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倾城丑八怪 作者:江涵秋 文案: 长安四少之首、当朝宰相之子寇子佩陪四皇子李骐去淮南巡视茶灾,意外收了一个女扮男装的丑八怪小随从,没想到这个丑八怪不仅不是男的,还不丑,以及是个厉害角色! 这大概是个男主死皮赖脸的拉着女主一路升级破案,揭开惊天秘密,逼得女主不断掉马甲并快乐谈恋爱的故事。 **阅读指南** 1.本文架空。 2.女主不丑(认真脸),全文扯淡,以悬疑破案展开,后期会有朝堂争斗(毕竟主角们都是位高权重的大佬嗷)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甜文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尹意,寇子佩 ┃ 配角:李骐,青锋,王慕...... ┃ 其它: 第1章 看那个丑八怪 景宝十二年春,淮南的桃花纷纷扬扬飞了满天。 虽然受了早寒天气的影响,但在淮南,五彩流云伴随着初晨向江面洒下一层薄薄的光辉,宛若荡漾着碎金的江面传来了春天的和暖气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草长莺飞,杂英缤纷,迎春花绽满枝头,恰似缀了满天的繁星,绮丽的春色像女子的胭脂般散在春风里。 寿州周府大门前,停了众多人、马匹和若干马车。 围在大门前的一堆看戏群众把他们牢牢挡在了包围圈的外围。 只见人群中央,站着一位貌美如花,身穿藕丝衫子桃花裙的姑娘,正是周家二小姐周婉霏,她身上披帛,缠绕在双臂又细又长,就像挽了条艳丽的飘带,随风微微摆动,看上去是以厚实细密的锦缎制成,上绣纹样,下悬玉坠,本该一颦一笑皆现柔美,一顾一盼莫不生姿的周家二小姐此时却面色凌厉,正指着一位趴在地上的家仆骂:“别不承认,偷我手镯的人就是你!赶紧交出来,赶上本小姐心情好了,还可以考虑从轻发落你!” 人群外,两位温润如玉的公子哥下马,他们一个是四皇子李骐,一个是当朝宰相的长子寇子佩,只见那位四皇子一身衣着华贵,五官轮廓分明、清秀精致,眼神澄澈明亮,整个人看上去白皙俊雅,文质彬彬,干净的像一块儿完美无瑕的玉璧。 他身旁的寇子佩眉目间则多了一些疏阔潇洒和飘逸文雅的味道,他五官带些近乎沾了邪气的英俊,但身材挺拔精壮,又自带三分正直光明、中正平稳的心性,寇子佩能文能武,相貌出众,风度翩翩,仪表堂堂,在长安四少中位居榜首。 李骐与寇子佩一路跋涉,从首都长安来到淮南,是李骐受皇命来慰问淮南的产茶人,并进行安抚和救灾指导,不久前,淮南地区突然遭受寒潮袭击,气温骤降,一夜之间,过半的的茶叶受到不同程度的霜冻灾害,被冻的茶叶芽头焦红,更有不少村子茶叶全部冻死。 李骐将暂住在其生母德妃的娘家,由好友寇子佩作伴,当今圣上也放心,他们骑着马带着众人和几马车慰问品赶往寿州周府,一路上春草吐绿,春花烂漫,终于在今日抵达了目的地。 四皇子的贴身侍卫兼随从青锋用剑背拨开人群,把两位尊贵的主子送进里圈里。 只见那位在地上趴着的奴仆身形清瘦,她面色冷淡,却一副男装打扮,从某个特定的角度看她的半张侧脸时,那张脸分外清秀,皮肤白净细腻,是个实打实的小白脸,竟有三分女子的俊秀柔美,但从正面看她时,会发现她右脸有一道猩红的印记,疤印暗红,狰狞而恐怖,长在脸颊一侧,看了令人触目惊心! 人群中有小孩子惊呼:“丑八怪!我害怕!” 母亲伸手遮住孩子的眼睛,忙安慰道:“不怕不怕。” 周二小姐微微侧过脸,看见她脸上那道蜿蜒渗人的疤痕,眉头蹙起,嫌弃地继续喊道:“丑八怪你快把手镯拿出来,本小姐没工夫和你耗。” 手肘撑地趴在地上的丑八怪并未理会周婉霏的斥喝,她低垂的眼睫抬起,直视着周婉霏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没有偷手环。” 周婉霏看着她锐利不屈射向自己的目光,心里莫名一惊,脑子里的火蹭一下冒了出来,她随手抓过身旁小厮腰间的剑,剑锋寒光一闪,一时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指那名丑八怪的心腔。 “我这个妹妹很虎啊。”李骐偏过头朝寇子佩笑道。 寇子佩眯了眯眼,不过他的目光不在周婉霏身上,而在地上的那个丑八怪上,“喂,你看那个丑八怪,剑锋朝他刺过去的时候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李骐这才注意到了趴在地上的人,隔了半晌,他才感慨:“那人……也太丑了。” 周婉霏看对方脸上没有一丝惧色,她性子一上来,真想给这个丑八怪点颜色看看,她握紧手里的剑柄,把剑往上抬了抬,欲再往前递上几分。 刹那间,寇子佩一步上前,在空中一个瞬移,弯腰落到了周婉霏面前,他右手一展手中的折扇,扇面打开,刚好拦在丑八怪的脸前,挡住了冲过来的剑锋。 扇面是纸,剑锋是钢,但那扇子似乎带着寇子佩手里的力度,将剑往回一弹,周婉霏后退两步,连手都跟着被震了一下。 “大胆!”周婉霏刚要开口大骂,当她定神看清寇子佩的样貌身形时,嘴巴又似乎突然被堵住了,对面的男子剑眉星目,脸庞瘦削,颧骨分明,正收起扇放在手中背在了身后。 “你……你是谁?”周婉霏结巴了,那句刚要出口的多管闲事也消散的无影无踪。 李骐看着好戏,对一脸冷酷、面无表情的青锋说:“看吧,长安四少之首的魅力果然名不虚传。” 寇子佩微微颔首:“在下不是有意冒犯,请姑娘见谅,只是我看就算这位兄弟偷了姑娘的手镯,也罪不至死吧?” 说着,他把目光投向地上的人,重新拿出扇子,用扇子抬起那丑八怪的下巴,强迫丑八怪的目光和他的眼神对上,他看见地上的人眼里满是不解与惊疑,平淡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人人皆有爱美之心,寇子佩把目光从丑八怪的右脸移到了左脸上,丑八怪看出了他眼底翻腾而起却又被压下来的隐隐的嫌弃,但那只一闪而过,稍纵即逝。 “你拿周小姐的手镯了吗?”寇子佩问。 “没有。”丑八怪被迫仰起头,她的口吻冷漠寡淡,仿佛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寇子佩朝地上的人笑了笑,收回扇子,眼里突然间布上了笑意,像融了一片星光进去。丑八怪心里幽幽一动,低下了头。 周婉霏把剑一收:“我就是吓吓他嘛。” 及其懂得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寇子佩也随即笑眯眯道:“当然,姑娘美貌无双,自当菩萨心肠。”他笑起来的时候唇角一勾,倒像个地地道道的风流倜傥的公子哥。 此时,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地方,屋舍房檐上方才盘旋而至的一只玄铁黑鹰又悄无声息地飞向了广袤的苍穹。 “子佩,你又多管闲事了。”李骐朝三人走近。 周婉霏看着李骐,反应了好一阵儿,然后张大嘴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周婉霏的父亲和李骐的生母德妃是兄妹,周家是出了名的豪商巨贾,以产茶卖茶为生,淮南地区有不少名山丘陵,气候温暖湿润,盛产茶叶,其中主要以寿州和舒州为主。平原和湖泽地带以及广大华北地区和边疆高原一带的居民住户,都需要从江淮以南运茶,周家不仅产茶做茶商,还兼做长途贩运,长此以往,很快发展成为一方巨商。 周婉霏是知道自己这个出身于皇室、身份尊贵的哥哥的,也知道他近几日要来府上,只不过一时间不敢认。 这时周家老爷周仁从府里走出来忙把两尊大神迎进了家里。 “鄙人寒舍,难免会有招待不周的地方,骐儿和公子随意一些,就当成在自己家里。”周仁边给他们带路边说。 “知道了,舅舅。”李骐说道,不一会儿,他又转过头问周婉霏:“你刚刚说你手镯丢了,怎么回事?” 一听这话,周婉霏嘟起了嘴,不开心道:“我刚刚去沐浴前把金手镯放在了屋里的桌子上,回来手镯就不见了,听丫鬟们说只看见那个丑八怪从我屋外经过,手镯不是他偷的还能是谁?” “我没有偷手镯。”一道低沉却有力的声音传了过来,丑八怪的腿大概是之前被人打过,走路时一瘸一拐的,她的声音很虚弱,语气却异常坚决。 周婉霏回头瞪了她一眼:“就是你偷的,长那么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李骐朝她叹息道:“你说他偷你的手镯,证据确实不充分。” 一旁的寇子佩也开口:“周小姐如果信任我的话,不如带我到你的闺房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些什么。” 周婉霏一愣,脸上漫上一片潮红:“那麻烦公子了。” 寇子佩摆摆手:“举手之劳。”说完他又走到那个丑八怪身边,无视她右脸狰狞的疤痕,略带着些调侃的语气问:“你叫什么名字?” “尹意。” “哎你人长得像个姑娘一样清秀,名字也娘兮兮的。”寇子佩随口扯了一句别的,但很快正经起来:“周二小姐沐浴时,你为什么要在她闺房外面转悠?” “小少爷让我替他抓猫,猫跑到了那里,我就追到了那里,但只在那儿停留了很短的时间。”尹意说这些话时不卑不亢,完全不像一般下人一样畏首畏尾,看人脸色行事。 “有人能给你作证吗?”寇子佩又问。 “公子,尹意替小少爷抓猫这件事我可以为他作证,他从前厅穿过回廊和庭院,一直追到厨房才捉到猫,至于进没进小姐的闺房,我不清楚。”少爷的奶娘说道。 “哦,是吗?”寇子佩一行人进了周府,周府内花影扶疏,院落内草木蓬勃,飞檐长廊上雕刻着龙形、祥云形的花纹,造型精致细腻,游廊的上下两边都装饰着镂空的围栏,古色生香,迂回弯折的小路两旁,还有两道鱼池,游鱼在池里嬉戏玩耍,别有一番景致,前两日刚下过春雨,地上还湿漉漉的,青青的草色里泥土的颜色还是深重的。 鉴于寇子佩要去帮周二小姐找偷手镯的小偷,周仁便也先同他们一道去了周婉霏的闺房,等完事之后再以家宴招待。 寇子佩随周婉霏进了她的闺房查看,闺房里干净整洁,每一件物品都摆在它们该放的位置,不像被人刻意翻动过的样子。 周婉霏指着桌子对寇子佩说:“我去沐浴前,手镯摘下来春红就帮我放在了这里。” 寇子佩扫了一眼桌子,盯着桌上的耳环问:“这对耳环也是你的吗?” “是。”周婉霏答。 寇子佩又走到窗前,细细查看了一眼窗户四周,然后他把目光投在尹意的身上,上下打量了几眼。 紧接着,寇子佩便朝周婉霏微微一笑:“尹意没有拿你的镯子,偷东西者另有其人。” 第2章 这个丑八怪跟我了 寇子佩的话一说出口,满屋子的人都震惊了,他们不知道这位从长安来的宰相府的公子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能笃定的排除丑八怪的嫌疑。 “为什么小偷不是他?”周婉霏问道。 “你们看这屋子的地上,从房门到桌子的区域里,没有带红色泥土的脚印,反而有些零零落落的黄色土块儿。”听着寇子佩的话,众人顺着他的思路朝地上看去,果真地上的脚印全是黄泥的印子。 下过雨后院落内的土地还未完全干透,在土里走过之后鞋边很容易沾上泥,走在平路上也免不了留下泥印。 “尹意的鞋边全是红泥,应该是追猫的时候在花圃里走沾上的,如果他进过这间屋子,应该在地上留下红泥印,可是正如我们所见,地上有的只是黄泥印。”寇子佩补充道。 周府里黄泥的区域比红泥的区域多,一下子就增加了排查的难度。 “而且我发现一个疑点。”李骐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很好奇小偷为什么只拿了一个手镯,而对桌子上的那对金耳饰视而不见,如果是为财,未免有点说不过去。” “对。”寇子佩的眉峰轻轻拢起,“此外这屋子里没有被随意翻动过的痕迹,说明偷手镯者意图非常明确,只想要那个手镯。” 周婉霏的脑袋一下子就变大了,她最初只想要确定自己的手镯是不是被那个丑八怪偷了,现在突然间牵扯出来这么多疑点。 “好啦,如果不是尹意偷的,那就算了,反正刚刚春红帮我查过了,屋子里只少了一个手镯,改日再慢慢找,我们去吃饭为哥哥和公子接风吧。”周婉霏的声音柔柔糯糯的,带着南方女子特有的风韵。 周仁也说:“对对对,我们先去吃饭,我安排了府上的厨子专门准备了淮南的特色菜系,几位一定要尝尝。” 李骐笑道:“好,就听舅舅的话,母妃在宫中待产,不能回家探亲,我替她尝了这家乡菜罢。父皇命我来看茶灾的情况,我们明天就去各大茶园。” 周仁笑道:“骐儿果真满腔热血,心怀百姓,先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去体恤民情。” 几个人商量好了吃饭的事宜,管家终于开口:“老爷小姐,尹意该怎么处置呢?”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不少人偏头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尹意,都被她脸上蜿蜒狰狞的猩红色疤痕吸引住了,这个尹意,人长的是真的俊秀,但那疤痕,也是真的恐怖丑陋。 所有丫鬟下人都看得出,这个丑八怪不仅长的丑陋,性格也不好,自从来到府上,一直独来独往,孤僻得很,大家都看不顺眼。 “既然没偷东西那就继续留着。”周仁缓缓开口,他扭头看了一眼自己女儿的脸色,跟座冰山似的冷。 人人都喜欢美的事物,可是长得丑也不是尹意的错,周老爷有些为难。 “不如这样吧,这个家仆近几日先借给我用。”寇子佩又出来刷存在感了,“李骐有青锋,我出来一直都是一个人,不如就让这位小兄弟近些日子先服侍我吧,我为他洗刷了冤屈,他应该也会尽心。” 尹意一脸惊愕。 “还不快谢过寇公子。”周仁说道。 尹意半跪在地,把头深深的低下。 “起来起来,没这么多礼。”寇子佩把眸光落在尹意身上,但也不过片刻便移开了,他临走前又把屋子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才离开去了前厅。 周仁让府上的厨子准备一顿盛宴,李骐和寇子佩落座的时候果然眼前一亮。滑爽回甜的醉虾、鲜嫩喷香的蒸香菇盒、酥烂醇香的红烧果子狸、香辣适口的牛肉汤以及琳琅满目的豆腐宴,有鱼头豆腐、乌白菜炒豆腐、豆腐蛋花汤等等,让人眼花缭乱。 周仁一道一道地给他们介绍,着重强调了豆腐宴:“淮南的豆腐,是以八公山的古泉水泡制淮河的优质大豆,加上世代相传的精湛工艺制成的,口感细腻绵滑,质地细若凝脂,洁白如玉,可荤可素,清爽生津,值得一尝啊。” 一桌人在美食的诱惑下宾主尽欢,享受着美妙的夜晚。 此刻,在周府一个昏暗的柴房角落里,尹意低垂着头,跟眼前穿着一身黑衣的蒙面人对话。 柴房里光线黯淡,只有几丝惨白而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墙上留下交错纵横的光斑。 “手镯交出来。”黑衣人蒙着脸,只露出一双深邃锋利的眼睛。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命令口吻。 “手镯不在我身上,我也不知道是谁拿了。”尹意回答。 “什么?不在你上?不是说好你去拿吗?难道这个府里还有别的人觊觎那个镯子?”蒙面人诧异道。 “我不清楚,但手镯确实不是我拿的。”尹意的头一直低着,没有抬起来过。 黑衣人最后缓缓说:“我知道了,你继续潜伏。” 突然,院子里传来了寇子佩的声音:“尹意?” 黑衣人谨慎地碰了碰挂在腰间的剑,尹意示意他不要动,自己走出门去。 她匆匆几步循着声音走到寇子佩跟前:“公子有什么吩咐?” “晚上我要洗澡,你准备一下吧。” 尹意腿下一软,差点站不稳,说出来的话都磕磕绊绊:“准备……准备什么?” 寇子佩轻声一笑:“准备热水啊,慌什么,你以为要准备什么?” “小的这就去准备。”尹意松了一口气,她虽然女扮男装很久了,但面对今天突然杀出来的寇子佩,还是让她惊慌失措。 尹意刚要去烧开水,她突然又转过身,朝寇子佩一颔首,准备下跪:“今日多亏公子,要不是你……” 寇子佩抓着她的胳膊忙拦住她:“要不是我,你应该也活得好好的,你一没做偷鸡摸狗的事,二连刀剑送到自己眼前都不怕,是条汉子。对了,周二小姐就是小姐心性,她今天虽冤枉你,但不要记恨她。” 尹意往后一退,挣开寇子佩的手,深深看了他一眼:“尹意爹娘皆亡,无亲无故,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公子如果没什么吩咐,小人去烧水了。” “等等,还有事。”寇子佩朝她勾勾手,示意她走近。 尹意朝四下看了一眼,忐忑走了过去。 只见寇子佩突然伸手轻捏住尹意的下巴,让她的头微微扬起,右脸朝向自己,盯着那暗红的印记看了好一会儿后,眉头紧皱问:“这是怎么来的?” 比起上午支在尹意下巴上的冰凉的扇子,寇子佩的指腹温热,皮肤接触处泛起灼热的温度,如一阵野火燎原,烧得脸上火辣辣的。 尹意眼神躲闪,看着一旁的地面:“小时候和人打架把脸打花了,大夫给用错了药,就变成这样了。” 寇子佩眼里似有一股遗憾的意味,但他开口便成了富有玩笑意味的:“还好你是个爷们儿,这要是个姑娘,不得哭死。” 尹意垂下了眼睫。 翌日,周仁带着一群来体恤民情的皇子和钦差们参观了寿州的好几个茶园,经历了寒潮之后,茶树大多被冻得枝叶焦黄,原本嫩绿的芽头被冻伤之后变了色儿,成片成片的萎靡不振,这种品相的鲜叶炒不成茶叶,使淮南地区不仅春茶的全面开采推后,好质量的茶叶也大大减产。 李骐一路参观了好几个茶园,腿都快走废了,他忧心忡忡地问周仁:“如果接下来做好防冻措施,温度适宜的话,这些茶还有救吗?” 周仁面色凝重:“这里的茶必须尽快剪枝,好让它们重新萌芽生长,如果温度合适,茶叶冒芽也还是比较快的。” 李骐松了一口气:“那还好。” 或许是听到了茶叶产业还没有完全覆没的好消息,回去的路上,李骐的心情愉悦起来,在长安城中听说了无数个茶灾版本,今日一见,受灾程度虽令人触目惊心,但也好过全凭别人论断。 他看着身旁全程冷漠、半天没耍油腔滑调的寇子佩说:“子佩,你想要个随从跟我说嘛,昨天怎么挑了个丑八怪?” 寇子佩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笑意:“让你给我挑,挑个像青锋那样一年都不知道笑一次的人?” 身后的青锋无辜躺枪:“.…..” 李骐:“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用人家的丑来衬托你的英俊帅气?” 寇子佩立刻反驳:“我的脸需要别人衬托?” 李骐:“.…..” 晚上回到周府,依旧是一桌盛宴,除了变着法儿做出来的豆腐宴,相比昨日,还多增加了一些茶点。 茶酥甜香可口,带着清新的茶香,一口咬下去沁人心脾,口齿留香。 一桌人言笑晏晏,饭吃到一半,周家的三夫人,也就是周仁半年前刚娶的小妾突然肚子开始疼,起初所有人并没有在意,直到后来她额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面色惨白,周仁让她先回房休息,丫鬟将她从座位上扶起的时候,那小妾的眼珠突然间睁大,像是吊足了最后一口气,然后口吐白沫,倒在了桌子上。 不少女眷吓得叫出了声,周婉霏更是抓过一旁站着的春红,直接往她身后躲。 众人喊得喊,叫得叫,惊慌失措,纷纷放下筷子站起后退。 青锋第一时间上前摸了摸小妾的脉搏,并探了探她的鼻息,转头便朝李骐说:“没气了。” 周仁也被吓得不轻,现在府里住了两尊大佛,一位是当今的四皇子,一位是宰相的长子,但却有人直接死在了饭桌上,这两个人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一个人的脑袋怎么够坎。 “快去报官!”周仁朝管家喊道。 管家畏畏缩缩地提起灯笼撒腿就跑。 第3章 一朵银色的云 等到寿州知府带着衙役和仵作等人匆匆赶到的时候,周府上上下下灯光一片敞亮,仆人们几乎全都集中在了前厅。 知道周府里住着权贵显宦,严知府一刻也不敢耽搁,马不停蹄赶过来,先让仵作验尸。 寇子佩简单跟知府的人说着案情:“周三夫人和我们一起用餐,餐前都还正常,饭吃到一半,她说腹痛,然后就暴毙了。” 灯火摇曳,光影晃荡,寇子佩语气温和平淡,脸上透着一股冷玉的清辉。 仵作对小妾进行细致的检查后,朝知府说道:“周三夫人是中毒身亡,而且是刚中毒不久,她口吐白沫,眼睛外耸,之前又伴有腹痛,应该是吃食出了问题。” 仵作的话一说出口,众人纷纷看向桌上的一桌美食,顿时觉得胆战心惊。李骐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嘴唇青黑的人,甚至有些想呕吐。 “如果是方才中的毒,那为什么我们没事?只有她有事?”周仁问道,满桌的菜大家左一筷子,右一筷子,几乎都尝遍了,只有自己的小妾中毒身亡,也是一大蹊跷。 这时严知府开口:“有没有什么菜是单独一人一碗直接从厨房里端过来的?” “回大人的话,蛋黄豆腐汤。”管家说道。 “来人,把做这道菜的厨子和摆饭的丫鬟都带上来。”严知府吩咐道。 不一会儿,两个厨子和丫鬟翠兰、瑞雪都被带了过来,在门外等候。 一个衙役跑进来禀报:“人带过来之前已经搜查过了,厨房和他们的住处都没有任何问题。” “知道了,带进来吧。”严知府的脸上庄严肃穆,面色沉重,嘴角平平抿着。 四个厨子和丫鬟一进门,吓得屁滚尿流,一个个哆嗦着,连连大喊冤枉。 “够了,本府会秉公处断,你们若清清白白,自当还你们公道。”知府说着,把视线投向两个厨子,“蛋黄豆腐汤是你们俩做的?” 其中一个长得白白胖胖的厨子说:“回大人,是我们俩做的,但我俩一直搭档做汤,彼此往锅里放了什么食材对方心里都清楚,绝对不是我们啊。” 寇子佩点点头,眯起眼问:“汤熬好后,是谁一碗一碗盛到小碗里的?” 另一个厨子开口了:“汤是我盛的,但小虎那时候没事儿干,他也在一旁看着。” “对对对,我是在旁边看着呢。”那个白胖的厨子又开口了。 李骐也插话道:“也就是说你俩现在是绑一块儿了呗,要么都是凶手,要么都清白。” “也可以……这么说吧。”小虎艰难地开了口。 寇子佩和李骐互相交换了个眼色,把目光投到两个丫鬟身上。 丫鬟们明显没有两个厨子那样的兄弟情深,翠兰直接把头往地上一磕,先撇清和自己的关系:“老爷和大人们明鉴,虽然饭是我和瑞雪一起端的,但是三夫人的汤是瑞雪摆的,和我没有关系呀。” 瑞雪一听这话,也忙磕了个头:“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没有做!” “周老爷,夫人平日里有什么仇敌吗?或者得罪过什么人?”严知府问周仁。如果是下人们投毒,得有证据,但刚刚衙役们说了,没有任何发现,他只能换个角度思考问题。 周仁仔细想了想,然后说:“没有。”不像是有什么隐瞒的样子。 “瑞雪,你平时伺候的主子是谁?”知府又问。 还没等瑞雪开口,正牌周大夫人一听这话不高兴了,她伸手扶了扶身边的椅子:“瑞雪是我的丫鬟,知府大人这话什么意思?怀疑我?” 知府忙一弯腰颔首:“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真相没水落石出之前,大家都有嫌疑。” 其实知府的怀疑也合情合理,不管是寻常百姓,还是达官显贵,家里的女眷出了事,十有八九是因为争风吃醋。 正当知府和周大夫人吵得不可开交时,待在屋子角落里的尹意默默陷入了沉思,周三夫人死得猝不及防,难道真的是因为那碗粥吗?在厨子和丫鬟身上都没有搜出毒.药,目前看来那四个下人疑点也不大,她在周府里待了一些时日,没发现正妻和小妾之间有什么矛盾,周三夫人平时不争不抢,又没有子嗣,实在没什么存在感。 尹意站在一旁盯着那碗粥出神,不一会儿,又盯着自己身旁那柜子下面频频往外冒头的老鼠看。 寇子佩无意间扫到尹意,他看见尹意的视线一直在地上盯着,看得极其出神。当他看到了那只小灰鼠之后,走到桌前,拿起周三夫人剩的半碗汤,舀了一勺子,倒在柜子前的地上。还兴致勃勃的对那只老鼠说起了人话:“小灰,有好吃的了,快出来吃,不要怕。” 众人:“……” 寇子佩和尹意一样,从知府和周大夫人斡旋开始,就从头开始理思路,看有没有被忽视的地方,或者思考还有没有什么突破点。当他看到地上的老鼠时,灵机一动,何不让它来试毒呢?或许从一开始,他们的思路就错了,那碗汤可能并不是致死的元凶。 小灰老鼠闻到美食的味道,也顾不得外面灯火明亮,人士众多,凑着汤边舔了几口。 然后它依旧活蹦乱跳,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地方不对劲儿。 “难道这汤没有问题?”李骐诧异,“这可真是邪了门了,除了这汤之外,所有的菜大家都是一起吃的,如果满桌子的饭都没问题,那么周三夫人是怎么中的毒?” 四皇子的话一出,屋子里突然有了细碎的谈话声,众人窃窃私语,严知府也连连感叹此案件棘手。 不是汤,那又是什么呢?尹意也在想,这个屋子里除了蛋黄豆腐汤外,所有人不共享的食物只剩一种了——每个人身前摆放的一小碟茶点! 这不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苍穹布满阴霾,浓云翻滚,厚重的云层遮住了月色,宛若墨水浸染过的天空黯淡无边,一阵阴风吹过,仿佛带走一声悠长的哀鸣。 “哎呀!”周婉霏大叫一声,众人的注意力又都被吸引过来。 随着周婉霏的一声惊呼,尹意忙蹲在地上开始收拾掉落了一地的茶酥。 “你这丑八怪,怎么这么不小心,关键时刻添乱!” 尹意手忙脚乱把茶酥重新装在盘子里,放在柜子上,低垂着脑袋不住道歉。她脸上的疤痕实在太明显,连初次见面的严知府往这边看了一眼都叹了一口气。 这时,寇子佩看见桌子上每人面前有一小碟茶点,他突然像想到了什么,又往小老鼠前面的地上扔了一小块儿周三夫人碟子里的茶酥。 老鼠磨蹭着吃完茶酥屑之后,不久便全身抽搐,倒地不起。 “这个茶酥是谁摆的?”严知府喝道。 翠兰和瑞雪面面相觑,瑞雪说:“茶酥……是那个谁摆的,他叫什么名字来着,下午我看他面生,以为是新来的,也没问,哎他刚刚不还在这屋子里站着吗?” 寇子佩当机立断:“立刻封住所有出入口,全府搜索,先去看周三夫人的房间,快!” 几个腿脚快的跑到周三夫人房间后看到一个人影从房间里走出来,飞速闪到旁边的花园里。 “站住!” “不要跑!” 几个家仆追上去开始和那个也穿着家仆装的人打斗,对方明显是个武功高手,三两下一出手,一抬腿便把几个家仆和两个衙役撂倒。 眼看着他快要逃走,李骐眼底寒光一闪,薄唇一掀,侧头喊了一声:“青锋。” 眨眼间,青锋便飞身上前,脚步就像点水的浮萍,和那人过起了招。 只见那人飞身上墙,脚腕却被青锋一把抓住,他双手撑在墙上,借力把身体往身侧一甩,青锋才放手翻了个身,但那人落地还未站稳,青锋紧接着又杀过来。 那人从腰腹部掏出一把雪亮的匕首,青锋却全然当没看见一样,几招下来,他一脚抬起踢向那人的手臂,另一手出掌直击他的胸腔,瞬时间,一口鲜血便漫了出来。 趁对方注意力分散,青锋只拿两指便击落了他手里的匕首,然后一把扼住了他的咽喉,把他往李骐身前押去。 那人见自己挣扎不得,无力反抗,在半路上就咬舌自尽了。 青锋带着他的尸体去李骐面前领罪:“属下无能。” “没事儿,先拖去前厅。”李骐道。 寇子佩查验完周三夫人的房间,也去前厅和李骐他们会合。 “怎么样?”李骐问。 寇子佩喝了一口茶:“房间被翻过,乱七八糟的,但是被翻出来的金银珠宝都散在地上,不像是为财,倒像是寻找一个特定的东西。” 他看了李骐一眼,李骐便意会到:“你怀疑那个手镯?” “只是怀疑,不能确定,你呢,有什么发现吗?听说那个假冒家仆的人死了?” 李骐咳嗽了声:“是,咬舌自尽而死,但在他身上搜出了毒.药,凶手应该是他没错。” 寇子佩脑子里一团乱麻,他总感觉这个案件比想象中要麻烦。 知府大人听说找到了凶手倒是十分开心,碍于有死者才没表现的太过明显:“大人们和周老爷,这个案子是不是可以结了?结了的话我找人来记录一下。” 折腾了一晚上,周仁面容憔悴:“只要凶手不是府内的人就行,现在府里有贵客,发生这样的事老朽心里真是过意不去,凶手找到了,但我还是恳请大人帮忙查出这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作祟,又为什么非要把人置于死地。” 知府回道:“一定尽力。” 李骐也觉得事情不简单,他走过去偷偷对寇子佩说:“子佩,我总觉得周三夫人身上一定藏着什么,才会招来杀身之祸。” “对。”寇子佩一晚上终于展眉,“而且虽然凶手和周三夫人都死了,但那个东西现在一定还在府里,凶手身上空空,看样子他虽然杀了人,却没有找到东西。” 尹意看着倒在地上的凶手,面容平静,尽管只凭那双眼睛和身形她便认出了现在在地上躺着的人,就是昨晚在柴房里和她对话的——她的上一级上司。 这时,查验完凶手尸体的仵作此时说了一句话,让前厅里几个人的心又提了起来。 “大人们,我发现这俩死者有一个共同点,他们的后腰上都刺着一朵银色的云。” 严知府的脸色登时就变了,冷汗蹭蹭冒了出来。 第4章 一个普通镯子 寇子佩敏锐的察觉到了知府大人像变天一样的脸色,他明敏思辨,探着脑袋八卦兮兮地问:“严知府,那是什么标记啊?” 严知府揶揄半天,才苦着脸说:“银云是近些年来兴起的一个组织,行踪神出鬼没,飘忽不定,官府和他们打交道打得不多,但都略有耳闻。” 李骐突然来了兴趣,他施施然竖起耳朵:“哦?银云?这个组织是做什么的? 知府神色紧绷,脸色很难看:“下官也不太清楚,是下官的的过错。” 忙活了一晚上,寇子佩突觉口渴,他回过头,在人群里找尹意,尹意的目光游离,也不知在想什么,但她仿佛像是受到了什么感应一样,抬头一瞥,正对上了寇子佩的目光。 寇子佩也不说话,弯着眼朝她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尹意便为他端上了一杯热茶。 没想到这个丑八怪心思细腻,反应也快,寇子佩不禁从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愉悦之意。 寇子佩喝了一口热茶:“那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个组织的?” 严知府的唇瓣微微动了两下,心里一片惨淡,但他面上还是佯装淡定说:“这个组织实在神秘,我们和它斗了这么久,也只稍微摸清它的人员结构体系而已。” “说来听听。”李骐眼梢眯起,他从小到大长在宫中,虽也外出过几次,但还没见识过这样的事情。 严知府沉声道:“银云下设云天、云地、云日、云月和云风五个分组织,每个分组织内又有金、木、水、火、土五个等级,据说每个加入银云的人,身上都要做标记,周三夫人和死去的凶手后腰上都有银云标志,说明处在“火”的等级中。” 闻言,寇子佩一针见血地问:“难道不同等级的人标记在身上的位置不一样?” 严知府点头道:“对,土在后肩,火在后腰,水在前胸,木在前腰,至于金,众说纷纭,还有人说在脚底。” 李骐:“脚底?哈哈哈哈哈…….” 严知府陪着笑,虽然他也不知道在脚底有什么好笑的。 聊了聊银云这个组织,已经不早了,夜很深,屋外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严知府说了一些场面话,表了表今后将继续追查这件事的决心,势必要好好调查周三夫人后,便告辞了。 发生了出人命的事儿,周仁往李骐和寇子佩住的厢房院落内加派了人手,保证他们的安危。 回住处的路上,寇子佩和李骐在前面走着,尹意和青锋在后面跟着。 出了人命,谁心里也不舒坦,李骐丧着脸,对寇子佩说:“子佩啊,这件案子,你帮舅父查查?一听到银云这两个字,我看那个严知府有点能躲就躲的意思。” 寇子佩笑道:“你也太高看我了,你之前求我来的时候可是说只看看茶叶的,再说了,我一个纨绔子弟,擅长的是耍帅装酷。” 李骐把手搭在他肩上:“行了你,你还真以为长安四少之首的名头光靠你那张脸啊。快说说,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知府那边估计激不起什么水花。” “先找镯子吧,反正还在这周府里,这几天周府加强了警戒,它飞不出去,让我们来看看这是什么宝贝手镯。”寇子佩语气淡淡的,像是随口一说,从走廊两旁的窗户内透射出来的光映在他眼底,仿佛蒙上一层浅淡的珠光。 回到房间,尹意帮寇子佩铺好床,刚要退下,只听这位公子哥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了。 “等等再走,帮我捏捏肩。”寇子佩坐在茶桌旁,把后背留给尹意。 尹意无奈转过身,把手放在他肩上,轻轻地捏了起来。 寇子佩哎一声。 尹意慌忙停手:“太重了?” “太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摸谁家的小动物。而且,你这捏的位置也不对。”说着,寇子佩直接从身前伸上手去,抓起了尹意的手,在自己肩上和脖子四周摸来摸去找位置。 尹意心里像起了电一样酥麻,一直以来,她以一位丑八怪的身份见世人,世人皆纷纷躲她还来不及,从未有人与她有过什么身体接触,更不要谈异性。 想碰她的都是看她不顺眼看她丑想打她和找她出气的,从来没有人像寇子佩一样抓着她的手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 尹意觉得自己待的地方空气有些稀薄,脑袋里差点空白一片。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啊,冰死我了。”寇子佩“嘶”了一声。 尹意忙急着抽手,却被寇子佩按住,继续往脖子里边探了探,“就这个地方,用点劲儿捏。” 尹意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寇子佩也闭上了眼睛。皮肤相贴,尹意冰凉的手心不一会儿便覆上了寇子佩脖颈间温暖的气息,渐渐的有了温度。 “人长得丑,不过你的手倒是白嫩,像个姑娘家的,能扛得起东西吗?”寇子佩逗笑着。 尹意漠然道:“大家平时并不想看到我,怕见了晦气,抬东西的时候也不找我,我只干那些扫地砍柴的杂活儿。” 过了好一会儿,寇公子才睁开眼:“停下来吧,不早了,你回去歇息吧。”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周府上上下下便全被翻了一遍,大到每一间厢房,小到杂物间,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却什么都没找到。 中午,李骐嘴里叼着半个黄杏,看上去情绪并不高涨:“子佩,镯子真的还在府里吗?翻了一上午了还没找着,就差挖地三尺了。” 寇子佩从青锋手里抢过一颗完整的洗净的黄杏,也吃了起来,盯着一进一出找东西的人,问:“他们找的仔细么?” 李骐:“仔细,全都按青锋教的找东西的方法找的,就是毫无收获。” 寇子佩把杏核吐了出来:“那就奇怪了。” 李骐愁眉苦脸:“那个镯子真的还在府里吗?不知道一个镯子有什么好偷的,我宫里的金手镯一抓一大把,也没见人来偷啊。” 寇子佩乐了:“有青锋在,谁想去偷手不得给他剁了,再说了,说不准周二小姐这手镯还真价值连城呢。” “青锋,如果现在你手里有这个手镯,你会把它藏在哪儿?”寇子佩尝试着换位思考,从作案者的角度揣摩他的心理。 青锋冷漠道:“我没有这个手镯。” 寇子佩啼笑皆非,又好笑又好气地说:“我知道你没有,假设一下?” 青锋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身上。” 寇子佩:“……” 李骐:“……不过青锋说的确实有道理,放他身上很安全,几乎少有人能近身拿的了,不过如果是我的话我就要把它藏在最危险的地方,不是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么。” 寇子佩:“大哥,是藏镯子,不是藏人。”说完,他又把头转向尹意:“如果是你,你会把镯子藏哪儿?” 尹意站在他的右侧,他偏过头只能看见她没有疤痕的左脸,干净、清秀,额角的一缕碎发在风中微微散开,眉宇间仿佛含着烟雨和清风,她透亮而纯净的眼神直直的映在他心底,桃树上一片桃花瓣落下来,贴着尹意的脸颊滑过,花与人互相映衬,寇子佩脑子里却莫名闪过人比花娇这四个字。 这不是个丑八怪,他想。 尹意站在桃树下,头顶就是一片开得绚烂的繁枝嫩蕊,她微一思忖说:“尹意不敢胡言,但小人觉得四皇子说得对,对镯子来说,容易被找到的地方,就是危险的地方,不容易被一次找到,甚至被人们忽略,找都不去找的地方,就是安全的地方。” 李骐朝寇子佩得意的扬眉:“你看,丑八怪想的和我一样。” 寇子佩的表情凝住,他缓缓开口:“我忽然想起来一个地方,确实被我们忽视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李骐,然后对青锋说:“走,去周二小姐的闺房。” 几个人步履匆匆走到周婉霏的闺房时,周婉霏正被周大夫人训着学刺绣。周婉霏一看客人们来了,忙笑盈盈地放下手里的针线,出门去迎。 寇子佩不拐弯抹角,直接说明自己的来意:“周二小姐,我们想搜查一下你的房间,找一下你丢失的金手镯。” “啊?”周婉霏不解,“手镯不是在我房间里丢的吗?怎么来这里找?” “说不定小偷偷了之后没地方藏,还放在这里啊。”李骐道。 “那查呗。”周婉霏摆手道,“如果真在我房间里,那我可是开了眼了。” 青锋带着人在屋子里搜起来,寇子佩仔细回忆着案发当天这间屋子里的样子,他记得地上的泥脚印是到桌子前就消失了的。 突然,他弯下腰,低头去看桌面的下面。 果然发现桌腿的最上面挂着一个小布袋,但被桌沿挡住了! 寇子佩扯下布袋,从里面掏出一个金光灿灿的手镯。 众人全都眼前一亮,尹意安静地注视着手镯上精美的纹路。 “是它!这就是我丢了的手镯。”周婉霏欣喜道。 寇子佩拿着手镯前看后看了好几遍,没发现这只镯子有什么特别的,就是很普通的一个金手镯而已。 李骐也凑过来看,半晌说:“这不就是一个金手镯吗?至于出两条人命?!” 作者有话要说:面对周小姐的金手镯 寇子佩:“普通镯子。” 李骐:“不值一提。” 青锋:“没感觉。” 尹意:“...你们不认识宝贝!” 第5章 丑八怪的身份 寇子佩和李骐对着那个手镯研究了半天,也没折腾明白这个镯子有什么特别的,找到手镯的欣喜很快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对一只镯子的怨念。 快到天黑的时候,李骐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他对寇子佩说:“子佩,我觉得我们得另辟出路了。” 寇子佩点点头,晚饭过后,二人又再次去拜访周婉霏。 周婉霏生性顽劣,又有大小姐性子,但她每次见到寇子佩的时候都格外的温柔娴淑,说话也细声细语的。 “不知寇公子又为何而来?” 天色已黑,寇子佩和李骐也没再好意思进周婉霏的闺房,只站在门外说:“我们就问周二小姐几句话,不耽搁多少时间。” 周婉霏朝寇子佩眨着星星眼:“尽管问罢。” 寇子佩全然当没看见,他问周婉霏:“这个镯子是怎么来的,是夫人送你的吗?” 周婉霏摇头:“这个镯子是我在典当铺买的,你看它造型简单,但厚重大气,看着又沉又古朴戴着却舒服好看,当初我一眼看上了它,老板又说这个镯子被拿来当好几年了,过了约定的时限一直没人来取,我就把它买了。” “你还记得那家典当铺的名字吗?” “记得,我记性还挺好的。”周婉霏笑道,“兴隆典当铺。” 经历了一天心情的大起大落,和周婉霏道了别,李骐先回房去歇息了,寇子佩则想继续在院子里走走,走到厨房,他看见尹意鬼鬼祟祟的沿着小路走,怀里好像还揣着什么东西。 寇子佩不动声色的跟了上去。 他追着尹意一路追到后门,才看到他打开后门的一条小缝,娇小的身材很灵敏的钻了出去。 寇子佩放轻脚步,躲在门后面密切注视着门外的情况。 门外有一个小叫花子,他身上的衣衫破烂不堪,脸上脏得跟花猫似的,鞋上也破了好几个洞。 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正是长个儿的时候,可是小叫花瘦的连骨头都突出来了,只剩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睁着,在一张瘦瘦的小脸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大。 尹意从怀里掏出一个还有些温度的烧饼,也不嫌那个小叫花子脏,递到他手里。 小叫花子看见烧饼,双眼放光,双手虔诚的接过食物,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慢点吃,都是你的,别急。”尹意关切的说道。 她在小叫花旁边随地坐下来,又说道:“你不能这样每天要饭下去,得找个活计做。” 小叫花子只管吃,哪管听她的话,一个饼瞬间便只剩下半个。 “我不可能天天给你送吃的,你长这么机灵,要自己养活自己。” 小叫花子听到那句“我不可能天天给你送吃的”怔了一下,茫然抬起了头。 尹意偏过头朝他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她右半张脸可怖的疤痕正对着小叫花子,可小叫花子非但没害怕,反而看出一种别样的温柔来。 躲在门后的寇子佩嘴角扯了扯,轻声离开。 寇子佩回到房间,准备宽衣上床睡觉时看见桌上摆着的点心,才想起来尹意晚上应该没填饱肚子。 下人们的伙食本来就差,他又不受人待见,总遭排挤,想来晚饭领的不多,还分了小叫花子一个饼。 于是寇子佩复穿好衣服,端着桌上的点心盘,去偏房找尹意。 周府暂时安排尹意照顾寇子佩后,尹意就搬到了离寇子佩房间不远的一间小破偏房里,此时,她正在屋子里洗澡。屋内的热气浮在空气里,尹意专心的沉醉在温水浸泡皮肤的享受中。 寇子佩看着尹意屋子里开着灯,喊了一声她的名字便直接推门进去了。 尹意正背对着门泡着澡,感到身后一阵凉风袭来,才意识到自己忘锁门了! 寇子佩一进门,直直映入眼底的便是尹意的雪白而滑嫩的后肩的肌肤,以及一朵银云的标记! 尹意转过头,朝身后看了一眼,忙用毛巾遮住自己的前胸,背对着寇子佩,惊慌失措道:“出去!” 寇子佩此时的心情也是极其复杂的,他随手放下那盘点心,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人:“你不就洗个澡么,大家都是男的,有什么不能看的,还是说你身上也有丑陋的疤?或者……”寇子佩卖了个关子,“一朵银色的云?” 尹意伸手摸了摸后肩,她心头忽地一动,仿佛有一把无形的手掐上了她的脖子,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了上来,然而那种窒息的感觉只存在了一瞬,她很快冷静下来,声音也平稳了不少:“你先出去。” 寇子佩合上门,出门站在门口欣赏月色,晚上的星月格外的亮,残月的清辉剥开云层,从暗黑的天穹洒向烟火人间,万顷星河勾勒出无数个璀璨而斑斓的梦境,星光熠熠,与不远处几盏摇曳的灯火交相辉映,共同点缀出一个静谧而宁和的夜晚。 时间在瞬间被拉长,变得无比悠绵和温柔。 刺耳的一声响传来,门被拉开,尹意已经穿好衣服,收拾妥帖,站在门后边,等着寇子佩进来。 或许是因为刚洗过澡的缘故,屋子里还溢散着不少热气和水蒸气,尹意的双颊上还漫着一片潮红,绑着的发束里掉出几缕碎发,散在额前,被水打湿。 寇子佩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 他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尹意把门关上,低着头在他旁边站着。 “不解释一下吗?”寇子佩温言道,他的坐姿懒散而随意,完全不像在审一个下人,他漂亮的眼睛专注看着尹意,而尹意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地上。 尹意的语气清清淡淡:“我是地土,云地里最低的一个等级,所有分组织里,级别为土的人数也是最多的。” 寇子佩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然后开口:“你和周三夫人和那个死了的凶手是什么关系?” 尹意答:“死去的凶手是我的上一级,周三夫人我不认识。” 寇子佩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那就是说你现在成了没爹娘的孩子了?” 尹意诧异的抬了抬头,又很快垂下去。 “你对银云这个组织了解多少?”寇子佩又问。 尹意张嘴就说,似乎毫不隐瞒:“我只是个底层,了解的不多,但我所在的云地专门负责经济,为组织的各种活动找钱,云天负责对民众进行思想教化和往组织里招募人马,云日负责军事,云月则掌管情报搜集,最后一个云风是独立出来的部门,大多是刺客,传闻神秘。” “没想到民间竟然还有这种组织,真是开眼了,话说你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加入银云?”寇子佩的眉眼间渐渐有了愁色,微弱的亮光拂在他脸上,描绘出雕塑般厚重的暗影。 屋外传来几声虫鸣,屋内的烛火不时噼里啪啦的作响,跃动的火苗宛若在人心间摇摆不定。 “银云里级别高的人数量很少,大多是像我一样的底层,什么都不用知道,只负责完成任务,这些人一般都是无依无靠、没有亲戚朋友、被人遗弃,只要一口吃的就行。” 尹意没有再说下去,寇子佩也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像尹意这样的人,长相丑陋,还总被人嫌弃,加入银云合情合理。 寇子佩的左手放在桌子上,一下一下的轻敲着桌沿:“你之前负责过什么?” “偷镯子,但还没等我偷,它就不见了。”尹意偷偷看了寇子佩一眼。 寇子佩噗笑了一声,“你们为什么想要这个镯子?” 尹意下意识垂眸:“我是个小透明,只负责办事。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寇子佩的手依旧轻快的敲着桌面:“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尹意不说话,眼睫轻轻煽动。 “你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不会把你交给官府,我也可以替你保守这个秘密,以后你回归正常人的生活。” 尹意错愕的看着寇子佩,似乎是不相信这发生的一切。 “我拿过来的盘子里的点心你可以随意食用,这些都是我不爱吃的,你不用拘谨。”寇子佩说完便站了起来,“早点休息,明天早上和我出门,我和四皇子要找到这镯子的秘密。” 翌日清早,寇子佩一行人上了街,街道两旁的房屋鳞次栉比,店肆林立,有酒坊、茶肆、作坊、医堂,还有卖绫罗绸缎和胭脂脂粉的,马路两旁的空地上也有不少张着伞的小商贩,街市行人比肩接踵,商贾往来,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叫卖的小贩、巡逻的官吏,孩童在街巷里撒欢,妇人三三两两闲逛,阳光从飞檐上探出头来,照着粼粼而来的车马人流。 寇子佩一行人走进周婉霏说的那家当铺,把掌柜叫了出来。 李骐指着镯子问掌柜:“掌柜的,你对这个镯子可有印象?” 掌柜的是个中年男人,虽然胖乎乎的,但他精明锐利的眼神朝镯子一扫,便摸了摸胡子说:“有印象,这个镯子虽然普通,但是它的主人们可都不普通。” 李骐喜上眉梢:“快详细说说。” 掌柜的面色有些为难,他盯着几张面生的面孔,不知该不该开口,直到被挡在众人后面的周府管家露出头来说:“这几位都是位高权重的大人,你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掌柜的这才开口。 “这个镯子最开始是一个外地人拿过来的,后来过了约定取的期限一年多了,周二小姐又看上了,实在喜欢,我就把镯子卖了。周家的声望在寿州就不用说了,但是那个外地人,不仅口音不是当地,长得还像个……像个突厥人。” 李骐的脑袋瞬间又耷拉下来,无奈摊手看着寇子佩:“怎么还有突厥人的事儿?” 第6章 守株待兔 在偌大的寿州找人就很不容易了,再冒出个外族人,镯子的身份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像突厥人?能具体说说吗?”寇子佩问道。 “这……都过去好几年了,具体细节我也记不清了,反正那个人有突厥人的长相,面部宽平,颧骨突出,眼睛细长,但汉语说的很好,他是一个人来的,只来过一次,以后就没再来了。”掌柜的眯起眼睛,回忆起久远的事,但那些事情都太遥远了,模糊的就像眼前层层晕染开的日光,抓不到一个实影。 寇子佩见在当铺里再问不出什么,便道谢离开了。 出了当铺,管家让李骐和寇子佩坐马车回去,李骐还有些初到寿州的新鲜劲儿,寇子佩也想领略当地的风土人情,二人便先把管家打发了回去,在街市上晃荡着。 李骐看着摊贩上摆着的各种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儿,觉得甚为新奇,眼睛忍不住左右乱瞟,嘴巴还不闲着,拉着寇子佩聊天:“子佩,那个镯子怎么办呢?交给官府调查还是还给婉霏啊?” 寇子佩看着前路,目不斜视:“我们自己留着。” 李骐拿着一个葫芦丝把玩:“可是我们现在毫无头绪啊,两个偷手镯的人都死了,那个什么云的组织又神出鬼没的,也不知道它是干啥的,镯子的主人还是个几年前来过一次就再没出现的突厥人,怎么解开这层层谜团啊?” 寇子佩看着眼前的胭脂摊儿,不过他只扫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所以我们才要把镯子留着,引狼入室,让他们告诉我们它的价值在哪里。” 李骐双手一拍:“妙啊,长安四少之首的寇家少爷果然智计无双,不是空有一副皮囊,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官府。” 一直沉默的青锋开口:“其实可以不用去官府借人,我带着周府的家仆们可以搞定。” 李骐把葫芦丝塞到青锋怀里,示意他掏钱,“我猜你佩爷不是去找人借人的,而是要大摇大摆走进去显摆的,越高调越好。” 寇子佩勾唇一笑:“如果城里人尽皆知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我们在府里守株待兔。” 李骐在小摊边挑挑拣拣,寇子佩站累了,想找个人靠一下,一眼便看见了尹意。 尹意盯着那排胭脂水粉看得极其专注,胭脂用一个个铜制小盒装着,有浅红、桃红、朱红、大红等不同的颜色,一眼望过去琳琅艳丽。 “哟!你一个大男人看这做什么,该不会是看上哪位姑娘了想送吧。”寇子佩走过去一抬胳膊压在尹意的肩膀上,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变得极其近,寇子佩的鼻息直接喷在尹意的额头上,尹意有些心神不宁的偏了偏头。 “没有,随便看看。” “美人妆,面既施粉,复以燕支晕掌中,施之两颊,浓者为酒晕妆,浅者为桃花妆;薄薄施朱,以粉罩之,为飞霞妆。看上哪个姑娘就送人家啊,不要妄自菲薄,人有出息一些,怎么着也会有女孩子愿意跟你。”寇子佩安慰着尹意,却随手拿起一小盒胭脂,放到尹意脸前比了一比,半晌说:“你若是个女郎,肯定淡妆浓抹总相宜。” 尹意的眼神飘忽,半天不知道该把目光放到哪里,只听李骐酸了一声:“哎寇子佩,看把你给舒服的,怎么不挂人家身上呢,话说回来,我和青锋怎么没有这样的身高差。” 李骐和青锋的身长在人群中都属于中等偏上的,两个人不分上下,青锋甚至还要比李骐高那么一点儿,整个人看上去也更加强壮有力。 寇子佩看上去是压在了尹意身上,但他其实只是借了个支点,也没给尹意多少压迫。 他站的松松垮垮的,艳阳照在他秀气白皙的脸上,亮腾腾的,乌发青衣,一点没遮掩住他俊雅清贵的气质。 去完官府回去的路上,李骐又碰上个摆摊儿看相算命的,他心血来潮要上去算一发。 寇子佩一向看不惯这些装神弄鬼的,但也常常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人人都要养家糊口,况且这还是小本生意,只要不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来,他不找人的麻烦。 李骐坐在桌前,看着桌上摆着一堆挂牌,他对算命先生说:“给我算上一卦吧。” 算命先生捋着胡须:“不知公子是想算什么,姻缘?财运?仕途还是身体健康?” 李骐摇了摇头:“都不是,我就算我的命,看是不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命。” 算命先生拿毛笔的手一抖,落笔笔锋就走歪了。 寇子佩压在尹意肩上的胳膊也落了下来,整个人肃穆了不少。 独一无二的命,是真龙天子命。 他的这位四皇子朋友,虽然每天看着将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远离朝堂的明争暗斗,只当着皇上宠爱的小儿子,对权力顶峰和天下至尊没有兴趣,殊不知今日这一问,他才确认了李骐不为人知的一面。 静默了一会儿后,算命先生徐徐开口:“公子将来会遇一大劫,如果成功躲过此劫,自然平步青云,但若躲不过,那就只能听天命。” 李骐回过头来朝寇子佩一笑,寇子佩也朝他一笑。 如果有机会能受天下跪拜,万民景仰,谁又想放弃这种诱惑?寇子佩能理解李骐。 李骐今天当着他的面问这个问题,一是表明他已经完全把他当成自己人,二是也给他透露出一个信息——他是有野心的。寇子佩是寇家的人,他的父亲寇绥站在四皇子这边,只要顶着寇家的姓,将来假使在朝堂上出现纷争,他就要站在四皇子身后。 至于太子,他身后最大的支持者是镇关大将军王德飞,朝里最大的两个文相和武将分别站在不同的队里,倒也合皇上的心意,这样权力不至于太过集中。 算过命后,众人回到周府里,寇子佩和青锋商量着布局,让有心人自投罗网,尹意则帮他们泡茶、洗水果。 此时,在城东的一家客栈里,店小二敲了敲地水房间的门。 “进来。” 地水人高马大,坐在桌前腰板挺得笔直,他整个人身上洋溢着一种腾腾的杀气,眼神冷酷森寒,把店小二都看得打了个哆嗦。 “这是给你准备的吃食,以及有人托我给您的一张字条,压在盘子下面了。” “送字条的那个人呢?”地水声音平淡如水,一点感情的波动都没有。 “人……人走了,这字条也是个小孩儿送进来的。”小二捏着手里的毛巾,生怕有一句话说错,就惹恼了这位爷。 “你出去吧。” 小二出门后,从房顶翩然落下一个人,他身穿一身白衣,直接落座到地水身边的椅子上。 “你竟然敢来?镯子这件事一直是云地在跟着,云天凑什么热闹。”地水说。 原来那个穿白衣的男子是天水,他往嘴里扔了颗葡萄:“你的人还没找到镯子就杀了我的人,我还没和你计较呢,结果现在镯子落到了别人手里。” “我今晚就去取。” “我陪你。” “你插手这件事主人知道吗”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堪比一座城的财富地水兄不动心吗?你要是同意,所有的金银珠宝、旷世奇珍都将是我们两个人的,银云是什么?它再也找不到天水和地水了。” 地水心里一震,他先偏头去看盘子下面塞着的字条,看完后脸色如常,把字条烧掉。 “说了什么?涉及机密可以不用说。”天水扫了他一眼,寡淡地说。 地水也没对他隐瞒:“有人让我今晚小心行事,可地火死后,我的支线几乎断了,不知道是谁给我发的。” “天火死后,我的支线也断了,不过不管是谁,你要想万无一失,真的不考虑带上我吗?”天水的嘴角抿了起来,仿佛已经知道了对方会作何反应。 地水陷入了沉默。 晚上的风异常大,风声呼啸着,像一声声野兽的哀鸣,在周府内四处游荡,满地都是残败的花朵,桃花香在鼻畔婉转流连,却进不去人的美梦里。 屋顶,细碎而飞快的脚步像幻影一样走过一个又一个窗户,终于停了下来。 寇子佩在床上睡得酣甜,他轻轻翻了个身,背对着门,继而沉沉的睡去。 他房间的窗格上,被人拿手指破了个洞,然后吹进一管迷药,白色的粉末钻进房间,立刻朝着四面八方飞速扩散。 寇子佩无知无觉。 房门被推开,进来一个蒙面人,他身手敏捷,走路丝毫没有声音,像幽灵一样钻进寇子佩的房间后,合上门,借着清冷的月光,飞速开始搜这件屋子,妄图把每个角落都翻一遍。 突然,屋外瞬间灯火通明,屋内的灯光也渐渐亮了起来,一屋子的光辉,映在煞白的墙上。 李骐从门外推门而进,带着几个拿刀的侍卫进来,大喝一声:“你已经被包围了。” 蒙面人转身,看着寇子佩已经从床上起来,披着一件大褂,站在桌旁,像是刚点完灯的样子,他朝蒙面人歪头一笑。 “是在找手镯吗?” 作者有话要说:“美人妆,面既施粉,复以燕支晕掌中,施之两颊,浓者为酒晕妆,浅者为桃花妆;薄薄施朱,以粉罩之,为飞霞妆。”——出自《妆台论》 第7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先把他绑起来!”李骐喊道。 身旁两个面色凶狠的人立刻走上前去,拿着一根粗长的绳子,把蒙面人绑了起来。 寇子佩冷漠看着蒙面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我们去前厅审。” 蒙面人的双手被绑在身后,由两个人押着走到了前厅。 鉴于这次在府里闹出的动静比较大,连周仁和周婉霏等人也纷纷出来见识一下这个自投罗网的人。 蒙面人自从被押到前厅,面罩被摘下之后,便仿佛成了一个哑巴,不管问他什么都不说话,把这整屋子的人当做空气。 李骐坐在座位上,手里端着一杯热茶,看上去一点也不着急:“是不是得动点儿私刑啊?” 蒙面人脸上依旧无波无澜,毫无惧色。 “如果你现在说出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拿到这个镯子的原因的话,或许你接下来会过得轻松舒服一些。”寇子佩也不急,极有耐心地和他磨着。 眼看着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寇子佩他们不仅什么都没问出来,连这个蒙面人是不是个哑巴也不清楚。 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口哨声,尖锐而轻快。 说时迟,那时快,蒙面人朝着寇子佩和李骐弯了弯眼睛,眼底尽是讥诮的笑意,然后他双手发力,绳子在瞬间四分五裂。 “各位,再见了。”嘲讽的声音传来,他并不是个哑巴。 管家惊呼一声不好,推了推身边的人,示意他们赶紧上。 众人纷纷两腿发软,能把绑着的绳子挣开的人,一定武功高强,他们上前,岂不是送死? 蒙面人从包围圈里腾空而起,一脚踹开一个家仆的头,又踩着另外两个人的肩膀,在众目睽睽之下,跃出门飞向院落。 此时,院内突然又冒出一个蒙面人,两人汇合碰头,互相看了一眼,齐齐纵身一跳,翻过院墙,刹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尹意从窗户里看着那两个敏捷的身影隐没在夜色深处,转过了头。 “走,去我房间里看看镯子还在不在。”寇子佩沉声道。 一干人等脸色都不好看,现在的状况明显是他们中了蒙面人的计谋,这次来偷镯子的人不只有一个,而是有两个,一个负责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把人都集中在前厅,另一个则在此时间内去寇子佩的房间里偷镯子! 寇子佩匆匆回到房间,直接走到床边,弯下腰伸手在枕头下面摸了摸,发现空空如也。 周婉霏关切地说:“镯子该不会真不见了吧?” 寇子佩无奈地摆摆手。 “我说刚才那个人怎么跟哑巴一样,原来是在拖延时间啊!”周婉霏咬牙切齿道,突然,她又像想起了什么,眼睛不断在人群中乱瞟。 “咦?那位武功特别好的小兄弟呢?能嗖一下飞到房顶上的那个人呢?” “你是在找青锋吗?”李骐笑道。 周婉霏忙不迭道:“对,你的小高手青锋呢?” 尹意此刻心里一惊,青锋到哪里去了?刚才在前厅就没看见他。她的心突突的跳起来,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青锋现在可能在嗖一下往房顶上飞吧。”寇子佩把头转向李骐,好友二人脸上都露出了浅淡的笑意。 寿州城区里,家家户户的灯火都已悉数熄灭,只有极少数的几扇窗户里还摇曳着微弱的烛火,影影又绰绰。 青锋一路尾随着天水和地水来到那家客栈,丝毫没有被发现,他脚步轻快,飞檐走壁,如履平地。 青锋倒挂在客栈窗户的外面,竖着耳朵听着屋内的谈话。 天水摘下面罩,往凳子上一坐,倒了两杯水,“咱俩的配合可真是天衣无缝,把镯子拿出来瞧瞧,我倒想看看,它怎么就价值连城了?” 地水也坐下来:“你还知道些什么,觊觎它多久了?” “兄弟,你是负责这件事的,你不知道?看来你的上级们守口如瓶啊,我实话跟你说,这个镯子原来的主人是一个突厥的豪商大贾,你知道的,丝绸之路贸易的命脉曾经都在他们手里,这个突厥人带领他的家族从中原购买丝绸,然后从西域运进珠宝、瑟瑟、美玉、玛瑙、牲畜、奴隶等,从中赚取了暴利。据说他把过半的财富都放在了中原,回到突厥后遭人暗杀,他的财富秘密也就永远的藏在了这个镯子里。” 天水跟地水说这些话的时候,双眸中投射着晶亮的光,富贵险中求,自古以来,人们对财富和权力的追求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地水从怀中缓缓掏出那个金手镯,刚要递给天水时又收回手:“怎么看这个镯子的秘密?” 天水的心又被他悬了起来:“这我也不知道,你得把镯子拿出来我们一起研究一下啊。” 地水这才重新拿出镯子。 青锋在空中翻了个身,稳稳的落在地上,朝官府的方向发了颗信号弹,然后两步跨上房顶,踩着屋瓦,向周府赶去。 除了周仁、周婉霏和管家还留在寇子佩房里后,周府别的人已经回房休息了。 周婉霏看尹意依旧不顺眼,能离她多远尽量离她多远。 寇子佩给周仁解释了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原来,他晚上临睡前心里一直觉得不安稳,便去找李骐再布了一局,他们分析了对方来取镯子的好几种情况,如果遇上今晚的这种,那就将计就计,让他们以为他们已经得手,然后让青锋尾随他们,打探出镯子的秘密。 青锋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房间时,李骐困得正打瞌睡,手肘撑在桌子上不住点头。听到寇子佩那句“怎么样?”才迷迷糊糊地掀开了眼皮。 青锋回禀:“他们说这个镯子藏着宝藏的秘密,有个突厥商人把一批金银珠宝留在了中原,有了这个镯子,就能知道宝贝在哪里。” 周婉霏大吃一惊,忙问:“突厥商人有那么有钱吗?” 李骐清醒了几分:“当然了,重农抑商这一政策只适用于汉人,汉人不准从事国际贸易,但胡人可以,丝路贸易为他们创造了巨大的财富。《唐人判集》中曾记载:长安县人史婆陀,家兴贩,资财巨富。身有勋官骑尉,其园池屋宇,衣服器玩,家僮侍妾比王侯。很多豪商的资财皆在万金以上,不仅中原普通商人难于和他们比肩,哪怕是世代官宦的衣冠子弟,也比不上。” 寇子佩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那两个蒙面人现在在何处,怎么处理呢?”周仁问道。 青锋看了一眼天色和时间,说:“我走的时候已经通知官府了,现在知府的人应该过去了。” 周仁连连对寇子佩和李骐发出敬佩的赞美:“骐儿和寇公子果然谋略过人啊,周某钦佩至极。年轻有为,必将前途无量。” 寇子佩和周仁一阵谦虚过后,李骐又问:“我还有一个问题,那个镯子我们也研究过,没发现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它的秘密藏在哪里呢?” 寇子佩的眉心锁起来:“明天我们去一趟官府,审一审那两个人,看有什么发现。” 李骐叹了一口气:“本来以为一个镯子闹不出多大的动静,没想到竟然藏着这么大的秘密,子佩,茶灾的情况在舅父的帮助下,这几天我已经打点的差不多了,但我打算给父皇写封信,迟点再回长安。” 寇子佩认可道:“嗯,等这件事情水落石出,我们再回去。” 听到寇子佩他们要离开又要留下的话语,尹意有些恍惚,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好还是不好,眼前的人,本来就距她十万八千里,是她生活中无意闯入的一个意外,她竟然生出一丝丝不舍让他们走的留恋来。 但他们终究要走的,尹意想。 周老爷和周婉霏走后,李骐和青锋也走了,累了一晚上,寇子佩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一回头,看见尹意还默默在角落里站着,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想什么呢?”窗外一阵凉风吹了进来,隔着轻薄的衣衫贴近人的皮肤,渗进骨髓,风掠过指尖,染上一层寒意。 “夜里有风,公子要加一床薄被吗?”尹意回答。 “不必了,你把窗户关上就行。”寇子佩觉得尹意脸上的疤痕依旧狰狞,不过可能是因为看习惯了,他现在已经能平静看尹意的右脸而不觉得不舒服。 尹意离开之后,寇子佩便睡下了,他睡得很踏实,一夜无梦,也再没听到风声。 大清早,寇子佩和李骐正在吃早点,管家带着一个衙役风风火火地穿过周府,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 “冷静一下,不要急,什么不好了?说清楚。”李骐擦着嘴说。 “回四皇子,昨晚被关进大牢里的两个囚犯死了!”衙役慌慌张张地说。 寇子佩正喝着小米粥,听到这句话,他抬头:“死了?什么时候死的?” “今天早上,被狱卒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气了。”衙役答。 “哎,去看看吧,现在出发。”寇子佩叹气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寇子佩内心os:这个镯子真不让人省心我lay了。 第8章 笑一个 寇子佩和李骐赶到大牢的时候,仵作已经验完尸了。 仵作恭恭敬敬地说:“牢房里有碎碗的瓷片,两个人应该是割腕自杀。” “他们身上有没有中毒的痕迹?”寇子佩问。 仵作仔细回忆了一番,然后说:“没有。” “再查一遍吧,带我们去看看。”寇子佩眉目间一片苍莽,但人还是稳重可亲近的样子,语气也十分随和。 两位死者的面相安和,眼睛不肿胀,脸色也不乌黑,只是没了血色,煞白一片。 青锋上前查看了天水和地水的腕伤,又翻了翻他们俩的眼皮,把人从里到外看了一遍,才说道:“确实不是自杀。人至少是两个时辰前去世的,但手腕处的伤口很新,像一个时辰前为了掩人耳目刻意制造的。” 寇子佩听着,脸上没有多大波澜,似乎对这一结果并不感到惊奇:“这两个人为了金银珠宝能背叛组织,可见并没有多忠诚,自然是贪生怕死的,又怎么会自尽身亡呢,显然不合理。” “这样听上去杀死这两个人的凶手应该是内部人员,在短短的时间内,就有两次接触死者的机会。”李骐分析道,继而他转头问身旁的一个狱卒:“从犯人入狱开始,有谁多次进入过这里吗?” 狱卒一拍脑袋:“还真有,今天早上送饭的厨子来了两次,第二次来的时候他说好像把钥匙落在里面了,我们就让他进去找了。” 李骐:“那你们从没起过怀疑?” 狱卒一脸憋屈:“这位厨子兄弟在我们这里做饭很久了,为人憨厚老实,实在不像是坏人呀。” “行了行了,先把他叫过来吧。”寇子佩心里一沉,如果这个厨师真是凶手的话,那银云这个组织真可谓打入了各行各业。 一名狱卒飞快跑出门去,回来的时候步伐更快,满脸愁容:“大人!厨子不见了!哪里也找不到他!” 寇子佩沉下声来:“好,现在我们就锁定他是最大的嫌疑人,你们平时和他比较熟,知道他常去哪些地方吗?” 狱卒道:“他这个人性子有些闷,平时闲下了也在屋子里待着,但他每个月都会回家去探望一趟。今天好像就是他该回家的日子,但不应该走这么早啊。” 寇子佩:“他的老家在哪里?” 狱卒:“清平村。” 于是,几个人乘着马车去了清平村。清平村是一个很贫瘠的村子。在这个偏远的山村里,村民们农耕劳作,大事小事都跑不出去,后面是荒山,荒山里杳无人烟。 寇子佩一行人先找到村长,村长家里炊烟袅袅,正在做午饭。 一个穿着官服的衙役先上前问话:“张山可是你们村里的人?” 这个名字在村长脑子里转了一圈,然后他说:“似是没有这号人。” 狱卒又问:“那有没有一个人手上有一道长长的疤?” “村头王婆家似乎有这样一个儿子,不过据说她儿子已经有好几年没回来过了,也不知道在外面做什么。”村长道。 “劳烦带我们过去一趟。” 王婆家的门是虚掩着的,老太太的耳朵似乎是不太好,敲了好几声门都不应答,寇子佩直接带人进去了。 正在灶台前包饺子的王婆一看家里突然来了这么多人,吓得手里的筷子都掉了,她白发苍苍,容颜衰老,满脸褶子的脸上嵌着两颗浑浊的眼睛,看上去连弯腰都费劲。 尹意见状,帮她捡起了筷子递过去,但王婆看见她右脸的暗红疤痕时,似乎更害怕了,手不住哆嗦着,连连后退了两步。 善意被当成恶意,尹意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事情,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站到一旁,寇子佩没说什么,他让狱卒向王婆形容了一下张山的样子,然后问:“你有这样一个儿子吗?” 王婆想都没想,便答:“没有,我儿子五年前离开家就再没回来过,一直都是我一个糟老婆子自己过。”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闪闪躲躲,一直都不敢看着任何人的眼睛。 寇子佩给李骐抛了个眼神过去,李骐作无奈状。 “打扰了,那我们先走了。”寇子佩朝王婆道别,王婆也没出门去送。 出了王婆家,李骐朝寇子佩说:“你也看出这位老妇人不对劲了?” 寇子佩笑笑:“如果她一直只有一个人住的话,我们去的时候门应该是插上的,而不应该虚掩,况且她今天在包饺子,如果今天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不用准备这么隆重的饭。” “对。”李骐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呢?” “先假装离开,再偷偷回来。”寇子佩直接带着一行人去了镇上的一家饭馆。 他们在大厅里坐了一桌,一桌人,有风流倜傥的公子哥,有丑八怪,还有衙役,自然吸引了不少人注视的目光。 衙役小哥是个话痨,满桌子的大佬他攀不上,于是找尹意解闷儿。 “兄弟,你右脸怎么回事儿?娶媳妇儿了吗?” 尹意正喝着水,一听这话,被呛住了,“小时候留的疤,还没娶。” 衙役惋惜叹道:“那你爹娘呢?岂不是会很难过。” 尹意的神色淡淡的:“他们很早都过世了,我是被后来收留我的人带大的。” 寇子佩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块儿凤梨酥塞进嘴里,“那后来为什么进周府了呢?” 尹意先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盯着他手里的糕点:“你不是说你不喜欢吃这些吗?” 寇子佩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下,随即扔过一个笑脸来:“我说过吗?就算说过,人饿的时候哪还分喜欢吃和不喜欢吃。” 这时李骐非常不合时宜地插嘴:“子佩你什么时候不喜欢吃糕点了?我记得你不是一直挺爱吃的吗?” 寇子佩用一脸你真不愧是我的好朋友的表情看着李骐微笑,李骐不明所以,追着问:“哎你到底是喜欢吃还是不喜欢吃?不喜欢的话我以后就不让宫里的人往你府上送了。” 寇子佩装着傻看天:“你随缘送呗。” 沉默的尹意再次开口:“我之前在医堂里当学徒,后来看收留我的人家生意凋败,不好意思再为他们增添负担,便自己出来了。” “医堂?”寇子佩来了兴趣,“那你会看病吗?” “很多药材多少懂一点。”尹意答。 尹意说着,小二给每人上了一碗羊肉汤。 “最近你太疲累,羊肉大热,补中益气,安心止惊,多吃一点。”尹意轻声朝寇子佩说。 这话被李骐听去了,又开始逗寇子佩:“子佩,你这个小跟班对你很上心啊,我看你也挺护着他,要是模样好一点,你会不会带他回长安?” 尹意想伸手摸一摸自己右脸的疤痕,但忍住了,虽然她已经习惯了被人因为一张脸而下定论,但每一次这种事情发生的时候,心里都跟针扎一样疼。 寇子佩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被李骐这么一问,他倒是突然发现,这个尹意对谁都冷,平时哪怕是四皇子都不给一个好脸色,唯独对自己还算温情。 然而尽管如此,他发现尹意貌似从来都没有笑过。尹意的脸上万年只有一个表情——那就是面无表情。 寇子佩转头看她,带着一丝调侃的表情说:“给爷笑一个,然后带你回长安。” 首都长安繁华富庶,大街小巷百姓和乐,不知有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去。 可尹意连头都没抬,她的声音很弱,像浮在水面的水草,不知道下一秒就飘到哪儿去了。 “多谢公子美意,但尹意无才无德,也不想远行,想一直留在寿州。” 君子有成人之美,既然尹意拒绝,寇子佩也不再提,只是说:“那你啥会儿给我笑一个?” 尹意埋下头喝汤。 李骐:“你跟在调戏良家妇女一样,收敛点。” 寇子佩嘴角扬起来,尹意脸上悄悄染上一层飞霞,但被猩红的疤痕印掩盖了。 吃完饭,众人又回到清平村,青锋和几个衙役轮流盯着王婆家的动静,有什么风吹草动便立刻动手。 等了将近两个时辰,一个衙役来报,终于看见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在街角转了半天,半晌过后,进了王婆的家。 “进去拿人。”寇子佩吩咐。 青锋和衙役最先进去,在院子里将化名为张山的人一举拿下,青锋把剑抵在他的咽喉上,说:“老实点。” 寇子佩、李骐和尹意随后走进来,寇子佩问张山:“大牢里的那两个人是不是你杀的?” 王婆不顾年迈的身躯,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大人饶命啊,我儿子他只是个厨子,安安分分,怎么可能杀人呢?” 张山看了一眼母亲,眼里闪过一丝忧虑,而后很快冷静下来:“大人有证据吗?口说无凭,不能这样定罪吧。” 张山早已把下毒的毒.药彻底销毁,他们再怎么找也找不到他的作案工具了。 他心里正洋洋得意着,只见青锋的剑瞬间向下,在他前腹的位置挥舞了几下,明晃晃的白光刺着人的眼,不一会儿,掉了一地的衣服碎布。 张山古铜色的小腹上,露出一个银云的标记。 现场除了王婆,都是男的,尹意看了一眼,别过了头。 “你还有什么话说?”寇子佩问。 张山心里一下子就凉了,一股血全冲上头顶,他的心跳快如擂鼓,冷汗涔涔从额间冒出来。 他刚要开口,一支毒箭便正中他的心脏,直接穿透他的身体,溅出一地血痕,快到连青锋都来不及阻止。 第9章 镯子的秘密 王婆眼睁睁看着自家儿子被一箭杀死,箭头从前胸穿进,后背穿出,还带着淋漓的鲜血,当场便晕了过去。 尹意忙上前去和一个衙役把她扶到屋子里照顾。 青锋朝射箭人的方位看去,在很远的地方,一人已御马而去,空留一个苍白的背影,对方在如此远的地方都能射得分离不差,可见技艺高超。 青锋正欲追去,被寇子佩拦住:“不用去了。”他能感觉到那个人的武功或许和青锋不相上下,就算不如青锋,也不会轻易被捉到。 寇子佩和李骐回到屋子里,王婆已经稍微有了意识,她侧躺着,看上去并不澄澈的眼泪不间断的从眼里流出来,嘴唇颤动着,也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尹意在旁边一直给她顺气,王婆突然闭上了眼睛,开始声音尖锐的嚎啕大哭:“这些年他一直不告诉我自己在做什么,还不让别人知道我有他这个儿子,怕引来麻烦,早知道今天会是这样,我们娘俩儿就算每天吃了上顿没下顿,我也要把他留在家里。” 面对此情此景,寇子佩和李骐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倒是尹意,轻声在王婆耳边说了一句话,老妇人撕心裂肺的大哭声渐渐又变成了呜咽声。 寇子佩嘱咐村长要多照顾关注王婆之后,直到天色渐晚才往回走,路上,他问尹意:“你最后对王婆说了什么?” 尹意垂下眼睫:“我跟她说他儿子能让母亲过上吃喝不愁的好生活,自己一定觉得很幸福。” 李骐望着天边绵延十几里的暗金色的壮阔流云,心里却拥堵着,大片姹紫嫣红的晚霞挂在天际,却仿佛沉甸甸往心头压去。 “死去的张山前腹有银云的标记,那是个木级别的人物,今早在牢里死去的那两个人身上也有银云的标记,只不过在前胸,说明是两个水,金木水火土里,现在只剩最高级别的金还活跃着了,你说金可不可能就是今天来灭口的那个高手?”李骐朝寇子佩分析着现在的情况。 “很有可能。”寇子佩点头,“而且我们直到现在还没找到破解镯子秘密的方法。” 听到镯子两个字,话多的衙役精神了:“大人,那镯子还有秘密呐,不就是个金镯子吗?今天早上我们赶得急,忘记和您说了,从牢里两个人身上搜出的镯子今早也丢了,我们觉得死者更重要,忘记和您说这茬儿了。” 李骐拍了拍大腿:“那个镯子是最重要的,一座城都换不回来,比那两个人重要多了。” 衙役吓得脸都白了:“啊……小的们该死,可下午死的张山身上也没有镯子,镯子去哪里了呢?” “现在应该到了今天下午射毒箭的那个人手里了吧。”寇子佩悠闲道。 “啊……那大人您为什么一点也不着急?”衙役不解。 寇子佩眼睛一弯:“因为他手里的镯子是假的啊。”说着,寇子佩从怀里掏出了这个在寿州引起轩然大波的金镯子。几日过去,再看这个手镯,光泽鲜亮,颜色纯正,品质细腻,精巧美观,但也绝对想不到它身上藏着惊天的秘密。 杀了地木灭口的地金马不停蹄赶回住所之后,立即戴上手套开始研究金手镯。他用尽各种办法,直至把镯子劈成两半也不见这个镯子有什么特别的。 地金生气地把两块儿碎金拂到地上,用手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下了寇子佩三个字,然后单手拿剑,一剑劈了下去。 桌子从中间裂开,倒向两旁的地上。 地金泄完火,拿出老主人给他的第二条锦囊,打开念了出来:如若拿不到手镯,就借助他们之手找到宝藏。然后通知总部,派人一网打尽。 回到周府,众人又汇集起来研究镯子的秘密,手镯的款式简洁大方,纹路也不多,李骐和寇子佩面面相觑,仍是一头雾水。 正当寇子佩拿着那镯子在桌上轻敲的时候,尹意说:“公子,这声音听着太清脆了些,仿佛这镯子并没有它看上去那么厚实。” 闻言,寇子佩又掂了掂手里的镯子,然后把它交给李骐:“你接触的镯子们多,你掂一下,我感受不出它的重量。” 李骐拿过手镯,在手里晃了几下,拧着眉说:“确实轻了点儿,看着挺瓷实,拿起来却不沉。你的意思是……它是镂空的?” “或者半镂空。”寇子佩说。 李骐把手镯交给青锋,青锋从腰间拿出一个锋利的小匕首,他小心翼翼地把手镯打开,发现手镯的中心果然是空心的! 寇子佩和李骐大喜,他们看着青锋从中间抽出一条昏黄的布条,李骐把那条卷起的布条展开,眼前出现一幅风景画。 青山绿水,水墨蓝天,看上去素雅恬淡,和财富宝贝没有半点关系。 寇子佩让尹意也上前来,问:“你知道这上面画的风景是在哪里吗?在寿州吗?” 尹意凑近瞧了瞧,平静道:“认识,这里是元宝山。” 寇子佩托着下巴:“所以宝藏应该在元宝山藏着。” 尹意没应答,她仔细看了风景图的范围,然后说:“可是图里的范围太大了,宝藏究竟在哪个地方,没有被标记出来。” 寇子佩的手从布条的最左端移到最右端,不过两指长,但上面画的山却连成了片。 门外一声雷声轰鸣,豆大的雨珠顷刻间洒落下来,闪电划过,黑暗的苍穹中一道雪白的亮光闪过,天际灿白的如同白昼。狂风大作,急雨过境,滚滚雷鸣带着纷乱的雨滴在天地间横行肆虐,水声潺潺,突如其来的暴雨仿佛把人困在一个窒息的噩梦里。 “别愁,一座山一座山的找,总能找着。”李骐走到窗沿边上,看着外面瓢泼的大雨,清凉的雨丝扑在他脸上,他仿佛投过这一片朦胧的雨境,看到了绮丽的湖光山色。 尹意盯着那副画继续看着,很寻常的风景图,除了山山水水,花花草草,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寇子佩又把胳膊搭在尹意肩上,把脑袋凑过来,整个人半靠在尹意身上,鼻息喷洒在尹意脸上:“这些山长得都一样,你看看有没有奇怪的。” 尹意因为这个令人窒息的距离脑子都快烧晕了,她心里像扔进了嘴里的跳跳糖,砰砰直跳着。 “这些山……都一个样子……没什么特别的吧。”尹意磕磕绊绊地说。 “哎,这样工作量也太大了。”寇子佩的胳膊肘往尹意细长的脖颈又靠了靠,尹意紧攥着手闭上了眼睛。 “喂,你干嘛呢?”寇子佩转过头,直接在她耳旁说道。他看见尹意闭着眼睛,像在刻意憋着什么似的,“你身体怎么也站的这么僵呢?放松点,难道是我太重了?” 寇子佩嘴角的热气浮在尹意的耳边,那低沉温和的嗓音更是直直的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尹意觉得大脑里的那锅热水已经沸了,咕嘟咕嘟的冒着滚烫的气泡,带着她整个人身上的温度一路飙升。 不明觉厉的寇公子看着睁开眼睛轻呼气的尹意更觉得奇怪了,以他的视角只能看见尹意清雅精致的左脸,上面悠悠飘着一抹红。 寇子佩直接伸手上去,先是用手背碰了碰尹意的脸,然后又摸了摸她的头,这才终于把胳膊放下来,不再挂在尹意身上。 “你生病了吗?怎么脸这么烫?” 尹意身体僵硬的似乎全身的血都凝固住了,她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忙说:“没有,哪有。” 她的目光也不知该停在哪里,无意间瞥到布条的群山上,突然喊寇子佩:“你看右边那座山,山上的叶子是红色的,似是枫叶,但别的山放眼过去,满目皆是绿色。” 寇子佩看了一眼,认同道:“确实是,只有这座山和别的山不一样,而且画者在这座山上花的笔墨明显要比别的山多。” 李骐踱步过来:“有新发现了?” 寇子佩:“发现一座山和别的山不太一样,我们明天先去找这座山吧。” 李骐点头表示认可:“明天要出发去找宝贝了,走到这一步,可真不容易。” “是啊,真不容易,祈祷这雨明天能停吧。”寇子佩望着窗外细密的雨线,叹了一口气。 “能停,急雨虽大,停的也快,今晚早点休息,明天一大早我们就出发。”李骐说,随即他偏头对青锋说:“你去官府里走一趟,明天找几个人和我们一起去。” “是。”青锋应下,而后化为夜里一道锋利的风,消失在了茫茫雨夜里。 安排好明天的事情,尹意看上去依旧呆呆的,神情凝滞,目光游离。 “你该不会真生病了吧?明天要不别去,留在府里休息吧。”寇子佩朝着尹意说。 “我没事儿,可以去。”尹意回过神儿来,其实她想说只要你别再动手动脚的,我就一点儿事儿也没有,但这句话硬生生被自己憋回了肚子里。 暴雨果真如李骐所说,来得猛,来得急,但也很快停了下来,晚上的空气异常清新,带着泥土的咸腥气息,扑入人的梦里。 第10章 藏宝地 在几个当地人的陪同下,寇子佩几个人去了元宝山。 昨夜刚下过雨,山里一片清新,水雾迷蒙,草木的叶香顺着被洗涤过的空气漫入人的鼻腔肺腑,沁人心脾。 地上的泥土有些潮湿,树木枝叶上也还沾着水滴,不时往人身上挂,寇子佩在晚间已经把小布条上的画全都腾到了纸上,此刻正对着画找路。 一座座青山矗立在万里碧空之下,蜿蜒连绵,直耸入天,每座山都身披翠绿的青衣,山中的水雾似为它们笼上一层朦胧的仙气,寇子佩他们用了很久的时间,才摸索到图上那座长满红色树叶的山。 走到山脚,日头已经挂的老高了,晴阳把金灿灿的光辉铺在山头,繁密的枝叶里泄出丝丝缕缕耀眼的白光,李骐拖着疲累的身躯,往身前的大石头上一靠:“子佩,宝贝究竟在哪里啊?脚都快走废了,我们不是已经到目的地了么?” 寇子佩抬起头瞧了瞧,这座山不算太高,但仍需要把脖子仰的老高才望得见山顶。青山巍峨,岿然不动,有种睥睨众生的气质。 “我们先分头找,看这座山有没有洞口什么的,宝贝总需要地方藏。” 于是众人四散开去找藏宝的地方,寇子佩和尹意一道,寇子佩人高马大,脚下生风,找起东西来却格外细致,山的表面都要被他看穿了,依然严丝无缝。 走到一个坡度较大的小土丘处,他先自己一个人上去,然后回过头来,也没说话,只是伸出手看着尹意。 尹意发愣,看了看他的手,又盯着看他的脸。 “手给我,我拉你。” 一瞬间,尹意脸上的表情异彩纷呈,心里不知被什么猝然一击,她看着寇子佩的手,仿佛遇到了一个需要人绞尽脑汁想才能想出来的问题,尹意沉默着,山间从脸旁轻拂而过的风,清脆婉转的虫鸣,肆意喷洒在脸上的灼热的阳光,都变得缥缈而空远,她对这个世界的所有认知和感触,都注入到眼前的人身上。 尹意微微呼出一口气:“谢谢,不用。”话说完,她靠自己爬上了那个小土丘,轻拍着手里的土尘,她爬坡时没站稳扶了扶身旁的大石,沾了一手的灰。 寇子佩走进一勾尹意的脖子,说:“让我拉你不就没这些事儿了吗?” 尹意脚下一个没站稳又要往后倒去,被寇子佩一手揽住了腰。 尹意的腰肢纤细,寇子佩感觉自己一手就能揽紧,跟揽着姑娘的腰没什么区别,甚至还能摸到骨头。 “我说你以后要不多吃点饭,怎么哪里摸着都恪手。” 寇子佩吐槽着,只听不远处李骐一声喊“这里有洞!”,其余人立即纷纷被吸引,寻着声音聚了过去。 李骐和青锋两个人一组,在路上,他折了一根树条,每走到一处便划拉几下,他和青锋走到山的背阳处,看见一处地方长满了像爬山虎一样密集的植物,垂着的藤蔓遮天蔽日般覆上山的表面,远远望去,就像飞流直下的绿色瀑布般倾洒在山谷里,阳光照在茂盛葱绿的叶子上,折射着粼粼的金光,直晃人的眼睛。 李骐拿枝条往上戳了戳,没想到枝条竟然不弯折,而是直直的伸了进去! 寇子佩赶过来,用剑挑开中间的枝条,里面确实是空的,但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分明。 知府大人派人用佩刀把眼前的藤蔓枝条清了清,阳光钻进去,照亮一条小路。 几个官府的人走在前面探路,李骐和寇子佩在后面跟着,山洞的入口很大,能同时通过很多人,越走到后面,光线越暗,路也越窄。 走了一段时间之后,小路戛然而止,眼前只剩凹凸不平的石壁。 严知府往石壁前凑了凑,伸手敲了敲,又往前推了推,没发现任何异常。 寇子佩抬头观察着目前他们所处的环境,这个山洞是被人掏空的,设计者费大心思掏了这么长的一条小路,绝不可能到这里为止。 这里空空荡荡的,除了地上躺着几颗或大或小的碎石,其余地方和石壁上没有任何痕印,不像曾经藏过或搬过东西的样子。 “我猜这里一定有机关。”李骐在石壁上小心翼翼地摸索着,信誓旦旦的朝寇子佩说。 青锋冷漠看着周围的环境,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地上的碎石上,他走过去,抬脚踹了踹。 那几颗石头一动不动。 青锋用了更大的力气踹向碎石,本来就没有生命的石头一丝灵气都没有,任他随意踹着。 青锋生疑,蹲下来一手抓住石头,顺时针拧了一个小角度。 李骐手边的石壁像启动了什么开关,轰隆一声开了一个口子。 “继续转。”他很快冷静下来,窥见了一方新天地后,身体里流的血液都热起来。 青锋继续转着地上的碎石,一股阴暗潮湿的气味飘了过来,就像地窖里常年密封的空气突然见了光。 碎石被拧到了不能再转的角度,石壁打开了只能通过一个人的缝隙。 李骐刚要往进钻,青锋瞬间移到他身边拦住了他。 李骐只是看了青锋一眼,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青锋在担心他的安危。 青锋自己先闪身进去,石门后面,是稍微宽一些的小路,不长,通往一个转角。 其他人和衙役们紧随其后渐渐跟进去,有个衙役好奇心强,直接迈步往前走去,刚跨了一步,两侧的石壁上便飞出了数只箭头锋利的箭矢。 衙役当场便被吓傻了,愣在原地看着箭头朝自己急速飞来。 青锋一个转身掏剑上前,把几支飞箭打散,钉在地上,才保住了衙役的小命,有支飞箭贴着他的脸飞过去了,衙役吓得浑身都哆嗦起来。 “有机关。”尹意轻轻喊了一句。 寇子佩点头,看着衙役所处的位置,自从那衙役往前迈了一步诱发机关启动之后,便再也不敢往前走或往后退一步。 地上是由一块一块的砖头拼成的,砖头形状并不规则,一脚踩下去,说不定就踩到哪块儿砖头上去了。 众人都静默下来,没人再愿意往前走去当那个试水的人。 尹意走出石门,从门外捡了几个能搬得动的碎石进来,朝衙役前面的一块儿地板扔去。石头落地,咕噜咕噜又往前滚了一段距离,才停下来。 衙役的心吊到了嗓子尖儿,幸运的是没等到下一波迎面而来的飞箭,正当他兴致冲冲的往刚才石头落地的地方又迈了一步后,新一轮箭矢又齐齐射了过来。 这次他终于反应过来,挥起刀躲了几个,青锋也帮他挡了几个,然而还是有一支流箭射进了他小腿里。 衙役被人扶着回到了安全区,一个背着药的小伙子给他上药、打绷带。 “看来机关的灵敏度并不高,需要一定的重量才能激发它,我们不可能真找人一块砖一块砖的去试的。”寇子佩转过头望着尹意,不知为什么,他现在想说什么,下意识看的人变成了尹意。 李骐分析着:“这些砖块儿的形状毫无规则,但一定藏着什么玄机,肯定有路,否则设置机关的人也别进去了,除非他想让那些宝贝永远长眠于地下。” 寇子佩:“可是这些砖头摆放的乱七八糟,毫无规律可言,就算真有什么玄机,当初设置机关的人不会把自己给坑了吗?” 尹意看那些砖头看得眼都花了,确实没看出什么名堂,这些砖密密麻麻,又被摆放的乱七八糟,纵使有人告诉你它是有规律可循,也让人脑海里一团乱麻。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失,山洞里氛围诡异,他们好像走到一处无路可退的悬崖边上,进无可进,退无可退。 青锋提起手里的剑,主动开口:“让我去试试吧。” “不行,虽然你有绝世武功,但是不能去冒这个险。”寇子佩抢在李骐之前说了这句话,“况且,你走了哪一步路能记得住吗?我光看已经看得眼花了。” 青锋不答。 “你如果想试试,先走我说的这几步如何?”尹意的声音响了起来。 青锋抬眼看她,锋利冷峻的眸光里没有一点温度。 “你可以试着走走两边最贴近墙壁的两排砖。”尹意站到一侧给他指路。 寇子佩眼前一亮,如果真毫无规律可循,靠近墙边的路确实是最容易让人记住的,不会出错的路线。 “试试吧。”他开口道。 青锋再次转过身,把剑提在身旁,沿着石壁,迈出了第一步,半个人的重量压上去的时候,四周仍安静的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李骐脸上凝重的神色松了松,满怀期待的看着青锋走第二步。 第二步迈下去,依然没有飞箭掉落,紧接着第三步,第四步……一路畅行无阻。 直到青锋走完最后一步,寇子佩才完全放下了心,让大家沿着青锋走过的路,一人接着一人贴着石壁往前挪动。 等到所有人都过了拐角,可谓豁然开朗,他们的眼睛只往前看了一秒,便少有人能再移开。 眼前的世界,是李骐都未曾见过的盛景。 第11章 同赴难 只见前方的空间里,堆着上百个木箱,每打开一个木箱,便是光彩四射的珠宝金银,在年份的雕琢里,它们耀眼的光彩并未被磨灭,反而在重见世人的那一刻更加璀璨夺目,上百个装满宝贝的木箱,仿佛上百座金山银山堆在这里,金光闪闪,银光灿灿,让人舍不得移目。 几个衙役眼睛都直了,他们从没见过这么多财富,什么是堆金积玉,什么是论黄数白,总算开了眼界。 严知府说话结结巴巴的:“这……这得有……多少……多少宝贝啊。” 李骐在皇宫里见惯了琳琅满目的珠宝玉石、奇珍异宝,此时是最淡定的,他缓缓开口:“严知府,你先带部分人清点金银珠宝,再派人回去多找些人手,拉一批马车过来。” “好……好的,下官马上吩咐人去办。” 山洞里瞬间热闹起来,每个人嘴里念念有词,眼里闪闪发光,木箱全部开封,一箱一箱的被清点。 寇子佩对林林总总的金银珠宝兴趣也不大,他见大家数钱数的亢奋,便带着尹意出了山洞,在山洞周边闲逛。 他并没有发现,树林里一闪而过的、从一开始就跟随着他们的身影。 寇子佩在山洞背面的一片树林里晃荡着,偶尔采朵花放到鼻尖闻一闻,心情甚好,尹意心里却七上八下的跳着,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心慌什么,或许是来自女人的第六感,她借助寇子佩和李骐顺利找到了财宝,本该卸下心里的一块儿大石才对,心里却不得安宁。 鼻尖传来一股清冽的花香,尹意扑闪着眼睫望向眼前人。 “香不香?”寇子佩把一束野花放到她脸庞,俏皮地问着。 尹意的话刚到嘴边卡了壳,她双眼的瞳孔一缩,看见寇子佩身后突然冒出一个拿着剑赶过来的人,尹意大喊:“小心!” 寇子佩听到尹意的提醒,耳边也听到了从右后方传来的凛冽的杀意,他把头往身侧一偏,转身,右手直接出掌击向蒙面的地金,地金以拳相抗,后退几尺,挥着剑往身旁的大树上两脚一瞪,又借力往前冲了过来。 寇子佩一边躲闪一边问:“兄弟,有话好好说,不要这么冲动,你要钱还是要财我们都可以商量。” 地金的剑朝他的喉咙刺去:“我要你的命。” 寇子佩往空中一跃,在几棵树间来回穿梭:“我们之间一定有误会,你为什么非要我的命?” 地金的声音不重,但很有震慑力:“因为你多管闲事。” 寇子佩手里没有任何武器,几个回合下来不出意料占了下风,况且即使他手里有刀剑,地金的武学水准也在他之上。 尹意看着着急,偶尔提醒寇子佩哪个方向有进击,眼看着寇子佩被踹到了地上,地金移着脚下的碎步,一步步往寇子佩身前逼近,剑锋的寒光晃在寇子佩脸上,明亮的光斑里尽是森寒的杀意。 尹意突然冲过去抱住了地金的大腿,阻止他再往前走。 寇子佩眼前一黑,随口道:“这个傻子,还不快走。” 尹意从地上捡起一根锋利的枝条,直直的刺进地金的小腿肚,血腥味儿瞬间漫了出来,涌入人的鼻腔肺腑。 地金在刹那间是没有感觉的,他对疼痛的感觉向来比一般人迟缓,倒是那浓厚的鲜血气息令他精神一振。 与此同时,他还感觉到了小腿上的一阵酥痒与凉意。 他看见他腿上爬上了几只黑色的带壳的小虫,与一般的虫子不同的是它们壳上闪着暗红的血色,虽然那只有浅浅的一道,但仿佛是一道狰狞的血痕。 地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挥起手里的剑准备先解决眼下的这个小随从,寇子佩从地上一跃而起,抬脚踢向地金的胳膊,尹意松手,两人再次过起了招。 尹意紧盯着地金的小腿,只见那些小虫不一会儿便喝饱了血,全身红光闪闪,从丝毫引不起人注意的小黑虫变成了披着妖艳大红色外衣的森林精灵。 这些毒虫,是尹意刚刚放的,专门为噬人血而生。 地金觉得自己一阵头昏目眩,手中无力,再看自己的腿时,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深知自己命不久矣,朝空中翱翔的黑鹰吹了声口哨,然后引着寇子佩一步一步走向林中的深处。 尹意望着那飞走的黑鹰,眼里澎湃的光灭了下去,她一回头看见寇子佩和地金两个人纠缠着闪进了旁边的山林。 尹意跟着追了过去。 地金在他们来的前一天晚上已经踩过点儿了,这她是知道的,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带寇子佩进树林里。 骄阳似火,到了正午,清晨的水雾气早已消散的干干净净。 寇子佩能感觉到地金力度越来越小的出手,但他同时也很奇怪这个人为什么一直带着他满林子的跑。 直到他看见剑锋毫无预兆的刺向自己,而自己身后除了一棵粗壮的大树再退无可退,脑子里才纷纷扬扬的叠出了很多个画面。 寇子佩是个不认命的人,为了生,他做着最后的挣扎,情急之下往身旁闪去,然而发现自己一脚踩空,摇摇晃晃的向后倒去。 身体的重量和惯性逼他下沉,他眼里只剩碧蓝的天和从遮天蔽日的枝叶中倾洒出来的光。 有一只手抓住了他。 那只曾经拒绝过他扶的手抓住了他。 尹意一手抱着大树的树干,一手拉着寇子佩的手,她觉得自己的半条胳膊都要被硬生生扯断了。 肌肉和骨头被拉扯着变形,拖着人往地狱的深渊坠去。手指和树干摩擦的地方划破了皮儿,疼痛直接往人的心里钻去。 地金看着他俩狼狈的样子,哼笑了一声,眼里满是嘲讽,他看着尹意射向他的冷厉的目光如电如炬,恍惚间有种错觉,仿佛看到了当年头戴斗笠蒙面,眼神明亮而冷冽的少年。 地金的手已经拿不住剑,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的小腿已经完全腐烂,毒素渗入五脏六腑,眼里也出现了层层重影。他知道自己身中了杀血虫的剧毒,毒素已经顺着血液流遍了全身。那个清瘦的身影变得模糊,更像记忆中的人。 地金撑着最后一口气往前挪着,想要看看这个为了寇子佩而害死自己的人究竟是谁。 尹意和寇子佩相握的手红、白、青三种颜色交错,酸胀和撕扯的疼痛占据了心扉,却一丝一毫都不敢放松,尹意知道,只要她稍一松动,手中的人就要掉下去了。 “松手,然后找人来救我。”寇子佩朝她喊道。 尹意朝下看了一眼一片漆黑、深不见底的洞,拒绝了这个提议。 “别说了,你能想办法往上飞飞吗?”每一个字,尹意都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寇子佩毫无办法,他如果发力,只能借助外物,而现在他能够到的外物,只有尹意,他不想平白无故害了尹意。 地金吊着一口咽不下的气爬过来,此时的他已经认不出谁是谁,错把寇子佩当成了尹意就往前扑去,十分稳妥的扑到洞里,还抓住了寇子佩的一只脚,把他拽了下去。 尹意在最后一刻仍没松开寇子佩的手,两人份的重量直接把她也拉了下去。 三个人像叠罗汉一般落到洞底,寇子佩压到地金的身上,怀里还抱着尹意。 寇子佩只摔到了四肢,没伤到脑子,他估计尹意也一样,他把尹意扶起来之后,甩了甩酸疼的肩膀,离开了躺在自己身下的肉垫。 地金死得惨不忍睹,眼睛都没合上。 死不瞑目。 尹意弯过头,脸上没有任何惋惜或是痛快的表情,轻轻合上了他的眼睛。 “你说你跟我下来干嘛,这不白白受罪。”寇子佩站起身来观察这个深洞。 洞不算特别深,但他俩现在什么工具都没有,铁定爬不上去,他虽然也会一些功夫,但离麻利顺畅的飞檐走壁还有很大的一段距离。 难以上去,只能等人来营救。 寇子佩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地金,吓了一大跳。 血肉模糊的身躯,淋漓的鲜血淌了一地。 “闪红光的大虫子是什么?”寇子佩下意识退了一步,把尹意也往自己身后拉了拉。杀血虫喝足血之后,膨胀起来,体积也大了一倍。 “一种毒虫,好像叫杀血虫,以吃人血为生,这些虫子应该潜伏在山林里,闻见了这个蒙面人的血,就贴上来了。”尹意并没有害怕,反而镇定地给寇子佩科普。 “有这种虫子吗?我怎么没听过。”尹意的平静让寇子佩心安了一些,好奇心也冒了出来。 “我之前在药店打杂,去山上采药时师父和我提过,你们在繁华的长安城里生活,当然没听说过。”尹意解释。 “原来如此。”寇子佩眯起眼,“它们是不是有毒?” “是,短时间内能让人暴毙,地上的人内功深厚,撑的时间才久了一些。” “这些虫子会吃我们的血吗?” “按我师父的说法,如果,明天这个时候,我们还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成为它们的大餐。”尹意抬头望向洞口,只看得见一方天地,在阳光的照耀下,浮尘在空气中慢悠悠的旋转坠落,宛若从明亮的天堂奔赴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地狱。 第12章 意难平的意 寇子佩找了块儿相对干净的地方,招呼尹意坐下来。 “生死有命,不能强求,来,坐下歇会儿?” 尹意的脸上脏兮兮的,已然成了一只小花猫,额间洒下几缕碎发飘在耳侧,她眼里闪着波澜晃荡的光,怔怔地看着寇子佩。 寇子佩嘴巴一咧,笑容绽开:“早跟你说别管我,你不听,现在好了吧,连媳妇儿都没娶就要被血虫子吃掉了。”,他把尹意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尽收眼底,然后又用手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用极轻松地语气说:“没事儿,不要怕,坐我旁边。” 尹意的样子看上去很狼狈,半张脸又丑又脏,另半张秀气精致的脸却显出一丝丝楚楚可怜、引人怜惜的意味来,然而她开口说话时语气却稳如静水:“我不害怕,你是当朝宰相的儿子,一定会有人来救你的。” 尹意走过去,在和寇子佩中间大概隔了一个人的位置坐下。 “他们当然会来救我找我,但能不能赶在明天这个时候之前我不知道。”寇子佩头靠着土壁,闭上了眼,也不知在琢磨什么。 尹意口口声声说着不害怕,其实她心里也是没底的,这个深洞在山林的深处,极其隐蔽,山林和藏宝贝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李骐、青锋和严知府他们如果刚发现他俩消失就开始在山林里找人,那还有希望在明天中午之前找到他们,如果拖上两天,那他们妥妥的成了杀血虫的盘中餐了。 尹意望着洞口,小小的一片天地里,飞鸟一闪即逝,她吹了几声口哨,清脆而嘹亮。 寇子佩睁开了眼睛,洞口一片清明,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今晚没饭,保存点体力。”寇子佩在脑海里很快的理了一遍到目前为止所有发生过的事情,从他刚到寿州,草色青青,桃花历乱,到刚刚经历的生死瞬间,纷杂而荒诞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都没给他喘息的机会。 “你会后悔来寿州吗?”尹意没缘由地问了这么一句。 “目前不,但明天这个时候,不好说。”寇子佩又笑了起来,尹意觉得他的侧脸像极了刚来寿州周府时那个噙着笑的风度翩翩的公子哥。 到了傍晚,天色黑了下来,星河铺在天际,横跨苍穹,宛若展开了一幅璀璨的画卷,晚风幽幽的从林间呼啸而过,吹响了声声哀怨的号角。 山洞里的人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才清点好金银珠宝的数目,山洞外,衙役们举着火把,把木箱一箱一箱的往马车上装。 李骐指挥了一下午,没喝水没进食,累得站都快站不稳。 “青锋,子佩呢?”这是他下午第三次问青锋这个问题。 “还没回来。” “他和那个小丑八怪究竟去哪里了?一下午了,没人影儿。”李骐有一点焦虑了,寇子佩这个人一向稳当,从没和他玩过突然失踪的游戏。 “你带几个人在附近找找。” 青锋带着几个人绕着山巡视了一圈,没发现寇子佩的任何踪迹,无功而返。 严知府小心翼翼地看着李骐的脸色说:“寇大人可能已经回府了也说不准,要不我们先回去看看?实在不行再派人过来。” 李骐站在原地寸步不移:“我们先把金银珠宝运送到官府,派人严加把守,严知府你找两个人回周府找找,有消息了立刻通知我。” 晚上山间的风阴冷而急促,带着冷冷的寒意朝人身上扑去。李骐望着深色的青山,顿觉自己今夜还要再来一趟。 山林里的气温骤降,尹意突生寒意,更让她感到崩溃的是,她突然发现自己来了月事。 小腹不时有阵阵腹痛传来,尹意用手按着压住阵痛,鼻腔里仿佛能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气。 寇子佩发现尹意莫名其妙又僵直了身体,眉峰也聚到了一起。他关切询问:“怎么?冷?” 尹意摇了摇头,以一个更加弯曲的角度蜷着。 “肚子痛?饿啦?”寇子佩看尹意的脸色并不好,脸色煞白。 尹意脸上浅淡的扔出一个笑容:“没事儿,应该是饿的。” 寇子佩把自己身上上上下下摸了个遍,没找到一口吃的,无奈他只能扯点别的转移尹意的注意力。 “你小时候在医堂生活,那你对你亲生父母究竟知道多少?” 尹意的眼里起了蒙蒙的雾气,她对自己的亲生爹娘,一无所知。她只知道她爹负了她娘,她的国家负了自己的臣民。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身上也没有任何信物,我只有我娘给我取的名字——尹意。” 她的眼神并不苍凉,只是像无机质般没有生命力。 “尹意,尹意,为什么要叫意?”寇子佩默念着。 “尹意的意,是意难平的意。”尹意念道。 “如果我们能逃过此劫,跟我回寇府怎么样?反正你在这边没爹媚娘,也没亲人。”寇子佩偏过头来问她。 “尹意不敢想。”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拒绝寇子佩了,尹意抱紧自己,侧过了头,轻轻闭上了眼睛,假装劳困睡觉。 寇子佩不再追问,他往前探出身子,仍能看到尹意紧锁的眉头。 李骐把山洞里的财富安置好后,回到周府的人也传来了信:寇子佩和尹意没有回去。 夜已经很深了,李骐带着一队人,拿上干粮和水,重新出发去了元宝山。 他们绕着山细细搜索了一圈,一直持续到后半夜,可没有任何收获。天光渐亮,远处的天空墨色褪去,泛出青色,像刚晕染开的水墨画。 李骐收回平日里温和爱笑的脸,侧脸如刀锋般坚毅冷酷。 “继续搜!哪怕挖地三尺也要找到他们。” 尹意蜷了蜷腿,她并没想过自己会困在这里,所以之前对月事的日子也不上心,现在察觉到身下滚烫的液体时,悔不当初。 尹意一动不敢动,好几个瞬间她甚至在想自己为什么要救寇子佩,直到最后一刻还不放开他的手。 寇子佩的眼睫动了动,他睁开眼睛,看见尹意正专注地盯着自己看。 寇子佩笑了,这一夜他休息的并不好,眼底还挂着深深的疲惫,眸子里却仿佛有星光在闪。 “新的一天到了啊。”寇子佩伸了个懒腰,从地上爬起来。蓝蓝的天空笼罩在头顶,泛着蓝水晶般的光泽。 “有人吗!”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和预计的一样,除了几声鸟鸣,没有任何回应。 “你要不也起来喊两声活动一下?” 尹意艰难地站起来,脊背贴着土墙壁:“喊没什么大用处,这个洞这么深,声音传播的距离有限。” 寇子佩苦笑着:“这次我的小命可全在李骐手里了。” 尹意伸手摸了摸自己身后的衣服,湿了。 难道沾上血迹了吗?她心里咯噔一下。 寇子佩回到老地方再次坐下,尹意却说什么都不再坐了。他伸手勾住尹意的手:“你看看你的手都冰成什么样了,没事儿,坐下休息,我这个人命大。” 尹意推推搡搡地拒绝,寇子佩直接把她往身前一带,余光突然看见尹意灰白的衣服上沾了一团血迹,血迹不多,却异常眨眼。 寇子佩还想再看一眼确认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尹意已经被他拉到了地上。 寇子佩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尹意受伤了,可尹意身上没有任何异样,除了肚子痛。 排除了第一个念头之后,寇子佩脑子里又闪过一个诡异的念头,他低头看着还被自己抓着的尹意的手,白嫩纤长,的的确确不像一个男人的手。 他又开始打量尹意的脸、脖颈、甚至是胸,尹意身上越来越多的女性特征让他抓着尹意的手一下子烧起来。 尹意把自己的手从寇子佩手里抽出来,换了个蹲着的姿势。 寇子佩不说话了,定定看着她。 尹意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 寇子佩转过头去:“没什么,突然觉得你长得太清秀,不像男孩儿,反而像女孩儿。” 尹意心虚的“啊”了一声,深洞里的气氛莫名诡异起来,空气里都浮着尴尬。 青锋带人绕着山洞找了好几遍之后,开拓了找人的领域,他往远处没走几步,敏锐的发现了打斗过的痕迹,顺着被踩的奄奄一息的枯草,前路是一片茂盛的山林。 “进山林!”他朝所有人喊道。 李骐的额角突突跳了两下,寇子佩之前和人打斗过!。 日头渐渐往高处爬,阳光热烈的倾洒,地金的尸体渐渐腐烂,杀血虫身上的红色褪去,恢复了黑色小虫的模样。 尹意和寇子佩的目光交汇在一起,在命面前,尴尬什么的已经不存在了。他俩非常清楚他们现在的危险处境,救援哪怕晚来一步,他们都极有可能成为毒虫嘴里的猎物。 杀血虫和他们一样休息了一晚,不仅养好了精神,还消化了胃里的食物,它们从已经腐烂的血肉上开始活动,张开凶狠的獠牙,探寻着新的可口食物。 它们就像索命鬼,在地狱边上苏醒过来,蠢蠢欲动。 第13章 获救 杀血虫从地金的尸体上爬下来,闻着活人的味道寻了过去。 他们很小,移动的速度很慢,在尹意和寇子佩眼里,是死亡线一步一步的逼近。 尹意拉了拉寇子佩的袖子:“你有什么遗憾吗?” 寇子佩摇头,回答的很痛快:“没有,你呢?” 尹意想了想,说:“我也没有。” 杀血虫朝他们的方向移动着,尹意往远处退了两步,寇子佩安慰:“再等等。” 眼看着杀血虫越来越近,当尹意刚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传来了遥远而模糊的李骐的声音:“寇子佩!有人吗!” 寇子佩忙应答:“有!我们在洞里!你快点儿!” 青锋带着人很快找到了他们掉进去的大洞,李骐在洞口张望:“你怎么掉洞里去了?” 寇子佩几乎是扯着嗓子说话:“快往下扔两根绳子,同时扔,别的上去再跟你解释!” 青锋照吩咐扔下去两根绳子,寇子佩拿起一根先给尹意绑。 尹意伸手去抓:“我自己来。” “别动。”寇子佩的语气是命令式的,带着令人难以拒绝的坚定,“转过去。”他说。 尹意不动。 “转过去。”他又说了一遍,尹意这才配合的转身。 寇子佩重新看清了尹意衣服上的血迹,验证了自己的猜想。他给尹意系好绳子之后,让尹意先往上爬,尹意没有先走,她等寇子佩也系好绳子以后,和他一起往上爬。 他们的脚刚离地,杀血虫爬到了他们曾落脚的地方。 或许是命数。 寇子佩爬得很快,他一直放慢速度等尹意,尹意看着柔弱,爬起来其实并不慢,有身下杀血虫的鞭策,不一会儿便爬到了洞口。 寇子佩是先爬上去的,他爬上去立即把外面的大褂脱下来,尹意刚爬上来,他便把衣服披在了她的身上。 尹意睁大眼睛看他。 “怎么,不需要吗?”寇子佩轻轻扯了扯嘴角,尹意从他的六个字里听出了和平时调侃不一样的味道。 她看着寇子佩的眼睛,知道他已经知道她不是男儿身了。 “多谢公子。”她说。 “喂,不合适吧?你俩怎么回事?”李骐从他俩中间穿了过去,把他俩都往旁边挤了挤。 “他有点想感冒,我把衣服给他了,不然他真生病了还要传染给我,很麻烦的。”寇子佩亲热的把李骐搂过来,感恩戴德地说:“多亏了你,不然我现在一定死不瞑目。” 寇子佩真和李骐亲近起来,李骐又有些受不了:“好说,你这次主要是老天开眼,山林这么大,刚好洞口这里起火了,才把我们引过来的。” 寇子佩一愣:“起火?这里起过火?” 李骐指着不远处已经被扑灭的一堆灰烬说:“对啊,应该是自燃,日头太旺了。” 寇子佩抬头望望大太阳,光线的确强烈,让人无法直视。 李骐笑着说:“是老天爷想要留你的命。” 寇子佩随即双手合在一起朝老天虔诚的拜了拜,并说:“是是是。” 回到周府,周仁为他们准备了接风宴,吃过饭,洗漱完毕的尹意把寇子佩的外衫还给了他。 “把门合上。” 尹意听话地关上了门,等着寇子佩的问话。 寇子佩刚刚死里逃生,对尹意的好奇多于责怪:“你为何要女扮男装?” 尹意低头:“为了更好的生存下去,我是个丑八怪,如果再是个女儿身,没有人家愿意要我的,如果我是个男的,还能干一些杂活儿。” 发现尹意是女儿身之后,寇子佩不再毫无顾忌地对她动手动脚,他用手边的扇子抬起尹意的下巴,直直看着尹意的眼睛,尹意的眼睛澄澈的像一片没有人迹的雪山,任他大方看着。 到最后,寇子佩也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只说了句:“好好休息。” 在山洞里找出的宝贝堪比一座城池的价值,李骐彻夜给皇上写了一封奏折启禀此事,并加急送回了长安,准备挑个日子从寿州出发启程回去 。 在这个夜里,寿州城外的郊区,一间破旧的民房里,分两排站着脸上冷酷的黑衣人,桌上幽幽的烛火把晃动的光影照在灰墙上,映出一位老人沧桑的脸。 老妇人满头的银发梳的一丝不苟,佩戴朴素大方的玉簪,她穿着外族人的衣物,脸上挂满被岁月雕刻过后无情丛生的痕迹,她施了脂粉,身上带着淡淡的贵族香气。 屋里的桌旁摆放着两把椅子,一把坐着这位老妇人,一把上坐着尹意,两人的关系看上去亲密而疏远,既像上下级,又像奶奶和孙女。 老妇人喝了一口手里端的热茶:“你为什么要阻止地金杀寇子佩?你为什么不帮他一起杀了寇子佩?” 她的问题很犀利,但语气平常亲切,宛若在责备一个偷偷吃了糖的小孩子。 尹意不卑不亢地答道:“寇子佩是宰相寇绥的长子,也是他最心爱的一个儿子,如果死在寿州,朝廷一定不会对这件事善罢甘休,事情闹大,势必会派一批又一批的官员来查,对银云在这边的发展不利。” 老妇人品着茶点了点头:“可我们这次损失很大,不仅云地这条支线全军覆没,宝贝还不在我们手里,在官府放着,这两件事不管哪一件,都让我心疼啊。” 找元宝山的财富这件事本来很好解决,如果寇子佩和李骐不插手,尹意他们面对的困难仅仅是云天和云地的内部争斗,有人见钱眼开,背叛组织,处死就行了,但自从寇子佩和李骐来到寿州之后,为了掩盖秘密,接连死去了地火、地水、地木和地金,整条支线荡然无存。 尹意静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元宝山的宝贝,是不会让他们出了寿州运到长安的。” 老妇人的脸色好看了一些:“尽快准备,他们马上就要走了。” 尹意点头,也捧起一杯热茶,老妇人问:“寇子佩没发现你的身份吧?” 尹意眼珠一转,手一抖,洒出少许茶水,她把茶杯放下,颔首说:“应该没有。” 老妇人精明焊利的目光打在她脸上:“你是我带大的,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真的没有吗?” 尹意顿了顿:“他发现了我的女儿身。” 当天夜里,寇子佩睡得格外香甜,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位漂亮的姑娘,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在他快要失足落水时及时拉了他一把。 寇子佩睁开眼,眼前的人是尹意。 寇子佩起身穿衣服,他今天竟然背过了尹意,平日里一向是无所顾忌的,尹意不知为什么,有些想笑。 “哎,我说你难道想一直以一个男人的身份活着吗?”寇子佩穿好衣服,转了过来。 这个问题本来不轻不重,无关痛痒,但寇子佩问出来,逼尹意去回答的时候,尹意嘴上突然卡了壳,她心里也卡住了。 她要以一个男人和丑八怪的身份过一辈子吗?她这辈子,还会过那种平凡女子的生活吗? 尹意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 她背负着仇恨活着,背负着责任活着,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说不准会变回来,等很久以后。”尹意回答他。 寇子佩嘴角往上翘了翘,他走到窗前打开窗户,看见李骐刚从房里走出来。两个人约着一起去吃早点,李骐扫了一眼寇子佩身后的尹意,没说什么,他听说尹意在危难关头一直没有放开寇子佩的手这件事之后,对尹意的好感有了很大的提高。 “子佩,我想后天出发回长安,你觉得呢?”李骐征询着寇子佩的意见。 “可以,早点走好,免得夜长梦多。” 尹意在身后默默记下了他们说的话。 李骐和寇子佩在这两天里最后考察了茶庄和茶园,确保茶灾得到了妥善的解决后,安排了护送金银珠宝回长安的行程。 李骐嘴上说着怕出什么差池,心里并没有多担心,一路上押送的人都是官兵,哪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拦官兵的财? 临走那天早上,他们要先和周仁打过招呼道别,然后才去官府接上财宝一同返回长安。 早上的湿气很重,周府大门前聚了很多人,就像寇子佩初到周府那天一样热闹,很多家仆们出来恭送李骐和寇子佩,围了好几圈。 寇子佩在那群人里找尹意,目光不自觉的便被她勾住了。尹意站在最后排,并没有上前和他说会儿话的意思,但尹意一直盯着他的方向,目光丝毫没有移开过。 两个人隔着人群,无言的对视。 “你的小跟班也不过来和你说几句?”李骐率先坐进了马车里,问寇子佩。 “没什么可说的。”寇子佩也紧接着钻进马车里。 “他为什么不和你回长安?回去就算还是伺候人,也有享不尽的清福。” 寇子佩提起了嘴角:“不知道。”他拉上马车帘子,最后看了一眼尹意,放下了帘子。 在人群的掩盖下,尹意依旧是一个丑八怪,脸上的疤痕异样瞩目,寇子佩的心轻轻扯了扯。 马蹄声响起,声声入耳,朝着一段新的旅途驶去。尹意目送着寇子佩乘坐的马车消失在街角,松开了紧紧攥住的双手。 第14章 财宝变石头 寇子佩和李骐去了官府,意外的发现官府的正门前并不停着成排的马车。 李骐让青锋下马去问知府,青锋刚从马上下来,只见严知府擦了一把脸上的冷汗,火急火燎地跑了出来。 寇子佩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事,他问:“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严知府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又擦了一把脸上的汗,道:“没事儿,刚刚出了点小问题,今天可以准时出发。” 李骐有些怀疑,他盯着严知府看了一眼,问道:“装金银珠宝的马车呢?” “都在后门停着呢。”严知府赔着笑。 寇子佩疑惑:“怎么停到后门了?不是定好在前门吗?” 严知府叹了一口气:“寇大人你有所不知,今早上府里着火了,财宝们不好从前门走,移到了后门。” “着火?”李骐闻了闻空气里的味道,才发现空气里确实有一股烧焦的味道,不远处的院子里,上空还飘着一缕一缕不断往上冲的黑烟。 他和寇子佩从一来开始,注意力便全集中在马车和财宝上,丝毫没注意到前方不远处刚发生过火灾。 “财宝没问题就行,严知府,带我们去后门。”李骐下令。 众人去了后门,门口整整齐齐的停着好几辆马车,每辆上面都放着好几个大木箱。 严知府邀着功:“大人们看,完好无损。” 不知为何,寇子佩总觉得此事有蹊跷,先是府里着火,再是本该停在前门的马车停在了后门,冥冥之中,他觉得这些事情之间互有联系。 “开箱,我看一眼财宝。”他走到为首的那辆马车前说。 一个官兵很快从身上掏出一串钥匙,他又找了一个人,两个人配合着开锁,打开箱子。 亮闪闪的一箱黄金即刻快闪瞎了在场所有人的眼。 好几位年轻的小兄弟看的痛并快乐着。 “合上吧。”寇子佩朝李骐走过去,财宝没有问题,他们可以继续上路。 然而他在转身的一刻发现那一箱黄金并没有成功说服他,他回过身,指着第三辆马车说:“你们再把它打开。” 官兵们乖乖听话,他们把第三辆马车上箱子的盖子一掀,一股十分亲切的、乡土的味道传了过来。 箱子里装着满满一箱的石头! 严知府的脸色瞬间变了,官兵们面面相觑,也大吃一惊,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有人在官衙面前偷天换柱,偷盗价值连城的财宝! 寇子佩和李骐神情凝重,巨额财富在眼皮子底下不翼而飞,如果不是寇子佩多查了一箱,恐怕等他们回到长安,上交国库时才会发现千里迢迢运的全是石头。 严知府全身哆嗦着,声音也颤抖:“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财宝什么时候变成石头了?!下官不知道,下官什么都不知道啊!” 寇子佩朝他挥了挥手:“你把相关人员都召集起来,我们先审一审。找几个人通知去立刻封锁城门,所有出城的马车要严格审查,寿州周围的官路上也要格外注意。” 严知府吓得飞出去的魂儿重新归了归位:“下官立刻吩咐下去。” 通过知府和官兵们对这件事的描述,寇子佩大致了解了事情的发生经过。 官府里起火灾之后,财宝们运到前门的路就被隔断了,严知府于是让人把它们运到后门。官府后门紧挨着一个小型市场,早上有不少送货的马车从这里经过,扑灭大火需要大量的人手,负责财宝运送和装卸的人相应减少,给了偷盗者们可乘之机,财宝也应该是在这个过程中被调包的。 李骐下令全城搜索,首先要确定重点搜索的范围。几个官兵报上来:“据百姓说早上东城的马车较多,在好几个地方看见过马车经过,西城的百姓则反映只有少数马车在路上行驶过。 寇子佩出门去,仔细查探了后门附近的环境:“我和四皇子带大量人手去西城,严知府,你带一小部分人去东城。” 严知府连连应承,过了一会儿才发觉不对:“早上东城的马车数量多,我们不应该着重查东城吗?” “东城马车多,说不定是对方故意给我们制造出来的假象,指引我们在东城费力气找。声东击西,他们好在西城藏匿财宝。”寇子佩解释道,他指了指地上的车痕印,继续说:“尽管这地上的车痕印往东的多,往西的少,但往东的印迹大多都轻,往西的几条却很清晰,像是装了又沉又重的东西。” 严知府恍然大悟,对寇子佩佩服的五体投地。寇子佩分配完任务之后,废话不多说,所有人立刻起身,在整个寿州城内展开了大规模的搜查。 据百姓们反映西城早上行驶的马车不多,但大多是被人在小路上看见的,这点和寇子佩猜测的大概一致。搜索全方位进行,一时间整个寿州城里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官兵们井然有序的一家挨着一家找,寇子佩和李骐停在一家客栈门前指挥,前方的路上小摊林立,寇子佩无意中瞥了一眼,便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尹意在一家铁匠铺前张望,和她一起同行的还有周府的另一位小兄弟,寇子佩走上前去拍了拍尹意的肩膀。 尹意回头,眸中一亮,仿佛在看一位不认识的人:“公子?” 寇子佩随口问:“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另一位小兄弟抢着答:“管家让我们来买几件铁器。” 尹意看了看寇子佩身后的李骐和青锋,转头问寇子佩:“公子们不是回长安了吗?” “是啊,差一点。”寇子佩苦笑,“尹意,财宝早上被人掉包换成石头了,你先陪我找,铁器让这位小兄弟自己先买吧。” 尹意有片刻的为难,但她还是答应了,她没有拒绝的理由,强行不去反而容易引起怀疑。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官兵们搜查的效率很高,一小队一小队的人接连跑过来向寇子佩和李骐禀报,没有任何发现。 “我们发现的及时,也封锁了所有出城的路,通往其他各州的路上现在也设了路障,财宝一定还在寿州,跑不出去的。”寇子佩给李骐分析道。 “青锋,你刚刚找人统计过马车在哪些地方出现过吗?”李骐面色仍沉重,如果这笔银子能顺利交到国库,将是一笔不少的收入。可如果在他眼前丢掉,传到朝廷不知会让多少别有心思的人拿此大做文章。 青锋禀报:“在客栈、青楼、医堂和酒楼面前都有马车停过,但这些地方我们都搜过,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寇子佩突然转头问尹意:“你有什么想法吗?” 尹意摇了摇头:“没有。” 李骐这才发现了尹意的存在,转头问寇子佩:“你带着他做什么?” 寇子佩脸上微微漾起一丝笑意:“我觉得她会给我们带来好运。” 李骐无可奈何的摇摇头:“随你吧,我们现在怎么办?” “按青锋刚刚说的那几家店的名称,一家一家再找一遍,这次我们一起去。” 寇子佩先去的酒楼,酒楼的名字叫聚贤阁,总共有三层,外观雄伟恢弘,每层楼四周都围着一串小红灯笼。寇子佩人离酒楼还有一段距离,便能听到小二卖力的吆喝声。 小二腿脚勤快的很,隔着老远赶上来迎,看到官兵身上的佩刀时,眼咕噜一转,有些不知所措。 李骐:“青锋,你带人再进去搜一遍。”给青锋安排完活儿,李骐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小二身上:“听说今儿早上有几辆马车在你家后院停过?” 伶牙利嘴的店小二老实回答:“是,我们酒楼每天都需要大量的新鲜蔬菜,今早儿还运进了油和面,有什么问题嘛” 寇子佩:“带我去厨房看看。” 店小二把寇子佩领到厨房,地上摆着新进的蔬菜和油面,整整齐齐放成一堆,小二没有说谎。 青锋带人把酒楼又搜了一遍之后也没什么新发现。 “这家店没问题,我们去找下一家。” 尹意跟在寇子佩身后,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她在街上重遇寇子佩的那一刻,是真的惊讶,也感受到了重逢的惊喜,她本以为寇子佩和李骐会顺利回长安,到了长安之后他们才能发现财宝被掉包的事情,而到那时候,这边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然而事与愿违,她现在跟在寇子佩后面,要假装配合他找到失踪的财宝。 “青楼,医堂和客栈?先去哪一个找?”寇子佩问尹意。 尹意自知现在形势危急,她只能竭力争取时间拖住寇子佩,于是她开口:“青楼晚上会有姑娘出去过夜,第二天早上再被送回来,医堂也有药材需要马车运送,唯有客栈,尹意觉得不需要马车停留。” 寇子佩拿出寿州的地图研究了一番,客栈在西城的南边,青楼在北边,医堂在中间,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其实离医堂是最近的。 “先去客栈。”寇子佩合上了地图。 第15章 再救你一次 寇子佩在客栈里并没有找到任何线索,早上在客栈附近游荡的马车是垃圾车,专门倒垃圾的。一直没开口说话的尹意倒是活泼了些,不时插几句话。 查完客栈,时候已经不早了,大部分平常百姓已吃过午饭,寇子佩和李骐将就着在客栈旁边的小酒楼里解决了午餐。 除了青锋,别的人都没胃口,大家看着他吃得津津有味。 青锋也不尴尬,抬起头愕然了一下然后说:“吃饱了有力气干活儿。” 李骐笑了笑:“没关系,多吃点,要不再给你点两个肉菜?” 青锋:“好。” 众人:“……” 青锋一直埋头吃饭,大家都在看他,自己不好意思起来,他坐直身体,严肃问道:“我们一会儿去哪里?” 寇子佩没胃口吃饭,刚刚他坐着想了半天,眉头舒展、紧锁来来回回反复了好几遍,最后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扔说:“去青楼。” 尹意抬头:“青楼在最北边,我们是不是先去医堂比较好?” “先去青楼吧。”李骐朝尹意笑了笑,“我猜你都没去过这个地方,带你去逛逛。” 尹意有些窘迫,低下了脑袋。 西城南边和北边是有一段距离的,寇子佩赶过去的时候正值下午,街上没几个人,青楼里的生意也不如晚上热闹。 青锋看着青楼的名字依稀觉得耳熟。锦春楼——他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三个字。 “锦春楼,好熟悉。”青锋自言自语着。 “地木死后,和他一起共事过的衙役们提到过这里,说他平时虽然哪里也不去,但偶尔来这里,尽管频率很低。”寇子佩补充。 李骐插进来:“对,我也有印象他去过青楼,但忘了是锦春楼了。你们看地上有鞭炮的碎屑,这里举办过什么活动吗?” 青楼的老鸨听说门外集结了一批官兵,笑盈盈地走出来打着招呼:“什么风把几位官爷给吹来了呀?” 老鸨身上的脂粉味儿格外浓重,李骐闻着有些呛鼻:“快说说,你们干嘛了,怎么地上全是碎鞭炮屑?” 老鸨刚要伸手往李骐身上碰,青锋的剑已经横在了她眼前。 老鸨的手硬生生停在半空,咽了一口唾沫。 “我们锦春楼今天评头牌,为了营造气氛,早上放了个炮。出什么事儿了?怎么了几位官爷,连炮都不能放了?”老鸨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话说出口的语气却狂妄的很,不知道背后有多大身份的人在给她撑腰。 寇子佩问:“你们今天评头牌?” 老鸨:“是啊,楼里敲敲打打、载歌载舞一上午了,几位爷进去看看?” “好啊。”寇子佩笑着说。 他一边跟着老鸨往进走,一边聊着天,随口一问:“你上午在干嘛呢?” 老鸨拿帕子捂住口鼻,轻轻咳嗽了一声:“我身体有恙,在楼上房间里休息,楼下的事有青儿在打理。” “今天早上我们的财宝被人换成了石头,怀疑丢失的财宝可能藏在了这里,早上这里有什么异常吗?” 老鸨音调陡然变高:”冤枉啊,我们一直本本分分做生意,是哪个王八蛋在造谣” “找不出证据才能证明是清白的,青锋,带人查。”寇子佩招呼了一声。 青锋立即带着一队人冲进各个房间和楼里的各个角落,烟花之地,莺莺燕燕们动人妩媚,柔柔糯糯的撒娇和娇笑声在耳畔流连,官兵们惊扰了一个又一个香艳的温柔乡,糜音和香气都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没有发现财宝。”青锋找了一圈之后回来对寇子佩说。 寇子佩转头朝向老鸨:“麻烦带路到你房间吧。” 老鸨不禁打了个寒颤:“为啥要到我房间,不是啥也没搜出来吗?” 寇子佩反问:“今天选头牌这么重要的日子,你一直待在房间里不合适吧?” 李骐随手提溜住身旁一个人:“废什么话,随便找个人带我们去。” 身上的薄纱裙都快掉了一半的小姑娘吓得呆若木鸡,李骐指着老鸨对她说:“带我们去她房间。” 小姑娘转头去看老鸨,青锋的剑架在了她脖子上。 小姑娘忙哆哆嗦嗦地说:“我……我……我带你们去。” 老鸨估计是真被气病了,扶着额头一屁股倒在了身旁的椅子上,可仍坚持着让人扶着她上楼,看看寇子佩他们究竟能翻出什么来。 老鸨的房间里干净整洁,香炉里散发着幽幽的香气,房间里弥漫着极浅的烟雾,和楼下的喧闹声格格不入。 老鸨细着声音埋怨道:“您看,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哪有什么财宝啊。” 寇子佩寡淡地扫了她一眼,精睿的眼神中带刀,老鸨识相的闭上了嘴巴。 柜子,茶桌,床,梳妆台,老鸨的房间布置简单,一目了然。 “你说你刚刚在楼上休息?”寇子佩走到床边,盯着一尘不染的床面看。 “对呀,我一直在睡觉来着。”老鸨不明所以的又说了一遍。 寇子佩嘴角挑起一个迷人却带着寒意的笑容:“青锋,仔细检查一遍这个床,我怀疑有机关被我们忽略了。” 老鸨的两条小腿肚忍不住颤抖起来,凉意沿着脊背爬了上去,脸上染上惊恐的神色。 寇子佩走到她跟前跟她说:“你说你刚刚在睡觉,可床上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床面也平整的没有一丝褶皱,真让人匪夷所思。” 老鸨紧咬着牙关,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青锋在床上摸了半天之后,把床褥一掀,敲了敲床板,声音很清脆。 他微微使力,床板便被掀开了。 里面是个洞,一眼望不到头。 老鸨扑通一声跪下了,大喊着大人饶命。 寇子佩看都没看她一眼,走到床边朝洞口里打探了几眼:“我们下去看看。” 尹意闭着眼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实在超出了她的预料和掌控。这批财宝如果让李骐运出寿州,等朝廷派军队过来一路护送,他们便几乎没有机会再把它留下了。 寇子佩沿着台阶进了洞,洞内一片光明,两旁的墙壁上还亮着灯,很明显刚刚有人从这里经过过。 众人在微弱的光亮下摸索着一点一点往前移去,土通道一看就很简陋,和在山里发现财宝的通道不一样,不仅没设任何机关,路也坑坑洼洼的,极其难走,明显是危难来临时的一条逃生通道。 走了一小段路,空气越来越稀薄,紧闭的小空间,头顶沉沉压着的土壁,让呼吸分外沉重。 尹意最初闻到空气里混合着一种特殊的气味时,并未生疑,直到后来那股气味越来越强烈,带着些许刺鼻的怪味儿,她才意识到不对。 有人往密道里注了毒气! 密道里昏昏暗暗,看不清除了空气以外别的气体的颜色,但这似曾相识的味道让她的身体起了反应,头晕目眩,呼吸急促而困难,尹意不禁放慢了步伐。 寇子佩很快注意到了她不舒服的样子,他放缓脚步柔声问:“不舒服?” “嗯,可能这里环境不好。”尹意咳嗽了一声。 寇子佩关切道:“你先别跟着我们了,身体不舒服不要硬撑。” 尹意透过黯淡的光线看他,寇子佩俊朗的侧脸被光线描摹的异常温柔,还笼上一层厚重的暗黄色,让人躁动不安的心渐渐得到安抚。 尹意知道密道里被故意注了毒气,越往前走,她越来越确定,她在制毒和用药方面颇为熟悉,别人或许因为密道里潮湿酸胀的环境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但她敏锐的嗅到了。 尹意知道自己现在可以用身体不舒服的理由打退堂鼓离开这里,但现在这里除她外的每一个人在密道里待的时间越长,吸入身体内的有害气体越多,将会导致头痛、抽搐和昏迷,轻则大脑功能暂时紊乱,严重时能招来死亡,尸软而无伤,也就是短时间内的事儿。 尹意犹豫了,她也不知自己在动摇什么,她的目的是那些财宝,从小奶奶告诉她为达目的要不择手段,但她似乎并没学好,她咳嗽了几声,开口说:“这里的空气我闻着不对劲,似乎是毒气,你让大家小心一点。” 寇子佩一惊,他喊住青锋,让青锋停下来判断一下。 青锋起初根本没注意到这个,被尹意提醒过后,他才从浑浊的空气里嗅出一丝别样的味道。 仿佛是枯井的腐朽的气味儿,在头顶盘旋不休。 “不好!提醒大家快撤!”他朝寇子佩说道。 寇子佩立即组织所有人撤退,被控制住的老鸨不断假惺惺抹泪,看着从床里仓惶逃出的官兵们又被吓了一跳。 李骐刚出来便吩咐严知府准备防毒面具,青锋找人在街上买了艾熏,以便一会儿在洞里焚烧,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在楼下的厨房里煮了好几斗热醋,泼在密道里。 众人忙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时,尹意淡然的待在角落一旁,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色,不知在想什么。灰黑厚重的云层一层压着一层,从天际像翻涌的浪潮般滚滚铺展开来,黑云压城城欲摧,天光尽散,天地间晦暗的像傍晚时分,浓云咆哮着,嘶吼着,仿佛要把天穹扯碎撕裂,潮气弥漫开来,沉甸甸的压迫感降临在每个人头上。 寇子佩在尹意耳旁打了个响指:“准备的差不多了,你要和我们一起下去吗?” 尹意回过头来,她背后是窗外一片令人窒息的天色,暗黑的背景调。 “好,一起去。”尹意看着他的眼睛,毫无波澜的眼里又浮出一丝光亮,像初春时天气刚刚回暖,河面破冰,枯枝冒出了一茬青绿的嫩芽。 第16章 你究竟是谁 众人全副武装,重新走进密道,由于之前走过一次,这次的速度明显加快。 寇子佩一直陪在尹意身边,和她一起走。 “你又救了我一次,我又欠了你一个人情了。”寇子佩提灯照着前路。 尹意有些心不在焉,她意识到寇子佩是为了发现毒气的事情跟她道谢时,嘴角只扬起一点轻微的弧度:“能帮到公子,是尹意的福气。” 青锋带领着官兵们在前面走的飞快,大家很快沿着密道里的路走到了出口。 密道里和出口处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但依稀能从墙壁上和地上看出重物押送过的痕迹。 严知府派人打探过前方的路况后,回来禀报给李骐和寇子佩,这条路主要是通向一座山崖的,山崖里人烟稀少,除了偶尔有猎户活动外,简直就是座死山。但再往前走一段路后,会生出一条支路,这条支路能通往寿州附近的几个小城镇,还是有些人气的。 严知府朝远处望了一眼,青山壮阔的轮廓隐隐若现,山尖儿似已直接隐没在云雾里,看着就苍凉。 “要不我们一会儿直接走通向城镇的小路?依下官拙见,盗匪不会把财宝直接拉到鸟不拉屎的地方的。”严知府先看看李骐,再看看寇子佩,发现竟没有一个人搭理自己。 “那条通往山崖的路也要看看。” “两条路都走。” 寇子佩和李骐是同时开口说话的,说完之后,两人看了对方一眼,都忍不住笑起来。 “一会儿我们兵分两路,一路去山崖,一路去城镇,先发现财宝的人往空中发信号弹,然后另一路人赶去支援。”寇子佩的安排,得到了李骐的认可,到了岔路口,李骐和青锋继续一路往前走,他和严知府则走上了通往城镇的路。 天色越来越黑,大地像被一块黑幕密密实实的遮住了,成片的乌云在头顶起伏翻滚着,仿佛下一秒,倾盆的大雨就要泼下来。 伴随着阴沉的天气,官兵们的步子也加快起来,争分夺秒的往前面走,寇子佩和尹意选的那条路,路上还能看到往回赶路的镇民,李骐和青锋走的那条路,只有林木为伴。 他们轻装出发,骑着马匹,走的速度并不慢,赶了半个时辰,青锋敏锐的耳朵便听见了前方有很多匹马赶路的声音。官兵们快马扬鞭,渐渐看清了前方的路上确实有人护着很多辆马车往前狂奔。 青锋独自一人驾马加快了速度,先一夹马背,用力飞上前去,落到马车上,踩着马车的边沿,一脚把驾马的人踹了下去,然后从怀里掏出小钢刀,用力把其中一个木箱的锁砍断,强制破坏,锁链断裂后,他一只手抬起了箱子,明晃晃的金光泄露了出来。 正是被人掉包了的金银珠宝! 青锋朝李骐打了个手势,李骐一声令下,往空中放了两颗信号弹之后,官兵们立刻蜂拥而上,势必要拦下这伙胆大包天的盗匪,追回价值连城的宝贝。 令他们意外的是,银云这次派出的人手,也全是打手界的精英和老江湖,个个武功高强,官兵们的身手根本威胁不了他们。 一群人乱作一团打打杀杀,刀光剑影,拳掌招数,一招一式在李骐眼前都是晃影,他看见自己的人一个一个倒下,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血光能溅好几尺。 这个组织不简单,他想,不仅有胆量劫官府的钱财,麾下还能汇聚众多高手,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寇子佩看见天上亮起的一抹黄光,带着浓烟在空中停留了片刻,阴沉的天气里,空中的哪怕一点亮光都格外明亮,它闪着耀眼的火花,拖着烟尾巴,在空中像流星般划过。 “原路返回,去支援四皇子!”寇子佩指挥道。 李骐这边,官兵处于劣势,他们的战斗力普遍不如银云的杀手,青锋以一敌十,他的身法如疾风闪电,独自一人钻到十人的包围圈里,挥掌击出,打退一人,反手再是一掌,拍到另一人的肩膀,然后闪身躲避来自正面的袭击,一记飞脚踢向来人的小腹,接着仰头,降低重心,躲过从头上传来的利剑,瞬息之间,又立马跃起,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他连出三掌,将三人击出五步开外,一时间,没人再敢上前。 青锋的目光很冷,里面结着冰,凝固着渗人而凛冽的杀意,额上冒出的热汗浸湿了碎发,沾在鬓角,贴在他刀锋般凌厉的脸上。 银云的人毕竟是经过特殊训练和考核的,虽然有片刻的怯战,但他们很快调整了心态,又齐齐站成一排,重新提起手里的剑,擦干脸上的血迹,彼此给个眼神,一齐冲了上去。 青锋不动声色的迎战,等到敌方靠近,才从地上一跃而起,两方再次厮杀,银云的人拼了命的要把青锋置于死地,刀刀致命,青锋也全力迎战,奈何人数悬殊,一个不小心,他的右臂便被划了一个口子,血腥味涌上鼻腔。 右臂受伤之后,青锋的战斗力减弱,银云的人找准时机,纷纷上前一直袭击他的右臂,青锋像条受了伤的孤狼,身上已经有好几处见了红,他像发狂般和对方打起来,不久后,对方全都奄奄一息,他也凭剑撑在地上,才勉强站住。 寇子佩赶到的时候,惨烈的激战已经过去了,隔着老远能闻到满天的鲜血气味儿,官兵里会简单包扎和上药的人立即给青锋医治,李骐半跪在一旁守着。 寇子佩了解了事情的经过,让人把财宝打点清楚,然后吩咐严知府准备了马车直接把青锋拉到医堂。 丢失的财宝大多数都追回来了,只有一小部分下落不明,据没死的运送财宝的人说还有一小部分是从通往城镇的那条小路运送的,他们现在再赶过去也于事无补,早被散在了镇中无数个角落里。 寇子佩派一部分人继续去寻找,找不到就直接放弃,百分之九十的财富已经在他们手里了,他也不想再浪费心神耗在这里,而要早日回长安。 这里离山崖已经不远了,尹意看到地上一片的狼藉后,明白了一切,独自一人走到山崖边,看着脚下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 结束了,这场和寇子佩的暗斗,她又输了。 天边一道闷雷滚过,轰隆一声在头顶炸开,闪着白光的闪电把天地间照的如同白昼。 尹意一回头,看见寇子佩站在自己身后。 她朝寇子佩微微一笑:“收拾好了吗我们回去吧。”她往前走着,经过寇子佩身边时被寇子佩一把抓住了胳膊,被迫停下来。 她疑惑的看着寇子佩,眼神无辜,那一刻,寇子佩觉得自己所有的猜测都是假的,尹意太纯净了,她的眼神,她这个人,就像一块儿毫无瑕疵的玉佩,冰莹剔透。 又一旦闪电劈了过来,气氛像黑暗中的恶魔苏醒前夕,尹意心里不安起来。 “你究竟是什么人?”寇子佩问,他和尹意站在一条线上,互相看不到彼此的表情。 一道猛雷打在了尹意头顶的天空。 “我是尹意。”尹意维持着最平常的语调。 “你和银云有什么关系?地土只是你的一个马甲吧。”寇子佩没和她弯弯绕绕套她的话,直接开门见山表达了对尹意的怀疑。他眼前是一片被阴翳笼罩的山峦,耳旁不时有隆隆的雷声呼啸而过。 尹意是救过他两次的人,是他眼里最听话胆小的小跟班,但就在刚才,望着她落寞的身影,他脑子里所有缠缠绕绕的线似乎在一瞬间被解开,找到了最初的线头。过往的好多细节在脑海里翻飞不止,渐渐拼凑出一个人的模样。 破碎的思绪,支离的心情,都在此刻淋漓尽致的暴露出来,寇子佩的目光很虚,眼里一片迷蒙。 尹意没有转头看寇子佩,她没想过这一刻会来,起码不会在这个时候来,她一直觉得,她和寇子佩应该像两条相交的直线,那个支点过后,背道而行,生活再也和对方没有关系。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尹意问他。 “你真的和银云一直有联系,是吗?”寇子佩也刻意忽略了她的问题,继续问道。 尹意闭上了眼睛,眉头拧起,她沉默了片刻,张口动了动唇瓣,承认道:“没错。” 寇子佩对这个答案并不感到意外,可他的心还是被揪了一下,困扰他的那些问题从眼前飞速掠过,一个个有了答案,可是心却越来越不满足。 寇子佩没再说话,无声的沉默把两个人隔绝在震耳欲聋的雷声之外,乌云、闪电、狂风、远处伤者的哀嚎和山林里鬼魅般的树影都和他们无关,闪电的白光交替在他们脸上打下光影,一个脸上虚弱无力,一个脸上忧思重重。 “我是地金,云地分组织的头目。”尹意再次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沉稳,恰巧雷霆声响起,她的话轻飘飘的,宛如被吞噬进了无边的大黑洞里。 尹意望着寇子佩的眼睛,心想:我又撒谎了。 第17章 跳崖 寇子佩的手从尹意的胳膊上放下去。 尹意觉得自己半条胳膊上的血都凝固了,在血管里不流通,手臂发麻。 “你是因为什么怀疑我的?”尹意问道。 寇子佩转过身来,专注盯着尹意的脸,尹意的眼睛里一片清明,不知在看什么。 “巧合太多了,就成了必然,这世上没那么多刚刚好的事情,只有一步又一步殚精竭虑的算计。” 寇子佩绕到她身前,空气里气压低的可怕,瓢泼的大雨蓄势待发,山崖边更显衰败和荒凉。 “我们从山洞里一起逃出来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福大命大,但其实当时还在里面困着的时候,我便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吃人血的虫子为什么会在那里出现?在重要关头救我一命的它在古书上都很少出现,偏偏被我们遇上了,不奇怪吗?”寇子佩把目光投在尹意身上,“我后来回去冷静下来想,它嗜血,是你冒死在那个人腿上划了条口子,即使我现在想起此事,依然很感激你。” 尹意垂下了眼睫。 “后来是李骐和青锋救我们出去的,看似救我们的人是他们,但其实发挥很大作用的那场火却总被人遗忘。那么大的山林里,没有那场火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我们估计不会那么早被发现,但那场火实在是蹊跷,一般情况下,哪怕是正午,以当天的温度,是不可能达到让林木自己起火的条件的。” 尹意心里清楚,寇子佩目前说的两件事都不是巧合,都是人算天算地算出来的结果。杀血虫是她偶尔随身装着用来防身的毒虫,那天她是故意放出来的,也是故意在真正的地金腿上刺了个洞。山林里的火也绝非偶然,是她用口哨声派飞鹰传回了消息,银云的人为了吸引李骐营救的注意力而故意放的火。 很多时候,只要你找到那根乱成一团糟的线圈的一根线头,所有的一切都能迎刃而解,变得简单。那些曾经隐秘的蛛丝马迹,也都一个个露了真迹。 “今天是你第二次救我,谢谢。”寇子佩顿了顿,“但这恰巧说明了你不是一般人,连青锋都没发现的毒气,你却能发现,就算你曾经在医堂待过,懂很多医理和药性,也不该对毒气这么敏感,除非你常接触。” 尹意小时候是由奶奶带大的,奶奶是有名的用毒高手,尹意从小便耳濡目染,对一般的毒虫、毒气和毒物都很了解。就连她脸上的疤痕,其实也是毒物控制的效果,这样才能一直在脸上显现。 “当我开始怀疑你后,联想到了我们之前每一次的行动,银云的人似乎总是知道我在想什么,每次我从嫌疑人身上想得知一些事情时,他们总是莫名死亡,死的很巧。对方甚至能够猜出我下一步行动的计划和安排,比如他们知道我设计谋引诱他们偷镯子,甚至有人跟着我们找到了地木的家,发现了山洞里藏宝的秘密,这一桩桩,一件件如果不是巧合,就是有内鬼。” 尹意听着,唇边挂了一个很浅的笑容,寇子佩比她想象中要睿智的多,即使她把情报一条一条的往外传,可每一次结果都不尽人意,一团糟糕。 “对,我是往外传了不少情报。”尹意终于开口,但说的话很少。 “除此以外,你记不记得我和李骐说过为什么我想要带着你?”寇子佩的眼角也斜斜飞着笑意。 尹意摇摇头。 “我说你会带来幸运。在山洞里,你破了机关,之前在我想不出来线索的时候,你也给过我提示,如果你真的只是一个小跟班的话,我会非常欣赏你,也会很喜欢你。”寇子佩说完最后一句话,突然意识到用词或许有些不对,尹意心里明白寇子佩说的喜欢是单纯的喜欢的意思,但她心里还是被电流激了一下。 尹意转过身,朝向寇子佩,她温柔的目光描绘着寇子佩的模样,说:“我是银云的人,是反派,站在你的对面,潜伏在你身边搜集情报,差点给你们惹出□□烦,你想怎么处置我?” 尹意的这个问题问出口,寇子佩才算是遇到了今天最大的难题。该怎么处置尹意呢?尹意是坏人没错,可她救了自己两次,今天也让很多无辜的官兵免于陷入危险,到底该怎么处置她呢? 接连着几声雷声轰鸣不断,闪电一道接着一道,把天边映的绚烂无比,豆大的雨点子终于落了下来,劈头盖脸的往人身上砸。天地间架起细细密密的雨帘,从天际往前推进的口子肆意的泼下海潮般的雨水,眼前的一切变得迷糊,雨水漫在脸上,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寇子佩是带着私心的,不然他不会专门找一个只有两个人的地方和尹意说这些话。他大可直接把尹意送到官府,功过和是非都按照律法来评判。可他没有,他似乎只想拉住这个丑八怪,告诉她她的马甲掉了而已。 可是她是银云的人,职务还不低,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若要追究,便不可能不深究。 雨吓得又大又急,浇在他俩身上,不一会儿便把他们都淋的全身湿透,打湿的衣服贴在皮肤上,全身变得又沉又重。 尹意一直在等一个回答,寇子佩迟迟不答。 两人在山崖边痛快的淋雨。 李骐打着一把青色的伞,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寇子佩身后。 寇子佩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才看清了李骐的脸,他问:“青锋没事了吗?要回去了吗?” 李骐撑着伞,并没走上来给他打:“青锋已经乘着马车先回去看病了,问题不大,但需要养一段日子。” 寇子佩简洁说道:“嗯,好。” 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我们也回去吧,雨好大。” 李骐站在原地不动,他朝寇子佩说道:“尹意究竟是什么人?” 寇子佩猛地一抖:“你刚刚听见了?” 李骐:“没有,我刚刚过来,只看见你们在这里聊了很久。” 寇子佩觉得心里一松:“哦,那没什么。” 李骐朝他走近了几步,把伞撑在他头上:“你要对我说谎吗?你以为你看出来的事情,我没看出来吗?” 寇子佩抬眼怔怔看着李骐,有那么瞬间的错觉,他觉得李骐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一旁的尹意听到李骐的话,嘴角往上又抬了抬。 奶奶说的对,为达目的要不择手段,你一时的心软、犹豫和放松说不定会要了你的命。 尹意并不害怕,她只是觉得孤独、荒凉、难过和不开心。 李骐和寇子佩虽是朋友,但寇子佩心里十分清楚,李骐是可以命令他的人,李骐将来可能成为君,而自己是臣,臣不能欺君。 他对李骐说:“尹意是地金,是银云的人。” 李骐点了点头:“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寇子佩低头:“应该依法处置。但是……” 李骐打断他的话:“那就依法处置吧。” 寇子佩坚持:“尹意她……救过我两次,而且今天也多亏了她,不然我们会有很大的损失,严重了后果更是不敢想象。” 李骐:“这些都当他的功给他记上,怎么,难道你还有别的想法吗?” 寇子佩紧闭上了嘴巴,他脑子里很乱,无法做到正常、理性的思考。 隔着雨幕,尹意并看不清寇子佩的神情,但她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难言的悲伤和矛盾,和大雨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被冲到地上,流向山谷。 尹意的心情突然有了一丝丝愉悦,很奇妙,她转向寇子佩,隔着大雨,朝他用力挥了挥手。 “不用为我为难。”她说。 寇子佩看着她,发现她往山崖边又挪了挪,看了一眼身下无尽的悬崖,全是嶙峋的怪石、茂盛的草林和不间断的雨线。 寇子佩不懂尹意想干什么,只用了那么一秒的时间,尹意便从山崖边跳了下去,以他来不及反应的速度。 他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最后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像一阵风吹向了山谷,从此不知去处,或许去了海角天涯。 一瞬间,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缓了一会儿,才跑到山崖边,大喊了一声:“尹意!” 除了他的声音和瓢泼的雨声,山谷里什么声音都没有。 李骐走到他身边,继续为他撑着伞,他抬眼看了一眼深渊,真的太深了,一眼望不到头,掉下去除了死之外似乎别无选择。 “我们回去吧。”李骐把手轻轻放在了他肩膀上,轻拍着他的肩膀说。 寇子佩茫然的转过了头:“好。”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悲伤,尹意在他的人生里是一个无光痛痒的小人物,她是死是活,都和他无关,跳崖是她自己选择的,路都是她自己走的,他想伸出手来拉她一把,可惜没这个机会。他的心里像被刀绞了一样疼,随着恶劣的天气和大雨一起发泄了出来,或许是因为她救了他两次,所以他才意难平吧。 尹意的意,是意难平的意。 和李骐回去的路上,寇子佩突然就想起了这句话。 第18章 熟悉的面容 财宝追回来之后,李骐和寇子佩在寿州又待了一晚上,整顿了一下,等到雨停,便急匆匆上路了。 就像没有经历过财宝被调包,他们没有发现青楼的密道,没有追踪,没有和尹意重逢,没有人受伤,也没有人掉下山崖,他们只是整顿了一天,重新上路。 寇子佩接受了尹意尸骨无存的事情,她为银云办事,有此下场,不足为奇。 只是偶尔,他会想起尹意,想起这个曾和自己共患难的丑八怪。 在路上,青锋的伤一天一天好起来,李骐给朝廷寄回去的信也有了回音。 皇上对他们在寿州的活动大为赞赏,龙颜大悦,欲回来封赏,李骐和寇子佩不仅妥善考察了茶灾的灾后重建工作,还为朝廷白白引入了一笔可观的收入,虽说当下天下太平,四海安稳,但国库的钱还是越充盈越好,李骐和寇子佩可谓功劳不小。 回长安的路走了三分之一,李骐又收到了母妃传来的密信,大概意思是李骐若真想彪炳千秋,光有圣眷是不够的,还要有权柄,要像储君那样,在朝野上下有臣子拥护。这次的淮南之行他虽立了功,但茶灾不是什么大事,为了建立自己的地位,拉拢人才,他就算不驰骋疆场,也要在军事方面为自己开一道口子。 于是李骐又向皇上请命,财宝让自己信得过的官员拉回长安,他则继续北上,赶往庭州。 在蒙古高原和西域附近,外族猖獗,盗匪流窜,当朝和很多西域国家都有边境问题,突厥是来自北方的游牧民族,和当朝一直有边境矛盾,从上一个朝代开始,便和突厥时战时和,历史渊源能延续到很久远的年份。 突厥近年来采取一系列政治和经济措施来发展经济,增强国力,稳固边防,在军事策略上也蠢蠢欲动,似乎想找准时机,卷土重来,侵犯邻国边界,当今边疆局势不稳,皇上的算盘是这样打的:李骐这个时候去考察,就算什么都不干,让他单纯去体验一下边境军旅生活,也是极好的。 寇子佩作为李骐的得力搭档,自然跟他一起去,他们等青锋的伤好的差不多之后,找了几个精锐部队里的骑兵,一同骑马去了边疆的州府。 越往北走,天越高,越蓝,云朵越白,大路上草木不生,风烟滚滚,马蹄踏过,是漫天的烟尘和黄沙,万丈阳光穿过滚滚云海照着旷野和荒原,铺在一望无际的平地上。 沿途的景象萧瑟狼藉,乱石滩岸只有急流,大漠里只有风沙,滚滚黄河里堆着层层黄沙,他们一路奔波,在艳阳灿烂的初夏时分赶了过去。 过了天险,很快便可以装作寻常百姓的样子,混在市井之中,这日,他们一副商人打扮,赶着马车,走在通向庭州城里的路上。 旁边几个官兵赶着一群衣衫不整,身上有不少地方有伤痕的成年男子,也往城里走去。为首拿鞭子的官兵嘴里骂骂咧咧的:“我警告你们,不要再想着整事儿,我手里的鞭子可不认人,也不知道轻重,别还没上战场呢,先把自己给搞残了。” 那群成年男子一个个畏畏缩缩的,但明显满脸都写着不服气,他们身上背着厚重的包袱,步伐沉重,走的慢腾腾的,总是惹官兵们发火,挥舞着鞭子赶着他们往前走。 李骐问寇子佩:“这是一些什么人?是征来的兵吗?” 寇子佩的注意力也被他们吸引,观察了好久:“应该是,但看上去他们好像并不乐意。” 李骐眯起了眼:“特殊时候嘛,男儿志在四方,就该保家卫国。” 寇子佩笑了笑,继续讲:“每个朝代都有自己征兵的制度,像现在这样强制征兵的时候,除去那些家里有功名的,一户抽一丁或者几户抽一丁,如果没人的话再拿钱和牛马等东西来补,招人可是个麻烦事儿,很费时间和精力的。” 李骐不解:“为国奋战,为了民族大义上场杀敌,怎么会招不到人呢?” 寇子佩嗤笑一声:“有的朝代确实是只要王公贵族的子弟才能去当兵来表明自己的地位和身份,彰示这个国家是由他们来守护的,但后来逐渐变成平民百姓成了主力,甚至有朝代还大量招募饥荒灾民,不管是破产的农民,还是罪犯盗贼,都可以招募收编充军。一般小老百姓其实不是很愿意上战场的,穷兵黩武的战争,极端的征兵政策,给他们带去了很大的痛苦,杜甫的三吏三别不就是讲这个的吗,可惜虽然兵役黑暗,在当时的情况下,却不得不拥护。” 李骐眨了眨眼睛:“制度制定了却不容易被执行,有特权的贵族阶层,功臣世勋往往能轻易逃避兵役,而徭役负担则压在了社会底层人民的身上,肯定会引发不满的。” 寇子佩把目光又投向那批被官兵用鞭子赶着走的人:“我怀疑他们就是要被迫上前线的人。” 李骐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继续往前赶路。 旁边的队伍里似乎出现了骚动,一位看上去挺胖的男子突然蹲在了地上,怎么也起不来,旁边有几个身体精壮但被饿的瘦弱单薄的男子围在他左右,却似乎毫无办法。 寇子佩离他们还隔着很远的一段距离,他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看个大概,一堆人影在一旁聚了又散。 为首的官兵拿着鞭子推开两旁包围的人群,眼神凶恶狠厉的扫着地上弯腰缩成一团的人,问:“怎么了,时间不能耽误,你怎么好意思让大家等你一个。” 胖子脸上的神色和表情异常痛苦,他断断续续地说:“我……我肚子疼,一步……一步都走不动了。” 官兵弯下腰来,仔细打量着胖子,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犹疑不定。 这时,人群里走出来一个身形单薄的人,他的面色也很差,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他从人群里钻出来,朝着为首的官兵说:“这位兄弟的胃病犯了,走是走不动了,不如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给他喝点热水,一会儿再上路,反正也快到庭州了。” 官兵看着自己身前的人脸上狰狞的疤痕,颜色虽然不深,但痕印都在,他拿鞭子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心想:真丑的丑八怪。 那人看了身边的众人一眼,众人纷纷附和。 “让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脚都走废了,坐下来喝点水儿吧!” “目的地都快到了,我们还能跑了不成!你们怕什么!” 为首的官兵被激怒了,他怕什么,他当然什么也不怕,现在已经走到了庭州城前,路上已不再荒凉,有了一批又一批进城的商人,赶路的农民,他不过是想直接一口气走到庭州,中途不要再出什么岔子。 可现在群情激愤,十几双眼睛恶狠狠的盯着自己看,他突然有些心虚,对他们太差也不行,这些人又不是犯了事儿要进牢狱的人,万一真有人在这最后一步出了事儿,他也不好对上面交待。 “行了行了,别吵了,原地休息,你们喝点儿水,吃点儿干粮。”他喊道。 众人有了短暂的休整时间,心情大好,三五成群坐在了地上。 官兵们也凑到一块儿,坐在了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神色痛苦的胖子脸上的神情褪去,他和几个人围成一圈,不知在嘀嘀咕咕些什么。 这些小团体各自商量好后,又和别的团体之间沟通了一下,等到时机一到,他们就要伺机而动,为自己的生命和未来一博。他们打算趁官兵们聊天注意力被分散的时候朝四面八方跑去,现在已快到城下,是个难得的逃生时机,人多又乱,大不了还可以混在人群里,或者只要跑得快,干脆一直跑,跑到附近的乡村里。 “我们如果被抓住,他们会把我们往死里整的。”一个人突然出声,他心里极不安稳,官兵们又不是吃素的,就算不能把他们全抓回来,肯定也能抓回来一部分。 那个脸上有疤的年轻人开口:“是这样的,而且我们中有一部分人肯定会被抓回来,但是命运是在自己手里的,如果有人就想着坐在这里,那他大可以不参加我们的计划。是生是死,前途未卜,但为了自由,我想试一试。” 众人沉默不说话。 休息了一会儿,他们看到官兵们聊到了兴头上,一个个摩拳擦掌,重新背好行李,活动脚腕和手腕,等着胖子一声令下,轻轻而急促的说了声“跑!”之后,大家便一齐作鸟兽状,朝四面八方一下子冲了出去。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逃兵们往哪个方向跑的人都有,有人混在人群里,人群里尖叫声连连,还有人不知躲在了哪个犄角旮旯里。 官兵的额角突突一跳,立即纷纷起身见人就抓,这种场面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 可它就这么发生了,根本无法控制。 脸上有疤的年轻人用自己的命在往前跑着,有个官兵朝他的方向赶来,他余光瞥到,在瞬间做了决定,要混入人群里滥竽充数! 他拼命往前跑着,看见前面被人挡住的马车,虚脱的一下子跪在马下,喘着气喊道:“救救我!” 他抬头,寇子佩和李骐低头,看到地上的人面容的一瞬,寇子佩只觉心跳都要停止了。 那种好比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不动的感觉席卷了他,他凝固在此刻的时空里,呆呆地看着眼前人。 第19章 睡一个营帐 地上的年轻人睁着惶恐和渴求的大眼睛看着寇子佩,期待着寇子佩能帮助自己逃过这一劫。 “上车。”寇子佩丝毫没有犹豫,答应了他。 年轻人很快钻进了马车里。 一个官兵大汗淋漓的跑过来,扯着嗓子问他们:“有没有看到逃兵?” 寇子佩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前方:“往那边走了吧。” 官兵丝毫没有怀疑,拔腿就往那边追去。 寇子佩看了李骐一眼,和他一起上了马车。 年轻人拘谨地待在马车里,坐立不安。寇子佩和李骐上来,看他一脸茫然无措的表情,两个人都有些搞不清状况。 年轻人开口:“谢过二位,等官兵们走远,我就离开,绝不给二位添麻烦。” 寇子佩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分明就是尹意,只不过她脸上的疤痕印记的颜色好像变浅了,而且整个人呆呆傻傻的,好像不认识他们。 李骐也吃了一惊,他说:“你不是……咳咳,或者你不应该在寿州吗?为什么在这里?” 年轻人脸上露出比李骐更为震惊的神色:“寿州?我们认识吗!” 寇子佩的瞳孔陡然增大。 尹意不认识他们了!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谁?”寇子佩指着自己问年轻人。 年轻人摇了摇头,眉头紧皱:“我曾经在山谷里被人救起,然后被卖到了这里,还被人当替身抓去充军,我对之前的事情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你们认识我?你们曾经是认识我的,对吧?!” 年轻人兴奋起来,就像自己的身世即将被揭开一样。 李骐转头看向寇子佩:“这是怎么回事?” 寇子佩朝向年轻人:“你失忆了,对吗?” 年轻人点点头:“关于我被人救起之前的事,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我们之前认识,你叫尹意。”寇子佩看着年轻人的眼睛,温和地说。 李骐和寇子佩下了马车,寇子佩先开口:“尹意应该是失忆了,估计是从山崖上摔下来摔坏了脑子。” 李骐“嗯”了一声。 重新看见尹意,寇子佩心里有说不出的惊喜,就像他耿耿于怀的一件事情终于落定,心心念念的一件宝贝顺利到手,很多个夜晚,尹意出现在他梦里的时候,不是跳崖,也不是冷脸,而是在淮南的春天里,桃花纷纷扬扬,她在桃枝下灿烂的笑着。他不知道他该不该对她有愧疚,但事实上,他对她是有愧疚的。 “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李骐突然开口,随即他又紧接了一句:“你看着来吧,我没意见。” 寇子佩朝李骐笑了笑,他知道李骐这是妥协了。 “她现在失忆了,什么都想不起来,我想先把她留在身边。” 李骐开口:“随便。” 寇子佩他们进了城,先直接跑到了一家医堂,尹意说她失忆了,但寇子佩需要多留个心眼,不过就算尹意真失忆了,他也想把她给治好。 医堂里,尹意蜷缩在一旁,目光一直盯在寇子佩身上,这里所有的人里面,只有寇子佩她看着顺眼,觉得安心。 寇子佩被尹意盯得浑身不自在,他轻轻问尹意:“怎么了?害怕?” 尹意点点头,然后摇摇头,她眨了眨眼睛,问寇子佩:“我们之前是什么关系?” 寇子佩想了想说:“你是我的小跟班。” 尹意茫然了片刻的时间,“哦”了一声,然后满含期待地问:“那你一定知道我家在哪里了,我想知道我父母是谁。” 寇子佩嗓子里像被什么卡住一样,他移开看尹意的眼睛说:“你之前说你爸妈在你很小的时候去世了,你没有家了。” 尹意心里一沉,眼里细细碎碎的光亮像潮水一般褪去,手指紧紧抓着身上的衣服像要把布料扯坏一样,她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要不是寇子佩喊了她一声,嘴唇估计都要被她咬破了。 “让大夫给你看看。” 尹意听话的配合,让大夫给她诊脉,翻起眼皮看眼睛,她也乖巧的回答大夫提出的问题。 大夫看完之后摸了摸胡子,对寇子佩说:“这位小兄弟脑子里有淤血块儿,压迫了脑神经,暂时想不起来任何事情很正常。” 尹意忙插嘴:“那我能好吗?我的记忆能恢复吗?” 大夫眉头皱了皱:“不好说,如果淤血块儿散了的话,保不准会恢复,但是恢复的时间未可知。” 尹意伸手敲着自己的脑袋:“它为什么想不起来了,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寇子佩抬手制止了她,他把尹意的手拉了下来,碰到她的皮肤的时候,他才想起来尹意不是男的,寇子佩不动声色的收回了手。 尹意还是一副男人装扮,但脸上的疤痕明显变淡了,再没那么恐怖,可是依然很丑。 大夫提起笔来,给尹意写了一副方子:“这是散血化瘀的一副药,每日服两次,早晚各一次。” 寇子佩吩咐人取药,带着尹意再次上了马车。 自从再次上了车开始,尹意的情绪一直低落,呆呆的待在角落里不说话,整个人身上披了一层落寞的光影。 李骐朝寇子佩说:“他应该是摔下山崖,脑子被摔坏了,被人救后卖到了这里。” 寇子佩:“嗯,然后顶替别人当兵,逃跑过程中遇到了我们。我想让她在我身边待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这件事有诈,我们也好及时发现。” 李骐和寇子佩说话的声音很低,尹意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过来。 等到下马车的时候,尹意一掀帘,看了门外的场景一眼,便不敢下来了。 她的救命恩人们,似乎把她带到了军营。 营地里是一队一队正在训练的官兵和将士,烈日下他们大汗淋漓,尽情挥动着手里的长矛。门口还站着一排神情肃穆的将士,他们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皮肤被阳光晒的黝黑。 龙武大将军常安和副将军王慕出来迎接,大将军身长九尺,人高马大,身板看着很强壮,他浓眉大眼,还长着一张方脸,本该给人带来十足的震慑感,但他却一脸笑眯眯的样子,脸上时常挂着笑容,一点都不严肃,除了大将军的身份,实在让人畏怕不起来。 旁边的王慕眉眼清秀,多年的军旅生活将他的脸庞刻画的坚毅强硬,但仍能从精致的五官中看出他儒雅的气度和一身潇潇君子骨。 常安和王慕朝寇子佩和李骐问好,常安朝李骐和寇子佩行了个礼:“见过四皇子,寇公子。” 这句话尹意听的一清二楚,她哆嗦了一下,颤抖着声音问青锋:“竟然有四皇子?寇公子的身份又是什么?!” 青锋冷冷地回答:“他是当朝宰相寇绥的长子。” 尹意的眼睛都瞪圆了,她口中喃喃着:“四皇子,宰相的长子,四皇子,宰相的长子……” 寇子佩绕过来,朝她笑道:“你原来对我们的身份可是不屑的,不用紧张,大家都是人,都要一日三餐,睡觉睁眼,我们没什么特别的。” 尹意咽了一口口水,不敢点头表示认同。 常大将军十分热情好客,他性情耿直,有啥说啥,直接带着李骐和寇子佩去了军大营的食堂,吃完饭,再带着二人参观了军营的构造,了解了将士们的日常活动。 期间,有个小兵射箭时怎么也射不准,常大将军不急也不骂,而是让人家慢慢来,说不急。这把李骐都看不下去了,大将军没有大将军的威严,怎么震得住人,能管人?能服人?但将士们对常大将军还是尊敬的,虽然不怕他,却很敬爱他,对大将军忠心耿耿,对他的命令言听计从。 李骐开着玩笑:“平时不苦练,不加紧,在战场上可要吃亏喽。” 小兵满脸通红,窘迫的很,更加卖力地开始练习了。 常大将军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 做完这些事,天色已经不早了,副将王慕带他们去了休息睡觉的地方,青锋和李骐一个营帐,寇子佩和尹意一个营帐。 王慕和寇子佩相处起来拘谨而小心,双方都客气而疏离,很多话也仅是礼貌一下,王慕是镇关大将军王德飞的二儿子,宫里谁都知道大将军王德飞和宰相寇绥水火不相容,难免会牵连到他们涉及的家族和他们身后的人。 尹意对这个分配有一些诧异,她轻声问寇子佩:“我别和你在一个帐篷里睡了吧?” 寇子佩安抚她:“军中讲究没那么多,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你和我住到一屋,也方便你照顾我。” 尹意的脸上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但她又说不出来,脸色憋的很难看。 寇子佩突然意识到她担心的或许不是身份的不匹配,而是自己的女儿身! 王慕看这个小根班难为情,用春风化雨般温暖的语气说:“要不我给你重新安排,让你和将士们住一起?” 尹意一听更郁闷了,忙摆手:“算了算了,不麻烦了,我和寇公子住。” 寇子佩看了看尹意慌张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个几不可闻的笑容来。 第20章 失踪 夜晚的风很大,在营帐外面呼呼吹着,仿佛恶魔在林中起舞,不时抚摸着大树的面颊。 烛火微弱的发着光,把小小的一片天地里映的别样温馨宁和。 寇子佩坐在床上打量着尹意,尹意的小床在门口,离他的床还有一段距离,他深邃明亮的眼睛盯着不远处,心想尹意失忆了,那岂不是不知道他已经发现了她不是个男人的事情。 寇子佩嘴角勾起了一抹笑。 他三两下脱着衣服,不一会儿身上便只剩一件薄薄的单衣。 “你睡觉怎么不脱衣服?”寇子佩故意问道。 尹意全身打了个哆嗦,她摸了摸自己的领口,然后把被子往腿上一盖,眼神游离,不敢直视寇子佩的目光,磕磕绊绊地说:“我……习惯了,我没在床上睡过几个安稳觉,总是一睁眼就要为自己的生存考虑了。” 寇子佩心里有些不舒服。 “脱了衣服睡,这样睡不舒服,还容易感冒。”他说。 “没事儿,我真习惯了。”尹意小声说。 寇子佩伏下身子,吹灭了蜡烛:“脱吧,以后你要习惯有床、能安稳睡觉的日子。” 尹意不知为何,鼻头有些发酸,黑暗里,传来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尹意脱下衣服,踏踏实实的把被子盖在了自己身上。 除了风声,只有呼吸声在这个空间里此消彼长。 寇子佩睡不着,拉尹意聊天。 “睡了吗?” “没。”尹意几乎是秒回。 寇子佩轻轻笑了声:“你是怎么被人救了的?” 这段记忆对尹意来说并不遥远,“有一天我醒来,发现自己全身酸痛,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周围还全是药味儿,后来才知道有位靠采药为生的山间野大夫把我救了。他说最初遇见我的时候我全身都是血,但神奇的是我吊着一口气,怎么也死不了,他就把我搬回家了。” 寇子佩想了想那天那个山崖的高度,喃喃道:“你确实福大命大。” 尹意继续说:“为了救我,他花了很多心思,给我吃了很多草药,我才勉强能像个活人一样活蹦乱跳,可惜他家本来就捉襟见肘,我一去更是花了不少银子,他家里人便不乐意了,一定要把我送走,赶上收奴才的,便把我卖了。” 尹意话说的轻松,其实还省略和隐瞒了不少细节,比如那家女主人发现她是个女的之后,虽然知道尹意是个丑八怪,还是要执意把她弄走,能给家里带来点儿收入就更不错了,这才想卖了她。 “我挺感激他们的,没有他们,我连活都活不成。”尹意对这些事倒是看的挺开,一码归一码,她从不纵容坏,但也不否认好。 “哎你脸上的疤是怎么回事?”寇子佩又问。 尹意沉默了,她从醒来后的第一天,就感受到了这个象征丑八怪的疤长的位置有多讨人厌,只要是见过她的人,没有人不对她脸上的疤痕感兴趣,可那是她心里最柔软的一块儿伤疤。 寇子佩意识到自己问的方式不对,忙补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的脸比原来好多了,原来疤痕的颜色是暗红的,比这深很多,你在生死关上走了一圈,没想到疤的颜色反而变淡了,也算因祸得福。” 尹意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吗?那岂不是说这些痕印其实都能消失?”她兴奋了起来,决定明天就去研究引发疤痕褪色的机理。 寇子佩感受到了她的兴奋,他继续问尹意:“你后来怎么会被抓去当兵呢?” 尹意的声音明显颓丧了下来:“有家大户人家心疼自己的儿子呗,就把我抓去顶了。”她说完,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问寇子佩:“明天我能出去一趟吗?” 深夜里传来寇子佩浅浅的叹息声:“你要去哪里?” “我要回瑶庄一趟,之前收留我的那户人家里的男主人在我被带走之前失踪了,两天没回来,我想去看看他回来没,他们一家都是好人,虽然我是买来的,但对我很照顾。” 尹意因为长得丑,即使是出低价也没人想把她买去当奴隶,人贩子便考虑把她扔到杳无人烟的地方,让她自生自灭,是那位失踪的姓钱的大哥去镇上卖梨,听到人贩子要把她扔到深山里,觉得可怜,才以极低的价格买了她。 “没问题,你虽然暂时跟着我,但你是自由的。”寇子佩的声音很温柔,尹意听着这种声音,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吃过饭,尹意又跟寇子佩提了要回瑶庄的事,结果常大将军一听瑶庄两个字,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了,让常大将军不笑,可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这位小兄弟如果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最近先不要去那个地方了。”常将军皱着眉提醒道。 李骐对此的兴趣比寇子佩还高,他问:“为什么不能去?那个地方怎么了?” 常将军面露忧愁之色,有点难以启齿,但还是开口道:“四皇子有所不知,瑶庄最近出了一些怪事,总有人离奇失踪,而且家里人怎么找都找不到。关键是失踪的这些人平日里正常的很,根本不会平白无故不回家。” 尹意眼睛一亮:“对,钱大哥有天出去捡柴,然后再也没回来,他平时回家的点儿可准了。”尹意说着眼睛垂下来,压抑着翻腾的情绪。 常将军心里也难受:“我听官府的兄弟们说了,他们派人搜查过,可是什么发现都没有,一点都没有那些人的影子,他们就像在世上凭空消失了一般,民间还有一种传闻,说这是鬼神在作怪。” 寇子佩摇了摇头:“不不不,我们是官,是百姓们遇到问题时的主心骨,先不讨论这世上究竟有没有鬼神一说,百姓失踪了,哪怕是尸体,我们也要找回来,给他们的亲人一个交待。” 常将军一拍大腿,满脸羞愤:“我知道,可是这件事,是真的棘手啊,我们和官府联合起来,都毫无头绪,毫无收获。” 寇子佩朝他微微一笑:“让我试试。” 常将军神色一惊:“你想干嘛?” 寇子佩:“我要陪尹意去一趟瑶庄。” 常将军阻止:“据说那里是不详之地,寇大人请三思。” “行了。”李骐开了口,“我也想去看看,为何会有人无缘无故的失踪呢?” 常将军彻底偃旗息鼓,有话说不出,只能从军中挑出几个得力的,武功高强的将士,并让副将王慕跟随,和李骐及寇子佩一起去瑶庄。 瑶庄是个面积不大的乡村,他们刚走到村口,便感受到了这座村子浓厚的死气,村口一个人都没有,冷清的很,家家户户把门窗关的紧紧实实,仿佛连只鸟都飞不进去,周围寂静无声,唯有偶尔传来的狗吠能让人感受到一丝活气,这个村子里还是有生命的。 尹意脸上阴沉而焦灼,一进了村子,她便轻车熟路的跑到了自己曾短暂居住的家,用力敲着门,口里大声喊着:“钱大嫂,钱大嫂!开门呀!” 屋子里半天没有动静,尹意又持续敲了好几下之后,才迟迟走出来一个妇人。 她面容憔悴,双目无神,发丝有些凌乱,整个人精神状态极其不好,看见尹意先是诧异了一下,然后很快把她迎了进去。 后面的一大群人也要跟着进去,妇人吓了一跳,抓着尹意的手不松开。 “钱大嫂你不要害怕,他们是好人,他们救了我,而且这里还有军营的人呢。” 妇人定了定心神,看到了军营的人之后,松了一口气。然而她的神色只缓和了半分,眼泪就扑簌簌落下来,很快满脸一片湿亮。 “你钱大哥还是没回来,一点消息都没有。”妇人掩面而泣,声音抽抽搭搭的,又哀怨又痛苦。 尹意知道这对普通夫妻伉俪情深,人又善良,一时间情绪也被感染,她悄悄走到寇子佩身边,微红着眼睛,拉他的袖子:“你有办法吗?” 这个眼神,让寇子佩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了一下,就是这个清澈透亮的眼神,让他确认眼前的人就是尹意,可也不是尹意。 尹意有一双澄澈无害的仿佛装了一池清水的眸子,眼前的这个人也有一双一模一样的,可是原来的尹意从来都不会在他面前表露出任何能窥探出她心事的表情,她一直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不笑不闹,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别人无法进入的圈子里,脸上唯一生动一点的表情可能就是害羞了……她习惯了独来独往,也习惯了与世疏远。 但而眼前的人,会开心,会害怕,会难过,甚至会小心翼翼的央求别人的帮助。 “不用担心,我会解决这件事。”寇子佩朝她灿然一笑,他转头对妇人说:“这村子里所有消失的人都没有消息吗?连一个也没有例外?” 妇人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声音颤抖着,眼泪似乎又要掉出来:“有,村头村长的二儿子,前天回来了,可是不仅少了一条胳膊,连人也疯了。” 第21章 人疯了 寇子佩一行人赶往村头的村长家,直觉告诉他,这个唯一跑回来的人,可能是破案的关键。 村里的小路崎岖不平,他们刚到村长家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了妇人的哭声。 给他们开门的是一位看上去儒雅而老实的老头,应该是村长本人。 村长眼窝深陷,厚厚的黑眼圈围在眼睛旁边,整个人看上去无精打采的。 他把门打开一条缝儿,忐忑地问:“军爷们这是?” 寇子佩正色道:“我们是来查瑶庄人口失踪一事的。” 村长脸上的表情出现了剧烈的波动,然后缓缓拉开了门:“请进。” 屋内,一个成年男子坐在地上,他的一条臂膀已经没了,上面缠着厚厚的绷带,他目光呆滞而迷离,手里拿着大半个脏兮兮的馒头,不时放到嘴边啃一下。 他身旁正哭泣的妇人大概是他的母亲,看到好端端的儿子成了这样,天底下没有哪一个母亲会不痛心。 尹意走上前去,给她递了一条手帕,“您能告诉我们事情的发生经过吗?” 妇人洗了洗鼻子,说:“几天前我让我儿子去镇上买东西,结果太阳落山了他也没回来,我们都以为他像之前失踪的那些人一样消失了,可是前天晚上他又突然回来了,少了一条胳膊,整个人神志不清的。” 寇子佩看了一眼地上的男子,低头问他:“你还记得你去了哪里吗?” 地上的男子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他双目充血,望着寇子佩:“地狱……地狱!地狱堂!” 身旁围着的人都感到震惊,地狱这两个字,不管在什么情景中出现,听上去就让人毛骨悚然。 “那个地方在哪里?”寇子佩又问。 男子的头立刻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听话,我听话……”说着,他又把头往旁边的柜子上撞去,嘴里还碎碎念着:“服从命令,服从命令……” 他只剩一条手臂了,身体难以维持平衡,很快朝一侧倒了下去,不知磕到了身上哪一处部位,疼的哇哇乱叫。 村长忙把他扶起来,安抚着他的情绪,妇人转头就朝寇子佩说:“别问了,你们别问了,我求求你们了,别再让他想了。” 寇子佩见此情景,也不好再说话,他叹了一口气,余音缥缈的传进了尹意的耳朵里。 尹意上前,轻声对村长和妇人说:“我能看看他的病情吗?” 妇人对尹意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她犹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尹意先帮该男子号脉,然后仔细检查他身上的伤处和面部特征,看他的舌苔,瞳孔的聚散程度,又问了几个很平常的和失踪毫无关系的问题。 李骐悄悄对寇子佩说:“你看他给人看病有模有样的,不像半路出家,反而像个老手,你这个小跟班果然身份不简单,技艺高超啊,当初在周府咋没发现?给你当跟班,真是屈才。” 寇子佩轻笑了一声:“是啊,她身上真的到处是惊喜。” 李骐无聊的看了他一眼。 尹意给男子检查完,起身朝寇子佩说:“他的症状很像失心疯,应该是脑神经受了损伤,而且是不可逆性的。 ” 寇子佩先把她说的这些话放在一边,问尹意:“你会给人看病?” 尹意也一惊,她睁大了眼睛:“我……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给人看病?好像我的身体一直记着,我是会的,虽然我失忆了,但也不是什么都忘了。我之前究竟是什么人啊?不是你的跟班吗?我为什么会懂医?” 这个问题如果深入交流起来,估计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寇子佩只能强制转移了话题:“那你觉得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尹意一愣,但她也很快反应过来,“像他这种情况,就像突然进食了某种药物,强制麻痹了脑部神经,让人疯疯癫癫的。” “你的意思是他的这种行为,是有人故意弄的?”李骐问。 “嗯,我现在都不知道吃什么会把人吃成这样,他应该是被人刻意变成这样的。” 妇人的啜泣声又响了起来。 寇子佩后来又在村长家待了一会儿,并未久留,他打探清楚了全部失踪人员的信息,发现丢失的人口大多是成年男性,几乎没有妇女和儿童。 他们乘车回到军营,寇子佩一路上在想瑶庄的事,尹意则在想自己究竟是谁的事,倒是互不干扰,一路沉默着回去。 晚上王慕为他们准备了烤全羊,尹意食欲不佳,没有参加。 常将军,李骐,寇子佩,青锋和王慕坐在一桌,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边疆天边的一轮明月又大又圆,照着离家的人,他们谈当下时局,议朝堂风云,论古今英才,偶尔也把话题扯到家长里短上去。 寇子佩和李骐虽然和王慕不是站在一边的,但几天的相处下来他们也看出王慕是真君子,有才学,也有修养,撇开各自的立场和错综复杂的相关利益不说,能和这样的人成为好友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王慕从十几岁就开始继承父业,频繁在各大军营间辗转,庭州的北大营竟是他待的时间最久的一个。 李骐和王慕碰了一下酒杯,李骐非常赏识王慕身上的那种淡然而坚韧的气质,虽说王家是□□,但王慕身上有种超脱于政党纷争的洒脱,他来边疆,他赢取功名,仿佛并不是为了个人利益,而是真的为了保家卫国,造福百姓。 李骐亲自给王慕倒了一杯酒:“王兄在庭州待了这么长时间,没想过去别的地儿?” 王慕为李骐呈上一块儿上好的羊腿肉:“庭州还未安稳,再说不管在哪里都是为国奉献。” 李骐笑了笑:“听常将军说,你对这里感情很深?” 王慕点了点头,他身上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大将气质,他的腰背挺的笔直,回答说:“我在这里待的时间最久,自然有了感情,其实最开始来的时候也没想这么多,我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当年战乱时我父亲迫不得已把她们母女俩遗弃在边疆,后来找人打探,说是在这里有过她们的身影,父亲便派我来这里了,顺便还可以找找人。” 寇子佩问:“人找到了么?” “唉,别提了。”王慕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了,根本连个影子都没有,有人说她俩的尸骨都不知道丢哪儿去了,还有人说她俩被突厥人给救了,总之,这件事是没下文了,我也不抱还能找着的心态了。” 寇子佩:“事经多年,沧海桑田,确实难找,何况还没有任何线索。” 王慕拿起一杯酒:“可不是,我只知道我那个妹妹后肩有一块标记,其余什么线索都没有了,连个信物都没有。” 李骐年纪轻,对命这种事倒是看得挺开,他安慰王慕:“人各有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说不定她正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过得很好呢。” 王慕笑着,敬了李骐一杯酒。 吃过晚饭,回营帐,寇子佩还未走到营帐口,便听到了聊天声,其中有一个声音还是来自尹意的。 寇子佩吃饭的时候找人给尹意送了点儿饭,一回头,尹意便和人家聊上了。 寇子佩心里一阵不舒服,尹意她,之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她是那种用眼神看你一眼,就能告诉你她懒得说话的人。 送饭的那个小士兵为人热情,尹意又好不容易碰上一个不嫌弃自己丑的,于是两个人很快有了话题,聊起了天。 “尹意。”寇子佩淡淡的开口。 寇子佩叫尹意的声音低沉喑哑,说不出的好听,尹意的心忽然停了一下,回过头。 “跟我进来。” 寇子佩喊她,她早已忘了和那个小士兵聊的什么,满脑子都是寇子佩的话,自从失忆后,尹意觉得自己不仅是无家可归的小孩儿,还是没人要的小孩儿,寇子佩是她最坚实的依靠,她现在处于一种无论寇子佩说什么,她听什么,做什么的状态。 尹意匆匆和小士兵道别,一路小跑着走进营帐。 寇子佩已经在她之前率先走了进去,看到尹意进来,他先招呼:“去给我倒杯水。” 尹意忙去找水,她隐隐觉得寇子佩今晚有些低气压,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可能是在外面生气了吧,她这样安慰自己。 尹意把水端给寇子佩后,发现他一口也没喝,她更郁闷了。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应该是空气,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于是她讪讪地往后退了几步,打算退到一个寇子佩抬眼看不到的地方,安心的当自己的空气。 “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了?刚刚不是和人聊的很开心?”寇子佩问。 尹意心里咯噔一声,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祸是自己惹的?她悄悄咽了一口口水。 寇子佩突然也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于是他假装咳嗽了声,清了清嗓子,发现自己在外面跑了一天,身体还挺累的,四肢酸痛,于是他低声道:“你过来给我捶捶肩膀吧。” 第22章 毒鱼 尹意胆战心惊的走过去,把手放到寇子佩肩上,轻轻给他捶着。 “你晚上吃饭了吗?”寇子佩对她的力气实在是不敢恭维。 “吃了吃了。”尹意说着,加大了力度。 捶了一会儿,寇子佩仍觉得肩酸,他晃了晃脑袋说:“你再捏几下。” 尹意听话的捏了起来。 力度、手感、位置和感觉都让寇子佩觉得似曾相识,他忽然想起,曾经在某一个寻常的夜里,气温没有现在高,风也没有现在的大,屋内的烛火亮着温情的光芒,那时他刚认识尹意不久,让尹意给他揉肩。 他想起那时尹意女扮男装的身份还没有被识破,他抓着尹意的手帮她找揉按的地方,那时他还感慨怎么一个女孩子的手这么白嫩呢,而今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突觉当时的一切都有迹可循。 寇子佩忽然就想逗逗尹意,他像原来那样伸出手抓住了尹意的手。 “你捏的地方不对,我告诉你在哪里。” 尹意的反应果然如他所想,她身体一僵,手部的血液仿佛都不流淌了。 “我……”尹意发出了一个字。 “你怎么了?”寇子佩抓着她的手在自己肩膀上乱摸,不一会儿就摸到了脖子。 尹意可谓腹背受敌,寇子佩手掌的温度和他脖颈间温热的皮肤让她冰冷的手变得滚烫。她的脸更是红的跟猴屁股一样。 “我没事儿。”尹意的声音有点抖,手也有点抖。 寇子佩轻笑了笑,他把尹意的手放开,转过身来,立马看到了尹意那张又红又窘迫的脸。 尹意看他盯着自己看更尴尬了,脸已经烫的能煮饭了! 寇子佩从下往上看,眨了眨眼睛:“害羞啦?” “没有!”尹意也不知道自己急于否认什么。 “去休息吧,盖好被子。”寇子佩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心情似乎不错,尹意赶紧同手同脚地回去,走到自己的小床旁。 两个人都收拾了一下上床睡觉,暗夜中,寇子佩突然出声:“你不困吗?我这么好看的人你可是越看会越睡不着的。” 尹意心里仿佛被什么敲了一下,她窘迫地开口:“周围不是黑的吗?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寇子佩正大光明的侧过身来,他盯着不远处的尹意,四周一片黑暗,但有营帐外的光穿破了层层阻碍跃进来,在尹意身边围出一个小小的光圈。 尹意安静地侧躺在那团光亮里,用手撑着脑袋,一动不动地看着寇子佩,眼睛明亮的就像两颗亮晶晶的宝石。 寇子佩悠悠开口:“明天还有事,睡觉吧,闭上眼睛,乖。” 尹意很不舍的合上了眼睛,光圈里的她娴静而柔和,细小的光粒在空中起舞翩翩。 寇子佩睁着眼看了片刻,也闭上了眼睛,他们就这样相对着睡了一夜。 到了第二天,寇子佩提议到瑶庄附近的镇上去转一转,瑶庄里人人自危,死气沉沉,除了村长家的儿子以外,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村长家的儿子是因为去镇上买东西而失踪的,他们不如去镇上溜达一圈,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还可以顺便领略边塞的小镇风情。 镇上的人不多,但依旧很热闹,吆喝声,攀谈声和讲价声此起彼伏,圆圆的太阳立在头顶,白光铺在街上照的石板路一片敞亮,街上,肉香和奶香最为吸引人,直往人鼻子里钻,撩拨着人的食欲。 他们边走边看,不远处,有两个人在吵架,周围围了一圈人,评头论足。 寇子佩其实不是一个爱凑热闹的人,但前面的争吵声太大,在这个宁和的小镇上显得特别突兀,于是他们几个人挤进去了解了情况。 吵架的人是一个卖鱼的人和一个普通百姓,李林在卖鱼的店家摊子上买了一条活鱼,回到家美滋滋地想给老婆和孩子做一顿鱼汤,结果收拾鱼的时候发现这鱼早就死了,仔细闻的话,还能闻到鱼身上的腥臭味儿。 李林被老婆揪着耳朵骂了一顿后,便气冲冲地去找店家讨个说法。 “你卖给我的鱼是死鱼,缺不缺德?”李林怒吼道。 店家也不甘示弱:“你才缺德呢,你全家都缺德,谁卖给你的是死鱼?我做生意这么多年了,口碑是有保证的,保不齐你在路上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故意栽赃我呢。” 李林气不打一处来:“你胡扯!我路上什么都没做,你的鱼就是死的,一条鱼又不贵,我说谎干嘛,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店家依旧理直气壮,他这么多年来勤勤恳恳的经营这个摊子,一直良心卖鱼,镇上的人都是有目共睹的,于是他毫不示弱:“那怎么别的鱼都没事,就你的鱼有事儿啊,你看看我的这些鱼,不都一个个活蹦乱跳的吗?” 说着,他提起鱼框,让众人看那框里的鱼,证明自己的清白。 店家深知自己的鱼没问题,于是他放心的打开鱼框,任旁边的人观赏,自己则骄傲的扫视着他们脸上的表情。 他看着他们看热闹的脸上逐渐露出阴云,一个个不是惋惜,就是愁眉紧锁,甚至还有戏谑的表情,他的心里慌张起来。 店家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鱼框,差点手抖把鱼框扔了出去。 只见鱼框里都是一条条奄奄一息的鱼,动都不动一下,有的甚至直接归西了。 “不可能!怎么回事啊?”他口里喃喃道,“这些鱼都是我今天才抓的。” 李林这下威风了,立即说:“我就说你的鱼有问题,还死不承认,闹笑话了吧,大家以后买他家的鱼的时候,都要睁大眼睛啊!” 店家狠狠瞪了李林一眼,但事实和理不站在他这一边,他也不好反驳。只能眼巴巴的望着那些鱼,心里一阵发痛。 这时,又有一位妇人提着一个袋子钻进了人群,开口就是一句:“今天你家的鱼怎么回事,一直信任你呢,结果卖了坏鱼?” 店家委屈巴巴说:“我也不清楚,明明早上还是好的,谁知道它们现在死了呀。” 妇人又道:“死不是问题,不新鲜也不是问题,关键是你的鱼怎么流着黑血!” 店家认出这个妇人刚刚买过他的鱼,他眼珠子瞪的老圆:“什么!怎么会!” 妇人把鱼往地上一摔,鲜血淋漓的破碎的鱼身掉了出来,血并不是鲜红的,而是那种发黑的渗人的暗红。 店家傻眼了。 李林一见此情景,也楞了:“你还卖坏鱼啊。” 店家虽然脑子懵了,但也不忘反驳:“我没有……” “没有?”李林随机从鱼框里抓起一条鱼,拿案板上的刀一刀劈下去,黑血顿时涌了出来。 尹意看的一阵恶心发呕,呼吸都觉得困难了起来,寇子佩往她身前移了移,挡住了她的视线。 店家大声喊道:“这……我的鱼怎么变成这样了!” 店家脸上的表情变得很难过,他紧咬着嘴唇,垂着头看着那些鱼:“明明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啊,今天的鱼是怎么了呢?” 旁边隔壁店铺里的大叔看见他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安慰道:“没事儿,别太自责,你的鱼一直没有问题,说不定是今天河里的鱼本身就有问题呢。” 店家眼睛一亮:“对,今天河里的鱼确实不对劲,一个个有气无力的,我一抓就抓到了。” 李林出了一口气,占了上风,也不想再和店家计较,在乎那几个钱,他问道:“如果河里的鱼有问题,那不是所有的鱼大家都不能吃了?难道这些鱼得病了?” 大叔说:“每年都有病鱼,不足为奇,等这波过去,应该就好了。” 这场争执最终被和平解决,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街道上恢复了畅通和原先的叫卖氛围。 一路上,寇子佩和李骐沿街参观考察,并没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这里来自草原的物产丰富,人民淳朴善良,空气里都弥漫着悠远的边疆气息。 中午,他们没有再回军营,直接在镇上找了一家客人众多的饭馆,进去解决午饭,填饱肚子,下午打算再四处走走。 点菜时,李骐兴致勃勃的要了一份清蒸鱼,结果小二十分遗憾地跟他说这两天店里没有鱼,和鱼相关的菜系一律做不了。 尹意又想起上午的画面,心想幸亏没有鱼,不然一会儿就算上来,她也吃不下去。 尹意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寇子佩喝着茶水笑:“放心了?谢天谢地没有鱼?” 尹意抬头正对上寇子佩的眼睛,他的眼睛狭长漂亮,眼里有光,尹意的心跳忽的慢了一拍。 他总是能一眼看穿她,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尹意强装着镇定:“那个鱼确实不对劲啊,吃了把身体吃出毛病怎么办?”话说回来,那些死鱼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时候,除了刹那间的恐怖,她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仿佛那些鱼们不像一般的病鱼,而像毒鱼,所以才变得异常恐怖。 “你们说那些鱼有没有可能是中毒了,而不是生病了呀?”尹意轻轻问道。 一瞬间四周忽然变得安静下来。 第23章 无聊时光 寇子佩最先意识到尹意说了什么,他双手撑在下巴上,问尹意:“如果是毒鱼,那是河水出了问题吗?” 尹意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要么是河水出了问题,也有可能是鱼吃了一些不好的东西。” 今天和他们出来的人里没有王慕,身份最高的就是王慕的一个副手了,他听了寇子佩和尹意的对话,微微蹙起了眉:“如果河水有问题,那还是蛮严重的,那条河的上游,有不少人家直接饮河水呢。” 李骐也顿觉一阵心寒,如果河水真的有问题或者河里被人投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光看那几条鱼的反应就知道在人身上的伤害不会小。 “我们吃完饭去看看。”李骐道,“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 尹意的心情不太好,自从她来了庭州之后,感觉就没遇见过好事,首先是被抓去冒充别人当了兵,钱大哥也一直失踪未归,瑶庄里跟住着幽灵一样人人自危,现在连人们赖以生存的水源都出了问题,关键是还有一批身份尊贵的远道而来的客人认识她,可她却对过往的事和自己的身份一点印象都没有。 几个小菜上来了,寇子佩用筷子碰了碰她的碗:“快吃,下午还有正事儿要干。”尹意眨着无辜的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后埋头默默吃饭。 下午,在当地士兵的带领下,他们找到了那条河,河水清澈透明,一眼望过去没有任何问题。寇子佩蹲在地上,查看水质。 水里有少量游鱼,看上去并不活泼,一个个无精打采的,看上去就是一种病恹恹的样子。 在河水更靠近下游的地方,青锋喊:“我这里的河面上飘着几条死鱼。” 听到这话,尹意蹬蹬蹬跑了过去。 青锋面无表情道:“你不是害怕吗?” 尹意摸了摸脑袋:“我就偷偷看一眼。” 她仔细看着鱼周围河水的环境,水面虽然远远看上去一片澄澈,但细看还是浑浊了些,不是那种带着色儿的浑浊,而是河水不再清清明明了而已。刺鼻的味道和臭味儿也是没有的,但水里除了鱼之外几乎已经没有其他活的动物了,水草也耷拉着脑袋,没有活气。 这水肯定有问题,尹意想。 李骐走到寇子佩身边:“刚刚派几个人往下游走了走,一路都是这情况,下边估计都被污染了,我们要不往上走走,看看是从哪里开始的?” 寇子佩点点头,他们沿着河,一路往上走,终于看到几条游来游去嬉戏玩耍的鱼之后,停了下来。 “你们觉得是什么问题?”李骐问。 寇子佩:“应该是河水的问题,如果只是部分区域的鱼被人投食,不会造成这么大面积的污染,现在从这里往下的水质都被污染了,一定是河水里掺了什么,一路流淌一路作妖。” 李骐:“对,可是河水是怎么被污染的呢,这里在深山,和村镇还有些距离,四周都没有人迹,再说,河水里究竟混进了什么,能把好端端的鱼弄成那样。” “这条河其实有很多支流,不少从别的地方流过来的水都会汇聚到这里,其实很有可能别的支流的水被污染了,被汇进了这里。”尹意一路上时不时会观察周围的情况,她觉得河水极有可能是被支流的水带污染的。 寇子佩和李骐相视一笑,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尹意虽然失忆了,但她的观察力和判断力都让人无法把他和一个普通人联系在一起。 寇子佩倡议:“这样吧,今天我们先回去,明天多带点人过来,好好把附近的水源都搜一搜。” 他们带着满面风尘回到军营,一进门,便感受到了军营里一股迎面扑来的紧张气息和低气压。 晚上,火把熊熊的火焰在黑暗里发着耀眼的光,火红的火苗在风中摆动着,就像狰狞叫嚣着想要挣脱牢笼的猛兽,将士们脸上紧绷着,晚风猎猎,似乎从旷野上奔袭着飘过来,带着凛冽的凉意。 大帐内,常将军正和王慕对着边疆地图研究当前形势。 李骐和寇子佩进入营帐,正对着他们的就是一幅千里江山图,画上没有战争,没有杀戮,锦绣河山,盛世安康。 李骐几步走过去,看营帐里的人脸色都不太好,他问:“怎么了?” 常将军少见的紧锁着眉头:“最近北方部落兴起,几个游牧民族频繁进犯我朝边境,边疆局势越来越不稳定,形势瞬息万变,可当朝国力衰败,民生凋敝,国库空虚,虽有良相悍将,但乾纲独断,圣上专权,朝廷内积弊已久,官商勾结,贪官污吏横行,百姓贫富悬殊,阶级分化严重,我多想举兵挥师北上,让那些蛮族知道我们不是软弱可欺,可刚刚收到朝廷传来的密信,上面想议和,我……” 常将军话没说完,就被寇子佩的咳嗽声打断了,寇子佩费劲的咳着,走过去拍了拍常将军的肩膀,顺势要看地图。 寇子佩深深的看了常将军一眼,心想常将军为人真是豪爽毫不忌讳,没看见四皇子的脸黑的跟挖煤人一样么,当着儿子的面狂喷人家老子干什么,再说了,今天就算李骐不在,这些话被别有用心的人听去嚼了舌根怎么办。 常将军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胀的通红。 李骐黑着的脸很快缓了下来,他似乎根本没把那些话往心里去,只是打趣着调侃了一句:“常将军虽然作为一名武将,口才倒是不错。” 常将军这下心里更加忐忑了,想张开嘴解释两句,只听李骐说:“没错,我朝根基不雄厚,刚从前朝穷兵黩武、连年征战的噩梦中走出来,朝内官员互相内斗,百姓生活艰辛,有很多地方需要改革和整治,但也不能为了一时的快意而长驱直入,和蛮族硬刚,一味退让不是我们的策略,卧薪尝胆,有朝一日一雪前耻,一统边疆才是我们的目的。” 常将军尴尬的点了点头,王慕此时说:“可敌人奸诈狡猾,背信弃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欲诛之而后快。” 李骐含笑朝他点了点头:“那是自然,怎么,突厥人最近不安分了?” 王慕:“有几个游牧民族近期频繁犯我边境,虽说不是大范围的进攻,可这一来二去的,确实让人烦躁。” 寇子佩眯起眼睛:“那突厥呢?” 王慕想了想:“没惹事儿。” 其实,突厥才是他们最强大、最需要堤防的敌人,但最近不知是他们内部内斗的过火,还是由于族内百姓对连年的横征暴敛的反抗,很长日子以来,一直风平浪静。 常将军咬着牙道:“那几个小蛮族不看看自己姓啥,总有一天要把他们收拾的服服帖帖,让他们再也不敢往前走一步。” 寇子佩笑了笑:“有常将军和王将军这样的大将,是朝廷的福气,也是百姓的福气。”他又转头望向王慕:“明天带一队人和我们走一趟吧,今天和四皇子去镇上,发现河水被污染了,明天想把源头找出来。” 王慕答应了:“这条河不仅经过庭州,也会流向其他地方,十分重要,明天我和你们去。” 操心完战事和社稷,寇子佩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营帐,尹意一路安静地跟着他,也不怎么说话。 尹意失忆后,话变的多了起来,但依然是不是那种大大咧咧,整日里叽叽喳喳的性格,两个人进入密闭的空间相处,突然间觉得哪里怪怪的,尤其是在寇子佩知道尹意是个姑娘,之前还有复杂身份的前提下。 尹意坐在床边,盯着自己的脚边的地面发呆。 “无聊吗?”寇子佩的声音传了过来。 尹意抬头,正对上他灿若星辰的眸子:“没有,只是不知道该干什么。” 寇子佩放松的转了转脖子:“想看书吗?” 营帐里什么可供消遣娱乐的东西都没有,只有桌子上摆着几本军书,看上去虽然无趣,但好过什么都没有。 于是,在这一片静谧安然的小空间里,寇子佩和尹意围坐在小桌旁,百无聊赖的翻着他们唯一的娱乐品,尹意用手撑着头,一动不动,从寇子佩的角度看过去,她看得极其认真和专注。 寇子佩心里还疑惑,就算尹意不一般,但哪有女孩儿喜欢看军书的?他又把头偏了偏,看见尹意的头摇摇欲坠,猛然之间就要往桌上掉了。 寇子佩眼疾手快,用手掌抵在了她的额头上,避免了一场头撞桌的惨案。 原来她睡着了。 寇子佩不易察觉的扯了扯嘴角,放下书本,起身弯腰把尹意抱了起来,她已经睡着了,总不能在这个桌子旁待一晚上。 尹意的脸蛋红扑扑的,皮肤白净细腻,像只小猫一样蜷在他怀里,脸还不时往他胸口蹭,寇子佩觉得心里软趴趴的,心跳也毫无缘由的加快。 他正想把怀中的人放到床上,却听见了一声呓语。 尹意在睡眼迷蒙中睁开了眼睛。 第24章 废弃村庄 尹意眼睛亮晶晶的,一动不动地盯着寇子佩看,宛若置身梦境,但身边人的温度却提醒她这不是梦境。 寇子佩心里也无来由的一阵紧张。 尹意转了转脑袋,想搞清楚自己现在所处的状况,寇子佩只觉得怀里人的脑袋在自己胸口蹭来蹭去,像一只磨人的小宠物。 一切都静止了,他们维持着一个姿势快把时间都站老了。 “放我下来吧,你不累吗?”尹意轻声说着,同一个姿势维持的太久,她的胳膊已经酸痛的不行了。 寇子佩这才察觉到自己已经抱着尹意站了很久,他弯下腰,把尹意放在床上。 身体触摸到冰冷而僵硬的床面,尹意才觉得自己终于抓住了一根水里的浮木。 寇子佩还伏在她身前,两个人鼻息交错,空气像被烧燃过一样,温度炙热,下一秒就能引发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 暧昧的气息钻满身边的每一处空地,填上每一个缝隙,寇子佩缓缓起身,逃离这没顶的窒息,感觉到身上的人要走,尹意心里一慌,抓他胳膊的手突然一紧,像是有什么珍贵而令人心动的东西将要消失一样,尹意急促低声道:“寇子佩。” “嗯?”寇子佩的身体僵了僵。 尹意的身体也僵了僵。 她叫他的名字了。 她为什么要叫他的名字? 还不叫他公子? 尹意尴尬地移开目光,别过了脸,有些心虚的说道:“没事儿,想说声谢谢。” 寇子佩笑了笑,尹意此时正对着他的半张脸,是那张有猩红疤痕的脸,毫无规则形状的疤痕在脸上盘踞着,却也不觉得违和。 疤痕有就有吧,如果没有的话,这张脸,未免也太美了些,寇子佩心想。 “你脸上的疤痕印,似乎又浅了些。”寇子佩直起了身子。 尹意也坐了起来,把自己包围在被子里,只露出小半张脸,看上去无辜而动人,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脸,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开心:“是吗?” 尹意刚被人救起,发现自己是个丑八怪的时候,每天不知道有多伤心,但是日子一天一天往前走,她发现自己脸上的疤很奇怪,颜色仿佛慢慢就变淡了。她最初怀疑是自己喝的药有问题,但她本来懂医术,渐渐发现脸上的疤不像天然的留痕,反而像是后来故意用某种特制的材料染上去的,如果长期不对它进行巩固修饰,痕印会自动变淡,只不过靠她失忆的小脑袋完全不知道这疤是怎么添上去的。 尹意的心情愉悦起来,甚至想哼歌,她一点也不见外的和寇子佩开起了玩笑:“如果我脸上没疤的话,会不会比你好看啊?” 寇子佩笑了,他几乎没怎么想,便点头接道:“会的。” 尹意心里更雀跃了,她趁着现在氛围正好,偷偷把被子往下扯了扯,露出了整张脸:“以后不管你去哪里,我能一直跟着你吗?” 寇子佩愣了愣:“我以后要回长安的。” “那我能和你一起回长安吗?”尹意问。 寇子佩替她把滑出床沿的被角放到床上:“我还以为你不喜欢长安。” “不不不,我喜欢长安。”尹意忙说。 “为什么?” “因为长安有你呀。” 寇子佩想起在寿州的时候,他每次问尹意要不要和他一起回长安,尹意总是毫不留情面的拒绝,让他心里落空了好几次,而现在的尹意竟然主动提出要和他回长安,她是真的和过去彻底告别了吧。 尹意看寇子佩的神思不知游离到了哪里,心里一紧,他在犹豫吗?他不想带我这个丑八怪去长安? 寇子佩盯着她茫然无措的大眼睛,下意识便把手放在了尹意的头上,摸了摸她的脑袋:“我带你回长安。” 这个亲昵而暧昧的动作让两个人同时大吃一惊,寇子佩装作丝毫不做作、自然而然的伸回了手,尹意在被子里的两只手都快要绞在一起、互相把对方掐死了。 因为这个暧昧的气氛和摸头,二人晚上都失眠了。 第二天,寇子佩和尹意都神色萎靡的和大家打了招呼,李骐看见寇子佩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昨晚干嘛去了?”他偏头看见了尹意,那句话便立刻变成了:“你俩昨晚干嘛去了?” “睡觉啊,还能干嘛。”寇子佩正经兮兮地回答他,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给李骐扔了个适可而止的眼神,然后跟着一群人去了河边,今天王幕也跟着他们一起找污染河水的来源,他们走到昨天停下来的地方,分了好几组人,分头朝四面八方去找毒源。 在集体合作、团队分工的高效工作里,很快便发现了河水被污染的源头。 死鱼的出现是从某一条小支流开始的,那条支流连着一个废弃的村庄,村庄是一个老化的村子,几乎没有什么人居住了,新村子的崛起和丰富的耕地资源让这个废弃村子里的人口大量流失,只剩下一些没人看管的老弱病残在虚弱而无力的走完生命最后的旅程。 王幕将手下们的发现讲给寇子佩和李骐听:“这个村子本该没什么人居住,可是从河边通往村子的这条路上却总是湿的,被浇过的地方草木稀疏,尤其是河岸,更是腐蚀的厉害,我们怀疑污染是从村子里传出来的。” “去村子里看看。”李骐说。 所有废弃的东西身上都有一股陈旧腐朽的气息,刚进村子,尹意便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萧索的,路是坏的,井是枯的,门是旧的,屋子是塌的,空气都是浑浊的,这片地方头顶的天不蓝,云也不白,怎么看怎么让人心情沉重。 一阵清凉的风吹来,吹得一户人家门前摇摇欲坠的灯笼晃了晃,不少士兵浑身便一哆嗦。 寇子佩走进几户人家院子里,扫了几眼,阴云渐渐笼上眉头。 “这里不对劲。”尹意说。 寇子佩补充:“对,这根本不是一个废弃的村子,分明有一片生活的气息。” 不少士兵睁大了眼睛。 “院子里堆着小山般的柴火,还摆着看上去一尘不染的凳子,很明显被人在近期坐过。” “而且,灶台上的铁锅里还正烧着热水吧。”李骐指了指还冒着白烟的锅,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 听到两位大人这样的发言,士兵们像受到了某种暗示和默许,在这个荒凉贫瘠的小山村里展开了大规模的查缴。 “大人!柴房里有七个死人!” 村庄的西南角,几位士兵发出咋咋呼呼的喊叫:“有死尸!” 寇子佩赶过去,几个人身上全是血,被随意遗弃在地上,青锋和尹意忙上前去查看。 青锋:“全都是中了刀剑死的,死亡时间应该是上午。” 尹意的语音里也没有一向的漫不经心,她脸上的线条绷得死紧,这些人体态清一色的消瘦,眼窝发黑深陷,脸上近乎快没有人样了。 尹意可以确定,他们在死前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了。 “他们中毒了。”尹意说,“□□,毒性在人的身体内一点一点发作,让他们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却没有直接要他们的命。” 王幕走到她身边问:“什么毒?” 王幕一直对寇子佩的这个小跟班很感兴趣,他身材瘦小,明明是一个脸上有疤的丑八怪,还是一个下人,却感觉和寇公子感情很好的样子。这个小跟班虽然有时候看上去傻了一点,但懂得东西不少,说话也能直接命中要点。 尹意和王幕不熟,她对王幕唯一的印象就是王幕是个英姿飒爽、意气风发的将军。她小心的瞥了王幕一眼,开口道:“不知道。”声音轻如蚊呐。 王幕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他转头朝李骐和寇子佩说:“有人发现我们来了之后,在极短的时间内杀了这些人,然后逃了。” 寇子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此时,所有负责在村子里搜查的士兵都跑了回来,一对一对地汇报着发现,有一队焦急地汇报:“村子西面发现一条小路,直接通往喀布山,那条小路上有马蹄印和脚印,踩踏折毁的草木上还流着新鲜的汁液,怀疑有人经过。” 王幕眼皮一跳,当机立断:“追!” 所有人立刻往村子的西面走去,他们知道坏人们没走远,如果跑得快点说不定能追上。 小路越来越窄,夏日的茂盛丛林,遮天蔽日的遮住了头顶的一片青空,林间的一阵风从人身旁略过,哪怕热气缠身,却总有一股死气阴魂不散。他们不知道这条路会通往哪里,只能一直往前走,朝它的尽头走。 尹意紧跟着寇子佩,甚至处处要走在寇子佩前面,或挡在他身侧,颇有几分要护着他的意思。 寇子佩总觉得有人要挡他的路,后来才发现这个人是尹意,他把尹意拉在自己的身后,碍于人多,轻轻在她耳边说:“我不需要人保护,跟着我,不要跑丢了,如果害怕就抓着我的衣角。” 他的声音很轻,但很稳,像一场大雨,淋在了尹意的心上。 第25章 萨洛莎 一行人前前后后总共走了大约有两个时辰的时间,才走到了路的尽头,然后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 喀布山的前面,跨过一条湍急的河流,是另一座巍峨的山,但那座山矗立在突厥境内。 沉默了片刻的时间,王幕说:“我们回去吧。” 没有人有意见,也没有人抱怨火急火燎的跑了两个时辰最终等到的是这样的结果。 王幕临走前看了一眼对面的山,眼里是说不出的情绪。 众人回到那个废弃的村子,又默默的把村子从里到外检查了一遍,死去的七个人里青锋发现有一个人还吊着一口气,他们最初来的时候被他满身的血吓到了,回来的时候竟发现他的四肢还能轻轻动一下。 青锋立即找了两个身强体壮的士兵做了个担架把人抬了回去。 忙活了一会儿,寇子佩不见尹意的身影,他心慌起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习惯于身边处处都有尹意的存在,他每晚睡觉前最后一个见的人是她,早上一睁眼第一个看见的人是她,甚至平时不管在哪里,只要一回头,便能看见尹意映在自己的眸子里。 寇子佩的心揪了起来:“尹意!你在哪里?” 没有人应答。 寇子佩脚步匆匆的往身边几个院子走去,喊尹意的声音一次比一次急。 他的人生里,很少感到惊慌失措,从一出生便顺风顺水,问题来了能解决,自己解决不了的,别人帮着解决,可这一次,那种结结实实的慌张和害怕压在身上的时候,他对生活中各种情感和情绪的感悟才算多了一些。 寇子佩看见尹意的时候,尹意正背对着他,蹲在一口井旁发呆。 寇子佩深深的呼了一口气,腿似乎有些无力了,他不再大声喊着尹意的名字,而是轻轻唤了声:“尹意。” 上一秒还沉浸在思索中的尹意回过头来,看见寇子佩,甜甜的给他扔了一个笑脸过去。 寇子佩觉得自己应该是被打了一巴掌,然后又被给了一颗糖。 他走过去,靠在尹意身边,绷紧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有一点生气,有一点开心,更多的是心终于落地的踏实感。 “你在这里干嘛呢?我找你好久了。”寇子佩说的云淡风轻,把自己煎熬的过程一笔带过。 “我发现了他们制毒的窝点。”尹意有些兴奋,像一个做了好事等待被夸奖的小孩子。 寇子佩伸手揽住她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鼓励。 尹意觉得这个奖励太大了,往旁边躲了躲。 “怕什么,大家都是男的搂一搂怎么了。” 尹意竟然无法反驳。 她赶紧把视线都投到地上,指着院子里乱七八糟的一些草药和井里的一堆废弃污水说:“他们在这里调制过东西,这些草药大部分我认识,都是麻痹神经和毁人心智的。” 寇子佩皱起了眉头,口里念念有词:“麻痹神经,毁人心智。” 李骐和王幕寻着寇子佩的身影也走进了这间院子,寇子佩朝他俩说:“我怀疑那些失踪的人口是试验品,他们在研制一种东西,当人服了这种东西之后,很有可能会出现村长儿子身上的症状,我们现在有很大的概率怀疑对方是突厥人,但是突厥人研制这种东西做什么?” 没有人知道答案。 庭州的上空开始聚起厚重的乌云。 尹意收集了现场的一些药材回到军营,她没事的时候,便和军营里的大夫一起照顾那个被抬回来的幸免于难的人。上午和下午自己捯饬药材,想看看突厥人究竟要配出什么样的东西。 李骐对常将军说了他们一天的经历后,常将军大惊:“突厥人!他们最近不是销声匿迹了吗?” 王幕饮茶:“正因如此,我才觉得不对劲,你说他们是不是想搞什么幺蛾子?” 常将军一拳拍在桌子上,面色沉重:“那也不怕他们。” 李骐饮了一口茶:“常将军战无不胜,但也不可轻敌啊。突厥一直是我们强有力的对手,不能小瞧。” “嗯。”常将军答应着,“听说你们还从那个废弃村子里带了个人回来?” 寇子佩:“对,他命大,对方走的匆忙,应该是只把刀子插了进去,但没确认断没断气。” 常将军点了点头:“那接下来二位打算怎么办?” 寇子佩:“无论如何,瑶庄的事件可以给老百姓一个说法了,我们打算拿些抚恤金慰问家里有失踪人口的人,然后和大家说明白这件事,让他们心安,不要再疑神疑鬼了。以及,我们近期要多关注关注突厥人的动态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除了军医给那个被带回来的人每天进药之后,尹意也会给他每天服一剂汤药,专门用来削弱或抗衡之前的那些麻痹神经、毁人心智的草药对人身体的影响。她把自己每天弄得浑身一股草药味儿,差点被寇子佩嫌弃了。 寇子佩偷偷看过她配药的样子,她的神情极其专注认真,每一剂草药在她手里仿佛都被施了魔法,她小心翼翼的研究着药性药理,低头闭眼闻味儿的时候,拿小秤称斤两的时候,眼睛都格外明亮。 寇子佩知道她很懂这些,他一般不打扰她,只在一旁默默看着。 尹意一般也轻易发现不了他,她投入的时候太专注了,根本注意不到身边的人,但自从寇子佩被她发现过几次后,寇子佩便总能在第一时间被她扫到。 她的眼里,从只有草药变成了只有寇子佩和草药。 “那个人好像快醒了,我看他的状态好了不少。”尹意抓着一把狗尾巴花,告诉寇子佩这个好消息。 “嗯,你多盯着点。”寇子佩看着她手里的狗尾巴花出神。 尹意看寇子佩对自己手里的小草十分感兴趣,便送到了他手里。寇子佩看着手里的草,又看看尹意,尹意太朴素了,像一朵清新淡雅的山茶花,他突然想看尹意的女装打扮,如果她换了女装,是不是会有像从手里的狗尾巴草变成美丽动人的玫瑰一样令人眼前一亮的改变。 尹意很开心,她很喜欢和寇子佩独处的时光,寇子佩闲下来的时候就坐在她身旁看书,她则静静的熬药制药,两个人互相不打扰,但一抬头就能看见对方在自己眼睛里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尹意有时候会缠着寇子佩让他给自己讲关于长安的事情,寇子佩便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给她讲料,听得尹意对那个地方简直充满了好感,有一天李骐来找寇子佩的时候,他看见寇子佩正坐在一条长椅上,尹意则枕在他旁边,头靠在拿外衣叠起来的一个布包上,寇子佩觉得尹意十分好玩,现在的尹意,说不好听点,就像一个傻子,无条件相信别人说的话,内心单纯,毫无城府,没有人想到她曾经竟是银云里重要的一份子。 李骐觉得哪里不对,可他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两个人并肩往指挥营走去,李骐犹豫再三,终究还是说了出来:“你和尹意看上去关系不错?” 寇子佩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李骐开着玩笑:“我看你俩关系是不是太好了一点?” 寇子佩笑着反问:“你和青锋难道不也一样?” 李骐眼睛弯了起来:“青锋跟着我都多少年了,再说了,他替我挡过刀子,救过我好几次小命。” 寇子佩不甘示弱:“巧了,尹意也救过我好几次小命。” 李骐被堵的说不出话来。 寇子佩心情倒是不错,但他回想起李骐的回答来,却一点都不能安心,他清楚的知道,他和尹意,和李骐和青锋不一样。他口口声声说要把尹意带回长安去,可是带回去之后呢? 寇子佩觉得自己遇到了难题。 此时的尹意也觉得自己遇到了难题,她正对着镜子,打量着自己脸上丑陋的疤痕。 以她的医术,她知道自己脸上的疤痕是后来人为被弄上去的,可她试了很多种草药,都没办法把它消下去,难道真的要慢慢等它自己褪色么?那要等到猴年马月? 尹意也不知为什么,她最近莫名想让自己脸上的疤痕消失不见,最好一觉醒来它就能消失的无影无踪。 每当别人在背后偷偷议论她,尹意心里便跟被针扎了一样,尤其是那天,有个人当着寇子佩的面议论她,她当场便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虽然寇子佩从没嫌弃过她丑,但那道疤却让她在他面前总是自卑。 晚上,突厥边境内,一个营帐内灯火通明,只见一个高鼻宽脸的将领对一个满头银发的妇人说:“老主人,萨洛莎已经调出来了,在汉人身上试验的效果也不差,我们只需要等到那一天,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老妇人闭上眼睛听他说着,面容慈祥而安宁,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意,只有在这一刻,她像个邻居家的老婆婆,和象征着地狱恶魔的萨洛莎没有一点儿关系。 第26章 你能看? 午饭过后,尹意去给伤者喂药,这个年轻男子恢复的一直很好,尹意今天去找他的时候,发现他的手指轻轻动了动,他的眼睫毛也仿佛在某个瞬间眨了眨。 尹意有一股强烈的直觉,这个人能在今天醒过来。 她一直在他身边待着,终于在她迷迷糊糊想要趴在桌子上睡一觉的时候,耳边传来了虚弱的声音:“水……水……” 尹意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她慌忙去桌子上找了水壶和杯子,倒了一杯水。 伤者微微侧过头,喝了几口水后,便立即气若游丝地说:“萨洛莎……死神复活的日子,萨洛莎会游荡在每一个角落。他们……他们要攻下庭州。” 尹意听得云里雾里的,她侧耳贴近他,疑惑不解地问:“什么意思呀?什么萨洛莎?他们?他们是谁呀?” 没等到回答,伤者又昏睡了过去,他刚刚醒过来,几乎没什么力气,说了两句话之后,便觉得身体虚脱的不行,很快又失去了意识。 尹意皱了皱眉,她觉得今天应该多给他喝一副补身子的药,便出门去煎药了。临走前,她还告诉身旁的小士兵:“你去告诉将军们、四皇子和寇公子,说伤者醒了。” 尹意离开去煎药,等她煎好药回去的时候,躺在床上的人身体已经没了温度。 尹意脑子里空白一片,她跪下来检查伤者,他的脉搏不再起伏,但能从他还涨红的身体皮肤上看出来,他进食了大补的东西,本就虚弱的身体一下子承受不了这么激烈的药物,于是在体内异常剧烈的反应。 尹意大喊着:“刚刚谁进来了?谁来看他了!” 小士兵掀开帘子跑了进来,满脑袋问号:“刚刚没有任何人跑进来啊。” 尹意失神的往后退了一步,抬手不小心打碎了手边的药碗,她刚刚煎好的药洒了一地,空气里四溢着草药涩苦的气味儿。 * 尹意再次集中注意力的时候,她的身边已经围了很多人,有寇子佩,有李骐,有青锋,有常将军,还有王幕,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她身上,说不上是恶意,也说不上是善意。 军医仔细地把死者的尸体又检查了一遍,死因和尹意推测的丝毫不差,唯一让尹意没注意到的地方是——他手里紧攥着喝水的水杯,直到临死也没松开手,军医想把水杯从他的手里拿出来,可是哪怕眼前死人的身体毫无温度,他依然无法掰开他的手指,那个水杯对死者来说似乎无比重要。 现场所有的一切,都对尹意不利。 除了尹意,没人进去看望过死者,死者是因为喝了大补的药才死的,尹意在他死之前,煎了补身体的药,虽然药效要小的多,可终究是补药,至于死者这个人,也是尹意最先发现他没气的。 一切都和尹意相关,尹意和此事,扯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尹意一直是寇子佩罩着的,所有人面面相觑,等着寇子佩开口。 尹意害怕而无辜的眼神盯着寇子佩,她知道,她此时陷入了一个麻烦的境地。如果寇子佩相信她还好,她还能辩解几句,可如果寇子佩不相信她,她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寇子佩的神色淡淡的,脸上没有惊慌,也没有愤怒,他平静地开口:“最开始发现他醒来的人是你?” 尹意点点头:“嗯,是我,他一醒来就朝我要水喝,喝完水后还说了什么萨洛莎、死神复活的日子、攻下庭州的话。” 在场的人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寇子佩又问:“后来呢?” “后来我让人去通知你们,自己去厨房熬药了。” 寇子佩眯起眼睛:“也就是说这段时间,没有人知道这里有没有人来过,是吗?”寇子佩转头去问那个士兵。 士兵尴尬地点了点头。 “等我端着药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死了,他的死真的和我没有关系。”尹意十分委屈,大家都不相信她,她害怕寇子佩也不相信她。 寇子佩平淡的应了一声,事情问的差不多,几个将领依次走了出去,寇子佩看着尹意:“你先在这里待着,我晚上过来找你。” 尹意点了点头,收获了意料之外的安慰。 所有人都出去了,周边一下子安安静静的,尹意把头埋在臂弯了冷静了一下。 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她刚刚都快被吓晕了,现在冷静下来,才发现此事疑点重重。 这出戏,明显是有人想要让她背锅。 尹意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强迫自己放下糟糕的心情和混乱的心绪,从头开始把事情理了一遍。细细想来,她身上惊起一身冷汗,首先,死者说的话信息量巨大,萨洛莎?萨洛莎是什么?是他们想要调制的东西吗?如果之前村长的儿子说的地狱堂是他们的据点,那萨洛莎就是他们产出的恶魔,这种能让人昏昏沉沉、神志不清、全身无力、甚至最后暴毙身亡的药,到底有什么用途呢?死神复活的日子又是什么?他们打算用什么途径让萨洛莎传遍每一个角落,攻下庭州?难道要打仗了吗? 尹意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炸了,一下子想这么多浪费脑细胞的事儿,还理不出个头绪,她狠狠地拍了几下自己的脑袋,脑袋里嗡嗡的响着声音,有些疼。 她额上冒出了细汗,她说不出自己为什么会脑袋疼,但那些经络一抽一抽地扭曲拉伸,带着黑暗里光怪陆离的画面,盛夏的光斑,寒冬的狂风,雷鸣、闪电、暴雨和深不见底的山谷,巨大的黑洞围住她,她什么都不能再想,也什么都不想再想。 尹意瘫坐在地上,身体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她不能再让自己想这些事情,得找些事情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她往门口跑去,刚要出去,两个士兵抽出佩刀拦住了她。 “回去。”冷冰冰的声音传了过来。 尹意知道自己被软禁了,失去了自由。 她脸上只闪现过片刻的失望,然后柔声道:“我不出去,但你们能把我平时用的药材给我搬过来吗,我太无聊了。” 士兵们看她柔柔弱弱的样子,估计也搞不出什么事,于是便一人去拿东西,另一个留下来继续看她。 尹意一句话不说,要求实现了,她道了谢便一言不发地配起药来,对其他的事充耳不闻。 她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先竭尽所能,看能不能把那个萨洛莎给解出来,设法配出一种药来抵消它的功效。 寇子佩和李骐看着常将军和王幕给将士们分配了任务,做了思想工作,提醒所有人在这段时间里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刻也不能放松,时刻准备奔赴杀敌的站场。 四下无人时,李骐问寇子佩:“你相信尹意吗?” 寇子佩是相信的,可眼下的时局和情形,让他先开口反而问:“你相信她吗?” 李骐眼睛微弯:“这次我反而相信她。” 寇子佩诧异。 “如果这真的是她干的,那她也太蠢了,设一个明显能把自己卖了的局是为了什么?或者说还有另外的可能,她想造成我们内部的恐慌,让我们军心不稳?” 寇子佩刚才有些急,脑子没转过来,现在听李骐的分析,觉得甚有道理。 李骐看他一脸满意嘚瑟的表情,赶紧给他泼一盆冷水:“哎,你别开心啊,我再和你说一件事,你得好好想想,尹意之前跳下山谷的时候说她是银云里的地金,你记得吧?” 寇子佩:“记得。” 李骐:“你相信了?” 寇子佩:“她和那个组织确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权力不小,她个人本身的能力这些天来大家也有目共睹。” 李骐踱了几步:“那确实是,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是地金,那在山洞里被毒虫活活吸血而死的人又是谁?那个人死的时候血肉模糊,身上几乎没有完好的皮肤了,我们便不能肯定他就是银云的人,或者说肯定他是哪一级别的人,按照当时案情发展的态势,其实他才是最有可能是地金的人。” 寇子佩一怔,他突然想起来,尹意身上有关于银云的标记在后肩,那明明是地土的标记位置,她如果真的是地金,为什么还会把银云的标记标在后肩呢?山洞里那个惨死的人应该是银云的人没错,可是他到底是哪一级别的人?这些问题,他在寿州的时候确实没细想,满脑子都是尹意救了他和尹意掉下了山谷,现在一想,全身发凉。 李骐看寇子佩脸色不对,意识到自己说的有那么些道理:“其实啊,我后来还让青锋去看看尹意身上究竟有没有银云的标记,可你那小跟班也太不合群了,根本不和大家一起洗澡,晚上睡觉也穿着一堆衣服,青锋正为此事发愁呢,你想想有什么好办法?” 寇子佩一听这句话,脸色更难看了,他脸一沉,转向青锋:“这事你别管了,我来吧,脑子里不要瞎想坏主意。” 青锋:“.…..?” 李骐也不能理解:“奇怪,你脸那么臭干嘛,难道青锋都看不到的东西,你能看到?” 寇子佩脸有些发红。 李骐:“......” 第27章 我相信你 寇子佩和李骐聊完天,三个人都很郁闷。 寇子佩觉得尹意身上还藏着自己不知道的秘密,很是难过,李骐觉得自己的好朋友的反应不太正常,很是震惊,青锋觉得自己的业务能力不行,连个男人的身子都看不了,很是受打击。 三个人都闷闷的,寇子佩按照白天答应尹意的话,晚上去看她。 走到门口,寇子佩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草药味儿,清凉而刺鼻,却让人的心神宁静下来。 他走进去的时候,尹意正在打盹儿,小火炉上熬着的药咕嘟咕嘟冒着微小的气泡。 不知是因为精神高度紧张还是因为什么,尹意察觉到有人靠近,很快便醒了。 她看见来人是寇子佩,满脸欣喜,话却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寇子佩朝她笑了笑:“累不累?” “啊?”尹意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不累,我要尽快把对抗那个什么萨洛莎的药给调出来。” 寇子佩看她一脸认真的样子,心里软软的:“你再跟我详细说一下今天的情况,我帮你洗刷这个冤屈。” 尹意一下午所有的疲惫、慌乱和不安瞬间幻化成了泡沫,她什么都不用想,寇子佩是相信她的,这就够了。 相信一个人的感觉很好,被人相信的感觉也很好。尹意眼眶微微发红,心里被一股暖意包着胀了起来。 寇子佩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全然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话抛在了脑后。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尹意问。 因为你曾经两次救过我?寇子佩想说,可他觉得不全是这样,他相信尹意,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够了。他见过尹意的各种目光,曾经冷漠的目光、疏离的目光、没有温度的目光、错愕的目光、羞涩的目光、担忧的目光,到后来天真的目光、纯良的目光、犯傻的目光、固执的目光……每一个眼神的背后,都指向同一个鲜活的、干净的灵魂。 “我对你好吗?”他突然自嘲道。 “好呀。”尹意一脸纯真,“你救了我,还收留我,相信我,这世上没有比你对我更好的人了。”尹意说完,小声补充了一句:“在我失忆之后。” 寇子佩想起李骐今天对他说的话,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你说你在失忆之前究竟是一个什么人啊?” 尹意委屈着:“我也不知道,我今天试图想了想,可是一想脑袋就疼。” “算了,别想了,都过去了,不重要。”寇子佩说,“如果真想起来,你可能会被现在的自己气死的,你原来多高冷啊,现在一天到晚只会黏人。” 话是吐槽的话,但寇子佩脸上的表情是开心的,尹意现在的确缠人,不管他干啥她都想跟着,还一副傻了吧唧的样子,让李骐和青锋不忍直视。 “好了,你快给我讲讲今天发生的事吧。” 尹意给寇子佩重新讲了一遍今天发生的事,把某些细节描述的更加详实,并加上了自己的主观推断和推测,寇子佩听完,脸色立刻阴了下来。 光是军营里出现内奸这件事已经让人毛骨悚然了,没想到突厥人还有更大的野心——整座庭州。 庭州是什么地方?自古兵家必争之地,是突厥和当朝边境上的第一大城,它依山而建,地势虽平坦却易守难攻,庭州紧邻着其他几座边疆城池,如果这道关口一但被打开,相当于直接给突厥人开放了一条进入中原的通道,他们若攻下这座城,便可一鼓作气,几乎不用再费什么力气,大举进攻其他城池。 下午和常将军以及王幕分析形势的时候,寇子佩已经意识到了庭州的重要性,这座城和在突厥的交锋中占据着重要的作用,是万万不能丢的,而他们本来占着先天优势,只要突厥人不耍手段,靠硬攻是攻不下来的。 然而,听上去耸人听闻的萨洛莎是否真如地狱的魔鬼一般,有惊天动地的摧毁功力,让他们竟有胆量去夺下一座城? 寇子佩手里把玩着尹意近乎干枯的药草:“我们来分析一下,如果对方想要用萨洛莎赢我们,他们会怎么办?” 尹意托着脑袋:“萨洛莎可以麻痹人的神经,让人变得像个智障一样,四肢的能力也大为削弱,你说他们如果把这东西给我们的将士们服下,那就算我们有百万大军,岂不是也会任由他们指挥?” 寇子佩:“太可怕了,喝了这玩意儿,如果都变成像村长家儿子一样的样子,庭州确实要被人吃下了。” “可是大家又不傻,你说谁会蠢到要吃这种东西呢?”尹意不解道,“他们该不会是想用计偷偷让我们服下吧?” 寇子佩手里的草药都快被他捏成碎末儿了:“现在看来,很可能是这样,今天死了的那个人一定是因为知道他们的秘密,于是惨遭毒手被解决了。” “对!”尹意的眼睛发着光,“他一定知道些什么,毕竟他刚醒来和我说的话就是在传递信息。” “那他在临死前应该还留下了什么吧,他一直握着一个水杯,是想告诉我们什么呢?”寇子佩绞尽脑汁想着,不一会儿,他和尹意都看着对方,眼里似有微澜在闪,两个人都有话想说,便同时开口:“水。” 简洁的一个字掷地有声,两条声线完美的重叠在一起,奏响了默契的音符。 尹意笑的灿烂无害:“他说不定是想告诉我们,萨洛莎是通过水而传播进人体内的,如果军营的将士们都喝了带有萨洛莎的水,后果不堪设想。” 寇子佩点头:“巧了,和我想的一样。” 解决了这个大疑问,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心情放松下来,只觉身体一阵疲累。 “我们回去睡觉吧。”寇子佩道。 尹意为难:“可是……我不被允许走出这里。” 寇子佩知道,一定是常将军下的命令把尹意给软禁了,尹意是他的人,常将军不好意思来硬的,软的总还是要先把尹意给看住了。 “你是我的人,我说你能走,就能走。”说着,寇子佩走过去一把勾住尹意的脖子,牵着她往外走。 没人敢拦。 自从寇子佩听到李骐要让青锋检查尹意身上有没有银云标记之后,他便恨不得让尹意全天都待在自己身边,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哪还敢放她一个人睡觉? 尹意晚上做了个好梦,她梦见自己走到了山崖的边缘,她一失足就快要掉下去,这时候,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拉住了她。 那双手是寇子佩的手,这不是一个噩梦。 翌日一大早,寇子佩便找到常将军和王幕,说了自己昨晚和尹意的猜想,问他俩平时将士们喝水的来源是哪里。 常将军和王幕听完先是感觉到十分震惊,后来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事态也严重起来。 王幕:“军营里将士们平时喝的水都来自山下的井水,每天有人负责去担,那口井里的水是公用的,除了军营有人喝水,附近有不少村子里的人也去那口井里打水喝,如果真有人在那口井里做什么文章,后果将不堪设想。” 常将军也皱起眉头:“那口井平时根本没有人关注,我现在马上派人昼夜去看守,绝不让生人靠近半分,往井里投任何东西。” “那就麻烦二位了。”寇子佩微微躬身,行了个礼。 将士们喝水的水源被保护起来,寇子佩的心里却一直还不安稳,他下午和李骐在军营里品茶下棋,忧郁的神色总是时不时会浮上来。 “下个棋你至于么?你之前可不是这样的,怎么,觉得要输了?”李骐低声笑道。 寇子佩将了李骐一军,开口:“我是想到了萨洛莎的事,心里总是安稳不下来,虽然井被人控制住了,但是军营里不一定能风平浪静啊。” 李骐落了一子:“那倒是,有时候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就像我现在啊,我怎么总觉得今天我要输给你了呢?” 寇子佩扯了扯嘴角:“我觉得你的感觉是对的,我们没必要再下了。” 李骐没劲的直了直身子,棋局已定,没有再下的必要,他问寇子佩:“尹意呢?自由了吗?” 寇子佩喝了一口茶:“对她来说,现在自不自由无所谓,毕竟她从早到晚把自己关起来研究萨洛莎。” 李骐哈哈大笑:“还挺执着。” 突厥营帐内。 老主人在灵堂前烧了一炷香,朝曾经死去的统军首领拜了一拜,白雾渺渺浮在上空,模糊了人的眉眼,塞外晚上狂风怒号,裹挟着哀怨的幽鸣,一路吹向无边苍穹。 “后天就是将军的忌日,准备的怎么样了?后天晚上能准时动手吗?”她问站在身边的两个属下。 其中一个属下立即回答:“一切准备就绪,萨洛莎即将向世人展示它邪恶的美丽,后天一定会给将军一个完美的礼物,告慰他在天之灵。” 老主人闭上眼睛享受了片刻的安静,然后她缓缓睁开眼睛,朝灵堂里的灵位看了一眼,脸上挂着悲凉的笑意。 第28章 小媳妇 又过了一天,军营里的气氛更加紧张,军旗迎着风呼呼舒展,没有人能预料下一秒战争会不会一触即发。 战士们训练的更加刻苦,唯有紧张、压迫和近在眼前的威胁能让他们精神高度集中,吃比平时更多的苦,有支触手可及的箭似乎已经绷在了弦上,只等一声令下,万马千军,兵戈相见。 日头从东边升起,一路高升,西移,渐渐跑到西边,天边的光彩暗了又明,明了又暗,直至陷入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月亮撒着清辉,爬上树梢,又过去了一天。 晚上,井口边空无一人,一袋白色粉末被悄然从井口撒了进去,月光照耀下,粉末像雪粉一样扑簌簌落了下去,很快融进了井里,不见踪影,与无色无味的井水合为一体。 第二天清早,太阳早已爬上杆头,尹意还躺在床上拖拖拉拉不起,她太困了,没日没夜的研究和试验让她的身心都过于疲累,寇子佩见她睡得香甜,不忍心叫醒她,于是便让人给她送了一份早饭进来。 尹意颓丧地坐在床上,萎靡不振,她圆圆的眼睛盯着小桌上的粥,然后冷冷的别过脸去,似乎是没胃口、不想吃的意思。 “吃饭。”寇子佩的声音又沉又重,不容质疑。 尹意只好兴致不高的抱起碗喝汤,她觉得自己今天真的是一动都不想动,可能是自己前几天为了调药真的累坏了,她此刻只想待在自己的小床上不挪窝,如果寇子佩要是能一直在这里,那就更好了,不管他干什么,哪怕是打盹儿睡觉,她都会觉得赏心悦目。 “不想吃那别吃了,垫一垫肚子就行。”寇子佩见她咽饭咽的实在艰难,也不勉强她吃,他知道尹意这些天辛苦,昨天甚至拿自己当试验品去试药效,吓得他一晚上没睡好。 寇子佩认真注视她:“以后不可以再拿自己去试药了。” 尹意咧嘴一笑:“可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如果不试验一下让人直接吃,吃出问题怎么办?” “你可以在别人身上试啊?” “别人是谁?每个人的身体健康不都很珍贵?” 寇子佩哑然无声。 他想起昨晚深夜,尹意还在试药,她全身发热冒汗,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寇子佩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传递着某种镇静的情绪。 烛火摇曳中他骂她简直是胡闹,尹意则让他相信自己的医术和能力。 最终,尹意成功了。他们一刻也不敢耽误,生怕夜长梦多,把新配好的药粉撒到井水里。完成了所有的操作,尹意终于放松下来,可以好好的休息一阵了,他们彻底解决了一个麻烦,不用再受萨洛莎的任何威胁。 寇子佩恍惚中觉得这样的尹意很像在寿州的那个她,坚韧而固执。 士兵们吃完早饭,开始一上午的操练,飒飒英姿在营地上格外醒目。 另一个营地里,传信员哆哆嗦嗦地向一屋子将领传信:“萨……萨洛莎没有成功,敌军军营里军队完好,正在进行日常训练,不见有人受到了萨洛莎的影响,据上一级透露,萨洛莎已经被破解了,再也无法发挥它的功效。” 一个脸上表情比老主人还要震惊的人崩溃大喊道:“怎么可能!萨洛莎是我最满意、最杰出的作品,我用了两年的时间才把它调制出来,怎么会被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被破解掉!不可能!” 老主人用一个眼神示意身边的两个侍卫拉住他控制情绪,她耐着性子问传信员:“是谁破解的?” 传信员:“据说是寇子佩在路上救的一个逃兵。” 老主人笑了笑:“一个逃兵?此人是个人才,但是不能留,你懂我意思吧。” 传信员抬起头看了老主人深沉的眸子一眼,立马又低下头去:“知道。” 老主人缓缓从怀中拿出一个锦囊,扔到地上:“这个你拿回去,虽然萨洛莎被人束缚了手足,不能再发挥它应有的作用,但是这么美好的一天,来自地狱的复仇不应该被阻止,也不应该停下,你立刻回去通知,我们实行第二个计划,庭州该变成一片血海,地狱是什么颜色,那里就该是什么颜色。” 传信员颤颤巍巍地走了,那个双手捂脸的长满络腮胡的男人也冷静下来,他双目无光,惨淡开口:“老主人,属下不才,愿受责罚。” 老主人瞥了他一眼:“人算不如天算,你不用自责。”她很快眯起眼睛道:“你的医术一流,几乎少有人能和你抗衡,除非特别有天分的人,否则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调制出破解萨洛莎的药,现在被人在短时间内破解,是天命啊,天命不可违,但我就是要逆天改命。” 她浑浊的眼球中现出一丝清明,额上的头发全被梳在脑后,光洁妥帖,没有一丝碎发,眼神中透露出的坚定和杀意让人心不由一寒。 “萨洛莎确实难以破解,破解之人定是个奇才,我上一个遇见的有如此天赋的人还是小主人……”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谁都知道,小主人在寿州坠下山崖,银云一波一波地派人去找,每次都空手而归,竟也不知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没有找到关于小主人的任何东西,便无法判断她的生死,起码还有一丝希望,她可能没有死,而是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 提到关于尹意的事情,老主人叹了一口气,握手杖的手微微颤抖,带起了整个人的情绪。 男人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立刻补救:“破解萨洛莎的人是个可塑之才,您刚刚说做掉他,我们是不是也可以留着他?” 老主人目视前方天外翱翔的雄鹰,淡淡道:“不能为我们所用的人,再厉害,也得死。在所有的战争里,对别人心软就是在给自己挖坟,知道吗?” 男人稍微往后退了一步,颔首道:“属下明白。” 尹意从早上醒来便觉得今天是惬意的一天,营帐外将士们紧张兮兮,训练进行的如火如荼,寇子佩白天出去,晚上又给她带回了晚饭。 尹意歇了一上午,中午已经下床了,她把自己这段时间的衣服和寇子佩的衣服洗的干干净净,都晾起来,营帐里还飘着皂角的清香。 寇子佩一进门便闻到了一股清香,也知道了尹意并非一天躺着不动,还洗了一大盆衣服,劳动了半天,他不由笑脸一甩:“怎么跟个小媳妇儿一样,洗了一堆衣服啊?” 尹意瞪了他一眼,同时脸上烧了起来,就像一把火,迅猛而强烈的扫过她的皮肤,那种灼烧的感觉异常强烈,却不伤人。 “想什么呢,快吃饭。”寇子佩搭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到桌前,把饭从食盒里一层一层拿出来,寇子佩带回来的饭很丰富,有白白的大馒头、清炒菜心、粉条炖排骨、红烧肉,还有一碗紫米粥,食盒一被拉开,饭香便从里面蹿了出来,溢满整个屋子。 尹意早上和中午都没什么胃口,吃的很少,又洗了衣服,此刻饿的前胸贴后背,一闻到饭香,立刻贴了上去,拿起碗筷准备开动。 寇子佩小心帮她把汤端了出来:“慢点儿,别急,都是你的。” 尹意像个小孩儿一样,她的眼睛盯着排骨发亮,一手拿着热热的白馒头,一手拿起筷子直接盯准一块排骨夹了过来。 鲜嫩流油的排骨从筷子上凑到她鼻前,她刚要下嘴,手突然僵在了空中。 寇子佩看她突然间愣住的半张脸,关切问道:“怎么了?” 尹意咽了一口唾沫,从嘴里挤出几个字:“这饭……可能……有毒。” 寇子佩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尹意又夹起一块儿菜心凑到自己鼻子边闻了闻,更加确认了自己的推测:“就算没毒,这饭也有问题,气味儿明显和平常的不一样,我拿银针试一试。” 寇子佩还没反应过来,尹意便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银针刺在了食物里面,静待了片刻后,她把银针从食物里抽出来,上面竟成了黑色。 寇子佩看着银针:“有人想害你。” 尹意点了点头:“我应该是碍着他们的路了,让我想想,难道是因为我破解了萨洛莎,并连夜把解药撒进了井里?可是他们也太大意了,我能配出萨洛莎的解药,难道会闻不出藏在食物里毒药的气味?” 饭菜那么香,一般人还真闻不出来,但她不一样,她是尹意。 躲过了这一劫,尹意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她被人盯上了,今天侥幸逃脱了,那明天呢,后天呢?究竟是谁急着想要她的命呢? 尹意不安,还有比尹意更不安的人。 寇子佩强压下心里的愤怒,盯着食盒说:“放心,有我在,没人能伤你一根头发,从这个食盒、这顿饭查起,我们要尽快找到凶手。” 寇子佩要连夜查明真相,他望着营外漆黑的夜晚,月亮藏在厚重的云层身后,阴翳在天边游荡,天地间没有清辉,只有在风里晃动的灯火。 夜晚才刚刚开始,他想。 远处突然传来人员大肆走动的声音和喊叫声,混乱的,模糊的,遥远却清晰。 夜晚仿佛真的才刚刚开始。 第29章 受伤 寇子佩定神听了听门外的动静,外面乱糟糟一片,什么声音都有,火把的亮光把营帐外的人影映的分外清晰,阵阵急促的脚步声牵动着两个人的心。 那些声音紊乱、无序,传进人的耳膜里,立即激起心腔里的不安和烦闷。 “我出去看看。”寇子佩前脚刚站起身,尹意也随即跟了上去,他们走出营帐,随便抓了一个提着水桶慌慌张张往前跑的人问:“出什么事儿了?” 小士兵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停下来大口喘着气说:“庭州城内着火了,起初着火的时候消息压着不让报,后来火越烧越大,整片儿区域都烧起来了,那里还有几个造纸厂和粮油店,一时半会儿火根本灭不了啊,眼看着控制不住,官府才来军营找人过去帮着救火。” 寇子佩一听,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他摆摆手让小士兵赶紧帮忙去救火,自己则快步走向指挥营,尹意一步不落的跟在他后面,他本想让她先回去不要乱跑,可是刚刚才发现有人要害尹意,让她一个人待着未免太不安全。 他索性放慢了步子,等着尹意和他一起走。 军营内很乱,尤其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来来回回紧张奔跑的士兵们更加加重了场面的混乱,尹意跟着寇子佩挑了一条人流较少的路,直往指挥营走去。 长夜黯淡,没有星光。黑乎乎的暗影里,突然闪出来一道利落的身影,手中的剑锋上闪烁着冷白的寒光,直晃人的眼睛。 那道白光出现的极其迅速,尹意刚反应过来,便看见它朝着自己笔直的挥了过来。电光火石之间,她尖叫一声,闪身往身旁躲去。 寇子佩察觉到刺客的存在,徒手上前和刺客过起了招,刺客出剑,他出拳,一个步步紧逼,一个节节后退,刺客下手很重,招招致命,寇子佩和他过了几招便发现他急于求成,只会蛮上,他便也不急,对方来一招,他巧妙的破一招,以柔克刚,靠躲招来拖延时间,这边的打斗势必会吸引不远处士兵们的注意力,时间一长,很快会有帮手跑过来。 过了几招,刺客也发现了对面人的无赖和诡计,他是奉命来杀尹意的,别的人一概不管,于是他找准时机,趁寇子佩一不留神,转身便提剑朝尹意刺去。 尹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慌乱中她定下心神,从怀中拿出带毒的银针,朝着刺客射了出去,可惜刺客动手太快,她的银针刺进刺客身体里的时候,那柄锋利的剑也刺进了她的身体里。寇子佩一个箭步冲上来伸手握住了剑柄,剑才没有继续往前深入。 银针上有毒,刺客很快口吐白沫,朝后仰倒。而尹意前胸的衣衫,也被涌出来的血染成了鲜红的颜色。 寇子佩扶着她,有人听到这边的动静,立刻围了过来,激烈的打斗已经结束,寇子佩朝身边的人大喊:“去拿医药箱过来!” 说完,他打横抱起尹意,把尹意带到指挥营旁边的一个小营帐里。 尹意身上在失血,她在寇子佩怀里看他的尖瘦的下巴和好看的侧脸,寇子佩的脸色很臭,眉峰聚的很近,他嘴角平平抿着,一言不发,把尹意轻轻放到床上后,才问了一句:“疼吗?” 尹意想点头,但她很快摇了摇头,她头有些晕,那把利剑向她刺过来的时候,剑光晃在她眼睛上的时候,身上的一股鲜血喷出来漫到鼻腔的时候,大脑受到强烈的刺激,血流一直往上涌,她觉得脑袋都快要炸了。 寇子佩看她分明一副极其难受的样子,却忍着说自己没事儿,他的心抽搐了一下,紧紧握住了尹意的手,轻揉着她的手心。 一名士兵很快把医药箱拿了进来,朝寇子佩说:“军医马上就到,可以先用绷带止血。” 寇子佩想了想说:“不用等军医了,我替她上药,你在外面守着,在这段时间内任何人不得入内,一会儿无论谁进来了,我拿你问事。” 士兵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答了声“是”便出去看门去了。 尹意女扮男装,如果让军医给她疗伤,势必要露馅,不如自己亲自给她换药。寇子佩提起医药箱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尹意。 尹意听见了他刚刚和士兵的对话,慌张地问:“你要给我止血上药吗?” 寇子佩坐在床边,有条不紊地打开医药箱:“不然呢?” 尹意一下子结巴了:“不……不用……你来。” 寇子佩扫了她一眼:“那让大夫给你治?” 尹意继续拒绝:“大夫也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寇子佩的一只手已经放到了她的领口,看着那大片被血染湿的衣衫就来气:“如果你不想让身体留更多的血的话,闭嘴。” 尹意急了,寇子佩这样强来,她的身份一定会暴露的,她压着自己的胸腔,用尽力气说:“我自己……真的可以,不用麻烦你。” 寇子佩已经扯开了她最外面一件衣服的衣领,表情冷漠,他的声音冷冷的:“你乖一点,不要动,放心,不该看的地方我一眼都不会看。” 听到这句话,尹意安下心来,不再挣扎,她知道寇子佩是个正人君子,他说他不会看,那就一定不会看,然而尹意的心刚一落地,她转念一想,寇子佩为什么会说那句话?他是什么意思?如果真是两个大男人,那有什么不该看的? 事情只有一种可能,寇子佩知道她不是男人了。 想到这里,尹意落地的心又提了起来,她睁大眼睛瞪着寇子佩,刚想着怎么问他这件事时,胸口便传来了钻心的疼痛。 寇子佩在给她清理伤口和上药。 左肩处的衣服都被撕掉,露出了大块雪白嫩滑的裸露的肌肤,尹意感到了一阵凉意,她的脸烧的通红,强迫自己不去看寇子佩的脸。但草药和伤口接触的那一刹那,才是最煎熬的时刻。 寇子佩说自己不该看的地方一眼都不会看,但有时候,就算他不想看,由于伤口的位置太靠下,他还是能不小心看到布料包裹下的女性不同于男性的身体器官。 寇子佩定了定神,替尹意小心的处理伤口。 尹意此时完全能做到对任何事情不管不顾,身体传来的疼痛太强了,药草侵蚀伤口,血肉跟着一起腐蚀,尹意的手死死的抓着身下的床单,额间冒着热汗,她在疼痛的撕扯下备受煎熬,人仿佛在海面浮浮沉沉,恍惚间眼前现出了高耸的山峰,浓黑的乌云,阴沉沉的天空压在她头顶,她感受到身旁有风,身下很空,她不停的往下坠落,雨点子胡乱拍在她脸上,视线越来越模糊,眼中的景物也离她越来越远…… 酸痛的身躯,四溢的血腥味,现实与眼前梦幻的景象完美的叠合在了一起。 尹意觉得自己的脑袋乱的厉害,也疼的厉害,不断有碎片叫嚣着要往一块拼,但在此之前,那些锋利的棱角却要先划过她的脑膜,一下又一下。 绝望难挨的时光里,她眼角悄悄落下一滴眼泪,她不能不想,她想要知道,过去的尹意,究竟是谁。 恍惚中,她仿佛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被一群官兵们逼退到一个墙角,明晃晃的剑光折射到她脸上,有的剑刃上还沾着未干涸的血迹。 小女孩心如死灰,等着母亲来把她带走,她们一起去一个极乐的世界,在她闭眼绝望的时间里,耳旁闪过刀剑碰撞的声音和呼呼的风声,她再一睁眼,官兵们全都倒在了地上,死相凄惨。 一个慈眉善目、面容和蔼可亲的妇人站在她身前牵起了她的手:“跟奶奶走吧。” 她没有拒绝,不然她一个人,只能死。 奶奶给了她无微不至的照顾,教会她各种技能,让手下的人也听从她的命令,她感受到了久违的像亲人一样的关爱和呵护。 她很聪明,很机灵,对很多东西一学就会,还长了一张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脸,清纯而不失魅惑,一年长得比一年好看。 终于有一天,奶奶看着她的脸,嘴里念念有词道:“长得太像六娘了。”然后便说服她在她脸上画了一道丑陋的疤。 “你长得太过好看,太招摇,以后要以这张脸,用男子的身份出去闯荡,你已经长大了,该去见识一下世间万象了,这样的形象能保你平安。” 尹意一直对奶奶的话深信不疑,奶奶对她那么好,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好,于是,在她十六岁的时候,她第一次和丑八怪这三个字沾上边。 尹意身上一抽一抽的疼,心里也一抽一抽的疼,她紧抓床单的一只手被寇子佩握起,他一根一根把她弯曲的手掌掰直,掌心相贴,传递着温暖的气息。 “在这里好好养伤,等我处理完事情回来。” 寇子佩走出营帐,交待了门口的士兵好好照看,派人严加看守这座营帐,不让任何人进入。这里紧挨着指挥营,安全还是有保障的,一般人不敢轻易放肆。 尹意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意识还凌乱着,只知道寇子佩出去了。 他还说等他,他一会儿就回来。 第30章 攻城 寇子佩匆匆走出了营帐,安置好尹意之后,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他大步走进指挥营里,看见常将军和李骐在争执着什么。 寇子佩太阳穴那里突突一跳,他快步走上前去,问道:“怎么了?” 李骐一看寇子佩来了,朝他诉苦:“哎正找你呢,你快来评评理,现在庭州城里起了大火,我建议再调一部分军队赶过去救援,谁知道常将军不同意,说现在不安宁,万一晚上城门这边出了事情,没有能调用的军队怎么办。” 常将军朝四皇子一颔首,客客气气的,可话语确是丝毫不让,十分坚定:“城门关系着整座城,万一城门不保,事情可就大了,下官的职责是保护这座城,您不要让下官为难啊。” 兵符不在李骐手里,李骐虽说贵为皇子,但现在这山高皇帝远的,没人听他的话,庭州的确有重要的战略意义,如果庭州真的失手,父皇怪罪下来,他也担不起这份罪责。 寇子佩刚也粗略的了解了情况,他问:“王幕呢?” 常将军回答:“和一些将士一起去现场组织救火了,火势很大,而且在不断蔓延,这场火烧的真会挑地方,沿街的店铺都是容易着火的。我看这场火烧的不简单,说不准是有人故意引起的,我们把大批将士往城里一调,这边可就容易给人可乘之机了。” 寇子佩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桌面:“这样吧,常将军,你还是再派一小部分人去城里帮忙救助,不然如果火势更大会不容易掌控,还要往里添更多的人进去,再说了,我们为什么要守这一座城,不就是为了守百姓生活安康幸福吗?如果连他们的安康都保证不了,守这么多的城池又有何用?” 说到最后,寇子佩嘴边挂起了一个浅淡而无奈的笑,他说的句句在理,常将军根本没有反驳他的理由,于是又派去一部分人过去增援。 士兵们刚派过去不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城门的对面,远远的传来了整齐的马蹄声。 常将军竖起耳朵一听,大叫一声不好,匆匆走了出去。 寇子佩和李骐也跟了出去,寇子佩回头看了一眼青锋:“今晚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听我的指令。” 青锋不答。 李骐回过头:“听他的。” 青锋:“是。” 寇子佩朝李骐笑了笑,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几个人站到城门上远眺,四下里一片漆黑,星月无光,只有远方的火把闪着影影绰绰的火光不时探出头来,马蹄声阵阵,极有节奏的拍打着地面,它们轰隆隆碾过地面,如雷霆过境,似有千军万马在暗夜里赶来,像浪潮一般排山倒海从远方奔腾着涌过来。 敌方人很多。 “常将军,这几天都准备好了吧?”李骐问。 “四皇子放心,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只要我们不开城门,敌军的一只鸟都别想飞进来。” 远处的马蹄声让地面跟着抖动,近处的城门下突然也传来几声马蹄声。 几辆拉着水桶的马车停在城下,为首的一个士兵朝城门大喊:“开城门!” 常将军站在城楼上,正要朝楼下值班的士兵摆手让他放行,寇子佩猛然开口:“等一下。” 常将军偏头,笑着解释:“这一伙人是刚刚王幕将军派出去拉水的士兵,城中的储水可能不够用,于是派他们出城拉了些水回来。” 晚风习习,寇子佩站的离常将军近了一些,他凑近他说:“这些人究竟是不是我们的人,常将军心里真的不清楚吗?” 常将军往后退了一步,面上除了震惊和无辜再没有别的表情,“你这是什么意思?” 寇子佩冷笑:“常将军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常将军不想和寇子佩纠结这个问题,他一挥手,朝楼下喊:“开城门。” 寇子佩用更高的声音喊:“我看谁敢!你们想把突厥人放进来吗?” 负责开关城门的那几个士兵面面相觑,几个人明显都楞了,搞不清事情发展的状况。 常将军无视来自寇子佩的目光压迫,他扯着嗓子大喊:“反了你们了,谁是大将军,谁在这里说了算,军令如山,你们要违抗吗?你们不知道自己该听谁的话吗?” 士兵们觉得常将军说的有道理,他们在外打仗,军令如山,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听从上级的指挥,有两个人动摇了,准备去开城门。 寇子佩朝城楼下远远看了一眼,黑暗里视野并不好,但依旧能看出些许端倪,“你们看那几个送水的人脚上穿的鞋,和你们脚上穿的鞋一样吗?他们不是自己人,是突厥人!” 楼下的士兵们这才注意到送水人脚上穿的鞋确实和他们的鞋不一样,鞋的样子和款式有很明显的异域风情,他们即使不是突厥人,也是别的外族。 一瞬间士兵们心里警铃大作,他们纷纷拿好手里的刀剑,准备迎接一场大战。几个送水的人眼见自己身份暴露,便不再装,直接从马车里掏出装备准备正面冲锋。 这些人都是从突厥的部队里千挑万选出来的战斗力极强、有丰富作战经验的将士,他们身先士卒,引燃了这场攻城战的□□。 常将军眼看事情败露,知道自己已被寇子佩看出身份,便不管不顾,欲冲下楼强制打开城门,谁料被青锋拦住了去路。 寇子佩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活捉。” 青锋很快和常将军过起招来,或许是因为之前寇子佩已经跟他打过了招呼,他没有一点和皇上倚重的大将军过招的心理负担和压力,很快制服了常将军。 “你是怎么知道我不对劲的?”被制服的人抛出一个不服气的眼神。 远处的骑兵跑得快的已经先行到了城下,火光映在古老的城墙上,覆上一层猩红的光芒,马儿嘶鸣的声音,呐喊声,刀箭碰撞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预示着一场惨烈的战役拉开了序幕。 寇子佩:“最开始我产生怀疑你的念头是从我们救回来的那个幸存者死了的时候开始的,那件事情发生后我意识到军营里有内奸。传话的士兵在第一时间里通知的人只有你、我、四皇子和王幕,除了我们之外,别的知道这个消息的人是和我们亲近的士兵,这样先确定了排查的范围。” 常将军拧着眉继续听他说。 “之前的一切都只是怀疑,真正让你暴露身份的是在你把萨洛莎撒进井里的时候。” “不可能,你们怎么会知道我往井里撒了东西?” 寇子佩又得意地笑了一下:“因为我们深夜往井里撒东西的时候问了一下白天值班的士兵,他们说白天没人往井里撒东西,我直接问他白天谁来过,结果他说这些日子一直没人来看这口井,只有常将军积极的每天一定要来视察一遍。” “那口井事关重大,我每天都去检查一遍有错吗?” “当然没错,可是那天发生了一点意外,你检查的时候,找借口支走了身边的士兵,自己一个人在井边待了大约有一刻钟的时间。” 常将军当天确实以听到周边的林子里有响动为由支走了两个士兵,自己一个人留下来往井里投了萨洛莎。 “你这些都只是猜测,没有直接证据。” 寇子佩双手一摆,“确实只是猜测,之前也不能确定,还要多亏今晚,我一说,你上钩,上赶着暴露自己的身份,常将军,你太着急了,心理素质不行啊。” 常将军恶狠狠的盯着寇子佩,刹那间他以极大的力气挣脱了青锋对他的束缚,九尺男儿,身高马大,集中全力时,他一跃而起,从城楼上直接跳了下去,与其待在城楼上受辱等死,不如和自己的军队一起作战。 李骐眼疾手快,看他飞了出去,立刻从手边拿起弓箭,拉弓瞄准射了出去,他射箭的技艺高超,从小便有高手指教,纵使常将军在不停的移动,他还是捕捉预测到了他的轨迹,一箭发射出去,正中心脏。 空中一道血光飞溅,人影坠落。 李骐收回弓箭,吹了吹弓箭上的弦,“怎么样,子佩,王幕现在不在,咱俩指挥一次打战?” 寇子佩苦笑:“纸上谈兵终觉浅,是时候躬行一次了,这次担子很重,我尽力而为。”话虽这么说,但寇子佩心里明白,庭州不能失守,他现在要和所有的将士们共存亡,全力以赴,守护这一方土地。 他们是守城的一方,处于上风,只要指挥得当,就能坐拥有利地形而一直逼退对方,寇子佩和李骐合作,指挥着城楼上的人往下放箭,仍大石块儿,阻止敌人的天梯架上城墙,从墙下爬上来,好几次他们甚至亲自上阵,拉弓射箭。 城楼下的火光和城里起火映出来的火光交相辉映,照亮了半边天。 这注定是个不凡的夜晚。 躺在床上的尹意度过了一段艰难的时期,她的神智恢复了清明,终于记起了所有的事情。 第31章 想起来了 尹意躺在床上,一直听着营帐外的兵马声,紧张的,激烈的,混乱的,每一声入耳都让人心里的不安多上一分,每一声刀剑声的背后,可能都有一个鲜活的生命正在死去,惨叫、鲜血、微弱的呼吸、对生的渴望,这所有的一切,她都经历过,所以才如此抓心挠肺。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感受战争。 之前听奶奶提起战争,都是听她讲述战场上瞬息万变的形势和风云,受伤和死亡是离她很遥远的事情,现在她才感觉这一切离她很近,近在咫尺,如果此时外面的军队冲进来,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当然了,寇子佩可能会救她,想到了寇子佩,她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寇子佩,想到他现在正在外面和敌人对抗,尹意的心突然一紧,铺天盖地的担心溢满了她的胸腔。 回忆完失忆之前的事情,她脑子里又过了一遍这些天来发生的事,寇子佩救了她,寇子佩和她睡一个营帐,寇子佩给她带饭,寇子佩陪她一起配药……以及今晚,寇子佩帮她上药。 在她的新生活里,这个人仿佛无处不在。 尹意闭上了眼睛。 城外,老主人在一片火光里看着一副画像。 画像上的人是尹意,清淡恬静的眉眼,五官之间透露出飘着仙气的气质,然而最吸引人目光的还是她脸上的疤。 “老主人,这个人配出了调制萨洛莎的药,我们的人毒杀她失败,后来又在她胸口刺了一刀,不过没刺死,被寇子佩救了。” “她和寇子佩关系很好吗?” “听说她失忆了,现在只认识寇子佩,也只听他的话。” 老妇人把画像紧紧捏在手里:“幸亏没刺死,这个人不能杀。趁现在两军交战,安排我们见一次面,快!” 尹意在营帐里受着外面打仗声的煎熬,她的耳朵对声音异常敏感,一声闷哼传来,营帐外有人倒下的声音。她刚偏过头来,看见三个人走了进来,最中间的那个人带着斗篷。 斗篷摘下,露出一张严肃冷漠的脸。 “奶奶。”尹意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声。 老妇人往前走了几步,坐到床边,示意她躺好,不要动。 “你没失忆?” 尹意看着她的眼睛:“我失忆了,刚刚想起之前的事情。” 老妇人握着她的手:“难怪,如果你没失忆,不可能和我对着干。你知道你破解的萨洛莎对我们有多重要吗?不过谢天谢地,你落下山谷,还能奇迹生还,摔坏脑子失忆也不足为奇了。” 尹意听到萨洛莎三个字,身子一颤:“你们研制出萨洛莎来想干什么?投到井里,让所有人都变成傻子吗?” 老妇人:“对,如果事情真那么发展的话,就不用今天晚上这么费劲了。这座城本来应该像一座死城一样等着我们进来的。” 尹意咳嗽了一声,想坐起来:“可是这样会伤及无辜的,周边的百姓怎么办?再说了,那么多官兵,也不一定要非让他们全变成半死不活的样子吧?” 老妇人微微皱了皱眉:“你是怎么了,战争一定会有牺牲,比起流血和死亡,这样做哪里不好了?” 尹意一愣,是啊,这样多好。可是她心里很不舒服,非常不舒服。那些无畏的牺牲,她一点都不想看到。 “你刚恢复记忆,又受了伤,我们先带你出城。”老主人看她情绪有些低落,也不想和她多言,先把人救出去再说。 “出城?”尹意问。 老主人:“难道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吗?恢复记忆,离开这里。” 尹意的大脑里空白了三秒,然后坚定的摇头:“我不和你们走,我要留在这里。” 老主人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你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这座城不一定能攻的下来,到时候会很麻烦,我们得尽快出去。云日中的日金已经暴露被发现了,这次战役我们一点胜算都没有。” 尹意眼珠子一转,问道:“常将军是日金吗?” 老主人:“你知道?” 尹意:“我猜的,看来是了。奶奶,如果没有胜算的话,您现在撤兵吧,这样僵持下去,会造成更多的伤亡。” 老主人斜着眼看了尹意一眼,“撤兵是不可能撤兵的,我投入了那么多心血,前期付出了那么多,为什么要撤兵?” 尹意痛心道:“士兵们奋勇杀敌,冲上前线,甚至付出自己宝贵的生命,都是信念在支撑的,他们现在在做着毫无意义的事情,您要对他们负责。而且,庭州城里的火是您放的吧?那些无辜百姓的生命,又该怎么算呢?” 老主人哼了一声:“你在心疼他们?你忘了朝廷的人是如何对你们、对百姓的了吗?你不是信誓旦旦的说自己要报仇吗?” 营帐外传来了火球爆炸的声音,“砰”的一声,在所有人耳畔轰然炸开。 “是,我是要报仇,但这些和那些无辜的百姓没关系,现在继续打下去,双方都会有牺牲,还攻不下庭州,我们是攻,他们是守,我们不占优势的,何苦呢,不如撤退,养精蓄锐,再找时机。” 老主人冷静下来想了一会儿,觉得尹意说的有道理,她刚刚正在气头上,日金的身份被识破还被一箭射死,他手底下的人要么死了,要么身份暴露,云日分组织相当于直接废了,她便想给李骐和寇子佩一个教训,一定要攻下庭州,可是忽略了这件事的难度。经过尹意的一番提醒,她醍醐灌顶,此时撤退才是良策。 “好,我撤兵,你和我们一起走。” 尹意摇了摇头:“不,我不和你们一起走,我要和寇子佩和李骐回长安。” 老主人一脸你开什么玩笑的表情。 “我之前给他们编的身份是地金,地金死无对证,他们无法查验我身份的真实性,现在没有人知道我已经恢复记忆的事情,我只要继续装失忆,他们会把我当成一个焕发新生的好人看待,这次我破解萨洛莎立了功,他们甚至会把我当成自己人。我要和他们一起回长安,去天子脚下,越刺激的地方越好玩,要斗就去长安斗。” 在那么一瞬间,老主人觉得尹意长大了,她不再是那个乖张听话、做事认真靠谱的小姑娘,而是长出了自己的羽翼,能独立飞翔遨游。 让尹意去长安,是一步险棋,可这一步如果走好,他们简直可以用如虎添翼来形容。 老主人动心了。 “你去长安可以,但我们要先解决寇子佩。” 尹意的神色一动。 老主人继续说:“这个人留不得,自从他掺和了这些事之后,我们损失惨重,好几个分组织受到了重创,我现在不管朝廷会不会来找麻烦,只要事情做得漂亮,总能天衣无缝。” 尹意度过了异常难熬而紧张的一小段时光,她的大脑飞速思考,在奶奶耐心耗尽之前说:“正如您所说,寇子佩此人非常有才华,那我们更要留着他,为我们所用。众所周知,寇家是四皇子党,这次四皇子出行,我看他并非对皇权毫不在意,他只是手里的权势不够,有了寇子佩的帮助,寿州和庭州的事情他都处理的很好,势必会让皇上满意,在我看来,四皇子正在飞速的成长。我们留着寇子佩,可以利用他和李骐与□□抗衡,两虎相争,朝廷势必不得安宁,到时候就有我们发挥的地方了。” 尹意说完,低下了头。 老主人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干孙女想事情越来越全面,看事情也越来越深,她犹豫了一下,接受了尹意的建议,相比□□,四皇子这边羽翼确实不丰满,急需发展壮大才能与之抗衡。她这个人也爱才惜才,寇子佩是个人才,让他死在边疆的确可惜。 老主人妥协:“好了,按你说的做,你要小心,不要暴露自己,我会在暗地里派人保护你,但保护的程度有限。还有一件事,你脸上的疤痕印变淡了,这几天再给它上点色,不用像原来那么深,但得保证它颜色不会再掉了。” 尹意摸了摸自己的脸,辛酸道:“尹意明白,放心。” 她知道有时候丑陋也是一个人的保护伞,就像男人的身份一样,或许将来有一天,她可以完全放松的摘下这套面具,却不知那天会是今夕何夕。 老主人走后不久,突厥撤兵,一场混战逐渐平息。 寇子佩和李骐没有派人去追,王幕从城中回来,带回来火情已经被控制住的好消息。 寇子佩收拾完战场,第一时间回来找尹意,他身上还带着溅上来的血点子,回到营帐看着尹意安然躺在床上,战争的风尘褪了大半。 他坐到床边,给她端过去一碗滚烫的热粥,他知道尹意已经很长时间没进食了。 他扶起尹意,让尹意靠在枕头上,谁知道尹意还没坐好,对着他的脸,抬手便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无比响亮。 第32章 长安 寇子佩挨了一巴掌,脸上涩涩的发疼。 尹意的手劲儿不大,但他一点没想过要躲,便结结实实的受了一巴掌。 连尹意都觉得自己的手疼,她垂下脑袋,看着地面发呆。 寇子佩对这一巴掌不以为意,他嘴角上扬,抬手去摸尹意的头。 他的手碰到尹意头发的一刹那,尹意忙往后缩着脖子躲,她什么都想起来了,和寇子佩的关系自然不如原先那么亲密。 寇子佩伸手戳戳她的胳膊:“别闹了,我早就知道你是女的,但一直没说,我向你道歉,成吗?” 尹意睁大眼睛看着寇子佩委屈又无辜的表情,她把身体缩在被子里,轻声说:“我困了,想睡觉。” “把饭吃了再睡。”寇子佩又锲而不舍的把粥端到她眼前。 尹意瞥了一眼粥:“你先走吧,我一会儿自己吃。” 寇子佩没脸没皮地笑眯眯道:“这么不想见我?害羞什么啊,我们之前不还一起睡么?” 寇子佩直到看见尹意的眼神凶狠的能杀人,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他临走前还不忘一遍又一遍的嘱咐尹意要记得吃饭。 寇子佩摸着自己的脸往回走,自言自语:“女孩儿的脸皮真薄。”一不小心撞上了青锋。 对着青锋那张对一切漠然的脸,寇子佩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朝李骐说:“你们怎么还在外边?” 李骐扫他一眼:“你不也还在外面吗?哪里有女孩儿?” 寇子佩看着李骐颇有意味的眼神,心想自己是要带尹意去长安的,尹意的女人身份也不能一直瞒下去,尹意之前假扮男人,是为了生活方便,为自己减少麻烦,他如果把她带去寇府,自然不会再让她过颠沛流离的生活,那时她便可以大大方方的以女子的身份面对所有人。 于是他对李骐说:“尹意是男的,不是女的。” 李骐玩世不恭的姿态立刻收起来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寇子佩:“你开什么玩笑!?” 寇子佩低头轻笑一声:“原来你们真的都没发现,看来她藏的很好。”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李骐不依不饶。 寇子佩不敢和他说自己在寿州的时候便发现了,他灵机一动:“有人要杀尹意,先是下毒,不成功之后派刺客刺杀,尹意受了伤,我给她上药的时候发现的。” 李骐对这段说辞没有产生怀疑,他轻描淡写问了句:“伤得不严重吧?” 寇子佩:“不严重,我已经给她上过药了。” 李骐哦了一声,然后脸上恢复了正经的模样:“你知道吗?常将军是银云的人。” 寇子佩一愣:“他是银云的人?” “对,青锋检查过他的尸体,他脚踝上有银云的标记,按他手里的权力和我们之前对银云的了解,我怀疑他是金级别的人物。” 寇子佩的眉头皱了起来,如果边疆的战乱也和银云有关的话,那银云这个组织牵扯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从寿州到庭州,它的性质,它的目的,不容小觑。 寇子佩知道李骐和他说这番话的意思,一方面是让他知道银云不简单,另一方面是让他防着尹意,尹意的身份存疑,她身上银云的标记位置明显和她说的身份不符,即使她现在失忆,也无法否认她曾经是银云的人的事实。 寇子佩拍了拍李骐的肩膀:“银云这个组织不一般,回了长安我也会继续关注的,至于尹意,我想带她一起回长安,在这次突厥的进攻里,她立了大功,虽然她身份有待证实,但曾经总归是银云的人,我把她留在身边,说不定将来还会有用。” 寇子佩都这么说了,李骐自然由着他去,庭州的防守一战劳心费神,士兵们收拾完战场以后,又重整了军队,李骐和寇子佩在边疆的考察也告一段落,王慕暂时接替常安的位置,成了大将军,突厥士兵受了重创,庭州一带在近期内将会维持和稳。 寇子佩带着尹意择日回了长安,尹意很兴奋,这是她第一次去长安,她从前对都城的印象都来自于书本或别人的话语,那一片繁荣富庶、欣欣向荣的区域一直是她心中难以接近的圣地。 尹意的伤恢复的不错,但令寇子佩感到难过的是自从尹意受伤、他道破尹意女扮男装的身份后,尹意无形中减少了和他的各种接触,甚至连眼神也经常是躲躲闪闪的,她不再那么黏人,常常一个人安静的坐在马车的角落里闭着眼睛休息。 寇子佩以为她是身份败露不好意思,便一直没有在意,他们一路回到长安,长安的夏花开的绚烂,姹紫嫣红,缀满了枝头。 都城长安面积巨大,除了有器宇轩昂、金碧辉煌的宫城和皇城,还有方正对称的郭城,其内有南北向大街十四条,东西向大街十一条。宽敞的大街垂直交错,把城内划分成108个封闭式的里坊,坊内分布着民居、官衙和寺观。尹意掀开帘子,新奇的看着这一切。 街上人流络绎于道,车马填塞,绮罗耀日,馨香满路,常年在边塞生活的尹意几乎没感受过这种热闹,看得出了神儿,马车进了城,寇子佩和李骐分道扬镳,他们一个回宰相府,一个回宫。 尹意随寇子佩回了宰相府,寇家全家上下,老老小小都欢迎这位大少爷回家,夫人见了寇子佩更是直想掉眼泪。 尹意亦步亦趋,跟在寇子佩身后,片刻也不敢走神离开他半步。 夫人眼尖得很,问寇子佩:“你身后的那个人是谁?” 寇子佩看了一眼尹意,把她拉到身前:“这是我在寿州救下的一个人,以后让她留在府里吧,她这个人会些医术,可以给大家看病。” 夫人看尹意长得白白净净,把寇子佩拉到一边,轻声问:“我怎么看他像个女娃呀?” 寇子佩轻笑:“她确是女子,以后待在府里,让她以女装身份见人罢。” 夫人还想开口说些什么,被寇子佩拥着去吃饭,打断了她的话,寇子佩回头朝尹意眨了眨眼睛让她安心,然后给管家扔了个眼神让他带着尹意去安置行李。 尹意就这样在寇府住了下来。 翌日,李骐和寇子佩一同进宫面圣,详细说了他们在寿州和庭州的经历及所作所为,皇上对此大为赞赏,当即下了封赏,对四皇子的表现也十分满意。 殿内,皇上向前微微探身:“骐儿你这次做得很好,你身上流着皇家的血,应该心怀家国,兼济天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要时刻谨记这八个字,江山社稷的稳固安康离不开万千臣民,百姓安居乐业,方能有盛世。” 李骐躬身叩谢:“儿臣谢父皇赐教,日后定当谨记在心,不敢忘记一字。” 皇上满脸悦色:“你这次走的时间过长,你母妃很想你,一会儿去看看她,她刚刚为朕生下一位小公主,为了奖赏她,我让她从德妃升成了德贵妃,你把这次从寿州带回来的稀奇玩意儿,也挑几件给她带过去。” 李骐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容:“儿臣遵命。” 见过皇上之后,李骐和寇子佩道别,紧接着去了母妃的寝宫。小公主刚出生不久,德贵妃还不能随意四处走动,李骐拿了一些封赏,直接往自己母妃宫里一箱一箱的搬。 李骐坐在床前,拉着德贵妃的手,给她丰富了自己此次出行的细节,李骐在外每次给朝廷回信的时候也会给德贵妃加抄一封,德贵妃对他的行踪和事迹其实了如指掌。 “骐儿,你进两年的各种表现可圈可点,朝廷内外对你的风评大为改观,尤其是这次的两件事,让很多人在你身上看到了明君气象,我们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你说取代那一位的时机到了吗?” 李骐看了一眼母妃身旁的小女孩儿,她全身粉嫩嫩的,皮肤纯洁无瑕,这个新生的生命连同她的灵魂都是干净的,没有明争暗斗,没有争权夺利,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你死我活。他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像在碰一块儿易碎的玉石。 “再等等,夺嫡路上,一步走错,满盘皆输,万劫不复。我们必须要有十足的把握,才敢把自己置身到权谋之争中。” 尹意在寇子佩家安顿下来以后,逐渐适应了在寇府的生活,她换上了女性的装扮,穿着丫鬟的衣服,负责寇子佩的日常起居,寇子佩原先有人照顾,她不用再费多少心神,每天有充盈的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渐渐的,也摸清了长安。 尹意找来药草和特质材料,给自己右脸上的疤痕巩固颜色,现在她的右脸看上去已经不那么狰狞了,在她失忆的时间内,疤痕的颜色一直在变淡,现在她恢复记忆了,便要让疤痕维持现在的颜色,她在昏暗的厢房内做这一切时,屋外忽然传来了响动。 管家和几个家仆脚步匆匆从廊前走过,嘴里碎碎念着:“皇上从马上摔下来了,差点摔伤,这事儿长安城内已经开始传了,你们最近小心点,风口浪尖上别出岔子!” 尹意望着镜子内的女子,伸手遮住脸一边的疤痕,朦胧间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她听着屋外的动静,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第33章 皇上坠马 一整个白天,府里都在沸沸扬扬的八卦着同一件事情——皇上从马上掉下来了。 关于皇上掉马的过程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因为皇上年老体弱,进行不了这么刺激的活动,因体力不济,一不留神从马上摔了下来,也有人说是因为那宝马认生,换了个主人一时没认出来,不听皇上的使唤,在人马僵持对抗的过程中致使皇上从马上摔了下来。甚至还有人说那马得了狂躁症,脾气暴虐无比,无论谁在马上都免不了被摔下来。 寇绥和寇子佩一时没回来辟谣,谣言便在寇府四处传播,像野生的藤蔓,根本难以扼制疯狂滋长的势头。 事情其实是这样的,是日,在皇宫的马场里,皇上举办了一场赛马比赛,王公贵族和朝廷大臣们纷纷拿出自己珍藏的心爱的宝马放到赛场上一决高下,比赛到了关键时期,只剩朝廷内一位一品大臣的乌骓马和李骐献给皇上的汗血宝马进行对决。 众所周知,皇上爱马,尤爱善马,那匹汗血宝马是李骐花了很大的力气,费了很多功夫才从一位西域商人手里买来的,那匹马体型精瘦,四肢修长,遍体红毛,颈顶的鬃毛浓密柔顺,毛色鲜明润泽,它步伐轻灵迅捷,飞奔绝尘,能“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皇上对此赞不觉口,最后竟要亲自下场试骑比试。 旁边的齐妃见状,赶紧拦着:“皇上,您最近不是腿总疼么?不要亲自下场了,让臣子们去玩,您看看就好。” 皇上哈哈大笑:“爱妃这是在嫌弃我老?想我当年在边疆打仗的时候,骑着我那匹赤兔马单挑了几十人,爱妃不要担心,马这种动物,越有名,越桀骜不驯难驯服,但若它一旦被驯服,便会忠心护主,绝无二心。” 除了齐妃劝诫以外,几个皇子也纷纷劝皇上不要亲自下场了,但人的兴致一起来,五头牛都拉不回来,皇上上马,摸了摸马的毛发,仿佛看见了当年铁马金戈的峥嵘年月,他是铁了心想要再找一次年轻时的感觉。 和汗血宝马一同比试的乌骓马通体漆黑,像黑缎子一样,四个马蹄却是雪白,用“四蹄碧玉片,双眼黄金瞳”来形容也毫不过分。乌雅马由一位大臣的儿子驾骑和皇上比试,那个人紧张的双腿直发抖,不过他早已做好了输的心理准备,倒也没那么放不开。 比赛开始,双方上马,一声令下之后,马儿一声长鸣,开始在跑道上狂奔,乌雅马腾雾凌空,汗血宝马踏燕追风,双方都像逐日一般往前,一时之间难分伯仲。 比赛开始以后,雨点般猛烈的鼓声响了起来,眼看着两匹马的速度不分上下,厚重的鼓声更是加重了比赛的紧张程度,皇上朝那年轻小生得意一笑,双腿用力一夹马背,汗血宝马如一道闪电般奔了出去,但它也像发了疯一样横冲直撞,从此再也不听皇上使唤,它低吼着,咆哮着,像被遮蔽了眼睛,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去。 皇上紧紧勒令着套在马身上的缰绳,那马却根本不听他的话,场上的人都看出马不对劲,最开始众人以为是马和皇上发脾气,后来才发现那匹马和疯了没什么区别。 这匹马是李骐挑的,虽然不羁,但性子还算温顺,突然杀出来的变故,让李骐的一颗心提了起来,他心里莫名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皇上眼看宝马丝毫不听他的话,他的耐心也已用尽,他右手一把抓住马颈中的马鬣,左臂绕过马颈想要夹击扼住马的脖子,宝马异常不配合的扭动着身躯,还想往前冲撞,皇上手一松,便从马上摔了下来,震惊四座。 一时间,众人纷纷上前,又召来太医,立马把皇上移回寝宫,皇上从马上跌落,幸亏只受了些皮外伤,并无大碍,然而一时之间,宫内人心惶惶,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场事故绝非偶然,而是人为。 马的举止太过反常,像是被人恶意蛊惑,突然间发了疯。 李骐是心里最不好受的那一个,这匹汗血宝马是他献的宝,马出了问题,他是第一责任人。 但皇上当天并没有要问责任何人的意思,他只是说自己疲惫,让所有人下去,这件事该怎么处置择日再谈。 寇绥和寇子佩回到寇府,给家人们讲解了怎么回事,猜测才停了下来,然而新版谣言很快又传进人的耳朵,比如那匹马该不会是被恶鬼附身了。 刚回到长安的这两天,寇子佩每天忙得团团转,除了公务缠身,他还要向朝廷做不少关于出差的汇报,整日早出晚归,每日和尹意也不过匆匆见两面,他好不容易觉得自己快要闲下来时,宫里又出了这样的事。 夜已经很深了,窗外的虫鸣断断续续,尹意小心地给寇子佩更衣,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言。 寇子佩故意低头看尹意的脸,烛火温柔的光芒笼罩下,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显得特别温柔。 “你还生我的气呢?”寇子佩轻轻问。 “尹意不敢。” 寇子佩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不敢你不朝我笑一下。” 尹意低下了头,面色有些尴尬。 “过来。”寇子佩伸出了手,刚想去拉尹意的袖子,转念一想,却把手收了回去,悬在半空装作活动手腕的样子,“把你当兄弟当习惯了,你该不会还真生气吧?嫌我轻佻了?” 尹意看寇子佩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禁不住想笑,在庭州的时候,寇子佩总说她黏人,其实他又何尝不是,总是一动不动拉拉扯扯的,现在看他束手束脚的样子,就像一只等待着被主人顺毛的小动物。 尹意心软了,而且她一直这么冷着脸,很容易被寇子佩想起在寿州的那个倔强的小跟班,说不定不小心还会暴露她已经恢复记忆的事情,于是尹意抬起头来,朝寇子佩挤出了一个笑容。 寇子佩嫌弃的撇嘴嘲笑她:“行了,皮笑肉不笑的,早点回去休息吧。” 尹意不动:“那你想让我怎么笑,我重新笑好了。” 寇子佩拍了拍她的头:“刚才那个就行,做个好梦。” 尹意心跳一阵加快,熟悉的人对着自己做着熟悉的动作,仿佛一下子又回到野旷天低的庭州,营帐里的烛火摇摇晃晃,外面是将士们一声又一声的操练声。 她突然间很想回去。 回到那一段悠闲的时光,她整日与草药作伴,寇子佩有时出去,有时坐在她身边看书,两个人都累了的时候,便坐靠在一起,寇子佩给她讲故事,把她逗得笑个不停。 那个时候她不知道自己是谁,身上也不背负着任何东西,每天都有简单的快乐,清早的朝阳又大又圆,傍晚的落日能把长河染成红色,泛着粼粼的波光,像奶奶手上常年佩戴的红宝石一样耀眼,日子周而复始,轮回交替,好似一直这么过下去人也不会厌烦。 而现在,她待在他身边,处心积虑,步步为营。 寇子佩看着尹意杵着不动,眼睛一弯,笑道:“怎么,舍不得走,一起睡?” 尹意瞪了他一眼,刚要出去,便看见管家急匆匆跑进来禀报:“大少爷,四皇子来了!” 寇子佩对此并没有多意外,他重新穿好衣服,口里嘟囔:“我以为他起码明早才会来找我,看来事情有点棘手啊。” 寇子佩和管家赶往前厅,眼看着尹意也跟了上来,他本想劝她这么晚了,回去睡觉,后来又觉得让她见见故人也好,于是随她去了。 晚上的月光就像浮动的流水,铺在院子里,给人一种置身山间清泉里的错觉。 寇子佩和尹意赶到前厅的时候,李骐已经喝完了半杯茶,他一见寇子佩,便拉着他给他分析形势。 李骐的语速很快,所有不安和惊慌的情绪全被藏在了话里:“子佩我跟你说,父皇坠马这件事很难办,事情发生之后我让人第一时间去查马,果然是马有问题,我现在发现了一些证据,可是这些证据……” 李骐一下子不说话了,话说了一半硬生生卡住了。 寇子佩看他的目光聚在一个地方,他顺着李骐的视线扫过去,看见了站在自己身后的尹意。 这个角度,刚好只能看见尹意的半张脸,那张没有疤的半张脸。 尹意自从来了寇府,一直是女装打扮,今晚李骐是回长安后第一次见她,着实被惊艳到了。 尹意的脸小巧精致,纵使不施粉黛,也似一朵清新的茶花,她今天稍微施了脂粉,嘴唇红润,鼻梁高挺,脸上还扑着淡淡的粉色,眼尾稍稍往上翘,为整个人增添了一份灵动之气。 她光是在一旁站着,便有种摄人心魄的美。纵使一言不发,也丝毫掩饰不了绝代的光华。 李骐从小到大,在宫中什么美女没见过,可他看见尹意这半张没疤的脸时,还是眼睛都看直了。 寇子佩拿胳膊肘撞了撞他,咳嗽了一声。 李骐错愕偏头:“她是尹意?” 寇子佩露出一口白牙:“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尹意是女儿身。” 第34章 摊上事的两个皇子 李骐回过神来:“我当然知道尹意是女的,但没想到侧脸这么好看。不知道后来怎么得罪老天爷了,不然长这样一张脸,不知要秒杀后宫多少妃子。” 尹意轻轻朝他笑了笑,她刻意把整个身子都转过来,让李骐清晰的看到自己右脸上遍布的大片疤痕。李骐不出所料地叹了一口气,掐灭了继续谈论这一件事的欲望,他继续朝向寇子佩:“我刚刚说到哪里了?,哦,这匹汗血宝马,它虽然是我送的,但是我派人查了查,这马自从我前几天送给父皇之后,一直都是大哥的人在饲喂。” 李骐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他观察着寇子佩的反应,寇子佩几不可闻的皱了一下眉头。 “其实大哥的人饲喂也没什么,重点是我把草料送去给人检验,发现草料里添加了能让马兴奋的东西,你说马儿如果吃了含有能让神经和心脏兴奋的东西,性情会暴躁是毋庸置疑的。” 事情的发展显然也超出了寇子佩的预料,皇上坠马不仅牵扯了四皇子,还牵扯了当朝太子,这俩又都是皇上身边最红的儿子,并且依寇子佩对李骐和太子的了解,他俩都不像是会策划这种事情的人,太子为人刚正有原则,除了不太会方圆变通之外,身上有一代明君的影子。这马又是李骐送的,李骐也不能傻到把锅主动往自己头上拦。 寇子佩:“你得到的消息靠谱吗?” 李骐:“当然靠谱,实锤。但是这件事涉及到大哥,我有些拿不定主意。” “嗯。”寇子佩应了一声,他知道李骐现在的处境尴尬,李骐近两年内成长迅速,再也不是那个只会靠撒娇和小聪明找皇上讨赏的小皇子,他不断让自己接受历练,成为能独当一面的人,朝廷内也渐渐有了他的支持者和党羽。 李骐的实力越强,他和太子之间的矛盾与竞争便越大,这件事刚好把他俩牵扯进来,甚至闹这么大,摆明了要放到明面上去处理,势必在朝廷内外会引起一场不小的轰动。 想了许久,寇子佩才说:“不要想那么多,如果这是一件案子,我们只要破案就行了,至于究竟是谁干的,现在不能判定,所有人都是嫌疑人,我相信最后的结果一定不会让皇上伤心的。” 李骐脸色稍微好转:“但愿如此,子佩,这件事我也不能插手太多,但你是大理寺少卿,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大理寺和刑部为了在父皇面前邀功,一定会全力侦破此案,我需要你实时告诉我此案的进展,不然我寝食难安。” 寇子佩拍了拍李骐的肩膀,简洁回复了两个字:“放心。” 和寇子佩打过招呼后,李骐趁着茫茫夜色回宫,为了避嫌,他也不敢在寇府久留,临走前特意又看了尹意一眼,尹意和当初在寿州时一样,几乎没说话,空气一般的存在,如果不是她那张侧脸有着让人不容忽视的美貌,李骐估计也不会注意到她。 寇子佩预感到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任务繁重,送走李骐后,他也不打算在前厅久留,喊上尹意往回走。 两个人穿过回廊,寇子佩突然问尹意:“想不想出寇府去逛逛?” 尹意愣了愣:“可以么?” “当然可以啊,想玩儿的话明天你继续当我的小跟班,我带你去见见那匹暴躁的汗血宝马。” 尹意:“……” 哪怕是很重要的事情,从寇子佩嘴里说出来总给人一种好办、不严重的错觉,尹意举棋不定,想欲擒故纵,先拒绝一下,结果寇子佩回房前直接跟她来了一句:“明天早点起,收拾好去前厅等我。” 寇子佩回屋后,尹意嘴角扬起了一抹张扬的笑意,她走到花园的石子小路旁,见四下无人,从一块儿地砖里取出一张纸条,轻手轻脚的回到自己房内。 尹意打开纸条,看了一眼便将它用火烧了,读完纸条上的话后她轻轻蹙了蹙眉,又低声说了句:“有意思。” 纸条是银云的人传来的,尹意最初觉得皇上坠马这件事是老主人干的,故意要挑起太子和四皇子之间的矛盾,把朝纲搅得鸡犬不宁,可是没想到银云那边也在问她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这么快就开始了吗?尹意想。 翌日一大早,尹意一身男装打扮,重新当起了寇子佩的小跟班,他们首先乘马车去了马棚。皇上坠马的事件发生之后,马棚里一片萧索,昔日在上下午的空闲时间里,马夫们还会聚在一起聊天消磨时间,可今天寇子佩和大理寺的另外一名官员过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兢兢业业,拘谨得很。 寇子佩来到关汗血宝马的地方,只见那匹马神色萎靡,脑袋耷拉着,丝毫不见当日在赛场上的风发意气,饲养这匹马的人叫赵三,赵三一见穿着官服的人过来,冷汗瞬间流了一背。 皇上坠马这件事发生之后,赵三一晚上没睡着,他觉得自己没做错任何事,一不小心却即将小命不保,这让他哪里还能睡着,眼底两个厚厚的黑眼圈挂着,看上去就觉得凄惨。 昨晚李骐和寇子佩说过马的饲料有问题后,寇子佩今天又带来了专业的人士重新检查了一遍,给马喂的谷草里的确混着能让神经和心脏兴奋的药材,但是这些药材的含量不高。 寇子佩厉声问赵三:“你为什么要在饲料里掺乌头、□□、蟾酥和麝香等药材?” 赵三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人明鉴,小人绝无异心,小人是清白的啊,因为昨日有赛马比赛,我看这匹马状态不佳,便想让它精神精神,不要让它扫了大人们的兴致,于是在谷草里给它添了些东西,可是我添的量真的很少,不可能导致马性情暴躁,突然发疯,有重大活动,我想让马的状态好一点,就跟我们人喝茶能提神一样,大人你要为我做主啊大人。” 眼看着赵三快要一把鼻涕一把泪了,寇子佩挥了挥手让他及时止住:“你在草料里添加的量确实不会造成马性情大变,我问你,在昨天之前,这匹马有什么异常吗?” 赵三绞尽脑汁地想,希望能想出一些什么来,最好能让他把这个锅甩出去,可是很遗憾,他觉得他的脑细胞都快要进棺材了,可是什么都没想出来。 “这匹马之前一切正常,没有问题。”赵三悻悻说道。 寇子佩观察着这匹宝马,它现在也正常得很,除了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点事儿有些颓丧之外一切正常,这就奇了怪了。 寇子佩上午去马棚考察过后一无所获,并没找到什么实质性的线索,倒是宫里的流言传的沸沸扬扬,四皇子送的马,太子的喂马官,宫女和太监们脑补出一幕幕狗血剧情,皇上最终也坐不住,传寇子佩进宫,把此案全权交给他负责,并淡淡提了一句草料里混有能让神经兴奋的草药的事。 寇子佩知道皇上虽然问的漫不经心,但心里一定是抓肝挠肺想知道自己的两个儿子到底和此事有没有关系的,于是详细给皇上讲了自己的发现,四皇子把马牵到马棚里后,马一直没有问题,马饲料里添加的东西含量也都正常,他推测让马性情大变的原因另有其他。 皇上的脸色阴晴不定,嘱咐他尽快破案后便让他退下了。 寇子佩从皇宫里出来,尹意在宫墙下等他,此时已接近傍晚,大片大片的流云和晚霞把天际映衬的绚烂无边,尹意长长的影子投在红色宫墙上,点染着细碎的夕阳光辉,她站的笔直,远远地注视着寇子佩。 寇子佩的心绪莫名安稳下来,他一步一步缓缓走过去,笑着问尹意:“饿了么?带你去吃饭。” 尹意点点头,寇子佩带着尹意往自己之前一直爱吃的一家面馆走去,回到长安之后,他和尹意独处的时间少之又少,在家里,他也不可能让尹意和他坐在桌前一起吃饭,于是便决定在外面解决晚饭。 寇子佩不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民间的一切他都能接受,他和尹意各自点了一碗面,又要了几个小菜,呼哧呼哧地吃起面来。 顺滑的面条,香浓的肉汤,可口的小菜,不一会儿,两个人吃的出了热汗。 尹意胃小,店家又给的实在,她吃不了一大碗面,寇子佩也丝毫不嫌弃地从她碗里挑了几筷子面条扔在自己碗里。 尹意莫名生出一种老夫老妻的感觉,她心里一暖就想笑,一想笑喝水就呛着了, 咳了个死去活来。 寇子佩从对面移到她身旁,轻轻拍打着她的背:“你慢点吃啊。” 尹意刚想解释,可自己的声音被悉数埋没在一片喧闹声中,面馆外有卖艺之人在街头表演,街角热热闹闹地围了一圈人,叫好的声音钻墙越檐,飞进方圆几里人的耳朵里。 尹意所有的话最终只化作几个字:“想看外面卖艺的表演。” 寇子佩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过去:“把饭吃完再说。” 第35章 无聊看马 李骐盯着尹意把一碗面吃的见底,才带着她出去看杂耍。 外面的人把一对儿兄妹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挤破脑袋也要站在前排看表演,寇子佩对此没多大兴趣,尹意则比较佛系,她纯粹是被那热闹的场面所吸引的,他俩站在人群的最外围,看着里面不时跳上跳下钻火圈的小猴子,尹意胆战心惊。 寇子佩眼看着她的身体有不断往后退的趋势,把她的腰背扶正笑笑说:“不用担心,这些猴子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出不了事儿。” 尹意认可他说的话,可她在内心深处依然笼着一层恐惧,“这些猴子为什么会听人的话呢?怎么训练才能让它们这么有灵性?” “让任何生物屈服的方法不过两种:引诱和鞭打,要么给一巴掌,要么给一颗枣,总会听话的。”寇子佩神情淡淡,眉目间流转着清致隽雅的风华,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也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尹意一歪头,对上他深邃却柔和的目光。 皇上坠马事件不是银云搞的鬼,尹意想知道幕后的真相,她便要同寇子佩携手破案,那匹汗血宝马目前为止没有任何问题,让此案陷入了瓶颈。 “那匹马,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人为操纵才性情大变的?”尹意喃喃道。 寇子佩即刻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他把手中的折扇放进袖中叹道:“是一条好思路,真正想犯罪的人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在场上稍加指引,马儿便会按照他的指令行动。” 尹意眼睛亮亮的:“你有想起什么人可疑吗?” 寇子佩脑子里很快过了一遍当日的情境,从一开始的其乐融融到最后的乱作一团,身边似乎没什么人可疑,也没有人出现什么奇怪的动作。 他摇了摇头。 “那可能他隐藏的很好,没有被人注意到,当然了,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宝马突然变得暴躁,也可能是因为别的原因。”尹意摆出一副安慰的口吻和寇子佩说话,但她的眼睛却直直的盯着路边的一个小摊。 摊位上摆着颜色鲜艳,殷红可口的山楂糕。 寇子佩把脸转过去笑了一声:“走吧,你的注意力已经不在猴子身上了。” 尹意茫然抬头,看见寇子佩一脚已经迈出去问摊贩的老板打听山楂糕怎么卖了。她满心欢喜的看着寇子佩从老板手里接过闻上去酸甜爽口的山楂糕,对寇子佩不胜感激。 “打算怎么谢我?”寇子佩拿着山楂糕在她眼前晃悠。 尹意哀怨地看他一眼,他这是引诱。给一颗糖,然后要求你答应他什么,或者为他做些什么,这是他刚刚教过自己的套路。 “其实我也不是一点钱都没有。”尹意平静的看着寇子佩的眼睛。 寇子佩伸手往她嘴里塞了一块儿山楂糕,看到尹意的嘴结结实实的被堵上,腮帮子鼓鼓的不能说话,他才咧嘴说道:“你已经吃了我的东西了,山楂糕本来不贵,但我的山楂糕很贵,接下来几天你就陪我看马吧。” 尹意瞪大了眼睛,这人果然没安好心。 其实尹意并没有不乐意,她就是象征性反抗一下,第二天依旧乖巧的跟在寇子佩身后去了马棚看马。 寇子佩跟她说带她去看马,结果就真的只是带她去看马。 他们坐在马棚旁边的小亭子里,一整天什么事儿都没有,只需要呆呆的看马的日常行为举动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比如说容易受到什么的刺激,性情什么时候再暴躁一次。 可惜宝马让他们失望了。他们坐了一天觉得无聊,偶尔还会站起身来活动活动筋骨,但那匹马除了吃草料,就是在马棚里垂着头站着,寇子佩实在想不明白它的马生有什么乐趣。 夜晚,披着如水月光,他们无功而返。 明明一天什么都没干,两个人却都觉得身上有说不出的乏累,一上了马车,便倒在了马车上。尹意朦胧中觉得自己的脑袋被人掰过去了,靠在了柔软坚实的肩膀上。 她做了个梦,梦见小时候被人追杀,她和娘亲实在走投无路,娘亲让她藏在一条废弃小巷的拐角里,自己一个人跑出去吸引了坏人们的注意力。 她大声喊了一声不要,热汗爬了一后背,用力的抓住了身边人的胳膊。 寇子佩觉得胳膊上一阵生疼。 尹意睁开眼,车子已经停下来了,寇府门前的两个大灯笼把微弱的灯光透进马车里。 “做噩梦啦?”寇子佩轻声问。 尹意眼中逐渐恢复了清明,她眼里从周遭一片模糊到渐渐有了一个清晰的人影。寇子佩此时也正闪着黑亮的眸子看她,视线触碰间,他看见尹意唇角一勾,露出一个极其漂亮、极其诱人的笑容,他的心神不由跟着一震。 “没事儿。”尹意撑着手直起身子,作势要下马车。 “尹意,如果你想起了什么,记得要告诉我。”寇子佩平静看着她的眼睛说。 尹意的心蓦地停住了,背上的冷汗又漫了上来,难道他看出了什么? “我可以帮你。”寇子佩温和地笑了笑,先走下去帮她撩开了帘子。 尹意的一颗心在半空走了一遭、悬空着晾了一会儿又安安稳稳落回到地面上。 “明天我们还去看马吗?”她有些没精神地问。 “去啊,为什么不去?”寇子佩答,半晌他又幽幽地补了一句:“主要是不去也没什么事儿干。” 尹意:“……” 尹意脑袋有些大,她本想拐着弯的敲敲寇子佩,让他积极一点,上进一点,赶紧把这个来历不明的案子给破了,但想了半天的确想不出来什么好的切入点,宝马在众目睽睽之下说疯就疯谁知道是为什么呀? “好。”尹意只能无奈回答,现在他们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那匹马上了,看它什么时候再疯一次。 就在寇子佩和尹意与马作伴,闲的身上都快发霉长毛的时候,朝廷里也暗潮涌动,一时之间,在所有人的认知里,这件事不是四皇子搞的鬼,就是太子搞的鬼。 马是四皇子送的,饲马官又是太子的人,这场爱恨情仇不是他俩之间的还能是谁的?哪怕证据不足,但人言可畏,有些话在一张张嘴里传来传去,变质是难免的。 寇子佩嘴里叼着一根草,靠在小亭子的石柱上一会儿看看马,一会儿看看尹意,一会儿再看看蓝蓝的天空。碧空如洗,天空透亮的像浅色的古湖,云团聚了又散,散了又聚,飘飘荡荡,不一会儿,竟也走远了,好像晃荡到了天外的世界。 尹意看他一副散漫闲适的样子,坐在小亭子边发呆,她努力揣摩着他这样做的用意,但却看不清这个男人的心,亭子中间放着一壶刚沏的新茶,她心里有些烦乱,故意不小心碰了茶杯,让茶水洒了一地。 寇子佩的注意力果然被尹意吸引,他轻轻道了一声:“小心点儿,别烫着。” 寇子佩刚刚其实在想现在的时局,朝中现在表面上一片和稳,但暗地里乱七八糟,派系争斗,各方势力林立,百官每日没想着怎么为黎民百姓谋福祉,争权夺利倒是搞得一套一套的,先前只有太子一人独挑大梁的时候,朝纲尚存,现在四皇子有了政绩,背后又有德贵妃撑腰,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唯谁马首是瞻。 皇上不喜皇后,连带着对太子也不怎么喜欢,幸亏太子本人争气,正直忠义,才智双全,是非分明,礼贤下士,这才让皇上对他的不满少了一些,也一直没动再立东宫的念头。但今时不同往日,昔日四皇子这只小幼鸟逐渐长出了僵硬的翅膀,他一回宫,便在无形中搅弄了朝堂风云。一夜之间,文武百官便纷纷面临着站队的难题:是追随对世道黑白过于较真几乎不近人情、有道德洁癖的太子呢?还是把赌注压在温和儒雅、智不外露的四皇子身上呢? 寇子佩借着这个案子观望,百官的反应也确实让他验证了自己的想法,李骐已经有能力可以和太子抗衡了。起码在这个案子的风评里,已然不是一边倒,而是各执一词,但案子最后的定性和结果,当然还是要用证据说话。 尹意把水杯拾起,别烫着这三个字像一只有力的大手安抚了尹意躁动的心,给她顺了毛,尹意知道自己不能让情绪凌驾于自己的理智之上,但在寇子佩对她的漠然关注下,她显然放弃了原则和理性,只想伸手去取他的一丝目光。 尹意并不是对朝堂漠不关心,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比寇子佩还要关心,这样一个乌黑一片的组织和团体,只有皇权、名利和享乐,根本无视天下的苍生百姓,她打从心里厌恶它很久了。李骐的崛起,让银云打从心眼里高兴,他们能借此大做文章,让这趟水更浑浊。 “无聊?我们去骑马怎么样?我教你。”寇子佩似乎一眼看穿了尹意在想什么。 “我会骑。”尹意直视他,平淡开口。 第36章 马又疯了 寇子佩对尹意会骑马这件事感到惊喜,但也没有多吃惊,两个人从马棚里牵了两匹马出来,寇子佩牵了皇上当天骑的那匹汗血宝马。 他温柔地抚摸着宝马,和尹意说:“你知道吗,李骐给它取的名字是追风,可见它跑起来的时候会有多快了。” 尹意看了看追风,又看了看寇子佩,脸上似乎有一丝不放心的神色:“你确定要骑这匹马吗?你不害怕它突然发疯?” 寇子佩唇角一勾:“我反而希望它再暴躁一回,可是它最近太乖了。” 尹意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没说话,拉着自己的一匹小红马走在了前面。 他们出了马棚,前面是一个小山坡,放眼望去葱绿一片,散发着勃勃的生机,寇子佩上马,尹意也跟着上马,他们驾着马在宽阔的草坡上飞驰而行,微风拂起发丝,天地间一片敞亮,尹意觉得二人仿佛又回到了在庭州无拘无束的自在时光里。 寇子佩骑马的技术很好,他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放慢步调等尹意,确保尹意可以跟上他的速度,尹意从小是被奶奶训练长大的,她的技术自然不会差,她骑得慢是因为担心寇子佩骑的那匹追风不知什么时候脾气突然爆发,害怕寇子佩受伤而已。 害怕寇子佩受伤这个念头在脑袋里一闪而过以后,尹意全身都颤了一下,心里猛然一股温热的电流滑过,脊背却冷得打了个哆嗦,她是银云的人,寇子佩却为朝廷效力,她和寇子佩注定是命中注定的宿敌,她甚至还要利用寇子佩去获取长安的情报和信息,将来若有一天拔刀相见,她……尹意不让自己想下去了,来日的事,来日再说。 他们绕着山坡逛了一圈,两匹马或许是因为被圈养的太久,被放出来都很兴奋,不知疲累,但在回去的路上,寇子佩和尹意还是放慢了速度,慢腾腾的以一种龟速往前挪着。 “有没有可能这马当天真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不然为什么只有那一天发疯,其余时间都正常?”尹意问寇子佩。 “我现在也在想这个问题,真是太不正常了。”寇子佩叹着气,“它这么不给力,明天都不好意思打着查案的噱头光明正大的旷工享受休假了。” 尹意:“……” 不过寇子佩的心情似乎只是低落了一会儿,然后他便吹起了口哨。 清脆婉转的口哨声在山坡间回荡,尖锐却悦耳,空灵的声音、轻快的调子,一声一声的钻入人的耳膜里。 寇子佩最开始是胡吹的,杂乱无章,到后来,像是在哼歌一样加了特定的曲调和节奏进去,倒真有种乐器在弹奏的意思。 尹意安静聆听着,蓝天白云,绿草鲜花,两个人,两匹马,斜阳的光辉映在山坡上,拉出了长长的影子,那影子还镶着金边。 一切宛若一幅画。 然而这幅画很快被一声惊天动地的嘶鸣撕碎了。 追风两蹄突然立起,身子后仰悬在空中,喉咙里发出一声长长的鸣声,寇子佩措手不及,丝毫没料到下一秒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随着倾斜的马背一起向后倒去,幸亏手里牢牢抓着马的缰绳,不然早摔下去被踩在马蹄下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两个人都极为震惊,尹意勒住缰绳,大喊了一声寇子佩,然后就听见寇子佩喊的那一声“离我远一点!” 追风此时就像变了个马,它的脑袋不停晃动着,性情大变,马身也不停甩动想把寇子佩甩下去,可寇子佩像一块狗皮膏药一样贴在它背上,于是追风长鸣一声,又开始狂奔。 尹意心里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扭头追了上去,她朝寇子佩喊道:“从马上下来!我接你!” 追风的速度很快,尹意竟也差不多能和它并驾齐驱,寇子佩原先本想制服追风,后来发现追风的性情实在暴躁,力气又狠又大,他根本无从下手,便打算及时止损。 寇子佩余光里扫到尹意,尹意驾着她的小红马一直在追着他和追风,他找准时机,从马上借势一跳,跳到了尹意的马上。 风从脸庞刮过,衣襟在风中飘扬,寇子佩一手抱着尹意的腰,一手伸上前去同她一起握住缰绳,耳边别的声音渐渐变淡、远去,只剩急促厚重的呼吸声,伴随着喷薄而出的热气。 一同待在马上的时光,并不比和马独斗少紧张多少。 寇子佩让小红马的速度慢下来,转过身看着追风自己疯闹,它一会儿狂奔,一会儿在原地蹿上蹿下,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垂着头立在原地。 寇子佩不舍下马,但马疯够了他不能继续再占人家便宜,于是他下马,走到追风面前,抬手想给它一巴掌最终却变成轻抚它的毛发。 追风此时又变得温顺起来,它耷拉着眼,脑袋不断往寇子佩掌心里蹭,寇子佩面对这个刚刚还对自己有生命健康安全威胁的生物无语凝噎。 尹意也下了马,走过来沉声问:“你觉得它刚刚受了什么刺激?” “它刚刚能受什么刺激?我什么也没干啊。”寇子佩无奈,“我只吹了几声口哨,但它不能因为我吹得难听就生气啊,再说了我吹的又不难听,你可以证明。” 寇子佩刚说完,又默默添了一句:“该不会真的是因为口哨吧?” 尹意顿了顿:“有很大可能。” 寇子佩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朝着追风,拉着尹意后退几步,又吹起了口哨。 追风头转了转,再没别的反应。 “不是口哨声的原因。”尹意有些丧气,他们仿佛无比接近一个问题的答案,但伸手又没触碰到它。 寇子佩盯着追风,又吹了几声口哨,他独自思索了一会儿,突然继续吹了起来,是那种有节奏、有曲调的清脆的声音。 追风的眼睛里有丝丝惊慌一闪而过,刹那间它仿佛又挣脱了束缚,眼里露出不近人情的狠厉神色,仿佛燃着一团火。 寇子佩眼睛蓦然睁大,眼看着追风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朝他和尹意扑了过来,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算太远,反攻已来不及,危急之下,寇子佩一把把尹意护在了怀里,他转过了身,追风直接一蹄踏在他脊背上,踩着他往前奔去。 寇子佩被这一脚踹的狼狈的倒在身侧的地上,尹意被他护着倒是没受什么伤,幸亏追风只是性情发疯,没有非要攻击人的意思,它渐渐走到稍远处的草地上发泄,留下两个人躺在一片绿草里。 寇子佩的胸膛很暖,但尹意一个激灵从寇子佩怀里钻出来,急切问道:“你没事儿吧?” 寇子佩胳膊撑地坐了起来,他龇牙咧嘴的滋了一声,不假思索道:“有事。” 尹意的心都提起来了:“哪儿疼?” 寇子佩活动一下自己僵硬的四肢,然后转了转脖子说:“让我找找。” 尹意:“……” 尹意把寇子佩扶了起来,被追风踩了一脚的威力还是不容小觑的,寇子佩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挤压在一起都快要被震碎了,他用力地咳嗽了几声,仿佛想把体内积聚的难受都咳出去,咳的脖子上的青筋毕现,淡淡的青色纹路在通红的脸下异常扎眼。 尹意一手轻拍着他的背,一手紧紧的抓着他的手,在那一瞬间的反应里,寇子佩选择了保护她,奶奶之前都教她说要强大,要自己保护自己,否则便永远只能被人追着欺负,但在寇子佩这里,她似乎可以软弱。 追风发了一会儿疯,疯累了又停了下来,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儿慢慢走了回来。 “破案了。”尹意说。 “还差一步。”寇子佩揉着胳膊瞪了追风一眼,“我记得当天没人在马场上吹过口哨,不过追风好像对有节奏的声音反应特别敏感。” 寇子佩闭上眼睛,任那天的画面一幕幕在脑海里回放,声光和影色在他眼前流转,每一张脸,每一张嘴巴,在一片哄乱的声音里如何剥离出他想要的声音,寇子佩的眉头聚在了一起。 混乱中,他听到一片震天的鼓声,高亢的节奏,鼓点的声音把全场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我知道了。”寇子佩睁开眼睛,“是鼓声,一定是鼓声出了问题,触发了追风的暴躁点。” 尹意松了一口气,半晌,她突然开口问:“那鼓手是太子的人吗?” 寇子佩楞了半天,随即朝尹意笑了一下:“我还以为只有朝中的人关心这纷杂的储位之争呢。” 尹意打了结巴:“其实……寇府也有很多下人八卦的,寇相好像是四皇子这边的人,所以……大家就……比较关心。” 寇子佩眼里的笑意像盛满了一样:“站队和立场都是针对个人来说的,这只涉及到个人和家族的荣辱,但其实不管谁在位,谁当权,臣子效忠的永远是君和民。不管这个鼓手是谁的人,又是谁在背后操控这件事,我们只需把真相查出来就好了。” 尹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突然觉得她其实根本没看透眼前这个人。 第37章 真相大白 寇子佩和尹意趁着天色还没黑透,随便挑了两匹马赶回宫中,既然发现了线索,便要趁热打铁揪出幕后凶手。寇子佩派了个身边亲近的人去给李骐送信,讲了自己的进展,他知道在自己类似休假的两天里,李骐的神经可是绷得很紧。 宫内路上亮着幽幽的灯火,天黑的不彻底,介于明暗的交界线处,任何人的面容不再有光华的掩饰,呈现出最自然的状态,又仿佛覆上一层浓厚的阴影。 途径一道道城门的青石板路格外漫长、冷寂,天边是青灰色的,拉不出人的影子,他们穿过宫门,绕过条条通路,几经周折,才找到了赛马当天负责击鼓的小厮。 敲鼓的小厮是重华宫的一名太监,重华宫里住着齐妃,曾经盛宠一时,一度被封为齐妃,后来美人敌不过时间的摧残和圣上的多情,加上她膝下并无子嗣,便被皇上渐渐淡忘,只有一个妃位的身份让她表面看上去还残留着那么几分光鲜亮丽。 寇子佩连夜把那名太监带回大理寺审问,这是他回长安之后的第一个不眠夜。 月亮悬的很低,藏在宫檐后,寇子佩审太监审了半夜,可那人无论如何都不松口。 傻子都知道,坠马事件针对的是皇上,一旦承认,是死罪一条,小太监紧咬牙关,无论寇子佩怎么引诱,他的回复只有:“不是我,不知道,不清楚。” 到了后半夜,寇子佩的耐心差不多用尽了,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也终于有了回信。 寇子佩为小太监斟上一杯热茶,以极其平淡的语调说道:“我知道你怕死,谁都怕死,但是当初做这件事情的时候胆子怎么那么大呢?你说你的胆子这么肥,你在原平乡的亲人们知道么?” 小太监身子微微一抖,他的神态在瞬间大变了样,开口即是央求的语气:“寇大人,放过我爹娘,也放过我妹妹,他们只是寻常小老百姓,和宫内的任何事情都没关系啊!” 寇子佩盯着他蒙着雾气的眼睛,心想终于抓到他的软肋了。 “我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但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我只是想听真话而已。你本只是重华宫的一名小太监,我相信你不会胆大包天到真想冒犯圣上,是谁在背后指使你,这个局又是谁设的?” 小太监闭上眼睛,脑海里思绪万千,他最初的的确确没这个胆子,但主子让他做的事他不做,等待他的也是漫长而无尽的折磨,他之前也仔细想过,他之所以敢这么做,一是这个案子没有那么容易破,普通人根本不会想到鼓声能支配马的行为,二是从马上摔下来不会使人丧命,顶多受点伤,所以他才鬼使神差的听了话,如今障眼之术被人拆穿,他的心理防线早快崩溃了,只能一口咬定不是自己做的,但当寇子佩把他的亲人拉出场后,他突然没了继续坚持的勇气和信念。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拿他最亲近最珍重的人威胁他?他进宫本就是为了那个家,除了多挣些银两让生自己、养自己的父母开心以外,他再没什么别的人生追求,他的母亲生他时差点难产死掉,他还没好好报答家人,却已落入一个注定万劫不复的结局。 小太监的肩膀轻轻颤抖了起来,他情绪很激动,却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来,寇子佩看他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叹气道:“你若有苦衷,说出来便罢,我争取为你减一些刑罚。” “没用的,没用的。”小太监眼里挤出了两行泪,他针对的是皇上啊,哪怕皇上毫发未损,但他的思想和行为便足以让他被千刀万剐了。 “告诉我,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难道你不想让那个人也受到惩罚吗?”寇子佩沉声道。 小太监终于痛快地哭出声来:“还能有谁,我的主子,呜呜呜……” 寇子佩一惊,其实他也怀疑过齐妃,毕竟这个小太监就是齐妃的人,但是他对齐妃的了解不深,只知道她是一位失宠的妃子,由于膝下没有子女,特别是没有皇子,便也一直本分,从不参与朝堂和后宫的内斗,存在感极低,他想不明白像齐妃这种年老色衰、无欲无求、不可能再得宠的人为什么要害皇上。 此外,让皇上从马上坠落一事甚至不能用“害”来形容,一般情况下坠马不会对人造成致命的伤害,顶多摔伤,严重时骨折,况且皇上一向怀旧,虽说花无百日红,齐妃后来虽不得宠后但皇上对她的待遇其实不错,偶尔封赏,也偶尔会去临幸,她如果真想谋害圣上,有的是机会好好策划,一做做到底。 正当寇子佩紧锁眉头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不好的消息,消息是从宫内传出来的,嘹亮而急切的嗓音划破了夜的寂静。 “大人!不好了!齐妃自尽了!” 寇子佩猛然一惊,连同那个小太监都张大了嘴巴,这个消息来得猝不及防,寇子佩扔下小太监,又匆匆往重华宫里赶。 尹意陪着他在寂静无人的宫墙里来回穿梭,此时周边伸手不见五指,大多数人睡得正酣甜,他们迎着夜风,赶着去破解一个又一个连起来的秘密。 “冷吗?”寇子佩问尹意,脚下的步子倒是一点没放缓。 “还行。” “困吗?”寇子佩又问。 “还行。”尹意的语调没什么感情,她其实又困又累,脑袋发懵,在审小太监的时候就已经上下眼皮不停打架了,但是寇子佩没休息,还在坚持着,她便想一直陪着,如果换了别人而不是寇子佩的话,她铁定撒手不管了。 寇子佩诚心说道:“对不起,等这件案子结束以后,你提个要求,不管是什么,我都答应你。” 不知是因为迎面吹来的一股冷风,还是因为这句极具蛊惑性的话,尹意一下子清醒了几分:“真的?”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他们很快赶到了重华宫,宫内一片漆黑、寂静,灯火零星寥落,只有这里有明亮的光和未安眠的声音。 齐妃是服毒自尽的。 到了案发现场,听宫女们哭哭啼啼、断断续续的讲述中,寇子佩和尹意确认,齐妃是自尽的。寇子佩在来的路上还怀疑过齐妃是不是被人灭了口,他匆忙赶来现场,为的就是第一时间查看有没有什么证据和可疑之处,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齐妃的死,真的完全拜她自己所赐,她当着一群宫女和太监的面,畅所欲言的倾诉完自己这些年的委屈后,饮了毒药。 听着宫女们的叙述,尹意仿佛看见了这样一幅画面,窗外月华如水,寂静无声,整个宫城都在安睡,只有一处地方亮着盏盏灯火,画了艳妆的后妃在耀眼而柔和的光线中向一干人等讲述了自己的风华往事,讲到最后,她脸上流的泪和心里流的血都渐渐没了温度,自古君王大多都多情,奈何她深情,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仰头吞尽一瓶药丸,把所有涌上前来阻挡的人都推开,她嘴上挂着和年轻时一样好看的笑容,然后被鲜血染红,那是比胭脂更艳的颜色。 尹意别过脸去,不去看齐妃倒在冰冷地上的躯体。 “齐妃娘娘身前最后说了什么?”寇子佩无奈道。 一个宫女颤颤巍巍地说:“娘娘说她恨,她恨这个宫墙,现在想解脱了。” 寇子佩:“她恨谁?” 宫女左右看了一眼,把音调降的很低:“她没说,只说她恨。” 寇子佩没有再问下去,他清楚宫女说的那个人十有八九是皇上,他最后问了一个问题:“齐妃娘娘为何突然这样?刚刚重华宫里有人来过吗?” 那宫女又答:“您把小林子带走以后,娘娘就像失了心魂儿,方才没有任何人来,只有您。” 寇子佩嗯了一声,齐妃应该是看自己的人被带走,知道暴露是早晚的事,在经受不住内心关于恐惧和害怕的煎熬之后,在后半夜里选择了用死来让自己解脱。 从重华宫里出来,天边似乎已经又有了一抹浅淡的白色,日月颠倒了一个轮回,朝阳似乎重新浮出了头。寇子佩一刻也不敢耽搁,回去重新细细审了太监小林子,把此案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明天一大早,齐妃的死讯一定会迅速传开,他要把此案理清楚,连同齐妃的死因一同向皇上汇报。 小林子听说了齐妃的死讯,整个人一下子垮了,完全放弃了挣扎,把事情的经过再次一五一十的交待了个清清楚楚,他这么做完全是受齐妃指使的,追风之前被训练过,听见有节奏的响声便会开启暴躁模式,变得跟人一样六亲不认。 寇子佩在天大亮前办好了所有的事情,他熬了整整一夜,催促着尹意睡下,洗了把脸,换了身衣裳,让自己看上去清爽精神,带着奏折踏上了面圣的路。 天光大亮,日光穿透稀薄的云层倾洒在大地上,又是一个晴天。 第38章 将军府一日游 寇子佩清早去面圣,详细和皇上说了案情,皇上先是震惊、不解,后来神色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齐妃她……她不该如此啊。”紧接着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寇子佩观察着皇上的脸色,他虽然愤怒,但随即不久之后,取而代之的是松了一口气的轻松,甚至有些愉悦。 寇子佩知道这个案子到此为止,是皇上最想看到的结局,他的两个儿子都和此事无关,既没有伤他的心,他也不用靠私心去偏袒其中任何一个,只是齐妃,他是真觉得有些可惜的,不过她没有孩子,在早年又丧失了生育功能,怕是对这个世界已没有多少留恋。 皇上对寇子佩的办事能力大为赞赏,又对他说了一些勉励的话之后便把他放回去了。从宫门走出来的那一刻,寇子佩腿有些发软,之前精神和注意力高度集中还不觉得累,突然无事一身轻松之后,从四肢百骸里泛起来的酸痛淹没了他。 他脑子里很乱,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乱,但疲惫是真实存在的,寇子佩回到家,睡了个昏天黑地。 他是被一股诱人的饭香勾引起来的,朦胧中睁开眼睛的时候,屋外已然一片漆黑。 他睡了整整一天,眼神聚焦在尹意拿食盒的身影上,逐渐清醒。 “公子,起来吃饭吧。”尹意轻轻朝他说道。 寇子佩迷迷瞪瞪,神志仿佛还停留在梦里,他眼前尽是淮南纷纷扬扬飞洒的桃花。 他的眼神一刻不离地盯着尹意,似是想说什么,又最终什么都没说。他从床上爬起来,喝了一碗粥,吃了几个小包子,便再也吃不下了。 尹意看寇子佩有些出神,她试探问道:“怎么了?” 寇子佩朝她咧嘴一笑:“没事,答应你要为你做一件事的,想要什么?或者想去哪儿玩?” 尹意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可以先攒着吗?” “当然可以。”寇子佩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他顿了顿,又朝尹意说:“几天前收到了王慕的信,他请我去家里做客,他从庭州休假回来了,给我们带了当地的雪茶,一起去吧?就当去见老朋友。” 寇子佩朝尹意眨了眨眼睛,尹意心里一震,她知道自己无法拒绝了。 寇子佩在家休养了几日,挑了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带着尹意去拜访将军府。虽说在朝堂上将相不和,但王慕和寇子佩都是想游离于党派纷争之外的闲人,通过在庭州的相处,他们本就一见如故,互相欣赏对方,王慕回到了京师,自然要见见这位老朋友,他们之间无关立场,只有情谊。 多亏了王慕,寇子佩还是第一次进将军府,传闻镇关大将军铁血铮铮,他家的布置也沿袭了在军队的风格,简洁肃穆,院子里摆着常见的兵戈刀器,尹意也大开了眼界,将军府虽然看上去刻板,却是那种带着生机的古朴。 王慕亲自出门迎接寇子佩,并把他带到了后院的小亭子里,两个人下棋饮茶,谈笑风生,尹意在一旁接二连三的打着哈欠。 连王慕都看出了她的无聊,寇子佩无奈道:“要不你去假山那里玩会儿?不要跑远,只能在这个院子里活动。”寇子佩有些后悔把尹意带出来了,他仿佛带了个小孩儿去朋友家做客,小孩儿不争气反而让人笑话。 能四处走动,尹意求之不得,她连连点头答应。 王慕插话道:“其实出了这个院子也没事儿,但不要到东边的厢房附近乱走,会有怪物的。”王慕故意加重了语气,想吓一吓朋友的这个小跟班,却发现尹意脸上根本没什么表情,一点也不为所动。 两个相见恨晚的大公子继续下棋比拼,畅聊国事,尹意虽眼看着在打盹儿,但他们关于时局的分析全被她记在心里了,她听得差不多,也想在偌大的将军府里走走,便一个人走到了假山边。 绕过假山再往前走,便出了后院,尹意远远望着那两个下棋正在兴头上的公子,毫不犹豫地走出了后院。 王慕告诫她不要去东边,他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开口的时候还有些紧张,将军府里怕是藏着什么秘密。尹意朝东边的那一排房屋眯了眯眼,看了一会儿之后,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将军府里本就清冷,不像寇府,家仆收了一堆,并且隐隐能从摆设陈列上看出些书香世家的影子,尹意走了几步,发现将军府东边的仆人少之又少,寂寥得很。 她穿过走廊,走马观花般看着两旁的屋舍,眼前突然冒出一个人影,直直跑到她跟前朝她做着鬼脸。 尹意被吓了一跳,她立即后退了两步,倒也没有多害怕,她的眼神在这个成年男人身上转了一圈,他的衣服材质不是麻布,而是丝绸,足以看出身份的不一般,王慕是王家的二公子,关于将军长子的事迹她从来没听说过,甚至那人担任什么官,有什么职业,娶了哪位大户人家的小姐,似乎都少有人谈。 眼前的人,看他的年纪,和将军的大公子对的上,尹意心里有个初步的判断,她可能真遇见那个传闻甚少的公子哥了。只是这人看上去傻傻的,竟然还和她玩吓人的把戏,和疯子没什么区别。 尹意打量着他,她发现对方也在打量着自己,最后甚至直接把目光定在自己脸上的疤上,尹意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 王疏朝她走近了几步,又做了一个鬼脸,他翻着白眼,露出眼白,嘴巴睁大,嘴里发出嗷呜的声音,冒充着血盆大口,这样一个大小孩儿,活像一个智障。 尹意不躲避,也不笑,她看着王疏在她面前撒泼,面无表情。 “疏儿,不得放肆!”突如其来的一声斥喝吸引了尹意的注意力,她回过头,看见一位神情威严的老者教训那个疯子。 只见那人身形板正强健,负手而立,浓黑的剑眉,方正的脸庞,脸色黑得很,尹意心里一惊,这该不会就是声名赫赫的镇关大将军王德飞吧,其人果然气度不凡、不怒自威。 王德飞训完自己的儿子,开始打量这个小厮:“你是谁?”他看到尹意的那一刹那,心里突然梗了一下。 一阵风带过来,吹落树上的一片叶子,像飞舞的蝴蝶一般,从尹意的脸颊上滑过。时光仿佛在瞬间静止、凝固,继而倒退着往回奔流,王德飞眼前模糊的现出一位妙龄少女的身影。那个女子穿着藕色的长裙,长了一张和眼前这个人神似的脸,隔着遥远的界限,笑脸盈盈。 王德飞伸手按了按心脏的位置。 王慕和寇子佩正玩得开心,寇子佩一回头没看见尹意,他喊了几声尹意的名字没人应答,这才发现尹意已经不在后院了。 寇子佩放下手里的棋子,心早已不在棋局上,王慕看出他心不在焉,他本身也担心那小跟班有没有跑到大哥的地盘,于是两人一起跑出来寻。结果便看见了王疏、王德飞和尹意同框的画面。 王慕匆匆几步跑过去,先朝王德飞行了个礼,然后请罪:“此人是子佩的随从,我之前没和他说清楚在府里不要乱跑,请父亲不要怪罪。” 寇子佩也行了个礼:“是我的过错,还请大将军见谅。” 二人说完话,都小心觎着铁血将军的脸色,却没料到大将军像丢了魂儿一样,好半天怔在那里看着尹意。 王慕轻声喊了一声:“爹?” 王德飞从游移的状态中缓过来,他摆了摆手:“没事儿。”语罢,他又把视线移回到尹意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尹意。”尹意不卑不亢道。 “哪个意?” “意难平的意。” 王德飞猛然咳嗽了几声,心里一绞一绞的疼,“你是寇子佩的人?” 尹意抬起头飞快地扫了一眼寇子佩,然后低头回答:“是。” “模样生得俊俏,就是有道疤,可惜了。”王德飞牵起嘴角笑了笑。 他丢了一个女儿,和尹意差不多年纪,尹意又长得太像他过世的第一任妻子,方才才会丢了心魂儿,而眼前的人,明明是一副男装打扮。 王疏似乎对尹意脸上的那道疤格外感兴趣,他傻笑着伸手指着那道疤,口里不断念叨着:“丑八怪,丑八怪……” 王德飞一个眼神扔过去,他才停了下来,他似乎格外的怕王德飞,双手把脸一捂,蹦蹦跳跳地走了,跑到不远处工人们施工的地方,他搬起一块砖头,反复往地上扔。 王德飞骂了句:“不成体统。” 寇子佩进来的路上便看见府里好几个地方在修缮,他问:“最近府上有什么事情吗?” 王慕给他解释:“再有半个月,是父亲的大寿,不然我也不会回来了,你到时候可要再来啊。” 寇子佩一听,忙提前给王德飞祝了个寿,并连连说:“一定一定。” 下棋的雅兴全被横生出来的事儿搅没了,寇子佩索性不在将军府久留了,直接向大将军和王慕告了别。 刚出将军府,他转过身来,面朝尹意,脸色不太好。 “你为什么不听话?” 第39章 睡过去了 尹意低头,一言不发。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尹意只要撒娇认个错寇子佩绝对会原谅她,但尹意一把硬骨头,直接承认了自己的问题:“对不起。” 寇子佩有些生气,尹意总是喜欢硬碰硬,不给他任何台阶下,让他现在觉得不管说没事儿还是说有事儿都不合适。 “回去扫三天后院,平时不准四处乱跑。” 尹意领了罚,松了一口气,这个程度的惩罚她还是可以接受的,毕竟是自己不听话在先,寇子佩对她的好她铭记在心,有些时候她也不能做太出格的事儿,今日的事的确有些冲动。 回寇府的路上两个人之间气氛僵僵的,寇子佩闷闷的闭眼假寐,似乎还在生闷气,对尹意有些眼不见为净的意思,尹意便回忆白天在将军府里发生的一切。 王德飞和寇绥作为朝廷里最能搅弄风云的两个人,迄今为止她全都见过了,尹意越来越觉得她当初做的和寇子佩一起回长安的决定无比明智,表面上风平浪静的长安就像一盘迷局,有人在明面上作秀,也有人在暗地里掌舵,财富伴随着权力,官阶伴随着志向,浮浮沉沉,起起落落,有人风光无限,也有人感慨时运不济,走到官场链条顶端的人,每天压在他们身上的压力和事情也不是凡人能承受的住的。 光是从太子和四皇子在明面上的第一次冲突,便让很多人寝食难安,而这只是个开始,以后的路,会更难走,会斗来斗去,会沾血,成王败寇,赌输的人很难有一席好的立足之地。 尹意想起王德飞今天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仿佛在看一位旧人,或者说看一位故友,他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严肃,而他的大儿子,竟然是个傻子,只会扮鬼脸吓人和玩砖头,真是令人唏嘘。 尹意很想像寇子佩打听一下王疏是怎么傻的,是从一生下来就傻呢,还是后天疯了,但考虑到她和寇子佩之间目前的低气压,忍着没问。 尹意被打发着去扫三天后院,平日里寇大公子对她照顾有加,都不用说那些有眼色的下人,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就能看出来尹意虽然在寇府当下人,但和寇子佩的关系不一般,寇大少爷不仅和她说说笑笑,还经常带她出去游玩办事儿,所以大家虽然看她是个丑八怪,但对她一直客客气气的。 可是风水轮流转,连后宫的宠妾都没有一个能天长地久的抓住皇上的心,何况一个小跟班呢?于是那些曾经眼红尹意的人,看到尹意被发配到扫后院便忍不住冷嘲热讽一波,有些人甚至想要落井下石。 第二日上午,尹意正扫着后院枣树下的落叶,两个丫鬟抱着两大盆衣服走了过来。 昨夜吹了两阵风,尹意睡觉时还能听到老枣树的叶子哗哗作响,早上一起来,果然看到地上铺了一地的绿霜,尹意想趁太阳不毒辣之前赶紧扫完,不用受烈日暴晒之苦,她正卖力地清扫,只听咣咣两声,自己脚边多了两大盆衣服。 尹意抬头,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表情高傲的小丫头一眼,问道:“这是?” 一个丫鬟傲慢地说:“你把这两盆衣服洗了吧,今日一定要洗完,这是夫人吩咐的。” 尹意说:“可是这不是我该干的活儿啊,我只负责扫后院。” “你都扫后院了你还挑三拣四的?之前是少爷关心你不让你干重活儿,现在还不是得一个人孤零零的扫这么大个院子,有人给你撑腰真把自己当西施了啊,也不好好照照镜子看看,丑八怪!” 另一个丫鬟也不甘示弱:“就是!大家都是下人,你凭什么把自己当主子,长这样一张脸还想勾搭少爷,下辈子吧!衣服今天一定要洗完,不然夫人怪罪下来,可和我们没有关系。” 两个丫鬟说完,没等尹意继续反驳,转身便说着耳语笑着走了。尹意看着小山般堆起来的两大盆衣服,陷入了沉思。她可以选择不洗,硬碰硬,可事情闹到夫人那里会是什么结果? 那两个丫鬟说的不错,她在寇府的定位不是主子,而和她们一样,是奴仆,说到底,她和寇子佩的地位并不平等,这种被一个人支配的感觉让她心里一阵不舒服。如果她今天没洗这些衣服,闹到夫人那里,寇子佩会帮她吗?还是会嫌弃她? 尹意竟然一下子不知道答案。 她更加卖力的匆匆扫完地,去井里打水,又去厨房烧了热水,打算把这些衣服都洗了,洗衣服的工作量巨大,尹意中午只吃了一个烧饼,到了下午,她发现还有好多衣服没洗,便连晚饭都顾不得吃,洗到月亮爬上树梢,洗到双手发麻发白,手臂酸痛无力,还没有洗完,她实在太累了,又饿又困,尹意靠在树下的石凳上,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谁知道一合眼,竟然睡了过去。 尹意睡得昏天黑地,这一觉仿佛能让她直接睡到天明,寇子佩今天回府回的早,直到晚上他都没看到尹意的身影,才无奈的发现自己的视线和注意力一直围绕着这个小丑八怪转。 寇子佩叹了一口气,去后院找她,不就是让她去扫地吗?她至于玩失踪不理自己吗? 寇子佩打着饭后散步的旗号去后院闲逛,月黑风高的夜晚,后院里空寂无人,连聊天谈笑的下人们都没有,寇子佩眼望四下无人正准备走,却看到了地上散着摆开的衣服。 有人在这里洗衣服。 循着那一堆衣服,寇子佩又往那附近多看了两眼,果然发现周围还有人。 有个人在靠着老树睡觉,寇子佩定睛一看,那人竟是尹意。 她身上什么都不披,瑟缩成一团,双手的手指泛白,像是长期在水里浸泡过。寇子佩看着满地的衣服,很快明白了一切,这些衣服都是尹意洗的,尹意估计洗了很久。现在劳累过度,躺在树下不小心睡着了。 寇子佩心里被扯了一下,生出一股牵连着血肉的心疼。 自己只是让她去扫地,谁想到她现在一个人洗这么多衣服,还把自己给洗睡过去了。 寇子佩弯下腰轻轻把她抱了起来,尹意大概是真的太累了,她丝毫没有察觉,睡得异常死。寇子佩抱着她往外走,迎面碰上那两个来监工的小丫鬟。 丫鬟们看到此情此景,立刻瞠目结舌,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少爷,我们……你……” 寇子佩慌张地给她们做了个别说话的表情,然后皱着眉头看了看尹意,确认尹意没被惊醒,才展开眉头继续往前走去。 两个丫鬟仿佛遭受了雷劈,久久立在原地无法动弹。 一名丫鬟扶助小姐妹的手,颤颤悠悠地问:“我们是不是惹事了?” 另一名丫鬟腿一软:“我看是,我走不动路了,该怎么办啊?我们得罪少爷了!” “还能怎么办啊!当然要连夜把衣服洗完了!快走,不要偷懒,不然明天我们就要洗全府的衣服了!” 二人相依为命,在黑灯瞎火里玩命劳作,吭哧吭哧洗着衣服,一边感叹命运风云变幻的太快,一边骂自己这张臭嘴,不知不觉间又得罪了人。 寇子佩不知道尹意具体住哪间房屋,便直接把她搬进了自己房里,他为她盖好被子,伸出手亲自把她皱起的眉头抚平,尹意睡得很安稳,他一系列操作下来她都没醒,可见确实是累坏了,寇子佩停留在她额间的手没收回来,又往下移了一点,落在她脸上的疤上。 这道疤,宛若一块绝世好玉的瑕疵,如果它也能够被抚没,那尹意又是什么样子的? 他伸开手掌,遮住了尹意的右半张脸。 果然看到了倾城的容貌,这是一张让人心动的脸,他移开手,狰狞的疤痕毕现,可他心跳的速度没慢下来。 寇子佩收回了手,别开看尹意的目光,趁着月色,走出自己的房间去书房应付了一晚。 尹意清早起床,感觉自己睡了个好觉,枕头和床被都很软,上面还有一股熟悉的味道,她从睡梦中惊醒,活动了一下酸痛的四肢,惊恐地看着四周。 这不是她的房间,看摆设竟然是寇子佩的房间! 她在寇子佩床上睡了一晚。尹意敲着自己的脑袋,疯狂回忆昨晚发生的事情,才想起来大概是自己太困了,说着只眯一会,结果眯着眯着竟然睡着了,还睡得很死。她应该是被寇子佩给搬进来的,可是寇子佩去了哪里呢?她睡了他的床,他怎么办? 尹意从床上爬下来,穿好鞋就往外跑。 她打开房门,还没走出去便看见寇子佩正从不远处往这边走。 两人隔着一树梨花对望,心都狂跳了起来。 第40章 毒荔枝 尹意紧抓着门框,看着寇子佩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她之前的那些怨念倏忽间烟消云散了。 确认了寇子佩是关心在乎自己的,好像没有比这更让她开心的事了。 寇子佩还没走过来,从墙角冒出两个人来。她们扭扭捏捏地走到尹意跟前,是昨天的那两个丫鬟,彼此交换了个眼色。 “尹意,对不起啊,昨天我们太过分了,你不要放在心上,衣服我们已经连夜洗完了。” 另一个丫鬟也连忙把一个食盒端了出来,“对对对,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们一般见识,这是我们为你打的饭,你趁热吃了吧。” 尹意看了她们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也毫无波澜。 寇子佩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开口便是一顿训斥:“谁允许你们在府里搞这些的?互相尊重,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明白吗?” “算了。”尹意接过丫鬟手里的食盒,“我平时干的活儿确实太少,应该多做一点,你让她们走吧,吃的我留下。” 寇子佩扭过头默不作声当做默认,两个小丫鬟一阵感谢过后拔腿就跑,尹意这座大佛她们惹不起,以后也不想再碰瓷了,她们深刻意识到主子心情不好闹矛盾,锅却是她们背,实在是不划算。 尹意想拿着吃的回自己房间,被寇子佩挡住,他看上去心情颇好:“我也没吃早饭,一起啊,这里装的东西够你吃一天了。” 尹意悻悻然跟寇子佩重新回到房间,把食盒里的东西摆出来放在桌子上,尹意把寇子佩爱吃的小笼包专门摆在离他最近的位置,埋下头喝粥。 寇子佩往她碗里扔了两个小笼包,用筷子敲敲她碗的边缘:“不生气了吧?” 尹意抬起头,碗边缘露出两只大眼睛:“没有生气,谢谢。本来就是我的错,我不该在将军府里乱跑的。” 寇子佩一口咬掉大半个包子:“我也并非要求你一定要对我做到寸步不离,但是乱跑是很危险的,你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出点意外,我……” 寇子佩的话音戛然而止,尹意的眼睛睁的很大,她等着寇子佩接下来的话。 寇子佩咳咳咳嗽了几声,正色道:“你看你那天遇到了个傻子,万一遇到的是杀人不眨眼的狂魔呢,对方不管你是谁,见人就砍,把你砍伤怎么办?” 尹意眼中似乎没什么涟漪,又似乎有一丝光亮黯淡下去,她垂下眼睫,“将军府的大儿子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是个傻子?” 寇子佩恢复了正常的状态:“传闻王疏幼时还是个神童,四岁会背三字经,六岁熟读四书五经,可谓才智双全,如果日后好好培养,加上自身勤奋刻苦的话,定能胸怀韬略,前途无量,成为治世之才。可惜此人重情重义,听闻自己生母去世,妹妹下落不明之后和将军的关系闹僵,最后竟然疯了。” 听着像个传奇,尹意不解地问:“他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寇子佩:“传闻是被他的父亲抛弃的,连同他的妹妹,王德飞当年为了功业,急需证明自己,他为了攻下一座城池,亲手派了一批人质作为诱饵,为了安抚军民,便把自己的老婆和孩子也安置在其中,结果后来敌方发现被骗,大怒,几乎杀光了所有的诱饵。王德飞赢了那场战争,却因此失去了自己的家人,他铁血将军的称号,可不是白来的,不仅对敌人狠,对自己人也狠。” 尹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刚想再问些什么,管家又匆匆跑来向寇子佩禀报一件大事。 看管家着急忙慌乱的样子,寇子佩太阳穴突突一跳,直觉告诉他不是什么好事儿。 “少爷,不好了!四皇子宫里死了一个宫女,中毒身亡!”管家停下来喘了两口气,“重点不是这个宫女,是她偷吃的荔枝,原本是要给四皇子吃的!”管家拍着自己的胸脯顿了会儿,继续爆料,“有毒的荔枝也不是一般的荔枝,是太子妃派人送过来的荔枝!” 等管家说完,寇子佩又顿了一会儿,确认他不会再说什么消息,才回复道:“原来是这两家又打起来了,怎么听上去跟后宫传一样精彩?” 管家哭笑不得:“四皇子派人送来了消息,请您赶紧进宫一趟。” 寇子佩转了转脖子:“行,知道了,你去备马,我马上出发。” 寇子佩站了起来,他看见尹意也蹭一下站了起来。 “我想和你一起去。” 他朝尹意摇了摇头;“这事儿虽然我还没经手,但感觉不简单,你还是别淌这趟浑水了。” 尹意坚持道:“我在府里没什么活儿可以干,我想待在你身边,帮你做事,我不会帮倒忙的。” 尹意很真诚,然而寇子佩还是摇了摇头:“宫里的水很深,我不想让你参与过多,你知道的也越少越好,这是为你好。” 尹意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半晌她说:“这不是一件中毒案吗?我擅长用毒,说不定可以帮到你的。” 寇子佩一愣,尹意说的有理,她在此方面确实有天赋,斟酌片刻后,同意了带她一起去。 尹意眼里亮亮的,寇子佩无奈一笑,督促她换一身打扮。 尹意换了一身男装,和他一起往宫里赶,到了四皇子的寝宫,宫里一片混乱,宫女太监们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一下,寇子佩下马,和尹意往里赶,迎面碰上太子带着太子妃也踏风而来。 尹意观察着当朝储君,他五官端正,相貌儒雅,身上有一股浓厚的书生气,用美玉来形容也毫不过分,太子妃则一眼看上去便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她眉间绷紧,脸上少了几分媚色,却依然精巧秀丽。 太子扫了一眼寇子佩,匆匆点了点头,先行走了进去。 李骐正坐在前厅喝茶,他面色有些发白,然仍维持着基本的风度,看见太子,亲昵地喊了声大哥。 太子李丰看见李骐完好无损,心里的一块大石落了地,他关切问道:“你没事儿吧?” 李骐抿嘴笑了笑:“没事。” 李丰向屋里扫了一圈,屋子里站了满满一圈奴仆,他严肃问道:“听说太子妃送来的荔枝毒死你宫里一个宫女,怎么回事?” 李骐不知该如何开口,他的目光越过李丰的肩膀,在太子妃脸上转了几圈又收回来,话在他嘴边来回滚了好几次,依然被锁着不放出来。 李丰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说:“你尽管将事情的经过讲给我听,我既是你的兄长,又是婉儿的夫君,我会查清楚这件事,替你俩主持公道的。” 李骐知道李丰其实早把事情了解的差不多了,便也不再扭捏:“大哥,太子妃派人给我送来了一小箱荔枝,我上午出门没赶上吃,宫女彩娥没吃过荔枝,趁没人注意偷偷尝了一颗,没想到中午回来的时候彩娥没气了,我相信这绝不是太子妃所为,但彩娥是替我死的,希望大哥查清此事,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 李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然后他转头问太子妃:“荔枝是你派人送的?” 太子妃眉眼憔悴:“是臣妾派人送的,臣妾老家在高凉大园岭,父亲给我采摘了些荔枝,用鲜竹筒盛装,又差人快马扬鞭送进宫里,臣妾见这是新奇的水果,便挑了一些送给亲近的人,您上次说要加强和弟弟们的联系,我便给几位小皇子都送了一些。” “送给别的皇子的荔枝有问题么?”李丰问下属。 其中一个下属答:“目前没有。” 李丰厉色道:“那就是说只有送给四皇子的荔枝有问题?是谁给四皇子送的荔枝?” 两个小太监哆嗦着站了出来。 李丰认了认他们,哑然无声了,这两个太监都是他的贴身侍从,从他们进宫开始便一直待在东宫服侍自己,品性也端正,如果说是他们下的毒,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 李丰脑海里有刹那间的空白,他抬头茫然扫视了一眼四周,看见了寇子佩。 “寇子佩,这件事你负责去查怎么样?”看见寇子佩,李骐仿佛看见了案件已经有一半儿水落石出了,寇子佩断案如神,破了好几个难案和大案,一直在圈里备受好评,这件事情如果让李丰自己查,难免要沾染上主观色彩,不如交给别人,他虽和寇子佩打交道不多,却相信他的为人。 君子用人应任人唯贤,无关背景和立场。 寇子佩很快答应了李丰的请求,这件事情,就算李丰不说,他也会插手查。 李丰看着眼前浑身发抖的自己宫里的两个太监,把他们交给了寇子佩,“这二人你先带走,消除嫌疑之后,再给我送回来。” 寇子佩躬身答道:“微臣遵命。”从太子的话里,他欣慰的感到太子对自己的信任和重视,以及他相信他的人不会犯事,否则也不会嘱咐自己让自己找不到证据就赶紧放人了。 诗曰“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玄宗年间权贵的腐败让这句诗流传甚广,尹意瞥到桌子上摆放的鲜红的荔枝,仿佛看到又一场好戏拉开了序幕。 第41章 路见不平 李丰把任务分配给寇子佩之后,自己带着太子妃先行离开了。他生性光明磊落,自认为清清白白,不想在此事上花费过多的精力,要不是此事涉及到李骐,影响较大,他根本不想出面。 寇子佩走到李骐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李骐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给他看:“现在还冒汗呢。” 寇子佩收起不正经的模样,问身旁的下人:“有毒的荔枝呢?呈上来。”说完他又问李骐:“彩娥的死因派人验过了吗?是中了哪种毒?” 李骐回他:“验过了,一种剧毒,具体品种说不出来,仿佛是很多种毒药混在一起的新毒,□□、鹤顶红的成分都有。” 寇子佩看着眼前被人端上来的外壳鲜红的荔枝,为了保持它的鲜美,还被半浸泡在冰水里,荔枝的清香扑鼻,的确让人想有尝一颗的欲望。 “送给别的皇子的荔枝都没问题,唯有眼前的荔枝有问题,说明答案就在这里。”寇子佩喃喃道,他转头看向尹意,尹意瞬间懂了他的意思,走上前来说:“我需要一些工具来查验,我想去一趟太医院。” 寇子佩应允,李骐安排青锋陪她去。 在尹意查验的这段时间里,寇子佩又和四皇子府的宫女太监们打探,得知了往回领荔枝的是一位叫福林的宫女。 福林不善言辞,藏在人群里谨慎地看着寇子佩,像只受惊的兔子。 “福林,这荔枝是你取回来的?”寇子佩问。 “是。”福林怯懦地回答。 “你把荔枝拿回来之后,还经过别的人的手吗?” “回大人的话,没有,我取回荔枝,直接放进了四皇子房间的桌子上,除了彩娥进去给四皇子打扫房间外,再没人进去过了。” 有些时候,命运是在一瞬间发生的,对错生死,可以完全由一个毫无缘由的念头主宰,有的人因为偷偷尝一颗荔枝,葬送了珍贵的生命,也有的人因为别人一个举重若轻的举止,而使自己免遭一劫。 寇子佩把李骐宫里的下人们全都细细的审过一遍,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他又赶往东宫,派人搜查那两个太监的房间。 侍卫们在不大的一间屋子里翻箱倒柜,很快有了收获,翻出了一袋白色粉末。 直觉告诉寇子佩,这些白色粉末就是毒药。 两个太监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大人冤枉啊,小的们根本没见过这个东西,这粉末是什么呀,为什么会在我们的房间?” 寇子佩挑眉:“这不是你们的东西?” “对天发誓,这绝对不是我们的东西。” 这时,旁边一位侍卫头领大喊:“大胆!铁证如山还狡辩,我看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大人饶命,饶命!我们比窦娥还冤,有人陷害我们!”两个小太监跪在地上鬼哭狼嚎,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席卷了他们。 寇子佩低头看了他们一眼,表情淡淡的:“先去看看这些粉末是什么来头。” 寇子佩找到尹意的时候,尹意刚查验完有毒的荔枝,她把那袋白色粉末放到鼻尖一闻,又仔细瞧了瞧,脸色都变了。 “这些粉末,应该就是毒物,这是哪里来的” “从太子宫里小太监的房间里搜出来的。” 尹意一怔,既然如此,那此案岂不是已经破了? 她抬头看寇子佩,寇子佩眼里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雾,让人猜不透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他朝尹意微微一笑:“我觉得此案不会这么简单。” 尹意:“荔枝浸泡的冰水里的毒药浓度要比荔枝里的高很多,我猜测下毒者应该是把大量毒粉洒进了水里,然后毒液才渗进了荔枝里。” “你的意思是荔枝是没毒的,但是水有问题,才让荔枝变得有毒?” 尹意点了点头。 寇子佩恍然大悟:“既然如此,李骐宫里的福林有很大的嫌疑,荔枝送到李骐宫里以后,冰水是她准备的,如果她想做手脚,易如反掌。” 寇子佩带着人匆匆再赶回李骐宫里,结果当他要找福林的时候,找了一圈,都没找到福林的影子。 寇子佩自嘲道:“这么快吗?” 他立刻吩咐人在层层宫门前堵人,结果青锋给他带回来一个不好的消息,据守宫门的士兵说不久前刚有一个太监拿着令牌出了宫门。 “你确定是太监,不是宫女?”寇子佩问。 青锋:“我怀疑她假扮了太监,据士兵们对那个人外貌身形的描述,有很大可能就是福林。” “意思是她跑了呗。”寇子佩说。 青锋面无表情:“对,不过让我感到惊奇的是,听士兵说她拿的令牌是军中的令牌,只有立过不少战功的将军们才有。” 寇子佩听了这话脑仁疼,小小的一个宫女,怎么越扯越多。 “先不管这个,你一方面派人去各大将军府问,看最近有没有人丢了令牌,另一方面,派兵在长安城里搜寻福林的下落,尽量别让她出了城,否则再找起来,可就如同大海捞针了。” 旁边的一个侍卫小声提醒寇子佩:“太子府的两个人怎么办?” “放回去吧,和他俩无关。”这么大的一件案子,如果搜搜房间就能找到毒药破案,他都对不起被吓出一身汗的李骐。 寇子佩说完,差点忘了自己身边还有个青锋,虽然青锋不嚼舌根,但他还是对青锋说:“福林才是现在嫌疑最大的人。” 现在宫中局势紧张,一山不容二虎,李丰和李骐又是最出众的两个人,从寇子佩回宫,两个人之间的冲突只增不减,寇子佩对此颇为头疼,如果百官的精力全集中在党派纷争上面,又还有谁能真心实意的为百姓们做事? 他给青锋交待完任务,带着尹意回寇府,案子查到这一步,只能走一步再看一步,福林找不到,丢失的令牌查不出下落,此案的证据链便不充分,他也没法儿向任何人交待。 傍晚长安城的街头巷尾格外热闹,回家的路途中,他们要途径长安最著名的一家酒馆,酒香飘荡在整条街上,钻入人的鼻腔肺腑,灵魂都被颠倒迷醉。 寇子佩不嗜酒,但好酒总是让人心动,他嘴里痒,心里更痒,问尹意:‘’想不想喝一壶桃花酿? 尹意一眼识破他的心思:“想喝就买吧。” 酒楼里很闹,寇子佩和尹意往里走了几步,各种喧哗声不绝于耳,大堂角落里的桌子四周,围了一圈人,吆喝声响彻整个酒楼。 “大大大!” “小小小!” 原来是在赌钱。 寇子佩带着尹意直接与酒台背道而驰,朝着那桌走了过去。 尹意:“……” 寇子佩站在人群的外围观看,并把尹意拉到了自己身边。 桌子上对立的气氛剑拔弩张,一个手臂上爬满纹身的彪形大汉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他摇着手里的骰子,朝自己对面的年轻人勾着唇角,骰子声哗哗作响,混着他自信而狡诈的笑容,和这位大汉不同的是,对面站着两位年轻的小兄弟,长得眉清目秀,身穿青色衣衫,白皙俊雅,面色如玉,为首的那个咬着嘴唇,他站着双手撑在桌沿愤愤盯着对面的人,旁边的人似乎是他的随从,一直在为他打气加油。 彪形大汉满口黄牙,把骰子往桌上一扔,两个一点,一个二点,他哈哈大笑起来,旁边的人也跟着起哄,嘲笑着对面人的手气。 那位年轻小兄弟气得脸都绿了,看他的样子像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光是在桌子上摆放的银两,便让一般人两眼放光了,而此刻,他桌旁已没有一分一毫,看上去是输光了。 “不玩啦,不玩啦,本公子今天点儿背,钱都送给你了。”年轻公子摆摆手,转身欲走,被两个流里流气的小厮给拦住了。 “别走呀,你还有钱没付呢。”大汉往椅背上一靠,朝他笑道。 “钱不是都给你了吗?” “还有酒钱呢,你喝了我的酒,怎么能不给钱呢?” “我就喝了两口,这么小气啊?” “老子就这么小气,这酒钱你今天如果不出,就别走了。” 那个小随从一下子便慌了,扯着年轻公子的衣袖,轻声问着:“怎么办呀?” 年轻公子咽了一口口水:“究竟怎么样你才肯放我们走?” 大汉眼里放出奇异的光:“很简单,老子今天玩得开心,你再陪我玩几把,赢了钱就可以走,输了嘛,就带我们去你家拿钱。至于什么时候结束,那得看小爷我什么时候心情好了。” 大汉知道对面的年轻公子哥有钱,还又傻又天真,当然要好好宰他们一顿。 尹意攥紧了拳头,仿佛下一秒就要上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寇子佩捏住了她的拳头,朝她做了个你打不过的口型。 尹意:“……” “你也看出那大汉出老千了?”寇子佩笑了笑。 “嗯。”尹意应答,“我还看出那两个年轻人并不是男人,他们女扮男装。” 寇子佩诧异地看着她,随即夸赞:“不愧是经验丰富的人,但这个时候不能硬刚,我好歹是长安四少之首,打架传出去不好,有损形象。” 尹意:“……” “我来陪那哥们赌一把吧。”寇子佩理了理衣衫。 第42章 银云阴魂不散 寇子佩钻进人群里,没骨头似的往桌子旁一靠,自下而上扫了年轻公子一眼,朝彪形大汉一扬下巴:“我替这位公子和你赌一把怎么样?” 彪形大汉往桌前一移,双手交叠,饶有兴致地看着寇子佩;“你是他的什么人,要替他赌,他可是一分钱都没有了,你有钱么?” 寇子佩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摆在桌上:“够吗?” 大汉眯起眼睛看了一眼,虽然不多,但钱这种东西,当然是越多越好,大汉不吭声,表示默认了。 年轻的公子哥打量着身边这位飘逸文雅,却又有些跋扈嘴贫的男人,虽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但长得还挺好看的,他五官清秀,眉眼温和,眼神深邃锋利,然而脸上总挂着懒洋洋的笑意。 大汉直接把一把银子推到了寇子佩面前;“怎么,买大买小?” 寇子佩盯着他的眼睛,看来眼前这位大哥胸有成竹,仿佛不管自己买大买小,对他来讲都无所谓,都可以赢。 寇子佩抬眼一瞥,慢悠悠地说了句:“无所谓,随便啊,我就买大吧。” 大汉轻哼一声:“行,我买小。”说完他便开始摇起了骰子,骰子碰撞的声音在耳边激情交错,大汉手快得如同幻影,等他摇完以后往桌子上一立,冲寇子佩扬扬下巴:“开?” 寇子佩按住他的手:“不急,我也可以摇一摇吗?为自己摇点运气。” 大汉挥手一摆:“随便,不然一会儿你输惨了,万一哭着说我欺负你该怎么办,哈哈。” 寇子佩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那我更得摇一摇了,不然一会儿真输了也没法儿向身边这位小兄弟交待。” 他活动了一下筋骨,摇起了骰子,速度快到连大汉都看不清他的动作,只看到手臂来回晃动的幅度。 “你开还是我开?”寇子佩笑问。 “随便。”大汉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寇子佩把扣在桌面的器皿一拿,三个骰子上分别呈现了五点、五点和六点。寇子佩眼睛唰一下亮了,“好大,这钱是我的了吧?” 大汉一惊,自已明明把骰子换了,怎么出来这么大的点数,“你做了手脚?” 寇子佩一脸无辜:“大哥何出此言,难道是你做了?” 大汉嘴上一顿,他虽然心里不爽,但也不能把这件事情搬上台面来讲,只能自认倒霉,不然以后自己在这条街上还怎么混?真可谓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寇子佩把那一大把银子揽过来,从中抽出自己最先下的注,朝身边的年轻公子说:“拿着快回家,我看你俩年纪轻轻的怎么还赌博呢,赌博不好,有这闲工夫不如多读两本书。” 他说完便钻出人群,拉着尹意去买酒,大汉那点套路,被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寇子佩小时候很皮,虽然身在相府,但跟个野孩子一样,经常偷溜出寇府去街上见证人间百态,赌场上的小伎俩,他早玩得熟能生巧了,出手甚至和很多老手一样快。 “来一坛桃花酿。”寇子佩闻着浓浓的酒香,他帮人解决了一个麻烦,心情颇好,当他掏出银两准备付钱时,身旁已经有一只手伸了过来,把钱直接摆在了桌子上。 “我替他付,不用找了。”年轻的公子哥出手阔绰,他眼睛黑亮,用一种极其欣赏的眼神盯着寇子佩说:“谢谢,我请你喝酒。” 寇子佩忙让他收回银子,“不用客气,举手之劳。不过这家酒楼里的桃花酿是招牌,味道不错,你可以带一坛回家喝。” 年轻公子看了一眼码放的整整齐齐的酒坛,显然没什么兴趣,这里的酒再好喝,能比得上宫里的酒好喝?还不是像宫里的那些人一样索然无味。 寇子佩看他似乎是有些嫌弃的意思,便没再多说,留下银子,抱起自己的一坛美酒准备离开。 “哎等等,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年轻公子拦住了他。 “想知道?”寇子佩看了一眼尹意,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尹意的脸色不太好看,有些黑。 “年轻人好奇心别这么大,赶紧回家吧啊。” 他抱着酒揽着尹意离开,那年轻公子似乎还想和他交流些什么,但寇子佩并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 “你告诉我你家住在哪里,我还想向你道谢啊!” 寇子佩挥了挥手,留给他一个背影。 年轻公子身旁的小厮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公主,我今天都快要吓死了,我们差点闯下大祸,以后绝对不能再这样偷偷从宫里跑出来了。” 那人眼里噙笑:“没事儿,今天不是有惊无险么?” “有惊无险?我吓得心跳都快停了,要不是那位帮忙解围的公子,还不知道事情会怎么样发展呢。” “这倒是。”年轻的公子目送着寇子佩和尹意离去的身影,直到他们涌入酒楼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心情不好?”寇子佩用胳膊肘碰了碰尹意。 尹意不动声色地答:“没有。”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到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公子看寇子佩炽热的眼神,心里很不舒服。 “好了好了,大不了我以后不多管闲事了。”寇子佩笑眯眯道。 尹意看他一眼:“今天那人很奇怪,她家里一定是个大户,她对钱几乎没有概念,多少也不觉得多,甚至把名扬长安的桃花酿都不放在眼里,说明平时接触的是更高级的酒。” “那人不尝桃花酿一定会后悔的,信我。”寇子佩端着宝贝酒跟尹意炫耀道。 尹意对酒没什么特别的喜好,那坛桃花酿她只想尝桃花的味道,看是不是也和淮南春天的桃花一样香甜。在她的印象里,并不是每年的桃花都让她印象深刻,似乎只有今年的格外灿烂绚丽,或许不是因为桃花本身的美,是因为在淮南和她一起共度时光的人她很喜欢。 尹意的心跳快了起来,她把脸转向一边,尽量不和寇子佩对视。 经历了两天的全城搜捕和排查,官兵们对福林的下落一无所获,也没有任何人上报丢了令牌的事情,案件的进展陷入了僵局。 到了第三天,李骐突然把寇子佩叫进了宫。 屋外是细细密密的雨线,寇子佩和李骐静坐在屋内,屋子里暗沉沉的,像没有光线的背阳面。 寇子佩问:“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李骐的眼神深邃透亮:“有。” 寇子佩抿了口茶:“别卖关子了,说吧。” “我怀疑福林是银云的人。”李骐说。 “砰”的一声,寇子佩手里的茶杯碎在地上,茶水泼了一地,飘散出龙井的清香,上好材质的青花瓷杯四分五裂,被泡开的茶叶凄惨的沾在杯身上。 李骐没有叫人立马进来收拾地上的狼藉,现在屋里只有他和寇子佩两个人,青锋站在门外守门,屋里暂时陷入了隐秘的宁静。 李骐:“我派人仔细的搜查了一遍福林的住处,发现她被子下面藏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只写着一个字:走,但那张纸上面画着银云的图案纹路。我猜测她当天逃跑的时候走得匆忙,没来得及销毁证据。” 寇子佩轻捏着眉心,离开寿州和庭州以后,银云这两个字已经渐渐淡出了他的视野,谁料这件事里竟有它的身影,他知道银云这个组织不一般,但寿州和庭州毕竟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然而现在不仅在天子脚下,甚至在皇宫里竟然有了银云的影子,不仅让人寒毛倒竖,胆战心惊。 “还有一件事不应被我们忽略,福林离宫的时候是拿着令牌走的,那令牌如果是她偷的还好说,如果不是,说明宫里出了内奸。” 寇子佩从宫里出来,雨一直没停,接天连地的下了一上午还不见小,街上满是素雅的油纸伞,披着斗笠、穿着蓑衣的行人步履匆匆,他回到家,没想到父亲寇绥早已等候他多时,把他单独叫到书房里问话。 寇子佩脑子里有一根血管突突直跳,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觉告诉他不是好事。 寇绥进了书房,坐在椅子上,寇子佩站在一旁,不敢坐下。 “那个名为尹意的丫头是你带进来的?” “是。”寇子佩不知尹意闯了什么祸,小心问:“她闯什么祸了吗?” “她一直安分守己,可她究竟是一个什么人,她的背景,你清楚吗?” 寇子佩呼吸一滞,尹意的身份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她是银云的人,她在寿州跳下山崖的最后一瞬,还是银云的人。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尹意的身份,有什么问题吗?” 寇绥加强了语气:“我不知道,但王德飞在暗地里调查她,被我们的人发现了。” “王德飞?”寇子佩表情一僵,权倾朝野的镇关大将军为什么要查尹意的身份?尹意身上究竟还有什么秘密? 一团乱麻在脑子里拧在一起,寇子佩现在有种感觉,即使他找到线头,也解不开这团线。 第43章 新月院 寇子佩心情低落,和他一样心情不佳的还有宁安公主。 自从在酒楼里见过寇子佩一面后,宁安公主已经接连几日茶不思、饭不想,满脑子都是那个男人的身影。 她的贴身丫鬟阿云还以为内心强悍、身体娇贵的公主身体有恙,天天给她好吃好喝供着,没想到自家主子是有了心病。 宁安公主心性娇纵跋扈,这和皇上对她的溺爱是分不开的,宫里的小公主不少,但皇上却偏爱她这一个,除了她的母妃是皇上喜欢的一个妃子以外,宁安公主本身也有着傲人出众的容貌和活泼开朗的性格,她古灵精怪还会撒娇,似乎天生就该是个被宠着的公主。 从小到大受到万千宠爱的宁安公主从来没体会过这种抓心挠肺的感觉,不管她想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用什么,都会有人立刻送到她手里,而她现在,甚至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煎熬。 宁安是那种想得到什么一定要得到手的人,她立即出动所有的亲卫在酒楼所在的那条街日夜蹲点,用最笨的守株待兔的方法等着捉住寇子佩这只小白兔。 她有时白天和亲卫们一起蹲守,晚上则派阿云去守,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她又蹲到了寇子佩。 据亲卫的调查,寇子佩的详细身份信息很快被搜集呈现在了宁安公主面前,甚至包括他祖上三代人是干什么的和他的饮食习惯。 宁安公主看着寇子佩的调查报告,越看越欢喜,她知道她看人的眼光不会差,她之前最差的心理预期是寇子佩只是一个街上长得人模人样的小混混,没想到他竟然是宰相大人的儿子,各方面风评都还不错。 宁安公主开始经常对着镜子莫名其妙傻笑了。 在荔枝投毒案毫无进展的时候,朝廷里又传来了噩耗,南方发生了洪灾,百年一遇,前所未有,民堰决口,流民遍地,十几个县被水淹没,房屋和田地全被冲毁,洪水呼啸,所过之处,一片汪洋,庐舍为墟,舟行陆地,人畜漂流,死伤无数, 有人迁徙他乡,而无家可归者数不胜数,房屋倒塌,村庄良田化为废墟,灾民饥寒交迫,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大部分人无安身之所,只能颠沛流离。 在此紧要关头,急需一人主持开仓放粮赈灾,预防瘟疫,安置难民的工作,太子主动请求亲自去南方安抚民心,皇上经过再三考量,封他为抗灾钦差,让洪涝灾害沿途各地的刺史和官员配合,尽全力把损失降到最低,让百姓们安居乐业,重建家园。 李丰择日出发赶赴南方,天灾无情,宫里的气氛也异常沉重,一连几日,唯一传来的好消息当属福林出宫拿的令牌有了下落。 有线人向寇子佩禀报,镇关大将军府里丢了一块儿令牌。 尹意在寇府最乐意做的事是和一位年老的妇人学刺绣,她从小到大都被奶奶当成一个男孩来培养,学了点儿三脚猫功夫,学用毒,学制毒,熟读四书五经和兵法医书,对普通女孩儿们学的刺绣和女红却鲜有接触。 刺绣能让尹意静下心来,抛弃杂念,只集中在一件事情上,她习惯了过颠沛流离、兵荒马乱的日子,能不受打扰、安安静静的做一件事情非常奢侈。 寇子佩找尹意的时候,尹意正在绣鸳鸯。 午后的水池旁空无一人,尹意独自坐在树荫下。阳光毒辣,没有微风、没有虫鸣,午休的人或许有的已经陷入了酣畅的梦境。 尹意感受到身旁有人的热度时,她抬起头,正对上寇子佩那双漂亮锋利的不可方物的眼睛。 寇子佩在她旁边席地而坐,丝毫不讲究。 偶尔,只是偶尔,传来一声虫鸣。 寇子佩玩着野草,随口问道:“尹意,你有没有想起些什么东西?关于过去所有的事情,你真的全忘了吗?” 尹意的指尖刹那间迸出鲜血,针头在食指上刺了一个洞,她匆匆把手指蜷起,不让寇子佩发现。 “我没想起来。” 寇子佩的视线一直聚焦在水面,他没有发现尹意受伤的手指,似乎也早已料到了这个回答。 “尹意,有人在调查你的身份。” 她的神色终于慌张了起来,扭头问寇子佩:“谁?他认识我吗?你认识他吗?我和他有什么关系?” 寇子佩语调平平:“大将军王德飞。” “镇关大将军……为什么……为什么要……调查我?”尹意语无伦次,她现在的身份只是宰相府里的一个小丫鬟,无足轻重,却让一个手握重权的人对她的身份产生了兴趣,王德飞为什么要调查她的身份? “李骐宫里的福林出宫的时候拿的令牌也是大将军府的。”寇子佩补充说。 尹意的瞳孔猝而变大,然后收缩,她听奶奶说过银云在长安安插了很多钉子,有的只是个小齿轮,但有的威力无穷。有街上的小厮,也有朝廷的官员,如果银云和王德飞有关系,那长安注定安宁不了。 寇子佩看着尹意的眼睛:“我真的很希望你能想起一切,但也无比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想起过去的事。” 尹意眨了眨眼,她不明白。 寇子佩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不远处侍卫跑过来传送消息,他看了一眼尹意,又望向寇子佩,嘴巴紧闭。 “无妨,说吧。” 尹意心里一暖,似乎从始至终,寇子佩都把她当作自己人,在寿州的时候这样,离开寿州也如此。 “我们发现了福林的踪迹,她在东坊的一家青楼里,经打听,连着待了好几天了,特来启禀大人,是不是即刻拿下?” 寇子佩摆摆手:“不必,你们派人在暗中监视,如果她有逃跑的迹象再拿下,那家青楼叫什么名字?” “新月院。” “除了福林以外,和福林接触的人,和这家青楼来往密切的人,连同青楼一起监视,有任何异常,立马向我汇报。” “是。” 侍卫走后,尹意问:“福林不是找到了吗?为什么不马上抓她?” 寇子佩看向她的眼神神秘:“我怀疑福林和银云有关,她的藏身之处,说不准埋着秘密。” 尹意心里咚的一声,寇子佩在放长线,钓大鱼。 一个侍卫走了,很快另一个侍卫又赶了过来,尹意心里一紧,寇子佩也诧异,难道福林这么快就发现了? “少爷,皇后娘娘召您入宫一趟。” “?”寇子佩一脸无措,他和皇后娘娘素来没有任何交集,怎么会突然召见他呢?他不敢怠慢,换了身正式的衣服乘坐马车进了宫。 寇子佩走后,府里的丫鬟们开始疯狂八卦,大家很快统一了立场,皇后娘娘要给寇少爷拉姻缘,不然平白无故把他叫进宫干嘛?一定是有了合适的门当户对的人选,这才把她们风流倜傥的少爷请进了宫。 丫鬟们伤春悲秋,她们的难过像飘在天边的云,软绵绵的,不一会儿就会被一阵风吹散,可尹意心里的压抑却像石头一样沉甸甸压在心头。 她今天接收的事情太多了,繁多又沉闷,心里一起一落,跟涨潮似的,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找出福林、王德飞和银云之间的联系。 进了宫,寇子佩直接被人带到了后花园,几位貌美的女子围坐在小亭里避暑,女子身上的清香隔着很远的地方传了过来。 寇子佩走近,朝皇后行了大礼,他抬起头环顾四周时眼前出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精致的脸型、如画的眉眼,他仿佛闻到了桃花酿的味道。 寇子佩定了心神,仔细回忆,眼前的女子,是那天在酒楼里他出手相救的公子哥,那人脱去青衫,换上长裙,施上粉黛之后,宛若出水的芙蓉。 “子佩,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宁安公主。”皇后娘娘笑眼盈盈道。 寇子佩面不改色,他朝宁安颇有风度的行了个礼。 “宁安说你曾对她出手相救,今天特意托我召你入宫说要好好感谢一下你。”皇后朝他解释道。 原来如此,寇子佩说:“下官不知道那天的年轻公子竟是公主假扮而成,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还望公主海涵。” 宁安看见寇子佩,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在乎那些琐事,她走上前去活泼说道:“寇子佩,我是真心诚意想谢谢你的,晚上请你吃饭怎么样?” 寇子佩往后退了半步,两人之间拉开一段距离,“微臣只是举手之劳,公主不用这么客气,换了别人我一样会出手帮忙的,公主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臣最近在办一件重要的案子,先不陪公主吃饭了。” 宁安眉头蹙起,刚要发作,看见皇后比她皱得还深的眉头,把话憋进了肚子里。 宁安对寇子佩恋恋不舍,但寇子佩只简单喝了几口茶,闲聊了几句便离开了,和一群女人坐在一起聊天,他浑身不舒服,离开后花园后,直接去找了李骐诉苦。 两个人用过晚饭,天色不早,李骐今日忙了一天,送寇子佩出门想早点休息,然而寇子佩拉着他的手让他陪同去青楼跑一趟。 “你疯了?寇子佩你不陪我妹妹,去青楼干嘛?” 寇子佩看了一眼沉下来的天色,笑着朝他说:“是时候了,去破案啊,想什么呢!” 新月院里,到了一天中最好的时候,温柔缠绵的长夜才刚刚开始。 第44章 熟悉的背影 寇子佩一行人晚上一起去了新月院,新月院里张灯结彩,悠悠渺渺的歌声传到街上,让人骨头都要酥麻了。 寇子佩:“福林在这里。” 李骐:“我知道。” 寇子佩:“你知道?” 李骐朝他笑了笑:“下面的人除了会通知你,当然也会通知我。” “那你刚刚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立刻抓福林?” 李骐又笑了:“现在不是来了么?我猜你是沉不住气了。” 寇子佩有一种被人一眼看穿的辛酸:“夜长梦多,我们得尽早下手。” 他们连同一批乔装打扮过的官兵一起进了新月院,里面的莺莺燕燕令人眼花缭乱,最中间有一个台子,台子上一位身穿白纱裙的姑娘在弹琵琶,她美貌绝伦,肤白似雪,一出场场上的吆喝声便比方才多了起码两倍,那些沉迷享乐的公子哥们也纷纷抬起头来,一睹这位姑娘的芳颜。 李骐随便拉住一个人问:“在台上唱歌的那个姑娘是谁啊?” 这个问题一问出口,很多人抢着回答,大家都抱着一种你怎么这都不知道的语气说:“她是新月院的头牌,芸月姑娘。” 寇子佩身边不时有侍卫和他汇报青楼里的状况,他的目光在四周不时梭巡,恍惚间看见一个清瘦的背影,那背影挺拔而孤冷,是男人打扮,寇子佩觉得很熟悉,仿佛觉得那是……尹意。 心跳的速度快了起来,寇子佩要跟上去看个明白,他抓着李骐的手刚想和他打个招呼,结果圆台四周的小桌上突然有人在起哄,非要拿钱逼芸月姑娘跳舞。 四周一下子变得无比吵闹。 李骐没听清寇子佩对他说了什么,他以为寇子佩去上厕所了。 寇子佩跟着那个身影走向二楼,进了拐角,乔装的侍卫中途和他说话,被他用手势制止了。 楼梯并不宽敞,青楼里的烛火又总是蒙着一层暧昧的光影,寇子佩跟着那个身影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走廊尽头的房间。 他躲在门后面朝里面观望,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福林站在窗户前,朝窗外小心观望,“新月院里是不是有埋伏” “对,你们要赶紧撤退。” 这道声音一传过来,寇子佩全身的血液停止不流动了,心脏忽的被人用手抓紧,连带着肺腑骤缩在一起。 这是尹意的声音,他不会听错。 寇子佩下意识转了身,或许是身体映在门框上的影子晃了晃,警惕的福林立马发现了异常:“谁?” 被发现的寇子佩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门。 尹意回头,那一瞬间她的反应不比寇子佩少激烈多少,脑袋里瞬间炸开烟花,除了逃再没有别的想法。 福林大惊失色,她最后看了尹意一眼,从腰间抽出匕首,扎进了自己的胸腔。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朝尹意大喊:“快走!走!” 血溅了一地,还有一滴溅到了尹意的脸上。 尹意最后看了一眼福林,直接从窗户跳了出去,从二楼跳下去动静不小,不少侍卫察觉到异样围了过去,尹意撒了一把□□,四周漫起浓雾般的烟尘,侍卫们仿佛被蒙上眼,完全没看清那个人的样子,也不知道那个人跑到了哪里。 寇子佩站在二楼的窗户旁,看着尹意消失在街头的拐角,成功摆脱了那些还在雾里挣扎的士兵们,他的眼底泛起黑雾。 而此时在一楼,最靠台子中央的一桌子纨绔子弟则更过分,他们已经不要求芸月跳舞了,而是让她接客。 老鸨慈眉善目、一脸和气地朝他们解释:“公子们,芸月小姐不接客的,你们要是喜欢她,多给几个赏钱就可以啦。” 一个脾气暴躁的少爷一脚把老鸨踹倒在地,“滚,我说她能接,她就能接,钱少不了你的,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老鸨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芸月小姐真不接客呀,没有这个先例呀。” 那个男的把一叠银票摔在老鸨脸上:“我说可以,就可以,别惹我,今天本少爷心情好,不然这新月院我都能给你拆了。” “呦呵,好大的口气。”李骐朝青锋说,“长安城里还有这么厉害的人呢?” 那个男的一挥手,他带出来的几个手下立马上台把芸月架了起来。 “哎哎哎,轻点儿,懂不懂得怜香惜玉。”那男的又吼道。 “这是强抢民女啊。”李骐说,“不对,不是民女,可是也不能强抢啊,青锋,你去解决一下。” 青锋受命,以神速移动到台子旁,像鬼魅一般跳上去,单手把那几个手下打的屁滚尿流,芸月被一个手下拽着,他往台下掉的时候,顺手也拉着芸月一起,眼瞅着两个人要一同从高台上掉下去,青锋一脚踢开那个手下的小臂,一手轻轻揽着芸月的腰把她扶住。 芸月一只脚站在高台上,另一只脚浮出高台外。 刚才打斗时不知碰到了高台上哪个地方,触发了一场花瓣雨。 青锋低头看了一眼芸月,那流转着水光的目光让他呼吸一滞,手掌仿佛摸了一颗火球。 他立刻放开了芸月,青楼里此刻已经乱的一团糟,不管是一楼还是二楼。 “立刻封锁新月院!”寇子佩的声音传过来,层层士兵把这座青楼团团围住。 李骐忙问:“怎么了?” 寇子佩:“福林自尽了。”他没对李骐说遇见尹意的事情,只是和李骐大概讲了一下事情发生的经过,便安排青锋带着人一个个地盘查青楼里所有的人。 只要是身上有银云标记的人全被带回牢里细细审问。温柔乡的美梦破碎,整座楼里都是细细碎碎的尖叫声和不堪入耳的骂人声。 大概新月院里三分之一的姑娘们身上都有银云的标记,被证实是银云的人,每天来这里寻欢的男人不知有多少,不乏高官显贵,他们在无意识中说出来的话,透露出来的讯息,让新月院成为银云得力的情报搜集部门。 寇子佩这次近乎把它连根拔起了。 闹剧和荒唐过后,一片狼藉。 犯人们全被押到大牢,寇子佩心里有事,他要回家去找一个人,问审的事便拖到了明天。 青锋临走前望了那个名叫芸月的姑娘一眼,她澄澈灵动的眼眸里有说不出的意味,新月院里很多姑娘都被官兵带走了,剩下她们这些人,还不知道明天能不能继续有一口饭吃。 李骐和青锋乘着马车回宫,李骐半闭着眼,青锋一动不动的坐着,李骐忽然说:“青锋,想不想娶媳妇儿?” 青锋一愣:“青锋现在不想这些。” 李骐睁开了眼:“你给我当侍卫,只是保护我的安全,又不是说要一辈子无时无刻不在我身边,你是个男人,也要成家立业的,遇见合适的我替你做主啊,我看今天的芸月姑娘就很漂亮,你偷看了人家好几眼呢。” 青锋的脸红了,整个人不自然起来,他确实偷偷看了芸月好几眼,自认为隐藏的很好,没想到被李骐一眼便识破了。 李骐拍拍他的肩膀:“你跟着我多久了,我还不了解你吗?平日里你看都不看姑娘们一眼,我都怀疑你喜欢男人了,没想到芸月姑娘是个意外,果然姑娘还是要美才行啊。你要真看上人家了,就去追。” 青锋结结巴巴地说:“没……不是这样的……其实我……她是挺好看的……我也不知道……唉……”他说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把李骐逗得哈哈大笑。 在一片欢笑声中,一声马鸣,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青锋的面色立刻变了,重新变回那个冷酷无情的绝世高手。 他撩起帘子,看见马车前停着几个身穿黑衣的人,青锋并不想和他们废话,他的职责是保护李骐,如果有人想要李骐的命,那一定得先要了他的命才行。 “四皇子不要误会,我们没有冒犯的意思,我们只想和你聊聊,不管聊得愉不愉快,聊完你就可以回去。”为首的一个男子微弯着腰低头说道。 李骐探出头来:“我为什么要和你们聊?你们是谁?” “银云。”对方答道。 李骐干笑了一声,“银云?好啊,聊聊,去哪里聊?该不会在这里吧?” “前面十米处有一个茶馆,老主人已经恭候你多时了。” 李骐坐上马车,驱车到了茶馆前,下车,进店。 龙井的清香溢了一屋,茶香总有一种魔力,能让人心神安宁,李骐进了茶馆,走到最里面的一间包房里,打量着一位白发苍苍的妇人。 老妇人朝他笑了笑,伸手做了个请坐的动作。 李骐面无表情,身上还带着夜晚的寒意,他坐下来,开门见山地问:“找我做什么?我和银云可是势不两立,今晚我们刚刚又破了你们的一个据点。” 老妇人嘴角抽了抽,面上仍带着笑意:“是啊,今晚我们损失惨重,不过我找你来,不是为了谈这个的。” 李骐冷笑:“那是为了谈什么?” “合作。”老妇人一字一顿。 第45章 她是来杀他的 “哦?”李骐突然来了兴趣,“合作?合作什么?” 老妇人锐利的眼神在他身上一扫:“当然是得到你最想得到的东西。” “我想要的东西多了去了,你知道是哪一个?”李骐嘴贫道。 老妇人沉声:“当然是天下只有一个人能坐的位子。” 李骐脸色大变,眼睛飞快扫了四周一眼。 “话可不敢乱说,我看我们今天的聊天可以停止了。”李骐不想和这个胆子比谁都大的组织继续打太极了,现在李丰去南方救灾,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想节外生枝。 老妇人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李丰现在去了南方,对你而言,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李骐抬眼问:“什么好机会?” “南方现在横尸遍地,很容易爆发瘟疫,我们的人只要稍微使点劲儿,就可以让他名正言顺的从这世上消失。” 李骐盯着老妇人的眼睛,她在跟他谈条件。 “你想要什么?” “要地,要城池,不多,三五座,四皇子肯给么?”老妇人眯起眼睛。 “你们不是和将军们勾搭上了么?怎么还要找我?” 老妇人想了想,说:“你是在说大将军吗?没有永远的朋友,但有永远的利益,只要我们之间有共同的目标,就可以合作,当然了,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有很多朋友,看你个人选择了,将军是我的朋友,你也可以是我的朋友。” 李骐莞尔:“我们之间不需要合作,我和我哥相亲相爱,不好意思。” 李骐起身欲走,老妇人说:“四皇子不必这么心急,你的茶还没喝一口呢,况且四皇子可以选择不和我们合作,但是你需要诚实面对自己的内心,我也不和你拐弯抹角了,皇上坠马事件听说是齐妃所为,但是你我心里都清楚,这件事其实是德贵妃做的。” 李骐站起来的腿直发软,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这件事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的,四皇子不用担心,我们期待与你的合作。” “没有合作。”李骐的声音很冷,他走出这家茶馆,和青锋重新乘上了马车。 李骐走后,有人问老妇人:“他应该不会和我们合作的,李骐看上去温顺,但其实很有想法,心机和城府很深,我们将来也不容易控制他。” 老妇人抿了一口茶:“我并不指望他会和我们合作,他可不是一只听话的小鸟,而是一只……”老妇人也不知该怎么形容李骐,她淡淡地说:“我今天见他,只是想让他知道一些事情,现在他已经知道了,我的目的也达到了。我要转移他的视线,让他把注意力全放在王德飞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身上。” 寇子佩匆匆赶回寇府,他并不知道尹意去了哪里,也猜测尹意不可能再回寇府,然而突突直跳的心里总有一种指引,让他往回走,仿佛尹意会待在原地,会等他,会和他解释。 尹意现在正在寇府外面的那条街上,这是寇子佩每天回家必经的一条路,她忐忑等着他。 寇子佩骑马在路上狂奔,快回寇府时,被人拦下了,拦他的人是宁安公主。 寇子佩下马,定定望着这位娇惯的公主。 宁安公主走到他面前,嘴噘的老大质问他:“你宁肯去青楼都不肯和我待在一起?” “臣是在办公事。”寇子佩老实回答,“你若不相信可以去问你四哥,我们是一起的。” 宁安公主似乎是没想深究,她转而扭头问寇子佩:“那以后,你抽空进宫来陪我玩吧。” 寇子佩:“公主,这样不好,传出去会让人嚼舌根的。” 宁安公主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我不怕,再说了,别人说什么就说吧,反正我是挺喜欢你的,难道你不喜欢我?” 寇子佩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不知道这位小公主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他咧嘴一笑:“公主以后是要嫁人的,我也要娶妻,我们不应该走得太近了,现在太晚了,臣派人送你回宫吧。” 宁安公主从他的回复中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她逼视着他问:“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孩儿了?” 寇子佩大大方方回她:“是。” 宁安公主气得一跺脚,转身带着几个下人就走,被人否认的感觉很苦,这样的氛围下,她一秒钟都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 寇子佩又叫了不远处寇府前的几个官兵,让他们护送宁安公主回宫,处理掉这些让人心烦意乱的琐事,他看见尹意从街角走出来的身影。 他们隔着几步的距离对望,寇子佩一步一步朝尹意走了过去。 “你想起来了,什么都记起来了对不对?” “对。” “从很早之前就想起来了是吗?” “是。”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是想利用我吗?” 寇子佩的问话空荡荡飘在空气里,没有人应答。 隔了很久,尹意才说话:“你今天不也利用了我吗?你一定是之前已经发现我想起了一些什么,今天中午才会故意告诉我你想怎么处置福林,对吧?” 寇子佩沉沉看着她,也开口说道:“对。” “你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从有一天醒来,我听见你叫我公子开始,你只有在寿州的时候,才会叫我公子,但有那么一天,你喊了我一声公子。” 尹意的神色柔和了一些。 “后来我才慢慢发现,你的性格,你的说话方式,你对人冷漠疏离的态度和庭州的你不是一个人,仿佛更像我最初认识你的样子。我本以为你是换了女装不适应,或者说来了长安不适应,但后来发现这才是你本来的样子。” 尹意少有地笑了笑,她冲寇子佩说:“现在你不仅确认我恢复了记忆,而且我还是个坏人,你不抓我吗?” 寇子佩脸上无波无澜:“当然要抓。” 尹意唇角又弯了一下:“是啊,当然要抓,我刚刚看你一个人回来,还以为你有私心。对了,没想到那天在酒楼里碰到的人竟然是公主,太神奇了,她好像喜欢你,在这里等你很久了,你喜欢她么?” 尹意联想到皇后娘娘召寇子佩进宫和宁安公主在夜里苦苦等他的事,很快猜测到了公主对他的心意不一般。 寇子佩:“我一个人回来,的确有私心,我要先告诉你一些事情,然后再抓你。” 尹意:“你想告诉我什么?” 寇子佩离她离得更近了一些,尹意感觉到一股突如其来的压迫感。 寇子佩把她轻轻一揽,揽进了怀里。 “尹意,我喜欢你。” 耳边是强烈的心跳声,有力的,一下又一下,震击着她的耳膜,也在敲打着她的心。尹意的心跳得很快,全身的血液都热了起来,在体内沸腾着。 她有一种误入仙境的感觉,眼前是虚妄的迷雾,所有美好的东西就像海市蜃楼一样倒映在眼里,然而她觉得那不是属于她的东西,不该属于她。 腰间藏着一把锋利的刀子,尹意的手扣在那里,冰冷的铁器上有了温热的温度。 她从新月院里逃出来,第一时间见了老主人。 奶奶的面容平和,新月院是她的心腹,相当于整个云月分组织,每年为银云搜集着大量长安城里宫内宫外的消息,今晚却被寇子佩轻轻松松摘了个干干净净,甚至连尹意的身份都被他直接识破了。 她没什么要对尹意说的,只是嘱咐她:“杀了他。” 所以尹意回来等寇子佩,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杀他的。 尹意摸着腰间的匕首,露出来的刀锋映着清冷的月光,她闭上眼睛,把匕首又缓缓放了回去。 她杀不了寇子佩,她也不会去杀他。 晚上的风很冷,两个身体互相依偎着取暖。 黑暗中,尹意看见一道如水的光亮,她眼睛一晃,随即意识到了什么,那道亮光直直射向了寇子佩的后背。 尹意用力抱着寇子佩把身体一转,剑锋便直直刺进了尹意的后背。 寇子佩一惊,刺客也一惊。 老主人有先见之明,她料到尹意可能得手不了,她不是不相信尹意的能力,而是担忧尹意无法对寇子佩下手,才又派了一名刺客去刺杀寇子佩。 刺客知道自己手里的剑插进了小主人的身体里,而不是寇子佩的身体里,眼看着血顺着剑柄流下来,他的手都在颤抖。 尹意虚弱地说:“告诉老主人,不要再打寇子佩的主意,不然每次受伤的都是我。” 刺客松开手里的剑,一个轻功飞上了房檐消散在夜色里。 寇子佩抱着出血的寇子佩回到寇府,什么都顾不上管了,他找来长安最好的大夫,连夜为尹意治病。 深夜了,寇府的灯火依旧没有熄灭,寇子佩坐在一旁,看大夫为尹意缝合伤口。 寇子佩看到尹意的背部还有银云的标记,可是那标记和别的银云的标记又不一样,似乎只要轻轻一抹,拿水就能抹去。 他看到大夫拿着酒精在尹意的伤口周围擦了一圈,银云的标记渐渐没了踪影,只剩一个大致的轮廓,取而代之的是标记下面露出来的红色的皮肤,原来银云的标记下面是一块胎记! 寇子佩盯着那块胎记出了神,脑子里一时涌现出很多画面,在庭州和王慕一起喝酒吃肉的画面,在将军府王德飞看尹意的奇怪的眼神,还有父亲问他尹意究竟是什么身份的画面……它们纷纷扬扬从眼前落下来,旋转翻飞,零落的碎片最终被完整拼了起来——尹意,是大将军失散的女儿。 第46章 在一起 趁尹意昏睡的时间里,寇子佩从前到后理了一遍发生过的所有事情,尹意不知道自己是王德飞的女儿,但却一直效忠着银云,王家的人显然也不知道尹意的存在,不然王慕也不会大费周章去找她。 寇子佩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管家给他送来从宫中传来的字条,是李骐写给他的,上面的话很短,只写着:“银云,王家。” 寇子佩懂了他的意思,银云和王家有联系。 他思索着等尹意醒来要不要把她的身份告诉她,没等他做下决定,尹意已经醒来了,剑插在后背,伤口也不深,伤情不是很严重。 尹意睁开了眼睛,寇子佩坐在她旁边,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再无别人。 “为什么要救我?”寇子佩问。 尹意抬头看向屋顶,她也不知道,在那一瞬间,对寇子佩的担心超过了对自己性命安危的担心,她便那么做了。 现在想来,很危险,很冲动,但也很值得。 “因为不想看见你受伤。” 寇子佩摸着尹意的头,“因为银云救了你,所以你要为它卖命吗?” 尹意点点头,又摇摇头,“银云是救了我没错,但是我为它做事,不仅是为了报恩,也是为了自己。” “为了自己?为什么?” “我要为母亲报仇。”尹意说,“父亲当年抛弃我们,朝廷也不管我们,现在银云要推翻这种腐败无人性的统治,难道错了吗?” 寇子佩深深看了她一眼:“错了,都错了,你父亲有错,朝廷有错,你也有错。银云在做着什么样的事情你真的不清楚吗?这件事情会让多少无辜的人丧生你考虑到了吗?我承认现在的朝廷有很多弊端,但是有问题,我们可以去改,让它变得越来越好,而不是用极端的手段去颠覆它,还没到那个地步,尹意。” 尹意呆呆地看着他,在庭州的时候,她看到银云打算让军队们都中萨洛莎的毒的时候,便隐隐不舒服,除了将军将士,只要有战争,就会有流血牺牲,无数无辜的生灵因此消逝。 “你还记得在庭州发生的事吗?”寇子佩问。 尹意点头, “那你就应该明白这么做不好,恩泽归恩泽,不要因此让自己成为突厥人的爪牙。” “可是,你怎么知道现在的朝廷会好呢?”尹意颤抖着声音问。 “因为有我们,因为还有很多真心实意为百姓做事的人。”寇子佩抓起尹意的手,用指腹轻轻摩擦着她的手掌心。 “除了通过战争的暴力方式,还有很多方式可以达到目的,突厥人帮你复仇的目的你想过吗?他们是真心实意的希望中原的百姓们过得好吗?他们只是想要扩充自己的疆土,推翻现有的当权者之后呢?谁来当黎民的拯救者?中原混乱一片只会给边疆的游牧民族有机可乘,这是一条注定会染血的路,尹意,我们要把它扼杀在摇篮里。” 尹意看着寇子佩,在此之前,她从不看重任何东西,只求一个心安,但寇子佩现在告诉她,她所做的事情是不合适的,她也越来越无法说服自己,身上背负的恩情、仇恨将她牢牢捆绑,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也沉沉压在她心头,如果她一意孤行的话,会成为千古罪人吗? “你想知道你的生父是谁吗?”寇子佩问她。 尹意看着他:“想知道,可他曾经抛弃了我们,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所以可能一直不知道也是很好的。” 听尹意这么说,寇子佩决定瞒着她继续保守这个秘密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把你关进大牢里去吗?” 尹意心尖一颤:“你把我关进去吧,这样我也解脱了,我现在,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不要,你还能被我利用,我不会把你关进去,我要你戴罪立功。”寇子佩的手和尹意的手掌心相贴,“尹意,突厥的事我不管,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中原可以和他们各部族和平相处,但是银云这个组织必须瓦解,它存在的目的是挑起事端,祸乱朝纲,如果朝廷出现混乱,他们就能趁机发兵。” 尹意摇了摇头:“从现在开始,我可以不再为银云办事,但我也不会和你们一起对付银云。”尹意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执拗,寇子佩知道她已经做了决定,于是他替她掖好被角说:“你先养伤吧,我等你改变心意。” 安顿好尹意,寇子佩又去提审了从新月院里抓出来的银云的人,审出来一个惊人的消息,他急忙进宫见了李骐。 “镇关大将军的大寿将至,银云的人说,在将军寿辰那天,长安将有一场血腥风暴。”寇子佩眉间的银云笼罩不散,“你是怎么知道银云和将军府有联系的?” 李骐提到围剿新月院那日银云的人约见了他,但他并没有和寇子佩把所有的事情都抖出来,只是避轻就重的强调了将军府有问题。 “银云打算在王德飞寿辰那天怎么行动?” 寇子佩:“不知道,这才是最令我担心的,我们只知道对方在那天要有所行动,却不知道他们想要干什么,我现在无从下手,不知该怎么做防范措施。” 李骐:“当日朝廷百官都会去,父皇很看重王德飞,在王德飞大寿当天他也会亲自去将军府一趟,在这么重要的场合,银云他们究竟想干什么?我不敢想象。” 寇子佩周身窜起一股寒意,银云想在一个当朝天子和满朝文武百官都在的场合掀起风暴,如果让他们得逞,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他一定要阻止。 除了派人密切监视将军府的动静外,寇子佩打着和王慕老友约见的幌子,又去将军府里考察了一趟,大将军的寿辰将近,府里一片张灯结彩的喜庆气息,下人们都在为将军的大寿做准备,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寇子佩随王慕走过府里很多个地方,并未发现异常。 “这次大将军过寿和以往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吗?”寇子佩问王慕。 王慕边走边想:“过寿的流程就那些,应该没什么不同吧?不过今年增加了烟花表演,听闻很好看的样子,到时候你可别吃了饭就急着走,记得看烟花啊。” 寇子佩“嗯”了一声,烟花表演是近些年来才兴起的一种庆祝模式,五颜六色的礼花在空中绽开,绚烂无比,极能传达喜庆的气息,但它毕竟是一种爆炸式的呈现形式,他有些担忧地问王慕:“烟花易爆炸,杀伤力不小,你们平时怎么保管?” 王慕给他解释:“这件事是我负责的,我派人专门进行保管了,再说量也不大,不会有问题的。” 听到是王慕负责,寇子佩有些许安心,他又仔细打听了烟花的量,确认量不大,才彻底放下心来,两人走到王疏的住宅处,发现有一排小屋旁还有人在修缮,寇子佩疑惑:“上次来就看到有人在修房子,还没修好吗?” 王慕无奈道:“其实早该修好了,但你也知道,我哥哥他脑子有些毛病,非要把墙拆了砌,砌了再拆,我们有时候懒得管,也就随他去了,顺着他的心意他还能少发点疯。” 寇子佩对王慕投去了可怜的目光,王慕不放在心上,嘻嘻哈哈地要和他一起吃晚饭。 “今天不行,改天吧,今天我家里人在等我吃饭。” “真的假的?”王慕不信。 “骗你干嘛,改天我亲自请你喝酒,行了吧?” 寇子佩是真的需要回家吃饭,因为今天是他的生日,夫人专门吩咐厨子准备了几个好菜,一家人团团圆圆,为他庆生。 吃过晚饭,寇子佩不忘尹意,专门吩咐厨子又给她准备了葱油饼、红烧狮子头、糖醋小排和冬笋汤等,菜品丰富的并不亚于他们吃的晚饭。 尹意见到寇子佩有些不自在,或许是因为那天晚上他突然的表白,也或许是因为她拒绝和他一起对付银云,总之,她觉得他们之间的氛围很奇怪。 “起来吃饭。”寇子佩把她扶起来,把鲜嫩飘香的饭菜悉数摆在她面前,还撩起袖子要亲自喂她。 尹意的脸红的跟火烧云一样,她往后仰着身体:“我还是自己来吧。” “哎,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你不要因为银云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啊,虽然你拒绝了和我合作,但是现在不是上班时间,你不要放在心上。”寇子佩拿勺子舀了一口汤:“张嘴,啊——。” 尹意轻声问他:“我们之间的感情?” 寇子佩一本正经:“对啊,难道我们现在不是在谈恋爱吗?那天我说我喜欢你,你又没拒绝我。”他说着,把饭吹了吹,递到尹意嘴边。 尹意:“没拒绝难道就是喜欢吗?” 寇子佩趁她张口把饭喂了进去:“难道不是吗?不是也没关系,我再想办法,我很聪明的,你知道吧?” 寇子佩继续给尹意夹了一块里脊肉,尹意看着他:“不用再想了,是。” 第47章 认亲 寇子佩捏了捏她的脸蛋,他轻声问她:“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尹意低下头去:“我……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寇子佩把床边的食物拿走,“对不起。” 尹意两只手交叠着,不停掰扯着自己的手指,“我原来都把每年的第一天当做自己的生日,这样每年都是新的,每一岁的自己也都是新的。” “以后每年一起和我过生日,好不好?”寇子佩的提议刚说出口,他突然又停住了,“你真的不想知道你亲生父母都是谁吗?说不定他们记得你的生日。” “可是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谁。” “你未来的相公知道,如果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如果你不想知道,我替你守护这个秘密。”寇子佩终究还是忍不住,和尹意说出了这个秘密,但他把选择权交到了尹意手里。 尹意的双手紧紧抓着被子,“你……你知道?是谁?” 寇子佩再次抓住她的手,“好好睡一觉,明天上午我带你去拜访他。” 尹意知道寇子佩没有骗她,她的指尖都是冷的,关于父亲,她想过无数次,大多都是怀着恨意的,而今天寇子佩说要带她去认亲的时候,那些埋藏已久、根深蒂固的仇恨似乎都没有那么深了,她现在只想看看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他究竟是谁。 她要问他好几个问题,如果他答得不好的话那些仇恨依然会滋长出来,她甚至极有可能会给他一刀,但是那样并不能解恨,所以她懒得做,她真的,只想看看他的样子。 在寇子佩的安抚下,尹意渐渐进入了梦乡。她做了很多梦,梦里她还很小很小,娘亲也还在她身边,她被宠的像个公主。 翌日很早,尹意便起床了,她把自己收拾妥当,和寇子佩一起坐上马车。 马车行进的路上,街上的声音无比嘈杂,但也唯有这些嘈杂的声音,能让尹意安神,一切都在提醒她所有的一切是真的,她不是在做梦。 马车在将军府停下。 尹意看到金灿灿的阳光照在将军府三个大字上,熠熠生辉。 “进去吧。”寇子佩轻轻朝她说道。 那段路明明很短,却又很长。 尹意的每一步都迈的虚浮,她仿佛走在棉花上,每一步踩下去,心里都空空荡荡的,脚下也仿佛没有踩到什么东西。 她很清楚自己来这个地方要干什么,所以才格外慌张。 镇关大将军府,她的家。 这个念头一旦在脑子里爆炸,便霹雳吧啦的炸了一路,把脑海里所有能思考的区域搞的乌烟瘴气,乱七八糟,直到她什么都不能想,只能跟着寇子佩的指引,一步步走向十年前的时光。 王德飞再次见到尹意的时候,反应比第一次见到尹意还大。 她今天穿了女装,除了右脸上的那道疤痕,王德飞觉得她像极了自己在梦里无数次梦到的人。 寇子佩首先让王慕支开了所有的下人,他朝王德飞行了个礼:“将军,我今天来,是告诉你一件事情的,也要为你介绍一位故人。” 王德飞的心砰砰直跳,他有预感寇子佩接下来要说什么事情,毕竟这些日子以来他也一直在调查尹意,尹意有很大可能是他当年丢失的小女儿。 这段时光,是尹意从出生到现在,少有的异常难熬又刺激的时光,答案已经浮出水面,近在眼前,她却像个上了战场才想逃的兵。 “尹意的后背有一块胎记,她小时候在庭州一带被人追杀,后来在突厥生活,我听王慕说过,您一直在找一个女孩儿,或许她是您在找的人。” 王德飞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两步走到尹意面前,“你后背有一块标记?” “是。”尹意低着头回答,不去和王德飞对视。 “关于你母亲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她很漂亮,她平时会喊我小仪。”尹意顿了顿,继续说:“没有了。” 王德飞激动地说:“没错,你的乳名就叫小仪,你的名字其实叫王仪。” 尹意心里动了动,王仪,她的名字。 王德飞很兴奋,也很激动,他眼眶含泪:“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终于把小仪送回我身边了。” 对比于王德飞的反应,尹意的表情要冷淡很多,她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目光也死死盯在一个地方。 她脸上没有丝毫和亲人重逢的喜悦,有的只是得知一个消息的漠然。 王德飞朝尹意说:“你跟我来一趟,有些话我想单独和你说。” 尹意随他进了书房,屋里一瞬间只剩下寇子佩和王慕。 王慕坐下吃茶,“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小跟班竟然是我妹妹,在庭州的时候我便觉得她和别人不一样,可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寇子佩的目光一直盯着书房,好似他的魂儿都跟着一起过去了。 王慕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么担心啊,没事儿的,父亲之前都不知道有多宝贝这个妹妹,话说你们俩?” 寇子佩抬头看他:“哦,我们俩啊……就是你想的那样。” 王慕嘴角含笑不依不饶:“那样是哪样啊?是我妹夫那样吗?” 寇子佩和他打趣:“反正你别想占我便宜,我年纪可比你大。” 王慕大笑:“规矩摆在那儿我也没办法,兄长就是兄长。” 尹意随王德飞进了书房,合上门。 王德飞:“坐。” 尹意坐下来,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身前。 “你娘是不是很恨我?” 尹意吃了一惊,她没想到王德飞问她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这个。 “是。”她干脆答道。 “对不起。”王德飞抬起头,把眼眶里快要溢出去的泪水又挤了回去,“我没什么好解释的,当初的事是我辜负了你们,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但如果重来一次让我选的话,我依然会那么做。” “为什么?”尹意攥紧了拳头。 “我不仅仅是为了功业,我是一个将军,我要对国家的疆土负责,我要对百姓的安危负责,在当时的情境下,为了战况,我一定要尽快拿下那几座城,而且还要以极低的死伤人数攻下。小仪,我对不起你们,但对得起自己的心。欠你们的债,以后会慢慢还,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吧。”王德飞说得情深意切,尹意有刹那间的迷茫,她突然很希望寇子佩能在身边,他会告诉她该怎么办。 沉默了半晌,尹意问:“你和银云是什么关系?” 王德飞一脸诧异:“银云?银云是什么?” 尹意:“我是银云的人,你不要防我,和我说实话,我想知道你和银云是什么关系。” 王德飞听得一头雾水:“什么银云?你和银云又是什么关系?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尹意盯了王德飞半天,他的神情真诚,不像是在骗她,“将军府少的令牌是怎么少的?” 王德飞轻笑了一声:“我哪管令牌的事,随手放在府里它就丢了,听说因为这块令牌还惹出了个麻烦是吗?可我怎么知道它是怎么丢的。” 尹意闭上了眼睛,想了很久。王德飞说自己和银云没有关系,而李骐说银云和将军府有关系,寇子佩也说在大将军寿辰上银云要有大动作,这所有的一切连在一起,就像深山里的一团迷雾。 王德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她身边,“脸上的疤痕是怎么来的?对不起。” 尹意暂时抛下银云的事,摸着自己脸上的疤痕。 “你娘当时是很漂亮的。” “你帮我找来一些东西,然后等我一会儿。”尹意朝他说道。 这是尹意第一次朝王德飞提要求,王德飞上赶着替她把所有的东西准备好。 尹意对着镜子,调出药水,抹在自己的右脸上。 隔了片刻的时间,她拿干净的毛巾把脸擦干,在镜子里见到了久违的人。 等她出去见王德飞、寇子佩和王慕的时候,右脸上已经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那是一张好看干净的过分的脸,宛若一块儿完美无瑕的玉璧,曾经貌若无盐的人此刻脸颊上染上绯红的气色,皮肤透净白亮,眉眼灵秀,眼眸中流转着波光,樱桃般的唇色衬托的整张脸繁丽娇媚。 寇子佩看得眼都直了,他知道尹意好看,一直都知道,但没想到这么让人心动。 尹意走到他跟前,“既然尹意不再为银云做事了,那她便可以用真面目见人了,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是一个新的尹意。” 王德飞要留尹意吃晚饭,尹意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拒绝了,她这一天脑子里的事情太多,只想早点回到寇府好好休息。 潜意识里,她把寇府当成了自己的家。 第48章 进大牢 寇府,傍晚。 认完亲后的尹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人坐了很久,直到寇子佩喊她去吃饭。 尹意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 寇子佩走过去摸摸她的脸,“去吃饭啊。” “你把我,关进牢里去吧。”尹意的声音仿佛蒙上了一层霜,冷冷的,有些抖,却很坚定。 寇子佩的手依然在尹意脸上轻轻摸着,“我说过,你可以将功折罪,那样就没有罪了。” “银云要在将军的寿辰上采取什么行动你们知道吗?”尹意抬头问。 寇子佩摇摇头,眼底尽是疲惫,尹意把这一切看在了眼里。 “让我去打探这些消息吧,你把我带进牢里,再把消息放出去,银云的人一定会去救我的,他们不会怀疑我,我去见老主人一面,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可以。”寇子佩的手从尹意脸上放了下去,脸色一下子变得坚硬起来。 尹意恳求道:“难道你们现在有更好的办法吗?后天就是将军的寿辰了,如果在当天真的出了什么事儿,该如何是好?我有信心能套出他们的计划,相信我。” 寇子佩心里不安:“太危险了,我不准你去。” “你但凡分析一下利弊,应该同意我去的。”尹意垂下眼睫。 寇子佩苦笑;“然而我爱你,我现在没有办法用理智去思考。” 尹意站起身来,一抬眼便能近在咫尺的看到寇子佩的漂亮眼睛,“我也爱你,寇子佩。” 她踮起脚,用额头去贴寇子佩的额头,寇子佩闭上眼睛,含住她的唇。 这是一个漫长而缠绵的深吻,所有的感官前所未有的敏感,唇舌相缠,轻微的触碰带来神经不断被刺激的快感,满脑尽是轰隆作响的声音。 目光从尹意半闭的眼眸里抽离出来,她往后仰了仰头,寇子佩倒在她怀里。 方才她嘴里含着迷药。 寇子佩意乱情迷之际,她把那些迷药全送给了他。 尹意吃力地把寇子佩抬到床上,为他盖上一层薄被。她又在寇子佩唇上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然后关门出了寇府。 李骐为她准备的马车老早便在寇府门前等候了。 尹意猜到寇子佩不会答应她的提议,提前联系了李骐,只等寇子佩被迷倒,她便会被李骐送到牢里。 大牢里阴暗潮湿,月光透过铁窗洒下一片菱形的光斑,乱发遮眼的犯人、衣衫破烂的犯人,还有身上满是伤疤的犯人,都盯着尹意看。 尹意进来的太过体面,她昂首挺胸,还有一张倾国倾城的脸,铁链声哗哗作响,即使她进了牢门,也毫不慌张,而是移坐到月光能沐浴到的地方,闭上眼睛休息。 众人好奇了一会儿,纷纷停止了响动,夜很深了,该入睡了。 四周寂静无声,显得老鼠出没的声音格外刺耳。 尹意听到锁头松动的声音。 借着微弱的光,她看到一个黑衣人在开她牢门的锁。 “小主人,快,跟我走。” 尹意跟他出门,一路上都是倒下的人,他们被放倒时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 尹意手脚上的枷锁都被黑衣人用一根银针解开,走出大牢,她乘上一匹快马,跟着黑衣人到了城边的一家客栈。 老主人还在等她。 “奶奶,对不起。”尹意进门,二话不说先认错。 “你为什么要为他挡刀子?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你为他挡了刀子,受了伤,然后呢?他把你关进大牢?” 尹意低头不语,认错态度十分虔诚。 “不过这样也好,认清寇子佩是什么人后,你对他彻底死心吧,长安很快就要完了,我们要见证一个新的时代诞生了。”老主人呼了一口气,把心里的恼火往外吐了一些。 “长……长安,在王德飞的寿辰上,您打算怎么做?”尹意问。 “我要让整个朝廷去给天上的亡灵陪葬,祝寿的烟花升起时,在那最明亮璀璨的时刻,火花四射,在场所有人都要像烟花一样,美丽的绽放,爆炸。”老主人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脸上满含着笑意,并不觉得自己在说着一件血腥暴力的事情。 尹意心里一惊,抬头问:“烟花表演?您在将军府部署了什么?” 她抬起头,两个人的目光碰上,老主人眼睛一亮,突然意识到不对。 “你脸上的疤呢?” 尹意脸上火辣辣的烧着,她把这件事情忘得精光,她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小声说道:“我把它洗掉了。” “为什么?为了寇子佩吗?” “不是,为了……为了我自己。”尹意盯着地面说,“我想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去生活。” 老主人眯起眼睛,她发现今天的尹意有些奇怪,和平时最明显的一个区别就是她的目光一直不停的在逃避。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她问。 尹意的心猛地一跳:“没有。” “既然如此,今天不早了,你去休息吧,我也累了。” 尹意抬头:“您还没有告诉我,打算在大将军的寿辰上怎么做?” 老主人瞥了她一眼,握紧了椅子上的扶手。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听话听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对她说谎了。 她叹了一口气,说:“尹意啊,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为了寇子佩?你不想为你母亲报仇了吗?” 提到母亲,尹意眼里的光亮黯淡下去,“您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还没等老主人开口,屋外瞬间响起了阵阵脚步声和刀剑声,寂静的深夜里,火把照亮了夜空,绚烂的如同白昼。 穿着铁甲的士兵们推开房间的门,杀气腾腾的拿着刀剑冲进来,李骐和青锋紧随而至。 老主人:“尹意,这是怎么回事!” 李骐进门朝她道:“这是你被包围的意思。” 尹意眼里也闪过诧异的神色,她问李骐:“你怎么进来了?” “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她是不会和你说的,自然需要我进来用些别的手段让她开口。” 尹意质问:“不是说我可以搞定吗?你那么心急干什么?” 老主人站起来拄着拐杖咆哮道:“没用的,谁来都没用的,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李骐笑道:“有的是办法让你说,你该不会以为你还能活着走出这间客栈吧?现在这里已经被我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起来了,你们现在插翅难逃,不如配合一点,我可以给你个痛快的死法。” 尹意拦在老主人身前问李骐:“你答应过我不动她的,事情问出来就放她走。” 李骐推开她:“你为什么什么都相信呢?她是银云的头子,她和突厥大将们的关系有多紧密你不清楚吗?我怎么可能会放这样一个人走。” 李骐拿着一把剑,一步一步朝老主人走去,尹意扑过去,拦在老主人身前。 “让开,你是寇子佩的人,我不想动你。” “放了她。”尹意说。 “你凭什么,和我谈条件?”李骐是笑着的,但他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凭一件案子的真相,资格够吗?”尹意定定盯着他,“无论如何,你要动她,先杀了我。”尹意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紧握在手里。 李骐感到一颗惊雷在自己头顶炸开,轰隆一声,把他炸进了恐惧和绝望的深渊。他知道尹意说的是皇上坠马案,没想到她也知道。 “如果你希望这件事情的真相不被公之于众,放了她。”尹意威胁道。 李骐“哼”笑了一声,他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杯,摔在了地上。 “我不会放过她,这件事也不会再让别的人知道。” 尹意往后退了半步,李骐想杀人灭口,连同她和奶奶一起。 凉意爬上后背,握着匕首的手臂在轻轻颤抖,李骐慢慢朝她们走来,身边围着的士兵们手里拿着弓箭对准她们,腰间还挂着刀,一个个不苟言笑。 尹意额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李骐,停下来!” 一道温暖有力的声音救赎了尹意。 寇子佩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不要动她。”他风尘仆仆的赶来,说话间还喘着气。尹意走后,宁安公主趁着天黑又微服出巡来找寇子佩,管家去禀报的时候,发现了异常,及时弄醒了他。寇子佩再一次抛弃了宁安公主,让她彻底死心后,问了李骐的下属来到这家客栈。 “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李骐的声音跟冰一样冷。 “我也知道那件事。”寇子佩安慰着李骐,他走近他,低声说,“没关系的,我们都没说出来那是什么,不会有人知道的,你冷静一点,将军的寿辰比这重要得多。” 李骐拿剑的手垂下来,怔怔看着寇子佩。 这时,老主人喊了一声尹意,尹意转过身去,她慈祥地看着尹意,双手拉住尹意的手,右手还摸到了冰冷的刀刃。 “我这么做,确实不只是为了突厥的臣民,更大一部分是为了我的丈夫,我要为他报仇,我要让仇人新鲜的血液为他曾经在沙场上流干的血献祭,我爱他,我不能让他抱着遗憾在另一个世界里生活,所以这件事我一定要让它成功,尹意,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管你对寇子佩是什么感情,但我一定要让你见证那一刻,我看不到的画面,你替我去看吧。” 尹意眉头皱了起来,她不知道奶奶在说什么。 下一秒,她手腕上突然传来一股力道,老主人握着她的手,将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胸腔。 血液顺着她的嘴角流了下来,她朝尹意安详地笑着。 第49章 傻子不疯 “不——”尹意失声喊了出来。 她的手上沾满了血,匕首的锋刃插进奶奶的胸腔,把周围的布料染成了黑红。 老主人撑着最后一口气,气若游丝地说:“烟花表演并不是我最满意的,我最满意的,是我的最后一颗棋子,丫头,你要好好替我去看。” 尹意的眼泪像雨柱一样流下,拼命摇着头。 她的声音变得极低极沉:“你爹是镇关大将军,我是你杀的,杀了我,这世上就没有银云了,你……也和银云没有关系了,你戴罪立功了,以后……好好活下去吧。”她说完这些话,像是完成了什么遗愿,一口气没提上来,脖子垂了下去。 尹意扑到她身上抱着她哭,她想起小时候被人从绝望之境救起,想起奶奶教她读书写字,想起被人手把手地教医病救人的画面,身边这个严厉又温和的老妇人总是让她痛苦的把一件事情做到最好,而那些技能,在日后帮了她一次又一次。 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告诉自己亲生父亲是谁,又给了她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或许从一开始,她教会自己的所有东西都是错的,但那些温情的时刻却被刻在时光里,永垂不朽。 她的爱并不纯粹,但那也是爱,尹意哆嗦着松开了手里的匕首。 寇子佩把她带回了寇府。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尹意没多少时间哀伤,将军的寿辰马上就到,但他们至今没搞明白银云的人究竟想干什么,也没办法因为这个理由而让百官和皇帝不参加,只能在安保方面大做文章。 本想着到了当天再见招拆招,随机应变,可烟花表演一直是寇子佩的一块心魔,他打探了整个长安城里所有贩卖和制作炮仗的店铺,他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他要把所有可能出现的状况和问题都想到,果真,有一家店铺说他们上个月卖出去的大笔烟花生意其实有两笔,一笔卖给了将军府,另一笔则卖给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商人。 寇子佩的神经紧绷起来,店老板能提供的那名商人的信息不多,他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才通过层层明里暗里的关系找到那个买主。 谁知在找到那个买主后,他竟然说:“烟花不是全运进将军府了吗?是府里的人说表演的烟花不够用,特意又多拿了一些的。” 寇子佩和李骐心里一惊,他们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将军寿辰当日的清早。 买主早已忘了究竟是将军府的哪个下人问他买的烟火,货被运进将军府的那几天正赶上府里修缮房屋,搬运着大批材料进进出出府里的人不少,很容易便蒙混过去了。 寇子佩派大量官兵在寇府外摆放了很多水,准备着随时进去救火。 尹意担忧地朝他说:“我担心的不是火灾,而是爆炸,着火了可以救火,可万一是爆炸,生死只是一瞬间的事儿。” 李骐:“我已经派信得过的人在将军府里秘密展开侦查了,希望能在烟花表演开始前有结果,另外父皇身边的警卫也加强了,今天真的不安生,容不得我们有一点闪失。” 寇子佩看着尹意,今天她打扮得格外漂亮,穿着红色的丝绸长裙,妆容比平时浓烈一些,额头上点着梅花,眉眼间尽是风情,倒真的和大户人家中的小姐一样。 她站在哪里,哪里就是人群中目光的汇集地。 尹意是刻意打扮过的,今天在王德飞的寿辰上,王德飞要向所有人宣布自己失而复得的小女儿,把尹意正式介绍给众人。 尹意的脸一经打扮过后更加精致,甚至能用精美来形容,虎父无犬女,她和王德飞站在一起,真像一对父女,她不卑不亢,举手投足之间尽显风韵。 寇绥轻声问寇子佩:“王德飞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儿怎么会在我们家当丫鬟呢,你让我以后和他在路上见面了怎么打招呼?” 寇子佩轻笑了声:“你该怎么来就怎么来啊,不用在意我们,但是关系确实有待缓和,不然以后当亲家了岂不是更尴尬。” 寇绥瞪大眼睛:“你胡说什么?你小子该不会……你们……这传出去要被别人笑掉大牙的,我俩斗了一辈子了结果成了亲家,这……不合适吧?” 寇子佩看见李骐从宾客席里走出来,便先不理寇绥了,这件事先让老人家自己慢慢消化,他关心的是将军府里究竟有什么鬼。 李骐垂丧着脑袋,跟他说没有任何发现。 眼看着天色暗下来,烟花表演很快就要开始了,可是他们现在还没有任何收获。寇子佩心里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来,他下意识去找尹意的身影,刚刚还在王德飞身旁的尹意竟也不见了。 他拍了一下李骐的肩膀:“找尹意,快!” 此刻尹意被自己的大哥拉着往外走,傻乎乎的王疏一路冲她傻笑。 “你是我亲妹妹,嘿嘿,亲妹妹…….” 尹意看王疏拉着自己一直走,甩开了他的肩膀,王疏和她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虽然他傻,但她对这个哥哥很敬重。 “哥,不闹了,我得回去,我现在不能陪你玩。” 尹意作势要回去,王疏不干了,蹲在地上开始闹,一定要让她陪自己玩,手指还一直指着将军府外面。 尹意没有心软,她给王疏的贴身侍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好好看住少爷,现在形势危急,她无论如何得去找寇子佩了。 尹意转身,往回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平和的声音:“小仪,不要回去。” 尹意愣了一下,回头望,自己的傻大哥不知什么时候从地上站了起来,正以一种庄严肃穆的眼神看她。 尹意一下子懵了:“哥……你,你没疯?” 王疏:“对,我没疯。” 震惊之余,尹意觉得这是个别开生面的收获,她隐隐觉得,她离一个答案很近了。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让我不要回去?”尹意整个转过身来。 “我是王疏,是你亲哥哥,我本来不想暴露我装傻的身份的,可你是我亲妹妹,是我目前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不能见死不救。” 尹意手心一凉,她忙追问:“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王疏温和地笑了笑,温暖得如同春日的暖阳:“小仪,哥哥要去给母亲报仇了,但我不希望扯上你,你尽快离开这里,一会儿这里会爆炸。” “你把□□埋在了哪里?” “地底下,前些日子我修房子的时候往地下埋了很多□□,只要把□□点着,这座府邸会变成一座废墟,今天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得死。” 尹意觉得他简直是要疯了:“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报复,王德飞越在意什么,我就越要让什么毁灭。” “然后呢,今天这里这么多无辜的人为你陪葬么?皇上在,百官在,难道你想……改朝换代?” 王疏冷静地和她对视:“不,不是这样的,我会和他们一起死。” 尹意石化了。 寇子佩和李骐赶了过来,寇子佩一看王疏的眼神和神情便什么都明白了。 尹意竭力劝王疏:“哥,做人不能自私,你是爽了,朝廷怎么办,百姓怎么办?” 王疏不以为意:“我关心他们?有人来关心我的死活吗?” “有,我。”尹意说。 王疏的眼眶湿润起来。 “我不会离开将军府的,如果你一意孤行,就看着我也一同被炸成灰烬,我会一直陪着他们的。” 王疏眼里蒙着水雾:“不行,你得活下去。” 李骐和寇子佩吩咐手下把最新修缮过的房子好好检查一遍,尤其是要把表面的地表掀开,把里面埋的东西翻出来。 尹意转身往回走,走向宾客最多的地方,王疏匆匆追上她拦住她:“不要……不要回去。” “哥,告诉我□□在哪里,这件事我可以帮你瞒下去,不会被任何人发现,以后我们都好好活下去。母亲在天上看着我们呢,她也不希望你犯错,希望我们都好好的。” 王疏面容憔悴:“那父亲当年抛弃你们的仇呢,不报了吗?” 尹意拉着王疏的手说:“他对不起我们,但对得起天下,母亲给我取名一个意字,但没告诉我为什么是意,或许不是意难平的意,而是中意的意。” 王疏往后退了半步。 “这些年来,你辛苦了,可是这世上很多事情是没有对错的,我也是最近才明白。哥,放下仇恨,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 王疏抱住尹意,把头埋在她脖子里。 这些年来,他真的太压抑了,让他完全放下仇恨,那不可能,可是身边又突然出现一个亲人,让他有了活下去的欲望。 对错自在人心。 没什么不公平的。 “□□在院子里的枯草旁,很容易引燃。”他轻声说。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大家都以为解决掉了今日的麻烦,可以放松地去享受接下来的时光,尹意却忽而回过头朝寇子佩说:“不对,奶奶说她还有杀手锏,她还剩最后一步棋。” 寇子佩忙问李骐:“皇上现在在哪里?” 李骐打了个响指:“父皇我找人安置好了,绝对没问题。” “我怀疑奶奶说的最后一步棋,应该就是云风的首领,来去无踪,杀人无形,真正一流的刺客,连我都没见过他。”尹意说。 周围突然静了下来,寒气蹭蹭的冒。 第50章 结局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李骐胸有成竹地接了话:“不用担心,我今天特意把青锋派过去保护父皇了,一定不会出问题。” “青锋?”寇子佩听到这个名字太阳穴突突直跳,“坏了,我怎么把这档事儿给忘了。” 尹意有些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寇子佩转头找到自己平日里最信任的下属,招手把他叫到一旁,语气很急:“吩咐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那名下属一拍脑袋:“查出来了,今天事情太多,忘记向您汇报了,青锋大人确实私底下有和芸月姑娘见面。” 李骐还以为是什么,他听了哈哈大笑:“这事儿啊?我早就看出来了,我知道,青锋对那个姑娘有意思,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寇子佩的神色依旧紧绷着:“那天我们去新月院逮捕了一批人,可是抓回去的那群人里没有云月分组织的最高领袖,说明她在那天很可能逃了,我问了那天抓捕的几个人,他们都说只有芸月姑娘是青锋亲自检查过没问题的,意思是除了青锋,别人都不知道芸月身上究竟有没有标记,你觉得青锋会亲自去检查一个女人身上有没有标记吗?” 李骐仿佛被人当头敲了一棒。青锋向来以理智冷静著称,即使他对一个人一见钟情,也不可能在瞬间做出为对方隐瞒罪状的决定。 寇子佩:“快!去找皇上和青锋!” 皇上被暂时安置在将军家的一家客房里,客房里里外外都被仆人精心装饰和打扫过,此时,王德飞因为前院内有人吵架发生动乱,他要出门前去看一眼。 青锋看着他走出了房间,然后他转过身,朝皇上待的房间走过去。 天空是寂静的,没有任何飞鸟的声音,房檐的红砖绿瓦上洒下一片暗影,四周的将士们配着刀剑神色肃穆地站在大道旁,看见青锋走了过去,仿佛看见首领视察,他们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把腰板挺得更直了些。 “你们所有人,去前院帮将军维持秩序。” 官兵们面面相觑,所有人都离开,这里岂不是没人了? “怎么,我的话你们都不听了?这里有我守着,放心。”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冷漠,克制,还有像寒冰一样的眼神。 士兵们纷纷往前院跑去,脚步声重重叠叠,整齐划一。 青锋继续朝那间屋子走了过去。 他的脚步声很轻,几乎没有声音,这么多年,他终于走向了最后的归途。 一步。 再一步。 三个人影匆匆忙忙奔赴过来,青锋看到他们的时候神情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即又敛起神色,隔着一根立柱,他和李骐视线交汇。 所有的震惊、怀疑、不解和难过全在视线里升腾蒸发,化为水汽。 寇子佩大喊一声:“青锋,你在做什么!” 青锋没有理他,径自向前走去。 寇子佩一步闪到他身前,强制挡了他的路。 “你以为你能拦得住我吗?” “拦不住,也要拦。” 气氛在瞬间变得紧张,青锋拔出宝剑,剑光一闪,寒光在他眼底跳跃。 两个人即刻动起了手,寇子佩手无寸铁,他徒手要去取青锋的剑,青锋的剑朝他挥去,他身子向后一仰,躲过剑锋,刚想再出拳,然而速度根本不及青锋快,青锋抬腿一提,直接击中他的腹部,寇子佩整个人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击飞,撞到柱子上。 寇子佩喉间漫起一股血腥的味道。 尹意跑过去扶他,恶狠狠地看着青锋:“你如果还当我是小主人,就停下来。” 青锋扫了她一眼:“我只听老主人的话。” “如果我非要你停下来呢?”尹意问。 “你可以试试,后果自负。”青锋冷冷地答。 “那我呢?” 不知不觉中,李骐已经站在了青锋的正对面,青锋猛然间抬手,剑锋直指李骐的胸腔。 “你要想过去,得先杀了我。”李骐直视着青锋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现在他的心如一片荒原,其上千疮百孔,满目疮痍,除了生母德贵妃之外,青锋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他们一起度过了漫长的时光,养成了别人无法代替的默契,如果全世界都背叛了他,他也会相信青锋不会。然而今天,那个保护他时可以为了他死的人,现在拿剑指着他的心脏。 李骐双目含恨:“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我哪里对你不好!” 我没有背叛你,因为从一开始,我们就不是一路人。 青锋拿剑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李骐对他不差,甚至可以说是对他很好,他完全把他当兄弟看,而不是一个下人,这些年风风雨雨,他护李骐无伤,李骐也给他亲友般的待遇和信任。 那么生性多疑的一个人,能全身心的相信一个人,不容易。 “让开。”青锋几乎是咬着牙关,说出这两个字。 他是最出色的刺客,他没有感情,没有牵绊,没有放不下的东西,他的生命里,没有恩慈,也没有仇恨,他的血是冷的,他冷酷,他无情,他只需不顾一切,完成自己的任务。 李骐一动不动,像雕塑一般。 青锋的手往前移了移,他记得李骐最怕疼,身上稍微有道血口子,嘴里能念叨好几天,他出身娇贵,从小到大见过的血,几乎都是别人身上的,没有自己的。 剑锋已经刺破了衣裳,扎进了血肉里。 杀人不眨眼的青锋第一次觉得人的身体是那么软,跟纸一样,轻轻一捅就能捅破,他猛地收回手,不敢再往前送进一分。 他惊惶地看着李骐,眼里闪着复杂的波光。 他为什么不躲?他不是害怕疼,害怕死吗? 说时迟那时快,寇子佩从地上一跃而起,拿起尹意的匕首,从青锋身后扎了进去,速度快如疾风。 以青锋的功力,他不会发现不了,但他刚刚走神了,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被李骐吸引,根本感受不到自己身后的动静。 青锋看着李骐,嘴角渗出血迹,一向冷漠的他嘴角翘起轻微的弧度,朝对面的人说:“对不起。” 这是他一生中说的最后三个字,然后他倒在了地上。 李骐闭上了眼睛,大口呼吸着,一切宛若充满血色的噩梦一场,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烟花表演被取消了,将军的寿辰最终变成了一场闹剧,牵出了存在了好几年的组织银云,最后皇帝回宫,吩咐几位大臣一同处理后事,银云的残党很快被悉数消灭,尹意以镇关大将军女儿的身份在世上新生,同那个银云的丑八怪尹意彻底告别。 银云的人在交代事项时,扯出了皇帝坠马案的真相,那件事其实是德贵妃怂恿齐妃去做的,齐妃早年因得罪皇后被太后赐了一碗喝下去生不了孩子的药汤,从此怀恨在心,把仇恨也转嫁在了太子身上,她没有子女,无牵无挂,自从德贵妃跟她说了这个提议后,便欣然答应了。 皇上严肃处理了德贵妃,把她的妃位一降再降,跟打入冷宫差不多,但念在往日旧情和看在李骐的面子上,才免她不死。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役中,因为这件事李骐全面战败,没有德贵妃护体,朝中原本支持他的官员也纷纷倒戈,转而支持太子。 更致命的是,他失去了父皇的宠爱和信任,李骐知道自己失去了所有东山再起的优势,他整日待在自己的宫里,看书养花,很少像之前一样积极关心朝堂上的事情,生活倒也安稳自得。 一日寇子佩携尹意去拜访他,他亲自为他俩煮了茶。 寇子佩是给他送他和尹意结婚的请柬的。 浮生若梦,其实并没过多久的时间,但转眼间,世事浮沉,沧桑巨变。 李骐给他俩倒茶:“恭喜啊,终于修成正果了。” 寇子佩和他闲扯了半天,临走时说:“要想建功立业,名垂千古,不一定非得走到万人之上的位子上,在其位谋其政,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为黎民百姓谋福祉,会被人发现记住的。” 李骐哈哈大笑了两声:“你是看我最近太颓丧专门来开导我的吗?我知道,放心,我近期修养一段时间,调整好了再和你并肩好好工作。” 寇子佩也随即笑了起来,他纠正道:“我的正事是给你送请帖,记得来。” “放心,我还会为你们备一份大礼。”李骐忽然叫住寇子佩,像是下定决心,问了他一直疑惑的一件事,“父皇坠马案那件事,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寇子佩笑了笑:“让动物养成一个习惯,需要长久的努力,那宝马之前一直由你保管,除了你母妃可以随意动它之外,还有谁能动?” 李骐朝寇子佩竖起了拇指,心服口服。 寇子佩和尹意走出皇宫,没乘马车,他们像往常一样,打算沿着长安的街头散着步回去。 “寇子佩,你记不记得你曾经答应为我做一件事情来着?” “记得啊,你想让我答应你什么?让我想想,嗯,永远爱丑八怪?” 说完,寇子佩和尹意都轻声笑了起来。 “不知道爱能不能永远,或者说这份新鲜浓烈的爱能不能永存,一个人的容貌并不能永远年轻美丽,但我希望,你永远珍惜和我在一起的时光。” 夕阳西下,他们在宫墙下尽情拥吻,身上披着鎏金般绚烂的斜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