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无情道后他破防了》 作者:不尽欢欣 文案: 簌簌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是颗果子,只听那白发白须的老道抱怨,怎么结了颗断情果? 然后就被挑出来丢进了垃圾桶。 原来世上根本没人修成无情道,她便成了一颗没人吃的果子。 庆幸活下来的簌簌抹干眼泪,在仙门卖起了甜点,出色的手艺加上簌簌甜美娇憨惹人爱,一时小摊也做的风生水起。 偶有一日,簌簌注意到立在摊前的清冷少年。 见他整日都孤身一人,便好心拿了奶茶给他,星星眼望他半天他也不尝上一口。 “其实,我想吃的不是这个。” 簌簌忙又说了各式各样的点心名字,少年都静静摇头,唯有看她的眼神一片火热。 簌簌沉思了会儿,突然害怕起来:糟糕,忘记我本身是个果子了。 * 徐墨阳少时家破人亡,心中只想复仇,毒公子收徒时拍案叫绝:这不是修无情道天生的材料? 为加速拔苗助长,毒公子命他吃了断情果,徐墨阳去了几次都说尚未成熟。 直到徐墨阳功力大成,将正派联盟打得落花流水,簌簌被当做‘贡品’献给了徐墨阳。 簌簌:QAQ 徐墨阳:…… 1v1sche 救赎文 外表娇憨实际冷血演技大师断情果x心狠手辣病娇反派 内容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簌簌,徐墨阳 ┃ 配角:白氏,月媚,白晴,毒公子 ┃ 其它:新文《当疯批被迫成为男妈妈》求收藏哦 一句话简介:高端的猎手,往往…… 立意: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第1章 烤鸡杀手 江南徐家,墨阳山庄,江湖五派之首,以墨阳神剑及独门剑谱纵横天下数百年。 今日庄主为独子徐墨阳庆贺七岁生辰,豪举盛宴,五湖四海有头有脸之人皆来赏光,其他四派掌门自不必说,就是朝廷重臣也到场庆贺。 一时间山庄在黑夜灿若朝霞,花灯银树丝竹悦耳,来往宾客络绎不绝,或投壶吟诗,或下棋饮酒,说不尽的晏清和顺,金玉风流。 众所周知,这种宴会说给独子庆生就是个幌子,今夜不知有多少联盟交易在传杯弄盏间达成。 于是今夜无人关注的小主角,徐墨阳,一袭赤金白狐领大氅,将他本就清贵初显的脸映的越发贵得不平易近人。 他正伸出戴了玉扳指的手,一把抓住一着天青色小扣锦裙的女孩儿,阻止她将鸡腿塞进嘴巴里。 女孩儿与他同岁,发髻上只带了朵云色小花,个子却足足低了他一头,瓷白的小脸儿上满是委屈,微卷的睫毛下圆溜溜的大眼睛蓄着泪花让人心疼。 徐墨阳还是放了手,怔愣地看着女孩儿将第三十只鸡吃得只剩骨头架子,还整整齐齐地放回镶金白玉盘中,与一旁雕得花枝招展的胡萝卜交相辉映,死得很安详。 女孩儿填饱了肚子,顺手接过徐墨阳递来价值不菲的帕子擦了擦,然后道: “我本是莲花峰三清树上的一颗果子,名字叫簌簌的,是颗无用的果子,没人吃我的……咦?为什么没人吃来着?嗯……我给忘了。” 说到这簌簌挠了挠小脑袋,后又续道,“反正种我的老头说我是个废物,就将我摘下来,不许再让我浪费三清树的灵气了,所以,我好饿哇……好饿……” 说完女孩儿似乎想到什么伤心事,胖乎乎的小拳头生气似的一握,旋即又伸手拽下了第三十一只鸡大腿。 徐墨阳瞧着她的样子十分欢喜,他是家中独子,从未见过与他年龄相仿的孩子,一时兴奋起来,随口承诺道: “那你以后若是饿了,可以还来我家吃饭,我家很有钱的,肯定够你吃饱!” “真的吗?” 簌簌星星眼望着徐墨阳,徐墨阳刚想抬头挺胸拍拍胸口,簌簌却瞧见一只小狗摇头晃脑从徐墨阳身后跑来。 “啊!狗子!救命!” 簌簌惊呼一声撂下鸡腿儿就跑,她一跑小狗便更兴高采烈地跟上去,徐墨阳追在后面。 “多多!多多!簌簌!别怕!多多不咬人!” 这厢文渊阁,墨阳庄主徐子怀与莲花峰三清祖师商讨,宴会时于人偶坊坊主段停云杯中下毒,四大门派联手,趁机端了人偶坊。 “这段停云仗着有几分奇门异术,操纵人偶之力,倒也混出些名堂,可近来这厮用那污秽之术残害人命,引得江湖怨声载道,还有我的妹妹……” 这时徐子怀面上露出一抹悲痛之色,当年段停云青年才俊,不远万里到墨阳山庄求师,师没拜成,倒是将他妹妹拐走。 本想着妹妹只要欢喜与他在一起,他便知足,可没想到段停云得势后广纳姬妾,妹妹几个月后便平白无故去世,对他的质问也是敷衍了事,简直欺人太甚! 三清祖师白头发白须,飘然的修士模样,一甩手中的拂尘,沉静的声音仿若佛音: “庄主此刻莫要伤怀,待到段停云伏法之时,再好好算账不迟。” 这话似乎点醒了徐子怀,他回头信誓旦旦道: “祖师放心,此事定不会出差错,到时那厮一倒,你我便揭竿而起,带领其他门派扫了他的人偶坊!” 三清祖师眼中略有难色,却转瞬即逝,方与徐子怀击掌盟誓,便听得窗边有细微声响。 “何人在此?” 三清大喝一声,拂尘俶然如百万枚银针般刺向窗外,窗纸如无物破掉的刹那,他看清外面是墨阳山庄的小庄主,徐墨阳。 他于千钧一发之际收回拂尘,拂尘却还有些余力,不过被徐墨阳闪身躲去。 徐墨阳本追着簌簌和多多跑到文渊阁,听到这一番密谋惊讶不已,又差点被拂尘夺了性命,这接二连三的突发情况,他这般小的孩子竟还能镇定下来。 徐子怀略有些慌张地关心徐墨阳时,三清师祖却疑惑方才仿佛听到一声女童的惊呼。 徐墨阳只将闪身时略略落下的大氅往上提了提,遮掩住掌心瑟瑟发抖的小青果,眸中沉静如常: “禀告父亲,园中酒席已开,母亲正催您过去。” 如此一说,徐子怀转头与三清祖师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交流,前后脚都走了出去。 簌簌见四下无人变回了人身,方才要感谢徐墨阳,却发觉徐墨阳面色微沉,眉宇间仿佛罩着一片阴霾,看起来很不好惹的样子。 她刚关心了几句,试探着还能不能回去小厨房吃鸡腿,徐墨阳却说了句她听不懂的话。 “要变天了。” 徐墨阳扬起带着小奶膘白净的下颌,眉头紧蹙,望着黑夜眼中也似漆黑深渊。 “今日是为我举办的宴席,若我不去段停云怕是会心存忌惮,不会轻易上当。” 簌簌睁大着眼睛好奇地朝他看,见他这副严肃面孔,许久才敢轻轻问道,“那你能带我也去吃饭吗?” 这稚嫩天真的声音仿佛将徐墨阳从什么地方一瞬间就拉了回来,他看着簌簌馋得像小狗多多似的眼神儿,嘴角微微一扬,伸出一手。 簌簌忙也伸出胖胖的小手,两人十指相扣,一前一后赴宴去了。 园中微风拂过,凤箫声动,玉壶光转,百合焚香醉了宾客流连之心,一时觥筹交错,又是一阵推杯换盏。 徐墨阳坐在徐子怀下首,正襟危坐,一举一动矜贵非凡,小小的人儿不说话时竟也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诸位宾客频频举杯,敬贺徐子怀得了个好儿子,墨阳山庄、墨阳神剑,乃至独门剑谱后继有人。 徐子怀一杯一盏来者不拒,终于有人提到了墨阳庄主的妹夫,人偶坊坊主段停云。 段停云如今在江湖也算是声名远扬,却还依旧是当年不远万里求师的穷小子打扮,一身儿洗得发白的青袍就来赴席。 他瞧那酒杯许久,此刻已被人抬高了搁在架子上,不满饮此杯难以下场。 他面色悲痛,举酒邀明月,竟悲愤地道出一句: “都说长兄如父,我段某实乃式微草莽之徒,今一朝得势,有了墨阳庄主这半个哥哥,于孤家寡人的段某来说便是血浓于水的父兄!” “段某感激之心天地可鉴,今,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 此话一出,徐子怀徐墨阳脸色大变。 段停云本就不打算喝,道完四下便纷纷扬起碎言: “坊主何出此言?” “是啊是啊这话是什么意思?” 段停云便在众目睽睽下,将酒水倒在了旁边木樨树根处,果然不出片刻,木樨花落,枝叶枯黄,转眼便一派死糜之象。 随着众人惊呼声渐起,与徐子怀邻座的三清师祖突然一手扶桌,嘴角溢出鲜血。 他褶皱横生的枯手颤抖着指向徐子怀,眼中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你,你,你竟敢害我!” “师祖!” 徐子怀不敢置信地瞧着三清怨恨的模样,正准备站出来维持局面,段停云已开始拱火众人。 “各位掌门,大家都亲眼看到了,徐庄主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段停云一副不忍揭露亲人的丑恶嘴脸,慷慨陈词: “昨日我与徐庄主密谈,他要我配合,在宴会上毒杀各位掌门,借此达到他一统江湖的野心,我昨夜辗转反侧,良心实在不安,我怎么忍心将这数十条人命葬在手中啊!” 满堂寂静,随着一声玉觞摔在地上的脆响,犹如引爆众人最后一丝理智的火药。 “段坊主是徐子怀的妹夫!他这番话定然没错!” “徐子怀连三清师祖都敢杀害,简直是丧心病狂!” “这样的人不配做墨阳山庄的庄主!不配做五派之首!” 一字一句皆将墨阳山庄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若杀身之祸自他人身上,那这群位高权重的惜命人还能看个热闹,可当牵扯到每个人,便如捅了马蜂窝般穷追猛打不见血不罢休。 徐墨阳瞧着父亲苍白的辩解。 如今是怎么也说不清了。 父亲确实将毒药放进段停云杯中,而三清师祖中的是同样剧毒。 徐墨阳看见三清师祖往日慈善的面上现出奸笑,还有段停云慷慨激昂故作悲痛的表演。 原来这天,是这样变的。 他想冲上去杀了这虚伪奸诈之人,可母亲死死将他抱在怀中,耳边的抽泣乱了他铁石般的心。 当他瞧见三清师祖在众人的怂恿帮助下,将父亲架起,一剑定死在墨阳山庄的牌匾上。 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保护母亲。 他瞬时拉了母亲想走,可母亲瞧见父亲中剑的一霎那,天塌了般跪坐下来,提了柄剑便去杀那老儿。 可她还没近他身侧,便被人乱剑砍死。 她闭眼的前一秒,还在向父亲奋力爬去,而父亲死前瞠目的方向,也是她的方向。 徐墨阳呆立在原地,他逃不掉了,他们一家人,今日要齐齐整整赴黄泉。 所以当段停云将寒光刀线横切过来时,徐墨阳躲都没躲。 “大人犯错,稚子何辜?” 三清师祖捂住胸口的血,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生生止了段停云的杀招。 此一举动又收获了一番众掌门的不吝夸赞,不外乎慈悲为怀,心胸旷达之类。 “是啊,此小儿虽是徐子怀孽子,可周身灵力充足百年难遇,杀了可惜,若是好好教导,以后成才也说不定。” 众人皆点头称是。 徐墨阳空洞的视线微微下放,瞧见了怀里的小青果,一颤一颤贴紧了他的胸膛,生怕他下一刻便死了。 明明怕得这样让人心疼,却还是尽力将他的身体笼在丰沛的灵光之下。 没想到竟是你救了我。 徐墨阳被人抱走时,趁其不备将小青果搁在了地上。 我往后寄人篱下,生死由他,再不能带你吃肉。 你自珍重。 随着豪掷千金的盛宴以血雨腥风的阴谋落场,巍峨百年的墨阳山庄顷刻化为乌有。 见血封喉的墨阳神剑,独步天下的墨阳剑谱,从此销声匿迹。 千人车马貂裘来,一时鸟兽四散去,喧闹的雅园鲜血四溅,桌歪椅斜,蓦然在大桌后青光一闪,现出一个天青色小扣锦裙的女童,鬓边一朵小白花,先是懵懵懂懂地四处寻了片刻,后彻底放声大哭出来。 第2章 是小福星 莲花峰下芙蓉镇,民风淳朴百姓康乐。 自从十年前墨阳山庄倒了以后,莲花峰成为正道第一派系,不少求仙问道之人在此安居,对于当地百姓,便乘了这股东风富足起来。 寡妇白氏的烤鸡店便是如此,从前只是一个破旧小摊,如今也安置了相当好的门面。 她早年接连丧夫丧女,娘家也没什么亲戚,孤家寡人日子却照样过得红红火火,靠的就是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做生意时叫能说会道,与人闲聊时却是尖牙利嘴。 就看此时,白氏正对着个着天青色锦裙的少女大笑讥讽: “你这闺女也不动脑子想想?竟抱了一堆破果子就想换我这香得流油的烤鸡吃,我又不是傻子,我才不跟你换呢!要我说,回去拿了银子来买,若没钱啊,别耽误我做生意!” 白氏说罢,伸出布满厚茧的大手朝那少女挥了挥。 簌簌盈盈一握的腰身纤如细柳,怀中抱着一大堆白桃果子似是不堪重负,听了白氏的话,两只乌黑的圆眼睛顿时就氲了水汽,却倔强得不肯在众人面前落泪,眼圈便忍得越发红了。 “小姑娘,要我说,你这野果子确实换不了烤鸡,不如你将这果子卖了换成银两,再拿来买这烤鸡?” 终是一旁看不过去的大爷出言安慰簌簌。 簌簌细细地抽泣几声,长睫微微颤了颤,不愿在外人面前显得怯懦,对着好心的大爷点点头,再恋恋不舍地看一眼喷香的烤鸡,终是拔脚走了。 瞧着簌簌离去的背影,众人都想着,这漂亮得如花朵般娇弱的姑娘,家里人也这样亏待,竟让她饿得拿野果子换肉吃。 白氏瞧着她不知蓦得想起了什么伤心事,鼻头一酸却强忍住,在外面也是一副好强的性格,仍刻薄的来了一句: “不知是哪家的傻丫头,小白痴似的,也不怕被恶人给拐跑了!” 她说完就心上一疼,差点落了泪,连忙转起烤鸡架子,又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邻家店铺瞧着她这样,心中只道一声,也是一个可怜人。 这厢簌簌抱着野果回到山上,边啃边掉眼泪。 前不久她才被三清祖师从三清树上摘了下来,三清祖师年纪一大把,动起气来也是极凶恶的。 他先是怒斥她是个无用的断情果,世上无人修成无情道,她便是个废果子。 十年前便将她从树上摘下来,没想到转眼就又回去长了十年,后又骂她这十年将其他有用的果子的灵气全都给吸尽了,今年颗粒无收,气得拿起拂尘便要打她。 簌簌心里委屈极了,十年前她确实很听话的下山了,还遇到了一个给她吃鸡的好朋友,可当夜的血溅当场瞬时就将她吓回了三清树。 人间太凶恶了,她一缓就是十年,这才终于将那晚的事都不记得了。 如今再次被轰走,没了大树灌输灵力,吃不到烤鸡,还被人笑话,现下簌簌饿得前胸贴后背,心中很是悲伤: 人世怎么会这么黑暗呢? 簌簌想着想着就委屈得心脏疼,正报复性的啃着果子,突然嗅到一股烧焦的味道,便站起来往下一瞧,是白日里那家烤鸡店的方向! 簌簌刚想下去瞧瞧,脑中突然想起那卖鸡老板娘满脸的不善,还骂她是小白痴! 簌簌心中难过,脚下却还是朝那个方向走去。 若是,若是烤鸡烤得不好了,有些焦,卖不出去了,她还是可以吃的哇! 簌簌想着就有了动力,一阵青光变成了小青果,途径的树枝像荡秋千似的迅速让她飞下山去。 簌簌趴在白氏烤鸡店前的树上,透过薄薄的窗纸瞧见烤鸡的架子上火舌蔓延,火焰像流水般从架子上淌了下来,屋子都是木质的,因而很容易被点燃。 簌簌正心疼上面的几只鸡成了焦炭,突然发觉那老板娘手里握着一件绯色的小衣裳,躺在桌上便睡着了,而大火已经漫到了她身边,她却一点苏醒的迹象都没有。 簌簌当即就从树上跳下院子,然刚一踏进着火的屋子,簌簌只觉剧烈的灼烫感迅速燎了鞋袜,一瞬又将脚收了回去。 她可是颗果子啊,果子是最怕火的! 簌簌站在门前不知所措,刚想喊人却瞧见屋里的老板娘已经醒了,她想挣扎着逃出来,却因吸了浓烟浑身没了力气,两腿一软就倒在了火海中。 “大娘!” 簌簌惊呼一声,再顾不得其他,提起裙摆就钻进了火里,而旁边她伏过的大树,蓦地落下数不尽的叶子,借风一吹,将叶子刮进屋里,一时也将火的势头给压了下去。 这时邻居家有所察觉,忙喊了人过来救火,一家一户便提了水桶木盆,一遍一遍的浇上去。 待到火势减小,只见从烧焦的门中走出一个瘦弱少女,艰难的半抱住一个壮实的妇人。 众人齐齐将两人搀扶出来,簌簌方才将白氏费力地搁在地上,白氏凄眯着眼睛,突然向簌簌伸出了手。 她两眼满是泪光,模糊的什么也看不见,去只顾痴痴地念道:“晴晴,晴晴,你回来看娘来了?” * 白氏悠悠转醒,瞧着斑驳的床顶,一时还不知今夕何夕,直到瞧见趴在床边睡着的簌簌,才想起发生了什么。 于是几乎一瞬,她眼中就蓄满了泪水。 白氏想伸出手摸摸她的头,簌簌却极浅眠的已经醒了。 簌簌如蓦然踏入人间的小鹿,先是懵懵眨了眨眼睛,才似乎想起昨日老板娘对她的恶意,立时就坐了起来,两根手指不安地纠缠在一起十分招人疼惜。 白氏看了面上更是动容,伸出手慢慢拉了簌簌,簌簌也顺着力道,乖巧地坐在床边。 白氏瞧着她为救她弄脏的小脸儿,泪落了下来。 “谢谢你,孩子。” 簌簌这才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想笑又不敢的微微摇了摇头。 她救了人,心中也是很有成就感呢! 白氏喃喃道,“真是多谢你,若不是你,我这条老命,昨晚就该没了。” 簌簌想了想,认真道,“大娘不要这么说,我看到了必然是会救的!不光是我,任谁看到了都会救的!” 白氏将泪挤了出去,好好问簌簌:“你叫什么名字?昨晚那么晚了,怎么还……” 簌簌见老板娘这样问,怕她以为自己有什么不轨之心,忙解释道,“大娘,不是的,我没有一直守在你的烤鸡店,我是在山上看到你的铺子着火的,我真的没有想要……” 簌簌还未说完,白氏便笑着摇了摇头,然后问道,“你在山上做什么?你不回家么?” 簌簌被这样一问,登时舌头被猫叼走了似的,许久才小声说:“我,我没有家。” 白氏瞧着她落寞的模样,终于说出了心中所想,“那你愿不愿意,以后同我住在一起?往后我做你娘亲,你就有家了。” 簌簌仿佛一颗心都被揪起来,不可思议道,“真,真的吗?” 以后同烤鸡住在一起? 以后有一个会做烤鸡的娘亲?? 瞧见白氏点了点头,簌簌顿时幸福得快要昏过去了。 白氏瞧着簌簌雀跃的模样,慢慢将她搂在怀里,两行清泪徐徐落下,声音颤得不成样子: “我从前也有个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儿,她父亲走的早,有一日我出门干活,她突然发起热来,家里没人管她,她便烧傻了。” 簌簌听得心一揪,又紧接着听白氏说道,“从此啊,她便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我,走哪都甩不掉,人人叫她小白痴她也不恼,我真是不应该离开她半分啊。” 白氏说着说着又痛哭起来,当初晴晴与簌簌一般大,都是傻傻的惹人疼,那年晴晴有一日突然就不见了踪影,她发疯似的找,可直到今日都没能找到。 “我真是不应该离开她半分,真是不应该离开她半分……” 白氏哭着哭着就将簌簌的身子搂紧,紧得簌簌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可簌簌心中却十分难过,她理解大娘思念女儿的心情,可她毕竟不是她女儿,于是簌簌轻轻挣开她的拥抱,怕惹到白氏似的小声说: “大娘,可我毕竟不是晴晴,我是簌簌,我,我,别人骂我小白痴我是会生气的。” 白氏听了簌簌发自肺腑的话,心中的柔情彻底化成了一汪清水,“好好,我知道你是簌簌,你是好簌簌,谁说你是小白痴的?你可是我的小福星。” 白氏两手轻轻拭了拭簌簌脸上的浮灰,捧住她的小脸蛋,哭着笑道,“你怎么还叫我大娘呐?你不是认作我是你娘亲了吗?” 簌簌害羞得不敢抬头看白氏,她从前可是从来没有叫过娘亲这种神奇的称呼的,于是白氏哄了好久,簌簌才甜甜地叫了一声娘亲,然后就被搂进了怀里。 “你没有姓氏,往后便随了我姓,叫白簌簌,做娘亲一辈子的小福星。” * 无忧宫,于淮河以北山花烂漫处,百鸟纷飞之境。 宫廷大气雅致,园林设计精美,不像江湖人口中至毒至恶之所,倒像是哪位公主山间隐居,搭了宫殿享田园之乐。 可就是这座如公主别居的宫室,不知代代叠出多少江湖至阴至邪之人,彼一出宫,便是整个江湖的噩梦,而最近几年屡出风头赶超旧人的小辈,当属墨阳山庄的遗孤,徐墨阳。 华殿中央,一红衣如血少年默默静立,其挺拔的腰间坠着通体透明的白玉,其上大大的徐字,更衬得白玉在血红的衣袂间赛雪欺霜。 此时有不紧不慢的声音从纱帘后悠悠传来,明明是男子的粗声,却又捏尖了嗓子伪作女人般: “墨阳,莲花峰那三清老头儿竟种出了颗断情果,这便是专门为你结出来的果子,此刻就在芙蓉镇上安身,你去吃了她,必定会予你的功力大有进益,说不定,直接破了顶重也未可知呢。” 立在殿中的少年先是微一颔首,旋即心中起了疑窦,清亮又略带疏离的眸中有些许迟疑: “安身?难道这果子成精了不成?” 纱帘后的人一甩袖子,似是懒散躺了下来: “成了精又如何?一个果子罢了,化了人形还是个果子,逃不过被吃的命运。” 听了这话,少年心中的迟疑顿消,微微拱手便出了宫门。 化了人形的果子,便将她打回原型,再拆分入肚即可。 第3章 来吃水果 白氏的烤鸡厨房没了,所幸只烧了这一间,住的地方还有铺子都没什么问题。 她又向来勤快,在床上躺了一日就耐不住开始收拾东西,叫了师傅来重新打一副烤鸡架,这可是吃饭的家伙! 簌簌瞧着师傅逐渐将架子支棱起来,眼睛眨也不眨。 白氏将她的小脸儿洗干净了,收拾得漂漂亮亮,这般看着簌簌如玉般的肤色,还有嫣红的口唇,不禁想,如此精致的样貌,嫩如青葱的玉指,哪里像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呢? 想必也是哪家的富户丢了女儿,便沦落到这里受苦。 白氏瞧着她死盯烤鸡架的模样,又心疼又好笑,将她拽近些小声说: “铺子里还有两只鸡呢,去吧,你将它吃了。” 簌簌听罢眼睛一下子就睁圆了,开心地伸手抱了抱慷慨的白氏,这才蹦蹦哒哒去铺子里吃鸡。 可没过一会儿,簌簌一脸悲壮的就回来了。 白氏瞧了她这副模样,拉住她问,“这是怎么了?你不是最喜欢吃烤鸡了吗?” 簌簌撅起小嘴一昂头,颇有志气,“我不吃鸡,吃了鸡卖不成钱,没钱娘就要饿肚子了,我不吃!” 白氏瞧着她这副可爱模样,方才想劝两句,簌簌仿佛想起了什么,眼中突然闪起了亮光。 “娘,不如我们去山上摘些野果子吧,不论是卖也好,吃也好,总归有些用处。” 白氏一听就皱了眉头,因为亲生女儿的事,她对走丢有了心结,如今换了簌簌作她女儿,更不能放簌簌一人再独自去了。 况且几个野果子而已,卖不了多少钱,她从前的积蓄也足够撑过这段艰难日子,可她终究说不过簌簌,于是母女俩便手牵着手,一同上山去了。 这一上山白氏就发现了诡异之事。 极其诡异! 先是簌簌所到之处蝴蝶纷飞,鸟雀聚集,后就是簌簌一站到树下,成熟的果子就噼里啪啦往下掉,比夏日骤雨还要来的热烈。 她们便什么都不需做,只需往怀里捡果子就是了。 白氏就这样抱着一堆果子迷迷糊糊地回了家,想了一路还没想通这诡异的现象到底是因为什么? 问簌簌吧,这孩子只拍着胸口说自己是莲花峰的果子大王。 一听就是孩子的玩笑话,白氏自不当真。 待回了家,白氏望着满地的鲜白桃有些不知如何下手,正叉着腰看着果子们发呆。 簌簌小手戳了戳白氏,“娘亲看什么呢?这果子个个都鲜嫩多汁,没有一颗坏果子的!” 白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认同道:“我知道这其中没有坏果,不过我想着,这果子全卖了也不值几个钱,怎么做才能多赚一点呢?” 簌簌蹙了眉头思索,小脸儿上满是严肃,然后道,“娘,我前几日瞧见东街的酥饼斋卖得很好,不如我们用这些果子做些酥饼,一定也可以热销。” 白氏方才眉头舒展,却又想到了困难之处,“将果子填在酥饼里是个好法子,可你娘我只会烤鸡,酥饼却是一窍不通啊。” 白氏自己日子过得勉强惯了,就连她蒸馒头的手艺,也只堪堪达到自己能吃下去的地步,于是一向要强的她也露出怯来。 簌簌却眨着乌黑明亮的眸子,“不就是将糖,鸡蛋,油和面揉在一起,搁在烤炉里烤烤么?” 白氏微微一动,诧异地上下打量觉得理所当然的簌簌,不过她只震惊了一瞬便熄了火: “罢了吧,瞧你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模样,哪里是会做这些活计的?” 簌簌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抿了抿粉红的小口,立誓般说道:“哼,我真的会,我吃过的!” 额……虽然是十年前了,但她永远都记得在宴会上用来解腻的玫瑰蜜桃酥有多好吃! 簌簌也很无奈,偏生宴会上吃过酥饼和烤鸡记得最清,其他的都没印象了。 不过此时也不是想这些闲事的时候,簌簌拿了两颗大白桃就进了厨房,然后抹袖子,洗手,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模样。 白氏后脚跟着簌簌进了厨房,笑吟吟地倚在房门上瞧她。 只见簌簌先是弄了一点面,然后依次放糖、油、鸡蛋,怎么说呢? 白氏就觉得簌簌是随心放的,经常像是手抖了般先倒了很多,然后又弄出来,又再度放回去些,常常放一种料就要斟酌好久。 簌簌打鸡蛋时也颇不熟练,不能说不熟练,根本就是丝毫不会,直到打了两个才控制住没将鸡蛋壳掉进面里,逗的白氏掩着口笑个不停。 簌簌先是胡乱活了一会儿面,突然又想起什么忘掉的东西,轻轻地啊了一声,这才手忙脚乱地开始处理白桃。 她想削皮,刀使的又不大顺手,白氏清清嗓子便昂首挺胸地走了进去,垂眼瞥一眼她的小模样,然后簌簌便心领神会地将刀搁在了白氏手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白氏是谁? 白氏烤鸡三十年老板娘,那一手刀耍的是虎虎生风,三下两下就将白桃削好皮,还心细地剁成碎末。 簌簌感激地看了一眼白氏,然后将白桃碎加了棉糖,细细熬煮成浆,放凉后才一个个包进面团的夹心里,还耐心地将表面也刷上一层,这才放进烤炉里去烤制。 白氏和簌簌两人齐齐坐在烤炉边,仿佛等着自己的孩童出生般那样期待。 终于等到白面团子渐渐膨胀起来,白桃的香甜裹挟着鸡蛋的醇香,还有充分激发出的麦子香味,引得人垂涎欲滴。 本想出锅以后好好逗逗簌簌的白氏,闻着味道也瞪圆了眼睛,不待夹心酥饼稍凉就放在口中,重重咬下一口。 啊烫烫烫! 烧灼过后就是从未尝过的甜香! 鲜桃的香味仿佛将她引到了瑶池王母的蟠桃宴上! 白氏愣愣地对着簌簌道,“娘从未吃过这般好吃的糕点。” 簌簌听见白氏这般说,开心地也品尝一口,可转瞬便蹙了眉头,眼角眉梢皆是落寞。 “没有我从前在宴会上吃的好吃。” 白氏不知她说的是什么宴会,不过还是喜出望外地拍拍簌簌的肩: “没事啦没事啦,娘还从未吃过这般好吃的糕点呢!别的娘不敢说,定是比东街酥饼斋的手艺好!” 簌簌听了白氏这般鼓舞,也微微得到安慰地高兴起来。 * 无忧宫与芙蓉镇路遥千里,可照徐墨阳的功力,不费大半时辰便赶到了,他换了一身黑衣又带着斗笠,掩了无忧宫弟子的身份,足像路过莲花峰下的侠客。 他这般着急赶来,一方面想赶紧吃了断情果了事,另一方面,却是他越靠近这断情果,体内的灵力便有感应似的越汹涌起来。 甚至到了镇子上时,他不得不用灵力强行在体内运转几个周天,才将这股燥热强压下来。 徐墨阳很不想承认,可不得不说,是极致的渴望,心理上与生理上双重的。 无情道修士,对断情果独一无二的渴望。 仿佛拥有了它,就能睥睨天下! 芙蓉镇有名的白氏烤鸡店今日不卖烤鸡,反倒卖起了糕点,这引得街坊都有些好奇,不乏有人愿意尝试新鲜事物,买上几个尝尝。 且见隔壁的大伯绿衣飘飘合了折扇,是与白氏邻居多年格外执着求仙的散修,他方才尝了一口,浑身便是猝不及防的一抖,转而登时睁大了眼睛,诧异地问道: “妹子,这酥饼是你做的么?” 白氏正想他为何这般问,簌簌出言道,“是我做的,怎么了,不好吃么?” 那人听了这话,又狐疑地瞧了一眼手中的酥饼,再吃一口下去,通体舒畅,丹田如被清水洗涤过一般,体内廖落的灵气也略略活泛了起来。 他顿时脑中如被重击,高兴得七荤八素,笑道,“好吃好吃!自然好吃,你这是什么好酥饼,竟有调活灵力之效!” 本来这大伯作为首发白氏烧鸡店酥饼的‘试毒人’,就颇受过路人关注,他如今又这样大声嚷嚷出来,那些人便逐渐都围了过来。 这一番突然的人潮涌动,将本就在人群中拔高的玄衣男子突显出来。 他静静驻足在原地,从始至终都没抬头看过断情果一眼,却清清楚楚知道她的方位。 不为人知的,他的呼吸早已混乱,于吵闹的街市间,他耳边一瞬陷入无声状态,唯有断情果的一呼一吸在他耳边息吐,勾得他食指大动。 住在芙蓉镇的大多是修仙之人,早知莲花峰浸润在天地灵气之中,所以芙蓉镇出现什么微带些灵力的物件都不稀奇。 可今日难得的是,出现的是可食的灵力,吃了便相当于炼化,这些对莲花峰普通弟子微不足道的灵气,于他们而言却是巨大的补品。 也因为白氏和簌簌从未修仙,这才吃不出。 “小姑娘,给我来一斤,你怎么卖的?” “给我来十斤!我先来的!” “小姑娘,我出双倍价格,我全要了!” “唉凭什么你全要了?明明是我先来的!” 大家你争我抢将几盘子酥饼一购而空,而大伯尝了一口更是迫不及待,站在铺子前就开始吃起来。 咬上一口仿佛魂儿都飘到了仙境,边吃还边妄言道: “你们说,我吃了这神仙果子,会不会如无忧宫徐墨阳那般,进度神速,一跃突破至剑宗呢!” 一语毕便引起哄堂嗤笑,众人纷纷说着徐墨阳走的是歪门邪道,言语间掩不住的鄙视,却又都是心中发酸的腔调。 簌簌却不以为意,耳中只留下了徐墨阳这个名字。 为什么这个名字她听起来这般耳熟? 细细想来还有些心痛呢? 越想越难受,仿佛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算了!簌簌想不到便也不去为难自己,做果子的是不需想太多的! 待到买酥饼的人潮退却,白氏将银子乐呵呵地收回里屋,簌簌却还坐在铺子前傻乐,两手托腮靠在桌上不知想些什么,眼角眉梢难掩笑意,衬得她越发明媚娇憨。 她这时瞧见了迎面走来一个身材颀长的玄衣男子,黑纱斗笠随风微微扬起,冷硬白皙的下颌便露了出来。 簌簌瞧着这人微微一顿,然后带着笑站了起来,想告诉他明日还有酥饼卖。 徐墨阳却在靠近簌簌的一步一步中,呼吸沉重,浑身发起高热,脑中唯有一个念头,吃它。 原本还想将它打回原型,如今,只想将它活吞入腹! 吃了它。 就能拥有澎湃的灵力,再无人可挡。 耳边簌簌轻柔的呼吸与他粗重的喘息掺杂在一起,其身体中蕴藏着的巨大灵力更令他有些眩晕。 他就要走到她身边,簌簌还没来得及开口,斗笠又掀起一角,簌簌瞧见他矜贵清俊的脸上,赫然低垂着一双猩红如血般的眼睛。 没有丝毫感情,尽是冷漠的偏执。 待他欺身上前,那双暴戾猩红的血眼终于对上簌簌清浅的眼眸,簌簌几乎一瞬眼中就氲出了水汽,轻声‘啊’了一声。 是她! 徐墨阳心脏一跳,在四目相对的刹那,他冷峻的面上不可置信般微微一动,绯红的眼眸顿时滞了下来。 黑宝石般发亮的杏眼,当初白瓷娃娃似的小姑娘,如今长开了,便清丽明媚得一如洛神下世。 眼眸更如十年前,一眼就令人坠入无边星海,丝毫未变。 徐墨阳如被冷水浇了头,浑身的血液翻涌都凉了下来。 第4章 无效搭讪 那玄衣男子接近时,簌簌莫名有些心慌,甚至背脊生出一阵蚀骨凉意,仿佛有什么天性压制的东西逐渐靠近,自己的生命受到极大的威胁? 这感觉压得她心里抑抑的,可簌簌不知原因,左看右看也是风平浪静,一派晏美河清的景象。 周遭除了几个买了酥饼的人逗留,其他的就只有个想买酥饼的江湖游侠,于是她站起来热情招呼。 可看到那人赤色瞳孔的一刹那,压制与恐慌瞬间如巨兽般将她整个吞了进去,陷入绝对黑暗中,喘不过气,呼不上来,仿佛百爪挠心,满脑子只有一个焦急催促的念头: 跑! 簌簌‘啊’地低呼一声,面色煞白后退一步,看清他清俊面容的同时,也将他嗜血狂悖的疯狂深深印在眼底。 可那种极度害怕的感觉只存在了一霎那,随着他猩红血眼的逐渐凝滞,令人崩溃的不安感顿时烟消云散。 方才的经历就好似有人要强行将她的灵魂与身体剥离,可转瞬又松开了魔掌。 簌簌泛着水汽的眸子无辜地对上他,温柔得仿佛春日里最娇媚的桃花盈盈盛开,让人不禁久久驻足凝视。 徐墨阳强行将体内翻涌的灵力不由分说地压制下去。 怎么是她? 怎么偏偏是她? 可徐墨阳来也快去也快的暴力平息,引了体内灵力的反噬,他丹田火烧火燎,不过片刻五脏六腑就仿佛要爆炸。 簌簌看到眼前这人突然无力,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扶了搁酥饼的桌案,强忍住什么般一声不吭。 簌簌从可怕的状态中回神,却还是愣在原地,她看出了眼前人相当的不适,可仍不敢上前询问或关心。 因为毕竟,那种天性压制的感觉是他带来的。 徐墨阳扶了桌案片刻,心肺灵力四处冲撞,完全不按灵脉顺序流动,甚至隐隐有种压制不住的趋势。 离她太近了。 他意识到这个原因,忙脚下几步踱到一旁,手按着树苦苦支撑。 簌簌见他走开也是不知所措,转眼看了看还未走的绿衣大伯,大伯也是一脸懵逼。 毕竟大伯是旁观者,就只看到一个年轻男人过来,簌簌很害怕的样子,然后这男子就不适了。 簌簌看着靠在树上的徐墨阳,心中多少有些不忍,便将方才没来由的恐慌全当错觉,还是深呼了一口气走到他身边。 徐墨阳弓着身子在一旁调息,蓦然察觉体内的灵力又开始汹涌起来。 他沉沉地闷哼一声,瞥见斗笠下一双绣白色小花的锦鞋。 “嗯……公子,你还好吗?” 簌簌徘徊了好久才道出这句,眼前人仿佛这会儿才看到她,略有些发慌地离她远了一些,却又因无力只能靠在树上。 簌簌瞧他不知突然犯了什么病症,竟是连站都站不住了,心中更是急切,忙伸了手去搀扶他的手臂。 徐墨阳被簌簌纤手一扶,喉中顿时一窒,体内灵力的叫嚣更加剧烈,甚至接触断情果令他方才的压制都毁于一旦。 于是他在簌簌扶上他的一瞬默不作声错开,退出一个安全距离,身体这才舒服了些。 可簌簌看见他这般闪躲,面上不禁微微一滞,呼吸有些发紧。 这是……嫌弃她么? 簌簌耳边涌上一阵潮红,不留痕迹地将手背在了身后。 他转头对她,清润悦耳的声音传出斗笠: “你不记得我了吗?” 簌簌听了这话一愣,她方才确实瞧见了他的面容,可除了觉得帅便也没什么别的感受了。 有就是害怕。 于是她懵懵懂懂道,“记得什么啊?” 徐墨阳心头一颤,慢慢对簌簌撩开斗笠,剑眉星目风流清雅,眼中没了方才惊悚的血红,清湛明亮的眸中仿佛有银月清光,有些诚恳地看着簌簌。 明明是这样清冽俊逸的五官,竟也能有这种反差的表情。 簌簌看呆了他,眸子一如十年前清亮如辉。 可徐墨阳看着她眼中只有初次见面的陌生,心中喜悦逐渐转为失望。 “你再好好看看我。” 徐墨阳额上有强压灵力时浅浅渗出的薄汗,一向冷欲的眼中竟带了期许,“我们从前见过的。” “我,我,我真的不认识。” 簌簌瞧着他的眼神也略微紧张起来,她能感受到徐墨阳的殷切,所以她自己真的没有印象的时候也非常难过,是替徐墨阳难过。 可这一幕在大伯眼中就十分不对劲了,簌簌貌美又可爱,这陌生男子上来就抓着簌簌问认不认识,认不认识,这不是登徒子是什么! 于是大伯挺了挺胸,对徐墨阳道,“你这人,簌簌不认识你就不认识,你再问也是不认识。” 徐墨阳一听有旁人掺和,立时将斗笠放了下来,不想暴露身份。 可这一举动在大伯眼中就是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更对准了心中登徒子的猜想。 瞧着簌簌天真可爱的模样,又想起白家孤儿寡母就两个女人,簌簌还是刚捡回来的,大伯就觉得自己非常有必要挺身而出。 “唉你这人真是奇怪,抓着人问来问去做什么?还带着个斗笠搞得神神秘秘,簌簌都说了不认识了!休想再纠缠簌簌!” 大伯接二连三说了这样多,也引了不少人看过来。 徐墨阳此刻体内灵气四窜流泻,与簌簌接触又会引发灵力暴动,且看簌簌真的不认得的眼神,他只得透过薄纱看了簌簌片刻,低声说了声抱歉,才扶着胸口默默走去。 簌簌瞧着徐墨阳高大瘦削的背影,忽来一阵清风,将他的衣袂吹得纷飞飘逸。 他略微摇晃的步伐渐渐远去,竟有一丝落寞? 大伯见徐墨阳低落离开,心中得意洋洋,又嘱咐了簌簌几句不要乱和陌生人搭话,簌簌乖巧点头,他才放心走开。 去时手中提着满满一袋灵力果子,还在做有朝一日成为老年徐墨阳的美梦。 * 簌簌就当方才只是一个小插曲,蹦蹦跳跳进了屋,娘亲娘亲甜甜的叫。 白氏听见她声音的时候,正对着白花花的银子发呆。 “娘,你怎么了?” 簌簌觉着这一幕有些眼熟,随即想起来娘亲之前也是这样盯着果子看的。 “簌簌,娘想不通!” 白氏蹙了眉头面容严肃。 簌簌立马也在白氏面前正襟危坐:“娘亲你有什么问题!” 白氏与簌簌正正相对,“簌簌你有没有注意,今日我们的酥饼卖的好,是因为隔壁的说我们酥饼有灵力!” 簌簌顿时松下一口气,她还以为烤鸡架子制作前线出现什么问题了呢! “我知道啊,就是有灵力啊,我们用的果子是莲花峰摘的嘛!” “可是我们用完就没有了呀!” “怎么没有了!” “上次是我们运气好,找到那么大一棵树,果子还噼里啪啦往下掉,下次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白氏说到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若是这有灵力的果子这么好摘,人人都去摘,她们便不会赚这么多钱了! 簌簌大气一笑,“不会的,娘亲放心吧!” “怎么不会?” 簌簌骄傲地一抬下巴,“因为我是果子大王呀!” 白氏:…… 簌簌:“我真的是啊!我不是人!我是果子啊!我是三清树上的果子!” 白氏:!!! 三清树?那不是传说中在莲花峰深处,千年结一果,一果渡万仙的神树么! 她原以为这只是传言,却没想到是真的。 簌簌一看白氏瞠目结舌的表情,立时用手捂住了口。 她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是不是不是人就不能做娘亲的女儿了呀。 “你,你说什么?你是……果子,成了精?” 白氏迟疑地说出声,眉心的褶皱蹙成个川字。 第5章 故意找茬 簌簌一看到白氏疏离的表情,顿时就被吓到了。 她一想到不是人就不能做娘亲的女儿,委屈得直想吃上一百只烤鸡! “我,我没说啊,我,我,那我不是果子……” 说到最后簌簌越说声音越小,终于忍不住眼中氲了泪光。 方才受到天性压制时没哭,此时心中的委屈却如滔天大。 白氏还处在震惊中,身子离她离得老远。 其实簌簌第一次救她时她便有些怀疑,这样娇俏的女儿家,谁会常年住在山上,无家可依,着火时又能那般快地下来救火,却连根头发丝都没烧着呢? 细想簌簌第一次拿果子来换烤鸡,也不像在人间生活过的样子。 她那时便想,簌簌不是莲花峰的弟子,指不定是什么妖怪。 可她不在意,依然认了簌簌做她的女儿,她活得够久了,一个人茕茕孑立形单影只,她太想要个女儿了。 即使这个女儿是什么妖魔,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诡计,可又能在她这个凡人身上得来什么呢? 想想也知不可能。 所以当得知簌簌是个果子精时,她心中竟有些许欢喜。 果子精好啊,果子精不会害人,果子精爱吃烤鸡,她便能给她做一辈子的烤鸡,这样簌簌就能当人一样活下去了! 白氏瞧着簌簌低低抽泣的模样,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恨不能重新投胎当人。 这样可怜的果子精,哪有上古神树万金难求一果的金贵? 她心疼地将簌簌抱住,“果子精又如何,我认了你做我的女儿,便一辈子做我的女儿。” “白簌簌,这名字多好听啊。” 簌簌不敢置信地睁开眼,泪花还星星点点地坠在睫羽上,忙也回手紧紧环抱住白氏。 她肩膀湿湿的,便知道白氏也落泪了。 * 东街酥饼斋,李氏同往常一样,天泛鱼肚白时就摆好了各式酥饼,用厚重的棉被附上保温,在门前呆坐了片刻,才察觉一向络绎不绝的买卖今日门可罗雀。 她略微打听了一番,就知南街卖烤鸡的转卖起酥饼来,她家的酥饼味美又有增益灵力的奇效,不管是修士还是普通人吃了都大有益处,大家自然就被吸引到那处了。 李氏一听就胸口很是不得劲儿,原本这小镇只有她一家卖酥饼,没有竞争对手,自然也就不愁销路,可这猝不及防的异军突起,不管她酥饼好不好,她心中也是不爽的。 你卖烤鸡就卖烤鸡,转头卖酥饼做什么? 更何况这酥饼品质还很好。 李氏心中愤愤,却也无能为力,谁也没有规定这镇子上只能她一家卖酥饼,之前因为镇子偏小,没有便没有,可若有了,她便还能跳出来大骂不成? 李氏想到最后叹了口气,呆呆地守在摊子前,想着白氏卖的酥饼到底是什么味道?又怎么能增加灵力? 若有机会也要尝尝才好。 李氏正思忖着,没瞧见一个吊儿郎当衣着邋遢的中年人横冲直撞地进来,觍着脸一把就掀开了掩着酥饼的白棉被,大声嚷嚷道: “财神今日卖的怎么样?又赚了几个钱了?” 李氏刚来的及将棉被按住,就瞧见边缘的酥饼被他掀得有几个掉在了地上。 “你这浑人!怎的又来了!” 李氏一瞧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憋的脸都涨红了,弯腰将那几个酥饼捡起来,心中可惜又不能卖了。 男人将李氏的话丝毫不当一回事,看见酥饼一个没卖出去又吵得震天响: “咋一个都没卖出去?今儿个是怎么了!你不卖出去哪有钱供我吃喝拉撒?” 李氏听了这话更是气得血压飙升。 她多年前就跟这黄老二和离,可这黄老二偷奸耍滑,整日除了游手好闲就是喝酒赌博,正事一个不做,缺德倒是在他有限的生命里融会贯通。 看她酥饼卖的红火,他便厚皮赖脸前来要钱,她也不想被他纠缠不时施舍一些,可今日白家那酥饼摊一出,她自己能不能养活自己都成问题,更别说再养着这个吸血虫了。 于是李氏脸一冷,横眉斥道: “你知不知道南街新开了个酥饼摊儿,生意都跑到那里去了,谁还来我这摊子买东西,我往后不知道还有没有一口饭吃,你趁早出去找个营生,别成日一身懒骨头只管伸手要钱。” 黄老二一听这话整个脑子都灵光了,他当个跪着的死蛀虫许久,深知嗟来之食食之巨香,若要他站起来干活简直比死了还难受。 于是黄老二心下一狠,满脸的横肉都抖起来: “那里来的不知好歹的家伙,不知这条街是他黄爷爷做主,竟敢不经我允许私自开店抢我生意!” “你安心吧!我这就去收拾她!” 黄老二说着将裤腰带一个扎紧,就怒冲冲出了门。 李氏听了这话,心下道出一句不好,忙想拦着这浑人出去惹事,又被支起的摊子拖住了脚步。 这杀千刀的烂人,她是这个意思么! 明明是让他自己出去找个营生,怎的就成了让他去跟人干仗了! 隔壁的老板看着黄老二气势汹汹出去,好奇地来看热闹,正见李氏一副左右为难的模样,便好心帮她看住铺子,好让她去追赶黄老二,莫要让他惹事。 * 白氏酥饼摊比昨日更加火爆,似乎大家都得到了消息,无论是散修还是普通百姓都愿意尝一尝这有灵力、可以强身健体的酥饼。 白氏看见门前的队伍排到拐弯,笑得合不拢口,浑身力气使不完似的招呼客人。 可簌簌在旁边帮忙却时常出神,总是神游地盯着其他地方。 这里白氏头也不回,手里将银子递给簌簌,口中说着找三文钱,又紧接着跟一句下次再来。 簌簌自然没听见,白氏便自行找了钱,后轻轻推了她一把,“你这是瞧什么呢这么出神?” 她说完便也朝着簌簌注视的方向看去,簌簌忙收回目光,口中说了好几个没什么。 白氏瞧着簌簌看望的方向满是客人,没发现什么奇特之处,便也没多想。 而簌簌手脚麻利地帮白氏送走了几位客人,再次看向正对面的粥铺时,排长的队伍刚好落开一大块空隙,显出了坐在粥铺的玄衣男子,依旧戴着斗笠。 簌簌心中一顿,不知为何,即使他戴着面纱,她也有种与他对视了的感觉。 这种感觉,不是好感觉,还挺不好受的。 簌簌蹙了蹙眉,疑惑的同时又去瞧了一眼他,只见他仿佛也没料到与她对视般,沉静的身子突然一顿,手忙脚乱似的伸手拿了双筷子。 筷子拿到手簌簌便奇怪了,喝粥拿什么筷子呀? 不容她再看,熙攘的人群已经将视线全然挡住了。 徐墨阳瞧着手中的木筷,也是微微一愣,心中还有些庆幸往来的人群将他挡住,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要用木筷往碗里去捞什么。 徐墨阳正想将筷子放回去,热情的小二刚好给隔壁桌上完菜,见徐墨阳拿着筷子想吃什么的意思,就主动问: “客官是不是一碗粥吃不饱?本店的爆炒西葫芦可是一绝!客官要不要尝尝?” 爆炒西葫芦?青色的果子? 徐墨阳微微一愣,猛然又联想到了什么,忙摆了摆手,将筷子搁在桌上。 如此小二只得疑惑地走开。 这厢黄老二赶到了南街,老远就看见白氏烤鸡店的招牌前,排了一长串人买酥饼。 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深浅几脚就走到队伍中,挑一个快排到的瘦弱妇女,大掌一推自己就加三进去。 那女子果然如他所料般好欺负,被加了队也只嘴上骂骂咧咧,并不敢真的将事闹大。 如此这般更助长了黄老二的嚣张气焰,心中不禁沾沾自喜: 打听打听这条街!谁不认识他黄二的?! 等了不久黄老二便排到了跟前,他眼睛长到天上,横挑鼻子竖挑眼: “你这酥饼多少钱一斤?” 白氏好脾气道,“这不牌子上写着,十文钱一斤。” “十文钱!” 他拢共才拿了两文! 黄老二极诧异地提高音调,引得后面的客人都伸头往前看。 “你这饼皮子金子做的还是饼馅儿金子做的?” 簌簌正要解释,白氏伸手将她一拦,眯了眼睛:“你故意找茬是不是?” “娘亲,”簌簌将白氏的手往下略按了按,然后道: “我们这酥饼用的果子是莲花峰上摘的,有灵力,吃了强身健体,故有些贵。” 簌簌这样一说,又问黄老二,“客官请问您要几斤呀?” 黄老二迟迟不答,排在后面的人躁动起来,东一嘴西一嘴地说着“不买赶紧走”“这都不知道”“牌子上不是写着的吗”这样的话。 黄老二见身后人这般催促,又寻思身上没钱,脾气就越发暴戾起来。 他伸手从怀里摸出来几枚铜板,撂在酥饼桌上: “嚷什么嚷嚷什么嚷?这不是买了吗?” 然后他声音弱了些:“来二两。” “切就买二两啊还这么大脾气。” “就是就是,二两根本不够排队这功夫。” “他哪有排队啊,明明就是插的人家的队!” “是嘛是嘛。” “怪不得。” 身后不满的埋怨声叠起,黄老二拿着酥饼,心中更是忿忿,决心定要这对母女俩好看! 拿了酥饼后,他站在铺子旁边,趁人不备就伸手抠了自己的嗓子眼,激的胃里一阵翻涌,隔夜菜便吐了出来。 他这生化危机般的一吐,味道便如深水炸弹般四散开来,引得排队人皆捂着鼻子骂娘。 “你们,你们,你们这酥饼有毒!” 黄老二逞了全身的力气爆发出这一嗓子,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将那酥饼摔在路边,开始指责食品安全问题。 “你们,你们得赔我钱,我,我身体一向好好的,怎么一吃你们这酥饼便吐了……呕……” 黄老二说话时还断断续续,真装得半死不活的模样,然后又作势继续吐。 白氏母女看到这副场面,皆有些不知所措,其他客人更是一脸懵。 到底还是白氏先反应过来,上前道: “你是不是提前吃什么不对胃口的东西了?这酥饼我们吃都没事。” 簌簌与众人齐齐点头。 “不行!” 黄老二就势往旁边台阶上一躺,“你们吃了行,我吃了就是不行,我今日病在这里,你们若不将我送到医馆治好,休想再做生意!” 黄老二这样赖皮的一说,白氏心中立时就明白了。 这是来闹事的。 白氏顿时也冷了脸,“那你就在这躺着吧!我等卖完了酥饼再来料理你。” 白氏这样说完,也不管黄老二反应如何,回到摊位前就继续招呼起客人。 而黄老二见白氏真的走开,牙子上躺了半天也没人来理他,心中一万只草泥马奔腾。 他想着不能这样轻易放过,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又要生事,便俶然发觉背后一阵凉意。 他斜眼望去,只见对面粥铺坐着个沉稳静逸的玄衣少年。 第6章 公子你好 黄老二看着那个玄衣少年,不显山不露水的,却莫名有种锋芒尽现的感觉? 他奇怪的又多看了两眼,只见那少年动也不动,也不知是不是在看着自己,颇有些诡异。 他转了转头,将心思拉到搅和生意上来。 黄老二面上立时现出一片痛苦之色,拦了要买的客人,直挺挺在摊子前方躺下。 “我都中毒了你们还买,是不是缺心眼儿啊?今日我拦着你们,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他说到这又狡黠一笑,“我这可不是救一命,我是救了这么多条人命啊!” 本来井然有序的小摊子,给黄老二这样一搅和,后头的顾客不能上前,白氏和簌簌又递不过去,白氏和客人们虽然生气,可也不能踩在他身上吧。 白氏黑着一张脸,冷声道,“你是赖上我们了?” 黄老二一转头,又哎呦起来,“我这哪叫赖上你们!我这是,我这是消费者的合理诉求!” 白氏心中一个气滞,强忍住怒气,“你若是再这样胡搅蛮缠,我便要去报官了!” 黄老二一怔,旋即也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见报官他也不怕。 他本就好死不如赖活着,进了牢还有牢饭吃,再厉害点也就打个几板子,受几天皮肉之苦,若是李氏的生意黄了,那可是一辈子没饭吃的事! 一时的困顿还是一辈子的困顿,他还是拎得清的。 黄老二这样撒泼打混,白氏竟一时也没办法起来。 身后买不成酥饼的客人逐渐急躁,一声声“这人怎么这样啊?”“这酥饼大家吃了都说好,怎么就他有事?”“是不是这酥饼确实不适合有些人吃?”“……” 眼见客人们的话风越来越不像话,黄老二躺在地上得意洋洋,白氏却急得像油锅上的蚂蚁。 她左转转右转转,终于对簌簌道,“簌簌,你先在这看着摊子,我去请陈捕头过来。” 她说完朝黄老二射了一记眼刀,黄老二不疼不痒,白氏正要离开,簌簌突然拉住白氏,在她耳边说了句话,说完白氏转头去看黄老二丢在地上的酥饼。 看了酥饼后白氏缓缓露出笑容,面上有了几分把握。 她走到黄老二面前,“你说你是吃这酥饼闹的肚子?” 黄老二一梗脖子:“正是!” 白氏瞧着他冷笑一声,“呵,你还正是?” 听着白氏学了他的腔调,黄老二一扬眉毛,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他瞧见白氏走到他丢的酥饼旁,将酥饼一块块捡起来,脸色顿时就不好了。 白氏将酥饼拼在一起,套了油纸搁在秤上,诧异道:“哎呦!这吃了酥饼还能有二两呢!这是梦里吃了我家的酥饼吧!” 白氏这样一说,顾客们纷纷伸头去看秤上的两数,果不其然是二两,不多不少正正好好。 这一番乌龙事件,彻底让人看清黄老二就是来胡搅蛮缠的。 怎么会没吃酥饼便赖人家酥饼有毒呢? 这不是无理取闹的嘛! 于是大伙开始讨伐起黄老二: “你这厮,没吃酥饼便吵着这酥饼有毒,你这不是无事生非?” “就是就是,你这满口胡言的,若是大伙真的信了你的鬼话,岂不白白冤枉了人家!” “是啊,你破坏人家生意,绝人家财路,这不是杀人父母么!” 黄老二猛得就坐起来,他就是撒泼了一会儿,怎么就成了杀人犯了呢? 黄老二一不做二不休,猛得抓住秤上的酥饼就塞进了嘴里,囫囵吞枣地咽了下去,重新躺回去装死。 他这番做派已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大家都不再信他,在旁边岔了一个小队,重新买起酥饼来。 虽说酥饼正常售卖,可黄老二躺在那里毕竟显眼,又确实挡了道,排队买酥饼的客人一眼看到了头,迟迟没有人续上。 白氏深深叹了一口气,对黄老二说,“你还真当没人能治得了你了?等我卖完,即刻拉你去见官!” 黄老二嘴角上扬,两手枕在脑后,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还略有些惬意。 可就这样卖了一会儿,忽然有客人问了白氏一句: “你看那人是不是有点儿不对劲啊?” 白氏和簌簌伸头看去,只见黄老二打起喷嚏,脸上脖子上开始发红,他又急躁得挠个不停,整个人都红彤彤的,打着喷嚏抓耳挠腮,一时还真有些骇人。 这下黄老二还没说话,正排队的一人突然道,“这酥饼不会真的有毒吧!” 话音刚落,才买到酥饼的客人手一松,酥饼就啪嗒掉在地上,这一瞬犹如掷下一枚炮弹,引得众人都沸腾起来。 “啊呀他是怎么了!方才没吃是装的,这下大家伙可亲眼见着他吃了!” “对啊我亲眼看到,他吃了才发病的!” “这是怎么了,你看这脖子都快被挠烂了!” “真是吓人真是吓人,都说这酥饼有灵力,能强身健体,可这般也说明不是对任何人都有效啊!” “啊,那我还是不买了,求着保健再把命搭进去可是不值!” 随着讨论声渐大,队伍中不时有人中途离开,本就一眼看到头的队伍这时更是走得稀稀拉拉。 白氏正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簌簌突然拉住白氏道,“娘亲,你先稳住大家,我去医馆请大夫过来。” 白氏一听这话想说什么,簌簌却已经一转头走了,瞧着簌簌坚决的背影,她突然有些放心。 她是看着簌簌一步步做出来的,酥饼有没有问题她还不知道么! 簌簌脚力快,医馆又离白氏烤鸡店不远,一刻钟不到簌簌就带着镇上有名的张大夫过来了。 只见张大夫不紧不慢将药箱搁下,端详了黄老二一阵就开始把脉。 黄老二这会儿不犯浑了,他是真的难受,便搁了腕子安安生生等张大夫诊治。 张大夫把完脉后沉思不语,又捋了捋胡子开始收拾起药箱来,刚来就要走的模样。 周围还有不少人等着张大夫的诊断结果,黄老二这次真的哭出了声: “张大夫,她们这酥饼是不是有毒!她们想杀了我啊!” 张大夫对黄老二的鬼呼狼嚎漠然处之,淡定地走到铺子前,拿起一块酥饼闻了闻,这下更是胸有成竹。 张大夫揣了手居高临下:“酥饼无毒!” 一语毕全场哗然。 “啊怎么会无毒,我都这样了张大夫!” 黄老二不死心地嘶声大吼。 “我问你,你是不是从小从未吃过桃子?” 张大夫年纪虽大,眼中还是异常精明。 黄老二被这样一问,突然明白了过来。 他从前吃过白桃,吃一次就全身痒一次吃一次就全身痒一次,他找人看过说是什么桃藓,以后不吃便好了。 这么多年他也再没再吃过,没想到这会儿陈年老疾又犯了。 黄老二想通之后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这病他得过好几次了,知道过一会儿就好,又心想这病只有他一个人有,心中不禁沾沾自喜,想着老天爷都在帮他。 于是黄老二张口就来,“我吃过,我从小就吃,可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就是这酥饼有问题!” 黄老二说完张大夫眼中略微有些诧异,旋即坚定不移:“不可能,我这病诊了三十年都从未出错,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例外?” 张大夫说完在场人纷纷点头,张大夫神医在世的名声可是十分响亮的。 “怎么不可能?我就与其他人不一样!” 张大夫眼尖,瞅了一会儿黄老二,突然道:“你这会儿是不是已经不痒了?” 这话一说,黄老二也意识到脖子上没了感觉,忙又找补地往脖子上挠,一边又嚷嚷着痒死了。 这下可将张大夫气得不轻,他从来受人尊重,也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于是憋的满面通红也说不出一句话。 事情正闹得不可开交,两边谁也说不过谁,粥铺坐着的徐墨阳,静静目睹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他冷着一双眸子,自己也说不清为何昨日才见过簌簌,今日内伤还未调养好就又跑来了。 若是让他师父知道也不知要怎样说他,让他来增长功力,却平白受了伤? 徐墨阳方才苦笑着叹一口气,便瞧见看热闹的人群中掩着一个鬼鬼祟祟的妇人,她瞧见酥饼铺子闹的不可开交,面上露出笑意,正准备开溜走人。 徐墨阳眼中一凌,手中的筷子折成两节,一节径直飞了出去直直打在那妇人的小腿窝处,她便一个跟头栽了下来。 “哎呦!” 李氏揉着膝盖狠狠摔在地上,可马上胳膊就被人扶了一把,她抬头一看,竟是黄老二! “怎么是你!” 黄老二满脸诧异。 李氏瞧见黄老二也瞪大了眼睛,她原本在外面看热闹,眼睁睁看着黄二这个混子竟真的坏了人家的名声,本想拦着的心思也变成了沾沾自喜,正想脚下开溜,却没想到栽在了漩涡中心。 “不是让你在家安心等我么,你来这做什么?” 黄老二像个大傻子,李氏真想将他的嘴给堵上! “我这就回去这就回去,哎呦……” 李氏想甩开黄老二就走,没想到被打的腿窝又是一痛,黄老二又扶住了她。 这时人群中渐渐有了讨论声: “咦?这不是南街卖酥饼的老板娘么,怎么到这来了?” “她和这人什么关系?” “我知道我知道,这俩人和离了,黄老二却还一直缠着这老板娘呢!” “哦,是不是这老板娘见这家酥饼卖的好,让这厮故意来捣乱的啊?” 这话说完众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再次看向两人的目光中都带着些许敌意。 李氏见局势扭转,连忙想拉了黄老二走人,却被泛着酸痛的腿窝拖了后腿。 “是了是了,看来这酥饼确实没有问题,我仿佛听说过这种病,是叫桃藓的,发病也没什么,就是浑身痒,不吃桃子就是了。” “是嘛还有这种病!看来是这人无福消受罢了!我们不必受他的影响!” “对啊,这明显是来抢生意的,白家母女俩平白受牵连多可怜啊!” “哼!我往后再也不去东街那家买了,以后就认准这家了!” “我要去再买一斤!” “我也去我也去!以前还对那家挺有好感的,现在真是看清了!” 李氏见这次丢了大人,忙和黄老二搀扶着狼狈走远,像躲瘟神似的将指指点点落在身后,簌簌恍然还瞧见黄老二挨了李氏一记暴栗。 摊子前重新排起长龙,簌簌去送了张大夫回医馆,又好生道了一番谢。 门旁那一堆呕吐物也被白氏铲来了沙土覆盖住,她抬头一看,仿佛经黄老二这一闹,生意更旺了不少,比今日刚开门时排队的人还要多,她面上不禁也露出微微笑意。 徐墨阳瞧着白氏和簌簌在摊前忙碌,不过一会儿就将酥饼全部卖完。 她们开始扫尾,他才回神。 徐墨阳低下头,心中突然问了一句,他这是怎么了?自己在无忧宫夜以继日修炼,从未像现在这般闲适过,便突然感到一种奇异的感觉。 这感觉颇为新鲜。 徐墨阳思忖片刻,就决心回去养伤,他刚将银两放在桌上,就觉得体内灵力又开始波动起来。 他身子微顿了顿,怎么在断情果附近就按耐不住的老毛病又犯了? 他正调笑自己像个不怀好意的好色之徒,便转头瞧见一截断掉的筷子,被一双白皙如玉的素手拿着,轻轻递了过来。 “公子,”那声音说不出的好听,直传到他心里去,“这是你的东西吗?” 第7章 白嫖灵力 徐墨阳一回头,赫然已见簌簌站在了他面前。 簌簌一袭湖绿百褶青衣,袖口几朵振翅彩蝶略微扎紧,更显得她玉臂纤细,整个人玲珑娇小。 徐墨阳匆匆撇了她一眼,见簌簌芙蓉素面,却是清丽得使百花都黯然失色,微微一笑便神采飞扬。 “姑娘,姑娘……” 徐墨阳略有些紧张,刚想否认是自己的东西,却瞥见桌上正放着另一半截断的木筷。 徐墨阳避无可避,只得从容一笑,躬身将簌簌手中的木筷接过,礼节周到,甚至接过筷子这样细小的东西,都能小心不触碰到簌簌的手指。 簌簌本走近了徐墨阳,嗅到他身上浓浓的木樨香味十分清新,将他总爱穿的一袭玄衣也显得不那么与世脱俗,拒人千里之外。 可这时她敏锐地察觉徐墨阳的拘谨,又联想到那一日徐墨阳躲瘟神般的避开,面上有些不好看。 簌簌压下心中的不适,笑弯了眼睛抬头。 “今日多谢公子出手相助,让东街卖酥饼的老板娘现身,否则,还不知那黄二要怎样坏我们的名声。” 徐墨阳淡淡道:“无妨,只是举手之劳。” 簌簌还未说话,徐墨阳又补充一句:“其实在下也不知她是东街卖酥饼的,只是看她行为鬼祟,想是另有隐情,这才贸然出手了。” 这话虽是不错,可听在簌簌耳中,又联想起徐墨阳刻意的疏离,总觉得他的意思是: 我并没有关注你,只是看她奇怪才出手的,如果意外的帮到了你也只是意外。 簌簌这样一想就觉得是这个理,眼前这人将脸遮得严严的,江湖游侠的利落打扮,又只肯将脸露在她面前,头次见就只问认不认识他认不认识他,明显是来寻人。 而将自己认错后,他也就不必再将心思都花在自己身上了,所以今日的出手必定是偶然。 簌簌这般想着,觉得即使这人是偶然出手,她也是要道谢的。 簌簌正准备问能怎么报答,就瞥见徐墨阳手边的皮质剑鞘不知怎的划破了一长条口子,狰狞地露出里面一刃寒光的佩剑。 “无论如何,公子帮了我,我都是要道谢的,”簌簌顿了顿,才认真说道:“我瞧着公子的剑鞘破了,如果公子不嫌弃我缝的不好,我帮公子修补如何?” 徐墨阳听她这般说,想起昨日他受了内伤,去莲花峰深处蹭灵力调息时,为破结界直接召了玉消剑出鞘,便将路上随意买的廉价剑鞘给划破了。 这种事怎么用她动手? 况且她常年在三清树上闲看风月,未经世事,怎么懂缝纫修补这番细致的活计呢? 徐墨阳蹙了蹙眉,将身子向后略移了移,“出门在外,总会消耗些不值钱的物件,不打紧的。” 徐墨阳刚说完,便见簌簌微微蹙了柳眉,一直扬起的嘴角也耷拉下来,徐墨阳心中一动,她怎么不高兴了? 他说错话了? 簌簌重重叹了口气,视线从地上刚抬起来看向他的面纱,徐墨阳连忙转口: “其实出门在外也需精打细算,毕竟费银子的地方还有很多,那就有劳姑娘了。” 说着徐墨阳就将手中的佩剑交给簌簌,簌簌眼中登时雨过天晴,欢喜地一接,却手中一沉整个人都要跌下去。 徐墨阳眼疾手快,一手拿剑一手拉住簌簌,这才没有将剑摔了砸脚。 徐墨阳将剑从剑鞘中抽出,斜挂在背上,那剑也因出门在外需隐藏身份,耐心地做了做旧处理,普通人根本看不出是一把绝世好剑。 他将簌簌扶起后就迅速退离一步,防止自己苦修多年无情道散出的冷冽气息伤了断情果。 簌簌方才想对徐墨阳道谢,眼睁睁瞥见徐墨阳刻意的远离。 第三次了,簌簌面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心中不禁在想,难道此处民风拘束,是连男女的普通接触都视为出格么? 簌簌一边迟疑着,还是对徐墨阳说了让他放心,两人约定第二日同一时间来还剑鞘。 * 簌簌将剑鞘拿回去,自己在屋里戳了半天,也没能将针成功扎进去。 她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跳进去。 簌簌没有办法,只好求助白氏,她将剑鞘一拿给白氏,白氏眼睛都瞪圆了,脑补了一大串偏离现实的不可描述。 “这不是男子的东西?你个小孩子哪里来的?你可不要被什么不三不四的人给骗了!” 簌簌忙说没有没有,接着就给白氏说了那人帮助她们的事,顺道把想报答他帮他补剑鞘的事也一并说了。 白氏得知来龙去脉放心下来,先不看破了的剑鞘,反倒用惊喜的目光看着簌簌。 “你不提我还没想起来,白日里看你痴痴傻傻的,没想到关键时候还挺聪明的嘛!能看出来黄二没吃酥饼,还去找张大夫,竟是连这么小小一根筷子都发现了!” 簌簌被这样轻视,一时又生气又得意,一转头傲娇道:“跟娘亲说了我不是小白痴,娘亲嘴上不说心里还是这样觉得。” 白氏也看出簌簌是假装生气,却也乐得去哄她: “好了好了娘亲错了,我再也不说簌簌憨傻了!” 簌簌转头纠正道:“娘亲憨和傻是不一样的!就像……知世故而不世故,历圆滑而弥天真!” 白氏瞧着簌簌歪着头背出来的短句,着实有些好奇,“这这,你还懂这些高深的诗句呢?” 簌簌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也不太懂,恐是那三清老头在我耳边念的多了,我便记住了……好了娘亲,我们来补剑鞘吧!” 白氏其实没懂三清老头指的是谁,但听补剑鞘,就重重一点头,然后顺利地穿针引线,和簌簌大眼瞪小眼。 “……” “……” “怎么缝?” 簌簌一下子挺直了小身板:“娘亲你不会?” “娘亲不会啊,娘亲只会做烤鸡,娘亲从来没自己做过衣裳,也没缝补过,”白氏说着说着失落起来,“娘亲很没用吧。” 簌簌认真地想了想香酥嫩滑的烤鸡,郑重其事道,“不是的,娘亲很有用的。” 然后二人跑了两里路,从芙蓉镇这头蹿到了那头,才找到一家修鞋的,跟人家好说歹说让人家修补了剑鞘。 白氏拿着剑鞘,心中很是无奈,又一次失落,“娘亲很没用吧。” 簌簌下意识想点头,看到白氏委屈的目光又猛然摇头。 簌簌想起烤鸡,顿时目光炯炯,器重地拍了拍白氏的肩膀:“娘亲真的很有用的,比我有用!娘亲不要怀疑自己!” * 莲花峰蝴蝶谷,静谧幽深之处,一向灵力浓郁的游龙泉,灵力竟稀薄得不成样子,其特有的木樨香气也淡到几不可闻。 没有眉毛的莫越长老一袭道袍,正捋着胡子在岸边勘探,面上尽是忧愁之色。 他抬头看看,湛蓝的天空中,一层修道之人才得以望见的灵力结界,赫然也被划破了一个大口子。 昨夜是何方神圣到他这里来白嫖灵力了? 他正苦恼着,身后走来个白衣飘然的清秀少年,恭恭敬敬行礼。 “禀告师父,岸边确有外来人的痕迹,弟子看他一夜便能吸纳这般多的灵力,修为一定深不可测。” 莫越长老赞同地点了点头,“如今三清祖师闭关,莫诺掌门又游历去了,峰中正是没有强手坐镇的时候,我们更需谨慎些。” “弟子这就吩咐下去,让师兄弟们加强戒备!” “慢着,”莫越叫住欲走的弟子,转过身正正看着他:“莫晨,我想起一事,今日是不是山下有人来报,说是有人偷窃峰中灵果到处售卖?” “回师父,确有此事,不过弟子查得报告此事的人是游手好闲的黄二,弟子翻过众生册,此人不行善事,告的却是命格颇弱生平无错的白氏,便没有多加理会。” “况且,峰中没有传出仙果被盗的传言。” 莫晨许久又接了这样一句,似乎很不理解师父为何今日会过问如此小事。 莫越眉头微微一动,他也知上乘仙果由三清祖师亲自照看,山下人偷窃是不可能的,可莫晨却不知今年仙果颗粒无收,三清师祖却还把汇集所有灵力的断情果随意地放下了山。 若是平日倒也没什么,这断情果无人能食,她成人了放她一命也是一件添功德之事,可他今日得到密报。 入了歪道的徐墨阳,修为窜升进展神速,年纪轻轻已是快要接近无忧宫最高水平的地步,而无忧宫出来的强者,那个不是闹得江湖血雨腥风? 莫越本就猜测,徐墨阳恐是修了百年来无人修炼的无情道,且他近日踪迹全无,他莫名有种预感,专为无情道修士而生的断情果会有什么差错。 虽然断情果如今安身峰下,近日没有异动,不过为了安心,莫越还是决定将莫晨派去查看。 “如今特殊时期,你下山查探一翻,若是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特别是什么精怪混入了人群中,将她捉拿回来。” 莫晨听得一愣一愣,心中疑问很多,却还是点了点头,正要离去,莫越又嘱咐了一声。 “只要发现有奇异之处,特别是蕴含灵力的,立刻擒来,不必汇报。” 莫晨微微拱手:“弟子遵命!” 第8章 还未成熟 春光明媚,云淡风轻好晴朗。 簌簌天光微亮就将酥饼端出烤炉,心情格外兴奋,今日可是个大日子! 烈火焚毁的烤鸡架重获新生,并于今晨投入使用! 簌簌看着白氏将烤好的嫩鸡一串串拿到铺子里去,眼睛粘在了上面似的一动不动,口水不争气地一直往肚里咽。 白氏有些诧异:“方才不是都吃了五只了?撑着可怎么好?这小小的肚子……” 白氏说着就走远了,簌簌眼巴巴地愣住,然后默默将自己想继续吃的念头压回去。 白氏不知道的是,其实早在十年前,她就能一口气吃下三十只鸡,零一个鸡腿了。 簌簌决定以后还是等娘亲适应适应,再放肆地大快朵颐。 芙蓉镇东街上,簌簌与白氏迎接完第一波的采买客人,坐下来纳凉时,簌簌有些养成习惯似的望向对面的粥铺,这一望却有些惊奇。 她方才开摊前给那人送过剑鞘,送过去时他还道了好几声谢,听着应该挺开心的,这会儿不知去哪里了? 往常他都待到她们收摊的呀。 簌簌生出这样理所当然的想法时自己都吓了一跳,其实按理说他这种行为是很不礼貌,很让人害怕的,谁喜欢整日被人看着呢? 而且还是个小伙子盯着未出阁的姑娘。 唉,可怎么她不仅觉得那人不讨厌,还对他挺有好感的呢? 这不应该呀。 簌簌想不通,只好多吃几只鸡忘了此事。 徐墨阳注意到眼前闪着红光的无忧宫召令时,心上登时狠狠跳了一下。 他手掌一挥,绯红召令便随袖风散作红星。 徐墨阳从粥铺离开,在屋顶轻点几步,纵身一跃落到一处腐朽破败的寺庙,潮湿的空气中蓦地弥漫来一阵甜腻放荡的百合香气,刺的他有些不适。 “怎么?不喜欢这个味道?” 轻柔魅惑的女声从背后传来,徐墨阳略点了点头当做打招呼:“护法。” 徐墨阳在无忧宫虽是弟子,却只拜毒公子,这是大家都默认的事。 “唉。” 女人叹息着,一双纹了赤色火焰的手将他的斗笠轻轻掀开,徐墨阳微微偏了头,白皙的脖颈上露出一模一样的纹身。 这是无忧宫的标志。 徐墨阳不喜与人这般靠近,微蹙了眉头。 “说了多少次,叫我月媚。” 若说簌簌是清丽出尘,绵软娇柔,仿佛九天仙女沾了人间烟火气,月媚便是人世间最刺痛人眼的一抹红绸。 徐墨阳瞧出她的精心打扮,还穿了新做的落霞红裙,并不理会月媚的称呼纠正,仍执拗地道了一声护法。 月媚一翻眼睛,素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真是没劲,什么时候都是这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 月媚一眼便瞧见徐墨阳破损的剑鞘重新修补过的痕迹,然后接过来大惊失色道:“啊,这针脚糙的,不会是你自己补的吧!” 徐墨阳见她竟诋毁簌簌的心意,心中有些不适,从她手中拿了过来,“不是。” 他见月媚还要问什么,连忙直奔主题,“不知公子有何指令?” 月媚听了这个,到嗓子眼的话被堵了回去,她正要说,却又想起一事:“说起这个,你为何还没将那断情果吃掉?” 月媚想起她路过时偶然看过一眼的小丫头片子,穿着天青色淡裙,鬓上一朵黛色小花,除了脸上长得好看些,穿衣打扮真的快淡出鸟来了。 不过也挺符合她野果子的身份的。 徐墨阳心中担心的果真被问出来,他佯装无事,冷冷道:“我发觉断情果还未成熟,想再养两日吃效果更好。” 他黑曜石般的眸子落在月媚脸上,掩饰担忧地道一句:“怎么了?” 月媚被他一瞧,面上顿时开心起来,她自打今日与他见面,他就没正眼看过她一眼。 “你这般想自是好的,”月媚顿时收了随意的手脚,在他面前规矩站好,“只是公子催促要你回去。” 徐墨阳视线落在地上,“公子要我回去派一封召令即可,你怎么来了?” 一般护法都呆在宫中坐镇,这次月媚出来必定有什么大事。 月媚听了徐墨阳这般说,白若皎月的面上浮上两抹红霞,确实公子召回只派了一封召令,她来见他完全是自发行为。 月媚向来不是掩盖心事的人,有什么说什么格外爽利,“公子是派的召令,不过我来见你是想你了,来看看不行啊。” 徐墨阳听了这话,眸光深处略过一抹烦躁,“护法自重,不知公子到底有何吩咐?” 月媚没收到回应,不情不愿道,“无忧宫准备那么久,公子要收拾茂行寺了。” 无忧宫早在几年前就计划铲除江湖的四大门派,分别是莲花峰、龙泉镖局、人偶坊和茂行寺,茂行寺综合实力居于末位,自然是无忧宫第一个动手的对象。 其中徐墨阳身为十年前遭四大门派联手,毁掉的墨阳山庄的少庄主,这么多年被无忧宫大力培养,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在这次江湖洗牌中大展拳脚。 徐墨阳修无情道,尝常人所不能忍之苦,耐常人不能耐之痛,支撑他的信念便是寻找四大门派复仇,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种时候怎么能缺了他? 徐墨阳眼中顿时熠熠生辉,月媚隔着面纱都能感到徐墨阳炙热的眼神,她知道一直支撑这个少年走下去的唯有复仇二字。 “什么时候?” “三日之后。” “三日?”徐墨阳微愣,“这么快?” “怎么?”月媚冷冷问出一句,“断情果三日还不能下肚么?” 徐墨阳脑中瞬间闪过簌簌的笑靥,初次见她时,簌簌清浅的眸光对上他的,霎那间仿佛坠入星河,陷入极致的温柔。 他迟疑了很久,终于听见自己低声说了一个字: “能。” 月媚见徐墨阳有些犯难,嘴角突然漾起笑意,“不过我能帮你争取些时间。” 徐墨阳猛得抬头看她,月媚道,“公子计划的是先动茂行寺,可你听说过吗?茂行寺的年轻主持,叫刘长恩的。” 徐墨阳回忆了下,他久不出无忧宫,还真不知茂行寺什么时候换了新主持。 月媚紧接着道,“没事的你不知也无碍,我前段时间去会了他一会,装作误入歧途的失足少女,足足勾引他了好几个月,终于把他给拿下了。” “前几日我不告而别,现下他正满修真界找我呢,听说还悬赏了十万两银子,就他那般,到时还不任由我拿捏?” 月媚说着前半段时面上有些不忍,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事,不过最后还是朗笑地看着徐墨阳。 徐墨阳听她是用这种方法取胜,心中有些不适,还没说话月媚便紧接着道: “不过你放心,我没让他碰我的,那个破和尚,我都脱了他还不敢上,不过还是被我攥得死死的。” 徐墨阳听了觉得茂行寺稳了,刚想走人,月媚又拉了他的手臂,“你放心,我会好好珍惜我的身子的。” 徐墨阳听她这般说,身上顿了顿,正色道,“护法,我修无情道的。” 月媚听了这几百遍的答复,面上依旧带笑,“没关系,我就欢喜不爱我的男人。” 第9章 冰雪聪明 莫晨出了莲花峰,察觉一道熟悉的气息一直缀在他身后,略微感知了下,他叹了口气,寻了个无人的地方停下脚步。 “师妹,出来吧。” 他这般一说,身后两人宽的老树后,探出一个古灵精怪的小脑袋,少女明若繁花,媚若虹霓,笑时不是暗香浮动,而似活泼的雀儿扑人满怀。 “师兄。” 少女拉长了声音既娇羞又不好意思地一声轻喊,眼见面前清风朗月之少年面上没有丝毫妥协之色,只好装作更委屈的模样。 “父亲总是让你出去执行任务,我却从来都没有下山过,山下那么好玩,我也想要一起去……” 少年似是有一些难为:“莫意,我不是去玩乐的。” 少女忙道:“我知道我知道,父亲派你去调查事情的,我昨日都听到了!” 莫晨露出了更严肃的神色:“你怎么能偷听师父和我说话呢?” 少女瞧他这样,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方才的嬉笑心思一下子收住,紧紧闭了嘴巴一句话也不敢说。 莫晨看了她一会儿,少女眼中竟氲起些许雾气,莫晨心中一动,忙道:“那既然已经下来了,就与我一起吧。” “不过先说好,不准擅自行动,不准擅自离开我,想做什么都要事先和我说。” “好的好的!” 少女蹙眉的神色顿时转为喜悦,脚下两步就跳到了莫晨身边,两人赛雪的道袍被风卷在了一起。 少女欢快地如一只话唠的小麻雀,“我就知道莫晨师兄是最疼我的,我最喜欢莫晨师兄了!” 莫晨听着这话面上先是有些放松,后又察觉不对,便纠正她道:“莫意这话小时候说来还好,如今都这般大了,再说这话就招人耻笑了。” 少女的眉梢飘上一抹欢喜,随手捡起路上的一支柳条,兴奋地拿在手里面转圈圈: “如何就招人耻笑了?对喜欢的人说喜欢,这不是很正常的嘛!” 莫晨听见这话脚步一顿,莫意已蹦蹦跳跳走出去很远。 她察觉她的莫晨师兄没有跟上,便转过头晃了晃柳条,“你快些来呀师兄!” 莫晨瞧着她天真烂漫的模样,心中为自己的多想感到一丝可笑。 莫意还小,她懂什么是喜欢么? * “哎呦!” 簌簌正帮着客人秤酥饼,空中飘来一个带着紫色丝绸的符咒,有导航似的‘啪嗒’就贴在了簌簌身上,溶于血肉,后彻底消失不见。 簌簌身上一震,顿时惊叫一声,眼前陷入一片漆黑无光的境地,仿佛是压抑封闭的海底,耳边似有惊悚嘶哑的低鸣。 不过这种现象只存在了一瞬,簌簌再睁开眼时已是芙蓉镇欣欣向荣的景象。 “怎么了?” 白氏一边给客人找钱一边问了一声。 “没,没事。” 簌簌呆呆地愣了一愣,冲白氏笑笑。 她这般说着,可总觉得刚刚的感觉,好像与初见那个玄衣少年时的感觉相似。 仿佛是被什么给标记了? 白氏看着簌簌巧笑嫣然,懂事的令人心疼,见她莹润如玉的面上隐隐透着愁思,想着这几日是不是跟着她一同出来做生意给累着了? 于是白氏将簌簌推到一边,“这会儿没多少人了,你去坐着歇会儿去。” 簌簌忙道:“娘亲我不累。” “听话。” 白氏不由分说地将她按在椅子上,这时铺子前来了个蹦蹦跳跳的白衣少女,细看之下眉眼与簌簌有些相似,只是少女眉目略平,显得有些娇横,簌簌立挺,便显得清艳。 少女这副神情可能也与身世有关。 只见她抛出一大锭银子说道:“给我来一斤。” 白氏看着这么一大锭银子先怔了怔,若是平时遇上这种情况,白氏一定认为此人是来砸场子的,谁会用面额一千的大钞去买十块钱的东西呢? 白氏又转头看向少女的脸,见她神色如常,便也不多说话帮她将酥饼装好。 可她刚将酥饼包好放在桌上,低头去凑钱时,偶一抬头,却发现方才站在铺子前的少女已经不见了,酥饼也不见了。 白氏一愣,伸出头四处看看,自言自语一句:“人呢?” 簌簌从后面道:“怎么了娘亲?是没找钱客人就走了么?” 白氏也慌了,“她方才还在这儿的啊?” 簌簌连忙站起来,“娘亲快去追她吧!铺子我先看着。” “好。” 白氏慌忙答应一声,手中急急凑了钱去找那少女。 * “师兄,酥饼买回来了!” 莫意将酥饼递给在街角等候的莫晨,莫晨打开包酥饼的油纸,随口问了一句,“她们卖多少钱?” 这一问真是难住了莫意,她从未出来买过东西,怎么晓得还要问人家卖多少钱呢? 不过聪明如莫意,如实说道:“一锭银子呀,这么多。” 莫意说着顺手指了指莫晨手里的酥饼。 这话一出莫晨就蹙了眉头,眼中满满是惊异之色,他向来嫉恶如仇,对搜刮民脂民膏的行为深恶痛绝,这酥饼的虚高价位简直是对着莫晨的雷点猛戳! “这酥饼确实有些稀薄灵力,不过她们怎么敢卖这么贵?真是没有天理了。” 莫晨将酥饼撕开一看,果真看到其中夹了莲花峰树上结出的果子蜜酱,而灵力的来源也在此处。 “不知她们用了什么偷鸡摸狗的方法,竟能摘到莲花峰上的果子,要知道,凡人是万万爬不上那般参天大树的,更别说摘到树顶的果实。” “嗯嗯嗯。” 莫意完全赞同的点头,小鸡啄米似的非常可爱。 她想了想又道,“师兄,这样偷摘我们莲花峰的果子,还贪心地牟取暴利,是不是要被我们抓起来啊。” 话音刚落,莫晨察觉身后一声轻微的树枝折断声。 “谁?” 他纵身一跃,身后的致远剑自行出鞘,直直立在墙角白氏的身后,生生止了她的脚步。 白氏吓得腿一软当即坐在了地上,手里拿着的碎银也掉了一地。 “你是何人?” 莫晨居高临下,冷冷问出一句。 “师兄,她就是那家卖酥饼的老板娘!” 莫意跳到莫晨身后。 白氏慌忙道,“我没有牟取暴利啊,这位姑娘方才走时忘了拿找银,我是来给她送来的。” 白氏说着将地上的银子都捡了起来,莫意走过去接在手里,回头对莫晨道,“哦,原来还需要找银啊,我不知道这个……” 莫晨看着莫意不好意思地低头,低声说了声无碍,又转头厉声对白氏道:“即使你不收那么高价,你偷我们莲花峰的果子却是事实,还不快从实招来!” “我,我没偷啊,我是万万不会行这种偷盗之事的!” 白氏煞白着脸慌忙解释,可她说的话莫晨一个字也不信,只伸出手掌,致远剑一声剑鸣就回到了他的掌心,锋利剑尖闪着寒光直直对准白氏的面心。 “凡人不靠灵力如何能摘得灵果?你还不说实话?” “我……” “娘亲!” 白氏刚想开口,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惊呼,转头一看,是簌簌久不见她回来,便找过来了。 “你怎么来了?” 白氏不可置信地问出一句,然后无声地做出口型:快走。 簌簌分明看懂了白氏的意思,也瞧见了锐利的剑刃,可她仍正着神色,将白氏从地上拉起来,玲珑纤瘦的身躯张开手臂挡在白氏前,白氏竟一时也觉得有些高大。 “你们有什么事找我说,逼我娘亲做什么?” 莫晨见簌簌的第一眼,就觉与少时的莫意十分相像,又见她奋不顾身地保护母亲,语气不禁放软了些: “你们的灵果是哪里来的?莲花峰上的灵树可不是谁都能爬上去摘的。” 簌簌心中想了想,不知为何莲花峰突然派人下来调查这么小的事情,从前她将树上的果子摘光了都没人敢管,如今区区几个怎么就有人不许了呢? 簌簌这般想着,留了个心眼,并不说明自己断情果的身份。 “我们不能摘,难道不能捡么?” “捡?” 莫意疑问地向前走了一步。 莫晨沉思不语,簌簌又道:“孩童都知,果实熟了便会自行脱落,我们只是将落下的好果子做成了果酱,包在了酥饼里,这样都不行么?” “可……”莫意刚想说话,莫晨一把拉住了她。 簌簌接着道,“再者,莲花峰也没规定真的属于谁,我们去捡果子也没什么错,谁路过不都可以捡?” 莫意被莫晨示意不说话,乖乖地闭了嘴,莫晨听着簌簌朗朗道来,面上反而放松起来。 莫晨看了她片刻,突然道:“既然如此,是我错怪大娘了,我向大娘道歉。” 他说着负了剑向白氏微微鞠了一躬,簌簌和莫意对他的转变都十分奇怪。 不过簌簌想这人不找她们麻烦便好,心中松了一口气。 “我们是莲花峰下来游历的弟子,只是偶然买了酥饼心中疑问便问了一句,如果冒犯了还请大娘原谅。” 问了一句?那有这样问人的?用剑指着问? 白氏心中嘀咕一句,不过面上还是笑了笑,点点头说没事,见莫晨没有别的反应,忙拉了簌簌走开。 白氏与簌簌刚走出那个转角,见莫晨没有跟过来,这下才彻底放松下来。 白氏不禁搂住簌簌的肩膀:“簌簌真是镇定啊,娘吓得腿都软了!” 白氏在一旁顺着气,簌簌却仿佛被什么困扰着,她在想为什么莫晨会突然放了她呢? 白氏见簌簌突然恍然大悟,然后愣在原地一动不动,连忙问簌簌怎么了。 簌簌面上转成可怜兮兮的小模样,要哭似的:“娘亲,我也不是很镇定。” 白氏道:“怎么了?” “我忘了灵果与普通果子不同,灵果是不会自己落下来的。” 第10章 死亡问答 簌簌与白氏走了以后,那白衣胜雪的二人还未离去。 莫意不解地问莫晨:“师兄明知莲花峰上的灵果是不会自己脱落的,她方才明显就是在撒谎,师兄怎么不让我当场指出来呢?” 莫晨对着莫意时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神情温和,一转方才严厉的神态。 “你看那女子方才那般护着她母亲,老板娘也同样被剑指着都不肯吐露实情,我们莲花峰弟子向来不许仗势欺人,都这般了她们都不说,便还要怎么逼问下去呢?总不能杀人吧。” “啊,”莫意细想想,觉着莫晨说得有理,可随即她又蹙起细眉,“那我们难道,就这样,不追究下去了么?” “自然要追究!” 莫晨言辞震震,“我们先放她们回去,等她们的灵果用完,上山摘时我们就跟在身后,到时捉她个人赃并获,岂不更好?” 莫意听了不禁感叹师兄的智慧,可她转念忆起父亲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师兄的话,一有怪异之处就要抓起来,根本不需想什么门规,也不用汇报,这师兄怎么不说呢? 莫意方才要问,莫晨突然眼睛弯了些,“师妹有没有发现,方才那年轻女子,可是有些眼熟?” 莫意忆起她的模样,与她一个模子似的桃瓣眼柳叶眉,唇不点而红,眸中灵光具在,笑时如画中人。 她愣愣道:“好像有些像我。” “师妹也这样觉得?” 莫晨惊异地看向簌簌消失的方向,“这大千世界有这般相似气质的人着实在少数,若不是她与灵果有什么关系,你们说不定还能成为好友呢!这样师妹也不会整日都没有玩伴了。” 莫意听他这般说,心中突然有些不快,语气淡淡道:“哦?那我与她相比谁更好看?” 莫晨微一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为什么莫意会这么问,但莫晨向来老实,竟真的认真评价起来。 “虽说相似,可那女子更飘然一些,仿佛有种即刻碎去的不真实感,师妹你,自然更像我身边实实在在的人了。” “你说我落俗?” 莫意怒不可遏,横了眉毛就发起火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 莫晨茫然地道了一声,丝毫不懂为何莫意突然就发脾气了。 莫意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再多说转身就走,他只得默默跟上。 * 这边簌簌正与白氏赶回铺子,簌簌倏地一阵恍惚,眼前又陷入绝对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压抑黑暗。 低哑的嘶鸣这次竟似在耳畔,况且更雪上加霜的是,心脏又开始突突突地剧烈跳动,来自灵魂的压迫感又一次席卷了她。 怎么回事? 这是初次见到那玄衣少年的感觉,怎么这感觉又回来了? 簌簌突然浑身无力,两腿一软就跪坐在地上,艰难扶着墙壁的白皙手指泛着紧张的血色。 白氏不知簌簌发生了什么,见簌簌捂住心口,额上瞬时出了冷汗,便慌张地询问簌簌。 簌簌却费力地抬眼看向右前方,只见凉风习习,扬起了玄衣少年身侧的衣袂,却扬不起他的面纱。 他整个人隐在黑暗之中,如地狱罗刹。 簌簌看着他似想说些什么,那少年手轻轻一抬,指尖泛起一阵红光,白氏便蓦地倒了下来。 “娘,娘亲。” 簌簌方才想抱住白氏,眼前的景象又不见了,她被黑暗吞噬,在里面脱不了身,终于从那恐怖之地挣扎出来,簌簌望见玄衣少年已然抽出了身后的玉消剑。 那剑不似她从前见到的般暗沉破旧,剑身盈亮闪着锋芒。 簌簌快要呼不过气来,眼泪不受控地从眼眶脱落,他拿着剑,一步步向她走来,耳边顿时没了万物之息,眼中也除他之外没有任何颜色。 而他提着剑,将剑尖对准了她。 恍然间,她仿佛听到人说,或许你,本就不该生在这个世上。 第11章 轻咬一口 ……你本就不该生在这个世上。 簌簌心头猛得一震,她恍惚过来时,徐墨阳轻轻一跃飞身而起,突起的大风卷走了他的斗笠,露出苍白清冷的五官。 他脖颈间的火焰纹身也显露出来,在冷色调的山城水乡中愈发妖异。 徐墨阳幽黑的眸子转为赤红,劈下来的一剑带着千钧之力,簌簌不知为何,徐墨阳每次发疯,她都要承受这般痛苦? 即使愤怒,却无能为力,簌簌绵软地爬在白氏昏去的躯体上,此刻唯有白氏平稳的呼吸才能给她带来极大的安全感。 可簌簌分明感受到徐墨阳凌冽的剑风,带着冰凉蚀骨的清冷气越发逼近,身后却猛然生出一阵怪力,伴随一声耳熟的低沉嘶吼,仿佛沉睡了多年的困兽终于苏醒。 她背后溶于血肉的绛紫符咒逐渐显出,俶尔发出无数道丝绸,猛得将簌簌拉得飞上天去。 簌簌像只洋娃娃般瞬间飞离地面,而徐墨阳的剑彼时刚到,剑锋由千年寒铁所铸,又掺了他曜日般鲜红却至冰至寒的灵力,那绛紫丝绸一触及剑刃,便顿时遇见天敌似的锦开布裂。 徐墨阳将簌簌接到怀中,他方才嗅见簌簌独特清淡的香气,绛紫丝绸重新从那符咒中钻了出来,缠了一圈到簌簌纤细的手臂,这才重新扯着她向外飞去。 徐墨阳将她按在怀里,砍断一条生出一条,砍断一条又生出一条,他分明知道只要将匕首扎进簌簌的背脊,剜出那绛紫鬼符,便再不会这般麻烦。 可他仍执拗地砍着丝绸,簌簌背脊一片麻木,只感到拉扯,断裂,拉扯,断裂,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她方才在徐墨阳怀中想转过头来看看情况,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强势地按回肩头。 他身上还残留有淡淡四季木樨花的甜香,这般软糯柔美的香气在女子身上都过于娇柔,在他身上竟生出一丝傲世孤立的清高矜贵感。 “不要回头。” 簌簌听他这般沉静地说了一声,可仍听得出他气息全乱,仿佛一边战斗,一边还在克制一般。 簌簌一只手按在他胸口的位置,只觉他的心同她的一样,跳得快要爆炸了。 “你将那东西从我背后挖去吧。” 簌簌突然在他耳边道,不知是她温热的呼吸还是说出的话语,引得徐墨阳身子一怔。 还未来得及回话,不远处的莲花峰突然传来一阵异动,顿时地动山摇,天地间黯然失色。 徐墨阳连忙搂住簌簌稳稳落在一个房顶之上。 他瞧着莲花峰前的环山河此时波涛汹涌,翻滚的黑水中明显有一团墨绿色的庞然大物随着黑水翻滚。 徐墨阳心道一声不好,随着那怪物痛苦似的长啸一声翻云而起,簌簌身后的紫符登时射出刺眼的耀光,怪物从水中翻出,方才看清是一只以身环山的绿盲蛇。 绿盲蛇乃莲花峰创派之祖所养灵兽,创派祖宗归天之后这灵兽日益庞大,寿命无期,日子久了便以身环山,护这莲花峰千秋万代。 不知这绛紫符为何这般神奇?连这种巨兽都唤得醒? 绿盲蛇甩起巨大的蛇头,大口一张蛇信子便做探知前锋似的迅速一吐一息,与此同时,略窄的蛇尾横扫而来。 徐墨阳拉住簌簌迅速飞起,一阵轰天巨响,蛇尾过处,荒芜废墟一片破败之景。 而那蛇尾堪堪扫过,簌簌背后的紫符咒似受了召唤,磁石般有一种无形的引力将两人迅速拽向绿盲蛇。 徐墨阳用剑刻在山峰壁上,破败的风声响成一曲黄昏残酒酿成的离歌。 “你放开我吧。” 徐墨阳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簌簌,他沉默不语,手指却丝毫没有松动的意思。 簌簌见他这般执着,顿时也生了狠心,一手被徐墨阳死死攥着,另一手绕到了背后,五指一抓就揪住了绛紫丝绸连接的鬼符根部。 她只轻轻一拽,剧烈的疼痛便由绛紫符咒传至四肢百骸,簌簌额头登时渗出冷汗。 “不,不要。” 徐墨阳摇了摇头。 簌簌咬紧了牙,五指剜进血肉,将那鬼符抓在手里,用尽全力一撕! 绛紫符咒登时脱离血肉,连带着紫绸也脱落下来。 簌簌身处徐墨阳上方,用力时飞出的鲜血溅在了徐墨阳的脸上、唇上。 艳丽灼热的色彩在他向来清冷沉默的面上格格不入,而嘴角的那滴,被风擦着充分浸润了他的薄唇。 绛紫符咒脱落,簌簌顿时失了对绿盲蛇的引力,重新被搂在徐墨阳怀里。 簌簌不是不疼,而是剧烈的疼痛发生的一瞬都是无感的,唯有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撕裂般的痛楚。 她的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一时痛的连哭都失声,如孩童般伏在徐墨阳的肩上痛苦的痉.挛。 徐墨阳本一手搂住簌簌,嘴角无意间尝到鲜血的香甜。 是断情果的血。 这血如他的解药,顺着他的喉咙一滑而下,顿时化为一股暖流冲撞进丹田,霸道地将他本就宽厚的灵脉再打宽几分,生出更加澎湃且令人着迷的力量。 徐墨阳眼中登时转为赤红色,耳边全然不见簌簌的低声哭泣,只觉怀里的是人间仙界之于他,简直最好的补药。 只是浅尝一滴,便令他冲破恒久以来困扰的瓶颈,若是再多喝几滴?若是豪饮一口?再尝上一口血肉? 若是将她整个都吃下去呢? 岂不天地人间,我自封神。 徐墨阳眼中猩红,呼吸急促,细白脖颈上的火焰与他瞳孔里的血腥交相辉应。 那火光似乎闪在了他熠熠的眼睛里。 簌簌只觉徐墨阳搂住她腰的手又紧了几分,然后低头享用饕餮之宴般先放肆地嗅闻,随即猝不及防地将牙一口咬在她的脖颈之上。 “嗯!” 簌簌忍受不了地闷哼出声。 可她这声低沉却撕心裂肺的反应,并没有惊醒正吮吸血液的徐墨阳,反而叫醒了失去绛紫符咒后打转的绿盲蛇。 绿盲蛇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声响,一个巨尾横扫过来,破山开海之力使徐墨阳都只得避让。 而这一松口,簌簌看见他满脸的惬意。 异常满足的瞳孔,猩红且沉醉。 徐墨阳将簌簌带到山顶,一手刚放下簌簌,丝毫不顾她如死掉的物件般瞬间跌在地上,另一只白玉纤长的手指,慵懒地将嘴角的血液推回口中,细细品味那琼浆在舌尖的绽放。 他偏执陶醉的目光中,映出簌簌憔悴苍白的的面色。 这不是看一个人的眼神。 簌簌透过他的瞳孔,看到的只有少年对灵力和权势,滔天的欲望。 第12章 食物而已 “黄口小儿,老夫的东西你也敢夺?” 那绿盲蛇翻腾着巨浪,水汽被他的灵气激的一飞而起便成了水雾,萦绕方圆五百里苍茫一片。 徐墨阳抬起赤红的眸子,妖邪的眼神睥睨道,“你的东西?这果子是长在莲花峰,又不是你这老东西身上。” “你!” 绿盲蛇怒不可遏,墨绿的身躯环峰围绕得飞快,苍旧厚重的蛇皮一下从河中擦到岸上,留下一片狼藉和斑驳。 “老夫叱咤风云的时候,你这小儿的祖宗还不知生出来了没有,如今竟敢蹬鼻子上脸踩在我的头上!今日若不将你碾碎成泥,老夫便再不必护这莲花峰!” 绿盲蛇怒吼着欲掀起滔天巨浪,徐墨阳只默默将脚撤后一步,提剑挡在身前,绿盲蛇翻出的巨大灵力涟漪呼啸而来,却不曾撼动他半分。 簌簌躺在冰冷的崖壁上,背后的伤口已痛到麻木,脖颈的咬伤虽不甚严重,却也存留不能忽视的痛楚。 幸得徐墨阳是个凡人,没有吃人的习惯,咬上一口也只是伤及肤表。 簌簌两眼望天,清泪从眼角瞬间滑入鬓边,她原本以为他是为了救她,却不妨看见了他那副神情。 她将手缓缓抬起,捂住脖子上的伤口,又听得徐墨阳与绿盲蛇的对话,不禁突然有些迷茫。 她难道只是,两人争夺的食物吗? 簌簌不知在崖上躺了多久,她只冷眼看着徐墨阳一飞一起间和绿盲蛇结结实实撞在一起。 而每一次撞击,爆炸般散开的灵力波澜便不要钱似地碰上芙蓉镇的房屋建筑,乃至莲花峰半山腰以下的宫室皆化为平地。 绿盲蛇本与徐墨阳放肆地对击,一招一式间,绿盲蛇已逐渐忘却徐墨阳对他的言语羞辱,只感到漫漫岁月棋逢对手的知己之感。 正打得酣畅,他突觉灵魂深处传来一阵来自血脉压制的震慑,绿盲蛇眼盲心不盲,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大展拳脚给莲花峰和芙蓉镇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于是绿盲蛇张大了蛇口悔恨似的嘶叫一声,那叫声不是通过喉咙振动发出,而是大大的气音,直听的人激起一身鸡皮疙瘩,而张大的蛇嘴,仿若吞的下曜日当空。 他受了那来自血脉的感召,嘶鸣一声之后再不恋战,庞大的身躯几次翻涌就潜回环山河的河底。 河面顿时下陷一个巨大的漩涡,散出五百里的雾气迅速消散,山间村镇的断壁残垣倏地尽现。 而徐墨阳与绿盲蛇对打许久,眼中早已恢复了幽黑之色,见绿盲蛇滚回老窝,也不上头去追,遥遥看见莲花峰几个老骨头急匆匆赶来,忙闪身回到崖上。 簌簌眼神空洞,一手捂住脖颈,另一手因拉扯绛紫符咒染了满手鲜血。 “我……” 徐墨阳看着簌簌这副模样,顿时回想起来般,自己也不可置信地一手捂住了嘴巴,仿佛口中还残留有鲜血的腥气。 第13章 救命恩人 他竟,吃人了。 徐墨阳再不敢看簌簌的目光,退后几步直想慌忙逃走,却不想肩膀被一只纤手止住。 徐墨阳猛得回头,满眼落霞红裙,她眼角眉梢媚色惊人。 “护法。” 徐墨阳如做了错事般被当场擒获,喉咙紧张地动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月媚满头珠钗,繁复夸张的华服都还未换下,想来两人也才分开不过半晌时间。 “我还未走远,便听得这里的响声,近日公子决定动手,我不想出一点差错。” 月媚说着走近了簌簌,居高临下看着她空洞的眼睛,意外似的道了一声,还活着啊。 簌簌着了一身云山雅青色衣裳,在崖上时背着风,鲜血便三三两两全从背后反渗了过来。 她本就清丽地不似人间凡体,经过艳红血色的雕饰,更是从云想衣裳花想容的绝色中跳脱出来,倾世无双。 月媚在她旁边蹲下,拉起她的同时一记手刀劈在簌簌后颈,簌簌一瞬就仰在了月媚肩头。 月媚向来不喜人这般靠近她,立时蹙起了秀眉,她在簌簌脖颈看到了还在渗血的咬痕,惊喜地一挑眉,语气中隐不住的兴奋: “你下口了?” 徐墨阳面上很不好看,眉头蹙起的同时冷俊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很不想听到这个说法。 但是对于他伤害簌簌这一点,他不想辩解。 即使他一直都在克制,但终究咬下那一口的人是他。 沉默就是答案。 徐墨阳见月媚将簌簌扶起,长臂一捞就将簌簌拉回怀中。 “今晨与你刚见过面,我就察觉断情果体内掺入了巫邪之物,似是符咒将她与环山河的老蛇绑在了一起,想置她于死地。” 月媚瞧着仰在徐墨阳怀中昏死的簌簌,思忖了会儿,突然察觉莲花峰那几个老头的气息愈发逼近,便与徐墨阳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徐墨阳将簌簌送回白氏烤鸡店,月媚突然发现徐墨阳正用真气修复簌簌背后的伤口,便一把上前将他止住。 “你这是做什么?既然要吃她,又何必为她疗伤。” 徐墨阳听见月媚这般说,心中一滞,方才他根本没有思考,就直接为簌簌渡真气了。 徐墨阳沉默了会儿,决定将实情告诉月媚。 “其实不是我不想,早日获得灵力,只是她……” 徐墨阳转向苍白得透明的簌簌,眼中的为难满溢。 月媚看他这般吞吞吐吐,又瞧见簌簌貌似明晓之花,形如银月之华,心中突然生出一个不敢置信的想法,“你该不会是……” 她刚出声,便心下骂了自己一声白痴。 若是徐墨阳动了情,无情道早就破了,他还能同那千年老怪打得难舍难分么? 再说,徐墨阳动情也该是对她动情,这小丫头片子算个什么? 不对,连丫头片子都不是,她只是个野果子。 “我曾说过十年前,墨阳山庄覆灭的那一晚,有个果子精用周身灵力笼在我身上,救了我一命。” 徐墨阳淡淡说着,可提到墨阳山庄,还是可以察觉他声音略微有些不稳。 “因为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无法对她下手么?” 月媚蹙起了好看的眉头。 “嗯。” 徐墨阳答了一句,可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因为救命之恩,还是他总想着当初承诺的那句: 若你饿了,还来我家吃饭,一定够你吃饱。 明明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句话,怎么能这么多年萦绕在他心头呢? 当初少女清澈的眉眼与如今如出一辙,他每每落入那片眸中星河,满身的污浊与复仇所浸透的灵魂便会得到片刻安宁,享受难得的自由与寂静。 得到肯定的月媚沉默了,不过她总能很快就下定决心,当即便道: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第一,忘了她对你的救命之恩,只把她当个野果,吃了它报仇,第二,你看她如今就遭人迫害,你走了以后呢?她这个有灵力也不会使的废物,便宜了别人还不如落在你手里。” 月媚说的每一个字都似一块块石头接连压在徐墨阳心头,不可否认,她说的对。 “我劝你,早吃早了事,况且这事要是被公子知道了,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月媚正色地威胁了他一遍,她也不想把话说的这般重,可无忧宫上下都知毒公子心狠手辣,收拾起自己人来更是一点都不手软。 他常饮的九龙酒便是每次制作都要杀了九名绝世高手取血,经过淬炼,成了永葆青春增长灵力的神酒。 这以活人骨血酿酒鼻祖带出来的亲传弟子,竟生吃不了一个人?想想会发多大的火气。 月媚说完觉得敲打得太过,便将涂了厚红胭脂的嘴角一扬。 “虽说我们无忧宫自诩正派,可宫里唯有你们几个小辈修的是正经道行,在外面有个说法罢了,江湖中人哪个不将我们打作魔教?只是畏惧无忧宫势大不敢明说罢了,既然如此。” 月媚眉头微微一挑,“我们何必行事那般端正,恩将仇报又如何?你试它一试,便知坏事做尽的感觉有多爽。” 徐墨阳略皱了眉头,方才还听月媚说的话靠谱,怎么这会儿越说越不着边了? 徐墨阳听月媚提起毒公子,便岔了话题问公子会不会亲自来屠茂行寺。 月媚听了这话笑得越发放肆,“你不提这事我还忘了与你说,你猜怎么着?我今早方才见过你,转头就遇上了刘长恩。” 徐墨阳诧异地一挑眉,“你暴露了?” “对啊,”月媚满不在乎道,“可你不知道,这人入了情真能疯狂到什么地步?他还是一个和尚,竟然……” 月媚似是想起什么,喉头一哽突然就说不出话了。 她记得她将他的佛珠扯断摔在地上,笑他妄为主持,渡了千百人却握不住自己的余生。 那时少年眼中的悲痛不只是他一个人的,绕是月媚如此滥情,那眼神也如刀刃般刺痛了她。 “怎么?”徐墨阳续问道。 月媚一望见徐墨阳,迅速调整了神色,声音冰冷起来,说出的话也刻薄: “不怎么,软骨头的男人,一被女人迷了心就什么都不顾了,竟愿意将茂行寺拱手让给我,我瞧不起这样的男人。” 月媚说完不想再提似的别过脸。 徐墨阳听见这话,本为茂行寺名存实亡有些高兴,可月媚这话着实让他心中不大舒服,便忍不住说一句公道话。 “当初不是你主动勾引,他上了道又何必被你这般嫌弃?” 月媚一听这话突然矫揉的将眼睛一转,纤纤玉手摸了摸丝毫未乱的发髻,又刻意使肩上的布料往下落了落。 对着徐墨阳欲拒还迎笑道:“我美么?” 徐墨阳心头顿时闪过一丝烦躁,将眼神转向苍白得似乎下一秒就要淡去的簌簌,才缓了一缓。 月媚突然坐在床边,两手虚捧住徐墨阳的脸颊,痴痴笑道,“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男人。” 徐墨阳又将眉头皱起,身子一退就与月媚拉开距离。 月媚被疏离了也丝毫没有气恼,反而一只手撑在簌簌手边,妖娆地顺势倚在床上,纤薄合身的华服勾勒出她天生尤物的身材。 而徐墨阳清冷的眸中不含一丝情.欲,甚至没有任何欲望,整个人仿若落了霜的翠竹,结了冰的山涧松。 月媚伸出一指点了点徐墨阳的心口。 “你看,连心跳都不曾加快呢。” 第14章 她是疼的 徐墨阳将眼神转向别处,黑曜石般的瞳孔映入了窗棂透过的夕阳余晖,一时间恬淡清雅,连带着平日过于冰冷的面容也似放缓了几分。 月媚瞧着徐墨阳心头微动,暗暗赞了一声不愧是自己看上的男人,貌比潘安芝兰玉树也不过如此了吧。 再想想徐墨阳如今不过十八,便如春日抽柳般长成了九尺之身,月媚便再倾心几分。 “你越是这般我就越喜欢你。” 徐墨阳不想再与她共处一室,只抬眼看着她,“你什么时候走?” “嗯?”月媚一只手托住了下颌,眸中流光暗转,猫儿似的动了动腰,“人家不是才来?” 这时她身下的簌簌仿佛梦到了什么,满头细汗小声道了句‘不要’,就又睡了过去。 她这一动着实把月媚吓了一跳,月媚是横在簌簌小腿上斜倚着的,簌簌腿虽没有抬高,可在月媚腰间动了一下。 月媚被烫到了似的连忙坐起来,埋怨一句,“睡着了还不安生。” 徐墨阳皱了皱眉,“她是疼的。” 月媚端详着簌簌,一根手指头扒拉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绕是她心气儿高,见过不少美女,如此近距离观看还是被她过于清丽的面容震的说不出话,好半天才酸出一句。 “细看这小果子长得还挺好看,若是人身不知能迷了多少风华正茂的少年郎。” 月媚想了想又突然转向徐墨阳,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不过你不行,你修无情道的。” 徐墨阳再不想月媚呆在这里,“茂行寺还需你看顾,不宜在此久留。” 月媚听他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翻了个白眼转过头去。 徐墨阳内心无语,叹了口气道,“不若我送你?” 月媚顿时欣喜地转过头来,一口答应,“好啊,你送我。” 两人走到门外,顿时听见隐隐有许多悲戚的哭声从远处传来,月媚瞧着道了一句: “那绿盲蛇不知自己身宽体胖,什么也不顾的在莲花峰脚下兴风作浪,受苦的不还是芙蓉镇和莲花峰,真是没脑子。” 话音刚落,莲花峰一处山脉既无暴雨冲刷也无江河决堤,竟从半山腰直直塌了下去,滑落的山体将绿盲蛇□□过的废墟掩盖。 这就仿佛提笔在纸上写错了字,又涂了一团黑墨一般。 两人正疑惑这番操作,却见芙蓉镇万里无云,惠风和畅,天空却突然撒下银丝状的绵绵细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徐墨阳察觉雨水不对,立时用灵力将二人包裹起来,“不对,这是忘川水,一沾既忘。” 月媚愣了片刻,细想了想便嬉笑道,“这莲花峰几个老头还真可笑,明明是自己门下灵兽作乱,擦起屁股还用这种强行抹去记忆的暴力捂嘴法。” “说他们是仙门正派吧,怎么做起事来也这么狗呢?” 月媚正欢笑时,徐墨阳转头看向簌簌沉睡的方向。 他本下意识地想用灵力也将簌簌包裹起来,可那一瞬,他心中生出了个不怎么光明磊落的想法。 簌簌若是将他伤害她的事都忘了呢? 一切回到她帮她补剑鞘的时候,她对他巧笑嫣然,一撇一笑神采飞扬。 被簌簌笑着看在眼里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徐墨阳看着身后的方向顿住,即使月媚骂着莲花峰老头如在骂他,他也只心冷地转过头来。 忘了吧,只希望这雨越下越大,冲刷掉所有的一切。 他再回来的时候,簌簌已恢复活力,顾盼生辉,重新明媚鲜艳起来。 徐墨阳修的是无情道,对他人无情,对自己无情,所以他第二日佯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安心在粥铺坐下时,心中一点愧疚都没有。 忘川水又不是他下的,咬那一口他也不是故意的。 他抬眼看着依旧祥和安宁的芙蓉镇,淋了忘川水懵然不懂的百姓真以为山体滑坡,这才砸坏了房屋,意外人生常常有,所以他们丝毫不耽误吃喝,该种田种田,该做生意做生意。 反正被砸的不是他家。 徐墨阳冰冷的目光望向簌簌,她今日换了件玉色缀梨花长裙,精致的面容略显苍白,眼中却依旧光彩神注。 看来他昨夜去她那里渡的灵力对她恢复不错。 断情果与无情道修士本就是哗然天地间有一根无形的丝线连着,相较于他人,徐墨阳的灵力于她最有助益。 徐墨阳仍坐在原来的位置,簌簌如昨日晨起般卖着酥饼,徐墨阳却突然愣了一下,他看着手中的剑鞘。 竟忘了将这个拆开放回去了。 徐墨阳正暗自有些苦恼,却见一高俊挺拔的年轻男子走近了簌簌,不知与簌簌说了什么,簌簌对他笑得格外甜美,那人在摊前还驻足了好长一段时间。 ? 徐墨阳将眼睛微微眯起,感知到那霜白色衣袍的男子身上有不少灵力。 莲花峰的人么? 徐墨阳冷眼瞧着那男子走远,簌簌倒是对他与其他人格外不同,还跟着连送了几步。 ?用得着么? 徐墨阳心头没来由地一阵烦闷,甚至低头喝茶许久,都没有察觉簌簌什么时候到了他的跟前,手中还提着一个酒壶样式的东西。 “公子,真是不好意思,我昨日……嗯?” 簌簌眨了眨眼,刚想道歉说自己不知怎的丢了他交给她的剑鞘,转眼却又见剑鞘好好的回到他的手里,甚至还缝合好了? 徐墨阳立刻站起身来,先瞧了一眼簌簌嫩滑的脖颈,那里早已没有往外渗血的伤口了,看着顺眼不少。 他的灵力主为进攻,修复这些小伤对那些专门的人来说小菜一碟,即使簌簌断情果的身份对他的灵力好吸收,可于他而言做到这般了无痕迹还是费劲不少。 “你记错了。”徐墨阳笃定地道。 “可我明明记得……” “你真的记错了。” 徐墨阳又重复了一次,分毫不让。 簌簌见他这般肯定,只得蹙了眉头怀疑起自己来。 “那是我,记错了?” 徐墨阳心中不为所动,薄唇轻启,道出了一句她摸不着头脑的话。 “刚才那个男人是谁?” 第15章 还不过来 徐墨阳问出这句后簌簌愣了一愣,似乎在想他说的是哪个男人。 徐墨阳见簌簌可爱地愣住,眼睛朝旁边看了看,低声道了一句,“此处人多眼杂,你随我到后面来。” 簌簌听他这般说,徐墨阳走时她却并未立时跟上,徐墨阳道:“还不过来么?” 簌簌似乎很不好意思,只乖巧道,“……我不跟陌生人走的。” 而徐墨阳听了倒心情很好,仿佛很满意她的防备心,耐了心道,“我不是陌生人,我的样子你不是见过了么?” 簌簌手中提着小酒壶,心中有些犹豫,但想起昨日这人帮了她,而她今日又将他给的剑鞘给弄丢了,难免心头有些愧疚,便抬起脚步跟了上去。 徐墨阳将她带到粥铺后面,这里鲜有人来,徐墨阳摘掉了斗笠,墨色的瞳孔中映了簌簌的身影。 “这么久了还没有正式告知姑娘在下的名讳,我叫徐墨阳。” “徐墨阳?” 簌簌很惊讶似的重复了一声。 徐墨阳清冷的眸子微眯了眯,嘴角噙一丝笑意,“你记起来了?” 簌簌想了片刻,仍摇了摇头,“只是有些耳熟罢了。” 谁在她跟前说过的?隔壁修仙的绿衣大伯?还是三清树下的老头? “那我也自我介绍下,我叫白簌簌。” 少女的笑容异常纯净,若不是面容有些病愈后的苍白,徐墨阳简直不敢相信这般娇弱的女孩,也有将那绛紫符从血肉中狠狠撕下的勇气。 不过他见她这副反应,心中升起的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面上又恢复了清冷。 他似乎昨日与绿盲蛇对打过后,性子就更冷清几分,原本他还想,再看到簌簌多少会有些愧疚,然而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 是喝了断情果的血的缘故么? 他修为增长的同时,人也更冷情了。 “不记得便罢了,”徐墨阳听见自己这么说,转而又冷冷地看着她,“方才那个穿白衣的男人是谁?” “穿白衣服?” 簌簌皱起了眉头,回想了一会儿。 徐墨阳微眯了眯眼,“就是那个你送了好几步的。” 簌簌这下知道他说的是谁了,这穿白衣裳的这么多,她不可能个个都想起来吧,于是簌簌一拍手道: “他呀,他可真是个好人,他将我们铺子上所有的酥饼都给买走了!” ? 好人? 这次徐墨阳眼中的不悦很是明显,“好人?你知道他是谁么?” 簌簌摇了摇头,她看着徐墨阳,心中疑问怎么只过了一天,她就觉眼前这人有些变了呢? 他是在生气么。 “他是莲花峰的弟子,”徐墨阳看着她清亮的眼睛,“你想想你的身份,他又不缺灵力,来找你买这些做什么?” “我的身份……” 簌簌乌黑的眼珠子微动了动,“可我是个没人吃的果子啊,我是个没用的果子。” 徐墨阳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昨日一番惊天动地的血雨腥风,今日西街被夷为平地的废墟还未重建,家破人亡的大有人在,这个在各派争夺中心的小果子竟还懵懂不知。 徐墨阳心中一方面觉着有些烦闷,一方面又觉好笑,似乎忘了当初他也希望簌簌什么都不记得。 而徐墨阳还未说话,便见簌簌突然转头诧异道,“你让我想我的身份,那你一定是知道了!你也是修道之人?” 徐墨阳没有回答她,反而转向簌簌手中拿着的小酒壶,眼角弯了弯,“这是什么?” 簌簌猛得被提醒,这才意识到她来就是想送给他这个的,便一抬手将酒壶递给他。 “我将你的剑鞘弄丢了,虽然不知道值多少钱,但这个是来赔罪的!” 徐墨阳心情大好,昨日他咬了她一口,功力大增,今日她拎着酒壶来赔罪? 簌簌见徐墨阳一只手就将木塞子拔了,低头闻了一下蹙起眉头,“这是什么?” “这是我新尝试的品种,把牛乳和茉莉花放在一起熬的,是不是很香?” 徐墨阳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默默将塞子又塞回去了。 簌簌见他不喜欢,眼中难掩失落,续又说道,“那我还做了其他点心,牛乳酥,桂花蜂蜜酥,玫瑰蜜桃饼,还有荔枝千层!你看你想吃哪个?” 徐墨阳向来不喜甜食,听了后都默默摇了摇头。 簌簌奇怪地道了一句,“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吃呢?甜点吃了多令人开心啊。” 徐墨阳抬眼看着她,突然调笑一句,眼神炙热,“于自身有利的东西我才爱吃。” 簌簌听见这心里‘咯噔’一声,他这眼神,怎么看起来不那么友好? 糟糕,忘记我本身是个果子了。 簌簌心中先道了一声不好,随即又松了口气,她是断情果她怕什么?世上哪有人修无情道啊,自古修无情道的就没一个有好下场,谁会自己想不开找死呢? 簌簌见他确实不喜欢,便问他喜欢什么,徐墨阳想了片刻。 “你以后离那莲花峰弟子远些。” “我……”簌簌有些为难,“他上门买酥饼,我总不能不做生意吧。” “你知道他为何来买你的酥饼么?” 簌簌皱着眉摇了摇头。 “他怀疑你偷了莲花峰的灵果,要在你下一次摘时人赃并获一起拿下,你真当他那么好心?” 簌簌一听心中大为震惊,“他怎么能这样呢?莲花峰的果子又不是他们的,从前我都能吃,如今怎么叫偷呢?” “那是你还在山上,如今你下了山,就不属于莲花峰,自然就不能再用山上的灵果了。” 徐墨阳信口胡邹,想到哪解释到哪,他对上簌簌时总是有一种额外的耐心,况且,他心中有些不想让簌簌接触到那些阴暗。 “那这可完了。” 簌簌绝望地道,美眸都被皱起的眉头压得失去了形状。 “怎么?”徐墨阳挑眉。 “我今日对他那般好,就是因为他将我所有的酥饼都买光了,我手边已经没有灵果了。” “……” “我明日正打算去采呢。” 第16章 簌簌反击 莲花峰晴眉殿。 天穹顶高,大理石板与纷繁壁画皆饰以金色莲花,四周大小芙蓉连成一气,于最中央聚成莲花状的乌金符文,金碧辉煌间整座殿门恰似一个法阵,处处透着玄妙。 此处是莲花峰长老例会召开之所,听闻掌门突然游历归来,几位道行高深的长老都聚在此处。 首先是站在首位的莫幻长老,年过半百风韵犹存,作为莲花峰唯一的女性长老,以管教弟子的苛责著称,再次是老态龙钟却精神抖擞的莫阁,站在末位的是无眉的蝴蝶谷主人莫越。 三人等待不久,便见一阵银白光辉,五官端正的莫诺现身。 莫诺正值壮年,执掌江湖最大的门派,一路走来气宇轩昂间,浑身透着一股儒雅的正气。 “拜见掌门。” 三人齐声拱手,莫诺微微抬手算作回应。 掌门游历突然回归,他们很是猝不及防。 “本座原已至金陵,察觉环山河祖宗灵兽之异动,这才赶回。” 莫诺说完三人皆是一顿,互相看了一眼。 莫诺已于首位坐好,莫阁长老上前一步: “回掌门,就目前调查可知,灵兽异动是由一张溯源咒导致。” “能使灵兽异动的溯源咒,恐怕不是一般的符咒吧。” 莫诺皱了皱眉,“当今天下河清海晏时和岁丰,有规制的魔教组织在江湖根本站不住脚,就连无忧宫都装作一副名门正派的样子。” 莫幻上前一步,“那会不会是无忧宫暗地里搞的鬼?” 莫诺思忖片刻摇了摇头,“无忧宫最近正准备对茂行寺动手,想来没有精力搞这种动作。” “对茂行寺动手?”莫越向前一步。 莫诺端起杯盏饮了一口: “要怪还是怪刘悟这老家伙死得太早,没选出个合适的掌门就撒手人寰,那刘长恩虽是百年难遇之仙根奇才,却是个沉迷色.欲之辈,当上掌门几月功夫就被无忧宫的月媚给勾引住了。” 听闻此言几人皆沉默不语,最后还是莫阁捋着胡子叹道:“养心莫善于寡欲,还是年轻呐。” “那茂行寺就这么没了?我们要不要出手帮上一把!”莫幻一甩手中的拂尘。 “我们如何帮?灵兽苏醒,毁了莲花峰多少宫室,多少无辜弟子受到牵连,我们自顾不暇。” 莫越终于忍不住说道,他在峰中主管后勤,最清楚莲花峰经过这一浩劫损失有多大。 莫阁混浊的眼中不乏清明,“各位长老莫要激动,贫道想,我们当前首要的是将谁放的溯源咒,有何目的彻查出来。” 莫诺突然想到什么,“查出溯源咒的另一端系在何人身上了么?” 莫幻摇了摇头,“还未向掌门禀报,与灵兽厮打那人修为高深,我与其他两位长老加在一起恐都不是他的对手,便一时不敢靠近,等我们唤回灵兽,再去探看时,只在环山河中寻到了另一张溯源咒。” 莫诺听后不语,两眼微眯不知考量什么。 “另外,启禀掌门,我们怀疑,”莫幻这时与另两位长老交换了下眼神,这才开口,“我们怀疑这溯源咒可能与魔教有关。” 听闻此言莫诺顿时正了神色。 “我们在此溯源符上发现了经久失传的邪术。” 莫诺疑惑道,“不是说无忧宫分身乏术了?” “掌门,我怀疑,可能是江湖另外兴起的魔教。” 莫诺听他们得出这样的结论,心头顿时涌上一阵烦闷,疲惫地扬了扬手: “此事以后再说,本座方才游历归来,身上还乏得很,此时莲花峰刚遭一场劫难,最重要的是休养生息,不宜再生事端。” 几位长老面面相觑。 莫诺自顾自从主位下来,眉宇间萦绕着浓浓的疲累,只扬了扬手步出殿门,“此事需从长计议。” 莫诺走后,三人愣在原地,一时谁都没有说话,皆忘了对莫诺道一声‘掌门慢走,’三人意识到时莫诺已然走远。 “你们有没有发现,今日掌门有些不对?”莫幻瞧着莫诺远去的背影。 “掌门是有些奇怪,他在我们跟前从不自称本座。”莫越接道。 莫阁一大把年纪看得开些,“掌门兴许在外游历属实累了,只是换个称呼而已,再说,掌门自称本座也无不可。” 莫阁见另两人还站在原地,便拱了拱手表示不再奉陪,自行回去炼丹。 莫幻愣了半晌也拱手退去,唯留下莫越思虑重重。 不知此事是否与流落芙蓉镇的断情果有关? 他此时若说是担心断情果,不若说更担忧调查断情果的徒弟进展如何。 此次劫难与断情果无关最好,若只是世外高人借助环山河灵兽厮杀暗斗……江湖也能少一番劫难。 芙蓉镇东街粥铺后,簌簌正暗自苦恼,着实不该将酥饼一下子全部卖给莲花峰那心思叵测之人。 “其实这事也好解决,”徐墨阳淡淡道,“你只要不去摘就好了。” 簌簌一听这可受不了了,慌忙道,“那可不行,不摘果子怎么做出来受大家欢迎的酥饼?不做酥饼哪能卖钱?没钱怎么能吃烤鸡呢?” 徐墨阳听簌簌说得头头是道,心中有些不理解,“烤鸡那么好吃?” 簌簌重重点了点头。 徐墨阳一时想起簌簌少时啃鸡腿的模样,不轻不重道了句,“比命还重要么?” 簌簌转了转天光下黛色的眸子,声音温柔而清脆,“这倒不是。” “那你便忍几天,莲花峰弟子不可能一直在这,你若不去摘,他们强行抓你,你便喊的让所有人都听见,他们为了名声便不敢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 簌簌说着秀眉仍旧皱起,沉默一会儿终于忍耐不住,“可凭什么呀,莲花峰的果子又不是他们的!” 簌簌埋怨起来声音也是极温柔的,抿起樱桃似的小嘴,下巴皱出纹路。 徐墨阳有些哭笑不得,眼中微微泛出笑意,面上却还是没多大表情,“那你想怎样?” 簌簌眸中流光暗转,小脑袋瓜顿时蹦出来个鬼点子,愤愤道,“哼,既然如此,他们不仁也休怪我不义!” 徐墨阳以为簌簌起了杀心,岂料她转而对着他眨巴着大眼睛道: “既然你会武功,不如今夜你掩护下我,我在他们茶水中放些酣酣草,让他们痛痛快快睡上个几天,这样就不会妨碍我摘果子啦!” 第17章 你喜欢她 徐墨阳听完竟为簌簌的大计为之一振,半晌没说得出话。 让他去给两个小弟子下药?给簌簌打掩护? 他动动手指就能把这两个弟子给碾死,竟还用这般麻烦,真应了那句,杀鸡焉用牛刀。 不,是降龙斩。 而簌簌见徐墨阳久不说话,还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她,她猛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唐突了,本来自己就欠着他人情,现在却又要求他做这做那。 “不好意思,我……” 簌簌刚准备道歉,突然想到另一种情况,然后怯怯道:“公子是不是修炼的时间还短,而那些莲花峰弟子武艺高强,公子这一趟怕有风险啊。” 簌簌一说完,徐墨阳面上就更是一副‘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鬼话?’的神情。 簌簌心思向来细腻,接收到徐墨阳‘真令人无语’的眼神儿,心中立刻以为他是默认,便忙想了几句找补的话准备说出来。 却听徐墨阳道:“在下修为尚浅,与那二人对打还有些困难,但护住姑娘偷偷摸摸进去下药,这事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簌簌听完顿时神清气爽,寻思着徐墨阳根本打不过人家,却还是愿意为了自己去抗争一把,就不由得更对徐墨阳多了几分好感。 “你人这般好,我都不知该如何报答你了。” 簌簌睫羽微颤,清浅的眸中笑意盈盈若有微光,满脸期许地看着徐墨阳。 徐墨阳竟一时被这眼神看得浑身有些不自在,方才质问她时不觉心中不好受,现在被她这样由衷的一感谢,倒觉得有些愧疚起来。 “无事无事,我也是闲来无事。” 徐墨阳说起话来一个词无意识地重复了三遍,簌簌的期待星星眼持续输出,徐墨阳难能可贵地嘴角微微扬了一下,白皙的脖颈染上一抹潮红。 修无情道至今,多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以至于他都忘记了这是什么感情。 此刻他想将斗笠再拉回来。 到底徐墨阳结束了这奇怪的气氛,“那今夜亥时,我还在此处等你。” “对了,公子知道那二人的住处么?” “我见他们往北街去了,应该住得不远。” 徐墨阳说完面上的潮红已经迅速退去,人又冷情起来,顺手还将斗笠给落了下来,说再见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簌簌乖乖地点了点头,眼见徐墨阳不带一丝迟疑利落地转身走了,心中有些奇怪,便想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呀,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情绪起伏真大。 簌簌眼见徐墨阳颀长瘦挑的身影融入街市,再找寻不见。 可她回过神来,当即就在心中骂了自己不懂得知恩图报,她怎么能骂她的恩人有毛病呢? 唉,真是没有礼貌。 所以簌簌决定对徐墨阳再好一些,于是亥时还未到就等在了粥铺后面,配合夜间行动似的也穿了一身墨灰色衣裳。 “你这么早?” “公子不也这么早?” 两人先互相客套了一番,徐墨阳瞧着簌簌换的衣裳,与她平日穿的玉色衣物略有不同,这般融于夜色的装扮更衬得她肌肤雪白,唇色动人,恍若九天神女。 徐墨阳将一同带来的斗笠也给了簌簌一件,簌簌戴好后就与徐墨阳一同来到莲花峰弟子暂住的小院外。 两人听着里面有些动静,徐墨阳便对簌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簌簌顿时将小嘴抿得严严的,冲徐墨阳点了点头。 徐墨阳见她准备好了,猝不及防搂住她的腰就一跃上了屋顶。 簌簌一个打滑慌忙抱住徐墨阳的肩膀,睁眼看到自己在房顶上更是吓得差点变回果子原型。 徐墨阳又对簌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院中亮着的两间小屋。 簌簌给徐墨阳了个‘我明白’的眼神,然后慢慢从徐墨阳身上下来,轻轻爬在了房檐上,观察敌方的一举一动,伺机而动。 且看院内那两间小屋的烛光闪了又闪,晃了又晃,两人就是没一个出来的。 簌簌耐心等了一会儿便困意上头,眼皮子上下有些打架,心中疑惑难道他们就不上茅厕的么? 簌簌不知不觉便将眼闭了起来,小脑袋一栽一栽仿佛承受了很大的痛苦,终于在某一次头又快掉了的时候,徐墨阳轻轻拍了拍簌簌的肩头。 簌簌一个激灵就精神起来,瞪大了眼睛看向烛火摇曳的屋子。 其中一个有了些动静,木门被缓缓拉开的同时,白日里买走了她所有酥饼的银袍男子慢慢踱步出来,似乎心情很是沉重的来到另一扇门前。 他仿佛鼓足了很大的勇气,“师妹,你还没睡么?” 年轻男子话音刚落,屋里无风自动的一豆烛光便被吹灭,少年面上顿时很是难看。 簌簌看着那少年便想起了徐墨阳,其他人心情好坏都极好判断,怎么徐墨阳整日一张帅气英俊的脸,就是没什么表情呢? 簌簌想着转头看了徐墨阳一眼,只见徐墨阳也转头看着她,两人都戴着斗笠,自然是看了个寂寞,簌簌便又将注意力重新放回那少年身上。 “师妹,我知道你没睡,”少年的声音清润有礼,“只是你今日滴水未进,我着实有些担忧。” 啊,原来是惹小师妹生气了,簌簌顿时心下了然。 少年这般诚恳的说,屋里仍旧没有什么答复,他在屋前死等了片刻,正准备转身走人,却听屋里传来一声娇嗔。 “我不吃饭,是我在生气,你这都看不出来么?” 好家伙,这小师妹说话真傲娇,连簌簌都听了心生欢喜。 可簌簌是有要紧事要做,她趁他们闲聊,便在房顶上小心翼翼地挪动,预备掀开一块瓦片,将酣酣草直接凌空丢下去泡在少年要喝的茶里。 “我看出来了,”少年如实道,说后一句时声音比刚才要低,“可我不知师妹为何生气?” 这一句后屋内的人仿佛有些被气到了,久不出声,连簌簌都屏住呼吸,木门‘咔嚓’一声拉开了。 容貌神似簌簌的莫意扬起秀眉,气恼道,“你当真不知么?” 少年茫然地摇了摇头。 而这边簌簌眼见那师妹也出了门,心中暗喜,希望她俩多聊一会儿,这样她就能一次投两个人的茶壶了。 “你不知,我便告诉你。” 少女叉起了小腰,满眼怒火: “莲花峰规定,门下弟子不得擅自动情,可师兄如今在做什么?上次放她一马拿大道理搪塞我便罢了,今日还对那妖女那般欢笑?是生怕我不知师兄喜欢上了个盗取灵果的小偷么?” 少年听罢愣住的同时,簌簌吓得脚下一个踩空,便落了下去。 第18章 能嫁你么 簌簌掉下去的时候心想完了,这下药没下成,还自投罗网了,属于是。 “?” 莫晨敏锐地察觉到房顶的动静,正想过去看看,莫意突然更生气了。 “师兄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莫晨被这一句牢牢定在原地。 徐墨阳见簌簌不慎跌倒,伸手就搂住簌簌的腰将她接住,两人旋身倚在屋檐上时,徐墨阳暗示簌簌不要出声,然后伸手在黑暗中凭空一抓。 一只不知从哪里来的小猫,蓦地被丢进了莫晨莫意的院子。 猫儿‘喵’了一声高贵走过,莫晨便收了探寻的目光。 “不是的师妹,方才屋顶有动静。” 莫意心中难受,娇憨的侧颜披上薄薄的月华,眼中雾气更显得楚楚可怜引人怜惜。 “只是一只猫而已,师兄就是不在意我,所以连我说的话都不想听!” 莫意愤愤地说了一句,说完就想回屋再把自己给锁起来,莫晨百口莫辩,不知怎么说只好伸出手撑在门框上,堵住莫意的去路。 莫意‘哼’了一声将他的手臂推开,莫晨又忙握住莫意的手腕,低声叫了一声师妹。 莫意这下心里更难受了,甩开莫晨的手就转身坐在了院中的小石凳上,眼泪断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也不说话,就背对着莫晨低声抽泣。 莫晨很是忐忑的走到她身后,在莲花峰向来说一不二清冷自持的大师兄一时竟有些窘迫,手脚都不知放在哪里。 微凉夜色下的莫晨额角出了细细的薄汗,在银白月华下有些盈盈的发亮,但仍不及少年眼中熠熠的急切。 “师妹,你方才说的那番话,我不知是什么意思。” 少年酝酿许久,才说出这样仿佛什么都没说的话,自然气得少女够呛。 “师兄不知我什么意思么?我方才说的话师兄哪个字听不懂?还是师兄根本就不想听懂!” 莫意一时气得泪都落不下来,只觉关键时候师兄的脑子简直就像根木头! 莫晨听了这话一顿,他怎么也没想到莫意竟能生出这么大的脾气。 “不是的,师妹,你方才说什么我喜欢那个卖酥饼的姑娘,我都从来没有想过,你怎么会这么说呢?” “什么卖酥饼的姑娘!那是个小偷!” 莫意听了脑子都快气炸了! “好的好的小偷小偷,”莫晨连忙道,“我没有喜欢那个小偷,一点都没有。” 爬在房顶上看戏的簌簌:……你们吵架便吵架,踩我做什么。 然后簌簌转头看徐墨阳:是吧。 徐墨阳转头看簌簌,两人的脸都被斗笠遮得严严实实,又对视了个寂寞。 得到师兄肯定回答的莫意心中仍气不过,小手握成拳头狠狠对着空气锤了一下。 “你不喜欢今日为何对她那般笑?那日又为何要放走她?” “我今日……” 莫晨回想了一下,然后才道,“我今日对她笑,不是很自然的事么?我买了她家的东西,对她笑笑很正常,况且那日我也与你解释过了,放她走就是想想抓她个人赃并获。” 放她走? 簌簌蹙了眉头,什么时候放过她走? 徐墨阳听罢心里‘咯噔’一声。 “哼!” 莫意依旧将背对着莫晨,一副这话根本哄不好她的模样。 “师妹,你忘记了么?师父昨日组织师兄弟在芙蓉镇下了忘川水,那姑……小偷已经忘了我们之前见过的事了,今日我去买酥饼,算是见的第一面,我态度自然要友善些,这样才能不打草惊蛇。” 莫意面上一副想说什么,但又止住的样子,努了努小嘴道,“那师兄之前还说我俗气,说那个小偷长得比我好看!” “我……” 莫晨想起那日莫意问了句,她和那姑娘谁美,莫意当天就生了气,不过后来也没什么,却没想到她现在还记得。 莫晨深深叹了口气,“我哪有说这样的话啊,在我心中,师妹比任何人都美。” “真的么?我是最好看的?” 莫意半侧过身子,沾了晶莹泪痕的面上有一丝回转。 莫晨看事情有转机,掌握住道歉密码似的再补几句,“真的,莲花峰上下,哪有与师妹容貌相当的呢?” 可这话一出,莫意眼中的转机又无了,“我不要做莲花峰最美的,我要做师兄心里最美的,师兄要只想着我一个人。” “……” 莫晨听着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现在的少女表达兄妹情深要说到这个地步么? 簌簌看着两人的互动,恨不得下去按头让莫晨说情话,这莫意的情谊表达的还不够直接么? 莫意见莫晨不说话,偏头问一句,“师兄心里有别人了?” 莫晨立刻摇头,莫意心中登时开心起来,面上的泪迹未干,就一把抱住了莫晨,“那师兄心里只要有莫意一个人就够了。” “这……” 莫晨身子僵硬了会儿,还是坚定地将莫意推开,“这话莫意小时候说还好,现在就有些不合适了。” 莫意前进一步,“怎么不合适?” 莫晨后退一步,“莫意如今大了,以后嫁人……” “我能嫁你么?”少女打断了他的话,乌黑发亮的眸子在月色下十分动人。 莫晨心脏跳得快如打鼓,“莲花峰规定不得擅自动情。” 莫意凝脂般的桃花面上起了潮红,“那我回去告诉父亲,让他允许你动情。” 救命,甜齁我了,简直没眼看。 簌簌仿佛被狗引进来踢了一脚,仰面躺在屋顶上,对徐墨阳示意了下她想下去。 徐墨阳将她带到地上,“不下药了么?” 簌簌被喂了一把狗粮,莫名有些心塞,“突然就不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吧。” 徐墨阳很不理解,他看着簌簌,只觉得她要船到桥头自然沉。 “对了,你说他们说的那个忘川水是怎么回事,好像发生什么了?” “啊?”徐墨阳突然慌张起来,虽然表面还是稳如泰山。 她怀疑了?她想起来了怎么办?他可是结结实实咬了她一口,喝了她的血,如果簌簌恢复记忆……他简直不敢想象。 簌簌转头看了他一会儿,徐墨阳因找说辞想破了脑袋,最后簌簌突然道: “对了,你修为没有他们高,那时你肯定也被忘川水给淋了,你又怎么会知道呢?” “啊,对,对。” 徐墨阳大松一口气,感谢起斗笠大哥的庇护,才使簌簌看不到他发懵的表情。 簌簌又抬起头看了明月片刻,突然发出喟叹,“真是太美好的爱情了,真令人向往。” 然后她撩起面纱,露出清丽绝美的面容,闪闪的眸子望着徐墨阳,一时笑得神采飞扬,宛如洛神下世。 “你说是吗?” 徐墨阳:她是因为这个原因不下药的吗?我不懂。 徐墨阳这般想着也撩起面纱,簌簌又道,“你说他们是一见钟情呢?还是日久生情?恋爱的感觉又是什么样的呢?真想象不出来。” “我也想不出。” 修无情道的和当断情果的一样迷惑。 簌簌听他这般说蓦地回头看向徐墨阳,徐墨阳被猛得一看有些无措,就随口道了一句,“反正我是不相信一见钟情的。” “怎么会有人见了一面就爱上呢?” 徐墨阳发出灵魂之问。 簌簌听他说的有理,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是的,不可能会一见钟情的。” 皎月明辉下,一墙之隔,墙里面的人面红耳赤,不敢对视;墙外面的人不相信爱情,得意洋洋。 第19章 拙劣演技 簌簌吃了把狗粮,被莫晨莫意两人的爱情感动,竟脑子抽了没下药,她走回家时被迎面的冷风一吹,脑子突然就清醒了! 这,这要她怎么办? 摘果子就被当场捉住打作小偷,可不摘怎么赚钱?怎么买鸡吃呢! 如果不让她吃烤鸡,简直比死还要难受! 簌簌小手在裙边悲愤地握起了拳头,烤鸡激发了她的斗志,热血了她的思想,不如趁此时那两个弟子柔情蜜意,打他个措手不及? 簌簌想出这个妙计直觉自己靠谱,简直是天才! 然后她又有些可惜,方才就与徐墨阳道别了,否则同他一起上山,还能送他几个果子吃了涨涨灵力呢! 算了,以后有机会再感谢他吧。 簌簌打定主意后就往莲花峰上走,徐墨阳与她道别后默默跟在她身后,本想一直看着她进门,却见她到门口又改了方向。 徐墨阳哪能不知道簌簌的心思,当下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认命地跟了上去。 徐墨阳见簌簌抄了近道,上山的时候一脚踩进结界却被结结实实地撞了回来,差点跌倒。 簌簌整了整衣裳,又动了动脚踝,确定哪里都没毛病,两手一插对着那泛蓝光的结界道:“天呐,你好没良心,竟连我都不认识了!” 簌簌说完一道青光漫过,就成了个玉色的大果子,她落在地上滚了几圈,这次结界倒是没拦住她,甚至她进去结界时参天的树木还向下伸出了树枝,将她稳稳地捞起来向山上抛去。 徐墨阳看着簌簌只是想笑,却突然感应身后有两抹修道之人的气息。 他屏息凝神,隐身藏于暗处,果见月黑风高下,屋顶骤然现出两抹霜色身影,一男一女,赫然就是那两个在院子中谈情说爱的莲花峰弟子。 “师兄,结界真的动了?” 莫意看着毫无波澜的灵力结界。 “确实动了,想必那小偷已经进入了结界,不知她用的什么奇门邪术,竟能破我莲花峰的阵法。” 徐墨阳听到这里,嘴角不屑地弯了一下。 莲花峰的结界也称得上是阵法么?仅仅只能将凡人隔在外面,稍有些灵力的都来去自由。 两人在房顶上耐心等着,徐墨阳却已估摸着时间,想着簌簌快要出来。 他看了眼两人的位置,从一侧不显眼处小心翼翼破了结界进去,又装作办完坏事大摇大摆出来,就差把自己怼在那两人眼前。 毫不意外看见两人目瞪口呆的表情,徐墨阳装作功力低微,慢吞吞跳了几个房顶,这才听见背后传来一句‘何人擅闯我莲花峰?’ 徐墨阳听见这话又跳了几个屋顶,两人一前一后将徐墨阳堵成包夹之势。 徐墨阳抬眼看一眼簌簌进去的位置,这个距离的话,两人已经很难再注意到那边的情况。 于是徐墨阳悠悠回道,“江湖散修,不值一提。” 莫晨皱着眉头上前一步,“敢问阁下到我们莲花峰做什么?” “莲花峰上通仙界,灵力浓郁,这得天独厚的修炼条件可不是哪里都有的,在下蹭一蹭还不行么?” 徐墨阳刚说完,莫晨猛然想起蝴蝶谷的游龙泉,那般满溢的灵力一夜便被吸收的一点儿不剩,但他很快就将此人排除。 因为他,根本感知不到他的灵力。 这种现象一般对应两种情况,要么太强,要么太弱。 眼前此人很明显属于后者。 就他跳屋顶的这个速度,恐怕十个他也承受不住游龙泉的爆炸灵力。 “我们莲花峰自是人杰地灵,可莲花峰的灵力也只能由莲花峰的弟子消受,你个江湖散修,也配到这儿来么?” 莫意横着眉毛,神似簌簌的面上满是气愤,言语间又处处是鄙夷。 徐墨阳看着她心想,一张脸可惜了与簌簌长得那么像,怎么性子就一点都不可爱呢? 于是徐墨阳言语间冷了半分,“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谁能阻我?” “你!” 莫意被激得一气之下抽出了缟色的蛇形刀,“你这人不知好歹,我好好与你说话,你竟这般不给莲花峰颜面,你现在掀开面纱告知我姓名,并好好向我赔罪,我便放你一马!” “师妹。” 莫晨有些责备意味地唤了她一声,可行动上也没做出什么实质性的阻止行为。 徐墨阳见这女子一句话便被激的上头,转眼又注意到簌簌进去结界的地方泛起了一丝灵力涟漪,便知道簌簌快要出来,自己需更加吸引火力。 “我姓甚名谁需得告知你?你又何尝有资格让我道歉?” 徐墨阳说这话时身上动也不动,倒不是说他说出的话有多惹人怒火,只是他说话的语气,修无情道修了十年,再温润悦耳的嗓音听起来都有几分额外的刻薄。 “你这厮不自量力!” 莫意说着将剑一挥,缟色剑身立刻在银月下渡上光泽,足尖轻点就将剑直直劈来。 剑是好剑,擒敌的斗志也有了,只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想来在莲花峰也系统学过一招半式,只是盛怒之下就出现了返祖行为,能用的砍打动作只剩几个。 徐墨阳微微闪身,表现出堪堪躲过的狼狈。 与莫意一招一式的玩闹式对打,还要骗过这个在旁边啥也不干、把这当做对师妹历练的莫晨。 徐墨阳心累。 他余光瞥见簌簌抱着果子已经出了结界,正心情甚好地走在回家的小路上,正松了口气,想着怎样以一种修为远低于二人,却能成功撤走的方法脱身。 便见一旁看戏的莫晨突然想到了什么,直接将徐墨阳与莫意晾在一边,独身回去原来的地方查看。 真不省心。 徐墨阳心中暗骂一句,手下稍稍重了些,莫意惊呼一声向后倒去,莫晨立刻回过头来,再顾不得留意簌簌。 莫意摔在房顶,背部在瓦片上擦了两三米远,伤得不重,被莫晨扶起来还要再战。 徐墨阳已经不想再装下去,可见莫晨将莫意扶起来后,又回去查看,根本不管莫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就是你对自己喜欢女人的态度? 况且他也不想再和女人对打了! 徐墨阳又推了一把迎头劈来的莫意,正要去拦莫晨,却听见他大喝一声‘小偷!哪里走!’ 徐墨阳:“……” 簌簌:“!!!” 簌簌本走在漆黑无人的小道,黑衣黑裙本融入夜色融的很好,听见远处有动静也不去凑热闹,只想着赶紧将果子运回家,却怎么也没想到叫她的人竟是方才撒狗粮的‘师兄!’ 此刻簌簌好后悔没有下药。 然后她往后一看,见徐墨阳颀长高挑的身影追在身后,心下顿时心安几分。 也不是说簌簌生了透视眼,只是她看徐墨阳太多次,身体结构衣着样式都牢牢记在了脑子里。 “我不是小偷,这是,这是它们自己掉下来的。” 簌簌说话时有些结巴,但是,她说的确实是实话,只是一半的事实,不包括她在树下用灵力催动果子。 “莲花峰的灵树根本不会自己掉落果实,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莫晨一说完,二指汇聚灵力有力地一挥,致远剑自行出鞘,如当日堵住白氏退路似的,封住了簌簌的前路。 “啊!” 簌簌惊叫一声,怀中的果子顿时落了一地。 徐墨阳立时赶到,在莫晨背后出手,莫意喊着‘师兄小心’的同时,徐墨阳已经一掌打中了莫晨的肩头。 徐墨阳与二人周旋至今,连剑都没有出鞘,之前可以让簌簌看到他的佩剑,是因为簌簌不懂,而二人皆是修道之人。 试问修道之人谁见了威震江湖的玉消剑,还不知是他徐墨阳呢? 莫晨挨了一掌也无大碍,毕竟徐墨阳还装作修为不高的模样,虽然他已知自己的演技处处充满着漏洞,可还得硬着头皮给演下去。 徐墨阳跳到簌簌身边扶住了她,问一句有没有伤到,簌簌摇了摇头,似是很诧异徐墨阳竟来帮她。 而这时莫意也已走到了莫晨身边,关切了下莫晨有无大碍,看到簌簌时突然从袖口掏出一物,竟是一枚镜子。 她两指一挥引了月华在簌簌身上,又拿着镜子一照,簌簌只觉一时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却不知那铜镜内现出了簌簌的原身。 “原是一颗成了精的果子!” 莫意双眼微眯,鄙夷地道了一声又怒斥道,“莲花峰生你养你,你竟还恩将仇报,盗取莲花峰的果子四处兜售!” 簌簌原本不觉自己有错,可她听人念叨多了,竟一时糊涂,真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再摘山上的果子。 “我,我……” 莫意正要将她擒拿,却见莲花峰突然飘来一道金色召回令,莫晨看后转告莫意。 莫意听了指令却并不打算回去,因为她马上就要抓住这个偷果子的小偷了! 而徐墨阳也在一旁静静等待,若是对方再不肯让步,他便只能突然‘功力奇增’,然后将他们击退了。 不过那样的话,簌簌往后就不知要卷入多少麻烦。 双方对峙许久,还是莫晨拉住了干架上头的莫意,两人决定先回莲花峰汇报情况。 待到二人已走,簌簌还有些懵,“不是,他们怎么突然就走了?” 徐墨阳松了一口气,面上有些轻松道,“难道你还想他们捉你?” “不是的。” 簌簌先用可爱的神情否认了一句,而后自己想着,这没道理啊,谁会把喂在嘴边的肥肉放跑呢? 徐墨阳知道簌簌想些什么,他也知道莫晨为何选择撤退。 因为,他的演技确实不高。 一个剑都不肯出的散修,难以应对弟子的蛇形剑,本身就有些离奇,更何况他打莫晨那一掌时,莫晨半分没有察觉,还有诸多细节,徐墨阳不信莫晨看不出来,他在与他们玩闹。 一个看不透的散修,修为在二人之上,又行为诡异,即使没有莲花峰的召令,若是徐墨阳,他也会选择撤退。 “罢了,无论如何,今日真是谢谢你了。” 簌簌想不通便放弃,她毕竟不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徐墨阳沉默地摇了摇头表示无妨。 “对了,你们方才打架了吧?有没有受伤?”簌簌转着眼睛关切道。 受伤? 徐墨阳心中只觉好笑,与这种级别的对打,他若是能受伤,十年的修行便是一无是处。 于是他无声地弯了下嘴角,突然捂住肩膀,作痛苦状,“我这里……好像受了一剑。” 第20章 清理伤口 徐墨阳不知道的是,他真的要再一次感谢斗笠大哥的掩护,否则这种拙劣演技,恐怕连天真无邪的簌簌都糊弄不了。 受伤与否,全凭一张嘴。 簌簌毕竟不经人事,整日活得开心快活,见到徐墨阳躬下身子难受,便丝毫没有怀疑。 “啊?真的受伤了么?” 簌簌连忙搀起徐墨阳的手臂,关切地看他手捂住的地方情况如何。 簌簌肤如凝脂,唇似点绛,离得近时看去更觉惊艳。 可徐墨阳是个修无情道的石头,只觉簌簌美得不似凡人,如同莫晨认为莫意容颜天下无双,徐墨阳也觉簌簌简直长得符合他心中所有上仙的容颜。 可他没有一点想对簌簌做其他动作的冲动。 簌簌离得近时他的第一反应是美到极致,第二反应是,我得给自己来上一剑流点血。 然后徐墨阳暗催灵力,两指无声在胸膛划过,簌簌再看时已经渗出些丝丝血液。 “啊,真的受伤了!” 簌簌惊呼一声,一手扶住徐墨阳一手指着伤口。 徐墨阳微微弯下腰,弯到差不多与簌簌齐高,伤口的血液才能顺流而下一滴滴落在地上,绽出血色小花。 “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簌簌顿时慌乱起来,手忙脚乱地不知怎么做才好。 “咳,咳咳……” 徐墨阳轻咳几声,便见一只嫩白的小手隔着衣裳,猝不及防地捂住了他的伤口。 徐墨阳:“……” 幸好这是深更半夜,街道空无一人,否则被人看到簌簌这般‘不检点’的举动,她恐怕会被吐沫星子给喷死。 绕是徐墨阳冷情,也因簌簌这般举动引得心猿意马。 簌簌见徐墨阳躬在那里不动,以为他疼得厉害,衣裳遮着看不见,簌簌也不知里头伤了多大的口子。 但只从她捂住伤口,却还从指缝中淙淙流出的鲜血来看,簌簌脑补出了一身冷汗。 徐墨阳只心绪翻涌了片刻,看见簌簌眼中有了水汽,顿时就清醒过来。 他也着实实在,做戏做得太全,专门找了不重要却出血量大的地方划上一刀,也没料到能留出这么多血。 不过他知道并无大碍,但他也不能如实告诉簌簌令她放心。 “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家吧?” 徐墨阳愣了一愣,随手指了个客栈,簌簌将他扶进去,在掌柜困倦且鄙夷的目光下进了屋。 徐墨阳看了眼掌柜探究又一丝诡笑的眼神,又瞥见簌簌未着掩饰的面容,心道一声不好。 这芙蓉镇地小人广,百姓安居乐业的同时邻里八卦也谈到飞起,簌簌一心为了照顾徐墨阳根本不多想,而徐墨阳却知簌簌经此一事定会招来些许非议。 徐墨阳想着已经被簌簌扶到了床上倚着。 不知是否因为簌簌当下心情不虞,往常她身上淡淡的清甜香气,转成一种类似血橙的清新甜香,稍夹一丝枝叶的苦涩,可这一点微不足道的苦涩,简直对足了徐墨阳的胃口。 他立时便将簌簌往后会受到流言蜚语的伤害抛到脑后,以至于影响到以后的婚嫁,他甚至还后悔没在那掌柜面前露脸,让那掌柜说嘴时再多点依据。 他潜意识里竟不想让簌簌嫁给旁人,不是不想,是坚决不允许,可他不允许簌簌嫁人,又要将簌簌怎么办呢? 在簌簌以为徐墨阳强忍痛苦时,徐墨阳已经为簌簌规划到了婚姻大事,直到簌簌将徐墨阳的斗笠取下,簌簌看到了徐墨阳眼中的冷静。 簌簌:“……” 徐墨阳:“……” 徐墨阳找补似的皱了皱眉:“有点疼。” 簌簌先是歪了歪脑袋,心想徐墨阳这人真好,帮了自己受伤却还强忍不发装作无事,世上怎会有这般好的人呢? 这下她欠他的情也太大了,她都不知该如何报答。 簌簌想着叹了口气,眸子如窗外天边的星辰般熠熠,“我帮你打些水,清理下伤口吧。” 簌簌说着出了门,再回来时徐墨阳仿佛不安似的在床边坐好,指尖扒拉着床沿有些紧张地泛白。 “这个,我自己清理就好。” 簌簌低着头,手里拿着毛巾非常难过似的,小猫般嗯了一声算作回应,将毛巾湿了递给他就出了门。 徐墨阳拿着毛巾突然心脏跳得很快,他,又做错了? 第21章 两全之策 徐墨阳愣在房间许久未动,察觉簌簌的气息在门口消失,眼中顿时冷了下来,毛巾也摔在水盆中溅起水花。 他两腿一抬躺回床上,双眼滞滞地盯着床板,只觉心中怎么都不对劲,闷气生了一会儿,徐墨阳觉察胸口还不断流出鲜血着实太有存在感,灵力往上一引便将血给封住。 徐墨阳有个顶好的习惯,生气就睡觉,难过也睡觉,想事情想不通还是睡觉,但睡得浅又是个不好的习惯。 他本就与簌簌有血脉之间的关联性,所以相比旁人,徐墨阳更能察觉簌簌的气息及情绪变化。 且听簌簌在外面踌躇了一会儿,敲了敲门,徐墨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装作清理完伤口,脱了外衣精神不济地开门。 簌簌见他如此,身上苦涩的香味更重一些。 自打进了这家客栈,簌簌就再没舒展过秀眉,徐墨阳生出无数次伸手想要将它抚平的欲望,却都不敢贸然出手。 “这是我在药铺,买的一些创药,应该挺有用的,你试一试吧。” 簌簌往常白皙的面颊,深里透着盈盈水红,如今却是煞白一片,连嘴唇都有些失色。 徐墨阳拿着那包药,用灵力一查,便知这是些对痊愈极有助益的灵草。 这般灵草不会在普通药馆兜售,只在莲花峰有,难道簌簌又回莲花峰去了? 徐墨阳想到这心中立时否定了自己,簌簌再傻,也不会回去自投罗网。 “你受的伤,是为了帮我,你这般对我好,我……我真的无以为报,我知道你帮我,是因为错认为我是你从前的朋友,可我真的不是,我……我不知道怎么……” 簌簌嗫嚅着说道,面色苍白的更是不成样子,瞬间令徐墨阳忆起那日与绿盲蛇大战,簌簌满身污血,一手捂住被啃噬的脖颈,破碎似的洋娃娃般的模样。 血液的鲜红溅在她瓷白没有生气的面上,仿佛如琉璃般稍不留意便就淡去。 徐墨阳心头一动,突然道,“其实你不必这般谢我。” 这都是我应为你做的。 “?” 簌簌眼中闪过一丝疑问,徐墨阳连忙将眼神避开,随意找了个说法,“其实我修炼多年,早就想与莲花峰弟子交手,试探试探我这些年修行的成果如何,帮你只是举手之劳。” 簌簌怎么想都觉这个理由太过牵强,“真的么?” 徐墨阳刚想再编些大道理出来,突然察觉一抹气息,随即房间中便飘来一阵甜腻的胭脂味。 徐墨阳登时变了脸色,话到嘴边突然都收了回去,面色也变得严峻起来,“是真的,我已经没事了,想好好休息一下,你回去吧。” “?我……” 簌簌还未来得及说话,徐墨阳突然拉住簌簌的手腕将她带到门外,冷心道一句,“我真的没事了,你回家去,往后不要再来了。” “你,你怎么突然?” 簌簌正懵懂不知地询问,却见徐墨阳越发冷了脸,浑身散出极致寒冷的气息,足对断情果形成压制。 “走。” 徐墨阳只冷冷吐出一字,簌簌眼中便被控制了般,立刻转身离去。 直到簌簌出了客栈,他方才松下一口气,猛然察觉那抹浓得淡不开的胭脂味突然逼近。 徐墨阳神经跳了一下,顿时抽出一旁的玉消剑从窗棂一跃而下。 只见死寂漆黑的夜色中,银白月华之下,一抹血般的厉色,氤氲开浓烈的媚香,在簌簌身后高高扬起红鞭,正预备落在簌簌瘦弱的背脊上。 那鞭子毫无疑问会夺了簌簌的性命。 徐墨阳将剑掷出,玉消剑犹如黑海中乘风而起的银鱼,迅速掠向红鞭前方,止住那凛冽的攻势。 红鞭主人一击不中再造势挥鞭,徐墨阳操纵玉消剑,与那人几个来回就使了巧劲儿将她的红鞭脱手。 “徐墨阳,我看错你了。” 月媚在银月下红衣飘扬。 “你竟还没杀了那个果子精,我怎么也想不通,威震江湖的毒公子怎会有你这般优柔寡断的弟子!” 徐墨阳对月媚的指责沉默不语。 月媚一步步走近了他,“你忘了你的血海深仇了么?” “我没忘。”徐墨阳淡淡答道。 月媚与他对视片刻,确认徐墨阳眼神灵力都纯粹得一如往昔,才道,“今夜茂行寺已除,你若再不吃了断情果回去复命,休怪公子发怒!” 她转过身视线落在地上,声音冰冷如十月霜降,“你当知道公子的手段。” “茂行寺已除?”徐墨阳诧异地微微动了动眉毛。 月媚突然转身对他愤愤道,“你别忘了,你苦修十年只为复仇,如今你在做什么?只因这般小事便停滞不前,你这般拖泥带水,以后如何做无忧宫新一任……” “你说什么?” “没什么,”月媚又转过身,似乎真的对他失望透顶,“茂行寺已除,下一个要除的便是人偶坊,你杀不杀那果子,回不回来,随你。” 月媚说完便跳上屋檐离去。 徐墨阳却怔在月辉之下,清亮的光芒照进他眼底深深压抑的恨意。 人偶坊,段停云,他怎能忘记那老狗的恶行? 当初就是这厮挑拨离间,他原本和顺美满的家庭毁于一旦,如今他的痛苦,全都是由段停云一手造成! 徐墨阳垂在身侧的拳头微微攥紧,却又因那一抹青白身影犹豫不决。 难道就没有两全之策吗? 第22章 报仇雪恨 月媚听到徐墨阳回来的消息时,整个人是兴奋的。 徐墨阳就是徐墨阳,不愧是她一直崇拜的男子,大是大非面前断然不会为什么劳什子救命之恩就忘了自己的使命。 可她方才兴冲冲跑到无忧宫长恨殿,便听得一阵迅速掠过的破风声,她迈过门槛的一霎,被眼前景象惊得心底一凉。 黄金铺就的恢宏大殿,巍峨壮丽,辉煌壁灿犹如汉武帝承诺给阿娇修筑的金殿。 而这奢靡腐朽的华殿之上,一名血衣少年跪在中央,阶上另一长相清秀,面上饰以妆容,酷似女子的男人手握黯色长鞭,每一次抬起落下,都将力道狠狠甩在徐墨阳的肩上。 徐墨阳每挨一鞭,身子便禁不住随着力道稍稍动那么一下,但从始至终,他进门跪下时脊背弯到什么弧度,如今还是什么弧度。 甚至十鞭子过去,他连一声闷哼也无。 月媚见毒公子正值盛怒,也不敢出言阻拦,只默默站在了右护法星眠的身侧。 星眠是个木头脸,整日一抹游魂般,见月媚过来,也只是幽幽瞥了她一眼。 徐墨阳一回来便换回了无忧宫弟子的服饰,那宫衣是比深秋红枫还重的赤红,一鞭子下去只见衣衫尽数绽开,内里还是血红一片。 如此便将鲜红血液融入满身赤色锦帛,看不出受伤。 月媚越来越看不下去,险些出口求情,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星眠却一手拉住了她,静静看她一眼示意不要掺和,月媚终于听到鞭声戛然而止,巨大的死寂突然笼罩了这座宫殿。 一分一秒都过得缓慢。 如今徐墨阳终于知道装作受伤该怎么装,他的脊背火辣辣一片,刚开始只觉疼痛难忍,到后来已是滚烫到麻木,脑中唯剩下了一个意识。 撑着。 阶上的黑衣男子,身材高挑面若敷粉,肌肤保养得过于得当,水嫩得仿佛一掐便能出水。 黯色长鞭从他手中随意掉落,公子晃晃悠悠,不紧不慢地从金阶上下来,许久才走到徐墨阳面前。 “知错了吗?” 森冷的语气是大内皇宫常见的太监腔调,在空旷的金殿骤然响起时,月媚只觉脊背一凉。 “弟子知错。” “哦?” 那人玩味地勾起一边嘴角,薄唇涂着与月媚相仿的绵胭脂,更显得肌肤苍白,怎么都不像快不惑之年的男子。 “墨阳,你哪里错了?” “弟子未及时回来复命,耽误公子剿除茂行寺的计划。” 毒公子静静听着,然后在徐墨阳面前蹲下,一双狐狸眼打量了徐墨阳片刻,然后从袖中抽出一绢洁白无瑕的手帕。 他将手帕附在徐墨阳额上擦了擦,然后拉起他的一只手,两指不经意掠过徐墨阳手腕时,赫然显出一道血痕。 徐墨阳呼吸有些急促,他瞪着毒公子的手臂,蓦然见他袖中缓缓爬出一只手掌般大的毒蝎,毒蝎闻到血腥气,便来啜饮徐墨阳的血液。 毒公子见那毒蝎饮完徐墨阳的血,晃悠了几下便半死不活,立时眉开眼笑。 “那断情果真是增长修为的神果。” 月媚听到毒公子得出这般结论,心中顿时也踏实不少。 徐墨阳脑中却忆想起前几日张神医对他的嘱咐: 罗刹秘法之所以被世人禁用,就是因为其短时间内虽能巨幅增长修为,却严重损耗寿命。 照你这样没有节制的大幅提升,阳寿怕是已不足十年。 徐墨阳咬了咬牙,“公子的命令,弟子不敢不从。” 毒公子心情大好似的放声朗笑几声,“你错的不是未能及时回来,错的是你辜负自己立下的誓言。” 他转身看着徐墨阳,“墨阳,当初你莫非太小记不清?忘记茂行寺的刘悟当初在你父亲身上.插的一刀?” 徐墨阳顿时将拳头握紧,脸色煞白,一直不肯弯下的身子这会儿却稍稍躬了些。 “弟子没忘。” “没忘就好,”毒公子一挥袖,足尖轻点落在金阶之上,“虽说刘悟这个短命的已死,可他的子孙后辈同样龌龊。” “所以,一个,都不能放过。” 公子笑得满面春光,却叫人看得有些诡异惊悚。 “是,公子。”徐墨阳回道。 他话音方落,便察觉一抹气息飞入了金殿,悄无声息隐入珠帘之后,令人窥探而不得知。 “公子教徒,这么仁慈的吗?” 那女音矜贵清冷,低沉又魅惑,与月媚声线略像,却仿佛比月媚大上一些年纪。 徐墨阳试探了下,结果一无所获。 而原本仰在贵妃塌上的公子见到此人,突然坐起,仿佛与恒久未见的故人蓦然相逢,掩不住的兴奋和喜悦。 “宫主,你终于来了。” 宫主?这便是一手创办无忧宫,却从未在无忧宫出现的宫主? 外界传闻无忧宫与莲花峰一样,上通灵域,下承凡间。 不过莲花峰通的是仙,而无忧宫通的是魔。 可月媚知道,这些通通都是扯淡,她多年居于无忧宫,除了对宫主留下个财大气粗,不知哪路商贾贵胄的甩手掌柜印象,别无其他。 而整日居住在无忧宫的毒公子,仿佛更像是无忧宫的主人。 月媚好奇地稍斜了眸子去打量,却发现一直养尊处优的毒公子竟无比娴熟地为那女子沏茶。 “不必。” 简简单单两个字,就令毒公子知道,宫主今日来,不是叙旧来着。 毒公子不气也不恼,停了手里沏茶的功夫。 “启禀宫主,墨阳只是回来得晚些,到底没有误了大事,且断情果已经服用,功力大增,今日不额外惩罚,是想留着他在人偶坊的绞杀中待罪立功。” 说到这时,毒公子瞥来一个眼神,徐墨阳自然明白公子的意思: “启禀宫主,墨阳定会全力以赴,铲除人偶坊。” 珠帘后的女人轻笑了下,妩媚笑道,“有你给我把关,计划定然不会出错。” 徐墨阳回到锁心阁,与他一同修行的弟子立刻去叫张神医过来诊治。 他独自一人时缓缓拉开正襟,只见火红如枫的外衣内,一颗泛着玉色微光的小青果静静躺着,徐墨阳瞧着它看了片刻,终究叹了口气,将它放在一旁的抽屉中。 * 诀冥窟为无忧宫惩戒犯人的牢狱,它之所以臭名远扬,是因为关在这里的囚犯,即使不受任何刑罚,只任由这里毒虫蛇蟒的噬咬,撑不了几日便会成为一摊白骨。 月魅找到了被绑在诀冥窟水牢的刘长恩。 细看去,他身上的血痕早已被污水泡泛,发着脓的创口吸附了一层黑色毒虫,而他胸下的水面,一条毒蛇正啃咬着他的腰际不放。 月魅道,“你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 刘长恩对上她竟意外的平静,“我只问你,我都已经愿意,将茂行寺奉上,你为何,还要屠了茂行寺……你就这般,这般……?” “蛇蝎心肠?还是说我心狠手辣?” 月媚轻轻笑着,下一刻面上的阴毒就露了出来: “我早就告诉过你,我是无忧宫的人,你明知是陷阱还要跳进来?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 刘长恩突然癫狂地笑出声来。 月媚脸色一变,“你笑什么?” “我原以为,我认识的月媚,不会那般狠心,她虽是无忧宫的人,可也喜欢游灯会,放风筝,与天下闺阁家的女儿一样,本性都还算纯真……” 刘长恩笑着笑着就流出泪来。 “可惜,纯真的原来是我……我身为出家人,竟还为你这般不堪的女子破戒!葬送寺中几百条性命!” 月媚听见不堪二字,被刺到了般突然心头火起: “对,你就是愚蠢!你就是该死!” 她说着手中红光大放,狠狠抓向刘长恩的额头,待她反应过来时,收手已经来不及了。 * 毒公子决定动手的日子很近,徐墨阳身上的伤口只堪堪结痂,就得带领一众弟子,在人偶坊附近埋伏起来。 他身边跟着心不在焉的月媚,徐墨阳问话时,她也不答,便转头问一缕幽魂般的星眠。 星眠表示早已安排妥当,几年前在人偶坊安插的暗柱,已经成功将段停云素来用的安神香中加了酣睡草的枝叶。 果不其然,不过半柱香,段停云的影子便倒在了桌案上。 徐墨阳冷静地做出一个手势,随着他的玉消剑如闪电般射入窗棂,直直.插.在段停云的脊背上,那人一摊死肉般只动那么一下。 “不好,中计了!” 徐墨阳道出一句,将走神的月媚唤回心智。 一时间,坊中突然出现数百名弟子,拉起铺天盖地的银丝大网,正正朝他们罩来。 徐墨阳忙暗念心法唤回玉消剑,玉消剑浑身散出凌冽寒光,强硬地撑起人偶坊弟子布下的天罗地网。 月媚偏头诧异地看了一眼徐墨阳,仿佛很是惊奇他的功力竟暴涨到了这般地步! 徐墨阳旋即在胸前快速结出一个阵法,附在玉消剑上时,玉消剑隐有剑鸣。 彼时,玉消剑积蓄了恒久的灵力,倏地破网而出,拉网的人偶坊弟子立时破功,甚至有几个直接喷血倒地。 月媚大喊一声上,徐墨阳一剑刺死两名迎上来的弟子,纵身一跃破了方才玉消剑破过的窗棂。 他揪起‘段停云’一看,原那只是以血肉之躯炼成的逼真人偶,外面附了层神似段停云的皮囊。 第23章 螳螂捕蝉 徐墨阳刚在心中怒骂段停云一声老狗,脖颈处突然袭来一阵凉风。 他转头一看,见那削人血肉如刀切的寒光银丝赫然已近至眼前,他立刻用剑顶住。 而段停云眨眼的间隙,徐墨阳已抓住机会迅速撤回玉消剑,后猛然又推出去。 几个回合后,段停云阴鸷的面上露出诡异笑容,“没想到当年放你一马,你今日竟能达到这般地步。” 徐墨阳瞧着段停云与十年前相比,五官神色未变,面孔却明显衰老。 徐墨阳一时恨得头皮发麻,这就是他,无时无刻,做梦都想铲除的人! 就是此人,虐杀疼爱他的姑姑,害死他们全家,连带墨阳山庄上千条人命皆赴了黄泉,一时血流如瀑,宛如死城。 徐墨阳这般想着,双目变得猩红,浑身灵力也如滔滔不绝的江海般澎湃起来。 而千里之外,锁心院徐墨阳的房间,抽屉里的小青果愈发闪出淡色光芒。 段停云瞧得徐墨阳突然的转变,诧异地发觉徐墨阳满身修为顿时提了不止一个台阶。 “你,你!” 段停云还未说完,徐墨阳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几招,段停云与之交手,顷刻间浑身血渍。 段停云气极反笑,一张老脸皱缩起来竟如厉鬼一般,“你小子倒有几分徐子怀年轻时的模样,可惜,他还是死在我的手里!更别说你!” 徐墨阳闻言握紧剑柄,又迅速发出几招凌冽攻势,“就你也配唤我父亲的名讳?” 段停云怒不可遏,“好小子,老夫今日便是拼上这一条性命,也要将你送去与你的家人团聚!” 说罢段停云便放开了手与徐墨阳对打,即使徐墨阳的剑划中了他,只要不是致命之处,他根本挡都不挡,只顾蛮头进攻。 两人再度分开之际,段停云已浑身浴血,煞白的面上喘息不止,一手扶住柜子借力。 反观徐墨阳,气息平稳面容冷峻。 两人方才休战,便听得窗外打斗声已止,月媚从外面一脚将门踹开,首先被押着进来的是位衣着华贵的妇人。 “人偶坊上下都被我无忧宫弟子屠杀殆尽,宫中内贼星眠也已被我就地正法,你这厮还不快束手就擒!” 段停云听到安插在无忧宫的暗桩被杀,身上顿时凉了一半,而徐墨阳却突然注意到那妇人的面容。 “姑姑?” 徐墨阳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一听这话,段停云突然桀桀笑出声来,眼中似有浊泪。 徐墨阳又看了那妇人片刻,俶尔肯定道,“不是的,你不是。” 只是眉眼相似罢了,细看之下哪里都不像,此妇人只贵在有几分姑姑在世时清雅的气质,神韵却远不如姑姑高洁傲岸。 月媚见段停云还不投降,扬起一鞭栓住那妇人的脖子,然后纵身越过树枝,鞭子从树枝穿过,将那妇人高高吊起。 妇人只腿脚垂死挣扎地乱蹬几下,很快咽气死绝。 段停云终于死心,两腿一软跪了下来,任由徐墨阳走上前去将剑抵在他的脖子上。 月媚见铲除人偶坊的计划大功告成,面上已然扬起喜悦之色: “未曾想前几日你还垂垂欲死,这几日修为增长便如此之大。” 徐墨阳垂了眸子,冷冷盯住段停云一副认命的呆滞之色。 就是为了这人,他不惜偷练秘法,损耗寿命。 月媚瞧得徐墨阳干净利落地斩下段停云的头颅,面上没有狂喜,也没有多年夙愿终于实现的释怀,反而冷静得让人害怕。 她那一刻觉得,徐墨阳的无情道终究是大成了。 徐墨阳将段停云的鬓发提在手中,方才想查看一眼,蓦然听到窗外一阵异动,两人连忙跃出有些逼仄的房间。 映入眼帘的是兵甲革履的百人暗杀队伍,房梁上趴了一排拉弓瞄准的机警弓箭手。 这些人并不如他们般着黑衣蒙面低调行事,反而拉得阵仗过于势大。 而在江湖中敢这般高调谋划劫杀的,唯有朝廷中人。 当月媚看见队伍最前站着的修真界高手,赵朗赵弦同胞兄弟,顿时心下凉了大半,再瞧得其后数名,她见过或不曾见过的大内高手,直觉今日没了活路。 “无忧宫草菅人命目无王法,不似魔教胜似魔教,今被本宫捉赃在即,人偶坊坊主宅心仁厚侠肝义胆,竟死于你们这些宵小之徒,赵氏兄弟,还等什么?速速将此人给我拿下!” 沉静矜贵的女声,之前从何处听到过般有些耳熟,可此刻实在不是考虑这些事的时候。 那人一声令下,先是屋顶上的弓箭手万箭齐发,徐墨阳立刻挥剑使得飞来的箭矢不得近身。 可月媚使的是鞭,鞭对起箭来则是又沉又慢。 赵氏兄弟见月媚明显不敌,专挑她下手,徐墨阳接过赵氏兄弟的流星锤,将火力引到自己身上,可旋即几名大内高手也加入战斗,月媚身上立时就被划拉出了不少伤口。 而徐墨阳虽然功力大增,势头正强,可他方才与赵氏兄弟连带两名大内高手打到平手,瞧得一旁的月媚却已逐渐败落。 徐墨阳隐隐察觉脊背上的伤口,早已随着他的翻爬滚打尽数崩开,血液渗得满身都是。 他不想败在这里。 徐墨阳抬头望了一眼那女声的方向,只见亮黄如明辉般刺眼的大开大合曳地长裙,雍容繁复。 除此之外,望不见面容,察不出灵力修为。 徐墨阳与他们的一招一式中,想起了死去的爹娘,姑姑,毒公子……还有簌簌。 当他瞧见月媚倏地被剑刃刺穿了肩膀,胸中便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灵力,霸道狷狂的通向他的四肢百骸。 与他对打的几人料想不到徐墨阳竟会突然间功力大增,一时失心被打得连退几步,分开时,其中两人身上早已伤得不堪入目。 而那远程操控的女子也注意到徐墨阳的变化,微微抬了抬手,原本攻击月媚的几人也向徐墨阳处围去。 徐墨阳强行提高罗刹秘法的阶重,若是从前能活十年,他此刻的寿命便是连五年都不至。 杀,杀,杀。 徐墨阳脑中唯剩下了这一个字。 他出手毫不在意灵力消耗,只为出手即中,中而伤之,伤者必死。 而他的这副猛烈进攻,一时伤了不少大内高手,那女子嘴边噙笑地看了如困兽之斗的徐墨阳片刻,轻笑出声。 这小孩儿还当真有趣,当日见他受鞭刑不吭一声,今日且看看他是否能忍得直破了那诡异秘法,将自己能耗至死。 那女子能发现的事,与徐墨阳近身打斗的高手更是早就察觉。 他们几个被换下来时,各自交换了个神色,并不像从前那般一股脑全对上去,而是一个个与徐墨阳玩车轮战,耗的徐墨阳几时出剑都瞬感无力。 徐墨阳方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剑刺入上一个人的胸膛,接踵而来的便是各式各样的利刃尖刀。 他突然觉得浑身疲乏,仿佛手臂都不能再抬一下。 背脊已然疼得麻木,小腿中了两刀,腰腹被刺一剑,连颊上仿佛都有血液渗出的微妙感觉。 罢了,杀了段停云,为姑姑报了仇,已经足够了。 ……可他还是好恨,恨不能将莲花峰那个三清奸贼也给杀了,让他下去地狱受尽苦难。 肩头又中了一箭,腰腹又挨了一锤…… 徐墨阳倒下的一刻,心中满满的不甘与愤怒,可就在其中一人提刀向他直直飞扑来时,一片红如烈火的衣袂突然而至,卷了那人的头颅直接将他断骨拧死。 再就是那人落至徐墨阳身前,一手承了他的身子,一手有力地打开玉骨折扇。 扇叶立时放出十八片闪着寒光的利刃寒铁,随着那人手臂一挥,十八玄铁直直飞出,扫平面前一片残兵败将。 “公子。” 徐墨阳轻声道了句,然后将剑支地自行站直。 毒公子往常妖异的五官,蓦然正经起来也十分严肃。 他将扇子在身前轻扇了扇,眼中有些怪异之色,瞧了眼前半天阵仗,直到望见远处一抹耀眼的明黄,眸中这才愣了一愣。 旋即,他想通后,不肯相信似的,面上有些难色,继而用他那男不男女不女的嗓子幽幽念道: “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 与他对站的人群中,有几个资历尚浅,在宫中不曾见过毒公子,对他这话嗤之以鼻,“你这厮,卑微低贱的,谁跟你是自家人?” 毒公子微眯了眯眼,袖中一个寒刀飞出,立时封了那人的喉咙,连一滴血也不曾落下。 他身旁几人见了同僚这般死相,一时都噤若寒蝉。 其中一个年纪稍大些的,恭恭敬敬走了出来,拱手作揖道了一声,“公子。” 毒公子并不看他,仿佛还轮不到他与他说话。 那堆金砌玉的女子早就一动不动注视着他,毒公子与她对视许久,想看看她究竟是何神情。 可惜相距太远,暗夜有雾,毒公子唯见尖利的树梢刺穿了红月。 他想,无论她是什么神情,定还像原来初次见她似的,眼中清澈如一汪清泉吧。 毒公子将扇合了鞘,抱手鞠躬,“拜见宫主。” 那女子面上阴冷,隔了半晌,只听冷冽阴鸷的女声传出流光溢彩的珠帘: “错了,是大秩的公主。” 毒公子身子一动,“奴才没有叫错,便是大秩的公主殿下。” “奴才从未将公主认作旁人。” 那女子愣了片刻,面上虽是无情,却不知为何突然心如刀绞,额头都发起麻来。 “那便好。” 她先是这么道出一句,接着咬紧了贝齿,立刻抬手示意将他们猎杀殆尽。 徐墨阳听了毒公子与那公主模棱两可的对话,猜测公主便是无忧宫从未现身的宫主,可还没弄明白两人什么关系,便见方才对毒公子行礼之人杀了上来。 毒公子出招凌厉,内功深厚,杀起人来能一刀绝不两刀。 徐墨阳原以为此番必可逃出升天,却没想到毒公子杀这些小兵小卒一个不放,半个不留,却毫不在意将自己的背脊,毫不设防地袒露在那公主面前。 徐墨阳看见远处那女子拾了黄金弓,搁了皇家专用的箭矢朝毒公子拉满时,他叫了一声公子小心。 毒公子却是身形微微一怔,竟直直站在原地,待那弓箭将心脏贯穿,浑身便凉了。 第24章 【毒公子x琳琅公主】 大秩七年,冷宫来了个面容俏丽的小太监,年纪只有十五六,生的一双狐狸眼,天生尤物的妖媚相,眸中却是泓水一弯纯净如月。 冷宫的女人大多中年,一辈子还没做过真正的女人。 宫中男人找不到,太监却是一大把,从前的梅嫔是冷宫唯一有钱的主儿,这水灵灵的小太监可是她花了大价钱,从掌事公公那里讨来的。 当她领着水嫩嫩的小太监招摇过市时,几个院子里晒太阳的女人不禁露出嫉妒又愤恨的眼光,嘴中含沙射影地骂着她生性淫.贱,心中却不知有多艳羡。 小太监年纪小不懂事,听见这样的话,便将那双勾人的眼睛瞧来望去,引得那些女人心中更痒。 梅嫔见她们口不对心面上妒忌,心中很是得意,可还是装模作样对那小太监道一声: “看什么看,安生跟着我!” 那小太监便只顾低头随着她的步子了。 梅嫔进屋先嘴角一弯在正位坐下,眼中诡笑上下打量那初入宫闱的小太监。 她微微递了个眼色,小太监便屁颠屁颠地将门关上。 “娘娘,门关上了屋里暗,奴才为您点上灯吧。” 梅嫔的半张脸隐在暗处,只留一只浊眼被窗棂透过的光照的有些诡异,更显得瞳孔混浊不堪。 她被小太监看在眼里,小太监只觉她仿佛在笑,又好似不在笑。 “不点灯也瞧得见你,真真生得一副好皮囊,若是身为女子进这后宫……” 她的声音森怨怪异,仿佛宫中栖树的乌鸦。 盯他许久,才接上后一句,“可惜了男儿身。” 那小太监眸中光彩如碧水波澜般微动了动,只用温润细腻的声音答道,“回娘娘,也不算可惜。” “否则也不会被娘娘给挑出来。” 梅嫔愣了一瞬,看向他的眸中带了几分火热,“你倒还算嘴甜,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贱名,晏涵。” “哪个雁哪个寒?” 梅嫔挑了挑眉,她父亲向来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于是她一天书都不曾读过。 她方见小太监要张口解释,便不耐地甩了甩手,“罢了,如今你跟了我,我便重新赐你一个名字,就叫小寒子吧。” 小太监愣了愣,心想这不是没有将他的名字换掉,但他仍然乖巧得道了声是。 那梅嫔年近四十,方才打入冷宫没几年,风韵犹存身材还保养得很是得当,她森笑着走近他。 “从今日起,我便是你主子了,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你说好不好?” 小太监听了这话心中有些狐疑,他进宫前,人人都告诉他宫中险恶,人心难测,稍有不慎就落入死地,于是他提心吊胆挨了一刀进这深宫。 可听梅嫔这般对他没脑子的说话,心中错觉梅嫔是不是太蠢。 虽这般想着,但他面上还很是纯良,明明一双魅惑妖艳的眸子,偏生眨出天真无邪的态势,还用那温柔如风的声音回答一句。 “无论娘娘是否对奴才好,奴才都会一心一意为娘娘着想,娘娘高兴便是奴才高兴。” “真的吗?” 梅嫔顿时眉开眼笑,阴阴地凑近了他,然后将他引至床边。 她眼中有丝不自然,从上到下瞧了他极瘦的腰肢,尚不宽宏的肩膀,坐立不安呼吸急促起来。 “本宫胸口有些痒,你帮本宫揉揉。” 她抓了小太监细白的手,晏涵诧异抬头,梅嫔一脸垂涎的丑态在他眼前展露无遗。 他猛然从心底生出极大的厌恶。 梅嫔见他僵住,面上潮红来不及退却,眼中已生了窘迫的厉色,吃人般瞪着他,“怎么?你不想?” 可晏涵只停顿片刻,足下来不及踌躇,面上就扬起媚笑,眸中的一泓清泉也成了催情合欢的烈酒。 “奴才为娘娘宽衣。” * 新来的小太监模样甚好,梅嫔自己用着舒坦,为了巴结给她与家中送信的姑姑,便将小太监也借她使使。 柳姑姑是宫中的老人,主子是圣上心尖儿上的丽妃娘娘,若不是从前梅嫔做了丽妃的挡箭牌,丽妃念着旧情,她可不愿来这冷宫跑腿。 这日小太监将她伺候舒服了,却见柳姑姑眉心不展,便问有何心事。 柳姑姑看他不谙世事,心想她自然愁的是近日总来找他侍候,往后便免不了再为梅嫔跑腿,可这种事哪能跟他说呢? 柳姑姑叹口气只道无事,本欲穿了衣裳起身,却见小太监眼中泛红。 她问起时,小太监突然哭道,前几日听到梅嫔梦魇,嚷着说什么心有不甘,凭什么自己进了冷宫,那个女人却在宫中如日中天,享尽荣华富贵,终有一日也要将她拉下马来云云。 柳姑姑听了这话惊得头皮发麻,心想这小太监方才进宫,两年前发生的事他定然不知,而又听他说的这般模棱两可,确像梦里不清不楚的话,心下立时就信了。 这下柳姑姑可不敢再贪恋温柔乡,穿了衣裳就去禀告丽妃,却不见走时榻上一直垂泪的小太监,慢慢扬起了嘴角。 * 春日渐近,丽妃身旁多了个容貌迤逦的贴身太监,冷宫少了个惹是生非的放荡梅嫔。 私下里许多人不服,这才进宫没几月的小太监竟压在了宫中摸爬滚打好几年的老太监头上。 搂着新人的柳姑姑只道,休要在背后议论晏涵,晏涵能帮娘娘办事,你们能吗? 怀中的人不知深浅,总以为不是晏涵自己的本事,分明是柳姑姑提携了一把,便捏着嗓子阴阳怪气: “那既然晏涵这般有本事,姑姑为何不去找晏涵,来找奴才做甚?” 柳姑姑听了忙哄了他高兴,心中却甚是苦涩。 如今晏涵成了娘娘眼前红人,身价立时不一样了,岂是她能随意找便找的。 这日柳姑姑终于寻了个差事,去吩咐晏涵时在他眼前晃了一眼: “方才娘娘在御花园落了一钗,你去寻寻,看是否还能找到。” 晏涵规规矩矩低头答是,转身走后,柳姑姑才斜了眼,手上恨恨甩了把帕子:看不懂我的暗示吗? 晏涵在御花园寻了片刻,未寻到珠钗,却见一个锦衣玉丽的小姑娘栽在了丛中。 他本想事不关己地走开,无意瞥见小孩腰侧挂着的皇家玉佩。 “九公主这是做什么呢?瞧这衣裳都脏了。” 晏涵高高站着,口上虽是极关切的话语,脊背却一点不弯,腰也站的笔挺,面上虽极尽亲和,却连伸手替她整理衣裳都不曾。 九公主还只有六七岁,身边一个跟着的人都没有,衣裳也是几天前的,粉妆玉砌的小脸儿上粘着污迹,水汪汪清泉似的眼睛可怜兮兮。 晏涵想,再这样无人管她,她怕是要永远待在这个年纪了。 “弟弟病了,我在书上看到这种人参很好,采来给弟弟补身子!” 小公主得意得拿起手中的枯草根,晏涵不爱笑,更笑不出来。 她弟弟是圣上的六皇子,生下就是个痴傻的,也因为此,他们母妃失了圣心,以至于上月突然去了,宫里连个响动都没有,这两兄妹便在宫中放养了。 “九公主,这可不是什么人参,公主快些回去吧。” 晏涵知道柳姑姑只是借这种杂事在他眼前出现,本就想着晃两圈赶紧回去,这又多说了几句,他实在心烦。 “啊?不是啊……” 晏涵转过身去,没走两步,公主便在他身后哭了出来,“我,我好想弟弟的病,可以好,这样弟弟就不会挨饿了……” 她一提到弟弟,晏涵心头蓦然一动。 他的弟弟,本和他一同进宫做太监,可挨那一刀时没能挺住。 于是他转身,瞧了她半晌,终于叹了口气,蹲下看进她的眼睛,掏出帕子将她的脸擦了擦: “公主若想弟弟过得好,就找一个靠山。” 晏涵见公主泪眼婆娑一脸迷茫,话更说的直白些,“为你和你弟弟找一个新母亲,没有孩子,但得盛宠。” “可,可是弟弟生病了,大家都不,不喜欢弟弟。” 晏涵道,“生病也不怕,有孩子就成,母凭子贵,子也凭母贵。” 晏涵话说到这,只觉不能再多言了,便叮嘱公主不要将他今日的话对外人道,公主乖乖点头,晏涵见四下无人,这才离去。 公主瞧着晏涵的背影,突然将另一只手从背后拿出,小小的掌心躺着一支凤凰于飞的华贵金钗。 她想,他来御花园是做什么呢? * 晏涵又升官了,他成了丽妃娘娘绕梁宫的掌事太监,将原来丽妃使了几年的老人压了下去。 旁人都为前掌事太监不服,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晏涵有多大本事。 他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为丽妃娘娘谋了一双儿女?! 丽妃家世显赫,权倾朝野的宰相父亲早就想让丽妃诞下个一儿半女,可丽妃总怀不上,日渐老朽的父亲便渐渐死了心思,可没想到,有一天馅饼也会落到他们头上。 痴傻了五年的六皇子,不知怎的得了丽妃娘娘的金钗,如此便怎么都抱着金钗不撒手,甚至忘了吃饭睡觉。 六皇子身边的老嬷嬷虽不称职,但利害关系还是知道的,六皇子饿死了她们脱不了干系,当即禀告了圣上。 圣上瞧见六皇子痴傻的模样,又瞧得九公主生如其母的容貌,一时不知想起了什么悲痛往事,大手一挥便将两人划在了丽妃名下。 晏涵再次见到九公主时,对九公主道一声谢,九公主便笑道,谢什么谢?我知道公公的意思,公公只让我不告诉外人,可丽妃娘娘可不是外人。 九公主笑容又纯又甜,仿佛初春第一簇暖风,跌跌撞撞融了晏涵的寒冬。 自此九公主便与六皇子在丽妃的庇护下长大,而六皇子恒久的痴傻也令圣上格外放心。 数年间,晏涵升了一级又一级,待到丽妃娘娘需要,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死得悄无声息,晏涵顶了上去。 九公主已然长成亭亭玉立的姑娘家模样,她去向圣上请安,与晏涵一同候在门外时,两人对看一眼,红檐白雪深宫里,他们面上都有些许笑意。 圣上已逾五十,虽不算老朽,可做太子时遭暗杀下毒太多,身体早已孱弱不堪。 皇帝卧床不起的几个月中,在外宰相勾结党派,内里丽妃指使晏涵偷换圣旨,再一剂毒药将皇帝送走,名正言顺扶六皇子上位。 晏涵本来觉得,这样的一生已该知足,正想退隐出宫,没想到在出宫当晚,已被封为大秩的琳琅公主突然吃醉了酒,媚眼如丝攀在他的肩上,在他耳边吹气。 “晏涵,救救弟弟吧,他早就不痴不傻了,装病装了近十年,做了皇帝还要被太后挟持,整日郁郁寡欢,不知那一日,撑不住便要去了。” 晏涵本对争权夺势不感兴趣,之前借人上位只为生存,为丽妃办事为留个退路,如今琳琅公主是要将他拉入一条看不见光的歧途,真正卷入纷争的泥潭。 见他不语,琳琅公主如初见他时哭了出来,玉臂攀着晏涵的颈,声声砸在他的心上,将他周身的寒冰都尽数融化。 “我求求你好不好,你帮帮弟弟,就帮一帮他……” 隔了许久,少女扬起洁净的下巴,笨拙道,“晏涵,你喜欢我吗?我陪你睡觉,好不好?” 。 琳琅公主虽为大秩长公主,那年仍不过及笄之岁,说着就一把拉开胸前的衣裳,晏涵立刻将之拉起,心乱如麻。 那一夜他多年后仍记得清楚,后来不知怎的就说了声好。 * 王权之争,不外乎阴谋阳谋,杀人夺势。 晏涵先帮着皇帝找了从前被太后打压过的旧臣,笼络在一起夺了兵权,又猝不及防杀了太后,宰相慌乱之余,将其一起拿下。 这谋划说来简单,可真正实施起来又耗了他六年时间。 这六年来,时常殚精竭虑,夜不能寐。 期间琳琅公主总爱倚在晏涵怀里,构想着事情了结两人便去浪迹天涯,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晏涵六年间时有迷惑,觉着自己进了什么漩涡,可他不想挣扎。 待到真正事情了结,朝廷内外再无人敢左右皇帝的意愿,晏涵在江南水乡买下一间风景秀丽的宅院,想与她过平淡生活。 二十出头的公主年华正好,一撇一笑都甚是动人,可她竟又哭了: “晏涵,朝堂已定,江湖门派却日久势大,说不定那日揭竿而起,弟弟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她在他面前从不称呼本宫。 晏涵道,“江南景色极好,我们该放手了。” 琳琅公主太爱胞弟,忍不住再恳求道,“这是最后一件事了,最后一件,若此事了了,我定随你去,我定随你去,你信我啊!” “……晏涵,我知道你信我的。” 晏涵终究叹了口气,卖了院子换了禁术秘法修行,无忧宫初建困难,幸得钱财方面公主大力支持。 公主与晏涵温存时,一时忍不住两手撑在了晏涵头侧,霸道又调笑道,“我要将无忧宫主殿建成金屋,就是金屋藏娇的那个金屋,刘彻做不来的,我要做来!” 晏涵忍不住哈哈大笑,“那谁是娇?” 公主挑了挑晏涵的下巴,摆出一副调戏良家妇女的流氓模样,“你说谁是娇?” 晏涵一翻身将公主压在身下,看着看着蓦地留下泪来,滴在了公主面上,公主顿时慌了,“我的娇娇儿怎么了?” 晏涵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几年来未曾这般哭过。 她终于听清了他含糊不清的话,“我本,也是个正常的男子。” 公主的心登时软了,眼中湿湿也想落下泪来。 可她捧住晏涵的脸颊,两人的额头轻轻抵在一起: “晏涵别哭,我喜欢你的,不管怎样,我都喜欢你的,我将无忧宫盖成公主府的模样,就当是我们的婚府,无忧宫上下皆穿红衣,每日都是我们的大婚之日,好不好?” * 江湖中无忧宫横空出世,行为诡谲,挥金如土。 掌管无忧宫的宫主不知何许人也,暂代职务的毒公子却是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之辈,不知从何种途径收了当初江湖闹得血雨腥风的阴阳九经,取活人骨血入酒,永葆青春增长修为。 毒公子容貌愈发妖异,行为举止愈发形似女子,都后来声音都彻底变了腔调,可任明面上江湖人人喊打,官府下死令追杀,暗地里却与大秩的琳琅公主恩爱如常甜情蜜意。 那夜公子坐在墨阳山庄屋顶看戏,各大掌门的演技有好有坏,甚至几个令他忍俊不禁,可看到最后,突然发觉那小庄主竟留了性命。 毒公子可不信那帮人不斩草除根,便在事后悄声跟了上去,果见其中一人趁其不备对小庄主下手,毒公子闲来无事,随手救下。 次日小庄主便跪在他面前,磕得满头是血,要拜他为师。 毒公子有些犹豫,转头看向珠帘后的人。 公主微微一笑,便是应允。 毒公子踱步到小庄主身前。 “我收你为徒,但日后不要唤我师父。” 那小庄主还未答声是,毒公子仿佛想起什么,又开口道,“记得你今日的初心,乱花渐欲不仅会迷了人眼,还会要了性命。” “徒儿遵命,公子。” 小庄主又叩头下去,毒公子转身望向珠帘后的那抹人影,相隔太远,满殿的黄金刺眼,他看不见她的神情。 连他自己都听不见的一声叹息。 “你往后,修无情道吧。” 第25章 二十五章 毒公子胸前一阵剧痛,本就白得透明的脸,这下更是血管都清晰可见,他狐狸般妖媚的一双眸子,竟也会摆出受了欺骗,不可置信的无辜模样。 那箭矢锐利的尖端刺破他的胸膛,仿佛还生怕他不死,尖头处抹了毒药。 “啊!” 毒公子崩溃得朝天大喊一声,垂腰的长发飞舞起来,双眸猩红阴冷,死死盯住那华贵轿撵上的丽人。 “公子。” 徐墨阳在他身后艰难地唤了一声,本想走过来承住他的身体,却见毒公子将那箭矢拔下,旋即打开疯人扇,露出一排耀眼的银刃,猝不及防朝对面攻去。 琳琅公主看着毒公子一路杀到她的轿撵前,红润的面色也逐渐有了些苍白,却始终不动如山,一双冷眸静静瞅着毒公子红艳的衣袂在空中纷飞,宛如肆意绽开的血花。 直到毒公子扬扇劈到她面前,一旁死人的鲜血溅上她的衣裙,琳琅公主满头的珠钗微微闪动,凤眸一抬开口喝道: “放肆!你敢伤我!” 旁人听来尖利威严的女声,却如插在毒公子心头的一把温柔刀。 他下手迟疑的刹那,一旁缓过神来的大内高手,将狼牙棒狠狠捶在毒公子身上。 徐墨阳见毒公子如残风败叶般狠狠砸在地上,红了眼睛去搂住毒公子的身体。 “公子,撑住,我带你出去。” 毒公子微张着口,睫羽带着血滴微微发颤。 他见周围几个又重新爬起,逐渐包围过来,一手拉了徐墨阳的手臂,要他快走,徐墨阳只转过头来要他放心,挣开了拉他的手,默默将罗刹秘法提到最高一层。 就是下一刻便死了,他也要将伤毒公子之人屠杀殆尽。 同一时刻,无忧宫徐墨阳的房间,抽屉中的小青果玉光一闪,簌簌便立在了地上,只是她胸口剧烈疼痛,支撑不住似的一手按住胸口,一手扶住桌案。 待徐墨阳将可提升的功力提到最高,簌簌便蓦地喷出一口鲜血,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而徐墨阳如回光返照似的恢复修为,灵力一时外泄得厉害,震的聚拢过来的人面面相觑。 徐墨阳提剑便上,根本不给他们反应时间,打了这么多场双方都疲乏不堪,最后徐墨阳对上公主时,唯有寥寥数人围在她身边誓死捍卫。 徐墨阳蓦地听到毒公子唤他的名字,转头看去,毒公子已扶着地堪堪站起,走不了两步又狠狠落在地上。 “公子!” 毒公子有气无力道,“我们走。” “可是!” 他马上就可以杀了那琳琅公主! “走!” 毒公子用尽全身力气似的道出这句。 徐墨阳向来对毒公子唯命是从,只转头看了那惊魂不定的琳琅公主一眼,就将毒公子抱起,甚至还驱了玉消剑携起月媚,三人一同消失在暗夜尽头。 “公主,属下这就去追!” “不必。” 琳琅公主一向狠厉的眸中仿有雾气,说话的声音也有气无力透着脆弱。 “他活不了了,箭上抹了他亲制的毒药,此毒无解。” * 徐墨阳背着毒公子回去无忧宫,行至半路却觉毒公子身子越发冰凉,他想到什么心头一跳,便随意寻了个医馆将毒公子放将下来。 “公子,你怎么样?撑住,我去给你找大夫!” 毒公子颤颤眨了眨眼,徐墨阳将他搁在台阶上,去狠敲那夜半紧闭的医馆。 毒公子听他在外喊了半天,却始终无人应答。 “墨阳。” 毒公子声如细蚊,徐墨阳没听到般继续捶打那家医馆。 “你过来。” 毒公子费了大力才使声音大了一些。 徐墨阳将他揽在怀里时,毒公子察觉有泪滴在了他的面上。 毒公子动了动手指,强撑着交代后事一般道: “无忧宫,原本是公主授意,才办成的,这十几年杀的人,是为朝廷杀,背负的恶,也是为了朝廷。” 毒公子弯起嘴角似笑了笑,“我本就料想,会有这么一天,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毕竟……” 毒公子每说出一句,口中就溢出鲜血。 “公子,你先别说话,待你的伤好了……” 徐墨阳还未说完,毒公子便摇了摇头,面上痛苦地强撑着。 这是他亲手制的毒药,取的是诀冥窟的毒虫蛇蟒,没有解药。 “公主如此快便斩草除根,定然是,找到了比无忧宫更大的门派,”毒公子抓住了徐墨阳的手臂,用力说道,“她有更大的利可图,墨阳,你想想!” 徐墨阳听见自己猜疑的声音,“莲花峰?” 毒公子听到这个答案,顿时失了浑身力气般松懈下来,面上也有了一丝安宁。 “公子!公子!” 徐墨阳轻摇了摇毒公子的肩,“公子,我定要为你报仇。” “不必复仇,不要伤害她,这一切,原也是我自愿。” 毒公子说着就笑了,连他自己都唾弃自己。 她那般待他,负他,为何他还是忍不下心? 这竟是令修真界闻风丧胆的毒公子。 毒公子愈发察觉落在他面上的眼泪,轻轻道,“墨阳,休要再哭,无情道该破了。” 毒公子调笑似的一说,正要沉沉睡去,突然惊醒一般,猛得拉了徐墨阳的手感知脉络,却察觉灵力衰微到了极点。 罗刹秘法的反噬,早在徐墨阳将他放下时,便开始了。 毒公子不敢置信,“怎会如此?断情果,乃仙树神果,怎会?”说罢他突然警醒过来,“你该不会没吃!” 徐墨阳喉头哽了哽,许久才道,“她只是个,整日傻乎乎的……” 毒公子立时便笑了,他透过眼前血雾,瞧得徐墨阳的脸有些朦胧,看不真切,额上的青筋却尽数爆了出来: “当初让你修,无情道,便是不想,让你同我一般!” 毒公子说得咳出了血,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抓紧了徐墨阳的手腕,“你是不是修了什么秘术?若是我早发现,我定会,定会杀了那个女人!” “走好这条无情道!你的一生,便不会再有苦楚了!”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这便是毒公子留在世间最后的话,他连断气时都没阖上眼。 * 徐墨阳与月媚带着毒公子的尸首回无忧宫,并没有想象中人心惶惶,上下大乱。 一是此番铲除人偶坊,无忧宫损失惨重,无人再愿兴风作浪,二是大家都知毒公子亲传弟子,徐墨阳百年灵根,修为当属无忧宫第一。 徐墨阳活着,便是无忧宫活着。 月媚寻了他,“毒公子去了,你早早作了无忧宫宫主,安全宫上下的心。” 徐墨阳面上波澜不惊,他此刻体内真空,一丝灵力也无,便沉默着转过身去。 “我这就通知下去,明日全宫开始为公子守灵,下葬后便拥你为主。” 徐墨阳已走到了房门口,推开门的那刻,他瞪大了眼,一时连呼吸都屏住了。 而月媚尚未走远,又想起什么要事围将过来,也发觉了昏厥的簌簌。 第26章 二十六章 月媚以为徐墨阳得了毒公子真传,不在嗜血杀人,狂放暴戾。 他青出于蓝的是,表面越是平静,你就越难想象他心中有多么震怒,做出的事能多么极端。 月媚昨日方见徐墨阳抱着毒公子的尸首恍然若失,无声流泪,今日便下令将毒公子草席一卷丢了乱葬岗,还对外宣称毒公子无恶不作罄竹难书,幸得昨日被琳琅公主所杀,也算安民立国一件好事。 无忧宫上下看着这道指令,一时怀疑自己看错,也有几个誓死忠于毒公子的站出来质疑,当场就被月媚给抹了脖子。 月媚也看不懂徐墨阳的操作,但她从很早开始就一直相信徐墨阳。 无忧宫上下被强行捂嘴,大多敢怒不敢言,直到朝廷方面悄咪咪为无忧宫不见光的生意开了后门,大小门派的慰问信如天女散花般一齐涌来无忧宫。 众人便后知后觉称赞徐墨阳的优秀领导。 他明面上将毒公子与无忧宫摘干净,寻了个名头宣扬出去,给足朝廷面子,朝廷为了名声也不敢再动无忧宫,更不说朝廷有负毒公子,这才在些看不见的地方放水。 而那些正派见无忧宫保住,新一任宫主是修无情道的徐墨阳,与从前修邪功的毒公子不同,修正道,便是正派,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故这才来笼络。 月媚听着三两个弟子私下议论,想起那日在徐墨阳房间看到躺着的簌簌,登时心中郁结。 她一声不吭来到徐墨阳的锁心阁时,徐墨阳在树下看书,初秋的凉风吹落了盛放的木樨,仿佛要为他愈发清冷的气质添些暖意。 “宫主好兴致。” 月媚淡淡道,看了眼徐墨阳手中的册子,还未看清上面的内容,徐墨阳便立时合起,抬眼望她,神色比从前更加淡漠。 若说徐墨阳从前是性子冷淡不愿与人多言,今日便成了连淡淡看人一眼,散发的凉意便能让人坐立不安。 月媚想起方才那人分析徐墨阳的用意,心中虽也赞同,但犹觉徐墨阳过于心狠。 可没关系,徐墨阳越是无情,越是心狠,月媚便越心仪于他。 徐墨阳冷着一双眸子,什么话都未说,月媚已觉呼吸有些凌乱。 “不知宫主,打算如何处置那枚野果?” 徐墨阳抬眸看了她片刻,立身往屋里走去,只撂给她一句轻飘飘的与你无关。 这句话将月媚激得瞬时怒了起来,她快走两步跟了上去,冲着他的背影道,“你这么护着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徐墨阳,你是不是喜欢她?” 徐墨阳身子一顿,月媚心里咯噔一声,想到了什么登时遍体生寒,然后她伸手扒开徐墨阳,抬脚进到他的屋里,“你将那野果子藏在哪儿了?你将它藏在哪儿了?” 月媚在屋里转了一圈,只见过于简洁的陈设摆布,当初地上的血迹也已消了大半,哪里还寻得见那果子存在过的痕迹。 月媚寻不到簌簌,失控般对徐墨阳道,“你是不是将她放走了?还是另寻了个地方好好养着?” 徐墨阳深吸一口气,不耐地蹙了眉,月媚又进一步抓住了徐墨阳的手臂,“你不能喜欢她的,你修无情道的!” 可不论她如何激动,徐墨阳从始至终都是一副冷面孔,甚至到后来眼神中带着一丝烦躁。 “闹够了没有。” “出去。” 徐墨阳的极度冷静,让月媚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一样。 “别让我说出更难听的话。” 徐墨阳看进她的眼睛,又残忍地说了一句。 月媚手指一松,顿时放开了他,她听见自己说,“你还能说出怎样难听的话?” 她原以为,与徐墨阳同在无忧宫近十年,几次与她出生入死,甚至前几日,徐墨阳身受重伤,还是没有忘记带她一起走。 她于他总归是有些不同的。 “以后还要一起共事,我不想闹得太难看。” * 月媚从锁心阁,一路惶惶走回晚樱阁,她在徐墨阳面前不曾流泪,却在一个人时,泪掉的肆无忌惮。 直到路过一名埋头行走的弟子。 那弟子带着布帽,身材颀长肩宽腰细,浑身一股超凡脱俗的儒雅气质。 月媚总觉得这人熟悉,却不知在哪见过,她抹干了面上的泪痕。 “你新来的?没人教过你规矩吗?” 无忧宫门戒森严,见了护法不行礼的,着实少见。 那人一抬头,月媚瞧见世间少见的温润眉眼,全然不若上次在水牢见过的癫狂模样。 她愣愣道:“你怎么没死?” 月媚说出这话觉得自己不十分礼貌,不过也没有很在意的样子,因为很明显,眼前这人已经成了个彻彻底底的废物。 她察觉不到刘长恩体内一丝灵力。 刘长恩听了也不恼,拿月媚当与他没有往昔的陌路人,“他废了我的功力,又将我救活,说留我有用。” “不过现在,”刘长恩抬起眸子淡淡看了月媚一眼,“他无福消受了。” 月媚本还疑惑刘长恩说的他是谁,直到最后的无福消受四个字,才让她明白,年末了,毒公子今年的九龙酒原料还差两人,留他一命恐是为了酿酒。 虽然刘长恩只是沉静地在陈述事实,可听在月媚耳朵里,仿佛天然带着一丝讥讽意味。 特别是他说到最后看她的那一眼,好像在看笑话。 月媚瞪着他便道了一句,“大胆!公子的事岂是你能议论的?” 刘长恩看着月媚与从前柔弱乖巧截然相反的嘴脸,心中再没了初次发现的波澜,甚至连稍稍诧异也没有了。 他面上一动不动,“既然这般护着你们公子,为何还由他死无全尸?” “你!” 月媚登时咬紧了银牙,憋的一脸涨红,她本想再说什么威胁这人,可想到他此刻孑然一身并不怕死,就消了打算,反而去戳他心中最痛的点。 月媚眉毛微扬,“你们茂行寺的和尚都死了,你师父,师伯,师兄弟。” “你为何不寻死?” 刘长恩清浅的眸中没有怒气,但却开口道,“因为我还没有看到,杀他们的人惨死。” 月媚眨了眨眼,手指头弯着指了指自己,听到什么笑话似的,“你是说我?” 刘长恩沉默不语。 沉默就是确定。 月媚顿时从徐墨阳那里招来的阴霾一扫而空,一挥袖背对着他,红霞般的衣袂纷飞。 “从前未曾发现你如此有趣,死了一回倒有骨气许多。” “可惜还是个废物。” 月媚微转过来半张脸,声音也低了下去,“你不是想看我死么?从今往后就当个护卫守在我的晚樱阁,一日不许离开。” “让你看看我怎么死的。” * 毒公子尸骨未寒,徐墨阳就登上了宫主之位。 继位那日,满宫人皆在蘅芜广场,前来祝贺的除了几个小魔教,还来了些从前最瞧不起他们的正派人士。 甚至剩下的两大门派,龙泉镖局的沈绯弄,莲花峰的莫阁长老竟都来庆贺。 一时能容纳数千人的蘅芜广场都显得略微狭窄,当徐宫主坐上宫主交椅的一瞬,四面八方涌来的宫主‘恒久岁长,无忧隆昌’便震耳欲聋,一时响彻云霄。 这般情况下,无忧宫弟子竟一时出现了自己是正派弟子的想法,他们瞧着徐宫主一改平日的冷脸,竟挤出了一丝笑容,与龙泉镖局和莲花峰的人客套两句,总觉得与从前的无忧宫简直是换了天下。 他们一边觉得震撼,一边觉得这些人是真的禽兽。 他们茂行寺,人偶坊,龙泉镖局和莲花峰,当初在无忧宫强盛时,专门组织过一个叫什么天泽联盟的来对付他们,可最终也无事发生,无忧宫根本不鸟他们。 从前的盟友一个个死在无忧宫手下,血染寺门的场景历历在目,这些人转头就能与无忧宫建立友好合作关系,以望日后得到恒久的发展。 可他们是正派弟子的想法只存了半日,便被宫主的一道指令打破了幻想: 以后不许高呼‘恒久岁长,无忧隆昌,’换成‘屠龙拔莲,功德无量。’ 宫主不仅让宫里人得知他的态度,甚至还抄在了包糕点的油纸背上,让附近的百姓免费领取广为流传,仿佛不搞到人尽皆知誓不罢休。 弟子们看罢便得知,无忧宫还是那个无忧宫,毒公子果真后继有人,他们便能继续在修真界上横行霸道,作威作福了,这时想起那日与宫主一同寒暄的正派代表。 弟子们都想的是:看了觉得真可怜。 徐墨阳一身灵力尽散,心中却一点不慌,他这般快的举办交接仪式,一方面为迷惑朝廷,一方面为迷惑各派代表。 若他们在徐墨阳身上感受不到灵力所在,只要不是个傻子,就不会想到徐墨阳是体内真空,而只会震惊他灵力之浩瀚,他等凡人竟感受不到。 变相震慑一下罢了。 他故意将口号传播出去,便是将震慑的力度再此扩大,便看这口号流传了数日,龙泉镖局和莲花峰缩着脑袋不敢出,便是效果达到了。 而他震慑的目的,不过是为无忧宫,和他自己争取时间。 徐墨阳住进了从前毒公子的长恨殿,张神医从不诊治毒公子,一路过来时差点拐错了道,最终还是满口‘劳民伤财,罪过罪过’地进了这座金殿。 张神医两指搭在徐墨阳的腕心处,眉头紧蹙诊了半晌也没诊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行礼道: “宫主见谅,老夫才疏学浅,一时……” “张神医不必怯语,还请明白告知,且之前托您为我隐瞒修行秘法一事,还未来得及道谢。” 张神医道一声不敢,又分析起他的情况,“宫主的气息比以往更寒,应是无情道更进几层,可不知为何……” 徐墨阳将书搁在案上,踱步到窗边,“不知为何我体内还是一丝灵力也无?” 张神医沉默下来。 徐墨阳罕见得宽慰起人来,“你不必自责,天下唯有我一人修无情道,前辈们也没留下什么经验,你自是不知如何判断。” 张神医知道徐墨阳体恤他,他从他刚来无忧宫就负责他的身体,三日一问安,两人早已熟如老友。 而张神医比徐墨阳大了整整两辈,看徐墨阳就像自己家的小辈。 “我今日找您来,不是想问这个,”徐墨阳的眸子淡然地扫到了他的身上,“我只是想知道,当初我已将罗刹秘法提到了顶层。” “这般的我,还能活上几年?” 张神医欲言又止,终究开口道,“将秘法提至顶层,便会因灵力外泄致死。” 徐墨阳眼神依旧,张神医又道,“不过宫主撑了过来,便说明短时间内再无影响。” “不过,最多不过两年。” 徐墨阳瞬时将眸子移开,抬眼望青山,一片开阔。 两年,足够了。 足够他铲除龙泉镖局和莲花峰,了却陈年旧事。 “其实宫主自行修的无情道,定是比老夫这个外人更懂得自身情况一些,不知宫主是何感受?” 徐墨阳说,“修为破了从前的瓶颈,愈发接近顶峰,却不知为何一丝灵力也无。” 他说完扬起手看了看。 道完张神医面上一喜,“可能是传说中的灵力顿挫,若是达到了这般地步,修为便进展得不是一刻半刻了。” “两年而已,”徐墨阳嘴角似扬了扬,“您之前对我说,只有成仙,才能解除罗刹秘法的反噬,如今,却是越发不可能了吧。” 张神医脸色变了变,刚想说什么,就听徐墨阳突然问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她是什么情况?” 张神医想了片刻才意识到宫主说的是谁,面上又涌起一抹愧色,“前些日子看身子好些了,可如同宫主般摸不出什么病症,只得用药滋补着,主要是情绪不大好。” “?” 徐墨阳朝他望去,张神医还能瞧出她情绪不好,难道因为他总在她睡着时看她,这才看不出吗? “不过昨日再去看时,人已经不见了,老夫本想命人将她找回来,却说是宫主下令不许拦她。” “按理说宫主修的道法与那姑娘同出一脉,应当是,能有些微妙的察觉的。” 张神医猜测着说着,等了许久,才听见徐墨阳道,“若不是收到了反馈,我早就听了公子的话,让她死在这无忧宫。” 张神医正一头雾水,再猜测了句,“正是这位姑娘令宫主保住了性命吗?” 徐墨阳没有回答,却突然问他,“张神医,您说,这世上真的有至真至纯的善意吗?” “是善意,还是愚昧?” 第27章 二十七章 江湖上发生那么大事,两大门派一垮台一重建,莲花峰脚下的芙蓉镇却过得像世外桃源,百姓正常营生,散修佛系修炼,仿佛彻底与外界隔绝。 他们最大的乐趣,便是在平平无奇的日子里聊八卦,尤其喜好风月密谈。 簌簌拉着白氏出来支摊子卖烤鸡时,引了不少探究的目光,他们看完几眼还要与身边之人低头说上两句,然后两人眼神一对,想到什么阴暗面时,再不怀好意地窃笑两声。 簌簌只白着一张小脸不说话,她比从前瘦了许多,原本还有些圆润的下颚线也消到隐隐看出轮廓,更不说本就比寻常女子再纤细一些的手臂和腰肢,穿在寻常的衣裳里也有些空空荡荡。 簌簌眼下有些乌青,眸中失了往日逢人就喜的神采,却依旧闪着一丝盈亮的光,远处看去,稍大一些的风吹散她额前的碎发,那样单薄柔弱的女子,眼中一抹额外的坚韧,便更令人心动几分。 簌簌忍得了他们的闲言碎语,是因为她能做到三清师祖常道的:不为恶人入眼,不为恶语入听。 白氏忍不了,是因为在烟火气的凡尘浸润了太久,她生于此活于此也必将逝于此。 于是白氏当即便板了脸,她相较之前也略瘦了些,可身子依旧比簌簌宽了一倍不止。 她将手中的抹布往桌上一摔,中气十足地怒道: “看什么看,就你俩长了双眼睛?不花钱买东西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白氏要强惯了,从前一个人单着单了十几年,为了不吃亏,便不少与人干架,就是簌簌来了之后才好些,所以这鼓足了气嚷嚷的一嗓子,顿时骂出了从前震慑三街六巷的气魄。 那两人顿时惊得脚下开溜,其余偷偷拿眼睛偷瞥他们的也都全神贯注起自己手头的事。 白氏看了若无其事的簌簌一眼,眼中心疼却是口上严厉,“你啊,我就说过几日出来也不晚。” 簌簌面上松了松,仿佛是想笑却没笑出来的模样,眉头微微动得令白氏格外心疼,“娘亲,过几日也是如此,倒不如早些出来赚钱。” 白氏瞧着她,心下更怜惜几分,不禁一手扶住了簌簌的臂肘,“簌簌,你与娘亲说实话,你,当真无事吗?” 簌簌瞧着她这副模样,叹了口气,再耐下性子道一声无事。 其实白氏并不像她想象的那般坚强,她徒自生活了十几年,看似每日风风火火以光鲜的面目示人,其实哪一日说撑不下去也就撑不下去了。 簌簌还记得前夜她刚到家,便见白氏躲在床榻里面,怀里抱着个小孩子穿的粉嫩衣裳,眼神呆滞,唤了三声晴晴,又恍惚过来唤了一声簌簌,然后再叫起晴晴的名字。 她手里的那件衣裳,便是当初簌簌将她从大火中救出,她还死死抱在怀里的。 她自己的命都快要搭在里面,却还将那件旧衣裳护得完好无损呢。 簌簌当时推了门进去,唤了好几声白氏娘亲,她才惶惶转过头来,认清了簌簌便将她搂在怀里,泪滴在簌簌的脖颈烫得她也落下泪来。 再接着白氏就将她推开,面上吃人般的严厉,声音一声比一声大地质问她到哪里去了。 簌簌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便只道,见了一个玄衣男子,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醒来时在一个风景别致的小独院,无人拘她,她便自己回家来了。 白氏听了这话,面上顿时恼怒地涨红起来,比任何时候都可怕,她恨得扬起巴掌打在簌簌肩头,“你个傻丫头!” 白氏其实没用多大力气,可簌簌实在瘦弱,被带得差点磕在床角,她忙用手支着身子坐好,不知白氏为何这样生气,一时委屈地眼中盈满了泪水,簌簌地往下掉。 月光从窗棂斜映进来,簌簌掉下眼眶的泪水似都染上了月华。 白氏看她这个样子又气又恼,“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有没有欺负你!你真是……真是……” 白氏看着懵懂纯真的簌簌说不出话,最后才恨道,“你真是个小白痴!” 簌簌落着泪,一路颠簸的委屈此刻都流泻出来,她一手擦着眼泪,一边抽噎道,“我,我没有见到他,我,我,我见到一个老爷爷……” 白氏瞪大了眼睛,脑中想到更不好的地方,声音一下子拔得老高,“还是个老头儿?” 簌簌被她吓得登时便哭了出来,白氏见她一哭,心上更道一声不好,手忙脚乱地从簌簌肩头摸到脚下: “他是不是对你做什么了?他是不是强迫你了?我的乖乖呀。” 簌簌睫羽上沾了泪珠,颤颤地落不下来,更显楚楚可怜,“他,他,他人很好的,他给我看病。” 白氏登时顿住了,“看什么病?” “我也不知道,我肚子疼,就吐血了,特别特别难受,他人挺好的,他……他。” 簌簌说着说着又哭起来。 白氏将她一把搂进怀里,感受着簌簌身上的温热,嗅着她独有的气息,顿时觉得什么都不很重要,这几日她去了哪,见了什么人,遇见什么事,又影响得了什么呢? 她永远都会爱着簌簌。 她不想再问簌簌遭遇什么,只是希望簌簌健康。 而簌簌的难过不止于此,她更想知道,为何那个人什么都不说便将她带到其他地方,后来也不与她见面,不与她说话,让她整日一人呆在那里。 那阁楼雕梁画柱,富丽堂皇,住着虽很舒适,可她整日惶惶不安。 每天有给她送饭的人,却木着脸不与她说话,她每次都要问那人,“你知道有个整日穿黑衣的年轻男子吗?” 她不答,簌簌便再问,“你认识徐墨阳吗?能告诉他我要回家去了吗?” 那人便用一双震惊的眸子盯着她,仿佛她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簌簌以为自己说错了,便怯懦道,“那,那你能让他见见我吗?” 那人便鄙夷地看着她了。 她问了几次便不问了,她受不了常常被那样蔑视地盯着的。 直到有个胡子花白的老爷爷过来给她治病,她逐渐好些,待到身体能支撑她下床榻,便立刻回家来了。 簌簌紧紧搂住白氏的肩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经此一事,她只觉她这辈子都离不开白氏,白氏也同样离不开她。 她们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 白氏见簌簌回来,人精神了许多,烤鸡摊自从簌簌走后也歇业了许多天,白氏一大早就去进货野鸡,晌午准备先给簌簌烤了五只打牙祭。 她本兴高采烈地出门去,芙蓉镇庙小,邻里间有什么事情很容易一传十十传百,她前几日逢人便问谁见到她家的簌簌了,今日就喜出望外地抛头露面。 众人便问道,你家簌簌找到了?白氏笑答找到了,那人又问,在哪找到的?簌簌去哪了? 白氏答不上来,总不能说簌簌自己跑回来了,去找一个老头看了看病。 任谁都不会信的。 白氏面上不好看,那些人便笑得合不住口,“前几日便说了你家姑娘跟个男子留宿在客栈,你还不信呐!我看呐!是那姑娘玩心大,跟人家跑了,人家又不要她了吧!” 大伙儿一哄而笑,白氏便道,“少在这里胡言,再乱编瞎话小心烂嘴!” 那人悻悻闭嘴,白氏采购完预备回家,还有从前与她交好的妇人拉着她道,“你啊,要不给些钱让你家那个走了得了,要这么个丢人的在家,她往后也嫁不出去,你这不白白赔在了手里。” 白氏将她一把推开,怒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丢人什么嫁不出去,我家簌簌清白着呢!” “再说,我养她也不是为了回报!当初人家簌簌不要命得把我救出来,我就是这么做人的吗!” 白氏这样一说,那妇人便不说话了。 白氏出来了一趟,知道了外面风言风语,心中诧异为何传到这般地步,却只能闷声回家去。 她不知道的是,从前得罪了人,便能恨意绵长至今。 当初簌簌方才被白氏收养,开起酥饼小摊,便被黄老二一通栽赃陷害反而出了名气,轰走黄老二的同时,连带着东街的酥饼斋生意也萎靡了好些时候,李氏险些不能糊口,更别说救济黄老二。 好在簌簌消失了这将近半月,他们家生意才逐渐复苏。 如今簌簌又回来了,黄老二心中老早就憋着一团火,成天纠集些不三不四的狐朋狗友,商量着将簌簌的失踪编得越发不堪,越发难以入耳地散播出去,就为得她在这芙蓉镇身败名裂,再待不下去! 白氏当初便不想让簌簌知道这些,于是与簌簌说了许多先不开摊,可簌簌怎么都想不通为何,白氏不好说,便只得随了簌簌出去。 但她决心是要保护簌簌的。 白氏方才吵走那说悄悄话的两人,回头对簌簌笑笑,意思便是,放心,娘亲永远罩着你! 可两人还没等到相视一笑,烤鸡铺子前就来了个吊儿郎当浑身脏臭的东街著名混子王四狗。 王四狗觍着脸上来就对簌簌挤眉弄眼,接着吸溜着口水道,“小娘子?你怎的跑了?” “是对我王四狗不满意?” 第28章 她讨厌他 王四狗故意嚷嚷得大声,白氏看向簌簌,簌簌满眼的陌生,懵懵懂懂道了一句,“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他们这一来一句,顿时引了一大群本想吃瓜但始终默默观望的人。 王四狗看着短时间内就聚起的人群,心中更钦佩了黄老二几分。 当初黄老二找上门来,张口就问你想不想要个媳妇,正好南街白氏烤鸡家的姑娘被人给糟蹋了又不要了,你上门就能搞到手了。 当初他还嫌这姑娘是个二手,可想想自己这个样子,觉得有就不错了,今日一瞧,竟还是个极品! “什么不认识不认识,你跟了我十几天了,见我没本事,就徒自跑了,这怎么行!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王四狗说得跟真的似的,“走,跟我回家去!” 王四狗说着就涎笑着伸手去拉簌簌,簌簌往后一退,白氏立时护在她的身前: “你这混人,什么话张口就来!我家簌簌都不认识你,什么混不吝的休想栽在我家簌簌身上!” 王四狗这一听就不乐意了,“跟你姑娘睡的人是我!否则她怎么这么些天都不在家,当初说好与我……” 王四狗还没说完,白氏就与他互骂起来,一时两人脏话叠出,白氏挺了胸脯子气势汹汹,王四狗见完成任务有美女做酬劳,也更攒了几分力气,两人骂街难分高下,给足了吃瓜人的福利。 簌簌本夹在中间不知所措,可她无意间一撇人群,一个高大瘦削的黑衣男子立在人群当中。 依旧带着斗笠,依旧一副散修游侠的模样,依旧与周围格格不入。 浑身清冷的气息刺得人难受。 那抹黑衣也刺眼般,簌簌心脏突然痛了起来,她讨厌他了。 簌簌本想后退一步,手却被不知情的白氏紧紧抓住。 那黑衣男子仿佛也瞧见了她。 簌簌见他从人群中走出,淡定地来到摊前,沉稳的男声温润如玉,与正激骂正酣的两人仿佛有壁。 他道,“还做生意吗?” 白氏顿了一顿,还未反应过来似的。 他随手搁下一锭金子,“我全买了。” 那金子分量相当足,磕在木桌上令人欢喜的一声响。 王四狗本吵得面红耳赤,看见这锭金子眼睛一下子便绷直了,正想伸手去拿,白氏早先一步抓在手中。 “客官,客官……” 白氏面上正兴奋地不知说些什么,却听那器宇轩昂的男子转头又对王四狗道: “你说你与簌簌呆在一起?” “那我是何人?” 第29章 滚去道歉 听了这话,王四狗白氏连带簌簌都半晌没动静,倒是吃瓜群众最先反应过来,响起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气声。 “你,你,”王四狗因为心虚声音有些颤抖,后又梗着脖子嘴硬道,“我怎么知道你是谁?反正这姑娘就是跟我住了半月,你是从哪儿跳出来的?” 徐墨阳刚欲回话,余光瞥了簌簌一眼。 只见簌簌面色一片灰白,单薄的身子立在黯淡的砖瓦房前,在风中要衰败淡去一般,碎发遮了面她也没有拨开,一手被白氏抓着眼底失了神采。 活如一个被人精心制作出来,却又随意丢弃的人偶。 徐墨阳胸口突然被打了一拳似的,他呼吸一窒,明白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两男争一女,讨论失踪半个月的归宿问题,是对一个未出阁姑娘多大的伤害。 徐墨阳单惯了,脱离烟火凡尘修炼许久,他不擅长为人处世瞻前顾后,可也绝不想陷簌簌于险境。 他对簌簌没有什么其他心思,只是看到簌簌落寞,他就心下不悦,而已。 徐墨阳将原本想说的话全部咽回肚子,又准备了另一套说辞: “在下半个月前在山中打猎受伤,幸得白姑娘相助,这才保住一条性命,而后得知白姑娘所做酥饼内含灵力,在下便恳求姑娘同我一同拜见师父,这才耽误了时日。” 王四狗黑黢黢的面上有些发青,想到了什么转眼就变成了奸笑: “你说的这些你有什么证据?我说小娘子是私下与我情定终身,我们二人在寺庙相识,之后便领着直接去了我家,与我巫山……” 王四狗还未猥琐地将后半句说完,只觉脖子一凉,便有什么从脖子上流下来了。 原是徐墨阳只轻轻抬了他的那把剑,剑身自行出鞘,只抽出二寸压在王四狗的胸口,剑光凌厉冷冽,未触及肌肤,便用剑气伤了肤表。 “姑娘家的名誉轻易沾染不得,你这都不知道吗?” 王四狗浑身僵硬,上半身一动不敢动,生怕那利剑一个不小心取了自己的小命,两条腿却不住地发抖起来,沾了污垢的脸蛋竟也能吓得发白。 徐墨阳本就比常人高出一头,王四狗又比寻常男人略低,如此徐墨阳只抬了手抵在他的胸上,王四狗一手扶着案一点点越发后仰,两人高下立见。 王四狗本就一副尖嘴猴腮的邋遢模样,再加上他行为不轨在西街游荡了这么些年,邻里早就知道他什么德行。 原本大伙见他过来挑衅,心中就有些疑惑,白家捡来的姑娘虽说身世可怜些,可要模样有模样,要赚钱能赚钱的,更不说还是他们芙蓉镇数一数二模样出挑的,怎会与这王四狗说跑就跑了呢? 但这突然出现的玄衣男子出来一争,便又勾起了他们的兴趣,即使听见徐墨阳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解释,他们失望之余,仍期盼着这里面藏着什么年轻人冲动的情.事。 毕竟即使这玄衣男子带着面纱,仍看得出衣冠楚楚身姿挺拔,举手投足间散着一股子贵气,俊男美女的事一向最惹风流。 吃瓜人看得正乐,王四狗却觉嘴都不是自己的般,哆哆嗦嗦乌拉了一堆,两腿更抖得跟筛子般,一时裆下一湿,他两腿间落下些水渍。 王四狗竟这般就吓尿了? 徐墨阳顿时退了一步,将剑拿开,面纱后清亮如寒星的眸子嫌弃地瞥他一眼,低声道了一句‘晦气’。 “啊啊啊……” 王四狗颤声哆嗦着,腿彻底一软跪在地上,一手摸了脖子,鲜红的颜色刺了他混浊的双目,一时更惊恐恍惚起来。 其实王四狗胆小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怪徐墨阳的剑太凉,放他脖子的那一刹,他真觉脑袋与脖子分了家。 “是了,我记得我记得,我就是那家客栈的掌柜,”一个中年男子突然站了出来,“半个月前,我见白姑娘领着这个男子进去的,与他穿得一模一样!” 那掌柜原本路过看个热闹,越看热闹越觉得不对,看着徐墨阳的背影越看越觉着像,便一时激动就说了。 可他这一张口当时就后悔了,因为他这么一说,不明摆了他这人是个大喇叭,把人家的私事儿到处张扬吗?以后谁还来他家店? 可他说完并未得到吃瓜群众的唾弃,反而收获一群求知的目光,鼓励他继续说下去似的。 有人问道,“是这位公子说的他受了伤吗?” “应该是吧,我见着白姑娘扶着他进去了。” 掌柜的说完徐墨阳微微动了一动。 掌柜的本就知道那玄衣男子方才就对着他,可这时候却觉那男子用一种异常阴厉的目光剜着他的肉似的。 他明明戴着斗笠啊?掌柜的浑身僵了一僵,面上有些撑不住,旁人再问他什么他便直接一扭头跑了。 人群中的讨论声便再也止不住的大了起来,各路人士纷纷表达对这件事的看法。 “我觉得像是真的,白家那姑娘心思单纯,应是做不出那般伤风败俗之事。” “哎呦你是不知道,心地单纯才容易受骗呢。” 簌簌听着这些言语,心中不安,脑子也昏沉沉的,不自觉就抓着白氏的手抓得紧了些,白氏察觉簌簌心慌,扭过头来另一只手抚了抚簌簌的肩。 徐墨阳见了这一幕心口有些塞,提起剑鞘指着还瘫在地上的王四狗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我,我……” 这王四狗胆小又窝囊,惯会拜高踩低,方才仗着自己是个男子,对面孤儿寡母的,不知有多嚣张,如今见突然来了个人撑腰,恨不得立刻躺死。 徐墨阳看他这般,心中疑惑了下,王四狗这般畏手畏脚,怎么敢上门就碰瓷,再说,他个西街的,不必要在簌簌第一天出摊就赶过来,他也不能天天盯着。 “我知道此事定是有人指使,说出来,我饶你不死。” “我我我……” 王四狗一个结巴,徐墨阳抵在他面心的剑鞘,立刻滑下来了些,露出散着寒光的剑刃,那剑刃上隐隐还留着他一丝血液。 “黄老二!” 王四狗顿时脱口而出,“黄老二!是黄老二!黄老二让我这么做的,不是我想来的啊。” 徐墨阳听着这个名字微蹙了下眉头,立时想起那人就是第一次在簌簌摊前闹事之人。 “哦呀哦呀,就是那个东街的黄老二!” “谁呀?” “就是和那个,酥饼斋李氏,和离的那个!” “对啊,就是那个,前段时间才来闹过事呢,没想到这又来了,这人怎么就这么坏呢!” 吃瓜群众都开始义愤填膺起来。 “大侠,大侠,大侠饶命啊大侠。” 王四狗说着就要来抱徐墨阳的腿,徐墨阳将剑一个转弯,他立时停下。 “大侠,这姑娘不检点,也是那黄老二让我们传的啊,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大侠饶命,冤有头债有主,您可……” 这话引了群众更大的议论。 “闭嘴。” 徐墨阳一句就止了王四狗的哭哭啼啼,他瞥了一眼后面面色惨白的簌簌,不由得更嫌了此人几分。 “还不滚过去道歉。” 王四狗立时爬到簌簌跟前去,上去就磕了三个响头,哭得稀里哗啦: “姑娘我错了,我不该污蔑你啊,我错了,我不想死啊,你给大侠说说,让他别杀我啊,姑娘我求你了……” 簌簌被他这样一求,不知为何心中更气了几分,面上青白着没有说话,倒是白氏上去狠狠锤了王四狗几拳。 徐墨阳见白氏捶几拳便歇了下来,簌簌一副不想见他的模样,便低声道了声滚,王四狗忙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王四狗走远徐墨阳也并未离去,反而上前说了一堆文邹邹的话,大意就是谢谢她愿意与他师父交流灵力化用之道,簌簌定定盯着他。 若说相较于王四狗,她竟觉得徐墨阳这人更是危险。 王四狗起码叫人看得一清二楚,唯这个人,她根本想不通他到底要做什么。 找人找错了?可也不必在她身上耽搁这么多功夫吧!况且他之前带她去的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她会突然受伤? 这些都如一团乱麻似的缠在簌簌心头。 徐墨阳说话时没去抬头看簌簌,他方才那般冲王四狗发火,要王四狗向她道歉,何尝不是自己内心也觉得有些歉意呢? “不知师父给予姑娘的酬礼,青玉簪,姑娘还是否满意?” 簌簌听他这般说,突然想起那里平日给她送饭的人,曾给过她一支青玉簪,因她在那里沐浴了两次,每次衣裳饰品都换了一遭,其余准备齐全,偏缺了绾头发的簪子,她便只能用那只。 听徐墨阳这么一说,簌簌想起来了,“那支啊,太名贵了,我不能收,过会儿就拿给你。” 徐墨阳没有说话,他其实并不是真的想簌簌拿给他,而是说给还留在这吃瓜的群众听的。 方才王四狗逃跑,就带了一群看戏的人离开,可仍有一部分人留下来看后续。 果然,剩下的人听了两人间的故事竟然真的是正正经经,有报酬的灵术探讨,顿时失了兴趣,便三三两两散开了去。 徐墨阳道,“还不还的先不说,我是来买东西的,总不能不卖我东西吧。” 白氏道,“你这么一大锭金子,要买多少只鸡?” 徐墨阳在斗笠中面上松了些,“有多少买多少。” 白氏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了徐墨阳一通,她虽然方才瞧见了是徐墨阳帮她们解的围,可也明白了同样是因为徐墨阳,簌簌才丢的那半个月。 她一时不知该面对他作何反应。 簌簌瞧见白氏迟疑,一手拍了拍白氏的手背,对徐墨阳道,“你买的多,自己过来拿吧。” 簌簌说完将徐墨阳引进铺子,她拽住白氏的袖子,“娘亲不用将所有的鸡都烤出来,只取一只便好了。” “可是……” 白氏方才想说什么,看着簌簌的脸色,又憋了回去,她预备转头去拿鸡,又想起来这又是将簌簌一个人给撂下了,竟还是撂在这种有前科的危险分子手中。 白氏不放心,簌簌握了握白氏的手,白氏想着进屋了也还能从窗棂透过来看外面,便转头用凌厉的目光横了徐墨阳一眼,进屋去了。 “我想跟你聊聊。” 簌簌对徐墨阳道。 第30章 两不相欠 徐墨阳真正与簌簌面对面时,竟有一丝慌张。 他想着,断情果难道不是生来就给无情道修士用的?他刻意护住了她,怎还觉得于她面前心生愧疚呢? 徐墨阳想不通,他在簌簌说话前伸手掀开面纱。 明明是温良如玉的君子眉眼,五分谦逊书生气,五分硬挺侠气,再多些涵养矜贵,真真到完美的地步,偏生因他眸中冷冽的神色,使整个人都凉薄起来。 簌簌原想开口,瞧见他撩了面纱,一双眸子中看不出情绪,却透亮如辉,只满满映着她。 簌簌银牙微微咬紧,稍稍转头看了眼在里面忙活的白氏,尽量平静地开口道,“你把我带到的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不跟我说?” 徐墨阳顿时语塞,一时不知如何答复。 簌簌垂在裙边的手更握紧了些,“那些人是什么人?那时候你在哪儿呢?” 簌簌一想起那时的日子,质问时便忍不住稍稍打颤,却始终还是温柔低声。 簌簌在那里过得难受,倒也不是吃不好睡不好,那里锦衣玉食伺候周到,甚至比家中还舒适惬意些。 可那里却是冷冰冰的,没有白氏,没有相识的人,她整日身体不适,不是卧床昏睡,醒来时感受那些人的冷眼蔑视,便是望着连床榻都镶了金子的花纹发呆。 简直就像冻了千年的寒霜地狱般,令她想起来都刺激得浑身一震的程度。 徐墨阳沉默了半晌,他听出簌簌声中隐隐的控诉,不说为何带她走,反而问道,“你过的不好吗?” 簌簌听见这话胸口一窒,“我过的自然不好,谁愿意突然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那地方!” 簌簌话说了一半停了下来,眸中渐起水雾。 坐牢一般的半个月,虽无人拘她,可她也身子弱到走也走不出来,那些孤独苦寂的夜晚,她已不想再提了。 “她们伺候得你不好吗?哪里过得不好?”徐墨阳瞧着簌簌这般仿佛有些震惊,罕见得略微急躁起来,“吃的不好?睡的不好?还是病得实在难受?” 徐墨阳越问,簌簌面上越发苍白,到最后,簌簌强忍了泪水,突然道,“哪里都不好,徐墨阳,我讨厌你。” 徐墨阳立时一怔,他听见自己问了句,“为什么?” 簌簌清丽出尘,眸中稍稍委屈的泛红,便如可怜的小兔子般,惹人心生怜惜。 她抬眼看着徐墨阳,水光隐隐闪在那双清浅的眸中,“上次是你在莲花峰弟子手下救了我,今日你又这般。” 簌簌停了一停,续又说道,“我若说一句我们互不相欠,也可是应景吧。” “我……” 徐墨阳方才想开口,便见簌簌已然落泪了。 一大颗泪珠,砸在地上四分五裂,“初次见你,你说你来寻人。” “我见你的第一面,便说你认错。” 徐墨阳看着簌簌的眼中,露出几许心疼的神色,可实在太过轻微,轻微到簌簌根本看不到。 她只觉徐墨阳是个冷心冷面的怪人。 簌簌情绪有些激动,胸口上下起伏了几次,原本煞白的面上也因流泪稍带了水红。 她面上松了松,稍稍歪了头看进他的眼睛,质问道,“从开始都错了,你为何还不愿离开呢?” “不,不,没有认错,簌簌。” 徐墨阳瞧见她这副模样,面上终于现出了令簌簌看得见的慌张。 “绝没有认错。” 我从初次见你,心跳便没有半刻没有于从前那般,不管是断情果和无情道修士之间的牵绊,还是徐墨阳与白簌簌之间的牵绊,都不曾让他认错。 可他要怎么将这一切告诉簌簌呢? 告诉她,她生来就要被人吃了增长修为,告诉她,从前那个答应给你吃烤鸡的小孩,长成大人就要夺了你的性命,告诉她,她的善意终要被恩将仇报了? 簌簌听着徐墨阳还是这般执迷不悟,垂下眸子,心死般徒自摇了摇头。 “不管有没有认错,徐墨阳,我都不想再见到你了。” “你在众人面前不以真面目示人,定有为难之处,而我,我只想与娘亲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簌簌说这些话时,看也不看徐墨阳,她顿了顿,听着屋中传来了白氏的动静,连忙一手在面上沾了沾,神色明媚起来。 白氏拎着烤鸡过来时,瞧见徐墨阳未经面纱罩住的容貌,芝兰玉树,风流倜傥,垂着眸子难掩失落,教她脚下顿了一顿。 她走来这两步,心中便想着,这男子模样好,出手阔气又有身手,若说真与簌簌两情相悦,不失为一个合适的女婿,可默不作声拐走簌簌,这一条就犯了死忌。 白氏在里面料理烤鸡时也想明白了,这人帮了簌簌又如何?祸还不是他惹出来的?他帮忙那是应该。 况且,只是这般根本不足以弥补她们的损失! 簌簌丢了,她的心便丢了,她险些活不下去啊! 于是白氏见了徐墨阳的好模样,面上也没多大松动,提着油纸包裹好的烧鸡就递了过去,然后双手抱在胸前脸一转什么也不说。 簌簌故意快活道,“好了,这就好了,都说好了,你等着,我将那根青玉簪拿来给你,我们就彻底没有关系了。” 簌簌说完就转身回屋里去,她转身的一瞬,徐墨阳突然抬头望她。 他只觉心中仿佛有实质的疼痛般,不到钻心刻骨,却是足令他有忽略不了的难受。 徐墨阳看向簌簌的背影时,却见簌簌突然停住了脚步,身子微微晃了一晃,接着便一手扶住门框,后直接滑了下去。 * 世间虽没有无情道大成者,但不乏有人如徐墨阳般,看中其堪称恐怖的功力增长速度,纵身走这无人之境,留下不少经验之谈。 ‘凡间每逢现世无情道潜力修士,便会降生断情果,二者合体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先前已有血契牵绊,此效更甚。’ 徐墨阳袖中还留有张神医传来的信笺,他静静坐在床榻边,簌簌便在他一旁静静躺着,面色煞白,连唇瓣都失了血色,微弱的一呼一吸间,整个人似受了伤的猫儿一般。 徐墨阳自从作了宫主,便命人暗查起十年前墨阳山庄被屠的细节。 其中虽然最大的始作俑者段停云,已经被他削去了首级,可他仍觉有不妥之处,却没想到在一桩旧案中,翻出了关于无情道的相关记录。 徐墨阳心中存着事,突然意识到手边黑漆漆的汤药,早已不复方才白雾滚滚的烧燎模样。 他将汤药拿了过来,在手中察觉还未彻凉,便拿了勺子去喂给簌簌。 方才几勺喂得挺好,簌簌都顺着喝了下去,徐墨阳却喂着喂着走起了神儿,没瞧出来簌簌一口没顺好,他又连着喂了一勺,簌簌便咳了起来。 徐墨阳一时惊讶簌簌醒了,一时又担心地帮她拍了后背。 簌簌虚弱地躺回榻上时,瞧见是徐墨阳后背一凉,问道,“怎么是你?” “你想是谁?” 徐墨阳脱口而出后,突然觉得自己说话太过了些,便找补一句,“你娘守了你两日一夜,方才睡过去了。” 簌簌听了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只转了头看向床榻里侧,“你偷着来的。” “我光明正大来的,”徐墨阳一本正经道,“只是无人看见。” 簌簌还未说话,徐墨阳又道,“我来是想问你一些事。” “何事?” “你知你为何会受伤吗?” 不知是不是簌簌听错,她总觉徐墨阳说话相较从前有些冷硬。 “为何伤得这样重?” 簌簌转头看着他,她回想初次受伤时,只察觉身体中某一部分虚弱的厉害,仿佛下一刻便会死掉,那个时候她脑中有个声音,你可以拉一把的。 她方才伸手去拉,胸口蓦地一疼,便立时吐出一大口血,只觉五脏六腑都被透支了。 她将养了好多天,才能下地,回到白氏身边来。 簌簌觉得这种感觉奇怪,不知怎么说出口,可她确实也养好了,后来没有放在心上,恐是前日劳累又受了刺激,便又复发。 “若是你不愿意,没有人逼你。” 徐墨阳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般,突然道了一句。 “你……” 簌簌登时睁大了眼睛。 徐墨阳面上不动,“你知道他是谁吗?用你去拼了命救?” 徐墨阳说着不禁压了压后槽牙,又重复了一遍,“你知道他是谁吗?” 簌簌看着他的模样一时被吓到了些,可也因为知道答案,没有回话。 她确实不知道。 徐墨阳也是拿到这字条才得知,原来当日他明明将罗刹秘法提到顶重,却还能有灵力救毒公子杀出重围,是因为什么。 从前他咬了她一口,饮了她的血,‘二者若有血契牵绊,此效更甚’,原来是这么个甚法。 可徐墨阳后来也知,若簌簌不愿意,她是不会受伤的。 “若那个人不是个好人,他要害你,”徐墨阳滞了滞,咽下他原要说的后一句,若他不是我,才将后半句加上,“你也要救吗?” 簌簌看着他,突然道,“我的事与你何干?” 徐墨阳一顿,簌簌道,“我先前便说,不想再见到你。” 徐墨阳手中不自觉用了暗劲,没喝完的汤药随着瓷碗四分五裂撒了一地。 徐墨阳道,“你这不是善意,是真的愚昧。” 簌簌仿佛被戳中了般,眼中不自觉蓄了泪,“我再与你多纠缠,才真是愚昧。” “出去,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第31章 三十一章 簌簌养病的这四五天里,芙蓉镇接连死了两个人。 先是黄老二突然欠了一屁股债,还不起被人暗地里打死,后就是王四狗饿得抓心挠肝去偷别人家的鸡,好巧不巧碰上下山觅食的野狼,被啃得只剩下骨头,脸都看不出了。 大伙是如何发现他是王四狗的呢?只因平日少了个挨家挨户讨饭的万人嫌。 捉弄过簌簌的二人都横死街头,甚至死无全尸,白氏面上装着叹了两叹,心中可是极为兴奋,当即就回家告诉簌簌。 簌簌养了这么些天,由白氏细心照看,又没有徐墨阳闹心,面上便红润起来,她听了白氏一番恶人终有恶报的慷慨陈词,嘴角便扬起来了。 她倒不是为那两人惨死发笑,而是白氏,她真是太喜欢白氏了,喜欢她的人她都爱。 簌簌抱住白氏,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娘亲每天都能这么开心就好了,娘亲开心簌簌就开心。” 白氏听了心中一软,许久未红的面上也有些发热,她性子要强惯了,极少说这般掏心窝子的软话,便拍了拍簌簌瘦弱的肩,故意逗道: “那可不行,娘亲若天天这般开心,天下人不得死光了?” 簌簌轻轻在白氏耳边笑了起来,少女清脆悦耳的笑声如山间风铃,泠泠入耳,白氏爱惜地搂住簌簌的腰身。 她是要一辈子守护簌簌的。 * 莲花峰脚下的芙蓉镇,民风朴素清平如歌,白氏与簌簌出了几日摊,便听闻于此处万里之遥的京都富庶之地,朝廷长公主,皇帝的亲姐姐,毫无征兆便疯了。 众人在簌簌摊前排着队感叹,为何皇宫那般好的地方,锦衣玉食良药齐备,天子血脉却少有寿终正寝? 众人不解,突然从人群中响起周周正正的布道之声,“皇宫大内,风水养人,可若整日殚精竭虑,绸缪算计,哪能宽心风景?说到底,还是人面兽心,自取灭亡罢了。” 众人愣了半晌,互相望了望,细语的却是:这说的啥啊,咱老实人听不懂。 簌簌抬眼望去,见一雪衣褐发的温润男子立在队伍中央,比众人高出一头极为显眼,清秀的眉宇,眸子亮闪闪得颇有神采。 他与簌簌对望一眼,便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众人聊完不懂何意,回过神来发觉这男子怎么这般眼熟,便起哄道,“你这年轻人,我一连看你几日都在这里了,天天吃烤鸡不腻吗?” “怕是喜欢的不是烤鸡,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那人说完便引起一阵哄笑,簌簌与这些居民相处久了,也就知道他们没有恶意,只是喜欢瞎热闹,便笑了一笑没有放在心上。 可那男子却不乐意了,他明明耳边还泛着潮红,面上却比谁都正色: “听了风就是雨,空穴来风众口铄金最是伤人,诸位还是积点口德吧!” 他方才道完,便见原本万里无云的清朗天,不知何时飘来重重乌云,将明辉瞬时隐了下来,紧接着蓦地一闪,雷声突至,雨水便哗啦啦下了起来。 簌簌的小摊子没有遮掩,门前的客人们一溜烟全跑了不说,她与白氏身上瞬时便湿透了,却还得淋着雨将物件往屋子里搬。 雨来得又急又大,雨滴连成线,打在头顶都有些微钝痛。 簌簌正搬得手忙脚乱,突然见一抹白色的身影,手脚麻利地将桌案一把抱起,几个步子跨去便抬进了屋。 簌簌看着那人一时愣在了原地,而那人转头回来时差点碰到簌簌,两人隔着雨幕对望的那一眼,他面上便红了。 他说话时,方才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的气势也削了大半。 “我,我,在下只是顺手帮上一帮。” 第32章 送给爱妻 徐宫主回来的这四五日,无忧宫接连死了近十人。 没有缘由,他下令寻了当日在桃夭阁伺候的几名女弟子,当即便下了死令,不仅贴身伺候的几个,连在门外做粗活的,一律打死。 一时无忧宫气氛很是紧张,宫主未回来前,宫中上下皆是喜气洋洋,满满劫后余生的窃喜。 这回猝不及防得将人一收拾,用血色点染无忧宫的初秋,满宫上下立时战战兢兢,无一不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听那小道消息传,这些被打死的弟子都从前在桃夭阁伺候过,至于伺候的那人是谁?便不得而知了。 徐宫主自从游历几日回来,整个人越发冷厉,分明是将整个人都扑在了振兴无忧宫上。 宫中与毒公子有私人关系,在高位上划水之人,从前于无忧宫初建时有功,如今混着养老之人,都被徐墨阳送了银子打发走人。 更不说选拔弟子,拨入不同的派系,这种细微末节的小事他也亲力亲为,想是从前吃过护法是其他门派暗柱的亏,徐墨阳再次选拔护法星眠时,足足筛了两日。 无忧宫护法,左星眠右月媚,换人不换名号。 若说从前徐墨阳便是个称职的宫主,当今这般,竟是像在逃避什么事,转头一心扑在这些政务上。 新任护法星眠是个面相老实的中年人,提拔他便是因为他早早成婚,妻儿都安住在无忧宫,虽修为不高,但疼爱妻儿却是在宫中出了名的。 徐墨阳选他,因他会爱人,便少背叛,难生恨意。 这日星眠找徐墨阳汇报宫中事物,瞧见奉茶弟子抖抖瑟瑟抹着眼泪从长恨殿出来,手里的茶托上一堆名贵茶盏碎片。 他便知,是宫主又在发火了。 宫主近日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且看他只这样自己圈着自己,哪里是解决问题之道。 星眠人到中年,看淡了许多,进去镇定的与徐墨阳交代完要事,还瞧见长恨后殿挂着一串子镶了金丝的红灯笼,璀璨夺目,一时移不开眼。 “星眠,琳琅公主是真疯还是假疯?” 徐墨阳没抬头问了一句,等了半晌无人应答,他又唤了星眠一声,星眠这才回神。 琳琅公主是真疯,他们将毒公子的尸首丢在琳琅公主府门前,琳琅公主命人将他抬了进去,不几日便疯了。 徐墨阳沉默了片刻,瞧着星眠还不时望着他的后面,便蹙眉问了一句,“你看什么呢?” 星眠忙低下头,“回宫主,卑职有个不情之请。” 徐墨阳未回话,星眠续道:“卑职瞧见宫主身后那盏花灯着实好看,临近祭月节,”他顿了顿,面上柔软了些,“卑职想向宫主求上一盏送给爱妻,她定会欢喜。” 徐墨阳顿时感觉如鲠在喉,他被那个爱妻的称呼震惊得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缓了一会儿,才道,“祭月节要送给夫人礼物吗?” 他从小在无忧宫长大,自是从未过过什么祭月节,即使未入宫前经历过,他也早就不记得了。 星眠听徐墨阳这般问,略黑的面上有些潮红,“回宫主,其实是没有这个规矩的,只是卑职想送。” “卑职前段时间惹了她生气,便想弥补一些。” 徐墨阳本还想体恤星眠一番,听到后面突然变了神色,不知联想到什么,整个人冷厉下来: “女子就如五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你弥补也没用,下去。” 星眠听了这话迷迷糊糊,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正要离去,又听徐墨阳道,“你明明是为她好,她反过来要责怪你,若是你,你生气吗?” 星眠意识到这没头没脑的话是在问他的,慌忙回答连敬语都忘了加,“我不会啊,她是我的妻,我便永远不会生她的气。” 徐墨阳听了胸口起伏了好几下,绕是星眠淡定,一时也不敢看他的神色,只将头深深埋在作揖的拱手之下。 “你胡说八道,真是被情.爱冲昏了头脑,我从未见过如此耽于私情之人,你给我滚!” 徐墨阳虽没提高声音,星眠却从中感受到了□□裸的杀意,几乎是逃命般迅速转头走人。 徐墨阳瞧见星眠渐渐变小的背影,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站起来转向身后那盏花灯。 他看了许久,背在身后的拳头越握越紧。 * 星眠次日收到宫主送来的花灯时,他是有些胆瑟的。 ……这宫主,到底是怎么想的。 徐墨阳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想的,次日先是命人将灯给了星眠,而后还不尽兴,甚至亲自跑到宫外定制了一盏新灯。 那灯他点名要了最好的绣娘,豪掷百两,只为做出灯中极品。 重金之下出勇士,那绣娘熬了个大夜,用金丝银线将灯上的繁复花纹绣的栩栩如生,绒毛雪白的小兔子活灵活现,仿佛下刻要跳出来般。 徐墨阳提着灯的成品,呆愣了片刻,脚下便不知不觉走到了芙蓉镇。 他要如何开口呢?明明不是他的错,他这样送来又是在做什么呢?这样不是说明他错了吗? 徐墨阳想着想着就要扭头回去,可脚偏生又将他带了回来。 就看一眼,不送就不送了,断情果本就是为他生的,他看一眼没被人骗跑不算错吧。 徐墨阳看着天色,已近黄昏,一边盘算着能不能见到簌簌,一边顺着簌簌的气息,走到了白氏烤鸡店的后门。 一白衣书生正向簌簌提出祭月节赏灯邀约。 簌簌察觉有些突兀,紧张得微微咬紧了唇还未说话,那书生又道,“若是姑娘觉得在下唐突,在下给姑娘道歉。” 他说着就立刻一个躬身,簌簌便不知所措起来。 徐墨阳看得有些呆,他手里的灯一闪一闪放着暖光,怎会有人,怎会有人这般轻易就……道歉了? 眼前这男子日日来买簌簌家的烤鸡,上次又淋了一场大雨,帮她收拾铺子,受了寒现在还说话有些囔囔的,簌簌真不好拒绝,可她也知道,没有那种心思就要明说出来,不能吊着人的。 “没事没事,不过,公子未婚,我未嫁,在大庭广众之下还是要保持距离的,一同赏灯就算了,”簌簌顿了顿,又狠心道,“下次也不能再这样单独见面了。” 那男子听后心中一凉,祭月节本就要与相爱之人放灯求福祉,她答应,便是有戏,这般拒绝,那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他落寞的神色溢于言表,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这般直接的表露心迹,却没想到是这么个下场。 想来他整日口中之乎者也,当情绪上头便失了稳重,也果真是他的不对。 “属实是在下唐突,在下,在下……” 簌簌见他难过到眉头皱得让人心疼,头也低着一直不敢看她,便心生怜惜,“即使游不成祭月节,也难得相识一场,还不知公子的名讳呢。” “在下姓刘,单名一个笑字。” “刘笑,”簌簌笑着将名字念了出来,“这名字真好听,笑,我很喜欢呢。” 徐墨阳只看着他们二人,手上提花灯的铁环何时被他生生掰断,都丝毫不知。 第33章 落花有意 徐墨阳生气,他觉得自己病了,食不下咽,寝不安席,简直着魔了一般,无忧宫也不回,每天就呆在芙蓉镇。 这是他活了快二十年从来没有过的体验,他真的病了,回去要找张神医看看,但不是现在。 白氏烤鸡店斜对面的粥铺不能去,他便换了个地方,几乎是日日守着簌簌,然而,当他看到那小白脸刘笑被拒绝了不死心,还成日在簌簌面前晃悠,立时就想上去拧了他的脖子。 不过幸亏他盛怒之下还有理智,他若真随手杀了那穿丧服的,簌簌知道了恐更不会心软。 忍人所不能忍,成大事者也。 徐墨阳一向明白这个道理。 与徐墨阳的阴翳不同,白氏与他一样那夜听了墙根,却打心眼里欢喜。 白氏表面大大咧咧,却是个眼明心亮的,连客家都瞧得出这刘笑项庄舞剑,白氏又怎看不出他的暧昧不明? 她没往外赶,便是对他满意,这个刘笑,真是比之前那个强的太多。 刘笑人实诚家世也不赖,是北街的赶考秀才,虽说没之前那个模样好,也没那般出手不凡,但胜在知根知底,品性纯良,见过的都说好。 且看他对簌簌百般恭谨的模样,怎会有胆子如那人般,将簌簌拐走半个月呢! 白氏对这个准女婿非常满意,虽说簌簌暂且对这刘笑没什么感觉,可就差她推波助澜一番了。 白氏一方面对簌簌被人欢喜感到高兴,一方面又舍不得簌簌出门,纠结过后,还是决定不能耽误孩子的婚姻大事。 于是白氏在祭月节那天,将簌簌领到流光溢彩的花灯街市,对那穿白衣的书呆子刘笑使了个眼色,便借故离开了。 白氏走前回头瞪刘笑那一眼,便是再次提醒刘笑,她前几日交代过的,若是簌簌不愿意,他却胆敢欺负她,便剥了他的皮! 刘笑对白氏唯唯诺诺点了点头,表明自己绝对不敢,瞧白氏真的走了,才深呼吸几下。 他还未走到专心看花灯的簌簌身边,面上便红了。 祭月节,明月皎皎辉如银,人间街市若河天。 已是仲秋时分,秋风虽已初现凌冽态势,却没有消退芙蓉镇百姓庆祝圆月的热情,各户高挂彩灯,街市繁荣喧闹。 簌簌本体是个灵果,浑身灵力却不会化用,便比常人更怕冷些。 簌簌早早穿上了天青色小袄,百褶棉裙飘逸流动,愈发衬得簌簌腰肢纤细。 她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戳一戳那花灯令它转动起来,雪白的绒毛领子衬着簌簌仙子般脱尘的芙蓉面,一时便如画中人。 徐墨阳本想拿来他专门定做的花灯,却左思右想还是不要将坏掉的东西再给簌簌,便空着手来。 他跟在簌簌身后,也没想上去搭讪,他也不知自己该做什么时,瞧见那小白脸竟上去了! 徐墨阳胸中顿时气结,一抬脚正要上去生事,手臂突然被拦了一下。 “宫主。” 徐墨阳面色不善的横眉望去,却见星眠一副老实人的模样,都被他吓得有些胆瑟。 “你怎么来了?” “回宫主,卑职不是故意来打扰宫主的,只是确实……” 星眠絮絮叨叨间,徐墨阳瞧见那小白脸似与簌簌已经交谈起来,心中不免有些急躁,“有事快说。” 星眠立刻道,“前几日龙泉镖局突然向无忧宫示好,透露了一些当年墨阳山庄一案的细节。” 徐墨阳挑了眉,“具体一点。” 星眠瞥了眼四下嘈杂的环境,心中不懂宫主为何这般急躁,这般大事也不找个方便的地方与他详谈,但仍旧低声道,“大概就是莲花峰带头笼络的他们。” 徐墨阳听罢顿了一顿,视线转向已经并肩走远的两人,心中莫名烦躁,只随意摆了摆手,“这事待我回去再办,不要轻举妄动。” 徐墨阳撂下这么一句,就疾步走去了,徒留下星眠一人。 星眠在原地呆愣了会儿,真正想不通他大老远马不停蹄跑了两天,才与宫主说了这么几句话的结果。 前几日宫主命他彻查此事,不是好似还急得很吗? 星眠又在原地站了会儿,突然发觉,他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这中秋佳节,还不如回家陪陪妻儿呢! 簌簌本独自游玩,岂料偶然碰上了孑然一身的刘笑,两人相识,刘笑又诚挚邀约,簌簌这都遇到了,再拒绝便实在拂不开面子,只好与他并肩走两步。 与陌生男子一同买花灯,放花灯,簌簌只觉拘谨得还不如自己玩得舒畅。 直到刘笑讲起一个趣谈,引得簌簌吃着糖葫芦还痴痴笑起来,正巧碰上一个小孩,那小孩张口便说两人般配,簌簌便如被烫到了背脊一个挺直,就对刘笑说再见了。 刘笑目瞪口呆,瞧着簌簌头也不回的背影,终究无可奈何。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强求不来的东西,终究放手才是正途。 却没想到他平生第一次的心动,便无疾而终了。 簌簌走了很远才转头看了看他,只见刘笑落寞的背影,她叹了口气,将糖葫芦的木签子在手中转了两转,向家中走去。 情之一字,真是最误人了。 三清老头偶尔说出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簌簌一边想着,一边走向家中的后门,搁了老远便瞧见一盏精美绝伦的花灯在家门口一闪一闪,旁边似还坐了个人。 秋风已足够冻得人瑟瑟发抖,门阶定是更沁人蚀骨,谁在这花好月圆夜独自孤寂呢? 簌簌慢慢走了过去,待到借着微光瞧见那熟悉的眉眼。 清雅君子相,凉薄眸中色,风华绝代不过尔。 她却不想过去了。 第34章 细思极恐 可即使心中不愿,他坐的是她的家门口,她不回家上哪去? 簌簌抬脚走到他的面前,明月银辉下的千家万户红烛摇曳,橘黄窗棂掩不住阖家团圆时叠叠传来的欢声笑语,徐墨阳一袭玄衣,若不是身侧有只暖灯照着,真要悄无声息融入夜色。 这般温暖与凄凉的对比,竟让簌簌一刹那觉着他可怜? 可簌簌依旧冷着声音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徐墨阳从她过来就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得盯着她看,直到她问出这句话,还老老实实,可以说是非常规矩地坐着,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的样子。 相比从前真是拘谨得不成样子。 簌簌又道,“不是说不想再见到你了吗?” 徐墨阳微微抿了抿唇,不知是不是簌簌看错,他眼中的是委屈吗? “今日,是祭月节,要和家人一起过的,”徐墨阳的声音乘着微微的凉风,顺到簌簌耳中时极为温柔,“我没有家人,只有你一个朋友。” 簌簌看他这个样子,脑中不知为何浮现出一只乖巧大狗狗的模样,但她知道徐墨阳不是,他怎么都不可能是的,这都是假象。 “我说了很多次,你认错人了。” 簌簌的声音中充满了无奈,也难掩厌烦。 她见他还这么一眨不眨得和她干瞪眼,叹了口气道,“你走吧,我要回家去了。” 簌簌定定盯着徐墨阳,徐墨阳身子仿佛顿了一顿,但终究是没有让开。 簌簌不想再与他纠缠下去,直接从侧面上去,绕开了徐墨阳,而就在她要进门时,手腕突然被人握住,那手又大又温暖,拉住她的力道倒是不大,但足以让她不能走开了。 “即便是我认错人了,我在这里认识的,也只有你一个人。” 徐墨阳拉住了她,头却埋的低低的,簌簌只感受到那手掌传来的炙热的温度。 “他们都成群结伴,要么欢聚一堂,唯有我,早就没有了父母亲人,已不知一人过了多少个祭月节。” 簌簌这般听着,心中有些感触,她难道不是原本也没有亲人的吗? 她认了白氏做娘亲,这是福气,而若没有遇见白氏,她也不知还在何处流浪。 可簌簌依旧轻轻挣开了徐墨阳的手心,徐墨阳蓦地抬头,清亮的眸子中有碎裂的银河般,一时比圆月当空还要好看。 “我从来没有和谁一起过过祭月节,你能陪我一起放花灯,祈求我的家人们在别处平安吗?” 簌簌看着他诚挚的眼睛,那种期望的感觉似乎一下子将她拉到了初次见他时,他那般着迷似的一遍遍问,你当真不认识我吗? 簌簌心中到底是柔软的,虽同情起了徐墨阳,可那半个月的苦楚也不是白经历的。 她放软了声音道,“天已经很晚了,况且,你我交情也不深,我同你一起放花灯,着实不太合适。” 徐墨阳倏地就低下了头,簌簌看不到他的表情,自以为伤了他的心,却不知徐墨阳徒自想的却是,能和认识几日的男子一起放花灯,却不能和他! 徐墨阳这样一想就觉得待不住了,突然起身,两手捧住那盏名贵花灯。 簌簌只觉要俯视着还看不清神色的人,突然站起就得仰着头看,一时有些不适应,却见徐墨阳寂寂拿了那灯。 他的声音又低又脆弱,只觉这次不是乘着风刮进耳朵里,而是被风吹散了只捕捉到一点余音。 “既然如此,便不打扰姑娘了,”他浅浅得走了几步,又落寞道,“我一人去祈福。” 簌簌瞧着徐墨阳慢吞吞走远的背影,那般高大的人,若不是手中提着盏暖色的灯,当真要被这漆黑的夜色给吞噬掉了。 簌簌心中纠结许久,见徐墨阳突然停住,颇感慨颇无望得望着天上月,她突然心硬不起来了。 只是陪他去放个花灯而已,这有什么呢?簌簌这般想着便开了口。 “等一下!” 簌簌蓦地开口,徐墨阳身子滞了一滞。 她见徐墨阳停住,一瞬间有些后悔。 可等徐墨阳真正转过身来,满眼期待得看着她,簌簌心知,这可是这个冷脸怪可以说是破格的表情了。 罢了,就随他放一放,真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 簌簌又回到逛过一圈的街市,徐墨阳一在外人面前,就戴上了面纱,虽一路不像刘笑那般竭尽全力得与她说话逗她笑,但簌簌与他并肩走着,竟觉得格外松快些。 而簌簌也觉得徐墨阳挺开心的,却说不出为什么,明明看不到脸,只是感觉? 当真奇怪。 这中秋佳节,明明已是天色渐晚,可街市上火树银花仍是非常热闹,不乏年轻女子和男子成双结对走在一起,欢欢笑笑一看便得好事将近。 簌簌与徐墨阳并肩行走,无人说话,气氛在外人看来有些怪异,却对两人而言都是刚刚好的程度。 簌簌本想直接引了徐墨阳去河边放灯,却见徐墨阳被引到了另一个花灯铺子前。 “你不是已经有一个了吗?”簌簌看着他手中的灯,“虽然拉环坏了,可是真的很好看,比这铺子卖的都好看,还要买吗?” 簌簌刚心直口快得说完,发觉自己好像踩了老板家的花灯,一时有些尴尬。 徐墨阳道,“你喜欢吗?可惜它确实坏了,我不想送给她不好的东西。” “送她?送谁?”簌簌歪了头问道。 徐墨阳直接忽略簌簌的问题,随手翻了几个,“你帮我挑挑哪个花灯好看。” 簌簌听他的话,看着这家小摊子。 其实她方才同刘笑一起逛的就是这家,花灯的样式她都已经看过了,偏偏喜欢的是最贵的,思量了一下手里的银钱,簌簌退而求其次,买了其他样式,这会儿徐墨阳又问她喜欢哪个…… 这……徐墨阳应该不差钱吧。 可也不能乱花钱吧?这灯虽然好看,可价钱属实有些虚高。 簌簌正心中纠结,徐墨阳心有灵犀般伸手拿起簌簌上次便看好的样式,问道,“这个怎么样?” 簌簌愣了一愣,“呃,你喜欢就好,就是价钱……” 徐墨阳将银子放在桌上,道一声,不用找了,那老板便感动万分得收下去。 “……” 属实是她想太多。 徐墨阳将花灯递给簌簌,簌簌摆了摆手,“我不能要的,而且我今晚已经许过愿了。” 徐墨阳顿了顿,他看了看那盏坏掉的灯,“可是我拿不下了,你能帮我拿一下吗?” 簌簌只好帮他接住,等到再带徐墨阳到河边,已经远没有方才她许愿时人多了。 簌簌对徐墨阳道,“你自己去吧,把想说的话都给家里人说说,花灯会带给他们的!” 徐墨阳听了在她面前站了许久,很明显是想簌簌陪他一同去放花灯,可簌簌这次没有心软。 一个晚上和两个男子都买花灯放花灯,她成什么人了呀…… 徐墨阳正用恒久的沉默与簌簌对峙,旁边喧闹的小孩子拔腿撒欢不看路,正要撞上簌簌,簌簌被徐墨阳往旁边一拉,那小孩子没有撞上一时后怕,惊恐得看了两眼便跑开了。 “你没事吧,”徐墨阳打量着簌簌的身上,瞧着簌簌略微慌张的神色,道出一句,“是我没保护好你。” 簌簌脑门一串问号,我要你保护什么?小孩子而已,可簌簌知道是徐墨阳好心,仍道了声谢,然后就不说话了。 很明显,你自己去放花灯吧。 徐墨阳瞧出簌簌的意思,也不再坚持,独自转身走到河边,慢吞吞蹲下,慢吞吞将花灯放在水面上,然后……转过头,冲簌簌示意了下,他的花灯竟然熄灭了! 这是什么绝好的运气? 瞧徐墨阳那副束手无措的样子,簌簌叹了口气,认命得向他走去,他说过,他从未过过这节,想来也不会点花灯吧。 可还没等簌簌到他面前,一阵清甜茉莉香风飘过,一着百蝶穿花棉粉裙的女子就站在了徐墨阳面前。 那女子精俏妆容,满头的金饰,圆咕噜噜的眼珠子转得十分灵动,身后跟着两名丫鬟,连手上提的花灯都能与徐墨阳手中那盏相映争辉。 呃……灯亮着的时候。 她是在方才他拉住簌簌时,偶然得见徐墨阳容颜的,就那一刹那,她回头,他的面纱被风抚开,她便沉醉在那张天人之貌的脸上了。 她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男子,而比他的面容更让人痴迷的,是眼中那一抹为眼前人的焦急。 她见他独自去放了花灯,便猜测这男子恐与那女子还未说定,便鼓起勇气想试上一试。 “今日于公子在这里相会,难得有缘,我们一同将这花灯放走,一起祈福好吗?” 那姑娘刚说完,簌簌满面笑意,嘿嘿嘿,少男少女的感情,皆是这般冲动。 那姑娘簌簌是认识的,龙泉钱庄庄主家的女儿,那可是在芙蓉镇首屈一指的大户,身为他家中未出阁的女儿,便是走到哪儿都要被路人当做摇钱树,被数不尽的目光追随。 她这样明晃晃的告白也是吸引了许多人看去,他们本想瞧瞧能俘获这千金小姐芳心的是何方神圣,却只看到一层面纱,然后叹息一句,有钱人的心思你别猜。 簌簌见徐墨阳有了艳遇,本想窃笑着离开,却没料到徐墨阳的下一句: “对不住,在下已约好了人一同放灯,姑娘见谅。” 见鬼!这徐墨阳怎么这么会说话! 簌簌猛得转身看向两人,谁知徐墨阳竟在这般多人的注视下,不急不慢走到她面前,“簌簌,你能和我一同放灯吗?” 接着,簌簌就瞧见,那位大小姐震惊的目光,她丫鬟鄙夷又意外的目光,还有路人细细打量的目光。 簌簌:“……” * 簌簌终究是在众目睽睽下,徐墨阳的殷切希望下,和大小姐‘你也配,不过确实长得有点好看’的不忿下,帮徐墨阳重新点灯,然后一起许愿。 直到完成过这一切流程,徐墨阳送簌簌回家的路上,他们又遇见那个小孩,夸他们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簌簌这次没有直接再见,而是仔细盯着那小孩看了好久,看得小孩有些慌张起来。 簌簌才终于认出,这孩子就是说她与刘笑登对的那个! 簌簌当即惊讶道,“怎么又是你!” 那孩子看了看簌簌,又转头看了看徐墨阳,圆圆的眼中满是疑惑,“我,我演的不好吗?” 簌簌身边的徐墨阳突然动了一下,簌簌道,“演什么?” 徐墨阳在簌簌看不到的地方立刻做了个动作,那小孩儿转头就跑,徐墨阳也就打了个岔子带簌簌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可簌簌边走边想,却觉得不大对劲,她与徐墨阳共处时的这些步骤,不是完完全全和刘笑那次一模一样吗? 同样的花灯铺子,同样的地点放灯,同样的小孩儿胡言乱语,唯独她没有吃糖葫芦,但徐墨阳之前还问过她一句,要不要吃? ……这鬼打墙了? 簌簌越想越觉得瘆人,然后转过头来看着心情颇好的徐墨阳,脑中有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如果是真的的话,那眼前这个人,也太可怕了。 第35章 你个疯子 莲花峰,莫诺掌门所在的鹿鸣阁外,一身材妖娆的黑衣女子倏地出现在黑暗中,而守门弟子待她走近才反应过来,拔出腰间的佩剑就大喝一声: “你是何人?胆敢擅闯鹿鸣阁?” 那女子戴着斗笠,望不见她的面容,却也从她的声音中听出了极度的轻蔑,“你还没资格知道。” “我要见你们掌门。” 那弟子急道,“就凭你?你以为……” 他还未说完,那女子电光火石间出手,拧着脖子一转,他便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不知阁下来到我莲花峰有何贵干?” 女子身后传来莫诺的声音。 她头也不回,从袖中掏出帕子细细擦了手: “我来是要告诉你,无忧宫下一个要除的就是莲花峰,而你们莲花峰下的断情果,若是被徐墨阳得了,他功力大增,你们岂不死得更快些。” 莫诺像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他虽面上存疑,还是道了句,“你的意思是让我除了断情果?” 那女子手中的帕子落在了地上,声音阴冷,“越快越好。” 她说完便要离去,后面的莫诺突然道,“阁下就这样平白打死我门下的弟子?” 那女子纵身跃入黑暗,“透漏消息给你,索要的报酬罢了。” * “你跟踪我?” 簌簌突然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向徐墨阳。 徐墨阳本想装没听见,继续走出几步,簌簌却一直停在原地,他便也只能停下来。 簌簌见他这副模样越发肯定,面上也有些冷了: “那孩子怎么会这么说?” 徐墨阳面色不改,只眉毛略动了动,侧脸在净澈的月华下泛着玉般的光泽,黑曜石般的眸中仿有星光,却是满溢的淡薄。 “偶然遇到。” 簌簌被这四个字激得后背一凉,细细想来头皮都有些发麻,她茫茫道,“你这不是偶然遇到,你必是跟了一路。” 簌簌觉得实在不能理解徐墨阳这么做的目的,她听见自己问了句,“你为何要让那孩子那样说?” 徐墨阳一步步走近了她,漆黑的衣袍衬得他格外苍白,再加上徐墨阳眼中没有情绪,就如同被操纵的傀儡一般。 “因为我要你和我,做和他一样的事。” “甚至比他的还多。” 簌簌顿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她粉嫩的颊上也有了一丝苍白,说话时结结巴巴,“凭什么,凭什么你要……” 她还未说完,徐墨阳嘴角突然漾起笑意,眼中却还是那般冷情,他伸手帮簌簌将颈间玉色烟柳云肩的扣子系上: “因为你是我的,我不许你与其他男子那样。” 徐墨阳只刚碰到了云肩,簌簌便后退一步,她清浅的眸中满是惊恐。 徐墨阳见簌簌躲开,毫无情绪的眸中突然现出了一抹冷意,他收回手,将弯起的嘴角放下,声音却极度温柔: “下次再不许了,否则。” “我杀了他。” 簌簌面色已经惨白到不成样子,她颇不敢置信又愤怒得抿了抿唇,“徐墨阳,你个疯子,你凭什么这么做?你以为你有些灵力便可以无法无天吗?” 徐墨阳只道,“你可以试试。” 簌簌只觉眼中要涌上热意,却又生生止住。 她想哭的原因不是因为徐墨阳的威胁,而是不懂徐墨阳为何要这样,为何徐墨阳是个这样让她越来越厌恶的人? 他方才还与她聊起孩童时,他的父亲母亲,疼爱他的姑姑,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那么正常的一个人,怎么她戳破了这层窗户纸,就露出伪装下这么个疯狂的人呢? “我未杀他,你为何哭?”徐墨阳茫然道。 我哭了吗?簌簌伸手抚了抚面上,果真满手的湿润,“徐墨阳,你太固执,也太一意孤行了,这世上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 徐墨阳看了她片刻,“我可以。” 簌簌只觉徐墨阳根本不是个常人,他对人对事的反应都令她震惊。 簌簌抹干净了面上的泪痕。 “就这样吧,徐墨阳,真的到此为止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你走吧,就当我求你。” 簌簌眸中水光潋滟,如十年前初次见他时一般清澈,可说出的却是这般狠心的话。 簌簌见徐墨阳茫然得一动不动,竟如同个做错事的孩童般,她独自越过他,走向黑暗纵深处。 “你要抛下我了吗?” 身后传来徐墨阳怅然若失的轻声,簌簌脚下只停了一停,又毫不犹豫地迈开步子走远去了。 从未拾起,谈何抛下。 花好月圆夜,分别的离愁竟也如此相宜。 * 徐墨阳回无忧宫的时候,星眠还没有回来,徐墨阳甚至等了星眠一宿,然后在星眠刚回宫时就将他拦下,说要商讨当年之事。 星眠:我还没见一眼我的妻儿! 但眼前的宫主又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整个人跟丢了魂儿似的,从前的眼中要么是施威要么是冷厉,就没有这般无神过。 他又将勘察来的消息跟徐墨阳又详细说了一遍,说罢他还是那副游离的神情。 星眠正怀疑宫主有没有在听他说话,徐墨阳蓦地开口,“既然龙泉镖局的沈绯弄都只知道这些,想必你再打听,也没什么结果。” 徐墨阳转眼看着星眠,“那便对莲花峰动手吧。” 动,动手? 星眠额上青筋一跳,“回宫主,宫中弟子大多还……” “我知道,只你我去便可,”徐墨阳又想了想,拿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也可带上月媚。” 星眠明白了徐墨阳的意思,旋即面上一喜,“难道宫主,修为又有突破了?” 徐墨阳饮完茶将手边的箭袖抚平了些,淡淡道,“不曾突破,不过恢复了而已。” 星眠思考着恢复到底是恢复到什么地步,听说宫主之前修行了秘法,莫非是恢复到秘法的顶重吗? 星眠再看向宫主时,竟见他在望月,“原有些东西是你的,后也能不是你的。” 星眠听得一头雾水,徐墨阳又道,“挑个良辰吉日,端了莲花峰吧。” * 莲花峰本上下固守,前段时间因为无忧宫与人偶房火拼,无忧宫大伤元气,便乐于隔岸观火,看守松懈了些,可怎也想不到徐墨阳竟提了剑带着两人便敢打上山来。 徐墨阳这次并未使莲花峰血流成河,直接挑了莫诺莫幻莫阁莫越几个人打上一架。 大战一场,开始时夜深人静,分出胜负时已烈阳初升。 徐墨阳道,“我也不是今日要屠了你们莲花峰,只是想打听一些事情,你们四个皆不是我的对手,叫三清老贼出来!” 三位长老被打得气喘吁吁,他们首先没想到徐墨阳是这么个要求,次没料到为何游历回来的掌门这般虚弱。 莫诺面色惨白,这次与徐墨阳硬碰硬,不知是否因为许久未打手生疏了,竟不太会使剑一般。 莲花峰修为最高的三清师祖闭关,掌门又不知怎的受伤了似的难使全力,这么个没有强者坐镇的莲花峰,简直在徐墨阳面前如案板上的鱼肉。 莫诺面上是透支过后的惨白,“三清师祖在芙蕖洞闭关,他不出来谁叫也没有用。” “哦?” 徐墨阳冷冷应了一声,然后道,“那倒是我来的不是时候。” 莫诺与几位长老互看了几眼,皆不答话。 “这样吧,既然三清老贼躲着不出来,他躲一日我便杀一人。” 徐墨阳说着给月媚递了个眼色,月媚立刻甩起鞭子拉了一人,将他狠狠撞到树上,那弟子命硬,这么一下竟然没死,月媚正要上去补一刀,莫诺突然认出了月媚。 这不就是那晚要他杀掉断情果之人吗? 想到这里,莫诺生了心思,何不让他们狗咬狗,还能给他们些时日。 “慢着!” 月媚看向徐墨阳,只见徐墨阳应了他,便停下正欲杀人的手。 莫诺面上带了几分讪笑,“上天有好生之德,老夫最近得了一个宝物,于徐宫主修炼极有益处,不知献宝给徐宫主,可是能换得几条性命?” 徐墨阳不耐烦道,“何物?” 莫诺先看了看月媚,又对徐墨阳道,“徐宫主,可曾听说过断情果?” 徐墨阳与月媚立时都正了神色,特别是徐墨阳,甚至向前走了一步,他本想仔细问问,却又想到他前几日才与簌簌那般争吵,心中便多了几分疑问,面上的焦急也消下去些。 “听过是听过,”徐墨阳撇他一眼,“难不成你献的就是这个吗?” “自然是。” 莫诺平静得答应一声,徐墨阳心中不信,倒是月媚神色古怪得往这边走了几步。 徐墨阳对她道,“你怎么了?” 月媚道了声没什么,且见莫诺已拿出了众生镜,他施了灵力将镜面放大在空中,众人便见一个肮脏破朽的柴房中,赫然躺着一个玉色云肩百褶棉裙的女子。 那女子肤如凝脂粉妆玉砌,不安稳的睡颜上仿有泪痕,于那脏污之处简直如珍惜珠宝落泥潭,浑身都散发出光来。 徐墨阳不自觉攥紧了拳头,盛怒之下也存了理智,知道这时候他越是发难,簌簌就可能越是危险。 于是他刻意平复了情绪道,“明日将她完好无损送入无忧宫,便再给你们一些时日。” 第36章 三十六章 这次莲花峰送来的人中,除了昏过去的簌簌,还有十名各色风情的女子,或千娇百媚,或温柔如水,个个冰肌玉骨,风姿绰约。 星眠来迎轿撵时,隔了老远就闻到一股子甜腻的胭脂味儿。 莲花峰此举,意图简直不能再明显,世人皆知徐墨阳修的是无情道,他却偏要送来这么多颜如玉的温柔乡。 星眠暗骂一声狼子野心,准备报一声宫主就将这些女子就地正法,谁知宫主还没脱了那游离的诡异状态,反倒叫他将那些女子都安置妥当。 “簌……断情果安置到何处了?”徐墨阳突然叫住星眠。 “回宫主,应是在紫竹阁,卑职还没有去看过。” 徐墨阳微微蹙起眉头,“那还不快去看。” 星眠顿了一顿,心想这好像不是他该管的事,但见宫主这般生气,只好连忙低头抱拳道,“是宫主,卑职这就去看。” “慢着。” 星眠迈出殿门的一瞬,又被徐墨阳叫住,当即一动不敢动。 “我自己去。” * 木樨是徐墨阳偶然救下的落崖女,自此入了无忧宫,这次又被指去伺候一个果子,听说是个能化人形的灵果,木樨本期待极了,但听说是要送来给宫主吃,她就有些为难了。 宫主于她有恩,可她又着实可怜那果子被吃的命运。 木樨端着饭菜进去时,瞧见与她一般大的女子,失神得缩在床角。 她的簪子不知掉在了何处,如云的青丝便有些潦草得垂在肩上,睫羽沾了几颗盈盈泪珠,如雪的娇靥因委屈泛着水红,真真如含苞待放的花儿突然遭受了一场狂风暴雨,便凋零成了这副模样。 木樨不禁又对这果子心疼了几分,她走近时吓了她一跳,那小果子便更抱紧了自己。 木樨真的好心疼啊,便将饭菜搁在桌子上,“嗯……” 她刚想叫她,可又不知唤她什么。 “你,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小果子的声音又小又轻,只说了这一句话,眼中便又涌出了些水光。 木樨忙道,“你不要怕,这里是无忧宫。” 小果子有些苍白的下唇微抖了抖,“他们说,我是要被吃掉的。” 木樨面上有些为难,她也不想的,可宫主也待她很好,她能怎么办呢,“你先不要怕,过来吃点东西吧。” 小果子瞧见她很好说话,泪珠子争先恐后往下掉,人也从床角爬到了跟前,两只小手握住她的小臂。 “你能带我出去吗?我不想被吃,我,我好想我娘亲啊。” “我娘亲寻不见我,不知要怎样忧心。” 木樨瞧着簌簌落泪的模样,真真是我见犹怜,她天生容易共情,也能体会与娘亲分别的痛苦,便好好握住簌簌的手。 “小果子你不必担心,其实我们宫主很好的,他真的人很好的,他见你已化成了人形,可能不会吃你也说不定。” 簌簌眼睛红成了兔子,懵懵懂懂道,“真的吗?他真的不会吃我吗?听说修无情道的,都是残忍之人。” 木樨听见这可不答应了,更拍了拍簌簌的手,“小果子你放心吧,我们宫主虽修的是无情道,可他却是个好人!他救了我呢!我家遇上山匪,我掉落悬崖,宫主把我救起来的呢!” 簌簌泪眼婆娑,却还是燃起了一丝希望,“哇,那这个人真是个很好的人。” “对啊,宫主可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了!他不仅人好,修为也高,他哪里我都喜欢,我连听到他的名字都欢喜得不得了!” 木樨说起宫主来头头是道,甚至摇起了小脑袋,“徐墨阳,多好听啊,千古神剑的名字,墨阳。” 簌簌听见这名字,心中咯噔一声,面上顿时白了,“他叫,叫,叫什么?” “徐墨阳啊,双人徐,墨阳山庄的墨阳。” 簌簌呆了片刻,怔怔道,“他是不是喜欢着黑衣,腰间挂一透白玉佩。” “对啊,宫主外出时就爱这么穿,救我那日便是如此,我永不会忘的!” 木樨欢快道,“原来小果子见过我们宫主啊!” 原本行至紫竹阁的徐墨阳,刚好在门外听见木樨这么说,心头一跳就停了下来,他听屋里许久没声儿,不禁焦急得走近一步。 屋中又传来木樨有些焦急的惊呼声,“小果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又哭了?” 徐墨阳只觉胸口跳得飞快,他耐心等着簌簌说话,待到不耐烦时,才听簌簌带着哭腔道了一句。 “他不是个好人!” 那声音委屈极了,带着少女独有的娇嗔,令人不觉粘腻,反生怜惜。 ! 徐墨阳听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就想踹开房门,问问她他到底怎么了,可踢出脚的一刹那,又顿时生了怯意,短短一瞬,他脑中闪出许多个场景。 他进去质问她?她一定委屈得要死,他进去安慰她?他气又着实消不下来! 徐墨阳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听见木樨逐渐靠近的脚步声,竟一转头狼狈得走了。 “风大,莫要惊慌。” 木樨合上了房门,回头对簌簌说道。 * 簌簌觉得自己被人耍了,徐墨阳修的竟是天生克她的无情道,那他从前接近她,都是为了吃她的吗? 可他终究没下口,还做出许多奇怪的事。 簌簌看着紫竹阁的陈设,虽只有两小厅一个卧房,楼阁台榭却设计得美轮美奂,雕梁画栋间皆费了心思,壁上挂着的大师画作,摆了一墙的珍贵珠宝,都显出主人的财大气粗。 簌簌越看越觉得眼熟,她自得知了徐墨阳一直掩饰的真相,面上的泪痕就没有干过,“这怎么有些像桃夭阁?” 她当日从桃夭阁出走时,特意回头看了一眼,深深得记下了这个名字。 “啊!簌簌你说桃夭阁!”木樨与她熟了,便直呼她性命,“呸呸呸!那可是个不吉利的地方!” 簌簌有些呆愣。 “从前在那里伺候过的人,都死了!”木樨特意压低了声音。 簌簌倒吸一口冷气,“为何死了?” “听说那里住过一个女魔头!得罪了宫主,宫主不仅气得将伺候的人杀了,一气之下连桃夭阁都拆了呢!” 簌簌听了,对照了下自己,只觉自己就是木樨口中说的那个女魔头,眼泪又掉了下来。 “他才是魔头……” * 星眠最近很是苦恼,他愁啊,他难啊,宫主每天都要问他断情果如何如何,就是不自己去瞧,他偶有一次灵光一闪,提议宫主应问问月媚,毕竟女子更懂得女子的心思。 可宫主一听见这,脸沉得立刻让他感觉到了腊月寒冬,他就再不敢提了。 “她每日都哭怎么办?如何让她不想着回家?不想着走?” 星眠绞尽脑汁,“可能玩些有趣的小玩意儿,就会分散下注意吧。” 当天无忧宫就采办一大车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直接送到紫竹阁。 “没有用,她看都不看一眼。” 星眠挠了挠头,“那做些好吃的吧。” 当夜无忧宫上下百十个厨子蹲在一起苦思冥想。 “一群废物!做出来的东西她动都没动!” 徐墨阳砸了一盏鎏金云烟茶盏。 星眠:救命。 看着宫主要杀人的表情,星眠突然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问题: “宫主吃了那断情果就好了,何必在意她是否难过呢?” 徐墨阳愣了一愣,淡漠道,“你不懂,她心情不好影响口感。” 星眠:“……” “对了!” 星眠看着一向冷静的宫主突然从榻上站起,“我知道她喜欢什么了!” * 徐墨阳在旁边镇上买了一只烤鸡,在紫竹阁门前踌躇许久,才勇敢迈出一步。 几日不见,簌簌清减许多,原本略微婴儿肥的小脸儿彻底瘦成了瓜子脸,眼睛哭久了一直肿着。 徐墨阳走进来时,簌簌正对着木樨发呆,而木樨专心致志玩弄着手里的小玩意儿,企图令簌簌展颜一笑。 木樨见徐墨阳进来时,只觉是天神下凡来了,清冷矜贵的眉目,正如刻在她心上那般。 簌簌见徐墨阳的第一眼,却是面上立时涌了潮红,心中不知骂了他多少次坏话,一瞬便又哭了,还连带着身子扭了过去不看他。 徐墨阳瞧见簌簌这般态度,顿时面上有些挂不住,木樨见他似有话与簌簌说,便先退了出去。 徐墨阳硬着头皮将烤鸡搁在桌上,在她对面坐下,尴尬道,“你爱吃的。” 簌簌小小的鼻翼微动了动,闻出是烤鸡的味道,一时想起了白氏,便更难过几分,心上仿佛被剜了一刀。 “我只想吃我娘做的烤鸡。” 徐墨阳面上动了动,知道她又想回家,便冷声道,“没有。” 簌簌猛得回头看他一眼,徐墨阳登时不安得转了转身,给她一个冷漠的侧脸。 簌簌瞧着徐墨阳冷酷的模样,心中积攒几天的郁结之气登时都爆发出来,她也不知她何时变得这般爱哭。 徐墨阳听她又抽泣起来,突然不耐得道了句:“不许哭!” 簌簌一时被徐墨阳吓到,真的停了哭泣,一双眼睛如懵懂的鹿般望他。 徐墨阳嘴巴动了几次,才终于说,“小心眼睛哭肿。” 第37章 为她一人 木樨心目中,徐墨阳是比神仙更神仙的人物。 她毫无疑问是爱慕徐墨阳的,但嫁给徐墨阳这样的念头却是想都不敢想,她知道自己配不上。 入了宫后,木樨常常见不到他,如今拜了簌簌所赐,宫主经常单独召她说话,她简直受宠若惊,每次听到宫主传唤,她心脏都要跳出来似的。 徐墨阳懒散倚在榻上,一手撑住下颌,显出优越白皙的下颌线,另一手拿着本书闲看。 他仿佛方才练过剑,胸前的正襟略微散了开来,露了些胸膛在空气中,墨发轻轻扫着那片肌肤,就好像扫在了她的心上。 徐墨阳不觉有什么,木樨却红着一张小脸不敢抬头看他。 “你说她背后有伤口?”徐墨阳将视线放在她的身上,“什么样的伤口?看上去多久了?” 木樨低着头仔细回忆,她也是昨日帮簌簌沐浴时才发觉的,之前的两天,却是怎么也想不出簌簌竟带着伤。 也亏了簌簌能这么一直忍着。 “嗯……伤口不大,但好似很深,我觉得,像是倒勾剜出来的,是近几天才伤到。” “倒勾?”徐墨阳心上跳了一跳,忙问道,“这样的伤口大约几个?” “三个,都在蝴蝶骨上。” 木樨说着抬头看徐墨阳一眼,却见他蹙了好看的眉头,一向清澈冰冷的眸中竟带了几分担忧的神色。 木樨从未瞧见过他这副神情,当即有些愣神。 他这样的人,也会为旁人担忧吗? 这人真是绝好的运气。 徐墨阳仔细想想,推出簌簌只可能是在莲花峰那群杂碎手中受的伤,当即眸子又黯几分,只觉莲花峰更是留不得了。 他吩咐木樨去找张神医为簌簌诊治,木樨却定住了般一动不动。 “木樨。” 徐墨阳又唤了句,木樨这才答应下来。 “她近来还常常哭吗?” 徐墨阳装作不在意似的翻了下手中的书。 又是这个问题。 木樨道,“白日不曾了,只喜望着窗子发呆,夜里时不时听见几声,恐是做了噩梦。” 徐墨阳心情烦躁似的,将书放下来,“昨日叫的杂耍班子,她也不爱看吗?” 木樨回忆起昨日簌簌的神情,摇了摇头。 她真是好羡慕簌簌啊,无忧宫第一次进了杂耍班子摆大台敲大鼓,竟是只为她一人。 徐墨阳听了她这般回答,眸中添了几分不耐,“杂耍不喜欢,小玩意儿不喜欢,送去的华服首饰也一概不碰,真不知怎样才合她心意!” 木樨听着这样的话,一时有些困惑,却又不知为何有些伤心。 她从前是可怜簌簌的,她那般善良可爱,却注定要被生吞入腹的命运,可后来见宫主这般待她,木樨艳羡之余难免有些妒意。 徐墨阳道完沉默许久,才收拾了神色吩咐她道,“木樨,你心思细致,帮我留意着她欢喜什么,下次一并说给我听。” 木樨答应后便退下了,她走在回去的路上,只觉心里一阵一阵涌上的痛意,简直让她不能呼吸。 这不是宫主第一次与她这般说了,她只是傻到今天才明白过来。 想要一个人好,希望她每日开心,这不正是她对宫主的心思么? 可宫主如今对待旁人,竟如她的心思一般。 木樨傻乎乎的,越想越难受,当即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好好哭上一场。 她正哭得伤心时,猛然瞧见月媚护法竟一脸怜悯得望着她。 “我知道你在伤心什么,”月媚一向高傲的声音此时也有些低落,“原本被吃的果子,竟成了破他无情道的利器。” 木樨心里咯噔一声,她还没有想到这一点。 宫主若真的欢喜簌簌,那他的无情道便该破了! “可你能阻止这一切,你能救他。” 月媚在她面前蹲下,拿出帕子将她面上的泪痕沾了沾,“诀冥窟又生出了许多剧毒之物。” “你知道,虫子能把果子挖空的。” 第38章 以牙还牙 “嘶!” 结痂的伤口被人用指甲狠狠撕开,新生的皮肉重新淌出血来,顺着光洁的背脊一路而下。 簌簌青黛色的柳眉一蹙,不觉将背脊挺直,远离了身后作恶的手。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不小心了!” 木樨看见簌簌吃痛,忙不迭得连声道歉,面上尽是自责,“我方才走神了,真是对不起。” 她说着拿出一方帕子去擦那流成串的血迹。 簌簌见她着了急,脾气极好得反而宽慰她,“无事,你恐是照顾我照顾得累了,将药涂上就好了,应该很快会好。” 今晨她见到了从前给她治过病的张神医,他又给她开了许多药,还宽慰了她一番,说徐墨阳其实人很好的。 簌簌无奈,为何谁都喜欢徐墨阳呢? 他是个香饽饽么? 簌簌正郁闷着,却觉窗口吹来阵凉风,将她刮得打了个颤,她拉上衣裳,发觉木樨仿佛存了心思一般。 “木樨,你有心事吗?” 簌簌已经整理好了衣裳,她将手放在木樨的手上,“你有难处可以给我说说,虽然我可能也没什么办法,但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嘛!” 木樨瞧着簌簌这般,仿佛更加纠结,犹豫了好一会儿,她把她自己逼的脸都煞白下来,还是没能说出口。 “我累了,今天想早些休息。” 簌簌看着她,忙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快去吧,不必担忧我,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木樨皱紧了眉头,簌簌坐端了乖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却见木樨方才走出几步便停了下来。 “嗯?怎么了?”簌簌浅笑着问道。 木樨匆匆看了她一眼就连忙低下头来,“我知道了一个很好玩很好玩的地方,明日带你去好吗?” 簌簌对这里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当即摇了摇头,她不想出去,更何况后背还很疼呢。 可她瞧见她拒绝后木樨眼中的一抹伤感,登时又有些犹豫,她想想木樨照顾她这么多天,一天都没有离开过,也有可能木樨觉得无聊,是自己想去玩呢? 一这样想,簌簌觉得自己再拒绝就太不近人情了些,便忍着背后的痛楚走到木樨面前,“那好吧,明天我们一起去玩,我今晚好好睡,养好精神!” 木樨眼中顿时明亮起来,可簌簌分明瞧见她只欢喜了一瞬,便又黯淡了下去,不过嘴角勉强还是扬了扬。 “好的,我明天会来早早叫你!” * 这是簌簌第一次走出紫竹阁,她行在路上时才发觉,无忧宫原来这般大,而一路也遇见许多弟子,只是都用看怪物似的眼神盯着她,不禁让她有些别扭。 又有两名女弟子远远走来,方才还在说说笑笑,瞧见了她跟见了鬼似的,顿时收了声音。 簌簌特意等走过那两名弟子,再转过头看去,见那两名弟子竟直接站在她后方悄声低语,对上她的眼神,才受惊般逃开。 “木樨,为何他们见了我都这般反应?” 木樨面上一动不动,声音也冷冰冰的,走在前头看都不看她一眼: “莲花峰送过来的女子,只有你一人得了宫主青眼。” “他们都说你送过来是要被吃的,可是……” 她顿了顿,声音更压低一些,“前几日的那场杂耍,给足了你颜面,敲锣打鼓弄得人尽皆知,只演给你一人,你偏偏看都不看一眼。” “这般拂宫主的颜面,自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木樨说着加快了脚步,“大人物出门,他们怎能不多看两眼。” 簌簌听着这话,总觉得有刺般,正快走了几步追上木樨,却不知已经走到了极荒凉的地界。 她瞧着面前黑黝黝的洞口,如野兽的血盆大口般,细细望去,里面黑石嶙峋,不时刮出一两阵彻骨的凉风,仿佛还夹带着若有若无凄惨的哀鸣。 “这……应该不是好玩的地方吧。” 簌簌蹙着眉后退一步,却被一只搭在肩上的手止了脚步,她还未回头,便被那手上传来的力道推了一把。 “去了就知道了。” 簌簌敏锐得察觉到一丝不妥,被推了一把也没有进去,反而转身道,“木樨,我不想玩了,我们走吧。” 木樨不知何时冷起了脸,簌簌从她眼中第一次看到了冷绝,她仿佛在她身后看到了什么似的,面上突然诡笑起来。 “鬼才带你来玩。” 她电光火石般出手,重重向簌簌肩头推了一把,“去死吧你!” 话音刚落,洞中倏地伸出一条血色长鞭,正正缠在了簌簌腰上,一个用力就将她直接拉进了洞去。 簌簌背脊狠狠摔在地上,一路凹凸不平的巨石擦破不知多少伤口,剧痛难忍间,被长鞭猛得一甩落入一池黑水中。 簌簌满身剧痛,她在水中拼命挣扎,污水争先恐后往她口鼻中涌,四面八方游来无数毒虫蛇蝎,饿疯了般向她扑来。 而黑水中,如青袅烟雾般氤氲升起的,是她满身伤口淙淙渗出的血液。 * 徐墨阳得知簌簌失踪,是在两个时辰之后,他修炼时怎么都静不下心,体内灵力翻涌得他不得安生,便提前叫了木樨询问簌簌的情况,怎料她支支吾吾都说不明白。 “你道她跑了?” 徐墨阳已经走到了她跟前,居高临下看着她,从他身上散出的凉意,比她膝下的青石板还要冰凉十倍,让她忍不住瑟瑟。 木樨心虚得点了点头,不敢抬头看他,她瞧见眼前的暗纹玄青靴踱远了些,又在窗边停住,他的声音莫名坚定,“不会,她没有走。” 木樨神经一跳,大着胆子嘴硬道,“可人确实不见了。” 徐墨阳在窗边闭上了眼,他试图找回当初濒死时与簌簌产生的微妙关联,可再努力也终究无果。 他几步走到她的面前,“木樨,你莫要骗我。” “我不想罚你。” “木樨怎敢欺瞒宫主,”她的手指禁不住微微发颤,又狠下了心道,“就是她自己逃的!” 徐墨阳在她面前沉吟了会儿,唤来星眠。 “无忧宫上下,去找白簌簌,不要放过每一个角落,她没出无忧宫。” * 星眠带着人寻遍了无忧宫,连河里都找人下去淌过,可就是找不到一个白簌簌。 当他将这些汇报给宫主时,宫主正不耐得将茶水在两个瓷盏里倒来倒去。 他说完宫主也停下来,突然问了句,诀冥窟找过了吗? 星眠一愣,“卑职想,她一个姑娘家,应不会去那种阴暗的地方。” 徐墨阳顿时骂出一句废物,再想到诀冥窟恶劣幽森的环境,登时脸就黑了下来,他强行忍住想一脚踹在星眠身上的冲动,改为抬脚迈出门槛。 “本宫自己去找。” * 徐墨阳打开诀冥窟的洞口。 他想到簌簌可能遍体鳞伤,可能体无完肤,甚至已经被那里面的毒物残害到露出森森白骨,却怎么也没想到簌簌容光焕发,浑身笼在盛大的青光之中,整个洞窟宛如白昼。 而处在光芒中的簌簌,肌肤白皙胜雪,唇瓣若寒地血梅一点艳色,而更令人惊艳的是她的眉眼,想必用诗仙最华丽的辞藻,也赞不出这般天神的绝色。 原来世上真的有动人心魄的美丽,足以点亮最深沉的黑暗。 簌簌阖眼坐在正中,她身边密密麻麻围绕着的,是死了的毒虫蟒蛇。 “簌簌。” 众人听见宫主这般唤了一声,处在光芒正中的女子便睁开了眼。 而那一刹那,她周身的光芒如海浪流泻般尽数流入了她的体内,她倏地喷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 “簌簌!” 徐墨阳立时将她搂在怀中,簌簌嘴角的鲜血淌在了他的身上,徐墨阳心脏狠狠抽疼起来,他想起了毒公子咽气那日,也仿佛是这般模样。 簌簌将喉中噎的一大口血吐出来,“你看,我不用你保护,也可以,自己保护自己。” 她扬起嫩白细腻的小手,“我竟也是有灵力的。” 徐墨阳将簌簌一把抱起,只觉轻得令他心疼。 他知道她说这话的意思,祭月节那日,他曾说‘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却没想到她还记得。 “我带你回去,给你疗伤。” 簌簌强忍着不让自己就这么昏过去,她被徐墨阳抱着走在最前,却越过他的肩头,看见了一众弟子中瑟瑟发抖的木樨。 “等一下。” 簌簌在他耳边轻轻道。 徐墨阳将她放在地上,仍一手半抱住她,簌簌嘴角又淌出了鲜血,她声音极轻,却坚持唤道,“木樨,你过来。” 这时,随徐墨阳过来的数十名弟子,将眼神一瞬都聚集在木樨身上。 木樨面上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最后竟生出破釜沉舟的勇气,决绝得走到最前。 “你为何要杀我?” 木樨毫不掩饰眼中的憎恶,“因为你蛊惑了宫主,你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定是你勾引了他,才让他对你这般,你要害死他!” “呵。” 簌簌轻笑了一声,一时竟如盛夏绽开的蔷薇般绚烂夺目。 “你日日与我在一起,我做什么你难道不知?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都不会说出这话。” 簌簌说着说着有些难过,“我竟看不出,你对我是这般狠毒心思。” 木樨对着簌簌啐了一口,再不与她说话,反而爬到徐墨阳面前,“宫主,木樨是为你好啊!宫主,木樨才是真心待你的,你可千万不要被这般贱人迷了心智,她就该死!” “我看你是疯了。” 徐墨阳冷冷道出一句,他刚叫了星眠要吩咐下去,簌簌突然止住了他。 “我不想得罪别人,也不想任人凌.辱。” 簌簌的面色已经苍白到如一张白宣,她转头对徐墨阳道,“可以麻烦你,将她拉到那边水塘边吗?” 徐墨阳一手撑着她,一手抬起示意了下星眠,星眠立刻拖了木樨走向水牢。 簌簌特意没有将水牢中的毒虫蛇蟒杀死。 当那些数不清的怪虫长开嘴,用细密锋利的牙齿撕下她肌肤时,她就也想让害她之人尝尝这份苦楚。 木樨瞧出簌簌的意图,顿时拼了命的挣扎起来,星眠竟差点将她脱了手,下一刻又拽了回来。 “白簌簌!你个贱人!你不得好死!你会害死他!他修的是无情道!你就该天诛地灭,永世不得超生!你这个贱人!毒虫怎么没咬死你!” “你连人都不是,你凭什么!你生来就是为了死!被人吃的命!” 簌簌看着她丑陋凶残的面容,从前天真善良的模样竟是荡然无存,只留下一个被嫉妒吞噬的扭曲怪物。 木樨见她一步步走近,终于慌张起来,“宫主,救我啊宫主,你带我入无忧宫的,木樨从第一日就心悦你啊。” 簌簌走了许久才走到木樨身边,然后一手慢慢按上了她的肩膀,后狠狠一推,将她说的那句话原封不动奉还回去。 “去死吧你。” 第39章 明日称帝 徐墨阳给簌簌输了许多灵力,两人天赋互补,有格外增益加成,他眼看着簌簌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转眼间就愈合起来,现出光洁细腻的肌肤。 嗯,仿佛与从前相比,还有那么些变化,比如,面容更白皙了些?腿更长了点?胸也更大了点? 可能是首次用灵力走了浑身脉络带来的好处吧。 徐墨阳这样想着,一边淡定的帮簌簌将锦被拉好,一旁的星眠却瞪大了眼睛。 这宫主……好像有些不对劲吧。 他就这么在后面看着,宫主给那断情果渡完灵力,先是端详了一会儿她的脸,然后上手摸了摸,后又掀开锦被看了看腿,然后仿佛又将视线转移到胸? ……最后面不改色得将这绝好身材掩在被下。 星眠以一个正常男人审美来看,应当是个男人都对这样的身材感兴趣,排除他已有妻儿内心毫无波澜,可这宫主年轻气盛的,怎的半点想法都没有? 星眠见徐墨阳甚至老气横秋的端起一盏茗茶细品,猛然想起宫主修的是无情道。 然后星眠暗骂一声,这哪里是无情道,分明是断子绝孙道。 “你在想什么?” 徐墨阳注意到星眠的神情,突然问道。 “回宫主……” 星眠方才准备回话,却突然听见床铺那边传来些许声响,宫主立刻围了上去。 星眠凑近一看,那断情果已然醒了。 簌簌第一眼看到的是徐墨阳,并不惊讶,她甚至盯着他看了许久。 到底是徐墨阳先道,“你醒了?” 簌簌带着浓浓的鼻音嗯了一声,然后支起身子,自己也发现了自己仿佛与从前不同,然后,她与徐墨阳一样,想上手感受一下,抓胸。 但想到屋里两个男人在场,簌簌伸了一半的手突然转了个方向,在空中划出个诡异的弧线又伸回被子里。 徐墨阳看出她的意图,一丝不苟道,“灵力首次贯通经脉,人确实会变得更年轻些。” 簌簌:更年轻?我老吗? 星眠:宫主不修无情道,怕是也会断子绝孙。 簌簌没有过分纠结这个问题,她问徐墨阳,“木樨怎么样了?” 徐墨阳方才想说木樨死了,却想到从前他在她面前说要杀人,她气得哭成那个样子,便一时没敢说,反而转了头用危险的眼神盯着星眠。 “她怎么样了?” 星眠人老实,在妻子的调.教下惯会察言观色,知道这锅他得背,立刻义不容辞得站了出来。 “回宫主,是卑职的错,卑职还没有去看。” “哦,”徐墨阳眼角带了笑意,转头对簌簌道,“他还没有去看。” 然后他岔开话题,“你怎么突然使出灵力的?” 簌簌似回忆起了在诀冥窟恐怖的经历,额上立时出了些冷汗,“我当时着急,也不知怎的,如今想来……也不知怎么用了,我只会对树啊果子的用灵力。” 徐墨阳听了沉吟片刻,簌簌突然歪了头有些高兴道,“若我也会使灵力了,那我不就成了什么仙女了吗?谁说我是妖精的啊!” 徐墨阳面上带了些笑,“是,你是仙女,谁敢说你是妖精?” 可下一秒簌簌又有些为难,“可惜我只用了那一次灵力,现下却使不出来了,我从前记着,修真界稍有些灵力的,便称什么帝君什么仙君的,多威风!现下怎么没有了呢?” 星眠心道,那是十年前吧,多陈年烂谷子的事。 从前修真界繁荣,仙君一大把,可自从当今圣上登了帝位,无忧宫横空出世,将有名号的见一个杀一个,天上飞的二话不说就给刀下来,如今剩下的,都是当初自己怂的弃了名号的。 从前莲花峰的莫诺掌门,不就叫什么晟青仙尊的吗? 后来毒公子在修真界横着走,身为修真界大佬都没有任何头衔,其他人又怎么敢放肆得舞起来,于是兴盛的修真界,便被料理得如普通江湖门派一般。 “你若想的话,也无不可。”徐墨阳淡淡道。 星眠心中咯噔一声,簌簌满眼兴奋,“真的吗真的吗?你是修为第一吗?我记得从前有个叫帝君的,好似是修为高的才能叫的。” 徐墨阳竟真的认真思考起来,“应该是的,可也不一定,毕竟我没和所有人打过,不过可以先称了帝,谁不服再打就好。” 星眠:??? 簌簌登时来了兴趣,“那我们给你取个名号吧,叫……什么帝君呢?” 星眠:这就是想起名字玩了吧! 他见簌簌真的认真想起名字,又见徐墨阳含笑看着簌簌,心道大事不好,便喊了两声宫主。 徐墨阳回头看他,用一种‘你怎么还在这,不知道自行退下的吗’的眼神望他。 没等徐墨阳开口,簌簌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自行笑了出来。 徐墨阳马上回头,“想到了吗?” 簌簌玩笑道,“我也不知叫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烤鸡,总不能叫烤.□□。” “烤鸡把?” 徐墨阳面不改色,然后微微蹙眉,“这个名字不太好。” 簌簌:“我知道不好的,一时我也想不出来,不如先待定吧,就先这么叫。” “待腚?” 徐墨阳又摇了摇头,“我们可以避开与下半身有关的字。” 簌簌一拍脑门,“对对谐音!” 两人正苦思冥想,瞥见一旁的星眠笑得快要抽过去,“哈哈哈,烤鸡把帝君。” 徐墨阳:你怎么敢的? 星眠接收到他不善的眼神,背上立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自己都想,他怎么敢的呀。 簌簌:“烤鸡把有什么好笑的。” 徐墨阳知道,簌簌还没有被这个世界带颜色的东西玷污,当即沉着脸对星眠道了一声滚,星眠立刻连滚带爬消失。 次日,星眠见徐墨阳眼下乌青,发丝有些凌乱的从紫竹阁出来,觉着他清醒了些,便将昨日说要称帝的事再询问一遍。 “称帝一则可以壮大无忧宫,二则在商路上有许多便利,本宫不是毒公子,不必被朝廷拘束,这些日子宫里也恢复的差不多了,若是他们多加妨碍,也可与他们一战。” 星眠:是您恢复的差不多了吧。 徐墨阳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累着了一般,“从前的修真界主人如何做,就照他的来。” 星眠震惊之余见他就要走开,忙又问道,“那宫主打算用什么名号?” 徐墨阳看了看天,“还没有想好,就先这么着吧。” “……什么?” 徐墨阳仿佛头疼得很,回头瞪他一眼,“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星眠连连点头,不敢说话。 他怀疑宫主这般易怒,就是因为商量名号这个事,跟断情果熬了一个大夜。 * 徐墨阳要在修真界称帝的事情传开了。 朝廷人心惶惶,大骂徐墨阳狼子野心,修真界也在骂着徐墨阳,不过却是笑着骂的,再一听徐墨阳的名号,竟尊称‘还没有想好就先这么着吧’帝君。 朝廷方面更气得脸红脖子粗,修真界也觉可笑至极。 传闻那邪恶的魔教头子,近日被个腿长胸大貌美无双的宠姬迷了心智,而这称帝的想法和不着调的名字皆是那宠姬的主意。 朝廷气得要上天,修真界各派都是搬来小板凳嗑瓜子看戏的态度。 修真界众人想的美的很,徐墨阳有称帝这个资本,偏又修的无情道,等他再宠那女人几天,无情道破了退位,白白当了牛马帮他们挣脱朝廷的打压,让他们捡个大便宜。 害,这日子真好。 修真界一片狂喜之余,徐墨阳也十年来第一次这般开怀,他瞧着自己老太太裹脚布般又臭又长的名号,又听着外界编出来的魔头宠姬谣言,只觉身心舒畅。 其实他那日对星眠说的名号,并不是这个意思,不过这样也好。 * 徐墨阳开心,星眠却很惆怅,想想这几天发生的事,他脑子里动不动就蹦出来一句: 像tm做梦一样。 簌簌身子好些了,徐墨阳兴致颇高得带她到武器库挑兵器。 “你会使灵力了,也要有个趁手的兵器才好。” 徐墨阳着了一袭白鹤湖蓝亭花纹的外袍,腰上是暗金纹的玄色腰带,仍坠着那块透白玉佩。 这是他第一次不穿黑色和红色,簌簌只觉湖蓝衬得他更俊雅一些,少了一些冰冷戾气。 他已经随手拿起一把黄金弯弓,用极帅气的姿势拉了满弓,未上箭矢,对着空气弹了一发,便隐能听见铮铮声。 簌簌对弓箭不感兴趣,反而被旁边的器物吸引了去。 “这里的兵器我都可以选吗?” 无忧宫的兵器库大的像一个小广场,而深入进去发现竟还摆的满满当当到放不下的地步,玄光剑红缨枪八尺棍乃至三叉戟样样不缺,还有许多她叫不上名字的。 簌簌自是不知,这些兵器原本都是什么帝君仙君的,被毒公子打了下来留作纪念,其中某个看似不起眼的兵器,他的主人都可能曾是叱咤风云的大佬。 “可以。” 徐墨阳说出这句,便见簌簌驻足在了一把三尺长的大刀前。 “此刀唤不良,从前的主人是一个骁勇善战的将军,他凯旋时发现自己的妻子负心于他,便抹了脖子自尽。” “咦,”簌簌浑身抖了抖,“将军真可怜。” 然后她转过头道,“我喜欢这刀,我可以用吗?” 徐墨阳自觉这刀对簌簌略大了些,怕她舞不起来,不过见簌簌实在欢喜,便将那刀取了下来。 捧着刀的簌簌格外欢喜,望着徐墨阳眼中如清溪缓流一般温柔: “你这般待我好,幸亏我没存了木樨说的那份心思,不过你若再好些,应当放我回家。” 徐墨阳只听了前半句,“什么木樨说的心思?” “就是勾引你的心思,我与你对旁人无异,一点别的心思都不曾有,你千万放心!” “无异?” 徐墨阳听见自己这般问了一句,心也沉了下来。 第40章 主动出击 “是啊,无异。” 簌簌拎着刀又道了一声,她与徐墨阳相处久了,便能更敏锐得察觉出他的情绪来。 眉头微蹙,嘴角连一点弧度都没有了,生气? 她说错话了? 簌簌盯着他看了许久,到底什么都没有发生,徐墨阳没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后面差人带她回了紫竹阁。 簌簌本想着也没什么,她只是实话实说,若当真有什么其他心思,岂非真的对他不好? 可徐墨阳一连三日都没来找她说话,她就后知后觉有些不对劲了。 新来她身边伺候的弟子叫水梧,看着同从前的木樨一样,细心又纯良,可她经历过木樨,便不轻易与人说知心话了。 于是便在窗边瞎想。 自从被莲花峰的人抓走,其实她都以为自己是要被吃掉的,可兜兜转转,原来徐墨阳就是那个唯一修无情道之人。 而他从前在她身边,有那么多机会都没有下手,还帮了她不少忙,这一点她想不通,但莫名觉得她到了这里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要问徐墨阳为什么,簌簌只想到个他还没有彻底泯灭人性的理由。 而此时她的处境,其实也没那么糟,徐墨阳没有说过要她一直留在这,只是不曾说过让她回家罢了。 那有没有可能,他留她,其实是为了保护她呢? 毕竟她之前毫无防备,突然就被莲花峰的人给抓了,还被打。 簌簌想到这浑身打了个颤,她现在在做什么呢?这是为徐墨阳开解起来了? 外人都说,无忧宫可是修真界第一邪宫,披着羊皮的狼!比明面上的魔教还可怕,里面都是一群十恶不赦的歹人! ……可能徐墨阳比他们说的要好一些。 簌簌想着想着,觉得自己这般等着终究没什么用,不管徐墨阳怎么想的,他是好是坏,都和她不相干,只要徐墨阳开心,放她回家便好了。 所以,徐墨阳不过来,她就要主动出击! 簌簌这么想着,领着水梧就要出门去,可水梧磨磨蹭蹭半天都不走,簌簌以为她不舒服,问了几次水梧,她才心有顾虑道,“夫人就这般空手去吗?不拿些什么东西?” 簌簌:“……”什么夫人? 不过簌簌没在意这个错误,只想到了后面的问题,她要去刷一波好感,自然不能只仰着个脸去,收钱好办事这个道理她还是懂得。 于是簌簌感激得拍了拍水梧的肩膀。 她开始想带什么东西,但真正思考起来,簌簌才发现,她真的一点都不了解徐墨阳,他爱好什么,习惯是什么,他好友是谁,日常动向,竟一概不知! 簌簌绞尽脑汁,只想起徐墨阳曾说过不爱甜食这个事来。 不喜甜食,可她不就会做甜点吗! 簌簌无奈过后,还是决定动手,大不了她做个咸味的。 簌簌将热气腾腾的咸蛋黄香芋奶包包从炉中取出时,她只觉馋的要流下口水来了。 酥脆焦黄的脆皮,洒几粒黑芝麻装饰,若是掰开来,一整颗咸蛋黄完整得裸.露出来,夹杂着香芋的醇香和奶味一起弥散,咬进口中,说不尽的唇齿留香,忘不了的回味无穷。 簌簌已然觉得赢了。 若是徐墨阳还觉得不好吃,绝对是他的问题。 簌簌万事俱备,提着小食盒走在去长恨殿的路上,路过一个小花园时,听得满园女子的欢声笑语,乘着风飘到耳里,让人心神激荡。 她好奇得多看两眼,便见一群锦衣华服的美人在亭中设宴,明眸皓齿闭月羞花不在少数。 清雅别院,灵花常开,而比花更娇的,是倾世佳人。 簌簌看着这一派活色生香的画面瞪直了眼,她刚想问水梧这是何人,便见一个美人抬起玉臂,隔了老远轻轻点了点她,然后就跑来一个女弟子。 “夫人请您过去一下。” 第41章 贱不贱呢 簌簌提着食盒过去的时候,总觉得有些格格不入,也不是说她不想与她们玩乐,只是,她好似穿得多了些。 明明是深秋时节,簌簌早披了绵软暖和的白毛披肩,那群人却都着着各色纱裙,而且,她也没有着意画她们那般精致妆容。 所以夹在中间,好似簌簌很不礼貌一般。 “她便是前几日,拂了宫主面子,搭戏台看都不看那个?” 一个美人斜倚在另一美人身上,她雪白的玉指间夹着一个饱满光洁的葡萄,浅紫汁液有不少染在她艳红的唇边,再加上她有意无意伸出粉色舌头探一探。 便知有些人的媚态原是天生。 “错了哦,不该称宫主,当称帝君了。” 被倚的女子点了一点方才说话女子的鼻子,那女子面上便有些潮红得连声道歉。 “听说她不知怎的得罪了帝君,前几日那般宠爱,这几日说不理不还是不理了?” “听说她与我们不一样,她养熟了要被吃的。” “那岂不是比我们还要下等一分?” 不知哪两位说了这些,簌簌还没有走近,便听得这群旖旎美人笑得花枝乱颤,还有一个甚至将酒倒在了另一人的裙摆上。 簌簌立时觉得徐墨阳过得真舒坦,做帝君真好,有这么多娇妾相伴。 不过三千水取一瓢饮还是比较妥当。 簌簌来到这群人跟前,本就紧张,再加上一时被浓烈甜腻的胭脂味冲击得有些迷乱,跟闺阁女儿进了烟花柳巷的妖精洞似的,更有些语塞。 众人看着簌簌这般拘谨有些好笑,她们也是第一次见到簌簌,虽然如传闻般,帝君新宠螓首蛾眉婀娜多姿,着实令她们惊艳了一番,可不想是这么个放不开的模样。 她们顿时觉得即使姿色比不上簌簌,但也莫名觉得自己比她好了不知多少倍。 为首的那个叫琼雯,昨日刚得了帝君青眼。 她在帝君日常出行的路上‘偶遇’一把,又沉浸在离乡愁思中弹了一曲琵琶,帝君听了很是动容,便许她在六瓣园摆宴,以解各位姐妹羁旅之苦。 她们都觉琼雯是下一个簌簌,但琼雯却不会如她那般没脑子得罪帝君,从天上掉到地下。 “小果子,你手里提的是什么?” 为首的美人居高临下,眼角仿佛也上了些水红的胭脂色,她一眯起眼时,面上的睥睨轻视便更浓重几分。 她怎么知道她本体是果子的? “是我做的咸蛋黄香芋奶包,要去送人的。” “送人?”琼雯笑了一声,声音越发有些捻酸,“不会是送给帝君吧?” 簌簌听出她口气中有些敌意,便没有答话。 沉默就是确认了。 琼雯瞧见她这个样子,眼神一厉,旁边有慢悠悠的魅声道了句,“都凉透的人了,还挣扎着暖热呢?也不瞧瞧自己的样子贱不贱呢?” 这话一出,她们便笑作一团,琼雯原本狠厉的眉眼也温和下来,她转头暗骂了说话人一句,然后将玉臂抱在胸前,斜看着簌簌。 “你送给帝君的,不若先让我尝,他的口味我知道几分,我尝着不好,必是他也尝着不好,我早早告诉了你,免得你触帝君的霉头,惹帝君不快。” 簌簌听了这话有些迷惑,她知道徐墨阳的口味?她和他很熟吗?她不才进的无忧宫。 簌簌愣在那里没动,琼雯自行从亭子上走了下来,长长的裙摆拖在后面,一把夺过簌簌的食盒,手指轻轻一碰,盖子就‘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水梧连忙弯腰去捡。 琼雯见着那糕点一愣,她如今虽然成了别家姬妾,可从前本家风光的时候,也是地方大户,各色糕点也是吃过见过的,却没想过簌簌做的竟这般精巧。 况她一掀开盖子,就闻到了咸蛋黄的香味裹挟着奶香一起飘来,顿时便拉下了脸。 她两指捏起一个奶包,簌簌见她打量许久,以为她要尝尝,岂料她刚放到口边,两指一松,那焦黄团子便掉了下去,咕咕噜噜滚了一层泥灰。 “你!” “看着便不好吃,帝君怎么会喜欢这种东西?”琼雯动也不动得说出这话,面上尽是不可一世的优越。 簌簌着急道,“可你也不能扔啊,毕竟是别人辛辛苦苦做出来的。” 琼雯听了这话,整个食盒都被她丢在了地上,里面的蛋黄包滚了一地。 “辛辛苦苦做出来的垃圾,扔它都脏了我的手。” 琼雯说着一脚踩上蛋黄包,精美酥香的团子便碾落成泥了。 她们瞧着簌簌心疼的模样,笑得乐不可支,将死对头踩在脚下的欢愉真正淹没了她们。 “我还没尝,你怎知我不喜的。” 冷冽清润的男声突然融入这满园女子的欢声笑语,听得让人浑身一凉。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徐墨阳带着星眠,立在那长青的翠色松柏之下,英神俊朗,真真是天下最好的儿郎。 * 徐墨阳收到了一封信笺,里面大致概括了一册记事簿的内容,照星眠的说法,那记事簿的由来还有一丝离奇。 星眠一直暗查当年墨阳山庄惨案,他本调查无果准备返还,经过墓地时遇见一个烧纸钱的老人,那老人让他看罢,夺过记事簿便跳进火里。 烧灼过后,面目全非,不知何人。 星眠本觉这一切不甚真实,那记事簿的内容也是格外出乎他的意料,但他思忖许久,还是将那记事簿的内容罗列出来让帝君过目。 那内容不是奇人异事,也不是账户名单,而是墨阳山庄庄主徐子怀做下的一个个恶事。 ‘大秩三年,支出十万白银给克州刺史,倒卖私盐渐成网络,牟取暴利不知数。’ ‘大秩五年,强掳斑歇二十八名青葱少女,遣入‘桂园’伺候官员,大致每隔三日死伤一名,便以半月为期,再次征掳。’ ‘大秩六年,掘坟五十座,选取新鲜人尸取肉。’ ‘大秩七年,精选五十名弱冠男子,取肉剔骨,剥皮取血……’ 后面的林林总总还有许多,徐墨阳看后只觉是无稽之谈。 天下皆知,墨阳山庄徐子怀乃是天下第一善人,大家称赞一个人正直会说他方正良善,可若提起徐子怀,便用他来形容朗朗乾坤下至净至坚韧的正义。 徐墨阳本丝毫不信,可他对应其中几个寥寥时间点,隐约忆起当初父亲确实与那些人有些来往。 他再随着时间线顺下去,越看越觉得心慌,但也始终不相信被他当做信仰的父亲,竟是这般恶盈满贯的罪人。 他一连在长恨殿关了几日,好不容易被星眠劝的出来散心,便听得有人在园中弹故人离愁。 仿佛与那封信笺对应,他一时动容,便许了这些莲花峰女子设宴,可今日他想去见见簌簌,却没想到她们如此放肆。 第42章 你衣服呢 “拜见帝君。” 园中的莺莺燕燕皆俯下身子,向徐墨阳行礼时,胸前本就稀少的布料更是争先恐后往下掉,看得簌簌面上有些烧红。 徐墨阳不答话,她们便不能起身,簌簌见有几个羞的本想用手拽一下,结果却掉得更低。 ……好吧,是她会错了意。 以琼雯为首的莲花峰美女都安安分分俯身,琼雯却见簌簌还若无其事得站在那,心中不由冷笑一声。 见了帝君不行礼,脑子抽了不成?真是个蠢人。 她见眼前乌金飞云靴缓缓从前面走过,正正停在了簌簌跟前,琼雯等着看好戏时,上方却传来男子格外温柔的问询。 “只带一个披肩便出来,也不怕着凉。” 琼雯不可置信得抬头,立时瞧见帝君将簌簌的披肩轻轻往中间拢了拢,而那狐媚子好似还很不乐意似的,竟后退了一步。 琼雯恨不能咬碎银牙,作揖的手抓着帕子绞得用了极大的力气。 徐墨阳先与簌簌说完话,这才转向她们,从鼻间嗯了一声算作答复,然后颇有些不耐得盯着这群,显得无忧宫很穷,没有衣裳穿的‘夫人们’。 “怎么回事?摔东西做什么?” 徐墨阳方才这样问出口,还没等气得满脸通红的琼雯回答,便见身边的簌簌动了一下。 他转向簌簌,眉毛轻轻一抬,“怎么?” 簌簌欲言又止,看了看琼雯又看回徐墨阳,这才小声道,“这话应当我问。” 簌簌的声音不大,也就刚好能让徐墨阳星眠,还有离得近些的琼雯听见。 琼雯立时在心中骂了一句死狐狸精,徐墨阳倒是轻轻笑了。 他往后稍退一步,“你问?” 簌簌的糕点被毁,气在心头,上去就准备质问,可方欲开口又停了下来,她转头道,“你都说完了我还说什么?” 簌簌的声音向来温柔,绕是这般略带着责备的话语,她说出来也带着一种小女儿家的娇嗔。 徐墨阳丝毫没有恼意,甚至心情还有些快然。 簌簌终究对着琼雯勉强问道,“你摔我糕点做什么?” 旁边的琼雯早受不了簌簌这个模样,在她眼中,簌簌这叫欲擒故纵,今日这一切也都是簌簌居心叵测做的局,就是看她风头正盛,而她独居‘冷宫’,这样计划着闹一场,好重新勾引回帝君! 于是她理也不理簌簌,面上楚楚可怜,张口便对徐墨阳道: “帝君冤枉,妾真的不是有意的,妾原本只是打算替帝君尝尝的,可不知怎的有些手滑,这才……” 她说着还转头去看那已经碾碎的蛋黄包,簌簌看到散落一地的糕点,就忍不住心痛。 “可你分明还踩了几脚!”簌簌忍不住道。 琼雯倒是一丝也不慌,极敷衍得回了她一句‘我不是有意的’,然后还将重心放在徐墨阳身上。 “帝君不知,其实妾也是为帝君好,妾昨日想起帝君兴致不高,今日见了有人要去烦您,这才拦下,其实若是那糕点好吃,妾也是不会拦的啊。” “妾的一片良苦用心,皆是为了帝君。” 说话时她一脸咬碎牙活血吞的忍辱负重之相,颇有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悲壮,说罢又将头深深埋了下去,胸口那点子布料就跟没穿似的。 第43章 消气了吗 徐墨阳听了没说话,他看向簌簌,便见簌簌被气红了一张脸不知如何反驳,他神思一动,手指间红光暗闪,簌簌身上的青光便蓦地亮了起来。 “气死了,你说的是什么话!” 簌簌说时忍不住脚下一跺,便见一缕青光从她身上跃出,正正撞在了琼雯身上,琼雯立时娇呼一声倒在地上,匪夷所思得看着簌簌。 簌簌见这状况也有些懵,她怎么突然有灵力了? 她茫然得抬起双手看了看,“我不是有意的。” 而倒在地上的琼雯听了这话,脸都气得发白,她被簌簌伤的不重,只是轻轻推了一把,一时不妨才摔在地上,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愿意赶快起来,一双美眸承着水光对徐墨阳欲拒还迎。 然而,他并没有什么反应。 琼雯在地上挣扎了会儿,见徐墨阳冷眼旁观,脸上逐渐有些挂不住,正好有身后的姐妹过来扶她,便有要起来的意思。 扶她的人中,竟然也有簌簌。 簌簌不是因为可怜,也不是自责,只是,琼雯躺在地上太久了,她有替人尴尬的毛病。 琼雯毫不掩饰甩给簌簌一个鄙夷的眼神,然后故意躲过那些要拉她的手,偏偏去拽簌簌的胳膊,然而刚一碰到簌簌,就像摸了火似的猛得又被弹开,这次可是实打实的疼。 她那身娇肉贵的,无病都得喊两声痛,更不说这次真的被打到,当即两眼一抹泪,就开始抽泣起来。 簌簌却是惊得用手捂了嘴,而后又后怕似的连忙将手放下藏在身后,嗫嚅一句,“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琼雯快要恨死这句话,当即手脚并用爬到徐墨阳面前,梨花带雨声声控诉,要徐墨阳为她做主,好好惩戒簌簌。 她的玉手轻轻拉住徐墨阳的衣角,颇低的领子上绽开几朵晶泪落上去的水花,黛娥落泪我见犹怜。 簌簌瞧着她这副模样,不觉喉中咽了咽,皱起眉头瞧向徐墨阳。 徐墨阳衣角被琼雯抓着,只后退一步,衣袂便从她手中脱离,他徒自转向簌簌,“消气了吗?” 簌簌愣愣着,先是点了点头,面上又起了难色,看着一脸不可思议的琼雯,“我这……” “帝君,明明是她先打的我,您也看到了,您不能这样包庇她啊!”琼雯将手中的帕子一摔,仍努力挣扎。 她身后还有那么多姐妹看着,她才得意几天,万万不能让她们看了笑话!今日若是被她白白欺负一场,以后还怎么有脸见人呢! 徐墨阳像是厌极了她,当即冷了脸,“你做的事我一清二楚,若是再这般不知好歹,便休要怪我不客气。” 琼雯顿时僵了身子,她方才敢那般大胆,也是赌着徐墨阳对她还有一丝情面,或者说,对莲花峰有一丝情面。 而这般看来,还是被那个果子精占了上风! 她向来懂分寸,知道徐墨阳这么说,便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当即乖乖起来,拉着姐妹的袖子站在一旁无声抽泣。 * 簌簌与徐墨阳走在路上,她此时也说不出自己心情是好是坏,只看着自己的手嘀咕道,“怎么又有灵力了呢?” 簌簌说着看到花丛边落了个鸟窝,手指一动想按照方才的动作,将这鸟窝放回树上,哪知使了两次都没使出来。 “嗯?怎么回事?” 簌簌可爱的微蹙了眉头,一脸想不通的模样,徐墨阳瞧着她白嫩圆润的小脸,竟生出了想捏一捏的念头。 但徐墨阳面上波澜不惊,指尖红光微闪,那鸟巢便被稳稳托起放回了树上。 簌簌见鸟妈妈归巢,先是乐了一乐,然后脑中灵光一闪,有个不切实际的猜测被她脱口而出,“方才该不会是你!” 徐墨阳道,“我从不打女人。” 星眠在徐墨阳身后也是重重点了点头,簌簌看这两人信誓旦旦,也觉自己多想,与徐墨阳并肩行走时,又想到一个事情。 “徐墨阳,你……已经称了帝君,怎么不称本座,还在说我呢?” 簌簌漫不经心的与他聊天,她自觉与他已经很熟了,便与他如朋友间相处。 哪知这个簌簌以为很容易的问题,却久久得不到答复,她看向面沉如水的徐墨阳。 “有些事你不愿去做,却必须去做,有时你走得够远,便忘记了来时的路。” 他转向簌簌,“我怕我忘记了。” 簌簌听得半懵半懂,“你的意思是你不喜欢当帝君吗?” 她又有些自责,“看来是我勉强你了。” 徐墨阳听了簌簌这话,眉宇间的阴霾一扫而空,他方才想伸手安抚簌簌的肩说不是这样,但又觉得不好触碰,便帮她拂开了拂袖的花枝。 “只可惜了你今日为我做的糕点。” 徐墨阳蓦地提起一个新的话题,簌簌从他一成不变的声线中,好像听出了一丝落寞。 她糕点被毁,后来又演变成打人事件,本以为自己做的糕点已经无人在意,却没想到徐墨阳还这般记着,当即心中一暖: “不可惜不可惜,你想吃我再给你做就好了。” 簌簌说罢又小声添了一句,“你想吃多少,我做多少。” 两人表面认真走路,嘴角却都不自觉弯起,秋风徐徐而过,吹来的风似乎也不是那般彻凉。 他们不知不觉走到紫竹阁外,徐墨阳停下了脚步,簌簌道,“你不进去坐坐吗?” 徐墨阳立在灵花树下,满天飘飞的黛色花瓣如梦似幻,几瓣如柔风献吻般轻轻落在他的肩头,为他遍身冷峻的气质添了几分旖旎温柔。 他嘴角轻轻扬起,“本座还有事要处理。” 簌簌乖巧答应一声,抬脚朝紫竹阁的阶上走去。 她一步步走得极慢,直到身后的水梧都走到了门前,她才慢悠悠踏上最后一节台阶,仿佛在等什么人似的。 “簌簌。” 立在花瓣雨中的男子忽然唤了她一声,簌簌更像是迫不及待得转过头来,见徐墨阳着了比从前更繁杂矜贵的帝君服饰,周身气质越发疏离,却眉眼如初,眸中星光常在。 修真界的帝王,也同样是不及弱冠的青涩少年。 这般清俊的眉眼,簌簌一时间觉得在哪见过,却又记不起来。 徐墨阳见簌簌回眸一笑,秋波流转夺人心魄。 “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第44章 这鸟我要 簌簌颇觉得有些猝不及防,正被惊喜冲击的不知所措,愣愣着点了点头,就觉身子一轻,腰上多了一只温暖的手,搂着她飞到了云彩上。 徐墨阳的修为,其实无需这般缓慢飞行,只是簌簌下意识抱住了他,便觉清香满怀,软糯米般的小兔子钻进了怀里般,他便不知不觉放慢了速度。 “哇!” 簌簌轻轻惊叹一声,她许久未俯视过云雾之下的烟火人间,这般望去,漫山遍野枫叶如火,果实累累压弯了麦禾,正是烈阳普照的时候,朝霞便比徐墨阳身上的红衣还要耀眼几分。 她一时想起在三清树挂着的日子,那时她还只是个无忧无虑的果子,每日有风路过便逗一逗她,有雨到时就给她洗个舒舒服服的澡,最享受的莫过于每日第一注晨辉照在她的身上,她整个果子便暖洋洋的了。 簌簌正回忆着往昔,蓦得瞥见天尽头处飞来一只巨大的白鹤,它洁白纤长的翅膀顺着风力,自由滑翔的姿态极美。 而那白鹤之上,竟如一个空中花园般,其上一群白衣华服的仙门弟子,各色灵力交汇间美酒瓜果飞舞,仿佛在摆什么宴席。 徐墨阳见簌簌多看了两眼,低头问她,“喜欢吗?” 簌簌也没多想,立时就答了一句喜欢,哪知徐墨阳登时转了方向,立刻朝那边过去,直直就堵在白鹤正前方,白鹤猛得停止,它背上驮着纵情享乐的人便一阵人仰马翻。 有人按着桌案爬了起来,看也不看张口骂道,“你谁啊你,脑子有病!好狗不挡道不知道吗!” 簌簌心上一惊,顿觉不好,手上又抱紧了徐墨阳的腰。 徐墨阳刚称帝不久,也不常在外面露面,就是他称帝后才废了毒公子不许修士乱飞的不成文规定,今日也是这些弟子解禁后的首次聚会。 这些弟子大多来自门派中下层,没有见过徐墨阳,又自诩家室不错,便敢这般不负后果得喊话。 徐墨阳当没听见般,径直飞到白鹤上去,看了眼那些弟子奢靡玩乐的物件,眉宇间扬起不耐之色,口中淡淡道,“滚,这鸟我要了。” 簌簌立时抬头看了一眼他,他刚刚问自己喜不喜欢是这个意思吗?! 就,直接抢的! 这不太好吧。 簌簌只觉得她刚开始理解徐墨阳几天,他好像又让她不懂了。 飞鹤上的弟子着的衣饰有些相似,但不尽相同,其中几个是莲花峰的服饰,簌簌再往上看看脸,那群弟子中竟有久违的莫晨莫意。 这对小情侣仿佛也发现了簌簌,他们那日在无忧宫登位大典见过徐墨阳,看样子肯定是认出了他,所以才会一脸煞白得愣在原地。 他们肯定惊诧为什么能在这看到‘还没有想好就先这么着吧’帝君,和簌簌竟抱在一起!看样子还如胶似漆的。 她没有被吃掉吗? 簌簌登时觉得尴尬,见莫晨急忙拉住方才骂徐墨阳的勇士,然后一脸不情愿却还得两腿一弯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叫一句帝君的模样。 簌簌觉得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 徐墨阳还没有反应,见莫晨突然下跪一脸懵逼的公子哥们也没有反应,簌簌已经抓住徐墨阳的衣襟,“我有点害怕,我们下去吧。” 徐墨阳面上的冷漠登时消了许多,转向她道,“你从前长在树上,应很适应这种高度。” 簌簌支支吾吾,正不知如何回答,便见莫晨带动了许多恍然大悟的弟子朝他们跪拜,方才那个骂人的,竟立在那里浑身哆嗦起来。 救命。 簌簌两眼一闭,耍赖般道,“我受不了了,我们快点下去吧!” 簌簌再睁眼时,便见已经处在了熟悉的白氏烤鸡铺后院。 她正落地整理着衣裳,却不知徐墨阳这次突然兴起的拦路打劫,让那些游手好闲的仙门弟子瞧见,再经过他们添油加醋的散播出去,真正坐实了新任修无情道的年轻帝君,竟被美姬迷惑的事实。 “是你?” 清脆冷厉的女声在簌簌身后蓦地响起,簌簌回过身,见一个眼神异常犀利的年轻女子,手中正拿着簸萁,上面放着豆子,而那眉眼…… 待到白氏从那女子身后过来,簌簌才知道像谁。 白氏精神无虞,满眼笑意,望到她时更是喜出望外,抛下手里的东西就来抱住了她。 簌簌与她亲热一会儿,不知怎的竟对白氏说,她被恶人掳走之后,是徐墨阳救的她。 徐墨阳转眼看她一眼,簌簌忙装作专注与白氏说话。 白氏自然也对徐墨阳还有印象,上次簌簌失踪便是这人捣的鬼,可簌簌这次发生意外并没有引起白氏太多感伤。 她将那横眉厉目的女子拉到簌簌跟前,“簌簌你瞧,这是我女儿白晴,她竟回来了!我这辈子都不敢相信她还能够回来!出现在我眼前!” 簌簌对上白晴的眼睛,只见与白氏极为相似的眸中,是满满的愤怒和不可置信。 她好像很厌恶她啊。 白氏毫不知情般,将簌簌的手与白晴的手拉起来叠在一起,“从今往后我就有两个女儿了,娘亲可是全天下最享福的人了!” 簌簌的手搭在白晴手上,只觉那触觉不像是常人的皮肤,摸起来有些沙砾感,但她低头一看,确确实实是女子的素手,只是相较她的暗沉了些。 白晴见簌簌低头看她的手,被冒犯了似的,登时甩开后横眉怒道: “你是什么东西?我不在的时候就是你替代我的位置?你们都只想着自己,根本不为我考虑,你们有体会过我的处境吗!你们知道我在外面过的有多难吗!你们不知道!你们只知道心疼自己!你们都嫌我麻烦!我就是天生没人爱!我活着就是一种错误!我还不如死了!我就不该回来!我死在外面才好!你们日子过得好好的,根本就不希望我回来!你们不如把我杀了吧!” 簌簌:“……” 徐墨阳:“……” 白氏:“唉。” 第45章 不如杀人 “你先别激动,事情没有那么严重的。” 簌簌微蹙了眉头,隐隐发亮的眸中没有厌烦,反而是令人心安的温柔。 “不要再提什么我代替你的话,你是娘亲的亲生女儿,我怎么能代替你呢?你们之间才是真真正正的骨肉至亲。” “我不是。” 簌簌骨架小小的,却用两只手作势去揽比她高出很多的白晴的肩头,却又不敢轻易触碰般只稍加安抚。 “你看你,不生气的样子多像娘亲,这眉眼,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以后不要再生气了,不生气很美呢。” 白晴听簌簌这么说,紧蹙的眉头连忙放开,好似真的害怕生了气就变丑一般。 她从前这样情绪激动,白氏吓得不轻,以为她有病还请了大夫,大夫拿她无法,久而久之,她无人倾诉,脾气便越来越差。 她也不知为何,听簌簌跟个菩萨似的劝她,她的怒气不知不觉便消了大半,烧燎的心好似也被净化了般。 徐墨阳却眸中晦暗,盯着簌簌许久,待簌簌觉察他眸光不善时,他已经转身,在院中盛放的海棠树下坐着了。 白氏见簌簌竟能稳住白晴,登时松了一口气,面上颇为动容。 “你们都是娘亲的好女儿,晴儿是,簌簌也是,晴儿是娘亲的心头肉,娘亲对你什么样你还不知道吗?” 说着白氏专门将白晴揽到怀里,像哄襁褓婴儿般顺白晴的背脊。 簌簌心上动了一下,但面上仍笑意盈盈,她见白晴心情好转,向她伸出手表示友善。 白晴先是面上一松,后又猛然想起什么般将手一背,眼中虽还有些不忿,却也看得出对她的敌意是大消了。 簌簌被拂了面子也不恼,将手徒自伸回来。 她转头看向徐墨阳时,徐墨阳像是刻意避开她般,连忙将头转开,心神一动就用灵力将枝头绽开的海棠给拽了下来。 那海棠树树冠庞大,绯色的花骨朵一个接一个,徐墨阳下手没轻没重,一个用力差点将树枝都给折断,连累许多娇花七零八落得跌落枝头。 簌簌:这祖宗怎么又不高兴了? * 徐墨阳离谱,徐墨阳离大谱。 自他带着簌簌回来,身份从‘掳走纯洁少女的坏蛋’,变成了‘拯救落魄少女的救命恩人’,白氏对他印象好了许多,自然而然留他吃个午饭。 然后徐墨阳就如簌簌的随身挂件一般,走哪跟哪,他见了许多次白晴莫名其妙发疯,然后又被簌簌好脾气顺毛给顺下来。 待到他忍无可忍,要激了簌簌灵力时,簌簌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得伸手握住了他,温柔细语道,“你去院子里坐会儿吧。” 徐墨阳点点头,然后依旧跟在簌簌身后。 簌簌再一脸疑惑得回头瞧他时,他才若无其事悠悠转开。 簌簌:……怎么连徐墨阳都好像有点大病? 徐墨阳心情不爽,离开簌簌就找到白氏,“准备烤鸡了吗?簌簌喜欢吃你亲自做的。” 嚯,这语气,跟吩咐老妈子一样。 白氏到底仁厚,她刚点点头说必须准备,这话就被白晴听到,立时就炸了锅。 “凭什么她想吃什么就得做什么?凭什么?她是你什么人?她有那么重要吗?那烤鸡是卖的!都让她吃完我们吃什么?你和她一样!都只考虑自己,根本不管我们的死活!你凭什么这么跟我娘说话!你只顾你自己说的开心!根本不知道怎么伤害我们!人和人之间要相互体谅,而我在你这里没有看到半点尊重!” 徐墨阳咬紧了牙,拳头硬了,连薄唇都抿起来了,而这时,他的臂上突然被柔软的玉手一扶。 他转头看去,见簌簌的侧颜如皎月凝辉美玉细琢,柳眉若青岚远黛,唇似樱红又如丹霞。 徐墨阳:不气了。 刚来的簌簌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寻声而来,所以劝也没劝到点子上,白晴一怒又开始道: “我伤心,我难过,我悲伤!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却总是劝我放宽心!你懂什么!你凭什么让我放心!你又不是我!我无家可归的十年,我的心早已伤痕累累!我从来都是一个人!根本不需要你可怜我!” 白氏见她提了几次在外面的经历,便心疼道,“那你在外面受什么苦了?” 簌簌立刻心道一声不好,这白晴自打走丢必然受了不少的苦,且看她不正常的肤色和这种精神状态,难保没有受到歹人的折磨,娘亲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白氏一见簌簌看她,也顿知自己说错了话,面上一阵后悔。 簌簌趁着白晴酝酿怒气,连忙如哄襁褓婴儿似的安抚她,她倒也没说什么至理名言,就翻来覆去倒着,别怕别怕,我们都在你身边,你不会有事的,别怕别怕。 这般说着,白晴竟安静了下来,甚至簌簌越劝,她眼圈一红,直接趴在簌簌肩头哭了出来。 “不能说的,我不能说的,他会杀了我,会杀了所有人,我好不容易才回来的,我不能,我也不能听他的,我不想害人,我们悄悄的,悄悄的他就不会知道,他知道了要扒了我的皮的,不能知道,不能知道……” 簌簌听着白晴这颠三倒四的话,一脸迷茫得看向白氏时,却见白氏望着她一脸崇拜。 没看错,就是崇拜。 白氏在白晴回家以后,根本拿疯狂的白晴无法,她说话吧惹白晴恼怒,不说话吧白晴觉得自己不在乎她,闹得便更凶几分。 而簌簌这一回来,只有半天时间,就能将白晴安抚得平静下来,甚至还对她产生依赖,就如同病入膏肓的燥郁患者遇了专属的安神香,一见便好。 白氏只觉簌簌不是她口中说的果子大王,而是森林仙女,当时在失火时救了她的性命,如今又稳住了白晴,真是上天派来解救她们母女俩的! 簌簌看着白氏这般感激得看她,总觉得有些疏离,却又说不上来,只好同往常一样,扬起嘴角弯起眼睛,给白氏一个标准的乖巧微笑。 可徐墨阳怎么看怎么觉得难受,他难受可从来不会忍着,一伸手就揽了簌簌的腰。 簌簌再睁开眼,便见她和徐墨阳站在谁家的屋顶上。 脚下是芙蓉镇不知名小院,人家烟囱中还冒着袅袅青烟,说不尽的宁静祥和。 旁边的徐墨阳面上有些咬牙切齿,簌簌这还是头一次见徐墨阳情绪这般外露,不禁多看了两眼。 “我怕我忍不住杀人。” 簌簌先是咯咯笑了两声,然后道,“你受不了,拉我出来做什么?还不快送我回去?一会儿娘亲该着急了。” “只待这一会儿,你放心,她不着急,她有自己的亲生女……” 徐墨阳说了半句没说完,戛然而止。 簌簌面上的笑容有些勉强,徐墨阳又隐隐嗅到簌簌身上的清香,带着一丝苦涩,仿佛柚子外白色筋络的味道。 “她刚回家,还是得多,关心关心她的。” 簌簌说完,伸出素手将凌乱的碎发抚了一抚,垂下的睫羽如蝴蝶般微微颤动,却见一朵海棠放在了她的面前。 徐墨阳不知说些什么,脑子没动,手已经将海棠递了过去。 簌簌笑一笑,伸手接过,低头嗅它的芳香。 “没关系,你可以不喜欢她。” 徐墨阳突然道。 簌簌登时睁大了眼睛,继而又掩饰般温柔的弯了弯,明亮的眸中明明白白没有笑意,“你胡说什么?我可没有。” 徐墨阳却很认真,“你可以在我面前表现得不喜欢。” 他顿了顿,又道,“你娘让你伤心了。” 簌簌心上突然被击到了般,鼻子瞬时有些发酸: “不管我喜不喜欢,我只想我娘亲没有忧虑,想她开心,我可以一直装下去。” 徐墨阳沉默下来,他从小就在无忧宫,与父母如何相处着实没有经验,也不好多话。 “谢谢你,徐墨阳。” 簌簌突然转头,眸中含些清亮的水光,她手边还拿着妃色海棠,人却比花还娇艳,真如洛神一般。 “我……” “我说的是这个。” 簌簌突然伸出两指,模仿徐墨阳激起她灵力时的动作。 “那个时候谢谢你,今日也是。” 徐墨阳顿觉耳畔一热,他清了清嗓子,“我不打女人的。” “我知道。” 徐墨阳看着温柔浅笑的簌簌,心上有些乱,他突然生出一种冲动,想将世上最好的一切都送给簌簌。 他呼吸越发重了,却不知如何排解,憋了半天才道,“不如我们去杀人吧。” 第46章 要不要脸 “?不去。” 簌簌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然后果断拒绝徐墨阳。 “莲花峰劫你伤你,你不恼怒?” “……不去。” “你此刻也不想回家吧,你扰了人家母女团聚。” 徐墨阳看着簌簌的眸子,明明是沉静冷漠的语气,脸也是矜贵冷清,说这话时却像诱人入洞的妖精。 簌簌张了张口,终于斩钉截铁道,“不是的,我想回家。” 徐墨阳顿时噤声,簌簌刚将视线从他面上转走,就听身边人低声道一声‘你撒谎’,脚下便腾空了。 被徐墨阳搂着出现在莲花峰主殿的簌簌:“……” 莲花峰的结界对徐墨阳来说形同虚设,他正与簌簌在晴眉殿上方大眼瞪小眼,忽听下方巡防弟子大喝道: “来者何人!胆敢擅闯莲花峰!还不速速报上名来!” 徐墨阳没说话,径直下来放开簌簌,走进晴眉殿。 “大胆!你!” 那巡防弟子怒不可遏,本抽出了腰间佩剑准备砍人,被徐墨阳凉凉看上一眼,手立刻抖了。 “‘还没有想好就先这么着吧’帝君?” 那弟子的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腿一软便跪下了。 簌簌在徐墨阳身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徐墨阳心理承受能力极强,簌簌觉得那般好笑他面上却动也不动,于是也努力收住咧开的嘴角。 簌簌本以为徐墨阳毫不在意,哪知他沉默半晌,突然转头对她道了一句,“回去就换了这个名号。” 簌簌越发想笑了。 那弟子在徐墨阳脚下跪了片刻,浑身打着哆嗦。 要说这弟子如此识时务,一下便认出了徐墨阳,还多亏了莫晨莫意。 他们刚开席的酒宴,就被徐墨阳一时兴起打乱,当即回来通报了莲花峰上下。 “叫姓莫的几个都过来拜我,我要杀人。” 徐墨阳凉瘆瘆道出一句,嘴角扬起却不见笑意,看起来残酷又阴冷。 真真大魔头。 那弟子领了命令,连滚带爬跑去传信。 徐墨阳本想抬脚进晴眉殿,却见簌簌在门口停住了脚。 “你要杀谁?” 徐墨阳微叹一声,没有说话,直接拉了簌簌闪身到晴眉殿的主座上。 那主座上正坐着莫诺,一脸阴沉得处理事务,见徐墨阳这个阎王突然来了,没来由心中一阵慌张,面上非常不解:你这厮怎的又来了? 徐墨阳没说话,只径直走了过来,莫诺便觉屁股下面仿佛有刺,不知不觉站了起来,额上也出了一层冷汗。 徐墨阳冷笑一声,“没做亏心事,你心虚什么?” 莫诺用袖子慌忙沾了沾额头,将位子让了出来: “帝君大驾,老夫突见天颜心中惶恐,还未当面恭贺帝君称帝。” 徐墨阳面不改色,心中嘲一句莫诺何时变得如此油嘴滑舌,一边撩了衣袍在主位坐下。 转眼见簌簌颇为不耐得站在一边,严峻的面上登时有些放软。 徐墨阳用眼神示意簌簌也坐过来,这个位子很大。 簌簌:“……” 不和刽子手同坐。 已经走到阶下的莫诺丝毫不知两人的拉锯战,他一边擦冷汗一边挖空心思想对策,憋了半天才蹦出来一句话。 “帝君心如明镜,当年之事牵扯莲花峰多少,帝君不是不知,”他又咽了咽口水,“三清祖师还未出关,帝君可再等等。” 徐墨阳听了这话差点笑出声来,一遍不由分说得将簌簌拉着和他坐在了一起,一边浅笑道: “我真怀疑你是不是莲花峰的人,上次打架是个废物,这次迫不及待就把三清老贼给供出来。” 莫诺被怼得一时语塞,心中暗想幸亏不是所有长老都在场,否则他后半辈子抬不起头。 莫诺这段时日好似衰老了许多,回话时中气不足,“老夫在外游历受了伤,尚未恢复。” 他话音方落,便听得殿外传来声响,莫幻莫阁莫越带着亲随弟子都到齐了,空荡的晴眉殿一时站了些人,又一个个面色煞白唇无血色,颇有些壮士集体赴死的气势。 “拜见帝君。” 众人齐刷刷跪地叩拜,徐墨阳看着这些人心中明明不愿,却还要这般委曲求全,心情大好,便特意让他们多跪一会儿。 徐墨阳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对簌簌道,“这里面可有抓你之人?” 簌簌粗略扫了一眼,“没有。” 徐墨阳心想簌簌有灵力却不会用,如同凡人一般,怕是最末系的弟子也能将她劫来,便暗暗留了心思,重新打量众人。 叩头的人中有惶恐有不满,他们一边得意享了徐墨阳振奋修真界的好处,一边又私心以为徐墨阳打破毒公子桎梏只是狗咬狗,便歹毒得想等徐墨阳无情道破,然后再把这个昏君从位子上给拉下来。 谁愿意魔教头子做修真界的帝君?还不是想他做牛做马为他们在前面铺路? 且看徐墨阳这时候还佳人在侧,真是不知死活,嫌无情道破的还不够快,他们想着想着立刻就要放个烟花庆祝庆祝! 莫晨莫意对望一眼,心领神会对方都是这个想法,却见面前的莫阁长老站了出来。 “帝君当初不是说再给莲花峰一些时日。” “时日到了。” 徐墨阳登时堵住他的话。 莫阁面上变了变,“三清祖师应是下月出关。” 徐墨阳听了有些想笑,这三清老贼也是够可怜的,他都还没说要杀他,他自己人一个二个供他出来顶锅。 簌簌听他们提了好几次三清祖师,终于不解道,“三清祖师怎么了?听你的意思是他很坏?” “是的,我要杀他。”徐墨阳淡淡道。 “这……” 簌簌到底对三清祖师有些感情,虽说三清也没有生她养她,但三清照顾了三清树,她又是三清树结的果,这怎么说也有点养父的感情。 “三清老头对我还是很好的,毕竟我是三清树上结的果。” 徐墨阳只淡淡看着簌簌,毫不掩饰眼中的狠意。 他想杀的人,谁都阻止不了。 而下面的众人听了这话都抬起头,他们这才认出,原来徐墨阳带的宠姬就是那个断情果! 这断情果不知发生了什么,面容比从前姣好,身姿更是婀娜了不知多少倍,胸前曲线更是诱惑,以至于他们竟没能发现。 然后他们便想,这徐墨阳不仅没吃断情果,甚至还圈宠她,真是自寻死路。 莫诺面上扬起一抹诡笑,他身后跪着的莫意也瞧见了簌簌,一冲动就用灵力裹着自己的声音,送到簌簌耳中。 ‘这可是生你养你的莲花峰,别出去几天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谁,还不赶紧为莲花峰说话?以后徐墨阳倒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簌簌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吓得一顿,徐墨阳道,“怎么了?” “有人让我给莲花峰求情。” 簌簌老老实实说出来,莫意的脸登时就绿了。 “那你怎么想?” 徐墨阳只扬起嘴角,眼睛却没弯。 “我是三清树上的,又不是莲花峰的。” 簌簌回了他一句,然后发现自己的话也可以顺着再回去,就反馈给那人。 ‘你怎么想的?当初我在山下好好的,不是你们把我送到无忧宫?还伤的我?这时候让我顾旧情,要不要脸了?’ 徐墨阳察觉簌簌与那人传话,当即用灵力拦了一部分下来,听了面上有些笑意,顺带用灵力炸了一下那传信之人。 众人只听莫意一声惨叫,便见她耳中流血昏倒在地。 “莫意!” 莫晨连忙过来托住莫意的身子,回头瞪徐墨阳一眼。 徐墨阳不屑与他眼神接触,只冷冷道: “谁再放肆,这就是下场。” 莫越见女儿被伤,连忙看向莫诺,莫诺也是急得满头大汗,他思忖半天,突然灵机一动,“帝君若是想查当年之事,也可从已故的克州刺史查起,当初便是此人与徐子……与帝君的父亲走得最近。” 徐墨阳听他提起克州刺史,突然想起星眠总结下来的信笺。 他心头不禁一动,连莫诺都知道克州刺史的事,难不成父亲真的做下了那滔天恶事? 莫诺见徐墨阳脸都白了,胆子大了些,他见徐墨阳身边‘受尽宠爱’的簌簌,又生一计。 “话说回来,老夫还未恭喜帝君喜得佳人,莲花峰有一神物名羁绊锁,被锁两人可互通心声,越生情谊修为也越发增长,除非一方死亡,否则不会开锁,特献给帝君。” 众人听了这话,都觉掌门是在找死,他们想让徐墨阳破无情道,也只是暗戳戳想,哪像掌门般直接做牵线媒人? 真不愧是掌门,就是胆大。 其实莫诺自己说完也吓得一脖子汗,他就是在赌,赌徐墨阳会不会发怒,可旋即他便觉得这担忧是枉然,徐墨阳当然会恼! 他之前没有过激行为是因为不知道他们心中的小九九,可这次他直接把心思都晾了出来,这不是□□裸找死! 莫诺登时一阵后悔,想撤回这话却见弟子已经将羁绊锁呈了上去。 “……” 莫诺不敢抬头,莫幻莫阁莫越皆不敢抬头,甚至还暗骂掌门作死,众人正心惊胆战等待死亡降临,甚至连自己葬哪儿都想好的时候。 死寂的大殿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 那羁绊锁,竟锁上了! 第47章 是你心动 簌簌低头看着手腕上透明的玉锁,徐墨阳摆弄了一下,把自己的手腕也扣上了,徐墨阳:“我只是试一下。” 簌簌:“打开。” 徐墨阳转向莫诺,“打开。” 莫诺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打颤,“有一人死亡,就开了。” “当然是问你其他方法。” 徐墨阳面上很不好看,莫诺脸上松弛的皮肤狠狠抖了一下,怕得嘴唇都在哆嗦,“据我所知,还没有其他方法,不过帝君可以自行摸索。” 徐墨阳语塞,转头微笑了下,颇有深意得看着莫诺,“我一直想不通,你为何这般害怕,我好像还没在莲花峰杀过人吧。” 长老们一阵恶寒,他们虽能理解掌门心生惧意,可掌门连答话都不敢,着实有些奇怪。 他们这掌门,自从游历回来,便与从前不大一样了。 徐墨阳等了他片刻,见他更哆嗦起来,不耐烦道,“这般心虚,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 话音刚落,他的玉消剑自行出鞘,带着森森寒气架在了莫诺脖子上,剑气立刻凝成寒霜划破他的皮肤。 “不不不!” 莫诺手在身前立刻摇得抽搐了般,身上一动不敢动。 他见徐墨阳杀意已决,便狠下了心,“其实当年之事确有隐情,只是我为人所托已发誓闭口不言,可到今日这地步,也不得不说了。” 徐墨阳斜瞥他一眼,根本不信,照他这个吃软怕硬的性子,他若是知道内情必定早就露了,现下是有性命之忧,便指不定编出什么鬼话来糊弄他。 “晚了。” 徐墨阳残忍道出一句,手上却悠然得用灵力将葡萄琼盘拿给簌簌。 怎么看怎么一副混世魔头的气质。 徐墨阳说这话时剑锋更近一步,莫诺慌忙道,“证据就在寸草堂!帝君若是不信,可即刻派人去拿!帝君一看便知老夫说的不是假话!” 徐墨阳闲闲瞥他一眼,而后将剑后撤,便是允准他派人去取。 弟子回来的很快,呈上一个普通信封,他看到火漆的瞬间不禁有些迟疑,其上龙飞凤舞的墨阳山庄四字,简直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以及其上凤雏的羽毛,也只有墨阳山庄才豪气得拿来当作标识。 不过徐墨阳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他伸手取了信封,打开时却不由一僵,竟是母亲的字迹。 ‘丁酉小寒,四海溃乱,妾知家夫私底脏污,各派掌门必比妾消息灵便,然隐而不发,想有所顾忌,子怀阴诡,性情大变,自去年年初枉顾人命……’ 徐墨阳越看越觉呼吸困难,他面上顷刻便红了,“放肆!卿云夫人也是你能污蔑得起的?” 他虽这般说,可心中明白那确实是母亲笔迹,没人能比他更加熟悉。 莫诺一阵哆嗦,跪在地上道,“老朽万万不敢,怕是这世上唯有帝君最能辨识卿云夫人的字迹。” 徐墨阳一步步走到台下,将声音刻意保持平稳,“你的意思,是我母亲纠结四大门派,杀我父亲?” 话音刚落,簌簌只觉自己心脏抽痛了下,眼底一片温热,仿佛要落下泪来。 怎么回事,这好像不是她的情绪。 簌簌旋即看到了手腕处的玉链,羊脂玉中丝丝缕缕仿佛掺杂着血液,一抹抹鲜红,直接渡入她的身体。 是徐墨阳在伤心吗? 簌簌抬眼望去,只见一个挺拔颀长的背影,坚韧得仿佛能撑起所有人的天。 她转而去看信笺,字迹娟秀工整,是女子为人妻后,发现丈夫两面三刀表里为奸,最终生出大义除了夫君还世间正道。 信中虽寥寥数字,却言辞恳切,下定决心时也难掩对结发夫君的深切爱意: ‘子怀乃超世之才,于我恩爱连理时,坠入深渊不复返,妾杀之,乃爱之,愿与家夫共黄泉。’ 其后还嘱托了许多,以及拜托各位掌门不要伤及小儿性命。 簌簌再看徐墨阳时,只觉他形单影只,茕茕孑立。 “你的意思,是我杀错了人,报错了仇,这十年来,我恨的该是我的母亲,而你们才是勉为其难出手相助,却落得话柄的正人君子吗?” 莫诺低头不言,其后一众长老也很是咋舌,他们只知四派合绞墨阳山庄,竟不知组织这一切的竟是庄主夫人。 若此事为真,徐墨阳本就是罪人之子,却又屠了茂行寺和人偶坊,如今又到莲花峰作威作福,才真是十大恶极。 莫诺良久才道,“当年卿云夫人深明大义,我等心悦诚服,自愧身为男子,竟比不得一个女子血性,事成后刻意隐瞒,便是为了保全卿云夫人的名声,不愿她鹤归之后,还要背上弑夫的骂名。” 徐墨阳后退半步,面上竟有笑意,“那你的意思便是,我乃邪魔歪道,入毒公子门下枉活十年,杀的竟都是赤胆忠心的君子?” 莫诺低头不言,许久的沉默过后,才低低道了一句,“卿云夫人,吾等钦佩。” 徐墨阳看他片刻,眼底隐约闪了一下,辨不出里面是光,还是泪。 众人屏息时,他轻轻道了一声荒谬,抬脚慢慢走出晴眉殿。 簌簌见他要走,拿着信笺跟在他身后。 莲花峰风水宝地,不论何处都有淙淙灵力流淌,簌簌将信笺拿在手里,只觉有些烫手。 行至四下无人,簌簌听见他突然问道,“我这十年,竟是作孽吗?” 簌簌不懂他具体发生了什么,想了想回答说,“世间万千难事,皆是水到渠成,多忧无用。” 徐墨阳觉得这不像是簌簌能说出的话,当即问了一句谁教你的,簌簌圆碌碌的眼睛眨了眨,“是三清老头。” 徐墨阳略显轻松的表情瞬时凝在面上,眉宇间皆是散不去的阴霾,他没有回话,只是独自转头而去,簌簌连忙跟上。 两人不知不觉行至山下,簌簌停在自家门口,再也挪不动脚。 “我要回无忧宫。” 徐墨阳轻道一声,没有妥协的意思。 簌簌绞着青黛衣袂,神色犹豫,脚下却也异常坚定。 徐墨阳望向她的眼神难以形容,只是令她心疼,这般情景,她莫名忆起那夜祭月节,他落寞道,你不要我了吗? 簌簌心中又痛起来,她没有低头看玉锁,也不知是谁心痛。 徐墨阳在原地等她半晌,抬脚走时,簌簌也没有跟上。 “娘亲,她是个好人,只是她唤你娘亲,我便恨她,你是我的娘亲,你是我的,她是个好人,她再来就会死,她会死,我也会死!我们都会死!” “晴儿乖,娘亲只有你一个女儿,簌簌是我们的恩人。” 白晴哭了出来,她离家十年,不知在外受了多少苦楚,“她回来我怕我会发疯,我忍不住,我会死的,她是个好人,我忍不住,可她是个好人。” 簌簌听着隔一道墙传出来的声音,她们必是坐在她前些日子新搭的秋千上,像从前她与白氏般,紧紧拥在一起,说着体己话吧。 那样温馨的场面,怎能再有第三人前去打扰? 簌簌静静听着,心知她们没有污蔑自己,她再回去她们也必然会接受她,面上亲热,起码过得去,可她心底莫名升起一阵厌烦,突然想离开这喧嚣的一切。 再等她转头去看徐墨阳时,秋风萧瑟,徒留一地花黄,连他的背影都没有留下。 白氏选择了白晴,三清祖师选择了更有价值的灵果,却不知为何,徐墨阳从始至终都选择的是她。 无情剑修,追随自己的补药,却从未伤害,若说没有其他心思,想连三岁小儿也不相信吧。 她从前不承认,是不懂,还是装作不懂。 他在自己心中,终与旁人不同。 簌簌正动摇着,突觉羁绊锁传来一阵刺痛,她蓦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剧烈的疼痛从心脏开始,传向四肢百骸。 簌簌浑身痛着,直觉徐墨阳出了事情,她扶着墙,两步走三步停,朝着徐墨阳离去的方向。 你走慢些,让我跟上。 簌簌强撑着身体,她顺着手腕已经尽数充血的玉锁,一步步向前,明明越走近越痛,却依旧执着。 直到她一转弯,看见一抹黯色身影倒在路旁。 徐墨阳眸子半阖,似在强撑,长睫在眼下投上一片鸦羽般的阴影。 “徐墨阳,我们有人动心了。” 羁绊锁,于有情人是锦上添花,于他们而言却是致命毒药。 徐墨阳睫羽颤了颤,终究没说什么。 她将他扶在肩头,“走,我带你回家。” 第48章 不因为你 “你在做什么?” 晚樱阁,月媚悄无声息出现在刘长恩身后,亲眼看着他将一方女用丝帕装在身上。 刘长恩看着她有些语塞,不知方才的情景她看到了多少。 月媚正蹙着眉过来,突然有弟子通报帝君受了重伤,月媚警示地看他一眼,留下一句‘别找死’后匆匆离去。 徐墨阳憔悴躺在榻上,面色煞白到近乎透明,一摸脉搏,气息渺而似无,竟如普通人一般。 月媚当即傻了眼,“你的无情道……” 徐墨阳只看她一眼,尽在无言中了。 月媚当即咬紧了银牙,劈手打在一直不语的簌簌肩头,却被星眠拦下。 月媚怒道,“滚开!定是因为她,你还护着她做什么!这种人就该千刀万剐!” “住手!” 徐墨阳突然不耐得道了句,而后才缓缓道,“你们都出去。” 月媚一脸不可置信,她不相信徐墨阳如此昏头,因为女人破了无情道,将自己的大业毁于一旦,他难道不知,自他称帝,有多少人盯着无忧宫?多少人盼着他跌落神坛? 她仰赖十年的男子,要这样令她失望吗! 月媚狠狠瞪簌簌一眼,终究不甘得被星眠拉走,临走前她最后一眼看的不是簌簌,而是徐墨阳。 满眼的失望。 “谢谢你送我回来。” 徐墨阳倚在枕上,将脸转向了里侧。 簌簌看不到他的神情,“月媚方才说你……” “回紫竹阁去,簌簌。” 徐墨阳打断她的话,突然转头,一双淡如琉璃的眼睛注视着她,完全失了以往神采。 簌簌瞧着他的模样,深吸一口气,“答应我,养好自己的身体,好吗?” 徐墨阳缄口不语,眸子微微动了动,瞳孔中明明掩映着她,却又好像在看着别人。 “走吧,簌簌。” * 徐墨阳一消沉下去,半月时光匆匆而过。 簌簌在这期间也看过他几次,可他不是在长恨殿看着毒公子的旧物发呆,就是坐在湖心亭发愣,一整天都可以不动一下,对上簌簌,也只是眼皮抬一抬,更不说对其他人有什么反应。 徐墨阳长此以往,簌簌也有些无助,她隔了多日不曾看他,灰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她突然发现,不知何时,她的生活中唯剩下了徐墨阳。 簌簌没想到第一个登门的是琼雯。 水梧开门时看见她,反手就想把门合上,可被琼雯察觉,连忙伸手抵住屋门,硬挤进来。 她还是那般精致美丽,不过头上的金饰少了些,衣裳也穿得相当正常。 她一见簌簌,先是立在那里不知所措,而后忙从弟子手中接过食盒,“姐姐今日是来向妹妹赔罪的,姐姐知道妹妹不喜什么金银玉饰,便做了些点心想请妹妹收下。” 簌簌看着那食盒没动,心想琼雯为何如此古怪? 前几日还趾高气昂不可一世,今日就这般低下?她知道,琼雯是怎么都看不上一个果子的。 “当初也不知是谁摔了我们夫人的点心,如今又厚皮赖脸来讨好,真是不知羞耻。” 水梧说着,装作去看那糕点的模样,却一伸手将食盒盖子直接打翻,竟和当日琼雯的动作一模一样。 水梧瞧着里面糕点的样式,像是想给些好脸色,却终究忍不住才啧啧两声。 琼雯看着水梧,知道她是在讽刺她那日让簌簌下不来台,于是面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只好找补得说: “姐姐知道妹妹手艺好,便只能在用料上下些功夫,这里面加了千年人参,想对妹妹的身体定大有益处。” “你是说夫人的用料不好了?再说,我家夫人哪里跟你是姐妹?” 水梧忍不住又刺她一刀,簌簌到底将那食盒接了过来,“糕点我收下了,从前的事我不计较。” “谢谢妹。” 琼雯喜极,刚想脱口而出妹妹,看了水梧一眼,又硬生生改成了谢谢夫人。 “夫人,我今日来,原是有事相求,不知可否麻烦夫人?” 琼雯面上几分不忍,还未张口眼中就含了泪光,簌簌看她如此,突然感到有丝不妙。 她不会是让她帮莲花峰做什么事吧。 “夫人恐怕不知,我愿是不想入无忧宫的。” 琼雯用丝帕抹了眼下晶泪,“我生在莲花峰下的芙蓉镇,隔壁有一青梅竹马的儿郎,本想长大便与他成亲,相夫教子共度一生,不想家道中落,被卖到莲花峰为奴。” “莲花峰本意是让我们破了帝君的无情道,虽非我本愿,但无奈来此,做难违之事。” 她说到此处突然看向簌簌,眼中充满了希翼,“可现在帝君大病,妾也知道帝君心尖上的是夫人,不想在此丢人现眼,于是想来恳请夫人,能否在帝君面前说说好话,放我归家。” “妾归家以后,最大的愿望便是能与他成亲,他也……一直在等着妾。” 琼雯说到最后,神情都有些陶醉,簌簌倒是松了一口气,想来还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种事你如实告诉帝君,他也会答应,何须通过我?” 琼雯闻言又哭了出来,“帝君近来精神不济,妾从前得罪过夫人,也不知帝君是否对妾……” 簌簌道,“我明白了,我帮你递个话。” 琼雯听了当即跪下叩头,将簌簌吓了一跳,“夫人的大恩大德,妾今生无以为报,来生做牛做马,也会报答夫人。” 簌簌听她一口一个夫人,着实难受,本想纠正她,可看她含泪欲泣的模样,到底没开口。 * 从秋入冬,到盈雪点点落下,徐墨阳坐在湖心亭,一眨不眨望着毒公子的字画发呆,亭中碳火早已熄灭结霜,而他一袭胜雪的白衣,愈发与雪景融为一体。 簌簌看着他突然想到,初次见他时,还是草长莺飞的二月天,现下,竟已到了隆冬时节。 原他们相识,已足一年了。 “琼雯这个人你还记不记得,她在家中有一竹马,两人情意深重,她知道那人在等她,想回去与他成亲。” 徐墨阳自然记得,之前琼雯摔了簌簌的糕点,虽不知簌簌为何替她说话,却也没有心思去问,只淡淡答了句可以,便阖上了眼。 簌簌见他答应,就再也没有与她多言的意思,但她仍旧坐在那里,没有离去。 两人一坐一卧,互不言语,常人看来以为二人心意相通共赏雪景,倒也别有情致,可实际各怀心事。 簌簌只觉他们之间的关系时而坚韧,任何人阻挠都割舍不下,时而又如细丝,是风一吹就断的程度。 不能这样下去,总要有人挑开伤疤,即使他不愿意。 “徐墨阳,莫诺不是说了,克州刺史那里可能会有线索吗?” “我想去看看。” ‘我想去看看’,不是‘为什么你不去看看。’ 言语中细微的坚定和冒犯让他动了动睫毛,却始终没有抬眼。 “这与你有何相关?”他又顿了顿,“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真的不相关吗?” 簌簌的声音在雪地沉寂中,愈发显得温和平静。 “围绕着你的漩涡,同样也纠缠着我,莲花峰是何人抓我?他伤我的手法你不觉奇怪?白晴消失了十年,偏挑这个时候回来。” 簌簌又沉声道:“伯母的信笺,你真的全然相信吗?” 徐墨阳瞥簌簌一眼,“像你觉得白晴有鬼,却为了白氏不拆穿一样,我见了母亲的字迹,自然相信。” 徐墨阳说完也是后知后觉,眼中有些惊异,“你是因不想拆穿白晴,才来无忧宫?” 簌簌本想有这方面原因,却更多是因为他,可话到嘴边完全不是心中所想,甚至尖锐得反问道: “你呢,你无情道破了,也全是因为伯母的那封信吗?” 是也不是。 徐墨阳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心中气蓦的消了,将视线转向一望无际的湖面。 簌簌等了许久,突觉胸口一阵气闷,当即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向外走。 “你去哪里?” 他的声音有些焦急,白雪皑皑间显得异常突兀。 簌簌紧了紧牙,“与你有何相关?” 第49章 吾妻簌簌 簌簌径自提了不良刀,它融了她的骨血,认她做主人,供她驱使。 簌簌站上凌空而起的刃刀时苦笑一下,没想到她这个主人都还不会使灵力,这刀都不知比她强了几分。 簌簌略打听了克州刺史的府邸,便只身去了。 “老板,我要一间客房。” 簌簌将银两搁在案上,克州繁华昌隆,又是交通要道,比芙蓉镇更靠近京城,所到之处皆是风帘翠幕,烟柳画桥,可一走近克州刺史鄢省的府邸,全然没了热闹氛围,还颇有些萧索意味。 簌簌到时恰好天色已晚,鄢府门前愈发冷清,她又有些疲累,便在附近寻个住处。 客栈空空荡荡,没有住店的客人,桌椅落了灰尘,想是极少有人光临。 “今日我顺道过来一趟,没想到还有闲人住店。” 掌柜尖嘴猴腮,一副刻薄相,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他自言自语说着,往簌簌身后看了一眼,见她一个姑娘家只身前来住店,瞪大了眼睛从下往上看她。 “就你一人?外乡来的?来克州游玩?” 簌簌嗯了一声。 那掌柜恹恹道,“就无人跟你说过这里闹……罢了,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簌簌觉得这掌柜怪异得很,平常的客栈怎会问这些问题,于是留了心眼,“我哥哥落在后头,他晚些才到。” 掌柜的又看了看她,表情仿佛是:又来一个送死的?但他没有多言,依旧道,“名字,住址。” “要登记这些吗?” 掌柜颇为不耐,“你若出事,还可通知家人,这是规矩,莫要多话。” 簌簌只好道:“白簌簌,芙蓉镇南街烤鸡铺。” ‘簌簌!’ 她方说完,只觉突然从天灵盖传出来个声音,是孩童凄厉的叫喊,异常阴诡,诈响起来让她浑身一震。 “掌柜,你,刚刚叫我了吗?” “我叫你?我叫你什么?” “叫我的名字,簌簌啊。” 掌柜本一脸不耐,可不知想起什么事情,面上逐渐泛出极大的恐惧,五官惊恐得张紧,手指也发颤起来,沾饱了墨汁的笔尖在纸上印下一大团墨渍。 簌簌见他神情不对,中邪了般,轻轻拍了拍掌柜的肩头,连叫他几声。 掌柜突然缓神,将笔彻底撂下,哆哆嗦嗦从身后拿出钥匙,簌簌放在桌上的银两也不敢收。 “你,你怎么变样了,你披了谁的皮,你要找谁报仇?别找我啊,与我无关啊,当初是你自己非要去的,不关我的事啊……” 掌柜说着说着就失魂落魄得跑出门去。 “……?” 簌簌不懂掌柜为何如此惊慌,且就这么抛下如此大的客栈撒手不管? 掌柜一溜,簌簌直到睡觉前都没吃饭,只好拿出几个灵果果腹,她吃着吃着就怀念起白氏的烤鸡,想起无忧宫精致的小菜。 无忧宫? 簌簌又想起了徐墨阳,当即一阵无语,将灵果放在桌上,一翻身睡着了。 ‘簌簌……簌簌……簌簌……’ 又是这样的叫声,夹杂着几声孩童凄厉的啼哭,簌簌逐渐明白是在做梦,因为她在一片漆黑中,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醒不过来。 簌簌本不害怕,可听多了莫名发怵,便大着嗓子回了一句,“我是,你是谁?” 四下安静了一会儿,像是反应了一刻,旋即在一片死寂中爆发巨大的孩童哭啼,它似在说话,可声音乌乌拉拉,簌簌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簌簌逃不开梦境,只能在这个稚嫩的声音上下功夫。 “你先别哭,你在何处?我要不要去寻你?” 簌簌又小心翼翼道了一声。 那小孩渐渐停了哭泣,簌簌只听见一句‘簌簌,簌簌,跟我来’,她脚下还没有动,眼前的景致就开始变幻了。 她先是看见灯红酒绿,酒肉鱼林,脑满肥肠的赤衣官员喝酒赏舞,本是正经的歌舞宴席,可其中几个突然兽性大发,直接上台将舞娘搂入怀中上下其手,那些女子便唯剩惊声尖叫。 簌簌再往后看,除了强迫少女,竟还有人直接将她们推入巨大的蒸笼,少女越发痛苦,他们就越发欢愉。 簌簌正看不下去,眼前景致一转,十余少年五花大绑,腰部以下埋在土中,粗野壮汉拿着大刀喝一口酒,在他们头顶锯出一个血迹淋漓的十字,而后将水银顺着伤口倒入。 壮汉欢呼雀跃间,少年们极力扭曲着身子,水银比血液不知重了多少,他们越痛苦,越挣扎,水银便越会分开皮肉一路向下。 直至皮肉分离,从头顶伤口跳出一个全身血红的无皮人来,疼得扭曲得如一只怪物。 簌簌只觉双目刺痛,这血腥的一幕似乎刺激她忆起了什么。 仿佛多年前,她也经历过血流成河,看过尸横遍野,可不容她停留,眼前的景致一转,便见萧索月夜下,一棵枯树,一座孤坟,那墓碑仿佛被狂风刮倒,歪斜得倒在青冢之上。 那声音又森森传来,与暗夜的寒鸦呜啼混在一起,愈发显得诡异。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簌簌,你终于来了……’ “啊!” 簌簌无意识惊叫一声,额上尽是冷汗,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又清俊冷傲的脸。 他不似那日苍白。 簌簌猛地看到他,忙问道,“你怎么来了?” 徐墨阳谨慎了些,思考良久才开口,“你都来查,我更应来。” “……还有就是,我担心你。” 簌簌看着他,青钝色的发丝披上一层月华,便成了微微发亮的黛蓝,虽过于清雅夺了眼球,却怎么也抵不过少年眼中潋滟的眸光。 簌簌面上放松了些,“你不是生病了?怎么过来的?” “无情道破了,不是人废了。” 听徐墨阳说得这般认真,簌簌竟有一丝想笑,她抬眼望向窗子,天已经蒙蒙亮了。 “我已经在这里看过一遍,发现除了鄢府有些冷清,其他地方都很热闹……我听人说,那里闹鬼。” 簌簌说着说着,握紧了拳头,“不过这更值得一去了!” 她越想越觉得那个梦奇怪,当即下床,“你也来了,不如我们即刻便去吧!” “你不怕吗?” 簌簌顿了顿,“怕。” “但还想去。” * 鄢府大门森然,没破败前应是克州数一数二的大户,至少簌簌没见过哪户人家比它气派。 不过看衰败程度,这宅子荒废有些年头,爬墙虎顺着高墙延伸至墙外,早没了水分充足时的翠绿,只留下枯枝烂叶,缠绕着好似人的脉络般布在门庭之上,鄢府便好似痨病晚期的病人。 簌簌走近宅子,便觉天都灰白许多,透着一股子死气。 她与徐墨阳先从大门入,推了推木门发现里面上着锁,正准备想其他办法,门里突然传来‘哐当’一声。 簌簌与徐墨阳对看一眼,徐墨阳重新推门,门竟轻易开了。 簌簌顿觉背上一凉。 “这锁应是放久以后朽了,方才不断,被人一推便断了。” 徐墨阳将锁头拿了下来,在手中稍一用力,锁便坏得更加彻底。 簌簌放心了些,与徐墨阳一同进府,看见里面布局很是雅观,虽然破旧得不成样子,但也可以看出是当年声誉一时的沈工手笔。 竟是能赶上无忧宫的精巧程度。 “这个院子与无忧宫的设计,皆是当初的工部尚书。” 读懂了簌簌心思般,徐墨阳说了一句,可他方才说完,就突然想到,既然设计宅邸的是同一人,那风格定是相似,无忧宫的核心是长恨殿,在整座宫宇的右后方,那么鄢府的核心。 徐墨阳想通之后,越过一扇扇拱门直向右后方而去,轻易寻到了鄢省的书房。 推门进去,没有两人想象中保存完好的旧物,直接摆在眼前的线索,而是铺天盖地的灰尘,脏乱不堪。 以及空无一物。 不说花瓶玉如意,就是桌案,椅子,颇值钱些的摆件器物,早已被人洗劫一空。 想若是那梨花木的柜子不是镶在墙上,就连柜子也会被人直接搬走。 很显然,他们不是来这里的第一波人,怕是十波也止不住。 徐墨阳一手用袖子掩鼻,一手翻看柜子上寥寥的几本书籍。 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水渍再落上尘渍,竟是一点都显现不出了。 “唉。” 徐墨阳叹息一声,他翻寻无果,想鄢省也是朝廷命官,当初被抄家时,朝廷定翻的比他们还要仔细,应是早就没什么可用的线索。 徐墨阳转头看向簌簌时,却见她魂魄被勾走了般,双目无神,只顾推门往外走。 “簌簌,你去哪儿?” 徐墨阳叫她一声她也没听见般,他再拉她,簌簌便回头用一双空洞的眸子望向他,徐墨阳看她片刻,便松手了。 他跟在簌簌身后,直到跟她走到一处隐蔽的屋后。 一颗枯树,一座孤坟,歪倒的墓碑。 徐墨阳脚下顿了顿,诧异鄢府竟有这种诡异的地方,谁会将坟墓埋在家里? 他再看簌簌时,竟见簌簌蹲在坟边,徒手挖了起来。 他顿时觉得脸部发麻,走近了簌簌要去阻止她时,却突见那斑驳的墓碑之上,几个飘逸大字格外突显,便念了出来。 “吾妻簌簌。” 第50章 春宵一刻 徐墨阳不知不觉将碑文念了出来: ‘吾妻素素,端庄慧敏,倾之吾爱,遥甚于生命。然穷困潦倒,不忍卿受苦难,今歃血为誓:寒窗苦读出头日,必以千金高聘之。 梁舒.书’ 徐墨阳话音刚落,簌簌挖坟的手停了下来,漆黑的眸子愣了一瞬,继而恢复神采。 她先是迷茫一阵儿,看清自己做什么后,低呼一声跌倒在地,又连忙向后挪动几步,远离那坟墓。 徐墨阳将簌簌搀扶起来,簌簌仿佛吓坏了,伸出两手就抱住他,像搂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我好害怕,我出不来,有个小孩儿一直和我说话,我怎么都走不出来……” 簌簌语无伦次,徐墨阳也同样拥紧了她,口中连声安慰,视线转向那诡异的墓碑。 墓碑倒斜在坟头之上,一般都是正面刻碑纹,而这上面的竟是刻在背面。 簌簌逐渐镇定下来,发觉自己和徐墨阳抱着,一时有些不自在,她尴尬的分开时,见他仿佛脸红了下。 簌簌只觉,徐墨阳在她心中有些奇怪,像是友情和亲情的结合,时而让她心神荡漾,想与他不问归期,时而又异常果断,只望今生不再相见。 好生奇怪。 簌簌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正轨,她看了看碑文,“原来这个死去的姑娘与我同名。” 徐墨阳突然看向了她,簌簌不知他在想什么,只继续分析道,“是不是那小鬼心有执念,原要找她,却误找了我呢?” 徐墨阳沉声道,“鄢省素有怪癖又性情暴虐,此女被埋在鄢府,生前定在鄢省心中有几分地位,小鬼恐与她也关系匪浅。” “可为何她对鄢省重要,身后事又这般敷衍,就不得而知了。” 簌簌愣了一愣,挑出个话头,“什么怪癖?” 徐墨阳看着她懵懂好奇的眼睛,一贯的冷脸绷不住,眨了眨眼,薄唇张了又合,最后指着那碑文末尾,“你看这个梁舒是谁?” “自然是爱慕霍素素之人,”簌簌瞟了眼碑文,又转过头来,“他什么怪癖?” 徐墨阳看她半晌,叹了口气,“鄢省从各地搜罗来年轻女子,强迫她们伺候与他同样癖好的高官,再将死去的女子处理掉。” 徐墨阳见她还是不懂,“就是吃人,剥皮,女子越惨他越欢喜。” 簌簌因在幻境中亲眼见过,再听徐墨阳描述也没有震惊到不可重负,她思忖片刻,转向坟墓,眉心突然皱在了一起。 如此,那霍素素这般得鄢省喜爱……岂不是众多女子中最惨的一个? “鄢省怪癖的来源,皆是因他出生时带了缺陷。” 簌簌看向徐墨阳,两人四目相对,徐墨阳冷言道:“他没有脸。” * 簌簌虽同情那名女子的经历,可追究起来,还是与他们调查的事无关,故没有多思。 两人想去鄢省书房再查看一番,簌簌敏锐察觉到风中一股淡淡的烧灼味。 徐墨阳跟着簌簌,步出几个拱门,竟到了鄢府后门处,烧灼的‘嗤嗤’声越来越大,隐隐还有男人呜咽的哭泣。 簌簌回头看徐墨阳一眼,伸手拉开了门,竟见那尖嘴猴腮的掌柜脸皱成一团,浊泪横流,一边烧纸钱一边对着鄢府后门跪拜。 掌柜看见了二人,厉声惊叫一声,对着簌簌大嚷了一声‘鬼!’,吓得簌簌浑身一震。 他看着簌簌瞠目欲裂,站起来想慌忙逃命,却不想没跑两步就摔倒在地,挣扎跑路腿脚却还是酸软难行。 徐墨阳两步过去将他捉住,掌柜骨瘦如柴,徐墨阳险些将他整个提起。 “你在这烧纸钱做什么?给谁烧的?” 掌柜没有理会徐墨阳的话,反而看着逐渐靠过来的簌簌越发崩溃,脸涨的通红发紫不说,嘴里胡言乱语口水都淌出来。 “你别找我啊,你披的谁的皮,不是我害死你的,不是,是你自己要去的,你自己要去青楼的,是你自己寻死的,你不能找我,你不能找我……” “你看清,我不是霍素素,你在这儿给谁烧纸?” 掌柜面上哆哆嗦嗦,褪了胀红反而煞白起来,额上汗如雨下,口中语速慢了许多,呆滞得看着簌簌。 “你是鬼,你是鬼,你来找我报仇来了,不是我害你进鄢府的,你该找王玉蓉啊,她把你卖进去的,你去找她啊!” 肉眼可见的,掌柜突然就转了神色,方才还是惊恐畏惧,现下竟横眉怒眼得凶恶奸佞,冲着簌簌大吼道: “你找她去啊!她害的你!她活得好好的!你揪着我做什么!明明是她害的你!” 徐墨阳见他似是疯了,便松开了他的领子,簌簌看着掌柜,掌柜边走边回头,口中喋喋不休嚷道: “你走!你去找王玉蓉!是王玉蓉该死!凭什么找我……” 簌簌见掌柜走远,又看了看徐墨阳,见徐墨阳比她还迷惑,便跟他说了她刚到客栈,掌柜认错的事情。 徐墨阳听罢沉吟许久,“既然我们找不到线索,又一直牵扯到霍素素,不若去寻一寻那王玉蓉,说不定……” 徐墨阳越说声音越低,神情也越发黯淡。 簌簌知道,他们去找了王玉蓉估计也没什么收获,且不说这是十年前的旧案,王玉蓉是否活在世上还不知数,再说,即使寻到了她,提供的线索也是关于霍素素的,终究与徐子怀无关。 簌簌明白徐墨阳为什么伤感,若是找不到线索,不能为徐子怀证明,他就真的成了天理难容的罪人。 “我不相信父亲滥杀无辜。” 徐墨阳一袭华青锦袍,衬得肌肤雪白,眸光清澈,他说这话时声音很低,却异常坚定,突起的喉结在月色下动了几动,看她的眼神竟有几分可怜。 簌簌将手握住他的,与他十指相扣。 他的手很大,却不像从前那般温暖,可簌簌紧紧握住,传递给他力量。 “我们去找王玉蓉。” “你相信他,我也相信他。” * 徐墨阳和簌簌知道王玉蓉在青楼,却不知是哪个青楼,克州繁华,青楼遍地,两人只好打听了最有名的勾栏,叫折风苑。 徐墨阳想着青楼这种地方,不干不净,本打算自己去,可他看着簌簌一袭霜月男子长袍,竟真有几分少年清秀气质。 簌簌将小胡子贴在鼻下,折扇在胸前一开,故作深沉,“如何?” 徐墨阳:“乍一看挺像男子,再多看两眼……” “还真是个男子!” “是个娘娘腔。”徐墨阳残酷得说出现实,他摸了摸自己的喉咙,“你没这个。” “什么?”簌簌也摸了摸。 “罢了,”徐墨阳突然转了身,“你就这么想去。” 簌簌将攒金扇子合起,“我还没去过青楼呢!” 徐墨阳说话间眉宇间皆是不耐,簌簌见他如此,心中很不理解,为什么她不能去? 正要质问,徐墨阳蓦地转身。 “你跟紧我吧。” 徐墨阳失策,他原以为簌簌装得这般明显,青楼女子见了定一眼看出,不会理睬,那知他俩刚踏进折风苑,却是扑向簌簌的比他还多。 “小公子第一次来吧,哥哥陪你喝花酒好不好?” “哥哥和你做游戏,我们玩儿躲猫猫好不好?” “哥哥我可是一般不接客的,但见公子天人之貌,一见倾心。” 那些个勾栏男子个个面若敷粉,眼若桃花,浑身劣质胭脂味,还没说两句就挤着往簌簌身上蹭。 簌簌凝脂般的小脸儿瞬时就如熟透的苹果般,仿佛肉眼可见冒着热气。 他们身经百战,都懂女子不好明目张胆上青楼寻欢,便爱扮成男子,可他们却是能一眼看出。 徐墨阳心头一凌,见簌簌在男人堆里面红耳赤,那些男子手碰到簌簌的一瞬,他额上的青筋跳了出来。 勾栏什么时候有男子的? 徐墨阳一把将簌簌拉到身后,不由分说带她到四下无人处,眼中是从未有过的严峻,“你不要跟他们说话,跟在我身边,找不到我们就走。” 簌簌被突然拉出来还挺迷惑,听徐墨阳这般说才想起正事,她一手被徐墨阳拉着,一边想起徐墨阳后花园的莺莺燕燕。 突然幡然醒悟道,“原来女子也可拥有那么多男子!” 徐墨阳面色铁青,突然停了脚步转头看她。 簌簌见他这样心里‘咯噔’一下,本要说的话到了嘴边有些踌躇,“只要有钱……好像就可以。” “你不可以。”徐墨阳从未这般脸黑。 “为什么?”簌簌蹙了眉,想讲讲道理,“你这,莲花峰送来一群,你还修无情道呢。” 簌簌一说完,瞧见徐墨阳眉头松了下,仿佛戳了他的痛处。 徐墨阳薄唇动了动,终究什么都没说,拉着她走了半晌,才将视线落在她身上,看得她身上发怵。 “不是的,我一个都没有。” * 簌簌没想到真能在这儿找到王玉蓉,她方才对笑得花枝乱颤的老鸨说完王玉蓉的名字,她的神色就严厉起来。 “你找那个糟女人做什么?” 簌簌听她口气不善,眸中流彩一动,脱口而出,“她欠我钱,我来讨债。” 老鸨二话不说命人带路。 王玉蓉年过四十,身材还很是妖娆,面上敷了厚厚的粉,瞧五官的精致程度,恐是以前折风苑的头牌,可终究朱颜辞镜,眼中还是露了几分疲态。 她两年前从老鸨的位子上被人顶下来,这两年退居幕后□□新人,地位大不如前,又因从前高傲性子不知收敛,得罪不少人,如今被许多人落井下石,可她依旧强装傲气,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但簌簌瞧见她见徐墨阳时,黯淡的眸子蓦地一亮,就觉颇有希望了。 美人难过英雄关。 听了簌簌找她的缘由,王玉蓉先是不耐,后看了看徐墨阳,直接拉了徐墨阳在她旁边坐下,“这样,公子你再跟我详细说说。” 簌簌:? 王玉蓉挑眉看簌簌一眼,又问徐墨阳道,“不知公子与这姑娘什么关系?” 簌簌无奈得抿抿唇,扯谎一句,“他是我哥。” “哦~” 王玉蓉拉长了声音意味深长得道了一句,然后说,“那妹妹不如出去吧。” 徐墨阳看簌簌一眼,“我不太了解情况,还得她来说。” 王玉蓉冲着簌簌翻了个白眼,不等她问就自己吐出来,“这霍素素,从前是我手底下的姑娘,最能赚钱的一个,也是我将她送进鄢府过好日子的,她在克州要说最熟的人,怕只我一个!” 过好日子? 看着王玉蓉得意的模样,簌簌怎么也把她和癫狂的掌柜联想不到一起,“那你能说下她进鄢府后的事吗?” 王玉蓉又翻一个白眼,手不自觉就搭上了徐墨阳的大腿,“我想和公子单独聊聊。” 太直白了,簌簌无语。 徐墨阳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忍着将她的手砍断的冲动,“你说霍素素与你最亲,可有证据?” 王玉蓉一愣,想到了什么般,喊一嗓子,“自然是有!” 说完她在柜子中一顿翻找,接着拿出一个繁复花纹的包裹放在案上,簌簌和徐墨阳都嗅到了一股潮湿腐朽的味道。 王玉蓉像没嗅觉似的,伸手将包裹打开,里面满满的金银珠宝仿佛要闪瞎人眼。 “这是霍素素死前孝敬我的,”她从中拿起一枚玉佩,“怎么,这个认识吧,这可是正儿八经鄢府的东西。” 徐墨阳瞧见那玉佩上大大的鄢字,心头突然一震,那玉佩上的花纹,他在鄢省书房见过! 徐墨阳正要伸手去拿,修长的手指就被王玉蓉在空中一把攥着。 “唉?还没说要给公子呢。” 王玉蓉将包袱重新包好,锁进柜子。 她面上笑得几分猥琐,“公子瞧瞧,这里可是折风楼,公子不潇洒一番再走,岂不亏了许多?” 她绕步走到徐墨阳身后,两手抚上他的肩膀。 “妾年纪虽有些大,可公子知道,女人越老,越有滋味,今日得见公子,也是有缘,不若让妾伺候公子一夜?也不辜负天赐良缘?” 她说着又绕回徐墨阳面前,在簌簌满眼震惊下,直接将钥匙塞进自己的胸口,然后怼到徐墨阳眼前。 “嗯?公子?” 簌簌心脏猛得跳动起来,王玉蓉怎会提这样的条件?口上说的是她伺候徐墨阳,可明眼人谁看不出,究竟是谁吃谁的豆腐? 若不依她,她不肯说出实情,若强逼她,她必有所相瞒,簌簌正百般纠结,却瞧徐墨阳似乎忍了许久,杀人的心思藏也藏不住。 簌簌心中‘咯噔’一声,不会要见血吧。 可她终究没能参透徐墨阳,她见徐墨阳对上王玉蓉的眼睛,竟低头笑了一下,霎时华彩万千,陌上儿郎世无双。 簌簌:? 徐墨阳在簌簌疑问的目光下,将玉消剑递给簌簌,然后连人带剑一起推到门外,果断关门。 “何必等到黑天?心意到,何时都是春宵。” 第51章 以色侍人 簌簌抱剑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王玉蓉越发放荡的笑声,再联想起徐墨阳做出的那般举动引得她这般发笑,当即涨得满脸通红。 王玉蓉单久了,以往都是别人拿钱睡她,如今反了过来,她拿钱睡美少年,都还要被嫌弃一番,她原也是有一股子傲气的,不肯热脸去贴冷屁股,就这样空虚了几年。 如今忽得来了一个男人,貌比潘安玉树临风,真是天上掉了馅饼,她自使了劲嚷嚷,恨不得她的媚叫飞满整个折风苑,让从前瞧不起她的那些人好好看看。 曾经的花魁,即使颜色故去,依旧红绡在手,风流人间。 王玉蓉的声音果真引了一众女子围观,聚在一起指指点点,看着簌簌颇有些奇怪,好似簌簌有什么特殊癖好,专喜趴墙根听人欢好。 簌簌一想起徐墨阳这般做,就格外生气,若说为什么,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烧了起来,心中不知大骂了徐墨阳多少次。 随着王玉蓉叫得越来越不堪入耳,什么‘公子轻些’这些浪话飘到簌簌耳中,簌簌忍不住胃中一阵翻滚,当即再忍耐不住,提起剑就要破开房门。 一旁看笑话的折风苑女子似乎猜到了什么,吃瓜吃得更加津津有味。 她们方见簌簌气势汹汹要闯进去,哪知她搁在阶上其貌不扬的长剑乍现红光,成了一条赤色红绸自行缠在了簌簌手腕,另一头拴在了廊上的主梁。 簌簌被扯得差点跌倒,看清自己手腕上的红绸,发狠得拽了两拽,纹丝不动,她又去另一头,依旧怎么都掰不开。 更令她惊讶的是,她走近主梁,竟亲眼看着那红绸自行缩短,她能自由活动的范围越发小了! “这,徐!” 簌簌刚想在屋外叫他,一时王玉蓉的媚叫又同时飞了出来。 簌簌突觉真是不值当,她这样生气,徐墨阳却在里面逍遥?凭什么?他真有这兴趣,怎么不见搭理搭理养在后花园的那几位? 话说回来,他又不是她的谁,他想怎么样关她什么事! 以色侍人吧!讨好王玉蓉吧!出卖色相吧!徐墨阳真脏! 簌簌正生着闷气,突然听见身后‘咯吱’一声。 花榭木雕的红棕掩门间,一如玉公子着了熨斗目花的暗纹长袍,靛蓝色的外衫已然褪去,正襟微解,露出白皙光洁的脖颈线,一顺向下,掩在华绸之中。 簌簌从未见过徐墨阳失态的模样,虽他面上还如往常般冷峻,可解了一半的衣衫,下放及腰的青丝,以及他仅仅片刻就沾染上的满身脂粉味。 都说明一件事,他不干净了。 簌簌只见他粗略瞥了自己一眼,就直冲冲向那些看热闹的勾栏女子而去。 他仿佛天生就带着风流,面相好身段好,方才又展了一手好法术,就又加了一条年少有为,自是对极了那些女子的胃口。 她们见徐墨阳过来,都不觉摸摸自己的鬓发,正一正光彩耀目的步摇,再顺带将香肩多露出几分。 徐墨阳走过去时嘴角微微一扬,便如春晓花中秋月,雅而不弱,别有一番清俊意味。 那些姑娘们正瞧着徐墨阳出神,没见着他手中拿了银票,听着动静过来的老鸨嗅到钱香,三步并两步堵在了他和姑娘们中间,顺手就将银票接了过来。 “不知公子有何吩咐?我这儿的姑娘个顶个儿的好,你想要什么样儿的都有!” 老鸨说着低头瞟了眼银票上的数目,当即乐得合不住口,直接拉了一妩媚挂的女子推到徐墨阳跟前,心想赶紧攀上这棵大树。 “公子喜欢这种的吗?倒也不必找那些老女人,自是有新鲜的姑娘们伺候……” “王玉香你个老贱人,休要坏我好事!” 老鸨只说了半句,就听木雕门间传来一声厉喝,竟是王玉蓉只着着红肚兜披了一层薄纱便探出头来了。 “公子快些过来,妾都等不及了。” 她说完又转了神色柔声招呼徐墨阳,还颇娴熟得抛了个媚眼。 她从前是二八年华,明眸皓齿闭月羞花,这般做来确实撩拨人心,可她显然已经忘却自己不复当初,眯眼挑逗时,只是将眼角细纹挤得更显苍老一些。 “不必,这些银两只望得一个僻静之所,好尽情耽于享乐。” 徐墨阳说话时一直淡淡笑着,令人难以拒绝。 那老鸨想着徐墨阳这般坚定,又看王玉蓉快脱完了,知他一时不会换人,便只好一口答应下来。 老鸨一扬手,那些秀色可餐的姑娘们便扫兴而去。 “还请妈妈听见何种声音都不必理会,只有我亲自出来,才许靠近。” 徐墨阳临走前又补充一句,老鸨听了忙不迭点头。 有些富家公子就是有些见不得人的爱好,她心中都明白,再一瞥被红绸栓住手腕,固定在原地的簌簌,当即明白好多,一连承诺几句不会靠近,这才走远。 王玉蓉见她们被赶开,得意洋洋再叫嚷一句,“记得躲远些,你们也配耽误我的好时辰?” 说完就一扭脸回屋里去了。 簌簌见徐墨阳将那些人打发走,不疾不徐走到她身边,她一时简直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想将他一脚踹开! “你不会真和她!” 簌簌问了他一句,徐墨阳没回答,只是徒自靠近了簌簌,簌簌当即伸手推在他手臂上,不让他接近。 “你做什么,你做……” “是不是紧了,我帮你松松。” 徐墨阳没被簌簌推开,拿起她被栓住的手腕轻轻拂过,那红绸果真松动了许多。 虽是松了,但还是绑着。 徐墨阳松完红绸拔脚就要又进去,簌簌走了两步拉住徐墨阳,“你,你来真的……” 徐墨阳仿佛想对簌簌说些什么,可另一只手突然被一裸露手臂攀住,王玉蓉媚眼如丝,“公子莫要与她纠缠,快随妾进屋里去。” 他沉静的眸中映着簌簌脱俗的清丽,真真纤尘不染,“等我一下。” 说完他就直接进了屋,还记得随手闭门。 “??你!” 簌簌本想再拉住徐墨阳,方才松过的红绸又紧了几分,梏得她再难向前一步。 服了,她累了。 簌簌在原地徒自站了片刻,只觉此时腕上的红绸松开,她也不会去找徐墨阳麻烦了。 她重新坐回阶上,听着身后王玉蓉的声音心中毫无波澜。 ‘公子这是做什么啊?’‘公子轻些……’ 簌簌刚开始还一阵泛呕,此时只觉麻木,惶惶发愣间,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惨叫,嚇得簌簌浑身一动。 可那声音不只一声,而是没有停止,一声惨叫接着一声,簌簌能听出是王玉蓉的声音,当即头皮发麻起来。 这与方才的情况截然不同,半刻前王玉蓉有多兴奋,此时就有多骇人,依旧是翻来覆去‘公子轻些’那几句话,此时令她喊出的却是求生的欲望。 再过不久,竟是‘救命啊,谁来救救我’都嚷了出来。 “?” 他到底在干什么? 簌簌颇为不解,大为震撼,旋即觉得徐墨阳不是人。 大门外也时常探出几个好奇张望的脑袋,但无一不被老鸨安排的人给打了回去,守门的人恪尽职守,甚至还笑吟吟得跟坐在阶上的簌簌点头哈腰讨好,最后彻底闭了大门。 屋里的惨叫持续了不一会儿,就转成低声求饶。 簌簌只觉自己立地成佛,看淡了一切。 待屋里全然没了动静,门‘吱呀’一声打开,簌簌根本懒得回头,手腕上的红绸即刻松了开来。 她心如止水,甚至还能冷笑一声,他怎么这么快。 “别碰我,”簌簌躲开徐墨阳扶她的手,冷冷道,“你脏。” 徐墨阳还是方才那副模样,衣裳没有再被解开,眼中也古井无波般,仿佛他与王玉蓉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次徐墨阳倒是没有非要来扶,他愣在原地好似还颇为不解,薄唇抿了抿,“我没有。” 真会装。 簌簌心中感叹一声,她着实不知徐墨阳竟这般会说谎,面上表情简直毫无破绽。 真像那时候在白家后门骗她一起放灯。 “我没让她占我便宜。” 徐墨阳一脚在地上,一脚踩在阶上,颇委屈的跟她解释。 你是个大男人,王玉蓉年纪再大,也是女子好不好,说得跟自己吃了多大的亏似的。 簌簌正要将这些质问出来,心头一转不愿说那么多,只一句话,“那就是你占她便宜了?” 徐墨阳微叹一声,好似颇无奈的模样,簌簌见他这幅神情立刻升起一股子无名火,怎么,他还不耐烦了? 簌簌起来就走。 “我对她没兴趣。” 徐墨阳一把拉住簌簌的手腕,“真的,你信我。” 簌簌长呼了一口气,面上没有任何松动。 “真的,你不信来看。” 徐墨阳说着就想将簌簌拉进屋,簌簌一时不防,竟被带着走了两步,眼看就要进屋,簌簌立刻将一只手拉在门框上。 这徐墨阳怎么想的?自己做了白日宣.淫的事,还要让她围观,简直是个变态啊! “你是个什么人啊?你让我看,你非让我看什……” “……”“……” 簌簌与王玉蓉猝不及防得四目相对,王玉蓉满面泪痕,胭脂都给尽数哭花,身上还是肚兜罩轻纱,见簌簌进来,忙胡乱抓了个衣裳掩住肩膀。 簌簌面无表情对徐墨阳道,“你让我看什么。” 这不坐实了吗。 徐墨阳将房门关上,“回去再与你细说,你问她霍素素的事吧。” 簌簌喉咙动了动,压下一肚子火气,心想这时候还问什么霍素素,是说这话的时候吗。 可她转头竟见王玉蓉已经穿得严严实实,极其配合得坐在桌边,只是面上还有些许恍惚。 ? 怎么回事? 簌簌不理解,但还是坐在王玉蓉对面,“你要说就说吧,细细说来,不要遗漏。” 簌簌说完只觉心燥难耐,随手拿起旁边的茶盏就给自己倒了一杯,直接仰头干了下去。 她喝完觉得茶水甘甜,甚是解渴,抬头时正对上徐墨阳和王玉蓉诧异的眼睛。 簌簌放茶盏的手,迟疑了些,“怎么……我不能喝水吗?” “这可不是普通的水,”王玉蓉吸了吸鼻子,“是助人欢好的催.情水。” 第52章 我热得很 空气凝结了一瞬,簌簌不自觉用手触了触自己的唇角,她还是懂催.情水是什么东西的。 “应该,下的份量不大吧。”徐墨阳寂寂道。 然后他抬眼看向王玉蓉,王玉蓉欲言又止的神情说明了一切,徐墨阳面上便略有些尴尬。 “好似没什么感觉。” 簌簌颊上飘上两抹潮红,徐墨阳瞧着,一时不知是簌簌自己羞的,还是药效。 两人又盯了簌簌片刻,簌簌动了动肩膀,“真的没什么感觉。” 簌簌看向徐墨阳,顺着羁绊锁传声:可能因我是断情果的缘故吧。 徐墨阳:没事就好。 簌簌:那我问她霍素素的事吧。 徐墨阳:好。 两人的交流王玉蓉丝毫不知,只是看到簌簌与徐墨阳对视两眼,便见他在桌案前坐了下来。 虽然徐墨阳坐下的位置明显偏向了簌簌,但王玉蓉还是心有余悸得抖了两抖,不自禁又将衣领向上提了提。 簌簌狐疑得看向徐墨阳:你对她做什么了? 徐墨阳:回去再说。 他们两人无声传讯,王玉蓉却只想赶紧将事情交代了,送走这两个阎王。 她重重叹了口气,透着一丝疲乏的眼睛仿佛看得极远,悠悠道:“霍素素,她是我见过最会魅惑人心的女人。” 王玉蓉说着眸中情绪逐渐复杂起来,先是怜惜,后竟是浓浓恨意: “当初是我将她提拔上来的,那时她不管卖艺还是卖身都挣不来钱,可我看中了她,她容貌虽只算得上清秀,可只要她一动,不管是笑还是蹙眉,都好个狐狸精般诱惑。 于是我便带着她,教她走路,说话,敬酒,她也不负我所望,一年就成了折风苑的头牌…… * 那日是折风苑的花魁大选,戏台子上站了花红柳绿各色女子,个个明眸皓齿,绝色倾城。 她们华服雍容贵重,鬓上又明晃晃戴得全是金器,乍看过去,仿佛不是一群女子争芳斗艳,竟是一众珠宝熠熠生辉。 评选的才子们接连感叹,连‘女子生为掌中娇,男子当做孺子牛’这样的话都道了出来,他们正催促着还不开始大选,不知何人扬声说了一句,“最该做掌中娇的素素姑娘还没来呢!” 才子们便登时息了声,都愿耐心等候她。 可台上的姑娘们可是相当不愿,不多久便抱怨起来。 那时候是我主持大选,见有些客官等得不耐烦,便宣布开始,可我还没说完,就听见她黄莺似的声音勾的人心都酥了。 ‘素素来迟了,真是对不住。’ 她这般说着,我刚想转过头去训斥她一番,便见她一袭精白里衣,外面略略罩着一个茶色轻纱便到了。 她的发鬓绾了起来,只斜斜用一根玉簪束起,垂下来的一束青丝落到臀处,仿佛是一路太急过来,不甚散了开来,她的妆容也不精致,眼中还带着一丝绵绵睡意。 一同竞选的姑娘们瞧她打扮如此潦草,花魁大选不当回事,口上说着埋怨她的话,嘴角却是笑了起来。 她们幸灾乐祸霍素素自寻死路,可我却知她已然赢了太多。 她们是花枝招展的春花,素素就是出泥不染的白莲,她只着纯色里衣,便极显胸前傲挺,垂在臀侧的青丝似是无意掉落,却是有意为之,众人瞧见她青丝摆动,必会入眼她天生尤物的玉臀。 再加上似是方才苏醒的朦胧媚眼,虽上下遮得严严实实,却又好似衣衫半解般放.荡不堪。 我见台下噤声,方才欢呼的男子们呆滞痴迷的眼神,便知素素稳了。 我当夜收了一大把银子,霍素素拿下花魁,那一夜,她就赚了万两白银。 其实她赢也是有家世的缘故在,她出身名门,只是家道中落。 男人不就喜欢名门闺秀下到淤泥里,又想让她纤尘不染,都一个样。” 簌簌见王玉蓉颇有些不服气,想来从前她也是花魁,花魁见花魁,先带三分恨。 她说完还顺带瞪了一眼徐墨阳,徐墨阳冷冷瞧她一眼,她又吓得瑟瑟。 簌簌无奈道,“都过去多少年了,你就好好说吧。” 王玉蓉这才咽下一口气,接着道: “我第二日在屋里等她,我知道我还会收一大把银子,天方亮些,霍素素就来了,她精神很是不济,还是那件精白里衣,轻纱都没披就过来,带着一路寒气,给我冻得不行。 她把银子放在我面前,‘按老规矩,找人给他,不要让他知道是我。’ 她说完抬起眸子,‘事成还给你一半。’ 我喜滋滋将银两拥到怀里,暗叹当初自己果真没看错人,霍素素真是可造之材,活脱脱的摇钱树。 她看了看我,问,‘他过的好吗?’ 我许久未见他,想他此时正准备殿试,也为了霍素素不耽搁他,就说,‘殿试才需要银钱打点,不过你不必担心,只管赚钱就是了。’ 她问了句还需要多少,我想着,钱财嘛,自然是不嫌多的,可我正要开口,她却道了一句算了,接着转头就要走。 我想着也不是天天都花魁大选,也不能日日都这般来钱,突然想起一事,就跟她说了。 ‘前些日子上面来了个刺史,托我介绍人进去,你知道,伺候这些大官可比那些纨绔子弟挣得多多了。’ 她当即就道,‘我去。’ ‘只是听说那刺史有残疾之症,模样不太好,快四十了还只有一个儿子呢。’ ‘无妨,我去。’ 就这样,素素入了鄢府,她真的挣钱挣得越来越多了。” 王玉蓉说完就顿住了,簌簌冲她眨了眨眼,“然后呢?” 王玉蓉这才不情不愿继续开口,说之前还给了簌簌一记眼刀,可说出那句话后,簌簌才知道那眼刀不是射向自己。 “霍素素,真是全天下最□□下贱的女人。” 王玉蓉说完想倒杯水,又想起自己在里面下过药,面上很不好看,又放了回去。 “鄢老爷有喜美人受虐的癖好,我后来才知,霍素素也不告诉我,她刚进府两日,就被抬了出来,当时就断了气。 我为了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钱不知花了多少,好不容易将养半年,她能下地了,又蹦哒着要去鄢府。 我一巴掌把她打得摔在地上,她说她在金榜上看到了她男人的名字,她男人中了探花,以后入了官场,更需银钱打点。 鄢省虽然可怕,可两日就给了她五千两黄金,那可是黄金啊! 我死活不让她去,这女人为了钱连命都不要了,她男人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她辛苦,不知她这么贱是做什么! 我不许她去,她就要上吊,这个蠢女人啊,真是上赶着被虐,她说鄢省知道轻重了,鄢省在意她,往后不这般糟蹋她了。 我把她锁在屋里,她还是翻窗走了,后来她就再没见过我。 我隔三差五去取银子,她给的越来越多,我后来知道鄢老爷又招了许多女子,在府里就像开了个后宫,要她们伺候其他官员,为他笼络。 我担心极了,想着霍素素伺候他一个就行了,可不要再被别人糟践,我正要救她出来,听说她生下了一个孩子,这下我就放心了。 我想着她能在鄢府享清福了,她后半辈子有着落了,可她还是往外送银子,忘不了那个狗男人。 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半夜,她披头散发来敲我的门,带着一身寒露气,她遍体鳞伤,浑身伤得惨不忍睹,哆哆嗦嗦说她活不了了,她要做一件大事,这是她最后一次往外送银子了。 以往送出的银子,一半给我,剩下的七三给她男人和家里,这次她说全留给她父母,还说对不起他们。 我问她出什么事了,她都有了鄢老爷的孩子,怎么会活不了,她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冲我骂,那是她和她男人的孩子,说完就走了,她那个神情啊,就跟我欠了她几万两银子似的。 我也是那时才知,她在鄢府,在鄢老爷眼皮子底下偷人。 她男人中了探花,被她几年打点下来,步步高升,很快被邀着进了鄢老爷的府邸,恐是不知何时两人就见到了。 你说,她是不是自作孽,是不是天下最贱的女子?” 后面的故事他们就知道了,鄢省杀了霍素素和她的孩子,恐是那个孩子冤魂不散时常回来,便使得鄢府成了一座鬼宅。 虽然这个故事跌宕起伏,听起来也津津有味,可认真想来,其实对他们没什么价值,霍素素的孩子不是鄢省的,那鄢省也不会将重要的东西留给他们,打听不到实处。 簌簌无声看一眼徐墨阳,见他仿佛也是这么个想法。 “霍素素就没跟你说过关于鄢省的事吗?” “她进鄢府以后就见了我那一面,就是最后,”王玉蓉眼中满是幽怨,又用下巴示意了下包裹里的东西,“这是那天晚上她让我稍给她家里的。” 簌簌方才想问,她怎么没送,王玉蓉忙道,“她家里早死光了,我怕她伤心,就没跟她说过。” 徐墨阳看她一眼,心想那就是霍素素挣来的钱财,王玉蓉一人就占了六份多。 王玉蓉摸了摸鼻子,心中发虚,“这些东西你们看有用就拿走吧,反正我也用不着。” 她钱已经够多了。 王玉蓉说着想站起来走人,可又想起这是自己的屋子,便坐立不安起来,她瞥一眼不动声色的徐墨阳,不敢赶客。 簌簌觉得她交代净了,将包裹直接整个拿走,和徐墨阳对看一眼,徐墨阳便随在她身后了。 因徐墨阳看出那块玉佩仿佛对应什么,他们见天色也还尚早,就直接到鄢省的书房。 簌簌看着徐墨阳,他一本正经拿着玉佩对应墙上的花纹,簌簌不由将两手抱在胸前。 “你到底对王玉蓉做什么了?” 徐墨阳转过头来看着簌簌,只见簌簌颇有些不悦。 “我装作和她欢好,但是……” “装作?”簌簌蹙了眉,“都脱成那样了。” 簌簌一脸‘你说,我听你狡辩’的神情。 “我拿绳子给她绑起来了,”徐墨阳难以启齿似的,他撇了眼鄢省的书案,“我说我和鄢省一样的癖好,她愣一愣,就哇哇乱叫起来了。” 簌簌惊奇得看了徐墨阳半晌,心中突然不知哭还是笑,最后竟有种放心了很多的感觉。 但心中想着徐墨阳当初那个样子,肯定被揩了不少油,心中多少还有些不自在。 徐墨阳仿佛生怕簌簌不信,“那个掌柜之前不是说,王玉蓉把霍素素送到鄢府赚钱,我想这好机会她自己怎么不去,便想到她可能受不了鄢省。” 簌簌瞥眼看着他,到底说了句,“那你还装得真像,连我都骗过了。” “我当时想对你说的,只是王玉蓉总缠着我,我怕将她吓跑。” 簌簌叹了口气,面上终于放松些了,抱在胸前的手臂也放下了,她顺手解了外衫上的两颗扣子,又撸起了袖子。 “原来如此。” 徐墨阳看着簌簌的举动,又见她面色绯红,耳垂快要滴血般,往常白皙的藕臂也由里到外散着娇嫩的粉色,心中突然‘咯噔’一下。 “簌簌,你不舒服吗?” 簌簌又解了两颗扣子,面上烧红,仿佛下一刻就要冒出热气来了,“无碍,我就是热得很。” 第53章 吻在嘴角 “那,那可如何是好。” 徐墨阳放下手中玉佩,突然慌张起来。 簌簌只觉越来越热,心中燥得厉害却找不到解决之法,她旋即想到那杯催.情水,耳边便更烧燎几分。 “我们先回客栈吧,好不好?”徐墨阳道。 簌簌呼吸越发急促,脑中还昏沉得厉害,往前走了两步,支撑不住似的,手支在了桌案上,眼前也恍惚起来。 “我们先回客栈。” 徐墨阳又道了一句,过来半搀起她,正召出玉消剑,簌簌如干渴之人期待水源般,不由自主贴近。 “好难受,我好难受……” 簌簌身上柔软又滚烫,她呼吸急促,清甜又烧燎的气息轻轻扑在他的脖颈上,他脖颈的一片便成粉红色了。 徐墨阳深吸一口气,一手搂紧了她,召了玉消剑回去客栈。 他将簌簌扶到床上,见簌簌不知何时已经解了外衣,急促得还要扒开里衣的领子,指甲都在脖颈上划出了道道红痕。 他心中一跳,趁着她的手将衣襟合紧,大片肌肤便又掩在里衣之下。 簌簌斜倚在榻上,媚眼如丝,面上颜色越发重了,她两手被徐墨阳握住动弹不得,只用一双情意缱绻的眸子痛苦得看向他。 徐墨阳只觉再盯着那双眼睛,便要永远溺死在里面了。 “怎么办,我好难受。” 徐墨阳喉咙中动了一动,“我去找大夫,你等一等。” 见徐墨阳要走,簌簌忙握住他,只觉仅仅是触碰到他,就好似一团烈火触到了冰般,清透一片,这难道不是最好的解药? 簌簌知道催.情水的效用,足令最寡淡的人迷失自我,步入深渊。 她握住徐墨阳的手,几乎脱口而出‘别走,’可看着徐墨阳着急的样子,身上烧燎到难以忍受,心中却总想着抵抗过去。 徐墨阳为她着急,是因她生了病,他想自己好起来,她便要努力好起来,怎么能这样放任下去。 簌簌想着,突然放开徐墨阳,伸手拉紧了自己的外衫,抱住双臂,强行控制住自己般,一翻身转向床榻里侧,“你去吧……快些。” 徐墨阳看着簌簌,透过她鬓边凌乱的几缕碎发,仍能瞧见她愈发烧红的耳垂,竟隐隐成了重色的殷红,当即不再犹豫。 他走在不甚熟悉的街巷,一路也问了几人,可总觉平日遍地开放的医馆,急要用时却怎么都寻不见? 他们住的客栈靠近鄢府,便也成了鬼客栈,方圆五里做买卖的极少,医馆更是难得,没有却不太可能。 他寻着寻着心中突然空了一瞬,他想起毒公子咽气那日,也是怎么都找不到大夫。 可旋即他便道了一句自己多想,那时候是毒公子性命攸关,现今簌簌哪里能到那般地步? 可徐墨阳想起簌簌抱住自己的背影,心中不是滋味,恨不得代她受过。 代她受? 徐墨阳突然停了下来,他望向手腕处隐去的羁绊锁,既然锁上的两人心意互通,修为增益,是不是也可以…… 他想着,毫不犹豫将羁绊锁召引出来,尝试输入灵力,等候不过片刻,清透的玉锁就反馈过来极大的热量,瞬时激得他心神荡漾起来,脑中昏了一瞬,险些站立不住。 而在客栈几近昏迷的簌簌,迷迷糊糊察觉心间的火团好似熄灭许多,死死抓住衣襟的手也放松下来,额上渗出的丝丝细汗,被窗边凉风一吹,也有几分侵体的寒意。 徐墨阳找到大夫时,只觉这找寻的半个时辰,简直如三年一般漫长。 那大夫耳顺之年,像是方才出诊回来,药箱还来不及放下,身边的小徒弟便进屋去给他倒茶,徐墨阳面色不虞得出现在他面前,呼吸粗重又愈发不稳,像是强撑到他面前。 “不知公子有何病症,莫要惊慌,先容老朽准备一下。” 他说着慢吞吞将药箱放下,还要再不疾不徐撸一把胡子。 徐墨阳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动作,比起身上的不适,他更担心簌簌如何。 “情况不太好说,我先带您过去,路上再告知您。” 徐墨阳说着,将大夫方才从肩上放下的药箱,再顺着挂回他的肩头,不由分说拉他上了玉消剑。 等小徒弟端着两盏茶出来时,人就已经不见了。 * 徐墨阳与大夫落地,大夫脚程慢落在后头,他先进屋看簌簌情况如何。 方才踏进屋里,鼻间就涌入一股清甜浓郁的玫瑰香气,又带一丝青杏仁的味道,便在性感中多了一丝纯真,优雅中携着丝滑的娇媚,若是好香者,定被此香惑得走不动道。 徐墨阳靠近簌簌,便知这香气来自簌簌身上。 簌簌和他走时的姿势一样,抱住自己的臂膀,如猫儿般蜷缩起来,手指攥住肩头的衣料,直攥得指尖发白,这半个多时辰没轻松过一般。 “簌簌。” 徐墨阳轻轻道了一声,他见簌簌反应许久,抓住肩头的手指才猛得一松,指尖迅速充血,现出令人心疼的酡红。 徐墨阳心头一动,过去将簌簌轻轻转了过来。 “怎么样?大夫来了,就在门外,你……” 徐墨阳没有说完,甚至没有看到簌簌面色如何,只觉一阵甜香扑鼻,淡粉色的藕臂便攀上了他的脖颈,唇上是从未想过的柔软。 徐墨阳大脑一片空白,簌簌也很是笨拙,只用唇去轻轻碰他,停留了一下,便要离开,而徐墨阳几乎是立时出手,将她抵住。 接着便是纵情探索,直如瑶池的仙桃,冬日的蜜枣,如遇故人,如归故乡,玫瑰色的美好。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谁先放开,徐墨阳只见簌簌,桃花星辰目,芙蓉倾世面,清丽如一副晕染清新的山江水墨,又因颊上两抹绯红,眸中初尝禁果的羞怯,更似香尘迷雾下的红妆新妇。 恒久的沉默,两人都看不尽对方似的。 “咳,”大夫不知何时立在门口,清了清嗓子,略瞧他们一眼,见两人尴尬得分开,又讪讪将眼神转走。 “老朽脚程慢,刚到这不久,自是什么都没有……不知给你们谁先看病?” “她。”“他。” 徐墨阳和簌簌一同说话,对望时彼此眼中逐渐又起了笑意。 大夫:“……” * 翌日,正是深秋时节,天气反复无常,簌簌前几日还着着简薄外衣,近日又披上了毛披肩,她身子除了催.情水留下的燥热,又因那日受了凉风,便发起热来,因而几日卧床。 徐墨阳没伺候过人,自是不会熬药,便整日除了在医馆和客栈间跑来跑去,将熬好的药带给簌簌,空闲时候也无事可做。 他每日除了为簌簌送药送饭,便是问一句好些没有,今日还是否难受。 那日药效上头两人都情愿的一吻,到底竟是谁都没提。 这日徐墨阳又为簌簌送了药进去,见她整日吃了药便食欲不振,菜没动过两口,他面上虽是不说,却嘱咐大夫加些开胃的药来。 他交代完大夫,一时无事,便又想起白氏的烤鸡,若能令簌簌多进一些,他回去跑一趟不算个什么,可他想起无忧宫时,他反倒引起簌簌伤感。 这条路被堵死,徐墨阳一时有些急躁,着实不知该做什么,他踌躇良久,还是走了一趟芙蓉镇,掩面买了只烤鸡。 “你今日,回芙蓉镇了吗?” 簌簌听见徐墨阳进来,本在榻上昏睡,她自吃了大夫开的退热药,每次都要睡去许久。 往日她言语中也没有这般欢喜,只是寡淡了好几日的嗅觉闻到肉香,便颇为欢喜,说着便坐了起来。 徐墨阳见她高兴,心中也松一口气,“去芙蓉镇处理点事情,路过时顺手买了一只,刚出炉,还有些热。” 他说着将油纸包裹的烤鸡放在了桌上,簌簌浅笑着道了声谢谢,徐墨阳嘴角也有些上扬,却仿佛又要忍住一般,最后只半笑不笑点了点头。 两人一番交流,空气中便淌着尴尬。 “这几日我无事时又去鄢府看过,凭着玉佩找到了鄢省书房的暗门。” “?”簌簌来了兴趣,“里面有什么?” “里面很是纵深,我发现不久,只粗略得看了看。” 徐墨阳看着簌簌,“你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去。” 簌簌先认同得点了点头,后面上露出些疑惑。 按理说,簌簌这个不大相关的人都对鄢省书房有极大兴趣,若是打开,必迫不及待进去一探究竟,徐墨阳父亲的谜团明明就藏在里面,他怎么会这么淡定,打开了只是粗略得看一眼呢? 莫不是……簌簌打量着莫名有些坐立不安的徐墨阳,徐墨阳这时也抬起眸子看了看簌簌,见簌簌眼中的笑意,更直接站了起来。 莫不是因为徐墨阳害怕,不管结果是好是坏,他都不想独自面对,便想同她一起吗? “我,我还有一个发现。” 徐墨阳仿佛生怕簌簌不信,直接坐在簌簌身边。 “因为我是凭玉佩发现的书房暗门,那这玉佩便是鄢省非常重要之物,可霍素素只是鄢省接进府一个没名没分的女子,到死连个妾的身份也没有,可见鄢省不是因为爱惜她,才给的玉佩。” 徐墨阳一本正经分析着,似在掩饰什么,见簌簌只嘴角扬起,静静望着他,眸中漾着清亮的笑意,一时更有些慌。 “这就是说,他给霍素素那个玉佩,是因为她的孩子,你想想,他怎么会把背叛过她的女子葬在府中?我猜测,极有可能,那是鄢省的……” 徐墨阳没有说完,簌簌轻轻呼一口气,她倾身过去时,在他嘴角落下一吻。 第54章 初显真相 徐墨阳站在书房的密道入口,密道纵深幽黑,仿佛藏着什么可怕妖邪,时不时飘来一阵阴风,似在告诉他们里面还有很大空间。 他看一眼身边之人,簌簌身子已恢复如常,雅青色的棉裙衬得她肤如美玉,眸中神采与初见时丝毫未变,碎星银河般明亮纯粹。 经历这么多事,再如往昔之人已是少之又少。 徐墨阳想起那日她吻过他后,午后阳光正好,万物百息静谧悄然。 ‘你的无情道……’ ‘早就破了。’ ‘所以现在什么都不怕了吗?’ 。 ‘也不是。’ “放心。” 似知道他忧虑似的,簌簌突然伸出手握住了他,徐墨阳只觉簌簌的手心温热柔软,虽不及他手掌温度,但反手握住时,却莫名感受到力量。 他与她紧紧握在一起,终于抬脚步入黑暗。 刚进去时,每五步,徐墨阳放置一颗夜明珠,路过一个屋门便再放置一颗,夜明珠散出淡淡蓝色光晕,虽明亮了些,却因光颜色的缘故,显得整个密道更加诡异。 鄢省书房的密道很是奇怪,结构与墓穴有些类似,贯穿的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附有不少‘洞口’,壁上雕着色彩诡异的古画,每个‘洞中’皆有一些物件,朦朦胧胧看不清楚。 徐墨阳走在最前,握住簌簌的手却是很紧。 他们并没有每路过一个门洞就进去查看,而是直奔‘主墓室’,簌簌倒是路过好奇看过一眼,可只一眼,她浑身便麻了。 夜明珠余辉极少射进屋里,大多屋里似空空荡荡,唯有一间物件多得漫了出来,他们那时快接近‘主墓室’。 簌簌抬眼望去,只见其中的墙上,张贴着一张栩栩如生的新鲜人皮,保存完整,看得出生前是个清秀少年,浑身略有些白皙的肉色,铺开做成了动物毛皮一般的装饰。 更可怕的是,那少年嘴角被生生割到了耳下,鼻梁脸颊横亘了数条巨大又狰狞的疤痕,几乎是面貌全毁,只能从脖颈的皮肤状态判断出年纪尚轻。 簌簌忆起徐墨阳说过的,鄢省有癖,喜凌.虐,好剥皮,他天生就没有脸。 难道他生来缺陷,便要他人都同他一样吗? 簌簌后来不知是怎么走的,一路跟着徐墨阳,恍恍惚惚就到了‘主墓室’门口,直到徐墨阳停下回头看她,道一句没路了,她也没能反应过来。 “啊,啊,没路了。” 簌簌有些恍惚,看着阻隔‘主墓室’的又一块石壁,崎岖不平,很是坚固,不留缝隙。 “我之前试过一次,没能打开,这里有个机关。” 徐墨阳指着一个靠拨盘转动的石器。 “这……” 簌簌恍惚着,正脚步稍有些趔趄得上前查看,便被徐墨阳握住手腕,“簌簌,你怎么了?” 簌簌面色惨白,嗫嚅道,“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 “一,一张完整的人皮,被剥下来了。” 徐墨阳面色严峻起来,簌簌这时是真的相信,他对这密道真的只是,‘粗略得看了一眼’。 徐墨阳其实也是翻看过几个屋子的,只是他看来看去,里面尽是珠宝金器,没什么价值,更别提什么线索,他便再没留意过,后面的屋子自是打量一眼都觉浪费时间。 “你在何处看到?” 簌簌带着徐墨阳走回那个屋子,徐墨阳当即拿了夜明珠进去,将整个屋子照得亮亮堂堂。 不过幽蓝阴森的光,着实让人生不出勇气。 那人皮被二人看得清清楚楚,簌簌更觉毛骨悚然,半边脸都在发麻,忍不住更靠近了他。 簌簌在徐墨阳身后,她的背后便没有人,密道总有阴风,趁着嶙峋的怪石,声调变得尖锐诡异,总觉得背后有什么跟着他们似的。 于是簌簌想站到徐墨阳前面去,可站到前面,又离那骇人的人皮更近,竟陷入一种两难的尴尬境地。 簌簌正胆战心惊,手指都忍不住打起颤来,徐墨阳突然道了一句,将簌簌吓得浑身一哆嗦。 “他是梁舒。” 徐墨阳见簌簌受惊,一手在她背后安慰得轻拍,一边指着支撑人脸的红架子道,“这是殿试中探花者才能戴的官帽。” 簌簌稍安了心,徐墨阳斜站在她的身边,就成了半边身子在她身后,半边在她面前,安全感多了不少。 “鄢省不仅剥了梁舒的皮,还用官帽支撑,真是讽刺。” 簌簌说着,心中突然有些不解,“这说明鄢省对梁舒有极大仇恨,那就是说……孩子应是梁舒的才对,你之前猜测,霍素素的孩子是鄢省的,既然是鄢省的,他就不必再这般记恨梁舒了啊?” 徐墨阳缄口不言,沉默好一阵才道,“可若是梁舒的,鄢省断然不会将玉佩交给霍素素。” 簌簌只觉徐墨阳说得也有道理,她再想理由,只能想到鄢省因为妒忌霍素素和梁舒鹣鲽情深,才对梁舒有这般恨意? 可鄢省这般冷血之人,应当不会深情至此。 “我前些日子查过梁舒,虽王玉蓉说梁舒中了探花,可以我的关系网,竟查不到梁舒任何消息,只打听到他十年前犯了大罪,缘由如何,下场如何,皆是未知。” “梁舒这个人……” 簌簌用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按王玉蓉说的,梁舒是靠霍素素用钱砸出来的官位,他中了探花,即使肚子中有些笔墨,可此后一路高升,没有钞能力几乎不可能。 簌簌思来想去,觉得霍素素亏啊,不知她看上梁舒哪点?值得这般为他倾覆?不管霍素素的孩子是他们两人谁的,霍素素都是夹在中间最可悲的人。 爱令人丧志。 簌簌正衡量着梁舒这人是正是反,徐墨阳却突然注意到角落里七零八落蒙尘的卷宗。 他一走,背后的风就灌了进来,尽数扑到簌簌身上,簌簌忍不住往他身边挪了两步。 徐墨阳查看那些卷宗,先是打量几眼,看不过两行便放下,到后来,竟开始细细研读。 “上面写的什么?” 簌簌也在他旁边蹲了下来,徐墨阳直接递给簌簌记录最明确的。 那是一张认罪画押的陈词,内容簌簌还没看,就见右下角鲜红的血迹手印,按在了‘梁舒’二字上。 这样斑驳凌乱的血迹,簌簌立时想到了屈打成招,再看内容,竟是当朝翰林院新秀,刚中探花的梁舒,因爱生恨杀了鄢省与霍素素之子,被下牢狱,判处刑罚。 “他杀了霍素素的孩子!” 簌簌将供词放在地上。 “他为什么要杀他?” 徐墨阳搁下手边卷宗,“因为恨,因爱生恨。” “他功成名就,来赴世人艳羡的高官宴享之乐,他原以为如当年放榜,庆祝金榜题名的琼林宴般,天下能人各抒己见,不想却是一群衣冠禽兽的饕餮之宴,那里便是培育腌臜污秽的温床。” “他见了奸.□□女,吃人熟肉,颠覆所见的世界,更何况在这种地方,遇见自己心爱的女人,在鄢省身下承欢,还生养了他的孩子,一气之下……” 簌簌听了胸口几次起伏,“你如何得知?” 徐墨阳将手中的词递给簌簌,簌簌快速看过,略过前面寒窗苦读颠覆信念的无病呻吟,直接被其中‘卿本佳人,跌落泥淤,悔二十年所念,恨二十年所思……’刺得眼睛生疼。 她将词搁在地上,“这个梁舒真是狼心狗肺,霍素素为他做那么多!他转而生恨不说,还杀了她的孩子,着实可恶!” 簌簌道完觉得脑中的线索连成了一条线。 “慢着,那也就是说,事情本身是这样的,霍素素和鄢省生了孩子,正巧在宴席上重逢了梁舒,梁舒因为恼恨,将她的孩子杀了,而鄢省说霍素素和梁舒私通,以这种罪名杀了梁舒。” 簌簌说着说着,越发觉得梁舒不对劲,猛然想起梁舒写下的寒窗苦读的词句,突然想到一个不可置信的想法。 “该不会,梁舒他真的从来没有接受过霍素素的钱财,而霍素素,一直赚的银两,都在王玉蓉手中,从来没有送出去过……” 徐墨阳无声看了簌簌一眼,簌簌看到了他的肯定。 可是如果按照这样的思路想下去,那么,他们二人,都不知对方其实已经默默为自己做了这么多,梁舒寒窗苦读,见心爱的女子背叛自己饲身狼鬼,霍素素为他倾尽所有,却只见一个绝情的郎君。” 墓道森凉,簌簌只觉此时心上更冷。 她转向那张苍白的人皮,“可若真心爱她,难道不该保护她,绝不会伤害她吗?更何况只是一个懵懂小儿。” 徐墨阳突然道,“可孩子是鄢省的。” 簌簌蹙起眉头,似乎很不理解徐墨阳所想,“可孩子也是霍素素的。” “你怎会这般想?”簌簌突然觉得毛骨悚然,便问他道,“那若是你呢?” “什么若是我。” “若是你是梁舒呢?你觉得梁舒做得对吗?” 簌簌死死盯着他,徐墨阳只觉呼吸都困难起来,他不理解簌簌为何突然对这个问题上纲上线,他只说了那一句话。 “梁舒是有难处,可不该动手杀人,更何况杀的还是个懵懂稚童!” “我不是梁舒,也不可能是梁舒,我不会让自己所爱之人受这般委屈,我愿代她受过,再者,若让我做选择,我不会杀了她的孩子,我会永远保护她,甚至她的家人,因为那是她鬼门关走一趟才换回来的,我知道对她多重要,明白了吗?” 徐墨阳说话时好似生怕簌簌没有认真听,专门用两手握住了簌簌的肩膀,面色严峻,眼中也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簌簌听后心中火气消了大半,蹙起的眉头也松动了些,她先是点了点头,后问道,“那谁是你心爱之人?” 徐墨阳被问得一愣,接着迟钝得面上充了血色,继而火烧火燎热了起来。 他转身回去整理卷宗,岔开话题道,“咳,梁舒的信息被鄢省抹了干净,证明身份的东西却凌乱得丢在这里,进不了真正的密室,看来鄢省是真的狠毒了梁舒。” 他回头看向簌簌,不觉道,“也说明密室里有真正重要的东西。” 簌簌笑了出来,她说回方才的话,“你们同是男子,你不会杀了那孩子,梁舒却杀得,这说明……梁舒不正常啊。” 徐墨阳整理卷宗的手逐渐放缓,“我不会去做,但我知道他做的理由。” “他将她看得太高,当做信念,刻在骨子里。” “便见不得她跌落淤泥。” 徐墨阳的眼神又回到簌簌身上,“是我的话,若能不顾她伤心,我也是要杀的。” 第55章 想亲我吗 徐墨阳与簌簌又勘察了其余屋子,可尽是珠宝玉器,稀世奇珍,没有实质收获,不过他这近十间屋子中的财物,已可买下大秩数座城池。 鄢省当年的权势已全然超出他们的想象。 密道除了‘主墓室’是未解之谜,其余全被破开,却也与徐墨阳父亲毫不搭边。 若说与鄢省共图财物的是徐子怀,徐子怀在外充当打手,鄢省在内大开官路,他们联系应当更加紧密才对,不可能这样毫无痕迹。 两人正有些迷茫,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走,簌簌猛然想起那个坟墓,忆起在她脑中响起的那个鬼童的声音。 其实这几日夜半,那孩子还是会‘簌簌’‘簌簌’得叫她,她知道她与霍素素名字同音,那孩子将她错认成母亲,可解释过后那孩子依旧执着,仍缠着她。 因他也只是在夜中叫一叫她,没什么其他动作,簌簌也没有对徐墨阳说过,不过现在他们在密道所寻无果,簌簌便想到那坟墓再看一次。 两人步出密道,清新的泥土气息登时吸入肺腑,两人才觉密道内有多么憋闷和死气。 徐墨阳与簌簌说着话,问饿不饿,渴不渴,头还痛不痛,手就不由自主拉在了一起。 簌簌低笑一声,颊上红晕好似小酌后的微醺。 徐墨阳小心握住她,脚下比她走得略快些在前带路。 他一方面带路要走在最前,一方面又怕自己走得太快簌簌跟上吃力,不长的路程,却觉不甚轻松,却很是安逸。 簌簌在身后看不见他的神情,却瞧见他通红耳垂,想象他面上的羞赧。 原来修无情道的,这般容易害羞,这般青涩? 簌簌牵着他的手并未用力,只轻轻搭着,却被他整个握进手心,温暖之外略有些粗糙,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握剑时磨出的薄茧。 簌簌想着,手指不由自主在生了薄茧的地方轻轻按了几按,听得徐墨阳突然清了清嗓子,簌簌登时有些窘迫,忙安分下来。 徐墨阳停了脚步,像是竭力忍着没有回头看她,簌簌也停下来,瞥一眼他要滴出血来的耳垂,面上更加烧红。 两人就这样停滞许久,久到簌簌有些不安起来。 徐墨阳像是注意到了什么,走到墙角,手掌在一朵枯死的花上略略抚过,那花便重现生机,薄荷色的脉络延伸到了每一片花瓣,花儿开得正艳。 他一字未说,将花摘下递给簌簌,簌簌浅笑一声,“绿色的花,少见。” “配你的衣裳。” 徐墨阳轻道一句,虽常人听来语气平平无甚情绪,簌簌却听出了极致温柔。 与他从前相比,这便是极致的温柔了。 他这样的人,从孩童时刚萌生出爱人之心,便揉碎祭在了无情道里,于是到了此刻便如此懵懂。 失了七情六欲得了无上法力,竟不知是好运还是冤孽。 簌簌转了转手中花朵,她看徐墨阳白皙的面上一片不正常的绯红,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想那样做,怕冒犯了她。 。 那便她来主动。 “你想亲我吗?”簌簌道。 “我……” 徐墨阳面上的血色方才消退一些,这下又肉眼可见得涌了上来,他本压下去了那欲望,被簌簌一提,呼吸顿时粗了许多。 “不要回答。” 簌簌踮起脚尖,极自然得直接两手攀住他的脖颈,仰头凑了上去。 徐墨阳只觉满鼻花果清香,簌簌身上的清气更氤氲开来。 是清欢茉莉,又有馥郁雪松,两人吻到情深时,更有一丝酥粉的胡椒香气,便愈发上瘾起来。 簌簌指尖还夹着那支薄荷花朵,风儿轻吹,摇曳在徐墨阳身后,随风飘落一片花瓣在他肩头。 苍色墨蓝与玉色雅青的身影紧紧相拥,两颗同样青涩的心慢慢贴近,竟令整个灰白的院落也焕出些生机出来。 一吻过后,簌簌松开,徐墨阳意犹未尽,却也没再强求。 簌簌看着徐墨阳唇边,沾了些她出门时薄涂的胭脂,唇色也鲜艳起来,她便笑着伸出手指在他唇上抹了抹。 徐墨阳被一摸,忙用手背去贴自己的唇角,簌簌笑了笑,本想掏出袖中的小帕子,手中的花却不慎掉落。 徐墨阳忙用灵力将花拾起,免于落在地上。 他拿着花,本想放在簌簌耳边,看着颜色,又觉寓意不好,所性在手中折了一个圈,又细心剥去坚硬的部分,将花朵手链戴在簌簌手上。 簌簌低头,手指抚了抚柔软的花瓣,眸中微亮,仿若花中仙子,“很好看呢。” 徐墨阳只红着脸略略点了点头,道一句,‘我们快到了’,便又执起了簌簌的手。 她被他牵着,手腕上的花轻轻摇动,只觉得,若是一辈子这样,也是很好的一生。 * “簌簌!” 簌簌浑身一震,她耳边传来幼童的呼唤,再看徐墨阳,他没有半分察觉,簌簌便在脑中对他说:你的母亲不是我,我们只是姓名同音而已。 对面便没了动静。 簌簌与徐墨阳站在墓碑前,上面的字桀骜不驯,又带着森然怒气,刚识字的小儿都看得出雕刻之人有滔天怨念无处发泄,只好倾注在墓碑之上。 ‘吾妻素素,端庄惠敏,倾之吾爱,甚于生命。然穷困潦倒,不忍卿受苦难,今歃血为誓:寒窗苦读出头日,必以千金高聘之。 梁舒.书’ 这雕刻内容言尽对霍素素喜爱之情,相比那时刻意将字落在这里,是让死去的霍素素也感到讽刺吧。 但簌簌和徐墨阳现下得知了真相,不再有初次看时的诧异,只觉心中透凉。 如果梁舒好好告诉霍素素,他不靠钱财也能中举,如果霍素素不遇见王玉蓉,两人都不会走到这步。 簌簌看着碑文伤感,徐墨阳却总觉得不太对劲,思忖片刻,脑中一震。 “你说,这碑文是谁刻上去的?” 簌簌刚想回答梁舒,背脊就一阵发凉,按理说,梁舒杀了鄢省的孩子,鄢省必先杀了梁舒泄愤,霍素素怎会死在梁舒前头? “刻这字的人,必是站在梁舒这一边。” 簌簌想了许久,才道出这样一句。 徐墨阳点了点头,簌簌又道,“可是,当初鄢省只手遮天,将梁舒说成偷情汗,又有谁会站在他一边?大抵都会觉得梁舒有罪。” ‘对!梁舒有罪!’ 一声稚嫩骄厉男声突然在簌簌脑中乍响,这次与从前唤她的声音不同,简直要将她的天灵盖都掀开来似的,话音落去,还有阵阵余音。 簌簌忍住恐惧,闭上眼睛,在脑中一片漆黑之中沉浸下来,试图与他交流。 “你父亲是鄢省对吗?” 簌簌问出许久,四下无声,她也不知对面有没有听到,便再问一句,“霍素素是你的母亲。” 簌簌等候许久,她察觉身边的徐墨阳不耐起来,便一手拉住他示意稍等。 良久的等待,她才察觉眼前的一片黑暗,不知什么东西似乎涌动了一下。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再耐心等上一会儿,簌簌脑中终于明亮了一些,一个‘皱皱巴巴’的孩子走了出来。 那孩子离簌簌越近,她便越觉得呼吸越急促起来,整张脸都发麻。 那不是他的皮,也不是他的骨头。 只是一张皱皱巴巴腐烂发黑的人皮,罩在了不符合他皮肉的骨头上。 那皮显得极‘不合身’,更不提面上根本没有对应五官,扭曲,唯有两个字,扭曲。 他的眼中血污一片,皮上凡有缝隙的地方,皆被蛆虫蛀咬,发出阵阵恶臭。 ‘我就是霍素素。’ 那孩子说出这句,簌簌只觉心上一跳。 ‘我撑不了多久,还好你来了。’ 她用幼童的声音说着,却鬼气森森,向她走近一步,簌簌便吓得后退一步。 霍素素腐烂的脸上做不出任何表情,将皮贴在肉上的手法很是拙劣,因而只要她做出动作,那张皮就扭曲褶皱得不成样子。 簌簌看到霍素素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我吓到你了。’ 她后退几步,簌簌眼前便明亮起来,她看到了眼中焦急的徐墨阳,竟也看到了光天化日之下现身的霍素素。 矮矮的小身子,只到她膝盖上面一点点,似乎两三岁的年纪,径直走到墓碑后面。 她转过身道,‘你别怕,过来一点说,这样方便一些。’ 簌簌转眼看向徐墨阳,他还对这一切懵然不知,簌簌便握了握他的手,用羁绊锁传信道:我看到了霍素素,她是个好人,似乎有话对我说。 簌簌虽这般交代,徐墨阳依旧担忧,他本想拉住簌簌,再不济和她一同前去,却瞥见手腕上的羁绊锁。 若是簌簌有危险,羁绊锁一定会有显示,再者霍素素确实是整个残局中的无辜之人,簌簌也与她无冤无仇,想必她不会伤害簌簌,他便放了她走近坟墓。 簌簌一靠近那里,就如当日被控制住徒手挖坟一般,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眼前景致也变得不一样起来。 漆黑,阴冷,眼前两具棺材,一大一小,大的那个棺材盖被推开,里面黑漆漆一片,小的却是棺材板直接掀到了地上。 而那里面,坐着一个皱皱巴巴的孩子。 第56章 你的下场 ‘我知道你们来做什么。’ 霍素素的语气本不是那般冰冷,可多年浸.淫在地下,难免沾了鬼气,语调便如附骨之毒般,丝丝侵入听者脊骨。 簌簌只觉温度瞬间降了下来,她稳了心神镇定道,“我们要查的事,与你没有太大相关。” 簌簌看着眼前男童血污一片的眼洞,突然发现,那孩子的皮,是生生缝在了肉上的,只因腐烂发朽,韧线都被磨黑,这才一时没看出来。 簌簌胃中突然涌动一下,她移开视线,一时不知看向哪里。 ‘是与我无关。’ 霍素素突然抬了抬手,她手腕处被韧线缝住的皮突然爆开,露出一大片褐红色的血肉,她再一抖,那肉就好像酥了一般,扑嗦嗦碎成肉块往下掉,瞬时露出森森白骨。 ‘可是,我好疼啊,我动一动都疼。’ 她将手又慢慢放下,簌簌这才想起,她在她面前几乎没有做过任何动作,即便是走路……走路,她那时候是在走吗? 簌簌回忆起来,竟一时有些模糊,她好像是,默认了她在走路。 ‘我知道你们在找什么,’她将那双空洞的眼洞对准簌簌,‘我可以帮你。’ “你知道如何进最里面的密室?” 簌簌眼中涌上一抹喜色,被吓得发白的面色也好了许多。 霍素素的表情似乎变了变,可那张面具般的皮让簌簌看不出她的情绪。 ‘我在鄢省这个奸人身边呆了五年,’她面上的皮狠狠抖了一下,‘他的脾性我早已摸清。’ 簌簌想起霍素素的出身,她入府前曾是折风苑花魁,王玉蓉也专门教过她察言观色,若她没有那般玲珑心思,必在鄢省手下活不过一年,更别说生下孩子,还能积累那么多财富。 簌簌刚想开口向她打听打开密室的方法,但留意她方才说过的话,存了一份心思,谨慎道,“那你想让我们做什么?” 看着霍素素的模样,簌簌实在想不出,她又能为她做什么? ‘我的要求很好完成。’ 她转了转脖子,看向旁边的大棺材,‘我被鄢省剥了皮,没有皮,连地府的画皮鬼都做不了,无论是阳间还是阴间都留不得,更不用提投胎转世。’ 她将头又转回来,簌簌便看见她脖子上的韧线生生撕开了朽皮,淌出些浓稠的血渍。 那张皮,仿佛已经很破旧了。 ‘这是我孩儿的皮,快不行了。’ ‘你帮我,把我的皮拿来,就在鄢省密室里。’ “仅此而已?” 簌簌着实没有想到她的要求这么简单,他们开了密室,帮她拿出皮来还不是顺手的事。 听见簌簌这般问,霍素素身子向后倾了倾,面上又抖一抖,仿佛有话要说。 簌簌心道,果真没她想的那么容易。 她隔了许久,才道,‘将梁舒的皮,也拿来给我。’ “梁舒?”簌簌有些疑惑,“你要他的皮做什么?” 霍素素不语,簌簌道,“你没了皮不能投胎转世,他自然也不能,你是在帮他吗?” 男童的嘴巴咧开,突然动了一动,簌簌只觉那张皮下一刻就会掉落。 霍素素终究没有说话,只是胸口起伏得明显了些,簌簌心中突然有一股冲动,想告诉她当年的真相。 可她若不知真相还这般怜惜梁舒,就真的是,陷得太深。 在世时心心念念梁舒,榨干自己全身价值为他铺路,死了披着皮,忍痛十载,阳间阴间皆不能容,还要为他寻皮谋生路。 这般执迷不悟,不会过于轻贱吗? 霍素素许久没有言语,簌簌叹息着再看向她时,只见男童朽黑的面上倏得滚下两行血泪,这血是新鲜的,便愈发鲜红,淌在面上显得格外突兀又骇人。 ‘他被鄢省剥皮,是我的缘故。’ “?” 簌簌看着霍素素血泪流个不停,‘他杀了我的孩儿,我也拿刀刺了他,他一倒下,鄢省的人就到了。’ 簌簌面上动了动,听见自己的声音,“他既杀了你的孩子,被你刺一刀还债,不是你的过错。” ‘不是的!’ 霍素素声音突然严肃起来,‘我刺他之后,他转身看我的那一眼,我到现在都忘不了。’ ‘他当时若能说话,一定怪我残忍,一定惑我是不是不爱他了。若我爱他的话,怎舍得拿刀刺他呢?他流了那般多的血。’ ‘对,他的眼神,他一定是愧疚了,他后悔杀我孩儿了。’ 霍素素说着说着眼神沉醉起来,‘他那般温柔的人,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怎会动手杀人,一定是冲动了,鬼迷心窍!’ 霍素素好像说服了自己,越发相信激动起来,声音尖利颤抖: ‘对,就是这样的!他那时候的眼神,是非常留恋,非常懊悔的眼神!他一定是悔了!’ “唉。” 簌簌轻叹一声,彻底打消告知她真相的念头,她这个状态,她真的不知怎么说出口。 照她以为,岂止是梁舒,无论世间何人,临死前的最后一眼,皆是对人间的不尽眷恋。 他人性本能的眷恋,只那一个眼神,又能让霍素素为他疯狂十年。 ‘就是这样的,他一定是悔了,他不想杀我孩儿的,他怎会杀我孩儿呢……啊!’ 霍素素喃喃自语着,蓦地惊呼一声,簌簌连忙看向她,竟见她那张皮真的掉了下来,只掉了脸,朽皮便耷拉在脖子上,露出丑陋肮脏的内里血肉。 ‘不许看我!’ 霍素素急忙大叫一声,声音尖利刺耳,簌簌连忙背过身去,“我不看我不看,你别着急。” 簌簌等了片刻,听身后没了动静,便问一句,“你好了吗?” 问出许久,回应的却是低低的抽泣,那哭声空灵幽深,不止钻入人耳,仿佛要钻进人骨头缝儿去。 连鬼都做不成的冤魂,原来哭起来,是这般动彻人心。 ‘安不上了,我的孩儿……我的孩儿……’ 霍素素哭得极其凄惨,簌簌缓缓转过身子,看她双手掩面,将那张皮重新附在脸上,却是手方才松开,那张皮又脱落下来。 她这一番折腾,手腕臂膀上的韧线均四崩五裂,她便疼得浑身颤抖。 ‘还好我的孩儿,已经再投胎了,我才能这般安心用他的皮。’ “被剥皮后的游魂,都可用死者的皮存活于世吗?” 簌簌问她,霍素素却不回答,只被定住了般一动不敢动,太疼了,忍了十年的痛楚,再次发作起来还是这般不可承受。 簌簌看着她有些心疼起来,心中突然想到,她想着去拿梁舒的皮,而梁舒也没有皮囊的活在这世上,她一直在这里,为什么不来找她呢? 簌簌想到可能梁舒死了这么多年还没过去心中那道坎儿,不禁更心疼了她几分,走近她道,“你放心,若我们进去,一定将你的皮拿出来,你可以安心去了。” 簌簌又顿了顿,“也将梁舒的皮拿来。” 霍素素猛得看见了希望般,身子大大一动转向簌簌,却又因疼痛终止了更进一步的动作。 ‘好,你过来,我将诀窍告诉你。’ 簌簌走近了她,只听见她说了四个字。 “就这些吗?” ‘你出去后,将这四字告诉外面等你的人,他会知道。’ 簌簌点了点头,“好。” 她答应过后,想跟霍素素道别,冷不防霍素素突然出手,抓住了簌簌的手腕,登时一股邪寒之气顺着她的手心渡了过来。 身上是皮肉皲裂之痛,心上是破碎死离之伤,猛得冲上来,差点将簌簌激得昏过去,还好霍素素及时放开了她。 簌簌扶住旁边的棺材才堪堪站住,“你这是,做什么?” 霍素素语气中有些怯意,‘我,我怕你失约。’ 簌簌无奈得蹙了蹙眉,那疼痛想必是霍素素日夜经受的,竟没想到这般难以忍受。 ‘我将剧毒注进了你的身体,不过你放心,只要你将皮拿来给我,我投了胎,这毒自然就消了!’ 霍素素很慌乱似的,急匆匆解释完,又慢慢道一句,‘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簌簌见她这般,不满的话堵在口中,竟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还能怎样,将皮拿出来交给她就好了。 簌簌在棺材边缓了会儿,见身上恢复,便跟霍素素道别。 ‘且慢!’ 簌簌脚步一顿,转过头来,“还有何事?” 霍素素血污的眼洞中很是森然,她的声音也比方才冷厉许多,‘你与我姓名同音,又帮了我,自是难得的缘分。’ ‘我有几句话想送给你。’ 簌簌摸不透她,觉着她望着自己,又好似没在看任何人。 ‘你今后的命运,竟与我有些相似,可你比我更惨。’ 。 ‘你所爱之人,皆死无全尸。’ 霍素素纤长的手指按在脸皮上,嘴巴一动一动,‘你受的苦,全是外面那个男人带给你的。’ ‘你在阳间的日子,已不足一年。’ 。 ‘他也是。’ “你意思是我们俩一年以后都会死?” 簌簌觉得她说的没半点可信度,且不说徐墨阳那般真心待她,将她放在心尖上,就说她本体是灵果,灵果活个上百几千年都很正常,怎会一年就殒命呢? 簌簌想着又坚定道了句,“这不可能。” 霍素素见她不信,沉默许久,突然从身后拿出一支木簪,那木簪平平无奇,只雕了祥云装饰,在霍素素这样过惯了富贵日子的人手中,甚至显得有些廉价。 她将簪子飘到簌簌面前,‘拿着吧,这簪子必要时还可保你一命。’ 簌簌看着那簪子,毫不犹豫将它拿下,霍素素方才让她那般疼痛,有点补偿也是应该。 “你将法力附在了上面?”簌簌问道。 霍素素缓缓转身,背对着她,‘怨气罢了。’ ‘你若是执迷不悟,我经受的痛楚,你只会更有甚之。’ 霍素素说完,簌簌眼前就明亮起来,是鄢省的宅子,她手中握着簪子,站在离坟墓极近的地方。 簌簌忆着她消失前的话,有些呆愣。 “簌簌,你有没有事?” 忽然撞进眼底的是清风霁月之少年,黑睫微颤,剑眉皱起,眸中清清楚楚映出对她的关心。 这般殷切,这般真诚。 他的诚意,是初次见她时,便显露出来的。 簌簌张开两臂拥住他,徐墨阳便将手也搭在簌簌背上来回抚摸,他一边顺,还一边道,“别怕,没有受伤吧。” 簌簌没有答话,只略略摇了摇头,她靠在徐墨阳肩头,想起霍素素说过的话。 徐墨阳,也只剩下一年寿命了? 谁会信呢。 不过,两人拥抱一会儿,簌簌还是先松开了他,将簪子放在他面前,“这是霍素素给我的,应该是个好东西。” 她说着将簪子一掰两半,一半递给徐墨阳,“我们一人一半好不好?” 她清浅的眸中微微闪着光亮,“她将法力注在了上面,这样虽然残缺,但也有用。” 第57章 初见曙光 木簪掰断处,参差冒出些尖锐突刺,徐墨阳道,“好好的簪子,不该被折断,你也是力气大。” “嗯?什么意思?你想要一整个?”簌簌眼中透着些许震惊。 徐墨阳看她眼睛瞪大的可爱模样,活像一只发现自己胡萝卜被偷的小兔子,不禁起了逗她的心思。 “嗯,想要一整个。” 徐墨阳说着,将她递过来的一半接了过来,甚至还摊平手掌要另一半。 簌簌不理解,手握成拳头锤了一下他的肩头,“过分!” “好了好了逗你的,”徐墨阳这才弯了眼睛,“霍素素给你的,你又何必留一半给我?” 簌簌想了想,眸中坚定,“不,你需要。” 徐墨阳看她没有妥协的意思,“那好,既是你给我的,我就好好拿着。” “这就对了,”簌簌眸中微微发亮起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霍素素告诉我进入密室的方法了,”簌簌回想了下,“是‘癸未小寒’这四个字。” “癸未小寒?” “她说告诉你你就懂了。” 徐墨阳微微蹙了蹙眉,簌簌道,“怎么,想不明白吗?” 徐墨阳没有说话,好似在算什么东西,簌簌听他喃喃自语了句,鄢省的另外一个儿子吗。 簌簌刚要问,徐墨阳就看着她道,“我试试吧。” 簌簌将要问的话咽下,“我们现在就去?” 两人并肩而去,歪斜的墓碑后不知何时现出了一个诡异的男童身影,那孩子用手捂住了脸,血泪尽数淌到了脖子上,在枯黄脏污的皮上鲜艳得如滚烫的岩浆。 * 徐墨阳将那机关转动几下,紧接着传来一阵轰鸣,挡在面前的黑色石块便缓缓打开了。 “真的打开了!棒!” 簌簌惊喜得道了一声,说时还送给了他一个竖起的大拇指,紧接着抬脚进了密室。 簌簌只是随口一说,徐墨阳却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般,面上竟染了两抹飞红,待簌簌已经开始细看起屋子里的陈设,他才跟了上来。 鄢省的密室出人意料的简洁,甚至同他明面上的书房差不了多少,桌案,椅子,书柜,一放置书画的白瓷坛。 “好简单啊。” 簌簌看着书柜上的摆件,不禁道了一句,不过说完她就想到,鄢省的密室若不是这般,那她在期待什么呢? 关着凶狠的野兽?还是一直圈养着他掳走的女子?那么她来到这里,要么斩妖除魔,要么惩奸除恶扬名功德? 嘿嘿,想的也是有些多了。 簌簌心中笑着,细看了看摆得最显眼的关二爷: “这鄢省作恶多端,却还将关二爷供奉在这里,这不是自己克自己吗?真不知是如何想的。” 簌簌正细看关二爷的雕刻手艺,不自觉瞥到后面的墙壁,皱皱巴巴,黄褐色的皮质料子仿佛有些发霉,现出些聚集性的黑色斑点。 簌簌看着那墙壁有些奇怪,便伸手上去摸了一下,然后她身子突然大大抖了一下,接着慢慢转向四周,再仰头看着天花板,终于惊叫了一声。 徐墨阳察觉这边的动静,连忙放下手中的书卷过来,“怎么了?” “墙壁,你看这些墙壁!” 簌簌在桌案前的椅子上坐下,神情异常不安,徐墨阳上前查看了下,冷静得道了一声,“是人皮。” 簌簌登时觉得浑身发凉,她在这间全部由人皮组成墙壁的屋子中,只觉寒气从四面八方来,丝丝侵入骨髓,她再细看一眼,便觉五脏六腑都在翻滚涌动,若她吃了饭,定是要吐出来的。 “你说,这得要多少人的命?” 密室太暗,仅有他们随身拿进来的一颗夜明珠照亮,簌簌便看不清徐墨阳的面色,只见他走到了桌边,翻开方才翻阅的书籍。 “这里,大秩六年,于芒湖湾头村掘坟五十座,县令胡迈献上……大秩七年,冀顺麦月,柳江,昏山,五十名弱冠男子……还有后面的。” 徐墨阳说着,簌簌也过去看上面的记录。 “竟是与星眠告诉我的分毫不差。” 簌簌察觉徐墨阳的语气有些不对,很是落寞般,连心都不由揪了一下,簌簌知道,是羁绊锁传过来的。 “星眠告诉你的?” 徐墨阳异常失意般叹了口气,声音轻的像一阵虚无的风般,“之前我让星眠来查,星眠从我父亲身上查到的便是这些信息,时间都对上了。” 簌簌想了想,“他是在哪里查的?墨阳山庄?还是克州?若是在克州,那还可以存疑。” 簌簌听徐墨阳沉默许久,才听他道出墨阳山庄这四字。 簌簌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连道了几句再找找,一边蹲下身子翻看桌案下藏着不起眼的一摞。 簌簌掩饰心慌般翻得很快,几乎是一目十行便换另外一张,这些信笺牵涉的官员,有已经落马的,还有的仍在朝野上官居高位。 若是这些东西流传出去,不知要摘了多少人的乌纱帽,又要怎样的血流成河。 徐墨阳只觉越发疲惫,他这般努力来查,查到的不过是越来越多证明父亲有罪的证据,以及撕开更多人丑恶的面纱。 “这是什么?” 徐墨阳突然听簌簌道了句,手中拿着一张写满的信笺纸。 徐墨阳微叹一声,没有过去。 簌簌转头瞥他一眼,又细看了上面的内容,手指竟抖了抖,然后将那信笺掩饰般塞在最下面,低声道了句,“没什么,我看错了。” 本来徐墨阳已有些灰心,但见簌簌对那封信这般掩饰,知她一定发现了什么。 “上面写的什么?” 簌簌直接将那一摞纸推了回去,“没什么,就是他和一些官员的通信。” 他随手抽出簌簌刻意隐藏起来的那封信笺,当看见上面的字迹,不由一愣。 簌簌放在桌案上的手指微动了动,她不想让他看,是因为那封信,出自他父亲徐子怀之手,而其上的内容,正是徐子怀与鄢省商量运送尸体,以及强.掳少女之事。 簌簌已经可以想见他痛苦的模样,若他再回到无忧宫时失魂落魄的状态,她便真的不知怎么办才好。 簌簌正等着他的落寞反应,甚至在预知片刻以后,羁绊锁会传来怎样心痛的感觉,而他面上还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般,这才最令人心疼。 “簌簌。” “……” 她不清他的表情,一时没有敢动,犹豫好久,才道,“其实,其实上一辈他……” “不是,这好像不是我父亲写的。” “嗯……” 簌簌还在努力想怎么安慰他不生硬,然后突然抬头,“你说什么?” 徐墨阳声音中有了明显的兴奋,他将那张信纸放在簌簌面前,指着题头的地方道: “你看,这里提到了皇帝,我父亲没有另起行写,还有这里,也没有越出格外。” 簌簌相信了似的点点头,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 徐墨阳好似听出了簌簌的迟疑,连忙解释道,“这虽是个很小的格式错误,但若是我父亲,他绝不会犯。” “当时父亲志不在振兴山庄,而是入仕,他那时在京都做官,爷爷为了阻止他,命人在父亲的奏疏中挑了这么个格式错误,只是皇上二字没有写在格外,便上禀说父亲对圣上不恭,由此断了父亲的入仕之路。” “后来即使父亲知道真相,也没有办法,只能留在山庄。” “只是这个错误,想必父亲记忆犹新……即使性情大变,也是不会写错的。” 簌簌有了些兴趣,她将那张信纸重新接过来细看,“确实没有将皇帝二字格外标注出来。” 她又从方才找到那张纸的地方,抽出其他几张徐子怀的来信,果然又找到一处格式错误。 这种在没有经过正统学习的人中常常犯错,即使为官者,也有一时不慎失手的,可因徐子怀一定不会犯,就成了一处破局的关键之处。 “这也不会有人代替你父亲写吧,若是代替,你父亲也应指出来。” 徐墨阳没有说话,但簌簌不看便知,他此刻的眉角眼梢,定是放松的。 簌簌循着这个思路继续想,“这般熟记的问题,既然伯父不会犯错,那么写这封信的人,就不是伯父。” “既然不是他写的,那么有罪的也不该是伯父了?” 徐墨阳轻轻摇了摇头,“不太可能,母亲与父亲朝夕相处,若是这般就被我们发觉,母亲不可能那般笃定是父亲作恶,也不会联合其他门派去杀父亲。” 簌簌心中刚燃起的希望又消下去一些,“你这样说,也有道理。” “那有没有可能……” 簌簌本想说若是代替你父亲之人狡诈,欺瞒了你母亲,你母亲可能是误杀,但觉得若真是这种情况,还不知他该如何承受,便没有开口。 “可能什么?” 徐墨阳等了簌簌许久,他心中仿佛已经有了一个答案,只等簌簌说出来,可簌簌只觉说出那话极其艰难。 两人正在沉默,簌簌手指紧张得在扶手上动了一下,不知碰到了什么,身后轰隆一声,竟又开了一间密室。 那密室极其狭小,迎面对上他们的,是墙壁满满当当的人脸,从活人身上揭下来的,至今保存完好。 簌簌只觉血液被凝结般,定在椅上一动不能动,她浑身都麻了。 徐墨阳却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大步迈过去,丝毫不被人脸墙影响,径直过去拿起了一本破损的书籍。 簌簌轻声唤了他一声,只见他入迷了般,眼睛一刻不从上面移开,竟不回答她一句。 簌簌有种不祥的预感,她终究还是克服心理障碍,走到徐墨阳身边,往他的书上瞥了一眼。 “上面写的什么。” 徐墨阳听见她说话,如做坏事被发现般,猛得将书合起,可他合的再快,簌簌也看出那是本修行无情道的古书。 “没什么。” 徐墨阳将那本书紧紧握住手中,然后看着那个木箱,“这般多的秘籍功法,只练成一本,便可在修真界有一番作为,这整整一箱……” “我看到了。” 簌簌的声音在徐墨阳略显亢奋的语调中有些突兀。 徐墨阳身子一怔。 “是修行无情道的前辈留下的吗?” 徐墨阳缄口不言,只是站直了身子,夜明珠散出的淡蓝光辉映在他的侧脸,面上什么也看不清。 “你还是要修无情道。” 第58章 我会心疼 徐墨阳握住古书的手不知用了多大力气,她隐约看出那手背上鼓出了青筋。 簌簌突然觉得心上很痛,她与他经历了这么久,不知这一路为了什么,她也没有目的。 事到如今,她自己都不知道希望徐墨阳怎么做,她希望徐墨阳好,便该让他修无情道,让他放手去查当年扑朔迷离的案子。 可她私心又觉得他不该在这条道上继续走下去,他们拥抱过,他们亲吻过,他们…… “我不会。” 徐墨阳的手蓦地放松下来,那本古书‘啪’的一声落在箱子里,激起一阵浮灰。 “有你就不会。”徐墨阳伸手轻轻握住了她。 “我会想其他办法。” 他的手掌又大又温暖,总给人一种感觉,就好似他可以永远站在任何人面前,挡住所有困难般。 “什么其他办法。” 簌簌道出一句。 她若对他知之甚少,一定毫不犹豫选择相信他,可他们之间连了羁绊锁,他的苦难伤痛她都一同经受,便知他看似冷情,却有相当明显的软肋。 这样的人,最适合修无情道,却同时有最大的风险。 簌簌的指尖冰冷,徐墨阳怎么都暖不热。 “总会有的。” 徐墨阳放开了她,簌簌叹一口气,却被吸入的浮灰呛得咳嗽起来,徐墨阳忙将她拉出门外,坐在外面密室的椅上,缓了好一会儿,簌簌才略略停住。 “这里封了十年,是该有些浮灰。” 徐墨阳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可刚说完,两人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簌簌更是头皮发麻。 “那你说,外面的这间,怎么没灰。” 簌簌头顶传来徐墨阳的声音,“那就说明,这十年间,一直有人来过这里。” “谁。”簌簌轻轻问了一句。 回答她的只有空旷密道中声调诡异的风声。 徐墨阳没有说话,簌簌道,“知道如何进入这间密室的,只有鄢省亲近之人。” “难道鄢省身边的人至今还存活于世吗?” 徐墨阳沉吟片刻,“当初的旨意是满门抄斩,株连九族,按理说……不应该有。” “那就可能是没有血亲之人。” 簌簌歇息后,两人又细细查看一番,找出了更多徐子怀与鄢省的通信,其后几张信笺依然还有格式错误,其他再没有有价值的信息。 徐墨阳口上说不会再修无情道,可在搜查完毕后依旧去看那本古书,簌簌唤他,也是等过好久才得到回应。 簌簌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只忍着恶心肚子去看墙壁上一张张人皮。 她要将霍素素的皮拿出去。 霍素素说过,她的右耳后,天生一朵粉色的五瓣桃花,显眼的很,定很是好找。 簌簌艰难的看完了一面又一面墙,竟没找到霍素素说的那样的人皮,甚至连少女的皮都很是少见,多数为男性。 簌簌专门又到里面只有人脸的密室中找了一圈,又没有找到,她突然有些心慌起来。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徐墨阳被那古书勾了魂儿,簌簌却在这些人皮中找寻得越发崩溃,若是不将霍素素儿皮拿回去…… 簌簌想起她那一霎那经历的苦楚,面上一霎就白了。 徐墨阳站在书箱前总算看完,他瞥一眼密室石缝处射进来的光,心惊时辰竟已这般晚了,接着就对还在人脸墙边的簌簌道一声,“时候不早了,我们出去吧。” 簌簌身子顿了顿,才缓缓转过来道,“要不你先回去,我再找一找。” 徐墨阳走到她身边,并未看到她煞白的面色,“我们已经找的够仔细了,确实没有。” 徐墨阳说完,簌簌还是不动,他只好再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可以明日再来。” “再说,你看这些墙壁做什么,你不是怕这些吗?” 簌簌嘴巴动了动,才轻轻道了一声好。 她的手被徐墨阳牵着往外走,临走时带上了梁舒的皮。 两人走出鄢省书房,天色渐暗,已是昏沉的霾色,簌簌突然放开他的手。 “我去给霍素素送去。”簌簌轻声道。 “我和你一起。” “不用!” 簌簌几乎是下意识回绝,话说出口她便觉得有些刻意,便将声音软了几分,“不用,你先回客栈吧,我和她说就行。” 徐墨阳依旧站着不动,簌簌又道,“你去了也是无用,况且,没什么危险的,放心。” 徐墨阳望她许久,才点了点头。 簌簌正松一口气,转身离去,突觉身边有人靠近,他不知何时将手伸到了她的腰际,轻拍了拍,在她耳边道,“我等你回来。” 簌簌腰上登时便酥麻了,徐墨阳对她说话的那边耳朵也烧红得不得了。 簌簌忙胡乱嗯了两声,连忙逃走。 * “我的皮呢?” 簌簌方才走到霍素素坟边,耳边烧红早就被阴风吹得失去了温度,她正思忖着如何对霍素素说,便听身后传来男童瘆人的声音。 簌簌被吓得一抖,转过身来,看见霍素素的皮越发脱落,她用两手捂住脸上的皮方不至滑脱,而手上的,早就如酥皮般掉得干净,脏脓的腐肉中露出森森白骨。 簌簌手心冰凉,却还是将手中梁舒的皮递过去,“……这个。” 那男童突然伸手挥了一下,他的半张脸皮立刻掉落下来,簌簌手中的皮瞬时飞了出去,凭空飘在霍素素身后,竟如一个人站立站在她身后般。 “我知道!我说我的皮呢!” 霍素素突然厉声大吼起来,她面上的皮彻底撕裂开来,露出血肉模糊的嘴巴,那甚至不能称之为嘴,只是模糊血肉中一个口子一张一合流出黑色的脓血。 霍素素的声音本只有簌簌才能听到,可停在枯树上的寒鸦却察觉到般,一时受惊乱飞起来。 “我,我……”簌簌见她突然发难,又知自己理亏,一时也有些语塞。 霍素素飘着离她近了些,簌簌不禁后退一步,霍素素彻底将手放了下来,男童的脸皮便掉落下来,一团血肉模糊的褐红色肉糜凑近了她。 簌簌强装镇定,“我,我们进去了,我找遍了,里面外面,我足足找了五遍。” 簌簌看着她的‘眼睛’,声音突然低到听不见,“可还是没有找到。” “对不起。” 出乎簌簌意料的,霍素素没有勃然大怒,而是慢慢将凑近她的身子慢慢站直,离她离得远了些。 簌簌还没能松下一口气,便听霍素素突然道,“你不知道我有多痛。” 簌簌听见这话,条件反射的紧张起来,她害怕那皮肉皲裂之痛,锥心刺骨之伤。 “我确实找遍了密室,真的没有。”簌簌慌忙说着,“不如,我们再一起去找找?” “你不知道我有多痛,你不知道,你明明答应好的,怎么会找不到,我以后要怎么办?我每天都在烂,每时每刻都痛,我怎么办!” 霍素素突然发狂起来,她张牙舞爪,疯狂得扯下自己脖子上和手上的残皮,整个一团脏朽的血肉暴露在空气中。 “你负我,便要同我一起死!你要同我一起,反正你也该死了,以后你也会死的,不如此刻就同我一起!” 霍素素如之前般突然伸手抓住簌簌的手臂,簌簌本就浑身机警,见她过来迅速闪躲一下,可最终还是被她捉住。 簌簌被她握住的一刻,心上狠狠一颤,正预备好承受痛苦,可竟一时没什么动静,簌簌马上睁开眼睛,甩开了她。 霍素素见她无恙,也想不通似的,松开簌簌后直接一掌击在簌簌腹部,她用了九分力气,打在簌簌身上便有十分。 可她掌心刚推出去,一道玄青色身影迅速掠过,簌簌突然被他护在身后,只听见耳边传来一声闷哼,强劲的掌力便透了过来,直接将她二人震的摔倒在地。 “是你?”徐墨阳半边身子压在了簌簌身上,簌簌忙道,“你怎么来了?” 徐墨阳额上尽是冷汗,面色惨白,眼神竟也有些涣散,他离簌簌很近,口中张了张似要说出话来,嘴角却倏地淌出些鲜血。 “你怎么了,你……” 簌簌伸手晃了晃他的肩,突然看到手腕上血丝缠绕的羁绊锁,还散着惊异的红光,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她心中恨极,忍不住推他一下,“你把毒都渡到自己身上了吗?” “你怎么这么傻,谁让你替我的!” 簌簌口中责怪,眼中却登时蓄满了泪,她受过那般苦楚,便知道那痛钻心刺骨,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徐墨阳也经受一次。 “怎么把这个东西断开,怎么断开,你不准再替我,”簌簌将徐墨阳推开,跪在他旁边,“怎么把它断开,怎么断!” 徐墨阳已经神志不清,簌簌看着飘在空中的霍素素,她就那么居高临下得望着他们,事不关己般。 “你把毒解了吧,不关他的事,是我没能做好,这本就不关他的事。” 簌簌泪眼婆娑得看着她,她的身影已经在她眼中逐渐模糊,“你把毒解了,他和你无冤无仇,你折磨他做什么?” 簌簌只听见霍素素轻轻道一句,“他自找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簌簌咬了咬牙,袖子在眼睛上抹了一把,从旁边拿起一块石头,狠狠朝自己的手腕砸下去。 一下。 便听到硬物砸在骨肉上的闷响,簌簌刚抹掉的泪瞬间便掉了下来,如受伤的猫儿般呜咽出声。 徐墨阳仿佛察觉,眉头动了动,手也向这边挪了挪,轻声道,“不要……” 他还没有说完,簌簌又砸下去。 羁绊锁不断,簌簌的手腕已经见了血,她对徐墨阳道,“你若再替,我就继续砸。” 徐墨阳这才明白,簌簌知道羁绊锁根本不会断,便用这种法子逼他。 “不要这样,我……” 徐墨阳艰难得将手覆在她受伤的腕上,可只是这样轻微的动一下,便痛的眼中都爆出血丝来。 “我会,心疼。” 他说到最后只留下些气音。 簌簌眼中的泪大滴大滴往下掉,她抱住徐墨阳,对霍素素道,“你也有心爱之人,你能为他忍痛十年,为他着想一辈子,又为何要这般为难我?” 霍素素似乎怔了怔,她面上的血肉继续淌出脓水,许久才道,“这个男人不怀好意,他将我给你的东西据为己有,男人都是这般贪得无厌,你不要被他骗了!” “不是的,不是的!” 簌簌连忙摇头,她从腰侧摸出另一半断掉的木簪,又从袖口拿出自己的一半。 “不是的,他还给我了,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明白的!他走的时候,把这个塞给我了……” 霍素素看着她手中的簪子,像是语塞,最终口里喃喃,“我不信,我不相信!” 她将她十年来所受的痛楚尽数传给了簌簌,而那男子又全部为她承受,即使失去性命,也在所不惜。 没有皮的游魂,大多受不了苦痛,当即便自行消散,唯有她,还苦守十年。 她这样活的艰难,至今也说不清,究竟是自己想活,还是在等着什么。她在为谁执着,是还相信着谁吗? 霍素素看着徐墨阳即使昏死过去,仍不肯让簌簌受半分痛处,心中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霍素素转眼望着漆黑深邃的黑夜。 真是枯燥啊,如同她从前的十年一样,每日,每夜,沉默忍受着痛苦,看着朝阳黄昏的降临,而深夜,永远是她最害怕的东西。 她转身看着梁舒的皮,伸手将他手臂处的褶皱抚平,疯疯癫癫道,“我又这般,丑陋的,苟延残喘了十年,不会是为了等你吧?” 她说着说着就开始笑了起来,笑声凄厉骇人,干哑的嗓子用尽最后的力气,像要咳出血一般,发出比乌鸦嘶鸣还要暗哑的狂笑。 “哈哈哈,你个负心人,负心人,我早没看出你这般绝情?” 她身后隐隐传来簌簌低低的啜泣,不知为何,她顿时觉得自己异常丑陋,她明知早就找不到那张皮了,明明在那密室找了千千万万遍,却还要簌簌帮她去找,怎知不过是一个借口? 借口再多等他几天。 孩子的皮,也已经不行了。 她这一辈子,终究归到两个字上,轻贱。 霍素素面上突然淌下两行血泪,她抬头看着广袤的黑天,一望无际,似乎一张恶魔的掌心将她牢牢困住,这是她经受了这么多年,永远也不能习惯的恐惧。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你……为何不来……” 簌簌关心徐墨阳的伤势,等猛然察觉周围寂静得可怕,才又去找霍素素的身影,却只见几滴鲜红的血液溅在了歪倒的墓碑之上,异常醒目。 天亮了。 第59章 第三次吻 徐墨阳回来后就病了,病的大夫查不出缘由,上次请崔大夫过来诊断出两人都吃了春.药,这次徐墨阳又病的稀奇古怪,崔大夫看她两人的眼神不禁有些奇怪。 “这个……” 崔大夫抚着胡须不太好讲的样子。 徐墨阳想着这大夫大概看不了神鬼之力,便咳了咳道,“您看着开点补药就好。” “补药?” 崔大夫略睁大了眼,连眼角皱纹都撑开了些,他转眼又看了看乖巧的簌簌,说出了句令徐墨阳震惊的话: “哪方面的补药。” 徐墨阳立刻懂了崔大夫的意思,他忙看一眼簌簌,簌簌仿佛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他面上立时闪过一丝惊慌,大夫忙道,“哦,寻常的补药,老夫明白了。” “对,寻常补药。” 徐墨阳慌乱得重复一句,崔大夫也撩了袍子出去,执笔开方。 簌簌眉间有些化不去的忧愁,她着一身雅青山茶花棉裙,鬓上只饰了一朵玉色绒花,肌肤愈发显得细嫩白皙。 徐墨阳的面上本就还未恢复血色,方才跟崔大夫说了两句有些着急,面上更失了颜色。 簌簌见他不虞,便倾身过去,轻轻将额头抵在他的额上。 徐墨阳登时呼吸一滞,只觉额上很是柔软,慢慢从两人接触部位传来温热,同时还有一股极熟悉的清润木香。 徐墨阳愣了一愣,几乎是一瞬间,血便冲上了头,他还没来得及动作,簌簌便移开了额头,面上有些困惑。 “你怎么越发烧的厉害了?” “……” 徐墨阳有些语塞,手指握在床榻边上,明显在害羞,偏簌簌没能看出来,两人正对视着,卧房前的帷帘突然被人拉开,映出一张耐看清秀的脸。 “药方开好了,是你同我一起去取,还是我取了送来?” 簌簌移开视线,望着那名女子,“嗯?你便是崔大夫的徒弟吗?我记得上次,仿佛是个男子。” 不知为何,这样一句简简单单的话,那姑娘听了竟有些羞赧,眼中明亮了些,两根手指在身前绞成麻花。 “他今日有事来不了,我就来帮帮父亲。” 那姑娘的眼睛明明看着她们的方向,却仿佛不是看向簌簌。 “我叫崔若研,叫我若研就好了。” “原来如此,你是崔大夫的千金。” 簌簌向她走去,本想同她一起出去,却见她脚下没有要动的意思。 “不如我将药拿过来吧,也省的你跑一趟。” 崔若研说时用手拂了拂鬓边丝毫未乱的鬓发,她看徐墨阳一眼,徐墨阳刚好不想让簌簌出门,便对她笑道,“那就有劳姑娘。” 崔若研登时红了脸,“不用不用,这是我该做的。” 说着她便小跑到崔大夫身边乖巧坐着,明眼人都看得出紧张。 簌簌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回头瞥一眼徐墨阳浅笑的眸子,心中登时有些明了。 徐墨阳从前不笑时矜贵冷峻,虽气度非凡但多少有些不近人情,如今心软了些,嘴角微扬便清雅风流,道不尽的风华绝代。 即使卧于病榻,面色有些苍白,可衣衫半解,一手慵懒得搁在支起的膝上,竟不像病弱之人,仿佛是什么庆功宴席的座上宾。 簌簌面无表情,一伸手拉上了帷帘将他遮住。 * “让若研送来也好,正好她可以教教你如何熬药。” 簌簌不愿多生是非,想着早早绝了徐墨阳这桃花,便在崔大夫面前提出可以同若研一起去拿,这样崔若研不必回来。 可最终所有念头都被崔大夫的这句话牢牢堵死,看着崔若研一脸娇羞兴奋的表情,簌簌敢保证,崔大夫没看出女儿的心思。 簌簌叹了口气拿着崔大夫建议的食谱回来,坐在徐墨阳榻边陷入沉思。 簌簌虽会做甜点,可这建议膳食上的菜真是五花八门,她一个都不会。 最终她选中一个看起来最简单的鱼汤,准备入手。 徐墨阳在看书,簌簌看着医嘱沉思,徐墨阳仿佛不在看书,簌簌依旧看着医嘱沉思。 门前的常青树叶子落下来一片,簌簌终于动了,“这鱼汤……怎么熬呢?” 然后她又转了转眼睛,看着徐墨阳,“去鳞怎么办?” “没事,我可以不喝。” 徐墨阳放下书,眼中笑意,“我其实也不需要补。” 簌簌心中微动了动,想起他在墓地被折磨的欲死不能的样子,重新将医嘱拿起来,“我还是好好想想吧。” 簌簌说完眉头微蹙,极认真得盯着那张薄薄的纸看,炙热的眼神仿佛要将那纸灼出一个洞似的。 她粉黛未施,便肤如凝脂,面若桃花,这样认真起来像极了被夺了青草的小白兔,徐墨阳一时心动,忍不住在她颊边轻吻了一下。 簌簌还没反应,他自己耳边倒先红了,后一时惊慌,竟装作无事发生,重新拿起书来强行面不改色。 “你……” 簌簌眸中又好笑又好气,手指抚上面颊,又不知说些什么,只好道,“我做鱼去了。” 徐墨阳默默点了点头,真能忍住看书看得一丝不苟。 簌簌嘴角微扬,转过身本想离开,在原地顿了片刻,还是将他拿倒的书正了回来,然后小跑出去。 * 簌簌刚将鱼下锅,没想到崔若研脚程这般快,竟已提着药包回来了。 她听说簌簌不会熬药,便手把手教她,簌簌见她没有要见徐墨阳的意思,便思考自己是不是小人之心,且崔若研教她教的很是细致,簌簌便不再生起这个念头。 两人正熬着药,崔若研见熬汤的鱼锅冒出白气,掀开盖子闻了一下,连连称道,她又浅尝一口,这下,便怎么都不相信簌簌是第一次煲汤。 簌簌心中高兴,想着刚熬好的鱼汤要趁早喝才好,于是便想端过去,可熬药又得有人看着。 两人一决议,崔若研用新手就要多练习的理由说服了簌簌,簌簌答应让她去送。 可簌簌拿着小扇子扇半天风,却等不到她回来时,便觉有些不大对劲了。 簌簌在小凳子上愣了几愣,也没有心急如焚要回去,还淡定得用小扇子扇着,心想即便崔若研有意,徐墨阳谨守规矩,他俩也不会发生什么。 再说,徐墨阳不可能看不出来崔若研的心思吧!他自己的事情也该自己处理。 簌簌这样一想,越发心定,看着那药又快熬好,便想等着药熬好再过去。 簌簌虽在心中说着不急不急,可她将药放进碗中时,还是有些毛手毛脚,滚烫的药汤溅出几滴落在手背,簌簌便被烫的眉头蹙起。 * “公子,这是给你煲的鱼汤。” 崔若研刚进卧房,便见徐墨阳突然在床榻坐好,一双清浅的眸中带着笑意,满满映着她。 崔若研登时心跳加速,以为收到了对方的回复,心中更欢喜几分。 可徐墨阳见进来的竟不是簌簌,嘴角的笑意登时僵住,方才直起的背也重新靠了回去。 “有劳若研姑娘,怎么不见簌簌过来?” 徐墨阳倚在床榻,随意说上一句话,都在崔若研心中显得彬彬有礼。 “簌簌在熬药,她让我先将鱼汤端过来。” 徐墨阳见她说着,直接坐在了簌簌方才坐过的位置,心中有些不悦,但到底没说什么,只嗯了声,掩下眸子看书,再无其他动作。 崔若研见他没有要喝的意思,便将鱼汤重新端了起来,“鱼汤还是热着喝比较好。” 徐墨阳瞥她一眼,面不改色,“等簌簌过来。” 崔若研听了手上一顿,但还是微笑着将鱼汤放下,她与徐墨阳就这么沉默的坐了一会儿,崔若研估摸着时间,药快熬好,心中有些不甘心,她便重新扬起嘴角,用手摸了摸碗边。 “汤都有些凉了。” 崔若研见他还是不动,便道,“公子若是不喝,簌簌过来了看到,定以为自己熬的汤不好,难免伤心。” “公子也不想簌簌妹妹难过的吧。” 簌簌,妹妹? 她们两个已经这么亲近了吗? 徐墨阳心中有些疑问,但觉崔若研说的确实有理,便想伸手去拿。 可他刚伸手过去,崔若研突然拿了勺子舀起一勺,“公子病弱,我喂公子可好?” 徐墨阳蹙了蹙眉,眼底毫不掩饰闪过一丝不悦,但到底还是说,“多谢姑娘……” “不用喂,他会自己吃。” 帷帘后突然传来簌簌的声音,崔若研转过头,便见簌簌呈着一碗药,清丽得不似人间客,竟如九天仙女落了凡尘,唯一有些突兀的,是她面上有些不善。 徐墨阳见她过来,眼角弯了弯。 崔若研将喂他的手放下,簌簌走过来,轻声问道,“你需要人喂吗?” 徐墨阳听簌簌声音有些不对,登时收了眼中笑意,将崔若研手中的鱼汤接了过来,“不用,我可以自己喝。” 簌簌见他喝起来,便转眼看着坐了她的位置的崔若研。 崔若研还想伸手去接簌簌手中的药碗,簌簌将手一躲,崔若研看出她的意思,不情不愿让了开来。 簌簌坐下后,先拿着勺子尝了一口药,对崔若研道: “这药有些苦,我知道厨房里有些蜜饯,不知若研姑娘可否帮我拿来?” 崔若研本笑意盈盈的看着徐墨阳喝汤,听见簌簌吩咐心中有些不爽,心想她过来时怎么不顺道拿来。 簌簌的话被徐墨阳听见,当即道,“不用拿,我不好甜食。” “不,这药太苦了,必须得拿,”簌簌坚定得道出一句,后又转向崔若研,“有劳若研姑娘了。” 徐墨阳见簌簌这般坚持,便顺了她的心意,同样看向崔若研。 簌簌说话不好使,徐墨阳一个眼神,崔若研面上立刻笑了开来,甜甜道一声好,就去了。 崔若研走后,簌簌用勺子搅着药汤不语,徐墨阳喝了鱼汤赞不绝口,无意看见簌簌被烫红的手,立刻放了碗将簌簌的手握起来。 “怎么烫成这样了?” 徐墨阳微蹙眉头,立刻就有了从前冷漠狠厉的影子。 “没什么,过几天就好了。” 簌簌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以后不喝了,反正我也不需要补。” “这怎么行?” 簌簌将手从他手中抽出,“那有不喝药的。” 簌簌与他说着话,却好似有些走神,徐墨阳正要问,两人都听到门外崔若研脚步临近的声音。 簌簌立刻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不由分说吻了上去。 这次的吻不如初次青涩,也不是第二次的情意绵绵,而是颇带有目的性,对上徐墨阳时却很是敷衍。 果然,簌簌只与他亲近片刻便要离开,徐墨阳却一把拉住簌簌继续,中隙还凑到气喘吁吁的簌簌耳边: “你想让她看到,可她还没有进屋呢。” 这话说完,簌簌睁大了眼睛,正要说些什么,尽数都被他堵在了口里。 第60章 山海之约 残阳如血,镂空窗棂的阴影打在簌簌白皙的侧脸上,两人呼吸伴着呼吸,气息温热暧昧,簌簌面上阴影交错,竟显出一丝妖媚。 “可以了,她看到了……” 簌簌含糊不轻的道出一句,又被他封住了唇。 直到房门处传来一声清脆的瓷碗破碎声,簌簌用力一把推开了他,两人分开的面上都泛着氤氲的水红,眸中含了些温存后的凝滞,在橘色的黄昏中美妙得像一首暧昧的仙曲乐章。 “你,你们不是兄妹?” 崔若研瞪大的眸中尽是惊骇,看向徐墨阳的眸中还有剧烈的悲痛。 徐墨阳看簌簌一眼,“她是我心爱之人,我何时说过我们二人是兄妹?” 而后他又笑道,“不过我是比她大些。” 崔若研看徐墨阳那样欢笑,她方才还因这笑以为他也对她心生好感,可方才二人的亲密,直接将她的幻想彻底打碎。 “原来是我,自作多情。” 只几个呼吸,崔若研就想通了般,眸中顿时涌出了泪,她忍着不让泪落下,最后也只轻声道了这句。 斜阳无声,两只翻飞的蝴蝶绕在一起都显得暧昧。 “什么自作多情,若研姑娘尽心尽力照顾病患,只一晌午功夫,行至未远,还不到那种地步。” 簌簌看向崔若研,眸中碎亮的闪光仿佛黑幕星辰,让人忍不住生出心安。 “若研姑娘只是好心。” 簌簌又道出一句,崔若研眼中的泪却猛得落了下来,她没有哭得更加厉害,但也没有因此生出怨愤。 簌簌的话,给了她台阶,也是这两句话,让她从心底被击溃。 她与她争,可真是自不量力。 “谢谢。” 崔若研小声道一句,用帕子抚了抚眼角,装作不曾哭过的样子,平稳了语调道,“那我就先走了。” 崔若研刚迈出脚,就听簌簌要来送她,匆忙留下一句‘不必相送’,便快步走开了。 簌簌看她走远,心中也说不出什么滋味,回去无奈对徐墨阳道,“你就看不出来,她的心思?” “看出来了。”徐墨阳坦然道。 “你看出来了……怎么什么也没做?我让她不必来送药,你想想你怎么说的。” 徐墨阳眨了眨眼,“可我确实不想让你劳累,再说,你不是证明给她看了吗?” 证明? 簌簌登时想起方才那个吻,忍不住给他一拳,“什么证明,你再说浑话。” 簌簌面上方才消去的红晕又升了起来。 徐墨阳作势躲了下,笑道,“我又没做什么,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她不是也说了?” “那就是全是她的错了?她……她……” 簌簌还真什么都说不出来,但总觉得徐墨阳不太对。 “好了,她是她,你是你。” 徐墨阳握住簌簌的手,“你不过是怪我不顾及她的心思,惹她伤心,可她不是我关切之人,我从未与她示好,自也不必对她负责。” 他又重与簌簌十指相扣,“我只向你示好。” 所以对你负责。 簌簌心中顿了顿,将手抽出,不满道,“谁说我是你妹妹,其实我比你大很多。” 徐墨阳一副‘我现在才知道’的样子。 “我是灵果,从结出来到成熟要好久好久,都数不清年岁了,”簌簌眼睛转了转,“我比你至少大好几个辈分!” 徐墨阳听后沉默,再开口时面不改色,“人界不以年龄论长幼。” “?” 簌簌:你说什么胡话。 “我们论品德,论学识,论功法……你也听过‘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是不是?” “听过是听过,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簌簌蹙着眉,总觉得他偷换概念。 “就是这样的,我比你大,所以我会照顾你。” 他眸中澄澈清润,初次见她时的狠厉嗜血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换了个人似的,言语间也尽是温柔。 “等了结了所有的事,我就将无忧宫交给星眠,成自由身,世上再没有人修无情道,我们一起去崇山云雾间,看人间万象,赴山海之约。” “等我们玩累了,就在一片小竹林里搭一间木屋,你若喜欢花,我可以和你一起种,你若喜欢吃烤鸡,我可日日买给你吃,你哪日烦了,我就带你去看烟火。” 簌簌没有说话,嘴角却扬了起来,她恍了两恍低头凑近了他,青葱似的玉指在他手指上戳了戳,后又在他指间握剑的薄茧上按了按。 徐墨阳也生了笑意,将她不安分的手握在掌心,后又亲昵的搂住她,两人靠的极近,嗅着她身上清甜的香气,他生了心思,将手放在簌簌怕痒的腰间。 “你怎么还不答应?你难道不想去?” 簌簌面上瞬间便红了,笑得比满山群花都要清艳,“哈哈哈,你别闹,我何时说我不答应的……” * 一片云雾,灵气充裕,景致有些像莲花峰。 “这里是老夫的芙蕖洞。” 后方传来一声缓慢苍老,又掷地有声的嗓音,徐墨阳转过身去,看向那人,惊见他浑身泛着光泽,坐在一块巨大的晶石之上,竟是即将飞升的迹象。 徐墨阳登时怒不可遏,咬紧了牙道,“三清老狗,你奸狠狡诈,道心早不知飞哪儿去了,竟也能飞升?” 三清面上仍是十年前的宽厚慈悲,可在徐墨阳心中,这只是他人面兽心的伪装,越端看他,便越可恨! “世上哪有什么捷径可升仙?怕是你比我知道的更清楚。” 徐墨阳面上僵了僵,本想召来玉消剑,一剑刺死了他,却又察觉是在梦境,他二人皆是虚体,便稳了声音道,“我大仇未报,你岂可逃脱?” 三清面上微动了动,轻风拂过他的拂尘,穗子便散了一散。 “老夫今夜恰逢飞升缘机,知你我二人恩怨,故来规劝与你。” “呵,规劝?” 徐墨阳慢慢说道,语调中掩不住讥讽。 少时他与三清祖师亲近的很,墨阳山庄与莲花峰是兄弟门派,徐子怀尊称他一声祖师,甚至将他当父辈来爱重,徐墨阳也从小将他当作了家里人。 后来得知三清师祖背叛了父亲,才格外愤怒,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勿要再追查下去,再查,结果可能令你为难。” 徐墨阳蓦地想起母亲的那封信,他清亮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悲凉,“还有什么结果,能比知道是母亲联络四派杀了父亲更难置信?” 徐墨阳话音方落,三清祖师面上闪过一丝惊异,“你说什么?你,已经知道了?” 徐墨阳道,“我看你是在这洞里关的久了,外面怎样天翻地覆你都不知吧。” 三清面上越发郑重起来,后又发问,“你如何得知,何人告诉你的?” 徐墨阳瞧他的样子,真如井底之蛙,“就是你们莲花峰的掌门,莫诺。” “他给了我一封母亲写的信笺。” 三清听后,眼中尽是不可思议,徐墨阳难见他这副表情,因他仿佛永远都是云淡风轻。 三清思忖许久,才低声道了句,“怎么可能,莫诺,当年明明不在……” 徐墨阳没听清,“你说什么?” 三清愈发自说自话起来,仿佛很是疑惑,而后突然双目凝神,想通了什么般,眸中尽是惊愕,额上细纹都弯成扭曲的弧度。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三清自顾自说着,徐墨阳气愤道,“你想起什么了?现在还藏着掖着?” 三清再看向他,混浊的眼中竟同时带着恼怒和悲悯,终究叹了一声。 “人之心肠,毒如蛇蝎。莲花峰,怕也是要完了。” “你说谁毒如蛇蝎?”徐墨阳急切道,“你将话说清楚!” 三清重新整了整情绪看向他,“我将飞升,人间事不再插手,临行前赐你一物,你无论何时,都可去找云外山的纪真人,他可助你。” 徐墨阳咬紧了牙,将他递过来的玉佩接在手中,他极讨厌将命运交付他人手中,此刻也只能忍了气道,“他知道真相?” “不,他可令你参悟大道。” “那我要他有何用?” 徐墨阳顿时怒不可遏,扬手掷了那个玉佩,玉佩便在三清脚下四分五裂。 他正等着三清说话,哪知竟见三清的身影在他眼前越发单薄起来,他召来玉消剑向他砍时,地上落的碎玉突然白光大放,瞬间就被吸在了他的身上。 “帝君。” 耳边仿佛有人有气无力的唤他。 “徐墨阳,醒醒。” 他奋力睁开了眼,微微转头,却见床榻边上的不是簌簌,竟是满面血痕的月媚。 月媚颊上尽是血渍,嘴角的鲜血仿佛刚淌出来,浑身血腥味充斥了整间屋子。 她身上仍穿着宛如朝霞的艳丽红裙,鬓上金步摇歪歪扭扭,发丝凌乱,仿佛刚经历过一场生死劫难。 徐墨阳看她这样落魄,心知月媚在修真界算的上法力高强,能伤她至此的人没有几个,便察觉到事态严重。 “发生什么事?你怎会伤成这样?” 月媚纤长的丹凤眼中盛满泪水,映出徐墨阳严肃的面容,她心中的委屈如浩海巨浪,面上流下大颗大颗的泪珠。 “无忧宫,没了。” “刘长恩串通了莲花峰,将无忧宫屠了。” “无忧宫,满宫人,只有我逃了出来。” 第61章 她很重要 “怎么,可能。” 徐墨阳望她片刻,仿佛还未从睡意中清醒。 “无忧宫戒备森严,莲花峰,怎么可能?” 月媚望着他,短短几日,他眸中就生了对她的疏离和质疑。 她只觉浑身冰凉,再开口时有一种恍世感,“无忧宫结界被破,命门被莲花峰的奸细找到了。” “奸细?” 徐墨阳微蹙了蹙眉,无忧宫是一向戒备森严,因独创秘法隐于山林,外人想进无忧宫必有宫人带路,出宫亦如此,否则必会囚困于绝境。 而近日出宫的…… 徐墨阳想起一人,又忆起是何人为她做保,沉默下来。 “琼雯。” 月媚说出这个名字,消瘦的肩膀微微颤抖,仿佛疲倦至极。 “刘长恩找到无忧宫的命门告诉了琼雯,琼雯本就是莫幻座下弟子,莲花峰又联络了龙泉镖局,趁你不在,联起手来。” 月媚眸中闪着浓浓的痛楚和悲凉,徐墨阳初听时的难以置信消了几分。 他回了回神,“簌簌呢。” “簌……” 月媚欲言又止,她仿佛气急,似是极为不解他为何在这般境况还要关心簌簌在哪? “她个叛徒,她从头到尾就是个骗子,你还不知吗?她破了你的无情道,又让琼雯出了无忧宫,你这时候还看不清她吗?” 月媚说着眼中就含了泪,可能是她身上的血腥气太重,也有即使有羁绊锁他也未曾感应到簌簌在附近的心慌,这一切都让他的笃定起了一丝动摇。 徐墨阳到底开口,“你只告诉我,簌簌呢?” 月媚听后眸中登时泛出红气,她似是难以接受的脚下退了两步,将眼中毫不掩饰的失望投向他,然后抬起纤细的手臂。 她染了正红指甲的手指,颤颤指向自己颊边的伤。 “这是她伤的,你还要问她在何处吗?” 徐墨阳静静望着她,心知月媚一向视容颜如命,他仍记得当初毒公子为嘉奖她收服茂行寺,予她无数金银,她却只要容颜不老之术。 若不是月媚真的敌不过对手,是决计不肯让对方在她面上留下伤痕的。 但他也知月媚一向与簌簌结怨,且簌簌根本使不出法力,即使月媚再不防,也不能被簌簌所伤。 他先是扶起了她,让她坐在榻上,见她浑身伤口虽多,却不致命,但也足可看出她艰难得逃过一劫。 “辛苦了。” 他面上有些阴沉,道出这句后月媚面上方才放松,便听他道,“我去寻簌簌回来。” 月媚登时伸手拉住他的手臂,眉毛挑起,不可置信道,“你不信我?” “我信,”徐墨阳脚下顿了顿,而后才看向她的眼睛,“不过要先问过簌簌。” 月媚身上有些僵硬,徐墨阳将她挣开,脚下没有迟疑。 月媚看着他的背影,突然不顾痛楚追到门口,“你知不知道,莲花峰的人迟早会追到这里,你无情道破了,难道要留在这送死吗?” 徐墨阳颀长的身影映了一袭月光,他没有回头。 “那我这般拼命逃出来是为了什么?星眠为了救我,被莫阁一剑刺死,无忧宫上下,你的师兄师弟,张神医,还有星眠的妻子孩儿,你以为我在与你玩笑吗!” 月媚突然提高了声音。 徐墨阳的身影动了动,仍然没有回头。 月媚独自站在那里,突然感到一种疑惑,徐墨阳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当初只是奉命去杀断情果。 她的身子沿着门框无力滑下,声音中透着苍凉,“她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竟把你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泪无声落下,“你怎能不顾无忧宫,怎能辜负星眠,怎能辜负公子?” 她面上两行清泪,后又小声道,“怎能辜负我。” 徐墨阳终于转过身来,月华照身后,他的脸侧便泛起微弱的蓝白光芒。 月媚从未见过徐墨阳这般神情,她第一次在他面上看到常人的进退两难。 “无忧宫对我重要。” “簌簌亦是如此。” 这一句话,便让月媚心死,让她知道,她心中的少年,再也回不来了。 “你等我一下,我找到簌簌就回来找你。” 月媚跌坐在门槛上,浑身无力得看着徐墨阳的身影渐渐消失。 她呆坐片刻,艳红的嘴角微微上扬,凝滞的眸中突然动了动,显出刻骨的绝望。 “即使莲花峰的人杀过来,你也选择和她一起死,不肯与我一起活。” 而后,她嘴角的笑意越发张扬,眸中闪过一丝偏执。 “可惜,你再也看不见她了。” * 徐墨阳脚步不停,茫然走了许久,才发现他寻人没有章法。 他又走了几步,满眼陌生景致,才让他忆起身处克州。 无情道破,他便感应不到她,只能靠羁绊锁。 羁绊锁? 徐墨阳连忙抬手,见羁绊锁的光芒忽明忽暗,他输入灵力,却怎么都没有反应。 徐墨阳心中遂起了一丝烦躁,他再次尝输入灵力时,猛然听到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徐墨阳在这儿!在这儿!” 不知谁先喊了一声,方才还急而有序的马蹄声突然变得凌乱起来。 徐墨阳心中一惊,端看来者竟是莲花峰弟子,便立时甩出手中的玉消剑将最前一排击落。 那群弟子远远看到了徐墨阳,不敢靠近,这下见他出了手,功力大减,远不如前,便面露喜色道: “快去通知大师兄,他无情道真的破……” 他还没有说完,便被玉消剑削了脖子,但仍有几人躲过玉消剑逃了出去。 徐墨阳见他们已然走远,想回去接上月媚,可他方才走过转角,便见莫晨与琼雯高头大马,与他迎面对上。 琼雯一转无忧宫的娇媚模样,着了一身暗色短打,竟也飒爽起来。 看到徐墨阳,莫晨的马匹先是略退几步,当他察觉徐墨阳体内灵力真的所剩无几,大笑道: “徐墨阳,你也有今天。” 他抽出身后的致远剑向徐墨阳刺来,口中愤恨,“你当日如何打伤莫意,我也必定让你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莫晨将剑向他刺去时,忆起莫意被徐墨阳震伤,昏睡七天七夜,再醒来便听不到任何声音。 徐墨阳堪堪接过莫晨的砍招,他原本以为即使无情道破,原有的底子也如普通无忧宫弟子,可真正与人交战,他才察出灵力的无力和枯竭感。 无情道不是普通功法,一破便是经脉尽损。 莫晨本就是莲花峰修为最高的弟子,又加上为莫意复仇心切,出手愈发凌厉,徐墨阳灵力不足,只凭精妙剑法与他周旋。 琼雯看得出两人不相上下,莫晨出剑鲁莽,丝毫不考虑灵力消耗,再等下去恐莫晨总会力竭败下阵来,便挑起腰间的长矛,给予徐墨阳最后一击。 徐墨阳眼中映着琼雯刺来的身影,他不肯相信今日竟要命丧于此。 他经历了段停云的谋算,撑过了琳琅公主对无忧宫一早设下的圈套,却想不到会死在他们二人手中。 突然,徐墨阳昏暗的眸中恍进一抹鲜红亮色,血色长鞭破风而来,抵住琼雯刺来的长矛。 莫晨琼雯看到来人,皆退了一步。 月媚将徐墨阳护在身后,她将长鞭狠狠一甩,响亮的鞭声便传入众人耳中,在空荡的长街经久不散。 “呵,漏网之鱼。”莫晨看着月媚,不屑得笑了一声。 他将剑抵在身前,眸中愈发狠烈,“你来了也好,省的我们费工夫寻你,今日将你一同料理了。” 月媚面色惨白,脸侧的伤口还在滴血,那血迹便愈发显得鲜红起来。 她决绝一笑,将鞭子执在身前,“那便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话音未落,月媚便迎了上去,几次交手过后,徐墨阳便能看出,月媚受了内伤,真如她所说。 拼死才逃了出来。 徐墨阳看准时机,一剑刺向莫晨胸膛,却也被琼雯长矛刺中。 月媚挥鞭时见他受伤,手中长鞭一滞,未曾看见莫晨濒死之境向她砍来,徐墨阳下意识一挡,便被整个长刃砍中了背脊。 “噗……” 徐墨阳突然吐出大口鲜血,月媚承住了他,看到莫晨将整个剑刃全部埋进他的肩头。 这一砍像能将他整个人都劈开。 “徐墨阳,徐墨阳!” 月媚瞠目欲裂,徐墨阳尽数将血吐出。 莫晨将剑狠狠拔出,延伸至腰的伤口立时涌出如瀑的鲜血,浸了月媚满身,而徐墨阳只闷哼一声,直接阖了眼歪在她的肩头。 月媚抵着他的身子,略略后退几步,便爆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而后她轻轻扶了扶徐墨阳快滑落她肩头的脸,面上淌着泪道: “我救你,我死也要把你救出去。” 她说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挥起血鞭,逼的莫晨和琼雯连连后退,两人狼狈躲避过后,便见月媚扶住徐墨阳,费力的站上玉消剑。 莫晨见状,立刻提剑去追,却被琼雯拦下。 “徐墨阳活不成了。” 琼雯静看他们片刻,突然转身走到队伍后,众人散开,露出马背上躺着的簌簌。 琼雯将她身上的不良刀抽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眼,心中赞一声好刀,然后看着她道: “我杀了他们,也算为你报仇。” 她说完,攒了灵力将刀冲二人用力掷去。 月媚蓦地望见不良刀向这边掷来,想也不想伸出手臂护在徐墨阳身前。 不良刀过,月媚只觉肘间一凉,便见自己的小臂飞了出去。 第62章 偿还恩情 “不行……不行……你松手!” 簌簌满脸汗水,脸色苍白,在床榻上扭曲着身子,当她发出一声尖叫坐起来时,又因脖子上的青紫伤痕窒的她喘不过气,无力的跌了回去。 “你醒了?” 模糊的视野中晃进一个白衣弟子,簌簌满眼泪水,却也看出她身上穿的是莲花峰的服饰。 “师姐追杀无忧宫余孽时救下了你,没想到你还能醒来,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簌簌眼中涌出更多晶泪,费力道,“师姐,是谁?” 那女弟子帮她掖了掖被角,“琼雯师姐呀。” 簌簌眼圈红的厉害,定定看着那名弟子,直到她将她看得不安,才重新闭了眼,额上渗出更多细汗。 似是愤恨,却又说不出任何话来。 * 关于月媚的梦魇,竟都是真的。 那日月媚一身血气奔到客栈,伸手就打翻了她煮好的汤药,二话不说掐住她的脖子。 簌簌突被袭击,呼吸受窒,手臂胡乱挥了下,仿佛划到了月媚的脸,月媚尖叫一声,猛得将她推到地上。 浓稠的汤药沾上了她的裙摆,月媚直接抽出鞭子,狠狠将长鞭甩在簌簌的身上,她痛的发不出声音,只能蜷起身子躲避,却最终被痛到神经发麻,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是你,你是莲花峰的奸细,是你放走的琼雯,无忧宫被你害死了你知不知道!” 簌簌的手指颤抖着动了动,声音很小,“不是的,我,我……” “不是?好,那我们说另一件事,你既知道徐墨阳不能动心,莲花峰专门将你送来,你该不会不懂莲花峰的意思吧?” 她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你还真是不负所托,真的破了他的无情道啊!” 簌簌听着睁大了眼睛,“你胡说,他的无情道,根本不是……” 还未等她说完,月媚便冷冷开口,她的眸子黑得像一滩死水。 “你若爱他,就该去死。你活着,就是害他!” 簌簌登时语塞,月媚又走近了她,“你知不知道,琼雯将无忧宫的命门告诉了莲花峰,现在无忧宫破,所有人都死了,徐墨阳也会被你害死。” “都是因为你!” 簌簌面色惨白,她按着地面费力得站起了身,跌跌撞撞向屋外走去,“我不知情,我去找他解释。” 月媚身子一侧就拦住了她的去路,挑起一边的细眉。 “你去找他解释?他会听吗?他会杀了你。” 簌簌咬了咬牙,低声且坚定得道了声他不会,月媚却将一只手拦在门框上,不动如山。 “无忧宫是他的全部,是他的家,我伴了他十年,最了解他的品性,他喜欢的是强大灵力在指间流转的感觉,喜欢站在巅峰之处,喜欢出剑时一剑封喉的刺激感。” “我与他朝夕相处,你又算什么东西?” 簌簌呼吸滞了滞,凭着他昨日的允诺,抬头自信道,“他说过,永远和我在一起。” 似是怕月媚不信,或是更坚定自己,她又重复一遍,“永远。” 月媚仍用一双轻蔑的眸子瞥她,眼中的不屑好似世间最锋利的刀刃刺她的心,望她许久才红唇轻启。 “你真以为他是因为爱你吗?他是为了报恩。” 簌簌蹙起眉头看她,月媚冷笑一声,将一团红光笼在了簌簌头上。 簌簌脑中登时刺痛起来,无数过往画面迅速略过,克州的亲吻与欢笑,无忧宫的欢喜不安,芙蓉镇,三清树,一切回到十年前。 ‘你以后若是饿了,还来我家吃饭,我家很有钱的,肯定够你吃饱。’ 男童稚嫩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竟如此熟悉。 那晚山庄火树银花,宾客如云,正为少庄主庆贺生辰。 簌簌第一次下山,着了一身天青色小扣锦裙,头上一左一右两个发鬓,到后厨偷吃烤鸡。 一着赤金白狐领大氅的男孩,清贵的不成样子,一把抓住女童偷吃的手。 他们误入一间宅院,似是遇见什么状况,女童惊呼一声变成一枚小青果,被男孩拾起放进了怀里。 后面一阵混乱,见了血色,她在他的怀中越发害怕,他被人带走时,却重新将她放回了地上。 ‘竟是你救了我。’ ‘我往后寄人篱下,生死由他……你自珍重。’ “徐墨阳一直以为是你救了他,这才留你的命。他从前对你好,都是报恩。” 月媚眼中含着一抹冷笑,“可你也知道,他活下来根本不是因为你,当年卿云夫人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他本就不会死。” 簌簌仿佛还沉浸在年久的记忆中,只是眼角无声落了泪。 月媚眸中对她止不住的怨恨。 “你不知道他多想杀了你,去芙蓉镇,还有后来,”月媚突然顿了顿,眼底闪过一抹精光,“对了,还有后来,与绿盲蛇大战。” 月媚一提,簌簌脑中真的忆起绿盲蛇,那段记忆如存放在暗匣中的旧物,被吹落灰尘铺展开来。 与绿盲蛇在芙蓉镇大战,除了背上撕裂般的疼痛,更骇人的是,举动异常的徐墨阳。 少年蓦地低头咬破她的脖颈,贪婪得尝过她的鲜血,片刻后,他眸中巨大的快感与惬意,便如埋在记忆最深处的噩梦般笼在了簌簌心头。 他尝到她血的神情,真如掌控了全世界、 少年对滔天灵力和权势的偏执,真如月媚所言,极尽享受。 他在那时,是真的是想杀死她。 簌簌突然无力,跪坐在了地上。 “你毁了无忧宫,就是无忧宫的罪人,”月媚蹲在她面前,稍转了转头,“你现在还觉得他会原谅你吗?即使你跟他解释,他会相信你吗?” 月媚说话时的声音相比方才,不知温柔了几倍,可道出最后一句时,簌簌身上竟是一抖。 她在原地怔了怔,片刻后恍恍摇头,低声道,“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不相信,他忍心杀我,我们……” 我们说好要永远在一起了啊。 月媚略带了笑意的面上突然转成冷恶,她狠狠看簌簌一眼,竟突然后退一步,将前路彻底让开。 “好啊,我让你去,你去试试看?” 簌簌再抬眼看她时,一颗泪珠突然从眼眶掉落,满眼不甘,满眼愤恨。 “你不敢去。” 月媚冷酷得说出这句。 “他想杀你第一次,就会想杀你第二次,你死在他手里,不如我直接将你了结。” 月媚说着,伸手掐住了簌簌的脖颈,簌簌苍白的面上登时涨红,满眼泪水,只无声掉落,这苦痛,仿佛没有尽头。 胸前的空气一点点消失,呼吸越来越在喉咙口处收紧时消匿,簌簌面上逐渐露出痛苦之色,她蓦地反抗起来,伸手去掰月媚收紧的五指,却是不能抗衡。 “放,放手。” 簌簌掰不开,推不掉,不论事实如何,不论徐墨阳是不是为了报恩,也不管他从前是否真的想杀死她,她一路走到现在,与他经历那么多,身边剩下的只有他一人。 她也还从内心深处,认为他总会,相信她。 “徐,墨阳……” 簌簌只觉喉咙在月媚手间越发收紧,眼睛瞪大到仿佛要从眼眶中迸出,她死死望着屋外的方向。 好不甘啊,好不甘啊。 脑中在昏迷过去前的瞬间非常清醒,她清楚看到月媚发狂的模样。 渐渐呼吸不过来了,真痛苦,就这样闭上眼吧…… * 伺候她的弟子名叫宜和,扶了簌簌坐在梳妆台边。 “我知道你身子还没恢复,但今日掌门要见你,”宜和看了看铜镜中簌簌惨白的面色,“我就不给你打胭脂了好不好,掌门也能多……” 怜惜你几分。 她没有再说下去,转口道,“琼雯师姐说你在无忧宫帮了她,琼雯师姐是莲花峰的大功臣,所以莲花峰上下对你也很是感激呢,想必掌门也不会多为难你。” 簌簌听着没有任何反应。 无忧宫没了,徐墨阳恨极了她,她从前不肯为莲花峰做事,却成了莲花峰的功臣。 簌簌正凝滞着,却见一条海珠绿的长丝绸围在了颈上,被手脚麻利的宜和三下两下裹的严严实实,厚重的都挡住了半边脸。 簌簌平日不带披帛,惊蛰也已过去好多天,更不必用来避寒,便簌簌便将围好的丝绸扯开,却在镜中看到掩在披帛下,横亘在脖颈上刺眼的伤痕。 那伤痕青紫发黑,布满了整个喉咙,真是异常丑陋。 簌簌望着镜子,手指不由顿了顿,宜和连忙帮她将披帛围好,抿了抿唇,才开口道,“外面还有些冷呢。” 宜和将她收拾妥当,簌簌一直没有言语,直到临出门时,才突然问道,“我的不良刀呢?” “什么刀?” 簌簌转了转身,她每说一个字,喉咙都痛的厉害。 “就是,我身边放的,一柄长刀。” “我好像未曾见过,什么样子的长刀?” 宜和眼中有些疑惑,旋即她又道,“不如回来再找,还是去见掌门要紧。” 簌簌被她推了下,却在原地没有挪动步子。 宜和见她执着,便回去翻找,簌簌见她像无头苍蝇,根本在哪里找都没有定数,心中便凉了几分。 “算了,不找了。” 簌簌轻轻道出这句,宜和再回头时,簌簌已经不见了。 * 琼雯保下了她。 簌簌淡淡看着琼雯在大殿上与莫晨据理力争,将脸低下埋在披帛中。 她不懂琼雯这是为了什么。 琼雯与他相争,直到说出愿用自己的性命为簌簌作保,才让莫晨闭嘴。 莫诺离殿前颇有深意得瞧了簌簌一眼,嘴角的狞笑说不出的丑恶。 “留着她也好,让她看看她不愿为伍的莲花峰,最后能强盛到什么程度。” 簌簌面上如一滩静水,一丝涟漪也无。 琼雯跟着她走到了三清树,簌簌站在枝叶繁茂的三清树下,她颈间的淡色披帛飘的很远,簌簌伸出细长的手指,轻轻放在三清树庞大的树干上,竟有一丝颤抖。 “你从前就是在这棵树上?” 琼雯看着灵力充裕的三清树。 一年过去,三清树还和从前一样。 簌簌抚着那树转过身来,“你为什么救我,若是因为我让你出宫,我现在告诉你,我悔的肠子都青了。” 琼雯愣了愣,开口道,“当初没打算救你,我们到的时候你已经死了,带你回来只是想把你埋在三清树下,也算叶落归根,谁知你又活了?” 说完琼雯也很是好奇的看向她。 簌簌心中一动,突然抬手摸向腰间的木簪,果然已经不见了。 是霍素素。 簌簌想起霍素素的预言,愣了片刻,终究将视线落在琼雯身上,“那也不必在莫诺面前那般保我。” 琼雯轻轻叹了口气,正巧一阵风吹过,将簌簌的披帛吹落山崖,露出嫩白脖颈上狰狞的伤疤。 “因为可怜你,”琼雯转过了身,“我这个人心软。” 说完她便要走,簌簌忙道,“等等。” 琼雯止住脚步,簌簌许久才道,“我想问,徐墨阳,他现在……” “他已经死了。” 第63章 不想装了 琼雯说完后,身后没有声音,她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丝奇怪的感觉,便转头饶有兴趣得看着簌簌。 只见簌簌面上呆滞,喃喃又问了一句,声音轻得怕是她自己都听不清:“真的?” “千真万确,”琼雯嘴角微微扬起,唇色如朝霞般轻泛着橘红,“莫晨的剑有断山之势,将他背上砍得皮开肉绽,只怕全尸都难保。” 琼雯说着,眼睛一刻也没从簌簌面上移开,簌簌先是激动得血涌上了头般脸颊有些泛红,皮肤都晶莹剔透起来,虽没有表情,嘴角却还是百密一疏般松了一下,怕是她自己都不曾察觉。 就像猎人瞄准某种窥伺已久的猎物,绷紧的弦僵持了太久,终于在发射前一个惯性卸力,透露出一丝羸弱的破绽。 太不容易了,这般细微的表情,还是落入琼雯的眼。 琼雯想到什么,突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腰都弯了下来。 簌簌猛得见她这般反应,背后一凉,不由慌乱起来,可是很快,她抿起唇瓣,蹙起眉头,满溢的伤心和悲痛似乎淹没了她,眼中已摆好伤痛的表情。 “不可能,他不会死,你一定是骗我!” 簌簌说着,面上的难过越来越大,眉心揪成一团,连泪都快要逼出来。 琼雯渐渐收了笑意,眼睛弯成一轮弯月,眸底皎洁,一字一句说着,慢悠悠的语气令人心悸。 “你还装什么呢?这儿又没有别人。” 簌簌身上一僵,眼角越来越红,声音禁不住发颤,但还是尽职尽责的表演到底,“怎么可能,死了呢?他……” “你装的很不像。” 琼雯眯起眼睛,蓦地打断了她,神情冷漠。 簌簌一听这话,仿佛对哭泣这种大情绪极度疲倦,面上痛苦的悲戚一下子停住,紧抿的唇瓣也放松下来,面色恢复如常,眸底是幽深的黑色。 这一瞬间转变太快,琼雯虽早有预备,但看到簌簌整个人冷漠下来,仿佛一个被抽调灵魂的乖巧木偶,头皮一阵发麻。 簌簌无声注视着琼雯,方才涌出的泪被她毫不在意的,轻轻一低头挤落在地上,连脸颊都不曾沾湿。 她再抬头时,嘴角扬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似笑非笑,就好像胜利者的笑容似的。 若这场景在外人看来,簌簌浅笑起来清甜得不像话,如这冰魄雪地里纯洁甘甜的荔枝仙子,可在琼雯眼中,却恍若一个魑魅妖鬼。 簌簌嘴角只扬了那么一下,眼中从头至尾没有笑意,只有漆黑深幽的疏离淡漠。 “你满意了?” 琼雯还没反应过来,簌簌已一个翻身跃上了三清树,掩进华盖如铺的庞大树冠中,一片衣袂都没能从繁茂的树叶间显露出来。 * 山间的一切都过得很慢,慢到簌簌睡过去,重新成了三清树上的一颗果子,不知夜半黄昏,只知酣饮朝露,沐享晨辉。 她不知这一睡,就是半旬,她的行踪,似乎也无人在意,就在簌簌以为回到了从前无忧无虑的时光,琼雯又来到树下。 她在树下站立许久,两手抱在胸前,微笑得看着树冠,仿佛能看到她般。 簌簌懒懒睁开一只眼,默不作声将自己圆滚滚的身子往旁边叶子间侧了侧,又收了荡在空中的胖屁股,不予理会。 一般人修为不够,根本感知不到树上的一切,自然也不会察觉簌簌的存在。 她知道琼雯就是这个修为不够的人。 于是簌簌本想装傻混过去,岂料琼雯一直站在树下,仿佛真能看到她似的,一直注视着她的方向。 “你应该能听见我说话吧。” 琼雯又问了一句,簌簌依旧沉默,只缓缓将自己胖墩墩的屁股完全收到叶子后面,誓要当个聋哑果。 簌簌闭上眼又睡了会儿,以为琼雯已经走了,谁知一睁眼就见琼雯一手支着脑袋躺在她旁边的树杈子上。 簌簌震惊得整个果子摇摇欲坠。 琼雯睁开一只眼,“你醒了?” 簌簌青光一闪幻了人形,躲在树干后面警惕得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琼雯两只眼都睁了开,正准备开口,簌簌眼中满是警惕,声音也沉了下来,“你要杀我?” 琼雯似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杀你?杀你做什么?” 听了这话簌簌放松下来,她定定看了琼雯片刻,眼睛又转向树冠外的层峦叠嶂,琼雯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什么也没看到,回头却发现人又不见了,簌簌已经变回了果子模样,在树枝上微微摇荡。 琼雯发笑,“我说什么你就信吗?” 随风摇荡的果子登时在空中停住,琼雯忙道,“好了,逗你的。” “有时候,觉得你挺聪明,挺狡诈,挺可恨,有时候,又觉得你蠢得……” 果子还是不动,琼雯似乎感受到她杀人般的眼神。 果子对她很是烦躁,琼雯也知道她不会挪窝,这个树枝是她最喜欢挂的地方,既能沐浴晨辉,又有树叶遮风挡雨,她才不会为了她这个不相干的人离开这个风水宝地。 “你说完了就走。”果子身上传来簌簌的声音。 “没啊我还没说完呢,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你真能演啊,真了不起,我佩服你!” 说完感觉在讽刺她似的,琼雯忙道,“我这话纯纯赞美,绝没有其他意思。” ……怎么说完感觉更刻意了? 琼雯正苦恼,以为她不会再理自己了,谁知簌簌突然问道,“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琼雯盯了她一会儿,“其实这很好想,你本身就是断情果,即使懂得是非黑白,人的情感还是天然缺失,即使你可以学,可以演,但在一些复杂状况里,你只会手足无措。” 果子顿了顿,琼雯马上感觉出她要反驳,立刻举出实例:“比如在无忧宫的六瓣园,比如在白氏家对白晴……” “六瓣园怎么了,最后还不是你们倒霉?” 簌簌说着就变了人形,她真的很不明白,若是琼雯不拆穿她,只怕这世间再没有人知道她的计谋了。 琼雯笑得有点儿机械,甚至还有点儿鄙视,“你还好意思说啊,六瓣园,当你被别人构陷的时候,你这么大个人了,一点回击的想法都没有,蠢到做出的反应都是下意识的反应,只会装无辜。” “学会下意识反应,才说明我融入凡人融入的登峰造极。” “登峰造极?太好笑了,你一点儿不懂人情世故,作出什么反应都很机械,你在当时不反驳,不阴阳怪气回击,这就是最大的破绽,唉,可能是徐墨阳觉得你活了几千年真的纯洁的像一朵白莲花吧。” 说完她又不屑道,“啧,也就徐墨阳看不出来。” 琼雯随手揪了一片叶子在鼻间嗅了嗅,继续道,“还有,你那一套反应逻辑对的都是正常人,像遇见白晴这样的疯子,你在她身上投入的根本得不到回报,可不得把自己给气死。” 琼雯一顿分析,然后颇奇怪似的盯着簌簌的眉眼,“你幸好生得憨厚些,不然……不行,还是怪他从开始就没起过疑心,你若心悦他你早就走了,留在那破他的无情道?” 琼雯随意说着,等她意识到气氛不知何时冷了下来,才发觉簌簌已许久没出声回话了。 她随眼一瞟,发现簌簌腰间别着一朵薄荷色花朵,想起那是徐墨阳在克州鄢府时送给她的,心中不禁有些迷惑。 “他无情道不是我破的。” “若不是你撼动的大树,怎能一举击溃?”琼雯忙问道,“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开始就存了心思要杀他吗?” 簌簌顿了一下,隔了好久,才转眼盯住她,琼雯一瞬间有种被毒蛇锁定的感觉。 “是。” 簌簌变回了小青果,琼雯怔怔看了她片刻,笑道: “不愧是断情灵果,你还真不辜负你这个名字,旁人修了无情道断情绝义你还能怪他,你生来如此,还真是让人连气都没法儿生。” 簌簌一个扭身钻到叶子后面,屏蔽一切。 琼雯从树上一跃而下,本想一走了之,最后还是忍不住回头道,“你对他绝情,白氏你也不回去看看吗,憨睡个几百年,再醒可就换了天下了。” 琼雯瞥了瞥眼睛,“想见的人也见不到了。” 树上的果子许久没有回应,琼雯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讥笑,似乎是在嘲讽自己。 她也只有嘲讽自己了。 * 簌簌这几日睡得昏昏沉沉,总觉得心慌,偶尔清醒,便是被鬼鬼祟祟的莫诺吵醒。 这莫诺不知在搞什么鬼,一直在三清老头以前闭关的洞里进进出出。 她知道三清老头飞升了,难道留下个破洞还有什么好稀罕的吗? 她虽好奇,却不在意,从这方面来说,簌簌为人也很是和善,只要自己没了性命之忧,天下事都与她无关,管他莫诺有什么阴谋,琼雯为何知道关于她的事百无巨细,她根本毫不在意。 直到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吵醒,簌簌再也忍不下去了,当即一个翻身跳下树来,跑进山里躲闲去。 她才没那么傻去挑衅莫言,一个不慎再打起来就是自取其辱。 簌簌溜达着下山,偶然听见山中的女弟子劈柴闲话。 “那个新立的帝君死了,死得可惨了!你们听说了没?” “自然听说了,可虽然他是个魔头,理该惨死,但是……”女弟子话中有话欲言又止。 “可是那一张脸,真是俊哪!我生平还从未见过……” “唉唉唉!道心不稳,你作死啊。” 那犯花痴的女子连忙停住,转头想了想多少有些不忿,“话说那个什么断情果真是个狐媚子,跟勾引刘掌门的月媚贱人贱得如出一辙!” “你可别说了,真作死啊。” 簌簌静立在她们身后,发觉身旁有动静,待察觉来人,才慢慢道,“他本就是抱着杀我的目的接近我,无情道和断情果本就两立,我要杀他有错吗。” 她半转了头,琼雯看到她光影下的侧颜,清丽得令人惊心动魄,“我没有错,我只想活命。” 林间渺无声息,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琼雯见簌簌已迈开步子下山,不由道,“你去哪里?” 簌簌嘴角扬了扬,“去见娘亲,看她和白晴过的好不好。” “我和你一起。” 琼雯说着跟上簌簌,两人赶到山下白氏烤鸡铺,只见满室血迹,狼藉腥臭,恍若地狱人间。 第64章 你很失望 簌簌在血气弥漫的屋中怔了会儿,看到桌下散落的白氏缝纫一半的衣裳,语气中没有一丝起伏:“她们出事了。” 琼雯走到墙边,抚了下墙上的裂痕,又看了看桌角,喃喃道,“使用的兵器应是长鞭,还比寻常的长鞭要更粗些,据我所知,使用这种长鞭,又有如此功力的人……” “是月媚。” 簌簌回头望她,自簌簌在她面前不再掩饰之后,便永远是一副冰冷冷的面孔,多少让琼雯不适。 琼雯刚想反驳什么,簌簌摸了一把门框凹进去的痕迹,接着道,“徐墨阳死了,月媚只是失了一条手臂,她很又可能在为徐墨阳报仇。” 琼雯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心皱起转了转头,“这样是不是有点武断……” “找个机会,杀掉月媚。” 琼雯听后眼睛不觉睁大了起来,簌簌看着她,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不是吗?” 簌簌说完抬脚走了出去,走在从前相熟的街道,竟还有从前的邻居对她点头。 “这些邻居都不知道,说明她们死的悄无声息,你完全可以不管。” 琼雯仿佛总想找出簌簌对白氏尚有感情的证据,却在簌簌古井无波的眸中看到自己失望的眼睛。 “卖糖葫芦的来了,你挡到我了。” 簌簌说完就绕过了她,嘴角扬起一抹微笑,和她身后的中年男子买了一串糖葫芦,仿佛回到了从前。 琼雯默不作声跟在她身后,走着走着突然笑了一声,“你真不愧,没有心。” “其实没有心也挺好的,这世间事,总归只懂是非黑白就好,有时候无用的情感只会成为拖累。” 琼雯见簌簌走着走着停了下来,她以为她又看见了什么新鲜玩意儿,谁知糖葫芦突然从她手中掉落。 她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捂住嘴巴,脸色煞白,仿佛吃下去什么恶心的东西想立刻吐出来却吐不出,后来更是撑不住似的蹲了下去。 “怎么了?糖葫芦有问题?” 琼雯方才扶起簌簌,簌簌却突然将她推开,她一时没有防备,踉跄了几步。 “别跟着我。” 琼雯再抬头时,簌簌的衣角都瞧不见了。 * 克州鄢府,除了前不久的访客,后来再也无人来过。 簌簌轻车熟路落在鄢府的院子中,走过徐墨阳送她花朵的荒园,来到墓碑歪斜的霍素素坟地。 才几日光景,竟是这般不一样。 细长的手指抚上墓碑,轻轻滑到溅了几滴鲜血的地方。 簌簌轻轻开口,声音被风撕扯着,声调没了往日的温柔。 “霍素素,真可怜,其实你等的人,唉,一直都在你身边。” 细嫩白皙的手指夹走横在墓碑上的枯枝,簌簌鬓边的碎发被风刮乱,扰了眼前视线。 “你还说他绝情呢,呵,真好笑,你不知道他为了你命都不要。” 簌簌慵懒极了,甚至都不愿伸出手扒开眼前乱发,“梁舒说他在世时,没能保护好你,便想在你死后,为你做点什么。” “而我当时正好需要一颗心,一颗真心,干干净净爱人的心,因为我想懂人的情爱。” 簌簌语调一陈不变,顶着一张木着的脸,面色灰暗得诡异。 “于是他用真心,换了一张你能用的皮。” “你以为的孩儿人皮,是我用千年果衣所做。” 簌簌终于抬手拨开眼前乱发,“可惜他的心我吃不下,你也未能如他所愿。” “你们俩啊,到死都以为对方辜负了自己,却不知彼此都倾尽了所有。” “真可怜。” 簌簌又慢慢慢慢抬起头来: “你说,他一个没有心的鬼,现在是不是活得特别快活呢?” * 簌簌在鄢府睡了一觉,不知过了多久,但她很是奇怪,这莫诺怎么走哪儿都能遇见? 这些日子,莫诺前后来过鄢府两趟。 簌簌偷偷跟去过他出入的地方,心有猜测,却也不大打紧,心中想着关她何事便可高高挂起。 可今日她不敢再睡,只因前几日莫诺进了鄢省的书房就再没有出来过,不知在搞什么阴谋诡计,她可不想卷入。 于是簌簌合计了下之前因为制作果衣,消耗的巨大灵力的修复程度,准备回莲花峰去。 簌簌途中经过芙蓉镇,见大街上一个人没有,觉得有些不对劲。 芙蓉镇小,住的人却质朴憨厚,也因莲花峰这个‘旅游景点’宾客一直络绎不绝,照理不该如此安静…… 簌簌心头莫名跳了一下,连忙向莲花峰奔去,只见莲花峰山间的屋舍,竟如山下白氏屋内一般,血气弥散,腥臭满天。 唯一不同的是,尸体横遍了山野。 簌簌心一下子跌落谷底,她抬步向山顶走去,眼界之内,触目可及弟子的残肢断臂,而从山顶流下来的小溪,都被血液染成了红色。 这才是人间炼狱,山下白氏的屋舍与此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簌簌走到半途,敏锐感知到山顶的动静,便悄悄屏住声息,慢慢接近山顶。 簌簌用杂草掩住身形,见晴眉殿前,神武广场,巨大的柱子上绑满了门下弟子,皆奄奄一息,气若游丝。 簌簌与殿中离得还有些距离,只隐约察觉殿中有什么灵力颇高的人物,却不知底细,便在那里按兵不动。 不过一会儿,殿中出来个红衣侍从,示意旁边的看守放下一人。 簌簌定睛一看,无忧宫的服饰? 她喉中顿时生出了干呕的感觉,如同当初硬要吞下梁舒的心脏。 徐墨阳已死,无忧宫还不就地遣散,难道是月媚组织起来的? 簌簌一直盯着那红衣侍从的动作,发现他要杀了那人时,被捆在柱子上的众人似乎突然有了气力,叫嚷声不断传来: “未及明日,为何杀人。” “方才……才有师弟命丧于此……” 喧喧扰扰间,晴眉殿慢悠悠走出来个白发少年,众人被打了一棒似的突然闭了嘴,整个神武广场鸦雀无声,与方才的众人激愤相比甚为狼狈。 簌簌乍一看觉得那人身形有些眼熟,心凉了几分,面容看不清楚,但她忙在心中否认了想法。 死而复生,绝不可能。 那白发少年习惯性得将两手背后,清润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耳中: “本座说过,一日擒不住她,便杀一人,今日虽已杀过,可她主动送上门来,本座高兴,再杀又何妨?” 簌簌自他将手背在身后那刻起,便知道了他是谁,听标志性的声音,更加确信,但很奇怪的,她脑中一片空白,一时竟不知该表现出什么样子。 她没有学过。 是落荒而逃?还是哭着上去抱住他说你活着真好,还是,该直接表现出为他活着高兴呢。 簌簌脑中一团乱麻,身上也很实诚的僵硬着一动不动,脚下似千斤重般抬不起来。 动一动啊,快动一动! 晴眉殿前的白发少年似乎在看着她的方向,转而眼神往旁边一瞥,那名弟子的头颅飞了出去。 飞去的方向,恰是簌簌的藏身之处。 这下再也不能装作不知,簌簌简略衡量了下对方的武力值,直接堵死第一条路,选择继续装傻。 于是她颇迟钝得向后踉跄半步,被飞来的人头吓到般柔弱得倒抽一口冷气,然后忙去看那人的反应。 隔的太远,看不太清,却吸引了广场上众人的目光。 “断情果!是断情果!”“是她!我见过!” “你快束手就擒!只因为你,门中死了多少兄弟!莲花峰的罪人!” “对!莲花峰的罪人!” 徐墨阳发如晶雪,一身暮云灰黑长袍曳地,簌簌走近些才瞧见,他眸中似有几抹隐含的笑意,衬得他越发俊美脱俗,形似仙神。 簌簌连忙调整过来,像对待考官般,一改僵了数月的冰冷面容,表情重又丰富起来。 她一步一步向晴眉殿走去。 “原来,你没死啊。” 簌簌许久不笑,面颊有些僵硬,想来一定笑得不很完美。 徐墨阳眉眼如画,以前的黑发变白以后,更衬得他肤白胜雪,眼眸黑亮。 他慢悠悠抬脚向前一步,温柔笑道,“你很失望?” “不,不是不是。” 簌簌不自觉后退一步,在胸前连连摆手,面上摆出常人该露出的窘迫,娴熟到没有半分差错,接着口中又嗫嚅试探道:“我,我其实,一直很担心你。” 徐墨阳对她的反应似乎很感兴趣,看着她的眉眼都是弯的,可簌簌自打开始就没看出他眼中的笑意,他和以前不一样。 “站那么远做什么?怕我吃了你?” 本是很正常的一句话,他语调柔和又说得极慢,可簌簌一听,脚下却连退好几步,面上血色全无。 待她看出徐墨阳接下来并无动作,面上才放松些,略慌张道,“没,没有。” “那便过来。” 还是那般温柔笑着。 簌簌紧张的头皮发麻,心中犹豫许久,还是没能迈出那步。 “簌簌,听话。” 他似乎有些不耐,但总归还是笑着,只是最后才露出本来的面孔,“别等我去抓你。” 话音落的同时,簌簌身子一抖,直接大步走了过去。 她的灵力还未恢复,绝不能和他硬干。 “抬头,看着我。” 簌簌听话得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可没过两秒便不自觉垂下眸子,视线落在大理石上。 徐墨阳倒也不很介意,甚至心情放松了似的,轻轻抬手碰了下她的脸颊。 他的手很冷,冷得像冰天雪地里的冰碴子,刺人的很,指尖碰上簌簌时簌簌不自觉一抖,下意识向后躲,却被一句不准动定在原地。 可当她真不动了,那手也并未继续原来的动作,而是缓缓来到脖颈处。 簌簌看着那骨节分明又修长的手指,感觉像拉她进地狱的魔爪一般。 呼吸不稳,紧张到脑子一片漆黑,更不用说抬头去看他的神情,她只觉下一秒,那只手就会掐住她的脖子,狠狠攥紧,将她的呼吸全部掠夺。 真的如此,她只能拼尽全力,鱼死网破。 所幸,煎熬的时刻一分一秒过去,他的手突然垂下,簌簌松了口气。 “太便宜你了。” 说这话的同时,被绑在柱子上的弟子们纷纷躁动起来,导致簌簌没能听清。 “你抓到她了,可要履行承诺!”“对!徐墨阳!你!……” 那人方才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被他淡淡一瞥,立时被吓得忘了自己的后半句,哆哆嗦嗦说不出来。 徐墨阳转过头来,对簌簌道,“跟我走。” 说完他淡淡看那红衣侍从一眼,侍从立刻点头,簌簌只能快步跟上他的脚步。 没走两步,她便听见身后传来惨绝人寰的叫喊,还有无助的哭嚎。 簌簌用手捂住嘴巴,她不知道,这个时候要不要装作被吓坏的样子,毕竟这才符合‘簌簌’。 可她又看,若是从前,徐墨阳在这种情况下,早会在她被吓到之前回身安慰,可他现在显然没有这个打算。 为了避免独自表演的尴尬,簌簌只得无声用手捂住了嘴巴,装作被吓坏但又不用其他人保护的坚强样子。 簌簌跟在他身后,边走边有一种不详的预感,直到她走到莲花峰顶,三清树下。 他在树下立住,转头看她,说出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簌簌看着他吟吟带笑的眸子,猛然间背后一凉,顾不得考虑其他,直接说道,“不行,你不能……” “我可以。” 簌簌看着玉消剑在他手中缓缓出现,再也遏制不住,猛得攥了股巨大的灵力向他掷去,却被他轻易抬手抵住。 “装不下去了?” “不行,不准伤害三清树!你敢伤三清树分毫,我不会放过你!” 簌簌说着拼尽全力抵抗,徐墨阳虽不回击只是防御,可她看着他明显毫不费力的动作,与自己竭尽力气却一点点消耗的灵力对比,不觉感到越来越失望。 终于在簌簌筋疲力尽之时,徐墨阳不耐得将她的灵力反推回来,正正砸在她的腹部,将她摔在一边,簌簌吐出一口卡在喉中的鲜血。 “你,不能……那是我的,三清树……” “都说断情果生来无情,要我看,还是懂留恋,懂不舍的。” 徐墨阳走到她身边,一手亳不温柔的拽起了她,另一手持剑立在她的面前。 锃亮光洁的玉消剑上,映出一张泛红的、急切到泪水横流的脸,实在没有她从前伤心时装出来的那么美丽。 而在她哭得一塌糊涂的身后,是少年眼中不知何时消逝的笑意,转而充斥着满满的杀意和戾气。 “求求你,不要伤害三清树,你若恨我有什么手段朝我来!三清树有什么关系?它是我的……” 少女的哀求淹没在他冷漠的黑眸里,他在她眼前抬起了剑。 “不!!!” 一声巨响,三清树万年光阴千载灵根,在她终于学会的悲痛里,化为一堆朽木,再无生机。 第65章 听你求我 簌簌被无忧宫弟子带到一座偏殿,三清树被毁,她只觉整个人是飘的,心如死灰。 那弟子似乎对她很是怨恨,在她诧异于偏殿的破旧时,弟子毫不犹豫将她推了进去,口中还骂着她生来淫.贱。 簌簌将手腕上箍得发疼、足有男子手臂粗的铁链整齐顺在一边,找个角落坐下,看着窗外的凉夜,抱紧了肩膀。 以她对徐墨阳的了解,他最痛恨背叛之人,她从前那么骗他……三清树被毁,恐还解不了他心头之恨,恐也要自己以命相赔。 。 可那是她的三清树。 簌簌抬头望月,这样冷的天,仿佛连透蓝的月亮也冰冷几分,手腕上的铁链愈发箍得她难受。 她低头看去,被捆住的手腕附近已经隐隐泛出青紫,若是再不解开,恐怕这一双手臂会废掉吧,可惜她此时没有半点灵力。 强行转移注意力,徐墨阳要怎么杀她?打回原形吃掉?照他如今的功力,得了她的助力,恐会直接飞升。 簌簌这样想着心中突然松了一下,她死后,这片大陆,数万年光景,也总算出一个修无情道飞升的凡人。 簌簌静候着死亡的降临,可真煎熬。 对了,徐墨阳方才带着她进无忧宫时,遇见失了一臂的月媚。 月媚还是那么令人惊艳,即使断了手臂还是骄傲得把头高高抬起,不过就是声嘶力竭得想扑上来杀她,多少有些毁坏形象,不过最后还是被徐墨阳一个打横抱起进了屋勉强挽救了些。 月媚之前就那么爱他,徐墨阳经过这次,也该真正看透了人心。 他此时应该,在月媚床边,一边安慰她,一边发誓,定要让害她的人付出代价吧。 这才是有情感的人应有的反应。 簌簌本好笑自己这时候还在训练自己,如果对方有这样的神态,应该表现出什么样的反馈,却冷不丁猛然一惊,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这是在给月媚报仇吗? 簌簌正想得出神,门‘吱呀’一声拉开,低哑刺耳的声音生生划破黑夜的寂静,激的簌簌浑身一动。 来人披了一身月华,如瀑白发在银辉下有些微微发光,像降神谪仙,簌簌下意识缩了缩自己的脚,将自己抱得更紧些。 那人立在她面前停了片刻,打量她很久,“这锁链太紧,我帮你松一下好不好?” 簌簌没动,岂知他真的伸手过来将铁链松了一圈。 手腕虽还被箍着,但总归血液流通,有了知觉。 簌簌脑中顿时闪过一千个想法,抬头看向少年清亮的眼睛时,一切的算计都停止了,仿佛回到了从前,仿佛此刻少年温暖的怀抱唾手可得。 那么温暖的亲昵,那么坚定的信赖。 可惜少年看着她的眼神,嘴角突然溢出一声冷笑。 簌簌被他眸中的讥讽激的顿时清醒过来,脑中只剩下一个想法: 活着。 于是她马上道,“为何这般对我,你不相信我?琼雯的事我真的不知道。” 徐墨阳收回眼中的讥讽,颇诧异得歪了下头,似乎在等着她解释。 簌簌硬着头皮道,“我从没有做过伤害无忧宫的事,我不知道琼雯给莲花峰通风报信,而且是你……” 徐墨阳站了起来,眼中噙笑,“是我亲口答应放她出去。” 簌簌眼中微微有了些光亮,“对,是啊。” 徐墨阳默不作声得盯着她,簌簌愈发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只觉若只是因为琼雯,他不该对她有这般仇恨。 簌簌猛然又想起一事,“而且也不止是琼雯做的,命门的所在是……刘长恩告诉她的。” 簌簌猛然发觉自己无意识在往月媚身上扯。 徐墨阳眼眸动了动,似在回想,然后颇赞同的点了点头。 簌簌试探得开口,“刘长恩也是月媚身边的人啊。” 簌簌刚说出口就有些后悔,此时他已与月媚那般要好了,他一定以为自己妒忌,才乱攀扯月媚。 徐墨阳道,“是有这么回事。” 簌簌见他没有发难,松了口气,又想了会儿,面上笑得有些酸涩,“那,我们之间,便没有仇恨了。” “哦?” 徐墨阳微眯了眼,仿佛气极反笑,“月媚和你,不一样。” “我不怨她,但怨你。” 徐墨阳看着簌簌瞬间僵硬的笑容,“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我一直都想问你,梁舒的心,你用上了吗?” 簌簌好像被人重重锤了一下,“什,什么。” “当初去鄢府,是你提出来的,”徐墨阳淡淡道,“当时我就觉得不妥,谁能突然想到要到鄢府去?” “后来我明白了,霍素素,不就是你一早安排在那里等着杀我的吗?” 簌簌见他已知晓此事,心中绝了要跟他讲道理掰扯清楚,谋求生机的念头,面上灵动的表情俶尔不见,直接闭嘴。 他的性格,必是有把握了才会这样说。 那时候徐墨阳刚得知徐子怀死亡的真相,意志消沉,最好糊弄,最易听信他人言,同时也是他无情道岌岌可危之时,只差一个契机。 簌簌全然没了往日的娇憨灵动,虽还是那样一张可爱的脸没变,却总让人觉得直接换了一张皮。 皎洁的清光将她的侧脸映得异常苍白,簌簌像奈河的女鬼,“我只想活命。” 徐墨阳似乎被她突然的变脸惊到,一时没能说话,但很快恢复平静。 簌簌怕徐墨阳错意,以为自己言语太过引他杀意,忙笨拙得解释道,“你一开始就想杀我,我也想杀你,纠缠那么长时间……总要……” 总要有人动手的。 她还没有说完,徐墨阳慢慢走近了她,簌簌觉得胸口一阵发疼,疼得她快要呼不过气来。 这是什么感觉? “我讨厌你这副样子,和你这副表情。” 簌簌顿了顿,面上立刻扬起熟练无比的天真烂漫笑容,眼中是纯粹的洁净,“你是不是特别喜欢这样?” 徐墨阳咬紧后槽牙,却突然嘴角一弯,慢慢道,“还记得我砍了三清树那天吗?继续,我喜欢听你求我。” 簌簌顿时笑容有些僵硬。 徐墨阳在她面前缓缓蹲下,“不再挣扎挣扎?万一我心软了呢?” 他的手轻轻撩开有些遮挡她眼睛的乱发,“记得哭着说效果更好。” 徐墨阳等了片刻,簌簌始终一动不动,待他突然不耐起身,簌簌以为他要动手杀她,慌忙道,“你是个变态。” 徐墨阳微一挑眉,“我是。” 簌簌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见他又要靠近,心上一动伸手划破自己的手腕,手腕因被箍得充血,淌下血时有些汹涌。 徐墨阳停下脚步,簌簌连忙将手臂护在身前: “你现在杀了我,不如将我留下,好一直给你血喝。” 见徐墨阳愣住,她继续诱惑道:“我的血,对你来说,是大补吧。留我多几日,便能多喝一点,直接将我杀了,只能饱一次口腹之欲,这道理你懂吧。” 徐墨阳脚下一动,簌簌不安得后退一些,面上仍强撑着凌然不惧。 两人对峙了会儿,簌簌见他似乎有些动心,于是颇有些傲慢的意味,“来,尝尝?” 徐墨阳死死盯着她流血的手腕,慢慢走了过来。 簌簌呼吸发紧,强忍住不往后缩,待他更凑近时,她甚至能嗅到他身上独有的清香。 煎熬。 还不如她直接将手臂塞他嘴里。 徐墨阳却越过了她。 同时簌簌察觉一只手在她腰间一动,将她别着的薄荷色花朵抽了出来。 “还给我!” 簌簌伸手去夺,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徐墨阳看着那花,这青花还是在鄢府时他随手捡的,被弯成了手链送她。 花中注了他的灵力,永不凋谢,永不枯萎,见了他就亲昵得用花瓣去蹭他的手。 他本就没给过她什么东西,就这么一点点,也不该存在。 “它该死了。” 徐墨阳话音刚落,他指间的青花就迅速枯萎下来,极速凋零,最后变成丑陋的枯黄杆子。 簌簌看着徐墨阳起身离开,消瘦的背影影影绰绰,比从前不知单薄几分。 她胸口突然涌上一股巨大的冲动,快走几步拉住了他,紧紧握住,十指相扣,两人手心没有留下一丁点的缝隙。 “有心之人是不是这样,有情之人是不是如此?” 她与他十指相扣,和从前一模一样,只是更渴望感受他的温度,甚至是手心经脉的涌动,甚至是血液的淙流,他们本就是双生,他们本该如此。 他只比以前更加冷漠。 “你说我若懂情爱,我若有颗人的心,我们之间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她太渴望人的情志,人的感受,想悲伤快乐,而不是每当自己看了别人这样那样,她就相应的做出不同的反应,永远按着笨拙学习过的那一套。 在凡人世界里,她就如同一个像闯进大人世界的婴儿。 “滚开。” 徐墨阳挣开她的手心,与她离远了几步,那双漂亮眸子毒蛇似的盯着她,唾弃道,“不知羞耻。” 簌簌颓丧得站在原地,琼雯对她说过,她辜负了一个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真心待过她的人。 簌簌现在想,可能她说的对。 他甚至极厌弃得缩了手指,不触到自己的衣衫,仿佛那上面有什么肮脏至极的污秽之物。 徐墨阳抬脚离开时,簌簌突然在他身后道,“你杀了白氏母女。” 他眼神微动了动,浅浅掠过一抹鄙夷之色,转头对看守弟子道,“看着她,不死就行。” 第66章 天下无双 漆黑的夜,簌簌蜷缩在角落,将自己的神魂放出去,不着痕迹得吸吮着周围山脉的灵力。再拖几日,她的灵力就能恢复一些。 而徐墨阳,不管他如今用了什么方法,到底当时无情道已经破了,经脉都不在了,如今想必走了什么不入流的捷径,必不如传统修士灵力来得稳健。 只要坚持,总会找到机会…… 簌簌从未有过如此渴望灵力的时刻,她正想着要不要再把神魂放得更远一些,突然听到附近有响动声。 她忙撤回神魂,装作酣睡的样子。 “簌簌!”轻声到只有气音。 琼雯? 簌簌顿时向门缝处看去,可仍有些迟疑。 那人又唤了一声,簌簌才连忙过去,门缝打开了一点点,她看到了琼雯的衣裳。 “你怎么来了?你不怕被发现?”簌簌急切道,“你来干什么啊!” “别怕,没人发现我。” 簌簌知道琼雯的修为,便想着难道徐墨阳一点儿没察觉?他身边的人也察觉不到? 他应该放在自己身边的人还是很多的。 “太危险了,你赶紧走吧。” “没事儿,周围的人都让我用迷药迷晕了,徐墨阳这会儿都没发现估计就不会发现了,不过这个罩子我打不开,不能把你救出来,怕惊动了他。” 簌簌听了稍微有些放心,无奈道,“他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莲花峰的人遇见他几乎没有活路,你别想着救我了,自己活命要紧。” “那怎么行,你可是我最重要的人。” 簌簌有些疑惑,眨了眨眼,“你说什么。” “你真是迟钝,若我与你没有关系,为何待你这般好。” “什么关系。” 门缝那头啧了一声,簌簌正仔细回想,对面传来声音,“三清老头每日辰时在树下饮一杯茶,偏好碧螺春,读书半个时辰再回去练功,几千……十几年都这样过来了!” 簌簌顿时激动起来,“你是,你是与我一样的灵果!” 门那边轻笑了两声,“我可不是断情果哦。” 簌簌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来,酥酥麻麻的,又格外温暖平静,类似当初对徐墨阳的心情,又有所不同。 “当初你长得太壮实,将所有灵力都吸收了,勉强长得好的果子只我一个,三清老头将你赶下山又觉得不放心,就助我化了人形去看着你。” 簌簌刚想问你在哪呢,琼雯就道,“结果你刚下山两天就屁颠儿屁颠儿跑回来了,我都没来得及出门。” 簌簌想着觉得心中甚是安宁,琼雯听着这边没什么动静,便道:“你讨厌我啊。” “没有啊,我高兴啊,你是不是算我亲人了。” “我可没听出你高兴,你高兴不会笑两声吗?” 簌簌无奈道,“我在你面前还要装吗,我本就是个没感情的果子。” 琼雯听了,只觉这样的话,只有她这么认认真真这么实诚的说出来,才不会挨嘴巴子。 隔了半晌,琼雯幽怨得蹦出一个“要”字,簌簌嘴角不禁扬起,“哈哈哈。” “好干。” “好了,”说笑了会儿,簌簌突然想起什么,“不过你放心吧,我再等两天灵力恢复了,估计就能出去,不用太担心我。” “只是之前给霍素素做皮损伤我太多灵力,但我又想着我毕竟也是有千年修为的果儿,应该不打紧的。” “可你这千年来也没修炼啊,整日睡觉。” 簌簌有些窘迫,想狡辩吧琼雯又是和她一棵树上的,什么她都看在眼里,也辩不出个什么花来。 “对了,我还没问,你和徐墨阳没可能了吗?小情侣间不是那什么什么就好了吗?” “可他砍了三清树唉。” “那怎么了,砍了我就自由了,我也停止生长了,不然我还要变老,还怕挂在那让人给吃了,你当然对它有眷恋,你又不会老,除了修无情道的也没人吃你。” 簌簌哑口无言,顿了会儿又道,“他还杀了白氏母女,而且他……不好说,他这个人,很复杂,有时候我都不知道用什么反应对他。” “……我觉得我表现得像个疯子。” 听着簌簌言语如此冷静,如此理智的分析自己,琼雯努力憋笑。 簌簌听到她漏出的一两声笑语,埋怨道,“你还说呢,你不把无忧宫给卖了,差点灭门,他现在一心以为是你和我串通好的,现在还说什么小情侣呢什么呢什么就好了,那什么和那什么啊?” “我,我以为你和他去克州就是去搞死他,我这边顺带收拾了无忧宫给你帮忙啊,谁知道他没死。” 簌簌表情有些愕然,想了想果决道,“算了,现在说这些已经迟了,索性回到根本,我和他的身份,终究只能活一个。” “……我想活。” “等着吧,等我灵力恢复。” 琼雯先是诧异于簌簌的果决,后表示支持,接着又意味不明道了句,“那希望你真的下得去手。” 簌簌面上不是很好,见这聊了许久也没人来,便放松了警惕,转身靠在木门上,眼神看得很远。 “其实十年前那天,不是我初次下山,我第一次下山,遇见了一名女子。” “谁?”门外的琼雯好奇起来。 簌簌细细想着,嘴角浅笑,“一个灿如烈阳的女子,她眉眼生得比平常女子英气,我在山上看到她对我笑。只那一次,就念念不忘了。” 琼雯听簌簌跟入了迷似的,不屑得切了一声,“从你下山才见过几个女人?” “这么说吧,她有点像月媚,但是比她再俊一点儿,再朗利一点儿,再不做作一点儿。” “好好好,她长得美,你就单看她一眼吗?” “不是啊,我和她玩儿,她人很好的,可是后来她相公来了,她说她相公不喜欢她和陌生人说话,然后就走了。” “……无趣。” 过了会儿,琼雯听到簌簌的声音落了下来,“后来我就去墨阳山庄找她,可是听说她死了。” 琼雯渐渐听出了不对劲,“墨,墨阳山庄?你去墨阳山庄找?那她是……” “她是徐墨阳的姑姑,当时她告诉了我徐墨阳的生辰,她在徐墨阳生辰当日会再回到墨阳山庄,我就可以去见她,谁知,我一睡就是两三年,再等到生辰之日去的时候……” 琼雯惊愕得一时哑语,半晌才道,“他姑姑?” “对啊,不是赴约怎么去得那么赶巧?专挑生辰宴杀人放火上门。” 琼雯突然觉得如今发生的一切可能真是冥冥注定,但这个事情本身也没什么用,徐墨阳也不可能因为簌簌从前见过他姑姑一面就放她一马。 这边簌簌倒是没有多想,只是看着窗棂处泄进来的一扇银辉,喃喃道,“那真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天下无双。” 琼雯听着她前前后后夸了她数次,随口调侃一句,“你这么夸她,是不是爱上她了?” 簌簌面容僵了僵,然后眨了眨眼睛,语气平淡,“没有。” * 月媚端着一碗参汤来到无忧殿,却被弟子拦在门口。 月媚退后一步,笑道,“你真是活腻了,连我都敢拦?无忧宫什么地方我去不了?” 那弟子知道她的厉害,但还是硬着头皮伸出一臂拦在门前,月媚觉得有些不对劲,紧接着就听到屋中传出一声极克制的低.吟。 月媚额上一跳,也不管参汤打在地上,一把推开弟子进到屋里。 烟雾袅袅间,少年白皙的背脊大半浸在倒满药汤的池中,手中正极力将一根发丝细的银针推入体内。 月媚眼中蓦然一热,快步走到徐墨阳面前,亲眼看着他将细得快要看不见的银针狠狠推入。 “你疯了!” 月媚口中狠狠骂着,抬手就要打他,少年的脸稍稍侧过,额上因剧痛激出来的冷汗一滴滴淌落下来。 月媚看着他满头的银发,心好像被撕碎了般,血淋淋得淌血,眼圈泛红得看了他片刻,素手转而轻轻碰了他的脸颊,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你疯了吗,你……能不能,不要再伤害你自己了。” 自徐墨阳醒来,就沿用这种将银针刺入身体,再炼化到无情道破损生涩的经脉中,硬生生撑开经脉的极端方法修炼,以此来重修无情道。 这其中,疼得不只是将银针完全没入体内,更疼的是用内力将银针震碎,再裹挟着到经脉中支撑,从此与银针共存,时刻感受到刺痛。 一千五百五十九根银针,让他不足二十岁,却忍耐得头发全白。 月媚扶着池壁,一点点无力得跪下,声音低到不像话,“我求你了,你别这样了,你不要再见她,就永远不会这么痛了。” 徐墨阳神情复杂得看了她两眼,闭眼开始炼化,月媚静静等着,待他终于长舒一口气,她重新走上前去,摸了摸药汤,然后轻轻去搂他的脖子,作势要贴上去。 徐墨阳下意识一躲,想推开月媚,却意外碰到她失了一节的断臂,终究没有多动。 “你见她一面,就动了情,只有杀了她,才不会痛苦。” 徐墨阳默默闭上眼睛,“没有动情,只是加一针牢固。” “她一直都在骗你,从始至终。先破了你的无情道,然后安排人杀你,她是断情果,怎么都不会有感情的。” 月媚知道自己说的太露骨,诋毁的太明显,若是从前她定不会这样明说,可是现在,她和徐墨阳是最亲近的人。 徐墨阳没有动静,月媚脸色变了变,支起身子,“你杀了莲花峰那么多人,连三清树也砍了,你们绝对没有可能了。” 徐墨阳淡淡一句,“我知道。” 月媚面上登时扬起微笑,“那我们在一起吧,在一起好不好?我欢喜你,只欢喜你一人,而你永远不会对我动情,那你便永远都不会有威胁。” “我们在一起,一起站在最高最远的地方,好不好?” 徐墨阳望着月媚极度渴求的眼睛,一时看向她的目光有些茫然。 “我有时真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月媚将头靠在徐墨阳肩上,眸中盈盈发亮,“我要你,我只要你,我要你好好的,要你飞升,要你站得最高,俯视所有人,而你属于我。” 第67章 哭得真脏 徐墨阳被她搂住,没有回避,亦没有答应,直到他低头,看着月媚的发顶,淡淡道一句,“刘长恩不好吗?” 月媚笑容一僵,声音也冷了下来,“你提他做什么?” “他爱你不够吗?当初他放你出的无忧宫,有人对你如此?” 还不知足吗? 徐墨阳没有把后半句说出来。 月媚猛然想起两个月前刘长恩控制住整个无忧宫,她身为无忧宫领袖,本该最早处死,他却始终没能对她下手。 月媚冷冷道,“他是个废物。” 她说着将脖颈从徐墨阳肩上移开。 “他不是废物,只是没人教他,他年纪太小,经历少,当掌门的时候太年轻。” “……遇见你的时候太年轻。” 月媚身上更加僵硬,笑不出来,她转头看他,“你不必拿他说事,我在说你我的问题。” 徐墨阳默默伸手拿来架子上的衣裳,月媚转了过去,边听他悉悉索索穿衣声边道,“我一直在想,我哪点做的不好?你对我不及对白簌簌半分。” “她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一天到晚只会装傻充愣,顶着张无辜的脸,做的都是罪无可恕之事。” 她越想越觉得走进了死胡同,怎么着急都出不来,于是直接拉了徐墨阳,“我想不通啊,我们共处了十年,我哪点比不上她,我拿性命爱你,你还要我怎么样?” 月媚被逼急了,脱口而出十年,说完自己都被自己给惊着了,然后她又看到自己断了一条小臂的胳膊。 她真的是在用生命爱他。 她只剩下一只手了,满手心都出了冷汗,她突然心惊胆战起来,后脑勺一阵发凉,像是在对自己说话。 “我这般对你好,而你只见她一面,无情道竟又破了?” 她全身发冷,如坠冰窟。 “没有破。” 徐墨阳忽得转头看她,说话的语气重了些,让月媚听着尤为刻意。 掩饰,又在掩饰。 “没破用银针做什么?你知道用银针多痛,我不相信你无缘无故再往身体里放它?” 月媚瞪着他,步步紧逼,她想让他承认什么,又害怕他承认。 徐墨阳咬紧了牙,突然转头看她,“那我们在一起。” 月媚反应许久才意识到他说了什么,明明是她一直期盼的,一直渴求的,她却脸立刻红了,一股酸涩涌上鼻尖,伸手就打了他一个耳光,徐墨阳对她没有防备,脸微微侧到一边,满眼不可置信。 “你,拿我当什么?” 她两眼通红,泪很快就掉下来,说得很无力。徐墨阳仍是震惊,似看不透她。 她却更加激动,一下子抓住他的衣襟,泪簌簌往下掉,“我问你,你到底拿我当什么!” 徐墨阳蹙眉看着她,答不上来。 月媚看着他茫然的眼睛,突然有一种锋芒在背的寒意,眼前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人,也许从来都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而是一开始就离她站的很远,很远。 意想不到的远。 月媚蓦地松开他,怅然若失,立在浅凉的月光下,显得既孤寂又苍凉。 “是我不想和你在一起的。” 月媚沉浸许久,突然笑道,她抬头看他一眼,含泪的微笑,高雅冷艳,似一朵彼岸前的曼陀罗。 “是我不要你的。” 她说完后,转身决绝离开,回自己的长恨殿。 长恨殿里永远亮着一盏灯,那里面有个叫刘长恩的年轻和尚。 无忧宫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和尚前不久被徐墨阳毒傻了搁在那儿,整日坐在窗边等她回家。 月媚走近了他,带着一身凉气,直接钻进他温暖的怀里,这少年怀里永远炙热,永远不是那一颗她始终融化不了的心。 呆傻少年被抱住才慢吞吞意识到自己等待之人的回归,她带的凉气把他激得浑身一哆嗦,却还是下意识拥抱住她。 他的怀抱太令她心安,月媚一不小心睡着了,再醒来时少年如同护着他最心爱的宝贝,手早已麻木,还是维持着那样的姿势,抱着她始终没有动过,生怕惊扰了她。 月媚看着他打瞌睡的侧脸,不自觉蹙紧了眉头,她平日最讨厌与刘长恩接触,因为徐墨阳将刘长恩给她,她觉得是对她的侮辱。 于是便厌恶他,平日连看他一眼都不肯,更不必说与他有接触。 如今,她在他怀里,满心酸涩,仿佛误吃了没熟透的青梅,涩得她触及神经末梢的痛。 她重新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微红的眼角突然淌下一滴眼泪,她睁开眼时,看见刘长恩一副见她流泪茫然无措的样子。 她嘴角微微扬起: “我知道了,我对他就像少时开始掷下的豪赌,有好几次都知道要赌输了,决定再也不追加赌注了,可没办法,赌上了瘾,总想翻本。” 她摸着他的脸,哭着笑道,“现在我不赌了。” * 徐墨阳再次见到簌簌是他抓住了琼雯。 簌簌满眼震惊,急切道,“你怎么回事?不是说了不要再过来?你给我答应的什么!” “再?”徐墨阳微微蹙眉,“怪不得这般熟门熟路。” 簌簌立刻看向他,“你不要动她,她只是来看看我,没有做任何伤害你的事。” “没做过,任何,伤害我的事?” 徐墨阳慢吞吞将这句话又重复一遍,簌簌想起琼雯与莲花峰互通消息,猛得背后一凉。 徐墨阳将剑刃往她脖颈上贴近,玉消剑锋利无比,立刻划出一道长痕,然后渗出血迹。 “是她当初透露的无忧宫的机密吧?上次去莲花峰,我还想着怎么没遇见她,这下可好。” “别!你别!” 簌簌心疼不已,口不择言,“其实她不是故意的,泄露消息什么的都是我在背后出主意,放她走也是我提的啊!” 徐墨阳仿佛一瞬间体会到昨晚月媚为何那般生气,不做声将剑刃又刺进琼雯血肉半寸,琼雯闷哼一声。 他冷冷看簌簌一眼,看得簌簌脊背发寒,“你不说,我也知道。” “你以为这样她就不用死了吗?” 簌簌无力道,“你到底要怎样才放过她?” 徐墨阳仿佛在等待什么,一直盯着簌簌的脸。 他微微一笑,“看来在你心中她还是没有三清树重要,一滴眼泪都流不下来?” 徐墨阳又转念一想,“还是说你觉得我不会杀她?” 他话音一落,毫不犹豫将玉消剑推了出去,玉消剑顿时戳穿了琼雯的肩膀将她钉在墙上,琼雯疼得脑子一黑,登时失语。 徐墨阳往她那边移了两步,一抬手剑收回来,琼雯落在地上,徐墨阳低头看着她,“你杀我无忧宫弟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天?” 琼雯只能满眼愤恨得抬头瞪他,接着转向簌簌,痛苦到满眼泪流,“簌簌,救我,好疼,好疼。” 簌簌连忙爬到她跟前,一手捂住她淙淙流血的伤口,一手拔下玉簪抵在自己的脖颈处。 “你若再伤害她,我就自杀,让你什么都得不到!” 徐墨阳似是猝不及防,但很快从鼻间哼出一声冷笑,“好啊,我答应你,你若自杀,我就放过她。” 簌簌没想到徐墨阳真的答应,一时握簪的手有些僵硬。 徐墨阳等了她一会儿,催道,“动手啊,让我看看你是怎么自戕的。” “让我看看,你下不下得了手。” 他不耐得瞥一眼快要昏厥过去的琼雯,琼雯正满眼祈求得望着她。 “再等一会儿人可就死透了,你自杀也没用。” 簌簌听完手上一抖,刚想狠心将玉簪刺进去,可在挨近脖颈的一瞬陡然停下。 她终究下不了手,面上也终于淌泪了。 “哭得真脏。” 徐墨阳嫌弃得道一声,手中不知从何处拿了手帕,轻轻沾了沾她的面颊,然后看也不看丢到一旁,把玉簪从她手中轻而易举取了下来。 “你不会自杀,永远不会,因为你自私,最看重自己,否则,三清树没了的那天,你就该死了。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簌簌低头时刚好撞见琼雯的眼睛,那眸子里满满都是哀求,满满都是救我两个字,可无力得连手都抬不起来,更不要提和她说话。 簌簌蓦然抬头,断然道,“我是不会自杀,我自私,那你也该知道,我这个瑕疵必报的人现在就想杀了你!” 徐墨阳眼中一顿,“我知道。” 接着他就抬手果断得掐住琼雯的脖子,琼雯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惊呼,就在她怀里断了气。 “!” 簌簌猛得推开徐墨阳,抱紧琼雯的身子,发觉她的身体正慢慢变凉,瞳孔涣散,仿佛心中一直绷紧的那根弦断了。 轰隆一声,震的她天灵盖发麻。 她不知该做什么,身体却比脑子更早一步,手上直接聚起巨大的灵力团,正正打在徐墨阳身上。 徐墨阳一时不妨,闪身躲避,可仍有不少灵力直接击在他身上。 他不受损伤时战斗力还好,一旦损伤,牵扯得体内那些银针一石激起千层浪般,一千六百根银针根根都在血肉里叫嚷着疼痛。 徐墨阳被这痛感牵制了一下,簌簌迅速抱起琼雯向门外飞去,他正要追上去,簌簌忽然转身,“你等着,我一定亲手杀你。” 徐墨阳被她眼中的决绝刺了一下,簌簌再也没有回头。 破旧的大殿,他好好感受了下一千六百根银针纷纷错位又回归,强大的灵力逐渐复苏的感受,面上很快恢复平静。 他抬手唤来弟子,下巴朝簌簌消失的方向抬了抬,眼中古井无波般沉寂: “去追,莲花峰三清树,她只会去那一个地方,找到人直接杀掉,不必禀报。” 第68章 白晴尸体 簌簌抱着琼雯的尸体一路向西,她眼中早就流不出泪了,被泪水湿润过的面颊被风刮得生疼。 逃跑时用尽了全身力气提速,直到远远甩开紧追不舍的无忧宫弟子。 可她闷头跑了一会儿,才意识到竟是一路冲着莲花峰三清树的方向,想起莲花峰,便是满鼻血腥,满眼尸骸,心脏似有实质性的痛。 简直是满溢出痛苦的地方。 三清树都毁了,还回去做什么? 簌簌蓦地停在原地,疾风似乎对她的急刹猝不及防,拽着她的衣袂和散发往前走了好一阵才回来。 她和琼雯早就是无家可归之人了。 簌簌低头看着她,无人在侧,她不需要表演神态,便只剩一副蓦然的面容,眼神空洞,不似活人,浑身泛着一股千里孤坟的死气。 溅上血的苍白的脸,映着身后阴郁的天。 琼雯死亡时应是没时间感受痛苦的,因此咽了气眼神中还满是渴求,求她救她,迫切得面目狰狞。 ……不,还有一个地方。 簌簌突然抬头,无神的眼中什么都看不出来,心中却掀起巨大波澜。 那个地方虽不比莲花峰好,但至少能暂时收留她们,不去面对三清树这个伤心地。 簌簌打定主意后就带着琼雯果断转了方向,两人很快落到白氏曾经住过的院子里,她将琼雯在海棠树下放下,迅速掩盖住自己的气息,确保没人跟上,这才安下心来。 海棠树还似从前那般枝叶繁茂,她木讷得看着院子中的一砖一瓦,往日的嬉笑怒骂恍在眼前。 她转头将手摸向琼雯的脸,想将她因激动而夸张褶皱的皮肤抚平,可还没等触上去,背脊突然侵上一股凉意。 白氏、白晴、琼雯、三清树,皆是因她而死? 簌簌手指不禁有些颤抖,但还是去轻轻抚摸琼雯的脸,直到手指接触皮肤时传递过来的不正常触感,使她停住了思考,手指也顿了顿。 心中生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簌簌不由仔细去看琼雯的脸,细细从面颊的边沿,发际线一点点摸索下来。 虽没有什么奇特,可触感尤其像她当初送给梁舒的那张人皮。 簌簌观察一番,仍没看出什么破绽,心情落到谷底,埋怨起自己疑心过重,可过一会儿,她猛然想起琼雯在徐墨阳伤害她时她的反应,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若是琼雯,那样一身傲骨,怎会被徐墨阳剑指脖子的情况下向她求救?该是拼了性命也不让徐墨阳好过。 簌簌又转头查看起来,这次很快便在琼雯脑后的发缝中摸到一处不寻常处,簌簌心中陡然一惊,沿着边沿将其撕下。 一张陌生的脸。 簌簌向后退了几步,手中的人皮掉在地上。 * 无忧宫,徐墨阳本在修炼,听见外面响动眉头微微蹙起,很是不耐,本想过去斥责,察觉到来人,换了一张笑脸过去。 他冲拦着月媚的弟子抬了抬手,面露严色,“说过以后护法来了不必通报。” 那弟子作揖下去,徐墨阳瞧见月媚面色苍白,使得她一贯爱穿的绯色更加刺眼,不由嘴角扬起的弧度更大一些,刻意的笑容反而有些假意。 “怎么,是有什么事吗?” 他话说出口觉得有些生疏,紧接着道,“对了,命人打听的往生草昨天刚刚传来消息,说是有人在冒洲见过,我正准备找你商量。” 月媚面上无一丝波动,往生草传闻能滋养断臂残肢,可也只是传闻,她根本不抱希望,从前徐墨阳说要去找,她也只是点头应和。 徐墨阳见她没有太大反应,心中涌上几分愧疚,“你看哪日方便,我们就启程过去。” 月媚听他这么说,冷笑道,“这么急着治好我?不想亏欠我,想赶紧摆脱我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 徐墨阳禁不住惊愕,他纯粹是为她好,想让她断臂重生。 月媚斜视他一眼,见他眼中皆是狐疑,心中只能将他归为木讷。 “我要走了。”她突兀撂出一句。 “那我把无忧宫的事安排一下。” 月媚背对着他,“我说我要自己走,不想待在无忧宫,我要带上刘长恩,我们一起走。” 徐墨阳看着她,心中突然有些无奈,许久才道,“如果你是因为昨晚的事赌气,我向你道歉。” 月媚冷笑一声,“呵,那你错哪儿了?” 徐墨阳一下子哑住,月媚翻了个白眼,“不时这个原因,我就是要走。” 徐墨阳蹙紧了眉头,“你们去哪?” 月媚一手搂住断掉的手臂,“天大地大。” “那就是还没想好了,”徐墨阳看着她的背影,淡淡道,“刘长恩那个样子,怎么照顾你?” 月媚声音猛得狠厉了几分,“我不需要人照顾!” 徐墨阳不语,月媚始终没有回头,她呼吸有些急促起来,她也不敢回头,她怕自己一回头,就忍不住,还会一头栽进这场永远回不了本的赌局。 即使已经决定再不留下,从此和刘长恩远走高飞,可她心中仍为他留下了一条微光缝隙,只要他说一句挽留,说不定她就会留下呢?说不定呢? 可他没有,他开口就是为她离开后的生活着想。 像是摆脱不掉的责任,即使她不要爱,他也不想下意识将她以恋人的身份对待。 “我不需要人照顾,”月媚平复下心情,又心平气和得道了一遍,“我明日就走,和刘长恩去冒洲。” 说完她就抬脚离去。 “我送你。”徐墨阳朝她的方向走近了一步。 月媚没有回答,只是脚步顿了顿,正想说什么,两人都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月媚回头看他,徐墨阳一瞬间看向那道气息所在,然后又被理智拉了回来看着自己。 月媚看着他的模样有些好笑,仿佛自己是棒打鸳鸯的恶人似的。 她口中听不出情绪,“去吧,处理好她。” * 簌簌撕下‘琼雯’的面具,蹲下将头埋在臂弯里,很快从惊慌失措中冷静下来。 既然这个人不是琼雯,那么真正的琼雯岂不是还好好的? 簌簌这样一想,觉得心中好受了点,眼前也没那么阴暗了,然后她开始分析眼前这个人的成分。 显然她不是徐墨阳那边的人,这种□□的使用,只有她在克州见过,而从她下山,实际和她有牵扯的人很少,想要害她的仇人,应该只有徐墨阳一个,其他人没有动机。 那么只剩下一种情况,就是通过她想要致徐墨阳于死地的人。 那个人能派这个假琼雯,说明不仅对徐墨阳,对她的情况也甚是了解。 这样一个既了解她,又想害死徐墨阳,还精通这种诡术的人会是谁呢? 簌簌苦恼,不由用手捂住面部,停顿了会儿,又烦躁得拍了拍脸,猛得脑中窜出一道人影,将所有的线索都连了起来。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太可怕了。 簌簌头皮一阵发麻,这世上,怎会有一个人为了谋杀另一个人,蛰伏半生,甘愿毁掉自己的所有也不让对方好过? 即使她怎么也不想相信这就是事实,可唯有这一种解释,可以将所有事情串联起来。 先不提徐墨阳的无情道为什么还存在,知道的是只要他还修无情道,那么她的一举一动都会对徐墨阳有伤害,恐怕那人最希望看到的就是让他们二人决裂,让徐墨阳更加痛苦。 而那人送来假琼雯,是想徐墨阳当着自己的面把琼雯杀掉,加剧矛盾,然后…… 簌簌心中陡然一惊,她猛然想起白氏和白晴,若按这个思路,那么白氏和白晴的死,岂不是和假琼雯一样的道理? 她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再这样推下去,徐墨阳回来时进入莲花峰是不是太过容易?莲花峰千年派系,怎能没有什么压箱底儿的手段,徐墨阳再强大,也不会如此不堪一击。 甚至三清树一直隐蔽于莲花峰,在峰弟子只有嫡系才知三清树的具体方位,这样的内族子弟,谁会将此信息透露给徐墨阳? 簌簌不敢再往下想,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她要立刻去证实一下,亲眼看看白氏和白晴。 * 徐墨阳出现在无忧宫地牢时,簌簌正被弟子用剑指着脖子,似乎等着他来似的,面上不见一丝恐慌。 如今果然是连装都不装了,他嘴边咧出一抹讥讽的笑意。 “我还没去找,你自己送上门来?” 簌簌在被无忧宫弟子发现前,已经查看了白氏和白晴的尸首,果然印证了她的想法,于是等徐墨阳出现时,她还魂不在身似的。 簌簌愣了半天才转头看向他,眼神有些暧昧不明,说时甚至还有些讥讽的笑意,“我觉得我们挺单纯的。” “?” 徐墨阳微微蹙眉,旋即心中一凌,“你看过白晴的尸首了?” “让他们下去。” 簌簌斜撇一眼用剑指她的无忧宫弟子。 “你不想知道这一切的真相吗?杀死你父母的真相,操纵这一切的真相,到底是谁,把你一步一步推进深渊的?” “同样也把我推进深渊。” 徐墨阳瞥了一眼旁边封存好的白晴尸体,眼眸黯了黯,抬手让弟子退了下去。 阴暗的牢狱中,簌簌语气平和得陈述着,徐墨阳倒是没什么异样,只是越往后讲,地牢外矗立的绯色人影愈发颤抖,当‘段停云’三个字传入耳中时,那人落了一方丝帕,显得异常慌乱无措。 帕子上,一个‘媚’字绣的龙飞凤舞。 第69章 话本故事 徐墨阳回去时听说月媚病了,到长恨殿探望时被拒之门外,他本想就此离去,终究还是隔着门道,“明天我要出门一趟,若你要走的话,我可以再等几日。” 长恨殿不论殿内殿外都是一片金碧辉煌,只要有一丝光亮,便映得黑夜如昼,灿如耀阳。 如今殿外光明璀璨,殿内黑夜如漆,徐墨阳等了许久才听见里面传来月媚略有些虚弱的声音,“我等你回来再走。” 徐墨阳顿了顿,还是低声嗯了一声,转身离去。 他走后许久,冷月银辉撒了遍地,将长恨殿每一寸砖瓦都映得寒冷彻骨,殿门才缓缓开了一条小缝,映出月媚一双极具惊恐又满心不甘的眼睛。 自上次簌簌独闯无忧宫地牢后,无忧宫安宁了几日,簌簌竟也在无忧宫住了下来,三人相安无事。 某日清晨,徐墨阳执了一柄荷花白茶折扇,一袭山梗紫流云暗纹长袍,映得那张精致的脸愈发矜贵,一开折扇转头看向她时,唯有意气风发四个字。 簌簌见他这般精神抖擞,也提了口气,拽着缰绳翻身上马,上马的动作略猛,让她眼前一黑,但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簌簌见徐墨阳望向她时似笑非笑,只觉讽刺得很,手下烦躁得一拉缰绳,马儿被拽得跺了两步,“你走不走?” 徐墨阳看着她明显不好的面色,“骑马,何年何月才能到?你灵力亏损到这般地步?” “这是你该管的事吗?” 簌簌恨得将牙咬紧,一甩鞭子将马放开,马儿立刻急躁得在原地转了个弯,又被簌簌紧紧拉住,“别忘了你答应的事。” “你也最好遵守。” 簌簌斜瞪他一眼,终于放开缰绳,马儿疾行而出。 她本就是一个果子,不善疾行,灵力能省一点是一点,她才不傻。 徐墨阳到莲花峰三清洞一个半晌,簌簌才姗姗来迟,一下马,为防止徐墨阳挖苦,簌簌先发制人,“来这么早,你发现什么了?” 徐墨阳面色阴沉,明显被戳到了痛处,“你明知道只有莲花峰的人才能进去。” 簌簌装作突然想起来的样子,还拍了拍脑袋,“哦,我忘了。” 接着她带徐墨阳进去,三清洞是三清祖师从前闭关修炼的地方,飞升后被莫诺拿来当洞府,外人不闯则已,强闯便塌。 好在莫诺住进来时没有重新设置结界,否则簌簌也是进不来的。 两人一跳进去,簌簌就准备大步流星朝内室走去,察觉徐墨阳一动不动停住了脚步,才后知后觉,察觉到似有一股危险的气息。 她转头一看,一双拳头大的绿眼睛一动不动盯着他们,如丛林里狩猎的凶兽。 簌簌被定在原地,待那巨物从鼻间喷出一口热气,渐渐从黑暗处缓缓走出,簌簌才看清那是一只吊晴白额大虎,舒展了身子似乎比洞穴还高。 簌簌本以为徐墨阳首当其冲,谁知那白虎似是感知徐墨阳灵力的高度,畏惧他似的,竟只看了一眼就直冲冲朝她而来。 簌簌连忙抛出一团灵力打在白虎脑袋上,白虎一时没有防备,被打得呼隆一声撞在洞壁上,撞碎不少岩渣。 簌簌一看白虎摇了摇脑袋又站起来,心知要省着灵力,立刻窜到徐墨阳后面,推了推他,“你愣着干嘛,上啊!” 徐墨阳见簌簌这般紧急,那白虎又眼含怒意得要过来咬她,但对他忌惮不敢冒然上前。 他看了看两边,索性凭空消失,让簌簌和白虎大眼瞪小眼。 白虎和簌簌都反应一会儿,白虎最先行动,立刻肆无忌惮得杀过来,簌簌心中一声暗骂,闪身躲避,因一直酝酿着放一个大招,难免身形有些狼狈。 徐墨阳倒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甚至将手抱在了胸前。 簌簌折腾许久,将所剩的灵力又折腾没了七七八八,才将白虎打得哼咛一声昏了过去。 簌簌累的气喘吁吁,徐墨阳面无表情经过她身边,“你最好还留着点儿。” 簌簌瞪他一眼,转头去内室翻查证据,不知是不是他俩太过幸运,竟没怎么翻找就找到莫诺与徐子怀一模一样的字迹。 簌簌将信笺往桌上一放,“信了吧,莫诺就是段停云。” 徐墨阳看着信笺,竟不是簌簌想象中惊讶的表情,而是一种怀疑得到证实后的释然。 “?” 徐墨阳斜撇簌簌一眼,“当初霍素素说的‘癸末小寒’,我猜是鄢省另一个儿子的生辰,鄢省惯好钻研人皮方面的奇.淫.技巧,和段停云所创人偶坊的秘法有相通之处,当时我便用的段停云的生辰八字,解开的大门。” “那现在来看,你当初在人偶坊杀的不是段停云,而是和他一样的人偶,他早就顶替莫诺在这里了。” 徐墨阳眼底仿佛幽深死寂的深谷,许久才道,“他或许不是第一次顶替了。” 簌簌被他提醒,猛然一惊,忆起更重要的事,莫诺就是段停云,而段停云又假冒了徐子怀,那么当年徐子怀作出的恶事,以至于让卿云夫人亲手谋划杀死自己的丈夫,也都是段停云一手作为? 更可怕的是,徐墨阳真正的父亲,恐早就在他年少时,就被人悄无声息杀掉,而杀人凶手则改头换面,扬起笑脸其乐融融回到他们的大家庭。 从此徐墨阳向他唤的每一声父亲,都是唤给了自己的杀夫仇人。 这起顶替事件,伤害的不只卿云夫人一个,还有徐墨阳。 簌簌见他伤怀,心中忆起从前记过的话术,人在痛苦之时最脆弱,最易相信身边之人。 于是簌簌立刻行动,面上不做表情,还像感知不到情感似的,但手上轻抚了下他的手臂。 “都过去了。” 徐墨阳似是非常诧异,他看着簌簌触碰他的手。 簌簌有些心慌,难道是她太心急了吗? 徐墨阳看着她没动,她赶紧将手撒开,掩饰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杀了段停云,也就是莫诺,他是我们共同的仇人。” 簌簌义正言辞说着,徐墨阳在她身后蹙了蹙眉,眼中不耐,走得离她近了两步,簌簌立刻提起警惕,“干什么,别忘了你答应过的,杀段停云之前放下个人恩怨。” 徐墨阳倒没簌簌想的那么严重,知道了真相就顺手杀了她,而是在她耳边慢慢说了句不相干的话: “我突然想起来,今天的呢?” 簌簌顿时面无血色,哑口无言。 “你也是答应好的,该知道我不会放过你。” 簌簌冷笑一声,“昨天才给,今天还喝,你也不怕走火入魔,死无全尸。” “这你不用管,按时给就行。” 簌簌正与徐墨阳对峙,突然听到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徐墨阳正准备提剑出去,簌簌忙拦住他,声音中有些激动,“别动,是琼雯。” 簌簌心中欢喜,突然想到琼雯说过,她喜欢她将情绪放在脸上,便忙扬起微笑。 一出门,果真瞧见琼雯心急火燎在门外等她,她一出来就被琼雯紧紧抱住,“你怎么样,那之后都不让我再去见你,你怎么和他一起来了?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你还好吗?” 簌簌听见她说再没去过,先是一愣,后心想也好,就用秘语和她交流,‘你放心,幸好你没去,我……算了,先不说这个了,我和他做了个交易,带他找证据,他就给我自由。’ 琼雯道,‘对我来就是想跟你说,这几天我看见莫诺……’ 簌簌道,‘放心放心,我都知道了,莫诺就是段停云。’ ‘哦,’琼雯面上先是放松,后想起簌簌说的话,又觉不对,‘照你说的,徐墨阳有这么好说话?你是不是答应他什么条件了?’ 簌簌面上仿佛笑累了,‘没什么,就是每日给他一碗血罢了。’ 琼雯听后满眼不可思议,‘你是不是疯了?你知道这对你损伤有多大,连我都再生能力很差,更何况你?’ ‘你忘了当初脱一层皮给梁舒恢复了多久?这回更是直接耗的血,你压根就不能恢复,他根本就是想让你死啊!’ 琼雯现在算是明白了簌簌脸色为何这般苍白,身子也摇摇欲坠。 簌簌两手握紧了琼雯,‘不会的,不会到那一天的,徐墨阳和我,最后只有我能活。’ 琼雯看着她坚定的眼神,不知她的自信从何而出。 簌簌对她宽慰似的一笑,张开双臂抱住了她,在她耳边道,‘你也听过三清老头讲的故事,他说过,修无情道的,终究是人,只要是人,就会有破绽。’ 琼雯想起三清老头接在后面的另一句话,心中稳了一点,但仍疑惑道,‘真的行吗?’ 簌簌恍恍忆起昨日,她拉开袖子割腕放血,一时灵力太虚支撑不住,在椅子上昏过去时,迷迷糊糊瞧见徐墨阳本自然下垂的手突然动了一动,后握成拳头。 谁知道真的行不行,赌命而已,每个人都在抓住那一丝飘渺无比的希望,努力往岸上走。 徐墨阳动情就死,不动情,就是她死,不过是将从前的戏路子重演一遍。 只是这次的话本男主角,不像从前那般好骗。 第70章 撕下面具 两人刚聊了不一会儿,琼雯看到徐墨阳提着剑从洞里出来,她本就窝着气,看见他直接张口开骂,“怎么?我和簌簌说两句话你……” 琼雯还没说完,簌簌突然感到一丝不对劲,等看到他根本没听琼雯的话开始环顾四周,才顿感不妙,可为时已晚,一支箭从暗处倏然射出,直接穿透了琼雯的背脊,甚至连带刺伤了簌簌的肩膀。 琼雯话未说完喉中就涌上了鲜血,倚着簌簌快要倒下。 簌簌见射暗箭处突然显出几个人形,就是当日徐墨阳屠山没寻到的几个长老,为首的赫然就是莫诺。 “徐墨阳,孽子,还有你个离门叛道的妖女,今日定让你们死在这莲花峰,为枉死的三千弟子偿命!上!” 莫诺一声令下,三位长老还有几个嫡系弟子倾巢而出,簌簌迅速将重伤的琼雯变回原型,准备抗敌。 “你们别被他骗了!这个人根本不是你们掌门,是段停云假冒的,我刚拿到了证据!” 簌簌交手刚对莫越说完,莫越果然顿了一顿,连攻势都弱了下来,转过头去看其他两位长老。 莫诺见他竟真心有怀疑,气急败坏道,“一个妖女的话你也相信?难道你也要沦为徐墨阳之伍,为世间人所唾弃吗!” 莫越明显面上挣扎了下,还是狠狠对簌簌与徐墨阳进攻,莫诺的这次埋伏显然筹谋已久,绕是徐墨阳功力大增,一次打这么几个还是废不少心力。 而莫诺见几位长老在徐墨阳手下渐渐落了下风,口中不禁暗骂一声,只得自己顶了上去。 徐墨阳见他上来,一改之前略迂回的打法,转而猛烈进攻,将莫幻莫阁一群人直接打残扔了出去,专门对付莫诺。 簌簌开始应了几招就躲到后面,她心中明白,徐墨阳对付这几个人绰绰有余,至于莫诺,当年他就杀过他一次,虽被他金蝉脱壳逃了,但再杀一次,还是有很大把握的。 所以簌簌在后面一点都不着急,甚至在想徐墨阳怎么这么磨叽,直到两人打得离她近了些,灵力涟漪牵扯到了她,簌簌不禁一惊,段停云的灵力何时增长到这般地步了? 她这才老老实实看形势,徐墨阳虽功力大增,但灵力比以前更加不稳,爆发强,消耗快,受了伤,就更是雪上加霜,而‘莫诺’现在是满血状态,谁输谁赢还真不一定。 淦。 簌簌开始迅速想策略,依她现在这个状态,估计一掌都接不了,跟个废人没什么区别,除非突然来个救兵。 可哪能凭空就跳出来呢! 正是她不相信敌人也会进化,以为徐墨阳天下无敌了,所以才带着他这么贸然来了敌人腹地。 簌簌正绞尽脑汁想着策略,突然眼前闪过一道绯红,接着就是辨识度极强极浓郁的异香。 “月媚?” 徐墨阳本瞧见她时面色略有些苍白,后满眼都是责备,眼睛也红了,“谁准你来的?” 月媚看了他一眼,执意上前顶住莫诺。 莫诺狰狞一笑,“好啊,又来一个送死的。” 徐墨阳趁他放松警惕,脚下一道微弱闪光,留下几道残影,再出现时,已经从背后劈开了他的皮囊。 莫诺人皮被直直划开,其中黏连的汁液丝丝拉拉结在段停云真正的皮肤上。 一旁被打伤的长老亲眼目睹这一幕,皆目瞪口呆。 “看到了吧,他就是段停云!” 月媚扬起下巴,即使仅剩一只手臂,也将长鞭高高举起,眼神锋利,将傲慢在她身上活生生活成一个褒义词。 段停云见被揭穿,一时勃然大怒,直接将皮撕开,露出真正的面孔,徐墨阳见到那张熟悉的脸,一时憎恶到握剑的手都颤抖起来。 “你们这些人,今日都要死在这里!” 段停云因没了人皮束缚,面上的狰狞更狠厉了些,直接轰出一个大招,不仅击中徐墨阳月媚这边,连莫幻莫阁也无差别攻击。 这时长老们才意识到,只要看到了段停云真实面容的人,都逃不过一死,他们更是没有活路。 徐墨阳见那些长老默默站在了他的一侧,心知这些长老只为活命,便又提剑迎了上去。 就在这时,簌簌从三清洞中跑了出来,手中拿着一张其貌不扬的符咒,其上闪着淡淡的青光,“快过来,我带你们走!” 听见这边叫喊,徐墨阳与月媚立刻回头,而最先围上来的是一众长老,待徐墨阳发力将段停云打退,才终于最后退到簌簌身边。 簌簌立刻开始念咒,这是从前她听三清老头说过的,但从没有试过的咒语,此时她无比后悔当初没能多学习一点技能。 眼看段停云已经晃了晃头缓了过来,月媚不耐道,“你到底行不行!” 簌簌额上渐渐渗出汗珠,精神高度集中,咒语念毕,她无比期待得看着飘在空中的符咒,终于,符咒边缘闪出淡淡的青光。 可青光实在微弱。 “人太多了,我的灵力不够。” 簌簌说着环顾一圈,大家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想下去,这种情况下,被留下就等同于死亡。 簌簌无言闭了嘴,符咒开始作用,强行带所有人一起瞬移。 而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月媚突然跳出了符咒圈子,徐墨阳立刻道,“月媚!” 月媚回过头,明艳的眉眼中透着一股不可忽视的攻击性,可在此时却是献祭似的壮丽。 她深深看了徐墨阳一眼,“我争不过她,但我要你永远记住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不知此刻徐墨阳是什么感受,簌簌莫名觉得自己像一只痴傻的羔羊,被人妥妥装进笼子,挨了一巴掌,那罪魁祸首还将所有的罪名栽在她身上。 一股巨大的阴谋将她笼罩似的,甚至还将她的嘴捂住不让她出声,簌簌立刻道,“不行,你不准去!” 月媚这才看向簌簌,嘴角扬起胜利者的微笑。 徐墨阳伸手拉住了她,“月媚,不要冲动,我们可以一起走。” 月媚看了眼已经向这边走过来的段停云,徐墨阳握她的手更紧了些,“不要犯傻,跟我回去,我们好好商量。” 簌簌手中维持着符咒,心中气急败坏,“明明可以一起走,你偏要留下是什么居心!” 徐墨阳见段停云已经走近,伸手要将月媚拉进符咒圈,月媚挣扎不开,竟使了灵力打他,徐墨阳不可思议的抬头看她。 她明知道他本体只要受一点伤,就会牵动身体中的千根银针。 月媚似也被自己吓到,回头看一眼段停云,又快速转过头将徐墨阳的手握住,像为自己方才的举动的道歉,又像抓住一棵救命稻草。 “求你了,我要留下,我知道你永远不属于我,相比让我自杀,不如让我为你而死,就让我这样死,就让我这样死,就让我这样死……” 月媚凑近了他说道,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发颤抖,仿佛在说给自己听,安慰自己一般。 说完,她猛得将徐墨阳一推,口唇动了动,便转头和段停云硬碰硬对了上去。 徐墨阳清晰看到,月媚最后说的话是,‘死后把我和刘长恩葬在一起。’ 他也因为这一句,浑身都卸了力,好像再也伸不出手将她抓回来。 簌簌面色铁青,心绪一直维持到将所有人都转移落了地,才爆发出来。 月媚的这一手太高明,她永远也学不来。她不知为何自己会生出这么一种浓浓的背叛感,只觉自己一败涂地,她心有不甘。 于是簌簌收了结印,转身要回莲花峰去。 徐墨阳拉住她的手臂,“你做什么!” 簌簌重重甩开了他,“我要去救她!我要去救她啊!你为什么不拉住她!明明所有人都可以一起走!” 簌簌呼吸平稳了些,转头抓住徐墨阳的衣领,恨恨道,“你为什么不拦住她,你不是喜欢她吗?你不是跟她相伴十年吗?你就这么看着她去死,到底是你没有心还是我没有心!” 簌簌骂完一通,徐墨阳仍是面无表情,不说一字,直到簌簌觉得拳头打在棉花上,赌气得要转头往莲花峰去,徐墨阳才出手打昏了她。 * 簌簌醒来时只觉摇摇晃晃,躺在一个马车上,旁边是琼雯恢复了人形,已经包扎过伤口。 她见她醒来立刻提起精神,‘你还演的真是不错,把我都给看呆了!感觉只要你想做的完美,就和正常的人没什么两样!’ ‘你会怪他,不就是心有爱意口难开嘛,手段真是高明!’ 簌簌淡淡瞥她一眼,视线越过风掀起幕帘,望见坐在前面挺拔的少年。 静静看了一会儿,她突然将脸转向里侧,眉头狠狠蹙起,眼角滑下一滴泪。 “是,我现在已经练的炉火纯青了。” 第71章 明艳如昔 他们几人回去无忧宫,没有得到月媚的消息,所有人都知道凶多吉少,一起逃出来的莲花峰长老联系起江湖门派召开大会,其中无忧宫对他们帮助不少,毕竟他们要给墨阳山庄和无忧宫洗白。 一切让徐墨阳满意的计划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只某一日簌簌被琼雯叫去一个地方,于是便在后山见到了徐墨阳为月媚竖起来的碑。 那厚葬的程度,比皇后排场还大,疯了的刘长恩也建了个房子住在墓边,等死了一起埋进去。 当夜月亮挂的很高,银辉穿不过云层,簌簌一身黑衣,刚到克州鄢府,就察觉有人站在她背后。 簌簌身上一惊,心想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回头一看,见月色下格外清俊的少年。 簌簌将满身的戒备放下,“你来这儿做什么?” 徐墨阳道,“我还想问你,你若是为了给月媚报仇,完全没这个必要。” 簌簌嗤笑一声,“我给她报仇?她也配?你怎么不想我给我娘亲报仇?” 徐墨阳也笑了,“你会这么好?你会为与你无用的人做事?” 簌簌面上恢复冷漠,嘴角讥讽,“用你管吗?” 她说着又上下打量了番徐墨阳,“小心你命搭在这儿。” 簌簌说完就往鄢省书房走去,上次莲花峰那般狼狈是因为中了段停云的圈套,现在知道了段停云的老巢,莲花峰那些人只要将他的嘴脸公之于众,他无处可去只能回来这里。 那这次就让他永远留下。 当她看到徐墨阳为月媚立的那块碑,就知道这戏才刚开始,就已经没有再演下去的必要了。 她哪能争的过一个死人呢? 她那日痛哭哭的是再没有生机,再不能全身而退,而她终究要为与徐墨阳的纠缠付出一番代价。 只是段停云必须死。 簌簌第二次来这个阴森森的人皮密室,已经没有当初的心境,想那时竟还心软要不要杀了徐墨阳于,因他可怜的身世对他心生怜惜。 真是愚蠢。 提起可怜的身世,簌簌突然生出一个疑问,为什么段停云这么想让徐墨阳死,他当初向徐子怀拜师被辱,应该向徐子怀报复,如今徐子怀已死,他还揪住徐墨阳不放是为什么。 簌簌想了一会儿,觉得他行事没有逻辑,完全没有道理可言,而让她自己心虚的是,她来这里想要杀死段停云,确实不是他所说的,只是为白氏母女报仇。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庄主徐子怀身上时,忘了当初在江湖一样负有盛名的徐子怀胞妹徐子畅,徐子畅侠心剑胆,英姿飒爽,是当年少有的女性侠客,惩恶扬善,玄铁般坚韧,真正烈日般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死在大婚后的第二年。 簌簌看着眼前的人皮出了神,那日她初次下山,因她知道了生来被吃的命运负气出走,哭得满脸脏兮兮,而那个美丽的姐姐,告诉她人生的命运永远掌握在自己手里。 要永远都不认输。 簌簌有很多记忆模糊不清,可这段记忆永远鲜明。 世界上再没有人记得那个灿烂的徐子畅了,没有人记得她那么年轻,却在嫁给段停云的第二年就没了命,她的亲人也不想着为她蹊跷的殒命追究什么,只有她记得,只有她想让害她的人付出代价。 就是让段停云下地狱。 簌簌收了心思,翻阅起密室里大堆的书册,当她看到徐墨阳当时看了许久的无情道秘籍,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冷不丁被雷击中一般,她的心跳好像都停住了。 于是她慢慢慢慢回头看向徐墨阳。 夜明珠璀璨的银辉下,映出徐墨阳优越的侧脸,以前总觉得徐墨阳面容比一般男子更清俊雅丽些,倒不如说,完全就是徐子畅的翻版。 她好像明白段停云为何那般疯狂报复徐墨阳了。 簌簌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得从头凉到脚,若是不生出这个心思还好,只要这样想过一次,就会越来越觉得像。 徐墨阳注意到簌簌奇怪的目光,“怎么了?” 簌簌不答话,心中猛然间感到极其顿挫,徐子,畅? 徐墨阳不耐起来,“找死吗?” 滤镜碎了。 簌簌转头继续看秘籍,徐墨阳这时看到她手中拿的无情道那本书,一伸手抢了过去,簌簌白他一眼,进了其他密室。 眼不见心不烦。 簌簌沉下心来,她虽然没想过徐墨阳酷似徐子畅,也从没有混为一谈过,可段停云不一定。 段停云心理扭曲,当年那般爱重徐子畅,徐子畅离开他身边一刻就要大发雷霆,简直像个恶魔一样,后来却不知怎的让徐子畅殒了命,难保他不会把对徐子畅的恶意加在徐墨阳身上。 这就是段停云针对徐墨阳的原因? 让徐家不得好死,墨阳山庄毁灭,甚至唯一的徐墨阳也不肯放过。他当初那般爱慕徐子畅,式微之势,却与庄主的妹妹成亲,自己也是天赋异禀,未来前途一片坦荡,何至于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簌簌不解,当初段停云是江湖难得一见的习武天才,进阶速度斐然,但他中间一段时间灵力停滞,同时徐子畅去世,难道这之间发生什么事吗? 算了,越想越深,越想谜团越多。 簌簌刚想好好找找线索,突然听见‘哐当’一声,然后就传来一声男人的惊呼,接着就是一串鬼叫,明显都不是徐墨阳的声音。 簌簌连忙过去,只见徐墨阳不知怎的又开了一道密室,他正拿剑指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 “别杀我,我没看你,别杀我,我没看你……” “你是何人?”徐墨阳面上阴郁,看起来有些恼怒,想必也是被此人吓了一跳。 可那老人浑身颤抖缩在角落,手捂着脸看都不敢看他一眼,簌簌见他抖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就将徐墨阳举剑的手按下。 “你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不过你得告诉我们你是谁,在这儿做什么?” 那老人见簌簌还算和善,剑也不再指着他,便颤颤巍巍将捂脸的手略开了一条缝隙。 簌簌透过缝隙看进去,顿觉神经一颤,全身发麻。 这个人,他没有脸。 那老人察觉簌簌看到了他,身上大大一抖迅速蹿回角落,隐在黑暗中像只老鼠,将簌簌吓得连退好几步。 只那一眼,他没有脸的画面就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准确来说,那个本该是脸的皮上坑坑洼洼,像一张穿过多年被揉洗过头的破衣裳,几个零散崎岖的洞似是口鼻,全部都被人像在脚下狠狠踩过。 簌簌一只手捂住嘴巴,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他,不会是鄢省吧?” 从前徐墨阳说过,这个鄢省惯好取人皮囊,就是因为自己天生缺陷。 可鄢省早在十年前就死了。 听到簌簌这么说,徐墨阳眉头一蹙,将剑举起来,“还不说,你到底是谁。” 那老人被剑一指更加害怕起来,哆哆嗦嗦口齿不清,“我,我叫鄢省,我在这,配药水。” 说着他指了指案上的一堆瓶瓶罐罐,簌簌刚瞥一眼,两人不约而同闻到一股异味,转头看回来,那老人已被吓尿了。 簌簌面色有些不好,凉涔涔道,“算了吧,你再给他吓死,什么都问不出来。” “他本就不是好人。” 两人说话间,鄢省看准了时机沿着墙壁准备偷偷溜走,徐墨阳将剑一推,玉消剑尖就将他的肩胛骨穿透,钉在了墙上。 “疼疼疼疼疼疼疼!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没有看你,我没看你啊,我不叫你儿子,你也不是我弟弟,我没看你,娘亲是娘亲,妻子是妻子,我们从来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你姓段,我姓鄢,你姓段,我姓鄢啊,我们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簌簌本见徐墨阳动手,想着再难问出些什么了,但见那人突然爆出来这么一段诡异的话,竟还说着说着哭了出来,觉得吓人之余,还觉得有些熟悉,后转念一想,这人说话怎么跟白晴似的。 “什么啊,弟弟儿子的。” “呜呜呜别杀我,我疼,我疼,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有看你,我们没有关系……” 徐墨阳听得心烦,见他面色不好,簌簌怕他再动手,忙道,“你别这样了,弄得一句话都问不出来。” 徐墨阳见簌簌一脸埋怨,面上还有些诧异,簌簌知道徐墨阳这人迟钝,如果不把情绪摆脸上让他看见,单凭干巴巴说话,说不定他还以为自己对他挺友善的。 于是簌簌特意在他身边经过时瞪了他一眼。 簌簌走近他,一抬手,鄢省肩膀处流血的伤口就止住了,“你只要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就不让他伤害你。” “疼……疼……”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一张‘脸’皱得更加瘆人。 “血都已经止了,你好好说,你和段停云什么关系,怎么会在这儿?” 簌簌又看了一眼石案上的瓶瓶罐罐,心里咯噔一声,“你做这些药……粘人皮用的?” “你一次问这么多他怎么说。” 徐墨阳的声音从身后冷硬的.插.进来,打断她的节奏,簌簌回头瞪他一眼,“你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徐墨阳刚想反驳,簌簌已经扭过头冷笑着对鄢省道,“你说啊,说了就不打你。” 似是被簌簌瘆人的眼神儿吓到,鄢省冷静了点儿,但还是神志不清似的,“我,我,我不会看你的,我,我做好自己的事,我不是你父亲,你也不是我儿子,你不是我弟弟,也不是鄢家的人,你母亲是你母亲,我母亲……” 老人说着说着就急了起来,“我母亲,我母亲,我妻子,我母亲……我,我……” “好了好了。” 簌簌无奈,觉得又什么都没问出来。 “段停云是他儿子,也是他弟弟,他和他娘□□才有的段停云。” 徐墨阳沉默许久,突然在她身后说道。 簌簌回头见他眼神坚定,“?” “他就是鄢省,和他自己娘亲生下的段停云。” 簌簌震惊,“胡,胡说吧。” “你把他说的话全都反过来听就好了。” 簌簌回想了一遍,觉得好像真是这个意思,又回头看着鄢省,见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显然很久之前发生过黑吃黑事件,而很明显,鄢省是输家。 她顿了顿,觉得胸中千言万语,吐出口就几个字,“段停云,我真服了。” “他下场还算好,疯了什么都不记得,有什么痛苦?” 听徐墨阳这么说,簌簌突然想到,段停云对鄢省都这么狠,折磨成这个样子,那么更恨的人呢,岂不是……? 簌簌突然打了个冷战,神经冷静下来的同时,她也若有似无得听到一声极隐秘的□□声。 她将视线缓缓转向石壁中央挂着的画像处,心中没缘由的害怕起来,那后面藏着什么东西? 将幕帘拉开,簌簌看见望不见尽头的密室。 数不尽的活死人,整间密室满溢着痛苦的□□,犹如恶鬼的怨咒,而那众星捧月的中间,是一座格格不入晶莹剔透的冰棺,把周围所有的肮脏都隔离起来。 里面的女子明艳如昔,眉眼若仙,纯净洁白得一尘不染,好像睡着了一样。 第72章 这一辈子 “姑,姑?” 徐墨阳不确定得唤了一声,簌簌却比徐墨阳更早认出,她走过每一个搁着活死人的地窖,直接跑到冰棺旁边,而徐墨阳却只看了一眼,就去研究活死人。 丝丝散发寒气的冰棺,让整个密室都处于一种极寒的温度中。 簌簌抚摸冰棺的手被冻得刺痛,可她仍想去摸她的脸。 那么坚韧的眉眼,仿佛永远明媚。 她连她的梦里都很少来过,怎能被人冰封至此,这般屈辱对待? “段停云应是通过这些人来摄取法力。” 徐墨阳站在放冰棺的台子上,向下俯瞰,整个密室呈一个口字,而冰棺就在正中心,周围是密密麻麻的人体地窖,活死人东歪西扭躺在其中,每一个地窖,灵气格外浓郁。 段停云吸取灵力,损耗的是别人的修为。 每一个地窖,都有一个人半死不活,时不时溢出一句□□,窖中漆黑一片,此刻也不知有多少人正睁眼瞧着他们,整个密室诡异的布局,就好像某种远古的祭奠仪式。 “这里是段停云的灵力来源,那么这座冰棺,很有可能是这间密室的枢纽,起着关键作用。” 簌簌抬眼看他,“你修无情道修的自己亲人都不认了?你想毁了冰棺,毁了你姑姑吗?” 徐墨阳脸色变了变,“我只是猜测。” 簌簌冷冷道,“你修无情道为你父母,有没有想过为你姑姑?” 徐墨阳本一时难以回话,反过来察觉簌簌对徐子畅过分关心,反口质问道,“你这么上心,她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戳中了簌簌痛处,簌簌面色一下子苍白起来,说到底她和徐子畅无关,她真正的亲人是徐墨阳。 可徐墨阳很小的时候她就已经去世,徐墨阳自然不会对她有什么印象,也没有感情,更不会在乎。 簌簌一瞬间为徐子畅感到委屈,“对人好需要理由吗?需要和她有关系吗?我想对谁好就对谁好,有谁能管得着吗?” 徐墨阳蹙眉,刚想问她怎么这么激动,两人听见外面呼隆一声,簌簌浑身紧张起来。 “来了,段停云来了,我……要他死。” 簌簌激愤得说着,两手渐渐握成拳头,“我修炼了千年,我有千年灵力的,我修炼了千年,我怎么也能和他同归于尽……” 这番话,好像在说服自己。 “你的命,是我的。” 极冷静的声音蓦地从旁边传来,徐墨阳还在一丝不苟得查看冰棺。 簌簌知道徐墨阳没有那层意思,她也根本不会往那方面想,她来这本想找到段停云功法的破绽,毕竟他功力提升的速度比徐墨阳还匪夷所思。 可如今看功法的七寸之处在冰棺上,她便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一声低沉的石块移动声,簌簌见徐墨阳从冰棺下抽出了一道方形石块,石块之下,一张简单的床铺,床铺周围攀附着密密麻麻的树根。 簌簌看了一眼,便发现了不寻常之处,她蹙眉走近,越发感觉和那树根呼应起来。 “不对,这树根,好像有问题?” 簌簌直接伸手去摸了树根,那枝蔓便极亲昵得凑近了她,簌簌心中漏了一拍,“这……这是三清树?” 一股强大、熟悉、又极温柔的力量,一下一下,极重,又仿佛极轻缓得砸在她的身上,她忍不住热泪盈眶。 “我知道了,”簌簌转过身,“整个密室就是一棵树,树根汇聚之地就是灵力最浓郁之处,段停云摄取每个修仙者的灵气,用三清树根过渡,为己所用。” “估计是普通的树根顶不住灵力的浩大,所以用了三清树。”徐墨阳淡淡道。 当初就怀疑徐墨阳是怎么发现三清树的,如今明白了。 段停云将三清树的位置故意透露给徐墨阳,让他当着簌簌的面毁树,既能得到树根,又能让他们二人关系紧张,使徐墨阳修为不稳,一箭双雕。 簌簌胸中涌起巨大的愤怒,好端端的三清树,被糟蹋得如此破碎,竟还沦为他人手中罪恶的棋子? 更让她不能接受的是,三清树上古灵物,至纯至净之灵,竟还被段停云拿来吸吮生灵血脉,做有悖伦理的肮脏勾当。 血仿佛一下子涌上了头,簌簌恨到说不出话来,“他竟敢,竟敢……” 徐墨阳听到来人,先跳了出去。 段停云嬉笑的声音从上面传来,“你小子还真能找,怎么样,我可爱的侄儿,你见到你姑姑了,有没有好好打个招呼?” 簌簌跟着徐墨阳一起出来,见段停云风尘仆仆面露疲色,显然被一众长老和门派压迫得不轻。 “你也来了?啧啧啧,”段停云看看簌簌又看回徐墨阳,不禁摇了摇头,嘴角扬起一抹狞笑,“侄儿还是太年轻,遇见姑娘就走不动道,这样修无情道,永远也成不了。” “是啊,你不年轻,你心狠,你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害成这样?” 听见簌簌拿徐子畅质问他,段停云脸色一变,“小贱人,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正好,三清树也在这儿,你也死这儿正是死得其所。” 还不等簌簌出手,徐墨阳已如离弦之箭射了出去,打段停云个猝不及防。 段停云的修为,簌簌看着他们二人交手时泄露出来的灵力涟漪,隔得这么远,轻轻荡在她身上都是难以忽视的痛,脚下便不禁有些踌躇。 她,其实,也是很害怕的。 。 太窝囊了! 簌簌蓦地咬牙转身,将心中的恐惧狠狠压下去,将视线放到徐子畅熟睡的脸上。 这样美的女子,这样灿烂的女子?怎能死得无人知晓?怎能无人在意? 她是这世上最后一个心心念念她的人了! 看着她的脸,簌簌心中不知怎的变得刚强起来,声音却越发温柔,“姐姐,你很孤单,很难受吧,我让他下地狱向你赔罪。” 她面上笑得清甜,“我也去陪你好不好?” “我真的很想你。” * “你杀了她,还说什么急病去世,你又欠了我们家一条人命,今日你非死不可!” 段停云嘴角扯了扯,混浊的眸中氲着卑劣的诡计,“从前畅儿最喜欢的就是你这个小侄子,总要闹着回家看你,这么多年,你不去见见她她得多伤心?” 两人欲打欲烈,簌簌已经开始用自己的法力唤起三清树的本体,一阵霸道的灵力涟漪从簌簌身上爆发出来,激荡在整个密室之中。 簌簌修炼了千年,没有学过任何功法招式,只有积蓄了千年的灵力,用最原始,最笨拙,也最不可挽回的方式攻击。 她就是一个储存浩大灵力的器皿,不用则已,用完即废,这是自杀式的攻击。 巨大的灵力激荡下,无数根细细麻麻的树根从每个活死人地窖伸展开来,逐渐连成一片,呈铺天盖地之势,向他们二人包围过来。 徐墨阳看懂她的意图,便在前面拼命牵制段停云,好不让他中断簌簌施法,直到包围圈已经收缩的够小,徐墨阳才跳了出去。 没了法力的她,只能干萎枯死,所以这一次,她一定拼尽全力。 也是最后的机会。 他见细密的藤蔓将段停云死死困住,下意识生了一丝迟疑,心中明白簌簌定抵不过段停云拼死相搏。 段停云在簌簌的包围圈里,藤蔓越缩越窄,越缩空间越小,段停云挥舞剑柄的手没有一刻停下,他每斩断一根树枝,簌簌身上就多出一道划痕,直到她一口鲜血吐到地上,几滴鲜红染上了冰棺。 “你被我一刀刀生生剐死,还不如直接了结来的痛快!要知道,这可是最难忍的凌迟之刑!” 说到这种酷刑,段停云忍不住兴奋起来,但同时他在挣扎中也已气喘吁吁,毕竟他用别人的灵力滋养自己,不如簌簌有千年底蕴,这样耗下去,即使逃的出去也过不了徐墨阳那关。 簌簌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徐子畅,接着身体化为一道最粗壮有力的枝干,四肢伸展蜿蜒而去,破竹之势似能绵延千里。 她狠狠锁住段停云,“你不该杀了她!她是天上的谪仙,而你是卑微的蝼蚁,你这般残忍对她,可知别人将她视作珍宝?是触都不敢触的……” 簌簌还未说完,段停云满目涨红,“我将她放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我才是世上最爱畅儿的人!谁敢说我对她不好!” “可你杀了她,她从前活得那般耀眼,”簌簌控诉道,“你杀了你的妻子!” 簌簌一句句逼问下,段停云突然有些慌张,触及到往事,他竟显得有些茫然: “我没有啊,没有,我没有杀她,我不是故意的,她要离开我,我只是轻轻一推,我没有啊,我一直很小心的,她怀着孕,我一直很小心的……” 簌簌听着他的话,脑中突然一怔,心都漏了一拍,“你说,什么?” “她,还怀了孩子?” 簌簌转头看向冰棺中的徐子畅,应是有孕时间太短,还没有显怀,因而依旧少女的鲜活模样。 “我太伤心了,我太伤心了,她不该离开我的!” 段停云和簌簌失神的片刻,徐墨阳看准时机从缝隙中窜了进来,直接将他的腹部刺了个对穿。 段停云被疼痛激得一下子怔愣起来,紧接着就是一阵狂怒,“你们都要伤害我,你们所有人都害我!我要把你们杀光!杀光!” 段停云狂怒之下乱砍一气,簌簌受到重创摔到一边,却仍看着段停云,有气无力,“畜牲,你个,畜牲……” 她的腿好像断了,疼得没有知觉,脸也好疼,刮破很多伤口吧,肩膀也好疼,腰也好似断了…… 眼前已经开始出现模糊,徐墨阳和段停云激战正酣,她要报仇,她已经不行了,可她一定要在死前亲手杀了段停云。 簌簌强撑着,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按着地站立起来的,当她拖着身子倚在冰棺上,见段停云被激怒了般出剑欲厉,像溺水的鱼拼死一博。 她心中毫不畏惧,仍要亲手杀了他。 簌簌看准时机,在徐墨阳来不及躲的一剑中决然挡了上去,同时她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木衩,分毫不差刺进段停云的心脏。 剑穿透了簌簌的胸口,血淋淋横在徐墨阳眼前。 周围一瞬都安静了,她听见血淙淙涌动的声音,她的生命流逝的声音。 看着眼前段停云瞠目欲裂的震惊表情,簌簌轻松一笑。 徐墨阳将段停云推开,抱住簌簌倒下的身子,“不可能,你怎么会,你怎么会帮我挡……” 簌簌微一张口,嘴角就溢出鲜血,虽没了力气,声音极轻,但也是恨恨道,“我才不会,为你,死,我要,杀他!” “不用你我也能杀了他!你们为什么都喜欢自作主张!” 簌簌知道他说的是月媚,愤怒让她瞬间脑中一黑,伸手拽住徐墨阳的领口,“什么你们!我和她,不一样!不准!不准……” 簌簌实在没力了,她能说的话越来越少,泪也淌下来了,谁在死亡的一刻都会格外心软。 “不准再提她了。” 簌簌心太痛了,她这一生,千载时光,从来没有过自己的情感,除了倚靠判断对错为人处世,就是依葫芦画瓢学习别人的神态。 她从来没有,做过她自己。 脑中突然有一种微妙的感觉,簌簌看着徐墨阳,恨恨道,“你,别以为,我学她。” “你把我,忘了,永远不要,记得我。” 簌簌说完转眼看向段停云,段停云已奄奄一息,和她一样苟延残喘。 他胸口淙淙冒着鲜血,像狗一样卑微,手脚并用爬上台阶,不敢用自己的脏手直接去碰冰棺,只蜷缩在她脚边,手背颤巍巍的,轻轻挨了上去。 “畅儿,畅儿,别离开我,别离开……我们,死在一起。。” 更多鲜血从簌簌口中涌出,“哈,哈哈……” 段停云死了,她心事了了,可还有最后一口气,她心中突然生起一股巨大的不甘,委屈如汹涌的波涛般淹没了她,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捂住她的口鼻,剥夺呼吸。 “我恨你,恨死,你了!” 簌簌泪眼模糊,已经看不见徐墨阳的神情。 都说人死之前脑中会过一遍走马灯,簌簌脑中闪过的过往,一切都令她心生怨恨。 “我后悔,没有让,霍素素……杀你,有很多机会,我都,后悔……否则,我就能,好好活了,我喜欢,喜欢在,三清树上,晒太阳……” 她想她现在一定哭得很真,因为她感觉自己满脸都要皱起来了,泪淌在脸上的伤口里,太疼太疼了。 这一次,不用装,也能哭出来。 “下辈子,不想见你。” “也不想,做果子了。” 第73章 以假乱真 二十年后,芙蓉镇开起一间寸草酒肆,其中一位纪姓说书先生,讲天下奇闻异事,说的最多的,就是两百年前莲花峰三清树断情果与无情道修士的故事。 这位无情道修士不同,生来没有亲人,自然入了无情道,可遇见断情果短短三日,陷入爱河,两情相悦,从此二人携手天涯,共渡余生。 “这一对是这属性下结局最好,过程也最顺畅的一对儿了,”台下客人听完欲罢不能,不知谁道了一句,“可这故事我们都听腻了,先生可否将当今帝君的故事展开说说?我们实在好奇。” 一石激起千层浪,更多人道: “对对对,实在好奇。” “有人说断情果被段停云所杀,也有人说断情果是为保护帝君而死,反正我是不信,若她死了,帝君都要飞升了还硬留着不走,反而一直下令广纳贤才,要会招魂术的修士做什么!” “嘿呦那就是死了呗,连将飞升的帝君都没办法,你有什么好不信的?” “那你的意思就说他们就没有善终了?” “噓……慎言,小心被人听见。”说话人做了个砍头的动作,后者立马闭嘴。 听下面众说纷纭半晌,台上屏风后的先生才慢慢起身,“各位客官,不是在下不想讲,实在是故事还没有结局,没头没尾的故事,鄙人向来不说。” “我看那,这就是结局了,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的事儿?有些事,就是连帝君都办不到的!” 台上人无声扬了扬嘴角,接下来的话说得谁都没有听到。 “话不必说的太早……说不定结局很快就出现了。” 说完,那人将台下的客人直接撂在一边,大步迈下台去,又从容走入一个精致的客房。 客房内一青衣女子清雅脱俗,清丽美貌,正悠闲品尝清茶,见她进来,语气有些不好道,“你成日就做这些,无不无聊?” 琼雯卸下男子头帽,长发及腰,“就是无聊,才想找人说话,给人说书岂不是有限的时间同时和许多人讲话?” 她坐到那女子身边,调笑道,“喂,二十年了,你也不想我?也不说来看看我?别人得罪你我又没得罪。” 簌簌听她意有所指,蹙了蹙眉,放下茶盏,“我过得很好,睡一觉就二十年了,没顾上想不想的,况且,我一醒不就来找你了?” 琼雯无奈,“那你现在身体怎么样了?听说你那日之后失了一魂一魄,对你有什么影响没有……嗯?不对,你怎么又失了一魄?” 簌簌面上放松,应是想装作无碍表演痕迹却太过,显得掩耳盗铃,“我很好啊,每天睡的挺好,要是没人召走我的又一个魂魄,我想我会过得更好吧。” 琼雯心中自当明白是徐墨阳召走的她的又一道魂魄,继而想起他们之间的事,忍不住吐槽一句,“他还没放弃,真是执着。” 她声音太低,簌簌没能听见,只见她情绪不高,想调节下气氛,便调侃道,“你每日不修炼,就成日做这些,无不无聊啊?” 琼雯道,“就是无聊才做的啊。” 簌簌若有所思,“哦。” 琼雯本不觉什么,猛然想起簌簌没了一魂两魄,就留了点心思。 而簌簌对这一切全然不知,自顾自道,“你放心,我过得很好啊,睡一觉就二十年了,如果没人召走我另一个魂魄,恐怕我会过得更好吧。” 琼雯看向簌簌的神情有些诡异,面上却又不好言说。 簌簌见她这副模样,意识到说错了话般有些慌乱,连忙抬起了手臂,不着痕迹得迅速瞥一眼袖中小字。 “哦,我来是想找到我的一魂两魄的,你有什么办法吗?” 琼雯道,“你要见他?” 簌簌摇摇头,“不是,我想让他死心,让他以为我真的死了,这样就不会再收集我的魂魄了。” 琼雯顿了很久,“可他现在还不相信。” 簌簌听见这话也迟疑了,随后她见琼雯面色不对,似乎是做贼心虚? 但现下魂魄出了问题,簌簌不敢贸然猜测,只见她这副奇怪样子,还以为自己又说错话,忙又看了眼袖子。 “我是来找我的一魂两魄的,我方才说错话了?” 琼雯走神似的看向门的方向,接着簌簌很小声道,“对不起,我很久没和人交流了。” “没有没有。” 琼雯连忙摆手,但见簌簌这个样子,她有些话憋许久也敢问得出口了。 “我在想,你当时为徐墨阳挡了一剑,是因为喜欢他吧!” 簌簌:震惊! “不是啊!我死在他面前,是让他亲眼看到,要和他撇清关系,我说过让他不要再记得我了啊。” 琼雯察觉到门口的动静,急道,“那你当初明明安排好了,在克州让霍素素杀他,可你后来却自己把霍素素给逼死了?也是不舍得让他死吧!” 簌簌不语,一脸平静得看着她,“你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呢……” “还有,还有月媚死的时候,你……” 簌簌的声音很是平淡,“我都忘了。” 琼雯见她波澜不惊的样子,好像皮球一下子泄了气,然后从身后拿出一本小册子递给簌簌,“你看看这个。” 簌簌看了眼封皮上的字,“我看这个干嘛,我又不修无情道。” 那本书是当年藏在鄢省密室,徐墨阳爱不释手的那本。 “对,对了,”簌簌抬了下手臂,“我说过没有,我是来找我的一魂……” 琼雯直接心急得将书翻开,“你看看这页,看这页。” 簌簌无奈读上面的文字,这本书徐墨阳第一次去鄢省密室时,直接读了一下午,她当时等得很是心急。 那一天她记得格外清楚,因为那时候徐墨阳又要修无情道了,她之前的计划都要作废了。 “断情果,无情道法之大补也,轻易不可尝试,其惯化为年轻女子,诱引修士,破其功法,绝无真情,千百年来尚如此。” 离这段话很远的地方,几行小字格外瞩目: ‘修此道法者,至吾辈已有一百又二十三人,皆毁于此果,功法前功尽弃外,孤苦一生,此果浓情蜜意时,却无付出真心,若有后辈看至此处,千万莫要步我等后尘之哀。’ 簌簌手中的书倏地落在地上,“什,什么意思……他,早就知道?” 簌簌的脸颊有些发麻,头皮都有些痛,“那,他。” 琼雯道,“我从前一直劝你。” 簌簌看了一眼脚下的书,慌乱之下又去看袖子,“不,不,我不管,我,我是来找我的……” “那你就去找他啊,你找他他一定会给你。” 簌簌突然哑口,身后木门‘嘎吱’一声响,她见到来人,竟下意识想转身逃跑。 “琼雯……”她已不知跑哪里去了。 簌簌刚组织好语言,突然想起方才所说,二十年前的假死是为了骗他,一时又哽住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想我什么时候来?” 簌簌咬紧了牙,“我只是来找我的魂魄。” “若我不将它们都收过来,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出现。” 簌簌看着他的眼睛,只觉太紧张了,紧张到她心脏隐隐抽痛。 “书,你看过。” 他顿了好一会,“你之前说,你有很多机会,都没有动手。” “我也有很多机会。” 簌簌背对着他,“我只是来找我的魂魄,我。” 她突然低下头,局促得看着自己的脚尖,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我也没有心。” 见她这般,他的嘴角竟微微扬了起来,轻风拂过窗棂。 “你说,一个不会武的人,每天练习,冬去春来,总能成为个中高手,那么一个空心的人,每天练习,会不会也……” 她突然转过身,“真的吗?” “至少可以以假乱真了。” 簌簌看着他的眼睛,许久才回身正对着他。 “你还不信我吗?” 簌簌面上犹豫许久,终究无奈放松下来。 她的声音很浅,“那,试一试,好像也无妨。” 四下静谧异常,她的手腕被人拉了起来,肩膀也被拥住,耳边是他在说话,他将脸埋进她的颈间。 “我想这样抱你,很久了。” “不知怎么才能得到你,怎么让你……老老实实呆在我身边,毕竟以往的断情果,没有一个付出真心。” “而你恐怕也是,里面脑筋转得最多的一个。” “……”簌簌觉得有些不对。 “那些百年好合的故事都是骗局,断情果断情始终彻彻底底。” 这时他突然低头看她,“不过你会学会吧?簌簌?” “我专门召了你的一魂两魄,你该没有从前那么多坏心思。” 簌簌有些听不懂,但总觉得落入了一个巨大的圈套,“嗯?你……” 他面上笑得很温柔,声音也温柔,“不会再想离开我了吧?嗯?” 一瞬间,簌簌就想到了所有,面上的笑意渐渐止住,手上也推开了他。 明明她从前,就知道徐墨阳很可怕的,从那个他嫉妒初显的上元节。 可徐墨阳见簌簌怒目,丝毫没有慌张,他静待片刻,只微笑看她。 果然,片刻后,簌簌从怒视恢复茫然,见了徐墨阳,颇迟钝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口。 寂静的空气中泛着一股绛色的诡秘。 “我,我来找我的一魂两魄,”她伸出手掌,“还我。” 他嘴角浅留着笑意,仿佛也忘了方才发生过的一切,“好啊,我还给你。” * “时间还长,我们可以慢慢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