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首》作者:拂落 文案: 历肃和朝华之间的爱情归根究底是两个字,称心。 只是世间万物流转不歇,谁也算不清,这究竟是谁称了谁的心。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历肃,朝华 ┃ 配角:苏正耀,周渡道 ┃ 其它:1V1 一句话简介: 饲养朝华的正确方式 +新增收藏类别 王府外,一个长着留花白胡子的大臣快跑几步跟上了前面红衣女子的脚步,气喘吁吁地说:“朝华姑娘,都说好了一起建议王爷攻打北城,怎的到了关键时候你就没了动静?你可真是坑惨了老臣啊!” 朝华瞧见躲不过,只好眯着眼睛笑,将手放在那臣子地肩上示意性地拍了两下,带着几分歉意劝慰:“他今儿个心情不顺,没瞧见茶都灌下去两碗了?他这种狗熊脾气你得顺着毛摸,这事儿以后再说吧。” 老臣跟个哀怨的小媳妇似地抬眼瞅了瞅那女子,双手塞进袖口做怨妇样,撇嘴抱怨着她弃友而逃的不仗义:“这话你咋不在王爷跟前叨叨?” 朝华若有所思地瞧了瞧明晃晃地太阳:“我其实早就该跟他说这话,但若是当年说了,想来如今我坟头上的草也得有一米高了……” 老臣子心酸地叹了一口气,拉着朝华的衣袖,贼兮兮地发了一句牢骚:“历王爷的脾气这些天是诡异了些,你没事儿多搂着点。” 朝华也叹气:“你当搂草打兔子呢?” 朝华知道历王府里的那头狗熊在恼火些什么,不过是前些日子自己不小心摔碎了蜂蜜罐子,那是王府里的最后一罐蜂蜜,大前年从沙漠运回来的,他喜欢的紧。 可惜在前天活生生地一整罐碎在了历肃的眼巴前儿,‘啪’的一声,恰好印证了碎尸万段,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朝华抬眼就瞧见了他心疼的神色,从眉间一直心疼到心里。 此时正值平绛城的腊月,天寒,昨日大雪今日才停。 朝华缩了缩肩膀,打了个冷颤回去了。 >>> >>> 正堂里,历肃板着张脸,脑门上就差刻上不高兴三个字了。 朝华装作没看到的端起茶壶往他的茶杯里续了水,便见他喝都没喝就道:“你见我喝过凉透的茶?” 她抿了抿唇,也不辩解这茶分明是温热的,只是招手叫来了人去重新冲泡一壶。 正堂里安静的不得了,朝华不说话衬着这气场有些闷,历肃望着桌案上的茶水越来越恼火,拂袖就打翻在了地上。 “你差不多得了啊,我知道你心疼那罐沙漠蜜,改日我回去一趟给你再带来一些不就成了,至于你恼火那么久?” “谁跟你说本王是心疼那不起眼的沙漠蜜?分明是你笨手笨脚扰了本王的兴致。” 说到底还是面子上过不去,堂堂平绛国的历肃王爷为了那么一小罐沙漠蜜恼火了三四日,怎么说都觉得有趣。 朝华知他的脾性,兀自念叨了一句:“爱要不要。” “啪!” 历肃拍桌子的声音不算刺耳,却闷响的吓人。 朝华平静地扫了一眼以此示威的历肃,语调平缓:“怎么,你还想咬人不成?” 历肃阴沉着脸看着面色平静地朝华,眉头皱地可以放下一根狼毫,声音低沉:“你别恃宠而骄。” 恃宠而骄,也得先有宠才算。 “过几天我要回大漠。” 被历肃拐卖过来两年有余,朝华想家了。 “你在大漠已经没有亲人了,而且还有人追杀你,回去做什么。” “你在这儿也没亲人,朝野上下也有想要你性命的人,你不也在这儿呆的好好儿的?” 有些事情不提也就罢了,提了朝华就是一肚子气。 要不是当年为了保住性命,自己怎么可能会跟他签下不平等条约。 平绛气候湿润,甚至可以称作潮湿,比起大漠的漫天黄沙,这里的一切都让她觉得不自在。 “我是我,你是你,不一样。”历肃的理由永远都是那么无厘头,即便是不同意,还要强行扯过一个理由显得他特别民主。 朝华漂亮的眉眼微微敛下,低头瞧着自己身上的锦衣华服,声音里多了几分失落:“是不一样,我又不馋沙漠蜜。” >>> >>> 历王府里平时里是很平静的,七八个奴仆打理着府邸里所有的事情,忙的没空儿说闲话。 为了王府增添一点儿生命力,朝华在街上买回了只八哥。 通体乌黑色,毛色光亮,橘橙色的双眼看着格外漂亮,唯独不会说话。 历肃打量着这八哥给出了专业级的指导:“想让八哥说话要先捻舌。” 朝华却抬眼看他:“谁跟你说我要让他说话?” “这是上好的八哥,不会说话岂不可惜。” 朝华陷入沉默,她不说话的时候显得很冷清,历肃有些摸不透她的心思。 记得刚把她从大漠带回来的时候不是这样子的。 虽然那时情况危机,可他一眼望过去便瞧见那眉眼间是有灵气的,眼下倒是显得死气沉沉。 “这两年,你过的不快活?” 他想不通她为什么不快活,他是平绛的王爷,虽说不抵皇上位份尊贵,却独揽大权。 她在这两年里锦衣玉食,有最好的胭脂水粉供着,也有极贵重的首饰配之,更有千金难求的宝剑随意使用,且不说历王爷没有王妃,即便是有也不过如此。 他教她习武,教她识字……她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但今天他不想跟她计较这些,手里的小纸条放入朝华的手中:“这个名单上的人你要多加留意,听说他们跟武王爷私下交往密切。”历肃伸手摸了摸那八哥脑袋,“不知道想搞什么名堂。” 八哥虽然刚来没多久,可日日都呆在朝华的房中,少受的旁人的抚摸,尤其是历肃这种很不温柔的抚摸。 暴脾气说来就来,小巧的喙扭头儿就准确无误地啄上历肃的手。 自从朝华认识历肃,还从来没见他受过伤,没想到一世英名栽倒这八哥手里,想着就抿着唇笑了起来。 历肃看见朝华笑了,便将手上的伤给她看:“你的八哥以下犯上,你不准备说点儿什么?” 他穿着墨蓝色的长袍,腰间缀着玉缀,穿着靴子的脚立于地面上,板着脸像是在讨要说法。 朝华抬起头来笑,一点不惧怕他板着脸的模样:“你可以选择啄回去。” >>> >>> 名单上的人朝华都没印象。饶是听历肃说过很多遍,依旧一个都记不住。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脑袋可能是有根弦松了,等来日紧一紧就能正常运转。 历肃却说:“你不是脑袋里的某根弦松了,你脑袋应该是瘫痪了……” 坐在自己的房中,顾九九望着那张纸发呆,纸张上是历肃的字迹,严谨的行楷,落笔生花般的漂亮。 “朝华姑娘,您过几天真的要回大漠吗?”屋子里的小侍女一边收拾着衣物一边不大敢相信地问道。 照理来说,历王爷绝对不会同意的。 “嗯,真的要回。” “那……历王爷那边……?” 朝华看了看那侍女,特别自然的说:“你要是怕他的话我可以把你打昏,这样他就不知道是你帮我收拾的行李了。” “……朝华姑娘,你为什么非要走啊。” 侍女虽然不知道里面的个中原有,但却坚信历王爷是断断不会伤害朝华姑娘的。 “因为理想。” 朝华说的掷地有声。 蓦地想起了苏正耀,想起他谈到理想的时候也是一本正经十分庄严,清朗的声音里是不容忤逆地坚定:“老子要逛遍天下所有的青楼!” “朝华姑娘,理想是什么?” 望着侍女清澈的眸子里透露出的求知欲,朝华道:“历肃不想让我离开王府,可是我想离开,并且为此蓄谋许久,这个就是理想。” 朝华忽然觉得自己身上有了一个很重的担子,从今天开始,她也是个有理想的人了。 她的理想就是离开历府,回大漠看看,大漠里有一个她想见最后一面,却阴差阳错没见着的人——苏正耀。 朝华私以为自己是个很有良心的人,尤其是面对自己的这位竹马。 直到如今自己身在平绛,依旧时时刻刻担忧着他的安危,想念他是生是死,若是死了,自己存在他那儿的银子可还安好。 曾经逼着他发出‘银在人在’的誓言,也不晓得他还记得不。 不过忘了也没关系,揍一顿大概就能想得起来了。 >>> >>> 朝华走了,就在当夜。 桌案上用苹果压了一张纸,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 虽然丑了些许,终究是会写字了。 ‘我回大漠了,你不让我白天走,那我只好晚上自己走,沙漠蜜等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 末尾她写了两个字,朝花,又用毛笔划掉,重新写下名字——朝华。 朝华走的时候把八哥也带走了,房间里显得空荡荡的。 她不是个经常说话的人,可是她在终于是与不在不一样的。 宣纸的一角被他捏的有些皱。 “历王殿下,要去追吗?” “不用,她过段时间就会回来的。” 历肃认为,饲养朝华的正确方式是恩威并施,该松手的时候松松手也没什么坏处。 大道理他明白,可心中总有那么一刻想要将她圈养起来。 她长的很漂亮,五官精致,腰肢纤细,脚腕上戴着的小铃铛让她每走一步都会叮叮当当的响。伴随着漫天黄沙与风的狂啸,好听到了骨子里。 犹记那日荒漠中她穿着大红色的衣裙,半透明的薄纱遮住了一半的面容,青丝长发随风扬起,艳的惊人。 那一瞬间浑身像触电般感到酥麻,每一滴血液都在膨胀发烫,一眼就可以镌刻在脑海里,任凭狂风卷席的黄沙也不可淹没。 苏正耀那蹄子携款潜逃了 +新增收藏类别 到达大漠的第七天,朝华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 苏正耀那蹄子携款潜逃了。 这让朝华很气愤。 想当年他们一起玩耍,高兴的时候朝华喜欢揍他,不高兴的时候也喜欢揍他,没事儿的时候喜欢跟他聊聊天,找个理由再揍他。 如此深厚的情谊他说忘就忘,委实太没良心了。 八哥这些日子看遍了大漠风光,跟着朝华过着有了上顿没下顿的贫下中农的生活,心中抑郁许久,终于两个爪子一蹬,病倒了。 这一病便又是五日时光。 朝华耐不住性子了,托前去平绛城的货郎把八哥和沙漠蜜给历肃带回去,一个人踏上了寻找苏正耀的漫漫征程。 苏正耀是朝华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人。 朝华爹娘过世的早,从小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其中苏家的饭她吃的最多。 苏正耀的娘亲是个很有远见的妇人,她常常对朝华说:“朝华长的这么漂亮,将来嫁给旁人委实可惜,不如嫁给正耀好不好?如此才叫郎才女貌。” 外面苏正耀的爹提着棍子正教训着苏正耀,怒斥他小小年纪就敢明目张胆地掀别家小姑娘的裙子,扬言要打断他的腿。 从那时候朝华就有了两件心事。 一是怕那苏正耀真娶了自己。 二是怕那苏正耀因为掀姑娘的裙子被他爹打断了腿,然后再娶了自己。 这两件事对于朝华而言都是一样的,结果要么是成亲后的朝华打死苏正耀成为丧偶一员,要么就是把他打个半死,逼迫他写休书让自己恢复单身。 就这个问题,朝华还格外认真地同苏正耀进行了友好的探讨。 他当时拍着胸脯一脸傲娇:“安雀焉知鸿鹄之志哉,老子是钟情于山水的人,岂是你等小小女子就能束缚得住的?” 朝华觉得他在贬低了自己的同时也玷污了鸿鹄,然后她就告诉苏正耀他爹,苏正耀掀自己裙子了。 那苏正耀嗷嗷哭嚎着叫自己姑奶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往事真的是愉快啊。 然而往事留不住,人是会变的。就像苏正耀那蹄子,如今都敢携款潜逃了。 其实寄存他那里的银子不是什么大数目,但那是血汗钱。 那时自己遭到村子里各家各户的照顾,但朝华自诩是个骄傲的人,有手有脚没理由白吃白喝。于是机智如她干起了打劫的生意。 大漠人烟稀少,物质贫乏,可却是来往商贩运送货物的必经之处,而且大多还都是官宦人家和朝廷官员之间的贸易。 这些贪官污吏照苏正耀的话来说就是,没一个好鸟儿。所以朝华劫的理直气壮。 然而江湖不是那么好混的,漫天的仇杀也纷踏而来。 大漠虽然一望无际,可要是真想找一个人也不是那么容易。被追杀的日子里朝华住在一个小窑洞里,每日三餐苏正耀准时送来,时常还会带着点儿夜宵跟朝华一起看月亮,日子还算逍遥,只可惜…… >>> >>> 三日后,朝华到达了距离大漠最近的县城,她想要对苏正耀进行地毯式的搜索,并且浏览浏览山水风光。 却没想到风光没浏览到,苏正耀的寻找也压根儿用不着费心思。 “朝小匪!” “小匪小匪你咋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苏正耀穿越人山人海一脸兴奋地冲到了朝华的跟前,激动地说:“朝小匪你可想死我了!” 朝华默了默。 “我不想你。” “瞧瞧,两年没见嘴还那么硬,为兄抱抱。”男人说罢伸出手就想去抱朝华,朝华双眼一瞪嘴巴就张了起来。 朝华喜欢咬人,这件事情只有苏正耀知道。 “哟,牙口不错,牙都长全乎了。” 男人十分识时务地放下了双手呲牙冲着朝华笑。 朝华懒得同他计较,伸出手直奔主题:“我银子呢?” 男子神色一顿,一双眼睛滴溜乱转了一会儿道:“小匪我听人说你跟一个王爷走了。” 一丝不详的预感浮现在脑海,朝华追问:“你不会是把我银子都花光了吧?” “小匪你这些日子过的好不好,你都不知道我天天为你担惊受怕。” 朝华木着一张脸威胁:“苏正耀你再跟我说那些有的没的我就揍你。” 男子眼神有些躲闪,熬到最后终究抬眼望天:“在你的心里头银子比天都大,我在你心里头估计就占这么点儿位置。”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大拇指的指尖按着中指的指肚,比划出小小的距离说:“撑死就是这么大的位置。 朝华面目表情地看着他精彩的表演,伸出去的手又往前伸了伸,意思十分明显。 男子眼睛一闭脖子一横:“我有负你所望,你杀了我吧。” “……” “你个败家玩意!我银子你都花哪儿去了?” 苏正耀不是个爱花银子的人,苏家家规是钱财全部上缴给女眷,就连苏家那条公狼狗都没见过银子长什么样子,更别说苏正耀了。 记得苏正耀说他爹有一个藏了七年的储钱罐,零零散散也不过一两银子,最后被发现后也一文不剩。 “我那叫投资。”苏正耀说的很有底气,“我将来会给你翻倍的银两的,你算算,这买卖划算否?” 朝华眼睛转了转,很是谨慎地问:“那赔了怎么办?” 苏正耀顿了顿,憨笑地打岔:“怎么可能赔,我做事儿多稳妥,我虽说是个掌柜的,但是账本我每天都看的。” “就凭你二十钱以内都会算错的智商?” 苏正耀不高兴了:“朝小匪你干啥呀!两年没见了你都不想我,劈头盖脸就损我,你知道这对我幼小的心灵造成多大的创伤吗?我日日念着你,可你倒是无情的很。” 越说越委屈,苏正耀抬起胳膊抹了把眼泪,抽噎道:“你走!你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朝小匪了!” “那点儿出息。”朝华鄙夷地望着蹲在地上哭的苏正耀,很是嫌弃,“你小点儿声哭,多丢人。” 苏正耀给个杆子就往上爬,说让他小点儿声哭,他可倒好,嗷一嗓子高了一个八度,引得众人围观,议论着世风日下,男子遭遇家暴,被逼无奈请求人民群众支援。 朝华是个爱面子的人,这样一闹腾自然尴尬,抬脚踹了踹蹲在地上哭的苏正耀,妥协道:“你带我去看看你开的铺子。” 苏正耀这两年的光阴没有虚度,听说一开始来到平绛的时候意气风发,扬言要开一个最棒的青楼,为此不惜一切手段,将隔壁巷子里的小青小红全都给挖了过来。 正当他以为他即将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时候,却忽然决定歇业了。 在朝华的一再追问下,苏正耀才咬牙切齿的说:“有个男人总是来我这儿,也不找人,就天天看我,没多久他丫的竟然向我表白了!” 苏正耀显然很气愤,激动地嗷嗷叫:“老子总不能为了赚钱连自己都搭上啊!老子不是断袖啊!” 朝华噗的一声笑出了声,能够想象到当时苏正耀恨不得咬死那男人的场景,饶有兴趣地问:“然后呢?” “青楼关了我感觉我半条命都没了,后来我就开始写书了。” “什么书?” 苏正耀贼笑两声:“春宵一刻值千金。” “……” 瞧见她没回复,苏正耀一点儿也不尴尬地找话道:“小匪你最近过的怎么样?我听人说你跟个王爷跑了。” 朝小匪眉头皱了皱:“你就没有别的词了吗?” “这不重要,怎么样,现在混到太子妃那职位了么?” 朝小匪摇了摇头:“我们之间很单纯,他就是觉得他身边缺个丫鬟,刚巧我跟傻狍子一样撞到他那里,他就顺手救了,仅此而已。” 苏正耀从盘子里抓了一把瓜子塞到朝华手里疑惑道:“两年了,照理来说你爬也都能爬到他的床上啊。” 朝华没说话,她没想过爬上历肃的床,而且朝华觉得,即便自己想要爬上他的床,两年的光景似乎也不够筹划。 历肃是个什么样的人朝华形容不出来,但朝华觉得他是一个很不一样的人,至少跟苏正耀这种以逛遍青楼为理想的人是不一样的。 大漠的第一面,他得知自己叫朝小匪的时候嘴角流露出几分笑意。那时他伸出手拉住自己的手坐上马背,声音从耳后传来:“以后便叫朝华吧。” “步步生莲华的华。” 字正腔圆,华音微延,他的气息吹在耳垂,摄人心魄的好听远不同漫天黄沙的冰冷。 自那以后,历府就多了一个叫朝华的姑娘,心思灵透,不同与平绛城的姑娘那般扭捏,她出落的大方,甚有几分男子的豪气。 只是,她不是历王爷的枕边人,旧时往日不是,今后,也不知是不是。 苏正耀望着朝华认真的问:“朝小匪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冷冽的冬风吹开了纸窗,再轻轻吹动她的发丝和青色的披风,一晃似是春意过。 只是谁都不知道朝华心里面想的是什么,那个对她有着救命之恩的历肃,在她心里面究竟在什么位置,那个历府,与她而言还有没有其他的寓意。 她原本是大漠里逍遥自在任性妄为的朝小匪,转眼便身披绫罗绸缎,缀以珍珠玛瑙,成为了历王府的美人华。 世界万物瞬息万变,麻雀焉可变凤凰,更何况美人如斯。 平绛城内又降大雪,气温陡然降了好几度,离开历府大约半月的朝华此刻望着外面的天寒地冻,似有些想念。 周家好儿郎 +新增收藏类别 朝华晓得,只要自己想要回历王府,不消一个时辰就可以到达。 只是朝华心里头憋着一口气,她不喜欢那种被禁锢的感觉。 虽然说历肃从来都不会限制自己的自由,可自己总觉得像是摆脱不了他一样。麻雀都有一颗飞上苍穹的心,何况自己一个大活人。 虽然嘴上说着不回去,但让朝华打包行囊到旁的城池居住,她似乎还有一些不舍得。 她就是一个这么纠结的人。 纠结的同时朝华也做了一个打算,征用了苏正耀的铺子干起了药铺生意。 明面上药铺生意,可实际上也卖点儿毒.药什么的。 苏正耀听说以后吓的腿都软:“官家可是会抓人的!” 人家眼又不瞎,你明目张胆的在药铺旁边备注‘兼卖毒.药’,自然引人注目的很。 朝华愣了愣,拿起毛笔蘸了两笔墨,唰唰两个大八叉打过去,看着自己歪歪扭扭的字挺满意的说:“行了,挂出去吧。” “小匪,你别这样,你看我也不容易,现在上还有两老,将来还会下有小,你别闹。” 朝华咂巴咂巴嘴,皱了皱眉头:“那你说怎么弄。” 苏正耀这两年的青楼没白逛,结识了不少狐朋狗友,其中也不乏世家子弟,大笔一挥留下一个牌匾‘朝家郎中,童叟无欺’。 “长的跟别家的不大一样。”朝华很是认真的说。 “这世道拼的就是不一样,就这样吧,我觉得他的比你写的好看太多了。”苏正耀很是诚恳的说。 朝华抿着唇点了点头答应了。 平绛城16年腊月十八,正午,朝华的药铺开张了。 脑子正常的一般不大敢进朝华的店面,敢进来的大多都是不大正常的或者是实在没办法的。 比如在乞讨多日快要冻死街头的母女,又比如卖身葬父过来讨水的姑娘。 朝华虽然将过往打劫的事业看作是自己人生中浓重的一笔骄傲,可却也自诩从不欺善人。 她总是觉得世间皆苦,能帮一把便帮一把,不求他人来日报答这份恩情,只求将来他们别在自己穷困潦倒的时候落井下石。 就像,萍水相逢的历肃能够帮自己一样。 就像,历肃能够帮自己一样。 就像,历肃那样。 历肃啊…… “朝郎中!朝郎中!麻烦您往周府走一趟!我家公子忽然昏厥了!” 从远至近传来的声音打破了朝华的神游,她抬头看着那小厮摇了摇头:“周家是世家,我惹不起,你出门儿左拐就能看到个大药堂,去找那里头的苏老头儿去,他医术好。” 小厮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腔都带了出来:“别的郎中要是有招儿我也不会找您啊!” 朝华:“……” “您就行行好去看看吧!我们也就死马当作活马医,但好歹您也是个医不是?” 朝华咽下一口口水,挺不自在的说:“我不是医。” 你都求我了还求的那么不真诚,逗乐呢? “您如此美貌,一看就是学识深厚长命百岁的人,怎么忍心的呢。” 朝华终于肯微微抬起眼角瞅了瞅那小厮。 那小厮也是个识时务的,满脸堆笑立马儿顺杆爬了上去:“老爷说您治好了公子赏银多多的!” 这话说的,好像朝华就只是为钱去的似得,朝华站起了身,挺直腰杆笑了起来:“可不能食言哈。” >>>>>> 朝华出诊一般不喜欢带着苏正耀,嫌丢人,犹记上一次出诊谈价钱,说好的二两三十钱,结果等回来的时候偏生少了三十钱,再一问才知道这货拿钱的时候没数。 不怕神一样的队友,就怕苏正耀一样的队友。 “你不带我去的话,要是你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 “好小匪,你带我去了好不好~” “你老是不带我去,我天天跟隔壁的小黑一样守着铺子,多可怜啊。” 朝华整理医药箱的手一顿,继而毫不留情的补刀:“隔壁小黑可是厉害的紧,别说自家的铺子进了人,进了只耗子它都知道汪汪个不停,你呢?前些日子铺子里还丢了一大把茯苓呢!” 苏正耀卒。 到底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在苏正耀拿着绳子比划着脖子嚷嚷要上吊给她看的时候,朝华终于同意了。 于是去周府的路上朝华的耳根子就没清净过。 “听说这周府的儿郎样貌清秀,长的俊俏的很,大概是一个月前跌下了池子,然后就跟换了个人一样,不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是举止娇羞,像个大家小姐,好多人都说是周府里有鬼,这是让那女恶鬼给附身了。” 朝华信世界有鬼,可大半天的听那苏正耀用那种故意压低的声音讲这些事情,大白天的硬是惊出了一身薄汗。 可苏正耀一开口絮叨就没完没了:“你说那女鬼附在一个男子的身上是为了什么?是报复还是为了借这身体还魂,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 还未容她仔细回答时前方传来一道声音:“两位,到了。” 朝华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声音一惊,抬头一看,周府到了。 周家儿郎名周渡道,刚过及冠之年,如今大病在床,整个周府的人一窝蜂都慌的不要不要的,朝华随着下人直接就踏进了周渡道的寝所,瞧见那男子闭眼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嘴唇轻抿,不知道是痛苦还是紧张。 苏正耀神经兮兮地凑到朝华的耳旁提醒:“你可小心点儿,他要是真是鬼附身,朝你扑过来的时候就念阿弥陀佛。”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了好几步,双手紧紧扒着门框满脸慎重。 朝华顿了顿,心想瞧你那点儿出息! 周家的小厮对顾九九统统抱着只要不把周公子治死就烧高香的态度,这让朝华心里头有点儿不自在,虽然自己的医馆没什么许可证,但是技术还是杠杠的。 为了让这些瞧不起自己的人长个见识,朝华微微抬头,好一副骄傲的模样,然后抬了抬手打算为他把脉,可手还没碰到那男人的手腕上的时候,刚刚躲的老远的苏正耀箭一般地窜了过来,往那男人的手上搭了一方上面绣着牡丹花的白色手帕。 朝华:“……” “我得为你的未来负责任,我们是青梅竹……” 苏正耀话还没说完就被朝华打断了:“你难道不怕他是被东西附身了?” 朝华以提醒他才想了起来,蹭蹭蹭地又窜了回去。 将手搭在那男子的手腕上,隔着手绢摸的虽然不大真切可应该也差不离,虽然是差不离但总也不能保证十分确定,嗳不对啊? 朝华心生疑惑的将那男人手腕上的绣花手帕撤了下来,胆战心惊地又把了一遍脉,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朝华背对着众人,没人瞧见朝华因为受了惊吓而猛然瞪大的瞳孔,倒是苏正耀半天没见朝华转过身来,兹以为她被什么个鬼怪缠了身,小心翼翼地挪着脚步凑到了她身边,轻幽幽地问:“怎么了?” 人吓人吓死人,朝华身子被他的声音吓的陡然打了个机灵,手上的手帕打着旋儿就落在了地上。 众下人倒是没有瞧见她的表情,可这位神叨叨地朝郎中半天没转过头,眼下又丢下一条白帕子,该不是……该不是…… “老爷老爷!少爷要归天了!” “夫人夫人!您要保重身体啊!少爷怕是不行了!” “快去准备丧事要用的东西,少爷估计就是这两天的事儿了!” 朝华满脸汗颜,这一群人是盼着这少爷死呢还是盼着这少爷死呢?自己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一个个就开始通知众人办丧事了,这也太着急了些吧。 好在苏正耀跟那群乌合之众不一样,他说的话比他们有水平多了:“小匪,你说这少爷死了,他们周家都顾着办丧事去了,我们的银两他们会不会赖账啊?” 朝华摇了摇头,望着床上还活着的周渡道心里头也在打鼓,瞧这样子这群下人是没打算让这少爷活啊,想要拿到高点儿的赏钱是不是趁眼下无人直接弄死他比较好? 周家四下忙乱的时候大病在床的男子忽然睁开了眼睛,黑漆漆的眼珠子转了转,然后一把抓住了朝华的手。 “呔!你是何妖孽!”苏正耀到底是同朝华青梅竹马长大的,眼见不明物体握上了她的手,想都不想就一巴掌打在了那男子的手上。 白皙的手背霎时间起了一个巴掌红印,苏正耀气势汹汹:“我可不怕你。” “我也不怕你。”床上的男子,哎不对啊…… “你这动静儿可不像是个男子能发出来的。”苏正耀脑海里火速地搜索着女声男身的妖魔鬼怪,奈何平日书读的不多,此时一个都想不出来。 “你闭嘴,我有正事儿求朝郎中。”躺在床上那个不明性别的人抬着眼睛看着朝华,右手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硬是逼出几滴眼泪深情抬眸。 这是要讹上了吗…… 朝华木着脸一把把她的手扒拉下去,然后后退了一大步,坦然道:“你求我我也不会让你讹的。” 上个月前门街的宋产婆就是被人给讹上了,道是把脉把的不准,明明是个女儿偏生把出了儿子的脉,混账玩意儿还带着人砸了宋产婆的房子。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作为周家好儿郎你是想要做个什么孽? 孩子不是我的 +新增收藏类别 “你不都知道了吗,我的脉象应该都告诉你了,我怀了!怀了啊!”床上的人说的很激动,可依然没有调动起来朝华的情绪。 她淡然地望着她,看破红尘一般地平静:“孩子又不是我的。” 身后的苏正耀摊开双手一脸无辜地耸了耸肩膀,重复道:“也不是我的。” “你看,其实这个事情跟我们两个也没什么关系,所以我们也不淌这趟浑水,还望贵公……呃,反正多多保重吧。”朝华说罢就快步的走向门外,这个时候多走快一点就又多几分的几率保住自己的命。 天上地下的神仙们,还望多多保佑,自己尚且年轻,日子还想继续过下去…… “朝郎中!” 这一声叫的有些惨烈,这回床上的人没有掐自己的大腿,眼眶里的眼泪是真的。 “我是女儿身!” 苏正耀现在才回过神来,一脸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你可能根本不能理解,我就是玩个过山车,怎么过着过着就过到这个鬼地方来了。”床上的人吸了吸鼻子,一脸哀愁地望着天花板自顾自念叨,“穿越就穿越吧,可这剧本根本就不靠谱,你说我穿成了个女儿身,还是个怀孕的女儿身,还是个顶着周家公子的名声的女儿身,这日子可怎么过!” “与其这样苟且偷生地活着,还不如!”陡然高昂的声音又很快低落,“还不如打掉了孩子轰轰烈烈的活着。” 朝华:“……” 苏正耀:“……” “我要求不高的,你只要悄不声地帮我把孩子打掉就可以。” 朝华果断地拒绝:“我不担这罪孽,堕胎的方子很多,以你家的身份随便找个小厮就弄得到,你也无需劳心费力拜托我。” “不不不,别人家的郎中都是只管保不管堕的。” “我家小匪也是只管保不管堕啊,虽然我们干点儿小兼职,卖点儿鹤顶红啥的,但是我们也很心地善良啊。” 收到了朝华的一记眼刀之后,苏正耀憨笑两声识趣儿地岔开了话题:“我们都是大大的良民。” 朝华满意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坐在床上的人着急的脸通红,伸出手在空中不停地扑腾,妄图能够抓到朝华的一小片衣角,一边使劲儿扑腾一边还不死心地洗脑:“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这是在造浮屠呢。” “你家建浮屠是靠杀生?姑娘你可别胡说了,你的来路我不好奇,以后各走各的路就行。苏正耀前面带路,咱们走。” 说走就走,朝华狠下心来是很决绝的,当年在荒漠的时候苏正耀就知道,那个时候打劫,说是打多少就是打多少,撑死抹一个零头,打折扣这样的事情压根儿就别想。 好在她打劫的镖全是富得流油的贪污部门,要价合理童叟无欺,倒也算得上是强盗里头又漂亮又讲道理的,这年头,像朝华这种小可爱已经是稀有物种了。 这么想着苏正耀立马转过身去想要抓着朝华的手一起走,省得这么好的宝贝被旁人抢了去。 这不回头倒好,一回头吓得他话都说不利索:“娘啊!她是不想活了!” 手心上沁出来的汗使得她不得不紧紧地握住匕首以防滑落,那额头似乎也有汗水,显得她的小圆脸有些油光。 这平日里看来没少被人投喂,如今落得如此下场让人有些不落忍,朝华想说些什么,可憋了半天还是没说出来,到了也只是走上前去叹了口气,将她的姿势摆了摆,道:“你刚刚那位置不是大动脉,一下子死不了,遭罪。” “咣!” 明晃晃地匕首落在地上的时候发出的清脆声音让床上的人更加清醒,环抱住朝华的腰身,她一副死都不松手的架势:“你帮我,你只要帮我我以后就满足你一个愿望,周家势力你是知道的,放眼平绛王朝,这也是数一数二的门第,将来你要是缠上什么难缠的人难缠的事儿,我都可以帮你,这是特别公平的交易。” 只要是交易,就谈不上公平,里里外外总有吃亏的一方,眼下看来,朝华很有可能是那个吃亏的那一个。 而朝华委实不像是一个喜欢吃亏的人,于是到了最后苏正耀也想不明白,她怎么就会应下来如此荒唐的事情。 两人从周府走出来的时候已是夕落之时,无月亦无风,身后是市集繁华的熙攘,前面是张口就能唤得回头的朝华,苏正耀心突突地跳,有些快。 倏地念起两人也曾一起走过这样的市集,没这个繁华也没这个大,是距离荒漠很近的一个不起眼的市集,那时爹爹带着自己去来采购必需品,苏正耀瞅着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朝小匪,不要脸的将脸凑了过去,提出‘亲我一口我就带你一起去逛市集’的猥琐要求。 那时朝华很瘦,瘦的下巴都有些尖,娘说她是血气不足,缺乏的有些厉害,所以手脚冰凉,牵连着小脸也白的有点脆弱,个头不高,小小的一只,揍起人来却格外地凶狠。 讲道理来说,苏正耀不大想挨揍,但如果揍他的人是朝小匪,他就觉得事情还可以再商量商量。 那时候觉不出来,眼下念及倒是觉得那时的时光珍贵的紧,前面走着的朝小匪一个没看不住就长成这么大一只了,摸她的脑袋都不用弯腰,她也再也不用将头抬得很高。 你说一个人怎么能长的这么快呢,看起来营养不良的小丫头片子也能出落地亭亭玉立,一眼方倾城。 >>> >>> 每日的药都有周府的人亲自来拿,每次苏正耀给他们拿药的时候手都在抖,眼睛也不敢看着人家,朝华有看过他的腿,哆哆嗦嗦的都快跪下去了。 那点出息。 “原来我怕人,怕周家的人发现,现在我觉得我挺怕鬼的,昨儿个夜里三更天的时候,我总觉得耳边有人给我吹风,痒痒的。”走的离朝华又近了一些,神神秘秘地附耳念叨,“后来抬头看那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敞开了,想去关的时候风‘唰’的一声就关上了。” 他打了个冷颤,只觉得后脊背发凉,汗毛都竖了起来:“你说,咱们是不是惹了什么东西?” 他说的是婴灵,大漠的人信奉因果轮回,造的孽早晚会还,屠杀的灵众也会寻来报仇。 朝华跟着打了个冷颤,没来由地觉得浑身不自在:“胡说什么呢,我给她吃的又不是一粒就见效的堕胎药,离死也还远着呢。” “这事儿,我觉得还是夜长梦多,不然你来个毒草混进去让她一了百了,省得折腾那肚里的那个。” 朝华随手指了指门口,语气平平淡淡:“那样的话咱们不如直接左拐走到头再右拐直接去官府自首得了。” 之前这事儿都是被那个家伙以道德绑架绑的受不了了才答应了下来的,谁曾想到这后头这么烦心呢。 苏正耀有些后悔了。 不,是挺后悔的。 现在自己一看到官府的人都恨不得直接求饶,看到周府的人,哪怕是个下人,都觉得他们是在用一种怀疑地目光盯着自己。 “你说我是不是精神衰弱了?”打开一扇窗户,他眯着眼睛享受清风拂面的模样与他家那只有着文艺气息的狼狗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朝华终于停下了敲算盘的手,噼里啪啦的声音陡然一停下来显得房厅特别地安静,她沉思了一会儿,方才给出一个深思熟虑后的建议:“不然一头撞在这儿,昏了许是就不衰弱了。” 外头杨柳初发青,隔壁酒楼启了尘封了一冬的桃花酿,正所谓十里飘香,一片春意浓。 已经算不清这是与她一同度过的第几个阳春,只是恍然发觉当年那个一脸无辜地害自己的小不点儿长成了如今这个明目张胆一脸你能拿我怎样表情欺负自己的大坏蛋。 苏正耀贱兮兮地笑了笑,不要脸地把脸凑了过去:“我知道我家小匪舍不得,咱们那是什么交情,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你绝……” 朝华也冲着他笑,然后扬起了手里头的算盘,颗颗算珠黑的发亮。 历家 +新增收藏类别 历府最近很安静,安静到坐在皇位上的小皇上有些按耐不住了。 先皇过世的早,按理说也是轮不上这个小皇子成为九五之尊的人物,可一是他背后有人扶持,加之先皇生前就对昭晏喜欢的紧,皇上的位置终究是让他坐上了。 天下人都知道这个结果耗费了不少人的心血,可偏生这十来岁的家伙并不晓得他目光可及的朝堂上有多少个明枪暗箭,其中历肃就是暗箭中最厉的一支。 讲道理说,历肃算不上皇亲国戚,能够安然地呆在这历府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过是因为他的家父曾经救过先皇的性命,先皇是马背上的男儿,向来重情谊,一道诏书便令原本的书香世家的历家位列史书。 先皇之前幻想的局面是极好的,他是想让武官泛滥的朝廷多几分书香气,更是当着文武百官一脸慈祥地教育‘朝廷之上不该只有冲锋陷阵的将领,更是要有运筹帷幄的谋士。’ 后来谋士不谋士的无从考证,运筹帷幄倒是真的。 可这事情细算起来也怨不得历肃的爹,要怪也得怪这朝廷上下的局势实在太好看透,几个只知道打仗的莽夫都不够他爹拐弯抹角讽刺的,年前讽刺的怕是年后才能反应过来。 久而久之,历家的老爷子也觉得无趣了,于是强大的求知欲趋势着他将自己的爪子深入了朝廷内部。 先皇自然是不肯的,他觉得历家的老爷子简直太过分了,心想你搅得朝廷一池子浑水不说还想来掺和朕的家事,还有没有点儿眼力见儿了?于是先皇动怒了,随之就开始用各种荒谬的理由打压历家,友谊的小船就这么翻了。 历家的老爷子其实也挺委屈,他心想我一心为国为民为了你的,你作为皇上岂能这么不讲道理? 再说了,自古以来文人都有一把子清梅傲骨的倔劲儿,一倔起来就是尥蹶子般的任性,于是朝廷的浑水被他搅得更混了。 先皇被气得心脏直突突,几番博弈都败下阵来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椅子不大稳当了。 古往今来皇上最看重的非那滔滔的功名和名垂青史的正义,而是有无谋反之心。 眼下,历家犯了他的忌讳。 那年亦是大雪,刺骨地冬风席卷着整个平绛城,朝野上下有心人都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 也不过是十来天的日子,朝野上下私底下悄悄儿认定的太子昭晏就生了一场大病,疑似有人在吃食中下了毒,不出意外的是每一个证据都指向历家。 从名垂千古的朝廷好榜样成为了阶下囚,先皇那个小心眼的终于是安下了心。 可就像之前说的,先皇的智商是整个朝廷中最高的,然而,历家的老爷子运筹帷幄…… 于是老爷子穷尽心机让独子历肃离开了那老鼠一抓一大把的死牢,历肃则是想尽一切方法把昭晏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昭晏醒来的那一日是历家老爷子自尽的时候,恩怨情仇也就在那一瞬不得不烟消云散。 先皇保住了他万人之上的权威,历家留下了独子,好像是两清了,又好像是没清。 历肃一双眼望着宣纸上的字迹,神情有几分恍惚。 “王爷,去吗?” 历肃没马上回答,而是将纸上的字又从头到尾顺了一遍。 字言:昭晏久未望历兄,贸然上府探望又恐扰了兄长清静,前些日子他朝使者来时携来几个新奇物件儿,还望兄长得空儿前来鉴赏一番。 言辞谦逊婉转,甚至连一句‘朕’都未在信中提及,历肃将信纸合了起来:“没有理由不去了。” >>> >>> 昭晏挺紧张的,一听说历肃晚些时候会到宫中给自己请安,他就更紧张了。 现在朝廷上上下下十个人里头九个半都在说历肃是个留不得的人物,更是贴心地提出了各种恳切真诚的攻略。 一号大臣:“皇上心肠软,可他历肃分明就是个祸害,他爹当年就差点儿就活活害死了陛下,陛下您还……”大臣说到此处顿了顿,硬生生地把‘您还不长记性么’的话改成了‘您还要继续心软下去么?’ 二号大臣:“皇上我知道您一直忌讳着历家的势力,其实臣觉得那就是风声大雨点小,大多都是他的引信沸沸扬扬传出去的,皇上若是想镇压他,臣绝对冲到第一个。” 三号大臣:“皇上您要是下不去死手,咱们就把他发配到偏远的古城,让他风餐露宿自取灭亡,也省的冒着让天下人骂您的风险啊!” 群臣:皇上三思啊!” 昭晏有些无奈地撇了撇嘴角,无助地看了看随时伺候在身旁的小顺,又望了望跪在地上的大臣们,望过去蓝汪汪的一片就像是海里头往上蹦哒的鱼。 昭晏说:“朕觉得天下人应该不会骂朕的,朕从政这么多年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亦是有苦劳,朕的子民不会那么过分,反倒是你们天天想方设法地除去历肃兄长,让朕觉得很是忧心。” 他登基的时候尚未及冠,说这番话的时候已是两年之后,此时此刻的他,还是没有到及冠之年,可说话好歹是有那么几分架势了。 于是群臣对望一眼,暗自想了想,最后也就没再说些什么。 历肃待昭晏是好的,他心里头跟明镜儿似的,话说的难听些,即便是不好,以前那一次救命之恩也还摆着呢,当真轮不到自己去怀疑。 可是他虽是皇帝,终究还是个弱不可堪的皇帝,朝廷上下的势力他控住不住,就连文官的那两张嘴皮子他都吵不过,上上下下全都仰仗着历肃,于是心里头跟着对他也就产生了敬仰的心态。 小皇帝有些坐立不安,将桌子上的奏折摆的整齐了一些,龙袍下的手握成拳头,松开,又握紧,如此反复了一二十次,终于捱到历肃到了。 等到历肃行完君臣之礼后,昭晏着急忙慌地吩咐着下人看座斟茶拿稀奇物件儿给他看。 是上好的瓷釉花瓶,雕刻着龙凤呈祥,手艺算不上精湛,却也的确是诚意之作,只是——“皇上什么时候喜欢上这些了?” “啊,也不是喜欢,只是他们送来了,昭晏觉得甚是好看,所以想将此赠与皇兄,望皇兄莫要嫌弃。”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不自然地向下瞟,明显是心中有事不敢明说。 “这恐怕不符规矩吧。”历肃笑了笑,不经意地将瓷釉花瓶向右上角挪了几分:“这是使臣代表他国赠给朝廷的物件儿,我若是收了,岂不会被人品头论足一番?” 小皇帝的眉头因为着急而微微皱了皱,身子更是跟着坐直了几分,连摇两下头辩解道:“兄长平日里为朝廷效力不少,昭晏自是记得恩德,这些又岂是一个瓷釉花瓶能够抵得了的?兄长就收下吧!” 看他那神情,这事儿十有八九是她母后催使的。 想起他母后,历肃就觉得有些头疼。 那是一个很麻烦的妇人。一个能够扛下先帝过世,伴随年幼地皇帝登基,看起来还甚是游刃有余的女人,如何能是等闲之辈? 看见历肃沉默了,小皇帝地心脏都跟着提了起来,瞅瞅花瓶瞅瞅人,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补了一句:“皇兄可是嫌弃?” 激将法都用上了,背后应该做了不少努力,不悦也漫上了历肃的心头,他向来是不喜欢被人牵制住,更何况是这样一个未及冠的孩子。 于是历肃答:“是。” 小皇帝没辙儿了,后面母后教他背好的话一句也用不上了,尴尬地又盯回了那个花瓶。 “臣是想说,这花瓶是不错,只是皇上此刻的心思不能全部花在这些东西上面,政业上还要更加勤奋。” 他有意的解围让小皇帝的脸上又散发出了光彩,一双琉璃珠子般的大眼睛又落回到历肃的身上,点头的模样还带着几分稚气:“昭晏这些日子有用功念书,不信兄长可以考我,我都能答出来~” 历肃点了点头,随即又说了几句没什么用的寒暄话,这才悠悠然起身离开。 说是身子乏要早些回去是骗昭晏的,说有空见见皇太后道道家常却是真的。 东门殿中,皇太后正在午憩。历肃命下人留在外头,一人走上前请人通报后,畅通无阻地进了。 他上次见皇太后的时候是先皇过世的时候,他不想惹闲言碎语便深夜才去,那时她还不过是后宫佳丽三千中再平凡不过的兰贵妃,算不上得宠也轮不上失势,得过且过罢了。 两人见面也是尴尬,兰贵妃觉得此人深夜前来不是想偷尸就是想动手脚,反正不干好事。 历肃觉得那么多女人一个个都在先皇面前哭完走了,你为什么还不走,跪在这儿让我有好些话都不能单独跟先皇交流,委实麻烦。 从那个时候起,他就觉得她是个麻烦了,只是当时的那个麻烦并不觉得自己是个麻烦,肿得跟核桃般地眼睛依然不影响秀外慧中的气质,她说:“劳烦历公子前来一趟,此时风大夜路难行,公子还是尽早离开吧。” 借花献佛 +新增收藏类别 历肃当然不会走,走了那么远的路才到皇宫,大冷天的你让我走我就走,这是不可能的。 于是历肃微笑着回应:“多谢兰妃娘娘关切,既然风大夜路又如此难行,不如我今日就在皇宫住下,想必这诺大的皇宫也不会缺我一间房……”向四周看看,他示意般地问,“您说是吧?” 兰贵妃的眼泪早在先皇面前流光了,此刻一身的疲惫加上失去夫君的打击让她反应有些迟钝,东绕西绕的便给答应了下来。 那一夜历肃没睡着,兰贵妃也没睡着。 皇城之中唯一睡着的是昭晏,宫女受兰贵妃的指使在他的吃食上撒了安神药,为的是让他亲儿子在未来的几日里有足够的精力爬上皇位。 想到皇位,兰贵妃更是睡不着了,披了一件披风,妆容都来不及修就匆匆地走到了历肃的房前。 一柄残烛,不夜的皇城。 兰贵妃像是押宝一样地说:“历公子是平绛这些年来难得一遇地出奇的人物,谋略智慧在小小年纪就展露无余,此番皇位之事你怎么看?”她声音跟着压低,“你觉得我家晏儿,有几分胜算?” “六成胜算。” 到底还是一介女流之辈,出身又非达官贵人,此时娘家人什么忙都帮不上,倒是送上门的历肃很诱人:“那加上你呢?” “加上我是五分胜算。” “怎的还低了?” 历肃倒了杯茶水:“因为我没想过要扶持任何一个皇子,于我而言,皇宫若是乱一些恐怕更能让我心里痛快。” 兰贵妃惊的有些心律不齐,表面上还是很镇定的:“那历公子早些休息吧,本宫就先行离开了。” 在她还没来得及推开门的时候,历肃又说了:“不过我现在改了主意。” 那个时候历肃就是个阴晴不定的主儿。 “家父临行之前有嘱托,要我保历家世代名声,我虽非善人,终究是明了‘孝’字的。” 兰妃的心情就这么噗通噗通地一上一下转变着,导致最后转过身面对着历肃的时候,还有些回不过去神儿。 “晏儿若是能为皇,你想要什么样的奖赏?” 交易交易,必定是要双方得利,历肃喜欢这样的爽快:“若此事真能成,我要历家在朝廷拥有无可撼动的地位——兵权。” 其实当初答应他交出部分兵权的时候,兰妃心里头是不愿意的,可那个时候是求着他帮忙,想想也就认了;如今不同了,现在坐在皇位上的那个小子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江山都已经尽在掌握,这个时候再想到有一部分兵权是在历肃手中,她就比较心痛了。 历肃知道她一直挺心痛的,而且在看到自己的那一刻头也跟着会痛,所以很少来拜见,今儿个倒是不得已。 “历肃搅了太后娘娘的歇息,还请恕罪。” 他跪下行礼的时候,太后娘娘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嘴上却慈祥地道:“快快请起。” 看座上茶,这行云流水的一套倒是跟刚刚在小皇帝那里受到的待遇一样好。 看着他坐下了,太后娘娘慈祥地笑了,开始了她成为皇太后以后经常做的一套程序,打太极。 说说家常打打马虎眼,最后又问道了婚姻大事。 “哀家听人说你有了心上人,已经住入府中了?” 历肃摇了摇头:“只不过是有几分眼缘罢了,我总不能跟每一个有眼缘的姑娘都来一段露水情缘不是?” 太后笑了:“也是,可你也该操心操心自己的婚事了,毕竟年龄不小了。” 历肃点了点头,不怎么走心地答:“是啊,不过这些就不劳太后娘娘操心了,在下此番前来是来送礼的。” 说罢叫人把门外的下人带进来,手里拿的正是刚刚从皇上那里得来的精雕出来的瓷釉花瓶。 皇太后的目光一怔,然后不自然地又一次慈祥地笑了:“这物件儿倒是似曾相识。” 能不相识吗?昨儿个晚上才从自己的宫里转到皇上的宫里,里里外外算下不来都不超过十八个时辰。 历肃满意地点了点头:“皇上年幼性子随和,觉得这物件儿好便赏给了在下,只是这东西实在是太好,臣自是不敢收的,干脆借花献佛,预祝太后娘娘福寿安康。” 皇太后的目光又是一怔,可随即又恢复了自然:“你可比我那晏儿会说话,哀家之前道是欢喜这花瓶,念着摆在前厅的那个桌案上刚好,他偏说他自有安排,你瞧,倒是安排到你这儿来了。” 他回忆了一下昭晏看见他母后就有些怂的小身板儿,身体放松,泰然自若地跟着应和:“太后娘娘说的是,人生无处不巧合。” “今日你也是来得巧了,刚巧我有一些事情想要问问你,这周家,你可有耳闻?” “白手起家,主要做的是茶叶生意,也算是个百年字号,家中有子名为周渡道,这些日子听闻得了个怪病,太后说的可是这家?” 皇太后欣喜他能如此了解周府地情况,愉快地商量:“周家公子是独子,为了能够治好他的怪病,周家已经投进去不少银两,除了宫中的太医以外,他们能找到的郎中全都找了个遍,更是放出豪言称他们手中有颗夜明珠,价值不菲。” 先皇还在的时候曾命陆将军征战西北,而这夜明珠也算是当时得来的战利品,听说夜间散发白光,夜如白昼,艳美绝伦。不敢说世间只此一物,人间却又能见几回? 可这物件儿早在先皇过世的时候一起给葬了,今日又传出在民间的说法,这让闲的没什么事儿干的皇太后兢兢业业地操起了心。 “既然你如此了解,不如替哀家查查?”话末,还很是诚恳地补充了一句:“哀家信你。” 东窗事发 +新增收藏类别 朝华是一个反射弧有点儿长的人,看着地上散落一地的药材以及东倒西歪的板凳,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确认:“东窗事发了吗?” 苏正耀捂着躁动地心脏久久不能平静:“好像是的。” “他们刚刚还说要告我们,说是我们给他家公子配的药有问题,所以才会怀了身孕,说是我们害他家公子成了妖怪?”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沙漠中威武霸气的朝小匪这是被人威胁了么? 苏正耀吸了吸鼻子,有些忧伤地望着她,嗯了一声。 朝华的心吧唧一声就碎了。 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积蓄全部都花在了这个医馆上,说被人砸了就砸了,偏生这个古怪的事情还无处说理,她觉得委屈。 她是个不怎么能受委屈的人。 老话说,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朝华表示:谁下都行,反正我不下。 可眼吧前儿是有个人一脚把她踹下了地狱,她除了觉得委屈还觉得挺憋屈,做人不能这样不讲理。 于是深夜里,朝华一个人穿着一身黑衣蹿进了周府公子周渡道的屋中。 周渡道已经睡着了,呼吸浅浅的,双手叠放在自己的心脏处,看着就跟死了似得。 正当她站在他的跟前儿瞻仰仪容的时候,周渡道的眼睫毛颤了颤,随即睁了开来。 周渡道虽然说是公子,其实是一个女儿身,还是怀了孕的,所以看到朝华一脸认真地凝视吓得差点儿昏过去。 “你别找我啊,我爹去找你们这事儿我也是才知道的,我也是才知道的啊!” 周渡道亏心地抱着自己的腿将自己缩在墙角角,右手伸出来对天发誓:“我真的跟我爹解释过了,我爹说我疯了,然后就说你们的药不但让我怀孕了,还让我变疯了。” 朝华简直不能忍,姓周的整个就是一个大写的胡说八道。 “要不你再忍忍?再过段时间我爹冷静了我再同他说说,你也知道,我这种情况比较特殊,对于他来说可能比较难以接受。” 朝华心酸:“我的铺子被砸了我也觉得挺难接受的,你爹还说要告我全家,让我等着好看。” 这是□□裸的威胁,可朝华又不敢将这件事情捅到官府那儿去,不然准被当做精神异常人士给捕捉了。 之前想好的要在周渡道这里讨要个说法,可见她现在怀有身孕,眨巴着眼睛窝在强角落像是个小可怜,之前想好的一大堆说辞也就抛到了脑后。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她有些迟疑:“先拖着?” “那不行,你这再拖我们就都没活路了。” “那不如,你绑架了我?” 朝华扶着额头摇头叹息,这出的都是什么鬼主意,这还没有绑架她就已经闹出这么多是是非非了,若是此时再把她给绑架了,这日子可就真的没法儿过了。 “真的,我这说的是认真的,朝郎中你想想,我爹这么兴师动众的不就是为了我么,你现在把我都给绑架了,他肯定悔恨地不要不要的,到时候不但会放了你们,指不准给你们一座小金山都是说不准的啊!”周渡道越说越兴奋,抓着朝华的手臂晃了晃,激动地讲述着未来蓝图,“到时候那金山咱们七三分,你们七我三,怎么样,我够仗义的吧?” 朝华瞅了瞅她,那一刻觉得周家老爷子说的是对的,这姑娘指不准真的是疯了。 “你肯定不懂,本宝宝的这个主意必定艳惊四座,你就照我说的这么做,我保你赚一笔大的!” 还没有等朝华把‘宝宝’这个形容反应过来的时候,周渡道忽然一巴掌拍向自己的胸口,啪的一声响亮极了,“要是赚不到银子你就剁我爪子!” 朝华倒也不客气,一口应承下来:“好的呢。” >>> >>> 朝华虽然说在大漠是个顶有名气的强盗,可绑架人这种事情还当真没有干过,她表示心里头有些紧张,听说一般绑架是需要用绳子捆住手的,可当天夜入周府走的匆忙,也没带齐道具,所以是让周渡道跟着自己一起走回医馆的。 路上周渡道喊饿,朝华还到一个全天营业的酒馆里头买了两个馒头给她垫底。 朝华觉得自己真的是挺仗义的,至少作为强盗,方圆几百里你也找不出第二个如此有职业素养的强盗了。 走到医馆门前就看见苏正耀脑袋靠着门框睡的直打呼噜泡,朝华蹲下身子推了推他,苏正耀嘤咛了一声,朝华又推了推他,他又嘤咛了一声,百转千回的调调儿听的朝华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终于是没了耐心烦儿,一脚踹了过去,苏正耀一个激灵就爬了起来:“何方妖孽敢踹老子?” 朝华扶额不想说话,真是丢人。 周渡道倒是不觉得什么,裹了裹身上的衣服问:“大半夜的你怎么不睡?” 黑夜里本来就瞧人瞧不真切,如今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吓得苏正耀哎呀一声,眯着眼睛在黑夜中辨认了半天才惊呼:“你怎么跟到医馆来了?” 刚刚睡醒的声音有点儿嘶哑,跟个公鸭子似的,周渡道特别清亮地说:“你管不着。” 苏正耀哼了一声没理她,瞅着朝华想不明白:“你带她回来干什么,她就是个灾星。” 朝华说:“她是灾星也是福星,先把眼前的麻烦事儿给处理了吧,你给她找个地方休息。” 折腾了一宿,朝华累了,也没呆在那里听他们讨论住哪儿的问题,只隐约听到周渡道恶狠狠地嚷嚷:“你要敢让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睡在地上我就揍死你!”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朝华看见苏正耀睡在地上,四仰八叉的样子跟小时候没两样,丑的一绝。 朝华伸出脚踹了踹他的腿问:“周渡道呢?” 地上的苏正耀捂住了耳朵没说话。 她又踹了踹:“人你给我安排到哪儿去了,我还有事同她商量。” 苏正耀拽着被子角往上一拉,整个脑袋都给盖住了。 朝华下意识想揍他,可一想到昨天这货为了自己还守在门口大半夜,夜风那么凉,也不晓得生病否,于是良心催使着松下了拳头,她和蔼地蹲下身子问苏正耀:“我看你骨骼惊奇,想挨揍么?” 周府的计划 +新增收藏类别 苏正耀不是个练家子,可怎么算也能勉强算个男人,昨天被周渡道那个阴阳不分的家伙给撵到了地上睡,他有些难以接受。 这么多年来苏正耀很少耍脾气,也有可能是朝华不见他有一些日子了,所以没大注意他性格上的变化,总之他今天是把以前的分量给补足了,躺在地板上嘴巴微撅,就是不高兴。 朝华也觉得挺为难,一个是能够保住医馆以及性命的重要人质,一个是除了吃就知道睡的苏正耀。 你说是帮周渡道好呢还是周渡道好呢还是周渡道好呢? 正当朝华犹豫如何把一脸委屈向自己撒娇的苏正耀丢出医馆的时候,周渡道从苏正耀的房间里走了出来,昨儿个出来的急,没带什么换洗的衣裳,穿的还是昨天那件,可能是没有梳子梳理头发,就那样散着,看着还有几分妩媚。 想起这具身子以前竟然是个男儿,朝华默默地扭回了头。真是活的久了什么都能见得到。 周渡道走到桌子前给自己倒了茶然后精神抖擞地问:“我们今天吃什么?” 苏正耀从地上爬了起来,脚丫子往地上一跺,挺不高兴地说:“吃饭你就积极地很,昨天比赛你怎的不让着我些?” 朝华一脸木讷,她们还真挺有精神头,三更半夜还有兴致比赛。 “说好的下棋让我悔棋三步,我还没用完次数你就赢了我,简直耍赖。” 他说的时候气的直跳脚,额头上的青筋差点儿被气的跳出来,显然昨夜一宿没睡好也是这个缘故。 朝华伸出手拍了怕他的肩,宽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你若赢了也只是赢了一个妇人,骄傲不得。” 周渡道嘿嘿笑着刺激他:“玩了三把一把都没赢科科科科科。” 苏正耀看着笑得如此嚣张的周渡道,那一刻死的心都有。 “行了,反正这几天她都得住在这边,你还有机会。”朝华一边说着一边把清晨开的窗子关了起来,很是慎重地说,“接下来我们要谈谈攸关生死的大事了。” 其实说来说去也就是那么点事儿,如何绑架周渡道,怎么样演绎出人质恐惧我方凶残地情形,如何带动观众地情绪给敌方施加无形的压力,如此而已。 周渡道在算计周府的时候那叫一个痛快,四个字形容就是大义灭亲,她甚至连这风波过后给朝华他们逃跑的线路都已经制定好了。 苏正耀小声嘀咕:“这蹄子可真不是好惹的。” 然后又哀伤悲秋地叹了一口气:“你说我们造的究竟是个什么孽,钱财没招来多少,反倒是招来这么一个大麻烦,怕是我们命不久矣了。” 苏正耀能够将自己的思想提高到生死这个档次,是朝华万万没有想到的。 他其实是一个很难得的人,因为其他人大抵是看上去没心没肺,实际上内心还是颇有心机,亦或者是那些人看上去锋芒毕露,实则还留有几分纯真,苏正耀的特殊就特殊在他看起来没心没肺,实际上也是没心没肺。 这一点朝华小的时候就知道。 譬如说两个人捉迷藏,多数是自己连饭都吃完了,苏正耀才想着回来找,然后又会被苏爹爹一顿暴揍,理由是不按时回家,一点儿也没有自己乖巧。 再譬如说以前自己同他说,将来想要看看大漠外面的世界,苏正耀从怀里抠抠搜搜地掏出一个用方手帕裹好的包裹,打开一个里面还有一个,打开一个还有一个,翻了大概有个三四层,最终看到了那手绢里面包裹的一小块烧饼,然后他把烧饼塞到自己嘴里对朝华说:“你要是离开了大漠就吃不上我娘做的烧饼了。” 像这样的例子能举出来许多个,如果要一一数出来三天三夜也不一定能说得完。 这些充满着青梅竹马情的细碎日常中无一不体现出苏正耀不同于常人的智商,这样令人堪忧的智商支撑着他活到今日并且还差一点实现开出全世界最棒的青楼的宏愿,十有八九是他上辈子积了不少德。 所以朝华这次没有出言打击他,更也没有告诉他,其实医馆外头已经埋伏下不少人了,那些人昼伏夜出,一波接着一波地死守着整个医馆,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高举着火把堂而皇之地大嚷:“刁民,你们的死期到头了!” 每天开窗户换空气的时候她总能看到一个反应慢的侍卫匆匆忙忙地把脑袋藏下去,何必呢。 一群将防火防盗防朝华的思想贯彻到实处的侍卫们当然也有怨言,比如为了不让朝华发现他们的存在,晌午时连馒头都没啃几口就又窝回了据点,剩下那半拉馒头在路上好像还跑丢了。 有时候朝华午憩的时候都能听见他们故意压低的声音。 “你说咱们天天守在这儿有个鬼用?听说里头那个女的可厉害,到时候我们也不一定能够降得住他们。” “你降不住当初怎么答应下这个差事了?”其中一个人的声音满怀着好奇。 “他们给钱多,比我卖煎饼赚的多,多出整整一两银子呢,所以我就来了。” 这个耿直的男子的话让所有人陷入了迷一样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个人很是豪爽地说:“等把他们几个捉拿归案之后,你就去我的铺子里卖煎饼吧,我们那儿刚好缺做早点的厨子。” 朝华:“……” >>> >>> 周渡道的肚子一天天见大,她带着质疑问朝华:“你店铺上写的童叟无欺,所以你给我吃的是堕胎药,没差吧?” 朝华神色有些慌张,强装着镇定说:“又不是一粒就见效,总得慢慢等,不然伤身。” “我们那个世纪的医生都爱这么说,可是但凡说了这句话一般就是证明那人命不久矣,所以你别瞒我,告诉我还能活多久?” 她的神色透着凄凉,朝华看着也挺凄凉,觉得她连死都不怕了,那这件事情也没什么好怕的:“如果你这个孩子打掉了,以后可能比较难再有了。” 朝华说的是实话,她身体比较虚弱,尤其是在这个脆弱的时候时常忧虑,这对胎儿很不利。 然而这个消息对于周渡道无疑是晴天霹雳。 夏霸王 +新增收藏类别 历王府这些日子很不安宁,听说不少朝廷官员都扒着墙角暗自寻个好时机来拜访历肃。 而历肃这个人接待群臣大多看心情,心情好的时候就找个借口不见,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直接不见。 巧的是倒霉蛋夏霸王赶在了历肃心情不错的时候来拜访。 起初这历肃不晓得来的人是夏霸王,要是知道来的是他,大抵就不会说出这样的拒绝词来,可毕竟是没料到,于是历肃说:“今日略乏,无心面客。” 夏霸王笑的满脸的肉都在抖,一阵科科科科地笑声过后,夏霸王说:“我不是客,而且我也不会让历王爷乏的,我给他带了个好玩意儿!” 他圆润虽圆润了一些,但是嗓门儿特别尖,嗷嗷喊的声音透过层层围墙直接传达到了历肃的耳朵里:“历王爷是我,是我,是我呀!你开门,是我呀!你听得到不啦?” 历肃记性很好,饶是记性不好的人遇到了夏霸王这等人物也很难不记住。 夏霸王是位真金白银的汉子,是的,就是那种很魁梧一身赘肉戳在那里跟一堵肉墙一般的汉子。 嗯,你能想象得到这样的汉子抖机灵的模样吗? 历肃觉得身上有些麻,挥手叫人把夏霸王请了进来。 夏霸王统共也没来过历王府几回,第一回是因为听谣言相传历肃请来了一位十分孤傲的歌姬,唱起歌百转千回,媚的人骨头发酥,夏霸王心里打着看美人的小九九,义不容辞地带着梯子爬上了历府的墙头。 他等啊等,等啊等,等了两个多时辰,别说是歌妓,连女的都没瞧见几个。 讲道理来说,就以夏霸王啊这样的体格,别说在房顶上爬两个时辰,半个时辰就够他嗷嗷叫的了,腿酸腰麻的他不过是挪动了一小下就咣一声摔在了地上。 历肃至今都还记得那个动静以及身旁的小厮一脸惊恐地怀疑是不是天降大灾的表情。 第二次是夏霸王酗酒过后认错了路,哭着嚷着要进历王府,不让进就坐在地上哭,听说还咬人。 这就是历肃对夏霸王所有的印象,望着一蹦三跳高高兴兴进来的夏霸王,历肃不知道他还要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夏霸王这个人不怎么认生,不过想想也能理解,能做出那些事情来的人能认生到哪里去呢。 不认生的夏霸王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尊称历肃一声历王爷,然后笑眯眯地说:“我给你带了个好消息,你听还是不听?” “不听。” “我跟你你说喔,我有一个小道消息,你想要的哪个夜明珠真的是在周府呢!” 历肃想要叫人把他撵走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又落了下来:“哪来的小道消息。” 夏霸王贼兮兮地挪到了历肃眼前说:“不认识,在青楼听到的。” 历肃脸上浮现几分冷笑,略不屑地说:“这个你也胆敢在本王面前说?” 青楼那地方历肃是去过的,里面的女子是个什么德行他也是了解的,不止他了解,朝野上下是个有脑袋的都晓得青楼女子的嘴巴最是守不住,既是如此,又怎么会将这么了不得的消息告知于那个地方的人? 历肃越想越觉得荒唐,挥手撵他:“你要是想靠消息来领赏,至少得是条有价值的。” “你这就不懂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那些女子有的是方法让男人乖乖吐露消息,谁能无缘无故地防着一个青楼女子啊,而且我跟你说,说这话的人听声儿大抵是喝醉了,这个消息里可十有八九是真的啊!”夏霸王挑了挑眉头,好好的一番话说的跟接头暗号一样。 历肃没搭腔,夏霸王也不觉得尴尬,寻了个位置坐下喝茶,絮絮叨叨地说:“其实我也不是想从你要银两,我那老爹最近老想让我见见宋府的千金,我是着实地不想去。”苦着一张脸,他抬头确认道:“就是那个长的比我还高,胳膊上都能看到肌肉的那个宋家千金,你知道伐?” 说罢也不等历肃的回答,兀自地抱怨起来:“你说她长的那么健硕,叫我怎么活?这日子还过不过了?我爹说的倒是好听,道是靠我恐怕难以在战场上争先,但是要是娶了宋府千金,我也算是立了一大功,你听听,历王爷你听听,这说的叫什么话啊!” 他气愤地拍着桌子嚷嚷:“明明是靠着我根本就不可能在战场上争先!” 不知道是被夏霸王神奇的脑回路给惊到了,还是由心地心疼夏霸王的智商,历肃招来小厮为他续茶,继续听着他胡扯。 “我想着历王爷你多能干,认识的姑娘能从西街的酒铺排到西街的包子铺,到时候您给我保个媒,也算是功劳一大件,我存存银两到时候给你立个牌坊。” 历肃的脸一瞬间就黑了,夏霸王惊了一跳,于是连忙地改口:“噢噢我说的是牌匾是牌匾,哎你们不别拽我别拽……历王爷,历王爷,您听我说啊!” 夏霸王被拉走之后,一直伺候在一旁的小厮笑道:“其实夏公子还是挺有趣的,王爷也是这么觉得的吧?” 历肃不知道那个小厮是从哪儿看出来自己觉得夏霸王有趣的,于是只是喝茶没说话。 听得身旁小厮试探性地问了一句:“王爷,不如我们去拜访拜访那位周大人如何?” >>> >>> 朝华这些日子一直等着一个契机,一个能够跟周大人谈判交流的好契机,可这个契机没等来,等来的却是周渡道的反悔。 “你有没有法子把我这个孩子给保了?” 朝华偏着脑袋望着周渡道,不知道她是怎么了。 “你都说了我以后可能不会再有孩子了,我总得留下一个不是?” 朝华沉默了几秒,回想到了周渡道形容自己的身世,挺是认真地问:“你知道孩子是谁的就留?” 周渡道显然也很纠结这个问题,两只爪子撑着脸颊,脸上的肉都堆在了一堆儿,好一会儿才特别深沉以及庄重地宣誓:“老娘就当一回圣人!” 周茗轻 +新增收藏类别 朝华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她一直没给周渡道用过于猛烈的药就是希望她有一天能够幡然醒悟,可当她幡然醒悟的时候,朝华又有点儿不确定这样做是否对了。 和朝华一起陷入沉默的还有周府的老爷。 周府的老爷这些日子一直等着一个机会,等到朝华意图伤害周渡道的时候就万箭射死她,可是他不晓得的是,最近朝华因为忧心的事情比较多,已经忘记了演这场戏了。 所以两个人僵持到现在,直到历王府的历肃登上了门。 这是历肃第一次入周府,觉不出来新奇,只是觉得世事炎凉。 周老爷共有八房姨太太,此刻个个神色迥异,凑在一起低声议论着将来的去留,院落里的盆栽花草略有干枯,一片荒颓,甚至时至正午,周府上下还没有人用午膳,历肃心想为了这位公子,周府上下的人也是没少遭罪。 讲道理来说,周老爷这个时候的确没有心思和历肃闲唠嗑,要不是看在历肃的身份,大抵早就给撵了出去。 咽了一口清茶,历肃忽然笑着调侃:“看周老爷现在的架势,像是日子都活不下去了。” 周家老爷是个实在人,眼下周府的状况就摆在眼巴前儿,想要反驳也难,干脆叹息摇头地认了:“不提也罢。” 历肃将手中的茶杯放回了原位,语气里倒是平静:“本王此番来就是救你于水火之中,只是这桩买卖看你愿不愿意做了。” 历肃扫了扫破败的院落和慵懒的小厮,右手弯曲敲了敲桌案,挑眉笑:“上好的红楠木,不知道比及夜明珠,差了几毫。” 他只是一本正经地欣赏着红楠木桌案,目光并没有放在周老爷身上,可周老爷那疑惑纠结后又归于平静的眼神到底是太过灼热了。 周老爷是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即便话锋如此锋利,也还能从容面对:“王爷要是喜欢,过会儿走的时候叫人抬走就是,只是我这边的情况你也是瞧见了,恕不能叫人送过去了。” 历肃默然笑了:“玩笑罢了,周老爷莫放心上,这好的红楠木也得碰上识货肯珍惜的人,放你这儿正好。” 话罢又扯了几句有的没的话,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倒也聊了半个多时辰,历肃起身望了望外头,腰板挺的很直:“一路上舟车劳顿委实有些乏了,看周老爷这儿应该还有不少事情需要打点,我也不方便继续打扰了,周老爷要是有夜明珠的下落还望让我知会一下,也算我记你一个人情。” 周老爷连连答是后将人送了出去。 客栈距离周府倒是也不远,赶巧儿今天天气不差,历肃闲情上来也就逛了起来。 历肃有观察细节的习惯,这也不是天生的,大概是因为当年父亲在朝堂之上吃的亏太多了,为了能够不步自己亲爹的后尘,自己培养出来的习惯。 习惯这东西说来也奇怪,以前是要培养,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种惯性,这种惯性让历肃无来由的觉得站在树下那个辱骂下人的姑娘也是周家的。 同是周家子嗣,差距还是挺大的。 历肃心中感慨了一番之后继续闲逛着,身旁的小厮多嘴地提了一句:“那位姑娘往我们这儿看呢,瞅着不像个善茬。” 历肃没理会,随手指了指一把红色小桃木剑,又要了一根稍长的红绳,吩咐着后面的小厮付钱。 一共五文钱,便宜的跟大白菜似的。 历肃叫摊贩将红绳穿入桃木剑的剑把上,打结系好之后又将略长的红绳缠着小桃木剑绕了几下,收了起来。 收好的时候那位姑娘也就走到了跟前。 上来先是将历肃好一番打量,再而有些纳闷的问:“你打哪儿来的,平绛?” 历肃没说话,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姑娘好奇了,追着快走了几步,一脸诧异地追问:“真是平绛来的啊?是我爹请你来的?” 历肃看了看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周府说:“有这空儿你都可以问到答案了。” 虽然没有听到他正面回答问题,但是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紧紧尾随其后的她咧开嘴笑了:“跟你商量个事儿吧,你先帮我算算,我这弟弟究竟这回能不能活?” 被她当作郎中的历肃也懒得解释,反而一语双关问:“你是想让他活还是不想呢?” 她额前的碎发被风吹了起来,眼神中少了之前怒斥下人的狠戾,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姿态:“先生好生有趣,我一个女儿家哪里能掌控他人的命途,一切不都是看先生吗?既然我爹会把你从平绛请过来,那你定是有常人难及的本事。” 一句话她拐弯抹角的说,历肃却非要挑开重重雾霾:“我受人之命忠人之事,既然你有你的想法,不如换一个方法告知我,也许真就能如了你的愿。” 历肃的话颇有深意,像是许诺了什么,又像是只是闲聊,却轻松地扰乱了周茗轻的心境。 他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一句话就让人产生种种猜想,他却总能全身而退。 再等两日,再等两日周老爷就会派人来找自己,那个时候才是真正谈交易的时候,历肃望着熙熙攘攘的街道这样想着。 那些摊贩叫卖的声音使得整个街道都充满热闹的气氛,他却心中空灵,似乎能听到心跳的回响。念及朝华也在这里,念及过几日就会‘偶遇’朝华,他心里有些激动,有点兴奋,还有几分期待,可他不能表现出来,这些情绪像是一个小小的喷泉,喷洒着水,滋润着心房,让他整个人都觉得很有动力。 >>> >>> 周府的千金周茗轻有一张利嘴,不但吵嘴骂人厉害,劝服她爹也十分有套路。 原本计划两天才会有的消息竟然提前就到达了历肃所住的客栈。 历肃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一步步稳重地走进了周府,正如之前所料,周茗轻也在。 大抵是劝说周老爷的时候话说的太多,她嗓子略微沙哑,即便是这样的状况,她依旧十分有礼数地跟历肃搭腔,做足了千金小姐的姿态。 她表示不认识自己,历肃自然也不会坏了她的规矩,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倒像是相见恨晚。 周老爷因为心里还念着自家公子,听了一会儿就找了个借口支开了周茗轻和旁人。 前厅中只剩下周老爷和历肃,他有些沉不住气地说:“周府现在还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可情况的确不乐观,我不求王爷能够手下留情,只希望王爷莫要落井下石,今日我们就坦诚相对,如何?” 蒙启将军 +新增收藏类别 朝廷当中势力复杂,周府曾经与当地的知府交往密切,虽说力度影响不到朝廷局势,可来来往往也难免会得罪到几个权贵,权贵之中也有靠着朝廷大臣的,这样的暗中关系导致周府到底得罪了多少人简直无法细数,其实真要仔细算下来,周府的兴旺衰败也不会让他人过分的注意,可问题就出在周家出了个得怪病的公子。 太后十分担忧的自己的儿子,也就是如今的小皇上能否把皇位坐的很稳当,这时候的女人听不得风吹草动,但凡一点儿怪事情都能无缘无故地扯到天下太平上。 而对于那些大臣来说,如果他们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除掉了周府,平白得一些奖赏不说,在太后以及皇上面前也会更有地位,这个时候,周府究竟有没有什么过错,跟自己曾经有没有过什么恩怨就不太重要了。 作为周府的当家人,周老爷觉得无辜委屈的时候也不得不低下头向历肃求个安稳:“往日我同王爷您也算是无冤无仇,甚至可以说没有什么交集,如今王爷能够亲临贵府也是在下的荣幸,只是不知道王爷此番到来是为了什么?” 历肃喜欢坦白的人,比起半天都绕不到正题上的人而言,坦白的人总会在合适的时候问出的恰当的问题。 “为了夜明珠。” 周老爷神色也没有过于惊讶,继续着下一个问题:“那王爷是觉得夜明珠定是在在下的府里吗?可如果是王爷料错了,您觉得在下如何才能洗清自己的冤屈?” 事情还没有着手查看,这么快就想着讨要说法,似乎是太快了一些,周老爷在历肃的表情当中看到了丝丝不快。 “王爷想要保住一个人是再容易,再轻松不过,也许我儿周渡道眼下无法为王爷做些什么,可在下愿意拿周府的名誉担保,将来定会为王爷效力!” 后面的话不说全也没关系,意思已经表达的足够清晰。 “可即便是你们周府愿意倾尽全力,你们又能够帮到我什么呢?” 他没有嘲笑的意思,也没有讥讽地笑意,他说的不过是最实在不过的现实,即使他们拼尽了全力,恐怕也难以帮助到历肃分毫。 既然是交易,那么避无可避地会牵扯到利益,利益这个东西,只有相当才是最好的结局。 周老爷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朝廷当中的历肃王爷是个近人情的人,但是这种近人情一般都是凭靠着他的心情,朝廷当中一个比一个聪明的老狐狸们尚且猜不透历肃的心情,更何况自己一个区区平民。 周老爷词穷那一刻忽然感受到了无助,没想到家道中落这样的事情像是个天灾一样,强大到让人根本无法抵抗。 一片寂静中,历肃的声音响了起来:“听闻,周老爷是与蒙启将军是故交。” 周老爷抬起头来,有点想不明白历肃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么一个不相关的人,还来不及思考的他却下意识地点了头,复而又怕自己的多话给故交蒙启带来什么麻烦,亡羊补牢道:“蒙启大将军已经不再任职,自从离开皇宫之后也没有再在平绛呆过,更是没有……” “更是没有谋反之意,他自从辞了官职回归田园生活之后,日子一直过的很安稳,我听说还留有一子,对吧。” 历肃接下话头将蒙启的情况说了个完整。 周老爷一把年纪其实不大想摆出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可又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惊讶:“王爷既然都知道,那为什么还……是太后还不放心蒙启将军吗?还是皇上?” 实心眼儿的周老爷已经慌到把所有的坏结果都摆在了眼巴前儿,然后一个接着一个地筛选:“当初蒙启的离开是太后准予的,皇上当初对蒙启也没有太大的敌意,那,那不应该啊。” 周老爷焦心地擦了一把汗,心有忌惮地问:“王爷可否透露一二?” 历肃的表情突然轻松了起来:“也没什么,只是本王有些事情想要问问他,当然,他要是对我不够信任,你也可以先给他稍一个口信。就说,家国天下,试问蒙启将军……可还甘心?” 时间仿佛忽然停滞,连呼吸声都清晰入耳,历肃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活跃地跳动,像是心中隐藏那么久的野心,已成燎原之势。 夺权是个听起来很诱惑的词,带着野性的刺激和征服的欲望,这条路上葬送了多少个人,历肃要比旁人清楚的多,可今天却将这一句话说的稀松平常。 周老爷看他的眼神有了点变化,忽地想起曾经的历家老爷子,那个身子骨健朗在朝堂上侃侃而谈的重臣。 周老爷没有福分见过历家老爷子,但是听蒙启说过,那是个很有魄力的人,敢说敢做也敢想,如今历老爷子的唯一子嗣就坐在自己跟前,眉宇间气宇轩昂,即便再低调也无法掩饰住那身上的锋芒。 天下之势转瞬即逝,比起现在高高在上的皇上,显然历肃更有那等的威严和气质。 “那历王爷,我儿的事情……?” “本王可以帮你去与朝堂中人交涉,夜明珠的事情也可为尽力为你推脱,只望周老爷莫忘了本王的期许。” >>> >>> “吃梨!”大水梨苏正耀洗了仨,把最大的那个塞到了朝华的手里头,第二大的死死攥在自己手里头,剩下那个最小的被他特别不情愿地放在了桌上,鼓足了勇气,很是不舍得地推给了周渡道。 周渡道瞅了瞅梨,又抬头看了看苏正耀,有点不敢相信地问:“你觉得你做的对么?” 苏正耀咬了一大口梨,满嘴的梨汁直往外奔:“咋?你要是矫情我连这个都不给你。” “你这是在报复我么,就为了上次把你赢了的事儿?”周渡道说的喜上眉头,一点儿也不像生气的样子。 可就这么一句话撩的苏正耀气的差点儿被梨子呛死:“你胡缩!”他着急忙慌地反驳,“那是小爷让着你!” “喔……”她手中的梨子在天空打了个滚儿又回到了她的手里,“也不知道谁输急了,第二天早上还抱怨我怎的不让着你呢。” 说完她又龇起一口小白牙给苏正耀看。 周渡道从左边数到右边,她一共露了八颗牙齿,他咽下了嘴里的梨肉,怒拍桌子起身发誓:“你看小爷今天怎么赢你!” 千娇百媚 +新增收藏类别 两个人的赌注十分的大。 赌注一共是两个梨,谁赢了谁吃一口。 苏正耀说自己赌上了自己的吃货的尊严,万万不能输。 周渡道说自己一定要让苏正耀哭着夸自己英勇,因此万万不能输。 朝华明了的点了点头,提起精气神象征性地鼓了鼓掌:“让我们一起期待这一场盛世赌注。” 比赛过程中十分的精彩,朝华头一回听到一个人能将‘科科’两个字连起来发出那么多元化的声音。 有时清脆有时骄傲,有时嘲讽有时悲悯,有时欢快有时低沉。 在此过程当中那两个梨周渡道啃的一次比一次响。 朝华看了看坐在另一头连磨牙的力气都没有的苏正耀,心里有点儿不落忍,于是站在他身后朝着得意洋洋地周渡道使了个眼色,妄图她能够给苏正耀一点继续能活在这个世上的勇气。 周渡道是个挺明理的姑娘,朝华心里推测,能够让她问出‘你需不需要本姑奶奶让你尝尝梨?’这句话的目的,肯定只是单纯地想尊重一下苏正耀。 意料之中的,苏正耀特别有骨气的拒绝了。 站在苏正耀身后的朝华无声地用手扶住了额头。 这一战朝华有点儿没心看,以前听历肃说过以卵击石这个词,今日终于见到了对于这个词的实践演练。 赢得了最终比赛的周渡道右手拎着梨把儿,以梨核为中轴进行三百六十度旋转,一圈又一圈地转给悲伤的人看,同时辅助着‘科科,爷你今天开心么?’的伴奏,悲伤的人眼里头透露出了丝丝绝望。 正当得意忘形的周渡道载歌载舞欢脱给苏正耀看的时候,突来的敲门声打断了融洽的气氛。 周渡道愣了愣,有点儿不敢相信:“不会是我爹找上门了吧?” 眼下正是日头正旺的时候,朝华站起来琢磨了一会儿门外人的背影,特别放心地的说:“你说的对,是你爹来了。” 而且来的还不止是他爹,还有好多官兵。 朝华心里倒是挺高兴的,持续了那么长时间的地道战终于可以在今日得以了结,她心里感觉到格外的轻松。 可大门还没有来得及被打开的时候,苏正耀要嗷嗷叫着拦在了门口,一脸的担忧之色:“你现在出去不是等于送死吗?” 朝华冷漠脸望着他,很是认真的解答着他的问题:“那你觉得我们现在除了出去以外,还有什么别的高端的办法吗?” 苏正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一瞬间就陷入了沉默,思考了两秒之后给出了他认为最完美的答案:“朝小匪,你这么有先见之明的人,肯定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有偷偷挖了个地道吧!是通向哪儿的?事到如今就不要瞒着我们了。” 朝华那一刻觉得苏正耀一定是疯了,就他们两个人现在所在的这个药铺,正处繁华地带不说,左邻右舍还都是有头有脸的官宦子弟名下的铺子,如果朝华之前真的有提前挖了一个地道,那么两个人现在应该都不用推开这道门,顺着地道往下走,直接就能站到他们跟前儿。 周渡道也是一个有脑子的人,暗自琢磨了一会儿之后,代替着朝华毫不留情的嘲讽着苏正耀的智商:“就你现在这样的智商放在我们那个时代,小学都很难毕业呀!” 苏正耀恶狠狠地磨了磨牙,指着半开着的大门道:“你行你上!哎?门什么时候开了?” 周渡道也懒得跟苏正耀争执,叹了一口气回答:“朝华刚刚开门出去了。” 解释完之后周渡道又眼疾手快的捂住了苏正耀的嘴巴,硬生生地把他往后面拖,光是看看苏正耀此刻张牙舞爪往前挣扎的模样,就能想象得到如果刚刚没有及时拉住他,现在他指不定给朝华添了多大的麻烦呢。 外面的太阳有些刺眼,朝华眯着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 看着站在自己跟前的历肃,朝华觉得他比正午的阳光还要刺眼,刚刚设想好的话在这一刻好像都忘记了,于是她的眼神跳过似笑非笑的历肃,望着周家老爷一本正经地询问,“你要干啥?” 周老爷冷哼一声,袖子一挥,特别有底气的说:“快把我儿放了!” 朝华眨了眨眼睛,好像没有听明白一样:“要儿子就来要呗,搞得这么兴师动众的做什么?” 周老爷被朝华的话一噎,愤愤地说:“你今天如果不把我儿交出来,你就不要想走出这个门,你看看我周围的官兵,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包括你面前的这位王爷,此番也是我请来专门捉拿你的。” 介绍完他自己带来的班底之后,周家老爷很有气势地警告朝华,“你休得放肆!” 她眼珠子转了转,目光一一扫过那些有素的官兵,觉得周家老爷人挺不实诚。 这些人里头大多都是最近蹲在自己药铺附近盯梢的人,有烙饼的,有做小本买卖的,还有几个给旁家当下人的,现在穿着官家的衣服,转眼间怎么就变成了训练有素的官兵了? 朝华想了想,还是没有将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给戳破,反而特别配合地询问:“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还有一个选择就是同本王好好聊一聊。” 朝华将目光又落到了历肃的身上,看着他一本正经地威胁自己:“或者是直接被抓进官府。” 没劲。 一见面就弄得血淋淋的真是没劲,朝华让了让身子对他说:“只能你一个人进来。” 历肃倒是也不急,临进门之前还对周家老爷嘱咐道:“此姑娘看起来有些不好对付,怕是与她要交涉上一段时间,周老爷若等消息不如回去等。” 朝华:“……” >>> >>> 历肃虽然是第一次进到朝华的药铺来,但看起来就跟自己的府邸一样随便,端茶倒水找椅子,特别的不客套。 历肃把自己安顿好了之后抬眼看朝华,发现她还是一脸想不明白的表情,于是还主动为她斟了一杯茶水,大方地招呼:“随便坐。” 朝华:“……” 朝华问:“你来干什么?” 历肃脑子都不转的回答:“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他什么时候干起这类买卖了? 朝华不大相信有人会这么不开眼找他办此类业务,撇撇嘴说:“你跟那周老爷认识?” “不认识,但是我答应了帮他把周公子要回去。” 早就猜的八九不离十了,要不是他想要淌这趟浑水,怎么可能在这个地方见到他。 朝华没说话,冲着里屋喊了句:“周小姐你出来,有人来找你。” 周渡道自从穿越过来以后就一直没有机会穿着女儿家的衣裳,如今在朝华这里也算是过足了瘾。 历肃看着一身女儿装扮的周渡道也没有露出太多的惊讶:“男扮女装是不行的。” 朝华摊开双手耍无赖:“人家可是货真价实的女儿家家,不信让她脱给你看?” 周渡道望着样貌不凡地历肃吞下了花痴的口水,娇嗔地一跺脚:“你真流氓~” 朝华看着噌噌噌跑掉的周渡道,眼睛闪亮亮地看着历肃:“瞧,男子怎会如此的千娇百媚?” 她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勾起,像是一只偷吃了鱼的猫,高兴的毫无缘由。 历肃也跟着她扬了扬唇角:“你倒是个女儿家,却少见女儿家常有的千娇百媚。” 玩笑话 朝华此次能见到历肃是很意外的,不过意外过后就又回归了镇定,她望着历肃的双眼,有些好奇:“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周家老爷子想把周渡道带回去这件事情是不足以说服历肃的。 “为了带你回去。”历肃的声音在小小的药铺里面显得特别的清晰,想要装作听错了好像都不大可能。 朝华蓦然笑了起来,声音很是清响:“王爷什么时候也会开这样的玩笑话了。” 端起来的茶杯遮挡住了历肃的表情,他说话时的情绪没有太大的波动:“最近不知道怎么就会说了。” 他放下了茶杯之后特别认真地验收成果:“本王说的不好?” 朝华很想笑,但她忍了忍,只是实在没有忍住。 朝华:“噗!” 历肃不知道她在笑些什么,心里头没有底,他心里没有底的时候面部表情就是没有表情。 他问:“你笑什么?” 朝华怕历肃难得过来一趟,别平白无故地惹了他不快,于是酝酿了情绪与谎话想要叫他莫要在意细节,却没想到历肃在自己问完问题之后又特别捧场地自己回答:“你是在笑我说的玩笑话不好吗?” 朝华忍了忍,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哈哈哈哈哈……” 按照道理来说,这个时候的历肃应该会莫名其妙的笑声气的降低全身的气压,制造出冰柜的效果,可现在笑的那个人是朝华,历肃就觉得更不能忍了。 历肃板着一张脸,冲着笑的前仰后合的朝华说:“不许笑了。” 朝华点了点头,尽量将脸上的笑意全部收拢起来,可向上勾着的唇角还是出卖了她的心。 历肃咳了两声,转移着她的注意力:“本王此番来是为了夜明珠。” “太后叫你来找的?” 普天之下唯一一个特别在乎夜明珠去处的人也就是太后了。 只是无缘无故的她怎么想起这档子事儿了? “不会是跟周家有关吧?” 历肃的脸上有了几分不可捉摸的笑容,他就是喜欢朝华聪明的样子,两个人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样子让他有一种极大的满足感和骄傲,甚至比他自己猜到某些事情还要来的喜悦。 朝华很擅长观察他的情绪,这个时候他不用开口确认她都能明了,只是:“不会吧?” “你那儿不是有位周家公子吗?倒是一个突破口。” 朝华挑了挑眉头:“可惜了了,此周渡道非彼周渡道。” “那也无妨,你既与她交好,不如叫她早些跟周老爷回府,也省的周家一番折腾后再让她回府。” 朝华一听就不干了:“那不行,那周老头可是难缠的很,之前还叫嚣着要让我好看,他家公子突然发生了基因突变,我总不能替他们背黑锅不是?” 历肃声音有意的压低:“我还能让你吃亏不成?” 历肃的声线偏低,此刻压低了的声音更显磁性,入耳那一刻让人有些骨子发麻:“我同你还有正事要办。” >>> >>> 苏正耀虽然行为上是很大度地让朝华跟着历肃走了,可心里头就跟那山路十八弯一样,转来转去的就是不痛快。 说好的跟自己好好地经营着这么个药铺不离不弃,这连半个年头都不到,说走就走了?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朝华晓得苏正耀的小心思,临走前专门把他拉到里屋塞给他一个钱袋子,里面是这些日子她从账本上克扣下来的银两。 苏正耀捧着那种种的钱袋子,震惊地嘴都合不拢,也不知道是气愤的还是高兴的。 朝华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伸手拍了怕他的肩膀,挺是豪气地说:“拿去花吧,等我办完正事儿就……行吧,我办完正事儿再说吧。” 周渡道:“……” 马车里,朝华一直发着呆,心里猜测着周渡道的结局。 周渡道本来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在朝华这边倒是可以无所忌惮,但是回了周府会怎么样却不得而知,会不会被周家的人当成异类给打死,或者被当成怪物扔到荒郊野外。 这些天的相处让朝华深刻地体会到了周渡道的内在,那说到底就是个智商略偏高的调皮姑娘,周府的恩恩怨怨她周转不过来,而且也没有必要去周转。 之前说好了是名义上绑架她,实际上已经达成同盟,结果现在说散就散了。 坐在马车里的她突然坐直了身体。 一直闭目养神的历肃闻声也睁开了眼睛:“担心?” 朝华抿了抿嘴唇,不安地掀开帘子看了看外头,颇有些担忧地说:“不如我们现在回去吧,大不了晚上再把她劫走一次,她现在这样回去实在是不合适。” “她不管是女子还是男子,都是周家的人,倒是你扣留着人一直不放才是不合适。” 他伸手将坐立不安地她板着坐好,复而又闭上了眼睛:“不要总是担心别人的事情,她的死活本就与你无关,何苦为她累心。” 朝华陷入了沉默,这么些日子没有在历肃身旁做事,已经淡忘了他是这样的一个人,永远利益向前,永远那么不明白温情是什么。 心里头突然涌上一丝心酸,呛在喉咙处,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看着闭着双眸休养生息的他,朝华很想说些什么,想要告诉他其实周渡道是个好心又善良的姑娘,她忽然降临到这样第一个陌生的世界内心是恐惧的,面对那么一个混乱复杂的周府她会感到无力,可这些情理之说并没有足够的力量反驳掉历肃的言论。 的确,她与周渡道没有任何的利益牵连。 多么悲哀。 就像她跟历肃一样,没有任何的牵连。 “你好像很难过。”他依旧是闭着眼睛,可话语却直戳在朝华的心上。 “我要回去。”她说。 “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了吗?”他问,顺带附加一句:“即便我告诉你我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情,也不会改变自己的主意?” 没人的时候他喜欢用‘我’字自称,没有了王爷的头衔,他却依然有一个主子的模样。 “这么些日子不见,你好似把我忘记了。”他睁开眼睛往前坐了点,距离朝华更近的时候,语速平缓地说:“你的那双眼睛告诉我,在你心里,我是一个多么冷血无情的人。” 慈悲 +新增收藏类别 “她已经被我安排到了别的地方,并没有直接送回周府,周老爷那里我让人禀告是有人中途劫走了周渡道,之前没有对你坦白只是不想被外人听了去,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朝华兀自反应了一秒钟后有了头绪,心头松了一口气。 “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而已,也值得你这么用心?” 他的确是有些想不明白,更是有些好奇,一个在大漠里面靠当土匪来度日的姑娘如何来的这么大善心。 “我倒也算不上什么好人,但是应该比你多那么一点儿妇人之仁。” 朝华的声音没有平绛女子声音中的婉转温柔,她的声音带着那么点儿爽朗,声线清脆明亮,听了这么久历肃觉得还是听不腻。 大漠那么恶劣的气候下,究竟是怎样养育出这样的美人,像是沙漠花一样漂亮动人,不过是有些时日未见,他竟然开始想念她。 看着她的那一刻竟然有一种冲动,想要问她‘这些日子不见,可否思我一刻?’ “朝华——” 朝华正百般无聊的玩着手指头,听见历肃的声音也没有抬头的回应:“嗯?” 历肃目光有点儿深情,可看到朝华并没有想要认真搭理自己的意思,只好把想说的话生生地咽了下去,有些敷衍的问:“你是为什么要叫朝小匪?” “原来不叫这个名儿,后来因为要打劫来往的富商车队,就随便给自己起了个绰号,叫久了之后苏正耀说我这个名儿挺配我的,就一直这么叫了。” “喔……” 这个回答让原本想附和几句话的历肃没法儿附和,但历肃偏想要跟她说说话,于是没话找话的问:“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历肃么?” “因为你太严肃了么?” 朝华目光很是真诚,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就像是在讨论很谨慎的学术问题一样。 “还是因为你长的太肃穆了……” 历肃:“……” 阅览了那么多书还头一回听说形容一个人可以用肃穆这个词的。 历肃觉得心头中了一箭,憋的直想吐血。 奈何好奇宝宝朝华突然来了兴致,追着问:“王爷你还没说你为什么叫历肃呢。” 历肃有点不想回答的回答:“跟你说的,差不太大。” 朝华没再问了,忽地以前就听家里的人说过,历家里的这个独子历肃是个特别倔的主儿,小时候不爱哭不爱笑就是瞪着两颗眼珠子东看西看,那么点儿的孩子有几个是不喜欢闹腾出动静的?偏偏历家就是那个特别的。 当时吓得历爹爹以为是自家娃儿是个不会说话反应迟钝的傻子,心想先揍他一顿看他会不会哭,如果会哭那就且养着,不哭就想法儿让他哭了之后再养着。 历爹爹毕竟是个没养过孩子的,看着这么点儿个小东西不会哭心里头委实着急,一着急下手就没什么轻重,打的小历肃哭的上不来气。 历爹爹看见这孩子是会哭的,心中大喜,嘴巴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这让当时躺在床上双眼含泪的小历肃十分不满。 什么人啊!打了自己还能乐的那么高兴? 历爹爹当时打人时高兴的手舞足蹈的样子就像是颗罪恶的种子种到了历肃的心里,从那以后历肃又恢复了不哭不笑的模样,每天看历爹爹跟看仇人一样。 历爹爹心里就又不平衡了,心想我为你操碎了心就换来你这种负面情绪?这娃儿是打从娘胎里出来就开始叛逆了么? 历爹爹跟当时的历肃比起来,那毕竟是人高马大的,于是抬起巴掌又揍了小历肃一顿,这回却再也没有听见半声哭的动静儿。 “合着你还知道跟你爹较劲啊?”朝华炯炯有神的眼睛望着历肃,“那你怎么没被揍死呢……” 历肃小时候被家暴的经历让她想起了苏正耀,苏家爹爹是个膀大腰圆的汉子,逮苏正耀就跟逮个小鸡仔似的,要杀要剐都随便,不过苏正耀倒是没有历肃这样的骨气,每每都哭的嗷嗷的。 “是听我爹说的,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可能就是不想让他那么得意吧。”长大了的历肃如是说。 “我跟你们俩都不一样。”朝华从自己的荷包里倒出一小把梅子吃,“镇上的人跟我说我是被人丢在大漠的,小小的一个差点儿被风沙给呛死,哭的眼泪都没有了。” 青梅是药铺附近公家种的,怕被官府找麻烦,朝华和苏正耀世三更半夜去摇的,梅子没太熟透,费了半天劲没晃下几个。 挺酸的,不是特别好吃,于是她大方地将梅子塞给了历肃好几个:“你说我又不是残疾,他们怎么就不愿意要我呢?如果不想让我活那又为什么不直接把我杀了?非要扔在那样的地方让我自生自灭,小时候不大明白,长大了以后才觉得她们也是挺狠心的。”她吃着梅子冲历肃笑,“你说是吧?” 历肃摊开掌心,那几颗青梅在掌中央,他说:“梅子真酸。” >>> >>> 两个人在上好的客栈住下了,一人一间,一个是在大东头,一个是在最西头,小二谄媚地笑:“挺好,距离产生美,二位客官的关系会越来越美的!” 朝华调笑:“我跟这位爷没那么近的关系,打门口刚认识的。” 小二有些尴尬,看了看朝华的样貌,又瞅瞅男子的眉目,怎么都觉得两个人是一起的。 还不等说些什么话来缓解这番尴尬的时候,历肃却跟着插了一句:“是,我们是前几年在这门口认识的。” 小二笑了:“就说二位有夫妻相呢,两位贵客拿好钥匙楼上请叻!” 楼上。 朝华坐在历肃的房间里,吃着刚刚送来的饭食,安安静静地等待着历肃上来。 果不其然,酒足饭饱后的历肃关好了门窗:“周家怕是要遭大难了。” 朝华心里一惊,不由自主追着问道:“遭何难?是因为夜明珠?” 夜明珠这样的东西对于朝华这种平民来说就像是一个传说,可是这个传说因为关系着周渡道这么一个无辜的人,她也就跟着上了心。 “周家现在很难无力回天了,就周渡道的这个怪病都能够害死现在脆弱不堪的周家。” “他那不是怪病,只不过是时空的扭转导致这样的局面。” 朝华的反驳并没有唤起历肃的重视,于是继续道:“所以你刚刚没有直接把她送回周府,只是想要为周家保住一人吗?” 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只要周家留下一个人,将来就总会有翻身的机会,朝华望着兀自饮茶不予回复的历肃问:“你知道夜明珠在哪儿的,对吧?” “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个夜明珠现在是个烫手山芋,不管现在它在谁的手上,都会很快地被转移到周家,与此同时天下皆知周家私藏夜明珠,这是杀头的罪名,你道周家此番是能逃过否?” 他条理清晰地将旁人的计划数落的清清楚楚,饶是朝华这个朝廷之外的人也听的很明白。 朝华有时候很不明白,他的这颗脑袋里装的究竟是些什么,怎么可能透过身体就能窥测到别人的计划,又怎么能如此镇定地谈论着别人的生死大事。 “怎么,你又想要妇人之仁了?”他的话语当中隐隐带了几分轻笑,就像是平时与朝华闲聊地说,“想要妇人之仁也得有那本事救下他们,朝华,你觉得你有这样的本事吗?” 他一字一顿,认真又平缓地再次问:“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样的本事,你有吗?” “我没有,可我也不想有,这天下太大了,能人异士数不尽,大到朝堂之上机关算计的谋士,小到民间卜卦透露天机的卦师,我自问也没什么本事与他们相争。可是历王爷,你就从来没有一刻慈悲过他们吗?” 至始至终她求得的只是保住性命而已,来到平绛这样的大的地方本来就是在意外之外,更别说闯入朝堂那般可怖的地方。 只是,人心皆是肉长的,谁又能真正做到无心。 “你想要的慈悲在残忍的刀剑上,待走过痛过恨过方才知晓无力,然后才明了慈悲……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深夜 +新增收藏类别 是深夜。 朝华有点儿睡不着。 不知道何时外头起了风,吹得楼下门前的灯笼不停摇摆,灯火忽明忽灭。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大漠时常能遇到狂野的风沙,迷的人眼睛都睁不开,那几天出门都像是顶风而行,别人都说大漠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朝华倒是觉得挺好的,尤其是风吹响自己脚上铃铛的时候,她觉得特别好听。 记得苏娘亲说自己脚上的铃铛是当年就在自己脚上的,一只脚上有一条,左右各五颗小铃铛,用小细红绳串了起来挂在脚上,风一吹就会叮叮当当的响。 每年苏娘亲都会将朝华的铃铛绳子换一根,如今个头不怎么长了,绳子也就没有再换过。 小红绳因为时间的缘故被磨的有些发毛,不扎皮肤,朝华也就没再换。 这么算下来,自己还是个念旧的人呢。 朝华一边想着一边又蹲在地上看自己脚上的铃铛,手放上去一个一个摸了摸,声音清脆明亮,如同夜歌。 躺在床上还没有彻底入睡的历肃闻声睁开了眼睛。 这世界上的铃铛有千千万万个,可历肃能肯定自己能在千千万万个铃铛当中挑出朝华脚上的那十颗铃铛,没什么有缘由,就是忘不掉。 朝华离开的这些日子里他在自己的窗前挂了一串风铃,很小的一个,声音也很清亮,他本以外这个声音会与朝华的相差无几,然而结果却是让他大失所望。 他第二天就叫人将那串风铃收了起来,理由是太吵太闹,让人难以安宁。 身边的小厮试探地说:“王爷,这铃铛只是随风响一响,当时朝华姑娘在的时候,每天走路都是叮叮当当的声音呢。” 正在研磨的丫鬟跟着搀和了一句:“王爷你是想朝华姑娘了吧?朝华姑娘在的时候你很少会心烦。” 当时的历肃只当是那群人在胡说,今日却再一次想到了这个事情。 也许真的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也许真的是自己习惯了她走路时传来的声声铃铛响,也许是当年大漠的那一眼太过透彻心扉。 历肃的双眸在黑夜中分外清亮,他总是能在不经意间想起朝华当年在大漠时落魄的样子,随之又能想起她在自己王府里时候。他觉得自己手上有一根线,无形中就将她拴在了身边。 >>> >>> 同是深夜的另一处却有些不太平。 苏正耀将三块大石头堆在一起,自己吭哧吭哧爬上去之后才勉勉强强地能看到庭院里面的景象。 庭院里黑漆漆的一片,除了能分辨出房门具体的位置以外就啥也看不着了。 苏正耀把腿抬着放在了砖头上,右腿下蹲两下蓄着力,嘿呦两声就想一鼓作气爬上去,结果咣当一声摔了下去,连带着好不容易堆在一起的大石头也给踹开了。 老子究竟是为啥遭这份罪啊! 漆黑的夜色中,夜风一阵一阵的吹的人心凉,苏正耀这么个坚强的汉子有想哭的冲动——嘤嘤嘤石头压腿上了啊! 周渡道一双黑黝黝的眼睛透着纸窗上面的洞窥探着外面的情况,心里纳闷哪来的闷头哭声,三更半夜硬是把自己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砖墙下的苏正耀颤抖着爪子把腿上的大石头给挪走了,死死捂住自己的眼睛不忍看自己受伤的腿,心里给自己鼓起的同时还不断灌输‘我是个爷们’的洗脑模式,倒吸气的时候五官都扭曲,一副凄惨可怜的模样。 偏生遭受了这么大的创伤也不敢大声哭诉,生怕惊到里面看守的人,到时候一大帮子护卫从里面纷涌而出,再把自己另一条腿给打断了,那以后日子还活不活了! 他发誓,那一刻要不是他自己意志坚定,保不准真的直接爬回去,再也不管周渡道这个家伙的死活了。 房门从里往外被推开,被人念叨了的周渡道迎风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一步一步试探地往前走,而那个听到了喷嚏声的苏正耀在分不清敌我的情况下紧张的差点儿跳起来。 两个人一个在墙内一个在墙外。 一个慢慢挪着步子往外走,一个拖着残腿缓缓往墙上爬。 待周渡道安全地挪到墙外的时候,正巧瞧见周渡道从墙上再一次稳当当的落了下来,咣当一声脆的不行。 那一刻苏正耀再也无法压制内心的小公举,大声地哭了出来,而且这哭声在他认清来人的那一刻放的越来越大。 >>> >>> 房间里。 她笨手笨脚地点上蜡烛,然后端了盆水投了毛巾,小心翼翼地给苏正耀擦了汗,有点感动地说:“你是怎么想到这么笨的招儿的?” 苏正耀满脸诧异的抬起头,愣了一秒后立马将自己脸上的毛巾拿了下来咻地一下扔了过去以示愤怒,心想真是反了你的! 周渡道身子灵活地躲掉之后,忙奉上一杯茶赔笑脸:“不要计较这些,都不重要嘛!” 苏正耀气得直咧咧:“你个没良心的,你知道我爬个墙有多费劲么!话也说回来,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你这儿没人看守!?”他咕咚咕咚一碗凉茶灌了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偷看你沐浴才摔的!” 苏正耀不受伤的时候话多,受了伤之后话更多,此刻絮絮叨叨的没完没了:“哎你被人带过来以后就没出去走走看看,了解一下周边环境?你怎么没想着逃跑呢?你这是在坐以待毙你知道不?看着你挺聪明一人,咋一遇到事儿这么笨,我以为朝小匪就挺笨了,没想到你更笨!你走了以后朝小匪跟那个王爷私奔了,那个狼心狗肺的家伙又一次狠心地把我抛下了!啊嗷嗷!你干啥!” 周渡道收回罪恶的爪子,一脸无辜地说:“我看你那么能说,应该是不疼了,帮你试了试,看来还是疼的啊……”她认真地瞟着他骨折了的腿问,“要不要我带你去拍一个X光片?” 再受伤 X光片是拍不成的,周渡道只能尽职尽责地做好补刀小天使:“我去给你请了算命先生来吧!就那种掐着指头一算就知道你哪天死的那种,超厉害的那种,”她坐在苏正耀旁边下意识搡了一下他激动地问,“怎么样?” 可惜的是这一搡用力有点儿大,把本来就调整位置没太坐稳的苏正耀一巴掌就搡到了地上。 苏正耀在空中翻了一半儿然后咚的一声摔在了地上,受伤的那条腿在下面…… 他诧异地低头看了看猝不及防被推到地上的自己以及手还停在半空中的周渡道,突然特别特别心疼自己,心疼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张了张嘴,他眼睛死死一闭就要哭。 “哎哎哎你别哭,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我一巴掌就能把你攮到地上啊,你别哭啊,这三更半夜的别人还以为我非礼你了呢,你别哭,我明天给你买糖葫芦,糖衣裹得最厚的那根行不?” 周渡道拉不起来赖在地上哭号的苏正耀,只好蹲下身子细心安慰着,因为离得近,她的碎发总是有那么一些会戳在他的脸上,麻酥酥的。 苏正耀一边哭一边抽搭的鼻子,双眼湿漉漉地看她,隐约能闻到她脸上的脂粉香,有点儿甜腻,夹杂着点儿果香,他忍不住多闻了几下,越闻越香,干脆嘴一撅在人脸上吧唧了一口。 周渡道:“……” 苏正耀一点儿也没有偷香之后的歉意,反而得意地呲着小白牙乐,跟捡了个天大的便宜似的,脸上的泪珠还没擦干就能转瞬间乐的像个二傻子,他也是好哄。 “我把你当伤员,你竟然趁机撩我,苏正耀,对于我这个孕妇,你还能更不要脸点儿么!” 周渡道干脆身子一沉也坐在了地上,双腿一盘特别严肃的问。 苏正耀喉结动了动,咽下一口口水,也敛了笑意,认错态度良好,然后特别乖巧地说:“我就觉得你挺香的,你脸上抹的是什么呀?” 周渡道一听这个脸上就有笑意了,也不管爪子干净不干净,直接就往脸上蹭了两下,骄傲地抬头:“香吧?我往胭脂粉里裹了点儿苹果汁,就几滴就有苹果的味道了,我也觉得特好闻。” 说罢她把爪子从脸上挪了下来,看着有点花痴的苏正耀警告:“以后不许偷亲我,以后我夫君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苏正耀眨了眨眼睛:“你不是说你穿越来的么?你怎么知道哪个是你夫君?” 周渡道脑袋摇了摇,满脸的信任:“朝华说她帮我找。” 他又问:“那孩子不打掉了?” 她说:“不打掉了。” 苏正耀眼珠子转了转,手轻轻地拍了拍地面与她商量:“你还是打掉吧,朝华她现在跟她那个王爷走了,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你孩子出生以后连个爹都没有你怎么交代啊。” 周渡道眼神冒出几分警惕,声音也跟着冷了几分:“你又打什么坏心思呢?我说要他就要他,你又不是孩子他爹你别瞎叨叨,朝华找不着我就自己找,肯定能找着!” 对于这个从来没见过面的夫君周渡道也没有什么感觉,要是非是有感情也是挺恨他的,毕竟也是渣男一枚。 非要找到他的理由其实也挺的世俗,就想让孩子瞅瞅他爹长个什么鬼样儿,然后等孩子以后长个高个儿再替自己揍他丫的。 “哎!”周渡道叹了一口气挺是为难,想不明白她执着个什么劲儿,又觉得她一个姑娘家家的挺可怜的,于是一个冲动话就秃噜了出来,“你要是实在找不着我就来给你孩子当干爹。” 周渡道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半天没有回过神。 对于她这样的表情,苏正耀觉得心理阴影面积很大,拿受伤了的那条腿装模作样地踹她:“你嫌我?” 周渡道想了一会儿也没给答案,催促他:“行了赶紧起来吧。” 苏正耀抬起眼睛望着已经站起来的周渡道,开启了新一轮的不要脸模式:“我不起,不过你如果让我再香你一口的话,我就考虑考虑。” 于是苏正耀那一宿一直都在地上。 终于意识到原来朝小匪跟这母老虎比起来,还是温柔许多的。 >>> >>> 温柔的朝华此刻看着面前的历肃有些无奈。 大清早的把自己叫起来竟然就是为了带自己吃新炸出来的油炸糕,昨夜深夜才睡着的朝华现在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疲惫。 “豆沙馅儿的,你不最喜欢这个了吗?”他将一整盘油炸糕推给了朝华,然后转身又叫来小二要了两碗阳春面。 油炸糕个头儿小,外头的糯米经过高温油炸后不怎么粘牙,里头的豆沙馅儿放的糖不多,所以单吃这油炸糕倒也不腻的慌,店里的小瓷碗里装着是蜂蜜,挖上两勺放在小碟子上,将咬开的切面蘸上点蜂蜜味道就刚刚好。 阳春面是这家店的特色,用的全是浓香的老汤,面下面是是自家腌制的小咸菜,老汤上面撒了一小把葱叶还有香菜,上面漂着几滴香油,外带五六颗新鲜的青菜,口感极好。 一顿早餐吃的朝华也没了抱怨,喝着阳春面里的汤问他:“王爷今天有安排?” 历肃眼睛望着楼下,看着之前略空荡的小巷子现在也逐渐的热闹起来,饶有兴致地说:“没什么安排,就是听那客栈的小二说这家的吃食味道不错,带你尝尝罢了。” 看着他现在的表情也知道他是满意这里的,可还没等朝华听到他再夸奖两句他又转了话:“蜂蜜差了点儿,要是蘸着沙漠蜜来吃,想必味道更是好。” 说的好像你吃过一样,刚刚那一盘子油炸糕他可是一口都没动。 吃饱了人就犯困,朝华喝完了碗里的汤:“要是没安排我就再回去睡会儿。” 身子还没站起来就听坐在对面的他说:“我还是初次到这里,不如你陪我逛一逛?” 规矩 +新增收藏类别 朝华很困,在饱食了一顿以后觉得更困,那一刻‘不想去’这三个字都已经到嗓子眼儿了,转念却想到当初历肃曾经带着自己在平绛城转悠了几圈,于是那三个字就有点说不出口了。 此时正值清夏,走在路上没什么风,路牙子两旁不知道被哪个美化市容的团队种了栀子树,花开得正茂盛,清香扑鼻。 前面走着的是腰板很直看起来很有劲头儿的历肃,后面跟着有点儿蔫有点困有点想回去睡觉的朝华。 原本设定是历肃不识路,于是让朝华带着溜达两圈儿,现在看来倒像是历肃在带着朝华溜达。 “算卦卜卦,一卦一两,一天两卦,概不多算。” 念这翻话的是一个看起来才十来岁的孩子,眉目清秀,脑袋一直垂着,放在他前面的是一个桌子,他将双手叠放在桌子上,就跟在学堂里乖乖念书的孩子一般。 稚嫩地声音说出这种老道的话总是让人觉得奇怪,朝华拉住准备上前的历肃说:“他是这边的疯子,听苏正耀说在这边呆了很久了,你给他的银子转眼就会被人抢走。” 朝华说完先他一步将手里那袋栗子糕放在了那孩子的桌子上,然后离得稍微远地说:“我就在这边看你吃,不会伤害你。” 历肃被她暗自拉着也往后退了几步,给那小孩留下足够的安全距离以后才得空儿好好看看那孩子。 那孩子偏瘦,显得两双黑黝黝的眼睛更大,身上穿的是粗麻布衣服,脏旧且有些破,鞋子更是能隐约看到大脚趾。 那袋栗子糕是路上历肃买给朝华的,刚出锅没多久的栗子糕还是热的,捧在手里也算舒服,就这么拿了一路还没来得及尝一口就全部给了那孩子。 栗子糕的香气浓郁,加上还是温热的,瞬间就唤起了那孩子的嗅觉。 一双大眼睛也不继续往地上看,反而满怀期待地望着袋子,口水不经意的往下吞,可却不敢伸手拿一个。 历肃望了望四周的人,立马就瞧见了藏在树后面只露出几个脑袋的小孩子,个头比面前的这个小可怜要高要壮,身上穿的也比面前的这个穿的好。 历肃笑了,心想这群孩子倒是有主意,欺负面前的这个小孩子性格软糯又脑子不好使,让他嘴里喊着算卦来博取同情,事后再来抢夺他的,原来这种技俩原来不止在宫中盛行。 朝华显然也瞧见了那些躲在树后鬼鬼祟祟的孩子,心中的火气蹭蹭蹭的往上冒,朝着那群孩子就想走过去好好教训一番,没想到却被历肃给拦了下来。 历肃看着不远处的那几个孩子,那几个孩子也满怀警惕地看着历肃,采取了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就跑的策略。 他伸出手朝那四个孩子招招手,示意他们过来,几个孩子面面相觑,然后转过头继续盯着历肃看。 朝华对那群只会欺凌弱小的人没什么好脾气,没耐心地说:“直接抓到官府里让人管教几回便老实了。” 历肃装作有些诧异地看着朝华:“你不是一向心善?” 朝华知道历肃是故意调侃自己,于是没再说话,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又朝那几个孩子招了招手,又看着他们聚在一起嘀咕了一会儿后派出了一个个头最高的孩子走了过来。 讲道理来说,朝华觉得历肃一定是低估了这些常年混迹在街头上的野孩子,对于这些孩子来说没有什么对和错,只要能用拳头夺得吃的就比什么都强。 即便是个头最高的孩子也只到他大腿那里,小男孩抬头望着历肃,强装出勇敢的样子:“你叫我来干嘛?” 历肃也不恼,指了指坐在那里依旧眼馋着栗子糕的男孩问:“他的卦算的准不准?” 听闻这话,本来还有些紧张的男孩一下子就乐了,摇头晃脑道:“卦像这个东西都是你信就准不信就不准的,反正他在这边呆了那么久了,卦就没有算错过。” 朝华嗤笑:“那不如让他现在帮你们算上一卦,看你们这群整天横行霸道欺负弱小的人今日会不会被官府抓了去?” 男孩听见嘲笑显得有些激动,上前几步想要跟朝华理论却被历肃一只手拦了下来:“讲交易是有讲交易的规矩的,乱了规矩可不行。” 男孩挣了几下发现挣不开历肃的手,胳膊上也传来一阵痛劲儿,这才瘪嘴放弃:“你想谈什么?别想占我便宜!” 他许是根本没意识到他根本没有什么便宜好让别人占,依旧昂首挺胸地同历肃说着。 “你刚刚说他卦算的甚准,巧的是我府里缺一个卜卦的,想要从你这儿把他带走。” 那男孩眼睛滴流乱转,鬼主意一下就冒了出来,毫不客气地坐地起价:“那可不行,这十里八街的都晓得我这弟弟卦算的奇准,这价钱你不能给低了,而且你也能看得出来他脑子不大好使,平日里都是我们几个哥哥照料他,他走了我们怎么办?” 朝华在一旁幽幽地插了一句:“把你们送到官府我们再带走他也是一样的。” 男孩愤愤:“你还懂不懂规矩!”说罢像是告状一般指着朝华向历肃抱怨,“你不是说不能乱规矩吗?” 历肃点头,话语间带了几分笑意地给出回答:“规矩是我定的,但她是我的人。” 大概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那孩子一脸懵状。 历肃拿出一锭银子在手上颠了颠:“银子给你,人我便带走,若是你不同意,我可以把你们全部送到官府,到时候不但一个铜板都拿不到还会挨上一顿板子,”他顿了顿才继续说,“我要是你,现在拿了银子就走。” 一锭银子对于他们而言不是小数目,只见那孩子纠结了两秒,下一秒抢了历肃手中的银子转身就跑了。 历肃用银子撵走了那群野孩子,望着朝华,忽然讨起了夸奖:“我处理的如何?” 糯糯 +新增收藏类别 那句本来想夸的话待他很是自然地问出这个问题的那一刻就吞回了肚子里。 朝华抬头望天,随意说道:“还凑合。” 历肃唇角上扬,说不上来的得意。 跟朝华相比,历肃很会识路,虽然还没有在这里呆上几天,可对于哪个铺子的布料好哪个铺子的饭食好吃都是一门儿清。 两人带着新捡来的可怜孩子先是吃了些东西,再而又带着他去了这镇里最好的的裁缝店挑了三件衣裳。 人靠衣装马靠鞍,吃了饱饭又穿上新衣裳的小男孩看起来很秀气,皮肤是小孩子该有的细腻,除了神色有些茫然以外,倒也看不出什么别的来。 “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么?”朝华伸手帮他整理着衣领问道,但心里却觉得十有八九问不出什么来。 那孩子听见这个问题果然一怔,陷入了思考当中。 那一头历肃挑上了一匹布料,指挥着店家来给朝华量尺寸。 布料是浅绿色,透着点儿白的浅绿色像是不小心滴在纸笺上的茶水,留下的是浅浅淡淡的印记,外面柳树被风吹的扬起,唰唰啦啦的声音让人遐想。 料子是上好的桑蚕丝,触感极好,市场上大多也是有价无市,今儿个算是赶的巧,不然也买不着如此好的料子。 历肃知道朝华不怎么缺衣裳,可偏偏想要为她新做几件,尤其是这种上等的料子和这种淡雅的颜色,素雅的如同春风拂面,无论是袖口还是裙边都裁剪的漂亮。 比起大漠时她穿的那件大红色衣裙,不知道好到哪里去。 朝华不知道历肃想什么,只是本能性地信任让她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让人量了身材,还以为是他要给与自己身材相仿的姑娘买衣衫,纳闷的情绪一闪而过也就罢了。 被朝华牵着小手一直跟着往前走的小男孩突然拽了拽朝华,黑黝黝的眼睛里少里几分彷徨,他咬字有些别扭地念道:“糯糯……我,我叫糯糯。”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饿了就吃渴了就喝困了就睡,加上马车上的颠簸没多一会儿就睡到在了朝华的腿上。 朝华腿有点麻,可又怕吵醒糯糯,只好僵持着那个姿势不敢动,腿麻的快没有知觉的时候忽觉的腿上一轻。 “这去际城的路还远,你就一直让他枕着你的腿?”他帮沉睡着的糯糯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声音有意地压低,“你怎会有这样的一个性子,疼了难受了都不肯说一声。” 朝华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一边轻声吸气一边揉着不能动弹地腿牛头不对马嘴地说:“怕他被吵醒。” 他伸出一只手也帮朝华捏起腿来,兀自说道:“此番去找蒙启将军不知道结果怎么样。” “你看起来也不像是担心的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性格所致,她很少见到他焦头烂额的样子,大抵是因为他天生就是个贵公子,本就是书香世家,如今又身居高位,在皇宫之中颇有地位,是让很多人都不得不忌惮的王爷,所以从来没什么害怕的,自然就一切云淡风清。 “顺其自然,得到自然是好,得不到也就罢了,有些事情急不得。” 这就是历肃的人生态度,那一刻朝华突然想问他,那为什么对于皇位你就不能顺其自然呢。 去际城的路上好山好水,正逢春暖花开之时,流水叮咚,看着美山美景的情况下,朝华最后还是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你看,从这个角度来说,朝华还是个很明白如何讨人欢心的。 只是如此的性情停留不了多久,朝华的腿不麻了的时候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经养的八哥,兴致勃勃地问起了情况。 历肃回想了一下。 那只八哥自从被送了回来之后就患上了忧郁症,整天茶不思饭不想,他怕日渐消瘦的八哥早晚一点会饿死,便听信里府里的丫鬟的话,上街又买了一只八哥来同它作伴。 这回可好,原来的那只八哥的确是被治好了,可后来的那一只却快被烦死了。 不知道之前的那只八哥儿哪儿学会的话,整天缠着后面来的那只八哥后面调戏:“唱个曲儿唱个曲儿,来来来,我们唱个曲儿。” 平日里一直严肃活泼的历王府如今被那只八哥嚷嚷的像是个青楼。 历肃忍不下去了,于是命人专门找了人来□□,来的人是平绛城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听说经他教导过的八哥最次的也会模仿十几种鸟叫声,更别提人的话语。 对于这样的一个人,历肃还是报了很大的希望的。 于是日盼夜盼,历肃终于得到了一个特别令人振奋的成绩——之前的那只八哥现在能用各种各样不同的声调来调戏旁的八哥了! 无论是霸气洒脱的男声,还是娇媚妖娆的女声,它都玩转的起来…… 朝华看着陷入了迷一般沉寂的历肃,忽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你该不是把他炖了吃了吧?” 这话一说出口她就后悔了,历肃毕竟不是苏正耀,做不出如此蠢萌的事情。 于是她又调整了一下状态,尽量满怀期待地望着他。 历肃被她盯得有些无奈,只好主动坦白:“原本是想着把后来的那只八哥放飞了就能万事大吉,没曾想之前的那只却追着同它一起私奔了。” 私奔了私奔了…… 朝华的脑海里不停地重复着这几句话,总是觉得自己养的八哥不会是那种浪荡的八哥,以前明明正经的很。 历肃以为朝华是无法接受两只八哥双双私奔的现实,难得柔情地说了一句:“这不捡了一只糯糯么?八哥飞了,就飞了吧。” 朝华闻言低头看了看还在沉睡的糯糯,心头处涌上一股心疼。 好好的孩子,说当八哥养就当八哥养了…… 身体娇弱的历王爷 糯糯是个脑子不大正常的孩子,说是反应迟钝,可看到吃食和水的时候反应倒是也还快,说是听不懂大人所说的话语,可在听见朝华和历肃在讨论自己的时候偏偏还是一副很明白的样子。 历肃说这大概是脑袋遭受过重击导致的,好好教导会有好的那一天。 朝华顿了顿,挺认真的问:“你教?” 历肃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是觉得那话里面带着点儿不信任,于是反问:“不行?” 朝华晃了晃脑袋,没说话,低头玩着手指头,马车里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朝华隐约想起了那个盛夏,一个自带吐槽属性的老大臣的谆谆教诲:“历肃这孩子脾气属驴的,开心的时候尥蹶子,不开心的时候就踹人,这还好他是未有妻儿,不然又毁了一个良妻啊!” 她偷偷打量了两眼历肃,又想了一下他教导糯糯时候隐忍着怒气斥责的模样,突然觉得那老大臣说的一点儿都没错。 阴晴不定的历肃不配有孩子,尤其是这种需要当作保护动物一样悉心照料的糯糯。 不明真相的糯糯此刻双手扒在窗框上一脸无邪地四处张望。 暗想如何好好教导他的历肃目光深沉。 紧张糯糯会经不起折腾幼年夭折的朝华默默哀悼。 一路上倒也是风平浪静,从日出行到日落,这是朝华头一次跟历肃在同一辆马车里呆那么久。 为了早点到达际城,所选的线路全都是偏径小道,晚上连睡的地方都没有。 朝华望着马车里铺好的被褥忽发矫情地推让:“王爷身子金贵,我和糯糯在外面搭个帐篷睡就行。” 她一双眼睛比夏夜中的星星亮的还好,带着些许狡黠和说不上来的媚意。 一阵春风吹来,他略有迷乱的心绪被拽回了现实,“别装了,知你惦念许久了。” 他将薄锦衾铺在已经垫得很柔软的褥子上,复而才下了马车,装模作样地轻甩衣袖,有点成就感却又不想承认刚刚那么体贴的人是自己,一时间表情有点木讷。 糯糯被朝华用一双胳膊半抱着,眼神里带着几分期许,试探地问:“大华,那……我们可以的么?” 糯糯这么想进去朝华也就不矜持了,毕竟软和的被褥的确是她惦念了一路的东西,颠簸了那么久只有睡在宣软的被褥上才能够略有缓解。 深夜里,糯糯和朝华两个人侧躺在整个马车里,瞪着四只大眼睛望着马车顶,一点儿睡意都没有。 外头是此起彼伏的蝉声,糯糯在狭小的马车里爬起来有些费劲儿,但他不知足于换一个姿势,反而把马车上的窗户也推了开,指着不远处的小帐篷说:“大华,他在那儿。” 朝华抬起半个身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帐篷是黑色的,正前方有一个火堆,此刻烧的旺盛,想必他也是没睡。 难不成这家伙是因为在地上所以睡不着? 毕竟是王爷嘛,同自己这样野生放养的人不大一样,就像是一个精心伺弄的小兔子咻的一下子扔到了大森林,想想也是挺惊悚的。 朝华向来善待弱小群体,于是帐篷前就产生了如下对话: 朝华站在门外一本正经:“你去马车里睡吧,你跟我不大一样。” 历肃坐起身来不明所以:“如何不同?” 朝华信手拈来:“你身娇体弱。” 帐篷里没动静了,朝华思考了一下刚刚的措辞,有点儿想补救:“我的意思是你比较贵重。” 历肃缄默了以一小会儿又问:“多重?” 朝华觉得大半夜的站在这外头跟历肃说这些没有营养的话题挺没意思的,于是有点儿不耐烦:“想有多重就多重。” 历肃正想要以王爷的身份好好告诫一下朝华如此的说法很不恭敬的时候,糯糯也终于冲破了重重阻碍将脑袋伸到了历肃的跟前。 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直溜溜地盯着历肃,像是无声的乞求……这孩子只不过跟了朝华一路而已啊,竟然也知晓求情了。 他叹了一口气,将糯糯的下半身也一起捞到了帐篷里,任由糯糯在里面折腾着跟自己玩。 “我觉得你也是睡不着。”朝华对走出来的历肃毫不愧疚地如是说。 今天天上没星星,月亮也普通的很,没什么看头的历肃将目光转到了朝华身上:“你小的时候应该比糯糯的好奇心还强吧。” 从小就机灵古怪,长大后就如此刁钻,就连说话有时候都那么会拆台。 “苏正耀比我还好奇,儿时一起玩的时候总是他带着我,他去掀人裙子的时候我也跟着瞅了一眼,不过最后挨揍的总是他。” 历肃饶有兴趣地问:“那你就没干过什么挨罚的事儿?” “有啊。”她掰着指头数了数,“帮苏正耀跟别人打架的时候把脖子那儿划了伤,然后就被罚着站了一夜,还有一次他偷别人家的糕饼的被发现后就被罚站,我为了替他博取同情也跟着站了。” “后来呢?” “然后我就假装昏倒了。” 历肃的笑容一点点放大,最后放出声来,若是可以他真的很想看看迷你版的小朝华是怎样一个古灵精怪的姑娘。 可惜时光永不反复。 历肃站在朝华的身后望着眼前的黑暗喃喃说:“等这趟回来,跟我回府吧。” 他没有计较朝华辜负他的一片好心与期待,丢下没完成的一摊子事儿离家出走,也没有提及这些日子里他叫人不断打听她的下落并且暗中叫人保护好她的种种关心。 他就是很平静很自然地说:“回去吧,你在外面哪有家?” 她心口一窒,像是整个人被一个巨大的气球包围中,空气有些浑浊,呼吸随之急促。 压抑。 他的那么一句话道出了她现在的处境。 自从被那群仇家追杀被迫离开大漠之后,她好像就没有家了。 天下之大,她却只有历府一个家。 可她嘴硬,执拗又固执地反驳:“不回去我也能过的挺好的,你看我出来这么长时间也没有缺胳膊少腿,健康又快活。” 历肃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将侍卫杀了两个意图袭击朝华的那一幕咽回了肚子里。 拜访蒙启 +新增收藏类别 朝华曾经听周渡道那个丫头讲,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想和他谈星星月亮,宇宙万物。 照这个推论来看,朝华应该是这辈子都不会喜欢历上肃了。 因为那一夜朝华最后的一点儿记忆是望着篝火无聊地睡着了。 起来的时候人在马车上,溪水叮咚,抬眼一看糯糯一只小手扒在窗框上小眼神很认真地盯着自己。 瞧见朝华醒了连忙把另一个手上卷好的荷叶递给朝华:“大华,喝水……甜。” 附近是溪水,这边人烟稀少空气也好,溪水的口感因为地域问题发生些许改变也是正常。 可是—— “水呢?”糯糯一脸惊恐。 朝华顿了顿,心想我去问谁? 糯糯站在原地眼睛四处看,甚至还蹲下身子往车底看,朝华猜测地问:“是不是都漏光了?” 卷好的荷叶的确可以装水喝,可水是液体,长时间肯定会流失的。 糯糯花了几秒钟思考了一下这个深奥的原理,复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有点心疼地说:“那,大华你吃糕……栗子糕。” “那……” 问题是栗子糕在哪儿呢? 朝华也纳闷地跟着找,眼睁睁地看着糯糯的额头上急出了汗,眼睛再往下瞧瞧,糯糯嘴边挂着的不就是还没有来得及擦掉的栗子糕么? “糯糯……”朝华把蹲在地上在找栗子糕的糯糯捞了起来,“你想想,栗子糕是不是被你自己给吃了?” 糯糯脑袋放空了几秒,然后打了一个满足地饱嗝。 朝华叹了一口气问:“历肃哪儿去了?” 糯糯转了个身四处望望,然后小手坚定地一指:“那儿。” 朝华更加无奈,堂堂王爷在捡掉在地上熟透了的果子,这像什么样子。 还不等朝华消化掉这个事情的时候历肃就回来了,战果累累。 >>> >>> 其实历肃贵为王爷能够做到此等地步也算是亲民接地气了,毕竟如此盛景人间能闻见几回。 路上和糯糯一起分瓜历肃胜利果实的朝华如是想。 到达蒙启的宅院时已经是正午,赶上用午膳的时间。 糯糯有些不适应新环境,紧张地扯了扯朝华的衣袖,喃喃道:“你们要,送走我么?” 声音很轻却飘到了历肃的耳边。 他转过头看糯糯,他的大半个身子都躲在朝华的身后,露出个小脑袋谨慎地盯着自己看,不情愿里带着不理解。 瞬间有点吃醋。 他的表情没有变动,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你站到我的身边来,我再告诉你。” 握着朝华衣袖的手有些收紧,糯糯抿着唇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然后将脑袋埋到了朝华的腰上,不予回答。 随着门被推开,老者的声音也传来了过来:“给历王爷请安了。” 蒙启大将军是个传奇人物,曾经是朝中一名很有地位的武官,如今这平绛王朝不知道有多少是经过他的手打下来的,不同于其他武官那般粗鲁,蒙启大将军有脑子也有风度,品行更是没的说,此人陪伴先皇多年,是先皇的得力助手,被先皇私下问及觉得谁更适合为太子的时候说出的答案不知道被哪个宦官传了出去,自此遭到了当今太后娘娘的忌惮。 如果当年他看上的孩童是昭晏,也许今天过得如此落魄的人也不会是他了。 朝廷当中局势转瞬即变,没有见风使舵的本事最好不要掺和这如同一盘乱麻的朝政,一个站错队只会葬送性命。 她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坐在旁边的历肃身上,一时间有些感概,自己怎么就跟这么一个朝中人扯上了说不清的关系呢。 “朝华姑娘看似不喜欢喝茶啊?老夫去给你倒碗清水来。” 看居住条件也知道过的并不好,一小包茶叶也不知道谁曾送来的,一直保存到今天给历肃和朝华喝,说喝不惯自然不合礼数。 朝华摇了摇头,伸手端起手边的茶饮了两口才答:“茶很好,您不用费心。” 蒙启和历父有生死交情,当年历肃能够逃过那场劫难也多亏了蒙启的说辞,仔细算下来倒是欠了一个人情。 后来蒙启主动放弃了高官俸禄,远离平绛,带着妻子辗转到了他乡,可日子不温不火地还没过起来镇子就发生瘟疫,结发妻子身体本就虚弱,一番折腾加上瘟疫,终于是没熬过去。 再然后就是他携着独子一直居住在了这里。 一个人经历了沧桑后最大的变化则是淡然,一切都能够云淡风轻的略过去。 看不出他是不是不甘心也看不出来他可曾还有一颗野心。 朝华将腿上坐着的糯糯抱紧了一些,听了许久也没有听出个结果来。 里屋里的炉子上微炖着小米粥,蒙启还专门放了三个鸡蛋,然后一人一碗小米粥外带着一个鸡蛋就端了出来。 端粥的成童正值舞勺之年,皮肤黝黑,手上磨出的茧子并不薄。 糯糯吸吸小鼻子,然后抬头用眼睛询问着朝华,在得到认可之后一个人捧着碗吃的满脸都是,活生生一副饿死鬼投生的模样。 蒙启笑:“你倒是沿袭了历老的习惯。” 想当初历家老爷子可是朝廷公认的大善人,时常施粥给那些贫困的人,就连府邸的下人也都是无家可归的人,那样一个活生生的一个人,如今也只剩下一个回忆,一个念想。 外面是杨柳青青,望过去似乎都能嗅到那一缕春意。 所以你看,树都知道向阳寻找一线生机,更何况人。 历肃收回目光回过神说:“故人不在,生者总该做些什么,我想要为家父做些什么,用一切我能尽到的努力。” 朝华后来听蒙启大将军说,当年历肃的父亲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那时历肃的娘亲因为难产过世。 同样是面对死亡与未来,父子俩做出的竟是一样的选择。 问如何撂倒历王爷(一) +新增收藏类别 历肃带着朝华和小崽子当天就准备回平绛了,临走的时候老爷子给糯糯塞了一个小包裹,里面是他自己烙的饼,厚厚一沓子,还热乎。 在朝华还没有来得及惊讶完为什么一个曾经的武官现在会烙饼这件事,糯糯已经风卷残云般地干掉了一半的饼,撑的肚子都鼓了起来。 朝华将剩下的饼从他手里拿走并藏了起来对历肃说:“我以为你会一直呆在这里直到蒙启将军答应为止呢。” 虽然从来没见他这样耍赖过,但是听蒙启将军的形容,他倒是像能干出这个事儿的人。 历肃给糯糯倒水的手被颠簸的马车晃了一下,滴落一些水在腿上,眼睛都没抬的说:“急不得。” 他没说明白,可她能听明白,他的意思是说夺权的事情,急不得。 朝华不是宫中人,也从来没有过什么过人的特权和本领,所以对夺权争位这样的事情不怎么在意。 路上也试探地同他讲想要浪迹天涯四处为家,被历肃笑着过去了。 所以他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呢? 朝华握着糯糯的小手,开口说:“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 朝华叹了一口气:“你说我留在你身边也没什么用,我文不成武不就的,到现在朝廷里大官的名字都没有记下来,帮你跑腿都不成。” 历肃接过话去:“那就当还我银两。” 朝华一惊,心里头盘算了一阵才问:“我何时欠你银两?” 天地良心,这锅朝华不打算背。 “一锭银子。”他的目光落在熟睡的糯糯身上。 朝华没明白。 努力的想了想,还是没想明白,遂一脸迷茫地望着他。 “我当时怎么带糯糯走的?” 这回想起来了。 “可我想的法子也能把那群野孩子赶走啊。”那银子又不是我让你拿的。 “那就不关我的事儿了。”他云淡风轻地伸出手,四根手指微微朝里弯了两下,脸不红心不乱地说:“我只要银子。” 他是知道的,现在自己身上一文钱都没有,这荒郊野外从哪儿去倒腾来一两银子? 朝华忿忿:“趁火打劫。” 历肃点头:“多谢夸奖。” 一路上朝华都赌气一般地不跟历肃说话,他倒是发扬了一回风度,下了马车之后丝毫不计较地对下人说:“还不跟朝华姑娘请安?” 一众下人规规矩矩的请安,一切就跟没走时一个样儿,除了往王府里头添了一个脑袋有些迟钝的糯糯之外,朝华觉得这一行也没有什么收获。 在回府后的第二天,历肃进宫面圣,朝华领着糯糯坐在树下吃红豆糕。 红豆糕是府里的一个丫鬟做的,将原有的水换成了洛神花茶,平添一抹花香。 糯糯性子安静,坐在石椅上面乖巧的啃手里的红豆糕,嘴巴边儿上都是碎渣。 朝华突然来了兴致问他:“你想不想进宫去看看?” 糯糯摇了摇头。 朝华有些失望,觉得小小的孩子为什么就丧失了好奇心。 提起好奇心的问题,朝华就想到了周渡道,于是很虚心地求教:“你相不相信时空?就是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与我们平行的世界,当时空在某一个方面逆转的时候,那边的人就有可能到我们的世界里来?” 她纯粹是想听听糯糯的看法,毕竟回府了之后整个人都瘫软了下来,整天无所事事的样子让朝华总有一种自己是死人的错觉。 糯糯花费了大约五分钟的时间以及四块红豆糕作为脑供氧,用三个字概括中心思想:“相信的。” “所以说你见到那样的一个人也不会觉得奇怪,她说话的方式她的性格,你都不会觉得奇怪?” 这回糯糯反应快了点儿,望着最后一块红豆糕有点不舍得吃:“不奇怪。” “你吃吧,喜欢一会儿我让她再做一些。”朝华将最后一块红豆糕塞到糯糯手里的时候历肃恰巧回来,看到此时此景不由笑了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历府缺那么几块红豆糕,还需要你们推来让去的?” 看来他今天心情不错。 朝华凑了上去,诚恳地建议:“改天我去看看周渡道吧?” 他反应很快地问:“改到哪天?” 朝华默,他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这才刚刚回府就呆不住了?”他斟茶润了润喉,眼睛亮的有些好看,语调上扬,“我一个堂堂历王爷难道就留不下你的心?” 朝华再默,他是受了什么打击吗?说话为什么如此跳脱常规,还是今日在朝堂上受了什么委屈,一个刺激脑袋就坏掉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 朝华换了个表情继续望着他。 “你现在的表情像是在看病入膏肓的人。”他给出评价,“还没有刚才的表情好。” 事儿还挺多,朝华没再搭理他,扭过身去打算去找那个刚刚做好红豆糕端上来的姑娘,准备让她再做些,没想到历肃难得粘人地跟了上来:“你为何不问问我心情是怎么样的?” 朝华不想泼他冷水,表现出极度配合地模样:“王爷,您今日心情可好?” “尚佳。”他今天一心要将幼稚进行到底,满脸愉悦地又问,“你接着问问我为何今日心情好。” 朝华忍了忍想要泼他冷水的念头,安慰自己做人要宽宏大量些,再而才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一句:“敢问王爷,今日是因为何事心情好?” 没找到那个丫鬟的朝华径直走到了东厨,历肃也跟着进去。 一屋子本来闲聊天儿的下人这会儿全都扑通扑通跪下请安,朝华眼睁睁地看着历肃挥手让他们离开,然后兴致盎然地叙述了一件某位朝廷大臣娶了一个女将军,然后每天都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故事。 倒是头一回发现他有如此,特别的喜好。 “你不知晓,前段时间他大婚的时候我没去,后来他拿这个由头罚我酒,我道我无牵无挂,既没有心上之人,也没有他人惦念,酒自然是喝得的,只是某人娇妻在府,怕是自在不起来的。”他摇头晃脑,“当初他还不信,如今怕是信了。” 朝华往他身边靠近了些,鼻子动了动,了然地点头:“你喝酒了?” 历王爷笑的有些灿烂:“被你发现了。” 问如何撂倒历王爷(二) +新增收藏类别 外面传得神乎其神,心情向来阴晴不定的历王爷有一个软肋——喝不得酒。 上一次喝酒大概还是多年前,那时是历肃心情不好,于是闭门在屋里喝了小半子坛酒,付出的代价是昏睡一整天外带惊动了太医。 不知道的还以为历王爷猝死了。 从这点看来,有时候人民群众的心脏承受能力委实是太差了,朝华就从来没有这样的担忧,毕竟坏人活千年,历肃怎么可能会死呢? 朝华摇头叹息,不知道这回他为什么想不开要喝酒。 只是这多年后的历肃喝了酒后的状况与当年不大相同。 躺在床榻上的历肃眼睛睁的很大,看起来没有一点儿睡意。 朝华也不知道目前他脑子里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于是也沉默不言,眼睁睁地看着历肃跟诈了尸一样目光一下子转到了朝华的身上。 她幽幽地飘来一句:“别抽风,喝了酒便好好睡。” 历肃眨眨眼,笑着说:“你现在都敢跟本王如此说话了。” 朝华看在他不胜酒力却喝醉了的情况下,没同他计较卖萌一事,依旧冷飕飕地说:“不睡就把这醒酒汤喝了。” “不喝。”他眼睛没有从朝华身上移开的意思,“我听说,你睡前会同糯糯讲些趣事。” 所以这是讨故事听的意思? 朝华没说话,伸手把一旁的醒酒汤拿了过来:“喝。” 他讨价还价:“喝了就有故事听?” 朝华忍住一巴掌拍死历肃的冲动,嘴角抽了抽:“你喝,喝完再说。” 历肃没接她手中的碗,反而是整张脸凑了过去,嘴唇搭在碗边儿上,牙齿轻轻磕着碗沿,就着朝华倾斜的角度将醒酒汤喝个一干二净。 她有点诧异,喝酒难道能让人变成弱智么? 毕竟历肃这样的反应跟苏正耀的相差太远了。 苏正耀喝醉酒了就喜欢扒人衣服,那次无意间扒过朝华的,被朝华一巴掌打在手背上,嘤嘤嘤地哭了半宿才睡着,再后来他喝醉了酒就养成了扒自己衣服的习惯。 她回忆起他扒自己衣服时的粗鲁和娇媚,以及隐约露出的微微鼓起来的肚皮,忽然觉得历肃喝醉酒的样子还是挺好的。 有了这样的心里构架之后,她的耐心值就直线上升了,面对着历肃期待故事的眼神,咂巴咂巴嘴,真的开始讲了起来。 他睡着的时候眼睛是轻轻闭着的,双手就放在两侧,略长的睫毛在脸上打出浅淡的阴影,看起来人畜无害。 朝华下意识地放轻放慢了讲故事的语速,有些认真地盯着他的脸看。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打量历肃,刚来府邸的时候是不习惯,后来是不想看,到现在——她觉得他长的有点好看。 是那种不用特意分辨性别的好看。 他鼻梁高挺,眉毛很黑,眼睛睁开的时候很有神。 像是她在荒漠的深夜中抬眼看到的星星,璀璨,明亮,带着无以言说的魅力。 朝华不由自主地歪了歪头,打算换一个角度再观察一会儿。 “你故事怎么不讲了?”他眼睛已经睁开,眨了眨,笑意一点点绽放开来。 “你,你不是睡着了吗?” 她紧张的有些结巴,故作镇定地说话,眼睛却始终不敢看他。 历肃的笑的有点儿不怀好意,朝华微微眯眼,带着威胁的意思:“你戏弄我。” 他笑容越发放大,身子向里面滚了半圈,背对着她肩膀一抖一抖的。 朝华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今天的历肃简直就像被换了灵魂一样,原本沉稳严谨甚至有点儿古板的历肃怎么就被几杯酒灌成了神经病。 笑够了的历肃又往外滚了半圈,侧躺在床上望着朝华的眼睛说:“你讲的故事很好听。” 他语气很认真:“声音很清也很轻,你有见过山水画吗,风一吹杨柳枝在摇,波光粼粼,莲花浮于水之上,就是那样的好听……” 朝华消化了下巨大的夸奖量,才说:“王爷,你好好睡觉吧,好么?” 她分明都闻到历肃身上的酒味,喝傻了偏偏就撑着不睡反而一直卖蠢,这都是什么套路。 “不好。”他越说越起劲,“你若是不想讲,我就给你讲个故事听好吗?” 朝华木着脸站起身来:“不好。” 喝醉了的历肃手脚反应还是挺快,瞬间抓住她的手往怀里一收,一双眼睛就盯着她看。 那意思分明就是你要是不听我讲故事我就不让你走。 “……那你说吧。” 他生怕放手之后朝华再转身走了,于是怀里抱着的手也不肯松开。 “那是很早以前了,朝廷里出现了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他进宫以后总觉得自己身上有股子书香气,既然是书生就要有书生的骨气,于是他立志要做一个两袖清风的人,他耿直的时候像块木头,善良的时候也像块木头,这块木头就悬在朝廷之上,没事儿就掉下来砸打老虎一下没事儿就砸它一下,砸了老虎之后他还不觉得自己有错,复而又爬在梁上悬着,后来摔打的次数了老虎就生气了,后来你猜怎么样了?” 朝华不想回答,这分明就是在说已经离世的历老爷。 即便是喝醉了的历肃也没有为难她的习惯,他将身子躺平才继续说:“后来他对府里的小木头说,希望小木头不要像个木头一样呆在朝廷里,即便是块木头,也莫要悬在老虎的头上。” 可是他忘了,小木头身上留着大木头的血液。 如此,又怎么能奢望改变呢。 他又闭上了眼睛,过了一分钟后才睁开,望着朝华像个讨要甜食的孩子:“我故事说的好吗?” 后来她才知晓,那天是历父的祭日。 论首次刺杀历肃的可能性 +新增收藏类别 次日清晨,朝华下厨熬了小米粥,加了几颗大枣,微甜,第一次做刚学会的凉拌小黄瓜块,淋上几滴香油后又亲手端到了桌上。 刚睡醒的历王爷显然正常很多,疑虑片刻后终于张口问:“昨日我喝醉了?” 醒后的历王爷鼻子还是很灵光的。 “不知道,昨日王爷回来之后只是对着我和糯糯傻笑,傻笑之后就一阵风似地跑到自己屋内了。” 历肃:“……” 朝华笑,得逞后的小得意:“骗你的。” 历肃:“……” 暗自心里舒了一口气,昨日酒喝的略多,只是醒后丝毫不记得昨日发生的事情。 朝华得意过后又恢复了正常,提起了蒙启大将军,好奇历肃什么时候再去一趟。 “还去上瘾了?” 她尝了口清爽的黄瓜块,道:“蒙启将军又没有子嗣,那天在他那里见到的孩子分明不是他的,一番好戏只不过是想糊弄过你,你这么有征服和占有欲的人怎么会轻易罢手。” 黄瓜略凉,入胃不是很舒服,她端起碗灌了一大口粥舒缓胃中的凉气,看那样子根本不在乎历肃的回应。 “想什么呢,不吃?” 历肃回过神来回答:“我记得我爹曾经说,女子太聪明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朝华吃饱了,筷子摆在空碗上有点无所谓问:“所以你是觉得我可怕?”那太好了,早点放我出去玩,天天宅在历府里能有个什么劲。 历肃摇头:“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道清脆明亮又咋呼的声音:“王爷吉祥诶!哎呀你们在吃饭呐!” 一听动静儿就知道是夏霸王来了…… “嘿嘿,王爷你还记得我不啦?” 看历肃那隐忍的模样分明是记得的,可他偏生冷飕飕地回了一句‘不认得’去伤这位朝廷大员的心。 好在夏霸王没有心,所以很快就原谅了他并且坐在了他身边的椅子上:“王爷我也没用早膳,你让下人再拿副碗筷来。” 看着历肃的有点儿不高兴的神情,贱兮兮地补充了一句:“好么?” 夏霸王就是这么一个懂得看人脸色的可爱的墙头草,虽然有时候有点讨人嫌。 但这种事情大概也是分人的,比如说对于历肃而言,夏霸王应该一直都挺讨嫌的。 讨嫌的夏霸王主动套近乎:“你就是朝华姑娘吧?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整个府里头就你最漂亮!” “嘿嘿嘿~” “你要不要猜猜我是谁?” 朝华说:“你要有事儿便赶紧跟王爷说吧,稍后我们还要出府办些事情。”你要是再这么啰嗦下去一会儿可能会不大好走出王府。 “呀!你们还想要出王府呐?!”他惊讶的时候声音比平时高出一个调,早上叽叽喳喳的麻雀吓的都不敢出动静儿,“我今天就是来告诉你们哒,别出去啦!外头可乱啦!” 扯了那么半天闲话才扯到重点上,朝华配合地问:“乱?” “那可不是,听说夜明珠找着了,就是在周府,嗨你说那周老爷有多烈性,看着那夜明珠心里一个气恼伸手就从人手里拨到地上了,咣当一声碎的可好看了!” 说着说着还上了手,他手舞足蹈地,绘声绘色地,形容着那个跟他没有半个铜板关系的事儿,末了还感慨一句:“你说说,这世道当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你们说是吧?” 对于自嗨不够还要互动的夏霸王,朝华的态度是别太打击他的积极性,于是催促道:“你先吃点东西吧,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历肃的态度则是这样子爱凑热闹的夏霸王委实是太闲了:“皇上前些日子说要派人做使臣去往……” “王爷你不会是想让我去吧?!”夏霸王瞪圆了双眼,一脸诧异地接过话茬,“我好心好意给你们送消息,王爷你怎么这么无情!” “嗯,那就这么决定了,来人送客。” 朝华觉得被人架了出去的夏霸王叫声有点儿凄惨,于心不忍:“夏霸王心倒是不坏。” 历肃说:“就是话太多了。” 朝华:“……” “周府的事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她语调平平,可不知道为什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还会不经意地结巴起来。 “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你大抵是不知道周府有一个特别会招灾的小姐,名叫周茗轻,辈分算下来是周渡道的妹妹,做事儿向来不给自己留后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听闻还砸了一个铺子,那个铺子如果追溯到源头,怕是与朝廷也分不开关系。” 他将桌案上的甜点往朝华那边推了推,试图用这些甜点分散朝华的注意力:“这事情没有牵连到周渡道,你放心便是。” 当时没有将周渡道送回府就是安的这个心思,如今看到这步棋走对了,他心中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朝华觉得于情于理周渡道应该跟历肃道声谢,毕竟他以周家长子周渡道意外身亡的消息堵住了所有人的嘴巴,可转念一想周渡道那特别的性格,心里头却紧张的很。 “她应该会来找你理论吧?” 话说出来朝华自己都觉得奇怪,她过来是理论什么呢? 然而事实告诉了我们,朝华作为一个拥有智慧的女子,对于周渡道这个没什么脑子徒有一身机灵的姑娘了解的还是挺透彻的。 >>> >>> >>> 历府,三更半夜,墙头上。 周渡道和苏正耀并肩坐在墙头上。 头顶上的星星呈不规则形散落在天际,月亮高悬于天,就这样的星空周渡道能看小一个月。 但是——人是不能被恶势力轻易打倒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后豪爽地一巴掌拍在苏正耀的后背,压低的声音依然充满着亢奋:“我们可以行动了!” 回复给她的是周渡道被一巴掌拍下墙头的哀嚎。 周渡道看了看自己爪子想不明白,自己不过是稍稍稍稍稍稍用了那么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力气,他怎么就掉下去了呢? 好在苏正耀在办大事儿的时候从来不托人后腿,况且翻墙头这种比较违反道德的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干,此刻紧急地捂住了自己嘴巴的苏正耀平躺在地上双眼闪着泪花忍住不发出嘤嘤嘤地哭泣。 安全着落地周渡道怕将来被他念叨不仗义,于是特仗义地说:“不然你先回去吧,你这样挺耽误我的事儿的。” 求糯糯心理阴影面积有多大 +新增收藏类别 安全着落地周渡道怕将来被他念叨不仗义,于是特仗义地说:“不然你先回去吧,你这样挺耽误我的事儿的。” 要不是此时全身疼痛站不起来,苏正耀打死她的心都有。 嘴角抽搐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愤慨:“你这样,很容易被人打的。” 周渡道不怕被打,笑得一抽搭一抽搭地说:“就是那种在电视剧里活不过前三集的么?”复而想起现在也不是以前的那个时代,面前的苏正耀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挥了挥手有些沧桑地说,“算了,说了你也是听不懂。” 苏正耀不是傻子,听得出话里面的瞧不起,瞬间脸色有点委屈,兀自叨叨:“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周渡道没搭理他,从怀里面掏出一张手绘地图,就着萤火虫灯笼细细地看着。 地图小,苏正耀又不敢挤她一个孕妇,于是撑着坐在地上,面部扭曲地无声吸气。 周渡道看了半天地图没看明白,扭头想要问问苏正耀,那一看差点儿把肚子里的孩子吓掉了。 “你三更半夜的扮的什么鬼!吓死宝宝了。” 苏正耀张了张嘴想要为自己申冤,却被她误以为听不明白现代人的语句思维,复而一句话就堵上了他的嘴:“算了,说了你也是听不懂。” 连地图都看不懂的周渡道嫌弃完别人时候又特别自然地把地图塞在人家手里,美其名曰探讨探讨。 苏正耀说:“我终于听明白你以前说的一句话了。” “什么?” 苏正耀说:“你不要脸的时候真可爱。” 后来连不要脸起来都很可爱的苏正耀和周渡道跟逛自家后花园一样把历王府绕了一个遍也没有找到历肃,绝望之中摸进了厨房偷吃了剩下半锅小笼包和半盘子红豆糕。 苏正耀还煎了一个鸡蛋给周渡道补营养。 凭靠着多年和朝华共处的第六感,苏正耀带领着周渡道投奔了朝华。 三更半夜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两个人笑眯眯地望着自己,朝华有点儿想发火。 苏正耀在朝华正准备用语言加行动攻击自己之前指了指周渡道的肚子:“肚子里的是我干儿砸!”你要是打死了我,那这孩子就连干爹都没有了。 这回不用朝华动手了,周渡道抬脚就是一踹:“滚犊子!” 大晚上的就来这么热烈的,朝华有点儿接受无能:“所以,你们是来干什么?” “这拖家带口的你还看不出来?我们是来投奔你的啊!”苏正耀站稳之后搬了个凳子给周渡道坐。 “投奔我来做什么?”之前不都把银两给你们留下了么。 “杀历肃啊。”周渡道说这句话的时候就跟要剁白菜包饺子一样简单。 “就凭你们连路都找不到的直觉?” 一句话问的两个人哑口无言,互相望了望后,苏正耀解释:“是那个人画的地图太潦草了,那简直就是个骗子,骗了我好几两!” 周渡道十分配合地把地图塞给朝华看。 朝华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省下来的银两换成了这么个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些绝望,缓了好一阵子才撑起精神规劝周渡道迷途知返:“不管苏正耀跟你说什么,你都别信,他没什么武功底子,满打满算也不过有点三脚猫的功夫,你觉得你带着肚子里的孩子,能杀得了历肃吗?” 自己同他交手至今还没有赢过,你们是哪里来的勇气? “反正我要为我爹报仇。” 这话就说的无厘头了:“你不是穿越来的吗?” “一日为父,终身为父!” 苏正耀在旁边插嘴:“孝顺!” 朝华:“……” 为了防止孝顺的周渡道脑子一抽摸进历肃屋中被意外打死,朝华把她留在了自己的屋里,再然后又给苏正耀安排了地方,天已经是蒙蒙亮了。 回首就能看到累了一天的周渡道四仰八叉地占领着柴房里的小床榻,朝华在同一片天空,同一个黑夜当中,再一次深深地感受到了绝望。 次日清晨用早膳的时候,历肃王爷对朝华送来了人性关怀,如春风般温暖,如鲜花般芬芳:“昨天你睡的可还好?” 朝华眼下能隐约看出乌青,一肚子苦闷憋在心里只顾埋头吃饭。 历肃幸灾乐祸:“你那儿后半夜可煞是热闹。” 朝华没说话,历肃故意刺激她:“叽叽喳喳都说了本王什么坏话?” “没什么,就说你是挨千刀的,害了人家全家性命之后逃之夭夭,没有半点良心和善良可言,并且还喜欢幸灾乐祸。” “最后那句话是你加上去的吧?”历肃眯了眯眼睛表示不信任。 朝华倒也坦诚,点了点头后审判似地问:“难倒你不是?” “哈哈哈哈哈哈……本王昨夜睡的甚是好!”他略夸张地说完这句话后恢复了正常,面色平静地纠正她,“这个才叫幸灾乐祸。” 朝华:“……” 你们知道什么是绝望吗? >>> >>> >>> 难为历肃作为当朝王爷在用过早膳后还记得提醒后厨,要为不速之客准备好餐食。 朝华望着去朝中面见皇上的历肃觉得有点可怕,好好的一个人说精分就精分了? 这归根结底还是得怪世道太残忍,皇宫的勾心斗角太过严重,不然以历肃那根正苗红做事古板的风格来看,这辈子恐怕都精分不了。 正发呆的时候腿上一重,糯糯将半个身子都压在了腿上,亲昵地撒着娇。 你看,连撒娇都能撒的这么安静,糯糯也的确够省心。 想到这里,朝华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扫向自己的屋子以及苏正耀睡觉的屋子,那里面住着的两个不省心还没醒呢。 伸手将挂在腿上的糯糯抱了起来:“还要不要吃红豆糕?” 糯糯脑袋摇了摇,有点危机感地说:“我听人说昨夜,包,小笼包,半锅……没了……”他吞咽下口水,有点委屈,“红豆糕也,没了……” 坎坷刺杀路 昨天历肃跟朝华商量要将糯糯送到宫里念书。 这个匪夷所思的提议纯粹是为了让糯糯远离危险的历王府。 朝华汗颜,原来那两个不省心在历肃的心里面都已经上升到了能伤害孩子幼小心灵的地步。 现在想来,他这个决定做的倒也是对。 伸手将糯糯的爪子握起来,朝华让自己的语气活泼一些:“明天糯糯去学堂好不好?” 糯糯被朝华的语气所感染,活泼地说:“不去!” 朝华循循善诱:“那里有很多你爱吃的点心,红豆糕做的比咱们府里的丫鬟做的好吃多了,还有杏仁酥,玫瑰酥,如意糕,莲叶羹,梅花香饼……你去不去?” 糯糯眼睛随着她说出的点心名称一点又一点的亮了起来,他犹豫了一会儿后,痛心地摆了摆脑袋:“那,也不去。” 朝华想不明白,猜测着问:“是怕宫里的其他人欺负你?” 毕竟跟其他正常的孩子有些不一样,况且虽说他现在是历府里的人,但终究是个捡来的孩子,与历肃没有血缘关系,小小孩子依然能够明白大人的心思。 可朝华显然是想的太多了,糯糯只是有点不甘心:“为什么府里来了两个人后,我,没了糕吃,还得走。” 糯糯想哭,这个话题说出来太伤感了,拽着朝华衣袖的手不由收紧,刚刚还语气活泼的他泪眼蒙蒙:“大华,你是,是不爱我了么?” 自从记事以来,朝华只从两个人嘴里听到过这样的问题,一个是苏正耀,朝华当时的态度是——跳起来就是一个三百六十五度花式回旋踢。 另一个人就是坐在自己腿上软乎乎一团的糯糯了。 向来粗暴结束这个问句的朝华有些不知所措,最后僵持了半天也只是摸了摸糯糯的小脑袋。 糯糯嘴角撇了撇,没哭,心碎了一地。 直到朝华腿麻了才想到一个合适的提议:“不如你去蒙启将军那里?” “蒙启将军,是谁呀?” 朝华想了想,给出了一个认为最合适形容给糯糯听的句子:“就是那个给你烙了好多张大饼的大爷。” 糯糯了然地点了点头,回忆了一下大饼的味道,毫不犹豫地点下了头。 另一头会烙大饼的蒙启将军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 纵观整个王府,只有两个人会对这件事情深思熟虑,一个是朝华,另一个是历肃。 朝华心想蒙启大将军老来得子最后却又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出于晚辈对长辈的尊敬和她本有的善良,她想让糯糯多陪伴陪伴那位曾经声名远赫的大将军。 而历肃却有历肃的打算,他希望糯糯帮他完成一项他本人一时无法完成的任务——劝说蒙启大将军效忠历府。 两个各有各的心思,做出的却是同一个选择,有时候命运就是如此弄人,心有灵犀也并非是戏词上的一句缘分。 糯糯是由府邸里的下人护送过去的,朝华对此表示不解:“你不然跟着一道去了算了。”既能保护糯糯,还能躲开周渡道,还能让自己有机会随时出府转悠,一箭好多只雕的事情他何乐而不为呢? 然而历肃那双眼睛透过朝华的眼睛好像直接就触碰到了她脑袋里的储存系统,一句道破:“你打什么主意呢?” 朝华违心的笑:“为你着想。” 其实也算不上是违心,至少她有百分之一丢丢的真心是这样为他着想的。 “没见过她几回,倒是听你提过她泼辣的性子,千里迢迢翻山越岭最后又蹑手蹑脚地摸进我历王府已属不易,再让她一路奔波随我去他处刺杀本王,这等高难度的事情她怕是做不来。” 朝华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意味深长地补充道:“而且也容易破坏了她的计划。” 是的,计划。 作为一个连王府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的天真姑娘,她呕心沥血花费了好几个时辰弄出了一个刺杀计划表,朝华有幸得之一见,上面粗暴简单的写着六个字,透露着周渡道的霸气与对历肃无边的仇恨:“不要怂,就是干!” 坦白说那一刻朝华心里是担忧的,担忧周渡道一个不小心把自己给弄死了。 心忐忑到了后半夜终于进入了紧张阶段。 她听见周渡道爬下床然后蹑手蹑脚绕过所有障碍物的声音,待她终于走到门口的时候,朝华心里舒了一口气,可还不等这口气舒完,周渡道就一脑袋装在了门框上。 朝华心里苦,亲耳听到她哎呦一声叫出来都没法儿起身为她上药,只能闷头装睡,一副雷打不动的模样。 周渡道疼的眼泪都掉了下来,揉着脑门儿吸了吸鼻子,坚强地从地上又爬了起来,小小的背影像是承担着千斤重的担子。 朝华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沉默沉默再沉默,揉了揉太阳穴坐了起来,今天晚上的戏终于开始了。 相比较朝华内心的跌宕起伏,历肃显得镇静许多,此刻他躺在床上已经入睡,丝毫忘记了府邸里还有两个不省心的人。 事实证明历肃的选择是正确的。 因为好不容易才摸出房门的周渡道并没有立即去进行刺激而紧张的刺杀计划,反而头一扭扑向了柴房,把差点儿把这件事情忘在脑后的苏正耀给闹腾了起来。 苏正耀揉着眼睛,面部表情简直就是大写的懵:“时辰到了?” 两个小迷糊磨磨蹭蹭中间还走岔了路,待终于走到历肃门前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周渡道从怀里摸索出两块黑布催促着苏正耀给自己蒙上——于是月黑风高杀人夜,两个蒙面大盗就此诞生了。 而屋内也有一双眼睛睁了开来,适应了一会儿光线之后又缓缓闭上。 周渡道手里拿着的是水果刀,今日用菜盘子的底部磨了许久,就着月光亮的有些渗人,她两步走到门前,伴随着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进来之前她豪情万丈,可此刻手里拿着水果刀的她由心发出紧张,床榻上的历肃就这么躺着犹如死尸,她深呼了一口气,双手握住水果刀,手腕微微抬起…… 说好的‘不要怂,就是干’ +新增收藏类别 原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此刻睁开了眼睛,冷冽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你们在做什么?” 周渡道被冷飕飕的一句话惊的手一松,整个水果刀直直地落了下去。 历肃只觉得耳边铛的一声,匕首已经扎在了软塌之上。 杀人这件事情也许并不是那么可怕,可怕的是还没来得及动手的时候被人发现了。 周渡道两只眼睛吓的不敢眨,哆哆嗦嗦,结结巴巴地回答:“你,你怎么醒了。” 历肃只觉得有趣,合着他们刺杀自己还得配合演个全套的戏,这代价未免太大了。 苏正耀反应倒是快,扯着周渡道的衣袖往后迈了一大步,伪着女性的声音义正言辞:“我们这是替天行道。” 历肃绷了绷脸,没笑,一副同他们认真探讨的模样:“所以,你们现在是要杀,还是不杀?” 周渡道早就吓得脑子卡壳,这个时候什么决定都做不出来,倒是苏正耀伪着女声继续道:“你害人全家是要遭报应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们走!” 义正言辞过后就是两个人慌乱的步伐。 望着两个人离去的背影历肃忽然想起了朝华,不知道同样没有入睡的她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心境。 大概想象了一下她无可奈何的表情,笑意就一点点在脸上绽放了出来。 第一次刺杀就这样草草结束了,这着实打击了两位初为刺客的人的自信心。 朝华怕周渡道因为太过郁闷而影响了肚子里的胎儿,于是次日带了许多补身子的零嘴安慰她:“历肃毕竟不是那种坐吃等死的王爷,在保命方面他还是很睿智的,与他斗委实是有一些难度,我觉得你们初次行动就能走到他眼巴前儿并且拿起了武器,这已经是很不容易了,你们这种勇气和运气也不是常人能及的。” 敏感的周渡道捕捉到了重要词汇,重复道:“运气?” 朝华连忙改口:“是实力。” 周渡道有些颓然地躺会床上,有些气馁:“我当时都吓坏了,要不然当时就能杀了他的。” 朝华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把点心一一从食盒里拿出来,玫瑰饼是新烤的,金灿灿的表面上撒着一些白芝麻,看着就食欲满满。 “你说他是怎么醒的?我们的动作分明很轻盈的啊。” 朝华将玫瑰饼端给周渡道,回想了一下昨夜她撞在门框上的声音,应和着她的话纳闷:“是啊,他是怎么醒的呢。” 周渡道又自顾自地唉声叹气了一会儿,一下子干掉半盘子的玫瑰饼后摸着肚皮说:“朝华,有没有什么主食,我饿了。” 距离上一次吃饭刚过了一个时辰。 朝华下意识地将目光挪到她的肚子上,犹豫了一下后劝说道:“不然……”话说了一半又被她吞咽回了肚子里。 换个角度来想,历肃的确害了周府上上下下,那么多条人命终究都是生灵,他虽未亲自动手,但这件事情他却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是朝华,朝华把他碎尸万段也不一定能够平复心中的仇恨。因为周渡道并非真正的周渡道,所以仇恨也未必那么强烈,只是,你又怎么能够要求她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呢? 周渡道眨巴着眼睛,手里头拿着啃了一大半的玫瑰饼,望着朝华催促:“不然什么?” 朝华回过神后笑了笑:“不然你先别吃玫瑰饼了,也不怎么抵饿,我现在就叫人给你做些吃的来。” >>> >>> >>> 房间里的周渡道平躺在床榻上节省着力气掰着指头盼望着食物的降临。 房间外的朝华心事重重。 “你有什么心事?” 突如其来的动静惊了朝华一跳,抬眼一看是历肃,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你走路怎的没有动静。” 历肃答非所问:“她又做了什么样的计划让你这么担忧。” 自从这两个人偷摸进府之后朝华每天都活在惊吓之中,他本能性的以为朝华会担忧那两个不知轻重的人,却从来没有想过朝华刚刚一直担心的都是他。 如果那个夜里他躲避的不够及时,如果周渡道一个冲动真的下去了手——那,该怎么办呢。 一直只想着离开王府四处看看,却忘记了这个王府当初给了她怎样的安全,就像是以前一直觉得自己和历肃是萍水相逢的两个人,即便他曾对自己有恩,也是不牵扯任何情感的恩,如今想来还是自己太过单纯。 世间的恩怨情仇从来都不是一句话能够概括的,因为无以报答,所以以身相许。 突如其来的四个字让朝华脑袋嗡的一声,随之又很紧张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正巧对上他注视过来的目光,时间仿佛一瞬间静止,心跳的噗通声都变得格外清晰,朝华额头沁出汗。 “你这是,中暑了吗?”历肃感受了一下并不是很热的天气表示不明白。 朝华伸手将额头上的汗擦掉后低下头,漫不经心地回答:“不是中暑,是太操心了。” 也不知道哪个字戳中了他的点,历肃恍然大悟一般问:“是在,操心谁?” 这个答案朝华早就想好了,十分利落地回答:“当然是——王爷,你为什么笑的那么诡异?” 抬起头来的朝华隐约嗅到了阴谋的味道,本来要说出的口的答案戛然而止,转换为了一种莫名的调戏:“王爷莫不是以为我在担心您吧?” 原本的主动者一下子就变成了被动者,身居高位的历王爷有些不适应,强撑着问:“难道不是?” 朝华笑了起来,恰如出水芙蓉般明媚漂亮:“王爷觉得是那便是吧。” 这是这么久以来她唯一顺从他说出来的话,听起来像是情人间的耳鬓厮磨,徒添了一番柔意。 她走过他身旁的时候风吹动她的发丝,席来的浅淡花香气让人魂牵梦萦,一瞬间似乎明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意义来。 只是这话不能细琢磨,回过神来的历肃略微恼火道:“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论没有杀手潜质的周渡道 +新增收藏类别 朝华和历肃都知道,周渡道不是个安生的姑娘,这件事情也远远没有完。 但是朝华和历肃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的姑娘在肚子里怀着孩子的情况下依然拥有探险精神。 是深夜,周渡道仗着幼儿园时学过跳舞的那点儿平衡力爬上了屋顶,屋顶下面是跟朝华下棋的历肃。 烛火摇曳,风吹动窗纱,历肃摸着手里的棋子说:“已经派人关注着他们,不会受伤的。” 朝华有点心疼历肃,这世界上能为杀手做如此贴心安排的人没有几个了。 “毕竟她有了身孕,你权当是做了善事罢。” 听了安慰话的历肃唇角扬了扬,也不知道赞同还是不赞同,朝华也就没再说话,跟着他的步伐继续下棋。 此时趴在屋顶上的周渡道正兴致盎然。 身上穿着的是自己制作的裙子,说白了就是一块白布从头裹到脚,为了不穿帮连鞋子都换成了白色的。 从这个方面来说,周渡道的动手能力也是过硬的,怀孕对于她而言只不过是一个虽然存在但还存在的不怎么明显的状态,丝毫影响不到她的行动。 朝华抿着唇心不在焉,眼睛动不动就往窗外飘。 历肃抬眼看了看她,然后才道:“不会出事的。” 朝华幽幽地念叨:“她我倒是不担心,我是挺担心她肚子里的孩子的。” 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大人,还有历肃之前安排好的人暗中保护,即便是出事也出不了什么大事,退一万步说,即便是她消香玉损,指不准还能穿越回属于她的朝代。 只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 “你喜欢孩子吗?”无头无脑的一句话问的朝华无从答起。 “糯糯很是腻你。”分明是自己带回府的孩子,可对他却没有那么亲昵。 “那是因为你喜欢他的方式跟我不一样。”朝华似乎听出了历肃口中略带醋意的抱怨,突然间觉得他可爱的紧,为他分析道:“我平日里带着他摘果子,闲来的时候浇浇花种种草,你却是带着他每日识字念书外带普及朝中关系,如果我是糯糯,我也不喜腻着你。” 这些话其实很早就想对历肃说了,历肃有时候对待糯糯的态度根本不像是对待一个天真烂漫的孩童,那样子比教书院里的教书师傅还严苛。 “所以他觉得苦?” 朝华摇了摇头:“那倒也没有。” “那你担心什么。” 朝华默,这究竟是个什么逻辑,糯糯是个怎样特殊的孩子他又不是不知道。 懒得同他争论这些,朝华把棋子扔进棋篓里说:“不玩了。” 这些天府里的每一个人的脑袋里都绷着一根弦,那根弦上拴着的就是周渡道和苏正耀,大家都知道历肃不想以王爷的身份去做些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由那两个人在府邸里胡作非为。 只是人都是会累的,尤其是朝华,她每日的担忧他们会不会真的做出什么太过于出格的事情从而真正惹恼了向来阴晴不定的历肃,另一头又担心没轻没重的两个人会不会伤害到并没有把他们太放在心上的历肃。 身心俱疲却又不能充耳不闻,朝华的耐性也逐渐被磨尽,借着这么一个由头撒撒火气罢了。 历肃把棋盘上的棋子一个一个的捡回棋篓中,岔开话题道:“火气那么大做甚,他们左右也就是在这王府里折腾折腾,你若不让他们在这里折腾,放了出去指不定会惹更大的祸事。” 话音刚落下来,朝华就看到了窗前的一道白影,虽然之前料到她要作妖儿,可现在乍一看过去还是吓了一大跳。 历肃顺着她的目光往外望,自然而然的看到了打扮成白衣女鬼的周渡道。 她手里抓着白色缎子从左快速地荡到右边,还没看清模样她又从右荡到了左边,隐约能够听到屋顶上费力拽着绳子的苏正耀的吸气声。 这就是她费心了半天搞出来的刺杀计划? 就是想要活活吓死自己? 历肃无奈的想,这大概就是传说中黔驴技穷吧。 走上前去将纸窗关上,力度虽然不大可却刚好把从左边荡过来的周渡道的衣角给夹住了。 历肃没大反应过来,本能性的揪着夹住的白色衣角使劲儿那么一拽——“啊啊啊!” 历肃现在反应过来了。 >>> >>> >>> 小半个时辰后,府邸里下人终于在这三更半夜这个时辰点儿找来了郎中给周渡道把脉。 周渡道平躺在朝华的床榻上,一双眼睛直溜溜恶狠狠地盯着历肃瞅。 郎中惊道:“姑娘你有身孕了。” 周渡道不满:“这我知道,说点儿我不知道的。” 郎中脸上露出几分焦虑:“姑娘您知道怎么还玩这么刺激的,这会出人命的,一尸两命啊!” 周渡道翻了翻白眼:“别吓唬我,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历肃点了点头,顺应着说:“那就不劳烦郎中了,胳膊也别包扎了,药也不用上了,反正本王看你现在活的好好儿的。” 周渡道磨了磨牙,恨不得咬死他。 这是周渡道第二次费尽心思的弄死历肃。 第一次是来武的,这一次是来吓的,但是结果都是一样的。 周渡道特别认真的分析了一下,从头分析到尾再从尾分析到头,认定造成这一切失败的原因都是历肃那个挨千刀的。 躺在同一张床榻上,周渡道气的直踹床,朝华叹了一口气:“这件事情你也不能都怪在他的头上。” 毕竟是你自己制定的刺杀计划,毕竟是你自己去执行的……虽然这一切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这个话题有些凄凉,朝华生硬地转移话题:“你也已经计划了两次了,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不如这件事情就先放一放,等你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再折腾几回真怕这孩子就保不住了。 周渡道闷头想了一会儿,有点儿赞成:“对,我让我未来儿子来刺杀他!” 朝华:“……” 历王妃 +新增收藏类别 周渡道和苏正耀就这么住下了,作为刺杀两次都没有成功的废物刺客,两个人在象征性地探讨了一下失败的原因之后,就堂而皇之的大吃特吃了。 这里不比大漠,吃食要更新鲜,品种也更多,作为吃货苏正耀觉得历府就是神仙住的地方。 朝华用手撑着下巴看着苏正耀吃,不由自主地说:“可我还是喜欢大漠。” 大漠虽然没有平绛好,但终究是习惯了那个地方,朝华觉得自己是个很念旧的人。 “我想那些想要杀你的人也挺想你的。”苏正耀将盘子里的菜倒进自己的碗里后吃的狼吞虎咽还不忘跟朝华搭腔儿:“要我说你就是太闲了,你一闲下来就喜欢瞎想,不如找点事情干吧,你投资些银两给我我去开个青楼。” 朝华没说话,苏正耀继续蛊惑:“这回绝对是赚的,我都看好地方了,就在西八街的那个胡同口儿,啧啧,我觉得那儿的风水好,全都是花花草草的,可好看了。” 朝华用手支棱着下巴看着他吃,一点也不走心地说:“你怎么又想开青楼了。” “我想让周渡道有安全感。”他灌下一口茶龇着一口小白牙说,“我想赚银子给她花。” 说的是挺好听的,这画面想想也挺美,可朝华还是扫兴地说:“那你得先把我的银两给还了。”那也不是小数。 苏正耀笑咧咧地挥手大方地打白条:“放心吧!等我把青楼开青楼了,一年红遍平绛两年开分楼,妥妥哒!” 朝华觉得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苏正耀蠢蠢的。 但是这回她没有再打击苏正耀,只是饶有兴致地问:“你喜欢上周渡道了?” 要论下来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是两个人一起作妖一起闹王府一起同甘共苦也是一种特殊的经历,两个人在一起产生了感情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苏正耀有些沮丧地说:“但是她不喜欢我。” “是因为你要开青楼吗?” 苏正耀愤愤:“你怎么老是看不起我开青楼,开青楼怎么了,我为人类的发展做出了多么大的贡献!我为那些朝廷重臣们提供了多大的空间去自由飞翔。” “嗯,你也让那些人的后宫里多了不少小妾,你可别忘了周渡道那个朝代是讲究一夫一妻的。” 苏正耀瘪瘪嘴,泄了气:“那能咋办,我就会开青楼。” 朝华忍了忍,没忍住,最终还是吐槽道:“你开的青楼净赔钱了……” 苏正耀认真地回想了一下然后小声反驳:“眼瞅着就要赚了。” 朝华没再说话,手捧着茶杯就在桌案上一圈儿一圈儿慢悠悠地转,转到苏正耀没了耐心,主动问:“你说我该咋办呀。” 苏正耀在朝华心里面的形象一直是比较熊的,不是娘,是熊,而且熊的很有特点。 他想要过的日子也特别简单,大抵有张床睡觉,有个不大的小屋,再有人给他弄点儿饭,跟小动物似得不饿死他就行了。 当然,如果有点儿闲钱帮他置办个青楼完成他这个美好的愿望他应该都能安心的寿终正寝了。 现在这样一个吊儿郎当过了今天不愁明天的人现在眼巴巴地望着朝华,希望朝华能给他指一条明路的样子实在太稀奇了,稀奇的朝华脑子一瞬间没反应过来,这一个没反应过来就说错了话:“那你也会喜欢她的孩子吗?” 那孩子是来路不明的,大家都没有提过这个话题是因为这件事情毕竟与自己无关,现在真正把自己扯进去了,这点看起来算不得大事的事情好像真的不那么容易过去。 苏正耀没有说话,眼睛盯着朝华的手看,那眼神分明就是放空的。 “她跟我说她不想打掉那个孩子,而且她的身体,如果这个孩子没有了恐怕以后就都很难有了。”她的声音很轻也很笃定,她只是想向自己的竹马阐述一个不可逃避的现实。 “我早就答应过她了,我说我会给那个孩子当干爹的,这个时候你怎的能不信我。” 苏正耀有点委屈,喜欢一个人却不被那个人所喜欢的感觉一点儿也不好,都答应了会好好待她将来的孩子,怎的大家都不信自己呢? 朝华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那你有没有想过,她有一天会不会突然间就消失了?” 毕竟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来的时候莫名其妙,走的时候也会是莫名其妙的。 苏正耀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突然发现原来从来就没有正视过这个问题,如今想来实在头疼,抓了抓头发有些颓然:“可我挺喜欢她的,我就是想赚银子给她花。” 这回她没再劝他了,叹了一口气哄道:“那你就喜欢着吧,银子那事儿也别太放在心上。” 朝华打心眼儿里觉得苏正耀不是能赚银子的人。 苏正耀自己又闷头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都已经能那么喜欢一个人了,赚了钱都想给她花,那她早晚都会感动的,所以一切万难都不是什么大问题,至于会不会穿回去的问题,大不了自己跟她一起穿了也没啥,要是舍不得朝华那把她也带上,要是朝华舍不得历肃那再带上一个也不是太大的问题。 想到这里,苏正耀有点儿振奋地问:“朝华,你以后就是历王妃了吧?” 这话题来的太突然,朝华有点儿结巴:“胡,胡说什么。” 苏正耀心中顿时燃起了八卦的火焰,这种火焰瞬间烧掉了之前的哀愁,他笑的神神秘秘:“我看早晚的事儿,鼎鼎大名的历王爷那是出了名气的面瘫,整天一副坏脾气就你能忍得了他,而且我看他待你也是挺好的。” 每天锦衣玉食的供着,平日里也鲜少看到他对朝华发脾气,府邸里上上下下都尊称她一句朝华姑娘,那语气里和眼神里传达的情绪分明就是把她当成了女主人。 “行了,操心你自己的事儿吧。”朝华被他八卦的有些烦躁,挥了挥手结束掉这个话题。 可这些话却如同一颗小石子砸进了心里的海洋,看似波澜不惊,却终有涟漪。 好人 +新增收藏类别 苏正耀有时候想跟朝华说,喜欢一个人就要勇于表白,可想了想又觉得历肃虽然是个王爷,但也是配不上自己青梅竹马怎么看怎么顺眼的朝华,于是这句话就咽进了肚子里。 后来苏正耀每天都忙活着讨周渡道的开心,久而久之也就把这件事情抛在了脑后,直到反射弧有些长的周渡道问:“你觉得朝华是不是跟历肃有点儿什么特别的关系?” 彼时苏正耀正在给周渡道剥橘子,心不在焉地回应:“啥关系啊,就是两个傻帽互相暗恋呢!” 周渡道被噎了一下,心想这种话他学的倒是快,然后赶忙提醒:“傻帽可不是什么好词。” “喔。”苏正耀动了动脑子然后正经地修改着措辞,“就是历肃那个傻帽暗恋我家小匪,我家小匪也暗恋那个傻帽。” 听起来还是挺奇怪的,但是这回周渡道怀着私心没再纠正。 这些天周渡道总是在筹谋着一个新的计划,那就是离开王府,这个计划还有特别说明,那就是不带着苏正耀。 周渡道想不出什么理由带着这个累赘,至于他之前所说的什么做自己儿子的干爹,这句话里面周渡道只相信其中的标点符号。 在她眼中,他撑死撑死也就是个不谙世事的二愣子。 二愣子此刻高高兴兴地把橘子掰开两半,塞给周渡道一半,剩下那一半直接就塞到了自己嘴里,然后扬着脑袋笑的傻气。 “你最近心事重重的,想啥呐~”二愣子很是不经意的问法让周渡道吓了一大跳。 眼神飘忽不定,最后才结结巴巴地回复:“没,没呀,你咋天天净事儿,操心完朝华就赶紧操心你自己吧,别,别管我。” 二愣子撇了撇嘴,没敢跟她争理,这些日子他明白了一个真理,那就是跟周渡道在一起的时候周渡道说的什么都是真理。 外头大太阳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地晒着地面,即便房屋内放着大块大块的冰块来降温也让人觉得聒噪。 苏正耀说:“我们去西河踩水玩吧!” 周渡道将自己平铺在床榻上拒绝:“大热的天去踩什么水,我动动手指头都觉得一身汗。” 苏正耀黏糊糊地蹭到周渡道的身边,语气带着吓人的撒娇:“去吧去吧,我听这府里头的小丫头们说那儿的水可凉快了,有时候她们都专门到那儿去洗衣服呢!” 周渡道闭目养神的同时懒洋洋地挥了挥手,颇有几分要沉睡于此的架势。 其实她一点儿困意也没有。 其实她还是低估了苏正耀的嘴皮子。 半个时辰过后,两个人站在西河的边儿上。 周渡道面无表情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倒是苏正耀高兴地跟青楼里的姑娘似得,一个劲儿地伸出爪子招呼她:“来呀来呀来呀~” 下河的那一瞬间的确是舒服的,西河的水常年冰凉,冬天是入骨般的刺冷,让人忍受不得,可眼下正值盛夏,这彻骨的冰凉让人觉得浑身舒爽。 周渡道的表情从面无表情转变成了惊喜,这种表情全部被收入他的眼底,不由地洋洋得意起来。 手里捧着的水也微微抬起,唰的一下全部都撒在了她的衣裙上,透过轻薄的料子仿佛能看见白花花的大腿,苏正耀的眼睛直了。 作为资深单身狗的苏正耀第一回见到这么白的大腿,跟天上的云彩似的,绵绵软软的,不用触碰都能觉出来的好手感让他光明正大地咽下一口口水。 那目光灼热但是不猥琐,天真又懵懂地拽了拽她的胳膊,苏正耀诚恳地请求:“我能不能摸摸你的大腿。” 讲真,那巴掌都已经抬起来了,可看着苏正耀又有一瞬间打不下去。 毕竟他是一个曾经说过要给自己孩子当干爹的男人,自己都已经准备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不如…… “你也可以摸我的!” 周渡道:“只能摸一下昂。” 苏正耀搓了搓爪子,有点儿兴奋地点了点头,很是规矩地摸了一把就松手了。 作为曾经开过青楼的男人,他也就是这点儿出息了。 周渡道觉得不可思议,他一个开过青楼的人,怎么会连女子的大腿都没摸过,他不应该该摸的不该摸的都摸过了么。 苏正耀很认真地解释:“那都是给达官贵人摸的,我不能摸。” “可你不是给她们发钱的人么?” “我是有原则的人。” 苏正耀的声音透露着不可撼动的坚定。 这是头一回周渡道觉得苏正耀像是一个有原则的好人。 周渡道怀有身孕总是觉得困乏,玩了一会儿就坐在石桥上休息,苏正耀的眼睛就跟着周渡道走,像是有一种奇特的光吸引着他,根本挪不开目光。 他觉得她简直长的太好看了,不同于朝华的那种贵气和灵动,周渡道的脸有些圆,就跟隔壁家丽婶婶摊的大饼似得,可这大饼特别光滑,一看就是那种精细面粉做的,一双大眼睛眨呀眨呀的,一看就是一肚子的鬼主意,坏的有点儿可爱。 苏正耀这么一分析就更喜欢她了,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女孩子。 目光又往下挪了挪,苏正耀望着她的肚子,心里在想什么时候找个郎中给她把把脉,看看将来能生出个千金还是公子,衣服还是要早些买,最好是自己挑料子让人家专门加工的,东南门的小巷子里有个特别出名儿的裁缝,到时候就去那儿做。 嗯,也不能一直在历府里住着,得弄点儿积蓄来买套宅院。 不然再开间青楼?这年头还是青楼来钱快。 苏正耀脑子经过这么一场马拉松之后,疲惫又兴奋地跟着周渡道回了府。 这些天里府里总是有些流言蜚语,只是谁都没有料到这些不中听的话哪天真的被当事人听到了。 “你说那两个人也真是有趣儿,尤其是那姑娘,有了身孕也不安分,前些日子不还嚷嚷着要刺杀王爷么,嘿,这才多久,就跟认贼作父了一样。” “那可不是,就凭她也想伤了咱们王爷,也不瞧瞧是个什么货色。” 周渡道的脸色越来越青,直到她们又念叨了一句:“该不会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是王爷的吧?” 两个下人只听到一道很焦急的声音:“周渡道!” 苏正耀的真心 +新增收藏类别 周渡道向天发誓,她真的没打算在王府里惹事儿,她跑过去也不过是想跟那两个丫鬟逞逞口舌之快,讲讲道理罢了,谁曾想那其中一个丫鬟性格暴躁,先行推了周渡道一把。 身为孕妇的周渡道一个没注意向后踉跄两下,气急之下从地上摸了个石子就打算丢到她身上。 丫鬟向前一抢,两个人全都摔在了地上,就势一滚统统摔进了池塘。 苏正耀吓的脸煞白,赶紧下水把周渡道救了上来,可这一番折腾已经动了胎气,前几秒还活蹦乱跳的周渡道瞬间就变成了需要人端茶倒水伺候的病号。 朝华说:“王爷把那两个丫鬟撵出府了,你宽心吧,好好养胎,别动气。” 周渡道脸色有些发白,语气不由自主地心虚:“是她先惹我的。” 也不知道是怕谁,明明占理的事情就是没法儿有底气的说。 站在一旁的历肃忽然出声:“是她不对,做下人没有做下人的本分,你且安生歇着,好吃好住着不会亏待到你。” 历肃这一番话说的倒是挺讨人喜欢,可不晓得为什么总觉得声调里有点儿不高兴,之后扯了朝华私下问,这才知道太后动起了给小皇上找太子妃的念头。 周渡道历史考的最高的时候是59,可各种古装电视剧倒是没少看,掐指一算便知道那太后存了什么鬼心思。 “估计连人选都有了吧。” 朝华被她的机智惊了一惊,点了点头:“听说良辰吉日都算好了。” 周渡道高深莫测地冷笑一声:“这年头有了皇位都不能安心,得在那皇位附近围上个十来圈儿肉墙才行,果然是高处不胜寒啊。” 朝华忽然觉得周渡道经过今天这么一闹腾脑子灵光很多,说的话还挺头头是道,心存担忧,生怕这是回光返照。 被人认定成是回光返照的周渡道拉过朝华的手,慎重地说:“今天发生了这件事情让我也挺后怕的,这历王府平日里看着风平浪静挺好的,可闲言碎语有时候也是让人烦心,更何况我也不能一直跟你们这儿住着,怎么说都说不过去,我打算今天晚上就走。” 朝华听的云里雾里:“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反正是不想在这儿了,也不想带着苏正耀,你说小说里那些穿越的人一个个过的都溜的不行,怎么就我一天天过的忒惨呢。”她叹了一口气摸着自己的肚子又说,“还不知道肚子里怀着的是哪个负心汉的种,我这穿越过来的命啊,苦哟!” 嘴上喊着苦表面上却全是要出门远行的兴奋,朝华没敢松手:“不然你等把孩子生下来再走吧。” 刚刚那一下难倒还不够惊险吗?万一孩子真没了以后再想有可怎么办? 周渡道掐指算了算拒绝了:“不行,那样的话我还得在你这儿呆上挺久的,历王爷那人平日里看着很是正派君子,可总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气场,压得人心里挺不舒服的,更何况我之前的确有杀了他的心,即便现在不像之前那么冲动,可心里终究是不舒坦。”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后周渡道才有些犹豫地说:“朝华,你以后也离历肃远一点吧,这些王权贵族没一个好东西,看上的不是名望权利就是莺莺燕燕,你哪样都不占,还是离他远一点好。” 这是她临离开王府前对朝华说的最后一番话。 朝华觉得周渡道和苏正耀其实都想多了,自己跟历肃之间没有过线的感情,甚至连至交都算不上,这笔账细细的算下来无非就两笔,一笔是救命之恩,一笔是饲养之情。 朝华想饲养之情在之前为他办种种事情的时候已经结算清了,至于救命之恩,这样的情分有点儿大,一时也还不起,朝华心里琢磨着等哪天历肃不行了的时候救他一样,救活了的话这笔救命之恩就一笔勾销了,万一没救活的话这笔帐也一笔勾销了。 这么想想还是挺有盼头的。 朝华深深地望了一眼月亮后转身回屋睡觉了。 不远处的历肃深深地望了一眼莫名愉悦起来的朝华后也回去睡觉了。 次日清晨,把整个历府都翻了个遍的苏正耀皱着眉头从朝华这里要人,朝华说我不会大变活人,苏正耀愤恨的一跺脚嚷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们天天姐妹长姐妹短的没什么好事儿,肯定是她自己想走,你给她做帮凶了!” “朝华你这是干啥啊!你为什么非得棒打我们?鸳鸯就不配被人保护吗?” “你跟历王爷说不准哪天就喜结连理了,你怎么忍心看我孤家老人一辈子就守着一个破青楼?” 吐槽的话都能装下十箩筐,苏正耀气的直跳脚:“你把人还我!” 其实苏正耀耍脾气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可原来的耍脾气大概是几个时辰后就过去了,今天看样子却是过不去了。 “你便告诉他实话,昨儿个你一直跟我在一起何曾见过周渡道?她要是真想走,我这个历府的人还能拦着她不成?” 朝华顺应着点了点头又看向苏正耀。 他怕是真的已经急糊涂了,随便扯出的话也能当了真,有些浑浑噩噩地坐回椅子上,兀自念叨:“她怎么走了呢……她为什么就走了呢……” 看这样子跟得了失心疯似的,朝华心里也不落忍,安抚地说:“可能是不想拖累你吧。” 他听了这句话后又抬起了头,满心期望:“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对不对,你是知道的吧?” 朝华求救地目光落在了历肃的身上,历肃笑的冷冷清清:“她连周渡道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从哪儿知道她的具体位置。” 苏正耀又颓了,看起来像是天塌了。 也许直到这一刻朝华才敢相信,他是真的对周渡道动了情,也是真的打算随着她的步伐一起走,也是真的想给那未出世的孩子当干爹。 只是周渡道一直不相信。 好看的历王爷 +新增收藏类别 苏正耀打包好自己的行囊说要走的那一刻,朝华一点也不惊讶。 她只是有一些懊悔,她想如果当初自己能够拦一下周渡道,结果会不会好一些。 历肃却说:“你也把自己想得太能干了,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你进去插一脚本来就是不应该,更何况他们两个人的事情成不成还得看天意,什么时候轮得着你自责了?” 这句话的确给了朝华不少宽慰,可他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还没有来得及跟他发火的时候,历肃又说:“皇上今日选妃,宫里恐怕热闹得紧,左右咱们在府里也是没有事情干,不如去凑一个热闹,毕竟看一眼少一眼了。” 朝华还没有来得及消化他口气里面带着的幸灾乐祸,整个人就被带进了轿子里,还是两人同乘一辆轿子。 朝华:“你就那么喜欢看热闹?” 怎么记得历王府里面的那个历肃王爷向来都是与世无争,看起来睿智的很,今天却一改性情。 “也不是很喜欢看热闹,只是今日心情好。” 朝华把最近能够让历肃高兴的事情筛选了一遍,幽幽道:“苏正耀走了你就这么高兴?” 高兴地一抬腿就往皇宫迈,哪儿热闹就往哪儿凑。 历肃扭过头来对上朝华的眼睛,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嘴角的笑意都快露了出来。 朝华扶额,再也没有说些什么。 今日是给皇上选妃子,于是总能在某个小花园碰到各式各样的姑娘们,有打扮艳丽的如同花蝴蝶,也有打扮素雅清丽的宛如铃兰。 这些模样标志的姑娘平日里能一次见三位都是难得,今儿个一列都排在一起,倒是养眼的很。 朝华望得高兴,眼睛眨也不肯眨,丝毫没有察觉到身旁的历肃也在眼睛都不眨的望着自己。 那样深情的目光像是能把她刻进瞳孔里。 太后心里也不由松了一口气,在她的心里历肃有一位心上人远比自己的亲儿子有一位心上人要来得重要的多。 整个皇宫都因为今天的盛事而变的热闹非凡,偏偏主位上的皇上愁眉不展。 历肃叫下人奉上一盘小点心,皇上的那双眼睛在看到点心的时候没有丝毫愉快,略有期待地抬起头,恰巧就看到了坐在不远处的历肃,眼睛就渐渐地亮了起来,如同看到了希望。 朝华这是第一次见到皇上,只觉得坐在高位上的小男孩像极了寻常家的孩子,喜怒哀乐皆写在脸上,更是对历肃有着极大的依赖,这种依赖如同一根稻草,抓住了就不想松手。 顺着小皇上的目光,朝华也看了历肃一眼,只觉得这个男人两根胳膊两条腿儿的,跟别的男人也没什么不一样,皇上怎么偏生就这么依赖他。 “本王脸上又没花,瞧本王做什么。” 朝华立马扭过头去不再看了,可又觉得不大自在,于是压低了声音反驳:“因为王爷好看。” 历肃:“……” 历肃这个时候表情十分丰富,羞于启齿的得意里还蕴含着几分温怒,当年救回来的小狼崽子今天都能趴在自己的身上咬人了,可那一口咬的又不轻不重,有些舒服。弄的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面上正经道:“惯的你没了王法。” 朝华笑,继续专心听太后娘娘同秀女说话。 朝廷上上下下的聪明人很多,即便是自己不够聪明,家里也多少圈养了那么一两个谋士,大多都晓得今天不过是走一个过场,于是气氛十分的和谐。 太后娘娘脸不红心不乱的秉着不公平不公正不公开的原则说:“今日的结果全凭皇上的喜好。” 不明真相的秀女们齐齐称是,口气里是掩盖不住的兴奋,在她们心里嫁入皇宫原来是这么的好。朝华是头一次知道。 中途都是各位秀女向皇上报家名,朝华觉得无趣就禀了历肃四处转转,左右今日来的人那么多,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不差这点功夫。 一个闲逛就到了御花园,打眼一看就能瞧到御花园西侧的小凉亭,周边有几棵不知名的果树,结的果子发青,看起来跟打了腊一样光亮,朝华走了过去摘了一个,用袖子稍微擦擦就咬了下去,大漠长大的孩子远没有平绛城里来的娇气。 果子一入口就酸的人牙疼,浓郁的果香和酸到苦涩的口感瞬间让朝华的脑袋嗡的一声,蒙头蒙脑的皱着眉头硬是咽下去了那一口,朝华灵活地向外吐了吐舌头,再也不敢吃第二口了,正想着剩下的果子是扔掉还是吃掉的时候,御花园的另一头蹭蹭蹭地跑出去一个人,样貌没看清楚只听见动静儿了,看那背影应该是位姑娘。 该不是不想入宫所以逃出去的吧? 朝华想出了这个结论之后又忍不住嘲笑自己,如果不想入宫今天又怎么出现在宫里?于是又溜达着回到了历肃的身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担心自己的缘故,朝华一回去就对上了历肃四处张望的目光,这束目光在与朝华的目光交汇之后沉寂了下来,不经意地挪开了。 朝华坐回位置上以后喝了一大口水压下口中的酸味,然后才是继续欣赏各个秀女,其实面前已经没剩下几个了,看那穿着打扮也不似平凡人家的姑娘,坐在上位的皇上愁的不行,太后端庄地说:“今日大家也都累了,且先歇着吧,这几位秀女尚且不懂宫里的规矩,先学一段时日再说罢。” 这回皇上高兴了,那情绪表达的比那几位秀女还饱满。 朝华看着恨不得高兴的手舞足蹈的皇上就忍不住乐,兀自念叨了一句:“到底还是个孩子。” “可惜没有平常人家孩子的福分。” 朝华偏了偏头,心里赞叹他的耳朵可真是灵敏。 “你今天好像特别喜欢看我。”历肃忽然凑到了朝华的耳边说。 突如其来的热气把耳朵吹的有些痒有些软,她没说话,揉了揉有些发红的耳朵笑问:“你要是没看我又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大漠女子 +新增收藏类别 “我们什么时候去接糯糯。”多日不见,朝华甚是思念身边带着一个小家伙的感受。 “这些天这么辛劳,不想多休息几日再去吗?”好不容易就剩下了我们两人,就不能消消停停的呆上两天么? 朝华看了看历肃,不觉得他有哪里辛苦,但还是特别体贴道:“那要不你留下,我去看看糯糯。” 就像是心里的小把戏一下子被拆穿了一样,历肃心里头有点不痛快,外带着几分被人戳破心思的尴尬。 “明日就去,别到时候糯糯那孩子跟蒙启将军混熟了,想要带都带不回来可就麻烦了。” 一番话说的人心里凉飕飕的,朝华抬眼莫名看他,总觉得他是话里有话,可偏生这个会吊人胃口的说到这里就不肯再说下去,一甩衣袖悠悠然的走了,好一副王爷的做派。 本来都确定好的行程最后还是被太后娘娘轻描淡写一句话给取消了。 太后娘娘因为选妃一事无比顺利,高兴的容光焕发:“历王爷啊,听闻你从大漠带回了一位女子,沉鱼落雁美如天人,后来哀家想了想,倒也不会是误传,毕竟能被你金屋藏娇的人又岂能是泛泛之辈?” 彼时朝华端着茶杯还在想糯糯,这些话一个字都没有听到心里去。 历肃面不改色的称是,随后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朝华。 不知道是不是在他身边呆的久了于是对于他的目光特别的敏感,只是那么一眼就能立刻反应过来,于是反应过来的朝华随和地跟着点头称是。 历肃唇角微微上扬,太后的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打了个转转之后也跟着笑了。 朝华有点不明所以,但她有一个优点,就是不会随便在不该问问题的时候开口,所以朝华也笑了。 离开太后娘娘的寝宫后,朝华满心疑惑地问历肃:“刚刚王爷在笑什么?我是说错什么话了么?” 可看历肃的表情也不像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啊。 “刚刚在想什么?” “啊?” 历肃停了脚步站在朝华的面前,因为比她高了将近一个头所以看她微微仰头看自己的样子觉得很舒服,伸手将她头发上斜插着的簪子稍微整理了一下后才问:“刚刚可是念着旁人?” 他的语气算不上质问,也不像是命令,朝华琢磨了一小下,觉得他的语气带着点温柔,得到这个猜想的朝华心里突然一抖,像是看到平日里凶残的物种忽然柔和了下来一样,这种逆天的改变实在有些不好接受。 “怎么,连说都不肯同我说了?” 又是这样的语气,朝华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率先走到了前面:“是在想糯糯。” 走出了一小段距离之后又觉得如此回复他会不会太过于打击历王爷性格变温柔的积极性,于是略带调笑地问:“历王爷何时连小孩子的醋都要吃了?” 历肃没说话,只是跟在朝华的身后不缓不慢的走着。 他想,时光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想当初刚刚将朝华带回来的时候,这个姑娘似乎浑身都带着刺,不爱说话不好是非甚至都不怎么看自己,做事规规矩矩到自己想要迁怒于她都不容易,后来渐渐适应下来,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帮自己办事,虽然办的无功无过但也算得上比旁人机灵,再后来怕是呆的厌烦了,一个转身就两腿一迈跑掉了。 如今这一次回来看起来却是变了很多,她变得爱说话,愿意接近自己,甚至还会在心情好的时候调笑几句。 历肃心里莫名产生了一种骄傲感,一种将刺猬暖化到愿意用肚皮面对着自己的自豪感。 这种自豪感充斥在心里成为了满足感,可这样就够了吗? 不,那远远不够。 >>> >>> >>> 午后尊崇太后的旨意,朝华和历肃带着小皇上昭晏一同去骑马,美其名曰看看大漠女子的马上风采。 朝华其实特别想说自己虽然是大漠女子,但是骑马的确一点儿都不会,从小到大骑过的马的经历大概就是稍微大一点的苏团子背着稍微小一点的朝团子在草丛里跑着玩了。 可这话当做太后娘娘面前没法儿说,历肃也没法儿拒绝,于是这件事情最后就演变成朝华和昭晏同骑一匹马,两个人一同十分紧张地望着前方。 昭晏说:“朝华姑娘,你的手上都是汗。” 朝华说:“你也是。” 昭晏又说:“朕是因为紧张,你是?” 朝华说:“我是因为紧张你。” 昭晏:“……” 到底还是位皇上,虽然尚且年幼,但对于危机感还是有所感应,只见昭晏望了望还在远处同历肃闲话家事的母后,随后压低声音提示朝华:“你要是害怕大可不接这个麻烦事,我们彼此安全,这样不好么。” 朝华有点尴尬,被一个跟糯糯相差不了多大的孩子劝说‘彼此安全一点不好么’,这实在是一种奇妙的感受。 “朕其实也不是很想学骑马,骑马太难了,而且我朝文武百官当中有的是善驭马的将领,实在不需要朕冒这个风险。” 朝华清晰地听到他咽了一口口水,然后带点小颤音地说:“朝华姑娘也是这样想的吧。” 你看,这么点儿的小孩子就已经这么会劝说人了,看来这个皇上的位置他能呆的挺久的。 朝华挺了挺腰板,右手擦汗左手握紧缰绳道:“太后娘娘之命不敢不从。” 太后老远听到了昭晏失控的叫声不由皱起了眉头,历肃体贴地胡说八道:“太后请放心,朝华平日马术极好,只要皇上莫要太过紧张以至于惊了马,那什么事情都不会有的。” 一句话就把锅丢给了皇上,历肃放心地看着远处朝华的身影,心想就此机会锻炼锻炼她的胆量和马术也不是一件坏事。 宫里的马比府里的马品种纯正多了。 喔,府里之前有的一匹马好像是丢了。 历肃眺望了一会儿朝华骑马的英姿之后决定回去再置办上几匹好马。 历肃的表白 +新增收藏类别 历肃的好计划还没酝酿多久朝华那边就出了事儿,受了刺激且性格野性的马失了控地到处狂奔。 前一秒还面色平静胡说八道的历肃再也没了刚刚的冷静,足尖一踏就飞过去急忙将马控制好。 这大概是朝华第一次看到如此男友力MAX的历王爷。 好像那一瞬间就明白了周渡道胡扯时说出的心动的感觉。 刚毅的面容上少有笑容,所以一旦有了笑容便是极好看的,因为作风讲究,所以穿着一贯都是得体到无可挑剔,因为少话所以错的也少,那偶尔的孩子气似乎也只有朝华能够看得到。 这样的一个男子有着一颗让人摸不透的心,他有权有势,他也会有腹黑的时候,也会有吃醋的片刻。 朝华望着这样的男人眼神有点发空,恍然记起漫漫黄沙中他的模样,身后是被风吹起的深蓝色的斗篷,针线细密地勾出暗纹,双眸中是风尘都掩不住的贵气。 他坐在马上微微低头垂眸看着自己,带着好奇和赞许,还有无以言说的气场。 那时朝华还不知道他是遥不可及的历王爷,只是觉得这个男子真是生的好极了,如今这个生得好极了的男子触手可及,她竟然退缩了。 历肃稳稳地抱着她,好脾气地让她望着自己发愣,好半天才轻轻将唇凑了过去,吻落在眉间,一吹即散的余温。 “你松开。” 历肃看着被一个吻惊吓住的朝华,心里又起了坏心思:“若我是不肯松呢?” 太后还在不远处看着,不知道皇上跑去了哪里,说不准也能看到这一幕,除去这些人还有那么多宫人,朝华的脸红了,因为羞愤干脆张嘴吭哧一口就咬在了他的左肩。 透过薄衫她似乎能分辨出他的骨头,听得到他耳边的呼吸和几不可闻的吸气声。 “牙口不错。”他的评价里能听出愉快的心情。 落在地上的朝华不忘瞪着他,想说些什么好好反驳他可又一时想不到什么合适的词,最后还是一跺脚走了。 身后的历肃无声的笑了,身上还有她的余温,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这一局赢的毫不费力。 >>> >>> >>>> 马车上历肃一改往常的安静模式,坐在朝华的耳边装作无意地问:“是第一次被人吻眉间吗?” 朝华闭上眼睛开启听不见的模式。 旁边的人唇角微扬:“你紧张的时候睫毛会抖。” 那时的她像只受了惊的兔子,没了伶牙俐齿毒舌的讨人生气模样,朝华像是画里走出来的温婉女子,他不由幻想,若今日是冬日,外面是久不停歇的鹅毛大雪,那在吻她额头的时候是否能看见她睫毛上因为紧张而掉落的雪花。 那画面实在是好看极了,光是想想都能让人忍不住心情愉快,若是早一点想到这一点,也许这个眉间的吻也不用等的这么久。 太后说的对,历府空了这些年是需要一个人来打理了,这个人会承载着王妃的名分,是他心间上宠爱的人。 也许这个人还会冰雪聪明,可以让自己毫无顾忌的做他心中所想,可以,肆无忌惮地谋划着宫中种种。 这些形容词堆积在一起,历肃脑海里浮现的是朝华。 “你是打算这一路都不同我说话了?” 朝华终于睁开了眼睛,望着历肃语气不善:“王爷让我说什么,被莫名奇妙吻了之后的感受吗。” 也不是生气,就是想不明白他今日为什么突然抽风要吻自己,他这个吻算什么?算是安慰还是做给太后看的戏? 一言不合就开吻,堂堂历府王爷是不是做的太不合规矩了。 “你咬也咬了,沉默也沉默了,这样也不够?”历肃今天的好心情丝毫没有受到破坏,反而饶有兴致的猜测,“还是你害羞了?”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历肃吻了眉间,说不害羞是假的,但更多的却是恐慌,朝华猜不透他心里想什么,更不明白这个吻意味着什么。 望着朝华复杂的眼神,历肃道:“你许是不知道刚刚马失控的时候我是如何的担心,那个吻就算是对我的补偿,你也莫要再纠结了。” 朝华想了想,无声地偏过了头。 外头花开的正好,一路花香弥漫,马车行走的时候带着吱吱呀呀的声音,蓦然身后响起他的话语:“我怕是喜欢上你了。” 朝华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炸开,再也听不进去其他的话。 “你在府邸里的分分秒秒我都走了心,眼下避无可避。”因为沉淀的感情避无可避,所以干脆坦坦荡荡。 他的话很动听,动听到朝华差一点就答应了他。 可朝华到底还是朝华,她知道自己的地位也看得清历肃是个什么样的人,在权利面前朝华委实太过渺小,她争不起也没力气争,既然得知是场空欢喜又何必执念。 凡事皆是有因有果,历肃救朝华是因,朝华报答是果,由此产生无法斩断的关系,可这种关系实在是没有必要再进一步。 苏正耀之前说的一句话恍然就飘荡在了耳旁,他说:“我的朝华不是金丝雀。” 那种豢养在笼子里一日三餐好生喂养的金丝雀,容光焕发只为了得主子一句赞赏,来日羽毛脱落目光涣散,又会怎么样呢。 朝华想如果答应了历肃,自己就是只金丝雀吧,许是连金丝雀都算不上,撑死是只小家雀儿。 历肃倒是没有催促朝华的意思,说完一番话之后便自顾自地休息了。 没了他在身边说着突如其来的话,朝华心里头不由跟着松了一口气,一路上几乎是神游到的蒙启将军家。 许久不见的糯糯胖了一些,脸上有了嘟嘟肉,朝华捏了捏他的手问:“这些日子有没有给将军添麻烦?” 糯糯露出小白牙笑,也不回答什么,看起来开朗很多。蒙启和历肃说话的时候朝华就蹲在糯糯旁边看他在地上画着各种各样的图案,因为腿麻糯糯干脆直接坐在了地上,又画了两朵小花儿后抬起头对朝华说:“大华,我不想走。” 朝华心里一窒,心想现在的孩子也忒好哄,不过几天时间转眼就能心甘情愿地跟别人走。 可面上还是宽容大度:“为什么呢?” “这里,好呀~”糯糯手里抓了一把沙子扔向远处,然后丝毫不顾历肃感受地出着馊主意,“大华也,留下吧。” 这样的聘礼,王爷你舍得给吗? +新增收藏类别 朝华觉得蹲在地上有些累,索性也坐在了地上,认真端详糯糯一笔一划画的四不像,顺嘴道:“我不能留下啊,你也不能在这儿留太久的。”说罢又想了一会儿,把‘会被人厌烦’的话咽了下去。 糯糯脑袋左右摆了摆,显然没把话听进去,依然很有兴致地念叨:“孩子死了,将军的,他喜欢我。”抬头看了看四周继而又压低声音补充,“将军,洪福齐天。” 几天不见糯糯这样的傻孩子都知道洪福齐天这四个字了,吓得朝华一愣。 糯糯看着一脸恐慌的朝华伸出手来有模有样地摸了摸朝华的发丝,小大人似的说:“糯糯,会算命。” “你要算吗?” 朝华闭上了因为惊讶而张开的嘴,咽了一口口水道:“那你算算。” 糯糯眨巴眨巴眼睛,朝华隐约从他的双眸中看到一丝明亮,那是不该属于孩子的精明。 “大华,是不是有人,喜欢你。” 比起纳闷为什么糯糯的眼神当中会有那样难以捉摸的情绪,朝华更是被他推算出来的事情而感到惊讶。当初带他回王府的时候只当他是个可怜孩子,没爹疼没娘爱,流浪街头还得被那群小混混欺负,谁曾想这孩子竟然真的会一些卜卦之术。 这委实推翻了朝华对于卜卦之术的观念,在与苏正耀一起鬼混的日子里,卜卦之术在朝华的心里大抵等同于另外四个字,坑蒙拐骗。 “你这些都是哪儿学来的?”朝华不大相信就在这么短短的几十天内,一个智商有些缺陷的小不点儿就能跟一个将军学会了神乎其神的卜卦之术,况且这将军还不一定会这个。 “本来就会,呀。”糯糯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低着脑袋玩着沙子,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傻里傻气。 看着玩沙子都能玩出乐趣的糯糯,朝华一瞬间有点儿想苏正耀,不知道他现在在跟周渡道做些什么,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放弃开青楼这样的远大理想。 空地上,糯糯就坐在地上摆弄一地的沙子,像个小傻子,朝华也跟着坐在地上若有所思,顺带看着那个小傻子。 历王爷一瞬间有点感动。 万事安稳岁月静好,小傻子还是当时的领养过来的小傻子,小朝华还是那个小朝华,褪去了与自己作对的模样,活生生就是一个食草动物。 立在两人身后的食肉动物不经意地笑了。 “我们回府。”历肃经过两人身旁的时候说道,风将他的话一字不漏的吹到的两个人的耳朵里。 朝华拍了拍小家伙,代替他感慨:“看,我们在这儿是待不了多久的。” 小家伙却不沮丧,指着跟在历肃身后的拎着一个大包裹难掩喜悦的蒙大将军说:“将军,也跟去。” 蒙大将军就这样出其不意地跟着历肃回了府,成为了王爷府里的衷心管家外带教武先生,服务对象包括糯糯,还有朝华。 朝华心里觉得这大概就是陪太子读书吧,历肃府里不养闲人,羽翼丰满了的糯糯也会在将来独当一面,而自己…… 自己又能干什么呢? “你能讨得本王欢喜。”他看着又动了离开王府心思的朝华问,“这难道还不够吗?” 历王爷其实有些忧伤,从小到大就表达了那么一回心思,却被朝华当做了耳旁风,有事儿没事儿还来一次离家出走,历肃想不明白,自己能留得下声名赫赫的蒙启大将军和傻里傻气的小傻子,怎的就留不住她呢。 朝华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略微干的嘴唇,装作没听到继续说:“天太热,你大概是昏了头吧。” 自己虽然从来不敢放肆到跟历肃硬碰硬,但是也从来没有刻意讨好过谁,准确点儿来说,讨好这两个字朝华在自己以及苏正耀这二十来年里就没有见到过。 愣神的那么一小会儿历肃就站了起来,伸手拎起茶壶往杯子里倒了温热茶水递到朝华的眼巴前儿,缓缓道:“若是你能讨我欢喜这件事情无法留下你,那我讨好你呢?” 他为她斟上一杯热茶,上好的贡茶,皇上赏赐下来的,平日里他很喜欢,热茶的香气伴随着温热的雾气一起飘散上来,一室馨香。 而她则坐在那里后背挺得很直,微微垂眸望着桌案上的茶盏,仪态万千。 “绫罗绸缎,八抬大轿,六礼齐全,在外他人尊称你一句历王妃,在内我唤你娘子,你觉得可好?” 朝华伸出手去端杯子,茶水在杯中摇晃,茶水中映出朝华的模样,耳鬓的发丝未完全拢上去,就轻轻地垂下,她问:“我对聘礼要求很高。” 历肃:“你想要何物?” 朝华抬起眼眸,双目注视,他能看到她明亮的双眸里折射出的认真:“我要的聘礼是王爷的一辈子的守护,以及你视为性命的天下。” 水到渠成 +新增收藏类别 以天下为聘。 朝华知道,历肃舍不得给出这样的聘礼,其实就算历肃真愿意给,她也是万万不敢要的。 有些事情大抵便是如此,说不清道不明,恍然之间就失去了。他退却的那一小步实则是一大步,那一步就这么推开了朝华。 天下和美人究竟哪个更重要其实历肃也不清楚,只是历肃多年养成的习惯告诉他做任何事情都不要莽撞,许诺也好娶妻也罢,当然也包括下聘礼。 今日朝华如果开出的聘礼是金银珠宝,明日历肃便能如数奉在她的面前,只是她要的却不是他能给的。 “一句玩笑话也能让王爷沉思那么久,这还真是的我的罪过了,王爷放宽心,朝华没那么大的野心也能掂量清楚自己究竟几斤几两,眼下我过的丰衣足食日子安稳,于我就已然是最好的状态,万没有再想奢求旁的。” 手中的茶杯从微烫变成了温热,又从温热变凉,朝华终于舍得将它放下,正准备找一个由头走出历肃的屋子时一直沉默的历王爷开了口。 他说:“待我有的那一日,我便给你你想要的。” 这回轮到朝华沉默了,她千想万想怎么也想不到历肃能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说的有是指的什么,是说当他有精力去好好守护一个人的时候,还是他拿命去换来的天下? 好像不管是哪一个朝华都不好答应下来,于是朝华抬起眼睛看他,疑惑的眼神当中好像还透露着几分楚楚可怜,历肃觉得心头有些绵软,像是什么东西化开了一样。 即便是野兽也有温情的时刻,更何况是历肃。 可朝华实在无福消受这种温柔,眼神有些飘忽地岔开话题:“这些日子糯糯好像跟蒙启将军很要好,我看此番将军是能够如你所愿留下了。” 历肃的心思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看得明白,可朝华还是有这个自信的,蒙启将军现在手中并无兵权,卸甲归田的他也算是家财散尽,可他是蒙启,单单凭着这个名字就能让朝廷中不少的老将军唤起曾经最为美好最为艰辛的岁月。 人就是这样的一种感情动物,好的记忆不一定能够记得长久,偏偏曾经受过的苦难似一根刺一样扎在心里,原以为忘记的一干二净却又总能连根想起。 “这也是多亏了糯糯,蒙启将军一直喜欢孩子,只可惜自己的孩子早年夭折,如今看到了天真无邪的糯糯自然就心生怜惜,是一切倒也算得上水到渠成。” 前面的话朝华都听的很明白,可是,水到渠成? “王爷您将糯糯送过去的目的难道就是为了这个?”让不设防的蒙启将军喜欢上这个孩子,让同样不设防的糯糯无意间促成历肃的一件大事。 “也是也不是。”历肃答的坦然,“如果他能促使这个计划自然算是他功劳一件,可若是不成,又岂能说我一门心机全部用在一个孩子身上。” 朝华点了点头没再说些什么,可走出历肃房间的时候她明显是有一些腿抖。 她不害怕刀剑相向的战局也不害怕颠沛流离的生活,可这样的她忽然有些害怕历肃,仅仅是那几句话竟然让朝华恐惧到心慌。 他走的每一步路,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像是棋盘上走的棋,黑白分明,输也分明,赢也分明,他并非想要算计每一个人,而是每一个人在他心里都是换算成同等的价值。 朝华不由想,这个刚刚还深情坚定地告诉自己会以天下为聘的男人,究竟把自己放在棋盘上的哪一个位置,她似乎能够感受到命运的齿轮在缓缓转动,棋盘上的每一颗棋子都鲜活了起来,熠熠生辉。 >>> >>> >>> 武王爷府不太平了数月后终于惊动了皇上。 夏霸王搓着手八卦:“就是他赐死的那个小妾给闹的,听说夜夜不得安生。” 朝华听的后脊背一凉,摆摆手叫他不要再说下去。 “嘿你看你胆子还小的很,堂堂的历王妃胆子要是还这么小,叫我们平民百姓可怎么活啊~” 他故意将历王妃三个字咬的很重,暗示的也实在是太明显了,朝华想装作没听着都没办法:“你别瞎胡说,等王爷出来要是听见你倒腾我和他之间的是非,怕是又得叫人拿棍子给你撵出去。” 上个月就是这样被赶出去的,长记性的夏霸王撇了撇嘴不满地嘟囔:“历肃王爷那脾气可真不好,也就是你我,蒙启以及那个小家伙能容得下他,否则他早就成孤寡老人了。”说罢又鬼鬼祟祟地四处望了一眼,嗓门儿压得很低地跟朝华说,“其实你家历肃王爷就是不信邪,前几天我还去武王爷家那儿住了一宿,那地儿可真的是阴寒的不得了。” 朝华挑眉没表态,心里却是想听他继续说下去的,谁知道那夏霸王却是坐直了身体贼笑地做着无良生意:“历王妃总得意思意思小的才能继续说下去吧?” “你去找历王爷要,他若肯答应我便给。” 这句话果然有效,浑身都是肉的夏霸王脸立马就垮下来了。可他又偏偏是心里头藏不住事儿的人,这刚被朝华怼回来几句又上杆子凑了过去,贱兮兮地念叨:“听说武王爷现在住的那个地方曾是上上辈儿先帝赐给一个嫔妃的外宫。” “那为什么不带到宫里头去住?” “啧,这就是你不懂了,那个年月的烟花女子哪里配得上进皇宫?再者说了,那烟花女子会的全是狐媚子撒娇,哪里及得上宫中权贵女子的心机,入了宫可不得被吃的骨头都不剩?”话罢又摇头晃脑几下,“自古红颜多薄命啊。” 朝华觉得他八卦出来的东西像是戏文上的故事,都是英雄难过美人关,然而兜兜转转终究敌不过世俗,最后烟花女子为负心汉独守一生。照朝华的角度来看两个人大概都是闲的没事儿干,一个好好的烟花女子你不踏踏实实的卖身跟个达官贵人眉目传个什么情,再说那个达官贵人也是银子烧的慌,三妻四妾的不够,居然连烟花女子的也不放过。 这样的故事也只能随便听听,听罢也就罢了,没人去较真儿,可今日偏偏就有人要较真。 坐在对面的夏霸王跟街头卖小道消息的贩子一般斩钉截铁的忽悠:“信不信这几天太后就会让皇上娶个妃子冲喜?” 大婚 +新增收藏类别 要不是今天夏霸王提起来,朝华大概都忘记了小皇帝娶妾的事情,脑海在那一刹那就回忆起小皇帝当时望着历肃时的神情,可怜的像一只流浪狗,无辜地眨着一双眼睛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事情其实皇太后都张罗好久了,只是宫里宫外繁琐的事情多,当今皇帝又尚且年幼,这皇太后等于是里外都在操持着,这才把这事儿给耽误了,不然以皇太后那着急给皇帝娶妻的劲头现在皇孙都有啦!” 朝华也没答话,就笑着看着他嘴上没有把门的胡说八道,这些话也只有在历府说才能够这么肆无忌惮,一旦出了门被哪些个有心的人听了去,别说他的前途就连命估计也保不住。 夏霸王翘了个二郎腿抓了一把瓜子贼笑:“我希望嫁给皇上的是苏知府的千金苏嫣嫣,那美人长的那叫个动人,腰细的就跟杨柳似的,我手——”他手大概笔画了一下后继续说,“我手这样都能搂下两个像她那样的腰!” 越说越没边儿了,朝华心思有些飘忽,她心里念着历肃前些天专门叫人给自己做的琴,说来也是奇怪,明明是陪着糯糯念书学字,却不想学着学着自己的劲头倒是比糯糯还要大。 “哎你有没有听我在说呀!” 朝华一脸真诚:“在听。” 夏霸王一脸的怀疑地打量了一会儿朝华后才继续说:“我托人都打听了,皇太后也很是喜欢苏家千金的,夸她不但长的标志还懂礼数,特别适合在宫里伺候在皇上身侧。” 朝华实在想不明白现在是皇上娶妻又不是他娶妻,他现在是在高兴什么,这么一想话也就跟着秃噜了出来:“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不是?” “瞧你这话说的,那怎么能说是没有关系呢,你想啊,要是皇上真的娶了苏家千金,那以后在各种家宴之上我不就能见到她了吗?”他双目中折射出满满的期待,怂恿着朝华道,“不然你哪天带着你家历王爷也去多说说那苏小姐的好话,只不准她将来就是皇上心头尖尖上的人,到时候你们的府邸至少能比现在的大两倍!” “是么?”朝华语调微微上扬,带着几分莫名的笑意,只是全身心都投入在八卦当中的夏霸王也没有察觉到分毫,于是由得身后的历肃突然说出的一句‘本王觉得自己的府邸恰好’吓得魂飞魄散。 这是真的被吓到了,朝华眼睁睁的看着他在自己的座位上吓得直接站了起来,站还站的不稳,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儿就摔倒在地。 朝华有点惋惜,心想刚刚怎么就没摔下去呢,让他总是胡说八道信口胡诌一些有的没的。 “你怎么一直都这么得空儿。”言下之意是你怎么没事儿老往我的府邸里钻,这一钻还呆个半天不肯走,本也没什么,偏生夏霸王那颗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总是太招摇,招摇的人厉肃有些看不过眼。 “啊,那什么,时间就是人挤出来的嘛,我看你们历府总是这么沉闷闷的,好生无趣,本以为你们带回来了孩童你们府里整天就会变得热热闹闹的,谁知道还是个小傻子。” 夏霸王倒是无心嘲讽谁,他只是觉得特别不理解,既然已经接受了‘领养’这个设定,为啥不能领养一个像他一样活蹦乱跳朝气蓬勃的呢? “我不是。”糯糯不知道何时站在了夏霸王的身后,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又是吓了夏霸王跳了两跳。 “我真是服了你们家了,怎么一个二个的都这么喜欢吓唬人?历王爷你也不教孩子点儿好!”这么一吓什么八卦的心思全都吞回了肚子里,夏霸王哎呦哎呦地顺走一把红枣可怜兮兮地走了。 糯糯站在原地没动弹,眼睛盯着盛放着红枣的盘子有点哀伤,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刚刚那个人每次走的时候都得拿上一把他爱吃的零嘴,他家是没有么? “他家比较拮据。”历肃安慰着糯糯,“改天带你入宫去尝尝各种用枣子做的甜点,别难过了,去念书。” 糯糯大概想象了一下各种各样甜滋滋的好吃的,咽了一口口水后颠颠儿地跑走了。留下神情自若的历肃以及目瞪口呆的朝华。 “他何时这么听你的话了?”犹记当年的糯糯还是个一声一声赖在自己身边喊‘大华’的孩子,怎么感觉一个没看住就跟历肃这么亲昵了。 “孩子的醋你也吃?” 朝华语塞,一时间的确不知道回应些什么好,刚想尴尬地转移话题的时候,历肃莫名其妙地补充这么一句:“自然是会带你一起去的。” 朝华琢磨了好一会儿总是觉得这句话有些不对头,轻咳两声道:“我不去。” 大好的时光做些什么不好,偏生要往那宫里头撞什么,弄得整个人神经紧张不说,睡觉都睡不踏实。 “有美艳绝伦的女子和热闹的婚宴,你也不去?” “不去。” 历肃叹气:“可惜了宫里新请来的厨子,听说是会做大漠那里的吃食,想必味道一定不错,原本想带你一起去试试,不过你既然……” “噢我刚刚说了什么,王爷大概是听错了,我说的是要去的呀。” 历肃侧观朝华,蓦地笑了。 >>> >>> >>> 皇上大婚那天历肃带着朝华和糯糯一起进了宫,那拖家带口的模样让依旧是单身狗的夏霸王有些吃醋:“历王爷,你家真的是连个守门的人都没有,拖家带口的来你是想羡慕死谁啊!” 说完之后自己琢磨了一下忽然想起了此番没有跟来凑热闹的蒙启将军,然后又说:“喔,我想起来了,你家还是留了看门的。” 朝华:“……” 听惯了夏霸王的口无遮拦也就习惯了,他总是那样一个德行,恨不得让自己早点儿死的作死模样。 谁知两个大人站在那里没说些什么,糯糯倒是伸出小爪子一本正经地推了夏霸王一下,嘴里念叨了一句:“你走开!” 长时间的接触糯糯已经把历府里所有对他好的人都当作了一家人,这里面当然不包括时常嘴欠的夏霸王。 夏霸王有些神伤地捂着心口问:“为啥?” 糯糯张开嘴看起来像是要多说些什么,可毕竟语速有点儿跟不上脑子更是跟不上,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颇为烦恼的一句话:“你,快点走开~”,除了这句话以外还附送了一个双爪用力推的福利,夏霸王故作夸张地往后退了好几步,脸上是大写的委屈。 历肃看完了夏霸王极其浮夸的动作和精湛的演技后才开口:“糯糯,不得无礼。” 糯糯反正也已经把该表达的想表达的全部表达完了,心满意足地往后退了退,也不回头看看路,只是一路退,等身子撞到历肃的腿时才停下。 夏霸王站在原地没动弹,看了看历肃,看了看朝华,又看了看刚刚‘行凶’的糯糯,无比心酸地抹了抹眼角,嘟嘟囔囔地哭诉:“了不得啦,历王爷携家眷欺负人啦。” 也许是今天气氛好,张灯结彩的喜庆让向来不太爱与夏霸王呈口舌之争的历肃来了兴致,他说:“是的呢。” 朝华被这么一句话弄的一身鸡皮疙瘩,抖着就退离了历肃好几步,摇头叹息是不是不善喝酒的历肃又喝了酒?但是她喝了酒身上多少会留下酒气况且面色也会发红,今天的他与往日并无太大的差别——那他一定是喝了假酒了! 喝了假酒的历肃朝着距离自己有好几步距离的朝华说:“家眷,别乱跑。” 朝华:“……” >>> >>> >>> 因为今日是皇上大婚,是天大的喜事,文武百官能来的全来捧场了,虽个个穿着朝服但是毫无拘谨之意,一副大家平日里都严肃刻板今日就举杯同庆的架势,当然这个头儿也是夏霸王给引起来的,论歪门邪道弄歪画风他向来是一顶一的能干。 历肃就坐在朝华的身旁,眼睛扫过面前走过的人然后一一讲解给朝华听,比如这个武馆因为打了胜仗而被皇太后看中,现在位居何职,比如那个文官又因为私怨弹劾过谁,虽是一些无趣的东西但是听到朝华的耳朵里就变的有趣起来。 “所以说那个文官找了一大堆人同仇敌忾地弹劾那个武馆纯碎是因为那个武馆偷了他家的柿子不肯还?” 历肃现在想来也觉得滑稽,跟着笑:“听说是如此。” 朝华越想越觉得好玩,压低了声音说:“我看那两位大臣桌上的柿子好像都比其他人的多上几个,想必是皇太后怕两个人因为这件事别再起了争执,扰乱了皇上的婚宴。” “大概是这样。” “那后来成功了吗?”朝华很想知道柿子风波最后是个什么结局,不曾想历肃摇了摇头道‘不知’。 “皇宫里怎么会有你不知道的事情。”朝华扭过头去从左至右的将所有上宾扫了一遍后又说,“我原本以为,历王爷向来是运筹帷幄,众事皆知,今天才知道原来也是有例外的。” “凡事都有例外。” 他话音刚落,那边箜篌声音便响了起来,新封的妃子身着大红嫁衣进了殿,先是规规矩矩地向皇太后行了礼,再而就退到了皇上的身侧。简单的一个仪式对于一个嫔妃来说已经足够,远远没有大操大办的必要,这么一想也许有些话夏霸王说的也对,武王爷府的不太平皇太后的确想要用大婚来掩盖。 心里头这么想着,眼睛就不由自主地扫了一眼夏霸王,只见夏霸王此时双眼瞪得滴溜圆,眨也不眨地盯着那新晋嫔妃看。 朝华心生疑惑,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历肃身旁倾:“那是哪位?” “苏家千金苏嫣嫣。” 被迫进宫 +新增收藏类别 苏知府的千金苏嫣嫣是个美人胚子,要说这宫中的美人千千万,原也不多她一个,偏生她知晓礼数又会讨太后欢心,这一点在宫中就至关重要了。 朝华看着那苏嫣嫣,愣了愣神。 朝华愣神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历肃也曾偏过头去看过她,直到在府里一起用饭的时候听他道:“别羡慕宫里的女子。” 朝华咽下嘴里的米饭,答的十分自然:“我不羡慕。” 能在宫里存活下去的人那都得是什么人,聪明有才华不说,最重要的还是得命大。 朝华:“王爷怎的想起说这话。” 历肃:“无事,只是方才看你望着苏嫣嫣望得出神。” 朝华实话实说:“看着她感觉有点眼熟,可不记得再哪里见过她。” “要是喜欢见她,改日再带你进宫去。” 朝华摇了摇头拒绝了,把自己碗里的米饭吃了个干净以后才道:“我跟宫里的人怕是交往不来。” 规矩多不说,一个个心眼还多。相比之下,朝华更愿意同苏正耀在一起,在实在没有的选择的情况下,在历王爷府里呆着也不是很坏的事情。 “少接触也好,她以后的路恐怕还很长。” 朝华歪了歪头看他,可历肃却没有想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朝华也无心多问,想来也是宫中的事。权力争夺本来就是一件停不下来的事情,如若有一日真的停下了追逐权力的脚步,在宫里恐怕也就意味着生命的终结。 可凭心而论,朝华觉得历肃也不算是真正的深宫中的人。 皇帝毕竟年幼,对待历肃也是一口一句‘皇兄’听起来十分真诚的样子。至于太后,那更是巴不得历肃能够放下兵权重新做人。 如果有朝一日历肃愿意放下了争夺那高高在上的位置的野心,皇上和太后也不太会赶尽杀绝,如此也算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好主意。 可这也不过是眼下的局势,若他再进一步,也许真的就不能再回头了。 然而朝华不知道的事,历肃很早开始就离那个权势中心更近了一步,而且是很大的一步,换句话说,也许对于历肃而言,早就没有了回头路。 >>> >>> 朝华不知是否自己过的太过悠闲所以才没有注意到时光如梭,转眼便又是一年。 这一年里朝华一直很想派人去找找苏正耀,她很想知晓他是否凭借着自己并没有多高的智商走出了平绛城,而让朝华惊讶的是他不但是走出去了,似乎还走的挺远,因为即便是历肃的人也没在平绛城找到他。 朝华本有计划自己去找找,可又想不出自己要找他的理由,毕竟苏正耀一路上想去寻的是他的心上人,因此这个想法也就作罢。 糯糯在丰富的营养搭配下个头长得高了不少,而历肃似乎也比之前忙了许多,至于蒙启将军,她似乎许久都没有再见过了。 如果说在这一年中有何烦心的事情,那大抵就是太后娘娘一个诏书把朝华接进宫了。 然而造成这样结果的主要原因是糯糯真傻憨的属性获得了太后信任,在无意中见过一面后便常常唤着他进宫,当然每每也愿意叫上朝华。 朝华心里头是百万个不乐意,奈何又没有什么好理由去推脱,之后磨磨蹭蹭的陪着糯糯去了。 在太后眼中,朝华是一个极了不得的女子,外貌惊艳的女子她见过许多,可朝华这种外貌惊艳性情却真的女子她却少见。 对此朝华并不骄傲,她觉得可能是因为太后娘娘在宫里待的时间太久了,久到满脑子都是跟后宫嫔妃之间争斗,于是少了一些接触外面大千世界的机会。 但有一点稍微能值得骄傲的是,太后还是挺赞许自己的医术的。 这点让朝华有点得意。 她觉得下次离府出走之前可以向太后讨要一个牌匾,这样以后再做相关的营生也有脸面。 然而还不等她要到赐名牌匾就被推到了焦点处。 “我的确会点医术,但是要是治皇上我就不行了,我没有那么多条命折腾啊。”朝华很想不怂,但是这个时候不怂实在不行,她在府里急得转悠。 历肃坐在椅子上品着茶看她转悠,那一副看戏的神情实实在在地气到了朝华。 “我要离开这里。” 历肃眼睛都没抬,安稳地喝了口茶:“太后的指令,你敢违抗?” 朝华很想说这有什么不敢的,你之前不也没少违抗过吗? 可话到了嘴边还是有点怂,她说:“能逃得多远算多远,总之皇上不能死在我手里。” 朝华没有实实在在的杀过人,她那两下功夫也不过能在大漠称称霸王,真同御林军打起来恐怕也撑不过一刻钟。 “只要你踏出了这个门,你就是将你的不忠之心昭告天下。” 朝华觉得历肃心里有个计划,直觉告诉她并不像什么好计划。 果然,历肃的后一句话就说了出来:“不如你此番就进宫,至于治病救人这事你也无需懊恼,毕竟,即便有妙手回春的本事,恐也难救他一命。” 朝华望着他,心底仿佛刮过一阵冷风。 执念 +新增收藏类别 当真正把到皇上脉的那一刻,朝华才知道历肃说的那一句话丝毫没有吓唬她的成分。 那是长期服用有微弱毒性的食物才造成的身体虚弱,虽然并不致命,可最怕懂医之人的催命符。 根据毒性的累计程度来看,至少也得是大半年的光景。 而宫中这一年中发生的最大的事件无非就是皇上纳妃,而要论这大半年里谁人最受宠,恐怕连平民里的孩童都知道说一声‘嫣贵妃’。 而再受宠的嫣贵妃到了这个时候也得沦为阶下囚,听宫里的人讲在朝华进宫给皇上把脉之前苏嫣嫣就已被赐死,没有挣扎也没有喊冤,她似乎早早就等着那一刻。 这样的苏嫣嫣,就是当年太后所青睐的人,青睐到亲手将其送到昭晏的身边。 “所以,即便是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太后同朝华说道。 此时正值深夜,太后坐在那里闭着双眼,脸上是遮不住的疲惫。 朝华有心上前安抚几句,可心里又觉得这件事情恐怕同历肃脱不开关系,而外人眼中的‘朝华姑娘’一直都是未来历府的王妃。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朝华觉得自己最好什么也不要说。 太后的声音略有些沙哑,大抵是哭过也嘶吼过,让人听着难免会有些怜惜:“我以为你进了王府会让他变得收敛许多,毕竟你同他并不是一类人。” 朝华并不是一个愿意跟权贵打交道的人,更是无心觊觎皇后母仪天下的优越。 这点太后看得很是透彻,可她唯一算错的一点是,朝华从来都未想过要左右着历肃的决定。 换句话说,她甚至不知她是否有能力扭转得了,即便在外人眼中这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朝华微微地张了张嘴,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出口,听她又道:“先帝对历家,终有一丝愧疚。” 朝华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那是算不清的一笔糊涂账,时至今日已然是难辨对错。 太后语气有些激动:“可历肃对昭晏做的这一切何曾有过愧疚之心?这些年哀家一直遵守着承诺未曾削弱过他的兵权,每每见面都将他视为座上客,这等殊荣只此一份,而他此番作为如何担当得起一句昭晏的‘皇兄’?” “劝原本就不愿意嫁入帝王家的苏嫣嫣成为晏儿的最信任的人,为了能够夺得皇位他何其歹毒!他从未曾想过昭晏又何其无辜!” 昭晏是无辜。 可自己难道不无辜吗? 外面的弓箭手纷纷都瞄准着自己的心脏,只需要太后一声令下,朝华今日便能给昭晏陪了葬。 朝华咽下口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道:“你叫我来把脉原是想让我救人,可如今人已故去你却不肯让我离宫一步,此时我为人质,既然当人质,那你必然是有所求,不如我们开门见山。” 可她想不到的是,站在她面前的太后娘娘忽然笑了起来,发红的眼睛中她捕捉到的是满满的杀意:“我所求的,是让历肃也尝到痛失所爱的滋味!” 她的话音刚落外面的箭便已经射了进来,朝华闭着眼睛觉得今日真的会命丧于此,可箭声的确听到了,然却不是落在自己的身上。 太后的身上中了数箭,而那箭朝华再熟悉不过。 她站在那里望着血泊中的太后一时有些无措。 她不是娇贵着长大的千金小姐,可她却也不是在风雨交加中行走的猛兽。 晃了晃身形,她望着地上的太后,说出了刚刚她便想说出的话: “你是未曾削弱过他的兵权,可你为昭晏招的兵买的马,是否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让历肃沦为阶下囚?” “你道是将他尊为座上客,可心里却巴不得他被千刀万剐。” “太后,您自是知晓,昭晏的那一句‘皇兄’,是历家拼了血肉才换来的结果,如此,又如何论公平?” 末了,她顿道:“您看错的恐怕不止是苏嫣嫣,还有我。” 因为我从来都不是你所坚定的,那个能够左右历肃的王妃。 如若是,又怎么会对苏嫣嫣的事情一无所知,又怎么会对他的计划全然蒙在鼓里。 朝华觉得眨眼间,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同自己没了关系,这才知道,真正关乎到他命脉的事情,他一定会亲自布局。 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局中人,那个任他安心放在宫中稳定着太后的人,那个可以助他有更多时间去清扫其余党的人。 结局 +新增收藏类别 半年后的大漠中,一家挂在‘童叟无欺’的药铺格外显眼。 朝华和苏正耀坐在铺子里吃着果脯,百般聊赖地讨论着新皇帝登基以后的架势。 “我听说这消息的时候就幻想着你将来顶着个皇后的名号来给我送银两。”他叹了一口气,“没想到到嘴的鸭子你还能让飞了。” 朝华懒懒地答:“那鸭子太大,我一个人吃不下,还是留给别人吧。“ 苏正耀无奈地骂:“就是没出息没勇气,人家为你射了那先太后一箭,千说万说也当得起你叫一声‘恩人’,你倒好,吓得一转眼跑了。” 朝华觉得苏正耀脾气见长,阴森森地望了他一眼,立马就换得了他的妥协:“罢了罢了,你这个狗熊脾气恐怕也是做不到母仪天下了,我就当牺牲小我成全天下苍生好了。” “还母仪天下,你这个连宫都没进过的人,凭什么断定我就不能母仪天下。“朝华拎着个茶壶往自己的茶杯里倒水,嘴上不依不饶,“你说话跟我小心点,小心我揍你。” 苏正耀摇头晃脑地答:“周渡道都比你更合适。” 提起周渡道,朝华便不争了,有点好奇地问他:“你坦白告诉我,当你觉得她可能又回到了原本属于她的世界时,你有没有想过跟她一起走?” 有关周渡道和苏正耀的事情,朝华也是后来才知道,听闻苏正耀找到周渡道之后两个人实实在在地过了一段甜蜜的日子,只可惜好景不长,分娩之时孩子并未保住,时过没多久,周渡道也便离开了。 朝华并不知道那么艰难的时候苏正耀是怎么度过的,想必也是难舍至极。 “我倒是想跟她一起走,她能带得了我才算。” 苏正耀往嘴里又塞了一块果脯,忍不住又嘴贱道,“你别管我了,你管好历王爷比啥都强。” 虽然已经登基了那么久,苏正耀还是没习惯一口一句‘皇上’,听着特别没有真实感。 “你说说他十来天就放个鸽子给你送信,你不回也就算了,你还把人鸽子给扣下来当宠物养,你也不想想,历王爷现在是个什么地位,那是个好惹的主儿么!” 朝华听着心烦,扭头就走向里屋,临走之前还不忘记把苏正耀没吃完的果脯一起带走,意料之中地听到了身后那人的哀嚎。 “说说都不让说,这药铺生意也不好,我不再不跟你多说说话,你是不是想憋死我啊……” 朝华原本还会同他争论几句,时间久了干脆也懒得争论,反正没有银两又没有食物的苏正耀撑不了几个时辰就会来讨饶。 朝华知道,苏正耀是想让自己放下心结,可朝华觉得她同历肃之间从来都没有过什么心结。 她只是回到了原本就属于她的大漠,而他也终于实现了心中所想。 他们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一样的东西。 虽然她也曾戏言要让历肃放下权位之争,然那终究也不过是句戏言。 朝华知他舍不下,亦是不能舍。 >>> >>> 朝华虽然扣押了那只信鸽,可总是还会有别的信鸽来送信,堆在一堆也没看。 偶尔朝华闲来无事的时候会翻看一两张,也都是些没什么重要的信件,问的是近况如何,又说了说宫里的见闻。 这似乎,又像是曾经两个人同在王府的日子。 苏正耀觉得这两个人实在是太磨蹭,一个没忍住就偷了朝华养的信鸽然后把自己写的信给寄了出去,说了说朝华的近况,又向历肃表达了药铺囊中羞涩的窘状。 几日后的御书房中,糯糯瞧见了历肃看了飞鸽传书后的笑容,有点开心地问:“大华,要回家啦?” “还要等等。”历肃答。 失望两个字就摆在了糯糯的脸上,他是真的真的,有点想她了。 “不过,会回来的。” “什么时候?”糯糯追问。 “将来,皇后的册封大典上。”他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