起回娘家,到时候再说。” 两个姑娘感激涕零,连声道谢,她却知道,她这个娘家,并不是那么好回的。 严辞说得再对不过,她弟弟尚未及冠,如今还花着爹的钱在读书,她娘在家中说不上话,她爹也不是个疼她爱她的爹,更何况还有聂兰聂长文他们三姐弟,见她被休回家,还不知要怎样冷眼,大哥只怕也容不得她久住家中。 冯妈妈知道她心中愁苦,此时劝她道:“夫人不用难过,你生得这么好看,还怕找不到好夫君吗,说不定夫人一回家,就有媒人找上门来。” 聂蓉默然,没有回应。 难道,她唯一的后路就是马上再嫁? 可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在刚刚被严辞一点点挖空了,鲜血淋漓,痛不欲生,她又怎么有力气再去嫁人? 下午,宫中来人到侯府,带了皇上口谕,令严辞前往岭南任监军,至吏部领批文后便可起程。 老夫人闻知此事,本就因聂蓉归家而生郁结的心绪更是雪上加霜,哭得泪水都要止不住,怕严辞这一去就回不来,陆绯嫣在旁边安慰许久,才让老夫人好了一些,躺下休息了。 于是陆绯嫣转而又到了海棠院。 她早已听说聂蓉因不接受她为平妻而被休了,当时就搬了箱子回家,随后又是宫中来人,严辞被贬去那么远的地方,于情于理,她都该去看看他。 严辞还在海棠院房中,她进去时里面已经空了大半,只有些原有的陈设和男子的东西,严辞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连她进来也没往她这边投来一眼。 陆绯嫣上前,先擦了擦泪,然后柔声问他:“表哥,去岭南的事就这样定了么?那里毒瘴遍地,十人九不回,表哥要不然再去求求皇上?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严辞不出声,她站了一会儿,又低声说:“表嫂就这样走了吗?不知道……是不是与我有关,若是与我有关,我可同表哥一起去劝表嫂,她一定会回来的。” 严辞这时开口道:“此事是不是与你有关,你我心知肚明,我会在三日后动身去岭南,而你,便随你母亲回太原去吧,安阳侯府都是些愚笨之人,怕是容不下你这位女诸葛。“ 陆绯嫣听他这样说,整个人都愣住。 聂蓉不是已经走了吗?他休聂蓉,难道不正是要娶她?尽管是为了绵延子嗣,可她自信能在这侯府过得安稳,甚至她已想过,既然他要去岭南,一去又不知是多久,兴许老夫人会让他们在他去岭南之前完婚,却万万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喃喃道:“表哥你……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不会娶你,也不想看见你,我们表兄妹情义已尽,我这侯府也不再会留你了。”他淡淡道,神情淡漠得似乎是在赶一个下人。 陆绯嫣立刻就哭道:“为什么?表哥,你就如此讨厌我,宁愿看着我去死也不愿娶我?如今我除了嫁给你,又还能怎么办……” 严辞没看她,只是平静道:“你既用你的声誉来赌,想必已经作好了赌输的打算,如果输不起,又为什么要赌?” 陆绯嫣怔怔看着他,明白他果然是猜透了这里面的一切。 是她在邵大夫那里逼问出的聂蓉无法生育的事,她断定聂蓉再也做不成严辞的正室夫人了,所以才孤注一掷,放出了她与严辞情投意和的传言。 先前因为宋明钰,严辞的后院事本就为众人所知,所以这事传得很顺利,如此一来,最好的结果是严辞休了聂蓉娶她,最差的结果也是严辞娶她做平妻,她也算过严辞可能会知道真相,但却觉得就算他知道,也还是这样的结果,却怎么也没想到…… 她字字诚恳道:“我的确用自己的声誉来赌了,那是因为我赌的是你,表哥,你是觉得我对你算计、骗你和姨母是不是?可我这样费尽心机,不就是因为放不下你么?这所有的所有,不就是因为我喜欢你?” 严辞似乎没听到她一腔真情,回道:“在我离京十日后,会有人带着我的信前往太原,信上写了,你留在侯府,生了许多事端,侯府实在无计可施,所以让你陆家祖父派人来京中接你们回去。你若不想陆家人收到这信,就在送信人到之前赶回太原,将信截住,要不然,便是陆家派人来接你了。” 听到这话,陆绯嫣顿时面如土色,满脸惊惧。 若是陆家收到这封信,那她就是真的完了,连陆家这个退路也没了! 她祖父最重颜面,若是被严辞送这种信让他接人,定会震怒,到时将她打死都有可能! 她立刻哀求道:“表哥,你说这是真的?为什么,这样陆家人一定不会放过我的,你就这么心狠……” 严辞听得厌烦了,朝外喊小陶,让他送陆绯嫣出去。 陆绯嫣掩面哭着跑出去,到海棠院外,想了想,又往慧音斋跑去,期望老夫人那里还有些转机。 …… 两天后,严辞去岭南前夕,严皓从书院回来了,一回来就往行云阁跑去。 到时,严辞正让小陶收拾着东西,自己静坐在窗外品茶,若不是双目无神,一脸死人般的垂丧,还真让人以为他十分闲适淡然。 严皓匆匆进来,到他面前,看了看他,才问:“哥,家里是不是出事了?” 严辞倒问他:“什么事?” 严皓站在他面前低头细看他神色,说道:“书院里同窗说你把嫂嫂休了,要改娶陆表姐,又说……你触怒圣颜,被贬去岭南了?” “嗯。”严辞淡声道。 严皓又是惊诧,又是疑惑,难以相信这事竟是真的,又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哥怎么还一副家里猫生了崽的样子,似乎毫不在意。 但没等他细问,严辞就抬头来,反问他道:“你好好在书院读着书,怎么就回来了?这事和你有关么,还是说,你已作好了准备要去外面行商谋些产业?” 严辞一脸肃色,语气中带着几分斥责和质问,严皓心中一阵紧张,连忙回道:“不是,我没想回来的,是聂长博,他听说这事就跑回去了,临走还狠狠剜了我一眼,我心里想不过,就也回来了,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以后若不是家里出丧事,就别回来了,你年已不小,也是侯府除我之外唯一的男人,总得学着撑起家业。”严辞说道。语气仍然平静,但说的话却让人惊胆战,竟连“丧事”这样的词都出来了。 严皓像见了死人一样吓白了脸,小声道:“母亲大人……没什么事吧?还是我姨娘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出路 严辞看他一眼, 回说:“她们很好。” 严皓便松了口气,随后认真道:“大哥,你说什么撑起家业这种事, 这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这是能力的问题,咱们家已经有你光宗耀祖了, 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那要是我不在了呢?”严辞徐徐道。 严皓笑了起来:“那你不在了我肯定也活不长了啊,咱们也没差多少岁, 要死肯定一起死。” 严辞看他,目光又冷肃起来:“岭南多瘴气,军中也易生事非,我不一定能活着回来。” “那哥你就带两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再带几个武艺精湛的护卫, 肯定没事的。”严皓立刻说,脸上还是浑不在意的模样。 严辞便没继续说这事了, 只侧过头去看向窗外,严皓见他喝茶, 也觉得口渴,便逡巡房中一圈,在桌上托盘上拿了个茶杯过来准备给自己倒杯茶,却被他叫住。 严辞看着他手中茶杯道:“那是你嫂嫂的, 放回去。” 严皓便乖乖将杯子放了回去, 忍着口渴说道:“你看你,嫂嫂人都走了,一个杯子你还这么讲究, 其实你还是挺惦记她的是不是?我也觉得她挺好, 要不然你去把她接回来?” 严辞又不作声了, 严皓接着劝他:“表姐的确比嫂嫂家世好那么一点,可你又不稀罕别人家权势,应该是无所谓的嘛,何必把人休回去,那嫂嫂要是再嫁个鳏夫或是年纪大的,多可怜。” 严辞这时回道:“不会的,沈知仪还等着她呢。”说完,他倒是主动问道:“比起陆绯嫣,你更喜欢她?” 严皓有些犹豫,低声问:“这能说?” 严辞只是看了他一眼,眼神淡淡,似乎是一种“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意味,严皓得了信心,便坦言道:“陆表姐待人客气,对谁也笑融融的,可我能看得出,她其实只在意母亲和大哥你,或是其他身份高的人,对我和姨娘,她其实是有些瞧不上的,有的时候,甚至对小陶都比对我更好。” 说完,他又叹息道:“这也正常,毕竟我们这身份不值得。但嫂嫂却不是这样,有一次撞见我从外面带闲书回来,还批评了我,说让我先温书,要不然就写信告诉大哥,那时候大哥还在冀州,我姨娘说,以后若是嫂嫂当家,一定不会苛待我们,若是陆表姐当了家,一定是受了苛待,却说不出来。” 严辞沉默着未予评价,只是隔一会儿,指了指屋角一只箱子,说道:“等一下,将这只箱子搬到你房中,里面有些钱,是给你嫂嫂的,她不愿带走,你就帮她放着。” 严皓听着好奇,走过去将箱子打开,顿时怔住:这是“有些钱”?这分明是一笔巨财! 那边严辞接着说道:“我走后,她那里若遇到什么困难,你便用这些钱来帮她,但别让她知道是你,更不能让她知道是我交待的。” “大哥你……”严皓挠了挠头,很是不解,“这是为什么?” 严辞只是随口答道:“没什么,不想要她了,但她终究是跟过我,又听你说了这些,有些不忍罢了。” “可是……你这箱钱明明是早就准备好的呀!”严皓心里冒出这句话,却见他哥一副不愿承认的样子,不由就闭嘴了,总觉得说出来之后会得到一记瞪眼,并让他马上回书院去。 …… 聂蓉在家中过了三天还算安静的日子。 直到第四天,外面传来消息,严辞奉皇命出发去岭南了,她的安静便骤然结束。 因为在这之前,她爹聂谦还寄希望于严辞会来接她回去,毕竟上次也来接过,所以他见她回来,没说多的话,只是一天天在家等着,恨不得自个儿亲自站到门口去守严辞什么时候过来。 但严辞并没有过来,而且他去了岭南。 这一去,无论是三年五载,还是十年八载都有可能,聂谦这时知道,自己的指望彻底落空了。 所以他开始着急,长吁短叹,想一想,又来数落温氏和聂蓉,只将他心里的怨气倾倒在两人身上。 直到第一个媒人上门来说亲。 聂蓉在家待了好几天,严辞也走了,这证明聂蓉是真回不了侯府了,所以有人对聂蓉起了心思。 聂谦这才想起自己女儿是个美貌无双的,就是被休了再嫁也不难,于是眉目舒展了几分,开始亲自把关她的婚事。 严辞走后没几天,寄居在侯府的表小姐陆绯嫣也走了,动身回太原,京中人奇怪为何之前就说严辞要娶表妹,还有人见到侯府下人去采买下订酒宴食材,没想到几日后两人就各走各路了。打听半天,才从陆绯嫣身旁下人那里打听出是太原陆家听闻此事,竟是不同意这婚事,认为陆氏嫡女嫁二婚人有辱身份,责令她立刻回去,所以这桩婚事就作罢了。 冯妈妈听说这事,怨怪严辞就算黄了婚事也不愿回来接聂蓉,气得在院中咒严辞再娶就娶个荡|妇母夜叉,生几个孩子全是窝囊废,还有一个不是他的种。 一转头,就见聂蓉静静站在她身后。 冯妈妈知道她不愿听与侯府有关的一切事,连忙改口道:“我就随便说说,姑娘放心,你一定能找个知冷知热的好夫君的。” 像严辞那等高门大户,冷情公子,她是再不愿聂蓉嫁了。 聂蓉却在听到这句话后神色更加黯然。 所有人都在期待她再嫁,不管是她爹,还是她娘,还是冯妈妈……只是她爹希望找个门第不要太差的,她娘和冯妈妈想找个对她好的,而她却一点也不想。 那天她偶然问起京中的静水庵,就被娘苦心劝导了一番,叫她不要一时想不开,在家中缓一缓,忘了那侯府的事,就好了。 聂蓉只好闭嘴,将话咽在了肚子里。 若是娘作主,她还能在娘面前好好哭上一回,好劝歹劝,让娘同意她出家,可偏偏娘作不了主,她的事一定是爹作主,而爹是绝不会同意她出家的。 莫非最终,只能以死相逼? 就在这时,温氏那边林妈妈过来传话,说是刑部尚书杜大人府上派了媒人过来,要为丧妻的次子选个继室,看中了聂蓉,媒人想亲自见见聂蓉。 说完,林妈妈又补充:“夫人和媒人说着话,还能拖些时间,二姑娘若要补些胭脂,换身衣裳也是可以的。” 聂蓉回了家无心打扮,整个发髻就簪了根银簪,衣服也穿得素,自然不如以往明艳惹眼,而杜尚书这样的门户派媒人过来,让整个聂家都喜出望外,想在媒人面前留个好印象,所以林妈妈这样说。 聂蓉知道这一趟是躲不过的,便索性回道:“不用了,我这就与妈妈一同过去吧。” 林妈妈想劝劝她,却是欲言又止,最后没说什么,就带着她往正房那边去了。 正房,温氏正同一位三十多的妇人说话,那妇人穿得整齐周正,头上戴着一只牡丹花样发簪,一看便是官媒婆,大概是对这媒人重视,连聂谦也在。 聂蓉见过爹娘,温氏说道:“这是官媒婆陈嫂子。”说着又朝陈嫂子说道:“这便是我家那个二姑娘。” 聂蓉问侯了一声,陈嫂子站起身来仔细看她,目光在她身上留连许久才夸赞道:“早就听说姑娘的美貌,今日一见才知道是绝色,这般素雅的样子就已经好看成这样了,要是打扮起来,还不知是什么天仙下凡的样子。” 听她这样夸女儿,温氏便知道媒人这是看中了,脸上不由就带了喜色,说道:“她被逐在家,自知惭愧,所以没心思打扮。” 陈嫂子立刻说道:“那算什么,尚书府的夫人说了,那严侯最是刻薄,强行娶妻,却又休妻,没点道义,这都不干姑娘什么事。等姑娘嫁了尚书府,保证雍容华贵,不输侯夫人!” 温氏这就彻底放心了,偷偷去看聂谦,只见他也面带喜色,便知道这事八成是行了,然后也夸了尚书府一番,又朝媒人道谢。 聂蓉这时说道:“陈嫂子,不知杜家二郎可有子女?” 陈嫂子连忙回道:“只有个嫡女,姑娘大可放心。” 聂蓉却并没有表示放心,只是回道:“那我怕是进不了尚书府了。” 陈嫂子一惊,立刻问:“姑娘为何这样说?” 聂蓉回道:“不瞒陈嫂子,侯府给我的休书上虽说是我不顺父母,实则是因我被大夫诊治了无法生育,所以侯府才要休我另娶。这杜家二郎只有一个嫡女,想必是还想要嫡子的,我这身子,确实不堪为杜家媳妇。” 这话一出,陈嫂子变了脸色,温氏与聂谦都吃了一惊,倒是聂谦立刻就说道:“那不是那个表小姐故意买通了大夫哄骗老夫人的么?你倒还当了真!” 聂蓉回道:“不是的爹,是真的,我自己也找薛大夫看过。” 聂谦顿时没了话,死死瞪着她似要将眼底怒火瞪出来,温氏更是已经红了眼睛,聂蓉只是垂头不语,陈嫂子见这情形,满面尴尬,赶紧就找了由头离开了。 待媒人一走,聂谦就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在媒人面前说这事?这一个媒人知道,只怕所有媒人都知道了,你心里到底怎么在想?” 聂蓉早知爹会震怒,但还是吓得缩了缩身子,然后才回道:“爹,就算现在不说,以后真成了亲,他们也迟早会知道。” “知道就让他知道!”聂谦立刻道:“他不是有庶子了么?你以为人人都像严辞那样说休妻就休妻?你过去,待个七八年,兴许他们知道了也就生些闷气,不会休妻,现在倒好,你这事传出去,除了做妾,谁还要你!” 聂蓉轻声道:“女儿能不嫁人么?听说之前对街校书郎家的孙女,就在被休弃后出家修行了。” “那不可能!”聂谦说得斩钉截铁,“你姐姐昨天让人寄信,说你姐夫的上级正好也要娶续弦,我觉得那边年纪有些大,就没回话,过两天看看,如果没有合适的,就让你姐夫从中说和。” 聂蓉紧紧攥了攥袖中的手帕,一腔悲怨梗在心头,却无话可说。 姐姐聂兰分明是想用她来讨好姐夫上级,好为姐夫铺路,爹宠姐姐,必然要被她三言两语就哄骗得同意了,到那时她可怎么办? 聂谦这时朝温氏道:“你就在家看着,别让她出门,再有媒人上门,也别让她出来乱说话,再出这事,我饶不了你!” 温氏连忙称是,聂谦这才怒气冲冲出门去。 他走后,温氏看向聂蓉道:“蓉蓉,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前日说要出家,今日又这样,你是不是……想等沈知仪?” 她还没回话,温氏便继续道:“沈知仪对你的心,所有人都明白,可他家却是绝计不会同意的,沈知仪那样的人品才貌,现在又授了官,连国公府的姑娘都能看上,他家里肯定不会让他来娶你,更何况你还……” 更何况她还没办法生育,温氏不忍拿这话来伤她,自己说着又哭了起来,然后接着劝道:“你就好好听你爹的话,找个有了孩子,娶续弦的,别指望那沈知仪了。你被休的事,他家肯定不会告诉沈知仪,沈知仪又远在幽州,等知道这消息,都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娘,我有些头疼,想回去休息。”聂蓉说。 温氏心疼她,也知道她心里不好过,便让她回房去了。 到了自己房间,她无力地倚靠到床上,不经意,目光就落在了那只锁着嫁衣的箱子上。 等沈知仪,她却是没想过的…… 事到如今,她心底仍是严辞的心冷薄情,每夜入梦,总会梦见他对她说“表妹为妻,你为妾”,或是梦见他朝她轻蔑一笑,然后她便在梦中痛哭,指责他冷面薄情,醒来就是满脸泪水。 她真的没有那心思去寻夫婿,去嫁人…… 两日后,聂兰来信,说是过几日便到娘家来,顺便也说说聂蓉的婚事。 聂蓉知道,聂兰这番前来一定是要将她婚事订下的,她起了心思,想在聂兰回家之前把头发全剪了,断发明志。 就在这一日,有两个人找了过来,一个是沈知仪的姐姐沈知娴,过来告诉她,沈知仪去幽州前委托了她,若聂蓉这边有变故,就快马加鞭给他送信,没想到在他赴幽州不久,这边竟真有了变故。 沈知娴知道父母不愿弟弟娶聂蓉,在心里犹豫了好几天,最后终于还是怜惜两人,派人给弟弟送了信,又怕聂蓉这边等不及许婚,便提前来告知一声:她弟弟就算得到了信,也不一定能说服父母上门提亲,但弟弟那边一定会为之努力,聂蓉若有心,就等一等她弟弟,若不愿等,嫁了别人也行。 沈知娴上午过来,下午竟又有一人过来,自称是天香楼糕点档的厨娘七娘。 听人来报,聂蓉大觉意外,马上让人去请,不一会儿,青梅便将七娘带进房间。 七娘看上去年愈四十,却不卑不亢,气度不凡,她朝聂蓉见了一礼,那仪容姿态,竟比侯府的下人还好,聂蓉不由吃惊,问她:“不知七娘在天香楼做厨娘之前,是做什么的?” 七娘笑道:“我十四岁就入了宫,在宫中膳食局做事,到三十六,因身染恶疾,得宫中贵人恩典就出了宫,后来病好了,只好做厨娘谋生。” 聂蓉这才知道这七娘竟是宫里出来的人,难怪能做出那么多可口的糕点,撑起偌大的天香楼,不由对她生了许多钦佩之情。 七娘问她:“听说姑娘日前推了杜尚书府的婚事,还和媒人说自己身有隐疾?” 聂蓉无奈笑道:“七娘消息好灵通。” 七娘又问:“看姑娘这样子,是不是暂时不想嫁人?” 聂蓉知道这七娘过来一定是有事要说,而她自己又是一生未嫁,应该是个特别有主意的人,聂蓉此时心中苦恼,也愿意和她说话,便坦言道:“我已嫁过一次,嫁的还是钟鸣鼎食之家,夫君也是人中龙凤,却觉得不过就那样,若真能选,我倒是羡慕七娘,能做个来去自如的自由身。” “那如果姑娘也能同我一样呢?”七娘问。 聂蓉微怔,看着她,等她说后面的话。 七娘接着说:“之前天香楼和我说黄记得了高人,专仿我做的糕点,而且仿得还不错,我让人买来尝了,确实不错,有一些竟比我做得还好,当时便觉得这黄记请的高人果然称得上高人,假以时日,糕点手艺必在我之上。 “后来却又听说,天香楼找人查出那高人身份了,他们瞒着不说,我特地打听了出来,这才知道竟是侯府的夫人。那时我就想,这般年纪,却有这么好的悟性,本可以成大家,却是侯夫人的身份,自然只能在后院做做小点心侍奉婆婆夫君了。 “然后便是现在,听说姑娘拒绝了尚书府的婚事,我便冒昧来打扰,想问问姑娘,若无心嫁人,是不是愿意同我合开一家糕点铺子,在京城一展身手。” 说完,七娘静静看着她,聂蓉却是惊讶得半晌无话。 七娘是说,让她去一同开铺子经商? 那她爹怕是要暴跳如雷吧? 京中人,只怕又要长长短短地说她。 但是这样,的确就不用嫁人了,她有营生,便不用靠娘家养,也不用看大哥的脸色。 而且是做糕点,正是她会的、有兴趣的,也不会那么难受。 七娘是宫中御厨出身,必然还会其它绝学,与她一起,是不是也能学更多的糕点,问许多自己想不通的问题? 聂蓉突然觉得自己一片灰暗的前路上显现了一线光明,让她想沿着那光继续往前走。 “可是七娘若想开铺子,不是自己也能开吗?为何要来找我?”聂蓉问。 七娘回道:“不瞒姑娘,我之前为治病,花光了大部分积蓄,后来做厨娘,也挣了些钱,但仍是大部分都付了药钱,开不起铺子;另一个原因是我看中了姑娘的天赋,想让姑娘做我半个徒弟,让我能把自己会的教出去,别带着进棺材,徒留遗憾。” 聂蓉被她说得越发动了心。 她在侯府做了那么久点心,只知老夫人喜欢,却从没听过一句夸赞;严辞则是一口没吃过她做的东西;在黄记卖方子赚了几回钱,确实欢喜,但很快就被发现了;平时看了食谱,有不解之处也无人诉说,若是有个师父指点,与她一同学习其中技艺,又有京中食客品尝自己做的东西,那该是多好的事? 让她有一种“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畅快感,仿佛天地都大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蓉蓉事业线不会详写,如无意外,下一章就是三年后,属于侯爷的火葬场开启了 —————— 第66章 七娘走后, 聂蓉只用一刻的时间就决定了要和七娘一起开铺子。 这条路,的确是她从没想过的,可她原本就只有两条路可走:嫁人、出家为尼。 她不愿意嫁人, 就只能出家,但与其出家,她更愿意走这新的一条路。 随后她才想到一件事:她也没钱。 她所有的家当都在房中几个箱子里, 此时一一打开清点,也才两三百两银子, 离开铺子远远不够,看着区区一点碎银和铜钱,她倒有些后悔当时没要严辞给的那笔钱。 想起他,心口又是一阵疼,她将这心思压下, 又去清点能当的东西。 最能当钱的自然是珠宝首饰,可她手上也不剩多少了, 心里这样想着,将首饰盒打开, 却看到了那只金烧蓝花丝镶玉凤凰发簪。 那般华丽,那般耀眼,在首饰盒里一眼便可见,是严辞给她买的, 因为她嫉妒他给陆绯嫣送簪子, 所以一口气给她买了三只。 为什么一个人,能在那时候对她那么好,又在知道她无法生育后就那么无情, 要娶陆绯嫣做妻, 让她做妾? 明明, 哪怕是平妻,她也能接受的…… 发觉自己又想起了这些,她立刻就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去找当天买的其他两样首饰。 清点一番便发现另两只也在,东西当时似乎是青梅收的,将这所有首饰装在了一起。 如果当时是她自己收,大概就扔在那儿不会要他的,可现在,她却觉得还好青梅将这三样首饰带回来了,这成了她手上最贵重的几样首饰,当时她也知道多少钱买的,将它们当出去,倒真能凑一大笔钱。 她将三只首饰拿出来包好,亲自出门去到当铺,将首饰拿了出来。 当铺掌柜看了首饰,点点头,抬眼问她:“都是好货,敢问夫人是死当还是活当?” 聂蓉一时愣了,之前当东西都是冯妈妈帮她当的,她从没亲自当过,所以出门前也没想过这个问题。 但犹豫片刻,她就回道:“死当。” 既然已经决定了断一切,又何必再留着念想,不如就死当了,管它最后流入何人之手。 死当的价更高,这几样首饰成色也很新,掌柜并未欺她,给了个还不错的价格。她在典当单据上画好押,看着掌柜将东西收到柜中,心头不由就梗了一下。 好在她头上还戴着帷帽,能将自己的一切情绪藏在垂下的白色纱罩内。 然后掌柜就拿出一堆银子出来,让她清点。 看着那堆数额不小的银子,她深吸口气,以一种了却前尘往事、重活一世的心态接下了银子。 …… 聂兰比她信上说的还要来得早,在信到后五天人就来了,没带孩子,倒带着姐夫周遂,明显是专心来办事的,而不是来娘家探亲玩耍的。 聂蓉本就好看,加上先前嫁侯府、被传谣言等等,早已在京中有了名声,如今被休,也是许多人知道,所以来说亲的并不少,聂兰担心拖久了她就许了别处,便急急忙忙跑了过来,要将聂蓉说给周遂上级。 周遂屡次会试不中,又进不了墨阳书院,最后遇到机会,就去邻近平南县做了个县丞,而这平南县县令却是进士出身,曾官至知府,又出身江南大族,颇有些背景,如今年三十七,正好丧妻未娶。 聂兰周遂夫妻二人觉得这县令没两年就得重新任知府,若能和他搭上关系,周遂前途便大有可为,此时就是绝佳的机会,所以不愿错过,专程告假赶了过来。 聂谦最初不太看得上这位县令,毕竟谁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再升上去,到聂兰给他讲了这县令的家世、族中何人在哪里为官,官至几品等等,聂谦便动了心思,觉得这县令也不错。 温氏原本担心聂兰有意欺负聂蓉,心里并不欢喜,后来听闻这位县令十多年只有一位妻子,妻子亡故三年还未娶新妇后便也被说动了,特别是这位县令和原配又有了二子一女,也不再缺子嗣,心里越发觉得这县令好。 聂蓉眼见自己的婚事几乎要被定下,便直说道:“爹,我不嫁人,谁也不嫁,我已同人在西街看了个铺子,准备去开店。” 聂谦觉得自己听错,又问:“什么?” 聂蓉将话再说了一遍。 这会儿聂谦倒不像以前那样动怒,反而犹为平静,似乎听见什么笑话一样笑了一下,这才板着脸道:“你这是在和我说笑?” “不是,女儿说的是真的。”聂蓉看着聂谦说。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反抗父亲,而且还没严辞在身后。 聂谦这下知道她是认真的,却还是不在意地轻哼一声,然后认真道:“不可能,你要说再等等也可以,多挑挑也行,但人是一定要嫁的,开铺子什么,痴人说梦!” 聂兰也在一旁说道:“蓉蓉,咱们聂家可是做官的,你就算被休,也还是官宦人家出生,怎么可能去抛头露面开铺子?再说你会开什么铺子,站在那儿出卖色相么?” 聂蓉被她说得来了气,却还记得自己的目的,也并不想和她吵,便说道:“若爹觉得伤了您的名声,我便从聂家出去,自立为女户,与爹没有关系。” “蓉蓉,你在瞎说什么!”温氏不敢置信地出声,被她吓得脸色发白。 聂蓉看向她,坚定道:“娘,你有想过我二嫁的下场么?那就是这一生过得比你还不如。你尚且有一儿一女傍身,还要在家中受尽委屈,夫君不敬你,原配子女也不将你放在眼里,我又凭什么在那夫家站住脚?” 此话一出,温氏泪眼婆娑,聂谦则是勃然大怒,厉声喝道:“你说的什么大逆不道之话,给我跪下!” 聂蓉没跪,聂谦则一边让人上前按她跪下,一边怒声道:“我告诉你,今日这婚事我就定了,要么你一头撞死,要么就给我嫁给那县令!” 聂蓉见他如此坚定,便知道只有最后一条路可走。 她之前想过,如果爹不愿意,她就只能拖延时间,爹在意什么,便用什么来拖,所以她要说沈知娴来找她的事,告诉爹,沈知仪在等她,而她也要等沈知仪。 什么知县,什么尚书府次子,在沈知仪面前什么都不是,以爹的个性,一定会认真考虑,然后同意等个一两年再说。 只是这个理由,又将沈知仪扯了进来,她怕以后生出许多事非,所以只将它当作最后的下下选。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自她身后传来:“爹,你就让姐姐自己选吧。” 聂蓉回过头,竟发现是弟弟聂长博回来了。 聂谦见他又擅自从书院回来,怒气更甚,恶声道:“你当你是谁,做儿子的倒吩咐起老子了?你姐姐我不打她,你却是少不了一顿板子!” 聂长博说道:“爹,我是您儿子,但我也是你三个儿子里唯一能中进士的那个儿子。” 他看上去一向就是温吞胆小,很少这样当堂说话,更是从没说过这么猖狂的话,众人一时被他惊住,半晌没人说话。 直到聂兰不屑地嗤了一声,轻视道:“不过是个书院学子,话说太早了吧!” 聂长博从身上拿出一张纸卷来,上前递向聂谦:“爹,这是我上次旬试的成绩,上舍魁首,夫子说了,若我余后三年不落下功课,必中进士。爹若放姐姐自由,我便勤奋苦读,三年后备战考场;爹若逼姐姐嫁人,我便从墨阳书院退学,带姐姐离家自立门户,让爹这辈子也达不成心愿。” “你,你……”聂谦瞪着他“你”了半天,却说不出话来。 他又惊又怒,没想到这天竟一对子女都这样忤逆自己,却在细想之下又知道,聂长博说的是真的。 他的乡试,一试即中,十六岁就中了举人,是家中几人中举年龄最小的。 然后就是墨阳书院,无论靠的是文章还是运气,总归他也是这家中第一人,而且短短数月,就拿了上舍魁首。 长博,的确是他三个儿子里唯一有希望能中进士的。 这时大哥聂长文说道:“莫说你还没中进士,就是中了进士,又怎能用这种语气和爹说话?只要爹告你个不孝,便能让你考场都进不去!” 聂长博毕竟年少,被聂长文一句话就说得失了对策,聂蓉见弟弟也被卷进来,索性开口道:“爹,沈知仪让我等他!” 不等聂兰等人反驳,她接着道:“沈知仪去幽州,三年内必能回京,他既能为我拒了国公府的婚事,我也想等他三年,爹想不想赌一赌,也许多等三年,我能嫁沈知仪,长博也能高中进士,聂家从此飞黄腾达?” 聂谦自外地寒门中举,耗费数十年,在京中勉强挣得个六品闲官,他空有一腔青云志,奈何现在的官职已是这辈子的巅峰,所以他最大的愿望便是与显耀门庭结亲,以及儿子能中进士。与侯府、与沈家的姻亲虽是昙花一现,却也让他短暂地体验到了个中滋味,连隔壁尚书府在那段时间都对他高看一眼,而这,都是聂蓉带来的。 他确实不想就此放弃,聂蓉给她的三年后的许诺太吸引人了,让他重新燃起了热血,想赌上一赌。 反正,就算三年后,聂蓉也才二十二,她如今是二嫁身份,只能做继室,到二十二,也依然会有许多人找她做继室。 “好,我就给你三年。”聂谦回道,“这三年你就待在家中,我养着你,那开铺子的事就不用说了。” 聂蓉却不愿意,继续道:“爹,与我同开铺子的人是天香楼厨娘七娘,她出自宫中膳食局,认识宫中贵人,也许我也能通过她结识宫中贵人呢?沈知仪让我等他,但我也不能干等,总得为自己留些别的出路。” 聂谦心惊不已,心想听女儿这意思,难不成还想做妃子? 这可是连他都不敢想…… 但宫中妃子,也的确有二嫁女;曾经那位登上了皇位的戾太子,也的确纳了个酒家女做侧妃,要不是戾太子被新帝所杀,现在那酒家女还是娘娘呢! 而他女儿,从前待字闺中时,上门说亲的都不怎么样,等做过了侯夫人,有了名气,明明是二嫁身份,上门来说亲的竟然还多了起来,而且门第都不低。若她真有机会见到宫中贵人,说不定也能被贵人看上呢? 这时聂兰不无嘲讽道:“看不出来呢蓉蓉,你这心还挺高,怎么,做侯夫人上了瘾,被休了还想做什么妃子娘娘?我劝你就认命吧,就你这个出身,能做上那平南县令的夫人,已经算你的福气了!” 聂谦便因为出身寒门而半辈子都被京中勋贵子弟压着,此时听聂兰这样说,不由生了怒,驳斥道:“出身怎么了?她既然做得了那安阳侯府的夫人,既然能被沈知仪惦记,就也能做得了其他高门夫人!” 说着看向聂蓉道:“行,我就给你三年时间,三年后,若你没等到沈知仪,或是没找到其他合适的人,我便再让媒人给你说亲。” 聂蓉欣喜不已,连忙道:“谢谢爹!” 最后,聂谦知道聂长博果然又是自己从书院跑回来,便责令他在家稍作整顿就赶回书院去。聂长博去房中取衣物,聂蓉随他一起,这才知道他之所以回来,是娘知道聂兰过来了,怕爹在聂兰的撺掇下给她订下婚事,母女二人在家中孤掌难鸣,所以让人去书院找了聂长博。 没想到聂长博在书院几个月,竟已经敢用未来支许现在了,想到自己让娘亲和弟弟如此不安,聂蓉和他道:“以后你不用担心家里,有事我自己能应付。” 聂长博问她:“姐,你真和沈家哥哥约好了吗?这个……靠得住?” 聂蓉笑了笑,叹声道:“怎么可能靠得住?我没和他约,我只是不想嫁人,所以我得在三年内自力更生,不靠家里,等三年后,才有能力拒婚。” 聂长博看着她略有讶异,但再一想,身边两个最亲的女子,一个娘,一个姐姐,都吃够了夫家的苦头,便沉默下来,然后说道:“你放心姐姐,此后三年,我便拿命来读书,我一定会高中,然后让爹放你自由。” 他如今明白了,只有前途,只有自身的价值才能带来家中的地位,若想保护姐姐和娘亲,中进士、得功名,是他唯一的路。 而这一切,最明明白白告诉他的,还是严辞。 当初安阳侯府落魄时连聂家都能去落井下石,而当严辞重获爵位,做上御史中丞时,又是何等说一不二? 因为他身居高位,便可以不讲道理直接来抢亲,也可以一言不和就休妻,所以这世间没什么道理,只有权力地位,才是真正的道理。 聂蓉朝他轻笑道:“读书可以,但你的命可比读书重要,就算下次春闱不中,不还有下下次吗?” 聂长博点点头,心里却想,他给自己的机会,只有一次。 下午回到书院,在寝舍见到了严皓。 他假装没看见,没理睬,严皓却自己走过来道:“听说你上午匆匆忙忙赶回去了?怎么,你家里出了什么事?” 聂长博没理他,他不死心,却又问:“嫂嫂……就是你姐姐她没事吧?” 听他还问起姐姐,聂长博抬起头来,冷眼道:“我姐姐和你有关系吗?” 严皓知道这事是大哥做的不厚道,只好笑了笑,好声好气地回:“我就是……也挺担心,关心一下,那个不知道你姐姐缺不缺钱呢,我……” “以后别提我姐姐,也别一副和我很熟的样子。”聂长博打断了他,继续道:“既然两家已无关系,你我便是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我家的事,不要打听。”聂长博说完就放下了衣物,转身往学堂而去。 严皓在一旁很是憋屈,最后气不过,在他身旁喊道:“去了上舍了不起啊,不打听就不打听,爷还不乐意呢!” 书院分外舍内舍上舍,成绩依次往上排,聂长博最开始进书院是严辞的关系和陈夫子的青睐,所以直接进了居中的内舍,和严皓在一起读书,后来几次考试,成绩冒尖,便被安排去了上舍,和严皓分开了。 其实严皓也不在意这个,聂长博比他脑子好,又比他刻苦,人去上舍是应该的,他只是觉得委屈,休妻的又不是他!他还劝过他哥去接嫂子回来呢,他哥不听有什么办法…… 唉,也不知大哥在去岭南路上怎么样了,听说嫂嫂回家了还挺吃香的,许多人上门提亲,他听着心里都急,可惜等他哥回来,嫂嫂早就嫁人了。 作者有话说: 严皓: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 第67章 聂蓉与七娘的糕点铺子, 取名九娘糕点,在一个月后开张。 天香楼厨娘的手艺,加上聂蓉的名声, 让这糕点铺初出便不同凡响,食客云集,不过半年时间, 名气就已盖过专卖糕点的黄记。 聂蓉拜了七娘为师,每日在后厨忙得脚不沾地, 不是做当日供应糕点,就是向七娘学习新的食方,也要学习管账经营等等,倒让她忘了自己弃妇的身份,甚至都快忘了自己曾为严辞妻子的那段日子。 直到某日, 她收到一张请帖,是孟锦绣身旁人送过来的, 邀她参加女儿的弥月之喜。 终日与后厨打交道,再看见这大红烫金的华贵帖子, 倒颇有些不适应,好像是错拿了别人的东西一样。 她有些犹豫去不去。 如今她已不是侯夫人,孟锦绣还肯邀请她,不过是人家重情义而已, 但她过去, 那种场合也许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 七娘闻知此事,倒比她更爽快一些,和她道:“自然是去, 送上重礼, 并和她说, 当日府上点心,由我们九娘糕点免费供应。” 七娘这话,一下点醒了她,让她突然明白,自己现在已是京中名糕点铺的东家,既然有这样结交贵人、招揽生意的机会,为何要躲在家里? 想罢之后,她便听了七娘的话,让冯妈妈去孟锦绣的夫家定远将军府回话。 孟锦绣得知此事,自是高兴,因为九娘糕点的点心并不便宜,且每日限量供应,味道也比府上厨子做得好,放在喜宴上不只不丢份,还倍显规格。 聂蓉也知道,自己越是素衣白服,神色黯淡,旁人越觉得她是个可怜的下堂妇,瞧不起自己,所以她也盛妆打扮,珠玉满头,华衣丽服地前往将军府。 这是她在被休后,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眼前。 她不擅言辞,本以为大不了又像以往一样在一旁独坐一天,没想到马车还没在将军府门前停稳,尚在外面的宾客便齐齐往这边看来,聂蓉下车时,正好撞上众人的目光。 有她认识的杜尚书家的夫人,谢丞相家的公子,还有她不认识的一对夫妇,一个主母夫人带着的两个女儿等等,以及在外迎宾的定远将军和孟锦绣夫君。 这些人的目光中倒没有鄙夷或是瞧不上,而是惊艳、探究。 聂蓉从没想过自己出现会迎来这么多人的目光,哪怕以往还是严辞夫人时,也受瞩目,但别人看得更多的还是严辞,毕竟惧其威严,也不敢正眼去打量他夫人,可现在,独她一人,这目光竟都朝她看了过来。 她这才知道,在那许多传言之后,京中已是人人知道她这个人。 难怪之前师父要用“聂氏糕点”做招牌,她那时不愿意,好劝歹劝,用了个将二人排行加一起的“九娘”,如今想来,师父的用意就是要人知道这铺子是她开的,以此来名动京城。 她在脸上含了轻笑,缓缓下马车来,努力无视旁人目光,到主人家面前,行礼道:“将军,公子,恭祝府上喜得千金,聂氏代九娘糕点前来恭贺。” 定远将军父子朝她回礼,却又微微有些惊讶:这聂家二娘竟说代九娘糕点,而不是聂家,这意思是,她以后都会以九娘糕点东家自居,而不是聂家的二姑娘? 后面又有其他宾客过来,此番见礼不过是片刻的功夫,聂蓉让人将礼品自车上抬下来,自己则由将军府上下人带着前往后院。 进门时,身后不知谁低语道:“果然称得上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是个男人的声音,虽稍稍压低了声音,但也是一副不怕让人听到的样子,聂蓉不由就红了脸,想垂首快步躲开。 可下一刻她就明白,自己既然去开了铺子,就不能怕人看,不能怕人评论,她不再是闺中女子,也不用去怕。 于是她暗暗深吸口气,抬起了头。 步入后院,那些夫人贵女们同样对她好奇,只是眼神上比外面的男人收敛了一些,是一种有意无意,悄悄打量的感觉。 她在外面已经领教过一回,还被人当面评论,此时倒有了心理准备,于是维持着自身仪态,没受这目光影响,直到见了之前熟识的姜月与她母亲,才主动上前问候。 姜月见了她,满面欣喜,立刻道:“蓉姐姐。”说完就问:“九娘糕点真的是你开的吗?我吃过了,真好吃,是你自己做的?今天喜宴上的糕点也是你们店里的吗?” 她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聂蓉轻轻笑着回道:“是的,是我与师父一同开的,她以前是天香楼的厨娘。” “改天我去你们店里买!”姜月又说。 这时姜月母亲朝女儿道:“看那边,是你郭伯母到了,快随我去见过她。” 姜月有些抗拒:“您自己去不行吗?” 姜月母亲正色道:“听话。”随后朝聂蓉笑道:“二娘,我先带她过去了。” 聂蓉含笑点头,姜月露着不舍的目光,被她母亲拉走。 后面,姜月一直被母亲拉着,再没出现在她面前。 聂蓉这时明白,她有了名气,但那些夫人们却并不希望女儿和她来往,因为她是下堂妇,且没有好好待在家里,而是出来做起了生意,贵女们同她往来,自然会影响名声。 明白这点之后,她便也不主动找从前熟识的人了,只是碰上了才打个招呼寒暄两句而已,反正别人知道她家的糕点铺就行了。 在宴会厅坐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她就到院子里随意走走,走了几步,看到个僻静的凉亭,竟有个女子在凉亭里睡觉。 那女子看着二十多将近三十的年纪,珠钗满头,衣饰华丽,不似寻常身份,却胆大地仰面躺在凉亭栏杆下的长坐椅上,拿一只团扇盖着脸,一只胳膊枕在脑后,一只胳膊垂在坐椅下,胭脂红的裙摆洒落了一半在地上,犹如枝头绽放的牡丹一样,千姿百媚,引人采撷,的确称得上是一幅美景,可此地……不是将军府的喜宴吗? 就算是将军府中的主人,也不能如此大剌剌地躺在这儿睡觉吧? 她忍不住在旁边站了一会儿,静静看着凉亭,随后便听到那女子低声道:“水……” 可凉亭内并无一人,她这声“水”没人回应,隔一会儿,她又开口道:“水……” 凉亭石桌上摆了茶水和糕点,聂蓉走上前去,替她倒了杯水,到她身旁轻声道:“水来了。” 那女子抬手,她将水递到女子手中,女子这才睡眼朦胧地撑起身,喝了两口水,将水杯递过来。“ 她接过水杯,才要放下,重新躺下的女子半睁了眼,问她:“你是谁?” 聂蓉连忙解释:“我姓聂,就是桌上这九娘糕点的聂二娘,方才见夫人说要水,旁边又没见下人,所以过来给夫人倒了杯水。” “夫人?”女子听这称呼,竟笑了笑,然后看她道:“所以,你便是被严辞休了的那个聂蓉?” 聂蓉被她问得愣了。 知道她是被严辞休了的这很正常,但她怎么连她叫聂蓉都知道?而且……被休这种话,是能当着人面问出来的吗? 这时一道声音从她身后传来:“稀奇了,原以为你去开铺子是实在走投无路,没想到你还敢到这凉亭中来,和这个人说话。” 聂蓉回过头,发现是宋明钰。 之前的女子从坐椅上起身,睇一眼宋明钰道:“什么叫‘这个人’,和我说话是会怀孕还是怎么的?” 聂蓉被这女子的话逗得笑了起来,却又有些疑惑,这时女子又说道:“她不认识我,所以才敢来。” 这话是朝宋明钰说的,意思是聂蓉不认识她。 宋明钰这才了然,然后看向聂蓉道:“这位是柔嘉公主。” 聂蓉听到这个名字,整个人都惊住了。 她竟然就是鼎鼎大名的柔嘉公主! 柔嘉公主是先帝的亲妹妹,也是现任皇帝的妹妹,先前因为性情温和柔婉,所以被封了柔嘉公主,下嫁当时太傅之子为驸马。然而不久后太傅家中出了件丑事,这驸马竟与其父亲的妾室有染,弄得公主颜面尽失,在皇上支持下与驸马和离,再嫁了同样出自士家大族的第二任夫君。 结果某一日公主发现驸马养外室,为此与驸马争执,竟被驸马踢打,以致流产。 皇上盛怒之下再次让公主和离了,也将驸马治了罪,然而柔嘉公主却不再嫁人了,皇上也不逼迫,只等她休养几年再说。 可是公主休养两三年后,竟开始养起了面首。 这事让皇上痛心疾首,责令公主打杀了面首,再好好寻个驸马,柔嘉公主却不,声称若杀了面首,她也一同去死。 皇上怜惜妹妹,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动起了给那面首授官,让他尚公主做驸马的念头。 结果没多久,公主她自己将那面首赶出了府,又找了两个新面首…… 这下皇上知道,找驸马的事是不可能了,却又不忍心把公主怎么样,最后只好听之任之,从此柔嘉公主就从苦命公主摇身一变,变成了离经叛道、有伤风化的失德公主,甚至被人与南朝山阴公主相提并论,骂她淫|乱放|荡。 这样的公主,虽然身份尊贵,却没有世家贵女敢与之往来,怕坏了自己的名声,就聂蓉所知,只有宋明钰这个胆大的与她有些来往。 难怪柔嘉公主要说,自己不认识她,所以才敢来,因为她刚才叫柔嘉公主“夫人”。 以前柔嘉公主这种人离她太远,她从没想过那会是个怎样的人,现在却觉得也就是个寻常人,长得还好看又带着几分柔婉,且对她和气,便回道:“就算得知是公主,也没什么不敢的,我是个做生意的弃妇,旁人不愿与我交谈,只有公主还愿同我说话。” “她们不说就不说,别理她们。”柔嘉公主说着又感叹道:“这样的美人,严侯竟然会休妻,算了,他休就休吧,有机会我把你这糕点拿去宫里给皇上太后尝尝,若是有幸得了赏,你便是京城最风光的东家,银钱大把的赚,还愁找不到男人?” 聂蓉被她说得红了脸,却还是忍着窘迫,赶紧谢恩。 柔嘉公主见她连耳朵都红透,不由笑道:“不是说让你找小白脸,是说找个比严辞好的男人嫁。” 聂蓉于是更不好意思了。 柔嘉公主说了几句话,称她昨夜喝多了酒,还要再睡会儿,宋明钰便与聂蓉一同离开。 待离了凉亭,宋明钰说道:“正好今日见了你,想和你说声,严侯与家中表妹情投意和的传言,与我家半点关系也没有,我哥哥不被她看上自有许多闺秀喜欢,还不至于去嚼这种舌根。” 聂蓉回道:“姑娘就算不说,我也能猜到,此事不过是陆姑娘对她表哥情深,拿自己名声来赌而已。她表哥不在意事情真相,其实我也不在意,反正终归,我们都输了,前尘往事,就让它过去吧。” 说完,聂蓉想起沈知仪,就顺便道:“还有沈公子,姑娘想必能猜到,既然我去开铺子,便知我再没有嫁人的心,日后沈公子回京,无论姑娘是不是还心系于他,总之,我是对他无意的。” 宋明钰笑了起来,摇头叹息道:“算了,那时外面开始传那些谣言,我便猜到兴许是陆姑娘自己谋算的,想到她为一个男人做到了这步,那男人却也不见得多喜欢她,便觉得实在没意思,又一想,我是不是也同她差不多,死皮赖脸的,就更加没意思了。所以我也不想记挂那沈知仪了,当然也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说完,她又带着些许歉意道:“不过我也没想找你麻烦,只是后面发生那么多事,我总觉得还是和我有些关系……” 聂蓉连忙摇头:“和姑娘没关系,是我自己……入不了旁人的眼,如今这样,倒也挺好。” 两人都同时笑了笑,却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失落与怅然。 是啊,是自己入不了旁人的眼,如今这样也挺好…… 可是,为什么那人就那么看不上自己呢? 作者有话说: 严辞:快放我出来,你都让她认识些什么人,感觉我的小白兔要被带坏 公主:失去一个男人,可以再找三个男人 —————— 第68章 两年后。 春闱之前, 严皓收到大哥严辞的信,心中很是意外。 距前一次大哥来信才一个月,他的回信说不定还没到, 没想到这么快又来一封。莫非是来督促自己好好备考的? 想着考试,严皓心中便一紧,进屋打开信, 却发现这封信只有短短几句话,完全没提他考试的事, 而是大哥得知幽州知府庞誉将要回京重任户部尚书,所以要他留意,沈知仪是否与庞誉一同回京。 严皓琢磨一会儿明白过来,大哥虽远在岭南,那边又起战事, 但朝中自有耳目,知道诸多大臣的调动, 可沈知仪的动向却不会在这种大情报中,所以大哥让他留意着。 至于大哥为什么这么留意沈知仪, 他不说自己也明白,当然是因为嫂嫂……不,以前的嫂嫂,现在的聂二娘。 他怕沈知仪回来与前任嫂嫂成亲。 这不是有病么, 早干嘛去了? 严皓在心里腹诽一通, 给他随意回了封信,顺便告诉他,自己觉得这次恩科他没多大把握, 可能要落榜。 其实不是可能, 是一定, 他就是提前这么透个口风,让他哥心里有点数,别对他指望太高。 如今墨阳书阳给予重望的,是聂长博。 据说前几天陈夫子还亲自指点他文章了,看这架势,是想他考个状元回来? 严皓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些酸涩,有些不屑,又有些怅然…… 自从嫂嫂被休,聂长博便和他决裂了,近三年时间也没和他说过一句话。前几天他和谢丞相的儿子谢思贤一起去打马球,经过书局,正好见聂长博抱着一摞书从里面出来,他知道聂长博和谢思贤有过节,还有些紧张聂长博看见自己和谢思贤一起玩,但聂长博看也没往他这边看,埋着头就走了。 那时他就在心里骂,真是一副书呆子样儿! 但骂归骂,他还是真心希望聂长博能高中的,他家中没有根基,又那么用功,只有中进士是他唯一的出路。不像自己,大哥在朝中拼就行了,他只用平时挨几句训,就能坐享其成,多好的命啊! 春闱开始时,岭南传来捷报,称蛮僚叛军已破,岭南重得太平。 岭南蛮僚之乱历时三年,此消息传来,京中自是欢喜,人人称道,就连客人来糕点铺里坐一坐,都要谈论两句。 然后便有人说,高将军也许就要回京了。 聂蓉也听到了这消息,她知道在岭南率军的是高崇升将军,也知道严辞就是在高将军的军中做监军。 监军不上阵杀敌,所以京中少有严辞的消息,他离京近三年,御史中丞换了人,当初的“除逆”行动已结束,所以许多人都快忘了他这个人。 但如今,既然高将军有可能回来,他这个监军应该会一起回来吧? 若他回来,再有朝中达官贵人宴请的场合她便不去了,省得见了面尴尬。聂蓉在心里想着,不由失了神。 一旁七娘唤她:“看账看累了?” 聂蓉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书桌前呆坐了好半天,还没算完一页账。 七娘说道:“若是累了就先回去吧,也不急着今天做完。” 聂蓉回她:“明日要去拜文昌星君,那边想必人多,兴许回来得晚,还是今日做完吧。” 七娘笑起来:“没几天才拜过,这会儿又去?你之前不是说拜这些没用的么?” 聂蓉回说:“我是说观音佛祖不灵,文昌星君兴许是灵的,拜一拜我心里能安一些。” “放心,你家弟弟一定能中的。”七娘宽慰她道。 聂蓉满心欢喜:“谢谢师父。” 隔天一早她便动身去了太清玄宫,那边果真是香客云集,等拜完文昌星君回来,已是晌午。 糕点铺已经要关门了,怜儿一边在收拾着桌椅一边朝外张望,见她来,便立刻上前道:“娘子,刚才有个公子来找你,等了你好久没见你人就回去了,他说他姓沈。” 说完,怜儿又带着笑意小声补充:“长得很俊朗,温文尔雅的。” 聂蓉微微一愣,知道一定是沈知仪回来了。 前段时间他给她送过一封信,告诉她他就要与知府一同回京,让她等他。 这几年他们通过几次信,她知道他是有意两人在一起的,可她也知道那不过是他是的愿景,他家人必定不会同意,而她也没有再嫁人的心,可信上始终说不好,他们总归要见了面好好聊一聊。 怜儿这会儿又说道:“沈公子留了个小厮在铺子里,我将他请到了雅间,让他在里面等你。” 聂蓉点点头,去了雅间,便见到沈知仪身旁的小厮修竹。 以前她常见修竹,那时他还是个十多岁的孩子,自进侯府后就再没见了,现在修竹已经是个成年男子。 修竹上前见过她,和她说,公子想要与她一见。 她朝修竹道:“你回去转告你们家公子,就说我约他四月十五在丽水牡丹园相见。” “好,我这就回去禀告我家公子。”修竹躬身退下。 怜儿好奇道:“娘子怎么约那么久之后?都到下个月了。” 聂蓉回道:“这几日三郎考试,后面你又出嫁,等忙完了这些,三郎也放榜了,正好再见面,不好么?” 怜儿连忙道:“我出嫁娘子不用忙,就随便办一下就行了,别为我费神。” 聂蓉笑起来:“怎么能随便办一下,这可是咱们铺子里办的第一桩喜事。” 怜儿便不再说什么,脸上浮起欢喜又羞怯的笑。 聂蓉没和怜儿说,她就是故意约那么晚的。 让沈知仪知道她并不急着和他相见;给他时间去和沈家伯父伯母谈此事,让他知道事情的艰难;也让他看看,他回来,会有多少名门闺秀找上门来要和他议亲。 到那时他那年少时的执念也消磨完了,她再和他相见,让他看看现在的她是什么样子,他那一腔痴念多半也就放下了,会乖乖回家去,听父母安排,找个最合适的女子婚配。 四月初,殿试结果出来,聂长博中了探花。 聂谦高兴得大笑三声,险些晕过去,随后便是让人备红布红毯红灯笼等等,准备张灯结彩,大摆筵席,墨阳书院也在当日放了半个时辰的鞭炮烟花,庆贺书院考中一名探花,五名进士。 十日后,皇上设琼林宴,宴请新科进士与文武百官。 聂蓉先前就以侯夫人身份参加过几次宴会,后来与宋明钰、柔嘉公主交好,也见了许多朝中高官,便在琼林宴前夜教聂长博诸多礼仪细节。 “当今丞相谢比尧怕是不会太喜欢你,你在他面前保持应有的礼节就是了,不用过于讨好。” “副相王存义是个豁达的人,平时喜欢饮酒和音律,爱说话,不太拘小节,见了他倒不用过于谨慎。” “魏国公倒好,他知道你,宋明钰还在她老人家面前夸过你,见了他也不用太紧张。” …… 听聂蓉说着这些,聂谦心里很是高兴,觉得不只儿子有出息,女儿也有能耐,这些高官虽不一定见过,但却有所耳闻,竟比他还清楚。随后又想到一事,便在聂蓉说完后问她道:“当今中书舍人赵公,是不是有个儿子才死了妻子,你有机会能见着赵家人么?他们有没有找人打听你?还有沈知仪回来后有没有找过你?” 聂蓉没去看父亲,回避道:“赵公最是讲究文人风骨,不会同商户有来往的。” 聂谦便叹了声气,随后说道:“你同国公府家那个宋姑娘结交倒罢了,和那个柔嘉公主,就别往来了,那是什么人,你和她往来成什么样子!” 聂蓉不愿回应,聂长博知道姐姐心思,见聂谦还要再说,便岔开话题道:“那日我去夫子家赴宴,有人问我可有婚配。” 聂谦来了兴致,立刻问:“是什么人?” 聂长博回道:“是城东的宋家,他家父亲在苏州做参将。” 聂谦沉吟道:“武职?”说着摇摇头:“你此后为文官,这武职怕是对你助益不大。” 聂谦果然就开如论述起聂长博的婚事该如何决策,聂长博悄悄看一眼聂蓉,向她邀功,聂蓉笑一笑,朝他伸开手掌比了个“五”。 如今聂蓉成了家中最有钱的人,聂长博找她拿钱也不像以往那么谨慎了,平时还学会了主动索钱,所以此番交易,聂蓉许了他五十两。 隔天的琼林宴,聂长博带着些许紧张,与其他新科进士一同赴琼林苑。 他虽只是探花,但今年的状元已是屡次考试,如今年愈四十,榜眼年轻些,却也年过三十,相比起来,反倒年轻又过于清秀俊朗的他更受瞩目,才一进苑林便有人打趣,这探花郎是不是过于俊俏了些,该不会是因容貌而排上了前,起哄让他当场作诗。 聂长博早知琼林宴喜欢吟诗作对,由人出了题,便当场作诗一首。 诗才写好,有人称王老来了,让王老品评,那王老拿诗看了看,又递给身旁一位着紫袍的人看,小声问:“是不是还不错?” 那紫袍人却没说什么,王老便说道:“好诗,字也好,我瞅着这探花郎如此年轻,不知婚配了没有?” 聂长博知道面前二位身份都不低,没敢贸然抬头,低头回道:“谢大人夸奖,尚未婚配。” 王老立刻“啧啧”两声,笑起来朝众人道:“听见了?尚未婚配!这探花郎才思敏捷,又是如此俊俏,有心捉婿的还不抓些紧,办事不积极,当老丈人还不积极?“ 这话引得人哄堂大笑,只有聂长博有些不好意思。听他说话这样豪放,加上人称王老,聂长博便猜到这人一定是姐姐说的小拘小节的副相王存义,于是回道:“丞相大人谬赞。” 说着稍稍抬眸看一眼他身旁的紫袍人,想看看是哪位公侯,好见礼,结果一抬眼,竟见到了严辞。 他不是在岭南吗?怎么会在这琼林宴上? 就在他发愣时,王存义好心提醒道:“这位是安阳侯。” 聂长博静默半晌,才微微躬身,语气冷硬道:“见过安阳侯。” 那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稍用心便能看出来。 严辞看着他回:“起身吧,不用多礼。” “多谢安阳侯。”聂长博仍是那样平静而带冷硬的语气,说完直起身来,低着头没看两人。 王存义有些意外,待往前走了几步,才问严辞:“这新科探花是怎么回事,好像……” 他不解着,严辞却没说话,这时身旁魏国公道:“王老不知道么,这新科探花姓聂,是严侯那位下堂妻,聂二娘的亲弟弟。” 魏国公一边说着,一边带着笑,瞟向严辞,颇有些看好戏的意味。 因为九娘糕点铺,王存义也略微知道些聂蓉的名声,这时又回头看看远处与其他进士在一起的新科探花,不由叹声道:“难怪这样俊俏呢,原来的前侯夫人的弟弟。” 说着看看严辞,又有意笑了起来:“如此听来,这探花倒得我喜欢了,替姐不平,不畏强权,实乃真性情。” 魏国公和王存义一同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意味深长地看着严辞,明显就是有意挪谕他。 严辞轻轻一笑,没回话,只是静默不语。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琼林宴在下午结束, 皇上离去后,百官也依次离开。 像聂长博这样还未授官的新科进士自然是最后走,他离开琼林苑时, 却见严辞还在花园门口与一人谈话。 今日在百官聚集的盛宴,他也看出了严辞在朝中地位:尽管他被贬去岭南,尽管才回京, 却仍然是众星捧月,无人敢小看他。在宴会上, 皇上还打趣他在军中待了三年,风采依旧,没见粗犷,倒多了些男儿气概。足以见皇上仍然器重他,下一步, 便是委以重任。 今日这宴会,他一直被人敬酒问候, 就没闲下来过,如今要走了, 还有人与之攀谈。 聂长博看出那人似乎是个御史,应是严辞昔日下属,他路过时不能假装没看见,便朝那个躬了躬身才离开, 也没去管严辞的态度。 到苑门外, 还停留在外面的马车已经不多了,聂长博上了聂家马车,没一会儿, 只听一个女子娇声道:“你可算出来了, 让我在这儿等得无聊死了!” 聂长博奇怪地从马车内探出头, 只见着一个比自己还小,差不多只有十六七岁的年轻姑娘正从马车上跳下来,而她所坐那辆马车头上挂着“安阳”二字,正是侯府的马车,她看着的人,也是刚从苑内出来的严辞。 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来,聂长博暗骂了一声“无耻”。 马车出了琼林苑附近,聂长博朝车夫吩咐道:“先不回家,去姐姐那里。” 马车便换了方向,往九娘糕点而去。 在他之后不久,严辞也朝车夫说道:“将车赶到街头拐角。” 没一会儿,等车到了拐角,严辞便开口道:“你先回去。”说完就下了车。 车内的柳木樨跟出来,说道:“你去哪里,我也要一起去。” “没什么好去的,也很无聊。”严辞头也不回地说,往拐角处的马车租赁行走去,那里停靠着的一排马车,专供人租用。 他上前去给了人钱,看着似乎是要换辆普通马车,也不知要去哪里。 柳木樨想了想,早上他就说琼林苑很无聊,让她别跟着,她没听,后来发现自己又不能进去,果然很无聊。 现在又说无聊,也许是真的很无聊? 就在她犹豫的这一会儿,严辞已经换了马车走了。 九娘糕点铺前,聂长博自马车上下来,进屋去。 聂蓉正指点小禾将桃蕊糕上模,见聂长博进来,立刻就上前问他:“怎么样?今日琼林宴上还顺利吗?” 聂长博点头,“都顺利。” 聂蓉便又问:“是不是见到了皇上?皇上同你说话了吗?别的官员呢?” 聂长博拉她到了后院,和她道:“姐姐,他回来了。” 聂蓉一愣,问:“谁?” “就是……严辞。”聂长博回答。 聂蓉这下怔住了,半晌没能说话。 她之前听见高将军要回京的传言,便猜到他有可能会回来,却觉得也许是年底,也许是明年的事,可万万没想到是现在……竟然这么快。 在她失神时,聂长博继续道:“他参加了今日的琼林宴,我见到他了,而且正好还撞上了,原本我打算不理他,不向他见礼的,可当时他和王丞相在一起,又有旁人在场,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向他见了礼。” 聂蓉劝他道:“傻弟弟,你要真不理他,那我才要担心,就算你对他有私怨,也不能失了礼数让人抓了把柄,你只是中了榜,还没入仕呢,有什么资格朝人家侯爷摆脸色?再说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是比在侯府时轻松多了么?” 聂长博点点头,聂蓉怕他血气方刚,再犯傻,又说道:“下次见了他一定恭恭敬敬的,万不可让人抓到错处,他若想害你,没错处也能给你找到错处,你怎能自己主动去犯?” 聂长博叹口气:“我知道了,以后……装也装得恭敬些。” 他失落的是,自己这辈子恐怕都不可能与那人平起平坐,自然也要一直对他毕恭毕敬。甚至,对方的起点,就是自己为之奋斗的终点。 颓丧了一下,他又说道:“他还带了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在身边,才十六七岁,连去琼林宴都带着,让那姑娘在马车里等他,我听那姑娘口音不像是京城的,偏南方,大概是他从岭南带回来的。” 的确有许多官员外放后回来便带了女人回来,或是进府做姨娘,或是放在京城做外室,严辞一去三年,带个姑娘回来也不稀奇。 她咽下心头的酸楚,一派轻松道:“知道了,以后少关注人家的事,和咱们又没关系。” “我是怕……”聂长博低声道:“我是怕姐姐还对他有幻想,你一直独身……” “我师父七娘不也独身,不也过得挺好?”聂蓉正说着,青梅从外面进来道:“娘子,沈公子身边的修竹过来了。” 聂蓉于是从后院出去,到店铺门口,见到了站在外面的修竹。 修竹同她道:“聂娘子,我家公子说明日上午巳时,他到店铺门前来接你。” 聂蓉犹豫一下,回道:“好,明日巳时我在铺子里等着。” 修竹便躬身行礼,上马车离开了。 聂长博此时满面欢喜地看着聂蓉:“姐姐,你与沈家哥哥约了明日见面?” 聂蓉笑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聂长博仍然开心:“我没想什么,就是问问。”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回店内,聂蓉见门口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也不走,也没人下来买糕点,是京城街头最普通的那种租赁马车,也不知是谁,她只瞥了一眼,便与聂长博一同回了后院。 外面马车内的严辞从车帘缝里往外看着,隔一会儿,问前面车夫:“刚才那小厮同老板娘说什么,你听清了吗?” 车夫想了想,回道:“没注意听,好像是说什么明日巳时?” 严辞凝眉沉思片刻,放下帘子道:“去安阳侯府。” 隔天一早,巳时未到,一辆出自车马租凭行的马车又停在了九娘糕点不远处,没一会儿,一辆挂有“沈”字样灯笼的马车出现在糕点铺前,随后聂蓉从里面出来,上了沈家马车。 马车掉头往前行去,过了一会儿,租凭行的马车也往前走。 严辞没想到他们的目的地是丽水牡丹园。 所以这算是……同游?以聂蓉谨慎的性子,能孤男寡女一同出游,这分明就是已经要谈婚论嫁了,所以才一同来游园! 而且他们选什么园子不好,竟选这里,她心里就不膈应么? 这时前面车夫和严辞道:“官人,就到这儿吗?” 严辞付了钱,从马车上下来。 沈家马车上的两个人也从车上下来了,一副才子佳人模样,眉目含笑,并肩进了园子。 再跟下去,便是看他二人恩爱情浓了,严辞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本欲叫住车夫乘车回去,却又不知怎么的,反而也跟着进了牡丹园。 四月十五,正是牡丹盛开的时候,也是丽水牡丹园最热闹红火的时候。 此时的牡丹园与三年前在摆设上别无二致,唯有一点不同,便是如今园内的“二乔”多了许多,以往是新出的品种,现在经过两三年的培育,已经不再那么稀有,至少园中时常能看到。 聂蓉看着这一切,忍不住就想起当时来。 现在她知道,严辞不是那么有闲情雅趣的人,他对风花雪月或是珍馐美食都没什么兴趣,当初来赏牡丹,倒极有可能是特地带她来。 那时她没想到,如今想到,却又觉得心酸,她倒希望他从没对她好过。 观园路线是建园时就设定好的,现在她与沈知仪走的路,也是当初和严辞走的路。 到那条水上长廊上,沈知仪说道:“其实我到过你家铺子几次,想看看你,但你都在后面,出来得不多。为何要现在才见我?是因为三郎的事,一直在忙么?” 聂蓉说道:“你才回来,自然要与父母亲人相聚一场,还有昔日同窗好友,恩师等等,你若放下这些事来同我见面,当然不妥。” 沈知仪有些意外,看着她轻笑道:“你果真是长大了,以前你从不会想这些。” 聂蓉笑说:“以前是小姑娘,心里只想着未来夫郎俊不俊,对人是不是体贴,这帕子绣得他喜不喜欢,现在哪里能只想这些。” 沈知仪担心道:“你是不是怕我爹娘不高兴?你放心,他们一向疼我,我如今回来了,多与他们说说,他们一定会同意的。” 聂蓉却是默然,没有马上回话。 长廊下多了处码头,停着几艘乌蓬船,上面写着“游船一两一个时辰”,她心里想着事,目光正好虚落此处,沈知仪见了,便说道:“你想游船吗?” 聂蓉看看那船,点点头,与他一同下去,租了艘船,进入船内坐下。 船沿着园内河流往前徐徐划行,聂蓉这时说道:“其实沈公子,我让你另娶他人,一直就是认真的,并不是畏难,或是故作高姿态。若我想嫁你,今日就绝不会与你共乘一车、与你同游,越是再嫁女,我越要矜持守礼,让你知道我不是那样轻浮的人。既然我没这样,就是没想嫁你。” 她从前在信里提过无心嫁人,沈知仪从未当真,只觉得她是被休,一时心灰意冷而已,现在她这样说,却是实实在在地告诉他,她心意已决。 见她如此,他又是失落,又是痛楚,半晌才问:“为什么?我知道有许多难处,我们一同面对不成么?你说的你身体的事,不是只看了两个大夫?这种事,不都是可以调理身体的么?再说也总会有办法。” 聂蓉轻轻摇头,“其一,是我身体的事;其二,是你家中不会应允;其三,是我自己的心意。” 她缓缓道:“我出来开了铺子,又同柔嘉公主那样的人往来,这些事,一定都是沈家伯父伯母驳斥你的理由,对么?” 沈知仪垂下头去,算是默认,聂蓉问他:“可是,我明明是可以不这样的,我爹其实已经答应了我待在家里,没人逼我出去做营生,也没人逼着我去见柔嘉公主,是我自己要这样的。只是因为,从出侯府那一刻起,我就没想再嫁人,无论是你,或是其他更俊杰的男子。” “蓉蓉,并不是所有人都和严辞一样,你不必因为他,而对所有人绝望。”沈知仪劝她道。 聂蓉仍是摇头,看着他道:“我没有觉得严辞不好,反而,我对他,是动过情爱之心的,而且在那期间,也几乎就忘记了你。要说心灰意冷,也确实算,但确实是他,让我对所有人都心灰意冷了,也包括你。” 沈知仪立刻道:“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并非对他有情爱之心,只是因为你与他做了数月夫妻,他是你第一个夫君,也是你唯一的夫君,又狠心弃你,你被他所伤,对他难以释怀也是很正常的。” “我……”聂蓉想了半天,不知怎么回他,甚至觉得,会不会他说的就是真的呢?自己因严辞而伤心怅惘,只是因为那是自己第一个男人、唯一的男人。 沈知仪一把拉住她的手,恳切道:“蓉蓉,从前与你分开,是我无能为力,可这一次我未婚,你未嫁,让我眼睁睁放手,我真的做不到。” 站在远处岸上严辞看见这一幕,心头一紧,随后便觉一股腥甜上涌,又呕出一口血来。 他紧捏着帕子弯腰以手撑栏杆稳了稳身形,连咳几声,这才直起身来。 船上的聂蓉将手从沈知仪手中抽了出来,垂着头不知说着什么,他便想起以往她在他面前娇声说“还有人”,一脸羞涩的样子,如今她怎样说,却只有她对面的人能听到了。 船接着往前行,他却没力气才跟上去,在原地站了片刻,眼看两人还在船中说话,一时半刻也不会下来,心中怅然,便离了水岸,朝牡丹园外而去。 作者有话说: 严辞:你看,我还有机会吗? 聂长博:滚,莫挨我姐姐! —————— 第70章 回府, 严辞去了落星斋。 落星斋内,柳木樨正对着一桌好菜大快朵颐,见他来, 她一边含着一只水晶饺,一边说道:“你家的菜真好吃,难怪人家要做大官, 过的日子就是不一样!” 严辞这才知道此时是午膳时间,坐到一旁不说话, 只静静看着窗外,等她吃完。 柳木樨却憋不住,待吃完了水晶饺,就又拿起一只鸡腿啃,一边啃着一边问他:“你来了又不说话, 杵那儿做什么?” 严辞这时回过头来看她一眼,略带嫌弃道:“等你吃完再说。” “是你不说的。”柳木樨继续啃鸡腿, 一边啃着,一边喝银耳汤, 待啃完鸡腿,银耳汤也喝完了,她留恋地看一看桌上还没吃完的菜和点心,又摸摸自己的肚子, 叹息道:“还有这么多, 竟然就吃不下了……” 说着转头看向严辞:“我吃完了,你有什么事说吧。” 严辞这时将身上手帕拿出来,递给她看:“为什么我刚刚又吐血了?” 原本懒洋洋的柳木樨吃了一惊, 仔细看看那手帕上的血迹, 然后抬眼问他:“你吐血了?去干嘛了怎么就吐血了?” 严辞没出声, 她很快就让他坐下替他把脉,松口气道:“还好,就是情绪波动太大了,倒没毒发。”说着又问:“在岭南不挺好的么,怎么一回来就这样,你刚刚做什么去了?” 严辞仍然不出声,她急道:“问你话呢,去做什么了?” 严辞淡声道:“与你无关。” 柳木樨来了气,冷哼一声:“吐个血,还神气上了!”说着也不耐烦道:“得加两副药,我报药名,你自己写了去抓药吧,和平时的药加在一起煎。这次是没什么大事,但以后最好注意点,你这毒只能心平气和的。” 严辞没回应,只吩咐人送来纸笔。 待写完药方,他才和她道:“要进太医局,必须会写字。” 柳木樨一愣,问他:“让人代笔不行?” “不行。”严辞晾着药方,随口回答。 柳木樨却激动起来,不高兴道:“那你不早和我说?让我现在学写字,得学到什么时候去!” 严辞回道:“忘了。” 他抬头,见她一脸怒容,又说道:“若有需要,可以帮你请个师傅教你。” 柳木樨这才稍稍平静了些,然后他便问:“你的药方什么时候能研制好?为什么我到现在还会吐血,到底什么时候毒才能全清?” 他这一问,柳木樨又急躁起来:“说了在试药了,能让你活到现在不错了,哪那么多要求!” 说完,半晌没听到回话,她抬起头,只见严辞静静看着她,那目光虽然看着好像毫无波澜,却又让人忍不住紧张起来。 她不由就势弱道:“再给我点时间,我觉得,应该……快了吧……” 严辞仍没说话,收好了药方,起身离开。 柳木樨却想起一件事,立刻问:“等一等,我上午在你家溜达,发现别的地方都没意思,就有个海棠院还挺漂亮的,有两棵海棠,还有一片月季,开花真好看,我能搬去那儿住么?” “不能。”没等她说完,严辞就回答。 柳木樨不死心道:“不是你说我想住哪里都成吗,随便找个院子,那我找了个,你为什么又不同意?” 严辞看着她道:“那是我夫人住的,你要去吗?” “夫人?就是你媳妇?可我没见人啊?”她奇怪道,眼里冒出几分八卦的兴趣来。 严辞瞥她一眼,没回话,径直走了。 柳木樨被他气得不轻,直骂他果然是有病,想了想,又跑上前问屋外丫头道:“你们侯爷的媳妇儿去哪儿了?” 那丫头才被安排来侍候柳木樨,听见这话,也不知道能不能乱说,便回道:“夫人……早两年就不在府上了。” 柳木樨脸上一阵兴奋,压低声音问:“跟人跑了?” 原来这种事不只他们黔州有,就在京城当大官的家里都有呢! 丫头听她这样问,连忙摇头:“不不不,是被侯爷休了。” 柳木樨一脸失望,随后又猜测道:“那一定是他发现她想跟人跑,才休了,要不然怎么一提起夫人就那副不高兴的样子呢?” 丫头垂着头,谨慎又着急地提醒她:“柳姑娘,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柳木樨一脸神秘的笑:“我明白,家丑不可外扬嘛,你们侯爷这性格是得改改了,我要不是想进太医局,才忍不了!” 丫头只低着头不出声,不想惹祸上身。 午后,沈家马车停在糕点铺前,车内沈知仪朝聂蓉道:“就算你说了那么多,我仍不想放弃。” “沈公子……”聂蓉欲言又止,最后轻轻叹息道:“有些事,该放手总归要放手的。” 说完,两人皆是沉默,她低声道:“我先下去了。” 沈知仪起身送她下马车,聂蓉进店铺内,便见到正站在里面看向外面沈家马车的宋明钰。 聂蓉一时有些尴尬,见沈家马车离开,立刻就拉了宋明钰进后院,解释道:“我同他出去只是说清楚我对他无意,让他另娶他人,你别误会。” 宋明钰爽快地一笑,却透着几分无奈:“你放心,我不会多想的,反正有没有你,他也看不上我。” “你……”聂蓉想说点什么安慰她,让她别这么想,却觉得说再多也是没用,人家不要你,不就是看不上你么? 这时宋明钰说道:“我过来是给你送帖子,我三哥本月二十二下定。”说着将喜帖交给她。 聂蓉看着帖子,欣喜道:“下定了,成亲就在年底了吧?那王家的大姑娘我上次正好见到了,知书达理,娴静淑雅,一看就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 宋明钰回道:“我三哥嘛,他就喜欢这样的。” 聂蓉轻笑,知道她是说王家大姑娘和陆绯嫣都是一个类型的姑娘,也知道宋明钰对这种姑娘还有芥蒂,怕又是个外表温婉,内里却有一百个心眼儿的,便说道:“我见她时是在簪花堂,就在前不久,她在挑胭脂呢,看着挑得很仔细,说不定就是为了这下定之日,看她那样认真,就证明她是真心喜欢你三哥。” 宋明钰笑了,又和她说:“记得带上骑装,上午吉时去下定礼,下午办马球赛,说了和我一组的啊。” 聂蓉点点头,“我记得。”说完,突然想起什么来,看向她,想开口,却又犹豫,倒是宋明钰看了出来,问她:“怎么了?” 聂蓉这才有些吞吞吐吐地问:“你们家,都请了谁?” “听我爹娘那意思,好像是能请的都请了,三哥这婚事拖这么久让他们头疼,现在定了不知道多高兴。”宋明钰说。 聂蓉又是半晌没说话,很久才问:“那……安阳侯府……” “你还怕见到你那婆婆?怕什么,不理她就行了。”宋明钰说着,见她仍不放心,又接着道:“你放心,我爹娘会注意的,把你们宴厅座次排远一点,也见不着,她是老人家,大概不会去看马球赛。” 聂蓉明白宋明钰还不知道严辞回来了,便说道:“所以,你们家一定会请安阳侯府的?” 宋明钰回道:“肯定会请,虽然他们家做事不厚道,我娘其实对他们一肚子怨言,可这表面关系还是要顾着的,不可能不请他们。” “但……”聂蓉直说道:“安阳侯他回来了,若是他那天去了马球场,我就不上场了吧。” 她球技其实不算特别好,当初他还教过她骑马打马球,要她在他面前上场去打,她总觉得自己会浑身都不自在,连球杖都拿不稳。 宋明钰这才恍然大悟,惊叹道:“严侯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说完就忍不住笑起来,“瞧你这叫的,还安阳侯,我一下都没反应过来,他回来又怎样?越是在他面前,越要潇洒自在,当没他一样,难不成他以后待在京城不走了,你还要搬出京城去?” 聂蓉明白她说的都对,可她就是……只要一想起那天有可能会碰到他,就觉得心跳如擂鼓,气都喘不过来。 “我还是觉得,要不然我就不上场了……” “就算你不上场,你总要去吧,也要去马球场吧,那还不是会撞见?还是你准备连马球场都不去了,那不是明显在避着他,让他小看了?”宋明钰反问。 聂蓉垂头不说话,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宋明钰笑道:“别怕,到时候再说吧,他要真去了,你要真紧张得上不了马,那我就换人。” 终于得了宋明钰这句话,聂蓉却又难受起来,她竟然要因为严辞在场就紧张得上不了马,临场换人? 这也太无能了。 一时又有了几分斗志,聂蓉索性回道:“算了,我就不想那么多了,那天就我上吧。” 宋明钰一笑:“好,一言为定,你要没上,以后就算我不拿这事笑你,公主也会拿这事笑你,她说话你知道的,别到时候被她说得脸红。” 聂蓉一听,不用等柔嘉公主开口,她就能猜到柔嘉公主会怎么说,比如“旧情难忘”啊,“还是男人经历少了,多经历几个就行了”之类的,实在让人难以招架。 最后她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承诺:“我肯定上场,就算他去了,我也上场。” 宋明钰这下才放心地走了。 聂蓉想到那天赴宴的事,才鼓起的勇气又退了回去,真恨不能自己在那之前生一场病算了,这样就能理直气壮不去了。 但她除了无法怀孕,平时身体倒好得很,一直到四月二十一都好好的,完全没有生病的迹象。 那一晚,不知存了什么样的心思,她挑了好久的衣服和头饰,最后找了套前不久才找铺子订做的百蝶穿花撒金大袖,华丽非凡,光彩夺目,骑装也是一身胭脂色箭袖裙,这样明艳的颜色是最配她的,按柔嘉公主的话说,便是看着像个狐狸精变的祸国妖姬。 她就是铆足了劲,表现得好像过得很好一样。 明明是一早就作好了撞上他的准备,但她却也更怕撞上,所以第二天一早,她有意早早就出门,在宾客还不太多时就进了后院,躲进了女客宴厅。 她知道像严辞这样的身份,与魏国公府关系又不是特别好,就算过来,也不会很早,她早一点来,一定不会在门口撞上。 宋明钰今日忙,要与魏国公夫人一起拜见许多人,孟锦绣又怀孕了,也没能过来,她独自在宴厅坐了一会儿,倒有个夫人来和她说话,打听弟弟聂长博的婚事。 弟弟还没正式授官,但年纪轻轻就做了探花郎,自然前途无量,加上人长得俊俏,最近倒确实有许多家世不错的人主动过来询问。 她之前问过弟弟意思,他这人长期埋在书本里,其实对男婚女嫁之事还没怎么开窍,现在也是一心想做个好官,干些业绩出来,倒是不急着成亲。但他年龄也不小了,作为姐姐,自然要帮忙操心他的婚事。 更何况她爹一心只想再攀个高门大户,不会关心那姑娘怎么样,娘又说不上话,所以聂蓉也特别上心,不想弟弟最后在爹的安排下找了个位高权重的岳父,却娶了相看两生厌的妻子。 她与对面夫人闲聊着,不一会儿,却见不远处有个年轻姑娘,在摆了糕点果干饴糖的桌边看了一圈,最后每样都尝了口,待尝到一只桃蕊糕,不由眼睛一亮,然后就坐下来专心吃起了糕点。 这儿的糕点大部分都出自九娘糕点,这桃蕊糕也是她今年做出来的新品,见有姑娘这么喜欢,聂蓉心中自然窃喜,连带多看了这姑娘几眼,却见她雪肤乌发,红唇皓齿,倒是个美貌姑娘。特别是那双灵动的大眼睛,清澈如山涧,好像天上下来的仙子,不染一丝凡间尘埃。 这时她对面的夫人说完,却将话峰一转,说道:“我虽没见过你家弟弟,但见了你,便知道你弟弟是怎样的好看了。就你这般明媚动人的女子,谁娶了你,还真是天大的福气。” 聂蓉轻笑道:“夫人谬赞了,我与我师父就开个铺子,赚些小钱养自己就罢了,什么嫁人的事,早就不想了。” 那夫人连忙道:“怎么能不想,你这么年轻漂亮的,不知有多少少年郎想着呢,我娘家有个外甥,一直在扬州做通判,前日回了京,偶然尝了你做的糕点,便称赞说连糕点都这样赏心悦目,不知做它的人该是怎样的仙姿玉貌,蕙质兰心。” 聂蓉这时听出来,这夫人打听弟弟婚事不知有几分真意,倒是确确实实是来打听她的婚事的。 她只得再说自己专心经营铺子,无心嫁人,那夫人却一副不信的样子,继续说起她外甥来。 聂蓉只得在一旁陪着,一抬眼,便见那年轻姑娘悄悄往这边看了两眼,明显是听见了她们谈话,好奇她长什么样。 聂蓉无奈,只得匆匆说了两句,寻了理由离开了宴厅。 之前师父便和她说,就她这样的相貌,别说现在才二十出头,就是三十四十了,也同样有人找上门来说亲,她那时不信,现在却见识到了。 来找她的,多是些停妻丧妻的男人,这些人在找原配时还年少,婚事一般由不得自己作主,找的都是门当户对,可到他们中年了,便有了些作主的权力,于是便都看中她,忍不住要让人来打听一番。 甚至,这些人身份地位比她做姑娘时碰见的议亲对象还高,因为严辞曾娶她,也给她抬了身价,那些男人觉得,娶侯爷曾娶过的女人,自己不但不跌份,还倍添光彩。 想到这些,心里又一阵怅惘,到有丫鬟过来说开宴,她才收拾好心情,重新入宴厅。 宴席过后,马球便开始。 女客看台与男客看台分开,另有几处挑高的凉亭,则是给身份更尊贵一些的王侯贵胄准备的,聂蓉就坐在女客看台靠中间的位置,从她这里一抬眼便能看到那几处凉亭,她知道若严辞过来,一定是会被请上凉亭的,而在那凉亭上,也能轻而易举就看见她。 索性两个地方离得远,隔了小半个马球场,入场后,她往凉亭方向细看了一下,觉得就算他来了,也还隔着距离,似乎不用太在意。 她想,等一下她就好好打球,假装周围没有观众。 正暗忖着,左边一排人影往凉亭上面走去,她只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便知道他果真是来了,与好几个王公大臣一起,因为独他最年轻,身姿又挺拔,所以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她立刻回过头,紧紧揪住手中帕子,深深吸气,目光一动不动看着场上,再也不敢往那边看一眼。 第71章 男子马球赛进行到后半段时, 宋明钰过来坐到了她身旁,哀叹道:“累死我了,跟在我娘身后赔笑了一整天。” 聂蓉玩笑道:“你娘想趁着这机会也给你找个好郎君吧?” 宋明钰轻“呵”一声, “她就做她的春秋大梦吧,这年头谁还敢说要娶我,铁定是看中我这点家世, 想借我家平步青云呢!” 聂蓉拉她道:“别这样,这世间的男子, 又不都是只喜欢柔弱姑娘的庸俗之人,自然有人是真心欣赏你的,你这样想,不就都让你错过了?” “算了,别说这事了。”宋明钰不想提婚事, 此时压低声音道:“看到你以前那位了吗?带了个姑娘在身边,听说是个苗女, 岭南带回来的。” 聂蓉心中一怔,缓缓抬头, 看向凉亭那边。 她早知道他坐在哪里,只是不敢去看,怕被他发觉,偶尔瞥见, 也只能略略扫一眼那身王侯所穿的紫衣, 现在听宋明钰这样说,望过去,便清楚地看到了他, 以及他身侧坐着的另一人。 的确是个姑娘, 而且……她认了出来, 就是之前在她前面桌上吃糕点的那个年轻姑娘。 一时间,她突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发烫。 她还在因为要见到他而紧张得睡不着,坐在这儿连呼吸都不顺畅,可人家,早就放下前尘往事,与新人成双入对了。 弟弟早和她提起过他带着一个姑娘,她竟然还会想那兴许是别的什么人,但此时此刻亲眼见到,就好像有人给了她一耳光一样,教她看清楚自己是谁。 “那姑娘我在宴厅见过,年轻貌美,似乎才……十六七的样子。”她压着声音,强作轻松道。 宋明钰轻嗤一声:“一看就是乡下野丫头,新鲜几天,还不知道能不能做个妾呢!” 宋明钰出身国公府,也是受父母宠爱的正经嫡女,自有一股名门闺秀的傲气,语气中不乏轻视,聂蓉却和她不同,她也曾在侯府受人冷落,也被严辞说了,要让陆绯嫣做妻,她做妾,此时听到这样的话,心中不免难受,便不想再讨论这些,和她道:“我们要去换衣服了吗?” 宋明钰看看场上战况,回道:“等一等,等结束了也来得及,我看看哪个队赢。” 她说着就认真看马球赛去了,聂蓉也看着场上策马击球的男子,目光却只是虚虚落着,更像在发呆,不一会儿,她就忍不住瞟向了那高台之上,正好看见那小姑娘倾身和他说着什么,一边说着一边掩嘴笑,一副天真烂漫模样。 他是喜欢这样的姑娘吗,好像自天边来,笑靥如花,不惹尘埃,犹如花间仙灵一样,她怅然地想。 没一会儿,男子马球赛结束,聂蓉和宋明钰一起去换了衣服,到马球场上骑上马。 她们这一队腰上扎黄丝带,对面一队腰上扎红丝带,两相对峙,脸上都是不友好的神态。 宋明钰在聂蓉耳边道:“看李含玉那样了么,上次我笑她圆墩儿,她要气疯了,这回肯定要找补呢,一定不能让她赢了。” 聂蓉轻笑:“你呀,明知道她不爱听别人说她胖,还这样笑她,难怪她今天一副要撕了我们的样子。” “谁让她先笑我,总之今天我是一定要赢的。”宋明钰说。 聂蓉答应她:“好,我知道了,全力以赴。” 李含玉是瑞王的女儿,宋明钰是张扬不羁,她是霸道嚣张,两人都是贵女,两人都善打马球,两人名字都里有玉,年龄又相仿,所以一直就不对付,平时还好,也就是斗个嘴,到了马球场上,就一定要做对家,一定要分个你死我活,谁也不愿落了下风。 虽然聂蓉无所谓胜负,但她知道宋明钰十分在意,自己不想拖她后腿。 她握着缰绳,稳稳坐在马背上,告诉自己不能受台上那人影响。 一声锣响,女子马球赛开始了,十多名女子挥动球杖策马奔袭,娇如彩蝶,快似飞燕,让全场人都振奋起来。 看台上柳木樨兴奋道:“好厉害,我也想学!” 严辞没理她,只是静静看着场上某个身影,目光紧追之时,手不经意就轻轻攥起来,却觉心口微疼,不由深深吸气平复心绪,又从身上拿出了手帕,怕自己会吐出血来。 柳木樨见他没出声,又说:“你听见了没?我也想学,你家有马吧。” 严辞打发她道:“去和小陶说,让他安排。” 说完他就继续看着场上,姿势一动未动,脸上也一派平静,只有一双眸子里透出锐利的光芒来。 柳木樨正要找身旁小陶说学马球的事,一会儿仔细看了场上某个人一眼,又朝严辞道:“那个穿红色衣服的女人你认识吗?我在宴会厅见过她,长得可好看了,而且我正好听见别人在给她说亲,真好玩,七弯八绕的,我一开始还没听出来。” 严辞愣了一会儿才看向她:“说亲?” 柳木樨点头:“对呀,是个年纪大点的女人,好像是想给她外甥说。” 严辞又看向场上,沉默无言。 这时柳木樨奇怪道:“你不是说你们这边头发披着的是没出嫁的,叫姑娘,梳起来的是嫁了人的,叫夫人吗?我怎么看她是把头发梳起来的,可别人还给她说亲呢?” 严辞又不说话了,柳木樨发现他正盯着自己说的那个女人看,心想一定是也发现她长得好看,看呆了,便白他一眼,转而问小陶:“为什么?” 小陶轻咳一声,看一眼场上美艳无双的前主子,回道:“有些情况,比如嫁过人什么的,也会把头发梳起来。” “啊,我明白了,她丈夫是死了吗?没想到长得好看,命却这么不好。”柳木樨叹息。 小陶瞥严辞一眼,小心指正她:“也有可能,是被休什么的。” “你傻呀!”柳木樨不屑道:“她肯定是男人死了啊,长这么好看怎么会被休?这都想不明白。” 小陶欲言又止,最后选择闭嘴。 他是谁,他又没有治病救人的本事,还是不要多话了,哪像这柳姑娘,手上捏着侯爷的命,当然可以想说啥说啥,说啥都不怕。 就在这时,场上突然发生意外,某个女子的马发狂,在场上横冲直撞,最后三四匹马都撞在了一起,只听一阵尖叫,竟是有人从马上摔了下来。 眼见一身红衣的聂蓉也从马背上消失,严辞心中一紧,倏地站起身来,几乎就要冲下台去。 但很快那身红衣又站了起来,只是她扶着的一名白衣女子似乎伤了脚,走不了,那是宋明钰。 场上宋明钰怒声道:“李含玉,你使诈!” 另一队李含玉乘在马上道:“你别血口喷人,又不是我的马,这么多人看着,我使什么诈了!” 宋明钰还要再争辩,聂蓉劝她:“算了,伤要紧,赶紧去看看脚。” 这时已经有国公府的下人跑上场来扶她,宋明钰咬着牙朝李含玉不服气道:“打不过就使阴招,恶不恶心!“ 李含玉也还嘴道:“骑术不行就赖别人使阴招,你才恶心!” 国公府夫人赶过来,让人大致检查了宋明钰的脚,发现没大碍,只是脱了臼,便吩咐道:“送姑娘去休息,马球赛继续。” 宋明钰的伤不重,所以这事最好当小事让它过去,要不然又坏了今天的喜事,又引人议论。 宋明钰还想上场,国公夫人却死活也不会同意了,她无奈,只好亲自选了人补上,然后朝聂蓉道:“一定给我去报仇!” 聂蓉担心地看她道:“你好好去休息,我会努力的。” 就算她胜负心不重,此时出了这番意外,也被激起了昂扬斗志,一边怒视向李含玉,一边上马。 不管刚才的事是不是李含玉趁乱推宋明钰下马,但刚才宋明钰坠马,别人都吓白了脸,只有她在一旁冷冷看着,只凭这点,聂蓉就觉得这人太狠毒了,不过是姑娘家年少气盛争风头,她却连人家性命都不顾。 马球赛重新开始,这一次由聂蓉带队,她骑术和球技都不如宋明钰,但却比宋明钰冷静一些,在战术决策上反而比宋明钰更强一点。 她们这一队也因宋明钰受伤而憋着一口气,此时再上场,竟人人都比之前都要狠了几分,明明是女子,却打出了男子的力量和气势。 看台上的人声声叫好,柳木樨也激动得站起来,手舞足蹈的,恨不得自己上场去冲杀。 严辞却早已坐下来了,又是那一副平静模样,但眉头紧皱,身体僵直,一双手紧紧握着,一动不动盯着场上比刚才勇武了好几分的红色身影。 刚才宋明钰那一摔没受重伤不过是侥幸,她竟不以为惧,还更添了胆气,万一下一个受伤的就是她呢?马球场上就是男人也常受伤,更何况像她那般纤细的身子! 他想,要是他没离开,一定不会让她打这马球了。 半个时辰后,女子马球赛结束,聂蓉这一队夺了魁。 场上女子欢呼,她也兴奋地笑了起来,原本就妩媚的脸这一笑更是艳压群芳,美丽不可方物。 拿了彩头,女子们离开马球赛,一队杂戏班子就进了场,聂蓉去更衣室时,往回望一眼,意外就在某个凉亭内看见了柔嘉公主。 柔嘉公主也看见她,朝她招手笑了笑,聂蓉赶紧去换衣服,换完就去找柔嘉公主。 柔嘉公主身旁除了丫鬟,还有一个青衣男子。 这男子聂蓉之前在公主府见过一次,名为顾临风,不只长得眉清目秀,而且通音律,能编谱作词,编的琴曲很好听,而且这人说话很养人心,总能让人开心,聂蓉见了他,才知道柔嘉公主为什么爱上了养面首。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这次她过来, 顾临风正给公主剥葡萄,见了她,开口道:“聂娘子刚才在场上当真是英姿飒爽, 巾帼不让须眉。” 聂蓉笑道:“这是宋姑娘不在,才让我抢了风头。” 说完看向柔嘉公主:“公主刚才去看了明钰吗?她脚怎么样了?” 柔嘉公主回道:“脚踝脱臼已经接上了,膝盖和胳膊都有些擦伤, 不严重,但这下她要被关在屋里半个月了。” 聂蓉叹息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李含玉故意的。” “这事扯不清, 明钰爹娘也不能去找瑞王要说法,以后别再和她一起打马球就是了。”柔嘉公主说。 聂蓉无奈道:“自然是不能再和她一起打马球,可明钰却不一定听,说不定还要主动去约人打呢!” 柔嘉公主一副了然的模样,“你说得是, 就她那个性子……” 说完,她想起了什么, 朝聂蓉道:“上月我进宫去见了太后,提起了你们家糕点铺子, 你猜怎么着,太后竟知道你师父,还说她有双巧手。” 聂蓉一听与铺子有关,分外高兴, 连杂戏也不想看了, 立刻细问起来。 等和柔嘉公主聊完,马球场上杂戏还在演着,但许多宾客都已经离开看台了, 她暗暗往那边凉亭上扫过去一眼, 发现那里已经空无一人。再仔细看找寻了一圈, 果然早已不见他的人,这才确定他是真的离场了。 心中一阵黯然,她起身离开马球场去看了眼宋明钰,最后才乘马车回聂府。 马车行在路上,车外正是夕阳西下,红霞满天。 这一日,她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放不下的只有她自己,人家早就放下了。 第二,以他们的身份来说,就算两人同在京城,也极少有机会见面,哪怕如国公府今日这般盛况,他们也只能互相知道对方到场了而已。 所以……她是真的不用再想那么多,他回不回来,不关她什么事。 严辞回府,第一件事便是找严皓。 严皓在春闱上落了榜,书院也放了长假,如今他闲在家,每日都作着一副垂头丧气、羞愧难当的样子,可现在严辞进他院子,却见他正逗着一只新养的鹦鹉,乐得哈哈大笑,一副没心没肺的纨绔公子作派。 严辞在他身后站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一回头,就像见了鬼一样连忙往后退,又去边上找书,发现没有,才赶紧朝小厮呵斥道:“我书呢,你们给我放哪儿去了?” 严辞淡然道:“不用了,我今天不是来问你读书的事。” 严皓松了口气,小心道:“那是……” 严辞这才满面严肃道:“你嫂嫂和柔嘉公主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严皓一听这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便彻底放下心来,想了想,回道:“很久了吧,得有一两年了。” “关系很好?”严辞问。 严皓说道:“应该是,据说柔嘉公主还亲自去过嫂嫂铺子里,而且有次柔嘉公主生病,嫂嫂去探望,在公主府上过了一夜,能留宿,那肯定是很好的交情。” 严辞脸色明显黑了下来,皱眉半天,问:“那她……没和那柔嘉公主学吧?” 严皓怔了一下才明白他问的是学什么,连忙回答:“那肯定没有,没听说,再说嫂嫂还是挺洁身自好的,就她那铺子,其实慕名去看她的人很多,但她知道后就多数都待在后厨了,绝不会用美色来招揽生意。” 严辞其实早知她绝不会那样,但听严皓这样说,还是松了一口气。却仍是想,为什么她要和那柔嘉公主来往?刚才还和那丢人现眼的白面男宠同坐一处,还与之笑谈,像什么样子! 那柔嘉公主的声名他早有耳闻,据说府上有人专门为其收罗男人,年轻英俊是首要,其次是稍通文墨,性情遭人喜欢,最后,还要让婢女试一试床上功夫,及了格方能送到公主面前。就这样,除开那些露水情缘之后被赶走的,柔嘉公主府上长期就养着数名男宠,简直就是个淫|窟,她与柔嘉公主来往,还在公主府上留宿,就算她自己洁身自好,别人又怎么看她? 而且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长得又那般绝色,万一就一时不慎,被人用甜言蜜语哄骗了呢?他记得清清楚楚,她最喜欢那些情诗情话,山盟海誓的,正经人不会这些,那种想靠女人上位的小白脸却是最会了。 他在亭中踱起步来,心急如焚,转瞬间,却突然想到一件事: 他因她与柔嘉公主往来而生了这么多担心和猜忌,那沈知仪难道不会?就算沈知仪相信她,那沈家人呢?沈家自诩书香门第,怎么会容忍自家儿媳有这种名声? 沈知仪的确对聂蓉痴情,可就他那样温吞的性子,是决计没那个魄力力排众议娶聂蓉的,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劝沈家人,但沈大人那个人可不是那么好劝的。今日聂蓉去找柔嘉公主,宾客们都能看见,那沈大人今日也在,肯定也能看见,他儿子再要和他说想娶聂蓉,他一定勃然大怒,让他儿子尽早打消这个念头。 所以,聂蓉一定嫁不成沈知仪。 她既然嫁不成沈知仪,那自己是不是就…… 严辞脸上微带了喜色,朝严皓道:“少学些斗鸡走狗的事,专心念书,备考下次恩科。” 严皓连忙作保证:“好,我一定专心念书!” 严辞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脚步轻快地离了晓风楼。 严皓在后面诧异地看着他的身影,心想大哥竟然没狠狠斥责自己不读书,而就这么轻飘飘提了一句?他落榜还有心情逗鹦鹉的事就这么过去了?大哥是记挂着嫂嫂的事,还是对他绝望,不想管他了? 嫂嫂?为什么他叫嫂嫂,大哥说“你嫂嫂”说得那么顺口,可聂长博却当他是仇人呢?侯府和聂家,关于这关系的认知,好像不太一样啊。 …… 琼林宴之后,便是新科进士的授官,科举重要,但科举过了,这步入仕途的第一个官职也不可小觑,毕竟是后面一生官途的起点。 进士们在京等待授官这段时日也没闲着,各显神通,有的在打点关系,有的已经成了朝中官员东床快婿,聂谦最爱钻营这些事,但儿子聂长博是探花,起点比普通进士还高一截,聂谦却是举人出身,现在也只是个没有重权的六品闲职,有些够不上,他便将主意打到了聂蓉身上,想她利用和国公府、公主府的关系,替聂长博谋个好差使。 聂蓉却不愿意,宋明钰和柔嘉公主都是不问朝政的女人,若拜托她们,她们也要去拜托别人,自己和她们相交不过是互为欣赏,沾上这些事,她又要用什么去还? 如此僵持了一段时间,朝中倒先有了官员变动,副相王存义上书力主变革军制,要提高从军者地位,皇上同意了,同时让严辞任兵部侍郎。 兵部侍郎虽不如从前御史中丞那般直接听命于皇上,对满朝文武有监察之权,但品级却已是四品,而且他与王存义是改制派的中流砥柱,此番皇上同意改制,严辞几乎就成了参知政事,既是丞相王存义的左榜右臂,显而易见,也是未来的丞相。 此番变动下,京中各衙署就有了许多空缺,许多衙署便去吏部挑人,将目光投向了这一批新科进士。 作为探花的聂长博被好几个地方看中,吏部让他自己选一个,而这里面最让人眼热的,便是兵部的一个架阁文字的职位。 这职位小,所处理也就是整理文书档案之类的事,但它是兵部,碰上这么个变革军制的时机,若有机遇,几年后便能有所作为了。聂长博不傻,这位置他自然想要,可这样的话,严辞就成了他顶头上级。 他不想在严辞手下做事,可因为他就放弃眼前的大好前途,他又觉得可惜,犹豫了两日,终于忍不住到了九娘糕点铺,想问一问聂蓉的意思。 聂蓉这几天正潜心琢磨着给太后的糕点,在后厨试验着配方,见弟弟过来了,便放下了活,和他一起到了后院。 聂长博说兵部职位的事,顺便也说了这次变革的大致规模,可以说,不论成败,最终这一次变革都会影响到国运走势,记上史册,成为当朝的重大举措。 聂蓉听他说,心里便明白,严辞再也不会被人骂酷吏了,他会成为肱骨之臣,国之栋梁,他自身的成就,兴许要盖过他祖上为他挣来的爵位。 捻了捻自己指甲缝里来不及洗干净的面团,她问:“兵部招新,这个官职需要上报到兵部侍郎那个位置审批吗?他们择中你,他会不会知道?” 聂长博想了想,回道:“这职位不过是个八品,理应是不需要兵侍审批的,而且他才到兵部任职,变革之事又是重中之重,肯定无心来管这些小事,我猜想他是不知道。” 这下聂蓉也和他一样犯难了,如果这事他知道,兴许还能去试一试,如果不知道,万一日后才发现…… 而且她想的还比弟弟更多一些,之前她离开侯府,自认没朝他使过脸色、也没向他说过一句狠话,是没有得罪他的,而他也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应该不会因为这事就对长博有什么芥蒂,可他以后娶妻了呢? 那新任侯夫人若知道前任侯夫人的弟弟在夫君手下做事,怎么能欢喜? 就算严辞当初对她有些歉疚,如今那歉疚也散了,有新人在旁边吹些枕边风,落两行泪,他哪里会管长博的前途,说不定为了哄妻子高兴,随口就将弟弟踢去了别的地方,那倒时,便不是弟弟能选择的了。 她不由问:“还有其他好一些的地方可去吗?” 聂长博说道:“有一个颖县知县的缺,有些远,在荆湖南路,据说是贫困县城。若是不去兵部,我便准备去这里,就当受历练。” “那里也太远了,我听说那里常有匪患,你独身一人去那里做官,叫我和娘如何能安心?”聂蓉不忍道。 聂长博劝她:“没事的,总要有人去,就算有匪患,那山匪也不敢杀我这个知县吧?” 听到“杀”这个字聂蓉的心便提了起来,攥着手半天没说话。 聂长博见她这样,便知道姐姐也是倾向于让他避开严辞的,便下定决心道:“姐姐,我就去做知县,当今丞相王老也是在中进士后拒绝了在京中任职的机会,去了苦寒之地做知县,四年时间便政绩显著,丞相都去得,我为什么去不得?” “还要四年……”聂蓉失声道,心想弟弟从小就埋头念书,除了老家襄阳和京城,哪里也没去过,人又单纯,去了那种地方,他如何有能力应对? 聂长博却似心意已决,朝聂蓉道:“姐姐,你别担心了,今科进士一百二十人,又有几人能留京?我既然想要有一番作为,当然不能只图安逸,我这便去吏部回话,让他们派我去颖县。” 说完他就走了,聂蓉在后面叫也叫不回来,她在后院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要让他去颖县,这时她倒真想去求人了,托人给弟弟再寻个什么差事,但宋明钰和柔嘉公主似乎不合适,唯一还能问两句的,便是沈知仪了。 可她才拒绝沈知仪,又去求他办事,实在没这个脸。 犹豫了一天,她终究还是不忍心弟弟因为自己就影响了前程,还是决定硬着头皮约见沈知仪,问问他是否有门路为弟弟引荐别的官职。 可就在她准备唤青梅去送信时,店里新请的小二却过来道:“二娘,来了个客人,看身份不是一般人,说要见你。” “要见我?”聂蓉有些疑惑,随后想到以前也常有人来说要见她,无非就是想看看她长什么样而已,她便回道:“就说我不在,若要买糕点就买,若有生意上的事,先和你说,你等我回来转告。” 话音才落,小二还没出后厨,小禾便匆匆过来,一脸紧张道:“娘子,那个……那个侯爷来了。” 聂蓉猛然一惊,勉强镇定着问她:“谁?” 小禾压低声音道:“就是严侯,他去了雅间,说有事与娘子相谈。” 听见这话,那小二吃惊道:“那竟是侯爷?难怪看着不一般。” 聂蓉这时确定他们说的是真的了,又问小禾:“你没认错?” 小禾认真回道:“没有,我记得侯爷的样子。”虽然才见一两面,但她绝不会认错。 聂蓉彻底紧张起来,在后厨踯躅半晌不知该怎么办。 倒是旁边的七娘过来替她将头上珠钗正了正,笑道:“怕什么,咱们聂娘子美艳之名冠绝京城,离开侯府开个糕点铺,又成城中一绝,他侯府的老夫人不还让丫鬟偷摸着过来买么,以前你还得看他脸色,现在反倒不用看了,头抬高一点,也用下巴看他试试。” 聂蓉笑了起来,回道:“谢谢师父。”说着倒是心想,他比她高那么多,她就是想用下巴看人也做不到。 自知他来了肯定要去见的,又不知是什么事,她理了理衣裙,顺着气息,仪态端庄地到大堂,往雅间而去。 此时店内没什么人,雅间也都空着,他挑的是一间有窗的,名为海棠间的雅间,小陶和一名侍卫守在雅间外,隔着竹卷帘,只能依稀看见里面一道艾青色人影。 小陶见了她,倒恭敬道:“夫人,侯爷在里面等您。” 聂蓉想说别叫他夫人,但这夫人也不定是叫自家夫人,对别人称一声夫人以示尊敬也行,她便没开口,由青梅掀了竹帘进去。 严辞就坐在与门对角的方位,面前摆着一盏茶,一盘糕点,那茶喝了两口,糕点却是一只也未动。 近三年未见,他面貌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眉目间沉稳之色更重,肤色稍稍黑了一些,大约是在岭南晒的,但今日穿的这身艾青色衣衫却是从前很少穿的颜色,素雅干净,少了几分当权者的威严,多了几分年轻男子的俊逸。 是不是找了个年轻的姑娘在身边,人也想变得年轻些? 她在心里想着,走到他桌前,以一种民女见官员的谨慎恭敬开口道:“民女聂氏,见过侯爷。” 说着,敛了衣裙,准备跪下。 以她现在身份,见了他的确该行跪礼,但才曲膝,便听他声音冷肃道:“不用了,你先坐下吧。” 再抬头,他脸上神色已经暗了一些,原本还一副算是平静的样子,现在却微微皱了眉,多了几分紧绷。 聂蓉知道他来找自己肯定是有事,而不是稀罕她的跪拜,便依言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问他:“不知侯爷前来小铺是为什么事?” 严辞看一眼站在她身后的青梅,说道:“给你们娘子上杯茶就下去吧。” 青梅正要动,转而一想,为什么她还要听他吩咐? 她便转头看向聂蓉,聂蓉说道:“先下去吧,不用上茶。” 青梅依言下去了,严辞看向她,缓缓开口道:“那日在魏国公府,我见你与柔嘉公主交好,所以今日我来,便是因为这事。” 这却是聂蓉没想到的。 第一感觉是,他竟然看到自己去和柔嘉公主说话了? 随后就想,她与柔嘉公主交好的确许多人说过她,爹,娘,好友,还有沈知仪姐姐沈知娴,都曾劝过,但他们都是关心她,担心她名声,严辞却又是为什么,又是以什么身份来说这事? 所幸严辞很快就继续道:“柔嘉公主不是太后所出,但却是明正言顺的皇亲,是皇上的妹妹,也与太后关系融洽,你与她来往,不知是否有提起太后,又是否,会提起曾经的昌王。” 这话一出,聂蓉心头便一紧。 她与柔嘉公主在一起时的确提起过太后,但肯定不会提起昌王,可现在她才猛然惊觉,昌王也算得上是柔嘉公主的亲弟弟。 “昌王是太后最小的儿子,倍受宠幸,她若知道你与她儿子的死有关,必然不会放过你。”严辞说。 聂蓉不由自主因为紧张而屏住了呼吸,脸上一点一点失去血色,变得一片苍白。 的确是这样,若她在言谈中不慎说错什么话,泄漏了当初的事,那柔嘉公主会怎么样?柔嘉公主若告诉了太后,太后又怎会善罢甘休? 不管是她还是聂家,都没那个能耐抵得过太后的怒火。 而严辞此番过来,目的也不言而喻,便是怕她泄漏了此事,从而连累上了他。当初她是他妻子,他为护她而弄死了昌王,如今事过境迁,他兴许早已后悔,担心有一日东窗事发,却又见她与皇亲来往,肯定要来警告一番。 作者有话说: 严辞:既然沈知仪不行,那我就可以上了,待我先找几个好理由去见她~~ 幕幕:嗯,你这理由挺好 —————————— 第73章 她的确因他的话而警醒起来, 却又忍不住心中忿郁,抬眼道:“侯爷这话,是不是太过霸道了?” 说着, 刻意露出一丝淡然的笑:“侯爷也与昌王之死有关,却每日面见皇上,往来之人也是皇亲国戚、王公大臣, 侯爷没说为了这事退仕,怎么又要求我不与皇亲往来?还是侯爷觉得自己胸有丘壑, 在那些人面前可以游刃有余,而我就是个不知轻重的无知妇人,就适合待在后院不出门,谁也不见?” 她一番话,脸上虽然带着笑, 严辞却也能听出来她不高兴了,句句是对他的还击, 也满含敌意。 他心知不好,便努力平静了语气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只是见你同柔嘉公主亲近,来提醒一句而已,这也是……”他顿了顿,似乎在考虑用词, 然后接道:“也是为你的安危着想。” 聂蓉笑道:“侯爷若不说, 我以为侯爷是来警告我的。其实您大可放心,我本就不是乱说话的人,不会胡言乱语连累到侯爷的。” 严辞发现她口齿伶俐了, 对他也尖酸刻薄了。 可明明之前她和沈知仪见面, 和宋明钰、和柔嘉公主, 都还是那副温柔如水,笑中带娇的模样,只见了自己是这样。 他一时竟不知该怎样说,才能让她明白自己不是在指责她,只是单纯的,想找点什么事和她说,看看她对自己的态度。 凝视她半天,他才惊觉自己看她失了神,这才正色回道:“不是警告,确实是提醒。既然你心里有分寸,那就算我这提醒多余了。然后,若出了什么意外,又无人相商的话,可以来找我。” 她抬眸看向他,他又赶紧补充道:“此事只我二人知道,休戚相关,福祸相依,多商量两句,总好一些。” 聂蓉这才点点头,算是认同了他的话,回道:“我知道了。” 两人沉默一番,似乎该是离桌的时候了,这时严辞状似随意地提到:“你弟弟,决定去颖县?” 聂蓉这才想起来还有这桩重要的事,他能主动提及再好不过,便很快回道:“他是这样说。” 他问:“兵部有缺,为何不到兵部?” 聂蓉垂眸默然一会儿,不知该怎么说,严辞继续道:“留京任职,是新科进士们梦寐以求的机会,若要放弃,确实可惜。外放去做知县的确可以历练,但这样的机会并不适合现在的聂长博,他太书生气了。郎舅一场,我不说循私,但肯定不会让他受埋没,如今变革改制在即,他来兵部,日后必定有远大前程,你们可以再考虑几日再作决定。” 聂蓉因他这话而微微怔住,他竟说“循私”,也就是说,在他眼里,他和长博的关系是有可能会循私的?他看长博,并不是厌恶和不相关,而是带着关照,就像他们还是姐夫和小舅子一样? 她那竖起的满身尖刺瞬间就软了下来,一颗心“怦怦”乱跳,在桌下紧张地绞起手,垂首道:“我会和他说的。“ 至此,严辞知道自己再没有什么话能说了。 他近乎贪婪地最后看她两眼,缓缓从桌边站起身来。 每每见她,他便吃惊有人能生得这样媚色无双,又这样清纯动人,明明是祸国妖姬的脸,却又总带着娇柔和羞涩,平时柔情似水,但若是使起性子来,也像猫儿般挠人。 这一次,他没看明白她对他究竟有没有一点旧情,却看明白自己仍是放不下她,那一次下决心放手是认定自己要死了,但现在还有半条命拖着,他那不屈服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想将她弄到自己手上。 “我先走了,若有意外,可让人到侯府找我。”他说。因为知道这“意外”多半不会来,她也一定不会找自己,所以他这话说得有些冷硬,似乎在谈重要的公事一样。 聂蓉倒没有刺他,而是回了声“好”,然后说道:“侯爷慢走。” 她送他出了铺子大门,看他乘上马上离去。 因为他后面关照长博的话,让她觉得他过来好像真的不是来警告她的,而是好心提醒。 原来兵部招新他也是知道的,选了长博他也知道,而且还会因为长博没选兵部而特地来劝说…… 长博自己看不清,但她也是知道的,他不适合去复杂的地方做知县,严辞的话很对,他太书生气,至少现在还没那个能耐。 她刚才犹豫很久,想说那万一他以后娶了新夫人,那新夫人不喜欢长博呢,但这话太像试探,太有争风吃醋的意味,她没说。 现在想来,连他母亲都奈何不了他,他决定的事,怎会因为夫人不满就改变?她先前的担心,应该就是多余了。 晚上回聂家,她就找聂长博问他官职的事,聂长博果然就说自己已经去和吏部说了要去做知县,现在只等吏部下上任文书过来。 聂蓉回道:“你明日赶紧再去吏部吧,和他们说你不去颖县了,就去兵部。” 聂长博不解:“不是都定好了吗?我不去兵部,而且那个位置紧俏得很,既然我说了不去,那位置早就给别人了。” “没有,位置还在。”聂蓉说道。 聂长博却是不信:“不可能的,姐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做京官、想进兵部,还有人托关系,不可能留得住的,你就别想了。” 聂蓉只好说:“还留着,而且大概还能留几天,但保险起见,你还是明日一早就去。” 聂长博奇怪地看着她:“姐你为什么这样说,还这样肯定?” 她犹豫一会儿,低声道:“你们兵部侍郎说的,说你进了兵部,一定不会受埋没,让你再考虑一下。” 聂长博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她说的兵部侍郎是谁。 “严辞?”他问。 聂蓉点点头,很快解释道:“今日他有事找我,亲口提的这事,所以我想你没必要因为他的关系就避开兵部。” 聂长博赶紧问:“他怎么会找你,找你做什么?姐姐你不会还和他扯上什么关系吧?” 聂蓉无奈道:“你想多了,我们是有其他重要的事要说清楚,他就顺便提了你的事。我想他大概是爱才,毕竟你是探花郎,也是许多地方抢着要,他想留你,也是有可能的。” 聂长博这时不免也动了心,又问:“真的?” 聂蓉劝他道:“不管怎样,他说话一直都是算话的,既然他这样保证了,肯定不会委屈你,更何况你原本就是想去的。” 聂长博沉默着想了想,终于还是点点头,“那我明天去吏部。” 说完,他又不放心道:“姐姐,我就算不去兵部,也有别的地方可去,就算在兵部仕途不顺,也绝不会太差,可你不同,你要是再和他有纠葛,就毁了终身。他就是个薄情寡义的人,那个从岭南带回来的姑娘,听说是黔州一个苗女,在他去岭南路经黔州时就跟着他,没名没份直到现在,他还又来找你,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聂蓉连忙说道:“我知道,你放心,之前那是不得已才入了侯府,现在我能自己选择,怎会重蹈覆辙?” 聂长博这才放了心,没再絮叨了,放她离开。 聂蓉让他早些歇息,往自己西厢的房间而去。 月夜星天,凉风徐送,晚间天冷了一些,也让她脑子里清醒了一些。 她的确有因他今日的话而想入非非,觉得他是因为她才这样关照弟弟。 却忘了,他府上还有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所以她和他,还是少见面的好,所幸是弟弟去兵部做官,也不是她去,她成日待在铺子里,与他也没什么其他交集。 但事情却不如她所想,两日后,她与师父做好了几样糕点拿去给柔嘉公主送进宫,当日傍晚,柔嘉公主就亲自到了铺子里,给她带喜讯道:“太后很喜欢你们的糕点,让你与七娘进宫让她见一见呢,还说她早想见见七娘了!” 若没有严辞过来提醒,她此时定然高兴,但有了严辞那番话,她现在就紧张起来,想起那不只是至尊的太后,也是昌王的亲生母亲。 铺子里其他人却是欣喜不已,七娘向公主谢了恩,然后说道:“上次与她老人家见面,还是十多年前,那时太后还是德妃娘娘,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竟还记得我。” 这时聂蓉问柔嘉公主:“太后真说的是见我与师父,不是见师父一人吗?” 柔嘉公主笑道:“千真万确,我能听错吗?太后喜欢你那个冰沙寿桃,特地说了是两人都见。” “但我……”她佯作担心道:“我从没进过宫,怕在太后面前失仪,太后多半也是想见师父,能让师父一人去,我不去吗?” 这时没等柔嘉公主说话,七娘便说道:“自然不行,太后召见,那是莫大的恩典,我们要谢恩,却万不能拒恩,若是不去,无论是称病还是其他什么原因,都会惹太后不高兴。” 说完,她又安慰聂蓉道:“你放心,你平时行事稳妥得很,不会出错的,更何况有我和柔嘉公主陪着,怕什么?太后喜欢你还来不及。” 柔嘉公主也说:“太后是个很和气的人,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说不定到时候给你们赐个字什么的,那九娘糕点可就神气了!” 聂蓉点头答应,心里知道,这一次进宫是非去不可了。 严辞前两天才交待过她有意外去找他商量,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意外,是不是要和他支会一声。 可她明明决定不和他见面的,早知道就不送糕点进宫了,平白弄出这件事来……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一整夜时间, 聂蓉辗转反侧,不知道是不是要见严辞一面。 太后让她与师父后日进宫,若是见严辞, 明日便要赶紧见。 一会儿,她觉得就是去跪拜一下而已,可能在太后面前回个一两句话, 恭恭敬敬就行了,不至于涉及到昌王;一会儿, 她又觉得万事得小心,万一太后对昌王之死耿耿于怀,想到她是严辞曾经的夫人,就提了起来呢? 犹豫半夜没决定好,后半夜睡了会儿, 到天明,她清醒过来:这事非同小可, 宁可主动约见严辞一次,也不能心存侥幸。 确定好了, 她便遣来青梅,让她去侯府通报一声,约严辞下午在盛茗茶楼相见。 那茶楼是个安静雅致的地方,平时常有达官贵人去谈事情, 约在那儿, 既方便说话,也没什么暧昧旖旎的感觉,只像是谈公事。 她之前想像国公府赴宴一样盛妆前往, 但想了想, 又觉得那样过于刻意, 好像很在乎他似的,又想尽量朴素些,穿件素色衣服,插只银簪就行了,但看着又似乎在守寡一样,失了几分颜色。最后想来想去,就弄了个平时的打扮,只是穿了身艳丽的橘红色裙子,既华丽张扬,又带着随意。 如此精心准备一番后,待到时辰,她便出了门,赶赴盛茗茶楼。 因是她约人,她便比约好的时辰早了一刻到,在茶楼挑了个二楼临窗的雅间,静坐着等他。 小二过来,问她要点什么茶,配些什么点心。 聂蓉自己对茶并不挑,但她知道他喜欢西湖龙井,也知道他不爱吃甜,若要上点心,只要避开那些甜腻的就行了。 可是她是不是要按他的喜好提前将茶点点好呢? 会不会显得太讨好? 随后她又想,这分明就是自己顾虑太多了,就当他是个普通认识的人,她既有事相商,又知道对方喜好,于情于礼都该提前按人家喜好点好了东西等人来,而不该假装不知道,或是刻意怠慢。 “一壶西湖龙井,有雨前就上雨前,没有雨前也要上最好的,点心就一个荷叶酥,一个墨玉冰糕,再加一个酒粮米糕。”她说。 小二应着就出去了,没一会儿,送来了茶点,才放好东西没多久,严辞过来了。 这次他身边倒没带别人,没有侍卫,连小陶也没跟着,就他一人,穿一身白底暗纹,天蓝色镶边的深衣,头束白玉发冠,又是一副俊朗公子打扮,让她看得神魂一怔,随后才立刻收回目光,露出一丝礼貌而疏远的浅笑,福身道:“见过侯爷。” “不用多礼。”严辞看着她淡淡说了一声,然后在她对面坐下,看一眼面前摆放的茶点,紧抿的唇才微微放松了一些,问她:“是遇到了什么事吗?” 聂蓉坐下,朝他点头,然后说道:“柔嘉公主将我铺子里的糕点拿去太后那里了,太后明日要召见我与我师父,我怕她谈起昌王相关的事,回应上出了错,所以想请侯爷指点一下,到时该如何应对。” 她尽量在语气上恭敬,又在用词上客气,让两人看上去就像是仅仅相识的关系而已。 听她说完,他微启唇似要说什么,最后却又抿了唇,随后看她一会儿,突然问:“是因为这事,所以昨夜没睡好么?” 原本她营造的那种疏远而客气的氛围让他这句话弄得消失无踪,好像两人是很熟的关系。 她又开始紧张起来,半天才有些磕巴地回道:“是有些担心……” 他温声道:“不用太担心,太后大部分时候都是和气的,她既要见你,多半也是欣赏你做的糕点,不会为难你。” “谢侯爷宽慰,只是为免有意外,还是想多作些准备。”她说。 严辞点点头,竟没继续说这话题,而是喝了口茶,说道:“听说你铺子里有一味碧罗绿茶酥,以碧罗春为料,有茶香味,是你做的吗?有空我倒想尝一尝。” 聂蓉没想到他将话题岔到了这么远,礼貌地笑道:“市井手艺人,做些东西谋生而已,不值一提。” 这碧罗绿茶酥,并不算铺子里最出名的点心,只是因为想到还有他这样不喜欢甜腻的人,所以才做的,倒有一部分文人士子喜欢,而这糕点最初的雏形,还是他说要给她过生日,她专门为他做的《陶安公食斋录》上的食谱,只是现在三年都过去了,他还是一口没吃,明明不屑,却要拿这话在她面前寒暄,不知是为什么。 今日天色不好,此时窗外已是乌云滚滚,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下雨,下雨了不好乘马车,会被困在店里,但她今日是要求他指点的,可直到现在,他却什么都没说。 严辞又说:“母亲也常让人去你铺子里买糕点。” 聂蓉有些敷衍地回:“谢老夫人不嫌弃。” 他又说:“听说九娘糕点新盘下了旁边两间店面,也在招糕点师傅和打杂,是准备扩建么?” “是有这打算。”聂蓉很想问他,关于自己要去见太后的事,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他却又接着说:“商行与官府那边的打点,有觉得麻烦的地方么?严皓有时会去天香楼问账,对其中事务也略有熟悉,若有需要,可以找他或天香楼帮忙。” 提起这个,聂蓉想起以往一些事,有意说道:“不用了,天香楼家大业大,不来找小店的麻烦就不错了,我自然不敢上门去打扰。” 严辞马上问:“怎么了,他们找过你麻烦?” 其实找麻烦也算不上,但天香楼确实从中作梗过,比如找七娘茬,说七娘偷学了天香楼技艺,背主弃义,又说九娘糕点仿制天香楼糕点等等,直到她们的铺子在京城站稳脚跟,天香楼无力阻拦,这才罢休,但也把她们当了竞争对手,那掌柜的见了她也扭开脸去,一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的样子。 但这些事,她觉得和严辞没关系,也不想和他讨论这个,心里又还记挂进宫的事,便直言道:“没有的事,再说生意上的事,与侯爷也没什么关系。我就是想问侯爷,进了宫,万一谈到相关事,我该如何应对?太后对这事又是什么态度?” 话音落,一道惊雷响起,阴沉的天终于落起雨来,大雨倾盆,街上行人吆喝着往屋檐下躲、往家里跑,全乱了套。 “下雨了。”严辞起身将窗子关上,将暴雨声挡在外面,雅间内只剩一阵阵低沉的哗哗声,倒显得里面更加安静起来。 这时他才说道:“你见了太后,只用记得一件事就行,你是我休了的弃妇,被我强娶进门,又狠心抛弃,失了情郎,毁了终身,又不容于娘家,因此不得不出来抛头露面行商,辛苦度日。你心中恨我,却无可奈何,我之于你,就是个不愿提起、也不愿看到的恶人,至于昌王之事,那是我在朝中的事,你不知道,也因为和我有关而心生厌恶,并不想了解太多。” 聂蓉听完,大惊失色,怔怔看向他。 她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是,事情都是他一个人干的,和她没关系。 太后若真对儿子的死心存恨意,那也是恨他,而她虽曾是他妻子,可却当他是仇人,全无一点恩情。 这样太后恨他,她也恨他,太后见了她当然不会怪她,只会心生怜惜。 可他会出手,不就是因为她吗? 她这样置身事外,反而利用这事得到太后怜惜和垂青,他不会心中不平,而生起怨恨? “我……” “侯爷……” 支吾好久,她终于说道:“那太后,可曾怨恨过侯爷?” 严辞轻笑道:“昌王之事是皇上亲笔御批,早已盖棺定论,她有什么理由怨恨我?再说,我严家是□□皇帝亲封的侯爵,我又是朝中重臣,她就算恨我又能如何?” 聂蓉忍不住问:“真是这样吗?就算太后对你怨恨,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他看着她,定定道:“当然。” 见他这样肯定,她这才点点头,心里的愧疚和担忧平息下来。 此时他带着关心,缓声道:“记住我刚才的话,你便不会有什么事。” 聂蓉低声道:“谢侯爷。” 谢谢他提醒,谢谢他当初护她,现在也这样护她,她以为他会后悔当初的事,可现在他这样说,却分明是毫不在意的。 到此时,他们今日的谈话算是可以结束了,可外面仍下着雨,若是此时离开,势必要淋湿衣服,马和车夫都得冒雨赶车,实在有些不好。 她正犹豫着,他便说道:“路上泥泞湿滑,乘车怕是不稳妥,不如就在店里等一等,待雨停再走。” 聂蓉点点头,紧张地端起茶盏来喝了口茶。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她唇上胭脂在茶盏中染下的浅浅的红印。 这个颜色的裙子,她以前在侯府穿得少,但某一次穿,却让他印象深刻。 行云阁的书房,她送来的桂花羹,还有她在白日阳光下洁白如雪的肌肤,红如粉樱的脸颊,以及那张盈盈檀口微启,发出的阵阵轻吟。 他盯着她衣襟上方光裸的那一片脖颈处,脑子里全是往日按着她为所欲为的场景,明明静静坐着轻抚着茶盏,身体却绷成了一块硬石,只有坐着,将半个身子藏在桌子下,才能依旧维持着悠然正经的样子。 聂蓉没敢看他,垂着头看盏中的茶叶浮沉。 她能感觉到他逼迫的目光,甚至觉得他眼中染上了一层红光,带了几分炙热,有点像以往某些时候,他在她上方…… 她又喝了一口茶,用来压下心里的胡思乱想。 想找些什么话来说,打破此时的沉默压抑和紧张,却又怎么也想不出来,急得她都觉得有些躁热,想开窗通风。 但她知道他眼睛毒辣,怕自己做什么都能让他看出来心中所想,所以也没提开窗的事,只是一口一口喝茶,然后拿了糕点来吃。 不知过了多久,他微微变了个坐姿,看着她问:“为什么会去开铺子?你家里不好待么?” 聂蓉不想和他聊太多,觉得这样不好,但刚才长久的沉默与压迫要将她逼疯了,此时听他提起话头来,不觉一阵放松,很快回道:“就是想有个营生,不用求人。” “可这样,会让官宦之家有芥蒂,影响你再嫁。”他说。 聂蓉平静道:“嫁人没什么好,我既出来开了铺子,便没准备再嫁。” 他很快问:“沈知仪,你也没准备再嫁吗?” 第75章 她整个人一顿, 将手上的糕点放在了面前盘中。 没想到今日会提起这些事来,竟还提到了沈知仪。 本想说没准备嫁沈知仪,可想到他那天带到国公府那个年轻貌美的苗家姑娘, 心里一阵气闷,觉得自己这样回答会显得独孤可怜,好像等着他回头似的, 便说道:“我是再嫁身,他家里肯定不会同意, 何必让他为我违逆父母。” 这意思,便是她想,可因为是再嫁,已经配不上沈知仪。 严辞脸上黯淡下去,泛起几分落寞, 没说话,将目光转向了窗外。 如此静默一会儿, 他突然起身将窗子撑开一半。 外面暴雨小了一些,凉风裹挟着水雾飘进来, 将里间的沉闷与压抑还有那几分暧昧吹得一干二净。 开了窗,他复又坐下,聂蓉试探性抬起头,却正好撞见他盯向自己的目光, 便又立刻垂下头去, 手不自觉就捧住了茶杯,想没事找事去喝一口,却怕喝太多了不好, 便又松开了茶杯。 “其实, 那就是你真实的想法是不是?我刚才说的。”他问。 聂蓉回想起来, 在谈起沈知仪之前,他们在说太后。他说让她在太后面前表现出被他毁了终身,恨他的样子。 这……是她的真实想法吗? 她当然是不恨他的,或许有些怨,但不是恨,怨他好的时候能对她那么好,无情的时候又能那么无情;怨他和她夫妻情深,山盟海誓,却只是作戏;怨他诱得她沉沦,自己却是片叶不沾身。 她苦笑道:“我是什么想法,侯爷又不在意,事情早已过去,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处。” 严辞几乎就想说,他当然在意! 他太想知道在她心里如何看他,是和当初说书人口中一样,只当他是个恶霸,还是对他也有动几分真心。可事情的确早已过去了,她现在愁苦的,大约是有多重阻挠在前,不能和沈知仪相守。 他再问这种问题,确实显得多余。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倒是窗外的雨渐渐小了起来,已经是将停的样子。 等雨停,他便再没理由让她留在这里了。 一刻之后,雨停了,也还有几丝小雨纷纷落着,但并不碍事了,街上又有人开始走动起来,也有马车咕噜噜驶过,是他们该走的时候了。 他没先开口,她看着窗外,将目光投向他,开口道:“多谢侯爷愿意过来,更多谢侯爷的指点,我……” 她看着他,声音小了一些,也不由自主柔了一些:“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他似乎是客气一声,语气却又十分轻柔,随后又说道:“太后表面和蔼,其实是个女中丈夫,她娘家就是蜀中巨贾,所以,比起柔弱可怜的官家小姐,她会更喜欢以弃妇之身创下京中名点的你。” 聂蓉认真记下这话,然后轻轻“嗯”了一声,再看一眼他,到要出门才想起来朝他福了一下,这才转身离开。 雅间门关上,他伸手将她面前还剩小半盏茶的茶盏拿了过来,握在手上,看着那上面的红唇印记,将青色缠枝莲瓷面细细摩挲。 许久之后他开口喊人来,待小二过来,说道:“结账。” 店小二说道:“客倌,刚才那位夫人一早就结了。” 严辞微微一愣,随后看着那染了唇印的茶盏苦笑。 已经结账了啊……的确,她如今不是他妻子了,而是京中最赋盛名糕点铺的东家,哪里需要他来付钱。 …… 进宫那一日,聂蓉选了一套姜黄色裙子。原本她是准备着一身低调淡雅的素色的,但严辞最后的话让她改变了主意,她想起,柔嘉公主为朝中清流文人所不容,也不是太后所出,但太后却对柔嘉公主颇为照顾。 所以严辞说得对,太后并不喜欢过于柔弱可怜的女人,她欣赏的是自立自强,过自己日子的女人。连柔嘉公主养面首她都能接受,经商她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所以,她就是那个命运坎坷,却并不自轻,最后走出了一条自己的生路的人,她不想穿一身红惹眼,但也不能穿得太素,像朵自怜的娇花,黄色又算鲜艳,又没那么出挑。 在宫门外等了一会儿,便有内侍过来传话,可以进宫了,柔嘉公主带着她与七娘进入宫门。 宫内安静肃穆,楼宇巍峨耸立,太后所在福宁宫在深宫内院,得穿过重重走廊,层层宫门,人在这儿走一圈,再雀跃活泼的心境,也不由自主就正经严肃起来。 到达福宁宫,柔嘉公主在前,她与七娘在后,一同进入内殿。 自踏过门槛,聂蓉就不敢随意抬头或四处乱瞟,只觉得里面坐榻上坐着个锦衣老妇人,但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这时柔嘉公主上前道:“太后,人我带来了,七娘您看着还眼熟吗?另一位就是聂家二娘了。” 聂蓉与七娘跪地请安,一道和气的声音传出:“不用太拘谨,你们抬起头,让我看看。” 听见这话,聂蓉抬起头来,虽不能直视太后,但也能看出太后确实生得面如满月,笑容可掬,一副温善和蔼的模样。 太后先看了七娘,叹道:“十多年了,再看见你,就想起先帝还在世的时候,那时我还是德妃,一晃竟这么多年过去了。” 七娘回道:“民女已经从年轻姑娘变成了如今的老妇,太后却仍是记忆中温婉从容,神采奕奕的样子。” 太后笑道:“我也老了,白发一天比一天多了。” 说话间看向聂蓉,不由一愣,仔细打量着她赞声道:“莫道外面盛传二娘美貌,就是我这老妇,见了这样的女子也要心生怜爱。” 柔嘉公主在一旁说道:“是不是人比糕点更娇艳?原本我刚见她时,还以为她是那种善使媚色的狐狸精呢,待说了几句话,才知道她竟清纯爱得紧,要不是怕京中人骂我霸道,我都想把她接进府里就让她给我一个人做糕点。” 聂蓉知道柔嘉公主是有意替她说好话,因为她的长相确实过于媚态,会让一般的正室夫人想起家中狐媚惑主的小妾来,柔嘉公主怕太后也有这想法,才这样说。 太后倒是问道:“你既有这等美貌,何愁找不到好夫婿,为何要出来行商呢?” 聂蓉露出一副悲伤之态,说道:“回太后,臣女的几分姿色,不只没让臣女觅得好夫婿,反而引来祸事,之后沦为弃妇,反而算是解脱,对婚姻之事也已心灰意冷,便索性跟着师父凭手艺谋生,不管怎样,至少不用受人摆布。” 太后点点头:“说得好,没想到你看着柔弱,竟还有这般决心和魄力。” 聂蓉低头道:“谢太后夸赞,何谈魄力,不过是走投无路之下的无奈自救而已。” 太后看着她道:“你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其实行商有行商的好,你若名满天下,身价也不比未嫁时差。”说着看向七娘道:“我给你们赐个字,以后‘九娘糕点’便是你们的金字招牌了。” 两人立刻道谢,太后又接着说道:“至于聂二娘,你闺名是单名一个‘蓉’字?” 聂蓉回道:“回太后,正是。” “听柔嘉说,那个冰沙寿桃和玉梅糕出自你之手,玉梅糕各地有许多品种,我给你这玉梅糕另取个名,叫‘玉容糕’,既是赞糕点,也是赞你,以后,天下人人知你,是不是能因此觅得佳婿,便看你的造化了。” “谢太后赐名。”聂蓉立刻深深拜谢,不敢相信自己竟得到了这么大的恩典。 就算是京中第一楼天香楼,也没有皇家赐字。 而今日,她本以为最大的恩典便是太后赐字,因为柔嘉公主提过,可没想到太后除了赐字,还给她的糕点赐了名。 从此,这样糕点会天下闻名,她的人,也会天下闻名。 而且“玉容”二字,会让所有人知道她是个被太后认可的美人。 自然会有许多人仰慕这声名,然后想见她,想娶她。 严辞指点她的方法凑效了,她不过略略提了一句被严辞毁了姻缘的事,就得到了太后的怜惜,太后此举,分明就是有意要抬她身价,让她好好嫁人。 转而她又想到,既然太后因为这一句话就特地给她恩宠,那是不是证明,太后真的很讨厌严辞?因为昌王。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顿时一紧。 严辞就算是侯爷,就算是重臣,但那可是太后,被太后这样恨着,真的没有影响吗? 他的确表现得风轻云淡,可他以前就是这样的,就算刀落到了他头顶,他也什么都不会表现出来,一个字都不说。 从太后宫内离开,七娘这才敢笑出来,喜上眉稍,聂蓉勉强笑着,心里却总惦记严辞。 上次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下次她想好好问问,太后这么恨他,有没有采取什么行动,他上次被贬去岭南那样危险的地方,会不会和太后有关。 想了半天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不是说以后再不见严辞的吗,他的事,自有他身边的人去关心,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 九娘糕点得太后赐字、聂蓉糕点被赐名的事迅速传遍京城。 字被送去最好的牌匾雕刻师傅那里,精工细作,三日后,完成了个金字大招牌。 挂匾那一日糕点铺红火了一整天,聂蓉也到前面来露了脸,亲自卖玉容糕,从此便得了个名:玉容娘子。 挂匾第二天,人不像前一日那么多,却仍然热闹非凡,柳木樨兴致冲冲到了店里,四周逡巡一圈,然后问店小二:“你们东家呢?就是那个二娘?”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店小二一天被问了无数回, 此时也仍是耐着性子回道:“姑娘,今日二娘不在。” 柳木樨往后厨去看,问:“是不是在里面?”说着要往里面去, 店小二立刻将她拦住:“姑娘,客人是不能随意进后厨的,您要些什么糕点, 我帮您称。” 这已算是委婉在说“要买东西就买,不买就走”了, 但柳木樨却似乎没听懂,仍然兴趣盎然要见聂蓉,听他这样说,回道:“那我在这儿等等,她总有出来的时候吧。” 说着就找了张桌子坐下来等。 店小二不高兴, 可她顺手也点了几样糕点,一边坐着吃, 一边看着后厨方向,倒让小二不好开口再赶她了。 聂长博进店时, 一眼就看见了柳木樨。 姐姐昨夜说有话要问他,最后犹豫半天,又说没事,走了, 他今日正好闲着, 不放心,便想过来问问,姐姐到底有什么心事。 结果不期然, 竟然见到了这姑娘。 这个人出现在这里, 着实让他不得不警惕,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正好听见她朝里面店小二问:“你们二娘是不是得打烊了才会出来?我多买点糕点,能去看看她么?” 没等店小二回话,聂长博就上前道:“不能,这儿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赶紧走吧。” 柳木樨莫名其妙看着他,没好气道:“你谁呀?” 店小二自然认识聂长博,恭敬道:“三郎。”然后说道:“这姑娘一直说想见二娘,在这儿等了好久了。” 店小二的语气还算恭敬,聂长博却对柳木樨又是厌恶又是鄙夷,语气不善道:“再不走人我就赶了,别自找没趣!” 柳木樨顿时来了气,语中也带了怒意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说着看向店小二:“他是谁?也是你们东家?我是不是出了钱买了你们点心,想见见你们那个二娘怎么了,那是金佛像,想都不能想么?” 不等店小二说话,聂长博就率先道:“买几个点心怎么了,我们这店还差你那几个钱?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那严辞的小妾,想来看看我姐,没皮没脸,我姐和你们没关系!” 话音落,柳木樨突然抬脚,一脚踹向他胸口。 聂长博完全没预料到她能动手,而且这一脚动作快,力道也大,让他急退几步,身形不稳就跌在了地上。 柳木樨则站在他面前怒声道:“你嘴巴放干净点,说谁是小妾呢!” 店内食客不多,但也有三五个人在看热闹,聂长博在人面前被一个女人踹倒在地,一时间又羞又怒,连声咳着,捂了胸口要爬起身,却更显狼狈,好在店小二连忙过来将他扶起来。 他起身气极道:“不管是不是小妾,反正这里不欢迎严辞和他的女人,我姐也不会见你,你快滚!”说完,意识到旁边还有人看戏,便又怒着替自己捡面子道:“我乃朝廷命官,你敢以下犯上,轻则杖刑,重则处死!” 柳木樨知道严辞在京中颇有些地位,听他这样说,也并不怕他,只是不屑道:“你还敢说我是谁的女人,我打的便是你!” 说着又要动手,聂蓉匆匆从后厨赶来,正色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柳木樨看向她,一惊,意外道:“是你?我在马球场上见过你!” 一旁聂长博则怒道:“姐,这就是严辞身边那个女人,竟找来店里,还说要见你,赶也赶不走。她刚刚打了我,我这便报官拿她进衙门!” 聂蓉自然还记得这个姑娘,旁边还有客人围观,她看向柳木樨道:“你随我来。”说着,快步往后院走去。 柳木樨朝聂长博轻哼一声,立刻随她去了后院,聂长博也捂着胸口跟上去。 铺子的后院种了少许花木,平时会晒些食料,地方不大,但安静,聂蓉到了后院便看向柳木樨,客气道:“不知姑娘想见我做什么?” 柳木樨吃惊:“你就是聂……二娘?” 聂长博在一旁朝柳木樨白眼,聂蓉平静道:“是的。” 她刻意镇定,实则心里已经绷起了一根弦,堆起了满身的防备,一动不动看着面前年轻貌美的异族姑娘。 她与聂长博想的一样,严辞身边的姑娘来找也,当然是心怀醋意,要来找她麻烦的。 “我……”柳木樨经刚才那么一闹,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隔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单纯就是好奇,来看热闹的。 因为九娘糕点得了太后的赏,闹出那么大动静,她觉得有意思,就要来看,结果她身旁丫鬟告诉她,让她别来,因为安阳侯府和九娘糕点关系有点特殊。 在她的一再追问下,丫鬟告诉她,侯爷从前的夫人被休后,来开了这家铺子卖糕点。 这下让柳木樨来了兴致,她太想知道严辞前夫人长什么样了,更何况还天天闲着没事,所以才过来想看一眼,谁成想就碰上了刚才那个人。 对,虽然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来看热闹的,但她可以先发制人。 于是她立刻说道:“我就是随口说说啊,别人说你是玉容娘子,我来看看不行吗?可是这个人是你弟弟吧,还说自己是朝廷命官,竟然造谣说我是严辞的小妾,要是京城都是这种人在当官,那咱这天下算是完了!” 聂蓉的注意力全被她那句“竟然造谣说我是严辞的小妾”吸引住了,忍不住想:难道她不是严辞的小妾吗? 聂长博倒是冷哼一声,说道:“难不成他和你说要娶你做夫人?还还信这种鬼话,他要娶你早就娶了。” 柳木樨再次生怒道:“你凭什么要说我和他是那种关系,我清清白白,你再这样诽谤我我打断你的腿!” “你……”聂长博本就对她那一脚耿耿于怀,此时又被她威胁,气得脸红脖子粗,半天才道:“全京城都知道你和他的关系,说你是小妾还抬举你了,明明就连小妾都不算,就是……无媒苟合!” 柳木樨立刻冲上前要打他,聂蓉连忙将她拦住,斥责聂长博道:“你少说两句!” 说完正想劝柳木樨,却听她怒声道:“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全京城都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聂长博不再随意说话了,聂蓉试探着开口道:“姑娘难道不是侍奉侯爷,以后要被接进门的么?” “你……我……”柳木樨联系前后聂长博的话,也知道他们说的什么了,一时气极难耐,说道:“我和他才没有什么关系,我是要进太医局的!今天的事,回头再找你们算账!”撂下这句话,转身就朝铺外走去。 聂长博看着她的背影满脸怒火,不服道:“你凭什么找我们算账,我才要送你进衙门!” 说是这样说,但真要报官抓人家一个姑娘,他也做不出来,只能自己生闷气。 聂蓉则是久久看着她离去的方向,情不自禁,一遍遍想着那姑娘的话。 听她的意思,竟好像是和严辞没关系,所以怪长博污了她清誉。 可是人人都说她是严辞带回来的女人,难道不是吗? 如果不是,那他带一个年轻姑娘在身边做什么?那年轻姑娘又为何愿意跟在他身边? 侯府内,老夫人亲自到行云阁内找严辞。 严辞坐在书桌前,一副专心公务的样子,老夫人也不管他,就坐在他身侧道:“你到底准备怎么办的?给你说的好几处人家你也不理,你带回来那个什么柳姑娘,我不管你是什么想的,但她肯定是进不了我家的门的,成天咋咋呼呼的,一点规矩都没有,还不如以前那个呢,叫什么样子!” 严辞听她这样说,不知怎么想的,脱口而出道:“我怎么觉得她好得很,还真想娶她进门。” 老夫人一听就急了,连忙道:“你想都别想,你折腾半天,要娶个这样的,我便不活了,一根绳子吊死在你面前!” 严辞淡淡道:“你以前也说过这话。” “你……”老夫人叹一声气,耐着性子语重心长道:“你是存心气我是不是?就算你真不想要高门大户的,就喜欢这长得好看的小姑娘,那也不能找个没规矩的苗女吧,至少……至少得和那聂氏差不多吧,你要娶了这个,要人家怎么笑话你?” 他问:“不是一直看不上聂氏么,现在怎么她还成范本了?” “那我是觉得她家世差了些,但没让你休她啊,是你自己要去说什么她上不了族谱,管不了家,得处处以嫣儿为尊,她看着柔顺,却是犟得很,你这存心把人当妾,她肯定受不了这个气。”老夫人说道。 说到这儿,她感叹道:“她除了出身低一点,倒是个好媳妇,听说她得了太后的赏,又被人称‘玉容娘子’,日后肯定是能有个好去处的,你就好好寻个门当户对的正经姑娘成亲,别让人看笑话。” 成功让母亲承认聂蓉是个好媳妇,严辞遂了意,却不知道自己要她承认了做什么。 他娶不了聂蓉,又不是因为母亲不同意,而是她不稀罕,而他也不定能活几年。 是啊,如今她得了赏,声名鹊起,说不定和沈知仪就能成事了,他在这儿激自己母亲,似乎显得十分无聊。 想到这儿,他便说道:“我的婚事不用您费心,我暂时忙改制的事,没这个心思。但您也放心,我不会娶柳木樨的,她也……” 话未说话,书房门被一脚踹开,柳木樨站在门口道:“你想得美,你也不看看你多大年纪了,还一身怪毛病,想娶我,做梦吧你!” 作者有话说: 柳木樨:男主了不起吗,我的目标是太医局唯一的女太医!瞅你脸大的! —————— 第77章 严辞没出声, 老夫人倒来了气,立刻道:“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 柳木樨怒道:“难怪你老婆和小舅子在外面编排我, 原来就是你,你这人怎么这么龌龊,一边哄我说能让我进太医局, 一边安的这份心,告诉你, 我今天便不管你了,让你那毒……” “你想多了,我对你没安什么心。”严辞立刻打断她,上前挡住她道:“刚才的话,我可以向你解释, 但你冷静下来,我们好好谈谈。” 柳木樨之前就被他千叮万嘱, 不能在任何人面前透露他中毒,此时被他呵止, 知道他心思,便不再说毒的事,只是警告道:“当然要你解释,解释不好, 咱们就一拍两散伙!” 严辞看向老夫人:“母亲, 我与她有话要说,你先回房休息吧。” “可这,她……”老夫人还看着柳木樨一脸怒容, 严辞又说道:“母亲, 我自有分寸, 我们不可能有什么,这下你放心了。” 老夫人看在儿子份上神色稍有缓和,却还是朝柳木樨一脸不屑道:“我儿不知多少名门闺秀抢着喜欢,你就是给他做个洒扫丫鬟都不配!” 说完趾高气扬地离了书房。 柳木樨想还击,却晚了,只得朝严辞道:“做丫鬟,谁做丫鬟,想得美!” 严辞无奈:“行了,没人让你丫鬟。” “那做妾的事怎么说?”柳木樨问。 严辞平静道:“也不会。” 柳木樨疑心道:“可外面人都这样说,那九娘糕点的人,你不会真有这心思吧?” 严辞回到了座位上,看她一眼,反问她:“你上次在国公府不是看了马球赛吗,那个穿红衣打马球的女子,你夸过她好看的,记得吗?” “记得,九娘糕点的东家,听说是你之前的老婆。”柳木樨回答。 严辞缓缓道:“是啊,被太后称赞的美人,婉婉有仪,还做得一手好糕点,我既然喜欢她那样的,就不会对你有什么想法。” 柳木樨回想聂蓉的样子,确实好看,而且说话温软动听,走路袅袅婷婷,似柳条儿随风摇曳,就算是女人都要看呆,加上她还能做出那么多好吃的糕点,还真是挺可心的。 只是他这话怎么听得这么怪,什么叫她那样,你这样,意思是她比起那聂二娘来差远了? 但她捉不到这微妙的被鄙视的感觉,索性不管了,问他:“那你为什么休她呢?” 严辞被她问住了,眸中一暗,回道:“这与你无关。你说你今日去九娘糕点了?” 提起这事,柳木樨余怒未消:“那个聂二娘是不是有个弟弟,他说我是你小妾,让我别待在店里,别想见他姐姐,气死我了,我踹了他一脚!” 严辞微皱眉,随后想起上次带柳木樨去魏国公府,某些人看着他脸上的促狭之意,便问道:“她也这样说?” “谁?”柳木樨问。 严辞稍顿,缓声道:“聂二娘。” “哦,她问我是不是侍奉你的,我说我是要进太医局的,看不上你。” 她说完,严辞立刻问:“那她听你这样说,又说了什么?” 柳木樨回忆了半天,皱眉道:“不知道,我太气了,说完就走了。” “那她神情看上去如何?”他又问。 柳木樨却不耐烦道:“说了我不知道,说完话我就走了,不知道她是什么神情。” 严辞失了兴致,陷入沉默。 柳木樨不开心了,问他:“你明明说能引荐我去太医局,可现在什么都没做,别人还要传我是你小妾,你怎么说?” 严辞正色道:“我们说好了你替我解毒,我助你进太医局,如今毒未全解,自然不能兑现。别人传你,是因为你非要和我一起出门,我同样被影响了声誉,但这没事,待他日你进了太医局,谣言不攻自破。” “真的?”柳木樨不确信道。 严辞语中透了几分威胁,说道:“我承诺的,自然是真的。只是前提是你能成功替我解毒,若此事不成,我命都没了,给你的承诺自然没办法兑现。” 柳木樨闷声嘀咕:“在试药了,我尽量快点。” “既然如此,早日想出解毒方法才是正道,若成为太医,京城新鲜事自有时间去看。至于九娘糕点那边,你既知道那儿与侯府有纠葛,就不要再过去了。”严辞说道。 柳木樨叹了声气,无趣地出书房,回了自己房间。 严辞坐在书桌前望向窗边,想起上次在茶铺聂蓉对自己刻意的疏离。 所以,大概从很早起,她就觉得柳木樨是自己带回来的女人,要收作妾室的? 至少上次见面,她兴许就是这样认为,那她对他的态度自然不会好。 他动了心思,想趁着柳水樨闹出的这桩事去她铺子里走一趟,能代柳木樨向他们解释道歉,也能顺便澄清柳木樨是个医女,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念头一旦生起,就再也放不下,他索性扔下公事,让人备了些跌打损伤药和两盒茶饼,乘马车前往九娘糕点。 到糕点铺前,一眼便能看见上方挂着的金字牌匾,似乎将整个铺面也照得更辉煌了一些。 此时已是下午,进出店铺人不太多,他正要下马车,却见另一辆马车从左侧而来,停在了铺子前,随后便见沈知仪从马车上下来,步履轻快进了店铺内,似乎遇了什么喜事,急于去说给她听。 他撩起车帘的手微微收了收,随后将车帘放下,朝车夫开口道:“回去吧。” …… 后厨,店小二从前面进来,禀报道:“二娘,上次那个年轻公子说要见你。” 聂蓉一怔,一颗心顿时就提了起来,忙问:“已经在外面了吗?” 店小二回道:“是的。” 聂蓉上前一步,随即看看自己身上,又连忙解了围裙,和他道:“你先带他去雅间等着,说我随后就到。” 店小二离开,她没找到镜子,便去水缸前照了照,洗了手,整了整发髻。 刚才那姑娘到店铺来,虽说聂长博可能有些出言不逊,但她毕竟打了人,所以他们是算不上错的,严辞这会儿过来,兴许是要致歉? 不管怎样,他也会说起那姑娘究竟是什么人,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而她也是要向他道谢的,因为他的话,她才能得到太后赏赐。 以及,她想知道他去岭南是不是和太后有关。 在心里想好一切进入雅间,只见沈知仪从椅子上起身道:“蓉蓉!” 聂蓉一愣,这才知道店小二说的“年轻公子”竟是沈知仪。 也是,他上次已经知道严辞身份了,再见到他,应该会说安阳侯,而不会说年轻公子。 她迅速收敛好心情,上前道:“沈公子,怎么了?” 沈知仪问她:“你是没想到我会来吗?怎么看着有些吃惊?” 聂蓉因为礼数,第一反应便是否认,随后多想了一会儿,便索性肯定道:“上次说了那么多,我以为你不会再来找我了,所以再见到你会意外。” 沈知仪此时多了几分紧张和认真,说道:“我过来,是因为我娘松口了,她说她想见见你,你愿意吗?” 聂蓉知道,沈家伯父伯母是很敦厚的人,他们太疼爱沈知仪这个儿子,所以经过沈知仪连日劝说,加上太后赏赐,让沈家伯母心软了。 自她嫁侯府后,她与沈家伯母再没见过面,现在她是成过亲的人,又开了铺子,还和柔嘉公主交好,外面必定有许多她的传言,所以沈家伯母担心她变了,只要见了她,发现她还是以前的样子,沈家伯母很可能就如了沈知仪的意,同意这婚事。 聂蓉问:“你没和她说我身体的事?” 沈知仪连忙道:“这事我想以后再说,一来你可以找大夫调理,二来到时也会有别的办法,你放心,我爹娘绝不是那种随意要我休妻的人。” 聂蓉想起沈家伯母有个妹妹,似乎就是出嫁后无子嗣,最后让娘家陪嫁丫头做了通房,生下孩子过继到自己名下,此后数十年,倒也夫妻和睦,子媳孝顺。 沈知仪的确是很好的人,沈家的确是很好的人家,只要她想嫁人,这便是她最好的选择。 但刚刚见到沈知仪那一瞬的失落,她自己心知肚明。 “沈公子,我不想嫁人,且心意已决。”她回道。 沈知仪的眸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看着她,久久不语。 上次她那样说,他对今日结果并不是毫无准备,只是现在在自己家中已经松口的情况,她仍这样说,那便证明她不是畏难,不是怕他家里不同意,而是真的不想嫁他。 “没有哪个女子不渴望夫妻情深,琴瑟和鸣,你这样决绝,不是因为不想嫁人,而是因为想嫁的那个人不是我是不是?”他问。 聂蓉被他问住了,她想起了严辞。 如果此时,是严辞来向她求亲呢? 这念头一生起便被她压了下去,因为她不敢这样想,怕自己做太美的梦,最终得到太大的失落。 沈知仪叹息道:“你现在,是想起了另一个人是不是?” 说罢,他无奈地一笑:“原来我是很厌恶宋明钰的,现在竟突然觉得,她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她其实很好,无论家世,还是品性,或是对你的情义,她……” 聂蓉话未说完,他开口道:“不用说了,其实你能和她成为闺中密友,我便该知道,你们喜欢的一定不是同一个男子。” 聂蓉低声道:“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我不也对宋明钰当堂拒婚了吗?”说完,他站起身来,轻声道:“我先走了……珍重。” 两人都知道,这声“珍重”,大概就是永别了,从此两人各走各路,再没有情感上的瓜葛。 她站起身,朝他福了一礼,两人相望一眼,沈知仪转身离开。 她又颓然在茶桌前坐下,失神半晌,最后发觉自己心烦意乱,和七娘说了声,提前回了家。 温氏在后院里晾晒着东西,是一些长年放置的旧衣料,此时正将衣料翻动,见了她,意外道:“怎么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 聂蓉只好说:“觉得有些累,就回来了。” 温氏便连忙让丫鬟搬椅子来,让她在后院树荫下坐坐。 “等店面扩好了,你们多请些人,以后就别这么累了,我听你爹说,以后你们指着这金字招牌就能做百年老店了,几代人都不愁吃的。”温氏开心地说。 聂蓉笑了笑,问:“他没再说让堂叔家的小儿子过来学糕点吧?” 温氏回道:“放心,没有,我上次就和他说了,糕点铺的事,全听你的,聂家人谁也不许掺和。” 见娘亲说话神气的样子,聂蓉心里宽慰了许多。这些年,她的糕点铺成名,给了许多钱让娘亲置田产宅铺,如今弟弟又中了探花,入仕为官,娘的腰杆子便硬挺起来,敢在爹面前说话了,而爹呢,竟不由自主就对娘和气起来,再不像以前那样动辄呵斥,哪儿也看不上眼。 她扭过头,就看见太阳底下晒着的一只小箱子,里面有一抹嫣红色。 走过去,她将那嫣红色的布料完全翻出来,竟真是两条丝带,和严辞房中抽屉里放的那两只款式一模一样,只是颜色不同。 心中一惊,她立刻问:“娘,你这儿怎么有这个?” 温氏看一眼,笑道:“这不是小时候给你买的么,就刚带你来京城那一年,那时候我见城里的小姑娘们都用这个做头花,就给你买了两对,一对这个色,还有一对浅一点的粉红色,结果你才扎头上一天就弄掉了。我怕你又弄掉,就把这一对收起来了,想等你大点再戴,结果就忘了,没两年,这头花就不时兴了,所以就到了现在。” 聂蓉只觉心跳都快了起来,紧张道:“我……戴过?是粉红色的?”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你这小迷糊……”温氏越发觉得好笑, 回道:“是啊,花好几文钱买的呢,结果才带你去了一趟凌云寺, 你就弄不见了,还差点走丢了,以后这头花也没戴了, 凌云寺也不敢带你去了。” 原来自己去凌云寺那天戴的是一对粉色丝带扎的花么?聂蓉想起了小时候去凌云寺的事,想起了来来往往的人, 满天的纸伞和灯笼,还有那只蓝色天牛,那片青檀树林,以及那个模糊不清的叔叔。 叔叔,那真是叔叔吗? 她依稀记得那天凌云寺去了很多锦衣华服, 一看就身份尊贵的人,那片树林里没人, 那个很高的叔叔站在一棵大树后。 他似乎也穿得华丽,而且说话语气不好, 但说的是什么,她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温氏翻好了旧衣料,便要进屋,和她说若是太累, 就去睡会儿。 她想当初的事想得后脑疼, 依言就去睡了。 迷迷糊糊间,她又看见了那只蓝色天牛,来到了那片青檀林, 远处人声鼎沸, 树林里却空无一人, 她追着天牛往前走,就看见了个很高的人。 她盯着那个人看,那个人往树后挪了一步,盯着她道:“别在这里,你走。” 她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不关你的事,你快走。” “你是想在这里方便吗?”她问。 那人语气更差了,冷声道:“说了让你快走!” …… 一阵响动,聂蓉从床上醒来,睁开眼,便见橘儿正要自床边离开,见她睁眼,就连忙问道:“二娘你醒了,要用晚膳吗?” 聂蓉看看天色,这才发现已是傍晚,晚膳时间已过,所以橘儿才忍不住过来看她醒了没。 她回道:“你先下去,我再躺一会儿。” “好。”橘儿连忙就下去,她看着床帐顶,努力回想着梦境。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梦见的便是那天凌云寺的情形。 可那些会不会就是埋藏在她记忆里真实发生的事呢? 梦有些破碎,她只记得与那个锦衣之人的只言片语,然后便是他伸手,从她头上拆下了两只粉色丝带扎的头花。 严辞比她大五岁,她去云凌寺是七岁,那时他便是十二岁。 十二岁有那么高吗?那个记忆中模糊的人,有可能是他吗? 可他手上的确有两只粉色丝带,也曾莫名其妙说过她脑子不好,还将她缝的香囊和那两只粉色丝带放在了一起,而且…… 她一直不知道最初他为什么愿意和她订亲,若当初那个人是他,那一切都说得通了:因为他见过她。 凌云寺的事,她还小,记忆模糊,他却一定是记得清楚的,所以很可能也会知道她的身份。 多年后,她爹托关系想将女儿嫁进安阳侯府,而他还留着她的发带,那时他兴许会以为她也记得他,是真的想嫁给他,所以他同意了。 当她爹在侯府落难时退婚,再将她许配沈家,他会以为她是被逼的,所以当他得势,又被他母亲安排娶不喜欢的表妹,他便索性就来聂家重新娶她…… 所以他才会说,他若知道她与沈知仪两情相悦,必然不会娶她。 不错,他那么傲气的人,倒不至于去强拆人姻缘。 如此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如果他们曾见过,那对丝带是她的。 那他娶她,就不全是为避陆绯嫣,更不是为泄愤,而是真的想娶她…… 这一猜想,让她激动不已,恨不得立刻就到他面前问个清楚。 可是,如今两人却是这样的关系,她去找他扯十多年前的事,又算什么? 再说,不管怎样,他终究还是休了她。 想到这些,她忍不住哭了起来。他不回来,她还能忍,他回来,她便再也放不下他,仿佛回到了刚被他休的时候,总是郁结满怀,总是不经意就想起两人曾浓情蜜意时,转而又想他对自己的冷漠和无情。 这一日她陷进他也许喜欢过她的猜测里无可自拔,晚饭没吃,到第二日,仍是恹恹的魂不守舍,便没有去铺子里,在床上多躺了半个时辰,懒懒吃了些东西,终是意难平,乘车到了凌云寺。 她问过娘亲,他们到凌云寺那天,似乎某个王侯之家也来礼佛,所以分外热闹,有许多锦衣华服的人。 但那时温氏也才到京城,并不知道来的是不是安阳侯府。 她没去佛殿,就到了那片青檀林,让橘儿自己去买杯茶喝,自己一个人在树林里走一走。 这里同样是没什么人,她走了几步,发现自己早已不记得当初见那个人是在哪棵树下。 怅然站了一会儿,转过头,意外看见远处站着一个人,那样的颀长挺拔的身姿,让她不经意就和脑子里回忆着的那个人重合起来,再仔细一看,竟发现那似乎就是严辞。 她怕被人认出,今日出来特地带了帷帽,此时立刻将垂纱撩起,定睛一看,确实是严辞,他站在树林外,身后跟着一名侍卫,此时正朝她看来。 她一时呆怔了,脑中什么都想不了,只是静静看着他,神魂都被他牵了过去。 没一会儿,他将侍卫留在原地,自己朝这方走来,她看着他步步靠近,心便紧张起来,几乎要喘不过气。 直到他靠近,她才稍稍恢复了些神智,然后便听他说道:“怎么今日没去铺子里?” “我……”她想来想去,想不到好的理由,只好说道:“突然想来拜拜佛。” 严辞问:“拜观音?” 聂蓉“嗯”了一声,随后想到拜观音不是求子就是求姻缘,便又补充道:“想替我爹娘求求平安。” 他略一展眉,说道:“我以为你要求姻缘。” 昨天她才和沈知仪见了面,今天出现在这里,他自然而然就猜测她是求佛祖保佑她与沈知仪婚事顺遂。 她只好说:“姻缘……没什么好求的,真要求,我也只会求财源广进。” 严辞笑了起来,回道:“如今你与店铺都声名大噪,日进斗金,财源广进自然不在话下。” 聂蓉便顺势说道:“还要谢谢你,若没你教我,我说不定要在太后面前说错话。” 她今天用了“你”,而不是“侯爷”,那种疏远的意味少了一些,严辞心中微动,朝她道:“皇上端午要来祭拜,兵部、京兆尹与禁军需保障皇上一路安全,我便提前来寺里看看,是否有容易疏忽遗漏的地方。这片树林倒是还没看,不然就一同走走?” 聂蓉点点头,一边和他一起往前走,一边说道:“太后对你怀恨,真的没关系吗?我问了长博,他说太后不能干政,可关键时候,也是能说上话的,我就怕你因为那件事,惹祸上身。“ 她说话间,顺手就取下了帷帽,面带忧心看着他。 他忍不住就想起她得知他在冀州围场受伤担心着急得落泪的模样,心中泛起一阵喜悦和暖意,温声道:“没事的,我有应对,你看我这几年不是也好好的么?” 聂蓉想到他确实好好的,如今还升官了,便略放了心,点头道:“太后是后宫女人,就算不能朝你明处使坏,你也当心她在暗地下手,她出身商贾之家,却能一路做上德妃,又成功做上太后,想必也不是泛泛之辈,你千万别掉以轻心。” “好,我知道。”他回道。 “还有像之前……”聂蓉才起话头,却觉得自己似乎太啰嗦了,她的确担心,忍不住想再三提醒,可他又不是她夫君,嘱咐这么多倒有些交浅言深的感觉。 所以她停了下来,改口道:“总之,你自己多加小心。” 他却问:“像之前什么?” 聂蓉见他不嫌自己话多,便又接着说:“像之前遇刺的事,不知现在还有没有,你出行身边还是多带些人好。” “没有了,我也注意着,今日这凌云寺早已让人巡逻了一圈,不会有事的。”他说。 她点点头,纵使仍然不放心,但还是将嘴边的絮叨忍住,没再说什么。 严辞问她:“你身边怎么没带人?” 聂蓉说道:“我带了橘儿,想在这儿走走,就让她去玩了。” “就她一个人?”他问,似乎觉得人太少。 聂蓉解释道:“怜儿嫁人了,冯妈妈青梅她们都在店铺里,那边也缺人。” 严辞便认真道:“以前你只是开小店的,现在却是京中最大糕点铺的东家,又是人人得知的‘玉容娘子’,无论是求财还是求色都可能会找上你,你怎能只身一人到这样僻静的地方?万不可这样大意。” 聂蓉一想好像确实如此,九娘糕点崛起得太快,她却还停留在以前。 “我下次注意些。”她说着,然后解释:“其实一直都是从家里直接去铺子里,很少去别的地方。” “就算是这段熟识的路,也最好有护卫同行,我府上……”他顿了顿才继续道:“若不知从哪里找可靠之人做护卫,我可代为寻找,无论是你家里,还是路上,或是铺子里,最好让人轮班防护。” “我……我回去和爹商量下。”聂蓉回答。 她心里想着他刚才那说了一半的话,“我府上”,让她猜想,他是不是要说他府上有可靠的护卫,可以派过来给她用? 这猜测给了她几分勇气,让她很想开口问他自己小时候见到的人是不是他,他房中那两条丝带是不是她的。 就在她犹豫不决时,脚下一阵吃痛,让她“啊”地惊叫一声,连忙低头去看脚下。 严辞反应比她还快,一边扶了她,一边去看她的脚,待她将绣鞋抬起,便见鞋底扎着一只可怖的巨刺,竟是皂荚树上的尖刺,其中一只足有小指长的刺扎进了她鞋内。 这儿没有皂荚树,所以他们都没有留意脚下,竟没想到草地里竟有这么大的刺。 严辞立刻将刺给她拔了,看刺尖上的血便知道她脚被扎伤,连忙将刺扔了,然后看看四周,说道:“这树林前面就是寮房,寺中方丈安排了一间房给我休息,我送你过去看看脚。” 她一时不知怎样回答,但他却已扶着她往前走,她只好默认了。 走了几步,见她走得吃力,他侧首道:“要不然我抱你?” 她脸顿时一红,不敢看他的目光,扭开脸去还没回答,人就被他横抱起来,一头撞进了他臂弯。 熟悉的感觉和气息迎面袭来,她脑子里一片混沌,脸热热的,心跳得飞快,因为犹豫,因为无措,什么话都说不了。 但他已快步朝前走着,她怕被人看见,只好将头埋进他胸口,假装别人看不见她的脸,就不知道她是谁。 他倒没骗人,一出树林就是寮房,他抱着她进其中一间,门口还有人喊了声“侯爷”,她一听是小陶的声音,立刻就将头往他胸口贴靠得更近了,好像这样就不会被看到。 但小陶对她那么熟悉,单看身形就能知道是谁了。 严辞吩咐小陶:“去找寺中人要些止血药或金创药。” “好,我这就去。”小陶一烟溜就跑了,也不知是急着拿药,还是急着避开。 严辞将人抱到床边,才将她放下,然后就去替她脱鞋。 聂蓉下意识就拦住他:“你别……”说着红了脸小声道:“我自己看。” 他却语气霸道地回:“又不是没见过。”说完就将她鞋脱了下来。 罗袜已经染了大片的血,触目惊心,脱了罗袜,脚底还在往外渗血。 他立刻就去拿了盆,倒了水,迅速拧了汗巾过来替她洗脚上的血。 他的手握着她的脚,两人不同的肌肤颜色贴在一起,分外醒目,让她竟想起男女躯体交缠来,禁不住就红了脸,撑着床铺的手将底下床褥死死攥住。 她有意抬头看向这房间,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正因为房间小,布置简单,便让这张床显得犹为突出,两人待在房内,也多了几分压抑和暧昧。 不一会儿小陶就在外面喊东西拿到了,严辞没让他直接进来,而是起身去门口,从他手上接了东西,又将门关上。 他过来,替她上药,又用绷带将伤口缠了一圈。 “刺得不算深,但天热,你回去后最好解了绷带光脚休息两日,以防伤口化脓。”他说。 聂蓉点点头。 她此时光着脚,又和他独处一间房内,还坐在床上,整个人都是窘迫的状态,完全不能自在地开口说话。 严辞原本因她那一脚的血而紧张,着急她脚上的伤,现在见她伤口不重,也上好药包扎好了,便意识到此时两人间旖旎的气氛,瞬间就坠入这气氛中无法自拔。 第79章 半晌, 他坐到她身侧问:“我让小陶去找橘儿?” “嗯。”她轻声回应。 严辞便出门去吩咐了一声,吩咐完回来,复又坐在了她身侧。 然后开口道:“听我府上的人说, 她在糕点铺内和你弟弟有了冲突,朝他动手了?” 聂蓉原本妄想过,他会不会因这事而找她一趟, 后来他没有,她便忍不住失落, 现在他主动提及,她意外之下点点头,然后说道:“她怪长博说话冒犯,而长博,确实以为她是你……” 想了半天用词, 她才说道:“是你身边侍奉的人,以为她是心有醋意, 要来寻我麻烦。” 严辞说道:“她叫柳木樨,是我在去岭南路上碰到的, 那时她落难,我就顺手救了她,又见她小小年纪便医术了得,能治瘴毒, 便带了她在身旁。她一心进太医局做一位女太医, 就又随我回了京,暂居我府上。她虽是异族女,却自视甚高, 听人将她说成小妾, 所以动了怒。不过她确实仗着自己有几分拳脚就鲁莽行事, 这事是她不对。” 聂蓉现在知道,那姑娘和他竟真不是那种关系。 而且他说得这么详细,是有意要解释给她听吗,还是她多想了? 听这话,她低声道:“京中人都那样说,所以我们还以为你日后要……”话说一半,她就停了下来,接着道:“也是长博污人清白在先,她动怒情有可原。” “她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我怎会对她动那种心思?而且,我暂时也没有娶妻纳妾的打算。”他看着她说,声音低沉,语气醇厚,似乎在特地和她承诺什么。 聂蓉觉得自己心口像被什么撞了一下,猛地一紧,手不自觉就绞在了一起。 不知怎地,她说道:“陆姑娘,不会再过来了吗?她在太原是否嫁人了?” 自己会提起陆绯嫣,连她之前都没想到。 或许是对陆绯嫣太过耿耿于怀吗?他一直就对其他女人没表现出太大的兴趣,小禾和怜儿他不要,只要陆绯嫣,明明说着对她无意,却总是对她好,还要让她做妻,自己以她为尊,做妾。 此时他回道:“好像是嫁了,我母亲似乎提过。” 听他这语气,似乎对陆绯嫣的事并没有太关心,她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心思,到底是对陆绯嫣在意还是不在意,还是说,他在意的只是子嗣? 但如果在意子嗣,不应该马上成亲吗?为什么又说暂时没有娶妻纳妾的打算? 就在她心里胡乱猜想时,他问她:“你呢?如今你身价不同以前,沈家人还不同意吗?” 她顿了半天,不知该怎么回答。 最后犹豫许久,终究是无法忽视他那灼热而又摄人的眼神,心生期待,回道:“我暂时,也没有嫁人的打算。” 这意思便是,哪怕沈知仪,也不会嫁。 他很快问:“为什么?我以为,自他回来,你们已谈及婚嫁。” “侯爷日理万机,竟对我这下堂妇的婚事如此感兴趣。”她说,竟不再回他了。 他一瞬不瞬看着她,回道:“我的确感兴趣,所以你可否告诉我,为什么你们郎情妾意的,有了机会,却要放弃?” 他承认了她的话,却又给她抛了个问题。 聂蓉攥着手,低头回道:“我若像你府上那位柳姑娘一样有身手,此时也要打你,平白污人声誉。” 柳木樨打聂长博,是因为他说她和严辞是那样的关系,她觉得侮辱了自己;而她说要打他,是因为他说她和沈知仪郎情妾意,而她觉得这是污蔑。 所以她说不嫁沈知仪,不是因为不能,而是因为不想? 她……对沈知仪无意? 他看着她说道:“你若因此而打我,我甘之如饴。” 聂蓉彻底说不出话来了,一颗心狂跳不止,清醒地知道他话里是什么意思,却又怀疑着,不敢相信。 然后他伸过手来,将她一只手握住。 倏然被温热包裹,她心中一惊,连忙将手往外抽,他却立刻将手收紧,没让她抽出来。 蒸腾的热气自颈间升上来,弥漫在她脸周围,让她双颊迅速染上一层樱粉,她紧张着再次抽手,他仍不放,挣扎间,他竟突然倾身,扣住她头,贴上她的唇。 往昔无数缱绻记忆席卷而来,她未及反应,脑中一片空白,忘了刚才的挣扎,无助地呆怔在他那唇间的火热上,而他则霸道又狂烈地在她唇上肆虐,不遗余力往里狠扎,要撬开她齿关,长趋直入。 最初还能凭本能抗拒,可在他如此坚定又蛮横的侵袭下,她那点意志立刻溃不成军,最终稍一松泄,便给了他可趁之机,闯了进去。 她不是待字闺中的贞洁少女,而是与他有过无数次床帏之欢的他曾经的妻子,甚至事到如今也对他旧情难忘,在这般狂吻中瞬间就沉沦下去,无可自拔,让他予取予求。 直到她那温软处触得一丝微凉,她才惊觉不知何时,他的手已经攀沿而上。 那一丝微凉让她收回了几分理智,想起他那张丝毫不曾犹豫的休书。 她算什么,当初遭他扫地出门,现在又来做这些事,不就是弟弟说的,无媒苟合吗? 她发了狠,用力将他推开,眼带怨恨地看着他。 随后便趿上绣鞋,一边整着衣裙一边出门去,逃开房间,正好看见外面橘儿被小陶带过来,她跛着一只脚,朝橘儿道:“快扶我回马车上。” 屋内严辞正要追出去,却在行至一半后不知想起了什么,捂向自己胸口,在原地怔愣片刻,竟再也没有勇气挪动脚步。 聂蓉虽是匆匆去了寺门外,又迫不及待上了马车,但她知道,她本就走不快,更何况脚还有伤,那速度定是很慢的。 可就算这样,他也没追上来。 不是追不上,而是根本就没追。 当初拿到休书的伤心与绝望再次袭来,次次都是这样,只要她稍稍退后一步,他便松手由她退,从没有一丝挽留。 是他本就是这么个人,还是她在他心里不值得? 想到今日种种,再想到以前种种,心里不由一痛,泪如泉涌。 她想,她果然是要和他划清界限,井水不犯河水的,这样纠纠缠缠又算什么? 作者有话说: 有点卡,只有这么多了……电脑里和脑子里,一滴一剩,入V以来的小红花没了,呜呜~~~ —————— 第80章 可是在马车上下了这决心, 隔了一夜,她却突然想起自己塞在抽屉里的一张药方。 两年前,她偶然向柔嘉公主吐露被休的原因, 以及自己无法生育的事,没想到柔嘉公主直接就给她请来了太医局的张院判。 张院判极擅女科,此事严辞也曾和她提过, 当时张院判给她诊了脉,也开了药方, 然后让她悉心调养,说肯定能调理好的。她知道这些大夫都爱安慰人,却还是吃了几天药,可那药极苦,喝得实在难受, 她又一心都放在糕点铺上,根本不想再嫁, 觉得喝这药也无用,便喝了两天后就没喝了。 而现在, 她心底升起念头,就想再将药喝起来。 不知道是想底气足一些,还是被严辞的不在意而刺痛,就是想让自己没有这个缺陷。 从前的药早就发霉扔了, 一早她就将药方拿出来, 让青梅去抓药。 青梅还记得这药方,听说她要抓药,立刻就高兴起来, 问她:“二娘想通了?还是心里有了想嫁的人?” 聂蓉犹豫被抓了尾巴的猫, 立刻就否认道:“没有, 我就是想身体好点,你别问,快去抓药,等下抓了直接去铺子里煎,我现在先过去。” 青梅知道她是要今天就开始喝,意味深长地一笑,喜滋滋就去抓药了。 聂蓉舒了口气,梳洗打扮好要出门,却发现帷帽没了。 是昨天掉在了那间寮房,会被他拿走吧,他会送过来么? 这念头一起来,便被她压了下去,一边吩咐人替她重新缝一顶帷帽,一边上了马车。 后来,她发现重新缝一顶是对的,因为严辞既没有亲自送过来,也没有吩咐人送过来,那天的事就那样过去了,好像没发生一样。 她憋着一口闷气,又扔下药不想喝了,青梅不乐意,跑去找温氏告状,最后在温氏耳提面命下,她才不得不坚持喝药。 宋明钰又给她送来帖子,让她去城郊看马球赛。果然如她和柔嘉公主所料,宋明钰对李含玉一直耿耿于怀,等脚一好,就跑去和李含玉约赛,于是两人约了端午在国公府城郊的马球场一局定输赢。 上次李含玉败在了聂蓉手上,这次点名不许聂蓉和宋明钰同时上场,宋明钰同意了,所以只是邀请聂蓉去观赛。 聂蓉看着那帖子,就想起了侯府的别院。 若不出意外,侯府端午会去别院,那别院和国公府的马球场离得近,国公府应该会顺势邀请侯府,那严辞若是来了兴致,就有可能会去了。 她没理由因为严辞就避开这马球赛,自然应允了前往,只是提前两天,又挑了半□□饰。 最后挑了件偏素雅,却算精致的白色配湖绿裙子,整个人减了几分妩媚,多了几分清新秀丽。 毕竟不是办喜事,来马球场的人不如上次在国公府多,这一次也是直接许多,待客人们用了些茶点,便直接去了马球场,而且为了让宋明钰和李含玉的比赛更为突出,今日虽也办男子马球赛,但却将女子马球赛放在了前面。 为了赌气就专门办一场马球赛,这般张扬肆意,除了宋明钰,京中再无第二人。 聂蓉在心里这般想着,不由就看到了身侧的柔嘉公主,默默否认了前面的话,得再加一个柔嘉公主。 柔嘉公主今日同样带着顾临风,因为来得早,就邀她同坐,然后和她说道:“听说今日王老家的公子出面,邀请严侯上马参赛,严侯答应了。” 正喝茶的聂蓉不由一顿,然后才说道:“公主同我说这个做什么?” 柔嘉公主笑:“我以为你想知道呢,刚刚不是往那边瞧了好几眼吗?” “我……没有。”她心虚地回,却忍不住又想往男客那边看。 他今天一直没出现,但男客那边最舒适的几个位置还空着,她不知道他到底是来还是不来,现在听柔嘉公主这样说,便知道是来了。 柔嘉公主没管她的口是心非,叹声道:“看那边穿紫衣的,是中书舍人赵公家的小女儿,早就嫁了,现在正怀着身子,却从城里赶过来看马球赛。我猜她就是为了看严侯,因为以前她就喜欢严侯,可惜被你给抢了。” 聂蓉不由就看向她说的那个方向,果然见到个容颜俏丽,身姿稍显丰腴的紫衣妇人。 柔嘉公主说的这些事,却是她从不知道的,那时她在聂家,远远够不上中书舍人赵家、侯府这样的门庭,自然也不知道他们中间的一些传闻。但严辞做世子时的名声却是极好的,人人说他芝兰玉树,冷清端庄,如此少年郎,自然会让许多闺中少女爱慕。 正想着,入场处又来人了,她往那边稍稍瞟一眼,便知道是他到了。 这一次,他似乎没带那个姓柳的姑娘,却与老夫人在一起。聂蓉有些意外,一直没怎么出门的老夫人这次竟出来了。 她只是用余光瞟着,却仿佛感觉到他在看自己,许久之后终于忍不住,也微微抬起头,斗胆往那边看去,却发现他正与老夫人说着什么,并没有看这边。 聂蓉在心里暗骂自己没骨气,低头拿糕点来吃。 再抬头时,老夫人正与另一位夫人在说着什么,随后老夫人便与严辞、严皓一同坐在了那位夫人所在的凉亭内。 聂蓉觉得那夫人有些像曾远远看过一眼的李含玉的母亲瑞王妃,却不确定,又不好意思问柔嘉公主,便将疑惑藏在了心里。 没一会儿女子马球赛开始,她就撇开那边,专心看起马球来。 宋明钰本就球技精湛,最擅在人群中策马冲杀,就算是三五人防着她也防不住,如今又带着一腔怒意,英武自然不在话下,赢得非常漂亮。 女子马球赛结束后,男子马球赛很快开始。柔嘉公主的消息半点没错,严辞果真上场了,一身青色箭袖劲装,不似文官,倒像个英姿勃发的武人。 锣声响后,球赛开始,十数名男子在场上策马击球,这里面有几名年龄大些的高官,三四十,也有好几名十几二十岁的年轻少年郎,有世代从军的武官,也有文气但身姿矫健的读书人,可严辞依然是里面最耀眼的那个。 面容俊朗,身姿挺拔,战术沉稳,骑术与球技皆精湛,看得场上女客欢呼连连。 难怪别人说他曾是贵女们的梦中人,二十七岁成过一次亲的他尚有如此风采,更遑论当初那个少年世子爷。 就在这时,一人提着裙子自更衣处走来,自她们前面走到老夫人所在的凉亭内,见礼后就坐在了那位夫人身侧。 这会儿聂蓉确定了,那位夫人就是瑞王妃。 因为她认识这姑娘,这姑娘是李含玉的妹妹,李含玉打马球常会带她,才十六岁,生得娇俏可爱,还没许人。 看着那边情形,聂蓉突然就明白过来,两家这是有议亲的打算。 老夫人会亲自过来,当然不是为了看马球,而是为严辞的婚事。严辞虽然成过亲,但人还年轻,且位高权重,而瑞王府略有式微,若能将小女儿嫁给严辞,无疑是十分划算的事,而侯府能娶王府的女儿,当然也不亏。 结合那边小姑娘低头羞涩的模样,她对心里这猜测确认无疑。 “这些人啊,喊得我头疼,我去院子里休息会儿。”这时柔嘉公主说。 聂蓉心里正难受,便也说道:“我也不想看了,与公主一起去院子里。” 两人便起身离开,将场上的激战甩在了身后。 上半场结束后,有一刻的休息时间。 严辞从马上下来,往看台那边瞧一眼,才发现不知何时,聂蓉竟已经走了。 小陶将水囊递到他手上,又替他擦了擦汗,他到一旁坐下来,似是默然休息,却是细细看着看台上诸人,巡视一圈,也没见到聂蓉。 直到下半场将要开始,她也没来。 队里有人体力不济,临时下场,他也顺势下场,换了其他人上。 下半场锣声响起后,老夫人见他没上场,派身旁丫鬟去叫他到看台上去,他往母亲那边看一眼便知道怎么回事,只朝丫鬟道:“让母亲等等,身上都是汗,我去换身衣服。” 说完就去了院子里的更衣处,慢慢换了身衣服,明知母亲要做什么,所以他也不急着回看台,而是意兴阑珊,在院子里缓缓踱步。 院子的一片葡萄架下,柔嘉公主正半躺在一只藤椅上,和聂蓉闲聊。 柔嘉公主问:“你今天怎么看着好像不太有兴致的样子,你们家铺子不是快扩建好了么,听说招了上十名糕点师傅,还有苏州扬州的师傅慕名前来,这下真算是名满天下了。” 她问起,正好顾临风又不在,聂蓉忍不住将心中苦楚透露道:“公主,若是有一个人,好的时候对你很好,过后又好像没你这个人一样,忽远忽近,若即若离的,这是为什么?” 柔嘉公主一笑:“果然是为男人啊,谁?” 聂蓉不想承认,只好说道:“我就是……那么一问,其实是我有个表妹遇到的事,我代她问的。” “哦,表妹啊……”柔嘉公主笑得更肆意起来,见她脸上都染了一层红粉,便不再逼问了,认真道:“还能怎么回事,对方觉得你表妹有些意思,却又没那么有意思呗。就像你本不喜欢吃葡萄,但见它摆到你面前了,看着怪可爱的,也会吃几颗,夸几句。可回头就忘了这事,还是只惦记着新鲜的荔枝。” 聂蓉心里料想的也是如此,可清清楚楚听别人下决断,仍是默然神伤,难受不已,似乎心里缺了一块。 柔嘉公主见她神色越发凄楚,不由说道:“其实要想不被□□所恼,我倒有个好办法。” “什么办法?”聂蓉问。 柔嘉公主回道:“我婚姻坎坷,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大彻大悟,彻底将这些事放下的么?” 聂蓉连忙问:“什么时候?” 她笑道:“在我心如死灰时,偶然见到个乐伶,生得眉清目秀,姿容如画,竟有七分神似我曾爱慕过的男人,于是我让他单给我一个人弹琴,没想到他竟是个胆大的,竟在弹琴时引|诱我,我那时正值伤感,一咬牙,我就接受了他这引|诱。没想到……” 聂蓉一瞬不瞬看着她,她看着聂蓉用轻佻而魅惑的语气道:“那真是,浑体通泰,神魂登天。我才知道为什么男人要三妻四妾,为什么会有君王从此不早朝,男欢女爱,倒也确实值得。” 聂蓉一时听得目瞪口呆,不能言语。 虽然柔嘉公主公然养面首,但其实她很少在宋明钰或自己面前提这些事,这是她第一次说,还说得如此大胆,让她既不好意思,又有种好奇与刺激,毕竟这辈子,可能也就这一次能和人谈起这种事。 严辞行至葡萄架后时,正好听到聂蓉的声音:“可是公主,不是成过亲么,也不是没经历过……” 他这才知道聂蓉没看马球赛,竟在这葡萄架后,忍不住停下步来屏息静听。 随后就是柔嘉公主的声音:“那不同。那乐伶是个欢场高手,太懂得如何取悦女人,而我们嫁的那些男人,自认为是我们的天,让我侍候便是我们莫大的荣幸,他们当然只顾自己快活。而我们是拘谨了怕他嫌弃,胆大了怕他觉得放|荡,生怕人家不高兴,又怎会顾及自己?” 随后她就说:“我问你,你若没心思,他来求欢,你是不是不敢说不?” 聂蓉没出声,似乎是点了头,柔嘉公主又说:“你若累了,他却没尽兴,你是不是会强打起精神来依他?” “你若觉得难受,是不是也不敢要求他按你的意思来?” “那不就是了吗?不找个别的男人,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以前受着怎样的憋屈,还以为他来找你就是对你好。你就是经历的男人太少了,还是个把你不当回事的,其实外面的好男人多的是,试过他们,你才知道以前的夫君有多糟糕,你现在有千万家财,什么男人买不到?” 严辞听得几乎要吐出一口血来,聂蓉也听得险些被茶噎住。 她嗫嚅道:“我……我暂时还不想买……” “说起来……顾临风有个弟弟。”柔嘉公主说道:“前些天顾临风说给他弟弟谋个差事,将他带到我面前,我见了,这弟弟和他有五六分像,很是俊秀,而且是习武的,体格比他还好,要不然我把他送你做护卫吧,看你身边只有几个丫鬟婆子,车夫还是个年纪大的,走在路上不安全。”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聂蓉连忙拒绝:“不, 多谢公主好意,但我确实没那个想法,我……” “你想多了, 我又不是要送他去你床上,我是送他给你做护卫,他武功好着呢。”柔嘉公主打断她。 聂蓉轻咳一声, 见柔嘉公主这是说真的,盛情难却, 她只好点头道:“好,那多谢公主了,公主看准的人,必然可靠。” “当然。”柔嘉公主又补充道:“不过吧,虽说是送你做护卫, 但你若赏脸让他去房里侍候,想必他做起护卫来也更忠心。” 聂蓉这下真被说得面红耳赤, 连喝茶都压不住脸上的滚烫了。 远处有道人影过来,严辞往葡萄架后躲了躲, 抬头一看,正是柔嘉公主身边那个丢人现眼的面首。 他向来对这些人不屑,从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但此时近距离看, 便见这人确实生得面如朗月, 眼若秋波,一身白衣,身姿飘逸, 的确算是个美男子。而这柔嘉公主, 刚才还大肆赞扬了她身旁面首的床上功夫。 她自己有违纳纲常, 伤风败俗也就罢了,现在竟和聂蓉说这些,简直就是存心拐骗娘家妇女! 但是,聂蓉不会听信她胡言乱语,真和她一样养面首吧? 可顾临风往这边过来有可能看见他,若是被人发现他听到柔嘉公主刚才那番话,不免有些尴尬,他只能先行离开。 竟不知道聂蓉最后怎么回的柔嘉公主。 等他在院中逗留够时间,再回看台时,马球赛早已结束,他只来得及和瑞王府的小女儿打了个照面便要各自回府了。 临行时,老夫人要与他同乘马车,好将心里憋着的怒火发泄出来,要他下次对婚事上点心,他却心不在焉,不知看着哪儿,老夫人往他看的方向瞧了眼,正好看见聂蓉上马车。 “你……” 周围还有旁人,老夫人无奈只能将不满忍住,小声道:“行了,她已经进马车了,还看什么!” 严辞却没管她,继续往那边看着,老夫人也疑惑地往那边看,聂蓉早已在马车内,外面还是以前那几个认识的丫鬟,并没什么特殊的,倒是后面发现多了个护卫,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看着身躯伟岸,相貌不凡。 好不容易等对方远去,严辞才上了马车,老夫人开口道:“那瑞王妃最初很是热情,后来见你一直不去,就有点不高兴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人家堂堂瑞王府的闺秀,还是黄花大闺女,有什么配不上你的!” “那小姑娘我看着也喜欢,而且面色红润,人也没那么瘦,一定是好生养的。你看看你都多大了,旁人像你这样,孩子都有半人高了!” “你倒是回句话呀!”老夫人见严辞不吭声,怒声道。 严辞这才回:“不是说了我暂时不想成亲,让你别操这个心吗?” “你说的轻巧,我怎么可能不操这个心!”老夫人激动道:“我还能管你多久?但你这个样子,让我哪有脸见你那死去的爹?你这是和严家祖宗有仇,存了心要让你严家绝后是不是?” “还有那聂氏,你老看人家做什么,当初人是你休的,她也不能生,你们就此了断各走各的路不行么?怎么又在惦记什么?” “不管怎样,你先给我弄个长孙出来,等严家有了后,你再怎么折腾我也不管你了!” 这时一直沉默的严辞突然想起了什么,喊道:“停车,小陶——” 小陶就骑马跟在马车外,听见他喊,立刻上前,待马车停下,便在车旁问:“侯爷,怎么了?” 严辞探身出马车道:“回去后你就在府上或庄子上各处问问,有没有可靠的,有身手的女人,相貌年龄都不挑,只要身手好,身家清白,有几个找几个,尽快,我明日便要见到人。” 小陶连声答应,回道:“我今日便找各个管家问问。” 严辞这才重新坐上马车,老夫人奇怪道:“你这是要做什么?这么急,连回去都等不了?” 严辞回她:“公事。” 一听是公事,老夫人便不说什么了,还想念叨几句他的婚事,又见他寡言少语,神情肃穆,猜他是记挂着极重要的事,又不忍打扰,只好最后交待道:“不管怎样,成亲的事你还是上点心,可马上就要三十了!” 小陶办事的速度快,到第二天严辞回府时,就带了两个姑娘到严辞面前。 “侯爷,这个叫黄燕儿,府上张护卫的女儿,从小跟着家里习武,武功和府上普通护院不相上下。这个叫江英,家中也是武学世家,父亲和哥哥都在府上做护卫,武功比黄燕儿更好一点。两人都身家清白,只是江英曾因目睹未婚夫不忠而将未婚夫打伤,导致婚事作罢。” 小陶禀告完,严辞看一眼江英,问:“说一说当时情形,为何对未婚夫动手?” 习武之人最忌暴躁易怒,容易出事,所以此事并不能放过。 江英连忙回道:“回侯爷,那是前年的事,离成亲就一个月了,他却和隔壁寡妇有染,被我撞个正着,还为维护那寡妇,出言侮辱我家里的大嫂,说我守寡带大外甥的大嫂也不清白,我一气之下就对他动手了……” 这时小陶补充道:“江家大儿从军,在高将军麾下,五年前死在岭南匪徒手上,当时他两个孩子一个五岁,一个两岁,他妻子刘氏未改嫁,留在江家养育两个孩子,江英平时也在家,所以和大嫂感情好。” 小陶知道得这么清楚,就证明仔细核查过,严辞点点头,朝二人道:“你们也做护卫,月银从府上领,但任务是贴身保护九娘糕点的聂二娘,既然专程找女子做护卫,你们应该知道其用意何在,便是不能有任何遗漏疏忽之处,未遇事要细心谨慎,遇事则要忠心护主,明白吗?” 两人同声道:“明白。” 定好人选,严辞一刻也没等,直接带着两人去往聂蓉的糕点铺。 上次向她提议让她找护卫,她同意了,却没想到隔了几天,她竟收了柔嘉公主的护卫。 那算什么护卫,哥哥是公主的男宠,他能好到哪里去,定是满嘴花言巧语,诱骗无知妇女,好财色兼收。聂蓉那么单纯,见的男人也的确少,和这种人打起交道,说不定还真成了对方的囊中物。 他暂时无计可施,但送两个女子护卫过去,至少可以让聂蓉和那个小白脸护卫少接触。 到糕点铺时,正好接近打烊,七娘已经离开,聂蓉正在后院吩咐人打扫。 闻知严辞过来,聂蓉先是一惊,然后有些心喜,转而又生起一股怒气,总之是说不清的情绪。 她回想着老夫人与瑞王妃相谈甚欢的场面,想着那瑞王府小女儿含羞带笑的模样,深吸口气,冷着一张脸去了前面。 严辞却又去了雅间,不知是什么事,非要在屋内说。 这次她也没上次那般拘谨刻意了,到了雅间,也没坐下,直接问:“侯爷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严辞看向她,顿时觉得她对自己似乎有百张面孔。 之前相见,她客气疏远,似乎和他什么关系也没有;后来在凌云寺,她又突然和气起来,温言细语,和他说许多话,尽管后来推开他跑了,但在房中时他也能感觉到她的投入和沉溺;而现在,她又冷淡起来,满眼都是对他的不待见。 他只好说道:“上次说起护卫的事,正好找到两个可靠的女子,身手好,家世也清白,家人都在侯府做事,我想让她们随侍你左右,护卫你周全。” 聂蓉淡淡一笑,回他:“侯爷客气了,我与侯爷非亲非故,哪能受侯爷如此恩惠,侯爷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确实无功不受?,我没理由用侯爷的人。而且如今我已经有护卫了,恕我不能留下她们。” 她拒绝得如此干脆,又一副要和他划清界线的样子,让他一时都不知能说什么,静默一会儿才开口道:“人已经带来了,你为自己安全着想,就暂时带她们在身旁,以后若不喜欢,再换也行。” “我不是说了吗,我有护卫了,真不需要,侯爷若没别的事,我就先告退了。”她说着要走,严辞站起身急声道:“你明知那护卫居心叵测,还带他在身旁,难不成还真有养面首的想法?” 他这会儿一改之前的平静和气,满副指责质问的模样,聂蓉也没多想他怎么知道那顾临羽一事的,怒意顿生,立刻道:“我是不是要养面首,与侯爷何干?我与他男未婚女未嫁,连□□律法都管不着,你有什么资格管!” 他脸色陡变,沉眉大步到她跟前道:“你这是自甘堕落,我偏偏就要管你,又如何?” “你……”聂蓉气极道:“凭什么你有些莺莺燕燕平常得很,我就是自甘堕落?就算我自甘堕落又怎样,从前我是想一心嫁个好夫婿相夫教子的,不是你要娶我,夺了我清白,毁了我姻缘,让我这辈子再也嫁不了好人家么?你就是个歹人恶霸,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他怔怔看着她,眼眸晕染上一层红雾,沉声道:“所以,你确实从没在意过我,一直对我只有怨恨是不是?我的确以强权施压娶了你,可我对你……”他说着,突然喉头一动,紧闭嘴唇从怀中拿出一块手帕来急忙捂住了嘴,她只见他面色白得可怕,扶了身旁茶桌似乎站都要站不稳,好一会儿他才将手帕拿开,捏在手里,然后道:“好,我随你的意,从此再不干涉你。” 说完他就又用手帕捂了嘴,转身就出了雅间。 聂蓉不明所以地跟出去,只见他走得急,很快就出了铺子,乘上马车绝尘而去。 她在铺内呆滞地站着,隔一会儿,一只团扇递到了身前。 抬眸,只见顾临羽站在她面前温声道:“娘子要不要坐下来扇扇风,休息一下?” 聂蓉看看那扇子,回道:“这是我的贴身物,不是你该动的,你是护卫,这样的话也不是你该说的。” 说着朝青梅道:“把这扇子拿去烧了,也别让人乱动我的东西。” 青梅连声认错,她吩咐完,急步去了后院。 没想到顾临羽竟跟着她到后院,她满脑子都是刚才和严辞吵架的情形,不想理睬,顾临羽上前道:“看样子,娘子不太喜欢我,也不准备收我做房中人。” 聂蓉听他这样说,立刻正色道:“你是公主赐的人,我本对你客气,但你若无心行护卫之责,存心轻薄主子,我也能将你送回去。” 顾临羽回道:“我原本就是要做护卫的,并不打算受人玩弄,可听说那个人是玉容娘子,我倒作好了被玩弄的准备。却没曾想,玉容娘子竟看不上我。” 聂蓉面如寒霜,冷眼看他,顾临羽这才认真道:“娘子放心,我虽仰慕娘子,却绝无轻薄侮辱之意,娘子让我做护卫我便做护卫,让我近身我才敢近身,全听娘子吩咐。” “那你现在出去。”她直接道。 “是。”顾临羽倒是乖乖躬身离去。 回去路上,聂蓉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寻思严辞那是怎么回事。 从前没见他这样,他从岭南回来,也好好的,可他刚才那样确实吓人,总觉得他是不是生了什么病,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但他怎样,似乎和她也没关系。 他又是什么回事,自己去议亲了,还要来指责她,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隔天聂蓉出门, 外面便守着两个骑马的姑娘,身穿轻甲,手持大刀, 一看就不好惹的模样,待她的马车出门,她们便护在了马车两侧。 她在马车外问:“二位姑娘是……” 其中一人上前回答:“我名为江英, 她名为黄小燕,我二人受安阳侯府之命, 随侍娘子左右,护娘子周全。” 聂蓉冷下脸来,回道:“我有护卫,也与侯府非亲非故,你们回去吧。” 这时顾临羽也上前道:“你们这细胳膊细腿的, 确定能做护卫?要不然我们比一场,我一对二, 输了你们就走,如何?” 江英回道:“我们过来是做护卫, 不是找人比武斗狠,阁下觉得自己厉害便是厉害吧,我二人恕不奉陪。” 她如此回复,看着像是落了威风, 却显得荣辱不惊, 沉着冷静。 一个习武之人还能如此沉稳,怎么不让人畏惧?反倒是顾临羽,这话让他显得嚣张又轻率, 他心中有怒, 却没办法再多说什么。 此时江英又看向聂蓉道:“娘子, 我们已经在侯府记了名,也收了侯府的钱,侯府给我们的任务就是保护娘子,娘子若不要我们护卫,我们也无处可去。我们各自带了干粮,不会吃娘子的饭,若娘子不愿看到我们,我们也不进府上和店铺,只在路上跟随保护,还望娘子收留。” 对方说得如此诚恳,聂蓉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更何况就算她不同意,人家也能跟在他们身后,这条路又不是她家的,总不能不让人走。 没办法,她不发一言上了车,算是默认了。 到了店铺,两人下了马,就侯在店铺外,没两个时辰,天便渐渐热起来,聂蓉又担心姑娘家晒不得,只好让人叫她们进来,就坐在店铺内守着。 到了正午,两个姑娘倒真开始拿出干粮啃起来,是两个烧饼,此时早已干枯发硬,看着就难以下咽。 糕点铺有食堂,每到正午,糕点师傅们和打杂跑堂等分两班轮流用饭,也不缺两个姑娘家的饭,聂蓉又不忍心看她们啃干粮,于是就叫她一起用饭。 江英和黄小燕随时警惕着,两人也一前一后轮流吃饭。 正午过后,街上更热,店内客人也少了,人就都放松下来。 黄小燕悄悄和江英说:“难怪侯爷对夫人这么好,长得好看,心地也好。” 江英为了显得老成持重,一直正襟危坐,不苟言笑,憋了大半天,此时也忍不住回道:“我也觉得夫人真好,要是能一直给她做护卫就好了。” “是啊,我问了我爹,我爹都不知道侯爷为什么休妻,你知道吗?” 江英摇头:“不知道,听说是和以前住在侯府的一个表小姐有关系。” 这话一说,黄小燕便嗤声道:“男人果然都一个样。” 江英笑起来:“你才多大年纪,就这么愤世嫉俗的。就是还挺奇怪的,为什么隔了这么久,两人都没再成亲,侯爷还对夫人这么好。” “是不是侯爷后悔了?”黄小燕猜测。 江英回道:“应该是的吧,不过看夫人的样子,好像不太愿意。” 两人议论一阵,见顾临羽从后面过来,便立刻噤了声。 之前在交待任务时,侯爷还交待过她们一件事,就是盯着这个叫顾临羽的护卫,最好别让他太接近夫人,如果两人关系过密,就回去禀报。 但那是昨天的事,自侯爷从这边匆匆离去,便再也没管她们了,她们去找陶大哥,陶大哥也不知怎么办,最后就吩咐她们先赖在夫人身边,等侯爷那边的吩咐。 她们先前还觉得赖在这儿不知怎么让人嫌弃,没想到夫人这么好,没让她们晒太阳,也没让吃干粮,不时里面店小二还会过来给她们上些茶水,这当然是夫人吩咐的,半天下来,就觉得这差事真好,要是能稳住就心满意足了。 …… 自从和严辞吵那一架,聂蓉就作好了两人真正一刀两断、再不相见的准备。 哪想到这两个姑娘找过来,非要跟着她,每日见到她们,又总会想起她们背后的主人来,弄得人心神不宁,烦乱不堪。 但她也的确体会到了她们的好处,有一日,她去城中巨富林员外家赴宴,那林员外的儿子是个好色之徒,名声不好,也好几次来店里骚扰,她以前遇到有他的地方总是战战兢兢,这一次将两人当丫鬟带在身边,一下子就安下心来,还大胆在宴席上喝了几杯酒水。 她想,是不是可以从侯府那边将她们要过来,由自己付工钱,她们是自由身,侯府倒是没权力阻拦,只是她们不一定愿意,毕竟给她做事和给侯府做事那身份地位还是不同的。 心里琢磨着这些事,青梅过来道:“娘子,喝药了。” 聂蓉回过神,扭头看见那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满脸不情愿。 青梅知道她不想喝,没等她开口就劝道:“药喝了就不能断,喝一喝停一停算怎么回事?” 聂蓉叹息一声,认命地将药一口灌下,然后皱眉吃下一只店里最甜的红豆糕。 拿了空碗,青梅这才心满意足,然后说道:“药明天煎一副就没了,我现在再按药方去抓点。” 聂蓉“嗯”了一声,吩咐她:“自己拿钱。” 药铺离她们铺子不远,很快青梅就回来,一边将药放下,一边和她小声道:“我刚才在药铺,看见了那个柳姑娘。” 周围姓柳的不多,青梅这样一说聂蓉便知道她说的就是严辞带回来那个柳木樨。 她没说什么,青梅自己又主动说道:“她在那里抓药,而且是小陶带着的,在让她仔细检查药的成色。” 这让聂蓉一下子就想到了严辞。 柳木樨不是侯府的丫鬟,严辞也说她自视甚高,若是普通人生病,她不会亲自来查看药材;小陶也是,他只听命于严辞,要他亲自来抓药,除了严辞又有谁? 他真的病了,需要服药? 回聂家的路上,她一直想着这个问题。 马车走到半路,发现前面走不通,青梅下马车去打听一番,才知道是两家高门大户的马车撞在一起了,双方互不相让,正堵在路中间斗狠,几乎要打起来。 京城达官贵人多,这种事也常见,聂蓉便让人掉转车头,绕别的路走。 马车绕了几圈,行到一条僻静路上,虽还在城中,但却景色极好,聂蓉撩起车帘往外看,就看到一家满院蔷薇花的宅子,红的粉的蔷薇簇拥在院墙上,美得不可方物。 直到马车往前去了,她还在回头看那宅子,青梅橘儿也和她一起往回看,都称赞这宅子好看。 就在这时,宅子的前门开了,本以为会是个美如天仙的夫人或姑娘从里面出来,没想到却是个男人,而且是她们认识的:严皓! 严皓出来没一会儿,有一个妙龄女子也跟了出来,清纯可人,眉目如画,生得很有几分姿色,最重要是有一种楚楚可怜的柔媚之态,十分勾人。 两人在门外说了几句话,大有一种依依不舍的模样,随后严皓让女子回屋,待她关上门才往这边而来,一抬头,就看见了从马车内探出头的聂蓉。 这时橘儿惊讶道:“这位二爷,是偷偷养了个外室?” 严皓与长博差不多同龄,聂蓉一直觉得他们都小,却没想到如今几年过去,两人都长大成人,长博不时能遇到给他说亲的人,严皓竟已收了外室。 只是他既然将人偷偷养在外面,侯府一定是不知道的。 严皓已经看见她,且神情闪躲,她索性让马车停下来,继续看着严皓。 严皓知道躲不过去,只好朝这边走来。 待他过来,聂蓉下了马车,没等她开口,严皓便拉她到墙根下低声道:“嫂嫂,算我求你,我不是有意占着这宅子的,你千万别和我哥说。” 其实聂蓉也不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是不是能问几句,但既然他主动开口,她便顺势问道:“那女子是谁?” 严皓低头道:“就我一个认识的人,暂时没去处,我就让她住在这里,只住几日就走,我知道这宅子是大哥留给你的,也和她说了只住偏房,别的地方不能去。” 聂蓉没想到这宅子和自己有关系,努力想了想,想起当初严辞给她休书时,曾说要把箱子里的钱和一张房契给她,她没要。 莫非,这就是那张房契的宅子? 为了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有意问:“我知道这宅子,怎么在你手上?” 严皓解释道:“当时我哥去岭南,把房契和钱给我保管,说这是给你的,你要是有难处,就让我把这些交给你,结果你没遇到什么难处,糕点铺倒还挺红火,这东西就一直留在我手上。后来他回来,也没把东西拿走,所以……” 说到这儿,他立刻补充道:“但东西我一直没动,就是正好遇到这事,就借用了宅子,还有钱……钱就动了一点点……” “如果是乐心助人,此事为什么不能让你哥知道,宁愿私自动用他让你保管的东西也要偷摸着行事?其实她就是你养的外室是不是?”聂蓉正色问。 她如此一诓,严皓顿时面色涨红,她便知道自己诓对了,于是接着说:“严皓,侯府门风一向严正,你还没成亲就养了外室,到时候怎么好说亲?你姨娘守着你一个独子,就盼着你能好好成家立业,你这不是让她忧心吗?” 严皓连忙道:“嫂嫂,我都知道,你放心,这事我会好好处置的,只求你别和我哥说,要让他知道了,一定没我好果子吃的。” 聂蓉毕竟是外人,严皓肯叫她一声“嫂嫂”,愿意听她说这几句已经算很尊重她了,她又不真是人嫂嫂,只好叹声道:“那你自己三思而后行,好好将事处理妥当。” 严皓称是,她就回身上了马车。 但其实对他并不放心。 他与长博,都是才成年,长博一心读书,对男女之事知之甚少,严皓比长博见得多一些,但也是一心贪玩,身边没有通房之类的,这样的单纯少年,若遇到了欢场上的女子,那不是毫无招架之力吗? 刚才那个女子虽然看着清纯,却分明不像良家女子,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流媚态,也不知怎么结识的严皓,若是她一早就知道严皓的身份,存心引|诱呢? 一路上,青梅和橘儿对此议论不绝,最后就评价起严皓,不务正业,科举未中,竟还弄出这种事,好在聂长博没和他一起玩了,要不然还要被带坏。 聂蓉却没办法这样说严皓,因为当初在侯府,严皓是少有的愿意尊她为嫂嫂、对她亲近的人,她也知道他生性纯善,虽有些贪玩,但并不是那种为非作歹的纨绔,叔嫂一场,她当然是希望他好的。 可他是庶出,若再有个外室,那婚事一定是不好说的。 若她还是他嫂嫂,就一定会将这事告诉严辞,弄清楚其中原由,替他作好决断。 可问题是,她现在不是他嫂嫂。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一连几天, 聂蓉都将严皓的事放在心里,却迟迟犹豫着,不知该不该管这个闲事, 去和他哥说。 直到聂家表姑患重病,听说不久于人世,温氏带聂蓉前去探望。 聂蓉很喜欢这位表姑, 特地带了好几份贵重人参和灵芝一类药材过去,能续命就续命, 不能续了,她家人还能拿去换钱。 表姑早已卧病在床,听说是胃疾,房中除了药味就是满室的哀伤,温氏在床边坐了一会儿, 说几句话,两人就一同哭起来。 表姑看着温氏道:“我知道我怕是没几天了, 心里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那没出嫁的丫头, 等我一走,他爹娶个继妻,不管事的爹和后娘,她的婚事可怎么办……我给她攒了一些钱, 可就怕到时候落不到她手上……” 说着, 她拉着温氏的手道:“嫂嫂如今是享福的人了,我这将死之人,也顾不得脸面, 只能下这个面子拜托你, 今后遇到那关键时候, 帮着照顾照顾我那丫头……” 说着将目光看向聂蓉,恳求道:“蓉丫头,算我这做姑姑的求你了……” 温氏本也是心软的人,听见这话,连忙答应下来,称以后一定会好好照拂外甥女,聂蓉也说,若表妹以后出嫁,她会补贴一份嫁妆,亲自交到表妹手上,不让人动。 表姑听得泪水涟涟,连声感谢,然后说道:“她才十几岁,她哥哥也是懵懂无知,没有人在旁边操持提醒着,还不知要吃多少亏……” 话音未落,人就似乎喘不过来气,她立刻拿了一条手帕捂住嘴,随后喉间一动,似乎吐出了什么,丫鬟立刻过来接她手帕,聂蓉这才看清那手帕上全是血。 那殷红的一片让她立刻就想到了严辞。 当时他的情状似乎也是这样,她不知道他当时为何拿手帕捂嘴,现在一看,竟恍然惊觉他有可能也是吐血! 表姑吐了一大口血后就没了力气,似乎心腹疼得难受,温氏不便再打扰,连忙承诺几句,让她放心,然后才退开让丫鬟照顾她,最后两人也没要表姑家人招待,看了表姑家小女儿一眼就离开了。 温氏乘在马车上还在擦眼泪,聂蓉既为表姑伤心,又疑心严辞是不是也患了类似胃疾的重病。 要不然他为什么会吐血?好端端的,怎么要让一个会医术的姑娘住在府上? 莫非他早已生病,却一直向所有人瞒着? 继而想到表姑临走对儿女的记挂,聂蓉觉得自己该让侯府知道严皓的事,若是严辞知道长博在外面乱来却假装不知道,没有来告诉她,最后出了问题,她一定会恨死他的。 决定好之后,她回去就让人去侯府送了信,让严辞前往盛茗茶楼见面。 等信送出去,她才想起一件事,上次自己和他说是他夺她清白,毁她姻缘,然后他说随她的意,从此再不干涉她。 这几乎就算是了断了,那也是她第一次说那么绝情的话,他这人向来自傲,轻易不会低头,她在信上又什么都没说,只说请他一叙,他会不会心中怀着气,不赴约? 她送信是在朝廷各院门下值前,等他回府就能看到,所以在信送出后半个时辰她就到了盛茗茶楼,在路上才想起这事来,却为时已晚。 挑的仍是上次的雅间,在二楼,推开窗,能俯视外面的街景。 不管怎样,来都来了,就先等着吧。 这一次,她没按严辞的喜好来点碧螺春,而是让小二随意上了一壶茉莉花茶,几份店里卖得好的糕点。 一盏茶后,严辞没来。 她没再喝茶了,就那么静静坐着发呆,心里想着他果然是记着恨,不来了。 半个时辰后,太阳已将近落山,她看着远处夕阳,心想,待那轮红日边缘挨着山那边时,她就不再等了,无论他生病的事,还是他弟弟的事,她都不再过问,安安分分与他做个陌路人。 大概一两刻之后,太阳缓缓落下,沉了一小截进天边。 那一刻她的心蓦地就沉静下来,冰冷如古潭,默然将茶钱放在了身前茶桌上,缓缓站起身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店小二的声音道:“客官这边请。” 声音落,雅间门被打开,严辞出现在门口。 她还站在茶桌前,而他看她一眼,沉默着关上门,坐到桌前,似乎没看见茶桌对面的钱,开口道:“不知聂娘子找我,所为何事?” 聂蓉见他面色正常,中气十足,完全不像表姑那样一脸病容,且他今天穿的不是前几次那样素雅清爽的颜色,而是一件玄色锦袍,加上神色肃穆清冷,尽显当权者威严,全然不见上回的年轻俊逸。 她坐下来,也一派认真神态道:“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前几日路经长水街后面的柳色巷,见到了严皓,他从一处开满蔷薇花的宅子里出来,有个年轻美貌的女子送他,两人行止亲密,我疑心他是在外面养了外室,所以过来告知一声。若侯爷不关心,便当我是多管闲事了。” 严辞自然不是不关心,听说这事,他脸上神色更加严肃起来,然后回道:“多谢告知,我回去会详查此事。” 得到他回复,这事就是人家的事,和她无关了,然后就是第二件事。 她有些紧张地捧起茶杯,说道:“还有一件事,就是你为何有吐血症状,还有我看见那位柳姑娘和小陶去抓药,你是……生了什么病吗?” 严辞这时将目光投向她,平静的眼底泛起一丝涟漪,冷声问道:“我是不是生病,你关心吗?” 语气冷若冰霜,言辞中却带着几分怨怪和不忿。 聂蓉怔住了,她垂下头,不知怎样回答,最后恨声道:“依我的身份,自然是没资格过问的,我就是随口一问,所以,侯爷愿说就说,不愿说就算了。” 严辞脸色渐渐发白,紧抿了唇,不发一言。 她也沉默着坐着,两人彼此僵持了一下,她见他似乎不会再开口了,便站起身告退道:“今日过来就是为说严皓的事,既然侯爷知晓,那我便先走了。”说完,果真福了一礼,往门口而去。 身后传来“呕”的一声,聂蓉听得清清楚楚,表姑当时就是如此吐出那一口血的,她立刻回过身来,只见严辞之前挺直的背脊早已弯了下来,整个人伏在桌前,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拿帕子捂了嘴,她赶紧上前,便见他将帕子从唇上拿下来。 她一把拽过他胳膊,将他手中帕子打开一看,果然是一口鲜血,而且是带着诡异的黑色。 “你……”聂蓉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颤声道:“你真的病了?是什么病?” 话音才落,严辞未及开口,便又似要吐血,他立刻将帕子翻过来折了下,再次将血吐在帕子上,好在只有一小口,比刚才好一些。 但整个人都似乎被这两口血抽去了力气,脸色更是白得可怕,他强撑着去怀中拿东西,却似心口绞痛,动弹不得,艰难撑在桌上朝聂蓉开口道:“药……” 聂蓉明白过来,立刻伸手去他怀中拿药,很快就摸到一个小瓷瓶,拿了出来,却不知带出了什么东西。 将小瓷瓶打开,里面是黑色药丸,她赶忙问:“几粒?” “一粒。”他喘息着回。 聂蓉颤抖着手倒出一粒药,喂他服下,情急中拿了自己没喝完的半盏茶过来让他送服,此后片刻,他平静下来,再没有要吐血的模样。 她这才有功夫想起刚才从他怀中掉落在地上的东西,弯腰去捡,便捡起一只香囊来,她看着手上的香囊,只觉得无比熟悉。 可还未细看,严辞便伸手从她手中拿走香囊,捏在了手心。 尽管只是一眼,她却早已认出来,这分明就是她绣给他的那只香囊,亲手做的,扫一眼便能知道。 她一瞬不瞬看向他,似乎在等着他一个解释,但他偏过头没看她,久久抿唇沉默。 聂蓉在他身侧站了许久,不知何时就湿了眼眶,然后问他:“这是我绣的那个香囊?” 他不出声,她忍无可忍,继续问道:“严辞,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当初狠心绝情要我做妾、写了休书赶我出门的可是你,现在却又带着我给的东西做什么?明明休了我,却又交待严皓照顾我;明明不能容忍我不能生孩子,却又迟迟不成亲,还要来惹我,说那些奇怪的话,你就不能痛快一点,赶紧娶个好生养的夫人,生个一儿半女出来么?” 严辞蓦然看向她道:“我倒是想,可你为什么不和沈知仪成亲?我给了你机会,整整三年时间,你不嫁他,竟跑出来开铺子,独身一人四处招摇!不是和他郎情妾意,曾经沧海吗?现在还收了个小白脸做护卫,但凡你好好嫁个你喜欢的人——” 末了,他咬牙道:“我就能马上找个人成亲。” “凭什么你要娶就娶,要休就休,要我嫁人我就要去嫁人?”聂蓉忍不住愤声道:“我就是受了你苦,从此再不想侍候人了,你管我是不是要收小白脸做护卫,我乐意!” “所以你是宁愿找个不认识,看上你钱的男人,也不要我?”他问。 聂蓉一顿,反击道:“你别忘了,你早就选了你表妹,哪怕她回太原,你也没要我!” 说完这话,她恨恨看了他一眼,转身就出了雅间,往茶楼下面走去。 严辞立刻追上去,却在拐角处被上楼来的客人挡了一下,她在前面提着裙子匆匆下楼,出大门便乘了车离去,将严辞扔在了茶楼大门口。 第84章 可是, 人走了,心里却再也放下不他。 他所说的话,一遍一遍在脑海中回荡, 什么叫宁愿找个不认识,看上她钱的男人,也不要他? 他为什么总是不记得, 是他休了她。 她就知道,不能找他, 不能见他,只要一见他,他就又会露出那种似乎对她旧情难忘的样子来,乱她心神,然后他又回到什么事都没发生的状态, 好像没她这个人一样,直到下次再见面。 怀揣着这些心事, 回房才一坐下,青梅便送来了药, 告诉她天都快黑了,让她快点喝下。 她看着那药,陡然就意识到一件事:无论严辞是不是留着她的发带,是不是对她旧情难忘, 他们的结局早就定了, 弄清白他的心思,其实毫无意义。 他不可能娶一个生不了孩子的妻子,她也不可能嫁一个作贱自己的人, 如今的纠缠, 又是何必? 闭上眼, 她一口气将那碗药灌下。 青梅这下高兴了,夸她喝药终于干脆了一回,这么快就喝了。 只有她知道,那是怎样的苦。 咽下那碗药后,她也没去含饴糖,只是咀嚼着唇腔内的苦涩,以此告诫自己,别再犯傻。 入夜,又是难以安眠。 她和七娘都有个想法,就是去苏州找当地师傅学一段时间的苏州糕点,只是铺子里太忙,根本走不开,所以这事只是提了提,迟迟没动身,如今在床上辗转反侧,她甚至想干脆就去苏州待个一年半载算了,严辞在岭南时她过得挺好,她去了苏州应该也可以过得好。 如此琢磨到半夜,远处传来三更的报更声,她才因为疲惫而有了一丝睡意,可就在这时,竟听见大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那敲门声并不急促,而是非常沉稳的两声,隔一会儿,再两声。 听着并不是什么急事,可深更半夜,怎会有人敲门? 聂蓉屏息担心地听着外面的动静,没一会儿,门开了,不知守夜的下人见到了什么人,后面就是长久的安静,再没有什么异响。 兴许,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京中一向太平,应该也不会有歹人。 如此想着,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又听到了正房那边的开门声,似乎是府上下人去敲开了爹娘的房门,禀告什么事情。 聂蓉彻底睡不着了,不知是什么人深夜到访,以致守夜的下人连忙就去叫主人。 又过了一会儿,竟有脚步声往她这院中而来,今夜冯妈妈在守夜,除了冯妈妈,还有黄小燕和江英也在院中,几人房间都传来动静,然后她便听见娘亲那边的林妈妈说:“是严侯过来了,要见二娘,老爷已经起身去迎了,命我来赶紧知会一声,让二娘起身梳洗。” 冯妈妈很是疑惑,还想问什么,林妈妈却催得紧,她只好过来叫门。 聂蓉本就没睡,听得清清楚楚,她倒是坐起了身,却并不想梳洗,只是随意披了件衣服,披头散发一脸睡容出了房间。 她也疑惑严辞这个时间过来做什么。 聂谦可不是什么矜持自傲的人,侯爷到访,哪怕是赶女儿回娘家的前女婿,他也仍然毕恭毕敬,将人迎至了前厅,随后聂蓉过来,聂谦便退下了,独留两人在厅内。 前厅大门开着,燃着几盏烛火,严辞在堂下坐着,仍是白天那身玄色锦袍,发冠革带整整齐齐,似乎到现在还没沾过床,她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样子倒显得过分随意。 但她已然想明白,此时也不在意了,甚至懒得假模假样朝他行礼,只是站在堂下问:“侯爷深夜到访有什么事?” 严辞深深看她一眼,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将手摊开,露出里面两只粉色丝带。 “我是想来回答你,我留着你的香囊,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说的,就是她白日在茶楼问他的话。 随后,他看一眼手上那两只丝带,继续道:“这两条丝带你之前问过是谁的,其实是就是你的。” 聂蓉心中一怔,似乎有什么东西落了地一样。 “我之所以愿意和你订亲,是因为很久以前见过你。”他缓缓道:“你说过你那时是七岁,而我是十二岁,那是我爷爷在世的最后一年。那年元宵,一直缠绵病榻的爷爷突然有了精神,说要去一趟凌云寺,所以我们许多后辈也同他一起过来。爷爷在孙辈中最喜欢的就是我,我也自傲,在堂兄弟面前从不收敛,所以招来他们忌恨,要在这一天让我出丑。 “他们趁我不注意,在我当天要穿的裤子上动了手脚,等我同众人一起到凌云寺,就发现裤绳断了。我寻到机会躲到那片青檀林里,正不知如何是好,就看见了你。你主动来问我为什么站在树后,赶也赶不走,到后来,我就见到了你头上的丝带,让你将它给我。” 他说着脸上泛起一丝轻笑,说道:“你那时很好哄骗,马上就同意了,我就取下了你的丝带,接在一起,当裤绳绑住了裤子。你显然并不知道我在做什么,还探头过来看,我因为窘迫,斥责了你几句,大概语气也不太好,所以你会将我记成坏人。还没将衣服整理好,你家奶娘就来找你了,匆匆将你抱走。我后来衣冠整齐从树林出来,见到你和你娘一同乘上挂了‘聂’字样的马车,京中聂姓不多,你又是襄阳口音,随便一留意,便能知道你的身份。 “所以当你爹找人打点,托了关系探听我的婚事时,我便知道那就是你。七岁时的你便是个粉雕玉琢的美人胚子,又娇憨可爱,我知道这女孩长大了也不会差,也以为,当日安阳侯府进寺礼佛人人皆知,我又年少成名,你一定是对我心存爱慕,留恋至今。所以当听闻有人嘲笑你爹不自量力时,我不忍见你受此嘲弄,就让我爹答应了这婚事。” 他看着她道:“后面的事,你大概能猜到,你之于我,就是缘分早定的未婚妻子,我到你家中送节礼,见你长大后的真容,也惊叹世间竟有这样既清纯温婉,又柔媚动人的女子,所以,我自然不会想到你根本就不认识我,也不会想到一年后,你真正想嫁的是沈知仪,而不是我。” 聂蓉垂着头,久久未语。 这里面的因由,其实早在看到娘亲手上那两条丝带时她就大约猜到了,如今听他亲口说出来,心中不知是喜悦还是酸涩,若是早知道这些…… 不,早知道又怎么样,他们的结果还是一样,倒不如一直不知道。 她徐徐开口道:“侯爷星夜至此,便是为了说这些吗?” 他眸中一暗,看着她道:“我以为你会在乎。” “我在乎又怎样,不在乎又怎样?都是前尘往事。”她回答。 他似乎要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最终低声道:“今日过来找你,确实有欠考虑,做得冲动,只是,我不想最后我离……” 顿了顿,他才继续道:“最后我们离开,分道扬镳,你都不知道我的心意,而我,也确实想知道你在与我做夫妻时,是对我只有怨恨,还是也有几分在意。” 她凉声道:“既然已经分道扬镳,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不是好好过自己以后的日子才是正道吗?”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只说以前,不说未来,没有未来的以前,提来又有什么用? 她这一问后,他一时无言,似乎也同意分道扬镳这个事实,陷入了沉默。 而她的心终于再一次冷却,却也忍不住问:“如果,你曾对我有过真心,那为什么连娶你表妹做平妻都不愿意,要那样折辱我?你明知道她处处强过我,也深得你母亲喜爱,与她同侍一夫,我这辈子便矮她一头,所谓平妻,并不平。但哪怕如此,你也仍不满足,还要提那诸多要求,要将她为妻我为妾的位分做实一样,现在你又来说这些话,你不觉得可笑么?” 这便是梗在她心中的刺,这一次终于问了出来,她看着他,竟无法猜到他能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回答她的,却是久久的沉默。 直到她觉得等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道:“其实我那时早知要被贬去岭南,也知道此去凶多吉少,又觉得你是一心想嫁沈知仪的,所以决定放手,还你自由,让你去和沈知仪再续前缘。” 聂蓉怔愣地看着他,对他这回答不敢置信。 不可能是这样,如果因为被贬官就要休妻,那朝中大小官员只怕有大半都要休妻了!不管她是不是真想嫁沈知仪,他当时那样休她,分明就是不顾她死活! 聂蓉突然觉得看不清眼前的人,他半夜未睡,星夜来访和她说这些事,仿佛是对她情难自制,可现在的话又完全不能让人信服,竟像编造的谎言一样,她一时都弄不清他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又坐了片刻,她终于说道:“不管我对侯爷是什么心意,在我做侯夫人的那一刻,都是真心实意要做个让夫君与婆婆满意的好妻子的,可侯爷一纸休书,将我从前的所有努力和那点夫妻情分打得粉碎,我不过是个被侯爷抛弃的人,现在又能怎样回应侯爷的话?” 严辞默然,随后沉声道:“从始至终,我想娶的,我心中的妻子都只有你一个,休你,其实我也有后悔,只是在当时确实别无选择。我暂时也不会成亲,心底大概也是希望你不嫁别人,不与其他男人有牵扯的,若有机会,我还是想娶你。” 聂蓉定定看着他,内心震惊不已,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可他却不再说了,而是顿了半晌,从前厅出去,踏入门外的夜色中。 第85章 严辞走后, 聂谦自是要来问聂蓉详情,聂蓉没说,径自往后院走, 聂谦也不着急,在她身后捋着胡须得意道:“我就知道总还有这一天的,他到现在不娶, 你到现在不嫁,想也知道怎么回事。” 聂蓉倒想辩驳一下, 却不知怎么辩。 她不嫁的确因为他,他刚才也说想娶的只有她,她爹这话,倒也没错。 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严辞说那么多, 几乎诉尽衷肠,却只说若有机会, 他还想娶她,而不是他要娶她? 躺回床上, 继续辗转反侧,想来想去,想到他始终没说他到底是什么病。 结合他话语中的奇怪之处,该不会他也生的是绝症吧? 这猜测让她陡然警醒, 再也睡不着了, 索性从床上起身,待到天亮,去找了个药铺打听。 大夫回她, 吐血症状, 一般常见的是胃疾, 然后是部分瘟疫,再就是心肺病,总之都是重症,再听她说血中泛黑,大夫怔了片刻,回道:“要不然娘子就将人带来给我看看,不过听这症状,多半是要准备后事了。” 聂蓉心中一震,胸口似乎被剜了心一样又疼又空,随意回了两句,狼狈地离开药铺。 她不愿相信严辞是得了绝症,只能安慰自己,这大夫医术想必一般,所以才孤陋寡闻,不知道某些少见的病症。 但少见病也代表难治,以严辞的身份,可以找宫中太医诊治,为什么要让那个年纪轻轻的柳姑娘来治病? 她心中因为而惊惧,昨夜又一夜未眠,其实提不起精神,但前两天太后宫中来人,称长宁公主及笄,太后素来宠爱长宁公主,要在宫中替长宁公主办及笄礼,让九娘糕点送当日酒宴的糕点过去,所以离了药铺她就去了糕点铺,唯恐误了宫中的事。 所幸给太后宫中送糕点已不是第一次,铺子里虽忙,却都有条不紊,到了正午之后,人就闲散下来。 她正想提前回去睡一会儿,却在从后厨出来时看到了柳木樨。 柳木樨爱吃这儿的糕点,结果上次来却和长博吵了一架,后来这事过去,许久不见她人,没想到今天又过来了。 聂蓉陡然想起,一个病人的病情如何,除了病人自己,最了解的模过于他的大夫了。 上次与柳木樨只说了几句话,但能看得出她心思简单,不是什么城府深的人,兴许能从她嘴里问出严辞的事。 想到这儿,她便叫住了柳木樨,朝她笑道:“铺子里为替宫中送贡品,新出了两样糕点,能请姑娘帮忙品尝一下么?” 听说是要尝新品,还是要送去宫中的,柳木樨喜不自胜,立刻就答应下来。 聂蓉便去后厨端来一盘糕点,将人请到了雅间。 在柳木樨试吃糕点时,聂蓉开口道:“侯爷的病,多亏了姑娘。” 柳木樨抬起头,一脸意外:“你知道了?” 聂蓉面露哀伤地点头:“他在我面前那样吐血,我怎么能不知道?” 柳木樨一阵不满道:“他怎么这样,和我说谁也不能透露,结果自己倒先说了!” 随后看看悲伤的聂蓉,叹息一声:“我也只能给他先压着毒性,又试不出解药,要是有最后两样毒的毒方就好了。” 聂蓉才知道严辞是毒而不是病,但按捺着没表现出来,而是继续问道:“那要是一直没有解药怎么办?” “本来再压两年是没问题的,可以给我点时间。结果他最近老控制不好情绪,一控制不好就吐血,吐血那毒就得发,再这样下去我都不知道还有没有两年了。”说着无奈道:“估计他心里也知道吧,要不然为什么他娘给他张罗婚事他老不愿意呢,多半是怕连累别人守寡。” 聂蓉一听这话,几乎也要控制不住情绪,强忍悲伤道:“就没有什么办法吗?你说的毒方,怎样才能拿到?” 柳木樨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他对我倒是嘴严得很,不过他提过,他在想办法拿,但那地方很难进,他安插进去的人只怕还有三两年才能接触到毒方,所以我们一边在研制其他解药,一边也在等这个毒方。这毒如果知道了毒方,按以毒攻毒的办法是能解的,我们苗毒都这么治,可不确定毒方就不能乱来了,怕解药成了毒药。” 聂蓉陷入了沉默,她想起严辞是在去岭南时路经黔州,见到的柳木樨。 他去岭南任监军,若无意外,一定不会带个年轻的小姑娘在身边,所以在那时他就中毒了,才会带着柳木樨。 那会不会在更早的时候,他动身之前就中毒了? 想到他那完全经不起推敲的休妻理由,她立刻问:“这毒是不是能在体内隐藏很长时间?” 柳木樨点头,肯定道:“可长了,中毒后一个月内无症状,哪怕有大夫诊脉也察觉不了,一个月后才会有些症状,半年后基本上就会毒发身亡了。” 听到这儿,聂蓉眼中几乎盈满了泪,柳木樨想起什么来,补充道:“对了,他说过毒是淬在箭上,他是在围场中箭的,当时太医都没发觉箭上有毒,可见这宫里的太医也就一般。” 聂蓉没回话,柳木樨又吃了口糕点,叹声道:“提起这事,我都有点吃不下了,虽然他这人挺讨厌的,但我当时拍胸脯保证过,能给他解毒……他不会死在我手上吧?” “吃不下的话,我让人帮你把糕点包起来,你带回去再吃。”说着她又强撑着放松了语气道:“这事也不是愁能解决的,你别多想,先替侯爷将毒压制着。” 其实还想问一问严辞中毒的细节,可她已然在崩溃边缘,极力隐忍才能好好坐在这儿说话,实在没办法再探听更多。 柳木樨此时也看出她神色有些不对,关心道:“你是担心他是不是?你放心,这不至少还有一年吗,还有时间呢!” 聂蓉点点头,泪水一不留神就垂了下来,她连忙擦掉,交待柳木樨道:“我现在和他也没什么关系,今天我问你话的事就别告诉他了,免得他觉得我自作多情。” 柳木樨连忙道:“你放心,他肯定不会那么想的,他的事连他亲娘都没说,却和你说了,你对他来说肯定不是旁人。” 聂蓉无声地点点头,唤来店小二,替她将盘中的糕点包好,起身送柳木樨离开。 待她一走,她便关上雅间的门,泪水决堤而出。 将他中毒的时间和那时发生的事一一对上,便能知道她一直想知道的答案。 他在去岭南前就中毒了,知道自己活不过半年,所以才会休了她。就算没有她不孕的事、没有陆绯嫣的事,他也会以别的理由写休书。 因为他不在,她被老夫人不喜,又没有儿女,留在侯府守寡,必定是孤苦伶仃,抑郁而终。被休回娘家固然不好过,但总能再作选择,比困在侯府好得多。 如今她怪他忽冷忽热,怪他三番四次招惹,却不提未来,其实就是他自知没有未来,可又存了希望,怕自己的毒能解,能活下去。 他这个人真是…… 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凭什么一切都不告诉她,凭什么替她作选择,他怎么就断定她会喜欢这安排! 如果他没有遇到柳木樨,只是死在了去岭南的路上,那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些,只会带着他刺她的伤过完余生。 那她宁愿知道实情,无论是做他遗孀还是离开侯府独自生活,至少心里是坦荡明白的。 整个下午,她都呆坐在雅间内,流干了泪,默然无声,失魂落魄。 到店铺打烊,她回家里,熬了两日一夜未睡,到此时终于提不起一丝力气,躺上床就几乎昏迷一般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早,她醒来,恍觉严辞中毒的事是个梦,想了想,才发现是真的。 柳木樨不知道,但她大概能猜到毒方在哪里,一定是宫里,只有那个地方,才是严辞进不去的地方。 而她很容易就能想到太后。敢到皇家围场行刺,还敢刺杀当朝侯爷的,天下没几个,加上昌王的事,答案只有一个,便是太后。 而她竟然还利用太后对严辞的恨讨太后欢欣,换来九娘糕点的金字招牌。 这主意,还是他替她出的。 她恨不能去打他几下,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是准备她一辈子不知道真相是不是,万一哪天他不在了,而她又知道了呢? 那要叫她怎么自处,烧了铺子,拿刀抹了脖子谢罪吗? 在床上躺了好半天,越躺越觉得浑身无力,她这才想起昨日至现在都没吃东西,便起身来梳洗好用早饭,然后照常去店铺内。 知道了严辞的事,她却不知该怎么办,柳木樨说了情绪不稳会让他毒发而难以压制,她不知自己该不该向他挑明。 结果才到店铺一个时辰,小陶竟过来了,见了她,朝她着急道:“夫人,侯爷请您现在去一趟柳色巷的宅子,不要带旁人,也别声张,说有事相求。” 一说宅子,聂蓉便知道是为严皓的事,这事影响严皓的名誉,所以才不能声张。 她吩咐好后厨,就乘着小陶赶来的马车出去了。 到了宅子前,里外都一片安静,小陶敲开门,里面人开门,小陶带她进去。 这宅子从外面看就是繁花似锦,进里面更像进了世外桃源一般,另有一片天地。 靠院墙种着一排蔷薇,照壁后则是一片水塘,有睡莲横卧水面,岸边槭树的树荫下,游着几尾锦鲤,赏心悦目又清凉消暑。从水塘上的石桥过去,就见两条路,一条是种着紫藤萝的长廊,另一条则是两边都种着紫薇花的小径,小陶带她去走的就是那条紫薇花小径,穿过□□,就见几座典雅的房舍,依稀有女子的哭声自中间正房的堂屋中传来。 聂蓉走进去,就见严辞坐在堂下,严皓跪在他身前,先前看见过的那个年轻女子跌坐在严皓身侧的地方掩面哭泣。 除子女子,严辞与严皓都紧抿唇一言不发,似乎正僵持着什么。 小陶到严辞身旁道:“夫人过来了。” 严辞自然已经见到她,此时朝她投来一眼,随后朝严皓正色道:“你不相信,现在你嫂嫂你来了,你应该相信她的为人,不如让她进去里面搜一搜如何?” 严皓不出声,只将头偏向一边,严辞便说道:“你不出声就是同意了。”说着看向聂蓉,声音和缓了一些:“我让人查了这女子,得知她是个以色惑人的骗子,他却不相信要娶她,不然就与家中断绝关系带她私奔,你就替我进去搜一搜里面,但凡可疑的,都拿出来。” 第86章 她看着他辞色俱厉地说话, 看着他气势逼人地坐在堂下,是那样让人仰视,好像他是天神, 是整个侯府的权威,丝毫不会想到他身中巨毒,命运叵测。 她忍着没将自己心里的哀痛表现出来, 又怕自己开口尽是哽咽,暴露了心情, 只是轻轻点头,进了里面房间。 里面有座画着兰花的四扇屏风,屏风后是一张雕花小圆桌,桌上摆着只白瓷花瓶,瓶中插着新鲜的粉色海棠花, 墙上挂着幅柔婉秀美的仕女图,以及榉木雕花架床、镂刻梅花纹香炉, 梳妆台上的折枝菱花铜镜等,看上去倒比她的房间还雅致, 似乎是个蕙质兰心的大家闺秀。 她在床上及各个地方翻找了一遍,并未发现什么特殊的东西,但想到严辞查过她是个骗子,便不死心, 继续细致地找, 最后果然在梳妆台下的抽屉里找到个暗格。 那抽屉有两层,上面一层放着几只精致的耳环珠钗,将东西倒出来, 拿掉中间的隔板, 就能发现下面还有空间, 却是几根用小盒装着的细香,她闻了闻,香味极淡,是自己从没闻过的熏香。 但她已经猜出这是什么香,因为这盒子底下画了副春宫图,且细香里面的竹签与寻常香不同,是紫色。 她开铺子后,也接触了些各行的商人,知道了一些事,比如青楼里就常会有一些旁门左道,而催情香就是其中一种,可以让客人一时冲动,或是不知不觉间沉溺其中。 正常人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严辞应该早就知道了这女人的底细,说她是骗子已是客气了,兴许这女人就是个诱骗年轻男子的娼家。 正看着手上的东西,外面就传来女子的声音,她哭诉道:“你大哥既然存了心要赶我走,又怎会没有办法,你就当我是骗子好了,你我缘尽于此吧,来生再见!” 随即不知是要撞墙还是什么,只听严皓急声道:“你做什么,你放心,我不会信他的!” 此时严辞冷声道:“这桌子恐怕撞不死人,你若真有心,便该去外面假山上撞。” “大哥,你就当家里没我好了,我这就带她走,绝不让你丢人!”严皓激愤道。 严辞回道:“走可以,脱了你身上衣服,不许带走家中一分钱,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活过明天。” 眼见他们已经弄得没法收拾,聂蓉不再细搜了,连忙出去拉了严辞在他身旁轻声道:“你就别和他斗气了,让我私下和他谈谈吧。” 严辞自然知道他和严皓已经不可能妥善解决此事,严皓就算单纯和他赌气也会和他对着来,而有些话他也不便和严皓说,便没作声,算是默认此事。 聂蓉到严皓面前道:“你就算要带她走,也不能这样就走,聘者为妻奔者为妾,她这样跟了你,便是无名无分,在所有人眼里都只是个不守妇道的野女人,这是你要的吗?” 严皓怔然看向她,她顺势就去扶他,柔声道:“你哥自恃有几分能耐,刚愎自用,也没几句好话,你出来,我和你好好聊聊,听听你的意思。” 严皓听她这样说,态度很快就缓和下来,从地上站起身,而严辞则看向聂蓉,紧抿着唇,似乎对这话并不服气。 聂蓉没管他,和严皓一起去了外面。 两人一路穿过紫薇花小径,到了阴凉的水塘旁,聂蓉说:“你哥会知道这事,就是我说的,对不起,我没帮你隐瞒。” 严皓摇头:“我不怪嫂嫂。” 聂蓉问:“你和她怎么认识的?” 严皓老实说道:“我和几个朋友出去玩,在陈家花园荷花池边看见的她,她是京中一名富人家的养女,那富人家逼她去陪生意上要巴结的人,我看不过,就拿钱买了她。” “所以,你一开始并不是看上了她要娶她,而是怜惜她?”聂蓉问。 严皓点点头。 她问:“那后来呢?” 严皓垂下头去不语,聂蓉心想后来多半是孤男寡女常在一起,就从之前的怜惜变成怜爱了,她又问:“你哥为什么说她是骗子?” 严皓回道:“他说她养父有好几个养女,前面两个都被人高价买走了,这个是第三个,而且之前她跟过一个上京赴考的外地考生,两人也是郎情妾意,考生花重金从她养父母手里买了她,后来考生的亲戚过来劝说,考生就扔下她偷偷走了,她又回到了养父家。” “你不相信?”聂蓉问。 严皓立刻回:“不信。昭昭说了,她养父的确逼她去和那考生好,但她誓死不从,又向那考生说了实情,考生就走了。” 聂蓉问他:“她那个养父明显就是做这个生意的,她必定从小就被教导如何媚惑男人,让男人愿意出重金买她,你为什么更愿意相信她而不信你哥?再怎么说,你哥一定是为你好的。” 严皓又是半晌不说话,许久才开口道:“她将完璧之身给了我,我不想负她。” 聂蓉这才明白为什么严皓不相信他哥的话。 就因为那女子是完璧之身。 而这事,他不可能在堂下公然喊出来,严辞又觉得他是鬼迷了心窍,两人越吵越凶,最后就导致了严皓要带那姑娘离开。 严辞自知事情无法收场,所以才请来了她。 聂蓉想了想,问他:“你怎么知道她是完璧之身,她说的?” 严辞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低头道:“有落红。” 聂蓉其实能猜到,除非是久经欢场的男人,要不然有几个人能轻易判断女子是不是完璧?最直接的证据当然只有落红,可这证据其实一点都不直接,特别是那女人很可能对他用了催情香。 她问:“你是不是一时冲动就买下她,然后又不知怎么安置,正好手上有这座宅子,于是就偷偷将她藏在了这里,想着慢慢想办法?” 严皓点头。 她又问:“那怎么就变了?” 严皓叹声道:“她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就偶尔过来看看,后来有一次,在她房中多坐了一会儿,一时冲动就……其实我知道,对我来说,好好读书备考,再找个贤惠姑娘成亲,受我哥庇护好好入仕才是正道,长博进了兵部,我也羡慕,这个时候无论纳妾还是养外室都是自毁前程,怪只怪我读书不认真,也不能律己。” “那天,她用薰香了吧?”聂蓉问。 严皓倒是很快就点了点头:“是用了,以前没用,那天用了。” 聂蓉在他面前将手摊开,打开手中的绢帕,露出一截小香来。 严皓疑惑道:“这是?” “催情香。”聂蓉说道:“我在她梳妆台的暗格里找到的,一般青楼女子会在自己房里用,听这名字,你大概也知道它有什么用。那女子是专门被教导出来以美色惑人的,你与她相处,自然会不知不觉被她吸引,又与她同处一室,生些欲念也是正常的。再加上这催情香,只怕没几个人能受得住,更何况你这样未经世事的少年郎。” 严皓愣了一些,随后恍然大悟道:“这么说,她是刻意的?” “当然。”聂蓉肯定道:“若是姑娘家,未必能这么大胆又这么不惜清白,所以我想你哥调查的应该是真的,她先前就跟过别人,只是那人的亲属到得及时,又是外地人,折了些钱逃了,将她留在了这里,所以她就伙同养父又做起了第二桩生意。催情香里面恐怕也有些安眠成分,她趁你睡着再做些假象,也是很简单的事。” 严皓沉默不语,她又说:“你再想想,自从认识她,你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钱?” 从女子房中布置和身上衣饰就能看出来都是平常人用不起的,而严皓手上银钱一向也宽裕,上次却说不得已也动了严辞托他代管的那笔钱,想必都是花在这女人身上了。 严皓欲言又止,最后回道:“她看着娇贵,一般的东西也看不上,不算买她的钱,大概也花了二三百两。” 聂蓉问他:“你知道我之前在你们侯府时,一个月用多少钱吗?” 她很快说:“那时我为在侯府立足,总要打点下人,偶尔要贴钱送礼,或是买材料做糕点孝敬老夫人,也要给身边丫鬟发月钱,但算下来一个月也不会超过二十两,她是什么人,开支竟比我一个侯夫人还多?她若心疼你,明知你也只是在侯府拿钱,为什么还这样奢靡?” 严皓怔愣着沉默好久,才无奈道:“那……现在能怎么办,她刚才一还想寻死,我怕我不管她,她真撞墙了怎么办?” 聂蓉觉得那女子肯定不会寻死,但她也没和骗子或是青楼女子打过交道,只好说道:“如果你不再想放弃一切和她私奔,那就听你哥的安排,行吗?” 严皓点点头,“好,我听他的。” 两人回到屋前,就见叶昭昭还跪在里面哭泣,严辞似乎是为避嫌,站在屋外。 聂蓉走到严辞身旁,到他耳边轻声道:“严皓劝好了,全凭你作主,这女人房中有催情香,他也是被迷惑的。”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混着她身上一点胭脂淡香,一点让他熟悉的体香,让严辞一时有些恍惚,好像他们之间没有那份休书,没有那分别的三年,只是平平常常走过来的夫妻。 他稳住心神,转头朝严皓道:“既然想好了,那我便让小陶将她卖了,至于卖去哪里,你别打听,以后也不用提,当没见过她一样,怎么样?” 严皓看一眼屋内望着他哭泣的叶昭昭,咬牙别开头,朝严辞点头答应道:“好。” 此话一出,叶昭昭立刻从屋中出来拉了严皓垂泪道:“你真这样狠心?凭你哥对我的厌恶,想必是要将我卖去青楼遭人□□,我倒不如一死了之算了!” 严皓这时急道:“你骗我,你手上有催情香,这都是你和你那养父的圈套!” 叶昭昭哭道:“什么催情香,你这嫂嫂和你哥就是一伙的,她污蔑我你就信?你索性就承认对我始乱终弃就行了,扯什么香!” “你……你……”严皓急得话都说不出来,最后怒声道:“你就是看中我的钱,让我花光身上所有的钱,还欠了我哥的钱!” 叶昭昭痛声道:“我知道终有一日你会后悔,我是这样上不得台面的身份,有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养父,我怎么配做你的妻或是妾……” 严辞眼见严皓完全拿她无可奈何,便开口唤小陶道:“将二爷带走,这儿的事我来处置就行了。” 小陶依命来拉严皓,严皓还不服气想和叶昭昭对质,小陶劝说道:“她就是您买来的一个丫鬟,和她费什么话,不高兴了发卖出去就行了。” 严皓气呼呼地被拉走,叶昭昭眼见自己是被卖定了,便立刻道:“我怀了你们严家的骨血,你们是要把这孩子和我一起卖了?” 已经走了一半的严皓震惊地看向她,严辞则神色冷峻道:“你这等不清白之人所生的孩子,我们可不会认。” 叶昭昭突然冷笑一声,带着三分媚态,七分狠绝与得意道:“那行啊,等孩子大了,是男孩我便送他进宫做阉人,是女孩就送进窑子做妓|女,说不定你们家以后的男人还会成为她的恩客呢!” 听她这话,连聂蓉心中震惊不已,万万没想到一个母亲会说出这样的话,这也算是她不愿再装柔弱了,所以开始下了狠招。 一旁严辞盯着叶昭昭一言未发,似乎并不受她威胁,可聂蓉知道如果叶昭昭真怀孕了,那事情则极其难办。 第87章 侯府不可能让她带着家里的孩子离开, 更不可能让那孩子流落到宫里或是青楼那种地方,但要强行给叶昭昭堕胎,一旦出人命, 便是犯了律法。 更何况叶昭昭后面还有个养父,那养父能做这生意,自然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侯府稍不留意,就会被泼一盆脏水, 事情闹出来,最后坏的还是严皓的名誉。 这时严辞看向叶昭昭淡声道:“你是不是从没打听过,我以前是做什么的?”他笑了笑:“本想好好做个贤官,你却非要逼我下杀手。” 这话说得平静,轻轻缓缓的, 语气里却一点感情都没有,眼眸中也满目凉薄, 就是旁人也心中大骇,更何况是叶昭昭。 她惊恐地看着严辞, 面如土色,半晌才战战兢兢道:“我养父知道我在这里,你要是杀了我,他一定会闹得人尽皆知, 你, 你也不会有好下场!” “民不与官斗,你不知道?抄家灭门的事,我也熟悉。”严辞冷哼一声, 吩咐小陶:“将她带进去, 关起来。” 小陶立刻过来拽着叶昭昭进屋去, 叶昭昭最初被吓失了魂一样无动于衷,等快被拖进门槛才扒着门道:“我真怀了他的孩子,你们可以找大夫来看,我也不要别的,就让我姨娘,我保证安分守己,好好侍奉二爷。” 小陶使了力将她塞进房中,关上门,暂且拿了把扫帚将门栓住。 叶昭昭在里面哭喊道:“严皓,你就这么狠心,纵使我骗了你,可我们间的情义就不是真的么,你与我非亲非故尚且要救我,现在怎么下得了手要让我一尸两命……你那苦命的孩子还未出世就要被你严家人亲手杀害,你不怕我们母子二人的冤魂半夜来找你么……” 叶昭昭极擅蛊惑人心,几句话就让原本恨她气她的严皓痛苦不堪,红了眼睛几乎要哭出来,可以想见,若叶昭昭真死在了这里,严皓必定是一生难安。 而严辞,也必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强硬,他对姨娘,对庶弟,都尊敬爱护,又怎么能毫不手软将没出世的侄儿杀死? 严辞转身往外走,到严皓身旁时厉声道:“过来。” 严皓垂头跟着他往前,聂蓉也跟在两人后面,沿着紫薇□□走出去,又进了有着紫藤萝长廊的另一条路。 穿过长廊,才见另一片小楼。 原来这儿才是主屋,那一边只算是偏房。 到了这边的小厅中,严辞转身朝严皓道:“现在看到了,是你下令杀她,还是我下令杀她?” 严皓低垂着头一声不吭,一直嘻皮笑脸的人,现在已经开始抹泪。 “你已将近弱冠,为何能犯如此愚蠢的错误?我告诉你,从你和你那几个友人出去,到你见到她,发现她遭遇悲惨,都是提前谋划好的,这便是他们的生意!”严辞盯着他呵斥。 随后他继续道:“让你读书,你不当回事,整日斗鸡走狗,无所事事,若家中有人撑着,你尚且能做一辈子二世祖,可家中凋敝,只有你我二人,哪天我不在了,这家便由你来当,侯府和其他族人的荣辱安危,你想过怎么维护吗?” 严皓这时低声道:“我当不了家,也不想当家,以后的家肯定侄儿们当,大哥的儿子肯定也是强过我的。” 严辞陡然抬脚,一脚将他踹在了地上,怒声道:“你是不是觉得你还挺安守本分,不争不抢?我和我儿子凭什么养着你,从今天起,你再这样闲散度日,我便让你饿死街头!” 见他竟动了手,聂蓉立刻上前扶起严皓,出声劝道:“算了,换了别人遇到这样的圈套也要钻进去,更何况他这样的不经事的少年。只是现在要怎么办?真要杀了她,只怕她养父确实会闹起来,传出去不只影响严皓,也会影响你,你才进兵部。” 叶昭昭虽是买来的,但就算主人也不能自□□决奴婢,还得禀报官府,说明奴婢所犯何罪。所以要杀她只有两条路,要么私自杀了,要么凭强权疏通关系,找个罪名来杀,这到做些不难,但这是一桩人命官司,做了就会留下印迹,很可能被人发现,改制之事本就有大片朝臣反对,若被人抓到这把柄,绝不会放过严辞。 严辞多看了眼她,似乎意外她如此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眸中闪过一阵微光,才看向严皓道:“你说呢,严二爷?”说完,在堂前坐了下来。 严皓不敢坐,捂着被踹的肋下道:“要不然……我就接她进府算了,这事是我弄出来的,就由我来承担。” 严辞一声冷笑:“你想得美,这样的人进了府,那不是让府上鸡飞狗跳不得安宁,还不知会弄出怎样的事非。” 严皓连忙解释:“我不是舍不得她,我就是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隔了一会儿,严辞说道:“你先回去,这儿不用再来了,我会找大夫替她诊脉,确认是有孕了再说。” “好……”严皓此时是心虚胆怯,六神无主,悄悄看二人一眼,垂着头就走了,一副丧气模样。 待他走后,严辞朝聂蓉道:“多谢你能来。” “我也不愿他坏了姻缘。”聂蓉低声道。 此时没有旁人在场,她看着他,又想起了他中的毒。 他和严皓说的那番话,给他那一脚,严皓不明白,她却是明白的。 安阳侯府在之前的宫变中折损太多,后面能东山再起,全靠严辞一人。 若是严辞这时出了事,那整个侯府后继无人,便是真的完了,严皓却懵懂无知,胸无抱负,全然不明白他一心仰仗的哥哥在担心着自己的身后事。 这事不能想,一想她就要哭。 这时严辞说道:“这就是之前你生辰,想送你的宅子,侯府里没有花,我想你大概会喜欢这么多花的地方。原想无论如何这儿都是你的,结果却被他放那女人进来糟践了。我还想是不是再给你看一处宅子,然后才想起来你如今有钱,想买哪儿就买哪儿,只怕也不稀罕。” “这儿确实好看,像个桃源仙境。”聂蓉说道。 若是当初她看到了这儿,还不知道多开心,哪怕现在也仍觉得是自己见过的最好看的地方。 “后面确实有片桃林,还有座凉亭,要去看看吗?”严辞问她。 聂蓉点点头。 两人一同往后面走,绕过一棵木槿树,几丛美人蕉,就见到那片桃林,此时绿叶茂密,硕果累累,大部分桃子都将成熟,若是春天,这儿定是一片美景。 天尚热,严辞带她进了凉亭,问她:“听说先前那两个姑娘赖着你,你没办法还是收了她们,有给你添麻烦吗?” 聂蓉回答:“她们很好,其实对顾临羽我也不太相信,此人太油滑,我不太喜欢。” 严辞唇角微弯,说道:“我以为他生得俊朗,又会哄你开心,你肯定更喜欢他的。” 聂蓉听出他话里的酸意,回道:“人和人的想法不同,我虽佩服柔嘉公主,却并不会和她一样。” 严辞那微弯的唇角终于绽出一抹笑意,低声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别担心,你不会收他做面首?” 聂蓉抿唇沉吟一会儿,也没有隐藏,坦白说道:“是啊,我就是这意思,他是公主送的,我先留在身边,等日后他愿意去哪里,由他去。” 严辞轻笑着不出声,聂蓉也没继续说话。 凉风吹来,拂起两人鬓旁的发丝。其实这时候适合互表心意,相许终生,可两人始终都没再开口。 严辞知道,他许不了未来,只有这片刻的欣喜,聂蓉知道他心里的苦涩,由着他,也安享着这片刻的温情。 …… 两日后的清晨,聂蓉亲自带着糕点送进宫中。 长宁公主是当今皇上的长女,也是早逝的惠仁皇后的独女。 当今皇上是个城府极深而又严肃多疑的人,惠仁皇后在皇上登基前就难产薨逝了,关于皇后的事民间知之甚少,但却没有人怀疑皇上对皇后的眷念。 皇上登基,那么多事要忙,却在登基后第三天就追封了过世的皇后,赐谥号惠仁。他也对长宁公主十分宠受,甚至如今三年过去,宫中有仁厚的德妃,有受宠的丽妃,也有出身显赫的淑妃,皇上却始终都未册封新的皇后,似乎在他心中,谁也不配这个位置。 太后替长宁公主办及笄礼,自然是怜惜孙女幼年丧母,同时也是想皇上所想,替皇上分忧。 所以这次九娘糕点送来的几样新点心都是色泽娇艳,造型精巧的,只要长宁公主喜欢,太后自然也开心。 她在卯时四刻进宫,太后已经起身,等了半个时辰,太后过来查验过点心,赞赏道:“不错,她们小姑娘家最喜欢这些粉粉绿绿花花草草的,见了这糕点就算不尝也要先喜欢上,尝过就更喜欢了。” 聂蓉如今面对太后,心中有一丝感激,但更多的却是怨恨,怪她向严辞下手,但她一介草民,自然不能在太后面前露出怨怼情绪,便低头柔声道:“多谢太后赞赏。” 太后心情不错,说道:“等一下柔嘉也要过来,你便留在这儿一同入宴吧。” 聂蓉自知这样的恩宠无法拒绝,再次叩谢。 等到巳时,及笄礼便开始了。 长宁公主过来,看上去与太后感情极好,她生得一张端庄柔顺的脸,却是十分活泼大胆的性子,既有公主贵气,又有小姑娘的灵动,确实惹人喜欢。 柔嘉公主今日却似心情不佳,频频朝自己灌酒,聂蓉坐在她身旁,劝不住,只好低声问她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柔嘉公主之前不说,后面喝得半醉,才开口道:“顾临风,竟和我身旁婢女有染,我把那婢女杖毙了,把顾临风打断了腿,他竟还骂我,哼!” 聂蓉一听此事,震惊不已,而后又连忙安慰道:“他既如此不知好歹,公主何必为他伤怀?” 柔嘉公主又喝了两杯酒,笑道:“他算什么东西,我才不会为他伤怀。世上有个好皮囊的男人多得是,明日我便阉了他,教他生不如此!” 因为激愤,她不由提高了声音,聂蓉担心她在宴席上失态,连忙拉了她劝道:“公主别喝了,要不然我先扶你去休息一下?” “我不去,我要喝!”柔嘉大喊,让宴会中好几个人朝她看来。 太后也注意到这边动静,惟恐柔嘉公主失态坏了宴席,便说道:“柔嘉公主喝多了,扶她去里面休息一会儿吧。” 太后身旁的两名宫女依言过来,两人却扶不住柔嘉,聂蓉也起身帮忙,与两名宫女一同扶她进太后寝宫休息。 扶柔嘉公主躺到榻上,其中一名宫女朝聂蓉道:“聂娘子先去宴上吧,这儿有我们照看就好。” 聂蓉点头称是,正要转身离开,柔嘉公主却说道:“你留下,让她们走,我和你说说话。” 聂蓉正不知如何是好,柔嘉公主神态迷离地问:“你把那个顾临羽睡了没?” 两名宫女一听这话,顿时屏气凝声,脸上有些尴尬,想到柔嘉公主也不是旁人,便朝聂蓉道:“那聂娘子就在房中陪陪柔嘉公主,我们先出去了,娘子有事就唤我们。” 聂蓉也在尴尬中,连忙应下。 两名宫女离开,柔嘉公主便又问:“睡了吗?” 聂蓉赶紧回答:“当然……没有,我说了暂时还不想找……” “那就好,哥哥这样,弟弟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柔嘉公主说。 聂蓉问:“那顾临羽,公主想一同处置吗?” 柔嘉公主回道:“算了,我不想看见他,送你了你就自己处置吧,卖了都行。” 聂蓉回她:“那我就放他自行离开好了,随便他去哪里。” “顾临风这个贱人,我待他算是不薄,他在我府上,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柔嘉公主嘟囔着,但毕竟喝多了酒,说话有气无力,一边痛诉着顾临风的不是,一边也闭上了眼,似乎随时要睡着。 聂蓉替她在榻上找到个枕头,让她枕好,又要转身去找个薄毯,却突然想到一件事。 柳木樨说的,始终无法拿到的毒方,如果它在太后手上,此时不就是拿到毒方最好的机会吗? “他到底在想什么,竟如此大胆……明知会死无葬生之地……还要做这种事……”柔嘉公主闭眼在床上念叨着,聂蓉看看门外,知道时间紧迫,机不可失,便没再找薄毯,而是去箱柜中翻找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可她不知道毒方长什么样, 也不知道太后是不是放在这屋里,只能各处无目的地翻,又怕宫女就在门外, 不敢弄出动静,紧张间,额上都渗满了汗。 先前搜叶昭昭的房间倒给了她经验, 知道哪些地方好藏东西,太后虽尊贵, 但谋害重臣也不是小事,她当然不会把东西堂而皇之放在外面,定是在什么暗格之内。 柜底暗格内有几封信,屋角某个箱子底下有只扎针的布娃娃,这些东西都放得隐秘, 自然藏着太后的秘密,但却都不像是和毒方有关的。 最后她在太后那张楠木雕花架子床底找到了一处隐藏的抽屉, 打开抽屉,里面有几只小瓷瓶。 正要将东西原样放回去, 却在其中一只瓷瓶上看到了一片熟悉的花纹。 那花纹京中很少见,但她却见过,就在柳木樨随身佩戴的银手镯上。柳木樨那对银手镯也是新奇的样式,因为和京城人戴的不同, 前两次见面她不由自主就多看了几眼, 心里猜测那大概是他们苗家人特有的花纹,如今这瓷瓶上有,是不是代表这瓷瓶来自黔州苗人?很有可能, 它就是严辞所中的毒! 这个猜测让她喜出望外, 立刻拿了瓷瓶, 将其他东西放回去,一起身,就见柔嘉公主在榻上看着自己。 聂蓉脸色煞白,一时间,想到了被告发后会是怎样的后果。 她一条命留在这里都算小事,一个不好,说不定会抄家灭门。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柔嘉公主闭上眼睛躺下,好像刚才没睁眼一样,聂蓉回过神,立刻回到榻边,才站定,却是先前的两名宫女进来了,端着碗汤,朝聂蓉道:“给公主端了碗醒酒汤来,公主还醒着么?” 说话间,另一名宫女有意朝屋内看了眼,然后往里间床边走去。 聂蓉没想到太后身边的宫女竟如此警惕,她假装没留意,朝面前宫女道:“刚才倒还在说话,现在就睡了,可能没睡熟。” 这时里面宫女开口道:“聂娘子,这是你的发钗吗?挂在帐子上了。” 聂蓉回过头,只见那宫女站在床边,手上拿着只小巧的珍珠发钗,看着她,脸上带着笑。 出于本能,聂蓉摸了摸头上,也笑着回答:“是的,刚才我想找张毯子给公主盖上,没找着。” 脸上没表露出来,但心已经迅速往下沉,当时太着急,太紧张了,被柔嘉公主看那一眼也让她慌了神,所以没仔细检查自己到过的地方,竟犯下了这么大的错。 宫女过来去榻对面的贵妃椅上拿起一张毯子,说道:“不就在这里吗?”说着将毯子拿过来,一边顺手将那只珍珠发钗递向她,一边替柔嘉公主盖毯子。 聂蓉接过发钗,一时间心如寒潭,已经有种要赴死的感觉。 那宫女如此警惕,发生这事,一定会禀告太后,太后再查看床底,就能知道她拿走了什么。 怎么办?找机会将东西放回去吗?可若是放回去,那无疑是打草惊蛇,说不定太后一起疑,索性将这毒药给扔了,那严辞不是一辈子也拿不到毒方了? 这时外面又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一名小宫女就进来道:“紫余姐姐,太后找你呢。” 紫余正是进里面检查的宫女,听到这话,朝端醒酒汤的宫女道:“那你便与聂娘子留在这里照看公主吧,我先去了。”说着随小宫女一起出去了。 聂蓉知道紫余也许现在就会禀告太后,心中生起急智,决定冒一回险,朝柔嘉公主道:“公主,公主,睡着了吗?起来喝点醒酒汤吧?公主?” 柔嘉自然没睡着,此时轻哼了两声,缓缓睁眼,那宫女也说道:“公主喝点醒酒汤吧,应该会舒服点。” 这儿是太后寝宫,柔嘉公主总不能一直在这儿躺着,便由聂蓉扶起身,宫女端着碗,一口一口喝那碗醒酒汤。 汤喝到一半时,聂蓉不动声色突然推了把柔嘉公主,宫女手上的碗只轻轻端着,陡然被撞,那碗一下子就落在了柔嘉公主身上,里面汤汁都洒落在了她衣裙上。 宫女习惯性就紧张道:“奴婢该死,弄脏了公主的裙子。” 聂蓉露出担忧模样:“也是我没扶稳,这下怎么办,要找人去公主府上拿衣服吗?” 柔嘉公主似乎还是迷糊的模样,并不说话,宫女想了想,说道:“那太远了,要不然,我去找丽妃她们借一借,应该能借到衣服。” 聂蓉立刻回道:“那就拜托姐姐了。” 这宫女行事虽也稳妥,但明显不像另一位那么城府深,很快就从寝宫出去了。 这时柔嘉公主看向聂蓉,正色问她:“你想做什么?” 聂蓉在她面前跪下,恳切道:“公主,我怕是出不去了,求你替我将东西送出去,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太后因昌王之事记恨严辞,对他下了毒,他如今只有一年的时间了,若拿到这药,说不定还有转机,好不容易拿到这药,我实在不想功亏一篑。”她说着,拿出身上藏着的小瓷瓶。 柔嘉公主看着她问:“你这是为了严辞,要赔上你自己?太后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你现在放回去,我再替你作证,也许还能留一命,若是我走了,你一定活不了的。” 聂蓉回道:“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只是不想放过这唯一能救他的机会,求公主搭救这一次,下辈子若有机会,结草衔环相报!”说完,朝她叩下头。 柔嘉公主看着她,久久无言,最后终是接过她手中的瓷瓶,打开来看了眼。 盖上瓶塞后,她从自己身上拿出一只琉璃小瓶来,打开瓶塞,一阵香味飘出。 她将瓶子递向她道:“这是蔷薇水,倒出来香味太浓,会让人起疑,你将它喝掉,我不能涉险,只能将这里面的药倒在蔷薇水瓶子里带出去,你再把这只瓶子里倒上水,放回原位,若你幸运,说不定今日还能保住性命。” 聂蓉感激道:“多谢公主!”说着立刻接过那只琉璃小瓶,将里面的蔷薇香水一饮而尽。 极难喝的味道,险些让人吐出来,但比起严辞中的毒,这确实算不得什么。 柔嘉公主又将两只瓶子都给她,她小心地将瓷瓶内的药水倒进装蔷薇水的琉璃瓶里,然后去房中茶壶内倒了些净水在瓷瓶内,这才将瓷瓶放回床底,又将琉璃瓶递向柔嘉公主。 柔嘉公主将琉璃瓶接了过去。 她再次朝柔嘉公主一拜,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才站起身来,柔嘉公主将琉璃瓶放回身上,装作醉酒无力,半躺在榻上。 宫女拿着衣服进来,与她一同进来的,还有之前的紫余,以及另一名小宫女。 紫余朝聂蓉笑道:“聂娘子回宴上去吧,这儿有我们就行了。” 聂蓉回道:“好,多谢几位。”说完,看了柔嘉公主一眼,转身离去。 回到宴上,及笄礼已经结束,此时后宫诸人一同在宴饮。 聂蓉原本就只认识柔嘉公主,现在柔嘉公主不在,加上心思难安,她自然无心吃喝,只是柔嘉公主让她将瓶子换了,她还有一线生机,知道自己还须谨慎,便也勉强着露出悠闲的模样,偶尔也吃些东西,喝两口。 一个时辰后,宴饮将近尾声,柔嘉公主换了衣服从里面出来,却仍有些醉酒之态。 她向太后告辞,太后允了,走了几步,她又朝聂蓉道:“要与我一同走么?” 聂蓉还未回答,宫女紫余就说道:“公主先回去休息吧,太后方才说还有些事要问问聂娘子呢。” 柔嘉公主毕竟出身宫闱,很擅长演戏,听了这话,先是露出意外的模样,然后笑道:“看来太后很是喜欢你们家的糕点呢!” 聂蓉也柔柔一笑,回道:“太后恩德,没齿难忘。”柔嘉公主转身往宫外而去。 她不敢抬眼去看柔嘉公主的身影,心中暗自祈祷,希望那瓶药水就是严辞需要的东西。只要他能活下去,那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小半个时辰后,宴会结束,太后回寝宫,有宫女让聂蓉去见太后。 她来到太后宫中,太后已经坐在了先前柔嘉公主躺过的榻上,她照常下跪行礼,这一次,太后没有马上让她起身。 紫余过来将她身上搜了一遍,回太后道:“没有东西。” 这时太后缓缓问她:“你在找什么?” 聂蓉抬眼道:“太后问的是……” 太后回道:“别装傻,你若不是蹲下去查看床底,是绝不会将头钗挂到床帐上的,打开了下面的抽屉吧?在找什么?” 她问得悠闲,既不着急,也没动怒,因为她这样身份的人,不用把一个开糕点铺的放在眼里。 聂蓉也明白,若是普通人,只要没证据就不能将她怎么样,可对方是太后,用一个言辞不敬,驾前失仪,或是疑有盗窃,反正无论什么样的名头都可以杀了她,现在还问她几句,不过是闲着,有些耐心而已。 想起自己与严辞的无奈,她索性回道:“找严辞身上苗毒的解药。” 太后一笑,平静道:“原来他果真没好,难怪要带个苗女在身边。”说完漫不经心地问:“你不是被他休了么,怎么还要替他冒这么大险来偷药?” 知道将死,聂蓉反而大胆起来,挺直了腰杆说道:“这是我欠他的,他杀昌王,是因为我。” 太后这时定定看向她,等着她说下文,她开口道:“三年前,我去寺中上香,偶然见到昌王,随后他便趁我出门时刻意尾随,拿了我身上东西,威胁我与他行苟且之事。 “我自有夫君,还是堂堂侯府夫人,若受他所迫,必然身败名裂,死无葬生之地,所以我将此事告诉了严辞。严辞知道昌王的手段,为了救我,这才查了昌王的案子。 “昌王就算淫□□女,严辞也犯不上去惹他,他会行此险招,都是因为我,如今他遭太后忌恨,我又怎能坐视不理?所以刚刚独自一人在房中,便想趁机找到能救他的解药。” 太后冷声道:“我儿清清白白,岂容你污陷?”说完不屑地一笑:“我这里没解药,那毒也没解药,你这番苦心怕是白费了。” 聂蓉白了脸,一双手紧紧攥起来。这反应倒不是她装的,此时她也明白自己的结局已然注定,她是真的担心那瓶药没用,又经过她这样一闹,严辞再也拿不到毒方。 太后往榻上一靠,随口吩咐道:“带下去处置了吧。” 几名内侍过来,将她从地上拉起。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聂蓉想争辩几句昌王害人无数, 严辞杀他也是他罪有应得,可她还有爹娘弟弟在家中,得罪太后, 不过是连累他们,她便闭了嘴,顺从地由人带出去。只盼这事由她一人挑起, 也由她一人终止,不要影响家人。 就在几人将她带过门槛时, 一名内侍急步而来,进了里面,聂蓉背朝着他,只听他在里面说道:“禀太后,严侯有急事求见, 说是为惠仁皇后忌日之事。” 听见“严侯”二字,聂蓉不由停了脚步回过头来, 身旁人不满,立刻拽了她往前走, 但才走几步,紫余便从里面出来道:“等一等,先将她带进来。” 聂蓉复又被带进门内,太后一个眼神, 内侍便将她押进了里间, 随后放下帘子,将她与外面隔绝。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急促, 沉稳, 而又如此熟悉,是严辞过来了。 聂蓉大感意外,从柔嘉公主带着药出去,到他过来不过半个时辰,可宫门都要走两刻时间,她不知他是怎样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过来的。 有他过来,她心底那层恐惧便在一瞬间消失无踪,似乎无论是死是活,都不用怕了。 “聂蓉呢?”严辞进福宁宫,急声问道。 紫余此时开口:“严侯见了太后,也不行礼吗?” 严辞回道:“若太后伤我夫人,那这礼就不用行了。” 紫余冷声说:“她不过一个商人,纵是太后处置了她,又如何?” 严辞立刻道:“不会如何,只是我会用尽全力来替她报仇,就像太后替那恶贯满盈的昌王报仇一样。” 他说得肯定而狠厉,丝毫没有为人臣子的恭顺,太后动了怒,疾声回道:“严辞,你好大的胆子,不要以为你做了几年官就了不得了,那还不是皇上的宠爱?你觉得皇上听见你这番话,心里会如何想?” “皇上若知道惠仁皇后早逝的真相,想得会更多。”严辞平静地回答。 聂蓉看不见太后的表情,只听她隔了一会儿才慢悠悠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惠仁皇后的死,有什么真相?” “太后先让我见到她。”严辞说。 这时太后才开口:“带她出来。” 内侍将聂蓉带出帘子,她见严辞额上有微汗,似乎是一路狂奔而来,而他看见她,脸色顿时就放松下来。 此时太后语带杀气道:“她现在还活着,但等一下就不一定了。” 严辞回道:“那我便用太后下半生的荣光,来换她的命。” 太后身旁紫余开口道:“严侯好大的口气。” 严辞没理她,只说道:“还请太后屏退左右。” “严侯,你别太放肆。”紫余轻斥一声,严辞也不为所动,只是静静看着太后,稍倾,太后出声道:“你们先退下。” 所有人都依言退下,大门关上,里面只剩严辞与聂蓉及太后三人。 这时严辞缓声道:“我知道,惠仁皇后是太后所杀。” 太后冷冷一笑:“荒谬,你这是走投无路,开始胡说八道了?” 严辞不徐不急道:“我这样说,当然是已经有了把握。三年前,我知道自己中毒,虽然猜到是太后所为,但因时日无多,我顾不上去应对。但天不绝我,我竟遇到了能控制这毒的人,她虽不能立刻替我解毒,却能暂时压制我体内毒性,让我活过了一年又一年。 “太后觉得,到这个时候,我还会毫无作为,坐以待毙吗?我既敢回京,就不怕太后再下毒手?所以从那时起,我便开始暗查太后,以期找到您的把柄。 “太后果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把柄倒挺多,可我也知道,您是皇上的亲生母亲,一般的把柄是对付不了您的。” 太后面露傲慢,严辞继续道:“皇上的确孝顺,却有两大逆鳞,一是三年前的宫变,皇上怕人说自己的皇位来路不正;二是惠仁皇后之死,那是皇上多年的隐痛,就算如今贵为天子,也无法让爱妻起死回生。惠仁皇后这天下只有这一人,若是天命要她早逝,就算是皇上也无可奈何,可若是人力所致呢?皇上若知道他的妻子受产子之痛九死一生时,自己的亲生母亲竟暗下毒手,害了儿媳的性命,只留下未曾见过母亲一面的长女,您觉得皇上会怎么样?” 严辞此话一出,先前还强作镇定的太后陡然变了脸色,紧紧盯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严辞继续道:“婆媳不和,本是十分常见的事,惠仁皇后也不过是太受皇上宠爱,反对皇上为舅舅谋私,以及因太后为皇上娶侧妃而对太后有怨,诸此种种,都是为皇上好,太爱皇上,却没成想会遭来太后的毒手。我若是皇上,虽不至于轼母,但必定从此与太后恩断义绝,再不愿相见。” 许久,太后一阵冷笑,回道:“这不过是你的推测,你有证据吗?” “太后忘了,您去灭口的三名产婆里,逃了一人,名为桂婶。”严辞徐徐道:“太后在深宫,找人自然有些难,还要避人耳目,我就不同了,皆尽全力找了这么久,堪堪在两个月前找到了这人。” 太后再次不说话,严辞接着开口:“可我知道,若我拆穿此事,自己也不会得到什么好处,反而会让皇上心生不满,所以除非太后一再相逼,我才会以此事与太后鱼死网破,要不然,您还是您的太后,我也还做我的肱骨之臣,我杀昌王,太后让我受苗毒之苦,此事相抵,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扰,太后看如何?” 太后沉吟半晌,语带寒凉道:“退下,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们。” “谢太后。”严辞此时倒恭敬起来,朝太后躬身一拜,然后拉着聂蓉后退几步,随后转身走向院外。 自离了福宁宫,聂蓉能明显感觉到他松了口气,步子不由就快了起来,几乎要让她跟不上。她不熟悉宫中的路,只由他拉着往前,两人一言不发,穿过重重宫门,直到通过最后一堵高墙,走出皇宫大门。 宫门外,严辞一把将她抱住,紧紧箍她在怀中。 她也没想到最后竟能活着出来,反手也将他抱住。 他却突然放开她,怒声道:“你是傻子吗,那是什么地方,太后寝宫,你有什么把握,有什么能耐,竟敢去冒这份险,今日若我晚到一刻,你早就成深宫中一条冤魂了!” 聂蓉垂着头,咬唇不说话。其实她也知道自己鲁莽了,才第二次进宫,根本不知道宫里的深浅,的确如果严辞没赶来,她现在已经不在了。 “我自己的事,我自会处理,你要是因为这事出事了,你让我怎么过?”他继续质问道。 聂蓉本就在太后宫后担心受怕够了,此时还被他斥责,一时觉得心中委屈,眼睛都快要流下来,哽咽道:“我只是怕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你若拿不到解药,也是因为我,我又怎么能好过?” 她一哭,他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想到她那么谨小慎微的人,竟为了他去做这样的事,心中一软,立刻将她揉入怀中,安慰道:“没事了,有我在,便不会让她动你。” “那……那瓶药有用吗?”她从他怀中出来,看着他紧张地问。 严辞老实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柔嘉公主亲自来兵部将东西给我的,我知道你被留在了太后宫中,就赶去宫里了,东西放在兵部。” “那你赶紧拿给柳姑娘看,是不是有用。”她着急道。 严辞知道她今日冒性命之忧就是为了他的毒,自然紧张那药有没有用,便不再迟疑,拉了她道:“我这就拿了去给柳木樨看看。” 他之前着急,弃了马车,骑马来宫中,此时也只能骑马,聂蓉是被宫人接过来,此时见了他的马,迟疑道:“两人共乘一骑吗?那多招摇……” 严辞一笑,也不回她,不由分说将她拦腰抱起,举上了马背。 聂蓉一惊,要不是熟悉马背,早就要叫出来,他也不管她多意外,随后上马,朝她道:“走了。” 说着就挥了马鞭,聂蓉连忙将他后腰紧紧搂住。 他好像瘦了一点,是因为中毒么……心里这样想着,他已经策马出皇城,步入正当心的御街。 御街上便有行人往来了,聂蓉不好意思,将头埋在了他背上,掩耳盗铃般希望别人认不出她是谁。 一路到兵部,严辞进里面拿了药,然后又前往侯府。 马停在侯府门前,严辞拉她一同进去,聂蓉却挣开他的手,说道:“你进去给她看看,我在这儿等着,有答案了告诉我。” 如今她与侯府一点关系都没有,可没那个身份进去。 严辞看她一眼,并没有多作坚持,只是了然地一笑,自己转身进门去了。 守门小厮开门时看见聂蓉在外面,眼中露出满满的探究与好奇,她转过头,假装没看见这目光。 自离开侯府,连这门前她都没来过,今日突然这么近距离地站着,总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很快严辞就自门后出来,大迈步走向她,在她身前站定。她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等着他说话。 严辞却不急着开口,只看着她笑。 她心里隐约猜测结果是好的,却又不敢肆意猜测,怕最后失望,只是急道:“你快说!” 严辞回道:“多谢你的救命之恩,那药虽然一股蔷薇水香味,但柳木樨说它就是七步蛇毒药,可以从里面辨别出毒方,所以也能研制出解药。” 聂蓉几乎喜极而泣,看着他傻傻笑起来。 果然她当机立断偷药是对的,他终于有救了。 严辞也笑,自觉从前灰蒙蒙的前途此时光芒四射起来,看着眼前的人,又将她拢入怀中。 心中一时欣喜激奋,不知怎样才好,紧抱着她尚且不够,他一把捧着她后脑,低头就要吻上去。 聂蓉虽然高兴,却还理智,立刻推开他,看看他身后侯府大门,又看看两旁街道,急道:“大街上的,你做什么呢!” 严辞却只是笑,拉过她的手揉着,想了想,低声道:“我让人牵马车出来,我们乘车出去走走?” 聂蓉不知道他想去哪里走,但此时此刻,她也想和他待在一起,不管去哪里都好,便同意了,朝他轻轻点头。 见她点头,严辞转身就吩咐人拉了辆双架马车出来,两人同乘一车,严辞朝小厮吩咐:“去郊外别院。” 听他说去别院,聂蓉心里一阵意外,随后就隐约猜到他要去干嘛,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想开口说什么,却又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双驾马车不比平常马车,一起步便是风驰电掣般的速度,聂蓉没有准备,身子一个不稳,险些在车内摔跤。 他及时挪到她身侧将她扶住,然后便再没坐回去,只一瞬不瞬看着她,脸上含着笑意,随后就倾下身来,一把攫住她唇,揉碾间探入舌腔,恣意侵占。 这下她越发明白他要跑去别院做什么了,觉得不妥,却又无法拒绝,就如同现在,一切来得突然,有那么几分推拒的想法,但身体早已瘫软在他怀中,从予取予求,到情不自禁与之相缠。 马车到别院,严辞先下马车,随后将聂蓉扶下车。 她衣服整齐得过分,却又带着不寻常的褶皱,颔首垂眸,脸红得似一朵娇艳的牡丹花。 严辞牵着她往里走,径直前往两人以前住过的濯清洲,这儿依然如当年来时那般幽静,只是一进院,她脸上就更红了,连心跳都快了起来。 那时在别院待的几天,除了去上一回香,其余时间至少有一半是在床上厮混,分别三年,她差点忘了,严辞可是很乐衷于此事的。 正想着,待跨过门槛,他便一把关上门,上栓,然后将她按在了门板上,一边吻向她脖颈,一边毫不犹豫扯下她身上衣服。 作者有话说: 家里亲戚来,没能赶完,就再苟一天吧~~~ 第90章 屋外除了风吹竹林的沙沙声便再没有一丝响动, 更显得院中宁静,也更显得房中喧闹,让过于急促的气息声都似乎传遍全屋。 许久之后, 夕阳西下,将近黄昏,她才突然想起自己一早进宫, 然后就不见了人,到现在都没回去报信。 已经如一滩春水般躺了半晌的她提起这事, 严辞却在她身侧不徐不急道:“我已经让府上人去通传了,说你无事,明日回去。” 聂蓉一惊:“明……日?” 他撑着头看着她问:“难不成现在赶回去么?我还一句话都没和你说。” 聂蓉心想刚才说的不是话吗,又一想,那些话确实不算, 因为太不像样…… 她脸上才褪了些的樱粉又蔓延上来,让人看着顿生欲念, 只是很快她就紧张道:“你让你府上的人去通传,又说我明日才回去, 那要让人怎么想?” 七娘,铺子里的人,还有家里的人…… 她觉得自己清誉尽毁,几乎就不用做人了…… 严辞浅浅地笑, 然后抚着她脸道:“别人自然不会多想, 只会觉得你是来和我过夜,所以,我们成亲吧。“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 如此顺理成章, 似乎两人已谈婚论嫁了好一阵, 只等最后定个日子。 见她不说话,他立刻接道:“柳木樨说了一个月内能制出解药,你要不放心,也可以等我的毒完全解了再成亲。” 聂蓉这时看着他幽幽道:“你的毒解了,便是堂堂侯爷之尊,最年轻的侍郎,未来的国之重臣,前程无量,而我,就算不谈家世,不谈我经商之事,我也是无所出,我们如何能相配?” “相不相配,不是我们自己说了算吗?”他问。 聂蓉很快回他:“当然不是,至少你母亲便不会同意。” 严辞说道:“我母亲没有你想得那么不讲道理,我的命是你冒险救回来的,若没你有,连我都不在了,还有什么孙子?” 聂蓉不说话了,他继续道:“不管如何,这都是我的事,你答应我,若我去你家提亲,你能点头同意就行。” 她仍是沉默。 单与他在一起,自是惬意,大有一种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感觉,但一想起上一次高嫁入侯府的结局,她便觉得一口气堵了上来,怕重蹈覆辙,两次坠入同一条河流。 但她心里确实是想和他在一起的,如今知道他的心意,她又怎么能忍得下心拒绝? “我饿了……”半晌之后,她突然说。 确实是又累又饿,无力去应对脑中的烦恼思绪。 严辞没有逼她,起身唤人传饭。 别院内下人早就将饭菜备着,此时一听传唤,立刻就将饭菜端了过来,用完了饭,才发现夜色早已悄然而至,一轮半圆的明月挂在当空,繁星密布,笼罩着幽幽庭院,正是一幅良辰美景。 他牵着她,在院中走了两圈,最后在种了月季的水岸边坐下,吹着微风,看远处流萤飞舞,听草丛里的阵阵虫鸣。 严辞突然靠近她,问道:“怎么样,刚才有让你觉得浑体通泰,神魂登天吗?” 这话如此熟悉,聂蓉一下就想起这是柔嘉公主所说的话,顿时明白那天的话竟然被他听到了,脸一阵发热,却无从回答,只是娇笑。 严辞却不依不挠,继续问:“她的话,有让你动心吗?只跟我一个男人,会不会遗憾?” 聂蓉笑了一下,认真回道:“当然不动心,她若和心中所爱行此事,便知道那才是真正的开心快活,其他人再俊朗,再强壮,也毫无兴趣。” 严辞大感意外,没想到她开铺子几年,倒比以前大胆了许多,看着她温声道:“你是说,你的心中所爱就是我,所以在刚才感受到了开心快活?” 聂蓉扭开头去面含娇羞地笑,不出声,他也笑起来,低声道:“我与娘子所见略同,除了娘子,其他人再美也毫无兴趣。” 她脸上笑意更甚,他便说道:“我们二人已然是这样了,不成亲,难道要隔街遥望?我能肯定,我定会忍不住去你家中找你的,你大概也会忍不住放我过去,难不成我们就要这样无名无分的暗通款曲,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做夫妻,却要做一对遭人闲话的狗男女?” 他的话难听,但她却有点被他说动了。 她今天不就没忍住光天化日和他一起到了别院吗,以后他来找她,她还真不一定能拒绝,那样弄得多难看…… 他又接着道:“还有另一件事,那叶昭昭确实怀孕了。” 聂蓉早知叶昭昭多半是真怀孕,但听他确认,还是皱下了眉头,替他和严皓为难。 严辞说道:“府上人丁凋敝,我可能无法为家中开枝散叶,就只有严皓一人了。我虽不信鬼神,却也有敬畏,家中现在一个孙辈都没有,若将这唯一的一个杀死腹中,还不知有怎样的报应。所以我其实是不想处置他的,但那女人我也绝不会让她进门,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好办法,直到今天……” 他看着她道:“我想和你成亲后,你暂时假称怀孕,闭门不出,等那孩子出生就将他抱过来当作我们的孩子教养,这样你我有了子嗣,严皓也少了麻烦,你愿意吗?” 聂蓉怔怔看着他,没想到他竟想出这么个办法。 这办法,最受益的是那个孩子,是严皓,也是她,唯一受委屈的,就是他自己。 若是这样安排,那严皓的孩子便会成为他的嫡长子,是袭爵的第一人选,他所挣来的一切,都要平白给自己的侄儿。 可他不是生不了自己的孩子,哪怕如她以前所想,纳两房妾,将妾生子过继给正妻抚养,也比这样好,至少都是他的孩子。 眸中不由自主就盈满泪水,他在她耳旁紧张地问:“哭什么?你不想这样?” 她擦了擦眼泪道:“那你就不要孩子了么?” 他伸手将她眼角的泪拭干,认真道:“我自然也想,所以等我们成亲后就替你找找大夫,看能不能调养好身体,让我有个一儿半女;但若真没有,那便是天意,我在岭南,数着死期过了三年,这些早已看得明白。就说现在,其实那名逃走的产婆早已病死,作不了证,我还在找其他证据,也不知道太后还有没有后手,会不会善罢甘休,世事无常,我们都不知明日会有什么,所以我现在只想抓住眼前的,比如你。” 聂蓉被他说得心有触动,却始终不敢冲动。 不错,他是不计较,但她计较,他家人计较,从前她身份低微,是高嫁,所以过得辛苦,现在她名动京城,却无所出,同样也是高嫁。 她若不嫁人,好好做自己的糕点,经营自己店铺,便不用对不起谁;若嫁了他,就是让他受了委屈,一辈子欠他的。 她只好放下这事,又问:“那我的糕点铺怎么办?” 严辞笑道:“你要是再嫁你的侯爷前夫,只怕声名更显,铺子还得继续扩建才行。” 聂蓉这时明白,他不会干涉铺子的事。 他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担心的,但小商小贩和京中巨贾的身价可是不一样的,我那天茶楼与人谈事,你知道我听见人议论什么吗?” 聂蓉疑惑地看着他,只听他接着道:“几个闲人,在议论九娘糕点这几年挣了多少钱,听他们议论,我才知道城东那片商铺竟也被你买了,所以,我能否问一句,若你嫁我,这些钱是不是都是我的了?” 聂蓉笑着嗔声道:“想得美,要多少嫁妆,得看你出多少聘礼,你出多少,我奉陪。” “所以你这是同意了?你若同意,回去我就数数家里有多少钱,把家当全押上。”他噙着笑意说。 聂蓉连忙摇头:“没有,我就是那么一说,你让我再想想。” 严辞眸中略有失落,转而又认真道:“好,你想,我等着。” 到夜半,万籁俱寂,两人回房休息。 站在院内,聂蓉不知想起了什么,止步不前,只是看着院中房门,严辞看她一眼,问道:“怎么?你不会是想另找一间房和我分房睡吧,刚才和我颠鸾倒凤共赴巫山的不是你?” 聂蓉被他说得脸飞红霞,嗔笑着敲了他一拳,他顺势抓了她的手,将她拖进房内。 她心里想的确实是这个,总觉得自己刚才还说要想一想,回头就和他同床共枕,好像怪怪的。 但分房睡不是更怪? 房内没让人来收拾,也忘了开窗,一阵暧昧气息,让人脸热。两人去床上躺下,燃着烛火,他搂过她,她枕在他肩头,相视看一眼,彼此脸上都露出久违的柔情笑意。 “我要去城里再看一座宅子,这儿太远了。”严辞突然说。 聂蓉问:“再看宅子做什么?” 这话问出来,她便知道自己属实是明知故问了,果然他就看着她道:“你说做什么,刚才不是做得挺开心么,以前总说不要,这一次倒没说了,可见想我想得厉害。” “谁想你,我一心想着店铺,从不想这种事。”她娇羞着反驳道。 严辞也不逼她,倒是坦诚道:“那我与你不同,我天天想。新宅子我看个隐蔽点,雅致些的,鸟语花香,适合偷|情的怎么样?等物色好了,也带你看一眼。” 聂蓉回道:“什么偷情,谁要偷情,我才不要!” 他笑:“你要不嫁我,那自然只能偷情,现在就睡过了,难不成后面还要憋着?” 她微嘟着唇不回话,他凑到她脸侧道:“反正我也不介意翻窗进你房里办你,你要喜欢这种刺激,我今晚就去。” 聂蓉发现这人外表冷傲,但骨子里却是非常不正经的,一会儿要买宅子,一会儿要翻窗进她房里,真就是一点不顾及两人的名声了,要做一对不顾廉耻的野鸳鸯。 但转而又想到,今天下午她坐在他马背上在街头遛了一圈,不管别人认没认出他们,至少她家人是知道她和严辞在外面过了一夜的,明天回去还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呢…… 两人私语到半夜才睡去,到第二天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聂蓉睁眼时,被窗外阳光晃了下眼,一侧头,就见身旁男人正撑着头盯着自己看,眸中微微泛红,她顺着他目光低下头,就见自己身上的被子被扯下了半截,亵衣大敞,露出一片雪中梅景。 睡前她明明将亵衣带子系得好好的,当然不会自己散开,这分明就是他…… 她连忙要将被子拉起来,他却先她一步垂首,头顶墨发挡住她视线。 她紧咬唇,一手攥住了身下的床褥。 …… 真正起床,已是一个时辰后。 腰酸腿软,浑身无力,聂蓉其实想在床上躺着休息一整天,但前夜一夜未归,家里还不知是什么样子,她只能强撑着穿好衣服。 这儿倒有几件备用的衣服,两人随意挑了两件换上,用过早饭就乘上马车,直奔聂家。 其实她倒不太怕爹娘,顶多有些不好意思,但她怕弟弟,弟弟一直不愿意她再和严辞有纠缠,如今知道她竟和严辞出去过夜了,还不知会怎么斥责她。但好在,他一早要去兵部,这个时间肯定是不在的。 马车接近聂家,她便和严辞道:“好了,就到这里吧,我自己回去。” 严辞却巍然不动,到她去推他,他才回道:“我自然是和你一起回,现在他们已经知道你和我去过夜了,第二天自己一个人回去,你多没面子,倒像是我睡完就不管你似的,我和你一起,也更像我求着你。” 聂蓉被他这么一说,倒觉得有几分道理,便没再坚持,等马车在家门前停下,她突然想到:自己一个人回,还能随便编造个理由,和他一起回,那不是告诉所有人两人确确实实在外面过夜了? 但为时已晚,马车一停下,聂家大门就开了条缝,守门的小厮往外张望着,明显是听了主人令在等她回来,待见到严辞从车上下来,人就已经一边开门,一边回屋禀报。 聂蓉万万没想到,第一个从屋内冲出来的正是弟弟聂长博。 除了他,后面还有聂谦和温氏,只是晚他一步。 看到严辞,聂长博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聂蓉则更多是尴尬,她衣服换了,发髻也是自己随便梳的,脸上未施粉黛,分明就是在什么不知名的地方睡了一夜今日才起来的,身边还跟着严辞,就算扯谎都心虚。 聂长博的确不高兴,但他毕竟在兵部任职,见到顶头上级,仍是躬身低头道:“见过侍郎大人。” 严辞挺有派头地“嗯”了一声,然后又和气道:“不必多礼,今日过来,是以求娶者身份,我想娶你姐姐,三书六礼,聘为正室夫人,她还未首肯,我此番过来,想先求得内舅和岳父岳母的同意。”说完,倒走到聂谦跟前,朝他施了一礼。 他从前傲气得很,自恃位高权重,从没向聂家人行过礼,甚至连一声岳父也没叫过,如今竟放下身段恭敬起来,倒让聂谦受宠若惊,差点跪下来,意识到不妥,才连忙道:“侯爷言重了,小女何德何能,受侯爷看重,侯爷愿相聘是她的福气,下官自然是愿意的。” 聂长博在一旁翻白眼,随后道:“爹,姐姐的婚事,还是由她自己作主吧。” 聂谦想到如今聂蓉也不怎么听他的话,他说了也白说,反在严辞面前失了做父亲的威严,便回道:“确实如此,小女虽还在家中,却等同于自立门户了,凡事便由她自己作主,若她愿意,做父亲自然备上嫁妆送她出阁。” “谢岳父大人。”严辞说着,转头看向聂蓉:“那,你今天别去铺子了,先休息一日,再好好想想?” 聂蓉听见他说“休息”就想打他,做贼心虚地怕家人知道她为什么想休息,但当着这么多人,只能目露嗔怪地瞪他一眼,点点头,回了房间。 严辞很快告退,不一会儿,聂长博到聂蓉房中。 聂蓉才坐下,见到弟弟,颇有些不自在,想了半天才说:“你和爹今日怎么都没去府衙?” “严辞不也没去吗?”聂长博反问了一句,把聂蓉堵得没话说,低头喝了一口茶。 聂长博这时才解释:“昨日回来,有侯府的人过来说姐姐与严侯在一起,让我们不必记挂,然后就是一直不见姐姐回来,又有人说在外面看到姐姐坐在他马背上招摇过市,和他一同去了侯府,我们去侯府问,那边竟说他也不在,然后就是一整夜不见人,我担心,就让人去告了假,爹本来要去上值的,见我不去,便也不去了。” 聂蓉“哦”了一声,然后回:“我没事。” 当然没事,完完整整坐在这里,就是换了身衣服,带回了前夫。 怕被说,她又低头喝茶。 聂长博在她面前坐下,问她:“他说的是真的吗?他要娶你,你不同意?” “嗯。”聂蓉没想到他没有直接反对,而是问了这问题。 聂长博随后问:“姐姐为什么没同意?我以为你会很愿意。” 她看弟弟一眼,回道:“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走下去。”聂长博知道她身体的事,她想了想,将严辞先前休妻原因,严皓之事、以及严辞打算抱养那名腹中胎儿的事一一告知,听得聂长博震惊不已。 说完,她交待道:“这事关系我们这些人的身家性命,你万不可对人张扬,我是看你如今也在官场,他日说不定也会见到太后,所以将这内情告诉你,你放在心里,行事也要谨慎,若以后遇到什么难事,也可以问问严辞,他在朝中经历得多,必然能指点你一二。至于严皓的事,他哥哥就担心这事传出去毁了他姻缘,不管后面如何安排,你也别走漏了风声。” 聂长博点头道:“姐姐放心,我对爹娘也不会说。” 这时聂蓉才说道:“他安排得的确好,这世上也再找不到像他这样待我的人,可正是这样,我越觉得欠他,我不想担着让他无后的罪名。” 聂长博看着她回道:“姐姐,这件事,严侯看得倒比你通透。世间哪有十全十美的事,他确实真心待你,但你也拿了身家性命去待他,你若不说,我绝不会想到你竟有那个胆子去太后寝宫替他偷药,他在这世上,也再找不到第二个像你这样待他的女子。不是你不想让他子孙满堂,而是上天不让。 “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娶个门当户对又好生养的女子为妻,儿孙绕膝;要么和你琴瑟和鸣,做一对神仙眷侣,但没有子嗣,而他选择了后者。” 聂长博看着她道:“姐姐,不是你让他无后的,是他自己选的,你给了他一条命,并不欠他什么。” 聂蓉被弟弟说得怔住,陡然间觉得弟弟似乎长大了,竟能说出这番话来,让她茅塞顿开。 的确是如此,她没有瞒他,没有骗他,他知晓一切,却还是如此选择,的确怪不到她头上。 “那如果,他后面后悔了呢?”她问,“等我年老色衰,或是十年八年,相看两生厌了,他又想要孩子了呢?” 聂长博不在意道:“姐姐怕这个做什么,从前你怕他厌恶你,那是因为你没有退路,一朝被弃,就是潦倒终身,可现在你是京城最大的糕点铺的东家,是名满天下的‘玉容娘子’,他严辞百年之后不一定有人记得,但‘九娘糕点’百年之后一定还在,第一代大师傅,七娘和玉容娘子,都会受后人祭拜,你在侯府但凡不如意了,就可以回来掌管店铺,不过是回到现在这般,你何必怕?” 聂蓉想了起来,京城那家卖首饰的琳琅居,里面就挂着几代东家的画像,号称百年老店,也确实传承了百余年。 “我明白了。”她说着,抬头道:“没想到你会这样说,我还以为你是不喜欢他的。” 这下轮到聂长博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回道:“以前的确不喜欢,觉得他欺负了你,但他回京后种种,我就知道你和他确实情义难断,现在知道他休你也是无奈,所以就不为这事怪他了。再说你和他这样难舍难分的,不成亲也说不过去。” 聂蓉被他说得不好意思,只好拿出姐姐的身份道:“好了,你说的我明白了,你已经告了假就去休息吧,后面的事我自己安排。” 聂长博回道:“我还是去上值了,他是小司马,告假一个月都没事,我才入兵部,还是勤奋些好。” 聂蓉忍不住笑:“你知道便好,还和他比,快去吧。” 聂长博走后,她觉得有些累,喝了调理的药,上床午睡。 不知睡了多久,青梅来唤她,迷糊间就听青梅道:“娘子,侯爷过来了,说要见你。” 聂蓉怔住,看看外面天色,问她:“我睡了多久?” 青梅回道:“差不多半个时辰了。” 聂蓉心想这时间是正常的啊,她刚才还以为自己睡到第二天了,所以严辞又来找她。 “他有说什么事吗?”她问。 青梅摇头,“老爷出去了,只有夫人在,夫人没问。” 聂蓉睡得正好,实在懒得起身,和她道:“你先问问他有什么事,如果是一两句话的小事,就传个话算了,免得我起来梳洗。”说着又躺了下去。 青梅见她慵懒的模样,笑了笑,依言去传话了。 聂蓉想睡,但知道他来也有些睡不着,就等着青梅来回话,没一会儿,青梅回来了,却是面露难色,她正要问,就见严辞跟在青梅身后站到了床边。 他已经回去换了身衣服,十分干净的天青色锦袍,金冠束发,青缎朝靴,一派玉树临风的模样,让还散着衣服披着长发的聂蓉愣了,一边拉了拉被子,一边问他:“你怎么来了?” 她当然知道,一定是他自己闯进来的,青梅和娘亲又不好拦,所以就让他一路进了房间。 这时青梅已经低着头悄无声息往后退下,严辞坐到她床边道:“我回去坐了一会儿,心想反正告了假,难得清闲,不如和你一同去外面转转,就过来了,没想到你竟又睡下了,你睡得这么好,是已经想好了答案吗?” 聂蓉对他无话可说了,回道:“离你上一次问我,才过去一个多时辰。” 她在想,她如果一直不说同意,他是不是能一天往她这儿跑八回,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关系不同寻常。 严辞说道:“这一个多时辰,也能想很多了,更何况我知道你回来你爹娘和弟弟肯定要和你讨论一番,讨论完,总有个结果,我看看有了什么结果。” 聂蓉觉得他是不是趴在墙头监视她了,竟知道这么多,一扭头,回道:“没讨论,没结果,你快走,我要睡觉。” 他一笑,毫无自觉道:“你睡吧,我在这儿等着,不打扰你。” 她一恼,果真就躺下来睡下,可他坐在那儿,她当然睡不着,睡意都被他赶跑了。 他倒十分自在,起身在她房中转了转,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最后在书桌抽屉内翻到个小匣子,正要将那匣子打开,她开口道:“你什么习惯,怎么乱翻别人东西?” 严辞置若罔闻,当着她面将那匣子打开。 是三本书,当初他送给她的,两本游记,一本《陶安公食斋录》,匣子拿白色缎子包裹,放了几枝干的芸香草防虫,保管得极其精细。 严辞抬眼看她,见她脸上微红,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得意道:“你这爱收藏前任东西的习惯倒也不错,只是沈知仪都有那么大个箱子,我就这么个小盒子?至少还有几只首饰吧,我见梳妆台那边也没有。” 她扭开脸不说话,他却不依不挠道:“不见了?” 聂蓉心想也没什么,很快回道:“当了。” 严辞讶然看向她,聂蓉低声道:“开店铺的钱就是当的它。” 没办法,当时身上最值钱的就是它了,后来有钱了她还去当铺里问过,早就卖出去了。 严辞倒没放在心上,回道:“那等你睡好,我再带你去买。” 她心中一暖,也有点过意不去,索性说道:“买也行,当聘礼吧,我如今身份不同了,可不是一点小钱就满足了的,便宜的东西我不要。” “你这样说,倒让我有点怕自己钱不够。”严辞说着突然意识到什么,抬起头看向她,见她脸上的笑意,便知道自己没听错,立刻放了东西到床边道:“你答应了?” 聂蓉本想过两天再答应他,好像自己真认真考虑了两天一样,但哪想到他一个时辰就跑过来了,话已出口,只好点头道:“是啊,想好了,答应了。” 他大喜,一把抱住她,面带得意道:“我就知道是要过来一趟,要不然现在还不知道。” 聂蓉笑着推开他,然后又正色道:“但先说好,但凡我在你家过得不开心,我就会从你家离开,和你一刀两断,真有那天,你不许横加阻拦。” □□有律,夫妻若有不和,男子可休妻,女子也能提出和离,但若男方纠缠,和离也不是容易的事,所以聂蓉要提前说好。 严辞立刻道:“那我与你约法三章,你不能和我母亲拌了两句嘴就要和离,也不能和妯娌闹得不开心就要和离,更不能什么都不和我说,冤枉我和这个那个不清白就要和离,一切得和我说清楚,等我处置了你不满意再说,若我不服气,自然不会放你走。” 聂蓉被他说得笑了,撇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随便就说要和离,肯定是你做得太过分才会。” “比如?”他问。 原本这话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问得这么仔细,她只好仔细想了一会儿,倒想了几条理由,比如宠妾灭妻,打人什么的,但又觉得这都不是他能做出的事,只好说道:“我一时也想不到,到时候再看吧。” 严辞面露隐忧,随后就笑道:“好,到时候再看,你进门了再说。我回去便吩咐,大概十日就能准备好婚礼,就将婚期定在那附近,行么?” 聂蓉被他惊呆了,才十日,竟是比上一次还仓促。 “不行,上一次你就礼数不全,这一次一定得隆重些,是你说的,三书六礼,还得重聘,一样都不能少。”她嘟唇道。 严辞反应过来,立刻解释:“我只说十日,又没说不隆重,如果不隆重,那三日就行了,我一定按礼数来,你有什么要求也尽管提。” 聂蓉想了想,还真想不到自己有什么要求,只好说道:“我不懂规矩,得问问我娘再回复你。” “那你现在就去问,我今日便不带你出去了,回去准备婚事。”说着他就从床上站起身来,倒是雷厉风行,恨不得明日就是婚期。 她见他这样着急,自己也觉得似乎一堆事等着办,竟也紧张起来。 他走了几步,到房中央,看见角落里放着的以前那只木箱,说道:“里面那件嫁衣还有信件什么的你找个时间扔了吧,今晚我让人来给你量身,找城中最好的绣娘连夜赶制嫁衣,保证比那套好看数倍。” 聂蓉心想他是眼尖心也小,却是一句话也回,默认了这事。 他走后,婚事便开始紧锣密鼓筹办起来。 这桩婚事成了京中的新鲜事,众人没想到昔日那对怨偶竟是旧情复炽,又要成婚;本以为既是二嫁,自然一切从简,没想到这一对倒新奇起来,从请媒人提亲到送聘金礼金等,皆办得隆重,媒人请了丞相王存义与夫人,聘礼摆了二里路,由数十名仆从搬了一个时辰;甚至早有消息传来,侯府重金请了京城几大绣庄的绣娘一同绣制嫁衣,据说光是珍珠宝石就镶了好几斤,京中人叹,怕是聘公主也就如此。 结果到婚礼那一日,众人才知侯府是聘公主,这聂家竟也是嫁公主,原来的聘礼悉数带回夫家,更是加了一倍多的嫁妆,浩浩荡荡数里路的送嫁队伍,热闹了大半个京城。 等到花轿入了侯府,拜过天地后入洞房,聂蓉由喜娘扶着坐上床,终是忍不住舒了口长气。 从上半天开始她就后悔当初提什么婚礼要隆重,除了花钱,就是累人,特别是他弄的这件什么织金丝镶珠嫁衣,确实是华丽非凡,可愣是比普通衣服重了四五斤,她觉得她不是穿的嫁衣,而是铠甲。 还有头上的大花冠,真真是重啊,脖子都要被压矮一截,原以为这一次办婚礼是轻车熟路,结果却远比上一次折磨人。 只是上一次心里煎熬,这一次却轻松许多,坐了一会儿就缓过气来了,她轻揭了盖头看外面,房间还是她以前的房间这她是知道的,却没想到里面早已是焕然一新,先前的窗纱布帘全都换了新的,又加上聂家那边过来铺房,新添了许多家具陈设,房子还是老房子,但一点都不似旧时模样了。 如此看了两眼,吃了些东西,又靠在床头小憩一会儿,终于等到散了酒席,严辞从前厅过来。 到此时,还有婚礼中最后两步,交卺酒和合髻礼,上一次因为洒了酒,合髻礼也毁了,所以这一次她小心谨慎,将金杯拿得稳稳的,没洒出一滴来。 见她这样细致的模样,严辞就看着她笑。 随后喜娘拿来把红布缠的剪刀,将两人头发剪下一小缕,拿红线绑住,交与两人,喻意白头偕老。 聂蓉问他:“我之前给你那个香囊呢?” 严辞想了片刻,回答:“放行云阁那边了,我让人去拿来。”说道已经吩咐下去。 聂蓉饶有兴趣问道:“你之前不是随身放着么,原来那就是做给我看的,回头就随便扔房里了?” 严辞连忙解释:“不是,我今日怎么说也是新郎官,喜服里放太多东西不好看,我才没带身上,再说……” 他说着转头,朝喜娘与丫鬟道:“你们下去领赏吧,备了水这儿便不用人了。” 喜娘与丫鬟应声退下,他才说道:“再说人已经娶回家了,我确实没准备再随身带着了。” 聂蓉佯作不满地问他:“这便是今日还未过,就翻脸了?” 他搂了她笑:“睹物是为思人,有人在眼前,看人就行了,睹物做什么。” 没一会儿丫鬟将那只香囊拿过来,聂蓉小心拿了两人合髻的头发放进香囊内,然后找了个柜子收起来,说道:“以后你别再拿走了,这香囊就放在这里。” 严辞自身后来抱住她,回道:“好,都听你的,夜深了,要不然我们洗漱了休息?” 聂蓉看他眼中神态,便觉他不怀好意,不由含羞:“今日忙了一整天,你不累么?” 他明白她的意思,却是认真道:“累什么,良辰美景,洞房花烛,我可从没听人说累。” 聂蓉忍不住掩嘴而笑:“又不是第一次,你的洞房花烛早过了。” 他在她耳边轻声道:“正因上次是第一次,难免笨手拙脚,惹娇妻不满,这次正好向夫人赔罪。” “一身酒气,胡言乱语。”她娇嗔。 他闻了闻自己身上,认真问:“真的?我明明没多喝酒。”说着松开她,“那我去沐浴更衣。” 聂蓉笑着推他去,自己开窗看向院外,果然是繁星满天,月色撩人,道一声良辰美景并不为过。 ——正文完(明天更番外) 作者有话说: 写下结局1时,我以为后面只有一章了,写下结局2时,我觉得后面大概还有两三千字,然后到了今天,我发现竟然一直结不了,所以因为估字数不准,晚更了几个小时,龟速如我,晚饭也没吃,就在肝这个~~正文完结,希望大家口下留情,评论里尽量夸一下,不要批评太过,因为我还指望完结能涨点收益,如果一大片批评,可能就没人来看了,关于蓉蓉和侯爷孩子的事,觉得放在番外更好,所以会写在番外里 怕有人不看番外,所以再啰嗦几句……求作收,求预收,新文开《太师之霸宠》,预收不够,所以再次跪求 放个文案 《太师之霸宠》 长公主司妤,身份尊贵,风华绝代,被奉为大瑭最耀眼的明珠。 十八岁那一年,宦官乱政,王室倾危,节度使高盛入京平乱,自封太师,就此把控京师,威震天下。 为了皇室基业及幼弟性命,司妤挽起青丝盘上发髻,在高盛面前尽褪衣衫,将自己献给了这个狂傲嗜血的逆臣。 高盛,凉州节度使,人称“杀魔”。 此人出身草莽,因军功而得势,一朝入京,不只欺君犯上,专断朝政,更是夜宿长公主寝宫,祸乱宫闱。 世人皆叹,公主有倾城之貌,却是红颜薄命,明珠蒙尘。 直到有一日,高盛上朝,在珍爱的宝刀旁佩了个奇丑无比的香囊,众人皆惊,不知这香囊有何讲究。 众说纷纭间,有人猜测,长公主自小养尊处优,不通女红,怕是连穿针都不会,这香囊莫非是出自长公主之手? 【柔弱公主VS大军阀】 可能算个强娶豪夺?反正爱情战争和甜文标签我都放了,写文向来信马由缰,文案也废,就那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