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侯舅 作者:西瓜尼姑 文案: 李心欢有个舅舅,全南直隶的姑娘都想嫁给他。 后来舅舅成了永宁侯,举国的姑娘都想嫁给他了! 李心欢表示:我也好想嫁啊! 某日,永宁侯向李心欢的母亲朱素素提亲。 朱素素:竖子!叫了我十几年的义姐,这会儿要改口叫母亲,你可好意思! 永宁侯面不改色作揖道:母亲。 朱素素:…… 人设:心狠手辣男主vs机灵萌妹女主 一句话简介:吾舅心狠手辣脸皮厚 入坑指南: 完全没有血缘关系,后期舅甥关系不存续。日常向~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庭容 ┃ 配角:李心巧 ┃ 其它:朱素素 第1章 乡试 适逢三年一度的乡试,从今年七月开始,南直隶秦淮河畔就格外热闹。 是夜,秦淮河边聚集了不少,没多久就要入贡院考试的考生。 秦淮河上画舫无数,有一艘正逐渐靠岸,船头上两顶绉纱红灯笼随风摇摆,忽有个穿着宝蓝色直裰的少年郎挑了帘子从船里出来,他站在船头上享受着清风拂面,红灯映照在他的脸上,显得他红光满面。 闭上眼嘴角弯弯,他想,还有半月就要开考了,真期待。 他身后陆陆续续又有人从船里出来,其中一人拍着他的肩膀阿谀道:“吴公子,您今年才十四吧?等到考完放榜那日,便是您年少成名的那日啊。” 南京指挥使的嫡次子吴畏,五岁成诗,十岁能挽长弓如满月,在南直隶他早就成名了。若是十四岁的时候还能中举,前途无可限量。 吴畏的身后又有人问:“吴公子,与你一块儿师从李先生的那位小公子呢?听说他今年不打算参加科举?” 这人说的是吴畏姑父弟弟的小舅子——温庭容。 想起温庭容,吴畏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说起来,温庭容也算他半个老师,平日里读四书五经的或是学习制艺的时候,这小子没少指点他,不过这厮身上那股子冷清劲儿让人太难亲近,想起来就不舒服。 吴畏漫不经心道:“听说是伤了右手吧,今年没办法参加了。” 有人啧啧惋惜道:“那真可惜,否则今年吴家和李家,至少要出两个举人咯。”李家和吴家是姻亲,外人早把他们当做一家看待。 是啊,真可惜。吴畏想,如果温庭容参加了,也许能中解元,以后这秦淮河的歌舞画舫,也就没自己什么事,人人都去追捧新解元了。 不过那也不一定,按温庭容那个性子,才不会和这些人纵情声色。 沉闷地撞击声意一响,船靠岸了,吴畏面无表情地往岸上走去。船上的人挽留他,说他才来没多久,要不再多留会儿。 吴畏婉拒。考试在即,顿觉秦淮河畔的歌姬没什么意思。 随后船上的人又笑开了,少一个人而已,秦淮河照样要灯火辉煌的。岸边早有马车来接吴畏,车夫等主子上了车,尊敬地问道:“主子,咱们回去吗?” “去姑姑家。” 吴畏的姑姑,嫁的是南直隶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李家的嫡长子,正三品顺天府府尹李拂一。 马车行驶得不疾不徐,车夫驾轻就熟地穿梭在南北街道,约莫一刻钟,停在了一扇宏大的朱门前。 每逢初一十五,李家的晚辈总要陪长辈们吃一顿饭。月满如银盘,李家两老住的千帆堂里,晚宴已经接近尾声。李家都是读书人,饭桌上,众人趁着酒兴正论着今年科举相关的事。 吴畏到了千帆堂才坐下没多久,发现席间少了温庭容和李心欢,遂找借口溜了出来。 李心欢发现舅舅温庭容不见了之后,早猫着腰缩着肩膀,像小耗子一样悄悄溜走了。 出了千帆堂正厅,李心欢蹦蹦哒哒地来到了后院的放眼亭,窃喜道:舅舅果然在此。 放眼亭乃李府最高所在,看得见府外鳞次栉比的房屋。只是天色已晚,站在亭子上隐隐约约能看见的也只有廊檐屋脊厚重的轮廓和万家灯火,不过是徒增心中孤寂罢了。 温庭容年十五,生的白净,加上他寡言少语,常年都不爱笑的性子,养成了冷清孤傲的气质,远远看去很不近人情,不好相与。 轻手轻脚地摸上了放眼亭,李心欢正要吓他一吓,却反被温庭容吓住了:“你来做什么?”声音冷淡,不悲不喜。 李心欢有一只脚还没踏稳,被温庭容这么一吓唬,整个身子往后仰去,差点要滚下石阶,还好他一把拉住她,将她扯到亭子里。 收回手,李心欢睁着大眼道:“舅舅,你吃饱了?” 温庭容没有作答,每逢举家团聚的时候,吃不吃饱好像都不会觉得饿。 这厢边,吴畏找了半天才发现两人都在放眼亭里,一面拾阶而上,一面笑望着李心欢道:“原来你们两个在这里。” 李心欢顶着双丫髻,穿着白底团花湘绸褙子,斓边百褶裙,娇艳可爱,笑眯眯地大声道:“表哥,你怎么来了?” 吴畏是李心欢大伯母吴美卿的亲侄子,吴李两家交好多年,李心欢理应喊他一声表哥。 吴畏上了亭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看着温庭容道:“师兄,手好些了吗?” 喊到他面前来,温庭容才有了表情,抬起绑了纱布的右手,道:“还够没。” 吴畏不无惋惜地想道:却是要错过了科举。 温庭容盯着吴畏,仿佛看穿对方心中所想。清辉撒在温庭容的脸上,俊秀无边,孤拔的身姿在澹澹月华下像青松一样。 李心欢笑吟吟地问吴畏:“表哥,你如今就要磨刀上阵,祖父他们不会这么快放了你吧?还不快回去。” 无奈笑笑,吴畏道:“这么快就要赶我?这怕是考试之前我最后一次见你了。”离考期只有半月,父母亲拘他拘的紧,怕是再难出来了。 李心欢嘻嘻笑笑,一排细碎的白牙衬得她圆润的双颊分外可爱,“我是在替你考虑,你再不回去,祖父他们要差人来寻你了。” 吴畏确实不能多留,明明只说出来方便一下的,他已经出来的太久了。 点点头,吴畏道:“那我先进去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夜里冷,小心着凉。” 李心欢抿着嘴巴拼命点头,一副听话的模样,道:“好,我们待会儿就回去,舅舅要是不肯回去,我就把他拉回去。” 吴畏莫名地笑了笑,他才不关心温庭容回不回去,他只关心李心欢会不会冻着了。最后温柔地看了李心欢一眼,他才不舍的离开了,这个表妹长的真可爱,总让人想粘着她玩。 吴畏一走,温庭容就更不说话了,李心欢一屁股坐在石凳上,荡着双腿,静静得陪着舅舅。 温庭容回头看她一眼,面无表情道:“起来。”他们两个都是偷偷溜出来的,没有下人跟着,这石凳上也没有铺软垫,凉的很。 李心欢听话地从石凳上跳起来,笑问温庭容:“那走吧,咱们回去。” 又转过身望着李府里房屋的轮廓,温庭容冷淡道:“你回去吧,等会儿我自己会回去。” 李心欢噘着嘴,有点委屈地问:“舅舅是不是不开心?” 温庭容否认地很快:“没有。”说完 李心欢低着头,声音细细的:“吴畏表哥和朴一堂哥都能参加科举,而您不能,所以您不开心。” 像是怒了,温庭容隐忍道:“我说了,没有。” 李心欢质问:“舅舅,您学的那么刻苦,为什么不去考科举?为什么?” 无意识地看了一眼受伤的手,温庭容道:“我右手受伤了,不能考。” 带着点哭腔,李心欢道:“明明左手也可以写字的呀……明明可以考的呀……”怎么就是不愿意去呢?既然不想考,寒冬酷暑拼了命的学,又是为什么? 温庭容眸为敛,李心欢竟然知道他会用左手写字。 正捂着脸哭,李心欢颤抖的肩被人按住,温庭容声音低低道:“别哭了,是我自己不想考,也没有不高兴。”他现在不能去考,也不想去考。 抬起眼,李心欢双眼红得像她养的小兔子一样,抽泣道:“真的?” 看着李心欢脸上的两行泪,温庭容道:“真的。” 李心欢自己擦了擦脸,看着他问:“为什么不想?” 温庭容握紧了拳头,面色如常道:“别问了。” 李心欢真就不问了,她知道舅舅的心事多,没关系,她会偷偷去发现的。 温庭容反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左手能写字?” 鼓鼓嘴,李心欢眼珠子转了一圈,道:“九岁那年你帮我抄《般若经》,字迹和你右手写的差别太大,百思不得其解,我就躲你书房窗户下面……” 原来如此,温庭容弹了她的脑门,眯着眼道:“忍了一年多没说,可以啊李心欢……”她的名字,他咬的有点重。 调皮地笑笑,李心欢眼睛眯成一条缝,她忍着没说的东西多着呢。他不知道,从那以后她也拿左手写字,并且模仿的就是温庭容的字迹,现在已经能写得很像了。 被李心欢这么一闹,温庭容心情好了一些,声调了扬了起来,道:“走吧,酒席要散了。” 两人比肩踏月而去,园子里凉风一阵一阵,吹拂起如墨发丝,圆月人影,俨然如画。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啦~有老读者冒个泡来~~~~~~ 第2章 莲粥 七月中旬,南直隶天气尚炎热。李心欢和父母同住一步堂,日日待在房中以冰块消暑,任谁叫她也叫不动。 十六的上午,日头渐渐烈起来,李心欢的母亲朱素素撑着伞到厢房来亲自问女儿,中午想吃什么。 李心欢又从花盆里摘了一朵紫红色的锦葵,五瓣的花朵被她撕开来,一片一片地往冰桶里扔,花瓣随着冰块消融,隐没进冰水里,泡半个时辰就清香满室。 朱素素梳着高高的圆髻,斜插一支荷花玉簪,穿沙绿菱纹绉纱褙子,白色挑线裙,边笑边往屋里走来,她笑起来有一个酒窝,看着就让人想亲近。李心欢见母亲来了,忙扔了花瓣,从榻上跳下来,笑吟吟地道:“母亲,我还没想好呢。不过天气渐热,到了午时也吃不下饭。” 朱素素把伞递给李心欢房里的大丫鬟梅渚,梅渚收了伞放在外面,正好看见院子里的两个丫鬟拎着水壶往外走,把人喊了过来,使唤丫鬟们把廊下的花都浇了。 朱素素牵着女儿手,坐在榻上,道:“昨日我就听你祖母说,你在她房里吃的很少,多少也要吃些,不然越发困乏无力。” 李心欢点点头。 朱素素摸着李心欢出汗的手心,拿帕子擦了擦,道:“怎么还是这么热?莫不是发烧了吧?”她的手又贴上女儿的额头。 李心欢有一年夏天发低烧没人发现,等到温庭容抱着她叫大夫的时候,人已经昏厥过去了,可把朱素素和李拂念夫妻俩吓坏了。 朱素素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才放心道:“还好头没那么烫。” 李心欢嘻嘻一笑,说:“中午就吃清淡些。” 朱素素答应一声,道:“我待会儿让帘影吩咐厨房煮莲子粥吃,养神益脾,固精除疾,正好也合你胃口。” 李心欢身边的另一个大丫鬟峰雪正在次间里伺候着,听朱素素说了煮粥的话,上前一步道:“二夫人,要不要奴婢先去同帘影姐姐说一声,您再陪四小姐说会儿话?” “你去把她叫来吧,我还有话嘱咐她。” 峰雪应了一声,忙去把叫了帘影来。 朱素素吩咐道:“跟厨房的人说,要摘新鲜的莲子来煮,干的莲子经火焙过,肉就僵了,煮不烂的。要是来不及摘新鲜的,就让她们一定用湘莲磨了粉加入,不要用建莲。” 帘影一一记下,跑着去了,生怕迟了真就来不及摘新鲜的莲子了。 李心欢忽然想起温庭容来,问朱素素道:“要不要给舅舅也送一份去?” 想了想,朱素素说:“也送一份去吧,你舅舅举业太过勤勉,吃穿住一概不重视,只怕就算是丫鬟问他要不要吃莲粥,他也会嫌麻烦搪塞一顿过去算了。” 李心欢深以为然,点着头应和,舅舅这人太没生活情趣了。 朱素素见房内只有峰雪一个丫鬟,低声告诉李心欢道:“你舅舅父母的忌日就快到了,他怕是心事更重,你去的时候细细瞧瞧他,若还吃得下许多,则回来告诉我一声,明日再给他送去,若是吃不下,就算了。” 李心欢若有所思,她只晓得一出生舅舅在身边了,他是母亲的义弟,关于温庭容的父母亲,倒是很少听说过。 朱素素轻叹一声,温庭容向来尊敬他们夫妻俩,却不过分亲近。李心欢还是十岁的丫头,又是温庭容看着长大的,防备之心总要轻些。 中午吃过饭,心欢亲自端着食盒,丫鬟梅渚给她打着伞,扇着扇子,去了温庭容住的幽篁居。 幽篁居是间两进的院子,前一进是书房和小厅,后一进有一间正房两间耳房,后面还有几间倒座房。 李心欢中午吃的早,温庭容进食又比平常人晚些,等到李心欢送粥过来的时候,温庭容果然没在吃饭。 梅渚站在隔扇外面,李心欢抱着食盒进去,笑吟吟地看着温庭容道:“舅舅,吃饭了。” 温庭容放下书,朝李心欢看过去。小丫头一路走过来,虽是打着伞,仍顶不住午时的太阳,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子,一颗颗米粒一样大,两腮也晒得红红的。 他起身去迎她,接过了食盒道:“怎么亲自来了?叫下人送来就是。” 李心欢擦了擦汗,道:“怕你不肯吃,自然要亲自来。” 温庭容确实没什么胃口,他道:“你先回去吧,我放凉一点就吃。” “已经放过了,现在就可以吃。莲子是新鲜的,去了芯和皮儿,没有苦涩之味,清新香甜,很好吃的。”李心欢比他矮些,说话的时候,要抬头才能对上他的眼睛。 温庭容把食盒搁在桌上,道:“天气热了,回去吧。”府上用冰量大,偶尔会有短缺的情况,他干脆不用冰块,夏天坐在他的书房里衣裳都要打湿。 李心欢不走,反而一屁股坐下来,笑着告诉温庭容:“舅舅,我给你讲个好笑的事,今天上午有只蚂蚁爬到我手掌心了,结果被我手心儿热得翻来覆去,你说这是不是热锅上的蚂蚁?” 温庭容再一次赶她:“你回去吧。” 李心欢沉默了,低着头没说话,她知道舅舅心情不好,却不晓得怎么安慰才好,她倒是愿意把自己的父母借给他,可这个法子好像也不太管用呀。 过了一会儿,温庭容似乎感觉到小外甥女不高兴了。 温庭容正要开口跟李心欢说,无需为自己忧思……哪知李心欢已经起身,快步往外走,不晓得心里在想什么,却没注意脚下门槛,一个不小心绊了一跤。 温庭容眼睁睁地看着,李心欢已经爬起来带着丫鬟走了。 温庭容往外淡淡地看了一眼,旋身进来一口吃完了莲粥,不加咀嚼。 温庭容吃完粥,丫鬟碧梧要把青白釉粉彩粥碗收拾了,他吩咐道:“拿去洗干净了再送过来。”他想亲自送去,不能伤了舅甥情分。 碧梧“诶”了一声,把碗放进食盒,拎着食盒出去,出门的时候,左腿迈的很高,轻轻松松跨过门槛,不像李心欢,还未抽条,个不高腿不长,跑快了还会摔跤。 温庭容捏紧了笔,随手写了几个字,力透纸背。 他正看着朱子的书,忽闻一阵脚步声,有点急,有点沉,听起来像个小厮的步子。温庭容只以为是哪个有些重量的丫鬟在廊下,却不想听见沉闷地“咚”的一声响,那脚步声忽然变轻了。 温庭容放下书出去看,看见隔扇外摆着一盆萱草,开着橘黄色大花,花葶长于叶,种在土色的泥盆里,花叶干干净净,连接盆的地方,稍稍露出根茎稚嫩健康,四周黄褐色的衣毛已经扒去,没有半点病态,一看就是细心打理过的。 萱草,还有个名字叫忘忧草,李心欢是希望温庭容忘掉忧愁。 温庭容亲自俯身把萱草搬进了书房。 晚上的时候,温庭容把食盒送到一步堂,朱素素留他吃饭,他便留下了。吃完饭,下人收拾了残羹,朱素素和李拂念夫妻两个出去消食,李心欢不想动,温庭容喊她在院子里走一走,两人便一块儿在前院那颗大槐树下坐着纳凉。 丫鬟提起一盏宫灯放在一旁,灯罩外面迅速围了一群蚊子和飞虫,李心欢拿着扇子打虫子, 温庭容冷眼看着李心欢脚边飞舞的蚊虫,道:“天色晚矣,回屋去吧。” 话音才落,李心欢脖子上已经被叮了一红红的包,她噘着嘴道:“吃得太多,还想坐坐。” “以后夜里少食,滞于胃里晚上睡不踏实。” “睡的踏实,我每天都睡的踏实。”李心欢很快就接了这句话。 夜里习习凉风,拂动树叶,沙沙的一阵响声,倒衬得院子里更宁静了。温庭容看着李心欢道:“白天摔疼了没有?” “啊?”李心欢半天才反应过来,愣了愣道:“没有,就是掌心有点红。” 温庭容拉过她的小手,白嫩的手背上还有几个窝窝,他翻了一面,借着橘黄的灯光看她的手心,几道纹络清晰明了,不像他的掌纹,乱的很。 李心欢用另一只手挠挠头,“已经不疼啦。” “白天的时候会痛?” “不疼,就是发热,像钻了火焰进去。” 那看来摔的还是有点重。 温庭容起身要走,语气平淡道:“晚上沐浴完了涂些清凉的药膏。” 李心欢撅撅嘴,没往心里去,真的不疼啦,舅舅太操心了。 温庭容在朱素素和李拂念回来之前就回去了,李心欢也早早沐浴歇息去了。李家宅子重回宁静,除了粘不完的蝉,窸窸窣窣的虫声,都听不见人说话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把几家的人物列一下,以后要是看到迷糊的就翻到第二章来看看。 李家老太爷李怀韫,老夫人朱芸。 李家大房:李拂一,妻吴美卿——长子李心默(妻谢远黛),次子李心质(字朴一),小女李心巧。 李家二房:李拂念,妻朱素素——李心欢。 二房义弟温庭容。 嫡次女李拂慈。 吴家,吴正卿,妻郑眉——长子吴辉,次子吴畏。 朱家,老太爷朱潜渊,唯一个儿子朱齐物,侄女朱芸。 朱齐物一儿一女:朱忍成(他的孩子以后再写),朱素素。 第3章 斗草 从小暑熬过大暑,天气终于转凉了一点点,这日天上再没有当头烈日。反是乌云成片,凉风阵阵,天公似在酝酿着要下雨。 李心欢在一步堂里闷的心慌,书看不下,冰镇甘蔗水也喝不下去,徘徊来去,对着丫鬟梅渚道:“闷死了闷死了,前两日冰块还能解热,今日又闷又湿,简直热进心肝儿了。” 梅渚给李心欢打着扇子的手又使劲儿了些,她边给自己擦淋漓大汗,边问主子道:“这样好些没有?” 闷热不同于燥热,扇子打的再快也解不了浓浓的暑气。李心欢推开她的手道:“梅渚你别打了,省得费力气还不解热。” 峰雪从外面进来,收了半碗冰镇的甘蔗水,道:“小姐要不要出去走走?外面吹吹风倒是比屋里舒服许多。” 李心欢穿着绉纱挑线裙,头发高高挽起,脖颈后面几绺卷曲的短毛上还沾着汗珠。她站起身散了散裙底的热气,道:“走吧,去园子里逛逛。” 正要出门,李心巧带着两个丫鬟来了。 李心巧是李心欢的堂姐,年长一岁,也是被家中父母和两个嫡出的亲哥哥宠着长大的,性格单纯,脾气略有些刁蛮。 不过李心欢知道李心巧是个没坏心眼的人,两人院子虽然住的不近,但也常来往。 李心巧还没进门就站在隔扇外嚷嚷:“心欢,早就说要斗草了,你拖了我好几日,是不是怕输啊?” 怕输!李心欢才不怕输,忙大着步子跑出去,站在李心巧面前道:“哼,谁怕输,正好今天凉快,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去园子里。”她手里本来有张王牌,现在没有了,不过也没关系,堂姐从没赢过她的。 李心巧得意地笑笑,堕马髻上簪着一朵海棠花,是李府花室里培育出来的花朵,有三种颜色,她头上戴着的是大红色的海棠,花瓣对生,层层叠叠的很好看。不过这种花蔫儿的快,尤其是大太阳底下照过的,戴不到一个时辰就要扔掉了。 李心巧道:“我东西都带好了,就先去园子里等你,你快些。”她还要趁空多摘一些花草来,让李心欢少一分胜算,输了那么多次,总要赢回来! 说完,李心巧就带着丫鬟花林和香林走了。李心欢看见花林手上提着的竹编花篮里盛了好多草,五颜六色,各式各样,好像把园子里的花草都摘了个遍似的! 心生不妙之感,李心欢紧张地握拳,吩咐梅渚道:“快把我的花篮子带来,里面的草千万别弄掉了,我可不想输给堂姐。” 诶了一声,梅渚提着裙子往里跑去提花篮。李心欢又对峰雪道:“快,我们快去园子里多摘些,省得堂姐都摘完了。” 峰雪也很喜欢斗草,李心欢和李心巧都是不服输的性子,两个人斗起来格外有劲儿,她很爱看。当即一脸笑意道:“好,我晓得有一片地方长的花很多,小姐你快随我来。” 梅渚出来的时候,嘱咐平心、平意两个丫鬟看着屋子,便快步跟了上去。 和一步堂并排的有好几间院子,院子后面就是个大花园,水榭阁楼一应俱全,夏有满池荷花,冬有雪压青松,美不胜收,是两姐妹的风水宝地。 李心欢到园子里的时候,李心巧竹编花篮里的花草已经溢出来了,杂七杂八地堆积在一起,虽然看起来杂乱了一些,可胜算好像不小的样子啊! 李心欢抢过峰雪手上的草编花篮,蹲下身快速寻找着有用的花草,一眨眼也抓了一大把了。李心巧等的不耐烦了,高声问她:“心欢,好了没有,我的百草要枯萎了!” 李心欢扫了一眼花篮,手指虚数了一下,嘴皮子翻动着,略点了各种花草,抬起头对上李心巧的视线道:“好啦,开始吧。” 两人临岸坐在青草繁茂的草堆里,岸边绿柳垂荫,或有水声和鸟叫蝉鸣,夏意颇浓。 温庭容在屋里看书看得闷了,身上也捂出了痱子,便走到园子里纳凉,正要上凉亭上去坐,就听见唱“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的歌声,走过去一看,即见李心欢和李心巧两个气势如虹席地相对而坐,旁边四个丫鬟也穿得青春靓丽,站在一旁兴致勃勃地观望。 夏季垂柳绿,草上人嬉戏,倒是很美的景象,温庭容脑子里已经画了一幅工笔画。 他穿着绉纱月白色直裰,银线暗纹靴子,长身玉立,驻足在远处看李心欢和李心巧斗草。 远远的他就看见李心巧从花篮里拿出绿色的毛茸茸的一枝草,表情严肃地大声喊道:“我有狗耳草!” 李心欢像是料想到此步,握着紫红色的花道:“我有鸡冠花!” 李心巧快速地拿出另一枝来,“观音柳!” 李心欢用叶片肥厚犹如巨剑的“文殊兰”对上,接着两人又斗了君子竹、美人蕉,百日红对万年青,凤凰木和蝴蝶兰,来来回回二十多个回合,地上残花败叶,一片狼藉。 最后,李心巧出了个千金藤。 李心欢花篮告罄,急的抓耳挠腮。梅渚用衣摆兜满了一堆花草过来,还带着泥土腥气,急急地跪在草地上道:“小姐,快看看有没有可用的!” 李心欢一枝一枝地排除,嘴里念着“没有没有”。最后梅渚兜着的花也都没了,李心巧仰天大笑,道:“心欢,你输了,你终于输了。”她捧腹笑得前俯后仰。 李心欢很不服气,但又确实拿不出对应千金藤的草来,如今也只能乖乖认输了。 李心巧嘲笑她道:“心欢,你还骗我说你有忘忧草,害的我白白担心几天,差点以为又要输给你了。” 人生在世,谁无忧伤?忘忧境界最为难得,所以斗草之时能得到忘忧草,自然稳操胜券。 温庭容心中略微动容,李心欢希望他忘忧,才送了萱草给他,却在夸下海口之后输了比赛。 思索一瞬,温庭容折回去搬了忘忧草来,再回来的时候,她们又斗了起来,不过这次都站了起来,气势汹汹,挽起袖子不肯相让。 李心欢大声道:“方才是文斗,现在我还要和你武斗,你若两种斗法都能赢我,我才服你。” 李心巧爽快应下,“好!”她到底年长李心欢一岁,略略高堂妹一些,力气也不小,赢的可能性很大。 温庭容握草站立,想看看李心欢会不会赢。 两个姑娘持草相对,两手各执车前草的一端,你勾着我的草,我勾着你的草,俱都咬着牙,咧唇相视。 香林和梅渚在一旁喊:“准备!” 李心欢和李心巧做好了姿势,就等着两个丫鬟一声令下,使劲儿一拉,看谁的草断了。 气氛正紧张,丫鬟喊了开始,温庭容作为一个旁观者,也不免担心起来,手里的忘忧草已经被他捏出少许汁。 “啪”地一声,李心巧的车前草断了! 梅渚和峰雪欢呼雀跃,大喊“赢了赢了”,温庭容紧握的手也松开,嘴角微微扬起。 李心欢常年悬腕练字,力气可不比李心巧小,而且她机敏,知道武斗不在劲儿大,而在速度快,令下的那一刻,须得快速使劲儿,对方的草自然就断的快。 李心巧噘嘴道:“不过赢了我一场,方才文斗还不是输给我了。” 温庭容走上前去,手上端着那盆李心欢送给他的忘忧草。李心欢闻脚步声回头愣愣地望着温庭容,盯着他手上的那盆萱草,却听温庭容淡淡道:“瞧着凉快了,想把萱草拿园子里来散散。” 李心欢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咧嘴笑笑,把草夺过来,转头对李心巧道:“这草原是我送给舅舅的,我就说有忘忧草吧,你还不信,这下子算我赢了两场吧!” 李心巧急了,恼道:“不算不算,哪有后来补草算赢的道理,照你这么说,那我上次在罗汉松上输给你,这次也拿观音柳补起来了,岂不也算我赢了!” 撇撇嘴,李心欢道:“那好吧,就算输给你一次,反正我有忘忧草,下次还要赢你。”嫌抱着萱草重,她便把草递给了梅渚。 李心巧哼了一声道:“下次的事下次再说,兴许我也得了忘忧草,与你打个平局。” 李心欢学她,笑道:“下次的事下次再说。” 温庭容面色清冷地看着她们提醒道:“黑云压城了,都快回去吧。” 李心巧扔了手上剩下的花草,道:“心欢,我走啦!”她完全忽视了温庭容。 李家除了二房的人对温庭容比较热络,别的人都是远着温庭容的,尤其是心字辈的孩子,若问缘故,倒不是因为没有血缘所以不亲,而是有些怕他,莫名的怕,总觉得这人平静的外表之下不晓得到底藏着一颗怎么样的心。 李心巧以前去过温庭容的幽篁居,他院子里的下人就像哑巴和聋子似的,大气不出,一点声响也没有,尤其那时候还是秋天,一片萧瑟,整个院子看着就像……坟冢! 李心巧不了解温庭容,但她每次见到温庭容都觉着背脊都是凉的,阴森森的凉。 李心欢不明白李心巧他们是怕温庭容,她觉得这样的忽视非常的不尊重,因是强行拉着李心巧的衣襟,不放她走,倔强道:“堂姐,你还没谢我舅舅提醒你早些回去避雨。” 李心巧回头看着李心欢,眼神滞了一瞬,带着点畏惧,方转头看向温庭容压低了声音道:“谢谢了……”虽同住李家十年,却还是觉着陌生,连跟他说句话都有点忍不住战栗。 温庭容点头示意,李心巧便带着丫鬟离开了。 李心欢朝着温庭容笑了笑,细声道:“舅舅,我们回家。” 温庭容面无笑容,道好。 一大一小,一高一矮,渐渐隐没在草色里。 作者有话要说:斗草又称斗百草,是汉族民间流行的一种游戏,属于端午民俗。其最初的源起已无处可寻,最早见于文献是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唐朝后斗百草愈渐成为妇女和孩童的玩意儿。梁代宗懔的《荆楚岁时记》载:“五月五日,谓之浴兰节。荆楚人并踏百草.又有斗百草之戏。”。远古先民艰苦求存,生活单调,暇余以斗虫、斗草、斗兽等为戏自娱,及至传说的“神农尝百草”形成中医药学后,每年端午节群出郊外采药,插艾门上,以解溽暑毒疫,衍成定俗;收获之余,往往举行比赛,用草作比赛对象,或对花草名,如用“狗耳草”对“鸡冠花”;或斗草的品种多寡,多则胜,兼具植物知识、文学知识之妙趣;儿童则以叶柄相勾,捏住相拽,断者为输,再换一叶相斗。 以上来自度娘。另外查过别的资料,忘记名字了,讲的更详细,斗草分文斗武斗,男的女的小的都喜欢这个游戏。 第4章 隶书 斗草那日过后,李心欢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温庭容总是不开心。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性格越发内敛了,什么表情也不挂在脸上,她想猜他的心思都无从下手。 中午和父母一块儿吃过饭,李心欢坐在上房西次间里揉肚子,朱素素把帕子夹在虎口,掌心贴在女儿圆滚滚的肚子上轻轻地揉着,嗔道:“叫你别吃那么多的,贪嘴!这会子难受了吧。” 李心欢嘟嘟嘴,“母亲,是你往我碗里夹的菜。” 朱素素反驳道:“胡说!分明是你父亲。” 说起父亲李拂念,李心欢张望一圈便道:“母亲,父亲去哪里了?” “去国子监讲课了。” 李拂念喜诗词歌赋,不喜朝堂之事,中进士之后并未入朝为官,而是四处游学,成亲之后回到南直隶国子监教书,如今年近不惑,桃李已经数不清了。 李拂念脾气温和,宠溺妻子,疼爱女儿,二房一家子十分和睦。 李拂念还教过温庭容读书。 温庭容五岁来的李家,起初他不肯接近人,是朱素素怀着李心欢亲自带了他大半年,才渐渐把他拉回正常的状态。后来温庭容开始入族学读书,李拂念曾是他的讲师之一,到十二岁便去了府学,成绩优异,在院试中考中案首。 一直读到今年开年,李拂念说以温庭容的才学,府学的那些讲师已经不适合教他了,入国子监年纪却不够,于是温庭容决定回到李家,自己看书钻研,等待三年后的科举。若遇疑惑之处,只需问义姐夫即可,或是姐夫不在,问朱素素更好。 李拂念虽为南监讲师,但是在外的名气是不如朱素素的。 朱素素的娘家朱家,是簪缨世家,书香门第,儒士成林,底蕴深厚。朱家之辈,不论男女都要学读书写字,女子只不学如何为官,别的只要男子学的,一概都学。还有一桩奇事,朱家自前三代开始,只要某辈中有女孩儿,一定有个女子比男子的文采还要超群。 从朱家尚在世的朱潜渊说起,他那一辈中没有女子便不提了,他的侄女朱芸,也就是朱素素的婆母,才华就比朱素素的父亲朱齐物更出类拔萃。到了朱素素这一辈,她就比嫡兄朱忍成要杰出,李家与她同辈的两个表哥也都不如她。 这也是朱芸格外疼爱朱素素的缘故,两人同朱家本根,堂姑侄一场,也都是闺阁中难得一见的才女子,干脆肥水不流外人田,她把朱素素定下做自己的媳妇。 朱芸嫁给曾任北直隶礼部左侍郎李怀蕴。李怀韫如今年六十,致仕在家,夫妻二人伉俪情深,育有二子一女,白头偕老,羡煞旁人。 当年朱芸的这两个儿子,李拂一和李拂念兄弟两个都对朱素素有好感。朱芸让兄弟两个自己决定的,她只晓得二儿子李拂念赢了,至于赢的过程,她并不清楚,也未曾过问。 李心欢打了个嗝,胃里似乎好受了一些,她黑水银似得两丸眼珠子转向朱素素,道:“母亲,你说舅舅不去府学读书,是好事还是坏事?” 朱素素一愣,没想到女儿会问这个问题,轻轻叹息道:“于举业肯定是好的,他在那里反而是耽误了他。不过总是一个人闷在屋里,于身心怕是不益的。” 李心欢调整了下坐姿,端起紫檀雕花平角四方小桌上的釉里红茶杯道:“我瞧着舅舅自近几日开始,越发不理人了。” 听李心欢这么一说,朱素素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好歹是她亲手带大的孩子,心里想着什么,她总能猜到几分。 朱素素摸着李心欢的手背,道:“你舅舅自小性情就冷淡,你若得空就去多陪陪他,哪怕不说话,就待一会儿也是好的,我与你父亲年纪大了,他不爱跟我们说许多话。” “嗯,女儿晓得。” 朱素素的眸子低垂,“你舅舅自小疼爱你,你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待你自然和待别人不同。你刚出生的时候,他迫不及待要抱你,要知道在那之前,除了我偶尔能近他的身,庭容根本不让人靠近他,你是头一个他自己主动靠近的人。” 李心欢睁着漆黑的杏眼问:“母亲,为什么舅舅不肯靠近人?他父母呢?” 朱素素放在李心欢手背上的手收紧了,她跟女儿讲了温庭容的身世。 温庭容本是北直隶永宁侯最小的庶出子温化明之子,后来温化明到南直隶游学遇上了施文惠,两人虽身份悬殊,但前者在侯府的日子也并不好过,是个不受侯夫人房凤玲重视的庶出子,后者也是个被父母看轻的嫡女。一份不厚的聘礼,一桩婚事就这么成了。 温庭容在侯府出生了两年后,温化明背着不孝嫡母的名声,带着妻儿搬到了南直隶,住了不到三年就病故了,施文惠悲痛欲绝,身渐病重,也跟着去了。 温化明虽然是个庶子,才学品性都是上等,毕竟也是在侯府长大的哥儿,还是结交了一些不错的朋友,其中关系最密切的就有朱素素的父亲朱齐物。那时候朱齐物还不是内阁次辅,他非常欣赏温化明,待他也很好。甚至于温庭容父母双亡不被施家人接纳,无家可归的时候,朱齐物还写信拜托朱素素夫妻收留温庭容,让他在南直隶长大,不要送回北直隶。 如此,温庭容就成了被永宁侯府温家遗忘的孩子,以朱素素义弟的身份住进了李家,当了李心欢的舅舅。 李心欢听得认真,秀眉拧在一起,眼圈有点红,红唇微润,哽咽道:“原来舅舅这么艰难。” “是啊,后来到咱们家虽然日子好过些,有些东西,却是咱们永远都弥补不了的。” 李心欢从榻上跳下来,道:“母亲,我去看看舅舅。” “去吧。” 李心欢跑得快,去向明确,几个丫鬟便没有跟去。朱素素打发了两个丫鬟先去吃饭,让屋里轮着留两个人,便也离开了。 温庭容正在书房里面临摹徽宗的《夏日诗贴》。 李心欢对书房门口几个丫鬟做了禁语的手势,碧梧和翠竹晓得这两个主子向来亲好,便挥挥手,一起退远了些。温庭容寡欢,丫鬟们都是知道的,伺候了这么多年,她们多少也听说了七月是什么时候。 李心欢双手做老鼠状,鼓着嘴悄悄地趴上窗户,偷偷地往里看,阳光透过镂空的花窗投射在书房里,一道道光影里浮着金色的碎尘,照在温庭容白净的脸上显得他肌肤通透,冷峻的侧颜透着坚不可摧的执着,无比诱人。 李心欢比温庭容小了五岁,恰巧他又是正在长身子的年纪,两人身量就差了不少。她这么小的个儿躲在窗户后面,李心欢以为温庭容是看不见的。 轻手轻脚地从窗户上挪下来,李心欢猫着腰轻声地走到隔扇外,伸了脑袋进去瞧了一眼,看他的正面容颜。 温庭容正悬左腕写字,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道:“心欢,进来。” 眉毛一挑,李心欢眨眨眼,舅舅怎晓得是她?从隔扇外跨进来,她走到书桌旁。 温庭容临摹的瘦金体,横画收笔带钩,竖画收笔带点,撇如匕首,捺如切刀,竖钩细长而内敛,连笔飞动而干脆,细比毫发,恍惚之间,竟然看不出哪一个是刚写就的。 李心欢看的呆了,哇了一声,道:“舅舅,你写的真好。” 温庭容把毛笔搁在陶瓷笔山上,净了手道:“你也好几日没有练字了吧?字要常练,否则容易生疏,写的再好也会忘了。” 撇撇嘴,李心欢道:“夏日炎热,难以静心凝神。不过偷懒几日,舅舅就要训我。” 重新铺好了毛毡和生宣,温庭容亲自研墨,蘸了墨水递给李心欢,道:“你也随便写写,左右在我这里也无甚好玩的。” 接了笔,李心欢写了一首白居易的《香山避暑二绝》。温庭容看到那句“一路凉风十八里,卧乘篮舆睡中归”忍不住扬了嘴角,道:“这一句是你的心里话吧。” 正是呢!什么时候凉风吹到李家一步堂来了,李心欢才如意。 李心欢惯写的隶书,不像温庭容,什么都写,最爱写的是瘦金体。 温庭容也爱看李心欢写的隶书,沉稳果敢,奇崛憨直,很有《曹全碑》的影子,是他一直超越不过的。因为李心欢的性子就是这样,果敢憨直,一笔一划体现在书法里,就更明显了。 温庭容把李心欢写的字收起来,笑道:“写的还不错,没有失了往日的妙处。” 哼哼两声,李心欢道:“那是自然,母亲说字如其人,除非我哪日不是这般性格,不需我懒怠,自然没有这般妙处了。” 温庭容打心眼里希望李心欢永远这样无忧无虑,保持善良纯洁的脾性。 两人又坐在一块儿看了会儿书,直到下人来催用饭了,温庭容才送李心欢回去,一道在一步堂吃了饭。 李心欢隐隐察觉到,温庭容的心情,似乎好了那么一点。或许……是她的功劳?不管为了何种原因,只要舅舅心情愉悦,她就很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作者有话里科普了下斗草内容,有兴趣的可以翻回去看看。 第5章 请安 临近八月,乡试考期越来越近,李家大房的嫡二子李心质和吴畏都在备考。以往李家的堂兄弟姐妹几个和吴畏常常会聚在一块儿玩耍,如今正是紧要关头,天气也热,都有些日子没聚了。 李心欢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温庭容不愿意去参加科举,但她知道舅舅有他的苦衷,有他的委屈之处,她也不去问。 七月底的一个下午,大雨过后,南直隶像是被洗过一遍,整个南京府都凉了下来。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李心欢脱下绉纱裙子,换了鹦哥绿春绸鹤望兰褙子,配着蝶裙,梳了个一窝丝,头上簪着一支素净的玉簪,耳垂上一对丁香。食过辣的嘴唇晶莹红透,像抹了油亮的膏子。 雨停了有一会儿了,天色黑沉下来,梅渚吩咐平心和平意把院子里的水都扫扫,又亲自把门口铺着的毯子换了干净的来。峰雪搭了把手,叹了一声道:“可算凉快下来了,赶明儿我就把扇子都收了。” 梅渚把干净的象征着“金玉满堂”的金鱼海棠毯子铺上去,看她一眼道:“急什么,指不定哪天又要热起来的,我看要等到中秋之后才能彻底凉快了。” 难得凉快,李心欢想出去走走,从内室出来,道:“我去外面逛逛,过会儿就回来。” 梅渚把脏的毯子交给峰雪,用帕子擦了擦手,道:“小姐,天都黑了,您上哪儿去?我跟着您吧。” “就去舅舅那里看看,不晓得他的手好了没有,去一趟就回来。” 李心欢走了,峰雪抱着脏毯子,急急到:“梅渚,你快跟上去,天黑地滑的,小姐摔了可怎么好。” 答应一声,梅渚就跟上去了。 一步堂的院子还没锁门,李心欢出去之后往幽篁居去,两个院子隔的不远,道路又格外熟悉,她走的很快。因路上有水,需得照着月光,看哪处反光,得躲过去。一路走去蹦蹦跳跳的,时不时还偷偷笑两声,十岁的小姑娘还一身孩子气,看着好笑。 梅渚在后面追的急,鞋子已经打湿了,只得一边走一边喊李心欢慢些。 忽然迎面差点撞上个人,李心欢及时刹住步子,抬头看高了她约莫一个头的男子,睁大眼睛喊道:“表哥,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吴畏,穿着宝蓝色曳撒,打扮得随性简单,但他面容俊朗,周身散着贵气,往这儿随便一站,也是个美男子。 吴畏背着手,嘴角笑容很大,他的眼睛不像温庭容一样狭长,浓黑的长眉下是一双灼灼虎目,炯炯有神。 “表妹,去哪里?” “表哥,你去哪里?怎么来我家中了,这会子你应该在房里温书才对呀。” 吴家父母虽管得紧,却也拦不住吴畏不羁的性子,有时候略任性些,其父吴正卿也懒得说他。 吴畏抬头望天,他道:“天气凉了,在家闷了好些日,想着老师师母,就来看看。”吴畏和温庭容都在李拂念手底下上过课的,而且还常常开小灶,所以喊一声“师父师母”合情合理,也更亲切些。 李心欢哦了一声,道:“我们才吃过饭不久,我父母亲都在,你去吧。” 梅渚刚追上来,李心欢又往前去了。她匆匆向吴畏行了个礼,便又跟了上去。 吴畏站在后面看李心欢拎着裙子偶尔跳来跳去,小兔子一样可爱,他忍不住笑了笑,便跟在后面慢慢地走,准备回家去了。 …… 李心欢到了幽篁居里,后院种的箭竹都被压弯了,竹露滴在地上,响声清晰,还透着雨后的芬芳。她从箭竹旁边走过去,吸了吸鼻子,扯了一片叶子擦干净上面的水珠,随意地插在头上。 整个院子里,只有书房亮着灯,李心欢走进书房,在门口的毯子上踩了踩,甜甜地喊了声:“舅舅。” 温庭容耳聪目明,早听见了动静,搁下笔,揉了揉左手的手腕,淡淡道:“夜里下雨,你怎么来了。” 李心欢跑到他面前,露出一排白白的贝齿,“雨停了呀。” 往窗外看了一眼,温庭容才发现,雨停了。他还觉着自己耳朵挺好使的,却只能听见李心欢的脚步声,听不见雨停的声音。 勾了勾嘴角,温庭容道:“来找我做什么?” “也没事,就是看看您的手好了没有。我回去啦。” 温庭容伸手去拉转身要走的李心欢,正好勾着她后衣领,李心欢身子往后一仰,一只脚抬了起来,差点要摔倒。温庭容抵着她的肩,扶着她站稳了,轻声道:“头上有叶子。” 温庭容把李心欢头上的竹叶取了下来,李心欢摸了摸头道:“是我自己簪上去的。” “哪有把竹叶簪在头上的。” 李心欢转过身反驳他:“原先也没有把簪子簪头上的呀,有了第一个,自然就有了第二个。” 温庭容不与她争辩。 温庭容催她:“早些回去歇着吧,夜里记得盖被子,省得着凉了。” 门外站着的梅渚,跟着李心欢一道回去了。 李心欢回去的时候,往父母亲的书房里看了一眼,已经熄灯了,她纳闷了,吴畏表哥走的这么快? 一步堂的院门关了,上上下下都静悄悄的,李心欢一夜好眠。 * 八月初一,李家的后辈们都要到老夫人朱芸哪里去问安。 老太爷李怀韫如闲云野鹤,对后辈们慈祥温和,只是不常见到他的踪影,今日他就不在千帆堂里。 老夫人朱芸坐在小厅的榻上,底下的后辈们按长幼顺序次第排开。最先到的大房年弱冠的嫡长子李心默和他的妻子,接着李心质和李心巧也来了。 温庭容每次都在院子里等李心欢去找他,且他们住的离正院之一的千帆堂又有些脚步,来的稍稍晚些,在李心巧他们兄妹后面到。 温庭容和李心欢分开来,他坐在比心字辈的人都靠前的位置,离朱芸很近。 后又来了两个丫鬟,一个是吴美卿身边的大丫鬟焚香,她穿着绿色的褙子,干练精明,行了礼对朱芸道:“老夫人,大夫人正在见田庄的两个管事,恐要来迟了,特使我来说一声。” 李拂一是李家嫡长子,李家如今由他当家,内宅庶务全由吴美卿主持,朱素素倒也乐得清闲。 接着,李拂慈的丫鬟红染也来了,说她身子不适,也不来了。 朱芸点点头,没说话,脸上看不出表情。 李拂慈是朱芸四十三岁才生的小女儿,如今只有十三岁,只比李心欢大了三岁而已。她性格内向敏感,不常出思柳堂,侄儿几个都很少见到她。 至于李拂念和朱素素两个,大清早就来请过安,这会子就不跟晚辈们一起凑热闹了。 这样算起来,李心欢和温庭容是来的最晚的。李心质不敢直说温庭容,只对李心欢道:“心欢你偷懒了,这会子才来。” 听了李心质的话,李心欢本不想辩解,只是温庭容与她一道来的,说她不敬长者,不也是在说舅舅么?那她可不依。坐在右边紫檀藤心矮圈椅上的李心欢道:“我住的远些,堂兄住的近,我且只晚了你一步,不然应当比你先到的。自然了,下次我肯定还要来得早些,要比你先见着祖母。”朝着朱芸甜甜一笑,露出一排细白的牙齿。 朱芸笑笑,和蔼地看着座下的孙子孙女。 李心质则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倒不是怕说不过李心欢,而是怕说太明显了惹温庭容记仇。 李心巧对温庭容是不清不楚的怕,李心质对他恐惧便十分清楚了。 原先李心质也和温庭容一道在县学读书。那时候温庭容也是少言寡语,且因他客居李家,李心质待他客气有余,亲近不足。外人对起温庭容的身世渐有了解后,便有些瞧不起他,嫌弃他是庶出一支,且父母双亡没个依靠。 县学里有个齐姓纨绔子,十分爱欺辱温庭容,因为齐生自己也是个庶出子,但因嫡母无所出,便养在嫡母名下。他最恨人家说拿他身份说事,尤其厌恶与庶出之子来往。他对才学出众,又性格孤傲的侯府庶出一脉温庭容更为厌恶,他讨厌这个人明明身份低贱,偏偏光彩难掩,让人嫉妒生恨! 那一年里,温庭容没少受齐生的辱骂,但他从来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冷淡地把这些事避过去,也从来不跟义姐和姐夫说这事。李心质也没有多嘴提过。 后来到一年一度的县学考试时候,学里发生了一件大事——试题被泄露,而罪魁祸首就是齐生。 事发之后,齐生指认温庭容骗他偷了试卷,并且答应帮他作弊,却没想到温庭容不但不帮他作弊,还把试卷泄露出来! 那件事闹的沸沸扬扬,齐生父亲当众打断他一条腿。齐生年迈的祖父厚着老脸四处求人将事情压下。 另一个当事人温庭容得了众人的同情,几乎没有人相信他会答应帮齐生作弊,任何人都觉得是齐生又在欺负他,想拉他垫背。 事情平息之后,齐生死活都不承认是自己将试题泄露出去,后来齐家嫡母过世,齐父另娶,不到一年便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再后来……再也没人见过齐生,不知是上别处读书去了,或是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说几点跟文有关的事。 1.因为文在发出来之前修改多很多次的,如果有bug请大家提出来,会用小红包感谢,么么哒~ 2.文里涉及到的古代相关知识,比如书法/食物/等都是查资料写出来的,后面还有诗词歌赋一类,也都是借鉴古人写的东西。除此之外,完全原创。 先打个预防针,以后关于出处就不多做解释。 3.这文写的超慢……因为写的很用心,希望大家给我爱的鼓励~谢谢小仙女~码字去。 第6章 暗讽 齐生这件事的真相如何李心质并不清楚,但从那以后,他就更不亲近温庭容。他总觉得这个人绝非池中物,少招惹为妙。 虽然李心质有些畏惧温庭容,同时他也很讨厌这个人,可以说从小他就活在李家这个外人的阴影之中。 二房心辈没有男丁,只有朱素素的一个义弟,温庭容与李心质年纪相仿,因是吴美卿常常拿他们两个做比较。为学上较量起来,李心质自然是要输给温庭容一大截儿的,吴美卿没少说他。 有时候吴美卿说得多了,李拂一难免也对儿子有些看法,觉得李心质举业不够勤勉,平常待这个二儿子也就严苛了些。所以李心质不大喜欢温庭容,且又没有血亲关系,自然更不待见了。不过到底是书香门第,即便多有不喜,甚至还有点惧怕,也不会表现在脸上,只会捏好了分寸,偶尔玩笑几句而已。 正临乡试,李心质得知温庭容不能参加科举,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反正不是伤心,也许还有点幸灾乐祸,同情的成分也有,只是微乎其微罢了。 这次同与李心质考乡试的还有吴畏表弟,且表弟的把握又比他大些。他便将吴畏搬了出来,笑着对大哥李心默道:“大哥,这次乡试,吴畏表弟定是要中举的,你可把礼先备好了。” 李心欢端起粉彩蝴蝶茶杯饮了一口,这个朴一堂兄真不晓得忌讳,明晓得她舅舅伤了手没法儿参加科举,还要当面提起考试。 李心默晓得弟弟李心质的心思,应道:“若真中了,我库房的文房四宝随他挑。倒是你,有没有把握得我库房里的宝贝?” 李心质笑道:“能不能得,考了才知道,总之大哥你把我的那份也备着就是。” 李心欢放下茶杯,目光往左边第一个位置上扫了一眼,见温庭容神情淡漠,似是全然不在乎。 李心默坐在温庭容旁边,他喝了口茶,笑着对弟弟李心质道:“吴畏的举人是有八分把握的,你的那份就悬了。依我看,宝贝我也不慌替你备着了,先考中再说吧。” 李心质哼哼两声,道:“左右还有人陪我。”意指温庭容。 对于堂兄们刻意忽略温庭容这件事,李心欢有点不高兴,但也很无奈,不是血亲,不亲近也是人之常情。但是说话的时候敬称也没有,这就有点过分了。 抿了抿唇,李心欢静静地听着,其实心里已经气鼓鼓了,她可真想告诉他们舅舅左手也能考试,说不准还能中解元呢!想想还是算了,温庭容自己不愿说的事,自有他的道理,她还是替他瞒着吧。 温庭容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朱芸笑着训斥道:“庭容是有故不得参试,你个泼皮自己没底还拉个垫背的。” 李心质脸红地笑笑,一双桃花眼黑亮有神,道:“反正有个人陪着,将来放榜了也不怕受训。” 朱芸指着李心质大笑,统共两个孙子,小的这个才学虽在家中不算突出的,但长的好看,又活泼外向,看着很讨喜。 小厅里的人,除了温庭容,大家脸上都挂着笑意,或深或浅。 朱芸脸上笑意淡了,她关心地看着温庭容道:“庭容右手怎么样了?” 温庭容微微低首,回话道:“不过是皮肉伤而已,已经结痂了。” 朱芸颔首,没有再问。 李心欢低头想,才不是皮肉伤,锋利的瓷片插的那么深……而且结痂应该很痒的,她小时候伤过膝盖,明白这种感觉。抬头看着温庭容平静的脸,她心底蓦地一疼,舅舅怎么总是什么都不说出来。 李心质忽然打趣李心欢道:“心欢,你今日怎么寡言少语,莫非也忧心不能中举?” 李心欢恼了,紧紧捏着茶杯,一双杏眼对上李心质的桃花眼,带着一丝凌厉,她道:“我有什么好忧心的,我又不想中,想中又不能中的才该忧心!” 李心质若有所思的笑了,这句玩笑话有意思了,说谁想中不能中呢? 李心欢是家中最小的一个孙女,护短温庭容朱芸也瞧出来了,便对李心质道:“好了朴一,初七就要入贡院,你快回去准备着吧。” 李心质起身作揖道是,笑嘻嘻地走到李心欢面前道:“四妹妹我先回去了,等我好消息。” 李心欢道:“我等着呢!” 李心巧冲李心质挥手,“二哥快回去吧,有你在,我都说不上话了。” 李心质一走,厅内果然安静不少。李心巧向朱芸讨教刺绣的功夫,朱芸道:“苏绣你长嫂比我擅长,你们住的近,常去向她请教就是了。” 谢远黛点头应是,端庄温和,仪态大方。 谢远黛父亲是苏州府同知,和李拂一原来是同窗。她苏绣了得,只是她嫁来已经一年了,十七岁还未有孕,吴美卿嘱咐过李心巧不要常去打扰长嫂,让谢远黛好好休息调理身子。所以李心巧刺绣的事倒是很少去请教谢远黛。 几个晚辈稍稍坐了一会儿,朱芸身边的大丫鬟棠梨嘱咐她道:“老夫人,该吃药了。” 朱芸五十六岁高龄,四十三岁时生小女儿伤了身子,后来又中风过一次,这几年一直吃药保养着,常年不出千帆堂。 朱芸也觉着和孙儿几个说够了话,便遣散了他们,叫他们各自回去,中秋再来。 温庭容自然是和李心欢一起走的,舅甥两个一前一后走在铺满四尺见方青砖的夹道上。 他的步子很大,李心欢已经加快了速度,却还有些追不上,她道:“舅舅,等等我。” 温庭容停下来的时候,他的衣摆踢着小腿,凹出两条腿的形状来。 李心欢一步跨到他身边,笑道:“走吧。” 这一次,温庭容放慢了步子走,他声音不大道:“不必跟着我的,我们两个又不住一处。” 李心欢鼓嘴说:“可我想去舅舅书房里找书看。” 温庭容想说,她母亲书房里的书可不比幽篁居的少。不过这话还是没说出口,他明白李心欢一直在维护他,从里到外,一直都是。 到了幽篁居,李心欢正要去书架子上找书,余光瞥见温庭容很迅速地把桌上的一本什么书收了起来,夹在《诗经》和《孟子》的中间。 收回目光,李心欢假装没有看到。她往书架上扫了一眼,道:“最近想看看佛书,舅舅这里一本也没有。” 温庭容道:“你什么时候看我读过佛书?就是佛经,也只替你抄过一些,我自己是从来都不写的。” 李心欢笑吟吟地跑到书桌边上去,道:“舅舅不读佛书,那信不信佛?” 温庭容面色如常,淡淡道:“不信。” 不信……那就没法聊下去了。李心欢又走到窗边乌木边三角高几旁,高几上有一盆忘忧草,看泥盆,像是她送来的,可是之前那盆萱草梅渚放在园子里忘带回去,已经被雨浇死了啊。 李心欢欣喜地问他:“舅舅,这从哪里来的?” 温庭容抬头看了一眼,漫不经心道:“觉着房里缺一盆植物,少了生气,正好在园子里看见这萱草花盆还在,就出去买了一朵回来。” 说的简单,李心欢才不信有那么好找,原先那盆还是她托父亲找商队从蜀地顺道运回来的。 温庭容也走过来,拿起小铲子松了松沙壤土,这种土是最适合萱草的土,李府内室没有的,可见他是用了心的。 李心欢看着细小的花朵,认真道:“现在天气还热,等到天凉了就要移到暖房里才行。” 温庭容淡淡地嗯了一声,李心欢往后退了一步,偷偷把手伸到桌上,移开那本《诗经》,回头一瞥,瞬间把中间那本书的名字记了下来,赶紧把书放回原位,又假装仔细地看着舅舅小心地浇水。 没多久,梅渚就喊李心欢准备回去吃饭了。 回了一步堂,李心欢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朱素素的书房找同样的书。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正巧碰到朱素素进来,她随口就问了:“母亲,您这里有《千金方》吗?” 朱素素笑道:“那是本医书,你找它做什么?” 李心欢猜测就是医书,可是温庭容书架里从来没有医书,他也没有从医的打算,读《千金方》是为了什么?难道舅舅生病了?不会,生病的人不可能一点症状都没有。 哦了一声,李心欢道:“我就想看看,会不会对祖母的病根子有好处。”眨眨眼,她还是有点心虚的,从小到大都很少说谎,一涉及到替舅舅瞒什么事,谎话张口就来,好像天生就会似的。 朱素素过来摸摸她的额头,笑道:“御医都不能根治的病,你能看出个什么来?你有这份孝心已是很好了,走,去吃饭吧。” 李心欢跟着朱素素出去,她边走边问:“那母亲有没有这本书嘛?” “有,不过因为不常看,不在书架上,吃完我给你找吧。” 李心欢吃饭吃的很快,快到朱素素忍不住出声提醒她:“慢些,吃快了伤胃。” 不,得快些,她现在就想看到《千金方》里到底写了什么。 第7章 探秘 吃完饭,李心欢果然撑着了,喝了口茶略坐了一会儿,朱素素就去给她把书在另一处堆放了很多书的地方找了出来。 李心欢抱着书跑回房去看,在房间里闷了一下午,才把书从头到尾扫了一遍。直到天快黑了,她才揉揉眼睛,出房门远眺了下,纳闷道:舅舅到底看的《千金方》哪一卷呢? 《千金方》共有三十卷,李心欢连夜扫了一遍,不过还是想不明白温庭容到底看的哪一卷,临睡前,她把目录全部都背了下来,若是以后再遇着这种事,必能一下子明白其中关键。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梅渚和峰雪打了水进来伺候李心欢梳洗,却听见床上的人念着什么“天王补心丹”。两个丫鬟相视一眼,峰雪道:“小姐莫不是梦见神仙了?” 梅渚做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那咱们先出去,可不能打扰了神仙托梦。” 两个丫鬟轻手轻脚地出去,李心欢昨夜太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好在李家老夫人没有日日叫晚辈们晨昏定省的规矩,否则李心欢可就睡不踏实了。 她与母亲朱素素同住在一个院子,倒也省了请安的事。 李心欢去正房内室里和朱素素一块儿吃饭的时候,脸还是肿的,人也不精神。朱素素点了点她的脑袋,道:“莫不是又熬夜看书了?我与你说过什么了?不要紧的事今日做不完则留到明日,不可太执拗。” 李心欢嘴上应着知道了,朱素素嘴角一沉,眉头聚起,严肃道:“你别总是嘴上打发我,我早说过你这性子要改,否则出了李家没人像咱们家里人这样宠着你,是要吃大亏的。” 李心欢闷声闷气道:“哪里就有这么严重了?不过是看个书而已。” “你看书我倒不说你,除开看书,你哪件事不是要做到底。罢了罢了,你这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打娘胎里带出来的,也不知道像谁,我便也懒得说你,等你吃两回亏,自然就晓得了。” 李心欢嘻嘻一笑,那就等吃亏再说吧,反正眼下还没吃过亏。 朱素素晓得李心欢是个什么性子,知道女儿虽然乖巧,这样的话也实在听不进去,也就不多说了。所幸李心欢还有些子聪明,也不是极其顽固的人,一般事情倒也应付的过去。 吃完饭,李心欢回屋去消食,中午稍微睡了一小会儿,李心巧就派花林来找她了。 将醒未醒,李心欢本不想去,花林得了主子的命令,一定要把四小姐请去,便诱惑道:“四小姐,三小姐得了好玩意,您去瞧瞧,保准喜欢。” 受不住丫鬟一求再求,李心欢也精神来了,下榻穿鞋,道:“我去我去,你先回去吧,我待会儿带着她们就来。” 花林怕李心欢是托词,临走前还添了一句:“四小姐可千万要来,不然就是奴婢没把事情办好了。” 既然应了的事,李心欢也不会食言,更不会让丫鬟平白无故因她的缘故受训,便道:“安心回去吧,我何时哄过你们?” 花林走了,李心欢换了身窄袖的绉纱裙子去找李心巧。李心巧很爱玩闹,不像李心欢喜静,所以和堂姐一处待着,穿衣裳须得以方便的窄袖为主。 李心欢把头上的玉簪也拔了,省得落在地上摔断了可惜,又觉着头上光溜溜的太磕碜了,带了一只金簪子压着,便往李心巧住的压枝苑去了。 李家住的是祖宅,原先本也是贫寒读书人起家,不过没想到能走到今天的地位,将门楣发扬光大,三辈同堂,近百年的老宅也显得小了。因李心巧比李心欢年长一岁,先分了院子单独住,把压枝苑给占了,李心欢才没有单独住一个院子。 老夫人原先想让两个女孩儿一块儿住,心想着姐妹之间有个照应,但吴美卿不想让女儿和侄女一块儿住,朱素素也怕略有些娇气的李心巧影响了李心欢,这事便作罢了。 李心欢自己也说了,李心巧好强,什么都爱争个赢。姐妹两个不一处住感情还好些,若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容易吵架。 朱素素晓得李心欢一向明白,便也不怕李心巧把她欺负了去。 丫鬟打着伞,李心欢走了有一会儿,便到了压枝苑。进了院子里,几个丫鬟把李心欢往里面带。因姐妹两个常走动,两人的丫鬟都很熟悉,聚在此处便玩在一块儿去了。 李心巧听见声音,捧着个三彩黄花梨木盒,献宝似的放在李心欢面前道:“知道我得了什么吗?今日你看了叫你爱死!” 李心欢笑道:“什么个了不得的玩意,神神秘秘的。” 李心巧得意一笑,把盒子打开,五枚打磨的圆圆石头一样的东西躺在里面。 李心欢一把抓起三颗,掂量一下道:“哪里得来的?” 这是抓子儿用的石头,李心巧手上这副是象牙做的,轻巧光滑,十分好用,也好看。 抓子儿得以象牙银砾为胜,银子太点眼,吴美卿怕孩子们玩完了没个记性随处扔了,被丫鬟婆子偷偷拾去。 这点银子不是大事,但偷了主子的东西坏了品性就很严重。今日偷碎银,明日偷金偷宝贝,家风就坏了。这才禁止了用银子玩抓子儿。象牙做的子倒也不是很难得,只是李家二门上管的严格,不许私自传东西进来,两个女儿又不得法出去,只能嘱托哥哥们带回来,李心巧托了两个哥哥几次,却都被忘了,这次李心默终于想起来了,才得了这一副象牙的子。 抓子儿玩的好的,对子都很挑剔,象牙这种轻盈的一下子就上手了,李心欢喜欢的很。 李心巧灿然笑道:“就说你喜欢吧。来,咱两个比试比试。” 花林凑进来道:“小姐,咱们来四个人玩儿吧,有个帮手,胜算也大些。” 李心巧道:“那你来吧,若是拖累我,便不要你玩了。” 李心欢这边派了梅渚来,她手指灵活,抓的很好。 丫鬟小姐们移到外面去玩,从李心巧开始,一边抓一边唱“头头金,头头银,头头花孩花鱼鳞……”。 李心巧拾到第三轮就输了,这边换了李心欢上,也是到了第三轮。轮到花林的时候,她一不小心把象牙子抛到院子里梨花树下的花坛里,众人去找,找了半天都没找着。 这下子分不出胜负可把李心巧给急坏了,李心欢怕堂姐生气,便道:“不如先拿了原先的石子来替替,梅渚与花林都重新抓一次,也不算不公。” 李心巧觉得这个办法很好,便飞奔进屋去找,李心欢和梅渚也跟着进去。 花林和香林两个忘记了石子放哪儿,李心巧翻箱倒柜去找,石子没找着,倒翻出个眼生的盒子来,她举着盒子问两个贴身的丫鬟:“这是什么东西?” 花林满脸慌张,口齿不清道:“这……这是奴婢的。” 李心巧撇嘴道:“难不成还是我的?”她打开崭新的盒子,闻着一股子石香竹的香味。姑娘们平日里用的膏子都是自己制的,石香竹的也有过,不过非常少,多是茉莉花和海棠花。 花林伸出手举在空中道:“是奴婢见三娘那边的人用过,就……要了一盒来。” 李心巧冷哼一声道:“还哄我是不是?三姑姑是什么性格大家都知道,就是她丫鬟的东西,凭你也要的来?再不说我就把你交给我娘!” 若是私下里发现花林藏私也就算了,却正好在李心欢面前发生这种事。李心巧自认是姐姐,常日里又好强,这下子落了颜面,自然不肯从轻发落。 因有老夫人老太爷严令,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李家下人可以比别府的下人多得些银子,但若是不尊重,就是一根针一根线的事也要按照规矩处理,没有人情可言。因此大夫人吴美卿治下十分严明,不错杀一个,也不饶过一个。 花林虽然跟了厉害的主子,自己的胆子却不大,不谈扣月银,就是直面吴美卿也把她吓得腿。她眼泪漱漱道:“三小姐饶奴婢一命,奴婢说实话。是奴婢看三娘的人得了这香膏,前去细问她被奚落了两句,心中不平就托人快些买了偷偷送进来。” 堂姐处置下人,李心欢也不好插嘴,况且这事就是做给她看的,所以走也走不得,只好静静地坐在凳子上,等事情过去了再说。 李心巧怒道:“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你也别指望我轻易饶过你,纠正你错处是你的造化。” 李心巧虽然略有些骄纵,又有些好强,却很明事理。 李心巧看着花林低声垂泪的模样愈发来气,大声道:“什么稀罕玩意也要去和人拼比?实在不好得来,怎么不找我要?这下子可好了,竟然使人悄悄从二门送进来,母亲要知道了不把门房婆子给赶走才怪。你走倒无所谓,了不起再派个丫鬟来伺候我,用个三五月就顺手了,何苦连累别人!” 花林没读过书,但习过礼仪,知道李心巧说的在理,也不敢辩驳,只能默默地掉眼泪。 李心巧方才说的都是狠话,实则还是心软,叹气道:“那婆子不敢帮主子们带东西,定是怕我们在长辈面前说漏嘴,却敢帮丫鬟递东西,肯定也是收了下人们的好。既如此,便是玩忽职守,就是罚她也应该。” 那婆子是受了花林的好,可也是她软磨硬泡人家才答应的,若真害了婆子在这个年纪被赶出去,丢了饭碗失了体面,真真是罪过! 作者有话要说:抓子儿这个游戏现在都还有人玩,不晓得大家玩过没有。 另外,因为这本文写了非常详细的大纲,看起来很日常,但每个情节都是有作用的,绝对不是灌水。前期日常,中后期宅斗跟权谋戏感情戏都会多很多。 第8章 讲史 李心巧继续恨铁不成钢地对花林道:“怎么偏偏叫我知道了,你倒是瞒我一生一世才好!” 李心欢不愿她动怒,又见此事闹得僵了,便道:“堂姐听我一言,这次的事唯恐牵扯到那边……”比了“三”的手势,她继续道:“要是传出去了别人又该说她不好,祖母疼爱她,到时候大伯母也难办。依我看不如先去警告那婆子一次,也算防患未然,若是再捉住下次,便交由你母亲,处罚起来也有别的由头。”说罢又看向花林道:“那边的丫鬟……你我也是知道的,嘴上厉害,这边的丫鬟想去争一口气,也是在所难免。堂姐以为如何?” 李心巧听罢,觉得这样子还能全自己贤孝的名声,也不失颜面,倒也好,便道:“便依从你——香林,你快去二门私下警告那婆子,别叫别人知道了闹到母亲那里去。” 香林走后,李心欢便也走了。李心巧气得不想说话,花林擦干净眼泪费尽心思认错哄她。 李心欢从压枝苑回来,走到幽篁居门口,便顺道进去看了看。 温庭容这个时候正在书房里看书,李心欢静静地站在窗外瞧了一会儿。院子里桂花香气袭人,和着花香,屋子里的那个人静如白玉,世无双。 伴随着翻书的声音,温庭容轻启唇齿道:“站在外面做什么?进来吧。” 李心欢抿唇鼓着嘴,原本有些圆润的脸颊更加圆鼓鼓,像一只腮里蓄满了水的金鱼。 温庭容扬起一边嘴角,随即笑容淡了下来,似是方才并未有过笑颜,他道:“来我这里做什么?” “来练字呀,外甥女也想学瘦金体。”李心欢走到他身边,很淡定地回答。 温庭容抬起右手道:“尚在结痂,不便教你,回去吧。” 眼珠子提溜转一圈,李心欢道:“既然不能教我写字,那舅舅教我读史好不好?”她记得母亲说过,从一个人读史的角度里,就能看出这个人心里在想什么。因为他看到的历史是什么样,他所想的就是什么样。 温庭容不肯说心里话,李心欢只能通过别的法子来了解舅舅心中所想。 温庭容放下手上的《四书章句集注》,看向李心欢道:“想读什么时候的史?正式还是野史?” 从温庭容身后的一排书架上走过,李心欢的手指停留在《公羊传》上,翻到宣公十五年,念了一段,方问道:“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舅舅,你说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情?我以为世上最值得信赖的就是亲情,又岂会有这么狠心的家人?” 温庭容双眸光芒暗淡,他冷冷道:“人之初,性本恶。虽通过教化能披上道德的美皮囊,然而任何人被逼到绝境的时候,自然会脱下皮囊变成恶鬼的真实模样,无所不为,又有什么亲情可言?” 李心欢被舅舅的言论震惊了,呆呆地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她一直都觉得,人性有恶,但本质都是善的。 温庭容搁在书上的手指渐渐变得冰冷,易子而食算什么,那也只是等到孩子死了之后才交换,真正恐怖的是活着的时候受到畜生般的待遇。 他从侯府出来十三年了,来南直隶那年,他才两岁。在永宁侯府发生的事情虽然没法完完整整地记起,那些零零碎碎的可怖画面,却比什么都让人心寒,心怨,心恨。几乎是任何人都能随意地欺侮他,丫鬟小厮抢他的东西,包括一日三餐都要夺去。嫡出和庶出的哥哥们都遭到了别的兄弟的殴打,他作为年纪小的那个,也受尽了□□,骚味童子尿、湖底腥臭的泥巴,几天没洗的袜子……他都不止一次地尝过。 那是个比吃人还恐怖的地方,那是个父母也无法护他周全的地方,那是个没有亲情可言的地方。 李心欢喉咙上下耸动,她一步一步地走近温庭容,发凉的小手放在他的手背上,战战兢兢地问:“舅舅,如果是我们呢?” 温庭容冰冷的眸子渐渐回温,从回忆的碎片里苏醒过来,眼里带了一丝暖意看向李心欢。他在认真思考外甥女的话——如果是他们呢? 温庭容的手没有动,但他感觉的到,李心欢的手真凉,怕是被他吓着了。 他看着李心欢的眼睛认真答道:“春秋战乱频生,我们如今生活在举国上下都安定的大明朝,这种事不会发生的。” 李心欢握紧了他的手,她的手冰凉,他的略温热些,差别明显。她很执着地问:“舅舅,若生在乱世呢?当真那么可怖?” 温庭容抿着唇,眉头敛紧,剑眉上翘,像两道出鞘的剑,锋利尖锐,躲开李心欢的目光,往窗外看去,那株萱草映入眼帘,外甥女摔倒、斗草输了的场面都历历在目。他放缓了声音道:“这种事不会发生的。” 李心欢抠着他的手背。 她的指甲很浅,温庭容没觉得很痛,但他感觉的到李心欢心里的挣扎。 李心欢垂眸,温庭容还在看那株忘忧草,他任由她掐着,没有收回手。 室内一阵沉默,温庭容忽然听见浅浅的啜泣声,回头一看,李心欢正在掉眼泪。她一哭双眼就泛红,水光粼粼的大眼看起来尤其天真无辜。 温庭容服软似得出了口气,轻声道:“我说了,这种事不会发生,纵使发生了……我也断不会吃人。” 李心欢用手背擦眼睛,哽咽道:“也不吃我?” 温庭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低声道:“嗯,不吃。” 李心欢这才放心地拿帕子擦了眼泪,整个手帕都被濡湿,脸还未擦干净。温庭容把自己的帕子递给她,安慰道:“不过是一则史记,你又何必那么较真?” 李心欢捏着温庭容的帕子,上面绣着三根交错生长的墨竹,从竹节上延伸出几片低头叶,挺拔如他,含了含下嘴唇道:“哪里就较真了……” 温庭容盯着她低垂的眸子看,卷睫在下眼睑投了一片阴影,墨色扇子一般,白里透红的双颊很有肉感。他想,这小丫头未免心太实了。 李心欢收了温庭容的帕子道:“我给舅舅洗了再送来吧。” 温庭容想拿回帕子说不必了,李心欢忙把帕子收到身后,道:“不妨事,累不着我的。” 李心欢略带了笑意,眉眼弯弯,很好看,温庭容盯着她的脸颊,随即把视线落在书本上,也不抢那帕子了。 第9章 相看(一) 李心欢收了温庭容的帕子从幽篁居出来,提着裙子下石阶的时候碰到了朱素素,她小跑过去,甜声问:“母亲,您去哪里?” 朱素素捻着帕子浅笑道:“你祖母喊我去一趟,你跟我一块儿去吧。” 天气转凉,朱素素已经换了杭绸褙子和裙子,她伸手牵着李心欢边往千帆堂走,边道:“听棠梨姑娘说,你祖母把你大伯母也叫去了,不晓得为了什么事。” 朱芸知道两个儿媳妇之间的微妙关系,虽说明面上没有罅隙,却一直是不对付的,两人处于朱素素一直退让,吴美卿有气无处撒的状态,因此老夫人从来不把两个人一起叫去,除非是内宅有什么大事,须得两房一起商议的时候。 朱素素这才有些不解,李家一向安定,又会有什么事要叫她去? 李心欢默默地听着,没有做声。朱素素看了看尚纯真无邪的女儿,随即继续看着前路。 这次就算不在幽篁居门口遇到李心欢,朱素素也想把女儿带过去,叫她多学学内宅之事。再有才情的姑娘,终究是要嫁人,逃不过礼教束缚,该学的俗务还得学。再者,两房之间关系以及对外的人情往来,朱素素也想李心欢开始接触一些,等到十二三岁要说亲的时候方不至于失了李家小姐的仪态和气度。 李心欢略低着头跟在朱素素身边,一双眼睛汪了碧湖一般澄澈,模样上看起来还是个孩子,心里头想的什么,谁也不知道。 到了千帆堂,穿过前厅和中庭,到了后院的西次间里。李心欢一进隔扇就看见榻上的吴美卿坐在朱芸旁边,婆媳两个正言笑晏晏,见来人了,吴美卿忙从榻上起来,坐到了下首的位置上,眼眸里似乎还带了一抹得意之色。 若是外人看起来,肯定也会以为,朱芸明明是朱素素的堂姑,怎么反倒和吴美卿更加亲近。 当年吴美卿要嫁进来之前,也知道未过门的弟媳是准婆婆的堂侄女,婆媳二人带着一层血缘关系,朱素素和李拂一还是青梅竹马。本来这种复杂的家庭环境,让吴美卿本能地排斥,可这是母亲临终前替她定下的一桩婚事,却也只能答应了。 吴美卿是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心态嫁进李家的,却没想婆母朱芸不但不给她立规矩磋磨她,对两个媳妇也并没有偏颇之处,甚至有时候还多偏爱她一些。朱芸的态度给了吴美卿极大的安全感,在得不到丈夫十分真心的情况下,她毅然选择了亲近婆婆来保持自己的地位。 婆媳和妯娌,朱素素对这一切心知肚明,却并不刻意去争什么,血亲就是血亲,永远斩不断,实在没什么好争的。 李心欢跟在朱素素后面,低着头行了礼,听到祖母的声音方坐在母亲下边的位置。朱芸手边酸枝木镂雕镶理石八角矮几上摆着个金漆青龙八窍香炉,里面熏着这个季节开花的美人蕉香,袅袅青烟飘绕过来,萦绕在鼻翼之前,清香沁脾。 朱芸带着鹤鹿同春的绸布抹额,眼角纹路明显,但双眼有神,她端坐在榻上笑道:“你大嫂说钱尚书的夫人明天约她一起到镇国寺去上香,我瞧着你在家中也拘了一两月了,不如一块儿去吧,欢姐儿和巧姐儿也去。” 大明京都虽在北直隶,但南直隶亦有一套一模一样的中央官制。不过到底是远离天子,这里早已沦为大臣们养老或是被贬谪的地方,六部之中,唯有户部和兵部还有实权。 钱大人就是南京户部尚书,长女已经出嫁,家中还有个二女儿待嫁。钱夫人平白无故约着吴美卿一块儿去上香,用意实在明显。而且是挑在李心质考试之前,若将来中了,钱家就能比别的中意李家子弟的人捷足先登,若不能中……只说相看不如意则可,钱家人也是颇有心思。 不过朱素素不解了,让她去做什么? 朱芸又道:“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我若不是腿脚不便,便亲自去瞧了,有你们妯娌两个看着我才放心。” 原来是想让她经一经眼,朱素素自然不会拒绝,便暂时应了,又怕吴美卿会多想。 又说了一会子闲话,朱芸便打发她们走了。朱素素走之后,吴美卿还刻意多待了会儿,老夫人嘱咐她说:“汾儿,朴一下场在即,这事你先别告诉他,省得乱了心神。钱家虽然好,娶妇要娶贤,得先看了品性再说。这事叫修洁去不是不信你,有两个人把持着,总要好些,你也别多心。” 吴美卿笑着应了,当年长子李心默的婚事也是老夫人做的决定,媳妇谢远黛果然很好,这件事上她还是十分信任婆母的,于是行礼了也走了。 …… 朱素素从千帆堂回来,也操心起了义弟的婚事了。虽然温庭容也十五了,可他到底不是李家的人,婚姻大事暂时还由不得他们做主。 李心欢见母亲垂头若有所思,心里也犯起嘀咕,钱李两家甚少来往,好端端的约着她们家去上香是为什么? 李心欢虽知人情冷暖,通情达理,但对男女之事尚未开悟,一下子并没有想到两家相看的层面上去。 到了隔日,李心欢也没想明白,大清早就跟着母亲和大伯母去了镇国寺。 李心欢和李心巧一上车就交换了眼神,碍于长辈在场,两人也没有过多交流,只聊了刺绣学到什么地步的话儿,一个说能做小衣裳了,一个说能用平针绣抹额了。 到了镇国寺山脚下,遥遥望去天阶犹在眼前。吴美卿是武将之后,朱素素也勤于锻炼,她们两个倒不怕吃力,受累的是两个小的。 一众人上了山,到了镇国寺门口,果然见钱夫人带着女儿和仆妇在门口等着,见了李家的人装作巧遇,上前热络地打招呼。 镇国寺师太姑早在门口候着,瞧着两家的主都来了,忙上前来牵线搭桥,道:“问三位夫人安,前日得知两家都要来,贫尼想着几位应是相识,且又都是女眷,便擅作主张让二位择同日而来,请勿见怪。” 在寺庙替人做这种事也不是头一次了,况且这次还是户部尚书夫人,最不缺的就是银钱,师太求之不得,这番话里外都在自责,面上却是带笑的。 镇国寺的师太又道:“寺庙已经清了场,请夫人们里面说话吧。” 进了寺庙,师太先把人带到一间小院里的客房安置下,叫了四个小尼姑来伺候,便对几位夫人道:“此处已经清扫过了,夫人们安心休息,这几个小姑子也都是乖巧的,若有吩咐,使唤她们便可。” 钱夫人把师太送走,便关起门来和吴、朱二人说话。 钱夫人先开口把李家的两个姑娘都夸了一遍,又问了哪个是三姑娘。吴美卿把李心巧拉到面前笑道:“这是小女,那一个是我侄女,在家中行四。” 钱夫人这次主要是为了和李家大房相看,眼神虽在李心欢面上流连几番,却对李心巧有更多溢美之词。 钱夫人把二女儿也拉到吴美卿面前,道:“这是我家二娘,今年十三岁了,平日里喜欢读书刺绣,很是听话懂事。”在她的眼里,自己的女儿当然是最好的。 钱二娘给吴美卿和朱素素都请了安,圆眼睛,容长脸蛋,双颊红如桃,低眸垂首的样子确实很乖巧。 吴美卿瞧了心里很是喜欢,热络地拉着钱二娘问了好些话,问她读什么书,刺绣学到什么地方了,小姑娘回答地中规中矩,说读过《女戒》,四书也略看一些,现在已经能够绣山水双幅的屏风了。 李心欢和李心巧对视一眼,便又看着钱二娘,都没有多说话。 钱夫人与吴美卿相谈甚欢,越聊越深,一下子说到儿女婚事上,才捂了嘴,收住话,看了钱二娘一眼,对三个姑娘道:“姑娘们出去玩吧,我与你们母亲说说话。”接着冲丫鬟示意,让她把小姐们都带出去,让小尼姑们带着在寺庙里转转。 好容易得来的自由,李心欢和李心巧两个立马起身,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李心欢让丫鬟留在院子里,只叫一个小尼姑在前带路,李心巧看了一眼母亲的丫鬟,意思和李心欢一样。 钱二娘方才在屋里的时候很腼腆,这会子却很有主意,对钱府的丫鬟道:“你也不必跟来了,我与两个妹妹一道走动走动。” 于是小尼姑带着三个小姐往弥勒佛的宝殿去。小尼姑面容白净,五官只能算周正。她见三个小姐都没说话,气氛有些僵硬,也不敢随意插嘴。 钱二娘和这李家姐妹两个不相熟,又有小尼姑在场,也不太好意思讲话。 到了宝殿门口,李心巧说要去拜一拜佛,问李心欢和钱二娘去不去。 钱二娘见李心欢摇了摇头,便也跟着摇了摇头,轻声对李心巧说:“三姑娘你去吧,我们在门口等你。” 李心巧见钱二娘主动说话,也报以友好的一笑,提着裙子跨过门槛便进去了。小尼姑跟在后面进殿,帮忙铺蒲团、点香。 李心欢不晓得钱二娘的脾气性格,不敢贸然开口,不过见此人方才对李心巧说话还算客气周到,第一印象不坏,对上对方的眼神便笑了笑,省得尴尬。 钱二娘看着李心欢水润的双眼,双颊笑起来像个肉丸子,不禁心生欢喜,灿然笑道:“四姑娘长的真可爱。” 李心欢不是头一次被夸,但被一个陌生姑娘这么说,还是有些害羞,脸上浮红一片,含羞垂了垂眸,正想着拿什么话去回人家,抬眼却看见钱二娘绞着帕子欲言又止。 过了一会儿,钱二娘吸了口气羞涩地问李心欢:“四姑娘……你家舅舅今日怎的没来?他今年不是不下场吗?” 李心欢笑容凝在脸上,愣了一瞬,笑意慢慢淡下来,答曰:“舅舅举业勤勉,不常出门。” 面上带了一抹失望,钱二娘哦了一声。恰巧李心巧从宝殿出来,佛门清净,她清清楚楚地听见了李心欢说的话。 第10章 相看(二) 钱二娘那句话一问出来,李心欢便觉得不舒服,看今日的情况,明明是钱家跟大房相看,好端端的问她舅舅做什么。 李心巧从宝殿里跨出来,瞬间变了脸色道:“你想看心欢舅舅,去李家看就是,上镇国寺看个什么?” 钱二娘没想到李心巧说话这样直接,羞红了脸,咬唇辩白道:“我不过是随口问问,三姑娘说话何必这么刺人?” 李心巧怒火更甚,明明是母亲替哥哥来相看的,钱家二娘偏偏问起别的男人,难道她哥哥还比谁差了什么不成?她出言敲打,这姑娘居然还不知羞耻地驳回来,李心质不也是人中龙凤,南京翘楚,钱二娘未必还瞧不上吗? 李心巧向来以两个哥哥为傲,这会子在钱二娘这里落了脸,心中大为不悦,她牵起李心欢的手快步走,道:“心欢,我头疼,咱们回去吧,叫母亲和伯母也都回去。” 钱二娘急急地追上去,她没想到李家三姑娘脾气这么大,叫母亲知道了这件事,可如何是好,如果李家的夫人再往外一说,她以后还能不能嫁人了。 此时二娘心中也懊恼,她不过是听传言,说李家二房的义子长的十分冷峻,又很有才华,才生了仰慕之情,要不然……她才不会答应母亲和李家相看,今日来镇国寺,为的就是多了解一些和温庭容有关的事。 来之前,钱二娘以为李家两个姑娘年岁尚小,她比她们长了两三岁,应该能哄骗出一些话来,却没想到惹了大麻烦。 钱二娘拉着李心巧的手,央求道:“三姑娘别急着回去!” 李心欢站在旁边冷眼看着,于情于理这件事她都不该插嘴,最后怎么处理还是看堂姐的意思。 李心巧很爱面子,和李心欢两个一处长大,家里人总有意无意地拿两人比较,她最不爱的就是输给堂妹,任何一个方面都不可以。因此眼下没有好脸色,一把将钱二娘的手甩开,高声道:“我不舒服,你凭什么不让我回去?” 方才跟出来的小尼姑自知看到了不好的事,已经避地远远的,双手合十念着经。钱二娘见四下无人,才敢掉眼泪,道:“三姑娘发发善心,我不过是随口问了问,你可别到处乱说——四姑娘快帮我说说话!”她瞧着李心欢更面善,方敢求她。 李心巧一副不想善罢甘休的样子,李心欢见情况不妙,劝道:“堂姐,你听我说……” 李心欢附在李心巧耳边低语了几句,说了好一会儿,后者脸色才稍稍好看些。 李心巧觉得李心欢说的在理,钱家在南京有实权,若单拿李家来比,自然是比不过的,真要牵扯到钱家女儿婚事,就算是钱二娘有错,钱夫人肯定不会认,说不定还会罗织罪名给李家头上,到时候两败俱伤,反倒不好了。 只是这些话有些贬低李家,不好当着钱二娘的面说,李心欢便悄悄地说了。 李心巧松了口,冷哼道:“那你回去跟你母亲说清楚,我家兄长不娶你这样的女子!” 钱二娘头如捣蒜,拿帕子擦了眼泪,感激地看了看李心欢一眼,才跟着李家姐妹慢慢地往客房走。 到了客房这边,李心巧直说头不舒服,钱二娘也神色不安,两家大人瞧出不妥,连中午的斋饭也没吃,便直接回去了,今日的相看当然是没下文了。 师太听闻三人要走,忙过来亲自送,走后把跟着三个姑娘的小尼姑叫来问了问,封了她的口,才把人遣走了。 马车上,吴美卿问李心巧发生了什么事,女儿只答说不舒服,却没说出具体事情——自家兄长被人瞧不上这种事,她实在不想在二伯母面前再说一遍。 朱素素只瞧了李心欢一眼,没有多问。 回了李府,本来是要先给朱芸请个安,说说相看结果,两房很默契地决定暂时各回各院,过会儿再去千帆堂。 母女两个到了一步堂,朱素素才问李心欢发生了什么事。 李心欢嘟着嘴如实说了,朱素素听罢叹气道:“真是弄巧成拙,早知道我便不去了,你大伯母虽然读书不如我,看人眼光也是极好的。” 李心欢道:“依我看去了还好些,古人不是说要防微杜渐吗?若是这事等到钱二娘嫁到咱们家才发生,那才坏了。” 朱素素深以为然,摸着李心欢的额头道:“这事你千万不要乱说,年轻姑娘对好男儿有些心思实属正常,也不算什么不守道德的事,只是她不该当着巧姐儿的面问这话。这会子你大伯母怕是也要去千帆堂了,我也去一趟。” 李心欢睁着大眼睛点点头,朱素素以为女儿似懂非懂,也没多往心里去,带着丫鬟去了千帆堂。 朱素素走后,李心欢眼珠子转了一大圈,若有所思,随后下了榻,准备去找李心巧通个气。 朱素素和吴美卿两个在千帆堂门口遇着了,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地往里去,朱芸早就在罗汉床上等着她们俩了。 朱芸斜倚在罗汉床上,听见声儿睁开眼端坐起来,目中波平浪静道:“今儿怎么回的这么早?” 妯娌两个又对看了一眼,吴美卿看了看周围的小丫鬟,朱芸摆摆手,让棠梨和香薷两人把小丫头们都带出去了。 这事实在不光彩,吴美卿向来好强,又要掌管李家内宅,自然不愿意叫下人知道。 朱芸抬手示意儿媳们坐,两人坐下后,吴美卿方把事情说了一遍,因心含怒气,描述的时候难免有偏颇,对钱家母女二人的态度贬低颇多,朱素素强忍说话的冲动,任大嫂把话说完了。 朱芸也不是糊涂人,把吴美卿嘴里描述性词语去掉,抽丝剥茧地捕捉到了事情的关键——钱二娘心属温庭容,被李心巧听出来后还有了口角之争,两家不欢而散,吴美卿怒气难消。 朱芸等吴美卿说的差不多了,开口安慰了她几句,又劝道:“钱家二娘年纪小,难免会受外面传言的影响,朴一是我看着长大的,往后自有好的等着他,你且别气了,不然受了病,家里上上下下都要乱套了。” 她在家中不可或缺——吴美卿觉得这是婆母对她最大的肯定,于是欣慰地笑笑,便也不纠结于此了。 朱芸啜了口女儿茶,握着粉彩茶杯道:“既然两家都无意,此事就此作罢,咱们两家以后不求沾亲带故了。朴一年纪也不小了,你也别郁结于此,赶紧再看看有没有别的适龄女子。” 老夫人知道吴美卿好强,夸赞之后又敲打了两句。 吴美卿管理内宅多年,话里话外的意思也听得出来,钱家再有不对,也是南京有实权的大族,吴美卿就算是为了自个儿子的婚事,也得把这件事赶紧忘了,钱李两家尽量不要结仇的好。 吴美卿低头应了一声,眉宇之间也敞开了,朱芸见此事总算了了,便把两个儿媳打发走了。 朱素素心想此事已经了断,便也没有刻意转回去多解释什么。 儿媳走后,朱芸眉头皱了起来,望着窗外久久不能回神。镇国寺一行虽然是钱家不失礼,可钱夫人护女,未必不会反咬一口,此事有没有彻底了结,尚不好说。 另外还有一头,朱芸觉得自己深居简出太久了,居然都没注意到温庭容这个孩子已经成长地这么迅速,连钱尚书的女儿都在肖想他,更不消说别的闺阁女子了。 …… 这厢,李家姐妹两个在夹道上遇到了,牵着手往园子里去,在桂花林里齐步走着。 李心欢试探地问:“大伯母没有生气吧?” 李心巧把帕子扯来扯去,皱着两条柳叶眉道:“我娘比我还生气!” 当然要生气了,吴美卿知道自家丈夫和朱素素以前青梅竹马的那点事,今天又发生了这件事,难到二房的人就这么招大房人的喜欢? 在镇国寺,李心巧为了李家把脾气忍住了,这会子回了家里听吴美卿唠叨一番,怒气又被勾起,正有气没地儿撒,心里极为不爽快。却也知道没有撒气的理由,别扭着对李心欢道:“我两个哥哥,哪个不是鹏抟九天?就算二哥比大哥稍有不足,可也是面如冠玉、昂藏七尺,她父亲不过是南直隶的尚书,又不是京官,凭什么瞧不起我二哥。” 听到此处,李心欢只能宽慰,可李心巧又道:“钱二娘的眼光也忒差了,我的兄长明明不比你舅舅差,你舅舅一个月都听不见一句话的性子,她怎么就看上他了……” 李心欢的脸唰地黑了,待两人走到假山旁,她驻足严肃道:“我舅舅只是寡言而已,他怀珠抱玉哪个不晓?你凭什么这么说我舅舅?哼,你两个哥哥也比不上我也一个舅舅!” 假山旁边种满了嫩叶红色的浓密扇骨木,温庭容就在扇骨木临水的一边,日光下的湖面波光粼粼,微风吹过,漾起薄薄的一层碧波,他站在远处听见假山旁两人的对话,伸手折断一截树枝,拿在手上把玩,不禁想着,在李心欢心里,他当真就那么好?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改了几处细节错误,一个是朱素素的字,叫修洁,另外就是关于朱家的一个介绍,不影响剧情。 谢谢读者“嘻嘻哈哈”指出错误,谢谢晴天砸雷支持~ 爱泥萌,么么哒~ 第11章 受伤 假山这边,李心巧终于逮住李心欢的“错处”,粗着嗓子与堂妹争论起来,面红耳赤道:“你说你舅舅才高智深也就罢了,说他有大德我确实不敢苟同。” 李心欢提着裙裾往前踏一步,缎面鞋压在松软的泥土上,凹出浅浅的坑,她蹙眉说:“舅舅看着我长大,他有没有德行,我比你是清楚的!” 李心巧不以为然,轻慢道:“他是你舅舅,自然瞒着你,你还不知他在府学里做过什么事吧?” 那件事李心巧也是前假山这边,李心巧终于逮住李心欢的“错处”,粗着嗓子与堂妹争论起来,面红耳赤道:“你说你舅舅才高智深也就罢了,说他有大德我确实不敢苟同。” 李心欢提着裙裾往前踏一步,缎面鞋压在松软的泥土上,凹出浅浅的坑,她蹙眉说:“舅舅看着我长大,他有没有德行,我比你是清楚的!” 李心巧不以为然,轻慢道:“他是你舅舅,自然瞒着你,你还不知他在府学里做过什么事吧?” 那件事李心巧也是前两天才听李心质说的,如今越发觉得温庭容此人可怖,空有才华并无洁行。 听了这话,温庭容面容渐冷,拇指一使劲就折断了树枝,随手扔到水里,两截树枝随水流去,一会儿就不见踪影。 温庭容拨开两侧的扇骨木,从中间的泥土小道穿过去,正待出声,李心欢又回了李心巧一句:“别的我不知,但母亲说,只有本身品性不好的人,才会去诋毁他人,我舅舅可从未在我面前说过堂姐的不是。” 李心巧气极,怒目圆睁,耐不住火气使劲推了李心欢一把。李心欢身子往后仰倒,左脚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脚踝正好磕碰在假山上,脚下酸痛,一个不稳就要摔倒,却直直倒进另一人结实的臂膀里,被他稳稳地接住。 李心欢早吓得闭眼,发觉自己被人揽住腰,睁开眼发现温庭容那张丰神冷峻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她扬起嘴角一笑,脆声道:“舅舅。” 温庭容将她扶起来,虚搀着李心欢,冷冷地扫了一眼李心巧。 李心巧一看见温庭容就怕,更何况方才还说了他的坏话,也不晓得他到底听见了多少,或是都听见了。她双腿不听使唤,灌了铅似的迈不动,双肩却在颤抖,瞧着温庭容冷冰冰的眼神,两腿使劲往后退了一步,磕磕巴巴道:“你……我……” 温庭容背着手,并未露出怒色,只平静道:“三姑娘这是在欺负心欢?若是叫老夫人老太爷知道你这个做姐姐的不友不悌……” 李心巧吓得大汗,寒意从脚上发起,李家长辈虽然慈善温和,若有人触及祖训家规,那就没这么简单了。家规中尤重孝悌恭从,要是李心欢拿这个来吓唬人,她尚且可以讨饶糊弄过去,偏生是温庭容来威胁她,想想都害怕。 李心巧向李心欢投去求救的眼神,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李心欢也是个有脾气的人,方才李心巧那么污蔑舅舅,还推搡自己,太容易饶过她,堂姐不会长记性,不如叫她狠狠吃一次亏,下次再也不敢说温庭容坏话。 李心巧弦然欲泣,咬着唇咽声道:“心欢对不起……我不该推你……” 咧嘴一笑,李心欢这才饶过李心巧,道:“堂姐放心,我不告诉祖母。” 李心巧低着头行了礼道:“那就劳烦您送心欢回去了。”说完,她拔腿就跑,还抬手抹了抹眼睛里的泪。 凭什么在外受气,在家里还有受气!李心巧心里千万个不舒服。 李心欢看着李心巧跑开的背影,心里有点难受,堂姐那么好强,这下肯定难过死了,可不让她吃个教训,下次还会出言不逊。这次是说自家人,私下解决就算了,若惹了外面人,落得个长舌妇的名声,那才完了。 温庭容看得出来小丫头心软,便出声调侃道:“方才还面冷心硬,这会子又舍不得了?” 李心欢摇摇头,肉肉的脸颊像两个团子,她稚声道:“祖母和母亲都特特强调过,一个人的品性是最重要的,若姑娘家的声誉没了,以后的日子就艰难了。这件事于堂姐来说是好事,我舍得的。” 盯着外甥女婉婉双眸看了半晌,觉着小丫头年纪小,大是大非倒分的很清楚,温庭容稍带责怪道:“明晓得她脾气急躁,你又何必去激怒她?” 抬起干净无杂的眼眸,李心欢杏眼弯弯道:“因为她在说您呀,舅舅。” 温庭容愣在原处,身体某处被敲打了一下,怔了片刻方轻声道:“走吧。”他抬脚走了,却不见身后有人跟来,旋身去看,发现外甥女委屈巴巴地站在原地动不了。 不得已,温庭容又走回去问她:“不能走了?” 李心欢点点头,红着眼眶道:“脚踝疼,方才撞到假山了。” 无奈,温庭容只能搀扶着她,但这样子走的太慢,他让李心欢停下,干脆把人横抱起来,往一步堂走去。 娇软的身子落在他的臂弯里,温庭容已经记不得有几年没抱这个小丫头,居然都这么重了。他记得怀里的小姑娘刚出生的时候还是软软的一团,眼睛都睁不开,挥舞着藕节一样小手,小小的掌心正好抓住他一截手指头,便安心地睡了。一眨眼小外甥女都这么大了。 李心欢勾着他的脖子,心里正通过温庭容的表情揣摩,方才她们姐妹两个的对话舅舅到底听到了多少,生气了没有?不过完全看不出来,因为温庭容面上平静如秋水,没表现出任何情绪。 抿了抿唇,李心欢睁圆了眼了问道:“堂姐方才说您在府学里发生的事,是什么事?” 隔了一会儿,温庭容才答道:“子虚乌有的事。” 李心欢继续问:“舅舅,那您在外面读书有相熟的同窗吗?怎么都没听您提起过?” 这次温庭容回答的很干脆:“没有。” 又哦了一声,李心欢说:“舅舅,为什么母亲有酒窝,我却没有?” 温庭容往她如凝脂般的脸颊上看了一眼,道:“你小时候是有的,只不过很浅,长大了便没了,许是因为胖了的缘故吧。” 撅起嘴,李心欢不乐意道:“舅舅……您怎么说我胖,我现在已经吃的很少了。” 温庭容压下即将扬起的嘴角,不咸不淡道:“那我就不知道为什么它会没了。” 李心欢两弯长眉的眉头都快敛在一处,气鼓鼓道:“舅舅,为什么……” 温庭容出言打断道:“心欢,别问了。” 李心欢鼓着嘴嘴角下沉,耷拉着脑袋果然不说话了,舅舅向来喜欢清静,她早该识趣的。 到了千帆堂,丫鬟们见温庭容抱着李心欢回来,都不晓得出了什么事,忙跑来接,一个劲儿地问。 温庭容吩咐道:“她伤了脚,虽不是大伤,小孩子骨头脆,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为好。” 梅渚不敢怠慢,忙去二门上吩咐人请大夫,峰雪则把李心欢扶在榻上坐好,一面吩咐平心平意两个打热水,一面把绣着鹭鸶芙蓉,寓意一路荣华的迎枕垫在主子的背后。 温庭容见几个丫鬟行事稳妥,多瞧了李心欢一眼便走了。 等大夫来了,朱素素也回来了,听大夫说并无大碍才放下心来,命梅渚把大夫送走,让峰雪招呼厨房煎药,就进去查看李心欢的伤势。 左玉足一侧已经红肿,脚踝处尤其厉害,朱素素心疼地拧眉道:“大夫叫你几日不要走动,可听见了?” 李心欢揪着耳朵乖乖地点头,不敢顶嘴。朱素素问道:“是怎么弄的?怎么我才出去一会儿就这样了?” “心里想着事,在园子里走路的时候不小心磕的,正好遇见舅舅,就把我送回来了。”这种敷衍大人的谎话,李心欢张口就来,从来没有引起过父母的怀疑。 朱素素轻叹道:“镇国寺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你别忘心里去,日后糟心的事还多着,若件件都记着,这一生便也无事可做了。” “女儿谨遵母亲教诲,今夜,哦不,现在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朱素素摸了摸女儿如巫山一段云的鬓发,安慰道:“你且放心,这事累不及你舅舅,当年我认下他做义弟,不仅是我和你父亲的意思,更是你外祖父,曾外祖的意思,朱家的人不会欺负他。” 李心欢道:“我晓得,除了您,祖母和祖父待舅舅也是很好的。” 朱素素欣慰地颔首,又道:“若叫你父亲晓得了,又要心疼一阵。” 吐吐舌头,李心欢道:“那就不叫父亲知道。” …… 伤了脚踝之后,梅渚和峰雪天天准时给李心欢擦药,拘了主子几天,不许她下地。 此时南北贡院也早已考完试,吴畏和李心质已经回了家,好好清洗一番,睡了个长觉。 乡试连考四天,十分辛苦,历年都有死在贡院的人。吴畏乃武将之后,他自小习武,身强体壮,尚且熬得住。李心质却要差很多,睡了大半日起来就病了,吴美卿已经请了大夫来看。 李心巧去了前院探望兄长,见李心质正迷糊着,便没再打扰,从清泉居退了出来。跨进内院的时候又想起昨日在压枝苑听说李心欢几天不能下地的事,还是觉得胆颤,心想着二伯母和二伯父应当不会已经知道这事吧? 想着想着,还是觉得不妥,李心巧想去看看李心欢,却莫名的害怕起来。那日她说话也是有些不对,不该背后嚼人是非。 两天才听李心质说的,如今越发觉得温庭容此人可怖,空有才华并无洁行。 听了这话,温庭容面容渐冷,拇指一使劲就折断了树枝,随手扔到水里,两截树枝随水流去,一会儿就不见踪影。 温庭容拨开两侧的扇骨木,从中间的泥土小道穿过去,正待出声,李心欢又回了李心巧一句:“别的我不知,但母亲说,只有本身品性不好的人,才会去诋毁他人,我舅舅可从未在我面前说过堂姐的不是。” 李心巧气极,怒目圆睁,耐不住火气使劲推了李心欢一把。李心欢身子往后仰倒,左脚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脚踝正好磕碰在假山上,脚下酸痛,一个不稳就要摔倒,却直直倒进另一人结实的臂膀里,被他稳稳地接住。 李心欢早吓得闭眼,发觉自己被人揽住腰,睁开眼发现温庭容那张丰神冷峻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她扬起嘴角一笑,脆声道:“舅舅。” 温庭容将她扶起来,虚搀着李心欢,冷冷地扫了一眼李心巧。 李心巧一看见温庭容就怕,更何况方才还说了他的坏话,也不晓得他到底听见了多少,或是都听见了。她双腿不听使唤,灌了铅似的迈不动,双肩却在颤抖,瞧着温庭容冷冰冰的眼神,两腿使劲往后退了一步,磕磕巴巴道:“你……我……” 温庭容背着手,并未露出怒色,只平静道:“三姑娘这是在欺负心欢?若是叫老夫人老太爷知道你这个做姐姐的不友不悌……” 李心巧吓得大汗,寒意从脚上发起,李家长辈虽然慈善温和,若有人触及祖训家规,那就没这么简单了。家规中尤重孝悌恭从,要是李心欢拿这个来吓唬人,她尚且可以讨饶糊弄过去,偏生是温庭容来威胁她,想想都害怕。 李心巧向李心欢投去求救的眼神,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李心欢也是个有脾气的人,方才李心巧那么污蔑舅舅,还推搡自己,太容易饶过她,堂姐不会长记性,不如叫她狠狠吃一次亏,下次再也不敢说温庭容坏话。 李心巧弦然欲泣,咬着唇咽声道:“心欢对不起……我不该推你……” 咧嘴一笑,李心欢这才饶过李心巧,道:“堂姐放心,我不告诉祖母。” 李心巧低着头行了礼道:“那就劳烦您送心欢回去了。”说完,她拔腿就跑,还抬手抹了抹眼睛里的泪。 凭什么在外受气,在家里还有受气!李心巧心里千万个不舒服。 李心欢看着李心巧跑开的背影,心里有点难受,堂姐那么好强,这下肯定难过死了,可不让她吃个教训,下次还会出言不逊。这次是说自家人,私下解决就算了,若惹了外面人,落得个长舌妇的名声,那才完了。 温庭容看得出来小丫头心软,便出声调侃道:“方才还面冷心硬,这会子又舍不得了?” 李心欢摇摇头,肉肉的脸颊像两个团子,她稚声道:“祖母和母亲都特特强调过,一个人的品性是最重要的,若姑娘家的声誉没了,以后的日子就艰难了。这件事于堂姐来说是好事,我舍得的。” 盯着外甥女婉婉双眸看了半晌,觉着小丫头年纪小,大是大非倒分的很清楚,温庭容稍带责怪道:“明晓得她脾气急躁,你又何必去激怒她?” 抬起干净无杂的眼眸,李心欢杏眼弯弯道:“因为她在说您呀,舅舅。” 温庭容愣在原处,身体某处被敲打了一下,怔了片刻方轻声道:“走吧。”他抬脚走了,却不见身后有人跟来,旋身去看,发现外甥女委屈巴巴地站在原地动不了。 不得已,温庭容又走回去问她:“不能走了?” 李心欢点点头,红着眼眶道:“脚踝疼,方才撞到假山了。” 无奈,温庭容只能搀扶着她,但这样子走的太慢,他让李心欢停下,干脆把人横抱起来,往一步堂走去。 娇软的身子落在他的臂弯里,温庭容已经记不得有几年没抱这个小丫头,居然都这么重了。他记得怀里的小姑娘刚出生的时候还是软软的一团,眼睛都睁不开,挥舞着藕节一样小手,小小的掌心正好抓住他一截手指头,便安心地睡了。一眨眼小外甥女都这么大了。 李心欢勾着他的脖子,心里正通过温庭容的表情揣摩,方才她们姐妹两个的对话舅舅到底听到了多少,生气了没有?不过完全看不出来,因为温庭容面上平静如秋水,没表现出任何情绪。 抿了抿唇,李心欢睁圆了眼了问道:“堂姐方才说您在府学里发生的事,是什么事?” 隔了一会儿,温庭容才答道:“子虚乌有的事。” 李心欢继续问:“舅舅,那您在外面读书有相熟的同窗吗?怎么都没听您提起过?” 这次温庭容回答的很干脆:“没有。” 又哦了一声,李心欢说:“舅舅,为什么母亲有酒窝,我却没有?” 温庭容往她如凝脂般的脸颊上看了一眼,道:“你小时候是有的,只不过很浅,长大了便没了,许是因为胖了的缘故吧。” 撅起嘴,李心欢不乐意道:“舅舅……您怎么说我胖,我现在已经吃的很少了。” 温庭容压下即将扬起的嘴角,不咸不淡道:“那我就不知道为什么它会没了。” 李心欢两弯长眉的眉头都快敛在一处,气鼓鼓道:“舅舅,为什么……” 温庭容出言打断道:“心欢,别问了。” 李心欢鼓着嘴嘴角下沉,耷拉着脑袋果然不说话了,舅舅向来喜欢清静,她早该识趣的。 到了千帆堂,丫鬟们见温庭容抱着李心欢回来,都不晓得出了什么事,忙跑来接,一个劲儿地问。 温庭容吩咐道:“她伤了脚,虽不是大伤,小孩子骨头脆,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为好。” 梅渚不敢怠慢,忙去二门上吩咐人请大夫,峰雪则把李心欢扶在榻上坐好,一面吩咐平心平意两个打热水,一面把绣着鹭鸶芙蓉,寓意一路荣华的迎枕垫在主子的背后。 温庭容见几个丫鬟行事稳妥,多瞧了李心欢一眼便走了。 等大夫来了,朱素素也回来了,听大夫说并无大碍才放下心来,命梅渚把大夫送走,让峰雪招呼厨房煎药,就进去查看李心欢的伤势。 左玉足一侧已经红肿,脚踝处尤其厉害,朱素素心疼地拧眉道:“大夫叫你几日不要走动,可听见了?” 李心欢揪着耳朵乖乖地点头,不敢顶嘴。朱素素问道:“是怎么弄的?怎么我才出去一会儿就这样了?” “心里想着事,在园子里走路的时候不小心磕的,正好遇见舅舅,就把我送回来了。”这种敷衍大人的谎话,李心欢张口就来,从来没有引起过父母的怀疑。 朱素素轻叹道:“镇国寺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你别忘心里去,日后糟心的事还多着,若件件都记着,这一生便也无事可做了。” “女儿谨遵母亲教诲,今夜,哦不,现在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朱素素摸了摸女儿如巫山一段云的鬓发,安慰道:“你且放心,这事累不及你舅舅,当年我认下他做义弟,不仅是我和你父亲的意思,更是你外祖父,曾外祖的意思,朱家的人不会欺负他。” 李心欢道:“我晓得,除了您,祖母和祖父待舅舅也是很好的。” 朱素素欣慰地颔首,又道:“若叫你父亲晓得了,又要心疼一阵。” 吐吐舌头,李心欢道:“那就不叫父亲知道。” …… 伤了脚踝之后,梅渚和峰雪天天准时给李心欢擦药,拘了主子几天,不许她下地。 此时南北贡院也早已考完试,吴畏和李心质已经回了家,好好清洗一番,睡了个长觉。 会试连考四天,十分辛苦,历年都有死在贡院的人。吴畏乃武将之后,他自小习武,身强体壮,尚且熬得住。李心质却要差很多,睡了大半日起来就病了,吴美卿已经请了大夫来看。 李心巧去了前院探望兄长,见李心质正迷糊着,便没再打扰,从清泉居退了出来。跨进内院的时候又想起昨日在压枝苑听说李心欢几天不能下地的事,还是觉得胆颤,心想着二伯母和二伯父应当不会已经知道这事吧? 想着想着,还是觉得不妥,李心巧想去看看李心欢,却莫名的害怕起来。那日她说话也是有些不对,不该背后嚼人是非。 作者有话要说:心欢会越来越可爱哟~ 第12章 探望 李心巧内心正挣扎着,正巧遇见了穿着福青色纹绸束腰袍裙的吴畏,她喊道:“表哥,你怎么来了?”她提着裙子上前,“考的好么?可有把握中举?” 吴畏嘴角抿着笑,但并没有给个准确的答案,他颔首道:“是父亲让我来跟老夫人和姑姑问个安。” 李心巧笑道:“我母亲方才还在前院。” “我知道,我一来就听说朴一病了,便先去了前院的清泉居,这才从千帆堂出来。” “我哥哥身子不如表哥,熬了几日人都瘦了不少。” 吴畏微笑,他虽然走的文官之路,若将来在文治上无甚建树,将来也还要世袭父亲指挥史的位置,所以武将该学的东西,他也都没落下,身子骨比同龄人是好上很多,他连个头也比李心质要高一点。 李心巧想了个主意,既然她不敢独自前去见李心欢,不如把表哥拉上,两个人去,堂妹总不好拉下脸对她吧? 打定主意,李心巧眯着眼笑道:“表哥,心欢妹妹伤了脚踝,在一步堂里拘了好几日,不如你同我一道去瞧瞧她,给她解解闷?” 一听李心欢受伤,吴畏眉头一紧,忙问:“是如何伤着的?严重否?” 李心巧略红了脸吞吐道:“应该不严重吧,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无畏嗯了一声,与李心巧之间隔着点距离,并排往一步堂去。 到了一步堂,等到小丫鬟通禀了李心欢,李心巧脚下顿了顿,才跟着吴畏身后往李心欢住的厢房去。 李心欢正在西次间里刺绣,说是刺绣,榻上四角桌上摆了红豆枣泥卷、桂花糕、青梅、金丝蜜枣等几色点心,还有一晚糖蒸酥酪,一看便知她心思不在刺绣上。 李心欢得知他们两个要来,坐在榻上让平心伺候着穿好了鞋子,命平意把粉蝶小碟收拾收拾,又吩咐梅渚去沏峨眉雪芽上来。 李家人喝茶各院有各院的口味,但待客的茶叶都是一致的。像吴畏这样的表亲,一般都沏品相纯正、生长在常年云雾空蒙的万年寺一带的峨眉雪芽,此茶泡之香气清香馥郁,色泽嫩绿油润,汤色嫩绿明亮,口感清醇淡雅,叶底嫩绿均匀,五感俱佳。用以待吴家表亲,方显得出珍重。 李心巧和吴畏一进门,就看见李心欢乖巧地坐在榻上,两腿伸地直直,脚上穿着鞋子。 吴畏视线落在李心欢的脚上,一进来便问:“表妹,你脚上伤势如何了?” 李心欢撩了撩月华裙摆,下意识地把脚遮一遮,微笑道:“没有大碍,已经好全了,只是梅渚和峰雪两个不许我出门,不然早就去给表哥道喜了。” 吴畏浅笑,扫过小几上几个粉彩和釉彩百花的小碟,小表妹怕是正吃在兴头上,居然还记得他考科举的事,难得难得。他撩摆坐下道:“时候尚早,等放榜了再道喜也不迟。” “那时候吴家舅舅要给你办堂会吧?可又要热闹一番了,未免表哥忘了我的心意,心欢这厢先给你道喜了。” 大笑一声,吴畏道:“那我可没有谢贺礼给你。” “不妨不妨,表哥只先记住我的好就是。” 吴畏摇头指着李心欢笑道:“我还没找你要贺礼,你却已经找我要起了谢贺礼。” 李心巧偷偷地打量李心欢的表情,见堂妹似是不计前嫌,探她口风道:“心欢,你总该先把给表哥的贺礼备着才是吧?” 李心欢转头冲李心巧一笑,点头道:“堂姐说的对,不过堂姐怎么晓得我没有把礼物提前备好?不瞒你说,只是时候尚早,我才没拿出来罢了。” 李心巧见堂妹做轻松状回答,心中一快,粲然笑道:“你这滑头,我最是了解你,你且说说,你备了什么?” 笑得眯眼,李心欢撒娇似的道:“不告诉你!” 吴畏眉一挑,单手搁在茶几上,掂起盖子拨开青花黄陶茶杯里的泡沫,勾起嘴角问:“表妹给我备了什么东西?先说我听听,我且瞧瞧中不中意。” 李心欢嘟嘴道:“你中不中意也是我的一番心意,难不成你还要退还给我不成?” “当然不退!”吴畏只是很期待而已。 聊了一会儿,李心巧又说起李心质生病的事,李心欢说过会儿叫丫鬟过去瞧瞧,等她腿好了再亲自去看看。 坐了有一会儿,吴畏起身说想看李心欢的伤势,李心欢慌着往黑漆嵌螺钿花鸟纹榻的里侧缩了缩,连忙摆手道:“表哥,已经不痛了。”然后害羞道:“我也都十岁了呢。” 虽是一起长大,终究是隔了几层的表亲,男女有别,这时候光脚的样子怎么还能给外男看? 复又坐下,吴畏笑了笑,黑直眉皓贝齿,也是个翩翩俊逸少年。他想,心欢表妹是真的长大了,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能够跟在他屁股后面光着脚丫去小溪里捉小鱼了。 没一会儿,平意进来说温庭容来了。吴畏倒是多没什么表情,李心巧骇得背部一僵,低着头不敢往外看。 李心欢朗声道:“快去把舅舅请进来。” 温庭容进来之后,冲这边圈椅子上的两人看了一眼,在他们两个见了礼之后微微颔首,便坐在了李心欢身边,问她脚还疼不疼。 李心巧心中更加紧张,托着茶杯的手都有点不稳,她心虚地把茶杯放下,竖着耳朵听舅甥两人讲话。 好在李心欢答的是不疼,已经好透了。 温庭容却似不信,抬手在李心欢脚踝上摸了摸,觉得没那日肿胀了,仍旧嘱咐道:“还是再养两日,你还小,骨头软,不能落下病根。” 李心欢撇撇嘴,不以为然,她才多大就落病根了。 温庭容淡淡地看她一眼,一下子就把李心欢心里想的话看穿了,他什么都还没说,小丫头直起背保证道:“舅舅放心,我保证这两日都不出房门。” 等到温庭容点了头,李心欢的身子才软下去,像是松了口气。 吴畏冷眼看着,食指笃笃地轻敲着桌面,方才他要看的时候,李心欢就不许,温庭容却一下就摸上去了。看来高一个辈分就是好,对小辈肆无忌惮的关心,不过也只能是长辈的关心了,想到此处,他又忍不住轻扬嘴角。 吴畏之前从千帆堂出来的时候,老夫人留饭,他已经答应了,这会子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起身去了那边。正逢李拂念回来,温庭容便也出去了。 李心巧却没跟着他们走,她见吴畏出了院门,才把梅渚打发出去,小心地问:“你的脚有没有事?” 李心欢偏过脑袋,道:“堂姐真狠心,这两日都不来看我。” 李心巧绞着帕子,低头道:“我来了怕正碰上你舅舅。这才拖了两日,这不是来了嘛!”温庭容那么凶,虽从未词严厉色,可冷淡的语气总让人生畏,她实在不想再遇见这个人,结果还是遇见了。 嗫嚅一会儿,李心巧又道:“你舅舅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二伯母吧?” 李心欢直直地看着李心巧没有答话,李心巧瞪大了眼提高音量问:“难道他已经说了?” 李心欢白她一眼道:“我舅舅不是小气之人,他没说,也不会说。” 听堂妹这么说,李心巧才真正不再忧心,这些天放在心上的石头,才算落下了。叹了口气,她忍不住道:“你舅舅怎么这么凶?真是怕人。” 不解地眨眨眼,李心欢嘟嘴问:“我舅舅凶吗?”一点都不凶嘛,就是话少一点,性子冷一点,表情冷漠严肃一点……而已。 李心巧也白堂妹一眼,温庭容简直就是李家最凶的人,她对祖父祖母都没这么怕! 姐妹两个闲聊一会儿,李心巧从旁边的椅子挪到李心欢旁边,左手捡起红豆枣泥卷、右手一颗蜜枣,送进嘴里后小声:“心欢,你说钱二娘还会上咱们家来吗?” 眼珠子上翻,李心欢很不客气地吃完了最后一块桂花糕,道:“我怎么晓得,不过我猜这件事大伯母和祖母都不会认同了吧。” 擦擦手,李心巧撑着榻沿往后坐了坐,酸道:“她既然看上了你舅舅,难道这么容易就善罢甘休?” 李心欢细细想了想,答曰:“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肯放手也没办法呀。” 李心巧听罢哈哈大笑,一面捧腹一面指着李心欢道:“心欢,你小小年纪竟然也懂这个了。当真是奇闻!” 被堂李心巧说的一愣,李心欢望天暗道:也就是脱口而出的话而已,她懂什么了?再说了,舅舅本来心里就只有举业,没有心思分心做别的事嘛。 李心巧看着小桌上已经被一扫而空的点心,跳下床道:“我也不多留了,改日再来看你。”咧嘴又道:“你们院里的点心真好吃,甜而不腻。” 李心欢冷哼,当然好吃啦,都被堂姐一个人吃完了! 第13章 习字 李心巧走后,李心欢幽怨地看着空盘,她现在不能走不能跳,统共就这么点乐趣了,还被堂姐给消灭了。 梅渚瞧着主子可怜巴巴的样子好笑,噗嗤笑道:“小姐,夫人可说了一天只能吃这么多了,不然容易积食,到时候吐了反而难受。” 李心欢摆摆手,叫她们把盘子收下去,省得眼见心烦,恹恹地躺在榻上,忽闻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连忙撑着身子坐起来,惊喜道:“舅舅,您又来了?” 温庭容的脚步声和别人的不一样,又轻又缓,是以李心欢总能轻松辨出来。 温庭容穿着一袭银色暗纹直裰,两手搁在后面,背着光从隔扇外走进来,遮挡住半片日光,他整个轮廓都显得深了,昂藏七尺,丰标不凡。李心欢暗想,难怪钱尚书的女儿要喜欢自家舅舅了。 温庭容已经走到李心欢面前,狭长的双目盯着她道:“发什么呆呢?” 啊了一声,李心欢回过神来道:“舅舅,父亲可说什么了?” 温庭容答:“没什么,不过是跟我说了今年科举的试题。” 李心欢琥珀色的眸子一动,刻意转移话题道:“看来父亲还不晓得我受伤了。”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又悄声道:“千万别叫父亲晓得,他可没有母亲那么好敷衍,叫他知道了堂姐就惨了。” 温庭容弹了弹她的脑门,这小丫头鬼心思真多,还知道李拂念面相和善,脾气虽好,却比朱素素难哄骗。盯着李心欢的脚看了看,他道:“左右你脚也快好了,也不怕瞒不住了。” 李心欢看着温庭容受伤的手臂,纱布已经拆了,只剩下一条弯曲的肉粉色小虫盘在他的手臂上,有些触目惊心。 温庭容顺着外甥女的视线看过去,扯了扯袖子,把伤疤遮住。这伤痕太丑了,不该叫她看见。 李心欢抬头看着温庭容请求道:“舅舅,我也想学台阁体,既然你的手好了,能不能教教我?” 温庭容语气冷淡了些:“你又不考科举,学来做甚?况且你的隶书已经写得很好了。” 无意识地揪着耳垂,李心欢有点落寞道:“父亲母亲都会,舅舅也会,只有我一个人不会,好孤单。” 温庭容探究着李心欢干净澄澈的眸子,仔细想了想,听她这么一说,这小丫头好像是落单了。 李心欢捂着受伤的脚踝,扯着温庭容的袖子小声道:“舅舅……您就答应教教我,好不好?” 温庭容想,外甥女怎么说也是为自己而受伤的,应她一次也无妨,便妥协道:“我教你就是。” 李心欢暗喜,自己择好了日子,道:“那我明日就去,舅舅等我!” 温庭容走后,李心欢就去库房里亲自挑选了一支新的顺手的湖笔,开了笔,兴奋地等待着明天的到来。 隔日大清早,李心欢就梳洗好,早饭也没吃,就带着笔往幽篁居去了。 温庭容一向早起,李心欢来的时候,他已经锻炼出了一身的汗,得知外甥女也没吃早饭,便叫碧梧和翠竹两个去厨房多准备一碗碧粳粥,一碟糟瓜茄、胡萝卜鲊和蝴蝶卷子来,小外甥女爱吃这些。 李心欢穿着四季兰缂丝褙子,配淡雪白挑线裙,脖子上戴着半粒花生大小的玛瑙一颗,边上陪衬几颗翡翠玉珠,不施粉黛,清新可爱,端端正正地坐在明间饭桌上,等着舅舅洗干净身上的汗,一道用饭。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温庭容就从净房出来了,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也坐在椅子上,接着小丫鬟就抬着描花的屉子进来,把饭菜都摆了上来。 李家人吃饭都很守规矩,食不言寝不语。只偶有碗筷碰撞的声音,或是温庭容给李心欢夹菜,一顿饭无声无息就吃完了。 李心欢就急着要去练字,温庭容喊住她道:“你才刚吃完,先歇会儿。” 李心欢去院子里的小竹林里走了一圈,温庭容在房里坐着喝了杯茶,过了一会儿舅甥两个才开始在书房练字。 温庭容亲自替李心欢铺了宣纸,拿玉石镇纸刮了一遍再压着,把水中丞里的水往澄泥砚台里倒,拿已经用了大半的绘有竹纹墨条研墨,墨条另一面用涂金写着“虚心竹”三个字。 研好了墨,温庭容从笔架上挑选了一只写小楷的笔,舔了墨一边落笔一边道:“台阁体讲究的是黑、密、方、紧,虽方正光洁但拘谨刻板,你性格活泼,只学其形,不求神似就行了。” 撇撇嘴,李心欢对于“性格活泼”的评价十分费解,这四字从舅舅嘴里说出来也不知是褒还是贬。 温庭容在纸上写了“平心静气”,让李心欢去临摹。 初临时,李心欢总不得其形,很难把隶书的影子去掉,字体整体看起来还是扁平,追求上下对称,而非左右对称,在“静”上面体现的尤其明显。 李心欢写了好几遍,才捏着毛笔朝温庭容看了一眼。温庭容只瞟了一眼纸上的字,没做声,李心欢鼓鼓嘴便又继续写起来,她知道自己写的还差远了。 约莫写了一个时辰,李心欢手酸的不行了,地上都是废纸,一片狼藉,她拿着湖笔揉了揉手腕。 温庭容抽出李心欢手中的笔,道:“去喝点水休息一下。” 碧梧在外面听差,听见声音忙进来倒水给李心欢。李心欢咕噜咕噜喝了好大一口,要不是舅舅提醒,她还真不知道自己渴了。 连喝了两杯水,李心欢给温庭容也倒了一杯。 温庭容接了杯子喝了,不冷不热道:“今日练的够了,回去休息吧。” 李心欢盯着快用完的墨条,点点头道:“那笔就放在舅舅这里,明日我再来。” “嗯”了一声,温庭容又继续开始快速地在纸上写东西,桌子的另一边也都是他的书稿,整整齐齐地码在旁边,规范整洁的台阁体十分悦目。 李心欢中午在一步堂吃过饭,躺在榻上消食,正想着送一块怎样的墨条给温庭容,哪晓得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醒来之后,李心欢一脸迷瞪样,揉揉眼睛,脑子里蹦出一件事——她要找一块好墨。 不过片刻,清醒过来李心欢就跑去自己的小库房里,对着册子一样样地查找,见了几块墨便一一摆放出来,有“龙凤呈祥”、“立鹤步云”、“黄山图”、“棉花图”,还有园柱形、人形、物形,都很小巧精致,比她掌心略大一点。 挑挑拣拣,李心欢兀自摇摇头,这些墨好则好看,没有开裂、变形、残缺等瑕疵,彩绘也均匀有光彩,但女气了些,她轻弹墨锭听其声,又觉着不够清脆,便不太中意,觉得送不出手。 李心欢放下墨条,让梅渚把东西归置好,门锁起来,一眨眼功夫就从库房里跑出去了。 到了朱素素和李拂念共用的内书房里,李心欢见父亲不在,母亲正捧着一本游记在读,一脑子鬼主意地凑过去,磨磨蹭蹭道:“母亲,在看书呢?” 朱素素放下手上的薄书,青葱十指冲女儿招了招,脸上露出一个酒窝,下午的暖阳透过窗棂撒在她玉白的脸上,显得无比温柔贤良,她道:“睡好了?” 李心欢鼓着嘴巴点点头,和朱素素挤在一块儿坐,含着稚气问:“母亲怎么晓得我在睡?” “我才去瞧过你,想问问你那《千金方》看出个名堂没,见你睡了,便没吵着你。”走之前,她还轻轻地吻了女儿的脸颊。 李心欢往朱素素腿上坐,眼睛在紫檀平角条桌上扫了一眼,快速锁定在朱漆雕填描金花卉的锦匣上,里面嵌着一块还未用过的墨条,她道:“我就是心血来潮了瞧瞧,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朱素素替李心欢扯了扯衣领,柔声道:“天气转凉,夜里少蹬被子。” 李心欢点点头,盯着那块徽墨,目光渐渐移到朱素素脸上,抿了抿唇道:“母亲,我想写魏碑体。”因晓得朱素素最爱这种字体,若说要写这个,母亲肯定应允。 朱素素好奇地笑了,道:“你只爱隶书,今儿怎么转性儿了?” 李心欢勾着母亲的脖子,撒娇道:“女儿好学,什么都想学学嘛。” 朱素素握着李心欢藕节一样细嫩的手臂,浅笑道:“好,你想学就学,我这儿的字帖你自己挑几本拿回去吧,或是在我这里学也行,等你爹回来再把位置腾给他。” 李心欢迅速摇头道:“不必了,我不跟父亲抢位置,我去舅舅那处学,正好用他的砚台他的纸,嘻嘻,省了我的花销。” 朱素素露出一排贝齿,点了点女儿的玉脂鼻头,愉悦道:“你也太小气了些!” 李心欢继而道:“母亲,有佳墨者,犹如名将之有良马也。要写好魏碑体,我还缺一块墨条呢。”说着,头一转,眼睛就盯着朱素素书桌上敞开的匣子里的徽墨不动了。 朱素素恍然大悟,轻掐着李心欢肉肉的脸颊,微咬着牙笑道:“你个小滑头,在这儿等着我呢,这徽墨可是方于鲁大师所制的九玄三极墨,是前无古人的佳品——虽然难得,你若要便拿去吧。” 对待女儿,朱素素一向很大方。 第14章 徽墨 李心欢得了徽墨大喜,脱离朱素素的怀抱,小心翼翼地捧起匣子摸着墨条,匣子里传来淡淡的香味,轻嗅一口,似乎有麝香、冰片、珍珠粉的味道。 抠出长方形的墨条,李心欢放在掌心掂量了下,欢喜道:“果真是拈来轻、磨来清、嗅来馨、坚如玉、研无声、一点如漆、万载存真的好墨,用来写字定是极好的。” 朱素素抚上女儿细嫩的脖颈,轻轻地摩挲着,宠溺道:“你倒是记的清楚,拿去用吧。” 把徽墨放进匣子里,李心欢宝贝地握在手上,甜甜笑道:“谢谢母亲!”她真没想到来母亲这儿有这等收获,早晓得早早来此寻了宝贝,就当给舅舅的谢礼了。 李心欢得了宝贝脚底抹油似的去了,朱素素站起身从窗外望过去,自言自语道:“这墨我今日才想起来用,倒忘了跟她说是庭容送来的,该叫这丫头好好谢谢她舅舅才是。”说罢想着道:算了,明日再说不迟。 朱素素重新拿起书细细地读了起来。 …… 李心欢得了徽墨回房之后又入了库房,她觉着这匣子未免太女气了些,重新换一个才好,温庭容必定从里到外都会爱上。 寻了好一会儿,李心欢都没找见更好的匣子,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就这么送去好了。 捂着宝贝到了幽篁居,李心欢把徽墨藏在身后,站在书房门口,看见温庭容果然还在写东西。 温庭容抬眼瞧了她一眼,道:“不是说好了明日再过来吗?” 李心欢慢步走近书桌,狡黠道:“是舅舅说的,我可没答应,这怎么能叫说好的?” 温庭容不语,李心欢拿着匣子的有点紧张,她还是头一次在平日里送舅舅什么东西,以往都是在他生日的时候才精心准备礼物。 温庭容又觑她一眼,一语点破:“藏着什么东西?” 李心欢内心隐隐激动,舅舅看了这徽墨肯定会喜欢,她抿唇忍着笑,把匣子放到桌上,慢慢地推到温庭容面前,道:“舅舅,我送您的。” 温庭容挑眉看了一眼,这东西怎么这么……眼熟? “什么东西?”温庭容想,也许是匣子好看,所以朱素素用完了墨条把盒子送给李心欢了。 李心欢压下兴奋道:“舅舅,您自己打开来瞧瞧。” 把蘸了墨的笔搁在砚台上,温庭容依言打开匣子。李心欢直直地盯着他的每一个表情,生怕错过舅舅的笑容。 打开了匣子,映入温庭容眼帘的果然是他送给朱素素的那块方于鲁所制的九玄三极墨,兜兜转转竟然又到他手里了。 温庭容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嘴角只是一个浅浅的弧度,却已经令李心欢十分高兴了。 李心欢眉梢带笑,雀跃道:“我就知道舅舅喜欢!”情不自禁地把手也握紧了。 温庭容问她:“这徽墨哪里来的?” 李心欢咧嘴大笑道:“母亲送我的。” 温庭容放下匣子淡淡道:“巧了,我曾送过你母亲一块徽墨,倒是跟这一块一模一样,连与我挑选的匣子都毫无二致。” 李心欢:…… 母亲为啥不告诉她,这是舅舅送的?! 李心欢羞窘地看着温庭容,久久不能言语。借花献佛,结果弄成了这样子。 温庭容看了外甥女一眼,安慰道:“既然又到了我手上,便是与我有缘——你不是要来练字吗?就用这块墨吧。”他给李心欢让出了位置,依旧亲自替她研墨。 李心欢耳根子烧红,又不好意思走开,只得乖乖地提笔写字,一笔一划一板一眼,倒比上午写的还好些。 期间,李心欢越写腰越弯,眼睛都要杵到桌面去了,温庭容频频抬起她的额头。整个书房里寂静无声,一派岁月静好。 下午回去的时候,李心欢在石子小道旁扯了朵芙蓉花,把锯齿花瓣一瓣瓣地撕下来,心事重重地往一步堂去,她怪自己太鲁莽,竟然做了这样粗心大意的事。 晚上吃完饭,朱素素还问李心欢:“徽墨好不好用?” 李心欢闷闷答道:“好用。”简直好用极了。 朱素素笑道:“是你舅舅送的,我一直没用,昨儿墨条用的差不多了,今天才拿出来你就讨去了。” 干瘪的笑了两声,李心欢下午就知道这件事了。 朱素素还特特叮嘱说:“记得去谢谢你舅舅。” 李心欢点头辞了父母,便回房了。 * 乡试过后中秋如期而至,李家几个长辈大多喜静,府上便多是几个晚辈一处玩闹。 中秋的早上,李心巧早早地打发了丫鬟去跟李心欢说,早些去园子里的花厅,兄弟姐妹们一块儿吃饭喝桂花酒,晚上再和长辈们吃个团圆饭,一齐到后山上面赏月去。 李心欢很喜欢节日,压枝苑的丫鬟才来传了话,她便换了衣裳,坐在圈金螺钿镜前挑簪子,梅渚选了几支金簪她都不满意,云凤纹金簪、合菱玉缠丝曲簪都被重新收进了妆奁里。 峰雪道:“小姐不如戴菊花簪,再配四蝶穿花碧钿,好不好?” 李心欢思索一番道:“贴花钿可以,簪子就不戴菊花的了,就那支叶白玉钗,配一对翡翠圆耳珠吧。”菊花簪是祖母赏给姐妹两个的,她想李心巧今日应景肯定要带这支簪子,两人撞了反而不好,堂姐可能会不开心,反正花厅里都是同辈,既不在长辈跟前的,也不算不孝顺。 两个丫鬟酝过味儿来,立马动起来,一个替李心欢戴簪贴花钿,一个替她戴耳珠子。 因朱素素对妆粉口脂颇有了解,她知道有些东西重铅,对身体不好,她说李心欢年岁尚小,平日里不许用这些,至多只许涂涂口脂眉毛。 顺母亲之言,李心欢今日也没有画浓妆,只叫丫鬟加深了眉色,略抿了口脂,在眉心贴了个花钿便出门了。她一身轻薄柔滑的白底湘绸粉彩团花褙子,淡粉色的挑线裙,山眉水眼、唇红齿白,两个丫鬟看了都直呼漂亮。 李心欢对着牡丹缘嵌螺铜镜左右顾之,满意道:“走吧,去找舅舅。” 梅渚跟在她身后道:“爷肯定不会去的。” 温庭容不是李家正经的晚辈,虽然记在二房名下,但并没有在李家排行,下人们都只呼他“爷”,并不带行数。 主仆三人去了幽篁居,李心欢把丫鬟留在外面,自己跑进去喊温庭容,叫他一块儿去花厅玩。 意料之中,温庭容拒绝了,李心欢凑近他,撒娇道:“舅舅,去嘛去嘛,到时候要击鼓传花、划拳喝酒,可好玩了。” 在温庭容眼里,心字辈的大多还是幼稚小辈,他往年都不去,今年自然也不想去。只是一抬头就望见外甥女清润透彻的眸子,似乎面上还带了妆,他记得李心欢去年还是个九岁大的小女娃,天真不知事,如今一转眼已经有娉婷少女的初形了。 李心欢看见温庭容眼里有犹豫的神色,她靠近一步软声道:“舅舅……” 温庭容瞧她一眼,道好。 李心欢高兴地几乎要蹦起来,学着大人待客的模样,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舅甥两个一道去园子里的小花厅。 小花厅里已经聚了不少人,李心默夫妇和李心巧都到了,吴畏也在,穿着宽袖衣裳。 李心欢踏进花厅,李心巧忙来迎她,拉着她就想灌酒,一见到后面的温庭容,表情瞬间变了,收回目光,讪讪道:“心欢,你终于来了。” 李心巧果然带着菊花簪子,黛眉红唇,耀目的很。 李心欢扫了花厅一眼,道:“怎么二哥还没来?病还没好么?” 正说着,李心质就来了,他高声道:“竟不晓得妹妹这样挂念我,我这不来了嘛。” 姐妹两个齐齐转身,就看见李心质穿着白绸的直裰,大步跨了进来。 李心欢抬头看着比自己高了许多的李心质,道:“二哥,你瘦了。” 李心质一笑,道:“今日铁定都吃回来。”他的视线落在温庭容身上,随即又拉回来,继续跟兄弟姐妹说笑。 一家子围坐了一桌,一等丫鬟们坐在另一桌,二等丫鬟则在一边围着炉子温酒。席间几个人刻意忽视温庭容,尽量不去瞧他,省得生惧,破坏气氛。李心巧高声道:“人都到齐了,这会子能开席了。” 这话才说完,外面又走进来一个弱柳扶风的丽人,穿着月白色梅花褙子,绸缎罗裙,身段婀娜,只听她娇滴滴道:“侄女可是把我算漏了。” 众人闻声一愣,皆往门外看去——门口站着个楚楚双眼,下巴尖尖,十三四岁的姑娘——是李拂慈来了。 算起来,李拂慈和温庭容该是同辈人,按辈分本该坐在一处,只不过姑娘家的年纪大了,却是要避嫌的。 这下子难办了,花厅里的丫鬟没有一个敢动。 李拂慈目光从温庭容身上掠过,随即走到面朝门的位置,也就是温庭容身边,站着道:“久病不曾出来,难得中秋佳节,诸位总不会嫌我吧?” 李心质忙摆手笑道:“姑姑何出此言,侄儿们怎么会嫌您?盼您赏脸尚且来不及,姑姑请坐。”虚抬手,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拂慈性格敏感多愁,偏又是朱芸拿命换来的小女儿,从来都是放在心尖尖上宠,哪个小辈敢得罪她? 人都要入座了,旁的丫鬟还是不敢动,还是李拂慈的丫鬟红染端了个凳子过来,让主子坐下,一旁的李心欢自然乖乖地让了空出来。 第15章 中秋 今年的中秋宴会,众人都纳闷了,往年不来的两个主儿竟然都来了。 这会子人真的都齐了,宴席也开了,抬着食屉的丫鬟成对成对的进来,酱鹅肉、酱鸭肉、马鲛鱼脯、鹅烧鸭、熟肉鲜鲊、鸡签、蒸乾菜、鹌鹑茄、食香瓜茄、糟瓜茄等菜一样样地摆上来,旁边温酒的小丫鬟也灌了好几壶酒上来,几个得脸的丫鬟忙帮主子们一一满上。 温庭容和李心欢把李拂慈夹在中间。李心欢左手边的是李心巧,两姐妹本不该这么坐,但大房的兄弟两个和吴畏理应坐在对边,谢远黛又放不开,自然挨着丈夫坐,加之李心巧原不想挨着温庭容,才跟李心欢换了位置,就坐成了现在的样子。左右是晚辈们自个玩闹,便也没人指责什么。 因多出来的两人,起初席间气氛并不好,众人都拘着,等大家都吃到半饱,李心质和李心巧两个碰了杯桂花酒。金樽里的酒色泽金黄、晶莹透明,有奇特的桂花香和酒香,两种香味混合在一起沁人心脾。 李心质忍不住砸吧嘴:“还是自家酿的好喝,味感醇厚。” 李心欢站起来道:“二哥,你一个人品酒有什么意思,我也陪你喝。”说着也灌了小半杯,抿了两下道:“着实味美,初呷酸甜涩口,这会子始觉酸甜适口。” 桃花眼亮起来,李心质高声道:“咱们两个喝又有什么意思,不如大家一块儿喝。” 李家就属李心质最活泼,有他在,场子冷不下来,这会子他已经开了个头,一旁的人也跟着应和起来,是李心巧建议道:“不如边玩边喝?” “玩什么?”是李拂慈问的,她有些期盼地看着众人,似乎很享受这种氛围。 李心巧摸了摸下巴道:“射覆是不行的,不然咱们几个只有输的份儿。”有温庭容、李心默和李心巧在,她们也只有干看的份儿。 李心质扫了温庭容和李拂慈一眼,道:“筹令也不好,拇战姑姑和心欢也玩不来,不如就羯鼓传花。” 这个容易,众人又都玩得来,商量定下,李心质叫丫鬟去外面折了一枝桂花来,绿的叶,金黄色的碎花小蕊,香气馥郁,拿在手上尚有暗香盈袖。 李心质拿了花,高举起来道:“从哪个开始?” 李心欢把梅渚拉到旁边,小说:“叫她来击打那边的小桌,梅渚有一副好嗓子,打出来的韵律也好听。” 被主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夸赞,梅渚略害羞的低了头,今日中秋,她也簪了鎏金蝴蝶簪子,桃色两腮含羞,声音温婉道:“那就奴婢来吧。” 李心质捏着一枝簪柄粗的桂花,笑赞道:“名副其实,你来吧!” 峰雪扯了帕子叠了几叠,把梅渚的眼睛蒙上,后者眼前一片漆黑后旋身背对他们,富有节奏地敲打起到她腰间的紫檀藤心小桌。 老檀木沉甸稳健、坚硬润滑,敲击起来犹如敲打在钢铁上,低响沉闷。 梅渚心里哼着曲儿,一下一下地敲击,李心质忙把手上的桂花传给了李心巧,李心巧传给心欢。桂花又从李拂慈传到温庭容手上,敲击声停了,桂花最后落在了李心巧手上。 李心质和李心欢闹着罚酒,一人举了一杯往李心巧嘴里灌。 李心巧喝了李心欢手上的那杯,擦了擦嘴角道:“方才是不是忘了说罚什么?” 李心质桃花眼笑眯眯道:“倒真是忘了,方才既没定下,你且先做一首诗来,也不为难你,别的不要,就以桂花为题做一首如何?” 李家虽是书香门第,李心巧到底是闺阁女子,况且吴美卿又是武将之后,做诗做赋这一头,不是她的强项。 好在李心质出的题不刁钻,李心巧搓着桂花枝凝神想了想,道:“南中有桂树,香气压千奇。不识风霜苦,安知零落期。” 众人琢磨了两下,还有人低低地念了出来,李心欢率先开口道:“算你不错。只不过这次可要商量好罚些什么。” 罚作诗没甚意思,太过高雅的一般人听不懂,俗气了又是关公面前耍大刀,李心质反问李心欢:“你说罚什么?” 李心欢难得把温庭容叫来,自然不是为了听他作诗的,料想舅舅得了花也不好推辞,也得应罚,她狭促笑道:“不如罚说个笑话,这样才热闹。” 其他人不禁想了,若教温庭容或是李拂慈默说个笑话出来,简直想都不敢想啊!小花厅的气氛上升到另一个高.潮,梅渚重新敲击桌面,桂花也脱离了李心巧的手,递到了李心欢手上。 桂花传了两圈,李心欢对李心巧使了颜色,李拂慈注意到两人的互动,等到李心巧故意拖延时间,桂花过了一会儿才到李心欢手里的时候,李拂慈余光瞥了温庭容一眼,两手接了桂花往右手边一推,塞到身边冷峻的男子手里。 温庭容接了花还没传出去,梅渚的手已经停了。 梅渚她好奇地摘了眼睛上的手帕转头呼道:“到谁了到谁了!”她寻到桂花的双目愣了又愣,她可没看错吧,温庭容要讲笑话?! 桌面上的人都静了下来,因觉温庭容冷漠,都不敢亲近催促。 李心欢瞧着温庭容拿着桂花出神,众人想催也不敢催,她正要请他先喝一杯酒,李拂慈先一步道:“庭容哥哥得罚酒。” 因常在病中,李拂慈声音软绵绵的,缠绵悦耳。 温庭容果然端起酒杯,正要入口,李心欢道:“舅舅,喝我的,你的酒怕是已经凉了。”她的酒方才灌了李心巧之后已经新添了一杯,是温热的。 温庭容长臂一展,骨节如竹节一般分明,白皙修长的手指伸在李心欢面前,她甚至能看到他指侧因习字而磨出的茧。接了热酒,他一口饮尽,把杯子还给了外甥女。 温庭容也没有推辞,脱口而出道:“借花献佛,花从佛处来。” 别的人都面面相觑,只有李心欢闹了个大脸红,耷拉着脑袋不敢插嘴。 李心巧发现端倪,掐着李心欢的肩膀道:“你听懂了是不是?快跟我们说说。” 温庭容嘴角含笑,李心欢竟然想听他讲笑话,这些日子来,好像就这件事最好笑了,她这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李心欢拼命摇头,这种事她才不说,李心质道:“心欢,若这个做不得数,岂不是坏了规矩?” 缠不过她们,李心欢噘着嘴断断续续把事情讲完了,还做了个鬼脸,巴掌大的小脸红的像从染缸里泡过一遍似的。 李心巧和李心质两个听罢捧腹大笑,连一向内向的谢远黛也笑得露了牙齿。 吴畏更不必说,嘴角咧到腮帮,愈发觉得这个表妹行事可爱,叫人想在她脸蛋上捏两把。 李拂慈也跟着笑了,喝了一口桂花酒,拿帕子捂着唇咳了两声,吓得红染给她顺气,催促她赶紧回去。 笑话也讲了,温庭容觉得已经饱了,先行离去,接着李拂慈挨不住咳嗽,也走了。 这两人一走,剩下的人玩的更欢,丫鬟频频热酒,席上大行拇战,一个喊“五魁首”另一个道“八匹马”,花厅里一派热闹景象。 酒席散了,几个女眷脸上都有潮红,吴畏和李心默酒量颇豪,这点家酿对他们来说根本不起作用。 李心默陪着谢远黛回了甘来居,李心质有些头晕,也被人架着送了回去,只余下两姐妹和吴畏。 他们三人又约着去园子里逛一逛,上了放眼亭吹风。李心巧被袭来的香气所诱,提着裙摆下去折了几枝。 吴畏笑问李心欢:“你怎么不去?不喜欢桂花吗?” 撑着栏杆,李心欢俯身往下望去,答曰:“喜欢呀。”因为喜欢,所以就让它们长在树上。 吴畏从宽大的袖子里掏摸个叶面光滑亮丽,花色橙红,鲜艳明亮的花枝出来,递到李心欢面前,含笑说:“送给你。” 李心欢眸子一亮,桂花有金桂、银桂、丹桂、四季桂,分三色,三种清香。红是状元,黄为榜眼,白探花郎。这枝是状元桂,不仅比李家种白的黄的二色桂树稀有,彩头也好。 拿了花枝细细端详,李心欢杏眸起,嘴角弯出喜人的弧度,道:“表哥舍得把‘状元’赠人,真是大方。” 浓黑的眉毛挑了挑,吴畏笑得大方豪气,眉宇间男子气概浓厚。 李心巧摘了桂花上来,才擒着黄百蕊的花朵送到李心欢面前,却见堂妹拿着个状元桂,这花可是李府没有的。 李心巧扔了手上的桂花冷哼道:“原来这儿还有更好的,亏得我不顾形容去折桂。” 李心欢见李心巧生气,忙去哄道:“你若喜欢,我也不独占啊。”回头看了吴畏一眼,得到他颔首默许,便把花送给了堂姐。 李心巧拿了花嗅了嗅,醉眼迷蒙道:“真香,就是熏的我脑子有点晕。” 李心欢脸还红着,吹过风却是要清醒许多,不像李心巧喝了酒还去折桂,折腾了一番气血上涌,自然就头晕。 第16章 折桂 放眼亭上,李心欢招来香林和花林,让她们两个扶着李心巧回去。吴畏盯着那株状元桂,目送两仆一主回压枝苑。 李心欢则下了几阶拾起掉落的桂花,握在手里上前给吴畏,道:“表哥,这花儿还很好,把它带给大表哥吧,虽不及你府上的状元桂珍稀,却也别有浓香。” 吴畏神思茫茫,唇抿成白线,收了桂花,扯了个笑,道多谢。 李心欢仍旧微抬脑袋看着吴畏,道:“表哥请自去二哥的院子,我也回去休息啦,晚上还要跟祖父祖母吃饭,可不敢出差错。” 手掌把花枝握的紧紧,吴畏颔首道:“你且去吧,我尚清醒,自己能去。” 李心欢交代完,自己便去了。 吴畏低头看着手里的花,心中五味杂陈,真要把它送给大哥吗? 吴畏的母亲郑眉原是前任南京卫指挥使郑广深的独女,因指挥使是世袭的官位,郑广深去世后,这位置就由吴畏的父亲吴正卿承袭。 吴、郑夫妻二人感情甚笃,不过郑眉体弱多病,生大儿子吴辉的时候就已经艰难,哪晓得吴辉五岁的时候从树上掉下来,摔断了腿,这才有了吴畏,只不过身子亏损的更加厉害,如今已经不能经常下床活动了。 吴辉自五岁起便不能行走,常年坐在轮椅上,因他从不出府,李家的孩子也很少与他来往,有时过年也见不上一面。外面的人也都晓得他两腿残疾,性格孤僻,纵有指挥使长子的名头,是以今年二十岁也未曾娶亲。 吴家这两个兄弟,用外面人的话说就是:一个大才,一个废物,老天也算公平了。 所幸兄弟两个关系尚可,虽然言语之间没有关怀,好歹也相互敬重。纵有一个残了,另一个总不会抛弃他就是了。 只不过今日李心欢可算是给吴畏出了个难题,把这种女气的东西送给兄长,兴许还要说上点什么矫情的话,他如何开的了口? 张了唇,吴畏揉揉额角喃喃道:“罢了罢了,总归是她一片好心,不能辜负了。” …… 李心欢从放眼亭下去,出了园子沿着夹道往一步堂走,正好路过幽篁居的时候脑子还清醒,便又去找了温庭容。 温庭容此时已经歇好了起来习字,写的是隶书,旁边还有一列写着同样的字,不过用的是台阁体。 李心欢带着红扑扑的小脸进来,歪着脑袋笑道:“舅舅,中午吃好没有?” 温庭容瞧她双颊红彤彤,料想她酒还未解,招呼碧梧化一碗温糖水过来。 李心欢咬着上嘴唇走过去,睁着黑圆的大眼道:“舅舅我没醉呢。” 温庭容不理会,仍叫丫鬟快去,他又提笔写字,低声问:“好玩吗?” 李心欢朝他哼一声,偏了脑袋道:“不好玩,舅舅竟然叫他们都笑话我!” “事情是从你口里说出来的,与我何干。” “你不讲,我又怎么会被逼着解释。” “你不作弊,桂花又怎么会传到我手上。” 李心欢无言以对,露出细白的牙齿,挠头道:“舅舅都知道了?” 少女的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香,混合着花香十分醉人,稚嫩甜美的容颜宛如画中仙,温庭容淡嗯一声,便没再说话了。 李心欢凑近他,傻笑道:“舅舅,以后咱们一家人,年年都一起过中秋,好不好?” 湖笔一顿,温庭容没有应声,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李家的这些人都不会陪他太久,每年都一起过中秋啊……有点难。 目光转向李心欢,对上外甥女满含冀望的眸子,温庭容眨着眼,仍旧没有作答。 李心欢忽然一笑,拍掌道:“就这么说定了,明年咱们还一起过。” 碧梧端了糖水来,李心欢心里高兴,一口喝完,沾了糖水的嘴唇粉嫩晶莹,剔透可爱。 …… 晚上,李家所有人一起,在上山摆了中秋月宴,远处还有烟花一朵接一朵地放起。 李心巧把状元桂别在衣服上,靠着朱芸的身子讲了李心欢做的蠢事,就连朱素素也大笑不已。 李心欢端坐在旁边一脸平静,被嘲笑两次了,她脸皮已经练厚了,哼。 老太爷李怀韫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一把白须尤其好看,他举杯道:“怎的慈姐儿没来?” 李心巧道:“姑姑中午也来同我们吃酒,有些咳嗽,方才打发人来说了在休息。” 朱芸心疼道:“明明也不是大病,这孩子怎么总是不见好。” 吴美卿和朱素素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夫说她忧思过重,是心病连累了身体,只不过这小姑子实在难得来往,她们也不好多言。 一直到了子时,李家人才散去,丫鬟们收拾了残羹冷炙,管事妈妈使唤人把金银等茶酒器皿收了,一一清理干净对着册子入库,才纷纷回倒座房歇去。 圆月当空,桂香袭人,也不知几更天了,李府才渐渐宁静。 …… 中秋过后,李心欢夜里着风生了一场病,李拂慈自那日喝酒回去,旧病没好,又得了新病,再次病倒。 温庭容看书遇着困惑,来了一步堂没见着李拂念,便同朱素素请教了“为君难,为臣不易”作何解。 朱素素虽未混迹官场,君臣之事她自有一番见解,说君之难,难于得臣;臣之难,难于得君。后又从《尚书》讲到《周易》,两人你来我往论了又半个时辰,方把这题揭过。 温庭容准备从一步堂回去的时候,想起李心欢生着病,便折回去外甥女的屋里瞧了瞧。 李心欢听说温庭容来了,赶紧换了白色红蕊攒枝梅花褙子,宽袖挑线裙,在次间里见了他。 温庭容见她鼻不通气,声音变粗,便道:“既然病了,又何必要苦撑见客,自去休息便是。” 李心欢忙道:“不妨事,在房里躺的久了,就想起来走动走动,只是怕病气过给了舅舅。” 温庭容小嘬一口浮沫清茶,也道:“不妨事,我鲜少生病。” 李心欢眸子晶亮,就晓得舅舅吃这招。 舅甥两个也无甚特别的话要说,李心欢鼻子不透气,微张红唇吸气,温庭容端坐于花梨花卉纹藤心圈椅,不喝茶时就闭目想事。 约莫过了一刻钟,梅渚进来告诉李心欢,大房的四个都过来了。 李心欢让人请他们进来,次间里又添了一张黄花梨螭纹圈椅,她鼻音浓重地问他们:“你们怎么都一道来我这里了?” 李心巧走上前去,问李心欢:“你怎么也生病了?我和哥哥嫂子原是要去探望姑姑,正想叫你一块儿去的。” 其余的几个人皆向温庭容作揖行礼,得他点头方坐下,尝了丫鬟上的热茶。 李心欢擦擦鼻子道:“中秋晚上饮酒吹了风,然后就病了。你们先去看姑姑,改日我再单独去一趟,给她赔个不是,今日实在是去不得了。” 李心质又嘱咐李心欢好好休息,又问温庭容去不去,被拒绝之后便没再说话了。谢远黛与身边的丫鬟咬耳朵,不晓得说了什么,如此,一行人才一道走了。 温庭容走后,甘来居的人送了冰糖雪梨来,对李心欢的病症很有好处。 李心欢赏了那丫鬟两个四分的梅花银裸子,心道大嫂虽然内向,还挺细心善良。 …… 这厢边,大房的几个都去了思柳堂,李拂慈听说来了好些人,也从床上爬起来穿戴整齐见了客。 李拂慈待客的次间里摆着紫檀贴皮雕瑞兽花卉罗汉床,床上设着一张方形金丝楠木小几,墙壁上悬着一副《溪堂诗思图》已经积了尘,地上四张紫檀圈椅对放。屋里装饰不多,简单大气,倒是和主人家的性格相去甚远。 尤其是那幅画,画面上描绘的是峻岭虬松,茅堂临溪,后倚飞瀑,中藏寺观,得深山幽居之意趣。画者笔墨苍劲,雄健豪放、遒劲苍涧,颇见生机,有曲尽清幽高远之趣。这幅画李拂慈并不喜爱,因是朱芸挑选赠与,又颇珍贵难得,她才把原来那副《牡丹图》给换了下来。 次间里,李拂慈坐在罗汉床上面无颜色,下巴越发尖瘦,显得两眼更大,瞧了就叫人生怜。她捏着帕子问:“怎的不见心欢来?” 李心巧与李心欢最亲厚,便答道:“她也病了,我们才从一步堂看了她过来。” 李拂慈咬咬唇,眼皮子一抬,把帕子捻的更紧,比起一步堂,压枝苑和甘来居明明离思柳堂更近,但他们却先看了李心欢这个晚辈才来看她,岂不是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心有不悦,李拂慈并未表现出来,依旧让丫鬟们上了茶来,其他人也未往心里去,面上皆无异色。 第17章 绣技 几个小辈都知道李拂慈性格敏感,虽是来探病,多的话也不敢说,只叮嘱几句吃食上注意、起居仔细些,便没旁的话了。 李拂慈握着桌角,直觉得几个小辈态度敷衍,因此意兴索然恹,秀眉蹙起,不曾松开。 李心质和李心巧两个对视一眼,早生了离意,这番互动落在李拂慈眼里,又像是挨了一记棍棒,不等他们开口,便亲自下逐客令。 哪知侄儿侄女如蒙大赦,眼角竟似乎有笑意,李拂慈气得不行,胸口闷着的几句话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等到人走了,李拂慈捂着胸口咳嗽,把桌上的茶盅扫在地上,红染要去拾,她也不让,冲丫鬟撒气道:“谁叫你捡了?” 红染放下瓷片站起来,蓝绿比甲方才溅了水,深深浅浅的一片,她抹眼泪抽泣道:“姑娘这是何苦,对谁有气就对谁撒出来,生闷气做什么?一个病两个病没好,别又生出别的病来。” 眼圈一红,李拂慈哭道:“我冲谁发去?他们哪个把我放在眼里了?我虽是长辈,却只长他们几岁,要受他们轻慢不说,还要端着长辈的身份处处忍让。” 红染瞧主子把话说了出来,忙坐过去哄,拿腰间的帕子给李拂慈擦眼泪道:“您既是长辈,就该行长辈之事,应端架子时就不要失了身份。” 李拂慈止住泪,愤懑道:“我原是家中最小的姑娘,当年父亲、母亲、哥哥都那么疼我,就是心巧出生了也没夺了我的宠爱,偏生心欢一来就抢了我的位置,尤其她这几年越发得老夫人的喜欢,我失了双亲的庇佑,岂还有立足之地?” 这番话说的摘胆剜心,叫人听了心如刀割,红染愈发怜爱起自己主子,心里已经把李心欢恨上了。 李拂慈大哭一场,叫丫鬟们收拾好屋子,又不许她们告到老夫人面前,饭也吃不下,带着病睡了。 * 中秋过后,天气彻底凉快下来,连续下了两日的雨,高空明净。秋雨洗空山,幽篁雨水滴落,处处可闻泥土清香。 李心欢和李心巧在竹林里挖了土回去养植物,一个种的文竹,一个养的晚香玉。 李心欢端着泥塑圆盆往家去,松了土浇水,把旁边白色的小根茎都剪去,这才洗了手坐下。 梅渚瞧了绿意盎然的文竹一眼,道:“这竹子不耐寒,不耐旱的,养起来费工夫。小姐您还要学刺绣,够功夫亲自养它么?” 李心欢坐在绣架面前,口上说:“只要喜欢,自然就有功夫养,反正也不用浇太多水,经常透透气就行了。” 绣架上面的骏马、蜜蜂、母猴已经绣的七七八八,小蜜蜂栩栩如生,棕毛猴子双眼灵动,似要活过来一般。 峰雪擦了手过来俯身看,赞道:“小姐这‘马上封侯’绣的真好,这才学了几年而已,若再过几年,怕是享誉南京了。” 李心欢的绣技是跟朱素素学的,朱素素师从顾绣名手顾兰玉。顾玉兰曾设帐授徒,而朱素素却是她关门弟子,尽得真传,一手顾绣精美无比,便是后来兴起的苏绣也颇受此影响。 李心欢自小聪明,刺绣学的也好,只不过她很有自知之明,因此听了丫鬟的夸奖并没有得意忘形,反而谦虚道:“越大的画面越好绣,点睛之处绣好了便细致灵动,真正的高手能在荷包上的绣出米粒大小的字,还能在另一边绣上身穿盔甲兜鍪大将,不仅服饰华美精细,眉目也真真切切,是我所不能及也。” 峰雪凝眉还未回过味儿来,李心欢又道:“我这功夫说出师都怕丢了母亲的颜面,可切莫在外人面前说我将来要如何如何了,人外有人,只是咱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晓得罢了。” 峰雪受教,缓缓点头道:“小姐说的在理,是奴婢狂妄了。”不过在她心里,李心欢还是最好的姑娘,最好的主子。 李心欢复又低头继续绣猴子的尾巴,梅渚和峰雪两个丫鬟都很令人放心,这些话她叮嘱过一遍,便再也听不见第二次了。 说起来,峰雪和梅渚原先也是官宦之家出身,只是受到族亲牵连,才被卖做奴婢。一步堂的丫鬟都由朱素素亲自掌眼挑选,虽然这院里的丫鬟不如其他几个院子的多,但都是能识文断字又十分知理的丫鬟,这些年来一直安分守己,不曾犯过大错。 李心欢实在绣的乏了,起身伸个懒腰,把剪刀十色绣线都收到笸箩里面,对两个丫鬟道:“实在是绣累了,我去舅舅处写字。” 两个丫鬟还有别的活计,一步堂的大半针线,还有老夫人房里的针线,她们两个都要管一点,因此便没有跟去,自在屋里忙各自的。 坐了接近两个时辰,出来走走瞧瞧,脖子舒坦了许多,李心欢到幽篁居的时候,身子已经从方才的疲惫中走出来。 温庭容照旧在书房里,他站在书桌前,只占了一半的位置,另一边铺着干净整齐的宣纸,笔墨纸砚齐全。 李心欢走上前来提笔,边问边笑:“舅舅在等我?” 温庭容不语,四书五经乱乱地摆在手边,他倒是很少会把书籍乱放。李心欢抬手正要帮忙整理,被他喝住了:“别动。” 抬眸瞧见温庭容神情冷峻肃穆,李心欢便没去管了,自顾习字去。 写了一会儿台阁体,她手腕又发酸,搁笔揉了揉腕子,一低首就看见温庭容的脚上穿着一双不合适的鞋,脚趾头都要挤出来了。 李心欢沉默着,并未问出口。 李家人口不多也不少,吴美卿又不可能面面俱到,温庭容向来不在乎吃穿小事,换季的衣物也只随着家中一季一度添减,这一季的鞋子针线房还没送来,况又正是长身子的年纪,这两年眼看着身量蹿高不少,脚掌也跟着长大,小郎君的鞋子似乎特别容易穿坏,不是鞋子磨平就是漏缝。所以他仍穿的是去岁的旧鞋。 碧梧和翠竹两个丫鬟也就只敢在书房外面伺候着,夜里是从来不近主子的身,怕是也不敢主动给温庭容做鞋穿。 李心欢忽然想起吴畏和李心质的鞋子每个月都穿的不一样,脚上旧鞋都很少。那舅舅也要穿新鞋才行。她张开手指偷偷比了比长短,心里略有些底了便又去专心写字去了。 下午练了字回去,李心欢夜里熬了一会儿,早起又花了些功夫,赶了一双皂靴出来,绣着简单的蝙蝠云纹,不华贵,但精美。她把鞋子拿好往幽篁居去,心想着会不会不合脚。 半路上遇到了李心质、李心巧和吴畏,被拦下来去向,李心欢道:“我去舅舅院里一趟,一会儿就来找你们玩。” 李心质看她手里拿着鞋,抬眉问:“你还给你舅舅做鞋穿啊?” 吴畏眼里含着艳羡道:“朴一,你穿过心欢妹妹做的鞋没有?” 李心质忙摇头,接话道:“她若眼里有我,自该给我也做一双。” 李心巧幸灾乐祸道:“瞧,不患寡而患不均。心欢你给自己找麻烦了。” 李心欢暗笑,得给李心巧也找点麻烦,她狡黠一笑道:“我近日又要刺绣又要练字,却是没工夫做两双鞋,朴一堂哥的鞋我做了,吴畏表哥的鞋堂姐你做啦!”说完抬脚就溜了,还高声道:“你们在园子里等我,我过会儿就来。” 李心巧未料自己也被拖下水,又觉着自己的绣技不是很好,便不太想做,羞窘地看着吴畏。 吴畏笑得明朗,道:“玩笑话而已,我不耽误表妹学刺绣的功夫。”他知道李心巧也在学刺绣,今日难得被放出来,岂好再扫她兴致? 李心巧立马换了笑颜,三人一块儿朝园子那边走。 八月即将进入下旬,放榜的日子愈发近了,这兄弟两个说不紧张是假,因是惺惺相惜,这两日从往颇密。 …… 李心欢快步走到了温庭容的院子里,想着要把鞋子赠给舅舅的时候还有点羞怯。幽篁居仍旧是静悄悄的,从院门口走到书房门口,没有丁点人声,见了李心欢也只是行个礼,低声问候,再有隔远了的都不声也不出。 到了书房门口,李心欢朝桌底下看了一眼,温庭容穿的还是那双鞋,便蹲下身把鞋子放在地上,捂着膝盖抬头看他道:“舅舅,您试试这双鞋。” 温庭容一低头,见外甥女眼睛还泛着红,眉头轻微皱起,便放下手里的事试了新鞋。 李心欢站起来看他穿上鞋,欣喜问:“合适吗?” “合适。”觉着分量不够,他又添一句说:“舒适。” 李心欢恨不得蹦跶起来,她跑到门口又转回来看着温庭容笑,双眼明亮清润,像一潭秋水被剪成两边,道:“舅舅,那我去跟堂姐一块儿玩,今日就不练字了。” 李心欢走后,温庭容在地上踩了两脚,心想外甥女手真是巧,这双皂靴比针线房做的还要合脚。 第18章 祸事 自李心欢应了给李心质做双鞋穿,她便有两日没去幽篁居了,毕竟给堂哥做鞋嘛,不需要太赶,慢慢做就是。 隔了好几日才做好,亲自送到李心质的清泉居去。正好吴畏也在,羡慕道:“表妹手真巧。” 给李心质做的也是皂靴,绣着花瓶中插长戟的图案,用的是顾绣技法,逼真精致,十分好看。 李心质得了这双鞋也是意外惊喜,没想到李心欢做的这么好看。他忙不迭地当着吴畏的面试鞋。 李心欢见吴畏有些落寞,便问了:“堂姐不也给你做了鞋子吗?” 吴畏眉目疏朗,虎目明亮,笑道:“我怕她做不过来,便没叫她做,不如你也给我做一双?” 李心欢瘪瘪嘴,道:“堂姐既然答应了,自该是堂姐做嘛。” 吴畏仍是笑道:“好了,不想做便不做。” 李心质穿着鞋子走了两圈,拉着吴畏看,问他:“表弟,好不好看?” 吴畏盯着那双鞋点了点头,眯着眼笑了起来。 李心欢送完了鞋子走后,吴畏勾着李心质的脖子,利诱道:“表哥,我哪里有一本奇书……你若肯把脚上的鞋子给我穿,我就把书赠给你,怎么样?” 李心质登时来了兴趣,挑眉笑问:“什么书?” 嘿嘿一笑,吴畏道:“你肯不肯给?” 李心质犹豫了一下,这鞋他眼下实在喜欢,况且还是堂妹做的,哪舍得马上送人? 吴畏松开他,抄手道:“你若不肯,我也不强求,只是日后见了我那书,你若想要却是再也没有的,我告诉你,那可是孤本,其中内容都没有外泄过。” 吴畏喜欢藏书,确实很有多好书,尤其是兵书,李心质在他书房里受益不浅,这会子咬牙下了决心道:“我同你换!只是那书你什么时候给我。” “你把鞋脱了我就给你。”吴畏笑眯眯地说。 李心质忙把鞋脱了,伸手要书。吴畏从袖子里把卷着的书拿出来,是一本《备俺答册》,书封已经破旧。 李心质快速浏览一遍,惊呼道:“此书何人所著耶?竟如此有见地,又合乎兵法,实乃有大将之才!” 吴畏不答,直到:“鞋归我,书归你,走了。”他若怀中藏宝把鞋子带走了,这本书虽然是孤本,但其中内容他早牢牢记下,用来换这双鞋不算亏。 第二日,吴畏就把鞋子穿上了,因李心欢做鞋的时候怕不合适,刻意做大了些,他须得垫一双鞋垫才将将合脚。 后来李心欢发现这双鞋到了吴畏脚上,忙问李心质是不是转赠给表哥了。 李心欢佯装生气,道:“反正二哥也不珍惜我送的东西,以后都不送你了。” 李心质弯着桃花眼去哄,吴畏正巧也来了,听见两人的对话,便出言打趣道:“心欢,只许你转赠别人的东西,就不许别人转赠你的东西吗?” 李心欢一下子没想起来,茫然问道:“我转赠谁的东西啦?” 吴畏往屋里走,背着手道:“那状元桂你不是送给心巧了吗?” 原来是这个,李心欢早忘了,撇撇嘴道:“那不是表哥你默许了的吗?” 吴畏挑眉问:“若我不许,你就不送了?” 李心欢吃瘪,那种情况下,不送给李心巧怎么可能。 这事算揭过了,谁也别生谁的气。兄弟姐妹几个又其乐融融玩到一处了。 * 南直隶再过不久就要放榜,吴美卿担心次子和侄子落榜,没到捐香油的日子,挑着晴天时候,又去了一趟镇国寺,结果发现里面蹊跷怪诞,原先的师太已经不在。她直觉是钱家所为,新师太不肯细说,别的小尼姑更不知其中曲折,便只能暂且先回李府。 吴美卿生怕牵连到儿子的婚事,一回府就往千帆堂去了。 千帆堂里,朱芸得了一副《雪际停舟图》,唤了朱素素一道来赏。画被平铺在松红林木条桌上,朱素素小心谨慎地俯身去看画,一处一处地细赏,末了赞不绝口。 朱芸对朱素素的赞誉很认同,颔首道:“画中赋色较重,笔墨生动,意趣盎然,你们年轻人应该喜欢。” 朱素素道:“我瞧着母亲也挺喜欢的。” “我喜欢是喜欢,却不符我的心境,这幅画……就送给庭容吧。那孩子也该多看看这种画。” 朱素素低下头,露出一段弯曲白嫩的脖颈,心里正揣摩着朱芸的意思,是觉着她义弟太过沉闷寡言了吗? 朱芸看了朱素素一眼,继而笑道:“初见这画时,令我想起尚待字闺中的时候,如今都已是白发老妪,还是做你们小辈好。” 年纪大的人总爱回忆韶光,言语间颇有些伤感,朱素素不忍堂姑这般消极落寞,便声调婉娩开解道:“您羡慕我们年轻,焉知我们不羡慕您的睿智沉静,雍容大气。可见人总是不足的,有些人失去一样,自然会得了别人没有的另一样。还有些人就更可惜了,失了大好年华,却也到不了您这般境界。” 朱芸微笑,脸上的褶子叠在一起,但气度仍旧不凡,并非普通粗鄙老妇可以相比,她朗声道:“还是你最会逗我欢心了。” 一旦上了年纪心态就比不得当年,哪有不想重回年轻的老者,只是旧梦难温,倚仗旁人没有的身份涵养把姿态端起来,也算是知足圆满。 朱素素淡淡地笑着,脸上的酒窝凹在平滑的肌肤上,越发显得她温婉可人。 不一会儿,香薷从外面进来禀道:“老夫人,大夫人来了,急急忙忙的,许是有要事。” 朱芸疑惑了,吴美卿不是出去上香了吗?能有什么大事? 婆媳两个不约而同猜到了钱家的事情上,朱素素起身道:“那妾身先去了,改日再来叨扰母亲。” 朱芸抬手拦她道:“修洁你也不用避开了,就在这里坐着吧。汾儿她脾气直爽,容易意气用事,我身子尚好还可以协助她,以后终究是要你们妯娌两个相辅相成。” 老夫人这话的意思是,万一她在老太爷前面去了,李家未分家时,内宅大事须得两个人拿主意方不错。朱素素听了这话不免鼻头一酸,复又重新坐下去,敛了情绪。 朱芸吩咐香薷快去把大夫人请进来,便与朱素素一同静待。 吴美卿进来的时候头上的玲珑点翠草头虫已经倾斜不稳,忙行了礼,连茶也来不及喝,便对朱芸道:“母亲,今日我去镇国寺上香发现,原来的师太已经不在了。” 只这一句话,朱芸和朱素素两个都明白了其中道理。 吴美卿皱着眉问朱芸:“母亲,眼下我尚未听见别的风声。但难保钱家不会狗急跳墙,到时候连累朴一可怎么好?” 娶妇这种大事,一着不慎,儿子的后半辈子,还有孙子孙女的前途可就会毁了,吴美卿急得如同烧了眉毛。 朱芸却淡定道:“你不必着急,钱家多少还是忌惮咱们家,若非咱们透出点意思来,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吴美卿还是急,万一那师太心有不甘,四处散播,钱家逼急了或是误会此举是李家为之,难保不会往李家身上泼脏水,若事态严重,不仅李心质,还有李家的两个姑娘也许也会受到牵连。 只是婆母在上,又这般劝着,吴美卿实在不好发作。 朱素素抬眼看了一眼朱芸,知道婆母这是故意给她机会说话,方启唇对吴美卿道:“长嫂勿要先自乱阵脚,若钱家真做出这等卑鄙之事,等到放榜时候,替朴一开个堂会,宴请亲朋好友,再让大侄媳妇帮忙待客。李家夫人待儿媳好不好,小郎君守不守礼,模样俊不俊,众人自然晓得。” 吴美卿把话从脑子里过一遍,若这能在举人堂会上反击钱家,那小郎君真是风头无量。她觉得这主意十分可行,一颗心重新放回肚子里,松了眉头浅笑道:“我这个做娘的真是急糊涂了,亏得弟妹提醒,不然还想不到这一头。” 只不过……万一李心质没中举呢?吴美卿又了愁起来。 朱素素继续道:“我与老爷谈论过朴一举业的能力,今年南直隶增了几十个名额,出的题目也不十分刁钻,他只要和往常一样行文,长嫂便无需忧心。再者……不借中举的名头办堂会,也可以借别的名头,只是风头不如年少举人而已,却也能达到同样目的。” 虽对这个弟媳多有不喜,但吴美卿不得不承认,读书写字她实在不及朱素素,有弟媳这番评价,李心质又说他是正常发挥,吴美卿更加安心。而且一招不行还有后招,这下子真无什么可害怕的了。 眉间雾霾一扫而空,吴美卿心急如焚地进来,欢欢喜喜地出去。 朱芸笑赞朱素素:“做的很好,你有这份气度,我也放心了。”做任何事都该给留有后招,一计不行当有另一计谋之。 最后,朱素素带着朱芸特地送的那副《雪际停舟图》往幽篁居去了。 第19章 八股 从千帆堂出来,朱素素本来想直接去幽篁居,看着秋风萧瑟,草木摇落,群燕辞归的景象,抱了抱臂膀,先回了一步堂。 朱素素亲自在小厨房里熬了汤,让帘影盛了两碗,用食盒装好,她拿着画带着丫鬟去了幽篁居。 幽篁居里,小竹林里有的树叶已经枯黄,只残留了一星半点的绿色。竹节褪去青绿,变得发白,爬上些许斑点,随风摇动,似要断了一般。 朱素素拾阶而上,进了书房里,朝帘影示意,让她把汤放到书桌上。 舅甥两个见朱素素来了,俱都停笔行礼。朱素素和蔼笑道:“我瞧着心欢不在一步堂,肯定就在你这儿,才从老夫人那里回来,熬了汤给你们送来。” 李心欢兴冲冲地跑到母亲面前,仰面笑道:“熬的什么汤?” 帘影把食盒打开,端出两碗汤摆在书桌边沿,没有碰到两人书房的用具。 朱素素道:“是百合马蹄蜜枣汤,滋阴润肺。百合能清心安神,防秋燥。你们两个每每读书习字都忘寝废食,多喝点方不至于生病。” 李心欢点头道:“母亲,我知道,秋老虎很厉害,对不对?” 温庭容一直站着,一脸肃穆,待朱素素显然与待他人不同。 朱素素温柔地抚摸女儿的脑袋,嗯了一声道:“你小时候在秋天最容易生病。” 舅甥两个端着汤喝起来,李心欢喝的津津有味,温庭容则如饮仙露,满含敬畏,一丝不苟。 朱素素看着义弟这副模样,心想老夫人的顾虑是对的,这孩子若长此以往,不晓得要变成什么样。她不由暗叹道:温庭容自幼失了父母,寄人篱下,真真叫人心疼。 李心欢喝完了半碗汤,温庭容则全部喝完了。 朱素素走到书桌边,笑道:“常食百合汤,健脾开味,补养身体,于你们读书人也是有益的,能提神抗劳。往后我叫院里小厨房常常送来,你们可要按时喝。” 温庭容抿唇,听起来有点麻烦义姐了,不过她一番好心,也不好拒绝,便作揖道了个谢。 李心欢咧嘴笑道:“跟着舅舅果然有口福。” 朱素素低头看李心欢面前的画。 李心欢这几日写字写腻烦了才换了兼毫笔来画画,画的是二房的一家四口一齐用饭的画面,还差一点才完工。 朱素素颔首道:“兼毫刚柔相济,用起来得心应手,画工笔、人物画都很好。” 李心欢以笔头抵下巴,道:“母亲怎么净夸笔,却不夸我?难不成是笔它自己画这么好的吗?” 帘影也忍不住笑了,只听得朱素素道:“你画的很好众所周知,何须我再画蛇添足去夸你?” 这便是最好的夸奖了,李心欢又坐在椅子上把剩下的一部分补完。一旁的温庭容端端正正地提笔写字,态度比平常更恭谨。 朱素素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见李心欢脑袋慢慢低了下去,快要贴近桌面,伸手抬起她的额头训道:“眼睛离桌面远些,再这样下去迟早会看不清东西,你瞧瞧,手上这支笔都要用坏了。” 李心欢立马挺直了背板改过来,朱素素摇头叹道:“说了你多少次也不往心里去。”女儿的脾性她再了解不过了,看着温柔可爱,实则不撞南墙不回头,十分执拗。 温庭容瞧了那支兼毫笔道:“这支笔早就被我用旧了,不怪心欢。” “你也不用替她求情,咱们院里她用坏的毛笔都不晓得数几。”继而对温庭容道:“庭容,你替我多盯着她,若实在改不过来,你就打她掌心。” 义姐分明是自己舍不得打,却叫他来打……温庭容也只能淡淡地应个是。 李心欢心虚地觑了温庭容了一眼,舅舅虽然严肃,可从来没有对她动过手,以后应该也不会吧? 朱素素瞧着时候不早了,李拂念可能要回来了,便把《雪际停舟图》送给温庭容道:“这是我从老夫人处得来的画,她说送给你们正好,我便带来了。”因怕温庭容多想,她不说是老夫人指名给的。 李心欢把画推开,看了一眼道:“倒是颇有意趣。” 温庭容微抿唇,老夫人是嫌他性子不好吗? 朱素素一手搭在女儿的肩上轻轻捏了一把,道:“这画随你们两个谁拿去。” 李心欢会意道:“正好舅舅房里什么也没挂,那就给舅舅吧。” 温庭容没有拒绝,客气道:“那就多谢老夫人了,也谢谢义姐。” 朱素素不自然地勾勾嘴角,青葱五指捏了捏袖子,复叮嘱道:“这些日子已经没有连绵阴雨,你们两个时常也出去走走。”还特特对温庭容说:“正好吴畏也常来府上,你们也算同门师兄,总不至于没有话说。” “好。”温庭容就答了这么一个字。 朱素素走后,李心欢画着久了又忍不住低头,温庭容正要夺过她的笔叫她休息一下。李心欢正画在兴头上,还差一点完工,把笔捏得死死的不肯给。 哪知温庭容一把抓着李心欢的腕子,夺过笔,盯着她手指内侧,泠泠道:“姑娘家的手,要是长茧了就不好看。” 李心欢登时脸红,抽回手细细看了一遍,没看见黄茧才放下心来。 她端起方才帘影没有收走的半碗汤,喝了一小口,觉着还没凉,又喝了一口,喝到最后还差一口的时候,打了个饱嗝,明显已经喝不下了,却不肯浪费,仍旧准备喝下去。温庭容见了把汤碗抢过来告诫道:“喝不下就不要喝了,会伤胃。” 李心欢嘟哝道:“是母亲亲手熬的。”所以她一口也舍不得丢。 温庭容抽了汤碗喝下最后一口,把空碗放在桌上,将笔还给她:“记得把头抬起来,我院子里的竹条多得是。” 李心欢:…… 舅甥两个又静坐一会儿,温庭容便出去方便了,李心欢手上的画正好完工,心想着看书解解闷,旋身去书架上翻找。 李心欢看书不挑剔,有时候就是随缘,找到哪本是哪本。她瞥见书桌上有一摞书,便伸手去拿,一翻开却发现里面夹着一篇八股文,写的是台阁体。这就让她纳闷了,温庭容除了要拿给父母亲看的文章,从来都是用台阁体写,一般都更习惯书写瘦金体,但手上这张纸平整柔软,分明是夹了很久的。 把文章细细读了一遍,是以“仁政”为题的八股文,李心欢皱眉自言自语道:“舅舅把这篇文章藏的这么紧,不像要给人看的样子。” 李心欢记下文章内大致内容,把纸张放回原处,往窗外看了一眼,见温庭容还没有来,便回到原位,等舅舅来了,若无其事道:“时候不早了,外甥女先回去了,改日再来。” 温庭容见天色只黑了一点,不影响走路,便道:“去吧。” 李心欢一路上深怕怕内容忘了,一边跑一边背,到了房中赶紧提笔写下来。晚上和父母亲一道用饭之后,向来不关心外面杂事的她,因从李拂念口中听到“仁政”二字,坐在屋里没有走,竖起耳朵认真听着。 仔细听下来,李心欢才知道,原来这是今年科举试题。这么说来,舅舅应该是十分想参加科举的,那为什么还要故意划伤手臂避开考试。她实在不解,苦恼地低着头。 李拂念穿着鸦青色程子衣,抄手坐在榻上,头发束起,慈眉善目,唇上一字胡,笑呵呵地看着妻女,在女儿面前一点威仪都没有。他打量着李心欢,声音醇厚带笑:“心欢在想什么呢?” 李心欢抬头看李拂念,脆生生地喊了一句父亲,便道:“女儿凑巧读过一篇文章,也是以‘仁政’为题,觉得很好,却不晓得有多好,想请父母亲帮着瞧瞧。” 李拂念好奇地“哦”了一句,女儿的才学颇得妻子真传,她都说好的文章,必定不会太差。 “你拿来我们瞧瞧。”李拂念有些迫不及待。 李心欢急忙跑到房里,把方才潦草记下的东西拿了过来,双手奉到父亲手上。 李拂念把纸张举在他和朱素素二人中间,两人耳鬓相挨,一齐把文章读完了。 夫妻二人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艳。 朱素素表情庄重严肃道:“现在的学子作八股文一味迎合朝廷,所见多迂腐。这篇中‘民富,则君不致独贫;民贫,则君不能独富。有若深言君民一体之意,以止公之厚敛也。为人上者,所宜深念也’句讲的深得我心。末尾束股言明反对横征暴敛、竭泽而渔,更是颇有远见。” 李拂念点头赞许道:“确实是好文章,你从哪里得来?” 李心欢却反问:“父亲,有多好?能中举人第几名?” 李拂念顿了一会儿才道:“难说,得看今年解元写到什么水准。” 朱素素猜想可能是温庭容的,只是这义弟平日里行文流畅、中规中矩,并没这篇所述犀利直白,她追问道:“这到底是何人所著?” 李心欢不肯答。 答案显而易见。 李心欢一会儿就找借口溜了。 朱素素望门空叹:“可惜了庭容今年没能参加科举……” 李拂念怔怔出神道:“这孩子野心大着呢。” 但也重情重义,只不知将来有何等造化。 第20章 事 钱二娘在镇国寺做的事情还是传开了。 始作俑者自然是镇国寺前师太,据说她从寺庙出来之后赌.瘾发作,把原先钱夫人收买她的几百两银子都输光了,后又上门讹诈不成,反被轰走。 钱夫人一把人赶走就开始惴惴不安,再派人去找的时候,老尼姑已经没了踪迹。她拍桌暗悔:若不是因着长女怀孕,次女要说亲,想积阴德,又顾及那老尼姑是佛门中人而有所忌讳,早就要了她的命! 约莫两三日后,钱夫人终于听到了一点风声,这时候钱二娘“轻佻”的名声已经在南京贵族圈子里传开了。 原来自那老尼姑从钱府走后,换了装束连日去了好几位以前相熟的夫人府上,把钱二娘做的事夸大其词到处乱传。那些夫人跟钱夫人并不熟悉,又碍于钱家势力不敢前去核实,打发走老尼姑后,便只敢跟自己手帕交“悄悄”地说这事。 等到钱夫人把事情告诉了钱大人,下了狠心去追杀的时候,老尼姑早就跑得没了踪影,不知道已经上了哪条船了。 钱夫人一想到别人背后都在议论自家女儿,就气得火冒三丈。钱二娘自己也急得食不下咽,人消瘦不少后就病倒了。钱夫人守在女儿病床前面大哭,赌咒说一定叫那老尼姑不得好死,还保证一定帮她挽回名声。 钱二娘也不是个傻子,边咳嗽边嘱咐母亲:“李家三娘子牙尖嘴利,母亲叫她担个不好的名声也不算冤枉了她,只是他们家四娘子聪明和善,切莫冤枉了好人!” 钱夫人一想,李心欢确实是个伶俐可爱的姑娘,如果把她也连累了,外头人一见本尊便晓得是钱家故意诬陷,不如只把烂名声往李家大房的人身上安就是了。她抹泪应了钱二娘,还道:“我的儿,你都身在病中,还要想着把别人摘出去,且睡着吧,娘不会叫你白白受欺负的!” 八月二十七以后,钱二娘的事一传进吴美卿的耳朵里,她立刻想到会引火烧身,谨遵老夫人吩咐不得先辱他人,只得频频外出细细打听动向。终于还是从吏部尚书方见文的夫人口中听到了事情的全貌。 方夫人说钱夫人办了个堂会,把南直隶几个有头有脸的诰命夫人都请了去,点了一出《感天动地窦娥冤》,看戏吃饭的功夫就把李家损了个体无完肤。说吴美卿脾气暴躁,媳妇还未过门就急着立规矩磋磨人,就连那十多岁的小姑子也不是好惹的,钱家二娘不过是胆小怯场,同李心欢说了几句话求个心安,几十句里总共提了温庭容一句,就被外面人谣传是“轻佻”之人,损她闺誉不说,还差点害了她性命。天可怜见,温婉的小娘子竟被欺负得这般凄惨。 吴美卿一听完立即点燃了怒火,拍案而起骂道:“她个小娘养的!真是歹毒,竟然把话说的这么死,看来是真不把我们李家放在眼里了。” 方夫人看吴美卿这样子连忙劝她:“你瞧你,若把这副脾气落到外人眼里,钱家人的话不都坐实了吗?” 是啊,看热闹的人总爱联想,见了一样,便觉得钱夫人样样说的都是真的了。 吴美卿拼命抑制住怒气回了李家,朱芸一听说这事,气归气,面上平静如水,先是安抚儿媳,又训了她几句,委婉说她不够沉着冷静,好在只是方夫人一人知晓,若别人都瞧见了,李心质和李心巧的名声再难挽回。 吴美卿这会子渐渐理智下来,开始和老夫人商议着解决的法子。朱芸说,就按之前朱素素建议的法子来办,于是千帆堂的香薷和棠梨去把朱素素和谢远黛都请了来。 李家几个女眷通了个气儿,一个时辰就定了个章程出来,若明日放榜时候李心质没有中举,则借别的由头把两个孩子的污名洗刷干净。 朱芸正说让吴美卿回去跟两个孩子通通气,叫他们在堂会上定要稳定从容,不能让人有把柄可说。吴美卿还没答应,丫鬟就说李心质来了。 李心质活泼聪明,却也随了吴美卿,心直口快,朱芸心想,孙子来都来了,那话就由她来说好了。 丫鬟请了李心质进来,少年在外被人嘲讽,本是一肚子的气,入了堂内见众长辈都在,硬生生压了脾气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李心质见祖母冲他招了手,才敢往朱芸身边坐去。 李心质见一大家子都盯着他,不由得含怨道:“看来祖母都已经知道了?” 相看的事李心质竟一点消息没听见,今儿瞧着秋高马肥,出去骑马玩了一会就被人暧昧不明地冷嘲热讽,说他一家都是个厉害人物,叫他中了举人千万要娶个比钱二娘还要妙的小娘子,一无所知的他只能不明不白地回了两句,连反驳底气也不足。 朱芸让旁的人走,只把吴美卿留下,对李心质道:“你比你哥哥晚出生五年,正逢我身子不济,便没有亲自教养你,但你总该记得你兄长书房里一直挂着的那八个字吧?” 他当然记得,李心质低声念了出来:“冷静思理,泰然处事。这是祖母给兄长开蒙之后送给他的字,大哥一直留存到现在。” 朱芸颔首,淡淡道:“即使后来谨言另聘了老师,也未曾忘记我教的东西,时至今日,我把这几个字也送给你。以前你年岁小,活泼张扬并无不可,如今你也是要说亲的人了,钱家的事是你遇到的第一遭难,到底是内宅之事,有我和你母亲插手,你不必挂念。只是你这冒冒失失的性子却没法子控制,多的话我也不说了,你自己好好琢磨,今后该当如何。” 除了父亲李拂一平日里会严厉训斥李心质,还从没有人这般推心置腹地跟他说这些话,且明日又是放榜的日子,他比谁都紧张害怕,生怕落榜让家人失了颜面,又怕家中长辈失望。正是忧思难解,无处发泄的时候,祖母的这番柔中带刚的话,让他心情复杂。 李心质终是忍不住鼻头一酸,又压低了声音道:“谢祖母开导,孙儿明白。” 满意地浅笑着,朱芸轻声道:“回去吧,晚上早些歇息,明个一早榜上的名字就见分晓了。” 李心质满心忐忑地去了,少年的步子比以往都沉重些,瞧着像是长大了一点。 朱芸闭着眼对吴美卿道:“心巧也是个要强的,你回去好好劝着她,她和朴一一样,也放纵不了几年了。” 吴美卿直觉老夫人心情不好,低头应了便也走了。 朱芸等人走后才睁开眼,握了握无力的手,她一直很喜欢吴美卿的性格,直接爽利,管理起内宅泼辣严厉。孙子孙女随了母亲也不是坏事,只是李家这辈的哥儿两个是读书的料子,但都没有经天纬地之才,朱素素又只一个独女,李心质和李心默若不抱朴守拙,居安思危,仗着北直隶的朱家做最后的底牌,是万万行不通的。 …… 吴美卿从千帆堂出来就跟儿女两个说了事情的始末,李心质似乎还沉浸在老夫人说的话中,听了之后倒是没多大反应,李心巧果然如老夫人所料,气得七窍生烟。 吴美卿见儿子失魂的样子,也觉得老夫人说的话很有远见,教育了李心巧几句,叫她好好修身养性,趁早把这事忘了,要记得时时刻刻端着小姐的身份,堂会那天更是不能出半天岔子。 李心巧表面上应了,转头就去找李心欢泄愤。 李心欢坐在榻上静静地听着,堂姐一边讲,她就一边吃,事后再宽慰她几句就大功告成。 哪晓得李心巧还迁怒了李心欢:“哼,你倒是做了好人,那日在我面前替她说情,这不,人家上赶着就把人情还你了。” 李心欢恨不得翻白眼,这叫什么人情,连堂姐都能这么想,大伯母肯定更要往深了想,她巴不得钱二娘别做这个人情,把她连带着一块儿骂了才好,省得内讧。不过幸好李心巧性格直爽,有一说一,这点小罅隙也不是问题。 李心欢连忙挂上笑脸,抱着李心巧的胳膊撒娇:“堂姐,她那是鱼目珠子不识好人心,分明你才是好人,却错把我识做好人了。” 李心巧低头看小她不到一岁的堂妹,冰肌玉骨,面若满月,眸若秋水,看着就惹人怜爱,不禁掐了李心欢圆圆的脸颊,调侃道:“你这会子在人背后嚼舌根子,德行还要不要了?” 李心欢往李心巧怀里蹭得更近了,笑嘻嘻道:“我的德行和堂姐是一样的。” 李心巧哼哼两声,果然不生气了。 第21章 中举 九月初一,正是南直隶放榜的日子,恰好也是李家晚辈给两老请安的日子,李家儿孙都聚在了千帆堂。 吴美卿来的最早,天没亮她就醒了,一梳洗罢就在小佛堂里念经,把菩萨拜了又拜,等到天亮时分才往千帆堂去。 吴美卿带着女儿赶到没多久,朱素素带着李心欢也来了。姐妹两个坐在一处,小手拉着小手,给彼此安慰。温庭容随后也来了,坐在屋里静静地喝茶,把自己置身事外。 李府所在的白鸟胡同离城中心不远,每当钟鼓楼的钟鼓声响起,李家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钟鼓声在巳时准时响起,李府外院的人天不亮就在贡院门口守着榜,榜一放出来,两个识字的小厮再三确认了,连跑带颠地往家中奔去,从角门进去到了二门立马跟管家报了信儿。 管家得了信息提着衣摆直往千帆堂飞奔,一入厅里就跪下报喜道:“中了中了!二少爷中了!” 吴美卿双手合十,念着阿弥陀佛。李心默与妻子谢远黛对视一眼。李心欢和李心巧两个握紧了对方的手相视一笑。最后还是朱芸道:“起来说话——中的多少名?” 管家忙起身道:“二少爷中的九十三名,吴家表少爷中的四十五名。” 虽然李心质这成绩明显是倒数,吴畏压了他不少,吴美卿仍旧欣喜不已,吩咐道:“快去给我哥哥家贺喜、报喜。” 朱芸淡笑道:“看榜的人有赏。” 吴美卿喜上眉梢跟着道:“都有赏!” 李心巧从圈椅上下来,走到吴美卿面前道:“母亲,二哥怎么还不来?快叫个人给他报喜去,省得他躲在房里忧心。” 屋里的几个人都笑呵呵的,吴美卿搭着女儿的肩膀道:“他是情怯,我这就叫人去告诉他。” 管家刚退出去,李心质就来了,穿着一身银色石斑暗纹直裰,长发以银簪束起,精神抖擞地进了厅内,给老夫人和众长辈请安问好。 吴美卿连忙扶起儿子,道:“你与你吴畏表弟一道中了,这会子好了,兄弟两个赶在一处了,将来进京赶考,相互也有个照应。” 李心质喜色形于脸上,却还是强自抑制住骄傲自满的情绪,又给老夫人磕了三个头。 老夫人亲自下榻再把李心质扶起来,淡笑道:“好孩子快起来,你这样很好。” 李心质握着朱芸苍老粗糙的手,想起她昨日说的话,心里仿佛有东西沉淀了下来,叫他十分安心。纵使前路再多波折,他也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往后自该更加小心谨慎,不骄不躁方成大器。 没多久,吴家报喜的人也来了,说吴畏中了四十五名。吴美卿打赏了梅花金裸子,还道改日亲自登门道喜,方送走吴家仆人。吴家人一走,厅内热闹了起来,一家人挨个的给李心质道喜。 轮到温庭容的时候,他面上没有笑容,语气不卑不妒,十分真心。 李心质还了个礼给温庭容,恳切道:“多谢你往日的指点。” 温庭容微微颔首,便坐回去了。 举人身份确定了,剩下来就是大人们的事。李心欢给李心质道了喜,也悄悄从人群里退开。二哥中举,李家所有的人都围在他面前贺喜,实在不少她一人。 李府的管事和有头有脸的妈妈们也都来贺喜,李心欢坐在圈椅上瞧瞧地打量温庭容的神色,却发现什么都看不出来,似乎舅舅全然没往心里去似的。 中午在千帆堂摆了宴,李心欢时不时觑着隔壁席上,仍旧没发现温庭容有何不妥。一整个下午李家女眷都在商量堂会的具体事宜。直到入夜,众人才散去。李心欢回了一步堂,又踏着月亮独自跑到幽篁居门口偷看,发现温庭容的房里和以前一样,院门快下之前也就熄了灯。 李心欢吹着冷风回去,搓了搓手臂,心里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正进门,门房婆子就催了:“我的小姐,您快进来,梅渚和峰雪姑娘都急死了。” 李心欢小跑回去,两个丫鬟拿着披风站在门口等,见了人影忙上前给主子披上。峰雪还念叨说:“小姐,这大半夜您跑哪儿去了?招呼也不打一声。” 进屋喝了热茶,李心欢垂眸对她们道:“我去看舅舅了,我怕他不开心。” 峰雪“嗐”一声满不在乎道:“当您去了哪儿呢,原是去了爷那里。您实在想多了,今儿在千帆的时候奴婢瞧着了,爷没半点不高兴,和往日里是一样的。况且爷又不是易悲之人,您别担心了。” 李心欢握着青白釉的茶杯,长长的睫毛掩盖住黑亮的眸子,抿着唇低声道:“是啊,和往日里都是一模一样的。” 峰雪也来催促:“小姐过会子就睡吧。” 李心欢应声,放下杯子往弦丝雕花架子床上去,脱了鞋平躺在床上,睁眼看着梅渚放下湘妃色水绸的帐子。 屋里一会儿就黑了,李心欢听见梅渚睡下的窸窸窣窣声,过了许久她才睡去。 夜里李心欢做了个梦,梦里温庭容中了解元,在次年春天又中了会元,接着是金銮殿上被皇帝钦点为状元。舅舅穿着锦衣华服衣锦还乡,李家门庭若市,全都是来给他道贺的人,而她呢,就站在他身后看着这一切,替他欢喜。 …… 又是个阴雨天,李心欢大清早是被鞭炮声音给吵醒的。梳洗罢了起来看,才晓得是正院随遇堂那边在放鞭炮。 李心欢叫峰雪去库房里挑了一套文房四宝,用锦盒装好了准备送给李心质。随后便去了上房,问朱素素堂会事宜。 李心欢这才得知,吴李两家的堂会错开办,李心质明儿就办,吴畏的留到大后天。 朱素素脸上一直带着笑,看得出来她也很开心,“在举业方面,你大伯管教你两个哥哥特别严苛严。他们幼时每逢年节,或遇先生病了家中有丧事,都是请我和你祖父来教。你二哥小时候鬼心思多,聪明活泼学东西很快,只是不容易专心,常常学一段时间就失了耐心。十五岁的年纪能中举已经很难得了,若日后能沉下心来,兄弟两个齐心协力,咱们李家门楣才会兴旺。” 想到另一个方面,朱素素轻叹道:“你祖母不许儿子孙儿纳妾,于夫妻和睦自然很好,子嗣方面就略显单薄了。” 李心欢眨着眼道:“母亲,不是还有舅舅么?” 朱素素不与女儿视线相对,避开了这个问题。温庭容到底是姓温,不信李,李家人做不了他的主。 不谈温庭容,朱素素把李心欢拉到身边,怜爱地摸着她的脸颊,道:“明儿是你哥哥姐姐的日子,你只去见一见人就是了,不要喧宾夺主。” 李心欢点头,乖巧道:“女儿知道,我就乖乖地吃好吃的,不出风头。” 朱素素笑笑,又道:“给你二哥备好礼没有?要是没有,就从我库房里挑。” “备好啦,还想再给舅舅准备一份。” 朱素素一愣,半晌才应个好字,昨日太繁忙,匆匆扫了义弟一眼,却没发现异状,便没往心里去,李心欢一提,她才觉着把温庭容忽略了。 “也从我库房里挑吧。”朱素素道。 …… 次日上午的时候,已经有客人陆陆续续地到了,谢远黛和李心巧两个在吴美卿身边帮忙接待客人,李心欢只是在花厅作陪,偶尔有人搭话了,才说上两句。 前院有李拂一父子三人招待,一切有条不紊。内院外院的来客不乏跟钱家交往过的,听过传言都暗暗打量李家大房的人,却见小郎君俊逸不凡,待人有礼,小娘子进退有度,端庄大气,完全不像钱夫人家说的那样。 外院席上,南京的几个从京中调来的官员有些倚老卖老,故意考验李心质。李心质虽然和温庭容、吴畏比起来有所不足,可放在南直隶那也是有名的青年才俊。大部分提问,他都对答如流,或是遇着有人存心刁难,便虚心请教,反倒赢了一片赞美之声。 内院花厅里,李心巧端的是贤淑贞静,大方得体,既不过分张扬,也不怯场,几家夫人看了她都很喜欢,并不觉得李家小娘子难得相处。再加上旁边还有个乖巧可爱的李心欢,你跟她对上视线的时候,笑起来尤其招人疼,不明真相的外人对李家姑娘印象反而更好了。 吃过午宴,下午看戏的时候,吴美卿也点了出《感天动地窦娥冤》,故作委屈,却只字不提钱家的事,几个平常与她不相熟的夫人也都来劝,说李家的小娘子都是顶好的,若再遇人诋毁,她们定要同他人理论个明白。 朱芸瞧着风向已经转了,便先一步回去了,李心欢见祖母走路颤颤巍巍的,同母亲打了招呼离场,也悄悄跟着去了千帆堂。 李心欢还未到千帆堂的时候,在夹道上遇着了吴畏。 第22章 宴客 今日来李府吃酒宴,吴畏穿的是石青色白色斓边曳撒,脚踩一双皂靴,大方庄重,仪表不凡,他路遇李心欢面带笑容问道:“表妹要去哪里?” 李心欢与他见了个礼,软声道:“祖母才从宴上回去,我正要跟去看看。表哥怎的不在前院吃酒,到后院来有什么事?” 李家今天宾朋满座,后院多是女眷,吴畏来了难免有冲撞,遇着年轻的小娘子不太好。 吴畏明白李心欢的意思,笑容疏朗道:“是父亲一定要我亲自来给姑姑贺喜,我只去问个安就回去。”吴正卿是个粗人,酒过三巡略有些发晕,便忘了这层顾忌。 吴畏把手放在腹前,拇指用白色的纱布包扎着,透着淡淡的血红色和黄色。 李心欢正说:“那表哥快去……”话音还没落,视线降低,她提高音量问:“这是怎么了?” 吴畏表情淡淡的,似不在乎道:“玩火铳伤了。”是火铳炸膛,大拇指都炸烂了,他不敢说出来,怕吓着小姑娘。 吴家是武官世家,鸟铳、火铳这类火器不少,李心欢晓得吴畏自小就是玩这些长大,连朴一堂哥以前也偷藏过一些铅弹、铁弹,躲着大人们偷玩。几年前过年的时候,她还见识过一次,那玩意的威力比炮仗吓人多了。 李心欢连炮仗都怕得不得了,一想到吴畏被火铳伤了手,仿佛自己也被炸了手,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她眉头皱着,表情严肃,轻声道:“表哥,你这手得重新上药了,不然时间久了要溃烂。你先跟我一起去千帆堂吧,祖母那里有好的药膏子。” 吴畏低头看着手指头,表妹不提,好像还没那么疼。不过男子汉大丈夫,尚不惧这点疼痛,他便婉拒道:“算了,老夫人才下宴席,我便不去了,省得打扰她老人家休息。” 李心欢看着纱布上渗出的血迹,心下着急,忙前一步扯着吴畏衣袖的一角焦急道:“表哥随我去嘛,我只叫棠梨姑娘悄悄拿给你就是。不过一会儿功夫,耽误不了你去给大伯母请安。” 吴畏看着宽袖曳撒上的那只小手,几根指头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衣角,手背上还有几个窝窝,嘴角浮起浅笑道:“那就快走吧。” 李心欢这才缩回手,满意地笑笑,与他齐肩往千帆堂去。 到了千帆堂里,吴畏在前院小厅里等着,李心欢去后面找了棠梨,让她把治烫伤烧伤的好膏子拿来。 棠梨初以为李心欢烫着了哪里,急得扳着她的肩膀到处查看。 李心欢握着棠梨搭在她肩上的手道:“不是我不是我。姑娘快去帮我拿膏子来吧,还要一点干净的纱布,吴畏表哥就在这前面小厅里等着呢。” 棠梨眉头松开,忙跑去拿白玉膏。还好不是小娘子烫伤了,吴家表公子又是个爱习武的,身上总会有点伤疤。 棠梨去了有一会儿才来,原来当三等丫鬟的时候才会端茶送汤烫着手,现在升了一等丫鬟,粗活儿做的少,做事也更小心谨慎,这种治烫伤的膏子她已经不知多久没用过了,还是去别的丫鬟房里才要的一盒来。 描着美人梳头的小瓷盒儿里装着香味淡淡的膏子,李心欢拿了小瓷盒和一团雪白的纱布赶紧往前厅去,生怕吴畏久等。 吴畏在厅里坐了一小会儿,当值的丫鬟沏了峨眉雪芽,被他喝了一半。庭中正对隔扇的是一座看起来像猴的太湖石,外面围着三圈,内一圈种着低矮的六月凌,第二道是栅栏,栅栏外环着小块的太湖石。稍稍扭头,小厅花窗外能看见庭中墙边种着两人合抱的古柏,这个时候叶子已经枯黄大半,剩余的一点绿色像在垂死挣扎,舍不得奔往萧条冷寂的秋冬。 李心欢来的时候,吴畏还在喝茶,小丫头额头上略有些湿蒙蒙的,他声音不大道:“跑这么急做什么,我又不走。” 李心欢提着裙子跨过门槛,走到吴畏旁边的交椅上坐着,把药膏放在桌上,替他解开纱布。 吴畏按住她的手,直勾勾地看着李心欢问:“你不怕吗?” 李心欢坚定地摇摇头,都是在一处长大的兄妹,虽无血缘也比旁人亲厚,有什么好怕的?随即拿开他的手,又低下头去给他解纱布。她小心谨慎地给他一圈一圈地拆下纱布,看着流黄水的地方忍不住拧眉,从怀里掏出帕子擦了擦好皮肤的地方,把不干净的东西擦掉,才轻轻地上了白玉膏。 吴畏伤了几根指头,只有拇指严重些才包扎了。另外的两根手指指腹处也脱了皮,露出里面淡红色的肉,李心欢在这处也上了药,缠了纱布。 白玉膏里有黄芩、甘草、生地黄和冰片,能清热消炎,祛瘀生新,效果很好,甫一涂上去,清清凉凉能缓解疼痛。药膏子有淡淡的香味,把厅内浅浅的血腥味给盖过了过去。 包扎好吴畏的手指,还打了个蝴蝶结,李心欢站起来催促道:“表哥快去吧,省得前院来人催你。” 吴畏端着手起身,笑答好。 两人一个进院子,一个出院门。 千帆堂跟吴美卿夫妇住的随遇堂比邻而建,从后面的一排院子到这两处地方,须得从一个穿堂过。 吴畏出穿堂的时候远远地看见李心巧要进穿堂,隔着好长一段距离就在门那边唤他。他驻足等表妹来,准备打个招呼再走。 李心巧加快了步子小跑而来,笑问吴畏道:“表哥,你怎么到这处来了?是给祖母请安去的?” 吴畏顺口答了:“我在家伤了手,才从前院过来,就近向老夫人讨点药,这就准备去给你母亲请安。” 李心巧凝眉道:“表哥怎的这么不小心?现在好些了么?” 吴畏笑答:“皮外伤,不碍事。” 李心巧不满道:“都缠了几根指头,还不要紧?” 吴畏还未答话,李心巧又道:“亏得是这会子伤的,若是在科举之前,可就悔之晚矣!” 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吴畏沉默了一瞬,在家中,他父亲也说了同样的话。 吴畏扯着嘴角又大笑起来,问道:“你不帮着待客,来这处做什么?” 李心巧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拍了下脑袋道:“方夫人带着侄女来的,母亲身边的丫鬟忙的脚不沾地,给了钥匙让我来取她房里的东西,给方小娘子做见面礼。” 吴畏颔首,姑姑和方家夫人是手帕交,重视方家侄女也是理所应当,“那你快去吧,我先去一步,前院那边也还在等着我。” 李心巧应好,走之前又嘱咐一声:“表哥小心手伤,若是还要换药就来随遇堂,或是去我的压枝苑都行,我就先去了。” “去吧。”吴畏看着李心巧走远,又往一步堂的方向看了一眼,站了好一会儿才走开。 …… 李心欢给吴畏上了药,净了手才去到朱芸跟前。 朱芸刚才还很乏,闭目养了会儿神,又喝了口茶,人才精神了一些。听说小孙女来了,叫丫鬟重新添茶,再沏了六安瓜片过来,让人把李心欢叫了进来。 李心欢走到祖母面前行了个礼,被朱芸牵着坐在身边。 朱芸笑问她:“怎么不与小娘子们一处玩?” 李心欢握着祖母苍老的手,觉得有些硌人,便两手都搭上去,道:“孙女瞧您回来了,就跟来看看。” 朱芸笑呵呵的,道:“我没事,就是精神不大好,许是夜里没睡好的缘故。” “祖母夜里如何睡不好?” 叹了一声,朱芸伤感道:“人老了,觉就浅,这几日风吹草动的动静太大,夜里醒了再难睡着。无事,过些日子就好了。” 李心欢略感心酸,软语道:“那喝些安神的汤,会不会好点?” “安神的汤我喝的最多,已经没太大作用了。” 李心欢抿着唇,卷睫遮住眼睛,朱芸慈爱地把孙女往怀里搂,笑吟吟道:“祖母已经习惯了,你别忧心,过几日就会好的。” 低低地“嗯”了一声,李心欢不长的手臂抱不住朱芸整个腰身,靠在祖母的怀里闻着长辈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气味。 不一会儿,李怀韫抱着一堆东西从外面回来了,人尚未进门,笑声就传来了:“绵绵,你看我给你找了什么回来。” 李心欢从朱芸怀里抬起头,小胳膊还搁在老夫人身后,她歪着脑袋往外探,想看个究竟。 李怀韫阔步进来,见李心欢也在,便把东西一股脑搁在罗汉床上的矮几上,慈眉善目地笑着。 朱芸眉梢带笑问他:“前院还有客人,你又去哪里了?” 李怀韫就着朱芸喝茶的杯子饮了一口,擦擦额角的汗,坐在妻子的另一边,道:“去寻了几幅字画,前院那边我去过了,老大和朴一都很好,不用你我操心。” 大儿子当家,朱芸自然不操心。 作者有话要说:跟大家分享一下,这文终于要v了,本周五,求首定!!! 这本虽然写的挺用心,但数据一般般,不过我还是觉得比上本有进步。已经很开心了~ 希望大家支持正版,多的话懒得说了,大家心领神会吧哈哈。 另外宣传下新文《侯门继室》,妖艳恣意女主x位高权重腹黑侯爷。 一句话,这就是个糙汉男看上了兄弟的老婆,一定要抢回家的故事。 我保证三观正,保证节奏比这本快,保证感情戏够甜~ 记得戳进专栏收藏新文喔,谢谢你们,么么哒(*^3^)。 第23章 道贺 祖父祖母讲话,李心欢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听着。 李怀韫从他抱进来的东西里抽出一个画轴,打开展示给朱芸,笑眯眯地介绍《南湖草堂图》,说是他从一个贫寒学子手里收来,还答应了人家,若是哪日他想赎回,一定按原价卖。 李怀韫曾任礼部尚书数十载,主持了多场大型祭祀仪式,对朝廷各种仪制如数家珍,并且养成了恪守礼制习惯。可是久经官场后,他才发现这些不过是帝王操持朝政的手段,权臣弄权的途经,真正遵守祖制,对先人显怀敬畏的人,并不多。 看穿本质,摸透人心的李怀韫一度苦闷,幸得妻子长久开导,才脱离郁郁之态,致仕之后,便醉心书画。现在最喜欢的事就是到处收集字画,与朱芸共欣赏,或是一时兴起,赌书消茶,吟诗作对。他如今性格淡泊致远,比起原先的刻板迂腐倒是和蔼可亲了许多。 朱芸看着画笑着点头道:“是很好的画,青松翠柏,俯仰有姿,掩映着深静别致的院落。画面由近及远,幽邃清旷,颇有游目骋怀之感。你眼光很好。” 李怀韫愈发得意,颧骨泛红,容光焕发,爽朗笑道:“多亏你日日熏陶,否则便要错过这宝贝。” 朱芸的目光从画卷移到丈夫的脸上。李心欢从祖母褶皱带斑的脸上看到了融融春意,那双已经不再明亮的双目,像被人撕开一道小口的一坛陈年佳酿,不住地往外溢出醇厚的香味。 李心欢走下罗汉床,出神地盯着祖父祖母,静悄悄地往门外走,直到退出一步堂一对眼珠子才重新活过来。她跑回一步堂拿了礼物,给温庭容送去。 温庭容这个时候果然在房中——朱素素不许李心欢喧宾夺主,温庭容也很自觉,不会搅了前院的好事。 温庭容见外甥女怀抱一个不轻的盒子,淡淡瞥了一眼道:“到这处来做什么?”花厅那边正热闹,李心欢是个爱玩的性子,应当留在那边才对。 李心欢把礼物奉上,道:“这是送给舅舅的。” 李心质一份,温庭容一份。 温庭容也不多问,默认收下了。 李心欢顺便把之前帮温庭容洗净的帕子,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桌上。她走的时候扶着隔扇看着书桌前长身玉立的舅舅,站了好一会儿才离去。 哈切一个接一个,李心欢实在觉得累了,强忍困意回到屋里躺在榻上睡了,还是梅渚看见她就这么躺下,赶紧拿了白羊绒毡毯盖在主子身上。 …… 李家的堂会办的很顺利,至少之前钱夫人往李家大房身上泼的脏水,如今都洗净了。天黑之前送走了宾客,吴美卿就去跟老夫人禀了今日的情况。 朱芸见一切都意料之中,便把大儿媳打发走,很快也歇息了。 吴美卿今日很累,但更多的是高兴,她回随遇堂的时候李拂一已经在床上躺着了。 除妆去簪,挥退了丫鬟,吴美卿也脱衣脱鞋下榻,盖了另一床被子,长叹一声。 灯还没熄,李拂一横眉英目对着帐顶,沉声问:“叹个什么气?” “妾身在想……孩儿们什么时候才能都好好的。”钱家一事着实让她劳心劳力,吴美卿生怕孩子走了错路,将来一生都过的乏善可陈。 李拂一身材魁梧,宽肩靠近妻子,搂着她的肩膀拍了拍,安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朴一和心巧不也化险为夷了么?” 吴美卿温顺地靠在丈夫的肩头,娇娇地嗯了一声。 李拂一犹疑着伸手去解妻子的里衣,却听见吴美卿推着他的肩膀媚声道:“妾身今日乏了……” 脸羞红,李拂一拿开手,拉了拉被子面朝里面睡去。吴美卿咬唇,想搭着丈夫的肩膀说什么,终究还是咽下嘴里的话,起床拿着剪子狠狠地剪了烛芯,躺床上把被子往身上重重地一裹。 李拂一今日也累了,方才的热情又被妻子打断,正苦闷,熟睡之际,忽被踢了一脚,不禁闷声道:“你踢我作甚?” 吴美卿咬了一口锦被,没好气道:“无心之举,睡吧!” …… 李家堂会办完,接着便是吴家。李家大房二房都去吴家给吴畏贺喜。 因吴家没有旁的女眷,吴正卿觉着两个儿子住前院不方便,一家四口便都住在内院。 李心欢和李心巧结伴在内院做客,姐妹两个早就对吴家轻车熟路,一到吴家就去了吴畏所在的棠桂居。 棠桂居是间两进的院子,是由海棠和桂树得名,中庭种了西府海棠、两排各类桂树。 寒冬过去,棠桂居海棠花将开未开时,花蕾红艳,似胭脂点点,等到春暖花开时候,椭圆的叶子衬托着一大朵渐渐变粉的花儿,院子的四角好看极了。金秋八月,桂花也开的旺,香气能从中庭飘到外院去,随便一摇落得满地五彩斑斓,随时都能收了桂花做桂花酒或是桂花糕。 不过这个时候就没这么好的景致了,于是姐妹两个来之后也没有逗留太久,只是把礼物送上,便要回内院宴席处去。 吴畏收了两个妹妹的东西,单手抱着,不忙着拆开,满脸笑意道:“这会子我院子里无甚好玩的,我大哥院子里的梧桐好看极了,若是你们不急着走,就去瞧瞧。” 李心欢想着黄澄澄的梧桐叶子,玩心大发,甜声道:“好呀,我们这就去。” 李心巧心想,也有好久没去过梧桐苑了,正好去看看大表哥,便和李心欢一道牵着手走了。 吴畏等人走了才打开礼物,姐妹两个送的都是一套文房四宝,倒是没什么新意。正好看见受伤的拇指,他又想起前日李心欢替他包扎的认真样子,觉着表妹的礼物已经很好了。 吴畏对镜理了理宝蓝色的曳撒,神采奕奕地去了前院。等他走到的时候,那边的姐妹两个也到了。 两个小娘子一来,丫鬟碧游忙去通禀,吴辉衣冠整齐地在后院明间里等她们。 姐妹两个牵着手进去之后,一下子就被中庭里的一颗大梧桐给吸引了,明黄的叶子落了一地,像撒满了黄金,踩上去还有微不可闻的细碎声。 碧游在前引路,笑着告诉两位姑娘道:“娘子们要是喜欢看梧桐,待会儿到后院去,后面的院子里种着一溜梧桐树,比这棵还高大,落在地上的叶子都没有扫去,堆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软和极了,就像在棉被上走了一遭。” 李心欢听了拍掌道好。李心欢问:“是大表哥不叫你们扫的?” 碧游点头道:“是,大少爷说有诗意,奴婢是不懂的,只不过听大少爷的吩咐总是没错的。” 姐妹两个到了明间,吴辉穿着茶白色绫地花绸斜领大袍袖坐在轮椅上等她们,头上簪着根玉簪,笑意融融。因不常出门,他脸庞白皙,衣服颜色又颇衬皮肤,显得人很秀逸文雅。 她们两个上了石阶进了隔扇给他行礼,吴辉搭在轮椅上双手交握在一起,修长的十指像一把青白的葱交错在一处。 明间正中间的墙上悬着一副山水图,图下面放着一张紫檀藤心的桌子,并两把配套的椅子。椅子两侧摆着两溜黄花梨如意云头纹交椅,旁边还有一张海青石琴桌,琴桌上没有琴。吴李两家,吴辉是唯一一个热衷弹琴的人。 李心欢眼尖,在明间屋里看见青玉缠枝莲纹瓶里,插着一枝似曾相识的已经枯萎了的桂花枝。 吴辉带着淡笑道:“许久不见你们姐妹,可是舍得来看我了,真是沾了畏哥儿的光。” 李心巧一脸羞窘,李心欢吐吐舌头。 吴辉道:“是要来我这里看梧桐的吧?” 两姐妹被点明目的,俱不好意地笑笑,吴辉也不与她们计较,转动轮椅,侧过身子,准备出去带路。李心欢就此看到大表哥的侧身,那条萎缩的没有右腿厉害的左腿,被衣裳遮住,只显出一条腿形来,看起来和正常人一般健康修长,他的整个侧面皎如玉树临风前,冰清玉润,竟半点不比吴畏差。 丫鬟蓬莱帮忙推着轮椅,梧桐苑里没有门槛,轮椅出行很方便,四人一道去了后面的院子。 梧桐苑后面的院子里种着一圈高大的梧桐树,地上果然一片斑驳,树叶子颜色或深或浅,明亮的光从顶上投下来,照在地面上花花搭搭的。院中间摆着一张海青石琴桌,桌上有一张七弦琴,大约是从前面明间移过来的。琴桌前配了一把椅子,旁边还有三个天然木流云槎供人坐。 吴辉热情地引着她们两个往前去,让蓬莱扶着他坐在琴前的椅子上,兴致勃勃地道:“我给你们弹一曲。” 姐妹两个均坐在木槎上,都拿两手托着下颌眼巴巴地等着吴辉弹奏。 手起落在弦上,琴弦拨动,旋律溜进人的耳朵,吴辉弹了一曲《渔樵问答》,曲调悠然自得,飘逸洒脱,音韵豪宕,“静简”二字贯穿其中,略有隐逸意味。 弹到末尾处,李心欢忽然听到曲中含有一丝丝的孤寂与苦闷,她微抬头,看见吴辉眸子近乎闭上,嘴角带着浅笑。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早上九点之后开v,然后就更两章。等你们,(*^3^) 第24章 妙文 曲终, 吴辉又恢复了明朗温和的笑容,对着两姐妹道:“你们自去玩吧, 我先回房去歇息。” 李心巧起身道:“那我们便不打扰表哥了,这就走了。” 吴辉交握着双手, 道:“那我送你们出去。” 蓬莱推着轮椅,两个姑娘跟在后面,到了前边院子里, 她们准备给吴辉告别。 李心欢一直沉默着没说话, 都是李心巧在说。临出院门, 李心欢解下腰间一根彩绳串着的玉环,挂在吴辉的手腕上,细声道:“表哥, 我们走了。” 吴辉浅笑着, 捏着玉环道:“去吧。” 姐妹两个牵着手走了, 吴辉目送他们许久才回过神,低头看见五彩的绳子, 心知是小丫头自己编的,玉环也磨的很光滑了, 想来是近日经常把玩的玩意。 “进去吧。”吴辉轻声地吩咐蓬莱。 …… 吃过午宴,李家的人才从吴家回去,吴美卿走的比较晚, 因郑眉身子不济,吴家许多事还需要她帮忙打点。 日落时分,吴美卿才回到李家, 同来的还有吴家的三人,吴辉腿脚不便,就留在了家中。 千帆堂的两位听说吴正卿和郑眉来了,在正院摆了宴,叫来了李家所有人,一道吃了个家宴。 宴罢,吴李两家的人都聚在厅里聚着,男人在明间,女眷在隔壁次间里说话,两边就隔着一道隔扇。 李心欢就坐在隔扇边上,能清清楚楚地听见里外的人说话,她时而瞧瞧次间里面,时而往明间望上两眼。 次间里,老夫人笑吟吟地问郑眉身子好不好,还道今日吴家堂会颇为费神,自该休息好了再来李家。 郑眉自己母亲去的早,几家人里就李家有两个老人,因此她喜欢朱芸,常年进汤药的身子有些肥肿,笑起来很憨厚,“谢老夫人体谅,不过今日小妹着实替我们劳心劳力了,若不赶在今日来谢她,谢李家众人,今夜怕是难以就寝。” 朱芸淡淡地笑着,郑眉确实是个心里搁不住事的,如若不然,身子也不会这么弱。这么一想,老夫人就念及李拂慈,往次间里看了一眼,见小女儿又没来,心里头挂念着,低声说让棠梨现在就去思柳堂瞧瞧三娘睡了没。 吴美卿是个话多又爽利的,在老夫人和嫂子跟前能言会道,把次间里的人都哄得开开心心的。 没一会儿,朱芸又提了两家孩子明年去京中考会试的事,她道:“正好修洁的兄长,家中也有几个哥儿也要读书,他家老大三年前就中了举人,后来考进士落榜。我堂兄上月寄了信过来提及此事,说老大明年也要跟他家老二一道再考进士。我想着,不如叫朴一和畏哥儿一块去朱家读书,我伯父闲赋在家,几个小辈有人教导,倒比去别处更好。” 朱芸的伯父朱潜渊乃前任次辅,是真正的道山学海之人,无愧为博学之儒,年轻的时候已经有人号其“有脚厨书”。饱谙经史是他的妙处之一,更厉害的是他的为官之道。他致仕后的这些年来,唯一能跟首辅尹正廉抗衡的便只有朱潜渊唯一的儿子、朱芸的堂兄朱齐物。这背后自然少不了朱老爷子的助力。 郑眉一听老夫人要把吴畏送到朱老太爷身边,千欢万喜道:“多谢老夫人厚爱,改日英娘还得备厚礼再登门道谢才好!” 朱芸微抬手,道:“一家人便不必这般客气了,来来回回地跑,何苦这样折腾自己。” 郑眉晓得老夫人的话是真心的,但礼节还是得周到,她身体着实不好,再来一趟肯定受不住,该送的礼一定要送。眼下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要送哪些东西过来了。 郑眉前些时也听说了李心质说亲的事,今日太忙,都没来得及跟吴美卿通个气,这会儿往妹妹身上投了眼神过去,低声道:“今儿我家的堂会,钱家大娘子夫家的一个表亲来了,你瞧见没有?” 扭了一下身子,吴美卿冷哼道:“我自然瞧见了,那妇人打量我好几眼,问过了方夫人我才晓得原来是钱家的亲戚。听戏的时候我还听见她也在背地里议论我们,不晓得在说些什么。” 朱芸凝神听着,并不说话。钱李两家虽还有纠缠,南直隶的达官贵人也都不傻,李家的后辈好不好,他们心里都有数,大房的哥儿姐儿只要自己德行无亏,随钱家再怎么闹,也都只是些不痛不痒的事罢了。 郑眉宽慰道:“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前儿来你家堂会的人,今儿有不少也来了我家,很多人都在向我问朴一有没有定下谁家的姑娘,我说还没有,有几个说隔日要来看你的,你也准备着些。” 吴美卿欣喜笑道:“放心,我肯定不会怠慢了客人!” 李心欢竖着耳朵听着,坐在罗汉床上靠着隔扇,听隔壁的动静。 明间里正好也说起了今年乡试的事,李拂一夸赞吴畏,英雄年少,文武双全,想他当年的时候,十四岁还只晓得埋头苦读,根本没有下场的勇气。 吴正卿也道:“这几个孩子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谁也不比谁差。” 说着,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温庭容身上,如今两家就只有他只是个秀才,连最小的吴畏都是举人了。 李拂一和温庭容不亲,且他心性粗狂,自然想不到去安慰这少年郎什么。 至于李拂念,他很了解这个义弟,知道小郎君是个沉得住气无需宽慰的人,便也不说什么了。 倒是吴正卿,来到李家做客,又听了这些褒奖他儿子的话,略有些心虚惭愧,觉得吴畏尚不如温庭容,想要先抑吴畏扬温庭容,又怕人觉得他是在过分自谦。便对温庭容道:“庭容小公子今年错失良机也勿悔恨,千万不要气馁,三年后再上榜,也不会比哪个差的。” 温庭容起身作揖道谢,便坐回了原位,不卑不亢,无悲无喜,倒显得吴正卿那番话是多余的。 堂内,李拂一先起头论了今年“仁政”的试题,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后,又向父亲李怀韫请教。 李怀韫捋着一把白花花的长胡子,道:“我倒是没什么好见解,不过了读了一篇文章,私以为此人有解元之才!” 李怀韫做过礼部尚书,也曾任过科举主考官,他识断文章的能力不会比当今的主考官差,有他赞誉该文章在前,在席的人已经迫不及待想看了。 李拂念尤其着急,拱手道:“父亲,您就别藏着掖着了,快拿出来叫儿子看看。” 吴畏和李心质两个自然更感兴趣,都想看看有解元之才的人能写出什么样的文章来。 李怀韫从怀里掏摸出一张纸,小心翼翼地打开,对众人道:“这几日我一直在读这个文章,你们传阅的时候小心些,别弄破了缺失了哪个字。” 在座的见李怀韫如此珍惜这篇八股文,有几个已经做双手接下的姿势,生怕损毁了纸张一星半点。 文章最先传到吴正卿手上,他虽是武将,可也是读过书的,叫他撰着精妙的文章那是为难人,欣赏一下好文章,好歹能与妹夫论个几句,于他来说也不是难事。 李拂一和李拂念双手捧着看完了,前者念出文中的几个句子,连呼三个“妙”字,后者眉头皱起又松开,却也是赞不绝口。 李拂念把文章传到义弟手上的时候,直直地盯着温庭容,想从他脸上看出个子丑演卯,只可惜小郎君面若静水,波澜不惊。 温庭容看着熟悉的文章,稍稍浏览一遍便传给了李心默,直至李心质和吴畏也看了一遍,薄薄的纸张才重新回到李怀韫的手上。 李怀韫把纸宝贝地收起来,笑问众位:“文章妙如何?” 李心质谦卑道:“祖父的眼光果然独到,此文若放在今年科举试上,是当之无愧的解元!” 李拂一也好奇问:“父亲,难道这就是今年南京府解元的文章?” 李怀韫摇头道:“我已经见过南京府今年的几个主考官了,新解元可没有这般远见。” 吴正卿倒是愈发好奇了,“倒不知此文是何人所著?难道是老太爷您的学生?” 李怀韫哈哈大笑道:“我可没有才能当得起这后生的老师。实话告诉你们,这人是谁我尚不知,只不过览其文,总觉得似曾相识。” 李心默追问:“那祖父此文是从何得来?” 李怀韫告诉他们:“是从南京国子监司业鲍干先手上得来,我问他是谁妙手写就,他死也不肯说了,软磨硬泡却也答应叫我抄一份过来。值得一提的是,那后生的馆阁体写的也好,瘦劲有力,可想而知其人定是铮铮傲骨的好儿郎!” 瘦劲有力这几个字颇引吴畏遐想,他坐在背靠次间的位置,与温庭容相对而坐,抬眼往对面瞧了一眼,却见对方正襟危坐,喜怒不形于色。 温庭容感觉到有芒在身,转头看了吴畏一眼,正好也看到了藏在次间后边小丫头那双黑溜溜的杏眼。 第25章 假寐 吴畏在温庭容脸上实在看不出异样, 便收回来视线。 李心欢扒在花窗上面盯着温庭容,探究着舅舅的表情。她想知道大家都在夸他的时候, 他是什么个模样。 结果……李心欢什么都没看出来,她瞥瞥嘴角, 觉得舅舅未免把情绪藏得太深了些,大有泰山崩于眼前面色亦不变分毫的心态。 温庭容眼尖地捕捉到了小外甥女的每一个表情,心知李心欢肯定已经偷看过他的文章了。只是不晓得小丫头怎么这样机灵, 总能从细枝末节处探寻他的秘密。 天色越来越晚, 外面狂风大作, 白花泡桐树叶沙沙作响,堂内蜡烛也烧去了大半。吴正卿起身道:“老太爷,天色晚矣, 我们便不多逗留了。” 李拂一倒是很想和大舅子亲近, 也跟着起身, 挽留道:“外面阴风怒号,不如今夜就在府上就寝, 明早我与你一同去上衙门如何?” 吴正卿拒绝道:“不了,你嫂子夜里还要吃药, 况且家中只有照京一人,我们还是回去为好。” 如此一来,李拂一也不好再留, 跟着出去送了他两步。温庭容等后生也都跟着出去,李怀韫只把人送出厅门口,自己便折回去了。 郑眉也要走了, 吴美卿等人也跟上前去,独独只有李心欢一个人趴在罗汉床上睡去了。 棠梨一面拿了个毯子盖在李心欢身上,一面对朱芸道:“老夫人,三娘已经歇下了,方才见您正说在兴头上,便没来禀。” 朱芸颔首,吩咐道:“去瞧瞧二夫人回来没有,这丫头已经睡了,省得再折腾,就让她睡在碧纱橱里吧。” 棠梨正要去跟朱素素说一声,李心欢迷迷糊糊地哼哼两声,爬起来揉揉眼睛道:“娘……” 棠梨又旋身回来问:“小姐醒了?” 李心欢闭着眼点头,靠在棠梨怀里。 朱素素正好进来找李心欢,见女儿这副模样,便道:“母亲,这丫头怕是择床,睡得不沉,我把她抱回去吧。” 十岁的姐儿,说重不重,说轻那也不轻啊。李心欢也不敢真的叫朱素素受罪,自个乖乖地站起来,紧紧地搂着母亲的腰身,不肯松手。 朱素素抚着女儿肉嘟嘟的脸蛋儿,柔和笑道:“这孩子稚气还这么重,十岁的小姑娘还这么缠人。” 朱芸慈爱地看着小孙女,冲儿媳摆手道:“趁她迷糊着,赶紧把人抱回去吧。” 朱素素搂着李心欢往外去,李拂念和温庭容就守在外面,见李心欢快要睡着了,都往前走了一步。 李拂念靠近朱素素,轻声道:“我抱她吧。” 李心欢依偎在父亲的怀里,温庭容跟在朱素素身边,几人一道过了穿堂,往各自的院子去。 温庭容先到幽篁居,同朱素素夫妻行了礼,便进去了。 李拂念抱着女儿,与妻子比肩回了一步堂。正要把李心欢送回她自己的院子,却听小丫头嘤咛道:“娘,口渴……喝水。” 李心欢屋里点着灯,但是门已经关了,朱素素生怕女儿房里这时候没备着热茶,便对丈夫道:“索性先抱咱们房里去吧,喂了水再送过去。” 李拂念的衣角被宝贝女儿揪得紧紧的,他跨步往房里走去,朱素素跟在后面吩咐了帘影送茶来,让斜云去厢房跟峰雪和梅渚打招呼,让她们赶紧把主子就寝的东西收拾好。 进了内室,有淡淡的果香味儿萦绕在鼻尖,似梨和桃。 帘影送了温水进来,朱素素喂李心欢吃了两杯,小丫头舔舔嘴唇又倒头睡去了。 朱素素柔声对丈夫道:“把心欢给我抱着,我把她哄熟睡了再送过去。” 李心欢乖乖地躺在朱素素怀里,一手揪着母亲胸前的对襟,一手自然微拳着下垂,还是那副睡着的模样。 李拂念脱了衣裳坐在床上,低声跟朱素素讲了今日夜里发生的事,他还道:“南监司业鲍干先原是京官,因受排挤才被贬谪到此,他虽然只是南京府一个正六品的小官,无权无财,可桃李满天下,现在的右督察院御史就是他的学生。” 朱素素半晌没说话,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几不可闻道:“庭容这孩子……真的长大了。” 朱素素见李心欢捏着她衣襟的手渐渐松开,压低声音道:“那边应该弄好了,我把心欢送过去。” 妻子起身,李拂念托着李心欢的脑袋,爱怜地看了女儿一眼,儒雅笑道:“去吧。” 正房到厢房的路程短,朱素素悬腕练字常常锻炼臂力和腕力,即使抱着女儿,这点路也还走得动。 把李心欢送到床上,亲自给女儿脱鞋除袜,盖好了被子,朱素素才不舍地离去。 梅渚将将剪了烛出去,李心欢一个翻身就把眼睛睁开了,黑亮的眼睛在暗黑的夜里泛着光泽…… 这个夜里,久久不能入眠的还有别的人。 * 第二日早晨,李心欢醒得早,梳了个双丫髻吃过早饭就往温庭容院子去了。 温庭容一贯起的早,这会子果然已经在书房开始读书了。 李心欢若无其事地走到属于她的椅子面前,低着头写了几个字,没一会儿就搁了笔道:“舅舅,这几日不练,前面学的都已经忘记了。” “你学过隶书,三天不练手生的道理你应该明白。” 应了一声,李心欢低着头无意识地写写画画,忽而瘪着嘴带着委屈道:“舅舅……不是我。” 半晌,温庭容才“嗯”了一声道:“我知道。” 李心欢握笔的手越握越低,墨水都沾在手上她还不自知,仍旧垂着脑袋痴痴地解释道:“是我偷看了您的文章,却不是我传出去的……” 李心欢晓得舅舅一向内敛,并不喜欢张扬炫耀,况且昨夜父母亲的对话,言辞之间不像是赞誉的意思。她实在不是故意让温庭容立于此种境地。 温庭容什么都没多说,只道:“与你无关。” 文章是他自己传出去的,和任何人都没关系。 室内一片沉寂,舅甥两个都没有再多言。温庭容的毛笔在纸张上走龙飞凤,字形清瘦,锋芒毕露,傲岸凌厉,看起来有些刺目。 李心欢讷讷地开口道:“舅舅……您知道是谁传出去的么?” 温庭容的笔终于停了下来,他低头看着纸上的字迹,觉着有些锋利过头了,便把纸揉成团,仍在旁边的铜盆里,等着待会儿让丫鬟一道拿去烧了。 李心欢见温庭容不答,料想舅舅自己也不知道,定是轻信了哪个,才不小心把文章传了出去。随后又老实地低头写字,一笔一划写的认真极了。 温庭容侧头看见外甥女乌黑的头顶,柔顺光亮的头发像一段黑色绸布。这么小的孩子,不应该知道太多。他终究是永宁侯府的人,是个父母早早双亡的人。 李心欢这厢起的早,吴美卿亦然。昨个忙活了一天,她夜里睡的沉,早上虽然醒的早,精神头却很好。 才在随遇堂梳洗罢,二门就来了人跟吴美卿说吴家来了人,送了厚礼来。 吴美卿把礼单接了过来,去隔壁院子让朱芸瞧瞧东西,结果老夫人让她自己拿主意。 吴美卿把礼单浏览一遍,在入眼的东西后面写了“敬领”二字,不中意的就写了“敬谢”。把礼单给了院里的钱妈妈,让她带着丫鬟去清点东西一一入库。 * 日销月铄,九月上旬悠然而过,又到九月十五,仿佛热热闹闹的堂会还是昨日的事。李家后辈又都聚往千帆堂,去给两老请安。 大房的人都到了,李心欢和温庭容也来了,只有朱素素和李拂慈还未到。 思柳堂的人又来说主子病了,从昨夜里起就咳嗽,连声儿都变了,怕病气过给老夫人,就不敢前来。 朱芸叹息一声,只恨自己腿脚不便,不能常去看小女,又思及两个儿子都是她亲自带大,只有李拂慈是给奶妈喂大的,心中颇为愧疚,便无奈道:“请了大夫没有?好好照看你主子,若有要什么的只管来我院里取,千千万万不要怠慢了。” 丫鬟绿染低头答说:“昨儿夜里太晚就没请,今早已经让二门上的人去请了。” 朱芸颔首挥退丫鬟,情绪有些低落。 绿染才出去,朱素素就跟着进来了,她穿着玉色褙子,白色挑线裙,妇人髻高高梳起,头上发饰简单,三十二岁的人了,眉眼之间还有浓浓的少女姿态。 座上的吴美卿穿着紫色牡丹攒枝缂丝褙子,桃红综裙,梳了个牡丹髻,簪了满头金银簪,两人相比之下,她似乎总是输了一段气韵。 吴美卿不禁猜臆,朱素素夜里肯定肯定比她过的好吧,至少枕边是个知冷知热的人。不像她的蠢夫李拂一,魁梧的身子,憨直的性子,拿脚摩擦他□□都不晓得风情是什么。 她们妯娌两个明明只差了四岁,体态样貌却差了一大截,这叫吴美卿十分意难平。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要上收藏夹,想上个好位置,要提高千字收益,周六不更,周日十一点更两章,下周二周三晚上八点更两章,补偿大家的,么么哒。(*^3^) 感觉上夹子跟打排位似的…哈哈,希望队友给力,谢谢小仙女们~ 第26章 阋墙-委屈 朱素素上前给老夫人行了个礼, 正要坐下,吴美卿冷笑道:“弟妹路上被什么绊住了脚?” 朱素素只是因连夜修复朱芸交代的一幅仿吴道子的《天王送子图》而晚来, 吴美卿说这种话,叫她现在坐也不是, 站也不是。 朱素素手上这幅虽然是仿迹,不比真迹那般独步当世,但其笔法意韵亦是上乘之作, 很值得收藏, 因此颇得朱芸之意。朱芸这才特特央了朱素素好生修补, 却没想到让二儿媳给人留了话柄。 修画的事,婆媳两个都不想挑明,以免吴美卿愈发多思, 觉着大家都瞒着她, 嫌她不读诗书不能行高雅之举, 怕是更难平下心气。 次间里的晚辈都往朱素素这儿瞧过来,若不好好表个态, 反倒不好。她旋身冲老夫人行个礼,低眉顺眼道:“是儿媳怠慢了, 今日回去就自罚用蝇头小楷抄十卷《金刚金》在锦帛上,替母亲祈福。” 用蝇头大小的字抄十卷经书,朱素素真是会给自己找麻烦, 朱芸心疼道:“算了,若你素日都是这样我便要亲自罚你了,哪个没有头疼脑热的时候——汾儿, 我看这次就算了,以后咱们再把规矩严着些。” 虽然婆母还顾及自己的面子,没在这些晚辈面前让她难看,吴美卿仍旧觉得朱芸偏袒朱素素,不大情愿地应了一声。 朱素素这才坐下。 有了方才的插曲,次间里气氛冷了下来,众人也都不大聊得起来,吴美卿没多久就起身说还有庶务等她处理,今日方大人的一个侄女也要来。朱芸也不多留,笑着让她去了。 吴美卿走后,朱芸对晚辈们道:“孩子们都去吧,我这儿也闷得很,你们恐是不喜久留。”又对朱素素道:“修洁你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等人都走了,朱芸让吴美卿坐她身边来,握着儿媳妇的手道:“老大媳妇就是这个性格,你也别往心里去。那佛经也不需你真抄,拿一卷来做做样子就行了。” 朱素素笑笑,确实没有往心里去。 朱芸长叹道:“将来我若驾鹤西去,老太爷不会管这些内宅之事,还得你们妯娌二人把李家支撑起来。汾儿这性子烈如火,我瞧着是没法改了,好在你性善若水,两个人正好刚柔相济,我倒也不怕,只是担心日子久了你终要受委屈。” 朱素素淡笑着,脸上的酒窝把侧脸衬的愈发温婉,她另一只手也握上朱芸的手道:“母亲,这话您已经说过一次了,切勿再因此忧心。儿媳知道大嫂心眼不坏,大是大非面前从不胡搅蛮缠,且侍奉公婆尽心尽力,把李家也打理的很好,只是脾气直些,私以为,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如若不然朱素素也不会一直忍让,她娘家是北直隶朱家,婆母又是她堂姑,丈夫宠她,女儿孝顺,但凡心中有半点不平,都不用强忍。 朱芸安心地颔首,继续道:“你不晓得,我还有一层担忧。” 朱素素看着朱芸,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朱芸眯着眼忆李心欢那张可爱的笑颜,面上也浮起微笑道:“心欢没有嫡亲兄弟姊妹,庭容虽是她名义上的舅舅,两人也是在一处长大,可终究没有血亲。将来都各自婚嫁,关系自然就淡了,纵使他有泼天富贵,也照拂不到心欢身上。不像心巧,头上两个亲哥哥,还有吴家表亲,说不定将来吴李两家人变作一家人,以后自有大好前途等着她。” 接着,朱芸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拧眉道:“心欢若有你的造化,我自然不忧心,就怕时运误人啊。将来老大老二分了家,朱家又远在北直隶,万一有个好歹,他日若有汾儿的孩子给心欢撑腰,我便真个不担心了。” 婆母掏心掏肺的一番话,让朱素素眼眶发红,府上人都以为吴美卿得宠,一对嫡孙才是两老心尖尖上的人,只有她知道,最得宠的还是她们娘俩。 朱素素目光笃定道:“您放心,侄女绝对不会和大房离了心,就是不为自己,也自该为心欢考虑。” 朱芸宽心地笑了,只有朱素素能把钢铁化作绕指柔的性子,才能让李家内宅安稳,给予李家扶摇直上稳妥的保障。 末了,朱芸还隐晦劝道:“心欢已经大了,你们夫妻两个也还年轻……” 朱素素一笑置之,孩子的事也不是她能做得了住。 朱素素从千帆堂出来,心里头也在想着如何和吴美卿把嫌隙化解掉,心知大嫂还是因为当年之事介怀,只是陈年旧事早在她记忆里都快磨灭了,如何才能从千丝万缕里找到解决之法? 朱素素知道大哥李拂一曾经喜欢过她,但这种感情只是年少时候朦胧而纯粹的感情,甚至近乎于亲情。包括她对丈夫李拂念的感情,也都是从他与她定亲之后才有的,吴美卿怎么就一直郁结于心呢? …… 吴美卿连续几日忙的脚不沾地,却还是抽空打听了朱素素的经书送到没有,从老夫人院里人的嘴上听说,十卷经书都是蝇头小楷写就,分毫不少,她才把这事从心里除去。 接着去见了两家夫人,也看了她们家里待嫁的女儿。 挑挑拣拣十余家,吴美卿都没选定个人,问过丈夫的意见,却是一问三不知,这几日又烦又闷,嘴上燎了泡,动不动就想发火。 李心巧可不敢触母亲霉头,躲的远远的,还是方夫人亲自上门才解了众人的围。 吴美卿很高兴见方夫人,说话语气都轻快了些,才把人迎到次间里面,招呼人上了峨眉雪芽,就拉着人一道去榻上坐。 “你怎的有空来了?不是最近拘着你家小娘子做针线在吗?”方夫人的女儿年十五,已经许了人家,等及笄了就准备出嫁。 方夫人笑道:“莫不是扰了你?就拿这话来赶我走?” 吴美卿啧了一声皱眉道:“这叫什么话?你瞧我急的嘴上发泡,府上没一个知冷知热的人,有你来同我说说话,我高兴都来不及。” 听到这话,方夫人后面的话倒不晓得该如何开口了,她勉强笑了笑,走到次间里和吴美卿两个一处坐在榻上,道:“有什么烦闷的事,你说给我听听?” 吴美卿就只说了儿子的亲事,至于她和丈夫感情的事忸怩着不肯开口。 还是方夫人见她欲言又止,才道:“难不成你在家中还受了别的委屈?你可别哄我,李家上上下下哪个不疼你、孝敬你,还有谁敢给你气受?” 吴美卿把人都打发出去,连方夫人的两个丫鬟也出去了,她才道:“还不是我家那个杀千刀的当年惹了风流债,自我们成亲以来,他就没上心地疼过我一次,让我到现在心里都不舒服。” 夫妻二人的事,方夫人也不好帮腔说谁的不是,只往好了说:“你家的已经够好了,你且瞧瞧我院里的两个妾侍,天天看着心里就够堵了,前几个年有个一还生了个孩子,还好是个姐儿,要不然我的日子可没这么舒心了。” 吴美卿暗含得意道:“那两个乖着呢,你是嫡母,谁也撼动不了你。” 方夫人嗔她一眼,道:“得了,别在我这儿卖乖。你且听我一句,你家弟媳是个进退有度的,我看症结还在你们夫妻二人身上,若真想解开夫妻二人的隔阂,还得对症下药才好。” 吴美卿垂头深思,末了哀叹一声问:“行了,我心里有数,快说说,你今日来我家是为何?总不是正好知道我心里烦,就来开解我的吧?” 方夫人欲言又止,琢磨了会儿才道:“我问你一事……”顿了顿,又道:“朴一可是定下哪家姑娘了?” 吴美卿一愣,睁大眼道:“若真定下了,我就不急了,就是没定下,这才六神无主。家里又没个人给我拿主意,都快烦死我了。” 沉了沉嘴角,方夫人道:“那怕是钱家又在作妖……” 心头一紧,吴美卿忙问:“他家又怎么了?” “听外头人说,你家朴一都已经有心仪的姑娘了,连贴身佩饰都送了人,事情传的有鼻子有眼的。” “什么东西?”吴美卿脑子发懵,她儿子断不会做这种事啊! “一个福字玉佩,络子上还穿着三颗玛瑙珠子,我亲眼看过朴一戴过的,不然也不会过来问你。” 吴美卿绞着帕子,李心质那块福字玉佩确实没再戴过了……难道真私自许了人? 方夫人软言道:“你先别急,问问朴一怎么说。” 方夫人从李家出去,在马车上松了口气,吴美卿待她是没得说,只是挑媳妇未免太苛刻了些,方家的侄女还是不嫁过来的好,以免伤了两人多年情分。 吴美卿一把人送走,就咬着牙吩咐人:“给我把二少爷找来!”就算是钱家故意要搅和他的婚事,若不是李心质自己让人抓了把柄,岂会给人可乘之机? 李心质被吴美卿身边的焚香姑娘叫来了后院,正巧李心欢要去思柳堂,跟堂兄撞上了。 李心欢见李心质气势汹汹地快步往正院去,擦肩而过的时候问了他一句,“二哥这是要去做什么?” 李心质自科举一事过后变化许多,这还是李心欢这段日子以来头一次看堂兄情绪如此明显地挂在脸上。 李心质握着拳头黑着脸道:“总不是钱家又给我使绊子,我这就去母亲那边说个明白!” 李心欢知道事急,也不多问耽误李心质的时间,只柔声道:“二哥,大伯母护子心切,你这副脾气过去,别冲撞了她,祖母常说船到桥头自然直,钱家若是理亏,自然伤不到你分毫。” 提及朱芸的话,李心质又想起祖母那日的嘱咐,“冷静思理,泰然处事”几个字他眼下显然没有做到,当即收敛了脾气,冲堂妹作揖道:“多谢妹妹提点,我先去了,改日再去找你。” 李心欢一福身子,细声道:“堂兄请自去。” 待兄长先走了,李心欢才带着梅渚去往思柳堂。思柳堂就在千帆堂的西边,从游廊上绕过去,再穿一个小庭院就到了。 主仆二人到了思柳堂,李拂慈身边的丫鬟红染很快就请她们两个进去,西次间里已经沏好了茶。 李心欢给李拂慈行了个礼,姑姑开口了她才坐下,梅渚立在她身旁。 李心欢笑着冲李拂慈解释道:“上次姑姑病了,正逢侄女也着了风,这些日子家中大小诸事繁忙,下人来来往往吵闹嘈杂,生怕叨扰了您,便久未来此。今儿正好您精神很好,侄女倒是来对了。” 说起上次的事,李拂慈又怒气填胸,几个晚辈一个比一个不尊重她,尤其李心欢这个死丫头,一张巧嘴把什么都说得合情合理,听起来反倒是她这个做长辈的不是了。 李拂慈没好气道:“我一个病秧子难为四小姐这么挂念了。” 心里咯噔一下,李心欢抬头往李拂慈那儿瞧了一眼,十四岁的年轻姑姑穿着藕荷色缠枝莲褙子,雪青色挑线裙,因病越发显得瘦弱,瓜子脸尖下巴,楚楚可怜,夹枪带棒的话从她嘴里出来,倒显得是晚辈十分不知礼,欺辱了长辈一般。 李拂慈斜躺在榻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心欢,时而拂弄发丝,态度娇易。 李心欢抿着唇没有回话,她实在不知道姑姑为何要如此刁难。 梅渚见不得李心欢被这般欺负,又晓得李拂慈向来是个多心的,若这次不解释清楚,下次还有罪受,四小姐这会子却一言不发,她便自作主张道:“咱们四姑娘在屋里也是常念着您的。” 李拂慈秀眉倒竖,从榻上坐起来严厉道:“心欢,带这么个牙尖嘴利的丫鬟来,你这是来看我还是来气我?” 李拂慈身边站着两个丫鬟,一个着红一个穿绿,红染眼大颧骨高,唇上翻,一面给主子顺气一面喝道:“哪里来的小蹄子这般不知礼数?主子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份儿?” 梅渚气得眼圈泛红,被李心欢拦着,也不敢辩驳。 李心欢扭头低声安慰梅渚道:“厢房廊上还放着蜀葵,你先回去吧,过会儿我自己回去。” 梅渚握拳掐掌地走了,李心欢站起来冲李拂慈行礼赔不是,又对红染道:“姑娘教训的是,是我的丫鬟唐突了,今日回去自有我罚她的。” 红染冷哼一声,没再说话。李拂慈见李心欢吃瘪,怒气稍解,重新倚在软垫上道:“罢了罢了,你们总是不把我放在心上的,现在连个小丫鬟也敢踩我头上,只看在你的面上,我懒得计较。” 咬着唇,李心欢低低地垂着头,一截弯弯的脖颈白嫩细腻。她不明白了,李拂慈明明只大她四岁,还是个长辈,说话怎么这样刺人。 眼下只想快快回去,李心欢便考量着怎么说才好,哪晓得李拂慈先一步道:“我这儿的椅子是针毡,屋子是牢狱,人是瘟神,我也不难为你了,走吧走吧!” 李拂慈的话就像几个巴掌接连打在李心欢的脸上,她面上阵阵火辣,又疼又麻。 一咬牙,李心欢便真就走了。 李拂慈哼道:“被我说中了吧?竟是对我没半分真心的!” 红染捏着帕子道:“姑娘,奴婢去送送四姑娘。” 红染向来是个有主意的,李拂慈勾了勾嘴角,轻声道:“去吧。” 小跑着出去,红染一面在后面唤着,一面追上李心欢。 李心欢见思柳堂的人来了,忙停下步子等她,见来人是红染,依旧没有轻慢之态,细声道:“姑娘怎的跟出来了?可是姑姑有什么嘱咐?” 两人就站在穿堂门口,夹道上一个人也没有,红染瞧李心欢面上无半点伤心难过之态,以为这小丫头尚不知事,并未被刚才的话伤到。居心叵测地笑笑,她娇声道:“奴婢是来跟四姑娘说几句话的。” 李心欢语气平静道:“姑娘请讲。” 红染掐着腰,道:“既然四姑娘许奴婢讲,就别嫌奴婢多嘴了。当年我们主子出生的时候,阖府上下没有不疼不爱的,后来有了巧姐儿我们主子也没失了宠爱,如今又有了个你,倒是叫三娘受了冷落。 不过四姑娘你也别得意。你可能不知道吧,二夫人本不想要孩子,她今年三十有二才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就这也都是老夫人威逼之下没得办法,才生下你对付对付,如若不然,四姑娘你也实实在在不该出现在这世上,李府便没人能越得过我们家姑娘去!” 此话诛心! 李心欢如坠冰窖,浑身僵硬得不能动弹,呆呆地想着红染那句“母亲不要她”“她不该出生在世上”的话,怎么会这样?! 红染见李心欢终于有点反应了,极其得意道:“四姑娘,奴婢就送你到这儿了,你请自个回去吧。” 红染刚走,李心欢仍如泥胎木偶一般站在原处,隐隐约约听见耳边有人在唤她。 温庭容扣着李心欢的肩膀喊了她几声,只见外甥女双眼呆滞无神,似没了灵魂。他往四周往了一眼,却只远远地看见李拂慈身边那个贯爱穿红的尖嘴猴腮的丫鬟。 方才温庭容在一步堂门口见梅渚哭着回来,念着是李心欢身边的丫鬟,不跟在主子身边还哭哭啼啼的,怕是有事,便多问了一句,没想到却得知外甥女来到拂慈这边受气来了。李家三娘尖酸刻薄,他心怀忐忑,鬼使神差往这边走了一遭,一来就看见已经失了半条性命的小丫头。 捧着李心欢的脸蛋,温庭容脸色阴沉地呼着她的名字,无奈之下只能拍打外甥女的脸颊,一下接一下,面上浮红了人才有反应。 李心欢回过神来嚎啕大哭,眼泪漱漱地流,像闸门坏了的堤坝决堤。她听得见舅舅的声音,却控制不住自己悲伤的情绪,除了放声大哭说不出一个字来。 温庭容眉头一拧,给她擦着眼泪,放缓了声音安慰道:“莫哭了……” 李心欢难过得不能自已,由得温庭容牵着她的手穿廊过庑,去了幽篁居。 约莫过了一刻钟,李心欢原本细嫩的双颊紧绷干柴,她坐在椅子上抽抽搭搭,肩膀还在颤抖,断断续续道:“母亲……真的……不要心欢……是……不是……” 温庭容面色森冷,到底是谁说的混账话! 李心欢止不住抽噎,一双眼睛比兔子的还要红,悲恸道:“心欢是多余的吗?” 温庭容冷笑,比起多余,谁比他多余?李拂慈的丫鬟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舅甥两个挨着坐了大半个时辰,李心欢才从渐渐哭声中静下来,彼时温庭容才问了她是怎么一回事。 李心欢捻着温庭容方才给她擦过泪,已经湿了泰半的手帕,低着头小声把红染说的话重复了一遍,一字不差。 温庭容额前青筋隐现,面色沉郁阴森道:“一派胡言,她竟拿这种话来诓你。” 李心欢樱桃小嘴红润,绞着帕子不安地问:“那为什么大伯母早早就有了大堂兄,母亲却二十岁才生的我?这不是不想要我,被逼得没办法了才生一个对付对付,又是什么?” 温庭容语塞,朱素素十月怀胎艰辛产子,到了红染口中,竟然变成了随便生一个对付对付?而且外甥女居然还信了。 “心欢,你母亲待你好不好?” 李心欢脑袋埋得低低的不说话,母亲待她好,她自然晓得,只是红染的话说的太过逼真,实在叫人分辨不出来朱素素当初生她是不是真的这么不情愿。 温庭容看着李心欢拨弄来去的手指头,就晓得她心里还有疑虑。罢了,外甥女心实,再多解释都不如她自己亲眼瞧瞧。 “心欢,不如我们来试试?” 李心欢如仓鼠闻声,立即抬起头亮起双眼问:“怎么试?” 温庭容眯了眯眼。 作者有话要说:哈喽。今天评论多了起来,开心~ 嗷嗷,既然大家这么喜欢我…………………………………………………………的女主角,为啥不给她的创造者来点作收啥的呢?哈哈哈。 顺便安利下我的新文《侯门继室》妖艳恣意女主x糙汉腹黑侯爷。戳专栏可见~ 第27章 欺骗 午饭时候, 一步堂的丫鬟帘影来幽篁居寻李心欢,温庭容只道不在, 幽篁居院里的人也都守口如瓶,没有半点异样。 李心欢等帘影走了, 悄悄摸摸地从温庭容书房里的帘子后面出来,压低声响问:“她走了?” 温庭容端坐在椅子上,表情严肃, 翻看原来做过许多批注的一本书, 淡淡地“嗯”了一声, 又问道:“你饿了没有?”他院里用饭晚,约莫过会儿丫鬟们才会送吃食来。 李心欢两手叠交在腹部,摸着小肚子道:“好像……有一点点。”抿了抿唇, 她道:“舅舅饿了吗?” 温庭容搁下书, 表情淡漠道:“好像也饿了。” 李心欢睁着两丸黑水银般的眼珠子道:“那舅舅快传饭, 也不需虾饺皇、熟肉鲜鲊、蝴蝶卷子、鹌鹑茄,您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温庭容扯了扯嘴角, 示意李心欢躲进去,他出去命人传饭来。 这厢午饭传上来了, 朱素素也正好准备动筷子,因想着李心欢时常跟温庭容还有李心巧一块用饭,偶尔也会在老夫人院里吃几顿, 她倒并未往心里去,吃完饭,便又开始修补那副仿迹。 幽篁居这边, 李心欢也已经吃了半饱,碗里堆的都是“蝴蝶卷子、鹌鹑茄”,两腮鼓鼓如金鱼。 约莫吃了半个时辰,舅甥两个总算吃完了一顿饭。 等到下人来收拾碗筷送到的厨房时候,厨房里有丫鬟道:“爷今个胃口很好,倒吃了不少。” 另有一厨房的婆子道:“是咱们四姑娘吃的吧?” 丫鬟摇头答曰:“才将进去送饭的时候并未看到四姑娘,我还问了院里的丫鬟,说只有爷一个人进食。” 婆子拿抹布擦了手,纳闷道:“爷今日竟然重口腹之欲了,奇了……” …… 临近天黑时分,苍穹渐被大半墨色浸染,眼瞅着就要上灯了,一步堂的人还不见李心欢回来,李拂念从国子监回来见女儿不在,便去问了妻子。 朱素素挽起袖子洗净了手,随意捆绑起来的头发有几绺落在肩上,隐隐约约地掩盖着半弯月亮似的耳廓,黑白照应,颇有风韵,她撸下袖子道:“奇怪了,中午也没回来,天黑了也还不回来?就算是去老夫人那里,也该派人回来吱个声。” 李拂念吩咐帘影道:“去把梅渚和峰雪两个叫来。” 两个丫鬟从厢房过来,一个眼睛红红的,一个面上也有异色,朱素素秀眉紧蹙道:“四姑娘上哪里去了?你们两个怎么不跟在一旁?” 峰雪没说话,手上的帕子都快捻成了麻绳。夫妻二人把目光转移到梅渚身上,梅渚低着头道:“姑娘大早上就去了思柳堂,是奴婢跟着去的,只是三娘喜欢清静,奴婢就回来了,小姐这会子可能还在那里。” 朱素素一看就觉着丫鬟没说实话,她板着脸道:“说的可是实话?” 梅渚咬牙道:“是!”她只是个奴婢,主子受了气她没法帮忙出气,若直言出来,一个李心欢不喜,二个这也算是搬弄主子是非,叫人拿捏住了还要受罚。这事还需二夫人亲眼瞧见才好。 朱素素挥手把两个丫鬟赶了出去,她道:“老爷,妹妹大了,您便先别去了,我先去瞧瞧,若是有事我再让人回来传话。” 朱素素知道李拂慈不是个好惹的,留了李心欢这么大半日,肯定没有好事,但又不想为了女儿让丈夫伤了兄妹情分,才说了这番话先缓和着。 李拂念挂记女儿,很想跟去看看,一听朱素素说的有理,便也应了,叫人去备饭,一家子好一块儿吃个晚饭。 朱素素立即命人给她梳了个髻,不施粉黛就出了门,步子比以往都快多了,帘影和斜云两个在后面略有些跟不上,需要小跑才能赶上。 到了思柳堂,李拂慈正在用饭,朱素素直勾勾地盯着她道:“三娘,我家欢姐儿可是在你这儿?” 李拂慈茫然地摇摇头道:“早上来坐了没一会儿就走了。”她一见朱素素这气势,立马明白是来兴师问罪的,冷哼道:“嫂子有趣,自己闺女丢了现在才知道,头一个竟然是找不相干的人来询问!” 事情没弄清楚之前,朱素素也不好发作,强忍了脾气道:“那三娘请慢用饭。” 朱素素一走,李拂慈摔了牙筷发怒道:“分明是我受了李心欢的气,凭什么二嫂要来拿我当犯人审问?难道就凭是她女儿,道理也不讲了么?” 红染心头擂鼓,没想到随便说了几句话,竟然把四姑娘气得躲了起来,不由得语气弱道:“姑娘,您先别气,也许是小丫头心气高,受不得气就躲了起来。” 李拂慈红了眼,抹泪道:“她受了欺辱有人撑腰,偏我就要受罪?改明儿我也躲个三五日,叫她们好找!” 红染咬着唇不敢接话,她在想若是朱素素晓得了那些话,该怎么办,可是四小姐向来心善,待下人也宽和,应该……不会说吧? …… 朱素素在思柳堂寻不着人,便去了幽篁居。 幽篁居里,李心欢又饿了,躲在帘子后面揪着淡蓝色素罗帘子拧来拧去。温庭容见她愈发不安分,便道:“要不要吃点糍糯团子跟蜜枣?” 熬了这大半天的,也该饿了。李心欢点了点头,仍旧躲在帘子后面把手伸的老长,等着温庭容把东西递她手上。 温庭容端起釉里红的小碟,长臂一展,一小碟吃食就到了李心欢面前。 李心欢正笑着要拈起一颗褐色的蜜枣,碧梧在门口道:“爷,二夫人来了。” 李心欢忙胡乱抓了两个收回手,都送到口中存在腮帮子里,一边一个。蜜枣的甜滋滋的,齁得她嘴里生津,正闻着脚步声,她就更不敢动了,鼓着嘴包裹着两颗枣屏气凝神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朱素素步子很急很重,她进来直接就问温庭容了:“心欢可在你这里?一整日不见她的人,不晓得跑哪里去了,急死人了。” 温庭容故作讶异状,皱眉道:“不在我这里,义姐去别处找了没有?” 朱素素眉头拧地更紧了,如果连这儿也没有,难道真的跑老夫人那里去了?不可能,以她女儿的性子,若是在李拂慈那里受了委屈,更不会去朱芸面前漏出半点破绽的。 朱素素正觉头疼,温庭容忽然道:“义姐,我上午从一步堂出来的时候瞧见梅渚哭的厉害,顺口问了一句,听说心欢去了思柳堂,正好我要去找老夫人,在穿堂那儿遇见了心欢,见她啼哭不止,三娘身边叫红染的丫鬟也才走不久的样子。我便喊了心欢两声,叫她擦了眼泪赶紧家去,后来……我便不知了。” 朱素素怒发冲冠,李心欢多心大的人,竟然丫鬟主子跟着一块儿哭,若再说李拂慈没有欺负人,她才不信! 目光在书桌上的甜点上短暂地扫了一眼,朱素素肃了神色道:“庭容,我再去一趟思柳堂,若是心欢来了,你叫她赶紧回去,任她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我与她父亲定给她讨个公道回来!” 温庭容颔首道:“义姐快去吧,这丫头心实,若是轻信了什么掉进死胡同里出不来,躲到半夜生了病可就不好了。” 一想起小丫头病容中的样子,朱素素不禁忧愁上心头,旋身快步出去,准备到思柳堂问个明明白白。 温庭容见朱素素这阵势,总算拿了脾气出来,满意地勾了勾嘴角,内宅之事他不好插手,不如交给义姐更好。 朱素素一走,温庭容翻了一页书,不咸不淡道:“出来吧,你母亲走了。” 李心欢从帘子后面横着走出来,嘴巴里还包裹着两颗蜜枣,这时候才敢咀嚼两下,咽了半颗口齿不清道:“舅舅,这样子骗母亲会不会不好呀?” 温庭容转身弹了弹她的脑门,训道:“你若早信我的话,何至于折磨你母亲。” 李心欢一面委屈愧疚地低下头,一面嚼着蜜枣,全部咽下去才道:“可我就是怕……我怕红染说的都是真的。” 温庭容冷淡地问:“那现在呢?” 李心欢摇摇头,红着眼道:“母亲肯定急死了,我不信她生我的时候是被逼无奈的。” 温庭容也不安慰什么,仍旧语气平淡道:“且等着吧,你母亲还要来的。” 果然如温庭容所料,朱素素去思柳堂很不客气地质问了主仆二人,威逼之下从丫鬟嘴里抠出了真相,得知红染说了那等堪比杀人诛心的话,让丫鬟狠狠地扇了她两个耳光,直接扣除了她半年的月银,随后没给好脸色李拂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就去了千帆堂。 到了千帆堂里,朱素素问老夫人李心欢在不在,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她自言自语道:“奇怪了,那她会躲哪里去?” 朱芸也满腹疑问道:“这丫头到底怎么了?” 朱素素也不瞒着了,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还自请罪道:“纵使让三娘落了颜面,也随母亲惩罚!” 朱芸沉默良久,长叹道:“是我老了,疏忽了……此事不怨你,你快去叫人好好找心欢,若是人手不够,就把我院里的人也叫上。”思索一番,又道:“去庭容院里也好好找找,姐儿是他带着长大的,舅甥两个许比旁人更亲些。” 朱素素皱眉摇头道:“我一早就去了,庭容说自您这处回来,就再没见过心欢了。” 朱芸纳闷了:“庭容今日没来我这里啊。” 这下子,婆媳两个恍然大悟。朱素素想起那碟糕点,眉头舒展,咬牙道:“这舅甥两个,好啊!”竟然合伙起来骗她! 第28章 解疑-施 朱素素忙不迭起身, 向老夫人告辞,朱芸也放下心来, 道:“去吧,小丫头心思单纯, 你好好开解她,别叫她心里留了疤。” 朱素素低头重重地应了声好。 等到朱素素重回幽篁居的时候,李家已经掌灯了, 甬道两旁灯火明亮, 有来往的丫鬟婆子也都打着灯笼, 见了她行一礼才走。 一进幽篁居的书房,朱素素就道:“心欢,还不快出来。” 李心欢躲在帘子后面一动不动, 朱素素走到书桌前, 哼笑一声道:“庭容, 你什么时候有了吃甜点的习惯?姐姐怎的不知?” 温庭容起身一语双关道:“姐姐不知道的事还多着。” 朱素素顿时没了脾气,好言好语道:“快叫她出来吧, 那丫鬟我已经罚了半年的例银,且老夫人也不会放过她的。” 才半年的例银……温庭容觉得朱素素下手未免太轻了些。 温庭容冲着帘子后面轻声道:“出来吧。” 素罗帘子动了动, 李心欢从后面飞奔出来,一下子扑到朱素素怀里,低声抽泣着, 死死地抱着母亲的腰不肯放开。 朱素素心疼地抚着女儿的如墨绸发,憋了一整天,小丫头心里该多难受。 温庭容解释道:“心欢心实, 义姐您还是亲自跟她说个清楚,道个明白最好。” 朱素素掐着李心欢的肩膀,蹲下身子直视女儿的眼睛,小丫头哭得稀里哗啦,眼睛红红的,还拼命拿手背遮住。 朱素素心里一抽,拿帕子替李心欢擦了擦眼泪,放柔了语气道:“怎么外人三言两语就把你给骗了?你素日的聪明上哪里去了?” 李心欢哽咽道:“娘……我……不知道。” 朱素素将李心欢搂在怀里,轻轻拍打她的背,抚慰道:“谁说我是不情愿才有的你?” 李心欢止啼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素素轻叹道:“傻孩子……” 当年朱素素嫁给李拂念之后,夫妻两个愈发情投意合,趣味一致,便借着走亲访友的名头在外游历,有时她扮作男人模样,与夫君假装兄弟二人上街出行。在外奔波三四年,虽然好玩有趣,却也着实乏累,几年下来身子时好时坏,却也一直没能有孩子。连月事有时不准,不过这话当着温庭容的面,她没直言出来。 后来得了朱芸家书,说她身子越发不济,使他们夫妻二人速速回来,两人这才真正在李家安定下来。 虽然在外访名川大山的日子只有几年,朱素素对婆母的宽和已经很满意了。原先朱芸生李拂慈亏了身子,他们夫妻二人只赶回来匆匆看了几眼,便又离去,这次久行回家之后便静下心来带着愧疚好生尽孝。 在李家安居不过一年时间,朱素素就怀了李心欢,也是那一年,她接纳了温庭容。因着父亲与温庭容父亲忘年交的情分,她又是晚育,怕让人说闲话,朱素素才没有认温庭容做义子,而是认她做了义弟。舅甥两个这才差了辈分。 李心欢听了这个解释红着鼻子点头,语言软糯声道:“原是如此,看来生死有命是有道理的,我偏注定比堂兄弟姐妹几个晚生几年。” 朱素素把李心欢额发拂到后面去,忍着两腿酸软,继续解释道:“你可知你名字的由来?” 李心欢睁大了杏眼,好奇地看着朱素素,摇头道:“女儿不知,请母亲赐教。” 朱素素余光瞥了温庭容一眼,软声道:“若按李家家谱来取名,你原先该叫‘惠’姐儿,只因我与你父亲看你呱呱坠地之时,皆是满心欢喜,才给你取名叫李心欢,没用那个惠字。” 温庭容微微抿唇,他的母亲名讳叫施文惠,大概义姐还有避讳着的意思吧。 李心欢拉着朱素素站起来,讨好道:“母亲小心脚酸。” 朱素素撑着身子起来,两腿果然发麻,犹如脚底踩在绵密的针上。 朱素素牵着李心欢道:“行了,红染我也罚过了,咱们回去吃饭吧。” 李心欢笑眯眯地点头,肚子也应声叫了一阵。 走之前,朱素素让李心欢先出去等着,她对温庭容道:“方才庭容一本正经同我说心欢不在的时候,果真唬住了我,叫我信以为真,看来义姐不知道的事情的确很多。” 温庭容不置可否,朱素素又道:“我知你向来护短,与寻常人来说,半年例银已然够苛刻,况且她还挨了我丫鬟的两个巴掌。” 温庭容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作个揖把朱素素送走了。敛着眼眸丝毫没有作罢的意思,他实在太明白这种好像要被家人抛弃的感觉,就像他父亲去世的时候,吐了血连一句话也来不及说,就撒手人寰,而他的母亲……甚至也没留给他只言片语,就挂在白绫上飘了起来,犹如残枝上的枯叶,那般弱不禁风。 他一直以为,或许他也是该死的人……遇到了义姐的庇护,他才有性命,又恰好有了了外甥女,他才活得像个人样。 …… 回到一步堂里,李心欢吃了很多,李拂念倒也没在女儿面前多问什么,直待女儿离去,他才问了朱素素缘由。 了解事情始末的李拂念十分恼火,一贯爱笑的他铁青了脸,压低声音道:“这等刁奴,就该打杀或者发卖了,如此重伤我幼女之心,其心可诛!” 朱素素已从怒气里冷静过来,她纤纤十指按在丈夫的肩头,细声劝慰道:“我叫人打了她的丫鬟,已然是狠伤了三娘的颜面,况且母亲也晓得了这事,闹得够大了。你若再折腾下去,未免伤了母子、兄妹情分,既然我儿已经无碍,便不再计较了吧。” 李拂念叹息一声,深感妻子大义,略含愧疚道:“是我这个做兄长的太宽和了。” 朱素素捏了捏他的肩膀,道:“又干着您什么事?父母亲都在,况且还有大哥大嫂,您纵使有心教导,总归是越不过他们去。若是真到三娘面前说了什么,反而惹她多思,只会适得其反,还伤了她的身子,实在不值得。” 李拂念拍了拍妻子的手背,牵着她坐到自己身边,喟叹曰:“有妻如此,复何求!” 朱素素依偎在他怀里,心满意足地笑了,她从不去主动争什么,只希望一家和睦就很好了。 …… 自昨日事后,李心欢更加粘着朱素素,时常在一步堂正房从早待到李拂念回来。 一连待了好几日才作罢,又开始往温庭容处去习字。 这日才下过一场大雨,李心巧带着丫鬟来了一步堂,直奔李心欢房里。 李心欢正在喝糖蒸,嘴巴上还沾着一圈乳白,像胡子一样,她端着碗问李心巧:“堂姐,你怎么来了?” 李心巧一屁股坐在榻上,撇撇嘴道:“都四五日不见了,你不来看我,就不许我来看你?” 放下酥酪,李心欢舔舔嘴唇道:“你来就来嘛,我又没说不叫你来。” 李心巧看她一眼,低声问:“你晓得那边的事了吗?” 李心欢不解,凑近道:“何事?” 拳着手,李心巧靠在李心欢耳边道:“祖母发怒了,要把红染发卖了处置,姑姑不停抹眼泪,把人留了下来,我瞧着祖母都气得掉眼泪了。” 李心欢心中大惊,三姑姑实在做的不对,为了那样一个丫鬟伤了母女情分,还失了孝道。 “你怎晓得?”这种事,千帆堂肯定捂得严严实实,不会外泄了。 李心巧收回手道:“近日我不学刺绣,学着帮我娘管理内宅,正好也在千帆堂,便亲眼目睹了。” 李心欢心痛地叹道:“可怜祖母这把年纪还要替她流眼泪。” 李心巧不以为然道:“祖母溺爱她,什么事都由着她来,府上哪个见了她不退不让的,养出这副脾气,也是意料之中。” “祖母还不是年纪大了管不过来了,又不是刻意疏忽的。” 想了想,李心巧道:“那倒也是。”蹬了蹬腿,她又道:“我听祖母私下跟我娘说要给姑姑相看人家了,不要权贵逼人的,老实本分的最好。” 李心欢觉着这个决定很好,至少有娘家撑腰,姑姑将来不至于过的太艰难。 李心巧嘟哝道:“怕只怕她知道了又要多想,以为祖母和我母亲看轻了她,不许她高嫁,故意叫她受罪去的。” 抿着唇,李心欢竟然无言以对。姑姑的婚事倒真是桩难事,鱼与熊掌难以兼得,以后还有一场风波。 李心欢扭头看着李心巧道:“堂姐,上次我瞧着朴一哥哥急匆匆地往大伯母那里去,钱家又作了什么妖来为难咱们?” 李心巧冷哼一声,立即变了脸道:“还能有什么光明正大的法子?都是些龌龊手段!” 眉毛一挑,李心欢觉着有趣了,钱家的手都伸到李家来了? 李心巧继而道:“那日我二哥中举的堂会除了给他贺喜,也是为了替他相看,那时前院的人灌了他不少酒,等到人来后院请安的时候已经有些迷糊不清了,哪晓得贴身的玉佩竟不知被谁人偷了去!落到了钱家大娘夫家表亲的手上,好在他们忌惮吴李两家,却不敢光明正大把东西拿出来对峙,说我哥哥与人私定终生,只敢背地里损我哥哥名声,坏他婚事。” 李心欢义愤填膺:“偷盗之事令人不齿!”她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句:“然后呢?” 李心巧娇俏一笑,卖了个关子。 李心巧不肯直言,李心欢抱着她的手臂撒娇道:“好姐姐你就告诉我,好不好嘛?” 李心巧很享受妹妹这般依赖着她的模样,得意地笑笑,点了点李心欢的鼻子道:“那我就告诉你吧!” 吴美卿听到玉佩被人拿去做文章的风声后就扬言要报官,说被人偷了块御赐的玉佩。 当年吴美卿的吴广深父亲在山西承宣布政使司汾河一带,抵抗倭寇的时候立了大功,先皇御赐了厚礼,那年正逢吴美卿周岁,便娶了乳名叫汾儿。后来李拂一给她取的字便也是“汾儿”两字,算是慰藉岳父吴指挥使在天之灵。 当年御赐的东西里具体有什么,谁也不晓得。 如今吴美卿张口一说就是御赐的玉佩,谁敢说不是? 钱家大娘夫家的表亲一听把命都吓掉了半条,哪敢再放肆?包括钱大人也得知了此事,狠狠地训了妻女,并且强行逼迫大女儿夫家的表亲亲自登门给李家赔罪,一定要把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事情自然迎刃而解,福字玉佩也重新回到李心质手上。有了钱家这个把柄,钱夫人再也不敢胡来。 李心欢刚长舒一口气道:“二哥哥的婚事总算可以顺利进行了。” 吹了吹额前的碎发,李心巧道:“哪有那么容易?我哥现在疯啦!” 李心欢瞪大眼睛问:“二哥怎么了?” “我哥说打死也不相看什么劳什子家的小姐了,最近这段时间已经准备跟吴畏表哥两个收拾收拾进京,说要和我大哥一样,先立业再成家。” 李心默初下场的时候落榜,发奋三年重新中了举人,才娶了谢远黛,现任南京府一小吏,暂不打算考进士,等到任满三年或是更久再调任北直隶,入京做官。 李心欢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点评道:“男儿志在四方,二哥想法倒是很好,大伯母处事也十分得当。” 李心巧捧腹笑道:“你瞧你,倒像是颇通人情世故似的。” 李心欢脸一红,她年纪就不能知道了吗?她知道的事可多呢。 哼哼两声,李心欢又问道:“堂姐,那玉佩不是先皇御赐的吧?” 李心巧长“嘁”一声道:“自然不是,先皇当年赏赐的东西都在吴家宗祠里供着,岂敢随意带出来?” 聊完此事,李心巧转移话题道:“堂姐,是学刺绣好玩,还是管宅子好玩?” “当然是管理内宅了!”李心巧最烦读书刺绣。 李心欢朝她笑笑,道:“那你近日学着管内宅,学出什么道理来没有?” 李心巧一拍脑门,道:“你不说我真快忘了,我这会子找你还有一桩事呢。” “什么事?” “跟你舅舅有关的一桩事。” 李心欢摸摸下巴,堂姐居然找她说和舅舅有关的事?她更好奇了,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李心巧有些忌讳道:“其实就是一个妈妈跟丫鬟的事……”但是事关温庭容,所以她很不喜欢。 那姚妈妈原先是在一步堂当差,当时朱素素怀了孕,朱家送了两个妈妈一个丫鬟来伺候,朱芸也送了一个妈妈和一个丫鬟来。朱素素觉着身边人手太多,义弟身边照顾的人太少,又瞧着姚妈妈手脚勤快,就把人调到了幽篁居照顾温庭容。 后来朱家的婆子丫鬟回去之后,朱芸身边的找妈妈索性就留在了一步堂,加上朱素素身边原先就有的一个林妈妈,姚妈妈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幽篁居的人。 姚妈妈照顾了温庭容五年有余,李心欢也长到了五岁,不晓得那妈妈为什么成了哑巴,加上她不会写字,谁也问不明白缘故,只晓得她扯着喉咙咿咿呀呀地往幽篁居指,众人只以为她说是在那边误食东西伤了嗓子,才成了哑巴。 一个哑巴妈妈还有什么作用,况且温庭容那时候也大了,常在外面读书,幽篁居便不需要那么多人,姚妈妈就被调去了浣洗院,一直在做粗活,现在她的小女儿和新进来的一批丫鬟一块进来当差,吴美卿便把分派几个丫鬟的事情交给了李心巧。 李心巧瞧着各院人手都还够,思柳堂那边要换丫鬟也都是老夫人的主意,剩下来的就是一步堂和幽篁居人手少点。她想着别处不做调动,就往这两处添些人进来,可是一步堂向来只要识文断字性情温顺的丫鬟,姚妈妈的女儿才十岁,朱素素未必瞧得上她。作为堂姐,李心巧还有私心,不想让不知事的丫鬟冲撞了堂妹,才特特来问李心欢的意思,人是要还是不要。 李心欢想了半晌,才问道:“若是不要,该当如何?” 李心巧也犯难了,“若是不要,这几个丫鬟总得有个去处,况且你身边的两个大丫鬟年纪也不小,若将来配了人,又有谁伺候你?若是你不喜欢姚妈妈的女儿,再换别的人就是,依我看着,三等丫鬟还是要两个的好。” “那我舅舅那边,你是添丫鬟还是不添?” “我也拿不定主意,正要问你,你说添不添?若你说添,就按你说的做,你说不添,是你们一步堂的主意,也不算我怠慢了他。” 李心巧倒是想的周到,李心欢觉着堂姐不爱读书刺绣倒也不是一事无成。 李心欢嗯了老半天,才道:“就依你说的给我添两个三等丫鬟,我就要姚妈妈的女儿,舅舅那边暂且不添,我回了母亲再跟舅舅说,也开罪不到你身上。” 李心巧插着腰,道;“你舅舅一向喜欢清净,少添两个丫鬟,说不定还要特特来谢我呢!” 李心欢知道堂姐忌惮温庭容,故意要逗李心巧,笑嘻嘻道:“那我叫舅舅择日给你道谢去?” 李心巧吓得直摆手,慌忙道:“别别别,好妹妹你可放过我!”她才不要阎罗王来道谢,没得让她失了三魂七魄! 李心欢哈哈大笑,便任李心巧去了,又去正房里跟朱素素说了这事。 朱素素倒是没什么意见,觉着李心巧待李心欢很好,想了一会子又道:“你舅舅那边,你还是去问问吧,若他自己也说不要人手,便作罢了。” 李心欢应了一声,行了礼退出去,便去了幽篁居。 温庭容的反应倒在李心欢意料之中,他说院子里人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添什么人。 李心欢因心对李心巧说过的话有疑虑,琢磨着还是问出口了:“舅舅,您还记得姚妈妈吗?” 温庭容执笔在纸上游走,神情淡漠道:“哪个姚妈妈?” 李心欢声音弱了下来:“就是……从您院里出去的姚妈妈。”后来还变成了哑巴。这半句话她莫名地咽了下去。 温庭容反问道:“你可还记得她?” 李心欢茫然地摇摇头:“那时我才五岁,倒是不大记得了。” 温庭容眸子暗淡了些许,哦一声道:“好几年了,我印象也不深刻了。” 李心欢抿抿唇,行了礼道:“既是如此,我便先回去了。” 温庭容淡淡地嗯了一声,神色无异,等到李心欢走了,他才停下笔,墨水已经把宣纸浸透了几层,甚至连桌上都有了浅浅的墨迹。那个偷懒耍滑、欺主的恶奴才,他怎么会不记得! …… 李心欢才回了一步堂,又见随遇堂的丫鬟焚香来了,她便一道去了上房,看看大房那边又有什么事。 焚香在次间里面向两位主子行了礼,朱素素招呼她起身,方听得她道:“二夫人,是温小爷外祖家的人来了,还在角门外面候着,大夫人说见不见全听您的吩咐。” 温庭容的事,乃至二房的许多的事,吴美卿从不插手,一般都是叫丫鬟来禀了朱素素,让弟妹自己处理。况且施家的人来意实在明显,她可不想平白多出银子。 朱素素若有所思道:“去请进来,让帘影直接带到我这里来。” 焚香应了一声,帘影很快也跟上去,在二门上候着,把施家老太太带了进来。 这么多年了,李心欢还从未见过舅舅外祖一家人,倒是有些好奇,因此也没有退出去,就在次间里吃着五香糕,与朱素素一块儿等着施家的人来。 没多久,帘影就带着施老太太和施家的嫡孙女来了。 老太太穿着粗布蓝色比甲,头戴抹额,打扮的很简朴,精神头还不错,一双眼小如鼠,透着股市侩。她身后跟着的施中翠穿着细布襦裙,长着鹅蛋脸,单眼皮,耳上一对银丁香,浑身上下再无别的饰品,看着倒是有几分清秀,比施老太太看起来舒服多了。 施老太太一见朱素素就要行大礼,动作却很慢,被朱素素虚扶一把果真就抬起半跪的脚,顺势站了起来。施中翠在旁边规规矩矩地跪了下去,听见喊起的声音,被一旁的帘影扶了一把,才敢起来。 朱素素吩咐丫鬟看座上茶,上的是六安瓜片,不是什么特别好的茶,施老太太却喝得津津有味。 朱素素料想施家人来此不会只是为了喝茶叙旧,便耐心地等着老太太喝了茶,再说话。 第29章 妹-丫鬟 施家老太太慢慢悠悠地“品”完了六安瓜片, 还舍不得放下粉彩茶杯,丫鬟都不好替她添茶。 施老太太握着茶杯笑着对朱素素道:“倒是有大半年没见着夫人, 夫人反而愈发年轻好看了。” 若是旁的妇人听了这话许是高兴居多,可这话落在朱素素耳中, 并没有让她欢喜,肤浅的皮表之美,她并不多在乎。 朱素素扬起嘴角淡淡地笑着, 带着股客气疏离, 对施家的人, 她实在热络不起来,倒不是因为他们贫穷卑微,而是施家人做的事太让人寒心。 温庭容父母刚去世的那会儿, 众人皆以为温化明早与永宁侯府分了家, 且侯府远在北直隶, 施家身为温庭容的外祖家,又正好就在南直隶, 总归要收留孤苦伶仃的五岁小儿,却没想到施家当着前来悼念者的面推三阻四, 只出了点力气就把自己夸的宅心仁厚,委婉拒绝抚养小外孙。 那时候施文惠头七都没过,众人只想着先把丧事办过了再议, 便没有与施老太太争辩什么。 施文惠甫一下葬,朱素素就收到了父亲的来信,他说施家人生性薄凉, 当年能为了给儿子筹钱读书,用一份嫁妆就把女儿卖了,这时候庭容父母逝世,他们肯定不会愿意白白照顾无权无势的外孙。朱忍成让朱素素千万要想办法把孩子留在南直隶好好教养,不可让稚子孤苦无依。 朱素素正怕师出无名,恰好施家人铁了心要遗弃温庭容,她便认了这孩子做义弟,将人养在了李家。 施家人寡廉鲜耻,多年来一直没有看望过温庭容,第一次来的时候,还是六年前,因施家嫡孙施中易刚出生就大病了一场,耗了许多银子。施老太太听说温庭容在李家过的很好,才舔着脸借看外孙的名义,送了许多果蔬来。朱素素晓得施家人为钱财而来,本不想让他们如愿,哪晓得施老太太撒泼骂人,在李府门口打滚哭喊,说要把外孙带回家去。朱素素无奈,只能拿了百两银子打发她走。 后来施家人许是觉着李家银子好拿,每逢过年之前就要来一趟,正好大多时候温庭容一直在府学,便没有与施家人相见过几次。 朱素素不知道温庭容明不明白施家的人抛弃了他,但她不想温庭容怀恨长大,更不想施家这种无赖之人将来拿“不孝”的名声去压他,又想着施家又不是经常来打抽丰,便与他们虚与委蛇着,一年施舍些银子便是了。 作为义姐,这是朱素素在替义弟长远考虑之后所能做的所有,至于别的,只能等到将来温庭容长大,自己成家立业了再来处理与施家的关系,或好或坏,都与她无甚关系。 施老太太放下茶杯,自己斟了茶,笑眯眯地对朱素素道:“夫人别见怪,家里实在忙,不然早就要来看您了。” 朱素素置之一哂,尚未到年节时候就来了,还带着自己的孙女,恐怕没有什么好事。 朱素素晓得施家人眼里只有银子,便冲帘影使了个颜色,叫她去内室取二十两出来,好快些打发施老太太走。 施老太太见帘影去了,脸上堆着笑,谄媚地看着李心欢道:“这是姐儿吧?长的可真俊,比我这不成器的孙女强多了。” 朱素素闻言浅笑着,摸了摸李心欢的手,并没有回答施老太太的话。 施中翠拼命地埋着头,两手不安地捻着裙子,双颊红得厉害。 李心欢打量着她,觉着这奶孙两个并不像一家人。 帘影端着花梨嵌玉石的木案进来,上面盖着红绸布,放了二十两银子,她将银子放在朱素素身边的小几上,把布扯了下去。 施老太太一看只有二十两,立马垮下脸,沉了嘴角道:“夫人,不瞒您说,我家有个小孙子今年也六岁了,到了要入学的年纪。您待庭容也好,供他吃穿读书,肯定也晓得读书得花多少银子,二十两……实在是不够。” 朱素素眉头一皱,这老了还不知羞的,未免太自视甚高!若不是温庭容今年错过了科举,不然以他十五岁的年纪,中了举之后就可以成家立业,自立门户,今日她断不会再跟这老东西多费口舌。如今撕破脸,施老太太肯定要出去大肆宣扬“李家恶行”,纵使外面人不说李家挑拨祖孙关系,也总是要说温庭容是个不孝顺的。 朱素素摆了摆手,叫帘影又拿了二十两出来,施老太太扯了扯嘴角,似乎还是不大乐意,扭了扭肥胖的身子,笑着道:“夫人,这银子我们也不好白拿,您瞧瞧,这是我十四岁的孙女,若还入得您的眼,便叫她留下来在府上做丫鬟,算是抵了这银子,也是我们对您的报答。” 朱素素本能地想拒绝,抬头一扫,却见施中翠倒是长的有几分清秀,眉宇之间颇有温庭容的母亲施文惠的那股子温婉。 思及施文惠,朱素素明白了,施家当年因为儿子要考读书考秀才,就把女儿卖了,如今是卖完了女儿卖孙女,倒真不怕损阴德的事做多了折寿! 朱素素暗叹着,生而为施家的姑娘……真是可悲。 施老太太把手搁在茶几上,笑望着朱素素道:“我这孙女手脚麻利,人也听话乖巧,若不是怕报不了您的恩,当真是舍不得这丫头离了我。”嘴上是这么说,却大有李家不要,她就把人扔这儿的意思。 朱素素凝神思量着,温庭容也有十五岁了,他的婚事李家人不能做主,身边却不能连个伺候的丫鬟也没有。施中翠模样虽不出挑,看起来确实很温顺恭从。两人到底是嫡亲的表兄妹,总该比旁的人亲密些,把人留下来,对性格孤僻的温庭容来说许是好事一桩。 微微颔首,朱素素启唇道:“那便依你,把她留下来。” 施老太太大喜,雀跃道:“谢过夫人了——不过咱们先说好,只签活契,等我这丫头长大了,将来还要给她配好人家嫁了孝敬我的!” 好的人家哪里肯要做过丫鬟的姑娘,朱素素不忍施中翠和施文惠一样受施家这般欺辱,内心百般作呕,仍强忍怒气平静道:“倒不需要签契了,只当是小姑娘来玩一遭吧。” 施老太太忙摆手道:“万万不可,夫人待我们有天大的恩,报答您是理所应当的。” 朱素素深呼吸一口气,道:“月例银子跟府上丫鬟一样,契便不消签了。” 施老太太立马转喜道:“那就……依从夫人的意思!”揣了银子,嘱咐了施中翠几句,她便欢天喜地地走了。 施老太太一走,施中翠巴巴地回头望了好几眼,她一个人站在屋子中间,羞得像含苞的花朵。 朱素素向来心软善良,见了小姑娘这副模样,更加怜惜。说来也怪,施家人大多蛮横,生出来的女儿却都是温婉听话的性格,叫人厌恶不起来。 朱素素冲施中翠招了招手,叫她上前几步,又问几个问题,“多大年纪”、“几月里生的”、“读没读过书”,小姑娘虽然羞羞答答的,说话轻声细语,却回答的很得体,既不张扬也不过分内向。 不住地点头,朱素素柔柔笑道:“你先在我院里住下休息一日,别的事明日再说。”说着又招来帘影,叫她把施中翠带到房里去梳洗一番,换身衣裳先安置下来。 帘影带笑牵着施中翠往她房里去了。 听了这半天闲话,等人都走了,李心欢就像泥人活了过来,眼珠子动了一圈,看着朱素素道:“母亲,您脸都气胖了。” 朱素素嗔了女儿一眼,道:“胡说什么,娘气什么了?” 李心欢嘟着嘴不大乐意道:“没想到舅舅的外祖母是这副模样,我不喜欢她。” 朱素素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叹息道:“她一年也就来一次,我总不能叫你舅舅为难,只能先敷衍了她,等你舅舅长大了再说吧。” 抱着母亲的手臂,李心欢睁着杏眼问:“那翠姑娘怎么办?” 拨弄着女儿头顶的柔发,朱素素沉默良久才道:“心巧不是说要给你房里添人吗?顺便给你舅舅也添一个。” 李心欢跟着点头:“舅舅应该会同意吧。” 朱素素道:“血浓于水,翠姑娘是你舅舅的表妹,他自然会同意。有翠姑娘在他房里,我也放心。” 母女两个用了午饭,朱素素看着李心欢睡了,过了一会子才去了幽篁居。 温庭容将将小憩醒来,见朱素素来了,行了一礼让人上了茶,请她坐下。 朱素素也不坐,就站在书房的床边往外看着,盯着庭中那簇枯黄的竹子,把施老太太来的事情说了一遍。 温庭容和以往无异,听罢只是道谢,没有别的话。 朱素素转身盯着温庭容道:“你外祖母把你表妹留下了,心欢院里要添两个丫鬟,你这里人也不多。我想着到底是你表妹,不如就留在你院里,你看怎么样?” 人是朱素素留下的,连个契也没有签,月例银子必须从二房出,施中翠不留在幽篁居,就只能留在一步堂,只有这两个去处。 温庭容仍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低声道:“我听义姐的安排。” 施中翠的事情就这么定下了,朱素素说,人明天就来。温庭容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叫朱素素看不出他的喜怒。 朱素素心想,有血亲的陪伴,况且施中翠还有那么一点像施文惠,温庭容多少都能敞开心扉一点吧? 施中翠来的第二日,已经换上了崭新的湖绿褙子,素罗裙子,与昨日相比,光鲜亮丽了许多。 朱素素再见她的时候亦是很惊喜,觉着小姑娘看着精神了不少。 施中翠在次间里主动问道:“夫人,往后要奴婢做什么?” 朱素素收紧下颌,这丫头倒是个知趣的,把自己的身份摆的很正。笑了笑,她道:“从今日起,你就去你表哥的院里当值,做什么由他说了算,待会儿我就让人领你去。” 正好李心欢从外面进来,接话道:“母亲,我领翠姑娘去吧。” 侧头往外看了一眼,朱素素微笑着把女儿迎了进来,道:“那就你去,不过你去了快些回来,我还有些事要同你说。” 李心欢走到施中翠身边,对朱素素道:“那好,若是母亲没别的吩咐,我这就带她过去。” 朱素素带笑摆手,让她快去。 李心欢爱屋及乌,昨日又有施老太太的衬托,反而更加喜欢施中翠,打心底里就没把她当下人,去幽篁居的路上,因见她羞怯,主动牵了她的手,同她介绍这几个院子的草木,还说了几条来往的夹道,从哪处走去幽篁居最近。 施中翠一直笑着,也不太回话,偶尔答应两声,仍只是紧紧跟着李心欢欢快的步伐。 到了幽篁居门口,李心欢指着院子里道:“舅舅就住在里面,我这就带你去见他。” 施中翠捏着褙子的一边十分紧张,李心欢见了忍不住要捂嘴笑,她眼睛弯弯道:“翠姑娘别怕,舅舅很好相处的。” 李家这么多人里面,李心欢从来没见过温庭容发脾气,是以认为他是最好相处的人。 施中翠对这位不曾谋面的表哥略有期待,虽然满心害羞,整了整衣裳,还是昂首与李心欢一道进去了。 到书房门口的时候,施中翠在门口站了一会,李心欢先一步进去甜声道:“舅舅,翠姑娘来了。” 温庭容猜到是他表妹施中翠,倒没有多大的反应,仍旧兀自看书。直到李心欢跑到他跟前,离他很近,道:“舅舅,翠姑娘我送来了,你可要好好照顾她。” 放下书,温庭容盯着李心欢问:“多大年纪的人?还需我去照顾?” 李心欢撇撇嘴,往外看了一眼,只见隔扇旁的施中翠脖子都红了,低着头愈发不敢说话。 李心欢凑近温庭容,拳着手在他耳边低声说:“舅舅,翠姑娘害羞,你别吓着她了。” 耳根处传来轻轻地呵气声,像一丝柔发缠绕在耳廓上,挠得他脖颈和心里都痒痒的,温庭容往后缩了一寸,声音不大道:“让她进来吧。” 李心欢忙跑外面去把施中翠拉了进来。 施中翠始终低着头,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喊了一声“表哥好”。昨个帘影姑娘就跟她说过了,温庭容寡言少语,不好伺候,也不难伺候,只要守着规矩就好。今日一见果然如此,确实不好伺候,大约……也不太难伺候。 李心欢把人送到,正说要离去,施中翠脱口而出道:“小姐,奴婢送您。” 李心欢站在原地朝施中翠伸出圆润的小手,笑着道:“好呀。” 施中翠牵着李心欢的手就往外走,从院子里出去的时候,她感激地笑道:“小姐,您人真好。” 不好意思地挠挠脸,李心欢露出一排白白的小牙齿,又嘱咐道:“舅舅只是话少,并不难相处,你只替他添茶倒水就好了,困了累了自己去休息,跟碧梧和翠竹姑娘说一声就好,不用太拘束。” 来了也这么久了,施中翠对李家人大致有了个认识,那股子害怕的感觉轻了很多,因此言语间也轻快了些,“谢谢您提醒,小姐您长的好看,心也好。” 李心欢鼓着嘴巴,双颊浮起可疑的红晕,李家的人虽都喜欢她,却还从未有人这么直白的夸过她,倒叫人挺害羞的。 两人都走到了幽篁居的门口,李心欢对施中翠道:“你进去吧,我自己回去。” 施中翠不舍地目送李心欢回去,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进去。 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施中翠和碧梧她们一样在门口当差,只是眼神却忍不住往里看,这一看便觉惊为天人!她原先常听人说姑父长的十分俊逸,表哥小时候就颇有其父风采,眼下看来果然如此! 施中翠盯着温庭容刀削斧凿出来的脸,长眉挺鼻,薄唇抿如线,觉着心里隐隐约约爬上了什么东西,束着她蠢蠢欲动的芳心。她猛然想起临走之前家人嘱咐的话,或许……他们是对的。 …… 李心欢回到一步堂的时候,正巧碰着吴美卿身边的管事妈妈把两个三等丫鬟送来。她让梅渚接了丫鬟先安置下来,自己又去找了朱素素。 朱素素正在书房里看书,李心欢习惯性地坐在她身边,勾着母亲的脖子问:“娘,您方才说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朱素素把李心欢的手拿下来,嗔道:“都快十一岁的姑娘了还这么粘人,快下来坐好。” 李心欢不情不愿地离开朱素素的怀抱,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端端正正地坐着道:“母亲到底有什么事嘛。” 肃了神色,朱素素尽量严肃道:“就是要嘱咐你两句,如今你要学刺绣,还要学着管理内宅庶务,你舅舅身边有翠姑娘作陪,你便少往那边去。” 温庭容毕竟是十五岁的男子了,身边多了个表妹,也到了要变成男人的年纪。朱素素不想李心欢撞见什么不雅的事,包括暧昧的眼神最好也不要看见。 李心欢是读过《女戒》的,知道姑娘家的长大了要避讳些,包括叔伯舅舅亦要保持距离,便乖乖地点头应了朱素素的话。 应了这一桩事,李心欢又问朱素素:“母亲,翠姑娘要待到什么时候?” 施中翠现在既不是主子也不是丫鬟,身份确实很尴尬,况且她也十四了,久留在李府当然不好。 朱素素早考虑过这个问题,便答曰:“看你舅舅的意思,若他有心……翠姑娘就一直留着,若他无意,就看施家人什么时候把人领走。” 李心欢对“有心”两个字很费解,舅舅什么样才叫“有心”? 说完这事,李心欢又提起新来她房里的两个丫鬟,“母亲,您要不要见见这两个丫鬟?” “既是你的丫鬟,你便自己管着,如何驭下我早早教过你,再无需我多言了。” 人不比禽兽,受过教化之后能分善恶,朱素素向来主张以德服人,若遇愚者,德不能服之,则恩威并济,把其要害。李心欢自小便明白这个道理,现在母亲又有放手的意思,她便没再多问,自己心里已有了主意。 李心欢现下已给两个丫鬟想好了名字,皆从“玉”字辈,正准备去见见这两个丫鬟,忽然想起其中有一个是姚妈妈的小女儿,便问朱素素道:“母亲,新来的两个丫鬟,其中有一个原是咱们院里姚妈妈的小女儿,此人您还记得吗?” 提及姚妈妈,朱素素眉头锁住,似是想起了什么事,随即舒开秀眉压低了嗓音道:“有些印象,怎么了?” 李心欢似是捕捉到了什么,又走到朱素素跟前道:“也没什么,就是听说姚妈妈原是咱们院里的人,我却不太记得了,便问上两句。” 朱素素解释道:“她原来在我院里当差的时候你未出生,直到我生了你之后姚妈妈才去了幽篁居,约莫是几年前误食东西伤了嗓子,才去了别的院子,正好你舅舅也大了,少她一个妈妈也无妨。” 李心欢若有所思,朱素素又道:“说起来也巧,你舅舅从未开口求过我,她是头一个被你舅舅主动要过去的人。” 李心欢十分纳闷,舅舅竟然会主动要人? 朱素素继续道:“他从未要求过我什么,第一次开口我自然允了他,可惜这妈妈跟他没有缘分,不然将来庭容中了举人入了官场,总要念着她的好。如今他已经大了,主仆情分怕是早就淡了。” 李心欢揪着自己的耳垂,静静地从书房里出去了。 一步堂的院子仿佛还是多年以前的样子,几株又高又直的杨树挺拔坚韧,枯黄的叶子挂在树上像缀满了一树黄灿灿的星辰,朱素素神思恍惚地看着窗外,捏着帕子手不自觉的收紧…… 姚妈妈还在一步堂的时候朱素素才怀孕几月,她一直很殷勤。只有一次,被人瞧见了逾越的时候——姚妈妈趁朱素素睡觉的时候,偷喝了主子补身子的鸡汤,正巧被进来的温庭容瞧见并且呵斥了。 朱素素被惊醒之后也目睹了这件事。 虽然没过多久温庭容就把人要去了,可那个时候他只有五岁,离后来姚妈妈变成哑巴也有五年之久。 朱素素一直认为,冥冥之中,这一切应该都只是巧合而已。 第30章 吃醋 李心欢在次间里见了两个新来的丫鬟, 分别取了名字叫玉柳和玉萱,跟一步堂里别的三等丫鬟一样皆从“玉”字辈。 丫鬟新来, 李心欢也未多说什么,只嘱咐她们两句日后要守规矩, 又问了哪个是姚妈妈的小女儿,便让她们去了。 玉柳、玉萱走后,梅渚走上前来对李心欢道:“小姐, 奴婢怎么瞧着玉柳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的。” 梅渚在李心欢跟前当差已经有八年了, 虽然没在一步堂见过姚妈妈, 却在幽篁居见过几次。 李心欢告诉她,玉柳是姚妈妈的小女儿,因此才让人觉着眼熟。 …… 秋日萧索凄冷, 春夏穿的衣裳都已经洗净放进箱笼里, 李心欢换上了薄袄。 自施中翠来李家后, 李心欢已经有好几日没去幽篁居,因在房里做女工实在是闷了, 便让人把绣绷挪到一边去,准备去找李心巧说说话。 因天晴, 路面干净好走,李心欢便独自出去,路过幽篁居的时候不自觉地慢了脚步, 四下一看,左右无人,她便往院子里去了。 幽篁居还是那般安静, 下人扫落叶的声音都很轻,见李心欢来了,行一礼便又去埋头做自己的事。 李心欢还未走到书房,远远地就看见施中翠正站在书桌面前浅浅地笑着,挽起袖子露出一截手腕,仪态纤纤地给温庭容研墨。 李心欢这才认认真真地打量起施中翠,比她长了四岁的少女纤秾合度,身段窈窕,俨然有少女之韵,不像她,还是个孩子。 年纪相仿的少男少女站在一块儿,似松如柳,李心欢始觉“般配”二字是那样的妥帖。 许是隔扇外的人影遮住了光,施中翠很快就发现了李心欢,放下墨条冲李心欢道:“四姑娘来了?快进来。” 这才不过几日功夫,施中翠的音调都轻快了这么些,李心欢抿了抿,舅舅待他表妹应当很好吧?果然是血浓于水,纵使前十几年从未谋面又如何? 李心欢走进书房,朝温庭容行了礼,道:“几日不曾来见,舅舅可安好?” 温庭容嗓音略低,道:“尚好,你可好?” 李心欢声音更低:“劳舅舅挂念,外甥女也很好。” 施中翠很高兴李心欢能来,她笑着道:“四姑娘坐,我去沏茶。” 李心欢点头道:“有劳了。” 施中翠甫一出去,李心欢慢着步子往书桌前走,摸着崭新的墨条,细声问:“原先那块九玄三极墨舅舅怎的不用了?” 温庭容头也不抬地答道:“那墨本就是给你用的,你不来,我自然收起来放在匣子里。”等她什么时候要用的时候再拿出来就是。 闻言,李心欢撇了撇嘴角,她不来,舅舅竟连墨条也要换掉。 温庭容搁下笔看着她问:“今日可有习字?” 搅动墨条,李心欢低着头道:“近日要学女工,还要学别的东西,得空了只写写隶书,馆阁体写的少了。” 温庭容倒没有责怪她,只语气平和道:“无妨,既不考科举,便不必过分勤勉。” 隔扇外传来脚步声,施中翠端着茶盘上来,给李心欢沏了六安瓜片。 这茶并不合李心欢的口味,不过她亦不是挑剔之人,端起茶杯便啜了两口。温庭容闻见茶香不对,轻皱眉头,道:“以后沏峨眉雪芽给她。” 施中翠紧张地握着手,柔声道:“是,奴婢省得了。” 喝了茶,李心欢方从幽篁居离去,到了压枝苑找李心巧。 李心巧正在房里刺绣,绣绷上面的蝴蝶被她绣的乱七八糟,翅膀上的花纹半点不对称,让人看了就想发笑。 李心巧见李心欢来了,忙红着脸将绣线一股脑扔在绣面上,让人把绣架都收了。 花林和香林两个十分明白主子的意思,赶在李心欢瞧见之前就把东西收去了内室。 李心欢忍着不笑,牵着李心巧的手道:“堂姐又为了什么犯愁?” 捏了捏眉心,愁容渐渐散去,李心巧道:“行了,你就别笑话我了。今儿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李心欢驾轻就熟地爬上屋里的罗汉床,坐在床上剥开一个塘栖福橘,塞了两瓣进口,道:“我也是在房里绣了几日新屏风略感头疼,这才出来找你说说话。” 李心巧笑了笑,“你还有头疼的时候?” “自然有,除开女工,近日母亲也开始教我打理院里庶务,让我应付院里用度琐事,倒是挺烦的。” 李心巧洋洋得意道:“内宅之事有什么可烦的,你若有不解之处自可来问我,我给你出主意,保管叫你母亲对你褒奖有加。” 李心欢并非烦没法子可解庶务,而是烦费工夫应付那些人。 姐妹两个交流了一下近日学习心得,便聊到了李拂慈身上去。 李心巧告诉李心欢说:“三姑姑被禁足了,不过她成天不出思柳堂,禁不禁足其实也没多大区别。” “红染那个丫鬟还留着?” “自然留着,她把红染当做心腹,我们都是要害她的外人,祖母哭她也跟着哭,能有什么办法?不过心欢你也别太觉委屈,至少祖母还是站着你这边的不是?” 李心欢并未觉着委屈,只是想到祖母那么好强的人,却因一个丫鬟低头妥协,有些唏嘘心疼罢了。 聊了会儿,李心巧又问李心欢:“拨给你的两个丫鬟用着可还顺手?” 毕竟是三等丫鬟,多是在外面伺候,李心欢并不常见她们,不过她总是有意无意地观察着玉柳,因是道:“堂姐挑选的人,自然都很听话。” 李心巧挑眉哼哼两声道:“我的眼光,当然了。” 闲坐一会儿,李心欢便回了一步堂。 院内几个丫鬟正在跳百索,李心欢正心情低落,想抛开烦恼,便加入了进去,蹦跶了许久,出了一身汗换了衣裳,随后还玩了摸瞎。 轮到李心欢抓人的时候,丫鬟们很快跑散开,她张牙舞爪地乱抓一通,捕到一圈结实的腰身,紧紧地贴在对方身上,还闻到一股淡淡的墨香,来不及细想,立即摘了眼睛上的帕子大笑道:“是哪个的腰这么粗了?” 睁开眼,却是温庭容长身玉立在她眼前,李心欢蓦地红了脸,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噘着嘴道:“舅舅怎的不声不响地来了?” 梅渚和峰雪跑上前来,一个道:“爷来了。”另一个对李心欢说:“小姐您跑太快了,才将要提醒您,就把爷给捉住了。” 温庭容见李心欢额头上皆是细密的汗珠儿,脸上的笑容貌似没有前几日那般明媚,他沉声道:“天气凉了,怎的穿得这么少?” 梅渚急迫解释道:“是方才玩热了,小姐才换了衣裳。” 温庭容掏出帕子掖在李心欢后颈处,揪着她的领子往厢房那边转去,叮嘱道:“出了汗再吹风仔细生病,快回去加衣裳。” 李心欢被温庭容一训,小鸡仔一样乖乖听话,老老实实地往屋里去,两个大丫鬟也都紧紧地跟在主子后面,不敢再继续疯闹。 李心欢回去换衣裳后,温庭容便去了朱素素的书房。 李心欢换了薄袄襦裙,坐在次间里修剪一株小月季,一枝上面就长着一朵,不足瓶口大小的重瓣红色花朵,叶小而窄,层层叠叠如波浪连绵起伏。她才拿着剪刀把多余的枝丫剪去,温庭容便来了。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李心欢抬头的瞬间,一不小心摆动手臂的时候,手掌内侧挂到了月季上面,被枝上的刺扎得叫出声来。 温庭容加快了步子上前去,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看了看,重拧眉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峰雪去了净房,梅渚见状已经跑进内室拿了药和纱布等物件过来。 温庭容牵着李心欢坐到榻上,让梅渚给她包扎。哪晓得梅渚六神无主似的,干净的棉花掉在榻上好几次,药膏也被打翻在地。 温庭容不悦道:“我来,你快去重新拿药来。” 梅渚咬着唇又跑进了内室,在床头屉子里找药,她也不晓得为什么一听温庭容说话就怕得慌,明明再正常不过的语气,却总让人觉得要被责难似的。 温庭容小心翼翼地替李心欢把手掌内侧的刺□□,还温声提醒她忍着疼。 李心欢倒是很乖,竟一声也没有出,只是低着头不说话,任由温庭容给她弄手。 梅渚从内室出来,道:“药膏没有了,奴婢去夫人那里寻。小姐您再忍忍。”一说完人就跑了。 李心欢抿了抿唇,抬眼看温庭容,长睫毛往上卷,眨来眨去像翅膀翻飞的蝴蝶,她犹豫着问:“舅舅对翠姑娘也这般好么?” 温庭容愣了愣,随即神色如常,道:“人不是你送来的么?一连五日都不去找我,我以为你快要把我这个舅舅给忘了。” 李心欢摇着头解释道:“舅舅勿要误会,心欢怎敢轻忽长辈。” 温庭容“嗯”了一声,没再多言,半晌才问道:“你怎么这么关心她?” 完好的那只手捻着帕子,李心欢诚恳道:“翠姑娘虽不是李府中人,却是舅舅的表妹,心欢理应尊重她,否则岂不是会让您为难?” 温庭容失笑,“你倒是替我考虑的周全。” 李心欢也笑了,翠姑娘虽是温庭容的表妹,可舅舅待自己还是很好,他还是她舅舅。 作者有话要说:小仙女们,西瓜有几句话要说。 我每天都在看大家的评论,这样才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里。这两天的评论我都有认真看,认真回。我发现大家对角色的态度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我觉得是我写法的问题,再就是我太追求真实了,每次推情节都要带入一下,如果发生在我身边,哪种做法比较合情合理。所以有些情节,我处理的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泄愤”,因为在我眼里,那是不合理的。 然而这是网络小说,不用和现实生活一样合理,只要和逻辑就行了…… 所以,这本小说后面已经存稿的部分大概还会有不足的地方,谢谢愿意提意见或者表达想法的读者,也请你们看到实在不能忍的时候果断放弃,不要因为我写的不好而让自己生气,这是真心话。 也许还有很支持我的读者,只是不喜欢这本书,不喜欢这本书里的角色而已,没关系,咱们还可以下本书见,相信我每次都会有进步,说不定下本书你就很喜欢呢? 衷心地对看正版的读者表示感谢。(*^3^) 第31章 登高 温庭容给李心欢处理完伤口, 又叮咛了几句,方离去。 因手有伤, 李心欢便歇了几日女工。又逢着朱芸生病,朱素素前去侍疾, 便没人拘着她,空闲的时候便又往幽篁居跑得勤了。 朱素素中午也留在千帆堂用饭,李心欢便不叫一步堂的丫鬟去传饭, 直接去了幽篁居蹭吃蹭喝。 中午吃过饭, 碧梧和翠竹两个进来收拾碗筷, 施中翠跟着上了热茶。 施中翠与两个丫鬟相对而行,三个胳膊没转开,正好在撞在了一处, 碎玉纹的青釉茶具摔在地上碎成渣滓。 碧梧和翠竹吓得不轻, 放下手里的木案跪在地上去捡, 这套茶具温庭容用得很久了。 施中翠也蹲下身跟着捡,烫红了的手指有些明显。一个不注意, 瓷片就割伤了她的手,鲜红的血珠子冒出来, 分外扎眼。 李心欢忙道:“翠姑娘快别捡了,仔细手。” 施中翠停下动作,抬着手缓缓站起身来, 眼神流连在温庭容身上。另两个丫鬟还在收拾碎片。 温庭容面容静若止水,只淡淡道:“无需你在此伺候了,回去休息吧。” 施中翠眸子暗淡了几分, 柔声应是。 碧梧和翠竹收拾好瓷片,地面上一点碎渣也看不见,李心欢吩咐她们两个道:“翠姑娘伤了手,书房留一个人就行,分一个过去瞧瞧她。” 幽篁居的人都很自觉,做错了事都是立即领罚,这会子李心欢吩咐了这话,她们便不必去受罚了。两个丫鬟对视一眼,一个去了施中翠房里,一个收拾了桌子重新上了热茶进来。 温庭容精神很好,不需休息便又开始读书。李心欢把之前的墨条翻出来,亲自研墨,候在他身边,看他拿着笔认认真真地在书上做批注。 温庭容的批注做的很简单,但都是思量许久之后才下寥寥几笔,李心欢偶尔瞥了两眼,也得琢磨许久才能通透。她认为跟着舅舅的思路读书是乐事一桩。 不知不觉,李心欢已经随温庭容看了几页书,磨墨的手腕都发酸,却忘了停下来。还是温庭容出言提醒她:“你不累吗?墨汁都要溢到砚台外面了。” 李心欢始觉墨汁足矣,放下墨条羞窘道:“看得入神,一时间忘了。” 温庭容放下书,提笔开始行文,看来不多写几个字,这墨汁都要浪费了。 李心欢见温庭容文思泉涌,不忍打断,等他停笔思索的片刻,方问道:“舅舅不去看看翠姑娘?” 温庭容又执笔继续作文,冷声道:“有什么可看的?” 李心欢嗫嚅道:“我受伤……舅舅还替我包扎呢。” 温庭容反问她:“你希望我对你们两个一模一样?” 一股异样复杂的情感陡然升出,交织在李心欢心头,她觉着,摇头似乎是不对的选择,正要违心地点头,温庭容劈头来了句:“说实话。” 抬头对上舅舅审视的眼神,李心欢咬着唇,果断地摇了摇头,惭愧地问温庭容:“舅舅,这样会不会不好?” 温庭容勾了勾嘴角,在李心欢的玉鼻上轻刮一下,道:“这有什么不好?待外甥女和表妹自然应该不一样。” 李心欢发蒙地点着头,似有所思道:“好像是应该不一样……” …… 一场秋雨过后雨散云收,百花零落,尚有秋菊盛开,冲天香气浸透墙内。 吴李表兄弟二人择日入京,老夫人有令,许姊妹们开开心心地玩,不用担心她的身体。兄弟姊妹们便打算一道设宴,给他们两人践行,宴就摆在李家花园的花厅里边。 亲哥哥要离家,李心巧倒是很放得开,并不多伤心,大清早簪着大朵的退抱橙菊就来了一步堂,拉着李心欢快些去园子里。 李心欢也爱美,簪了朵露心抱的□□,和李心巧两个牵着手往园子里去。 途经幽篁居的时候,李心欢停下来道:“把我舅舅和翠姑娘也叫去吧,人多热闹,也好叫大家都认认翠姑娘。” 李心巧不喜温庭容,但也不好驳回李心欢的提议,撇了撇嘴道:“那你去叫,我先去园子里等你。” 姐妹两个分道而行,李心欢进了幽篁居,说了给两个哥哥践行的事。温庭容倒是没表露太明显的情绪,施中翠却很兴奋,朝表哥抛了个期待的眼神过去。 李心欢凑到温庭容身边,软声道:“舅舅,九九重阳的时候家里忙,咱们都没登高,茱萸都是叫丫鬟插的,如今满园子的菊花都开了,可不能再辜负大好秋日了。” 施中翠也在一旁劝道:“表哥,我听其他院子里的丫鬟说园子里的菊花开的正旺,一朵一朵比拳头还大,很好看。” 温庭容垂下眼皮,这个表妹倒是过得如鱼得水,如今连别的院子的丫鬟都认识了。转眼看了看李心欢满含希冀的杏眸,他到底是答应了。 三人一道往园子里去,两个姑娘在前面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温庭容把玩着手里的佛珠,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到了园子里,只有谢远黛和李心巧在花厅里等着。 李心欢进了花厅,向众人介绍了施中翠,后者袅袅娜娜地同众人见了礼,便乖乖地站在一旁,仔细地觑着李府的姑娘们。 没一会儿,今天的两个主角儿也来了,吴畏和李心质比肩而来,年岁相仿的翩翩少年,皆面如冠玉,风流倜傥,叫一众丫鬟都看痴了眼。 时候尚早,席面除开摆着茶水,还有一盘子黄澄澄的福橘放在中间,四周围着几碟皂儿糕、豆包、蜜酥和桃酥饼。 谢远黛很少说话,这回她却先开了口,婉声道:“这桃酥饼是我院里的陪嫁丫鬟做的,在苏州的时候我就很爱吃,妹妹们也都尝尝看。” 上次伤脚,谢远黛细心地送了冰糖雪梨过来,李心欢虽与这个堂嫂交往不多,却很喜欢她,自然很卖面子,头一个拈了糕点放进嘴里。 李心巧也是个爱吃的,一听长嫂说糕点好吃,跟在李心欢后面也拿了一块儿。 谢远黛看着小姑子们的笑脸,道:“若你们喜欢,以后我叫丫鬟们多做一些。” 李心巧立马答应,苏州的糕点她吃的不多,倒是很喜欢。李心欢笑眯眯地问:“听说还有四色酥糖,也很好吃。” 谢远黛点头道:“是有,正好我丫鬟也会做。改明儿就送一份到你们两个的院子里去。” 李心质两手都撑在桌上,打趣道:“嫂嫂偏心,我在的时候就没这般待遇,我一走两个妹妹就吃上了。” 谢远黛不好意思地笑笑,并没有答话。 吴畏见状,忙转移话题问道:“大嫂,哥哥今日来不来?” “他不来,说衙门有事,等到下午或者晚上下了衙再与你们酣饮一杯。” 吴畏拍着李心质的肩膀,道:“可把酒量留着点,大哥今夜怕是不会放过你。” 李心质反勾着吴畏的手臂,道:“你可别担心我,你回去怕是还要跟照京哥喝一场,别还没开始,就晕在梧桐苑了。” 吴畏脸上浮起淡笑,道:“我大哥歇的早,我晚上回去就不扰他,只等他后日给我送行就是。” 李心欢撑着下巴听着他们闲聊,目光偶尔扫过吴畏的手指,见他早已拆了纱布,伤处已经脱痂,生了新肉出来,便放下心来。 众人坐了一会子,都嫌闷在花厅里无聊,便一道出去摘了菊花簪于发间,或是别在领上拿在手上,准备往后山上去。 李心欢和李心巧两个早戴了菊花,便欣欣然帮谢远黛挑选了一朵乱抱的红菊,插在她的鬓发之间。 施中翠也挑了朵与李心欢一样的颜色的菊花簪在头上,顾水面自照,觉着妥帖了又融入了人群里。 温庭容和吴畏已经上了山,其他人浩浩汤汤正要去后山上,李拂慈穿着雪青色综裙,头上只有素净的两根玉簪对插着,带着两个丫鬟往这边来了。 她一来,李心欢和李心巧两个喉咙都发紧。这可不是个善茬,挑在这时候来,真是坏人心情。 偏生人已经来了,大家躲也躲不及,只能等她施施然地来了,问候一声,再客气两句,要不要一处去登高赏菊。若是李拂慈拒绝了那自然最好,若是硬要跟着一起去,只能假装眼瞎心盲,暂且忘记往日仇怨。 李拂慈被禁足了好些日,甫一出门就听见园子里热热闹闹地要给李心质摆宴送行,过来一看,侄儿侄女都穿得花红柳绿,比她鲜活气派了不知多少,心中滋怨,走到李心质面前,诘问道:“好侄儿,你要离家,有兴头在这园子里设宴,却不来与我辞行,难道当没有我这个姑姑不成?” 李心质诚惶诚恐道:“姑姑勿要误会!只是小辈们一处玩闹,临行时候自然要去二叔和姑姑院里好生辞别。” 李拂慈轻哼一声,没了话说,一扭头瞥见两个侄女都打扮得娇美无比,她却因母亲在病中,穿得素雅简单,一时心里又不平衡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这一章应该要撒糖安慰大家,但早就写好了这一章啊,于是我翻回来看看有没有糖。 妈呀!还好有糖。 感谢n天前的我,居然知道撒糖糖。 明天继续亲密接触。 (*≧▽≦) 第32章 赏菊 温庭容和吴畏不爱折花已经上了山, 李拂慈见后山脚下只有她几个晚辈和几个丫鬟,前几日心中不顺, 正无处撒气,这会子自然拿乔起来, 训斥心欢心巧两姐妹,道:“祖母生病,你们竟穿的这样鲜亮, 说出去也不怕人戳脊梁骨骂你们不孝。” 李心欢想起红染那日说的诛心之言, 现在遇到思柳堂的人只想远远避开, 便低着头没有作声。 李心巧却不是个能受气的,她梗着脖子道:“姑姑休要错怪!是祖母知晓两个哥哥要去北直隶读书,特特许了我们不必忌讳着, 开开心心地替他们践行。” 掩盖在帕子下的拇指掐着食指指腹, 李拂慈白着脸咬唇道:“那且去吧!” 姐妹两个如蒙大赦, 牵着手就往山上跑。 谢远黛和李心质两个行了一礼,也跟着去了, 其余的丫鬟除开几个在主子跟前得脸的快步跟上山去,别的都作鸟兽散了。 李拂慈看着山上明艳的几个人影, 顿脚扭头做势要走。 红染在旁边劝:“姑娘这就要走了?” 绿染扶着李拂慈道:“这儿风大,姑娘要回去就回去吧。” 想一想,李拂慈又不甘心, 便道:“园子和后山又不是他们的,偏他们去得,我就去不得?” 旋身看着后山, 李拂慈看见影影绰绰的一抹身影,冷峻孤拔,风起云涌间融在群峰之中,犹如秀木立于林,神清骨秀,气度潇洒。芳心怦然悸动,面颊一红,提着裙子上了山去。 后山有亭,翼然临于半山腰上。众人聚于亭中,俯望亭外一圈争奇斗艳的菊花。亭内几张桌上,早摆着丫鬟们提前抬上来的菊花酒和一些吃食。 几个姑娘家的坐在一起喝菊花酒。谢远黛看着李心欢和李心巧两个划拳,也举着玉青的酒杯,杯中浮着两朵明黄的菊花,抿了一口酒,清凉甜美的味道在唇齿之间弥漫开来。 李心巧连输了两把,被灌了两杯酒。李心欢大笑道:“今年重阳没喝的酒,今儿都补回来了。” 李心巧擦擦嘴,道:“祛灾祈福的吉祥酒,喝多少都不嫌多。” 谢远黛仍旧在一旁闭口藏舌,不多言语。 男子们就在亭内投壶,吴畏盲投,皆中,令丫鬟一阵惊呼。 李心质斗志大起,盲投三中其二,再试亦不能全中,兴致索然,邀温庭容投壶。 温庭容执羽箭,施中翠拿着帕子要替他系在眼睛上,他抬手拒绝,背坐反投,连中两发,掌声雷动,喝酒的人也都频频瞩目。 李心巧拉着李心欢小声道:“你舅舅好厉害!” 李心欢自豪地看着温庭容,她的舅舅自然厉害了! 丫鬟们拾起落在地上的羽箭,把投壶里的箭也都拿了出来,李心巧兴致来了,也说要玩一玩。 温庭容等人便退开,坐在一旁,由李心巧起头,李心欢、谢远黛和几个丫鬟等人也都试着投了几箭。 梅渚没有参与其中,细心地在一边帮忙记着数量。 众人正投到兴头上,李拂慈也进了亭子,绿染给她放了软垫,让她坐在人少的一边。 女子中李心巧投得最好,五中其三,施中翠最末之。李心欢不服输,又试了一次,还是不能赢堂姐,连头上的菊花也掉落在地。 温庭容俯身替李心欢捡起菊花,正遇李心欢也弯腰去捡,舅甥两个撞到一处,大的那个稳如泰山,小的那个哎哟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李心巧笑着去扶李心欢。 温庭容把花重新簪在李心欢云鬓之间,又摸了摸她略微发红的额头,淡淡地笑了笑。施中翠看着这一幕绞了绞帕子。 姐妹两个玩累了,便坐在椅子上休息,看丫鬟们挤在一处玩。施中翠觉着自己投的不好,也不去凑这个热闹,又见李心欢这边没了位置,便坐在离李拂慈更近的地方。 李拂慈看着施中翠道:“这是哪个院里的丫鬟?我怎的没有见过?” 施中翠赶忙站起来回话,低着头腼腆道:“回姑娘的话,奴婢是幽篁居的丫鬟,因是近日新来的,所以您看着面生。”她不敢说自己是温庭容的表妹,恐有装腔作势之嫌。 李拂慈笼了笼后面的头发,眼皮子低了低,“哦”了一声又问了施中翠许多话。 施中翠知道这是个难缠的,答话的时候谦卑有余。李拂慈很喜欢丫鬟低眉顺眼的模样,笑着夸她不错。 亭子里一闹,就到了晌午。山下的丫鬟上来传话,说厨房里已经备好了饭菜,问是在山上吃,还是在花厅里吃。 李心巧吩咐道:“亭子里风大,饭菜上来怕是没一会就要凉了,你们都去花厅里准备着,我们马上就来。” 传话的小丫鬟得了令立马赶了下去,亭子里各房的丫鬟也都先下去了一些,每个主子身边只留了一个人伺候。 温庭容先行,其他人在后面跟上,李拂慈也带着身边的两个丫鬟下山去了花厅。 后山上凉爽,一入花厅便觉暖和,李心欢贪杯,又喝了几口菊花酒,红扑扑的脸蛋看着就喜人,惹得李心巧掐了两把。 吴畏看着姐妹两个玩闹忍不住发笑,心欢表妹一笑起来,脸颊像鱼丸子,他也好想掐一掐……可惜妹妹已经长大,知道避讳人了,肯定不会让他掐,还真是遗憾。 李拂慈也留在花厅里,和李心欢姐妹两个坐一桌,与晚辈们一处吃了饭,等到宴席快散了才回去。 随后谢远黛一走,李心质和李心巧兄妹两个不胜酒力也要回去休息。温庭容更是不想坐了,带着施中翠也走了,临走前嘱咐梅渚和峰雪先回去一个,给李心欢备着点解酒的茶水吃。 李心欢追出去几步,正要喊温庭容等他,却被吴畏拦住了。 吴畏被李心质灌了不少,脑子有些发晕。他看着小脸红红的李心欢,喜上心头,道:“表妹,我后日就要走了,你在家可要好生的。” 李心欢诺诺应好,还道:“表哥你也醉了,快回去好好休息。”说完,便跟着温庭容去的方向跑了。 吴畏追上前几步,抢了李心欢腰间绣着竹纹的帕子,面红眼亮笑着道;“此去要等寒冬时候才能相见,留个物件给我做念想吧!” 脑子一懵,李心欢尚来不及抢回帕子,吴畏直奔园外,一会子就不见人影了。 懊恼地跺脚,李心欢无奈道:“那可是我舅舅的帕子啊!” 这帕子是摸瞎那回,温庭容掖在李心欢脖子后面,她洗净了忘了还,才留在身边。 失了帕子,李心欢脚步虚浮地往一步堂去,峰雪在花厅里才发现四小姐不见了,慌忙追出园子去找。 李心欢从园子出来,顺着夹道往回走,走了一小半的路程就遇见了温庭容,雀跃着跑上前去,欢呼“舅舅”。 温庭容见外甥女脚步不稳,心知她醉了,便驻足回首等李心欢走过来。 小跑几步,李心欢愈发脸红如流霞,细细地喘着气道:“舅舅慢走,与我一道回去吧。” 温庭容看着李心欢杏眸迷离,问她道:“是不是喝醉了?” 李心欢按着额头,歪着脑袋道:“好像……是有些醉了。” 施中翠过来搀扶着李心欢,温庭容也扶着外甥女的手臂。行至幽篁居门口,峰雪已经跟了过来,温庭容叫施中翠先回去,他与峰雪两个把李心欢送回去。 施中翠倚在门栏上,瞧着他们走远了,才摸着发烫的醉颜,转身进了幽篁居。 过了幽篁居,李心欢根本走不动了,峰雪一个人抱不动她,温庭容便横抱起外甥女,把人送到了一步堂门口。 到了门口,温庭容把人放下来,嘱咐丫鬟道:“你喊院里的婆子一道把人扶进去,我便先回去了。”夹道上无人,但院里人多嘴杂,他这是故意避讳着。 峰雪搂着人,心中万分感激温庭容的体贴,道了谢,冲里面唤了两声,喊了人一道把李心欢抱了进去。 梅渚早备好了醒酒的东西,喂李心欢吃了两口醒酒茶,便放她睡去了。 幽篁居里,温庭容也略有些头昏,他回内室正要歇息一会儿,忽见房里站着个丫鬟,拿着茶水。 温庭容坐在床上,施中翠把茶水给他,跪下身子替他脱靴。 修长的手指端着青花黄陶茶杯,杯上的花朵正好被他的指头遮住,温庭容眯着眼饮了一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下去,脖子上凸起的喉结耸动。 施中翠把靴子放在一边,借着酒劲,缓慢而试探地把手伸到温庭容腰间,想替他脱下衣裳。 温庭容一手捏着茶杯,犹豫了一瞬,随即另一手按住施中翠的手,语气森冷道:“出去。” 施中翠羞红了脸,心虚地拿帕子擦着脸,踉跄地跑了出去。 温庭容双脚不穿鞋而踏地,敛着眸子盯着外面看了一会儿,才躺在床上睡去。 第33章 亲事 施中翠有逾越之举后, 思来想去也觉着不妥,温庭容向来不许丫鬟近他身子, 内室也不许人成日待着伺候,她才来不久就这么胆大妄为, 会给表哥留下轻佻的印象。 思量了好几遭,施中翠下午在书房研墨的时候,虽难于启齿, 还是给温庭容郑重地道了歉, 道她醉酒后一时没拿捏好分寸, 以后再不会这般惹表哥生气了。 温庭容不喜不怒,只淡淡“嗯”了一声。 抿着唇,施中翠红着眼委屈道:“我与表哥虽有血亲, 到底只是个奴婢, 本想尽本分伺候表哥, 却不想是自作聪明,看来表哥还是怪我是个手脚笨拙的。” 温庭容顿了笔, 道:“给我沏壶茶来。” 施中翠闻言换了笑颜,看表哥这样子, 是没有责怪她,擦了擦眼睛忙转身出去沏茶了。 温庭容冷着脸看着她的背影……朱素素把人留下,一是因为心软, 二是替他的心情和婚事做考虑,三则是为了让他和施家之间有个纽带,将来不至于被施家那帮无赖用名声给压死了。 昨日他已经给了施中翠一次机会, 若是这个蠢丫鬟真做了不要脸的事,枉费朱素素一番好心不说,施家人教养出这等不知廉耻的女儿,温庭容将来若要辖制住施家,也不至于没有下手之处。 施中翠沏了茶来,眉梢带着喜色,不似方才那般愁眉苦脸。 温庭容读书写字喜静,施中翠十分识趣,悄悄地退到门口,与碧梧和翠竹一处守在外面。 守了有一会儿,书房里仍旧寂静无声,施中翠觉着烦闷了,冲两个丫鬟低语一番,便自顾出去了。 才出了幽篁居,施中翠便被思柳堂的人给拦住了,绿染把她带到了李拂慈的面前去。 李拂慈心思深,头一回私下见施中翠并没有把心意表现的很明显,只与她热络了几句,又赏了一对玉色一般的镯子,和一对珍珠耳坠子。 施中翠出身贫寒,李府丫鬟的打扮和月例银子已经让她觉得体面了,不过来了这些日子,见诸位姑娘们穿着更甚,心中难免羡慕,只可惜幽篁居只有一个表哥,并无别的女主子,也无好的胭脂水粉供她使用,更不谈贵重的首饰了。 这会子在李拂慈处得了好,施中翠十分欢心,半推半就地收了东西当即戴上,谢了又谢。 李拂慈躺在榻上虚扶她一把,冲红染示意,把人扶起来,楚楚笑道:“我才知你是庭容哥哥的表妹,原以为你是个丫鬟,难免轻慢了你,这东西既是见面礼,也是赔罪礼,你可得收下。” 原是如此,沾了表哥的光,施中翠收得更加理所当然了。 李拂慈殷勤道:“难怪我在亭子上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的气度不像个丫鬟,奈何你自谦为丫鬟,我竟差点真的错认了你。不瞒你说,我深觉与你有缘,才特特打听了你,才知你我果真有缘。我与庭容以兄妹相称,你是他妹妹,自然也要唤我一声——你今年十几了?几月里生的?” 这一问,李拂慈才知道施中翠小她几个月,便先开口喊道:“翠妹妹。” 施中翠一直以丫鬟自居,其实心里并未把自己当个丫鬟看待,只因在李府,寄人篱下才有所收敛,如今有人把她当亲妹子看待,还这般礼待,自然欣喜,脑子一热也唤了李拂慈一声“姐姐”。 李拂慈欢欢喜喜地拉着施中翠坐下,要她陪着自己好好说说话。 一直到流霞漫天,李拂慈才放人离去,并戚戚然道:“你不晓得,府上的晚辈们都是厌我的,烦我是个多病的,平常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若不嫌弃,明日还要来陪我说说话,若我身子得好转,定要好生谢你!” 施中翠沾沾自足,竟不想三娘这般看重她,自然不肯辜负,摸着手上的一对玉镯子,灿然笑道:“姐姐休要自轻,少爷小姐们不敢不尊重您的。若您不嫌我,自当多多作陪,以解姐姐心中苦闷。” 两个言语上亲昵一番,施中翠才真真离去。 施中翠一走,李拂慈脸上还是带着笑的,只是原先友善的笑,换成了嘲笑。乡野蠢人,也敢跟她以姐妹相称,丫鬟就是丫鬟,难不成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红染送李拂慈进屋之后,心有不甘道:“姑娘真大方,一下次赏了她那些子东西。” 李拂慈不耐烦地甩开红染的手,皱眉道:“平日里并未少过你们的,怎的一对镯子也要去争?” 红染扑通跪在地上道:“不是奴婢要争,只是姑娘得了新人,奴婢又被老夫人和二夫人所不喜,心有惶恐罢了。” 李拂慈亲自扶她起来,看着红染脸上挂着的清泪道:“好好的哭什么,你看她那副粗鄙的样子我瞧得上吗?” 红染这才放下心地站起来,明白了李拂慈的用意,施中翠不过是颗旗子,她还是主子面前最得意的人。 思柳堂这边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了老夫人耳朵里。 自红染做出那等以下犯上的事,老夫人虽然不忍心拿女儿开刀,但不敢再松懈,派人时刻盯着了小女儿院里的动静。 今日施中翠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走,朱芸通通都知道。 丫鬟来回禀的时候,朱芸才喝了药躺在榻上,额上箍着抹额,美人尖处黑白两色交织细密,白色已有压过黑色的态势。 温庭容院里的人,朱素素肯定清楚,正好朱素素在旁侍疾,朱芸便问了:“幽篁居的丫鬟施中翠,是个什么人物?” 朱芸有些印象,温庭容的外祖家貌似就姓施。 朱素素便把施中翠的身世说了下。 朱芸听罢也可怜施中翠与她姑姑一样,被施家当做换财换势的物件使,又深思一番,约莫猜到了李拂慈的念头。 重重地往填了决明子的软迎枕上靠下去,朱芸长叹一声道:“不能再放纵她了……棠梨,去把大夫人请来!” 棠梨出去之后,朱素素疑问道:“母亲,您这是……” 掐皱了大紫色的比甲,朱芸手指隐隐发白,哑着嗓子道:“原先我体谅她身子不好,想留她在家里多待几年,就算拖到年岁大了,将来找个老实本分的人家,低嫁过去日子也好过。如今看来时候已经到了,你跟你大嫂两个帮忙物色物色吧,依旧按踏实的人家找,尽快把她婚事定下来!” 如果放任李拂慈在李家越变越蛮横,将来只有一条苦难的路等着她去走,若是趁着年轻嫁了人,在娘家稍稍吃些苦头,这性子也许还能扭转回来,以后走上正途,自有她的造化。 朱素素明白婆母的心意,“可是三娘这般性格,不与她好好说理,就这么把亲事定下,会不会适得其反?” 咳嗽两声,朱芸无力道:“她是奶妈带大的,我身子愈发不济,府上已经没有人管得了的她了。我教不了的,就只能等她婆家去教了。” 说到底,老夫人还是心软。李拂慈将来若真寻了个恶婆母,只怕朱芸还有苦头要吃。 朱素素已为人母,自然明白做母亲的心情,便不再多劝,随着老夫人的意思去做,将来遇着了事随机应变就是,盼只盼李拂慈能遇着好人家吧! 吴美卿来了之后扶起朱芸替她顺了顺气,愁眉紧锁道:“母亲这又是怎么了?” 朱芸一副气不顺的样子,吴美卿瞧着也有些心疼。 朱芸摆手摇头,示意吴美卿自己无妨,强撑着道:“叫你来,是想让你跟修洁一起说说慈姐儿的亲事。” 心里“咯噔”一下,吴美卿脸上的表情淡了下来,若说李府最难办的事,李拂慈的婚事算头一项,拖着拖着还是临到头上了。 左右还有个弟媳帮衬着,好不好,责任也不是她一个人担着,咬唇思索一番,吴美卿便问了:“上回您同我提的时候我便留心过几家,不过您身子不好,我便没来回您。如今您可还是那个意思?” 欣慰颔首,朱芸额上的银丝十分刺目,她安慰地笑道:“难为你把我的话句句都记得清楚,你虽不在我跟前侍奉,我却知道你是个极孝顺的。我还是那个主意,不要权贵逼人的人家,妯娌婆母好相处,夫君憨厚老实最重要。” 吴美卿心里早有了人选,眼下便提了几家,有些人家朱芸和朱素素都是知道的,略作考量之后都觉着可以。 朱芸便道:“你眼光果然不错,就这几家吧,你看着安排,什么时候把人请到府上来喝喝茶,或是赏菊都好,若你们妯娌两个觉着好了,我再去见见。” 吴美卿忙脱责道:“那就依从您的意思,若三娘问起来,便说您应过了。” 朱芸也明白李拂慈是个难缠的,吴美卿都怕她,便道:“她若有不高兴的地方,你们都只管往我身上推,我毕竟是她母亲,总不能忤逆了我去。” 并非朱芸想做个独断蛮横的母亲,实在是女儿太不争气,如今她身体和精神都不好,只能在入土之前,再替李拂慈操最后一把心了! 朱芸累了,便让两个媳妇都回去。 吴美卿和朱素素一同从千帆堂出来,俱觉肩上担重,惺惺相惜地对视一眼,便分道而去了。 第34章 亲事(二) 自打老夫人下了命令, 吴美卿就开始在外活动开了,眼下相中了两户人家, 一个是南京是翰林院乔学士的嫡次子,乔备谦, 另一个是南京礼部侍郎的嫡子卫献。 这两人皆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子弟,虽名声才学不及李府的几个哥儿,但也都是百里挑一的好儿郎。 吴美卿把这两户人家回禀了朱芸, 朱素素也在一旁诚恳道:“大嫂眼光果然不错, 这两个后生我原先见过, 确实不错。” 朱芸也有所耳闻,况且他们两个的父亲也都是政治清廉的好官,教养出来的儿子不会太差。 当即定下主意, 朱芸道:“尽快请他们来家吃酒。” 吴美卿迟疑着道:“那三娘那边您派人去说还是儿媳去说?” 朱芸自然不会叫儿媳妇为难, 便道:“我叫院里的罗墩去说。” 千帆堂里有两个管事妈妈, 一个姓郑,一个姓罗。朱芸叫的这个原是姓罗, 年轻做丫鬟的时候,大白天里曾在隔扇外穿着石青色比甲坐着睡着了, 远远看去像个石墩,就得了这个诨名。事后还生了场病,但是为人忠诚, 颇得主子喜欢,一路从北直隶跟到南直隶,如今在李府很是得脸。 有罗妈妈去说, 既不会轻慢了,也不至于让吴美卿为难。 吴美卿笑着应了,老太爷李怀韫从内室出来,儿媳两个行了礼便一道出去了。 李怀韫也知道李拂慈是个难伺候的,偏他也插不上手,不懂得跟女儿来往,便只能看着妻子与儿媳替不孝女操劳。 “绵绵,她只不所托非人,你以后就别管她了。” 李怀韫对三个孩子都照管的少,尤其是这个女儿,当年差点要了爱妻的命,如今李拂慈又长成这副性格,为他所不喜。他只求做到父母亲该做的就是了,并不愿再看到妻子为此劳累伤神。 十指连心,三个孩子都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小的这个还是她拿命生下来的,朱芸自然对她感情更重,对丈夫的话置之一笑,便言其它的去了。 下午的时候,罗妈妈去思柳堂跟李拂慈说了这事,叫她这几日好生准备着,等着见乔家和卫家的人。 李拂慈知道这事的时候倒是没闹什么,一口就应承了,只是送走罗妈妈的时候还颇有微词,觉着母亲对她的亲事太不看重,竟然派个下人来回话。若是身体不便,招她过去回话,却也比这强。 红染一贯爱猜主子的心思,眼下看出李拂慈心有不平,便道:“姑娘,您怎么就应了?” 小姐丫鬟关上房门说话,屋里就两个人,李拂慈便直言了:“我都十四了,总不能还一直这么拖着,要说亲便说就是。” “那……”红染没有说明白,毕竟李拂慈对那边的意思并不是太明显,至少外人是看不出来的。 李拂慈喝着茶,并没有答红染这次的问题。她是觉着幽篁居的那位不错,可他终究只是客居于此,才高貌俊不假,身份却不高,空挂着个侯府之后的名声却不见温家的人认他。 她有意,那边也许无情。若真要定下亲事,自然得选万里挑一,至少不能比她侄儿们差,还得对她千依百顺的才好。 细究之下,幽篁居的那位终究是差了一些,李拂慈自视甚高,自然不甘心只钟情于这一人。 况且李府的人总是嫌她,若得外面的人见了她的好处,四处褒奖抬举,侄儿侄女们自然就知道她的好处,哪个再敢轻视她,就是瞎了眼不识泰山的! 红染猜不到这么细致,却也不敢多问,老老实实给李拂慈添了热茶,在旁仔细地伺候着。 千帆堂这边,朱芸听了罗妈妈的回话,倒是很满意,终于松了口气,小女儿情无所钟,正好趁此机会把她亲事定下来,嫁了人生了子,心性自然就稳了。 这厢刚订好与乔家相看的事,李心巧就得了信儿去跟李心欢说了。 李心欢正在幽篁居里,听丫鬟来禀,说堂姐找她,便从温庭容处离开。她走没一会儿,在书房里伺候的施中翠也走了。 施中翠手腕上带着的玉镯,和耳朵上的珍珠耳坠子,温庭容都注意到了,来路可疑,且俗不可耐。 …… 一步堂里,李心欢和李心巧两个坐在铺了绒毯的榻上,榻上的四角矮桌上放着两碗糖蒸酥酪,腾腾冒着热气,中间还浮着细碎的核桃。 李心欢喝了一大口,抿了抿唇,红润的唇上沾了点点乳白,她又剥了颗干桂圆吃,褐红色的果肉放进嘴里甜津津的。 “堂姐,祖母真要给姑姑定下亲事吗?” 李心巧敛眉“嗯呐”一声,道:“我母亲说的还能有假?人都选好了,先看翰林院乔家的,再看礼部侍郎家的。” 李心巧连吃两颗桂圆,边嚼边道:“所以这两日府上的事她都交给我了,忙的我脚不沾地,不然上午就来找你玩了。” “有这么忙?” 李心巧长吁短叹,老成持重道:“你不知道,若是春夏两季还好,深秋入冬的时候最忙,一天下来,府上大大小小的事合起来也有三十多件,母亲只管庄上和田地的大事,小事都交给我了。” 一步堂的事很少,就是月初放月例银子的时候会忙点,不过有朱素素身边的管事妈妈们负责,也忙不到李心欢头上。 李心巧往李心欢身边挪了挪,眉飞色舞道:“你不晓得,三姑姑原先的奶妈现在得了腿疾,月例银子根本不够她治病吃药,偏她儿子又娶了悍妇,现在处境可怜。” 李拂慈嫌奶妈嘴碎,恃宠而骄,两年前就把人赶出了思柳堂。那时候李心欢就觉得姑姑心狠,连奶大她的妈妈都能轰走,若犯起逆来,祖母肯定有罪受,现在真被她猜中了。 李心欢问道:“那奶妈现在怎么样了?” 李心巧撇嘴道:“还不是祖母宅心仁厚,叫我母亲多给了些银子,又叫下面的人多照顾着些,姑姑的奶妈才没有怨言。” 揪着帕子,李心欢深刻地体会到为母之心,祖母真是替姑姑思虑周全,因怕损李拂慈名誉,什么都替她善后。 李心巧长舒一口气道:“好在魔星要嫁了,咱们也跟也清净了。” 李心欢轻拧一把堂姐的脸,嗔道:“不许你说这话,若叫人听见了只会说你的不是。” 李心巧不以为然,就因为她是长辈,偏她做得,还不许人说了?哼哼,反正也只是在堂妹面前说说,不怕的。 姐妹两个聊了一会儿,李心巧又坏笑着问李心欢:“你说姑姑会嫁到哪家去?” “我怎么知道。”李心欢不想议论这个,关于李拂慈的事,她都想避而远之。 李心巧眯着眼笑道:“我倒希望她嫁个厉害的人家去,叫她知道咱们待她有多好!” 李心欢不想再谈李拂慈的婚事,便道:“堂姐,月初去看过祖母之后就是我的生辰了。祖母生病,我也不打算大办,就咱们几个一处悄悄地吃饭吧?” 给李心质践行的时候李拂慈就要说三道四的,李心欢知道姑姑特别不喜欢她,此举也是为了不扎思柳堂的人眼。 李心巧把李心欢的生辰记得很牢,这会子也没忘记,不过私下吃饭她还有一层担忧,“心欢,你准备叫你舅舅一处来吃吗?” 毫不犹豫地点了头,李心欢道:“自然要叫的,把翠姑娘也叫上,还有长嫂,这样就热闹了。” 李心巧撇撇嘴道:“咱们小辈一起吃就好了,干嘛还要把你舅舅叫来……” 李心巧从骨子里就不喜欢温庭容,李家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脾气性格,就算容易发怒些,情绪也都会外露出来,让人摸的准。只有幽篁居的那个冷冰冰的,虽未见他发过火,却总觉得得罪了他,就像被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盯上了,伺机而动,终有一天要狠狠咬住你的脖子,要了你的命! 李心欢知道李心巧一向不喜欢温庭容,抱着堂姐的手臂软言软语道:“堂姐,我小的时候舅舅常背着父母护我,他就是不太爱说话了些,你若与他来往多了,自然晓得他面冷心热。” 李心巧唯恐避之不及,皱眉道:“我才不跟他多来往,你不晓得,他们都谣传说姚妈妈的嗓子就是你舅舅毒哑的!那时候他才多大?” 十多岁就有这般狠毒的心思,可见其心狠手辣,李心巧很怕这种摸不着脾气的人。 李心欢果然不乐意了,怒回道:“你也说是谣传了?怎么还跟着一起传?若再听见这种传言,就该掌他们的嘴!若个个都这般污蔑人,那咱们府上就没一个干净的!我还赶走过一个丫鬟呢!” “那不一样,你赶走的那丫鬟实在是刁蛮,众人有目共睹……”两人一谈到温庭容的事分歧就大,李心巧知道李心欢在此事上不肯退让,无奈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再不说就是了。” 如此,李心欢才给好脸色她看。 第35章 礼物 李心巧从一步堂出去之后, 李心欢便去了幽篁居。堂姐说过那番话之后,她很想见见温庭容。 外面正刮着秋风, 幽篁居里的竹子随风飘摇,沙沙作响。 李心欢刚进书房, 施中翠也回来了。方才李拂慈找她说了会儿话,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话,但看得出来三娘对李府有些人是有些怨言的。 施中翠以为李拂慈这就是把她当自己人看, 终于有了点归属感, 觉着自己像个李家的人了, 回到幽篁居的时候心情很好。 李心欢走到书房里面,在书架子上面扫来扫去,一会儿抽出一本《孟子》, 一会儿抽出一本某地的《广志》, 最后摸到温庭容身边, 看他作文。 温庭容没有回头去看外甥女,但能清清楚楚地听见李心欢走来走去, 衣料摩擦摆动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终于还是凑到了自己身边,偏着黑黑的小脑袋看他写的文章, 眼神专注,似是真的看进去了。 温庭容还是停了笔,问她:“你的手也好了, 今日不学刺绣了?” 李心欢嘟着嘴回话:“也不能总是学,闷出病来可咋办。” 温庭容轻咳一声,道:“你还挺会保重自己。” “那是自然。” 温庭容半天没有再说话, 李心欢悠悠道:“舅舅,一转眼都快十月了……” 温庭容这才抬头朝窗外望了一眼,外面树枝摇曳,枝叶扶疏,一阵阵风刮来,看得见碧浪层层叠叠地涌动。十月份,是李心欢的诞辰。 李心欢挤眉弄眼,又喊了一声“舅舅”,就差直接问出口了,他会送什么东西给她呀! 偏偏温庭容只字未提。 李心欢气闷,手胳膊撑在桌上,托腮看着温庭容,杏眼睁得老大。 温庭容语气淡淡道:“若是无事,就铺了纸练字,莫要白费光阴。” 李心欢站直了身子,瘪嘴道:“那外甥女还是回去刺绣好了!” “去吧。”温庭容一句留人的话都没有。 李心欢果真去了,施中翠在隔扇外听了全程,待人走后她进书房来奉茶,咬着唇还是问出声了:“表哥,我瞧着四姑娘像是有话说。” 温庭容自然晓得,只是这么早就说出来,就没意思了。他还很爱看李心欢气鼓鼓的模样,小丫头这副天真烂漫的样子实在可爱。 施中翠见温庭容似乎是在仔细听她说话,有一丝丝高兴,倒了杯茶,又细声问道:“您也不问问四姑娘想说什么,可别伤了她的心。” 书桌面前的人终于有了点反应,淡淡地“嗯”了一声。施中翠知道这已是温庭容态度很好的表现了,暗自笑了笑,觉着表哥到底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翌日,天气仍然晴好,略有微风,拂在脸上倒也舒爽。 朱芸的病终于见好,但也未完全好透,她便派人去两房递话,说十月初一就都别来了。 二房这边得了信,朱素素便去跟李心欢说了。 李心欢道:“舅舅那边还不晓得吧?我去说一声。” 朱素素这几日侍疾回来总能看见李心欢在自己屋里待着,心想小丫头恐怕也有些日子没见到舅舅了,便许了她去。 终于有了借口,虽然昨日的气还没消,李心欢还是怀着小心思去了幽篁居。 温庭容今日倒是难得没在书房里,而是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饮茶。 李心欢一去,碧梧便拿了另一张软垫给她垫着,施中翠也过去牵她的手,笑问她来做什么。 李心欢转头对温庭容道:“舅舅,祖母说初一不必去了,我特来与你说一声。” “老夫人的病还没好?” “嗯,原先底子就不太好,一生病好起来就好得慢。” 总归是慢慢好起来,那便是无碍了。温庭容饮了一大口茶,久久无言。 李心欢抿着唇,巴巴地看向温庭容,道:“舅舅……初一也不需去看祖母,您也没什么事吧?”她这暗示的够明显了,舅舅怎么还不问她想要什么呀! 温庭容却道:“初一是没什么事,不过今日有事。” “什么事?”李心欢倒是很少见温庭容说他有事,怪哉,难道是给她准备礼物? 温庭容低头看着茶杯里沉沉浮浮的茶叶,道:“去买些澄心纸和一些别的要用的东西回来。” 原是这些东西用完了,也是,温庭容一向勤奋,这些东西自然用的快。 李心欢有些失望道:“那舅舅去吧。”扭头又对施中翠道:“翠姑娘去我院里陪我说说话吧,我想听你讲讲你家那边的事,每次到了节气时候,听我院里的丫鬟讲家里的事都觉着十分有趣。” 施中翠正要答应,温庭容打断道:“既有你院里的丫鬟讲,还让她讲个什么?你母亲近日要侍疾才没空拘束着你,等到老夫人病好了,少不了要考你读书和女工,还不回去多多准备着些。” 不过是邀翠姑娘说说话,舅舅怎么这般阻拦,难道说几句话还能把翠姑娘累着了? 舅舅训诫,李心欢不敢反驳,闻言人都站了起来,准备回去把屏风绣完,只是心里多少都有些委屈。 施中翠拉着李心欢的手,急切地朝温庭容那里看,还“啧”了一声。 温庭容置若罔闻。 施中翠着急了,问李心欢道:“四姑娘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现在都轮到别人在舅舅面前替她说情了,喉咙一哽,李心欢摇头,垂首道:“无事,我还要回去刺绣,翠姑娘就别送我了。” 施中翠看着李心欢远去,怨道:“表哥怎的这样待四姑娘?” 温庭容倒不觉着自己做错了,李心欢心善,对亲近人没个防备之心,施中翠眼下虽没有坏心,却与李拂慈走的近,难保与外甥女处久了不动别的心思。李心欢这么心实的姑娘,若被信任之人伤了,肯定十分难过,不如现在就绝了两人的情谊。 施中翠边叹气边坐在李心欢方才坐的位置上,埋怨道:“不是我说,表哥实在不该这般……” 温庭容不理会,让碧梧吩咐前院的人套了马,便去了书斋,买了澄心纸,又从书斋后门出去见了人,约莫半个时辰后才重新从书斋前门出来,回了李府。 回到幽篁居,温庭容见施中翠正在收拾他的书房,便道:“不用收拾了,以后你只管茶水就是。” 施中翠退了两步,正要出去,温庭容却开口问她:“忽然想起来,心欢生日要到了,你说送她什么比较好?” 施中翠眸子一亮,看来李心欢扭扭捏捏没说出来的,应该就是这事吧?作为温庭容身边的人,她很高兴替表哥出主意。这代表这她与表哥更亲近! 想了想,施中翠揪着褙子,道:“我瞧着这几日天气好,还有风,不如扎个风筝给她玩吧?” 温庭容一点头,道:“可以,不过我不会扎。” “我会!”施中翠立马自告奋勇要帮忙。 温庭容便把这桩事交给了施中翠。 施中翠都快觉得自己是半个主子了,心想日久生情是有道理的,却不知高门大宅里还有“捧杀”这回事。 * 十月初五,李心欢的生辰到了,各院的人都来贺,送了她礼物。谢远黛送的是一个苏绣缠枝莲的荷包,精致漂亮;李心巧送的是一只蝉形的玉佩,玉色极好,雕工精湛,是玉件中的精品。 吴家也派人送了东西过来,吴辉送的是一支蝴蝶金钗,附一张花笺,上书祝语,是用馆阁体写的。 李心欢收到簪子倒是没太大触动,反而是那张花笺让她觉着心酸。这般方正光洁的字体……男儿心中总是有一番大志向的吧,可惜大表哥那双不良于行的双腿,注定只能让他郁郁不得志了。 吴家人又奉上一份礼物,是一个大箱子装着,李心欢一个人抱不动,喊了丫鬟一起抬着。 吴家人回禀道:“这是我家二少爷早早吩咐了,叫到了初五一道送来。” 李心欢笑着谢过,赏了两枚六分的银裸子。吴畏表哥看起来大大咧咧,实则十分细心,人都走了,礼物却不忘送来。 吴家的人走了,李心欢便把箱子打开,里面杂七杂八地摆放了好些玩意,雕花的空竹、象牙子儿、七巧板还有小巧精美的小宫灯。 看来是搜罗了许久攒到今日才送的,李心欢心头一热,对吴畏愈发感激。 随后朱素素夫妇也送了一份礼过来,因摆件贵重,李心欢便叫人收到她库房去了。 收了这么些东西,就差一个人礼物还没送来,李心欢急不可耐,撇下丫鬟们,亲自去了幽篁居。 幽篁居里,施中翠早扎了蝴蝶纸鸢,在院子里试了试,觉着很好用,正要进书房问温庭容什么时候送去,李心欢便来了。 施中翠便把手上的纸鸢给李心欢,高兴道:“四姑娘,这是表哥给你的。” 李心欢接过纸鸢,十分高兴,没想到舅舅竟然亲手扎这种玩意给她,可见是用了心的! 施中翠见李心欢高兴,便邀功道:“还是我帮着扎的呢!你喜不喜欢?” 李心欢的笑僵了僵,随即如常,道:“喜欢,扎的可真好!”心里却是怨的,舅舅怎么假以人手,那这就不算他送的了呀! 第36章 肉兔 李心欢从幽篁居里拿着纸鸢出去了, 邀他们夜里来吃酒的事却没有说。 等到天黑时分,梅渚和峰雪两个分头去请人, 谢远黛夫妻俩和李心巧都来了。朱素素知道女儿今日过生日开心,便也没说什么, 只叫他们注意身子,不要吃晚了,还去跟门房婆子说, 晚些落锁。 李心巧不见温庭容, 便小声问李心欢:“你舅舅还没请来?” 撅撅嘴, 李心欢有点赌气道:“舅舅要读书,便不请他了。”她梳着小鬏,两个圆圆的包包衬得气鼓鼓的小脸愈发可爱。 忍不住嘿嘿一笑, 李心巧煞有介事点头道:“理应如此。” 李心欢拿胳膊怼了李心巧一下, 哼哼一声, 叫丫鬟把红泥小炉里温好的酒都拿上来,让众人一起吃。 酒过三巡, 众人兴致高涨,只是少了李心质, 座上又多是喜静之人,到底是不如往日热闹,李心巧便道要玩射覆。 李心欢使人去拿了三个小匣子来, 三个姑娘挨个藏了东西,轮流着来猜。 谢远黛猜的是李心巧藏的东西,她凝神想了想, 笑着道:“是你的那条新帕子。” 梅渚打开描花的木匣子,果然是李心巧那条新绣的婴戏莲纹的帕子。谢远黛伸手要拿来看看,梅渚把帕子递过去的时候被李心巧撞了下手,帕子落在了葡萄酒杯里。 李心巧“啊呀”一声,忙把帕子拎了起来。婴戏莲纹的图案上正好被污了一大片,色污刺目。 谢远黛皱了皱眉,略有不适。李心巧忙把帕子扔给香林,道:“快拿去洗干净。” 香林接着帕子就跟在峰雪后面出去了。 忽略掉小插曲,李心巧笑道:“轮到我猜了。” 李心巧猜的是李心欢藏的东西,猜了三次,从发簪猜到玉蝉,都没猜对。末了她没了耐心,亲自去打开匣子,却发现竟是一副光滑轻巧的象牙子儿。 李心巧掂量着象牙子儿,问李心欢:“你打哪儿来的?我竟没瞧你拿出来过。” 李心欢把子儿抓回来,重新放进盒子里,道:“我才不是舍不得给你玩,这是吴畏表哥今儿刚托付小厮送给我的生辰礼物。” 李心巧哼道:“他倒是记性好,去了北直隶都不忘南直隶的事。” 拿人手短,李心欢不得不替吴畏说好话:“二表哥可没有偏心,原先你过生日他在府学回不来的时候,还不是托人给你送了东西来。” 那倒是……吴畏待比他小的弟弟妹妹都很好。 李心默也道:“畏哥儿原是个细心的,若是忘了心欢的生日,反倒不是他的性儿了。” 这件事揭过,轮到李心欢猜最后一个木匣子里藏的什么。 这个匣子里,是谢远黛藏的东西。匣子不大,藏不了什么大东西。李心欢在长嫂身上扫了一眼,并未发现少了什么,眼珠子提溜转了一圈,道:“藏的是……大哥的玉佩!” 梅渚打开匣子,果然是李心默常佩戴的青玉“禄”字玉佩,和李心质被偷过的那块很像。 酒足,饭饱,兴尽。小宴也就散了。 把众人送走,丫鬟们收拾完屋里的杯盘碗筷,李心欢也有些累了。 峰雪把李心巧的那方帕子送过来,道:“小姐,这帕子要不要送过去?” 方才被沾污的地方已经洗净,仍旧留有一大块湿漉漉的水渍,一对小婴儿显得有些阴沉可怖。 李心欢拿了帕子细细端详着,道:“先放我这儿,明儿我再送去。”末了又问:“什么时辰了?院里下锁没有?” 梅渚出去瞧了一眼。 峰雪去屋角看了眼更漏,说已经子时初了。 梅渚从外面进来禀道:“小姐,院门还没锁,我瞧着爷好像来了。” 李心欢从榻上坐起来,脸红眼亮,朗声道:“舅舅来了?”她莫名地期待着。 屋内残灯的焰火摇曳,隔扇外一片漆黑,透过高丽纸糊的纱窗隐约能见人影幢幢。温庭容步子很大,不一会儿就到了厢房门口。 眼前的人形清晰起来,李心欢跳下床趿拉着鞋去迎他,桃红折枝褙子摆子飞扬飘逸,她欢喜道:“舅舅怎的来了?” 温庭容穿着鸦青色程子衣,腰间束着一条已经洗旧了的银色缠枝兰花的素稠带子,这还是李心欢刚学刺绣不久之后送给他的,做工并不很精致,但他用了许多年,配这件 温庭容背着手,面容冷淡道:“听见你屋里动静小了,我就来了。” 李心欢讪讪地笑着,温庭容挑眉问她:“人都散了?” 李心欢点了点头,道:“刚散。知道舅舅不喜欢热闹,便没请您来。” 哦?是这个缘故?温庭容似是不大相信。 李心欢让丫鬟看茶,请温庭容坐。 温庭容却不坐,把身后的木笼子提到李心欢面前,一只毛色纯白、眼睛像一对红宝石般的小兔子,赫然出现在她头顶。 李心欢眼睛一晃,头一眼并未看清,缓缓仰起脖子,才看见头上的那只兔子,她蓦地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道:“这……这是……给我的?” 放低了笼子,温庭容把兔子塞进李心欢怀里,道:“我养了好几日,已经胖了不少,可别在你手上养瘦了。” 李心欢樱桃小口微张,抱着笼子盯着正在吃青菜的小兔子,隔着笼子摸了摸它柔软的一对耳朵,眼眶立刻就红了。府上从没有人养过动物,纵使她喜欢,甚至见了画上的猫儿狗儿总要临摹一遍,却从未跟父母提过这事,不曾想温庭容竟然送了她这样可爱的小东西,好像一下子就钻进了她心里。 李心欢忐忑地问:“舅舅,真是给我的么?” “好好养。” “我会好好照顾她的!”抱了一会儿,她又哽咽道:“可我怕养不好……” “无事,我把养它的法子都记下来了,明儿写了给你送来。” 李心欢抱着兔子不肯撒手,像哄孩子一样轻摇了一会儿,脸颊贴着笼子,双眼澄澈纯净,又抬眼问道:“舅舅,您不是给了我纸鸢吗?怎么又送兔子?” “纸鸢是别人扎了送你的,兔子是我亲自养的,这才是我送的。” 李心欢抿着唇偷笑着,纸鸢是翠姑娘送的,兔子才是舅舅送的。 “舅舅,翠姑娘知道么?” “不知道。” 李心欢觉着,翠姑娘若是知道了,也许会不高兴吧? 兔子买回来之后一直养在内室,施中翠自那日后再没进过他屋子,温庭容今日来的时候她也早已经回下人房去睡了,自然就不知道兔子的事。 李心欢傻兮兮地笑着,揪着兔子的耳朵道:“那我便瞒着她!”现在,她跟舅舅有翠姑娘不知道的小秘密了。 温庭容道:“随你。” 送了兔子来,温庭容便走了,李心欢睡觉的时候都舍不得放下兔子,恨不得带着小兔子一块上床才好。 还是梅渚劝了她几道,才把兔子放在床下边,哄着李心欢睡了。 李心欢早上起来的头一件事就是喂兔子,菜叶子一片一片地往嘴里送,小兔子吃个不停。 李心欢问梅渚,兔子得吃多少才会胖胖的。 梅渚看了一眼兔子道:“这是肉兔,好养胖的。” 肉兔?! 李心欢问梅渚什么意思。 梅渚道:“就是人们常吃的兔子呀……” 李心欢不信,大清早就跑去问温庭容,怎么买了只肉兔。 温庭容道:“我瞧着好看,毛色白的跟狐狸一样,你应该喜欢,既是肉兔……你看着养吧。养够肥了,想吃就吃。” 李心欢嘴巴撅得老高,一副“我才舍不得吃,你也别想吃”的样子。 施中翠从房里梳洗好了过来,穿着湖绿色上襦细折长裙,清新可爱,脸上涂脂抹粉,比刚来的时候白了,也圆润了,她笑着问李心欢:“四姑娘怎的来这么早?” 李心欢没答,只说一步堂要用膳了,她便先回去了。 幽篁居也传了饭,清粥小菜。施中翠伺候着温庭容用膳,给他布菜添粥,打了腮红的脸比以往都要红。 温庭容吃了早饭,施中翠使唤碧梧和翠竹两个收了碗筷。 温庭容看书遇着不解之处,便拿着书去了一步堂。他一走,施中翠吩咐碧梧道:“你去厨房要一盘豆包来,还有我前儿在思柳堂吃的桃片糕也味道很好,若是厨房还有,也要一份过来。” 碧梧低着头,没有动。 施中翠见碧梧不动,逼近一步,提高嗓门道:“你聋了不成?没听见我说的话?”她感觉大声说话的感觉还挺威风的。 碧梧听见了,只是她不知道去了厨房该怎么说,难道说幽篁居的丫鬟要吃糕点,你们给我弄一份来? 施中翠趾高气扬地刺了碧梧两句,还搬出温庭容来威胁她。 碧梧咬了咬唇,看在温庭容的面子上,还是去了一趟厨房。 温庭容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施中翠在吃桃片糕,后者见了他,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把嘴里的东西拼命地一口气咽下去。 温庭容视若无睹,一脚跨进了书房。 下午的时候,施中翠照例去了思柳堂,温庭容把碧梧叫进来,问了早上的事,以及施中翠的去向。 碧梧一五一十地答了,温庭容没有任何表示,只让人在书房外面继续候着。 碧梧恭谨地退出去,却没猜着温庭容是个什么意思,他这是要严惩施中翠,还是要纵容她呢? * 施中翠在思柳堂那边扑了个空,因为李拂慈正要去见乔夫人。 李心巧在压枝苑听到消息的时候第一时间跑去找了李心欢,硬拖着堂妹一道去鸳鸯厅偷偷瞧瞧。 李心欢没办法,只能跟着去偷看。 作者有话要说:【我要哭了,这章发错了章节,发成了明天的,居然没人发现……是我的锅吗?】 我以前养过一只肉兔,结局不太好……… 于是给心欢一只一样的兔几,让她帮我养好,嘻嘻。 顺便…求个作收(收藏专栏)和预收,《侯门继室》大纲开始慢慢做了,这本完结很快接档,小仙女感兴趣可以收藏下。这文人设和设定很带感,而且节奏方面明显进步,很好看哒,我写章纲的时候想想就开心……很期待写出来是啥样。 唔……再分享下,我好多脑洞呢,都在乖乖地排队,咱们挨个见~~(≧?≦) 最后,谢谢小仙女们的营养液和地雷,西瓜已经被浇灌的又甜又大,所以接下来会挑一周随机双更,具体哪周我看看情况决定吧。 么么啾!! ——尼姑庵下瓜地里甜甜的大西瓜留。 第37章 推倒 堂姐妹两个到了鸳鸯厅, 躲在隔扇后面悄悄地往前面瞧。 吴美卿和朱素素两个坐在一起,乔夫人坐在下首, 她的儿子站在旁边,给李家的两个长辈行了礼。 吴美卿瞧这小郎君眉清目秀, 进退有度,满意地点了点头。别说把这人说给李拂慈,就是定给李心巧, 她也是愿意的。只是李心巧年纪太小, 况且还有吴家的那个, 也就不打乔家的主意了。 妯娌两个笑赞美了两句,乔夫人谦虚答了几句。没一会儿,吴美卿就去让人请李拂慈过来帮忙添茶水。 京都里在到女方家中相看都是这样, 若是主人家觉着小郎君可以, 就把小娘子也请出来, 让她替客人上茶,让男方的母亲也瞧瞧人。 李拂慈就在隔壁小间里, 整了整衣衫便出来了。到底是李家的姑娘,在客人面前形容态度都不差, 端庄秀丽的模样把李心欢姐妹两个都唬住了。 若是太熟知李拂慈平日里的脾性,姐妹两个真以为姑姑转性了呢。 几人才在心里“暗赞”李拂慈没两句,却见她瞥了乔家公子一眼, 眼里露出点失望与嫌弃…… 躲在后面的姐妹两个对视一眼,乔家公子确实长不如温庭容他们几个,但也还算俊朗, 李拂慈这也表现的太明显了一些。 果然不等姐妹两个说上话,乔夫人那厢已经冷了脸,凉凉道:“茶也冷了,我们便不坐了,告辞。” 乔家也是书香世家,岂肯受这种气?! 吴美卿来不及挽留人家,乔夫人便带着儿子走了。朱素素追上去说客气话,对方理也不理。 李心欢和李心巧生怕被发现,牵着手跑出了穿堂,到了幽篁居门口才停下。 喘着气,李心巧道:“我看乔家是不会再要她了。” 李心欢抿唇不出声,李拂慈也太藏不住情绪了,况且对客人做出那种表情,也太没礼貌了。 李心巧还有些不孝顺地觉得,姑姑这种人就不应该嫁出去祸害别人。 姐妹两个走在夹道上,李心巧叹道:“我觉着姑姑是嫁不出去了。” 李心欢依旧没说话,祖母肯定要为这件事愁死。 * 中午的时候,朱素素和吴美卿都去了老夫人那里,李心巧便在幽篁居去用了饭。 传了饭来,温庭容和李心欢一起坐在在桌上,施中翠帮忙布菜。 在李心欢心里,她没把施中翠当丫鬟看,因为舅舅是她亲人,舅舅的亲人不该是丫鬟。于是便邀请道:“翠姑娘也一起吃呀。” 施中翠看了温庭容一眼,似乎没有看到任何情绪,她还从来没跟表哥一起用过饭你,犹豫着还是坐下了。 席间,李心欢有些挑食,把肥肉都挑出来放在小碟子里。 温庭容虽然从未为银子愁过,但他非常珍惜粮食,又因为是小外甥女碗里挑出来的东西,他并不嫌弃,举着筷子全部都夹过去了。 施中翠见状忍不住咽下饭菜道:“表哥,您怎么吃姑娘剩下的东西……” 李心欢和温庭容都抬头看着她,吃饭的时候说话,实在是很没规矩。 施中翠以为自己说错话,低着头辩解道:“我……只是觉着姑娘大了,表哥不该吃姑娘剩下的。”她没有承认的是,心里还有点嫉妒。 别说表哥吃她剩下的食物,就是她想吃温庭容剩下的,或是跟他同用一个碗碟都不可能。 温庭容道:“无碍,心欢不喜欢吃的,正好我喜欢。” 施中翠再无话可说,坐在席上就觉着自己是个多余的。 吃完饭,施中翠和丫鬟们一起收拾了碗筷,李心欢同温庭容讲她院子里的琐碎小事。说她院子里落了很厚的叶子,踩上去松松软软,很好玩。还说她水缸里养着的两尾小鱼经常交尾而游,屋檐上的风铃在辰起的时候最响。 小丫头一直喋喋不休地讲,施中翠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温庭容一句句地应着,虽然只是“嗯”“哦”二字,却也能看出他的态度来。 李心欢说得手舞足蹈,一时间忘了形,提起兔子来,忽然意识到施中翠还在,忙捂着嘴,和容对视一眼,打住了话题。 施中翠站在隔扇外面低着头,李心欢终究是拿她当外人,有些事竟然是瞒着她的。来到李家,表哥是待她不错,至少没把她真的当个丫鬟看,可比起李心欢,她和表哥之间似乎就没那么亲密了。他们才是有血亲的亲人啊! 越想的深了,施中翠越觉着委屈,竟不自觉地红了眼圈。 温庭容余光扫到施中翠不满的样子,又同李心欢说话去了。 李心欢才吃过饭,又说了一会儿话,便觉着渴了,冲外面吩咐一声,让丫鬟上茶来。 施中翠忙敛好情绪,抢在丫鬟前面去沏了壶茶来。 李心欢急着要喝,温庭容夺了茶杯来,道:“仔细烫着。”随后便吹了吹茶水,直到水温低了,才送到李心欢面前。 在一旁伺候着的施中翠揪着衣裳说不出话来,她真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过了会儿,温庭容要开始读书,李心欢吃撑了不想去睡觉,便邀了丫鬟们一起去院子里玩摸瞎鱼,几个人围一圈,中间的人蒙着眼睛捉人。 施中翠说要头一个抓人,李心欢给她带了帕子。几个丫鬟牵着李心欢的手围成圈,绕在施中翠身边转了起来。 施中翠摸了摸眼睛上的帕子,悄悄地往上拉了一点,仰起头的时候能够通过衣服来判断眼前的人是谁。 转了几圈,施中翠都没抓到人,没有人发现她作弊。等看到那件熟悉的衣服时,施中翠一把抱住了李心欢,高声道:“抓住了抓住了。” 李心欢老老实实认罚,取了帕子道:“轮到我了。” 碧梧高兴地帮李心欢戴帕子。幽篁居太静了,时间久了难免觉着无趣心烦,多亏有活泼的四小姐过来让她们陪着玩闹,不然日子太难熬了。 李心欢戴上帕子,眼前一片漆黑,她胡乱地抓,三个丫鬟却跑的很快,她一个也捉不到。 碧梧和翠竹两个很喜欢李心欢,故意去逗她,等她来了偏又跑得老远,让她抓不住人。 施中翠也去逗李心欢,摸了摸她的手,却又不叫她抓住。 比起方才抓不住的两个人,李心欢自然会去抓这边能够摸到手的施中翠。 追了一小截,施中翠见李心欢背对自己,对面的那两个丫鬟离的有点远,看不清她这边的状况,便狠下心来狠狠地推了李心欢一把。 李心欢踉跄两步差点摔倒,温庭容健步如飞,跑过来抱住了她。 施中翠大惊失色,装作愧疚道:“四小姐要不要紧?我真是太不小心了!” 李心欢扯下帕子朝温庭容笑了笑,又对施中翠道:“幸好有舅舅,无碍。” 温庭容放下李心欢,便又重新书房了。 施中翠揪着帕子忐忑着,表哥到底看没看见她是故意推的李心欢?表哥不是在读书吗?怎么会突然跑出来了? 越想越怕,施中翠却也只能安慰自己,温庭容应当不知道,否则不会不斥责她,所以表哥肯定没有看到才对。 正巧,梅渚从外面进来,唤着李心欢,跟她说二夫人回来了,让她快些回去。 李心欢去向温庭容道了别,便去了。 回一步堂的路上,梅渚眉头一直皱着,纠结半天还是忍不住道:“小姐,方才奴婢进来的时候瞧见,翠姑娘似乎是故意推您的……” 好在有温庭容及时出手,不然她那时候早就跑了出去。 李心欢颇感诧异,拧眉道:“翠姑娘应该不是故意的吧……” 施中翠是舅舅的表妹,李心欢实在不愿意相信温庭容的亲人是这种人。 到了一步堂,李心欢去了正上房,却见朱素素愁眉不展。 李心欢上前去抱着朱素素的手臂,“母亲,您怎么了?” 朱素素握着李心欢的手,没有说话,但叹息了一声。李拂慈的事,朱素素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李拂慈回到朱芸面前,竟然直言说两个嫂嫂待她太刻薄,竟然给她挑乔家那等低门低户。 朱芸说这是她的意思。 李拂慈竟然顶嘴道:“母亲您不过是想替两个嫂嫂说好话,却要拿我的终身大事当玩笑,女儿竟然这般不值当您拿真心对待吗?!” 朱芸气得仰倒,她的娇娇女,怎么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会伤人心了。 朱素素和吴美卿两个被朱芸支了出去,后面的事她们不看也能想象得出来了。只是苦了婆母,这般替李拂慈考虑,却被误会了不说,还亏了自己的身子。 朱素素哄了李心欢先回去,她又去正院找了吴美卿商量这事该怎么办。 吴美卿劝说朱素素把这事放下,若老夫人不肯狠下心来,她们做儿媳的是插不上手的。 朱素素深以为然,再心疼婆母也只能暂且不做理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发错了章节,已经更改过来了,没看过的读者可以翻回去看看,今天的章节昨天有的读者可能已经看过了……不是骗钱,是我蠢,发错了。 然而居然没人发现?????【一脸懵逼.gif】 还有,还有读者说没感情戏,我继续【一脸懵逼.jpg】,要不……脑补一下??我看有的读者就脑补的很好呀……吃醋,占有,独一无二的亲密无间。 第38章 求情 自梅渚说过施中翠故意推她之事, 李心欢虽不想以恶意揣测谁,心里终归是有点膈应的。 第二日再去幽篁居的时候, 李心欢总免不了悄悄地觑着施中翠,等对方要注意的时候, 又赶忙收回目光,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 施中翠虽未察觉,温庭容却是看到了, 他心想, 这丫头自己能有防备之心是最好的。 李心欢这会子倒是没看见施中翠用想象中那种怨毒的目光看自己, 但是她发现翠姑娘基本上视线就落在温庭容身上,旁的很少注意。 不知怎的,李心欢觉得, 纵使再衷心的丫鬟, 也不该是这般, 莫非……她有别的心思? 那到底是什么心思呢? 李心欢隐隐约约能想到一点,却想不太明白。索性也不去想了, 自顾在桌上铺了张纸,拿镇纸来归刮几遍, 便专心写字去了。 不知不觉,也就到了用午膳的时候,李心欢见一步堂没人来催, 心想朱素素必是忙碌,顾不上她,便也没有回去, 准备就在幽篁居吃饭。 午膳也没有什么新花样,这个季节也就是那几道素菜,其中有一道十香甜酱瓜茄李心欢是很喜欢的,釉里红白的瓷盘子一端上来,她便笑眯眯地盯着油亮的紫茄蠢蠢欲动。 是施中翠布的菜,她把那道茄子摆在了离温庭容更近的地方,李心欢不站起来都夹不到。 是以,温庭容频频替李心欢夹菜。 施中翠咬咬唇,拉下眼皮静静地候在一旁。 用完膳,李心欢还欲拉着温庭容聊一本蜀地的游记,丫鬟收拾好残羹冷炙,施中翠好心道:“姑娘要不要回去歇会儿?” 李心欢本欲答应,一开口,不知怎的变成了:“我不累。” 施中翠瞧了一眼温庭容,斗胆道:“姑娘不如回去歇会儿吧,爷也得歇歇了。” 不待李心欢开口,温庭容便道:“我也不累。” 李心欢很识趣,扯扯嘴角,笑望着温庭容,表情温和道:“舅舅,那我先回去歇会儿,下午陪陪母亲,明日得空了再来跟您学字。” 温庭容应了一声,没多言语。 回去之后,李心欢躺在榻上准备歇会儿,迷迷糊糊的,她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施中翠虽未对她如何,却总让人觉得不如刚来时候那般好亲近了。莫非,梅渚说的是真的? 想着想着,李心欢便睡着了。朱素素进来的时候给女儿拉了拉银红色的厚绒毯子,她刚出去,便遇上了温庭容。 朱素素也有几日没见着义弟了,两人交谈了几句,温庭容便要走。本来温庭容要顺便去厢房看看李心欢,得知她还在睡,便直接回了幽篁居。 温庭容回书房之后,施中翠已换了一壶热茶进来,描花的瓷壶壶嘴热气腾腾,溢出清香味儿。 还不等温庭容坐定,施中翠倒了杯茶送到他面前,似含怨道:“爷去一步堂了?” “嗯。”好几日未去见义姐,也总该问候一声。 施中翠不知为何心里直泛酸,如鲠在喉,已经鼓起的胸口起起伏伏,不甘心道:“爷便一刻也离不了四姑娘?” 宽袖一挥,桌上的茶盘茶壶,和施中翠手上的茶杯全部打翻在地,温庭容面色森冷地看着施中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吓得双腿一软,施中翠“扑通”一声跪下来,惊慌道:“是奴婢说错了……只是爷待四姑娘太好……” 温庭容掐着她的下颌,目光幽冷警告道:“你记住,她是我外甥女,永远都是。” 施中翠疼得眼睛蓄泪,面上害怕,心里却庆幸,温庭容只当李心欢是外甥女,那她便还有机会,有机会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 松开施中翠,温庭容让她出去。 施中翠收拾了碎片便出去了,方才一幕尚让她心有余悸,更多的是欢喜……表哥心里还没有人,不是吗? 温庭容手指“笃笃”得敲打着桌面,回忆起往事。姚妈妈偷吃朱素素的汤,便被他要来了幽篁居,当时本打算饶她一命,将她困在自己院里好好看管就是,却没想到刁奴就是刁奴,恶习难改,竟然敢从李心欢手上抢吃的。 姚妈妈把李心欢惹得掉眼泪,毒哑她还是轻的! 如今又来了个刁婢……义姐再一番好心,他也要驳回去了。 …… 夜里,温庭容就寝的时候外面还刮着风,他刚吹了灯,就听见几不可闻的脚步声,从床上坐起来,对着黑漆漆的隔扇道:“谁许你进来的?” 施中翠穿着薄薄的纱衣,里面除了一件红色肚兜,什么也没有。她是看过父母亲干那事,也见过父亲和别的女人干那事,她知道男人喜欢这个,男人拒绝不了这个——她父亲就是,隔壁的寡妇故意引.诱他的时候,也就推拒了一次,第二次也就答应了。 男人嘛,都是一样的。 她父亲是秀才,温庭容也是,那就更该一样了。 施中翠壮着胆子出了声,她揪着纱衣声音又细又媚,“表哥,是我……” 人走近了,温庭容渐渐看清了施中翠的打扮,窄身纱衣,内里清晰可见,还真是自轻自贱的玩意,比秦淮河的歌.妓还不如。 温庭容端坐在床上没有说话,一双点漆黑眸隐没在夜色里,幽深不见底。 施中翠便以为他默许了,直接走过去挨着他的腿,又娇娇软软地喊了声“表哥”。 温庭容一把抱住她的腰,扯下她的纱衣,讥讽道:“你倒是自学成才。” 施中翠感觉身子已经热了,纵使表哥说话轻浮,却更添情趣,而且黑灯瞎火,也不在乎害不害羞了。 攀上梦中人的脖子,施中翠生疏地要亲吻过去,温庭容躲开她,解下她的肚兜,待到把鲜艳的鸳鸯肚兜拿到手上的时候,一把将人推到地上,嫌恶道:“你说我义姐和你祖母看到这肚兜的时候会作何感想?” 施中翠光着身子跌坐在地上,两腿都在发软,难以置信地看着温庭容。姑娘家的肚兜都是自己绣的,绣技就像笔迹一样,每个人的绣法都不一样,只要拿出她平日里用的物什,是很好比对的。有了这种物证,辩驳的余地都没有。 若是别人知道了她的心思……施中翠简直不敢想! 施中翠也顾不得羞,扑上去就想抢回肚兜,温庭容一脚踹在她胸口,还嫌脏了脚,把肚兜扔到地上,扯着她的头发就往外拽。 施中翠吃痛也不敢叫出声,头皮被拉得生疼,光滑的皮肤在地上一路摩擦过去,也是火辣辣的疼。 一直到了门口,温庭容把人扔出门外,让施中翠赤.裸裸地暴露在寒风中,一阵风刮过,就是一遍刮骨的刑罚。 关门之前,温庭容冷冷道:“你自己滚出幽篁居,还是我让你滚,想清楚。” 说完,温庭容就关上了门。 施中翠光着身子跑回后罩房,边跑边四处张望,生怕有人出来小解看到了她赤身裸.体。回到屋里,她浑身发抖发冷,不知是方才冻的,还是吓的。表哥竟然要赶她走!不不,李家锦衣玉食,她就是死也不愿意再回施家! * 李心欢一连两天都没见到施中翠了,她忍不住问温庭容,翠姑娘去了哪里。 温庭容面上平静道:“她要回施家了,许是在收拾细软吧。” 大吃一惊,李心欢睁着眼道:“好好的,翠姑娘为什么要走?”倒不是舍不得,她只是怕这件事跟自己有关系,那真是罪过。 温庭容没多解释,只说是她自己要走。 李心欢心里有疑,便出了书房,顺着游廊去后罩房找施中翠。 施中翠果然在房里收拾东西。她骗温庭容说已经派人去施家送信,让祖母来接她,实际上什么话都没递出去,这两日辗转反侧,夜夜不能眠,眼睛下面乌青的吓人。 施中翠一见李心欢来了,便忍不住掉眼泪。 李心欢免不得要问她怎么了。 施中翠不敢说真话,擦着眼泪道:“我想家了,想念我母亲和阿弟。”天晓得她巴不得施家人都去死!祖母父亲磋磨她,母亲帮不了她,连六岁的弟弟都要欺负她,便是死,也真不想回那个牢笼了! 李心欢松了口气,原来真是这个原因。安慰了两句,她便要走。 施中翠仿佛看见唯一的希望要消失了,李心欢转身离去之际,她最终还是受不了施家的贫穷和折磨,鬼使神差地捉住四姑娘的手,她急切道:“姑娘救救我!” 李心欢转身的那一刻,心里有股很不好的预感。 施中翠泪如玉珠断线,落个不停,捏紧了李心欢细嫩的手臂,哭道:“是表哥要赶我走……姑娘让我留下吧!求求您了!” 李心欢抿着唇,脸色不太好看,果然还是为了自己的缘故。 施中翠忽又跪下,道:“姑娘千万别告诉表哥,不然……他不止要赶我走……” 李心欢从未把施中翠当下人,况且翠姑娘与舅舅还是同辈,她岂敢受这一跪?忙把人扶起来宽慰。 施中翠哭哭啼啼的,攥着李心欢的袖子哀求:“姑娘千万别叫爷知道……” 李心欢内心愧疚,便答应了。 施中翠瞧着人走了,方抹去眼泪,满怀希望地看着李心欢的背影,四姑娘善良好糊弄,应该能帮她吧?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各位……今天没发文是网站的锅,设置了八点发文,结果时间又0000了…… 第39章 争执 李心欢去找温庭容说施中翠的时候心里直突突, 她总觉着这么开口有点不好,舅舅也许会误会自己怀疑他说的话, 所以才去问了施中翠要走的事。 可她已经答应了翠姑娘要帮她说好话的…… 李心欢慢慢吞吞地走进书房,低着头不敢抬起来。一方面想问舅舅为什么要赶施中翠走, 一方面又怕舅舅多想,更怕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温庭容才要赶走她。 温庭容见李心欢踌躇在门外,心事重重, 小脸写满了纠结和愧疚, 于心不忍便主动开口问了:“怎么了?” 李心欢拖着步子往里去, 两手搭在桌子的边缘,压着声音道:“舅舅,翠姑娘一定要走么?” “是。”回答得干脆利落, 温庭容给了十分肯定的答案。 “为什么!”李心欢抬头, 很快地追问出声。 温庭容手上的笔顿住, 冷着脸道:“她跟你说了什么?” 躲开舅舅的目光,李心欢结结巴巴道:“没……没说……” 温庭容放下笔, 捏着李心欢的下巴逼视她,鼻尖几乎要挨在一处, 他道:“心欢,你从来都骗不了我,你不知道么?” 李心欢吃痛, 摇着脑袋挣脱开温庭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下巴上已有两道红痕, 质问道:“舅舅,为什么要赶走翠姑娘?” 看来施中翠真的说了不该说的话,温庭容敛眸想。 李心欢看着温庭容冰冷的脸,森冷的眸,突然觉得舅舅好陌生啊,和那个寡言少语但是很疼她的长辈相去甚远……明明是一样的脸,到底差在了哪里?她莫名地想起了姚妈妈,背脊上冒出冷汗,攥着粉拳摇着脑袋,似是要把什么东西从脑子里甩出去。 李心欢不接受舅舅用这种态度把施中翠赶走,她不喜欢这样的温庭容! 喘着气,李心欢声音压抑道:“我去求母亲,不要她走!” 不等李心欢出去,温庭容就把人拽了回来,拎到椅子上,命令道:“老实在这儿待着,我回来之后要看见你把这篇文章抄完。”随手指了一篇文章,他便走了。 李心欢跳下椅子要跟上去。温庭容出了书房把门关上,吩咐外面的人看守好四小姐,若他没回来,不许放人出去。 碧梧和翠竹两个向来听话,锁了门乖乖地守在外面,任李心欢怎么叫,她们都不应。 李心欢叫得累了,便停了声,碧梧在外面劝道:“姑娘您还是赶紧抄爷吩咐的东西吧。” 心里有气,李心欢一点也不想抄温庭容指的文章,可不抄……心里又怵不过,虽然她偶尔会拿无伤大雅的事骗一骗母亲,却从未忤逆过长辈。思虑来去,还是走到书桌面前动手抄写文章。 只不过一边抄的时候心里一边埋怨,舅舅也太霸道了! …… 温庭容把李心欢锁在书房里,他自己去内室把施中翠的肚兜用布包了,拿到了一步堂去。 朱素素正在书房里查阅古籍,见温庭容来了有些讶异,因为义弟这样子可不像来讨教学问的。 摆摆手,朱素素把伺候的丫鬟打发了出去,关上门之后问温庭容:“怎的了?可是有事?” 令人始料未及,温庭容跪了下来。 朱素素愕然地要把人扶起来,温庭容不肯起,拿着被布包裹的肚兜垂首道:“弟恐怕要辜负义姐一番好心了。” 朱素素一下子就想到了施中翠身上,便站起身,叹一声问道:“说吧,怎么了?” “弟知义姐把表妹留下来的缘故,只是弟无心男女之事,她又颇为主动,实在烦扰我举业,姐姐不必因为我的缘故可怜她,施家那边,您也不用太替我的担心。”温庭容把肚兜扔在了地上。 朱素素瞥见那一抹红色,就知道是何意思。她把施中翠送到温庭容身边是有那个意思,但两情相悦将来明媒正娶而灵肉合一,和她单方面的主动那是两码事!原以为施中翠那么乖巧的孩子,应当是个知分寸的,有心要抬举她,却没想到看着朴实的丫头居然做出这种事来。 到底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朱素素内心里早把温庭容当亲生子看待,施中翠做出这种下作的事,她心里很窝火。 温庭容顺便把施中翠欺负李心欢的事也说了出来。 朱素素听罢愈发愤懑,没想到小姑娘年纪不大,心思这般深沉歹毒,她竟看走了眼!于是切齿道:“既然施家养出这种不知廉耻的女儿,就送回去罢!” 有了肚兜为证,施老太太怕是也不好意思硬把人留下,更不敢说温庭容不孝不悌,连个表妹也不肯扶持一把。 朱素素虚抬手,让温庭容快快起来,略含愧疚道:“是我思量不周,你如今也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日后这种事……我便不插手了。” 得到了满意的结果,温庭容从容地站起来,道:“义姐切勿自责,您的心意我明白。那丫鬟还在我院里收拾东西,说已经让人去了施家递话,还请义姐早日把人送走。” 朱素素皱眉,派人去施家传话,这事她怎么不知道?想来必是这丫鬟的托词。看来长相朴实的姑娘也未必老实! “你放心,明日我便把人送走——心欢不晓得这件事吧?”朱素素问的隐晦。 温庭容道:“她还小,我没让她知道。不过她们两个玩了有一段日子了,怕是有些舍不得。” “这你别担心,心欢总归还是听我的话的。” 温庭容勾了勾嘴角,这下子任李心欢怎么求也没用了,朱素素绝不会在这种事上马虎。 临走前,温庭容还对朱素素道了声谢。 朱素素看着地上的肚兜愁上眉头,温庭容在厌恶施中翠的情况下,还拿到了她的贴身物件,少年郎的隐忍和耐力,都让人胆寒。 但愿都是她想多了。 …… 温庭容回幽篁居的时候,李心欢刚刚抄完那篇文章。 温庭容开了门进去的时候,李心欢手上还拿着笔,见他回了便赌气地把笔往地上一掷,脸上沾了两滴墨汁。 温庭容压着弯起的唇角,不做理会,走到书桌边上去看她抄写的文章,见字迹尚算工整,不是敷衍了事,还夸赞了她几句。 李心欢气得不行,跺脚道:“舅舅,翠姑娘一定要走吗?” “人是你母亲留下来的,此事当由她做主,她若应了,我也无话可说。” 李心欢转头就跑了,马不停蹄地奔回一步堂,央求朱素素,让她把施中翠留下。 朱素素少有地板着脸,严肃道:“不行,她本就不是李家人,如今到了时候,自然要归家去。” 李心欢不解,喊道:“到了时候?到了什么时候?为什么都要她走?” 具体原因,朱素素没法说给年幼的李心欢听,这种肮脏的事,但愿女儿永远不要遇到才好。 朱素素抱着李心欢,柔声安慰道:“娘知道你舍不得她,可是人总有走的一天,不光翠姑娘会走,将来母亲父亲都要走。” 李心欢吓得惊叫,死死地抱着朱素素哭道:“不,我不要你们走!” 朱素素安慰着她,哄着她说不走不走。 哭了半天才停,李心欢只能服软,红着眼睛问:“母亲,翠姑娘非走不可?” “非走不可。” 李心欢不知道舅舅用什么法子让母亲这样坚决,但她知道自己是留不住施中翠了。 …… 在一步堂用了午膳,李心欢中午睡不着觉,心里还是觉着内疚,打算带点东西亲亲自去送送施中翠,在妆奁里挑拣了一对价值不菲的宝石金钗,装在木匣子里就要送去。 梅渚知道李心欢是要送给施中翠,她并不嫉妒,只是觉得不值得,却又不好劝,只能由得四小姐去了,但她也不想再看翠姑娘的嘴脸,便没有跟去,叹了一声便赶针线活儿去了。 李心欢到了幽篁居的时候,没有见温庭容,不知是不敢见,还是不想见。直接去了后罩房找施中翠,却没瞧见人影,但行李都还在。 不得已,又转回书房,去问温庭容。 温庭容听说施中翠不在屋里,握紧了笔杆,似要捏断似的,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 李心欢喊他半天也不应。 温庭容半晌回神,看着李心欢手上的东西,问:“是什么?” “一对钗而已。”李心欢下意识地往后藏起来,生怕舅舅连这个也不叫她送。 温庭容抿唇,没有多言。小外甥女向来善良可爱,她既不知真相,必是会补偿施中翠的。 这样也好,别人再怎么坏,李心欢的本性却是好的,她永远有一颗赤子之心,如同骄阳一样能发出源源不断的热量。 施中翠不知去向,李心欢也不想多逗留,见温庭容并不反对她送东西给施中翠,便把匣子留下,道:“我怕翠姑娘走得早,明个我赶不及,这东西请舅舅帮我给她吧。” 既然方才没有见到施中翠,李心欢也没有勇气再去面对第二次了,她的心意就请温庭容帮忙转达好了。 匣子搁在桌上,李心欢又恳切嘱咐:“舅舅一定要给她!” 温庭容瞟她一眼,道:“我尚不至于这么小气,连这点东西也要扣留。” 李心欢咬咬唇,低着头道:“那外甥女便回去了。”小丫头退了几步到门外,满含心事地跑了。 温庭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心狠手辣,不是正人君子,但愿……但愿李心欢永远也不会知道她舅舅这样的人。 第40章 避灾 温庭容吃过午膳施中翠才回来。 他听碧梧说人回来, 便准备把李心欢留下来的簪子给施中翠。 施中翠进书房的时候,脸色已经不似上午那般惨白沮丧, 像是绝望之中有寻到了希望。 温庭容没有直接把簪子给她,而是诘问道:“上午去了哪里?” 紧张地低着头, 施中翠感觉得到表哥聪明的可怕,所以她一定不能现在就说出后招,等到一切妥帖了才好。 施中翠犹犹豫豫地开口:“去了园子里, 我和一个在那里当值的丫鬟交好, 便跟她说了一声, 我要回家了。” 看着桌上匣子里装着的一对金钗,钗面华美,光照上去黄澄澄的很好看, 点缀的两颗红宝石更是珍贵。温庭容抚了抚钗, 又问了一遍:“当真?”这是他给施中翠的第二次机会, 但愿她珍惜,莫要辜负了李心欢的心意。 施中翠咬着下唇, 揪着牡丹折枝褙子的下摆,笃定道:“是!” 温庭容手上一紧, 捏了捏钗柄,眼皮子都没掀一下,道:“去吧。” 施中翠早已双腿发软, 得了放生令,立马往外跑,出隔扇的时候还崴了下脚。 看着近乎逃跑的背影, 温庭容把钗好好地收了起来,这种人根本配不上李心欢的真心,既然施中翠要自己想不开,偏要去思柳堂避灾,那倒也省事,把该收拾的人都一道收拾了。 …… 下午难得出了点日头,天朗气清,等到日头渐弱的时候一步堂来人了,朱素素派人来把施中翠带走。 温庭容让碧梧带着帘影去后罩房找。 结果帘影再进书房的时候告诉温庭容,人不见了,东西也都收拾干净了。 温庭容当场问碧梧,人去哪里了。 碧梧心知肯定要出事了,忐忑道:“奴婢中午还看见她了,只吃个饭的功夫,她的门就锁了起来,奴婢只当她歇着去了,并不知她去了哪里。” 帘影着急,还欲再细问,温庭容道:“她也不是李家正经的丫鬟,幽篁居没道理看押着她,既然人不小心丢了,你就拿实话告诉二夫人就是。” 应了一声,帘影就出去了,她知道温庭容说的有道理,施中翠约莫是犯了错,但外人又不晓得她做了什么,自然不会把她当犯人看着,所以人丢了谁都没责任,要怪只能怪她自己太胆大了,在李家也敢胡来。 回到一步堂,帘影一字不漏地禀了朱素素。 朱素素居然发怒,把茶杯重重地砸在桌上,生气道:“太没规矩了,我倒要看看她能跑到哪里去!” 一个小小的丫鬟也敢糊弄她,朱素素虽然脾性好,却并不是任由他人搓圆捏扁的性子。 朱素素正要吩咐人下去搜院子,把施中翠给找出来,李心欢在厢房廊下站了半天,见帘影一人回来,正房里母亲似乎还恼了,便也进来看个究竟。 朱素素见女儿来了,收敛了脾气,缓和了面色对帘影道:“你先去吧。” 帘影才出去没几步,李心欢才进槅扇扑到朱素素面前,院子里声响便大了起来。母女两个牵着手出去看,原来是思柳堂的红染来了。 因上次在穿堂被诛心的事,李心欢又不能把姑姑的丫鬟怎么样,所以看见红染就怵不过,不自觉地躲在朱素素身后。 朱素素脸色也不太好看,安慰地拍了拍李心欢的手臂,走到院子中间去问帘影怎的了。 帘影还没答话,红染便接话道:“二夫人,是我家姑娘看上幽篁居的一个丫鬟,爷已经答应把人给了我们,正好您又用不上她,便遣奴婢顺道来打声招呼。” 朱素素这才算明白了,没想到施中翠这么快就跟李拂慈勾.搭上了,还去思柳堂寻到了庇护,还真是小瞧了她! 朱素素眼下对思柳堂的人彻底没了好感,连带地对红染也更加厌恶,皱着眉道:“你们主子便是这样教你规矩的?先斩后奏要我的人。一个小婢女在我面前也敢放肆,我问帘影话,你急着答个什么?难不成还怕她抢了你的威风?” 朱素素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从来不在任何人面前做张做乔,更不会拿哪个丫鬟作伐子,一步堂里的丫鬟婆子都看了过来,恨不能用眼睛把红染给瞪死。 红染也是头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失了颜面,脸色羞红,而且没有辩驳的能力。这儿不像在思柳堂,有李拂慈护着,红染更不敢放肆,气红了眼,低着头答“不是”。 朱素素知道这丫鬟会看脸色,也不会再回嘴,再揪不住错处了,思量了一会儿便道:“你先回去吧,那丫鬟的事容我想想,晚些再派人去你们院里递话。” 红染吃瘪回去了,心里不痛快,在路上就已经想好了怎么编排一步堂的人。 李心欢搂着朱素素的腰,抬头望着她道:“娘,是翠姑娘被姑姑要去了吗?” 摸了摸李心欢的头,朱素素道:“是的。” 按说温庭容不会把人放走的,但他居然会答应了,朱素素有点想不通。 朱素素派人去幽篁居核实了一遍,温庭容果然答应了,他还让碧梧带了句话过来,说“施中翠既自己有主意,便由得她去”。 按理说,朱素素既知道施中翠是那种人,委实不该把人给了思柳堂,可温庭容自己都答应了,李拂慈又是个斤斤计较,爱把小事化大的性格。她若不松口,这事实在不好办。 或者直接告到老夫人面前,可是念及婆母的身子,还有李拂慈自私的性格,朱素素私心里实在不想把这事说给朱芸听,更不想把施家人肮脏丑陋的一面戳破给李家人看,作为温庭容的义姐,她时时刻刻都想替义弟保留一点颜面。 朱素素想了又想,最终只能乐观地想着,施中翠虽然不知廉耻,但李拂慈是个姑娘家的,身边也没男性,两人在一处也闹不出什么大事来,至多等到施家老太太再上门的时候,“顺便”就把人带回施家去,那时候李拂慈便也无话可说。 为了防微杜渐,朱素素决定至少要敲打敲打施中翠。 在天色暗下来之前,朱素素派了身边的赵妈妈去思柳堂回话,说这事她应了,但要求施中翠过来回个话。 赵妈妈说话办事妥帖,李拂慈便许了施中翠去回话。 施中翠起先还不肯,李拂慈开口道:“既然二嫂答应了,自然不会变卦,你跟着妈妈去就是了。” 施中翠这才肯跟着人去,李拂慈亲事不顺,心想着其中也有朱素素挑人不用心的缘故,也刺了赵妈妈两句:“这丫鬟与我投缘,二嫂莫不是小气到连个下人都舍不得给我吧?”也难怪朱素素会给她挑乔家人相看,分明就是不肯用心的缘故。 三娘果然难缠!赵妈妈忙赔笑道不是,还解释说:“她原是我家小爷的表妹,并非家中正经下人,不过姑娘既喜欢她陪着,二夫人自然不会拂了您的意思。”一番话说完,脸都笑僵了,这才把人领走。 进了一步堂,施中翠浑身不自在,是羞耻心和虚荣心在作怪,她感觉得到,二夫人肯定也晓得那事了。 进了次间里边,施中翠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朱素素没在房里留人,屋里静悄悄的,压抑的很。 朱素素一直没开口,施中翠心里愈发害怕起来,双手无处安放,跪在地上不敢动,膝盖处的衣裳被扯得皱巴巴的,屋里的空气都仿佛凝结了起来。 朱素素半晌才开口道:“你既自寻了去处,我也无话可说。”她这句话语气还算柔和,不等施中翠应声,声音便凌厉了起来,含着警告道:“若你敢带坏了主子,我和老夫人绝不会轻饶了你!便是三娘也要跟着受罚,到时候她自身难保,更不会保你。若我用重金与你祖母买了你来,你看你还逃得掉吗?” 施中翠吓得伏地磕头,保证自己绝不会做逾越的事。 朱素素并不全信,仍旧语气淡漠道:“以前李家像这样的丫鬟随便配了人还是轻的,发卖到那些不干净的地方去,交到没人性的人手上,自有她的苦头吃。” 地上跪着的人颤抖着双肩讨饶,再三保证只替李拂慈端茶倒水,朱素素这才放过了施中翠,叫她退下。 施中翠走后,朱素素有些惆怅,她不晓得自己这个决定是对的还是错的。 那边施中翠回思柳堂的路上,边走边哭,因怕被别人瞧见了,哭的极为小声。刚才在一步堂她其实怕极了,没想到二夫人竟然说要把她发卖到那种地方去! 施中翠家里不富裕,胡同里住的也都是普普通通的人家。她知道同住一条胡同有个郑姓人家生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为了供小儿子读书,就把两个大的卖到了烟花之地去做风尘女子,后来大女儿二十来岁归家的时候,听说下面已经烂得不行,没多久便撒手去了,家人只是草草葬了了事。 刚才李家的时候,施中翠早在家中学过男女之事,还看过淫.艳的图册,本只想嫁给表哥,图个安生,纵是事发了嫁不成,在李家做下人也很好,只要不回施家就行。可朱素素居然生了发卖她的念头,这让她十分惊惧害怕。 施中翠看着文文静静,实则有一把反骨,施家的人从来都不知道她有多恨他们,不过隐忍不发而已;李家的人也不知道她到底有多胆大,不过没被逼到绝境而已。 如今她已经不打算坐以待毙,纵使前路铺满荆棘,光着脚也要踩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我欢进阶…… 第41章 窥秘 施中翠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她在思柳堂待了几天,再也没往幽篁居来过, 就像和这边的人不认识了似的。 李心欢也有好几日没去幽篁居了,施中翠的事, 她心里还是有点怨温庭容的。 在根本不能完全确认施中翠推了她的情况下,就要把人赶走,李心欢不能理解, 纵使这人是她舅舅, 她也不敢苟同。 正值深秋, 外面寒风萧瑟,李心欢躲在屋里用刺绣,看了看窗外摇曳的树枝, 听见沙沙声响, 却不见那人来, 也没有他的脚步声,不禁有些失落, 暗道:我不去寻舅舅,舅舅也不来看我。纵是不来看我, 也不来看母亲么? 无心刺绣,李心欢一个不注意扎了手,血红的血珠子冒出来, 滴在绣面上,峰雪正在一旁帮忙剪东西,忙停了手上的活儿, 抓着主子的手道:“出血了!您坐着,我去拿药来。” 李心欢拿帕子擦了擦,等着峰雪拿药过来。 不一会儿,峰雪给李心欢处理了伤口,还劝她歇着,不要再绣了,不急在这一两日。 李心欢心想,这会儿正好有空偷懒了。 峰雪摸着绣绷上翻飞的蝴蝶,自顾惋惜道:“可惜了这方帕子,绣出来多好看。” 李心欢却不觉着可惜,这蝴蝶多俗气,若不是她们几个喜欢,要她绣出来做样子,她才懒得绣,还是那方竹纹帕子好看。 想起竹纹帕子,李心欢腾站起身,跑去屋里把帕子找了出来。原先温庭容给她的帕子被吴畏抢去了,她早想着绣一方还给舅舅,这一月都事多,便耽搁了下来,如今正好籍此借口去幽篁居。 李心欢揣了帕子便要出去,梅渚从外面进来拦着她道:“姑娘披件披风去,外面风大,可冷了。” 屋里的峰雪早拿了披风过来,往李心欢脖子上系着,给她打了个蝴蝶结,嘱咐道:“姑娘早些回来,省得天黑了不好走路。” “知道了。”李心欢敷衍地答了一句。 两个丫鬟知道李心欢心不在焉,对视一眼,便放她去了。 梅渚对峰雪道:“天黑之前小姐没回来,你就去接她,我这会儿手上还有事,怕是走不开。” 商量完,便各自忙去了。 李心欢抄着手快步走到了幽篁居,温庭容还是十年如一日地长居书房。 看到那一抹娇小的身影,温庭容目光瞬间就软了,李心欢就站在隔扇外,蓝色的披风随风飘起,如浪花层层堆起,把可爱的小姑娘衬得如画中人一般。 心中一热,温庭容面上依旧冷着,头也不抬地继续看书。 李心欢不知为何眼睛也红了,低着头走进去,巴巴地凑到温庭容面前,柔柔地喊了一声“舅舅”。 温庭容喉结耸动着,数数手指头,也有五六天没看见这丫头了,她总算是想起来到这边来了。 淡淡地应了一声,温庭容心里愉悦了一些,虽然恼李心欢为了一个外人跟他置气,却也舍不得外甥女生气,与他生分,憋到今日已是他的极限,她再不来,他就要去一步堂找她。 李心欢以为温庭容还在生她的气,也不敢多说什么,正好瞥见桌上有个眼熟的匣子,她顺手拿起来打开,发现正是她要给施中翠的金钗,便道:“舅舅怎的没给她?” 温庭容眼皮都不掀一下,张口就能骗人,“我忘了给她。” 其实他是打算把金钗还给李心欢的,但小外甥女一问出口,他就忍不住要撒谎,不想让她知道是他硬要把东西扣下的。 李心欢拿着匣子道:“那我自己去给她吧。”到底是舅舅的表妹,这也算好聚好散。 温庭容正想阻止,李心欢把干净的新帕子掏出来放在他眼前,道:“舅舅,这是给您的。” 温庭容要说的话都咽了下去,收了帕子,温声道:“快去快回吧。”不管别人怎么坏,他不能阻止李心欢有一颗善良的心,若是遇到烂心烂肺辜负她的人,他一定替她教训回去。 李心欢点头,拿着匣子就去了。 还没过穿堂的时候,李心欢想着先去看看李堂姐,再去找施中翠。压枝苑的人却说李心巧去了园子里。 李心欢便去了园子里找李心巧,正好想从堂姐嘴里多了解点府上的大小事。她觉着李家正是多事之秋,府上大小事宜都该知道一些才好。 李心欢揣着匣子在园子里乱逛,从光秃秃的桂花林里绕过去,旁边种的扇骨木也都一片叶子都没有了。她又饶去竹林那里,偶尔遇见几个丫鬟挖土,询问两声,也都说没有见到李心巧。 走得累了,李心欢便懒得再寻,抄了近道从假山上穿过去,出了假山再走一段路就能出园子了。 李心欢才上了山,低矮连绵的小假山相互掩映,背靠着一座几丈高由石头堆砌而成的大山,叫人看不清前路。走了没几步,她隐隐约约听见了有人在说话。 心下奇怪了,这几日偶有小雨,假山上泥土松软,李心欢是因为走得累了,才偷懒走小路,怎么还有人会在这边说起了悄悄话? 李心欢站在原地,本不想去偷听别人说话,还没转身,就听见喘气声,而且这种声音好像跟她喘气的时候不太一样…… 满心好奇,李心欢不自觉地往里面走了两步,躲在一座假山后面,她身量不高,整个人都被遮得严严实实的。 李心欢歪着头,朝里面偷偷地瞧着,睁大了眼能看见假山的侧面飘出一件衣裳来,而且是个姑娘的衣裳。 李心欢不明所以,又偷偷往里走了一步,躲在最接近那边的一座假山后面,那人娇喘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她耳朵里。莫名地脸红起来,她挺直了背靠着山,竖起耳朵偷听了好一会儿。 李心欢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但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加上好奇心的驱使,又壮着胆子把脑袋探了出去,睁圆了一双大眼瞧着那边的动静.只见有个男人抱着一个女人的身子一顿乱摸,还在她的脖子上啃咬,啃着啃着,那女人的侧脸,就露了出来…… 李心欢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吓得惊呆在原地,那惹怎生的如此眼熟?! 李心欢怕的大气不喘,正深呼吸着想要逃走,手边摸着个粗糙的东西,拿起来一看,竟然是个荷包,而且上面还绣着一对没穿衣裳的男女! 大脑一片空白,李心欢鬼使神差地捏着粗制滥造的荷包,悄悄地去了远处的假山,一下了山拔腿就跑,马不停蹄地奔往家去。 她不知道施中翠和那人在做什么,但她知道这很不好,很不好! 一口气跑到了幽篁居门口,像是寻到了安身之所,双腿不自觉地就进去了,身后的披风带着大片的泥水,一点一点地沾在上面,像淋了一场泥巴雨。 用尽力气,李心欢终于跑到了温庭容面前,她头发略有些散乱,原本戴得端正的钗也斜斜地簪在头发上,时时刻刻都要掉下来似的,红扑扑的面庞就像在火上烤过。 跑了这么长的一段路程,一停下来身体上下都燥热了起来,喘着大气睁着眼杏眼看着温庭容一言不发。 温庭容见她手上还有那个匣子,另一只手似乎还紧紧地捏着个玩意,便道:“怎的了?金钗没送给她?” 一提起“她”,李心欢的脸就更红了,结结巴巴道:“没……没……” 温庭容见李心欢呆呆傻傻的,便搁下书,狐疑道:“遇见了什么事,把你吓成这样?” 李心欢平坦的胸口起起伏伏,鼻翼也一收一缩,还没从方才的事缓过神来,吞吞吐吐道:“我看见……看见……” “看见什么?”温庭容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 李心欢嘴里说不出那事,走到温庭容面前,两手搁在他的肩膀上,侧着脑袋往舅舅脖子上咬了一口,一口不够,又咬了几口。 细碎的小白牙咬在温庭容的皮肤上微痛微痒,一股麻麻的感觉从脊背到脚底,遍布全身。李心欢柔柔的头发落了下来,掉在他的颈窝里,挠得人心动神摇,他身子战栗着,愣了好半天。 李心欢收回牙齿,天真而纯粹地看着温庭容,模样有些蠢,道:“舅舅,这样您明白吗?” 温庭容脸都黑了……他还能不明白吗?!声调陡然降了几分,语气森冷地问:“是谁?” 是谁这么胆大包天,竟然叫小小年纪的李心欢看到这种肮脏龌龊的事! 李心欢摇摇头,道:“不知道,看的不真切。”她不敢确定就是施中翠,要是说出来,翠姑娘怕是会没命,若是冤枉了人,那就不好了。 还是头一次和外甥女说这种事,温庭容顿了半晌,没敢去看李心欢的眼睛,沉声问道:“你都看到了多少?” 温庭容想问,有没有看到别人下面的那种恶心玩意。若叫他知道了是谁,一定要阉了他。 李心欢低声道:“就看见了两个人跟刚才那样……” 温庭容面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他可真想把那对奸夫□□给弄死。 李心欢天真地问道:“舅舅,他们是在做什么?” 温庭容语塞,他该怎么解释,这种事又怎么说得出口? 脑子转了好多圈,仍旧没有合适的答案,温庭容只得道:“这件事你赶紧忘了,不许记在心里。” 李心欢抿着唇,舅舅真是强人所难,看都看见了,怎么忘得了。她把两手收在背后,不自觉地想把荷包藏起来。 温庭容叫李心欢不要声张这事,毕竟这不是什么好事,若是坏了她的名声反而不好。 李心欢本想问,这事不禀了朱素素会不会不好,温庭容有自己的考量,只说让她暂时瞒着,交给他来处理。 温庭容因想着要去抓.奸,见李心欢又无大碍,便叫碧梧把人送回去了。 李心欢藏好了荷包,回到自己的房间才重新掏摸出来,仔细地看上面的一对小人。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恭喜我欢进阶,施中翠最大作用完成,暂时下线,然后就是舅舅彻底收拾她了。 还说一句,我尊重大家的建议,会认真考虑,不过还是会按照自己的思路去写,就像今天的这个情节,如果我按寻常套路来写,男女主角日久生情那种,我觉得没这种好玩,不是吗? 然后,这个情节也不是胡写的,小孩子撞见这个事也真的不稀奇,鉴于李家规矩比较严,这个锅只能翠来背了。挺好挺好。 这个情节删改过,减小了尺度,不然对我欢心理影响太大,大家还喜欢么?(*^3^) 最后……如果有人说今天不甜,舅舅表示不服!!!!!! 第42章 晓事 李心欢一个人躲在屋里看荷包, 桃红色的棉麻面儿上绣着一对光着身子的男女,女的躺在一张罗汉床上, 张开双腿,眉眼弯弯, 似是很愉悦,男人只露出背面来,浑圆结实的两臀很刺眼。 把绣面上的东西都观察了个遍, 李心欢渐渐意识过来, 这一对男女似乎是一对夫妻啊…… 捏着荷包的手心冒了汗, 李心欢眼珠子转了两圈,她知道这东西烧掉最好,可她有些不想毁了, 更不想被人发现。于是从床上爬起来, 跑到屋里博古架面前, 把荷包揉了揉,塞进了青白釉的梅瓶里, 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藏好了荷包,李心欢像是完成了一桩大事, 心里总算轻松了下来。 夜里,她睡的很沉,一夜无梦。 幽篁居的温庭容却没那么好眠, 李心欢走后他去假山上看了,除了一点脚印,什么证据也没留下。不过食色这种事, 很容易就上瘾,尤其是年轻人,只要派人去盯着,总会有结果的。 温庭容吩咐了碧梧这几日去园子附近,多挖些肥沃的土壤回来,他要把幽篁居的花花草草都养得鲜活可爱。 就算确定能抓到那对畜生,温庭容依旧难以入睡,他在想李心欢到底明白了多少,又会不会真的往心里去,万一她小小年纪乱了心神可怎么办才好。依他看来,放眼南直隶也没有配得上小外甥女的人! 右手不自觉地摸上了被李心欢咬过的脖子,她的牙齿很细很白,咬人根本不痛。牙印虽消除了,那股子痒痒麻麻的感觉似乎还在,温庭容闭着眼轻触那处,许久才静下心来,浅浅地睡去。 * 自那日咬过温庭容,李心欢后知后觉好像做的不太对,莫名地对舅舅又多出一种害怕的感觉来,因是避了好几日没去寻他。堪堪熬到了月初,众人又要去向朱芸请安,舅甥两个在千帆堂里打了照面。 千帆堂里,朱芸气色不好也不坏,许是头上缂丝梅花抹额把头发束得光滑整洁的缘故,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李心默去了通州,这会子赶不回来,只有谢远黛一个人来。加上李心质还远在北直隶,吴美卿和朱素素两个也都是下午再来,次间里显得有些冷清。 朱芸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还不等她开口说句话,棠梨脚步急促地从外面进来,低声道:“老夫人,三娘来了。” 李心欢和李心巧两个坐在圈椅上牵着手,对视了一眼,俱都心头犯酸,姑姑一来,只怕祖母又没有好果子吃。 长出一口气,朱芸嘴角也沉了下来,方才慈和的笑容消失殆尽,但这是她自己造的孽,便是要刮骨抽筋,也得受着。 朱芸语气有些无力道:“快去请进来吧。” 李拂慈一进来,次间里像是冷了下来,除了朱芸和温庭容,都低着头不敢瞧她。 行了礼,李拂慈坐在了朱芸身边,余光似有似无地往温庭容那边看。 自见了乔家的那个,吴美卿和朱素素又跟她张罗了两家,也都以不满告终。值得庆幸的是,这两次她没出岔子,只是事后说不满意。两妯娌才算松了口气,商量着说赶在年前再相看一家,若是还没有中意的,便过了正月再说。 李拂慈倒是不着急,也都乖乖答应了。她虽然对婚事不着急,但并非十分满意,总觉着两个嫂嫂没有把最好的挑给她。相看过的三家人,家世勉勉强强上得了台面,长相才华却都不如李家的几个,尤其比不上温庭容。 暗自做了比较,这会子又在千帆堂里和温庭容坐得这么近,李拂慈忍不住又把人细细打量了一遍,果然还是眼前人好。 可惜两个嫂嫂怎么就没把心思想到这头上,纵使温庭容是个寄人篱下的,李拂慈也不在乎了,见过了别的男人,她才知道温庭容那副皮囊有多好。 朱芸生怕李拂慈多想,便主动问了孙女和孙媳妇一些话,让屋里气氛和谐起来。 李心欢和李心巧姐妹两个都是很有眼力见也很懂事的人,知道祖母意在什么,一唱一和,把朱芸哄的很开心。向来羞涩的谢远黛也能跟着说上两句,还时不时偷偷觑着老夫人的表情,以便拿捏好尺度。 李拂慈也偶尔插上一两句,不过都是跟朱芸说的,并未和几个小辈谈论什么。更多的时候,她还是在看李心欢——或者说是李心欢身边的温庭容。光明正大地看,从他的脸,看到他笔挺的上半身,修长的腿。 以前只是觉着温庭容长的好,才学出众,是个人物,李拂慈这次却有了怦然心动的感觉,他简直太入她的眼了。 李拂慈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屋里这么多人,她也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看了几眼便收回了目光,两手端着茶杯,低头做思索状。 还不到午时,朱芸便熬不住了,让他们都散了,正好回去传饭。 李心欢见朱芸心情愉悦,便觉这次没有白来,和李心巧两个行了礼,牵着手出去了。温庭容不紧不慢地跟在她们身后。 李心巧还是一如既往地惧怕温庭容,觉得如芒在背,便也没和李心欢多说什么,出了穿堂就回了压枝居。 李心欢便和温庭容齐肩走着,她身上的湖蓝色花绸的披风和他的直裰衣摆打着架,你缠着我,我贴着你。 舅甥两个才回了幽篁居没多久,便来了个稀客,温庭容脸上却未显出什么,他未必知道李家的所有琐事,几件大事却都是清楚的。 李心欢在这熟稔的地方变得拘谨起来,同李拂慈见了礼,道:“姑姑好。” 李拂慈少有得冲李心欢笑了笑,道:“自家人这么见外做什么。”说着还上前虚扶了一把。 李心欢稍稍避开,没有让李拂慈真的扶她,站稳后,她退到一旁离温庭容很近的地方——这是她下意识地寻求保护的意思。 温庭容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一步,像是迎客,又像是把李心欢护在身后,淡淡道:“三娘来此所为何事?” 他们虽然以兄妹相称,实际上这么多年没有太多来往,便是同住李府,有几年时间也只是过年的时候才打照面,以至于温庭容在府学读书回来的时候,每次听见那声“庭容哥哥”都觉着十分陌生,要特地抬头看一眼,才想得起来,原来是李拂慈。 所以李拂慈这会子特特来幽篁居着实有些点眼,连李心欢都是起了疑。 李拂慈害羞地笑着,脸上的胭脂仿佛重新补过,比在千帆堂里还要粉嫩娇美,配上湘妃色的襦裙倒是相得益彰,病态凄美的气质里又带了些活泼,好看的紧。她微微低首道:“倒也无事,只是庭容哥哥的表妹在我院里住的久了,恐你担忧,我就带她来见见你。” 说话间,李心欢才注意到李拂慈身后跟着的不是红染,而是施中翠。 施中翠侧身走出来一步,行了个礼,不敢抬起头,中气不足地喊了一声“表哥”。 温庭容冰冷的视线落在施中翠身上,料定她必定没有对李拂慈说实话,否则后者不会留她在思柳堂。这会子施中翠怕是被李拂慈逼着,不得已才来了幽篁居,这副心虚胆小的模样也不怕露馅。 对一切都心知肚明,温庭容揣着明白装糊涂,并未戳穿施中翠,还难得地问了一声:“表妹在思柳堂住得还习惯否?” 施中翠不安地绞着手指头,“习惯。” 温庭容再问:“不想家了?” 施中翠眉毛一跳,身子也跟着战栗了一下,颤声道:“不……想……”她骗李拂慈的时候,就是说温庭容不喜欢身边有人伺候,正好自己也想家了,李拂慈果然顺势把她留了下来。 温庭容一逼再逼,道:“到底是想还是不想?” 施中翠脑门上冒冷汗,咬着唇不敢再答,在温庭容面前,谎言很容易被戳穿。按照李拂慈这这几日的表现,她若知道事实真相,不用表哥动手,李拂慈就要把自己轰走。 幽篁居里没有温度的阳光撒在施中翠的侧脸上,像一把钝了的刀子,淬了辣椒水割在她的侧脸,又辣又疼,让人胆寒心惊,一双铅腿无论如何也挪动不了。 还是李心欢打破了僵局,脆生道:“离家久了自然会想家,就像舅舅您在学里读书总要想我一样。” 温庭容瞥了李心欢一眼,她怎么就知道他会想她?他要是不想呢?这话到底是没说出口,随即朝外吩咐了一声,让翠竹上茶进来。 书房里有一张圆桌,李拂慈和李心欢便坐了那边。 溢着沁脾香味的龙井上来后,李心欢兀自喝着茶,听着李拂慈接二连三地向温庭容发问,而后者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答着。 李心欢不禁怪了,李拂慈竟然也不恼,若是换了他们堂姐妹两个这样“怠慢”姑姑,她早要拿新鲜尖锐的刺把人心口扎疼不可。 小嘬了一口茶水,抿到了一根茶叶,李心欢轻“呸”一声吐了出来,余光瞧着李拂慈,却见对方的眼睛里泛着潋滟春水,正态度柔和地同温庭容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心欢看了少儿不宜的玩意,虽然她藏的很紧,但西瓜在这里诚恳的希望舅舅早点发现,好好教育她一顿。=.= 第43章 往事 两个长辈讲话, 李心欢默默地坐在椅子上,没有插嘴, 但目光在几人身上来来回回地扫,仔细地体味他们每一个人的表情和眼神。 李心欢觉着, 李拂慈待温庭容和对她是不一样的,大约是因为自己是晚辈的缘故吧。 约莫过了一刻钟,李拂慈还在说话, 而且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李心欢到现在还没听明白, 姑姑找舅舅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只怕是醉温之意不在酒。 许是李拂慈自己也坐不住了,见温庭容只一心看书作文, 丝毫没把她们放心上, 便觉着有些失望沮丧, 又有些拉不下面子,就起身说要走。 李心欢也没有多留, 跟着出去准备告诉施中翠,她还有东西要给她——不管那天假山上碰见的是不是施中翠, 在李心欢心里,这簪子已经是属于翠姑娘的,因是她执着于要把簪子送出去。 李心欢追上去, 才抓住施中翠的手,却被对方力度不大地甩开了,退了一步紧紧地跟在李拂慈面前, 道:“四小姐有什么事?” 李心欢愣愣地站在原地,施中翠是在责怪她吗? 一离了温庭容跟前,李拂慈再也懒得装了,讥讽道:“你巴巴地赶着找我的丫鬟做什么?” 低下头,李心欢心里了然,翠姑娘不再是那个翠姑娘,如今她是李拂慈身边的人。 “无事,只是想和这丫鬟说说话,既然姑姑急着带丫鬟回思柳堂,侄女便不打扰了。” 说着,李心欢绕开他们,往门外的另一个方向去了。 李心欢走后,李拂慈赞赏地看了施翠一眼,在路上对她道:“以后离这丫头远些,我最见不得她这副人人都要跟她好的模样。” 施中翠应了一声,她现在唯一的依靠就是李拂慈,不得不讨好她,讨好这个主子最好的办法,就是离李心欢远一点。 …… 回了一步堂,李心欢心里有些郁闷,总觉着有无形的东西逼着她长大,逼着她改变。 方才施中翠的态度让她有些心寒,凭良心说,李心欢自认为对翠姑娘还是很好的,没想到一去了思柳堂,便翻脸不认人了。 李心欢也是个很想得开的人,原先对施中翠好,也是因为温庭容的缘故,如今舅舅都不管了,她更不会为这些无关紧要人频频伤心,既翠姑娘不欲与她相交,她又何苦一味讨好。 看着手上的金簪发呆,李心欢脑子里蹦出个想法来,也许梅煮那日说的事,是真的呢。 痴痴呆呆坐了好一会儿,丫鬟进来催她去正房用饭。 正逢国子监学生休假,李拂念也提前回了家,李心欢进房的时候便先冲父亲行了礼。 李拂念见李心欢似有某些不同,笑着招手道:“心欢可是在屋里闷坏了?” 迈着小步子走了过去,李心欢坐在李拂念身边道:“没有,爹爹多虑了。” 李拂念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摸了摸李心欢的脑袋,便叫下人传了饭进来。 吃饭的时候,酱佛手、糟茄子、三和菜等几道菜摆在李心欢面前,她偶尔夹几筷子,还时不时往父母亲面上望去。 李拂念偶尔会给朱素素夹几筷子茄子,或是把骨肉分离了再给妻子吃,至始至终,眼里都带着融融笑意。 父亲看母亲的目光,和看自己的是不一样的,李心欢此时此刻非常确信这一点。 李心欢以前没发现,现在才知道父母亲之间是这般的恩爱尊重。父母亲对望的眼神,一度让她觉着熟悉,似是在哪里见过。 咬着牙筷想了一会儿,李心欢恍然大悟,可不就是上午才在李拂慈眼里见过的么!不过这两种眼神却大有不同,一者醇厚浅淡,幽香持久;一者浓烈甜蜜,却轻浮浅薄。 那是不是说明,姑姑她…… 想到这处,李心欢小牙齿似乎咬的有些重了,直觉牙酸,才松了口,吃了两口饭掩饰方才的失神。 饭罢,一家三口消了会儿食,等朱素素去房里小憩之后,李心欢悄悄地跑到书房去找李拂念。 李心欢对待母亲,和对待父亲是不一样的,她能和朱素素撒娇,却很少在李拂念面前放肆。她心里一清二楚,父亲看起来温和儒雅,却是远远不如母亲好糊弄的。 李拂念见宝贝女儿偷偷摸摸地跑来,像是怕吵到了谁,招招手笑眯眯道:“心欢,过来。” 李心欢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去,两手搁在桌上,眸子水润,十分认真地问:“爹,您以前是怎么和娘成亲的呀?” 李拂念先是愣了愣,随即一下子笑开了,捋着胡子道:“你母亲可不好娶呢,当年为父还花了点小心思。” 李心欢眼睛发亮,凑近李拂念期待道:“爹爹,什么心思呀?” 那事都过去好多年了,虽不够光明磊落,李拂念也不瞒着女儿,一五一十地讲了。 李拂念和他大哥李拂一都是先立业,后来才成的家。两人同年中举之后,朱芸打算给两个儿子先后隔半年娶亲,她内心里早看中了朱素素,和堂兄透了个信儿后,朱家便许了这件事,唯一一个条件就是要尊重朱素素本人的意愿。 朱素素并没有直接说明她心仪哪个,而是说要他们两个亲自来见见她。 朱芸知道两个儿子都喜欢朱素素,回南直隶李家转达了朱家的意思,说谁能得到朱素素青睐谁娶她。 兄弟两个便一道去了一趟北直隶朱家,准备亲口问问朱素素的意思。 哪晓得两人并没有见到朱素素的人,而是她的丫鬟给了一道谜题他们兄弟两个猜,谁先猜对了送到她手上,她便先听谁说话。 朱素素晓得两个哥哥才华不如她,也没有出很难的谜题。当时兄弟两个很快就解了出来,准备把写好的谜底交给朱素素的丫鬟,那丫鬟却说,要他们二人自己交给小姐。 李拂一再问丫鬟,朱素素在哪里的时候,却得不出答案。 李拂念才明白了,谜题不是难题,真正难的是如何找到朱素素。 李拂一也不太蠢,当即明白了过来,和李拂念一起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却并未发现朱素素的身影。 李拂一正没主意的时候,李拂念冷静了下来,他知道朱素素绝不会轻易叫他们找到。 于是李拂念心里有了打算,假意和李拂一说朱素素也许在她常玩的几个地方,不如分头去找,看谁运气好。 李拂一倒是没有多疑,立即先去了朱家花园里。 背道而驰的李拂念却折了回来,去了朱素素院里后面的倒座房里,朱素素果然穿着素净的衣裳坐在丫鬟的房里捧着书读,见他进来了只是淡淡一笑,喊了一声“表哥好”。 李拂念登时心里又甜又激动,双手奉上谜底,还附上一根玉簪表明了心迹。 朱素素随性洒脱,她知道李拂念这种性格的人最适合她,这日的测试也果然没叫她失望。 朱李两家的亲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到他们成婚,李拂一也都不知道李拂念是故意支开他的。 大婚的时候,李拂念一度以为兄长多少会有些艳羡,却没想到粗枝大叶的李拂一居然十分诚恳地祝福他们,还在醉酒的状态下表示,朱素素嫁给了他弟弟,他们三人以后还是家人,可真好。 李拂念当即明白了,大哥对朱素素果然是亲情居多,他娶了朱素素,是最好的结果。 而这个道理,朱素素早就明白了,所以在日后的相处当中,她才游刃有余,没和李拂一之间有任何尴尬。 李心欢听完捂着嘴笑,道:“爹,您好坏呀。” 李拂念“呵呵”地笑着,也就使了那一次坏而已,不然怎么的娶得到朱素素这般妙的女子。况且朱素素骨子里是清高孤傲的,李拂一性格太直,两人在一起并不般配嘛。 摸了摸女儿的头,李拂念低下头小声道:“可不许告诉你母亲,听见没有?”他在妻子面前一直是唯命是从的模样,若是叫她晓得自己有这番心思,恐怕不好吧。 李心欢很懂事地点点头,保证道:“女儿绝对不告诉母亲。”反正在她看来,父母亲就是天作之合。 李拂念话锋一转,问道:“怎的突然问起这个来?可是最近看了什么‘有趣’的话本?” 李心欢眉眼弯弯,抿着唇直笑。话本杂书父母一贯不拘着她,只要不过分就是,她生怕父亲看出个好歹,只好笑着糊弄过去。 父女两个刚刚讲完悄悄话,朱素素便进来了,小憩一会儿整个人都精神了些,脸上还带着红晕,与水红的褙子相映衬着,韵味颇浓,她跨进书房带笑道:“你们父女两个嘀咕什么呢?” 李心欢忙望过去,一脸正经道:“我与父亲在说《论语》中的孝道呢。” 李拂念憋着笑,女儿哄妻子的样子,居然还挺可爱的。拍了拍李心欢的肩膀,他道了一声“去吧”,便把人赶走了,与朱素素两人在书房独处。 李心欢出了一步堂便回了厢房,开始琢磨起父母之间感情,这种感情仿佛与亲情有很大的区别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本来没话说,但我还是胡乱说几句算啦! 昨天看到有读者订阅花jj币比较多,这里就科普一下,用APP订阅是最划算的,苹果APP充值扣手续费划不来,不过可以在网页上充值了,虽然ios系统显示余额为0,照样可以用APP订阅,扣的钱也和高v一样。 简而言之,APP订阅最便宜。如果本来就是高v用户希望你们用网页订阅,因为作者会拿到比例多点,大概1000个字多零点几分钱的样子。 我每天刷收益,钱钱都是0.01分地增长,虽然很慢,不过还是好开心! 么么啾~谢谢订阅的小仙女。 第44章 大伯-旧账 南直隶从深秋入冬, 几乎是一夜之间,所有的树叶全部掉落, 剩下的只有枯瘦的树枝,从窗外仰头望去, 仿佛一个画框里寥寥勾勒了几笔。 李心欢不小心刺伤的手早就好了,上午绣了一方帕子出来,她便坐不住了, 让梅渚把兔子抱来喂了会儿, 扒着小兔子的嘴巴细细观察了下, 软软的三瓣嘴翕动着,胡子也跟着颤动。 梅渚见状吓得跑过去抢了兔子,道:“担心小白咬您。” 李心欢愣头愣脑地抬头问:“啊?兔子还咬人呀?” 梅渚怀抱兔子, 顺着兔毛道:“可不是呢, 您没听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吗?你把手指头都伸到它嘴边了, 不咬你咬谁。” 伸手捏了捏兔头,噘嘴道:“没想到看起来这么温顺的兔子, 居然也会咬人。” 梅渚摸了摸兔头,道:“约莫有两斤了。您还喂吗?” 摇摇头, 李心欢道:“抱下去吧,我也饿了,父母亲都不在, 我去舅舅处吃饭。” 梅渚欲言又止,终究只是顿了一会儿,方应了一声, 喊峰雪进来伺候李心欢洗了手,便容她去了。 李心欢去了幽篁居的时候,温庭容竟然已经传饭了,而且都是她喜欢的菜。 李心欢顺势坐下道:“舅舅,您怎么知道我要来?” “早上遇着姐姐姐夫出去,便晓得你在屋里待不住。” 李心欢嘿嘿笑,舅舅一如既往地聪敏。 用膳时候,李心欢仍旧挑食,把不爱吃的东西挑到碗的一边,堆在了一处,温庭容见了伸着筷子就去夹。 李心欢忙用筷子挡了回去,红着脸把一块儿肥肉往嘴里送,鼓着嘴低声道:“我要吃的。” 吃罢饭,李心欢习惯饭后喝茶,温庭容本不欲喝,似乎也有些渴了,可桌上只有一个漱口用的陶瓷杯子,他也没多想,便想就着李心欢的杯子喝一口,以前外甥女小时候,他喂水之前都要先尝一口的。 不等温庭容夺过茶杯,李心欢又抢了回来猛地往嘴里灌完了茶水,擦着嘴有些害羞道:“这我也要喝的。” 温庭容明白过来了,外甥女长大、知事了,所以才有所避讳。 仔细打量着李心欢,温庭容这才渐渐发现,外甥女已经十一岁了,稚嫩的圆脸正在一点点地脱除婴儿肥,快显出尖尖的下巴来,如含苞待放的一朵小花,可爱中又带着点娇媚。 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温庭容颇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感,他的小外甥女,在他眼皮子底下不知不觉地长大了。 忽然,温庭容面色又变了,那点几不可见的笑容消失殆尽,这丫头因为何事开始有了这种心思,难道是……那日假山的事? 温庭容感觉不妙,虽说小丫头明年就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了,但他莫名地觉得,外甥女还小,也没人配得上她。 而且……他竟然也不希望李心欢看得上哪个。 座上,李心欢隐约觉着舅舅似乎生气了,那股怒气并不明显,但她就是能感觉到。 试探地扯了温庭容的袖子,李心欢怯怯道:“舅舅,外甥女不是嫌……” 温庭容抬手打断了她说话,道:“你回去吧,我要去休息了。” 甜蜜的幸福感差点要把他溺死,可他很清楚,自己是绝对不能耽溺于此,父母亲的死,北直隶的侯府……这些都是他的噩梦! 李心欢一面腹诽,舅舅明明不爱午休的,一面从椅子上下来,低着头乖乖地行个礼便走了。 回到屋里,李心欢是有些懊恼的,她并非嫌弃温庭容,只是觉着……都十一岁了,再让舅舅吃自己剩下的东西,喝自己喝过的茶杯,似乎不太好。 就这么个小事,让李心欢在屋里闷了一下午,等到用了晚饭,才想着还是去幽篁居里跟温庭容说清楚。 结果走到幽篁居门口,李心欢到嘴的话都咽下去了,好像怎么说都不合适。 思来想去,愈发苦恼,李心欢索性去园子里散散心,反正披了披风,裹一裹倒也不冷。 李心欢无意走到了放眼亭下,想起那日温庭容躲这儿来的夜晚,夜凉如水,舅舅孤拔的身影倒映进她的眸子里,像一颗闪亮的星星。 想着想着,李心欢便上了亭子,泠泠水声从亭上传来,她快着步子上去,这么晚了,是谁在这里? 李心欢上了石阶,才喊了一声“大伯父”。 很显然,李拂一也没料到这个时候还有人来放眼亭,放下酒杯迷迷糊糊道:“是心欢来了?” 李心欢见大伯父已然有了醉态,行了礼坐在一边道:“大伯父怎的在月下独酌?” 抬头看了看朗朗月色,李拂一憨笑道:“原来还有月亮陪着我,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呢。” 李心欢两手交叠,把下巴搁在手臂上,盯着李拂一脖子上一道道长长的红痕,道:“大伯父,您脖子怎的了?” 摸了摸那些挠痕,李拂一还能感觉到疼痛,他漫不经心道:“是你大伯母抓的。” 李心欢眉头跳了跳,原来大伯母这么厉害啊…… 还不待李心欢再问什么,李拂一自斟自饮喃喃道:“其实汾儿人很好的,是我惹她生气了。” 李心欢重新趴在石桌上,凉意从手臂上传来,她依旧没有动的意思,竖着耳朵认真地听李拂一讲。 李拂一饮了一杯,叹气道:“可我也不晓得到底哪里惹她生气了啊……反正,总是我的不对。” 李心欢脑子里只浮现了一个字——呆。大伯父真是呆。 李拂一喝醉了酒不停地碎碎念,李心欢耐心地听着。 原来吴美卿不仅泼辣,还很能翻旧账,李拂一和朱素素之前的那些事,她都快念叨二十年了,没有哪日放松过。 李心欢不禁扯了扯嘴角,舅舅常说她执拗,看来大伯母更执拗。 李拂一喝了酒又开始胡言乱语,虽然断断续续的不成句子,李心欢还是听明白了,大伯父看到自己父母成亲的时候,完完全全没有嫉妒,全然是被开心给沾满了心扉。 这点倒是和李拂念说的不谋而合,他们四个,有三个都是通透的,不明白的只有吴美卿一个人罢了。 李拂一的心里话似是沉积了很久,这会子把李心欢当做了一个树洞,敞开心扉地倾诉了起来。他说,娶了吴美卿之后,他便更确信心里是没有朱素素的了。 可偏偏吴美卿自己根本意识不到,其实他是爱她的。 李拂一堂堂三尺男儿,也难以启齿这些浓情蜜意的话,夫妻两个别扭了二十年,磕磕绊绊也过来了。 李心欢听了这话便急了,问道:“大伯父为何不同大伯母说明白呢?” 李拂一叹息道:“算了,左右他们三个也大了,你大伯母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壶中酒尽,李拂一自言自语道:“喝完了,该回去了。” 李拂一起身,李心欢连忙跟上。 见大伯父走路摇摇晃晃,李心欢主动搀扶着,她身子小,力气也不大,勉强扶得住而已,等下了台阶,她已经累得喘气。 李拂一醉眼迷离道:“你回去吧,我自己能、能走。” 李心欢说要要送他。 李拂一坚持要自己走,不许李心欢送。 李心欢点头应了,等李拂一走了五步,又悄悄地跟上了,一路跟到了随遇堂门口,躲在远处看见院门口吴美卿早就站在外面等,小心翼翼地把人扶了进去,才放心的回了一步堂。 其实吴美卿也不是完全糊涂的。 一步堂也快落锁,李心欢回得这么晚,门房婆子免不得要唠叨几句,她嘻嘻哈哈应付过去,也没往心里去。 回了屋里沐浴进房,温暖的烛光把整个承尘都罩住,李心欢两手放在胸前,心头强有力地跳动着,她仿佛明白了另一种感情,和亲情不一样的感情。 但到底是什么感觉,李心欢却没法形容得出来,许是要亲身体会,才晓得吧。 略有些惆怅,李心欢下床在兔笼子旁拾起一个胡萝卜,往兔子嘴里送,闷闷地问:“小白小白,你明白吗?” 兔子扒拉在笼子里面啃萝卜,李心欢蹲着出神了一会儿才擦了擦手上床。 夜里,李心欢做了一甜甜的梦,梦里她的身边也有一个可依可靠的人,照顾她,宠着她,就像家人一样,她正想看清那人的脸,梦就醒了。 醒来之后,李心欢还怔了一瞬,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做这种梦,看来是白日里想的太多,那些杂念才入了梦。 李心欢梳洗罢,才抛开了烦恼丝,李心巧又来了,并且给她带来了新的烦恼。 李心巧进来李心欢的屋子扭扭捏捏的半天不肯说话。 李心欢摇着李心巧的肩膀,怪道:“堂姐,怎么了?” 李心巧吞吞吐吐的,脸上的笑容有些怪异,带着娇羞之态,绞着帕子问李心欢:“心欢,你说吴畏表哥好不好?” 李心欢一懵,这又来了一个! 今年过完年,李心巧就十三了,再不议亲,若是挑不着好的,那可就难办了。 不过吴美卿并不着急,她心里早有了人选,到了这会儿把李心巧的亲事提上议程,今儿才跟女儿透了个口风,说了两句。哪晓得李心巧一听这事就心神都被占满了,第一时间就跑来找李心欢倾诉来了。 吴畏好不好这个问题问到了李心欢头上,她觉着实在不好回答,眉毛眼睛挤弄几下,凭良心道:“吴畏表哥很好啊。” 这世上最好的当然是温庭容了。 这话李心欢不敢说,不然李心巧这会儿恐怕要撕了她的嘴。 李心巧忸怩道:“我母亲说,表哥也快十五了,她准备跟我舅母商量下,看能不能……能不能……”两家亲上加亲。 纵使李心巧不说明白,李心欢也懂了,她道:“堂姐,你年后才十三,现在就要定下吗?” 李心巧坐在绒毛毯上,支愣着脑袋道:“母亲说只是有这个打算,定不定得下来,还得看舅舅和舅母的意思。” 李心欢估摸着是能够定下来的,两家知根知底,大伯母又那么喜欢吴畏,不可能容忍别人把她外甥给抢走了。 李心巧懊恼地“啧”了一声,急切道:“心欢,你说这事有没有准啊,万一表哥在京都有了心仪的姑娘,我可怎么办?” 李心欢握着她的手安慰道:“你别急,姑姑的事都还没定,你也才十三,还有时间慢慢挑选相看。” 李心巧见李心欢老气横秋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眉头愁雾散去,道:“好啦,不急不急。”塞了颗蜜枣进嘴,她托腮问:“心欢,你说姑姑会嫁给谁呀?我听我母亲说,外面有人说李家的三娘高攀不起。” 正因为李拂慈名声有些不好,吴美卿才开始替自己的女儿着急,还没过年,就想着跟李心巧先透了个底。 李心欢还是那副性子,不想妄议长辈是非,虽然心里隐约有个惊人的想法,也并没有说出来,吞吞吐吐答说不知道。 李心巧可不爱受那么多规矩的管束,李拂慈牵连了她,她还就要说这事了,甚至还带了点怨气道:“快来个恶婆母收了她,叫她吃吃苦头。” 若真如此,倒也解气,只是李心欢并不希望这样,李拂慈在李家娇养惯了,若出去受了磋磨必然难以接受,到时候想不开得了病,老夫人得多伤心。 祖母老了,李心欢舍不得她操心。 李心欢还沉浸在自己的猜想之中,李心巧忽然凑过去碰了碰她的额头,道:“心欢,你说姑姑会不会嫁给你舅舅啊?做你的新舅母!” 李心欢大脑里嗡嗡作响,微恼地抬起头,轻推了李心巧一把,不满道:“可别胡说,姑姑就是姑姑,怎么会变成舅母,这样不好。” “哼,连你一个十岁小孩都知道这样不好,她却不晓得。” 李心欢愣了,一脸不解道:“什么意思?” 李心巧漫不经心道:“你自己去幽篁居看看呗。” 李心欢觉得胸口闷得慌,说不出的感觉,咬唇思索了一会儿,准备去一趟幽篁居。 李心巧解了忧,也不缠着李心欢,便也顺道回去了。 到了幽篁居,李心欢就站在书房外面远远地看着,一向娇惯的李拂慈居然在给温庭容研磨。 佳人红袖添香……这一幕太暧昧。 双腿有千斤重,李心欢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这个时候闯进去,旋身出了院子,温庭容追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 李拂慈顺着温庭容的目光往外看,却什么都没看到,柔声问:“庭容哥哥在看什么?” 温庭容抢过李拂慈手里的墨条,面上虽无厌色,语气却冷冰冰的,道:“三娘还是回去吧,这种事叫丫鬟来就行了。” 李拂慈脸一黑,她纡尊降贵来替温庭容磨墨,他居然拿她和丫鬟相比?但仔细看他那张冷峻的脸,似乎天生就是这个性格,也许并非是厌弃她,而是心疼她? 这么一想,李拂慈心情也好了点,笑道:“我也想学庭容哥哥的字,不晓得有没有合适的字帖借给我临摹?” 温庭容随手抽了一本字帖递给李拂慈,便又专心致志地作文。他这逐客令下得如此明显,李拂慈不是敏感多疑么?怎么这会儿却看不出来了? 温庭容寡言少语,李拂慈一人待着也难受,果然坐不住,觉得太冷清了,便带着丫鬟回了思柳堂。 人一走,温庭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不光朱素素对他有恩,朱芸对他也很好,寄人篱下,许多事有心无力……他现在神思繁杂,一时间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 李心欢回去之后愈发沉默,不刺绣也不读书,而是跑进内室博古架面前把藏在青白釉梅瓶里的色.情荷包拿了出来,她现在也渐渐明白了,所为男女之情,大约就是这么回事吧? 藏起荷包,李心欢靠在摇椅上冥想,心里有点空落落的,总感觉有什么要离她而去了。 想着想着,李心欢竟然睡着了,迷迷糊糊还做了个梦,梦里她长大了,变成了孤身一人。 猛地吓醒,李心欢搓了搓肩膀,打了个喷嚏,梅渚正好挑帘子从外面进来,脸上带着一抹急切之色,道:“还道您去了哪儿,原是躲屋里来了,怎的在椅子上睡了,连个毯子也不盖?” 李心欢从椅子上站起来,摸了摸鼻子,又打了个喷嚏,梅渚一急,忙给她肩上添一张毯子。 夜里,李心欢果然有些不舒服,好在不严重,梅渚煎了姜茶给她,喝了几杯下去,睡了一夜起来便好透了。 起床梳洗,李心欢一个人窝在屋里刺绣,头发披散着,完全没有要出去玩,或者见客的意思。 梅渚和峰雪也凑在她跟前,拿笸箩绣线等东西伺候着,其中一个笑道:“您今个不出去了?” 李心欢嗔她一眼道:“我便是那么坐不住的人?”姑娘家坐不住那就是不贞静,可不是什么好事。 梅渚递了一根红线过去,配绣面上的花瓣正好,笑道:“不出去也好,都入腊月了,估摸着没几日就能看到今年头一场雪。” 内室的窗户没有支开,李心欢朝透白的纸糊窗户外看了一眼,朦朦胧胧雪白的一片,似乎隔着木窗都能察觉到冬日的寒意正在一寸寸地逼近。日子过的真快,竟然又要到新的一年了,她和舅舅都相处了十一个年头了。 拉回神思,李心欢似是心无所想,又专心致志地绣起梅花,只是尖细的针,还是差点扎到了她的手。 * 幽篁居书房外,翠竹敲了门,禀道:“爷,三娘来了,非进来不可,您见不见?” “去把人请进来。”温庭容打过招呼,若李拂慈再来便说他不方便的,也算是全了老夫人的脸面,没想到她如此执着。 书房的门开了,李拂慈又换新装,桃红襦裙,微微鼓起的胸脯带着点女人味,面上略施粉黛,淡扫蛾眉,头上两根玉簪,细细瞧起来倒是有几分姿色。 等人进了屋子,两人相互见了礼,温庭容支开丫鬟们道:“多谢三娘关心,只是你常来此处,难免会受人非议……” 李拂慈脸上一阵红,她也知道这样不好,可就是忍不住想见他,拿着施中翠做幌子也太过频繁了,任谁看了都觉得点眼。好在温庭容肯这么替她的名声考虑,这几日确实不宜相见了。 李拂慈这次也没有多待,刚来便走了。 温庭容觉得自己说的已经够明显了,但愿这个麻烦的女人能够知趣。 * 温庭容赶走李拂慈的第三日,天气越发冷了,若不是快到中午的时候出了太阳,还真让人以为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要在今天下了。 幽篁居里,温庭容也感觉到有丝凉意,命人关了门窗,重添热茶。 不等翠竹换茶进来,碧梧便急急忙忙地从园子里赶回来,脚上沾了泥土,踏进书房抖落了一些在地砖上,褐黄的泥土似乎还带着点腥味儿。 温庭容命翠竹把茶放下便出去,一边喝茶一边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问:“是谁?” 碧梧心惊肉跳,温庭容原先只是嘱咐她叮嘱园子假山上可疑的人,却没想到她居然看到了那种事!好歹也是十七岁的大丫鬟了,她晓得那种事叫私通! 声音都在打颤,碧梧压低了声音道:“是……翠姑娘。” 果然是她! 温庭容不惧茶水滚烫,薄唇烫红了些许,也还是喝了一口。难怪那日外甥女说没看清,怕是想替施中翠开脱吧。这个表妹,去了思柳堂都要牵连李心欢,是真留不得了。 温庭容正思索着什么,翠竹进来说思柳堂的红染来了。 温庭容颔首,许她把人带进来。 如今新仇旧账一起算好了。 不一会儿红染便拿着一本字帖,施施然走进来,行了个礼笑盈盈道:“爷,这是我们姑娘叫奴婢还来的。” 老夫人已经晓得思柳堂的动静,她当然知道李拂慈安的什么心,便敲打了两句,不许女儿再频频往幽篁居来。 李拂慈倒也听话,她自己是不来的,干脆叫丫鬟来。 若是别的东西,温庭容也不会收,这帖子本就是他的,拿了也无妨。 收了帖子,他便把人打发走了,红染临走前还特特嘱咐他,这帖子李拂慈很认真地临摹过。 温庭容关了书房门,翻开了帖子,果然在里面发现了别的东西。 第45章 私情-意外 温庭容把字帖里的那封信笺拿了出来, 信上画着一幅小画,画面上有一片涯岸, 涯下是一望无垠的海水。 这寓意不难理解,温庭容一下子就想到了李治的《相思怨》:人道海水深, 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捏皱了半张纸,温庭容没想到李拂慈心急胆大如此, 也不晓得有没有人在一旁撺掇, 思量了半晌, 他点了蜡烛,把那张信笺烧得干干净净,混在他常烧纸的铜盆里面。 李拂慈送来了信笺, 却没得到回应, 思来想去, 并不觉得温庭容会拒绝她,她乃李府嫡出女, 又深得老夫人疼爱,他一个寄人篱下的小郎君, 也到了娶亲的年纪,难道没这个心思? 李拂慈不信温庭容没这个心思,否则他不会那般替她考虑。焦虑得实在坐不住了, 李拂慈便又派红染去了一趟幽篁居,问问那边有没有信。 红染去了一趟依旧空手而归,她道:“奴婢百般暗示, 爷都不明白似的。” 李拂慈不信,肯定是红染没说清楚。撇下丫鬟,她便自己急不可耐地去了幽篁居。 温庭容早晓猜到这一幕,故作讶异道:“三娘怎么来了?” 李拂慈瞧了碧梧一眼,温庭容把人打发出去,道:“三娘有何事?” 支支吾吾地,李拂慈羞红了脸道:“我丫鬟来问个信儿,庭容哥哥怎的不给个话?” 温庭容一脸疑惑,“你丫鬟什么时候来的?我一直待在书房,怎的不知?” 这下子换李拂慈困惑了,她逼近一步似是不信道:“红染才来不久,还说与你说过话的,难道是假的?” 温庭容一脸淡然,“我骗你做什么,碧梧也一直书房门口伺候着,不信你去问问她。” 转过身朝外瞧去,李拂慈探究地看着碧梧,却见对方点了点头,证明温庭容说的是实话。 掐紧了手帕,李拂慈咬着牙,红染那丫头必然是嫉妒施中翠与自己亲近,才来坏她好事。 李拂慈急于要到一个答案,这会子都走到正主跟前了,再没有临阵脱逃的道理,因是暂且压下怒火,扭捏道:“那字帖里的……庭容哥哥可看到了?” “字帖里的什么?” 李拂慈不便说明,急急道:“字帖里的东西,你没瞧见?” “你丫鬟送来的时候我翻看过一遍,没缺页,也没多什么,你可是遗漏了什么东西夹在字帖里?” 李拂慈不明白,怎么会没有!她再问:“当真什么也没有?” 温庭容肯定道:“不信你自己瞧瞧。”他转身从书架上把字帖拿给李拂慈。 李拂慈接过来仔细翻了又翻,心想道,难道是红染马虎大意掉在了哪处。不可能!这么重要的事,她嘱咐再嘱咐,那丫鬟要不是故意的,谁信! 温庭容见她神色异常,便道:“可是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 李拂慈恍然回神,字帖掉在了地上,她讷讷道:“不……没,没有,院里还有事,便不叨扰庭容哥哥了,我改日再来。” “慢走。”温庭容客气疏离地把人送走了。 李拂慈脚下生风,小步子走得很快,看温庭容那态度必是不讨厌她的,若真的了那封信,怎会不动心?必是红染嫉妒得被猪油蒙了心,才坏她好事! 眼看着老夫人巴不得把她嫁出去,若是能和温庭容两情相悦把好事定下来,简直两全其美,李拂慈容不得红染从中作梗。 怒气冲冲地回了思柳堂,红染还一脸期盼地在屋里等着,一见了主子就扑上去低声问:“姑娘,爷怎么说?” 李拂慈二话不说,四个耳光“啪啪”落在红染脸上,把人往屋里揣,关了门吼道:“我还想问你怎么说!” 红染跌倒在地,被李拂慈吓得往后退,捂着迅速红肿的脸道:“姑娘,奴婢怎么了?您吩咐的事我都做了啊。” 李拂慈怒火攻心,又上去照着红染的心口踩了几脚,直到人都爬不起来才松开,啐了一口道:“你个烂心烂肺的,枉我待你亲如自家人,你却对我阳奉阴违!算我错信了你,往后你就去伺候别的人吧!” 说罢,李拂慈喊了人进来,把红染拖出去,又吩咐绿染道:“去千帆堂里禀老夫人,红染这丫鬟以下犯上,叫罗墩赶紧来把人发卖了,我不许她再留在李家。” 绿染晓得主子正在气头上,也不太敢劝,刚应了一声要走,李拂慈又喊住了她,道:“去把人绑进来,把施中翠也给我叫来。” 思柳堂里劲儿大的婆子把红染绑得结结实实的,施中翠面色潮红地进来,像是刚从外面跑回来的样子。 李拂慈来不及深究,让婆子赶送了滚烫的水进来,关上门对施中翠道:“这丫鬟背叛了我,日后你可要把她当个教训。” 施中翠有些发抖,乖乖地应了,她刚来的时候李拂慈与她姐妹相称,日子久了才晓得李家三娘是真的难缠,然而思柳堂已经是她最后的退路,却也不得不忍了。 李拂慈让施中翠把开水拿起来,往红染喉咙里面浇。 红染嘴里塞了东西,跪在地上呜咽着求饶,施中翠也有些犹豫。 李拂慈拍了下桌子,瞪着施中翠,原先肯好心收下这丫鬟,不过是想借她的口,仔细了解温庭容的喜好,以她表妹的身份接近幽篁居,如今目的达到了,此人可留可不留。 施中翠也知道自己骑虎难下,她若不表个决心,李拂慈未必肯保她。那个男人还没有答应要娶自己,她还得再争取点时间,如今也只能踩着别人的肩膀往前走了。 施中翠到底是拿起了茶壶,红染反过来求她,却于事无补。 嘴里塞的白布被扯下,滚烫冒烟的开水顺喉而下,烫得红染尖叫,叫着叫着便失了声,壶中的水倒尽,她的嗓子也废了。 说不出话来的丫鬟,李拂慈再也不怕红染泄露什么,等到朱芸把人处置了,她喜欢温庭容的秘密,便可以瞒住了。 红染已然疼晕过去,千帆堂的罗妈妈过来直接把人拖走,按照朱芸的吩咐让二门上的人找了牙婆来,两个时辰不到的功夫就把人低价卖了。 罗墩去禀朱芸的时候,还欢喜道:“三娘总算看开了,能舍得把红染这号丫鬟除去,是个好兆头。” 朱芸拈着佛珠,却不以为然,褶皱的手一顿,佛珠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心头一慌,她睁开眼道:“去把三娘请来,我要亲自问她话!” 好端端地就要把心腹赶走,这可不是李拂慈的性格,必是主仆两个出了不小的隔阂,是什么事会让三娘一下子就下决心把人赶走?必定不是小事。 罗墩人还没走出门,朱芸又道:“回来,红染被赶出去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罗妈妈眉头拧着,面色忽然一变,她心想李拂慈肯把人赶走已经是个好的改变,别的事以后再论,所以就想把红染的事瞒下来,眼下看来,是不该瞒了,“红染的嗓子烫坏了。” “糊涂!”朱芸面色涨红,一口气提不上来,喘着气道:“快去把三娘给我请来!” 罗妈妈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忙转身跑了出去,她刚走,谢远黛却来了。 谢远黛见朱芸面色有异,没有多问,只说了几句旁的话,末了才高兴道:“祖母,孙媳妇有孕了。” 朱芸大喜,亲自下榻牵着谢远黛的手,道:“当真?!有几月了?” 谢远黛面色含羞,也软声道:“才一月多,孙媳妇也是才知道,请了两个大夫来看,确信了才敢来告诉您。” 这是朱芸第一个重孙,自然不能让谢远黛感觉到她重视,因是不能把人赶走,与孙媳妇多说了几句。 祖孙两个说了好一会儿,李拂慈便来了。 …… 思柳堂和千帆堂的动静已经在各院传开了,李心巧一得了消息就去找李心欢。 姐妹两个正在屋里说着话,李心巧那句“你说姑姑是不是转性”的话还没说完,千帆堂的棠梨就跑进了朱素素的屋子大呼道:“二夫人,出事了出事了!” 厢房里的姐妹两个也闻声去看,只见棠梨跟朱素素说了什么,便带着朱素素慌慌张张往千方堂去了,李心欢还是头一次见到母亲花容失色的模样。 李心巧头皮都在发麻,呆呆道:“肯定出大事了。” 李心欢也有股不好的预感,若是千方堂出了大事,应该越少人知道越好,棠梨只去找当家的吴美卿不就行了,来找朱素素是为什么? 姐妹两个不做他想,牵着手也跟着去了。 到了千帆堂里,朱素素头件事就去看老夫人。 李心欢和李心巧已经被乱成一团的状况给吓傻了。 千帆堂里,老夫人已经晕死过去,李拂慈趴在旁边大哭,丫鬟婆子乱成一锅粥,大夫还没赶来,更严重的是,内室梢间里面还有匆忙进出的人。 次间里的人根本顾不上她们姐妹两个,李心巧听见梢间里传来吴美卿的声音,便跑了进去,李心欢则先去看了朱芸。 朱素素帮忙扶着朱芸,任由罗墩满脸泪水的掐老夫人的人中,只可惜当事人半点反应的都没有,苍白的脸色像是死过一遭。 李心欢整个人都吓蒙了,抱着朱素素的腰,带着哭腔问:“祖母怎么了?娘,祖母怎么不说话了?” 朱素素也早已红了眼圈,强忍着泪安慰李心欢道:“先别问了,等大夫来了再说。” 罗墩见朱芸仍旧半点生气都没有,哭喊着对郑妈妈道:“快去催啊,大夫怎么还不来,还不来!” 棠梨接茬道:“二门上传话过来,已经在路上了。” 香薷也抽泣道:“要不要先拿人参片吊着?” 罗妈妈素来熟知朱芸的病情,摇头道:“不行,老夫人身体不好,不能强补,还是等大夫来了再说。” 朱芸脉搏愈发弱了,一众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李拂慈哭得撕心裂肺,这会子像是缓过神来,肿着一双眼睛抬起身子道:“罗妈妈,母亲怎么样了?” 若是以往,罗妈妈就着朱芸的面子,对李拂慈向来都是恭恭敬敬的,这会子却再也忍不住胸口那股怒气,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双膝结结实实地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她一边落泪一边切齿道:“姑娘,算老奴求求您了,您放过老夫人吧!老夫人已经经不住您折腾了啊!” 李拂慈脑子发蒙,怔怔地看着罗妈妈,漱漱地掉着眼泪,结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快起来!你在这么多人面前跪我,马上全府的人都要说是我害了母亲,你这是要我死啊,要我死!” 紧接着李拂慈身子一软,往后倾倒,棠梨眼疾手快,还是去把人扶了起来。 这时候,好几个丫鬟端着热水进梢间里面去,吴美卿怒气冲冲地从里面出来,龇牙对李拂慈道:“李拂慈,今儿我家媳妇要是有个好歹,她的孩子要是有个好歹,你拿命来赔!” 李心欢才明白过来,谢远黛有了身孕,而李拂慈竟然害了大嫂肚里的孩子!难怪棠梨要把朱素素请来,出了这么大的事,吴美卿一个人根本撑不过来了。 李心巧也跟着出来,才一会儿工夫,头发已经有些乱了,整张脸哭得涨红,说话都提不起气儿来,她跟在吴美卿身后,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李拂慈道:“你这个姑姑做的可真好,连侄孙也要害!我告诉你,大哥要是下了衙门晓得了,不找你拼命!我二哥若是知道他亲外甥有个好歹,你且等着瞧!” 李拂慈早就吓得腿软,脸色惨白,两眼发直,几乎要晕倒过去。 朱素素虽不知细节,但已知事情主干,拉着吴美卿去了一旁,与她快速商定了一下,便各自明确了分工。 朱素素留在千帆堂里照看着,吴美卿出去顾全大局,把丫鬟们的嘴都封上,再派人赶紧去衙门上把老爷少爷都请回来。 吴美卿狠狠地剜了李拂慈一眼才走,朱素素见这边有罗妈妈照看着,便去了梢间里面看谢远黛。 李心欢喜欢这个大嫂,也打心底里担心她,便也跟着去看了。窄窄的榉木雕花榻上,谢远黛像气若游丝地躺在上面,见朱素素来了,空抓了下手。 朱素素连忙迎上去,哽咽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听谢远黛连哭都没了力气,眼里满是绝望,道:“婶婶,我的孩子……孩子……” 谢远黛嫁进来两年了,终于有了孩子,是她和心爱的男人的第一个孩子,她舍不得孩子就这么没了。 朱素素牢牢地抓着她的手,替她擦汗擦泪,强自镇定着安慰道:“孩子一定会好好的,你别怕。” 李心欢看着一盆盆地血水往外换,浓浓的血腥味明明想让她作呕,嗓子确实干干的,只有眼睛有流不尽的泪水。姑姑怎么坏成了这样啊,三条人命……难道都要替她受罪吗? 李心欢走上前抓着谢远黛的手臂,一切的安慰都是多余,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什么也不说。 谢远黛腹部绞痛,完全没有力气回握别人的手,抽搐着身子喃喃道:“疼……疼……” 李心欢泪如雨下,手背抹着眼泪,如鲠在喉,怎么会这样,明明就快要过年,大家都该开开心心的啊。 谢远黛的手忽然松了,李心欢一个没抓住,任由她的手臂滑了下去。朱素素摸了摸谢远黛的额头,滚烫的厉害,看模样似是已经晕了过去,她又去外面催了两道,问大夫了到了哪里。 大夫还是没到,李心巧看完老夫人也是不知所措,只有跑进来找李心欢,紧紧地牵着堂妹的手,眼里带着戾气低声道:“出事的人怎么不是她,她怎么不去死!” 这话听起来恶毒,李心欢却能够理解,握了握李心巧的手,替她擦了擦眼泪,抱着堂姐的腰,脑袋在李心巧肩膀上蹭了两下。 李心巧紧紧地抱着李心欢,似是得了安慰,附在堂妹耳边抽泣道:“我的嫂子……我的侄儿……” 朱素素不忍两个小姑娘看到这些,推着她们的肩膀往外去,道:“你们先回去,等大夫来了我再派人去告诉你们,听话,快回去吧。” 李心巧双手握拳,死死地瞪着外面,腰肌陡然变大,眼神坚定,道:“不!我就留在这里,里外两个人,婶婶一人忙不过来,我去外面帮忙。” 李心欢也跟着出去,陪在老夫人身边。 等到两请来了两个大夫,朱素素也顾不得那些避讳了,一架屏风都没摆,直接让人在近处查看,不一会儿爷们也都回来了,千帆堂里被清场,只留了几个得脸的婆子和丫鬟在里面。 吴美卿办好了外面的事,浑身是汗的进来,吩咐身边的妈妈把刚才从千帆堂出去的人都聚在一起,恩威并济地敲打着。 除了大夫和病人在西次间、西梢间,其余人等都在东次间里等着,老太爷李怀韫也回来了,见满屋子的人,怒气冲天,视线到处扫着,咬牙问:“孽障在哪里?我要杀了她!” 李怀韫这话竟不是气话,果真去提了剑来,指着李拂慈就要刺去。屋里的人本不想去拦,却不想在这个时候让事情越来越乱,李拂念和李拂一拦着老太爷,费尽口舌地劝着。 李心默阴沉着脸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他的爱妻躺在里面性命垂危,腹中还有未出世的孩儿,昨个夜里,谢远黛还躺在他怀里问他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问他该怎么去和祖母、婆母说,能不能表现得太高兴了,这样会不会不端庄……如今却倒在那里,像纸片人一样,经不住风吹似的。 他的心时时刻刻都被千万根针扎着,被油锅煎炸着,李心默恨不得拿剑的人是他! 夹杂着李拂慈的惊叫声和哭喊声,李心欢和李心巧两个被吴美卿护在一旁,李拂慈躲在朱素素后面,男人们拉拉扯扯,场面又混乱起来。锋利的剑终究是没落在李拂慈身上,她也彻底吓晕过去。 金乌西跌,直至黑色笼罩在千帆堂顶空,大夫才从隔壁屋里出来。 两个大夫,一胖一瘦,都是百草堂坐诊的老大夫。 老夫人施针吃了药,休养一两天就能醒来,只是身子又受重创,以后怕是更加不济了。李怀韫听了这个结果,才平息的怒气又升起来,恨不得亲手把李拂慈给掐死。 不过眼下还要顾及谢远黛的身体,倒也没人有任何动静,都竖起耳朵听胖大夫说话。 大夫说,谢远黛的孩子保不住了,因是被狠狠撞掉的,她本身又不易有孕,小月子期间得人好好照顾,否则轻则留下后遗症,重则不能再孕。 李心默已是极力隐忍,额头的青筋和鼓起的眼珠,已经暴露了他的情绪,纵使如此,他还是压下脾气,同大夫道了谢,和家中长辈一道把大夫送了出去。 大夫走后,众人又都回到东次间,李心默当着众人的面在李怀韫面前跪留了下来,握紧双拳恨恨地道:“祖父!姑姑乃谨言长辈,祖母有训,孙儿不敢忤逆,但此事我绝不肯善罢甘休!若不给孙儿一个交代,祖父就把我和妻儿打死吧!谨言无怨无悔!” 李心默,字谨言,他一向谨言慎行,从未说过如此决绝的话。 李怀韫颤颤巍巍地走过去把人扶起来,痛心疾首道:“你放心,这个孽障我先将她禁足,等你祖母和妻儿好了,再处置她不迟。” 怎么处置李拂慈,李怀韫当然还是要跟朱芸商量着来,毕竟是爱妻的心头肉,妻子现在性命垂危,他自然不会雪上加霜,只是这一次,他也再不会坐视不理了。 李拂慈晕乎乎地躺在榻上,似乎听见了这句话。 夜深了,老夫人被移到了内室,谢远黛不能见风,也留在了千帆堂另一间正上房里,除了李怀韫和李心默守在这边,吴美卿朱素素妯娌两个处理余下的事,其余的人都散了。 李拂一带着李心巧回去,李拂念带着李心欢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章剧情走的够快了……配角挨个领盒饭。然后……明天有亲亲。【捂脸】 第46章 午睡-逼迫 李心欢今日被吓得厉害了, 李拂念临回屋前还好生地安慰了她。 许是忧心老夫人身体的缘故,李心欢压根就没睡沉, 她早起便去了朱素素房里,却见母亲的眼睛里布满血丝, 一看便知一宿未眠。 李心欢脚步轻轻地跑过去,扑进朱素素怀里不说话,她忽然好害怕, 害怕祖母不好了。 朱素素顺着李心欢的背, 下巴抵着女儿柔软的发顶, 轻声道:“不怕的,你祖母肯定没事。” 李心欢不自觉地又流泪起来,母亲这话也不知是安慰她的, 还是安慰自己的。 朱素素也梳洗完毕, 牵着李心欢往千帆堂去, 她在路上告诉女儿,李拂慈已经被关在了思柳堂, 由罗妈妈看押起来,同院的所有丫鬟婆子都被看押在里面, 一个都出不去。 心头一紧,李心欢明白思柳堂的人都要受到牵连了。 千帆堂中庭,吴美卿和李心巧两个也都在。堂姐妹两人一见面就相拥, 抚慰着彼此。 吴美卿与朱素素两个也相视一眼。 “大嫂,老太爷去歇了没有?” 吴美卿一脸疲惫,“歇了, 还是老爷拼命劝着老太爷才肯睡会儿的,我家还有傻子,眼睛睁了一夜,动也不动地守在里边……”说着,她就抹起了眼泪,她的小孙孙还没出世就没了,她真是恨死李拂慈了! 朱素素觉得一切安慰都是多余,只好牵着吴美卿的手暖了暖,还替她擦了擦眼泪。冬日冷寂,弟妹的手很冷,心更冷,李拂慈这次算是犯了众怒,老夫人也怕是保不住她了。 吴美卿擦了擦眼泪,抽回手道:“大夫马上就来,劳烦弟妹先去帮忙盯着小厨房的药,我再进屋去看看,谨言不能再熬了。” 朱素素点点头,招呼两个小的手脚轻些,便去了小厨房。 吴美卿要去看谢远黛,李心欢姐妹两个也跟上,远远地站在上房里面的隔扇旁边,挑开帘子伸着脑袋往里看。李心默就像一块大石头一样,微弓着腰身全神贯注地看着床上的人。 吴美卿进去拍了拍李心默的肩膀,流着泪道:“儿啊,你去歇会儿吧,或是吃点东西也好,万一你媳妇醒来你又病了,可怎么办?” 李心默身强体壮,熬一夜当然没问题,只是他这副摆明了要拿命死磕的态度,太叫人心疼了。 李心默肩膀动了动,两手探进被子里,捂着谢远黛的手,坚毅俊朗的侧脸线条优美,他隐忍道:“母亲……我不累,也不困。” 吴美卿无话可说,一双眼睛却要哭瞎了,她盼星星盼月亮,乖孙孙都还没出世就没了。 李心默忽地抬起头道:“母亲,不管远黛以后好不好了,我只娶她一个。”说着说着,他的眼泪也掉了下来。以前严寒酷暑不知疲倦地熬着读书,他从未觉得痛苦过,但此时此刻,他心如刀绞。 吴美卿不敢刺激李心默,连应了三声“好”,抽泣着道:“儿啊,你去睡会儿,换我守着好不好?娘保证把你媳妇照顾好。” 李心默还是不肯走,执拗道:“娘,我睡不着,您去祖母那边看看吧。” 李心巧心疼地掉眼泪,实在不忍看下去,转身跑了出去,李心欢眼见着自己帮不上忙,便也跟着出去了,追在了堂姐的身后。 李心巧在院子里一边跑一边哭,慢慢地才停下脚步,李心欢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只能陪着哭。 李心巧心里烦闷的厉害,背对着李心欢道:“你去看祖母吧,我自己个散散心,一会儿再去。” 李心欢乖巧地应了,去了上房里看朱芸。 朱素素正在上房里伺候着朱芸吃药,罗妈妈在一旁帮忙扶着,李心欢过去递了帕子给母亲,擦老夫人嘴角流出来的汤药。 那汤药味儿浓,满屋子都是苦涩的。 朱素素吩咐李心欢道:“这几日千帆堂忙的很,你和心巧帮忙照看内院,别让别处出了差错。” 外院有李拂一和李拂念,倒不怕出乱子。 李心欢得了命令,忙跑出去找李心巧,想借此分散堂姐的注意力。 李心巧一听自己还能派上用场,立马精神起来,和李心欢两个去了随遇堂,配合着吴美卿身边的管事妈妈和两个大丫鬟,处理府上的庶务。 眼看着就要过新年了,庄子上要交来的东西也都先送了份单子过来,钱妈妈把册子给李心巧看,李心欢帮忙在一旁拿去年的册子校对。 李心巧见物件繁杂,合上册子给焚香道:“这等事交给你们去对就是,若是有新添的或是减少的,拿不定主意再来问我,先挑要紧的、没人管的事报上来。” 焚香本来担心李心巧没有经验,才事无巨细地报上来,今日却见主子在紧要关头行事泼辣利落,倒是有几分钦佩,拿出了对吴美卿的态度,恭恭敬敬地请示了几件事。 期间李心巧或有拿不准的,和李心欢两个商量着,再听听仇妈妈和焚香、咏荷的意见,一上午也定下了上十件事。 等到要传饭的时候,丫鬟婆子们也都该散了各司其职去,李心巧又特特嘱咐道:“叫二门上的人看紧些,这半月里没有主子的吩咐,不论哪个院里的人都不许出去,若叫我知道了,不论亲疏狠狠地罚!还有你们私下爱递东西的习惯,这时候都给我收敛点,若是捉住了一个,不撕烂了嘴也要打折手脚,若有不信服的,尽管试试!” 李心巧这番话把她身边的香林和花林都吓到了。 底下一众人等俱都乖乖应着,厨房的人抬了午膳来,李心欢却说她不在此处用膳,得回去一趟。 李心巧料想一步堂也需要个人看着,便没有留李心欢,只道:“下午我在议事厅等你,你再陪着我一起拿主意。” 李心欢本来也没打算偷闲,便应了,从随遇堂出来便去了一步堂。如她所想,朱素素他们这个时候果然都还在千帆堂。 李心欢见一步堂还有赵妈妈,便唤来斜云,道:“你也去千帆堂伺候着,我母亲和大伯母只怕都是顾不上用膳,你去旁边伺候茶水吃食吧。院里有林妈妈和我的两个丫鬟,你不用挂念这边。” 斜云本来也担心朱素素,得了吩咐便连忙赶去了千帆堂,果然如李心欢所说,朱素素和吴美卿等人根本顾不上吃饭,几个得脸的妈妈要么是在老夫人和谢远黛跟前伺候,要么是各自有各自的事,都没人顾得上主子吃饭的事。 斜云先去劝的朱素素,等这边先应了,才去传了饭,请了吴美卿和李心默在一处用饭。 …… 李心欢郁郁不乐,便去了幽篁居用膳。 温庭容早晓得李府乱成了一锅粥,心知这会子去了也帮不上忙,也没人顾得上敷衍他,就没去凑这个热闹,想等老夫人醒了再去探望。千帆堂的消息没等来,倒是把李心欢给等来了。 李心欢进了书房,看着两样小菜带一碗米饭,道:“舅舅,我也饿了。” 温庭容示意碧梧去厨房传饭,他停下筷子,准备待会儿和李心欢一道用饭。 “你祖母好些没有?” 李心欢托腮,一脸愁苦,摇摇头道:“还不见好,这会子大夫应当又来看过了,我下午再去瞧瞧。还有我大嫂,她……”抿了抿唇,孩子的事,她真不忍心开口。 温庭容温声道:“我知道,我听说了。” “舅舅也知道了。” “嗯。”他看似两耳不闻窗外事,实则对李家的事都处处留意着。 两人静默了一刻钟,厨房的饭菜也送来了,碧梧帮忙布了菜,便退了下去。 一顿饭下来,李心欢并没有吃多少,温庭容实在看不过去,往她碗里夹了好些菜,直直地盯着她,逼着她把饭菜吃完。 李心欢有些怕,便乖乖把饭菜吃下,只是咀嚼的时候很快,没工夫细细品尝。 温庭容见她眉宇间愁色甚浓,略有些担忧,便劝道:“你去我屋里歇会儿吧,过会儿再回去。” 李心欢不肯,“堂姐怕是也没工夫歇着,我怎好留她一个人在那边。” “不碍事,我替你看着时间,就一刻钟。况且我这里离正院也近,你睡了再去也方便。”话音刚落,温庭容已经起身先去了隔壁内室。 李心欢只好跟上。 温庭容夜里盖的被子还很薄,亲自去黄花梨的柜子里找了厚的毯子加上。 碧梧进来伺候李心欢脱鞋浴足,伺候着小姐躺上去,才端了水盆出去。 李心欢拉了被子,道:“舅舅夜里只盖一床?” 温庭容把毯子放上去便要走,李心欢带会儿要脱去外衣,他不便在此处。“你好生睡吧,到了时候我叫丫鬟来叫你。” 还不待他转身离去,右手被人一把抓住,李心欢已经缩在被子里,露出个小脑袋,细声道:“舅舅,我睡不着,太亮了。” 温庭容犹豫了一瞬,还是旋身坐在床上,掏出帕子把李心欢眼睛遮住,道:“睡吧。” 李心欢不肯松开他的手,怯生生地问:“舅舅,您说祖母什么时候会好起来?”祖母很疼她,她很害怕祖母不好。 长这么大,李心欢还从来没尝过家人离开身边的滋味。 温庭容轻拍着她的手背,道:“你醒来她就好了。” 他盯着李心欢剥了壳的鸡蛋般的脸蛋,嫩白可爱,就是眼睛下面乌青的厉害,方才吃饭的时候他还看见她眼睛里布着血丝。 李心欢含着希望,天真地问:“您不骗我?” “不骗,安心地睡会儿。” “您别走。” “好,我不走。” 李心欢抓住温庭容着小手渐渐松了。温庭容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晓得李心欢约莫是睡着了。 温庭容小心地抽回手,刮了刮李心欢的脸蛋,她这副害怕的样子真是像极了他那时候的心情,他求过母亲不要走的,可是施文惠没有听。那种绝望的感觉经常在梦里折磨他。 所以他希望老夫人好好的,在李心欢长大之前,千万都要好好的。 起身要走的时候,温庭容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在李心欢额头亲了亲。以前他父母亲忌日的时候,小心欢也只这么安慰他的,亲他额头,亲他脸颊。 温庭容出去之后吩咐碧梧进屋守着,让李心欢多睡会,等人醒了就拿茶水伺候,他知道外甥女醒来总会口渴。 李心欢睡了大半个时辰,等她醒来的时候就见碧梧在旁站着,递了温热的茶水过来。 迷迷糊糊地接了茶水喝了两口,李心欢脑仁疼,许是昨夜睡的太晚,这会子睡太久了的缘故。 “什么时辰了?” 碧梧看了更漏报了时辰,李心欢惊呼:“我都快睡了一个时辰?!” 碧梧见李心欢着急,也急急忙忙地伺候她穿衣,还拿了披风过来,叮嘱道:“您才将睡的时候只脱了外面的衣裳,仔细外面风大要吹病了。这披风暖不暖?要不奴婢还是拿羽缎来吧。” 生怕李心巧一个人忙不过来,李心欢系好了披风便要出去,道:“我不冷,你替我去禀了舅舅吧,我这会儿要去议事厅了。” 碧梧劝不住,便只能应了,送了李心欢出去,就去告诉了温庭容一声。 李心欢到了议事厅,李心巧正和婆子说着话,眉头皱得很深,尚且稚嫩的脸蛋愁色很浓。 李心欢过去道:“三姐中午歇了没有?” 李心巧合上册子,看着李心欢笑道:“你来了?我就猜到你睡觉去了,快来帮我看看……”说着便打了个哈切。 李心欢劝道:“姐姐去睡会儿吧,这里我来看着,有拿不定主意的事我就先放下来,等你来了再一起商议,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李心巧的双目也是通红,想必夜里也没有睡好,她掩着口鼻又打了个哈切,点着头应了,却也没有走远,就在梢间里叫丫鬟拿了绒毯来,盖着眯了一会儿。 李心欢示意下面的人都轻声些,别把里面的那位吵醒了。 李家混乱的日子持续了三天,第三天后,朱芸终于清醒过来,谢远黛也大幅度好转,留在李家的两个大夫也都离去了,阖府上下恢复往常般的秩序。 老夫人病一好,吴美卿和朱素素两个身上的担子都轻了,千帆堂的事都交给了罗妈妈和郑妈妈,她们妯娌两个终于好生休息了一天,只在得空的时候去正院里瞧瞧朱芸药吃的怎么样,精神好不好就是了。 李心欢和李心巧两个也松了口气,在老夫人醒来的第二天才去探望她。 朱芸躺在内室的框床上,头戴杜织绸福禄寿喜抹额,眼珠子泛黄,眼神也不比原先光亮,但是见了两个孙女,心情立即好了起来。 朱芸躺在床上,冲两个丫头招招手,又对罗妈妈道:“罗墩,扶我起来。躺了这么久,身子骨都要僵了。” 罗妈妈抽了一对软软的迎枕垫在朱芸腰后,“您别熬久了,说会子话就歇着吧。” 朱芸有气无力地点点头,道:“我晓得了,你先出去吧。” 这下子,屋里就只剩下祖孙三人。 李心欢和李心巧两个见了祖母这般虚弱,心如针扎,俱都红了眼眶。 朱芸笑着安慰两人道:“祖母不是好好的么,别哭,乖,不哭。”颤抖的一双手陌上细嫩的脸蛋,她替两个孙女拭泪。 李心巧抬起头吸了吸鼻子,坚强道:“祖母好好的,我不哭,我不能哭。” 李心欢也立即收了眼泪,跟着道:“我也不哭。” 朱芸凝视着两个孩子,心都软了,多么乖巧的两个娇娇女,不像思柳堂的那个……都是李家养出来的孩子,怎么就有天壤之别呢。 朱芸长叹了一声,提起了李拂慈的事,道:“你们说……该怎么处置三娘?” 虽然李府的人都顾念着朱芸身子不好,暂时没有提起这事,但她心里明白,若是不给全府人一个交代,怕是大房要和她离了心,嫡长孙怕是要恨死她。 他们不提,朱芸却不能装不知道。两个媳妇的意思她不好直接问,便想着从两个孩子嘴里听听大房和二房的态度。 李心欢没什么立场责怪李拂慈,虽然她真的不喜欢这个姑姑,但这次的事,和二房确实关系不大。 朱芸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李心巧的身上。 李心欢眼睛睁得大大的,有怨而无怒,她直白道:“姑姑害了一条性命,还罔顾人伦,把您气成这样,莫说我长兄长嫂能饶过她,便是这南京府人的唾沫也饶不过她去!” 李心欢自然是和李心巧同仇敌忾,而且还要顾着老夫人的心情,顺着堂姐的话做了另一番解说:“祖母,罚了姑姑,才能救姑姑。况且……人做错了事,总是要赎罪的。” 这句话又惹得朱芸泪目,沙哑着喉咙道:“心欢说的对,是要赎罪的……”李拂慈要赎罪,她也要赎罪! 朱芸又叹了一声,道:“好孩子,祖母明白了,你们去吧,我再歇会儿。”说完,闭目靠在迎枕上面,深锁眉头。 姐妹两个对视一眼便对了出去。 李心巧牵着李心欢的手,在路上叹道:“若不是心疼祖母……心欢,我方才的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 李心欢摇摇头,道:“没有,祖母能明白的。” 年关越来越近,李家的事虽渐渐平息了下来,风声还是传到了外面,吴美卿为李心巧的亲事急得上火,有心去找大嫂郑眉提两个孩子的亲事,却又不好意思开口。最后还是郑眉主动问起来,吴美卿才一五一十地说了。 郑眉说她知道三娘的性子,心欢心巧两个却绝对不是那样。 吴美卿听了这话才心里松了一点,顺便表示了要亲上加亲的想法,郑眉与她一拍即合,说等着吴畏回来过了年再细细商议。 李心巧的亲事有了着落,吴美卿才终于有了点喜色。 然而李拂慈的处罚迟迟没有下来。 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李心默在千帆堂门口长跪不起,这日正好遇上冬日的第一场雪,虽只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却也冻彻心扉,一双膝盖骨砸在上面就要结冰似的。 李拂一和李拂念两个都来劝,老大甚至用上了藤鞭,李心默依旧纹丝不动。 朱芸差点就亲自出来了,若不是朱素素在屋里劝着,这一幕又难以收场。 罗妈妈从屋里出来躺着眼泪道:“大少爷快起来吧,老夫人拿定主意了,这就要请您进去。” 眼看着有准信了,李心默才肯起来,一条腿先落地,直起背板要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歪倒,踉跄了几步才站稳,他早已没有血色的唇上挂上了一抹淡笑。 李心欢看着李心默笔挺的脊梁骨,身上直起鸡皮疙瘩,这样的堂兄才配得上那么好的大嫂。 李心默入内室又跪了下来。 朱芸见长孙这般执拗,心头不落忍,赶紧吩咐人把他扶起来,她也从床上探着身子道:“谨言,快起来,祖母定会给你个交代的。” 李心默眉头松开,坐在圈椅上仍旧不肯接下人递过来的茶水。 吴美卿也进来在旁伺候,和朱素素两个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朱芸无奈地出了口气,对着李心默愧疚道:“你是我亲自带过的,手心手背都是肉,祖母也舍不得你受苦,以后别再这么折磨自己了,便是你自己不心疼,我也要心疼了!”她涕泗横流,可见此话亦是发自肺腑。 李心默心里念着妻儿,纵使再多不忍,也强自忍着眼泪,握紧了双拳,等老夫人给个确切的消息。 朱芸继而道:“我不是不肯罚她,只是这两天精神不济,睡睡醒醒没个准数,又不晓得如何才能叫她真正地赎罪,才拖了两天。” 李心默依旧保持沉默,其他人也都屏气凝神,等老夫人做最后的决定。 朱芸撑在锦被上的手抓出一朵花,几条从指缝间延伸出去的褶皱如同一道道裂痕,她微微垂着首道:“是我对不起远黛……” 李心默打断朱芸道:“她没怪您,她到现在都没怪您,她早上还说要来看您,是我没允许。” 沉默了一瞬,朱芸心头十分难过,她颔首道:“就别让她来了,休养好了再来不迟。” 朱芸喉咙发紧,道:“原先我库房的东西本想留给三娘和她们姐们两个做嫁妆的,现在就把三娘的那份给远黛,我知道身外之物补偿不了什么,但总归是我的心意,这也是三娘欠远黛,欠……我那小重孙的。” 心中一痛,朱芸道:“年关将近,先让三娘在思柳堂禁足一个半月,等到把最后一个年过了,我就让人把她头发剪了,送到咱们家庄子附近的那个尼姑庵去,让她给孩子念经祈福,赎罪!”最后两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李心默终于肯喝小桌上的热茶。旁边站着的妯娌的两个也都没想到,老夫人竟然会下这么狠的心,把李拂慈一生的前途都给断了。 李拂慈的事终于就这么定了,李心默把这个消息带回去告诉了谢远黛。 结果第二天的时候,老夫人就派罗妈妈来问,谢远黛还有没有别的要求。 谢远黛摇摇头说没有,她觉得老夫人已经做的很好了,她不能再步步紧逼。 罗妈妈是朱芸心腹,岂会不知主子内心有多煎熬才做了这番决定,于是忍不住对谢远黛道:“少夫人您可千万不要恨三娘一辈子啊!” 谢远黛闭上了眼。她若恨李拂慈一辈子,李拂慈就要一辈子都留在庵堂里了。 老夫人到底还是舍不得亲生女儿。 第47章 威胁-对峙 谢远黛没有给罗妈妈一个确切的答案, 她看着正院里送来的册子,老夫人库房里的都是价值不菲的珍稀之物, 可这些东西哪里比得上她未出世的孩儿。 但她也是读过书,受过好教养的女儿, 谢远黛明白,纵使再怨再难过,也不能一点余地也不给老夫人留。只是……也不能原谅的太快, 受了这么大的罪, 也总该让她拿一次乔。 朱芸从罗妈妈口中得知了谢远黛的态度, 心里反而轻松了,她向罗妈妈吐露道:“远黛那丫头是苏州的好姑娘,性子生的就软, 她父母亲也都是和善好说话的。如今她没有一口咬死, 慈姐儿的事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罗妈妈眼眶湿润, 道:“奴婢瞧着少夫人也是个心善的,必不会让三娘孤苦一生, 只不过,您也不能太偏心了。” “我知道我知道。”朱芸一下下地拍打着床面, 道:“若是三娘和两个兄长亲厚,我倒也不怕她在庵堂里过不好,可是府上的人都厌透了她, 若将来我去了,她年岁再大了,心辈的孩儿们哪个还能照管着她?我纵是明日就去了, 也死不瞑目啊!” 朱芸一边拭泪,一边哽咽道:“我把两个儿子都教养大了,他们一生平顺,或是官途坦荡,就是这个小女儿,是我亏欠了她,若我那时在她院里多上上心,或是不听老太爷的,把她放在身边养,也比给奶妈照顾的好。” 罗妈妈安抚着老夫人,口中讷讷无言语。 朱芸哀叹道:“罗墩,我给你透个底,我虽亲自把慈姐儿逼到了绝路,想的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赎罪她是要赎的,我打算的是让她就在家中设的小佛堂里念经祈福,等到身子将养好了,过了几年这事平息了,在给她寻个老实的秀才做夫婿。” “您是想找人入赘?” “正是,她这性子若是不在我跟前,我实在不放心。就是不晓得我还熬得了几年了,能不能到那个时候……若是到不了,我该把慈姐儿托付给谁。”一想到此处,朱芸不免又难过起来。 罗妈妈半晌没说话,朱芸自言自语道:“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我也知道那些财物远黛并不稀罕,我这不仅是为了安慰她,亦是为了安慰我自己。” 罗妈妈抱着朱芸的肩膀,贴着她的耳鬓道:“老夫人,罗墩从北直隶跟您到南直隶,不管您做什么,奴婢都支持。最错的是三娘,您别净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 朱芸累了,摆摆手让罗妈妈先出去,她躺在床上又把这番打量思虑了好几遍。窗外北风呼啸,屋内温暖如春,她的心正受着冰火两重天的折磨,在道义与母爱之间,终究是难得做出正确的抉择。 李拂慈的事暂且是按原先的打算处理,就算朱芸要给女儿谋后路,那也是年后的事,如今才安稳下来的李家,经不起大波折了。 李拂慈在思柳堂得知了自己的结果时候果然大哭大闹,不吃不喝,那日她与朱芸发生口角,明明是谢远黛自己硬要上来拉扯,她又不知侄媳妇有孕,这才把人甩开,哪晓得人就撞在桌角上,滑了胎,又不是她有意害人,怎生就把所有罪过都安在她一人身上,如今还要断了她一生的前途,李家的怎么都这么狠的心! 李拂慈本还不信老夫人有这般狠心,是李怀韫亲自来来说,她才心灰意冷,觉得自己被家族抛弃了。 思柳堂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其他几个院里的人也都知道了。 吴美卿当然是置之不理,老夫人虽然罚了李拂慈,但三娘身体上没受一点罪,她巴不得小姑子再多闹腾下,多受点罪,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朱素素就不能安坐了,李心欢心里也料到了这件事还没完。 李心欢挨着朱素素坐,忍不住忧思道:“怕是姑姑还要闹一场,不晓得祖母还受不受得住。” “怎么就是个小娘子,若生得是个男儿身,这会子老太爷早把她打死了!”朱素素还是头一次说这么狠的话。 李心欢道:“依我看,姑姑还会想法子去祖母跟前一场,誓死都不肯答应去尼姑庵的。” 朱素素笃定道:“尼姑庵是不会去的,否则你祖母不会使缓兵之计,要把这事拖到年后,只怕是还有后招,就是不晓得老夫人会心软到什么地步了。” 李心欢大惊,“若是如此,大哥大嫂还有大伯母他们怎么肯善罢甘休?” “是了,所以你祖母现在是寸步难行,除非……” “除非什么?”李心欢又思量道:“姑姑若想要有退路,只有嫁人这一条了,否则祖母百年之后,她终究还是要吃下自己种的苦果。” “是的,不过她的罪总是要赎的,你祖母可能会在西去之前替她定好亲事,这两年三娘肯定是要关在佛堂的,只不过关在哪里的佛堂就不好说了。” 母女两个正谈及此事,帘影急急忙忙地跑进来,禀道:“夫人,奴婢听说三娘拿着瓷片抵在脖子上,跑到千帆堂去了。” 朱素素母女大惊,李拂慈这真是要自寻死路么! 李心欢紧紧地跟在后面,一道去了千帆堂。 吴美卿和李心巧两个都已经到了千帆堂后院,她们可以不管李拂慈死活,却不能不管老夫人。 老太爷早上才出去亲自寻一种治中风的偏方,事发的时候千帆堂没人操持,如今又混乱了起来。 等到大房和二房的人赶到的时候,李拂慈已经去了老夫人跟前。 两房人迅速进屋去,入眼的就是朱芸声嘶力竭,瓷片掉在旁边,李拂慈手上流血,趴在地上啼哭不止的画面。 朱芸泪眼模糊,仰天道:“都是我造的孽啊!” 吴美卿把下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了罗妈妈。 朱芸才好一些,谁也不敢来激她。哪曾想李拂慈居然这样劣性,又把老夫人给逼到绝境上。 李拂慈跪在朱芸躺着的床边,哭喊道:“母亲,那日之事本就全非我之过,恶果却要叫我一人承担!丫鬟们说的时候女儿还不信,父亲来说的时候也不敢全信,拼着性命到您跟前来了,便是得到这般结果么?” 朱芸哭得说不出来,这个蠢丫头,便是再忍些时日,她才好周旋,如今又闹得大了,她以后如何向众人开口。可惜碍于儿媳都在,她也没法直白地说出来。 李拂慈倒是替自己想好了退路,她抱着朱芸裹在金银两色如意花卉锦被里的双腿,也不哭了,吸了吸鼻子道:“母亲,女儿自知有错,情愿替侄孙念经祈福,只是我实在不愿去冷寂的庵堂里度过余生啊!若是他们一个个的都要这般逼我,叫我拿命抵命,那不如就让父亲用家法打死我得了!” 李拂慈此番受过除了是给谢远黛赔罪,还因为她罔顾人伦,极为不孝,后者才是重中之重,若不把她重罚,她这样忤逆之女,才真的没了活路。 朱芸一片苦心,李拂慈全然不懂如何领情。 在场的几个明事理的人,心里都门清,李拂慈这场闹剧在她们眼里看来只有滑稽而已。 朱芸被逼到这个份上,已经没有法子不下狠心了,可内心煎熬着,让人把李拂慈绑了送去尼姑庵的话却是如何也说不出口。 李拂慈还以为朱芸被她逼的心软,就快要给她一条活路,便奋勇道:“母亲,女儿都要及笄了,实在受不了尼姑庵的清苦,如今女儿也不挑不捡了,您就让女儿自寻出路,低嫁了此残生吧!” 此话如平地起惊雷,李拂慈这是什么意思?之前给她相看那么多家都没成,现在居然就想“低嫁”了,低嫁给谁?! 朱芸意识到事情愈发严重,嗡鸣的脑子竟然还渐渐冷静下来,她示意罗妈妈把两个姐儿带出去,只留了两个儿媳妇。 朱芸喉咙里提着一口气,咬着牙问李拂慈:“你心里到底打了什么主意?” 李拂慈有些说不出口,可想到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便道:“母亲……女儿、女儿想与庭容哥哥结为连理,便是一生在府上给侄孙念经祈福也都愿意了!” 李拂慈以为自己等来的是朱芸的妥协,却没想到是一个响亮的巴掌!她发蒙地看着老夫人,泪眼朦胧道:“母亲……我与他情投意合,如今已是退无可退,您真的不给我留一条生路吗?!” 朱芸还在细细地想着,若是温庭容情愿,她自然不会推辞,便可以先把亲事定下,李拂慈不管是在尼姑庵或是在李家佛堂念几年经,总是有个盼头。况且温庭容才华横溢,将来必然大有作为,虽然侯府那边还没个定数,却也比眼睁睁地看着小女儿前路无望的好。 朱素素心里也闷了一口气,李拂慈自己胡闹便罢了,怎的把她义弟也给捎带上了,不等她开口,朱芸便道:“去把庭容请来。” 吴美卿眉头一跳,生怕温庭容与李拂慈两个私相授受,又给这小姑子留了条活路,因是看向朱素素的眼神都凌厉了些。 罗妈妈送了两个小姐出去之后也进来伺候着,现下听了吩咐已经出去命人到幽篁居把人请过来。 棠梨去请温庭容的时候,千帆堂屋里的氛围并不好,各个都有心思。 当属李拂慈心思最重,就着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想了十几个问题了。 李拂慈认为温庭容还算喜欢她的,否则以他这般冷淡的性子,怎肯多次与她来往。 然而温庭容不过是看在李家人的面子上,这才礼待李拂慈而已。 李拂慈捏着帕子的手也有些发颤,她觉得温庭容来了应该会答应的吧,他虽没有收那幅画,却摆明了是不会拒绝自己的,那就是说,他有这个意思的,不是吗? 心跳愈发地快,李拂慈拿帕子摁了摁额头上细密的汗,她那日就该直接问出口,若是温庭容一口应了,她心情大好也至于回去赶走红染,老夫人也就不会拿红染的事问话,还步步紧逼,也就没有谢远黛小月的事了。 思及此,李拂慈肠子都悔青了,都怪这些人教坏了她,告诉她姑娘家要矜持,反坏了她良缘,还要断送她的前途! 在等待温庭容的这段时间里,李拂慈十分的紧张,同样不安的还有朱芸,没人注意得到,她对着墙壁那面的背板已经汗湿,姜黄色的缂丝袄子紧紧地贴在身上,被汗水吸附地紧紧的。 朱素素虽然相信温庭容不会做出那等苟且之事,却也害怕义弟和小姑子沾上关系,在这种情势之下脱不开身。 除开朱素素是真心地疼爱温庭容的缘故,还因为他是永宁侯府之后,温家老夫人都还健在,任何人都没资格插手温庭容的婚事。 吴美卿则是怨怒更多,好不容易把李拂慈发落了,她才不甘心又看到到嘴的鸭子又飞了! 李心欢和李心巧两个在东次间里坐着,并没有离开千帆堂,虽然她们不晓得屋里的动静,却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李心巧喝了口热乎乎的糖蒸酥酪,嚼碎了里面撒着的几颗碎了的核桃、杏仁,凑在李心欢耳边道:“心欢,你说姑姑她说‘低嫁’是嫁给谁呀?” 黑绒绒的小脑袋摇晃着,李心欢嘟着嘴低声道:“不知道。”其实她知道的,她不愿说出来。 李心巧凑得更近了,贴着李心欢的的脑袋道:“会不会是你舅舅?” 李心欢戳开李心巧的脑门,严肃道:“不许你胡说!” 这厢话才说完,温庭容就从外面进来了,走到明堂的时候往东次间看了一眼李心欢,便跟着棠梨进了内室里。 温庭容一进去,隔扇就关了起来,李心巧哼了一声道:“我就说吧,你还死不肯承认。” 李心欢固执道:“不是!我说不是就不是!” 李心巧忙去捂着妹妹的嘴,急切道:“你嚷嚷什么,是不是看看就知道了。” 李心欢生气地扭了扭身子,不肯与李心巧面对面。姑姑就是姑姑,不会是舅母,她不喜欢! 李心巧跳下椅子,挤眉弄眼道:“要不去次间里面听听墙角?” 方才棠梨把人带出去进去之后自己便去了院子里,现下上房里没有人看守,她们姐妹两个就是在次间里面听壁脚也没有人知道。 李心欢扭扭捏捏道:“这样不好,祖母知道了会不高兴。” 李心巧一把将李心欢手上发皱的帕子扯过来,挑眉道:“咱们轻声些,若是人要出来了,再过来就是。” 李心巧着实想知道李拂慈最后的结果,李心欢也想晓得舅舅和姑姑到底是什么情况。姐妹两个一拍而合,猫着腰去了西次间里,把耳朵贴在隔扇上偷听。 温庭容进了屋,就见老夫人躺在床上,大夫人二夫人分别对坐在两把圈椅上面,李拂慈跪在地上,罗妈妈在一旁站着。他倒是不惊不惧,一脸平淡地同朱芸等人见了礼,穿着一身玄色夹棉直裰站在原处如青松挺拔,不卑不亢,倒叫人眼前一亮。 朱芸也不拐弯抹角,劈头盖脸就问:“你是否与三娘私下里往来,有了情谊?” 所有人都注视着温庭容,梢间里大气不闻。包括次间里的两个也都屏气凝神,竖起耳朵听着里边的动静。 温庭容在这么多道视线的逼视之下,语气平平淡淡道:“没有,我与三娘只有兄妹之情。” 李拂慈急了,扑上前去扯着温庭容的衣摆,仰头哭道:“庭容哥哥,你怎么这么狠心!你素日对我的叮咛嘱咐难道是假的吗?还有你给我的字帖,难道都不做数吗?” 朱芸委实见不得女儿这般模样,没得像个下流货,一抬眼皮,示意罗妈妈把人扯开,扶起来说话。 李拂慈离了温庭容脚边,他便冲朱芸作揖解释道:“那字帖是三娘硬同我要的,便是看在老夫人和义姐教养我多年的份上,总不至于三娘到我眼跟前去要本字帖都不给。莫说是字帖了,便是千金万金也都是诸位长辈所赠,我又岂有不舍之理?至于三娘说的‘叮嘱’,我不过是提醒她‘多谢三娘关心,只是你常来此处,难免会受人非议’这话庭容不知有什么不妥之处,还请老夫人指点。” 当日那话温庭容竟然记得一丝不差,李拂慈都有些诧异,这倒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温庭容这会子再说的时候,她居然没感觉到半点温情,就好像一切都是她臆想出来的。当下愣了好久,想反驳都不知从何下口。 朱芸听罢脸色铁青,这难道就是李拂慈口中的“情投意合”,三娘简直就是给自己的找了一条死路。 李拂慈终于也缓过劲儿来,被罗妈妈架着身子,眼巴巴地看着温庭容,道:“庭容哥哥,你对我当真一点感情也没有么?!” 温庭容的沉默表明了他的态度。 朱芸仍旧不死心,一双发涩带红的双眼,直直地盯着温庭容道:“孩子……你对三娘到底有没有一点情分?” 温庭容面上只是带了点不明显的愧色,道:“庭容一心只有举业之事,其他的事……还不是时候。” 这番拒绝够明显了。 除了李拂慈所有人都明白了,隔扇外的李心欢也松了口气。 只有李拂慈还不肯信,用嘶哑的喉咙哭喊道:“温庭容,你这负心汉,你若对我无意,又为什么要对我照顾有加。你这是……你这是断了我的活路啊!” 吴美卿眼下得意,虽不想打老夫人的脸,也还是忍不住出胸中一口恶气,对着李拂慈道:“三娘,人家怎么对你照顾有加,你倒是说说看?” 没人给这一巴掌,李拂慈是不会清醒的,被吴美卿这么一提醒,她还真说不出个子丑演卯来,原来那些甜美的感觉,只是她的错觉而已! 可李拂慈明明听施中翠说了,温庭容天生性子冷淡,对谁都热络不起来,甚至连客客气气说话也不愿意。更遑论关心别人,但是他却屡屡替她的名声考虑。难道这还不能说明他待她不同于别人吗? 屋里的气氛一下就冷下来了,这个局面唯一打破的办法,就是朱芸赶紧把李拂慈给发落了,可那些早就在脑子里想过数十遍的话,就像玻璃渣一样割着她的喉咙,让她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个时候,温庭容加了一把火,道:“是不是三娘身边有什么人撺掇着主子,致使她对我生了误会?” 朱素素眉心一跳,她没想到温庭容会把火往施中翠身上引。 朱芸忽然把头抬起,她以为温庭容说的是红染,可若真是这丫鬟,李拂慈应该十分维护才是,怎么会把人处了刑赶出府。 甚至于谢远黛流产那日,她们母女俩,也是因红染而起了口角之争,若真是这丫鬟,李拂慈必不会把人赶出去,应当十分宠爱才是。这说明三娘身边又多了个更刁的丫鬟,才把红染挤走,将李拂慈带上了更歪的一条路。 若是有人能替李拂慈分担罪过,朱芸自然再愿意不过,她瞪大了眼睛问温庭容:“你可是知道什么?” 温庭容似是犹豫了下,便道:“不瞒老夫人说,我院里的丫鬟碧梧在园子里挖土植花的时候,在假山里看到了不该看的事……” 温庭容隐晦地狗男女苟合的事说了一遍,在场几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尤其是吴美卿,李家内宅一直由她把持,这说明这当家夫人渎职了。 朱芸迫不及待道:“难道是思柳堂的丫鬟?” 温庭容摇头道:“我那丫鬟只看清了男人的脸,我找寻了好些时日,前日才查清他的身份。因府上正忙乱,我还未来得及跟二夫人和大夫人说,这就被您传来问话了。那人我昨日见过,也私下里问了话,说是思柳堂的丫鬟,别的晚辈就一概不知了。” 朱素素很不安,她莫名就觉得那人很可能是施中翠。若真是如此,这下才好了,大房二房和思柳堂的人都牵连上了。不过仔细想想,这倒是好事,众人都犯了过,老夫人也不至于重罚哪一个人。 朱芸当即下令道:“庭容,那人是谁!我这就叫罗妈妈去把人绑来。底下竟有这种祸主的奴才,乱我家风,害了我儿,我必不轻饶!” 吴美卿心中不忿,老夫人若是这么轻易就想把李拂慈的罪过给淡化了,她可不依! 还不等吴美卿说话,温庭容答道:“是吴管事的儿子。” 吴美卿来不及说出口的话全被堵住,吴管事是她的陪房钱妈妈的丈夫! 第48章 结果-质问 这件事牵扯甚广, 也有些复杂,屋里的几个人都没敢再插话。门外两个小的一听说要去请人, 连忙跑去了另一边的次间里假装吃吃喝喝。 朱芸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去把大夫人院里的钱妈妈和她的儿子都请来。” 罗妈妈应了一声便去了。 期间, 朱芸问李拂慈道:“三娘,你晓不晓得身边是哪个丫鬟这样胆大包天?”她这是引导着女儿把火烧到别人头上去。 偏生李拂慈把身边几个眼熟的丫鬟都过了好几遍,愣是没想出来哪个敢在府上做这种下作的事, 其实她也怀疑过施中翠, 因为这丫鬟偶尔会不见人, 可别的丫鬟也会偷懒,更遑论她来思柳堂日子不长,应当还不至于和小厮勾.搭上。 李拂慈也不傻, 知道这个时候大房的嘴正好被堵住, 她该趁机找个人顶罪才是, 可惜实在找不出那人是谁,若是信口胡诌, 怪错了人,又是一桩罪过。 朱芸满脸无奈, 李拂慈不仅矫揉造作、愚蠢,简直还瞎!她撑着身子咳嗽了两声,吴美卿不敢动, 朱素素也是暗自惶恐着上前给老夫人递了茶水,捶了背,才重新退了下来。 回原位的时候, 朱素素若有若无地看了温庭容一眼,但愿那人不是施中翠才好,不然这一屋子的人,哪个脱得了干系? 罗妈妈动作利索,很快就把吴管事和钱妈妈的孩子吴大给找了过来。 吴大还是头一次见到老夫人,已经吓得哆嗦,又在屋里见了温庭容,便晓得事情要败露了,双腿更是发软。 吴大心慌意乱地跪下行了礼,钱妈妈也不敢出大气。 吴美卿只觉脸疼,也懒得绕圈子,直接就问了:“吴家的,你快说,跟你有苟且的丫鬟是思柳堂的哪个?!” 钱妈妈来的时候还不明所以,听了这话脑子嗡嗡作响,现在谁还敢跟思柳堂的人沾染上啊,他的蠢儿竟然还和里面的丫鬟不清不楚,这不就是在找死么! 钱妈妈力气也大,一个大耳刮子过去,就把吴大打得身子歪倒,接着开始哭求吴美卿和朱芸,替她儿子求情。 朱素素见老夫人不悦,出声道:“钱妈妈吵嚷个什么,先等老夫人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说。” 纵使钱妈妈在李府内院再威风,梢间里站着坐着这么些主子,哪有她托大的份儿?便只能乖乖溜溜的跪了回去,听吴大答话。 吴大捂着瞬间红肿的脸颊嗫嚅道:“是……是思柳堂的翠姑娘……” 朱素素一闭眼,心都凉了,果然是她! 老夫人对这施中翠也有印象,便看向了朱素素。 吴美卿还不大清楚,但对这个名字也有些耳熟,便道:“施姓似乎是庭容外祖家的姓氏吧……”她又想起来,施家老太太好像把孙女送进了来。 这下子屋里内外的人都明白了——李心欢姐妹两个的耳朵又重新贴到了隔扇外。 李心欢想起了那日在假山看见的事,看来是施中翠不知收敛,终于自食苦果。真真没想到,看起来朴实无华的小县城姑娘,竟然是这种不知廉耻的人,想来这世上也有人是披着画皮活着的。 梢间里面,朱芸让吴大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从吴大所言来看,一切都是施中翠主动的。 没有人与他对峙,自然由得吴大胡说。 朱芸下定论道:“果然是有这种祸主的丫鬟在,才连累了三娘。红染那丫鬟虽然泼辣些,但也算是忠于主子,若是没有这个施中翠,她便不会被赶走,我也不会找三娘来回话,也就不会误伤了孙媳妇……由此看来,这丫鬟才是万恶之源!” 朱素素开口道:“老夫人,这只是吴大一口所言,不如再……” 朱芸抬手打断道:“不用了,纵是这小子有偏颇之处,也差不离了。” 朱素素便没再言语了,倒不是她想替施中翠求情,而是力求公平而已,却不想婆母走到这个地步,已经有些失了本心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但愿李拂慈经此一难能够长进才好。 老夫人心里有了计较,摆摆手道:“罗墩,把这两个奴才送出去吧,以后交给大夫人发落。” 钱妈妈走之前看了吴美卿一眼,眼里透着请求之意。隔扇打开,外面的寒风刮了一阵进来,火盆里的火舌扭曲跳动,几个人的脚底都生出一股寒意,但个个都纹丝不动。 屋里又沉默了下来,直到罗妈妈又开了隔扇进来,才重新有了动静。 朱芸脸色略缓和了些,道:“那丫鬟生了这等心思,又贴身伺候三娘,潜移默化总要带坏了主子。三娘的罪过我不替她开脱,可这也不是她一人之过。首先便该怨我,是我管教不严,前几日我说的话还作数,年后还叫她去庵里念经祈福,超度那福薄的孩子。” 虽然局势没有完全扭转,只要还有缓和的余地,不用立即把李拂慈送走,朱芸也已经很满意了。 李家的老夫人头一个认了错,后面的哪个还敢撇开?从吴美卿开始,管束不力,御下不严;到朱素素的识人不清,引狼入室;再到温庭容的不直言其事,过分含蓄。 李拂慈今日弄出的这场闹剧,终于平息下来。 朱芸瞧见李拂慈还在抽泣,看样子近乎晕厥,眼皮子半闭着,要死不活,让她既心疼又生气,忍不住便又多说了一句:“现如今的结果,是有丫鬟害你的缘故,你自己也不是全然无过,你若再不自救,为娘的便只能……再也不管你了!” 李拂慈从进了这屋就一次次地受打击,一次次地经历绝望,眼下已经没有精力细细思虑,也没有力气答话,只是一味的低声哭泣。老夫人这话又把她千疮百孔的心肝狠狠地戳了一刀,李拂慈眼睛都要哭干了,却还是忍不住抽抽搭搭的,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 朱芸叹了很长的一声,重重地往背后的湘妃色绫地花绸福禄寿喜纹锦被堆上靠去,半闭着眼道:“修洁,跟施家人说,那个丫鬟配给吴家小子,以后就是咱们府上的人了;汾儿,其余的留给你处理,谨言那边你也都去交代一声;罗墩,把三娘送回去严加看管,再不许她出来了!” 罗妈妈动作最快,几乎是抱着李拂慈出去的。 朱素素也应了,说明日就让人去把施家老太太请来。 然而朱素素心里明白,老夫人这可不是在怜悯施中翠。 施中翠到底不是李家丫鬟,老夫人不能随意打杀,没得为了一个低贱的丫头犯人命官司,不说施家要大闹一场,对李拂一和李拂念的官声也不好。 可施中翠成了李家的人便又不一样了,等到她嫁给了李家的下人,日子可就没那么好过。且不说老夫人整不整治她,就是她做的这事吴大的父母亲都不会待见,婆母给媳妇立规矩,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钱妈妈又是吴美卿身边得脸的妈妈,自有银钱傍身,若是要给吴大再添身边人,施中翠连丈夫的庇护都没了。 这便是识文断字多读书的妙处,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直切要害,不给人留活路,朱芸这是把施中翠大半辈子都给堵死了。 吴美卿脸色也不太好看,本想来顺势逼迫老夫人一把,将李拂慈赶紧送走,却没想到让三娘绝处逢生,她竟反吃了瘪。现在朱芸还把交代谢远黛夫妻俩的事交给了她,她该如何对儿子媳妇开口?只怕还得舔着脸求求儿媳才是。毕竟问题是从自己房里人这儿产生的,事到如今也只能打落牙往肚子里吞。 妯娌两个再也没理由留着,便要退出去,温庭容跟着行礼也准备走,却被朱芸留了下来。 朱素素和吴美卿两个不解,也还是先一步出去了。 屋内静如万籁无声,温庭容淡然镇静。 老夫人盯着他道:“施中翠是你表妹,你为何要把这事捅出来不替她瞒着?”虽然温庭容在一定意义上帮了朱芸,她还是有点怀疑。 温庭容语气平缓道:“昨日我在前院找到吴大的时候,逼问了他两句,只说到是思柳堂的人,因旁边又他人经过,他便吓得跑了,我也没有追上去,本想着早些告诉了义姐,交给她处理,这就被老夫人叫了过来。我既不知是我表妹,也没有替她开脱这一说了。” 老夫人又道:“我将她配了人,你可怪我?” “不怪。她自己不知检点,既没了清白,配人已是最好的结果,不然送回施家只有被打死这条路,庭容还得谢老夫人宅心仁厚才是。” 这话表面上听起来很有道理,只有温庭容明白,若是施中翠被送回施家,还会再被“卖”一次,倒是便宜了她,不如被困在施家,受各种人的欺负折磨才好。 老夫人再不疑有他,摆摆手让温庭容去了。 温庭容镇定地走出去,朱素素正在院内等他,李心欢和李心巧已经不见了踪影。 千帆堂里,老夫人并不全信温庭容说辞,便让人去了吴美卿处问话。 吴美卿正在训钱妈妈,隔得老远都听得见她说:“你素日行事泼辣,颇得我心,我倚仗你是个稳重的老人,如今却连儿子也管不好,你叫我的脸往哪儿搁,又如何再保你家小子?我跟你说,娶那个什么翠只是头一步,坏了家风,你以为你儿子以后还能安然无恙?” 还是棠梨中断了这场训话,把朱芸想要的信息带了回去。 最后朱芸得知果然如温庭容所说,吴大来不及说出施中翠的身份就跑了。 至此,朱芸不得不信温庭容所言,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怕是任谁也想不到,温庭容会借刀杀自己的表妹。 姐弟两个从千帆堂回去的路上,一路静默无言。 过梅花坞的时候,能看见大片几色梅树,或有白雪落在上面,晶莹剔透如琉璃点缀着红宝石,伴有幽幽暗香萦绕鼻翼,似有似无,远处一溜挺拔青松亦不能掩其风采。 朱素素往有零星石子的小路走去,两手笼在狐狸毛袖口里,温庭容紧随其后。 抬手拂开梅枝,透白的雪屑洒落在朱素素鸦羽般的妇人髻上,冰天雪地的背影里,曼妙的美人头顶墨中一点白,随风飘浮的绿丝绦扬在腰后,倒是颇有冬韵。 温庭容抿着唇,大约能猜到朱素素要说什么。 行至梅花深处,朱素素踩断了一根枯枝,“咯吱”一声响。温庭容眉头敛了敛,忽然握起了拳头,捏着不安分的披风,脚下的步子也重了,这时的脚印比方才的重得多,一个个凹陷的印子像被千斤重的铁块碾压过一般,深深地陷了进去。 朱素素终于开了口,她瞧着头顶开的正旺的梅花,道:“今年梅园的梅花开的真好——庭容不想跟姐姐说什么?”她忽然转身直视温庭容。 温庭容漆黑幽深的眸子里深不见底,定定地看着朱素素道:“不知义姐想听什么?” 朱素素也没客气,随手折断了头顶上一株梅枝,拿在手中把玩,清幽的香气浮起,她掐掉一颗红梅,捻了捻,指头瞬间染红,道:“这些时日家中变故太大,事到如今我才理出个头绪来,你替我理一理,看我说的对不对。” 温庭容倒是依旧面不改色,恭立原处,微微低首道:“义姐请讲。” 朱素素平缓冷静的声音响起,在这片清净的梅园毫不显突兀,“我不知红染出事因何而起,紧接着三娘就被老夫人叫去,然后便是谨言媳妇小产,老夫人险些又中风,昏迷三天,随后三娘来闹,牵扯出你和施中翠……这些事发生的都太快了,叫人措手不及!” 温庭容听到这里仍旧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朱素素打量着他,心情很复杂,明明是她带大的孩子,她却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他一样。 搓了搓鲜红的手指头,朱素素声音似是被寒风吹冷了般:“远黛小月这事怕是没人会料到,还有老夫人气病也有一半是为了这事的缘故。抛开这两件事不谈,红染被烫了嗓子赶出去,三娘挨训,这两件事必然会发生,然后老夫人定会问个究竟,牵连出你,再扯出吴大,吴大咬出施中翠。你说是不是?” 这几件事一环扣一环……细细推敲起来,就像被人安排好的一样,不得不叫人胆寒。 温庭容嘴角弯了弯,凉凉笑道:“姐姐未免多虑了,三娘性格如此,主仆不和也是迟早的事,又与他人何干,至于老夫人问到我头上……若不是谢远黛不幸小产让事情恶化,三娘拼命闹了今天这一出,当着众人的面逼迫于我,我也不至于说出吴大的事脱身。况且,我也并不知与吴大相好的正是翠表妹,若义姐真觉得与弟弟干系莫大,那便仔细查查看,总有蛛丝马迹可寻。” 朱素素咬了咬牙,她从未想过与温庭容这般针锋相对过,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道:“温庭容!老夫人如今是没醒过神来,并未细问三娘把红染赶走的具体缘故,若是牵扯到你头上,你又该如何说?!” 若是朱芸查问出来整件事的源头由温庭容而起,又由他结束,便是个傻子也要怀疑到他头上,高门大户的后宅里,哪一个又是吃素的?便是做撒手掌柜的老夫人年轻时候也和婆婆妯娌斗过,并不好糊弄。 朱素素动了怒,一是害怕弟弟会牵涉其中,以后在李家没有立足之地,二是怕温庭容坏了秉性,将来为非作歹,这又是个读书厉害的人,城府极深,若真要做了奸臣,便是朝廷的祸患。 温庭容不惊不惧,拱手道:“既然义姐怀疑,不如现在就去核查,若是确实与我相干,便把我交给老夫人处置或者报官也好,庭容绝无怨言。若是弟弟一身清白,还请姐姐看在多年情分上,勿要咄咄逼我,弟弟寒窗苦读数十载,不会以官声做赌注。” 朱素素心里五味杂陈,信也不信,耳赤道:“红染虽被发卖了,却并不难寻,或是去问三娘,她也总会说出真相,你又瞒得了几时?” 温庭容依旧不气不恼,道:“既然义姐心里有了主意,放手去查就是。庭容问心无愧,自然不怕。” 反正红染已经不在人世,李拂慈经历过这番折辱,对于以画表心意的事,必不会再对人提起,只要他不说,这事又怎会泄露,纵是朱素素再有本事,也撬不开这几人的嘴。 朱素素见温庭容这般底气十足的模样,果然怀疑自己猜错了,放缓了语气道:“若是真与你无关……便是姐姐对不住你了,不该疑到你头上。” 温庭容宽宏道:“不怪姐姐,是庭容没有恪守规矩,早知三娘有这种心思,便该与您提个醒,自然没有后面这许多事。” 朱素素不言语,温庭容涉身其中并不是让她怀疑的主要缘故,更重要的原因是,红染、李拂慈、施中翠,这几人最大的共同点就是——都欺负过李心欢! 这场密谈无疾而终,朱素素回到一步堂后心情很是沉重,李心欢来找她的时候,便是勉强着也扯不出个笑脸来。 李心欢趴在朱素素的肩头,顾着双颊在母亲耳边道:“娘,祖母好转了就行了,您别心烦了。” 朱素素顺势托着李心欢的后脑勺,无奈道:“好,娘不心烦,咱们好好把年过完。” 朱芸和谢远黛都在好转,朱素素倒不是为这个烦,怕只怕将来温庭容是个异数……他的话天衣无缝,只怕自己真的去找红染和李拂慈询问,也探不出一二来。 然而这才是朱素素担忧的地方,亲手的养大的孩子,到底是什么心性?她一点底都没有。 其实今日的事,李心欢早在隔扇外面听了七七八八,虽然没有人对她讲这些事内里的道理,她心里约莫是明白的,舅舅恐怕与此事脱不离干系,他虽未直接参与,却是在其中起了关键作用。 李心欢从一步堂正上房出去后,在梅园里折了几枝梅花回来,插在青白釉的细口梅瓶里觉得甚美,便去问了帘影朱素素房里有没有。 帘影说朱素素已经折了一枝回来,随意插在瓶子里,应个景儿而已。 李心欢觉着好看,心想着给别的几个院里都折几枝梅花送去,又见梅渚正在忙活, 峰雪冻烂了手,正好玉柳和玉萱两个进来添五环双福黄铜脚炉里的炭火,便吩咐她们两个拿上竹篮和剪刀一起去。 路过幽篁居时,李心欢让两个丫鬟等在外面,她去了书房找温庭容。她去的不巧,温庭容正在书房里烧东西。 李心欢一进门就闻到一股糊味,掩着面孔道:“舅舅,您这书房要烧着了吗?” 温庭容面色有一丝不自然,转瞬即逝,他踢了一脚铜盆,面色如常道:“冰天雪地的,你来做什么?” 李心欢白皙的脸蛋已然冻红,微张的樱桃小口出着热气,眉眼弯弯地站在温庭容面前,像个瓷娃娃。 “来找舅舅陪我去折梅呀,竹篮和剪子我都准备好了,就在门口丫鬟的手上呢。” 温庭容从书桌边上走过来,把铜盆挡住,立在李心欢跟前,道:“那便去吧。” 李心欢眨了眨眼,没想到温庭容答应得这么快,于是笑着伸出手,拽着他银线绣双鱼的袖口道:“走吧走吧。” 温庭容临出门前看了一眼碧梧,便跟着李心欢去了梅园。这母女两个倒是有默契,今儿都要约他去梅园玩一玩。 到了梅园,李心欢玩的很开心,指挥丫鬟和他折梅,装满了一大篮子后,温庭容让两个丫鬟先把梅花送回去一趟。 丫鬟走后,温庭容便让李心欢歇会儿。 李心欢擦了擦额头的汗,欲解开披风散热,被温庭容按住了手,他道:“小心着凉,乖乖穿着。” 温庭容的手心贴着李心欢的手背,她忽觉心头一动,嗫嚅着道:“舅舅……您的手好冷。” 温庭容倒不觉着冷,不过摸着李心欢软和的小手,倒真觉着自己的手有些冷了,“你不冷就行了。” 还不待温庭容抽回手,李心欢忙把他一双冰凉的手握住,往自己脖子上捂。 冰块一样的两掌贴在李心欢暖和细嫩的颈脖上,冷得她一颤,缩着肩膀傻笑道:“舅舅,暖和了没有?” 温庭容忍俊不禁,道:“暖和了,快放开。”这小丫头都冻得一激灵了,还要帮他暖手。 远处,两个丫鬟就要来了,温庭容收回手,笼在袖子里,又折了几枝梅花便一道回去了。 过了幽篁居要分别的时候,温庭容问李心欢道:“今日怎的没带两个大丫鬟出来?”他的视线落在玉柳身上,这个小丫鬟似乎有点眼熟。 李心欢自然留意到了舅舅的目光,让两个丫鬟先回去把梅花归置好,她很认真地看着温庭容道:“舅舅,我能照顾好自己的,就算是玉柳和玉萱,也没关系的。” 温庭容细细咀嚼着这句话,半晌无言。 李心欢上前一步,握了握温庭容依旧冰冷的手,低声道:“舅舅,您才要照顾好自己才是。” “回去吧。”温庭容催促道。 李心欢这才转身离去,温庭容目送她许久才回屋。他这外甥女看着傻兮兮的,却总让他有种早慧的错觉。或许……她亦感知到了什么? 温庭容进屋以后让碧梧进了屋,关上书房门道:“纸灰都倒了?” 碧梧看了一眼空空的铜盆,道:“倒了。” “吩咐下去,以后四小姐进来也要事先禀一声——算了,就让她随意进出吧。”左右以后做事隐蔽些就是,不叫李心欢瞧见。 这厢,温庭容以为李心欢回去之后便要丫鬟把梅花分给各院,却不想,李心欢亲自分送梅花的时候,顺道去了一趟二门上,门房那里果然还放着各院收来的渣滓,有打碎的茶碗和姑娘们不用了的边角料,还有温庭容院里倒出来的纸灰。 李心欢蹲下去在灰里扒摸,门房婆子谄媚道:“四小姐,您可是落了什么要紧的东西?奴婢帮您找,您可别伤着手。” 李心欢摇头说不必,果然在厚厚的灰堆里摸出一张小纸片,隐约可见烧黄了的部分上,有“我”、“观”、“法”三个字,她想了想便确认了,是《般若经》,可是温庭容说过,他不信这些的。 第49章 制暴-小年 李拂慈一事彻底揭过之后, 李家又重回宁静,只是平静之下仍有波涛暗涌。 朱芸给谢远黛的物件全被她送到了吴美卿院里, 说是甘来居放不下,让婆母帮忙存着, 老夫人身体见好,倒没什么话说。 再值得一提的是,经历过这事, 吴美卿与朱素素关系有所缓和, 两人见面再不是你追我退的局面, 至少还能淡笑着打声招呼,喊一声“嫂子、弟妹”。 腊月十八,施家老太太上门, 虽还是在朱素素院里说的话, 吴美卿却也在场。 朱素素只留了几个心腹, 吴美卿亦然,钱妈妈也在次间, 同施老太太说了施中翠干下的那事。 施老太太本来死活不信,待施中翠和吴大被送上来之后, 她虽心里信了,嘴上还咬死说李家欺负人。 朱素素没有立场再替温庭容维护着施家,便也不说话。吴美卿不如朱素素好脾气, 登时把施老太太狠狠地骂了一顿,说施家教出个小妇养的下贱玩意,没脸没皮地往男人身上凑。 施老太太欺软怕硬, 况且男女那种事,她确实是教过施中翠的,一会子真被吴美卿唬住了,扑到是施中翠身上去撕打,嘴里骂道:“你个赔钱货没眼力见的,叫你巴结你表哥将来做个少奶奶官夫人,你眼瞎看上个下人去勾.搭,你跟你娘一辈子的下人命,生在天王老子家都翻不了身!” 施中翠母亲当过五年的丫鬟,便是因了这个缘故,施老太太一直看不起她,但家中实在拿不出银钱,才娶了这个媳妇。现在孙女重蹈覆辙,施老太太心里十分不甘。 施老太太狠狠地打了施中翠几个巴掌后,吴美卿便派人去把人拉着,钱妈妈很有眼色地上前一步道:“老太太,我家混小子做的事我便认了,您若觉得可行,趁过年之前,咱们两家赶紧把亲事定下,您看行吗?” 钱妈妈早回去把吴大好好地教育了一顿,只不过老夫人隐晦地放了话,她儿子要想留下一条命,便乖乖娶了施中翠,以后是休了再娶还是添几房小的,都随便吴家。 损人利己的好事,钱妈妈岂有不肯的道理?不过是费一点银子买个女人还带个香火回来而已,便是吴美卿给她的好处,也不止那些。 施老太太见亏的不算厉害,便想坐地起价,顺势站起来坐了回去,对钱妈妈稍微缓和了脸色道:“在我们胡同里,上赶着要娶翠儿的人多得是,你若真看上我家孙女,便拿出些诚意来!” 吴美卿算是见识到市井无赖的泼劲儿了,把润瓷浮纹的茶碗重重一摔,眼睛瞪得圆圆地道:“你个老泼皮!这等货色还想黑一笔是不是?我实话告诉你吧,你这不成器的孙女肚里已经有了个小的,你若真还想让她另嫁他人,赶紧把人带回去,我倒要看看你那芝麻大的胡同里,藏不藏得住这等‘好事’!” 施老太太晓得吴美卿不是善茬,也完全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动了动嘴皮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若李家真把事情在胡同里捅开了,施中翠真是一点价值都没有了,还不如现在好言好语谈个好价钱。 钱妈妈接腔道:“若是老太太实在看不上我家儿子,这事又是他们两个你情我愿的,不能光算哪一个才错处,我便赔上几两月例银子给您做回家的脚程钱,您把人带走吧。”说着把手上的帕子一甩,倒真有谈不拢拉倒的意思。 施老太太这下子急了,连忙站起来求着朱素素道:“二夫人您得替我说说话!我这清清白白的好姑娘送到你家来了,怎么就破了身子成这样了!哎哟我的老天爷啊,这叫我一个老太太在胡同里还怎么有脸见人!我们施家世代都是读书人,生得极有教养,怎么一来府上就这样了,二夫人您得替我想想办法啊!” 朱素素气结,这老太婆不敢撒泼,话里话外却都把责任甩给李家。以前她念在温庭容的份上,对施家人客客气气,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再完全没有维护的必要和立场了。 朱素素不是没见过无赖,像施家这种无耻之徒很是少见,她以为不以暴制暴,压制不住这等人,便是温庭容以后要辖制他们,怕是也只能来强硬的,好言好语是牵制不了他们的。 朱素素以前很不屑背后中伤人这种阴暗的手段,现在却已经有了这种想法,只要施家以后敢拿“孝”字来压温庭容,她便把施家弃孙和贪得无厌教出下流的孙女这些事大肆宣扬,纵是有“孝”字压下来,“天地君亲师”里也只排到第四,这等丧尽天良的外祖家,天理难容,他们根本不配子孙孝顺! 朱素素穿着宽袖缠枝玉兰花褙子,袖口一拂,侧头冷哼一声道:“人说本性难移,只怕是施家本根便是如此下作,好在我义弟没有生在施家,否则好好的秀才苗子,怕是也要猥琐不堪了!” 这话说的打脸,施老太太脸色已经羞红,涨成了猪肝色,上前两步就要大喊大叫,钱妈妈和赵妈妈不动声色地把她钳制住。 吴美卿使了个眼色,钱妈妈皮笑肉不笑道:“既然老太太不愿意结这门亲,那便算了,还请老太太出去等等,我这就把路费给你拿来。” 路费才几两银子,施老太太又要开始哭天抢地的戏码,吴美卿皱着眉头呵斥道:“你在我府上嚷嚷个什么!再吵我便割了你的舌头,叫你说不出话来,再把你这下贱孙女一起扔出去,我倒要看看官府会不会治我的罪!” 自己丈夫李拂一便是应天府府尹,民永远斗不过官,吴美卿又没有温庭容那层顾忌,说话自然底气十足又泼辣。 朱素素在一旁竟然也觉得大快人心,只觉嫂子豪爽利落,没有半分粗鄙,眉头不由得松开,脸上挂着点淡笑。 施老太太见讨不到好,生生咽下喉咙里的话,双肩瘫软,任由两人架着她道:“大夫人,我这孙女可是在府上出的事,怎么能怨到我的头上……” 钱妈妈也是见好就收,给了施老太太一个台阶下,道:“老太太,我们都不是没良心的人,你若觉着可行,便尽快把两个孩子的事办了,省得她肚子大了,落得个不贞的名声,将来孩子生了下来,她怕是也要受人非议……” 施老太太面色稍霁,顺着钱妈妈的话道:“是这个道理……” 钱妈妈利诱道:“若是明媒正娶,聘礼自然是有的。” 施老太太两眼放光,自己站直了问钱妈妈:“聘礼要预备多少?” 钱妈妈没回答,吴美卿甩甩帕子道:“行了行了,配个丫鬟的事还要在我面前讲,没得耽误我功夫,钱妈妈你把人带下去说话吧!” 施老太太倒是很情愿出去,钱妈妈和赵妈妈两个便把人带去了倒座房里。 吴美卿让吴大回前院去,帘影和斜云把施中翠带了出去,看押在一步堂后罩房里。 这会子,屋里就只有妯娌两个,吴美卿没有坏意的笑了笑,道:“想不到也有能治住弟妹的人,我只当这世上的人都要喜欢你才是!” 朱素素不免红了脸,道:“多亏了大嫂襄助,否则这老太太撒起泼来,凭我一人之力确实拿捏不住,怕是还要坏了老夫人的事。” 这话恭维的意味很明显,吴美卿略带得意地笑了笑,道:“你与我不同,是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哪像我只能认得几个大字罢了,说到底,簪缨世家的女儿和粗鲁武夫家的姑娘,性子终究是不同的。” 朱素素微笑道:“令尊当年抗倭的时候创不朽之勋,得先帝圣喻彰之,岂是区区‘粗鲁武夫’四字可以概括的,虎父无犬子,嫂子谦虚了。” 提起父亲,吴美卿满心自豪,站起身愉悦道:“难怪婆母喜欢妹妹,你这张巧嘴便是我也喜欢,只怪我与你往来少了,若是咱们妯娌两个早些这般相处,这些年也不至于生疏了。好了,我便不与你闲磕牙了,几个管事和妈妈都等着我回去呢。” 这并非刻意恭维,而是肺腑之言,朱素素灿笑着起身送她,道:“嫂子慢走,施家的事我便不再插手了。”朱芸也不许她插手,吴美卿能妥善处理,她也乐得甩手不管。 吴美卿临出门前,道:“等送施中翠回去待嫁的时候,我会把仇妈妈一并送过去,有她看严了这丫鬟的嘴,就几日的功夫,出不了事的。你进屋去吧,外头冷,就不叫你送了。” 朱素素还是目送吴美卿出了游廊,与她两个对视了一眼,才转身进屋去。她早知道吴美卿只是嘴皮子厉害,却最是心热护短,看来经历了这么些事,她们两个的嫌隙终于有化解的趋势了。 腊月二十四,李家院内数梅,凌寒独开;天上白雪乱舞,灰蒙蒙的一片。便是这等天气,也拦不住众人即将过年的喜悦。 李家下人黎明即起,掸尘扫尘,清洗衣物,换旧成新,使李家焕然一新。 因有“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习俗,李家男子去厨房祭灶,一众女眷便各自忙碌,或有李心欢这等闲人,便在屋内替各房各院写对联。 李心欢写了上十副对联,只留了七副,等到墨迹都干了之后,让丫鬟收在有提手的篮子里,拿一块红绸布盖着。她披上灰色狐狸大氅,先从游廊去了正上房,给朱素素送了一对喜庆的对联。 在李心欢心里,父母亲人生平顺,几乎什么都不缺,只愿他们来年依旧这般如意便好。 朱素素瞧李心欢这样子是要往各院都去,便道:“这么大风雪,你叫丫鬟去就是,小心摔着。” 李心欢提着篮子摇头,道:“是我自己的心意,我便要自己送去,娘亲放心,有梅渚跟着我,不妨事的。” “好好好,那你路上仔细些。现在时候还早,你爹祭灶都没回来,你先去老夫人和大夫人院里,回来的时候再给你大哥和舅舅送去。” “知道啦,娘我去了。”说罢,李心欢戴上帽子便提着篮子转身跑了,裹着狐狸大氅的小丫头在飘雪里真就像一只小狐狸似的,梅渚撑着伞都追不上。 朱素素望着女儿的背影忍不住嘴角浮笑,不过一会儿笑容就淡了下来,李心欢纯善是好事,可若是将来不能嫁入朱家,这性子只怕是要受欺负。 朱素素原先是有与朱家亲上加亲的想法,心想着李心欢便可一生受人庇护,经施中翠一事后,却不敢这么想了。在她眼皮子底下尚且有人敢这般算计她女儿,将来远在京城,朱家又与朝堂牵扯颇深,李心欢便是不做当家主母,那也未必操持得了她的小家。 …… 李心欢冒着风雪先去的千帆堂,送的是一对祝长寿的对联,朱芸一向疼爱她,自然喜欢得紧,还让棠梨给了她一个银红水绸绣牡丹的荷包,掂在手上沉甸甸的。 李心欢道了谢,收了荷包道:“还是祖母豪气,我送母亲对联她便没有回我以礼。” 朱芸面上含笑,搂了搂李心欢道:“你个小滑头,全家就属你最会讨便宜了,还有哪处没去的?赶紧去吧。” 李心欢行了礼便退了下去,朱芸示意罗妈妈去送送她。 罗妈妈跟在后面隔了一丈远,却见李心欢往思柳堂那边去了。她折回来告诉了朱芸这事。 朱芸感叹道:“心欢心思纯善,李家没有一个人比得上她,也是修洁把她护得太好的缘故,但愿这丫头一生顺遂。去,把库房的册子拿过来给我。” 罗妈妈去拿册子来,厚厚的三本,她递给朱芸道:“老夫人,您不是已经分好了吗?” “远黛的东西都收在二夫人手上,只怕远黛也不会全留下,总有一部分要落到心巧手上的,就把心巧的一部分拨给心欢吧。”提笔圈了一块儿,划到了属于李心欢的册子上。 罗妈妈收了册子,也觉得这是李心欢该得的。 李心欢从思柳堂出来之后便去了吴美卿的随遇堂。 吴美卿原先就很喜欢李心欢,只不过因为朱素素的缘故,一直端着在,如今跟弟妹两个关系破冰,倒也不故作冷傲,欢欢喜喜地收了侄女送的对联,也赏了一个荷包,里面装着一锭小银子。 吴美卿瞥见李心欢篮子里还放着一个荷包,便道:“今儿你可要赚了,快去你大哥大嫂那处,还有得赚!” 李心欢嘻嘻一笑,道:“大伯母说漏了,还有堂姐那里也能赚一笔!” 吴美卿大笑道:“没想到我们心欢也是个会挣钱过日子的,我给你透个信儿,你堂姐手上可有好东西呢,赶紧去吧,等她收起来可就没你的份儿了。”早上的时候吴家派人送了几份东西给吴美卿房里的几个孩子,李心巧作为吴家唯一的女孩,得的东西最好最多。 李心欢一听便急不可耐,想去李心巧处讨好了,不过又想起李拂一喝醉酒那事,便讨了个巧,对吴美卿道:“大伯母,侄女同您说一个秘密。” 李心欢虽然有十一岁了,看起来却还是孩子模样,吴美卿只当是小孩子的玩笑话,故意配合着道:“什么秘密?我可是没好东西跟你换的。” 凑上吴美卿的耳朵,李心欢便道:“我曾偶遇大伯父在放眼亭中喝醉了,他口中念着大伯母的闺名,后来我怕伯父摔倒,便悄悄跟着他回来的……” 吴美卿也忆起那日,她在院门口巴巴地望着丈夫回来的时候,好像是见了一个往反处窜的人影,只不过当时没留心,现在看来,就是李心欢无疑。 面上一红,吴美卿捏了捏李心欢的脸蛋道:“你若没骗我,年三十给你封个大的红包!” 李心欢眉眼弯弯,“若是大伯父没忘记,这红包心欢是得定了!” 吴美卿点了点她的脑门,满面春风地把人送走了。 李心欢从随遇堂出来,便去了甘来居。谢远黛还卧在床上,院里的事有她身边的妈妈打点着,上上下下井然有序,门上牌匾干净,灯笼崭新,廊上积雪扫尽,路也干净好走。 李心欢见了谢远黛也没说太多话,送上对联之后也得了两枚梅花银裸子。临走前,她轻轻摸了摸谢远黛盖在被子里的小腹,悄悄道:“嫂嫂,还会有的。” 谢远黛努力扯了个笑,道:“我信心欢的话。头一个就是我去你院里吃酒的之后有的,下一个想必也与你有关。”她就觉得李心欢旺她,会给她带来第二个孩子,就让丫鬟又拿了一只翡翠镯送给小堂妹。 这翡翠镯子碧玉无瑕,李心欢知道必然价值不菲,她本不该收,又不想让谢远黛希望落空,便暂时收了,想等到嫂子第二个孩子出世时候,再送一个更贵重的过来。 出了甘来居,也就只差李心巧和温庭容的院子没去,李心欢就近先去的压枝苑,一进屋就一屁股坐在榻上。 李心巧替李心欢拍打身上的雪,忙让丫鬟把牧童戏牛扁圆铜脚炉端近些,靠在堂妹脚边,又把自己手上的暖炉掀开,拿银剔拨了拨炭火递过去。 李心欢喝了热茶,抱着手炉道:“还是堂姐贴心,外面可冻死我了。” 盯着李心欢冻红的小脸,李心巧道:“我瞧你是不怕冻的,怕是收了不少好东西吧?” 李心欢笑了笑,没有答话,让梅渚把对联拿出来,给了花林拿着。 李心巧也不太懂对联,更不懂李心欢写的隶书好不好,她只晓得堂妹给的对联,寓意肯定很好,看了一眼便也给了一个小荷包。 李心欢还没接红包,便道:“我从大伯母院里出来的时候,她可是说你有好东西,今儿若只给我几个银裸子,我是不依的!” 李心巧哼哼道:“我娘还真是偏心,还生怕你吃这点亏,自己打开来看看吧。”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眉毛挑着,颇有得意之色。 李心欢把手炉放下,扯开荷包来看,摸出一串碧玺珠子。五颜六色串成一串,个个剔透明亮,一看就是好东西。她顺势便带上了,把手腕举到李心巧眼前,问好不好看。 李心巧握着李心欢的手,笑道:“当然好看,两串珠子咱俩各一串,以后你可要常戴着,听见没有?” “那是自然!” 吴家送这么贵重的礼物给李心巧,她心里高兴,也舍得分享给李心欢。 小坐了一会儿,姐妹两个支开丫鬟,又聊了聊家事。 李心巧本想说说温庭容,一想到李心欢那么敬重她舅舅,便罢了,咽下肚子里的话,说起了施中翠。 她告诉李心欢,施中翠已经进了吴家,就住在李家后面那条胡同里面,钱妈妈这几天日日早些回去,不为别的,就为了给新媳妇立规矩。 可以想见,施中翠怀孕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李心巧还告诉李心欢:“我听钱妈妈抱怨说她肚里的是个女孩,因是她不是很想要这个孙女。” 李心欢心头一紧,钱妈妈若是不想要……施中翠的日子就更加难过了。 李心巧冷哼一声道:“你也别同情她,瞧瞧她自己做出的那种事,咱们家里什么时候有过这种人?偏她来了就把规矩坏了,教唆了姑姑歪了心思,把咱们家闹得鸡飞狗跳。她若是我家的下人,我娘早把她给打死了!” “堂姐,我不同情她,我只可怜她肚里的孩子,不管是丫头还是哥儿,总归是一条命……” “别人家的事,咱们就别管了,投生在她娘肚子里,是她命不好,只愿她下辈子和我们一样,做个千金小姐就是了。” 正是小年,李心欢也不想说这些丧气事,便没再去说施中翠,转而谈起李心质和吴畏两个。 李心巧说他们两个来信了,说是年三十之前会赶回来。 好久不见两个哥哥,李心欢倒也有些期待了。 聊了大半天,李心欢提着篮子去了幽篁居。外面雪还在下,不到一刻钟的路程,她进屋的时候已经满头大雪,拉下帽子的时候脚跟后面堆了一小堆。 翠竹扫雪,碧梧帮忙接东西,温庭容亲自给李心欢脱掉大氅,递上暖炉,道:“今年来的晚了。” 李心欢坐在炉子旁边,蹬着脚道:“和堂姐说了儿话。” “说了什么?”温庭容随口一问。 李心欢却不爱说谎,便照实说了。 温庭容道:“倒不晓得你两个哥哥学的如何了,来日必要与他们切磋一二。”话里话外半分没有提施中翠,李心欢也自动忽略。 朱素素本是北直隶的人,李拂念也是中过进士的人,有他们两个教温庭容,便是没去京中,他也不会比李心质和吴畏两个差。 李心欢猜想,舅舅应该是对北直隶有莫名的牵挂和向往吧,毕竟永宁侯府就在京都,他剩余的亲人,也都在那边。 李心欢生怕勾起温庭容伤心事,转而问他祭灶的事。 温庭容不咸不淡道:“还是不和往年一样,把灶君神像贴在锅灶旁边正对风匣的墙上,陈设供品祭拜,你又不是没见过。” 祭灶时除上香,送酒以外,特别要为灶君坐骑撒马料,要从灶台前一直撒到厨房门外。李心欢以前偷偷观摩过一次,还被温庭容发现了。 温庭容把李心欢送的对联打开,觉着很好,点了点头道:“有长进,隶书写的愈发好了。碧梧过来,拿去贴起来。” 李心欢望了一眼外面的雪,起身道:“舅舅,趁着时候还早,不如去园子里玩玩吧!” 温庭容不忍拂了李心欢的意,便允了一处去园子里逛逛,冰天雪地里,假山青松寒梅,也别有风味,值得一看。 第50章 偷听-除夕 雪后天晴, 园子里银装素裹,游廊檐下结着冰凌, 一排排挂在上空如冰晶琼林。小桥流水皆被冻住,地面上结着薄薄的冰。枯枝枯藤上落着雪, 远远看去像交缠的黑白两线,或浓或淡,成曲成直, 宛如山水画一般。 李心欢脱了帽子, 欢天喜地道:“舅舅, 咱们真是好运,一来雪就停了。” 温庭容拢在袖子里的修长手指伸出来,扯了扯李心欢帽檐上的雪白绒毛, 提醒道:“雪停了也不许往假山那边去, 仔细石头上打滑。” 闻言, 李心欢便也放慢了脚步,老老实实跟在温庭容身边, 只从游廊里边看外面的风景。 李家的园子原不是这般,几代人读书人下来, 都爱苏州园林的曲幽深意,渐渐改动过几次,这才有了流水瀑布、荷塘水榭等景色。 过了位置靠前的小荷塘和小乔, 舅甥两个便往花厅那边去了。温庭容见李心欢手已经冻红,便把自己手上的小炉子递了过去,还好出门时他没嫌麻烦, 把这玩意带上了。 李心欢捂了捂手,道:“果然有些冷了,要不去花厅里避避?” 温庭容点点头,这一趟本就是陪李心欢来逛逛,看看冬日雪景,他倒没什么所谓。 花厅正门前的路有几道脚印,看大小似是男子的脚。他们两个对视一眼,李心欢首先道:“怕是祖父和父亲才有这般兴致来此赏雪。” 李心欢在想是折回去还是进去问候一声,忽然来了兴致,哈着热气道:“不如我们从后堂进去,吓他们一吓?” 花厅有前后两个门,后堂入门处隔着八折的梨花木山水画屏风,从那里进去着实能把人吓一跳。 温庭容倒也没斥责她,也放轻了脚步跟在李心欢身后,一道去了后堂。 走到花厅侧面的梢间旁边,就能听得见清晰的人声了,似乎是李拂念在说话。李心欢正想猫着腰躲进去,却听见父亲在里面道:“对了,大哥,父亲说表兄来信还提了永宁侯府?” 朱家和李家来往颇密,虽然只有过年时候才走的上一趟,但来往的书信并不少。前日朱家来信,除了带来了吴畏和李心质要回程的消息,也提了旁的事,关于永宁侯府的事,李拂念更为关注。 屋外两个人听到永宁侯府的事,俱都定住了。温庭容生怕李心欢还要跑进去闹他们,便一把将她嘴巴捂着,摇头示意。 李心欢冷不防被人掩住了嘴,微微张了张口,细白的牙齿在温庭容的指腹上轻轻咬了一口。门牙磕着他的指腹,闹得人手掌心发痒,心里面也痒痒的。 花厅里李拂一回答道:“信我看过了,表兄只提了几句,说是永宁侯生病了。” 温庭容皱着眉头,神经紧绷了起来,李心欢稍稍转头,四目相对,一双点漆黑眸映入他的眼帘。 因怕外甥女不老实,让他听不成后面的话,温庭容索性把人往怀里一扯,整个的锁在胸膛,豆蔻少女娇软的身子紧紧地贴着他的背,压下心猿意马的念头,他把李心欢抱得更紧,不许她发出半点声响。 李心欢脸色浮红,明明小时候舅舅也抱过她,却不是这般感觉,总觉着心跳的厉害。 花厅里似有汩汩水声传来,李拂念道:“我早听说永宁侯身子不大好,这会子又病了?” “可不是,许是年岁小,压不住永宁侯这爵位吧。他家老夫人为了冲喜替他定了一位比他大两岁的姑娘,年后就成亲。” “才十四岁的小郎君,这么早便要成亲了。”李拂念感慨道。别撑不过几年,苦了人家年轻姑娘。 李拂一继续道:“大些好,老夫人怕是年纪大了也精力不济,有个能贴身照顾的孙媳妇,永宁侯也能多活几年。” 后宅里的那起子阴私之事,谁不晓得?听说这任永宁侯温锦容刚出生那会儿足足有八斤重,身子骨很强健。 李拂念不禁感叹道:“好在庭容随他父亲来了南直隶,后来到了咱们家……还是堂舅有远见,不叫他回北直隶,不然这孩子就废了。” 李拂一深表赞同,偌大的永宁侯府经过夺爵之事基本已经被两个庶出的把持住了,这个年少侯爷不过是空占爵位,指不定哪天去了就把整个家族都拱手让了人,可怜温老夫人一个人苦撑了这么多年。 不过温老夫人也不是个善茬,以前温庭容父亲在世的时候,她作为嫡母无功无过,李家两兄弟对她并没有多少怜惜之情,只是可惜了太侯爷和老侯爷在战场上挣下的偌大家业,败在了不孝后人手中,着实惋惜罢了。 李拂念和兄长两个也没必要隐瞒,便把自己的担忧讲了:“庭容如今名声渐盛,就连堂舅也颇有赞扬,永宁侯府怕是也听到了风声,这孩子将来还不晓得要不要归京去。” “走一步看一步吧,左右他还有两年多才能再下场,你们是真心替他考虑的,替他某一条好出路就是,再不济就回应天府来,有咱们照拂着,总不至于被侯府的人欺侮了去。” 李拂念没有接话,他心里明白,温庭容抱负远不止这一点。 李心欢似乎能感觉到温庭容把她抱得更紧了,箍得她胸口透不过气儿来。温庭容心里五味杂陈,他在李家住了这么多年,虽不是每个人都对他嘘寒问暖,但大部分长辈都很爱护他。 花厅里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温庭容牵着李心欢连忙往外面跑去。李心欢也不马虎,提着裙子踮着脚尖跟上。 舅甥两个出了园子,李心欢才开口低声地问:“舅舅将来要去京中吗?”她还在怀念刚才的那个拥抱,一想到舅舅将来会离去,便多有不舍,恨不得两人一生一世都住在一处的好。 温庭容抿着唇没答话,回京是必然的,因为是永宁侯府的人让他失去至亲,是他们害他寄人篱下,纵使去年科举的时候他故意伤了手,想再韬光养晦三年,也想再陪陪李心欢,可永宁侯又有大浪要起,他是再也按捺不住了。 李心欢最是明白温庭容,见他没答,便也不去追问。一路无言,各回各院。但心里却不免难过起来。 晚上用完膳的时候,李心欢先回了厢房,却听丫鬟说温庭容去了书房,李拂念和朱素素两个都在书房里。 李心欢猜想,必是为了永宁侯府的事,她多想去偷听一下,她知道温庭容背负着不肯让人知晓的秘密,也知道他的志向不在南直隶。 李心欢心痒难熬,竟然换了黑色的披风,裹在身上窜了出去,借着漆黑的夜色缩在隔扇外面,贴着面偷听里面的谈话。 朱素素这会儿正跟温庭容略说了永宁侯府的事。 温庭容白天已经知晓,这会子倒没露出什么情绪,面上照旧一派平静。 李拂念仔仔细细地观察着温庭容,都说静水深流,越是冷静,内里才越有暗涌。 姐姐姐夫的关心温庭容都收下了,道了谢便没再说什么了。 还是朱素素叹了气主动问道:“庭容心里是如何想的?”她父亲朱齐物倒是很想让温庭容回去,隐晦提过几次,却也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 朱素素深知当年温庭容父母亲去世□□,既想义弟回京,又不想他深陷其中,反倒赔了性命,断了温化明这一支唯一的血脉。 温庭容拱手道:“落叶归根、认祖归宗是人之天性,只是庭容自有自知之明……” 朱素素心中泛酸,吞了口气才道:“认祖归宗自然是要的,除开这个……你在仕途上还有什么打算?”她着实不希望温庭容搅和进永宁侯府。 温庭容明白义姐的意思,说的并不明确,他道:“依弟之见,还是待下场过后再说吧。”若是两手空空地回去,只有被人吃的份,只有带着资本去,才有能力报仇雪恨。 朱素素还欲追问,被李拂念打断了,他让温庭容早些回去歇息。 李心欢便也赶紧躲了回去。 朱素素红着眼圈问李拂念道:“你说这孩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拂念没有回答,温庭容虽未说的明白,但看得出来,他是想回去的。 朱素素甚至有些自责地想,是不是她照顾得不够好,温庭容才执着要回去。她的理智让她否定了这个想法,于是害怕地问李拂念:“你说……他会不会晓得了当年之事?” 当年温化明死状蹊跷,施文惠也是自缢而亡,他们帮忙办丧事的时候都是瞒着温庭容,遗.体也都是收拾好了才让孩子看的。她以为,那么小的孩子应当是不会记得的。 李拂念不大乐观道:“五岁的孩子,已经记事了。虽然他不曾提起过,却未必什么都不明白。” 朱素素抱着丈夫的胳膊道:“不管他回侯府还是待在应天府,终究是我弟弟!” 李拂念拍着妻子的手背安抚道:“这不消你说,毕竟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温庭容站在游廊外,听完了这句才走开,恐惹人生疑这半天才离去,便去一趟李心欢屋里,却见小外甥女叫人看座上茶的时候也是慌慌张张的。 厢房里温暖如春,温庭容进来的时候要解下披风才不会觉得热,看着李心欢发红的眼圈,他约莫猜到了外甥女偷听的事,也没点破。 还是李心欢先绷不住,在丫鬟没把茶上来的功夫里,便落了眼泪,哽咽着问:“舅舅要走?” 温庭容盯着李心欢冻得毫无血色的手,心里一抽,便心软道:“谁说我要走?”左右还有两年多的时间陪着她,暂时先骗着她好了。总归是小孩子,忘性大,等她长大了就好了。 李心欢终于由悲转喜,胡乱抹了抹脸,道:“那便好!” 温庭容忍不住逗她,故作平静道:“不过……走还是要走的。” 闻言,李心欢果然睁大了眼睛又要哭,温庭容忙接上下一句话:“会试也只能去京都考,难道心欢希望舅舅中不了进士?” 李心欢皱巴巴的小脸舒展开,噘着嘴不满道:“舅舅说话怎么也学会大喘气了?外甥女自然希望您考中进士啦。” 她的舅舅不仅会中进士,肯定还会中状元,成为万众瞩目之人! 温庭容盯着李心欢白生生的手,启唇道:“还不抱个小炉子?方才冻坏了吧?” 嫌犯李心欢面色羞红,忙把铜胎小手炉抱着,低着头道:“舅舅怎么什么都知道?” 丫鬟这会子才上了茶,梅渚含着歉意解释道:“奴婢没料到爷要来,这会子也没备滚烫的茶水,让爷久等了。” 温庭容端起粉彩茶杯小嘬一口,道:“不妨事,我只喝口茶就走。” 梅渚也盼着他早点走,毕竟姑娘都大了,便是舅甥也不好这样相处,更何况还不是亲的。 温庭容也晓得这样不好,但这种欲望不像食欲,是可以忍得住的。 走之前,温庭容还问李心欢兔子如何了。 李心欢献宝似的让丫鬟去内室把兔子拎出来,费劲地托着笼子道:“快三斤了,舅舅您看看,比我还肥。” 温庭容打量着李心欢的小脸蛋,过了十一岁的小姑娘真的长大了些,下巴都尖了,衬得一双杏眼愈发黑大,若不是包包头太孩子气了,梳个好看的发髻,应当是如夏日初荷般清丽可爱才是。 背着手,温庭容再看看兔子,淡淡道:“它不比你肥,你别打量兔子不会说话就冤枉它。” 李心欢闹了个大脸红,等温庭容走后,她揽镜自照,懊恼地问梅渚:“我真比小白还胖?” 梅渚一笑,替李心欢解开头发上的彩绳,道:“爷逗您玩呢,还当真了?” 李心欢当即做了个决定:“一定是头发的问题,以后我要梳别的发髻,要好看的,像……母亲那样!” 梅渚松着李心欢的头发,薄嗔道:“胡说!夫人那是妇人髻,您还是梳三小姐那样的吧!” 说起梳髻,梅渚就手痒了,若不是李心欢一直嫌麻烦,只在见客的或是重要场合肯梳髻,她能一天梳一个样式出来,几个月都不重复。 李心欢盘点着自己的发簪,笑道:“也好,堂姐的牡丹髻也美。” 待一步堂灯都熄了之后,温庭容还在书房里不肯睡去,他想离开李家,又十分舍不得……纠结与挣扎时时刻刻都折磨着他。 夜深了,碧梧进来催了一道,温庭容合上书,让丫鬟打水进来,简单洗了洗,便回了东梢间内室里。 夜深人静,温庭容躺在温暖的被子里深思缥缈,李心欢开始长大了,吴畏也要回来了……这丫头怎么长大的这么快。 冬天夜短,温庭容睡的也不沉,很早便醒了,早起时候却摸到下面湿湿腻腻的一片,皱了皱眉却怎么也记不起昨夜里做了什么梦,又梦见了谁。 …… 腊月二十九的时候,吴美卿叫人到各房各院送了年画、红包、红纸等杂碎的物什,李心欢指挥着丫鬟贴了年画,又按等级赏赐了她们。 李心欢房里放了三个丫鬟回去过除夕,留了两个大丫鬟和平心。因念着梅渚和峰雪两个是没家人的,她又悄悄多赏了些银两给她们。 平心是家生子,老子娘都在李家当差,都不出去过除夕,她自然也就留在院里当值,李心欢也体谅她辛苦,给了梅花银裸子两枚,带一对银丁香。 平心腼腆话少,道了谢磕了头便出去了。 李心欢房里一下子走了三个人,这会子便静了不少,梅渚和峰雪两个拿了笸箩和其他东西来,陪着主子坐在榻上,主仆三人开始闲聊起来。 喝过两杯茶水,李心欢看着黑漆漆的夜,便道:“把平心也叫来吧,咱们四个一处说说话。” 梅渚去叫了平心,峰雪把红纸和剪子拿出来,送到李心欢面前。 四个姑娘开始剪起了窗花,李心欢道:“明天祖母肯定要留我剪窗花,先剪几个练练手。” 平心开始不大说话,待她们几个剪了几个“五福丰登”、“马上封侯”的花样出来,她才急着张口说:“这里剪的不好,下剪子的时候要扭一扭,就圆滑了。” 李心欢把剪子递过去,让平心剪。她这才开始细细打量这丫头,鹅蛋脸,细眉小眼,长的不算出挑,看着还算顺眼。 平心手很巧,三两下果然剪出青鸾献寿的窗花,逼真又好看,寓意也妙。 李心欢高兴地接过去,道:“明日我就剪这个!你快教教我。” 平心很耐心地教李心欢。 李心欢才发现,她院里还有这么个妙人,说话利索有条理,不温不火,做事细致细心。她忽然想起李心巧说大丫鬟将来要配人的事,平心倒是当用。不过这丫鬟是家生子,不晓得离不离得了老子娘,万一自己将来远嫁,平心肯不肯跟去? 想到这儿,李心欢脸上羞红,呸呸呸,才十一岁而已,离说亲都还有两年。没人注意到她的小心思,她便一边学着剪花,一边问平心:“你爹娘都在院里,你真的不同他们一道吃酒去?” 梅渚和峰雪两个是无家可归,签的也是死契,年年都在李家过,平日里也不出去。 平心一脸娴静道:“弟弟还小,他们一处过。” 在座的都明白了,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女儿不值钱,生了儿子之后就更不值当了。 李心欢本想揭过这个话题,平心自己却道:“奴婢来小姐这里当差很开心。” 凭良心说,李心欢并没有特别厚待她,只是对房里的丫鬟不打不骂,凡事先讲道理,又有梅渚和峰雪两个知书达理有资历的压着,院里才平平静静,即便如此,也少不了想出头的人,比如新来的玉柳。平心却不这样,不说话都没人注意到她,却有着很难得的知足的心态。 李心欢对平心又高看了一眼,让梅渚拿了一盒护手的玫瑰膏给她。 …… 年三十白天,李心质回来了,加上是除夕,李家上下都很热闹喜庆。 李心质先去的千帆堂给老夫人和老太爷请安,李心欢清早听说了之后也梳妆打扮好了,准备往千帆堂去。 今日除夕,李心欢穿着银红缂丝中袄,袖口两指宽的白色狐狸毛滚边,里面一条银白素缎面葫芦双喜纹妆花综裙,梳着高高的牡丹髻,插着白玉簪子配金凤出云点金滚玉步摇,耳朵上一对东珠,这身打扮衬得冰肌玉骨的小丫头有了几分娇媚之色。 梅渚忍不住看迷了眼,端着李心欢仔细看了好几遍,笑着调侃道:“果真是人要衣装,咱们姑娘看着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似的。” 往镜子里瞧了一眼,李心欢忍不住害羞,一双水润的眼睛甚是灵动,脸上也不比去岁那般圆润,像抽了条儿,不再有孩子气了。 满意地笑笑,李心欢道:“正院怕是闹得很,人也多,就梅渚跟着我去,你们两个留在院里守屋子吧。” 峰雪和平心倒是没意见。 才出厢房门,便碰上了父母亲,李心欢连鹤氅都没系好,就跑了过去。 朱素素扶着扑过来的李心欢,佯装严肃训道:“怎么这般没规矩?一会儿去正院里,你二哥刚从京中回来,若是见你这副淘气样子,指不定要在老夫人老太爷面前说你。” 噘噘樱桃小嘴,李心欢站直了道:“我只在母亲跟前这样,在祖父祖母面前我就端着些。” 李拂念撑着伞打在妻女头顶,眉目慈和地笑道:“她也就在咱们跟前淘气些,快别训她了,你瞧她今日穿的端庄,待会儿一切礼节岂能辜负了这身衣服?” 朱素素笑笑,瞧了梅渚一眼,这丫鬟便赶忙把鹤氅给李心欢系上。 一家三口便往千帆堂去了。 途经幽篁居,温庭容正站在门口等着,他打量着李心欢,嘴角弯了弯,只觉小外甥女忽而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模样。 到了千帆堂,里面果然热闹,明堂里坐了好些人,李心欢跟在父母身后、温庭容身侧,规规矩矩的向两个长辈行礼。 屋内一派其乐融融的气氛,朱芸今日发髻也高高梳起,一根羊脂玉扁方把头发挽住,额头上带着金丝缂丝鹤鹿同春抹额,看起来精神抖擞,老太爷穿着宝蓝色直裰长袄,端着杯茶坐在上首,叫几个晚辈按齿序坐下。 作者有话要说:连续一周双更,西瓜终于虚脱(jj人亡)(T_T) 因为不是全职,双更真挺累的,不过还是会加油存稿,抽时间双更。 再有几章,心欢就长大了,终于长大了……哭唧唧,我也觉得很累。 然后就只走感情线了,其他纯剧情的省略,因为我知道大家不爱看,那我也不想写了,太吃力了。不过不会烂尾的。 然后,小仙女要跟我去新文哟,新文前几章随机发红包,么么啾。(流下感动的口水!(≧?≦)) 第51章 回府 明堂里, 李心欢坐在李心巧身旁,靠近门的地方, 李心质隔着李心巧偏着脑袋看着四堂妹道:“心欢,几月没见, 你倒是有长进了。”他是觉着堂妹身上脱了孩子气,长好看了。 李心欢扫他一眼,发现李心质也长变了, 貌似身量变高, 身体变强健了, 皮肤也黑了点,只是那双莹莹的桃花眼,还是没变, 说话的时候永远是笑意融融, 没个正经的模样。 不得不承认, 李心质这一趟出去之后稳重了很多,虽然说着玩笑话, 却不比原先轻浮了。 李心欢糯声喊了声“二哥”,便把人干撂下, 自顾地喝茶吃点心。 李心质眯着眼笑,真想上去掐掐李心欢的脸蛋,碍于诸长辈在场, 便压下了玩心。 李心巧今日穿的也很好看,但她平日就是这副打扮,乍一看也没什么不同, 不像李心欢,是头一次这么庄重端丽,一改往日的孩子气,连她这个做姐姐的也不免多看两眼,心里生出许多欢喜。 因见亲二哥似有别的心思,李心巧很不客气地拍了李心质胳膊一巴掌,道:“你可别想欺负心欢,别以为你长个儿我就怕你!” 李心质眼睛一瞪,道:“心欢是你妹妹,难道就不是我妹妹?”堂妹好看的像个娃娃似得,就不许他也喜欢顺便“疼爱”下? 眼看着兄妹两个又要杠上,吴美卿出言道:“你哥哥天不亮就回来了,到现在就吃了口热茶,整夜都没歇息好,你也十三岁的姑娘了,别一见面就跟他斗嘴。这原是自家人面前,要是外人见了不都怕了你了?” 女儿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了,吴美卿开始事事谨慎起来,有事没事就挑姑娘的毛病,一见李心巧这副泼辣劲儿像足了自己,打心底里就怕,现在有点家世背景的家人,哪一家不想要个端庄贤淑的媳妇去操持后宅?像这样嘴上不饶人的丫头,就是挑给自己做媳妇,她也害怕啊! 吴美卿真后悔自己平日太纵着李心巧了,现在都恨不得让堂姐妹两个对调下性格才好。 朱芸笑着打圆场,说兄妹两个久日未见,说闹一下也是有的,然后逐渐把注意力放在李心质身上,问了他许多京城里的事,还问朱家众人好不好。 李心质与老夫人说话表情很是肃穆,条理清晰,由长及幼都说了一遍,还说朱素素的侄媳妇生的小子十分可爱,都四岁多了还胖嘟嘟的,很是讨人喜欢。 本以为说到小孩子,众人会很喜欢,李心质却发现大家的脸色都有点怪异,甚至吴美卿还在给他使眼色,李心巧也掐他胳膊。 到底是在朱潜渊眼皮子底下待过的,李心质不似以前那般不顾场合随便玩笑,打了个马虎眼,便把这个话题晃了过去,心里却明镜似的,知道自己不在的日子,家中肯定发生了大事,不然除夕这种场合,李拂慈怎会不在? 朱芸又问及吴畏,李心默夫妻两个的表情才由阴转晴。 李心质去了京中之后几乎和吴畏同吃同住,兄弟两个形影不离,读一样的书,练一样的武,回忆起那些时日,便滔滔不绝,唾沫飞溅。 约莫坐了半个时辰,朱芸便让女眷跟她一起进次间去,把位置留给爷们说话。 能大家坐在一起说的内容,也不会是什么大秘密,温庭容听得漫不经心,喝茶的时候视线总忍不住往隔扇里面飘,小外甥女今天怎么这么可爱好看,方才来的路上他不敢多看,这会子忍不住多瞧两眼。 李心欢也是个不老实的,趁母亲和伯母说话的功夫,时不时往外瞟,正好和温庭容四目相对,她浅浅一笑,脸颊耸起,肌肤白里透红,清丽可爱。 温庭容喝了口茶,避开视线,强忍着不去看李心欢。 中间的爷们聊了有一会儿了,李心质终于扛不住哈切连天,李怀韫觉得儿孙绕膝的感觉已经让他满足,便让嫡次孙赶紧回去睡会儿。 李心质也没推辞,拱了手便暂时别了众人,回了前院去。 朱芸扫了屋内众人一眼,对儿媳两个道:“朴一开了春还要去北直隶,他那院子算是空下来了,正好趁着他在,收拾收拾,等到他走了便让庭容住进去,也是十五六岁的小郎君了,再住在后宅恐惹人闲话。” 若不是因为宅子小了,温庭容一个外姓男人久居内宅实在不妥。朱素素早就想提这事,现在李拂慈出了那事,她为了避免再出乱子,这会子正好趁儿媳都在,便把主意说了。 朱素素自然是没意见的,吴美卿原先可能不太愿意别人抢了她儿子的院子,现在也不这么想了,温庭容那副长相和他的才气,生来就是祸害,连李拂慈都陷了进去丢尽了人,她巴不得他住前面去,省得殃及李心巧。 又看了眼李心巧,吴美卿觉着自己女儿还是安全的——就李心巧这副臭脾气,跟温庭容那没嘴的葫芦肯定不对盘。 用午饭之前众人都散了,老夫人让他们晚上再来千帆堂用年夜饭。朱素素在回去的路上便跟温庭容说了老夫人的意思。 温庭容也没意见,本来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再见李心欢不大容易,有些舍不得罢了……毕竟是他带大的外甥女,都习惯小丫头粘着自己了。 还不等李心欢跟着父母亲回一步堂,吴畏竟然来了。他见过两老之后,便说要去见姑姑吴美卿。 吴畏从千帆堂出来之后血液都是沸腾的,他可真想见李心欢,每次李家写的信他都会跟着李心质一起看,可惜甚少有提及李心欢的事儿,都不知道那丫头现在长成什么样了,是胖了还是瘦了,长高了没有…… 思绪有些乱,吴畏脚步越发快了,驾轻就熟地往幽篁居和一步堂这条路走去。 过幽篁居的时候,吴畏顿了顿脚步,淡淡地朝里面瞧了一眼,想了想温庭容……在北直隶的时候他也想过,错过了乡试的温庭容该是什么心情? 才发呆了一会儿,吴畏的眼睛就瞪大了,他心心念念的姑娘从幽篁居里出来了!强自镇定着,其实他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一双眼睛死死地定在李心欢身上,脸红心跳起来。 李心欢出门也是一愣,不等身旁的丫鬟打着伞跟上来,小跑着到吴畏面前见了个礼,惊喜笑道:“表哥怎的到这边来了?” 才几月未见,吴畏也长变了,和李心质一般变得黑了些,脱了公子哥儿的轻浮气,变得稳重成熟。 吴畏把双手藏在披风里,弯起的嘴角根本压不住,笑眯眯道:“表妹长大了。”他就知道李心欢生得好看,脱了稚气之后果然是个清丽娇美的美人。 李心欢害羞笑笑,吴畏便道:“才见过老夫人和老太爷,便想着再去姑姑和你母亲,因想着姑姑肯定要留我说话,便先来见你母亲,过会儿再去随遇堂那边。”其实他就是迫不及待来见这个小的了。 李心欢缓声道:“其实……表哥可以先去见大伯母,正好在那边用了午膳再来见我母亲的。” 吴畏一笑,道:“你放心,姑姑不会怪罪的。” 李心欢心想,应该是的,毕竟大房和二房关系逐渐缓和,吴美卿只要不挑朱素素的刺儿,便不是那种爱斤斤计较的人,这些琐碎小事她不会真往心里去,更不会责怪吴畏。 如此,李心欢便引着吴畏一道回去了。 丫鬟在旁边打伞,吴畏与李心欢齐肩,为了避讳,他并没有躲在伞下,而是冒着鹅毛大雪前行。 吴畏问她怎的从幽篁居出来,他听老夫人说他们才散了,李心欢应当回一步堂才对。 李心欢解释道:“舅舅要搬去前院了,我想着去看看我还有没有漏在那儿的东西,尽数拿回来。” 吴畏嘴角的笑容大了,依他看,温庭容早该搬出去的,没的惹人闲话。似乎在他去北直隶的期间,就惹出过事情来,只不过回家太匆忙,母亲还没来得及与他细说,只能等去了姑姑处,再细问。 到了一步堂,吴畏见了两个长辈,便离去了。朱素素送他的时候还道:“你姑姑自要留你吃饭,我便不留了,路上雪大湿滑,我叫丫鬟送你去。” 吴畏拒绝了,只要了一把伞去。 去了随遇堂,吴美卿半嗔他不记得姑姑,竟先去了那边。 吴畏忙讨好道:“这不是为了正好赶在姑姑处用膳么。” 中午吴美卿传饭的时候,命人把李心巧也叫了过来。 一段饭吃完,吴畏发现李心巧表妹也长大了,吃饭的时候颇有大闺秀的模样,不似以往那般大大咧咧。 他不知道的是,李心巧自从吴美卿提过他们俩的好事过后,便逐渐晓事起来,因是见了他才颇为害羞,费劲地端着姿态。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地雷和营养液喔~暂时没法加更报答啦,那我就剧透报答吧,明天~~~~嘿嘿,心神荡漾~~~ 第52章 小像 年三十晚上之前, 吴畏已经回去了,李心质也歇了个好觉起来跟着老太爷等人去祠堂祭祖。 男人们拜完祖宗, 老夫人才领着一众女眷进去跪拜——不孝女李拂慈不在其中,谢远黛身子好了些, 也跟着来了。 祭完祖,李家一行人浩浩汤汤去了千帆堂,丫鬟们早备好了杯盘碗筷, 脚炉手炉和热茶。 屋内暖如春季, 李心欢一进门就一激灵, 外面实在太冷了。温庭容虽未进祠堂祭祖,但也跟着去了,这会子也跟着过来了, 见外甥女冻成这样, 忙趁人不注意的时候递了杯热茶过去, 遂自寻位置坐下,不再去看她。 晚上一大家按长幼次序坐了一大桌, 一家子一道吃了年夜饭。 饭罢,中间里扯了大桌和椅子, 重新摆上两滑圈椅,让李家众人按齿序依次坐下。 铜盆里火焰旺盛,烧的银丝细炭, 一点子烟也没有,橘红的火舌跳动,焰尖泛着青蓝色光晕, 发出哔啵声。 坐了没一会儿,几个爷们就走了,朱芸只留了几个女眷在这处一齐剪窗花。 李心欢昨夜学的“青鸾献寿”窗花正好派上用场,果然博了个好彩头,老夫人赏了一只玉镯给她。 李心欢当即戴上,大冬天里,那玉触肤生温,竟一点也不觉得冰凉,玉质温润不含杂质,一看就是极好的东西。 李心巧真真是对不起名字里的“巧”字,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女工和手工却是不好的,眼下也有些不乐意。 朱芸自然不会厚此薄彼,又叫棠梨拿了另一个花生的荷包递给李心巧,里面装的是一块玉佩,玉色也好,弥勒佛雕的逼真慈和,李心巧一眼就喜欢了,当即道谢,还抱着老夫人的胳膊撒了娇。 最后是谢远黛得了一只玉簪,上好的羊脂玉,半点不比她们姐妹两个的东西差。谢远黛也道了谢,脸上笑容淡淡的,朱芸也未责怪。 一屋子女眷闲话了有一会儿,约莫戌时中,吴美卿和朱素素两个已经困了,朱芸也笑道:“到底不如孩子们精神好,你们三个都回去吧,叫她们两个小的再陪陪我,若是待会儿天晚了,就让她们姊妹两个睡在我这碧纱橱里。”毕竟是成了亲的人,她不好多留,便让媳妇和孙媳妇都回去了。 她们三人走后,李心欢和李心巧倒也还精神,一个剪寿字窗花乐此不疲,一个吃完了桌上的点心,反正都没闲着。 朱芸本想强撑着点灯守夜,身子到底不如以往了,没一会儿她便困了,香薷先是过来多添了一条羊毛毡毯子,也叫不醒主子,便唤来两个妈妈把人扶进了内室。 李心欢姐妹两个和屋里的妈妈打了招呼,便也携手回去了。方才两个小姐的贴身丫鬟都回去备着主子就寝的事情,便都走了,罗妈妈不放心两人就这么走,就让棠梨打着琉璃宫灯送她们回去。 过了穿堂,就近先送的李心巧,再折回来送李心欢。 路过穿堂的时候,棠梨打了个喷嚏,似是着了风,李心欢伸手要宫灯,体贴道:“棠梨姑娘回去吧,也没多久的路了,我自个回去,这灯我明早叫人送还过来。” 棠梨不依,道:“这不行,万一姑娘在路上有个好歹,我回去可没法交——阿嚏!” 李心欢直接拿了灯过来,笑着道:“快回去吧,没一会儿就到幽篁居,我叫舅舅院里的人再送我就是。” 棠梨喷嚏不断,便只好应了,走之前也是千叮咛万嘱咐的,生怕出了差错。 夜深人静,李心欢独自夜行,踩着厚厚的雪,听见“咯咯”声,提着宫灯在雪地里蹦来蹦去,走到幽篁居门前的时候,一个不防摔了一跤。她利索地爬起来看看灯坏了没有,见幽篁居里灯还亮着,便敲门走了进去。 碧梧把李心欢带到温庭容跟前的时候,她身上的雪都没拍打干净,一看就是在雪地里摔了的。 温庭容吩咐碧梧去打热水拿干净的手巾进来,又把李心欢手上已经熄灭的灯夺来,甩在一边,皱眉道:“提着个破灯也能摔了。” 李心欢招呼他轻点,说是祖母的灯,明日还要还去,不能弄坏了。 温庭容见她这副模样不悦道:“还管灯?你先管管你自己。我还真当你今个长大了——”没想到就是换了件衣裳而已,性子还是没长进。 李心欢噘着嘴不说话,坐在屋里等碧梧和翠竹把热水手巾拿进来。 温庭容捏了捏眉头,他今天是哪里来的错觉,竟然觉得李心欢不再是个孩子了…… 李心欢鼓着嘴不敢说话,悄悄从袖子里摸出个小荷包,上面的竹子是她自己绣的,颇有傲骨风韵。 温庭容很快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抬头看着李心欢道:“是什么?” 哪知李心欢吓得连忙把东西收起来,脸也红了一大片。 温庭容愈发好奇,起身走到她身边,弯下腰就要去拿,李心欢便藏得更紧,拼命地往袖子里塞,双手背在身后。 她这么藏着,温庭容更要看了,两手也往李心欢身后探去,圈着她小小的身体,低着头凑在她耳边问:“藏了什么怕我看见?” 李心欢心跳加速,捏紧了袖子生怕温庭容看见,她是想送给他的,临到真要给的时候,却想退缩了。 温庭容可不许她退,一把扣住李心欢的细嫩手腕,都没敢用劲,干脆又抱着她,硬生生把她手里的小荷包抢了过来。 李心欢捂着脸不敢看温庭容。 温庭容解开荷包,掏摸出里面的红纸小像,眉眼像极了自己,他戏谑地看着外甥女道:“倒是好手艺——还剪了谁?” 李心欢支支吾吾没说出另一个人。 温庭容难得笑道:“看来就剪了我一个,难不成我的面容你记得最清楚?” 寒冷的冬天,温暖的屋子,亲密的人,暖耳朵的话。李心欢站起身,就想把温庭容手里的小像抢过来。 她才多大的身板,哪里是温庭容的对手,被他掐着手腕根本不能反抗。 李心欢闹着要他还给她。温庭容轻声道:“剪我做什么?嗯?” 李心欢羞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先松了手,鼓着嘴又要了一遍,哪知温庭容收好了小像,贴身放在胸膛里——她怎好再去抢?除非扒开他的衣裳! 这倒是李心欢没料到的,舅舅居然如此无赖,难不成他看中的东西便都要抢去?这也太不讲道理了! 李心欢只觉浑身燥热,便也不待了,提着宫灯就走。 温庭容拦她不及,便提着另一盏灯快步跟着出去。 碧梧打了水进来见舅甥两个一个追着另个,便吩咐翠竹先把东西搁着,先回去休息,留她在这里当值就行。 温庭容追出去之后,拦在了李心欢面前,不许她跑这么快,叫她慢慢走回去。 静谧的夜,夜色凉如水,李心欢心如擂鼓。 温庭容见她小脸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冻的,趁着月色,鬼使神差地捏了一把,这事他早起见到她的时候便想做了,没想到忍到夜里,还是做了。 李心欢气鼓鼓地看着他,正要说话,便被温庭容握住了双手,裹在他那双温暖的大掌里。 李心欢只到他锁骨处而已,埋着头不敢说话,就任由他暖着自己的手。等到软绵的双手热乎了才抽回去,柔声道:“我该回去了。” 温庭容也不留她,低低“嗯”了一声,道:“回去吧。” 李心欢转身之后又转了回来,对上温庭容的双目道:“舅舅,新年快乐。愿你……来岁无忧。” 温庭容嘴角浮着淡笑,也回了一句:“也愿我的外甥女,来岁无忧。”他还是老习惯,目送李心欢进了一步堂才旋身离去。 * 大年初一,李家各房各院的人都早早起来,给老夫人和老太爷拜年。每个人都得了红包,除了谢远黛的分量厚些,其余的人全是一样的。 老太爷穿的精神抖擞带着两个儿子去前院,今日要来李家拜年的除了亲戚,还会有李拂一的同僚上峰以及退居南直隶但以前和李怀韫交好的旧友。 这日李家送了许多“飞帖”出去,像李家这类官宦世家,来往的亲戚朋友数不胜数,若一一拜过去,不知道要拜到猴年马月,有些不太亲近的便派家中仆人带一份拜年的帖子去。 同样的,李家也会收到别家的飞帖,前院管事就收了门前写了“接福”二字的红纸袋,里面就有许多“飞帖”。李拂一挨个查看过了,把自家遗漏了的,命人重新补了一份送到别人府上去。 后院就由吴美卿和朱素素操持着,两个小的只偶尔出来见见客。 李家在南京亲戚不多,族里人也少,朱家人基本都在京城,吴家除了吴美卿的哥哥,便也没有别人。初一这天基本是别人上门,李家人都没出去。 初二的时候,李拂念出去走动了半天。吴美卿也回了娘家。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大家对古代一些民俗文化感不感兴趣,关于飞贴我在网上找了一段科普内容,给大家瞅瞅。 宋代人开始相互送帖致贺,这就是贺年片的雏形。明代的设计更加精致,帖上已印有吉祥如意等祝辞。长辈接受晚辈拜年后应送出压岁钱,因为岁,祟谐音,压岁钱可以压住邪祟,保佑晚辈一年平安古时"拜年"一词原有的含义是为长者拜贺新年,包括向长者叩头施礼、祝贺新年如意、问候生活安好等内容。遇有同辈亲友,也要施礼道贺。 古时,倘或坊邻亲朋太多,难以登门遍访,就使遣仆人带名片去拜年,称为“飞帖”,各家门前贴一红纸袋,上写“接福”两字,即为承放飞帖之用。 —— 以上就是我提到的“飞贴”,其实我觉得民俗宅斗还蛮有意思的,嗯……撒糖也很有意思,所以,这章甜不?? 甜的话,要记得收藏作者专栏啊!毕竟西瓜记糖铺口味不错,是不是呀? 么么啾~(≧?≦) 第53章 回京 初二这天, 吴美卿回去之后内宅之事皆由朱素素料理,她在议事厅处理完几件大事并数十件小事, 便被朱芸身边的棠梨叫去了千帆堂。 千帆堂次间里,朱芸穿着深紫色五福捧寿厚锦褙子, 红综裙,梳了个精神的圆髻,依旧用一直白玉扁方绾着, 头戴顾绣抹额, 斜倚在金钱蟒迎枕上, 大腿以下部分盖着一张厚厚的羊毛毡子,脚掌旁边是酸枝木镂雕镶理石四角几,上边摆着铜胎寿字双耳熏炉, 点着宁神的檀香。 朱素素进来行了一礼, 随即抬头看见老夫人头上的抹额, 那是她亲手做给婆母的。 朱芸和蔼地笑笑,冲朱素素招招手, 叫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朱素素便握着朱芸的手,坐上了绸夹棉毯子上, 略略交代了几句家里的事,说了些与去年出入不大的人情往来。 朱芸笑呵呵道:“有你们料理李家,我很放心。今个汾儿回门恐惹你想娘家, 我才来找你说说话。” 不仅是朱素素想娘家,朱芸也很想。 朱芸父母去世的早,她自幼在伯父朱潜渊跟前长大, 和堂兄朱齐物情同亲兄妹,现在的朱家就是她的娘家。远嫁这么些年回去的时日并不多,尤其是这些年身子越发差了,一个不好还要叫白发人送她这半白发人,正是年节时候,叫她如何不想娘家。 絮絮叨叨同儿媳说了许多娘家的事,朱芸叹息一声后笑道:“早在年前老太爷就写了帖子给大伯父拜年,算算日子,不是昨天就该是今天就要收到了。哎,伯父年事已高,早些年待我如亲生女儿,恨不能亲去跟前尽孝,真是愧疚!” 朱素素软言安慰了几句,想说来日方长,又觉不妥,怕惹老夫人伤怀。 朱芸抹了抹眼角泛的泪,欣慰道:“还好有你替我回朱家看看,等你回来说说京都之行,也可解我思乡之苦了。” 朱素素是朱家的女儿,自然每年都要和丈夫女儿一道回北直隶拜年,只不过路途遥远,初二回去肯定是赶不及的,索性让吴美卿忙完回门的事,二房一家子再启程,赶在元宵节之前回来。 这次回去,朱芸有许多事要叮嘱朱素素,除了带去她的问候,还隐晦叮咛儿媳,千万不要把家中这等乌七八糟的事说给朱家人听,省得徒惹老太公心烦。 朱潜渊高龄七十四,朱素素心里晓得轻重,便答应替李拂慈瞒着,只要那边不细问,她就不提。 又交代了几句其他的,朱芸让罗妈妈把她事先准备好的物事都装进了箱笼,命人抬去了一步堂,才放朱素素离去。 因要离家,李心欢也忙碌起来,梅渚和峰雪帮忙收拾东西,她在一旁指挥着,等到东西都归置好了,她还想起小白被漏了。 虽然兔子有丫鬟照看不会出岔子,李心欢灵机一动,想起来温庭容这些日没人陪,便用一张厚布把笼子一裹,拎着兔子去了幽篁居。 初二这天雪后天晴,屋檐地落满了厚厚的雪,李心欢小小的脚印一路踩到了幽篁居,把已经三斤的小白送到了温庭容面前。 掀开布后,温庭容眉毛一挑,这肉兔好生肥硕,看来外甥女喂养的十分仔细。 李心欢郑重地交代道:“舅舅,我每日要喂三次蔬菜,还要陪她闲磕牙两次,你可不能在我北上的时候怠慢她。” 温庭容提着笼子心情有点复杂,一只兔子而已,难道他还得当祖宗供起来? 李心欢便又叮嘱了:“舅舅只当是我就成,你以前如何喂我,就如何喂她。” “那我怕是喂不起了。” 李心欢:…… 沉默了一会儿,温庭容也不再逗她,只叫她安心地去。 李心欢这才离去。 第二日早上,天没亮的时候二房一家子就起来梳洗,他们出门的时候,温庭容一直在幽篁居门口候着,直到送他们出了影壁才停住。 李心欢临行前,悄悄在温庭容身边道:“舅舅别怕,我虽走了,有小白在的。”她是怕温庭容一人在没有他们一家子的李家不自在。 也不是头一次自己待着了,温庭容点点头,别了朱素素夫妇便回去了。 京杭大运河没有修到南直隶,想从应天府到顺天府,须得先坐马车走陆路到镇江,再坐船上京杭大运河,一路北上过江南河和通济与永济两渠,最后从陆路到京都。 这一路必多颠簸,若是遇上河面结冰,路程还要耽搁。 好在李家二房运气不错,途中只因船只问题耽误了半天,四天的路程便到了京都。 下了码头,朱家便有人来接。李心欢一路晕船,现在还晕乎乎地睡在朱素素怀里。 等到李心欢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朱家。 因李心欢晕船,在朱家的第一天基本睡过去了,第二日才穿得端庄郑重,随父母亲给朱家老太公、老太爷、老爷等长辈请安。 老太公朱潜渊的长寿院里,子子孙孙聚了一堂,他穿着石青色窄袖直裰,踏一双碧纹皂靴,一只胳膊搁在乌木边花梨心木桌上,笔直地坐在上首,端起一杯柳青芙蓉遍彩茶碗,笑意融融地看着下面行礼的晚辈,让身边的妈妈挨个给了荷花、葫芦、花生等形状的荷包。 李心欢得了个葫芦的,掂了掂,放在手里沉沉的,她抿嘴笑了笑,谢过了曾外祖。 朱潜渊爱怜地看着李心欢,精神矍铄的面孔上带着宠溺之意,忍不住调侃道:“小心欢攥那么紧,要不打开来看看?” 众人见李心欢小胖手把荷包抓得紧紧的,活像个财迷,一抬头发现大家都在看自己,讪讪地笑笑道:“曾外祖的心意,心欢自然要小心点收着了。” 朱素素好笑地看着李心欢,这丫头在船上的时候就开始清点自己的箱笼,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般财迷了。 朱潜渊朝两边的婢女使了眼色,两丫鬟一个扶起李心欢,一个把地上的夹棉厚锦软垫拾了起来,退到一旁。 明堂里,众人按齿序坐下,李心欢只比四岁大的玉哥儿大,玉哥儿又跟他母亲,也就是李心欢大表嫂韦晴柔坐一处,所以她一个坐在最末尾处。好在屋里有四个脚炉,门窗又关得严严实实的,也不觉着冷。 一大屋子人坐在一处说话,李心欢作为个小孩子,在大人们相互报自家情况的时候,自然不能插嘴,只能竖起耳朵细细地听着。 一家子约莫聊了半个时辰,李心欢只记住了几件事。一个是朱潜渊在入冬的时候病过一次,还好只是轻微咳嗽,三天就痊愈了。李心欢一家子听到此处都揪心了一把,一则是为老太公的身体忧心,一则是害怕朱齐物身为内阁次辅要丁忧。 朱潜渊本人倒是很看得开,笑着劝解子孙:“生死有命,天下未平,阎王都不收我。” 李心欢记住的第二件事就是“天下未平”的主角——内阁首辅尹正廉。虽然是自家人,朝堂之事议论的也不多,李心欢也就听了两耳朵,只知道这个首辅和中立派的朱家并不多合得来。 因女眷在场,男人们也没太论国家大事,更多的还是家族的琐事。 第三件事就是朱家一个庶出一支亡了,那支唯一的一个后人于冬月时候没了。 说起死生大事,在座无不伤感。晚辈又怕惹老太公伤心,觉着大过年里说这也不吉利,便都说起开心的事来,比如玉哥儿吃鸡蛋的时候非要自己剥,结果剥出个小鸡崽吓了他一跳,哭了一上午,还把小鸡崽亲自给埋了。 朱潜渊说重孙天性本善,这便是为学头一件要紧事。 后面的话,李心欢基本没听到什么要紧的内容,坐在她旁边的三表哥朱正威——二表哥和三表哥是双胞胎,老二朱正阳不过先出来一会儿,便称了这么多年哥哥,这叫老三心里很不舒服。 所以朱正威很喜欢李心欢——他终于也有个可以称兄的妹妹了,每年表妹来的时候,他都要逞逞威风,不过长到十三四岁的时候,他便不这样了,对小表妹更多的是疼爱。 朱正威眼见李心欢都要打瞌睡,便凑过去小声同她说话:“表妹,今年一见,才觉着你猛然间长大了,像昙花乍然开了。”很是惊艳。 李心欢也没仔细照过镜子,只晓得自己穿得很庄重,并不晓得她那双清雅秀丽的五官配上白嫩的脸庞有多明艳清雅。但她晓得,三表哥这个比喻可不是很好,便噘着嘴道:“三表哥怎么拿我比昙花,不好不好,应当是月月红意头才好。” 朱正威也生得倜傥,长臂撑在桌上,笑望着李心欢讨好道:“好好好,月月红就月月红——要不扶桑如何?也是一年四季都开的花,我觉着比月季好看。” 明明扶桑要丑一点。 撇撇嘴,李心欢斜了他一眼,都十六岁的小郎君了,还这般不会说话,还怎么说媳妇呀! 朱正威见李心欢不说话了,便自己找话说,先是问了吴畏和李心质在家好不好,李心欢回他:“哥哥们才分别了几日就不舍得了,我祖母好些年都没回来了,三表哥就不问问?” 朱正威嘿嘿一笑,星目灼灼道:“姑祖母不是写信回来说身子很好吗?” 李心欢没说话,祖母就是要强的人,又舍不得老太公和老太爷担忧,才一直报喜不报忧。 朱正威拿胳膊撞了一下李心欢,又问道:“听说你那舅舅为学很是厉害,他什么时候上京来?与我们哥儿几个切磋切磋?” 还不等李心欢回答,老二朱正阳低呵了朱正威一句,板着脸道:“心欢舅舅又干你何事?你管着人家什么时候上京来做什么?” 李心欢暗暗赞赏,哥哥就是哥哥,比弟弟来的有威严,也晓事一些,温庭容什么身份?轻易不得回京,不然侯府还能继续当睁眼瞎,不认这个孙子吗? 朱正威便也不说话了,只是看着李心欢的脸蛋手痒了起来。 李心欢仿佛察觉到了朱正威的意图,淡淡瞥了他一眼,道:“三表哥和二堂哥吴畏表哥最亲近吧?” 朱正威眼一睁,低声吃惊道:“你如何看出的?” 一个德行……能看不出来么?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说的就是他们兄弟几个。 这厢一大家子聚了一上午,在长寿院摆了午膳,吃过饭李心欢便随父母亲回了绿柳居。 这院子原是朱素素出阁前住的,也更替了好几代主人,听说以前还是朱潜渊同发妻一起住过,后来他们夫妻掌家之后才搬出来腾给了朱芸。 回来绿柳居,朱素素心中五味杂陈,李心欢跑到倒座房里,猜想着哪一间屋子是当年父亲找到母亲藏身的地方。 不一会儿,朱素素让李心欢歇了会儿便带着她去各房各院走动。 朱家如今人口简单,李心欢早上已经见过了朱潜渊,这会子便按着辈分去见了她亲外祖父朱齐物,也就是当朝次辅,以及她大伯朱忍成和大伯母当朝吏部嫡女杨润云。 李心欢依旧收了很厚的红包,她低着头窃喜,叫跟来的梅渚好生收着。 朱素素带着女儿见完了人,老太公朱潜渊身边的妈妈来了,说请他们夫妻去说说话。 第54章 回 朱素素夫妇晓得老太公是火眼金睛, 恐怕上午在堂里聊天的时候,李家诸事还是没瞒过他。 因是, 夫妻两个此去有点忐忑。 李心欢上前抱着朱素素的胳膊低声道:“娘,我不想一个人待在院里, 我也去,我可以陪老太公下棋作画。” 朱素素低头一看,女儿眼里带着点期盼的目光, 皱了皱眉, 道:“有梅渚和帘影陪着你, 乖,娘很快就回来。” 李心欢抿抿唇,不敢再漏小心思, 点了点头便叫父母亲走了。她心里知道, 老太公肯定要提温庭容的事, 所以才想去听。只可惜年岁大了……不再是个孩子了,大人们再不会当着她的面说要事。 朱素素夫妻到了之后朱潜渊早已经叫人沏好了茶, 二人朝上座上的人行了礼方规矩坐下。 朱潜渊遣了下人,闭上次间的门, 直接就问了朱芸头上。 朱素素犹豫了下,还是不敢瞒,避重就轻地说了朱芸的身体状况, 然后给李拂念使了个颜色,让他说后面的话。 李拂念自然不会让妻子难做,便把李拂慈干下的混蛋事三言两语讲完了。 朱潜渊听罢果然皱了眉头, 随即释然地舒展开,面无表情道:“我早提点过你母亲注意好生引导三娘,她又没把话听进去。你们不晓得,她长在我跟前的时候就十分心软护短,从不许任何人说她伯母一句不好的话,为此能不要脸面名声与人争个面红耳赤。没想到老来还是没长进,一下子揭了老底。” 座下夫妻二人俱都低下头,羞赧着说不出话来。 朱潜渊端起粉彩茶杯嘬了一口,慢悠悠道:“依我看,这反倒是最好的结果,待过了两三年谨言再有了孩子,旧恩怨日渐消弭,三娘再从庵里出来的时候也懂事了,再嫁人方妥帖。你母亲既肯女儿去庵里受苦,还不算糊涂。” 老太公说话一向和气,这语气已经非常重了,可见他对朱芸行事还是有些意见的。朱素素和李拂念为长者讳,也不敢插嘴,只能垂着个脑袋乖乖听着。 朱潜渊盯着底下两个晚辈,忽然笑了笑,放松神情道:“温家的那个孩子如何了?” 李拂念答说:“甚好,家中孩子,就属他最得我意。” “我不是问这个,他的才气我有所耳闻,文章我也是读过的,我是说为人如何?” 朱素素就知道,老太公最看重的就是后辈的品性,生怕朱家人温庭容印象不好,便抢先到:“庭容对家人甚是友爱,对外人……却是有些冷淡的。” 说的是实话,却并不是全部内容。朱素素不知为何,有些话就是不愿说出来,大约……她还是心疼这孩子的吧。 朱潜渊连连点头,颇为谅解道:“他生平坎坷,便是冷漠些也不足为奇,只不心术不正就行。” 朱素素低了头,掩下眸子里的的异色。 朱潜渊又道:“我记得他在院试的时候中了案首,为何今年十五了还不下场?” 李拂念道:“不巧了,这孩子在考前伤了手,便错过了。” 朱潜渊若有所思道:“倒是可惜了……” 除开这两件事,便也无事可说,朱潜渊不喜训话晚辈,便叫他们回去歇息,但是要把心欢给送来。 朱家一个丫头都没有,算上朱素素的孩子,也就只有李心欢这么一个小姑娘,朱潜渊自然怜爱得不得了。 朱素素回绿柳居之后本还想着好好跟李心欢说说,让她去时乖些,没想到女儿竟然很愿意去陪老太公。 李心欢心里打着谁也不晓得的小九九。 朱家下人领着李心欢到了老太公跟前,她先是盈盈拜下,规规矩矩行了礼,才敢坐在丫鬟拿过来的绣敦上。 朱潜渊看着李心欢可爱的小脸便欢喜不已,仿佛看到了朱素素小时候在他跟前转悠的模样,笑着牵起重外孙女道:“曾外祖带你去书房瞧瞧。” 李心欢求之不得。 祖孙两个去了书房,先是与朱潜渊下了一盘棋,对弈了半个时辰的功夫,败下阵来。 朱潜渊见李心欢沮丧着小脸,便开导说:“你三个表哥只有二表哥能与我下一顿饭的功夫,你棋艺尽得你母亲真传,很是不错了。” 李心欢没接话,其实她下棋跟舅舅学的比较多,七八岁的时候都是温庭容与她对弈的。 当然了,温庭容棋艺也是师承朱素素。 一局棋过,朱潜渊又带着李心欢读了几本书,他讲书的时候小丫头听得认真仔细,时而点头时而皱眉,样子可爱极了。 讲到口渴时,朱潜渊喝了碗茶,叫李心欢说说她的读书心得。 李心欢倒是丝毫不怯,明亮的双眼望着朱潜渊道:“循序渐进,虚心涵养,切己体察,着紧用力,居敬持志,但又不能完全囿于书中所讲,还要学会灵活变通,若是书上说的不适用,则可以行一套自己的道理出来,前人有巨著,后人也可以有,不过是晚生前人几十上百年,再过个上百年,自有别的后人来评说。” 朱潜渊赞赏地颔首道:“倒是不错,你母亲教的很好。” 李心欢狡黠一笑,黑亮的眸子泛着水光,道:“这是舅舅教的。” “你温舅舅?” “正是。” 朱潜渊似有所思,这才把温庭容这个人真正地放到了心上。 * 李心欢一家子只在北直隶待了三天便走了,来的时候带了十二个箱笼,走的时候是二十个。朱家三个小的都跟着父亲朱忍成送他们一家子。 走水路坐船时,李心欢照旧晕船,白日睡不着就抱着她的箱笼犯晕呕吐。 一家子终于在元宵节前一天赶了回来。 李心欢一回去就忙着让人帮她把箱笼搬回去,接着便是沐浴见长辈,当天夜里早早便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 李心欢起来梳洗的时候眼皮子都睡肿了,梳了斜堕马髻,簪着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簪,才从隔扇里拐去次间,温庭容便坐在里边了。 一见温庭容,李心欢便双眼放光,恨不能和小时候一样扑上去,忍了忍,还是福一福身子道:“舅舅。” 温庭容细细打量着她,嘴角似有笑意,满意地点头道:“走吧,元宵节要在老夫人处用饭的。” 元宵节一过,便出了年,李家许多事又该重新开始,李拂慈也要去尼姑庵悔过了。 朱素素一大早便去了千帆堂,朱芸念娘家得紧,昨儿拘着儿媳说到晚上,今早又与儿媳说了一大清早。 李家众人去千帆堂用完饭要走的时候,李拂慈被罗妈妈领着来拜别了家人。 几乎没有人给她好脸色瞧,李拂慈本人也形容憔悴,双眼泛泪地看着老夫人便被罗妈妈带下去了。 朱芸是强忍着各种情绪,等到李拂慈走了脸色才稍霁,次间里的气氛却也好不起来了,李家晚辈便也挨个告退。 李心巧在回去的时候路上拉着李心欢偷偷商量着晚上出去赏灯的事。 李心欢蠢蠢欲动,只是李拂慈即将入尼姑庵,她们做晚辈的是不是不太好这样张扬? 李心巧很不以为意道:“她不过是自食苦果,咱们又何必拘着。” 李心欢撅撅嘴道:“大哥二哥去么?” “自然是去的。” “那我得问问舅舅。” 虽是李心巧意料之中的答案,她还是白了李心欢一眼。 姐妹两个商量好,李心欢便追上了二门,问温庭容晚上去不去外面看花灯。 以往温庭容都是不去的,一想到以后住到前院见到外甥女变得艰难,便应了。李心欢竟有些舍不得舅舅这么离去,又与他说了两句兔子的事,最后说到无话可说才转身回去。 也不知怎的,李心欢总觉得自己越发爱粘着舅舅了。 …… 下午的时候吴美卿请示了老夫人,许了几个孩子出去看花灯。 天黑之后,李心默让下人备了三辆马车,三个男人一辆,三个姑娘一辆,后面一辆坐着府里的四个护院。 桐木红漆马车蓝色细布帘子一放下,车夫就驾着马车去了秦淮河边。 秦淮河,缓缓流,河面花灯无数,李家的马车沿着河边走了一圈,便在一座两层的酒楼门口停下,暂时歇了脚。 姑娘们带上帷帽上了二层雅间,趴在栏杆边看下面的摩肩擦踵的行人。 谢远黛卧床已近两月,今日裹得严严实实的出来,李心默又生怕她着了风寒,寸步不离地跟着。 是以,李心巧提出想下去瞧瞧的时候,李心默是很不赞同的。 奈何李心欢也心痒痒,趴在栏杆上看个不停,指着几盏兔样的灯笼探着脑袋笑。 李心质便道:“大哥,不如你和大嫂待在这儿等我们,我们四个去买些小玩意就回来。你瞧今天夜里多热闹,若空手而归着实可惜了。” 李心默犹豫了下,下意识看了温庭容一眼。 温庭容见李心欢十分想去,轻微地颔首,李心默这才答应,还老气横秋地嘱咐了好几句,把李心质好一番恐吓。 于是乎,姐妹两个重新带上帷帽,跟着温庭容和李心质,并两个护院上了街。 第55章 元宵 元宵佳节, 袨服华妆着处逢,六街灯火闹儿童, 街上各处都十分热闹,李心欢一行人也在游人中笑语。 李心质和温庭容一左一右, 两个护院跟在后面,除非有人迎面闯过来,不然两个姑娘绝不会被人碰一丁点。 姐妹两个甚少有机会出来, 这会子到了街上兴奋十足, 街边小摊上样式好看但是用料较劣的簪钗也惹得她们欣赏挑拣。 李心巧挑了一支蕉叶碧玲珑玉石流苏, 倒不算贵重,但是模样好看,也只花了一两银子。李心欢举棋不定, 让温庭容替她选了一支翠绿点翠珠花, 当即欣喜不已, 撩起帷帽上的薄纱,就让堂姐替她簪在鬓间。 明亮的灯下, 少女笑颜如花,点翠珠花随她一颦一笑颤动, 温庭容看痴了一瞬,便收回目光,伸手将李心欢虚圈着, 替她拦着拥挤过来的路人。 逛了一圈,姐妹两个收获不小,小玩意买了一大堆, 但街边的吃食和热饮,李心质与温庭容坚决不许她们两个吃。 李心欢看了看护院手上提的东西,觉着自己还差一盏满意的花灯,左顾右看也没见哪个入眼的。 不待李心欢去挑花灯,人山人海一阵涌动,姐妹两个被挤得差点歪倒。李心质就近去扶着李心巧,温庭容则把李心欢抱在怀里。 人群里不晓得从哪里传来一声吼叫:“我的钱袋!我的钱袋没了!” 李心质与温庭容心中警铃大作,必是鱼龙混杂有偷儿出没。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把身边的人看顾严实了。 街上的人乱了起来,他们四个被挤散了,李心欢只晓得她终于到了开阔之处后,除了被她牵着的温庭容,堂哥堂姐都不见了。 软绵的小手被裹在男人的手掌里,李心欢有些不好意思,正要抽回手,却被温庭容握得更紧,他道:“牵着我,省得走散了。” 温庭容身量比这周围许多佝偻的平头百姓都高,他举目四望,几乎要看到街那边,才锁定了他们来时定下的酒楼。 李心欢朝猜灯谜的地方看了一眼,低声道:“舅舅……咱们不去猜谜吗?” 温庭容往热闹的地方看了一眼,只见一大块空地上搭起了花架子,两侧面和顶上面都挂满了灯笼,架子下的人正围着一个男子猜的起劲儿,那男子带着面具,倒是看不清长相,因隔着太远,声音也听不太清,只闻得周围人喝彩的声音不绝于耳。 李心欢早就按捺不住了,一眼就看见架子顶上正中央处挂着的走马灯,灯里置着一转轮,其上贴好用彩纸剪成的各式人物、花鸟等形象,轮下点燃蜡烛,轮子便转动,纸像也就随之转动,画面连续不断,动感强烈,引人入胜。 李心欢心里喜欢得不得了。 温庭容低头瞧见小丫头眼里的期盼,握着她的手道:“我去猜。” 李心欢低声欢呼,与他十指相扣便扯着他往那边去了。温庭容心头一热,立即跟上。 软乎乎的小手落在他掌中像一块糕点,温庭容轻轻地捏着,生怕揉化了。 温庭容带着李心欢挤进人群的时候害怕她被人蹭到,将人圈在手臂里还觉不够,索性把她抱在怀里,护着她往前走,终于到了花架子下面中心的位置。 面具男子手执毛笔连猜了三个灯谜,皆中,一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对他拱手道:“公子,您今儿得的彩头虽然多,但要得这走马灯还得猜最难的一道灯谜才行。” 面具男子一摊手,示意掌柜的把走马灯上取下来,让他看上面贴着的灯谜。 温庭容向来对这种事没有兴趣,只是掌中的软绵小手拳得紧了,他想把走马灯赢来。 温庭容按了按李心欢的肩膀,让她站在他视线范围内不要动,便上前一步与那掌柜的说,他也要共同竞猜灯谜。 一旁看热闹的年轻人们原见面具男子势头颇猛,只敢干看热闹,如今来人打破这气氛,便也都跃跃欲试。 掌柜的抚掌笑道:“王记灯铺欢迎各位竞猜,请诸位站在桌边提笔,待我取下灯来,先中者得。” 掌柜的接过小二递过来的带钩长篙,把走马灯取了下来。 温庭容两腿虽在移动,视线却没有离开李心欢,快速扫了一眼谜面“颠三倒四”,便又去看李心欢。 面具男子顺着温庭容的视线看过去,弯了弯嘴角,也扫了凝神看谜面。 谜面不复杂,好几个人心里已经有了不止一个答案,猜谜的几个男子便又去看那谜目。 谜目上却只画着个女人,这很叫人诧异。 温庭容执笔就写了个字,交给掌柜的,面具男子不落其后,几乎是同时交答案。 李心欢看得紧张,她没看见谜目,但是听见别人念了谜面,谜底能有好几个,也不晓得哪个的谜底是对的。 掌柜的把勾着走马灯的篙子给小二,接了红纸瞧了一眼,笑道:“二位答案是一样的,不过这位面具公子缺了一笔,不成字,便算这位赢了。” 温庭容提着走马灯,淡淡地看了面具男子一眼,道了谢便带着李心欢走了。 面具男子盯着他们二人的身影怔怔出神,末了笑了笑,罢了,这走马灯本来就是想赢给小表妹的,心欢得了就好了,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吴畏行至暗处才揭下面具上了吴家的马车,因不想大张旗鼓才做了这副打扮,没想到李家人竟然也出来逛灯会。 …… 李心欢提着走马灯差点要欢呼雀跃,温庭容揽着她的肩膀,抱住她半个身子。 “舅舅……谜底是什么?” “泪。” 谜目上画着的女人头上和身上的打扮都是以水碧色为主,是以温庭容猜着了是一个“泪”字。 两人身子贴的紧密。 李心欢略有些害羞道:“舅舅……您还记得回去的路么?” “记得。” 提着灯,李心欢拽着温庭容的衣角,乖乖地靠在他身边,跟着他走,偶被行人挤压,还往舅舅怀里贴了贴,他的心跳烧红了她的耳根。 仿佛察觉到了不明的感情,温庭容有些燥热,皱了皱眉,还是搂着李心欢的腰,带着她快速回了酒楼。 酒楼里,李心巧兄妹两个也将将入座。 人已到齐,李心巧艳羡地看了看李心欢手里的跑马灯,扯了扯嘴角瞥了温庭容一眼,便也没说话。 一行人就此打道回府。 * 元宵节后,十六的早上,朱芸身边原先管库房的的妈妈从静水庵回来,说李拂慈已经安顿好了。 当天,吴畏和李心质两个也一同上京,表兄弟两个一齐给李家众长辈辞别之后也都入了上京之路。 李心欢送他们的时候始终静默无言。 李心欢这一年要学的东西也很多,送完两个哥哥,她正去朱素素房里,却听见父亲提及了温庭容。她也没有躲,明着踏进房里。 朱素素一偏头看见女儿来了,笑了笑道:“正说起你舅舅要外出游学,怕你舍不得呢。” 李心欢脸上一僵,随即抿唇道:“舅舅要去哪里?” “是苏州那边,你没去过。你曾外祖说那边有位曾经连中三元的先生答应收你舅舅做学生,叫你父亲出了年就把人带去。” 朱素素祖执辈也都是才高学深的老先生,况且这位还是连中三元的老前辈,若是温庭容前去求学,必定大有裨益。 李心欢微笑道:“看来我朝再不止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了。” 李拂念倒是没有谦虚,坐下笑道:“正是有此期望,你曾外祖才特特上了心,亲自写信去央了苏州那位老先生。” 这位老先生被钦点为新科状元,虽无甚出众政绩,但是他教出来的学生没有一个中不了举,甚至前十几年里出几个的状元,就有一个是他关门弟子。 温庭容离家的时间定在二十日。 李心欢接连三日闭门不出,她在等舅舅给父母亲辞行,顺便来看看她。 夜里,李心欢在净房沐浴,心猿意马地搓着手臂,一低头赫然发现胸前长出了两个花苞,蓦地脸一红,胡乱擦了身子,穿好了衣裳便出了净房,回了内室。 发梢还带着氤氲水汽,李心欢有些恼地抱着暖炉,莫名其妙心烦意乱——今日都十九了舅舅还不来看她!难道要等到明日清晨匆匆话别么? 想着想着,李心欢竟觉着有些委屈,红着眼圈使劲地压着暖炉的侧壁。 一步堂院子里忽然就有了动静,温庭容去正上房书房里与姐姐姐夫长谈一番,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功夫才出来。 李心欢忙叫丫鬟给她梳好了头发,连衣裳也来不及换,披件鹤氅裹了裹,站在门外等着。 梅渚塞了个暖炉过来,李心欢接了炉子,巴巴地朝上房门口望去。 峰雪想劝。梅渚扯了扯她袖子,摇了摇头,两个人退进了屋里,梅渚才道:“爷要走了,这一去怕是一整年都见不着面,他们舅甥两个自小一处长大,碍着这许多规矩这几日都没说上话,便是纵了这一时半刻也不打紧。” 峰雪点点头,便转身进屋去铺床备茶。 李心欢喉间一哽,看着温庭容定在院子的修长身影眼眶一热。 温庭容驻足朝这边看了两眼,只是夜深了,便是亲外甥女也不好夜里相见,紧了紧拳头,深深地看了李心欢一眼,颔首之后便要离去。 李心欢一只脚已经跨出了门槛,却不晓得找什么借口追上去,低头瞧见手里的暖炉,自欺欺人地想着,更深寒意重,舅舅需要一个暖炉。 第56章 离 温庭容出了一步堂, 李心欢才堪堪追上,两手抱着暖炉顾不上披风, 披风兜了一阵风鼓鼓地吹起来,她整个人立在雪夜里显得瘦弱极了。 闻声回头, 温庭容蓦然心疼,径直走到李心欢面前道:“夜里冷,怎么追出来了?” 眼眶湿热, 李心欢鼓起勇气扑进温庭容的怀里, 哽咽道:“舅舅, 雪夜寒冷,把暖炉带着。” 温庭容定定地站在那里,任由少女柔软的身子跌进他的怀里, 愣了一瞬才去安抚地顺着她的头发, 轻声安慰道:“时间会过的很快的。” 拼命地摇着头, 豆大的泪珠子从李心欢眼里溢出,她一手托着暖炉, 一手紧紧地揪着温庭容的衣襟,抽噎道:“我……舍……”舍不得舅舅呀! 温庭容抿着唇, 剑眉上翘,他也有不舍,却不能心软, 苏州是一定要去的。 强忍着内心的火热,温庭容推开李心欢,熟稔地替她扯了扯披风, 神情静如水面,劝道:“回去吧,听话。” 李心欢低着头,讷讷地把暖炉递给温庭容,便跑进了屋里。 舅甥俩就此别过。 第二日早上,温庭容以为李心欢不会来送他,没想到小丫头顶着一对红肿的眼睛起了个早床,裹得厚厚地和朱素素一道送他出门。 到了影壁面前舅甥两个也没有说上一句话,还是朱素素对李拂念道:“你送了庭容去记得立即写信回来。” 李拂念笑道:“我们一落脚就给你们写信,外面风大,快带心欢回去吧。” 温庭容也看着朱素素道:“我会写信回来报平安的。”余光扫了扫李心欢,只见那小丫头嘴角动了动,他才安心出了门,与李拂念两个上了去马车。 回到一步堂的时候,朱素素软言安慰了李心欢几句,告诉她离别是常态,伤怀也正常,只是更要顾好眼前的生活,不可耽溺于悲伤之中无法自拔。 纵使再不舍,李心欢也只能接受事实,认可了朱素素说的话。 从这日起,她便开始想着该要如何回舅舅的家书了。 …… 半月过后,李拂念回府,他说苏州那边已经安顿好了,温庭容的学业也逐渐落实。 吴畏和李心质两个也考完了会试,虽然两人都没中进士,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他们两个经朱潜渊点拨之后也都决定留在了北直隶,一起在卫所里历练。 仿佛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李心欢也开始和李心巧两个在吴美卿和朱素素手下学着看账本、管理内宅和打理李家几处庄子。 温庭容不在的日子,李心欢变得愈发乖巧听话,沉默寡言,若不是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众人玩笑开到她头上,平日里难得见她说笑。 随着时间的推移,李心欢除开性子变得稳重些,除了孩子气,长相也脱了稚子之态,出落得娉娉婷婷,清丽艳雅,娇美而不俗气。 四月里,李心欢收到了第一封来自苏州的书信,温庭容在信里并没有提及太多苏州生活,只是向长辈问安,向同辈问好而已。 不过待李心欢还是不同的,他问别人都是“安否”,问外甥女则是“乖否”。 李心欢机灵聪敏,便是这一字之差,她也能看出舅舅待她不同,苏州来的书信最后落进了她的匣子里,和别的宝贝一处收着。 回信的时候,李心欢也只字不提想念温庭容的事,她只告诉他,小白日日喝凉开水,吃蔬菜和其他杂食,长到了四斤重,抱起来有点沉;园子里池塘中的游鱼不再是去年的那几条,不仅大小不同以往,花纹也不一样,不过品种还是一样,都是笨笨的财鱼。 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细枝末节的小事,舅甥两个便是不见面,温庭容也能体会到李心欢生活有多惬意。 外甥女过的顺心如意就好,温庭容虽然想念她的很,倒也安心了。 六月,温庭容没有来信,李心欢已经学会了打算盘、看账本,府里一些旧账她和李心巧两个对了一遍,姐妹两个在这件事上不分伯仲。期间,她们还跟着吴美卿去了一趟李家的两处庄子。 朱素素得了空,顺便把李心欢带到了她陪嫁的庄子上,认了两个庄头。 李心欢学的很认真,已经晓得母亲陪嫁的庄上种的是水稻,后边的小山也属于庄子里,种了桃树、梨树和枇杷琶。庄上不苛待百姓,只收六成的租子。庄头也很淳朴实在,没有欺上瞒下。 七月的时候,李心欢终于又收到了一封温庭容的来信。 信上内容依旧不多,李心欢看到温庭容区别对待的那声问候,心里依旧甜蜜,觉得舅舅仍旧疼爱她。 回信的时候,李心欢仍旧说了很多小事,但有一件事她着重强调了下——她长高了,原先只到朱素素肩膀的她,如今已经和母亲只差大半个脑袋了。 她很乐观地告诉温庭容,约莫再过一年半载的,她就能到温庭容唇边那么高了。 到舅舅唇边,多好的身高。 李心欢窃喜地想。 温庭容收到信的时候仔细比划了一下,约莫能猜到李心欢大概有多高,也能感觉到外甥女在谈论此事的时候有多欢喜。 可惜的是,他也长高了,于是他回信说,李心欢至少还要再长两到三年才能到他唇边。 信还没送出去,温庭容就已经能想象小丫头收到信的时候是什么表情了,眉头一定是皱着的,小嘴也是撅着的,过后肯定是要笑的。 李心欢在家里巴巴地等着信,若非怕惹人怀疑,恨不得天天派人去二门上问,有没有苏州来的信。 还不等温庭容的信送来,李心巧跑来同李心欢说了一件事,施中翠早产了。 李心巧如今也长大了一些,脸蛋长开之后,眉目爽利泼辣,行动利落,很有吴美卿的影子,也是个美人胚子。 两个小美女同坐,李心欢娴静,李心巧开朗,姐妹两个一个听,一个说,这个比划那个点头,十分默契和谐。 末了,李心巧问李心欢:“施中翠就住在后面的胡同里,你要不要去瞧瞧?” 李心欢翻看账本头也不抬,道:“不去,想也想得到她过的凄苦,何必再去羞辱人家。” 朱素素正从门口进来,她也听说施中翠早产,生了个女孩儿,本来从千帆堂过来没想跟李心欢说这事,恰好听了姐妹两个谈及此事,便道:“你去瞧瞧也无妨。” 李心欢有些诧异地抬头看朱素素,很不解母亲的用意。 李心巧吐吐舌头,与李心欢两个起身迎朱素素。 朱素素进来道:“左右这几日无事,你们姐妹两个就出去走走吧。” 朱素素都这么说了,李心欢便同意去了。 到了吴家,钱妈妈正在院里训斥媳妇,声音很大,说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话,李心欢自动忽略了,进了院子往里瞧了过去。 只见四合院里住着几户人家,见钱妈妈在训儿媳妇,都凑过去看热闹,甚至还有添油加醋的人。 钱妈妈倒是有眼力见,很快就注意到两个小主子来了,面色狰狞地在施中翠脸上拧了一把,立即换上笑脸道:“三姑娘四姑娘怎的来了这儿?快进屋里坐,别把身上脏了。” 李心巧全然不把院里人的眼光放在眼里,牵着李心欢带着身后的丫鬟便进了钱妈妈住的屋子。 钱妈妈把人带进屋子,撩开蓝色粗布帘子冲外面喊了一嗓子,让施中翠赶紧进来上茶。 施中翠才出了月子三五天,就沾了冷水洗衣服,这会子又是端茶倒水又是跑进跑出,干瘪的身子乱糟糟的头发,和初入李家的时候有天壤之别。 钱妈妈谄媚地给奉了茶,吼走了施中翠。 钱妈妈眼明心亮知道两个主子是来看施中翠的,便也不遮遮掩掩,把儿媳的“罪行”噼里啪啦地数了一遍。 钱妈妈虽然说得激动,但是在两个未出阁的姑娘面前,她不敢大放厥词胡言乱语,只说施中翠肚子不争气,生不了男娃,家里的小子怕是还要再娶一房云云。 李心欢皱了皱眉,虽未闻见污言秽语,钱妈妈的言论也为她所不喜,听了一会儿,她便生了去意。 李心巧自然晓得李心欢不喜欢久待这里,没坐一会儿便起身,和李心欢两个一起从后门回了府。 路上,李心巧见李心欢不说话,便开导说:“这世上乌七八糟的人多了去了,你便是心善也不能不防着些这些小人。钱妈妈是个势利的,我一向知道她,你瞧她在咱们面前多么听话规矩,在下人面前威风狠辣,在她儿媳面前又是那副样子。人活久了之后自然而然就学会了画皮的本事,不那么容易看清本来的面目。” 这话很直白,李心欢也听明白了,她鼓了鼓嘴,笑道:“堂姐,我晓得啦!方才我也没有同情施中翠,既是她自己选的路,又犯的着我什么。” 李心巧连续地点着头,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老先生模样。 回了一步堂,李心欢去见了朱素素,母女两个对视的那一眼含了许多内容。 朱素素见李心欢能坦然接受施中翠的现状,心里说不出是欣慰还是失落。她希望宝贝女儿纯善澄澈,更希望她能够活得平安喜乐。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舅舅就回家,我说长大很快就很快哒!两章嗖嗖十三四岁! 第57章 归 七月即过, 八月将至。 李心欢又窜高了一些,换季的时候新做了衣裳比原先多了几套, 因为原来的旧衣裳大多都穿不得了。她见玉柳和玉萱两个年纪都还小,便把七八成新的衣裳给了部分她们。 因年岁大了, 李心欢跟朱素素提起说要单独住个院子。 李心巧是早就单独住出来的,以前因后院院子不够,正好一步堂也够大, 便叫李心欢跟着父母亲住, 如今她也长大了, 身边的人和物也渐渐多了起来,一家三口同住确实不好。 朱素素便去同吴美卿商量了一下,把幽篁居收拾了给李心欢住。 八月上旬, 李心欢就搬进了幽篁居, 朱素素张罗着给她新添了两抬玉刻湖光山色屏、紫檀嵌染牙广韵十二府围屏以及两个博古架, 把三间上房隔开,原来的书房还是书房, 内室还是内室。 喜庆的鞭炮是李心巧身边的丫鬟香林点的,老夫人也催着老太爷亲自来给李心欢坐镇添福。 这日过的热闹极了, 连久不出门的谢远黛也送来了乔迁之礼。 幽篁居热闹了一整日,夜里主仆上下休整的时候,李心欢才有精力敲定院内事宜。 李心欢想好了, 幽篁居的名字不改,原先种植的竹子也都不移走,院里不需要别的花草, 就保持原貌。院中的丫鬟除了之前伺候她的几个,还添了碧梧。 温庭容去苏州的时候身边没带丫鬟,碧梧和翠竹也只是普通当差的丫鬟,并非通房,后来便派到了别处去当值,正好李心欢住进了幽篁居,地方够宽敞,再添一两个丫鬟也使得,加之碧梧主动要过来,她便允了。 就这样到了中秋佳节,苏州和北直隶的书信同时到家。 吴畏和李心质一切都好,只是卫所严苛,平日训练辛苦,轻易不得出,家书也难得寄出来一封。 至于温庭容,他还是老样子,除了问安,别的话好的坏的一概不说。 光阴流逝,李心欢的生辰悄然而至,她有些期盼地想着,舅舅的礼物会不会从苏州送过来。 其实她也晓得这是奢望,只不过还是有些期盼罢了。 十二岁的生辰也过的简单,李心欢只和李心巧两个一处吃了几杯酒,中午一处在内室里睡了会儿便算过了生日。 两人醒来之后李心巧正打算回去,平心进来说有人来了。 李心欢多么希望是二门上的人啊! 来的人是谢远黛。 谢远黛带了一份厚礼给李心欢,她说这只男人拇指大的东珠是给她的生辰贺礼。 李心欢却不大相信,瞧谢远黛面带春风的模样,便晓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但她又不敢胡乱猜测,便笑道:“可是还有另一件喜事?” 李心巧反应很快,跳下床拉着谢远黛的手问:“大嫂,你是不是……有了?” 谢远黛含羞点头,道:“算了日子,约莫是从心欢搬来幽篁居之后有的。”她就晓得小堂妹总是能给她带来幸运,这颗东珠送的值得。 李心巧欢呼雀跃,小心翼翼地摸着谢远黛尚且平坦的小腹,瞪着眼睛道:“小乖乖……这回可要好好的。” 李心欢一听立马转移话题道:“大哥他们都知道了吗?” 谢远黛颔首道:“你大哥昨儿就知道了,老夫人和大夫人二夫人今早也都晓得了,她们本不许我乱跑,但你过生日,我实在想来,便来了。” 三人在次间坐下又说了许多话,谢远黛才离去。她走后,李心巧丝毫不避讳地双手合十谢天谢地道:“还好这回那魔星不在,我的小侄儿肯定能平安出世。改明儿我就跟我母亲去庙里求平安符回来。” 正好吴美卿也有这个意思,大房二房的人便都出动了,只不过吴美卿母女觉得求菩萨还不够,回来之后的隔天又去道观求了一遍,希望十八路神仙都能保佑李家的嫡长曾孙早点出世。 十一月过后,腊月也过的很快,温庭容终于在年三十的时候和李心质一同赶了回来。 这次的久别舅甥两个有千言万语都没法说出口,况且千帆堂里人多口杂,他们两个也只能遥遥相望,间或举杯庆祝,也没有旁的机会问候。 吃过年夜饭,李心欢恋恋不舍地回去,温庭容也要和李心质两个回前院,正好李心质喝得酩酊大醉,却还没忘记给两个妹妹补送生辰礼物,这事就落在了温庭容身上。 又是一年雪夜,和他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温庭容让小厮先把李心质送回去,便追上了朱素素母女的脚步。 李心欢听到温庭容的声音是惊喜交加的,回首的那一刻,眼眶酝酿出热泪,若不是朱素素在跟前,她都要扑过去了。 温庭容问候了朱素素之后,便说明来意,把李心质的东西给了李心欢,李心巧的那份也让她带去。 李心欢收了礼物低首道:“舅舅的那份还没有……” 温庭容笑了笑,送了李心欢一个巴掌大的匣子,里面躺着一枚玉刻的章子。 那玉章虽然不算顶好,李心欢窝在手心里却很喜欢,她晓得,一定是温庭容亲手刻的。 朱素素笑话李心欢道:“都多大的姑娘了,还巴巴地惦记舅舅的东西。”说罢转脸看着温庭容道:“时候不早了,你也快些回去吧。” 到底是长大了的姑娘和郎君,更该避讳着些。 分道扬镳后,李心欢满心想着的都是温庭容窜高的身量和强健的身体,她原以为自己长这么高可以到舅舅唇边的,哪晓得今日一看,至多只到他下巴而已。 …… 今年河水冰封,李心欢一房并没有去京城,但舅甥两个说话的时间也不多,基本上没机会见几面,便是见了也都有众多长辈在场,过了初五,温庭容便又要走了。 送别的时候,李心欢心里像蚂蚁啃噬,喉咙里哽了一块不知名的东西,除了沉默也别无他法,只能乖乖地送上她事先做好的护膝和两双冬靴三双鞋子,说一声“舅舅一路平安”,假装已经习惯他不在的时候。 奇怪的是,吴畏今年也走的早,除了初一他来了李家拜了年,初六的时候便也出发了,李心质不想落单,索性在家中无事,便也跟着一趟走了。 吴美卿想念他们哥儿俩的紧,哭了一场才开始料理府里诸事。 出了年,李心欢才感觉到异常——李心巧已经有好些日没来找她了。平日里姐妹了两个就算再忙,隔两三日也要在一处说说话的。 李心欢给谢远黛的孩子做了几件竹纹肚兜,和两双虎头鞋,送去的时候也特意去压枝苑看望李心巧。 李心巧整个人都恹恹的,见了李心欢也高兴不起来。 李心欢瞧着就不对劲,却问不出缘故,也只好暂时先离去了。 …… 时光飞逝,转眼李心欢都过了十三岁,温庭容也在苏州待了两年,第三年年后他去了一趟苏州之后写信回来,说料理完苏州诸事,二月回南直隶,便专心在李家备考,参加科举。 李心欢得知这事的时候欣喜若狂,终于不用跟舅舅再分别了! 二月中旬,温庭容如期而至,李心欢早早在幽篁居里便备好了要送给舅舅的东西,都是她在平日里做的贴身物件和一些好玩的物事。 温庭容的接风宴摆在一步堂,只有二房自家人一块儿吃,朱芸又犯腿寒的毛病,两老就只送了一份薄礼过来,大房的人也送了礼聊表心意。 李心欢兴致勃勃地去了一步堂,与父母和舅舅一处欢欢喜喜地吃完了这顿饭。 午后李拂念留了温庭容说话,李心欢也朱素素说了些话,见舅舅要走了,便说她有些东西要给他,让他同她一起出去。 朱素素给丫鬟使了个颜色,帘影便跟着他们一道出去了。 李心欢回幽篁居的时候温庭容就在外面等着,接了外甥女送来的大篮子,便回了前院。 帘影回去说这事的时候朱素素皱眉道:“是我看轻了他们舅甥两个的情分,庭容在李家待不了多久,或许……再也不会回来,该怎么跟心欢说。” 李拂念倒是很客观,道:“这孩子有他的志向,随他去吧。心欢那里……她也十三了,等亲事定了就好了。” 说起李心欢的亲事,朱素素也拿不定主意,她道:“给别人相看的时候我倒觉着有几个好的,轮到自己女儿却总觉着,这个差那么点,那个又差一点。” 李拂念呵呵笑答:“为母之人,便是如此,左右还有心巧,她的婚事都没定下,心欢的你再慢慢瞧瞧就是,南直隶的若是没有看上的,便写信去问问大哥在京都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说起朱忍成,朱素素晓得兄长的几个孩子素来很好,只是不晓得最小的那个定了人家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这章你们心里着急不?怕心欢被人抢走不? 我知道我就是个坏西瓜! 那你来摔了我呀~(进专栏收藏作者可选择摔瓜或者吃瓜。) 第58章 偷见 三月初的时候, 李家收到了朱家的来信,说老太公要办七十五岁大寿, 欲请亲朋好友前来宴饮。 朱潜渊以往的诞辰很少宴客,李家众人因路途遥远, 若非整岁大寿,也从未去过,但这次逢着七十五的大寿, 朱家又发了请帖, 老太公再过下一个生辰也许艰难, 李家不得不派人去。 朱芸身子不好,自然去不成,李怀韫算朱潜渊的晚辈, 这次做了去的打算。因不是近亲, 大房李拂一告不了假, 依旧只能是二房去。 李心欢不想去,正好朱素素也没打算让她去。 朱素素知道李心欢年纪大了, 朱家这回寿宴毕竟宾客多广,小姑娘见到各方青年才俊难免会迷了眼, 或是被什么人冲撞了也不好。 本来双方意见一合便再好不过,但温庭容下午就去找朱素素的时候,正好李心欢也在。 李心欢本来想不到温庭容为什么来找母亲, 联想到上午千帆堂里说起朱潜渊的诞辰,以及两年前舅舅说要走的事,她的心不安起来。 而温庭容与朱素素说话的时候, 也确实很明显要把李心欢支开。 李心欢虽不乐意,却也只能乖乖离去,帘影关了隔扇守在外面。 书房里面,朱素素似乎怒了,再问了温庭容一遍:“你果真要去?” 温庭容坚定道:“要去。” 朱素素怒火更盛,第一次这么强烈的反对温庭容的决定,她不许义弟回北直隶,甚至连“忘恩负义”这样的词也骂出了口。 朱素素从未发这么大的火,眼看着姐弟两人要争锋相对的时候,温庭容忽然跪了下来,捏紧了拳头切齿道:“父母横死!弟弟不敢安然独活!” 朱素素如遭雷击,喘着大气扶着桌子道:“你果真还是知道了!”她就知道温庭容一定是晓得的! 暴怒过后是平静,温庭容渐渐松开颤抖的双拳,道:“姐姐,弟弟几乎背熟了《千金方》,午夜梦回常常想着,若是那时我就熟知《千金方卷二十四》解毒,并杂治的法子,许是能救我父亲一命,母亲也许就不会跟着去了……” 朱素素吞咽了一下,似是把满肚子的话都咽了下去,温庭容五岁就悉知此事,却隐忍了数十年,这十年里,他内心该何等煎熬! 朱素素仍旧不语,温庭容磕一头道:“姐姐好意弟弟心里明白,只不过庭容贱命一条,不值当赔上整个李家,或是您想想心欢。恳请姐姐与我断了关系,便是忘恩负义的名声,庭容也背了。” 朱素素含泪侧头道:“你可知永宁侯府势大!府上人多不说,各房同僚、母家盘根错节,你一个人去如何立足?” “所以……庭容愿做不仁不义之人,此去,我与义姐,与李家再无瓜葛!” 朱素素知道,温庭容隐忍果决,这一回再是劝不住了,她拿帕子捂着面,绣花的帕子早已濡湿,微微颔首道:“你既去意已决,我便是想拦也拦不住……你只记着,姐弟情分总归是真的,若真遇到生死攸关的境地,莫要强撑。” 连叩三首,温庭容轻轻地应了一声。 待他走后,朱素素抽泣得不能自己,带着红肿的双眼要回内室,路过温庭容方才跪过的地方,赫然两滴暗湿的眼泪落在石砖上。 …… 朱素素隔日就把温庭容要回永宁侯府的事情同李家两老说了。 场上几人心照不宣,都知道温庭容此去为何。 朱芸自然以李家利益为重,温庭容要以一己之力去与永宁侯府为敌,李家当然不愿被牵连,所以两老只当默认了。 朱芸道:“本来他的名字也没入朱家的族谱,更没入李家族谱,他本就是孑然一身的人……对外只说咱们情分尽了,从此天各一方,就是苦了他担着‘不仁不孝’的名声,也算是还咱们的恩情。” 这虽是再直白不过的实话,朱素素却打心眼里将温庭容看作亲弟弟,听了稍有不悦,微微侧头没有答话。 温庭容的事定下以后,择日便要出发了,李心欢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温庭容要走的前一天。 李心欢一晓得这事便心急如焚,偏偏不敢去一步堂问,生怕被朱素素看出她的心思来,更不敢越矩去了前院,便只能让人去前院把碧梧叫了过来。 自从温庭容回来之后,李心欢便把碧梧送了过去,连翠竹也跟着回了他身边。 幽篁居的人去叫碧梧的时候,温庭容心里已经明白了,去北直隶的事他虽思虑了千万遍,也同朱素素把话说得明明白白了,然而他最不敢面对的人就是李心欢。 温庭容素来晓得李心欢执拗且十分重视亲情,他莫名的害怕与她亲口诉离别,本想着一走了之,任她伤心去,省得乱了他心神,却终究还是不舍。 温庭容让幽篁居的人先回去,与碧梧略作商议,便让碧梧去了一趟。 碧梧去了之后李心欢什么也没说,只叫她把一个果篮子带过去,里面装着应季的草莓、青枣,面上盖着一张蓝色细布。 碧梧心知肚明,只把果篮按规规矩矩送了过去,便退出了温庭容的书房。 温庭容也不去尝那果子,掀开蓝色细布,水果的最底下果然压着一张纸条。他打开宣纸,却见上面并无过多言语,只一句“戌时中”而已,除此之外,还有一幅图画。 温庭容在幽篁居住了那么久,自然晓得那图画是一条从幽篁居附近去后面园子里的路。 这小丫头胆子大的很,私传书信不说,还把悄悄约见的路线都画好了。 温庭容竟不知不过两年不在她身边,这丫头胆子大到这种地步了。 …… 戌时中之前,李心欢披着黑色披风从幽篁居后面去了园子里,在假山里等温庭容。 温庭容还是赴约了,他披着碧梧常披的石青色披风,头发随意地散开,有两撮落在发间,带着帽子的时候远远看过去,真分辨不出来是不是碧梧本人。他得庆幸碧梧这两年个子长的不矮,冬日穿得多了,趁着天黑伪装起来不那么容易被人发现。 温庭容到了李心欢画着的地方,远远地看见小丫头孤身立在月色里,明明小时候胖乎乎的姑娘,怎么这会子瞧起来瘦了许多?胸口发紧,他脚步沉重起来——等会儿该怎么面对她的质问? 李心欢生怕挡住视线,脱了帽子躲在石头附近四处张望着,春日尚寒,她对手呵气,月色明朗,缕缕白雾缭绕,半透明的肌肤透着红,长长的卷睫上下翻飞,美得让人心动。 余光瞥见人来了,李心欢欣喜多过害怕,她一转头确认了来人正是温庭容,便飞奔过去,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温庭容以为自己可以克制的住的,但当她实实在在地落在他怀里,击打得他的心脏快速跳动,浑身的血液都沸腾着,每一根汗毛都叫嚣着要把她揉进骨肉里。 身体的燥热加重了温庭容的呼吸,他调整了气息握上李心欢的肩膀,轻轻地推开了她。 李心欢后退一步,笑眯眯地看着温庭容。 时隔两年,温庭容还是头一次有机会这么近距离地看这小丫头,不,这丫头已经不小了,杏眼还是那么明亮,光洁饱满的额头下一双秀眉,琼鼻樱桃嘴,笑起来艳美无双,如夏日初荷露出尖尖小角。 李心欢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温庭容微微低头,视线落在李心欢披风的系带上,蝴蝶结下面是鼓起的胸脯,彰显着的是她少女的魅力。 抿了抿唇,温庭容将两手背在身后温声问道:“你约我夜里出来做什么?若是叫人看见了……” 李心欢偷笑道:“我就知道舅舅会来,我知道您有办法来。” 温庭容竟无言以对。 二人沉默了一阵子,李心欢脸上的笑意散了,逐渐严肃起来,抬头盯着乌黑长发垂着的温庭容道:“舅舅为什么又要走?” 温庭容下意识地躲开李心欢的视线,李心欢移动一步,追着他的眼神焦急地问:“在李家举业不好吗?心欢也不会烦您,丫鬟小厮伺候的也周到,为什么一定要去北直隶?” 温庭容依旧无言。 李心欢低垂着脑袋,以极低的声音问:“那……舅舅去了之后什么时候回来?心欢好给您应季的衣物,是夏天的扇子还是秋天的靴子?或是冬天的护膝也可以。” 温庭容像窒息了一般,轻轻呵出一口气,以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心欢,我此去许是不回了。” 他目光平视,穿过李心欢的头顶,她柔顺的墨发颤动着,温庭容知道她哭了,但他不敢去安慰。 若是他当真一去不回,又凭借什么许诺? 从默默地掉眼泪到低声抽泣,李心欢只觉着心如刀绞,她死死地抱着温庭容的手臂道:“为什么不回?为什么?您是我的舅舅,一定要回来!您若不回,我便去寻你!” “心欢——”温庭容咬了咬牙,狠心道:“我已经不是你舅舅了。” 作者有话要说:先说一下。这绝对不是虐文,所以下一章甜齁了,有亲亲,有抱抱……嗯……反正比上次还荡漾哈哈哈哈哈。 第59章 亲亲 温庭容说话那句话的时候有点后悔了, 若是披着舅甥的外衣,似乎还有亲近的理由, 如今彻底断绝了关系,他竟是万分不舍, 心如刀割。 看着李心欢呆滞的表情,温庭容抬起的手本想轻抚她的面庞,终究只是替她拨了拨耳边的头发, 轻声劝道:“夜里冷, 早点回去。”说完, 他先一步狠心地转了身。 不待温庭容跨出一步,后背的衣裳便紧紧地贴在了身上,李心欢将他牢牢地搂住, 带了一丝庆幸道:“你不是我舅舅, 那便更好。” 温庭容身子一僵, 呼吸粗重,她娇软温暖的身子贴着他坚硬的铁背, 舒服的像冬日里的暖被。 冰火两重天的刺激,几乎让他失去了理智。 温柔乡的诱惑差点让他放弃了十多年的信念。 温庭容掐着腰间纤细的皓腕, 正要把李心欢拉开的时候,却听她说:“你不是我舅舅,我竟然很开心。在今天以前, 我都以为对你是晚辈于长辈的敬爱,今日晓得你要走之后,我才明白, 我是喜欢你的。温公子,我喜欢你。” 李心欢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喜欢温庭容,或许在苏州的时候,她说的话他就从不知多少个姑娘的嘴里听过了,可这不一样——她的喜欢是执着而纯粹的,不因他的家世身份而犹豫,一点点怀疑都没有,一丝丝杂质都不含。 温庭容眼眶发热,垂死的心脏如枯木逢春,带着强烈的求生欲望,他多么想给她热烈而诚挚的回应,多么想转过身同样拥抱着她。 身体是颤抖的,双唇也是,他闭着眼,眼眶又湿又热,和他的胸腔一样,温庭容问她:“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知道,心欢知道。温公子,先不要一口回绝,好不好?嗯?好不好?” 温庭容确实拒绝不了,他比她动情更早。是她牙牙学语的时候,是她刚学会走路的时候,是她开始笑着把糕点塞进他嘴里的时候,是她以吻安慰他的时候……长年久月的亲情早就是他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分别的这两年重逢之后又变成了浓烈且显而易见的爱情。 若非遇着扒皮抽筋剔骨的痛楚,温庭容觉着,根本没人能把李心欢从他心里挤出去。 温庭容心都化了,掐着李心欢手腕的劲儿也逐渐松下来。 李心欢乘胜追击道:“我知道,您有要事得做,《千金方》里第二十四卷 都被翻烂了,你每年七月悼念亡父亡母的经文,纵使烧成灰,我也认得。舅舅,你应该去,你也一定要去。但是,不要这么快就否定我的感情,好不好?” “心欢,若我一去不回呢……”温庭容哽咽着问出声。 李心欢正面贴着他的背,吻着他脊梁骨道:“谁说就会一去不回了?” 温庭容握着她的手背,举到唇边吻了吻,嘴角浮笑,道:“回去吧。” 李心欢咬着唇笑,舅舅没答应,但也没拒绝。 温庭容旋身打量着李心欢,摸了摸她的额头,浅笑道:“你胆子倒大,跟谁学的?” 撇撇嘴,李心欢不以为然,当年从施中翠手上捡来的荷包,才真的叫胆大,她还没敢学呢。 温庭容的唇就快要靠近她的额头,终究还是忍住了,只嗅了嗅她发间的茉莉香味,便要退开。 李心欢顿时鼓起勇气,踮起脚尖在他唇边印了一吻,话本里是这么说过的。 温庭容才熄灭的□□重新被点燃,顺势搂着她的腰,收紧了手臂吻了下去。四瓣软唇相贴,温庭容轻而易举地撬开她的贝齿探了进去,馨香的丁舌躲在暖湿的巢穴里,被他一次次地勾缠出来,不安地扭动着。 一吻结束,温庭容把李心欢狠狠地抱在怀里,恨不得将她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她柔软的胸脯紧贴他的胸膛,催促他即将释放的欲望。 温庭容轻咬她的耳垂,在她耳边微微出气,柔声道:“心欢,等我。” “好的呀,舅舅。” “以后要改口了。”温庭容咬了咬她的耳垂,恨不得把人都吞进肚子里。 “好的呀,温公子。” 温庭容以永生永世轮回不熄的灵魂起誓,有生之年,他一定会好好活着,把他心爱的人明媒正娶回去。 晚风吹起,更声随风飘送,温庭容不得不替李心欢考虑,只能推开怀抱里的娇软,替她戴上帽子道:“快回去,院门要下了。” 李心欢勾着他的脖子,小脸皱巴道:“二门也快关了,你出的去么?” “出的去,若是你再缠着我,便真出不去了。” 李心欢不情不愿地松开手,白白分别两年,如今又要分开……真是万分不舍。不过两情若是长久时,不在这朝与暮之间。 温庭容扣着她的手腕,顺势往下滑,与她十指相扣,牵着她下了假山。这一小截的路程里,他已经想好了将来两人的未来该往哪里走。 李心欢同样也是,她仰头依在他的肩侧,窃喜道:“舅舅,这两年我攒了不少财物,都是我的嫁妆。” 温庭容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笑说:“难怪听你母亲说,你这两年变得小气了,原是攒着嫁妆在——便是这么迫不及待?” “您努力您该努力的,我也准备我该准备的。” 温庭容捧着她的脸,认真道:“若我……罢了,以后再说。”若他能衣锦而归,又岂会让她为俗物心忧? 将要出园子,温庭容叫李心欢先走,他随后出去。 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李心欢真恨长夜短,哪怕再给她一炷香的功夫也好。 温庭容追上去将她禁锢在怀里又吻了吻,方把人推出园门,带上帽子躲了起来。 李心欢低着头快速回了幽篁居,温庭容也顺利出了二门。 碧梧看到温庭容回来之后也是胆战心惊的,见他平安,忙过来接了披风端上热茶。 碧梧已有十八岁,是一众丫鬟里身量最高的,和十八岁的温庭容比肩,也不过只比他矮上小半个头而已。 温庭容身子是冷的,心却是热的,喝茶的功夫嘴角已经弯了几次,他在想念她的唇齿,她丁香小舌的芳美。 喝完茶,温庭容对碧梧道:“东西都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加上奴婢的东西,也就六个箱笼。” 温庭容找朱素素把碧梧的卖身契要来了,此去北直隶,他打算把这个丫鬟带去。碧梧的身份以及她跟在他身边的时间,都值得信任。 温庭容向来不喜管日常杂事,收拾箱笼这事有碧梧照看就很好,但他还是亲自去检查了箱笼里的东西。他去苏州的那两年,碧梧偷偷画的李心欢撒娇生气娇蛮的种种表情,都静静地躺在箱笼里面。 去苏州的两年,他便是靠着碧梧瞧瞧寄过来的书画聊以慰藉。 关上箱笼,温庭容扬了扬嘴角,心情大好道:“我要安歇了。” …… 大清早,一步堂的人都醒了,李心欢也早早洗漱好了,送父母亲出影壁。 朱素素以为李心欢会伤心落泪,李拂念也准备好了一肚子安慰的话,哪晓得小姑娘只和李怀韫撒了娇,又向朱家众人带了几声好,便展笑颜欢送他们。 温庭容与她视线偶有相接的时候,两人心照不宣地挪开视线,便各自顾着手中的事。 在场无一人发现异样,温庭容等人启程去了京都。 …… 李家收到朱素素来信的时候,他们夫妻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朱老太公寿宴办得十分隆重喜庆,诸事顺利。 温庭容也已经认祖归宗,回了永宁侯府。 只不过听说永宁侯府房凤玲老夫人并未太把温庭容放在眼里,包括他的两个庶出叔叔也不太看重他,接人回家连个堂会都没有办,知情人也只寥寥几人而已。 朱素素后来同李心欢说温庭容从此与李家断绝关系的时候,顺带说了两句他在侯府的状况。 李心欢听说这消息的时候一点都不难过,侯府的人越是轻敌,温庭容胜算才越大。 朱素素也只提了温庭容相关的这么点事,其余的事她只字不提,比如李心欢的婚事。 李心欢知道母亲心里肯定是有打算的,可朱素素不像吴美卿,一着急起来什么都忍不住说出来,而且一步堂里几个丫鬟的嘴巴严密的想蚌壳的嘴,怎么撬都撬不开。李心欢对自己的婚事就是两眼一抹黑,根本不晓得父母亲心里中意的人是北直隶还是南直隶的。 在焦急与害怕中,李心欢只能选择冷静清醒,反正父母不会害她,若真到了相看的那一步,她便再想法子就是。 在亲事上烦恼的还有李心巧。吴美卿眼看着女儿都十四岁了,索性跟郑眉两个把话说开了,吴家本来答应了两个孩子的亲事,在五月里写信去北直隶,让吴畏回来一趟,结果等来的是吴畏严词拒绝的书信。 吴美卿知道之后气得火冒三丈,郑眉也险些病倒,吴正卿更是直言要亲去京都把不孝子捉拿回来。 李心巧知道之后大哭了一场,这几年来她一直把吴畏当未来的夫君看待,为他学针线,替他做鞋袜护膝,纵使他一年才回来一次,她也不计较,只等两人成了亲再亲密。 结果呢?吴畏竟然在京都里迷花了眼,在这么些人的面前拒绝了这桩婚事。 吴美卿气得半死,连夜送了一封信给李心质,问他到底怎么一回事,吴畏是不是在京都与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好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敢说西瓜记的糖不甜的啵?掌柜的不服! (*≧▽≦) 不晓得被你们看出来木有,我就爱这种偷偷见面不可描述的桥段,哈哈哈哈……实际上是因为古代男女见面太困难了啦,这本文从开始就很考据,那就考据到底。 新文会稍微随意一点,不然我女主没法变成一个妖艳货啊~~ 第60章 解元 李心质收到信之后快速回了一封, 加急送回南直隶,但他的回答让吴美卿更气愤, 他居然说吴畏洁身自好,没和任何身份不明的女子沾染上! 吴美卿把信揉得稀巴烂, 当着李心巧的面把李心质骂了一遍,说他竟然替吴畏遮掩,要搅黄了亲妹妹的婚事。 还是李心巧很理智地替李心质说了好话, 她认为亲哥哥不会这样害他, 所以二哥说的必定是实话。 吴美卿很“聪明”, 在李心质的话里找到了破绽,又一次写信问了他儿子吴畏是不是和哪家官宦家的千金有了情愫。 这次李心质回答的更坚定果断,他说吴畏在北直隶不仅没和非良家女子有苟且, 更没和官家小姐不清不楚。 吴美卿脑子都懵了, 她不明白吴畏哪个姑娘都没看上, 为什么又要拒绝李家的这门亲事? 得知消息的李心巧更伤心了,她伤心的不是亲哥哥不帮着她, 而是吴畏不喜欢姑娘——吴美卿几乎也认同了——吴畏竟然有那种癖好! 这种猜想传到吴家之后,于是乎, 吴正卿派他的下属亲去北直隶把人带回来,吴畏却以不得擅离职守为借口,死活不肯走, 还差点跟他亲爹的老部下动了手。 吴家和李家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吴美卿焦急又不敢太逼着吴家,吴家也着急, 也不敢逼狠了吴畏,毕竟他是吴家将来唯一的希望。 婚事这件事,只能商量着来。 终于在七月约定好了,等吴畏过年回来的时候,两家人坐在一处好好把事情说清楚,往来传书不便且言语有限,其中有误会也未可知。 李心巧颇觉委屈,也只能妥协,等到腊月再议,但她心里已经把吴畏骂了千百遍。 八月乡试如期而至,考生摩拳擦掌入了贡院,温庭容淡定从容地进了考场,修长的身体,和挺拔清孤的身姿,在诸考生中很是点眼,频频引得同场考生瞩目。 南直隶这边,温庭容考试的第一天起,李心欢就躲在书房里抄写经书,用完膳便把经书烧给菩萨,替远在北直隶的舅舅祈祷。 这九天里,李心欢几乎日日都精神紧绷,同样紧张的还有朱素素,她虽面上看着淡定冷静,实则心里也在暗暗祈祷,夜里临睡前也会拜拜菩萨,或是觉着不够,连道教仙人和儒家家诸位先人也都逐一拜一遍。 连李拂念都笑话她:“我家夫人真是不坚定,一会儿信佛一会儿信教,这会子连孔孟也不放过了,哈哈。” 朱素素瞪他一眼道:“你没养过孩子,哪晓得做母亲的心!”她总算理解吴美卿替李心质祈祷的用心了,信不信神佛另说,便只是为了求个心理安慰也好。 李拂念捋着胡子,煞有介事地调侃道:“幸亏我养的是个女儿,用不着考科举,否则也要把十八路神仙都信一遍了。” 朱素素羞愤欲绝,拧了李拂念一把,夫妻二人闹到了床榻之上…… …… 等到放榜三天之后,李心欢天不亮就起来,打扮妥帖坐在房里。往日里戴碧玺珠子的她一改风格,换上了一串檀香木佛珠,四十九颗珠子在手腕上绕了三圈,去一步堂的路上,她一边捻着珠子一边暗念佛经。 到了朱素素房里的时候,李心欢发现母亲不比她起得晚,居然也已经梳好了堕马髻,穿着紫色的缂丝褙子,绉纱挑线裙坐在榻上,手上也拿着一串和她腕上差不多的佛珠。 母女两个心照不宣,李心欢摸了摸鼻头,讪讪地坐在朱素素身边,低着头紧张道:“母亲,京都送信的人今日能到吗?” 朱素素大清早就打发了人去郊外接人,算算进程时间和到李家的距离,她们两个还得等一个时辰以上。 面上故作冷静,朱素素斜视了李心欢一眼,淡定自如道:“说了今日到应当就是今日了,且耐心等着吧!”嘴里劝着女儿耐心,自己手上的佛珠可一点都没慢下来,不过一会儿工夫,已经又转了一圈。 母女两个什么话也不说,就这么干等着。 堪堪坐了一个半时辰,李家前院的仆人才把南直隶送信的人领到后院。 朱素素接了书信立即撕开浏览,欢喜得眼眶发热,边笑边道:“你舅舅中了解元!” 把佛珠握在掌心,李心欢双手合十轻念了声“阿弥陀佛”,老天果真有眼,没有辜负温庭容这么多年来的努力和隐忍。 李家这边虽然得了消息,却也不能回信,朱素素心情大好,多抄了两卷佛经,李心欢则欢天喜地地蹦跶回幽篁居,悄悄写了许多私密的情话,等花笺干了之后就烧掉,不叫任何人看见。 有时候下笔如有神助,李心欢不自觉地写下了许多让人脸红又甜蜜的词句,便舍不得烧掉,等墨迹干了之后藏在梅瓶里面。她也害怕被人发现,可就是舍不得毁了她念他的时候的心情。 温庭容远在北直隶,一举名动京师,不仅为外人缩熟知,在永宁侯府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从原先住的小院子离搬到了前院三进的大院里,服侍的丫鬟从四个变成了十二个。 他的两个庶房婶婶送来厚礼,叔叔们也都经常找着空与他彻夜长谈。 温庭容不骄不躁,沉着冷静地待在自己院里埋头苦读,等到中秋过后风平浪静了才去找了房老夫人夜谈。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当年的事他已经调查清楚,永宁侯府的现状他也摸查得一清二楚,报仇指日可待! …… 人生似乎总在等待,等着坏事,等着好事。 李心欢自认为等的是好事,虽然思念蚀骨,但心情上佳,日日闷在房里做针线也不觉得无趣。 熬到腊月初,李心欢眼睛看物有些模糊,就把手上的活儿停了,不再去刺绣,得空的时候就去找小侄子玩。 谢远黛的一对龙凤胎也都有一岁多了,眼下刚学会走路,兄妹两个成日里裹得像个圆球,被丫鬟们看护着走路。 李心欢去的时候,两个小魔星正在谢远黛胸前扯她的头发。她走进去把两个孩子抱开,薄嗔道:“大嫂,他们两个扯得你不疼吗?” 谢远黛头皮是疼的,却撑着坐起来笑着道:“你瞧他们两个笑得多开心。”原先失了一个孩子,她现在疼这两个孩子像眼珠子一样,扯扯头发又算什么。 李心欢低头去看怀抱里的龙凤胎,两个小娃娃长的很像,哥哥左边脸颊有个酒窝,妹妹右边脸颊有个酒窝,两人一块儿笑的时候看得人心都化成了一滩水。 忍不住蹭了蹭两个孩子的脸,李心欢偷偷地想着,将来她和他的孩子,会不会也长的很好看?会是男孩还是女孩? 小崽子伸出嫩嫩的爪子往李心欢头上一摸,扯得她嗷嗷叫,打断了方才的幻想,轻轻咬了小侄子一口。 奶妈和丫鬟把孩子抱走,李心欢见谢远黛披散着头发似是困倦了,便也没有多留,去院子里折了几枝梅送到了压枝苑。 这大半年来,李心巧乖巧了很多,基本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听说是在苦学女工,还请了有举子功名的先生前来授课。李心欢自然与她见得也少了,这会子去见堂姐还是很期望的。 进了压枝苑,李心欢以为就算李心巧愁眉苦脸,她便不要脸面去逗她也行,没想到堂姐平静如水,整个人都消瘦了,坐在榻上一针一线地绣着小孩子的帽子,贞静得不像她。 李心欢一肚子的玩笑话都没说出来,坐在李心巧身边静静地喝着茶,打量着她的一举一动,末了只聊了几句针线便出去了。 出了次间,李心欢没急着走,而是把花林悄悄喊了出来,问了个究竟。 花林却也不晓得内情,只说约莫从七月起,李心巧就精神恹恹的,开始几日还肯喝丫鬟们聊天说笑,渐渐的也不肯说话了,最近更是连饭菜都吃不下许多。 李心欢听罢心头一抽,好端端的人儿怎么就成这副样子了?她常看话本里说郁郁不得志病死的,还有闺阁千金害相思让白发人送黑发人…… 越是在乎她,便越是忍不住往坏处想,李心欢忧愁上心头,问花林有没有跟吴美卿说这事。 花林就更愁了,哭丧着脸说:“大夫人晓得了,还过来骂了三小姐一顿,可依旧没什么用,我们姑娘仍旧是那副样子。” 毫无疑问,李心巧这是病了,李心欢不敢贸然说让人去请大夫的话,便叫花林多看着李心巧,若是有异样,千万要早早禀了大夫人,或是跟幽篁居的人说。 出了压枝苑,李心欢一路愁眉,其实她是知道根源在哪里,只盼着吴畏表哥快些回来,早早把这事解决了才好。 除夕前夜,吴李两家都没有等到吴畏和李心质的归来。 打听之后才晓得,原来是河道冰封,他们走水路不成,绕远路走了陆路,途中李心质还生了一场病,耽搁了七八天,直到大年初八那天才回来。 同样回南京的还有温庭容。 作者有话要说:舅舅回来了~ 第61章 团圆 大年初八夜里, 在李家给李心质办了个接风宴。 李心欢在席间见到二堂哥在北直隶卫所历练的这几年,不仅沉稳了许多, 也黑了不少,强壮的身躯坐在席上不敢让人小觑。 家宴吃的很顺利, 老夫人留李心质说了一会子话,便把人放走了,李心欢和李心巧两个走的更早, 不过李心欢发现了堂姐情绪有了波动, 似乎是在期盼着什么。 左右吴畏已经回来了, 李心巧的事总该有个说法了,李心欢只盼着堂姐能好好的。 李心质一从老夫人处出来,就被吴美卿的人给“请”到了随遇堂。他一进去就被吴美卿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这几年卫所不是白待的, 好歹李心质也是有功名在身, 又混了卫所, 早已经在吏部领了官职,说起来也是个京官老爷, 这一顿骂根本气不到他。 老老实实听完了吴美卿发牢骚,李心质才淡定开口道:“娘您不该骂我, 二表哥不是已经回来了么?约莫明个早上就要来向您负荆请罪,您明日再问他不就一清二楚了。” 吴美卿要不是看儿子长大了,有个男人样子了, 早把李心质当李拂一那样对待,气急了先拧上两耳朵再说,忍了又忍, 她才心平气和道:“臭小子你跟我说实话,你写回来的信可有假话?” 竖起三根指头指着天,李心质严肃道:“儿子对天起誓,若有半句虚言……” “呸呸呸!谁叫你发誓了。”吴美卿下榻捏着李心质的指头,叹气道:“你只说没骗我就行了,哎……吴畏这孩子也真是!” 李心质收了手,把后半句誓言发完了:若有半句虚言,下顿饭就罚他不许吃肉! 李心巧就坐在旁边也不说话,李心质瞧了着实心疼,也不好贸然开口安慰,露出一口白牙道:“娘,这事也怨不得畏哥儿,你们长辈私底下早早把事情定了,也没知会他一声,他出去几年,一回来就让他小孩儿变成要顾家的丈夫,他一时有所抵触也是正常的。” 吴美卿不语,这事确实是他和郑眉一起合计的,以前念在两个孩子还小,便没对他们两个提过,如今眼瞅着李心巧年纪大了,吴畏年纪也不小了,才把这事认真盘算起来。 哪晓得吴畏居然是强烈拒绝的。 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郑眉和吴美卿哪个又是狠心的?既挑了知根知底的亲家,为的就是孩子们能过得好,现在闹成这样,根本就不是他们的意愿。 李心质也不偏帮,劝道:“不如等畏哥儿明天来了再说,若是此事不成——我的李心质的妹妹婉婉有仪,知书达理,贞静贤淑,还怕没有人求娶么?” 还真没有。 由于吴李两家几乎是把亲事定下了,只不过还未落实下来,吴美卿这两年也是拒绝了不少人,久而久之,就没有人打李心巧的主意了。 吴美卿也很自责,她本以为这事十拿九稳,哪晓得吴畏竟然不愿意! 李心巧瞧了李心质一眼,苦着脸道:“二哥,你就别骗我了。”她什么性格自己最清楚了,最是要强不肯饶人的性子,若非对自己认识得这般清醒,又深知吴畏是个体贴人的性子,她也不会一门心思认死了这门亲事,现在出了变故,囿于其中走不出来,日日消极沮丧,身子都压抑坏了。 这场谈话终究没得出什么结果,只能等吴畏明日来了再说。 还不等吴畏来,温庭容就在当天夜里来了。不过他穿着一身玄色直裰,身着深色斗篷,又是趁着夜色,若非他下了马车走到角门前面,压根没人认出他就是当今北直隶名声大噪的新解元。 朱素素夫妻还未洗漱,一听说温庭容来了,连忙亲自前去迎接。 低调地接了温庭容,朱素素便带着他先去见了两老,才带着他回了自己的院子。 李心欢身边的耳报神多,千帆堂的棠梨姑娘一见人回来了,便派了个小丫头去幽篁居报信。 李心欢便在自己院子门口见到了温庭容。 一家四口又和以前一样,一起聚在一步堂。 朱素素一连串地问题甩出来,温庭容沉静作答,只不过从来不说坏事,只谈好事。 众人自然晓得温庭容背后吃的苦头,不过见他一切都好,便也都安心了。 李心欢心虚地低着头,乖乖地听着父母亲与他谈话,生怕自己一抬头,那不明的情愫就从眼睛里跑出来,被人看穿。 温庭容见她低头躲着的样子十分可爱,忍不住打趣道:“心欢从前没有这么怕我的,现在见了我头也不敢抬。” 心里把人骂了一遍,李心欢还是抬起头望了温庭容一眼,只见他眼底藏着浓浓的笑意,琥珀色的眼珠里倒映的只有她的身影。 李心欢躲开温庭容的视线,对朱素素撒娇道:“娘,你看他啊,便是教训我惯了,如今都是新解元了还要欺负我!” 温庭容笑笑,喝了口茶掩盖住心底的甜蜜,他日思夜想的人还是这般可爱好玩。 气氛热闹开了,朱素素又问了温庭容南直隶的目的和打算。 温庭容是在永宁侯府见了族亲,应付完了那边的人才借探外祖这边亲戚的借口回的南京,深夜前来,就是为了避免被人看到他和李家来往密切,省得给他们带来麻烦。 此次回南京,他也没有特别的事,就是想回来见见李家人而已,待个两三天,他便要返程,准备二月份的会试。 会试在即,李拂念倒也没提太多举业的事,只叫他沉着冷静便是,以他的能力,中进士不难。 温庭容依旧尊重朱素素夫妻,不论他们说什么,他都应着。 一家子约莫坐了大半个时辰,更声响起,一遍遍地催着他们离别。 温庭容终于还是要走了,走之前他不忘补送李心欢一份十四岁的生辰礼物。 李心欢依依不舍地回了幽篁居,咬着唇快步回房,铺在床上哭了一场,倒不是难过,更多的是欣喜,她喜欢的人就这么实实在在的站在她面前,若是能抱一抱该多好。 发泄完胸中五味杂陈的情绪,她便打开了木盒子,其貌不扬的木匣子里躺着一根同样不起眼的木簪。 李心欢在烛下仔仔细细地看着那根簪子,却见如意云纹簪柄上有一处刻着几不可见的几个小字:赠娇李。 娇李,多么甜美的字眼。 李心欢日日夜夜都盼着某一天成真。 不管这天有多远,她都义无反顾地想等。 小心翼翼地收好簪子,李心欢又翻看了木匣子,果然找到了盒子里的夹层,夹层下面压着一张纸,纸上画着那年元宵节他们一起猜过灯谜的花架子,和待过的酒楼,把酒楼圈了起来,还写着“元宵”二字。 人生果然就是无尽的等待,李心欢从春季等到秋季,又从正月初等待着元宵节。 …… 初九早晨,吴畏便来了,他确实是来负荆请罪的。虽然郑眉夫妻两个已经训了他大半夜,让他今日亲自来同吴美卿请罪,他也仍旧沉默着,到了李家依旧是原来的态度。 到底是亲侄子,吴美卿再气也无话可说,只能黑着脸把吴畏打发走了。李心巧倒是硬气,躲在屏风后面坐得笔直,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面上一派平淡,似是把往昔的伤怀都抛却了干净。 吴畏回家之后,郑眉问他吴美卿怎么说,李家人有没有消气。哪晓得一得知吴畏的作为,郑眉差点又气病,吴正卿恶狠狠地又训了他一顿,将他禁足起来,让他闭门思过。 吴畏乖乖地待在院子里,不反抗也不表态。 他在等。 他想娶的人就在李家,可惜一直见不着面,不能知晓她的心意。 若是李心欢对他有只有一两分的爱,他觉着自己拼了性命也要争取来这桩婚事。 吴畏不敢奢望李心欢也这么喜欢他,但……只要她觉着自己是良人,肯将终身托付,情情爱爱以后也可以慢慢培养。 所以,他至少要见她一面,亲口问问她的意思。左右听说她的亲事尚未定下,若是姑姑肯松口,他们也不是没有可能。 吴畏想,现在最关键的就是问问她的意思。 所有人都在等。 李心欢在等温庭容,吴畏在等李心欢。 …… 又是一年元宵节,街边灯如昼。 吴畏被关了几天仍旧没有服软,吴正卿的耐心几乎到达了极限。 李心巧反而平静了,家宴的时候没露出一丝丝痛苦。 夜里,李心欢拖着她出来看花灯的时候,李心巧出人意料的应了。谢远黛夫妻两个有孩子要照看,脱不开身,保护两个姑娘的任务就落在了李心质身上。 李心质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两个妹妹几面,倒是很乐意陪她们出去玩乐一圈。 出了李家,他们照旧找了一处酒楼待着,几个护院守在外面。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补偿大家晚发了。 (*≧▽≦) 第62章 约会 李心欢干坐在雅间里心急如焚, 脸上却平静如水,正不知找什么借口溜出去的时候, 却听见李心巧道:“哥, 我想下去走走。” 李心质打量着李心巧,只见她眼里似乎真有好奇之色, 犹豫一番, 到底是允了。 李心欢心道,他们走了倒更方便,便道:“你们去吧,我留在这儿。” 等到李心巧兄妹两个一走, 门外也只剩两个护院。 李心欢抿抿唇,朝着楼下张望了一圈,半点不见熟悉的影子,心道温庭容怎的还不来。 约莫等了一会儿, 李心欢便听见后窗有动静, 她也不害怕,连忙穿过八折的屏风, 一脸欣喜地跑过去。后面却一片漆黑,她歪着脑袋往外看,一个不防头上的木簪掉了下去, 发髻险些散开。 “哎呀”一声,李心欢忙带上帷帽出去,对两个护院道她下去找簪子。两个护院一个留下,一个跟了过去。 下了酒楼, 他们两个从旁边的巷子绕到后面去。黑漆漆的巷子隐约能看见光线,却看不真切,好在后面跟了个身强体壮的护院,否则李心欢还真有些怕黑。 李心欢一心想着找簪子,低着头四处去寻,护院也跟在一旁弯腰找。 李心欢正埋头苦寻,却听见一声闷响,似乎是护院倒下了,她只以为是温庭容跟来了,一回头却被人捂住了嘴。 背后是陌生的身体,李心欢意识到不对,狠狠地踩了那人一脚,却听他在她耳边轻声道:“心欢,是我。” 是吴畏。 李心欢被放开之后才松了口气,她转身诧异地看着吴畏道:“表哥怎么……是跟踪我?” 吴畏抱臂点头道:“我一回家就被父母锁住了,幸亏他们没有让护院看押我,否则今天还不出来……我跟了你们一路,今天就有一句话想问你。” 李心欢心下大骇,现在吴李两家因为婚事关系紧张,他还在这个当口偷偷寻她,实在不该。终究是念在往昔情分上,她低了头轻声道:“表哥有话请快说,不然等我家护院醒来,不好交代。” 临到真要表白的时候,吴畏声线都是颤的:“心欢……我想娶你!” 少年说得很是郑重,虽他皮肤在军中晒得如同麦色,却丝毫不影响他贵胄天成的气度。吴畏俊朗的五官,挺拔的身姿,显赫的家世,若是换了任何一个姑娘家的听到他的请求,只怕是不喜欢他,都要好好考虑考虑。 可惜他的对手是温庭容,是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寻的温庭容,是李心欢心里的白月光,朱砂痣,任谁也替代不了。 轻轻呼出一口气,李心欢慢慢理清了整件事,浓烈的负罪感油然而生。 吴畏见她犹豫,便心慌了,险些要将她捉住,不许她跑掉,利诱道:“心欢,你婚事尚未定下,与其将来嫁一个未曾谋面的人,不如……叫我照顾你,至少我会对你好。” 李心欢也没有跑掉,抬起头也同样严肃道:“表哥,你可考虑过我的处境?” 吴畏有些羞愧道:“我知这会叫你难堪,伤你们姐妹的感情。若非我母亲没有早些跟我把话讲明白了,我也不至于拖到现在。正是怕连累了你,我才私自跑出来问你的意思,若你不肯,只当一切是我一厢情愿,此事没有发生,若你肯……我必然料理好诸事,再明媒正娶你过门,绝不叫你烦心。” 他倒是事事考虑周到,李心欢最怕的却是李心巧伤心,这又如何弥补的了? 李心欢再扬起头,直视吴畏的眼睛,她的双眸清亮的像澹澹月华,叫人看了心颤,忍不住要为之倾倒。 “表哥,父母疼我如掌上明珠,便是将来许了素未谋面的夫君,也总不会是委屈了我去。我的良人,又何须表哥你来充当?你若不愿娶堂姐便不娶,她自有她的大好前途。若你真替着两家长辈考虑,替堂姐考虑,便不该有这门心思。今夜之事我只当没有听过,表哥快快回去吧,以后你我……不复相见。”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李心欢虽然觉得愧对李心巧的疼爱,她自认为并未做错什么,于情于理都不该她来承担责任,现下她要做的,便是尽最大的能力挽回两家的关系,把对李心巧的伤害降到最低,或是要瞒着一世,那也无妨,个人守好个人的立场就是。 吴畏心痛如蚂蚁啃噬,悲伤如潮水涌来,面色陡然发白,难受、不甘、不舍!他站在原地不愿走,靠近了李心欢一步。 李心欢防备地后退了一步,温庭容身穿蓝色暗纹直裰,不知从哪处走出来,拦在吴畏面前,警告道:“离她远一点!” 在场另两人皆是一怔,接着一者欢喜一者讶异。 李心欢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高大男人,原来舅舅这两年都长得结这么实了,丝毫不比在卫所里练过的吴畏差劲。若非有他人在场,她差点又要抱上去了! 吴畏却是皱着眉看了温庭容一眼,耐人寻味道:“温公子不该回北直隶了吗?” 温庭容对外宣称前几天就已经出发了,实则他还留在南直隶,就为了见李心欢一面,又不惹人疑心而已。 温庭容不答,反而言他道:“你可知你今夜做的是什么龌龊事?”私定终生,若是被人发现了,李心欢的下场不会比李拂慈好。 吴畏握着拳,敌视道:“与你无关。”依他猜测,只怕温庭容也没安什么好心思,却好意思道貌岸然来教训他?若非心欢在场,吴畏没这么沉得住气。 温庭容冷笑道:“她是我外甥女,自然与我有关。” “温公子这大半年在侯府风生水起,不是早就和李家断绝了关系么?又哪来舅舅一说?” 温庭容不解释,继续踩他痛脚道:“便是要谈终身大事,也该由心欢父母说了算,而且——至少你也应该先让你父母答应,许你娶李心巧以外的人。” 吴畏面色如灰,这一点他暂时没法做到,所以他不敢连累李心欢,纵使父母再三逼迫,他也不敢把心上人说出来。 温庭容优哉游哉地拢了拢斗篷,道:“你回去吧,再僵持着也不会有结果。” 吴畏走了。 巷子里有风刮进来,李心欢躲在温庭容身后,几乎感觉不到寒冷。 不等李心欢开口,温庭容转身将食指盖在她唇上,低声道:“我把护院弄醒,你快带着他回雅间,你便借口要方便,出了雅间往左边去,我在第一间房等你。” 温庭容把护院拎起来又摇了摇,见他有苏醒迹象,便退去黑暗之处,隐身在墙壁之间。李心欢自然也找到了簪子,握牢在手心,眼睛都不眨地对护院道:“方才掉个重物砸晕了你,咱们快回去,若是不舒服,立即叫另一个去请大夫看看。” 护院摸着脑袋脑子发晕,倒是信了李心欢说的话。 回了雅间,那护院说自己没有大碍,依旧在门口守着,李心欢见堂兄堂姐还未回来,便照着温庭容的说法,去了他所在的房间。 李心欢甫一如屋,便被人拉了进去,掀开帷帽抵在墙壁上强吻。温庭容的手垫在她脑后,托着她的后脑勺,侧头侵袭她软和湿热的领地。 李心欢尚未反应过来,便被甜蜜的亲吻占领了意识,朦朦胧胧之间,她感觉得到有什么东西缠绕上她的腰肢和胸脯。 他的薄唇滑过她的下颌和脖颈,温庭容将脑袋埋在她的颈窝里,嗅着她一身的淡淡馨香,顿觉舒适宁神,缠缠绵绵地一路往下,在她锁骨处落下痕迹。 李心欢挺直了背脊靠着墙壁哆哆嗦嗦道:“舅舅,你方才是不是偷听了我和表哥讲话?” 温庭容微微抬头,薄薄地唇从她白皙的脖子一路往上,似品尝似沉迷,黑长的睫毛扫过她白里透红的面颊,挠的人心神荡漾。 李心欢低吟道:“舅舅……我热……” 轻轻“嗯”了一声,温庭容摸了摸她柔软的那一部分,笑道:“我的心欢,长大了。” 李心欢面色羞红,打开他的手,若不是因为他的手实在放的不是地方,她还以为一本正经的舅舅是在说她年纪长大了。 李心欢糯声道:“舅舅,说说你在侯府的事吧。” 温庭容瞬间清醒过来,冷静地看着李心欢道:“无甚有趣的事。”小姑娘一脸失望,他又道:“只是想你的紧。”她便又悄悄笑起来,眼角眉梢的明媚遮都遮不住,好看得像盈盈满月。 李心欢胆大地揪着他衣领玩,道:“舅舅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温庭容握住她的手,道:“总该是我做新科状元的时候,不然怎好意思见你。”他盯着她的一把青葱似的纤细手指细细看,她的手怎么这么好看,可他明明记得,李心欢小时候手肉的像球,手背上有四个窝窝。 李心欢任她把玩自己的手,也不去逼着他许什么承诺,只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舅舅,你在侯府过的好不好?” 温庭容一愣,将她的指头含在嘴里,咬了一口便道:“好,自然好。”查清真相,计划着手刃仇人,有什么不好?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还有人交谈的声音,是李心质和李心巧回来了。 温庭容迷恋地又掠夺她香泽一次,推她出门之前还在她臀上掐了一把,偏生李心欢已经到了走廊上,见那头来往有人,不但放肆,气鼓鼓地朝里瞪了一眼便往来时定下的雅间去了。 她今日算见识了“道貌岸然”登峰造极的样子,什么清心寡欲不苟言笑,那全是用来唬外人的! 第63章 访吴 自从李心质和李心巧两个回来之后, 李心欢便发现李心巧神色有异,连续心不在焉地倒了几杯茶。 三人小坐没一会儿便回李家了。 李心欢与李心巧一同回后院的时候皆无言, 各怀心思各回各院。 第二日, 吴家的事就传到了李家来。 听说吴畏半夜跑出去,被吴正卿发现, 捆起来扔在宗祠里狠狠地打了一顿, 跪了一夜,直到白天都没有请大夫来医治,他说不孝子什么时候肯听话,就什么时候请大夫。 郑眉被吓晕过去, 到了中午都没醒过来,把吴正卿和吴辉吓坏了,吴家着人来请吴美卿去劝说。 吴美卿去的时候郑眉将将醒来,好说歹说劝了她大哥几句, 说强扭的瓜不甜, 孩子实在不愿意便罢了。她是要面子的人,自然不愿意自己女儿上赶着嫁人, 若是这事闹开了,李心巧往后说亲就更难了。 吴正卿没有松口,只说让吴美卿先回去, 等他料理好家中之事,再着人去李家送信。 吴美卿一回来跟李心巧说了这事,说吴畏被打得快没气了,李心巧心头苦闷, 一腔委屈无人诉说,便去找了李心欢。 李心欢一听说脸色就更难看了,她以为昨夜吴畏已经清醒明白了,没想到却还是执着不肯放手,为了她去了半条命,真的值得吗? 更让李心欢难堪的是,若是李心巧将来知道这事,她们姐妹两个该如何相处? 李心欢心里正犯难,李心巧却拖着她的手臂道:“心欢,你还是陪我去看看他吧!我不嫁他了,却也不想他这么一根筋,伤了舅舅和舅母的心。” 还是堂姐明白事理,李心欢安抚地握着李心巧的手背,犹豫之下还是答应了。 姐妹两个叫下人套马去了吴家。 姐妹两个到吴家之后,直接被领去了棠桂居,吴畏就在院子里养伤。 入了院内,去岁的海棠和桂花都凋零了,枯树枝,干花盆,下人们垂首缩在远处的廊下噤若寒蝉,吴辉坐在内室门槛里面,挡住射入房间里的光线,扶着轮椅的手在颤抖。卧室里面传来吴畏的嘶吼声。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齐肩往里去了。她们本不想偷听他们兄弟两个说话,哪知下人们都吓得呆了,没有一个丫鬟敢抬头跨出来一步,屋内同时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有茶杯饭碗,还有硬枕咚咚落地的沉闷声——吴家兄弟两个可是从来没吵过架的! 因不晓得两个表哥吵架的缘故,李心欢自然不敢随意开口去劝,而李心巧更是想把他们吵架的内容听明白,所以姐妹两个就站在石阶下面,面对着吴辉的背。 吴辉似是方才训斥了吴畏有一阵子,现下已经有些疲倦,深深地喘了口气,以很低的嗓音道:“畏哥儿,你别再任性了行吗?!母亲已经病了,父亲也气得食不下咽!” 或许旁人听了,都要骂吴畏是个不孝子。李心欢却明白,其实吴畏并不是这种性格的人,自小到大,他处处周到体贴,父母的要求无一不应,无不努力做到,她以为,二表哥并不全为了她才与家族反目。 床榻上的伤患丝毫不为所动,这几天吴畏已经听够了这些话,奶娘要说,管事妈妈要说,父亲要说,现在连大哥也要说,他听够了,也听麻木了。 吴辉双手抓紧了轮椅,双肩颤抖着,扬起头狠狠地瞪着床上的吴畏切齿道:“畏哥儿,你身体健康,从小就得父亲的精心培养,骑马驰骋自由自在,几乎得了父母所有的宠爱还那么任性!如果……如果我能得到你一半的生活,都不会像你这样子冷漠自私!” 冬季的阳光并不多温暖,照在吴辉惨白脖侧凸起的血管,和他冰冷的侧脸上,显得他越发单薄瘦弱。 李心欢知道吴辉内心对生活是有渴望的,可是没想到他渴望执着到这种地步,日日含着黄连活下去,只在这时候吐了一口苦水。大表哥的心里,该有多难过。 李心巧抹了把眼泪,这是他的亲表哥,她不是不心疼的。吴辉仿佛是被忽略的人,但他们终究是一家人,那些怜惜的话虽说不出口,血缘亲情却是在的。 室内陡然安静下来,吴辉不训了,吴畏也不砸东西了。 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呜咽”声。 李心欢忙去探寻,是吴辉表哥哭了吗? 不,不是。吴辉直视床榻之上的吴畏,微微低下了头,这么些些年,他是没见过弟弟掉眼泪的,更遑论哭出声来,便是父亲把吴畏打的那么厉害,送了半条命,他也咬牙忍了。 一直坚强坚韧的吴畏,竟然哭了。 吴畏咽下胸腔怒气,淡然开口道:“是!我就是自私!因为你有腿疾,所以父母觉得愧对你,小时候只要你也喜欢的东西,我从来没有跟你争过!我虽是弟弟,却处处小心翼翼地让你,生怕你不开心,觉得父母偏心伤了你的心!因为你有腿疾,所以读书骑射我样样比别人刻苦,冬天生冻疮,脚趾冻烂了,夏天在卫所长痱子,背上常年带着枪伤,就是想把你的那一份也学好了,让父母亲心里有所安慰!我十四岁就独自去京中,不过是为了让父母没有后顾之忧,为了让你以后还能享富贵荣华!” 吴辉轻轻吐了一口气,其实弟弟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吴畏敏感,他又何尝不是? 吴畏舔了舔落在唇边的眼泪,沾在舌头上咸咸的,一眨眼便又落下一串,他闭着眼自嘲道:“都觉着我自私是不是?我就是自私!你还记得那年我炸掉的一截指骨的时候吗……我真的疼得厉害了,假装漫不经心地告诉了父亲一声,他说什么?!他却说好在是伤在科举之后!叫我莫要在举业上松懈!大哥!你有个头疼脑热母亲就亲自守在你身边,他们愧对你,难道就不愧对我吗?!啊?”他从床上弹坐起来,充血的眼睛怒视上空,一双眼流干了泪似的,恨不得咬碎了牙齿道:“我真恨不得……恨不得从树上摔下来的人是我!” 外面听见这话的三个人俱是心头一揪,任谁也没想到,别人眼里锦衣玉食,活泼开朗的吴畏,其实从小就敏感善良,承担着家里每一个人的希望,努力变成父母想要的样子,默默忍受着千万斤重的苦楚。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现在,吴家人,是真的伤了他的心。 李心巧拿帕子掩着面,生怕自己哭出声音。 吴辉僵着脸也不晓得说什么好,人生艰难,他其实更想和弟弟交杯换盏,而非针锋相对。 吴畏长叹了一口气,眨掉了眼眶里蓄满的泪水,平静地躺下去,压抑着以极低的声音质问道:“大哥……现在我只想娶我喜欢的姑娘,这也不可以吗?这也不可以?” 吴畏执着的并非娶谁,也是想要一个替自己而活的机会。李心欢就知道,吴畏的执念没有这么简单。 吴辉喉咙一哽,红着眼眶有些无措,翕动着嘴唇,强忍心疼道:“那便给姑姑好生赔罪吧!” 吴畏默然不语。 吴辉手指不安地动了动,不去看吴畏的脸,温声道:“弟弟,哥哥只想你好好的。你伤了手的那年……其实父亲在母亲面前红过眼睛,还亲自叮嘱大夫,千万要仔细医你的手。” 只不过,吴畏从来都不知道罢了。 吴畏是吴家唯一的希望,吴正卿从来都是严父的模样,便是心疼,又怎肯叫儿子看出来? 李心欢正跟着心酸落泪,李心巧牵着她就往外跑。避开了和他们兄弟俩正面相对的机会。 疾步出了吴家,姐妹两个绕出影壁,径直上了马车,也不管吴家管事妈妈的追问。 马车上,李心巧哭了大半路,快到李家的时候才止住了哭哭啼啼,拿帕子擦干了眼睛,直视李心欢道:“二表哥不娶我是对的,若连将来的枕边人也要替父母而娶,真就对不起他这‘无所畏惧’的名字!他该为了喜欢的人,无所畏惧。” 又豪气地抹了把眼泪,李心巧用劲吸了吸鼻子道:“瞧他这副要被打死的样子,还有个男人的样子,也不枉我喜欢他一场。从今日起,我与他的缘分算是尽了!往后只有中表之亲,绝无半点私情!” 堂姐说的豪迈,李心欢心生敬佩,早就哭红双眼,现在正崇拜地看着李心巧,重重地点头“嗯”了一声,一把抱住了堂姐。 如此甚好,亲人都还是亲人。 只是……堂姐的未免不腼腆了些,“喜欢”两个字就这么直白的挂在嘴上,听得她怪脸红的,因为她第一反应就是想起了温庭容。 回了李家,姐妹两个过了穿堂要分别的时候,李心巧还像小时候那样捏了捏李心欢的脸,红肿着一双眼笑嘻嘻道:“心欢,你哭得真丑。” 李心欢拿帕子轻轻擦了擦李心巧的眉眼,露出一排齐整的贝齿也道:“堂姐,你也是。” 姐妹两个就此别过,李心欢后来被朱素素拘着做针线,李心巧则向母亲摊开了说,吴美卿便又为女儿的婚事忙活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给吴家兄弟的戏份很多,但我觉得可不是浪费的,现在兄弟俩的性格更鲜明了,然后心巧的事也完美解决,她的人设也棒了。其实这个性格的心巧是我一直设想的样子,有点爱攀比,要强,但是善良果断,胆大豪气。 文里的每个人都有好有坏,但我觉得真实可爱,这样才有趣呀。 第64章 复见 李心欢去吴家之后没几天, 吴畏就拖着受伤的身体,随父母来给吴美卿一房赔罪。 李心巧想通之后, 再见吴畏是释然的, 但也有点紧张,好歹不别扭了, 还是硬拖了李心欢一处去梢间里面偷听。 吴美卿和李心巧两个敞开心扉长谈过一次后, 她便也不责怪谁了,缘分这事强求不来,虽然吴畏做的很伤女儿的面子,怎么说也是亲侄子, 要怪只能怪月老的红线没牵好而已。 比起两家关系不尴不尬,不如吴家来服个软,圆了两家的面子,彼此都好过, 也不伤亲戚情分。 吴畏道歉态度诚恳, 给吴美卿和李拂一端茶倒水恭恭敬敬。其实他早就看见了躲在隔扇后面的两个妹妹。 端正坐下后,吴畏挺直了发肿的背板, 假装毫发无损地冲隔扇那边笑了笑,只是他脸色苍白,笑不如不笑, 弄得姐妹两个都很同情心疼。 一场谈话过后,吴李两家亲事作罢的最终缘故是——两个孩子八字不合。 吴美卿在外托闺中挚友替李心巧留心合适人家的时候,也是拿这个借口来搪塞,说:“哎, 都怪我们做长辈的太糊涂了,竟没早早的把亲事定下,好拿两个孩子的八字去合一合,都紧到这个份上了大师才说两个八字不合,将来结为连理要闹得鸡犬不宁的,白耽误了这么些年。” 当事人的八字外人又不晓得,信神佛之人众多,这番说辞倒是很能让人信服。 吴畏也回了北直隶继续就职,走之前没有任何告别,似是个洒脱人。 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熬到这一步,可以说万事俱备,只欠李心欢点头,但他也晓得,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小表妹既不肯,那他就念她一辈子。将来烈日骄阳下想,醉卧沙场时也念。 因为她是他苦闷时光的白月光,给了他无尽的温暖和希望。 正月快去,二月即临,会试也如期举行。 这回考试,李心欢有经验了,依旧从早开始抄写佛经,只不过不似上次手忙脚乱有时候还顾不上吃饭。温庭容不在的日子里,她把每一天都安排得满满当当,想他的时候就写香艳的词曲自娱自乐,不想他的时候——怎么可能不想舅舅!便是做梦都想的。她藏情话的梅瓶都装满了,只能挑选再三捡了一些实在“不堪”的烧了。 京都会试过后,进士的名册也传来了南直隶。 温庭容中一甲第一,会元的消息是李拂念从老友那边带回来的,纵使别人在他面前多有赞美,他仍旧绷着一张冷漠脸,告诉别人李家与温庭容已无半点关系,天晓得他一回一步堂,就抱着朱素素叨念了好半天。 为师十几载,李拂念教过资质最高的学生就是温庭容,他是亦师亦友,亦兄亦父一样的角色,他如何能不得意? 李心欢得知后十分淡定——只是脸上淡定,夜里连夜抄了两卷经书,希望舅舅千万走到最后一步! 会试过后,殿试也顺利举行。 据说大殿之上,当今圣上亲赞温庭容“轩然霞举,风流蕴藉”,容貌才华皆出众的他,成为当之无愧的新科状元,是大明建朝以来,第三个连中三元的状元! 消息传到李家的时候,李心欢在外笑容满面,一回房就跌在厚厚的连年有余蚕丝被堆里大哭了一场。 外人只道他风光无限,只有她知道温庭容这些年来的血泪。 遥祝他仕途顺遂,愿他平安康健。 阳春三月,永宁侯温锦荣病逝,房老夫人换上诰命服装,亲去皇宫内请封温庭容为永宁侯。 圣旨和丹书铁券很快就下来,打了永宁侯府庶出两房人一个措手不及——两个庶出的兄弟筹谋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盼死了嫡出的亲侄子,却被一个庶出的侄子白捡了侯位!明明温庭容在之前还在他们面前无比顺从识时务来着! 温庭容顺理成章地入了翰林院,被选为庶吉士,成为皇帝近臣,负责起草诏书。 圣上钦点的状元,又承袭了一品侯位,温庭容如今在京中风头无量,据说皇帝的年仅十岁的宝贝大公主都忍不住观其风采,甚至仗稚子身份无禁忌道,将来就要嫁那样风采的男子! 温庭容在那边风光无限,李心欢在这边替他祈福,等着舅舅心愿告成,与她喜结连理。 然而世事难料,三月末的时候要踏破永宁侯府门槛的人终于停歇了,因为有流言说,房老夫人预备把自己表外孙女嫁给永宁侯温庭容。据说,新侯爷就是答应这个,老夫人才亲去请封侯位的! 温庭容作为天下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婚事更是被传得更远,传到李心欢耳朵里的时候,已经是舅舅下月就要把娶未婚妻进门了! 李心欢懵了一瞬,便清醒了过来,她如何也不信,舅舅会拿婚姻大事换取荣华富贵。 但没有任何消息证明这是虚假的传言,李心欢开始心慌紧张了。 永宁侯府,温庭容只晓得有些流言传了百八十个版本,实际上他连老夫人那位表外孙女的面都没见过。虽然是子虚乌有的事,他还是害怕李心欢那小丫头不知道听了什么,误会他可就糟了。 奈何如今诸事繁忙,温庭容根本没法子抽空去见李心欢,只得让已经嫁人的碧梧,借着回南直隶探亲的借口,替他带一封信过去。 偏偏世事难料,这时候朱老太公朱潜渊突然病倒,金銮大殿都震了震,如今三党鼎力,勉强维持平衡,若是朱潜渊病逝,朱阁老和朱家子孙丁忧,中立派的人迅速倒下,听从于皇帝的东党尚且脚跟不稳,奸臣尹正廉便要真正地把持朝局了。 因是皇帝都派了身边最得他信任的太监前去慰问,太医院各科太医鱼贯入了朱家。 李家得了书信之后,立即决定叫二房一家子赶紧去北直隶侍疾。朱芸尤为焦急,她是在朱潜渊跟前长大的,读书写字皆得老太公亲传,她恨不能亲去,朱家一出事,李家二房一家子务必要去守着才好! 李心欢知晓之后也是替曾外祖担忧,想去尽孝的同时也带了很大的私心,因为永宁侯府就在朱家隔壁。 二房的人行动迅敏,得到消息的第一天就收拾好了东西,外院管事也安排好了马车和镇江那边的船只,李心欢一家三口次日清晨则动身启程,快马加鞭,疾风顺水,五日的功夫就到了北直隶。 在朱家落脚下榻之后,李心欢便随父母亲去长寿院见朱潜渊了。 长寿院宁静曲幽,假山绿树掩映其中,湖山奇石、洞壑深邃,花窗遍布,一步一景。 顺着石子小道穿过中庭,自游廊入正房院内,老爷子正和温庭容在两颗青松下面对弈。天然流云木搓上一老一少,黑白两子势均力敌,两人闻声不动。老爷子忽然一个不留神,就被温庭容杀了个片甲不留! 朱潜渊抚着长胡须爽朗笑道:“是有客来了,你小子才舍得下狠手吧!” 温庭容起身同老太公告了个罪,才转身向朱素素等人行礼。李心欢也回以一礼,乖巧地低着头,不敢乱看。 自元宵一别,他们又是数月未见,李心欢的千万万宇都化作了胸中一口闷气,不吐不快,却又吐之不得!她可真想亲口问问他,传言中的婚事是不是真的! 朱潜渊起身领他们入了次间,长寿院的丫鬟收拾了棋局,奉茶倒水,规矩周到,不闻一声,森严的规矩和威严的长辈令李心欢颇感压抑。 李拂念入了座则问了老太公身子如何,朱潜渊轻咳两声道:“不过是乍暖还寒,乱感风寒,你母亲是个性急的人,这会子怕是寝食难安了吧?”自己跟前养大的侄女,他怎能不清楚? 李拂念会意笑了笑,朱素素答说:“母亲自得信那日便食不下咽,夜里更是没睡沉。” 叹了一声,朱潜渊道:“我瞧着我倒是比她要好,你们赶紧修书一封叫她好生将养着,我这病已经好了泰半,无需她挂念了。”活到这个年纪,他最怕看到白发人送晚辈,虽说和朱芸多年未见,却也是心疼她的。 朱素素夫妻随即应了。 朱潜渊也喝了口茶润润嗓子道:“你们既然来了,便留下来陪陪我。总不好日日拘着庭容陪我这个老人家。” 温庭容微笑以示回应。 李拂念似乎明白了什么,并无异议,而朱素素早前来朱家的时候就替李心欢相中了她大嫂杨润云的侄子,多番了解之后更有结亲之意,此番带女儿上京,也正有此意,自然十分愿意留在朱家。 朱潜渊对此后生颇为喜爱中意,便又夸赞道:“病的这些日,他们个个都把我当瓷器似得看着,好在有庭容陪我下棋解闷。修洁,庭容这孩子你教的很好,深得我心,若是我在你父亲那个年纪,必是要认他做义子的。” 朱素素吓一跳,好在老太公只是玩笑话,否则温庭容的辈分岂不是比她还高了!不过朱潜渊还有精力开玩笑,倒是好事。 李心欢却撅起嘴,以前老太公最喜欢她来着,怎么舅舅一来,就抢了她的地位?下意识拿余光偷瞧温庭容,却见他一脸淡定轻松,从未看她一眼似的。 时候不早,温庭容起身行礼,欲回侯府,临走前还打趣了李心欢道:“日久不见,小丫头倒是长大了,都不晓得喊人了。” 李心欢蓦地脸红,心里把温庭容骂了一遍,这么些长辈面前调侃她,叫她躲也没处躲! 朱素素笑着道:“怕是不晓得怎么喊人了。”毕竟舅舅不是舅舅,喊了十几年却也习惯了,总不好再喊兄长吧? 温庭容微弱地应了一声,似乎感觉到李心欢对他的冷淡,难道说,这小丫头吃味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嗯……这种众人眼皮子底下哼哼的感觉刺激不?下章更刺激。 第65章 吃味 李心欢正红着脸低头, 朱潜渊忽道:“心欢,你去送送永宁侯。” 朱潜渊这是要支开李心欢, 同朱素素夫妻说话了。 被点到名字的李心欢忙起身, 向众长辈告辞,与温庭容一道齐肩出去。 出了正房门的时候, 李心欢头才渐渐抬起来。穿过游廊到了前面的庭院, 一拐弯温庭容就把她推倒靠墙,抵着她的身子勾唇笑着。 李心欢怕了,虽说长寿院管制森严,没有下人敢乱闯, 难保没有人会进来,若是叫人瞧见,后果不堪设想……毕竟曾经他们曾经是舅甥呀! 李心欢使劲推开他,低声道:“让开, 快让开!”只可惜女孩子家力气太弱, 温庭容胸膛那么宽阔,根本不一动不动。而且她刻意压制的声音就像小声呻.吟, 反倒愈发让他有欲望了。 温庭容捧起李心欢的脸,揉了揉,见她小脸胖成两个包子, 敛眸道:“你倒是厉害了,如今见我形同陌路一般。” 李心欢费好大力气才把温庭容的手从她脸上掰开,只可惜仍没能推动压在她身上像大山一样的庞然巨物。 心里气极,李心欢目露凶光看着温庭容道:“您是我舅舅!怎么能这样无礼!快放开!” 现在倒跟他谈起舅甥辈分来了?温庭容脸上的笑容淡了, 面色一黑,忍怒道:“我是你舅舅?方才你曾外祖差点要认我做义子,你倒是叫声舅爷来听听?!嗯?叫啊!” 李心欢依旧动弹不得,龇着牙骂道:“无耻!谁要叫你舅爷?” 她越是骂,他反倒越发兴奋,在李心欢圆滚滚的臀上拧了一把,还趁机吻了吻她的唇,只是蜻蜓点水而已。好在温庭容离开的快,不然李心欢锋利的牙齿就要咬上来了。 温庭容压着她的大臂不让她动,似笑非笑道:“在怨我?” 李心欢眼眶猛然红了,她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很委屈,可被他亲吻的时候又是那么的高兴和甜蜜,她有很多话想问,根本不知从何说起。 温庭容搂住她毛茸茸的后脑勺,也收了脾气好性儿得哄李心欢道:“心欢,别闹了,我心里难受。”刚才李心欢要跟他撇清关系的那副态度,恨不得叫他现在就吃了她!省得天天惦记着心神不宁。 李心欢果然老老实实地靠在温庭容温暖的胸膛里,揪紧了他的衣襟道:“不许你娶别人!” 温庭容轻笑出声,这小妮子果然是吃醋了,而且醋劲儿还不小。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他摸了摸李心欢的嫩滑的小脸道:“那你让我娶谁?” 往温庭容怀里又躲了躲,李心欢的脸蛋羞红得能滴血,她蚊子哼哼似的:“自然是……娶我。”最后两个字几不可闻。 温庭容放开她,刮了刮她的脂鼻道:“就知道你是听了那些闲话来作贱我,还没听我解释,就给我判了死刑,自古以来没有你这样断案的。” 李心欢当然是信温庭容的,可他方才在屋里也装得太冷漠了些,好似以前亲密的那些事都是她做过的梦,况且……外人把自己的心上人和别的女子编排成一对,她心里怎会不膈应?不过是拈酸吃醋发发小性儿,哪个姑娘家不会这般? 李心欢抿着唇,哼了一声道:“您是侯爷,又是状元老爷,谁敢给你误判案子。” “啧啧”,温庭容心里甜的滴蜜,他就喜欢看她这副酸溜溜的样子,可爱的紧。 沉默了一会儿,李心欢闷闷道:“舅舅,母亲怕是要在京城给我相看人家。” 这个温庭容已经料到了,而且他也对这事知之甚多,安抚地抱紧了李心欢,他坚定有力道:“这个你无须担心,我绝不会叫你被旁人娶了去。只是……将来你母亲要怪罪起来,你且全往我身上推就是了。” 谁敢同他抢夫人,那就是找死。 李心欢很信任他,也很安心,还是好奇问道:“舅舅可是想了什么万无一失的法子?” “眼下不便细说,等改日我再仔细告诉你。我自己出府,你快回去吧,省得真叫人撞见,我怕是要硬着头皮娶你了。” 李心欢捶了他一下,什么叫硬着头皮娶? 温庭容握着她的粉拳,笑道:“还真是娇气,说不得欺不得。”那也好,让他好好宠着就是。 李心欢的脸就这么一直红着,退了两步理了理缠枝海棠褙子道:“不同你闹了,快走快走!” 温庭容也掸了掸衣衫上不平的地方,先一步离开了长寿院,李心欢便也回了绿柳居。 …… 李心欢待在朱家的日子大半时间都是在侍疾,陪在老太公面前跟前伺候汤药,或是陪朱潜渊下棋解闷,期间朱家其他晚辈也都会来探望。 伺候长辈,李心欢是心甘情愿的,但也夹着私心,希望偶尔能在长寿院碰到温庭容,只可惜这几日舅舅并未过来。 朱素素这几日里也没闲着,除开同李心欢一起侍奉老太公,也会去大嫂杨润云处走动,探探杨家口风。 李心欢和杨家嫡二子的亲事,基本是杨润云在其中周旋传话,目前为止,一切进行顺利,朱素素对杨家很满意,杨家对朱素素的女儿更是满意,眼下就差正式相看过后,然后过礼合了八字把亲事定下。 李心欢心里焦急,盼了两日,终于盼来了温庭容,但他来时匆匆,临走前只留了一句话:“你只好生听你母亲的话就是。” 心头闷了一口老血,李心欢知道温庭容肯定有所准备,但却没机会跟她说个明白,还真是急人! 接下来的日子老太公彻底痊愈,朝堂似乎一切正常,但中立派和拥护皇帝的东党一派有强烈的危机感,西党老臣们仿佛势头更盛。 李心欢便也没再侍疾,只在绿柳居里做针线,或是读书写字,静静地等待着舅舅出手。 温庭容动作很快,做了详尽的安排之后,直接找到了老太公面前。 朱潜渊从不发火,对晚辈亦是一副温和慈祥的模样,见了温庭容也是不紧不慢地叫人摆了棋局和茶水,与他对弈一盘。 书房里,铁梨象纹翘头案上燃着一盏九节錾云龙纹三角白铜暖熏炉,点的是檀香,镇神静心。温庭容与朱潜渊对坐,沉着冷静地执子落子,气势上丝毫不输。 两人默契地你来我往,棋盘上很快遍布棋子,黑白势均力敌。温庭容忽然开口道:“老太公,皇上已经心急了。” 朱潜渊很快围死温庭容一小块地盘,动了动花白的胡子道:“我看是你心急了。” 皇帝心急是谁都知道的事,圣上登基已经九年,却还未全权把持朝政,西党老臣倚老卖老,尹正廉手下势力盘根错节,自朝堂上蔓延到全国各地。如今以他为首,兵部尚书卓文成,户部赵前奔以及大理寺,皆听命与其,纵使皇帝都撼动不得。 这样的局面从新帝登基改元到现在,维持了九年之久,皇帝也过了而立之年,能不急才怪。 从皇帝登基的那年起,大开恩科,至如今共取了四位状元,前三位死的死,残的残,龙椅上的人早就按捺不住,希望有朝一日能打破僵局。 而温庭容的到来是天赐良机。 论家世,温庭容乃永宁侯府后代,现已袭爵,更是代表了整个永宁侯府,而永宁侯府庶出的两房兄弟又素来与尹正廉从往过密,在西党地位不低;论官场出身,他是皇帝钦点的状元,是天子门生,自该听命于圣上;再说他的亲友,温庭容自小在南直隶李家长大,李家又是朱家姻亲,中立派的领袖朱家,帝师朱潜渊据说也十分喜欢他。 这样一个身份复杂的人,若是能把任何两派联合起来,想要扳倒另一边,便容易得多。 皇帝现在很乐意看到温庭容与朱家亲密,若是东党的人能拉拢中立派的人,便真能和尹正廉等人斗上一斗了。 可人人都知道,中立派的人向来不参与朝堂之争,只安分守己做好分内之事,想要说动他们并不容易。 而温庭容很清楚,朱潜渊这些年一直按兵不动的缘故是因为不信任皇上,他们都不信任皇帝能有把西党连根拔起的决心和能力。 所以朱家一干家族才一直中立着,既不和尹正廉过不去,也不会和皇帝过不去。 但现在机会来了。 温庭容所展现出来的心智和手段,让朱潜渊十分看好心动,他认为,这个年轻人可以担得大任。 纵横交叉的棋盘上,温庭容仍有横扫千军的气势,方才输掉的一块地方,他很快再别处赢了回来。 朱潜渊倒是不诧异被温庭容吃了子,仍旧从容下子,道:“你终究还是太年轻了。”说着,又围死了温庭容三颗子。 温庭容略一笑,丝毫不在意那三颗子,只把白子下在别处,走了三步棋后,朱潜渊输掉了五颗子,且还有无穷后患。 温庭容拈着棋子抵着嘴唇,嘴角扬起,二指宽的银滚边宽袖落在条案上,略带挑衅道:“年轻还有另一说——后生可畏!” 朱潜渊接连笑了几声,面色光洁红润,道:“是也!是也!”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朱潜渊已见败势,最后果真败下阵来。朱潜渊却仍旧没有表态,是否还要继续中立下去。 温庭容眼底幽深,收了棋子似笑非笑道:“不论黑子白子,赢者即白。” 历史,向来是由胜利者书写。赢者诤臣,输者奸臣! 朱潜渊笑意全无,满面肃然。他就知道,这后生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纯粹。至少他是不在乎做奸臣还是忠臣,不在意到底是背着圣上和尹正廉联手或是同朱家结盟! 朱潜渊这下子就变得被动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差点做舅爷了,哈哈哈……舅舅好腹黑,好坏! 第66章 结亲 长寿院书房内, 条案上的熏炉内青烟袅袅,萦绕在老少之间, 把人的面庞化得虚无模糊。白雾消散, 朱潜渊发须雪白,端坐在案前, 尊如神者;温庭容眉目冷峻, 墨发飘逸,笔挺地与对面之人对视,丰神如仙。 对视良久,朱潜渊先挪开视线, 抿了口已经凉了的茶水,吐出一根青绿的茶叶,抬眉缓了神色道:“你意欲如何?” 温庭容提起茶壶,亲自替朱潜渊重添茶水, 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若想两派之间关系牢固,自古以来, 唯有结亲一法,方得长久。” 花白的眉头跳了跳,朱潜渊没想到温庭容会提这个要求, 可是——朱家没适龄女儿呀! 温庭容仔仔细细捕捉着朱潜渊脸上的表情,只见老者眼睛瞪了瞪,似是明白了什么。嘴角勾了一抹淡笑,他道:“老太公, 您以为如何?” 朱潜渊这才意识到,好他个温庭容,竟然把主意打到心欢身上了,可是他们以前还曾是舅甥关系! 低下眼皮饮茶,朱潜渊闭了闭眼,深思熟虑了一周。李心欢性格执拗且烈性,温庭容既敢提此事,必然两人之间早有不可明说的情愫,再者,她也未定亲,若是温朱两家结亲,倒真是个结盟的好法子。 为人长辈,朱潜渊自有对晚辈的疼爱怜惜,他虽未朱家之长,却并非专横之人,况且中间还横着朱素素夫妻,须得听听他们的意思才行。 睁开眼皮,朱潜渊额头堆起几道皱纹,捋了捋胡子道:“若是两全其美,我一个老人家能有什么话说?” 温庭容笑而不语,想娶李心欢确实没那么简单,要说服她父母不说,还有杨家那门亲事待周旋,更遑论永宁侯府里面吃人不吐骨头的两个庶出叔叔。朱潜渊这是反将一军,报方才之仇,虽然口中答应了,但是不肯出手帮忙。 好在他不畏艰险,也计划周祥,只要朱家人肯松口,便万无一失。 起身作揖,温庭容谢道:“晚辈多谢老太公成全。” 朱潜渊抬手虚压住温庭容的手背,道:“先别忙着道谢,事能不能成,且先看心欢父母如何说。” 温庭容眼底浮笑,只要朱潜渊答应了,心欢父母那边便可除去一半阻力,“那就请老太公先把李大人先请来。”李拂念授朱潜渊之意,已准备在京都任职,现已去辞去南京国子监讲师一职,以两榜进士的功名在京城吏部领了翰林院正七品编修之职。择日上任。 朱潜渊饶有深意地笑看温庭容一眼,心想这后生看人眼光很准,知道逐个击破先从李拂念处入手,再去同朱素素细谈。等到他们这些人都缴械了,就不怕朱素素一人孤军奋战。 沉沉地叹了一声,朱潜渊在想,温庭容是如何会看上李心欢,那丫头以后又怎么吃得住这种心如深渊的人。 不过片刻功夫,下人就把李拂念给请来了,他身着玄色菱纹宽袖袍衫,温文尔雅,下颌一把美髯,见了温庭容在这处并不诧异,先向朱潜渊行了礼,才客气问了一声:“庭容何故在此。” 朱潜渊优哉游哉喝着茶,方才这后生威胁他的时候倒是勇气可嘉,但愿他此时此刻依旧勇猛无敌。 温庭容额上发热,老爷子还真就是冷眼看着,没帮忙的打算。到底是未来岳父,心中存了几分敬畏,又有几分紧张,温庭容作揖告罪,把方才之事换了个说法:“如今朝臣不忠,奸臣尹正廉势力庞大,朝堂混乱,百姓赋税名目多,且日益增重,数人患难无所依。庭容寒窗苦读数十载,恨不能报效朝廷,现愿顺帝师之命,温李共结两姓之好,以抗奸臣。” 李拂念听到前面的时候,还频频点头,深锁眉头,颇为赞同温庭容的话,他身为两榜进士,喜爱教书育人,也更想拯救黎民百姓,东党和朱家能够联手,那便是再好不过,何况朱潜渊也确实表达过这方面的担忧,强烈希望能够笼络温庭容,有朝一日打破奸臣当道的局面。可是……后面那句“顺帝师之命,温李共结两姓之好”是什么意思——老太公把他女儿卖了?! 朱潜渊老脸一红,咳嗽两声,又喝了口茶,他就晓得这小子记仇,现在把责任一股脑全推他身上了!眨了眨眼,他对着温庭容道:“婚姻大事,亦非儿戏,虽我有结亲之意,奈何朱家无女,全然还是要看永宁侯的意思。”推卸责任嘛,谁不会?都是皇帝面前舌灿莲花的得脸大臣,咬文嚼字谁会输给谁? 李拂念脸色一黑,又朝温庭容望去。 温庭容面不改色作揖道:“晚辈欲娶令爱。” 李拂念愣了半晌,半天才从温庭容这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中回过神来,他和朱素素亲自带大的孩子,现在说要娶他女儿! 只怕是这小畜生早就生了这番心思,如今得了势,就敢来仗势要人了! 细想了许久,李拂念也想明白了内里的几层意思。倾巢之下安有完卵,若是朱家倒台,李家亦不会幸免,温李结亲,确实是最合适的结盟之法,况且两人一处长大的情分并非他人可比,温庭容倒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但结亲也并非易事,这前面还有几道屏障,譬如温家庶出两房,譬如杨家,譬如……朱素素。 旁的李拂念不怕,以温庭容的能力,报父仇是迟早的事,温家庶出两房不足为据,杨家那边若是李家肯好生赔礼道歉,倒也好说,只是朱素素那里——谁要管这小畜生,哼,要说就让温庭容自己说去,他是绝对不会帮腔的! 李拂念瞪了温庭容一眼,又委屈含怨地瞧了朱潜渊一眼——你们都怕朱素素生气,我难道就不怕吗?! 温庭容眼底浮笑,只要岳丈大人答应了便好,朱素素那边他自有法子,左右不过厚着脸皮就是。 李拂念坐下端着岳丈的长辈身份道:“庭容,本来杨家是我与修洁替心欢定下的良缘,如今……你自己看着办吧。若想娶我女儿,我必不许她受半点委屈,况且你也得拿出点‘诚意’来。” “自然。”温庭容应得爽快,和朱家结盟的诚意他已经准备好了。 “庭容,我现予你个便宜。大嫂已打算于五日之后请杨家人来作客,彼时修洁与心欢皆会一同待客,你自个儿想法子吧,反正夫人那里,我是劝不住的。”也不敢去劝,若是朱素素知道温庭容有这种心思,他们一个个的居然都没反对,还不得雷霆大作。 温庭容一口应承了,李拂念还警告道:“在杨家一事上,你若叫修洁为难,结亲的事就作罢了!” 虽然朱潜渊和李拂念算是答应了,仍旧给温庭容设置了层层关卡。 温庭容依旧心满意足地离了朱家回侯府换了衣裳,去了宫中。 外人只知道温庭容去了一趟宫中,次日便称病告假了。 连续三日,侯府内众人都未见得温庭容一面。 直到第五日,杨家人终于来了朱家作客,李心欢听从温庭容的意思,只管一切顺从就是,他定会给她满意的结果。 现在已是四月上旬,春风劲吹,杏花如雨,梨花似云,花香鸟语物昭朱府,院内处处生机勃勃,欣欣向荣。 李心欢为见客,打扮得庄重得体,柿色妆花褙子,勾莲蝠纹罗裙,高高的牡丹髻上配一水嫩粉色的宝石簪子,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眉目秀美,两腮桃红,樱桃小口一点点,顾盼生姿。 朱素素来李心欢房里催促,一见女儿这副打扮,面露微笑道:“心欢到京都又长高了。” 是长高了,她如今已经和朱素素一般高了,母女两个站在一处美不胜收。连朱家训练有素的丫鬟瞧了都挪不开眼。 李心欢浅浅一笑,朱素素露出一个酒窝道:“走吧,随我去顺心院,你大伯母已经差人来问过了,杨家人就快到了。” 李心欢忐忑地牵着朱素素一同去了杨润云所在的顺心院。 顺心院是朱家正院之一,也有五间正上房,杨润云日常休息或与家人说话都在次间,今日见客选在中间,以显郑重。 李心欢母女入座片刻,便有婆子来禀,说杨家人来了。 杨润云让身边常伺候的妈妈赶紧去请。 朱素素心里期盼着,吏部尚书杨家家风甚好,盛名在外,她早打听了个透。李拂念去吏部领差的时候也曾见过杨尚书,说其人儒雅,气度非凡,想必杨尚书之孙必定模样气质也不差。 李心欢则一直低着头,心里实在想不通,舅舅让她顺其自然是什么意思,都怪来往不便,不能互通消息,否则也不必如此提心吊胆,眼下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便是舅舅之法不得行,她也自有主意。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杨润云大嫂彭氏便带着儿子杨长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舅舅要抢心欢了=.= 第67章 搅和 彭氏带着儿子进来之后李心欢便起身行了个礼, 纤腰盈盈一弯,低眉顺眼,肩胸腰足,姿态优美。 杨长立也冲诸位长辈行礼。 彭氏颇为赞赏地看了李心欢一眼, 对着杨润云道:“妹妹, 这便是你侄女?” 杨润云与有荣焉地点点头, 也瞧了李心欢一眼。 朱素素年幼的时候早在朱家学过规矩,调.教她的嬷嬷都是从宫里请来的,她自小便熟练地运用这些站坐姿势, 不说李心欢自小耳濡目染,便是这两年被她拘着也学会了不少。 虽在南京李家没有诸多规矩,来了朱家李心欢早把这一套又捡了起来, 况且她心里本对这桩婚事没有想头, 这会子见了彭氏自然不卑不亢,礼数周全,她又长得娇美可爱,端庄淑贞,任谁看了这般水灵灵的姑娘,都要生出三分喜欢来。 彭氏满意地伸手扶起李心欢, 满面笑容对朱素素道:“夫人教的好女儿,果然很好。”她见过许多京中贵女,李心欢有个次辅外祖,家世并不低,但气度和那些骄矜的姑娘比起来, 完全不落下乘,不论容貌或是气质,皆是个中翘楚,实乃宜室宜家也! 彭氏打量完李心欢,这才拉过自家儿子杨长立,道:“这是我家第二子,倒是不才,今年只中得个秀才。” 京中多权贵,富家子弟肯挑灯夜读的并不多,更多的是被锦衣玉食的生活给娇养坏了的纨绔,彭氏丈夫那一辈尚算努力刻苦,到了杨长立这辈就差多了,不过十六岁的年纪能中秀才,下次科举若能博得个举人功名,亦算是青年才俊,年少有为,况且还有做尚书的祖父帮衬着,以后自然前途无量。 杨长立方才也随着母亲彭氏去看李心欢,只一眼他便看得痴了,娉婷少女柔柔拜倒,姿态并不娇柔造作,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气质舒雅,复看面庞,却是绝世佳人!呆了片刻,他才回过神来,冲李心欢还了一个礼。 朱素素也打量着杨长立,此后生身着窄袖宝蓝直裰,生得骨肉均匀,亦是夭矫不群之貌。此等年少秀才,放眼京中,在相同家世背景里相比较,也是佼佼之辈。 杨云润请众人坐下,闲聊了几句,彭氏便故意把话题往李心欢身上引,很高兴地问了她几句,读过什么书,女工学得如何。 李心欢一一照实应了,彭氏愈发满意,笑得合不拢嘴。 彭氏没想到居然能相看到这么好的姑娘,还真是祖上烧香! 同样的,朱素素也问了杨长立几句,因她颇通诗文,盛名在外,后生不敢卖弄,频频出冷汗,惹得李心欢暗笑——若是舅舅在此,必不会紧张至此。 朱素素略表满意,便不再问了,杨长立虽才智不及李家的几个,更不及温庭容,但胜在门当户对,且亲上加亲,不是风流纨绔之流,实属良配。 几位长辈愈聊愈尽兴,杨长立坐在下面偶尔会迎上姑姑杨润云的视线,然后转到李心欢身上,微微一笑。 李心欢低着头,懒得去看他,此人轻浮! 眼看着两家长辈恨不得马上就把亲事定了,李心欢心中愈发骄躁,不安地以茶盖刮着水面,拨得茶叶四处浮动。外面忽地闯进来一个穿蓝绿比甲,头戴鎏金簪子的体面妈妈,急忙忙地行了礼,附在杨润云耳边说了几句。 杨润云面色大变,站起身颇有疑色地看了彭氏一眼,便命那妈妈先出去把事态控制住,她得周旋一遭才能出去,不然事情闹大了,将来她在婆家如何自处? 朱素素认识那婆子,是杨润云的陪房,府里的管事妈妈,显然也意识到事出紧急。 打发走了妈妈,杨润云愁云满面,紧锁眉头,不知如何开口,只好对朱素素赔了个礼,拉着彭氏进次间里面说了几句话。 李家的丫鬟和彭氏带来的四个丫鬟婆子都站在室内竖着耳朵,次间里面的耳语声并不能听清,但两人的语气似乎并不妙。 安安静静地喝着茶,朱素素安抚地拍了拍李心欢的手背。 李心欢倒不怕,她以为,应该是舅舅出手搅和的才是,就是不晓得舅舅到底是用的什么法子,叫大伯母这般慌张。 片刻后,杨润云便携着彭氏出来了,两人皆愧疚地看着朱素素,彭氏先道:“夫人,家有急事,我们……我们改日再上府作客。”随即朝杨长立使了眼色,示意他赶紧离开。 杨长立还未回过神来,不舍地看了李心欢一眼,向朱素素行礼了,又同李心欢作揖,才随彭氏匆匆往外赶。 杨润云只把人送到了正院门外,便进来屏退了丫鬟们,神色复杂地看着朱素素,欲言又止。 朱素素很是不解,先问道:“到底是何事,大嫂不妨直言。” 杨润云揪着帕子艰难开口道:“这……”她看了李心欢一眼,又难以启齿。 朱素素面色不悦,因为她猜到必定是杨长立不洁身自好,今日人家闹到朱家门口来了,所以两家亲事怕是受影响,杨润云才迟迟不肯开口,又不好意思开口。 李心欢也想到了这一层,悄悄扯了扯朱素素的袖子,她也很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素素直中要害道:“大嫂有话直说吧,纵是你现在不说,等到事情闹大了,总有人会传到我耳朵里,那时候便不晓得要传成什么样,不若你亲口告知于我,我总是信你多些的。若是两家没有缘分……那便罢了,总不要伤了你我的情分才是。” 叹息一声,杨润云不得不说,这个小姑子真是个通透的人儿,不过看着些细枝末节就把事情猜到了七七八八,也猜到了她的艰难之处。 杨润云是杨家唯一的嫡女,朱家的嫡长媳,在娘家和婆家地位都不低,但她晓得,朱素素在朱家的地位更不会低于她,就是从老太公和老太爷对李心欢母女的态度也能看得出来。她本想让娘家和李家喜结两姓之好,若事成,皆大欢喜,还可以承她大嫂和小姑子的情,挣一份媒人情分,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园娘,今日之事,十之八.九是没有下文了。 这还不打紧,杨润云怕就怕朱素素责怪她包庇自己娘家侄子,给李心欢说了一门糟糕的亲事,把她推进火坑。 朱素素看着和气,她的脾气杨润云也是晓得的,能忍则忍,不能忍的事必会计较到底。 所以,杨润云才不晓得怎么同朱素素开口,才能让她不生气。 杨润云现在真恨不得把她大嫂好生骂一顿,再将彭氏推出来挨刀子,可这样又得罪了娘家,她便只能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咽,先把朱素素稳住再说。 咽了咽口水,杨润云泄气地坐下,低头绞着帕子道:“都是我那不争气的侄子,早两年他年轻的时候在外读书,曾和一个……一个姑娘搅在一起。”说着,又连忙抬头解释道:“不过那时候他母亲早就发现了苗头,便这事压制下了,从此以后他们两个再无来往,这事我原是晓得的,就是不知时隔两年,那园娘怎么又来了,还是挑在这个时间,就像算计好了似的!” 杨润云是知道的,彭氏早就断绝了两人的往来,把杨长立管制的死死的,园娘不可能这么久还念着杨长立,并且来闹的这么巧合,背后必有人做推手才对,亦或是……他们两个还有联系,园娘按捺不住了,才来闹事。 杨润云下意识就想替杨长立辩解,可惜怎么也说不过去,按理说也没有哪家要和杨家抢李家好女,那么第二种可能性就更大了。 朱素素冷哼一声,质问道:“那女子倒是来的巧了!”只怕还不是什么良家女子。 杨润云羞愧得红了脸,暗恨彭氏不同她说实话,结果闹出这档子事,若惹恼了老太公和老太爷,她这个做媳妇的怎么立足! 李心欢从听到“搅在一起”四个字就晓得自己不该再留了,只静静地坐在朱素素身边若泥胎木偶,她心里却比谁都清楚,必定是舅舅使的人来,才毁了今日相看之事。 抿着唇,李心欢强自忍着笑,仿若不知事。 杨润云不住地赔礼道歉,朱素素也要顾及大嫂的面子,脸色难看,却并未冷嘲热讽,只起身道:“大嫂,既然杨家公子心有所属,我便先带着心欢回去了。” 杨润云拉着朱素素道:“修洁,此事还有待商榷,若真是那混小子做了混账事,我便叫他亲自上门与你赔罪!若有误会,咱们可别误了孩子们的缘分!你放心,我必不会损了心欢的名声分毫。” 朱素素不经意地拂开杨润云的手,微笑道:“那我便在院中恭候大嫂,至于今日……大嫂与娘家人说说话,我带着女儿来认认亲戚,都是自家亲戚,旁人也不至于置喙什么,与心欢名声又有何干系?” 好一张巧嘴!杨润云不好再留,便亲自送了李心欢母女出去。她们一走,杨润云就立马派人去了杨家,问彭氏带走园娘之后,到底审出了什么! 第68章 报仇 朱素素带着李心欢一回绿柳居, 便紧闭房门,同女儿大斥杨家。不过她说话很注意分寸,便是猜到园娘身份不干净,也未在李心欢面前提及。 两日后, 朱素素才等来了彭氏的道歉, 杨润云与长嫂同行。 李心欢作为未出阁的女子, 这次便没有出席,躲在绿柳居梢间里面听墙脚。 原来那日是园娘仗着怀有身孕便来大闹,想进杨家大门, 做个姨娘。彭氏出去之后果断得带走了园娘,将人暂时拘了起来,具体内情还在审问。 至于那孩子到底怎么来的, 又是不是杨长立的, 彭氏倒是只字未提,杨润云也并不知道,到朱素素这里,自然也就不清不楚了。 不清不楚的姻亲,谁肯要?况且妻未进门,就要先纳有孕之妾, 莫说尚书家里,就是六七品官吏家中,也断然不会出现这种状况。 这门亲事彻底完了,彭氏今日来,只是不想让两家结仇, 以免杨润云将来在朱家也不好立足,更不想杨长立落得个纨绔的名声,才带了厚礼道歉,希望亲事作罢,但两家情分仍在。 这事朱素素早同李拂念说了,他也劝她不如收了礼卖个人情,心欢的婚事从长计议。 思量再三,朱素素既看不上杨家之子,自然不肯委曲求全,彭氏肯低头道歉,已是最好的结局,不如顺坡下驴,再相看别的人家。 彭氏告罪走后,朱素素着实叹了声气,好不容易相看了这么合适的人家,却出了这等乌七八糟的事,遑论这还是知根知底的人家,若换了旁的人家,她真不敢想。 向来聪明的朱素素硬生生愁闷了三天,躺在院内除了请安,连内室的门都不出。 李心欢暗地里偷偷地笑,她笑舅舅真坏,就这么把她的“如意郎君”给搅和没了,又喜他知道分寸,没叫母亲为难,反而得了彭家的赔礼。 想起温庭容,李心欢便也愁了起来,听说舅舅病了好些日没有见人,她虽猜到他并非真病,却很想知道他到底在做些什么。 李心欢极愿与他同甘共苦。 四月中旬,温庭容“病愈”,生龙活虎地出现在皇帝面前,次日,右督察院御史王恒呈上永宁侯府正五品户部员外郎温化治,与从五品山东都转运盐使司副使温化励两人里应外合,官商勾结的铁证。 大殿之上,王恒细数永宁侯府温姓兄弟俩“暗营私盐、私开盐引、假造盐引、盐引多用、盐引滥发、官商勾结、做假账”等三十二条罪名,条条都能砍掉他们的脑袋! 除此之外,王恒还呈温化治之子温容功所开的假盐引于大殿之上,领系犯事奸商与山东涉事官吏面圣。 金銮殿上皇帝震怒,遂竭力要求彻查此事,将疑犯捉拿归案,定于五日之后三司会审。 首辅尹正廉从大殿出去之后便一直黑着一张脸,他没想到独来独往的督察院御史王恒居然给他这么大个“惊喜”,朝堂之上,到底是谁有能力驱使得了王恒这个耿直的呆子! 永宁侯府一事传开之后,众人痛骂永宁侯府的同时,亦在替温庭容惋惜,好不容易考上状元幸得皇帝垂青,认祖归宗继承了侯位,如今却要受两个庶出伯伯的牵连,当真是可惜可悲! 然而温庭容本尊却半点不着急,他冷眼看着两个伯伯和堂兄弟被拘,自己则闭门不出,置身事外。 更有趣的是,永宁侯府房老夫人在两个庶子入狱之前,当即请来族中长者,铿锵有力的控诉庶子不孝,并连夜查出庶子害死了她的嫡子嫡孙的证据,多等罪证罗列,温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理成章地分了家,自此庶子两房皆被赶出去,只留嫡出两房的孙辈和温庭容而已。 皇帝对此事睁一眼闭一眼。京都人虽多有置喙,但听闻庶子一直苛待房老夫人,以势压孝,甚至戕害兄辈和子侄辈,众人都痛骂永宁侯府做的对! 李心欢得知后半喜半忧,她知道舅舅是在报仇,但又怕他受到牵连。 朱素素本一心替李心欢寻合适的人家,听闻此事之后愁上加愁,一等到李拂念回家,母女两个便把人拘着问长问短。 李拂念安抚妻女道:“你们放心,圣上乃明君,便是念及先侯爷开疆守土之功绩,再念之永宁侯并未涉事,房老夫人又健在,无辜之人自不会有事。” 朱素素瞪了丈夫一眼便道:“你别打量我一个内宅妇人不懂朝堂之事,便想囫囵过去。庭容称病那些日,谁晓得他到底病没病?人在不在京中?只怕拿永宁侯府开刀便是东党人的意思,庭容既为东党重臣,你敢说这事与他没有干系?他既是替皇帝办事,肯拿族人性命前途开路,皇帝自然不会损及他,便是要卸磨杀驴,也不该在此时。”说完又哼了一声道:“我早已猜的七七八八,只想得你一句话的事,你在外糊弄别人便罢了,回家来还要糊弄我!” 李拂念擦了擦额头的汗,他家夫人真是聪明过分了,事情一暴露出来就能分析得如此透彻了,可惜是个女儿身,若身为男儿,如了朝堂必有经天纬地之才!他也自叹弗如呀! 李心欢在座掩唇笑着,她不比朱素素成日与李拂念交谈,多多少少都能了解朝堂事态风向,凭借明锐的政治嗅觉与才智却也能猜个大概,如今从父亲口中又确认一遍,便也彻底放下心来。 李拂念终究还是怕妻子生气,赶走了李心欢悄悄地哄,说只是不想她们太多操心,才瞒了过去。 朱素素也知道寻常女子不该和朝堂之事牵扯,李拂念已经算体贴包容的,她便见好就收,夫妻俩人又如胶似漆,好一顿缠绵。 三司会审在刑部开审,首辅尹正廉、次辅朱齐物和众群辅亦在场。 刑部尚书严慎派属中立,大理寺卿是尹正廉的人,督察院御史王恒立场更不用说,连续审三天之后,温姓等人伏法,被判抄家斩绝。 幸而没有株连,外人都说圣上清明,永宁侯好命,房老夫人也够可怜够狠心。 温家事毕后,逐渐恢复平静的朝堂仍有暗流涌动,尹正廉到现在都还想不明白,督察院御史王恒到底是如何掌握温氏兄弟的罪证,又如何肯出这个头。 直到探子来报尹正廉,说温庭容又入了朱家,联想到多日前永宁侯称病,他才渐渐醒过神来,原来一直同他“示好”的永宁侯,早就投了朱家!早在称病那时他便得知风向,躲了起来,亦或是……他甚至亲身参与其中也未可知! 可恨温家那两个愚蠢兄弟,既然还信誓旦旦地保证温庭容已经投诚!使他信以为真,才误了大事! 起先尹正廉只以为温庭容虽然念及李家养大他的情分,却并未先到,他竟然肯抛弃本家,残害族人,以换朱家人的信任,这是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办的事! 不光尹正廉这么以为,能看清内情的人都这么以为,哪里会有人蠢到朝自己族人动手? 然而他们不明白的是,这些同温庭容血脉相同的亲人,到底对他做过什么,他死去的父母皆拜这两个伯伯所赐。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便是拼去侯位,要被贬为庶民,也值得他一拼,更遑论皇帝正需要他,且他又计划周详,此事又怎会出纰漏? 温庭容心情愉悦地踏进了朱家,去见了朱潜渊和朱齐物。 朱潜渊不得不赞此后生手段很辣,自入侯府便蛰伏,不动声色地收集证据,又能拉拢有名的青天王恒,打了温姓兄弟的措手不及,逼得此案不得不三司会审,三司中两司欲置其于死地,此事才终于尘埃落定。 再见温庭容的时候,朱潜渊情绪又复杂了许多,也……更信任他有能力能够扳倒尹正廉。他甚至很庆幸,当初他应了温庭容的要求,否则此人落入尹正廉一党,其余异党未必有存活之地。 温庭容仍旧是那副冷淡的面孔,同老太公和朱次辅行了礼便入座。 朱齐物看着温庭容,直叹后生可畏。 三人共议朝政,谈了约有一个时辰,茶水换了好几壶,朱齐物才离去。 朱齐物走后,温庭容便忍不住了,笑问朱潜渊道:“老太公可否还满意我的‘诚意’。” 朱潜渊捋胡笑了笑,着人把李拂念请来了。 李拂念见了温庭容欲言又止,端着长辈的身份把许多话都忍了下来,末了还是忍不住了,问道:“王大人如何肯供你驱使?” 督察院御史王恒的脾气是众所周知的,就连中立派的人想拉拢他,他都说此乃结党营私之举,不肯“同流合污”,把不少清正廉明的老官员气得要死。 温庭容不疾不徐道:“王大人性格耿直,既是证据确凿的事,他又怎会不依?” 摇摇头,李拂念觉得没这么简单,否则王恒也不至于蠢到肯出这个头,完全不把温庭容给暴露出来。 温庭容只点了一句,道:“南京鲍干先是他的恩师,亦是我的恩师挚友,有他帮忙说项,况王大人本有除奸之心,此事自然就成了。” 李拂念哼了一声道:“你的恩师倒是多。”酸溜溜的话,把朱潜渊都听笑了。 眼下已除尹正廉之利爪,杨家之事也顺利解决,就差一个朱素素了,朱潜渊也不食言,笑着道:“修洁那里,晚上你留下来吃饭,自去说吧。” 温庭容握了握茶杯,说实话,身赴山东的时候他没有怕,和房老夫人谈判的时候也没有怕过,晚间要同朱素素坦白实情,他倒是有点心虚了,毕竟……他曾是心欢的舅舅嘛。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到这里……成亲不远矣,离完结的日子也不远了,估计月底之前完结吧,大家记得来我新文《渣男他娘》捧场哟,到时候前几章随机掉落红包,么么哒~ 新文估计是无缝接档~ 第69章 定亲 温庭容在朱家一直留到了晚上, 长寿院摆晚膳的时候,把朱素素和李心欢都请了过来。 朱素素见温庭容在场倒是很惊喜,笑着问了他好些话,只不过言语之间只关心他身体, 并未涉及朝堂。 温庭容一直答好, 心里默默希望着, 待会儿朱素素还能这般热络对他才好…… 用晚膳的时候,朱素素总觉着怪怪的,有种吃鸿门宴的感觉, 大抵女人的直觉是很准的。 李心欢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在圆桌上与温庭容相邻而坐,连头不敢抬, 生怕在长辈面前露出马甲。 偏偏温庭容是个大胆又不安分的, 桌面上若无其事地夹菜,桌底下有意无意地踢她的脚。 李心欢害怕又紧张,低着头闷闷地吃饭,一张脸早已羞红,饭罢,朱素素还问她是不是觉着热了。 用过晚膳, 下人撤去碗筷桌椅,朱潜渊领着他们去次间里坐着,李拂念眼皮子直跳,不知为何,他竟然很想躲开这一幕。 朱素素狐疑地在几人面上扫了一眼, 敏锐道:“有什么事便说。” 李拂念轻咳了两声,起身招呼李心欢道:“心欢呐,你随为父来一下。”毕竟这种场面让姑娘家的看到了不好。 李心欢不安地随李拂念入了另一边的次间里,她其实已经猜到舅舅要做什么了,只是不晓得母亲会不会答应。 李心欢坐在这边心不在焉地喝茶,温庭容在那边同朱素素行了个大礼。 朱素素十分不解,连忙扶起温庭容道:“侯爷这是做什么。” 温庭容已是一品侯爷,便是为了报恩,也不该行这般大礼,她一个连诰命都没有的妇人,实在当不起。 朱素素还未把人扶起来,温庭容忽然道:“夫人,我欲娶心欢。” 朱素素愣在原地,整个室内都安静了下来,朱潜渊闭目坐在榻上,恍若未闻。 片刻后,朱素素收回扶温庭容的手,渐渐明白过来,这厮是在提亲?她脸色铁青勃然大怒道:“你胆敢再说一遍!” 温庭容又做一揖,语气坚定地又重复了一遍。 朱素素两指并拢,怒指温庭容道:“竖子!你可知你叫了我十几年义姐,往后若要改口叫母亲,你可好意思?!” 温庭容再作揖,面不改色道:“母亲。” 朱素素:…… 朱潜渊差点被呛到,看不出来这小子面冷心硬,脸皮还挺厚的。 李拂念在那边听着势头不对,撇下李心欢,阔步往这边来,果然见爱妻脸色不佳,便过去好言相劝,把温李两家联姻的好处说了一遍。 温庭容也很识时务,立即放软了语气道:“夫人,心欢亲事难定,京中门当户对者少,适龄男子更少,若是低嫁,只怕那些人图谋不轨,并非以真心相待。我虽与她曾有过舅甥名分,到底不是血亲,侯府人口简单,上无婆母,下无子侄,且我誓不纳妾,愿与她白头偕老。” 这番诚挚的表白,朱素素险些被说动,可是一想到自己带大的孩子竟然肖想她的女儿,便觉心中不快,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动的心思,又对心欢有没有什么影响。 朱素素强忍怒气道:“畜生!你到底何时有的这种心思!” 温庭容依旧面色无常道:“自然是在与她没了舅甥名分的时候,庭容愿以性命前途起誓……” “罢了罢了!”朱素素摆手打断了他,这两个孩子都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了,这些年来,她确实没发现过有什么不妥之处。 长叹一声,朱素素把温庭容的话好好地思虑了一遍,李心欢的亲事确实不好定,而且现实情况也确实和他说的别无二致,好不容易有个杨家,偏偏又出了园娘一事。 想起园娘,朱素素这才觉着似乎不对劲,既然杨长立和园娘已经断绝来往已久,她又怎么这么巧的来了朱家闹腾? 带着点怀疑,朱素素对温庭容道:“难道杨家之事……是你搅和的?” 温庭容的动作朱潜渊和李拂念都是知晓的,好在他下手有分寸,既没有叫朱素素为难,也没有伤了两家情分,反而让杨家觉得愧对朱李两家,他们做长辈的也就假装不知了。温庭容自然更乐得装糊涂。 可现在被朱素素顶头问到了,温庭容不敢糊弄,只得“老实”道来:“夫人息怒,我原先只是替心欢亲事担忧,听闻杨李两家有结亲之意,作为心欢曾经的舅舅,我自然要去好好打探打探这小子的人品。后来得知他曾和一瘦马有过苟且,虽然两人断绝了往来,但我仍怕外甥女羊入虎口,便去园娘那里打探了一些事。许久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倾慕于心欢,正好杨长立那厮又与园娘死灰复燃,我才推波助澜了一把。若是杨家小子身正不怕影子斜,便也不会闹了这出,就算前些日不暴露出来,将来心欢当真嫁入杨家,妻妾成群也是迟早的事。” 冷哼一声,朱素素对这话至多只信一半而已。不过杨长立最后没抵住园娘的诱.惑,那也是事实,此人确实不是李心欢的良配。 朱素素疲惫地闭上眼,说来说去,还不是希望女儿幸福,她便起身冲朱潜渊示意,去了李心欢那边。 李心欢早伸长了脑袋听了个大概,听见朱素素的脚步声,连忙乖巧地坐圈椅上,低着头,等着审问。 朱素素坐在李心欢身边,直视她的眼睛道:“侯爷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李心欢声细如蚊。 “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你实在看不上的人,父母也不会勉强你。” 李心欢着急地抬起头,道:“娘,我不勉强!” 温庭容在隔壁听得胸腔发热,额头冒汗,不是说好了不论朱素素说什么,只管把责任往他身上推么。这丫头也真是心实,连两三句谎话都不会说。 朱素素没好气地戳了戳李心欢的脑袋,道:“你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鼓鼓嘴,李心欢如实道:“自然也是除了舅甥名分之后。” 朱素素平息怒气道:“你们两个……可曾有过逾越之举?” 头摇得像拨浪鼓,李心欢慌忙道:“不曾不曾!”那个荷包上面的画面,还从未实现过。 朱素素愈发没脾气了,不管怎么想,李心欢嫁给温庭容都再好不过了。 当天夜里,温庭容与朱家长辈定下三日后再上门提亲,详议亲事,必须把人明媒正娶回去,并且他今日的誓言须得作数,日后不得纳妾。 …… 三日后,温庭容和房老夫人再次来了朱家。 当天,李心欢也收到了李心巧的信,说婚事已定,婚期定在六月初六,叫堂妹一定要回来。 信中只提及未婚夫也是南京人士,似乎也是南直隶由有头有脸的人物,只不过通篇都未详说李心欢准姐夫的身份和家世。 朱素素夫妻自然也收到了李家的家书。 两边一合,朱素素夫妻则决定先回去参加李心巧的婚事,帮着操持一二,李心欢的亲事则先纳彩,再合过两人的八字,等到从南直隶回来了,李心欢过了十四岁再行纳吉之礼,及笄之日再行嫁娶。 温庭容等不及了,以朝堂之势为由,要求李心欢过了十四便嫁入永宁侯府。朱素素担心李心欢身子尚稚嫩,经不起男女之事的折腾,死活不肯答应。 温庭容只得一退再退,答应朱素素至少在李心欢及笄之前不动她,但是人必须嫁过去。 朱潜渊也考虑到自己身体不大好,也表态温庭容之法可行,朱素素便只好应承了,并再三叮咛他不许以后决不许动粗,否则她绝对不依不饶。 温庭容还是那张寡淡的脸,说着让人信服的话,至于心里想着什么,却是难说。 房老夫人出面同朱素素商定细节,除开李心欢从那边出嫁一事未定,其余皆都达成一致,尤其在财物方面,温庭容十分大方,暂时定下的提亲礼都有一百零八抬。 朱素素夫妻准备回南直隶之后同两老好好商量之后,再定下李心欢到底在哪边出嫁。 五月初,李心欢一家子便启程回南直隶,温庭容已调任户部,向衙门告了假,亲自送了他们一家三口。 两人亲事定下,女方都收了男方定亲的玉佩,李拂念倒是转变的很快,待温庭容很是亲热,朱素素仍旧不太待见温庭容,送别的那日仍旧面目严肃。 李心欢虽与温庭容依依不舍,却也不能抛却姐妹亲情,两人巴巴地对望几眼,便分开了。 温庭容最难耐相思之苦,在里心欢不在的日子里,便想着等她一过十四岁,将她娶回家之后,一定要好生疼爱! 奔波数日,李心欢一家终于回了南直隶,李家上上下下早为李心巧的婚事忙活起来,处处可见喜色。 李心欢一回到家中,倍感亲切,吩咐丫鬟安置好箱笼,沐浴过后换了身衣裳,便准备直奔压枝苑,可巧李心巧这会子已经在外等候多时了。 姐妹两个一见面好一番亲热,问候的话说个没完,又在一处吃过了晚膳,才一起躲在内室里,说起了体己话。 李心欢这才晓得李心巧要嫁的是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好快呀,都定亲了。 第70章 互诉 李心巧拉着李心欢的手, 说她未来的夫君是南京商会会长沈长峰。 这个人李心欢是听说过的,沈家家业最艰难的时候沈长峰便接手了沈家的生意,不过五年时间,便坐上了南京首富的位置, 沈家商号全国各地都有, 包括京中亦有不少沈家的铺子。 李心欢很好奇, 李心巧怎么会和沈长峰结缘,同时她也明白为什么堂姐迟迟不愿说准姐夫的身份了,士农工商这么排下去, 虽然沈家生意做的大,到底是商人,在世家大族面前确实不足为道。 果然李心巧提完沈长峰, 面色有些羞赧, 过了会儿又梗着脖子对李心欢道:“心欢,莫不是连你也看不起他?我告诉你,他虽是商人,却也并非一身铜臭的奸商,照样不比南京青年才俊差劲,你不可因他身份看轻了他!” 微微一笑, 李心欢见李心巧这么护夫,便知道堂姐是动了真心,很是替她欣慰,紧紧握着她的手开解道:“堂姐说的什么话,既然是你自己看中的人, 必然不差,我信得过你的眼光,况且还有大伯母和祖母掌眼,沈家公子估计与你说的也八.九不离十了。” 李心巧心里好受了很多,执意要嫁个商人让她受尽了冷嘲热冷,自从她亲事定下之后,那些来瞧她的小姐妹,多是劝她,莫要冲动,连吴美卿起初对这门亲事也十分不满意,若不是当初因为吴畏的事委屈了女儿,她也不会轻易答应。 好在她的知心小妹并未和那些人一样因为沈长峰的身份先一步看低了他,李心巧知道自己什么性格的人,她就喜欢沈长峰那样世故又疼爱她的,她坚信自己不会看错人。 李心欢再次安慰道:“堂姐,只要你过的开心,嫁给什么身份的人也没有干系,再者,沈家是南京首富,指不定当新妇的日子过的比在咱们家过的还滋润。” 确实如此,沈长峰来提亲的时候也悄悄对她说过了,他们沈家是商人出身,没有簪缨世家那么多规矩,恰好她又是个泼辣要强的性子,以后嫁给他,怎么恣意怎么活。 这话听起来像甜言蜜语,却是沈长峰的真心话,唯唯诺诺的女子他见得多了,就是爱李心巧这样耿直泼辣的,这样的姑娘才够味儿,才降得住他。 李心巧很受用堂妹说的话,开心过后又有些感概道:“果然白驹过隙,一眨眼成亲的事都临到我自己头上了。想起几年前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会从李家再到吴家呢。” 谈起吴畏,李心巧不免有些伤感,这桩亲事不成,她多少心里还是有点疙瘩的,毕竟是她憧憬了几年的亲事,没想到转头便是一场空,真令人唏嘘。 李心欢稍稍低头,牵着李心巧的手不说话,吴畏的事,她想瞒着堂姐一辈子。 李心巧捏了捏李心欢的手,好奇道:“心欢,你说二表哥他到底……喜欢谁啊?” 李心欢手指一收,抿了抿唇,喉咙里哽着东西似的说不出话来。 李心欢面色忽然变得严肃,道:“我二哥说不是京中的人,难不成是咱们南京人?可是咱们兄弟姐妹几个一处长大,他与哪个姑娘家的相好难道我们不晓得吗?你说他心上人到底是谁?还有啊,元宵节那天他是逃出去见她了的,你说他去了哪儿,见的谁?” 瞧,李心巧才不是个傻的。她虽性格大大咧咧直来直去神似吴美卿,脑瓜子可不糊涂。 李心欢实在不想骗人,她深呼吸吐出长长一口气,道:“堂姐,是我!” 闭上眼,李心欢甚至都等着李心巧拍她一个巴掌了。 李心巧确实拍了她一巴掌,只不过这巴掌是落在了李心欢的额头上。 李心欢捂着额头睁开眼,却没看见李心巧生气的脸,堂姐面色平静,但眼里含着幽怨。 抱着李心巧的手臂,李心欢摇晃着她的手臂道了个歉,惭愧的说不出话来,眼眶里的泪水打转,眼看就要落下来了。 李心巧捏捏她的脸蛋道:“行了行了,我早就知道了。我也没怪你。”她又替堂妹擦了眼泪,责怪道:“便是喜欢你又如何,直截了当地告诉了我不行么?难道我还会把你的身份捅到长辈哪里去?再说了,必是吴畏先动的心思,你又怕什么?” 李心欢趴在她的肩头,哽咽道:“姐姐,我怕你生气,我怕你厌弃我。” 李心巧也眼红了,抚着李心欢披散在肩头的长发道:“你是我妹妹,血脉相连的妹妹,我怎会讨厌你。” 尤其是要嫁人的时刻,李心巧才更加珍惜亲情,往后姐妹两个天各一方,见上一面都不容易,她怎舍得怪她? 李心欢紧紧地抱着李心巧,吸了吸鼻子道:“堂姐,你是什么时候晓得的?” 李心欢推开她,面无表情道:“也就是元宵节那日我见你也出去半晌,回来的第二天又听说表哥也夜逃了,他才认识几个姑娘?我便问了两个护院,发现果然有猫腻,才敢确定是你。” “你怎么也不问我?”李心欢也有点后怕了,那天她是去见舅舅的,万一堂姐误会了她和吴畏有什么,这份姐妹情算是完了。 李心巧讳莫如深道:“我不需问你,我自然晓得谁才是心上人!”她眉目弯弯,笑得饶有深意。 李心欢面上浮红,拿胳膊碰了一下李心巧害羞道:“堂姐你别乱说。” 李心巧凑近她,拳着手在李心欢耳边道:“你舅舅走的前夜,我正巧烦闷,夜里去园子里走了走,散心,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想起那个风雪夜里,李心欢眼睛都瞪大了,天啊,全被堂姐看见了?! 李心巧调笑道:“心欢,你这死丫头胆子够大啊!” 李心欢闭着嘴不说话,哼哼,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她不记得了! 李心巧忽地肃了神色道:“心欢,现在你舅舅贵为永宁侯,他可对你许过诺?今年十月你便十四了,他若不干脆利索点,你母亲迟早要把你嫁出去!我可先劝着你了,万事须得有分寸,该断则断!” 这话很有道理,李心欢细细一想,果然还是姐妹俩呀,本性大抵还是相似的。 李心欢便如实说了,反正李家人也迟早要晓得,“堂姐……我与他的亲事已经定下了,此次除了回来参与你的婚事,再就是我的了。” 室内一阵静默,李心巧渐渐回过神来,叹道:“果然是他的性子,果断狠辣。” 李心巧猜的不错,与李心欢曾说过亲的杨家不就吃过亏么。 李心巧忽又笑了,快意咬牙道:“他这种人,就该你来收拾他!” 李心欢扶额,李心巧到底对她舅舅有多大的恶意啊,“姐啊……你怎么就这么不喜欢他呢?” 李心巧哼了一声道:“左右我俩亲事都定了,索性我就跟你把话摊开了说吧,以后你怨不怨我,我也看不着。实话跟你说吧,我真就觉着那姚妈妈是你舅舅毒哑的,玉柳是她女儿,也在你跟前伺候,你自己去问问就是。还有他在外读书的时候,害惨了一个同窗,是我哥亲口同我说的,做不得假。” 李心欢听了详情之后所有所思,李心巧又补一刀:“姑姑也尼姑庵待几年了,那事咱们俩一起偷听的,你舅舅倒是去的恰到好处,得罪过你的人一个都没有好下场!我再同你说一件事,红染已经死了!” 李心欢脑子里想起温庭容烧成灰的佛经,只怕是在超度谢远黛肚子里无辜的孩子。 “他既把你放心尖尖上疼爱,我自然没有话说,若以后他移情别恋了,你又算什么东西?能用在别人身上的招,自然也能用在你身上。往后,你自己可得当心点。” “不会!”怎么说也还有舅甥情分在,便是情分真的淡了,她也不信舅舅能对她怎么样。 李心巧不以为意道:“就知道你不会听,反正好赖我都说了,往后你肯定是住在京都,我也帮不忙,你可得与几个表哥多走动了,往后他们才是你的娘家,你的依仗。” 李心欢沉默着,不管怎么说,她知道堂姐是是在替她考虑。 李心巧又提出疑问道:“咱们府上这么些人,伺候他的人也不少,偏生只把碧梧带走了,只怕是这丫鬟知道他许多秘密,眼下也是凶多吉少。” 过好一阵子姐妹两个才岔开这个话题,然而李心欢心里确实有了疑问,姚妈妈怎么哑巴的,红染的死,以及碧梧的去向。 李心欢故意表现得若无其事,又开始撬起李心巧的嘴,问她为何独独看上沈长峰。 提起准夫婿,李心巧也是一脸甜蜜,道:“说起来也巧,他是二哥的朋友,元宵节那天恰好遇见,他不小心冲撞了我,正逢我心情不适,他来不及赔礼就被我骂了个狗血淋头。我哥也体谅我,替我好生同人家道歉,然后便把我带回去了。再后来他又借着与我二哥来往的名义往我这里送过几次东西,我每次原状退回,他便加倍送来,后来我砸烂了送回去,他便又送了更好的,我觉这人脑子有病,外出同他见过一面,又训了他一顿,哪晓得他竟然直言……直言便是喜欢我这样的性子。” 从小到大,还是头一回被男子说喜欢,李心巧心情很奇妙,再来往多了便有了情谊,哪晓得吴美卿给她相看人家的时候居然就有沈家,本来吴美卿是不报希望的,没想到李心巧倒是喜欢上了,软磨硬泡好久,这桩婚事才成。 据说,沈长峰可没少往吴美卿这里送东西。 李心欢不得不感叹道:“只要脸皮厚,就没有拿不下的姑娘!” 温庭容不就是这么拿下她的么,想起那晚他厚着脸皮叫朱素素母亲的时候,李心欢就替舅舅害臊! 第71章 新宅 李心欢一家三口修整好之后, 李心巧的婚事便被提上了日程,朱素素也帮着操持。添箱的时候,二房拿出手的东西都不薄,郑眉为表达歉意, 送来的礼更是贵重, 拇指大的南珠都送来了五颗。 沈家送来的纳吉礼就很厚, 要不是其中有十颗稀世东珠,附一颗明月珠,李心巧真想用舅舅家的礼做凤冠上的佩饰。 孙女大婚, 朱芸也很高兴,虽然不是她带大的孩子,到底是骨血相连, 原先替她备好的嫁妆全数送出去了不说, 后来又私添了一些。 李心巧的嫁妆由一百零八担增加到了一百六十六担。 而她的聘礼更夸张,沈长峰不知是为表真情还是为了炫耀,纳征的时候送了一百八十八担聘礼。 六月初六,十里长街,红毯一路从沈家铺到李家,沈家商号也都挂上了喜字。 整个南京, 没有人不知道李家三姑娘出嫁了,嫁的是南京首富沈长峰。 遗憾的是,吴畏和李心质没有来得及看李心巧出嫁。 李心欢只把堂姐送到了门口。 李心巧从她李心默背上下来要入轿的时候,李心欢哽咽着劝她:“堂姐一定不能哭,花妆了不好看。” 李心巧强忍泪水轻轻拧了李心欢一把, 还说不叫她哭,听堂妹的声音怕是眼睛都红得不行了。 李心巧出嫁后,李心欢觉着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什么,大约亲情总归是连着血脉,不可分割的。 办完李心巧的婚事,李拂念也先一步回了北直隶。 三天回门的时候,李心巧和母亲说完体己话便立马来找李心欢了。 李心欢这才见着新姐夫。 沈长峰长得眉目舒朗,约莫二十来岁的年纪,看着精神抖擞,稳重大气,身上没有半点铜臭味儿,倒像个读过书的武官。 李心欢规规矩矩地喊了身“姐夫”,沈长峰也同李心欢见了个礼,在幽篁居次间里坐下,喝着下人奉的茶,送了一份薄礼给堂妹,道:“夫人才嫁过去两天就念了你几十遍,你们姊妹感情肯定很好。” 李心巧梳了妇人髻,簪金戴玉,雍容华贵,嗔了沈长峰一眼,道:“这不是想让你多了解了解我嘛,省得以后才发现你看走眼,娶错了人。” 沈长峰倒也不恼,宠溺地看着李心巧道:“我若看走眼,就自剜双目。” 他行商多年,走南闯北,见过的人海了去了,什么弯弯心思的人是他没打过交道的?他夫人这样直肠子的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虽然偶尔有点好面子,爱死撑着,但那副倔强模样也可爱。 李心欢见他们两个琴瑟和鸣,便也十分安心。 李心巧临走前,悄悄对李心欢道:“我婆母是个厉害人,但是长峰很护着我,这两日还算顺遂,你以后嫁进永宁侯府可要小心了,只要温庭容那畜生对你有半点不在乎,立马收拾东西回娘家!反正姐姐有钱,你吃的少,养你也是养得起的!”说完,还把手上一对金镯子顺势滑到了李心欢手上。 李心欢哭笑不得,堂姐还真是护她护惯了,这两天夫妻生活里总结出来的经验也要急着跟她分享。 收了镯子,李心欢亲自把李心巧送了出去。 沈长峰牵李心巧手的时候觉着轻了一些,低头一看少了一对镯子,便想着应该送更贵重的给夫人才对——只要夫人舍得送人的都是便宜货,得带那种李心巧让别人碰一下都心疼的首饰才行嘛。 …… 李心巧出嫁后,李心欢就更无聊了,朱素素虽然在安排她的婚事,但是基本不同她细说。 等到一切敲定了之后,李心欢才有个大致的了解。 李心欢出嫁头一件要紧事就是嫁妆,她的嫁妆除了吴美卿从李家总库房里出的一份和李心巧一样的,朱芸也备了一份,朱素素把自己从朱家带来的大半嫁妆都给了女儿。 还有亲戚们的添箱礼,以及李心巧出手阔绰,直接把京城一个庄子和两间旺铺给了她。 李心欢是想推辞的,架不住李心巧硬塞。她想,果然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堂姐嫁了有钱人,出手就是大方。 沈长峰毫无怨言,只要妻子花着高兴,挥金如土也没关系,反正他迟早要赚回来。 加上李心欢自己攒的一些嫁妆,约莫也近二百抬了。 如果带着这些东西从南直隶出嫁去北直隶,自然是很繁琐的,最后经李家长辈决定,二房人干脆直接搬到京都去住,等到李心欢成亲的时候,李家举家上京,或是滞留夫妻两个看家就行。 主意是朱芸提出来的,因为她着实想去看看大伯朱潜渊,眼看着这一生就快过了,这次再不去,只怕永远都没机会了。此法可行,迎亲时候也不用长途奔波,众人也都同意。 安置好这边的事,朱素素便修书一封去北直隶,让李拂念现在京都找好宅子,他们再入京的时候便直接在新宅落脚,不借住朱家了。 李心欢自己也有考量,问了几个丫鬟各自的打算之后,便同朱素素商量了,平心和峰雪都带到京都去做陪嫁丫鬟,梅渚嫁了人,他们夫妻俩也做陪房带去,还有朱素素身边的两个妈妈跟着去新宅,等到心欢成亲,便跟一个去永宁侯府。 犹豫再三,李心欢最后还是决定,把玉柳也带去。 七月入夏,吴畏和李心质回南直隶,见过了家人,便送李心欢母女上京。 坐船的时候,李心欢在房里待得闷了,上去透气的时候碰到了吴畏。 吴畏很懂分寸,与她隔了得很远,带着淡笑道:“心欢。”明明说好“不复相见”,还是见了,其实他已经很刻意地避着她了。 李心欢不晓得说什么好,便转身回去了。 直到入京,朱家和温家的人以及李拂念来接,吴畏和李心欢再也没有说过话。 李心欢和朱素素直接回了新宅,新宅离朱家也不远,只不过小了许多,一家三口加几十个仆人住是绰绰有余的。 李心欢仍旧单独住一个院子,她才同朱素素两个安置家中一切,分配好丫鬟婆子,温庭容便来了,还带了份祝贺乔迁之礼。 李拂念收了礼,故意打趣道:“鞭炮都放过好些天了,侯爷现在才送礼来,是不是晚了?” 摆明了就是为了见他女儿嘛!就不给见! 温庭容倒也不忸怩,陪李拂念喝着茶,直截了当地问:“李叔,心欢怎的还不来?” 李拂念吹了吹胡子,朱素素就施施然地走了进来,“改口倒快,是不是改叫我婶婶?” 姐姐姐夫变成婶婶叔叔,朱素素都替他害臊! 温庭容出了名的面冷,听到再多调侃之言脸不红心不跳,起身行了礼,待朱素素坐下之后他才坐下。 “心欢病了,吃过药才睡了。”这不是假话,李心欢确实病了。 温庭容眉头一皱,心口有些犯疼,这丫头鲜少生病,只怕一病就不轻。 朱素素见他面露愁容,淡然道:“不是大病,大夫说休养两天就好。” 温庭容很想亲眼见见李心欢,朱素素自然不答应,现在他们俩是什么关系,怎可让他们轻易见面?不过还有几月功夫而已,这便等不得了?那定的十四岁的君子协定还能不能作数了? 朱素素是晓得温庭容的性子的,有些不择手段,便也不敢逼得太紧,道:“几日后刑部尚书严大人家中有喜事,那时我们早些去,你晚去一步,两家马车碰面的时候就能见上一面了。” 温庭容胸口憋闷,就那样远远地望一眼,怎能解相思之苦! …… 李心欢病好的很快,严家老夫人大寿那日,她穿戴整齐地随朱素素去了严家。 坐马车的时候,他们家的马车貌似被撞了一下,朱素素没有准许李心欢把帘子撩开看,大家闺秀本该规矩严着些。 一直到了严家门口,下马车的时候李心欢才瞧见了撩开帘子的温庭容。 两人相视,李心欢淡笑,便各自入了门,被严家人领着进了前院和内院。 开席之前,李心欢被迫认了许多人,挨个地叫过去,姑姑婶婶叫了一大堆,朱素素落落大方,对付这些贵妇游刃有余,母女两个站在那儿就是一处风景。 七月已经入夏了,京都更是炎热,宴席摆在花厅里,看过几场戏,用过午膳,众人便又挪到了院子里去看戏。 朱素素被人缠着,李心欢被一个丫鬟不小心弄脏了衣裙,严家嫡长孙媳妇很是体贴,立即就要身边的大丫鬟带着她去内院换衣裳。 朱素素也未多想,便叫李心欢去了。 李心欢跟着那丫鬟出了园子往另一间院子里去,看院内摆设应当是用来待客的院子。 大丫鬟把人送进去之后指了指梢间的房间,便退了出去。 李心欢觉着有古怪,但还是进去了,甫一入门,便被一个人抱住了。 熟悉的味道和宽阔的胸膛,李心欢扭头笑望他:“舅舅快放我下来。” “还改不了口。”温庭容在她耳垂上咬了咬,道:“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温庭容仍未松手,李心欢背对着他道:“舅舅总不是神通广大,严家你都来去自如。” “严家大公子跟我相交甚笃,他知你我订了亲,且我是个有分寸的人,才准许我在他家中见你一面。” 其实李家新宅他也可以来去自如,毕竟没有厉害的护院看守,不过就是怕朱素素父母发现了难办而已。 温庭容还是松开了李心欢,问她回南京的日子有没有想他。 想自然是想的,可李心欢还有许多话要问他。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快完结了,希望大家能跟去新文呀。 不出意外《侯舅》六月底左右完结,新文会提前几天开,也就是五月三十日之前。 第72章 穿衣 李心欢环着温庭容的腰, 对他说了许多回南直隶的事,大多是关于两人的婚事安排。 她不知自己存了什么心思,鬼使神差地提了句:“陪嫁丫鬟里,我把玉柳也带了过来。” 温庭容若无其事道:“你喜欢带谁都可以, 要是怕侯府的下人用的不顺手, 把李家搬来都可以。” 这话很熨帖, 李心欢知道温庭容一向体贴她,可她还是想问碧梧的去向,她真想听舅舅解释一下。 李心欢自小学儒, 仁义道德那一套深入骨髓,她不希望温庭容是她眼里的坏人。 定定神,李心欢又脸好奇道:“舅舅, 杨家的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 挑挑眉,温庭容道:“园娘的事你总该是知道个大概的。” 略微点头,李心欢道:“据杨长立母亲彭氏说,他和园娘应该是两年前就没了来往,怎么这会子又扯上了关系?” 当然是人为的关系。 当时调查杨长立的时候温庭容颇觉棘手,这小子身家清白, 基本上没有什么污点,身边的通房丫鬟也都是规矩的,杨家从未传出半点关于他的淫.乱流言。 正是无从下手之际,温庭容把杨长立一年多以前去过的地方都调查了一遍,深挖之下终于得知了园娘的存在。便是从那时开始, 他着人便收买了园娘,使她又与旧相识“偶然重逢”,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杨长立又熟通人事,瘦马园娘再来两句淫.词艳曲,自然而然就有了肌肤之亲。 也仅仅就是那一次,杨长立便再也没来找过园娘,想必他定然是清醒过来了,然而为时晚矣。 温庭容告诉李心欢的时候,只说了收买了园娘花重金打听到了她和杨长立的事而已,别的并未多言。 李心欢聪慧,知其然,便能推想其所以然,垂首低声道:“只怕并非‘花钱打听’这么简单吧?” 温庭容从来都不是这么简单的人。 温庭容抿唇不语,李心欢不敢抬头看他脸色,生怕舅舅生气。 沉默一瞬,温庭容才道:“便是我亲自将人送到他面前又如何?若他果真钟情于你,或是洁身自好,便不会受人诱.惑!如今我提前叫你看清他的本性,总比日后等你入了火坑再知道的好。” 他没说的是,就算杨长立忍住了不和园娘发生关系,他也准备了媚.药,这世上,没有人能把李心欢从他手中抢走! 温庭容嫉妒如火,冰冷着面孔道:“怎么?你是怪我赶跑了你的‘如意郎君’?” 李心欢贴近他的胸膛,蹭了蹭道:“我知道舅舅舍不得我入火坑,您别生气,我不过好奇,想知道内情而已。” 温庭容很吃李心欢撒娇这一套,摸了摸她的头顶,胸口起伏平缓了许多。 李心欢脑中百转千回,还是问出了口:“那孩子呢?可真是杨家的?” 多娶几个妾侍都不打紧,但乱人血脉可是不比掘人祖坟要来得不仁义。温庭容给杨长立设陷阱她能理解,若是在子嗣的事情上胡来,神佛都不饶过。她情愿替他下地狱,都不要他为她而损阴德。 温庭容紧紧地搂着她,道:“说起来也是你和‘如意郎君’没有缘分,园娘真就是一次就有了他的孩子,如今都已经显怀了。” 在他胸口上捶了一把,李心欢嗔道:“什么‘如意郎君’!你就是吃醋了!” 温庭容低头看着她笑,道:“许你吃醋,就不许我了?” 李心欢从他怀里退出来,依旧环着他结实的腰身,笑得娇俏。 温庭容把她的手从他腰上拿下来,道:“去把衣裳换了。”转过身,他背对李心欢,行的是君子之举。 李心欢看见床榻之上备了一套崭新的衣裳,便走过去除去身上的衣衫,只剩下里衣。 夏日穿得单薄,纯白的里衣里面隐约可见红色的肚兜,甚至连上面的花纹也若隐若现,温庭容听见身后窸窸窣窣衣料子摩擦的声音,只觉浑身燥热,喉咙干渴,但仍旧忍着欲.望,闭上眼静静地等她换完衣裳。 等了好一会儿,温庭容都不见李心欢叫他,睁眼问道:“还未换好?是不是衣裳不合身?”不可能,她的身量尺寸,他心里都有数。 李心欢有点慌乱道:“我……我系错了。”这件绉纱裙子,是她没穿过的样式。 温庭容转过身去,只见李心欢里面的裙子还未系好,胸口的交领扣子也未系上,露出胸口大片春光,看得人心痒痒。 温庭容缓步走过去,道:“便不晓得唤我一声?我瞧瞧。” 温庭容坐在李心欢身旁,替她把衣带解开,手指无意间摩擦到她光滑的皮肤,便有些心猿意马。 李心欢偶一低头的瞬间,才发现自己胸口没有遮掩,便连忙拿手去捂着。 温庭容替她扣上扣子,又系好了衣带,勾唇笑道:“穿不穿,都好看。” 双颊绯红,李心欢顺势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谁让他调.戏她! 温庭容忍着下巴上痒痒的感觉,忽然想起那年小丫头咬他脖子的时候,勾唇笑道:“你怎的这么喜欢咬人?那年也是这么咬我脖子。” 想起那件事,李心欢便更害臊了,她现在长大了,知道施中翠和那男人是在做什么了! 幼年时候她真是蠢,竟然有样学样的咬了温庭容的脖子,现在想想便觉得害羞。 温庭容自然不肯放过李心欢这副可爱样子,偏要再提,故意道:“你现在知道当初在做什么吗?”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哼,谁承认谁脸皮厚! 温庭容面露大笑,道:“往后你总会知道的。” 言语谈笑间,温庭容已经给她把外面的碧纹缂丝褙子穿好了。 李心欢心花怒放,伺候穿衣这种丫鬟做的事,舅舅也肯亲力亲为,待她可真好,想必李心巧临出嫁前说的那些话,也未必作数。 理是这么个理,李心欢对温庭容仍旧有无限兴趣,希望知道他的一切事情。 穿好衣裳,温庭容让李心欢出去之后随那丫鬟去园子里就行,他随后择另一条路回前院吃酒。 李心欢出去之后,丫鬟便领她回了园子,花厅里边妇女们在中间说话,年轻的姑娘们聚在小间里面下棋或是喝茶说笑。 李心欢同朱素素打了个招呼,便和年轻的姑娘们坐一块儿了。 因才来京中,她认识的人不多,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喝着茶,也没人同她说话。 不一会儿,几个姑娘的目光就都聚在李心欢身上,点出她的身份和名字,便都以她为话题,聊了起来。 起先她们都还礼貌,提的只有她的外祖家和父母,又问了她什么时候入的京,先住哪里。 李心欢基于礼貌,便一一作答了。 很快,便有一貌美女子尖锐道:“听说……李姑娘和永宁侯定亲了?” 另一个白皮肤,五官秀气的姑娘软绵绵地接话道:“哎呀,不是听说永宁侯小时候在金陵李家住过,还是李家二夫人的弟弟么?那这两个岂不是舅甥两个?” 这话一出,连远处玩着的姑娘都聚了过来,李心欢一下子成为众矢之的,更有“耿直”的姑娘直言道:“我的天,这岂不是乱……乱……” 李心欢扫了她们一眼,除了在她们眼里看见取笑之意,还有浓浓的嫉妒,早就听说温庭容在京中吸引无数贵女折腰,只怕这些王公大臣家的小娘子尽在其中,成日里都竖着耳朵打听永宁侯府的动静,他们两人婚事一定,这些人都坐不住了。 今日之事,指不定就是其中哪几个早有预谋的,李心欢虽然生气这些姑娘们因为嫉妒她,就这么让她难堪,但又晓得不能撒泼,与她们破口大骂,便沉了沉气,清了嗓子,一脸淡然道:“诸位有所不知。” 看戏的姑娘都静下来盯着她,都想听听这永宁侯府和李家到底有什么辛秘。 李心欢微微笑道:“我曾外祖母姓温,在先侯爷还未封侯的时候温朱两家曾是连宗,按着当年的辈分排下来,侯爷与我是同辈。早些年侯爷借住李家的时候便是因为远亲关系,那时候我尚是幼女,甚不知事,舅舅哥哥的胡乱叫也是有的。乱是有些乱,但绝非某人口中的‘乱’,若是不信,大可去永宁侯府老夫人和我曾外祖面前求证便是。” 朱潜渊那辈的事,她们这些年轻姑娘怎会晓得?便是她们父母也未必知道。 李心欢这番话说的毫无破绽,严家孙媳妇打了帘子从外进来,把这话听了大半,便也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忙来解围道:“姑娘们说什么呢,什么朱家温家?李家姑娘不正是朱帝师的曾外孙女,问她便是。” 都是来做客的,空口无凭不说,还要端着贤淑的姿态,主人家都来打圆场了,待嫁的姑娘们哪个还敢争着出头? 李心欢与严家孙媳妇相视一笑,其他人也就散了。 临出去前,严家的赞赏地看了李心欢一眼,便忙别的去了。 第73章 十四 李心欢同朱素素回家的时候, 便说了花厅里发生的事,朱素素忍不住戳她脑门笑道:“亏得你曾外祖母姓温,不然看你怎么编下去。” 吐吐舌头,李心欢道:“不管啦, 反正此事不可考, 难不成他们还能把温家和朱家的族谱偷来和我对峙不成?” 朱素素怜爱地摸着女儿的乌发道:“这还只是刚开始, 庭容得当今圣上重用,朝堂之势剑拔弩张,将来是什么样还不好说, 你以后要面对的可不止这些未出阁的小娘子,更难缠的还在后面。” 做了永宁侯夫人,便是一品诰命的妇人, 往后来往的都是年纪更长的贵妇, 那些浸.淫后宅多年的女人手段更多,一句话便是一个坑,绵里藏针的功夫厉害的紧,朱素素真怕女儿一步走错便得罪了人。 靠在朱素素怀里,李心欢撒娇道:“娘,不是还有您么, 若有对付不来的,就请您去舌战群儒!” “噗嗤”笑出声,朱素素道:“若是真是和读书人争论,我倒不怕了,放眼京中, 敢与我在雄辩论高低的儒士还未出生呢,怕就怕这些后宅的女人……”有的女人,是根本不讲道理的。 叹了口气,朱素素道:“你今日做的很好了,往后也该这样,不需与别人一争高下,没的失了身份气度。” 李心欢也没想得罪谁,京都多权贵,随随便便扔块银子说不定就砸到哪个官员了,能解围又不得罪人就好了。 回了家,李心欢开始回味这漫长的一天。短短一日,她尝到了酸甜苦辣。 虽然如此,她仍旧很期待嫁给温庭容的那天。 嫁给他,是她梦寐以求的事。 * 京都的夏季十分炎热,但李家有朱素素操持,一切妥帖适宜,温庭容偶尔也会表达下心意,让永宁侯府的人运送冰块和其他适用的东西过来。 朱素素照单全收,也回送了一些东西去永宁侯府。 李家二房在京都安定下来之后,李心质和吴畏便不住在朱家,得了空都回李家来住,不过李心欢鲜少与他们相见。 期间朱正威来过一次,特地给李心欢带了姑娘家喜欢的胭脂水粉过来。 李心欢收了礼物,却道:“我可没什么好玩意会送给表哥!” 朱正威笑说不用她回礼,还趁着丫鬟出去添茶的时候偷偷对李心欢说了个小秘密:“知道我为什么还未娶亲吗?” 摇摇头,李心欢哪儿知道,表妹两个一年见不了两面,说话更是少,谁知道这个纨绔子为什么不娶亲?说起来也奇怪,李家的几个娶亲的年纪也很晚,李心质也是去年才定的亲,要等人家姑娘明年出了孝再回南直隶办婚事。 朱正威神神秘秘道:“因为我没有想娶的姑娘……其实以前是有的,可是后来就没了。” 李心欢倒是有点好奇,三表哥也是个不着调的性格,居然有他想娶的姑娘,她便挑眉问了:“是哪家姑娘?” 朱正威手指比划着,饶有深意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李心欢板着脸生气道:“我都是定亲的人了,表哥再胡说我就把你撵出去!” 朱正威忙作揖道:“表妹你听我把话说完嘛,原先我母亲同你母亲确实是有做亲的想法,当时我本觉着可行,想应了,后来因为一件事,我便同母亲说暂不想娶。” “那便多谢表哥不娶之恩!” 悻悻地摸摸鼻子,朱正威想,要是当年他不拒绝,哪里会便宜了温庭容!哎,当初真不该顾念什么“兄弟”情谊。 眼瞅着再不说就没机会了,朱正威还是把那件事说了。 朱正威告诉李心欢,当初朱素素上京要同他母亲表达这个意思之后,他寻思小表妹可爱懂事,若是喜结连理,将来相敬如宾也很好,遂把这事同好兄弟吴畏说了。 哪知吴畏也与他交了心,说他此生非卿不娶,朱正威也是被他感动,又念着兄弟情分,便把这桩婚事推了,哪晓得佳人还是被人抱走了。 本来表妹都要成亲了,朱正威也不想说这话给她添堵,但吴畏的性格他太了解,越是看起来没事,便越是心里存着事。 “畏哥儿是个敏感善良的人,他的情谊我不晓得你知不知道,但我总觉着还是应该告诉你……哪怕以后老了回想起来,年轻的时候有这么个臭小子这么念想过你,也是件有意思的事。” 李心欢垂首无言,她想,她怕是看轻了吴畏对她的喜欢。 以前李心欢认为,吴畏更多的不过是为了摆脱家族的桎梏,眼下看来,他对她的爱,是纯粹而浓烈的。 同时,李心欢也晓得三表哥为何娶不着姑娘了,就他这双火眼金睛,多少姑娘的胭脂水粉之下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哪里还有好奇可言,若一开始就没了兴趣,自然不谈更深的感情。 可见,太聪明也未必是好事。 * 九月上旬,天气开始凉快的时候,南京李家的人就准备动身上京了,李心默和谢远黛两口子留在家里看家,两个小的也都不来。李心巧有了身孕,不便动身,便也不来。 因南京老家的人要来,家中怕是二十多个仆人不够用,朱素素又命管事出去采买了好些丫鬟婆子回来。 定了十六个丫鬟八个粗使婆子,两个妈妈,朱素素还有旁的事要忙,选人的事就落到了李心欢头上。 因自小跟着朱素素御下管家,管理下人李心欢自有一套道理。为怕有身份不清白的人混进来,所有人全在议事厅里候着,等着小主子挨个过目。 李心欢让梅渚和峰雪先过了一遍新来的人,核对了卖身契,查问了老家住处,祖上三代身份。而后亲自挨个问了几句旁的,比如为什么出来当差,在哪里当过差没有,心里有数之后挑了十二个丫鬟,四个粗使婆子,留了一个妈妈照管厨房。 料理完这些事,李心欢又去查了其他几个空出来的院子,亲眼看见都收拾妥帖了,才回到自己院里。 这一天下来,李心欢腿都软了,沐浴过后瘫软在床上,想起母亲说的话,果然不假,一个小小的李家便有这许多事,永宁侯府是真正的勋贵世家,规矩多更,府上各处当值的人关系盘根错节,更难得周旋。 长出一口气,李心欢心想,便是低嫁也都是官宦之家,后宅之中哪有轻松可言?永宁侯府好歹夫君将来处处护着她,想到此处,便觉愉悦许多。 一夜好眠,秋风吹到天明。 …… 朱芸甫一入京,才在李家落脚喝口茶,便吩咐晚辈们送她赶紧回朱家。 一别经年,朱家早已有多处变动,几十年前的仆人也都经历了生老病死,伯侄见面,双双满头白发,又是一场潸然泪下的亲情戏,其他旁观者,无不流泪。 好一番亲热过后,朱家和李家众人才落座。 这是朱芸几十年头,再一次作为一个晚辈坐在下面,而非高高在上地坐在上首,她看着父亲一样的伯父,心里感概万千,眼角经常湿润,竟如何也难得擦干净。 李心欢内心动容,哭了一场过后便冷静了,乖乖地坐在靠近门的地方听长辈们相叙。 李家人连着在朱家吃了两餐,才回李心欢一家人的新居。 李家这边也早已布置好了,朱芸等人一入李家便很快安顿下来。 朱素素伺候朱芸这边,李心欢则帮着吴美卿院里收拾。 这回来京中,李心欢才发现,吴美卿气色好了许多,即使远道而来,仍旧春光满面。 李拂一入屋同李心欢说话的时候,目光忍不住往妻子那里瞄,夫妻二人就这么在李心欢眼皮子底下眉目传情,吴美卿娇羞含笑,似是重回妙龄。 李心欢回自己的院子后,打心眼里替大伯母高兴。 …… 十月初五,李家人一起给李心欢过了十四岁生日,因不是及笄,并未宴外客,只自家人一处吃了个饭。 但这是李心欢在李家的最后一个生辰,众人也都很重视,宴席摆在了朱素素夫妻俩的院里,举家同乐了一日。夜里温庭容也来同李拂念等人在厅里吃过晚膳,只远远地见了未婚妻一面。 心上人就在隔壁,未婚小夫妻两个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朱素素高兴,也多吃了两杯,渐渐醉上眉头,眼神迷离。 等到宴散了,众人各自回院,朱素素撑着身子站起来,拦了温庭容道:“心欢还是太小,我瞧着她今日多喝杯酒都不胜酒力,不如……让她及笄再嫁吧!” 娇娇女要出嫁,朱素素百般不舍,这最后一个生日她替女儿过的高兴又伤感,因此接着酒劲就把话说了出来。 温庭容跟着朱素素长大,也是看着李心欢长大的,她们母女的情分他很明白,可他也日日思念她,如蚂蚁啃噬,长夜漫漫,他独身一人,着实难捱。 那只好委屈朱素素了,温庭容无情道:“不可!在侯府行及笄礼也是可以的。” 李拂念跟了出来,搀扶着一脸醉态的朱素素,对温庭容道:“夫人醉了,我先送她回去。” 李心欢也跟了出来,道:“我送舅……侯爷吧!” 李拂念犹豫一瞬,招手叫了两个丫鬟跟上去,这才放心地把朱素素扶回了屋。 第74章 救美 李心欢送温庭容出二门, 两个丫鬟原先跟的很近,被准姑爷看了一眼,便远远地掉在后面,不敢跟紧了。 丫鬟们心想着, 姑爷看着一副正经模样, 肯定不至于对小姐做出什么嘛! 齐肩走着, 李心欢低声嗫嚅道:“我娘舍不得我。” 温庭容缓缓道:“你母亲有你父亲陪,我没有人陪,你今年就来陪我好不好?” ……这叫李心欢怎么拒绝。 临走前, 温庭容悄悄捏了捏李心欢的小手,小声道:“下月我就能娶你了,真好, 怕是这一月都见不着, 若是想我了,就抽空去朱家,兴许能碰上。” “知道了,舅舅快回去吧。” 二门上的人开了门,弯腰送了温庭容出去,两个丫鬟见二人没有逾越之举, 便把李心欢送回了院子。 十月中旬的时候,李家就热闹起来了,上上下下都为她的婚事准备着,李心欢本人被拘得更紧,别说二门了, 就是院门都出不去。 憋闷得狠了,想去找人说说话,朱素素忙得没功夫理她,吴美卿夫妻好不容易来趟京都,两人倒是会享乐,没事的时候腻歪在一处不说,压根看不见人影。 李心欢便只好去找朱芸,朱芸正好欲去朱家,见孙女来了,便叫她一起去。 棠梨忙吩咐下去,让外院的人套好两辆马,朱芸身子不好,周身需要三四个人伺候着,一辆马车坐不下。 小半个时辰后,祖孙二人便绕过影壁,上了马车。 李心欢带着丫鬟峰雪坐在马车上,去朱家途中绕过一条热闹的街道,再穿过旁边稍静的小巷,是最近的一条路。 过街道的时候,车身摇晃,李心欢马车被撞停了,车里的人也摇晃了身子,险些磕在车壁上。峰雪眼疾手快,把手掌垫在主子的脑袋旁,免去了李心欢的皮肉之苦。 峰雪不挑帘,坐在长凳上往前跨了一步,弯着腰贴近帘子,问车夫道:“怎么了?” 车夫答说:“是朱家的马车不小心撞上了咱们,有个小厮来说表少爷有话对小姐说。” 朱家还有哪个会对她有话说?必是朱正威,李心欢便吩咐峰雪道:“你去前边同祖母说一声,我遇着表哥了,随后就跟上去。” 峰雪下了马车,追上朱芸的马车,李心欢便随朱家的马车停在了僻静处,她带上帷帽下车,往朱家所在的马车走去,他站在一棵柳树下面,执扇背对她。 李心欢看着有些陌生的身影,有些狐疑地走上前去,半掀开粉纱道:“表哥,有何事?” 那男子一转过身来,居然是杨长立! 警觉地后退了两步,李心欢肃了神色斥道:“杨公子借了朱家的马车是来做什么?!” 他算她哪门子的表兄?无耻之徒! 杨长立一见她恼了,忙握了扇子作揖道:“姑娘息怒,在下有几句话非同说清楚不可,否则这一生我都难安!” 李心欢欲走,杨长立的小厮就抱臂站在后面,拦着她的去路。 李家马车那边,车夫扯了跟野草衔在嘴里,正往水塘里扔石头,水面涟漪频起,他丝毫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李心欢不敢大声喊,若杨长立这厮做出什么禽兽事来,她的声誉就毁了,便是有口也难说清。 秉着先稳住对方再逃的主意,李心欢防备道:“请说。” 杨长立微低头,而后抬头盯着李心欢的脸道:“想必园娘的事姑娘已经晓得了,那事曲折难言,请姑娘容我慢慢讲来。” 还慢慢讲来!她一个就快要成亲的姑娘,杨长立居然这样为难她,真是不耻! 但李心欢也不敢激怒他,敛了脾气道:“洗耳恭听。” 杨长立一脸惭愧与悔恨道:“在下早些年确实糊涂过,同那园娘有过情愫,只是心系举业,便不敢有逾越之举,自此便断了往来。一年多以后,她遇着难事便找上了我,顾念往昔情分,就施舍了她一些银两,哪知她便讹上了我,后来我才得知,她便是为了一个薄情寡义的男子才落入困窘之境,还有了那人的孩子。那日她来朱家胡闹,连累了你不说,还害我们俩……诶!早知如此,当初我真不该做那重情重义的人,错失姑娘,在下悔恨一生!” 声泪俱下,如丧考妣。 杨长立倒是有自知之明,把自己说成了“薄情寡义”之人,要是有胆量把这事认下了,李心欢还认他一个敢作敢当的名声。 李心欢皱着眉,隔着朦朦胧胧的帷帽,杨长立看不清她厌恶的表情。 忍着作呕的感觉,李心欢平静道:“姻缘天注定,既是没缘分,杨公子便无需再耿耿于怀了。” 杨长立悲伤的面孔僵硬了一瞬,自打见过李心欢后,再阅数女都索然无味,心中实在难以忘记佳人容颜神态,终于寻着机会重见,他以为动之以情,把自己塑造成重情义的形象,她多少会有点私心的,没想到这姑娘这么拎得清。 越是这样,他倒越发有念想了! 杨长立也不哭了,擦了擦脸,道:“在下还是心中愧疚,想与姑娘赔个礼,不如姑娘赏脸吃被茶,左右你我也算得亲戚,不怕别人说闲话。” 李心欢怒斥道:“混账!”他们这关系怎么能算亲戚,况且他们还相看过,若传出去了,让李家和温庭容的面子往哪里放?让她再如何做人? 杨长立颜色忽然就变了,原先的俊秀公子哥儿,乍然露出阴险之色,道:“姑娘何必生气,这不是伤了亲戚情分么,不过你生气也是那么好看。” 最后这句话算是□□裸地调戏了,李心欢彻底愤怒了,拔了根簪子握在手上,连连后退。 杨长立生怕人跑了,一把钳住李心欢的手腕,不许她再退。 用劲地挣脱着杨长立,正当李心欢差点要退到他小厮身边退无可退的时候,温庭容一个健步跃过来,劈开杨长的手,一把将人拉进怀里,阴沉着脸看着杨长立道:“你好大的胆子!” 李心欢躲在温庭容背后面,紧绷的神经松下来,眼角就湿润了。 温庭容护好了李心欢,不等杨长立那句“侯爷”喊出口,阔步上前,一脚就把人踹倒了。 杨长立是真正富养大的公子哥儿,瘦弱书生,温庭容当年苏州读书的时候,天露微芒便起床和师兄弟们围着苏州护城河跑,两年下来,人也健壮了不少,便是后来回了李家,又归了永宁侯府,他也没坏了习惯,是以身子骨比普通人都好要上许多,像是在军中练过一般。 杨长立是个会看眼色的人,眼见着敌不过温庭容,捂着胸口躺在地上惊惧道:“侯爷侯爷,我……我不过是和李家妹妹说句话,并无其他心思。” 低头看见李心欢雪白手腕上的红痕,温庭容眼睛都发红了,他忍受不了别的男人碰她! 大步往前走去,温庭容黑着脸,背着手道:“今天要么留下命,要么留下命根子!”说着,一脚踩了上去,小厮拦人不及,眼睁睁地看见温庭容把脚放在主子的命根子上,狠狠地碾了几脚。 男人那最是脆弱,温庭容之力大杨长立所不及,立即吃痛地要去挪他的脚,却纹丝不动,只是□□疼痛之感愈发剧烈。 李心欢眼见事情要闹大,才去拦温庭容,拉着他的手臂喊他回去。 温庭容恍若未闻,死死地盯着脚下之人,道:“可惜了这副皮囊!”下面那玩意废了,长的再清秀又有何用? 李心欢生怕温庭容因为她惹麻烦,只好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才拉开他。 温庭容仍觉不解气,又一脚把嗷嗷大叫,刚刚爬起来的杨长立踢进了水里。 杨长立的小厮这才回过神来,赶忙跳下水去捞人。 李心欢顾不得许多,就把温庭容拉上了自己的马车。 马车上,李心欢又气又急道:“他若出了事,杨家岂不找你麻烦?!” 温庭容倒是无所畏惧,淡淡道:“杨尚书在官场上为人正直,他儿子杨先阳亦有其父风范十之五六。但杨先阳爱好美色,妻妾成群,嫡出儿子就有四个,庶出的也有四个,杨长立并非其中最出挑的一个,彭氏与杨大人也非伉俪情深,我今日就算毁他命根,便看看杨家有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况且,谁又看见他对杨长立施暴了? 安抚好李心欢,温庭容便下了马车,约着与她在朱家相见。 李心欢见温庭容也上了侯府的马车,便立即使车夫赶往朱家。 出巷口的时候才遇见焦急等待的峰雪,主仆二人这才重新启程去了朱家。 到了朱家,峰雪忍着没问话,扶着李心欢下了马车,去见了老太公。 朱芸早在那边等待,见李心欢来迟了,略问了两句,便罢了。 李心欢静静地看着两位老人家下了一局棋,佯装困了,说出去醒醒神,便出了正房。 温庭容在廊下等着,李心欢使峰雪看着外面,以防有人走来遇见。 峰雪早就看见李心欢手上的痕迹,心知必是有事,因信任二主,便乖乖去守着,给两人留了说话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后天下午六点见,提前两个小时发。 第75章 拜堂 再见时分, 李心欢冷静下来, 便觉羞愧,一则为被杨长立哄骗之事, 二则为自己方才语气不好。 温庭容确实是怒了, 他简直不敢想象,若是他晚来了, 杨长立那厮将会做出什么来! 语气不免重了几分,温庭容略带责怪道:“你怎会被他骗了去?” “他借了朱家的马车,我以为是三表哥, 便跟去了……” “朱正威又与你有什么私交?” 李心欢沉默了,不得不承认的是, 她对吴畏是有愧疚和同情的,所以在以为朱正威有事要对她说的时候, 她下意识就没去防备着了。 温庭容却是嗅到了别的意味。 李心欢低着头岔开话题,细声道:“幸好舅舅赶来的如此及时。” 温庭容派人时时看护,毕竟侯府和朱家已经和西党人暗中对立,现在党派分明,难保尹正廉不会记仇, 从而对他未婚妻下手,自然要处处防着。 “是为防尹首辅,才叫人看着你家的马车,幸好我来的及时,否则那畜生还不知要做什么事!”温庭容双眼泛红,眼里一抹戾色, 让李心欢为之一惧。 李心欢生怕温庭容后继还有过分之举,忙道:“舅舅,我并无大碍,他怕是也伤的不轻,此事暂且算了。” 杨家到底不是普通官吏之家,杨尚书就算再不看重这个嫡次孙,怎么说也代表了杨家的脸面,他老岂会任由杨府脸被侯府践踏?再多深究,不过是替温庭容徒增烦恼而已。 温庭容却是生气了,望着抓着他腕子的白嫩小手,李心欢的皮肤可真是娇嫩,方才的红痕还未消散,看着颇觉触目惊心。 他真是忍不得别人碰她分毫,后悔方才怎么没把杨长立主仆就地弄死! 因是怒从中来,温庭容面色冷了两分道:“你可是怨我伤了你的‘如意郎君’?” 李心欢也恼了,他分明就是在胡言乱语! 两人僵持着,你不理我,我不理你。 温庭容终究是不舍,先放软了语气哄道:“是我口不择言,你别往心里去。” 温庭容是个有城府的人,很少这么直接的对人下手,这次亦是被逼急了,才会亲自动手。 李心欢眼眶一热,抹泪道:“我不过是担心你,你就这样编排我。” 摸了摸李心欢的后脑勺,温庭容愧疚道:“我知道,你无须担忧。我虽伤了他,此事他不占理,杨尚书也是个俱全大局的人,便是杨长立父母要计较,这几年之间却是不会朝我下手,我倒了,对他们半点好处都没有。” 李心欢暂时安下心来,弱声劝道:“舅舅以后切莫冲动行事。”否则有理都变没理,。 温庭容应了一声,便没再多言。他在朝堂之上从不是鲁莽的人,只有遇到李心欢的事会叫他发狂。 二人分别过后,婚期也就临近了。 温李两家分别请的媒人是礼部尚书方培的夫人和刑部尚书严慎的夫人。 方家夫人代表温家去李家请期,定好了日子,预备在十一月初七,即行嫁娶。 期间,李心欢得知杨家知道杨长立的事之后果然没敢找侯府的茬,后来杨润云从朱正威口中听说了马车被借的事,很敏锐的打听了那日的事,她亲自出面去了杨家问责,杨长立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 李心欢待嫁的这几天日日都在紧张中度过,一想到要变成温庭容的妻子,她的脸就一直发烫。 然而再怕,初七这日终是来了。 天不亮的时候李心欢便起床梳洗,朱芸身边的罗妈妈亲自给她梳头,经验老道的大丫鬟给她上妆。 其余嫁妆和陪嫁仆人等事皆有朱素素操持,一切稳妥顺利。 天大亮,李家就热闹起来了,朱素素与吴美卿妯娌两个待客,朱芸行动不便,便就在李心欢房里与她说话。 孙辈里,朱芸其实最喜欢的就是李心欢,这是个体贴聪明的好孩子,加上年纪大了,更易动情,不觉说得眼泪直流。 李心欢也忍不住红了眼眶,罗妈妈再三劝着,才没花了妆。 申时一到,温庭容身着红裳,骑着马来了,身后跟着八抬的花轿。 朱素素和吴美卿也都李心欢的院来送行,二人皆强忍泪水,生怕惹得新娘子掉眼泪。 李心欢冲长辈福一福身子,盖上喜帕,被喜婆牵着往外走。 李家门口,李心质和朱家的几个表哥拦在外面,出题刁难温庭容,四人各有所长,出的题皆非同种,奈何李家新姑爷博学多才,倒是没被一个人难住。 街上看热闹的人又一次领略了状元的风采。 温庭容略一扫,却为发现吴畏的身影,真真是奇怪,这小子为了他妻苦守这么多年,便是两人再无可能,也不可能不顾着亲戚情分,连面也不出。思及此,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温庭容的预感是对的,吴畏正在李心欢院门前等着,只待新娘一出来,他便把人背上,往前门去了。 成亲时候,应当由族中堂兄背着出门,交由新郎。按理说,李心欢出嫁该是由李心质背,但吴畏硬把这个机会抢了过来。 贴着陌生而宽阔的背,李心欢吸了吸鼻子,出嫁意味着分别,她实在舍不得父母亲。 快至门前,李心欢低声道了句:“二哥,谢谢你。”这一路的鞭炮当中,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二堂哥”的背,他稳妥的步伐让她安心,让她渐渐从离开亲人的不舍当中理智过来。 吴畏到底没能忍住,临到门前的时候,回了一句:“心欢,祝你们白头偕老!” 李心欢讶异万分,怎么会是吴畏! 末了,还是冷静下来,道了声谢。吴畏颔首应了一声。 温庭容眸底森冷地看着两人的微妙互动,脸挂笑容地把李心欢接过来,扶进了花轿。 摸着温庭容冰凉的手,李心欢有些心疼,想他必是一路骑马吹了风,凉着了。入了花轿,一声“起轿”,就将她带离了李家,带离了父母亲跟前。 一路吹打,行至永宁侯府,踩着红毯入了正院云鹤院,在正堂里拜了堂,李心欢被带到了新房。 内室里面比外面暖了许多,一路走来,李心欢早已劳累,身上也出了薄汗。 温庭容进了新房来,听喜婆的话拿红绸缠着的紫檀木镶金秤挑盖头,外面站着许多女眷趴在门框上探头探脑地看着新侯夫人的模样。 温庭容挑了盖头,李心欢着红妆微笑,长卷睫毛盖住眼睛里的喜色,却盖不住眼角的泪痕! 面上笑容一僵,温庭容动身遮住李心欢,不叫身后的人看见,直接给喜婆使眼色,让他直接喝了合卺酒。 丫鬟梅渚举着乌木托盘送到新人面前。 李心欢羞红着脸与温庭容交杯共饮。 饮完酒,温庭容旋即转身吩咐闲杂人等都退出去,说新夫人年纪小,禁不得闹,他则去外面待客。 闹洞房的部分被省略了,喜婆临李心欢出嫁提的那些要尝生面,说“生”的情节都没有。 外人猜测,是新夫人年纪太小,过不得夫妻生活,侯爷体谅她,才不闹她。 房内安静下来,陪嫁过来的梅渚伺候了李心欢除簪卸妆。 平心小心翼翼地把贵重首饰一一收拾起来,侯府的丫鬟倒也乖巧,见新夫人还不惯用她们,都没有抢着做事,只偶尔搭把手,送上热水和毛巾。 换上一身崭新的常服,李心欢顿觉身上清爽,峰雪也从外面进来,进来禀明了主子箱笼的归置情况。 收拾到现在,李心欢才惊觉已经饿得头晕眼花。 侯府的妈妈带着稳重的两个丫鬟抬了一桌子酒菜进来,李心欢没忙着吃,她还是想等温庭容回来一起用。 没等一会儿,门外便有丫鬟喊道:“侯爷回了!” 房里的丫鬟连忙规规矩矩站好,温庭容穿着猩红喜服,喝了不少酒的他面色不露红,仍旧寡淡的厉害,似乎没有什么喜色。 挥挥手,温庭容打发了房里的丫鬟,走到李心欢身边道:“你吃吧,我去沐浴。” 李心欢羞赧地低着头,她现在是他的妻子了,“我同侯爷一起吃。”拜过堂,再叫舅舅是叫不出口了。 温庭容只道:“我不饿,方才喝酒之前垫过肚子,你先吃,我随后回来。” 吃饱了,才有力气,有力气“算账”。 李心欢着实饿得厉害,便在榻上用了饭。 约莫两炷香的功夫,李心欢吃完饭歇了会儿,温庭容也就穿着常服到了新房门口。 伺候李心欢吃饭的丫鬟都自觉出去,峰雪和梅渚也完全不担忧今夜,毕竟温家和李家有过约定,要等李心欢过了十五再行夫妻之礼,所以李家陪嫁过来的人劳累了一天,也都趁早安歇了,上夜的丫鬟都是温庭容的人。 在这么私密的屋子里独处,李心欢倍觉紧张。 温庭容背着手的背后,似乎拿着什么东西,正好被他高大的躯体遮住,李心欢看不清。 温庭容把手里的东西搁在榻上,朝着老檀木架子床上的李心欢缓步走来。 这气势,李心欢忽然怕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下午六点见,么么啾~ 第76章 :洞房 李心欢不安地坐在床上, 揪着床单, 紧张道:“就……就寝吧。” 温庭容一把掐着她的下巴,抬高了李心欢巴掌大的小脸, 道:“怎么会让吴畏背你出来?你在他背上的时候, 与他说什么了?还为他掉眼泪?” 李心欢愣愣地听着他提问,半晌才反应过来, 解释道:“我……我不知道,明明说是二哥背我的,我也没和表哥说什么……” 不等她话说完, 温庭容又道:“你和朱正威的私交,也是因为吴畏?” 她不得不承认舅舅太聪明了, 总能管中窥豹,见微知著, 虽然心头打颤,还是点了点头,不敢隐瞒。 温庭容不自觉就加重了手上的力气,李心欢摇头想要挣脱,他一脸厉色道:“这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碰你, 明白没有?” 李心欢疼得冒眼泪,害怕道:“舅舅,松开……” 温庭容自觉失态,松开她道:“以后,不许你瞒我任何事。你与他到底说了些什么?何至于替他流泪?” 嫩白的皮肤上红痕明显,李心欢恼了, 吴畏表哥背她本来就是意料之外的事,两人不过说了简单而平常的话,至于眼泪,更不是为表哥流了,而是为了出嫁离家,以及温庭容冰冷的手叫她心疼。 委屈直上心头,李心欢赌气扭头道:“凭什么不许我瞒你,就许你瞒我?” 撩摆坐在榻上,温庭容冷声道:“我瞒你什么了?” 李心欢思及姚妈妈、红染、碧梧之事,还有李心巧嘱咐的话,这本就是她心里的一个疙瘩,便脱口而出道:“姚妈妈怎么哑的?红染怎么死的?还有碧梧呢!舅舅难道一点干系也没有?!” 原来她一直怀疑他,只怕怀疑他的时日也不短了,或许源头起在玉柳处。温庭容握紧了拳,只恨自己做的不够干净。 那时就不该心软答应她放过玉柳。 室内空气凝结,温庭容只听得见身边一阵阵地抽泣声,他的自卑和不堪在这一刻原形毕露。在李家的时候他隐忍冷静,背地里的动作是有些不择手段,但是看着小姑娘一天天开开心心的长大,便觉用他的肮脏换她灵魂的纯粹也是值得的。 他以为只要平安护着李心欢长大就好,那些事终究会随时间慢慢消散,他低估了自己对她的占有欲,日日看着长大的丫头,还是成了他的枕边人。所以到现在,他最怕的就是纯良的她知道自己做的龌龊事。 他这双沾满血腥的手,根本都不敢碰李心欢。 李心欢两行清泪漱漱地落,满含最后一丝希望道:“舅舅,不是你,对不对?”玉柳就在她身边,她一直没敢审问,她就想听他亲口否认,只要温庭容说了,她就信! 温庭容森冷道:“是我,后悔嫁给我了是吗?” 才新婚第一天,就厌弃他,温庭容觉得自己胸闷得很,都要窒息了。 李心欢手指掐进手掌心,不解地问:“为什么?难道在舅舅眼里,人命就这么不值?” “心欢,害你的人都该死!我不管你恨不恨我,你只消记住,你是我的妻,若以后你再敢叫别的男人碰你,手碰我就剁手,脚碰我就砍脚!便是有人敢多看你一眼,我也要将他眼睛剜出来!” 李心欢没学过下流的骂人话,气得急了也只会骂他无耻。 温庭容被激怒,扯着她领口的衣裳,勾唇笑道:“你说对了,我就是无耻。”只要遇着她,那些最恶的欲望都会被释放,为她伤人,占有她,这些都是他下意识里做出来的事。 李心欢脸上还挂着眼泪,死死地捂着胸口道:“你……不是答应我母亲等我及笄……” 温庭容力大,轻轻松松扯开她胸前的衣裳,道:“你既不信我,怎么这话又信了?”他是答应了,本也想做到的,可今晚的李心欢的反应让他反悔了。 他太害怕放任她自由,所以他今夜就就要占有她。 去他娘的君子协定,他什么时候是个君子?在她的面前就更不是了。 李心欢一直往后退,直到靠在床框上,再无退路。 欢.爱过后,李心欢额上黑发紧贴,闭着眼沉沉睡去,眼角依稀可见泪痕。 温庭容替她擦了擦额头,舔去她眼旁泪水,舌尖抵在口腔上,尝出了甜味,又替她稍微清理了身体,便将她搂紧怀里,随她一起睡去了。 这些年来,温庭容的觉一直很浅,他亲眼看着父母死去,背负仇恨而活,没人知道他夜里常噩梦,除了梦中偶尔见到机灵可爱的她,其余出现的东西,无一不是骇人的。 如今她就睡在他身边,叫他心神俱宁,整整安眠了一夜。 第77章 :坦然 这夜温庭容睡的很好,醒的很早,但精神很好。 醒来后,他不忙梳洗,就侧卧在她身边,撑着脑袋看李心欢的睡颜。 熟睡的李心欢上唇盖着下唇,显出一条波浪线,便是闭着眼睛五官也好看。 温庭容攫着她的下巴,轻轻拨开她的下唇,看里面细细的一排牙齿,而后好奇地把舌头伸进去,舔了舔她的牙齿。 哪晓得睡梦中的人依旧保留了咬人的习惯,竟然咬到了他的舌头。 温庭容吃痛地松开手,却见李心欢还未醒来,更是无聊难耐,撩起被子,光明正大地看她的身体。 昨夜里虽然点着蜡烛,可帐子一扯,灯光微弱,看得不大清楚,不像现在,青天白日,她的身体就裸.露在他的眼前,与他坦然相见。 少女青色稚嫩的胴体就这么暴露在他眼前,温庭容忽觉情致又来了,便俯下身亲吻过去。 李心欢是被胸前奇异的感觉弄醒的,她一睁眼还未醒过神来,就看见乌黑的发顶抵在她的胸前,几乎是下意识地要推开他。 温庭容不依,把人搂得更紧…… 李心欢揪着被子颤了颤,温庭容才从里面出来,嘴角光亮。 李心欢拿被子遮着脸,完全不敢他。 温庭容笑了笑,起身走到榻边,李心欢听见动静拉下被子露出一双眼睛,只见夫君结实圆滚的臀和光滑的背,修长的腿。 温庭容提着瓶子走过来,李心欢渐渐看得清楚了,那是她从李家带过来的梅瓶,里面装着荷包和她写的书信。 面色大变,李心欢急急起身,想把梅瓶抢过来,道:“那是我的东西!”却不料被被子勾住脚,整个人跌倒在床上,背面全部露了出来。 一抬头,眼前就是温庭容的胯,李心欢看见黑乎乎的一团,连忙遮住了眼睛,趴在床上不敢动。 温庭容随意捡了件衣裳披在身上,把李心欢的头抬起来,道:“告诉我,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他分明就是看过了,却还要故意拿来问她,这是“羞辱”!李心欢宁死不屈,一个字都不肯说。 温庭容爬上.床,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出来,然后把梅瓶放在地面上,捡起床上的书信悠闲地阅读起来,挑了两句念给李心欢听:“日日思君不见君……吾心悦君……后面还有更直白的,我再给你念念……” 李心欢扑到他身上,捂着他的嘴,脸红如彩霞,道:“不许舅舅念了!” 温庭容捉着她的手亲吻,但笑不语。 李心欢抽不会手掌,低着头问:“你怎晓得我东西藏在这处……”他仿佛有通天能力,事事知晓。那她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温庭容顺势抱着她,摩挲她乌黑的发顶道:“心欢,以后你还要跟以前那样心里有我,也只许有我。” 灵肉合一仿佛能让人更加亲密,李心欢眼下对他愈发依赖,靠在他胸膛娇声道:“原也只有你,是你偏要多想。” 温庭容也不想多想,只是太怕失去她。 “告诉我,吴畏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他还在耿耿于怀。 李心欢便把吴畏背她的事照实说了,温庭容听罢冷哼道:“便宜他了,这是他今生今世最后一次碰你,只当全了你们兄妹情分!” 李心欢嗯了一声道:“我不瞒你,你也不要瞒我,那些事,你都告诉我罢!” 犹豫半晌,温庭容才道:“好。” 他承认,那些都是丑恶的事,温庭容原本不想她知道,但更不想李心欢不信任他。 “先说姚妈妈,以前你母亲怀孕的时候她就偷喝过你母亲的鸡汤,还往里面添水,我便要了她去,以免再伤着你母亲。她在我院里安分了几年,许是因为我不重口腹之欲吧。后来你长大了,喜欢往我院子里跑,我便常给你备着吃食,偶有一次撞见她偷喝你的香薷饮,还弄哭了你,我装作不知情,隔日在你吃的糕点里下了药,哪知她贪嘴,真就吃了,这才毒哑了嗓子。” 原是刁奴自作自受,李心欢在他结实的胸膛前动来动去,像一只撒娇的小猫儿,“舅舅为何不禀了母亲处理?” “你母亲心善,这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她必不会重罚,顶多训斥一顿就是,但我忍不得你掉眼泪,况且说起来也怪她自己,若是管得住嘴,谁能害得了她?所以这些年她才没敢真的闹起来,是她没理儿。” “舅舅不怕毒着我了?” 刮了刮她的鼻子,温庭容道:“怎舍得毒你?自然派人看着了,不会伤着你。” “那红染呢……”红染戳心窝子的话犹在耳边,李心欢意识到是丫鬟骗她的时候,也恨不得掌嘴惩罚,所以,温庭容替她报仇,她居然是有些快意的。 “她是命不好,被打发出去之后我不过推波助澜把她卖给了一个老家伙,谁知那老东西有那种癖好,才把人玩死了,与我没有直接干系。” “什么癖好?”李心欢有点好奇。 温庭容扬唇一笑,捏着她的下巴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这话说的暧昧,李心欢立即明白了必是床笫之间的事,便也不再追问,转而问碧梧去向:“她好歹也跟了舅舅那么久,是个乖巧懂事的,总不该也伤着她了。” “谁说碧梧不在了?” 李心欢瞪大眼睛惊喜道:“她在何处?” 温庭容懒懒得伸个腰,道:“过会儿你就晓得了。” 这么说来,碧梧必是在侯府内!往外看了一眼,天光大亮,李心欢慌忙道:“时辰不早了!今天还要见老夫人!” 温庭容按下她,道:“我早打了招呼,迟不了。” 李心欢安心地躺下里,他总是事事周到。 温庭容捏着粗糙的荷包举到李心欢面前道:“这玩意你怎么说?” 李心欢又缩进被子,道:“我不说!” 温庭容连带把被子一起抱住,道:“来,我们再试试。” 李心欢一通乱扭,画上的女人得坐着张开腿,她才不试! 胳膊哪里拧得过大腿,到底是李心欢服了软,任由他闹。 …… 早上又恩爱一次,温庭容才唤了丫鬟进来伺候他们梳洗。 李心欢穿着桃红色牡丹攒枝缂丝褙子,淡紫色罗裙,牡丹髻上宝石金簪明亮熠熠。 温庭容就着李心欢的衣裳,挑了件紫色直裰,头簪金镶玉,两人站在一处郎才女貌,贵气逼人,十分般配。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被锁文了,然后改了,多余的字数免费送大家的,么么哒~ 看到车,是缘分。 初见房老夫人, 李心欢有些紧张, 温庭容牵着她的手往西南边的院子走去,一路给她无言安慰。 到了老夫人的院子, 经丫鬟通禀过后, 温庭容便携着李心欢入了正堂。 正堂一水老檀木桌椅,老夫人就坐在红木雕云纹嵌理石罗汉床上, 旁边一个娴静的小姑娘端坐着,见客来了连忙起身行礼。 丫鬟拿来一对软锦垫,温庭容夫妻俩给老夫人行礼奉茶, 老夫人喝了茶,带着淡笑赏了给新妇的红包。 捏着厚厚的红包, 李心欢低头细想,早知道该把温庭容回侯府之后的事一并问了, 现在看不出老夫人对她两个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冷淡热络了都不好。 二人起身坐下后,老夫人把身边的女子介绍给他们,说是她的表外孙女。 李心欢这才打量起早有耳闻的姑娘,白白净净的瓜子脸, 穿着杏色广袖褙子,雪白挑线裙,看起来很端庄温柔,知书达理。 只是不晓得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了永宁侯府。 按下疑虑,李心欢与温庭容一起小坐一会儿,便回了云鹤院。 回了屋, 温庭容才细细交代起来:“府上庶务繁多,不过这两日你先不忙,等你回门后,我再叫外院的几个管事和内院的管事妈妈来见你,与你细说。出了盐矿那事之后,我把趁机把府里清洗了一遍,现在许多都是新人,我怕鱼龙混杂,以后还得你盯着点,省得有别人的探子混进来。” 内院有重大机密,若是后宅失火,温庭容在朝堂也不稳当,但把家族交给李心欢,她很放心。 李心欢也意识得到内宅的重要性,丝毫不敢马虎,把温庭容的话都记近了心里。 见过老夫人,这一天里温庭容也就只是带着李心欢把侯府逛了一遍,为她一处处解说。永宁侯府占地约莫半条街,整个地走一遍,李心欢双腿乏累,眼看着是走不回云鹤院,要叫下人来抬,温庭容二话不说就把她横抱起来,一路走回正院。 李心欢生怕叫人看见,伏在他胸口前没敢抬头。 用晚膳之后,温庭容带着李心欢到院中消食,不一会儿外面进来个丫鬟说碧梧娘子来了。 李心欢还以为自己挺差了,朝温庭容那边看去。 温庭容朝那丫鬟道:“让她进来。”接着,就牵着李心欢回屋去,在次间里面等碧梧。 碧梧进来的时候挺着个大肚子,身后也跟着一个小丫头,见了侯爷夫人眼看就要行礼,被李心欢给拦住了。 峰雪和梅渚也很欣喜,忙着倒茶抬椅。 李心欢盯着碧梧的肚子高兴道:“碧梧,你什么时候嫁的人?” 碧梧梳着妇人髻,笑得温婉:“跟着侯爷回府之后的年底就嫁了。” 闲聊了两三句,李心欢不忍碧梧怀着身孕陪着她熬,便起身送她。因提前不知,所以没备什么礼物,便把手上的两个镯子取下来套在她手腕子,才放人离去。 碧梧颇觉愧疚,道:“早知道夫人要嫁进来现在才来见您,都怪这个小的太闹腾了。” “来日方长,你赶紧回去吧。峰雪梅渚,你们两个送她。” 以前在李家的时候,一步堂和幽篁居的人亲近,连带的两个院子的丫鬟关系也很好,梅渚、峰雪跟碧梧都有些情分,如今故人重逢,自然欢喜,两人左一个右一个牵着她出去了。 碧梧一走,李心欢就忍不住回头问温庭容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庭容告诉她,碧梧原本是他奶娘的女儿,他父母离开侯府之前奶娘早就遭遇不测。后来他们一家去南直隶之后,发现碧梧也跟着外祖家到了南直隶。 细问才知道,碧梧的父亲早就没了,祖家嫌弃她是姑娘,不肯要,外祖一家才把人带回了南直隶老家。 在南直隶住的那段日子,施文惠总在接济碧梧一家,那时候碧梧已经有好几岁了,能记得事,她外祖父母去世后,温庭容也进了李家,碧梧便央求舅舅将她卖进了李家。 就这样,碧梧又和小主子重逢了。 这也是温庭容这么多年来信任碧梧的缘故。 李心欢顿时了然,正好又提及侯府往事,她便索性问全了,她未见面的公婆到底是怎么去的,房老夫人又怎么肯助他坐上侯位,对他到底是什么态度。 温庭容本也想同李心欢讲个透,好让她以后在侯府方便行事,正巧她问了,便一股脑全讲了。 当年太永宁侯去世后,传位给了温庭容的大伯温化宜。那时候侯府已经在走下坡路了,家中兄弟争斗得厉害,温化宜为了保住家族荣耀,只得流连战场,因是成亲都比别人晚了许多岁,最后也战死沙场,大儿子早夭,只留下一个多病的小儿子。 温化宜死后,房老夫人刚硬不屈,自尊自负,下人颇有怨言,亲戚之间也来往疏远,她把持不住内宅,几个庶出子斗得热火朝天,房氏的嫡二子也死于侯位争夺之中。 也就是那时候,温庭容父亲被庶出的两个伯伯下毒残害,侯府乌烟瘴气,温化明为保妻儿性命,只得背上不孝名声,强行分家,躲去了南直隶。 李心欢插言说公爹目光长远,知道侯府不是久留之地。 只可惜那时候庶房兄弟下的慢性毒已经很深了,所以温化明到了南直隶到底是没撑到儿子长大。 接着施文惠跟着去了,只留下孤苦的温庭容。 侯府这边,庶出的两房以为侯位就要落到他们头上,没想到房氏设计让他们相互怀疑,趁着庶子互相撕咬的空档,舍了老脸去求了国公府的夫人,面圣替年幼的嫡孙求了侯位。 侯位这才没有旁落到庶出一房的身上。 饶是这样,庶出两房也没有放弃孜孜以求的侯位。房氏当年发现先侯爷温容锦身体日渐亏损,竟是庶子的手笔,奈何没有证据,只能在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情况下,把嫡孙接到身边亲自养育。 在房氏悉心照料下,温容锦虽然活过了十五岁,出生那时候到底是伤了根基,温庭容回侯府之后没多久他便去了。 在那之前,温庭容就中了举人,他拿着收集好的庶出两房贪污的部分证据,与房氏用侯位做交换。 后来连中三元,温庭容取得了房氏的信任,她信任这个孙子有能力给她的儿孙报仇,遂嫡孙过世后,依言面圣,求得圣旨。 当时皇帝也有培植温庭容的打算,侯位便稳当地落到了他头上,打了庶出两房的措手不及。 现在大仇得报,房氏已经别无所求,丈夫去世多年,长子战死,次子被毒死,嫡孙病死,唯独剩一个嫡二媳妇留下的遗腹子,已经长到十岁,在府里受苦受难多年,已然是不成器的性子。她现在唯一的心愿,怕是只有“善终”一样了。 温庭容道:“这些年的斗争磨灭了她太多感情,耗损她太多精力,仇恨一朝得报,怕是没有力气再应付我们,便是为着孝顺的名声,我也会厚葬她,往后府上的事你尽管撒开手去做,对老夫人那边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李心欢心里有了主意,点着头应了,随即问道:“那个表姑娘呢?是要在府里常住?” 温庭容笑她装模作样这么久才问,刮了刮她的鼻头道:“我也是前两个月才见过她,估计是老人家怕烦闷,教养在身边解闷的吧。怎么?怕她动心思?” 李心欢不置可否,转着眼珠子道:“毕竟是没出阁的姑娘,与你定亲那事也是无风不起浪。” “那事是我央老夫人替我挡了那些上门求亲的人,省得我烦,谁知道竟是传出这种流言才退去那些人。” “那以后去那边院子,你得叫上我,不许自己去!” 孤男寡女最容易生事,须得在她眼皮子底下才行。 温庭容笑笑道:“孝顺老夫人,自然得带上你。” 夜里二人共浴,在大水池子里闹了一通,出浴的时候,温庭容把人简单裹着,披着衣裳就把她横抱回屋,扔到了锦被堆里。 李心欢初经人事,还抹不开脸,依旧钻进被子里避羞。 温庭容爱煞娇妻这副模样,愈发来劲,折腾了她好几回放放她睡去。 因温家族人少,第二日认亲的时候,两人也起得晚,早早地就从正院回了,整日地腻在房里,除了用膳,都不许丫鬟进来伺候。 三朝回门的时候,李心欢就紧张了,不敢再嬉闹,大清早唤来丫鬟给她梳洗,穿了庄重娴雅的衣裳,梳着妇人髻,淡扫蛾眉,与温庭容一道驱车去李家。 李家这边,朱素素夫妻起得更早,仆人们早早地准备起来,大门敞开,门子规规矩矩地立在旁边,恭谨尊敬。 二人入了正院,李心欢娘家人都在。 行过礼,收了长辈的红包,众人坐在一处吃茶。没一会儿李拂念就把姑爷叫走,几个男人一起聊事。朱素素皱着眉把李心欢喊进内室,细细查看她的身体,果然在背上发现了红痕。 朱素素怒摔茶杯,骂道:“畜生!明明白白与我定了君子协定却不遵守!”若是为着难为情,就让温庭容白纸黑字写上按手印了! 李心欢想替温庭容解释两句,那夜若不是为着吴畏的事,舅舅应当不至于那么粗暴。不等她说话,朱素素便把梅渚和峰雪叫了进来,查问温庭容的“恶行”! 梅渚和峰雪很少见到朱素素发脾气,两人挨在一处站着,垂首等着被问。 朱素素担心李心欢被欺负了还不知道,偏袒温庭容,便把女儿轰了出去,关着门问两个丫鬟:“姑爷夜里……是怎么对心欢的?” 二人对视一眼,梅渚道:“夫人刚嫁过去的那日,陪嫁过去的丫鬟都太累了,应正院妈妈的吩咐,就都去歇着了,第二日夜里要去当值的时候正房都安排好人了,我们见不着夫人,就都在外伺候着,没能进屋。” 朱素素气得说不出话,李心欢在门外听见,生怕母亲记恨丈夫,忙闯进去叫丫鬟们先出去,她撒着娇跟朱素素解释,说温庭容没有乱来,至少对她没有动粗——反正第二天夜里他比第一天温柔。 朱素素心知女儿是被温庭容给哄骗了,偏私他,眼见着多说无益,便只能讲些“妇人之道”,叫她多多提防一些,以免将来生病。 李心欢默默听着,直到温庭容来接她,朱素素把人单独叫进去训了一遍,用过午膳,两口子才回家。 回侯府的马车上,李心欢问温庭容朱素素都说了什么,是不是很让他难堪。 温庭容语气平缓道:“母亲没有当着其他人的面训斥我,就已经很好了,本来就就是我没有遵守约定,挨训也是理所应当的事。还有,那天夜里怪我冲动,弄疼了你,否则你母亲也不至于这么生气。” 那夜过后的痕迹到今天都没消散,温庭容清醒过后也是愧疚的。 回了永宁侯府,李心欢便再无空闲时候,当日就在议事厅把外院管事和内院的管事妈妈都认了一遍。 其中碧梧的公爹明管事,给她印象很好,是个精明又不失底线的人,也难怪温庭容肯把碧梧嫁给他儿子,想必他教出来的儿子也不差。 花了一下午的功夫熟悉府内庶务,李心欢夜里困得不得了,温庭容想起朱素素训他的话,也怕伤了李心欢的身子,便刻意节制着,只是抱着她沉沉睡去。 接下来的日子,李心欢很少出门,几乎日日都忙在后宅庶务上,因为她发现永宁侯府就一个乱字概括了所有。 府上的下人虽然是清洗过的,但新进的下人也并非全部干净,李心欢又细心审了一遍,发卖了一些,留下了祖上三代身份干净的人;还有一些十来岁的丫鬟没经过调.教就送到各房各院伺候人,李心欢也都让峰雪和梅渚帮着调.教,盯了一个多月,才敢让她们当值。 正好也是腊月时候,府里人情往来,以及物品采买、宴客等事宜都要李心欢一一敲定,直到新年前,她都忙得团团转,夫妻二人亲密的时候也不多。 眼看着除夕要来了,李心欢便暂且把侯府的事照着目前的情况定了下来,安心备起了年夜饭。 朱芸等人早已回了南直隶,侯府的年夜饭也就只请了朱素素夫妻。 朱素素与李拂念仅有一女,年夜饭在姑爷家吃也无可厚非。 吃过年夜饭,朱素素同老夫人说了两句话,房氏被表外孙女送回正院之后,她才同女儿躲进房里说起贴己话。 朱素素关心最多的还是女儿的身体,从李心欢的回答来看,温庭容近来表现尚可,她也就不耿耿于怀君子协议了。 第78章 有钱 建成九年, 这是李心欢在永宁侯府过的第一个年。 京都的年节气息更加浓烈, 朱家与温家门第皆高,来往宾客络绎不绝, 李心欢整个正月都忙得脚不沾地, 出了年才清闲一点。 但也没有多清闲,年前因为太忙, 去年铺子的账本都没有查算,出了年,李心欢再不敢懒怠, 让朱素素引荐一个账房先生来,花了半个月的时间, 才把侯府去年的账给核算完。 至此,她对侯府的财力状况也有了大致了解, 她觉得……侯府太有钱了。 等到温庭容下衙回来,李心欢表情严肃地把人拖进屋,还不等她先问出口,温庭容便道:“夫人,我升官了。” 他在户部任职, 如今已经升到正五品户部员外郎。是朱齐物举荐的,群辅和皇帝皆应了,只有首辅尹正廉以他年轻为由驳回,好在温庭容有侯位在身,若非袭爵太晚,直接就能坐上五六品官员的位置了, 用不着一阶一阶地升。 温庭容以为,李心欢会和寻常女子一般替夫君高兴,却没想到她的夫人拉着他神神秘秘道:“舅舅,你是不是贪.污了?” 温庭容皱着剑眉,饶有意味地看着李心欢道:“你以为我贿赂别人才升的官?” 摇摇头,李心欢道:“有外祖父作保,你升官是应该的,但是这侯府也太有钱了,京城最旺的那条街咱们家的铺子占了一半,而且我查了账本,都是新入手的铺子,侯府怎么会突然变得有钱?” 永宁侯府去年的用度在两万两左右,把那些田庄店铺都折算一下,永宁侯府就算再不做生意,这一辈的人吃喝一辈子都不成问题。 温庭容忍俊不禁,解释道:“那些铺子有些是不干净,是我查温家几个臭虫的时候分家那会儿留下来的。原是赃款,但皇上许我昧下,我就都归到了侯府名下。皇帝有意抬举我,论人脉我不差,但钱财也是一处短板,这些铺子将来都是我用来上下活动的。” 李心欢这才释然,讪讪地摸摸鼻子道:“皇上将来不会以此为由倒打一耙吧……” 温庭容环住她道:“自然是会的,就要看扳倒尹正廉之后,皇上对我是什么态度了。” 说到这儿,李心欢开始心慌了,做皇帝近臣无异于与虎谋皮,尹正廉倒台的那天,离永宁侯府败落的那日也不远了。 温庭容看出妻子的担忧,安慰道:“皇帝这些年都没夺回政权,忌惮我也是应该的,但不至于那么快就卸磨杀驴,否则寒了老臣的心,将来新提拔上来的人又怎么会肯死心塌地效忠于他。” 所言有理,李心欢深思过后也道:“我想着皇上也不会那么快对你下手,顶多是先释权,比如先从我外祖开始,把中立派的人和东党人分开。” “是也,倒时候……也许你外祖父要丁忧,或是告老还乡,也就顺应了皇上的心意,再过几年,等到皇上培植好了亲信,我也试着渐渐退出朝堂。”他是有家室的人,便只想靠着爵位俸禄过快活日子,并不想把身家妻儿、荣华富贵全托付到皇权上。 这主意与李心欢的心思再契合不过,她又细问了中立派和东党人的动作。 温庭容不欲多说,政.斗这种东西,也很黑暗肮脏。 纵然温庭容不说,李心欢也能观察得出来,春暖花开的四月,御史魏建来了一趟永宁侯府,与永宁侯在内书房密谈。 李心欢亲自备了热茶和瓜果进去,这是她头一次见魏建,微笑问候一声“久仰大名”。 魏建也很客气,略微拱手道谢,单眼皮,但目光如炬,看着真诚恳切,两撇胡子微动,鬓角整洁,自成气质,使人敬畏。 搁下东西,李心欢便退了出去。 自此,年且五十的魏御史那张方方正正的脸总引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李心欢永远忘不掉,魏建与温庭容密谈了一整天,直到深夜里,魏御史才离开侯府,回家看了妻儿老小。 次日,微御史“死谏”的事轰动京都,一直传到大明全国各地,李心欢也渐渐听到了风声。 魏建其人正直清廉,外任的几年在江浙一带十分有声望,入了中央,在京都名声也很好。 因是,他在金銮大殿死谏尹正廉,加之西党一派贪赃枉法欺压百姓已久,民怨四起,顿时在民间激起轩然大波,从北直隶开始闹起,一直蔓延到南直隶,举国上下几乎都在骂奸臣尹正廉。 魏家发丧之后,稍有点良心的人,无不来吊唁。 尹正廉毕竟是“罪魁祸首”,为表“歉意”,竟然亲自登门“洗刷罪名”,哪知被魏家幼子轰赶出去。 与此同时,尹正廉的小舅子草菅人命,逼良为娼等事相继曝出。 尹正廉的名声在民间算是臭了。 魏建下葬的那天,李心欢在家中闭门抄写经书,谁人都不见。 第二日,京都大街小巷都在传唱一篇赞扬魏建的文章,五六岁的稚子都会背诵其中锦句“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此文落款是“闲云野鹤”。 温庭容得到传抄的一份文章之后立即赶回家中,静静地等着李心欢烧完了最后一卷经书,才道:“云鹤先生在上,受我一拜。” 李心欢起身去扶他,红着眼睛道:“什么云鹤先生,别打趣我了。”她就是“闲云野鹤”,以他们俩住的院子命名的,也难怪温庭容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是替魏御史谢过你,此文一出,至少百年以后都不会有人忘记他,也算流芳百世了。” 奸臣当道,朝廷乌烟瘴气,诤臣也有,譬如王恒和魏建这种,所以在这种关键时刻,他们才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对于这种情操高洁的人,李心欢想来心存敬畏。 夫妻二人默契自然,再不去提两党相争的事,夜里歇下的时候,一番温存过后,李心欢不能安眠,抱着温庭容喃喃道:“你千万要小心!” 风波大起,人人自危,紧张的气氛从朝堂蔓延开来,渗透到高门大户里的每一个角落。 李心欢发现没多久侯府的护院又增多了,且这一批新来的护院训练有素,严肃冷峻,不论白天夜里,都不曾懈怠。是以,她知道要紧关头来临了。 身在侯府,她不惧险境,唯独担心外祖家和双亲。 温庭容本想把岳父母接进侯府,却被李拂念拒绝了,尹正廉正在使人参他们“结党营私”,眼下正是风口浪尖,他更不可能亲近这边。 到了中秋佳节,这场风波才彻底过去,温庭容一党人也折损不少。李心欢经常见到丈夫疲惫的神情。 八月十五夜里,三家人才聚在一处吃了个团圆饭。 席间觥筹交错,欢笑声却很少,吃罢饭,女眷们聚在次间里说话,温庭容则随长辈们入了书房夜谈。 直至深夜,才各自散去,朱素素夫妻留宿朱家,温庭容携妻子回了隔壁侯府。 回到家中沐浴歇下时,李心欢隐隐担忧道:“我见曾外祖仿佛精力愈发不比从前了,以往能饮三大杯而不惧,今日浅饮两杯已然有了醉色。” “老太公心怀天下,奸臣不除,他夙愿难了,肯定会撑下去的,况且还有你,咱们家小的还未出世,他怎么舍得就这么去了?”说着,手已经抚摸上李心欢平坦的小腹。 李心欢含羞道:“娘说我还小,太早生育不好……” “嗯,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再给我生个孩子?” “这事哪里由得我……” “那就由我……” 温庭容揉捏两处娇软,香帐落钩,床上□□浓。 …… 嫁进侯府的大半年,李心欢虽然忙碌,但下人平日里伺候的也周到,吃食也精致,身量又高了些,身材也丰腴不少,尤其是前后两个地方,看着饱满诱.人。温庭容愈发爱她的美画皮,夜夜索爱,隔日仍旧精神饱满。 这日李心欢正在府上安排丫鬟一季衣裳的事情,平心进来悄悄禀道:“表小姐这两日在打听咱们院里的动静。” 李心欢搁下手上的事,若有所思,道:“本以为她是个乖巧的,没想到还是按捺不住了。” 都十五岁的姑娘了,自然着急。怕就怕,不止是动了那种心思而已。 平心模样不算出挑,人又安静老实,李心欢暗里提拔她,按一等丫鬟的例银给她,但不派她出面明里做事,府里丫鬟们碎嘴的话她听到的机会就多,这么大半年了,果然听到了要紧事。 赞了平心两句,李心欢当天就把这事同温庭容说了。 温庭容当时手上一顿,随即道:“既然到了年纪,就嫁出去。” “若是老夫人不肯?” “老夫人现在除了一个不堪大用的嫡孙,什么都没有了,若还有她在意的,约莫也就是他丈夫和儿子以性命博来的家业,虽然落在了我手上,可我到底是温家的人,她不至于眼睁睁地看着侯府败落,也就不会包庇她表外孙女。” 如此最好,不过考虑到老人家的心情,李心欢道:“不若还是再仔细查问,也许她只是对你起了心思,对侯府并无二心。” “那也把她嫁了,一个觊觎我的人,你就不吃味?”温庭容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 李心欢嗔他一眼,道:“都成亲多久了,我还拈酸吃醋……” “当真?”温庭容伸手探进她的衣裳,闹着李心欢承认了是在吃味儿才肯罢休。 不久后,表姑娘的亲事顺利被定下,老夫人表示十分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发了,欢迎捧场~ 在这里贴个简介: 贺云昭被害死后,重生在了前世做填房的婆母身上。 然而,她该如何面对变成“儿子”的前夫, 以及那个对她有非分之想,却曾经被她叫“叔叔”的武定侯。 一句话简介:小子,老子看上你娘了! 妖艳货恣意女主x糙汉子腹黑男主 第79章 大结局 建成九年初冬, 建成帝第一个公主出世, 宴请群臣尽欢颜。 李心欢起个大早,穿着诰命服饰与温庭容一道入宫, 在昭月殿参宴。 这样盛大庄重宴会, 李心欢还是头一次参与,好在平日里教养极好, 来了宫中也不紧张,处处合着规矩,倒也顺利。 在宫中用过晚膳, 二人出宫的时候遇着了尹正廉,李心欢朝首辅福一福一身问候了一声, 略微往温庭容身后躲了躲。 尹正廉长得俊逸儒雅,看着着实不像大奸大恶之人, 可见知人知面难知心。 温庭容与尹正廉和和气气地闲聊了两句,临分别前,尹正廉还道:“侯夫人气质不凡,侯爷好福气。” 温庭容将李心欢往身后护着。 回了府,李心欢虽未嗅到异常, 温庭容却疲惫不堪。 拿热帕子给温庭容擦了擦脸和手,李心欢安慰道:“虽然朝廷动荡,大体上还是安泰的,不可忧思过虑,否则人病倒了,便什么都没了。” 温庭容捏了捏李心欢的肩膀, 发觉她瘦弱了一些,愧疚道:“我知道了,你也快歇着吧,让丫鬟来。” 李心欢不肯,依旧替他擦另一只手,道:“你不也常替我擦洗么?” 来小日子的时候,李心欢常痛得不能起床,温庭容下了衙门回来,她也还病恹恹地躺在床上,遇着天热的时候腻了一身汗,也不肯叫丫鬟贴身服侍,都是温庭容叫丫鬟打了热水进来,亲手替她清洗,好叫她夜里睡得舒坦。 温庭容一把搂过娇妻的纤腰,将人抱在怀里,摸着她的小腹道:“有些时候没来了吧?” 这几月李心欢月事不稳,之前看过大夫,只说是操劳过了些,有些不调,喝了药调理了一两月,倒是好些了,才停了药,这又不准了,她也没当回事。 温庭容微笑道:“莫不是已经有了吧?明个叫大夫来把把脉。” 李心欢摸着丈夫的轮廓道:“你别抱太大希望,我月事一向不准。” 握上李心欢的手,温庭容含着她的手指,眼里欲望浓了起来,双目含情道:“那就当把个平安脉……” 抱着妻子入榻,温庭容轻车熟路替她解了衣裳,却一反常态没有欺身上来,李心欢正闭着眼,等着他动作,哪晓得竟然被人翻了个身。 不待她反应过来,李心欢便觉背上一热,温庭容贴了上来。 侧脸压着软枕,李心欢皱眉道:“诶?和以前不一样?” 温庭容两手贴着床单移动,挪到最软的地方,一阵揉捏,才低语道:“以后,每天都不一样……” 折腾了大半夜,李心欢才明白“每天不一样”的意思了,可是——他都是哪里学来的技巧啊? 困意袭来,李心欢躺在他臂弯里迷迷糊糊地问:“舅舅怎么总是如此‘博学’?” 温庭容在她额头落一吻,道:“我举一反三的能力你不知早就晓得了?” “可在床榻之上似乎举一反地不止三……” 温庭容大笑,搂着娇妻睡了。 …… 次日早晨,温庭容一去上朝之后,李心欢就请老大夫来把脉,这一把果然有惊喜,她已经有孕一个多月了。 思及昨夜,幸好大夫说并未有胎气不稳之象,她便放下心来。 为了把这一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温庭容,李心欢一整日都待在房中刺绣,待他归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即将到子时,李心欢还未等到人回来,梅渚好峰雪两个来好说歹说,才把人劝睡了。 便是如此,李心欢睡的也不沉,第二日一醒来便是问侯爷回来没有。 温庭容一夜未归。 李心欢赶紧让碧梧的丈夫去外面打听,得回来的消息却是,从昨天白日起,宫门就再没开过了,不仅如此,六部衙门的人都入了宫,没有一个出来的。 听到这消息,李心欢心里越发没底了,正要叫人去隔壁朱家打听消息,杨润云就派人来了。 两家通了气,对内里的消息一无所知。 不到午时,城外有有五千精兵直闯皇城,直逼皇宫,京城十二卫亦被调动,街上两兵交戎,百姓四处逃窜,挨家挨户大门紧闭。 李心欢再想叫人出去探听消息,出去的小厮却是一去不回了,她再不敢着人去送死,只能与侯府老弱妇孺在家中守着。 天黑透的时候,外院护卫领头让管事来禀李心欢,李家人到了侯府西南角门。 李家还剩下的只有朱素素了,李心欢连忙叫人把人请进来,她颤抖着双手站在寒风里去迎母亲。 朱素素穿着一袭暗色长裙,外罩黑色披风,母女相见泣涕涟涟。吩咐好仆妇在外看守,两人才进屋说起了话。 李心欢叫丫鬟多燃了个脚炉,顺手把手上的暖炉递给母亲,又叫她喝了几杯暖茶,才含泪道:“娘,您夜里跑来,没伤着吧?” 朱素素尚算淡定,道:“我无事,只是担忧你,就趁乱跑来看你了。” 李心欢抱着朱素素掉眼泪,心酸异常,丈夫连着两日未归,父亲生死不明,母亲趁乱出逃,她现在都有点害怕了。 许是为了缓解气氛,李心欢把有孕的事同朱素素说了。 朱素素扯出一个笑容,眼里蓄泪道:“好!好!好!”女儿有了后,若宫里真有不测……也还有个指望。 母女二人平静下来,才通过平日里观察到的细枝末节,拼出了一个大概。 朱素素道:“想来应该是尹正廉里应外合要造反了。” 挑在公主诞辰的第二日,还真是叫人措手不及。 不过造反也得有个合适的名头才行,皇帝无子嗣,封地上的王爷没有实权,坐大西北的侯爵根本没有半点风声,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就到京都,看来还是中央的人自己闹腾出来的。 那么唯一的名头就只有“清君侧”了,温庭容一党危险了。 眼下情况不容乐观,朱素素生怕女儿意志倒了,不断地把事情往好的方向说,从宦官手中权力受限制,不可能给尹正廉太多助力,说到后宫女眷颇有一些是西党之人,那些人总不至于全部把女儿孙女置之不理。 李心欢怀着身孕,原先波动不平的情绪渐渐淡定下来,乖乖地吃了饭,喝了汤,手脚热了,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临睡前,李心欢交代好正院人严加看守,又吩咐了外院的护院几句,叫梅渚让厨房不要熄火,轮班给前院的人送吃食,便回屋去了。 夜里,母女两个夜谈,朱素素心里也怕得要死,生怕丈夫和娘家人以及女婿出意外,哄睡了女儿才暗暗哭了一场。 朱素素也完全没想到,这事来得这么快,尹正廉那么沉不住气,但愿温庭容等人有后招才好,奈何李拂念平日里对她所言甚少,妇人家也只能在家中干着急了。 全城戒备的状态一直持续了五天,宫内没有传出半点消息,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不忠的奴仆起了歪心思,欲偷盗侯府钱财逃离。 幸好被前院的管事抓住,李心欢当即下狠心,命护院当中杖毙奸奴,才把蠢蠢欲动的下人们压制住。 梅渚和峰雪两个也没闲着,花了一些功夫把那起子有心思的人不动声色地记下,只等着秋后算账。 李心欢到底是孕妇,日劳夜思,精神不济,好在有朱素素撑着,侯府上下倒也安宁。 直到第七天早晨,温庭容终于回府了,一同回来的还有李拂念,两人皆是头发散乱,一身狼狈。 一家四口抱在一团,李拂念抹泪对妻子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夫人了!” 温庭容怀抱李心欢,也想说同样的话,哽咽着没说出口,加重了手上的力气,道:“心欢,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尹正廉一党勾结内臣造反,假传圣旨把六部的人都召进了皇宫,他私藏五千精兵围城,兵部左侍郎发觉异状,破釜沉舟连夜调了十二卫部分士兵,共计三千余人,两兵相交,奸臣略占上风。 好在温庭容事先同吴畏和李心质打过招声,及时向中军都督传了信,京军三大营的人及时赶到,闯入皇宫顺利营救皇上及朝中众臣。 在宫中的时候,温庭容与朱齐物等人死守皇帝。文弱书生发起狠来也令人惊惧,或是有拿瓷片去划宦官的,也有拿殿内树枝与尹正廉党人正面相交的。 宫内对垒的情况僵持了七天,除开皇帝皇后,大部分人几乎是连续两天三夜颗米未进,幸好保得帝后性命,奸臣反叛不成,京军三大营的人诛杀数百奸臣,“戊戌之变”彻底结束。 大乱之后,皇帝论功行赏,中军都督封平定侯,温庭容入内阁任次辅,朱齐物升任首辅,吴畏与李心质任京卫中从三品同知。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上午九点一章萌萌的番外奉上。 第80章 萌萌番外 建成十九年, 温庭容成为最大明最年轻的内阁首辅, 又是一年春节,北直隶李家人皆赶回南直隶老宅过年。 李心欢夫妻俩带着六岁的儿子温慕礼见了大伯父和大伯母。 温庭容与岳父留在李拂一书房内, 女眷们聚在一起讲话, 李心欢正张望着,李心巧就从压枝苑来了。 李心巧虽然出嫁了, 李家的压枝苑还给她留着并未清理出来,像这种年节时候,沈李夫妻两个回李家依旧住在那里。 沈长峰与众人见了礼, 李心巧行过礼头一个跑到李心欢身边,拉着她问长问短。 李心巧听说温慕礼也来了, 到处见不着这小家伙,便道:“慕哥儿呢?不是跟着一块来的吗?我家的小妮子早说要找新哥哥玩了。” 李心巧头一胎生的儿子, 第二胎生了个女儿,大儿子调皮的很,兄妹两个经常吵架,小丫头听说要来新哥哥了,早起的时候比以前都勤快了, 也不需奶娘哄着穿衣吃饭了。 李心巧也只在李心欢孩子出生后去看过一眼,这些年再没入京,妹妹妹夫前几年过年回来的时候因为孩子年纪小折腾不起,就没带着。后来房老夫人过世,他们夫妻二人在京中守孝,也有两年没有回老宅来了, 所以说起来,温慕礼这孩子她也只见过一面,这会子都不晓得小外甥长啥样了。 李心欢左右张望一眼也见不着儿子,朱素素听到了她们聊起孙子才提了一句道:“慕哥儿许是跟他爹和祖父一起,去了大哥的书房吧。” 李心巧奇了,这么小的孩子,跟去书房做什么?难道平日里念书念得少了?过年了都不晓得休息?哪儿像她家的那个哥儿啊,一到放假时候欢喜的跟什么似的,恨不得把孔圣人的画像都从书房里拿下来,再不看一眼。 不过……李心巧有点担心,难道小慕哥儿跟他爹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可千万不要…… 正说起温慕礼,李拂一就带着他们从书房出来了。 沈长峰与岳父和李拂念行礼,又冲温庭容作揖,温庭容扶起他道:“自家人,就不需多礼了。” 沈长峰瞧了温庭容一眼,见当朝首辅并非假客气,也就不再这般疏离,等到长辈落座,他也和堂妹夫共坐一边。 温慕礼这小家伙这才慢慢悠悠地从外面进来,折了一枝手指长的梅花插在李心欢的鬓发间,正正经经道:“娘,好看。” 李心欢摸摸鬓发,冲儿子笑了笑。 李心巧的两个孩子登时一前一后地跑出来,小妮子长得圆润可爱,抱着温慕礼的胳膊糯声道:“哥哥,我也要。” 温慕礼看了一眼妹妹,认认真真道:“可是……你戴着没有我娘好看啊。” 大人们猛然笑开了,小妮子哇地一声哭出来。李心巧这才过来哄着女儿,跟她说哥哥开玩笑呢。 偏偏温慕礼是个较真的性子,李心欢来不及拉着他,他便严肃道:“姨母,我没开玩笑。” 温庭容捂住儿子的嘴,训斥了他两句,罚他在一旁站着。 沈立仁幸灾乐祸地站在哭花了脸的妹妹面前,道:“哈哈,在家中父亲也悄悄说你没有母亲好看呢!” 李心巧劈头盖脸一顿训,说他这个做哥哥的唯恐天下不乱,差点要动起手来打儿子,好在沈立仁跑得快。 小妮子气鼓鼓地趴在李心巧怀里,哭得很伤心,沈长峰也过来哄着女儿。 李心巧哄着她道:“咱们惠丫头是有福相,以后长大了瘦了就好看了。” 好一阵子过去,小丫头才没哭了,靠在李心巧怀里睡了过去。 中午用了午膳,众人便都回房去休息了。 温慕礼还被温庭容罚着,吃完饭又在房里乖乖地背书,背够了才敢到李心欢面前讨茶喝。 温庭容醒来见温慕礼正在依偎在妻子怀里吃吃喝喝,立马又板着脸道:“书背完了?” 温慕礼擦了擦嘴角,垂首道:“背完了。” 温庭容嗯了一身,道:“那就去睡会儿。” 温慕礼站着不动,过了一会儿才斗胆道:“我想听娘亲讲故事……” 温庭容坐在李心欢身边,道:“不是有奶妈嬷嬷给你讲么?缠着你娘做什么?” 温慕礼抿了抿唇道:“父亲,儿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三十天都在读书,剩下的三十五天除开见客和被您抽查课业,这几天儿子想和母亲待在一块儿。” 喝了口茶,温庭容道:“算这么清楚,以后要做账房先生?” 李心欢掐了温庭容一把,把温慕礼搂在怀里道:“那这几日就换娘给你讲故事,不过回去了还是得听你爹的话。还有,以后可不许乱说话了。” 温慕礼连忙点头,笑了笑,又疑惑道:“实话也不能说?”妹妹就是没有娘亲好看嘛。 “君子要受礼,你看你都把妹妹弄哭了,这话该说吗?” 温慕礼似懂非懂,在李心欢这儿待了会儿还是被温庭容打发走了。 从院子里出去之后,温慕礼便去寻了沈立惠,得知妹妹在梅园,便带着一个丫鬟一起跑去了梅园。 梅园里边,沈立仁兄妹两个正在闹腾,雪团子扔来扔去,突然一个砸到了温慕礼脸上。 沈立惠见着是砸到他了,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打算道歉。哪知温慕礼过来冲她作揖说了声“对不起”。 沈立惠脸色这才变好,指着沈立仁道:“你帮我砸他!” 温慕礼看了沈立仁一眼,想起母亲的话,一脸为难道:“表妹,我不能帮你砸他,但是我可以不让他砸你。” 沈立惠一想,这么也行,于是躲在温慕礼身后。 沈立仁可不是手软的主儿,雪球一个接一个砸过来,温慕礼为了护着沈立惠,还真就没躲。 到了半下午,温慕礼前衣襟都打湿了,还是沈立惠心里过意不去,拖着他回屋去换了。 温慕礼换好了衣服要回去,沈立惠握着两个拳头追上去道:“呆子你等等。” 温慕礼旋身道:“惠姐儿,你该叫我哥哥。” 沈立惠哦了一声,道:“知道了,呆子哥哥。伸手。” 温慕礼伸手,沈立惠啧道:“双手。” 温慕礼伸了双手,沈立惠把两只手里的糖果都给了他,露出一排烂牙道:“看你爹爹那么严厉待你,肯定不许你吃这些。这些都很好吃的,你偷偷拿着去吃吧。” 温慕礼看着手心的糖果和糕点,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妹妹比一般人胖点儿了。 收了礼,又道了谢,温慕礼才离去,回院途中,他尝了一点,给李心欢留了一点。 …… 李家人临走前,沈立惠闹着要来送,她哭得稀里哗啦地拽着温慕礼的袖子道:“呆子哥哥,你明年还要来呀,一定要来帮我挡雪球。” 温慕礼想起妹妹的糕点,颔首道:“好,我来。” 沈立仁见妹妹对陌生男子这么好,竟然有些吃醋,等到李家人走了,哄着沈立惠道:“那么喜欢他做什么,大不了我以后不欺负你了……” 沈立惠抽抽噎噎道:“真、真的吗?” “真的……走吧,我藏了好些吃的,咱们回家。”回家就忘掉温慕礼! ——番外完—— ======================================================================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