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我一生》作者:辞楼西 文案: 本文又名《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CP:姜澜生x乔瑾瑜 爱管闲事的骑士先生攻x影帝美人受。 前世是充满‘无处宣泄的正义感’的心理医生攻x没当成影帝的美人受。 BIAS,类脑智慧模拟系统,以芯片形态植入人类后脑,取代智能手机一切功能, 通过输入/出脑波信号的方式传输信息,操控一切智能机器。 新历29年,BIAS正式进入普及阶段,引起社会巨大动荡与变故。 新历111年,世界板块彻底平稳,全球化达成率百分之五十,从此世界分为‘有序的城内’与‘无序的城外’两个部分。 作为‘维持城内秩序’的优秀副队长姜澜生边和队长乔瑾瑜调情边找回千年前记忆的故事=w= ·古语有云:但凡成为骑士的人,在故事里都没什么好结局;但凡成为王子的人,在故事的最后都和公主走在了一起。 ·有人说:“骑士先生,无论你多么努力,老国王也不会把王子许配给你。” ·王子自己说:“骑士先生,就算老国王不同意,王子殿下也愿意跟你私奔。”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娱乐圈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澜生,乔瑾瑜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找回前世(和老婆的)记忆的故事 立意:致敬《美丽新世界》。 ☆、第 1 章 尘烟滚滚。 他的双眼被爆炸时炸出的土块碎屑扫到,生理性的泪水瞬间盈满眼眶,姜澜生瞬间矮身,就地打滚,骑士剑不小心划破绣着支援一队队徽的外套。他勉强在废墟中找到一片坍塌的墙壁,用袖口捂着嘴巴,尽量压抑着声音大口喘息,拼尽全力才克制住咳嗽的冲动。在爆炸的瞬间,他眼前的BIAS界面被大块的马赛克所覆盖,应该是刚刚爆炸的冲击波不小心击中了后脑,好在芯片本身很难受到太大损伤,只是卡槽的位置可能有些松动。 他的呼吸平稳了些许,一双眼依旧痛得要命,好在异物感随着大颗泪水的滴落终于消失不见。 “程橙!报告情况!” “……未受波及。”程橙答。“还真是个狡猾的猎物,果然是条大鱼。” 交流全程在BIAS上进行,能被大脑接收的声波信号转化为能在空气中传导的电信号,将彼此的BIAS相互连接,程橙的声音直接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没有人发出实质上的声音,唯有些许爆炸过后的余韵回荡在废墟中。姜澜生点开工作界面放大地图,眼前依旧时不时地有马赛克闪过,他闭上眼,用力甩了甩头,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地图上。代表他的光点在地图正中央缓慢跳动,而代表他的队友——程橙——的光点正在北方某处废墟后潜伏。 “我会尽量将他逼近这个位置。”他在地图上标出相当具体的坐标。“你来刺杀。” “收到。不过不留活口吗?”程橙问。 S级高危人物,拥有极强的接触式病毒传播能力,还拥有非法调配炸药的能力,这样的人只要还活在世上,就无时无刻不在威胁社会的绝对稳定,他不能留下活口。 “杀。”姜澜生答。 一步,两步,任务目标正在接近。姜澜生屏息凝神,空气中的浓烟还没有散去,双眼只要睁开就会克制不住流泪的冲动,于是他索性闭上眼睛摒弃视觉,将自己所有的判断能力都交给BIAS加持下的其他感官。提示音滴滴滴滴的响,自己的BIAS中也许收到了某些干扰消息,也许没有,他全神贯注地聆听坍塌墙壁背后的声音,右手握紧骑士剑绷紧身体。 三,二,一,就是现在! 他猛地弹起身体,没有华丽的剑花,也没有冗杂的假动作,姜澜生猎豹般地窜出掩体,骑士剑直刺目标的咽喉! 眼前又是一花,他明明闭着眼,眼前却亮起光,他仿佛陷入了无意义的世界中,他的恋人正看着他,脸上带着甜美的微笑。姜澜生立刻睁开眼,视觉干扰与眼前的真实景象彼此重叠,反复切换,生理性的反胃感瞬间席卷了他的身体,也就是这么一晃神,任务目标从他的眼皮底下溜走,细瘦苍白的手指从口袋中掏出银色的东西对准他。 危险!姜澜生眉心一跳迅速伏地,然后就地一滚,他的直觉救了他一命,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炸开在他原本停留的位置,皲裂的水泥地面霎时间彻底崩碎。 无数他从未见过的干扰画面不停地在他眼前闪现,或真实或虚假的画面在他眼前反复交杂,任务目标的能力极其狠辣,几乎让他无法分辨真实与虚假。 “姜总!” 程橙的声音将他从幻觉中猛地扯进现实,骑士剑拄地,姜澜生勉强撑起身体,呼吸里还混杂着土和血的味道,双耳嗡嗡地响,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不疼的地方。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能将任务目标逼入程橙的狩猎范围内。姜澜生点开急救面板,暂时屏蔽痛觉,身上霎时一轻。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也终究只是□□凡躯,人类的力量无法与□□抗衡,他所能做的只是在尽量保全芯片的情况下解决掉眼前的任务目标。 ——永远维护社会的绝对稳定!绝对不能把危险人物放进末日城! 任务目标不再隐藏自己,而是站在废墟最显眼的正中间,嘴巴一开一阖,似乎在向他诉说着什么,而他双眼都是生理性的泪水,耳朵也被血糊上,哪怕有BIAS的加持,也什么都没听清,毕竟这个人是S级高危人物,就算是看似无害的话语中也可能隐藏着杀人诛心的力量。 姜澜生再次提剑进攻,他已经逐渐适应了眼前可能弹出来的陌生景象,视觉可能会欺骗他,在长久以来的战斗中积攒的经验却不会,他不再努力分辨眼前的景象是真实还是幻觉,而是把战斗能力交给自己的直觉,于是兜帽男人被他逼得节节败退,被迫再次掏出那个银色的武器。这次他彻底看清了对方的动作,赶在对方使用武器之前捂住双耳向侧面用力一扑,余光看到潜伏已久的程橙在任务目标放松警惕的瞬间拔地而起,左手捂住兜帽男的嘴巴向左一拧,右手倒握着的锋利匕首在半秒之内割断任务目标的喉管。 一击致命。 姜澜生从自己的记忆里脱出,单手按着太阳穴踉踉跄跄地从床上爬起来。无用记忆审核完毕,旁边伸过来嫩葱似的手指帮他按下清除记忆的按钮,记忆中混合着血味的尘烟与风沙都逐渐化为碎片消失不见,他终于好过了点,有人主动凑过来,帮他拆掉连接头顶上的冰冷头盔,他把头埋在对方颈窝里,熟悉的味道与温度让他逐渐平静。 “我没事。”姜澜生问道。“程橙呢?程橙怎么样?” “程橙也会好起来。” 头痛欲裂的感觉终于逐渐褪去,视觉恢复正常,眼前跳出他所熟悉的BIAS界面,是一块直接投射在视网膜上的半透明虚拟光屏,可以通过手指的操控而改变界面。他点开自己的属性,里面所有数值都在逐渐趋于平稳,而对面的人捉住他的手,不让他再继续操作。 “歇一会儿,你需要休息,两小时后要去会议室开会,你还能休息两个小时。” 姜澜生颓然,看了眼旁边因为疲惫而趴在桌子上沉眠的另一位队员,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跟在男人身后离开医疗室。 刚被消除部分记忆,他的整个脑子都是木的,如果不强行调动,他甚至无法维持正常的逻辑思维能力,走在他前面的男人突然停下步子转过身,他差点直接撞进那人怀里。 “很难受……是不是?”男人低声道。“没关系,在我面前不那么要强也没关系。” 他终于露出在记忆清洗结束之后的第一个笑,弯曲食指挑了挑对方的下巴,道:“怎么可能那么脆弱,区区清洗记忆而已,你老公的承受能力怎么样你自己不清楚么,嗯?乔瑾瑜?” 玉之美者,其曰瑾瑜,眼前的男人生得完全对得起自己的名字:一双桃花眼,水眸含情,半边头发服帖的贴着头皮编成辫子梳到脑后,另半边额发带点卷曲弧度,发梢抵在眼睛下面一点的位置。也许是有情人眼里出西施的buff加成,男人在他的眼里漂亮得要命,就像块毫无瑕疵的美玉。哪怕几个小时前他还在战场上与失芯者拼命,哪怕几十分钟前他还在因为接受清洗记忆而恶心得一塌糊涂,在看到对方那张漂亮的脸后他依旧感觉到一如既往的宁静。乔瑾瑜是家,是港湾,是这场战争中唯一的、只属于他的避风港。 “来亲个。”他说。 乔瑾瑜顺从地吻上他的唇,唇与唇温和地彼此相贴,只做安抚,没有进一步接触。 这个男人是他的队长,同时也是他法定意义上的合法伴侣。在BIAS芯片彻底普及的今天,只要攒到足够的钱,就能在系统平台上经由系统匹配找到自己最合适的伴侣,他的匹配结果就是眼前的这个人,乔瑾瑜,末日之都支援小队一队的队长,同时也是整个末日之都家喻户晓的影帝。只要是在城内生活的人,就算没看过他的电影,也绝对在铺天盖地的广告中见过这个人的短片花絮,是城内梦寐以求的伴侣排行榜中永恒的No.1,不分男女。只可惜,这位头衔骇人的影帝已有法定伴侣,只不过因为对方是圈外人,所以直到现在影帝伴侣的身份也没有公诸于世。 而现在,这位梦中情人正乖顺地与他接吻,好看的眉毛皱在一起,像是在为什么而担忧。 “别为我露出这个表情,宝贝儿。”唇微分,姜澜生二指把乔瑾瑜的眉心推开,舔舔自己的嘴唇。“走吧,先去会议室,不是只剩两个小时了么?我陪你把等下开会的大纲捋顺。” 这是某场不为普通人所知的战争的间隙,以他和程橙成功杀掉对方的某个小首领为开端,失芯者原本固若金汤的团队终于出现了裂痕,重新变回一盘不足为惧的散沙。支援小队也终于博得片刻喘息,不再需要像以前那样以命换命二十四小时拼杀在战场上,而是退居二线,将守城的重担交到佣兵与监控系统手上,只在出现佣兵无法处理的麻烦时才会出手。城内虽然获得了短暂的和平,不过这只是假象,他和乔瑾瑜都心知肚明。小首领的死只能暂时动摇失芯者的队伍,而真正的领导者还隐藏在都外的人群中,对城内的稳定社会虎视眈眈。 他把今天开会的内容在BIAS上进行了简单的梳理与总结,两个小时转瞬即逝,一队的队员们陆陆续续来到会议室,包括在医务室里熟睡的那位,六人全员到场,无一缺席。 “辛苦大家了,清除战争有关的记忆有助于减少对大脑的负面影响。”乔瑾瑜向大家点点头,然后看向他的方向。 姜澜生自如接过话头:“今天的会议只有两个目的,先说第一个吧,第一个和你有关,程橙。” “我?”姜澜生右手边长着一双猫眼的男人挠挠头。“卧槽不是吧?我终于盼来了?” 姜澜生笑:“对,程橙,明天队里将加入第七位队员,而在BIAS伴侣匹配系统上,他和你的契合指数为百分之百。” 程橙瞪大了一双圆滚滚的眼,道:“还有这好事?看招聘启事进来的?” “你还好意思说你鞋的招聘启事?”姜澜生把前几天程橙发布的招聘启事调出来拍到桌面正中央供队友们观赏。“包吃包住包分配对象,前两个也就算了,是咱们队里的福利,包分配对象你也敢写?你知不知道做一次系统匹配要多少钱?” 程橙满不在乎的说:“嗨呀反正你们家影帝有钱。”说完才发现说漏嘴了,立刻正色道:“为队员解决个人终身大事也是队长职责所在,对吧副队长,你们俩天天在队里秀恩爱我们也没说什么呢,就当是精神损失费了。万一BIAS真给我分配了个相当牛逼的美人儿呢?毕竟我们要相信爱情的力量嘛,不然为什么旧历时代那么多人宁可找小三也不找鸡呢?” 姜澜生撸起袖子:“……你最近又看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乔瑾瑜清了清嗓子,程橙立马正襟危坐,手在嘴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姜澜生眼里带着点笑意,瞥了乔瑾瑜一眼才继续说:“然后是第二个目的。线人给我们透出消息,说有人手中握着一段记忆视频,而那段记忆和都外者有关。那个人急着把记忆出手,近期每天都在酒吧寻找猎头。”他把线人的报告贴到工作面板上示意大家自行下载。“按理来说今晚值班的是四队,不过我和队长一致认为,既然是我们拿到的情报,那就应该由我们自己完成,而不是让别的队伍抢先,所以我不得不通知大家这个不幸的消息:今晚要加班,在新队员入队之前。” 程橙咣一声把脑壳磕在会议室光滑的桌面上。 “好了,先听我说。”他同情地拍了拍程橙的肩膀。“两种情况。一种是线人的情报是真的,我们能顺利拿到记忆视频,还有一种情况是线人收到的情报是假的,都外者和城内的某些未被发现的失芯者里应外合,试图给我们设下陷阱。所以这两种情况我们都要提防,我,乔瑾瑜,程橙,我们三个人进入酒吧内部,你们三个在门口待命,务必优先解决可能出现的失芯者,以及最大限度地保全普通人的性命。具体计划我已经上传至工作面板上,五分钟时间确认,五分钟后开始答疑。” 晚十点,所有人就位。 酒吧的名字就叫酒吧,打八百里外就能看到写着这两个字的巨大霓虹灯牌,姜澜生跳下飞行器,边利用支援小队一队副队长的权限介入酒吧安保系统边套上队服,一队队服是件风衣,下摆刚好可以挡住腰间的武器,他调出目前在场的所有客人和工作人员名单,调整骑士剑的位置,又一心二用地给他的合法伴侣搭了把手从飞行器上扶下来。 “等我一下。”乔瑾瑜说,然后解开自己的武器——一把花剑——放进飞行器里。 武器是支援小队队员的命脉,没有武器相当于放弃了进攻的能力,他向对方递出个问询的眼神,乔瑾瑜摇摇头,没解释原因。 酒吧两边的墙壁投影上闪烁着乔瑾瑜新电影的广告,不少人在光屏前驻足,小声讨论着上映首日要用什么姿势欣赏影帝的演技,而被讨论的主人公乔瑾瑜无所谓地笑笑,从他们身后走进酒吧的大门。这也是BIAS给公众人物带来的福利,只要一个小小的信号干扰,就能让人把现实中见到的乔瑾瑜和广告上的那个人错认成两个人。广告上的影帝牵着女主角的手,在万众瞩目下于舞池中翩翩起舞,而现实中的乔瑾瑜则和他的法定伴侣乔瑾瑜共同进入酒吧前场,在吧台的角落坐下。 “不是后场么?怎么在这里坐下了?”程橙也点了杯酒,没什么形象地倚在吧台上,对过路的美人抛了个媚眼。“哎,也不知道我的新伴侣会不会喜欢来这里玩。” 姜澜生抿了口经过味觉屏蔽后和苏打水味道差不多的烈酒,在工作面板上对程橙说:“我看了客人名单,那个人还没有来。” 程橙对他比了个拇指。 乔瑾瑜也在工作面板上说:“根据刚刚获取的情报来看,目标取向为男,是富人区某高官的儿子,无从政意向,没有起冲突的必要。搜集他人记忆视频是目标的癖好,为了避免麻烦,他每次在获得记忆视频后都会删除与视频贩子交易相关的记忆,所以我们无法考据来源。” 程橙:“除了我们,普通人私自删除记忆不是违法的么?” “高官的儿子。”乔瑾瑜把这几个字又重复了一遍。 厉长泽:“目标入场。” 厉长泽是守在门口的队友,姜澜生与乔瑾瑜对视一眼,咽下嘴里的酒,把杯子放回吧台上。因为没携带武器,所以乔瑾瑜也没穿队服,直接走到角落里解开领口的扣子,又揉乱头发,喷了点味道呛人的劣质香水。 “我去取得目标信任,你们两个随时注意周围情况。”乔瑾瑜边说边摘下中指和无名指上的两个戒指。 “哪种信任?”他故意问。“脱衣服的那种还是不脱衣服的那种?” 乔瑾瑜睨他一眼,把戒指塞进他手中,又从口袋里摸出一长串闪闪发亮的项链戴在脖子上。和平日出现在镜头里的形象完全不同,在华丽饰品的衬托下,眼前的男人表情妖娆,满身都是风尘气,就连走路的姿势也改了,随着音乐的节奏而轻快地扭起屁股。 “啧啧。”程橙感慨。“不愧是影帝,现在的队长根本不是我们敬爱的队长,只是个塞满名贵香料的鸭子。” 姜澜生想都没想一巴掌拍了把程橙的后腰。 任务目标很快出现在视野范围内,目标显然没有在前场喝酒的打算,进门后直奔后场,而想要前往后场就必须穿过一条昏暗的回廊,程橙被他打到后做作地哎了声,猫眼一眯就要往要往姜澜生怀里钻,他立刻身手敏捷地躲开程橙的怀抱。两个人就像是正在调情的小情侣般跟在乔瑾瑜后面往里走,在恰到好处的时间点‘不小心’推了把乔瑾瑜的背,让乔瑾瑜不得不脚步不稳地撞在那位高官儿子的背上。 “哎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姜澜生忙道歉,好在在这种拥挤的地方磕磕碰碰很常见,而他们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让接下来的寒暄顺理成章。 乔瑾瑜果然成功跟那位高官的儿子搭上了话,姜澜生和程橙不远不近地靠在附近继续喝酒聊天,顺便观察附近的情况,乔瑾瑜毕竟是影帝,他丝毫不怀疑他的伴侣能在不脱衣服的那种信任中将对方的记忆套走,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排除第二种可能性。 “吁——” “占卜师!快看、是占卜师——” “啊,我今天会不会有机会听到占卜师的预言啊?” “快快、过去一点,说不定就能听到他预言呢。” “听说他的预言特别准?” “对对对,据说只要是他说过的话,还没有任何一个没实现过。” 欢呼声从身后传来,姜澜生忙拽着程橙让开路,带着面具的神秘人从不知名的地方出现,走到哪里大量的人群便凑到哪里,被称为占卜师的神秘人间或在谁的身边停下来,然后凑到对方耳边说上几句话。人群越凑越近,将他与乔瑾瑜那边完全隔断,姜澜生虽然面上不显,但心却跟着提了起来,好在这些人看起来都是普通人,不像有都外者混进来的样子。占卜师在程橙身边短暂停留,似乎在程橙耳边说了句什么,周围的声音又吵又闹,他听不到,只能看到程橙一下子皱紧了眉头。 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都外者,没有流血惨案,人群簇拥着占卜师向酒吧更深处走去。程橙的表情有些怪异,直勾勾地盯着姜澜生看。 “他跟你说了什么?” 程橙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把手中的酒杯举到唇边,小声道:“他说我注定会亲手杀死我的爱人。” 几秒钟后工作面板上弹出乔瑾瑜发送的文件,姜澜生目光一凛,和程橙对视,点头,低调地混入人群。 成功拿到那条被加密的记忆,他所担忧的事情也没有发生,今晚可以顺利收工。姜澜生率先离开酒吧,微凉的夜风相当舒适,扑在被酒吧内热气熏蒸得有些泛红的脸上,他抹了把脸,把乔瑾瑜传给他的加密记忆上传到工作面板,又加载破解知识区块模组让它自己破解,等在门口。 “帅哥。”有人叫他。 他扭回头,是个画着浓妆的小哥,眼尾上挑,多少能看出来点有意无意模仿影帝的痕迹,身子柔弱无骨似的往他身上攀附。 “我记得你刚刚身边不是带着个人么?怎么?不喜欢?”那人鲜红的舌尖探出口腔舔了一圈唇,暗示意味明显。“占卜师说我今晚注定会遇到你……交个朋友?” “很抱歉,你不是我的菜。”姜澜生暧昧地对对方笑笑。 “那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姜澜生本想对乔瑾瑜的广告屏努嘴,余光瞟到正主刚从酒吧出来,身上穿的单薄得要命,头发显得有些乱,眼神却无比清澈,站在酒吧门口左看右看,像是在找什么人。 “我喜欢那样的。”他对浓妆小哥道:“你的搭讪水平还不够高,看我的。” “嗨帅哥。”姜澜生挣脱浓妆小哥,一把牵住乔瑾瑜的手腕,把他拉到侧边的阴影里。“我觉得你是我命中注定的伴侣,要不要考虑考虑和我共度良宵?” 手底下的肌肉瞬间紧绷又恢复放松,乔瑾瑜顺从地跌进他的怀里,被他按在墙上舌吻,亲得啧啧作响。浓妆小哥见状有些扫兴的切了声,继续在门口蹲下一个目标,而姜澜生低笑,勉强放开乔瑾瑜,拇指抿过对方被晶亮口水沾湿的唇角。 “考虑得怎么样了?”他故意问。 “我的先生可能不太乐意,抱歉,我已婚。”乔瑾瑜配合地答,桃花眼里闪烁着星光。“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们能考虑一下单身狗的感受,两位先生。”程橙干巴巴地插话。“那小哥已经走了。” 他腾出两秒钟瞟了眼那边又往别的男人身上蹭的浓妆小哥,勉强把自己从乔瑾瑜身上撕下来,做戏做到底,他索性一把把乔瑾瑜公主抱起来往飞行器那边走,直到拐角才把对方放下来。 “幸亏你没带着武器。”他捏了把对方柔软却结实的腰肢。“不然——” “不然就没法当着同事的面儿调情了。”程橙乏味地把后半句补全。 “别急,真的,你的法定伴侣明天就到。”姜澜生诚恳道。“再忍忍好吗程哥哥。” 程橙面无表情道:“还是你再忍忍吧姜总,从这里回队里就十分钟,照顾一下今天刚被预言‘会亲手杀了爱人’的人的感受好吗?” 他们三个坐进飞行器,剩下的三位队员也终于得以放松警惕性回家,加密视频今晚看来破解不出什么结果,所有人的状态都相当放松。只看一个小酒吧在后半夜的繁荣程度就能看出末日之都现阶段是否足够和平安宁,这也是支援小队存在的意义:永远维护社会的绝对稳定。 看,所有人安居乐业,所有人生活富足,这里有我出的一份力,这里证明了我存在的意义。 ☆、第 2 章 别的队什么习惯姜澜生不知道,至少一队在任务结束后不需要及时的作战总结,所有人按时回房休息,有事情睡一觉明天早上再说。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起继承下来的传统,任务既然已经结束,那剩下的就是休息时间,姜澜生故意当着程橙的面搂着乔瑾瑜的腰往房间里拱,程橙就住在他隔壁,进门时气得瞪圆了一双猫眼。 进门之后他放开乔瑾瑜,自己靠在门板上乐,乔瑾瑜把花剑放在门口武器架上,又帮他解开腰上的武器带,两把剑并排架在一起,亲密无间。 “哎,BIAS给程橙分配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啊?男的女的?也不知道那人能不能适应我们队里。” “这么多年BIAS从没出过错,应该没问题。”乔瑾瑜在他面前脱衣服,想了想道:“男的,是个很厉害的人,系统给的报告上说,那个人首次封闭式训练只花了一周。” 姜澜生惊讶道:“不是吧?!那玩意还能一个月之内出来??” 封闭式训练是每个进入支援小队的人都必须参加的训练,把人和两个量身定做的AI机器人关在一个房间,白天堂堂正正地战斗,晚上偶尔会玩偷袭锻炼受试者的警惕性,受伤了的话有医疗舱,无论多重的伤都能在短时间内迅速恢复。训练时长一个月,临放出来之前还有个突击考试,如果没考过还要再加训一个月,美其名曰‘为了让大家都能在战争中活下来’,除非像现在这样处于战争时期,否则每人每年都要参加一次,就算是他们这些老油条也常有失手的时候,像楼下四队,年年考试都有人延时,要不是现在处于战争时期,七个人根本凑不到一起去,更别说第一次进去的人根本不知道最后还有突击考试,能在一个月之内就出来简直是个奇迹。 “嗯,具体是什么情况报告上没写,不过明天就能见到了,你可以亲自问。” 乔瑾瑜说着进了浴室,不过没把门关死,透过门缝能听到里面淅淅沥沥的水声。对方脱下来的衣服上混着酒吧后场特有的那股子乱七八糟的味儿,姜澜生捡起对方的裤子,摸了把兜里没剩什么东西,直接全部丢进智能垃圾桶里。 他还是对那位新来的人有点好奇,就又多问了两句,没想到浴帘后面探出个湿漉漉的脑袋。 “你确定要在这种时候还要提其他男人?”乔瑾瑜半是抱怨半是撒娇地问。 影帝就算是头发被热水淋得没什么造型也是影帝,漂亮的脸蛋完美无缺,他勾住对方的脖子与对方接吻,却又被乔瑾瑜往后一带淋得满身是水。行,反正衣服也得洗,就是沾湿了脱起来有点麻烦,不过这难不倒IQ一千八的一队副队长,半分钟后他已经彻底坦诚相待,气氛正好,BIAS突然在他眼前弹给他一条消息。 系统消息:您的转正申请已过时。 姜澜生一顿。 在科技高度发达的今天,想成为法定伴侣已经不再需要人工申请核对,只要在BIAS上彼此签署协议,就能成为暂时性的合法伴侣,有三个月的缓冲期,三个月内随时可以取消但不能转正,三个月以后便可以在任何时间点击申请转正,只要两个人都选择同意,就会成为合法伴侣,享受法律上与此相关的权利。以及无论和任何人交换BIAS名片,彼此都能在对方的名片栏上看到对方伴侣的名字。 这几年都是战争期,为了避免与战争有关的记忆对大脑造成影响,这阵子他做过太多次清洗记忆的手术,都已经有些不记得两个人签署协议的具体时间点,但他唯一确定的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远远大于三个月,甚至比三年还多也说不定,这次是他再次单方面提出转正申请,乔瑾瑜那边始终没点同意,一直拖到申请过期。 “姜总?” 在他残缺的记忆里,这样的申请他应该已经提出过很多次,眼前的这个正对他表示疑问的男人无论哪方面都表现得和一个合法的伴侣没什么区别,却每次都不愿意正式地给他一个名分,他名字后面伴侣那栏始终要接个(暂定)。 被这么一搅那点旖旎的心思都散了个干净,乔瑾瑜比他高,他把额头抵在对方光裸的肩上,叹了口气。 “乔总,到底是我哪儿做得还不够好么?” 乔瑾瑜没懂:“嗯?” 他没接着问。他能看到消息那乔瑾瑜也能看到,要是真这么问出来实在是感觉有些没面子,对外还能说是两个人的情趣,对内他是真的想不到乔瑾瑜为什么始终不愿意成为他的合法伴侣,明明在战场上两个人都可以对对方毫无芥蒂地交付自己的背脊。在他看来他和乔瑾瑜之间是真的没什么隔阂,在很多方面也足够默契,无论是在生活中还是在床上,他自认为该给的能给的都给了,可他每晚抱着的这个人依旧没通过他的永久伴侣申请。 “没什么。”姜澜生在对方雪白的后颈上亲了亲,把花洒调到最大。“你今天也累了,我们早点休息。” 加入支援小队一队通常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拿着招聘启事来到未央塔十九层,而另一种则是放弃自主选择的权利,等系统进行相应筛选,也就是封闭式训练后后直接分配,新来的显然属于后者,在早八点准时等在十九层门口。 支援小队七个队生活在中央街十二号的未央塔里,每队占据两层楼,一层是办公区,一层是生活区,本队两层楼之间通过磁悬浮平台上下楼。姜澜生打着哈欠从磁悬浮平台上下来往餐厅里走,刚好看到程橙正鬼鬼祟祟地出餐厅,他一伸腿把程橙拦住。 “哎你别闹。”程橙很快绕过姜澜生的腿。“让我上去看看,据说欧阳姐已经把他领上去了,你让我过去扒个门缝看一眼我准对象长什么样。” 欧阳姐就是上次在医疗室累得睡着的队友之一,也是队里唯一的医疗人员,战争期无法避免磕磕碰碰,姜澜生至少在对方手中更换过四条腿与七条胳膊。 姜澜生立马道:“我跟你一起过去,等我十秒钟。” 十秒钟远远不够他看完今天的早餐菜单,但却足够他搞来两块面包,程橙催着他去楼上会议室,怂恿他用副队长权限解开队长设定的、墙壁的屏蔽功能。眼看着面前不透明的墙壁逐渐变得透明,两个人也都看到了会议室里面一座一站两个人。 站着的自然是他的伴侣乔瑾瑜,有人动权限对方第一个感知到,不过倒是没给出什么特别的反应,坐着的那位从背面看只能看到清瘦却宽阔的背脊,长发在脑后扎了个马尾,偶尔拨弄头发的动作优雅而不散漫。 “擦擦口水。” 程橙立马用自己的袖子擦嘴角,擦上了才发现自己被骗,不过却没炸毛,而是给姜澜生递了个大人不记小人过的眼神。 “以后我也是有对象的人了,今天你程哥哥心情好,不和你一般见识。” 姜澜生边吞面包边含糊道:“是是是,程哥哥素了三十年终于能开荤了,皇上,明天还早朝吗?” 程橙动作极快,抽出黑匕首挥向他的脖颈,好在他反应也不慢,矮身躲过匕首后向前一蹬,避开程橙的第二拳,然后紧接着翻滚,动作行云流水,一口气躲开七八步,没吃完的面包就插在黑色匕首上,而他嘴里的还没咽完,边吃边躲害得他打了个嗝。 “要打去训练室打。” 他的直觉比他的耳朵更早地意识到说这句话的人是谁,听到这个声音他连嗝都不敢打了,灰溜溜地从地上爬起来站在墙角,权限被抽离的墙面重新恢复成不透明的样子。 “是是是,我们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下次一定,不是不是,下次一定不。” 姜澜生态度良好地承认错误,连眼睛都不往上看,视野里就只有一双锃亮的皮鞋,皮鞋的主人并没有为他们逗留,姜澜生的手躲着那人的视线,在身后小心翼翼地掐程橙腰上的肉。 “闹什么闹!被欧阳姐看到了吧!”他在那人走后小声呵斥。“你就不怕下次欧阳姐给你装两个左手?” 程橙也一哆嗦。程橙是玩匕首的,因为没有涂毒的习惯,所以匕首相当锋利,平日里练习就没少被切掉手指,在非战争时期往医务室跑的次数最多的就是程橙,当天切断当天装回来,第二天还能继续切。 “算了,我们再看——” 回过头,会议室的墙壁已经重归透明,里面谁都不在,姜澜生先一步感受到乔瑾瑜的气息,率先逃到乔瑾瑜那边去,只把程橙留在原地。程橙刚一转身就看到刚刚站在里面的男人现在正站在他背后,身高原因不得不俯身与他对视,长发垂在脸侧,鼻梁上挂着单片眼镜,侧面坠着细金链,正向他递出一份伴侣协议申请。 “小朋友,你就是系统判定与我度过余生的最佳伴侣?” 程橙傻了,姜澜生再怎么跟他闹也是朋友间的胡闹,他还从来没和任何人面对面地以这样的距离接触,明明男人的身高和姜澜生差不多,又或者说明明男人的身躯比姜澜生还要单薄,他却莫名其妙地有种自己的身影完全被对方笼罩的错觉。 “是、是的吧?”他总觉得气势矮了半截,补上后半句。“我叫程橙。” 男人笑了,摸摸他的头,声音磁性而又好听:“你好,我叫时光。” ☆、第 3 章 “我的天,他居然叫时光,他的名字居然这么好听,他声音也好好听啊!我该不是捡到宝了吧?” 休息日,程橙倚着自己房间阳台的栏杆对他喋喋不休,他们的卧室在同一个方向,阳台虽然不通但也彼此接壤,姜澜生只是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分析之前他们加班时获得的那条加密记忆,却没想到程橙非要隔着阳台跟他聊天,聊的还都是刚加入队里的那个人。 姜澜生烦躁地对程橙做了个快点滚的手势,道:“一个普通的名字而已,你用不用我帮你查一下全城有多少个叫时光的人?” “哎,你不懂,他就那么看着我的时候我一下子就化了,我的天,他还叫我小朋友,我有那么小吗?我觉得我还挺大的,不过就不给你看了,不然显得我在耍流氓。” 姜澜生:“……” 姜澜生心说我不懂,我和乔瑾瑜谈恋爱的时候你还是条单身汪,直到现在我还时不时地会被我老婆不经意间的动作撩到,你居然好意思说我不懂?不过这话不能这么说,他现在需要静下心来好好分析加密记忆,于是只给程橙留下个背影,回卧室坐在床上。 加密记忆的内容很短,删减掉前前后后不重要的部分,视频的关键部分就只有几十秒的时间,主角是个高大健壮的男人,看起来比队里海拔最高的厉长泽还要再高几分,满脸胡茬脸颊凹陷,坐在某个昏暗得不辨日月的房间里和身边的人说着什么。随着视角不断接近,渐渐可以听得到男人的声音。 “对吧!你们都被骗了!现在这样才是真实的,你活了这么多年,也只有现在才是自由的。” 视频明显有被干扰的痕迹,满屏幕都是雪花点,几秒种后镜头突变,不过面前还是那个满脸胡茬的男人,直视镜头,满脸悲戚。 “对不起……抱歉,我是真的很想救赎你……” “耿哥,算了吧。”有人说。 “我是真的很想救赎每个人……” 声音逐渐远去,画面变成全黑,记忆视频完。 这段视频他给队里的每个人都看过,但同时每个人也都没什么头绪,背景陌生人物陌生,他动用权限在末日之都的住民表中检索过外貌,没有任何先住民有相似特征。既然不是城内的居民,就算是BIAS也无法给出有关于这个人身份的答案。 房间门滴一声打开,姜澜生立马从床上跳下来去门口迎接。今天乔瑾瑜陪时光去了趟商业街采买日常用品,虽然队里也会配给少许,不过毕竟不如自己买的更合心意。乔瑾瑜回来的时候除了一束玫瑰什么都没拿,见他过来迎接笑着把花塞他怀里。 姜澜生接过花,又亲亲对方的额头,心情无比复杂。 乔瑾瑜是个相当完美的伴侣,不仅外形优秀,在生活上也富有情趣,时不时会给他带回来点小惊喜,就比如他怀里这束玫瑰,每朵都娇艳欲滴,是实打实的、真正的花朵,而不只是一束便宜的鲜花投影,属于新鲜植物的气息扑面而来,一朵价值一百市币,这么一束大概相当于他小半个月的工资,也就只有影帝这种有钱人才挥霍得起。 但就是这么个对他完全不吝啬的人,无论如何也不愿意通过他的永久伴侣申请。 “今天还是没什么结果,我是说那段记忆视频。”姜澜生边把花拆开并整理进花瓶边说:“外貌检测,声纹检测,能用的方法都用过了。我估计就算再找那个高官的儿子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说不定他已经把相关记忆删除了。” “嗯,这段记忆明显是他从别人那里夺来的,只是不知道——” 【哔——哔——哔——】 是S级警报!姜澜生立刻戒备,手里的花掉了满桌,面前的乔瑾瑜表情同样严肃,两个人只对视一眼,立马系好武器套上外套,在短短几十秒内冲出房间,同样冲出房门的还有住在他们正对面的三位队员,所有人的表情都不太好。只有十分严重的、佣兵无法处理的事件出现时他们的BIAS工作界面才会弹出S级警报,战争期还没有结束,每个人的脑子里的那根弦都紧绷着,随时预备着再次拉响的警报。 “欧阳待命,其他人全部跟我走,三个人一架飞行器。”他边跑向露台边下命令。“程橙!时光!跟上!” 那两个人出来的速度稍晚,时光才刚来队里,还不一定能适应战时的状态,就算报告里时光封闭式训练的结果相当优异,他依旧希望能保证新人的存活率。 “厉长泽,你跟着他们两个,尽量让新来的时光活着,我相信你。”他急促地对队员里身高最高的男人小声道:“有必要的话敲昏了也行,第一次出现场很关键,必须让他撑过去。” 厉长泽点头,长腿一迈跨进飞行器,而姜澜生和乔瑾瑜还有队里最小巧的姑娘坐进另一架。 飞行器从二十层弹射而起,在短短几秒钟内疯狂加速,七个队十三架飞行器几乎同时起飞,飞向工作面板上的目标地点。在工作面板上弹出S级警报的同时相应区域已开启S级感官保护,除了支援小队的队员外没人能看得到目的地的真相——城区边缘浓烟滚滚,高楼被爆破,人类仿佛被收割的麦子般争先倒地,血液的味道涌入半空,又钻进每个人的肺里,无数人后脑都是血,他们尖叫着,惊恐地彼此推挤,从废墟上滚落,又被无数人踩到脚底,鲜血四溅,都外者将某栋通往市内的写字楼炸塌,在废墟中引导失芯者冲向城外,到处都是哭嚎。 “我就说我们不能完全相信监控系统!”同坐在一架飞行器里的小巧姑娘恶狠狠地锤在飞行器上。“又他妈放进来这么多都外者!” “冷静点夏瑶。”姜澜生开口安抚道。“有情绪等回家我帮你写报告往上递交,现在要以救人为主。” 被叫做夏瑶的、看起来外表只有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咬紧牙关,赶在降落的瞬间弹出飞行器,落地打开自己的定位显示,然后钻入人群。 无数都外者举着武器,满脸灰泥,从血泊里揪起每个普通人检查他们的后脑,如果还有芯片便将它剜出来,如果没有就大力摇晃,强迫失去芯片的普通人们看着自己。 “这才是真相!这才是真实的!你想不想拯救你自己,想不想从虚假中觉醒过来?” “离开这里!离开末日城!外面的世界才是你的归宿!” 都外者踩着断肢大声吼叫:“你们都被骗了!相信我们!拆下芯片!你们会看到真相!” 都外者的行动只在最开始引起了少量骚动,在S级感官屏蔽开启后,附近驻足的普通人不再能看得到废墟与血泊,同样也听不到来自都外者的嘶吼,哪怕这时候都外者用满是血污的双手抓住普通人,却依旧无法普通人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哎,好奇怪诶,我感觉最近肯定是没能休息好,我居然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被抓住普通人还笑着跟自己的同伴调侃。 下一秒都外者豁开普通人的后脑,BIAS芯片随着血肉飞落,普通人惊恐地瞪大双眼,而他的同伴眼中却出现了迷茫的神色。 “小丁?你去哪儿了?为什么我突然看不到你了?” 再下一秒,花剑当胸穿过都外者。 “抱歉,作为一队队长我不太能允许有人干扰普通人的稳定生活。”乔瑾瑜抽出滴着血的花剑,看也不看倒下去的都外者,对失芯者说:“别怕,你已经安全了。” 失芯者眼中露出惊恐,而乔瑾瑜从怀里摸出枚空白芯片,按照原本BIAS芯片所在的位置塞回去,眼看着怀里的人眼神从恐惧与惊讶逐渐变成迷茫,乔瑾瑜将那人松开,长身而立,望向硝烟弥漫的方向。 支援小队七个队的配合足够完美,从七个不同的方向开始处理都外者与失芯者,姜澜生觑机瞥了眼地图,现在乔瑾瑜距离他最远,而距离他最近的则是厉长泽,他呼出口气,几步攀爬跳上废墟,然后微微俯身,猛地弹起身体,跳到另一片废墟顶端。 他的猎物是某个戴着兜帽的都外者。 都外者大多不像支援小队队员那般经历过残酷的训练,以至于队员们几乎都可以以一敌二或者更多,更何况都外者没有芯片,在□□用光后的战斗力几乎为零。但他的猎物不同,他注意到都外者群体中有一位带着兜帽的男人,身体比其他人更加强壮,动作迅捷,以至于他没办法看清对方的脸。兜帽男手上拿着普通人称为魔法的远程武器已经耗尽里面的魔力,只剩下一把匕首,男人正掩护着大半都外者与失芯者逃窜到城外。 “快!走那边!那边通往自由!” “快快!跑起来!” 托程橙的福姜澜生相当习惯于与用匕首的人缠斗,他从半空中落下,本打算用双腿绞住对方的脖颈,然而兜帽男的技巧与力量比程橙都要更胜一筹,单手拽住他的脚踝向前一拽,可以制服程橙的招式没能在兜帽男身上起效,他被迫前滚翻,腰部使力扭身,剑柄撞墙抵消冲力,然后一跃而起,与兜帽男缠斗在一起。一队仗着欧阳医术高超妙手回春,在战场上从不吝惜自己的生命,他拼着左臂被对方卸掉终于成功挑断兜帽男的右手的手筋,然而兜帽男并不恋战,且战且逃,转眼已离城百米。 还差一点,就只差一点,只要他能抓到对方一次破绽,就能废掉对方的行动力,然而眼前却开始弹出几条来自乔瑾瑜的消息。 乔瑾瑜:太远了!回来!危险! 乔瑾瑜:这是命令!回来! 兜帽男拔腿便逃,他分神看了眼地图,此处距离地图边界只剩几百米,只要超出地图边界,他就会被BIAS全城通缉。附近只有一个属于厉长泽的光点在飞速接近,而代表乔瑾瑜的光点则身处于城里更远的方位,正在向这边高速移动。 工作面板上的乔瑾瑜:向副队方向移动!快! 他笑了笑,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兜帽男身上,从城内逃出去的失芯者已经逃不动了,瑟缩在路边大口喘息,兜帽男人站在所有失芯者身前,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张开双臂。姜澜生毫不留情挥剑而上,匕首与骑士剑叮地碰撞,他力气不如兜帽男大,只能去拼巧劲儿,然而匕首始终黏在他的剑刃上,无论远近,他都无法挣脱。 “小哥,你杀不掉我。”兜帽男粗喘着用指节擦掉脸上的血。“要不要考虑一下,跟我们走?” “为什么不是你跟我走?”姜澜生反问,“你真以为我拿你毫无办法?” 地图上属于另一位队友厉长泽的光点越靠越近,姜澜生露出个自信的笑容,右手挽了个剑花冲上前去,左手毫不犹豫迎面握住锋利的匕首,刹那间鲜血淋漓,他趁着对方诧异的瞬间欺身而上,借力使力,迫使兜帽男扭身。直接投射在视网膜上的地图中,厉长泽的光点终于与他的光点完全重合,他的重心都压在剑上,剑压在沾满他鲜血的匕首上,他的队员在兜帽男背后出刀,漆黑刀刃破空而来,将兜帽男的背脊彻底贯穿。 他们离的实在是太近了,于是姜澜生本人也没能幸免,那是把纯黑色的利刃,穿过兜帽男身体的同时也擦过姜澜生的右侧腹。他松开兜帽男人,喘着粗气,对前来支援的厉长泽点点头,勉强把自己的身体从刀上□□,殷红的血迹迅速从右侧腹晕染开,他左手掌心也滴答滴答淌着血,被匕首划得皮开肉绽。 “出了……这里……你们就……自由了……”兜帽男人嘴里冒出血泡,又啵地破裂,男人对那些瘫坐在地上的失芯者们艰难地开口:“往前走……BIAS……顾及不到……” 他的地图还没有关,闻言把目光集中到地图上,确实,这里是BIAS能检测到的最远范围,如果他再往外跑一段距离,他在城内的身份就会自动从一队副队长切换为末日城的逃犯。 “是……没有自由的……幸福……还是……没有幸福……的自由……你们……自己……选……” 兜帽男人已是强弩之末,太阳快要落山了,这场战斗持续的时间比姜澜生想象的还要更久一点,他打开属性面板,把痛觉感知调低,然后强忍着失血过多的眩晕感,走到身体依旧被厉长泽的刀贯穿的兜帽男面前。晚风吹掉男人的兜帽,露出下面那张满是胡茬的、双颊凹陷的脸,这人他认得的,姜澜生哈啊哈啊的喘着。 这人和记忆视频中身份不明的男人长得一模一样。 ☆、第 4 章 身体所有的地方都在痛,不止手上与侧腹,之前战斗中伤到的地方哪怕经过痛觉屏蔽也依旧火辣辣的疼,姜澜生抹了把脸,从口袋里摸出一大把染着血的空白芯片,站在BIAS检测范围的边界,对失芯者们伸出手。 “虽然我不觉得生活在末日城里有什么不幸福,不过就像这个男人说的这样,是没有自由的幸福,还是没有幸福的自由,人既然要活着,总得在不想做选择题的地方被迫做出选择。‘一个重启就过完一生’,我以支援小队一队副队长的身份向你们保证,只要把空白芯片塞进脑子里,你们就能迅速恢复正常的生活,有关于现在的一切你们什么都不会记得;又或者转身逃走,现在的我不会追,只不过下次再见,应该就是在战场上了。” 没有人说话,厉长泽把刀从男人的尸体上抽出来,又用那人的衣服粗略地擦干净,人群看着厉长泽的动作,明显有些畏缩。乔瑾瑜带着其他队员慢慢地走过来,姜澜生抬起左手,没有队友再向前,末日之都支援一队五个人留在他身后十米远的地方。 第一个过来的是个年轻人,年轻人鼓足勇气拿走他手中染血的芯片,见他没什么反应,快速将空白芯片塞入自己的脑后,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三分之二的失芯者陆陆续续主动走过来,将空白芯片塞入自己的芯片槽。这是属于他的空白芯片,只要自愿将芯片置入大脑,他便拥有少量的对于这些躯体的控制权,他控制着这些人从边境回返,垂着双手站到他的队友身边,而剩下三分之一的人则像是怕他反悔般飞速跑远。 任务完成,他尽可能地在这场在他看起来完全没有必要出现的战争中拯救了大多数人,视野逐渐变得模糊,反复出现的健康提醒也渐渐远去,他脱力地单膝跪地,不小心扯到侧腹上的伤口,温热的液体涌出来,他盯着那点红色看了许久,而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看到属于乔瑾瑜的那双沾满战火的皮靴出现在他面前。 他做了个梦。 在梦里,他独自一人从拥有灰色墙壁的建筑物里走出来,他的视野似乎出了点问题,周遭所有的景物都由灰白黑构成,看起来就像褪色的老照片。面前是漫长得看不到尽头的楼梯,他站在顶端,直到口袋里有什么东西疯狂震动。 他动作熟练地掏出那个震动的方形金属,手指在上面几番操作,然后凑到耳边。 “喂?你在哪里?” 他的嘴唇动了动,看身边人流穿梭,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姜总。你在哪儿?”那人放软了声音。“……你答应过我……” 悲戚感从脚底直窜头顶,他想大喊大叫,想抛下身后一切,想做点什么违法乱纪的出格事情,莫名的情绪在他的体内翻涌,他找不到未来的出口,也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或者是,你需要时间?我、我愿意给你时间。”耳边的声音染上点无措的情绪。“……我该怎么做,你教我?” 他挂掉电话,把定位给对方发过去,就近随便找个台阶坐下来。明明是晚春,再过几天就是盛夏的开端,他却无来由地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寒冷。 “姜总!”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个声音终于把他从虚无拉回现实,从台阶最下端跑上来个人,戴着帽子口罩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桃花眼,连爬台阶让对方还有些气息不稳,那人三步并作两步跳上最后几级,然后坐到他身边捉住他放在腿上的手,对方的味道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闻起来像枯树上新生的嫩芽,像春天,是他最熟悉的味道。 是他爱人的味道。 “是不是……结果不太好?”他的爱人轻声问。 “嗯。”他好像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声音嘶哑。“你怎么办?那你怎么办?” “……你希望我怎么做?” 他难过地把头埋进对方怀里。 然后他便醒了,那味道依旧萦绕在他身边,姜澜生睁开眼,他正睡在自家床上,身旁乔瑾瑜面向他的方向熟睡着,单手与他十指相扣。似乎是注意到他睁开眼皮的动作,乔瑾瑜也立刻从浅眠中惊醒,拉开BIAS界面从上到下检查他的身体。 “腹斜肌长势:优。血液量稳定性:优。身体状况综合评价:良。你身体上还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他的右手依旧握着对方的左手,那点梦里带回来的难过情绪还没散个干净,姜澜生用力把乔瑾瑜扯过来搂进怀里,把头埋在对方颈窝里深吸气。他特别喜欢乔瑾瑜身上的味道,虽然按照对方的说法是香水味,但他曾经自己给自己喷过同款香水,总觉得比乔瑾瑜身上的味道差点什么。乔瑾瑜任他抱着,不说话,也不给他什么反应。 “宝贝儿,怎么了?虽然我知道你向来安静,不过今天感觉上好像有点安静过头了?” 乔瑾瑜还是没反应,他在对方颈窝里又蹭了蹭,然后放开对方坐起身,留出正常谈话的距离。 姜澜生:“怎么了?” 乔瑾瑜垂下眼,淡淡道:“先说你身体感觉怎么样。” 姜澜生:“呃,我觉得还挺好?等下我看一眼时间。” 他醒过来的时间与他估计的时间差不多,昏迷时间是昨天傍晚,到现在还不到二十四小时。 “应该没什么问题?昨晚的报告怎么说?” 乔瑾瑜:“嗯。昨晚的报告说你是失血过多导致的休克。” 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又说不出是什么地方,但他相信BIAS的检查,那东西还从来没出过错。以现阶段的医疗技术而言,只要不是涉及到更换重要器官的致命伤,由欧阳亲手治疗后,在BIAS的加持下几乎只需要二十四小时,外表看上去便已经恢复原状,另外人体本身也拥有相当强大的恢复能力,昏迷期间身体所有机能都被拿来修复伤口,从醒过来起他已经感觉不到痛感,大部分伤口应该都已经已经完全愈合,只是还有些痒,他摸摸缠着纱布的地方,没解,而是先看着对方的双眼。 “宝贝儿,别告诉我你要……呃,要就昨天的事情开始兴师问罪了啊。” 乔瑾瑜面无表情道:“我昨天给你下了返回的命令,但是你没听。”还受了伤。 “我错了。”姜澜生立马态度良好低头认错。“我下次肯定听你的话。” 乔瑾瑜当着他的面调出伴侣协议面板,看得姜澜生心脏咯噔一声,好在对方只是驳回了他在失效当天立刻再次提交的永久伴侣申请,没有对协议本身提出取消的意见。 “宝贝儿……” 乔瑾瑜飞快下床,手按在卧室门把手上,回头对他说:“傍晚六点准时开会,不要迟到。” 他看着眼前弹出来的系统消息苦笑,没好意思再次提交,而是钻进浴室里花十分钟拆掉身上大大小小的绷带,把自己打理干净。出来的时候瞟到客厅里散落着的花瓣,是昨天乔瑾瑜逛街回来给他带的玫瑰,已经蔫了大半,泛着不健康的黑。 六点整,七个人在会议室集合,每个人看起来都是一副没睡够的样子,程橙半个身子都倒在新来的时光怀里,而时光好脾气地搂着程橙,七个人都累的要命,谁都没说话。 “昨天辛苦了。”还是姜澜生先开的口,又把昨天每个人的手术记录都调出来贴在会议桌正中。“大家今天能全员出席,首先感谢一下欧阳姐。” 他带头拍了两下巴掌,其他人也都很给面子的跟着拍,欧阳没什么反应,眼睛下面也带着青黑,就算有智能机器人小唐的帮助,昨天欧阳姐也至少给他们七个人做了超过二十处缝合。 “好了,先做个阶段性小结,别的就先不说了,都外者闯入城内爆破建筑,破坏普通人和平这种事情随便抄一下上次小结的前半段就行,现在比较关键的点在于那位被厉长泽杀掉的兜帽男。” 姜澜生抬了抬下巴,在会议室正中间的3D平台上,乔瑾瑜已经将兜帽男人的跪姿投影摆在正中间360度旋转,胸口还插着厉长泽的刀。 乔瑾瑜接过话头:“经过解析,这个男人的外貌与我们之前看过的加密记忆视频里的男人相似度为95%,基本可以判断为同一个人,不排除其他容貌相同的可能性。这次有尸体有血液,经过DNA对比鉴定,这个人曾经隶属于第二生产厂。” 现阶段发展的科技已经成功将人类从繁衍的所带来的种种麻烦中解放出来,从生产厂出生就是十八岁,可以自如地下载所需的知识,在短时间内融入社会享受生活。第二生产厂,这意味着被他和厉长泽合力杀死的男人也曾经是个优秀的、生活在城内的普通人,后来才挖去芯片成为失芯者。 乔瑾瑜将男人的资料发布到工作平台上,姜澜生低头看,耿天楠,三十六岁,照片里的男人是圆脸,笑容天真,和正360度旋转的尸体投影判若两人。 “有点意思。”小姑娘夏瑶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昨天夏瑶被炸烂了一条腿,今天却已经可以一瘸一拐地自主行动。夏瑶转了转虚拟的投影平台,尸体投影飞速打转。“他带着众多都外者闯进城内的目的和以前出现的其他人一样,都是为了挖出普通人脑子里的BIAS芯片,让他们都成为失芯者。监控系统有记载,在我们启动S级感官屏蔽之前,他也以语言煽动的方式试图哄骗普通人拆掉芯片。” “‘你们都被骗了,相信我们,拆下芯片,你们会看到真相。’,这是都外者最常重复的几句话。”姜澜生若有所思。“真相是什么?” “私自拆掉芯片是犯罪行为。”乔瑾瑜立刻打断他的思路。 他背靠在会议室的椅子上,乔瑾瑜看着他,眼里没有半点笑意,于是他便笑了,指指自己的脑子:“当然不会,我还不想撕掉自己的结婚证。” 乔瑾瑜还在生他的气,他能感受得到,只是刚刚时间不够充裕,他没来得及哄,于是只能注视着对方的双眼,手指在会议桌下缠着对方的手指不放。 “哎你说为什么成为永久伴侣要有三个月的试用期?我现在就想直接结婚。”程橙突然大声插话,跟身边的时光说道:“让你见笑了,我们的队长和副队就是两个无聊的恋爱脑,祝他们百年好合吧,虽然他们只想着谈恋爱,就没想过结婚,到现在还是临时伴侣。” 时光不置可否。 ☆、第 5 章 会议进行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每个人都尽可能地将自己的行动过程复述一遍,包括杀死了多少个都外者,也包括救赎了多少个普通人。关于那名叫做耿天楠的兜帽男子在BIAS的数据库里没有更多消息,在失联之前只是个普通的上班族,早九晚五每天做着差不多的工作,直到某一天不声不响地消失,成为失踪人口。那人失踪的时候只有二十岁,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资料。 “看起来讨论不出什么结果,这样,散会吧,报告每个人都写一点,写自己那部分就行。”姜澜生站起身,将会议中断。“我刚才查城主的时间表,他今天就在楼上,我去找城主谈谈。” 城主是末日城明面上的主人,年龄已不可考,现今社会已经拥有足够的秩序性,就算没有古时候用于集权的‘皇帝’也能够运转自如,所谓的城主只是个虚衔,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姜澜生在某次查找东西的时候和城主相谈甚欢,结为忘年交,他遇到棘手事情的时候只要和那个人聊聊天往往就能迎刃而解。 至于楼上则是二十一层,里面看起来就像旧时代的电影院,未央塔共二十五层,二十一层到二十四层都是资料库,装满了人类文明发展到今天的各种材料,其中三层都是书,还有一层是影像制品。旧时代的人们不像现在这么方便,可以随时使用脑内的BIAS芯片将想要查找的资料直接转化为信号投射在视网膜上,那时候人们还需要除了自己的□□之外的各种辅助工具,也习惯于去‘电影院’里看最新的影视作品。 他坐电梯上楼,二十一层没有窗,一整层都是模糊朦胧的黑。他熟练地在黑暗中穿梭,最终在某个放映室内找到坐在电影荧幕前的人,老人看不出年纪,腿上盖着毛毯。 “城主。” 老人看到是他,眼里染上点笑意,将电影暂停,道:“我就知道你会上来找我。来,坐。” 周围没有座椅,城主把垫子递给他,他一屁股坐在城主轮椅的正对面。 “怎么啦?又和瑾瑜吵架啦?”城主和蔼地问:“你看起来很不开心。” 他确实有不少关于兜帽男人耿天楠的问题想问,不过既然是城主先开的口,他决定先顺着对方的话聊几句别的,于是苦笑着把自己的名片展示给对方看。 伴侣:乔瑾瑜(暂定)。 “太久了,我跟他维持这种暂定的关系实在是太久了,我不知道是我哪里做得还不够好,我每次递交永久伴侣申请都会被他有意或无意的驳回。” 城主:“嗯,那你有没有问过他原因呢?” 姜澜生的神色有些迷茫:“我不知道。毕竟是战争时期,我们都习惯于定期进行记忆删除以尽量减少负面情绪,我已经不记得我有没有问过他原因。” 城主微微一笑,道:“那,就以你对他的了解,你认为是什么原因呢?” 姜澜生:“……我不够听话?虽然他是一队队长,但我们毕竟是战士,‘永远维护社会的绝对稳定’,我每次都会把任务放在他的命令之前。就像这次,他命令我停下,而我却不管不顾继续冲在最前面。” 城主:“嗯,你觉得他的命令有错吗?” 姜澜生:“没有,如果我是队长,我站在他的位置上,我应该也会下同样的命令……让我的伴侣退后,让我挡在他前面。” 城主:“所以?” 姜澜生叹了口气:“所以他只是在担心我。又舍不得跟我生气,只能用取消永久伴侣申请的方式惩罚我。不,这都算不上惩罚,他只是用这种方式向我……嗯,撒娇?” 城主不再答话,笑着看他自己慢慢捋清思路,端起手边的茶盅喝了一口。 “我明白了,等我回去就跟他道歉,昨天警报拉响之前他还给我送了一束花,结果也没时间收拾,今天不得不丢进垃圾桶。”他一拍大腿,换了个姿势。“我懂了,谢啦城主大人,每次跟您聊天都受益匪浅。” “除却生死,俱是小事,是你自己想出来的结论,我可什么都没做。”城主对他微扬下颌,道:“好了,来找我想问什么?” “哦。”姜澜生立马进入状态,把记忆视频与被厉长泽杀死的兜帽男人建模共享给对方看。“有人在煽动城内的普通人成为失芯者,我不知道他是什么目的。虽然这个人已经被我们队里的厉长泽除掉,但根据记忆视频来看,城外明显有失芯者组织在谋划着什么。” 城主缓缓点头:“这确实是有碍城内稳定的大事,需要得到重视,我之后会召集七个队的队长开会讨论这件事。他们的动作越大,越容易暴露他们的计划,再等等,我相信我们会等到更多的情报。” 应该是因为白天睡得有点多,他在城主这里坐到后半夜才回去,二十层只有游戏室灯火通明,不知道谁在里面玩着什么,小唐,也就是一队专用的AI机器人在门口欢迎他回来。姜澜生对小唐比了个嘘的手势,试图轻手轻脚地绕过游戏室。 “姜——总——” 程橙一把拉开游戏室的门,毫不犹豫地把他拽进房间。游戏室里除了乔瑾瑜一队所有人都在,就连几乎从不参与集体活动的厉长泽都坐在吧台前喝着酒,和时光正在聊着什么,夏瑶和三队他不熟的人在敲太鼓,欧阳姐正在自娱自乐的推塔罗牌。 “怎么样,聊出什么结果没有?”程橙绕进吧台给他倒一杯酒,小声跟他说:“放松一下嘛,三队那家伙在追夏瑶,非要让我们助攻,虽然城内根本没有未成年,但夏瑶外表看起来就是个小孩子嘛,那人倒也真下得去手。” 姜澜生便也就坐下来喝了口酒。支援小队作为战斗在第一线的人员,BIAS强迫他们的大脑永远保持清醒,酒精分解程序二十四小时不眠不休地工作,以至于无论喝多少酒也不会醉,喝酒的口感和喝苏打水几乎没有区别。 姜澜生:“没什么,等吧,厉长泽杀的那位耿天楠应该是个人物,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都外者大肆破坏了,剩下的交给佣兵和监控系统守着吧,应该能守得住。” “行。”程橙摇头晃脑,点开他的名字传了个小程序。“试试这个?时光传给我的。” “这是什么?” 程橙这人虽然喜欢搞恶作剧,但人毕竟不坏,姜澜生加载程序并安装,突然感觉到些微的头晕。 “是个能暂时屏蔽酒精分解系统的小玩意。”程橙坏笑道:“别的用处没有,但是能让你的舌头尝到酒精的味道,你再喝一口试试看?” 他闻言把那半杯烈酒一口干掉,刺鼻的酒精味直冲天灵盖,姜澜生惊奇地瞪大双眼,热辣的感觉从喉咙直接烫到胃里。 “好玩吧?不过估计用不了几次就会被BIAS当病毒软件给清除了,得过且过吧。”程橙对他眨眨眼。“去吧去吧,不拦着你了,你这个见色忘友的家伙,一回来满脑子只想着你老婆。” 姜澜生笑了声,拍拍程橙的脸蛋,起身的时候脚步虚浮。他又觉得这种感觉难得,于是不太想关闭程序,鼻腔口腔里都是烈酒的味道,他小小的打了个嗝,没再管其他人,摇摇晃晃的回自己房间。 乔瑾瑜果然正坐在卧室床上,没开灯,所有的头发都披散着,和白天那副精致的模样不大相同。一般有这种活动对方都不参加,见他回来依旧双手抱着膝盖,把头扭向另一侧。 “宝贝儿,”他爬上床,黏糊地往对方身上蹭。“还生气呢?是我不好,是我武艺不精,嗯?下次我肯定把对方打个落花流水,再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酒精催得每个细胞都有些浮躁,唯独乔瑾瑜身上的气味让他安定下来,他又抱又亲,哄了半天,再次递交永久伴侣申请。对方明显看到了他的申请,没同意,好在也没直接拒绝,就摆在那里,两个人都能一眼看到。 也许是酒精的刺激,也许是什么别的原因,他再次做了那个梦。 他坐在副驾,而他的爱人在给他开车,时不时偶尔会看他一眼,停车的时候也会摸摸他的手,笨拙地给予安慰。 “我没事。”他艰难地开口。“或者说,我早该想到的。那可是我师兄,他们的监测永远不会出错。抱歉啊宝贝儿,吓到你了吧。” “嗯。你吓到我了。”他的爱人答。“我没演过这样的剧情,以往的剧情里,生病的那个人要和健康的人闹很大的脾气,我要误会你是不是不爱我了,而你要承受着想说却逼着自己什么都不说的痛苦。”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扯了扯嘴角。“我不会跟你闹脾气,我答应过你的,有任何事情我都会跟你说。” “所以我就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我该怎么做,你教我。”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呢,我这个算是发现得比较及时,如果好好配合治疗,应该还能再陪你走一段时间。” 车子在他毫无准备的时间点被踩了刹车,他差点被安全带勒死,咳嗽了两声,扭头看向始作俑者。 “我不要。”他的爱人说。 “不要什么?” “不要你死。” 他的眉眼都舒展开来,看着对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居然克制不住地弯起嘴角,说:“宝贝儿,我确实很喜欢你跟我任性的样子,放在以前你要是这么跟我说话,无论你是要星星还是要月亮我也给你弄来,但是我现在……只能保证我会尽可能久地活着,成吗?运气好我们还有几年的时间呢。” “我不要星星也不要月亮,我只要你活着。” “……” 就好像他在此之前从来都没了解过对方般,在他的印象里,他的爱人永远平静永远随和,这辈子只任性过一次,也是那一次差点把对方作为一个活人的资格毁了。一转眼两个人在一起这么多年,乔瑾瑜身上的人味儿也越来越浓,哪怕只在他一个人面前没那么像个完美人偶,多少也是个进步,却没想到如此缓慢的进步也可能快要走到尽头。 他想说对不起,想说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招惹你,又觉得这两句话对不起他们这些年的感情,也对不起他们的关系,于是只能沉默。只能握着对方的右手,感受那只手在他的掌心里逐渐失温,冰凉的指尖无论他怎么捂都捂不热。 最后还是他的爱人先开的口,声音仿若哀求:“你说想看我飞得更高,想看我出现在大荧幕上,想让我成为众人皆知的影帝,我都能做到。工作室在帮我,我也在努力,所以你可不可以也努力一点,不要死?” 他答不上来。 ☆、第 6 章 姜澜生醒过来的时候那股子哀戚的滋味儿还没散尽,只有他自己躺在床上,乔瑾瑜不在。BIAS上有对方留给他的信息,他点开看,果然不出所料,是队长会议,是城主昨天晚上的临时决定。 他点开搜索器,在里面搜,连续两天梦到连续的剧情,从上滚到下,有玄学的说法也有科学的说法,从头看到尾,没什么有营养的东西。昨天程橙给他发的程序依旧健在,暂时没被BIAS屏蔽,他手动把它关闭,顺便把所有的界面全部关闭,重新把自己塞进被子里,努力回忆梦里的剧情。 似乎是什么不治之症,又似乎与他的爱人有关,所有梦里的记忆都模模糊糊地隔着一层,无论他怎样努力都无法触及。遍及全身的难过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散去,梦里的内容也被他忘了个干净。 不对。 姜澜生突然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 这个连续的梦境起始于受伤当天,那天他的肚子被厉长泽开了个口子,而昏迷的理由则是失血过多。侧腹上的伤口也确实钻心地疼过,但他怀疑他的出血量完全达不到失血过多以至于昏迷的程度,虽然当时的状态现在已经不可考,但在他有限的记忆里,他身上应该没有足以达成失血过多的伤情。 □□没有损伤,却昏迷十六个小时,唯一的解释便是精神有损。姜澜生迅速排查自己BIAS内的文件,点开每个界面逐一筛选,最终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个和上次加密记忆长得差不多的文件。文件没有解包,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看起来似乎全然无害。 在之前破解记忆的时候他就已经下载过破解知识区块模组,现在可以直接使用,姜澜生毫不犹豫地把文件拖进去,文件不大,眼前瞬间弹出个额外的界面。 【你好。】 这是个用于联络的、没有于BIAS中登记在册的非法软件!姜澜生瞪大了眼。 【接下来我想提出一个非常私人的建议,那就是不要把我能和您联系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我没有恶意,与您联络只是为了加深我们彼此之间的了解。】 【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您应该是支援小队的人,不然很难在短时间内破解软件的加密。】 【那么您接下来的反应将决定我们的沟通从什么深度开始。】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耿天楠。】 姜澜生讶然。他脑子里瞬间闪过诸如借尸还魂之类的、只在旧时代留存下来的书上才见过的故事,就算自己的记忆不可信,厉长泽的刀也绝对可信,他下意识地摸了把光滑的侧腹,在眼前的面板上敲字。 姜澜生:【不可能。】 【看来这次的牺牲非常划算,它让我们直接找到了要找的人。】 【无论您相信与否,我都没有撒谎,我确实是耿天楠,但不是被您杀掉的那个人。】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可以和您当面谈谈,一对一的谈,我不会做出任何威胁末日城安全的事情,也不会伤害您,同样的,我也希望您能保障我的安全。】 【我无意争斗,牺牲人命不是我的本意,在这点上我们的立场一致,希望您可以理解。】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第一反应是找乔瑾瑜谈谈,但是他对他的伴侣实在是太过了解,对方的行动习惯是从软件开始下手,反向破译,就算十分顺利,结果也只能是找到对面的人并杀掉。 失芯者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这么多年他们救过很多失芯者,将他们变回普通人;也杀过很多失控的失芯者,因为他们有害于城内的稳定。战争的起因他已经不太清,只知道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死去了很多人,包括普通人,也包括失芯者和都外那些不能接受BIAS的无芯者。现在摆在眼前的可能是个陷阱,也可能是解开误会结束战争的契机。 也许是因为见他很久没有回话,对面继续发来消息:【当然,我们也可以使用这个软件进行沟通,不过在非面对面的模式下,我们彼此接收到的信息可能会有一定程度的误差。与BIAS自带的沟通方式不同,我无法向您传送图片,也无法向您证实我所描述的内容的真实性。】 姜澜生想了想,回给对方两个字:【稍等。】 沟通可以,但是需要想个办法,既不会让自己脱离BIAS变成通缉犯,也不能让对方混进有着严密监控的城内,姜澜生跳下床,带着武器出门敲隔壁程橙和时光那间房屋的门,当当两声,时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程橙还没醒,有什么事情?” “正好。”他转回身。“我找的就是你。” 时光神色微动,有什么在单片眼镜后面一闪而过。“去露台聊。” 他对他所有的队员都没什么意见,就算时光只是个刚来几天的新人。他看过时光昨天交上来的报告,没有半点程橙的风格,怎么看都是由对方独立完成,且遣词造句没有任何问题,就像BIAS所测算过的那样,眼前这个人和一队的契合度也是百分之百。但这并不妨碍他在与时光接触的时候会感觉到微妙的不舒服,他把原因归结为同性相斥所造成的气场不和。 露台是聊天的好地方,足够宽敞明亮,一眼就能看到有没有人在偷听。姜澜生率先倚在栏杆上,对时光扬了扬下巴,开门见山。 “昨天程橙给了我一个程序。” “屏蔽酒精分解系统效应器?”时光勾了勾嘴角,眼里却没半点笑意。“他和你的关系还真不错。” 姜澜生:“以至于——我很好奇,你参加封闭训练时走的是什么方向?噢,这不是质问,只是出于副队长对队员的关切之心,你有拒绝回答的权利。” “如你所想。”时光略一点头。“我将两道命令植入了封闭训练时那两个机器人的身上。” 那就没错。就像程橙善用匕首,他习惯用骑士剑一样,不同的人生来都会有不同的发展方向,眼前这个长发男人最擅长的是在BIAS的基础上编程,不然也不会给程橙写那个什么酒精器。 姜澜生:“给你看个东西。” 他没说‘不要告诉别人’之类的警告,直接将自己还没关闭的、和‘耿天楠’的对话框共享给对方看。时光的情绪相当稳定,只在看到‘牺牲活生生的人命不是我的本意,在这点上我们的立场一致’的时候微微皱眉。 时光:“建立在BIAS基础上投放程序的方式有很多种,非联网式的病毒入侵通常使用接触模式,你的伤口接触过那位耿天楠的血?” 时光的思维实在是有点跳跃,姜澜生反应了半天才搞懂对方表达的是什么,厉长泽那把刀先是把兜帽男子捅了个对穿才伤到他,他接触过那个人的血液并不奇怪。也是通过这种方式,他的BIAS里莫名其妙地出现了额外的文件。 姜澜生:“是。” 时光捋了把长发,道:“你来找我,是希望和对面的人直接见面,而不是反向追踪,对吧?”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姜澜生笑。“程序天才有没有什么建议?” “我是新来的,我还不知道这个世界,我是说BIAS世界的边界,副队长带我去逛一逛,相当合情合理。” 择日不如撞日,二人身在露台,只要向外探知就能摸得到飞行器,他伸出手,在系统程序中选择调用飞行器,半空中嗡地一声,飞行器从隐形状态恢复成可视状态。姜澜生长腿一迈,跨进去坐好,同时点开眼前界面。 姜澜生:【我还有三十分钟到达城北边界,逗留两个小时。】 【不愧是支援小队的人,希望我们聊得愉快。】 飞行器从二十层拔地而起,战时可以在任何情况下启用飞行功能,视野右下角出现倒计时,限时三十分钟整。 在归零前的最后一秒,飞行器准时停留在北方城郊,时光率先抿着头发走下飞行器。城外的风比城内要大得多,两个人的袍子都被吹得猎猎作响,时光抱着双臂靠在飞行器上背对姜澜生,给他留出足够的个人空间。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视野中地图的边界,这里是就连AI机器人也不会打扫的地方,遍地都是自然的痕迹,古木参天,就连野草也有两米高,葱郁茂盛。这里对于城内的人而言几乎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世界的尽头,没有人会往来于这种地方,除了都外者。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周围依旧没见到任何与耿天楠相似的人影,他甚至有种奇妙的错觉,仿佛之前的软件只不过是个无聊的恶作剧。正当他试图回飞行器里的时候,杂草尽头有人驾驶着旧时代的车辆飞奔而来,旧时代的车辆发出巨大而又刺耳的噪音,最终停留在地图边界的外侧。 “嘿。”那人戴着兜帽,向他挥挥手,走下车,双手高举过头。“我没有武器,能不能麻烦你也把武器解开放到身后?” 支援小队队规:离开未央塔后,武器绝不能离手。 姜澜生完全没有任何犹豫,解开腰间用以固定骑士剑的腰带,用力丢向身后,他的准度还不错,骑士剑连着剑鞘当啷一声掉进飞行器里。 “啊哈,您展示了您的诚意,那我应该也展示我的诚意才行。”男人的声音相当沧桑,语调听起来却无比圆滑,只见对方缓慢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和之前死在他面前的人几乎完全相同的脸。 姜澜生皱眉,又下意识地摸了摸侧腹。 男人的目光跟着他的手打了个转,又挪回到他的脸上来。 “怎么样小哥,是不是见过这张脸,或者说,你杀了拥有这张脸的另一个人?” ☆、第 7 章 “你是耿天楠。” “是,我才是耿天楠,被你杀死的那个人叫耿天奕。”男人开口,表情却严肃下来。“不知道你们城内的人能不能理解,人类本来是存在双生子这个概念的。” 双生子,这个词他在词库里听过,是指由一个受精卵分裂而成的、外貌相同的双胞胎。 姜澜生:“所以你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 “没错。”自称耿天楠的男人点头。“我哥哥用血的代价换来这次和支援小队上层人物正常交流的机会,我很希望我们能在不担忧生命问题的情况下坐下来好好聊聊天。不过看起来不太可能,你那位同伴很擅长用■,就算距离这么远,他也可以轻而易举地要了我的命。” “用什么?”他没听清。 “■。”耿天楠答。在看到他的表情后微微皱眉。“■是你们的屏蔽词?好吧,魔法,他擅长远距离攻击的魔法。” 姜澜生向后瞟了眼,时光依旧抱着双臂靠在飞行器的另一侧,表情晦暗不明。 “算了,不如说正事。能让我们都外者和你们城内的精英先生心平气和的交流着实让我们付出了很多代价,虽然这里看起来并不像是个值得交谈的好地方。”耿天楠耸了耸肩。“我的目的是停止战争,你的目的应该也是,我们曾经无数次潜入城里——别用这个眼神看我,我当年好歹也是个有芯片的普通人——以至于我们很了解城内的情况,但是你们却没办法离开BIAS监控的区域,你们并不了解我们都外者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所以我认为,想让我们彼此站在对等的位置上交谈,你需要了解我们都外者现在的情况。” 姜澜生沉默片刻才开口:“你是个很厉害的人,耿天楠,如果我没猜错,你在都外是个合格的领导者,至少你拥有很强大的煽动力。我们之前收到过一个记忆文件,”他想把记忆拍给对方看,但对方只是个失芯者,没有接收的能力,只得作罢。“文件的内容是你泪流满面,说很想救赎每一个人,却无能为力。我们一开始认为那个人是被我们杀死的那位,叫什么来着?耿天奕,不过现在我认为,那个人应该是你。” “没错。”耿天楠勾起嘴角。“我的确勉强算是半个领导者,但是你要知道——” “在这里杀死你毫无作用,”姜澜生接上后半句。“毕竟你的信念根植在每一位追随者心中。” “现在我要对你刮目相看了。”耿天楠挑眉。“不过我的目的不会改变,我希望能平息战争,所以和你的接触很有必要性。不过有很多话题确实要在我们彼此了解之后才能继续进行,所以我还是想邀请你,孤身一人的骑士先生,我想邀请你离开这座封闭的乌托邦,亲自走进我们都外者的生活中。我可以保证你的人身安全,但是同样的,我不希望你是以叛逃者的身份进入我们,毕竟我们需要利用你与BIAS进行谈判,所以有关于BIAS监控的方面需要您自行衡量。” 姜澜生:“这便是你要求面谈的最终目的。” 耿天楠点头:“没错。你可以选择接受,当然也可以选择拒绝,在这里和你那位很厉害的朋友将我就地格杀。我的一条命并不值钱,或者说,我的命与任何种类任何数量的生命完全对等,如果生命属于我们只有一次,我们当然也可以说根本没有过生命。” 这场交谈以支援小队副队长的沉默告终。耿天楠重新戴上兜帽跨上车,对他挥挥手,发出巨大噪音的旧时代产物绝尘而去,只留下他一个人站在地图边缘,再向前一步就会成为叛逃者,他就像一只趴在玻璃窗上的苍蝇,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没有的。 “姜澜生,我们该回去了。” 他从沉思中回神肩膀微微放松,点头,坐进飞行器。这一路需要他思考的东西又多又杂,耿天楠带给他的信息充斥在他的脑海里,而他又不太敢用BIAS自带的整理系统梳理消息,毕竟在BIAS的判断基准中,失芯者约等于满口谎言的骗子,他在见到耿天楠的瞬间就应该想办法把对方给杀了,连一根头发丝都不能相信。 “如果你回去以后还是这个状态,连程橙都不会相信你只是陪我逛一逛BIAS的边界。” 时光的声音打断他的思考,姜澜生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问:“你听到了多少?” “全部。” “那你怎么看?” 时光淡淡答:“我的想法不重要,问题在你身上。而我的推论告诉我,你想出去看看。” 这个该死的长发男人总是能一语切入要害。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耿天楠提议离开BIAS范围去都外者的世界看看的时候便已然动心,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所造成的伤亡是在是过于残酷,末日城内至少有五分之一的普通人已经惨遭都外者毒手,所以他迫不及待的想结束这场战争。而就像耿天楠所说的,结束战争的前提条件是彼此能站在相同的高度上讨论问题,而想要做到这点,他认为自己有必要深入都外者的世界。 “对。”姜澜生低头剖析自己。“我想去看看。你刚来你不知道,如果不是战时,我们每年年末的时候都要接受记忆检查,确保脑子里面没有不稳定因素,毕竟我们是末日城最后一道防线,我们必须保证绝对忠诚,现在这段记忆绝对需要提前清除。但是现在是战时,例行记忆检查暂时取消……” 时光锐利的神色透过单片镜片投射在他身上,道:“不用和我讲冠冕堂皇的借口,直接说你的需求。” “踏出地图边界,我就会成为叛逃者,我需要你为我提供某种屏蔽程序,让BIAS在我的芯片离开地图边界后依旧判定我在地图内。” “报酬呢?” 姜澜生:“……啊?” 时光不带任何感情地说:“报酬,我在协助你做违法的事情,我需要足够的报酬。” 在末日之都内,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能用市币买到,甚至包括爱情,他张张嘴,本来想计算一下自己账户里的存款,不过突然灵机一动,道:“程橙的十件糗事。” 时光:“……………………” 再强大的人也会有弱点,身为副队长必须充分了解自己的队员,面前的时光看起来确实是足够强大的人,但他笃定自己绝不会看走眼。 姜澜生跟时光隔着单层镜片大眼瞪小眼,高空中的冷风反复吹乱对方的发尾,时光不说话他也不说,最后终于有一方败下阵来。 时光:“……成交。” 他先付了三件事的定金,期间时光始终保持着高深莫测的微笑,他看着对方的笑容莫名打了个冷战,好在飞行器已经回到二十层,他得以回到自己的房间中。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会第三次陷入接下来的梦。 他在厨房煮粥,文火慢炖,属于大米的香味萦绕在房间的每个角落,而他的爱人就倚在饭厅门口。他家的厨房是开放式厨房,饭厅房门距离他站的位置很远,对方手里似乎拿着什么纸质物品,他眯着眼睛看,对方把那东西往身后藏了藏。 “宝贝儿?怎么了,是刚印出来的剧本?上次那个什么剧来着,我忘了。” 他的爱人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愿意过去,以至于他不得不放软姿态,还系着围裙,以一种生怕对方逃跑的、慢吞吞的速度缓慢接近对方,然后捉住对方骨节分明的手。 “姜总在熬粥呢,咱们过去看着粥,好不好?” 他的爱人没答应也没反对,被他牵着回到锅前,他从对方手中拿过剧本,虽然看不清上面的字,但他知道自己看进去了,属于他爱人的角色是个少年侠客,在无数次历练中成长,终于冠盖满京华。 “挺好的,什么时候开机?”他问。“能自己挑本子的感觉是不是特别好?” “……我不想拍了。” “嗯,那乔总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对方的声音细如蚊呐,头枕在他肩上,好半天才接着说:“如果你要求我现在在你面前演出一个坚强的未亡人形象,我会试着去做的。” 他差点乐出声,又觉得有点难过,只能拍拍对方的背,道:“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心血才把你养成现在这个有血有肉的样子,嗯?你自己说,我需要你在我面前演戏么?你自己说。” “不需要。”他的爱人咕哝道。“你想让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这就对了。” “但也只有你想让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只有你。” 他不说话了,慢条斯理地用自己的手指梳理对方柔软的头发。这个消息说突然其实也没那么突然,早在很久之前便已初现端倪,不过他不能用这件事挑战他爱人的精神状态,他必须在短时间内迅速振作,亲自把这片天重新撑起来。 “宝贝儿,后悔吗?认识我。” “不……永远不会后悔。”他的爱人抱紧了他,围裙的领子勒得他生疼,可他舍不得把对方推开哪怕一毫米。 他不经意地想到那张诊断报告,胶质瘤,勉强能治,但是复发率高,而且看老爸当年的那副样子,自己身体里遗传的这套基因估计也差不多。他见过太多在医院里缠绵病榻的那些病人的样子,而这也是他唯一不想给对方看到的模样,他总希望自己在对方眼里永远是英勇的骑士先生,骑士可以受伤、可以死亡,但那是死在战场上,而不是死在自家舒服的床上。 粥快煮好了,他身上还挂着巨大的人型抱枕,艰难地打开锅盖尝了口粥,又关掉火,期间还吹凉一勺喂给抱枕一口,终于下定决心。 ☆、第 8 章 欧阳冷脸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欧阳姐,帮帮忙。”姜澜生双手合十。“小小的体检而已啦,稍微系统点,检查一下,我脑子里到底有没有长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这就是你凌晨五点叫我来医疗室的理由?” 眼看着对方要因为起床气而发飙,姜澜生艰难地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一袋从程橙那里拿的小熊饼干放在医疗室桌上,道:“吃饼干,欧阳姐,吃饼干。” 欧阳还是一副看神经病的表情看着他,不过还是着手启动仪器,与系统对接,准备给他检查大脑。 “我觉得你现在脑子确实有很大问题,这样,只要你给我三十万市币,我给你换个脑子,怎么样?把鞋脱了,躺床上。” “不了不了……”姜澜生忙照做,他实在说不出‘昨晚做了个脑子里长瘤的噩梦所以今天想检查一下身体’这种怎么听怎么不靠谱的怪话,BIAS时时刻刻帮助人们监测身体状况,连BIAS都说没有任何问题,那就是没有问题,根本没必要用队里的仪器再检测一遍。“谢啦欧阳姐,我的爱没法送给你,但是我的感激可以送给你。” “呸。闭嘴。” 他乖乖闭上嘴巴,静静等待检查结果。 全队只有欧阳姐这么一位医疗兵种,又或者说整个支援小队七个队加起来医疗兵种也屈指可数,其他人只能被迫使用费用高昂的医疗舱。支援小队拥有着全城最好的医疗资源,而不像那些为了钱而守在末日城各处的佣兵,因为不舍得医疗费用的大笔开销,只能落下一身毛病。 “起来吧。非常健康,BIAS活跃度百分之七十。” 姜澜生收回思路,从床上爬起来,眼前滴滴滴传来欧阳给他发送的报告,他点开看,所有指标一路路灯。 “神经病。”欧阳姐站起身,手指噼里啪啦的点击半空中不存在的那块屏幕,整个医疗室内的照明逐一熄灭,手里还不忘提着那袋小熊饼干。“我回去睡觉了。” 他千恩万谢地把欧阳姐送回房间门口,门在他眼前砰地关上,整个二十层一片死寂。 梦里的念头挥之不去,他记不清他梦里爱人的容貌,却记得那个人给他带来的感觉,永远平和,永远安定,和他的队长乔瑾瑜非常相近。姜澜生背靠着自己的房间门坐下,后脑抵着门,队里负责清洁以及做杂物的智能机器人小唐好奇的在他身边探头探脑。 “我没事,小唐。”他拍拍机器人的头。 梦里的爱人和醒过来后躺在他身边的乔瑾瑜给他的整体感觉十分相似,细节上却不大相同,梦里的爱人没什么主见,像是他的附属品,而睡在他身边的乔瑾瑜则是一队之长,杀伐果决,他很难想象乔瑾瑜会露出像梦里那般手足无措的表情。 “……怎么不进来?” 背后的门突然打开,乔瑾瑜站在门后温声问道。 “嗯,这就进。”他从地上爬起身。“抱歉啊,把你吵醒了。” 虽然才凌晨五点,乔瑾瑜看起来依旧精神很好,把他推回床前,按倒,骑在他身上。 “你最近……有点怪。”乔瑾瑜仔细措辞。“你有心事。” 无论是都外者还是荒诞梦境都不是能轻易说出口的事情,他与对方那双桃花眼对视,搜肠刮肚绞尽脑汁,脑子里却虚无一片,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乔瑾瑜叹了口气,俯下身与他接吻,唇舌交融,带着股温情的意味。没错,就是这种感觉,和梦里的爱人一模一样,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吐槽一下,就算是在梦里他都不会出轨,梦里梦外都是这个人,也不知道是吃亏了还是赚了。 对方今天格外主动,也没再追问下去,更没有趁人之危,在他精神状态最薄弱的时候逼问。姜澜生毫不怀疑只要对方在这个时候询问,无论是什么问题他都会如实回答,好在乔瑾瑜没有,对方也同样了解他,不会逼他说他不想说的事情。等折腾完已经天色大亮,姜澜生把汗湿的刘海抿到头顶,半搂着乔瑾瑜去浴室洗澡。 战时没有工作日与休息日之分,作为支援小队的一员每天都要值班,为维护这座城市的绝对和平而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之前都外者入侵的时候他们救了不少刚被挖去芯片的普通人,这部分人已经被正常安置,恢复了原本的正常生活,但是被他从城外带回来的那批人的状态则不是很好,大多依旧处于持久性的恐慌之中。姜澜生去看过一次,只有最先接过空白芯片的几个人回归了家庭,剩下的人都被各自关在集中管理的房间内,接受心理治疗。 被□□炸毁的城墙与房屋也在紧锣密鼓的修复中,好在末日城边缘住户密度相当低,这场不该存在的械斗看起来并没有对城内造成什么完全不可逆的损伤。 “滴滴滴。” 姜澜生拉开侧边栏,是来自时光的消息。 时光:[文件] 时光:请在出城之前把剩下的报酬交上来。 姜澜生看着直乐,下载文件并安装。 像他和乔瑾瑜一样,时光和程橙也是BIAS速配出来的伴侣,在此之前他从没想过程橙会和什么样的人搞在一起,没想到这位时光对程橙是真的走心。他和程橙认识了这么多年,糗事要多少有多少,这些是为数不多没有被完全删掉的记忆,他挑挑拣拣在里面找出七件有意思的事儿给对方发过去,刚好文件解析完毕,眼前BIAS界面的左下角出现一个按钮,只要按下去,地图上属于他的定位就会出现在未央塔二十层里,而只要物理性地按一下后脑的卡槽,屏蔽功能就会被解除。开启时就算本人离开地图边界,这个程序也能暂时帮他进行伪装,不会让他成为叛逃者。 他点开与耿天楠聊天的非法软件。 姜澜生:【现在,或者下周三,我有条件出去。】 耿天楠很快回:【现在。老地方接你。】 虽然能暂时瞒过BIAS,但是离开末日城这种行为如果被发现依旧和叛逃没什么两样,不过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今天看过那些受到波及的普通人,他们在房间里嘶吼,眼神绝望,用脑袋撞墙,在接受治疗之前这些普通人就像一群疯子。这样的患者每次战斗结束后都会增加一批,哪怕能提前一天也好,他不希望城里再出现这样的情况。 姜澜生开启软件,没有使用队里的飞行器,而是随便找了辆无人驾驶的智能车驶向城北边界。 姜澜生:【十分钟后到达。】 耿天楠:【好。】 智能车不能出城,最后的小半段路程他是跑过去的。好在支援小队所有战斗工种都勤于训练,跑到边界并没有花费比预计更高的时间。姜澜生最后看了眼地图上属于自己的光点,依旧停留在未央塔二十层,终于下定决心,咬牙踏出地图边缘一小步。 BIAS所附加的所有信息全部消失,没有任何额外的东西投射在视网膜上,大脑失去BIAS的实时激素调控,就连身体因为跑步而造成的疲惫程度也在缓慢上升。姜澜生大口喘气,同时后退半步,回到BIAS监控的范围内,血压心跳重新趋于平稳,眼前从他出生便存在的BIAS界面重新恢复,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弹出通缉令,姜澜生依旧是支援小队一队的副队长。 身旁的草丛中传来拍巴掌的声音,只有一面之缘的耿天楠满头草叶,鼓着掌从草丛里站起身。 “不愧是支援小队的精英,这么快就能找到对抗BIAS的方法。”耿天楠赞许道。 姜澜生表情冷漠,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对抗BIAS。” “口误,是我口误。”对方爽快地承认错误。“不过万能的精英先生,虽然看你现在的表现不像是有意欺瞒,但是我不得不指出,我看到了你身后的尾巴。” 姜澜生猛地回头。 四下无人,这里是末日城的禁区,为了避免麻烦几乎没有人会主动来到这种地方,毕竟是要和都外者打交道,姜澜生全程都紧绷着精神,时刻注意着应付来自都外者的攻击,怎么可能—— 等等。 在他不算长的人生中,只有一个人能让他百分百忽视对方不设防。姜澜生点开地图界面,属于他自己的光点停留在未央塔内,而距离他真实所在的位置极近的地方还有另一个代表队员的光点在不停闪动。 “……乔总。”他闭上眼。 眼前视野微微扭曲,乔瑾瑜右手举着花剑出现在他眼前,剑尖指着他的胸口,对方的脸上面无表情。他的心脏猛地沉下去,乔瑾瑜毕竟是一队的队长,队长完全可以将任何叛逃出城的队员当场击毙。 但同时,乔瑾瑜也是他的伴侣,无论是在现实生活中还是在BIAS的测算下,他们百分之百的了解彼此。 “对不起,我瞒了你。”他向乔瑾瑜走了两步,这下剑尖完美无缺地抵住他的胸口,只要对方稍稍使力,精细的尖端便可以透过两肋之间的缝隙精准地刺入他的心脏。“乔总,我没想叛逃,我对末日城忠心耿耿,你可以调出测谎界面测试我,我保证接下来每一个字都是我真心所想。” 他接着说:“我想平息战争。以支援小队为主,佣兵为辅的作战方式永远不能给这座城市带来真正的和平,既然都外者也不想战斗,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谈判,在彼此了解之后找到一种共存的方式呢?这个人是耿天楠,是厉长泽杀死的那个人的弟弟,我想跟他去都外者的生活中看看,我不会叛逃,我想找到一个打开现状的缺口。” 乔瑾瑜端着花剑的手很稳,表情也十分平静,听完他的演讲后点点头,开口:“所以你瞒着我的理由是你不相信我能理解你支持你。” 他哑口无言。 “如果我说不许你去,你会怎么做?” ☆、第 9 章 他脑海中一瞬间闪过制服乔瑾瑜的可能性。他相当了解对方的出剑习惯与战斗方式,而且乔瑾瑜剑法虽然顶尖,却并不是完全无解的,花剑的弱点在于不能劈砍,只能直刺,所以只要他拉近距离—— 眼前突然弹出系统提醒,是他的永久伴侣申请第无数次被对方拒绝的信息,这一瞬间姜澜生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他所面对的问题绝不是队长面对假意叛逃队员的做法问题,而是从一开始就把乔瑾瑜推到了他的对立面,他刚刚有机会解释的,如果他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说‘那就不去’,以他对乔瑾瑜的了解程度,眼前这位心软的男人于情于理都会支持他的一切行动。 而他错过了最佳的时间点。 “你让我很失望。”乔瑾瑜一字一顿道,然后疲惫地叹了口气,收剑入鞘,桃花眼中满是他不敢读懂的复杂讯息。“你去吧。虽然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更改定位,但是我会想办法帮你瞒过去。” “我……” 乔瑾瑜对他扬扬下巴:“眼前的事更重要,那个人还在等着你。” 耿天楠对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不感兴趣,只在一开始的时候提防着乔瑾瑜暴起,在听了两句后主动离开,一直等到他们两个争执结束才回来。 “我等你回来。”乔瑾瑜脚尖点点地,说:“你不来,我不走。” 姜澜生没再敢回头,也没再检查BIAS的当前情况,既然乔瑾瑜说会帮他瞒过去,那就会瞒过去,他坐上耿天楠开来的旧时代越野车,机械怪物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带他踏上条几乎从来没有人走过的这路。 “精英先生,你叫什么名字?”耿天楠用余光瞄了他一眼。“假名也行,给个称呼?” “姜澜生。” 耿天楠点点头:“姜先生。我原来以为支援小队里的人都是一群不可理喻的机器人,叫什么名字根本无所谓,不过我改主意了,支援小队里也有通情达理的人类,这一部分人值得我用记住名字的方式把他们留在我的记忆里,说不定等我死后还能刻在我的墓志铭上。” 他没什么交谈的欲望,便没接对方的话,车子一路在纯粹的自然环境中穿梭,入眼的只有干净的绿色,与视网膜投影无关,与BIAS无关,城外的世界不是人类的世界而是植物的世界,各种各样的生物竞相疯长。 似乎是因为注意到他的表情,耿天楠有点得意的说:“怎么样?没见过吧?你们这种生活在城内的人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这样的景象,这才是自然,是本源,而不是那些虚伪的、人造的东西。” 远处终于有了点人烟,是个依山傍水的小镇,他看到有年轻的男孩在溪边用手清洗纱布,纱布上都是血,在看到他们的车后男孩露出一口白牙向越野车的方向挥手:“耿哥——” 越是接近镇子人越多,耿天楠看起来在这个镇子里是颇有威望的人物,无论年老年少,所有人都称呼他为耿哥,间或有脑袋上缠着纱布的人被搀扶着从房间里出来打招呼,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做不了假的笑容。 “耿哥!”有人赶在车子减速时扑过来坐在车前盖上,扭着腰哐哐拍车窗。“耿哥真是太厉害了!真的能活着回来!” “小毛你给我下去。”耿天楠笑骂。“等会儿你妈来了打死你。” “你不告诉她不就行了。”被叫做小毛的小男孩嘿嘿笑,在车前盖上翻了个身,结果扭头看到姜澜生的脸后直接吓得从车前盖上摔了下去,好在车速很慢,小毛滚到地上拍拍屁股上的土落荒而逃。 耿天楠嗤笑了声:“你们城内的人视我们为洪水猛兽,同样的,都外者也视你们为洪水猛兽,是不是很公平?” 姜澜生皱眉:“这个镇子由失芯者和无芯者共同构筑?” “对。”耿天楠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捆得整整齐齐的烟,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根,又把剩下的捆回去,点燃手里这根烟。“之前从你们城里抢了不少人出来,这些人都被带到这里照顾,等他们脑后的那个伤口恢复,就会被送到更远的地方去,当然,这取决于他们自己的意愿,没有BIAS帮他们下决定,管他是生是死都是自己的命——毕竟这个镇子是距离末日城最近的小镇,现在又暴露给了你,随时有被一窝端的风险。” “我们不会滥杀无辜!”姜澜生立刻反驳。 耿天楠不以为然,深吸了口烟,又缓慢地吐出来:“我也希望这里能长久地和平下去。但愿吧。走,下车。” 他跳下车,呼出口城外毫无杂质的空气。眼前没有BIAS界面的视野依旧让他感觉不太适应。在他看来,这座小镇中几乎没有什么科技的影子,所有人的所有工作一律依赖人力手工完成,就算有为数不多的机械可以辅助生产,也仍旧需要人为操作,远不像城内那般,使用AI机器人节省人力,都外者不得不每天花费大量的时间在保持最低限度的生存上,几乎没有享受生活的时间。 “哎,新人们还好吗?那几个发烧的现在退烧了吗?”耿天楠叫住身边一位女性。“抗生素还剩多少?” 女性看了姜澜生一眼,神色畏惧,不过还是回答道:“抗生素都用光了,退烧的只有两个人,剩下的伤口都还在化脓。” 耿天楠吐出个烟圈,对女性点点头,然后指向某个砖瓦砌出来的房子示意姜澜生看。“走,我们去那边。” “所以呢?”姜澜生问。“你想让我看到的是什么?我相信这一秒在河边洗纱布的人和在磨坊磨麦子的人都是善良的好人,但是我没法相信下次都外者潜入城内炸烂城墙与建筑物的时候,他们的手里的刀不会捅破普通人的后脑。” 耿天楠抖了抖烟灰,嗤笑道:“他们当然会。他们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他们过的是人类的生活,为什么在BIAS的监视下,防守如此严密的末日城依旧会被我们突破?当然是因为我们拥有绝对的信念,我们坚信着人类终将会被人类本身拯救,大家抱着牺牲自己的念头也要从苦海内救出更多的人。失芯者并不伟大,虽然在你们的说法中,失芯者犯下的是十恶不赦的罪过,但在我们眼里,失芯者应该被称为觉醒者,他们因为觉醒而反抗,真正伟大的是无芯者,他们一无所知却勇往无前。” 耿天楠带着他爬上镇子最高的建筑。说是最高,也不过只有五层楼,上半部分是学生宿舍,下半部分是教室,按照耿天楠的说法,虽然现在他们在忙着救治逃出来的失芯者,不过从明天开始就要恢复上课,孩子是都外者的希望,他们拥有全镇最好的资源,哪怕这点资源连末日城内最底层的人也看不上。 姜澜生:“你们抛弃和平,你们挑起战争,却又认为自己在做一件很伟大的事情,我不得不怀疑都外者里有人在给他们洗脑。”他盯着耿天楠的双眼。“有人要求他们出卖自己的生命,为了一些其他被隐藏起来的目的。” 耿天楠目光微微闪烁,男人看了眼楼下,说:“没有其他目的,如果这世界真的能够完全太平,我愿意站在这里被你手里那把骑士剑捅上八百回合。你的敌人从来不是觉醒者,像你这样的人可能永远无法理解,人类为了获得自由究竟愿意做出什么。我哥哥曾经看过旧时代的书籍,他最喜欢的句子是‘一共有两个乐园,人们有权做出选择:没有自由的幸福,或者没有幸福的自由。非此即彼,没有别的可能。’” “你在偷换概念。”姜澜生的目光在烟头上短暂停留,又挪回对方那双有些浑浊的眼。“自由与幸福并不是一对反义词,就算我今天像叛逃者一样离开BIAS的领地,我依旧会回家,我的爱人还在等我,我拥有个人意义上的幸福,回家也是出于我个人的意愿,我也同样拥有自由。” “看来我们没办法达成共识,很遗憾。”耿天楠似乎对他的话语毫不在意般错开目光眺望远方。“你的脑子里装着那个东西,虽然在城外的世界那个东西始终处于离线状态,无法实时更新,但你依旧在BIAS的掌控之中,你没办法跳脱出来看待问题。算了,这不重要,我这一趟只是想让你看看距离末日城最近的、都外者聚集的村镇,让你看看人类还有这样的活法,就算没有BIAS,人类依旧活得很好。” “所以你们的目的是希望所有人都摘掉BIAS么?”姜澜生不为所动。“不,不是,你们只是在嫉妒,这世界上天生有一部分人是无芯者,他们永远不可能在大脑中植入BIAS芯片槽,无法享受城内优渥便利的生活,想要拯救城内的普通人只是你们口中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这些年你们无数次攻入末日城,将无数普通人转化为失芯者,然后利用他们‘反正我已经回不去了’的心理,让他们团结起来剜掉更多人的芯片,从而让你们的队伍壮大,最终攻破末日城,自立为王,不是么?” 他们出来的时间相对较晚,太阳就在触手可及的远方,快要落山了,整个西边的天空都是纯粹的橙黄。姜澜生不由得握住腰间的骑士剑,骑士剑冰冷坚硬,只有这东西昭示着他与眼前这种原始生活格格不入,但是除此之外,他与在这里生活劳作的人们没什么不同,眼前没有BIAS界面,脑子里的芯片也不会帮他监控身体数据,这里的灵魂是平等的,就像所有人都是□□着来到这个世界一样。 耿天楠这次沉默了很久,久到手中的烟烧得只剩下很小一段,甚至烫到了男人的手指,耿天楠攥紧了拳头,把那点猩红色的火光攥灭,化为烟灰随风而去。 “姜澜生。”耿天楠念他的名字。“支援小队的精英与我们都外者就是不一样,你是我认识的最聪明的人。其实你说的是对的,大部分都外者都只是借着拯救的名头试图享受城内生活罢了,不然呢,一个人突然挖出你脑中的芯片,强迫你加入他们,如果不给你个能让你接受的理由,你又凭什么为那个人卖命呢?不过我们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精英先生,如果BIAS的监控范围扩大,支援小队处理掉我们这些只会使用炸药的、手无缚鸡之力的都外者并没有比捏死一只蚂蚁难多少,所以我们必须成为一股能被BIAS正视的力量,然后才能博得与BIAS谈判的权利。” “你们想要谈什么?”姜澜生问。 耿天楠又点上一根烟,边吞云吐雾边说道:“要活下去的权利。都外者也想拥有与普通人一样平安喜乐的生活。不过这和我想找到身处于BIAS幕后的那个人并不冲突,和我想让城内所有人都意识到BIAS对你们的欺骗也不冲突。” “从最开始你们就说过我们被BIAS骗了,所以它到底欺骗了我们什么?” 男人摇摇头。“很多。算了,走吧,我认为我们都需要再好好想想。我送你回去。” 天色又确实不早了,他没再逗留,跟在耿天楠身后下楼,坐回那辆发动机噪音巨大的车里。 “你虽然是末日城中的精英,但看起来你也被BIAS蒙在鼓里。”耿天楠关上门,把手上的烟丢到窗外。“不过我还是想告诉你,BIAS是个牢笼,末日城的存在就是个骗局。” “我不想再听了,我这次出来我老婆一定很不开心,我需要集中精神思索怎么把他哄好。” 耿天楠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倒也真的没再说什么,点点头,专心致志地开车。 等回到地图边界的时候月亮已经挂在了半空上,好在城外不像城内,路上不会遇到任何人,不然在城内像耿天楠这么开车的人不知道得造成多少交通事故。车子就停在和去的时候一模一样的位置,姜澜生跳下车,一眼就见到他心心念念的人,就像对方所说的那样,你不来我不走,乔瑾瑜站在原地,似乎连姿势都没有变过,定定地看着他,那双桃花眼里什么都有。 “我就不跟你告别了。”耿天楠在他身后咕哝了句,引擎重新发动,突突突地离开城郊。 ☆、第 10 章 他一步一步踏回边界,眼前熟悉的系统界面重新回来,地图程序依旧打开着,不过这个时候他的定位已经变成城郊,属于乔瑾瑜的光点在他身边闪烁,两个人的名字亲密地贴在一起,就像一对难舍难分的爱人。 不,不是像,就是爱人,哪怕只是暂时的,哪怕已经暂时了很多年。 “……乔总。” 天色越来越黑,只有在BIAS的加持下他才能看清对方的脸,乔瑾瑜单手抵着腰间的剑鞘,慢吞吞地向他走来。他原以为自己会被对方打骂,却没想到乔瑾瑜什么都没说,双手扯着他胸口的衣服,额头贴进他的颈窝。对方紧绷的身体终于在这一秒彻底放松,他在对方的示弱中感受到来自队长的脆弱。 “乔、乔总?”姜澜生有些手足无措。他做好了应对质问、应对冷战的准备,却没想过要是见到乔瑾瑜这幅模样自己该怎么做。他眼前所有的系统均为一片绿灯,前阵子战争中有四队的队员不小心跌到地图外,虽然只有几秒钟,那人依旧成为了支援小队的叛逃者,为了洗清红名当时所有在场的队员均在不同时间段被提取并检测过记忆,就算这样那位队员依旧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才重新回归四队,而他离开地图边缘这么久,他的芯片依旧无事发生,很难说清这里面是不是有怀里这位队长的功劳。 “我知道你不会走,你一定会回来。”他怀里的人说,声音微哑,与广告中完美自信的影帝判若两人。 姜澜生磕磕巴巴:“我、我肯定得回来啊,我只是,就,了解一下都外者,尽快结束战争,你才能接着拍戏,不是么?” 他在外游荡了多久,乔瑾瑜就站在这里等了多久,就因为坚信他会回来。他不敢想如果自己真的被扣下了或者跟着都外者一走了之,乔瑾瑜会怎么办。 姜澜生想了想,拍拍对方揪着自己胸口衣服的手,转过身半蹲:“来。” “嗯?” 他索性完全蹲在地上,努力扭头向后看,道:“走不动了吧?上来,我背你回去,也算是给我个赔罪的机会,好不好?” 温暖的热源扑到他背上,他背着沉甸甸的责任往城内走,男人的头发就垂在他脸边,有点痒,他的心脏却一下子被填满了。这些天确实是他有些对不起对方,无论计划着什么都把乔瑾瑜当成那个说一不二的支援小队队长,却忘记了这个人在他面前明明先是他的伴侣。 “我这次出去看到了很多都外者。在我们眼里,都外者……” 乔瑾瑜打断他:“你确定要现在跟我说这个?” “抱歉。”他用自己的侧脸贴贴对方的脸颊。“久等了吧。我真的不是有意要瞒你,主要是这阵子你总是取消我的永久伴侣申请,我一时间急昏了头……” “你还是说都外者吧,在我们眼里怎么了?” 姜澜生失笑,向上颠了颠,把乔瑾瑜更稳的背在背上,低头亲亲对方环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继续向前走,走在黑暗里,走在月光下。 “在我们的教育中,都外者破坏和平,十恶不赦,但是实际上都外者只是普通人,和我们没什么太大区别的普通人,只是他们不用BIAS而已。当然我说的不是那群剜普通人芯片的激进分子,这些人对于末日城而言依旧是祸害,我说的是那些没参加入侵的都外者……” 他在夜色中慢慢地把自己看到的东西讲给背上的乔瑾瑜听,有关于耿天楠的说法,有关于自己的想法,只要有战争就会有伤亡,都外者不断把普通人转化为失芯者,而这部分失芯者又被无芯者利用,在下一次攻城的时候站在队伍的最前方,他们打着拯救的旗号做着草菅人命的事。他隐去了有关于BIAS与欺骗的说法,只说都外者。 “这次我虽然对他们的社会稍微有所了解,不过还是不清楚耿天楠的诉求具体是什么,他一边说着拯救一边说着和平,就连他自己的说法都相互矛盾,不过有一点应该是确定的,我们确实都很想通过某种方式结束战争。之后我会再跟他沟通,在此期间我们应该暂时不需要加班。” 姜澜生本以为自己要把乔瑾瑜一路背到中央街,却没想到刚一进城乔瑾瑜便挣扎着从他的背上跳下来,说什么也不肯再让他继续背着,只得叫了辆无人驾驶的智能车开车回未央塔。 除了支援小队的飞行器能直接飞上未央塔各小队的对应层数外,任何交通工具都只能停在楼下,再乘电梯自己上楼。他们大部分时间都会偷偷公车私用开着飞行器出门,所以像现在这样自己按电梯上十九层的感觉相当新鲜,出电梯门见到一队的大厅也很新鲜,一进门正对着喷泉,虽然早就过了下班时间,今天喷泉却依旧在哗啦啦的喷水,喷出的水雾汇聚成全息投影,左边写着‘起落参商终不见’右边写着‘人如棋子梦如真’,今天没有横批,看起来今天喷泉的心情不是很好。 “哇——” 是程橙的声音,姜澜生绕过喷泉往里面看,几个人正背对着这边看公共投影,不只程橙在,一队除了他们两个剩下的五个人都在看,四个人坐着,只有程橙站着玩时光的头发。 夏瑶:“确实,队长这个造型确实很惊艳。” 程橙:“对啊对啊,反正我是没想到队长真的能把这个人演活了。” 姜澜生好奇地往公共投影上看了一眼,似乎是乔瑾瑜新播的电视剧:青涩面皮的纨绔子弟衣着华丽,举着酒杯和周围前来巴结的莺莺燕燕调笑,拇指和中指掐着方杯,中指上戴着闪闪发光的鸽子蛋,纨绔子弟一甩侧面过长的刘海喝了口酒,笑得妖孽横生。 夏瑶:“嘶——” 姜澜生:“……” 家养影帝就这点不太好,总是有人觊觎自己老婆的□□,而自己对此还毫无办法,他下意识摸了摸头顶,牵着乔瑾瑜往里走,顺便大声咳了一声。 “咳。” 程橙头也没回:“呀,姜总回来了,来一起看电视剧么?《万众瞩目的我也想要平凡人生》,书改剧,队长演技相当不错。” 姜澜生:“你安利的时候能不能走点心,至少直视我的眼睛?” “不可能,没有任何事情能让我的眼球从樊少爷身上挪开。”夏瑶哼了声,也招呼他道:“快看,我感觉接下来剧情绝对会相当精彩。” 确实精彩,末日城中央街十二号未央塔1901号里,支援小队全体队员眼睁睁地看着据说很有名气的女主出现在镜头里,然后是长达十秒钟的对视,接下来女主跑来男主追,紧跟着就是一段漫长又热辣的吻戏,吻戏完了接床戏,女主叫得卖力又火辣。 姜澜生:“……………………” 所有人的表情都很一言难尽。 “那个……据说……”夏瑶硬着头皮开口,手指指指乔瑾瑜。“影帝拍亲热戏永远都是和对方分开拍,让全息摄影师每个人都拍一条,让后期拼接上去……” 乔瑾瑜理所当然的点头,亮出左手中指和无名指上的两个戒指:“因为我已婚,不希望和任何人传出绯闻,影响家庭稳定。” 程橙:“呵呵呵呵……” 公共投影上女主依旧在叫,姜澜生头顶黑线三条,推着乔瑾瑜往餐厅那边走,他一路走头顶灯光就亮了一路,折腾到现在他也没心思去做什么夜宵,直接拍许愿机的随机按钮,下面掉出两个甜甜圈。 为了缓解尴尬姜澜生没话找话:“许愿机真是个伟大的发明他破除了人类的饮食界限只要有三大营养物质就能组合出各种各样能吃的东西你别理我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乔瑾瑜轻笑,要了杯热咖啡,端着咖啡落座,示意他坐身边。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姜澜生一屁股坐在乔瑾瑜身边,捉着对方没拿咖啡杯的那只手,总觉得有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今天犯了个巨大的错误。我是说,我……不信任你。”他把最后那几个字说得很轻。“我向你道歉,对不起,你相信我做事有分寸,相信我会回来,我却不相信你能理解我。” 对方脸上那点笑意逐渐褪去,乔瑾瑜垂下眼,他没法再看到对方眼里泄露出的情绪。 “永久伴侣契约对你而言真的那么重要么?”乔瑾瑜低声问。“就那么迫不及待的,想把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绑在一起,直到终生么?” “嗯,我很想,这几天我一直在考虑,究竟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才不配成为你的永久伴侣,我本以为我哪里都做得都挺好,现在才发现是哪里做得都不好,再给个机会,宝贝儿,让我重追你一次,追到你满意为止,成么?” 乔瑾瑜一口把杯子里剩下的咖啡都倒进嘴里,按着他的后脑吻上他的唇,醇厚的咖啡香气混合着对方的味道萦绕鼻端,他一口一口把对方喂过来的咖啡咽下去,乔瑾瑜的唇舌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温软,他连对方舌头上的咖啡都吸着吃了个干净,唇微分,他几乎克制不住唇角的弧度。 “别惯着我呀……” 话语湮没于第二个吻之中。 ☆、第 11 章 乔瑾瑜状态稳定情绪良好,但他知道,这件事在乔瑾瑜这里根本就没翻过去。 没有人知道他曾经脱离过BIAS的监控,除了时光,但就算是时光也没办法确定他是否真的有使用过那个能屏蔽检测的软件,所有人依旧准时上班准时下班,都外者这两天没有入侵,又或者是因为BIAS的监控又提升了一个档次,那群虎视眈眈的人暂时没有找到新的破绽。 姜澜生早上六点出门去给乔瑾瑜买现摘的鲜花:在城内,任何合成的东西都相当便宜,相反的是所有天然的东西都贵的要死。他凭着记忆里乔瑾瑜给他买的那束花的模样买了一模一样的一捧玫瑰,赶在乔瑾瑜起床之前把玫瑰插在床头的花瓶里。他的爱人还睡着,他小心翼翼地重新递交永久伴侣申请,然后退出房间,下十九层写报告。 越是相处姜澜生越觉得自己看不透那个人,明明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那个人都会无条件的支持他,明明只要他开口问,那个人就会把心理想的事情都告诉他,但他依旧觉得乔瑾瑜有什么在瞒着自己。当然,乔瑾瑜无疑是喜欢自己的,不然也不能把自己惯成现在这幅模样,他只是有些不理解而已,他总觉得对方身上背负了什么过于沉重的东西,自己无论有多努力都无法触及分毫。 这几天他每天都有试图与耿天楠进行沟通,然而男人只回了他几句便不再发来消息,他旁敲侧击地问过时光这个软件会不会因为特殊原因而被BIAS屏蔽,得出来的结论却是只要软件还在,那就还能使用,就像屏蔽酒精分解的那个小程序一样。 耿天楠:【小毛不行了。】 姜澜生:【那个小孩子?发生什么了?】 姜澜生:【我能提供什么帮助?我记得上次你说缺少抗生素?我想办法帮你弄过去一点?】 对话到这里戛然而止,无论姜澜生再发过去什么,对方都没有回音,他试着每天给对方发一条消息,然而过了很多天也没有回复。 S级警报突兀地在未央塔内拉响,姜澜生立马从椅子上弹起来,披上队服奔向露台。现在实在是太早了,全队只有他一个人坐在十九层办公室。他跳进飞行器从十九层飞上二十层,厉长泽与夏瑶已经在露台待命,欧阳到得迟一点,不过同样准时就位。 欧阳:“发生什么了?” 他粗略地扫了眼警报内容:“都外者入侵。都外者炸掉燃料管……等等,一队要处理的还有一件事,都外者侵入第三生产厂。” 他在夏瑶的眼睛里看到了和自己的表情一模一样的惊恐神色。 第三生产厂,顾名思义,是末日城普通人出生的地方之一。现阶段科技已经完全解开了人类的繁衍之谜,基因钳技术已经可以很好地筛选掉所有有基因缺陷的受精卵,只留下优秀的一代被装进生产厂的人造子宫里,统一培育繁殖,从子宫里出生后再塞进营养液专门配比的营养仓,直到十八岁离开生产厂,在末日城内找到属于自己的第一份工作。 入侵生产厂…… 他只感觉到窒息,工作面板上S级警报下面还有其他的、被分配给其他队伍的任务,都外者在这座原本和平的城市中同时点燃起无数战火。 “夏瑶厉长泽上飞行器,欧阳留下等另外一辆。”姜澜生跳上飞行器。“兵分两路!走!” 飞行器急速下坠,他在失重感中打开工作面板,开始分配任务。 姜澜生:你们四个去解决燃料管,目标位置已经在地图上标好,记住绝对保障社会稳定,欧阳注意及时救助被波及的普通人。 姜澜生:我们去第三生产厂,任务目的:不择手段,消灭入侵者,守护第三生产厂。 队里武力值最高的当属厉长泽,武器是把纯黑色的刀,破坏性相当强大,同样的,人也足够隐忍,适合长时间隐匿与蛰伏后的一击毙命;而夏瑶则更擅长短时间的爆发,武器是她自己的指甲,仗着身躯小巧灵活,就算是钢筋铁骨也会被她捉到缝隙穿无数个洞出来,更别说是□□凡胎的都外者,她的威慑力绝对不差。 姜澜生默默衡量着自己手里紧握着的牌,突然想到了什么点开和耿天楠联系的软件,上面果然有耿天楠刚刚发来的消息。 耿天楠:【非我指使,你自己小心。】 他没时间处理耿天楠的事情,拉开面板申请介入第三生产厂的BIAS控制界面,用副队长权限调出当时的视频:一个戴着兜帽的成年人带着三个男孩突兀地出现在街角,在接受盘查的位置几番操作,大门自动打开,四个人大摇大摆地走进生产厂的大门。其中看起来年龄最大的男孩对头顶的监控笑笑,然后比了个中指。监控里四个人已经成功进入第三生产厂,几秒钟后画面黑屏,第三生产厂失联。 他将这段视频共享给面前的两个人看,顺便提炼出比中指的男孩的相貌与BIAS数据库对比,查无此人。 “不是失芯者?”厉长泽开口问道。 “对,初步推断是无芯者,无芯者总是比失芯者更容易混进城内。” 夏瑶耸肩:“管他呢,都杀掉就好了。” 姜澜生皱眉,开始吩咐道:“厉长泽潜伏接应,里面情况不明,等下如果有断电或者能够抢修的地方夏瑶进去抢修,战斗交给我和厉长泽。” 飞行器高速划过天空奔向第三生产厂,飞行器还没停稳,三个人已经跳到了地上,姜澜生点击申请一级感官保护,右手抽出骑士剑,从已经瘫痪的盘查入口径自进入院内,他的身后跟着矮小的夏瑶,而厉长泽则在跳下飞行器后迅速失去踪影,只有在地图上确认到厉长泽的位置,光点正在以极快的速度从刁钻的入口进入第三生产厂的建筑物。而他与夏瑶则大摇大摆地从被入侵的入口闯入工厂内部,在无数营养仓中穿梭。 “倒是件好事,他们没切断电源。”夏瑶在他身边小声说。“这样至少这些孩子们大部分都还活着。” 两个人背对着背,逐步接近BIAS监控被屏蔽的地方,在地图上,监控被屏蔽的地方是纯黑色的,黑色线条从下至上,逐渐蔓延到顶层。 “你怎么看?”他轻声问。 “好心都外者留给我们的路线图?”夏瑶笑容甜美。“要么是个明目张胆的陷阱,要么就是那四个人蠢得无可救——” 后半句话她没能说出口,在爬上三层的瞬间两个人都看到了,无数营养仓的盖子大敞开着,血肉横飞,他在地面上看到属于幼崽的、稀烂的头颅。 “——这、人命在都外者眼里究竟算什么???” 姜澜生咬牙:“我进监控盲区!你立即查看还有没有活口!能救一个是一个!动起来!” 夏瑶点头,脚踩过血肉与机械,在尸体中翻找尚且有救的生命,姜澜生看也不看夏瑶,顺着楼梯飞奔而上,沿着被屏蔽的监控一直跑到第三生产厂的房顶,他呼哧呼哧地喘,爬得呼吸里满是血腥味,好在眼前暂时还没弹出警告,BIAS控制着他的大脑飞速修补破裂的毛细血管,姜澜生用力推开大门,多年养成的直觉迫使他就地打滚,头顶果然有撬棍挥过,与他推开的那扇门砰地相撞,如果不是他反应够快,被打烂的显然就不是大门而是他的脑袋。 “来得还真是快啊,精英先生。”为首的男人啪啪鼓掌。“还是说,因为被闯入的是你们这些可怜机器人的培养皿,所以狗狗们要第一时间冲上来看家护院呢?” 如果是耿天楠他还愿意沟通几句,跟这样的疯子却没什么好说,姜澜生抽剑刺向男人咽喉,在被躲过后改刺为砍,堪堪粘着男人的喉咙擦过,男人迅速扭身躲到他身后,姜澜生左腿后踢右手剑格挡,挡住未成年的攻击,左手捏住左边那位成年人的手腕逆时针一旋一扯,身体借力收剑,贴着男孩脑后的头皮削掉一层,男孩痛得嗷嗷叫,而他利落落地,双腿一分,再次攻向在场唯一的成年人。他站在第三生产厂的楼顶,手里拿着剑,他在为方圆千百里间每一位民众的安定拼上性命,他无所畏惧。 成年男人哈哈大笑高举双手,看着他的目光却充满恶意:“你没觉得少个人么?” 对,跟他战斗的只有三个人,但进厂的是四个,那个比中指的男孩不在现场……不!那个男孩在天台边缘!中指男孩手里捆着绳子,绳子另一端是营养仓里捞出来的四五岁的孩子,两条胳膊被勒得青紫,两只眼睛紧闭着,在天台边缘随风摇摆。 “别动哦?别再进一步了哦?让我看看,是杀死都外者重要,还是拯救一条还没开机的性命重要?” 姜澜生的动作顿住了。一共四个入侵者,一位在他身前摆出投降的姿势,一位用身体吊着生产厂的孩子,一位被他削掉脑后头皮在地上打滚,这三个人都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身后最后一位男孩拿着撬棍小心翼翼地接近,明明也是年纪差不多的孩子,如果是城内的普通人应该正躺在营养仓内沉睡,如果是耿天楠给他看的镇子应该正在上学,而这个男孩却拿着沉重无比的撬棍缓缓接近,试图要了他的命。 “让他把撬棍放下,我们可以谈谈。”姜澜生面不改色的对面前的成年男人开口。 成年男人换了个站姿,示意姜澜生身后年纪最小的男孩退下,然后一手指着吊在半空中的孩子一手指指自己的脑子说:“反正你的同伴马上就会赶来,不如我们趁着还没人做个交易吧,雯雯,把你的匕首给他。你当着我的面把你脑子里的芯片抠出来,我就放了那个没开机的东西,然后乖乖认罪伏法,你也省时我也省力,怎么样?成不成交?” 一阵大风吹来,被从营养仓里拎出来的小东西摇摆成一个危险的弧度,头皮被削掉一块的男孩把匕首当啷扔到他脚边。姜澜生没再犹豫,收剑入鞘,低头捡起匕首,然后毫不犹豫地剜入自己的后脑。眼前BIAS的界面瞬间被马赛克占满,他疼得不停地抽气,随着芯片被剜除眼前的乱码也消失不见,他喘息着,用颤抖的手把还带着血肉的芯片展示给对方看。 “现在,放人。” ☆、第 12 章 成为无芯者后的世界与普通人似乎没什么太大区别,最多只是五感变得没那么敏锐,后脑处的钝痛让他有些站不稳,他只能听到成年男人在狂笑,下一秒身体被熟悉的人扑倒,他竭尽全力才克制住抽剑的冲动。把他扑倒的是夏瑶,不知道什么时候拿着撬棍的男孩重新对他下手,好在夏瑶赶来及时,帮他避开了致命一击,而就在他看向撬棍男孩的同时,一直隐蔽在暗处的厉长泽终于出手,锋利的黑刀斩断捆着小孩子的绳子,半空中飞行器突兀现形,妙到毫厘的接住下坠的孩子,再嗖的一声飞远。 “姜澜生!!” 似乎是乔瑾瑜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的名字,又似乎不是,太阳穴突兀传来剧烈的疼痛,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啊,这样的疼痛,我经历过的。他想。 他全身上下像是从水里刚捞出来般湿漉漉的,巨大的痛感终于勉强得到缓解,所有疼痛过的地方依旧保留着火热感,他连嘴唇都在抖,全身黏腻。 “我居然又撑过来了。”他自嘲的笑笑,身体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倒回床里。 有外表稍显木讷的男人双手插兜,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站在病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神色悲悯。 “不,你没撑过来。”那个人这样说。“感激哌替啶。” 他眨巴眨巴眼,剧烈的疼痛消耗掉了大量的能量,他甚至没什么思考的力气,生怕多想一点,那剧痛就会从脑缝深处、从地狱里爬回来。 “没撑过来吗……唉。”他叹了口气。“那怎么办呢?我也不知道我还能维持尊严多久,或者说,我现在已经没什么尊严了,苏师兄,从生病以后我就再也没照过镜子,但我还是能从我老婆的眼睛里看到我最近的状态。” 被叫做苏师兄的男人什么都没说。 “进展好快啊,不知道老爸在经历这一切的时候又在想些什么。”他用袖口擦了擦汗湿的额头。“我原以为还能陪他再走一段路,看起来……是该告别的时候了。” 男人干巴巴地开口:“你对人类发展的贡献会载入史册。” 他嗤笑一声,似乎觉得这个说法很有趣:“载入史册?我可从来没想过要名垂青史,我宁可以遗臭万年为代价,再陪乔瑾瑜走个三五十年,看着我老婆就算是变成个小老头儿也是个比谁都好看的小老头儿,那才是我想要的。” 男人轻声叹息,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就像他小时候那样,他在深更半夜里发烧,还是少年人的苏师兄给他喂了退烧药,然后守了他一整夜。那时候的苏师兄就是这样抚摸着他的额头,直到他沉沉睡去。 “帮我个忙,苏师兄,你手机能录音么?我要给乔瑾瑜留一段话。” “好。” 他清清嗓子,在脑海中描摹那个人的模样,缓慢道:“宝贝儿,当你听到这段话的时候,应该是我走了的第十个年头?就当是吧,我也不太确定。最近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好好吃饭?想我了的话就煮粥喝,你已经可以出师了,嗯?” 他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脑海里的那个人同时对他露出标志性的笑容,带着安定的、家的味道,那是他这辈子最爱的人。 “好了苏师兄。”他示意床边的男人收回手机。“等我走后,告诉乔瑾瑜,这是我留给十年后的他的口信,现在不能听,又或者未来的某一天,他打算真正步入有其他人参与的新生活,这段音频直接删了也行。这是我唯一的遗愿,能帮我达成么?” “你都这么说了,我怎么可能拒绝你。”苏师兄把手从他的额头上摘下来。“然后呢?还有什么要说的?” “嗯……我以自然人姜澜生的身份,申请安乐死。” “醒一醒,姜澜生。” 有什么东西在大脑中呼之欲出,又被什么东西拼命封印,姜澜生睁开眼,头痛欲裂,眼前独属于BIAS的界面随着他的逐渐转醒而重新启动,进度条滴滴滴走向结束,界面打开,消息爆棚,他没心思一条一条看过去,直接全部暂时隐藏。 “感觉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还是把他叫醒的那个声音。“看着我,你看看我。” 目光逐渐聚焦,背景是天花板,前面是影帝那张漂亮得无死角的脸,姜澜生长出了口气,点点头,努力把自己从平躺的姿势撑起来,对方忙帮他调整床铺,让他的半靠着被子的感觉更舒服一点。 “发生什么了?这里是……哦,是队里的医疗室。” 乔瑾瑜抿唇,片刻后道:“你还记得多少?我们出任务,你擅自挖去自己的BIAS芯片。” “嗯,我的记忆就到这里。” “你被夏瑶扑倒,后脑撞在地上,之后又被都外者踢到太阳穴,这是你昏迷的主因。至于BIAS……私自以任何方式使芯片离开大脑内的卡槽都是违法行为,你不得不接受法律的制裁,但特殊时期特殊对待,你现在已经被剥夺副队长以及支援小队给予你的任何权限。换句话来说,你现在只是个受到监视的普通人,需要时刻与我共享位置,不过我保证只是暂时的,我会想办法让你官复原职。” 这个结果他能接受,毕竟是他做错事在先。 “行,那任务呢?我还有知道任务结果的权限么?” “四个都外者均被逮捕,人质获救,你的任务完美成功。” “那就行。”他松了口气,却又想到点别的。“第三生产厂呢?我和夏瑶上楼的时候见到无数营养仓被破坏,除了那些被虐待致死的,其他的孩子们怎么样了?” “以你现有的权限来说,你不应该知道结果。”乔瑾瑜停顿半晌,又继续说:“被破坏掉的躯体正在接受□□克隆,包括人质,都外者这次的行动没有对城内造成任何实质性的影响。喏。” 乔瑾瑜在网上找来当天的新闻给他看,页面上一片歌舞升平,没有人知道支援小队在那天都经历过什么。 有人在医疗室门口探头探脑,乔瑾瑜俯身在他额头亲了亲,然后直起身,对他点点头,拉开医疗室的门把程橙从外面放进来,又贴心地替他们把门关好。 “慢走啊队长!”程橙对门口喊了声,继续低头吃手里的包子,弄得满屋都是味道。 “这就是你探病的态度吗程小橙。”姜澜生面无表情的看了眼枕边无色无味的营养膏。“真是好香的包子呢,你为什么能面不改色的做出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 “我面改色了,”程橙含糊地说,两边腮帮鼓鼓囊囊塞满了食物。“只是你没看出来。” 姜澜生强忍住一脚踹过去的冲动,后脑有些痒,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只摸到一手纱布。 “哎对了,那天你不是抠了芯片吗?在那一瞬间我们所有人眼前都疯狂弹出无数警告,地图上还把你的位置加大加粗,你是没看到当时队长那张脸上的表情啊,啧啧。” 姜澜生:“什么样?” 程橙:“极其恐怖啊!怪不得你从来不敢惹他生气,我都怀疑要不是看到你还活着,队长极有可能在逮捕之前就把那四个都外者生吞活剥。” 乔瑾瑜生气是什么样子他还真就不太能想象得到,两个人在一起这么多年,乔瑾瑜在他面前永远是温和的,甚至从来不会对他发脾气,对他的全部百分之百的包容与接收,就像上次,乔瑾瑜站在地图边缘等他好几个小时动也不动,事后也没有对他表示出任何形式的不满,哪怕在床上他是主导者,是上面的那个,在日常生活中他却依旧是被惯着的人。 “还有呢?我听说人质得到了良好的救助?” 程橙已经把包子吃光了,顺手拆掉他床边的营养膏喝掉漱口,边喝边回忆:“对啊,报告上确实是这么说的,不过那是善后小组的工作,我们没有发言权的。” “那就行,那我这趟芯片没白挖。” “其实……”程橙欲言又止。 “怎么?” 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般,程橙偏头看了看医疗室外没有人,这才凑过来小声说:“其实BIAS给你下的审判是直接抹杀以绝后患,或者进行彻底的记忆清洗,是队长以一己之力阻拦,承诺如果出现任何问题他会将你亲手杀掉,然后你才得以全须全尾的回一队。这些本来以我的权限我不可能知道,是时光偷偷在后台翻出来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就行。” 姜澜生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乔瑾瑜把他唤醒的时候什么都没说,他便自作多情的判断挖出芯片不是什么大事,那个人虽然不会对他撒谎,但是在很多事情上如果他不问,那个人就不会主动说,就好像想办法保住他的性命只是件理所当然而又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还记得在醒过来之前他应该是在做梦,只是在逐渐清醒的过程中,梦境的内容也变得模糊不清,不过他还记得这个梦依旧可以和之前的梦彼此衔接。 “对了,程橙,你最近做梦吗?” “哈?”程橙眨巴眨巴眼,似乎没跟上他生硬转折的脑回路。“不怎么做吧?就算做梦也记不住,怎么啦?” 姜澜生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若有所思道:“那你的梦是连续的吗?先在餐厅吃完饭,出门之前再拿两个包子,回头再补一袋营养膏那种。” “我就知道你想嘲讽我吃的多,再见了您呐。又不是电视剧,还连续的。”程橙嘟嘟囔囔,把干瘪的营养膏袋往他床上一丢。“走啦,你能下床后主动联系下时光,他说有事找你。” ☆、第 13 章 普通人相对于都外者而言最大的优势便是脑子里的BIAS芯片,它可以根据机体的不同需求促进脑内不同激素的分泌,就像现在,他的BIAS芯片会帮他加速细胞生长,从他醒来到现在还不到四个小时,身体已经彻底恢复如初,没有任何地方感觉不适。姜澜生动作熟练地拆掉身上所有的医学类监控设备跳下床,左手下意识地按在腰间,那里却空荡荡的,没有骑士剑的踪影。支援小队的人无不习惯随时随地处于备战状态,失去武器约等于失去自我掌控性命的权利,姜澜生皱眉,不过还是推开医疗室的门。 他刚刚躺在床上已经把自我修复这段时间积攒的消息清了一遍,直到最后才点开耿天楠的。 耿天楠:【我听说他们挖去了你的芯片,我很抱歉,这应该是我的错,我把你带到镇中,让好战派看到了你的脸。】 耿天楠:【我在这段时间内提出,想与BIAS进行和解,暂时终止战争,不过结果却是我被好战派软禁,他们说我是被你洗脑的叛徒。】 耿天楠:【我确实想拯救更多的人,但我同样也不想看到牺牲,我想到了个折中的办法,但我需要你的帮助。】 耿天楠:【但我不清楚你在短暂成为失芯者后还能否拥有与之前相同的地位,如果你被驱逐,都外欢迎你的加入。】 他回:【我只是暂时被剥夺了副队长的权限,且时刻处于被监视的状态中。】 姜澜生:【你需要我做什么?我可以尽力。】 那边没有回复,他关掉非法聊天软件,盯着系统消息发呆,那里现在只剩下一条永久伴侣申请,还在等待对方点击同意。 时光突然发来消息:我在花园等你。 花园在十九层回廊外侧,平时只有厉长泽和欧阳会去那边打理花花草草,种在这里的都是实打实的、真正的植物,而不是全息投影,房间内按照植物的需求一年四季调控成不同的温度,而不是像其他房间那样始终处于恒温之中。夏天的时候总有各种各样的虫子在花园里爬来爬去,好在现在正值深秋,虫子比夏天少了不少,他不得不应邀前往他至少四个月未曾临幸的花园。 虽然花园处于室内,不过棚顶依旧被制造出露天的效果,与室外真实环境相通,头顶一片漆黑,仔细观察的话甚至可以看到明灭的星空。 藤桌上正放着一盏煤油灯,是花园里唯一的光源,昏暗灯光中勉强能看到藤椅里坐姿端正的长发男人,正在看一本书。 “这地方不错,就是虫子多。”姜澜生率先开口。“等多久了,不冷吗?” 时光慢条斯理地把书签夹进书里,这才抬起头:“还好,你来的比我预计的晚,是被剥夺官衔后,BIAS权限变少的原因么?以至于你的机体恢复速度至少比平时慢百分之三十。” “行行好。”姜澜生做了个‘停’的手势。“我敢肯定你找我不是来测试这个的。” 时光无所谓地偏偏头,向他示意自己对面的藤椅。姜澜生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进去,晚风适时地吹进来,他把目光挪向玻璃窗外的车水马龙。 “摘下芯片以后,你看到了什么?”时光开门见山。 “如果我说我什么都没看到,你相信么?我那时候忙着盯着人质,还要注意我身后那个小孩……”他用拇指指向背脊。“当时我身后有个孩子拿着撬棍,想往我这颗脆弱的脑袋上敲,外加上人质情况紧急,我没空注意失芯者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时光点头,修长手指抚过书脊,道:“很痛?” “当然痛。等等,”姜澜生突然想到点什么。“我好像有点印象。灰色的。天是灰色的!时光,你能找到当天行动相关的视频文件么?当天我们行动开始的时候是几点?天色怎么样?” 时光没说话,直接把自己的界面展示给他看,他们出门的时候正值清晨,天色晴朗万里无云,是教科书般的好天气,然而在他的印象里,在挖出芯片后,他的视野迅速灰败。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姜澜生艰难地措辞。“我前几天用你那个软件离开过一次地图边界,我有幸见过外面的世界,在离开地图边界的瞬间,BIAS的界面完全消失不见,我们所习惯的这个东西,”他用手比出BIAS界面。“毕竟是直接作用于大脑,它可以在我们的视网膜上投影出想让我们看到的,就像拆下芯片后我看到的天空。” “是伪装成晴天的多云。”时光帮他补上后面的话语。“所以都外者入侵末日城的时候会高喊‘你们都被骗了’,他想揭露的就是这点么?这么看的话被集中管理的那些失芯者的反应就都说得通了,因为他们的眼睛看到的和我们看到的东西并不相同。” 姜澜生表情茫然,答道:“我不知道,也许在地图边缘反复横跳能拿到答案,但乔瑾瑜说我现在正被软禁,暂时出不了未央塔。” 时光嘴角微勾,单镜片后的狭长双眼在煤油灯下泛着奇怪的光泽:“那如果我说我能帮你屏蔽掉BIAS芯片,你会怎么做?” 他脑子突然想岔了想到乔瑾瑜那句‘如果我说不许你去,你会怎么做?’,不由得上下打量长发男人,总觉得眼前这人和乔瑾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许是因为他的神色过于奇怪,以至于时光忘记继续渲染蛊惑人心的气氛,姜澜生甩甩头,把不该有的念头都从脑子里甩出去。 “我打算在队里试试,说不定能看到点和平时不一样的东西。” 时光边把新写的屏蔽软件传给他边抬眼皮看他一眼,道:“哪怕辜负了队长的信任?” 姜澜生动作一顿,时光跟他说的‘是队长以一己之力阻拦,承诺如果出现任何问题他会将你亲手杀掉,然后你才得以全须全尾的回一队’这句话,乔瑾瑜相信他不会做出任何对城内安定不利的事情,所以才会给他兜底,连他私自离开地图边界这种事情也能被隐瞒过去,而他却在…… “那就让他亲手杀掉我吧。”姜澜生苦笑。“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至于对他的亏欠,我只能用命还。” 时光给他的软件总体而言是之前让他离开地图的软件的升级版,这次的功能更加齐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将他和BIAS芯片分离开来,抓取他之前的脑活动习惯,让BIAS以为还在无时无刻不停地对他进行监控,而他这边所有与BIAS的功能则会全部关闭,就像在城外一样。 “你不是我们的敌人真是太好了。”他衷心感叹。“如果都外者能像你这么厉害,估计末日城被都外者占领的日子指日可待。” 时光挑眉,道:“那要看你们会不会对症下药。” 说着话两个人已经各自回到房间门口,同时推开门,他听到那边程橙哼哼唧唧地抱怨时光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晚,而他的眼前则是乔瑾瑜窝在沙发里,看到他开门后伸手要抱。他反手关门,仗着腰力惊人把乔瑾瑜完整地从沙发上抱起来往卧室走,他还年轻,还可以仗着体力好不知疲倦的索取,直到乔瑾瑜沉沉睡去。 姜澜生打开了时光的屏蔽软件。 眼前的界面瞬间被马赛克笼罩,又很快消失,卧室的灯刚刚已经被关上,他原本可以在BIAS的加持下拥有少许夜视的能力,现在却像个瞎子般什么都看不清。按照程橙的说法,当检测到芯片与人脑分离,所有支援小队队员眼前都弹出了他高危叛逃的红色警报,而现在他眼前什么都没有,状态和失芯者差不多,身旁乔瑾瑜的呼吸声却依旧平稳,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不愧是时光。他还想再思考点什么,失去激素调控能力的大脑无法抵御无穷无尽的疲惫,他被迫陷入沉眠。 “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他问。 还是那个梦境。他现在已经可以很理智的对待这场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又会在哪里结束的梦境,既来之则安之,这回他的身体状况意外的还不错,甚至有些飘飘然,他的右手中握着一个按钮,按钮连接着几条软管,而软管里装着透明的淡黄色液体,看起来相当无害。 他知道,只要自己按下这个按钮,就会在短暂的十几秒后永恒的失去性命。 他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不过他并不气馁,空出来的左手努力摸过对方的手,和他的爱人十指相扣。刚刚眼前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又不经意地想到,这样的恍惚似乎已经出现过很多次,有的时候他甚至会失去视觉,堕入到没有尽头的黑暗里。他不由得有些感激,在生命的弥留之际,他还能重见光明。 他贪婪地看着他爱人略有些凹陷的脸颊,又捏捏手中温热的手掌,道:“我答应过要陪你一辈子,我做到了,姜总是不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而他的爱人面无表情,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只在听到他声音的时候才会活过来,桃花眼里满是无措。 他突然无可抑制的感觉到难过,他明明许诺的是他爱人的一辈子,而不是他自己的一辈子,今天就是他生命的尽头,如果不是那一针大剂量的哌替啶,他甚至没办法开口说出话来,更别说像现在这样和他的爱人牵着手,他却依旧要在这样的时间点偷换概念。 “要谢谢宋导,愿意把时间给你空出来,让你陪我走完最后一程;”他对乔瑾瑜笑笑,目光挪向下一个人。“也感谢苏师兄,你照顾我这么多年,就不说别的了,我知道你懂。” 房间里当然远不止这几个人,安乐死要有法院和公证人员在场,只不过那些人都远远站在房间的另一端,给他留出最后的时间。 “还有你,你也见证了我很多年的成长,虽然你有时候对我们很凶,但我知道你是个很好的人啦,希望你的未来幸福快乐……欧阳姐。” ☆、第 14 章 姜澜生从噩梦中冷汗淋漓地惊醒。 这次他清晰地记得梦里的每一个细节,他记得自己在梦里依旧叫姜澜生,也记得他的爱人还是乔瑾瑜,记得在病房中那些陌生而又熟悉的人,也记得最后的那张脸,欧阳,那是欧阳的脸,穿着一模一样的白大衣。他喘息着,努力平复心情,天色还早,房间里朦胧一片,只能透过纱质的窗帘看到阴沉的天空。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哦,是眼前没有弹出今日天气,他的BIAS芯片还在屏蔽中,疲惫的躯体没有任何加持。 持续整晚的梦境消耗掉他大量的体力,姜澜生抹了把额发,摇摇晃晃地起床,他的动作似乎把乔瑾瑜吵醒了,身边有人咕哝了声。 “没事,我洗个澡,接着睡吧。”他轻声说。 乔瑾瑜绵长的嗯了声,翻了个身,不设防地对他露出光滑赤裸的背脊。姜澜生把被子给对方盖好,赤脚踩在地毯上正准备去洗澡,突然如遭雷殛。 在那个梦里,被他称呼为欧阳姐的人,除了下半张脸,那双桃花眼和乔瑾瑜长得一模一样。 “……不会吧……” 姜澜生只觉得阵阵发冷。 他很笃定梦里的欧阳和现实的欧阳拥有几乎完全相同的外貌,他不由得想到被厉长泽杀死的耿天奕与那位据说要和他和平共处的耿天楠,那两个人是亲兄弟,那欧阳和乔瑾瑜的关系—— 他不敢深想,逃也似的钻进浴室,闭着眼睛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温水,这才意识到平时操控这一切的方式都是BIAS,失去芯片的他几乎没办法在末日城里活下去,甚至连小小的出水管都无法操控。好在他可以重新启动与BIAS之间的连接,只需要下压后脑芯片卡槽所在的位置。几秒钟后温度适宜的热水浇在姜澜生头顶,他用力喘了几口气,印象中欧阳与乔瑾瑜的相貌他依旧可以清晰地在脑海中描摹,却无路如何也不能把他们重叠在一起,就像一个苹果和一个梨放在一处,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这两种水果弄混。 ——你们都被骗了。脑海中的耿天楠这样说。 这个澡洗得相当快速,他感觉自己没法再在这个房间内呆下去,如果乔瑾瑜在这个时间点醒过来,绝对会注意到他的反常,他对自己伴侣的敏锐程度有信心。姜澜生很快烘干身体穿上衣服,下意识地扶了把空荡荡的腰,然后趁着天还没彻底变亮隔绝BIAS跑下十九层。 二十层和十九层之间有很多磁悬浮平台供他们上下楼使用,但这些平台都只能用脑内的芯片操控,姜澜生这次跑的是楼梯,他一直跑到十九层门口,向来喷洒着水雾的喷泉也是直接作用于大脑的全息投影,所以他现在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空荡荡的池子,里面没有水,水雾上也看不到屏幕,更嗅不到喷泉根据每天心情不同而散发出的不同味道的香气。十九层没有人,只有AI机器人小唐跟在他身边,仰着头。 姜澜生闭上眼,按下后脑的卡槽部分,他立刻被浓郁的、甜牛奶的香气包裹。他在喷泉的水声中重新睁开眼,视野被BIAS界面圈定,正中央的部分是喷泉水雾所形成的三块全息投屏,左边写着‘塑造过去’,右边写着‘保障未来’,横批是个卡通笑脸,视线集中在姜澜生身上。 他不寒而栗。 “你看到了什么?” 时光如同鬼魅般从不知道什么地方走出来,单手撩起长发别到身后,似乎很满意般上下打量他一番,又抬头看喷泉投屏,道:“塑造过去,保障未来。我还以为他会直接写‘自由即奴役,无知即力量’呢,这么看着还直白一点。” “你为什么在这里?”他立刻冷静下来。 似乎对他的态度毫不在意,时光从口袋中摸出布料,摘下单片眼镜擦干净,道:“因为我想看看我所制造的程序是否有效。” “你的眼前没有出现我的通缉令,这应该足够证明屏蔽功能的效果。”姜澜生答。“所以为什么……” “为什么我不亲身试验呢?你想问的是不是这个?”时光接上他的后半句,重新把眼镜戴好,在自己的面板上找出张照片给他看。“因为人的双眼长在自己的脸上,这也就意味着人类无法观测自己,我们只能观测别人。” 照片上是之前被他从城外带回来的那些被集中管理的失芯者,这些人已经有大半回归了正常的生活,只有很少数的人还留在里面。 时光:“所以你也无法观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和这些失芯者是不是一模一样。” 姜澜生抬眼看着对方。 时光笑笑,指指自己的眼睛,道:“为什么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辨别出一个人类是普通人还是失芯者?” 这不是个问题,也没有答案,姜澜生看着时光离开的背影,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人类可以轻而易举地分辨出眼前站着的是人类还是其他活物,所以他们也能用自己的肉眼分辨出面前的人是普通人还是失芯者。时光临走之前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姜澜生随便找最近的洗手间推门进去,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苍白的脸色,和对万事万物都抱持着浓郁不信任神色的眼睛。 这是一双失芯者才有的眼睛。 他抱着头,背靠着墙壁,慢吞吞地蹲在墙角。 不行,不能这样继续下去,姜澜生一跃而起。他现在还在被监禁的状态中,能动用的权限少之又少,不过只要他时刻在工作面板的地图里实时共享位置,依旧拥有一定程度的自由。 以普通人的身份无法驾驶队里的飞行器,他只能自己坐电梯下楼找无人驾驶的智能车。末日城在微熹的晨光中静静地睡着,姜澜生把位置定在酒吧,这地方应该是末日城为数不多还没有入睡的地方,霓虹灯光在凌晨四点半有气无力的闪烁着,就连门口乔瑾瑜的海报看起来都已经不再起眼,里面已经没有多少人了,他卡在酒吧关门之前一屁股坐进吧台椅。 “哟。”酒保叼着根烟,自来熟地跟他打招呼。“来的可真是时候,不消费五位数的市币我肯定不能让你走。” 姜澜生笑:“别开玩笑,我一个月工资才八千市币。来杯甜一点的酒,不听名字不听典故。” 酒保点点头,把烟头按灭进烟灰缸,神色里带着股通宵过后的慵懒劲儿,从身后的架子里抽出棕色圆肚的玻璃瓶,把酒倒进装着晶莹剔透冰块的方杯里推到他面前。 “这么敷衍?”他闻了闻杯里的酒。“我以为你们酒保都要像电视剧里那样几番操作,最后把一瓶花花绿绿的东西推给我。” 酒保嗤笑,用指节敲敲吧台桌,桌面上全息投影自动播放,是衣着华贵的、剧里的乔瑾瑜,调酒杯在对方的十根手指中熟练翻飞,吸引不少姑娘围在身边吸气。 “你说的是这种?这是骗小姑娘的。” 这些天不是鲜血就是战争,他几乎都要忘了他的伴侣还是个相当知名的影帝,在别人那里看到自己伴侣出演的电视剧的感觉十分奇妙,他就是为了躲这个人才来到这里,结果又被不知情的人放到眼前,姜澜生故作掩饰般地喝了口酒,被酒精味呛得大口咳嗽。 “不是吧兄弟,”酒保看了眼酒瓶。“才四十度。” 自动酒精分解是支援小队队员才有的权限之一,他被剥夺了副队长的身份,自然只能像普通人一样,用自己的舌头就能感觉到酒精的热度。酒保又给他倒了杯冰水,他连着喝了好几口,才感觉稍微舒服一点。 “我在备孕。”他信口胡诌。“所以很久没碰过酒了。” “但是今天跟老婆吵架,所以离家出走,自暴自弃地想要喝酒。”酒保帮他把谎话圆回来。 酒吧前场最后几个人也勾肩搭背的从正门离开,乐声柔和,这里只剩他这一位客人。姜澜生总觉得这小酒保看着眼熟,说话也很有趣,却一时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转着左手中指与无名指上的两个戒指,开口:“你挺有趣的,你叫什么?” “摸着结婚戒指偷情会给你别样的快感么?”酒保一乐,露出一口白牙。“我叫柯柯。” 他搭讪不是那个意思,酒保柯柯显然也十分清楚,所以也没有要进一步的意向,专心致志地擦手里的酒杯,偶尔瞟他一眼,几秒钟后打了个响指,把店内的音乐切换为浪漫的情歌。 姜澜生哭笑不得:“你见过凌晨五点来酒吧猎艳的么?” “现在见到了。”柯柯耸肩。“店里除了你就是我,为了防止你把伤心的情绪传染给我,我只能这么做。” “很明显?我是说,伤心。” “不,伤心情绪只是个借口。你看着像个失芯者。” 就算嘴巴里含着辛辣液体,在这一瞬间他依旧感觉到有些食不知味,好在对方的用词是‘像’个失芯者,而没有直接报警,这说明他应该还有救,只要他能习惯失去芯片时的落差。 姜澜生咽下口中的酒,热辣的气息直窜肚腹,他撩起眼皮说:“那你还不报警?” “嗯……我有种更好的解决方式。”柯柯狡黠的眨眨眼。 ☆、第 15 章 等他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有些不辨日月,姜澜生头痛欲裂地从自己的床上爬起来,不仅仅是头痛,浑身上下就没有不累的地方,特别是自己的腰。在他从副队长恢复成普通人的身份后,BIAS便不再会为他自动调节躯体内部平衡,无论他想修复哪里都要动动手指花费市币手动操作,姜澜生用了足足三分钟的时间才让自己的身体变得轻快,这才有空腾出脑子思考之前发生的事情。 柯柯给他换了种更甜的、酒精味道更淡的酒,而他则开始和对方闲聊,柯柯不愧是个合格的酒保,无论聊什么样的话题都信手拈来,甚至在他问到‘有没有对BIAS感觉到不满’的时候都能对答如流滴水不漏。 “我从来不会抗拒命运,因为我有相当强大的好运气,命运让我继续使用BIAS,我就会使用下去,如果有一天命运喊停,我也会听从命运的指引。” 别的他都记不太清了,唯独对柯柯的这个答案记忆犹新。 新换的酒虽然喝起来更甜,但酒精度数绝对比之前的更高,姜澜生依稀记得聊着聊着他的身体就变得有些不受控制,他还没来得及点开酒精分解程序便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里,那个人的身上有好闻的气息,左手中指与无名指上各戴着一枚戒指,那个人与柯柯交谈几句,把他带出酒吧,带进飞行器,又带上这张床,BIAS飞速帮他分解酒精,从烂醉如泥拉回到微醺,于是他就借着酒劲儿—— 床上就躺着他一个,不过一闭上眼就能想到被他折腾得挺狠的那具身体。乔瑾瑜在床上永远不会拒绝他的任何要求,他心里又憋着火,不小心玩的就有点凶,好在就算是战争造成的伤口也能在几个小时后彻底复原,让他不至于特别愧疚,不过以他向来引以为豪的这条老腰的酸疼度来看…… 啊啊啊啊啊,姜澜生把自己的头缩进被子里,相当没脸见人,柯柯不但吐槽他‘跟老婆吵架离家出走’,还跟他提出‘我有种更好的解决方式’,可他想破了头也没想到居然是用这种方式解决啊?? 不过这样解决也有好处,他再次跑进浴室看自己的脸,已经不再是失芯者特有的表情,镜子里的自己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现在的他依旧无法判断出欧阳与乔瑾瑜拥有相似的脸,不过精神状态已经相当稳定。 “澜生?我可以进来么?” 是乔瑾瑜的声音。姜澜生哎了声,急忙低头刷牙漱口,用余光打量对方扣得一丝不苟的风纪扣,他的脑海里还在回放对方身上被他弄得鲜艳斑斓的样子,不过乔瑾瑜正穿着衣服,看不到下面的皮肤有什么变化。 “我熬了粥,刚放在饭桌上。”乔瑾瑜说:“感觉还好么?” “我怎么感觉你问我最多的就是这句话,”姜澜生笑着吐掉漱口水,拿毛巾擦脸。“在谁面前都是我问对方状态如何,就只在你面前显得格外脆弱。” 和我梦里的你不太一样。他在心里说。 “因为我能看得出你状态不对,澜生。”乔瑾瑜叹了口气,眉心皱出好看的褶皱。“我比你想象的更了解你。” 对方什么都知道。 他莫名有种这样的错觉,却又不太敢肯定,这些天他做的违规事情太多太多,随便拉出一个都够他接受制裁清洗记忆。在整个末日城内,拥有随时随地清洗记忆最高权限的人只有七个,那就是支援小队七个队伍的队长,虽然所有队员也都拥有清除普通人记忆的权限,但最终为此负责的只有七个队长。 啊。 乔瑾瑜捧着他的脸温和地亲吻他的鼻梁,姜澜生顺从地闭上眼。 这应该是我这并不短暂的一生中最后的记忆了。他想。虽然他的本意是好的,他希望解决和都外者之间看似永无止境的争斗,但是无疑用错了方法。就这样结束似乎也不错,在他法定伴侣的亲吻中,在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香气里,被杀掉,被格式化,无论哪种都是个好结局。 最后一个吻落在下颌上,乔瑾瑜舔了口他下巴上冒出来的胡茬,然后拉开距离,似乎有点轻松又有点纵容地说:“我等你一起吃晚餐。”然后转身离开浴室。 他的所有记忆依旧完好无损的留在脑子里,姜澜生怔怔地看着对方高挑挺拔的背影,擦掉下颌的口水,下意识地对那个背影开口:“为什么我感觉你在瞒着我很多东西?” 男人顿住,侧过完美无缺的半张脸对他笑笑:“……我发誓,早晚会告诉你。” 他没错过对方一闪而逝的哀戚。 作为支援小队一队的副队长,他必须留在办公室里随时待命,但他现在只是个普通人,连之前的工作面板都打不开,留在未央塔里也没什么意义。看看时间还是晚上,姜澜生索性下楼叫车,再次来到酒吧门口。 今天他来的时间有点早,酒吧里人声鼎沸,无论是前场还是后场都是找乐子的男男女女,姜澜生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屏蔽BIAS芯片,原本在耳边回荡的轰鸣声瞬间消失。耳根处还带着微微的酥麻感,头顶彩灯镭射灯同时熄灭,他的世界中只剩下干巴巴一片,调笑声又吵嚷又突兀,所有人都融为一体,只有他格格不入。 姜澜生撤掉屏蔽功能,灯光与音乐迟迟恢复, “占卜师——” 哦,对,这里还有个神神秘秘的占卜师。姜澜生走进人群,恰好有人把坐在吧台凳上的人牵走,他便坐进空位里,柯柯正在陪打扮清纯的一对姐妹花聊天,注意到他后向他扬了扬下巴,又说了句什么,姐妹花咯咯笑,嫌弃地把柯柯推开。酒保从善如流的走到他对面,只给他上了杯柠檬苏打水。 “上次怎么样,嗯?”柯柯对他递了个心照不宣的暧昧眼神。“哥哥有没有解决你的问题?” 他没回答,手指敲敲杯壁:“我还没点呢,为什么给我上这个。” “那当然是因为……” “占卜师——!!” 他看向噪音的来源,有点想屏蔽芯片看看占卜师的真面目,不过他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在人前开启屏蔽。柯柯的后半句他没听清,姜澜生举起杯子嘬了口吸管,问柯柯:“这个占卜师到底是什么来头?” “是酒吧的招牌,他很擅长预测一些事,而且只要是他说出口的事情,就绝对会发生,如果还没发生,那就是时间还没到。”坐在他左手边的金发女郎替柯柯回答:“怎么,感兴趣?你可以去试试,不过不是每个接近他的人都能听到他的预言。柯柯,再来一杯一样的。” 姜澜生礼貌地对金发女郎笑笑,没有回答,用左手捏了捏柠檬苏打水里的吸管。在看到他手上的婚戒后金发女郎无趣地扭过头,继续和她的同伴聊天。 他想起来了,这个占卜师他见过一面,还给程橙做过预言,说程橙注定会亲手杀死爱人。他看了看眼前BIAS界面里时光传给他的那几个小程序,总觉得鹿死谁手还不一定,程橙能不能杀死时光他不知道,倒是时光杀个程橙没比捏死个蚂蚁难多少…… 耿天楠:【小毛死了,死于破伤风。】 耿天楠:【上次忘了谢谢你的好意,不过就算你给我们送来药品,也不够我们分。】 耿天楠:【小毛的死因是,我们只剩下一支破伤风针剂,受伤的却是两个孩子,我们只能救其中一个,然后赌一把。】 耿天楠:【可我赌输了。】 耿天楠:【跑题了,我需要见到你所认识的、能与BIAS进行直接对话的人。】 沉寂许久的软件突然弹出耿天楠的消息,姜澜生脸色骤变。 耿天楠还在继续发:【以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你的处境相当尴尬。怎么样,成为失芯者的感觉如何?】 姜澜生被撤除副队长权限就是因为上次闯入第三生产厂的几位都外者,亲手剜出自己脑子里芯片的滋味相当糟糕,不过他还不打算让对方知道自己拥有能够暂时屏蔽BIAS加持的程序,他还没办法自如地伪装自己。 占卜师从后场走到前场,路上不停地被希望得到预言的人接近,他已经喝完了手里这杯柠檬苏打水,柯柯又给他上了杯甜橙味的,在对上他的目光后对方眨眨眼,表情无辜。 耿天楠:【不开玩笑了,好战派的人大多在上次突袭末日城的时候被你们抓住,还剩下的几位也已经被我想办法解决,都外者的控制权重新回到了我手上。】 耿天楠:【不过他们的牺牲并不白费,我现在手里有了能用于交易的筹码,我只需要你带我见到在BIAS方面拥有最高权限的人,如果是你的话,你应该能猜到我想做什么。】 他还没把耿天楠发来的话看完,占卜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他面前,人群中发出很小的呼声,他在近距离下看到占卜师隐藏在斗篷下的面具,那是一张笑脸,只有眼睛的地方挖出两个洞,占卜师的目光摄人心魄。 “给你看个东西。” 占卜师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面前的男(女?)人向他分享了一句定时删除的话语,姜澜生当着对方的面打开。 ‘BIAS从创立起到现在共1193年,在肢体零件可以随意更换的前提下,只有两个人撑过了漫长的记忆存活至今,猜猜看这两个人里,有一个人的名字是不是叫乔瑾瑜?’ ☆、第 16 章 句子在他读过后的瞬间自动删除,同时连带着也会删除他的记忆,无论他再怎么拼命努力也无法对抗BIAS的自动删除功能,但被删除的只有关于这一句话本身的记忆,在看到这句话后所产生的情绪却不会消失,他想一把扯住占卜师问个清楚,却已经不记得想问询的话题,心脏的位置空落落的,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写着焦灼,他张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知道占卜师刚刚给他看了个对他而言相当重要的东西,而他在看过之后就忘记了。 “瞧瞧,这里又多了一位被占卜师迷倒的少年。”柯柯对他耳朵吹了口气。“回神,不然你的甜橙水要被我下毒了。” 他扭回头,果然见到柯柯往他的杯子里丢了一粒什么,那东西在他的杯子里不停地冒泡泡,暖橘色的液体看起来相当有质感。 “这是什么?” 柯柯只是笑:“补肾的。” 看起来只是一粒无害的糖果,毕竟是文明社会,如果他真的喝到的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BIAS也会第一时间帮他检测出来,何况他还是一队的重点监视对象,他相信欧阳会保障他的安全。左手边的金发女郎对他吹了个口哨,然后摆摆手,笑着和女伴前往后场,他便也摆摆手,又按着心脏,不明白为什么占卜师一句定时删除的话语会让他有如此剧烈的心神激荡。 “哎,你几点下班?”他问柯柯。“凌晨五点?” 柯柯立刻双手捂胸,做出夸张的表情说:“我不和已婚人士纠缠不清,除非你把婚戒藏起来,我可以考虑考虑。” 那就是凌晨五点了。周围传出几声善意的哄笑,姜澜生换了个姿势,把杯子里加料的甜橙苏打水一口喝了个干净,跳下吧台椅出门。酒吧门口自动结账,BIAS界面里弹出账单,丢进杯里的只是颗价值1市币的糖,味道还不错。 作为普通人的姜澜生不需要值夜班,这些年的副队生涯下来也颇有积蓄,他在附近开了间房,又给自己设定凌晨五点自然醒的闹铃,也没回耿天楠的消息,强迫自己陷入睡眠,又强迫自己在凌晨五点醒,终于在五点半的时候在酒吧后门堵到刚下班的柯柯,对方一脸慵懒,看到他的出现毫不惊讶。 “精神不错。”柯柯把外套披在身上。“找我有什么事情?关于占卜师?” “你倒是很清楚。” “那是,你的伴侣很漂亮,怎么看都是上层人士,说不定还是个重要人物,你没必要出来猎艳。” 说这话的时候柯柯懒洋洋地摸了摸后脑,他不确定这是不是对方给出的信号。确实,像乔瑾瑜这样的人,就算站在自己的广告牌边上,路人也会因为BIAS的屏蔽功能不会把乔瑾瑜和当红影帝判断为同一个人,他不知道柯柯是不是在暗示着什么。 “既然你知道的话,要怎样做你才会告诉我?” 柯柯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若有所思道:“我这个人呢,运气向来很好,所以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命运都会对我双手奉上,我还真就没什么想从你这里得到的。算了,就当交个朋友,我觉得你这个人虽然长得凶,但是看着还挺亲切,我就当日行一善好了。你直接问吧,我能说的我会直接答。” 他开门见山:“占卜师是谁?” 柯柯皱起脸道:“我只是跟你客气一下,你还真直接问啊……我又不是老板,只是个酒保,占卜师的身份我怎么可能知道。我确实有我的猜测,不过不能说,说了也未必准,你再问点别的。” 看柯柯的反应姜澜生已经能推测出占卜师在末日城中的地位,多半是耿天楠强调的‘你们都被骗了’中的欺骗者,多多少少掌控着一部分与BIAS相关的权利,那这样就好办了,哪怕他的副队长身份被剥夺,他依旧有能做到的事情。 “如果我什么时候想和占卜师联系,你能不能帮我给他传个话?不勉强,只要占卜师说不可以,我不会纠缠。” 柯柯沉默了几秒钟,勉强点点头:“行吧,命运让你堵到我,我想逃估计也逃不掉。还有什么事,没事我回家睡觉了。” “谢啦。”他双手合十,对对方做了个感谢的手势,眼看着柯柯逐渐远去的背影,表情逐渐沉了下来。 “哎,你怎么会跑这里来。”程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姜澜生转过身,没看到人。 “这边这边!四点钟!上七十五度角!” 这个时候支援小队工作者的本能让他非常熟练地在另一边的楼顶看到程橙,程橙直接从楼上跳下来跳进飞行器,半躺在飞行器里落到他身边。 程橙仰头看他,满脸都写着羡慕:“真好啊,我也想成为普通人,我也想休假,我也想在酒吧玩个通宵。姜总你不知道,我三点钟被折腾起来出任务,光是找那个失芯者就找到现在……” 程橙在那边嘟嘟囔囔,姜澜生下意识地打量对方的衣物,如果不仔细看,他完全不会注意到对方身上带着马赛克,如果他猜得不错,被马赛克的位置应该是血迹,平时在副队长的身份下不会受到视觉保护的影响,现在作为普通人,他终于有幸体验一把感官保护。 不过不管怎么说,有免费交通工具总比没有强,姜澜生一边爬上飞行器一边问:“你现在要回队里?” “嗯,任务结束啦,我可以回房间睡觉了,报告让时光写就好。”说着程橙嘿嘿了两声。“自从他加入一队以后,我就再也没自己写过那玩意。我以前是真没意识到时光是个这么好用的——” 姜澜生面无表情:“工具人。” 程橙对他翻了个惊天动地的大白眼。 也许是真的累得不行,刚到二十层,程橙立马跳下飞行器跌跌撞撞地回房间洗澡,只留姜澜生自己还坐在飞行器里,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露台一片通明,他随手拉开手边的椅子坐进去,点开和耿天楠对话的界面。 姜澜生:【我们再面对面的谈一次。】 耿天楠立刻回:【好,时间你定。】 他只是个普通人,普通人没有前往地图边缘的权限,目前队里有两个人知道他能够暂时更改地图上位置的事情,一个是暂时不知道是否可信的时光,一个则是乔瑾瑜。他站起身准备回房间,路上却和欧阳擦肩而过,他竭尽全力才克制住自己开口问询对方与乔瑾瑜关系的冲动,礼貌微笑,然后推开自己和乔瑾瑜的房间的门。 “队长,我有事情跟你商量。” 乔瑾瑜已经醒了,正坐在卧室地毯上发呆,闻言抬起头,逆着光,对方看上去整个人都是毛茸茸的。 “我想再去一趟城北边界。”姜澜生听到自己开口说。“这次我不出去,只是在边界说两句话,你能不能帮帮我?” 得寸进尺。他在心里怒骂自己。这就是得寸进尺,仗着乔瑾瑜对他的爱胡作非为。 没有得到回应,他硬着头皮解释:“我保证不会做有害于末日城的事,‘维护社会的绝对稳定’,我记着呢,永远不会忘的,你了解我,你知道我没有撒谎。” 他自认为虽然提出了过分的要求,却没做错什么,可是他的爱人依旧露出很难过的表情,缓缓开口:“我知道你没撒谎,如果这是你的愿望,那我的答案是‘好的’,什么时候动身?” “不能耽误你上班,下班以后吧,宝贝,相信我,我没立flag,这次我一定会找到最合适的解决方法。” 好在今天是平静的一天,晚六点,吃过饭的两个人准时到达二十层露台,他边跨进飞行器边给耿天楠发消息,乔瑾瑜腰间挂着细剑,就像个尽职尽责的司机,对他的任何举动不发表任何疑问。 “我有办法能联系上耿天楠。”他主动和对方解释。“不过这应该是最后一次,我之后会把它上传给BIAS进行破解,避免这个软件下次再出现。” 乔瑾瑜短暂点头,启动飞行器。 耿天楠依旧在老地方等他,站在地图边缘一步之遥的外面,而他站在BIAS的范围内,乔瑾瑜依旧坐在飞行器里,等在稍远的地方双手抱臂,没露出半点不耐烦的情绪。 “如果城里所有的人都能像你一样好沟通,那我们也没必要做出那么多无意义的争斗。”耿天楠点了颗烟叼上,深吸气。“那位大人物没提议消除你的记忆?” 他知道耿天楠所说的‘大人物’指的是他身后不远处的乔瑾瑜,上次乔瑾瑜站在这里等了几个小时耿天楠也看到了,对他们两个人的关系表示疑问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他摇摇头,耿天楠对他比了个拇指,没有继续说下去。 “好战派逼你挖出芯片的事儿我要跟你当面再道一次歉,确实怪我让他们看到了你的脸,因为你看起来武力超群又有脑瓜,估计在末日城里是个不大不小的角色,他们很想拉你入伙。不过这也确实不是我的主意,你知道的,比起一位理念不同的同伴,我更需要拥有一定权限的精英先生。”耿天楠耸肩。“我和他们下注赌你永远不会背叛末日城,看起来是我赢了,我下次要问那个小鬼要回我的赌资。” 赌博是应该被摒弃的陋习,这极有可能成为都外者灭亡的原因之一。他想提出这点,不过还是克制住自己,开口道:“你告诉过我,失芯者挖出普通人芯片的目的是将他们从BIAS的骗局中拯救,但你现在的目的……如果我猜得不错,你现在只想让都外者也拥有同样优渥的生活环境,不是么?上次那批伤口感染并发烧的人,活下来了几个?” “都死了。”耿天楠自嘲地笑笑。“也包括小毛……哦对,我上次跟你说过。就那个小孩子,他是失芯者的后代,如果有时间的话,我很想跟你说说和他有关的故事,不过看起来我们现在时间紧迫。好战者带来的影响持续不了多久,我们得抓紧时间。” 他看了一眼乔瑾瑜,他的伴侣没什么反应。 “让我再来确认一次你的意思。在你看来,你认为人类应该彻底摆脱BIAS进行生活,但我告诉你这不可能,现阶段所有的便利生活都建立在BIAS之上,没有芯片的人根本无法在科技高度发达的社会中存活。人类随着科技的发展而不断开发着探知功能的极限,从互联网发明的一刻起,人类就再也无法摆脱互联网独立生活。我看过旧时代的资料,在BIAS被发明之前,人类无法离手的东西被叫做手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就是你用于和我联系的东西,现在让你彻底抛弃手机,你能做到么?你不能,你还需要它实现你的宏图伟业,而城内却已经再不存在旧时代的玩意,因为BIAS取代了它所有的功能,人类只会不断向前进步,永远不会后退,这是时代发展的必然走向。因为存在,所以接受,并合理的使用,你必须承认这点,耿天楠。” ☆、第 17 章 “是,我承认。”耿天楠干脆利落的点头。“但是我不会死心。你不知道我小时候的生活环境,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成为那些反BIAS人们的拥趸,你所看到的只有结果,也只能从结果反推原因。” “我的猜想是,你也是失芯者,而不是出生在都外的无芯者。” “对,我是失芯者,我在二十二岁那年失去了我的芯片。”男人坦诚答道:“因为在那一年从都外混进来一个人,我的双胞胎哥哥,耿天奕。” 也许是看他的表情并没有任何焦急的样子,耿天楠也显得放松了许多,男人弹了弹手中的烟灰,缓缓开口:“我和末日城内所有的普通人一样,十八岁出厂,顺利找到工作,在末日城内开始与周围所有人都完全相同的生活。十八岁的我脑子空空如也,作为一枚,怎么说,螺丝钉?”男人若有所思地停顿片刻。“作为一颗不起眼的螺丝钉生活。但是在我二十二岁的那年,一切都不一样了。” 姜澜生犹豫着开口:“……是你的那位双胞胎哥哥?” 耿天楠点头:“要知道看似铁桶般滴水不漏的末日城其实存在着无数死角,我哥哥靠某个人的帮助混进城内,找到我,然后在睡梦中挖掉了我的芯片。 “两个人无法共用一张芯片,这是常识,末日城里任何一位行尸走肉都知道,但你们不知道的是双胞胎这种存在并不一样,我的芯片并不会排斥我的哥哥,他从小就在一场战斗中被都外者打开营养仓抱走,都外者当然挖走了他的芯片,但却保留着他的芯片槽。你不知道血缘是多么奇妙的东西,我无法怨恨我的哥哥,哪怕他夺走了我的芯片。你是精英先生,应该清楚芯片的报警原理吧?只有在芯片长时间暴露在外的时候才会拉响警报,所以我们都很安全,安全到让我不小心了解了城内的真相。” “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你看到的天空是假的,洁净的街道是假的,人们的笑容与社交也都是假的。失去芯片后,我的世界就从天堂跌入地狱,我和哥哥同时只有一个人能使用芯片,那个时候我们甚至还会用各种手段竞争使用芯片的权利。”耿天楠又点了根烟,用力地吸进肺里,又缓慢吐出,眼神沧桑。“我一开始相当惧怕没有芯片的世界,那个世界是灰白的,和芯片加持下的世界大相径庭,但是渐渐地,我们两个人却谁都不再愿意戴上芯片,再撑起虚假的笑脸,用虚伪面对虚伪。” 他没打断,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些走神,他把目光挪到他伴侣的身上。在注意到他的视线后,乔瑾瑜平静地看过来,对他露出个淡到几乎看不出来的微笑,就好像眼前并没有站着一位失芯者,也完全没有听进去对方所说的有些匪夷所思的话语。 耿天楠依旧陷在回忆之中,似乎没能注意到他的不集中,继续说:“怎么办呢?我们只能逃,我们两个人至少有一个人是见不得光的,而能见光的身份反而是逃离末日城最大的阻碍,我们兄弟两个想尽办法才离开这片土地,终于呼吸到名为自由的空气。城外的世界真实而又美丽,只是生活环境相当艰苦,你也看到了,我们过着最简单朴素的日子,只有在人员不算过于充裕的情况下才能勉强自给自足,然而就在前几年,那位帮助我们逃离末日城的人出现了,他自称是先导者,他希望我们这些看到了自由与真相的人能够拯救城内更多的普通人,让他们都过上脱离BIAS的生活。” 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头顶,地图内外的世界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城内的世界阳光充沛,城外的世界却布满乌云。 “没有人不向往城内优渥的物质生活,我们实在是穷苦太久了,只需要一个借口,就有很多人愿意把城内的普通人拖入我们的生活,更何况城内偶尔还会有叛逃出来的拥有智慧的人,他教会了我们调配炸药的手法,让我们也能拥有破开厚重城墙的武器。于是,战争开始了。我们继承了先导者的愿望,留在这里,打着救赎更多人的旗号。” 姜澜生摇头:“但是你们的方式用错了,你不是神,也不是审判者,没有资格决定谁值得你们所谓的救赎,被你们挖掉芯片的人那么多,你却根本没有逐个问过他们愿不愿被你‘拯救’。” “所以我才说我希望结束这一切,在小毛死后。”耿天楠吐了个烟圈,把烟头扔在地上。“末日城能让普通人存活,那也一定有方法接纳失芯者,比起让所有人都能够看清真相,我更希望优先让所有都外者都活着,活着才有希望。末日城内需要绝对的和平,而我们需要生存资源,我相信我们可以获得共赢。” 姜澜生闭上眼。 耿天楠的意思已经表达得相当明确,虽然和他设想的不太相同,不过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最开始的时候你说,你想让我亲眼看看都外者的生活,我跟你去了。如果现在我说我要带你进城,给你一个和BIAS面对面的可能性,但是不能保证你的安全,你敢不敢冒这个险?”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里也没什么底,他现在所有的仰仗就只有无条件满足他任何要求的乔瑾瑜,而且一旦要是他猜错了就会全盘皆输,到时候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 “我的命不值钱,”耿天楠想也不想的答。“我愿意参加精英先生的博弈。” 很好。姜澜生点点头,点开和乔瑾瑜之间的通讯,哪怕那个男人就站在他身后不远的位置。 姜澜生:有没有什么办法屏蔽对于失芯者的监测?我想带他进城。 乔瑾瑜:好。 姜澜生:目的地是酒吧。 乔瑾瑜:好。 没有询问,没有质疑,姜澜生压下脑子里所有与当前无关却纷杂的思绪,后退几步,示意耿天楠站进来。他不知道乔瑾瑜是怎样做到的,衣着破烂的高大男人踩进BIAS监控的区域,他的眼前却没有开启面向普通人的一级或者S级感官屏蔽,依旧能看清耿天楠的脸。 “就这么胸有成竹?”姜澜生挑眉。 “我无所畏惧。”耿天楠答。 飞行器无声无息地腾空而起,耿天楠没有再说话,甚至没有对他的行动表示出任何方面的质疑,只是有些怀念地打量着周围稍显陌生的街景。被剥夺权限的姜澜生无法操控飞行器,他示意乔瑾瑜把飞行器停在酒吧门口,让两个人在外面等,自己跳下飞行器走进酒吧。柯柯果然在老地方,见到他后对他笑笑,把一杯饮料推到他眼前。 “我想……” “你先喝,喝完再说。”柯柯眨眨眼。“这杯东西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酒保特意在‘为你’这两个字上加上重音,姜澜生勉强按捺下内心的焦灼,把淡红色的液体一饮而尽,还没来得及再次开口,他的眼前凭空弹出接收文件的界面,文件里只有一句话。 【我已为你开启未央塔25层的权限,可以到上面来找我。】 赌对了。姜澜生心上一松,柯柯还在笑意吟吟地看着他,等他开口。 “再来一杯一模一样的。”他敲了敲桌面。“算我请你。” 说罢姜澜生转身就走,到门口自动扣款,两杯蔓越莓汁足足扣了他两千市币,他边在心底痛骂柯柯小气鬼边跳上飞行器。 乔瑾瑜立刻注意到他的反常,问:“怎么了?” “没事。”姜澜生一言难尽地摆摆手。“这回真没事。” 为了争分夺秒,飞行器停在十九层办公室旁边的露台,早就过了下班时间的办公室空无一人,就连喷泉也早早下班,二人一失芯者跑到电梯前按电梯。在等待电梯上行的途中,姜澜生攥住乔瑾瑜的手。 “接下来我要带他上25层,我有这个权限。” 乔瑾瑜垂下眼:“你的意思是,想让我留在这里?” 他没说话。 把失芯者带入未央塔是相当危险的行为,耿天楠很清楚,他自己也很清楚,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姜澜生知道自己多半逃不过被清除记忆的结局。 “我亏欠你太多。”他的嗓子突然生涩得要命。“如果我被……再相见的时候,你记得把我欠你的都逐个讨回来,只要是你要的,我相信我会给。” “因为你那点无处宣泄的正义感?”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门,最后那句他没听懂,乔瑾瑜却没有解释,同样的,也没走进电梯,大门在他眼前缓慢合拢,他听到身边耿天楠一声嗤笑。 “真有趣,居然真的有人相信大脑被操控后的爱情。” 姜澜生面无表情道:“如果这是你的遗言,我会想办法给你刻在墓志铭上。” “不了,在我的墓志铭上还是刻个粉色的灵芝吧,就是你们支援小队的队徽。让我能时刻铭记着,我是因为什么而死。” 二十五层就算是姜澜生也是第一次来,出了电梯就是个巨大的大厅,在他的视野中,无论是天花板还是墙面地面都是纯黑色的,唯一的发光物是大厅正中矗立的一束蓝绿色的光柱,万千发光的未知球体围绕着光柱公转,看起来像一个小型的宇宙。 “旧历公元前古希腊伟大的思想家、哲学家柏拉图曾经帮人类提出过这样的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有声音突兀地出现在遥远而又漆黑的大厅另一端。“这个哲学问题迄今为止也没有得出另所有人信服的答案,但我能解答它衍生出来的另外两个问题,人类究竟是因何诞生,又要走向哪种结局。” 有人一步一步地接近,在光柱对面停留,又很快踩着光柱,穿越小型宇宙缓慢接近,那个人穿着袍子,脸上戴着占卜师的面具,对他们两个张开双臂。 “欢迎来到BIAS数据中心,在这里,BIAS不再是为人们所大量使用的那个藏在脑子里的工具,而是一种运算工具,您可以把这里看做是数据输入的端口,作为只为了人类而存在的系统,我会解答所有运算出来的答案,当然也会接受并参考您的任何提议。” 片刻的沉默后耿天楠开口:“……你是谁?” “你可以称呼我为占卜师,我只是BIAS具象化出来的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你不是末日城的城主?” 占卜师挥挥手,在他们身边放出失芯者也可以看到的全息投影:城主正在二十一层看电影,坐在轮椅里昏昏欲睡。 “行,我懂了,直接提要求就行是吧?” “是的。”占卜师点头。“您可以输入所有筹码,系统会自动判定利弊。” ☆、第 18 章 耿天楠手指动了动,看起来似乎很想摸根烟抽,不过最后还是没有点燃。 “末日城想要和平,都外者想要生存,所以我的提议是末日城敞开大门接纳都外的人。你们不是有个那种什么说法吗?一个重启就过完一生,我需要你们把希望回归原本生活的失芯者变回普通人,需要无芯者也能拥有在城内生活的权利,也许他们无法操作城内的种种设施,但是他们还拥有自己的双手,能够创造活下去的资源。”男人轻描淡写的笑了笑。“至于代价则是:都外者有两种人,一种是试图迫害城内和平的、以我为首的好战者,那部分人大多已经在上次战争中被你们所抓获,而另外一种则是被我逼迫的普通都外者。只要你们当着那些普通都外者的面除掉我,再选择接纳他们,给他们平等的生活,我相信他们一段时间内都会忙着适应城内的生活,而不会养出第二个我。” 姜澜生叹息。 与和他说的那番话不同,在和BIAS交流时,耿天楠摒弃了自己那点‘继承引导者愿望拯救更多人’的私心。他的脑子里芯片无时无刻不在兢兢业业的工作,他没有办法和这个人共情,便也猜不出小毛的死究竟给对方造成多大的打击。他看着占卜师,试图透过那张面具看清占卜师藏在下面的真心,却只能看到对方那双眼无悲无喜,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今天的结果。 “我代表BIAS接受你的提议,并会出台相应法律。”并没有让耿天楠等待太久,占卜师开口道:“永远维护社会的绝对稳定,你的提议可以暂时性地结束战争,是为正向提议。因此我们可以最大限度地保障失芯者重装芯片回归末日城,并选择性接纳少量无芯者在末日城内活动,以及开展新的外交方式。” 耿天楠似乎是笑了一下,道:“只可惜,那一天我看不到了。” 姜澜生眼前的界面突然一亮,沉寂许久的工作面板闪烁,他点开看,上面只有唯一的任务。 任务目标:抓捕都外者好战派首领耿天楠,投入监牢。 任务报酬:恢复支援小队一队副队长身份。 他腰间是空的,没有骑士剑,姜澜生拍了把耿天楠的肩示意对方跟自己一同进电梯,电梯门将二人隔在宇宙外面。 “你说,要是我下决心的速度再快一点,小毛是不是就不会死?” 姜澜生无法回答。 所谓的官复原职只不过是走个过场,电梯直达地下一层,就算是耿天楠想跑也没有逃跑的余地,地下一层比起监牢更像个办公厅,在电梯开门的瞬间提示他任务已完成,所有功能复原,工作面板通明,他没有点开查看,而是定定地看着耿天楠孤身一人走进办公厅。 “再见了,精英先生,愿你和你的爱人幸福。”电梯口前钢制栅栏门落下,把他拦在电梯里,耿天楠看也不看身后,终于掏出烟卷给自己点上抽了一口。“哦不对,你叫姜澜生,嗯,我到死都会记得你的名字。” 新历1194年1月1日,末日城推行新法,开放一定程度的外交,也接受都外失芯者的投诚,他们被获得与城内爱人短暂相聚的权利,只可惜这些人大多已经接受记忆清洗,不再记得自己消失的伴侣。同日部分都外无芯者入城,BIAS重新开放金属类货币,可以与电子货币1:1进行兑换。 新历1194年1月5日,都外失芯者接受芯片植入手术,回归系统监管。部分无芯者接受芯片植入手术,成为普通人;部分无芯者机体产生排斥芯片反应,作为受监管对象生活于城西平民区。 “但我估计要引发一些其他的问题。”欧阳看着手中的报告,挪动转椅面向十九层大厅中支援小队一队的其他成员。“无芯者产出后代的方式为自然分娩,虽然风险系数大,但依旧有一部分存活率。这也就意味着城内将在一定时间后有‘婴儿’这种只在新历前时代才会被暴露在外的人类幼崽出现。” “欧阳姐,你不要把那脆弱的小玩意说的那么恐怖好不啦。”程橙抽抽鼻子,把报告随便往桌上一丢。“说得像我们没经历过那个时期似的。” 时光推了推眼镜,淡淡道:“但我们经历那个时期的时候始终存活于营养仓内,而且一个合格的受精卵会经过层层的基因钳审查与改造,我们永远不会受到任何与遗传病、急慢性病相关的困扰。” “对。”欧阳点头。“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我们没有办法保证一对合法伴侣在看到无芯者生产的婴儿后,会不会产生养育幼崽的冲动。” 姜澜生打着哈欠绕过喷泉走进办公室,飞速抬手接过程橙丢来的能量饮料,拧开盖子喝了一口,道:“放心,BIAS聪明着呢,不会考虑不到这一点,说不定再过几个月就会开发专门用于给情侣们养育的幼儿出现了呢?三千万市币一个,别想东想西的,低头看看自己的钱包,买得起么?” 一时间所有人沉默,望着自己的市币储量无言以对。 随着新法的逐渐落实,战争期也终于成为了过去,姜澜生作为结束战争的契机不得不接受相当漫长的记忆清洗。在这场战争中,每个人的手上无不沾满鲜血,战后心理综合症是连BIAS也无法用简单的激素调节治疗的心理疾病,所以最优解是清洗每个人的记忆,让他们只记得鲜花与掌声,忘记流血与梦魇。其他人清洗记忆通常会使用队里配备的机器,而姜澜生因为拥有和某个被斩首示众的都外者相对密切的联系,不得不反复提炼自己的记忆,直到BIAS认为已经获取所有有价值信息,才在保留人格与部分记忆的情况下进行芯片格式化,从内存累累的状态蜕变为无债一身轻。 他坐回自己的座位,把能量饮料喝光,袋子丢进垃圾桶,BIAS检测他的记忆就算经过清洗也依旧完美无缺,拥有评价为A+的连贯性,但他依旧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的永久伴侣申请正处于驳回再提交状态,而他对此毫无印象。 非战时的喷泉卡着下班时间停止一切投影,原本漂浮在办公室内的茉莉花香气也逐渐散去,夏瑶第一个从座位上弹跳起来,打算约欧阳出门逛街,厉长泽则起身去训练室,程橙依旧坐在自己的座位里打游戏,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只有他无比茫然。 不,不只是他,时光正摸着下颌凝视着他,表情若有所思。见到他看过来的目光,时光对他微一点头,起身走向餐厅。 他对时光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哪怕这个人是程橙的伴侣,哪怕这个人在战争中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他依旧觉得这个人深不可测。不过该跟上还是得跟上,姜澜生颓废地拍许愿机要了杯咖啡,坐在吧台椅上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看来清洗功能不错,你居然什么都不记得。”时光挑眉,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那看来你也不记得为什么要把这个东西传给我。” “这是什么?”姜澜生接过时光从共享平台上传给他的文件,容量很小,看起来很不起眼。 “你和我清洗记忆有时间差,比我们要晚几天,在你清洗记忆之前,你给清洗过后的我传输了这个文件。”长发男人解释道:“虽然是加密的,但很容易破解,不过我没有直接打开,就等你给我一个解释。” 姜澜生的表情无比一言难尽。在它看来时光传给他的东西完全就是一串解不开的乱码而不是‘很容易破解’的加密文件,他眨巴眨巴眼,无奈道:“我没法给你解释,时光大哥,你也体验了记忆清洗,真的什么都记不住。” “不,我要的不是这方面的解释,我想问的只有一点,如果你手中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全队你只能传给一个人,你会传给谁?” 姜澜生想都不想:“乔瑾瑜。” 时光:“那就对了。你传输给我的时候使用的是剪切打包的方式,连你自己都没有留底。你没有传给队长而是传给了我,这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 姜澜生:“……说明这文件是在你清洗记忆之前传给我的,让我在你被清洗记忆后传回给你。” 时光缓慢点头,手指微动,开始解包:“七队所有队员都在同天清洗记忆,只有你例外,所以如果我想留存什么不该留存的东西,就一定会找上你,也就是说……bingo,这东西是不该存在的东西。” “是什么?” 程序不大,时光将解密后的程序传给他。 时光:“是一个很有趣的小东西,看起来像清洗记忆之前的我写的程序。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它能够欺骗BIAS,只要打开这个程序,你眼前的BIAS界面应该就会消失,但在BIAS那里你依旧是一位受监控的好公民。看来在清洗记忆之前,我们两个肯定做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虽然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姜澜生还是本能地对这个程序有种莫名的抵触。 “我对这玩意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忍不住提醒了句。“希望不要玩火自焚。” 时光狭长双眼透过镜片打量了他半晌,最后摇了摇头。 “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不会波及到程橙。” ☆、第 19 章 姜澜生完全恢复正常生活是在一个月前,脑海里完全完整的记忆也只有这一个月,他只记得自己在爱人的怀抱中醒来,本想顺势犒劳一下自己,不过乔瑾瑜当天就要赶往剧组拍戏,他只得换了种方式尝尝甜头,把乔瑾瑜放走。新律法推行的同时也意味着战争的结束,支援小队不需要再以命换命,BIAS也为支援小队制作出了新的排班表,一队周一值整天的班,周二周三休息,周四到周日值白班。所谓的值班也只是在办公室打打游戏或者出外勤,在城门口参与失芯者入城的监督,又或者在遇到什么突发情况的时候赶往现场及时处理。不过频率不高,新法对于都外者相当有利,就算是不愿意接受芯片纳入,只想在都外生活并使用都内资源的都外者也能找到能够进行交易的地方,这地方支援小队的人都很清楚,就在酒吧附近,被都外者称呼为黑市。 他不记得自己在战争中度过了多少或精彩或诡谲的日子,只知道现在的和平来之不易,每个人都不用提心吊胆在外值班的时候会不会被都外者炸断手臂。 一转眼他已经有足足一个月没见到过乔瑾瑜,虽然打开网页铺天盖地都是对方那张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脸,但毕竟不是真实的,他更贪恋对方身体的触感,还有对方身上特有的味道。姜澜生想了想,他们支援小队在战时积攒了不少假期,末日城现在欣欣向荣,不如请个假出门享受一下生活,顺便去片场探班。 他点开和乔瑾瑜的通讯:乔总,我想你了。 乔瑾瑜很快回:还有不到半个月杀青。 姜澜生:我想看看你。 下一秒对方直接给他发来行程表,每项通告时间精确到分,忙是真的忙,但也绝对能腾出小块的时间见面。自己的法定伴侣是自己的上司是什么体验,姜澜生直接把请假条给对方发过去,几十秒后收到批复,他这一被批复不要紧,全队同时收到消息,上上下下一片哀嚎。 “姜副队——”程橙就坐在他办公椅后面,见到消息后回手按着他的椅背一通摇。“你怎么能这样???” “时光代理队里业务,回来给你们带特产,乖,程橙,继续打你的游戏。”姜澜生从椅子上跳起来往露台跑。“飞行器征用一台!拜啦!” 夏瑶:“老娘杀了你——” 非战时飞行器不能启用飞行功能,安全带扣自动弹上后飞行器开始高速自由落体,姜澜生抹了把被风吹得光溜溜的额头,在反重力系统开启后重新整理发型。飞行器混入智能车的洪流,根据定位飞速滑向片场。这一路阳光明媚,姜澜生的心情也同样舒畅,在工作面板里他可以公器私用地点开地图看到乔瑾瑜所在的位置,就在西郊影视城,在他不断接近的同时系统也在不断地弹出消息,乔瑾瑜为他开启进入影视城的权限一次,开启进入2号场地的权限五日,开启2号场地休息室A的使用权限五日,影帝的身份就是好,换成别人估计要打十兆八兆的申请,影帝却能一路为他开绿灯。 姜澜生:宝贝儿爱你。 乔瑾瑜:[剧本文件]《180°的爱情》。 他贫瘠的记忆里关于战前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早就在最开始被清洗殆尽,不过估计和现在不会差别太大,他点开剧本,在飞行器到达影视城之前粗略地通览剧本。 《180°的爱情》讲的是旧历时代的故事,内容相当简单通俗,女主是个灰姑娘,男主则是财团少爷,女主不相信财团少爷会爱上如此平凡的自己,于是男主装成普通上班族接近女主,真正和女主培养出感情后身份暴露,女主伤心而去,再来一段追妻火葬场,最后破镜重圆happy ending。姜澜生看得嘴角抽搐,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看这么无聊的剧,不过在他把飞行器停在指定车位,下车混进2号场地看到乔瑾瑜的脸时就懂了。 “……我差点没认出你。”姜澜生说。 他进门的时候导演似乎正在调试机器,七位大汉在角落里吵得口沫横飞,乔瑾瑜穿着一身浆洗发硬的西装,带着旧时代的方形黑框眼镜,却依然遮不住被化妆品勾画出的美貌,对方显然始终盯着他的定位器,赶在他进门之前等在门口。 “怪不得你有那么多影迷。”他想摸摸对方的脸,又怕害得对方麻烦化妆师,于是最后只勾了勾手指,没有额外动作。“乔总,你可真好看。” 对方见明显对他的到来相当开心,在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后主动捉起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微微偏头看他,桃花眼被眼线勾得狭长,睫毛每一下都颤在他心尖儿上。 “影帝,注意影响。”有陌生人旁边咳了声,眼里带着点笑意,看起来是乔瑾瑜的熟人。 乔瑾瑜不好意思地笑笑,转而牵着他的手,道:“走,跟我进休息室。” 作为影帝的合法伴侣,在场的任何人都对他的出现没有异议,乔瑾瑜牵着他进休息室休息,头顶没灯,只有镜子一圈的灯光是房间里唯一的照明工具。男人将他推到沙发上坐好,主动骑跨在他身上搂着他脖子。 “会有人进来。”姜澜生小声道,看了眼虚掩上的门。 “没关系。”对方答,头凑过来和他接吻。 乔瑾瑜的唇上很甜,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化妆品,他又吮又咬的含了半天,才勉强撕开点距离:“桃子味的?” “嗯,是投资这部剧的新产品唇蜜投影,一次上妆能维持八个小时,期间无论怎么舔都不会脱妆,广告会比剧早两个月上线。”他的爱人又亲了亲他的鼻尖。“先给你尝尝。” 他的脑子里却不合时宜地弹出之前看到的、正处于驳回再提交状态的永久伴侣申请。 他已经不记得在记忆清洗前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是什么样子,但对方的眼神骗不了人,喜欢就是喜欢,爱就是爱,乔瑾瑜看着自己的神情要多缱绻有多缱绻,他根本不信这个人会拒绝自己的永久伴侣申请,也不相信在被对方拒绝后自己还会申请第二次,就像一个月前的那天早上,他知道乔瑾瑜必须在当天赶往片场,但对方依旧没拒绝他的渴求,阻止他要个够的是他自己的理智而不是对方的拒绝,国民影帝现在正坐在他大腿上用自己的嘴巴喂他尝唇蜜投影,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自己做过什么让对方拒绝永久伴侣申请的事情。 对方很快发现他的心不在焉:“怎么了?” “没什么。”这回换他主动亲亲对方的唇。“等下开拍的时候我能不能旁观?” “旁观倒是没问题,就是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拍得上,导演和监制在吵架,他们很难在短时间内说服对方。” “哦?那就是说我还有时间——”他的眼神变得危险。“做点别的?” 乔瑾瑜一瞬间露出为难的表情,看看虚掩的门又看看他,然后咬着唇勉强点头:“……那你快一点。” 能说出这种话的人为什么会拒绝永久伴侣申请?又为什么现在还没同意?他把乔瑾瑜放到地上,在对方闭上眼睛之前将对方的衣服整理回原本的样子。他总觉得会在这种时候想东想西的自己像个罪人,根本配不上这么好的乔瑾瑜,BIAS百分百的契合度却摆在那里由不得他不信。 “不闹你了。午饭吃了么?”他拍拍对方手感良好的大腿。“或者想吃什么?我出去给你买?” “别,我只喝了一碗汤,饥饿能让我的大脑保持清醒。等杀青吧,回去以后我想……” 有人当当敲门,却不推门进来,在门外喊:“乔哥!导演让我叫你!” 乔瑾瑜向他丢过来一个‘你看我就说没事吧’的眼神,主动过去拉开门,门外站着个个子很小的小男生,眼睛滴溜溜往休息室里姜澜生的身上转。 “我这就过去,别看了,看了也不会成为你的伴侣。” “哦。”小男生扁扁嘴。“我就是有点好奇,我还没攒够申请匹配伴侣的钱呢。乔哥我不是质疑你们两个的意思啊,匹配的伴侣真有那么好吗?” 乔瑾瑜低笑,在身后对他抓抓手示意他跟上,然后对小男生说:“很好,等你匹配了就知道了。” 在到达片场之前他完全没想到刚刚吵得热火朝天的七位大汉居然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处,乔瑾瑜似乎对小男生说了句什么,小男生给他搬过来个凳子放在场边,虽然坐在这里看不到导演那边镜头里的场景,但是身前基本没有工作人员,能还原乔瑾瑜最真实的演技。这段戏是男主身份暴露,一步步逼近女主,边走边摘眼镜脱西装抓乱头发,恢复成女主第一次见到少爷男主时的模样。姜澜生等了半天没等到女主出场,只有乔瑾瑜一个人对着空气念台词,再完成蜕变成少爷的动作,最后壁咚空气。 “是我,很失望么?你爱的难道只是一副皮囊?可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知道,我看得到你最纯洁无暇的那颗心。” “我没有骗你!我只是、只是太过爱你。” 对着空气都能演得声情并茂,姜澜生在心里给自己的爱人鼓了半天掌,但是这段戏怎么看怎么是对手戏,直到看到接吻他才捕捉到脑子里莫名其妙蹦出来的记忆。记忆里,程橙抱着椅背一脸心虚的看着他,画外音是夏瑶的声音:‘影帝拍亲热戏永远都是和对方分开拍,让全息摄影师每个人都拍一条,让后期拼接上去’,画面一闪而逝,快得像是他的错觉。 “好,卡。”导演说。 ☆、第 20 章 “哥,你知道吧,影帝在我们行业里简直是一股清流。”小男生憋了半天,听到卡后才终于找时机开口。“他拍亲热戏都是和别人分开拍的,干演员这行的你懂吧,总要在剧里和不同的人饰演情侣,不了解他的人骂他架子大瞧不起女演员,但是实际上是他自己的要求,说要为你守身如玉,哪怕是演戏也不行。本来导演不乐意浪费时间拍两次,但影帝牛啊,无论演什么基本都是一条过,导演要什么情绪他就能给什么情绪,你看别的剧组一天就能拍两条,影帝就不一样,导演想挤时间拍几条就能拍几条。” 姜澜生听得嘴角抽搐:“谢谢。”心想我还真就没怎么介意,毕竟这是对方的工作,作为法定伴侣他很尊重对方的工作性质。 小男生明显看出他根本没信,有点苦恼地挠挠头,倒也没再说什么,姜澜生后知后觉这小男生有点先入为主,以为是他不让乔瑾瑜和别人演亲热戏。不过他没有和不认识的人解释自己想法的习惯,把目光挪回乔瑾瑜这边,导演似乎对刚才那条很满意,不过还是打算加个机位再来一遍,走第二趟的时候他注意到被丢到沙发上的眼镜都和上次的位置完全吻合,满脑子除了‘老婆牛逼’之外完全没有其他感想。 姜澜生请了三天假,外加上本来就是休息日的两天,足足五天他都泡在片场里欣赏自家伴侣的演技,期间还莫名其妙地和演女主的演员白井熟悉了不少,白井自称是乔瑾瑜的迷妹,也是乔瑾瑜背后的公司要捧的新人,这还是第一次出演女主角。 “我真的太喜欢乔影帝了,他好帅也好绅士。”中场吃饭的时候白井端着盒饭坐在他身边边吐鸡翅的骨头边说:“哎你是不知道,我们这行里是非特别多,有的男演员就喜欢占别人便宜,还不分男女,楚小花知道吗?就是前阵子演《火焰时钟》的那个演员,据说全剧组所有的演员屁股他都摸过,有两个刚入行长得还挺帅的摄像大哥也没逃过……” 姜澜生:“呵呵……” “还有那个沈小草,沈小草更过分了,他把制片睡了,众所周知《劫&戒》的制片是个1,他也是真的勇。” 姜澜生:“呵呵呵……” “就你们家乔影帝一丁点花边新闻都没有,也不炒这个,到哪儿都戴着婚戒,对,就你手上戴的这个,导演说开拍戒指就没了,拍完就戴上,也不知道他藏哪儿了。我连做梦都想跟他炒cp,他真是太帅了。” 姜澜生:“呵呵呵呵……” “女士,我的伴侣只是个和这个圈子没什么交集的普通人。”乔瑾瑜突然在他身边坐下,把手里只吃了一半的盒饭放在桌上。“我记得演员保密协议第三十二条——” 女主演白井:“呜呜。” 眼看着漂亮的女士一边装哭一边抱着盒饭去另外一边坐着,姜澜生一乐,正好也有点没吃饱,就把乔瑾瑜剩下的半盒饭拿过来开吃,边吃边含糊道:“人家在夸你呢,你竟然把人家吓跑了。” “没办法,我嫉妒心重。”乔瑾瑜面不改色。“我见不得你和别人说说笑笑。” “在队里怎么没见你嫉妒心重。” “好吧,我就是想和你独处一会儿,不行么?” 行,太行了,他三口两口把对方剩的那点东西吃光,左右看看周围没镜头,上去嘬了口对方的唇蜜,反正乔瑾瑜不在乎被人看到他们之间的互动,他更不在乎。 “对了宝贝儿,时间到了,明天就得回队里继续上班,我来之前你说还有半个月杀青,也就是从今天开始算还剩十天?” 乔瑾瑜点头:“不排除会提前的可能性。” 不想走,但是又不得不走,这两天也有乔瑾瑜的对手戏,虽然自家伴侣拍什么都能一条过,但显然其他人没有这个功底,以至于乔瑾瑜也得陪着天天熬到半夜,就算他们两个睡一个房间一张床,他也实在狠不下心对疲惫的乔瑾瑜做点什么。五天120小时,姜澜生也没和乔瑾瑜道别,直接卡在他们正在拍戏的中途偷偷溜出片场,坐进飞行器后才记起来要在网上搜附近的手工小吃,买了二十张肉饼带回队里。 “冲着这玩意的份上,哥哥勉强原谅你一回。”程橙吃得嘴巴油光锃亮,还不忘把手往时光身上蹭。“下不为例啊我告诉你。” 夏瑶哧哧地笑,两只手一边抓一张,路过欧阳的时候喂欧阳吃了口,在对方皱眉后把剩下的饼拿回来自己吃。“太油腻了,不够健康,我懂。” 他双手揣在口袋里坐着转椅看队里这几个人,总觉得没什么实感,明明人回来了,心却还挂在乔瑾瑜身上。 晚上他正无所事事地坐在沙发里发呆,外面突然有人噼里啪啦地砸门,打开门才看到外面是程橙,背后站着时光。 “别告诉我你现在要睡觉了老年人,现在才十点。”程橙隔空拍拍姜澜生视野里时钟的位置。“走,出门让哥哥们宰你一顿。” 程橙又如法炮制,砸厉长泽的门,他原以为以厉长泽那独来独往的习惯不会愿意跟程橙胡闹,结果厉长泽居然还真的答应跟他们一起出门了,四个人公车私用开向酒吧,顺便把全队的花销都记在他的个人账户上。 其实他们每个人的户头在战争结束后都添了笔不菲的数字,程橙一进酒吧的门就嚷嚷着要去后场玩,时光只得跟上,留下厉长泽和姜澜生坐在吧台前。在他的记忆里,厉长泽是个沉默的执行者,只会杀人不会说话,不过既然是来酒吧找乐子的,他便也没坐到厉长泽身边,而是坐在吧台的角落,问酒保要了杯樱桃汁。 “你跟个娘炮似的。”酒保把红宝石般的液体推到他面前,很是熟稔地搭话。“怎么,还在备孕?还没怀上?” 他抬眼望着眼前陌生的酒保,一时间有些不知道如何接话。 “柯柯!”旁边有女顾客向酒保招手。 “哎!”酒保答话,对他扬了扬下吧,眼含笑意。“等下再找你。” 人只会在接受记忆清洗的四十天内记得有关于记忆清洗的事情,超出四十天后就会自动忘记与记忆清洗相关的东西,大脑会不自觉地将所有缺失的部分补全,甚至连究竟自己是否有接受过记忆清洗都会记不太清。姜澜生笃定,这位名为柯柯的酒保认识自己,与酒保自来熟的特性无关。 他边喝樱桃汁边对自己的记忆追根究底,在BIAS界面上四处翻找,然后不经意间注意到之前时光发给他的程序。 屏蔽芯片。试着体验无芯者的世界。 姜澜生总觉得,虽然武器用的是骑士剑,但是自己距离真正的骑士精神大概还差六种美德,他除了英勇与怜悯一无所有。姜澜生左右看了看,周围的人都沉浸在属于自己的气氛里,没有人注意到他,于是他硬下心肠,按下屏蔽按钮。 音乐声停了。 刚刚余存在嘴巴里的樱桃汁变得酸涩无比,周遭依旧热络,可更像是一场闹剧——明明不是化装舞会的场合,却有无数人脸上涂抹着怪异的脸谱,在虚伪的社交场合大声交际,还有部分人随着情绪的变动而调整面部表情,手舞足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头顶原本五光十色的彩灯也只剩下单调的惨白。 姜澜生在后脑卡槽的位置用力地按下去,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的世界这才继续行进,他这才感觉到背上都是冷汗,耳朵里满是嗡鸣,又很快被系统调节为正常值。 “我要报警,先生,我看到一位失芯者。” 他用力眨眨眼,看到柯柯正拄在吧台上眼都不眨地注视着他。 “……什么?” “我在向你报警啊,支援小队的大人物。”柯柯摸摸他的头,不过只是做做样子,连他的头发丝都没碰到。“如果不是占卜师告诉我你是上面的人,连我都会怀疑你是个失芯者。” 他强自镇定,随着音乐的节拍小幅度晃动下巴,格开对方的手,同样也没碰到对方,冷漠道:“那我宣布我要逮捕你,柯柯。” 柯柯笑着对他抛了个媚眼:“很遗憾,我熟读各种条文,法律不会惩罚我这种偷心窃贼。” 虽然和柯柯的聊天内容很没有营养,但他不得不承认和对方聊天时心情会变得轻松愉悦。他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红宝石色的液体,看到柯柯正在试图跟厉长泽搭讪,厉长泽还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不过没有对推上来的酒表示拒绝。 他好像才注意到厉长泽的相貌也可以称得上是相当英俊,只是不太符合当下的审美,毕竟乔瑾瑜正当红,不知道有多少人花费无数市币只为了能整成乔瑾瑜那样的脸。厉长泽那刀削斧凿般的脸型十分英气,哪怕不符合当前审美,身边依旧聚集好几位莺莺燕燕,有男有女,使出浑身解数试图在厉长泽身上揩油。 他不由得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明明相隔甚远,厉长泽却还是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他的笑声,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看得他侧腹发凉。 姜澜生莫名其妙。乔瑾瑜不在,他的口味也被自己的伴侣惯得甚刁,酒吧对他而言毫无趣味性。他按着肚子跟柯柯打了个招呼出去透透气,却没想到厉长泽也跟了上来,莺莺燕燕们有几位无趣地散开,还有几位依旧不死心,跟着厉长泽的脚步也来到巷子里。 喝酒聊天的人一般会停留在前场,想拥有独立空间或者是下舞池跳舞的人会去后场,后场偶尔还会举办一些特殊活动,姜澜生没怎么去过,所以也不甚了解。他今晚没喝酒,不过在那个环境下身上依旧会染上酒气,夜风一吹相当舒爽,有效的缓解了刚刚出门结账时的肉痛感。 “姜澜生。”厉长泽突然在他背后急促地叫他。“快带我走,快!” ☆、第 21 章 厉长泽的失控来得很突然。 哪怕是和平时代,他们出门依旧有佩戴武器的习惯,姜澜生完全没有想到在自己回头的瞬间,厉长泽已经拔出手里的刀将他根本没见过的人捅了个对穿,漆黑的刀几乎要融入夜色,无辜男士的血迹溅满酒吧门口乔瑾瑜的广告投影。他卡在人们尖叫之前开启一级感官屏蔽,飞速跑回飞行器,把程橙私藏在飞行器上的小熊饼干一股脑地掏出来,给站在酒吧门口面面相觑的普通人分发,嘻嘻哈哈的笑:“surprise!” 普通人在感官屏蔽的作用下完全看不到血迹,厉长泽抱着被他捅穿的年轻男人缓缓跪下,全身都在发抖,只有握着刀的手没有在抖,温热的血液不停地从对方身上流淌出来,把厉长泽的裤子完全染透,姜澜生发了几包零食后索性把袋子全部放在一对情侣手中,然后笑眯眯地对他们摆摆手,摸了把广告投影上,乔瑾瑜脸上染的血,然后把血涂在自己身上。在普通人的视野里,姜澜生笑眯眯地消失在眼前,看起来就像个突如其来的小魔术。 “真的太多啦,都吃掉肯定会发胖的。”女生皱着鼻子和她的男友抱怨。“我们也去发给别人吧。” “好好好,都听你的。”男生捏了捏女生的脸,两个人捧着小熊饼干笑着边发给要进入酒吧的人边走远。 在他们看不见的世界里,姜澜生也满身是血,他拼尽全力才用自己的骑士剑格住厉长泽的刀,厉长泽力大无比,他光是阻止对方杀掉第二个人便已经拼尽全力,期间因为不设防还被对方的刀砍入左边小臂,小臂的两根骨头似乎断了一根,BIAS赶在他痛得昏过去之前帮他屏蔽了痛觉。 “厉长泽!”他哑着嗓子。“到底怎么回事!” “我——控制——不住——”厉长泽咬牙,拼命吸气,宛如机器人般按部就班地出招,逼得负伤的姜澜生节节败退,黑刀险而又险地几次在姜澜生要害附近扫过,姜澜生就地后滚,厉长泽却突然起身甩手,与此同时砰地一声,厉长泽捂着手腕后退,跌坐在地上。 姜澜生勉强抬起头,时光和程橙正站在酒吧门口,时光的手中拿着魔法器具,而程橙手中紧握着匕首。刚刚时光在把魔法器具对准厉长泽的瞬间厉长泽同时甩刀,魔法击中厉长泽的手腕,程橙则用自己的匕首拨开厉长泽的刀,二人配合完美,废去厉长泽的武器后忙跑过来,把姜澜生从地上拉起来。 “不行,你还在流血,得去飞行器里找找凝血剂。”程橙满脸防备地挡在姜澜生面前。“厉长泽,你疯了么?” 厉长泽右手腕被魔法伤到的地方正汩汩冒着血,闻言眉头紧皱,双手背在身后,道:“快,趁我还有理智,把我捆起来。” 虽然具体的内容已经记不太清,但在他的印象里,自己这位队友的体质非常特殊,普通的药剂无法产生太大作用,与其相信药品,还不如就像对方所说的那样把厉长泽捆起来。 哪怕是和平年代,队里的飞行器里依旧藏着各种各样战时常用的道具,姜澜生按着被切断骨头的左臂,用自己的权限开飞行器的暗格,时光和程橙两个人控制厉长泽的行动,姜澜生咬着牙,用紧急医药箱里的东西勉强把手臂固定。 乔瑾瑜:发生什么了? BIAS的伴侣契约尽职尽责地将他的现状传输给乔瑾瑜,他嘴里还叼着纱布,不太能腾出手回复对方的消息,程橙把厉长泽捆好后丢在飞行器上,四个人眼前同时弹出乔瑾瑜的投影。 程橙拍拍屁股起身,边去酒吧门口给厉长泽捡刀边对乔瑾瑜的投影说:“暂时搞定……不知道怎么回事,姜总胳膊被切了,小伤。倒是你那边没问题吗?周围都是普通人吧?” 投影乔瑾瑜走到他身边审视他的手臂,见他打过凝血剂且进行固定后便没再管,走到飞行器边,飞行器内厉长泽眼神涣散,像是陷入在某个醒不过来的噩梦里。 “剧组这边没问题,我看到系统推送给我的报告后问导演——” 呜—— 嗡鸣声盖过了周遭所有的声音,姜澜生用力按住耳朵,左臂也下意识地抬起,钻心的疼,他不得不蹲下身,用自己的膝盖堵住左耳,后脑的芯片槽正在迅速升温。嗡鸣声终于缓缓远去,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第二轮嗡鸣再起,姜澜生控制不住地大口呕吐,刚被喝进去没多久的樱桃汁从口中溢出,沾到地上,像一摊血迹。 当当当。 姜澜生头痛欲裂,从床上坐起来,外面的敲门声依旧规律而持续,他踉踉跄跄地下床,然后猛地意识到一件事。 眼前的BIAS界面不见了。 和他在酒吧内尝试过的、屏蔽后的状态一样,他的视觉听觉嗅觉都没有任何加成,姜澜生瞬间警觉,他边抬起左手按下脑后芯片槽的位置边四下打量,他当前所身处的房间相当简陋也相当陌生,屋子里只有一张看起来就很复古的床,床边摆着同款的床头柜,床头的墙上挂着油画,而头顶则是相对华丽的吊灯。房门正对面则是一扇窗,挂着相当厚重的窗帘。他小心翼翼地掀开窗帘,结果后面只是干巴巴的一堵墙,没有窗。 当当当。 依旧有人在敲门,就算他按过后脑卡槽,BIAS界面依旧没有复原,隔着斜方肌他摸不到里面究竟有没有卡槽……不,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他左手动了动,左臂像是似乎完全没有受过伤般活动自如。和以前被治愈的感觉不同,以前就算有BIAS的加持外加上欧阳的妙手回春,涉及到骨头的伤口也至少要超过二十四小时才能彻底愈合,只剩下一条疤痕,而想要祛除疤痕还要额外掏一笔美容费,姜澜生撸起袖子,在上面没有看到任何伤口。 就现有的线索而言他没办法推断出任何事情,也没办法通过BIAS与任何队友进行联系,门上没有猫眼,腰间也没有武器,姜澜生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后,压低声音问:“谁?” 敲门声停了。 半晌,门外的人开口:“姜澜生?我是时光。” 他依旧没有放松警惕,目光左右搜索,房间内并没有任何可以称得上是武器的东西,他舔舔上唇,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门外又道:“我们四人共同前往酒吧,我和程橙出来的时候见到你被厉长泽袭击,你的左手小臂骨折,我记忆的最后是队长的全息投影。你把门打开出来看看就知道了,我现在会后退十步。” 失去BIAS加持他根本听不出对方的脚步声究竟是否属于时光,姜澜生决定赌一把,他卡在脚步声消失之前猛地拉开房门。 “果然,你也不太一样。” 眼前自称是时光的人身材高挑,穿着一身粉红色的毛绒睡衣,脚上则是非常可爱的毛绒拖鞋。对方头发披散在肩后,戴着圆框眼镜,脸很小。 “你……” 对方一双锐利的眼睛在镜片后审视着他的身体,在他开口后摇头,道:“跟我走,这边走到尽头有卫生间,进去照了镜子再给你解释。” 说着对方对他略点头,主动走在前面带路。正常来说他们都不愿意把自己的背部暴露给陌生人,这是战时养成的习惯,只有时刻保持让敌人处于正面的防御范围内才会感到安心,而面前自称时光的人却似乎丝毫不担心他在背后偷袭。他跟对方往前走,看着对方的背影,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如果我没判断错的话……”姜澜生艰难地开口。 “你没判断错。”前面的人淡淡答,然后推开门,把他暴露在卫生间的镜子里。“这具身体的我是女性。” 镜子里,一男一女并肩而立,女性甚至比男性的身高还要再高上些许。姜澜生摸摸自己的脸,镜子里的男性也做出同样的动作,他的身体看起来像个稍显瘦弱的大学生,眼下带着熬夜所带来的青黑。他顺手掐了把自己的脸,是疼的,他没有在做梦。 “……这是什么回事?我现在感受不到BIAS的存在。” “没有结论,只有推论。”时光摇头。“我可以把我的想法解释给你听。” 时光醒过来的时间比姜澜生早些,醒过来的地点也是床上,布局和姜澜生的房间差不多,唯一的区别是他的身边还有个人,是个看起来十一二岁的小男孩,躺在他身边,处于昏迷状态。 “我也在第一时间注意到,BIAS不见了。”时光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没有BIAS界面就没有供我写程序的平台,而且最要命的是,虽然在我的认知中我是男性,但毫无疑问,我现在正寄住在一位女性的躯体里。” “寄住。”他找到关键词。 “根据你刚刚的反应来看你和我的认知相同,我应该是个男性,所以我推测,我们现在所有人都不存在于自己的□□里。” 姜澜生舔舔嘴唇:“我们?还有谁在?程橙?” “对,”时光点头。“就是躺在我身边的那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 ☆、第 22 章 太奇怪了,面前发生的一切都很奇怪。 姜澜生和时光对了对脑子里最后的记忆,都是在酒吧门口,厉长泽突然失控杀人,然后就莫名其妙地在这个装潢宛如中世纪古堡的地方醒来,用的还不是自己的躯体,BIAS也消失不见。 “我和程橙也对过记忆,是相同的,也就是说我们三个人是同时在这里醒来。” “等等,你是怎么认出陌生的小男孩是程橙的?” 时光推了推眼镜,像是在掩饰着什么,唇边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因为睡姿一模一样。” 好吧。他忘了,虽然暂时没有BIAS,但眼前这个人毕竟是程橙的合法伴侣,不知道程橙的睡姿才奇怪。但他又同时想到另一个问题。 “但是你叫我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我的脸,为什么能准确叫出我的名字?”姜澜生仔细琢磨刚刚开门前的他给出的反应:轻手轻脚躲门后,低声问谁,然后赶在对方退后不到十步的时候飞速开门。 时光:“第一,是我推测进入古堡的人应该不止我和程橙两个人,第二,十分抱歉,我很善于推测队里每个人在陌生环境中可能给出的反应,我和程橙分工,我敲三层楼的门,他敲二层的,我从这边一直敲到那边,只有你给出了我预想中的反应。” 姜澜生回过头看时光指向的位置,他们两个正站在三层东侧末端的洗手间门口,回廊一半是房门一半是栏杆,姜澜生出来的房屋是西侧最远的那间。 “这些房间你都叫过了?” 时光点头,又摇头:“你是最后一个。大部分人看起来像无芯者,却又缺乏最基本的警惕性,我叫他们去一楼大厅集合,他们就去了,虽然每个人都对自己的处境很疑惑,但没有人表达出强烈的拒绝意愿。以及只有一间房我没能敲开,不知道是里面没有人还是里面的人不愿意出来。” 当—— 钟声从不知名的地方传来,两个人都是一凛,姜澜生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空荡荡的没有武器。 “走吧,不管怎么说,我们先按照你说的那样去大厅集合。” 这座古堡最大的缺点是没有来自室外的照明,据时光所说,他敲开的每扇门后面都长得一模一样,也就是房间里只有床、床头柜、窗帘、油画和吊灯这五种东西,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虽然脚下是质感不错的地毯,但也完全看不到任何拼接的痕迹,从室内直接延伸到走廊。两个人就近从楼梯下楼,一楼大厅正中是个长方形的会议桌,桌前坐着六个陌生人,正在互相窃窃私语。 “时光——这边——” 姜澜生看了眼声音的源头,是个唇红齿白的男孩,身体还没长开,眼睛很小,完全没有程橙本身那双猫眼看起来有灵气。在有BIAS的世界里根本没有这个年龄的孩子生活在营养仓外面,好在夏瑶和程橙都热爱旧历时代的电视剧,他们都跟着被迫看过不少所谓的育儿法典。 “程橙,这个就是你跟奶奶说的语文老师?”男孩右边的老太太边拉着男孩的手边给男孩整理袖口。“是不是她教的你不认人啊?等回去了我们投诉她,啊?那是什么补课班,教得你六亲不认的……” 男孩哪里经历过这个,眼巴巴地看着这边,眼里露出点求救的神色,似乎想从老太太的手中挣脱,又没什么力气。 时光立刻判断出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多半是程橙敲门的时候敲到身体主人的亲属,结果因为种种原因没能第一时间判断出来。时光主动走过去坐在男孩左手边的空椅子里,摆出相当平和而又公式化的笑容:“您可能误会了什么,阿姨,程橙这么小就遇到这种事情,产生应激状态是不可避免的,您让他自己决定他怎样会比较舒适,过一会儿应该就会好起来,就能正常沟通了。” 老太太半信半疑,松开程橙的袖子又给程橙整理领口和衣服下摆,口沫横飞:“你自己说,你想怎么样?啊?你跟奶奶说。” “别给我弄了,您离我远点。”程橙推开老太太的手。“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姜澜生也拉开时光左手边的椅子坐下,他略略抬头看了眼,算上自己和时光桌子前一共坐了八个人:程橙的推拒和老太太的占有欲还在不断斗争中,而姜澜生正对面的女白领正在和身边头顶光亮面容憔悴的男上班族窃窃私语,再左边有个男人坐姿笔挺满脸阴翳,再空一个位置则坐着一位始终在瑟瑟发抖双眼空洞的男人,不停地在啃自己的手指甲。 老太太还在强迫症般地给程橙整理身上的衣服,整理完衣服整理发型,鞋带也要拆开重新系,嘴里絮絮叨叨,似乎做这些就是这辈子活着仅剩的目的,姜澜生伸手拍了下时光示意给他腾个位置,然后把脸探过去。 “喂,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程橙眨巴眨巴眼:“我叫程橙。” “你好呀,我叫姜澜生。”他学着旧历剧里的台词问:“你将来是想考清华还是想考北大呀?” “呃,清华?” 姜澜生故意嘟起嘴:“唉,可是哥哥是北大的在读大学生,我们可能没办法交流了。” “可以可以!”老太太立刻插话:“快!程橙,快去和哥哥亲近亲近,和人家多交流交流,学学人家是怎么考上的好学校!”边说边推,程橙被推得差点掉下椅子。 看到老太太的反应,姜澜生与时光目光微微交错,只有一秒,姜澜生笑着起身,从椅子后面把程橙抱起来,放到自己左手边的空椅子里。解放程橙作战结束,三个人都明显松了口气,不过现在显然不是个交流的好时机。 “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坐着啊?我们为什么不能回家啊?这是什么地方啊?”咬指甲的男人神经质的啪啪拍桌子。“你们是不是都认识啊?你们把我骗到这里来什么意思啊?我没钱,我告诉你们,我没钱,一分钱都拿不出来啊,撕票吧!” 所有人默不作声地看着出声的男人,而姜澜生则在暗中打量听到这句话后每个人的反应。有人在他桌下的大腿上画了个问号,是程橙,姜澜生不动声色地摇摇头,那只手又收了回去。 “看我?看我干什么!我要回家!我告诉你们我要回家!” “别这么丧嘛兄弟。”男上班族摸摸自己头顶稀少的头发,道:“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昨天我还996来着,今天一觉醒来就被丢到这个地方了,你要说谁着急,那肯定是我着急啊,我不能翘班的,我有房贷有车贷,老婆刚生的二胎,我得给我的宝贝赚奶粉钱呢,这要是被公司开除了我明天就去跳楼。” 女白领闻言也打开了话匣子:“我在本地工作不急着买房也买不起,不过我和小姐妹约好了今天去逛街呢,之前连续三个星期日我都被老板打电话叫到公司去开会,咕了姐妹三次,再不去她估计要跟我绝交了。” 老太太慈祥地审视着程橙,也接话:“我就担心我的孙子,看到我孙子没事我就放心了,我接孙子补课班放学,拉着他刚走出补课班大门,我就两眼一黑,再睁开眼睛就是这里,然后我孙子也不见了,啊呀给我急的……”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他们三人身上,时光立刻开口:“我是补课班的语文老师,有时间会写点小说赚钱。” 秃头男上班族啧啧两声:“大作家,大作家。” 没人捧他的场,男上班族摸摸鼻子讪笑。其他人又将目光挪到姜澜生身上,而姜澜生则看向桌子另一端坐姿笔直的男人,道:“你呢?你先说说你吧。” “佣兵。”男人冷漠答,似乎并不想多做解释。 大腿又被程橙拍了一下,姜澜生换上笑脸:“那哥哥你挺厉害的,我就是个普通的大学生,也不知道怎么就过来了。” “你们在玩过家家啊?怎么不问问我的意见啊?我没打算跟你们玩这个啊?自我介绍结束了吗?接下来是不是就该和和睦睦交朋友了啊?” 咬指甲的男人站起身,眼珠乱瞥,精神状态明显十分不正常,先是缓慢后退几步,在看到没人发出拦住他的举动后扭过身疯狂跑向古堡入口。古堡的大门插着门闩,而咬指甲的男人居然以一己之力将两条巨大的门闩拔出来丢到地上。 “怎么回事,能打开?”程橙低声问。“我下楼的时候佣兵已经在那里坐着了,我还以为他检查过大门。” 姜澜生嗯了声,站起身想给咬指甲的男人搭把手,却没想到看起来厚重的大门轻而易举地就被推开了,暴露出室外昏黄的天空,和绵延不绝的雨。 “有点怪。”时光皱眉。“没有湿气。” 按理来说下雨的时候推开窗户或者门的瞬间都能感觉到湿气扑面而来,属于雨与植物的芳香会钻入鼻腔,味道就像未央塔十九层的那个花园,虽然头顶是天花板,但在BIAS的加持下,花园里也有四季有风雷雨雪,他对这个气味很了解。 但是这里没有。 咬指甲的男人显然也没想到大门打开的这么容易,男人怪笑着冲出古堡,怪笑很快被替换成惨叫,姜澜生忙冲过去扒在门口往外看,男人惊恐地看着他们的方向,皮肉就像被滚热开水淋过的蜡烛般迅速融化,惨叫声被扼在喉咙里,雨水不停地浇在男人身上,不到几秒钟,男人便化成一堆白骨倒在地上,再过几秒,连白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古堡里一片死寂。 ☆、第 23 章 好端端的一个男人就在众人眼前融化在雨中,哪怕对方的行为显得有些神经质,但依旧是个会叫会跳的活人,而不是个会遇热融化的蜡像,姜澜生眺望雨中的远方,外面能见度很低,入眼只有土色,看不到任何建筑物,也看不到远方。 “我先把门关上,没有人介意吧?”姜澜生看也不看身后,在没听到任何异议后伸手关门,勉强扛起沉重的门闩挂在上面。 “真是造孽哟……”老太太呜呜地哭起来。“我这把老骨头死了也就死了,我的孙孙怎么办哟……” 这样不行,老太太哭起来没完没了,相当容易影响其他人的心情,现在有必要让所有人都动起来,寻找现有资源,寻找线索,而他们也需要一个能够交流的独立空间。 “那个……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分分组,在古堡里找找线索吧。”姜澜生脑子里瞬间闪过乔瑾瑜饰演过的怯懦大学生的角色,努力调整自己的表情。“不然就这么坐着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虽然我们不知道是怎么进来的,但能进来就能出去,只是我们还没找到而已。” “你说得对。”女白领冷静道:“我要去找找有没有厨房,看看食物方面怎么解决。” “哈,女人就是拿来做饭的嘛。”秃头男上班族嘿嘿笑。“我跟你一起去。” “你这种说话方式让我很不舒服,孙先生。”女白领开口。“我希望你能和我保持距离,不然下次我要开骂了。” 众人各自散开,只有老太太颤巍巍地走过来搂程橙,吓得程橙瞬间小脸煞白。 “不行不行姜总你得救救我我不想被她摸到好恶心我刚才要上厕所她居然还想跟我进去……”程橙语速极快,声音惊恐。 “忍一小会儿,等找到厨房后你跟他说你要吃东西让她给你做饭。”姜澜生同样小声说。 老太太捉住藏在姜澜生身后的程橙,从怀里掏出脏兮兮的手帕要给程橙擦脸,姜澜生不忍直视,对时光摆摆手,两个人沿着楼梯下地下室。 “有点惨。”时光表情不见喜怒。“真是畸形的爱意。” “作为伴侣你居然不救他。”姜澜生调侃。 时光摇头:“我能看得出来,那位女士相当抵触同性,现在的我是女性,贸然接触可能会起反作用。算了,还是先说这间古堡的事情,你有什么想法?” 姜澜生想了想刚刚发生的事情,道:“第一,现在是什么时代?我只在乔瑾瑜的旧历时代偶像剧里见过‘学校’这种只有历史书中才存在的教学方式;第二,那个佣兵是不是厉长泽?” 两个人走进地下室内部,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个地窖,存着不少米和面,如果楼上能找到厨房用具的话,这些屯粮倒是够他们在这里生活一阵子。 “关于你说的第一点,如果这里是现代,那就是我们陷入了奇怪的恶作剧,如果这里是旧时代,那么很有可能使我们的灵魂穿越了时空。” 姜澜生笑:“我们的灵魂穿越时空?那这些具□□的原主人呢?他们去了哪里?” “不,灵魂被取代的只有我们三个人,其他人似乎都没对自己的身份与相貌产生异议。” 啊,是这样的,其他人在简单的自我介绍的时候都看不出什么破绽,只有他们三个介绍得相当简陋,还都建立在程橙与那个老太太的关系之上。 “至于第二点——”时光摸了摸下巴。“我也怀疑佣兵就是厉长泽。奇怪,在厉长泽突然失控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们会被卷到这里?现实中我们究竟是否还活着?” “靠!时光你不做人!我生气了!” 两个人回头,男孩正从楼梯上两阶两阶的跳下来,然后一头扎进时光怀里。 “太可怕了我的天,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她还用那种让我毛骨悚然的目光看着我,我又不是附属于她的什么东西。” 姜澜生问:“怎么逃出来的?” 程橙从时光怀里把脑袋拔出来:“不是你教我的吗?女白领找到厨房后我跟她说我饿了要吃东西,然后她就去给我做饭了,唉倒不是说她是个坏人,主要是我什么时候经历过这个。你们在讨论什么?有结果么?” “有。”姜澜生把刚刚和时光聊的内容简单给程橙复述了一遍。“你呢?你发现了什么?” “我倒是什么都没发现,但我有种奇怪的预感。”程橙推开时光。“被酸雨淋化的男人只是个开端,我感觉接下来还会不停地死人。” 程橙的直觉向来精准,姜澜生若有所思地点头,看向时光,而时光眯起眼:“你带着程橙,我去试探一下厉长泽。” 让姜澜生带着程橙有很多种考量,毕竟老太太对时光的敌意肉眼可见,而对姜澜生这个所谓的北大学生则态度良好。三个人分两组行动,姜澜生这边只发现地下室有储存食物的仓库,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姜总,我想上楼看看。”程橙突然开口。“我总觉得楼上敲不开的那个门有哪里不太对劲。” “走。” 说去就去,古堡供他们活动的地方只有三层楼及一个地下室,一楼是储藏室、厨房和大厅,二楼和三楼南侧和北侧各有五扇门,他们所有人醒过来的房间都在南侧,北侧的虽然看起来还有房间但是并没有接近的方法。 “你看二楼和三楼的布局。”程橙边爬楼梯边扭回头小声跟姜澜生商量。“都是东西走向的五扇门,最东侧的都是盥洗室,我总觉得敲不开的那扇门后面应该也有人。” “你说得有道理,但我更在意的是对面没有楼梯连接的那几个房间。”姜澜生对对面扬了扬下巴。 程橙挠挠头,道:“不行啊,地下室也没有梯子,那边过不去的,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们不需要关注对面,因为对面是不存在的。” 不存在的。他暂时把这个念头放到一边,从盥洗室起把每个房间都打开看了一眼,除了床头的油画有微妙的区别其他布局都一模一样。 “哎,这些门我都看过了。”秃头男上班族从二楼走上来。“中间那扇门打不开的,怎么叫都打不开,现在二楼中间这扇门也打不开,我正打算去找钥匙。这种大户人家肯定有管家,你们在楼下看到管家房了吗?” “我们只去了趟地下室,地下室里没有。” 颓废的上班族点点头:“哦,那我再去一楼看看。” “大户人家。”程橙在对方转身下楼后小声跟姜澜生吐槽:“这地方小的跟什么似的,这一层加起来都都没咱们训练室大吧还大户人家。” 姜澜生笑:“训练室又不是你的私有财产,借用给你的懂吗,借用。” 程橙相当不屑地撇嘴:“我生是一队的人死是一队的鬼,为一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一辈子都赖在一队里,就是我的私有财产。” 两个人又下到二楼,程橙去逐个推开其他房间的门,而姜澜生径直走到正中间和楼上相同位置的门前敲门,他眼睛盯着门上的繁复花纹认真用耳朵倾听,房间里没有半点声响。 “……姜总,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他把耳朵完整地贴到门上,问:“什么事?” “我想起来这间房原本属于谁了。” 心念电转,姜澜生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门口,然后和程橙对视,在男孩的眼睛里看到点不甚明显的惊恐。 “对,就是他。”程橙闭上眼回想。“我沿着盥洗室起开始敲门,剩下的这四间里,第一间是已经打开的,第二间属于他,第三间属于女白领,第四间是老太太,然后我被老太太纠缠了好久直到你们下来。我确定那时候的房门没有问题,可以随便打开。” 当—— 话音刚落,古堡内突然响起巨大的钟声,所有人的交谈短暂地停止,头顶的水晶吊灯肉眼可见的逐渐变暗。 “我觉得我们需要回房间,房间里的灯光还是亮的。”程橙急促地说道:“快,让所有人都回房间。” 程橙的直觉在这方面还没出过错,姜澜生双手笼住口鼻两边,拄着扶手向楼下喊:“灯要熄了!快回自己房间!快!互相叫一下!” 楼下所有的人眼中都是差不多的茫然,好在时光也在一层正在和厉长泽攀谈,闻言向二楼看,程橙隔着红木栏杆对时光迅速摆手,时光偏头,和厉长泽说了句什么,然后率先上楼。 “幸亏时光在楼下,人类是群居动物,只要有领头人就好办,其他人肯定会跟着上来。”程橙缩回头。“快走,我们快上楼,不然等下我奶奶肯定要死要活地和我一个房间。” 话音刚落,楼下的老太太开始叫:“程橙——” “我要回我醒来的那张床上!奶奶你也先回房!等灯亮了我再下去找你!” “快快。”程橙催促。“你也快回你房间,我和时光一间。” 大厅的吊灯灯光越来越昏暗,只有房间内部的灯光依旧稳定而明亮,这回所有人都有些慌了,紧赶慢赶爬上楼梯,卡在大厅彻底变为漆黑之前回到自己的房间。大厅的黑暗给他的感觉很不同寻常,就算姜澜生无数次在封闭训练中被送入医疗舱,他也从未感觉过自己如此接近死亡。 他匆忙将房门关上,然后跳上床,背部被抵住的感觉终于让他有了点儿安全感,姜澜生再次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然后又握了个空,没有武器,他的骑士剑没挂在那里。 姜澜生闭上眼,再重新睁开,总觉得眼前有什么地方变得有些不同,下一秒他反应过来,是卧室的水晶吊灯也在逐渐变暗,这次速度比客厅的那个巨大的吊灯快得多,房间内肉眼可见的黑下去,姜澜生艰难地辨认自己的双手,最后一个念头居然是就这么死了也不是不行,就是有点可惜,没能死在乔瑾瑜身边。 ☆、第 24 章 当—— 姜澜生的世界一片通明。 他恍惚地从床上爬下来,头顶吊灯摇摇晃晃,散发着白炽灯特有的光芒,他犹豫着将门打开一个缝隙,最先入目的就是客厅同样明晃晃的灯光,这才松了口气。 同样松了口气的还有三层东侧尽头房间门口的两个人,程橙对他挥挥手。 “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冲破云霄,姜澜生皱眉,听声音听起来像女白领发出的声音,他还没下楼,程橙已经第一个窜下去,后面跟着时光,两个人都在楼梯处站住脚。姜澜生也忙跟上。在二楼上三楼的楼梯正中卧着秃头男上班族不知是生是死的身体,瞪圆双眼嘴巴大张,身体看不出起伏。 战争时期有关于尸体的检查工作不是交给后勤组就是交给欧阳姐,姜澜生几乎没做过这个,不过他还是勉强蹲下身,学着记忆里欧阳的模样伸出食中二指,试图触摸男人的颈动脉跳动情况。不过刚一入手他就意识到没有这个必要,男人的脖子是凉的,甚至比室温还要再低点,就像已经在这里晾了很久,至少有一晚上那么长。 姜澜生抬起头,女白领看起来依旧神情恍惚,二层最右边的房间也开着门,厉长泽双手抱胸神情阴翳,看着女白领像看着什么脏东西。 “别哭了。”厉长泽不耐烦道:“你知道什么?说!” 眼看着女白领又要哭,姜澜生和时光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他递过去的意思是‘刚才试探厉长泽的结果是什么’,而时光回他的则是‘我什么都没试探出来’。见状姜澜生立刻拦在厉长泽和女白领之间,尽可能地露出个无害的笑容:“哥哥,你别吓到姐姐啊,姐姐还在整理思路呢。” 他听到程橙那里噗地差点没憋住笑,不过也顾不得了,趁着转身的机会恶狠狠的瞪了程橙一眼,然后蹲下身,耐心地问女白领:“姐姐别怕,这个人昨天是不是对你出言不逊来着?” “不是我干的……”女白领脱力地坐在地上,眼睛死死地盯着尸体。“我没有杀他……” “没有人说这个人是姐姐杀的。”姜澜生费力解释。“只是姐姐可能有这个人死亡原因相关的信息,所以我们才会问。” 女白领努力蜷缩身体,用力地大口喘息,几秒种后终于看起来比刚刚镇定不少,这才开口:“昨天大厅吊灯熄灭之前,他非要挤进我的房间想跟我……我没答应,我学过一点防身术,总之是想办法把他赶出了房间。但我从来没想过要杀人!我没想动手把他杀死!相信我!” 昨天。姜澜生注意到第一个关键词。 “然后呢?卧室的灯是不是也熄灭了?”他循循善诱。 “对,我……我很害怕,在卧室熄灯后很久才睡着,我觉得外面的黑暗很恐怖,所以昨晚我根本没出门,我不可能杀了他!” 对于姜澜生而言,卧室的黑暗只降临了短暂的瞬间,而不是像女白领说的那样持续很长时间,不过他没有再追问,而是站起身:“他住在我隔壁,我去他房间看看。” 没有人碰那具尸体,姜澜生迈步上三楼,抬手敲了敲隔壁那扇门,没听到里面有声音,再拧动门把手,和他预料中的一样,门已经打不开了。 他本想下楼告诉时光和程橙这件事,在路过正中央的房间时,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又敲了次正中间那扇本来就没敲开的门,本来没报什么希望,正想接着往前走,却听到里面传出一声充满防备心的:“谁?” 姜澜生一惊。 也许是因为看到他表情不对劲,时光手指点点程橙的肩膀示意他往上看,两个人注意到他的反应后同时皱眉,走过来看情况。 “……我们是其他房间的人。”姜澜生谨慎地措辞。“我们没有恶意,接下来我们会后退十步,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可以出来和我们面对面的交谈。” 一二三,姜澜生边走边在心中默念,数到七的时候身后猛地传来开门的声音,和他之前给时光的反应一模一样,他本想把后面的三步都退完,却在看到对方的脸时怔住了。 门内的是个身材修长的男人,长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虽然看相貌至少要四十岁往上,但保养得很好,更要命的是,这个人长得和乔瑾瑜几乎一模一样。 厉长泽也走上三楼,在看到姜澜生的反应后微微躬身,做出个明显带有进攻意味的姿势,神色犀利:“……是你认识的人?藏在这里的第九人?” “不认识。”姜澜生立马答。“但可以现在认识,”他主动上前对酷似乔瑾瑜的人伸出右手。“你好,我叫姜澜生。” 对面的男人细细看他一会儿,半晌握住他的手指,是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的温度:“你好,乔瑾瑜。” 他脑海里登时闪过无数个乱七八糟的念头。末日城里的人从出生到死亡在相貌上很少有太大的变化,而且以医美技术的发达程度,很多人都习惯于在感觉到衰老的痕迹后使用种种手段保持年轻,整个城内他见过的年纪最大的人只有城主一个,乔瑾瑜……乔瑾瑜在他眼中始终是那个年轻貌美的影帝,岁月在对方的脸上似乎完全不起作用。 而现在,在这个没有BIAS的,陌生的狭窄古堡中,他对着一张酷似中年乔瑾瑜的脸,不知名的情绪在内心中疯狂翻涌。 食指不动声色地敲了敲紧握着的他的掌心,姜澜生猛地回神,他没判断错,眼前的人就是乔瑾瑜,是支援小队一队的队长,小动作的习惯和他的伴侣完全相同,正在提醒他快点回神。 古堡里剩下的人都陆陆续续地爬上三楼,除了老太太一心只有孙子,把程橙拉到自己怀里之外,其他所有人都在盯着他们两个人看。 现在的首要目标是给乔瑾瑜安排个合适的身份,姜澜生灵光一闪,脸上做出崇拜的表情:“等等,您、您是那个乔瑾瑜?” 乔瑾瑜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还是配合的嗯了一声。 “我认识他!不对,我听说过他!”姜澜生转身,兴奋地给大家介绍:“是我们北大外聘的……语言学教授!我朋友抢到了他的选修课,据说每次上课的时候都场场爆满!” 众人眼中疑虑顿消,姜澜生心里也没底到底这些人知不知道某大学的某老师叫什么名字,好在这里没人有BIAS,应该不至于上网查到什么东西而导致露馅。 “你……您昨天不在房间里?”姜澜生指了指乔瑾瑜背后的房间。“我们昨天也敲了您的门,但里面没有声音。” 乔瑾瑜似乎有些头疼似的两根手指掐着太阳穴,微微摇头:“这里是哪里?为什么我一觉醒来会出现在这里?我记得之前我应该还在备课。” “看起来是今天才到啊……”人群中不知道有谁咕哝了句。“那不是跟我们昨天一样吗?” 配合得相当良好,姜澜生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到人群最下面有人啊了一声。 “尸体不见了!” 姜澜生忙趴到栏杆上往下看,果然,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新来的乔瑾瑜身上的时候,原本趴在二楼上三楼的楼梯正中的尸体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从来都没出现过一般。姜澜生再次回到属于那位上班族的房门口,门依旧是锁上的,完全无法打开。 一时间人心惶惶,倒是乔瑾瑜率先问道:“请问有没有人能给我解释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没人愿意说话,或者说谁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姜澜生刚想说话,厉长泽却突然开口,表情依旧危险:“你的眼神不对,姜澜生。你认识这个人。” 姜澜生心脏猛地一跳,不过在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好在他反应够快,姜澜生舔舔嘴唇,露出个有些暧昧的笑:“之前真不认识,不过在看到他的脸以后,我对他一见钟情。” “真恶心……”老太太立刻用双手蒙住程橙的眼睛和耳朵,对他们啐了声,急忙护着程橙往楼下走,边走边嘟嘟囔囔:“可别带坏了我的孙孙。” 他顿时有点茫然。只有在和旧历有关的影视作品中才会看到这种对于性取向的歧视行为,这次居然是自己亲身体验,姜澜生甚至觉得有点新鲜。他坦坦荡荡地瞥了眼厉长泽,倒是没在对方眼中看到嫌恶,而是怀疑与猜忌,怀疑他,也怀疑乔瑾瑜,怀疑目前为止古堡中的每个活人。 “怎么样,教授,不如由我来给你解释解释?”他故意在‘解释’上念出重音,暗示意味十足地向房间里扬扬下巴。 乔瑾瑜倒是相当配合,微微颔首,带着笑的桃花眼微眯,上下打量他的身体,道:“嗯,让我好好听听。” 不管怎么说自家伴侣也是末日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影帝,只要是对方想饰演的角色就从来没出过纰漏,乔瑾瑜的眼神像带着黏糊糊的钩子,还真就勾得他身体发热。这回更没人愿意站在三楼楼梯口看他们两个调情,时光第一个转身下楼,女白领很快跟上,厉长泽也没理由继续站在这里,临走之前略带警告意味地瞥了他一眼。 众人散开,随着对方的眼神逐渐变得正经,那点暧昧感消失殆尽。 “……乔总?”他也没了刚刚的气势,小声唤眼前保养得很好的中年人。 “嗯?”乔瑾瑜把门完全推开,示意姜澜生也靠在门框上,这样两个人既能亲昵地小声说话,又能看到附近有没有人。 “我现在相当懵,”他疲惫地把额发都捋到头顶。“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从睁开眼睛在这里醒来起姜澜生就始终提着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必须得撑住,至少不能在时光和程橙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慌乱,他是副队长,队长不在他就是队里的主心骨,他必须稳定军心,莫名其妙失去BIAS又来到这种全然陌生的地方,现在同在古堡里的人又接连死了两个,无论换成谁都要点时间适应。 乔瑾瑜出现在这里既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虽然在见到乔瑾瑜后他硬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大半,但他是真的不想把自己的伴侣也卷进这件破事里。好在只要乔瑾瑜在他就什么都不怕了,1+1的效果绝对大于2,毕竟那个人偶像包袱重得很,他就没见过他的伴侣狼狈的样子,无论什么时候都波澜不惊。 呃,特指在床下的时候。 似乎是感觉到他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的复杂情绪,乔瑾瑜抿了抿唇,道:“那我先说。” ☆、第 25 章 “程橙接我全息视频的时候我还在片场,我看到你的胳膊受伤,而厉长泽杀了个普通人。” 姜澜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完好无损的胳膊,骨头被平整切断的触感似乎只在上辈子的梦里出现过,现在的手臂正常又健康,虽然比不上之前久经锻炼的躯体那般拥有力量。 “我立刻赶到现场。你们设置的一级感官屏蔽还在,因为普通人看不到血迹,所以你们四人依旧躺在酒吧对面昏迷不醒,没有引起任何骚动。我第一时间查看BIAS,工作面板中你们四个人的状态都在正常值范围内,你的胳膊可能有点问题,不过经由你自己的急救,BIAS判断它正在恢复期。” “那还好,不管怎么说,我们没影响到普通人。” 乔瑾瑜摇头:“我把你们四个的身体运回二十层,让欧阳对你们所有人身上的伤口进行紧急处理,在我过来之前,医疗室里除了你们只有我自己,在我的记忆里,我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对对厉长泽的芯片进行干涉,再醒来的时候听见你在门外敲门。” “等一下。”姜澜生突然插话。 “干涉,”乔瑾瑜解释道:“以队长的权限可以对他人的BIAS进行干涉,就像临时删除记忆那样。” 姜澜生:“我问的不是这个,乔总,你还记不记得你联络程橙的时候是什么时间?” “大概晚上十一点?” 姜澜生无意识地用牙撕扯唇上的皮,含糊地问:“把我们送回队里是几点?” “不到二十分钟后。” “进行干涉的时间呢?” 乔瑾瑜:“半小时。欧阳处理的时间很快,只是你的手臂稍微有些麻烦,根据欧阳的诊断,你还不需要更换尺骨,她为你省了一大笔钱。” “那我可真是谢谢她了。”他舔了舔唇,然后注意到乔瑾瑜的神色,似乎是想阻止他撕唇皮的行为,指尖抹过他湿润的唇,喉咙微动。 “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教授。”姜澜生调侃道。左手轻柔但坚定地格开他的伴侣。“这可不是我的身体,不要动手动脚,不然我会吃醋的。” 乔瑾瑜无奈收手,说:“这是我这边看到的事情。你们呢?你们四个这边发生了什么?” “不是四个,是三个。你也看出来了吧,虽然我们的外貌多多少少都有些变化,不过刚刚对你咄咄逼人的那位是厉长泽,之前时光有试探过一次,他完全不记得我们,现在只有我,时光和程橙还保留着在酒吧门口的记忆。” 乔瑾瑜:“确实,我和你们的判断一致,那个人应该就是厉长泽。以及我最先干预的是你的芯片,抱歉,在干预之前没经过你的同意,但你的芯片完全正常。” “你这么说的话我有个猜测……不过猜测还是放到后面说吧,我先讲讲我们这边发生的事情。我们莫名其妙地从各自的房间中醒过来,按照我个人的感官,那最多是一个小时之前的事情。”姜澜生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我还没问过时光,不过他的感觉多半应该和我差不多,但是对于厉长泽而言,那已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昨天在这间古堡中,不算你有八个人同时聚集到楼下大厅。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这间古堡没有窗,除了大厅里那扇对开的大门之外没有通往外面的途径,昨天有个冒失鬼崩溃地推门逃出古堡,然后被外面的酸雨淋化了骨头。” “酸雨。”乔瑾瑜若有所思。 “嗯,然后我们都听到了钟声。钟声敲响后,大厅灯光开始变暗,按照程橙的直觉我们每个人都回到各自的房间,对我而言黑暗只有一瞬,但对其他人而言却像是已经过去一整夜。” 乔瑾瑜:“时间流速不对等,然后呢?” “然后就是今天,我听到女白领的尖叫声,在二楼上三楼的楼梯中央再次死了个人,也是你出来之后看到的尸体消失的闹剧,死因大概是没在完全变黑之前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的伴侣点点头,直起身体,纤细修长的手指习惯性地牵住他的手,道:“先下楼看看酸雨。” 恍惚中姜澜生总觉得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识,两个人的视觉中都没有BIAS界面,大脑里也没有掌控着激素分泌的芯片,他们牵着手,唯一的区别是那时候往往都是他走在前面,乔瑾瑜跟在后头,虽然总是落后一步,却从来没跟丢。 古堡里其他人正聚集在餐厅,姜澜生主动抱起门闩,把大门拉开给乔瑾瑜看。外面的天气和上次看到没什么区别,依旧是灰蒙蒙的黄色,能见度很低,视野范围内什么都没有,雨滴不大不小地浇在地面上,附近看不到排水系统,好在地上也没有太多积水。 “这里理论上是古堡唯一与外界接触的出口,托那个冒失鬼的福,我们暂时没人打算出去试试。” 他是因为相信乔瑾瑜有分寸才没什么心理负担的直接打开古堡大门,却没想到对方直接把手伸进雨水中。 “你疯了!”姜澜生一把把对方整个人都圈在怀里,他用的力气有点大,乔瑾瑜又对他毫无防备,他后背猛地磕到门框,而乔瑾瑜全部重心又都集中在他身上,相当于他带着两个人的体重撞上门框,他勉强稳住表情,急忙抓着怀里那人刚刚淋过雨的手反复看,那只手湿漉漉地沾了几滴雨水,却没像他想象的那般千疮百孔,依旧白皙干净。 “……你们触碰了酸雨?” 他回过头,厉长泽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犹如阴暗处滋生的蘑菇般阴沉着脸。 “没。澜生在给我讲述第一天发生的事情。”乔瑾瑜在他怀里云淡风轻地答,顺势圈住他的腰,下巴懒洋洋地搭进他的颈窝里。 厉长泽:“那最好把门关上,没有人知道下一秒会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不想触厉长泽的霉头,拍拍乔瑾瑜示意对方松开些,自己推上门又插好闩,牵着乔瑾瑜的手往楼梯的方向走,顺便回头问道:“我再带他去看看地下室,没有意见吧?” 厉长泽没答话,犀利的目光有如刀锋,在他们交扣的手指上扫过,倒是没跟上来。姜澜生的心脏砰咚砰咚地跳,他手里属于乔瑾瑜的那只手是湿的,都是‘酸雨’,然而这雨水却没对乔瑾瑜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两个人一直下到地下室里,他用自己的衣服把乔瑾瑜的手完全擦干,略带责备地仰视对方的眼睛。 “我只是想验证一下我的猜想而已。”乔瑾瑜小声解释。“我判断雨水不会有事,所以才敢试试。” “……行吧,我总觉得在清洗记忆之前,我也干过差不多的事儿,那时候你没对我发火,我现在也肯定不会说你什么。” 乔瑾瑜还是有点不放心,好看的眉毛皱着,主动碰碰他的耳垂:“别生气。” 时光:“别谈恋爱了,正事要紧。” 姜澜生扭头,时光正站在下地下室的楼梯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两个,他一乐,调侃道:“不能因为程橙被坏人抓走你就不让别人调情吧?” 时光完全无视他的话,边从上面走下来边说:“几分钟前我和女白领聊天,他们都认为来到古堡是昨天的事情,但是以我的感官来看,并没有超过两个小时。” 姜澜生:“我们的感觉一致。”他把乔瑾瑜给他讲的内容精炼地对时光重复了一遍。“只有我们几个的时间流速相同,女白领,老太太和厉长泽三人和我们是不同的时间流速。” “我刚刚也触碰到了外面的雨水,”乔瑾瑜对时光展示自己完好无损的手臂。“没有腐蚀性。” 时光挑眉,眼睛中迸出一点光,他终于在时光这个补课班教师的身份中看到点属于时光的东西。 姜澜生就像每次在队里会议室开作战会议时那般撸起袖子:“现在我们遇到的问题可以分为两组,第一组和古堡有关,第二组和我们自己有关。如果可能的话我很希望能叫程橙过来一起分析,不过估计老太太不会放人,她现在看我们仨看谁都不顺眼。” 时光露出个‘那当然都是你的错’的表情,不过没有开口。 “第一组问题有三个,一,古堡的出入方式。根据第一天那个冒失鬼的行为来看,古堡外的酸雨有强烈的腐蚀性,会把人融化,但刚刚队长和我都触碰到了酸雨,什么都没有发生。所以酸雨存疑,需要等我们继续验证。二,杀人的黑暗是什么。就算没有BIAS,我们没有辅助调查手段,但我们依旧拥有自己的脑子,纯粹的黑暗不可能杀人,杀人的要么是死者自己的恐惧,要么是杀人的人。这里我道个歉,没能及时验尸,以至于让尸体消失不见。这里我们就不得不提出第三个问题,尸体究竟去哪儿了。当时我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和新来的队长身上,只有女白领在我的视线之外,但我相信她在你的视野范围内。” 时光点头。“但是我没看到尸体消失的具体时间,我这个人不习惯凭借感觉进行判断,我能确定的是我当时完全没有注意到和尸体有关的任何事情,哪怕尸体就在我脚边不远的位置。” 姜澜生嗯了声继续说:“连感官敏锐的时光都没能发现有人挪动了尸体,它不应该凭空消失,肯定有什么我们还不知道的理由在里面。” 三个人的思维模式都不相同,姜澜生提出问题的同时也是为了给自己捋清思路,他相信每个队友心理都有自己的解释与答案,就没再继续往下说。 当—— 钟声响起。在这个没有BIAS也没有钟表的古堡内,钟声是除了直觉之外仅剩的用于计时的东西,姜澜生立刻抬头,示意乔瑾瑜先回大厅。 “上次吊灯变暗的契机就是钟声响起。”他给乔瑾瑜解释。“我们先回上面,再随机应变。” ☆、第 26 章 吊灯依旧闪耀着光辉的色泽,没有丝毫变暗的迹象,走在最前面的时光看了眼吊灯又看了眼姜澜生,道:“我要去找程橙,这个时间他们应该在——” “你们在这里呀,我正想出去找你们。”女白领从餐厅里走出来,见到他们后开朗的笑笑。“该吃午饭了,我和老太太一起做了咖喱,希望能合你们的胃口。就像我上次说的,大家总是要填饱肚子才有力气研究怎么出去嘛。” “谢谢,真是不好意思,麻烦你了。”姜澜生从善如流地答。 在他的记忆里完全没有女白领所谓的‘上次说的’具体的内容,不过两边时间流速不对等,出现偏差在所难免。 三人落座,古堡里七个人全齐,厉长泽显然对他们抱持着不信任的态度,虽然死了两个人,但女白领依旧在努力活跃气氛,她显然有些怕厉长泽,不过对时光倒是十分亲近,大概是同为女性的原因,她偶尔还会和时光有些肢体上的接触,唯一令她费解的是每次她亲昵地同时光说话之后程橙为什么会露出杀气腾腾的眼神。 饭后作为没做饭的人姜澜生主动请缨洗碗,时光与乔瑾瑜也纷纷留下,程橙刚想说什么却被老太太牵走,姜澜生边幸灾乐祸边拿走乔瑾瑜手里的盘子不让对方碰。 “这边没有你那些护肤品。”他温声道。“手别沾水。” “这不是我的身体……” “那也不行。”姜澜生刚想回头和对方接个吻,却又想到自己不是现在这具□□的主人,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姜澜生一言难尽地收回自己的脑袋低头洗盘子刷锅。 哗哗的水声盖住了他的音量,他继续总结刚刚在地下室没说完的话:“然后是第二组和我们有关的问题。一,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这里是哪里?按照其他人的用词和行为习惯来看,这里不是新历时代,我用旧历影视作品里的梗可以与其他人顺利交谈,那么就有两三种可能性,一种是我们的灵魂穿越回到过去;一种是我们几个人都做了个冗长的梦,我们之前所经历的、和BIAS有关的内容才是假的,我们出生就活在这座古堡里;还有最后一种可能性是这一切都和厉长泽有关,这也是第二个问题,厉长泽的问题。按照队长的说法,他是干预了厉长泽的芯片才介入的古堡,但工作面板上厉长泽的一切指标正常。按理来说我们四个既然可以彼此相认,那么厉长泽应该也可以,但他所有的表现都和队里我们熟识的那个人相去甚远。” 时光点头:“厉长泽确实有些不近人情,不过并不冷漠。” “这家伙有点阴翳过头了。”姜澜生耸耸肩,把锅里的水倒光,晾在旁边。“洗碗机是哪个时代被发明的来着?古堡里怎么会没有洗碗机?果然还是我们自己的时代比较先进,饭前饭后都比这里舒服多了。” “在家里你也没怎么做过饭。”乔瑾瑜在他身后小声说。 “哎呀宝贝儿,那不是战时吗,等这次回去给你做。”说到一半他想起来刚刚的话还没说完,继续道:“然后是第三个问题,相貌问题,我们所有人的相貌都有变化,比如我,我知道我自己那张脸长得凶神恶煞,但现在这张脸怎么看怎么像个小白脸,反正我是没想到我这辈子居然还能用相貌征服别人。时光更是连性别都变了,程橙变成小孩子,就连厉长泽也变得像个失芯者。” 姜澜生已经收拾完手头所有该清洗的厨具,他擦干手,然后摸了摸乔瑾瑜眼角的鱼尾纹:“而你却只是老了。” 乔瑾瑜捉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指腹下触感柔软,那里面已经没剩多少新鲜的胶原蛋白,看起来却依旧相当有韵味。 “老了你会嫌弃么?” “开玩笑,我们家乔总就是老了也很好看。”姜澜生盯着那双桃花眼止不住地笑。“我们自己的世界我应该没机会看到你老了以后的样子,所以现在也挺好。程橙和夏瑶喜欢看的那些旧时代的影视作品里不是总有那种许诺白头到老的情节么?要么我们就不走了,在这里住上几十年,让我也体验一把?” 时光用力咳嗽两声,一脸凉薄:“我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程橙特别烦你们两个凑在一起了。” 姜澜生乐道:“老婆在怀,不调情岂不是资源浪费。” 他没错过在提到白头到老时乔瑾瑜眸色中一闪而逝的复杂情绪。 接下来是自由活动的时间,女白领和老太太热情洋溢地拖着厉长泽在大厅中聊天,厉长泽很少开口,不过有问必答,看他们的意思这种活动昨天已经进行过一次,而他毫无印象。 “哎,你再说说上回你去热带雨林执行任务的事儿呗,你还吃过什么蛇啊?” “……” 姜澜生坐在旁边默默地听。他们每个人都给自己的身份编了套瞎话,他的故事是从《十八岁的风铃》上抄下来的,时光的则是《物语伦比》,都是乔瑾瑜主演的电影,一个是旧历校园剧一个是旧历爱情剧,两个人都把自己的身世讲得头头是道,讲完他还看了乔瑾瑜一眼,对方的桃花眼里带着笑,害得老太太一把捂住程橙的眼。 当小孩子也有当小孩子的好处,程橙不需要编故事,无论问到什么都可以任性不回答,然后老太太就会帮程橙补全,但坏处就是老太太坚决不允许程橙接触他们三个人,于是程橙只能哀怨地坐在桌子的另外一端哀怨地看着他们仨。 中间空闲时间乔瑾瑜凑到他耳边轻声问:“你们到底看过我多少电影?嗯?” 他摸摸有些发烫的耳朵笑而不答。 当—— 钟声再次响起,女白领忙站起身道:“哎呀,今天聊得实在是太开心了,都忘了做晚饭。你们过来搭把手行吗?” 总让女性做饭确实不太像话,姜澜生主动起身去厨房帮忙,乔瑾瑜要跟进来的时候他对对方使了个眼色,示意时光有话要说,让乔瑾瑜跟着时光走,自己围上其中一个围裙,把另一个围裙递给厉长泽。 晚饭过后还是聊天时间,姜澜生努力打起精神仔细聆听并暗记每个人的聊天走向,大多是无关紧要的话题,早上死在楼梯上的男人就像是被彻底遗忘了般无人提及。 时间过得飞快,姜澜生的耐心终于彻底告罄,他在桌下拍拍乔瑾瑜的腿,本意是想和对方默契交流一下想办法上楼,却没想到居然是坐在旁边的时光主动开口:“这里还有未成年,你们两个要搞回去搞,别在桌子下面弄。” 一时间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摸在乔瑾瑜腿上的那只手上,乔瑾瑜倒是很配合的把腰带整理好,装作刚系上的样子,对桌上众人抱歉地笑笑,然后牵着姜澜生起身上楼。 他没关心身后的人在说什么,只要能脱身比什么都好。上三层的时候他反客为主地带乔瑾瑜回自己的房间,往床上一躺,高速运转的大脑终于得到少许休息。 姜澜生:“宝贝儿,你有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 乔瑾瑜:“有。按照你的说法,这里应该已经死掉两个人,正常来讲不应该是这么放松的情绪。” 他用手背挡在眼睛上隔绝头顶吊灯的灯光,脑子里塞满了老太太输出的洗脑家常,本想努力扯回正轨讨论一下如何找到那两组问题的答案,眼前里却不合时宜地划过乔瑾瑜在听到‘白头到老’时那不自在的表情。 “……乔总。”他最终还是开口:“如果没有BIAS,你还会和我在一起吗?” “会。”乔瑾瑜立刻答,犹豫着又补上后半句:“你想在这个古堡里过完一生?” “当然不,虽然还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但我可没放弃寻找回去的办法,明天我打算在厨房里偷点东西扔到外面去,先看看酸雨到底是不是真的起效。我说的不是这个,是你,今天在厨房里说到白头到老的时候我总觉得你不太乐意,不过我尊重你的意愿,我的乔总永远年轻永远十八岁。” 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他嗅到属于乔瑾瑜身上的气息,姜澜生慢吞吞地把挡在眼睛上的手挪到嘴上,下一秒乔瑾瑜温柔地亲吻了他的掌心。 “我没有不乐意。”乔瑾瑜的鼻息喷在他的脸上,对方的味道通过鼻腔渗入五脏六腑四肢百骸。“这辈子许给你,下辈子也是你的。” 他在极近的距离内与对方清澈的双眼对视,在里面找不到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意味,他看得心里一突。 当—— 钟声在恰到好处的时间点响起,姜澜生立刻警觉,空出来的那只手拍拍乔瑾瑜的后腰示意对方起来,他跳下床,把门打开条缝,听到外面稍显慌张却不凌乱的脚步声。 “怎么了?”乔瑾瑜对他做口型。 姜澜生示意对方出门:“你快走,大厅的灯正在变暗,我看着你进房间再关门。外面的黑暗可能会杀人,你得回——” 话还没说完,乔瑾瑜一只手就把门彻底关严,对他摇摇头:“要不要再打个赌?” “来不及了宝贝,你得回自己的房间,快点。” “就赌我今晚睡在你这里,明天我们都不会有事,或者今晚我们一起死,直接进入我刚说的下辈子。” ☆、第 27 章 他本来还想反驳什么,听到最后一句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原本握着门把手的手指脱力地垂下去,他无奈地笑笑,回床边躺下。古堡的床不算大,睡一个人绰绰有余,睡两个成年男人却显得有些挤,他用力把乔瑾瑜抱在怀里,整张脸往对方颈窝里钻。 “你怎么这么喜欢我啊,嗯?” 卧室的吊灯也在飞速变暗,他却没什么心思管,作为已婚人士他根本扛不住乔瑾瑜对他说的这些名为调情实为邀请的情话,但他实在不想用别人的身体跟乔瑾瑜发生什么,连他自己都吃醋,只能忍一忍,最好能快进到回家,回二十层两个人卧室的床上,实在不行客厅也凑合。 黑暗来势汹汹,终于没再给他想东想西的时间,迫使他陷入沉眠。 “醒醒。” “姜总醒醒,该起床了。” “澜生?”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前是乔瑾瑜放大的脸,发梢还滴着水,恰好滴在他脸上。 “早……” “盥洗室可以洗澡,你现在要不要过去?” 昨晚大概睡得还不错,乔瑾瑜说完话便直起身继续擦头发,姜澜生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天花板上吊灯明亮,两个人都还好好地活着,心脏砰砰跳,没有猝死的迹象。 姜澜生:“看起来晚上就算不回自己的房间也没问题,不过程橙现在全靠着这点才能留在时光的房间,要是跟大家说了这件事的话程橙可能要更惨?” “先洗漱吧,回来再讨论。” 他这才注意到乔瑾瑜身上的衣服和昨天晚上穿的不是同一件,今天穿的是高领衬衣,淡灰色的不但衬得肤色白皙,更显得脖子特别修长……够了,不要再想了,抓紧时间洗澡要紧。 他在盥洗室囫囵吞枣地把自己收拾干净,然后还发现衣柜里有供换洗的衣物。看来乔瑾瑜穿的那套就是从衣柜里拿的,他挑了挑大小找了套衣服穿上,以外的还挺合身。 就这么生活下去好像也不错。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好像在程橙给他看的书籍里看过差不多的剧情:一群人被困在孤岛中,困在暴风雪山庄里,成员先后离奇死亡,而凶手就混迹在这些人之中。 第一天死去的是冲进雨中的冒失鬼,第二天则是想要占女生便宜的上班族,今天是第三天,今天也会死人么? “我说了不是我!!!我没有杀人!!!” 他露出个不出所料的表情走出盥洗室,噪声的来源就在盥洗室这扇门隔壁,厉长泽像拎小鸡般拎着程橙的领子拽出房间。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姜澜生把程橙从厉长泽手中解救出来,男孩立马躲到他身后,指着房间内,声音颤抖:“时光……时光死了。” 不可能。 他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时光会死?能活过战争的人会死在这种地方?他拨开厉长泽往房间里看,时光僵硬地坐在正门对面,背靠着墙壁,嘴里前胸都是呕吐物,死不瞑目。 “不是我……我没有杀人,我怎么可能杀他,他是我的——” “冷静点。”姜澜生立刻蹲下身,双手拍拍程橙的脸示意对方冷静,他死死盯着对方的双眼,在里面只看到无穷无尽的恐惧与慌张。“我相信你没有杀他,但是我需要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程橙蹲坐在地上,双手抱头,含糊地呢喃着什么,姜澜生仔细分辨,在勉强听清几个关键词:“……占卜师……注定……杀死……爱人……” 他也拥有这段记忆,毕竟这段记忆与战争无关,是酒吧里的占卜师,对程橙说他注定会亲手杀死自己的爱人,那时候时光还没来,程橙也没有法定伴侣,那句话只是所谓的占卜师给出的胡言乱语,他完全没想到居然能困扰程橙至今。 “……怎么了?”乔瑾瑜轻声问。 乔瑾瑜在姜澜生和程橙身边单膝跪地,乔瑾瑜的头发还没干透,他伸手摸了摸自家伴侣半湿不干的头发,往门里努嘴:“时光死了。” 乔瑾瑜偏头,也做出个不可置信的表情,起身进门检查尸体。厉长泽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程橙的身体,单手铁钳似的把程橙再次拎起来质问:“你为什么杀他?你是怎么杀的?” “把孩子放下。”乔瑾瑜冷冷道:“厉长泽,你自己有没有进去检查过尸体?时光死于氰化物毒杀。” 氰化物毒杀,这个他听说过,也是乔瑾瑜主演的电视剧,只是具体内容已经有些记不太清。他只记得那部剧里的死者死状惨烈大小便失禁,所以刚看到时光的时候他根本就没往那边想。厉长泽闻言重新回房间内检查尸体,同时楼下的几个人也陆陆续续地醒来,打着哈欠上楼问情况。 在听到程橙同房间的女教师被毒死后老太太一把把程橙扯到自己怀里,呜呜地哭:“真是造孽哟,我的孙孙怎么能睡在死人的房间里……” 她这一哭反而让程橙清醒不少,毕竟是支援小队一队元老级成员,就算失去BIAS对于大脑的激素调节功能,程橙照样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冷静下来,举目四望,在人群中准确无误地捕捉到姜澜生的双眼。 无论他再怎么跟程橙有默契,他也没办法在不清楚前因后果的情况下了解到程橙想说的内容是什么,但这一眼足够让他判断出有些话没办法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姜澜生极缓地摇了摇头,目光投向刚从时光房里出来的厉长泽。 “你在考公务员之前是不是学医的?”厉长泽问女白领。“我记得你昨天说过。” “是……是的。”女白领有些语无伦次。“但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我怕我把、把知识都还给老师了……” “你也是女的,你进去看看她是不是氰化物中毒死的。” 女白领硬着头皮挤进时光的房间,也不知道在里面看出了什么名堂,出来后对厉长泽点点头:“对,有苦杏仁味,是氰化物中毒。” 厉长泽将程橙从老太太怀里拎出来,老太太还要继续干嚎,见到厉长泽的目光后却打了个哆嗦,瘪瘪嘴不再说话。程橙没有半点挣扎,任凭厉长泽把全身上下都搜了个遍,却什么都没搜到。 “我衣服都是在盥洗室换的,换下来的衣服也存在盥洗室里,你愿意找自己去找,反正我没撒谎。”程橙红着眼把被弄乱的衣服整理好。“我也不知道时光是怎么死的,反正等我转过身的时候他就已经不行了。” “好了,你们都下楼,我跟程橙在这里等厉长泽搜出来的结果。”姜澜生开口解围。“反正外面都是酸雨,可以算得上是利刃的厨房用具也都在楼下,就算程橙真的是凶手也跑不掉,我年轻力壮,能制服这个孩子,我留在这里,女人和中年人下楼,厉长泽你要是去盥洗室找证据就去找。” 乔瑾瑜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主动下楼,女白领跟在身后,老太太回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跟着女白领下楼。随着众人逐渐散开,程橙的情绪又有些不太稳定。 “冷静,冷静。”姜澜生摸了把程橙的后脑,男孩子后脑的头发剃得很短,摸起来非常舒服。“别忘了你是谁,别忘了时光是谁。” “我没事,我只是在想别的东西。”程橙深吸气。“如果这要是在我们的世界,时光要是真死了……我指的是芯片被毁掉的那种死,我是不是立马就会被你们送去做记忆清洗?毕竟过于影响判断力,爱情误人啊。” 行,还有心情贫,那就是恢复得还不错。姜澜生又借机在对方的后脑揉捏几下,岔开话题:“那是等回去以后的事情了,先解决眼前的问题,时光怎么了?” “我要是说时光是突然暴毙的你会信么?”程橙苦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天起床后时光跟我说他想清楚这一切的真相了,我就问他真相是什么。” “然后他就死在你面前?” “对,太突兀了,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开始呕吐抽搐,不是你想的那种,就是,我觉得更像在我眼前多倍速播放的视频,在我还完全没反应过来之前,他就已经死了,从完好无损到你看到的那个样子前后不超过两分钟。” 姜澜生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上极短的胡茬。他本来想撒个娇回房叫乔瑾瑜帮他刮胡子,结果刚走到盥洗室门口就发生这件事,一来二去他根本忘了自己之前想做什么。程橙的讲述有些匪夷所思,但他本能地愿意相信程橙的话,所以接下来的推论都要建立在程橙诉说的是事实的情况下。 事实是,时光死了,在给程橙讲解真相的时间点。这两天时光旁听了他提出的所有推论和问题,他和时光所获得的信息应该大致对等,时光知道的他应该也完全了解,但是程橙由于大部分时间都不得不跟在老太太身边,所以无缘参加他们的讨论,只能从时光那里得到结果。他还是没办法相信时光死掉的事实,那个人是整个一队最为智慧的存在,他宁可相信时光是找到了回到原本世界的办法,只是在试图与程橙分享的途中被古堡背后的什么神秘组织发现,为了阻止时光将出去的方法告诉其他人,强行将时光抹杀。 姜澜生抬头,头顶看不到任何监视系统,只有结构繁复的天花板,映衬着客厅水晶吊灯散发的明亮光辉,他突然感觉到浑身发冷。 ☆、第 28 章 就如同他预料的那般,厉长泽在盥洗室里什么都没找到。 没有□□药瓶,没有毒药残留,每个人在刚进入古堡的时候都确认过自己随身携带的东西,除了原本穿进来的一套衣服外一无所有,而他们几个人甚至连身体都不是自己的,更何况私人物品。 这次时光的尸体没有在短时间内消失,而是维持着坐姿倒在房间里,还好那具尸体顶着的不是时光本人的脸,不然程橙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恢复。 “我们要不要下楼?”他问沉着脸回来的厉长泽。“不管谁是凶手,大家聚在一起互相监督,对每个人来说都更安全吧?” “走。” 三人下楼集合,依旧坐在大厅正中的方桌旁,厉长泽示意大家稍等,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根绳子,把程橙结结实实地捆在椅子上,老太太欲言又止,却终究不太敢反抗厉长泽的决定,只得在旁边唉声叹气,顺便给程橙剥了个橘子,顶着厉长泽的目光颤颤巍巍地喂给程橙吃。 姜澜生没出言反对,他背靠着椅背,也没说话,还是乔瑾瑜主动牵住他的手。熟悉的体温让他好过些许,他和那只手十指相扣,没看任何人,盯着桌面上的花纹继续思考。 三天死了三个人,死因各异,比起剩下的六个人里真的有个杀人魔他更倾向于这三个人都死于古堡定下的规则:不能离开,黑夜回房,和不能说出自己推测的真相。但最后一条说不通,每个人内心中都应该对这座古堡存在的意义有所推测,他昨天和乔瑾瑜交流了那么多,突然中毒死掉的却不是他。而乔瑾瑜昨天做了两件挑战规则的事情,一件是触碰到外面的酸雨,一件是留宿在他的床上没有回自己的房间,乔瑾瑜也没受到任何惩罚。 就好像他们有他们的规则,古堡有古堡的规则,他们只是这场游戏的乱入者。 但是既然是乱入者的话,为什么时光会死于□□中毒? 又为什么时间流速不对等? 在他们所没有感知的那部分时间中,在他们身上又发生了什么? 姜澜生一个问题都回答不出来。 昨天提出的是两组问题,这个思路总是没错的,一部分和古堡有关,一部分和他们有关,姜澜生总觉得如果能把他们的问题解决,所有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我有个建议。”姜澜生突然开口。 掌中相扣的、属于乔瑾瑜的那只手突然收紧,像是在警告着他什么,他扭头与乔瑾瑜对视,这么多年的相处之下他太熟悉对方不同的微表情都意味着什么,他清晰地在对方的桃花眼中看出三个字。 不可说。 “……我建议我们拿古堡里的东西试试外面的酸雨。”他把原本的提议吞回肚子里,换成了另外的话语。“厨房不是有很多食物么?盥洗室也有换下来的衣服,我觉得我们应该看看有什么东西能抵挡住外面的酸雨,这样也许我们的活动范围能够扩大些许,至少不会局限于古堡里的这一小块地方。” 女白领附和:“哎,这是个好主意,说不定酸雨只有门前这一块呢。” 老太太:“对呀对呀,走出这片酸雨之后也许就能看到我家楼下的菜市场呢。” 没有人提出异议,大家都在等厉长泽表态,厉长泽微微点头,提着自己的椅子放到程橙身边,道:“你们做,我看着他。” 虽然没有证据表明时光的死和程橙有关,但时光死的时候在场的只有程橙一人,老太太虽然心疼,但迫于厉长泽的淫威也不敢说什么,挽着女白领的手起身去厨房找东西。姜澜生偷偷松开牵着乔瑾瑜的手,打算去三层盥洗室找自己早上换下来的衣物。六个人分三组行动,他再次争取到短暂的二人独处时间。 “我总觉得这次无论什么东西被丢进酸雨里,都会被腐蚀得一干二净。”姜澜生小声说。“乔总,我有个猜测,毕竟我不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玩意,我猜在古堡中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是人为的。” “嗯。” 找到了。他把之前自己脱下来的衣服抱在怀里,摸了把对方光滑的下巴:“没有窗户意味着我们看不到房子其他方向的情况,古堡只有小半边连接楼梯意味着我们活动的范围存在局限性,我总觉得我们被困在这里是人为的结果。” 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呢。他用唇语无声无息地说。 身体感觉良好,没有中毒迹象,异空间也没有刀子突兀地捅在他腰上,他说出了带有禁忌词的猜测,却什么都没有发生,古堡里无比平静,连一阵风都没有。 看着他这幅像是在等着什么的样子乔瑾瑜低笑,在盥洗室里随手拿了个瓶子,道:“先下楼吧,别让楼下等急了。” 他们两个下去的速度果然是最晚的,女白领和老太太似乎正在热烈讨论着什么,古堡大门上依旧插着厚实的门闩,姜澜生把怀里的衣服一股脑地丢到方桌上,撸起袖子搬门闩。对于骑士先生而言搬个门闩不在话下,乔瑾瑜根本没动手,好整以暇地拿着瓶子站在门前,拧开盖子,里面是某种带着不明香味的液体,大概是化妆水。 姜澜生拉开大门,外面的景象依旧一成不变,昏黄的天空混合着完全没有潮湿气息的雨水,乔瑾瑜将瓶子里的液体倒进雨里,透明的化妆水没有向任何方向流动的迹象原地蒸腾,被雨水分解。 “不行啊,这东西不太行。”女白领怀里抱着个南瓜踮脚往外看。“化妆水肯定会被腐蚀的。” 瓶子里的液体很快被倒空,乔瑾瑜把瓶口倾向外面,雨水浇到塑料瓶上,哔哔啵啵地开始腐蚀塑料瓶本体,乔瑾瑜在酸雨浇到手上之前收回瓶子,上半段已经被腐蚀得破烂不堪。 “算了,看看别的。” 姜澜生把衣服从桌子上抱到门口,挑了件最厚的抖开,示意女白领把南瓜放在里面,余光瞟到乔瑾瑜正把化妆水瓶放到门后的角落,从瓶子上滑落的雨水滴到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哧的声响。 “我觉得别丢太远吧,就这能见度,三米之外人畜不分。”女白领帮他系袖口。“哎小男孩,你多大了?出去以后要不要和姐姐加个好友?” “我十七,”姜澜生脸不红心不跳,嘻嘻笑道:“跳级上的大学,未成年不约的,姐姐。” 女白领呸了口,看起来也没生气,收手之前弹了下他的额头:“现在的小孩子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好了,系好了,你来丢。” 人生中第一次卖萌成功的姜澜生内心狂喜,他自知自己原本的相貌说好听点叫成熟,说不好听叫凶,没想到用一张别人的还算凑合的脸居然能收获到这么大善意,果然是个看脸的世界。 “咳嗯。” 乔瑾瑜清清嗓子,姜澜生还是没忍住笑出声,边笑边丢出手里的衣服南瓜球,沉重的南瓜吧唧摔在门口的雨水中,厚重的棉衣被酸雨瞬间浸透,融化的速度堪比热锅里的黄油,飞速暴露出内里的南瓜,随着衣服在不断被腐蚀,里面的南瓜也迅速从漆绿色蜕变成黄色,融化蔬菜的速度并没有比融化一个人的速度快多少,与第一天的时长差不多,不到两分钟,古堡门口干干净净,就仿佛从来没有任何东西存在过。 老太太的情绪明显有些崩溃,怀里抱着各种各样的蔬菜,从土豆到西蓝花不一而足,逐个丢到古堡外面,姜澜生忙退后些许,尽可能地离老太太远点,乔瑾瑜没看外面,而是始终盯着他,桃花眼中有什么东西涌动。 “乔总?” 乔瑾瑜摇摇头。 闹剧足足持续了一上午的时间,女白领和老太太无论什么东西都想拿出去试试,甚至把大厅里的椅子都丢出去一个,任何东西却都无法逃避被腐蚀得一干二净的命运。虽然两个人的行为看起来有些好笑,但无法逃离所带来的恐惧与崩溃却作不了假。最后还是厉长泽先看不下去了,拎着捆着程橙的椅子放到厨房里边监视边做午饭,女白领与老太太则缩在角落里安慰哭泣的彼此,留姜澜生关门,把昏黄的天空隔绝到外面。 “嘘。”乔瑾瑜食指举在唇边,拉着他蹲下身,从角落里摸出最开始被腐蚀的瓶子。 姜澜生挑眉,主动接过瓶子,晃了晃,就算上半段被腐蚀大半,瓶子里依旧剩余少量液体,而最开始乔瑾瑜倾倒的时候他看得清清楚楚,里面的液体都被倒干净了,那瓶子里剩下来的就只能是外面的雨水。这回他懂了对方的意思,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可能存在的视线,姜澜生将瓶子里为数不多的雨水倒在自己手上,也是在同一秒,乔瑾瑜把自己的手也放进他的掌心,清亮透明的雨水顺着交握的双手流淌,没有腐蚀性,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 29 章 只要有人看着就有腐蚀性,只要没人看就没有,真是薛定谔的腐蚀性。姜澜生嘴角勾着,用自己的衣服把两个人的手擦干,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事情回到桌子前坐好。女白领和老太太还在自怨自艾,姜澜生看看那边哭泣的两个人再看看无比镇定的自己和乔瑾瑜,格格不入的感觉分外强烈,不过他实在不想听着哭声吃午饭,想了想决定开口劝劝。 “别哭了,还有别的方法。” “方法?什么方法?只要能把我的孙孙送出去,你说什么我都做。” 姜澜生四指收拢食指指天,道:“这不是很明显么?周围都是酸雨,唯一没被腐蚀的只有我们的房顶,也就是说我们房顶拥有抵抗酸雨的能力,那只要我们把房顶拆开一块顶在头顶,或者找出房顶可以抵抗酸雨的原因,不就能逃出去了么?” 这话说得着实有点诓人,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想到用暴力手段强行拆解,再说三层只是大厅天花板的高度,不排除上面还有四层五层的可能性,又或者他们所在的位置只是巨大古堡中的某个不起眼的塔楼,从这里出去只会钻入下一个一模一样的房间也说不定。 不过大多数人这个时候需要的只是个心里安慰,老太太懵懵懂懂地点头,又问:“就算我们能找到房顶,我们也没有工具拆啊。” “找呗,说不定哪个角落里就有锤子啊凿子啊之类的工具呢?先吃午饭吧,人总要吃饱饭才有力气做事情。” 还行,忽悠人的功力还在,不随着BIAS的消失而转移。姜澜生强自按下翘起的嘴角,有些得意的乜乔瑾瑜一眼,然后主动起身去厨房把程橙连人带椅子都搬回来,和厉长泽交涉半天,回来解开捆着程橙的绳子。 “这笔账我记下来了我跟你说。”程橙在他解绳子的时候咬牙切齿地小声说:“等回去以后我要让时光给许愿机写病毒,未来一个月之内厉长泽只能吃到青椒洋葱和胡萝卜!!!” 姜澜生心说我记得厉长泽还挺爱吃所有蔬菜类食物的,不过没说出口,只嗯嗯嗯点头,帮程橙活动被捆得发麻的手腕。 时光还活着——这是他们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事实,时光只是找到了离开这个古堡的方法而已,已经先一步回到一队,正在等待他们其他人的醒来。 所有人都在期盼着离开期盼着回去,他突然意识到只有乔瑾瑜对这点没什么太大反应,虽说自家伴侣向来是这种淡然的性格,但这次却在前途未卜的情况下依旧能维持着从容不迫的人设,甚至对眼角的鱼尾纹也没表现出太大看法,真不知道是不是该夸对方一句心态好。 当然还有另一个可能性,他没深想。 饭后依旧是他替乔瑾瑜刷盘子刷碗,剩下几个人四处找工具,被捆了一上午的程橙终于得到一定程度的自由,不过依旧只能在厉长泽的视线范围内活动。凿房顶只是他中午随便编的借口,就算几个人努力一下午也找不到什么结果,他主动请缨做晚饭,目的其实只是想和乔瑾瑜独处。 乔瑾瑜只会煮粥,而姜澜生则搜刮贫瘠的记忆想出几道家常菜的做法。几个人都是被许愿机惯坏的主,况且前阵子是战时,脑子里没必要塞与战争无关的东西,更没心情自己做东西吃,每天全靠许愿机续命,营养搭配相当均衡。他没打算让乔瑾瑜动手,自家的老婆自己宠,他也不太喜欢让其他人喝到乔瑾瑜煮的粥,毕竟乔瑾瑜的粥带着名为家的味道,他家不大,只能容得下两个人。 “宝贝儿,我想到一件事,你是不是直接翘了片场的事情赶回来的?” “嗯?嗯。”乔瑾瑜点头。“我和导演说先拍其他人的部分,我的部分等我回去了再继续拍。” “那我怎么看你一点都不着急呢?”姜澜生笑着关火,往菜里加盐。“你之前不是说,只要开机每天都是在烧钱么?你晚回去几天就要多拖几天,怎么还这么不紧不慢的?” 乔瑾瑜抱着双臂作沉思状:“那我从明天起开始每天唉声叹气?像老太太那样?每天哭诉自己多么多么不容易,号召大家快点帮我找到回家的方法。” “可别,”他乐道:“不过你要是哭得梨花带雨的跟我撒娇,我还真就拿你没什么办法,就看你的偶像包袱有多大了。” 乔瑾瑜桃花眼微垂,主动从后面环过他的腰,半个身子抵在他的背上,唇贴着他的耳边小声哼唧:“我在你面前没有偶像包袱,澜生哥哥。” 这一句哥哥喊得他全身酥软,正想反客为主,乔瑾瑜却撩完就跑,不但后退到安全距离外,表情还十分正经,就好像刚刚发出那个声音的人根本不是对方。 “我再正式警告你最后一遍。”姜澜生叉腰。“不要挑逗别人的身体,你的伴侣会吃醋。” “可在我眼里,你就是你。” “行。”他点头。“这又是哪个电视剧里的台词?” 乔瑾瑜的桃花眼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这句是真心的。”想了想又补充上后半句。“每句都是真心的。” 他是真的拿乔瑾瑜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想把对方抓过来按在腿上打屁股,乔瑾瑜是个演员没错,时时刻刻都能凭借演技背好偶像包袱也没错,但对方眼中溢出来的爱意作不得假,没有狐朋狗友,也没有暧昧对象,哪怕在另一个圈子被封为影帝,却依旧自持身价,无论出现在哪里左手都永远戴着两个戒指,中指一个无名指一个,那是他们的定情信物,姜澜生左手同样的位置也戴着一模一样的两个。 他看过乔瑾瑜的采访,只要和私生活有关就三句不离‘我的伴侣’,但在被问到伴侣的具体身份时却会笑着摇头语焉不详,只说不是圈内人,希望喜欢他作品的粉丝也能帮着保护对方。直到现在末日城内除了内部人员之外,其他人对于影帝乔瑾瑜的伴侣都是一问三不知。那两枚被称为定情信物的戒指也不是什么贵重的玩意,凡是追乔瑾瑜星的男男女女几乎人手两枚,所以直至今日姜澜生也没被任何人认出来。 而就是这样的人,拒绝了他的永久伴侣申请,可能还不止一次。 姜澜生不想问为什么,不想让对方那双桃花眼里露出半点难过的情绪,他只希望他的伴侣永远快乐。 他叹了口气,捉住对方的手攥进掌心,中年的乔瑾瑜手上也戴着两枚戒指,在指跟处留下很明显的印记,就好像已经戴了很多很多年。 乔瑾瑜凑过来亲了亲他的额头打断他的思考,然后说:“先把菜端出去吧,有什么事情我们晚上再聊?” “好。”他反应过来。“亲额头也不行,任何肢体接触都不行。” 乔瑾瑜无奈而又宠溺地笑笑。 和姜澜生预料的差不多,因为没有人找到上四楼的方法,也没有人找到能破坏古堡墙体的工具,老太太又开始唉声叹气,只在姜澜生提出‘昨晚乔瑾瑜教授睡在我房间’后表现出明显的嫌恶情绪,不过下一秒她又立刻意识到什么,忙把程橙搂到怀里揉搓。 “这就意味着晚上只要人在房间里不在外面就行了吗?” “对。”姜澜生点头。“之前每死一个人,属于他的那道门就会紧紧关闭,不知道时光和程橙那道门会不会关上,安全起见我打算上楼确认一下,如果彻底关上了我会下来跟你们说一声,如果还能开我们就不下来了,毕竟我和乔教授这才刚认识没多长时间,正需要好好‘熟悉熟悉’,嗯?” 他对老太太抛了个暧昧的眼神,也不管其他人有什么反应,拉着乔瑾瑜起身上楼。这一整天没人接近过女教师的尸体,自然也没人看着那道门,姜澜生轻而易举地拧开门把手,向里推,房间依旧能被打开,只是尸体已经消失不见,内部空荡而又干净。 “不出所料。”姜澜生咕哝了句。“宝贝儿,你怎么看?” “九个人,八间房,总有一个房间住两个人。”乔瑾瑜答。 简单洗漱过后两个人回到自己的房间,距离晚上的黑暗应该还有短暂的时间。这次姜澜生在盥洗室摸了套宽松的运动裤,总觉得今晚能睡个好觉。房间很狭窄,也没什么娱乐活动,他提前上来只是为了能和乔瑾瑜多聊聊天。 姜澜生:“宝贝儿,你觉得为什么酸雨有的时候会腐蚀东西,有的时候不会?” “嗯……像你说的那样,观测者?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们。” 他无意识地把玩着对方手指上的戒指,道:“我现在倒是有另外一种想法,观测者不是别人,正是厉长泽。只要是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所有的事情就都会按照他所预想的方向发展。但这也说不通,今天时光——女教师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如果一切都按照他的思维逻辑走,那他应该能在程橙身上或者盥洗室里程橙换下来的衣物里搜到装氰化物的瓶子才对。” 乔瑾瑜:“但他什么都没搜到。” “这就有两种可能性了,一种是我的猜测从最开始就是错的,还有一种可能性是,厉长泽自己也不认为程橙就是害死女教师的凶手。毕竟他们两个住在同一个房间,就算程橙真的想杀掉女教师,也应该在得知可以夜宿别人房间后再下手,给自己制造出不在场证明。如果真的是厉长泽也不相信凶手是程橙的话,自然没办法在程橙身上找到相关证据,一切的发展也依旧按照厉长泽这个观测者的预想方向进行。” 乔瑾瑜:“所以?” “所以按照我的推论,今天夜里一定会发生什么事情,明天我们会有全新的进展。”姜澜生露出个自信的笑容。“按照每天会死一个人的规律,明天还会再死一位。” 乔瑾瑜:“那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 他眨眨眼,视线在身旁男人的脸上聚焦,乔瑾瑜脸上的表情相当认真,就好像这世界上没有比坐在这里看着他更重要的事情。 “因为你说过,如果会死,我们一起去下辈子。”他放软声音。“如果很不幸,那片黑影今晚冲进房间里,那我要陪你去,或者带你走。” ☆、第 30 章 姜澜生自认为立下了很不得了的flag,在房间内吊灯变暗前就已经做足了再也睁不开眼睛的打算,却没想到自己依旧一觉睡到天明……呃,灯明。乔瑾瑜睡着以后总喜欢往他怀里钻,而他又对乔瑾瑜从不设防,总喜欢把背部交给对方,以至于无数次他醒过来的时候乔瑾瑜都紧紧贴着他的背,呼吸喷在他的后颈上。今天也不例外,这些天没有时钟,过得不辨日月,他把手往后伸,反手拍拍乔瑾瑜的大腿示意对方清醒一点。 乔瑾瑜的睡眠浅,基本只要他醒了就会跟着起来,后颈上的呼吸微微一窒,姜澜生又摸到对方的背,把对方往床中间搂了搂,以免掉到递上去。 “起么?” “……钟声应该还没响吧……”乔瑾瑜的声音黏黏糊糊。“嗯……这就起……” 他的伴侣有偶像包袱,那他也得担起一部分责任,让对方放心大胆地维持岁月静好的人设。姜澜生笑着坐起身,对方的一条胳膊还搂在自己腰上,他跳下床,绕到床的另一侧做了二十个蹲起,然后伸手把神色已然清明的乔瑾瑜打横抱起来,准备穿过回廊去盥洗室打理自己。乔瑾瑜不但没挣扎,还很配合地搂住他的脖子,到门口的时候主动帮对方开门。 姜澜生和乔瑾瑜的生活习惯差不多,有的时候他甚至觉得乔瑾瑜是他的翻版,两个人的生物钟都很准,也都没有起床气。他们是醒了,但古堡还没醒,姜澜生抱着乔瑾瑜第一波到达盥洗室,他把乔瑾瑜放到下来踩着自己的脚面,伸手开柜子拿拖鞋丢到地上,然后一眼看到昨天被乔瑾瑜拿走倒掉的化妆水瓶摆在原位,和之前的位置没有任何区别。 “怎么了?” “没事。”姜澜生摇头,拿起化妆水瓶摇了摇,在确认乔瑾瑜看到瓶子后放了回去,然后猛地抬头。“等等宝贝儿,我去照个镜子。” 盥洗室一进门就是巨大的镜子,然后往左手边走是拼在一起的几个浴室,右手边则是卫生间,刚进来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想,抱着乔瑾瑜就往左边拐,他这会儿才意识到不对,急忙冲出来照镜子,镜子里神色匆匆的男人并不是原本他看到过的、大学生般奶甜的脸,而是介于大学生和他自己本来面貌之间的脸,他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皮,在镜子中看到自己身后冒出一脸担忧的乔瑾瑜。姜澜生原本的身高是一米八四,进入古堡后大学生的身高是一米七六,比一米八七的乔瑾瑜矮十多厘米,想和对方对视只能仰视,现在就连身高也肉眼可见的长高不少。 “乔总,这就比昨天有意思多了。”姜澜生喃喃道:“你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应该和你差不多?” “那说不定等到明天,我就能恢复我本来的相貌了,不知道到时候女白领对着我这张本来的脸会怎么说。” 乔瑾瑜眼里带着点笑意:“没关系,她不要我要,我兼职回收可燃垃圾。” 姜澜生嘶了声,相貌的变化带给他一个全新的猜想,他也不管什么是自己的身体还是别人的身体,把乔瑾瑜拽过来咬了对方的唇一口,然后拍了把对方的屁股。 “快去洗澡,不然等下其他人都起来了。” 今天是没有BIAS的第四天,任何操作依旧都要手动完成,包括做饭,当然也包括洗澡。没有自动而又智能的控水系统,他怕乔瑾瑜烫到,于是在对方洗头发的时候始终守在旁边给对方试水。他确定如果今天只是个温馨而又闲暇的休息日他绝对会再额外做点别的什么,但显然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只有人是对的,姜澜生最后什么都没做,守着对方洗过澡后自己也囫囵吞枣地冲了一下,出来给乔瑾瑜吹头发。 要是不会死人的话,在这里永远住下去似乎也挺好。他的脑子里再次冒出这个念头,姜澜生用力关掉吹风筒的开关,手指还插在乔瑾瑜潮湿的发间。 “嗯?” 他决定坦白从宽:“就在刚刚,我再次出现‘留在这里也挺好’的这个念头。这不是第一次了,从进入古堡后我时不时就会下意识地感觉到我的脑海中有不属于我自己的想法出现,要不是我对自己相当了解,我真的会以为这是我自己的念头。但是不是的,这不是我的真实想法,更像是其他人的。我总觉得它在证明我的猜想是对的:我们只是外来的乱入者,如果我们没有乱入的话,这一切都本该按照它该有的秩序行进。” 乔瑾瑜摸到他的拇指,重新推开吹风筒,他无奈地继续给对方吹头发,把所有的刘海都拢到脑后,亲了亲对方带着细纹的额头。 “我还年轻呢,你却已经老了。”他的话混在噪音里,谁都没听清。 两个人都换好衣服回自己房间的时候已经是半小时以后,钟声终于迟迟响起,乔瑾瑜的头发还是半湿不干,他趁着对方的头发还足够服帖正叼着头绳给对方编辫子。他手不怎么巧,但介于练了这么多年编辫子的技巧早已经烙印在他灵魂的深处,姜澜生动作迅速地给对方做好发型,还没欣赏完毕就听到门外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砰地巨响。 “开始了,估计今天也是差不多的循环。”他最后用手指卷好对方右侧的头发。“走,出门看看去。” 他开门之前做足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外面既没有断肢也没有血淋淋的内脏,只有程橙正从三层盥洗室旁边的房间里探头往外看。 “程橙?” 每一层不算盥洗室都有四个房间,而有人死去的房间则会完全封闭,三层因为乔瑾瑜睡在他的房间而只有两个房间被使用,一个是姜澜生所在的房间,另一个就是盥洗室旁边程橙的房间。他昨晚查看过时光和程橙的房间,就算女教师死了,房间却还能用,他以为昨晚老太太会强迫程橙和她睡在二层,却没想到程橙居然还睡在死过人的房间内。 “啊,是二层出事了吗?”程橙揉揉眼睛。“走吧,我们也下去吧。” 程橙的背影看起来也比之前那个十多岁的小男孩高大得多,眼睛也不再狭长,多少有了点猫眼的意思,姜澜生和乔瑾瑜对视一眼,现在不是和程橙讨论这个的好时机。 二层只有一道门开着,是属于老太太的那道门,姜澜生心里一紧。今天是第四天了,不应该还有人会试图打破规则,更何况那个老太太胆小又怕事,按理来说不应该—— 咚。 是□□与钝器相撞的声音,姜澜生忙推开女白领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门,刚好看到厉长泽一手按着老太太的脖子不让她动,另一只手举着带刀的刀鞘,在不停地往老太太的身上砸,老太太躺在床上涕泗横流,手中死死捏着个白色的药瓶,无论如何不肯松手。 “住手!”姜澜生喝道:“你在做什么!” 厉长泽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死气,似乎已经变回了他们所熟悉的那个人,或者说是他们所熟悉的那个在战场中杀人不眨眼的修罗,他没有记忆,但却挡不住潜意识里的熟悉感,就好像这样的厉长泽他已经见过无数次——作为他们的队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是所有人的敌人。姜澜生强行掰开厉长泽的手,将对方推开些许,又张开双臂挡在老太太身前,身体微沉,与厉长泽针锋相对。 “虽然不知道它是哪儿来的,但是把你的刀收回去。”姜澜生死死盯着厉长泽的双眼厉声道:“无论她做了什么,你都不应该对老人动手。” “老人?”厉长泽脸部扭曲。“老人也可以要了你的命!” 姜澜生不解,但他对厉长泽足够熟悉,厉长泽只有在同意沟通的时候才愿意说话,不然这地方这么狭窄,有说话的时间他可能早就被厉长泽捅了个对穿。 他双手做出安抚的动作,道:“你是佣兵,这里你的武力值最高,我们谁都打不过你。古堡的每个角落我们也都搜过,没有其他出去的方法,老太太就算是想跑也跑不掉,你没必要现在立刻杀了她,有什么事情我们都可以坐下来慢慢解决。现在,收刀,我们到大厅集合。” 厉长泽满脸戾气,几秒种后抱着刀出门下楼,姜澜生立刻转身查看老太太的情况:胳膊上布满殴打造成的青紫,哭得满脸眼泪鼻涕,他叫女白领进来帮老太太检查,身上应该都是皮肉伤,没有伤筋动骨,老太太依旧能正常活动。 “那就行。”姜澜生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我们下去聊吧,好吗?程橙也在下面等着。” 听到程橙的名字老太太立刻睁开眼,拿着手中的药瓶手舞足蹈,不知道要往哪儿藏,嘴里还胡言乱语着什么。狭窄的房间里装两个人都显得有些挤,他生怕老太太的动作会伤到女白领,忙示意所有人都出去,老太太便也跟着走了出去,手中依旧死死攥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药瓶。 六人在大厅集合坐好,女白领神情恍惚,看看他又看看程橙,把桌前的每个人都看了个遍,就是不敢看厉长泽,姜澜生借机仔细观察女白领的神色,明明他们几个人的相貌都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却没激起女白领半点惊诧的表情,脸上只有直面暴力过后的恐惧。 “好了,今天没死人,暂时。”姜澜生挽起袖子。“说说看吧,是怎么回事,从你开始。”他示意厉长泽开口。 “你不该拦着我,她才是凶手,是古堡里的杀人魔。” ☆、第 31 章 “……老太太是杀人魔?” 厉长泽依旧显得有些不耐烦,不过还是把手中的刀放到桌面上。姜澜生的目光在刀身上游移,注意到无论是刀柄还是刀鞘都是崭新的,几乎没有多少磨损的痕迹,和他记忆中厉长泽常用的那把刀十分相似,只是那把磨损得更加严重。 “古堡在夜里会随机赋予几个人许愿的权利,昨晚轮到我。”厉长泽像是很不愿意解释般开口道:“我许愿想要一把防身的利器,今早我在床头发现了这个。” 姜澜生不解:“许愿?就会得到结果?这不符合常理。” 女白领有些崩溃地抢话:“从我们出现在这里起,有任何事情符合常理吗?吃不完的储备粮,会把人融化的酸雨,定时出现的黑影,还有会自动复原的大厅!我那天明明把这把椅子丢出去了!我亲眼见到它融化在酸雨里!今天它竟然好整以暇地摆在这里,这都符合常理吗???” “冷静点女士。”乔瑾瑜温声劝道:“你也许过愿么?” 女白领像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东西般用力摇头:“没有!我害怕它让我付出代价,我就没敢许愿。” 姜澜生:“……能给我解释一下所谓的‘许愿’是什么东西么?我完全没遇到过。” 一个年迈的声音插入他们的对话:“就是字面意思,许下愿望,神明会帮助你实现。” 好像只有自己在状况外。姜澜生心想。先不说怎么会有许愿并收到礼物这种灵异事件,只说结果,厉长泽许愿要防身的利器所以得到一把刀,那么老太太又是许愿要了什么东西才得到白色药瓶?联想到厉长泽早上的态度,莫非是老太太药瓶里的药就是毒死女教师的氰化物?! 不,时间对不上,根据程橙的证词女教师的死亡时间是昨天早上,而昨天早上只有程橙接近了女教师时光。 “我大概懂你的意思了。”姜澜生缓慢开口,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厉长泽,你的意思是,昨天晚上你发现‘在这个古堡内所有人都能通过许愿凭空获得古堡内本不存在的东西’这个事实,于是你意识到杀死女教师的氰化物可以通过许愿获得,任何人都可能是凶手,嫌犯不止有程橙一个。” “动机。”厉长泽默认了他的话。“程橙和女教师睡在同一个房间内,有嫌疑但没有动机,现在还活着的几个人里对女教师敌意最大的人只有一个。” “……所以你去翻了老太太的房间?” 厉长泽颔首:“我在她的房间发现那个白色的药瓶,但她不肯给我。” 老太太花白的头发散乱,闻言看了眼厉长泽又看了眼女白领,像是要把他们所有人的容貌都记在心底般苦笑,然后那颗头颅越垂越低,额头砰地敲在桌面上。 老太太死了。 人死之后往往会大小便失禁,难闻的骚臭味逐渐散逸出来,没有人动作,只有姜澜生皱着眉靠近,从老太太僵硬的手指中掰出那个白色药瓶,摇了摇,里面似乎只剩下一粒,他把药粒倒扣在瓶盖中,放到桌面正中心,然后把瓶子摆在药粒旁边。 “就是这个白色的药片要了女教师的命?”他问。 “不对,好像不太对。”女白领抿了把头发。“这种药我见过,我平时和我爸妈住在一起,我爸妈都有高血压,这是他们平时吃的药,非常常见,很多患者都在吃。老太太、老太太不会也有高血压……吧。”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盯着那片看起来干净无害的小药片。 “……她……她的死因不是氰化物中毒。”最后还是女白领慌慌张张地小声开口。“……死状不同……” 不用女白领说,所有人也都能看得出来,厉长泽拿起刀默不作声地绕进厨房,再回来的时候手上端着两个装满水的、人头大的碗。 “你说的氰化物,致死量是多少?” 被提问的女白领立刻坐直身体,摇摇头:“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了……我看动漫里倒是看过,只要一点就会要了人的命。” “行。”厉长泽点头,把药片直接扣进左边的碗里。 药片融化的速度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缓慢,厉长泽索性用自己的刀鞘把碗中的药片碾碎,又用刚刚的药瓶舀出少许液体倒入右边的大碗,动作干净利落,等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厉长泽已经把右边的碗搅匀,一把把程橙拽过来,捏着程橙的嘴巴强迫喂下一口水! “厉长泽!” 姜澜生马上起身阻止,然而他的距离实在有些远,全程呆滞的程橙没什么反应,乖巧地喝掉那口水,又用手背擦掉唇边下巴上的水,盯着桌上的花纹看,默不作声。姜澜生伸手去夺厉长泽手中的碗,对方却不和他纠缠,放下碗动作灵活地避开他冲向大门口,厉长泽的力气比他现在这具□□大得多,单手拆掉门闩,打开大门,然后对端着两碗水的姜澜生扬了扬下巴。 他虽然还是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捧着人头大的碗连碗带水都丢到古堡外面,然后赶忙跑回程橙身边。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他对氰化物的中毒反应完全不了解,只知道程橙除了情绪比较低落外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还行,刚才厉长泽给我喝了什么?” “我给你喝了杀死女教师的毒药。”厉长泽居高临下的答。“你快死了。” 程橙摸摸肚子,倒是没有太大反应,点点头:“要死也当个饱死鬼吧,我想去厨房做点吃的。”说完不顾众人的目光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向厨房的方向。 姜澜生给乔瑾瑜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留下,然后匆忙跟上程橙,两个人一同走进厨房。 “我可从来没见你下过厨,我来吧。”他按着程橙的头不让程橙继续往前走。“你感觉怎么样?想不想吐?” “我吃个煮鸡蛋就行。昨天老太太教了我煮蛋器的使用方法。”程橙拍拍自己头顶的那只手示意姜澜生松开。“这点小事还是能做得到的,我又不是个真的十一二岁的小孩子。” 按照女教师的死法和女白领的态度来看,程橙喝下的那被稀释的药应该确实不是什么毒药,所以其他人才会放任程橙自己到厨房找吃的,如果老太太真有高血压,程橙喝下的只是剂量轻微的降压药而已,偶尔一次不会造成太大问题。如果有BIAS的话,他可以迅速判断出药片的成分与功效是什么,实在无法判断他还可以自己把药片吃下去,最多就是完全瘫痪,只要芯片还在他完全可以换个身体继续活着,没什么大问题,最多只是损失一大笔换身体的钱。 他眼看着程橙码好鸡蛋加好水,盖上盖子按通电源,动作相当熟练,就像这些天已经重复过无数遍那般。 “队长正在外面看着么?”程橙突然开口。 “对。”他收回乱窜的思绪。“有人过来的话我应该会收到提醒。” “那就行,那我直接说了。”程橙两只手用力搓搓脸。“时光应该是我杀的。” 姜澜生只愣了一秒钟的时间,他立刻反驳:“时光没死,死的只是女教师。” “嗯,女教师就女教师,谁都一样。根据我的推断,她是我杀的。” 支援小队一队从来不收废物,就算这几天程橙一直生活在老太太的淫威下,他依旧相信程橙也在积极寻找真相与离开这里的办法。 “刚才你们不是提到许愿了吗?我第一天晚上就听到了……嗯,就假定那个人是神明吧,我第一天晚上就听到了神明的声音,而那时候我许下的愿望是永远留在这里,因为只要留在这里就不用回家补我的作业,但是这个愿望神明没办法实现,或者说已经实现了,我们谁都离不开这里。所以第二天晚上神明让我重新许愿,我这次许的愿望是让女教师死,因为只有她知道我的成绩有多么烂,在古堡中也只有女教师依旧会逼迫我学习。于是神明告诉我,我将得到两粒糖果,一粒有毒一粒无毒,只要我先吃下一粒,对我不设防的女教师就会吃下第二粒。” “这不是你的愿望。”姜澜生皱眉。 “对,这不是‘我’的愿望,许愿的应该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不是我。”程橙挠了挠头。“我醒来的时候没见到糖果,我还以为那只是个梦而已,我没对你们撒谎,时光就死在准备告诉我真相的时间点。我确定在我的记忆中我没有给时光吃下含有毒药的糖果,但我不确定我的记忆是不是有偏差。” 蛋还没熟,程橙继续说:“昨天你不是跟我们说,我们可以睡在别人的房间里么?老太太要我去睡她的房间,我以害怕为借口没过去,我到今天才搞清楚她是什么意思,在见到她手里的药瓶之后。 “因为她对她的孙子非常熟悉,她能看穿她孙子拙劣的谎言,就算大家暂时相信我是无辜的,她也能看得出来,女教师就是我杀的。” ☆、第 32 章 “老太太到底有没有高血压我也不是很清楚,毕竟我是支援一队的程橙,不是她的孙子,但根据我的推测,昨天晚上接到许愿的确实是她,她能想到的最好的保护我的办法就是替我成为凶手,接受众人的怀疑,然后坦然面对死亡。所以我很配合地喝下融化了药片的水,因为我相信它不是毒药,只是治病的药,少量服用对身体没什么损害,只有像老太太那样,几乎吞了整瓶的剂量才会造成死亡。” 姜澜生本以为自己只能从程橙这里获得为数不多的线索,却没想到程橙以一己之力把自己那边的故事线彻底补完。 “所以你的意思是,老太太是为‘你’而死的?”他刻意在‘你’字上加了重音。 “对,她是为这具躯体的主人而死。”程橙拍拍自己的胸脯。“我没办法评价这种感觉,亲情与血缘关系究竟是什么?这些天我鸠占鹊巢,感受到的只有以爱为名的束缚与压迫,她强迫我按照她所设想的人生轨迹前行,强迫我接受他畸形的爱、活成她的所有物,但在发现我有生命危险后她又能毫不犹豫地替我去死,我没办法单纯用好人坏人评价她。我可能回去以后需要再次接受记忆清洗,我想活得轻松点,不想这辈子都活在她给我造成的阴影中。” 姜澜生摸了摸程橙的头。 “算了,还是说点别的吧,昨天时光不在没法给我转达,你们两个有没有什么发现?” “一句两句解释不清,不过你的直觉是准的。你是你,这具□□是这具□□,的确应该分开对待。我昨天和乔瑾瑜讨论过这个问题,我们甚至可以把我们几个有记忆的人和在古堡里发生的事件当成两件事来看。哪怕我们什么都不做,就像你,你明明没有许愿糖果,也没把带毒的糖果喂给女教师吃,但女教师还是死了,也就是说我们的存在无法对古堡里的事件进行干预。我们这两天对外面的酸雨进行了试验,只要不被其他人看到,外面的酸雨就没有腐蚀性,也就是古堡内存在着一位观测者,只有观测者监视到的地方,事件才会按照观测者预想的方向发展。” 程橙的反应极快:“你的意思是,厉长泽是观测者?毕竟队长说过,他是干预了厉长泽的芯片才从古堡中醒过来的,那也就是说是厉长泽带我们穿越到古堡中的?唔,但是这个古堡本身就很奇怪,如果是人为搭建的话,这个古堡的存在意义又是什么呢?” 蒸蛋器发出‘嗒’的轻响,热腾腾的鸡蛋新鲜出炉,程橙主动接冷水准备冰一下鸡蛋,而姜澜生依旧托着下巴认真思考。厨房的大门被推开,乔瑾瑜探头进来:“还没好么?” “怎么了?” “厉长泽提议,要把每个人的房间都搜一遍。” 从厨房出来的时候老太太的尸体已经不见了,连带着客厅中那种难闻的排泄气味也完全消失,姜澜生深吸气,只能嗅得到属于霉菌与青苔的腐朽味道。 “从哪里开始搜?”他从程橙捧着的盆里拿出个鸡蛋边走边剥。“他想看大家都许了什么愿,又拿到了什么道具么?” “对。” 鸡蛋剥好了,他给乔瑾瑜喂了半口,剩下的吞到自己的肚子里,含糊道:“我这几天还真就没人让我许愿,你呢?有人让你许愿么?” 乔瑾瑜桃花眼里含着笑,食不言,只是点点头。 “哦?许的什么?”他凑近些许。 对方把鸡蛋咽下去,说:“和你有关,剩下的不想说。” 那多半是平安喜乐之类的万金油愿望了,姜澜生在脑海里模拟如果换成自己遇到这种情况,估计除了许愿回家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别的愿望了,如果再和对方有关,那多半是—— “我也许个愿吧。”姜澜生小声道:“乔总能不能猜猜看,我刚才许的愿望是什么?” “有提示么?” 他笑着闭上眼。 温热的、带着煮鸡蛋味道的唇与他的唇温柔相贴,他得到了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我猜对了么?” 程橙愤怒地发出鸭子叫:“嘎!” 姜澜生哭笑不得,那点旖旎的气氛散了个干净,他把手里的鸡蛋皮啪叽一声丢进程橙拿着的盆里。 “至于么?” “太至于了,”程橙咬牙切齿。“虽说人后怎么玩都行,但时光从来不愿意跟我在人前秀恩爱。你们俩都在一起多少年了?有意思吗?天天热恋期?” 没想到这次居然是乔瑾瑜接话:“没办法,谁让我已经爱了他很长很长的时间。” “嚯~”程橙啧啧道:“这又是什么剧?” 乔瑾瑜:“《倾我一生》,还没播呢,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播。” 二层属于老太太的那间房已经打不开了,他们三个说着话的时候厉长泽刚翻过女白领的房间,显然什么都没翻到,厉长泽阴沉着脸,下楼搬了个椅子上去,把自己的房门打开,用椅子抵住,示意其他人随便翻,然后又走上三层,从程橙的房间开始翻。 女白领咬着唇,看到他们三个后招呼他们进门:“我们也翻翻看佣兵的房间吧,说不定里面会藏着谁许愿得到的凶器。” “最大的凶器不是厉长泽手里拿着的那把刀吗?”程橙没惹住吐槽道。“他可是个佣兵啊,不拿武器普通人都打不过,拿了那把刀他还不是想砍谁就砍谁。” 确实,在进入古堡后姜澜生明显注意到自己的力量比原来要差很多,稍微搬点重物就会感觉到疲惫,他一开始以为是这具身体肌肉含量比较低的原因,但现在他至少恢复了一半原本的外貌,力气却和之前没什么区别。如果他们的猜测是真的,厉长泽就是那个观测者的话,只要他们存在于厉长泽的视线范围内,他们在武力值上就无论如何也比不过厉长泽。 “说你呢,配合点,怎么能晾着漂亮的女士呢。”程橙用肘部撞了下他的腰,跟在女白领后面进厉长泽的房间。 姜澜生无奈,和乔瑾瑜对视片刻后摊摊手,房间里实在有些过于狭窄,如果连他也挤进去,那三个人无论怎样小心翼翼地行动都会撞到其他人。 “我上楼看看。”他跟乔瑾瑜说。 也许是房间很小的缘故,厉长泽搜的速度很快,女白领和程橙还没搜完一间,厉长泽已经把三楼的三间房彻底翻找了一遍,姜澜生上楼的时候厉长泽正打算下楼。 姜澜生嘴欠的问:“找到什么了?” 厉长泽摇头。 “那要不要我们再商量一下接下来怎么办?” 厉长泽点头。 状态良好不排斥沟通,那就还有救,姜澜生一摆手把所有人带到楼下桌前坐好。桌前原本有十把椅子,第一天这里坐着足足八个人,算上还没出现的乔瑾瑜就是九个,谁能想到短短几天之后这里居然只剩下五个人,并且没有人能保证接下来的时间内人数会不会进一步减少。 “我来总结一下。”姜澜生撸起袖子。“首先,我们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被困在这里,现在已知的有两条规矩,第一条是外面有酸雨,我们出不去;第二条是到夜晚时间会熄灯,我们必须在灯光彻底熄灭之间回到房间里。然后是你们提到的许愿,晚上会有随机人数的人收到所谓的‘神谕’,可以向神明请求原本不属于古堡的东西,没错吧。” “对,还有一点是厨房的食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程橙就像以往在作战会议中般附和姜澜生的发言。“以及这几天我每天都有注意盥洗室的情况,无论再怎么浪费,第二天早上都会恢复原状,就好像有家用——” 程橙想说的是家用AI机器人,就像一队的小唐,但他们现在正处于疑似旧历时代,用词不当的话极有可能引起其他人的怀疑。 “——家用仆人一样。”乔瑾瑜自如地接上后半句。“我家定期有仆人打扫,他们有我家的进出权限,我每次出差回家后房间内的所有布置都完全相同,这种情况会在长期聘请同一位管家后反复出现。” 女白领小声问:“当教授的都这么有钱吗?还管家,我只在电视剧里见过这种人物。” 乔瑾瑜笑而不答。 “……总之就是每天古堡内的情况都会重置,像游戏一样。除了向神明请求而获得的东西,剩下的都活不过第二天。”姜澜生拉回话题。“所以我有个请求,厉长泽,我们都知道你是佣兵,手里没武器的话就没什么安全感,但你看看我们,小男孩,身体瘦弱的女性,中年男人,和我这个缺乏锻炼的大学生,我不认为我们四个人对你而言有很大的威胁性,所以能不能把请求你把你的刀丢进酸雨里?如果能毁掉就毁掉,不能毁掉的话证明向神明祈求来的东西拥有独特性,说不定我们可以祈求一些用于抵挡酸雨的东西。” 四个人八双眼睛都盯着厉长泽看,好在满脸阴霾的男人并没有表现出明显不悦的情绪,只是皱着眉,略一点头,单手拎着通体黑色的刀起身,单手拆掉门闩,将刀丢进雨里。 呲呲轻响中,黑钢刀融化得一干二净。 ☆、第 33 章 “谢谢,你这么做让我们感觉好过不少。”姜澜生礼貌道:“我这些天晚上都没听到所谓的神谕,如果真的是随机的话,今晚很有可能会轮到我,我到时候想问问能不能要个抵抗酸雨的道具。现在只剩下我们五个人了,我觉得我们应该彼此团结,并开诚布公,你们觉得呢?” “那就都来说说自己许过什么愿吧,从我开始。”乔瑾瑜配合地接话:“我在醒过来之前被神明问过愿望,当时我的答案是我希望能快速脱单。女士,请您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虽然是个语言学博士生导师,但如你所见,我把大部分的生命都贡献在学术上,所以直到两天前我还是单身。” 真是张口就来,姜澜生笑着看了眼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乔瑾瑜说:“那你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可惜就算我们现在就能离开这里也没法正式同居,我是您的学生啊教授先生。” 非常看不惯他们两个调情的程橙立刻抢答:“轮到我了,我第一个愿望许的是永远不要离开这里……你们不要用这个眼神看着我,酸雨不是我许愿来的!在我许愿之前那个冒失鬼不是已经冲进酸雨里了吗!我不想离开这里的原因是这里没有非写不可的作业!……然后第二天晚上神明说我第一个愿望不成立,让我再许一个,所以我许愿这里永远不会出现作业,因为我不想做卷子也不想考试。” 程橙之前在厨房跟他说第二个愿望是让女教师死,理由也是不想学习,而现在为了不引起怀疑程橙把他的愿望稍作扭曲,让它变得无比合理,却又剔除了来自未成年人最纯粹的恶意。 姜澜生不予置评,把头扭向女白领,问:“那你呢?” “我的愿望是……嗯……”女白领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揉揉鼻子。“我从小就喜欢穿越小说,所以我的愿望是希望能穿越到别的世界体验一下那里的风土人情。” “只要和离开这里有关的愿望都不会被实现。”姜澜生没有笑,而是严肃地看向最后一个人,厉长泽。“你的愿望要来的是你那把刀。” 厉长泽点头。 “看来只有我暂时没遇到神谕。那我今晚可以许愿的概率相当大。我打算今晚试试讨要五套能够抵抗住酸雨的用具,如果不行的话我再要点房顶材质相关的秘密,或者能拆掉房顶和挖地洞的工具,反正厨房和地下室的食物取之不尽,我们还有很长时间。以及今天白天我的打算是想个办法翻上南侧的回廊,虽然没有楼梯,但我们有桌子有椅子,厨房还有些能垫脚的用具,说不定在对面能找到些别的东西。” 姜澜生说完总结语,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乔瑾瑜那声‘好了散会’,这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一队的会议室,在场的也不都是一队的队员,乔瑾瑜明显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就是不开口,桃花眼含笑看着他。姜澜生忙补上后半句:“乔教授帮我,其他人自便吧。” “可以,非常有副队风采。”程橙站起身,小声在他耳边调侃了句,然后清清嗓子维持人设道:“那我去给大家准备午饭吧,感觉只要不学习,时间过得好快,吃完上顿吃下顿。”说完又想到什么,双手掩面以遮挡哭不出来的事实,委委屈屈地说:“以前都是我奶奶给我做饭呜呜呜呜……” 他的品味早就被他的影帝伴侣惯得极刁,程橙这种假哭实在上不了台面,姜澜生总觉得再看下去他将控制不住揍程橙一顿的冲动,率先起身,示意乔瑾瑜帮他搬桌子。 刚刚他说想看看对面走廊和房间只是临时想出来的借口,不过他也确实好奇对面的八个房间里有什么,毕竟对面不像他们住的这边一样有楼梯,这几天大家也都忙着其他事情,古堡内也没有□□之类的东西,便也暂时没人探寻到对面回廊里的真相。 桌子和几个椅子叠起来的高度还算马马虎虎,想上三层估计有点困难,但上二层不是问题,就是这具□□实在没什么力气,光是扒住回廊栏杆就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乔瑾瑜看起来更不行,他都怀疑对方会不会因此闪到腰。他又不想求助厉长泽,只得发狠用力,勉强翻进南侧二层回廊。 南侧二层的布局和北侧相同,都是从左到右五扇门,门上花纹没有太大区别,造型都很古朴华贵,他试图扭动门把手,手却摸了个空。不是没有门把手,而是这五扇门本身就是不存在的,是墙纸上印出来的花纹,远远看去极其逼真,他仔细地抚摸印着门把手的位置,触感和墙面本身没什么区别。 “发现什么了么?”乔瑾瑜站在桌子上问他。 “房间不存在!”他也大声回。“这边的房间是假的!所以才没有楼梯!” 厉长泽显然完全不相信他的话,踩着搭好的椅子塔轻巧地翻上二层,和他一样伸手握门把手,也摸了个空。 “是假的,是墙纸上的画。”他跟厉长泽解释。“这就是面普通的墙,后面没有房间,为了让古堡内部显得大一点才做出这样的造型,看着也很对称很舒服。” 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厉长泽用自己的肘部和膝盖撞击墙面,无论撞击什么部分发出的声音都是差不多的沉闷,和撞门时产生的空腔感截然相反。 “你接着试吧,我放弃了。” 姜澜生不想多废话,这个厉长泽比队里的那个厉长泽难管得多,他跨过回廊扶手,乔瑾瑜嘴角含笑,正仰着脸看他,见他翻出来后对他举起双臂。 “跳下来,我接着你。”乔瑾瑜温声说。 “别,再把你砸伤了我该心疼了。” “我接着你。”对方坚持道。 他短暂地衡量了一下自己的体重,和对方的距离,以及乔瑾瑜的□□年龄,最后还是咬咬牙,尽可能轻巧地跳了下去,乔瑾瑜没躲,结结实实地把他抱了个满怀。 乔瑾瑜的味道扑面而来,是对方肌肤的味道混合着一点对方常用的香水,熟悉得几乎要烙印在他的DNA里。 “撞人的感觉还挺奇妙。”他捋了把对方的后脑。“有没有伤到哪里?脚疼不疼?膝盖疼不疼?腰呢?” “我在你心里还挺脆弱的。”乔瑾瑜笑着把他放开,表情满足。“我打开门,爱情扑面而来。” “这又是哪部剧里的牙酸台词?我总觉得我最近看的剧太少了,等回去以后我仔细搜搜,争取把你所有的剧都补完。” 他和乔瑾瑜调情向来旁若无人,看得从厨房出来叫他们吃饭的女白领哆嗦着躲回厨房,几秒钟后换成程橙叉着腰出来大喊:“吃饭了!!!我限你们十分钟之内把桌子擦干净!!!” 程橙的手艺不敢恭维,他在程橙把食物端出来之前就做足了吃到黑暗料理的打算,却没想到食物的卖相居然还可以,不过刚一入口他立刻尝出了原因。 “你的做饭指的就是把速冻食品端出来,塞进微波炉里转几分钟?” 程橙翻了个白眼:“爱吃不吃,不用勉为其难。” “别难为初中生呀。”女白领笑着解围。“我觉得味道还挺不错的,实在难以入口的话我再去做点别的。” “别。”姜澜生忙拦住女白领。“别麻烦了,速冻食品无论怎么做都不难吃,我只是在跟程橙开玩笑而已。” 整个一队做饭最好吃的是厉长泽,其次是乔瑾瑜和他自己,除了煮粥算作一绝之外两个人做出的炒菜都和食谱上的东西没什么区别,无论怎么做都距离‘好吃’差一截;再其次是夏瑶,做出来的东西色香味至少有两个不全,而且通常都是前两个不全;剩下的三位则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战斗力成迷。不过今天他算见识过了程橙的速冻食品加热,甚至连每个人碗里的米饭都是速冻的,味同嚼蜡。 下午厉长泽打算攀爬三层。如果BIAS还在,使用的又是自己的身体的话,姜澜生自认为爬个三层完全不是问题,但现在没有BIAS,他的爆发力和耐久力也都不太够,在场的五个人中只有厉长泽有爬上三层的可能性。 “不行,这么爬太危险。”姜澜生站在最下面指挥。“之前捆程橙的绳子呢?我们用绳子做辅助。” 几个人折腾了一下午,好不容易才用有限的资源把厉长泽送上三层,与他预测的完全相同,三层贴的也是墙纸,也就是说古堡的空间确实只有他们看到的这么狭小,三层外加一个地下室,没有其他的通路,也没有第四层。 晚餐是姜澜生做的家常菜,他好说歹说才拉住还想再抢救一下的程橙,才让晚餐的餐桌上没出现速冻食品。许愿机可以说得上是整个一队生活用品中最为贵重的家用电器,以至于所有人的口味都被许愿机惯得水涨船高,根本吃不下去那些纯粹由添加剂勾兑出来的、不新鲜的速冻食物。 “我这是在替你积德。”他慈爱地摸摸程橙的头,然后飞速躲开程橙踹过来的脚。 五个人之间的气氛相当和谐,没有老太太在,程橙也终于可以回归本我,姜澜生依旧笑呵呵地提前牵着乔瑾瑜上楼回房,在关上门的瞬间那点笑意完全消失不见。 “乔总,你说下一个死的会是谁?” ☆、第 34 章 “女白领。”乔瑾瑜平静地答。 他没问你为什么这么笃定。今天他们检查了南侧二三层的回廊,没有房间,这更证实了他的想法——只有有限的空间才更方便观测者掌控全局,今天他又获得了一个全新的情报,有关于‘许愿’,他毫不怀疑今晚得到许愿机会的就是他本人,也同样不会怀疑今晚他没办法许下自己白天说出的那几个愿望。 因为愿望是既定的,和他自己的意志无关。 “乔总,我今晚肯定会许下与雨衣和房顶或者工具无关的愿。”他缓慢地把自己的想法分析给对方听。“我一开始说的那两组问题你还记得么?” “嗯。第一组和古堡有关,第二组和我们有关。” “酸雨杀人,黑影杀人,还有尸体的去向,这三个问题说到底都是同一个问题,我们假设有个全知全能的‘神’存在,对于神而言,做到这三点轻而易举。” 乔瑾瑜的桃花眼里染上点他读不懂的复杂情绪,好在对方没有打断,继续认真地倾听。 “至于第二组问题,我有个相当大胆的猜想,我们所有人应该都是被厉长泽拉近了梦里,所以我们的相貌会逐渐蜕变,因为厉长泽快醒了。”姜澜生用力搓了搓脸。“我们刚进来的时候只是作为梦里的npc而存在,所以我们用的都不是自己的脸,但当他意识到我们的行为习惯和他现实中的队友很相似的时候,他的脑子会自动将我们的本来面貌补全,所以我们会和真实相貌越来越接近,而梦里的其他npc却不会为此感到惊诧。” “嗯。”乔瑾瑜面露鼓励,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时光会因为试图说出猜测的真相而死去,大概就是因为梦境本身感觉到了威胁性,如果厉长泽意识到这是个梦,那这个小世界就会破碎,为了维持小世界不破碎,所以梦境要将时光驱逐。”他说完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不对啊,如果我和时光猜测的内容一致,那我现在应该也被驱逐出去了,为什么我现在还活着?” 男人轻笑:“你刚刚说的是时光的死因,而不是女教师的死因,按照你的推断,女教师的死因应该和时光的死因分开来看。” “对哦,程橙跟我说过的,他认为女教师就是他杀的,或者说按照古堡内既定的事件发展顺序来看,女教师死于小男孩的愿望。所以如果明天死掉的人真的是女白领的话,‘我’今晚会许下什么愿?” 他边思考边坐在床沿,双手撑在身后,乔瑾瑜主动跨坐在他的腿上。由于身高原因,他得以把头完整地埋进对方怀里,属于乔瑾瑜的味道打断了他的思考。姜澜生单手伸进对方的衣服里一节一节抚摸对方精瘦的背脊,思维有些断层。 “先不做,回家再给你。”他说。“要是这里真有一双眼睛,我可舍不得让他看到你的身体。” “小气鬼。”乔瑾瑜在他头顶小声抱怨。 他笑着让身体后仰,乔瑾瑜得以趴在他身上,他对怀里这个人的身体了如指掌,知道摸哪里能勾起对方的火,所以那些地方都被他刻意避开,只安抚性地捋着对方的脊椎。 “哎宝贝儿,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他在对方的胸口嗅了嗅。“你这几天洗澡过后都有喷香水么?” “有。味道有变化?” “没变化。不过问题就出在这个没变化上。”姜澜生皱眉。“梦也好穿越也罢,这里不是旧历时代么?你用的香水到底有多少年悠久的历史,能从旧历跨越到新历1194年?” 对方似乎是笑了声,淡淡答:“公司也许会因为继任者的经营不善而倒闭,但香水的配方可以被当做商品出售,说不定我常用的这款香水是在跨越新历旧历的时候被哪位好心的商人买下来的呢?” 他用脸在对方的胸口上蹭了蹭,说:“那我可真太谢谢他了,宝贝儿,你不知道你配上这个味道有多迷人。” 那天晚上他又做了个梦。 在陷入梦境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诧异,而是在考虑乔瑾瑜和剧组之间的时间问题——古堡内的时间流速和他们感官上的时间流速逐渐趋于对等,没有再出现他们的一小时等于古堡内一天的情况,这样的话等他们回到自己的世界的时候,不知道乔瑾瑜有没有耽误太多剧组那边的工作。 虽然故事狗血剧情脑残,但他相信等这部剧拍出来依旧会风靡全城,说不定酒吧门口的投影依旧会挂上乔瑾瑜的广告,桃花眼的男人笑靥如花。 他还在胡思乱想,有穿着高领毛衣的男人从门外走进来,门在对方背后关上,男人动作熟练地拖出椅子坐好,坐姿优雅。 “我又来见你了。”男人的眼角泛上点红。“我很想你。” 他想叫宝贝儿你来了,想调侃乔总这里没有摄像头你没必要露出这种表情,想问你怎么已经老了,还想说就算你老了也是个好看的中年人,结果他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和对方沟通的方式。 他能思考,能看到对方,却没有嘴巴,他不能说话。 他不需要低头也能看到自己并没有身体,他这才想到,啊,原来我已经死了啊。 死在那个不辨春秋的病房中,死于那管淡黄色的安乐死药剂。 “去年是影帝提名,今年的终于成功拿到了影帝,我和唐老鸭不一样,他才是真正的天才,我只能靠后天的努力。” 他本以为对方会哭出来,结果却没有,倒不如说如果对方真的哭出来他还能觉得好过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没有眼泪,表情却那么难过。 “你给我的口信我还是没听,我上次下定决心,等我拿了影帝就听,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我又不想现在听了,我总觉得只要不听,你就还没走,还在这个世界的什么地方等着我。姐夫说你还在这里,说能感觉到你的脑波信号,只是我们的科技还不够发达,还没办法读取,每次来都是差不多的那套话,连我都会背了。” 我在这里,乔总,我在这里。 “因为你喜欢看我拍戏,所以我喜欢拍戏;因为你喜欢看我活着,所以我要活下去;因为你喜欢乔瑾瑜,所以我时至今日依旧是乔瑾瑜。……你让我坦诚,那我不对你说谎。 “我不听口信是因为……我不敢,澜生,我不敢听,万一要是听到你说让我忘了你,好好迎接未来的生活,我就……我……” 他终于在对方身上看到点明显的情绪起伏。 “对不起,我觉得我应该信任你,我……努力改正,下次来见你的时候,我保证我已经听过你的口信。你不在我身边,没人教我我该怎么做,才更像你喜欢的乔瑾瑜。 “我很想你。” 男人反复重复着相同的话语。我很想你。要多温柔有多温柔,要多缱绻有多缱绻,而他能做的只是无比眷恋地看着眼前的那个人,心口窝的位置萦绕着点遗憾。 要是能再嗅到对方身上那安定的味道,该有多好? 于是他就在那个味道中醒来,乔瑾瑜还睡着,紧紧地贴着他的身体,而他无意识地将对方搂在怀里,以一个守护者的姿态。 梦境带来的难过情绪挥之不去,他还清晰地记着梦里的每个细节,梦里的乔瑾瑜和现在怀里的乔瑾瑜年纪差不多,还是一模一样的好看,他也是一模一样的喜欢。 姜澜生总觉得自己似乎在什么时候做过差不多的梦,梦里没有BIAS,也没有末日城和支援小队,那更像是旧历时代,没有良好的医疗条件,也没有基因钳,人类会在生命的各个阶段死于各种不可控的突发疾病。 那是连自己的寿命都无法精准把控的时代,没有昂贵的BIAS伴侣匹配测算系统,没有全息投影视频技术,人和人之间却依旧拥有爱情。 今天他们起床的时间比平时稍晚,钟声响彻古堡,乔瑾瑜在他的怀里迷迷糊糊地醒来。 “……天亮了吗?” “嗯。早上好。”他亲了亲乔瑾瑜的额头。 对方却在看到他的表情后迅速清醒,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看起来有些难过。” 姜澜生自知在对方面前根本不可能藏得住话,区别只在于对方想不想刨根问底,于是他把头埋在对方的胸口上深吸气。 “我做了个梦,”他的声音瓮声瓮气。“就算在梦里,你也很爱我,我也很爱你。” “那就是个好梦。” “嗯,是个特别特别美好的梦境。” 再不起可能就要晚了,说不定再晚点还要被剩下的几个人撞开门看看他们两个死没死,姜澜生尽量调整好表情,从乔瑾瑜身上把自己撕下来,拖着乔瑾瑜去盥洗室洗漱。 确实有些晚,他们洗澡的时候已经恢复本来面貌的程橙都洗完了,见他们俩进来后脸上无缝切换成‘看狗男男’的鄙夷表情。 “今儿个,我们姜贵妃,怎么就起晚了?还真是日日笙歌呢。”程橙掐着嗓子怪模怪样道。 姜澜生扑哧一下乐了:“好好说话别阴阳怪气。” “那小橙子,就先退下了,不打扰姜贵妃的好事,只是姜贵妃,今儿个皇上还得早朝呢。”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们很快的。” 姜澜生刚把全身上下过一遍水,却又见到程橙匆匆忙忙地跑进来,猫眼里盈着焦灼。 “姜总,女白领死了。” ☆、第 35 章 “给我三分钟。”姜澜生立马道。“乔总,你慢慢洗不着急,我先下去看看。” “嗯。” 说三分钟就三分钟,姜澜生在心里数着数飞速冲洗好身体,套上衣服就往外跑,最后顺手抓了条干毛巾擦了把头发。他头发比乔瑾瑜短得多,也从来不在乎什么发型不发型的问题,稍微擦擦就干,方便快捷。 “你先跟我说一下发生了什么。” “没法说,下楼看了就知道。以及我现在看你就是你,不是什么北大大学生,刚才我照镜子看自己也差不多,虽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我估计快结束了。” 又是来自程橙的神直觉,第六感这东西没法说,只能说程橙天生就是干这行的料,和对方爱看旧时代推理书籍没什么关系……吧。 二层厉长泽的房间距离楼梯最近,现在那扇门敞开着,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四条腿纠缠在一起。他第一直觉是厉长泽终于脱单了,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满床的血所取代。 不,说是满屋子的血也不为过,他跳下最后一级台阶冲到厉长泽房间门口,狭窄的屋子里到处都是血,不只是床上,墙上天花板上,还有厉长泽的身上,也都是腥臭的血液味道,熏得他差点呕吐出来。 女白领确实趴在厉长泽身上,只不过是以尸体的形态。 他强自镇定下来,望向床上唯一的活人厉长泽,男人也已经恢复了在队里本来的面貌,明明身在血泊中,看起来却没有半点违和,甚至还在把玩只有半个巴掌那么大的小匕首,薄薄的刃上半点没沾血,随着手上的动作而时不时地反射着吊灯的光芒。 “你有没有什么要解释的?” 厉长泽嘴角勾出个嘲讽的笑:“你呢?你有没有什么要解释的?” “看清楚了,杀掉她的不是我,她死在你的床上,你手里拿的才是夺走她性命的武器。” “我没有否认的意思,人确实是我杀的,但她的死因是她想要杀我。”厉长泽将尸体从自己的身上推下去,从床上站起身。“我没破坏现场,为了让你看到现场,我甚至在这里多撑了三分钟。” 血液黏答答地顺着厉长泽的裤管往地下淌。人类的身体里一共也没多少血,能弄成这样多半是在短时间内飞快割开对方的动脉,血压是最好用的血泵,才能把房间弄成这副模样。 姜澜生闭上眼,复又睁开,道:“也就是说,你承认你是杀她的凶手。” “对,我承认,那么你是不是也该承认一下,你昨晚许下的愿望?” 许愿,对啊,他差点忘了这件事。 他对于昨晚的记忆只剩下那个有些匪夷所思却又理所当然的梦境,就像昨晚他分析的那样,许愿的内容是既定的,和他本身的意志完全无关,今天早上一觉醒来他忙着回味那个梦,一时间就忘了许愿这件事。 见他不答,厉长泽也没有再追问,走出来的时候用干净的小匕首拍了拍他的脸,然后一步一个血脚印地走进盥洗室。 “卧槽,我完全不知道厉长泽还有这一面。”程橙心有余悸地捂住自己的胸口。“你昨晚到底许的是什么愿?不会真是想杀了厉长泽吧?就他这武力值,谁打得过啊。” 冷静。姜澜生在心里说。冷静下来,然后仔细分析。 程橙的直觉应该是对的,他许下的愿望还真就可能是杀掉厉长泽,这里不能用属于姜澜生的思维思考问题,而是站在大学生的角度思考,他想的是探究古堡的真相,而大学生考虑的应该只是在古堡内活下去。大学生年轻、胆小、也有自知之明,如果在这个古堡内只有一个人能杀掉厉长泽,那么那个人无疑就是女白领,利用性别之便让厉长泽放松警惕,再动用那把可以藏得很好的小匕首,一击致命。 如果真的有神明,许愿的内容定不可能是‘让某人死’这种肤浅的愿望,要足够具体,这样才能让神明帮忙,比如利用暗示撼动女白领的精神,再给女白领提供个合适的武器,就能导致现在的结果。 他毕竟不是那个男大学生,愿望的具体内容也已经无从考究,他只知道自己没有拿到任何与逃离古堡有关的工具。 “怎么了?”乔瑾瑜从楼上走下来,头发湿漉漉地垂在颊侧,在嗅到血腥味的时候微微皱眉。“女白领死在厉长泽的房间里?” 姜澜生搓了把脸,说:“嗯,厉长泽也承认了,是他杀的,走吧,我们先上去,我给你吹头发。” 古堡里原本有九个人,时至今日死得只剩下他们四个,女白领是最后一位与支援小队无关的人士,剩下的都是一队的‘自己人’,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除了厉长泽。 “我杀过多少人?”给乔瑾瑜吹头发的时候他开口问:“几十?上百?或者更多?” “在BIAS出现后不久,记忆清洗技术飞速发展。”乔瑾瑜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专门用于治疗战后心理综合症,这是目前为止人类发现的最好的治疗手段。澜生,不要忘了,你是一名士兵。” 啊。 他为之恐惧的并不是厉长泽房间里的血迹,而是看到血迹后无动于衷的厉长泽,和他自己。生命之所以可贵,是因为它的独一性,旧历时代的生活实在是过于平稳,平稳得他差点忘了自己是支援小队一队的副队长,是和厉长泽差不多的、同样冷漠的怪物。 有温暖的手夺走他手中的吹风筒关掉,然后与他十指相扣。 乔瑾瑜:“后悔么?加入一队。” “不。”姜澜生即答。“要是不加入一队,就遇不到你了。” “如果还能和我在一起呢?”乔瑾瑜认真地问他:“像现在这样,成为副队长并和我在一起,或者作为任何一个普通的上班族,下班以后我们一起出去玩,二选一,你选哪个?” 他也接受过记忆清洗,和战争有关的东西他多半都已经记不起,但他依稀记得自己和这个人曾经脊背相抵,互相为对方拼上性命。 “还是副队长吧,挺好的。”他好像释然了许多。“我喜欢跟你并肩而立的感觉,无论战争还是和平。我喜欢和你是完全对等的关系,谁都不需要迁就谁,我们都是自由的,然后心甘情愿地和彼此绑在一起。” 乔瑾瑜回眸一笑,就好像在短短瞬息间帮他拟定了光明的未来。 “你并不冷漠,澜生,你所做的一切都与救赎有关。” 他才刚把乔瑾瑜的头发吹到半干,厉长泽已经闯进三层的盥洗室,哪怕对方已经洗过澡,却依旧洗不掉一身的血腥气,像杀伐果决的战神。 “我没跑,我也跑不掉,如果你是来杀我的,能不能稍微等等再出手?”姜澜生神色平静,用手指梳理乔瑾瑜的发丝。“我想给他再梳一次头发。” 他也没管对方同没同意,自顾自地叼着头绳开始给他的伴侣调整发型。自己的手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比得过专业的造型师,但乔瑾瑜还是喜欢让姜澜生给他编发,一个编得认真一个享受得认真,两个人都没太把旁边站着的厉长泽当回事,他认真地感受着手中发丝的柔软触感,他的伴侣就算成为中年人,发量也不减分毫,这大概是对方身上最大的优点。 他想着想着直接笑出声,乔瑾瑜偏头丢给他一个问询的眼神,而他摇摇头说:“不是什么大事,你不会想知道的。” 姜澜生没打算拖延,也没打算趁此机会思考对策,对他而言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事也不过是给他的伴侣整理好发型,然后他便可以慷慨赴死。 是的,慷慨赴死,厉长泽必然会在今天将他杀掉,而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他也不可能逃得掉,与其选择被酸雨淋化那种完全不美观的死法,还不如被厉长泽精准地一刀格杀。他没有被杀掉的过的记忆,新历时代里只要脑后的BIAS芯片没有受到重创,人就可以更换身体并重生,所谓的人类寿命只是芯片的寿命,他应该也死过,在战场上,或者在其他什么地方,只可惜那些与死亡有关的记忆都会在新生之前被抹去,他只祈祷与在古堡中和乔瑾瑜生活的这些日子相关的记忆能被保留,哪怕只剩下编发也好,这样就可以在某些特殊时刻跟对方撒撒娇,说一句你看,就算没有BIAS,我也会爱你,一如往昔。 “怕不怕?”乔瑾瑜轻声问。“要么……让我动手?” “死在你手里,我永远不会后悔。不过怎么能脏了你的手。”他笑着摇头,伸手捂住对方的眼睛。“别看。” “你才是,别看。” 乔瑾瑜反手抽出他脖子上搭着的毛巾,前面盖住他的眼睛,然后在他后脑上打了个结,他的视线被全部剥夺,于是最为突出的便是嗅觉,乔瑾瑜始终牵着他的手,属于对方的味道萦绕不去。对方捂住他的耳朵,于是他连听觉也被剥夺,只有程橙的一声“卧了个大槽!”穿破层层阻碍撞进他的听觉器官。 下一秒,他的身体被紧紧抱住,是乔瑾瑜的体温。 对方的身体猛地一颤,再下一秒,他的心口窝微凉,又被不属于他的温热血液填满。 ☆、第 36 章 BIAS界面在眼前铺开,所有面板逐一浮现,就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他终于找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充满力量的感觉极其舒适,姜澜生下意识地摸向腰间,手指触到冰冷却熟悉的武器,还悬着的半颗心终于落回它该在的位置。 【您的伴侣乔瑾瑜申请介入您的BIAS。】 他忙点击同意,然后才来得及左右打量身处的位置。他站在半空中,头顶是瑰丽的宇宙星辰,而脚下则是万丈深渊,数以亿计的细碎光点坠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闪闪发光,姜澜生完全无法确认‘自我’的存在,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也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宏大,仿佛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成为银河的一部分。 “姜澜生。” 乔瑾瑜的身体凭空出现,身披着一队的风衣,身形单薄,相貌年轻。他听着对方叫自己的名字,他从无穷大开始变形,最终定格为对方口中的‘姜澜生’,得以以‘姜澜生’的状态存续。 【■■时■申请■■介入您的B■AS。】 有点奇怪,不过他还是点了同意,然而他的界面没有变化,似乎介入的人只有乔瑾瑜一个,刚刚那条带着乱码的消息只不过是他的错觉。 “我开个限时删除,不介意吧?”乔瑾瑜对他笑笑,没等他回答,率先启动队长权限开启限时记忆功能。这个功能可以将本该储存在海马体内的短时记忆转换为文件信息,在关闭之后全部格式化并清空,在招聘时经常被使用,以避免公司内部情报被泄露。 他的BIAS界面上多出一个小小的时钟,在右上角滴滴答答的倒计时,而乔瑾瑜右手前推,无形中掀开无垠世界的幕帘,幕帘的背后是一座古堡。 说是古堡其实也不准确,在他的认知中,古堡通常是巨大的,毕竟在他第一次申请和乔瑾瑜成为永久伴侣的时候曾经查过古堡相关的资料,他本打算在对方同意永久伴侣申请后和对方在古堡中举行旧历时代风格的婚礼,却没想到一直拖到今天。这座古堡更像是城堡的一隅,或者说是奴隶住的地方,比最下层的仆人住的还不如。 “……这是哪里?” “你仔细看。”乔瑾瑜循循善诱。 他下意识地在这一隅古堡角落处集中注意力,视线轻而易举地穿透厚重的墙壁,他看到厉长泽的手中举着属于厉长泽的那把通体漆黑的刀,刀身上穿着两个抱在一起的人,刀从一个人的背后插进去,又从另一个人的背后穿出来,血液滴滴答答在两个人相贴的位置流出来,相互纠缠,不分彼此。 姜澜生突然就想起了刚刚发生过什么:因为他前一晚许愿让女白领杀掉厉长泽,所以第二天早上他们会看到女白领被厉长泽反杀,死在厉长泽的床上,而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成为厉长泽要杀掉的对象。他给乔瑾瑜编好发,又被乔瑾瑜蒙上眼睛,所以没看到厉长泽举起的刀,他只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乔瑾瑜抱住,却不知道是乔瑾瑜抱着他撞上厉长泽的刀,锋利的刀尖率先贯穿的是乔瑾瑜的背脊。 “宝贝儿,你怎么能……”他有些焦躁地解开身旁乔瑾瑜的风衣扣子,想扒开对方的衣服看看对方身上的伤口。“疼不疼啊,啊?傻不傻啊你。” 乔瑾瑜单手攥着前襟不让他解,另一只手摸摸他的胸口:“你呢?疼不疼?” 刀尖戳进□□最先带来的是冰冷,然后才是疼痛,他把手伸进衣服里摸了摸自己,胸口无比光滑,没有半点痕迹。 姜澜生这才松了口气,把乔瑾瑜拽过来搂进怀里,抱了好半天才不情不愿地松开。 “我果然还是没有时光聪明。”他小声说。“还什么神明啊做梦啊在那里胡乱的猜测。” 乔瑾瑜淡淡道:“其实你也没猜错,确实存在观测者,只不过观测者不是厉长泽。当然,也不是我,或者说,不是现在的我。” 姜澜生愣住了。 “再好好看看古堡里,你都能推测出什么?”乔瑾瑜的手指在他BIAS面板上小时钟的位置打了个圈。“畅所欲言,我什么都会告诉你。” 他突然感觉眼前的乔瑾瑜无比遥不可及。 也许是被他的神色刺痛,男人别开眼,睫毛微垂,把目光投向古堡的方向,缓缓道:“别慌,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目力所及的古堡只有一人大小,但只要他想看,就能看清古堡的每个角落,他眼睁睁地看着属于古堡的时间疯狂倒退,所有人重新复活,故事从头再一次徐徐展开,他看到女教师时光和小男孩程橙逐个敲开二层与三层的房门,看到大学生防备心极重的打开门,和所有人聚集到大厅。 他艰难地开口:“……我提出的第一组问题里,第一个问题是,古堡的出入方式是什么,为什么酸雨会杀人。” “嗯。答案呢?” 在他的记忆中,冒失鬼冲进了酸雨里,身体像被热水临到的蜡像般融化,而在完全宏观的模型中,冒失鬼所做的却是离开了古堡所在的范围,坠入虚空。 “出入方式还不清楚,但酸雨会杀人是因为……他跑到了地图外,就像程橙常玩的游戏那样,如果远离地图边缘,就会被系统抹杀。” 古堡中无意义的时间被快进,大厅灯光熄灭,黑暗降临,纠缠着女白领的男人被女白领赶出房外,但由于黑暗完全降临,颓废的上班族不小心在楼梯上摔了一跤,他清晰地在上班族头顶看到一个小小的倒计时,3,2,1,男人倒在上三层的楼梯正中央。 “第二个问题。”乔瑾瑜轻声问。“杀人的黑暗究竟是什么?” 姜澜生:“是规则?” “不太准确。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他违反了‘黑暗之前回到自己房间’的规则,但定下规则的人是观测者,如果再继续套用程橙玩的那款游戏的话,他死于GM套给他的debuff。” 古堡内很快恢复灯火通明,所有人发现尸体,只有大学生敲响了三层属于教授的那间房门,而就在这个时间点,乔瑾瑜打了个响指,所有人的动作完全停顿,乔瑾瑜把手伸进古堡,两根手指拎着上班族的尸体,丢到古堡外面,再打个响指,所有人恢复动作,彼此惊讶地讨论尸体消失不见的问题。 乔瑾瑜:“这就是第三个问题,也就是尸体消失的原因的答案。” “所以这只是个游戏?”姜澜生难以置信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被困在了一个游戏里?不,不对,这绝对不只是个游戏。”他立刻驳回了自己的看法。“这是个实验,举行实验的主人想要通过这场实验来证明什么。” 乔瑾瑜赞许地笑笑:“对,这是个实验,你没猜错。” “但如果这真是个实验,那实验对象绝对不该包含彼此保留记忆相互认识的支援小队队员。” 古堡中的时间依旧继续流动着,乔瑾瑜翘起唇角,神色平静:“嗯,这个实验当年进行的时候,选择的确实是互不相识的九个人。” 姜澜生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这个实验本身进行过一次,而我们只不过是不小心穿越到已经知道既定结果的实验中去,把当年已经做完的实验流程又走了一遍?” “是的,所以你们会感觉到事情的发展是既定的,程橙就算没有许愿也会毒死时光,你就算没有许愿女白领也会去刺杀厉长泽,因为这一切都是已经发生过的,没有人能对过去的事情进行干预。” 乔瑾瑜话音刚落,女教师便猝死在小男孩眼前,而小男孩作为最大的嫌疑人被厉长泽捆在椅子上看管了一上午。 姜澜生:“你说你会进入古堡是因为干涉了厉长泽的芯片,照这个逻辑来看,这次实验大概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其他人都死了,只有厉长泽还活着。” 乔瑾瑜:“这就是第二组问题的前两个答案,虽然我不知道厉长泽的芯片发生了什么,但它无疑出现了某种错乱,它在瞬间将你们四个人都扯进了当年进行过的那场实验。” 老太太为了保护小男孩许下一瓶与药有关的愿望,乔瑾瑜亲手将药片送到老太太枕边,而早在厉长泽闯进门内之前老太太便吞食了大量与□□无关的药片,然后死在在大厅进行对峙的途中。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所有人的相貌都有变化,只有我老了,你有没有得出答案?” 姜澜生安静地看着容貌依旧年轻的乔瑾瑜,他的伴侣却没有看他,望着星辰中的古堡神色淡然,仿佛早已经历尽千帆。 “因为只有你是本色出演,你当年就参加了这场实验。” 他想到那个与他死后的世界有关的梦境,想到乔瑾瑜脆弱哀伤的神情,那个梦境似乎与厉长泽参与的实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却朦朦胧胧模糊不清。 乔瑾瑜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笑,笑容很轻:“你总是那么聪明,总能在众多不可能中找到问题的关键点,我当年参加这个实验的时候一直在想,如果换做是你的话,这个实验会发展成什么样的结局,只可惜……” 小时钟依旧滴滴答答的在视野的右上角旋转,乔瑾瑜很快整顿好表情,对他露出他最熟悉的、名为安定的笑容。 “就快看到结局了,讲讲当年的实验吧。添加‘许愿’要素是我提出来的,为了增加实验结果的多样性,我可以通过我的BIAS看到许愿者和他们对应的愿望。程橙已经把小男孩的愿望告诉你了,女白领其实也没撒谎,她的愿望确实是穿越到别的世界,而那时候我给出的回应是,只要你成为这场游戏的胜利者,就会拥有穿越到别的世界的权利;至于你——大学生的愿望,确实是希望女白领想想办法杀掉厉长泽,于是当天晚上女白领收到暗示:‘杀掉厉长泽,你就可以直接通关游戏,从这个该死的古堡中被放出来,还能穿越到别的世界,不过以你的能力,成功杀死厉长泽只有百分之一的概率。但如果拿上这把匕首,那成功杀掉厉长泽的概率是百分之五十,你要不要赌?’,她的选择是赌一把,所以最后她死在了那百分之五十的失败概率上。” “每个人都拥有在游戏里选择愿望的权利么?” “每个人都有。”乔瑾瑜肯定道:“之前你不是问我我的愿望么?我的愿望是,希望你能冒出想在古堡中多留一阵子的念头。你不是感受到了么?” “等等等等,”姜澜生急忙摆手。“我一直忘了问,这个古堡世界究竟是现实中真实存在的世界,还是只是一串数据?里面的人呢?” 乔瑾瑜这回扭过头看他,脸上依旧挂着他所熟悉的教科书般的微笑:“那就要看视点所在的位置了,如果视点是你的话,除了我之外参与实验的八个人都只是一串人造的数据,但如果视点是那八个人中的某个人的话,九个人都是真实活着的。就像如果我告诉你你只是某个故事里的主人公的话,你会否定你自己的存在吗?” “当然不会,”他立刻答。“我有自己的性格,有自己的思维能力,还有我爱的也爱我的伴侣,我当然是真实的、活着的姜澜生。” “那八个人也有自己的性格,也有自己的思维能力,如果需要的话,他们也会拥有与爱情相关的伴侣。”乔瑾瑜不甚认同地微微摇头,不过没有反驳他的话。“其实在真实存在过的实验中,故事的发展是这样的。” 古堡内的小人疯狂跑动,但以大学生的体力无论如何也无法抵抗常年拼搏在生死线上的佣兵,于是被按倒,被格杀,尸体被丢进酸雨里,古堡中只剩下三个人。 “……我现在才反应过来在我岔开话题之前你都说了什么。”姜澜生突然捉住对方的手。“你为什么希望我会心甘情愿地留在古堡里。” “因为那是我的一点私心。” 古堡中又是一夜过去,厉长泽杀红了眼,用极其残忍的手段将小男孩分尸,而姜澜生没看古堡,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乔瑾瑜的侧脸。 “私心。”他重复道。 还是那个梦境,现在眼前的乔瑾瑜像极了他只在梦里见过的、无比脆弱却又无比坚强的、表情难过的乔瑾瑜,他不由得开始怀疑那个梦境的真实性。 ——那真的只是个梦,还是曾经发生过的、真实的过去? 在遥远的旧历时代,在千年之前。 乔瑾瑜也不再面对古堡,而是转过身,站到他正面长身而立,桃花眼微微湿润,嘴角却还是翘着的。 “嗯,一点私心。你说你想看我老去的样子,我也想让你陪陪曾经逐渐老去的我,”乔瑾瑜的目光死死锁在他身上,就像是在试图透过他寻找另一个人的模样。“我私心希望你能陪我久一点,再久一点,在这个古堡里,没有BIAS,没有疾病,也没有必须完成不可的工作,只有步入中年的我,和永远年轻的你。” “……你在看谁?”他喃喃地问。 乔瑾瑜却没回答他的问题,左手指尖触到他的脸。“我确实想过要不要就把你困在这里,反正……但是不行,姜总是那么骄傲又那么聪明的人,他得回去继续他精彩无比的人生,我要他活得快乐。” “乔总……” “嘘——时间到了,我的梦差不多也该醒了。”乔瑾瑜的食指贴在他的唇上,眼中似有万千星辰。“我活了很久,也瞒了你很多事,包括这个实验,也包括其他很多你不知道的东西,但我无论做过什么又隐瞒了什么,你的幸福都是我唯一的目的。” 他还有很多想说的话和想问的问题,对方却没给他留出提问的时间。BIAS界面上那颗小小的时钟在他眼前放大。 “等一下,我还想……” 乔瑾瑜摇头,微笑着打断他的话:“我这么残忍的对待你,你还会不会爱我?” 他本能地答:“……会。” 3,2,1,时间到,所有的记忆都随着时钟的停止彻底消失,只剩下那么点儿难以言喻的情绪,他只记得乔瑾瑜给他解释了有关于古堡的一些问题,他也接受了对方所说的全部话语,只是心脏的位置空空荡荡,就像弄丢了他这短暂的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 ☆、第 37 章 姜澜生眨眨眼,发现眼前的天花板相当熟悉,他正躺在十九层的医疗室里。 “早上好?” 乔瑾瑜的脸突然出现在他与天花板之间,笑意盈盈。他的伴侣是真的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漂亮,哪怕是现在这个死亡角度他也觉得特别好看,喜欢得不行。 “在这边耽误了很多天,我现在必须赶回去拍戏了,”乔瑾瑜双手撑在他枕边,俯身亲了亲他的鼻尖,然后勉强撑起身体。“恭喜逃出古堡,厉长泽已经被小唐送到上面去做检查,程橙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太好,时光正在陪着他,你有心情也可以陪他聊聊天之类的,关于这次的古堡事件我正在和上面进行沟通,应该会在几天之内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记忆清洗申请也已经一并提交到上层,你可以动用副队长的权限随时查看结果。” “……你想跟我说的就只有这些?”他故意板起脸。 “那——” 温软的唇覆在他的唇上,对方的舌头细细地舔过他下唇的每寸唇纹,没有深入,却吻得很认真,亲吻他的姿态像是在亲吻毕生的珍宝。 心脏的位置随着这个吻而逐渐被填满,一点一点,他缺损的部分被对方补全。在他记忆的最后里,属于古堡的部分是全然的黑暗,怀里的这个人抱着他撞上锋利的刀刃,以最决绝赴死的姿态,让他的心口窝染上对方的血。 以当前的医疗技术这种拙劣的伤口轻而易举地就能完全复原,如果愿意额外花费几千市币做个美容,那么前胸后背连疤都不会留,但那是在旧历时代的古堡,没有BIAS,也没有任何急救手段,在他必须选择死亡的时候,乔瑾瑜毅然决然地选择了陪伴,像是一场无声而又盛大的告白。 我也爱你。他在心底说。 唇上那点温热的触感微微分离,对方的呼吸喷在湿软的唇上,有些凉。 “真的该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乔瑾瑜小声说。“或者……你要跟我去组里么?” “不去,你要赶进度,我看着心疼,说不定以后就把你囚禁在家里,不让你出去拍戏了,那样的话末日城就会失去一名影帝,全城的人都会恨我的。” 听到这句话的乔瑾瑜看起来很高兴,最后捏了捏他戴着戒指的左手中指和无名指,然后恋恋不舍的离开医疗室。趁着门还没关,时光抬腿格挡,不让医疗室的大门关闭,靠在门框上神情微妙地对他上下打量。 姜澜生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正对上时光探寻的目光。 “我有什么不对吗?”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衣冠整齐,身上除了感觉到有些睡多了般的僵硬外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还以为你们要花费更长时间才会从医疗室里出来。”时光嘴角勾出个嘲讽的笑。“还真是难舍难分。” “你的说话方式让我很不喜欢,时光队员,”姜澜生双手抱胸,挑眉道:“如果你打算从此以后都用这种方式跟我沟通的话,我也打算从今天开始每天欺负程橙。” “接下来还有让你更不喜欢的话,副队长。”时光故意在‘副队长’这个词上用力咬字。“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会对你的伴侣那么死心塌地。我不信你没有感觉到,副队长,虽然没有经过记忆清洗,但你的记忆却依旧残缺不全。你不会不知道导致你的记忆存在断层的人就在你身边,你对他的态度却依旧只有一个信任。” 姜澜生:“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他是我的伴侣,如果在这个世界上我只能相信一个人,那么毫无疑问,那个人就是乔瑾瑜。这是促使伴侣之间关系稳定必不可少的因素之一,你还要继续学习,时光队员。” “哪怕他隐瞒你,欺骗你?” “哪怕他隐瞒我,欺骗我。”姜澜生毫不犹豫地重复。“我都愿意相信他,我接受他可能存在的所有苦衷。” 时光垂下眼,食指规律性地敲打着手肘,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然后微微放软姿态,问:“那程橙对你而言……算什么?”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虽然我不记得具体内容,毕竟时间太过久远,但我依稀记得,他是一队里第一位对我散发善意的人。怎么?没有醋也要找醋吃?我和程橙之间的关系非常良好,没有任何超越友情的部分,更不涉及恋人之间的情爱,毕竟我对我的伴侣足够忠贞,我以为你知道。” “那就好。”男人抬起头,镜片下狭长的双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我作为挑拨离间的失败者,本就应该灰溜溜地夹着尾巴退出舞台,但我还想再确认点东西。” “确认什么?” “在古堡中你提出了两组各三个问题,现在虽然我们已经出来了,但毕竟出来的方式莫名其妙,所以我想确认一下,那两组问题你有没有得出答案?” 姜澜生本来想理所当然地说答案不是早就知道了么?但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到‘早就知道’的答案具体是什么。时光说的没错,从在古堡内被厉长泽捅了个对穿到睁开眼睛看到医疗室天花板之间他缺失了一段记忆,他依稀记得自己似乎化为了整个宇宙,而乔瑾瑜将他从不可名状的状态抽离,让他成为姜澜生。直觉告诉他这段记忆很重要,但他却无法回想起记忆的内容,只有无穷无尽的难过。 时光哼笑:“看来是没有。” “……你知道答案?” 时光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知道,但我不会说,因为无论我说什么都像是在继续刚刚挑拨你们之间信任感的话题。说实话,我本想在你们之间埋下一颗名为不信任的种子,随着时光的流逝,它就会被你们彼此之间产生的大大小小的罅隙所滋养,然后生根,发芽,逐渐壮大,最终让你把所有的背叛感都一股脑地爆发出来。” “你只是在预测如果事情发生在你身上时会导致的结果,而不是我的。”姜澜生打断时光的话。“我认为我应该劝告程橙再考虑考虑和你在一起的事情。” “你说得对,”时光坦率承认。“这颗怀疑的种子必然会在我身上发芽。所以我很羡慕你对队长的信任,我可能永远不会拥有或被拥有这样的信任,所以我祝福你,希望你永远不会有后悔信任队长的那一天。” 他烦躁地捋了把头发,说:“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能下床吗?我想你去看看程橙。没关系,你躺太久了,身体会觉得僵硬很正常。” 身体状况暂且良好,双腿只有刚站在地上的时候才感觉到针扎似的疼,姜澜生原地做了二十个俯卧撑,这才感觉舒适不少。 “走吧,程橙在哪里?” “跟我走。这样,我先说说我吧,我被程橙毒死——这是后来程橙跟我讲的——之后很快在医疗舱内醒来,而你们四人还处于昏迷之中。我记得队长说过,他是干涉了厉长泽的芯片才进入的古堡,而在我出来的时候我对古堡存在的原因和有关于我们穿越进古堡内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所以我在醒来后立刻开始着手破解只有队长才拥有的干涉权限,虽然没能干涉成功,但我后来选用了另外的办法,于是得知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有趣的东西。” 时光自顾自地说:“在此之前我黑进BIAS的资料室,在被标记为绝密的档案中找到一份资料,这份资料完全可以证明在厉长泽身上发生过什么,作为挑拨你和队长关系的赔礼,我会把这份资料转赠给你。当然,你可以选择看完再进去,程橙就在游戏室里玩自闭,你也可以在安抚过程橙后再看,一切随你。” 两个人在游戏室前站定,游戏室大门自动打开,姜澜生准确无误地在玩偶池中捕捉到程橙衣角的痕迹,与此同时他的BIAS界面上也弹出时光发给他的文件信息。 “那么……再见,副队长。”时光在他身后低声说。 工作面板的地图上,属于时光的光点从游戏室离开,向他们两个自己的房间移动,姜澜生没管那个下载完毕的文件,而是拄在玩偶池的充气池壁上随手抓起个玩偶砸向池子里露出来的半条小腿。 “哎呀,谁砸我。”程橙有气无力道。“别闹,我在不说话装高手。” “你听说过谁家高手会躺在玩偶池子里?”姜澜生又好气又好笑。“他们都是三九天不穿衣服在雪地上三百六十度后空翻的好吧?” 一颗乱七八糟的脑袋从玩偶池里扑腾出来,程橙鼓着猫眼瞪他:“那不冻死了!你当我傻吗!” “还行,还愿意出来,那我觉得你还有救,可以叫欧阳姐给你抢救一下。” 程橙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才不呢!战争好不容易结束,我们也不会再缺胳膊少腿等她帮我们修补,不打麻药的手术还是你自己享受吧,我发誓我以后再做手术肯定要!全!麻!全麻!懂吗!” 姜澜生又抓起个玩偶准确无误地丢向程橙的脸,又被程橙单手接住。 “说出来吧,说出来应该会好受点,我指的是我们走了以后发生的事情。” 程橙怔住,身体重新沉入玩偶池里。 “他……疯了,厉长泽在我身上割了六百二十三刀。” ☆、第 38 章 如果举行一场投票,让众人票出支援小队一队里最让人不寒而栗的人是谁,那么当选的人毫无疑问是欧阳,因为欧阳是整个队里唯一拥有神之手般医疗技术的人。 在BIAS的加持下,每个人都拥有超强的毅力与耐力,优点在于他们可以在战场上活得更轻松,哪怕以断肢为代价也要夺走对方的命,但缺点就在于修补残破的躯体的时候,如果当时欧阳的心情不好,他们所要面对的极有可能是无麻药的手术。 队里每个人几乎都经历过无麻药的手术,明明BIAS可以帮助屏蔽痛觉感官,然而每次在手术进行的前十分钟内屏蔽系统总会失效,欧阳美其名曰这是在让他们记住受伤所带来的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印象深刻,在战场上尽可能地让自己少受伤。要是单纯的清创缝合之类的小手术,更是会全程无麻药完成,哪怕大家都会在战争结束后洗去相关记忆,但对于欧阳的恐惧却早已经烙印在骨子里。 也是因此,大家都拥有十足的、对疼痛的耐受力。 也是因此,程橙可以保持清醒、记住自己被割了多少刀。 “我倒是没恨他哦……”程橙把脑袋也埋进玩偶的海洋中。“不,应该有一点恨的吧,毕竟我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情。但我更恨我自己,我本来可以从门口跑出去的,就算被酸雨淋死,应该也比被割六百多刀痛快,可惜等我想到要跑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我们应该都杀过不少人吧,厉长泽也是,他知道什么地方是致命的,所以他刀刀都避开了致命点,还会帮我止血呢。” “……止血?” “嗯,用不知道哪里来的纱布缠在伤口上,等干涸后再往下撕。” 眼前的程橙不像古堡里的小男孩那么年轻,但也确实是队里除了夏瑶外看起来最小只的那个,然而在诉说这一切的时候程橙相当平静,就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姜澜生右手向前伸,努力摸到程橙的头,然后用力地揉了揉。 “你受苦了。” 程橙勉强扯起嘴角笑笑:“我现在就等着记忆清洗申请什么时候能批准呢,早点批准我也能早点解脱。你在工作面板上能看到我的真实情况吧?真讽刺,我现在感觉一点都不好,结果面板上的我一切正常,就像我们陷入昏迷的时间段一样。时光刚才跟我说,我们会进入古堡是因为什么什么芯片共鸣,以至于我们的意识都被拉入厉长泽的芯片世界里,那是更高维度的世界所发生的事情,以我们目前的思维能力还没办法理解。” 见程橙岔开话题,他也不再追问,双手抓过一只人头那么大的玩偶把玩,顺便用副队长权限点开乔瑾瑜上传的申请文件。 “不理解有什么关系。我刚看了眼乔总向上打的申请,盲猜四十八小时内就能被接受,别颓废了,要么我带你翘班出去玩?反正现在末日城这么和平。” 程橙满脸惊恐:“我们足足翘了四天班,你还想出去玩?这两天只有夏瑶和欧阳姐值班,你不怕他们俩手撕了你?再说就算是出去玩我也要和时光一起玩。对了,时光人呢?” 姜澜生想到时光那个嘲讽的眼神,莫名其妙地不爽,不过又不能真的发泄在程橙身上,只得说:“他带我过来以后就先回去了,你要去找他?”说完他又想起时光在他进门之前传给他的那份文件。“你等下,时光刚给我传了个东西,我看完再跟你说。” 文件共有三个,内容均固定不可修改,是BIAS早期的内部文件,第一个是一份残缺不全的、名为厉长泽的人物档案。 人物档案: 姓名:厉长泽。 性别:男。 年龄:25岁。 身高:192cm。 体重:77kg。 性格设定:沉默寡言,戒备心强。(详见p9) 背景设定:佣兵。(详见p13) 灵魂意识出现时间:BIAS人工生命体创造实验第二十期。 综合评价:A-,适合刺杀,单兵作战。 附录:已参与BIAS人工生命体拟生存实验。 实验结果:存活。 实验表现:战斗欲望S+,合作能力D+,探究欲C-,后略。(详见p2) 建议:纳入支援小队。 定位:刺杀、杀戮兵器。 第二个文件则是大部分被模糊的、只有少量可读内容的BIAS内部词条解释。 BIAS人工生命体创造实验:共二十期。前十期为■■创生实验,最终实验结果见人工生命体创造实验报告第十期。后十期为灵魂创生实验,最终实验结果见人工生命体创造实验报告第二十期。 灵魂创生实验原理:以BIAS芯片为灵魂附着母体,捕捉高纬脑波频率,最终实现人工灵魂创生。 姜澜生看得手脚发冷,再翻页,第三个文件只有一句话。 BIAS人工生命体拟生存实验:将创生后的人工生命体置于相应空间,以验证其活跃度及稳定性。 “姜总?你脸色很难看。” 灵魂创生……拟生存实验……厉长泽…… 姜澜生呼吸粗重,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时光,质问对方究竟是从哪里找到的这些文件,这些根本不是以他们的权限能知道的东西!有人利用BIAS做过非法的人体实验,利用科技造人,而且实验成功的例子就活生生的摆在他们面前! “程橙你在这里等!我有点事要找时光!” 他拔腿就跑,狂奔出游戏室,然后一路冲到时光和程橙的房间门口,房门紧闭着,姜澜生拉开工作面板,地图上显示着时光就在里面,而无论他向对方发送多少条问询,时光的名字始终是暗的,没有回音。 他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怎么啦怎么啦!你突然跑什么!”程橙紧跟在他后面也跑到房间门口,头发乱糟糟的,兜帽里口袋里挤着不少小玩偶边跑边掉。 “程橙,用你的权限,打开你的房门。” “喔。”程橙点头。 这是属于时光和程橙的房间,两个人都拥有随时进出的权限,姜澜生心跳如擂鼓,他眼睁睁地看着程橙打开房门,而房间内空无一人。 他的预感成真了。 “时光?你在里面吗?” 程橙探头探脑,逐个打开卧室门和旁边的杂物间,还有两个房间的浴室门,而他始终盯着工作面板上属于时光定位的那个光点,仿佛在嘲笑着他的愚蠢与无能。姜澜生喉咙干涩,竭力平复呼吸,最后看了眼时光更早之前传给他的、用于屏蔽BIAS和大脑联系的程序,只要他按下按钮,地图上属于他的光点就会飞速跳回他自己的房间。 “可能出去了吧?应该不是在露台就是在花园,看一眼定位不就——” 不,不是这样的,你的伴侣拥有强大的编程能力,强大到甚至可以躲避BIAS监控,但他没法解释,也解释不清。 姜澜生深吸气,点开时光的头像,运用副队长权限,将时光的状态修改为‘失踪’,然而在下一秒,他眼前的界面自动弹出早已编辑好的,时光的通缉令,而他除了按下发布之外无法使用任何指令。 通缉令:支援小队一队队员时光,因定位无法被实时捕捉,判断正处于不可控状态,请全力追捕。 他想点取消发布逮捕令,结果胳膊却被程橙撞到,明明手指并没有戳到发布两个字,逮捕令却依旧被发了出去,贴在每个支援小队队员的工作面板上。 “怎么可能!”程橙难以置信。“他也许只是出了个门!” 姜澜生也有些诧异,不过逮捕令贴出来了就没有回头路,他双手稳住程橙的肩膀,望着对方的双眼专注道:“你看清楚,地图上时光的定位在哪里?就在这里,未央塔,二十层,属于你和他的卧室里,这房间你刚刚翻了个遍,你现在告诉我,他在哪里?” “可是……” “没有可是,时光是程序天才,他极有可能通过某种方式将BIAS进行屏蔽,而你是支援小队的兵,追捕任何可能存在的潜在犯人是你的工作,是非曲直,BIAS会告诉你我,现在,作为副队长,我要求你履行自己的职责。”他用力摇了摇程橙的双肩。“只要最先找到他的是我们,一切都有商量的余地,懂不懂?” 副队长发出的任何信息都会被要求让队长过目,乔瑾瑜显然刚到片场没多久,也给他发来通讯消息,夏瑶和欧阳也飞快磁悬浮平台上二十层准备待命,支援小队的标配是七个人,现在厉长泽被送往高层调查,时光叛逃,乔瑾瑜在片场,一队竟然只剩下他们四个人。 “带上武器,去露台,时光不可能离开得完全无迹可寻。欧阳查飞行器使用情况,程橙夏瑶跟我走,动起来!” 姜澜生下指挥的同时也接通了来自乔瑾瑜的通讯,他的队长从不在他下命令的时候指手画脚,而是全权交付,开通讯只是为了咨询情况。三人跨进露台仅剩的两台飞行器中,低头看到楼下无数飞行器里其他队的队员也已经在短时间内集合待命。 “……你走之后他来到医疗室门口,跟我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我和他走到游戏室门口,他给我传了个……文件。”因为夏瑶还在身边坐着,而文件的内容明显属于S级机密,他没把话说得太清楚。“然后我进游戏室开导程橙,地图上属于时光的光点往宿舍的方向走去,根据记录显示,时光没再离开卧室,而从飞行器使用报告上来看,时光的权限在19点23分的时候启动飞行器一号,接下来一分钟后失去联系不知所踪。” “他会不会是做程序的时候不小心把芯片弄坏了之类的?”夏瑶不确定地问。 “不会。”姜澜生摇头,将自己收到的来自时光的三分文件全部打包发给乔瑾瑜。“这是他发给我的文件,我深切怀疑他的背叛……和这些文件有关。” 乔瑾瑜发的通讯不是全息投影,只是普通的视频通讯,从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乔瑾瑜微垂着眼面无表情。 夜风刮在脸上,混着他额头背后的冷汗,冷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乔瑾瑜没有否定这份文件的真实性,甚至看起来更像个知情人,如果他猜得不错,古堡内发生的一切就是厉长泽所参加的BIAS人工生命体拟生存实验,所以他才会感觉到剧情发展的既定,甚至连死亡顺序可能都是已经发生过的。在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甚至没感觉到震惊,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真相对于他而言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说,而是第二次第三次,或者更多次。 只是他忘了。 而他最近的记忆中,只有一段似乎与乔瑾瑜有关的内容有所残缺。 ☆、第 39 章 “……你的判断很果决。”乔瑾瑜缓缓道。“全力追捕时光。” “那你呢?你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他的伴侣,他的队长在视频的那端平静地看着他,神色古井无波。姜澜生第一次感受到时光之前的那番话并不是毫无作用,那颗怀疑的种子的的确确被种下了,随着对方的沉默破土而出。 “我会尽快处理完这边的事情,一结束就会去找你们。” 那似乎是个相当漫长的长夜,支援小队全七队所有成员出动,大海捞针般的在末日城内寻找一位无法通过芯片定位的叛逃者。时光不是失芯者,或者说姜澜生不认为时光会选择挖去芯片,因为毕竟时光的武力值仅在欧阳之上,夏瑶只用一只手就能把时光揍趴下,时光最强的能力在于编程,而想要编程就必然要基于BIAS架构之上。他盯着手里时光的投影看了一会儿,上面微笑挥手的男人还是紧急从他的记忆库中提炼出来的、传给三队副队长制作的动态投影。 “程橙。”他开口道:“如果他要离开末日城,你会跟他去么?” 程橙显然在发呆,听到他的问题后眨巴眨巴眼,比平时花了更久的时间才勉强理解他的意思。 “不,我不会。虽然我一直不能理解他在做什么,但我认为既然他做错了事,他就需要受到惩罚,在末日城,最严重的惩罚也不过是将记忆完全格式化,他可能就不记得我了。”程橙停顿片刻,继续说:“那也没关系,我愿意和他重新开始。” “……做错了事?” “是啊。”程橙指了指工作面板上的通缉令。 姜澜生点开那条通缉令。 通缉令:支援小队一队队员时光,因窃取S级机密情报,且定位无法被实时捕捉,判断正处于不可控状态,请全力追捕。 他清晰地记得在他发布这条通缉令之前并没有‘窃取S级机密情报’的字样,而这条通缉令却毫无任何编辑修改痕迹,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的印象是正确的。 他一时间有些恍惚。 就好像还陷在古堡中没有出来那般,故事有它自己的发展方向,无论他做出什么,也无法撼动既定的故事分毫,他是旁观者,是个外来的过客,他的记忆和事实正在出现偏差,他正在被这个世界排斥。 这次还会不会见到那浩瀚无垠的宇宙呢?姜澜生这样想着。 “程橙。”夏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恍惚。“我们三个人里你对时光最熟悉,末日城太大了,我们这么找下去不是个办法,你动用一下你的直觉,你认为时光现在在哪?” “在花园里。”程橙下意识地答,又立刻摇头。“不对,他应该在努力往城外跑才对,怎么可能还留在队里。” 姜澜生和夏瑶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难以置信的神色。 “……还真有可能。”姜澜生嘴唇微动。“灯下黑!时光实在是太了解我们了!他知道我们会第一时间派飞行器全城搜人!我们快回去!欧阳呢!” 夏瑶立刻更改飞行器目的地定位,银灰色外壳的飞行器在半空中急停,又飞速破开夜空,奔向未央塔的方向。 “欧阳BIAS情况正常!但是联系不上!”夏瑶的短发被吹成一团糟,小女孩眯着眼睛问:“但时光操控的飞行器要怎么解释?” “问三队,三队应该有在解码飞行器屏蔽程序的队员,你不是和三队的人很熟么?你问问看?” “我和那家伙不熟!!”夏瑶叉着腰滚动眼前的BIAS界面。“他说他技不如人,还没破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地图上支援小队的飞行器已经遍布末日城的所有地方,姜澜生在飞行器飞回十九层之前动用自己的权限仔细查找相关资料:支援小队在选拔队员的时候很少注重他们的稳定性,更重视的是个人的才能,只有基因最优秀的人才会被BIAS选中,成为这个城市‘永远维护社会的绝对稳定’的一部分。在BIAS存在的漫长的历史中曾经发生过无数次与叛逃有关的事件,但每次都并未掀起太大的波澜。 “副队长!快点!” 再抬头的时候程橙正跳出飞行器跳进十九层的露台,夏瑶个子最小,瞬时爆发力也最强,姜澜生从飞行器里爬出来的同时夏瑶已经冲进一队的办公厅,欧阳趴在桌子上,像是在熟睡,而夏瑶正在摇晃她,神情焦灼。 姜澜生:“怎么样?” 夏瑶:“昏迷!” 姜澜生立刻做出判断:“放转椅上推进医疗室,问队长要权限申请辅助检查,程橙跟我走!” 两个人一路飞奔,姜澜生第一个格开小唐冲进花园,夜晚的花园漆黑一片,他右手抽出骑士剑,左手按在布满花园的藤蔓上介入照明系统,头顶星星点点的夜空迅速熄灭,只剩下光滑的天花板,植物的香气也消失大半,纯白色的房间中除却半个房间的植物只剩下一张桌子和两张藤椅,而藤椅上坐着个长发的、戴着单片眼镜的男人。 “时光……”程橙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委委屈屈地叫对方的名字。“不管窃取到什么机密文件,我们把它洗了,好不好,‘一个重启就过完一生’,没有人会追究你的责任。” 男人睁开狭长锐利的眼,嘴角勾起个嘲讽的弧度。 “既然能见到我,那就说明你们的速度足够快。来的人是谁呢?让我猜猜……是副队长,还有程橙?” “……时……光?” “是投影。”姜澜生淡淡道。他走上前,手掌毫无障碍地从时光的身体内穿过,投影微微扭曲,又很快恢复原状。 “程橙,我很抱歉,我曾经许诺你的两件事可能要食言了,我只希望你可以永远活得轻松又简单,所以我相信你会接受记忆清洗,然后忘了我,去过你崭新的生活。”说到这里时投影的表情很温柔。“祝你快乐,愿你永远快乐。” “然后是副队长,我给你留了个礼物,只要你——” “他在拖时间。”姜澜生突然拽着程橙的手腕跑向露台的方向。“等下再悲春伤秋!我有个想法!你还能见他一面!” 程橙:“该怎么做?” 人永远不能被眼前的事情遮盖住思考的能力,姜澜生迅速将所有今晚发生过的事情在脑海中排列:时光发现了有关利用BIAS进行人体试验的资料,然后在飞行器上动了手脚,做出乘飞行器离开的假象,将所有人骗离未央塔,又通过某种方式使留守在家的欧阳昏迷,然后在花园中留下投影信息,那么现在—— “时光!你给我站住!” 姜澜生狂奔十九层露台,他们回来时用的飞行器还停留在那里,他猛地开启时光之前留给他的程序,通过BIAS加持获得的视野完全消失,与此同时消失的还有来自BIAS的屏蔽,露台里停靠着的飞行器刹那间全部出现在视野里,那搜本来应该被时光开走的飞行器里正坐着个长发的男人,手中把玩着单片眼镜,细金链在每根手指上反复缠绕。 “你以为亲眼而见、亲耳所闻的东西,就一定是真实的吗?”时光松开手,单片眼镜叮咚坠地,男人狭长双眼与姜澜生对视。“如果你能听完投影的演讲,我现在也许已经走了。” 发动机启动,载着时光飞上天空,姜澜生抬头仰视着月光中的时光:“那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耳边传来程橙有些恐慌的声音:“姜总?你在和谁说话?” “因为我还想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认为我们还会不会再次相遇?” “不好意思。”姜澜生跨进另外一个飞行器。“你问错人了,你的伴侣明明还在这里,你却问一个和你型号相同的人还会不会彼此相遇。” 他短暂地接驳BIAS,给程橙发了条消息,又重新开启BIAS屏蔽,眼前时光的身影消失又重现,他和程橙默契至极地同时跳进另一台空的飞行器里。 “你飞行器驾驶课能获得的评分肯定比我低,所以我现在宣布,我要逮捕你。” 两辆飞行器同时腾空而起,在这个漫长的夜空中展开了一场没有尽头的角逐,只要姜澜生使用BIAS,他的视觉就会被屏蔽,看不到时光和对方所在的飞行器的方向,但想要驾驭飞行器就不得不使用BIAS进行介入。好在程橙也在,两个人又拥有一定的默契,他指路,看不到时光所在的程橙盲开,两辆飞行器咬得极死。时光的长发在夜空中乱舞,姜澜生低头看了看程橙,又抬头看不远处的时光,依稀在对方的那双眼中看到浓郁得近乎要溢出来的不舍。 “……” 时光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时光所在的飞行器的飞行角度极其刁钻,他不得不反复提醒因为看不到而慢半拍的程橙改变方向继续追逐,程橙什么都没有问,驾驶着飞行器一路追到城北边界。虽然理论上程橙应该有按照他的说法在工作平台实时共享位置,但由于所有飞行器散开得都比较远,以至于直到追到地图边界,附近也只有他们自己跟住了时光的飞行器。 飞行器逐渐减速,他们已经到达地图边界的管制区域,只要再向前一步,被通缉的就会不止时光一人,程橙不得不将速度降到最低,堪堪擦着地图边缘滑行,努力不要滑到地图外面。这地方姜澜生越看越眼熟,他抹了把脸,依稀记得在这里见过乔瑾瑜倔强伫立的身影。 “哎,姜总,我这么说话,时光能听到吗?”程橙问他。 “能。” 速度降到零,时光没有带走队里的飞行器,跳下车,站在地图边缘。 “他在哪儿?这边?这边?” 姜澜生抬起头,目光直视时光,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只要你后退到BIAS笼罩不到的范围,屏蔽就会自动失效,程橙就能看到你。” “现在也能。”时光轻声答。 姜澜生的手还按在程橙的背上,他能感觉到手底下的肌肉猛地绷紧。他摸索到后脑卡槽的位置向内轻按,熟悉的BIAS界面重新回到眼前,时光暂时接触了屏蔽,在有BIAS的世界中长身而立,发梢凌乱,目光柔和。 程橙声音颤抖:“……是我给你添麻烦了吗?还是你嫌我烦?BIAS给出的契合度高也不代表我们两个非要成为法定伴侣不可,朋友,当朋友也不行么?” “和你没有关系,程橙。”时光温声道。“我对你的喜欢并没有任何减少,你很好,是我的问题。毕竟这世道在变,人心在变,不忘初心说到底也只算个美好的祝愿,当不得真。至于我和你说过的那些……也都是真心的,但它和承诺一样,只有说出来那一秒是真心的,往后都不作数的。” “你在说什么?”程橙的声音甚至带上了点哭腔。“我为什么听不懂?时光?苍穹幕帘呢?冰雕花园里的胖企鹅呢?” 姜澜生总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应该退后几步把位置让出来,让这两个人自己交谈,他已经将定位在工作面板上完全共享,几分钟之内就会有其他队的增援赶到。可是就算赶到也有些迟了,时光只要再后退一步就会离开BIAS的范围,从此天大地大,除非时光主动回到末日城的范围内,否则再也没有人能杀得了他。 “别哭,程橙,现在给你个机会。”时光嘴角噙着笑,对程橙招招手。“过来,用你的匕首杀了我,我向你保证我不会躲。” “不……” “是因为害怕吗?占卜师的诅咒困扰了你很长时间,我知道的,现在来达成它,它将再也不会成为你的梦魇。杀掉我,然后拿走我的芯片,把它格式化,从头开始,我还是你的爱人。”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程橙终于痛哭失声,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泪。“要是记忆都没了,那你就不是你了……” ☆、第 40 章 时光抬起头。 四处都是没有尽头的黑夜,唯有飞行器的照明器撑出一片光明的小天地,姜澜生心里一动,突然福至心灵,明白了为什么时光的通缉令会被无声无息地修改。时光发给他的S级资料说不定只是对方窥视到的机密的冰山一角,他在乔瑾瑜脸上也见过时光现在的表情,就好像正在背负着什么沉重的、名为过去的包裹。 “对啊,程橙。”时光轻声说:“如果你现在把我捉回去,清除我的记忆,那我就不是我了。” 程橙立刻反驳:“不一样的,死亡意味着百分之百的格式化,但如果你现在跟我回去,被清洗的只有你不该知道的那部分,很安全的,至少你肯定会……”记得我。 时光摇摇头。 “二选一,程橙,时间不多了,要么杀了我,要么放我走。” 飞行器的轰鸣声越来越近,地图上,属于其他小队的名字都在逐渐接近城北边界,姜澜生知道现在的最优解是由自己出手偷袭,这样还有一定概率可以将时光活捉,但他不想这么做,时光明显是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了程橙,他完全不想干预。 程橙从袖口无声地抽出匕首倒握,通体漆黑的利刃无数次要了很多人的命,时光狭长的双眼微垂,失去单片眼镜的遮挡,看起来似乎不堪一击。 “我恨你……时光。”程橙咬牙。 “嗯,我也爱你,程橙。” 程橙猛地窜了出去,与时光兵刃相接,发出叮的轻响,时光手中拿着魔法用具,却没动用魔法,而是用魔法用具格开程橙的匕首,时光几次退到地图边界之外,又几次回到BIAS的监控范围中,两个人都对对方的进攻手段太过熟悉,在飞行器的灯光将城北边界照得通明之前,时光卖了个破绽诱导程橙探出挥匕的右手,然后反手格挡,迫使匕首反转,在程橙的胸口划开一道又狠又深的伤口。在支援小队七个队共三十八名队员的见证下,时光挣脱程橙的束缚,逃入黑夜,逃进地图不存在的地方。 程橙身上的伤口不是致命伤,以现阶段的医疗技术完全可以将伤口的愈合速度控制在一天之内,他们回去的时候欧阳已经醒了,这回欧阳难得主动用了麻醉,帮程橙把伤口完全缝合。没有人对当天发生的事情发表评价,姜澜生作为第一责任人在以副队长身份写好报告交到队长手中后自觉在二十层待机,以应对接下来可能存在的任何盘问,程橙身上的伤口在第二天就只剩下一长条粉红色的疤,穿着方便活动的运动衣颓废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 姜澜生站在程橙的房间门口,原本写着‘时光&程橙’标牌的位置现在只剩下个‘程橙’,作为叛逃人员时光已经被彻底除名,一队只剩下五个活人外加上被送到楼上不知生死的厉长泽、他敲敲门,房门咔哒一声解锁,没有人迎接他,只有主卧室的门敞开着。 “程橙?”他问里面喊了声。 跟在他身后的AI机器人小唐也学着他的声音一模一样地问了句:“程橙?” 姜澜生用指节敲了敲小唐的头,道:“别闹。你去趟游戏室拿两瓶烈酒过来,要上面带着队徽的那几瓶。”他指着小唐身上粉色灵芝的标记。“就是这个标记。” 小唐速度飞快,不多时便背着几瓶酒回到程橙的房间门口。 “谢啦。”姜澜生双手抱住那几个酒瓶,又让小唐帮他打开程橙的门钻进去。 “我就知道第一个来看我的肯定是你。”程橙赤着脚从卧室里出来,双手插兜。“我身上好的差不多了,那是我自己的匕首,能伤成什么样我自己心里有数。” 他嗤笑:“我也有数,所以没打算让你脱衣服给我看看,喏,酒,姜总大发慈悲,陪你喝两瓶。” 这回不像上次停职,被停掉一切副队长权限,这回他的面板状态一切正常,也就意味着对于酒精的屏蔽能力尚在,只不过他让小唐拿过来的这几瓶酒是时光出品的特制酒,混合着能够屏蔽酒精分解系统的程序,三队追夏瑶的那个男生偶尔会来一队的游戏室玩,所以为了避免露馅,所有被时光改造过的酒瓶上都贴着支援小队的队徽,这样能在男生来玩的时候准确避开这些以免露馅。 “在古堡里被厉长泽一刀一刀虐杀,又要被时光逼着杀掉对方,”程橙率先给自己倒了杯酒。“这几天的生活真的是多灾多难。” 他举起杯子和对方碰杯,程橙也不客气,一整杯酒全部下肚,看也不看他,又给自己倒了第二杯。 “我不管你了啊,让我先把自己灌醉吧,最好能醉到记忆清洗的那天,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忘了,挺好的。” 姜澜生本来做好了要陪程橙一醉方休不醉不归的打算,却没想到程橙根本不管他喝没喝,自顾自地倒酒自顾自地喝,喝得一双猫眼眼角通红。 “时光就没想跑,我能感觉得到,他是真想让我亲手杀了他。 “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你懂吗? “占卜师占卜错了,我没亲手杀掉我的爱人。哈哈哈哈哈,我没杀,我没杀我的爱人。 “……我没杀我的爱人。” 程橙小声呜呜地哭。 “我说我恨他,他居然听错了,他听成了我爱他。 “所以我就把他,嗝,放跑啦…… “多逼真呢,为此我还往自己身上划了一刀。不是他伤的我,是我自己划的啦,顺便把他推到边界外面去。 “我不傻,我可一点都不傻,只要我不说,就永远都不会有人发现。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姜澜生无法回答。是他亲手颁布的通缉令,也是他亲手把时光发给他的三个文件转发给乔瑾瑜,如果程橙非要揪出个始作俑者,那么恶人就是他。但程橙却完全没有怪他,而是对他的所有决定报以百分之百的信任,认为是他的伴侣做错了事,所以需要受到相应的惩罚。 就在程橙完全醉倒在沙发上的时候,BIAS传来来自乔瑾瑜的全息通讯。 “你在……哦。”乔瑾瑜迅速判断出他的所在地点,半跪下身,全息投影轻轻地抚摸程橙的头。“他还好么?” 姜澜生摇头。“他累坏了,各种层面上的。” “嗯,记忆清洗的审批已经下来了,你叫小唐带上程橙,你们两个随时可以上二十五层清洗记忆。需要我陪你么?” 说这话的时候乔瑾瑜仰着脸看他,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血色,他原本还想质问从古堡出来后、在医疗室里醒过来前究竟发生过什么,现在看着对方的脸他却什么都问不出来了。他的手指抚过空气中投影的唇,明明没有半点触感,他的手指却仿佛还能记起爱人的温度,那颗怀疑的种子在他与对方清澈双眼对视的瞬间彻底土崩瓦解。 “没关系。”姜澜生笑着闭上眼。“你乖乖拍戏,拍完了早点回家,等你回来了,记得提醒我给你做好吃的。” 乔瑾瑜嗯了声,在他的眉心留下一个没有感觉的吻,然后关闭通讯。 这是这些天唯一的好消息,程橙终于得偿所愿,可以直接醉到记忆清洗结束,等一觉醒来,所有困扰着程橙的东西都会在对方的记忆中消失不见。 姜澜生在自己的面板里呼叫小唐,却发现小唐始终等在程橙的房间门口,姜澜生连拉带拽把程橙放到小唐变形变成的担架身上,带着担架往电梯的方向走,走到半路他却突然想到点别的东西。 在时光叛逃的那天晚上,他们飞回十九层的时候,时光的投影在花园中提到‘副队长,我给你留了个礼物’,虽然那个时候他判断这只是时光拖延时间的手段,但并不排除时光真的给他留下了什么东西。他当时为了赶时间没听到投影讲述的后半句,但以时光的性格,那个东西必然存在着某种重大的意义。 ……会是什么呢?姜澜生皱眉。快点思考啊,那个东西会是什么呢?时光把自己的身体和飞行器都设定为接受BIAS视觉屏蔽的东西,所以他们在赶回十九层的时候才会看不到对方的存在,那么为什么那个时候时光没有选择直接离开呢?而是在露台上坐在飞行器里等待,时光又在等待什么?对,时光在等他们看到投影,而在等待的途中,时光在把玩着—— 是眼镜!是时光始终戴着的单片眼镜!他最后一次见到时光的时候对方一直在把玩着眼镜的细金链,然后在逃离之前,他在屏蔽BIAS后亲眼见到时光丢掉了单片眼镜! 电梯门叮地打开,姜澜生却已经顾不得那么多,如果现在接受记忆清洗,他脑海中关于这一切的记忆必然会全部消失,他也会失去时光赋予他的屏蔽BIAS的能力,他将再也找不到那片眼镜,再也接收不到时光最后留给他的讯息! 他在二十层狂奔,一直跑到距离露台最近的磁悬浮平台下到十九层露台,然后开启BIAS屏蔽程序,果然在干净的地面上看到孤零零躺在那里的、带着细金链的单片眼镜。 “副队长?”夏瑶有些惊讶地问:“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我和程橙要去做记忆清洗。”他嘴角勉强扯出来个笑容,关闭屏蔽程序。“我要去接程橙,就先走了。” 玻璃片硌得掌心生疼,病毒通过皮肤接触的手段入侵到他的芯片中,姜澜生眼前的BIAS界面疯狂动摇,所有由时光本人写出来的程序都在飞速瓦解,消失得不留半点痕迹,只在主界面上给他留下一句话:厉长泽暴走是因为我干预了他的芯片。 几秒钟后,主界面上的话语也完全消失,只留下姜澜生一个人背靠着墙,满头冷汗。 ☆、第 41 章 姜澜生收到那条来自队长的消息的时候正坐在花园的藤椅里摇摇晃晃。 头顶是明亮的天空,脚下是柔软的草地,哪怕这只是人工合成的产物,却依旧让人感觉到心旷神怡。 “……怪不得拟真投影仙人掌比真正的仙人掌卖得更贵。”他边笑着总结边点开消息。“哎是乔瑾瑜的消息,欧阳姐,你收到了吗?” 正在给植物修剪叶片的欧阳也停下动作,点点头。 这是末日城再平凡不过的一个午后,支援小队一队的所有成员边祈祷着今天也是和平的一天边各自在未央塔十九层的不同地方摸鱼,结果又被乔瑾瑜一条消息叫到二十层会议室。 程橙不停地打着哈欠,从自己的房间里溜出来,头发睡成一团糟。 “又睡一下午?”姜澜生顺手把程橙的头发揉得更乱。“白天犯困晚上精神,你最近怎么回事?” “我这不是——哈——晚上去酒吧玩嘛。”程橙又打了个哈欠。“你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哟。” “去酒吧有什么意思。” 程橙立马瞪圆了一双猫眼,对夏瑶说:“听听!这就是来自已婚人士的凡尔赛文学!酒吧有什么意思!为什么人家觉得酒吧没意思?因为人家有老婆!呵,这是在迫害我们单身人士,我向组织提出建议,我们一定要团结起来排挤他。” 夏瑶正在剪手指甲,头也不抬道:“老娘想单身就单身,想不单身就不单身,哪像你这么恨嫁。” “对喔,三队的那位……”程橙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堆进椅子里。“我觉得我招聘广告上的待遇写得挺好的,为什么爱情还不来到我身边?” 支援小队一队共有六个人,比规定的七人少一位,正在常年招人中,他们的招聘启事上明明写着包吃包住包找对象,却直到今日也没招到第七人。 “都到齐了是吧,那我们开始吧。”乔瑾瑜推门进会议室。“今天一共要讲四件事,第一件是我们队里的第六人在今天正式归队。” 姜澜生回头,身高足有一米九二的精瘦男人跟在乔瑾瑜身后走进门。 “哇——终于回来了,欢迎归队啊厉总。”程橙带头鼓掌。“我记得你不是参与了一个什么什么实验吗?” “程橙坐下。”乔瑾瑜眼里也带着点笑意,示意厉长泽坐在空出来的座位上。“这就是第二件事,感谢我们的队员厉长泽,在他的帮助下,人类把对于人脑的研究与发展开拓到了一个全新的阶段,这里我们要提出一个新的名词,叫做‘域’。” 程橙一脸痛苦:“……不是吧,我们现在要开始体验旧历时代的大学课堂了吗?” “当然不同,我们不强制性背诵也不考试,以及开会时间不要看我的电影,程橙。”乔瑾瑜好脾气地笑笑。“‘域’是一种全新的概念,它会将拥有BIAS的人吸入到独立的空间里面,在这个空间中,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奇怪,而且事件的走向往往由‘域’的主人决定。按理来说在有BIAS激素调节的情况下‘域’根本不应该存在,所以这也是我们今天开会想要讨论的第三件事,上面给支援小队派发指示,要求支援小队调查‘域’出现的原因。如果你们有查看最近的治安报告,就会发现城内已经出现了很多起与‘域’暴走波及到普通人的相关报道,只是没使用‘域’这个名词而已,很多普通人自述被拉入没有BIAS存在的奇特空间中,以至于之后不得不接受记忆清洗才能保持思维的纯净性。” 程橙痛苦地趴在桌子上,小声跟姜澜生说:“说实话我根本没听懂‘域’是个什么东西,游戏设计师设计的游戏吗?还是全实景的那种,只要接近了就必须按照幕后boss的意思玩到通关才能出去?” 见谁都没回话,程橙猛地直起身子,发现剩下五个人都在看着自己。 “精辟。”乔瑾瑜似乎有些惊诧。“就是你说的这个意思。” “……误打误撞。” “还有最后一件事。今天是新历1194年6月25日,从7月1日起末日城要推出新法。众所周知末日城的每个普通人都是从生产厂中出生并被动接受知识到成年,然后离开生产厂,在末日城内找到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但是由于从今年起,大批都外的失芯者与无芯者被末日城所接纳,部分接种芯片成为普通人,但也有部分对BIAS芯片过敏的人也希望得到庇护,生活在末日城里。这部分人依旧拥有只有旧时代人类才拥有的生育能力,以至于‘婴儿’这一本该只存在于生产厂内的概念被带到了生产厂外,很多贵族家庭也很想体验‘育儿’这一繁琐又费时的活动。因此从7月1日起,第七生产厂将推出新产品,也就是高价贩售的‘婴儿’,它们每年要接受大量的检查以维持生存。” “这是有钱人的消遣。”程橙小声咕哝。“臣妾买不起啊。” “你可以攒攒钱,给你自己买个童养媳。”姜澜生小声回。 乔瑾瑜漂亮的桃花眼扫过来,姜澜生立刻坐直身体以示我在认真听,好在他们的队长并不严苛,有些无奈地垂下眼,在会议桌下攥住了他的指尖。 他心神一漾,立马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明明老夫老夫这么多年,他偶尔还是会被自家伴侣的某些小动作撩到。 “我们今天重点要讨论的是第三和第四两件事,调查域的成因,以及探讨新法推行后可能出现的问题以及对策。” 姜澜生听着听着就有些走神。 他的左手在桌下和乔瑾瑜勾着手指这没错,他的嘴巴和眼睛在参与桌上的讨论这也没错,六个人就像以往每次会议一样各抒己见,可他还是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他在工作面板中漫无目的的翻找,副队长的权限让他能看到比普通队员更多的东西,他看到支援小队七个队伍中几乎每个队伍的人员都是齐全的,就算暂时只有六名,第七名的位置也具体写着待补人员的各方面情况,只有一队空缺的位置点开看后会弹出程橙出品的招聘启事。他在包吃包住包找对象那句话上停留了几秒钟才关闭界面,怪异的感觉挥之不去,就好像在他心目中早已定下第七人的人选,只是—— 只是什么?他想不出来。 这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天,散会之后姜澜生还在翻找近些天末日城中发生的命案。一旦接受了‘域’的概念,最近发生的□□有一半以上都能得到解释。 “还不走?” 乔瑾瑜从背后环住他的脖子,他被属于对方的味道完全包裹,姜澜生克制不住地深吸气,侧头在对方脸上亲了亲。 “我还在思考域的问题。”他答。“根据资料显示,域的爆发是近期才出现的情况,就像程橙说的那样,以前并不存在这种实景游戏,或者说只在很偶然的情况下才有人陷入实景游戏,在游戏途中,他们和BIAS完全脱轨,而在离开游戏后这些人又大多会主动选择申请记忆清洗。” “确实,大部分被波及到的人通常会认为自己只是参加了个由BIAS开发的某种新型游戏,但是由于游戏内通常没有BIAS辅助,生活相当不便,所以才会迫切地想抛弃这段记忆。” 姜澜生把手伸进乔瑾瑜的衣领中揉捏对方手感良好的后颈,边思索边说:“得想个办法进入域里看看。除了厉长泽我们谁都没切身参与过域的游戏场景,对域不够了解也不够熟悉。不知道厉长泽还记得多少,我打算等下去问问。” 乔瑾瑜:“等下?” 他直到看到乔瑾瑜湿漉漉的桃花眼才明白对方的意思,笑着亲了亲对方的唇,手指挑起小巧的耳垂捻了捻。 “那明天。” 事后,姜澜生半搂着乔瑾瑜在花洒下冲遍全身,冲着冲着眼前又传出BIAS的系统消息,提示他永久伴侣的申请再次超时。 这东西已经困扰了他很长时间,他能感受到他的伴侣爱他依恋他,无论是去哪儿还是和谁什么时间回都会精准无误地共享给他看,对他从不藏私,在外面不可能有别人,左手的两枚戒指戴得手上有凹痕也不做凹痕清除手术,在任何采访中都不会隐瞒自己有伴侣的事实,所有和乔瑾瑜关系稍微密切些的助理导演也都知道他的存在。但就是这样的人,不通过他的永久伴侣申请。 很多次。 “宝贝儿,我有个问题,希望你能认真回答我。”姜澜生关掉花洒。 “嗯。” 他盯着乔瑾瑜的脸,对方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颊侧,睫毛上沾着水珠,随着眨眼而抖落,鼻梁高挺,五官的每个细节都漂亮得恰到好处,百分之百符合他所有的审美。 那应该不是他的错觉,在他盯着对方看的时候,他在那双清澈的桃花眼中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似乎在恳求他:不要问。 “你为什么不愿意通过我的永久伴侣申请呢?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么?”他还是问出声。“我不是质问你的意思,也没有对现在的生活有什么不满,乔总,我很爱你,我能感受到你也是同样的爱我,但为什么……” “永久伴侣对你而言就那么重要么?”乔瑾瑜闭上眼,低声问道。 “很重要,我认为这代表着你对我的认可。” “我的认可,和法律意义上的永久伴侣,如果只能二选一,你选哪个?” 姜澜生笑出声:“那当然是你重要,什么都比不上你,我不问了宝贝儿,我错了。” 闭着眼睛的男人摇摇头,下一秒,他的BIAS面板上弹出来自乔瑾瑜的永久伴侣申请,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只要他开口,乔瑾瑜就会给他。 姜澜生忙着惊喜地点击同意,所以没看到一滴同样温度的泪,混进发梢不停滚落的水液中,滴在浴室的瓷砖上,几乎没发出半点声响。 ☆、第 42 章 姜澜生在深夜中惊醒。 乔瑾瑜依旧在他的身边熟睡,他翻了个身面对乔瑾瑜,对方就像个没什么安全感的孩子,随着他转过身的动作下意识地钻进他的怀里,然后继续呼呼大睡。 姜澜生感觉自己现在有两个选项,一个是爬起来上个厕所再回来继续睡,一个是把老婆通过某种手段弄醒,这样就能解锁迷迷糊糊迎合的老婆的新CG。下一秒他开始唾弃自己是不是最近和程橙厮混太久了,脑子里总会弹出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好在乔瑾瑜依旧沉沉睡着,并没有被他脑子里不太干净的思考所打扰,他本想在对方身上找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却在自己的BIAS界面上看到一个原本并不存在的图标。 那是个挂着细金链的单片眼镜。 姜澜生仿佛被人兜头泼了盆冰水般彻底清醒。私自在别人的BIAS上进行非法篡改是重罪,虽然现阶段的刑罚已经和旧历时代不大相同,但这样做的人依旧会在被清除记忆之前接受惩罚,他确信在自己的记忆中没找到与这个单片眼镜有关的任何痕迹。 他点开单片眼镜,发现这是个做工简陋的交流软件,不像他们常用的全息投影和视频谈话那样方便快捷,这个软件只能使用文字进行聊天,且能交流的对象只有一位,而他并不清楚对面是谁。 【你是哪个部门强行注入的软件?我希望能与你的上司谈谈。】他给对方发。 单片眼镜很快回:【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域’的成因。】 域是最近才被提出的概念,姜澜生相当确定,目前为止能提出‘域’这个词的人只有支援小队七个队的人以及上面的一些高层,所以这个单片眼镜究竟是什么人?是上面的人,还是内部出了问题造成的情报泄露? 姜澜生:【成因是什么?】 单片眼镜:【是我。】 单片眼镜:【无论我说什么,现在的你应该都不会相信,所以成因是我,或者是别人,都无所谓。】 姜澜生:【你的目的是什么?】 这回对面过了一会儿才回:【我发现了一些真相,我的目的是将真相传播出去,让更多的人知道。】 乔瑾瑜在他怀里含糊地说了句什么,他伸手轻柔地拍打对方的背部,于是乔瑾瑜又往他的怀里钻了钻,热乎乎的呼吸就喷在他的锁骨上,有些痒。 他不知道这个单片眼镜是什么人,背后又代表着什么势力,但既然能在他这个一队副队长的BIAS中无声无息地添加沟通软件,那就说明对方绝对不是个普通人,这个人绝对跟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有必要在对方身上套取更多的情报。 姜澜生:【那你为什么会找上我?我和你在什么地方有所往来?】 单片眼镜:【我认识你,但现在的你不认识我。】 他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的字眼:【现在?】 单片眼镜:【没错,现在。如果我说我是支■■队一■的■七■,你会相信吗?】 单片眼镜:【厉长泽的域的爆发标志着域时代的降临,BIAS将失去对普通人类的控制力,无论它再怎么努力压制,也无法扼杀人类的■■性。】 这回单片眼镜发给他的消息中夹杂着大量的乱码,他看不懂,也无法理解,就像在面对一本文字完全无法破译的书籍,就算他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读懂分毫。 姜澜生:【你想传播的真相是什么?】 单片眼镜:【BIAS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我们所有人都被骗了,我可以证明给你看,不过我需要和你见一面。】 这倒是个好主意,姜澜生瞥了眼放在床头柜上的骑士剑,单打独斗的情况下,除非对方的身手比厉长泽还强,否则绝对没有杀掉他的可能,对方究竟是敌是友,只要能彼此见到面,他相信自己肯定能套出更多的情报。 姜澜生:【行,我跟你见一面。不过我依旧很好奇域的成因,为什么你会说成因是你?】 单片眼镜:【因为域是人类■■力爆发的产物,而厉长泽之所以会暴走,是因为厉长泽感染了我写的病毒。】 他迅速在脑海中把这阵子整理出来的的、有关于域爆发的案件都过了一遍,这些人分布于末日城各处,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没什么联系,但如果真的是按照单片眼镜所说的由感染病毒而引发,那么只要将爆发者以时间的方式排序,就可以大致推断出单片眼镜的活动范围呈线性。 还有一件事是,为什么队里第一个感染了病毒的是身高一米九二武力值在队里排行第一的厉长泽,而不是时常在外面玩的程橙或者夏瑶。不过姜澜生什么都没有问,他有心想把怀里的乔瑾瑜摇醒,让乔瑾瑜帮忙追踪单片眼镜的ip地址,但又直觉那位单片眼镜对他没什么恶意,而且他更感兴趣另一个问题。 姜澜生:【所以你是怎么把这个聊天程序注入到我的BIAS里的?】 单片眼镜:【如果我说,是你自己把它安装进去的,只是你忘了,你会相信吗?】 那当然是不信的,清洗记忆是个相当精密的过程,每个人都拥有自主选择被删除记忆的权利,如果是他亲手安装的这个看起来就违法的聊天程序,他笃定自己绝对不会删除相关记忆。 姜澜生:【算了,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当面说。不过你就那么相信我会独自跟你见面?就不怕我设下埋伏,把你这个幕后真凶一举抓获?】 单片眼镜:【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想象得更加了解你。】 这大概是什么新型的恐吓手段,姜澜生不以为意,回:【只要是在末日城内,时间地点你定。】 单片眼镜:【那就在你下班之后吧,傍晚七点,喷泉花园。】 他点开地图输入喷泉花园,BIAS自动定位,他这才发现那地方他很熟悉,就在第一生产厂附近。第一生产厂是新历最早被建造的生产厂之一,支援小队一队所有队员均为第一生产厂出身,而喷泉花园位于第一生产厂西侧,那地方原本被某位开发商买下,后来又因为一些原因只建了个花园就被废弃,地势偏僻,适合杀人越货。 姜澜生:【好。】 距离傍晚七点还有十八个小时,对面没再回他消息,于是他怀抱着今天也是和平的一天的梦想,搂着乔瑾瑜沉沉睡去。 然后在几个小时后被BIAS的B级警报唤醒。 自从域的爆发开始后,这样不辨日月的警报开始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两个人迅速从睡梦状态中清醒过来,在短短几分钟内收拾好自己坐进露台的飞行器,他所收到的任务与乔瑾瑜的任务不是同一个,毕竟副队长也能使用队长的部分权限,于是他和程橙夏瑶乘坐同一个飞行器,而乔瑾瑜则与厉长泽坐进另一台飞行器,两边同时起飞,飞向不同的方向。 他们所需要解决的是一个组合事件:普通人因为意外从高空坠落,不小心破坏了脑后的芯片槽,从而精神状态不稳,与此同时坠落处附近的另一名普通人的域不小心爆发,并波及到方圆十米以内的所有人。三队已经去了一批人,但他们没注意到那位芯片槽被破坏的普通人,所以还需要他们去救场,一直折腾到中午才回来,回来以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回房补觉,直到下午才打着哈欠出门觅食。 “今天还真是不太平的一天。”程橙赶在他前面拍下许愿机。“今天早上不止我们跟三队的两拨人会和,五队六队的人也集体出动,到酒吧给域爆发的人收拾残局。” 这个他倒是没看到。BIAS会自动筛选出支援小队最合适的队员推荐相应任务,而非机密类的任务在被接下后只会显示缩略信息,他没有逐条查看其他人任务的习惯,除非是自己队伍里的队员。 “没,酒吧怎么了?我只知道刚刚五队申请协助,把欧阳叫去了现场。” 许愿机随机掉出两个眼球大小的奶黄包,姜澜生一乐,示意程橙快点把东西拿走。 程橙愤怒地再次拍了下许愿机的按钮,这回只掉出一块糖。 “你别动,我不信我roll不出好东西。”程橙挽起袖子又拍了一下,许愿机不情不愿地吐出一大堆小龙虾,程橙这才满意地拿起餐盘放到吧台上等他。“酒吧那里有两个人的域混到一起啦,你也知道酒吧下午不开门的,据说原本是个中午喝大了的醉鬼敲酒吧的卷帘门,然后有个好心路人看不过去跟他说话,两个人差点打起来,结果也不知道为什么,刚一接触两个人的域双双爆发,波及了半条街的人,所以要两个队的队员一起出动。现在那里都拉警戒线啦,不允许任何人接近。” 我也许今天就能弄清域爆发的原因。姜澜生看了眼界面上的单片眼镜心想。只希望今天别给我派送太难的任务才好。 他拍下许愿机的随机按钮,本想吃点热的东西,许愿机吐出的却是一瓶能量饮料,下一秒眼前BIAS界面疯狂闪烁。姜澜生神色一凛,点击接受任务,任务提示在相应坐标区域有S级危险人物出现。 “喂。”他拍了把程橙的胳膊,然后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一模一样的严肃表情。 “任务?S级危险人物?”程橙把界面共享给他看。 是同一个,姜澜生抓起能量饮料扭头就跑,程橙两口把奶黄包塞进嘴里,手里捏着糖块跑在他身后,两个人狂奔到露台冲进飞行器,飞行器自动定位相应区域,那地方在城西,距离他和单片眼镜定下的见面地点十分接近,如果速度足够快,他应该来得及在完成任务后去单片眼镜相约的地方转一转。 “S级危险人物。”程橙跑得有点急,声音还带着点喘。“一般的失芯者我记得都是D级?S级危险人物还真是百年难遇。” “不,S级危险人物不是失芯者。”姜澜生道:“我刚刚查询了一下历史任务,上一个S级任务目标出现在战争期,也是出现在差不多的区域,又被支援小队的成员所杀,我们的目的地位于喷泉花园附近的废墟,上一个S级任务目标拥有极强的场地破坏能力,我们要小心。” 飞行器破开空气高速前行,他把自己找到的资料共享给对方看。那片废墟原本并不是废墟,而是半成品的楼盘,硬生生被上一个S级任务目标炸成废墟。根据资料来看,这次的目标和历史记录中的上次目标拥有很多相似之处,他们都穿着长袍,戴着巨大的兜帽,看不清脸。 “莫非这两个人是同一个人?”程橙说完又立马否定了自己的推测。“不可能,上一个目标已经被其他队的队员彻底杀死,是战争期间的某个小头领。” 姜澜生:“嗯。战争期的那位是个没什么领导能力却很受爱戴的小头领,善于制作炸药,也善于利用短距离病毒干扰普通人的视野,不过上次的小头领已经被支援小队队员杀死,和我们这次要对付的人没什么关系,两个人只是特性相似。” 程橙边活动手腕边说:“那老打法,我潜伏,你佯攻。” 程橙个子小,武器灵活,虽说不像厉长泽那样适合长时间潜伏后的刺杀,但相当适合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而他的骑士剑则更适合与任务目标面对面堂堂正正地进行战斗。 飞行器滑行的速度很快,从第一生产厂头顶掠过,又穿过喷泉花园,最后在楼盘废墟处停靠。姜澜生解开队服外套最顶端的扣子,左手按住剑柄,右手抽剑,与程橙对视点头,程橙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废墟中。 ☆、第 43 章 目标人物在地图上的定位时有时无,看起来果然不是一位失芯者,而是失控的普通人。利用地图定位反而会影响他注意力的集中度,姜澜生索性完全关闭地图,用自己的肉眼在废墟中进行搜索。天色渐晚,橙色的夕阳挂上天际,他眯了眯眼,废墟中有几片碎裂的镜子,镜子反射的夕阳恰好刺进他眼睛里。 程橙的声音直接投射在鼓膜里:“已就位。” 这栋废弃的大楼里已经因为常年的战争被破坏得坑坑洼洼,几乎已经无法分辨层数,楼里一共有三片相对较大的空地,由于在BIAS给出的数据中,目标人物比较善于调配并使用炸弹,于是他们选择从最上层开始伏击,以免造成废墟彻底垮塌。他踩着暴露出钢筋的地面缓缓前行,下意识地躲开那几片碎裂的镜子,风衣被晚风吹得猎猎作响。这片空地并不比十九层的占地面积小多少,外加上有大量障碍物遮挡视野,等他听到程橙的叫喊声时已经晚了一步。 程橙:“小心!” 兜帽男的身影瞬间出现在在他面前,下一秒爆炸火光出现,兜帽男瞬移到更远的墙后,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轰然作响,生存的本能迫使他迅速抱头躬身,身体蜷缩成球形,尽可能减小自己与爆炸所接触的面积,然而气流依旧将他弹飞,长袍被布满砂砾与碎石的地面划得残破不堪。 “……” 兜帽男似乎对他说了些什么,但他没能听懂。 程橙在频道里问:“你怎么样!” 姜澜生用力咳嗽了几声,抓起骑士剑从发出声音的地方转移,他的大方向是对的,这里已经开始出现明显的人类生活过的痕迹。 “转移位置。”他在属性面板中减弱呼吸系统的敏感度,给程橙发了个坐标。“去这里等,我把目标人物逼过去。” 他背靠着看起来就不太稳固的碎石堆,在脑海中勾勒目标人物的形象——身高一米八二左右,身形瘦弱,拥有瞬移能力。 不,这不可能,姜澜生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目标人物并没有瞬移的能力,而是拥有干扰BIAS视觉信号的能力,让他误以为那一秒兜帽男就站在他面前从而转移注意力,没注意到放在地面正中央引燃的炸药。 程橙:“刚才怎么回事?他篡改了你的视觉信号?有受伤么?” “应该是。”他在频道里回答。“我没事,目标人物的炸药量并不致命。我再试一次。” 炸药是有限的,目标人物也想活下去,所以必然不会使用足以炸烂地面的量,姜澜生开始向上打量,如果他猜得不错,承重柱所在的地方应该也是安全点,目标人物并不会蠢到和他同归于尽。 姜澜生跳出掩体,冲向他看到兜帽男最后一眼的地方,目标人物的行动速度并不快,在看到他的脸后脸上露出了相当明显的诧异,下一秒,姜澜生眼前一花,只要再向前一步,他就会一脚踏空,坠入万丈深渊。 是幻觉。他迅速判断出这一点,伸出左手闭上眼,果然撑到了视野中最早出现过的墙面,右手剑刺向记忆中的地方,果不其然刺了个空,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刚刚的兜帽男已经消失不见,姜澜生立即转身挥剑,他的直觉救了他一命,骑士剑妙到毫厘地格开兜帽男手中银色的武器,武器发出巨响,那是他曾经在二队见过的魔法器具,可以在几米之外击碎脑中芯片,就连更换肉体都无法再做到。 没能一击必杀,兜帽男反手捉住他的手腕,幻觉再次扑面而来,他眼前再不是郊区的废墟,而是未央塔十九层办公室门口,喷泉兢兢业业地喷出水流,左边的投影写着福如东海,右边的投影写着寿比南山,电梯门叮地打开,里面是他刚刚开完会回来的伴侣,见到他后对他微微一笑。 他眼前的BIAS界面时断时续,他看到地图上自己的左手边闪烁着代表任务目标的光点,光点霎时消失,姜澜生用力一跃跌进喷泉,画面猛然破碎,他再次回到现实,眼前火光乍明,他立刻护住胸口与后脑,这次的爆炸比上次还要激烈,好在对方逃跑的方向刚好是程橙埋伏好的位置,姜澜生被冲击波吹飞,眼前天旋地转,背脊猛地撞上矮墙。 尘烟滚滚。 他的双眼被爆炸时炸出的土块碎屑扫到,生理性的泪水瞬间盈满眼眶,姜澜生瞬间矮身,就地打滚,骑士剑不小心划破自己的外套。他勉强找到一片坍塌的墙壁,用袖口捂着嘴巴,尽量压抑自己的大口喘息,然后竭力克制住咳嗽的冲动。在爆炸的瞬间,他眼前的BIAS界面被大块的马赛克所覆盖,应该是刚刚不小心撞到了后脑,好在芯片本身很难受到太大的损伤,只是卡槽的位置可能有些松动。 他的呼吸平稳了些许,一双眼依旧痛得要命,好在异物感随着大颗泪水的滴落终于消失不见。 “程橙!报告情况!” “……未受波及。”程橙答。“还真是个狡猾的猎物,果然是条大鱼。” 姜澜生点开工作界面又放大地图,眼前依旧时不时地有马赛克闪过,他闭上眼,用力甩了甩头,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地图上。代表他的光点在地图正中央跳动,而代表他的队友——程橙——的光点已经成功到达他给出的坐标点潜伏。 “我会尽量将他逼近这个位置。”他在地图上标出极近的另一个坐标。“你来刺杀。” “收到。不过不留活口吗?”程橙问。 S级高危人物,拥有极强的接触式BIAS病毒传播能力,还拥有在非监管下调配炸药的能力,这样的人活着就是在威胁社会的绝对稳定,无论如何也不能留下活口。 “杀。” 一步,两步,任务目标正在接近。姜澜生屏息凝神,空气中的浓烟还没有散去,双眼只要睁开就会克制不住流泪的冲动,于是他索性闭上眼睛摒弃视觉,将自己所有的判断能力都交给BIAS加持下的其他感官。提示音滴滴滴滴的响,自己的BIAS中也许收到了某些干扰消息,也许没有,他全神贯注地聆听坍塌墙壁背后的声音,右手握紧骑士剑绷紧身体。 三,二,一,就是现在! 他猛地弹起身体,没有华丽的剑花,也没有冗杂的假动作,姜澜生猎豹般地窜出掩体,骑士剑直刺目标的咽喉! 眼前又是一花,他明明闭着眼,眼前却亮起光,他依稀辨认出眼前弹出的是古堡的景象,还有他的恋人在微笑着看着他,姜澜生立刻睁开眼,视觉干扰与眼前真实的景象彼此重叠,一时间甚至有些分辨不清,也就是这么一晃神,任务目标再次从他的眼皮底下溜走,细瘦苍白的手指从口袋中掏出魔法器具向他对准。姜澜生眉心一跳迅速伏地,然后就地一滚,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炸开在他原本停留的位置,本就布满皲裂的水泥地面霎时间彻底崩碎。 带着胡茬表情沧桑的兜帽男,主动将空白芯片塞进脑后垂手而立的失芯者,抱着撬棍眼神恶毒的小孩子,无数他从未见过的干扰画面不停地在他眼前闪现,还有被酸雨融化的冒失鬼,被殴打的老太太,血迹斑驳的女人,还有宇宙洪荒万千星辰,他的恋人站在世界的起点,对他报以哀伤的微笑。 这……都是什么? “姜总!” 程橙的声音将他从幻觉中猛地扯进现实,骑士剑拄地,姜澜生勉强撑起身体,呼吸里还混杂着土和血的味道,双耳嗡嗡地响,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不疼的地方。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能将任务目标逼入程橙的狩猎范围内。姜澜生点开急救面板,暂时屏蔽痛觉,身上霎时一轻。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也终究只是肉体凡躯,人类的力量无法与火药抗衡,他所能做的只是在尽量保全芯片的情况下解决掉眼前的任务目标。 ——永远维护社会的绝对稳定!绝对不能把危险人物放进末日城! 任务目标不再隐藏自己,而是站在废墟最显眼的正中间,嘴巴一开一阖,似乎在向他诉说着什么,而他双眼都是泪,耳朵也被血糊上,哪怕有BIAS的加持,也什么都没听清,毕竟这个人是S级高危人物,就算是看似无害的话语中也可能隐藏着杀人诛心的力量。 姜澜生再次提剑进攻,他已经逐渐适应了眼前可能弹出来的陌生景象,视觉可能会欺骗他,在长久以来的战斗中积攒的经验却不会,他不再努力分辨幻觉中的内容,而是把战斗能力交给自己的直觉,于是兜帽男人被他逼得节节败退,被迫再次掏出那个银色的武器。这次他彻底看清了对方的动作,赶在对方使用武器之前捂住双耳向侧面用力一扑,余光看到潜伏已久的程橙在任务目标放松警惕的刹那拔地而起,左手捂住兜帽男的嘴巴向左一拧,右手倒握着的锋利匕首在半秒之内割断任务目标的喉管。 一击致命。 鲜血喷涌而出,眼前幻觉褪去,他终于看清兜帽下的那张脸,那是一张相当年轻却又相当陌生的脸,狭长双眼中满是他从没见过的复杂情绪。程橙松开手,兜帽男人因失血与窒息软倒在地上,不断地挣扎抽搐,兜帽滑落,长发与地面上的灰土砂石彼此纠缠。 “cheng……” 那似乎只是几声无意义的呻吟,在战争时期他见过无数人的死状,也见过无数人的绝望。姜澜生努力控制着无力的身体走到程橙身边,他的队友嘴唇煞白,身体哆嗦着,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哭得满脸是泪。 “……不至于吧,伤到哪儿了?我看看?”他问。 “没、没有受伤。”程橙脱力地跪在兜帽男身边,两个人眼睁睁地看着任务目标在血泊中咽气。“我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有点、有点不舒服,你来联系善后小组、组吧,我缓一下。” 姜澜生摸索着兜帽男的后脑,找到卡槽的位置,掰开程橙的手指抽出那把纯黑色的匕首,动作不甚熟练地挖出里面的芯片,在工作面板中找到善后小组,发布定位。 “不愧是我们程哥哥,只要这把匕首出手,根本没有杀不掉的人。”他尽量活跃气氛,袖口擦掉脸上的泥土与泪水。“被那玩意差点炸死的人是我不是你啊程哥哥,你怎么哭成这样,害怕了?晚上要姜总给你讲童话故事哄你睡觉么?” 他本以为会收到程橙的白眼或者一句“滚”,却没想到枯坐在地上的程橙始终保持着沉默。他下意识地揽住程橙的肩膀,对方整个人都在克制不住地颤抖,就仿佛陷入了什么难以言明的深渊。 “……我不知道,姜总。”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程橙的猫眼中滚落,滴在兜帽男的脸上,和血渍与凌乱的头发纠缠在一起。“我不害怕,但是我好难过,你别管我了,让我缓一会儿。” 程橙说的‘别管我’那就是实打实的‘别管我’,不存在嘴上说着不要内心却很诚实的情况,姜澜生走到稍远的地方坐好,把头发里的碎石都拨出去,然后背靠着混凝土墙深吸气,又克制不住地咳嗽几口,呛出点血沫,这才觉得舒服不少。 他坐的位置依旧能兼顾到程橙的情况,他的队友双手捂着脸,跪在任务目标身边无声地啜泣,宛如一场吊唁。如果躺在那里被程橙亲手杀死的不是S级的任务目标,姜澜生或许会以为死掉的是程橙的爱人。 或许吧,像他们这些游走在危险边缘的、支援小队的人,去年的这个时候还在经历无穷无尽的战争,他们不得不选择以清洗记忆的方式避免可能存在的战后心理综合症,也许现在发生的一切就像当年发生过的、与爱人相关的事情的重现,所以才会让程橙一时间有些情绪崩溃。好在他们都足够坚强,姜澜生相信,只要给程橙少许时间,他最好的朋友依旧能重新站起来,回归普通的日常生活中去。 他不再胡思乱想,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BIAS上,刚刚在打斗的过程中的的确确有一些消息发过来,他将一些内容逐条处理,并在工作面板中简单地报告了当前情况,又退回主界面,这才看到那个额外多出来的单片眼镜图标的程序正在闪动。 ☆、第 44 章 单片眼镜:【坐标定位】 单片眼镜:【■■是我,停■■■。】 这次对方所有的消息完全被BIAS屏蔽,他把记录往上拉,那些深夜中的对话也开始变得残破不堪,整个软件都有瓦解的趋势。看起来是BIAS的能力,所有建立在BIAS上的本不该存在的软件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BIAS逐个破解,除非软件的主人在人为的修复。现在看起来依旧清晰的只剩下那个坐标定位,姜澜生把它打开,位置距离这里并不远,就在第一生产厂。 姜澜生:【?】 【系统消息:消息发送对象不存在。】 他本来还想问问有关今天傍晚见面的事情,却没想到这个程序崩坏得这么快,就连发送对象也被BIAS屏蔽,那看起来联络方式就只剩下等到傍晚七点直接去喷泉花园这一种。不过现在他打算先去坐标对应的位置看看,直觉告诉他也许在这里他会有新的发现。 “程橙。”他在工作面板里敲开程橙的头像。“我离开一下,你缓好了等善后小组的接洽。飞行器我开走了,你让他们送你回未央塔。” 在工作面板里可以看到善后小组抵达的具体时间,程橙没回头,随意对他摆了下手,姜澜生一笑,勉强撑起疲惫的身体,飞行器已经停靠在窗口,他努力把自己的身体挪进去,将定位定在第一生产厂门口,然后用自己支援一队副队长的权限申请进入第一生产厂的权限。 夕阳逐渐向下沉去,明橙色的余晖爬满天际,飞行器在地面上疾驰,整个车身都镀上一层漂亮的光。姜澜生坐在飞行器里,把骑士剑在腰间系好,然后开启二级感官屏蔽。他的衣服上满是在废墟中打滚划出来的破洞,袖口裤脚也染上不少血迹,这是正合适的、下班的时间点,飞行器混杂在各路车流之中,作为支援小队一队的副队长,他绝对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恐慌。二级感官屏蔽作用于飞行器本身,方圆百里内所有人的视觉范围内,这都是一辆再普通不过的车子,车子里坐的也是完全不起眼的人,没有人看得到他的狼狈,也没有人知道他刚刚究竟付出了多少代价,才为末日城赢得和平。 这是一份只有自己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的工作,姜澜生做得很开心。 飞行器停靠在第一生产厂门口,姜澜生徒步进门,BIAS主界面中已经再也看不到单片眼镜的痕迹,他手中所剩下的只有刚刚在地图上保存的、单片眼镜给他的定位,指向面前建筑的地下一层。姜澜生来这边的次数不多,毕竟这里也属于城内最为重要的产业之一,好在副队长的权限在城内可以做很多事情,他走进生产厂,申请介入厂内地图,巨大的画卷在他眼前铺展开,姜澜生尽可能迅速地把一层地图浏览一遍。 没有,通往地下的道路根本不存在。 或者说,在官方给出的地图上,只有向上的十二层建筑存在,完全没有向下延展的空间。 这好像有点意思。姜澜生挑眉。这里是末日城,是第一生产厂,对于支援小队的成员而言,没有任何地方比这里更安全,没有人能在这里杀掉权限极高的姜澜生,单片眼镜应该也清楚这一点,所以给出这里的坐标应该不是为了单纯的消遣。那么假设单片眼镜给的坐标没有问题,那么有问题的就是第一生产厂,明明正处于末日城的管辖范围内,却没有向BIAS公开自己的完整地图,有欺瞒嫌疑,他需要在之后找这里的负责人谈谈。 由于大部分工作都已经被机械与智能机器人所取代,第一生产厂内目前只有不到二十人在此活动,所有人的身份都是普通工人,应该套取不到什么情报,姜澜生索性暂时屏蔽其他所有层地图,只留下一层,然后标记当前所在位置,开始对这一整层进行探索。众所周知出身于第一生产厂的人个个都是精英,由他们掌控着末日城最上端的职位,在其位谋其政,做着无人知晓的工作,最大程度地保障末日城的和平。他也不例外,这里也是他出生的地方,很多年前在这里也有一个属于他的营养仓,只是他已经都不记得了。 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姜澜生集中精神,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层的结构,与地图进行详细对比。以支援小队一队副队长的权限他可以进出第一生产厂的每个房间而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意,他走着走着突然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在地图上本不需要通风管的地方出现了巨大的通风管。 大部分机械与智能机器人的操作都不需要氧气,只有有人类活动的地方才需要氧气,根据通风管的走向,它大概率通向地下,也就是说在他的脚下至少存在着地下一层或者更多,单片眼镜给出的坐标没有错。姜澜生灵光一现,他走进电梯,将BIAS与电梯进行接驳,只可惜弹出的界面中只有一到十二层的按钮,如果是三队的副队长,也许会现场写个软件破解电梯里的保护程序让电梯下到地下一层,可惜他没这个技能点,只能申请干预电梯的紧急出口,然后一勾手翻到电梯顶层。 之前和S级危险人物之间的战斗的的确确消耗了他大量的体能,就算屏蔽了痛觉,受伤的地方却依旧会感觉到不可抗的酸软,姜澜生踩在电梯顶端摇摇晃晃,缓了半天才感觉好了点,这才脱下外套,利用衣服的长度沿着电梯外侧将自己送到底端。 幸运的是地面之下只有一层而不是更多层,他找准时机松开手,落地的瞬间前滚翻,五脏六腑依旧猛地一颤,恶心得他差点呕吐出来,他边祈祷着这个时候不要有人使用电梯边使用权限打开地下一层的门,左手握着骑士剑,从电梯底端攀爬进地下一层的门。 “坐标……” 在地图上定位自己的位置,单片眼镜给出的坐标距离这里并不远,只是刚刚的自由落体让他全身上下都觉得相当不适,他扶着回廊的扶手喘气,手背擦掉额头上的冷汗,赶往坐标相应的位置,整个地下一层看起来都没有人,身上之前被火药波及到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姜澜生单手按住胸口,在BIAS界面上重新将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失效的痛觉屏蔽拉满。屏蔽痛觉不代表伤口并不存在,他全身无力,勉强撑着身体推开坐标对应房间的大门。 屋子里影影绰绰地散发着蓝色的光芒,天花板上没有灯,光源来自房间内营养仓的正下方。姜澜生介入照明系统,推高室内亮度,营养仓下方灯光渐亮,他这才看清房间内不止门口的两个营养仓,而是并列两排,从手边延伸到看不到尽头的远方。他勉强往前走几步,手按在营养仓顶部,透过透明的舱盖,他清晰地看到营养仓里躺着一个男人。 黑色的长发,鼻梁上架着单片眼镜,无机质的双眼半睁着,眼角狭长。 与刚刚被程橙杀死的男人长得一模一样。 难以言喻的恐慌突如其来地席卷了姜澜生的全身,他沿着仓头奔跑,一模一样,每个棺材般的营养仓中存放的男人都和那个人一模一样,有什么东西在大脑深处喷涌而出,有关于这个男人,有关于程橙,有关于露台,有关于古堡,姜澜生痛苦地跪倒在地上,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他低声哀嚎着,努力克制自己不要碰到连接着营养仓的管道,他大口喘息,艰难地撑起身子,继续向前爬,他发现自己记得这个人的名字,他认识这个人,他甚至曾经和这个人在战场上同生共死。 时—— 眼前BIAS界面疯狂扭曲,海蓝色的灯光宛如记忆之障,堪堪帮他抑制住即将彻底崩溃的BIAS,直接投射在视网膜上的芯片信号时断时续,痛觉屏蔽也时断时续,大脑炸裂般的疼痛,他终于蜷缩在地上,像一条难看的虫子般扭曲身体。 嗒,嗒,嗒。 是人类的鞋跟敲到地板上的声音,姜澜生勉强睁开眼,顺着那双干净的皮鞋向上看,上面是笔直的裤管与修长的双腿,双腿的主人蹲下身,伸出手抚摸他的侧脸,那触觉温柔熟悉得让他几乎落下泪来。 “乔……” “我爱你。” “……瑾瑜。”他轻唤对方的名字。 “我爱你。”他听到对方重复道。“但是时间到了。” 大量的马赛克盖住了他的双眼,他竭尽全力也没能看清自家永久法定伴侣的表情,那双手沿着他的侧脸挪动到他的后脑,曾经被他吸吮过无数次的修长手指轻柔地敲打着芯片槽的位置,他感觉到自己的头被对方抱了起来,对方的味道铺天盖地,像家,像港湾,像他唯一的庇护所。 “乔瑾瑜……” 他也不确定自己的声带究竟有没有发出声音,火辣的痛觉倏然褪去,整个灵魂都变得轻巧,姜澜生发现自己又能思考了,只是肉体已经不再属于他自己的控制。然后他意识到这种感觉相当熟悉,他曾经经历过的,在梦里。 在那个实验室的房间里,在眼角泛红的乔瑾瑜面前。 他看到他的伴侣满足地将他抱在怀里,亲吻他的发顶,又操控他的身体站起身,与乔瑾瑜面对面。 “我一直跟在你后面,我亲眼看着你杀掉时光,我等你向我质问,却只等到你来到第一生产厂。” 他想张嘴说话,他的嘴巴却已经失去了控制,他的肉体呆滞的站在乔瑾瑜对面,他的灵魂漂浮在半空中,将乔瑾瑜眼角眉梢所有的难过都尽收眼底。 “你不是一直好奇为什么我不接受永久伴侣申请么?那是因为……它是一个标尺,意味着我们终将会走到今天。 “只要你亲口说出想要我同意你的申请,那么距离你的BIAS崩溃就只剩下很少的一点时间,无论那个时间点我选择接受还是拒绝,结果都是一样的。 “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一切?因为我已经经历过一次,两次,三次,很多次,无数次。 “其实我瞒着你的事情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我爱过你很多很多年,比你想象得还要长久。” 乔瑾瑜大手一挥,地下室所有灯光瞬间亮起,将房间内全部营养仓都照得通明,他可以清晰地在一片明亮的蓝色中看到他毕生最信任的伴侣泫然欲泣,孤独地伫立在房间正中,而乔瑾瑜的对面只是个没有任何表情的、和营养仓内每个名为时光的人差不多的、无机质般的人造人。 所有像‘人’的一面都来源于BIAS芯片的加持,哪怕皮肤是软的,身体是带着温度的,被砍到就会流血,被杀掉就会死亡,也依旧无法改变他们的肉体来源于人造子宫而灵魂受控于BIAS的事实。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想起由他所平息的战争,名为耿天楠的男人,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为所有生活在地图之外的失芯者与无芯者置换了一个在城内活下去的机会;想起厉长泽的域——那座用于选拔人造灵魂的古堡,那只是个曾经发生在历史中的、微不足道的实验,所谓的古堡甚至只存在于BIAS所构建的网络之中,在现实中根本不存在;想起时光的身份,是智脑,是支援小队的第七人,还想起占卜师对程橙的预言:你会亲手杀死你的爱人。 在距离第一生产厂不远处的废墟里,程橙正抱着因由记忆清洗而无法确定身份的敌人的尸体哭泣,哪怕大脑不记得,灵魂却依旧会因此而哀怮,而悲伤,而肝肠寸断。 他还想起了那些曾经出现过的、断断续续的梦。在那个梦里,他在乔瑾瑜还很年轻的时候就过完了自己的一生,那时候的乔瑾瑜还会示弱,还会不知所措,而不是现在这样,明明表情那么难过,却还是抽出腰间的花剑,剑尖儿抵着他的心口窝。 “会后悔么?”乔瑾瑜轻声问。“爱上我,信任我。” 他无法回答。他只能在更高维度的世界审视着正在发生的一切,不过他知道他懂,那句话他早在厉长泽的域里就说过了。 死在你手里,我永远不会后悔。 花剑当胸而过。 没有疼痛,甚至没有很多血,姜澜生在这个无人的地下室中被乔瑾瑜亲手杀死,在工作面板上,副队长的位置也瞬间装变为被通缉状态的红,下一秒又跳成空缺状态的灰。乔瑾瑜慢慢地把姜澜生放倒在地上,剑尖儿划开姜澜生的后脑,完整地挖出那块即将彻底崩溃的芯片,珍而重之地亲吻,淡色的唇上染上爱人殷红的血迹。乔瑾瑜动作熟练地褪下尸体手指上的两枚价格低廉的戒指,并把自己手上的戒指也摘下来,和芯片一起放进距离心脏最近的口袋里。 乔瑾瑜开启身体周围的二级感官屏蔽,毫不在意地甩了甩花剑上的血迹,收剑入鞘,边离开地下室走出第一生产厂边联系善后小组。乔瑾瑜没坐飞行器,而是优哉游哉地向未央塔的方向散步。 天已经彻底黑了,月亮从东面爬上来,不知道为什么乔瑾瑜突然想起不久之前做的一个梦。那是很久很久以前,要久到旧历时代,他也是这样在夜里走着,手上拖着行李箱。出租车进不去,他又提前把助理打发回了家,所以从门口到自家的这段距离只能依靠双腿前行。如果给姜澜生打电话,他相信姜澜生肯定会狂奔出来找他,说不定还会背他回去,不过他不想这么做,只想自己走回去,然后钻进有姜澜生睡着的床里,这样姜澜生就会被他惊醒,然后露出那种能让他感觉到自己正在被重视的心疼表情。 他走啊走啊,似乎走了有一辈子那么长久的距离,直到开门后看到玄关的灯关着、房间里漆黑一片的时候他才想到,啊,家里已经没有人等他了,姜澜生已经死了很多年。 在优秀的屏蔽系统作用下,没有人认出乔瑾瑜就是无处不在的广告上的那位影帝,也没有人看得到他身上手上的血,乔瑾瑜走了很长时间,终于回到未央塔门口,途中还顺便为陷入昏迷的程橙动用权限,申请善后小组辅助进行一次额外的记忆清洗,这才进入未央塔,进门左转,等电梯,直接上到二十五层。二十五层空无一人,他绕过布满宇宙星辰的大厅径直往前走,纯黑色的墙壁为他开出一条只许一人通过的道路,后面是一条长长的回廊,乔瑾瑜在画有粉色灵芝队徽标志的门前短暂停留,BIAS迅速识别他的身份,并为他打开大门。 门内摆放着几个和第一生产厂差不多的营养仓,营养仓中躺着几个相貌几乎完全相同的男人,眉毛很粗,看面相有些凶,只有乔瑾瑜知道这个男人睁开眼睛露出灿烂笑容时的表情有多温柔。乔瑾瑜掏出口袋里属于对方的芯片,置入正中央的营养仓顶端的芯片槽,动作熟练得仿佛已经做过千遍万遍。 乔瑾瑜动了动嘴唇,用只有自己能听得到的声音对营养仓内的男人小声说:“下辈子见。” —卷一·将来·现在·完— ☆、第 45 章 “数据解析中——” “思维模块加载中——加载完毕。” “情感模块加载中——加载完毕。” “自我认知模块加载中——加载完毕。” “无用数据废弃化处理中—— 打八百里外就能听到中年女性宛如母狮般的咆哮声,中气十足振聋发聩,声音同时从回廊的那端与手机中传来,姜澜生无奈地呼了口气,挂掉电话,把手机塞进裤子口袋里。 他这次的准备要比上次充分得多:他临出门的时候从办公桌下面摸出个准备多时的黑色不透明塑料袋,现在刚好能派上用场,他后退半步,把塑料袋抖开,挂在门把手上,然后动作潇洒地脱掉白大衣,囫囵吞枣地塞进去,衣袖还差点打到路人。 “哎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是故意的。”他嘴上道着歉,手上却不停,把黑塑料袋扎个严严实实,挂在肘窝里,又用力搓了把脸,对被他误伤的人笑了笑。 那人身材修长,比一米八四的姜澜生还要高上不少,上有刘海下有口罩,整张脸几乎都被捂得严严实实,就只露出一双相当漂亮的桃花眼,眼睛里带着不太明显的诧异。 见对方没什么事,也没有要碰瓷的意思,姜澜生对对方笑笑,不再管对方,而是从口袋里摸出从小护士娜娜那里借来的眉粉,用手指头沾了,粗略擦在自己那两条本就已经相当浓密的眉毛上。附近没有镜子,姜澜生也没有随身携带镜子的习惯,只能随手拿已经变黑的手机屏幕照了照,感觉很满意,又把上衣掀起一个角,掖进腰带里,弄出一副放荡不羁的样子来。 “您可什么都没看到啊,”他对那位站在他旁边注视着他做完一切动作的男人一拱手。“大恩不言谢。” 行头已备好,就差整装待发,姜澜生向急诊室的方向狂奔,装着白大衣的塑料袋也跟着一起扑腾,急诊室门口已经围了一大群人,乌央乌央的看热闹。 “我这个命苦的人啊——你不能走!都是你的错!你他妈就是想我家老头子死啊呜呜呜呜呜呜——都来看看啊——医院杀人啦——” 女声吼得姜澜生耳朵嗡嗡作响,他五分钟之前接到电话就听到这人在边哭边喊,问小护士娜娜借了化妆品后就一路狂奔,连电梯都没等,直接跑的楼梯,跑到现在还觉得有些腿脚发软,然而这位假哭的女人看起来却还是没什么要收手的意思,医院保卫科的人还没到,据说是在手术室门口处理另一件事情,不太有精力顾得上这边。 姜澜生勉强挤到吃瓜人群中间,看到正中央围着两个人,一个是个干瘦的女人,眼睛下面厚厚一层黑眼圈,双眼通红充血,另一位则是个表情为难的、穿着白大衣的男人,女人死死攥着男人的胳膊,对站在男人身后的护士们指指点点。 “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儿了!你们!你!你们是杀人犯!你们主任呢!主任也是杀人犯!” 看热闹的吃瓜群众络绎不绝,非急重症的家属实在是过于无聊,丁点大的事情也是陪护家属最好的消遣,姜澜生身后也很快被人群围上,他听到身后议论纷纷。 “哎闹多久了啊?这回是怎么回事?” 前面有好心人给新来的解释:“哎闹了能有十分钟吧,那女人厉害,喊了十分钟都不用喘气的。” “我听说那小医生是无辜的,今天根本不值班,就是来搭把手。” “我也听说了,据说是来急诊还什么东西,看急诊忙,顺手帮他们做了那个按胸口,然后就被缠上了。” “是车祸嘛?送来的时候就不行了,家属还非要抢救抢救,活生生的人送医院就死了什么的,活生生的人你没事儿送什么医院嘛。” “哎呀人家家里刚死了人,家属心情急躁可以理解啦——” 周围众说纷纭,女生的谩骂也越来越难听,姜澜生稳住下盘气运丹田,用完全盖过那位女性的音量一声大吼:“苏越!你他妈给我滚过来!我好好的人怎么到你们医院就进ICU了!” 说到底男性暴怒的声线就要比女性的威慑力更强一些,眼前自动分开一条路,吃瓜群众显然也把他辨认为瘦女人同一条战壕的战友,瘦女人被他这么一吼茫然哑火,他立刻借着机会气势汹汹地挤到正中间,一把扯住白大衣的领子往人群外面带,边走边劈头盖脸的骂骂咧咧。 “你他妈赶紧给我叔治!他今天不能站着出ICU你也别想站着出来!” 也许是因为他的气势实在是过于凶狠,在场的竟然没有一个人拦着,被叫做苏越的男人被他拽得踉踉跄跄,演戏当然要往逼真了演,他还顺便踢了脚急诊大门,咣的一声在走廊里回响,后面没有任何人跟上来。 “快走。”他小声跟苏越说。“快快快。” 俩人绊手绊脚地往来时的方向走,没注意差点和别人撞了个满怀,一股子奶甜的香气强势地钻进鼻孔里。这味道似曾相识,姜澜生抬头,看到他撞到的正巧是刚才那位捂得严严实实的人,桃花眼清澈见底,他本来还想再酝酿两句国骂,结果就这一眼下来那两句话都梗在了嗓子里。好在苏越反应快,推着姜澜生挤进侧面安全通道咔嚓落闩。 世界终于恢复寂静,姜澜生松开苏越那被他攥得一团皱的领子,长出了一口气,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般背靠着安全通道大门。 “够刺激。”他擦了把额头的冷汗。“我说亲爱的苏师兄,咱下次要不要换个门走啊?咱们第一医院四通八达,急诊这块风水不好,就你这招医闹体质就别跟着凑热闹了吧?” 苏越无奈道:“我只是想顺路给琳姐送点东西,她于我多少有点恩情,琳姐知道吧,急诊护士长,我没想到——” “停,不用解释,我又不是不信你。”姜澜生打断对方的话。“走吧,先上楼,等下我找个人再把门闩打开。还好这次这位没上次那个凶,上次你裤子都快被扯烂了。” “没办法,今天急救这边男大夫都休息,我又不是无证行医,只是搭把手而已。自己的家人刚死没多久,家属脾气大一点情有可原。” “行,我苏师兄说什么都是对的,”姜澜生双手抱拳做了个求饶的动作。“咱俩得赶紧走,一会儿他们反应过来了我怕这门顶不住。” 话音刚落,安全通道的门外开始传来嘈杂的声音,俩人立马警惕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顺着楼梯尽可能不发出声音的往楼上飞奔。虽然只是第二次做这种事,姜澜生显然已经掌握到了将主角带离医闹的精髓:快准狠,在谁都没反应过来之前装作自己也是受害者的模样第一时间将主角带走,避免接下来所有可能发生的争端。 患者家属无论再怎么对医院的地形熟悉也比不上医院的内部人员,俩人一口气爬上四楼,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开口:“怎么样苏师兄,要不是我这‘无处宣泄的正义感’,你今天得跟那位阿姨亲密接触多久?” “还记着呢?” “那是,我得记你一辈子。我看你还是快把白大衣脱了吧,也不知道是谁穿过的,你也不怕急性过敏,十分钟后躺着再进一次急诊。” 门外无人,四楼这边下午向来清净,连男厕都没什么味道,姜澜生发消息给急诊琳姐,让她找人开一下安全通道的门,至于苏越穿走的白大衣他回头再送过去,这才解开自己手中的黑色塑料袋,把白大衣重新套在自己身上。 他问苏越:“身上没什么痒的地方吧?我记得你有一次过敏过得特别凶,快点脱下来吧,先装我这袋子里。” 苏越依言脱掉白大衣,整整齐齐地叠好递给他,又掏出包纸巾顺手塞进他口袋里。 苏越:“好了,我现在得上楼去找院长,还有事要办。今天的事谢谢骑士先生了,不过骑士先生回科室之前最好把脸洗一下,别吓到其他患者。” 姜澜生把苏越递给他的白大衣丢进黑塑料袋里,向厕所内一探头,进门就是镜子,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因为眉毛更粗更黑而显得凶神恶煞。 “行,你忙你的,有事再找我啊。” 苏越去找电梯上楼,姜澜生只得撅着屁股在水龙头下洗眉毛,也不知道娜娜的化妆品是什么牌子,防水性能居然还挺好,他把两条眉毛搓得通红,好不容易才把那点眉粉(真的是眉粉吗?)洗掉,这才拎着黑塑料袋优哉游哉地出男厕,按下电梯的上键,盘算着等今天下班再把苏越借用的白大衣送回急诊。 电梯叮的一声停靠在四层,大门缓缓打开,里面就只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在见到他后好看的眉毛微皱。 “嗨。”他向姑且也算是有三面之缘的男人打了个招呼。“让您见笑了。” 电梯门关上,他按了十层,见对方没有与他攀谈的意思,双手插着兜等待电梯上行。电梯里是个密闭空间,对方身上的味道又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他向来没有喷香水的习惯,总觉得这个行为很娘,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的香水味一点都不让人厌烦。如果是熟人的话,他还可以死皮赖脸地问询香水的牌子,不过这人只不过是半小时前才第一次见到的陌生人。 电梯在八层停靠,姜澜生率先走出电梯,却没想到那个男人居然跟在他后面也走下电梯,伸出胳膊拦住他,欲言又止。 “……请问有什么事么?”他摆出公式化的笑容。“看病可以先去门诊挂号,不清楚对应科室的话可以问导诊,探病的话去后面住院部,先看指路牌找到对应科室,然后拿患者名字和手机号去护士站问病房号。” 男人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般摇了摇头,问:“我确实想找个人,不过不是患者,是……你们医院的人。” “医院的人?” 他没太懂对方的意思,正想更进一步询问,却见到男人慢条斯理地把围巾拆开些许,又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相当精致漂亮的脸。他第一反应是这人长得有点熟悉,然而姜澜生并没有看影视作品的习惯,所以这个‘熟悉’应该局限于他所认识的人。 “请问您认不认识……” “你来找欧阳姐?”他下意识地开口。 是了,他终于明白了在对方身上那不太明显的熟悉感从何而来,只不过相貌相似的那个人他最近天天都能见到,以至于让他忽略了对方的相貌。 欧阳姐全名欧阳瑾,是普外一姐,也是充斥着男性医生的办公室中最为强大的女医生。别的科室只有被当成畜生的男人和被当作男人的女人,唯独欧阳开辟出了普外女畜生的一片天。自从欧阳在普外扎下根,小护士们最口口相传的话就是‘内事问李,外事问张,遇事不决找欧阳’,凭借自己的人格魅力、判断力与实力征服了整个科室的所有女性生物。 而眼前的这个人,拥有着一双和欧阳姐相当接近的一双眼。 “您认识她?那太好了。”男人向他伸出手,桃花眼弯成令人舒适的弧度。“我叫欧阳瑜,是她的……亲弟弟。” ☆、第 46 章 他跟欧阳姐算不上相当熟悉,但同样也不能说陌生,他早在很小的时候就曾跟欧阳姐一起吃过饭,当然,在场的还有那位苏越,从那时候他就觉得欧阳姐看起来特别酷,只是两个人没什么交集。直到上个暑假,他进普外实习,全科室对他最狠也最好的人就是欧阳姐,外加上还有苏越这位能引起共同语言的人,他这才和欧阳姐变得熟稔。他听别人八卦过欧阳姐家里的事情,只知道她父母双亡,却从没听说过她居然有个亲弟弟。 姜澜生捉住对方冰冷纤细的手握了握,又很快松开。 “我叫姜澜生。我还不知道欧阳姐有个弟弟呢,正好我也是普外的,走吧,我带你去找欧阳姐。” 对方的眸子微亮,重新戴上口罩,将年轻而精致的外貌藏在薄薄布片之后。 医院似乎永远是个忙忙碌碌的地方,这里不缺人生,也不缺人死,无数个悲欢离合的剧本反复上演,一波一波的演员从观众席里走出来,上台,酣畅淋漓的表演,再尽兴而归,医生与护士只是机械的工作人员,他们只负责将舞台打扫干净,提供演艺的平台,而从不负责节目内容的好坏。姜澜生带着欧阳瑜穿过十楼的空中走廊回住院部,透过玻璃恰好可以看到刚刚在急诊闹的那位干瘦的大姐,大姐也不嫌脏,坐在住院部吸烟处的角落里一边抹泪一边给谁打电话,与刚刚那个咆哮的狮子判若两人。 “幸亏你让我带路找欧阳姐。”等两个人绕到住院部后姜澜生才开口,顺便一把拉住欧阳瑜后退两步避开推着车狂奔的小护士,显然已经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 欧阳瑜:“怎么了?” “你也看到了,我跑到急诊去给我……朋友解围,当时情形十万火急,所以我没跟科室里的人打招呼就跑了,等会儿回去估计我至少要挨两顿毒打,不过要是你能岔开话题的话,我应该能少挨一顿。” 欧阳瑜:“……” 身边的人明显有些紧张,他注意到欧阳瑜细瘦漂亮的手指微微颤抖。 按理来说将不认识的人带到某个熟悉的医生面前这种行为相当危险,普外的人都是暴脾气,上个月他们科室那位‘内事问李,外事问张’的‘李’就被消化科跑上来的患者家属捅了一刀,还好从两年前全医院都在推行防身术,李医生一把年纪也被院长哄去学了两个月散打,能坚持两个月实属不易,虽然就算学了也没办法防止自己被患者捅,但是至少把伤口的缝针数减小到四针。 如果不是这个自称欧阳瑜的人与欧阳姐的相貌确实相似,姜澜生绝对不会将成年男性带到自家科室的门口,然而在转过最后一个弯的时候他才猛地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假设这个人真的是欧阳姐的弟弟,那么这个人不可能不知道欧阳姐在哪个科室工作,各个科室所在楼层的提示板无处不在,没必要拦住某个医生让医生带路,外加上这人明显的紧张—— “呀,你终于回来了。” 娜娜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姜澜生右手在口袋里掏了掏,把化妆品还给小护士。 “娜娜?怎么了?” “欧阳姐五分钟前刚下台,回来没看到你,把每个人都问了一遍,你估计要惨了。” 姜澜生:“……别告诉我我就走了这么一小会儿,医务科又送了材料过来。” 娜娜耸肩,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他身后的欧阳瑜,神色变得有些古怪。 “等下再跟你说。”姜澜生不动声色的挡住小护士的视线,推开办公室另外一边的门,示意欧阳瑜进门。 普外办公室一如既往的窗明几净,穿着白大衣的畜生们个个走路带风,姜澜生刚进去的时候就看到欧阳瑾坐在转椅上单手按着腰,神情严肃,身边的实习生低着头咬着唇扭扭捏捏。 “欧阳姐。” 他用手指悄悄点了点实习生的手臂示意让她先溜,实习生感激的对他点了下头。 “欧阳姐辛苦辛苦。”姜澜生一屁股坐在旁边的转椅上,双脚带着转椅挪到欧阳瑾身边嬉皮笑脸双手合十:“今天这不是那个谁,我苏师兄过来了嘛,因为你懂的原因,我得下去把他弄出来,对吧,我一时心急,就没来得及跟您报备。” 欧阳瑾嗤了声,看面相倒是也没生气,下巴扬了扬示意摆在副主任桌上的那坨资料。 姜澜生立马识相点头,道:“懂的,我懂的,今天就开抄,绝不耽误群众一分一秒。” 欧阳瑾的目光从姜澜生身上挪到他身后,那点笑模样转瞬即逝,换成他从没见过的冷漠,姜澜生从没见过这个表情的欧阳姐,忙站起来打圆场,攥住欧阳瑜的手腕往自己身后带。 “对对对,我差点忘了,surprise,瞧瞧这个人是谁?” 欧阳瑾看也不看他,只对着他身后开口:“谁让你来的?” 欧阳瑜低眉顺眼,露出来的那双眼睛里写满失落,又很快被掩饰下去。 欧阳瑾:“滚。” 科室内静了。 大家都很怕欧阳姐这没错,但是从来都是因为她的业务能力强,而不是因为她擅长说重话或者擅长骂人,大家都是成年人,都知道情绪化不能解决任何问题,首要任务是处理麻烦,然后才是发泄情绪,然而欧阳瑾看着欧阳瑜就像看着个惊天动地的麻烦,全身上下都长满了倒刺。 科室门被当当当敲响,终于打破了这令人尴尬的寂静,推门进来的患者家属显然也被科室内的气氛吓了一跳,正犹豫不决的时候欧阳瑾对患者家属点了点头。 “陈南家属对吗?这边有几个单子麻烦您签字。” 医生们重新各自忙碌了起来,只留下姜澜生牵着身后男人的手腕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正尴尬的时候面前递过来张本院的饭卡,他顺着那条胳膊看向欧阳瑾,而欧阳瑾看也不看他:“下午批你半天假,带他去员工食堂吃个饭,然后就走吧,在医院里别让他离开你的视线,别带他去人太多的地方,也别出现在我面前。” 就好像早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般,本来被他拉着的欧阳瑜反手拽了拽姜澜生的手腕。 “走吧。”欧阳瑜表情暗淡。 医院这种地方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戏剧化的内容上演,没人在意,也没人走心,所有人都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只留下姜澜生一个人,手里捏着饭卡,满脸莫名其妙。 结果还是欧阳瑜先开口安慰:“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似乎这个人的每句话都会插在恰到好处的位置,姜澜生笑笑,饭卡在手指间灵活的转了几圈儿。 “走,带你吃饭去。” ☆、第 47 章 第一医院的食堂在几年前曾经因为色香味俱全而上过一次热搜,虽然现在热度早已经褪去,不过依旧有非患者人士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尝鲜。因为欧阳姐刻意强调了要带欧阳瑜去人不多的员工食堂,所以姜澜生没带着欧阳瑜跟患者家属一起排队,而是绕到另一条小路上,直奔员工食堂。 一进门饭香扑面而来,姜澜生中午被倒班的小护士们投喂了不少零食,现在倒也不是很饿,他走到门口才想起来白大衣没脱,好在门口有衣架,他边挂白大衣边问:“你有什么忌口或者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吗?” 欧阳瑜摇了摇头。 姜澜生:“那行,那我就随便看着买了,你先找个地方坐,等下买好了我过去找你。” 包括他室友老陈在内的很多人都喜欢和姜澜生一起出门,理由是他没有选择困难症。他身上带着这种绝症的抗体,在二选一或者多选一的时候从来不需要花费半分钟以上的时间。这次也一样,他花了半分钟看菜单,又花了半分钟排队,很快捧着两个两个比脸大的碟子满场找欧阳瑜。他回去的时候总觉得哪里奇怪,等坐下才意识到员工食堂里有不少人正在对着欧阳瑜窃窃私语。 姜澜生:“?” 欧阳瑜在他过来之前就已经拆下围巾口罩,暴露出下面那张精致白皙的脸,神色自若,对上他的目光后微微颔首,于是那些窃窃私语的人的目光又齐刷刷转向他手上的碟子。 姜澜生:“……” 作为别人家的孩子姜澜生从小就是人群中的焦点,他倒是不太在意这些目光,把碟子摆在对方面前,又分给对方一双筷子。 “小笼包是素馅的,煎饺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肉,你先凑合吃,不够我再去点。” “谢谢。”欧阳瑜对他点头,左手按着胃,右手拿着筷子,一口只咬掉半个饺子,细嚼慢咽,喉头微滚,然后勉强将饺子吞掉。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姜澜生皱眉,不过没有问。他没有背后打听别人隐私的习惯,欧阳姐什么都没跟他说,欧阳瑜看起来也没有要跟他话家常的意思,姜澜生用自己还没使用的筷子敲了下对方的筷子尖儿。 “你等下再吃,我去给你打碗粥。” 欧阳瑜的表情松动些许,放下筷子,连带着那半个饺子也丢进盘子。医院的食堂似乎是个无论什么时候都有流食的地方,姜澜生又买了碗小米粥,带着勺子放到欧阳瑜面前,又将装着煎炒烹炸食物的盘子拖到自己面前。 “你喝粥,这些东西你先别碰。”他说。 这回欧阳瑜终于不再像刚刚那样露出些微作呕的微反应,姜澜生又盯着对方看了会儿,然后毫不在意地将面前的食物吃了个精光。他心里多少藏着点小心思,只是不方便说出口,对方显然也没有交谈的意思,正好能让他把那点见不得光的东西都藏在后面,不让任何人发现。 是的,姜澜生是个同性恋,天生的,改不了。 发现自己只对同性有兴趣的时候他年龄还小,他没敢跟他爸说,而是把自己的身体反应坦诚地告诉了苏越。苏越比他大十岁,闻言却并没有耻笑他,而是帮他做了几个测试,最后告诉他,你只是性取向和大部分的男性不太相同而已,你并不特殊,也并不孤独。姜澜生接受自己性向接受得很早,从那时起他就在摸索自己喜好的同性的类型,成年后也在不少圈子里试探性地转过,然而那些所谓的流行款在他眼里却都不值一提。 他寻找了很久也没找到自己偏好的类型,后来索性选择放弃,本以为会单身到老,却没想到眼前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位相貌精致举止优雅的人,方方面面看起来都很对他的胃口。 小米粥欧阳瑜只喝了半碗就放下勺子,以姜澜生的食量来看对方吃得简直比猫还少,反而显得姜澜生宛如饭桶成精,原本两人份的食物被他一个人全部吃光。 他按下自己那点心思,问:“你等下有什么打算?” “嗯?” 姜澜生摸了摸撑起来的肚皮,道:“咱俩看起来还挺有缘分的,我送佛送到西,反正今天下午也被强行放了半天假,你有什么打算吗?我可不敢再带你回普外……不过说来我记得欧阳姐不是本地人?那你呢?大学生?有住的地方吗?还是只过来玩几天?” 欧阳瑜看起来不像是那种特别擅长说话的人,他索性抛给对方一堆问题,就算里面有那么几个踩雷区的‘不当讲’,至少不至于冷场。 “嗯……”对方思考片刻,答:“我有住的地方,今年六月毕业,是表演系的艺术生,现在算是有固定的演艺工作,的确不是本地人,不过在本地生活。暂时没什么打算,我来到贵医院只是想见姐姐一面,既然她不想见我……嗯……” 嚯,姜澜生嘴角抽搐,他完全没想到对方居然把他问的所有问题都答了一遍。 “……那给你打个车送你回家?”他试探性地问。 欧阳瑜睫毛微垂,遮住了大半的桃花眼。 “谢谢,麻烦你了。”对方这样答。 按理来说这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他没打算对这位能让欧阳姐露出那种表情的欧阳瑜下手,于是将对方送进出租车后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然而在第二天夜班的时候,小护士娜娜拎着外卖神神秘秘地对他招手。 “哎,姜总,昨天那个人,你带进来的那个特别好看的那个,你还记得吗?” 姜澜生正饿的前胸贴后背,闻言边拆外卖盒边瞟了眼欧阳姐的空座:“记得啊,怎么了?” 娜娜立刻有些兴奋地扭动身体:“你是不是跟他很熟啊,你能帮我要个签名吗?” “……啊?” “那个,就那个啊,昨天等他走了我才想起来,他是那个赵鸿雁啊!哦,不是,他是乔瑾瑜,赵鸿雁是他电视剧里演的那个角色。我看剧的时候都要烦死赵鸿雁了,不过我这个人爱憎分明,角色是角色,演员是演员,我对演员本人没有任何意见,甚至看花絮的时候还有点被他的认真敬业圈粉了呢!” 姜澜生:“?” 娜娜依旧滔滔不绝:“我特别喜欢他那种稳稳当当的感觉,只可惜网上他的资料太少了,一看就是那种不走流量只走作品的好演员,唉,就是这样才曝光率低,我给姐妹们卖安利都卖不出去,他自己也是,接角色的时候也不知道接点讨喜的角色,肯定都是公司的错,他要是能接个《热恋威尼斯》里我老公那类型的角色,我肯定就爬他墙头了!” 姜澜生:“??” “姐妹们都get不到他的萌点,他连微博都没有,但是我觉得我肯定没认错,我舔屏的时候疯狂舔他那双桃花眼好吗,哎就是赵鸿雁太可恶了,我一想他狠得牙根都痒。他演技真的好,不火真的可惜,主要也是没什么了解他的渠道,唉,还是我老公好,我老公唐纳人红资源多,家里还有钱,他自己也有实力,明明可以靠颜值赚钱,却偏偏要才华,哎,我真是爱死他了。” 姜澜生:“???” ……好像打开了不得了的开关。姜澜生想。好好的一个姑娘说疯就疯,下次叫会诊的时候最好让楼上精神科的主任也给她看看。 也许是他的表情实在是太过奇怪,小护士意识到什么忙闭上嘴巴清清嗓子,从癫狂状态切换回工作模式,伸手拿走底下那盒盒饭,笑容端庄贤淑,一步一摇的离开了医生办公室。 “姜总,你什么都没看到,我什么都没说。” 姜澜生被对方杀人如麻的眼神惊得头皮发麻,突然开始庆幸自己不需要和女人这种被他敬而远之的生物过一辈子。 这天夜班很闲,姜澜生早早抄完了今天份的病历,窝在转椅里玩手机。作为一个合格的实习生姜澜生绝对不会在任何平台上对任何人发表诸如‘今天好闲哦’之类的flag,但是却完全无法阻挡缺德的猪队友主动提问。 老陈:在吗在吗在吗忙吗忙吗忙吗? 姜:……。 老陈:今天好闲哦! 姜:我没说! 老陈陈赫门是姜澜生的室友,是位富二代,家里的富有程度是他在上大学之前想都没想过的恐怖,他曾经有幸去过一次陈赫门的家……呃,或者说是庄园,奢华程度远超想象,硬生生逼着他仇了很长时间的富。 老陈:[位置消息]我还在外面。 老陈:[图片消息]我想回国,我想回家,我这几天认识了个妹妹,我想跟她出去玩。 姜:不你不想。 老陈:呜呜。 在跟老陈聊天的间隙他顺手在网上搜了下‘欧阳瑜’这个名字,结果不出所料,答案一片空白,他一条一条点进去,弹出来的都是盗文网上的几本霸道总裁小说外加上什么什么美女棋牌,十分有碍观瞻。姜澜生想了想,将这三个字删了,替换成‘qiaojinyu’。 这次似乎终于搜对了名字,关联词‘乔瑾瑜’,第一张弹出来的就是昨天那位漂亮小伙子被精修过的脸,虽然看起来有点失真,发型也不是昨天的顺毛,左侧的头发都被编向后脑露出半个光洁的额头,但是毫无疑问,昨天自称欧阳瑜的人就是这位被标注为演员的乔瑾瑜。演员,倒是不出所料,昨天欧阳瑜自称是演艺行业的大学生,又拥有相当优秀的外形条件,选择这种职业理所当然。不过和他想象的不同,这位乔瑾瑜并没有一大堆跟在身后嗷嗷待哺的粉丝,八卦消息也少得可怜,倒是拍过的作品不少,只可惜都不是主演,剧也大多不温不火,虽然都带着奖项,但显然和娜娜的那位叫唐纳的老公不是一个重量级。 没什么粉丝自然意味着也没什么人喷,姜澜生捧着手机刷了半天,看到最过分的一条评论也不过是主演A的粉丝嘲讽主演B‘你家蒸煮垃圾演技还不如那个演反派的乔金鱼,回家洗洗睡了吧’,然后B的粉丝回击‘乔金鱼那种宋导御用的男宠怎能和我家B比’,紧接着后面开始长达几十页的互喷,那叫一个血雨腥风,姜澜生刷到手酸也没看到有人再提过乔瑾瑜的名字,满眼妹子们变着花样避开敏感词带着无数字母对喷,用词的广泛程度堪比国学大师。 以后还是少看这个吧。姜澜生想。太伤身体。 ☆、第 48 章 姜澜生第二次见到乔瑾瑜的地方依旧是第一医院。清早七点二十八分姜澜生拔足狂奔,然后成功被堵在电梯门口,医院里的电梯大部分情况下都不会全部开放,必然会留出少部分电梯专门交给生死攸关的患者以及医护人员,姜澜生眼看着所有员工可用的电梯都停留在十楼以上,只能活动活动脚腕开始爬楼梯。 他实习的医院楼梯部分侧面都是面向南方的落地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窗外独属于冬天的阳光将整个回廊都照得干净通透,从这里可以看向住院部前面绿化做得很好的那片给人活动的空地,不少身体还能跟得上的住院患者会趁着这个时间点出来运动运动。姜澜生边慢吞吞的爬楼梯边望向空地,然后一眼看到那个混在一楼空地中身材高挑的身影。 不愧是演员。姜澜生想。对方无论从外貌上气质上还是身材上都有着远超普通人的优势,在人群中永远都是最耀眼的那颗星。对方依旧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正蹲在某个小孩子面前,抬起手拍了拍小孩子的头,而远处有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正在往这边赶。 对方那张精致的脸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姜澜生用力晃晃脑袋,把乔瑾瑜从自己的脑子里摇出去,继续蹬蹬蹬上楼跑向普外,内心期待着半个小时后能在办公室门口再次见到对方的身影。今天早上送来一位车祸的患者,姜澜生刚到科室就被张医生催着上手术室,冬天的刷手简直是噩梦,几小时后终于下台,姜澜生回科室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手上涂了层厚厚的护手霜,趁着欧阳姐没注意又给对方手背上挤了一坨,接着边搓手边回自己常用的电脑前准备写病程记录。 鬼使神差地,他往办公室外瞥了一眼,然后远远对上走廊对面藏在厚重伪装下的、一双神色复杂的桃花眼。 是乔瑾瑜,还穿着他从落地窗上往下看的时候穿的那套衣服,然而却没进入到科室里面。四目相对后乔瑾瑜的神色明显有些慌张,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姜澜生很快站起身,想了想先蹲到欧阳瑾身边小声说:“欧阳姐,我出去一趟可以么?病程记录我晚点回来写。” 欧阳姐看也不看他:“去。” 按理来说实习生在科室里应该处于食物链的最底层,但鉴于他是被院长直接塞进来的关系户,几乎没有人会对他的行为指手画脚,更何况姜澜生这个人向来行得正坐得端,所以就算他做了什么身份之外的事情也不会有人当着他的面嚼舌根。姜澜生飞速脱掉白大衣丢在椅背上,分开人群跑向乔瑾瑜失踪的方向,这个时间正是各个病房订饭送饭的时间,他茫然地站在人群中间,周围都是大声喧哗的陪护与患者家属,他一时间突然有些不知道何去何从。 姜澜生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乔瑾瑜充满血丝的那双眼,那个眼神给他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总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曾经见过那种神色。身体比大脑更早一步行动,他福至心灵地推开附近安全通道的门,果然听到咯吱一声响,是楼下某扇门被推开的声音,于是他便也飞奔下楼。 七六五层安全通道的门都关着,只有四层被拉开条缝隙,出门就是厕所,无论是住院部四层还是门诊部四层都是差不多的清净,以至于他可以清晰地听到隔间里呕吐的声音。 空气中散发着难以言喻的酸腐气息,这味道他再熟悉不过,毕竟他也曾经在消化科受尽折磨,只是这味道里面混着少许他在乔瑾瑜身上闻到过的奶甜味,昭示着他确实没有认错人。厕所里开着窗,冷风将呕吐物的味道吹散,姜澜生在洗手池旁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出门,在最近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瓶水回来。 隔间里的呕吐声已经微不可闻,只有乔瑾瑜略显粗重的呼吸声钻进他的耳朵里,姜澜生拧开瓶盖,把瓶子递进没关门的隔间里。 “先漱漱口。”他低声说。 乔瑾瑜的身体明显一震,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他,他这才注意到对方连鼻尖都因为呕吐憋得通红,他拍了拍对方的背,余光瞟到马桶里那一大滩呕吐物,都是非常成型的食物,距离吃下去绝对不超过半小时,而且量也大得惊人,远超正常成年男性一餐的饭量,他甚至怀疑这是医院门口所有早餐的合集。 “……谢谢。”乔瑾瑜小声说了句,接过水瓶漱口,几乎漱了整瓶水下去,这才从背包里掏出湿巾熟练地擦嘴擦手,把自己打理成能见人的样子。 “还有一瓶,多少喝点。” 他把手里另一瓶矿泉水也塞进乔瑾瑜手里,接过空瓶丢到厕所门口的垃圾桶内,回来见到乔瑾瑜正小口抿着水,然后对他绽开一个相当公式化的笑容,客套而又疏离,几乎与他在网上搜出来的公式照一模一样,就连嘴角微笑的弧度都没有区别。这回他终于想通了刚才那个眼神代表着什么意思,那是个求救的眼神,一闪而逝,而现在眼前的男人套上了层层铠甲,属于艺人的那种遮也遮不住的气质回到对方身上,表面看起来完美无缺。 “谢谢你,姜澜生。”对方这样说着,修剪光滑的指甲摩挲着瓶身,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作为一个准医生,我保证我会遵守病人的隐私。”姜澜生坦诚道:“但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催吐,是吧?看你善后的动作蛮熟练的,不止做过一次两次?” 乔瑾瑜的表情变得有些为难,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道:“不管怎么说,别告诉我姐姐。” 姜澜生:“我答应你,不会告诉她。不过我有个很私人的建议,希望你能去看看精神科的医生,他们的判断会很准确,可能会对你有所帮助。” “……进食障碍,对吧,我知道的。”乔瑾瑜对他很轻地笑了一下。“我多少……有点分寸。” 敞开的窗口正在往屋子里呼呼地灌着冷风,姜澜生点点头,扣上马桶盖子按下冲水,又过去关上厕所的窗户,四楼的男厕在这个时间段向来无人问津,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按捺下心里的那点小心思,对对方摇了摇手机。 “加个好友吧,介意么?” 乔瑾瑜盯着他的手机看了半晌,赶在他感觉到鲁莽之前答了声好,点开手机扫他的二维码。乔瑾瑜的昵称就是乔瑾瑜,头像则是网上第一个弹出来的那张写真照,朋友圈干干净净,只有几条配上客套话的剧作品分享,同样干干净净的还有对方的手机,背景是默认背景,几乎没有娱乐APP,空荡得像个样板机。 “乔瑾瑜是我的艺名。”乔瑾瑜主动跟他解释道:“艺名取了我姐姐的瑾字和我本名的瑜字,欧阳瑜是我的本名,我没有撒谎。” 姜澜生摇头:“你是艺人嘛,要保护隐私的,我理解。乔瑾瑜,我记住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精神科——精神科我也忘了在几楼了,我陪你去挂号?”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表,从普外出来到现在居然已经过了足足半个小时。 也许是因为对方足够善解人意,在注意到他的动作后对他释放出结束对话的信号:“我已经感觉好多了,我自己也可以,谢谢你。” 他犹豫片刻后点点头,将手机顺回口袋里。“……我晚点再联系你。” 这天直到下班骑车回家他依旧想着乔瑾瑜的事情,明明表面上客套又疏离,但却还是同意了他的好友申请,他有种奇妙的错觉,就好像今天对方来到医院的目的不是欧阳姐而是自己,然而他又实在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地方值得乔瑾瑜注意。那天欧阳姐的态度也很奇怪,不再是那位耐心又果决的师姐,而是掺杂着几分暴怒在里面,与他平时认识的欧阳瑾判若两人。 姜澜生下车锁车一气呵成,今天是白班,下班的时候完全不觉得累,他爬楼梯上六楼,习惯性地抬手按门铃,按完了才想到今天又按错了门。 他家住跃层,六层七层的房产证上都写着他爸姜河海的名字,室内就有上下楼的楼梯,原本姜澜生一家三口都住在六楼,七楼则是书房与客卧,从他母亲姜晓媛死后姜河海就把自己的卧室搬到了楼上,再也没下去过。后来苏越被姜河海挖进自己的实验室当助手,六楼就被姜河海免费借给苏越住,只是偶尔要帮姜河海照顾一下姜澜生。自从母亲死后,姜河海回家的次数直线减少,只把卡拍给苏越,让苏越给他买各种好吃的好玩的,甚至连家长会也是苏越给他开,对方在他的童年中占据了相当大的一个部分,不知道有多少个老爸没回来的夜晚他都死皮赖脸的蹭住在对方的卧室里。 不过随着性向的苏醒,他不好意思再跟苏越睡同一张床,不过依旧保留了去六楼蹭饭的习惯。 没有人开门,估计是还没从研究室回来,姜澜生无奈地扁扁嘴,却没想到手机突然弹出来电提醒,是苏越的电话。 “喂?苏师兄?” “我就知道是你按的门铃。”苏越的声音带着笑意,同时从听筒与门对面传来。“今天不给你开门,师父回来了,你上楼去找他吧。” ☆、第 49 章 姜澜生的寒假一共一个半月,今年的年过得比较早,他爸提前给他发了消息告诉他今年不回家,于是他期末考结束后第二天就来到第一医院找赵院长报道,转眼一月见底,这还是姜河海几个月以来姜河海第一次回家。心情一下就雀跃了起来,姜澜生没再跟苏越寒暄,而是匆匆挂了电话,几步跑上楼掏钥匙开门。 皮蛋瘦肉粥的香气扑面而来,他的肚子立刻很给面子的开始咕咕叫,姜河海厨艺不怎么样,无论炒什么菜都会变成黑暗料理,唯独做得一手好粥,不管什么口味的粥都香气逼人,带着家的味道,热乎乎一口喝下去,从头到脚都被烫得熨帖。 “爸!” 姜澜生把双肩包丢在门口,扑过去熊抱姜河海,姜河海苦笑着拍拍他的背,有些头疼地用拇指中指按了按两边的太阳穴。 姜河海:“再等两分钟,骑士先生,你去拿两个勺子过来。” 虽然苏越也经常这么叫,但最开始这个骑士先生是他爸给他起的外号,姜妈自从生下他之后身体就始终不是很好,那个时候姜河海就总是耐心地告诉他妈妈是公主大人,所以你要成为一个守护公主的骑士,他便也挺起小小的胸膛以童话故事里骑士的标准要求自己,要不然苏越也不会调侃他满腔‘无处宣泄的正义感’。 “对了爸,”他在橱柜里翻出勺子,一手一个,眼巴巴地看着姜河海把煮粥的砂锅摆在垫子上,状似无意地问道:“你知不知道欧阳姐家里的事情啊?” “欧阳瑾?不太清楚,老赵下手太快,我还没来得及跟她建立良好的师徒关系她就被老赵挖走了。” 姜澜生就乐:“开始了开始了,陈谷子烂芝麻牌演讲终于又要开始了,先讲赵院长虎口夺人,再讲姜教授声泪俱下。” 姜河海哼了声,盛了碗粥摆在他面前,不满道:“本来我可以有两个好用的副手,结果老赵把我左手给剁了,要不是我拦得快,他恨不得把我右手也给剁了,好在你苏师兄忠贞不二思想坚定,没听信老赵的谗言。” “爸,忠贞不二这词不是往这里用的。” 姜河海义正言辞:“用,必须用,我知道你没轮转几个科室就被赵乾塞进普外,他就是想动摇你的思想,好让你毕业以后不进我研究室而是在他的医院奋斗终生,不过他并没有想到的是,你是我派去第一医院的卧底,专门挖欧阳的墙角,我的左手早晚会回到研究室里,跟我一起为人类的进步奋斗终生。” 姜澜生边听边笑,搅了搅光滑饱满的米粒,皮蛋瘦肉粥香气四溢。 姜澜生:“可是我才大三,再奋斗不到两年就能边在临床规培边拿硕士学位证了,但你们研究室现在应该不收博士以下学历吧?” 姜河海沉默半晌,咬咬牙:“我给你开后门。” “不了不了,”他笑着摇头。“我的答案和成年那年一样,我可不想在研究室里度过余生。” 这是他第三次表达出拒绝加入老爸那个什么什么类脑研究室的态度,姜河海看起来有些无奈,不过倒也没强求,低头舀了勺粥,不再逗他。 “所以怎么了?欧阳欺负你了?” “那倒没有。”姜澜生急忙否定。“欧阳姐对我很好,平时没少教我东西,是其他的事情。爸你知不知道欧阳姐家里还有个亲弟弟?” 姜河海摇头道:“她家里的事情确实从来没跟我说过,你——” 话音还没落姜澜生的手机突然开始嗡嗡震动,他掏出来看了一眼,是个他没见过的本地号码,数字看起来很吉利。姜河海微微颔首示意他先接电话,有什么事接完再说。 姜澜生点点头,拿着手机去阳台接电话。 “您好?” 电话那端的声线听起来年龄不小,声音和蔼:“你好,是姜澜生吗?” “呃,是?” “你好你好,我姓何,是乔瑾瑜的心理医生。” 他第一反应是诈骗电话,他确实跟乔瑾瑜加了好友没错,但乔瑾瑜手里并没有他的手机号码。以现代人的交际习惯,大家更习惯于利用无处不在的网络进行交流,而不是采取这种相当古早的电话联络方式。 电话那端自称姓何的人等了半晌,见他不说话便主动解释道:“今天是瑾瑜来我这里接受心理干预的日子,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状态这么好,就多问了几句。这也是瑾瑜第一次认识圈外的朋友,所以就托人找到了你的手机号码,想和你聊上几句。” 他抓住了关键词:“托人?” 何先生道:“哦,很抱歉,这可能涉及到了你的隐私,不过请原谅我只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头子,不太善于使用你们年轻人的交流方式。手机号是一位我和瑾瑜共同的朋友查到的,我给你打这个电话没有与金钱挂钩的目的,也不需要你往任何账号里汇款,这点你可以放心。” 姜澜生:“您说您是乔瑾瑜的心理医生?这么说您也知道他的情况?” “是。”何先生答。“你的事情瑾瑜跟我说得不多,我也不知道你对于他的病情了解有多少,我想说的只有一点,无论什么种类的心理疾病,都只是病,只要治好了就能够恢复原本正常的样子。这些年我试过很多种方法,但是说实话,只要他还干这一行,我的治疗就只有失败这一种结果。虽然这么说显得有些唐突,但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你可以帮帮他,他很需要一位同龄的朋友。” “……” “人类的机体有自救的本能,瑾瑜愿意接近你,也是他的本能在向外求助。瑾瑜不是那种会死缠烂打的人,如果他让你感觉到不舒服,你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会辅助你远离他,但如果跟他相处你没有感觉到不舒服的话,能不能请你就当做是交了个新朋友,多跟他接触接触呢?” 他现在有点相信何老先生是乔瑾瑜的心理医生了,老先生的声音带着令人信服的、安抚人心的力量,提出的请求也让人完全无法拒绝,他下意识地点头,又想到隔着电话对方看不到他的脸。 “……我确实很愿意和乔瑾瑜成为朋友,我今天见到他的时候他在……呃,在催吐,所以我推测他有进食障碍,当时还建议他去精神科挂号。那么作为朋友的话,我能帮他什么呢?监督他不要再暴饮暴食?” “原来如此。”何先生若有所思。“在联系你之前我有问过瑾瑜的意思,这样,我等下会给你发几张图,你可以参考着上面的意见,试着与乔瑾瑜进行交流,可以吗?” 何先生又跟他嘱咐了些什么,一通电话打了足足半个小时,等回到饭桌前的时候连粥都有些凉了,姜河海正坐在饭桌前捧着kindle,见他回来对他点点头。 “久等了,爸。”他已经快要把想问他爸的事情给忘了,两个人大小瞪小眼对视了一会儿,他才支支吾吾地问:“爸,我想……做件事,但我不知道这件事是好还是不好。” 姜河海不明所以。“和欧阳瑾有关?” “有一丁点的关系吧,关系不太大。”姜澜生摇头。“爸你别猜。” 这回姜河海笑了,点点头。“不猜。你是我的儿子,我相信无论你要做什么,你心里都会有数。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在不知道该做还是不该做之前,可以先问问你的内心,我相信只要你认真地与你的内心沟通,它会给你一个让你满意的答案。只要你觉得你做的是对的事,那就去做,并承担这件事带来的后果,无论结果是好是坏,这样至少在几年甚至十几年后,你再想起这件事的时候,你不会感到后悔。” 手机又响了几声,是刚刚那个号码传来的信息。姜澜生看了一眼,把含在嘴里的话又咽了回去。他想说爸我好像喜欢上个男人,好像能借着跟对方交朋友的机会顺便追求一下,不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我今晚会在家住一晚,明天还得回研究室,需要父子谈心随时可以敲我房间的门。”姜河海指尖敲敲桌面。“我了做饭,所以你负责刷碗,快去。” 晚上姜澜生洗过澡后趴在床上玩手机,头发还没干透,现在躺下可能会影响到明天的发型。他点开何先生给他发的资料看了看,大多与抑郁症和精神分裂有关,都是些很粗浅很入门的知识,他看了半天才意识到他对精神疾病误解颇深。 大部分人对精神类疾病的印象都是精神病院里一群大喊大叫的疯子,但实际上并不是所有的精神疾病都等同于心理疾病,心理疾病只属于精神疾病中非器质性的那一部分,何先生给他发的最后一份资料是一份建议,希望他能以朋友的身份向乔瑾瑜提出要求,比如与乔瑾瑜做个约定,一日三餐进食前后都要拍照。 他看资料花费了很长时间,而在这很长时间中他室友老陈也始终在不停地给他发消息,他暂时把陈赫门的消息屏蔽,直到全部看完才点开。 未读消息二十六条。 他先点开乔瑾瑜的头像,给对方发了句话:晚上好,今天何先生给我打了电话。 然后才切换回陈赫门的聊天界面:你都给我发了什么玩意…… 陈赫门秒回:生哥!您终于腾出时间翻臣妾的牌子了吗!臣妾今天闲的都要长毛了! 陈赫门:我要回国了!北京时间凌晨三点的机票!妹妹也答应见我了!后天出来玩吗! 姜:没空,医院实习呢。 陈赫门:呜呜,我懂了,我不配,我这就爬。 姜:真实习呢,要么你生个病,我来亲自给你操刀。 陈赫门:不了不了,我还是处呢,你再把我给阉了,我这辈子就只能赖上你了。 姜:…… 和老陈的闲聊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因为乔瑾瑜也给他回了消息。 乔瑾瑜:抱歉,刚刚在洗澡,晚回了几分钟。晚上好,我知道何先生联系你的事情,今天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乔瑾瑜:让他联系你只是一句客套话,我没想到唐纳真的能查到你的手机号。 这名字他依稀有点印象,却不记得在哪里看过,好在这不重要。他不想让对方在道歉与解释上过多纠缠,于是开门见山。 姜:晚饭吃了么? 乔瑾瑜:呃。 姜:没吃? 乔瑾瑜:嗯……喝了豆奶。 姜:喝了一口? 乔瑾瑜:……嗯。 乔瑾瑜:如果这是何先生的吩咐的话,不用听他的就好了,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陈赫门还在不停地发消息过来,姜澜生盯着乔瑾瑜这句话看了一会儿,回:如果我们把何先生抛到一边,你会不会抵触我问你饮食相关的问题? 姜:我这人就是这种多管闲事的性格,你也见到了,我去急诊解救被医闹缠上的朋友,我追半个医院找一面之缘的你,我加上你好友本身就是在多管闲事,和何先生有没有找过我没有关系,主要是你。我的直觉告诉我你需要帮助,所以你愿不愿意被我多管闲事? 那边顿了半晌才有回复:不好意思,我没有抵触的意思,我只是—— 乔瑾瑜:我只是第一次交到圈外的朋友,所以不太适应。 乔瑾瑜:如果我什么地方做的不好,能教教我么?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也不管自己的发型会不会被压扁,平躺在床上,又点开何先生发给他的图片看了看。 姜:那做个约定吧,以后无论你吃得多还是吃得少,饭前饭后都拍照给我看,而我保证不会嘲笑你或者逼你吃你不想吃的东西。 姜:如果哪天真的不舒服,那也可以明确地告诉我‘我不想拍给你看’,我同样保证我不会追问,所以不要对我撒谎,可以么? 乔瑾瑜:好。 姜:你暴食大概多久发作一次? 乔瑾瑜:只有这几天比之前频繁,我克制不住。 姜:没事,暴食没事,主要是尽量别催吐。如果实在克制不住的话告诉我,我去找你。 乔瑾瑜:……好。 心理疾病最怕讳疾忌医,好在乔瑾瑜似乎对自己的病人身份很有自觉,他盯着对方的头像看了一会儿,最后收起手机,在床上翻了个身。 ☆、第 50 章 一连几天乔瑾瑜准时在三餐时间把照片拍下来发给他看,都是肉蛋奶结合的营养配餐,每餐都很丰盛,且食材重复率低。姜澜生只在健身房附近见过这种专门的配餐,于是顺便多问了句。 姜:是自己做的么?我的天吃这个可太健康了。 乔瑾瑜:是营养师和阿姨,我不会做饭。 乔瑾瑜:你们医院通常几点到几点是休息时间?我可以带一份去医院给你尝尝。 姜澜生用手擦了好几遍手机屏幕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能见面总比捧着个手机聊天强,他有心客套一下,又怕乔瑾瑜把他的客套当真,这样就少了次见面的机会。 他把自己这个月的排班表给对方发过去,又说:休息时间是几点取决于患者,我们没人权的。 乔瑾瑜:那明天十二点整的时候我在停车场等你,你什么时候忙完什么时候下来找我。 敲定时间后姜澜生就连洗澡都在哼着歌,家里向来没人,包括楼上也包括楼下,两位研究员都在为自己的研究燃烧余生,只有他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穿梭。这些年他也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却没想到今天竟然凭空生出了对第二天日出的期待。 第二天他心情很好地忙完手上所有的活,拒绝了娜娜提议的外卖邀请,卡在十一点五十准时脱白大衣出门,下楼到停车场。手机准时响起,他接了电话,那端传来乔瑾瑜的声音。 “我看到你了,你先往前走五十米,向右看,黑色欧陆,打着双闪。” 那点期待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他看着那辆比他自己的卡罗拉至少贵出一个零还要翻倍的欧陆有些沉默,姜澜生也喜欢车,虽然达不到痴迷的程度,但对大部分热门车型的价格都有所了解,这是他第二次感觉到贫富差异的存在,乔瑾瑜比他想象得更高不可攀。 也许是注意到他情绪不对,乔瑾瑜主动推开车门,对他招了招手。 “这边。” 姜澜生拍拍自己的脸,坐进副驾驶里,顿时觉得连自己的屁股都金贵了不少。 乔瑾瑜端详了他一会儿,这才把放在前面的保温盒递给他。 “……你情绪好像不太好,是遇到什么事情了么?” 他本想说没事,不过又想到自己和对方的约定,他也同样不能对对方撒谎,只能诚实道:“我没想到你开欧陆,它有点激起了我的仇富心里。” 乔瑾瑜眨巴眨巴眼:“这不是我的车,是我干爹的车,我自己开卡宴。” 他脑中一瞬间滚过无数诸如包养诸如金主之类的词汇,拆保温盒的双手微微颤抖。 “是……真的干爹。”乔瑾瑜的表情也有些一言难尽。“如果你上网查的话应该能看得到我的资料,我的名字挂靠在宋导的工作室里,宋导……我从十五岁就跟着他,到现在七年了,给他演了五年的戏开了四年的车,除了欧阳姐之外,他算是我唯一的亲人。” 姜澜生也有点尴尬,摆摆手:“对不起,是我想多了,不好意思。” 一时间两个人都有些沉默,他只得低头开保温盒。冬天天气冷,不过车里的空调开得很足,连带着饭盒保温效果也不错,所以他吃到的健康餐还是温热的。虽然对他而言这个饭量实在是有些少得可怜,但看看对方漂亮的腰线,再思考一下自己腰上的肥油,姜澜生边吃认真思索自己是不是也有该跑跑健身房的必要性。 “有点尴尬,我来换个话题,你们有钱人——富人——算了你懂我意思,我以为你们会很抗拒在这么贵的车上吃东西。” 听到他说话,乔瑾瑜显然也轻松了点,回道:“你呢?你平时会开车上下班么?” “我开卡罗拉,不过这里到我家走路也就只有二十分钟,自从某次我上班路上堵了半小时以后我就几乎不会开车上班了,还不如骑共享单车,方便快捷。” 好了,又没话题了,车上再次只剩下姜澜生咀嚼的声音,尴尬的气氛再次弥漫上来,乔瑾瑜显然也不太会找话题聊天,两个人反而不如在网上聊天那么自然,姜澜生抬眼跟对方的桃花眼对视了一会儿,一没忍住笑出声。 “太怪了,真的太怪了,虽然我觉得这时候我应该夸你给我带的营养餐好吃,然后再感谢你几句,但又觉得客套话你可能不太爱听。” 乔瑾瑜也露出个有些懊恼的表情。“是我的错,我忘了提前准备几个值得闲聊的话题。” 姜澜生笑着摇头,道:“和朋友聊天不需要提前准备话题,现在我相信何先生的话了,你应该确实没怎么交过所谓的圈外朋友。好了,我吃完了,阿姨做得很好吃,谢啦。” 手机铃声也在恰到好处的时间响起,他把来电显示给乔瑾瑜看。 “科室里有人找我,我得先回去了,麻烦你特意跑一趟。”他犹豫片刻推开车门,跟乔瑾瑜对视几秒,然后才跳下车,把手里还在震动的手机对对方摇了摇。“之后联系你。” 乔瑾瑜的言行举止在他看起来与正常人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他在往回走的路上意识到这点,也会像普通人一样拥有喜怒哀乐,如果不是他跟何先生多少沟通过乔瑾瑜的病情,他会以为那天在男厕中见到的、疯狂呕吐的乔瑾瑜只是他的错觉。在他通读了何先生给他发过来的资料后他和何先生多少也闲聊过几句乔瑾瑜的病情,何先生没有跟他说那些精神科的专业术语,而只是跟他说乔瑾瑜所表现出的一切都只是对方的演技,乔瑾瑜是个合格的演员,却不是个感情丰富的普通人,大部分时间乔瑾瑜所表现出来的都只是对方希望看到的那个形象,而不是处于形象背后的那个所谓的‘真正的自我’。 今天死了位肝癌患者,早上科室主任亲自操刀,就连欧阳姐也只有在旁边拉钩的份,姜澜生更是插不上什么手,站在旁边看着,只知道癌细胞已经在腹腔中转移得到处都是,主任看了眼就又给缝上了,果不其然下午患者就死了。好在家属通情达理,但全部处理完也是晚上七点的事情了,今天是早班,晚班的医生迟到了一会儿,科室里就只有欧阳姐和姜澜生在。 欧阳姐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他跟在对方后面徘徊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有话快说。”欧阳瑾低头按手机,在看到他欲言又止的脸后桃花眼微眯。“……和那天你带过来的人有关?你还和他有接触?” “嗯。”姜澜生犹豫着点头。他心说我不但跟他有联系,我甚至还知道他每天三餐吃的都是什么,不过他并没有说出口。 “我只跟你说一次,小姜。”欧阳瑾把手机丢进包里。“我不说什么远离他是为你好这种话,没意思,但你要记住了,他是个演员,你觉得还不错的那个乔瑾瑜只是他演出来的角色而已。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乔瑾瑜是一位有钱有名声的演员,你认为他接近你这种无权无势的小人物有什么目的?” 姜澜生有些手足无措。何先生这么说,欧阳姐也这么说,他的直觉告诉他欧阳姐说的每个字都是为了他好,但是哪里不对,有什么地方是错的,却无迹可寻。 “你自己好好想想,尽量离那个人远点。”欧阳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背,然后从包里重新摸出手机。“我是他亲姐,我知道真正的他是什么样子。” 晚班医生进门,欧阳跟那人打了个招呼提着包走人,只留姜澜生神色复杂地站在原地,手机在他裤子口袋里嗡嗡震动,他掏出来看,是乔瑾瑜发来的两张照片,乔瑾瑜今晚只吃了一颗苹果。 来自欧阳姐的忠告始终在脑海中徘徊不去,好在普外并没有给他留出太多思考时间,这天姜澜生是晚班,琅市高速路上发生了连环车祸,伤员从轻到重源源不断地被送到急诊,全院无数医生被喊来加班,姜澜生从傍晚七点开始忙得脚不沾地,手术室进了就没怎么出来过,凌晨三点的时候欧阳给他开瓶葡萄糖把他从手术室里赶出去,姜澜生蹲在更衣室头重脚轻地喝光又重新钻回手术室,全院医生一直加班到第二天中午才终于把还活着的患者处置完毕,走廊里伤者家属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姜澜生晃悠回值班室,爬上床倒头就睡,总觉得脑袋刚沾枕头就有人推门而入。 “姜总,别睡啦,护士长给大家带了炸鸡。”是小护士娜娜来叫他。“快点吃,吃完洗个澡回家吧。” 姜澜生勉强点头,抬手看表。虽然只觉得自己睡了不到十分钟,但是事实上已经过了足足三个小时。 通宵过后的身体又沉重又轻松,他梦游似的回办公室把自己那份鸡腿啃光,梦游似的去浴室花五分钟洗澡,又梦游似的来到员工停车场,直到手机震动才如梦初醒。 是老陈,日常给他转发些无关痛痒的东西,姜澜生刚关掉界面,突然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乔瑾瑜给他发三餐照片的时间向来准时,而今天的消息却依旧停留在早上七点半的两个核桃。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麻木的脑子想都没想直接给对方挂语音,被按掉,再挂,再按。 乔瑾瑜:对不起。 乔瑾瑜:我做不到。 姜:接电话。 他又拨过去,这次终于成功接通,对面一片沉默。 ☆、第 51 章 “我们约定过什么来着?乔总?”姜澜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耐心。“你答应过我什么来着?” “……对不起。” “我不需要道歉,来,告诉我,你现在最真实的感受是什么?” 乔瑾瑜深吸了口气,声音都在发抖:“我克制不住,姜澜生,我停不下来,我想吃东西,怎么办?” “不要克制,吃,……挑健康的东西吃,不要急,慢慢吃,你把你的地址给我,我过去找你。” “不行……不行。” 姜澜生把手机开扩音外放,上车,边系安全带边继续说:“行,姜总说可以,来,乔总,定位给我。” “不行真的不行,你进不来……” “——有你我就进得去!”姜澜生烦躁地捋了把额发,略微提高声音。“我是答应过你不会强迫你没错,但是我确定你现在每一字每一句都在向我求救,我不可能不管你!!” 对面静了。 慢慢地、呼吸声与哽咽声不再被刻意遮掩,手机叮咚一响,是乔瑾瑜给他发的定位,果然是某个别墅区,在郊区,这个时间大部分人还没下班,应该不堵车。 姜澜生放缓了声音:“我大概半个小时就能到,你放松心情,手边有什么?有主食吗?先吃点主食,你记住,我们什么都可以吃,但是要慢慢吃,不着急,好不好?” 车子在道路上飞驰,他从来没有如此庆幸市区前往郊区的路如此通畅,夜班过后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虚脱,好在飞速运转的大脑逐渐将身体唤醒,他慢慢地跟对方聊天,尽可能让对方减缓进食的速度,最后车子平稳地停在别墅区的入口。 每个入口都有保安在看守,姜澜生知道自己开的车在这群保安眼里和底层人民没什么区别,好在与他推测的一致,虽然他的车是外来车,只要有业主的允许,只需要复印驾照与身份证就可以被放进别墅区。乔瑾瑜给他的定位非常精准,精确到三栋联排别墅的最右边那栋,他把车停在花园里推门下车,然后一眼看到落地窗内在沙发上蜷成一团的男人,头发乱蓬蓬,无助地望着他的方向。 姜澜生想,自己大概一生都不会忘记这个眼神。 联排别墅共三户,另两家看起来没有人居住的样子,乔瑾瑜住的这间的一楼客厅也空空荡荡。房门自动缓缓打开,内里装潢与他想象的那种有钱人家的布置截然不同,整个客厅中除了摆放在落地窗前的沙发茶几与一大块不规则形状的地毯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没有装饰物,没有不必要但是能增加生活情趣的小东西。 “……乔瑾瑜。” 地板非常温暖,烘得整个室内也都暖烘烘的,姜澜生拆下围巾挂在门口,脱掉鞋,看到茶几上满目狼藉。各式各样的食物都被拆开包装袋,沙发上也被堆满各种外包装,而乔瑾瑜穿着干干净净的白毛衣,团坐在垃圾的正中间。 “姜澜生。”乔瑾瑜双手抱住头,柔软的毛发穿过指缝,被死死攥在手中,脸上却什么表情都没有,声音也冷静得诡异。“……姜澜生。” 像一只正在流浪的、狼狈的家猫。姜澜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突然闪过这句话,很快被他甩甩头抛到脑后。他似乎还是来得有些晚,大部分的食物都已经被塞进对方的肚子里,他尽可能轻柔的走过去,试探性地摸了摸乔瑾瑜的头,对方没有拒绝。 “让我看看。”他轻声说,以对方可以躲开的速度慢慢伸手,隔着白毛衣摸向对方圆滚滚的肚皮。乔瑾瑜很瘦,是那种很上镜的瘦,肚皮上没有多少脂肪,所以他可以轻易触摸到对方饱胀起来的胃部。这也就意味着对方还没有催吐,这些食物依旧留存于对方的身体里。 暴食本身对身体带来的伤害远不如催吐所带来的伤害高,落地窗外天色渐晚,远方的天空满是橘红,姜澜生紧贴着乔瑾瑜坐着,缓慢给对方按摩腹部。室内没开灯,他也没问对方要怎么把灯打开,只是坐在对方身边,眼睁睁地看着柔软的沙发从金色蜕变为低沉的灰色。他没有说话,身边的乔瑾瑜也没有,只是不再揪着自己的头发不放,身体小幅度地颤抖,满身都是汗。姜澜生将那几绺柔软的头发从对方的手指中解救出来,再捋平,像哄小孩子一样慢慢地拍打对方的身体。 他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突然又响起欧阳姐的声音。是的,对方是个演员,以他目前的阅历他也无法分辨对方哪句是真哪句是演戏,就像他无法分辨自己可以这样轻而易举地接近一个演员究竟是不是对方的有意而为,但是他相信自己的直觉,更相信自己这‘无处宣泄的正义感’。 他努力思考何先生曾经给他发过的那些有关于暴食之后的情绪调节小技巧,却发现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也没心情摸出手机再看一遍,他身边的乔瑾瑜看起来格外脆弱,他不想添加其他可能刺激到对方的动作,时间逐渐失去相应的概念,天色越来越晚,他几乎已经看不太清乔瑾瑜近在咫尺的发旋,乔瑾瑜没有动,像一尊雕塑,凝固了半个世纪的时间。 接下来也许又过了很长时间,乔瑾瑜终于动了,在他的怀抱中深吸气,抓住他的手攥住,缓慢地吐气,终于从某种‘死去’的状态逐渐复生。乔瑾瑜在四周摸索了一圈找到遥控器,滴的一声轻响,大厅吊灯亮起,而他怀中的男人已经恢复成原本乖顺的模样,除了眼圈有些红,几乎看不出是个暴食症刚刚发作的人。 “……舒服点了?” “嗯。”乔瑾瑜点头,松开攥着他的手,像个小孩子般揉揉脸,又抽抽鼻子。“谢谢你,我觉得好多了。” “那就好。” 眼前依旧杯盘狼藉,他从桌子下面翻出垃圾桶开始清理桌面和沙发上的垃圾,乔瑾瑜忙站起身想接手,却被姜澜生用肘部挡开。 “我来收拾,你去洗个澡,别吐,等下带你去健身房跑步。” 也许是他的说话方式太过不容置疑,对方双手背在身后思索片刻,很快点头上楼。 冬日的夜晚总是到来得格外早,还不到七点,窗外已经彻底变得漆黑,姜澜生只花费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便将暴食后的残骸收拾得一干二净,空荡荡的大厅里除了沙发甚至没有落脚的地方。乔瑾瑜也很快从楼上下来,上身赤裸,脖颈上挂着雪白的毛巾,壁灯照在对方毛茸茸湿漉漉的头发上,漂亮得几乎不像真实存在的人。 “抱歉,”对方开口。“因为我的事情……把你折腾到这种地方来。” 姜澜生挑眉,把手中的垃圾袋系紧,尽量把目光固定在对方的脸上,避开对方肌理分明的肉体。 “不是约好的么?克制不住就告诉我,我会过来找你。倒是你,吹干头发换套运动装?我们去找个地方健身?” 乔瑾瑜面露尴尬。 “如果懒的话其实今天——” “不是。”乔瑾瑜捋了把发梢的水珠,缓慢措辞。“我的意思是,楼下有健身室。” 姜澜生:“……你先别说话,再让我仇一分钟的富。” 乔瑾瑜笑弯了眼。 虽然客厅的家具少得可怜,地下健身室的设备倒是相当齐全。在姜澜生还在思考要不要搜刮搜刮自己为数不多的健身建议的时候乔瑾瑜已经很熟练地站上椭圆机,桃花眼温和的看过来,与刚刚那个痛苦地蜷缩在沙发里的人判若两人。 “阿姨会来定期打扫,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要不要也试试?” “……成。”姜澜生一屁股坐在撸铁椅上。“不如定个标准,来比谁体力好?” 回答他的是男人自信的露齿笑。 半小时后姜澜生终于意识到自己下了多么愚蠢的决定:乔瑾瑜开始干演员这个行业的时候还未成年,虽然他不知道拍戏到底有多艰辛,但对方的体力显然要比他这个早七晚十一坐着学习的学生好了八百倍,椭圆机只是简单热身,下来以后又上跑步机轻飘飘跑二十公里舒展肢体,然后才开始为时半小时的力量训练,最后又骑上单车;而姜澜生在半个小时之后已经成功成为死鱼一条,瘫在腿举机上目瞪口呆。 “是我的错。”姜澜生碎碎念检讨。“是我没有深刻意识到自己的不足,不自量力,妄图以蚍蜉之力撼动乔总这颗大树,高估了我自己的体力水平,我反省,希望乔总能够赐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肯定会好好改造,重新做人。” “水?运动饮料?”乔瑾瑜打断他的碎碎念,脸上依旧挂着公式化的漂亮笑容,从单车上跳下来。 “……水就行。” 对方变魔术似的在墙壁里摸出瓶冰镇的矿泉水丢给姜澜生,然后又脱鞋站瑜伽垫开始最后的拉伸运动。 运动能促进大脑分泌多巴胺,乔瑾瑜的状态看起来比刚刚轻松许多,姜澜生暗暗松了口气,努力将全身酸痛的肉体从腿举机上摘下来放到地面上,全身像被大象踩过般没有一个地方不疼,成功达成‘扶着墙从健身房出来’的人生成就。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嗯?”乔瑾瑜把运动手环给姜澜生看。“最高心率145,强度不算高,那我要再加么?” 姜澜生无力摆手:“当我没说。” 姜澜生大部分的时间都住在市内,上一次住别墅区还是去老陈家玩,虽然不是相同的别墅区,但这些地方给他的共同点都是安静。不同于市内那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的喧闹,这里是绝对的寂静,似乎方圆百里之内除了乔瑾瑜再也没有第三个活人。 “乔总。”姜澜生接住对方看过来的眼神。“你们演员平时都不出门的吗?也没有什么朋友一起玩?” “嗯……还是会出门的,只不过对我而言出门比较消耗能量,我更喜欢在家独处。至于朋友的话……小齐兼职当我的助理,宋导那边也有几个熟人,还有宋导的女儿宋晓晓,这些都是熟人的范畴,关系最好的是一位叫唐纳的演员朋友。” 这回他终于想起了唐纳是谁。 唐纳,娱乐圈内以天使般的容貌著称的实力派演员,因为艺名酷似唐纳德而被起了个昵称叫唐老鸭,在前阵子大火的电影《热恋威尼斯》里饰演男一号,成功成为他们科室娜娜每天嚎叫的那位‘老公’,娜娜的头像背景朋友圈都摆满了唐纳的精修照片,有的还特意p上了几张天使光环,看起来清纯又圣洁。 却没想到这个人的名字会从乔瑾瑜的嘴巴里说出来。 “没有了?” “嗯。如果非要说的话,你应该也算——”乔瑾瑜在这里微微停顿,然后抬眸,认真地开口。“你愿意被我列入朋友的列表么?” 要命。姜澜生想。太要命了,就是这个眼神,他无法拒绝对方在这个眼神下的任何要求。 “不然呢,你想我是什么?” 乔瑾瑜温和的抿唇笑,主动换了个话题:“太晚了,今晚住在这里好吗?我家没有住家保姆,客房平时不会有人来所以我也不知道打扫得够不够干净,如果不嫌弃的话和我凑合一晚……可以么?” 直到走进卧室姜澜生才搞懂所谓的‘凑合一晚’只不过是句客套话,双人床宽得足够他这个成年男性在上面翻滚三圈,好在上次在客厅坐电梯上楼参观老陈那有自己卧室四个大的衣帽间已经完全损害到他的自尊心,这回的冲击就显得没那么大。卧室里家具不多也不华丽,墙面和地毯都是浅色,以简约为主,干净透亮得跟身边站的这位给人的感觉差不多,最显眼的反而是阳台落地窗,厚厚的窗帘遮住八成,外面漆黑一片,随着灯光的亮起,只有几缕夜色挤着窗帘的缝隙溜进来。 空荡荡的。这是姜澜生脑海里蹦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就像楼下的客厅一样,只是个样板房,这里没有主人,只有临时的、随时可能离开的住客,冷清得几乎不能称为‘家’。 “洗手间在右手边,”乔瑾瑜走在前面。“毛巾和洗漱用品在——在这里,都是新的,我去给你找睡衣。” 对方贴心地替他关上洗手间的门,姜澜生颓废地背靠冰冷的瓷砖,头痛欲裂,紧绷的身体直到现在才迟迟放松。通宵抢救,下班后又匆匆驱车赶往这里,安抚暴食症的病人,又在运动器材上勉强挥霍少许汗水,他的体力被彻底透支,无与伦比的疲惫在这一刻终于完全爆发。他不知道乔瑾瑜让他留宿,又给他留出独处的时间,是不是因为敏锐地意识到他糟糕的状态,好在他还年轻,身体还撑得住,而他的‘病人’也足够敏感温柔。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乔瑾瑜正坐在门口的地毯上发呆,怀里抱着崭新的、还没摘掉吊牌的毛绒睡衣,像一只温顺的宠物。姜澜生几乎用尽了自己所有的自制力才克制住没伸手揉乔瑾瑜的头。他拿过睡衣后匆匆洗了个澡,又把浴室让给乔瑾瑜,踩着地热窝进沙发。 卧室里没有钟,在这间房子里时间似乎完全不起作用,也不存在,直到摸出手机他才看到两个人折腾到现在居然才晚上九点。手机上有几个来电记录,他逐个关掉又打开微信,果然每个给他打电话的人都在微信上给他发了消息。苏越的是今天刚回本市,给他带了点临市特产让他记得下楼拿,而老陈则是一大堆无意义无营养的微博转发外加上夺命连环call的记录问他下夜醒没醒要不要出来玩,他把杂七杂八的消息逐个处理,只剩下老陈。 姜:[地点定位] 陈赫门:卧草!!! 陈赫门:哥哥苟富贵勿相忘你傍上富婆了吗!!! 姜:我要是说陪朋友健身你信吗? 陈赫门:你退下吧。 姜:喳。 陈赫门:等等,生哥,你居然在外面有野男人了,明明是我先来的,约你出来玩也好,健身也好。 陈赫门:害,我不配啊,您是谁呀,小的又是谁啊,小的哪儿高攀的起啊。 姜:老陈,为什么你的阴阳之术又精进了一步? 陈赫门:那是,老杠精了,每天都在网上抬杠锻炼身体。 陈赫门:对了,团支书最近说我们学院有公费马来西亚学术交流的名额,但是报名的话要参加英语集训班。 姜:那就报名呗,我们医学院还没这个待遇呢。 陈赫门:我觉得我这口条还可以,没必要上集训班。 陈赫门:等等有妹妹要唱千年等一回我去助阵等下聊。 还没等姜澜生选好轰炸对方的表情包,乔瑾瑜已经穿着和他身上同款的睡衣从浴室里走了出来,男人身上满是好闻的、沐浴过后的清爽气息,混合着对方极淡的香水味,像一个刚清洗过的布娃娃。 “你的衣服被我放进了洗衣篮,等洗好我再打电话给你。” 很好,是个完美的约下次见面的借口。头还是隐隐作痛,姜澜生慢吞吞地点头。 “按照你的习惯,你晚上一般几点睡啊?” “我的话,没戏要拍也不需要当宋导司机的话,大概是十二点之前。”乔瑾瑜对看起来就很柔软的大床扬了扬下巴。“今天谢谢你了,明明这么累却还是过来陪我,你先睡吧,我看会儿剧本,三月就要进组了。” 他确实因为缺少睡眠脑子有些木,闻言也没有再推脱,大头朝下栽进被子里,前一秒脑子还在思考明天早上需要几点起床几点吃饭几点开车才能准时到医院,后一秒便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梦境里。 ☆、第 52 章 第二天离开乔瑾瑜家的时候他身上穿着紧绷的、属于乔瑾瑜的衣物。乔瑾瑜虽然有这么点暴食的小毛病,但看起来持续的时间并不久,身位演员拥有着良好的身材管理。对方在衣帽间里帮他挑选出尺寸最大的衬衫,他穿上依旧会显得有些不合身,弄得他临走前照了半天镜子,意识到自己最近久坐而肥,早已不复青春年少。 定期健身的想法在他的脑海里冒了个头,不过他没说出口,反而是乔瑾瑜主动给他发消息,问他能不能定期过来陪自己健身,对方因为要进组,所以叫来一位长手长脚的健身教练,可以顺便帮姜澜生也量身定制健身计划。他找时间去乔瑾瑜家和那位教练见了一面,看上去还挺眼熟,似乎在什么健身相关的广告上见过。 行吧。姜澜生咂咂嘴。毕竟面前这位只比自己大一岁的演员大哥住豪宅开豪车,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生物,能请来什么人都不稀奇。 乔瑾瑜的暴食症在有外人存在的时候明显要好很多,他唯一担心的只是这种被动的‘好很多’会不会让对方在独处的时候反而代偿性的变得更差。他把自己的排班表发给乔瑾瑜,让健身教练帮忙排日程,老爸最近不会回家,他几乎每隔两天至少会在乔瑾瑜家过夜一次,只不过从第二次起,就有家政阿姨专门为他打扫出了客房,他没再挤进乔瑾瑜的卧室里。 又是崭新的一天,所有下夜班出来到停车场找车的医生都是一模一样的颓废样,姜澜生对着冬日的太阳发了会儿呆,手机嗡嗡震动,他迟了片刻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手机在响,手忙脚乱找了半天才在里面那件衣服口袋里摸到手机。 “喂您好?” “快递。”对面的男声是和他差不多的有气无力。“姜总是吧?有你的快递,我在你们医院的快递点。” 挂掉电话后姜澜生依旧有些莫名其妙,好在快递点距离车库并不远,他花了几秒钟才想到自己的车停在了哪里,先把白大衣扔到副驾,然后才摸去快递点。包裹不大,轻飘飘没什么分量,又一个电话掐着时间打过来,姜澜生边拆快递边艰难地接电话,也没看来电显示是谁:“喂您好?” “姜总?”是乔瑾瑜的声音。“是我,快递收到了吗?” 外包装被他丢进快递点旁边专用的废纸箱内,姜澜生终于腾出手握住手机。“是张卡片,这是什么?” “是门禁卡,可以开我家的门,本来是指纹开锁,但是我不太清楚要怎么录入,所以先用卡来开。”乔瑾瑜的声音听起来很快乐。“另外我也把你的信息直接录入了小区的安保系统,下次进门的时候只需要开车窗刷脸就能直接进来,不用再像之前那么麻烦。” 嚯,是份大礼。 他的脑子立刻清醒不少。 “我等下就过去。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我可以给你带。” “嗯……想吃很便宜的泡芙,带添加剂味的那种,一点点就可以,要保持身材,三月还得进组拍戏。” 一句话赶走了他脑子里百分之八十的大鱼大肉,姜澜生嗯了声,扭头回停车场。这些天因为要去乔瑾瑜家陪乔瑾瑜健身,所以他特意去洗了个车,每天开车上下班,加入堵车大军。 不过不得不承认拿到乔瑾瑜家门卡的感觉好得要命,他没去问乔瑾瑜究竟有多少人拥有进入这间别墅的权限。乔瑾瑜的日常生活跟他的富二代室友陈赫门差了很多,家里只有非住家的家政阿姨与健身教练,而不是像陈赫门家里那样有常驻的管家与安保人员。他本打算在老陈回国之后抽一天时间跟老陈出去玩,结果乔瑾瑜的健身教练将他的日程排得极满,他不得不跟陈赫门坦白从宽,说最近在帮助一位可能有精神疾病或者心理疾病的患者所以腾不出时间。 用老陈的话讲,这就是母爱,是无可安放的正义感。 三月开学的时间不为任何不可抗力而改变,寝室四个人里只有姜澜生和陈赫门是本地人,剩下两个都来自周边城镇,每年最先到寝室的都是—— “生——哥——” 拖着行李箱还没摸到寝室门的时候寝室门已经从里面打开了,打扮得很潮的男人直接原地起跳一把搂住姜澜生的脖子直接堵满门框,他艰难地在挂着拖油瓶的状态把行李箱拽进寝室,勉强关上门,期间还要忍受陈赫门不停地在他的背上揩油。 “生哥你可想死我了,四十天了,我们足足四十天没见面了,四十天里你每天和人你侬我侬,我呢?臣妾被你打入冷宫四十载。” “行了吧你,四十天你夜夜笙歌。”姜澜生笑着把对方从自己身上摘下去。“来,让我看看,又人模狗样的啦?” 陈赫门原地立正抹了把刘海,龇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小男生左手劳力士右手葆蝶家手链,宝格丽的耳环gucci的项链,登喜路的皮带巴黎世家的裤子外加lv的鞋,在认识这个人之前姜澜生从来没想过这世界上一件不起眼的polo衫还能卖两万八千块钱。好在这个人十分接地气,每个学期只有刚来的时候打扮得人模狗样,随着时间的流逝丢的丢扔的扔,没可穿的干净衣服以后就会直接点开淘宝搜‘衬衫’,不看销量不看价格,第一个弹出来什么就付款买什么,富二代的来穷二代的回去,直到开学再变回富二代的模样,如此循环。 “我妈,没办法。”陈赫门扭动身体摆出几个妖娆的造型对他抛媚眼。“她差点给我带两盒她那个拉什么的面膜,人家又不是女孩子了啦。” 姜澜生喷饭:“阿姨也是为你着想,提高你泡到妹妹的几率。” “我谢谢你了,我都二十一了,想和我上床的哪个不是为了我这套皮囊,”陈赫门嘟着嘴抖抖自己两万八的阿玛尼。“就没有一个人能透过我的皮囊注意到我闪闪发光的灵魂吗?” “会有的。”姜澜生诚心诚意地安慰。“等你结婚那天你请我当伴郎,我保证把你家的法国红酒洒满你的高定西装。” 陈赫门怪叫着揪姜澜生的领子,姜澜生笑着躲,不小心拌到行李箱,又被陈赫门捉到按在桌子上。对方从小就被他妈塞进各种各样的防身术班里学习‘不会被绑架的100个小技巧’,不知道对付十个成年大汉会怎么样,但是对付他这种只有力气没有技巧的普通男人绰绰有余。 “小娘子,我看你就很配得上本少爷的灵魂,择日不如撞日——” 陈赫门撅着嘴巴作势要亲他,姜澜生忙躲,衣柜被他踢得砰砰响,就在这时寝室门被人一把推开,第三个室友张伟推着巨大而又破旧的行李箱颓废地进门,看过来的表情一言难尽。 陈赫门立马清了清嗓子直起身,给姜澜生甩过来一个‘你给我等着’的凶狠眼神,然后装模作样地收拾自己的行李。 寝室四个人里三个人都是五年制临床学院的学生,只有陈赫门是金融专业,整层楼都知道大一刚开学第一天这位大少爷就和之前寝室里的三个人大吵一架,不顾身后那位两杠一星的好言相劝,跑到宿管那边翻入住登记表。那年男生宿舍的五层只有姜澜生他们这间屋子人没住满,于是大少爷大剌剌地把自己的名字改好,强行搬进姜澜生所在的寝室,在大一第一天出尽了风头。 没有人愿意触有钱人家少爷的霉头,而且陈赫门的确出手大方,不是请大家出去吃就是请大家出去玩,而且聪明人家的孩子生来也聪明,成绩永远排在前面,未经世事的成年人之间没有过不去的坎,陈赫门优秀得足以得到大部分人的尊重。 而现在的陈赫门学得聪明了许多,每次都在开放入校后第一个回寝室,这样就可以避开其他人观摩他家的豪车并窃窃私语。姜澜生跟对方熟起来也是因为对方实在是过于丢三落四,贵重新款奢侈品随手乱放,丢了也不在意,还是每次姜澜生帮他收拾好,回寝室后丢进对方的首饰盒里。后来有一次陈赫门约他出去玩,两个人姑且也算共患难了一次,陈赫门才真正把他当成‘自己人’。 第三个室友张伟不说话,陈赫门低头玩手机,姜澜生便也摸出手机玩。午饭时间到,乔瑾瑜准时准点的给他发来营养师配餐,时间精确到秒,就像个机器人。想想陈赫门再想想年龄差不多的乔瑾瑜,在他的概念里同样都是有钱人,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的生活看起来截然不同。 姜:我到寝室了。 乔瑾瑜:还要上课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第一医院的临床医生。 姜:嗯,四年制的专业应该实习或者准备考研,但是我们临床是五年制,实习要等明年的这个时候。 乔瑾瑜:啊,抱歉我忘记了你是临床学院。 姜:那你呢?我记得你今年是大四下,也就是说还有四个月毕业,答辩和拍戏不冲突吗?论文呢? 乔瑾瑜:嗯……问题不大,我们教授和宋导是朋友,我的毕业论文是教授手底下得意师兄研究课题的其中一部分,至于拍戏的话,我只是戏份不多的配角,只要腾出两天时间回学校答辩就行。 几句话就把自己的情况交待得底朝天,以至于每次看到这些话姜澜生都总有些窥探别人隐私的羞愧感。不过乔瑾瑜发的这些侧面提醒了他一件事:他是五年制,陈赫门却是正常的四年制金融系学生,大家一起厮混两年半,他却从来没听陈赫门说过将来的打算。不过寝室不是说这些的地方,姜澜生又回了几句,收起手机站起身,伸手拍了把陈赫门的头顶。 “走,去食堂。” ☆、第 53 章 安静的大学校园随着学生逐渐返校而‘活’了过来,到处都是躁动的少男少女,其中大一新生更是格外显眼,要多懵懂有多懵懂,正准备肆无忌惮地享受来之不易的自由生活。也许是他拍陈赫门出门的时候表情太过严肃,以至于对方的情绪远没有刚见到他的时候那么饱满。 “生哥,真相只有一个,你每次这个表情叫我出来的时候,我都觉得你不是想跟我求婚,就是……”陈赫门苦笑。“就是想商量人生大事。说吧,是你的事还是我的事?如果是你的事我任何时间都愿意洗耳恭听。” 姜澜生平静地看着对方,道:“你的。” “我没什么好说的,生哥,我今天出门之前刚跟我妈吵了一架,她想让我去我爸公司实习然后接手家业,我这辈子从小到大接受了十四年的私立教育,好不容易上的公立大学,这才终于第一次脱离那个让我非常厌恶的环境。” “我不知道,生哥,我不知道我的未来是什么样的,我想自己试试,看看如果没有我爸我能做成什么。” 陈赫门这个人不正经的时候是真的不正经,正经的时候也是同样的正经,姜澜生点点头,没再就对方这个完全不成型的想法发表任何意见。 “那你呢,你打算怎么办?你靠你爸的关系每个假期都去医院实习,毕业了就留在第一医院当医生吗,还是考研以后再留?” 似乎对于前路的担忧是这个年纪躲不过的命题,所有人都在思考自己的未来,就好像年轻时脑子里妄想出来的、不切实际的宏图霸业大好前程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未来是不确定的,还有很多名为成功的可能性。不知道为什么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姜澜生第一反应想到的却是乔瑾瑜。乔瑾瑜呢,会做什么?在演艺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吗?暴食症会被彻底治愈吗?会摇身一变成为全国知名的大明星吗?娶妻生子,过上无数年轻人所羡艳的生活吗? 他一时间有些不敢继续想下去。 “生哥?姜澜生?” 陈赫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他回过神,看着哈巴狗一样可怜巴巴看着他的陈赫门笑出声。 “其实我也没想好,不过我总觉得,你老妈给你安排的道路对你而言,也许是最好的选择也说不定。” 没有答案,每个人的性格不同先天条件也不同,未来能走的路自然也都不同。既然老陈已经决定好了自己尝试去走的路,也不需要他再多担心什么,正好苏越打电话过来约他吃饭,姜澜生很心安理得的把陈赫门甩在食堂门口。 苏越每年都会在他开学的这两天过来请他吃饭,不是早几天就是晚几天,要看对方什么时候能从实验室里脱身。而这顿饭美其名曰‘给我们家骑士先生践行’,是善良的苏师兄代为行使父亲的责任,虽然每次说得都像是在占他便宜。不过好在从小跟苏越一起长大,就算很久不见也完全不会感觉到生分,他还顺便能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苏越这里得知同样见不到面的亲爹的近况。 乔瑾瑜也依旧每天三次准时准点的给他发三餐进食前与进食后的照片,一直到对方进组,进食的时间立刻不规则起来,有的时候甚至喝咖啡度日,早上七点一杯咖啡,中午盒饭看起来就油腻得不行,乔瑾瑜只吃一口就不再碰,等晚上下工不知道几点,有的时候干脆什么都不吃直接躺在床上睡过去。姜澜生心说这不行,本想要来助理小齐的微信试图给他点外卖叫些清淡的食物,但小齐准确的来说不是乔瑾瑜一个人的助理,或者说小齐本来就是宋导的人,一切以戏为主,每天午饭晚饭的时间都完全不固定,乔瑾瑜每天摄入的东西依旧少得可怜,姜澜生甚至不确定对方会不会有一天直接昏倒在片场。 乔瑾瑜: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这阵子对方对他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他依旧止不住地担心:乔瑾瑜将自己绷成一张拉紧的弓,表面看起来完好无损,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完全崩断。 姜:我差点就信了…… 手机嗡嗡震动,是乔瑾瑜打过来的语音。姜澜生本来从选修课教室出来困得不行,看到对方的名字后立刻精神了不少,他把沉重的书包扔到最近的休息座椅上,示意老陈先回去。 “喂?今天收工了?” “嗯,今天要早一点。”乔瑾瑜的声音与之前的每一次都分毫不差。“今天我有好好吃饭。” 姜澜生笑出声,道:“那还不错,夸奖你。” 就像欧阳姐所说的那样,对方是个演技很棒的演员,只要对方想,就可以模拟出任何情绪,而以他的能力没办法听出任何破绽。是人就会有这样那样的情绪,每次语音都听到不同情绪的声音才是正常情况,而不应该是像现在这样,每次都饰演出一个‘乖巧的乔瑾瑜’来与他聊天。 “小齐说《画地为牢》好像开播了,你会看么?” 哦,是那个电视剧,他嗯了声。 前几天娜娜还给他发过剧照,顺便打听那天来科室的到底是不是乔瑾瑜本人,照片里乔瑾瑜饰演的男人是个温润正直的片儿警,看起来三十出头,下巴上一层青色的胡茬,看起来老成却并不沧桑,似乎有些近视,看人的时候桃花眼会习惯性地眯起来。姜澜生从来没有看国产剧的习惯,正在搜剧名的途中乔瑾瑜当啷给他发来五十块钱转账。 “算我请你看。冲个会员?” “那你呢?你看么?” “嗯……除非必要,我一般不会看自己演过的东西。”乔瑾瑜犹豫片刻答。“尤其是拍戏途中,我怕我会出戏。” 虽然成功把剧安利给姜澜生,乔瑾瑜自己却拒绝了共同看剧的请求,他在网上搜的时候看到这部剧已经播了不少集,不是能引起巨大话题度的偶像剧,只是个每年不知道要产出多少部的、无名无姓的生活剧。故事主角是一位因受人排挤而来到小镇散心的画家,而乔瑾瑜饰演的角色则是小镇里的片儿警,有个上幼儿园的女儿。随着故事逐渐深入,在某次出警调节纠纷的时候,因为一些原因,片儿警被主角邻居家孩子活活砍死。 看似人畜无害的孩子抡起巨大的柴刀,面无表情一下一下的用力下砍,滚烫粘稠的血液四处飞溅,乔瑾瑜那张漂亮的脸上染满了血,生机勃勃的眸光随着失血过多而逐渐蜕变为无机质的状态,饶是他对演戏一窍不通,也依旧被对方所饰演出的那种从生到死的感觉所震撼。 姜澜生追了一个星期的剧,剧没看完,乔瑾瑜的戏份倒是已经结束了,姜澜生是纯粹的理科生,以至于他足足花费了两个小时才组织好语言,凑出一千字的溢美之词给乔瑾瑜发过去。彼时寝室里老陈在打游戏,剩下的两个室友张伟和王哲都在葛优瘫着玩手机,他才发过去没多久,手机突然弹出乔瑾瑜的视频邀请。 姜澜生吓了一跳,乔瑾瑜跟他聊天向来不是文字就是语音,直接点视频这还是第一次。嗡嗡嗡的手机仿佛催命符,他等的稍微久了点,以至于对面老陈略带好奇的瞥了他一眼,倒是没有多问。 他手忙脚乱的接通视频,然后四处摸耳机,整个屏幕都被乔瑾瑜的肉体占满:湿漉漉的头发,白皙的上半身,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发梢滴到不那么饱满的胸肌上,又滚到白花花有些干瘪的腹部,沿着人鱼线流淌,将内裤上缘沾湿一个小点。 姜澜生:“………………” “嗨。”乔瑾瑜向他招了招手。“能看到我吗?” 他迅速把耳机插上戴好。“……能。” 乔瑾瑜笑眯眯地坐在酒店沙发里,这回镜头里只剩下上半身,对方用手抹了把胸口,将干净的白毛巾盖在头顶。 “我看小齐他们跟朋友聊天都是用视频的方式,没吓到你吧?” 姜澜生心说你们家小齐和朋友聊天绝对不可能不穿衣服,身材也肯定没你好,不知道一会儿哪个室友不小心瞟到屏幕还以为自己在裸聊…… “还行。”他最后说。 “然后呢?视频开了以后应该聊点什么?” “和打电话差不多,聊新闻聊八卦,聊身边发生的事情,聊聊自己的想法。”姜澜生很快找到状态。“刚刚我写的一千字小作文看完了吗?有什么感想?或者今天有没有发生什么会让你想到‘哎呀,这个要分享给姜总’的事情?” “谢谢你喜欢我的剧,收到你的点评我很开心,下次会继续努力。至于想分享给姜总的事情嘛,今天导演状态特别差,还给我们所有人鞠躬道歉来着,我听小齐说,昨天宋导被煤老板带人请去喝酒应酬,宿醉外加上只睡了不到两个小时,幸亏还算年轻,不然不知道会不会直接就过不来了……” 乔瑾瑜絮絮叨叨地说着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接触到的事情,姜澜生微微眯起眼,比起对方话语里的内容,他更关注的是别的东西,比如对方亢奋充血的眼,比如微微抖动的下颌,如果他观察得不错,乔瑾瑜正在无意识地磨牙,整个人的状态十分奇怪,和之前他见过的每一个乔瑾瑜都判若两人,带着微妙的神经质。 “啊,抱歉,我说的话很无聊吗?”乔瑾瑜敏锐地注意到他的走神,讨好式地笑笑。“每天困在组里没什么好玩的事情……” “乔总。”他出言打断。是的,这个充满讨好意味的笑容也很奇怪。“我冒昧地问一句,如果不能回答的话,直接告诉我不能回答就行,你在这部剧里的角色是什么样的角色?” 乔瑾瑜眨了眨眼。 “一个吸粉的鸭子。” 无意中秀出的身材,神经质的小动作,亢奋的状态,姜澜生现实生活中没见过吸粉的鸭子,但是无论是谁都能看得出现在的乔瑾瑜状态非常奇怪。 “结局呢?” “哟,金屋藏娇。”陈赫门在姜澜生右耳的位置干巴巴的开口。 姜澜生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捂住屏幕,上完厕所回寝室的陈赫门已经趿着拖鞋一屁股坐回电竞椅里,戴耳机摸鼠标动作无比熟练。 姜澜生:“……” 他把摄像头往那边晃了晃。“老陈,陈赫门,我室友。我之前给你发过的很多段子都是从他那里看来的。” “那下次要打个招呼。”乔瑾瑜笑。“我刚才把《无言往事》的剧本发到了你邮箱里,不过剧本还没改完。你也知道,我是宋导的御用男配,宋导排着拍着临时改剧本的事情常有发生,说不定等播出的时候我已经从良了呢。” “……那我祝你有个好结局。”姜澜生诚恳道。“你看我认真的双眼。” ☆、第 54 章 乔瑾瑜突然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姜澜生正饿得半死不活的在从图书馆爬往食堂的路上,虽然天气已经转暖,乔瑾瑜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很闷,像是缩在厚重的围巾里。 “姜总,愚人节快乐。” “乐,乔总吃了吗,我好饿,我的胃正在自己消化自己。” “胃也能笑话人的吗?它在哈哈哈的大笑?” “乔总,您哪儿学来的冷笑话,”姜澜生笑出声。“今天不拍戏?” “嗯,组里出了点小事故——不会乱说,小齐你先回去吧,没事——所以今天下午没有我的戏,我现在在你们学校的附属医院,要一起吃个饭吗?” “太好了,”他立马说。“我去接你?” 虽然法律规定不能疲劳驾驶,但是似乎没有规定不能饥饿驾驶,为了防止低血糖姜澜生车里还有不少糖块,应该能撑得到见到热腾腾的食物。在食堂吃不行,虽然乔瑾瑜名气不算大,但也姑且是个皮相漂亮的年轻演员,他不太想那个人被自己学校的同学八卦。更何况以这两次他在视频里见到的、乔瑾瑜那神经质的状态—— 不太适合见人。 “嗯……医院门口有记者,我往东路的星爸爸那边走,你可以在门口停一下。” “行,那待会儿见。” 人在饥饿的时候更希望吃到高热量的东西,这是哺乳动物没能完全退化的本能,然而乔瑾瑜可能需要在拍戏期间维持身材,外加上看对方这阵子发的三餐照片,对方现在的胃应该不太能接受过于油腻的东西,于是他只能咬咬牙带乔瑾瑜去吃素食。好在能见到活着的、热乎的乔瑾瑜足以弥补吃不到高热量食品的遗憾,哪怕现在对方约等于半只鸭子,那也是美人。 坐上车,导航点到方圆百里内最近的素食店,他特意绕个路到东路星爸爸门口,果然看到身材高挑的男人陷在灰白色的外套里举着手机向他招手,桃花眼里笑意盎然。大概是因为天气热,乔瑾瑜坐好后第一反应是脱外套摘围巾,然后才吸吸鼻涕,对他笑弯了眼。 真好,连春天都一起坐进来了。 “素食?” “啊?”乔瑾瑜满脸失望。“不给吃油炸食品吗?” 等红灯的时候姜澜生伸手摸了把乔瑾瑜的肚皮和胸口。最能反映出人体体脂率的地方是腹部,乔瑾瑜的肚子凹进去一个有些吓人的弧度,虽然这几天姑且也视频过几次,但是不用肉眼看就没办法清楚地意识到乔瑾瑜究竟瘦了多少,就连眼窝也比之前更加凹陷,仅剩意志力撑起干瘪的皮囊……确实很像瘾大的吸毒人员。 “下次吧,拍完戏带你吃好吃的。” “好。”乔瑾瑜很快答。 “你们剧组那位受伤的人没事么?” “住院,医生说一个月之内就能出院,但是最近宋导的投资商那边似乎和对家出了些矛盾,那边有人扬言要整宋导,所以我们这边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会招来记者,只能把受伤这件事隆重的处理一下。” “你送那个人过来的?” “嗯,非要说的话,我在宋导工作室挂的是助理的职位,所以由我来送很正常。我的戏几乎都跟男二捆绑在一起,男二暂时不能拍戏的话我也没办法继续拍,但是既然开机了就不能停,宋导把明天上午的戏提到了今天,医院这边如果有需要下决策的地方都是由我来决定。” 姜澜生点点头,手指缓慢敲打方向盘。 等红灯时他侧过头上下打量吸粉鸭子版乔瑾瑜,无论怎么看对方的身上都贴着萎靡不振四个大字,与前几天在屏幕里看到的被砍死的那个乐观的片儿警大相径庭。也许这就是演员的魔力,不过比起带乔瑾瑜吃饭,他更倾向于让对方找个地方舒舒服服的睡一觉…… 好的,现在桃花眼闭上了,对他的视线也没给出任何反应,姜澜生挠挠头,盯着对方的脸又看了几秒,突然意识到对方好像还真的睡着了。 他没出声,甚至把车内音乐的声音都调小些许,尽可能平稳地开到距离素食店门口的停车场,他没熄火,乔瑾瑜也没有醒来的迹象,于是姜澜生在门口用手机与手势安静地点好餐。这个时间人不多,他把就餐时间定在四十分钟后,又在手机上设定好闹钟,这才腾出时间打量在副驾驶睡熟的人。 前两天有一次视频的时候乔瑾瑜还没来得及卸妆,那天拍的应该是毒瘾没发作的鸭子,发型打理得很整齐,额发都用发胶固定在头顶。而今天看起来拍的是毒瘾发作的鸭子,凌乱的额发一缕一缕挡住眼睛的上半部分,睫毛修长。姜澜生向来不修边幅——服装搭配小时候全靠苏越,现在全靠总是宽以待己严于律人的老陈——他完全不记得上一次照镜子是什么时候,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觉得乔瑾瑜精致漂亮,像个瓷娃娃。 乔瑾瑜睡了多久他便看了多久,对方呼吸声又轻又稳,直到轻音乐步入尾声,温柔的钢琴曲突兀断档,周遭瞬间安静,乔瑾瑜立刻睁开眼,就像从未入睡般,好在他没有忽略对方神色中一闪而过的难以置信。 “早安。”姜澜生笑眯眯地把车熄火。“我根据我自己的独断与偏见点好了菜,把外套穿上,我们进去吃饭。” 比预定时间要更早一点,姜澜生跟在引路的服务生后面,背后乔瑾瑜在扑面而来的暖气里把围巾往上拽,挡住大半张脸,声音瓮声瓮气。 “姜总考虑过毕业之后的工作吗?” “乔总有什么高见?” 好脾气的服务生见怪不怪,将他们安排在无人的角落。这家素食店的环境非常好,十分注重隐私,这也是在认识乔瑾瑜后姜澜生去找老陈做的功课,全城大隐隐于市的菜馆都被列在表格里,以备不时之需。 “以我个人的意见,我觉得姜总很适合心理医生。” “不太对口,”姜澜生挠头。“我是临床专业,心理学不是考试课,不过感谢您对我的认可,这是对我而言最大的支持,谢谢,感谢各种tv。” 乔瑾瑜显然不懂这个老梗,只是眨眨眼。 “我是认真的。我还没在有——有任何人在的时候在车里被动的睡着过。” 入睡困难也是心理疾病的一个症状。姜澜生在心里说。也许你没有对我表达出来,但是对你而言会不会光是活着就已经竭尽全力了呢? “嗯,我会考虑的。你呢?不是今年六月毕业么?” “六月毕业。其实我上这个大学也是宋导强行逼出来的,我本来打算高中毕业就给宋导当助理,却没想到被他发掘出来成为固定的男配。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我在演戏上多少还算有点天赋,我原以为这就足够了。” 欧阳姐和乔瑾瑜都没有提过他们的家庭,也没提过他们小时候的事情,平时他们聊天的时候也会尽量避开这个话题不去谈。 姜澜生默不作声地换了个话题,问:“然后你在大学四年里学到很多?” 乔瑾瑜点头,道:“演戏不止需要天赋,还需要技巧与练习,我很感激我镜头前表演教授,他教会了我很多之前注意不到的东西。我的同学们都在排毕业大戏,理论上五月表演,但是因为我和他们不熟而且已经有了自己的工作,所以我不参加也可以。等毕业后我应该和现在差不多,继续在有戏拍的时候拍戏,没戏拍的时候给宋导当助理当司机。” 他没有问为什么乔瑾瑜凡是提到演戏三句不离宋导,也没有问欧阳瑾和家人的事情,服务生恰到好处地打断两个人的聊天,素食一道一道接连上桌,他没点煎炒烹炸的菜品,以蒸炖为主,乔瑾瑜微锁的眉头舒展开来,没有客气,拆开筷子大快朵颐。 看起来最近是饿到了。姜澜生时刻计算着对方摄入食物的量,在差不多六分饱的时候开始用自己的筷子夹住对方的筷子,乔瑾瑜躲了几次无果,只得放下筷子,眼巴巴地看着姜澜生风卷残云般将剩下的所有食物都装进肚子,表情有些委屈,看得他乐出声。 “下次,下次,姜总说的下次不是客套话,就是真的下次,等你拍完这部戏,想吃什么都带你去。” 素食确实很好吃,明明是豆制品和蘑菇,却能做出肉类的味道与口感,姜澜生吃得快舔盘子,最后还是理智占据上风,他叫服务生打包二十个包子装进保温盒,一路载着乔瑾瑜回医院。 附属医院和他们学校距离只有两条街,姜澜生本想把对方送到门口就回学校,结果突然接到老陈的电话,语无伦次语焉不详,要跟他见面谈。他本以为陈赫门现在在寝室里,然而还乔瑾瑜突然轻柔地握住他的手示意他往前看,陈赫门站在停车场里,正倚着Q7给他打电话,表情有些焦急。 “我知道了,你现在就站在原地别动,我马上到。”姜澜生挂断电话,伸手从后排把装包子的保温盒拽过来递给乔瑾瑜。“下次再约吧,老陈好像有什么急事,包子拿去给他们分着吃,你不许再吃了,能休息就休息,别傻乎乎的非要照顾伤患。” 乔瑾瑜点头,重新把围巾围好,拎着保温盒从不对外开放的特殊通道刷工作证进门。他直到完全看不到乔瑾瑜之后才继续往前开,期间老陈又给他打两个电话他都没接,一脚油门顶到陈赫门脸前踩刹车,对方刚要骂,看到司机是他后立马像看到救星般拉开副驾驶门一屁股坐进来,全身都在不正常地抖。 “怎么了?” “生哥我怕,怎么办啊生哥,生哥你救救我。”陈赫门上上下下搓自己的脸和身体,嘴唇煞白。“我不敢进去,你陪我行吗?” 今天是四月一日愚人节没错,但是老陈每天日子过得浑浑噩噩不辨日月,他不觉得对方会在这个时间点恶搞他。 “有事说事,生哥万能。” 陈赫门无助地和他对视。 “我可能得艾滋了。” ☆、第 55 章 大脑嗡地一声,姜澜生深吸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可靠些,他强自镇定下来,正襟危坐,平视陈赫门的双眼。 “别害怕,别紧张,生哥在呢。”他双手扶住陈赫门的肩。“我马上就陪你进去检查,你告诉我是什么情况。你和你上次发过照片的那个妹妹约过了吗?” 陈赫门艰难地吞了口口水,说:“那个女的是我在某软件上认识的,我给她发过我内个的照片,是她主动约的我,还差临门一脚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她那里有点恶心,就没真的跟她做,然后她说要用嘴,我也不想礼尚往来,就也拒绝了,最后是用手解决的。” “然后呢?” “然后我们两个之后也没什么联系,今天我觉得我喉咙不太舒服,还恶心,淋巴也有肿大,哦淋巴是我问张伟借你们解剖书看的位置,然后那女的今天给我发她的HIV确诊书,她说我也逃不过……生哥,怎么办,我不想得艾滋,我们陈家就我这一个儿子,我现在让老爸再生个二胎来得及吗?那女的舔了我脖子,就肿的这个位置,我上网查,我这些症状全能对得上,我是不是确诊了啊?” 姜澜生一边担忧一边又觉得有点好笑,总觉得对方得艾滋的概率不大,不过这毕竟不是小事,还是去采血化验看结果比较好。 刚刚的应激反应让他的手也有些抖,姜澜生拍拍陈赫门的背,踩油门找地方停车,向来天王老子都不怕的老陈如今无助脆弱又可怜,姜澜生没再刺激他,解安全带带对方去感染科门诊。出于各种原因陈赫门不敢拿自己的医保卡挂号,只能用姜澜生的卡冒名顶替,他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反而是老陈满脸愧疚。 “要么我给你转两万块钱精神损失费?”对方这么说,然后差点被姜澜生按在椅子上暴打。 附属医院不比能走后门的第一医院,而且今天实在是有些晚,他挂的不是急诊,姜澜生就是再神通广大也不能在今天半夜十二点之前拿到检测结果,两个人分别开着自己的车一前一后的回学校停车场。学校停车场本不允许停学生的车,然而陈赫门他爸在拿到录取通知书的第一天就自掏腰包,赶在开学之前把学校原本只有一层的教师停车场改建为三层立体停车场,从而博得四个私用停车位。陈赫门自己停三辆,剩下的那个则留给姜澜生用。 直到下车姜澜生才挂断和老陈的语音,对方没说‘请你帮我保密’之类的客套话,颓废地走在前面回寝室。 “我好难,生哥,为什么活着这么难。” 姜澜生拍拍对方的肩。 “是人都有烦恼,想开点,你刚刚主诉的时候医生嘴角都在抽搐,没事的,明天我们肯定能拿到阴性报告。” “真的是人都有烦恼吗生哥,”陈赫门怀疑地看着他。“你有什么烦恼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接下来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好在在等电梯上楼的时候陈赫门的心情看起来比刚刚见面的时候要好得多。富人家的孩子陈赫门无疑是优秀的,这种优秀不止表现在成绩上,还表现在出色的自我调节能力上,据对方所言,陈赫门他爸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动起来,长吁短叹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你给我动起来’,陈赫门拥有着十分健康的家庭,以至于心理健康程度比乔瑾瑜要强得多,姜澜生提心吊胆了半晌,陈赫门反而看起来越来越正常,完全没有崩溃的迹象。 等回到寝室已经是八点半,剩下两位室友看到他们两个这么晚回来没有任何反应,依旧瘫在床上玩手机,他的手机也恰到好处的发出提示音,是乔瑾瑜发来的消息,问他有没有回寝室,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自己可以帮忙云云。明早看起来还要翘课陪老陈去取结果,今天也没心思再去自习室自习,没到期末也没必要通宵,姜澜生有一搭没一搭的回乔瑾瑜的信息,顺便把明天早上第一节课要讲的东西翻一遍。 当天晚上姜澜生每次起夜都能看到陈赫门那边还有手机亮着光,他上完厕所回来艰难地撑着眼皮按手机,摸黑查到本校早上开大门的时间截图给对方发过去,然后爬回床上倒头就睡,装作没有听到老陈细微的抽鼻涕声。 与姜澜生预测的一样,血样结果全阴性,毕竟陈赫门甚至没和那个女的发生完整的性关系。嗓子痛只不过是普通的感冒,然而昨天急火攻心又吹到冷风,拿到阴性结果后陈赫门立刻发起高烧。他没告诉陈赫门最好在六周之后复查的事情,只是把陈赫门拽回寝室塞进被子里,该喂药喂药,该喂饭喂饭,他翘的这堂课老师刚好点了名,姜澜生不得不跟导员解释说明一番,又帮陈赫门也请好假,当然他没提陈赫门的艾滋结果,只说普通流感,导员高度重视,甚至拜托下手术后过来上课的、还在临床工作的老师来寝室看几眼。好在没什么大事,陈赫门在二十四小时内退烧,只是精神还有些萎靡不振。 根据乔瑾瑜那边发来的消息,受伤的男二根本没住多久的院,只躺了两天就回去继续拍戏,导演和编剧连夜改剧本,把原本要演员亲自上场的打戏一律换成替身,又把很多有大幅度动作的剧情改成言语交锋,乔瑾瑜又把改过的剧本也发到他邮箱,果然剧情和之前的感觉完全不同,照这个趋势下来吸毒鸭子极有可能从良,可喜可贺。 而某次视频时在他无意中提出对剧组好奇后,乔瑾瑜向他提出邀请,问他有没有兴趣来影视城探班。 姜澜生想都没想过自己的人生居然有朝一日能和传说中的剧组存在任何形式的联系,更没想过在短短三个月内和一个人从陌生到熟悉得足以‘探班’的程度,但和乔瑾瑜之间的发展顺理成章得不可思议,他发现这个名为探班的提议如此诱人,让他毫无拒绝的余地。 于是这件事便被提上日程。 乔瑾瑜把助理小齐的微信推给他,这人的朋友圈里充满各种各样的照片,背景图是下着雨的玻璃窗,小伙子大眼睛尖下巴,大部分都是抱着书或者凝望天空的他拍,配上几句文艺的句子,少部分是各种晚会典礼和新剧广告。 男二因为受伤所以拍戏进度进展缓慢,连带着乔瑾瑜也被迫加班,全剧组排了很长时间的行程,最终在五月初补上男二所有的拍摄进度,让监制的火气不那么大,也让乔瑾瑜能稍微喘口气,有时间带姜澜生过来玩。 避开五一小长假后影视城的人肉眼可见的减少,姜澜生在稍微远点的停车场停车,拎着保温杯徒步二十分钟才到定位地点。不是游客进出的那个通道,而是另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出入口,门口站着个人,看起来一米七出头,圆脸,戴着巨大的彩色圆框眼镜,跟朋友圈里的那个知性小哥大相径庭,正在低头眯着眼睛玩手机。 “你好?是齐先生么?”他主动上前打招呼。 “啊,你好。”小齐客客气气的跟他一点头。“姜澜生是吧,叫我小齐就行,走吧,边走边说。” 小齐转身就走,边走边低头玩手机,居然也神奇地没撞到任何危险品。 “姜——就叫你小姜吧,你是怎么认识的我们家小乔呀?从来没有素人朋友来探过他的班,哦,就是非我们业内从业人员的人,我当了他很多年的助理,有点好奇随便一问,没有别的意思哦。” 这大概算是验身份的环节?但是他并不知道小齐是否了解欧阳瑾的事情,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乔瑾瑜没跟您说过么?” “算啦算啦,那是你们两个自己的问题,我不多问。”小齐摆了摆手。“我们小乔跟的组很少给粉丝留出专门探班的时间,也没这个必要,今天小乔只有上午有戏,不过因为今天男主状态不太好的原因,一直拖到现在还没结束,你把手机静音或者关机,等下进去以后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小乔拍完就能出来。” “我来之前在星爸爸给组里定了三十杯咖啡,他们说会直接送过来,这个需不需要您这边安排什么人接应一下……” “哎呀你这个小朋友还送东西过来,”小齐小圆脸笑成一朵花。“没事没事,我来处理。” 还行,没白上网搜探班攻略。他来的时间刚刚好,房间里人声嘈杂,工作人员四散,看起来上午的拍摄恰好结束。他之前特意让服务生在送来以后不要打电话而是发短信,手机屏幕一亮,他把短信界面给小齐看。 “没事的呀,星爸爸他们每天都要往影视城里送很多次东西的,他们有自己的通道,我有他微信的,说一声就好啦。”小齐对路过的人挥挥手。“刘哥,小乔朋友来探班,叫几个人去拿喝的。” 被叫做刘哥的人一点头,对他友好地笑笑,四周都是陌生的脸孔,只有一个眼熟的人穿过人群向他走来,这是姜澜生第一次见到还在戏里没出来的乔瑾瑜,或者说是第一次见到那位吸粉的鸭子孟欢——头发乱七八糟,双眼血红,妆容的作用下脸颊凹陷得可怕,满脸都是劣质化妆品混合着汗液,身上穿着破烂的西装,手臂暴露出来的部分布满吸粉留下的白色针眼。这不是乔瑾瑜本人,他见到的就是孟欢,在故事的最后,这名吸毒的鸭子不再负担得起高昂的毒资,也不再能体面地吸引到嫖客,他在酒吧里发疯,歇斯底里,最后被酒保赶出后门,和酒保大打出手,拖着重伤的身体死在小巷。 随着对方一步步的接近,对方的表情也从极度的神经质逐渐收敛,从孟欢慢慢变回乔瑾瑜,对他微微一笑。 他的心脏也微微一颤。 ☆、第 56 章 小齐在完成把他带进组里的任务后就去和其他剧组人员分星爸爸服务生送来的咖啡,乔瑾瑜把他带到隔壁房间,屋子里都是道具,还有无数把椅子堆叠在墙角。 姜澜生拆出两把椅子,示意乔瑾瑜坐下,这才有心思开保温杯。全剧还有二十多天杀青,不过乔瑾瑜的戏份只剩下四天,姜澜生来之前特意去全市口碑最好的那家老店取预约的佛跳墙,开盖香味扑鼻。 “你只能吃一半,剩下的是我的。”姜澜生变魔术似的拿出勺子,笑眯眯地递给乔瑾瑜。“喏,为了保温,我只能把它装保温杯里。” 从保温杯里用勺子挖食材的体验十分新奇,店家用料很足,软嫩鲜滑的食材完全挤在一起,乔瑾瑜先挖,挖不出来再换姜澜生挖,最后乔瑾瑜只能把汤喝光,剩下连杯带食材都还给姜澜生。 “舒服多了。”乔瑾瑜揉了揉自己的胃。“虽然我很快就能杀青,但暂时还回不去,接下来大概会以助理的身份在这里忙到整部戏杀青。” “嗯,等忙完再带你去吃好吃的。” “估计忙完以后要麻烦刘岩定一个复健计划,我感觉我肌肉都开始萎缩了。” 刘岩就是那位顺便给姜澜生制定过健身计划的、乔瑾瑜雇佣的私教。姜澜生伸手捏了捏对方的三角肌,对方比一月底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要瘦得多,几乎有些脱相,外加上脸上的妆显得更加沧桑老气,增肌的过程相当痛苦,他只希望对方千万不要再犯暴食症。 “对了,姜总,能帮我个忙吗?”乔瑾瑜吸气,又缓慢吐出。 “你说。” “欧阳瑾……欧阳瑾的生日是五月十三日,那天我想送她点东西,以你的名义,可以么?”乔瑾瑜苦笑。“如果是我送的话,她绝对不会收。” 啊。 欧阳瑾和乔瑾瑜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闹得这么不愉快他不知道,也没主动问过,他认识欧阳瑾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说她有个亲弟弟,跟乔瑾瑜相处的时候乔瑾瑜的生活也完全不像还有位亲姐姐,连普通朋友都比不上,这两个人的关系就像两个陌生人。 “五月十三日,我想想。”姜澜生翻开手机。“我开学的时候基本不去第一医院,所以也不太清楚欧阳姐这个月的排班表,等一下。” 想要到排班表不难,娜娜手里肯定有,苏越手里估计也有。他又不傻,虽然在第一医院见到苏越的次数不算多,但是只要稍微走点心,每次都能在欧阳姐的办公桌上找到苏越来过的痕迹,不是相对健康的零食点心就是各种学习资料,那是别人的故事,他没娜娜那么八卦。 “是下夜。”姜澜生将娜娜发来的照片放大。“根据我的推测,她大概会在家睡一下午,我跟她约个晚餐?地点定好后叫你过来?不想见面的话隔着挡板一起吃饭?” 乔瑾瑜摇头。 “没关系,只要她过得好就够了。我可以把给她的礼物寄到你们学校吗?” “行,我想办法。那你呢?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我吗?我大部分时间都过阴历生日,阳历的话是二月二十一。” 二月二十一,姜澜生大脑飞速转动,那天他应该—— 前一天是夜班,那么他当天下夜后直接赶到了乔瑾瑜家睡觉,起来后吃的是阿姨做好的饭,和乔瑾瑜打游戏,又一起健身,当晚睡在乔瑾瑜家,第二天精神抖擞的去上班。没有祝福,没有礼物,也没有蛋糕。那天对于姜澜生而言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天,对于乔瑾瑜来说也一样,没有任何人为乔瑾瑜来到人生的第二十二个年头表达喜悦。 “没关系,”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暴露出什么信息,还是乔瑾瑜开口安慰。“连我自己都忘了。” “明年,明年我肯定会记得。” 直到姜澜生拎着保温杯坐进卡罗拉才收到苏越的回信,苏越从来没打算在任何人面前隐瞒过和欧阳瑾的关系,见到他问直言已经请好了假,当天会去欧阳瑾家做晚餐并庆祝生日。来自两位成熟大人的狗粮真好吃。姜澜生收起手机,无比寒冷无比孤独地驱车回寝室。 乔瑾瑜杀青那天姜澜生想方设法哄骗陈赫门到感染科再次检测血样。这次排队排得比较早,下午不到两点钟就已经拿到检测结果。还是阴性,心中揣揣的陈赫门终于彻底放心,发誓从此洁身自好,当着他的面把所有交友软件全部卸载,期间顺便给他看了眼被塞进黑名单的那个艾滋确诊的女人。回去的路上又接到快递电话,他让陈赫门在车里等,自己去校内快递点拿到个包装精良的包裹,这回换陈赫门开车,他在副驾拆快递,里面是乔瑾瑜定制的刻字胸针。 “哟,蒂芙尼的。”老陈瞄了眼。“生哥你不够意思,谈女朋友也不告诉我。” “别闹,别人送欧阳姐的生日礼物。” “内个外科的大魔王?就送这个?他们外科月薪怎么着也得四五万吧?” “别拿你们私人医院的标准往我们普通三甲身上套,医生很辛苦的,赚的也没多少。” “我懂了,怪不得他们都管医生叫白衣天使,燃烧自己照亮别人,操着卖白粉的心赚着卖白面的钱。” 姜澜生邓布利多式摇头:“少爷,三年已到,我接您回去继续过不食人间烟火的富二代生活。” 陈赫门忧伤地笑笑,倒车入位动作熟练。 “你说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呢,上学的时候拼命学习,然后毕业找工作,老板用丁点钱就能买你一个月的生命,然后再生下一代韭菜,等着成熟后再被人花钱买命。” 陈赫门除了在刚上大学的时候会无意中炫富之外,都很注意聊天时的尺度,只有在姜澜生面前才放松些许,也不怎么注意措辞,因为只有姜澜生知道陈赫门的金钱观跟自己完全不同,也知道陈赫门在他面前表达很多看法的时候都没有恶意。 “好在你父母给你创造了不用被人用丁点钱买走生命的条件。”姜澜生拿着生日礼物下车锁车。“每天一个跟自己和解的小技巧。” “不成为被买命的受害者就只能成为买别人命的加害者,我是个屠夫,我满手鲜血。” “行,”他拍拍陈赫门的背。“维持这个状态,会有妹妹爱上你。” “我也觉得这个状态非常可以,不过我还有另一件事想跟你说,生哥,你愿不愿意毕业以后来私人医院工作?我家有钱,有人脉,你认真,有能力,先来私人医院练几年,牛逼以后给我家当私人医生怎么样?” 姜澜生与陈赫门对视,在对方那双眼睛里看不到任何开玩笑的成分,不知道为什么欧阳姐那句‘都是假的,都是演出来的’又在他的脑海中翻涌,然后是乔瑾瑜平静温和的、在戏外几乎没有任何起伏的眉眼。 “谢了兄弟,再多说就肉麻了。”姜澜生闭上眼,再睁开,同样认真地说:“但是我更想跟你当一辈子的兄弟,用感情,而不是用合同维系关系。” 似乎早已料到这个结果,陈赫门点头,拖着步子回寝室叫外卖。 之后姜澜生抽出时间回了趟家,把乔瑾瑜的礼物放在室内上下楼用的那扇门门口,苏越只要上楼开门就能看得到,又给苏越发消息,麻烦对方在五月十三日之前拿着礼物去见欧阳瑾。他没解释是谁送的礼物,苏越也没问,只说必定送达。 天气逐渐变热,乔瑾瑜也终于杀青,两个人再次恢复之前的相处模式,有的时候乔瑾瑜会在训练的时候跟他开视频,让他看看刘岩刘教练的一对一精细指导,只可惜对方的身上再怎么训练也单薄得像张纸,不怎么长肉。吃饭前后给他发消息似乎也已经成为了乔瑾瑜的习惯,闲聊间姜澜生得知虽然宋导这次的戏已经杀青,但是乔瑾瑜又被宋导借给宋导的朋友黄导去排练话剧准备全国巡演,中间只有一星期的休息时间。 他只听说过干演员这行不容易,每天通告一个接着一个,早起晚睡是常有的事儿,却没想到前阵子那么闲的乔瑾瑜现在会这么忙。他上网搜黄导的名字,弹出来的话剧名称大多晦涩拗口,不过似乎有一票人非常爱好这口,网上评价十分两极分化,觉得浪费时间的有,觉得有深度的也有,受众面依旧十分狭窄。在此之前姜澜生一直以为所谓娱乐圈就是那几个天天挨骂的明星制造各种家事让天下知一下,却没想到实际上从事演艺事业的人员相当众多,而且大部分都没什么名气,褪去神秘的‘艺人’光环,也只不过是身边擦肩而过的普通人。 排话剧不在郊区的影视城,而是在剧院附近某个写字楼里租的场馆,姜澜生开车过去不堵车的话只要二十分钟,乔瑾瑜也没回家住,跟剧团一起住酒店。这次乔瑾瑜依旧在第一时间把剧本发到他邮箱,话剧叫《蝴蝶夫人》,有同名歌剧,不过讲的却是不太相同的故事,致敬原作的同时也表达了完全不同的思想。八场戏足足排两个月,然后全国巡演一个月,第一场和最后一场都在本地,主演是唐纳唐老鸭。 顾名思义蝴蝶夫人是位女性,但饰演者却是唐纳,是货真价实的男人,而乔瑾瑜饰演的则是蝴蝶夫人的同事白鸟,也是一位艺伎,至于饰演军官的演员还没完全定下来,据说正在做最后的选拔,也是反串,由女演员饰演。本来这场话剧不需要排练那么久,但是唐纳是目前业界正当红的影帝之一,通告排的要多满有多满,能接下这个话剧明面上的原因是为了给黄导救场,毕竟在此之前黄导赶走了至少四位主演,如果没有唐纳救场不知道主演的位置还要空多久。但是据乔瑾瑜所说,唐纳接下这部话剧的原因只是想和乔瑾瑜一起工作,能放松几个月。 六月初唐纳的校园剧《钻石公主》还没杀青,要等六月中旬才能过来跟着排练,平时偶尔乔瑾瑜也会把排练时别人录下来看效果的小段子转发给他看,一群人在排练室无处不在的镜子前中气十足的大声排戏。 姜澜生维持着一周两次的频率开车去找乔瑾瑜。大部分见面的日子都是周五和周六,他有大把时间可以在楼下快餐店等对方下楼,也不用担心第二天还有课的事情。因为要饰演女角色,乔瑾瑜有意把头发留长,虽然排练的时候总会扎个小揪揪,但是出来见他的时候总是披散着头发带着口罩,远远看去就像个身材高挑的漂亮女孩子。有时晚上排练的时间拖得太晚来不及吃饭,姜澜生会把东西买回来放车里,让乔瑾瑜下来吃完再回酒店睡觉,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凹陷得过分的下颌里终于被养出点肉,不再是之前那副重度营养不良的样子。 直到老陈盘腿坐在他车顶把他堵在三层停车场里。 “说吧,你日日私会的是哪个野男人。”陈赫门有气无力地说。“每周两次,连我都能摸出规律,弟妹什么样的人啊?啥时候带过来看看?” “八字还没一撇呢。”姜澜生伸手把陈赫门从车顶扶下来。“你也不怕摔着自己。碰瓷儿吗?” “对,碰瓷儿,你得养我一辈子,不知道弟妹介不介意家里有个高位截瘫的好兄弟。” 老陈倒不是刨根问底的人,然而这家伙的问题却猛地将他点醒。姜澜生已经很长时间没想过关于自己和乔瑾瑜之间的关系的问题——他没有医师资格证,没有行医资格,乔瑾瑜自然也不是他的病人,一开始加对方好友的时候他确实存了点不清不楚的心思,然而那点心思却在之后的相处之中消失殆尽。 不像朋友,老陈这样的才是朋友,他和乔瑾瑜的肢体接触都少得可怜,发乎情止乎礼,有什么东西隔着层玻璃,却又仿佛触手可及, “生哥?姜澜生?” 那个人的笑,那个人低头时露出的发旋儿,那个人舔唇角的舌尖,还有某个午夜梦回时脏了内裤的旖旎梦境。他和乔瑾瑜相处的模式非常奇特,乔瑾瑜依赖他,在面对他的时候坦诚而又毫无保留,他承认自己在面对对方的时候有过无数次的动心,却又因为恐惧而不敢再进一步,就好像只要维持现状,他和乔瑾瑜的关系就会永远维持稳固,永不破裂。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勇往直前的骑士先生人生中第一次拥有了原地踏步的冲动,他笃定自己在乔瑾瑜眼里也是特别的,但也止步于此。 “你别用这么迷离的眼神看着我,生哥,人家卖艺不卖身,想赎我少说也得二十两黄金。” 姜澜生笑,突然开口:“那我要真是同性恋呢?” “……啊?”陈赫门有一瞬间的怔忪,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双手捂胸:“可,可我是直的啊,要试试也行,但我爸可能会把我活活打s……” 声音越说越小,似乎意识到他没有在开玩笑,陈赫门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不少。 “生哥,你在跟我出柜吗?” “嗯,我好像喜欢上一个男人。” “虽然我想说你这句话有歧义,但是兄弟我支持你,同性恋又不是病,喜欢就上他丫的。”陈赫门啪啪拍胸脯。“你这么说我就懂了,原来不是弟妹是妹夫,去吧,安全至上,我永远支持你。” 出柜一时爽,开车上路等红灯的时候姜澜生才意识到自己后背爬满冷汗,他没有忽略发动之前在后视镜里看到的、陈赫门担忧的表情。 他可以不考虑社会问题,不考虑别人的眼光,甚至不考虑老爸能不能接受,只考虑那个男人,考虑乔瑾瑜。对于那位演技精湛的演员而言,自己究竟算什么?明明曾经登堂入室同床共枕,却还是保持着似乎永远无法拉近的距离。身为演员的乔瑾瑜是完美的,敬业又好脾气,他甚至在对方身上找不到什么缺点,但完美的人是真实存在的么?还是只是一个人设,是通过演技扮演出来的角色,因为不存在,所以完美无缺。 吃到好吃的东西会笑,见到他会舒展开眉眼,姜澜生不得不承认乔瑾瑜最接近普通人类的模样是第二次见面时对方在厕所里因为暴食而呕吐的时候,因为生理性的恶心而死死皱着眉头,好看的脸扭曲在一起。 是个演员,全是假的,是演技。欧阳姐的话像是诅咒般,血淋淋挑开看似毫无破绽的表皮,扎进心脏最不安分的区域。 ☆、第 57 章 陈赫门把姜澜生堵住的本意是想问问他今年生日怎么过。 姜澜生在班里人缘相当不错,按照苏越的话说,是‘没有人不喜欢乐于助人的骑士’,医学狗好像生来就被剥夺了参加任何形式任何活动的权利,认识乔瑾瑜后更是大幅减少和同年级同专业同学交流的时间,好在大家对他的好感从大一延续至今。去年陈赫门把他和他同班同学都叫到自家豪宅给姜澜生庆生,蛋糕糊满整个客厅,同班的小女生怯怯地提到不好收拾,等陈爸陈妈回家看到后会生气,然后大家才知道这间豪宅只不过是陈赫门舅舅送陈赫门二十岁的生日礼,陈爸甚至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 这成功激起一众人等的仇富情绪,在枕头大战中成为众矢之的。 不过确实很难收拾,陈赫门只想掏钱,并不想承担家政服务的早期联系与后期审查工作,于是今年陈赫门打算把姜澜生拖去私人会所祸害别人家的地盘。 姜澜生生日在六月二十五,距离期末考试周还有点距离,还不到为了准备考试而通过发汗的方式处理选专业时脑子进的水的时候。还是那群人,室友张伟和王哲还是不去,陈赫门撺弄所有认识姜澜生的人参加他的生日趴体。 陈赫门是天蝎座,生日在十月底,但是他本人从来不跟同学过生日,每年生日的时候总会失踪两天,只有姜澜生知道这家伙被陈爸按着头参加陈家举办的生日宴。在座的所有人都是陈家的亲戚或准亲戚,生日宴不过是种社交手段,陈赫门很擅长这个,也很讨厌这个,每年生日过后都会低落很久,也不让姜澜生准备礼物,只会在几天之后让姜澜生请客吃一碗长寿面。 但是陈赫门认为,既然自己资金雄厚,那每年姜澜生生日都有闹大的必要,必须让他也体验这种微妙的呕吐感,以此来打击报复。 他倒是不讨厌被众人簇拥的感觉,成熟大人的世界要多险恶有多险恶,姜澜生没少看科室里那几位主任副院长之间的明争暗斗,果然还是这种与钱无关的关系更加纯粹美好。 把这几十人从学校移动到背靠山脉的私人山庄是件麻烦事,会所主人是陈爸朋友,如果由会所出车来接,估计会被说炫富,但是价位太低的车又会在途中被拦住,禁止外来车辆进别人的私家领地。为了足够接地气,陈赫门选择提前打招呼并雇大巴拉着大家前往,硬生生把私人温泉山庄一日游变成乡村农家乐一日游。 “我现在要跟我小叔定人数。”陈赫门在姜澜生他们临床的课上摸出手机,也没教科书,把姜澜生的书拿过来挡在自己面前,小声跟他商量。“我们金融系带家属凑热闹的算上我十四个人,你们临床我都不熟,不过班上三十人都请了,有十五个不去,剩下十五个有四个带家属,你要不要把准妹夫带来给大家看看?我们也好帮你撮合撮合。” 讲台上老师身上穿着墨绿色的手术衣,看他们在下面说话也不管,一副睡不醒的模样低头念ppt。姜澜生也翻出手机找乔瑾瑜之前给他发的行程表,六月二十五日是周二,恰好后半学期金融和临床那天都只有一节可翘的大课考查课,那天乔瑾瑜上午排练下午有时间,不过从学校这边开车到会所就算不堵车也要足足三个小时,往返就要六个小时,没必要。 “他不去,他不是我们这样的学生,没时间。” 陈赫门一副自己家傻儿子是不是被人骗了的表情,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敢逼逼揍你。”姜澜生小声威胁道。 “我只是在想把你的这些行径都录下来放给仰慕你的年轻女大学生看,这就是你们心心念念的骑士大人,她们玻璃心会不会碎一地?” 姜澜生赶苍蝇似的挥挥手,把书抢回来认真听课,而陈赫门卡在教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的时间点偷偷溜出教室。学生们发出窃笑,而台上睡不醒的老师头也没抬。 他没告诉过乔瑾瑜自己的生日,乔瑾瑜也从没提过那天自己的安排,前天晚上刚下过雨,直到坐在大巴上他还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仿佛这不是什么庆祝生日的活动而是春游。陈赫门穿着非常接地气的便宜T恤牛仔裤,只有脚上的鞋一直没换,还穿着一万二的aj,手里拿着个春游专用的喇叭,怼着姜澜生的耳朵唱山丹丹的开花红艳艳。 “姜总来我们换个座!”后排有人大喊。“让我踩一脚陈少爷的鞋!” “好呀,你要踩在他的鞋上跟他打啵吗!” 车里一群年轻人闹哄哄,姜澜生也没换座,只是摸出手机看导员给他发的消息,严肃批评他带头翘课的行为,并威胁他可能会影响到保研等等。他关掉导员的对话框,点开乔瑾瑜,界面依旧停留在午餐的照片:一碗南瓜粥。再往上是聊天记录,姜澜生给对方定位自己要去玩的会所,说今天虽然没课,但是要跟朋友出去玩,不去找对方吃晚饭。 道路越发偏僻,期间大巴停过一次,身后一众朋友还在快乐k歌,只有陈赫门偷偷跳下大巴,隔着窗户姜澜生看到外面是保安亭与停在侧面的保时捷,陈赫门脸上挂着极少见的、真诚而又幼稚的笑容和豪车里的人攀谈,演技不输乔瑾瑜。在众人发现停留过久前陈赫门卡着时间精准爬回大巴,示意司机继续向前开,关卡顺利放行,而保时捷也同时发动,开往相反的方向。 姜澜生揉揉手边陈赫门的膝盖,没说话,把大巴里的话筒要过来,和后排拿着喇叭的同学飙高音,把陈赫门逗得咧着嘴乐,半晌又抢话筒给后排的人唱忐忑。 这家温泉会所大概是第一次接待从大巴下来的客人,陈赫门最先跳出去跟大堂经理打招呼,全程都没有见过第二个服务人员,大堂经理亲自带路,宽敞的电梯一次便将所有人都送上顶层歌厅。 “先玩,唱歌,想玩桌游自己去隔壁柜子里翻,拿进来一起玩。”陈赫门率先一屁股坐进歌厅的沙发里摇摇手指,笑着开口:“以及保护费都给你们姜总交出来,带女朋友的可以只交一份生日礼物,少爷包了你们所有人的花销,你们该表示的快点表示。” 看到所有人理所当然的在自己包里翻提前准备好一路带过来的礼物,姜澜生这才知道陈赫门居然还让大家提前准备礼物在生日当天送给他,顿时感动得无以复加。鲜花,礼物,还有无数人的祝福,是陈赫门拿钱给他砸出来的快乐,也是陈赫门热腾腾的真心。 “生日快乐姜总!谢谢陈少爷!” “别爱我,没结果。”陈赫门对他挤挤眼,又把桌上一叠pad推开示意。“想要什么直接自己点,吃的玩的随意,不用看价钱。” “陈少爷什么花销都包吗?”有人起哄。 陈赫门抄起抱枕丢过去,道:“想都不要想老色胚,少爷只包合法花销。” 众人哄笑,交过‘保护费’后很快开始适应环境,熟人自己凑桌找自己的消遣。因为怕没见过大世面的升斗屁民们拘谨,几乎所有需要有服务生辅助或者演员表演的项目都被陈赫门取消,每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服务生不超过三位,食物都被放在餐车上推进来,不起眼地堆满侧面的长形餐桌,陈赫门找来一块朗姆酒味的马卡龙整个塞进姜澜生嘴里,又躲过他丢过来的礼物包装盒,哈哈大笑。 “明年这个时候刚好是毕业季,估计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凑这么多人过生日。”陈赫门迂回前进,拨开沙发上堆成小山的礼物趴在沙发靠背上,手肘拄着姜澜生肩膀。“哎我这么碰你你不嫌弃吧?” 姜澜生哭笑不得:“你还少碰我了?” “倒也是。”陈赫门挠头。“公立大学真好,简单的生活真好,明明可以当个平凡的傻逼,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当个自诩高雅的傻逼。幸亏我没去英国留学,那里的人都是出生就死了,七十岁才埋。” 有的人在唱歌,有的人在打桌游,有的人不知道从哪儿拽出的游戏机正对着屏幕吵吵嚷嚷,还有几个人坐在体感仓里打全息游戏,好不容易来一趟不知道消费多少的温泉山庄,一群成年人却还在这里玩着小孩子才喜欢的单纯游戏。 “所以你打算考研?还是硕博连读?再玩几年?” “别博,我不是那块料,今年底的研我倒是打算考考看。” 还想再说什么,服务生过来跟陈赫门请示,有黑卡会员想找陈少爷带来的人,但是不肯进门,问陈少爷打算怎么处理。服务生手里的屏幕正清晰地连接着门口的监控,有男人长身而立,即使在略显扭曲的监控中依旧可以看出对方优越的身材条件,男人戴着口罩看不清脸,背着双肩包,安静地等在大厅。 “这谁啊?” “嗯?” 姜澜生伸脖子看屏幕,一眼认出里面的男人是乔瑾瑜,忙从沙发上跪起摸自己手机。唱歌的那几位鬼哭狼嚎,发出的分贝完全压过手机提醒,他根本没看到乔瑾瑜给他发的消息。 乔瑾瑜:你还在这里吗? 乔瑾瑜:[定位] 乔瑾瑜:我在楼下。 乔瑾瑜:我想见你。 乔瑾瑜:我想见你。 乔瑾瑜:我想见你。 他脸色有点不太好看。 “操。”陈赫门也坐直身体。“是妹夫?我给带进来?” 乔瑾瑜给他发消息他通常都会在一小时之内回复,乔瑾瑜的暴食症只是其他症状的并发症,虽然他还不确定乔瑾瑜是抑郁症还是精神分裂,亦或是二者都有,但当偏执的症状出现,也就意味着对方的什么病正在发作。 “我下楼找他。”姜澜生很快说。“我不瞒你,你准嫂子精神状态现在可能不太稳定,我需要一个人见他,以及我可能会直接跟他走,这边交给你行吗?” 也许是他的表情太过严肃,陈赫门立马点头道:“你去。其他的我处理。” ☆、第 58 章 姜澜生问过服务生通往一楼大厅的路,然后拒绝了服务生陪同的请求,只拿着手机,孤身一人走进电梯。何先生只在最开始的时候跟他提过乔瑾瑜的病,后来两个人几乎再也没有联系,而且就算是那个时候何先生也从没跟他说过对乔瑾瑜的诊断结果,他不是心理科的医生,他没办法下判断,只能凭借直觉处理对方的情绪。乔瑾瑜几乎不会对外表露出攻击的意图,或者说对方所有的攻击都是向内的,很少有人会注意到。好在他足够细心,乔瑾瑜又会像说好的那样不在他面前掩饰自己的情绪,每次他发现对方不对劲的时候都会第一时间岔开话题,找些别的事情分散对方的注意力,却没想到对方会在今天上午的排练结束后开三个小时的车过来见他。 电梯平稳到达一层,姜澜生远远看到乔瑾瑜依旧以监控里一模一样的姿势面无表情地站在大厅里。不能让对方逃走。这是姜澜生仅剩的念头。他缓慢接近对方,直到安全距离才刻意踩出脚步声,伸手,不容置疑地抓住对方的手腕,另一只手把对方的口罩拉到下巴上露出整张脸。 “乔总。”他叫。“怎么突然想到要过来?” 乔瑾瑜对他露出标准的笑容,又很快恢复为面无表情,看起来就像是嘴角在抽搐,最后只是点点头,转身就走,被拉住的时候表情有些疑惑,似乎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腕被姜澜生攥在掌心。 “乔总,乔瑾瑜,……欧阳瑜。”姜澜生换成右手牵着乔瑾瑜的左手,十指相扣,松开对方的手腕。“你想回到车里吗?我陪你。” “我只想看你一眼,”乔瑾瑜轻声开口。“现在看到了,我要回去了。” 姜澜生赶在乔瑾瑜松手之前握得更紧。“走,我跟你一起。” “不需要,让我自己静静就好。”乔瑾瑜没有回握住他的手。“对不起,你是在开生日party吗,生日快乐,我不想毁了你的好心情。” “乔总,你答应过我什么来着?” 乔瑾瑜不说话了,用力挣脱他的手指,解开背后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塞进他手里,抱歉地对他苦笑,然后头也不回地出门跑向停车场。夏天大家穿的都很少,他没地方装,只能把礼物往前台一放。他不知道陈赫门有没有正在看监控,但是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看着摄像头指指礼物,然后飞奔出去追上乔瑾瑜,对方的体力比他好太多,等他赶到的时候乔瑾瑜已经开出车位,他只得张开双臂拦在卡宴正前方。 “乔总,别逃,我说过会陪着你。”姜澜生大声道。“让我上车,我答应你,我不会问你也不会逼你说任何你不想说的事情,让我上车。” 乔瑾瑜依旧面无表情,声音却又无助又绝望,像一个被割裂成两半的人:“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招惹你,你放我走吧,求你。” “乖,让我上车,你没做错任何事,给我个机会,好吗?你不想看到我我可以蒙上眼睛,好吗?” 对方不说话了,他时刻提防着对方踩油门走人的可能性,跑到侧面开门上车,系上安全带,又脱掉薄外套把外套的袖子系在眼睛上,也不管它看起来会不会很滑稽。失去视觉后听觉变得无比敏锐,他清晰地听到乔瑾瑜湿漉漉的呼吸声。 姜澜生摸索着抓住对方的胳膊,然后是手,他把对方骨节分明的手攥成拳头握在手心里,拇指慢慢摩挲柔嫩的皮肤。 “现在换我回答你。”他轻声说。“你能来找我,我很开心,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比起一大群人吵吵嚷嚷,我更喜欢能和你两个人一起安静地度过。撒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说这句话的我是真心的。能把我从那个环境里解救出来,我很感谢你。” “但是等下次,如果你再感觉不舒服的话,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找你,如果我暂时没回你,那只是因为我暂时没看手机,等我看到了就一定会回你,不会刻意忽略你。你现在的状态开车非常危险,好么?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二十四小时内来到你身边陪你。我发誓不会笑话你,不会咕你,相信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因为我喜欢你。 最后这句话被他死死扼在喉咙里。 这不是适合表白的时间点,他集中全身上下所有的注意力,用被遮挡的眼睛与对方对视。这种感觉非常奇妙,他明明看不到,却能感觉到对方在看着自己。 “来,做个游戏,如果你接受我刚刚所说的那些话,你就点点头,如果不接受的话,就摇摇头,猜猜看我能不能感受到你是在点头还是在摇头?” 然后他感觉到乔瑾瑜笑了,是他最熟悉的那种温和笑意。 “……吃药了么?”他轻声问。 乔瑾瑜车里有他看不懂的治疗药物,虽然他坐这辆卡宴的次数不多,但是对方取用东西的时候从来不会瞒着他,大大方方的给他看。 “没吃。”乔瑾瑜答。“我可以不吃吗?吃过之后总觉得轻飘飘的,不太舒服。” “那就不吃,你对这附近很熟么?我刚刚听服务生说,你有这里的黑卡。” “嗯。老板不在的时候这里认卡不认人,其实卡的主人不是我是宋导,这家山庄的温泉在业内很出名,他有时候会请投资商来这里玩,我给他们开车。”乔瑾瑜习惯性地逐个回答他的所有问题。“至于附近……这一整片区域都属于陈正安,是圈子里知名的投资商,附近有个观景台,不对外开放,不过日落很好看。” 陈正安。这个名字他没听老陈提起,每次只是‘小叔小叔’的叫。想到刚刚乔瑾瑜出现在一层不上楼时,服务生联系老陈的样子,他衷心希望观景台也能通过这种方式放他和乔瑾瑜上去。姜澜生下意识地摸出手机想看时间,然后意识到自己的眼睛上还系着外套的袖子。 “现在是几点?”他扭头问。 “不到四点。” 六月底的X城要等至少七点半才能看到日落,如果真的等到日落再回城里的话,加上三小时路程,乔瑾瑜至少后半夜才能到酒店,那就太晚了,发病后的病人需要充分的休息。 “你上去过么?那个观景台。” “只是一小段山路,正常开十分钟就能到。” “那走吧,乔总,带我去看看?” 乔瑾瑜的情绪不够稳定,他又失去视野,这相当于把命赌给对方,不过想想两个人就这么死在这里似乎也不是件坏事,就是可能要麻烦老陈收尸。姜澜生天马行空的想象。左手始终轻飘飘地覆盖着乔瑾瑜的右手背,那只手有些冰,好在对方没有挣脱。 等到车子停稳,乔瑾瑜扭头看他,侧身帮他拉开车门,姜澜生摸索着揣好手机下车,这回换成乔瑾瑜牵着他,两个人艰难地共同从右边的车门下车,外面阳光正好,暖洋洋的晒在皮肤上,世界一片通明。 “接下来要走一段石头台阶。”乔瑾瑜小声说。“跟我走。” 他没提把遮眼布拆下来的事情,对方也没提,他像个盲人般被对方牵引着,小心翼翼地迈步,四周极静,连心都沉寂下来,就好像这世界上只剩下唯二的活人,他只是个瞎子,另外的那个人牵着他走向世界的尽头,呼吸很轻。夏季的午后实在是有些过于炎热,连带着他牵着的那只手也暖和了起来,他的手上都是汗,分不清是他的还是乔瑾瑜的,他们上得很慢,除了感知脚下他只能感知到与乔瑾瑜相扣的十指。这后来成为他记忆中最鲜明的存在,甚至在生命尽头的走马灯里都占据一席之地。 “到了。” 姜澜生依旧什么都看不到,空着的右手被抓住,牵引着扶好栏杆。头顶似乎有遮挡物,他的视野稍微有些暗,怦咚怦咚,他能听到身边人平稳的心跳声,混合着自己的,逐渐跳成相同的节拍。 “我想做个实验。”身边人说。“你愿意配合我么?” “嗯?”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看不到乔瑾瑜在做什么。 “抓住。” 相扣的十指因为不可抗力而出现分开的迹象,姜澜生忙收紧手指,对方也死死攥着他,力道极大,他的指节被扯得有些变形,姜澜生不得不用另一条胳膊抱住刚刚的栏杆才维持住平衡,勉强将那只柔嫩却充满力量的手死死攥在掌心。 “乔总?你想做什么?” “试着摘下蒙眼布看看?” 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扯向未知的方向,姜澜生索性右腿勾住栏杆,用同样怀抱着栏杆的右手把挡住眼睛的外套拉开—— 阳光刺得双眼生疼,他不受控制地流出泪来,乔瑾瑜就在他面前,身体后仰,脚踩在悬崖边缘,唯一的支点只有和他紧握的手,只要他松手,乔瑾瑜就会从悬崖上掉下去,摔得稀巴烂。 即使这样,对方还是笑着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平静笑容。 “我操!”姜澜生忍不住爆了粗口,肾上腺素疯狂分泌,他用力把乔瑾瑜从那个危险的姿势一把拉回来,惯性作用下对方直接栽进他的怀里。心脏突突地跳,他后知后觉对方究竟做了什么危险的事情,姜澜生把乔瑾瑜死死抱在怀里,腿有些发软,身体不受控制地跪坐下去,他还是没松手,把头埋在对方的颈窝里。乔瑾瑜的身上带着对方惯有的那股奶甜的香气,混合着对方的体味,形成独一无二的、独属于乔瑾瑜的味道。 他的声音克制不住地颤抖:“你疯了啊,啊?你不怕掉下去吗??万一我没抓住你怎么办啊??” 乔瑾瑜笑。鼻子喷出的气息拍打到他的耳朵。 “你会松手吗?” “当然不会!”他还是后怕,维持着相依为命的姿势大口喘息,连后脑勺都在发麻。 “所以我不怕。”乔瑾瑜的音色里甚至带了点得意洋洋。“我在开车过来之前就已经把这一切写在手机的备忘录里上传云端,上面有详细的计划与记录时间,车内监控也会录下我写备忘录的时间,这样就算我真的死了,有这些证据你也不会背上谋杀的罪名。” “所以……”对方的声音轻得像句叹息。“没抓住也没关系,都没有关系。” 姜澜生突然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不知道在乔瑾瑜的身上究竟都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怀抱中的这具温热□□在这一秒求生欲少得如此可怜。 “你是坏孩子。”他开口。“你做了件坏事,你吓到姜总了,你需要接受惩罚。” “……什么惩罚?” 刚刚有些用力过度,以至于左手到现在还有些脱力。那就用右手。姜澜生想。他估算着位置,然后啪地拍了乔瑾瑜的屁股一巴掌。 怀中男人的身体瞬间僵住。 “惩罚完毕。”姜澜生接着说。“好了,姜总原谅你了,再缓一会儿跟姜总回家。” ☆、第 59 章 刚开始只是肩膀有些湿润,乔瑾瑜伏在上面无声的哭泣,姜澜生摸摸对方被打得有些发烫的屁股,又沿着对方的脊椎缓慢安抚,瘦弱男人的肩胛骨相当突出,他一下一下地轻柔拍打对方的背,然后开始听到对方的呜咽。 最后乔瑾瑜抱着他的脖子嚎啕大哭,就像个无助的小孩子。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乔瑾瑜痛哭的模样,也是唯一一次。美人儿就算是哭泣也美得要命,姜澜生身心俱疲,和乔瑾瑜面对面坐在地上,他岔开双腿把乔瑾瑜半圈住,耐心地等待对方把情绪都发泄出来。乔瑾瑜习惯性对内的情绪难得能外放出来,现在正哭泣着的男人比起那个永远戴着相同微笑面具的男人更像个活生生的人。 “对不起,”乔瑾瑜哭得有点呼吸性碱中毒,肩膀不受控制地抽搐。“我、我控制不了、自己,我还不想、想死。” “没事的,已经没事了,”他安抚道。“现在感觉好点了么?” 对方深吸气,试图平稳呼吸,呼吸道还是有些抽搐:“好、好多了,谢谢你,姜、总。” “慢慢吸气,再呼气,没事的,姜总没骗你,对不对,姜总在陪着你,姜总没有笑话你,你也没有做错任何事,错的是病,是病控制了你的情绪,不是你的错。好,吸气——呼气——” 这也是姜澜生第一次面对真实的发病的患者,和他在精神科看到的那些患者都不同。关心则乱,他很快意识到其实面对乔瑾瑜突如其来的情绪还有更优的解法,只是他关心则乱。不过应急处置效果应该还不错,乔瑾瑜的状态肉眼可见的逐渐平稳,不是装出来的表面平静,而是实打实的从暗潮涌动恢复为风平浪静。 “我觉得我没事了。”乔瑾瑜小声说。“走吧,得回市里,不然明天要是迟到,唐老鸭肯定会发脾气。” 哦,对,对方明天还要继续排话剧。 姜澜生站起身,把乔瑾瑜也从地上拉起来,观景台的地面都是青石砖,看起来偶尔会有人打扫,但是并没打扫成可以席地而坐的程度,他伸手帮乔瑾瑜拍身上的土,心想真是造孽,不知道对方今天这么闹而毁掉的裤子价值几何。 回去的路上换姜澜生开车。开卡宴的感觉和开自己那辆卡罗拉的感觉截然不同,也不知道陈赫门是怎么忍受高贵的屁股坐在自己便宜的卡罗拉里的,他自娱自乐的想。乔瑾瑜的眼睛还有点红肿,侧面看过去像只无辜的兔子,坐在副驾驶逐渐困倦。 “等下我开到前面便利店停一下,买点吃的,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吗?没有我就随便买了。” 乔瑾瑜摸摸肚皮,困得有点睁不开眼,努力思考。 “想喝玉米汁。” 玉米汁有凉有热,想到对方那可怜的胃,姜澜生最后拿的是热玉米汁,自己吃带炸鸡的三明治,又让店员把乔瑾瑜那份蔬菜三明治稍微加热十秒,拿着食物回车里。食物的香气逐渐唤醒乔瑾瑜的胃,男人解开安全带撑起身,抱着玉米汁小口小口的喝。 姜澜生这才腾出时间摸手机,天逐渐黑了,刚刚精神紧张没注意到手机被陈赫门疯狂轰炸,从‘兄弟怎么样能搞定吗’到‘兄弟你还能回来吗’到‘震惊!一男子携神秘白衣男子到人迹罕至观景台竟是为了’到‘卧槽你媳妇把账结了??’再到‘我打算把你的礼物都打包寄到寝室去’和‘你媳妇的生日礼物也在我没拆’,没什么要紧事,他给老陈发完‘我先跟他回去了,下次再约’就收起手机。 “我看老陈说,你刚刚还顺便把单签了?” “嗯?”乔瑾瑜正拆三明治的包装。“哦,是的,他们的花销距离最低消费差得远,我结的是最低消费额度,如果超了的话会有专人跟我联系。” 姜澜生垂下眼。“谢啦,没想到还要你破费,这是我过的最贵的生日了。” 乔瑾瑜笑笑。 夜幕逐渐爬上天际,时间正值晚上七点四十八,和天气预报预测的日落时间几乎分毫不差,姜澜生又出去一趟把晚饭制造的垃圾扔掉,回来给乔瑾瑜买了一瓶水和一盒喉糖,然后才系好安全带,驱车开回市中心。周遭车辆逐渐变多,建筑也逐渐多起来,留给乔瑾瑜穿上人皮的时间不多,副驾驶上的男人随着窗外光怪陆离的路灯光影逐渐照在身上而逐渐变回演员乔瑾瑜,这个男人自信而又优雅,永远平静,也永远挂着温和的笑容,只是眼睛还有点肿。 “想去哪里?回你家?去我家?还是去你们话剧组的酒店?或者混进我们寝室?最后这个选项有点危险,夏天大家穿得都少,恐怕有被偷拍的风险。” 晚高峰虽然已经过去,市内主干道还是有点堵车,姜澜生就着对方喝过的矿泉水瓶喝了口水,继续堵在路上。 “回酒店吧,我没事了。”对方用力呼气,车厢里充斥着喉糖的薄荷味,他看着乔瑾瑜在有限的空间内伸懒腰。 姜澜生瞟了眼手机,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等等,你什么时候毕业典礼?” 听到这个问题乔瑾瑜也愣住了,不确定的说:“我吗?好像是……后天?” “……不参加?” 乔瑾瑜摇头,道:“要排话剧。我和学校那边的联系方式在小齐手里,我的行程里没有回学校这条,他应该有他的解决方式。” 倒也是。姜澜生点头。虽然不是很了解艺术院校的就业流程,但是也许学位证毕业证这种东西在演艺人员手里根本算不上敲门砖。 “对了姜总,你期末考试后能不能空出点时间给我?我想带你去见唐老鸭,他是个很好玩的人。” “大影帝唐纳,我等庶民也有资格见么?”姜澜生调侃道。“是那种保安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然后我和他隔空喊话的那种见见?” “当然不是,因为最近来我们酒店的私生很多,所以无论多晚唐老鸭都选择回家住,哦,是他排练室附近自己的房产。” “你就不怕我见到他以后强行索吻,然后带走他的贴身内衣放到网上高价拍卖?” 旁边的人没接话,姜澜生偏头,看到乔瑾瑜的表情一言难尽。 “……你会么?” 他哈哈大笑,没忍住伸手揉了把男人的头。 发丝很软,摸过一次之后还想摸第二次,好在前面的车流有松散的迹象,他不得不被迫收回手,双手把住方向盘。有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试图溜走,又勉强被他抓住尾巴。 “所以,是你想带我去见唐纳?你想的?个人主观意愿?” 乔瑾瑜沉默片刻,道:“……不是我想带你见他,是他想见见你。” 啊哈,猜中了。姜澜生给自己的敏锐程度打满分。包括上次去剧组探班,乔瑾瑜没有给他介绍任何人的意思,他有理由怀疑如果不是需要小齐去侧门接他他连小齐的好友都加不上,哪怕这些人都在乔瑾瑜这里听说过他的大名。不知道对方在唐纳面前用什么方式提过自己,以至于连高不可攀的唐纳都能主动提出见面请求,看来了解乔瑾瑜重度社交障碍属性的人不止他一个。 霓虹灯光闪烁,越是接近市中心的地方越亮,还不到十点,虽然对于有些人而言一天已经结束,但是对于有些人而言夜晚才刚刚开始。姜澜生把乔瑾瑜送到酒店的地下停车场,男人却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按行程来看,七月二十号我和唐老鸭都能空出时间。主要是唐老鸭的时间不好定,他还要抽空去拍平面和采访,如果这天不行的话那就只能等八月底,等话剧全国巡演之后才能有时间。你呢?” 七月二十,虽然期末考已经结束,但他完全没想到对方会精准挑中这天。 这天是姜妈的忌日。 姜妈名叫姜晓媛,没改过姓,和姜河海姓氏相同却没血缘关系,当年还是先怀上他,然后才去查的族谱确认有没有血缘关系。那是属于长一辈的爱情故事,不是很长,但足够刻骨铭心,也足够姜河海铭记一生。家里没有姜晓媛的照片,他只依稀听过苏越给他讲过理由:因为那个时候已经怀上他,姜爸姜妈只领了证,没有举行婚礼,只有三个大学室友和姜氏夫妇二人吃过饭就算通知了亲朋好友。本来打算等到他出生后补上婚礼,没想到姜妈始终缠绵病榻,在七月二十日撒手人寰。 姜河海不接受这个结局,只在下葬的当天去过一次墓地,后来就再也没去过,一开始是第一医院的院长赵乾、也是姜爸的大学室友之一年年给姜晓媛扫墓,到后来他逐渐长大,苏越也被彻底成为姜河海的左膀右臂后,每年便是苏越带他去给姜妈扫墓,再到后来他成年,每年能在这天站在姜晓媛坟前的只剩他自己。 “怎么了?不方便么?那我再看别的时间。” 乔瑾瑜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唤回,身边的人茫然地看着他,一无所知。 “那天确实有事,姜总帮了你这么多,你愿不愿意给姜总也当回司机?”他问。“然后下午再去见你们家唐老鸭。” “我当然可以,”乔瑾瑜仔细打量他的神情。“那……那天再见?这段时间你快去准备期末考试。” 虽然我们没有什么过分亲密的关系,他也不是我的什么人,他想带我见见他业内最好的朋友,我也想带他见见你,老妈,我需要你给我点勇气。 ☆、第 60 章 对于大学生而言,期末考试时在通宵自习室里流的汗,就是当年选专业的时候脑子进的水。 陈赫门这种按理来说应该在实习的大三下的学子自然没有期末考试这种东西,但是姜澜生有,同样去参加他生日会的所有临床同学也都有,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去自习室预习。他收到的、没拆光的礼物都被打包放进快递盒,等到山庄入城采购的时候才被寄过来。姜澜生每天泡在自习室看书做题,还是陈少爷亲自去接的快递,呼哧呼哧扛上车又呼哧呼哧抗回寝室,又热又累像条死狗一样瘫在寝室床上,给姜澜生发消息。 临到期末姜澜生回消息的速度也慢的要命,姜澜生三百六十度托马斯全旋跪求陈少爷屈尊降贵把那些礼物都拆开,东西留下包装扔掉,于是陈少爷还得任劳任怨地伺候医学狗。 私人山庄大概没有承接过寄快递业务,巨大纸箱里每个礼物都包装十分整齐。陈赫门没要求过礼物的价位,不过只有很少几个人送了‘男朋友收到都哭了’级别的礼物,其他人送的小玩意倒还值得把玩。 在花了两个小时也没把不小心扣到地上的世界地图拼图复原后,陈赫门绝望地开始在学校论坛里高价悬赏现在不考试的、能来寝室里拼拼图的学长学弟,自己继续拆别的礼物。 他们学校宿舍的垃圾桶每层都有,但是只能扔可燃垃圾,凡是可回收垃圾都需要统一放到楼下的回收站,这也让大家养成了在快递点把快递拆完扔包装的好习惯。陈赫门本想直接把包装扔进可燃垃圾桶,宿管阿姨却叉着腰虎视眈眈地守在他寝室门口,陈少爷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宿管阿姨,只得任劳任怨地扛着可回收垃圾下楼,顺便在心里再给姜澜生记上一笔。 礼物五花八门,陈赫门在拆出粉红色的女用跳蛋后就整个人都不好了,为了避免让同学们产生攀比与自卑心理,所有的礼物一律不记名,到底是哪个小兔崽子送的这玩意根本无从考证,只能把这东西放在姜澜生枕头上,期待生哥可以今天晚上用用,再给大家写个八百字测评。 姜澜生回寝室的时候十分机智的拎着顶配版的麻辣烫,这才安抚到老陈受伤的幼小心灵,陈赫门边吃边哼哼唧唧,抱怨汤不够浓辣椒不够辣豆皮放的不够多。 “大恩大德永世难忘,陈少爷,小的给您磕一个。”他右手二指做小人状,指节一拐扑通呈跪地姿势。 陈赫门:“我呸。” 期末之前都是姜澜生追着乔瑾瑜的行程走,考试周则完全反过来,卡在他回寝室的时间点乔瑾瑜准时给他打电话。《蝴蝶夫人》的排练相当顺利,唐纳背后有背景,出道当年就拿到了影帝,从此以后再也没参与过任何奖项提名。但是影帝确是实打实的凭实力所得,出道作《千里江山》里唐纳饰演的是亡国太子,里面有段女装剧情为人津津乐道至今,毕竟唐纳的相貌被称赞为‘天使般圣洁的美貌’,就算反串也毫无违和感,前一秒千娇百媚后一秒阴狠无情,老天爷赏饭一夜爆红。姜澜生本来对娱乐圈的事情毫无兴趣,还是认识乔瑾瑜后才开始逐渐对这些八卦有所了解。 “……所以阿咪扒在门口完全不想进笼,唐老鸭威胁它说以后再也不带它过来玩。” 姜澜生笑着把桌子上老陈拆好的众多礼物都塞进柜子里,又把床上的小物件看也不看直接丢进塑料袋扔进柜底。 “然后呢?今晚把猫咪带走了吗?” “没,毕竟编剧姐买的猫罐头还没吃完。” 不过是些没营养的话题,在几乎完全戒网戒手机的考试周里却是唯一的消遣,姜澜生只觉得自己像是流水线上的货品,考完前一科再去考下一科,和其他学生们一起一年两度在整个校区所有教学楼之间奔波。考到最后两门的时候前几门的成绩已经可以在网上查到,室友王哲险之又险全部低空飘过,张伟挂三科,姜澜生自己所有科目全过九十,不知道能不能拿到最低档的奖学金。 好在考完就是解放,陈赫门自己完全不需要收拾行李,拿着个盒子把单件五千块钱以上的饰品都丢进去就算结束,又摸手机帮姜澜生叫快递,巨额金钱的驱使下按照规定不能上学校宿舍楼的快递小哥亲自上楼,将姜澜生所有需要带回家的东西都整理好,又亲自搬下去,还想帮张伟和王哲搬的时候两个人纷纷拒绝,陈赫门只得放弃,倒是又叫来家政阿姨把寝室收拾得干干净净。 “见一面少一面了生哥,你暑假还去第一医院实习吗?”陈赫门眼巴巴地扒着姜澜生的车窗。“我能去找你玩吗?” “乖,在家好好打游戏,网恋欢迎你。” 炎热夏天陈家司机穿着西装等在陈赫门背后,姜澜生对司机礼貌点头,然后发动车子,向陈赫门摆摆手。 实习不急,他已经给第一医院的院长和欧阳姐都发过微信告知自己后天过去,眼下最重要的是明天的扫墓和见……见娘家人。 第二天一早他刚起床的时候乔瑾瑜的车子已经停在楼下,手机上凌晨四点苏越回他消息说抱歉今年不能陪他扫墓,姜澜生抓着前天晚上准备好的双肩包下楼,出门之前没忘了给乔瑾瑜带两瓶常温牛奶。 天气已经相当炎热,虽然为了赶早扫墓出门时间相当早,但光是下楼的过程就已经让他的后背起一层汗,好在有车内空调及时救了他一命。牛奶递给对方,装着巨大钢剪的双肩包放到后座,姜澜生这才腾出空来打量半个多月不见的乔瑾瑜——头发又长长不少,在脑后扎个马尾,右侧额发带点卷曲弧度,发梢抵在眼睛下面一点的位置,左边所有头发都贴着头皮编成服帖的辫子,几乎没怎么晒过太阳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颜色略浅的瞳孔清澈无比,配合着恰到好处的、属于演员乔瑾瑜的微笑,他只觉得全身上下所有血液都配合着时间往下面涌去。 他立刻欲盖弥彰地翘起腿,伸手点GPS输入目的地。 “早上好。”姜澜生小声说。“真不好意思,这么早把你折腾起来。” “没关系,休息日早上不堵车。”乔瑾瑜摸出盒不知道印着哪个国家文字的糖递给他,再发动车子,流利道:“欢迎您乘坐卡宴从琅市市内前往——前往墓地,我们的车子已经启动准备上路,请您系好安全带,调直座椅靠背,放下座椅扶手,收起小桌板脚踏板,打开遮光板。” 姜澜生差点一口奶喷自己裤子上。 “啊,抱歉,是不是去墓地的话不应该说这么轻松的话?”乔瑾瑜认认真真地把GPS上的信息再看一遍,确实没看错。“我只是觉得如果我这么说的话,你会很高兴,我只想让你开心。” 我只想让你开心。嚯,可以列入情话十大金句。它不轻不重地像只奶猫的爪子般在他心窝挠了把。 “你演过扫墓的剧情吗?是不是都是特别沉重的那种氛围?”他问。 “差不多,通常情况下会为了之后的激烈冲突能更加对比鲜明而渲染沉重的气氛。”乔瑾瑜答。“至于现实生活中……我只去过一次。” 姜澜生:“我是去见我老妈,她走的时候我太小了,以至于到现在脑海里完全没有她的样子,只是习惯每年都去看看,倒是没有多伤心。” 乔瑾瑜笑笑:“我还好,我爸妈死的那年我十四岁,我姐姐十八,她带我去爸妈的墓前,让我跪下磕头,让我发誓从此跟她相依为命。” “但是我没听她的话,所以她不要我了。” 有关于过去的故事始终被欧阳姐弟封存得严严实实,直至今日乔瑾瑜才第一次在他面前提及到父母双亡的事情,却也只是点到为止。 清晨六点的X市还没有完全睡醒,两侧路旁只有为数不多的行人出来跑步或者遛狗,乔瑾瑜把车开得飞快,好在全程都没超速,只花了不到五十分钟便已经开到郊区,非特殊节日墓地也没什么人,四周植物众多,可以听到清脆的鸟鸣。 乔瑾瑜:“我就不——” “打个招呼可以吗?就一分钟。”姜澜生打断对方的话。“然后你回车里,或者在附近走走。” 他倒是不怕乔瑾瑜走丢。对方戴的手表自带定位系统,就算乔瑾瑜真的迷路,他也可以把对方找回来。 从停车场到墓地要走十分钟的路,乔瑾瑜熟练地戴上口罩下车,等姜澜生把后座的包袱拿出来后锁车,整个停车场里就两辆车,周遭冷冷清清。似乎墓地自带降温效果,姜澜生搓搓手臂,总觉得胳膊被风吹得有点冷。 乔瑾瑜见状立刻脱下自己的外套往他身上披。 “哎不用,不至于。” “你先穿着吧,我再去车上拿一件。” 他站在原地等乔瑾瑜回来,顺便把外套穿好。上次穿对方衣服还是第一次去对方家健身,后来他也跟着凑热闹塑形,体重没下去多少,穿对方的衣服却不再紧巴巴。俩人衣服时偶尔会混着穿,如果没有明确标价的话他根本分不清哪个属于自己哪个属于对方。 老妈的墓和附近所有的墓都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四周杂草丛生,又被太阳晒得有些蔫黄,墓碑上左边是‘姜晓媛’三个黑色的字,右边则是红色的‘姜河海’,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没有生卒年月,没有落款,更没有墓志铭。乔瑾瑜规规矩矩地给墓碑鞠了个躬,然后对他点点头,抽身离开。 他也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也没说话,掏出剪子把附近杂草默默剪干净,又把包里提前买的水果逐个摆在墓碑前。他以为会有千言万语想跟老妈讲,事实上他什么都没说,做这一切的时候大脑完全空白。老妈的声音,老妈的笑,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老爸摸着他的头,跟他说他是骑士,而妈妈是公主大人,骑士一定要好好守护公主大人,于是他挺起小小的胸膛,对缠绵病榻的老妈说我保护你。 除此之外一无所有,老妈对他而言只是碑上‘姜晓媛’这三个字而已。 ☆、第 61 章 “老妈。”他最后对那块碑说。“刚才那个给你鞠躬的男生是我喜欢的人,如果你真的有在天之灵的话,保佑我吧,愿我可以追到他。” 死去的人吃不到供奉的水果,倒是这块山头动物众多,能把它们喂饱也算是善事一件。给老妈扫墓并没有花费他过多的时间,姜澜生拎着双肩包慢慢走回停车场。太阳越升越高,鸟鸣声清脆悦耳,他远远看到乔瑾瑜正坐在路沿恰好被车子挡住半身阳光的地方,低着头,神情温柔而又认真。他再向前走几步,才看到乔瑾瑜的鞋上趴着一只灰背白肚皮的猫咪,正被乔瑾瑜挠下巴,眯着眼露出舒服的表情。 最先听到他脚步声的是猫咪,小东西警觉地抖抖耳朵,也许是因为他的相貌有点凶,猫咪噌地跳上路沿,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好快。”乔瑾瑜道。“不再多陪她聊一会儿吗?” “心意到了就行。”姜澜生摇头。“走吧,回市里。” 到达唐纳家的时间显然比预定的时间早很多,乔瑾瑜把车停在停车场后开始给唐纳打电话,姜澜生低头看表,十点刚过。据说像唐纳这样的人才是真正金字塔顶端的富有,不过当钱的位数超过某个数值后,对姜澜生而言只不过是零多和零少的区别,他毫无概念。无论是开经纪公司还是演戏都只是唐纳的个人爱好,出门通常也只住自己家,房产遍布全球各地。 “唐老鸭看起来还没睡醒,我们在楼下稍微等等行吗?” 姜澜生理所当然的点头,道:“昨晚你们排练到几点?” “大概十二点。不会排太晚,因为我们的演出时间主要是晚上,七点到九点,我们最注重的就是这个时间段的排练效果。九点以后只会走其中一两幕,抠抠细节,黄导这个人非常喜欢在话剧里埋小彩蛋,能发现的人很少,但他乐此不疲,原话是‘想给二刷三刷七八刷的人不同的体验’。” 十二点。姜澜生在心里计算。回去简单洗漱再睡下就是一点,然后今早六点已经等在自家楼下。对方昨晚只睡了四个小时,今天还是好不容易得来的休息日。他侧头看乔瑾瑜精致的侧脸,对方没什么疲倦的表情,注意到他的视线后眨眨眼,睫毛纤长。 “你要不要睡一会儿?”姜澜生很快又重新措辞。“你睡一会儿,我看看唐纳的作品,两小时后叫你。” “那你手机借我。” 姜澜生有些不解,不过还是乖乖把手机解锁递给乔瑾瑜,对方点进wifi界面,手指翻飞,给他的手机连上唐纳家的wifi。 姜澜生:“……” 他没忍住抬头看了眼头顶唐纳的家,哦,差点忘记自己还在车里。 “喏。” 姜澜生接过手机,把车内空调温度调高,又把自己这边的窗户打开少许。“睡吧,晚安。”他说。 耳机就在手边,有wifi以后他直接在网上搜唐纳的大名,看起来最熟悉的是娜娜曾经提过的《热恋威尼斯》,几个月前娜娜还在抱着唐纳的照片喊老公,结果前几天小姑娘的朋友圈已经铺天盖地的换成另一个男人,这些人姜澜生的知识盲区反复横跳,要不是乔瑾瑜给他发过唐纳的照片,他差点就以为娜娜从来都没离过婚。 架空背景的《热恋威尼斯》里,唐纳饰演的是一位看起来就很有背景的船夫,贡多拉载着游客来来往往,就算干着体力活也完全不影响对方身上贵气逼人。女主怕水又晕船,因为被男主几次解救才彼此熟悉,后来又经由一系列的事件,女主发现男主原本是游轮上的知名钢琴师,因为心里阴影放弃钢琴。故事的结局是男主在女主的帮助下重拾钢琴,在教堂里为女主举办只有一位观众的音乐会后向女主求婚。 电影全长一百二十分钟,背景音乐全程都是轻快的钢琴曲,弹幕兢兢业业的科普:本电影所有钢琴部分均为知名音乐人戈登作曲,唐纳亲自弹奏录制,并非电脑合成,购买链接见评论。 姜澜生点进去看,专辑有电子版有实体版,电子版销量排行全国前二十,最忠实的粉丝买了十万张,排在粉丝排行榜的第一位。姜澜生嘴角抽搐,买了一张,销量喜加一。 电影节奏稍微有点慢,从女主沉入水中被天神似的男主拯救开始,故事随着女主一句一句的自述逐渐展开,弹幕时不时地就会弹出来科普这里是在哪里哪里的实景拍摄,在哪里哪里拍摄的时候女主感冒/受伤/伤口感染/摄像师脚滑掉入水里等等等等,看得姜澜生有点烦,找半天才找到关掉弹幕的按键。钢琴曲倒是很好听,奇妙地在这个周遭车水马龙的市中心住宅区楼下开辟出一小片安静的区域。 室外温度逐渐升高,从他这边的车窗外滚滚热浪疯狂涌入,乔瑾瑜安静地睡在驾驶座上。他怕乔瑾瑜着凉,不敢把空调温度调太高,又怕一氧化碳中毒不敢不开窗。耳机里依旧播放着钢琴曲,姜澜生扭头凝视乔瑾瑜的睡颜,一时间有些不确定让他感觉到安静的究竟是钢琴曲还是乔瑾瑜本身。和醒着时候的温润如玉不同,睡着的乔瑾瑜总是皱着眉,像个不快乐的小孩,失去演技的包装,也许这是乔瑾瑜为数不多的‘真的东西’也说不定。 两个小时一晃而过,手机闹钟和消息提示音共同打破宁静,乔瑾瑜立即从浅眠恢复清醒,关掉闹钟又按掉唐纳打来的电话,给对方发消息‘马上上楼’,这才揉揉脸,带着点茫然地看着他。 “早上好?”姜澜生笑着收起耳机。“喝口水?” 乔瑾瑜点头,开瓶盖喝水,关上瓶盖的时候表情依旧有点难以置信。 姜澜生:“我上次就想问,你每次睡醒的时候都会露出惊讶的表情吗?” “啊。”乔瑾瑜又摸摸自己的脸。“我只是有点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 “想不通为什么我会真的睡熟。” 乔瑾瑜没再给他留出琢磨这句话的时间,两人刚下车,楼上就传来个千娇百媚的声音。 “乔乔——” 他抬头看,四楼窗口探出个顶着金发的脑袋。 “快点——给老娘——滚上来——” 姜澜生:“………………” 电梯停在顶楼,二人不约而同地选择直接爬楼梯,好在只有四楼,唐纳正顶着满脑袋小夹子穿着睡衣等在门口。和刚刚屏幕里那个有些羞怯的、经由化妆而眉眼深邃的男主角不同,眼前的这位影帝素面朝天,却看起来比屏幕里的形象还要更加贵气逼人,皮肤色调和亚洲人略显不同,带着点白人的混血感,略长的金发被小夹子别在脑袋上。 “你就是乔乔总提的那个姜澜生?父亲在脑科学与类脑科学研究院工作,自幼丧母,家住东区第一医院西面,在本市大学读临床开学大四?” 姜澜生愣住了。 他不觉得是乔瑾瑜告诉对方的这些信息。老爸和苏越工作的地方连他都不是很清楚,只知道算上面的保密项目,面前的这个人却能把他的信息一字不落的复述出来。 “不用那么惊讶。”唐纳咕哝道。“在现代这个高度信息化的世界里人是没有秘密的。进来吧,欢迎你。” 唐纳的这间临时住所坐落在相对老旧的居民区,似乎是相邻两间房都被买下,中间强行打通。进门的客厅被唐纳改装成卧室与衣帽间的集合体,唐纳高贵的身体坐进平庸的椅子里,继续对着镜子用梳妆台上的小夹子把剩下没别完的头发都别到脑袋上。 “今天助理不在,我给他放一天假,”唐纳含糊道。“伯伯在隔壁做午餐,等下直接开饭,乔乔去给伯伯搭把手,你随便找地方坐。” 室内空调的温度非常舒适,地板也被收拾得相当干净,反射着窗外的阳光。大影帝唐纳没跟他客气,他也不打算客气回去,直接一屁股坐到矮桌旁的地板上。 “虽然不知道乔乔是怎么跟你说的,不过想见你不是乔乔的主意而是我的主意,我和乔乔认识四年,你是他认识的第一个工作之外的人。”唐纳酸溜溜地说道:“你和何先生通过电话了吧?当初就是我帮何先生查的你的手机号码。我早就知道了你是谁,只是没想到你能和乔乔厮混在一起这么久。” “我和他认识是——是个意外。”姜澜生答。 “真的吗?”唐纳抬眼透过镜子看他。“你确定乔乔不是因为他姐姐才接近的你吗?他姐姐在第一医院普外科还是我帮他查的情报。” 唐纳的话直接戳中他心里那只蛰伏着的心魔。 就是因为他知道乔瑾瑜的演技有多么好,所以他从不去想乔瑾瑜接近他是因为他和欧阳瑾相熟、自家苏师兄又是欧阳瑾恋人的这个可能性,那头名为怀疑的兽类虽然还没有对他伸出獠牙,但是它始终存在,且日益壮大。 “我愿意帮他。”姜澜生干巴巴的答。 唐纳嗤笑出声,不过没有反驳。 “你应该见过乔乔的病发作吧?让你自豪一下,我虽然知道,但我从来没见识过,他在发病的时候不肯面对我。” 唐纳别好头发,从化妆台前站起,在化妆盒里摸出两个戒指,边戴在左手中指无名指上边坐到他正对面,双手托腮看着他,眼里不带半点笑意。 “我愿意接受你的原因就是这个,我虽然很喜欢乔乔,但是能跟他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你也知道,我姑且算个影帝,每天日程排满忙的要死,想和你约个能独处的时间还要提前大半个月定下,我的感觉是,他在认识你之后心理状态比之前好了很多。” “我的专业是临床不是心理学,我没能力对他进行心理干预——” “我知道,”唐纳打断他。 “我旗下有心理咨询室二合一的精神科,纳德心理,也就是何老所在的地方。它在你们临床没什么名气,但是在我们业界,我们娱乐圈里非常知名。我第一次带乔乔去做测试就在那里,得出的结论是乔乔没有任何问题,哈,连我这个外行都能看出乔乔的状态不对,然而结论却是乔乔非常健康。 “即时的心理诊断判断他没有任何问题这件事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任何人都有负面情绪,哪怕前一天晚上没睡好也会影响诊断当时的状态,而乔乔是像教科书一样健全而又完美的,懂吗?完美的人并不存在,乔乔的完美本身就是问题,他创造出一个完美的人设,然后用自己精湛的演技去饰演这个人,每一分每一秒,因为这个人设是不存在的,所以他什么时候都是完美的。 “一直到今年,他在第一医院认识了你。” 唐纳闭上眼, 阳光下唐纳的眼睛是很浅的茶色,这双有攻击性的丹凤眼闭上后,唐纳整个人都变得比刚刚要柔和得多。姜澜生也终于能松一口气,对方的气场实在是太过强大,咄咄逼人的时候他甚至有种被大型兽类盯上的错觉。 “我能为乔乔做的事情很有限,我能感觉到他在我面前很顺从也很放松,但是我没办法救他,也没办法在他犯病的时候及时赶到他身边。 “他不信任任何心理医生,却信任你,我以为他是在利用你接近他姐姐——抱歉,他家里的事情我不知道你了解多少,如果你不知道的话,这些不应该由我告诉你——但是他没有做,他和他的姐姐毫无进展。 “我让纳德的心理医生给他开了适应症状的药物,希望他在撑不过去的时候吃点,再睡一觉。他是个特别特别好的人,有天赋也很敬业,知书达理又不像我一身怪癖,每次看到他我都觉得这世界上的人没那么坏也没那么烂,我可以对未来有所期待……我希望拥有一个活生生的、健康的玩伴乔乔,而不是在什么时候听到助理给我打电话通知他的死讯。 “怎么样?能做到吗?”唐纳睁开眼,他的攻击性又回来了。“价格你开,你能帮我照顾好乔乔吗?” “我不能。”姜澜生答。 ☆、第 62 章 空气一时间似乎彻底凝固,唐纳怔住,影帝刚刚刻意营造出的氛围完全僵化,然后被打破。 “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我也不会收你的钱。”姜澜生平静地说。“乔瑾瑜愿意接受我、信任我,我很感激他。但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我的确愿意在发生任何事情的时候第一时间赶到他的身边,只不过这一切都是出自我自己的意愿,和你无关,更和钱无关。” “那和什么有关?”唐纳立即追问道。 姜澜生不说话。 “哈,我知道了。”唐纳天使般的面庞露出恶魔般的笑。“原来你喜欢他。” 姜澜生从来没聊过这么累的天,他从小到大没见过唐纳这样的人,就算是看起来无所不知的苏师兄也只会看破而不说破,不会选择直接挑明,让他把自己鲜血淋漓的剖开,把心脏暴露在阳光下。 唐纳敏锐地接住他的沉默,影帝的面部表情微妙地改变,换成乔瑾瑜惯常的那种温和微笑,眼角眉梢的弧度都和乔瑾瑜差不多。 “你喜欢他什么呢?相貌?身体?”唐纳开口,声音轻得像是情人间的呢喃。“还是他的钱?他那讳莫如深的过去?他的神秘感?” 他平静地看着对面那张和乔瑾瑜的微表情极其相似的脸,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却是在普外科室外看过、在对方暴食后,他去找对方时隔着落地窗又看过一次的那求救的眼神,是这个眼神迫使他要到乔瑾瑜的微信,也是这个眼神迫使他死死捉住对方的手。无论皮囊的外在表现什么样,他笃定他曾经拥抱过对方求生的灵魂。 影帝就是影帝,模仿演员乔瑾瑜不在话下,但乔瑾瑜真实的灵魂藏得那么深,无论唐纳怎么努力,没见过的东西都模仿不了。 姜澜生自信的挺起胸膛。喜欢就喜欢了,喜欢一个灵魂不需要任何理由,也不可耻。 “我要是说,这是需要帮助的人对骑士先生而言与生俱来的吸引力,你相信吗?” 在看到唐纳有些奇怪的神色后他就知道,这场博弈是他赢了,虽然没有赌注,也没有酣畅淋漓的厮杀。 手机叮咚作响,唐纳不再进入角色,恢复成原本高贵冷艳的模样,姜澜生摸出手机,看到上面来自乔瑾瑜的消息。 乔瑾瑜:你们两个好了吗?如果可以的话我和伯伯把菜端过来。 乔瑾瑜:唐老鸭没欺负你吧? 行,看来乔瑾瑜早就知道自己和唐纳有一场交锋,这里隔音很好,刚刚的声音也不大,他衷心希望乔瑾瑜什么都没听到。 姜澜生把聊天界面给唐纳看了眼,唐纳撇撇嘴,起身开隔壁的门,脑袋上的小夹子摇摇晃晃。 “乔乔——” 乔瑾瑜从隔壁出来,把手里的盘子和筷子放到矮桌上,笑着问:“聊了什么?” “聊天文聊地理,”唐纳马上接话。“我刚刚还在跟他讲,弹幕真的是世界上最傻逼的发明之一。” 乔瑾瑜:“弹幕?上来之前姜总确实在看你的《热恋威尼斯》,不过我看他一般屏蔽弹幕。” “屏蔽,必须屏蔽。”唐纳从隔壁回来的时候手里也捧着盘子。“是弹幕赋予人们群体思维,让每个人都误以为自己也是全知全能的神,他让多少原本愚蠢的人自认为自己很聪明,把靠别人的智慧得到的结论奉为真理。” 唐纳将盘子放在矮桌上,然后盘腿坐下。 “人类都有趋向懒惰的本能,当然也包括名为思考的脑力活动,把别人的思考当做自己的思考,把别人的结论当成自己的结论,带着上帝视角看完视频,为自己的睿智而洋洋自得。” 上了年纪的陌生男人从隔壁走出来,手里端着最后两道菜,陌生男人看起来大概五十多岁,双鬓斑白,身材保养良好,眉眼谦和。 “谢啦伯伯,”唐纳拍拍自己身边。“伯伯坐下一起吃吧?” “我不跟你们小孩子凑热闹。”被称为伯伯的男人笑眯眯地拍拍满是小夹子的、唐纳的头。“要吃饭自己去厨房盛,伯伯先回去了。不用送,吃你的。” 姜澜生对伯伯礼貌点头,这才腾出时间打量矮桌上的四道菜:松鼠鳜鱼、狮子头、宫保鸡丁,还有一道不知道香气逼人的汤。 “要吃米饭么?”乔瑾瑜小声问他。“我去给你盛?” 唐纳还是起身把伯伯送出门,姜澜生跟乔瑾瑜一起穿过隔壁饭厅去里面厨房盛饭。早上起得早,只喝了瓶牛奶,姜澜生摸摸自己的肚子,有点饿过头,不过还是被菜香勾起食欲。 乔瑾瑜:“等下我可以拍视频么?” 姜澜生:“?” 他不明所以,直到尝到第一口松鼠鳜鱼的瞬间才明白为什么乔瑾瑜一定要拿着手机把镜头对准他的脸。 “伯伯是你亲伯伯吗?”姜澜生诚恳道。“介意多个侄子吗?我吃的不多。” 唐纳翻了个白眼,疯狂往自己的碗里夹菜,转眼半个狮子头瞬间消失,姜澜生也顾不得别的,筷子上下翻飞,跟唐纳斗智斗勇抢菜。太好吃了,他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三菜一汤:鱼肉表皮酥脆,内里却入口即化,狮子头滑腻劲道唇齿留香,鸡肉鲜美花生香脆,汤似乎里面有酥烂的牛肉块,姜澜生连喝三勺,恨不得捧着碗往嘴里灌,什么形象不形象的都去靠边站,唯有舔盘子才是此生最重要的任务。 风卷残云般把三菜一汤都倒进肚子里,乔瑾瑜终于收起手机,很满意地把视频保存。他知道乔瑾瑜完全没动筷子,所以他是先把乔瑾瑜的碗堆满才开始吃自己的部分,现在所有盘子都只剩个底,他用尽这辈子的自制力才没把眼球掉进乔瑾瑜的碗里。 “我认真的。”他接上开饭前的话题。“我愿意以任何方式跟伯伯攀亲戚。” “想都不要想。”唐纳伸出右手食指左右摇晃。“伯伯当年是做国宴的厨师,退下来后被我家请回来做饭,你是借着我的光才有幸吃到今天的饭,这三菜一汤我保证你这辈子都吃不到第二次。” 手指摇晃,对方脑袋上的小夹子也在摇晃,他盯着小夹子看,没忍住笑出声。 “喜欢?” 唐纳把没夹好的夹子拆下来,顺手夹在姜澜生头顶。“那送你了。哦,等一下,还有这个。” 唐纳哒哒哒地跑回梳妆台前拿了什么又哒哒哒地跑回来,把一厚叠卡片放在桌面上翻找,然后递给他张黑色的卡。 “喏,Certificate Card,盒子找不到了,拿这个凑合吧。” “……谢谢。” 姜澜生一言难尽地接过卡,他从没想过有钱人连夹头发的小夹子都有证明卡。 乔瑾瑜正在慢条斯理地吃碗里的午餐,姜澜生侧头看他,对方没有暴食的迹象。在厕所呕吐似乎是上辈子的事,在组里演鸭子的时候根据导演的要求乔瑾瑜也有在控制体型,随着剧情的进展逐渐削瘦疯魔,在剧组吃的非常少,好在这次出来没有暴食也没有厌食,能和食物平等相处。 他在乔瑾瑜回看他之前扭回头,正对上唐纳无机质的茶色双眼,对方的神色复杂,有嫉妒有愤怒,唯独没有厌恶,更没有恨。 “我能八卦一下吗?”姜澜生开口。“影帝有恋人吗?” 唐纳露出一个‘我知道你什么意思’的笑容,故意停顿几秒才开口:“网上我的演员资料没更新?我记得几年前就有人打我的tag后面跟上英年早婚。” “当然,我最心爱的还是我们家乔乔。” 男人伸出双手跨过桌子捏乔瑾瑜的脸,乔瑾瑜嘴巴里都是饭,忙捧着碗往姜澜生身后躲,他帮着拦,坐在地上的姿势没能把握住平衡,乔瑾瑜几乎要躺在地板上被他压在身下。唐纳气鼓鼓地坐回去背靠墙壁,双手叉腰。 最后离开唐纳家之前他被迫刷了三人份的碗筷,而唐纳自己钻进被子玩自闭,姜澜生啼笑皆非,只得对着一团被子告别,结果那团被子又强行要走他的手机加微信好友。 原来这就是影帝。姜澜生深切怀疑这个奖项的审核标准。 后来姜澜生又在网上搜唐纳的名字,果然在各种营销号上看到唐纳很久之前英年早婚时铺天盖地的通稿,还有唐纳和一位漂亮新娘的结婚照,女方是混血,同样家世显赫,照片里的两个人彼此拥抱对视,浓情蜜意,下面大片大片都是‘鸭粉’,也就是唐纳粉丝的哀嚎。但是终究以祝福居多,愿唐纳本人早点挺着肚子怀孕,两年生仨。不过这都是后话。 现在他需要做的唯一的事情只有……上班。 半年不见第一医院普外科和半年前基本没有任何区别,依旧忙忙碌碌,依旧外事问李内事问张,他去找院长的时候院长依旧像每次见到他一样慈祥地看着他,满脸都写着欣赏。 乔瑾瑜:中午有时间吗?我去第一医院找你吃食堂? 对,第一医院的食堂也依旧生意火爆,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开展餐饮业务。 姜:嗯,你要来科室里么? 乔瑾瑜:我在食堂门口等你。 欧阳也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看他来科室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据娜娜所言,该分配给他的工作欧阳在两天之前就已经计划完毕。普外最近接连有人被转送到icu,都是大病,姜澜生写报告写得要吐,每天只剩一丁点时间把之前带回家的礼物逐个整理,最后甚至在通往楼下的门前找到苏越给他带回来的、欧阳在他生日的时候送的回礼:胖老虎形状的银质摆件,肥得像只猫。同样是摆在原位,苏越根本没发消息提醒他。 也是在足足一个月之后他才拆开生日那天乔瑾瑜带到会所的礼物,所有礼物里他只对这件礼物的外包装有印象,当时没时间拿,好在陈赫门非常懂他意思,把它和所有礼物一并带回。里面是两个戒指,一大一小,看起来像一对情侣戒。时隔一个月他也没办法拿着这东西问乔瑾瑜是什么意思,只能暂时收进双肩包里。 还没思考中午去食堂吃什么,急诊送上来个车祸患者,脾破裂并发腹膜炎,不排除还有其他可能,白班患者直接收给欧阳瑾,姜澜生抽出时间给乔瑾瑜发语音告诉他别过来了,马上上手术出不去,然后匆匆忙忙上手术室刷手。车祸地点就在第一医院附近,公交刮碰私家车,车祸本身不算严重,只有这么一个患者没站稳从公交最后一排滚到前排,不知道撞到哪里导致脾破裂,然后有路过的出租车顺手就给拉到第一医院急救。 姜澜生只负责拉钩,其他纠纷交给其他人解决,他完全没想到他居然错过了一个月以来唯一一次和乔瑾瑜见面的机会。 话剧《蝴蝶夫人》的全国巡演持续一整个暑期。只有第一场和最后一场在X市剧院进行演出,其他时间都在外地。姜澜生开学大四,五年制的大学大四下才开始毕业实习,但是既然已经跟院长沟通过自己假期的实习,他没办法不负责任的说走就走,跟乔瑾瑜一起全国巡演。 话剧组是个团体,除唐纳之外,其他所有人的行程完全相同。在本市的首演姜澜生原本打算提前到剧场,在最后一次排练后与正式开演前的那个时间段陪乔瑾瑜待一会儿,再去关系席欣赏话剧,结果当天欧阳床位的病人突然不明原因血压急剧降低,剖开肚子里面都是血,还找不到出血点,人命关天,等姜澜生忙完话剧早已散场。 他累得有点虚脱,背靠着休息室衣柜摸出手机,他最后一次回对方消息是几小时前。 姜:今天必不会加班.gif 乔瑾瑜:唐老鸭今天比定妆照还漂亮。 乔瑾瑜:[图片消息] 姜:那你呢? 姜:等等,患者急症。 乔瑾瑜:患者重要。 乔瑾瑜:快开始了,久违的有点紧张。 乔瑾瑜:以后还有机会,没关系。 乔瑾瑜:一切顺利。你呢? 接到最后那条消息的时间是半小时前,他忙把电话打回去,对面很长时间的忙音后是手动挂掉电话的提示音,乔瑾瑜很快给他发了张照片,是首演的庆功宴,所有工作人员都在场。 姜:抱歉,本来今天应该准时下班,我没想到会突然病危。 乔瑾瑜:我没关系,你是医生,人命关天的事情。 鸭鸭:既然你今天没来看乔乔,那以后也没有看的必要,我们明天最早一班车去隔壁市,没有关系席。 鸭鸭:自求多福。 鸭鸭:[视频消息] 唐纳发来的视频里,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捏着乔瑾瑜的手机关机,最后两秒是唐纳涂着厚厚妆容的大脸,对他露出一个小恶魔般的笑容。 ☆、第 63 章 《蝴蝶夫人》在琅市首演只有一天,然后全团拔营而起,五天后在隔壁市演两天,再换地方,如此循环。每到新的剧场都是新的磨合,真正一场演出成功的条件不止在于演出当天演员的表现,更在于无数没有站在聚光灯下的剧团成员。 乔瑾瑜没失联,依旧会给他发一日三餐的图片,只不过闲聊被无限期地缩短,外加上在医院实习,下班时间取决于当天的运气与他自己的责任心,他很难找到大块自己也闲对方也闲的时间和乔瑾瑜聊天。倒是最近和唐纳的交流逐渐增多,明明看上去长着一张天使般的脸,却经常给他输出一些恶魔般的思想,每次看到都让他一身冷汗。唐纳时不时会转发影帝的剪辑逼他看完再写小作文,天使影帝在采访中总是表现出一副圣洁的样子,搞得他非常想联系专门发黑料的营销号,发发唐纳私底下的聊天截图。 科室里娜娜每天嚎叫着想请年假去看《蝴蝶夫人》,每天只要护士长不在就会偷偷摸摸盯着自己的手机傻笑,姜澜生有意观察过欧阳姐的态度,他揣摩不出欧阳瑾究竟对这部剧是什么态度。 姜:如果我给你个好消息,会不会影响到你的状态? 发这句话的时候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足足一个月,他依旧忙得濒临猝死,不过这次对着巡演日程表跟科室里请假,把这两天都完全空出,避免一切突发干扰。 乔瑾瑜:我的状态应该能保持稳定,是什么好消息? 他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想法发给乔瑾瑜就收到了唐纳发来的消息。 鸭鸭:别让欧阳瑾来看话剧。 唐纳再次未卜先知,这人实在是敏锐得有点吓人,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周围是不是时时刻刻跟着唐纳的隐形摄像头。 姜澜生给乔瑾瑜回:最后两天我请假啦,五点半溜进去找你? 乔瑾瑜:那我让小齐给你寄工作证。 鸭鸭:算你识相。 姜澜生满头冷汗。 就算是首演的剧场,时隔一个月再回来的时候也依旧需要反复排练。姜澜生在六点准时套上工作证从员工入口混入剧院,后台所有房间都开着门,工作人员进进出出,他跨过椅子山,看到不远处唐纳已经画好改版的艺伎装,正指引主持和摄像小哥沿着路往台上走,脸上堆着天使般的笑容,眼角眉梢都是对话剧的热爱之情,正给主持介绍巡演时的心路历程。 唐纳:“是的,我觉得这也是一种对于人生的升华吧,毕竟我从出道开始虽然始终因为相貌为人诟病。” 主持人:“比较女性化。” 唐纳:“哈哈哈哈,是的,因为相貌更符合社会对女性的审美。不过我在此之前还没饰演过女生。” 主持人:“感觉怎么样?” 唐纳:“如你所见,这次是反串,在我第一次开口的时候观众会笑,毕竟我的声音可一点都不像女生。” 主持人点头。 唐纳:“但当剧情进行到过半的时候,我再开口说话,开口唱歌,第四幕有我的一段自白——噢,不好意思,您应该还没看过《蝴蝶夫人》吧?” 主持人:“之前那场话剧刚好在我的老家巡演,我以个人的身份已经看过这场话剧。” 唐纳:“啊,那真的很谢谢您捧场。我第四幕的自白那里,无论我发出什么声音,剧场里都是一片寂静……” 全程彬彬有礼。唐纳身高一米八一,虽然比姜澜生稍矮,但比那个女主持人还是要高得多,女主持人跟唐纳说话却毫不费力。姜澜生将这波采访的人让过去,远远看到乔瑾瑜站在某个房间门口对他招手。 “姜总,这边。” 是那个人,又不是那个人,乔瑾瑜长发盘在脑后露出修长脖颈,画着完全女性的妆容却毫无违和感,桃花眼经由化妆老师的魔术之手变得更加纯情也更加魅惑,一颦一笑万种风情。 “这位就是瑾瑜哥提过的朋友吗?你好,我叫宋晓晓。” 清脆女声突然传来,姜澜生左右寻找声音来源,从乔瑾瑜身后绕出个长发飘飘的姑娘,衣着天蓝色连衣裙,白色包包,同样白色的发卡和耳环,大概十八九岁的模样,看起来干干净净,形象非常符合老陈眼里的‘女神’。 “你好,我叫姜澜生。”姜澜生向女孩微笑,问询地望向乔瑾瑜。 “她是宋导的女儿。”乔瑾瑜轻声解释道,然后拍拍女孩的头。“是我眼看着长大的小姑娘。” 宋晓晓把头发抿到背后,却很亲昵地双手抓着乔瑾瑜的手腕对姜澜生笑,身高还不到乔瑾瑜的肩膀,看过去就像一对璧人。 妒火腾地从不知名的地方升腾,他几乎要被它烧成灰烬,宋晓晓理所当然的抓着乔瑾瑜的手腕,最刺目的就是这理所当然,他几乎想冲过去撕开两个人相触的部分,把乔瑾瑜护到身后,再恶狠狠地向这个小姑娘宣誓主权。 但他什么都做不到,他没有这么做的理由,更没有这么做的权利,乔瑾瑜不是他的所有物,也不是他的什么人。 “瑾瑜哥,反正你巡演也快结束了,送送我嘛,不然等我开学就更见不到了。”宋晓晓撅着嘴巴撒娇。“不知道老爸是怎么想的,明明在国内念大学也很好嘛,非要把我送到海外去。” “嗯……如果你能保证开学第一学期的平均成绩能拿到A-以上的话,我就送你去机场。”乔瑾瑜温和地答。“能做到吗?” “必须可以,我从小到大都是老爸的骄傲,区区A-不在话下。” 女孩先是叉腰装凶,又悄悄瞥姜澜生一眼,有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那我就先走啦瑾瑜哥,我抢到了你的票,等下记得猜猜看我坐在第几排。”宋晓晓摇摇乔瑾瑜的手臂。“看不到我以后不理你了!” “好。”乔瑾瑜笑。“去吧,慢点,注意地上的电线。” 乔瑾瑜和女孩之间的互动浑然天成,与他这种刚认识没多久的人不同,乔瑾瑜与宋晓晓之间完全没有任何隔阂,似乎已经完全熟悉彼此之间的相处模式,迎风而起的妒火在不知不觉间燃烧殆尽,只剩下干巴巴的茫然的灰烬,不知道会被吹向哪里。 “进来坐。”乔瑾瑜招呼他。 他原本雀跃的心情在见到活生生的乔瑾瑜后逐渐平稳,男人依旧是这幅不温不火的模样,哪怕因为各种原因一月未见,对方的脸上也没有因为重逢而引起半点波澜。 后台人多眼杂,姜澜生说不出什么‘我很想你’之类的肉麻话,结果在关上休息室的门的瞬间乔瑾瑜一把抱住他,还拍了两下背才松开手,退回到属于朋友的安全距离之后。 “好久不见。”男人低笑。“抱歉,没吓到你吧,我只是突然想这么做。” 然后抽抽鼻子,补上后半句:“还没想到理由。” 有新生的细嫩植物从灰烬中破土而出,它欣欣向荣,它生机勃勃。 姜澜生突然有些不知道该看对方那里比较好的尴尬感。 “我看外面那么多人,”他急促地没话找话。“都在排队,应该六点十五就该入场了吧。” “应该是的,我没怎么注意过。” 姜澜生左顾右盼,舌头有些打结:“你还不换衣服么?啊,我不是说让你现在立刻脱衣服的意思……” “只差外套还没穿。”乔瑾瑜把放在衣架上的类和服的外套递给他。“你有看过录像么?其实真正的艺伎不穿这种轻飘飘的服装,我们的服装都经过几次改版,让它变得符合现代人的审美。” 姜澜生下意识地接过衣服,看到乔瑾瑜转身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似乎让对方误以为他想看到对方盛装打扮的模样,忙服侍乔瑾瑜把外套套上。有事情做总比试图盯着对方的脸好,刚刚对方的味道扑面而来的时候他根本克制不住自己的生理冲动,好在今天穿的裤子相当紧,上身T恤下摆又足够松。 “还有腰带,抱歉,还要你帮我穿。”乔瑾瑜的声音从他的头顶传来。“左手边的带子递给我。” 话剧服装比繁复浴衣要好穿得多,乔瑾瑜系好里面隐藏的用于固定的扣子,然后后退一步,对他款款福身,礼貌却不卑微,身材修长高挑,水汪汪的一双眼眉目含情。 “好看吗?比起视频里的怎么样?” “我没……” 他的声音太小了,乔瑾瑜没听清:“什么?” “我是说,我没去看录像,”他清清嗓子。“我想直接看到台上的你。” 按理来说话剧不允许观众携带摄像设备进场,但是在电子技术高度发达的今天很难阻止这种行为,基本在第一场演出当天晚上就已经能在网上找到当天的录像,唐纳的鸭粉到处疯狂制止视频外泄,反而激起不少吃瓜群众的好奇心,这次全国巡演反而现场场场爆满。 娜娜早就把全场话剧的网盘链接分享给姜澜生,但他始终因为某种难以明说的原因没有去看,一直等到今天。 乔瑾瑜眨眨眼,然后笑眼弯弯。 “你还是看剧本吧,我不打扰你了。”姜澜生站起身。“倒数第二场好好演。” “好。你明天有没有时间?明天晚上庆功宴人数相当多,我应该能逃掉……想跟你出去吃东西。” “我来定——” 乔瑾瑜摇头。“我已经订好了座位,就在剧院旁边,当天附近肯定有很多粉丝,这家店不对外开放,是唐老鸭买的店,你可以刷脸进,晚点给你发定位。” “好。”他推开门,刚好外面有负责贵宾席的工作人员路过,他把工作证上的号码给工作人员看,提前入场。 我已经订好了座位。他琢磨着这句话。那如果我恰好没来,你又会约谁? 虽然已经是八月中旬,不过剧场里不热,带着股阴森森的寒意,今天关系席上的人不多,他左边坐着一位纤瘦漂亮的女人,有点眼熟,看到他后向他礼貌点头,客气而又疏离。直到话剧开场他才终于想起自己究竟在哪里看到过这张脸。是唐纳的夫人!唐纳的微博上偶尔能看到这位女士的照片! 话剧却不会留给他感慨的时间,音乐起,美艳绝伦的唐纳着女装在舞台中央翩翩起舞。 《蝴蝶夫人》本是歌剧,以同名小说为蓝本,讲的是身为艺伎的女主通过媒人与美国海军上尉相识并结婚,没想到上尉回国后整整三年杳无音讯,三年后上尉再次来到日本,女主以为她和儿子都会被上尉接走,却没想到上尉携原配夫人回来只是为了接走她生的儿子,最终女主把儿子托付给上尉,自己黯然切腹。 这场话剧则讲述的是一切发生之前的故事。唐纳饰演的女主刚刚成为合格的艺伎,与另一位上尉相遇,上尉和上尉的副官同时爱上女主,而乔瑾瑜饰演的女配则暗自倾心于副官。上尉和副官几次打赌,看谁能得到女主的心,副官的献殷勤却几次被女配打断,最终女配惹怒副官,被副官枪杀,而上尉以为副官枪杀的是女主,也掏出枪来杀死副官,最后才知道一切只是误会,上尉黯然回国,只留下女主款款步入台前,她依旧善良,也依旧天真,她娓娓道来,她认为自己一定会找到值得付出一生的、心爱的人。 在座的多半是唐纳的粉,也多半都看过或者至少听说过原版的《蝴蝶夫人》,明明知道女主最后的结局,却没办法嘲笑她的天真。 近距离看话剧的感觉比他想象的更加震撼,紧凑的剧情让他看得目不暇接,饰演白鸟的乔瑾瑜在透光的屏风背后旋转,旋转,永不止息地旋转,而副官缓缓举起枪,巨大的砰声过后血花四溅,白鸟在屏风后瘫倒,一手捂着腹部,另一只手颤抖地伸向副官,而副官从屏风后面回到台前,看也不看白鸟,就像刚刚只是扔了个垃圾那般简单。 在剧情的最后,有工作人员弓着腰来到第一排与唐纳的夫人说了什么,又低声问询他要不要一同提前离场,姜澜生不明所以,也跟着离开贵宾席,然后才弄明白是为了怕有观众见到前排被邀请来的明星或者其他相关人员而情绪激动,所以会询问关系席的人员是否需要提前离场。没能看到最后一秒有点不爽,好在明天还有最后一场,而且今天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女主与上尉的纠缠里,忘记近距离揣摩乔瑾瑜的演技。乔瑾瑜顺着快速通道来到剧场外面,热浪扑面而来,身体终于迟迟回暖。 然后才看到自己的手机差点被娜娜打爆。 ☆、第 64 章 娜娜:姜总!!!姜总你看这个是不是你!!! 娜娜:[图片消息] 娜娜:[图片消息] 娜娜:你为什么和我情敌坐在一起???? 娜娜:我给赵姐发赵姐也说特别像你!!! 娜娜:啊啊啊啊啊怪不得你这两天都请假原来你是去看我老公的话剧!!!! 娜娜:我好酸到底是不是你呜呜呜呜…… 娜娜:我需要安慰,需要签名,只有鸭鸭能治愈我。我要鸭鸭,鸭鸭是天使。 往上翻几十条都是差不多的内容,其中夹杂着无数未接来电,看得姜澜生有点头痛,他没法跟娜娜解释自己跟《蝴蝶夫人》剧团的关系,更没法解释自己和乔瑾瑜的关系,只要稍微解释一丁点,女人这种生物马上就会化身福尔摩斯,通过各种千丝万缕的联系逐条进行分析,虽然像他这种普通人不需要签什么保密协议,但是他决不能把自己有唐纳微信/经常和唐纳联系/唐纳就是个恶魔的信息暴露出去。 所以最优解就是直接装死,明天早上再回娜娜消息。 他把娜娜的消息切换成消息免打扰,开始认真考虑变装戴口罩的事情。 为了避免附近停车场爆满,姜澜生今天出门根本没开车,剧院外面出租车已经排上长队等待拉客。他坐进最前面的出租车里报地址,背靠在椅子里闭上眼,脑海中白鸟死去的片段反复播放。那一瞬间死去的的的确确是白鸟,而不是乔瑾瑜,姜澜生长出一口气,还有些震撼,总觉得这些年似乎错过了不少好看的话剧。 晚上乔瑾瑜果然给他发来附近餐厅的定位,上网随手一搜评论寥寥无几,是那种想吃一顿倾家荡产不说,还要提前三年定位置的餐厅,不过想想唐纳又很快释然。这边刚想到唐纳,那边唐纳突然给他发消息。 鸭鸭:[某宝链接] 姜澜生点进去,是明星照里常见的那款口罩。 鸭鸭:我太太美吗? 姜:…… 鸭鸭:放心,所有消息都花钱撤了。 接下来是语音消息。 鸭鸭:“要养成出门戴口罩的好习惯,宝贝儿,戴口罩可以让你省掉很多应酬。你戴上口罩以后如果见到不想跟他聊天的人,那你就只需要抬一下卧蚕就能摆出微笑的样子,抬卧蚕懂吗,只抬卧蚕,脸不用动。” 他实在是不想听唐纳的卧蚕理论,只想知道这人到底是什么人?他到底有多手眼通天才能每次都准时给他发消息?? 鸭鸭:敢拉黑我试试? 姜澜生:“……………………” 姜:谢谢鸭总,孩儿知错了,放过孩儿吧。 鸭鸭:嗯,退下吧。 第二天姜澜生没去后台找乔瑾瑜,只从快速通道优先进场。大概是因为今天是最后一场,贵宾席来的人很多,除了几个在娜娜手机上见过的明星之外他还见到几位眼熟的叔叔,看起来五十多岁,保养得极好。不知道是谁负责排的座位,不怎么说话的都集中在一边,互相熟识、彼此热络的打招呼的都在另一边,姜澜生有种奇妙的感觉,似乎这些人对于话剧本身没有任何兴趣,他们看的是人情礼往,看的是演绎手法,看的是背后的商业价值。 今天唐纳的夫人不在,座位被安排在他右边的人等到快开场才回来坐好,是眼熟叔叔一号,坐下后偏头打量他一会儿,然后笑着摇摇头。 “您认识我?”他轻声问。 “不认识。”叔叔答。“但是我知道你是瑾瑜的那个小朋友,我姓宋。” “宋导?!” 姜澜生直起腰,他终于知道这位叔叔为什么看起来眼熟了,昨天那位腻在乔瑾瑜身边的宋晓晓鼻子和嘴巴的形状和眼前的这位叔叔长得一模一样! “哦?看起来小朋友听过我的名字,平时看电视剧吗?” “呃……基本不看,是乔瑾瑜总跟我提起您……” “挺好,挺好。”宋导慈爱的看着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喝过你的咖啡。” 对,是他去组里探班的那次,他满眼都是乔瑾瑜,连宋导的面都没见过,也不知道‘挺好’到底哪里好。 “您连这些都记得?!”姜澜生边抬卧蚕边恭维。“怪不得乔瑾瑜经常和我说您是他待人接物的榜样。” 宋导哈哈笑出声,道:“小朋友就要有小朋友的样子,别学大人那副虚伪的样子,我看你的条件也不错,怎么样,有兴趣来拍戏吗?” 姜澜生:“……” 姜澜生诚恳道:“小朋友今天一心看话剧,您老还是放过我,别戏弄小朋友了。” 宋导笑着拍拍他的肩。 认识演员的多,认识导演的少,更何况是宋导这种只负责拿奖,其他时间从不抛头露面的导演。今天姜澜生特意戴着医用口罩出的门,满脑子都是抬卧蚕抬卧蚕,结果身边坐的居然是宋导,这回应该没人闲来无事拍他和宋导坐在一起的照片。 还有眼熟叔叔二号,姜澜生绞尽脑汁在记忆中搜刮对方五官拆开到底像自己认识的那个人,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是谁,恰好广播开始提醒大家把手机静音,他摸出手机看到最上面那条老陈给他发的消息,内心里突然卧槽了一声。 姜:老陈老陈,你看这个人。 他偷偷摸摸在人群的缝隙中拍了一张眼熟叔叔二号的照片。 姜:[图片消息] 陈赫门:卧槽!我小叔? 行,世界真小。 姜澜生把偷拍的照片删除,陈赫门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 陈赫门:你拍的? 陈赫门:在哪儿? 陈赫门:你怎么会见到我小叔? 陈赫门:你等等我打个电话问问。 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大人物都对镜头相当敏感的原因,陈赫门的小叔陈正安的目光迅速锁定在他身上,不过还是十分有涵养的没给他什么特别的反应,他眼看着陈正安掏出手机接电话,然后再次看过来,对他善意地笑笑。 于是姜澜生被迫继续抬卧蚕。 好在音乐及时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舞台上,是与昨天差不多的开场。姜澜生把自己塞进椅子里,想象自己是个正在融化的冰淇淋,尽量降低存在感,开始欣赏乔瑾瑜的表演。 主角要拥有吸引观众目光的能力,而最好的配角则要拥有让自己不存在的能力,平心而论乔瑾瑜的相貌不像唐纳那样有吸引力与张力,只会让人感觉到‘美’而不会让人感觉到‘惊艳’,也许会有人因为白鸟的死而进行讨论,但是大部分的目光依旧集中在注定悲剧却对自己悲剧一无所知的主角唐纳身上。白鸟的悲剧在于死亡,而巧巧桑,也就是女主角的悲剧却在于结局已知。所有人都知道女主角的结局,只有女主角一个人不知道,命运的洪流裹挟着每个在其中挣扎着的人,就算挣扎也只有徒劳,巧巧桑注定要带着她的天真走向最终的死亡。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主角的身上,只有姜澜生看着生如夏花般的白鸟,看她哀愁,看她起舞,看她妖冶如火,看她死如秋叶。这次他终于从起始看到最后的终局,看到最后所有人簇拥着主角站在台前,看到贵宾席上的人送上掌声,看到乔瑾瑜从白鸟的状态逐渐蜕变回他认识的那个人。 在掌声里,在灯光下,他清晰地感受到,这一秒是他离乔瑾瑜最远的时候,他穷尽一生也无法接近一分一毫,两米高的舞台宛如天堑鸿沟。 昨天乔瑾瑜跟他说庆功宴会来很多人他还有些不解,结果今天在看到贵宾席里的人后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会有很多人。今天前排几乎没有能引发观众或者粉丝躁动的人,这些人也不需要提前走,随着观众逐渐退场,客人们与主创开始表面热情似火的聊天。这不是属于他的、他擅长的领域,姜澜生轻车熟路地顺着昨天的快速通道离开剧院,摘下口罩赶往和乔瑾瑜约好的地点。话剧本身的时间是七点到九点,等他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九点半,天色全黑,他肚子饿得咕咕叫。周遭都是从剧院出来的观众,三五成群,叽叽喳喳的聊天,打车,或者就近找地方吃饭,而他茫然地穿梭在人群之间,在车水马龙中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砰咚砰咚,他还活着,没有被刚刚的距离感杀死。 他突然不想再等了,更不想压抑那明明白白存在的情感,想做就去做,然后承担之后的后果,这是老爸的金玉良言。 唐纳的餐厅在八层,他进门刷脸,笑容甜美的服务生将他带到落地窗前。乔瑾瑜定的座位在角落里,视野却很好,不同座位之间都通过各种装饰物不经意地彼此遮挡,他可以透过玻璃看到窗外的夜景,却看不到隔壁的人。不过隔壁也确实没人,他甚至怀疑这个时间点整个八层除了服务生就只有他一个客人, 乔瑾瑜到的时间比他想象的晚,上来的时候还有些气息急促,脸上妆没卸全,口罩挂在下巴上,头发绑成简单的马尾,穿着白polo衫,看到他的瞬间绽开笑容,八楼霎时间就亮了起来,而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眼看那个人拥有漂亮线条的手臂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一双眼映着窗外的灯光星星点点。 “抱歉,稍微费了点功夫才脱身,久等了吧?应该让他们早点给你上菜的。” “没。你今天……”姜澜生努力措辞。“虽然我不懂你们专业的那些东西,但是就我个人的感觉而言,你很漂亮,演得很棒。” “真的吗?” 他硬着头皮接着想词:“对,你死的时候,哦不是,白鸟死的时候我是真的感觉到灵魂都在颤抖。我坐在台下,看你站在你台上闪闪发光。乔总,我们能不能跳过这个环节,直接快进到你已经收到我八千字溢美之词之后的反应?我只是个纯粹的理科生,就连背解剖书都是纯靠实践,或者我们拆分一下,我每天夸你几句,先夸半年份的?” 乔瑾瑜笑意吟吟道:“好,那就感谢姜总赏识,我刚才上来的比较匆忙没让服务生跟,现在就上菜可以吗?” 姜澜生摸摸饿得扁扁的肚皮点头,道:“我饿得能把这花瓶里的花都生吃了。” 乔瑾瑜伸手按桌上的铃,然后问他:“要么我让服务生下楼,花五分钟在楼下给你买碗面,先把肚子填饱再吃这顿夜宵?” 姜澜生:“……” “您好先生。” 乔瑾瑜:“请问现在可以开始上菜么?希望能尽快,不需要按照顺序,如果今天有罗宋汤的话,请优先上一碗,谢谢。” 走路没有声音的服务生很快去而复返,端上两碗很小的、冒着热气的红汤,姜澜生的肚子立刻很配合的咕噜噜的开始叫,乔瑾瑜率先拿起勺子舀汤,见状姜澜生也不再客气,甩开腮帮喝汤,小小一碗瞬间见底,牛肉番茄的香气在肺腑流淌。再抬头看的时候发现乔瑾瑜只动了一口便放下勺子,才明白对方只是想让他尽快填填肚子。 他不知道乔瑾瑜和别人吃饭会不会也是这样照顾对方的情绪,他只知道他在妒忌,妒忌对方所有没有他参与的生活。 ……这不是第一次。 在面对对方的身体时,他会对对方的身体有占有欲,在面对对方的精神时,他同样也对对方的精神世界有占有欲,多余的感情已经完全影响到他对于乔瑾瑜本身的判断力。姜澜生闭上眼,眼前是唐纳的那个瞬间了然的表情。 原来你喜欢他。 “姜……姜澜生?” 对方在喊他的名字,就连对方的声音他也觉得性感的要命。 “没什么。”他抹了把脸。 就像乔瑾瑜说的那般,菜品以最快的速度被服务生接连送上桌,没有那么多规矩与顺序,原本美味的食物却让他感觉味同嚼蜡,乔瑾瑜丝毫不掩饰有些担忧的目光,他甚至没办法与对方对视,他害怕在对方清澈的双眼中看到一点都不像骑士先生的自己。 他落荒而逃。 电话在他融入黑夜的瞬间打来,乔瑾瑜沉默着,他同样沉默,耳机里一片死寂,他甚至听不到对方的呼吸声。 “澜生,”结果还是乔瑾瑜先开口。“我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在困扰着你,也许和我有关。” 他没办法否定,对面继续说道:“但就像我们约好的那样,不想说的话,可以直接告诉我你不想说,如果我做的什么事情让你不适,或者你讨厌我的话……也可以直接说出来。” “我没有讨厌你。”姜澜生终于开口道。“抱歉,我没说的原因是连我自己都没想清楚。给我点时间,明天吧,最晚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我会告诉你。” “好。”对面答。“那我先回家了,你也早点回去。” “嗯,路上小心。” 他在黑暗里看到乔瑾瑜离开餐厅,那个永远笔挺的背影远远走向剧场的内部停车场的方向,没多久,黑色卡宴低调地划破夜色,又融入更遥远的远方。姜澜生这才从巷子里出来打车回家,司机倒是很健谈,看着他的脸色笑着问。 “和女朋友吵架了?没事,女孩子嘛,多哄哄就好了,她跟你吵肯定是你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自己反省反省,明天给她买个口红买个包,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谢谢。”姜澜生挤出笑容,又垂下眼,手机震动,他点开看。 乔瑾瑜:我很珍惜你。 ☆、第 65 章 明明十几分钟才见过面,他却不可抑制地开始思念对方那张漂亮的脸,还想嗅到对方身上混合着香水的、名为乔瑾瑜的味道,全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像是爬满了蚂蚁般刺痒,那种距离感好像又回来了,从舞台下到舞台上,不到五米的直线距离,而乔瑾瑜即将越走越远。 “师傅……” “到啦,小伙子,往窗外看看,我在这里停?” 姜澜生猛地从噩梦与现实夹杂的幻觉中抽身,窗外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景色,他匆忙付钱下车,背着双肩包,没上楼,直接冲到自家停车位上车,发动,所有乱窜的心绪都在逐步回归它们该在的地方,他咀嚼着乔瑾瑜的名字,勇气从不知名的地方涌起,充斥他的全身。 不,不要等到明天,不要等到天亮,深夜十二点还没到,魔法也还没失效,我喜欢你,我现在就要告诉你。 他着魔似的驱车开往别墅区。回市内的车辆川流不息,前往郊区的车辆寥寥无几,他如一叶逆流而上的小舟,逐渐驶离灯红酒绿,带着一腔孤勇,朝着未可知的结果倍道而进。 与每一次完全相同,车内回荡着轻音乐的旋律,他行驶在相同的道路上,乔瑾瑜没有再给他发任何消息,他在相同的地点停车,潇洒跳下去,这里的安保让他完全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然后他便看到了乔瑾瑜。没换衣服,没玩手机,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里发呆,客厅没开灯,周遭昏暗一片。 乔瑾瑜显然也看到了他,满脸难以置信,男人猛地起身,双手贴在落地窗的玻璃上凑近身体,试图看得更清晰。能让乔瑾瑜吃惊这个事实让他有点小得意,姜澜生刷卡进门,心脏的位置饱胀,像填塞着气球,他闯入原本只有乔瑾瑜一个人的黑暗里,千言万语彼此纠缠,原本措好的词在与对方微微发亮的双眼对视时都消失殆尽。 “我……”他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得要命。“乔瑾瑜,我喜欢你。” 他重复道:“特别特别喜欢你。” 等待的每一秒都被拉得无限漫长,他只看得到乔瑾瑜双唇微张,又抿起,属于演员乔瑾瑜的面具完美地扣在脸上,刚刚因由吃惊而出现的裂痕似乎只是他的错觉。他胸口的那个气球无声地碎裂,所有的情绪都缓慢跌向谷底,大厅内静得落针可闻。 “就当、就当我喝多了吧。抱歉啦乔总,这么晚闯到你家里,”姜澜生干巴巴地扯出难看的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是说……” 只是想亲口告诉你,像我和你约定好的那样,我不会瞒着你。 像那天在观景台上,你告诉我,就算我松手也没关系,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只是、只是—— 暗夜里一切都模糊不清,属于乔瑾瑜的味道逐渐靠近,还有那双有些茫然的眼睛,下一秒有什么温软的东西带着对方的气息贴在他唇上。 酥麻感嗡地从相贴的地方晕开,他刹那间有些分辨不清是真实还是梦境,他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生怕把好梦惊醒,对方每条唇纹的触感又模糊又清晰,他甚至有种分不清身体边际的错觉。 温热的触感离开少许,他依旧能在黑暗中看到对方发亮的眼。 “这样可以么?”乔瑾瑜的声音传来。“或者这种时候,我应该说什么,你教我?” 姜澜生用力地把声音的来源抱在怀里。 是不真实的。对方的回应是不真实的。现在的时间是不真实的。乔瑾瑜所住的别墅也是不真实的。 唯一真实的只有怀抱中恒温三十六度的□□。 “我喜欢你。乔瑾瑜。我喜欢你。” 他一遍一遍的重复着,用声音确认自己正在真实的活着,他大口喘气,把乔瑾瑜的味道吸进肺里,充满自己的五脏六腑。 “我也喜欢你?”对方的声音却充满着不确定性,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背。“嗯,我愿意和你交往,我该怎么做?” 不是这样的。他在心里说。不要怜悯。不要施舍。不要演技。请你也喜欢我。 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乔瑾瑜属于‘自我’的那部分情感似乎生来便缺失一块,他明白不是乔瑾瑜不想给他,而是什么都给不了,那里空荡荡的一片。 所以这样就很好,现在就很好,乔瑾瑜愿意主动亲吻他,愿意回应他的拥抱,愿意坦坦荡荡、把所有的想法念头都坦诚相见,愿意为了让他开心而思考,这就够了,这是乔瑾瑜能给他的全部,他没法再奢求更多。 黑暗中他准确无误地找到对方的唇,急切地用自己的唇舌感受对方的吻,把对方温度略低的口腔染上自己的体温,粗糙舌面摩挲的感觉好得惊人,乔瑾瑜比在他梦里的样子还要乖巧,温柔地回应他的亲吻,将他跌跌撞撞反复起伏的心脏上的褶皱逐个抚平。 唇微分,乔瑾瑜回手摸到客厅吊灯遥控器,滴的一声大厅灯火通明,姜澜生忙把落地窗帘一把拉开,然后面对着窗外捂脸下蹲。 “别看我,乔总,这是我这辈子最丢脸的时候,给点面子。” 直到回归光明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件什么蠢事,深夜跑到对方家里不说,告个白还能什么都没拿什么都没准备—— 等等,有东西。他想起来了。姜澜生推开门就往车上跑,他出门习惯带双肩包,包里有生日的时候乔瑾瑜送他的生日礼物:一对对戒,他只试过一次,刚好可以戴在他的无名指与小指上。 夏夜炎热而又潮湿,他拿着盒子回到门口才意识到刚刚出门忘记拿乔瑾瑜家的房卡,好在对方就守在门口,看到他手中的盒子后神情有些惊讶。 姜澜生:“先进去再说,你不热么?” 乔瑾瑜乖乖让开道路,把房卡塞进他口袋里,指腹隔着薄薄一层裤子贴到胯上的感觉让他小腹紧绷。 “说说看,为什么送姜总生日礼物要送对戒?” “因为我看唐老鸭单手戴两只戒指很好看。”乔瑾瑜答。“我试的时候是中指和无名指……你不喜欢么?” 喜欢,怎么可能不喜欢,还是太年轻,总喜欢用些肉眼看得见的方式证明关系。他把大的那个戴在自己的无名指上,又捉过乔瑾瑜的手,把小的戒指严丝合缝地套在对方的无名指上。 “喜欢。”姜澜生亲了亲乔瑾瑜的指跟。“我很喜欢。” 戒指。和你。 缓过来以后姜澜生大头朝下栽在客厅唯一的沙发里不说话,乔瑾瑜用带着戒指的手拍拍他的背,他把手伸到后面捉住乔瑾瑜骨节分明的手指,拇指和食指搓揉着对方的戒指,心脏里的嫩芽成长壮大,最终开出欣欣向荣生机勃勃的花。 他接受我了!我是他的男朋友!他亲我!他嘴唇特别软! 姜澜生内心里的小人在大街上裸奔,后知后觉的有点不好意思,他当了半天鸵鸟才从沙发上把自己的头摘出来,脸颊发烫。 “乔总,你居然会答应我,我是真的没想到。”他从乔瑾瑜手里摸过吊灯的遥控器,把房间内亮度调成最暗,这才感觉舒服许多,没那么尴尬。“你为什么会接受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奇,你……你明明那么优秀,外形也好,能力也好。” 乔瑾瑜眨眨眼,道:“我不知道,我只想你开心。” 瞧瞧,只想你开心,多甜。姜澜生快乐得恨不得满地打滚,忍不住又凑上前亲亲对方的唇,捧着乔瑾瑜的脸手指搓揉对方的耳朵。 直到他洗过澡,穿着乔瑾瑜之前为他买的睡衣,躺在乔瑾瑜的床上依旧有种不真实感,对方在浴室里洗澡,这回他没睡在隔壁客房,而是受到乔瑾瑜的邀请,像第一天住进来那样睡在乔瑾瑜的卧房里。他摸出手机打算跟陈赫门报喜,看到最后一段是老陈‘有了媳妇忘了娘’的哀嚎。 姜:我搞定了,你以后有嫂子了。 老陈显然还没睡,很快回。 陈赫门: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陈赫门: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啊啊为何每个妹妹都嫁给眼泪。 陈赫门:是唐老鸭吗?小叔说他去的是《蝴蝶夫人》最后一场,毕竟他没少投资黄导的戏。 姜:滚,唐纳已婚。 陈赫门:震惊!知名影帝竟英年早婚! 陈赫门:……我搜了一下,居然是真的。 陈赫门:你比我先找到对象,你伤害了我幼小的心灵,你必须请我吃饭!! 姜:没问题,地方你定,他洗完澡了。 姜澜生没去管最后这句话究竟给老陈带来多么巨大的伤害,乔瑾瑜穿着睡衣爬上床,用手指把快干的长发梳到身后,然后身体从他身上跨过去,把姜澜生这边的床头灯打开,然后摸遥控器关掉头顶的灯。对方的身上满是沐浴过后的、纯粹属于乔瑾瑜的味道,闻得他有些心猿意马。 乔瑾瑜:“要做么?” 姜澜生的脑袋轰地炸开。 他只觉得呼吸有些困难,无论怎么拼命用力,氧气都无法到达肺里,乔瑾瑜认认真真地看着他,就像是在问他今天晚上吃什么般简单。 “……套子,还有润滑剂,家里有吗?”他艰难地吞了口口水。 乔瑾瑜摇摇头,好看的眉毛皱在一起:“抱歉,我没准备过这些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姜澜生反而松了口气,缺氧的感觉逐渐褪去,理智缓慢回炉,乔瑾瑜在他面前确实很少刻意扣上完美的面具,近距离下他清晰地注意到乔瑾瑜眼下的青黑和眼神里无法掩饰的疲惫。明明对方这几个月内先是排练再是巡演,好不容易到今天能松口气,自己搅黄对方精心准备的晚餐不说,还深夜跑到对方家里告白,而乔瑾瑜不但包容了他所有的任性,居然还主动问他要不要做。 他扯着乔瑾瑜的领子把男人拉到身前,手指插入男人发间按着后脑与对方接吻,他发现乔瑾瑜很喜欢被舔上颚,每次舔到喉咙里都会发出含糊的声音。好,到此为止,不能再继续了,自己的新男友需要休息,需要充足的睡眠。姜澜生松开手拉开距离,满眼都是男人被他吮得水润发红的唇,他花费好大力气才艰难地挪开目光。 “你困了,快点睡觉。”他说。 乔瑾瑜半信半疑地把自己缩进空调被里,依旧问询地看着他。 “闭上眼。” 他用手盖住乔瑾瑜的双眼,睫毛在掌心扫过,心头痒得要命,他直到掌心的眼睛彻底阖上才慢慢放开。 “那晚安。”乔瑾瑜小声说。 “晚安,我的男朋友。” 姜澜生关掉床头灯,将自己陷入空调被,眼睛很快适应黑暗。别墅区一如往日的安静,这是染着乔瑾瑜味道的床铺,身边躺着的则是他的新男友,他早上起得并不晚,明明也折腾足足一个白天,却在黑夜里瞪着眼,完全不困。 倒是乔瑾瑜很快陷入沉眠,他侧过头,在黑暗里用眼神描摹对方的轮廓。乔瑾瑜睡熟的时候会褪去白天那副平易近人的面具,眉心微皱,像内心里藏着波涛汹涌的大海,浪潮永无止息。 姜澜生悄悄伸出手指按压对方锁紧的眉,男人没醒,抓着他的手抵在脸边,咕哝了句什么,他不敢抽出手,只得尽量找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乔瑾瑜身边,对方的鼻息规律性地扑在他的手背上,他数着次数,不知不觉也同样睡去。 ☆、第 66 章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早已日上三竿,姜澜生在睁开眼之前先把日程表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今天他跟欧阳姐一起上晚班,看这架势早上肯定已经迟到,说不定等他到医院的时候欧阳姐都已经回家休息,那不如直接晚上过去跟欧阳姐一起值夜班。决定好今天的安排后他才睁眼,乔瑾瑜显然也是刚醒,迷迷糊糊不设防地与他对视,看得他彻底输给生理现象。 “男朋友。”他蠕动着身体凑到男人面前,悄悄把手伸进对方的被子里,掌心向前探。“早上好。” “早上……呃。” 【】 这下头也不疼了腰也不痛了姜澜生神清气爽地哼着歌去洗澡,睡衣扔进洗衣篮,身上简单用水冲干净,洗到一半乔瑾瑜也闯进浴室,肚皮上满是残留的液体。乔瑾瑜家主卧的浴室很大,但花洒能笼罩的区域只有这么一点,姜澜生忙把乔瑾瑜拉进花洒下。 “来,我给你洗。”他的手指穿过对方的长发。“头发都这么长了。” “先不洗头发,今天托尼老师会过来。”乔瑾瑜伸手捋了把披散的长发。“虽然他会给我设计造型……不过你有没有想看我留的发型?我可以剪给你看。” 霎时间姜澜生大脑里又开始循环播放春暖花开人生几载等等等等诸如此类载歌载舞的歌曲,谈恋爱要的就是这种‘我可以自己下决定但是我也想参考你的意见’以及‘你愿意把选择权交到我手上但我选择的是尊重你’的感觉,乔瑾瑜的相貌和长发浑然天成,没有任何违和感,不过比起自己的意见…… “还是听托尼老师的想法吧。”姜澜生对自己的审美眼光不敢恭维。 姜澜生很久以前以为洗鸳鸯浴是件相当暧昧的事情,真轮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才发现也就那么回事,没有他想象的旖旎,把乔瑾瑜打理干净的时候他半点带颜色的念头都没有,只想把对方抱在怀里,就这么抱着,什么都不做,抱到地老天荒。好在时间还有,未来还长,完全不急于一时。 下楼以后他立即闻到早餐的香气,昨晚几乎没吃到什么能填饱肚子的东西,现下饿得肚子咕咕叫,家政阿姨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摸上楼,乔瑾瑜见怪不怪,走在前面绕进饭厅。 和近乎完全空旷的客厅不同,姜澜生每次进饭厅都会有相同的感慨:半开放式的厨房是整个别墅内唯一看起来有生活气息、不那么像临时居所的地方,各色厨具应有尽有,而且都有使用的痕迹。然而乔瑾瑜几乎完全不会做饭,姜澜生自己也就只是煮个速冻饺子的水平,小时候老爸不怎么回家,都是苏越给他弄吃的或者拿着钱带他出去吃,以至于他与厨房没法相亲相爱。他来乔瑾瑜家这么多次,进饭厅的次数屈指可数,大部分时间都是叫外卖,等物业的人给送到门口。 姜澜生深吸了口气,道:“好香啊,乔总,是谁来家里做的早餐?刚才那位阿姨不是只打扫卫生么?” 乔瑾瑜:“应该是宋姨。宋姨——宋姨你还在吗?” 饭厅空空荡荡。 “好像没人,除了我俩只有家政阿姨在。” 乔瑾瑜点头,跟他解释道:“宋姨是宋导家的……管家,住在宋导家里,自从我出来住以后,每次我拍戏回来睡,第二天她都会过来给我做早餐。怕我醒来以后等不及叫外卖。” 姜澜生咋舌:“那不是要跑很远?” “不,”乔瑾瑜摇摇头。“宋导住在北面一点的洋房里,开车过去只要十分钟,也从不堵车。” 姜澜生把早餐从面包机以及锅里逐个挖出来拼好放进盘子里,端着两个盘子坐在乔瑾瑜身边,虚心道:“乔总,我等庶民不太了解别墅,这里是叫别墅吧?不太了解别墅和洋房的区别,能给庶民进行一下科普吗?” “简单地说,别墅贵,洋房便宜。但是这里,”乔瑾瑜拿叉子点点盘子。“这里最早是富人区,住的是第一批赚到钱的人,这间别墅的第一个主人是宋爷爷,也就是宋导的父亲,而现在则属于宋导,它不属于我。” 怪不得你住的像个客人。姜澜生想。不过没有说出口。 “后来北面开始兴建洋房,宋导结婚后就把自己的小家搬进洋房里,至于宋爷爷随着年纪逐渐增长越发喜欢热闹,决定退休之后就搬去了市中心最老旧的一个小区,据说现在每天跟同小区的老大爷们遛鸟下棋,也不再过问宋导的事情。 “随着这些年通货膨胀,这片别墅的价格也逐年上涨,宋导暂时不缺钱,没有把别墅卖出去的打算,所以就让我暂时住在这里,这样宋导有事找我的时候我过去也很方便,虽然他叫我去他家的频率很低。 “这里不是联排别墅么?就是横着共有三户,隔壁那两户……嗯……都是唐老鸭的房子。“ 姜澜生:“……” 乔瑾瑜很快补上:“我从来没见他进去住过,所以隔壁一直空着,很久之前他曾经来我家过夜,那时候连他自己都不记得名下在这里居然还有房产。” 钱不钱的房不房的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来你家过夜??” “……啊。”乔瑾瑜语塞,似乎有些不知道怎么办好。“……我那个时候不知道会遇到你。” 这种吃飞醋的行为相当不正确,姜澜生也很清楚这点,但是就是酸溜溜的忍不住。 “我没别的意思。”他咕哝道。“我吃我的醋,你吃你的早餐,我没有质问你或者跟你生气的意思,不用管我,我努力克制。” 乔瑾瑜凑过来在他脸上落下一个混合着煎蛋与烤面包味道的吻,他那颗小心脏立马美滋滋地飞上天,姜澜生捂着脸哀嚎:“不是,乔总,你到底都是哪儿学来的这些小动作,谁教的,你为什么这么会啊。” “在剧本上。”乔瑾瑜十分诚实地答。“我看偶像剧里男主会这样哄自己的恋人。” 姜澜生只觉得丘比特的爱心箭biu的射进他的胸口,滋出来满天满地的粉红泡泡。 恋爱要谈,早……午餐也要吃,姜澜生晕乎乎地把餐具和厨具都清理干净又晕乎乎地回客厅,客厅没人,只有一个他从没进去过的房间开着门,里面亮着灯。他向里面探头,看到乔瑾瑜坐在转椅里,背后站着助理小齐和一个秀气的男人,两个人在热烈讨论关于乔瑾瑜新发型的问题。 “反正我觉得剪掉可惜,阿乔的发质多好啊,以后等你上年纪再植发,就没有这么好看的发质了。” “但是他需要新的形象……” “形象那是我的事情,就算保留长度,或者稍微剪短,我也能给他做出硬汉的造型。” “不是硬汉不硬汉的问题,小乔不需要话题度,只是剪成更清爽的发型,宋导接下来也不会拍古装剧,这两年古装剧有多难过审你不知道吗?” “这样也很清爽,关键是流行趋势,趋势懂吗?就算不是演员是个普通人,现在也在趋向这个发型。” 两人僵持不下,乔瑾瑜始终坐在转椅上不说话,看到他后对他招招手示意他进来。 小齐显然也看到姜澜生在客厅里,立马像看到救星般嘟着嘴叫他:“哎,小姜,你来挑挑看,这两种哪个好看嘛?” 秀气男人手捧pad,闻言把pad转过来给他看。 “你好,你可以叫我托尼,是阿乔的造型师。” “姜澜生。”姜澜生点头,看到pad上的两张图,一张是飒爽的卷发,长度到耳根,另一张则是彻底剃短,整颗脑袋上看不到长度超过3cm的毛发。 “哪个好看?”小齐问。 提到演员乔瑾瑜,姜澜生脑海里的第一印象是对方挂在宋导工作室上的那张公式照:左侧的头发贴着头皮编成辫子梳到脑后,右侧发梢垂到眼睛下面一点的位置,那张图看起来比现在的乔瑾瑜要年轻,不过现在看来却已经有些过时。 “短发。”他最后说。 小齐眼睛一亮,娃娃脸瞬间笑成一朵花,托尼扁扁嘴,似乎有些不高兴,不情愿地转身收拾东西,准备开工。 “今天夜班,我要去上班了。”姜澜生与镜子里的乔瑾瑜对视。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开车出门,堵车也完全堵不住的好心情。 晚上夜班倒是不忙,他休息的这两天科室里没留出任何需要让他手抄的资料,欧阳没问他为什么早上没来,对于他晚上的出现也没有任何异议。他边敲病历边跟乔瑾瑜发消息,成功获得对方裸着上半身对着镜子的自拍照x1,原本齐肩的长发被剃得极短,眉毛也被修成凌厉的形状,眼神倒是依旧温和,配合着精瘦的、肌肉线条分明的上身,看得他有些浑身发热。 姜:好看。 姜:我们家乔总什么造型都好看=3=。 他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欧阳姐依旧坐在电脑前敲打键盘,原本和乔瑾瑜有几分相似的五官这下看起来又完全不一样了,虽然只比乔瑾瑜大四岁,却看上去比乔瑾瑜苍老许多。 “看什么看?”欧阳瑾开口。“没事做就去休息室躺着。” 凡是和欧阳姐值夜班基本他都约等于值二线,欧阳姐自己一线班,大部分时间晚上都没什么事,他可以舒舒服服地在休息室睡到天明,不过他很少这么做,只要没不小心睡着就会跟着欧阳姐忙上忙下,虽然很累,但是夜班总是能学到更多东西。像他到医院实习的时候院长曾经跟他说过的一句话:在大学学五年到医院很难直接参与临床工作,还不如直接在医院泡五年,最好是泡急诊,就什么都学会了。 今晚是清闲的一晚,他最后实在是没什么事可做,又不想让乔瑾瑜睡太晚,早早催对方上床睡觉,然后自己也去休息室窝在桌上浅眠。 ☆、第 67 章 无数繁杂念头纷纷扬扬离他而去,姜澜生用风衣袖子抹了把脸,艰难地站起身。 他点开神经控制面板,将痛觉程度调低,身上这才轻快了些许。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右手中又为什么紧握着骑士剑。有人从远处跑来,那人穿着和他相同的风衣,胸口的位子还绣着一颗粉色的灵芝。只消一眼,他便判断出追上来的那个人是谁,他看了看眼前半透明的地图,代表任务目标的标记就在一墙之隔的背后,于是他以一种与记忆中完全不符的灵活程度跳上墙头,然后翻到里面,找到一位失芯者。 “……为什么你会找到我?” 男人满脸都是恐惧,而他无悲无喜,将手中的骑士剑送入男人的身体。 鲜血铺天盖地,又有一个人从一模一样的位置□□进来,他从对方的口袋里摸出染着血的芯片,又向后伸出手,不属于他的指尖沿着他的手腕抚摸到他的手肘,动作轻得像情人间的挑逗。 于是他也笑开,收起骑士剑,对身后乔瑾瑜单膝跪地,他虔诚地仰视着他的王子殿下,把那枚芯片放入乔瑾瑜的掌心,就像一位虔诚的信徒,对他的神明献上自己的祭品。 他在看到对方无名指上戒指的瞬间从梦里惊醒。 姜澜生挣扎着撑起酸痛的身体,开保温杯喝了口热水,抬头看墙上挂钟,很好,凌晨五点,新的一天从胳膊被压麻开始。 休息室的床有睡过的痕迹,欧阳姐却不在,他拿着保温杯回对面医生办公室,看到欧阳姐正在看书。 “……欧阳姐?”他揉揉眼睛。“昨晚没什么事吗?” “嗯,去洗把脸。” 还行,平安度过,姜澜生拿着自己的洗漱用品刷牙洗脸,这才清醒过来,一屁股坐回办公室,把刚刚的梦境完全抛到脑后。 暑假就快过去,又是没能腾出时间回应老陈的一个假期,开学姜澜生大四,也又要有新鲜血液涌入校园,年底老陈要考研,还得提醒对方十月份报名,这将是他能泡在学校上满课的最后一个学期,明年起他大部分时间都将留在医院实习。医学狗不需要写毕业论文也没有答辩,但是需要为时一年的毕业实习,对他而言没什么新鲜感,不需要等学校分配实习地点也不需要适应医院的环境,他只需要按部就班的—— 按部就班的…… 出生,上学,工作,结婚,生子,然后正常步入死亡,像每个曾经擦肩而过的人类一样,作为再普通的一个个体将人类这个物种延续。 他正在第二步挣扎,就快步入第三步,而乔瑾瑜已经在第三步上稳步向前,即将步入……婚姻。 在现代社会,对于同性之间的关系已经相当宽容,但是无论有多宽容,两位同性都不能领到来自官方的小红本,对于演员而言更甚。演员要站在人前,要接受观众的批判,现在乔瑾瑜还很年轻,但是之后呢?再过十年呢?再过二十年呢?自己在哪里?乔瑾瑜又在哪里? 他知道自己还没大四,现在想这些有点多,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姜澜生觉得自己有必要提前安排好两个人的未来。 开学前一周,实验室似乎不忙,不但苏越回到家里住,连姜爸也放弃宿舍在家放假。说是放假,姜河海不看电视不玩手机,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捧着kindle一看看一天,唯一的好处是自从有了kindle姜河海几乎不会再买实体书,家里那被压得岌岌可危的书架也终于能得到少许喘息。 “爸,我最近找苏师兄都有点找不到他。”姜澜生缠着老爸撒娇。“苏师兄不是也放假了吗,他一天天都跑哪儿去了。” 姜河海从眼镜上方看他,眼含笑意:“你苏师兄长大了,已经到了该考虑自己人生大事的时候,如果有一天你苏师兄结婚,你愿意当他的伴郎吗?” “我当然愿意!”他立刻答。“和欧阳姐吗?什么时候?” “那要看他自己,也要看你欧阳姐什么时候愿意嫁。” 虽然迄今为止他还没见过苏越和欧阳瑾同框,但他丝毫不怀疑自家天才苏师兄能不能搞定自己喜欢的人,从苏越第一次给他参加家长会的时候苏越就是他心目中无可超越的神,外加上‘遇事不决问欧阳’的欧阳姐,两个人强强联合,姜澜生几乎可以想到他们两个生的孩子是什么样子:结合两个人五官所有优点的漂亮脸蛋,苏师兄的最强大脑,欧阳姐的行动力与决策力,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优秀的小家伙甚至能推动世界的进步也说不定。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姜澜生傻笑,努力忘掉那个优秀小孩的形象,道:“没什么。不过我还是想跟苏师兄玩,自从我上大学以后我每年跟他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老爸是重点科研人员也就算了,为什么连苏师兄也住进了实验室啊。” 姜河海:“想天天见他吗?好办,明天开始不去赵乾那破医院实习了,直接来实验室签保密协议,我保证你每天都能见到苏越,还可以跟他形影不离的睡同一间宿舍。” 哦对。那个脑……脑什么的实验室他不但没去过,甚至几乎没在医学界听说过。那个地方独立于任何学科之上,从不进行公开招聘,只有特殊人才会被以引荐的形式带入实验室,就像他苏师兄一样。在他的印象里,初次见到苏越时苏越只有十六岁,却已经高中毕业大一在读,那个青涩却挺拔的少年才是真正的骑士,在无数个姜爸没回家的夜晚承担起父亲的责任,在他放学后给他准备晚饭,还给他辅导作业,姜澜生总是拿千奇百怪的问题向苏越提问,苏越居然都能一一给出合理的答案,那时在他的眼里,凭空出现的苏师兄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神明。后来他上初三,二十四岁的苏越给他开家长会,坐在一众家长之间突兀无比,结果他的初三班主任居然是当年教过苏越的老师,在问询到苏越的近况后啧啧称奇。他也在上高中后逐渐意识到苏越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照顾他是因为责任心而不是义务,他便渐渐减少和苏越的往来,把属于对方的私人时间还给对方。 后来他才从各种八卦中慢慢了解到,苏越是难得一遇的天才,在十五岁时参加某些竞赛项目被姜爸看中,带进实验室给姜爸当副手。因为还没成年不能正式工作,只能先签保密协议,直到十九岁正式大学毕业,拿到生物医学与通信工程双学士学位,这才终于彻底投入实验室,为老爸的什么项目奋斗终生。 高考后姜爸曾经问过姜澜生将来想做什么,他那个时候没什么想法,只想混日子,对‘进行某项研究以改变人类社会’没有任何兴趣,老爸也没勉强,只是笑着摸摸他的头,建议他大学学医,并在录取通知书下来以后让苏越带他去了趟第一医院见院长赵乾,从此每个假期都在第一医院实习。实践永远是比理论更加强大的老师,期末考试对他而言根本不是死记硬背的书本知识,而是一个又一个活灵活现的病患例子,以至于他每年不需要怎么复习也可以拿到个还不错的成绩;在科室里他也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就算欧阳姐暂时不在,他也可以学着欧阳姐的思维模式做出决断,和病魔斗智斗勇,从死神手里抢命。 但是越做这一行他越发现,这根本不是他自己想要的,在科室里忙碌会让他忘掉很多事情,但一旦停下来就会感觉到无与伦比的空虚,他不太喜欢这种感觉,他更想放慢步调,作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以家庭为重心,和自己的爱人一起,过完余生。 从小姜澜生就知道,姜河海不是能陪他一生的人,苏师兄显然也不是,这世界上的人来来去去,所有人都只能和他因为暂时的方向相同而同行很短的距离,没有人能陪他走到最后。但是在认识乔瑾瑜后,他突然想试试,看看把自己的未来再细化些,是不是能和乔瑾瑜走得更远,或者再奢望一下,这个人是不是能陪同他直到临终之前。 “爸,我不想进实验室。”他再次重复自己的意愿。 姜河海见他发呆,已经继续看手中的书,听到他说话才把kindle再放下。 “没事,不进就不进,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但是我想知道,为什么老爸这么想让我跟着你。我知道你们有很多东西不能对外公布,那就说两句可以对外公布的内容吧。” 姜河海推推眼镜,道:“澜生,如果你手中掌握一种能颠覆世界的技术,但是不够成熟,你会怎么做?” “呃,完善它,争取让它造福人类?” “你是好孩子,”姜河海笑。“但是你也要知道,我们往往只会记得某几位改变人类生存方式的人,却不知道他们也只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迈出了最关键的一小步而已,在他成功之前,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相同领域前赴后继,为后人试错。爸爸的研究也很重要,但它同样需要很长时间的纠错,爸爸年纪已经大了,可你还年轻,所以如果你加入实验室的话,就可以踩着爸爸的肩膀前行,我会把我所掌握的一切都交给你。不过爸爸尊重你所有的想法,你可以做任何你喜欢的事情,爸爸永远支持你。” 姜河海意有所指的看着他套着戒指的手指,而姜澜生忙着思考,完全没有注意。 ☆、第 68 章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姜澜生从思考中抽离,四处摸手机,姜爸继续靠在椅子里看书。来电的人是乔瑾瑜,对,他想起来了,是前两天约好的,宋晓晓要去美国上学,而作为宋导家的司机,乔瑾瑜有义务将这位肤白貌美大长腿的大小姐送到机场。宋晓晓这几天不知道是去哪个城市找朋友玩,直到昨天才坐高铁回本市,因为时间有些晚,就没回别墅区的家,就近住在市中心,等今天乔瑾瑜开车来接。 乔瑾瑜说这件事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有姜澜生听得咬牙,那小姑娘明摆着就是对乔瑾瑜有意思,他也不瞎,看得出来。好在乔瑾瑜本人看起来只把宋晓晓当妹妹,于是姜澜生出了个馊主意,让乔瑾瑜接宋晓晓之前先来接自己,以‘小姑娘行李箱又多又重’为借口,想两个人一起把宋晓晓送去郊区的国际机场。 乔瑾瑜几乎对他百依百顺,他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对方没怎么纠结就答应了,姜澜生按掉电话,匆匆去厨房把老爸煮好的粥倒进保温杯,跟老爸打过招呼后拎着保温杯下楼,黑色卡宴果然停在门口。 他敲敲车窗示意乔瑾瑜开驾驶室的门,把保温杯递给乔瑾瑜,道:“你坐里面,我开车,你尝尝这个。” 乔瑾瑜不明所以,不过还是很乖的接过杯子,解开安全带,没下车绕,而是艰难地从驾驶室挤进副驾。 “这又是什么好吃的?” “咱爸煮的粥。”姜澜生笑眯眯地系上安全带。“老爸什么菜都不会做,唯独粥煮的好,能一日三餐不重样的煮上一个月。” GPS定位到高铁站附近最大的酒店,车子一路飞驰。乔瑾瑜口罩挂在下巴上,捧着保温杯小口小口的喝粥,自从上次被拍到和唐纳的夫人坐在一起以后姜澜生也养成了出门戴口罩的好习惯,同款戒指同款口罩,他抽空伸手摸摸乔瑾瑜修长的手指,总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 “好喝。”乔瑾瑜夸奖道。“这是我喝到过的最好喝的南瓜粥。” “那是,咱爸的水平没的说,喂我喝口。” 似乎是觉得‘咱爸’这个称呼很有趣,乔瑾瑜轻笑出声,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了口粥,姜澜生挑衅似的乔瑾瑜喝过的位置舔了舔,对方倒是没什么反应,把剩下的粥都灌进肚子里。 宋晓晓的行李果然不出所料的多,乔瑾瑜在到酒店之前给宋晓晓打电话让她下楼,等他们到的时候两位门童人手一大箱行李正帮着推到门口,姜澜生立马下车帮忙搬行李,好在卡宴足够大,宋晓晓又足够娇小,不过还是费了一番力气才把要所有要带出国的东西都装进车里。 “你好呀,姜哥,又见面了。”宋晓晓画着稍微有些重的妆,却依旧掩饰不掉眼下的青黑。“没想到姜哥会过来送我。” “这不是怕你瑾瑜哥哥一个人搬行李太累嘛。”姜澜生打方向盘。“你姜哥有的是力气。” 乔瑾瑜噗地笑出声。 “嘶,你笑什么?” “你力量训练才二十公斤。” 姜澜生故作恼羞成怒,怒着怒着自己也笑了,向后排说:“其实是你瑾瑜哥哥觉得一个人搬行李实在是没有挑战性,需要加点分量,最好上面坐个我。” “又不是搬不动。”乔瑾瑜小声回。 “你再皮?” 乔瑾瑜悄悄对他吐舌头,红红的舌尖露出一小点,看得他特别想亲上去,要是后座没有人……不对,这样的乔瑾瑜状态不太对,对方跟他独处的时候通常是安静而放松的,虽然也会开天马行空的玩笑,但都是突兀的、没有前因后果也没什么连贯性,现在的状态看起来就像是在刻意饰演着什么。 饰演着秀恩爱的情侣。 他有些担忧的瞥向副驾,乔瑾瑜却用带着戒指的左手捏着他的脸让他目视前方,这更加让他笃定自己没有想错。 “看路,看我做什么?” 姜澜生没再说话,后排的宋晓晓也没有,从琅市市中心开到郊区机场要足足一个半小时,他抽空看了眼后视镜,发现宋晓晓在无声地啜泣。 等到航站楼门口,姜澜生停车,帮宋晓晓把所有行李都卸下车后坐回车里,示意乔瑾瑜自己推着行李跟宋晓晓进去,然后把车开到停车场,有些疲惫的倚在方向盘上。 乔瑾瑜不是傻子,他能看出宋晓晓对乔瑾瑜有意思,乔瑾瑜自然也看得出来,所以在车上故意跟他打情骂俏,故意秀恩爱,故意演出活泼的恋爱脑形象,为了让宋晓晓死心。在进航站楼前宋晓晓神色复杂的向后一撇也证明他猜想的没错,乔瑾瑜就是在明明白白的向宋晓晓证明两个人的关系。 他不知道乔瑾瑜为什么住在宋导家,也不知道乔瑾瑜住在宋导家的这八年又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他只知道乔瑾瑜身上其实和苏越有相似的、属于邻家大哥哥的气质,外加上乔瑾瑜出色的外形,很容易让朝夕相处的小姑娘倾心。 也不知道这颗好白菜怎么就便宜了自己这头猪。姜澜生自嘲的笑。所以他必须对乔瑾瑜好,无论发生什么,绝对不能让乔瑾瑜伤心。 还在胡思乱想着什么,身边有人拉开副驾驶门坐进来。姜澜生依旧趴在方向盘上,偏过头,在胳膊的缝隙里看到乔瑾瑜背靠着座椅,面无表情。 “有什么想问的么?”乔瑾瑜开口。 明明处于很抗拒外界的状态,却依旧在在乎自己的感受。姜澜生只觉得胸口毛茸茸的一团。能交到这样的男朋友,他究竟有多幸运。 “你现在的感觉是什么?别管我,要你自己的感觉。” “我什么都不想说,也什么都不想做。”乔瑾瑜答。 姜澜生解开安全带,道:“那就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做。” 随着乔瑾瑜的坦诚,他渐渐已经开始能够理解对方。在对方的成长过程中似乎很少有人问过‘自我’的看法,或者说一旦表达出不符合主流价值观的真实的‘自我’,就立刻会有人来纠正,久而久之,那个愿意坦诚自己的欧阳瑜终于在无数次的退缩中消失殆尽,只剩下面前好性格好脾气,善于察言观色,无论做什么都尽量做到完美的乔瑾瑜。 ……都是假的,没有真心,都是演技。 只是在对外的时候。 姜澜生直起身,空调风吹得有点冷,他强硬地把手伸到副驾驶,与男人十指相扣。 在我面前,你没必要完美,更没必要伪装。 人不但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还有强大得让人类存在到今天的自愈能力,乔瑾瑜默默把玩他的手指,然后举起来,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喂!”姜澜生吓了一跳,不过没躲。“再咬我我可咬回去了啊。” 乔瑾瑜默不作声地把自己的手递到他嘴边。 自己的男友好像有点傻,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姜澜生亲亲嘴边的手背,没舍得下口咬,反而舔了口。 “怎么办啊,乔总,开学以后就得回宿舍住,不能和你睡在一起了。” 乔瑾瑜收回手,用纸巾把手背擦干净,道:“那我去你学校附近租房子?” 他笑:“就这么想跟我同居?” 乔瑾瑜:“是你想跟我同居。我也会准备好……嗯,你要的东西。” 姜澜生:“我看起来有这么急色吗?” 乔瑾瑜满脸严肃地凑过来与他对视,那双桃花眼清澈得不行,仿佛把他从里到外都看个通透。 乔瑾瑜:“有。” 姜澜生扑哧笑出声,拉下口罩,伸长脖子与对方温情地接吻。这是他的家,他的港湾,他足以休憩的地方,这里无比安全。 “你下半年的安排是什么?九月到十二月,还要继续拍戏么?” “嗯……看小齐吧,按照合同来说我每年至少要拍两部戏,今年只跟宋导拍了一个电视剧,然后去帮忙黄导的话剧,下半年小齐应该会给我安排其他的试镜。其实对我而言什么戏都可以,不是主角的话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心理压力,我只需要对角色负责,不需要对收视率负责。” 姜澜生仔细思索前两天从娜娜那里听来的话:“我记得我追星的同事说,艺人每天通告排的都特别满,但是你好像比我想象的闲很多。当然忙的时候还是很辛苦的,来宝贝亲口……不过忙完一段时间以后好像就会闲很长时间。” “她追的应该是一线明星吧?”乔瑾瑜打开自己之前的行程给他看。“一线明星要保持自己的曝光率,要每年产出有话题度的作品,作品上市之前之后都要宣传,让自己看起来更火更值钱,从而接广告接代言,把自己卖出更高的价格,给自己赚钱,更给公司赚钱。说白了明星只是由公司包装出来的商品,而公司由商人所开,商人的本质是逐利,商人把商品卖给粉丝,粉丝花钱买一个梦,这很公平。最值钱的商品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值钱或者只是单纯的维持身价,就不得不持续性的努力,如果他不努力,很快就会被其他人超越。” “你呢?你不想成为万人簇拥的明星么?” “我签的是宋导的工作室,宋导不算完美的商人,只是个玩票的富二代,他追求的是梦想,不是他已经拥有的名利。能赚到钱固然很好,赚不到也亏得起。我……我除了演戏什么都不会,我没有成为主角的命。” 姜澜生伸手轻触乔瑾瑜修长的睫毛,对方没躲,漂亮的桃花眼微闭。 “我没有梦想。没人对我说过,你可以拥有梦想。”乔瑾瑜淡淡道:“甚至没有人告诉我,你可以活得像你自己,除了你。” “那姜总说,你现在可以拥有梦想。”姜澜生打了个响指。“姜总赋予你许愿的能力。” 乔瑾瑜轻笑:“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第 69 章 距离开学还有三天,姜澜生终于得以在苏越家的床上横躺着打滚,像小时候一样。 他小时候特别喜欢在苏越的床上打滚,直到发觉自己的性向后才开始感觉到不好意思,不过这几年和苏越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他索性厚着脸皮延续小时候的优良传统,继续在苏越的床上打滚。 “苏师兄,你这次什么时候走啊。” 苏越正在给他包饺子,两手随便一捏就捏出漂亮的形状:“把你喂饱我就得回研究室,倒是你,不想陪师父再多聊聊天?” 姜澜生眨眼:“聊什么?” “聊聊你的恋爱对象?” “?!”姜澜生吓得直接从床上坐起。“有那么明显吗?!” 苏越嘴角微翘,手上动作不停,道:“还行,不知道师父有没有看出来。打算什么时候带来给我看看?” 姜澜生突然有点紧张,家里还没有人知道他现在的‘恋爱对象’是个男人,更是个演员,他也没想好怎么给面前这位苏师兄解释自己的男朋友是欧阳瑾的亲弟弟,况且欧阳姐和乔瑾瑜之间那完全没法多说半句话的气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堆在一处难解难分。 “得了吧,怎么给你带,无论什么时候敲你的门你都不在家。”姜澜生重新倒回苏越的床上。“你和老爸天天神龙见首不见尾,孩子长大了你们都不知道,呜呜呜。” 他装哭,苏越无奈地看他一眼,然后洗干净手,把他从床上拽起来,推到楼梯前,道:“师父比我回实验室回的早,你上楼去跟他打个招呼,别耽误我包饺子。” “最后一句才是真心话吧。”姜澜生咕哝道。 楼上楼下的门虽然关着但是从来不锁,不过能上下乱跑的人也只有他一个,姜澜生上楼就看到老爸已经穿好衣服在玄关坐着,确实在等他上楼告别。 “爸,你这就要走了?” 姜爸放下kindle,温和的目光从镜片后面打量遍他的全身。 “是啊。所以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这大概是在鼓励他摊牌。姜澜生想。但是比起出柜他想到的是另一件事。 “爸,我有点迷茫。” “迷茫是好事,证明你还没有放弃思考,证明你清晰地作为独立的个体而活着。怎么了?在迷茫着什么?” “我不知道我的未来是什么样子。上次我说,我不想去研究室,可是我想,我也不想当临床医生,至少不是赵叔叔那种三甲医院的临床医生。” 终于说出来了。姜澜生闭着眼睛整理思路缓慢措辞。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想做什么?转学术方面?还是转专业?没关系,畅所欲言,爸爸保证给你足够多的尊重。” 昨天晚上姜澜生开玩笑似的给唐纳发消息,问他纳德心理还招不招人,唐纳无比精准地判断出他的想法,把纳德心理用于镇场子的心理医生资料和公司实景发给他。镇场子的那位心理医生就是之前联系过他的那位何先生,资料上显示对方六十多岁,不过保养得极好,穿着中山装,面相看起来只有四十出头,相貌温和,至于纳德心理,看起来更像个生态园,或者说是度假区,坐落在市内,却闹中取静,像一隅世外桃源。 鸭鸭:距离乔乔家仅需车程三十分钟,距离市中心也仅需车程三十分钟,是您不二的选择。 鸭鸭:心动不如行动,赶快拿起电话吧! 姜:招实习生吗? 鸭鸭:招,不过要签保密协议,一旦透露半句八卦,把你的头拧下来喔。 姜澜生睁开眼,把自己从回忆中扯出,姜爸依旧耐心地等着他开口,没有半点不耐烦。 “我想转专业,去就读心理学。”姜澜生轻声说。“我的……朋友,家里有自己的心理医院,我想去那里工作。” 姜爸缓缓点头,若有所思道:“我倒是不担心你一年以后的研究生考试能不能考得过,你是我的儿子,我相信你的智慧。如果你已经想好,有这个觉悟,那就去做,需要多少钱爸爸都会给你出。你看,你没有迷茫,所有的事情都在沿着轨迹继续向前,你所做的只是扳动让火车变道的拉杆而已。爸爸能为你做的事情不多,爸爸唯一能做的只有为你提供成为独立的个体、出于自己的意愿扳动拉杆的权利。” 这是他为数不多能感觉到父爱的时刻,姜澜生背着手,接收到姜河海结束谈话的信号。 “谢谢爸。我会好好思考再下决定。” 姜河海没再拍他的头,他站直的时候甚至比老爸还要更高些。姜爸鼓励似的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出门坐电梯下楼。 苏越的饺子吃得他食不知味。 与年龄无关,他只觉得自己在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被迫长大了,与小时候大人们调侃的‘骑士先生’不同,他没有再主动扛起不知道是否属于自己的责任,是责任自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膀。 “你这种表情会让我觉得我的手艺在退步,骑士先生。”苏越笑着打趣道。“别皱眉,本来看着就很凶,再皱眉公主会被你吓跑的。” 对。公主。他还有公主。不过仔细想想那个人比起公主更像是英俊优雅的王子才对。姜澜生从未如此想念过乔瑾瑜的脸,还有对方那永恒不变一如既往的笑,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用自己的方式对待乔瑾瑜,他也同样不需要任何伪装。 “苏师兄,你很急着走么?” “嗯。”苏越点头。“我本来应该和师父一起走,不过想多和你待一会儿,所以等吃完饺子我就该走了,麻烦我的骑士先生刷盘子刷碗,好吗?锅里还有煮好的饺子,够你晚上吃,你不用动,晚上倒出来放微波炉里热两分钟整就能吃了。” 本想把乔瑾瑜带回来先给苏师兄看看,只可惜时间不够,苏越就如所说的那般匆忙吃掉碗里的饺子,然后换衣服出门,上下两层楼里很快由热闹变得冷清,只剩下他一个人。 姜澜生翻开手机,在饺子的热气中给乔瑾瑜打电话,叫乔瑾瑜来自己家吃饺子。对方今天出门替宋导办事,刚好离这里不远,开车到楼下的时候连盘子里的饺子都还没凉。姜澜生让乔瑾瑜上七楼,自己开着门等他,在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后一把拽进屋子里关门,抱着对方的腰把对方抵在门后。 “姜总?” “家里没人,孤男寡男。”姜澜生额头抵着对方的额头,双手伸进T恤里摩挲乔瑾瑜皮肤细嫩的腰。“小娘子一个人啊?” 乔瑾瑜偏头想了想,然后突然发力,两个人的位置瞬间调换,反而是他被乔瑾瑜压在门板上,乔瑾瑜小臂抵在他头顶,拉下口罩,目光迷离深邃。明明身高差得并不多,偏生让对方营造出居高临下的感觉。 “家里没人,孤男寡男。”乔瑾瑜刻意压低的声音无比性感,缓缓拉近距离,三根手指捏住姜澜生的下颌。“小娘子一个人啊?” 姜澜生噗地笑出声:“你赢了。” 乔瑾瑜也慢慢把周身气场收了个精光,把头放进他颈窝里抱着。 “吃饺子,苏师兄……苏越亲手包的白菜馅饺子,应该还没凉。凉了我去给你热。” 乔瑾瑜嗯了声,说:“你吃过了吗?” “还没。苏师兄自己盛了一碗匆匆忙忙吃完就走,我还没吃,特别想见你才叫你过来。你等下,我去楼下把饺子拿上来。” 又腻了一小会儿才分开,姜澜生下楼到厨房端锅,两层楼都是客厅连着客厅,他把锅放到楼上饭厅餐桌正中间,又去开空调,给乔瑾瑜拿盘子拿碗,回来见到乔瑾瑜有些拘谨地站在饭厅门口。 “怎么啦,家里没人,我家就是你家。”姜澜生笑着把乔瑾瑜拉到椅子上坐好。“这盘是我的,锅里的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乔瑾瑜笑笑,和他对坐着吃饺子,姜澜生留心观察对方吃东西的样子,非常自如也非常放松,时隔半年完全看不出曾经暴食过的模样。他十分满意,把盘子里相对有些凉的饺子都塞进肚子里,又继续给乔瑾瑜盛饺子,乔瑾瑜吃得很慢也很认真。 “这是你准姐夫亲手包的饺子。”姜澜生小声调侃。“别急,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吃到他真正为你这个小舅子亲手包的饺子。” 乔瑾瑜动作顿住,抬头看他,神色平静。 “我当初接近你讨好你,就是为了利用你接近欧阳瑾。”对方说。“这是事实……我不想否定。” 啊,终于。 姜澜生以为自己听到事情真相的时候会很愤怒或者绝望,但是实际上真的走到今天,他什么额外的情绪都没有。帮乔瑾瑜与欧阳瑾和好是他理所当然、生来就该做的事情,虽然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会闹成这幅样子。 “我知道。”他答。 乔瑾瑜:“你不生气么?” 姜澜生笑:“虽然我很想生气,但是某个人利用我利用得很失败不说,还把自己赔给我当男朋友,怎么看都是我赚了,再来一次我也想做同样的选择。” 乔瑾瑜的肩膀肉眼可见的逐渐放松,姜澜生把对方攥紧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拇指搓揉按出指甲印的地方。那只心魔没有壮大,脱去层层叠叠的黑暗外衣,里面只是一个男人最原始最简单的愿望而已,它不伤人。 “谢谢你。”乔瑾瑜轻声道。 姜澜生没有再说话,两个人对坐吃完午饭。苏越包出来的饺子带着股奇怪的、让人安心的魔力,是童年的味道,姜澜生甩开腮帮吃的很开心,并及时制止乔瑾瑜吃得更多。这种方法能很好的勾起对方的胃口,让对方不至于吃得过多让胃部不适,还能让对方对下一顿饭有所期待。 俗话说的好,饱暖思—— 这是姜澜生从小长到大的家,这里处处都是他生活过的痕迹,甚至墙上的每道划痕都有它相应的意义,把乔瑾瑜带回家的感觉就像是把对方带到自己的生命里,允许对方在自己的领地内留下属于对方的印记。姜澜生把乔瑾瑜推进自己的卧室,虽然这一层面积加起来都没乔瑾瑜的卧室大,但这是完完整整的、他全部的生命。 “乔总,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羊入虎口?嗯?” 姜澜生把对方按在自己床上,搂着对方的腰往自己的枕头上带,他的卧室一直是双人床,虽然比不上乔瑾瑜的床大,但是装两个成年男人绰绰有余,虽然他拿的是恶霸剧本,乔瑾瑜却没有配合他演戏,只是安安静静的、作为乔瑾瑜躺在他的床上,脑后是他的枕头,身边是他的被子,空气里都是他的味道。 “嗯,那你要对我做什么?” 【】 “现在轮到你了。”乔瑾瑜侧头,把修长的脖颈露给他。“别太靠上就行。” 姜澜生却只亲亲对方的耳根,拿纸巾简单把两个人擦干净,推着乔瑾瑜出去冲澡。 “真的不要吗?” 姜澜生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吸血鬼。” 他家不像乔瑾瑜家,随时都能从衣柜里掏出各种崭新的生活用品,只有在需要的时候他才会出门买,所以他本打算暂时先给乔瑾瑜穿自己的二手货,却没想到翻衣柜的时候在里面翻出不少乔瑾瑜本人的衣服,都是他在乔瑾瑜家健身后对方拿给他穿的,现在被他物归原主。 乔瑾瑜的目光几乎始终围绕着他的脖子转,他清理过浴室后在洗手间的镜子里打量,胸锁乳突肌靠近锁骨端有个形状非常圆润的吻痕。他摸摸吻痕,不痛不烫,没什么特殊感觉。 这很好,证明他被乔瑾瑜所有,官方盖章。 ☆、第 70 章 他本想之后几天都让乔瑾瑜在自己家住,只可惜第二天乔瑾瑜就被宋导一个电话叫走,去外地某市替宋导开会,姜澜生本想把自己的行李箱借给乔瑾瑜,然而对方什么都没拿,孑然一身的来孑然一身的去,他只能把乔瑾瑜送到高铁站,眼巴巴的看着那个身影离开他的视线范围,自己孤独寂寞冷的去上班。 直到开学前一天乔瑾瑜也没能回本市,姜澜生只得自己把自己送到学校去和老陈为伴,结果到学校他发现一向早到的老陈居然还没回来。 姜:你居然还没到?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姜:老陈? 姜:陈少爷? 没有回答,他直接打电话过去,那边也是忙音。室友张伟和王哲也在同天回寝室,两个人都和陈赫门没什么联系,完全不清楚老陈家里的情况。开学以后陈赫门依旧没来上学,刚开学的前八周往往是课程表排得最满的八周,姜澜生翘了考查课凭借记忆开车去老陈家找老陈,保安尽职尽责地将他拦在门口,本来应该由他自己给业主打电话才能放他进门,他在给陈赫门几次打电话都没人接后,保安主动联系保安队长,两个人窃窃私语半天后竟然把他放进门。 “陈少爷前几天通过管家给我们递过话,说如果这个照片上的人来找他但是联系不上他的话,也要把这个人放进来,如果出任何问题陈少爷负全责。”保安队长客客气气地给他看手机里的照片,是老陈搂着他拍的搞怪合影。“如果方便的话能否复印一下您的驾照呢?” 姜澜生不明所以,总觉得和什么凶杀案有异曲同工之处,之后再没受到什么阻拦,他径直开车到陈赫门家门口。 按照上次乔瑾瑜给他讲的理论,陈赫门家住的这地方应该也算洋房,他没把车开进花园里,而是停在门口,内里突然狂奔出个白花花的男性□□,全身上下除了内裤就只有脚上踩着爱马仕拖鞋,□□狂奔到副驾驶的位置开门就上,老陈啪嗒啪嗒拍他的胳膊示意他快点开车。 “快走快走生哥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快开车啊——” 姜澜生下意识发动车子,后视镜里拎着钳子的花匠笑呵呵的看着自家落跑少爷,倒是没再追。 “那个,你准备给我解释解释吗?”姜澜生踩油门。“你这样要是让我媳妇看见,我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老陈一把鼻涕一把泪,满脸写着心酸,还要往姜澜生衣服上蹭。 “你敢蹭,你敢蹭我把你扔下去。” “别丢下我——”陈赫门哀嚎。“我爸把我软禁在家里,告诉我如果我想考研,他直接帮我争取保研名额,让我现在去他公司上班;如果我还想再玩两年,他可以直接把我送出国,所以在毕业之前我要去他公司上班,然后他就把我软禁了!!!不让我打游戏!!!!还不让我联系你,只能联系我们圈子里的人!!我不想跟他们玩那套虚伪的交际游戏,我爸干脆把我手机没收,让阿姨二十四小时监视我,防止我逃跑!! “我就非不吃阿姨做的菜,我就要吃外卖,我和管家玩得好,我让他替我告诉保安放你进来,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抛弃我!!这日子我过——够——了——没有人理解我,我就只有洗澡的时候阿姨才不监视我,我脱光衣服顺窗户翻出来……” 姜澜生边听边乐,陈赫门哭得直打嗝,能看出来这孩子从出生到现在要什么有什么还没受过这委屈。到最后哭也哭够了,倾诉欲也被满足了,纸抽里原本干净的纸都被陈赫门替换成了鼻涕纸,一米八的大男孩捧着纸抽盒满脸写着委屈。 “你爸没断绝你的生活来源?”姜澜生问。 陈赫门灵光一闪:“对!快!手机给我!我登一下自己的号!” 裸男接过他的手机开始刷刷刷转账,把每个app都转到当日额度上限,又逐个退出,让姜澜生登自己的账号,转账消息立刻挤爆手机,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最有钱的时刻,姜澜生看得嘴角抽搐。 “到你账上我就放心了。”陈赫门拍拍□□的胸脯。“那个……生哥,你能行行好,给我上楼整套衣服裤子穿吗……鞋没事,拖鞋就拖鞋吧。” 他任劳任怨地回宿舍翻老陈基本不会带回家的行李,在里面翻出早秋衣物,拎着回停车场,陈赫门趴在车窗上等他,像只可怜巴巴的哈巴狗。 “大恩大德永世难忘。”陈赫门按开车窗把衣服掏进车里开穿。“生哥你下辈子也是我永远的好兄弟。” 姜澜生抬头看了眼监控器,衷心希望这段时间平平安安不要出任何差错,让这段监控在几个月后被无情地刷新,了无痕迹。 穿上衣服的陈赫门从哈巴狗变回人模狗样的陈少爷,姜澜生被迫继续翘晚上的考查课,从学校宿舍又开到最近的商场,用自己的身份证给陈少爷开手机卡买手机,本来还想挂失常用的卡,结果以没身份证失败告终。姜澜生下车给陈少爷买对方常喝的咖啡,回来看到陈赫门不知道在给谁打电话。 “我没办法证明我自己是我自己,懂吗,我自己不是我自己,那张卡才是我自己……”看到他回来似乎还有点心虚。“先挂了啊,回头再给你讲。嗯,我会的,你也是。” “哟。”他一屁股坐回车里,把咖啡递给陈赫门。“金屋藏娇啊?” “许……许你有对象,我就不能给自己找预备军吗!”陈赫门虚张声势。“对!你还没交代呢!假期的时候那个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狗了!” “没有狗,只有媳妇,你生哥现在是有家室的人。” 陈赫门一脸震惊:“就是你生日那天监控里的那个?” 姜澜生理所当然地点头。 “有合照吗?给哥哥欣赏一下?” 好像还真没有。 他没有拍照的习惯,乔瑾瑜每次在面对镜头时都会露出标准的‘演员乔瑾瑜’的笑容,全神贯注精神紧绷,为了让对方在家里的时候不那么累,他从来不会用手机对准乔瑾瑜身体的任何部位,以至于两个人根本没有合照。不过单人照片倒是有,他翻两个人的聊天记录,找到上次刚剪短头发后乔瑾瑜给他发的那张。 “喏。” 陈赫门伸头看了眼手机,再与他对视的时候咂咂嘴,满脸乏味。 “按照正常人的交际方式,我这里应该夸奖他长得漂亮气质好,但生哥,我就不跟你客套了。他好看吗?确实挺好看的,但也就到此为止,看你藏着掖着的那副模样我还以为是什么绝世天仙,这么一看就只是个普通人嘛。” 这也就是老陈,他知道陈赫门跟他说这些没有恶意,不然要是换个人他可能立刻会给那个人冷脸。 姜澜生:“这就是你不懂了,老婆永远是自家的好,也许在你们外人看来他没那么好看,但是他只需要在我眼里全天下第一美就够了。你那个,刚刚打电话那个,她怎么样?” “还没见过呢。”陈赫门咂咂嘴。“我现在在寻找的是有趣的灵魂,不过听她声音,我觉得她是个很温柔漂亮的人。” 姜澜生耸肩。 陈赫门笑笑,从车后座掏出罐果酒又掏出罐可乐,把果酒递给他,干杯,自己喝可乐。 “陈哥就是这么随口一说,跟兄弟你道个歉,别往心里去,要是在你面前我都不能吐露心声,那我就真的没地方能喘口气了。” 姜澜生点头:“没事,我知道你没恶意。” 两个人就在停车场里对坐着把两罐饮料喝完,然后默契下车,换座,姜澜生坐副驾驶享受少爷给他开车的待遇。 保研名额在秋季运动会到来之前就已经分发到各个班级,团支书住在他们寝室隔壁,姜澜生特意去隔壁问团支书打听金融系的保研名额,果不其然完全没看到陈赫门的名字。手眼通天的陈爸倒是没来学校把陈赫门抓回家,不过也没为陈赫门争取为数不多的保研名额,完全放任自流。陈赫门也没表现出遗憾的样子,该自习自习该打游戏打游戏,姜澜生回寝室时总能看到陈赫门在和那个不知道是叫‘阿一’还是‘阿依’的妹妹亲亲热热,只能寂寞的抱紧自己,给乔瑾瑜发消息。 姜:我觉得学校附近还是不行,我的乔总肤白貌美大长腿,要是被有心人偷拍怎么办。 乔瑾瑜:那好吧,那我就不去看房子了。 是的,乔瑾瑜还没忘掉那个无意中提起的、去他学校附近租房子同居的念头,虽然姜澜生也为这个提议疯狂心动,但是等他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还是太危险,他没办法保证学校里没有像娜娜那样的追星的姑娘,万一真的遇到什么事情根本说不清,就算乔瑾瑜本人没什么名气也不会有人刻意寻找乔瑾瑜的八卦,但不排除唐纳会心血来潮跑过来巡视他俩的小窝,这种当红知名影帝还是离学校这种年轻人聚集的地方远点的好,嗯。 姜:我没有不想和你住在一起的意思。 乔瑾瑜:我知道。 姜:再给我点时间,等我毕业工作,我会给你个家。 乔瑾瑜:好。 ☆、第 71 章 姜澜生收起手机嘴角微翘,这才腾出心思应付面前的班长。班长是个梳马尾的有点胖的姑娘,叉着腰站在他们寝室门口,也不知道门口大爷为什么毫无抵抗的就把她放进来。 “姜总,我们临床就只能靠你了,只有我们医学院大四必须出人。” 姜澜生:“……什么?” 班长:“运动会报名,今天是死线的最后一天。” 躺在上铺的张伟探头道:“那你自己报名不就完了,你们女的不去非让我们男的去,怪不得没人要,哈哈哈哈哈。” 班长向张伟翻了个白眼,然后双手抱拳,对姜澜生摆出恳求的手势:“医学院五个班,每班只需要出一个人就行,帮个忙姜总,我过后请你吃饭。” 不以体育见长的专业的大学生多半在运动方面没什么造诣,未成年的时候连续多少年都在996的学习,上大学后更是007的不务正业,除了体院和少部分热爱健身的学生,大部分人的体能都不怎么样,大一新生也许还能因为好奇或者不好意思而报名参与运动会的项目,等到大四变成老油条,大家默认这天是休息,能逃则逃。如果换成过去他可能在班长的恳求下直接答应,不然班长也不会年年直接过来找他,但是今年他已经做好其他的打算。 运动会是三十号是周一,如果翘掉运动会,二十七号那天晚上坐上出国旅行的飞机,玩到十月三四号返程,刚好能和十一假期旅游的人群错开,他和乔瑾瑜就能拥有一趟完美的国外旅行。虽然去哪个国家还没想好,不过去哪里都好,他想和乔瑾瑜牵着手,一同走在阳光下,不需避讳任何目光。 “抱歉啊,我真的没法参加,十一要和你嫂子出门玩。”姜澜生直接摊牌。“大一大二大三都是我去跑长跑,今年换个人吧,拜托了。” 他也同样摆出一模一样的恳求手势,班长的表情有些难以置信:“你有女朋友了?” “嗯,好不容易追回来的。”他没去否定对方‘女朋友’的说法,赔笑道:“给个机会,这关乎到我这辈子的幸福。” 班长摆摆手,有些失魂落魄的关上他寝室的门。他扭回头,张伟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八卦两个字:“姜澜生,你怎么这么不会读空气啊,班长喜欢你你没看出来?” “啊?没。”他还真就没意识到这点。“是吗?感谢她的厚爱,我不是她最合适的那个人。” “哎哟喂,看起来你找到合适的人了?长什么样?不给我们看看?”张伟立马从上铺爬下来拿姜澜生的手机。“你屏保是她自拍吗?” 和陈赫门不一样,陈赫门拿他手机的时候速度很慢,见他没拒绝的意思才会真的把手机抽走,张伟拿他的手机是实实在在的抢,一把抓过手机开始翻,好在他的相册和聊天记录都有指纹锁,张伟翻半天什么都没翻到。姜澜生没说话,张伟自讨没趣,把手机扔回给他。 “真小气,肯定是个丑逼。” 姜澜生总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应该略发脾气以表对自己‘女朋友’的爱护之心,但是想想乔瑾瑜那张温和的脸,他又觉得没什么发脾气的必要,媳妇是自己的,张伟只是他生命中无关紧要的人,没必要为这种人的言语费心。 结果先暴起的居然是陈赫门。陈少爷猛地摘下耳机站起身,一把扯过张伟的领子按在上下梯上,表情冷漠。 “你再说一句试试?你信不信陈少爷让你毕业二十年内在任何城市都找不到工作?以为自己考上市里的大学就有光明的未来了?哈,就你这样的,还想当医生?” 姜澜生忙扯陈赫门的手让他消消气,陈赫门却丝毫不让。 陈赫门:“道歉!” 张伟:“……对不起陈少爷。” 陈赫门:“我让你给姜澜生道歉。” “算了算了。”姜澜生抓着陈赫门双手往门外带。“走,我们出去转转,吃火锅吗?今晚不复习了,走,出去吃火锅。” 寝室里的声音不算大,出去的时候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同层的其他室友只看到陈赫门脸色阴沉,没人来触陈少爷的霉头。 “吃你妹的火锅,大热天的。”陈赫门小声嘟囔。“你也是,他说你老婆你怎么不跳起来揍他!” 姜澜生乐:“你不是也说我老婆不好看吗?我也没跳起来揍你啊。” “我可没说!你不要污蔑我!”陈赫门低头掏兜。“我只是说你老婆是普通人,我可没说他不好看,而且我又没恶意,那傻逼就是嫉妒你。” 没掏到,陈赫门随便进附近没关门的寝室要了颗烟,点上火才出来,边抽边示意姜澜生跟他去阳台。 “我这么一想觉得他还挺可怜,老家敲锣打鼓送出来的大学生,毕业之后竭尽全力的挣扎着留在咱们琅市,到头来还不是每天拿着可怜巴巴的工资给领导当孙子。” 姜澜生不抽烟,也没有根据不同烟味分辨出好烟坏烟的技能,他站在上风口背靠栏杆,道:“陈少爷终于打算睁开眼睛好好看看现实了?” “你把我从家里捞出来我谢谢你,不然我可能被我爸在家关一个学期。”陈赫门二指夹着烟卷。“但我不可否认,我老爸的行为的的确确让我开始思考我之前根本没想过的问题。他只想我接手家里的生意,却从来没想过我到底是不是想做这个,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幸福的人生大体相同,不幸的人有各自的不幸,我都不知道究竟是我更不幸还是张伟那个傻逼更不幸。” 太阳已经落山,校园内却灯火通明,各层寝室几乎都开着灯,无数年轻的男生在食堂与宿舍之间穿梭。姜澜生舒展身体,背靠着栏杆,天地倒转。 “抱歉啊老陈,”他开口。“我没法成为你的人生导师,你的阅历比我多得多,我可能努力几辈子都没办法达到你的那个高度。” 陈赫门用手背拍他的肚子:“滚,至少现在你没烦恼,我有烦恼。” 姜澜生:“谁说我没烦恼?我烦恼我还太小,还不够成熟,没办法让我老婆过上安稳的生活,你看我现在就算把我所有的钱掏出来,也不够付咱们市内一套房的首付,但是我老婆在富人区住别墅,出门至少商务舱。当然和你家比不了,但是他的生活水平和我就不在一个基准线上,我想要的是一加一大于二,不是拉低他的生活质量来迁就我。” 陈赫门:“哎。” 姜澜生:“哎。” 陈赫门掐灭烟头,丢进垃圾桶,道:“这人生就不是人过的。好难啊,我才二十岁,为什么这么难呢?” 姜澜生:“没事,有的人甚至活不到二十岁呢?” 陈赫门:“谢谢,完全没有被安慰到。” 人生是什么?幸福是什么?生活又是什么?姜澜生总觉得这个问题应该和隔壁哲学系讨论,而不是两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在这个初秋的傍晚对着天空长吁短叹。他已经习惯于接收别人对他发出的求援信号,并及时给予回应,然而在和乔瑾瑜在一起后所有的求援都被无限制地给乔瑾瑜让位,这不是为了乔瑾瑜,是为了他自己,归根结底他不是那个奉献自己、把自己拥有的一切给予他人的快乐王子,他只是个自私的普通人。 “不说这个了。”陈赫门自然而然地搂住他的肩膀。“走,你不是要带老婆旅游吗?我帮你挑地点。” 老陈是谁?是在十岁之前就已经环游过世界的男人,别人约会也许会去市里最热闹的步行街,老陈却会带女孩去地球另一面最热闹的步行街,然后还会因为‘没有感觉’而不碰女孩一根手指把女孩原封不动的带回来,在全球各种酒店开总统套房的次数数不胜数,迄今为止却依旧维持处男之身。只要对老陈逐条列出自己的旅游要求——从预算到时间到氛围——老陈就能精准吐出目的地。 姜:十一假期有空么?避开旅游热潮提前几天,我想带你去迪拜。 乔瑾瑜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正在酒店陪客,左手边坐着同事,右手边坐着宋导,再右边是煤老板。他没时间管震动的手机,而是摆出认真倾听的姿态,与煤老板对视微笑。 “您说笑了,这些年真的都是靠您的提拔。这部剧今年年底应该就能上?”乔瑾瑜用问询的眼神看着宋导。 宋导满面红光,给煤老板倒满酒,接话道:“年底,年底肯定能,有您的名字都不是问题,来,我再敬您一杯。” 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应酬,煤老板也是他们最熟悉的那位煤老板,因为家里有矿而成为宋导最大的投资商,最常说的口头禅是‘我是个粗人’,因为没什么文化,所以很喜欢小众的电视剧,也特别吃宋导拍出来的这一口,同样也很喜欢他,倒不是那种喜欢,他判断,如果他没看错的话,煤老板看他的眼神就像看橱窗里精美的瓷娃娃。 所以他不用过于谦卑谄媚,而是像个明明看起来可望而不可及,但稍微用力就能破坏的易碎物,是一件只有在向朋友炫耀时才会从装满天鹅绒盒子里拿出来的展品。 他的皮囊就是他的武器,他的故作疏离是他的盾,他拿着远超琅市人均工资的钱,做着牵线木偶的工作,在一对一的时候他能在极短的时间内饰演出对方喜爱的样子,没有人告诉他他可以做他自己,也没有人看出他的内心一片荒芜。 中途煤老板去厕所的时候他才得以掏出手机,样板机般干净的界面里只有和某个人的聊天记录昭示着他是个有生命的活人,而不是别人喜好的器具。 姜:十一假期有空么?避开旅游热潮提前几天,我想带你去迪拜。 姜:哦对我忘了你今天有应酬,我先继续查攻略,你想不想去踩沙漠?老陈说这个地方能自驾。 姜:或者你有其他想去的地方也可以说,不喜欢坐太久飞机的话咱们两个就去周边转转,或者实在懒咱俩窝在家里也行,听你的。 乔瑾瑜没回,把手机收进口袋里喝了口饮料,虚妄的感觉微微褪去,碳酸在舌头上哔哔啵啵的痛感逐渐变得清晰。 ☆、第 72 章 乔瑾瑜意料之中的没有拒绝姜澜生的任何提议。 从琅市到迪拜没有直达必须转机,路上足足要花费超过二十小时才能到达地球的另一面,签证是落地签没必要提前申请,英语勉强可以沟通,实在不行的话还可以用翻译器。姜澜生在陈赫门那里做足功课,开始着手准备两个人的行李。虽说旅游就是从你住腻的地方到别人住腻的地方看看,但好歹这是他的第一次完全独立策划的国外旅行。 “我小时候老爸几乎没带我出过门,只有假期的时候会掏钱让苏越带我报团去周边地区和国家玩,去的匆忙回来的也匆忙,我买很多吃的回来给班里同学分,还给老爸留一份,放到过期老爸都没回过家。”姜澜生说这话的时候坐在乔瑾瑜家里地摊上叠毛巾。“后来等我长大点我就和老爸说,我要以学习为重,不去旅游了,他也没问过为什么,只当是小孩子的任性。你呢?你们演戏是不是要到国外取景什么的。” 乔瑾瑜把两盒没拆封的套子递给姜澜生,道:“嗯……我常跟的导演很少拍地点在国外的戏,他们更喜欢发生在国内的剧情,比较接地气。不过宋导工作室团建我倒是跟着去过几个地方,还有宋导家里旅游的话有时候会叫上我给他们开车。” “没和唐纳出去玩过?” “他出门几乎都是工作,玩只是顺带,最多也就是比团队晚两天回国。”乔瑾瑜答。“他有一次打算度假的时候被粉丝堵在机场,好不容易脱身进vip休息室,还以为能歇息一会儿,结果上飞机后发现头等舱八个座位除了他都是他粉丝,从此以后他不是包机就是坐自家的飞机出门,就算有他耍大牌的热搜他也会花钱撤。” 姜澜生点头,把两个人的睡衣叠在最上面,道:“所以呢?你有没有跟他出去玩过?” 乔瑾瑜凑过来亲亲他的后颈,答:“有。”声音奶声奶气,似乎生怕他生气。 姜澜生哭笑不得:“你是在怕我吃醋吗?” “嗯。”乔瑾瑜立刻答。“我怕你凶我。” 他嘶了口气:“我什么时候凶过你了?” “现在。” 为了凑过来亲他乔瑾瑜也跪坐在地毯上和他同一高度,姜澜生索性把男人推倒,身体沉甸甸地骑在对方身上,压低身体,道:“我凶你了吗?嗯?” 乔瑾瑜:“你自己看。” 姜澜生:“我怎么看?” 乔瑾瑜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这双桃花眼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清澈的眼睛,瞳色略浅,无论看多少次都不会腻,他把这双眼睛当成镜子,清晰地在里面看到自己居高临下的倒影。 ……好像确实有点凶。 姜澜生悲伤地把头埋在乔瑾瑜的胸口假哭:“天生的——我有什么办法——” 都说旅行是情侣鉴定对方和自己是否合拍最快捷的方式,姜澜生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个理论,在两个人到达琅市机场的瞬间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手机疯狂震动,唐纳一连给他发了99+条以旅行和情侣为关键字转发的公众号消息,他看也没看直接关机,结果关机后唐纳开始轰炸乔瑾瑜,还给乔瑾瑜打电话。 “小……姜……姜……你给老娘把手机开机……”唐纳声音又轻又虚弱,像鬼叫魂。“……不然老娘今晚就追着你们去迪拜……” 姜澜生扭头问乔瑾瑜:“你有他的行程吗?给他经纪人打个电话怎么样?” 乔瑾瑜:“这周的没有,不过应该可以在黄牛那里买到。” 唐纳:“!!!!!” 赶在唐纳发飙之前姜澜生把自己的手机开机,从震动调成静音,世界这才终于清静不少。两个人穿着情侣衣戴着情侣戒,甚至连口罩都一模一样,姜澜生对付完唐纳总觉得有点怪,似乎正在被人偷拍。他这才明白为什么乔瑾瑜时不时的会拍拍他的手引起他的注意,以乔瑾瑜的敏锐程度,总是能卡在那个人按动快门的瞬间让他有所动作,以保证照片糊得像门锁拍照。 “没关系,应该和我无关。”也许是注意到他的紧张,乔瑾瑜小声安慰道:“大概只是看我们两个像一对,出于好玩才拍照。” 被偷拍的感觉让他十分不适,好在他们和那个人不是同一个航班,他们到达的时间相对较晚,托运行李的队伍只剩下寥寥数人。送走行李终于一身轻松,两个人都没有逛街买东西的习惯,于是提前去登机口依偎着补眠。 前一天晚上姜澜生没太睡好,这毕竟是他第一次独立策划国外自由行,还是和乔瑾瑜一起,男人对他百分之百的信任,他有给出百分之百回报的必要性。在登机口睡完了上飞机睡,下飞机在候机室继续睡,充分发挥在科室值夜班倒头就睡说起就起的优良传统,姜澜生终于睡够的时候还有点头晕,他这一动乔瑾瑜也睁开眼,他下意识地用自己的太阳穴隔着口罩蹭蹭对方的脸颊,然后这才意识到人在机场,是公共场合。 好在没什么看到,坐在对面的白人小哥对他们露齿笑,双手比拇指,姜澜生有点尴尬的对小哥抬卧蚕。 旅途的过程实在是过于漫长,十几个小时过后姜澜生整个人瘫软得像碗面条,直到到达酒店、倒在床上才觉得舒适不少。 “我是真的无法理解老陈为什么每个假期都会乘坐十几小时的交通工具去国外玩。”姜澜生单手撑着头,眼皮困得抬不起来。“宝贝儿,你不困么?我们先睡一觉倒个时差,等下午醒了再出门吃饭怎么样?” 在飞机上睡觉无论如何也比不过在床上睡,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收到乔瑾瑜肯定的答复就一头坠入沉眠,他只知道他醒过来的时候周遭是陌生的环境,头顶是陌生的天花板,只有唯一熟悉的乔瑾瑜就睡在他身边。 彼此的职业都注定了两个人不太会认床,困到极致的时候完全不需要任何辅助手段就能在任何角落里休整身体。姜澜生摸出手机看当地时间:下午一点,正是出门吃饭的好时候。他在机场已经租到这几天用的车,但是巡洋舰显然不太适合深入沙漠,姜澜生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爬起来,去外面打电话预约冲沙。这是唯一一项老陈反复强调要他们体验的项目,甚至连晕车药都提前给他买好强行塞进他那万年不用的钱包里。 回卧室的时候乔瑾瑜还睡着,眉心紧锁,像有什么无论如何都解不开的愁怨。 姜澜生跨上床,用自己的唇摩挲对方的脸颊,声音轻得像呢喃:“宝贝,晚上再睡,我们先去吃饭。” 男人呼吸一滞,醒了,小幅度地点头,道:“……有点渴。” 确实,这个炎热的城市在九月末依旧要靠空调过活,室内空气湿度不敢恭维,姜澜生摸到背包里的水瓶,仰头喝水,低头哺给乔瑾瑜,湿润的唇与对方有些干燥的唇相贴,慢慢地把对方的唇也舔得湿软。乔瑾瑜吻着吻着就彻底醒了,起身伸懒腰,自己接过瓶子喝。他的目光几乎很难从男人的喉结上移开,美人就算是喝水也很好看,他捧着男人的脸亲吻对方的额头,名为喜欢的情绪饱胀着,几乎要冲破胸口,他却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发泄。 吃过味道奇妙的午餐后他开车带乔瑾瑜在这个拥有湛蓝天空的城市里兜风闲逛,他在来之前还以为这里是尘土满天的沙漠,实际上的阿联酋却是万里无云,不知名的建筑物高耸入云,侧边有海,他在能看到海的公路上慢慢开,随口闲聊医院和剧组的趣事,心底一片澄明。 好像就这样,这条路永不到尽头,他就可以载着乔瑾瑜永远航行下去,到世界的尽头,到人生的尽头。 因为乔瑾瑜看起来不是很喜欢人群,姜澜生安排的自由行时间相当宽松,没有‘来迪拜必去景点’也没有‘到迪拜不来这里你就亏了’,单纯只是到陌生的地方闲逛,可以不戴口罩,可以十指相扣,体验一下人在海外的自由。冲沙被他安排在第二天,皮肤颜色略深的巴基斯坦小哥准时等在酒店门口,乔瑾瑜依旧一副不太想见人的模样靠在车子里发呆,他也没强求,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小哥用蹩脚的汉语加英语聊天。 “乔总。”在到达中间营地的时候姜澜生拿着晕车药凑到乔瑾瑜身边。“怎么了?累了?来,告诉姜总你的真实感受。会不会觉得烦觉得没意思?” 乔瑾瑜摇摇头:“如果我说不喜欢,我们可以现在回国么?” “当然可以,我去跟那位姓侯的小哥说,我们现在就回迪拜,然后等回去有信号之后我看最近的机票再改签。” 刚想往前走,背包却被拽住,温热的身体从后面抱上来,阻拦住他前进的脚步。 “没有,澜生,我没有觉得讨厌。”乔瑾瑜把眼睛贴在他的肩上。“真实感受。没有很喜欢,也没有觉得烦,我只是觉得有点不真实,像场梦。是不是等我明早醒过来,我就会发现我依旧躺在我家的床里,我哪里都没去?” 姜澜生伸手到后面拍拍男人的腰,道:“你觉得梦里会有那么难吃的酒店早餐吗?” 男人噗地笑出声,胸腔震动贴着他的脊背。 “就算等你明早醒过来,你发现你躺在你家的床里也没关系,你往边上摸一摸,我就躺在你身边呢。”姜澜生笑着说。“别怕醒。” 巴基斯坦小哥很有眼色的没过来打扰他们两个人,姜澜生哄着乔瑾瑜把晕车药吃掉,提前回车里坐着,等深入沙漠腹地。 沙丘漂移的快乐和在狂风暴雨中走独木桥的快乐说到底都差不多,都是在人体在应激状态下本能分泌的肾上腺素的作用,人类本身就是由激素操控情感的动物,平日的生活又过于平淡,偶尔的刺激能带来瞬间的新鲜感。车子在沙丘上打滑,姜澜生在无数次的失重中依旧能腾出脑子想东想西,肚子被安全带勒得有些痛,他用单手扶着扶手,另一只手与乔瑾瑜十指相扣,而正被他捉着手的人表情平淡,无论他感觉到有多刺激,他的恋人始终无悲无喜。 这才是乔瑾瑜真正的样子,情绪淡漠情感缺失,对这世界上大部分的事情无动于衷,乔瑾瑜内里的部分空无一物,所以才可以饰演成任何需要的样子。 车窗被黄沙盖满,他看着乔瑾瑜略带疑问的双眼,在失重中微笑摇头。 ☆、第 73 章 冲沙过程比他想象的更加短暂,车队浩浩荡荡地到达目的地点,游客们一窝蜂地冲出去在沙漠上玩闹,离他们最近的那辆车上下来一家三口,小孩子只有四五岁,走在沙漠上像只摇摇晃晃的小鸭子。孩子父亲是个很壮硕的男人,礼貌地问他能不能帮他们拍个照,姜澜生点头接过相机,而乔瑾瑜跟他示意自己到旁边走走。 太阳快落山了,天空中半边是湛蓝,半边是橘红,光明被黑夜逐步吞没,橘红色的发光体被无限制地压缩,周围无数情侣都在合影拍照,朋友也在彼此嬉笑打闹,只有乔瑾瑜带着口罩孤零零地不合群,站在最贴近边缘的位置,似乎随时可能消失于沙漠里。姜澜生忙把相机塞给孩子父亲,跑回到乔瑾瑜身边,在沙漠中奔跑的感觉相当奇怪,他上去就把乔瑾瑜扑了个满怀,踉踉跄跄跌到细腻的沙子里。 “在想什么?”他小声问。 “什么都没想。” 姜澜生仔细观察乔瑾瑜的状态,确认男人单纯只是在发呆,病情没有发作。 “那我可不可以拍我的照片?”姜澜生摸出手机在对方面前摇了摇。 可能是职业问题,乔瑾瑜对镜头非常敏感,很轻易就能感受到是否有镜头在对着对方,以至于在机场被偷拍时可以第一时间发现。所以他在路上就和乔瑾瑜约好,这趟旅程两个人各自只许拍一张照片,风景也好人也好,拍过之后就不许再打开相机。本来应该把这个机会用在后面,但他突然很想把唯一一张留影的机会放在现在。 乔瑾瑜:“拍。要拍什么?” 姜澜生把自己的手机给乔瑾瑜拿着,坐在细腻的沙丘上给乔瑾瑜挽裤脚,露出对方清瘦漂亮的脚踝。两个人肩并着肩脚并着脚,远方是沙漠里的夕阳,近处是两个人紧贴的腿,他咔嚓拍好照片,又收起手机,搂着乔瑾瑜的腰看向远方。 我是自由的,你也是。我们都只不过是这世界上最渺小的人,甚至不如整片沙漠里粘在我食指上的这粒沙,就算向天上的任何神佛许愿,因由我们的渺小,愿望也不会有任何结果。但现在的我完整而又自由,我愿意奉献自己供奉你,心甘情愿让你成为我唯一的神明。 太阳落山的时候所有人的玩闹都停下了,他看着夕阳,乔瑾瑜看着他,姜澜生注意到男人的视线后牵起男人的左手,认真亲吻对方戴着戒指的指跟。 情感缺失也好,情感麻木也罢,至少这一秒,我的世界没有别人,我全心全意的爱着你,你感觉到了么? 等回到有信号的地方的时候天色已然全黑,巴基斯坦小哥对他露出一口白牙,右手比拇指用中文跟他说‘再见兄弟’,姜澜生摆出同样的姿势回同样的话,给小费,然后笑呵呵的牵着乔瑾瑜进酒店里。还没思考今天晚上吃什么,手机突然哗啦啦震动,是唐纳刚刚发来的消息。 “他真没给我装摄像头?”姜澜生小声嘟囔。今天实在没心情再开车出去吃,他把菜单推给乔瑾瑜看,打算等下直接让酒店送餐。“帮我也点一份,随便点,我看看唐纳给我发的是什么。” 是一段视频。镜头里窗外是纸醉金迷的夜晚,窗内是一条漫长的、满是玻璃窗的走廊,唐纳穿着白西装挡在女主角面前,像不小心堕入地狱的天使,干净而又不染尘埃。女主边抹泪边推开唐纳往前走,而唐纳跟在女主身后大声控诉: “我相信在两个亲密的人的关系中,除去利益与欲望,还会剩下那么点纯粹的东西,而那数量不等的纯粹,应该就是爱情本身。承认吧,为什么让你承认你爱我那么难?” 女主停下脚步,回头,哭花的妆容我见犹怜。 “给我留下最后一点自尊吧,就算承认我爱你,那又能怎么样呢?我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唐纳用力将女主抱在怀里,女主挣扎,力气逐渐变小,最后终于变得安静。 “没关系,你在天堂,我就飞去天堂,你在地狱,我就堕入地狱,我的心在你手里,我无处可去。我爱你。” 烟花哔哔啵啵在夜空中绽放,一对男女在玻璃走廊里深情相拥。 鸭鸭:给你两分钟的时间组织语言,然后开始夸我。 姜澜生:“……” 这应该是唐纳新电影《天涯绝恋》的未公开片花,四角没有任何水印,女主是今年突然爆红的新人,也是唐纳手底下公司要捧的新秀。 姜澜生:“乔总,来帮个忙,等下再看菜单。” 乔瑾瑜还在拨弄头发里的沙子,闻言放下菜单凑过来看:“啊,是那个贺岁片,应该会卡着元旦上映,已经出片花了吗?” “呃,是唐纳直接给我发的视频。”他把手机给乔瑾瑜。“来吧,发挥你实力的时候到了,这个要怎么夸?” 男人把他的手机切换成语音听写。 “好棒啊鸭总,你这眼神,这气质简直绝了,后面的取景也特别棒,是后期合成的吗?还是实景拍摄?太短了根本看不够,你的台词情绪真的很饱满,是练出来的还是天赋啊?” 然后把手机塞回给他,道:“成吗?” 姜澜生比拇指,自觉翻开菜单挑今晚要吃的东西,手机震动,是唐纳回他消息。 鸭鸭:乔乔乖=3=。 行吧。原来片花根本不是给我看的。姜澜生哀叹。 冲砂所带来的那种灵魂上的战栗逐渐褪去,只剩下肚子饿得咕咕叫。送餐速度倒是很快,姜澜生分好两个人的晚餐,用还有些抖的手抓起叉子,开始吃盘子里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肉。 “说来贺岁片的台词都这么浮夸吗?”姜澜生喝口果汁,胃终于从相当饿变成普通饿,开口道:“这也太羞耻了,现实中根本说不出口吧?” 刚刚夸唐纳的时候乔瑾瑜根本连片花都没看过,属于闭眼吹,这回他把视频调出来再给对方看,还是雷得鸡皮疙瘩一身。 “我很少拍电影,毕竟是电视剧出身,没什么特别的作品很难跻身电影界。”乔瑾瑜解释道。“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嘛,说不定前后情景组合,听起来就没那么羞耻了呢?” 接下来的几天姜澜生没有再计划比较偏远的行程,每天大多是逛逛街吃点小吃,随着十一假期的到来,迪拜和他说同种语言的人肉眼可见的增加。他的照片额度早就在沙漠用掉,周围人除了老陈其他也没人知道他偷偷跑到迪拜和乔瑾瑜度蜜月,他也就没再怎么掏手机,吃到好吃的东西,见到好看的风景都会选择认真用眼睛看、用脑子记录,总觉得比以往‘上车睡觉下车撒尿到地方拍照’这种囫囵吞枣的旅行方式更加享受。唯一让他有些不解的是他还没看到乔瑾瑜使用那唯一一张的照片额度。 离开迪拜当天,吃酒店自助早餐的时候姜澜生终于忍不住开口:“乔总,你还没拍照么?打算什么时候拍?” “我已经拍过了。” 这他完全没注意到。“在哪里?” “在你的手机里。” 他本意问的是乔瑾瑜拍的地点是哪里而不是照片在哪里,闻言摸出自己的手机翻看相册,果不其然,在他拍两个人坐在沙丘上的腿图前乔瑾瑜已经拍过一张照,两张照片时间卡的很紧,是他的侧脸,背景是夕阳,彼时他正低着头,认真地给乔瑾瑜卷裤脚。他不得不承认乔瑾瑜在拍照方面也很有天赋,这张照片把他的眼神抓拍得相当生动,半点看不出凶相,垂着眸神情认真,像是在看着什么稀世的珍宝。 他把这张图设成屏保,又给乔瑾瑜发过去,乔瑾瑜浅笑,继续吃味道有点奇怪的小香肠。 就像他所计划的那样,当人潮都在迎着假期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他们已经踏上回家的旅程,乔瑾瑜开车把他送回学校门口又回自己家,留姜澜生一个人提着行李箱回寝室。寝室里只有陈赫门在戴着耳机打游戏,听到他回来摘下耳机。 “快快快,好兄弟,给哥哥带什么好吃的了?”陈赫门苍蝇搓手。“你的蜜月游怎么样,快乐吗?幸福吗?有想到在家里守着空房的单身好哥哥吗?” 他从包里抽出驼奶蜜枣甩陈赫门怀里。 “儿大不由娘啊。”陈赫门做作地叹气。“不过这个我就笑纳了。” 十一假期整个宿舍楼都显得有些空空荡荡,全楼里没几个人留校,陈赫门憋了几天没人聊天,今天终于找到聊天对象,一张嘴叭叭叭叭完全停不下来。 “……真的生哥,我个人相当支持女权行动,但是就有人非跟我杠,说我未来的丈夫肯定会——” 声音戛然而止,姜澜生有些奇怪地看向陈赫门,对方维持着张大嘴巴的姿势盯着他的行李箱。 姜澜生:“?” 陈赫门一把抄起他开封的套子盒,哗地倒在腿上数数,数完抬头看他,满脸都写着绝望。 陈赫门:“兄弟你,你和你对象内个过了??” 姜澜生愣了一下,然后理所当然的点头。 陈赫门沉默,然后面无表情地把盒子丢回他的行李箱里,起身开衣柜柜门翻找出个不大的箱子,从里面掏出小方盒往外扔,什么冈本什么杰士邦,无数密封良好从未拆封的套子都被扔到他的行李上。 “你走啊!拿着这些你走啊!”陈赫门抱着上下床的栏杆嘤嘤嘤。“你这个背信弃义的负心汉!” 姜澜生嘴角抽搐,低头把这些盒子摞在一起,老陈买的这些套子大小型号都不一样,他总觉得自己不应该指出这点,最后给老陈留点为数不多的自尊心,结果翻到背面的时候他实在有点忍不了:“老陈,还有三个月过期,你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时候买的?” “我就买的过期货!便宜!你咬我啊!”陈赫门炸毛。“老处男怎么了!老处男专一!” 行吧,就当自己是老陈精准扶贫的对象,先笑纳,回去再挑挑拣拣。还别说,陈赫门扔给他的这些套子还真不便宜…… ☆、第 74 章 天气逐渐变冷,陈赫门生日的那天他正和乔瑾瑜在外面吃晚餐。陈赫门没再和家里杠,准时在生日之前回家接受生日会应酬,不过看起来心情还不错,还有心情给姜澜生发自己家养的鹩哥。他去陈赫门家玩的时候撩过那只叫聊聊的鹩哥,因为琅市的气候不太适合养鸟,为了这只鹩哥他家还特意把给鸟的房间装修成适合鹩哥生存的环境。 姜澜生把视频点开给乔瑾瑜看,自己这边拿着夹子给两个人烤肉吃。 陈赫门:“接下来就是我心爱的聊聊的表演,来吧聊聊,三二一,走。” 画面里黑色的鸟扑腾翅膀,开口:“救命啊!救命啊!我被变成鸟了!我被变成鸟了!” 乔瑾瑜:“……” 姜澜生哈哈笑:“怎么样,可爱吗?” “……非常奇妙。” 今天当然不是姜澜生携乔瑾瑜为陈赫门遥遥庆生的日子,今天是乔瑾瑜接到剧本后想参考他意见的日子。本来每周末不是乔瑾瑜来找他俩人回家住就是他开车去乔瑾瑜家住,今天才周二,昨天早上两个人才分别,乔瑾瑜的意思是直接把剧本发给他参考,但是既然已经三秋不见,姜澜生索性把乔瑾瑜约出来吃饭,顺便看看剧本。 都不是男主,是男主也不会已经开机才临时找演员,小齐给乔瑾瑜的两个剧本里,给乔瑾瑜的角色都是重要配角,都是不到一百条。一个是校园剧一个是刑侦剧,两边都是演员临时出事,导演正在把后面的戏提到前面拍,按照小齐的意思是无论接哪个,今天之内都要给经纪人结果。 姜澜生一只手烤肉一只手看剧本,在把乔瑾瑜喂饱之前粗略地把两个剧本都过了一遍,校园剧里想让乔瑾瑜饰演的角色是网球部的学长,对女主有好感,是男女主角感情升温的催化剂,因由网球部学长的助攻,男主才终于鼓足勇气向女主表白;刑侦剧里缺的角色是其中一个案子的主谋,是个变态杀人犯,表面上是公司总裁,背地里却很喜欢虐杀孤儿院的儿童,美其名曰是在帮他们解脱。 “哪个都挺好。校园剧轻松,刑侦剧的话我觉得你会演得相当漂亮。”他把最后一片肉放到烤架上,剧本还给乔瑾瑜。“小齐怎么想?” “小齐只是助理,他不管这些事情。”乔瑾瑜答。“能决定我们每个人接什么样的剧,有什么发展路线的人是经纪人宋哥,也是宋导的亲戚。他能把这两个剧本都交给我,说明他觉得哪个都可以,反正都是小角色,从进组到杀青大概只要三四十天。” “那你呢?你自己怎么想?” 乔瑾瑜想了想,搜关键词,把自己和小齐的聊天记录翻出来逐个截图发给他。 小齐-助理:[剧本A] 小齐-助理:[剧本B] 小齐-助理:[剧本C] 乔瑾瑜:A。 小齐-助理:[剧本D] 小齐-助理:[剧本E] 小齐-助理:[剧本F] 乔瑾瑜:D。 所有截图都是同一结果。 姜澜生:“……所以你是对第一个剧本情有独钟么?” “不,我只是懒得挑选。”乔瑾瑜如实回答。“但是现在既然有了你,我觉得我应该参考你的意见。” 被人重视的感觉极好,姜澜生的嘴角差点翘到鬓角上去,无论是穿校园服装打网球的乔瑾瑜还是穿西装的乔瑾瑜他都喜欢的要命,只是想想都有点喷鼻血……呃,等等。 “校园剧的话打网球会不会要求你在室外穿球衣球裤?” 眼看着冬天就要到了,同班的女生恨不得出门穿羽绒服,这种天气让乔瑾瑜在室外穿得那么少他可舍不得。 乔瑾瑜:“这是服装的工作,不过为了有校园感,我觉得应该会这么穿。” 姜澜生:“那可不行,还是接杀人犯吧,这个看起来穿的还多点,至少能天天穿西装。” 乔瑾瑜笑弯了眼,低头给小齐回消息,姜澜生把烤好的肉放进乔瑾瑜碗里。 通常情况下,一部剧从定演员到开机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但是这部《永夜之罪》的剧组却因为原本的男配受伤入院而不得不在短时间内另觅人选。毕竟只要开机每天都是钱,剧组没办法等男配出院再继续拍,现在是把后面的戏提到前面赶进度,同时寻觅新的合适演员。找到乔瑾瑜头上是黄导牵的线,而且因为各种原因剧组那边完全抽不开身,最后小齐给乔瑾瑜的回复是当天就去影视城试镜,合适的话看统筹安排,极有可能三天内开拍乔瑾瑜的戏份。 姜澜生实在是不懂是所有剧组拍戏都这么兵荒马乱还是只有这个组这么焦灼,认识乔瑾瑜以后他连娱乐圈的八卦也道听途说不少内容,唐纳很自来熟的时不时把他当树洞跟他吐槽圈内新的下饭故事:《永夜之罪》是双男主剧本,从立项到开拍中间换过四对主演,第三对的两个演员都是同一家公司的出来的,前一天签的合同,后一天在听到前两对都是因病因伤短时间不能拍戏之后两个人无论说什么也不拍了,俩人一起交的违约金拍拍屁股走人,现在已经进了某个大ip的组,公司热捧。 听到这个八卦的时候姜澜生正在吃早饭,陈赫门坐在他对面,抱着餐盘没什么胃口的样子。 姜澜生:“怎么了?我感觉你从考研报名之后就一直无精打采的。” 确实,最近的陈赫门看起来有很重的心事,平日里和同学打打闹闹或者打游戏语音聊天时都看不太出来,每次和他独处的时候却又显得十分颓丧,尤其是今年的生日会回来之后,情绪简直跌到谷底。 陈赫门摇摇头,把自己点的煎蛋插起来丢进姜澜生的餐盘里。 “我很想跟你说我没事,然后继续嗨皮,但是我做不到,生哥,我可能这几天就要回家里公司去工作了。”陈赫门露出个苦笑。“本来学校里大四就没课,你有老婆以后也不需要我给你暖床了,我觉得以我的这点聪明才智就算能考上研我爸也会因为我不是藤校毕业而不屑一顾。” “你之前不是也打算过出国么?”姜澜生一口吞掉煎蛋。“我不知道去国外留学是什么流程啊,我只是打个比方,以你的这个智商,去托福恶补两个月,再参加什么入学考试,明年入学完全不是问题。这样不就能获得你爸的认可了么?” 陈赫门继续把自己餐盘里的糕点往姜澜生这边扔:“不是这样的,生哥,你没明白,他不屑一顾的不是我的学历,哪怕我今天把哈佛毕业证甩他脸上也没用,因为在他眼里这些东西都没什么用,不管什么文凭到他的公司都要看他脸色行事,因为大家都要吃饭,都要钱,而他手里有钱,他能榨干这些名校毕业学生的所有血液。生哥,在他眼里就算我只有小学学历,只要坐在他打造的二代宝座上,只要他没死,就总会有各种你以为的高学历人士竞相拍我的马屁。 “我现在算是明白了,这世上没有什么金钱解决不了的事情,如果解决不了,那就是钱不够多,我想要理想,但是我爸只想要钱,然后我的理想还竟然能被他的钱实现,这是什么讽刺漫画的剧情吗?” 姜澜生摸摸对面古牧似的男生的头。陈赫门今天喷的是范思哲的男士香水——现在他也多少能分辨出几个常见香水——混合着清爽洗发水的味道,发型得体衣着贵气,外加上由金钱与阅历堆出来的特殊气质,不知道是多少人仰慕又是多少人嫉妒的对象,安静下来之后却是这么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老陈,我问你个问题。”他换了个话题。“假设你面前有个按钮,拍一下这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就会死去一个和你完全无关的人,他死掉你也完全不会知道,然后给你一万块钱,你拍不拍?” “当然不拍!”陈赫门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怎么能做这种事?” 姜澜生:“那十万,一百万,一千万呢?” 陈赫门把手伸进领口挠挠肩膀,道:“不吧,这不是钱的问题,我怎么能拿别人的性命开玩笑。” 姜澜生:“一个亿?十个亿,美金,是你完全不认识的人,就算他不死,你这辈子也不可能碰到他,你要按吗?” 陈赫门还是摇头:“老爸拿十个亿也许能做点什么小事情,我要这么多钱完全没用,况且这是我的原则,多少钱我也不会按。” 姜澜生笑意吟吟:“这世上没有什么金钱解决不了的事情?你的原则要拿多少钱才能买?” 陈赫门愣住了。 “或者也可以换种说法。”姜澜生用钢筷子敲敲陈赫门的餐盘。“如果你给我足够多的钱让我爱上你,也许我会因为数字动摇,被你包养,跟你逢场作戏,但是我没办法把我的真心给你,因为我的真心在我老婆那里。” 陈赫门沉默,似乎在思考,再开口的时候声线里带着无穷无尽的痛心疾首:“我上辈子到底做错了什么,这辈子非要吃你这碗狗粮?” 还行,恢复的不错,姜澜生哈哈大笑,背好书包端着自己的餐盘去回收处,准备去教室上课,剩下的时间留给陈赫门自己思考,他衷心希望这颗周正的好树别长得跟他爸一样歪。 乔瑾瑜的试镜很成功,不但迅速通过,而且当天就在没签合同的情况下被按在椅子里上妆,这边化妆那边把剧本改回之前有男配的那版,跟主角们拍当天的夜戏。姜澜生听得嘴角抽搐,他实在是对这一行不太了解,不确定这种行为到底算什么,不过有戏拍就是好事,根据业内的消息乔瑾瑜演鸭子的那部《无言往事》已经过审,有望赶在寒假档开播。虽然里面乔瑾瑜的镜头被剪的七七八八,但听说鸭子线的故事依旧相当完整。 毕竟这种没做什么好事的配角到最后很难善终。 ☆、第 75 章 乔瑾瑜紧急进组紧急开拍,不过因为已经把后面的戏提到前面来拍,所以除了前两天的夜戏之外反而不再有乔瑾瑜的戏份,再拍要等十一月下旬。影视城在隔壁玕市,从这边过去要坐一小时高铁,乔瑾瑜所有的行李都由小齐紧急送到剧组的酒店里,回来的时候反而孑然一身,连包都没背,姜澜生特意去高铁站把祖宗接回来。 天气越发寒冷,无论穿多少衣服出门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他索性把乔瑾瑜带进学校里。姜澜生测算过对方的人生轨迹,发现对方虽然刚大学毕业半年,实际生活在校园里的时间却少之又少,外加上影视学院比不过他们综合学校五花八门什么样的人都有,他觉得有给乔瑾瑜补全校园生活的必要性。 “这里是表白墙,这片区域都是我们学校的监控死角,”姜澜生示意乔瑾瑜往那边看。“据说当年是计算机的学生黑进学校电脑,确定监控范围后,电气自动化的学生把这片区域的监控给拆了,过后计算机的学生又把拆监控这段视频给抹了。当年这件事闹得相当大,连校长都连夜从别的校区赶回来查看情况,好在我们校长通情达理,也没追究,表白墙这片从此成为我们学校的法外之地。” “学以致用,挺好的。”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姜澜生窃笑。“意味着我在这里亲你也不会留下证据。” 乔瑾瑜点头,主动凑过来隔着口罩亲亲他的唇,桃花眼里星光闪烁。 对方戴着口罩,他可没带,姜澜生脸刷地就红了,路过的同学有人对他吹了个悠长的口哨,虽然之后才看清是两个男人接吻,不过眼神里依旧是揶揄的意味更多。 “亲回去!亲回去!” 在监控死角谈恋爱的小情侣不少,闻言都看向他俩的方向,起哄的那位学长说没就没,他连忙带着乔瑾瑜落荒而逃。 “……总而言之,表白墙这里是我们学校的风景名胜。”回到监控下姜澜生一本正经地继续讲。“自从老陈来上学以后,每年表白墙上被提及最多的就是老陈的名字,无数人都在上面说要给他生孩子,结果现实中跟他表白的少之又少。” 乔瑾瑜:“那你呢?有多少人和你表白过?” “哎哟宝贝儿,开始对哥哥的过去感兴趣了?”姜澜生连忙和男人十指相扣。“我这要是说没人追过我,你岂不是很没面子。” “没人追过你的话,换我来追。”乔瑾瑜小声说。“按偶像剧里霸道总裁直升机追妻我可能追不起,但按照校园剧的流程我应该还能追的起。” “你可真是……” 虽然已经到有监控的范围,他还是没忍住捧着对方的后脑隔着口罩准确无误地亲到乔瑾瑜的唇,不能舌吻有点可惜,好在今晚他就没打算回宿舍住,学校附近就有酒店,专门给来访外宾以及交换生住的那种,他今晚一定要连本带利的都讨回来。 作为本省最大的综合性大学,光是校区就有五个,老牌专业都在主校区,因为占地面积不是特别大,男女宿舍也距离较近,都在同一个大院子里,也拥有和大部分大学差不多的花名:男生宿舍楼组叫牛郎院,女生宿舍楼组织女院,中间由银河路把两边宿舍隔开,遥遥相望。老陈曾经无数次在这里遇到过和小说里一模一样的情节:女主角提着热水壶飞奔,不小心跟老陈撞了个满怀,委委屈屈地在老陈怀里抬头神情对望,目光款款。撞过几次后老陈就学乖了,从此再也不走这条路,避免被碰瓷。 姜澜生:“你们学校是什么样子的宿舍?也是这种男女生分开像居民楼似的么?” “不。”乔瑾瑜摇头。“是那种四方形的院子,中间是塑胶跑道和足球场,周围的几栋楼分别是不同的宿舍,没有分得这么开。我们是老校区,听说很久以前的大学多半是我们学校的样子。不过我没怎么住过校,住宿舍的天数还不如大学四年住剧组酒店的多。” 倒也是,不同学校都有不同的校风,肯定不太一样。 “等等,前边好多人围着,不知道在做什么。”姜澜生从人和人之间的缝隙往里看。“是有人要表白?我看到里面有好多蜡烛。” 天色已晚,晚上比白天要冷得多,校园里室外远不像夏天的时候有那么多人在外闲逛。这一路走来除了表白墙之外其他地方的同学都缩着脖子行色匆匆,唯独女生宿舍楼下有一小波人在围观,地上蜡烛摆成心形,站在正中央的是个挎着吉他的清瘦男生,旁边还有位助攻怀里抱着大捧的玫瑰花。还真是有人在表白,几个女生簇拥着中间的漂亮姑娘从宿舍楼里出来,女孩单手捂着嘴巴目光盈盈,助攻立刻接过吉他放在花坛边,把自己手里的花递给男生。 “我……我自从在图书馆碰到你我就……” 男生结结巴巴的从头诉说自己的心路历程,人群则在互相八卦,据说男生根本不会弹吉他,把一首歌磕磕绊绊的弹了好几遍才终于把女生请出来。这好办,虽然男生不会弹吉他,但是有人会。姜澜生有些得意地看了乔瑾瑜一眼,凑过去和助攻小声说话,然后把吉他要过来抱在自己怀里先试了几下音,然后开始边弹边唱,是所有人耳熟能详的童年曲子。 在那年的夏天里 我没听到蝉鸣 因为我遇见了你 爱情因此降临 在那年的秋天里 我失去了声音 因为我爱上了你 难逃你的吸引 我最心爱的姑娘啊 你有世上最美丽的眼睛 三百六十个日夜 它都是指南的星星 我最心爱的姑娘啊 我要何时才能与你相许 快给我你的回应 你是我今生的唯一 姜澜生边弹边唱,有人看过来,他只是笑着颔首示意围观群众看向蜡烛内的主角,男生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他弹唱的曲子,紧张地把手中的玫瑰递给女生。在人群里,在路灯下,在烛火摇曳的宿舍楼前,他唱着歌,给不认识的学弟助攻,眼睛却看着人群中唯一熟识的那个人,而那个人也看向他,桃花眼里盈满烛光。 女生最终接下男生地给她的玫瑰花,似乎有些害羞,在众人起哄的声音中牵着男生跑走,而姜澜生也把吉他还给助攻,带乔瑾瑜离开,深藏功与名。 “你居然还会弹吉他。”乔瑾瑜小声说。“我都不知道。” 姜澜生挑眉,道:“那是,姜总多才多艺。不过也就只能骗骗外行人,内行一看就知道我的水平差得远。乔总呢?乔总会什么我不知道的乐器?” “我小时候会拉小提琴。”男人答。“不过我已经很久没碰过了。我最后一次拉小提琴是在宋导家,宋晓晓磨我弹给她听,然后她自己弹钢琴,我印象很深,是《Moldova》。” “给我十秒钟。” 姜澜生低头在手机上找曲子,另一只手在包里摸耳机,自己戴一半分给乔瑾瑜一半,是首小提琴钢琴协奏曲,两种乐器水乳交融,缠绵又浪漫,在这个有些寒冷的傍晚撩拨他与嫉妒有关的那根神经。 “怎么办乔总,你说完这个我突然有点嫉妒。”姜澜生捉住乔瑾瑜有些冰的手放进自己口袋里。“你说那个时候你得多嫩,小小的一只,像个王子殿下,站在那里拉小提琴,怪不得宋晓晓喜欢你,你说不定也是她心目中的男神呢。” 乔瑾瑜有点哭笑不得:“你粉丝滤镜太重了。” “我才不当你的粉丝。用句文艺点的话来说,你也是谁的邻家少年。”姜澜生揉捏着对方纤细的手指,越想越气。“你说我怎么就没早点认识你,要是我们两个青梅竹马该多好,我们两个早上可以一起上学,白天在一个班学习,晚上一起放学,你要是学小提琴我就去学钢琴,然后坐在那里和你合奏的不就是我了吗?” “……我比你大一年。”乔瑾瑜提醒。 “你好烦!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怎么了!不行吗!凶你了哦!” 男人咯咯笑出声,主动亲亲他的侧脸,似乎是发现他特别吃这一套,每次都用同种方式哄他。 那天晚上他还真就做了个和乔瑾瑜青梅竹马的梦,乔瑾瑜就算是小小的也依旧很漂亮,他亲眼见证着他最喜欢的人从肉团子逐渐长大,变得像棵白杨般挺拔,十五六岁的年纪站在校园祭的舞台上小提琴独奏,琉璃色的双眼像两颗宝石,在舞台灯光下闪闪发光,而他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仰头看他,心脏扑腾扑腾,他隔着天堑鸿沟般的距离,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喜欢对方,有那——么那么喜欢。 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屋子里昏昏沉沉,乔瑾瑜躺在他右手边的位置睡着,半张脸藏在枕头里半张脸对着他,肩膀赤裸。不仅肩膀,往下的地方也什么都没穿,他很清楚,因为这是睡前运动时他亲手剥的。乔瑾瑜不在舞台上,他也不在舞台下,乔瑾瑜睡在他身边,住在他心里呢。 ☆、第 76 章 随着乔瑾瑜的《永夜之罪》开拍,姜澜生也逐渐变得忙碌。 姜澜生一直都知道自家老婆是很优秀的人,虽然他还没见过乔瑾瑜现场拍戏,不知道对方进入状态是什么样子,但他见过很多次乔瑾瑜从戏里出来的模样,明明五官没有太大变化,但是就是能在短时间内从陌生人蜕变为自己熟悉的人。这些天他有一部分考查课即将结课,而在结课之前多半要给老师交论文,每天乔瑾瑜收工后给他打视频过来的时候他都在图书馆。 姜澜生对视频做口型:还是在图书馆,等我一下。 论文还差最后两百字,纯理科生大脑的姜澜生戴着耳机抓心挠肝的找书抄,翻来覆去都是抄过的内容,于是把手机架在前面,摘下耳机去后面书架找参考资料。 作为琅市最大的综合大学,图书馆的占地面积也相当惊人,配套座椅无数,正对面的房间更是拥有大量配置落后台式的机房。琅大的学子们在写需要大量参考资料的论文的时候很少直接去二十四小时自习室,而是会在图书馆先查好资料。书籍按照专业不同而分布在不同楼层,姜澜生跑去书架里找资料,回来继续奋笔疾书,熬得头秃终于改好论文,可惜字写得丑,涂抹的地方也多,他咬着牙把稿纸从本上撕下来,从头到尾认认真真誊写一遍,衷心祈祷任课老师能看在自己心诚的份上多给两分。 写完后他才意识到视频从打开就没关,他也没给乔瑾瑜任何回应。 姜澜生忙戴上耳机捧着手机出门,开口先道歉:“不好意思宝贝,明天交论文,我今天有点忙。” 画面里的乔瑾瑜戴着金丝边平光镜,眉毛被修得整齐锋利,原本在低头看什么,闻言一挑眉,看得他有点那什么焚身。 “你真好看,让老公亲个。”他撅起嘴巴作势要亲镜头。“给你道个歉,想吃什么?姜总给你叫个外卖?” “没关系,我也在看剧本。”乔瑾瑜把桌子上摆着的东西拿起来给他看。“今天换了新妆造,所以还没卸妆,想给你看看。” 画面里的男人先是正襟危坐,很快向后靠在椅背上,单手解开领口不存在的扣子,表情慵懒,嘴角似笑非笑,精光在镜片后一闪而逝。 “好看。”他只恨自己不在中文系,不能脱口而出三千字不重样的花式赞叹,只能搜刮自己贫瘠的大脑努力挤出夸奖:“这也太衣冠禽兽了,不是,我不是说你斯文败类的意思,我是说角色,你这个角色这个扮相,哦对,我想起来怎么说了,是娜娜教我的一句话:从此这世上小说里的霸道总裁终于有了脸。” 乔瑾瑜被他绞尽脑汁的模样逗笑,摘下平光镜搓搓脸又抓抓头发,把定好型的头发拨得乱七八糟。 “姜总,我有个提议。” 能让对方表达自己的意见可太难得了,他立马站直,道:“你说。” 乔瑾瑜:“我觉得我可以读懂唇语,之前拍戏的时候也有练过,如果日后什么时候我再打视频给你,你在图书馆或者什么地方不方便发出声音的话,也没必要出来,直接不出声的说话就行,可以只听我说……尽量别晾着我。” 姜澜生只觉得心脏猛地向下一沉。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做错事了,不应该把乔瑾瑜完全丢下去后面找参考资料,哪怕他拿着手机给乔瑾瑜看个晃晃悠悠的镜头都比完全晾在那里强,他写着论文差点忘了乔瑾瑜在找他。 “宝贝,这次真的不是故意的。”姜澜生愧疚地说。“我记住了,不会有下次,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现在去找你?” “……高铁过来要一个小时呢。” 没有拒绝,那就是想见,那就是感觉到不舒适。姜澜生自责地皱起眉头。刚刚他的处理方式是最糟的那种,哪怕等下再给对方回视频,也比晾着乔瑾瑜让乔瑾瑜干等着强得多。虽然在组里的时候乔瑾瑜很少犯病,但是如果这次让对方就这么压抑着、或者吃了药睡过去,明天大概率什么都不会发生,可是再下一次发作会更严重。堵不如疏,他必须让乔瑾瑜把情绪发泄出来,让情绪对外而不是对内,或者对自己也行。 他闭上眼,笑:“嗯,是姜总的错,所以姜总要负责到底,把摄像头关了吧,语音开着,地址发我。” 姜澜生在最短的时间内跑回寝室,把论文扔在桌上,然后开车去市中心坐高铁,路上给老陈发消息让老陈替回寝室拿论文替自己上明天早上第一节课,然后卡在检票最后一分钟狂奔进候车室,又一路跑上车,找到自己的座位坐好,哈啊哈啊的喘,终于能喘口气,两条腿热乎乎的哆嗦。就算这样他也依旧没关掉手机,乔瑾瑜那边没有声音,可他知道乔瑾瑜在听。 “地址呢?”他问。 不到三十秒,乔瑾瑜给他发来定位,是个当地还不错的酒店,看起来是被剧组包的层。 “你住在几楼?” “……1207。”对面轻声说,要不是他听力还不错,这声音极有可能湮没在飞驰高铁发出的噪声中。 “等着啊,我看看能不能订到十一层的房间。” 运气还不错,剧组包的是十二层到十五层,十一层刚好还有单人间,他在网上预约房间,然后祈祷时间过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我……我这个时候应该说什么?”乔瑾瑜开口。“说让你不要过来是不是有点晚?” “说你爱我。”姜澜生疲惫的揉揉眼睛。“或者念剧本吧。刚才我写论文你一直在陪着我,现在轮到我了,我陪你背台词。” 《永夜之罪》里乔瑾瑜的角色是杀害无数孤儿院孩子的霸道总裁,分尸的具体过程因为无法过审不会拍,但是会拍总裁从停尸房出来后的大笑,和之后正常与秘书之间的对话,乔瑾瑜必须用自己的台词和肢体语言表达精神上的亢奋。姜澜生倒是不知道乔瑾瑜念的是哪段,他只听得出来总裁的声音有些怪异,像是刚刚遇到过什么天大的好事。 “小高,你这次的策划案做得相当完美,你的奖金会根据这次的收益上下浮动几个百分点,哈。” “不,没什么,我希望我们在谈公事,小高,你僭越了。” “我接受你的道歉,之前的报告有几个问题。” 高铁一路飞驰,周遭由霓虹灯光组成的不夜城逐渐变得暗淡,很快又重归长明,夜晚还没结束,才刚刚开始,夜还很长,他还有很多时间。下高铁后姜澜生再次狂奔出高铁站,赶在第一个,不需要排队上出租车,晚上不怎么堵车,他很快来到酒店前,出示二维码拍身份证。 “听到了吗?”等电梯的时候他对话筒里说。“1103,我已经在电梯里了,你按十二层的楼梯把我带上去。” 被剧组包下的楼层没有电梯卡的话只出不进,电梯很快停到十二层,他挂掉电话,同样挂掉电话的乔瑾瑜从外面走进来,他刷房卡按十一层。他没说话,穿着睡衣的乔瑾瑜也没有,两个人沉默着,甚至没有对视,直到他打开房间关上门,把房卡丢进卡槽,然后手动关上屋里所有的灯。 “你没有给我添麻烦,我是心甘情愿的,你是我的男朋友,你有任性的权利,你值得我这么做。”姜澜生率先开口,亲吻对方高挺的鼻梁,搂着对方的后背按照记忆里的位置把乔瑾瑜放在床上,摸摸对方被修整过的眉毛。“没有时限,或者到我死为止。还有什么疑问?” “我……” 姜澜生:“试着相信我一点。难受也没关系,感觉情绪不对也没关系,告诉我,让我知道,我们想办法解决。你看,就算是这个时间姜总也会赶到你身边,对不对?” “……” 姜澜生:“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我来找你只是因为我想陪着你,因为你是我的男朋友。来,告诉我,你现在最想做的是什么?多么荒唐的要求都可以提,姜总陪着你。”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几分钟,雕塑般的乔瑾瑜终于从封闭的状态复苏。男人迷茫地眨眨眼,道:“真的么?” 姜澜生理所当然的点头。 【】 “再叫一声听听?”他调侃道。“老公带你去洗澡。” 乔瑾瑜说什么也不再叫,但那东西不能在肚子里留太久,他虽然仍有余力但是没打算再来一次,连哄带抱把男人带进浴室尽量清理,还好弄得不深,姜澜生把对方洗干净,不太确定自己要不要下楼给乔瑾瑜买点消炎药。 “我觉得好些了,姜总。”乔瑾瑜像小孩子一样揉揉眼睛,开始犯困。“应该没事了,麻烦你这么晚还跑到X市来。” “我觉得你现在说的话才叫没清醒。我是你男朋友,我来找你理所当然,你觉得麻烦我才不正常。” 乔瑾瑜笑笑,眼睛里带着点难过。 ☆、第 77 章 姜澜生把自己放到床上,单人间的床不太适合睡两个人,有点挤,他开口道:“不过我确实有点好奇,抑郁症发作是什么感觉?不想回忆的话直接告诉我不想回忆就行。” “嗯……我会觉得很平静也很凉快。” 姜澜生:“凉快?” “对,我说不好,就是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很清晰,也都跟我隔着点什么,我能明确地感觉到我不属于这里,我格格不入。” 他伸手把乔瑾瑜搂在怀里,道:“也就是说发作的时候你都是有感觉的么?那现在呢?”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发作,但是发作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如果在工作的时候还好,我根本不会表现出来,反而工作效率更高,我会感觉到我像个旁观者,住在这具躯体里,把身体的支配权完全交给角色;如果在休息的话,我会看之后有没有需要见人的工作,如果没有我大概会在楼下沙发里发呆,如果有我会吃药睡一觉。现在……现在我有点困。” 姜澜生扯过被子把乔瑾瑜塞进去,房间里有空调完全不冷,他拍拍被子卷,道:“那就睡,明天早上七点叫你?姑且还能睡几个小时。” 男人含糊地回应,也是累极了,很快倒头睡去,姜澜生反而不是很困,他在医院实习的时候相当习惯于这种完全不规律的作息,他更担心乔瑾瑜会不会半夜发烧或者腹泻。 好在乔瑾瑜睡着后会自动屏蔽他发出的声音或动作,他坐在床头玩手机,时不时摸摸男人的额头,虽然男人看起来睡得不是很安稳,眉心总是皱着,不过倒是一夜睡到天明,也没发烧,他在七点钟整准时把乔瑾瑜从被窝里抱着坐起身,男人下巴垫在他的颈窝里软绵绵的蹭。 “早上好?”乔瑾瑜不确定地说。 “嗯,早上好,又是崭新的一天。”姜澜生示意对方自己坐着,两只手揉捏对方睡得迷迷糊糊的脸。“起床,上楼,然后跟着你们的导演去拍戏。” 乔瑾瑜被他揉着揉着就笑了,虽然眼神里还带着点不清醒,不过还是乖乖下床洗漱,收拾收拾回楼上,留姜澜生一个人在房间里等叫客房服务送去干洗的衣服。陈赫门在八点钟准时给他发消息点名交论文,姜澜生松了口气,给自己定十一点的闹钟倒头就睡。 也许只有夜晚才会让人有‘一切都还来得及’的魔力,他坐一个小时的高铁回本市的时候只觉得要死,时间可能不太够,下午的课要迟到。 其实就算迟到也没关系,他原本保证出勤率与成绩就是为了明年的保研名额:死记硬背书本上的知识远不如在医院实习来得扎实,姜澜生虽然考不到年级第一,不过拿到本校保研名额绰绰有余,但是他要转专业,所以这个名额对他而言毫无作用。 “……生儿子生儿子,你脑子里就只有生儿子吗!” 姜澜生脚步一顿,推门的手就停下来了,他的本意是回寝室取书,却没想到寝室里有人,而且似乎还在吵架。 “二叔生不出儿子关我屁事!我还没毕业呢!我学长说本科毕业在本地根本找不到工作!你能不能理解理解我!” 他觉得有点尴尬,刚想悄悄溜走,背后突然有人猛地一扑骑在他身上,他踉踉跄跄地扶墙,这才站住脚。 陈赫门大嗓门道:“哥哥都要毕业了还要上你们医学院的课!别爱我!没结果!” 寝室内的声音骤然减小,陈赫门用手里的外卖拍拍他胸口,抬手推门,嘴巴就没停:“你要怎么感谢哥哥?这值不值……等等,”陈赫门用力嗅他身上。“普拉达露娜那款的味道,哟呵,昨晚注定是个不眠夜啊?你出去快活,让哥哥替你上课?” 寝室里相当昏暗,带着股密不透风的味道,陈赫门从他身上下来开排风开窗,碍于少爷身份没人拦这老陈的动作。屋子里除了他们俩只有张伟在,刚刚打电话嘶吼的人只能是张伟,好在这人已经挂掉电话,拿着烟盒看也不看他们两个去外面抽烟。姜澜生摸背包收拾下午要用的书,陈赫门绕一圈绕回来把外卖丢他桌上,自己爬上床准备补眠。 “谢了啊。”姜澜生踩着上下梯,把头探到陈赫门床边。“感谢少爷为我追妻之路铺砖垫瓦。” 陈赫门哼唧几声,食指指指自己的脸蛋示意他亲一口。 姜澜生毫不犹豫地伸出中指弹了下对方的脑壳,然后在对方“反了你啊!”的威胁声中跳下床开始吃外卖。 乔瑾瑜的《永夜之罪》接下来拍得都很顺畅,抑郁症也没有要再犯的意思,姜澜生每天晚上不是跑自习室就是跑图书馆,只要乔瑾瑜收工早,就跟对方开视频。他把镜头放在能笼罩到自己上半身的位置,戴着耳机也不说话,时不时地往手机上瞟一眼,乔瑾瑜在那边看剧本。 虽然只是个配角,不过因为种种原因乔瑾瑜住的是单人间,房间里没有第二个人。对方看剧本的时候往往都是安静的,最多只会闭上眼睛默念台词,图书馆很静,他只有在对方情绪饱满的时候才能勉强听到几个气音,总体来说相当舒适,是个很好的陪读选择。看书间隙他偶尔会轻敲话筒引得对方注意,然后对着镜头做出‘我想你了’的口型,看对方有些困惑的眨巴眨巴眼傻乐。 寝室三个临床的学生都在沉迷学习,而陈赫门则在替他上课给他交完论文后再次神隐。距离年底的研究生考试越来越近,陈赫门却完全没有要回来考试的意思,如果他猜得不错,老陈最终应该还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决定放弃努力,回家继承家业。 姜澜生每周末都会去隔壁玕市影视城附近的那家酒店在楼下开房,拍戏的时候没有双休日这种说法,他没有选择探班,而是选择在楼下等乔瑾瑜晚上收工回来。这次他带上全套的行头,成功避免上次那种情况,晚上要不要来,来几次来多久都取决于第二天的剧本。有时候刚拍完一个场景、第二个场景又没搭好,乔瑾瑜就会得到几天的空闲时间,换成乔瑾瑜回来找他,姜澜生也会带乔瑾瑜混进图书馆或者自习室,就坐在他身边,姜澜生右手握笔左手捏着乔瑾瑜嫩葱般的手指,总是有些心猿意马。 俗话说得好,夜路走多了总会撞上鬼的,他这边还在复习期末考的内容,乔瑾瑜那边突然用力捏捏他的手。 “别动。”乔瑾瑜极小声的说。 姜澜生有些莫名其妙,只看到乔瑾瑜压低帽檐,大半身体都偎进他怀里,只露出那双桃花眼看向他的左边,眼角眉梢都是笑。他曾经花费很长时间去观察对方的表情,所以很轻易就能意识到这种笑完全没有发自内心,是很娇媚很女性化的笑容,行为也更像是小女朋友在撒娇。 “往左看。” 他下意识地听从乔瑾瑜的话,向左看去,张伟立刻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收起手机。 姜澜生很快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偷拍我们?” 也许是因为他的声音有点大,坐在附近有不少同学不满地瞟向他这边,乔瑾瑜戴上帽子起身,姜澜生忙追在后面出自习室,临出门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张伟还在拍他们两个的背影。 “他从注意到你之后就一直在看你。”乔瑾瑜很快说。“我叫你的时候他应该刚打算拍照,刚刚的照片我看起来应该很像个女孩子。” 姜澜生再次捉住对方的手,对方的指尖冰凉。 姜澜生:“他是我的室友,和我和老陈不太对付,我想个办法回去让他删了,你别害怕。” “……我没有怕。”乔瑾瑜的声音细如蚊呐。“我不是唐纳,就算是露全脸的照片流传出去也没关系,挑不起话题度,我只是感觉有些不舒服。” 他瞬间紧张起来:“哪里不舒服?” “不是。”男人很快否定。“我没关系,是你的室友,他刚刚对你散发出的恶意相当让人不适。”乔瑾瑜的表情有些困惑。“他和你的关系真的很差么?我第一次在戏外见到有人会对其他人拥有如此强烈的恶意。” 关系很差吗?倒也不至于,主要是没什么交集。因为老爸姑且算是体制内稀缺人才的原因,姜澜生虽然比不上陈赫门那么有钱,但也从来不会缺钱花,手里最常用的卡是老爸那张装奖金的卡的副卡,里面有多少钱连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从小到大所有想要的东西只要说出来老爸都会点头,他也很懂事的不会要太贵的东西。老陈是典型的富二代,舍得花钱也从来不在乎钱,对待朋友总是很大方,张伟从来不碰陈赫门任何东西也不承陈赫门的情,这种思维模式他相当能理解,张伟必须斤斤计较,是因为怕还不起,怕欠别人人情,因为他和陈赫门玩得近,连带着也不怎么和他有交情。 姜澜生:“……大概是因为上次,我和老陈回寝室的时候不小心撞破他在和家里人打电话,电话那边的人正在催婚。” 他不太喜欢跟别人八卦自己认识的人的事情,但乔瑾瑜不是外人,他含糊的把事情讲给对方听,而乔瑾瑜在听到过后立刻闭上眼,神情微妙。 “看起来是深受过去思想荼害的家庭。你和你有钱的室友没把它当回事,但这位室友的感觉是……你们在轻视他,对他不屑一顾,所以为了维护自尊心,他有必要对你们进行报复。” 姜澜生:“……” 乔瑾瑜继续闭着眼睛道:“那位有钱的室友是不是在他面前展示过相当强大的掌控力?所以让这位穷室友觉得有钱的室友不好惹,而你只是条狗腿,我记得你说过最近陈赫门都不在寝室,柿子要挑软的捏,显而易见,你就是那只软柿子。” 姜澜生把对方的双手举起来放在嘴边呵气,满脸写着惊讶,道:“可以啊乔总,准不准先不说,这种条条是道的分析就相当有感觉,这是天赋还是演技?” “别闹,我只是在推测那个人的想法。”乔瑾瑜睁开眼。“其实是《永夜之罪》男主角拥有心理侧写的技能,我觉得好玩,随便说的。” “还不错,有男主潜质。”姜澜生亲亲乔瑾瑜的戒指。“照片我会处理,不要管他,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进去把东西收拾了,咱们两个出去吃饭。” 重新进自习室的时候姜澜生阴沉着脸,收拾双肩包的速度极快。他其实不是很喜欢乔瑾瑜刚才的状态,哪怕他毫不怀疑乔瑾瑜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虽然他对于张伟的介绍只有短短几句,但对方仅凭借眼神与他的话语就能把张伟的内心活动完全模拟。他单手拎着包,平静地站在张伟面前,也不说话,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有多可怕,他只知道张伟当着他的面掏出手机删掉刚拍的照片。 ☆、第 78 章 临近年末大家都有些忙,陈赫门就像他预想的那般根本没参加年底研究生考试,而乔瑾瑜的戏也断断续续地拍到现在,据说只剩下最后几场,要等置景组,应该能在一月初杀青。这几天天天都在下雪,倒是很有圣诞节的气氛,只是乔瑾瑜太瘦,身上没多少脂肪能用来御寒,手总是冰的。 赶在圣诞节前几天苏越又来找他玩,顺便给他带了份从欧阳瑾那里带过来的礼物,欧阳瑾前几天去参加了一次医疗援助,在外市出差了半个月,这几天才回来。礼物是一对看起来很可爱的琉璃猫咪,只有拇指大小,通体金黄,眼睛被染成蓝色。 “这也太可爱了吧,不过我这也没地方摆啊,我总觉得放学校的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我不小心碰碎了。”他摸了摸猫猫头,把小东西小心翼翼地塞进盒子里。“不过既然这两只是一对的话,为什么不放一个大盒子里?” “因为一个是送你的,还有一个是送你那位‘朋友’的。”苏越在说到‘朋友’的时候两根手指拐了拐。 姜澜生立刻瞪圆了眼:“不是吧?欧阳姐怎么知道我有——哦对,”他想起来了。“我上回告诉你我有对象来着,好呀苏师兄,你说把我卖了就把我卖了。” 苏越无奈道:“我没有,你欧阳姐之前让我帮她挑给你带的礼物,我就挑了这一对,她那么聪明,自己猜的,我又不能对她撒谎。” 不能撒谎是个好事,姜澜生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个时候可以再次出个柜,说不定苏越也能为那对姐弟恢复关系而出一份自己的力量。 于是他鼓足勇气开口:“那个……苏师兄,你知不知道我对象是谁?” “不知道,我在等着你亲口告诉我呢。” 姜澜生嘿嘿笑了一下,摸出手机,翻到乔瑾瑜为数不多的照片,然后把手机转过去推给苏越看。 “嗯……是个挺好看的孩子。是演员?” “对,现在在玕市拍戏,不然还能把他叫过来我们一起吃个饭,见见真人。不过苏师兄你再仔细看看?这人长得像谁?” 苏越的眉头皱了起来。 “苏师兄,你觉不觉得,咱们两个的审美有点那什么?”他试探性地说:“有点相似?” 一个人对于自己熟悉的人往往会忽略对方的相貌,他能看出乔瑾瑜长得和欧阳瑾相似还是因为他们两个都有戴口罩的习惯,苏越显然也看出了什么,稍微有些头痛地按了按自己两边的太阳穴。 “是那个孩子,什么瑾瑜,欧阳的弟弟。……我认出来了。” 他坦白从宽:“嗯,我交往的对象……就是他。在一起快半年了,感情一直……很稳定,我们都很想继续走下去。” 苏越看着他,他也看着苏越,俩人大眼瞪小眼。苏越实在是太了解他了,当年每次考试出来只要看他的表情苏越就能推断出这次考试他考了多少分,以至于现在他那点小心思在苏越看来都明明白白地摆在台面儿上。 最后还是苏越先开的口。“欧阳跟我说过她家里的情况,嗯……我不好评价,但是如果有机会的话,嗯……” 姜澜生搓手:“乔瑾瑜和我是一家人,我和你是一家人,你和欧阳姐是一家人,大家都是一家人,一家人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对不对?苏师兄你多帮我吹吹枕边风,我老婆回归家人行列指日可待。” 苏越:“……” 姜澜生又加了把火:“其实我还是通过欧阳姐认识的乔瑾瑜呢,不管怎么说她也算我们俩的半个红娘,将来我们俩什么时候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欧阳姐还得上去给我们致辞呢,又或者欧阳姐牵着我们家乔瑾瑜从会场门口一路走到台上,再亲手把乔瑾瑜交给我……” 苏越无奈地把他越凑越近的脑袋拨开。“行了行了,越说越没边,等你们俩彻底稳定了再说。” 这么说就是答应了,他苏师兄又是个无所不能的天才,让乔瑾瑜和姐姐和好简直指日可待,姜澜生美滋滋地在心里打小算盘,乔瑾瑜的生日在二月底,最好苏师兄动作快点,这样他还来得及在乔瑾瑜生日的时候送对方一份谁都给不了的大礼。 当天下午他照旧回图书馆自习,然而心情始终是躁动的,他根本学不下去。姜澜生早早收拾了书包准备回寝室,却没想到刚一出图书馆的电梯手机就开始疯狂震动。 是乔瑾瑜,对方找他的时候很少直接打电话,多半会先问他现在有没有时间,更别说是现在这样,卡在他进电梯信号不好的时间点打电话,一个接着一个,连续打了三个。他忙接电话,率先开口道:“怎么了宝贝儿?刚刚在……” “……救……救我……”电话那端的声音像痛苦的呻吟。 姜澜生一下子就慌了,他从没听过乔瑾瑜用这么虚弱的声音求援,他匆忙夹着背包往外跑:“你慢慢说,宝贝,发生了什么?你在哪里?” 对面疯狂喘息,听起来像条垂死挣扎的鱼:“好……难受……澜生……我喝了……不干净的、东西……喘不过气……” 他听到对面乒乒乓乓的声音,像是有人栽倒在地,听筒突然发出砰地一声巨响,一切归于死寂。 霎时间姜澜生手脚冰凉,今天不是愚人节,乔瑾瑜也不会做捉弄人的事,他再拨回去,那边只有忙音,他向上翻聊天记录,是乔瑾瑜跟他汇报,虽然还没杀青,但是今天是黄导的生日,毕竟黄导是《永夜之罪》这部戏给他牵线的人,所以他有必要去参加黄导的生日宴。 可他不知道生日宴在哪里。 姜澜生大脑飞转,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冷静地思考过:电话那端相当安静,不像是在宴会内部,但是乔瑾瑜又说刚喝了不干净的东西,乔瑾瑜肯定还在生日宴附近。黄导黄导,生日宴生日宴,他近期绝对在别人那里也听过这个词,和这个圈子有关的人——不是唐纳,唐纳在国外领奖,是老陈! “快点接……快点接电话啊老陈……” 或许是听到他的祈祷,电话很快就通了,最先流淌出来的是音乐的声音,似乎是哪个知名艺人在唱歌,不过他都顾不上了。 “您好姜经理,稍等。哎不好意思我先接个电话,等下再找您聊。”对面是陈赫门客气而又官方的寒暄,他努力克制住开口的欲望,好像隔了一个世纪,陈赫门才再开口,这时候语调已经恢复成他所熟悉的那个人。“怎么了亲爱的,我现在在参加别人的生日宴呢。” “是不是黄导的生日宴!!” 也许是被他焦灼的语调吓了一跳,陈赫门操了声,回他:“对啊,黄导,我爸带我来认人,要不是你的电话,随便换个人我都不会接。” 姜澜生终于感觉到自己心脏还在跳动,他闭上眼,尽可能地用简洁的词语表述自己的意愿:“我老婆刚刚给我打电话,他好像喝了不干净的东西,他也去了黄导的生日宴。听声音他好像从什么地方摔下去了,我现在联系不上他,老陈,你能不能帮我找找?我这就赶过去。” “我擦,有人在黄导的场子捣乱?”陈赫门道。“你别着急,我给你发定位,你选择安全的交通工具过来,哥哥这就给你处理。弟妹叫乔瑾瑜是吧?我今天看到他了。” “拜托了,老陈,全靠你了。” 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明明刚刚还只想回寝室睡觉,现在却在校园里狂奔。陈赫门的定位发得相当及时,生日宴的会场不在市中心,比起坐高铁反而开车过去会更快点,姜澜生拼命跑到停车场,天已经很晚了,汽车一路飞驰,他卡着超速线开往玕市,期间勉强腾出时间点开陈赫门发的消息,他在会场外面找到从二楼摔下来的乔瑾瑜,穿着礼服趴在雪地上,地上一滩血。姜澜生眼冒金星,把车窗打开些许,冷气刺激得他脑仁疼,好在寒冷成功地让他保持了清醒。几分钟后陈赫门又给他发新的定位,是个医院,下面是在急救车里的照片,乔瑾瑜脸色苍白,双手都开了静脉通路,躺在担架上像个破烂的布娃娃。 现在最重要的是我的安全。姜澜生在心里说。我必须安安全全地赶到医院,我绝对不能出任何事情,要是我真的出车祸,谁去照顾乔瑾瑜。 脑袋依旧痛的要命,姜澜生深吸气,努力让自己表面上平静下来,从琅市到玕市的路好像有一辈子那么长,生日宴本就很晚,他到X市的时间更晚,很幸运地没有碰到任何刮碰,在和无数长途货车的斗智斗勇中开入市内,他从来没有如此庆幸过自己今天在跟苏越吃完饭后心血来潮出门地给车加满了油。这里是玕市最好的医院,他把车扔进停车场,就算是违规停车也顾不得了,从进急诊开始给陈赫门打电话。 “这么快就到了?”陈赫门有些惊讶。“不在急诊,送到上面了,十七楼手术室,我在门口。” 他等不及层层停的电梯,一路从楼梯跑上去,平时跑到七楼就开始两腿发软,今天等他注意到的时候人已经站在十六层半,还有最后半层楼,他边喘边咳,几乎要把肺呕出来,陈赫门听到他声音忙下来接,和寝室里那个盘在电竞椅里的男人不同,今天的陈赫门盛装打扮,穿着华丽的高定礼服,像只花孔雀,他却没心情调侃。 “怎么样??” “在抢救,你别急,可能有点失血过量,你来之前我刚去血站取来两袋血,不过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陈赫门安慰道。“别怕啊,是从二楼摔下来的,不高,我小时候经常从二楼往我家树上跳,没事的。” 他这才感觉到累,勉强爬上最后半层楼,跟陈赫门回手术室门口的椅子上坐着,手术室的灯亮着,两排椅子上都是人,医生时不时地出来叫患者家属出来签字,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姜澜生两根手指按着太阳穴只想吐,旁边的家属哭天喊地,他只觉得和周遭都隔着一层。 “欧阳瑜,欧阳瑜的家属过来签字。” 门好像开了,又好像没有,医院的手术室不是只有一个,进去之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恍惚着被老陈拱起来,站在他无数次推人进去的大门前,有穿着洗手服的人把夹满一大堆纸的板子和笔塞进他手里,让他签字,白纸黑字明晃晃写着病危通知书,那上面的每个字他都认识,但是连在一起他就看不懂了,他让无数人签过字,却还是第一次被人按着签自己的名字,姜澜生,写在患者家属签名后面,而与患者关系那栏里他只能写朋友,无论他们做过多么亲密的事情,在法律上,他只能写朋友,也只是朋友。而这张薄薄的、用于通知的纸,也仅仅用于通知,通知他乔瑾瑜病危,死神正踩着对方的胸口。 求你了。不要死。求你了。 拿走我的命吧。别让他死。求你了。 ☆、第 79 章 时间开始失去人类赋予它的含义,一小时,两小时,都没有什么分别,姜澜生看着周遭人群来来往往,无数人被推进手术室,也有无数人被推出来。他曾经无数次哼着歌刷手,也无数次在患者家属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叫患者的名字,他从来没有想过坐在手术室前的人们脑子里想的又是什么。老妈死的时候他还小,还不能明白死亡究竟是什么,在这个地方生离死别实在过于常见,这是他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他的心脏逐渐与在座的每位家属同步,随着那张怪兽巨口般的大门的打开与关闭而提心吊胆,他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给多少张写着乔瑾瑜现状的单子签过字,他只知道自己似乎换了个位置坐着,头顶灯光惨白,连墙面都是灰色的。 “来,起来。”有人点点他的肩膀。 姜澜生茫然起身,他先听到清脆的啪的声音,然后才是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他痛得捂住脸弯下腰,感官逐渐回流,再抬头看到面前站着个高挑漂亮的男人,表情凌厉。 “你没保护好他。”那个人说。 “……唐纳?” 唐纳双眼通红带着血丝,眼下带着肉眼可见的青黑,身边没有助理,行色匆匆像是刚刚从很远地方赶来。姜澜生的脸还是一跳一跳的肿痛,影帝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但是手劲极大,他痛得左眼眼泪都下来了,身体也僵硬得不像自己的,视野倒是逐渐恢复清明,大脑也从完全静止的状态逐渐恢复,他差点听到脑内锈死齿轮摩擦的嘎吱声。 “清醒了吗?清醒了就告诉我现在的情况,没清醒我就再给你一巴掌。我昨晚也没睡,现在脾气不是很好,别讲废话。” 姜澜生忙用右手架住唐纳高高举起的左手,示意他到旁边去说,同时大脑飞速转动。 这里不是手术室门口。他抹了把脸,努力搜刮贫瘠的记忆。这里是ICU,门口坐着的都是患者家属,每个人的表情都很麻木,就算是影帝在icu门口露脸打人也没引起任何骚动,在这里生命都不值钱,何况影帝。至于乔瑾瑜…… “还没脱离生命危险。失血性休克,骨盆骨裂,肋骨四五六骨折,还有很多软组织挫伤。这些还好,现在主要的问题是他的神经系统。”姜澜生无意识地大把拽住自己的头发往外拉,试图用疼痛让自己回忆起医生对他说的内容。“他在宴会上喝了杯什么东西,那东西能抑制神经元突触对——那东西影响神经传导,通俗来讲,他喝下去的东西里有药,可能导致他瘫痪。还好抢救及时,老陈……陈赫门,陈正安的侄子及时发现他倒在雪地里。” 唐纳深吸气,搂住他的肩膀撑着身体,往落地窗外看:“那他会死么?” 姜澜生没说话。 “你是学医的,告诉我,他死掉的概率有多少?” 姜澜生摸出手机,只剩下最后一点电,icu门口有共享充电宝,他把手机充上电,翻出陈赫门给他发的照片给唐纳看。唐纳当时情绪就有点不太好,姜澜生斗胆按住影帝,给对方解释:“虽然雪上都是血,但这是最不致命的,我手上划几个口子也能流这么多血,甚至不需要住院,只需要在急诊缝几针。骨折只需要上钢板慢慢调养,最重的是他喝的那杯药。我推断不会死,但是大概率……” 会瘫痪,或者成为植物人。 “……弟妹,你接着在这里等。等他醒了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唐纳重新戴上围巾。“还有,把你自己打理干净,乔乔应该不想看到这样的你。打你一巴掌是我不对,我给你道个歉,对不起。” “不,谢谢你。”姜澜生用力搓脸。 “钱呢?医药费是你出的么?差多少?我给你转钱。”唐纳摸出手机按按按。“我先给你转一百万,所有治疗都要最好的,等病情稳定就转私人医院,不够再问我要。” 并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万能的影帝直接把钱转进他学校开的那张卡里,那张卡只用来过交学费,每学期只动用一次,连他自己都记不得卡号。 “宴会,黄导的生日宴是吧?我去查是谁,说不定从今天晚上起乔乔隔壁床住的就是给他下药的那个人。你别慌,小齐应该马上就到,你找个地方睡一觉。icu探视时间是下午?把你自己弄成个人样再进去,你这幅表情是要给谁哭丧呢?” 话说完唐纳拍拍他的肩,扬下巴示意匆匆赶过来的、没什么存在感的助理跟上,去做他们该做的事情,离开时的背影骄傲得像只天鹅,和刚过来的时候那个慌张的唐老鸭判若两人。等小齐到医院后他终于能用平稳的情绪跟小齐交代情况,自己在医院附近随便开了间房倒头就睡。昨晚实在是太晚了,小齐得到消息已经是熟睡的后半夜,还是今早看到消息才带着乔瑾瑜的各种资料匆匆坐高铁赶来。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他在梦里也守在手术室门口,陈赫门一直在他身边跟他说着什么,他努力听,却什么都听不清,画面一转又是乔瑾瑜趴在雪地里的场景,而这个时候地上的乔瑾瑜只是一具尸体。 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他没拉窗帘,太阳从窗外晒进来,晒到被子上,他依旧感觉到头痛欲裂,不过比睡之前好些,他跌跌撞撞地进浴室洗澡,把自己收拾成像个活人的样子,出来以后给陈赫门打电话。 陈赫门的声音很低:“你等下。” 对面大概在开会,自己又搅了对方的正常生活。姜澜生有点愧疚,不过道谢的话还是要说,昨晚乔瑾瑜确实得到的是最好的治疗,陈少爷亲自跑去窗口垫的手术费。姜澜生问面面俱到的小齐要来账单列表,把陈赫门给他垫付的钱都打回给对方。 陈赫门:“你活过来了?” 姜澜生:“……快亡了。昨晚你是几点走的?我现在完全没有印象。” 陈赫门:“不到凌晨两点。昨天我提前退场老爸不太高兴,所以我今天必须赶在他睡醒之前赶到珑市,抱歉啊生哥,没能陪你等到弟妹醒。” 姜澜生:“还没醒呢,多亏你送的及时,不然我现在都没有等他醒的机会。” 陈赫门:“你给我转钱了?噢,收到,嗨,咱俩谁跟谁,还差这点钱。行了,你对朕的感激朕就勉强收下了,退下吧。” 姜澜生:“嗻。” 不能再麻烦陈赫门了,陈赫门为他做的着实有点过多。姜澜生把衣服一件一件穿好,冬天就是这点麻烦,连出门都要穿比平时厚重的衣服。他下楼回医院,在icu的走廊里看到哭丧着脸的小齐,见到他后那张包子脸立刻开始打褶。 “小姜,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再给我说说。” 他能看得出来小齐是真的急,表情相当不冷静,他依稀记得今天早上应该跟小齐交代过,但那段记忆现在回想起来都相当模糊,于是姜澜生把之前跟唐纳解释过一遍的事情再重新给小齐解释了一遍。 “只要乔瑾瑜能在二十四小时之内醒过来,就能排除植物人的可能性。”他说。“医生通过血样结果判断出他体内有某种成分过量,但是却又不像市面上任何已知的药物,现在怀疑是多种药物混合,或者某种药物和他吃过的精神方面的药物会相互作用。还好抢救够及时,我昨晚给他签过透析的单子,应该,我是说应该,他能活下来。” 小齐点头:“那我知道了,等下黄导那边会派人过来,你在这里盯着行吗?我得去找一趟宋导,还有小乔《永夜之罪》组里后续的事情我也得去给他处理。” 姜澜生立刻道:“你忙,我有什么事情及时通知你。” 小齐刚走没多久,很快有人来到icu门口,看起来不太像患者家属,更像是在找人,来的人看起来四十出头,是个看起来相当稳重的中年人,掉在人群中相当不起眼。 “欧阳瑜家属?”医生从办公室里探头往外看。 他的精神始终紧绷,立马从椅子上站起身,医生带着口罩,神情却很松弛,顶着油光锃亮的脑壳对他点点头道:“患者醒了,继续观察。” 姜澜生双手合十,对医生摆了个感谢的动作,重新坐回去的时候眼泪止不住地掉。能醒就好,别的他什么都顾不得了,还能看到乔瑾瑜对他笑就好,虽然还没脱离生命危险,但是实在太苦了,哪怕只有一丁点甜也是好的。 “你就是乔瑾瑜的亲人吗?” 闻言他向左看,是刚刚那个找人的中年人站在他身边,姜澜生忙起身。 中年男人主动伸手:“你好,我姓钱,是黄导的助理,黄导吩咐我来这边帮衬着,有什么事情您跟我说一声就行,我这段时间内随叫随到。” “姜澜生。”他握住对方的手介绍自己。“是乔瑾瑜的朋友,钱哥您稍等,我给您看病历的照片。” “直接加个好友吧,照片能麻烦发给我吗?我给黄导那边也得有个交代。” 哦,对,还要把乔瑾瑜醒过来这件事通知唐纳。姜澜生给钱哥发过病历后又给唐纳发消息,那边大概在忙,没能及时回复他的消息。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掀开血淋淋的伤疤讲乔瑾瑜的事情,不知道还要不要讲第四次第五次,好在没有人对乔瑾瑜有圈外的朋友感到稀奇,更没有人问他们两个的关系, ☆、第 80 章 下午三点的时候icu突然变得忙碌,无数医生从不同的楼层赶来,门口所有等待的家属都有些躁动,不知道是谁家的患者出了事,姜澜生整颗心脏都揪成一团,最后在医生口中听到的是别的患者的名字,他庆幸的同时却又有种兔死狐悲的荒唐感。突发休克,抢救失败,遗体被推出来,医生各自散去,有些遗憾的叹息,例行公事般的给家属交代情况,家属歇斯底里,这都是他在icu实习时看惯的场景,现在他却克制不住地想哭,一双眼睛似乎只剩下泪腺,轻而易举地就能挤出咸涩的液体。 下午四点,探视时间到,不同床的家属抽签选定进去的时间,只有三十分钟,他再怎么手眼通天也没办法在别的医院的icu里来去自如,等轮到他,姜澜生擦了把脸,动作熟练地给自己消毒,挤出难看的笑容推门而入。 宋导在外地开会,小齐还没有回来,他通知唐纳乔瑾瑜醒了的消息也没有得到回复,没有乔瑾瑜的同意他也不敢告诉欧阳姐,到头来能来到这位二十多岁风华正茂小演员床前的只有他一个人。乔瑾瑜醒着,气管插着管,连脖子也不能挪动分毫,就那么躺在床上,瘦弱的一团,手背上置留针下的血管清晰可见,脸色苍白脸颊凹陷,在看到他后眨眨眼,桃花眼微微眯起,淡得看不出血色的唇露出满足的笑。 他从来没这么恨过乔瑾瑜的安静。 姜澜生一屁股坐在乔瑾瑜床边,看着虚弱的、连呼吸都不能自主控制的男人,这个人居然还在对他笑,对他做出‘谢谢你’的口型。 “没那能力,看不懂口型。”姜澜生抽抽鼻子。 他的爱人再次微笑,认真地端详他的脸,像是要把他烙印进视网膜里。 “姜总是医生,姜总说了,只要你的情况足够稳定,就能转进普通病房,这样我就能天天陪着你了,而不是只有三十分钟。”姜澜生敲敲自己手腕上的表。“你向姜总求救,于是姜总救了你的命,你的下半辈子都得赔给姜总,懂吗?你必须快点好起来。” 乔瑾瑜眨眼。 “让我猜猜你会说什么啊。嗯,想好了。你会说‘姜总我最爱你了么么哒’,对不对?要是对你就眨一次眼,不对就眨两次。” 乔瑾瑜眨一次眼。 他又觉得鼻子有点堵,这样不行,再外面怎么哭都行,他不想当着乔瑾瑜的面哭。姜澜生掩饰般地找事情做,却又无事可干,最后他小心翼翼地捉住乔瑾瑜冰凉的指尖,焐在手心,对方的手指上也有擦伤,倒是不重,勉强结着痂,他看着心疼,恨不得能分一半伤到自己身上。 “……快点好起来。” 三十分钟转眼就到,他不得不跟着护士回到他健康温暖的、名为外面的世界中去,把他最喜欢的、现在却脆弱无比的人留在那个白色而又压抑的、充满仪器滴答声的屋子里。 他出来之后在外面看到个熟悉的身影,带着白色毛线帽,身穿暖黄色毛茸茸的长款羽绒服,同色棉靴,衣着精致的女孩像只暖和的小熊,手里提着香奈儿的包等在门口,看他出来后女孩努力向里面探头,却什么都没看到。 “……宋晓晓。” 姜澜生想说你不是在地球的另一边吗怎么跑回来了,想说今天的探视时间已经结束明天赶早吧,但是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平静地和女孩对视,他看到女孩哭红的双眼,似乎想质问他什么,不过同样没能说出口。 “饿么?我带你出去吃东西?行李箱呢?门口的酒店勉强可以住,你是住这边还是回家住?”最后还是姜澜生先开的口。从某种角度来讲宋晓晓可以算作是他的情敌,但在他得到乔瑾瑜后,他却对这个女孩子提不起任何敌意,倒像是在看正努力把自己活成大人模样的妹妹。 宋晓晓点头,鼻尖哭得通红。姜澜生摸口袋摸纸巾递给女孩,扭头对钱哥开口:“我给医院留的是我的电话,有问题医院会直接找我,麻烦您在这里看一会儿,我回来给您带饭,想吃什么您可以给我发手机里。” 钱哥也很客气:“不用不用,我可以自己叫外卖,您忙。” “……姜哥,他是谁?”宋晓晓出门的时候问,嗓音嘶哑,忙清清嗓子。“我没见过这个人。” “是黄导那边的人。下……下病危以后要求二十四小时内家属在医院待命,不过他能醒过来就没什么大事了,主要是预后。乔瑾瑜摔下来的楼层不高,虽然有骨折,但是他还年轻,会恢复的。”姜澜生努力把话说得轻描淡写。“倒是你,就这么跑过来,学校那边怎么办?” “我的朋友会帮我跟学校请假。”宋晓晓赌气道。“跟你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不怕碰上宋导么?” 女孩的眼神里明显有些畏惧,不过还是开口道:“我不管,我还没见到瑾瑜哥哥。icu一天就半小时时间探视,凭什么被你一个人全占走了。” “你瑾瑜哥哥始终希望自己在你面前是帅气的模样,不着急看,好么?等转到普通病房让你看个够。” “……凭什么呢?凭什么瑾瑜哥哥被你占走?” 宋晓晓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眼看着女孩子眼圈说红就红,眼泪又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姜澜生难得感觉到手足无措。 “你别哭啊,唉。哭解决不了问题,我们先去吃东西好么?” 宋晓晓恶狠狠地擦掉眼泪,瞪他一眼:“你就知道吃。” 姜澜生:“那吃么?” 宋晓晓:“吃。” 虽然女孩子外表看着非富即贵,实际上却完全不挑剔,问她吃什么她都说吃,最后姜澜生选的是看起来最不容易吃坏肚子的快餐店,高温过油的东西摆上桌,宋晓晓还没怎么吃,姜澜生已经风卷残云般把自己点的东西都填进肚子里。 “……你好能吃啊。”宋晓晓有些目瞪口呆。 “不吃饱了怎么照顾你瑾瑜哥哥。”姜澜生捂着胃。“你瑾瑜哥哥不喜欢别人碰他,照顾他的活儿我怎么能交给别人来做。” 宋晓晓的眼睛里明晃晃的写着‘我不信’三个大字。 姜澜生苦笑,不知道该怎么给女孩解释,就算是日常被妆造玩弄,活在无数镜头下,乔瑾瑜依旧不喜欢外人的触碰,需要消耗自己的精神状态维持平和的态度,也只有在独处的时候才能稍微放松一些。 安顿好女孩姜澜生再次回到医院,他的本意是自己守到明天凌晨满二十四小时,不过钱哥跟他打招呼先去休息,晚上会过来替他。不用照镜子姜澜生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有多么糟糕,他没再反驳,对钱哥感激地笑笑,也是这个时候接到唐纳的电话。 “喂?你还在医院吗?乔乔醒了?状态怎么样?” 姜澜生:“暂时没有新消息。” 唐纳:“没消息就是好消息。生日宴会场的监控不知道被谁掉包,但是还是有不少人在宴会进行的时候拍照发朋友圈,我在找人清点这些照片,现在稍微有点眉目了,不是有人故意搞乔乔,是有人想整宋导。具体的事情我会和宋导商量,你只需要照顾好他就行。” 姜澜生苦笑:“这回影帝打算给我开出什么价码?” 唐纳:“嚯,还挺记仇,这回如果他能好起来,我赏给你和他交往的权利。” 又说了几句别的才挂掉电话,姜澜生笑着回到椅子里坐着,头埋在腿上,笑着笑着叹了口气。 当天晚上果然钱哥在约定好的时间过来替他,他终于得以在酒店睡到饱,手机始终十分平静,没有人找他,包括医院。也就是说乔瑾瑜又活过一天,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早上他带着早餐去替钱哥,距离下病危已经过去二十四小时,不再强制家属在门口待命,他却依旧在门口坐了一天,下午宋晓晓过来陪他一起等探视时间,今天乔瑾瑜的状态看起来比昨天要好点,依旧只能听不能说,表达情绪全靠眨眼,宋晓晓哭得像个泪人,姜澜生倒是没哭,在乔瑾瑜的眼神示意下安抚宋晓晓的情绪,对两个人之间的默契相当满意。 然后是第三天,第四天,乔瑾瑜在icu里住了五天,第六天才被转到普通病房。宋晓晓被他好说歹说劝上回国外的飞机,唐纳在转到普通病房的当天来过一次,又很快被助理催着踏上前往珑市的路,宋导始终没露面,任何指示均由小齐完成,等到把小齐也送走,他终于拥有了和乔瑾瑜日夜相对的时间。 乔瑾瑜瘦得有些脱相,虽然每天都在打营养,却依旧因为种种原因变得干瘪,全身上下所有的肌肉都在逐渐萎缩,一米八七的个子只剩五六十斤,他唯一熟悉的地方只剩那双眼睛,看过来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安定,像每个在他身边醒过来的早晨。 “好啦,现在没人打扰我们的二人世界了。”姜澜生用自己的脸蹭蹭乔瑾瑜骨瘦如柴的掌心。“可以吃点流食,晚上给你喝一点点粥怎么样?” 乔瑾瑜眨了一下眼。 乔瑾瑜的身体还是不能动,骨盆和肋骨被固定带死死勒着,主要是他的神经系统受到损伤,像高位截瘫的患者,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行动,虽然气管插管已经拔出来,但现在因为轻微水肿还是说不出话,像乔瑾瑜这种情绪内敛的人,无论想做什么都要他逐个去猜,好在他的时间有很多。 “嗯?你想说什么?我?” 乔瑾瑜眨眼。 “我没什么事啊,单人间又有床,我晚上直接睡你旁边的床上。” 乔瑾瑜看着他。 “哦……你是在担心我的期末考?没事,大不了下学期开学之后补考,期末重点就那么多,补考的题和期末考的题肯定不会重,我还能少复习点重点。” 乔瑾瑜有些不悦地闭上眼。 姜澜生笑出声,低头亲亲男人干瘪的肱二头肌,道:“好,如果是你的愿望的话,那我会回去好好考试,你也努力恢复,好不好?唐纳说了,等你稳定下来后就把你接回X市的私人医院继续调养,我们就能回家了,对不对?” 再抬起头的时候乔瑾瑜看着他,神色复杂,像是在索一个吻。 他便俯身,用自己的唇碰碰对方有些干裂掉皮的唇。 ☆、第 81 章 姜澜生从没想过,自己居然真的能为了一个人成为超人。 早上给乔瑾瑜买饭,放桌子上等钱哥过来给乔瑾瑜喂饭,自己坐一个小时高铁回琅市回学校上课考试,下午下课后拿着复习资料再坐一个小时高铁来玕市医院,让钱哥回去休息,自己给乔瑾瑜喂饭擦身,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和以前每次看到对方的裸体不同,瘦得不像话的身体激不起他的欲望,只有无穷无尽的心疼,他坐在椅子上给床上的乔瑾瑜剪趾甲,又细心的给那双向来保养良好的双脚敷脚膜,边计时边看第二天考试的材料,也是乔瑾瑜足够年轻身体好,那些可能产生的,写在他复习资料里的并发症几乎都没有发生,为数不多出现的并发症也都极其轻微,随着他的期末考步入尾声,乔瑾瑜胳膊上的置留针也只剩下一个。 乔瑾瑜还是不能动,不过已经能发声,就是说几句就会累,好在对方也不是什么话痨的人,两个人的交流多半以他为主,他也不敢逗乔瑾瑜笑逗得太狠,怕对方笑的时候会伤到还没愈合的肋骨。 “今天宋导来过。”乔瑾瑜说话很慢。“我很想问他,如果我真的瘫了怎么办,但是我没问。” 说这句话的时候姜澜生正把旁边那张床往乔瑾瑜这边推,他每天晚上都把两张床并在一起睡,他自认为睡相很好,晚上绝不可能压到乔瑾瑜,这些天他也习惯于晚上牵着乔瑾瑜的手入睡,这样一旦乔瑾瑜有任何响动他都能在第一时间感受到并及时予以回应。 “没事,他不要你了我养你。”姜澜生翻身上床盘腿坐着,右手牵着乔瑾瑜的手认真地说:“虽然可能没你赚的多,给不了你之前的生活质量,但是让你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不难。” 乔瑾瑜:“不是钱的事情,我能花钱的地方非常少,钱几乎都交给唐纳替我理财,那些足够我生活。” 他总觉得乔瑾瑜这么躺着应该会有点累,趴着又会压到肋骨,被动侧卧又待不住,把背后垫高又会给骨盆增添负担,他这几天研究出好几个姿势,扶着乔瑾瑜半趴在自己身上,这样他就能控制着不让对方压到肋骨,又能换个姿势,不伤到骨盆。 “来,哪里不舒服及时告诉我,我帮你换个姿势。” 乔瑾瑜:“我是不是从来没给你讲过我家里的事?” “没,疼不疼?这个姿势会不会舒服点?” 总用一个姿势躺着也会累,对方发出满足的呼吸声,姜澜生轻轻拍打着对方的背,刚长长些的头发贴在他的颈窝里,有些痒。 “要不要听故事?”乔瑾瑜小声说。“虽然是个很无趣的故事。” “你讲,我就听。渴了说一声,我喂你喝水。” 欧阳瑾比欧阳瑜大四岁,父母是生意人,常年来往于全国各地,家里虽然说不上大富大贵,但父母二人合力赚的钱足以让两个孩子过上富足美满的生活。两个人上的都是全日制的私立学校,学校要求每位学生必须选修第二外语与一门乐器,欧阳瑾选的是钢琴,欧阳瑜选的是小提琴。对于欧阳瑜而言,亲情只是在过年的那几天,他和姐姐得以在父母面前表演所收获的、来自父亲的夸奖,与母亲在额头上的吻。 很小的时候家里有阿姨照顾,后来长大一点则是姐弟二人相互扶持。欧阳瑜第一次见到宋导是在十二岁那年秋天,在托运行李的地方他听到宋导用意大利语与电话那端的人聊天,宋导在国外不小心弄丢了护照和机票又身无分文,欧阳瑜闻言好心的去快餐店买了三明治和咖啡递给宋导,并彬彬有礼的拒绝了宋导许诺的回报,只拿着被强塞进手中的名片离开。 就像每个美好的故事那样,在进行到某个段落的时候必然会出现名为‘但是’的转折,姐弟二人的命运从父母死于飞机失事起开始开始转折,那年他十四岁,欧阳瑾十八,在律师帮忙处理好所有事情后他才发现如果没有父母的运作,家里的流动资金少得可怜,回流的钱必须填补进上家的违约金里,而两个人对家里的生意几乎算得上一无所知。 树倒猢狲散,家里的一切被下面的人瓜分,欧阳瑜意识到,家里必须有一个人出去赚钱,而那个人绝对不应该是被人称为天才的、十八岁已经上大二的姐姐,他不能允许姐姐自折双翼休学打工,于是他翻箱倒柜找到那张名片,孤身一人循着名片上的地址找到宋导,希望能在宋导这里打工赚钱,养活自己的亲姐姐。 “你没告诉她?” “我之前找她商量过想要投奔宋导,但她坚决不让,她说她是姐姐,她养得起我,可我知道她是天才,如果是我出来工作,让她继续读书的话,她会飞得比我远得多,所以我最后选择趁着她不在的时候留下字条,记下她的银行卡号偷偷溜出家门,只带着前往琅市的单程动车票钱,宋导在这里,姐姐的大学也在这里,我给自己留了后路。” 宋导还记得那个在国外给自己买快餐的少年,初遇时还以为是谁家的小少爷,结果却发现这个男孩在演戏方面极有天赋,明明没经过任何训练,情绪的收放却非常完美,那时宋导的父亲刚选择退休,还没离开家里,老爷子很喜欢聪明的孩子,于是出言指点。 “我最开始只是群演的一份子,演士兵演死人演叫花子,只不过和那些蹲在门口等剧组招人应聘的人不同,宋导所有需要群演的剧都有我,我不会愁明天没有饭吃。” 想成为完美的演员,就要在演戏中化身为剧里的人,于是欧阳瑜便学会了,想成为在宋导家讨喜的人的话,就要在宋导家化身为他们所喜爱的人,他拼尽所有努力终于成功弄丢自己,全心全意地成为宋导手下最好用的棋子之一,从此这世上再无欧阳瑜,只剩下演员乔瑾瑜,是宋导手底下的砖,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好在宋导从一开始就很准时的给他足够分量的报酬,他只留下一点,剩下的都打给欧阳瑾,只转了几次,后来银行提示对方的账户已经注销,直到他十八岁那年。 “终于成为了合格的成年人?”姜澜生把乔瑾瑜放回平躺的姿势,小心翼翼地梳理对方柔软的肌肉,尽量让对方躺的舒服些,又整理好尿管盖上被子,一点点给对方喂婴儿吃的营养果泥。 “嗯,我考来驾照,又和宋导的工作室签订合同,那时候我签的是助理,我以为我会成为他的司机,宋导却还是让我去给他拍戏,合同上明码标价我每年要给工作室带来利益的标准,我已经不用为了留下来而那么拼。” 时隔四年他终于能抽出时间回去找姐姐,收到的却是欧阳瑾无比冷漠的眼神。 “你到底是谁?” 这是二十二岁阔别已久的姐姐对他说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话,这也是在这个世界上他唯一尝试过却失败的彻底的角色,那就是饰演当年总跟在姐姐身后的跟屁虫欧阳瑜,无论他怎么努力地扮演,对方的表情都显得冷漠而哀伤,到后来他在那条路上再也堵不到欧阳瑾,四年前是他在欧阳瑾面前玩失踪,四年后则是欧阳瑾失踪在他面前。 “于是你迟了四年终于搞懂,自己最亲近的人偷偷溜走后的感觉。” “是啊,明明当年我是姐姐仅剩的可以相依为命的亲人,我不敢想她当年究竟有多崩溃,她这些年一直在等,等她的弟弟回家,但是我知道,她等的不是我。” 他能为了演好角色完全抛弃自我,却没能为了和姐姐见面而把那个被他彻底遗弃的‘我’捡回来,他知道姐姐想要的是什么,但他一无所有,他名为欧阳瑜的部分空荡荡一片。 “当年我堵到姐姐的时候她已经在相关部门的研究室里工作,遇到我其实只是个巧合。再到后来,我又成长了些许,我又让唐纳帮我查姐姐的情况,他才告诉我,姐姐已经转行了,现在在第一医院工作。” “然后……我就遇到了你。” 说这一切的时候乔瑾瑜的表情十分平静,像是在说毫不相干的、别人的故事,乔瑾瑜讲得很慢,外加上姜澜生时不时的给他喂吃的,等他注意到乔瑾瑜已经很久没有开口的时候乔瑾瑜已经睡着了,眉心依旧紧锁。乔瑾瑜总是对自己的过去讳莫如深,所以他也从来没有问过,他相信这是乔瑾瑜第一次向别人倾诉自己的事情。就算是说自己的故事,乔瑾瑜看起来依旧是置身事外的,就好像讲述这一切的人只是演员乔瑾瑜,与曾经的那位小王子欧阳瑜毫无干系。 姜澜生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下床关灯,然后回到床上,把自己塞进被子里。明天依旧要跑个来回,他可以在高铁上复习。 唐纳来的那天乔瑾瑜的状态和之前的每一天没什么不同,骨折骨裂的部分虽然在日渐好转,却因为神经的传递功能受到损伤,最多只能左右扭动头部,越是离头远的部分越像是鬼压床般无法动弹,有触感有痛感,只是不能自主活动。 唐纳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摸摸乔瑾瑜的脚踝,那里的皮肤因为水肿而被戳得凹陷下去一块。 “姜啊,我给你推个人,她今天之内就能过来。”唐纳单手操控手机。“她叫小苗,是我家保姆的孩子,心特别细,从今天起让她和钱哥两班倒照顾乔乔,你给我回琅市。” 姜澜生当时沉下脸:“好的,谢谢。” 唐纳抬眼皮看他:“你别怀疑我的能力,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上不了高铁过不了收费站。” “你什么意思?” 他已经把自己所有的好脾气都留给了乔瑾瑜,在碰到唐纳命令式的口吻时就有些绷不住情绪。 “……澜生。”乔瑾瑜轻声唤他。 姜澜生立刻俯身,把自己的耳朵递给乔瑾瑜,道:“嗯,我在。” “听唐老鸭的话,回琅市去。”乔瑾瑜慢慢地说。“我很担心你。” “我没事儿,我好着呢。”他露出个自信的笑容。“老公年轻力壮,嗯?” 唐纳甩手出门,几十秒后拎着个体重秤进来,啪地扔在他面前,影帝在成为影帝之前也是谁家的少爷,是练家子,把姜澜生像拎小鸡一样拎起来放在体重秤上。 “看,低头看。”唐纳拍他后背。“多少斤,念出来。” 姜澜生低头,五十七公斤,这个数字让他有种奇妙的不真实感。他当年第一次进乔瑾瑜家健身房的时候量过自己的体重,七十四公斤,放在一米八四的个头上不算沉,但也绝对不算轻,身上脂肪不少,体能也远比乔瑾瑜差,去年乔瑾瑜的健身教练给他制定的计划表上他的运动量还不到乔瑾瑜的三分之一,他竭尽全力也没能减下多少的体重居然在这个时候比去年轻十七公斤。 唐纳:“每天就知道盯着乔乔看,也不看看你把自己折腾成了什么德行。” 他还有点恍惚,唐纳却已经打电话叫来自己在医院门口待命的保镖,把他带上车,保镖亲自开车将他送回琅市,又在交通堵塞中把他送到校门口。 ☆、第 82 章 还来得及参加最后几场期末考试。姜澜生的所有复习资料都在乔瑾瑜病房里,什么都没拿,只能靠吃老本对付期末考,在参加最后一门考试的前一天他接到来自辅导员的电话,无非是前几门成绩出来了,问他为什么会考得这么差,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云云,他随口几句应付过去,辅导员话锋一转又说到保研,说这是最后一个有考试的学期,他按照之前的成绩能稳拿本校本专业的保研资格,但是这学期前几门的成绩看起来有些危险。 姜澜生心说那是你没看到后面这几科成绩,我保证比之前还危险,不过没说出口,只说研究生有意转专业,可能用不上保研资格。辅导员又是好一阵长吁短叹,话里话外透露出不想浪费好苗子的意思,末了让他继续复习,争取最后这门课能拿到满分的好成绩。 挂掉辅导员电话姜澜生忙给乔瑾瑜打视频,让小苗帮忙把手机架在能看到对方脸的位置,他人在琅市,心却没跟回来。好在很快考试结束,寒假开始,姜澜生高铁赶到玕市后才接到唐纳的电话,告诉他今天刚把乔瑾瑜转移回琅市的私人医院,让他自己想办法回来。是来自唐纳的恶作剧,姜澜生无奈,正好也还没出高铁站,于是又转身坐上回琅市的车。 不需要两头跑后姜澜生终于觉得稍微轻松不少,他抽出时间去了趟第一医院,手里拎着水果拎着烟,直接上楼找赵乾,秘书认识这位完全靠内部关系过来实习的小伙子,见到他后客气的寒暄:“呀,这不是我们姜总吗,瘦了啊,比之前看着帅多了,欢迎欢迎,你来的实在是太是时候了,院长正好在呢。” 姜澜生面面俱到,笑着反手摸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掏出盒进口巧克力扔给秘书:“我先进去了啊,回头聊。” 他每次来院长办公室都多少有点不太一样的地方,赵乾正举着喷壶给滴水观音浇水,见他来也没什么太大反应,接着浇下一盆。 “赵叔叔。”姜澜生把手里东西都放会客桌上。“我今天来是想跟您道个别,感谢这几年来您对我的照顾。” 赵乾一愣。 姜澜生挠头:“是这样的,我想……转专业,今年底这不是要考研了吗?我得专心从头学,而且可能我以后也不干临床,做点别的,您对我的栽培我这辈子都忘不掉。” 赵院长若有所思,放下喷壶,坐在他边上,意有所指的问:“你要去做生意?” “不……您怎么突然这么问?” “是不是觉得赵叔叔会挽留你?”赵乾拍拍他的肩膀,神色里带着些许怀念。“年轻人多出去闯荡是好事,你不知道,当年你父亲也在我面前用和你现在一样的表情下过决定。唔,差不多,那时候他年纪和你现在差不多大。他告诉我他要去做生意赚钱,所以叔叔才会有此一问。” 他从来没听父亲说过自己的过去,也没时间给他讲,姜澜生还想再问几句,赵乾却不欲多说。 “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烟和水果留下,”赵乾摸出手机,在上面几下操作,姜澜生手机嗡嗡震动。“这个给你。” 他掏出手机,看到上面是一笔不算小的转账。 “赵叔叔?” “拿着吧,是叔叔的一点心意,这么长时间你在我们医院干活也没工资拿,这几年你却依旧在叔叔这里尽心尽力,叔叔都看在眼里,这钱是你应得的,叔叔给你凑个整,算是补给我最好兄弟的儿子的成人礼,不过记得千万别去你爸的研究院啊,那地方不是人呆的,顺便最好也劝劝苏越快点出来单干,我们第一医院缺人手。” 姜澜生有点感动又有点哭笑不得,站起身给赵乾鞠躬,又跑出门,把原话敲出来给苏越发过去,下楼去外科,跟科室里等他来实习的医生们道别。 他从考上临床后就被老爸塞到这里实习,每个假期都来,从不落下,转眼快四年过去,他居然感觉到有点不舍。他就是在这里第一次碰到的乔瑾瑜,也是在这里要到乔瑾瑜的微信,现在想想就像上辈子的事情,是第一医院送给他一个活生生的老婆,虽然现在前途未卜,他连乔瑾瑜能不能再站起来站到舞台上都不清楚,但他依旧感激这个地方,感激命运。 小护士娜娜在得知他打算改行就开始哭,抱着他胳膊不松手,作为一个蚊香盘姜澜生有点尴尬,不得不拿出杀手锏。 姜澜生:“你要是能保证三秒钟之内收住眼泪,我送你份大礼。” 娜娜半信半疑,然而在看到唐纳的to签之后兴奋得差点从八楼直接跳下去,他好说歹说拦不住,最后还是护士长出手才把娜娜吓住,姜澜生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欧阳姐和护士长,不过在听说他改行后护士长倒是没骂他,只是捏捏他的脸,从口袋里掏出块水果糖放他手里,继续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所以你说,我爸和赵院长之间究竟有过什么故事呢?” 说这句话的时候姜澜生已经回到乔瑾瑜疗养的私人医院,这里离纳德心理很近,都是在市里闹中取静,周围的绿化相当好,也很安静,几乎听不到汽车鸣笛的声音,私人医院比公立医院清净得多,乔瑾瑜所住的偌大vip间比起病房更像酒店,只有床头能看到医疗器械接口的痕迹,外间甚至还有全套的厨具,供陪护自己煮饭。不过也只有vip间内部的装潢比较不像医院,离开房间后外面的配置和普通医院没什么两样。 “不如问问你父亲?”闻言乔瑾瑜接话。“本人的事情只有本人更清楚。” 姜澜生扁扁嘴:“我也想问啊,可是见不到,以及那个叫‘咱爸’,不叫‘你父亲’,宝贝儿,下次再叫错我可要惩罚你了。” 对于他这么不要脸的话语乔瑾瑜没有任何反驳,只是笑。 “哦对,你提醒我了,男子汉顶天立地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我应该问问老爸做粥的食谱,我昨天在网上买了个锅,今天应该能送到,我跟咱爸学学,以后也煮粥给你吃。” 根据新闻的报道,这是多少年以来最冷的冬天,从乔瑾瑜出院后钱哥就不需要再过来,只有小苗跟着忙上忙下,倒是和唐纳说的差不多,是个手脚勤快的人,不过他实在是看不过去总让女孩子忙碌,也不是很愿意让别人碰乔瑾瑜,于是只有买菜被交给小苗,他学着菜谱努力炸外间厨房。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姜澜生才弄明白为什么老爸明明不会做饭,却煮的一手好粥。那是在老妈临走之前缠绵病榻的时候练出来的,那是对病人的身体而言负担最小的食物。 姜澜生毕竟打算考研,还是跨专业考研,所有的内容都要从头学习,他有一整年的时间复习,于是他把考研必备书籍都搬到乔瑾瑜的病房,购买日用品一律用快递,他不用再出门,医院的供暖又很好,窗外大雪纷纷扬扬,室内却温暖如春,他的手机上定了无数个闹钟,帮助他定时给乔瑾瑜按摩擦身或者清理尿袋,晚上也定时给乔瑾瑜念念新闻聊聊天。乔瑾瑜的手机上有任何消息都是他帮着回,对方确实只有这一部样板机般的手机,终于解开姜澜生很久之前的疑问,乔瑾瑜不瞒他,他也不随便翻看对方手机,不过仅凭平时他帮乔瑾瑜回消息的那个频率来看,对方的朋友就像对方所说的那般少得可怜,只有他,强行在对方的生命中占据一席之地。 《无言往事》已经开播,姜澜生却不太敢跟乔瑾瑜提,不过唐纳却打视频过来要求姜澜生放给乔瑾瑜看,于是他又在网上买特制的投影仪,每天睡前把视频投到天花板上给乔瑾瑜看。 临近年终岁尾,在雪最大的那天他接到来自苏越的消息。 苏越:今年师父也值班,我回来陪你过年。 姜:别,陪欧阳姐它不香吗? 姜:毕竟欧阳姐也是一个人。 苏越:看这样子,你今年要和他一起过年? 姜澜生把对话给乔瑾瑜看:“我还没告诉任何人你受伤的消息。我爸今年也也不回家,哎,连老天爷都在撮合我陪你过年。我告诉你别跟我说让我回家之类的话,小心我生起气来趁你之危。” 乔瑾瑜无奈低笑。 姜:新婚燕尔,体谅一下,希望欧阳姐宽宏大量,让乔瑾瑜早日归家,争取明年我们四个人能亲上加亲的过个年。 苏越:笑.jpg。 今年年过得早,他把小苗打发回家过年,整个私人医院也没剩多少人在,好在乔瑾瑜的身体状况相当稳定,除了出icu之后有几天定时发热之外到现在再也没有感染的迹象。在公立医院的时候只要他在就是他给乔瑾瑜的刀口换药,虽然乔瑾瑜看着瘦,身体里的生命力却随着对方醒来而源源不断地滋养伤口,切口长势喜人,赶在回琅市私立之前拆线。之后这几天也依旧是他给乔瑾瑜包扎,直到伤口表面完全愈合。 年轻是真的好,比那些迁延不愈的老年人要强得多,乔瑾瑜是活着的,摸起来也是温热的,再也不是那个倒在血泊里的布娃娃。只是神经还没通,只是小问题,都会好的,肯定能好起来。姜澜生每天详细记录乔瑾瑜身体的变化,把每个有关于康复的小惊喜都说给乔瑾瑜听,缠绵病榻的患者很容易情绪不稳,姜澜生最怕的就是这个,好在这些天乔瑾瑜的情绪都非常稳定,没什么太大起伏。 过年那几天宋晓晓每天都给乔瑾瑜打视频电话,给她的瑾瑜哥哥展示自己和朋友们百般尝试包出来的饺子,乔瑾瑜细声细语地夸奖她做得好,换得小姑娘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等我回来做给你吃,这次保证不是面片丸子汤,最后又大声喊姜澜生过来,叉着腰命令姜澜生好好伺候瑾瑜哥哥,等本姑奶奶回来有赏。 姜澜生拿着手机给宋晓晓看自己锅里煮的珠圆玉润的粥,姑奶奶瞅着摄像头凉凉的说:“放心吧,骑士先生,无论你多么努力,老国王也不会把王子许配给你的。” 也是,但凡成为骑士的人,在故事里都没什么好结局;但凡成为王子的人,在故事的最后都和公主走在了一起,姜澜生掐了个兰花指,柔媚道:“真是吓煞奴家了。” 宋晓晓当机立断掐掉视频。 二人生活比他想象的要完美的多,每天除了照顾乔瑾瑜就是从头学习心理学的考研资料,纯粹的理科生明明看着文字就开始头大,不过好在乔瑾瑜就在自己身边,抬眼看看对方那张病恹恹的美人脸,他就又有了继续学下去的动力,精神食粮和肉体食量都很丰盛,姜澜生那岌岌可危的体重终于重新开始上涨。 ☆、第 83 章 夜里两个人依旧睡在同一张床上,姜澜生睡得浅,被对方的手指勾了勾手心后立刻从睡眠中脱离。 “怎么了宝贝?想喝水?哪里不舒服?” 姜澜生还没从睡意里把自己抽出来,迷迷糊糊地撑起身子把自己的耳朵凑到乔瑾瑜那边,等半天没等到想听的答案,常年值夜班锻炼出的本能也让他很快清醒。姜澜生摸遥控器,把吸顶灯开最暗,眯着眼睛摸摸乔瑾瑜的头,夜灯里乔瑾瑜的眼睛亮的惊人,他跪坐在床边,俯身搂对方的腰。 “来,我们换个姿势躺。” 他知道总用一个姿势躺着有多难受,他时不时地就会给对方搬动身体换换姿势,这回他把乔瑾瑜翻到没受伤的那边侧躺,突然后知后觉,那点睡意瞬间消失。 “你的手指能动了?!” 乔瑾瑜闭着眼,也笑:“嗯。没打扰你睡觉吧,我想第一个告诉你。” 姜澜生乐得吧唧亲了乔瑾瑜脸一口,把乔瑾瑜的手视若珍宝般抓在自己的掌心:“还能动吗?再动一下?” 拇指从伸直变成弯曲,被他亲手剪过的指甲无力地抵住他的手指,姜澜生激动得差点哭出来,仔细地用自己的指腹感受对方手指那点比奶猫还小的力气,这回是真的不困了,他甚至想出门去雪地里跑两圈来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乔瑾瑜的神经系统当时几乎被不知名的药物完全毁掉,他始终不愿意承认这点,对方明明是舞台上最亮的那颗星星,虽然不比月亮让人记忆犹新,但是这颗星星永远是自己眼中最耀眼的那个。姜澜生这些天完全避开未来只谈现在,就是因为害怕那个陨落的可能性,现在的乔瑾瑜却真的有在好转,药物作用并不是不可逆的! 姜澜生不管什么时间立刻给唐纳发消息,虽然唐纳有什么和乔瑾瑜有关的事情不会刻意通知他,但是也不会刻意瞒着他,这几天私人医院里来了不少专家给乔瑾瑜配药他是知道的,却没想到真的有效果。 姜:鸭总!!乔瑾瑜的手指能动了!! 他甚至还拍视频给唐纳发,不过他毕竟不是黄牛,对唐纳的行程不是很了解,也不知道那家伙现在在哪个国家哪个地区,反正不能及时看到好消息是那家伙的损失,不是自己通知不到位。 姜澜生又下床给乔瑾瑜拿吸管拿水,又精神百倍的把厨房简单收拾干净,再回卧室的时候乔瑾瑜已经睡着了,这回那原本紧锁的眉头是舒展的,他在里面看出那么点如释重负的意味来。 所谓的‘过年’总是要‘过’才会有年的滋味,往年都是老爸或者苏越陪着过年,再给他包个红包,虽然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再用纸币,不过里面多少也会放点钱,包含着长辈对晚辈未来的美好愿景。今年过年的人只有他们俩,姜澜生边跟教程视频学包饺子边和乔瑾瑜闲聊,说是闲聊实际上也就只有他自己讲单口相声,包完再煮,回来的时候他总觉得乔瑾瑜的姿势有些奇怪,不是他常给对方摆的,左手至少挪开了十厘米。 “宝贝儿,我知道你很努力,不过不那么努力也没关系,今年是过年,老公给你发红包,今晚我们不守岁,早点休息。”他捏捏对方的手指,回身端碗,碗里的饺子倒是像模像样,他夹起一个展示给对方看。“想吃吗?想吃也得忍着,这个不好消化,闻闻味儿凑合一下,饿了喂你喝粥。” 包饺子只是为了应景,吃饺子也是,他只吃了三个,唐纳从外面风尘仆仆的进来,私人医院一路都有暖风,唐纳价值不菲的外套上满是晶莹剔透的水珠。 姜澜生:“来了?外面还在下雪?” 唐纳点点头看了眼外套,把外套脱给身后跟着的生活助理,自己从外间拿碗筷,开吃姜澜生的饺子,边吃还皱眉:“虽然我确实有点饿,不过这也太难吃了?” “难吃你还吃。”姜澜生无奈,还想再往自己的碗里盛,结果唐纳一勺把本就不多的饺子都捞进自己碗里。 唐纳躲开姜澜生的筷子,含糊道:“新年快乐,叫声好哥哥给你发红包。” 这招陈赫门也用过,如果不是他们两个长得天差地别姜澜生还以为陈赫门是唐纳异父异母的亲弟弟,姜澜生嘴角抽搐放下碗,打算等送走这位爷后给乔瑾瑜煮粥的时候多煮点,带上自己那份。 “好哥哥。”只有乔瑾瑜小声叫。 “嗯。还是我们家乔乔乖。”唐纳心满意足地放下碗。“好哥哥已经把这里的账目改在我的卡上了,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姜澜生嘴角抽搐,这家私人医院虽然算不上顶级,不过住一天的费用比住icu还贵,他原本以为住一个月已经足够奢侈,却没想到还能在这里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似乎是看出他心里所想,唐纳招牌性伸食指左右摇晃,嘲到:“名额有限送完即止,你再喊也来不及了。” 接下来唐纳把助理叫进房间,他不知道助理在外间忙什么,只知道助理进来后很快掏出pad,也不避讳他,他听了半天才听出来大概是去年这一年乔瑾瑜的理财的什么什么年度报告,乔瑾瑜说过他只花很少的一部分钱,剩下的钱都交给唐纳帮忙打理,每年钱生钱,光听数字他就已经感觉到相当可观,所以为什么他周围有这么多有钱人???为什么他本人依旧是贫穷的无产阶级??? 助理还在念年度报告,唐纳审视的目光重新落到他身上:“所以您什么时候能纡尊降贵,到小的的纳德心理大驾光临一下?” 姜澜生:“啊?” “说实话我每次看到你这幅蠢样就很想打你。”唐纳皱着脸。“不是你问的吗?我回你我那里招人,你开学以后的实习不是还没定地点么?作为股东的我正在给你发offer,接不接?” 哦,对,毕业实习。姜澜生这些日子脑子里只有乔瑾瑜,考完试之后也没再去过学校,完全忘记了还要毕业实习这码事儿,按照学校那边的随机派送,指不定要被送到哪个没办法及时回来照顾乔瑾瑜的地方,不管私人医院的服务再怎么周到,他依旧看不得其他人碰乔瑾瑜,非要亲力亲为才放心,所以—— “根据我的独断与偏见,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三月一号,我在纳德心理门口等你。” 也许是因为等的时间太长,唐纳不耐烦地开口。“好了,时间到,我出去接我家夫人,董助你继续。” 事情的展开完全出乎他的预料,姜澜生眼睁睁地看着那位姓董的生活助理一个人在厨具有限的情况下做出不少色香味俱全的菜品,又眼睁睁地看着唐纳离开私人医院,再回来的时候和相当漂亮的贵妇人挽着手有说有笑。 “啊,是你,”唐夫人单手掩口巧笑嫣兮。“我见过你,在《蝴蝶夫人》的关系席。” 他忙起身握住对方主动伸过来的手。 连陌生人的脸都能记住,这位女士绝对不简单。姜澜生在心里说。 “不,是因为你长得过于凶残。”唐纳立刻打断他的胡思乱想。 姜澜生:“……” 跨年晚宴由他脑中想象的二人餐变成四人餐,当然最后他还是被迫去厨房煮了两人份的粥,一半被他喂给乔瑾瑜,然而一回头他看到剩下的一半居然又被唐纳喝掉,唐夫人也没吃多少东西,结果董助理做的菜又大半被塞进他的胃。姜澜生有点嫉妒为什么明明唐纳周围的人做饭都那么好吃,居然还能保持好身材,真是暴殄天物。 饭后借着把唐纳送出去的机会姜澜生问:“把乔瑾瑜弄成这样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唐纳似笑非笑:“你是希望拿钱办事的喽啰进去,还是希望背后那个指使的人受到法律的制裁?” 按照情理来说他想选前者,毕竟什么高层什么斗争都跟他扯不上关系,乔瑾瑜只是个无辜的棋子,但是唐纳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他选择后者,他不信唐纳没看出他的迟疑,不过什么都没点破,只是用手背拍拍他的胸口,踏入黑暗中。 以前他以为凡是演员生病之后都有无数人前呼后拥的来到病床前慰问,认识乔瑾瑜后却彻底推翻了这个想法,在这里除了小苗之外他几乎见不到任何和医院无关的人,小齐倒是偶尔会过来跟乔瑾瑜讨论点什么,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贴心地关上卧室门到外间看书,不关心那些业内的八卦,不过小齐倒是也没有瞒着他的意思,他多少会听到几句,比如《永夜之罪》那部戏最后几场戏找的是乔瑾瑜的替身来演,如果乔瑾瑜状态可以的话需要乔瑾瑜亲自去录音棚配音;比如宋导没来看他除了是因为忙之外更是不想给乔瑾瑜增添额外的心理负担;比如煤老板很担心乔瑾瑜的状况,不过小齐已经帮他找理由回绝了云云。 过完年后姜澜生倒是没想别的事,他只想着乔瑾瑜生日的问题。这是交往以后的第一个生日,外加上他上次答应过对方要给对方好好过生日,现在乔瑾瑜就躺在他手边,努力练习挪动两只手,常常半身都是汗,而他除了按摩帮不上什么忙。姜澜生摸出手机给苏越发消息,结果却接到来自老陈的消息。 陈赫门:生哥,江湖救急。 姜:有事起奏。 陈赫门:我家出事了,你愿不愿意冒点风险收留我? 姜澜生立刻坐直身体,给对方打电话,对方却按掉不接。 陈赫门:别。 姜:我该怎么做? 陈赫门:你在哪?给我找个住的地方可以么? 早上医生有来看过,他也给乔瑾瑜喂过午饭擦过身,姜澜生站起身,把投影的遥控器塞进乔瑾瑜手里,征求性地问乔瑾瑜:“老陈好像出了点事,我要出趟门,可以么?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是我保证我会尽早回来。” “好,你快去,别让他久等。” ☆、第 84 章 陈赫门这个人只会在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上嗷嗷叫,真遇到大事反而会冷静下来,姜澜生把带过来的所有衣服都穿在身上,出门的时候依旧冷得哆嗦,为了能及时顾及到乔瑾瑜的事情他足足有大半个月没出过门,也就没准备冬天的衣服,好在停车场不远,他的车虽然很长时间都没开过,但是车顶上没有雪,医院的人每次雪停之后都会清扫。姜澜生坐上车开暖风才终于觉得好了点,点开手机确认刚刚自己给陈赫门发的定位是自己家,这才驱车往家里开。 许久未回的家里也没有人,无论是六楼还是七楼,明明是熟悉的摆设,却没有半点活人的气息,这才离开乔瑾瑜不到一个小时,他就已经开始想他了,想回私人医院,想坐在那个男人身边看书,总比在空无一人的家里强。 陈赫门:我到了。 姜:等我下去接你。 姜澜生凑到床边往外看,出租车停在楼下,他忙坐电梯下楼,到门口给司机师傅付钱,然后把冻得哆里哆嗦的陈赫门带回家里。 “生哥,生哥你是个好人。”陈赫门搂着姜澜生的腰把鼻涕往他身上蹭。“真的,你是个好人。” 姜澜生一脸嫌弃地把陈赫门推开,让他坐在饭厅给他拿纸巾。 “怎么了?” 陈赫门凄惨一笑:“被赶出来啦,家里资金链断裂,财产被封冻,老爸让我出来躲躲,我给很多人发消息,你猜怎么着?” 姜澜生看也不看陈赫门掏出的手机,道:“都是红感叹号?” “哈,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我家在墙倒众人推呢,陈少爷什么时候见识过这个。” 姜澜生:“是啊,你家就是把你保护得太好了。” 陈赫门擤完鼻涕,摸摸瘪瘪的肚皮,姜澜生立刻意识到对方应该还没吃东西,只得去冰箱里翻还有什么吃的东西,最后翻出两个去年的粽子,应该是苏越不知道什么时候冻进来的,这些天他的煮饭能力比之前上了一个巨大的台阶,熟练洗锅放水开火,准备给陈赫门煮粽子。 “上次你从家里逃出来我给你办的手机卡还在我这儿,你要换过去吗?” 陈赫门点头,道:“不知道是谁的恶作剧,现在会给我打电话的只有大额借贷公司。” “惨,实惨,你进我房间看一眼书桌,上面有个小盒,手机卡我应该就直接扔进去了,没放别的地方,要是没有你再告诉我。” 陈赫门倒是也没把自己当外人,进屋找手机卡,他把粽子下锅里,摸自己的手机打算给陈赫门转账,然而所有app里陈赫门的账号都显示着有风险。他的记忆没错,手机卡果然在盒子里,陈赫门嘴里叼着他自己的卡正把姜澜生的卡推进手机卡槽里,重新开机。 姜澜生:“你的app都不能用了吗?” 陈赫门摇头,道:“我试试你这个卡还能不能登录。” 万幸,姜澜生的这张卡还能正常使用,去年陈赫门用这张卡的时候反手就给卡里冲了不少话费,姜澜生平时也不用,就扔在那里,直到今天话费还没用完。 陈赫门:“多亏有你,生哥,真的是多亏有你。” 姜澜生笑:“我还没谢谢你上回及时把你嫂子带进医院呢,说来你也算是救了你嫂子一命,多少钱都换不来的。” 陈赫门的表情有些尴尬,姜澜生敏锐地注意到这点。 “钱,你需要多少钱?帮你爸开公司的钱我没有,让你饿不死倒是没问题,你每个月生活费需要多少钱?” 陈赫门始终低头看手机,没敢抬头,姜澜生突然明白了什么,没再说话,专心盯着锅里看,给对方留出感慨人生的时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骑士先生认识的也多半是有担当的人,他没办法理解听到缺钱就拉黑的酒肉朋友是什么心态,也不知道陈少爷在自己家公司实习的这半年里都发生了什么,他所能做的只有把粽子煮好,然后端到陈赫门面前。 “那个按钮,你说过的,按一次给多少钱死几个人的,我现在又想按了,哪怕死的是我自己。”陈赫门把自己的脸埋进盘子里。 小少爷吃得狼吞虎咽,看起来是饿狠了,人模狗样的男孩子眼圈红红,姜澜生看着好笑,给小苗发消息问乔瑾瑜怎么样,然后收到小苗发来的照片,乔瑾瑜看着镜头,一如既往的温和表情。 “要不是我知道你在找我之前就在他身边,我还以为你跟他在异地恋。”陈赫门腾出空来酸溜溜地说。“弟妹身体好些了吗?” “都在好转,别岔开话题,一个月三千?按你在学校的水准来,我记得你们临毕业之前还有半年的课,愿意住宿舍就住宿舍,不愿意住宿舍就住我家,饭卡应该被我丢在宿舍了,你要是去学校可以直接刷我的饭卡,哥哥有了老婆忘了兄弟,马上得赶回去照顾你嫂子。”姜澜生笑眯眯地拿陈赫门手机,给对方手机上用新号注册的app扫过去三千块钱。“还有什么要求一次性提?” “……电脑。你的电脑能借我用么?” 姜澜生平时用的是笔记本,不过最近没怎么用,复习都是纸质书居多,病房里又有台式。他完全不担心会被泄露隐私,一个是也没什么可泄露的东西,一个是他相信陈赫门,陈赫门是他见过的最有分寸的同龄人。 “用,密码是乔瑾瑜的生日,想看不该看的东西你得自己找,不过估计不太合你的口味。”姜澜生对陈赫门眨眨眼。“弯了别怪我。” 陈赫门嘴角抽搐。 开车回病房的路上姜澜生意识到陈赫门家里出事是他能从病房里跑出来给乔瑾瑜准备生日礼物的绝好借口,现在的乔瑾瑜不能吃也不能喝,更没办法享受大部分的玩乐,也就是说留给他的选项只有一种。 转眼就要到情人节,姜澜生给乔瑾瑜在网上定了一大捧花,希望当天能准时送到私人医院门口,正打算和门口安保人员打招呼的时候收到来自陈赫门的电话。 “怎么了老陈?大事儿还是小事儿?” “……不大不小。”陈赫门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不是大事就行,人交朋友果然还是得交门当户对的朋友,不然陈赫门那边有什么事情的话他完全帮不上忙。 陈赫门:“就是我一直在打的那个游戏,我之前认识的那个妹妹,唉,我跟她不是网恋来着。” 姜澜生:“看你没钱跟你分手了?” 陈赫门立即强调:“没有!他们都不知道我家里的事,她想跟我奔现,哦,这个是术语,就是想和我见面,我们现实中在一起。” “我看起来很像刚上网冲浪的人么?”姜澜生哭笑不得。“你还特意给我解释一下。见呗,自从上次你现实差点被骗,差点得艾滋以后你不就跟这个妹妹搞在一起了么?” 陈赫门:“别提糗事好吗,我已经好好改造重新做人了。我确实很喜欢她,她是那种有趣的灵魂,懂吧,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每天都很快乐。” 姜澜生:“嗯,我们陈少爷也是有趣的灵魂,你俩门当户对。喜欢就去见,勇敢追求你的爱。” 陈赫门:“我怎么感觉你在敷衍我??” 姜澜生哈哈大笑:“怎么可能呢,生哥是这种人么?” 陈赫门:“……那我去见她了?就约二月十四?” 姜澜生直接挂掉电话,给陈赫门再转两千块钱,备注写上‘去’,继续之前的行动:找安保。 他不太信任乔瑾瑜现在的免疫系统,总觉得在无数药物的作用下弱得可怜,就算是月季摆在对方身边他也怕对方呼吸道感染,他买花的时候特意嘱咐过额外要个花瓶,当天上午九点准时有人把他订的月季和花瓶抱到门口。 “谢谢。”姜澜生从送东西的服务人员那里接过捧花,远远摆到房间的另一端。 “宝贝儿,情人节快乐。”他回到病床前俯身亲吻乔瑾瑜的唇。“今年没机会了,明年情人节带你去旅游。” 乔瑾瑜:“我以为你要带我看电影,逛街,然后跟无数情侣挤着去开房。” 姜澜生轻轻弹了下对方的脑门,眼里都是笑意:“哪儿学的这些词。” 手机在震动,盲猜是陈赫门给他发的消息,姜澜生看也不看手机,而是拆开巧克力叼着,低头喂给对方吃,闭上眼睛的时候差点绷不住情绪。这些天乔瑾瑜骨折的部分终于可以开始适当活动,但是全身上下能自主活动的部分只有两条手臂,而且也很无力,根据对方说的‘就像戴着层胶手套在摸东西’来看,神经系统虽然有在恢复,但速度很慢,看起来只能一节脊椎一节脊椎的往下恢复,两条腿因为肌肉萎缩干瘪得不像话,每天给对方按摩的时候摸着都是塌陷的,姜澜生能明显感觉到书上写的焦虑情绪正在不停地吞噬着他自己,他又不敢表现出来。往前几年他还没成年之前焦虑的时候喜欢学着大人的样子抽颗烟,现在却不敢抽,怕影响到乔瑾瑜的恢复,只能换着花样的给对方做吃的,而乔瑾瑜也完全不抵触他的照顾,很多时候会主动示弱主动麻烦他帮对方做这做那,缓解他的焦虑情绪。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他才是两个人中有精神疾病的那个,乔瑾瑜的病已经很久没有发作过了,之前还会定时吃药,在这次住院后为了避免不良反应所有精神类药物都停了,只剩下他一个人每天都焦虑得不行,有个风吹草动都会被吓得一惊一乍,反而是乔瑾瑜保护了他的情绪,让他那‘无处宣泄的正义感’有了个发泄的渠道,不至于撑爆身体。 是你在缓解我的焦虑,不是我在用各种手段对你进行心理干预。 是你在救赎我,不是我在救赎你。 ☆、第 85 章 先是唇贴着唇,然后才是舌尖彼此相触,是他熟悉的温度,也是他熟悉的触感,他和他接了个巧克力味的吻,又甜又缠绵。 嗡嗡响个不停的手机突兀地安静下来,算算时间陈赫门应该已经到达玕市,下一秒响起的是闹钟声,现在他听不同闹铃的声音已经可以听懂接下来该做的事情,姜澜生摸摸对方的脸,乔瑾瑜的手无力地捉住他的手,体温微凉。 “到康复训练的时间了?” “嗯。”姜澜生答。“我去给你煮蛋花汤。” 制定康复训练当然要交给专业人士,穿着白大衣的人很快陆陆续续地进门,他抱着书站在外间炉灶前,刻意不去看乔瑾瑜被推出房间的病床。他只跟着去看过一次康复训练,乔瑾瑜痛得冷汗淋漓却依旧坚持着继续,下半身不能自主活动就靠医生的器械,那个从某知名医学院请来的教授说过,现在乔瑾瑜的神经相当于只有靠近大脑的部分才算是醒着的,其他的部分都在沉睡,而痛感非常有助于唤醒神经沉睡的部分,所以每天的训练很有必要性。 道理他都懂,可是看着乔瑾瑜努力的样子他是真的难过,又不想让乔瑾瑜扭头就看到他难看的脸色,最后只能把康复训练完全交给专业人士,自己在家给乔瑾瑜准备煮汤,他的本意是照着菜谱每天煮不同的东西,不过这几天乔瑾瑜偏爱蛋花汤,蛋白质又对健康有好处,他煮的时候还会放一勺蛋白粉,有用没用不知道,至少是个心里安慰。 好好的准医生现在开始迷信玄学,姜澜生苦笑。 好在给乔瑾瑜的生日礼物大有进展。 自从不再需要每天催命般的赶场上班之后,姜澜生的每一天过得都和前一天差不太多,固定的时间做固定的事情,不为任何意志所转移。好在他提前有给乔瑾瑜的生日定闹铃,医院那边也有登记每位患者的身份证,当天特意给房间内打电话让开门取特制的蛋糕,姜澜生开门接过餐车推到床边,又努力把乔瑾瑜摆成坐起来的姿势,让乔瑾瑜靠在自己怀里,他扶着让对方吹蜡烛。 “二十二岁生日快乐。”姜澜生亲亲对方的鬓角,好久没剪,头发比之前长了不少。“我有两个礼物要送给你。” 他摸出手机,用自己的手包裹着乔瑾瑜不那么有力的手点开和苏越的聊天框,里面有一小段视频,没有人露脸,有盘着头发的女性不情不愿地开口。 “早日康复,生日快乐……弟弟。” 视频只有三秒,从背影更看不出里面的女性是谁,乔瑾瑜的身体却肉眼可见的开始发抖,对方刚好就在他怀里,姜澜生慢慢拍打着怀里的身体,乔瑾瑜面无表情,呼吸却有些粗重,努力向后扭头,望着他的那双桃花眼里神情复杂。 “喜欢吗?”他把短短的视频重新放了一遍,又转发到乔瑾瑜自己的手机上。“我跟苏师兄坦白了我们的关系,在他的帮助下要到的这个视频。你们欧阳家的人都是感情内敛的人,就算是关心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会用笨拙的方式在不经意之间伤害对方。” 乔瑾瑜嘴唇发抖。 “我相信在两个亲密的人的关系中,除去利益与欲望,还会剩下那么点纯粹的东西,而那数量不等的纯粹,应该就是爱情本身。”姜澜生一字一句地背诵唐纳主演的《天涯绝恋》的台词。“如果你说接近我是利用的话,我已经在帮你达成目的了,等你好起来,我帮你约她出去吃饭,说不定等她结婚的时候你还可以当伴郎呢。怎么样,姜总为你做了这么多,有没有更爱姜总一点?” “我现在该说什么?”乔瑾瑜闭上眼,哑声道:“你教我。” “说你爱我。” 男人抿了抿没什么血色的唇,片刻后开口,说的却是毫不相干的话:“我原本的打算是,等到姐姐认可我,我就结束自己的生命,让她后悔一辈子。” 姜澜生拍打对方的动作顿住。 乔瑾瑜:“可我现在后悔了,我想活下去。” “和我一起?” “和你一起。” 姜澜生欣慰地把下颌垫进乔瑾瑜的颈窝。 “我想站起来,还想拍戏,还想吃很多你跟我说过的食物,想去所有你说想去的地方看看。”乔瑾瑜继续说。“我想有朝一日能抛弃演员乔瑾瑜的外衣,拥有自主的思考能力,拥有很多想做的事情。 “我想爱你。” 姜澜生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这些天他从来没在乔瑾瑜面前哭过,现在却完全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想爱你。这是他在乔瑾瑜这里听过的最动人的情话。对方就像约定好的那样始终对他诚实,明明是透明的,和什么颜色凑在一起就会变成什么颜色,那颗透明的心脏现在却希望能为他染成他喜欢的颜色。 “宝贝儿,你每天都这么努力,那我也得好好努力了。”姜澜生哑着嗓子说。“等三月一号我就要开始在纳德心理实习,没办法像现在这样天天陪着你,不过我保证每天晚上都会回来。” “去吧,唐老鸭是个好老板。” 他没再说什么,第二份礼物比起第一份来说实在是过于微不足道,第二份礼物是一对和之前的情侣对戒差不多的戒指,他把戒指套进对方的中指,又捏着乔瑾瑜没什么力气的手指把另外一枚套在自己左手的中指上。 今年开学的时候他也不需要再回学校,唐纳的司机开车到私人医院门口给病房里打电话让他下楼,姜澜生无比步履沉重,总觉得答应对方去纳德心理实习是上了贼船。不过现在说不要也来不及了,他毫不怀疑那位肩有三个头宽的司机会把他叠吧叠吧打包塞后备箱里。 纳德心理和视频里的样子不太相同,比起心理咨询室更像坐落于市内的风景区,司机把他丢到门口,然后戴着墨镜背着手站门口防止他逃跑,姜澜生有种自己拿错剧本的错觉,硬着头皮进门,踩着方砖往里走,影帝唐纳正在和视频里见过的穿着中山装的叔叔相谈甚欢。 “来啦?”唐纳对他摆摆手,面上挂着天使般的笑容。“这位就是何先生,何先生,这位是姜澜生,很久以前我帮您查过他的手机号,是乔瑾瑜的爱人。” 介绍他是乔瑾瑜爱人的时候唐纳半点没犹豫,老先生也没表现出什么惊讶的样子,面上笑呵呵的,眼里泛着聪慧的光,上下打量他半天,满意地点点头。 “何先生好。”姜澜生拘谨地问好。“谢谢您之前发过来的资料。” “不用紧张,小朋友,坐。”老先生拍拍身边的仿古圆凳。“瑾瑜最近怎么样?” “恢复的……还不错?”姜澜生看向唐纳,对方没什么反应。“无论哪方面。”他又补充半句。 何先生若有所思,把茶杯推到他面前给他倒茶,姜澜生忙道我自己来我自己来,不过老先生还是坚持给他倒完,他只能敲敲桌面以示谢谢。 “不知道你是否清楚,一直到今天为止,瑾瑜依旧不清楚自己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姜澜生皱眉。 “你以为我是因为保护病人的隐私而并没有告诉你他病情的吗?这只是其中一方面的原因,更主要的是,像瑾瑜那种对外尽善尽美的性格,一旦我要是把确诊的结果告诉他,他肯定会自己去查,然后争取下次不在外人面前显露出与病情相关的特征。小唐当年第一次带瑾瑜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这孩子在我面前不会有任何问题,反而是我的出现会让他的病情加剧,所以我的做法是给他开了一些药,让他在发作的时候吃,而并没有给他的病情定性。你能感觉得到吧,瑾瑜的情感障碍属于精神分裂的范畴,却又并不包含精神分裂症的其他症状,对他而言最大的困扰其实是他的抑郁情绪。临床上精神分裂与抑郁共存的情况并不常见,我相信你也一定分析过他的病情成因,你心里应该比我更有数。” 这倒是真的,他确实根据手头为数不多的信息推测过乔瑾瑜的过去。只是他总觉得无论再怎么对过去追根究底,也不如用自己的方法陪伴现在的乔瑾瑜。两个人毕竟是现在这样的关系,乔瑾瑜的身体和心里状态都在不停地好转,他不打算做多余的事情。 姜澜生点点头,没说话,何先生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他正在想什么,对他微微一笑道:“有几年了呢?其实小唐把他带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转为慢性,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时好时坏?” 姜澜生:“好的时候多。他不怎么瞒我,在一起之后大部分时间都是好的,只是很偶然的时候会发作。” “嗯。”何先生点头。“我始终坚信一个理论,那就是人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无论是什么病,你的身体都会本能地寻找一个平衡,然后逐渐趋于舒服的状态,精神类疾病也是,你的精神虽然没有免疫系统,但是大脑也在本能地和抑郁情绪寻找共存的方式,如果你用合适的方式去引导,在他信任你的时候,你就可以通过外力,用你自己进行干涉,就能化解抑郁情绪,你说对不对?” 确实,乔瑾瑜发病的频率按照教科书的标准来说其实相当低,甚至算不上抑郁症的评判标准,就像何先生说的那样,已经转为慢性,而且很多次他在发现乔瑾瑜情绪不对的时候都会帮对方找点事情做,比如健身,转移注意力,等连姜澜生都忘掉这件事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乔瑾瑜顺利化解抑郁情绪。倒是情感淡漠的问题比较难办,虽然不太够得上精神分裂的指标,但毫无疑问,以乔瑾瑜那种几乎对任何事情都没有任何情绪的状态是病态的。 姜澜生点头,道:“我能在注意到的时候帮助他化解情绪,不过有些时候等我注意到的时候他已经处于那个抑郁的状态里,我也不知道他是因为遇到什么才发病。” “你要知道,人是由基因调控的生物。”何先生接话道:“像我们最常见也是最明显的,产后抑郁,产妇的激素分泌是不稳定的,她所感受到的一切往往只与她的激素分泌有关,有一部分抑郁症患者是先激素分泌紊乱,让他感受到抑郁情绪出现,然后才是抑郁症发作。你喝一口茶水,觉得有点苦,皱皱眉过去了,换个抑郁症患者过来,他喝口茶水,因为激素分泌和常人不同,他也许这个时候正感觉到低落,他尝到苦味会觉得他原本就是灰色的世界额外增添一层更加晦暗的颜色。” “我们不知道每个患者都是什么样子,因为你没办法对他百分之百的了解,但是你知道乔瑾瑜的真实样子,所以对于缓解他的情绪你越发得心应手,但是不能每遇到一个患者,你就去跟人家谈恋爱,是不是?”何先生笑着喝了口茶,继续说道:“重要的不是谈恋爱的部分,而是信任,信任才是两个灵魂能够碰撞的基石。” 姜澜生恶补心理学考研资料刚一个月,何先生却完全抛弃书本上的理论知识,和他天马行空的闲聊。他以前以为心理医生就是穿着白大衣坐在诊室里流水线作业,患者一个进一个出,和其他门诊没什么不同,最多是把诊疗方式从给药换成话疗,赚赚时薪,何先生却推翻了他所有的妄想,他身边坐着的这位和心理医生似乎没什么太大关系,只是个睿智的老人,脑子里藏着小半个图书馆,和对方聊天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是块干巴巴的海绵,从对方身上如饥似渴般的吸收名为知识的水分。 “是个挺好的孩子,明天就过来吧,我很欢迎。” 临走的时候何先生这样说,看着他的眼神很慈祥,让他莫名有种被爷爷当宠爱孙儿看的感觉,哪怕他和他的亲爷爷素未谋面。 “那,我们先走了何先生。”唐纳搂着他的背把他往门外带。“姜澜生就麻烦您多照顾照顾。” “何先生人真好啊。”出去后姜澜生不由得赞叹。“谢了鸭总,我有种预感,我这辈子都不会后悔遇到何先生这样的人。” 唐纳看了他一会儿,露出个漫不经心的笑,道:“我有一半看人的本事都是在何先生这里学的。这里是纳德心理,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地方。” 对方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墨镜下的表情却突然一变,偏头道:“别回头,你原路返回,之后我叫司机来接你。”说完毫不犹豫大步走向停车场,保镖始终等在车旁,见状为唐纳拉开车门。 姜澜生有些茫然,原路返回到何先生所在的园子,何先生正坐在窗边看书,见他回来从老花镜上面笑着瞥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手机嗡嗡震动,是唐纳在给他发消息。 鸭鸭:有偷拍。 鸭鸭:说不定明天你就能在微博上看到我养鸭的热搜。 姜:?? 鸭鸭:三十分钟后你自己走出来,马路对面有奥迪,它会送你回乔乔那里。 姜澜生仔细思索刚刚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哦,他想起来了,唐纳带他出来的时候是搂着他的背出来的,和乔瑾瑜这种没名气又没微博号的小演员不同,影帝的一举一动都在很多人的监视之下。影帝必须百分之百注意自己的言行,百分之百的做个教科书般的好人,不然就总会有无法在现实满足高人一等的心理的人在网上站在道德制高点批判他们假想的完美的人。姜澜生这边在胡思乱想,那边灵感突发,心说虽然本科没有毕业论文,但是研究生有,不如研究生毕业论文就写这个,刚好还有现成的范本…… ☆、第 86 章 从此姜澜生就过上了私人医院到纳德心理两点一线的生活。 他只是个实习生,没证,年底又要考研,按理来说本科的毕业实习都学不到什么东西,而且严格意义上讲他应该上交三甲医院的实习表,却没想到把这些跟唐纳说完后,对方却告诉他纳德心理只是他手下三甲医院的分支之一,实习表的填写无任何问题,让他放心跟何先生学,比死板的看教科书能学到的东西要多得多。 为了让患者放松,何先生几乎从不穿白大衣,只有姜澜生自己穿着白大衣在园子里乱逛,来纳德心理的老板与明星比他想象的要更多,都是预约制,聊天的时候当然是一对一,何先生对着患者。为了患者的隐私他无法旁听,不过患者往往会提前一些时间来纳德心理,这时候何先生会让患者在外面稍等,让姜澜生在外面陪聊。他便不得不动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陪正在等候的人聊天,有的时候患者进去和何先生喝茶,何先生还会让他到院子里找司机找保镖聊天,都是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都是没话找话,偶尔何先生会教他点聊天的小技巧,聊着聊着他还真能套出点有意思的内容,每次何先生都会让他总结,把对方的特点写在本子上,根据对方的行为习惯推测成因,是先天还是后天,以及思维模式与家庭生活的逻辑关系。这次聊完把特点与推论都写上,下次再验证自己的推论,虽然一开始对少错多,不过渐渐地他也摸出一份规律,回私人医院的时候会给乔瑾瑜讲,乔瑾瑜的共情能力比他强得多,根据寥寥几句特点就能惟妙惟肖地模仿出患者或者患者司机当时的表现。 乔瑾瑜的身体每天都在逐渐变得更好,整个上半身的自主活动能力都在逐步恢复,也终于不再需要尿管维持正常的生理排泄,外面春暖花开,姜澜生每天都给乔瑾瑜抱进轮椅里,腿上垫着毯子,推进院子晒晒夕阳。这几天乔瑾瑜还新开发出自己的一项技巧,那就是吹口哨,只要吹出特殊的声音就能吸引麻雀。虽然没办法控制鸟儿落在手上,但能让这些小东西停到附近唧唧叫,于是姜澜生特意买了点小米,推出来的时候给小东西们喂点晚饭吃。 虽然开学之后陈赫门还有要上的课,不过陈赫门没住校,依旧住在他家里,一周就那么几节课,去学校上完课就走,似乎还在忙碌着什么,姜澜生没问,陈赫门在此期间又问他要了一笔钱,不过这笔钱是乔瑾瑜给的,名义上是答谢对方的救命之恩,之后陈赫门再没收过他给对方转的生活费,和老陈的对话框里也只剩老陈给他一笔一笔的转钱,把在他这里暂住的这几个月的生活费陆陆续续地还到他手上。陈赫门什么都没说,他也没问,每月按时给陈赫门转钱,陈赫门不收,等第二天钱回到他手里。 他卡在下班后踏进病房的瞬间收到陈赫门转账的退款。 “哎宝贝儿,老陈这个月也没收钱,我怀疑他有钱生钱的——” 姜澜生推门而入,后半句卡在喉咙里,有陌生人坐在乔瑾瑜床边椅子上。不对,不是陌生人,他见过这个男人。 姜澜生:“……宋导。” 宋导穿着件皮衣,在暖和的室内热得满头汗,不过没脱外套,看起来已经来了有段时间。见到他进门,宋导对他点点头:“小姜。挺好。” 这回他明白了,‘挺好’是对方的口头禅。 “小乔也被你照顾得挺好,都挺好。”宋导笑呵呵的站起身。“那我就先走了,恢复以后记得早点回来,我这边还挺缺人。” 乔瑾瑜似乎起身想送,身体在床上蠕动,最后只把上半身从靠坐的状态挪成坐直的状态,姜澜生忙一个箭步冲上前,生怕乔瑾瑜摔到地上,扶住对方的身体,摸摸背,让对方别动,他去给对方推轮椅。 宋导站在内间门口看他俩的互动,表情如常:“不用不用,你别动,你休息。”不过还是直到他把轮椅摆好,把乔瑾瑜从床上公主抱起来才出门,末了还摆摆手。 姜澜生忙道:“您等等,我们送您。” 宋导没接话,匆匆忙忙离开病房,姜澜生莫名其妙,把乔瑾瑜的毯子盖在对方腿上,推着对方出门,室外温度已经不那么冷了,不过北风吹着多少有点凉,宋导的车已经发动,正在开向门口,见他们两个出来宋导落下车窗,对他们俩摆摆手,脸上的笑容莫名欣慰。 “宋导,谢谢你。” 乔瑾瑜声音洪亮,不过并不是用嗓子喊出来的,而用演话剧的发声技巧。姜澜生胡思乱想,顺手摸摸对方的胸口,希望对方不要因为这几句话伤到还没彻底痊愈的肋骨。 “宋导居然会在今天过来。” 在姜澜生脑海里已经默认宋导不会来看望乔瑾瑜,毕竟抢救的时候没来,转医院回本市的时候没来,开始康复的时候也没来,名义上宋导是乔瑾瑜的干爹,合同上宋导是乔瑾瑜的老板,实际上这次乔瑾瑜被人下药是某个人挑衅宋导的手笔,但是宋导就像人间蒸发了般始终没有出现。 乔瑾瑜向后倒,头枕在他腰上,道:“他之前不来,是为了让我好好休息。” 姜澜生明白对方的意思。像乔瑾瑜这样的人,无论见谁都是在演戏,饰演出根本不存在的完美人偶,只有放任对方独处对方才会觉得轻松。宋导在对方的人生中是里程碑一样的存在,让对方从欧阳瑜蜕变成乔瑾瑜,宋导不来反而能够让乔瑾瑜不需要演戏,也不需要神经紧绷。 “走吧,回房间。”姜澜生低头亲亲乔瑾瑜的发旋。“头发有点长了,我给你剪剪头发怎么样?” 乔瑾瑜偏头,认真思考,然后点点头。 明明只需要一个电话就能搞定,姜澜生的手机里甚至存着托尼老师的好友,每天看对方在朋友圈发自拍和日常,配合着小齐的文艺范自拍,两个人交相呼应相得益彰,他却还是没叫托尼老师过来,而是打房间电话问医院要来剪发的全套工具,比划着对方的脑袋跃跃欲试。 说是长其实也没长太多,姜澜生手指捉住对方的柔软发丝把玩,一颗心脏也软得一塌糊涂。 “我剪了啊?我可真剪了。”姜澜生警告道。“可没有后悔的余地了啊。” “剪,没关系。”男人笑答。 头可断血可流发型不能乱,现在面前的男人却是任自己随便摆弄的状态,说笑归说笑,姜澜生剪得很认真,每一缕发丝都只剪短一点,这样就算真的剪毁了还能找托尼老师补救,乔瑾瑜也没表现出任何不耐烦的样子,乖巧地坐在轮椅里任他折腾。 手机突然震动,姜澜生侧过身示意乔瑾瑜从他的口袋里掏手机,对方的手指依旧有些无力,掏的速度很慢,手机也算重物,不过比起康复训练要简单得多,他看了眼屏幕,是陈赫门的电话。 “接。”他努努嘴示意开免提,手上继续给对方剪头发。 “生哥,我老陈。” 姜澜生:“诶,陈公公。” 陈赫门:“……抱歉啊兄弟,这阵子我忙着处理我爸的烂摊子,都没怎么联系你。” 姜澜生:“抱歉啊兄弟,这阵子我有了媳妇忘了娘,都没怎么回家陪你。” 陈赫门咯咯笑,声音听起来像是正躺在床上,闻言翻了个身,道:“时间真快,我们都认识快四年了,还有两个多月我就毕业了。之前总听人说‘要是不努力只能回家继承家业了’,我就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件事居然能轮到我头上。” 姜澜生手上不停,叼着木梳调侃:“哥哥,苟富贵莫相忘,弟弟还在嗷嗷待哺呢。” 陈赫门:“不忘,等哥哥熬过这段时间,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跟哥哥提,哥哥都能满足你。弟妹想要人气ip的主角吗?送你一个当今年的生日礼?” 姜澜生:“不愧是我们陈哥,陈哥出手天下我有,不过你嫂子有自己的想法,不如你把人气ip主角的位置让给我,看看我演完以后坟头草能长到几米长?” 陈赫门笑得锤床,笑着笑着叹了口气,姜澜生也在认真审视乔瑾瑜两边头发的长短,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生哥,你知道吗?我见到她了,情人节的时候。” 是那个和陈赫门网恋的姑娘,陈赫门连姑娘的全脸照都没一张也敢去和那姑娘见面,面基后姜澜生问过情况,陈赫门没说,他也就没再问,等对方主动开口讲,一直等到今天。 陈赫门:“网恋见面在我的理解里就是千里送炮,礼轻情意重,但是生哥你懂吗,在看到她的瞬间,我一点破处的念头都没有了,虽然她不是很好看,比外围差得远,但她身上那股子书卷气、那种温柔的感觉,和我梦里的样子一模一样,我只想跟她过一辈子,我想娶她,你有过这种感觉吗?嗝,你别回答,我不想吃狗粮,汪汪。” 姜澜生:“……” 乔瑾瑜:“……” 陈赫门:“我真的没跟他们任何人说过我现实的生活情况,但她就是能推测出我家里最近可能不太好,叫我过去其实是为了借我钱,只有几千,还不够我以前出去吃顿饭,但那却是她做兼职一点一点攒下来的全部积蓄。我这辈子没这么感动过,你看,生哥,你帮我我心安理得,因为我知道咱俩是一辈子的兄弟,你以后有什么事我肯定会第一个冲上去,她不一样,你说我能拿什么回报她呢?” 姜澜生:“拿钱,拿感情。” 陈赫门苦笑:“我家现在已经能逐步周转回来了,啊对,我给你打这个电话就是告诉你我明天就搬出去了,临走之前我会叫保洁给你收拾干净,谢谢你的生活费。我现在已经不缺钱了,刚才我把钱都还给了她,也把我家的事情跟她摊了牌,然后她告诉我她配不上我,希望不要再联系了。” 头发剪得差不多了,或者说跟剪之前没什么太大区别,姜澜生放下剪子,把围布小心翼翼地拆下来。 “那倒合理,毕竟我和你嫂子也有很大贫富差距,感觉到配不上也很正常。” 乔瑾瑜侧头看了他一眼。 陈赫门:“可你不还是和你媳妇在一起了吗?” 姜澜生对着镜子两只手梳理乔瑾瑜的头发,顺毛的乔瑾瑜看起来相当乖巧。 “那倒是。毕竟我只要想到他以后会和其他人在一起,会和其他人结婚,亲密接触,我就嫉妒得要发疯,什么贫富差距也顾不得了,我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爱他,这是我最大的筹码。” 陈赫门:“汪。” 姜澜生笑道:“那谁不是说过这么句话吗,任何事情到最后都会有个好结局,如果没有,那就还没到最后,陈少爷加油,陈少爷可以的,陈少爷明天会更好。” 陈赫门无奈地叹了口气:“行,借你吉言,毕业典礼我应该不会去,明天我搬走以后房卡快递给你。” ☆、第 87 章 也许是睡得早的原因,那天姜澜生醒来的也特别早,天还是黑的,屋子里一片朦朦胧胧。乔瑾瑜就睡在他身边,呼吸均匀,他盯着对方的长睫毛看了半天却依旧毫无睡意,只得动作很轻的摸到床边手机看时间,凌晨四点出头。 还有半小时太阳就会升起,纳德心理虽然有时候要加班,但是通常是双休日,今天又是周六,姜澜生不打算再睡,喝口水靠在床头准备在房间内欣赏日出。 房屋坐北朝南,想要看到东边的太阳需要头贴着窗,乔瑾瑜似乎被他吵醒了,蹭进他怀里咕哝了句什么。姜澜生立刻停下所有动作,好在对方没醒,只是把头往他的怀里钻了钻,还在睡着。 天渐渐转明,乔瑾瑜的睡颜也逐渐变得清晰,对方本来就长得好看,又挂着恋人buff,他越看越喜欢,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冲动。对方骨折的部分已经完全进入康复训练阶段,但是因为神经问题双腿依旧很难自主活动,也就导致有很多姿势暂时不能用,好在感觉还在,生理上没留下什么异常,他在朝阳中用自己的办法把乔瑾瑜弄醒。天亮了,又是崭新的一天,他的汗水滴在对方的睡衣上,早上的身体最容易被点燃,乔瑾瑜睡得迷迷糊糊却欲拒还迎。 他是我的。他不会拒绝我的任何要求。他说他想爱我。 等折腾完已经天光大明,姜澜生满足地下床,把洗浴用的轮椅搬到床边,又把乔瑾瑜抱进轮椅里推进浴室。 因为折腾的时间太早,于是那天晚上睡的也比较早,姜澜生再次在半夜醒过来的时候有点啼笑皆非,不过这次并不是因为睡饱了才醒过来,而是因为乔瑾瑜正在做噩梦,眉头紧锁,额头都是汗,肢体轻微抽搐。 “醒一醒,宝贝。”姜澜生拍拍乔瑾瑜的背。“好了,没事了,姜总在你身边呢。” 叫醒一个没什么安全感的人非常简单,对方会自己在短时间内调整为清醒的状态,他把对方搂进怀里,用自己的袖子擦掉对方额头的汗,上下安抚对方的背部。 “没事的,是个噩梦而已,你在姜总怀里,没有人能伤害得到你,你现在很安全。” 乔瑾瑜难得主动的把他死死抱在怀里,小声道:“……姜总?” “嗯,在呢。” 被箍紧的力道逐渐放松,他们都处在谁也看不清谁的黑夜里,这里无比安全。乔瑾瑜潮湿的掌心摸他的脸,摸他的身上,和他十指相扣。对方难得有情绪这么外露的时候。 姜澜生:“怎么了?好点没有?” 乔瑾瑜长长的叹息,轻声说:“澜生,我们回家,好不好?” 确实住的有点久,姜澜生脑海中一瞬间闪过种种诸如‘康复训练怎么办’‘日常身体检查怎么办’之类的问题,不过想想听唐纳助理念年度理财报告时的数字他瞬间释然。 “好。”他答。“是我现在就下去办出院手续还是等明天早上再办?听你的。” “我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不想。” 乔瑾瑜有些任性的把头继续往他的怀里钻。要么是现在,要么是等明天天亮,他感觉到对方细微的情绪波动,想等几分钟再问,几分钟后他却听到对方平稳的呼吸声,对方也没有要放开他的意思,姜澜生无奈又宠溺的笑笑,就着这个不太舒服的姿势陷入浅眠。 第二天一早姜澜生便去办好出院,驱车带乔瑾瑜回家,这边还没出医院大门,那边立刻收到来自唐纳的消息,说已经预定好康复训练课,问姜澜生是打算送乔瑾瑜回别墅住还是带到自己家住。自己家的大小显然不太够用,乔瑾瑜最好是住别墅那边,正好康复师可以住客房,结果唐纳说已经叫人收拾好联排别墅另外那边那栋,康复师们完全可以住隔壁。 姜澜生嘴角抽搐,对于有钱人的仇恨值再次加一。 “最近感觉怎么样?”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姜澜生正在书房里坐着看书,何先生拎着鸟笼从外面进来,把鸟笼放在桌子上,颜色漂亮的鸟儿抖抖翅膀盯着他看,一双黑眼睛里充满好奇。 “先生。”姜澜生立刻站起身。“最近确实学到不少东西,这是鹦鹉?你好?” 鹦鹉啾了声。 何先生笑呵呵道:“它叫小唐,是唐纳几年前送过来的虎皮鹦鹉,我未来几天要出差,所以得麻烦你帮我照顾小唐,可以吗?” “哎求之不得。”姜澜生围着笼子转圈,小唐也一跳一跳始终与他面对面。“它好可爱啊,我这就去网上搜搜虎皮鹦鹉怎么养。” “不用搜,会有人打扫和喂食,只需要你每天陪他玩玩就可以,小朋友不喜欢被关在笼子里,他自己知道家,不会乱跑,你跟我来。” 出去的路上笼子归他提,小唐似乎有点傻,随着笼子的摇晃很享受的摇头摆尾。纳德心理被修得九曲十八弯,虽然已经在这里工作有几个月的时间,但实际上去过的房间相当有限,他以前倒是听到过鸟鸣,不过还以为是外面的野麻雀,从来没想过后院别有洞天。小唐有属于自己的屋子,被打扫得很干净,墙边立着鸟舍,姜澜生这边刚把笼子提起来,小唐已经很聪明的自己打开鸟笼飞出来,扑棱棱落到鸟舍顶端啾啾叫。 何先生抬手,小唐很主动地落到何先生的手指上。 “它很亲人,也不会乱跑,这一片都是它的活动范围,玩累了会乖乖回笼子里睡觉,你没事的时候就过来陪陪它,我就不额外叮嘱你了,你是好孩子,我相信你能和它相处得很好。” “好,先生,您什么时候出差,我送您?” 何先生笑着摇头:“不必,我现在就走,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这几天没有预约,有突发事情无法处理就去叫贺老师,他会协助你处理,你先陪它玩吧。” 贺老师是同在纳德心理工作的另一位心理医生,比较偏学术派,他每次在办公室见到对方不是在写论文就是在改论文,办公室里半个书柜都由这位贺老师填满,见他不复习会让他帮忙挑错字挑病句,每次都看得他头昏脑涨才放过他。 姜澜生对小唐勾勾手指,小唐挪动屁股敏捷地飞到他摸不到的地方。他想了想,摸出手机,开始对小唐说话。 “救命啊,救命啊,我被变成鸟了,我被变成鸟了。” 和陈赫门家的那只不同,小唐对他的话没什么反应,歪头看他,小眼睛里闪烁着关爱智障的光辉。 “……你真的会说话?” 逗鸟的时候鸟不理他,要出门的时候小唐反而会扑棱扑棱翅膀落到他肩膀上不让他走,一边啾一边叼他白大衣口袋里的笔帽,反复足足两个小时才终于玩累,大叫着‘我累啦我累啦’回鸟舍里睡觉,姜澜生身心俱疲,和前来打扫鸟舍的人礼貌点头后回前面办公室收拾收拾走人,回家和乔瑾瑜说的时候乔瑾瑜忍着笑从他头发里拽出根柔软的鹦鹉毛。 “它一定很喜欢你。”乔瑾瑜最后这样说,而他正满头黑线的找换洗衣物去浴室洗澡。 似乎是因为记住了他的声音,等何先生出差回来,再继续接待患者的时候小唐偶尔会从它的屋子里溜出来,赶在他和司机喝茶闲聊的时候飞进房间落在他头顶,或者落在桌上尝尝他的茶水,扑棱得遍地都是脏东西。不过这是件好事,从对方对待鸟类的态度也能判断出对方的性格,他毕竟没有心理咨询师的证,没有给这些人进行心理干预的能力,不过非行医非获利性质的闲聊总不违法,小唐也给他提供不少不让聊天冷场的话题,在意识到姜澜生不会伤害它后小唐更加变本加厉,甚至会扒开领口钻进他衣服里,他莫名有种自己被一只鸟凌辱了的错觉,真是什么样的人送什么样的鸟,我呸。 乔瑾瑜:想吃便宜泡芙。 乔瑾瑜的暴食症再也没出现过,不过像这样主动提出想要吃某种东西的频率相当低,为了能把对方养胖姜澜生正在竭尽全力,他买了足足半斤刚烤好的泡芙带回别墅楼,还没来得及按指纹开门,门自己就打开了,乔瑾瑜站在门内满脸笑意。 “欢迎回家。” 姜澜生愣住了,他反复眨眼,又跪下摸对方的腿,确认对方在没有任何辅助工具的情况下已经可以独立站立。 “就是要慢慢来,不会摔倒。”乔瑾瑜小声说。“我看时间可能有点来不及,所以让你绕个远路去买泡芙……” 他没说话,用自己的唇把对方剩下的话都堵在嘴巴里,中间勉强分开些许,花三秒钟的时间叼个泡芙,唇对唇的喂对方吃,还不忘让对方靠在自己身体上借力,以免站得太久无法继续支撑身体。这个吻是奶油味的,乔瑾瑜也是奶油味的,乔瑾瑜明明比他还高四厘米,现在似乎比他还要再矮上少许,不过能站起来比什么都强,一切都还有希望。 “真好,宝贝能站起来了,真好,乔总真厉害。”他语无伦次地重复。“太好了,乔总,每天康复训练累不累?还想吃什么好吃的?老公什么都给你买。” 他原地把乔瑾瑜公主抱起来坐进沙发里,成盒的泡芙放在对方肚皮上,他把手伸进对方的衣服里抚摸每一寸依旧有些干瘪的肌肉,却没什么情色意味,只是逐个确认它们的存在,几个月过去,乔瑾瑜的身上已经看不出什么受过伤的痕迹,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努努力,把对方养肥一点,再养肥一点,他得把人弄得健健康康的,好带着对方去见欧阳姐。 “唐老鸭说要明天过来吃晚饭,顺便看看我的情况,他还说想喝你煮的粥。”乔瑾瑜说。“是王医生跟唐老鸭说的,我特意嘱咐他不要提前告诉你,想给你个惊喜。” 是惊喜,真的太惊喜了,如果提前告诉他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提前翘班回家确认乔瑾瑜的情况,虽然在纳德心理泡了一天也说了一天的话,脑袋不知道让小唐啄过几次,身上带着股鸟的味道,他还是不肯把乔瑾瑜放下去,他知道自己应激反应有点严重,他无数次的梦到那个不知名的会场二楼阳台,梦到控制不了自己身体的乔瑾瑜僵硬的从二楼摔下去,醒来的时候心脏砰砰跳,而乔瑾瑜就睡在他身旁。 “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姜澜生掀开泡芙盒的纸盖,又给对方按摩腿部。“真的,这几个月过的是真的又快又慢,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太难了,好在都过去了,连死神都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我相信这世上再没什么东西能把我们两个分开。” “那就不分。”乔瑾瑜轻声答。 ☆、第 88 章 六月二十五日那天是周一,没有预约,只有个小歌手找姜澜生聊天。小歌手叫柯柯,选秀出道,拥有一把好嗓子,声音相当性感迷人,然而在歌手圈捞到第一桶金后却因为抑郁症不得不暂时隐退,粉丝粘性很大,直到今天依旧不离不弃,虽然离不开公司运作的结果,不过公司还是希望他的精神能稳定下来,及时复出出专辑。 这位柯柯是个拥有强大运气的奇人,从小到大所有考试一律卡着底线擦边过,玩抽卡游戏必然单抽ur,选秀的时候也是每逢淘汰必上热搜,把跌至谷底的选票一口气拉回来,就算是自杀的时候也是从十二楼跳下去摔在十楼的台子上,全身上下除了擦伤半点都没伤筋动骨,120强行送进去自己走出来,就算点个快餐外卖也能因为种种原因拿到最大份的鸡米花。因为家里也有点小钱,被送到纳德心理疗养,来的路上柯柯顺手买了张彩票,结果开奖的时候中的奖刚好够纳德心理的昂贵花销。 这位来纳德心理的时间比姜澜生早一天,在纳德心理住了快四个月,姜澜生总觉得柯柯的心理非常健康,不符合他手里这本考研书籍上任意一条心理疾病的诊断标准,他怀疑柯柯来这里纯粹是为了休假,弥补之前被通告疯狂压榨后脆弱心灵上的创伤。 “嗨。”柯柯戴着鸭舌帽走进他的办公室。 他和柯柯聊天的次数不多,之前的几次谈话他摸出对方不喜欢任何运气类型的游戏,比起唱歌更希望能当个配音演员,可惜家里就是不同意。 “哟。”姜澜生头也不抬。“等会儿啊,我把这章看完。” “你看你的,小唐,过来。”柯柯对小唐招手,小唐却把头埋在翅膀里。 这也是姜澜生摸出来的规律,对待柯柯这样的人不能太生疏太客气,不要像对方身边的人那样恭维对方拉出距离感,有必要的话可以让对方等待,这样会满足对方‘像个普通人’的愿望。 把一个专业从头自学到尾比他想象的简单,但对于一个纯粹的理科脑而言看文字又很头疼,他好不容易撑着困意把眼前这段理解,这才把书一推,食指刮了刮小唐胸口的绒毛。 “你怎么还在,我以为你早就走了呢。”姜澜生打了个哈欠。“我看你也不宅啊,不想跟朋友们出去浪吗?” 柯柯也想摸小唐,小唐却退了半步,啾地叼了口对方的手指,柯柯边吸气边搓着手指道:“烦,不想工作,没有挑战性。” 姜澜生:“想想那些听着你的歌入睡的歌迷,他们都等了你足足四个月,总不能让人家白等。” 柯柯也打了个哈欠:“行吧,那我问你要句吉利话,你就说,柯柯下一张专辑必大卖。” 姜澜生冷漠脸:“柯柯下一张专辑必大卖。” “行。”柯柯被他不情不愿的表情逗乐了,从口袋里摸出什么东西扔给他。“这个给你,我去办出院。不用你啦,我自己跑一趟。” 姜澜生把那东西翻过来看,是张没拆封的签名专辑,虽然专辑遍地都是,但是带亲笔签名的少,姜澜生冲着对方的背影一扬专辑:“大卖!这回是真心实意的!等你火了我就把它高价卖二手!” 迈步出门的柯柯对身后比了个中指。 虽然纳德心理看上去像个生态园区,毕竟实际上是个心理医院,要离开这里也要办出院手续,以往办入院出院都是姜澜生带着患者的助理去办,这回难得不需要他跟着,他把书拉回来继续总结笔记,任凭小唐在他头上一跳一跳。 今天是姜澜生的生日,虽然没几个人知道,不过乔瑾瑜看起来确实要有什么动作,他装作一无所知的上班,内心里却期待着乔瑾瑜能给他什么惊喜。从上次摊完牌后乔瑾瑜就活得越来越有人气儿,虽然很多行为看着像偶像剧里的剧情,不过毕竟艺术来源于生活,他觉得这是件好事,就没阻拦。柯柯办出院果然是今天的最后一项任务,他好说歹说把小唐劝回窝里准时下班,并给乔瑾瑜发消息。 姜:下班啦,半小时后到家。 乔瑾瑜:路上注意安全。 很好,一切正常,他所担心的满院子彩带气球没有发生,这是好事,乔瑾瑜也没有等在门口给他开门,他刷指纹进门,虽然空气中洋溢着淡淡的奶油味,不过客厅里空荡荡的一片。手机振动,是乔瑾瑜叫他去书房。 书房在二楼,平时除了保洁阿姨没人会进去,宋导的父亲早在搬到热闹市区的时候就已经分门别类带走了书房里所有的书,那间房现在只剩下书柜和书桌,他推门而入,除了乔瑾瑜他还看到个戴金丝边眼镜衣着干练的陌生人。 “您好。”陌生人礼貌起身。“我姓于,是琅市万律事务所的律师。” “姜澜生。您好。” 于律师看向乔瑾瑜道:“请问可以开始了吗?” 乔瑾瑜点头。 姜澜生一脸懵,完全没搞懂发生了什么事,他大学专业是临床不是法学,莫名其妙的就被对方示意坐在桌前看桌上的A4纸,无数专业术语蹭蹭蹭的蹦出来绕着他跳舞,他有些茫然地看了眼乔瑾瑜,那个男人坐在轮椅里温和的对他微笑。姜澜生听了半天终于听出点门道,这几张纸都围绕着乔瑾瑜的财产和他的名字转,多半是—— “乔瑾瑜的遗嘱?”姜澜生打断于律师的话。“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我现在还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您的意思是,这是乔瑾瑜的遗嘱,他指定我为他遗产的继承人,并为此进行公证是吗?” 于律师推推眼镜,点头:“准确的来说叫遗赠,因为——不好意思——您与乔先生在法律上不存在遗产继承关系,所以乔先生在遗嘱中将遗产全部遗赠给您。这是单方面的行为,乔先生判断由我向您进行解释说明可信度会更高一些。” 姜澜生愣住,他茫然地看着桌子对面那个早上还睡在他身边的男人,那个男人的微笑一如既往。 “另外一份需要麻烦您签字,在这里,是乔先生投保的意外险,受益人是您,之间的利弊我已经给乔先生全部阐述说明,在这里签字。” 乔瑾瑜颤颤巍巍地从轮椅里站起来,用戴着戒指的那只手把笔塞进他的手里,上半身拄着桌子,开口:“签字,然后我们慢慢说。” 他依旧处于茫然的状态,低下头,下意识地在指定位置签字,于律师将全套材料收进公文包,礼貌点头后离开书房,姜澜生还保持着握笔的姿势,精神恍惚。 “生日快乐。”乔瑾瑜慢吞吞地坐到他身边。“于律师承诺,遗嘱会在一个月内生效,等生效后会把需要我留存的部分寄过来。” 他用戴着同款戒指的手攥住对方的手指,十指相扣。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小声道。声音里带着颤音。“你知不知道这种行为意味着什么。” 乔瑾瑜眨眨眼。 “宝贝儿,求婚要有玫瑰花,要有戒指。”姜澜生克制不住地把乔瑾瑜搂过来额头抵着额头,视野是模糊的,空出来的那只手不停地摩挲对方的后脑。“你呢?你求婚居然拿保险和遗嘱,嗯?” 乔瑾瑜呃了声,犹豫半天,说:“有蛋糕行么?宋姨亲手做的,烤了一下午呢。” 他用自己的嘴巴堵住对方柔软的唇。 今天剩下的几个小时他都飘在云彩上,乔瑾瑜虽然每天接受康复训练,不过神经系统还是很差,就连在家下楼也要中间休息半晌,他拍拍自己的背示意对方上来,把终于不是轻得只剩一把骨头的乔瑾瑜背到楼下餐厅,餐桌上摆着个只雕花没写字的水果蛋糕,旁边放着裱花笔,乔瑾瑜拿着笔要写字,姜澜生的澜字有点复杂,刚写出来的时候还能看出是个澜字,十几秒后就变成一团巧克力酱,于是最后顶层水果上的字是姜■生生日快乐,不过这完全不影响他晕乎乎的好心情,缠着乔瑾瑜一秒钟都不想分开。 这种情况直到晚上还在继续,直到深夜,呃,也在继续,快凌晨一点两个人才收拾干净,正准备睡觉的时候手机响起,他晚上一般会关静音,只有少数人有白名单,打电话过来的人显然是少数人的其中一个。 “老陈。你躺着,我出去接。”姜澜生拍拍对方的腰,下床去阳台接电话,顺手把门关上。 电话刚通就被对面的音乐声震得耳朵疼,他听到个明显属于陈赫门的酒嗝声。 “春宵苦短啊老陈,怎么了大半夜的。” “对不起……对不起生哥,生日快乐,我现在才想起今天是你生日,我给忘了,我他妈就是个混蛋。”陈赫门的声音带着哭腔。“你等一下。” 好像是喝多了。姜澜生哭笑不得,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为自己的睡眠时间点蜡,准备换衣服下楼开车把明显喝多了的陈赫门捞回来。 陈赫门:“操,时间过了,我没来得及,我没赶上,我错过了你的一整年呜呜呜……” 姜澜生推开拉门,看向乔瑾瑜指指自己手里的手机,然后边找裤子边说:“来,还记得怎么定位吗?不记得就把手机给别人,让别人帮你把定位发给我,我现在去接你。” “不用来,我在家呢,生哥,我谢谢你,也就你还想着我,嗝。”陈赫门又打了个酒嗝。“你不懂,你不知道,生哥,我订婚了。” “……啊。” “我就是个王八蛋,我答应过你让你做我的伴郎,我食言了,对不起,生哥,我对不起你!” 看来是真的没少喝,乔瑾瑜抱着被子坐起来,看起来也不怎么困了,有些担忧的看着他。姜澜生索性开免提,把手机递给乔瑾瑜拿着,把刚穿的睡裤脱了。 “没事,你对不起我的事多了,不差这一个,生哥原谅你。” 陈赫门呜呜的哭:“别说伴郎了,我连婚礼都不能请你去,我也不知道我的人生怎么就成了这样呢?你说我会不会成为逼乎上那种只在车里抽烟的那十分钟才感觉到快乐的人啊?” 姜澜生自己也有点心虚,关于生日他把自己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乔瑾瑜身上,不但忘了陈赫门还忘了苏越,提前几天就跟苏越说生日那天不用回来陪他,自己抱着老婆每天都很快乐。至于伴郎这种事情也就只是学生时代的玩笑话,他完全没当真,只是没想到陈赫门居然会这么快订婚,话里话外新娘都不是那个对方前阵子说过的‘和梦里一模一样’的人。 姜澜生安慰道:“不会的,陈少爷天下无敌,怎么会被生活这点小事打倒。” “很大。”陈赫门用力的抽鼻子。“我家之前不是要破产了吗?是我未婚妻家给我家垫上的这笔钱。现在资金已经重新运转起来,想拿出这笔钱还给我未婚妻家很容易,但是悔婚很难。我们两个看着可光鲜了呢,青梅竹马家境相当,只要我们两个联姻,我们两家都会越做越大,太好了!我可太开心了!哈哈哈哈哈!!” 他见过陈赫门搞怪,见过陈赫门耍帅,甚至陈赫门在寝室床上打完飞机下床洗杯他都见过,唯独没见过那个人这么声嘶力竭的哭,一边哭一边哈哈大笑,那边很快传来别的男人的声音,有人试图从陈赫门手里拿走手机,陈赫门却说什么都不松手。 “这是我生哥!你不能抢我生哥!” 那边传来争执的声音,分不清是谁赢了,他只听到男孩子大声嚎哭:“管叔,我明天就得醒了,我今天就不能再做会儿梦吗!!我会对她好,我会负责,就今天这一会儿,不行吗??” 音乐声突兀消失,现在姜澜生对鹦鹉的声音很敏感,他听到管叔带着鹦鹉离开的声音,陈赫门现在确实在家里而不是在外面鬼混。管叔是陈家的管家,虽然他只和那位叔叔见过一次,但他就是明白管叔的意思,关音乐又带走鹦鹉,管叔希望他能帮着把陈赫门哄睡。 他还想再问问那位网恋的妹妹怎么办,不过现在不是问这个问题的好时机,好在陈赫门也确实闹累了,酒劲上来蒙头就睡,他听着陈赫门的鼾声,无奈地与乔瑾瑜对视,然后调小声音,把手机放在稍远的地方充电,也没挂电话,上床睡觉。 ☆、第 89 章 姜澜生没想到从那个电话之后,陈赫门就真的和他生疏了起来。 不是主动意义上的生疏,陈赫门每天忙得要命,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应酬,再也不是之前那个闲得无聊给他转发上百条公众号消息和表情包的闲杂人等。后来还是在唐纳给他转发的金融新闻上看到陈赫门与那位所谓的青梅竹马成婚的消息,两个人在爱尔兰举行了盛大的典礼,照片里郎才女貌般配无比,陈赫门也不再是那个缩在电竞椅里打游戏的宅男,摇身一变成为交口称赞的贵公子,就好像他认识的那个老陈只是他一个人的幻觉,这个刊登在金融公众号上的陈少爷才是真正的陈赫门。 他有种奇妙的被命运推着走的感觉,无数人在无数个分岔口走向无数个不同的方向,好在乔瑾瑜始终走在他身边。陈赫门结婚隔天姜澜生收到了来自陈赫门的照片,不是婚纱照也不是婚礼照,而是一张机票。 陈赫门:结婚之前我给她寄了机票,她没来,给她打钱她也给我退回来了。 陈赫门:我觉得我挺不是个东西的。 姜澜生不知道怎么回,也不知道该回什么,陈赫门从小经历的事情就比他多,至少他对于‘家里要破产怎么办’这样的问题就完完全全的束手无策。他办事全靠一腔孤勇,陈赫门的为人处世则要圆滑得多,除了同寝室那两位跟陈赫门不太对付之外,没有人不夸奖陈少爷平易近人。他也知道陈赫门不是想从他身上要到答案,只是找个发泄的途径随口吐槽几句,日子还是要照样过,这也加剧了他的难过,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的时候,他还能给对方什么。 乔瑾瑜恢复成宅男同等身体素质的时候天气已经十分炎热,唐纳晚上过来喝姜澜生煮的粥,顺便带来两个好消息,一个是童华工作室的法人,也就是那位要搞宋导结果给乔瑾瑜下了药的幕后指使人因偷税漏税被抓进去等待法院的审判,一个是唐纳拿来个本子问乔瑾瑜要不要参演。 “我带资进组,往剧里塞配角很奇怪么?”唐纳挑眉。“更何况我带的还是个演技没问题,事儿也少的演员。乔乔同意我就让助理和宋导对接。是个小角色,给乔乔找找感觉,这个角色大部分时间都在坐轮椅,只有回忆的部分需要站起来,我可以要求导演把这部分放到后面拍,你还有时间继续做康复。” 乔瑾瑜低头看剧本,影帝毫无架子的自己去锅里再盛碗粥。 唐纳:“为了吃你这顿我特意饿了三天。” 姜澜生:“没出息。”然后被唐纳瞪了一眼。 因为被唐纳霸占了属于自己的这份晚餐,姜澜生只能啃家里屯的面包度日,伸着脖子看乔瑾瑜手里的剧本。乔瑾瑜这阵子接的戏相对而言都很相似,都是那种疯批角色,他不太懂这么演下去会不会让乔瑾瑜的戏路固定,不过现在还能有戏演就是好事,这次养病的时间有点过久,要是没有宋导也没有唐纳,乔瑾瑜极有可能从此以后无戏可拍。 “感觉怎么样?”姜澜生问。乔瑾瑜便把剧本分他一半。 是由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双男主,两位主角隶属某个特殊部门,专门负责一些重大疑难案件,一位直觉特别准,另一位推理能力非常强,两个人彼此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互相试探互相猜忌的同时又不得不合作破案,从此衍生出的一系列故事。唐纳饰演其中直觉准的那位男主,给乔瑾瑜留的则是某个幕后boss,和基层关系相当紧密,平时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积极配合部门工作,然而这位病秧子却是其中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之一,只有在杀人的时候才会性奋,不爱红男绿女只爱尸体。不过电视剧不能这么拍,多少有改编,剧情删掉了性奋的部分,调整为兴奋。 直到平时睡觉前五分钟的时间乔瑾瑜还在看剧本,专心致志废寝忘食,姜澜生主动虚虚跨坐在乔瑾瑜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把乔瑾瑜和剧本隔开。 “你是吃凶手,还是吃尸体,还是吃我?”他调笑道。 平时他和乔瑾瑜有小暗号,只要一边亲吻一边反复揉捏对方的耳朵就是想要的意思,同意就用同样的方式回应,看对方难得这么专注的模样他倒是没打算折腾对方,以免破坏了这点小灵感,只想和对方腻一会儿。乔瑾瑜笑着看着他,想想又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满脸都是冷漠,这冷漠不像是在针对他,而是针对生命。姜澜生被对方盯得呼吸一窒,好在眼前的乔瑾瑜很快变回他熟悉的乔瑾瑜,那种冷硬的气氛才终于消失。 “宝贝儿,你可真厉害。”姜澜生心有余悸的摸摸怀里的脑袋。“连我都被你吓了一跳。”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才是最真实的我呢?”乔瑾瑜的声音低沉,带着奇妙的磁力。“人类拿无用的道德约束自己,用恐怖的刑罚维持秩序,可这些对我而言毫无作用。杀猪的屠夫会因为猪死掉而良心不安么?” 这是这部电视剧的台词,姜澜生记得很清楚,却从来没想过这句话被说出来是什么感觉。现在的乔瑾瑜是教科书般的‘反派’的感觉。 “不行。” 姜澜生:“啊?” 乔瑾瑜向后倒在床上,道:“感觉不对。” “……我觉得挺恐怖的啊。” 乔瑾瑜摇头:“我没能和杀人犯共情,只是用经验念的台词,距离合格还差得远。” 和杀人犯共情。姜澜生皱眉。乔瑾瑜这半年应该没发过病,他不得不思考是不是这份名为演员的工作加剧了对方的病情,但这娱乐圈里人那么多,戏演得好的老戏骨也不在少数,没听说哪个国家的演员们抑郁症患病率百分之百,大部分人都是健康的,他们拥有自己的调节能力,就算一时间陷入抑郁情绪,也能用自己的能力走出来。 别人可以那乔瑾瑜也可以,没必要因为这个换掉自己热爱的工作。 《渊海》这部刑侦剧在九月底开机,乔瑾瑜的戏份不算多,不过依旧要搬到剧组的酒店住,不能像这半年这样无论什么时候他只要刷指纹进门就能看到乔瑾瑜在房间里或站或坐。 “你每天收工以后,无论有多晚有多累,都给我打个视频电话,听到没有?”姜澜生亲力亲为,给乔瑾瑜收拾行李,别人经手他总有点不太放心。“哪怕只有十秒钟也行,让我看你一眼。” “好的妈妈。”乔瑾瑜乖巧答。 这是半年以来乔瑾瑜第一次离开他身边到他的视线之外,姜澜生是真的怕了,对方身体里还有不少钢板,虽然现在看起来能走能跳,不过运动时间稍长就会明显露出疲态,他虽然不了解,但也知道拍戏是个高强度活动,他生怕乔瑾瑜累着或者抻到哪里。 “和谁去哪里了,预计几点回,都要及时跟我报备,必要的时候记得给我发定位,好不好?” “好的妈妈。”乔瑾瑜重复。 “我可没你这么不省心的儿子。”他起身亲亲对方的额头。“好了,到了好孩子睡觉的时间了,明天小齐八点钟过来,可不能迟到,我的大明星眼睛下面也不该有黑眼圈。” 不放心是真的不放心,该放手却还是要放手,明明没有孩子,姜澜生却凭空在二十一岁这年提前感受到了儿行千里母担忧的哀愁,恨不得化身八百个自己一路把乔瑾瑜护送进影视城。 年底就是考研的时间,纳德心理又没什么考研的气氛,这回乔瑾瑜也离开家门搬进剧组,姜澜生独自一人拖着行李箱,在这个大五上半学期已经开学一周的情况下搬回寝室。从大四下到大五上这两个学期都是实习期,学校没课,寝室同层的同年学子多半都不在学校住宿,王哲和张伟倒是都在,按照学校里流传的风气来讲,不考研的医学生基本没什么前途。 不过姜澜生是跨专业考研,复习的材料也和另外那两位不同,张伟看过他的复习材料后有些诧异的瞟他一眼,居然没说什么多余的话,看他的眼神也有些奇怪,他见过这个眼神,却不记得在哪里看过,直到很久以后姜澜生才意识到这是张伟第一次见到陈赫门时的眼神。 《渊海》的夜戏非常多,他手里有乔瑾瑜的行程表,姜澜生自己的作息完全跟着乔瑾瑜走,晚上泡通宵自习室,后半夜趴桌上睡觉,等寝室开门后回寝室睡觉,中午吃完饭再去自习室,这样就能保证乔瑾瑜每天收工找他的时候他都能及时给出回应。 “喏,给你看一眼,自习室里面。” 今天乔瑾瑜看起来精神很好,姜澜生立刻从自习室里出来,隔着玻璃站在门口,把摄像头对准自习室内给乔瑾瑜看。 姜澜生:“我就是有点怀念贺老师了。贺老师还记得么?纳德心理那个一言不合就让我改论文的老师。” “嗯,记得,你之前不是还给我拍过小唐偷喝咖啡的照片来着,我记得那个咖啡杯就是贺老师的。” 姜澜生:“对对对,我以前遇到问题还能问问贺老师,听他骂一顿编教辅的从业人员业务不精,就能把知识点都记下来,现在也不知道坐周围的同学都是哪个专业,我连想找个人讨论都找不到。” 乔瑾瑜:“那要不要把问题积累起来,等什么时候有空去纳德心理,一口气把所有问题都问一遍?” 姜澜生:“知我者乔总也,我也是这么打算的,不过不得不承认还是自习室比较有千军万马走独木桥的那种考研的气氛。” 他把自习室里墙上考研倒计时的牌子指给对方看。 姜澜生:“我这回才真的有点‘我不是一个人’的感觉,你看,眼前的所有人都在努力,你也在努力,我不努力怎么能行呢?” 乔瑾瑜笑着躺在床上,这回也是借唐纳的光,住的依旧是单人间,摄像头里只有对方的半张脸,另半张脸藏在枕头里。 乔瑾瑜:“唐老鸭也在努力,今天有一场两个男主交锋的对手戏,但是柳园,哦,就是另外那个男主的演员,每次在和唐老鸭对视的时候都会无意识地移开目光拒绝对视,这段对手戏拍了整整一天,越拍感觉越差,唐老鸭还没说什么,制片先发脾气了,把柳园骂了个狗血淋头。” 自习室外面也有沙发,姜澜生陷进沙发里问:“发脾气对提高演技有用吗?” 乔瑾瑜:“当然没用,不过唐老鸭毕竟是影帝,和他演对手戏应该会很吃力。” 姜澜生:“那你呢?你和唐纳演对手戏也会吃力么?” 乔瑾瑜:“我觉得还可以,明天有时间我问问摄影助理,看能不能要到我和他的对手戏,录一段给你看。” 第二天他下午学着学着收到乔瑾瑜传过来的文件,不像电视剧成品那样切换好几个视角,全程录的都是两个人的侧脸,乔瑾瑜坐在轮椅里单手撑着下巴,仰着脸漫不经心地与对方对视,唐纳穿着皮质的黑夹克造型干练,站在乔瑾瑜面前,眉眼凌厉。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彼此试探,谁都没在对方手里讨来好处。 姜澜生总觉得其实乔瑾瑜演配角有点亏,对方的演技和外形明明应该去演主角,没必要总是演疯子演傻子演杀人犯。乔瑾瑜缺的只是个爆红的机遇,可惜宋导工作室没人给乔瑾瑜量身定做接下来的发展路线,也没有要捧乔瑾瑜的意思,宋导沉迷于制作艺术品而不是捞快钱,连带乔瑾瑜也只能在这个行业里当个便宜的配角,还好乔瑾瑜没什么太大的野心。 ☆、第 90 章 姜澜生自己给自己制定复习计划,维持着每周去纳德心理请教贺老师和何先生一次的频率,按部就班的把别人学了很多年的知识在短短一年内塞进脑子里。这么说不够准确,刚和乔瑾瑜认识的时候他也读了不少书,而且不是不求甚解的那种,而是字字句句都被认真琢磨,复习进度飞快。日子一天压着一天的过,以至于他也没什么时间去探班,乔瑾瑜杀青的时间比他考研的时间早,索性到他学校附近的酒店开了间长租房,让他每天晚上到外面住。住酒店总比住寝室三个人一起方便得多,更何况晚上还能搂着自家老婆,姜澜生白天就在自习室学习,晚上卡着学校关门的时间出去,就算只有几分钟的路程,乔瑾瑜依旧亲力亲为接他过去,无论他什么时候出门,卡宴永远准时停在门口,只要他打开车门就能见到那个人、嗅到那个人身上的味道。 “我感觉我要被你惯坏了。” 有天姜澜生坐上车后对乔瑾瑜说。“走路就只要五分钟,五分钟你也要接,这么想见我?” 乔瑾瑜诚实点头,道:“毕竟是剧本里常有的剧情,老父亲担心在外的游子,回家要接,出门要送。” 姜澜生:“……” 这是他一整天内唯一清闲自由的时光,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备考上,为数不多的闲暇时光也用来观测乔瑾瑜的精神状况,相当良好很有前途,十二月底考研,二月中旬出结果,三月中旬才复试,按照本校收录研究生的习惯,只要初试能过复试就没什么问题,姜澜生想,自己有必要计划一场旅行,来好好弥补这段时间对于乔瑾瑜的忽视,顺便奖励对方成功战胜抑郁症。 姜澜生中考和高考的时候老爸都因为忙于工作而不在场,只有苏越在门口等他,现在他把时间都还给苏越,让苏越也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然而在考场外依旧有人等他,无论是狂奔出来还是和其他同学挤在一起最后出来,黑色卡宴都永远等在最近的停车场他一出考场就能看得到的地方,他的过去的的确确没有乔瑾瑜的参与,好在他们的未来彼此都会出席。 他开车门坐进车里,把头埋在对方胸口用力吸一大口,让乔瑾瑜的味道充满自己的肺,这才接过对方手里的保温桶。 “我快饿死了,你吃了没有?”姜澜生饿得前胸贴后背,边拆饭盒边流口水。“我是真的很想吃门口那家炒面。当然不是说宋姨做的不好吃的意思,可是没什么添加剂……” “不许吃。”乔瑾瑜很快答。“下午还有考试呢,等明天下午考完我陪你吃。” 之前乔瑾瑜便和他商量过当天午饭和晚饭的事情,乔瑾瑜坚持外面的饭菜可能不干净,为了让他以身心健康的状态完成名为考研的人生大事,乔瑾瑜特意请宋姨给姜澜生在家里做饭,装进保温桶里带过来,一天跑两趟,上午做中饭,下午做晚饭和第二天的早餐,直言不讳是给姜澜生的健康餐。姜澜生不清楚这算不算跟家里出柜,宋导家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知道姜澜生的存在,却完全没有人对他们两个过分亲密的关系表示好奇。 两天一晃而过,一共四门科目,考场里的人越考越少,坐在他前面的兄弟第二天考第一科的时候就已经完全精神崩溃趴在桌上哭,又被巡视的监考老师带走,等最后一科他放下笔,二十人的教室只剩下不到十个。 姜澜生倒是没什么心理压力,收卷后立刻出门,路上有考生大喊有考生尖叫,他却只觉得平静,混在人群里挤上那辆只为等他而停留的车,车上充斥着炒面的味道,左边乔瑾瑜单手拎着炒面无辜地看着他,把那看起来就很油腻的饭盒塞进他手中。 “宝贝儿,你为什么这么可爱啊。”姜澜生笑出声,摸出进考场前摘下来的戒指避开饭盒戴手上。“不怕有人认出你来?” 乔瑾瑜稍加思索,道:“应该没有,负责炒面的叔叔平时应该不怎么看电视剧。” “周围的家长们也没认出你?” 乔瑾瑜诚恳道:“我糊,糊是最好的保护色。” 不管怎么说反正考研考完了,趁着结果还没出,姜澜生立马开始着手准备两个人的旅行,他的要求不高,只希望不要太远,不然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实在是过于折磨人,时差也会影响人的状态,难得乔瑾瑜近期精神状态这么好,他不希望被外来因素打乱。 乔瑾瑜对去哪里都没意见,姜澜生便一手包揽,最后敲定去贝加尔湖小住一段时间,赶在过年之前回来,能不能看到蓝冰随缘。无论考没考上研,三月之后姜澜生都会忙碌起来,这是他名为自由的最后一个假期。也不知道唐纳在哪儿知道的他们申请签证的消息,叫嚣说要当电灯泡,然而国剧盛宴有活动,二月初刚好是彩排时间,唐纳作为出色的投资人加过气影帝必须出席,完全没办法用‘我要旅游’这个理由推掉,只得放下这个念头,给姜澜生发了个蹲地上画圈圈的视频,影帝不愧是影帝,连指甲都是戏。 从X市到伊尔库茨克只需要三个小时的时间,按照国内的习惯,人们通常会在年后才出门旅游,年前则是候鸟归巢的日子,往外出的人少,往里进的人多。 “哎,老婆,你有没有想过一个事情?” 说这句话的时候姜澜生靠在候机室的椅背上看向玻璃窗外的天,他的手插在口袋里,和乔瑾瑜在同一个口袋,两个人挤在相邻的座椅里,手在口袋里十指相扣,他在用食指点点对方的手背。 乔瑾瑜也出神地望着同一片天,闻言扭头看他。 姜澜生:“你有没有想过,眼前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都是假的?别用那个眼神看我,我现在的精神状态很正常,” “想过。我最严重的时候每天都很想确认这一点。”乔瑾瑜轻声答。“不过是你告诉的我,我只需要享受现在,别怕是梦,也别怕醒。现在我已经不会再想那些事情,因为没有意义,还不如多想想明天,想想我们今晚要踩上的国外的土地,多期待你给我讲过的未来的日子。” 姜澜生露出个微笑,也觉得刚刚一闪而逝的想法有些滑稽,大概是考研的后遗症,就算缓了一个月还是没缓过来,还处于那种高压的状态下。 “说来,为了这次旅行,你都没去拆钢板。”他换了个话题。“等过完年我们去拆吧,趁着年轻恢复得快,不然每次过海关都得被迫提交医院的证明。” “听你的。” “前两天苏师兄也给我发消息,他和欧阳姐打算先住到一起,然后挑个黄道吉日去领证,婚礼延后再办,老爸实验室的研究只差一点就能拿个什么什么成果,我也没听懂,不过大意似乎是今年老爸能回家过年不需要值班,所以今年过年的时候……”姜澜生深吸气,难得在面对乔瑾瑜的时候感觉出那么点儿紧张的情绪。“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家?苏师兄欧阳姐,我们两个,还有我爸,我们五个一起过个年?” 乔瑾瑜的表情管理出现了裂痕。 “我还没跟他们说,只是个突如其来的想法。”他忙补充道。“如果你愿意我再去问他们,如果不愿意的话就算了,只想两个人过年的话也行,我会陪着你。” 乔瑾瑜若有所思道:“我不会毁了你们的年么?” 姜澜生摇头:“苏师兄是她男朋友,我爸是她师父,你是她弟弟,我是她科室里最好奴役的助手,在场的都是欧阳姐最重要的人,更何况……宝贝,无论你怎么变,过去的你是你,现在的你也是你,我不知道亲姐弟之间会有什么特别的血缘感应,说不定她不认同的只是那个不认同自己的你。她别扭了那么长时间,也该承认了,就算你们两个没办法回到小时候的亲密,至少不应该是两个陌生人。不行不能再说了,我总感觉像是在立flag。” 乔瑾瑜低笑:“我们没有很亲密,小时候也是,她有她的圈子,我也有我的,我们最亲密的样子也不过是在父母面前共奏一支曲。” 姜澜生抽出另一只手摸摸乔瑾瑜的头。 【滋——滋——哔卜——】 姜澜生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姜总?” 是乔瑾瑜的声音。他这才回过神,对方正站在他身边,鼻尖冻得通红,手里拿着口罩,睫毛上挂着细碎的白色冰霜。 哦,对,要合照,依旧是约定好的,旅行途中的唯一一张照片。这回他选择的是合照,他们正站在哈伯伊角湛蓝透明的冰块上,半边是纯粹的象牙色,半边是通透的钴蓝,乔瑾瑜在他的要求下摘下口罩,毛绒帽子周围都是呼出水汽所结出的冰碴,不过这也不影响对方的美貌,他把唇印在对方的侧脸上,逆着光按下拍照键,然后急忙让乔瑾瑜戴上口罩,又把为了摘口罩而扯松的围巾给对方系好,然后才是自己的,北风刮得脸颊生疼,他拽着乔瑾瑜在冰上一路蹭着挪动,艰难地回到车里,车里有暖风,终于不再感觉从头顶一路凉到脚底,虽然这些年全球气候变暖愈发严重,但是这地方的酷寒依旧要人命。 “还冷不冷?”他问,把自己的手套摘下来,双手搓热,在乔瑾瑜冰冷的脸上摸了摸。“等下,我再给你找暖宝宝。” 乔瑾瑜比他怕冷得多,这次出门他买的最多的东西就是暖宝宝,几乎贴满全身,这回又撕开两片,等半分钟后让乔瑾瑜脱下棉手套,把暖宝宝贴在毛线手套的里侧再戴上棉手套,他折腾半天,对方的脸上才终于多点血色,下定决心明年无论如何都不能带对方顺着季节跑…… “好多了,还能接受。”乔瑾瑜抽抽鼻子。“抱歉啊,没能……嗯,不说了。” 姜澜生直乐,这才想起刚才拍的照片翻出来看,背景大部分都被两个人的厚重棉帽盖住,只剩下身后很少一部分贝加尔湖一望无际,几乎和天空连在一起,他按下拍照的时机却刚刚好,镜头里没有其他游客,只有他闭着眼睛笑着亲吻对方的脸,因为寒冷而挤成一团的脸很丑,倒是乔瑾瑜一如既往的好看,除了脸被他亲的有点变形之外,笑容像在任何镜头里那样又放松又自然。 “运气真好,这几天都是晴天,没下雪,不然看不到这么漂亮的冰。” 这种天气根本没法在室外玩手机,几乎带出去就得自动关机,而且手指要是暴露在风里不用一分钟就能完全冻透,他只能在室内玩,把相册里为数不多的照片看了个遍。 “天气预报说明天下午有雪。”乔瑾瑜道。“只下两天两夜,应该不会耽误回国。” “耽误也没关系。那明天后天我们都在酒店里看雪怎么样?回去的时候去超市买点自热火锅,或者买几袋泡面,我们窝在酒店里,饿了就吃馋了就做,怎么样?” 乔瑾瑜故作一言难尽,用戴着棉手套圆乎乎的爪子拍拍他的肚子:“我可以,但你也要问问你肚子里的孩子愿不愿意。” “谁的肚子里?嗯?你的还是我的?嗯?” 姜澜生笑,把乔瑾瑜按在椅子里接吻,他几乎以为,这就是他想要的全部了。 ☆、第 91 章 运气很好,两个人及时在大年三十当天下了飞机。上飞机前他特意嘱咐过老爸说要带个人回来看他,也告诉苏师兄带着欧阳姐上楼过年,他拎着行李箱等电梯上楼的时候时间刚好,手指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是乔瑾瑜是谁,乔瑾瑜很轻易就发现了他的紧张,主动摘下手套与他十指相扣。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过来,他好过了不少,拉着行李箱出电梯,摸钥匙开门,带乔瑾瑜从寒冷的贝加尔湖走出来,从孤身一人的世界里走出来,走进温暖的房间里,走到人间烟火里。 老爸在,苏越在,欧阳瑾也在,每个人见到他们两个进来的第一反应都是露出笑容。空气里飘着浓郁的醋溜鱼的香气,他只来得及介绍‘这位叫乔瑾瑜’就被苏越推着进卧室。 “快换衣服!两个人都换!人手不够快点出来帮忙!”苏越边推边回头看厨房,大声道:“师父你别碰锅!不要进厨房什么都别碰!欧阳你拦着他点儿!” 然后抱歉的对他笑笑,咔嚓关上卧室门。 姜澜生:“……” 他和乔瑾瑜面面相觑,没办法只能翻衣柜找衣服换好,又从行李箱里翻出给外面那三位带的特产,非常心虚地把新买的某些生活用品收进床头柜里。 “还怕吗?”他仰头问乔瑾瑜。 “我没在怕,在怕的是你。”乔瑾瑜笑着答。 出柜比他想象的简单的多,原本他还以为要酒壮怂人胆,结果刚出来就被抓壮丁,之前给乔瑾瑜做饭主要是以清蒸和炖煮为主,姑且算是对做饭有一定了解,乔瑾瑜的学习能力又极强,在苏越的指挥下四个人各司其职,忙忙碌碌很快做好一整桌年夜饭,他抽空关注姐弟两个人的关系进展,两个人不主动说话,却也不显得生疏,苏越抬眼看他,眼含笑意,倒是什么都没提。姜澜生双手离开锅铲合十,对苏越拜了两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唯有姜河海可怜巴巴的扒着厨房窗户往里看。 几位都是随性的人,没人循规蹈矩非要遵守开饭时间,菜好了便全员上桌。 姜澜生左看看右看看,没找到酒,双手搓搓裤子,苏越见状挑眉,问:“在找什么?” “酒。你们没买酒么?” 还是欧阳过来拧着他耳朵把他的头摆正,不让他左右乱看。“没有酒,你在想什么?你看在座的谁有喝酒的习惯?” 对哦,实验室的两位从不喝酒怕影响智力,当医生的不喝酒怕手抖,唯二的喝酒人员却因为回来的晚失去了点酒的权利,只能喝饮料壮一下怂人胆。算了,没有耶没关系,人都带回来了,不差几句话。 “爸,我……” 姜河海开心道:“快,拿出来,是给爸爸买的特产吗?” 姜澜生:“啊?” 老头子对他眨眨眼。 他突然就懂了,姜爸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不用他说,不需要他鼓足勇气,也不需要他把自己归置在犯人的位置等待审判。 姜澜生把带回来的糖和小东西给对面三个人分了,姜河海的表情相当一言难尽。 “……爸?” 还是苏越噗嗤笑出声,道:“师父的意思是,你买的特产很像免税店里用来应付差事的东西。不过心意领了,我们都很喜欢。” 姜澜生痛心疾首。 两个人都不会俄语,哪怕乔瑾瑜的英语非常优秀,但是他优秀不代表商家的英语同样优秀,他们只能去面向本国人的店铺才能正常沟通,结果买的东西和免税店里卖的一模一样,非常有本地特色,也非常……嗯,看起来非常敷衍。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可是仔细想想没有宾也没有主,饭毕没做饭的二位负责刷碗,也就是乔瑾瑜和自家老爸在厨房共处一室,苏越搂着他肩膀不让他过去看。 “我就看一眼,我看个气氛就走,师兄!”姜澜生拽着门框,用生怕厨房里的人听到的音量小声说。“我有点担心……” 苏越直乐,抱住姜澜生肩膀往相反方向拖:“别怕,毕竟以后是一家人,早晚有这么一天。” 欧阳瑾双手抱臂似笑非笑,道:“你们每次见面都要演这个?” “嫂子你帮帮我你是见过家长了我媳妇还年轻他哪见识过这个……” 他半真半假挣扎的动作似乎有点大,胳膊肘撞上墙壁的开关,客厅的灯刷地变黑,正巧乔瑾瑜刚从厨房里边擦手边出来,目光越过他看向窗外,窗外腾地炸开一整片烟火。现在因为种种原因,个人放鞭炮这种行为已经被禁止,却而代之琅市会在过年这天晚上统一进行烟花表演,室内这一黑室外便亮了起来。在确认他能站住脚后苏越也不再限制他的行为,姜澜生蹬蹬蹬跑进卧室翻行李箱找护手霜,又蹬蹬蹬跑出来给乔瑾瑜擦手,生怕这双向来保养得精细漂亮的手受到什么损伤。烟花表演确实漂亮,但保养这双手才是当前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事。 “姜总……” “好啦,应该不会变粗糙的。”他亲了口香精味的手背。“我爸没为难你吧?跟你说了什么?” “咳嗯。”苏越在旁边很明显的咳嗽一声。 姜澜生:“……” 哦,忘了旁边还有其他人。他牵着乔瑾瑜的手到客厅窗边,苏越和欧阳瑾已经占了半边,他毫不犹豫地占了另外半边,窗外烟花表演无比热烈,天边五彩斑斓。 姜河海也擦着手从厨房里出来,笑眯眯道:“我给大家讲个笑话,有采访问老奶奶,对于燃放烟花爆竹的行为你怎么看?老奶奶答,我站阳台看。” 姜澜生:“……………………” 姜澜生诚恳道:“爸,您这个是上个世纪的冷笑话。” “是吗?”姜爸靠着门框皱着眉,拇指中指按着太阳穴,嘴角却满足的翘着。“哎,老了啊。” 跃层上下四间卧室,他们却有五个人,必然有两个人睡一间,姜澜生卡着零点刚过的时间点把乔瑾瑜带回自己的卧室,没给别人留质疑的时间。还没脱衣服上床睡觉,有人敲敲门,是老爸,姜澜生对乔瑾瑜做了个你先睡的手势,出卧室关门。 “爸?” 姜河海倒是也没把他带别的房间去,在门口对卧室门一努嘴:“定下来了?就他了?不改了?” 姜澜生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道:“嗯,就他了,不改了。” 姜河海抬起手,似乎是还想拍拍他的头,但又意识到其实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海拔比姜河海还高,再也不是那个在姜晓媛病床前挺起胸膛宣誓要做个骑士的小小男孩。在姜河海未曾参与的童年少年时代里没长歪,现在还是个根正苗红的好青年,不得不说都是苏越的功劳。 反而是姜澜生主动拿头去顶姜河海的手,嘿嘿两声:“爸,你也早点睡吧,虽然我不知道你和苏师兄到底在研究什么课题,不过不是很快就要出结果了吗?老爸忙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休个假,我们也带你去旅旅游。” 姜河海化掌为ok,嘣地弹了下手底下的脑壳,又给姜澜生揉揉。 “去睡吧,别让儿媳妇等急了。” 姜澜生眼中满是惊喜和感激,他恨不得抱住老爸吧唧亲上一口,却又想到自己好像已经过了撒娇的年纪,只能挠挠头,上前抱了抱老爸,然后打开身后门,从漆黑的客厅里回到他的光明中去,乔瑾瑜依旧没换衣服,坐在床上双手抱腿,下巴搁在膝盖上发呆,听到他进来的声音后对他笑笑,眉眼安静。 啊,没错,这就是我想要的全部了。姜澜生想。 执灯候得意中人,误把冬雪认鬓霜。 只盼今夜年年有,愿同郎君岁岁长。 研究生初试结果大年初五才能查到,大年初一当天他陪乔瑾瑜回宋导家拜年,宋晓晓也特意赶了回来,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姜澜生煮得一手好粥,非要闹着喝粥,还不止要喝一种,更巧的是没见过几面的宋导也完全不把他当外人,于是结果就是其他人在客厅聊天,姜澜生跟两个宋导家的住家保姆外加宋姨在厨房煮粥,宋姨带着这个年纪的人固有的热情对他问东问西追根究底,介于考研那几天每天吃的还是宋姨额外给他加的餐,他不得不使出骑士先生的浑身解数把宋姨哄得心花怒放,最后终于端上粥,和宋导坐在一张桌子上吃的开年饭,然后独自落荒而逃。 不是他不想带乔瑾瑜走,是宋导很人性化的把所有助理都遣送回家,但这些天还要去见各种老朋友和生意上的伙伴,需要个不喝酒的司机。姜澜生无奈,只得把就差含在嘴里的乔瑾瑜留在宋导家里,在宋晓晓的鬼脸中离开宋导家。 初二则是他自己当司机,送老爸去见老朋友,说是老朋友其实是老爸的三个室友,一个是他每年假期都要见的赵乾赵院长,还有两个据说是从地球另一端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已经入别国国籍的……呃,一对同性恋人。四个人在包房里无话不谈,聊了一个小时突然觉得姜澜生碍事,把他撵到大厅里喝茶,喝完茶自然要跑厕所,从厕所出来继续喝茶,最后他愤怒地给自己点了半桌子的菜,给乔瑾瑜打视频哭诉自己的悲惨遭遇,期间赵乾借着解手的借口出来找他。 赵乾:“我听说你跟你爸出柜了?” “啊。” 赵乾笑着用他的筷子吃他的鱼:“结果发现他早就知道你有个同性的爱人?” 姜澜生满脸的生无可恋:“是的,赵叔叔,你们已经吃了四个小时了,是里面的菜点的少吗?我所有菜里最贵的就是这条鱼……” 赵院长却依旧毫不留情的把这条鱼吃了个精光,边咂嘴边说:“刚才老姜跟我说了,他虽然能见到你的频率不高,但看你抱着手机无意中露出来的那眼神,和没头脑当年看不高兴的眼神一模一样。他就知道你有朋友了,应该还是个男的。不过他倒是没想过你能找个演员。” 没头脑和不高兴就是老爸另外那两个室友,高高瘦瘦,身上的气质有些特别。两位都没干本专业的工作,在国外做生意,按照他道听途说来的八卦,就是那两位做生意赚到的第一笔金都拿来供赵乾读书,姜河海也是一样,不过具体怎么样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他倒是没问。 “反正老爸接受的很顺利,我挺开心,以后就能光明正大的把他带回家了。等下,演员怎么了,我们家那位漂亮着呢。” “问题就出在了这里,”赵乾上下左右打量他,眼里写的满是不可置信。“漂亮的为什么能看上你呢?” 姜澜生:“…………………………” 姜澜生很愤怒,但是并没有什么用。 好在自家老爸的交际面着实狭窄,除了和这几位室友聚会之外不需要他继续当司机,姜澜生得以在家认真等结果,大年初五中午十二点准时出成绩,过了,他刚点开乔瑾瑜的聊天要和对方报喜,就在聊天框里看到对方发来的成绩截图。 乔瑾瑜:[图片消息] 乔瑾瑜:恭喜,安心准备复试。 姜澜生:=3= ☆、第 92 章 复试要准备,乔瑾瑜的拆钢板也要提上日程,虽然手术有风险,不过毕竟乔瑾瑜以后可能还要接打戏,趁着年轻能尽早拆钢板最好是拆掉,以免之后的恢复更费心费力。这次他们依旧去的是隔壁市同一家医院,由姜澜生亲自把对方送进去,他还坐在和去年相同的位置等乔瑾瑜出来,心情很放松。这次没有生离死别,他在骨外科实习的时候也给其他病人拆过钢板,每个套路都是熟悉的,几乎不会有额外的风险。 他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医院的墙和顶灯原来不是那种晦暗的灰色,而是和其他建筑没什么两样,唯一的区别只是等在这里的人心境不同。 就像他所预想的那般,拆钢板的手术很顺利,乔瑾瑜术后第三天就已经可以自主翻身,第七天可以下床走路,第八天出院,姜澜生亲自开着乔瑾瑜的卡宴把对方载回家,这回不需要任何陪护,姜澜生亲力亲为,终于赶在复试之前把乔瑾瑜伺候得表面上看起来和常人没什么太大区别。 乔瑾瑜养病期间接到经纪人的消息,问他要不要接新戏。按照对方的说法是前阵子和宋导以及乔瑾瑜本人进行过洽谈,双方都有合作的意向,这才来联络工作室问通告问行程,乔瑾瑜想了想很快意识到是过年时候的事儿,宋导带乔瑾瑜见了几个朋友,其中有个制片非常欣赏乔瑾瑜的外形和演技,想让乔瑾瑜演那位制片正在筹备的新戏。结果竟然不是客套话,团队真的在一个月后与乔瑾瑜这边的经纪人对接,剧是古装剧,制片希望乔瑾瑜饰演男二,是个不得志的王爷。 剧本只有半成品,后半段还没写完,姜澜生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结果,倒是乔瑾瑜一直在催他快点准备复试以及收拾寝室。三月下旬只有周四和周五两天连着有三节课,其他时间都没课,姜澜生打算只有周四晚上在寝室睡,其他时间要么回家要么去乔瑾瑜那里,外加上他翘了前半个月的课,他有必要为了准备毕业而把寝室收拾干净。 不过眼前显然还是复试更重要,复试先笔试后面试,不过通常情况下本校学生只要初试过了就没什么问题,他周围没什么人和他一起考研,除了王哲和张伟,他也实在提不起兴趣去问,最后是在别人朋友圈看到,建议每个初试过了的考生都能去提前找对应的带教老师打招呼,心理学除外。本校的心理学教授是出了名的找不到人也从不见客,姜澜生只得打消念头。 姜澜生的复试准备得相当随意,他唯一没想到的是面试的时候下面坐着个眼熟的身影,是那位天天在纳德心理办公室里挠头以至于把头挠秃的、无数次折磨他替对方改语病的贺老师,他当时就有点没绷住表情。 贺老师笑意吟吟:“小同学,可以从你的自我介绍开始你的表演了。” 天地良心姜澜生从来就没往贺老师是他学校老师这方面想过,更因为种种原因没提前探过本校的研究生导师混个脸熟,贺老师自在的坐在中间偏左的席位,在无数同门与学长学弟面前就他不成熟的发言数次打断并提问,以至于姜澜生每根头发丝都在怀疑自己会不会死于认识研究生导师的面试,成为本校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名垂青史的人物。其他老师也明显从有来有往的对话中听出两个人是熟人,完全没有刁难他,贺老师又给他发消息让他在场下等,等到面试结束后按着他的头让他请自己吃了顿饭,边揉肚子边剔牙,然后才在他的提心吊胆中告诉他复试通过,两年的卖身契只能签给贺老师,又把他拉进群,群里有五位学长学姐,怎么看怎么眼熟,他翻了半天发现有三位都是纳德心理的员工,居然没有一个人提前告诉过他?? 姜澜生嘴角抽搐,爬上楼回寝室睡觉,然后听到寝室内传来吵架声。 “没前途?王哲为了留在琅市什么都干得出来,他宁可去洗盘子都要留在琅市,你告诉我学硕没前途?用不着!用不着你掏一分钱!你掏个屁!你那么喜欢小媳妇你怎么不自己娶?或者给我爸娶个小妈?我看我同学就不错,用不用我帮你问问她们同不同意?” 他总觉得这场景有点眼熟,甚至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走廊,这次没有陈赫门扑到他背上大声吵嚷,提醒里面的人有人要回来。门就在眼前又不得不进,姜澜生敲敲门进房间,猝不及防地对上张伟哭红的双眼。 只要我不觉得尴尬,那么会尴尬的人就不是我。姜澜生面无表情地拿着自己的洗漱用品进浴室,没去理会张伟那张充满恨意的脸。人和人之间拥有的先天条件本来就不同,姜澜生自认为自己拥有的已经足够多。 姜澜生坐在椅子上把东西该扔的扔该寄的寄,还在衣柜里找出好几件老陈的衣服,口袋里塞着各种价值不菲的饰品。 姜:你这几件衣服在我这里。 姜:[图片消息] 他现在了解陈赫门的唯一方式只有财经新闻,不过毕竟不是专门刊登八卦的新闻,想找到陈赫门的近况也不太容易,陈赫门就像他想象的那样在很久之后才给他回消息。 陈赫门:替我随便处理了呗。 姜澜生无奈,好在两个人的身材差不多,他决定留着自己穿,等几十年后如果有幸同学聚会还能见上面,他就穿这件衣服上门羞辱对方,强迫对方跟自己换衣服,希望那时候陈少爷的啤酒肚不要大的离谱。 大五下学期的课要上两个半月,在这两个半月期间他只见过张伟偶尔会跟他同时出门上课,至于另一个室友王哲的面是见都没见过。琅市医院只要研究生以上学历,除非去私人诊所,不然王哲找不到工作,而张伟考的是学硕,研究生三年毕业后不能在临床直接工作,必须参加规培,三年过后再叠三年,叠着叠着就老了。 乔瑾瑜在五月中旬进组,饰演那个男二的角色,乔瑾瑜拿到完整剧本后第一时间发给姜澜生,让他得以看到这个男二号的结局,总结起来就一句话:不得志的王爷几番操作,就算有主角的帮助,到最后依旧惨死在皇上的凌虐之下。 姜澜生:“……” 他深切怀疑,那个制片看上的并不是乔瑾瑜的演技,而只是那个演疯批的乔瑾瑜,虽然他不得不承认对方的疯批剧情真的非常好看也非常能带动观众情绪,但他还是想让自家老婆演个正常人,最好是生活剧,没什么打打杀杀也不需要声嘶力竭,不过他又不是很想看乔瑾瑜和谁谈恋爱,就算对对方的职业做好了心理准备,理解归理解,接受依旧需要点时间。 ……算了,疯批也不是不行,只要乔瑾瑜心理状况足够稳定。 姜澜生毕业拨穗的那天天气非常好,校园里到处可见穿着学士服拍照的同学,不同学院的学士服拥有不同颜色的领子,姜澜生虽然没什么拍照的心思,不过还是一路帮同年级的学生们拍合影。他的拍照技术还不坏,三五成群的学生们站着排要他这个落单人士帮忙拍,姜澜生好脾气的从头拍到尾,直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骑士先生,麻烦你帮我们两个也合个影。” “啊好,马上。”姜澜生按下手中相机的快门,把照片调出来给对面高高瘦瘦的几个女孩看。“可以吗?不行等下我再来给你们拍。” 几位女孩忙道:“可以可以,谢谢你呀。” 这才终于脱身,姜澜生回头,见到苏越和欧阳瑾挽着手站在他背后,苏越手里拿着手机调成相机模式,笑着递给他。 苏越:“来,拍。” 姜澜生:“……” 别人都是本科或者研究生毕业,间或有几位穿着博士生长袍的学长穿插其中,你们两个是来做什么的???秀恩爱吗??? 姜澜生任劳任怨地半跪着给那两人拍合影,苏越没看他,而是温柔地看着欧阳瑾,欧阳瑾垂眸浅笑,那与乔瑾瑜一脉相传而来的容貌相当优秀,怎么看怎么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 他找角度给二人拍了几张,总觉得自己是干婚纱摄影的小跟班。 姜澜生:“欧阳姐,苏师兄,你们别告诉我过来就是为了让我拍照片的。” 苏越笑:“今天不是毕业典礼么?毕业典礼允许家属出席,师父特意给我放两天假让我出席你的毕业典礼。刚好你欧阳姐今天也休息。” “我今天下夜。”欧阳瑾打断苏越的话,对姜澜生说:“为了你,老娘放弃了宝贵的睡眠时间参加你的毕业典礼,你可得想想怎么补给我。” 那好办。姜澜生龇牙一乐:“补给你个弟弟要么?” 欧阳瑾伸手扯他耳朵,倒不像是在生气的样子,姜澜生忙捂着耳朵往苏越身后躲,吱哇乱叫:“杀人啦——” 这是姜澜生作为本科生在琅大生活的最后一天,研究生他没申请寝室,全程走读,按照贺老师的行为习惯他怀疑自己大部分时间都得在学校和纳德心理来回折返。这阵子他算了算自己手里攒的钱,由于大部分日常生活上的花销都直接走老爸的副卡,他自己赚的钱基本都攒着没动过,以至于五年下来手里的钱还算可观,足够付个距离市中心稍远的单间的首付。乔瑾瑜都拿出了像样的求婚礼物,他总觉得自己也应该回点实际性的东西。下午毕业典礼的时候他一直在想这事,心不在焉的从台上下来回苏越身边坐着。 “怎么了?状态不太对。”苏越把手机里的拨穗视频传给姜澜生。“在想什么?” 姜澜生神神秘秘地看了眼欧阳瑾,欧阳姐饶有兴味的正往台上看,他低声对苏越道:“我在想买房的事情。这不是大学毕业了么?我想给我家那位买个家。” “我最近也在筹备这件事。”苏越对他眨眨眼,同样轻声道:“不过这件事你欧阳姐知道。毕竟是两个人的家,要两个人都满意才行。等回头空了我把我这阵子搜集的资料发你一份,你们两个人一起商量。” 两个人商量,这有点难,他以前和乔瑾瑜没怎么谈过钱的问题,就算纳德心理因为面向的群体较为上层从而工资很高,但也远比不上乔瑾瑜拍戏的收入,他脑子里的想法相当大男子主义,不过手里的钱不太允许。 “行,我再考虑考虑。”姜澜生若有所思的点头。 过后苏越果然给他发来本市所有在售房产的整合清单,细化到每个小区每种户型,都以苏越习惯的口吻结合该小区其他楼层人员的评论进行点评,甚至还用他不认识的软件建了个他完全看不懂的模型,学神之光闪闪发亮。姜澜生顶礼膜拜,最后委婉地问苏越能不能给个简单粗暴的结果,半小时后对方给他发来个小程序,只要上面输入价格,下面就会弹出综合排行前三的小区。 姜澜生右手模拟小人,左手录像,右手小人双膝跪地哐哐哐磕头,他把视频给苏越发过去,苏越没理他。 ☆、第 93 章 以前也不是没等过乔瑾瑜收工,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难熬,好不容易盼到深夜乔瑾瑜才点开他视频,似乎刚洗完澡,头发乱七八糟,看到他后对他摆摆手,半张脸塞进枕头里很快沉沉睡过去。姜澜生看着手机总不忍心叫醒自己的爱人和自己讨论买房子的问题,他原以为自己能盯着乔瑾瑜的睡颜看到明天早上,却没想到一只手突然出现在镜头里拿走手机,画面翻滚闪动,再定格的时候里面是张完美无缺的大脸。 姜澜生:“唐纳???” “嗨兄弟。”唐纳满口怪模怪样的口音。“里鹅几在我手上。” 姜澜生:“……………………” “找乔乔做什么?他今天累得够呛。”唐纳清了清嗓子。“今天是被诬告的戏,又是鞭打又是吐血,他演的不错,但是和他演对手戏的狱卒接不住他的戏,他今天被捆了挺长时间。” 姜澜生开始仔细思索乔瑾瑜的新戏:演不得志的王爷,主角最开始是三皇子,后来则通过明争暗斗等方式成为皇帝,虽然这些演员他都不太认识也不太叫得出名字,但无疑没有任何一个角色和唐纳有关,所以为什么唐纳会出现在乔瑾瑜的房间里?? 不,自己想这些没用,与其胡思乱想不如直接开口问。 “……你为什么在这里?” 唐纳把镜头切成后置,绕着房间转了一圈:“你仔细看看是谁住了谁的房间?” 唐纳作为影帝,外加上自己家也有钱,待遇和其他演员普遍不同,不看环境光看大小就能看出唐纳所在的这间房绝对不是剧组盘下来给乔瑾瑜住的屋子。 “我的戏今天杀青,反正都在同一个影视城,就去隔壁乔乔他们那边探班,顺便晚上让乔乔来我这边休息。有问题吗?”唐纳咬牙切齿。“为什么每次你看我都像是在看奸夫的样子,老子要是奸夫还能轮得到你?” 姜澜生:“……” 以一个不具有普遍性的gay的眼光来看,唐纳虽然会和同性撒娇,会和同性很基的互动,甚至因为先天优势会偶尔女装打扮,但毫无疑问唐纳是直的,笔直笔直,几乎完全没有掰弯的可能。姜澜生虽然不吃唐纳的醋,但还是有点嫉妒,嫉妒对方能有条件不经意间和乔瑾瑜在工作时间也能接触。 “对了,你找他有什么事?” 唐纳从来不炫富,也没有炫富满足虚荣心的必要性,找唐纳聊聊是个不坏的主意,说不定对方会有些其他的考量也说不定。 姜澜生把原本要跟乔瑾瑜聊半天的内容总结成简洁精炼的语言:“我今天毕业,算了算手里的钱想买房,乔瑾瑜现在住的是宋导他父亲的房子,我想和他搬出来住。” 唐纳:“住哪?你们东区……哦对,你是琅大的,你打算在纳德心理和琅大之间买房?” 姜澜生:“……牛。” 唐纳妩媚一笑,道:“是你的心思比较好猜。我想想,你等下,我问下助理。” 手机被扔到桌上面朝天花板,姜澜生被迫看了足足十分钟的天花板后突然收到唐纳传过来的文件,他还没来得及点开,视频里的背景切换回对方的大脸。 唐纳:“我在西区有闲置房产,十层,带电梯,使用面积一百四十平,地理位置给你发过去了,精装修,我买下来后还没住过,闲着也是浪费,不如出给你。按照我当年购房的价格算,你给纳德心理打二十年白工,不收你分文利息,不需要首付,什么时候签合同什么时候带你去改名。” 姜澜生:“???” 唐纳标准天使微笑:“这个价格这个地理位置,我保证你不可能找到第二家。别废话,同意我就让律师拟合同。” 对方还从没在这种事情上跟他开过玩笑,虽然不知道纳德心理正式工月薪多少,但这个价码绝对值得,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得不和纳德心理捆绑二十年,二十年就二十年,有何先生在他甚至想在纳德心理住一辈子。不过重要的事情要两个人商量,他想到苏越提醒过他。 他艰难地吞了口口水,答:“我同意,不过我需要和乔瑾瑜再商量商量。” “行。”唐纳点头。“是我明天抽时间跟他说还是你亲自跟他说?” “……家事,鸭总,这是家事。”他提醒道。 唐纳吧唧关掉他的视频。 姜澜生摸了摸自己的脸,总有种自己不小心穿越进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剧本里的错觉,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地方这么吸引人,害得唐纳一见倾心,为他……算了,编不下去了,好吧,都是为了乔瑾瑜才开出这么大的福利。唐纳发过来的文件包里都是各种照片,包括各种手续证明的照片也包括房屋内部的实景照片,楼层挺好采光不错,非常适合备孕,衷心希望乔瑾瑜的肚子或者自己的肚子争点气……咳。算了,同性恋没孩子就没孩子吧,多少孩子影响家庭以至于离婚的案例摆在那里。 这一晚姜澜生完全没睡好,满脑子都是房子和孩子,第二天醒来眼睛下面挂着俩黑眼圈,完全没有大学毕业所带来的兴奋效果。 第二天晚上乔瑾瑜收工早,刚摘掉假发的头毛乱七八糟,为了能和他多说两句话摘了假发就先跑回来,边卸妆边问他昨晚怎么了,姜澜生托着下巴把自己的想法和唐纳的房子都跟对方讲清楚,乔瑾瑜手上动作顿住,脸上都是卸妆油,闻言道:“等下,我擦把手。” 按照乔瑾瑜的习惯,平时卸妆都是去洗脸,今天却只把脸暂时用卸妆湿巾擦干净,然后给他发自己的各种理财产品以及流动资产的截图,乔瑾瑜的财产其实不算多,别人他不知道,只说唐纳,拍个奢侈品广告都能净赚一千二百万。就算没有那个咖位,现阶段演员的收入大头也主要在于演戏之外的收益,像乔瑾瑜这种几乎只拍戏、不接受采访也不拍杂志,不参加综艺的艺人收入在这个圈子里可以说是少得可怜。 不过对于普通人而言依旧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数目,更何况乔瑾瑜从不乱花,每一笔钱几乎都委托给唐纳做理财,唐纳的团队相当专业,虽然有赚有亏,但整体上还是把乔瑾瑜的资产翻了一倍。 “既然是两个人一起住,那我也得出一半。”乔瑾瑜对他笑笑,睫毛上还沾着卸妆油,看起来有点开心。“据说这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大部分的生活。” “你指的是,大学毕业,家里给拿首付,然后背上几十年房贷车贷的996么?” “嗯。”乔瑾瑜点头。“唐老鸭昨天跟我说,他刚杀青的角色就是这个,非常贴近现代年轻人的日常。” “那没办法,人活着总要赚钱养老婆。”他说。“签了卖身契我就不得不给唐纳买命,成为他手下的走狗,为纳德心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过为了你什么都值得,况且我考的还不是非全日制研究生,大部分时间还是得被贺老师按头写书,别的都好说,只是苦了我肚子里的孩子。” 姜澜生装模作样捂着肚子摆出痛苦的表情,对面传来开门声,虽然昨天乔瑾瑜睡在同楼唐纳的房间里,今天却只能回他的标准间,房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他听到乔瑾瑜抬头跟那个人打招呼,然后凑到话筒边小声说:“宝宝乖,爸爸养你。” 姜澜生摸了摸屏幕上乔瑾瑜的脸,突然有种什么都不管了,跑到影视城附近乔瑾瑜所在的酒店跟对方大干一场的冲动,但他什么都不能说,也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看着镜头里出现的第二人瞟了眼乔瑾瑜的手机,迅速判断出摄像头照不到的区域,坐在外侧。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乔瑾瑜用唇语一字一顿的说。 姜澜生哼哼两声:“你知道就好,宝贝,不过我还没问过你的意思,你真的愿意和我搬出来住吗?” 乔瑾瑜很认真地思考,然后点头:“嗯。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介于知道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姜澜生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关掉了视频。 唐纳的高薪团队果然名不虚传,第三天下午姜澜生便收到来自唐纳推送的名片,联络后才知道三人团队正带着合同在楼下待命。经由乔瑾瑜的协调,合同的内容有所改变,按照姜澜生自己的理解,大意是他依旧要在纳德心理卖身二十年整,包括绩效在内只能拿半额工资,十年之内就算有闲钱也不能把余款结清,十年后随意;而乔瑾瑜的大部分固定资产因为都由唐纳的人在管理,所以乔瑾瑜那一半会在每年年底进行扣除,连续五年,不收分文利息,不计算这几年的市场差价,算婆家人送的彩礼。 姜澜生没说话,把合同给从剧组里溜回来的乔瑾瑜看。无论怎么看它都不像是交易,更像是单方面的施舍,甚至还照顾到被施舍方的感受,比起送房更像是威胁——你敢离开乔瑾瑜试试? “我现在体会到抱大腿的好处了。”姜澜生也不避讳唐纳的团队,在桌上玩弄乔瑾瑜的手指。“鸭总真是好人啊。不包吃但包住包工作,亲爹待遇不过如此,自家老板还是直男不贪图自己的肉体,还有这种好事?这就是嫁入豪门的感觉吗?” 唐纳的团队成员:“……” ☆、第 94 章 合同没什么问题,就算有问题两个人也看不出来,像唐纳那样的人想碾死他就像碾死只蚂蚁一样容易,虽然杀人要偿命,但是在法律允许的边缘懂动点手段让他生不如死着实简单,他没过多挣扎就在合同上签了字,三人团队又问他们要来各种必须证件。 在签过合同的一周后,唐纳从外地赶回来交接产权,和姜澜生想的流程不太一样,唐纳家的车载着影帝和乔瑾瑜接他的时候他还以为要像电视剧里那样到什么地方排队登记,却没想到唐纳直接把他们拉到新房门口录指纹,门里果然是精装修,甚至还搬进去不少他在乔瑾瑜别墅那边卧室里看到的属于乔瑾瑜的私人物品,客厅里陆陆续续进来不少人,指挥他和乔瑾瑜在不同的文件上签字,最后将比结婚证大得多的房证交到他手中,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唯独姜澜生在状况外。 完成任务的人们陆陆续续地离开,而唐纳始终在玩魔方,这玩意也是原本属于乔瑾瑜卧室的东西,他拧乱过几次,却被唐纳轻而易举地复原。 “我总觉得这流程有点怪,为什么人在家里就能搞定所有事情?”他依旧觉得不太真实,偷偷掐大腿,确实很痛。 唐纳看他一眼,昂起下巴道:“因为别人过户是人跑去房地产产权登记中心,而我是把登记中心搬回家,有什么问题吗?” 行,你说的对,签了合同你就是我的老板,老板比天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唐纳咬牙:“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在想什么?” 姜澜生立刻心虚低头,拿着房证翻来覆去的把玩,乔瑾瑜倒了两杯柠檬水回来,一杯给他一杯给唐纳,他摸摸自己的名字,又摸摸后面的‘欧阳瑜’,把房证递给对方让对方看,顺便玩乔瑾瑜的手和戒指。 “宝贝,你看我们的名字并排摆在一起,这算不算结婚证?” 乔瑾瑜好脾气的笑:“你说算就算。” 没婚礼,没喜宴,和陈赫门那有城堡有草坪的婚礼截然相反,和张伟在朋友圈发的流水席婚礼也完全不同,这本沉甸甸的房证连他们的法律关系都证明不了,却莫名让他有种从‘我’变成‘我们’的责任感。 唐纳咳了声,道:“我突然觉得我的团队里还需要个证婚人。” 姜澜生立马对乔瑾瑜道:“我愿意,宝贝,你愿意么?” “……嗯,我愿意。” “好嘞礼成,”姜澜生起身,当着唐纳的面把乔瑾瑜公主抱起来,无辜地看着唐纳道:“好了,我们要洞房花烛夜了,鸭总您自便?” 唐纳:“……” 唐纳不甘示弱,也不顾身上六位数的衣服会不会压出褶子,率先冲进主卧往床上一趟,拍拍旁边的位置道:“来。我睡我的,你们洞你们的。” 姜澜生:“……” 乔瑾瑜得在今天晚上回酒店,明天早上四点还要起来化妆,唐纳大有今天乔乔不走我不走的架势,虽然喜迁新居,到底也没能以两个人的方式庆祝一下,只得让唐纳蹭了顿晚饭,给乔瑾瑜煮的粥乔瑾瑜一口都没喝到都进了唐纳的肚子,他到底心疼老婆,想让老婆晚上多睡会儿,开三个小时的车把乔瑾瑜送回影视城旁边的酒店。 “要么你跟我一起上去?”乔瑾瑜边解安全带边问。 这个提议实在是过于诱人,但介于酒店停车场可能有偷拍,他用尽全身的自制力才没和对方在车里开搞,忍痛摇头:“去吧,早点睡,我等你杀青。” 顺便在心里痛骂唐纳不做人。 姜澜生有年底考二级心里咨询师的打算,开学后一半时间上课,一半时间在纳德心理当牛做马。别人的研究生与职业生涯不可兼得,他却每天都在饱受双倍的折磨,贺老师光明正大的把自己所有积压的工作都丢给姜澜生做,外加上不知道是谁教小唐学会的嘎嘎嘎怪笑,他一回纳德心理小唐就迫不及待的围在他身边嘎嘎嘎,写论文嘎找资料嘎,陪聊的时候还在嘎,气得他给小唐外放野味的做法。 “……这样酱汁就完成啦,等待的时间也已经足够长,让我们看看热水脱毛的结果吧。” 来找姜澜生确认报告的何先生:“…………” 小唐:“嘎?” 唐纳主演的《渊海》终于即将开播,乔瑾瑜也终于不再抵触除了拍戏之外的工作,甚至开通了自己的微博,几段片花被放出来后瘦弱轮椅男甚至上了两次热搜,无数人被乔瑾瑜圈粉,粉丝挖出其实唐纳和乔瑾瑜早有合作,甚至把《蝴蝶夫人》的录像贴出来让大家看,《渊海》明明是双男主戏,结果莫名其妙多出一大堆唐纳x乔瑾瑜的‘鸭鱼’粉,在网上剪两个人的视频四处安利,姜澜生那时候刚接待完回来找他聊天的柯柯,翻开手机看娜娜给他发的视频,标题《你绝对没见过的悲情绝恋!!!巧巧桑x白鸟——唐纳x乔瑾瑜》。 娜娜:姜总!!!快告诉我我老公和乔瑾瑜是不是真的!!! 他莫名其妙,关掉对话框,再点开下面唐纳给他发的:《你绝对没见过的悲情绝恋!!!巧巧桑x白鸟——唐纳x乔瑾瑜》 唐纳:推眼镜.jpg。 姜澜生:“……” 看了半天他懂了,自家乔瑾瑜对唐纳从来没有过要抱大腿的意思,唐纳便也全程随缘,毕竟乔瑾瑜是宋导这边的艺人,各种公关各种精英都是乔瑾瑜经纪人的任务,然而乔瑾瑜向来对炒作没什么兴趣,连带着人也不火,只在业内很少一部分不走流量只磨质量的导演中口碑很好。然而愿意看质量的投资商相当少,大部分更看重的是能从中获得多少利润,以至乔瑾瑜在那个圈子里虽然有一席之地,但很难混到中层上层。却没想到在网剧《渊海》的宣发过程中非常巧合的热搜登顶,唐纳的团队依照唐纳的意思,既不炒cp也不撤热搜,等待热度自己降下去。 姜澜生想了想,把视频转发给乔瑾瑜,然后收起手机,把小唐送回它自己的房间里,准备收拾收拾下班。 乔瑾瑜:回家聊。 他回家的时间相当准时,纳德心理哪天需要加班都贴在办公室墙上,是谁的患者谁自己加班,没有加班费,不过同天或者隔天只要没有患者预约就可以休息和加班时长相等的时间,姜澜生回家路上在市场买了不少菜,打算回家红烧排骨给乔瑾瑜吃。他手机里有定位仪,乔瑾瑜的手机里也有,两个人都能互相看到对方的当前位置,虽然他没怎么用过,不过乔瑾瑜每次都会准时等在门口,今天也不例外,姜澜生拎着大包小包进门,乔瑾瑜就坐在玄关附近的地板上等他回家,他避开乔瑾瑜的手不让对方把排骨接过去,只亲亲对方的唇,换好鞋,自己提着东西去厨房洗手,再回门口换衣服。 “今晚吃排骨,好不好?饿么?我记得客厅有饼干箱。” 乔瑾瑜摇摇头,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陪他洗脸陪他……呃,上厕所,又粘到厨房里,看他在水池处理排骨。 “怎么了?今天怎么这么粘人?” 乔瑾瑜双手搂着他的腰,小声问:“你是不是吃醋了?我和唐老鸭真的没什么。” 姜澜生哭笑不得,就着被搂住的姿势转过身,与那双清澈的桃花眼彼此对视,道:“我没吃醋,也没怀疑你和唐纳的关系,看着我的眼睛,我答应过你的不会骗你,你看我现在也没骗你,对不对?好了,晚上吃糖醋排骨,老公先把排骨收拾好了煮上好不好?” 男人犹豫着点头,不再限制他的动作:“《渊海》的热度很高,经纪人建议我,如果想提身价要抓紧,趁着这个时候赶快接采访之类的其他工作。不过应该会被问和唐老鸭有关的问题,我想问问你的意见,如果你不反对我再去问经纪人。” “我不反对,这是你的工作,我永远支持你。”姜澜生把排骨放进锅里,装上水,点火,把手擦干,屁股抵在灶台上面对乔瑾瑜。“不过不是一直不喜欢拍戏之外的事情么?” “毕竟要养家糊口。”乔瑾瑜露出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又摸摸他的肚腩。 最近玩孩子梗玩的有点多,姜澜生自己也摸摸自己的肚腩,是,最近久坐,还缺乏锻炼,肚腩大有凸出来的架势。他摸摸自己又摸摸乔瑾瑜,对方的肚皮依旧扁平,人鱼线依旧性感的要命,要不是锅还开着……开着……着…… 嗯,只要人还在厨房,就来得及。 晚上的排骨口感欠佳,主要是煮的时间过长,到后面炸的时候就有点散架,不过乔瑾瑜倒是没少吃,最后还是他夹住对方的筷子示意对方不要再吃了。 “不是暴食。”乔瑾瑜咂咂嘴。“老公做的好吃。” 以前他只能在床上听到这个称呼,自从两个人搬进新家后这个称呼的频率直线上升,而且最近乔瑾瑜没有通告,只要回家就能看到乔瑾瑜在家里等他,终于有了点赚钱养家过日子的实感,只希望以后乔瑾瑜不要火到有家没时间回,那样太累了,他只希望乔瑾瑜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两个人一起度完余生。 ☆、第 95 章 姜澜生做了个梦。 他清晰地意识到这是梦,因为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他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乔瑾瑜不爱他。 他连反驳都懒得反驳,老婆是自己的,他又不傻,老婆爱不爱我居然还要别人来告诉他,但那个声音听起来很耳熟,就像是他自己在对自己说话。 还没来得及找到声音的源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身在老爸的家,他只在微信上告诉老爸自己和乔瑾瑜准备搬出去住了,老爸始终没有回复,没想到能在梦里预演一次。 恰好,房证就在手边,姜澜生拿着房证去厨房找老爸,老爸刚把粥盛出来,香气四溢。 “爸!你看!我和乔瑾瑜一起买了个房子!”他炫耀似的把房证摊开给姜河海看,顺便拉开凳子坐在老爸右手边。“嘿嘿,是我们两个一起买的,我也有自己的家啦。” 姜河海没说话,慈祥地看着他,示意他喝粥,他依旧克制不住自己的兴奋劲儿,给老爸讲:“我以前根本就没想过婚后生活是什么样,也没想过我能这么早结婚,虽然没结婚证吧,不过你看房证上是我们俩人的名字,我感觉和结婚证差不多,我才二十一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哈哈哈哈哈哈,以后我也是英年早婚团队中的先进代表了。” “有能力照顾自己,也有能力照顾别人,我的儿子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骑士先生。”姜河海摸摸他的头,又看向他身后,目光柔软。“媛媛,你说呢?” 老妈在他的梦里还是小时候那个朦胧的模样,他看不清老妈的脸,却能感受到属于母亲的温柔气息,姜晓媛俯身亲吻他的头顶,和老妈生前最后一次抱着他的感觉一模一样。 “妈——” “醒醒,澜生,快点醒醒。” 幸福的泡泡破了。 也许是太久没去医院上夜班的缘故,姜澜生睡着后对于电话的警惕性逐渐变低,他有睡前把手机静音的习惯,除非那个人反复给他打电话,不然他完全听不到铃声提醒,手机依旧有些刺耳的嗡嗡响,乔瑾瑜睡得头发乱糟糟,把手机递给他。 他接过手机眯着眼看了眼屏幕,是苏师兄。 “……喂?怎么了苏师兄。” “醒了就好,快点过来,师父要不行了。” 姜澜生的脑袋嗡的一声。 “什么?在哪儿?不是?为什么?” 他像被泡在冰桶里般大脑针扎似的疼,乔瑾瑜从他手中接过手机,他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嘴巴一开一合,话语从左耳朵进去又从右耳朵出去,他的大脑完全无法理解,他今年才二十一岁,老爸二十六岁生的他,四十七岁的老爸正值壮年,苏师兄这个人又不会恶搞他跟他恶作剧,能半夜找他必然是大事,而且绝对是真的,可是老爸才四十七岁,怎么可能说不行就不行了??? “……” 他自己似乎也说了什么,乔瑾瑜看他一眼,把他抱在怀里,继续打电话,就在他耳边,他听不清,挣脱开对方的怀抱,连对方的脸也有点看不太清,乔瑾瑜的电话就好像打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他踉踉跄跄地下床洗脸,耳朵嗡鸣,双手摸着逐渐变暖的水流一瞬间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活在梦里没有醒来。手指哆里哆嗦,连扣子都解不开,更穿不上。看不清脸的他的爱人帮他脱下睡衣换上能出门的衣裤,牵着他的手带他出门。 为什么要牵着我的手? 我们要到哪里去? 我在做什么? 我是谁? 他摸摸自己的胸口,那里似乎有个看不见的空洞,他的爱人微微叹息,把他拥进怀里,空洞这才迟迟被填满。他的感觉回来了,他好像又能思考了,周遭是他不熟悉的景色,好在肺里是他熟悉的香味,是乔瑾瑜管用的香水,这个味道让他无比安心。 “……乔总……?”他不确定的开口。 “我在。”那个声音回。 这是漫长寂静中他唯一能听到的声音,他的视觉,他的听觉逐一恢复,他嗅到空气中带着久违的消毒水的味道,看到周遭人来人往,乔瑾瑜始终抱着他,支撑着他的身体,热度源源不断地从相贴的地方传来,窗外下着大雨,深夜的城市里依旧灯火通明。 头发是湿的,外套也是湿的,只有眼角干爽无比。 意识逐渐回流,姜澜生在噪音中逐渐找回自己,这是他不熟悉的医院,他站在回廊的某个角落,附近无数医务人员穿梭,头顶写着急诊,看起来身强力壮的医生满头是汗,坐在走廊床上做手部操的同时和旁边另一个医生在闲聊着什么,间或瞥向他的方向,他在对方的双眼中看到悲悯。 “我感觉好点了。乔总。”他挣脱乔瑾瑜的怀抱,双腿脱力的坐在附近的病床上,双手拽着对方手腕仰头望向乔瑾瑜那双因睡眠不足而充血的双眼。“我爸出事了,是吗?” 乔瑾瑜俯身,似乎在仔细确认他的状态,半晌后点头,也不顾是不是有人看着,是不是可能被认出来,温和地亲吻他的额头,就像他每次安抚对方时那样。 姜澜生深吸气,意识到这个时候自己必须冷静下来,乔瑾瑜已经为他做了很多事,他不应该增加对方精神上的负担。 “苏师兄的电话我没听清,你再给我讲一遍,好吗?”他把对方挂在下巴上的口罩给对方戴好,示意乔瑾瑜坐在自己身边。“目前已知的事情有什么?来,一件一件讲给我听。” “苏越打电话的时候你父亲……咱爸已经被送到军医院,也就是这里,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不太行了。按照刚刚医生的叙述,好像是……什么瘤,交什么瘤,破裂,脑出血。”乔瑾瑜皱着眉努力回忆,艰难地组织语言:“苏越急救,心肺复苏,等120赶到接手。” 让非医学专业的人回忆专业术语确实有些难,姜澜生点头,无意识地玩弄乔瑾瑜的戒指。“现在呢?老爸在哪里?” “在抢救,他是重要科研人员,有绿色通道,苏越说在这里他能接受最好的治疗,现在也跟进了手术室。” 两个人在急诊,而老爸在手术室,姜澜生点头,起身,准备带乔瑾瑜去手术室门口等,双腿依旧有些酥麻无力,不过没关系,骑士先生永远不可以在人前露出脆弱的一面,骑士先生必须勇往无前。交什么瘤,按谐音来讲最接近的应该是胶质瘤,他仔细搜刮脑子里逐渐还给老师的知识,胶质瘤破裂引发的脑出血么?苏越有职业医的证,为数不多在医院的时间都是泡在急诊,应该已经给老爸最及时的抢救,然后从实验室直接拉到军医院,一环套着一环,他相信老爸全程得到的都是最好的,剩下的只有……听天由命。 姜澜生坐在手术室门口的椅子上突兀地想起被叫醒前的那个梦,梦的内容已经模糊不清,他只记得老爸姜河海,和老妈姜晓媛,还有一碗最能代表家的味道的粥,他有种奇怪的预感,就算现在在抢救,老爸应该也不会再醒过来了,毕竟已经在梦里跟他道了个别。 在另一个世界,老爸终将和他最心爱的女人相见,带入一下自己,姜澜生想,自己大概也不愿醒。 就如同他想的那般,他等到的只有一纸死亡证明。 赵乾在凌晨五点的时候赶到军医院,欧阳姐是六点半,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地试探他的情绪,他没哭,也没崩溃,平静地接受,然后按部就班的处理死后事宜。当年在第一医院实习的时候他已经熟练掌握这套流程属于医生的前半段,现在也不得不被迫学会属于家属的后半段。他没进去看老爸最后一眼,经过开颅抢救的人多半不怎么好看,他想只要自己不去看,老爸在自己眼里就永远是那个英明神武的模样,就只有那么一丁点遗憾,他没能在最后的梦里喝掉老爸煮的粥。 “谢谢,真是麻烦您了。” “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不好意思还要您特意帮我解释。” “啊,您好您好,初次见面,……我替老爸谢谢您了。” “毕竟当过医生嘛,见惯了。” “嗯,现在在小地方当心理医生。” “没关系,谢谢你们这么远特意跑过来。” “我没事,我老婆陪着我呢。” 他好像能理解当年乔瑾瑜的感觉了,带着白纱接待各色人等的人是别人,礼貌客气寒暄的是别人,安抚长辈的是别人,他只是个坐在电视机后无悲无喜的看客,看别人在别人的故事里落着自己的泪。 “我必须回去处理师父留下来的东西,他的知识绝不可以被别人抢走。”苏越这么说,离开他的身边。 “别太难过,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慢慢就过去了,实在难过我随时奉陪,不过我建议你出去散散心,转换一下心情。”赵乾这么说,离开他的身边。 “不跟你说客套话了,我先走了。”欧阳瑾这么说,离开他的身边。 “……” 只有陈赫门来到他父母合葬的墓前时,他才终于有了活着的实感,陈赫门似乎长高了不少,表面上光鲜亮丽,出门总要随身携带两个保镖,身上穿的戴的首饰也不再是他能认得出牌子的‘便宜货’,无论是外表还是灵魂都已经被彻底洗牌,变成他所不认识的陌生人。陈赫门什么都没有说,默不作声当面给他打了两百万,然后对墓碑匆匆一点头,上车离开,全程都没有任何交流。 等到一切该走的流程结束,雨也停了,他身边的人也都散光了,他终于慢慢回到名为姜澜生的躯壳里,而乔瑾瑜始终陪在他身边,一手牵着他,一手拿着必要的资料,回车里,开车,然后在荒无人烟的路段贴边停靠,解开两个人的安全带,摸摸他的脸。 乔瑾瑜是除了陈赫门外唯一知道他什么都不想听也什么都不想说的人,那双比他体温略低的手捂住他的双眼,成为他与这世间万种光明唯一的隔断。 收到死亡证明的时候他没有哭,认领尸体、把老爸推进焚化炉的时候他没有哭,把骨灰盒下葬、和老妈合葬在一起、把红色的名字涂黑的时候他也没有哭,哭有什么用?哭能解决问题么?哭能让时间倒流,能让老爸死而复生么? “约好的。”他听到乔瑾瑜这几天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我们不用在对方面前伪装。” 眼泪哗的就淌了出来,怎么止都止不住,乔瑾瑜叹了口气,主动把他的脑袋抱在怀里,抚摸他的后脑,揉捏他的后颈。 “哭吧,没关系,我抱住你了,谁都看不到。” 他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 “我爸死了,我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死了,我没有亲人了……” “我是你的亲人。” “我的家塌了……” “我是你的家。”头顶的人微微叹息。“让我成为你的家。” ☆、第 96 章 我想,人类这种物种进化到现在也只是个不完全体,会因为亲人、友人、爱人的存在,而产生不可抗的变动因素,只有去除这一点,人类才有可能获得真正不可破坏的幸福。 我在此留下这段文字,是希望能留下我的一点私心,BIAS,类脑智慧模拟系统,存在的意义是藉由调控大脑激素分泌从而控制人类的情感。众所周知,大脑中活跃的神经元还不足大脑总神经元的百分之一,而仅仅这已知的百分之一,让我们人类从四肢着地的爬行动物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在我们的研究中,神经传播的电信号被编译成可操控的数字信号,也就是说,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九都有被开发、利用的可能性,无数前人的研究堆成巨人的身体,我的研究仅仅用来填平巨人的肩膀,希望我的后人可以站在由无数人类科学家的智慧累积而成的巨人肩膀上继续砥砺前行,带领人类走向崭新而又未知的方向。 ——姜河海 这是姜河海去世的第三个年头。姜澜生从包裹里掏出白大衣套在身上,仰头望向研究室的顶层。他正位于老爸当年那个神秘研究室的一楼会客厅,无数穿着白大衣的研究员在此匆匆穿梭。和他当年第一次来这里的样子完全不同,这里似乎扩建了不少,完全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模样。 “苏师兄,这几年闭关混得不错嘛。” 同样穿着白大衣的苏越轻笑,帮他整理衣领,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走吧。我们去核心间。” 后面这句话并不是说给他听的,而是说给旁边的助手,小助手战战兢兢地低着头,划卡给二人按电梯。他有种奇怪的感觉,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助手在看着苏越的时候眼中似乎有明显的畏惧,就像苏越是什么可怕的东西。三年不见,苏越除了气场变强不少之外明明和以前没什么区别,还是他的邻家哥哥,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吃到苏师兄做的菜。 “在想什么?”苏越问。 “想你做的菜。”姜澜生挠挠脸。 苏越忍俊不禁:“这几年冷落你了,抱歉,主要是前阵子人事变动频繁,很多事情都没定,需要我操心的事情比较多,现在好多了,下次应该会有时间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好啊好啊,不如直接住我那里,正好也让我家那位尝尝你的手艺。不过他最近在抱怨我把他喂得太胖,差点错过新戏。黄导威胁他让他在开拍之前瘦二十斤,不然不让他当男主,让他演剧里大腹便便因为三高进医院的王经理。” 看着乔瑾瑜眉飞色舞的表情,苏越的眉眼也缓和不少:“他最近还好?” “好着呢,正在逐梦新一代影帝,我看经纪人的意思是让他和唐纳炒cp,不过唐纳那边和妻子的感情向来和睦,炒cp估计也炒不出什么火花。” 叮的一声电梯停在地下十层,开门的瞬间连空气中的温度都下降不少,中央空调呼呼吹着暖风,他还是忍不住用双手搓揉手臂。地下十层的人明显比上面的人要少得多,路过的研究员都会停下脚步向苏越打招呼,而苏越双目直视前方。 “你呢,你过得好么?” “我研究生顺利毕业啦,贺老师还想让我考博,我抵死不从,这人呐,不读研不知道自己不适合读研,不读博永远不知道自己根本不适合读书,我有自知之明,因为我那房子我还签着卖身契呢,社畜养家糊口不容易。” 姜澜生做作的叹了口气,四下打量。地下十层相当有电影里那种高科技高精尖的感觉,三年过去实验室人丁兴旺,那必然是这里的研究有所成果,只不过越往前走助手发抖得越厉害,又似乎与逐渐寒冷的温度无关。 “哎,苏师兄,前面是什么地方?”他问。 “是关着秘密的地方,人竖着进去横着出来,怕不怕?” 前面不再是助手能进的地方,苏越示意助手在门口等,然后刷虹膜开门。几年的磨炼下姜澜生已经能很好的揣测其他人的情感——这位助手看起来刚来没多久,至少当苏越助手的时间不超过半个月,却在打骨子里畏惧苏越,不是直观的恐惧,莫非是听说苏越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那可得让我和我老婆走在一起,要是没有我,我老婆怎么办。”他面色不改,继续调笑着。 穿过最后一条回廊,尽头只有两个房间,苏越推开左边那扇门,里面是个和外面后现代的装修不大相似的办公室,桌上摆着一套纯英文的保密文件,苏越从胸口摸出只笔,递给姜澜生。 “想给你看点东西,和你父亲有关,不过我没法解释,解释一点都是泄密,签字吧,想知道就只能签字。” 姜澜生的英语比乔瑾瑜差得多,他本想找给乔瑾瑜让对方帮自己翻译,今天乔瑾瑜很闲,只需要去录音棚补音,补完音就能回家瘫着,现在应该有时间,不过摸出手机才发现没有信号。 “地下十层,没信号的。”苏越淡淡道。“哪里看不懂我给你翻译。” “倒也不是真的需要完整翻译,就是这几年习惯了做什么事先跟我家那位报备一声。”他转转笔,感觉里面应该没坑,在最后一页右下角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见他签过字,苏越点头,带他进旁边那间屋子:“我要先跟你道歉,骑士先生,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们研究员拿走了……” 门被推开,室内空气温度骤然回暖,他扭动发木的脖子,看到房间无数仪器的正中摆着个盒子。 “……我师父的大脑。” 这感觉有点科幻,他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叫到研究院,他曾经最信任的男人站在他身边,告诉他老爸姜河海的大脑泡在眼前的仪器里,而不是被推进火葬场烧毁,又入土为安。老爸死去的那段时间对他而言是彻头彻尾的灰色,他没有印象自己看到的那具尸体是不是全尸,也没有印象苏越是什么时候取走的大脑。 “大脑。”他重复道。“你的意思是,我老爸还算活着?我是说,老爸的脑子。” “不。”苏越摇头,带他走到泡在液体里的大脑前。“不算活着。师父的大脑大部分都已经坏死,你自己看。” 近距离他才看到大脑只剩下很小的一块,泡在液体里像一块粉色的灵芝。姜河海死于胶质瘤并发症的脑出血,现在胶质瘤所在的部分已经全部切除,包括小脑和脑干,只留下前脑,无数他看不懂的仪器插在透明的盒子里,向大脑传播着未知的信号。 “你等下,苏师兄,你让我签保密文件,然后给我看这个,这要是我老婆的那个剧本,我应该当场和你割袍断义,然后拎着你的领子问你你有什么阴谋。”姜澜生还是没太能接受事情的这个发展方向。“我……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心情。” 苏越哭笑不得:“这不是我的个人行为,是研究院行为,研究院里的每个人,也包括我,我们的所作所为都是在向我们的研究奉献出自己的脑,如果师父当年不是猝死,我想他会自愿捐献遗体的。你不也是么?” 这倒是,他自从高考报考医学专业后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在自己死后把遗体捐献给学校供人解剖。 “所以——” 苏越熟练地按开仪器的开关,拉过把椅子示意他坐在旁边,单手举着沉重的头盔,操作侧面的显示屏。 苏越:“师父给你留了点东西,或者说,师父留了点只有同源脑域才能解析的信息。当年我们的技术还不够成熟,三年过去,我们终于想办法破解了他留给你的东西,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一段信号,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来,戴上,然后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同源脑域?” “不要问,我不想把你从这里直接带到刑场。” 头盔入手极冰,有效的缓解了炎热的室温,姜澜生闭上眼,把头盔扣在头上,眼睛被覆盖,他的世界归于黑暗。 然后他便接受到来自父亲的那段讯息,不是文字,也不是声音,更像是一串突如其来的灵感扎入海马区,戴上头盔的时间似乎只有一瞬,又似乎过了很长时间,视野恢复清明的时候他有种从绵延千年梦境的里大梦初醒的错觉。 “……希望我的后人可以站在由无数人类科学家的智慧累积而成的巨人肩膀上继续砥砺前行,带领人类走向崭新而又未知的方向。”苏越喃喃自语。“和我们解析的内容完全一致。” “苏师兄?” 苏越从口袋里摸出纸巾贴在他汗湿的额头上,道:“在你的认知里,头盔戴在头上的时长是多久?” “很久,久到我还以为自己再也醒不过来。”姜澜生抹了把额头的汗。“我刚刚说了什么?” 苏越指尖点点录音笔,道:“这就是师父留给你的信息,你仔细回想,应该还能有印象。” “BIAS,类脑智慧模拟系统。”他准确地说出这个在戴上头盔之前完全没有接触过的词,放低声音道:“原来这就是老爸研究了一辈子的东西。” “师父的脑子现在只是个数据库,除了这点留给你的消息之外,剩下只有研究方向和数据。如果有可能的话,我甚至想把这块脑子做成雕像,毕竟它可以算作人类发展的里程碑。” “别,这玩意要是摆出去只会让后人问‘为什么这里摆着个粉色的灵芝’,还是等是一切结束后让我老爸入土为安吧。”姜澜生没去动身边的箱子。“也就是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随便换个人在听说自己老爸的脑子在这里后都得把你这里砸了。” 苏越一笑,收起录音笔,镜片后的双眼闪烁着奇妙的光辉,轻声道:“骑士先生,看到你的精神状态很稳定,我现在还要告诉你另外一件事。师父死于脑出血,是胶质瘤的并发症,虽然目前为止还没有有效证据证明胶质瘤与遗传有关,但是我们毕竟可以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你认为你身上有没有携带相同基因?” 姜澜生的笑容僵住了。 “我们研究院的研究员因为要接触大量化学物质,所以每年都需要接受严格的体检,师父去世的那天距离上次体检只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我反复翻查过师父的体检报告,每一项指标都在合理的范围内,你没看到师父脑子里切下来的瘤,有核桃那么大,只有三个月……它从零长到核桃那么大,只需要不到三个月时间。” 姜澜生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后脑,暌违三年老爸的形象重新在脑海中变得清晰。他见姜河海的次数不多,印象最深的是老爸的标志性动作:拇指中指按着太阳穴,皱眉,那是头痛的标志,再联想到自己这远比常人频繁的头痛,他原以为是紧张性头痛的锅,但是…… 他和乔瑾瑜两个人都会定期接收身体检查,他的体检报告也一如既往的漂亮,去年吃出的轻度脂肪肝在乔瑾瑜的监督下今年也完全消失不见,可是只有三个月的话—— 姜澜生本以为这些年他已经练就了超常的表情管理能力,却还是在听到自己身体状况的同时感觉到了恐慌。他还年轻,还没到畏惧死亡的年纪,他第一反应不是我还有多少寿命,而是我死了乔瑾瑜怎么办,剩下的部分他不敢想。 “我记得在医学上有这么个定律,他是看什么病的医生,最后大概率都会死于什么病。”姜澜生喃喃道。“我没学脑外,应该不会……” “我并不打算在这里跟你纸上谈兵,探讨你死因相同的可能性。”苏越叹了口气。“我们从其他研究室拿到过通过基因钳规避重大疾病风险的实验数据,我的意思是,你愿不愿意成为我们实验室的志愿者,成为BIAS的试验品?芯片注入,数据采样,我保证它不会影响到你的正常生活,每个月只需要来研究室一天,我们还会帮你密切监督重大疾病,在有必要的时候辅助你进行规避。我知道你不缺钱,但上面依旧会给你很大程度的经济保障。” “不我……” 苏越做了个‘停’的手势,站起身道:“听我说完再拒绝,这个项目的第一个志愿者是你父亲我师父,我们有很多数据都以他为实验对象而设定,你要知道师父为这个项目付出了一生。如果我符合实验对象的标准,我会毫不犹豫地躺在这里,但很可惜,我不是现阶段最合适的人。只有脑域相近的人才能接受开发到今天的BIAS,这世上唯一和师父有血缘关系的人只有你,我现在站在这里,不是以你苏师兄的身份请求你,而是以脑科学与类脑科学研究院院长苏越的身份请求你。不过决定权确实在你手上,我们不会强迫你,只是如果你不接受的话,我们很多东西都要推翻重来,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我们也许只需要花费不到七年的时间。” “……我需要再考虑考虑。”他没拒绝也没答应。“我能和乔瑾瑜商量这件事情么?” 苏越点头。 新历前7年8月25日,第一位志愿者接受BIAS芯片注入,同天回归正常生活。 新历元年1月1日,第一位志愿者死于脑出血,BIAS实验取得突破性进展,后人将他的忌日设定为新历元年的1月1日,纪念他为人类科技发展作出的贡献。 新历29年1月1日,BIAS正式进入普及阶段,引起社会巨大动荡与变故。 新历111年12月13日,史称123稳定战,世界板块于当日重新平稳,全球化达成率百分之五十,为BIAS预测值峰值。 ☆、第 97 章 “数据解析中——” “思维模块加载中——加载完毕。” “情感模块加载中——加载完毕。” “自我认知模块加载中——加载完毕。” “无用数据废弃化处理中——处理失败。” “再次启动废弃化处理——处理失败。” “启用备用方案——启用成功。” “数据解析完毕。感谢您使用BIAS。” 我叫……姜澜生。 出生于第一生产厂,生理年龄十八岁,是无数和我同天从工厂中走出来的其他人类没什么不同的、普通人类的一员。 在现今社会里,人类抛弃了死亡率极高的人-人繁衍模式,统一使用人造子宫方式制造下一代,根据顾客的需求不同,新生人的年龄也完全不同,不过只有第一生产厂制造的新生人统一规定为十八岁,每年开厂一次,新生人出生的那天,各大企业均在场外蹲守,招揽人才。 姜澜生拉开视野右下角的菜单栏,点开属性,BIAS评测下,几乎每项属性都达到A-以上标准,内存条则为空,意味着他拥有着无限的可能性。末日之都的职业选择全为自愿,他礼貌的拒绝了大部分公司探出的橄榄枝,沿着干净的小巷走向远方,出营养仓的时候身体所有机能都是满的,他暂时还不急着找工作。 风滚着纸团从远处飞来,姜澜生下意识地接住纸团,有点奇怪,在这个AI机器人会将街道清扫得干干净净的年代,居然还有野生的纸团会逃离监控。他把纸团打开铺平——里面没有厨余垃圾,这很好——是一张招聘启事。 招聘:现招聘副队长一名,(划掉)原来的队长不管事(划掉),待遇从优,包吃包住包分配对象!!!! 地址:末日城中央街十二号未央塔1901号。 招聘启事过于简陋不说,居然还是手写的,姜澜生嘴角抽搐,联网加载扫描模块,在招聘启事的右下角看到很显眼的粉色灵芝标记。为表区分,现阶段不同公司都会在招聘启事上印上不同标记,只要用扫描系统能看到标记,那这张招聘启事就是真的,无论写得多么荒唐都具有相应的法律依据。 姜澜生左手向下挥动,视野左半边出现透明的搜索界面,他把粉色灵芝放进去,搜到的却只有BIAS官网,就好像那个公司根本不存在。他又看了眼招聘启事最后五个字加四个感叹号,满脸都写着嫌弃,不过还是下载导航模块,输入对应地址。 末日城内生产厂共有七个,数字越靠前,越能在受精卵时期接受更好的基因钳改造。经过改造后,第一生产厂出厂的每个个体都拥有最为优秀的能力,以至于每年开厂的时候都有无数企业的相关人员堵在门口招揽人才。他也是所谓的人才的一员,差点被无数招聘启事贴了满身,不过姜澜生自认为是个比较随性的人,他本想手里拿到什么offer就什么公司工作,反正他生来适应能力强,只不过工厂门口招揽人才的企业虽多,却没有任何招聘启事被送入他手心,身后所有人才都被一抢而空,只有他独自离开工厂门口,然后无意中接到风滚来的纸团。 第一工厂远离市中心,姜澜生用出厂自带的为数不多的市币刷了辆自行车,对着左半边的导航逆着光骑行,皮肤沐浴新鲜空气与阳光的感觉舒适极了,他解开领口的第一颗扣子,衷心感激自己能够作为第一工厂出生的人类来到这个世界上。 从第一工厂骑车到中央街花费他足足三个小时的时间,姜澜生找到最近的停车点扫描虹膜停车,然后仰头向上看。 未央塔虽然名字带塔字,外观看起来却更像个写字楼,无数衣着光鲜亮丽的人里外穿梭。越是接近市中心的地方的建筑对于这个城市而言越重要,能矗立在这个位置的建筑无论是什么公司都不简单。姜澜生对着门口的安保系统刷招聘启事,红光一闪而过,吐出小巧的电梯卡。 机械合成音:“欢迎来到未央塔,请拿好电梯卡,进门左转上电梯。” 姜澜生对安保系统点点头,拿着电梯卡进门,右侧的电梯排着长队,左侧反而看起来空空荡荡。他把电梯卡拍给识别系统,白色卡片很快消失在他的视野中。电梯门打开,内部没有任何能够操控的面板,姜澜生走上电梯,被带到十九层。 刚开门他就嗅到了某种咸味,是大海的味道,源源不断地从侧面那扇门内涌出来,看起来这就是应聘的地方。姜澜生想。今天的味道倒是很合他的胃口。 姜澜生推门而入,首先入眼的是巨大的喷泉,正是这里散发着大海的味道,喷泉喷出的水雾汇聚成显示器,左右上共三个,像个对联,左边‘福如东海’,右边‘寿比南山’,头顶横批‘末日之都婚介所’。 姜澜生:“……” “欢——迎——光——临——末日之都小分队。” 有人笑眯眯地对他挥挥手,那人骑坐在喷泉台子下的椅子里,两条胳膊都搭在椅背上,头发剃得很短,一双猫眼里写满了好奇。 “不用管它,”猫眼男人指了指头顶的显示器。“它显示什么全看当天的心情。” 姜澜生公事公办道:“我来面试。” “看出来了。”猫眼男人笑笑,露出一只小虎牙。“你手里那张纸还是我亲手写的。” 他在来的路上有搜索各大公司的数据库,其他公司的招聘启事上大多简明扼要的逐条说明需求,还没见过任何地方能把招聘启事写成这个样子,眼前的猫眼男人看起来也不怎么靠谱,姜澜生深切怀疑自己来到这里是他这几个小时的人生中做出的最错误的决断。 “我出生于第一生产厂。请问贵公司的副队长需要做的是什么类型的工作?如果我接受的话需要下载什么模块?” 猫眼男人挠挠头,下巴搭在胳膊上眨眨眼:“做饭?下载厨艺模块?” 也许是终于有人实在看不下去了,一大袋小熊饼干被丢出来,准确无误地砸在猫眼男人头上,有人穿过喷泉走到台前,优雅地抬脚,把猫眼男人坐的转椅踹到一边。 猫眼男人边滑行边对他摇晃手里的小熊饼干盒:“我这关过咯~你问问队长~” 他顺着踹椅子那条腿向上看,是一位绑着马尾的长发男人,穿着白衬衫,戴着单片眼镜,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顶端的风纪扣,眼镜侧面坠着细金链,隔着镜片与他彼此打量。 “你好。”眼镜男先开口。“我姓时,单名光,刚刚那人叫程橙。工作内容不方便在这里谈,里边请。” “姜澜生。”他简短答。 二人共同穿过一条单侧透明的回廊,玻璃的另一端是一片阳光明媚的花房,无数植物郁郁葱葱地生长,也许是注意到他好奇的目光,被叫做时光的男人解释道:“是天气模拟系统,该房间处于室内,通过改变天花板状态调控室内情况。不过植物倒是真的,队里有人每天照料它。” 姜澜生点点头,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就在植物的缝隙中看到一个穿着衬衣的男人背对着这边,在拉小提琴。 惊鸿一瞥。 良好的隔音效果注定他无法听到小提琴的声音,那人高挑的身影也很快消失在藤蔓之间,然而刚刚的剪影却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姜澜生定了定神,心想那人应该是这个公司的人,只要留在这里的话,肯定还有再见面的机会。时光显然很敏锐地注意到他情绪的变化,不过什么都没说,只是带他上到二十层,然后推开会议室的门。 “请稍等。” 眼镜男把他让进房间,AI机器人很快奉上茶点。他没什么心情吃东西,盯着冒热气的茶杯看了一会儿,很快背后有人敲门进门。 “您好——”姜澜生转身,然后愣住了。 对面的男人生了一双极漂亮的桃花眼,左侧头发编成辫子,服帖的贴着头皮,而右侧额发带点卷曲弧度,发梢抵在眼睛下面一点的位置。他绞尽脑汁搜刮能形容对面这个男人的词语,春天,对,面前的男人就像春天具象化的本身。虽然他没看到刚刚拉小提琴的男人正脸,但是他有种强烈的预感,面前的男人和他刚刚看到的拉小提琴的人是同一个人。 “您好。”那双桃花眼微弯。“我叫乔瑾瑜。”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世间所有的初遇都是久别重逢,他搜遍自己的记忆里,确认自己从没见过眼前这人,不过他依旧特别想牵住对方的手说你好你应该是我前世的恋人,不过理智制止了他的行为。 “……我叫姜澜生。”最后他这样说。 乔瑾瑜公事公办,申请介入他的BIAS,在右上角打开定时删除选项,温和道:“抱歉,因为从属于机密内容,所以不得不用这种方式交流。与你想象的不同,这里并不是某种类型的私人产业,而是国有组织。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乔瑾瑜,是支援小队一队的队长。” 支援小队。姜澜生在资料库中搜索。这个组织几乎独立于所有知识体系范围之外,不受大部分规矩束缚,据传大部分与他们正面交锋过的人都会被清洗记忆,所以甚至有人怀疑过他们存在的真实性。 等他粗略地查过资料库后乔瑾瑜才继续开口说道:“虽然我是一队的队长,但是每年都要抽时间出门拍戏,而在我出门的时间段里,队里依旧需要一名决策者。这就是副队长的工作,他拥有着和队长差不多的权利,带领其他队员完成支援小队在这个城市中的核心任务:清除末日之都所有不稳定的因素。” 乔瑾瑜传给他一份文件。 “你刚从第一生产厂出厂,还不清楚这个社会的结构组成。是这样的,全球化进展只有百分之五十,大部分生活在城内的人都是脑内携带BIAS芯片的普通人,BIAS芯片会对大脑进行激素调节,以至于普通人的状态都相当稳定,但在城内生活的除了普通人之外还有一种人,他们天生无法接受BIAS芯片的存在,也无法接受激素调控,他们被叫做无芯者,是这个城市的不稳定因素。但人们生来平等,只要他们愿意,就可以在受到严密的监控的情况下在城内生活。当然,他们也可以选择拒绝被监控,那样的话就只能生活在城外。同样生活在城外的还有部分失芯者,这些人曾经拥有过自己的芯片,但因为种种原因放弃了城内的优渥生活,他们在城外保持着最原始的生活方式,没有科技,也没有进步,甚至几乎无法保证温饱。这就是末日城以及周边的现状,我描述得够清楚么?” “……嗯。” 乔瑾瑜:“末日之都支援小队共有七队,我们的任务说到底只有一条,那就是永远维护社会的绝对稳定。有一些不可控的无芯者会挖掉普通人脑子里的芯片,把他们变成不稳定的失芯者,这个时候就需要我们支援小队随时监控城内的状态,在必要的时候回收失芯者的芯片,至于失芯者本人,如果能抓到活的就抓活的,抓不到活的就地抹杀,避免造成更大的混乱。” 乔瑾瑜讲述的内容和传给他的文件上的内容大抵相同,姜澜生粗略地把文件也看了一遍,然后重新与对方对视。 “总体来讲,这份工作的内容是维护世界和平。”乔瑾瑜微微一笑。“工作是个双向选择的过程,你能捡到程橙的招聘启事并选择来到未央塔十九层面试,其实你已经达成了我们这边的的入职条件,接下来的选择完全取决于你自己。” 姜澜生盯着对面男人的桃花眼:“如果我拒绝,就会被删除这段记忆,是这个意思么?” “很遗憾,恐怕是这样的,这段记忆只有在你同意加入我们的情况下才能保留。” 不。不能忘。虽然我的记忆尚且大片留白,但我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忘记你。 他看了看眼前的BIAS面板,主动关掉左下角的定时删除。看着他的动作乔瑾瑜勾起唇,向他伸手,手指白皙骨节分明。 “末日之都支援小队一队欢迎你。” ☆、第 98 章 他握住面前的手。 在现代社会,入职流程被完全简化,在握手同时他眼前视网膜投射的屏幕闪现出无数来自BIAS总部的文件,姜澜生一一确认,然后松开手,食指在文件右下角划出自己的名字,对面的乔瑾瑜也同时签字,入职文件打包上传,工作面板开启,他的记忆终于得以完美留存。 “其实如果是其他公司的话没有这么麻烦。”做完这一切之后乔瑾瑜似乎也松了口气。“只是这份工作比较特殊,在系统内拥有最高的保密性。” 姜澜生左手还拿着招聘启事,低头看看招聘启事再抬头看看乔瑾瑜,换得对方有些疑惑的目光。 “我看招聘启事上还有一项福利待遇。”姜澜生咳了声,把纸条翻个面给乔瑾瑜看。“这里加了足足四个感叹号。” 男人讶然,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简单粗暴的指出这点,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开始在自己的BIAS面板上操作,半分钟后姜澜生收到系统提示,他点开看,是一份申请协议,发件人来自系统,询问他是否愿意接受成为法定伴侣的请求。 “我们确实有这项福利。分配给你的对象是……” 他翻到最后一页,接收人是他的名字,而申请人则写着三个大字:乔瑾瑜。 “……我。”乔瑾瑜温和微笑。 姜澜生平视对方的双眼。 他的身高一米八四,乔瑾瑜登录的身高是一米八七,现在乔瑾瑜就站在他面前,和他说话的时候向前略微倾身,他才得以平视对方那张漂亮的脸,他不得不承认对方的任何外在条件都很对自己的胃口,在与那双桃花眼对视的时候,他总有种奇妙的、名为怀念的感觉。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姜澜生喃喃道。 乔瑾瑜打了个响指,把自己的面板共享给他看,上面似乎是一段广告,身着西装的乔瑾瑜醉眼迷离,把女主角壁咚在墙上,桃花眼里似有星光。男人轻启薄唇,对女主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姜澜生:“……” “《迷醉之夜》,我最新的电影,海报正在全城各地滚动播放。”男人温和地笑着,收回界面。“如果你过来应聘的时候没有见过我我才会觉得奇怪。” 他从第一生产厂骑车过来的时候确实没少看到各种广告,不过那时候他没开启记录模式,他自己也不确定这句台词究竟有没有在路上的广告中看过。 他抱歉地笑笑,又把协议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这是份具有法律效益的条文,只要他点下同意,乔瑾瑜就会暂时成为他的合法伴侣,有一年的试用期。前三个月无法转正且可以随时中止,后九个月随时可以在双方同时操作的情况下手动转正,又或者等到一年之后,如果不续期协议的话会自动直接转正,续期则继续维持暂时的伴侣关系。在现代社会,因为已经免去生育所带来的痛苦,任何人与任何人都可以在法律上结为伴侣,区别只在于是临时还是永久,当然,为了保证人权,就算是永久伴侣也可以申请断绝关系,如有必要甚至可以去特定部门清洗记忆。 似乎是看出他有些犹豫,乔瑾瑜开口道:“组织分配对象以自愿为主,不会强买强卖,目前组里除了你之外单身成员有四个,如果不愿意的话还可以换成别人。你的人生还有四十年,足够你逐一尝试谁才是足以陪伴你度过这四十年的伴侣。” “那你呢。”他突然开口。“你是自愿的吗?” 乔瑾瑜的表情没有丝毫破绽,说:“我相信BIAS,申请成为伴侣不是我个人的意见,是BIAS计算的结果,你是最适合我的人。”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又找不出究竟是哪里,姜澜生想了想,很快勾选接受,又拉开菜单栏找到属性,果不其然,在他伴侣那一栏后面已经出现了对方的名字:乔瑾瑜(暂定)。 “走吧,我先带你看看住的地方。”乔瑾瑜起身推门,示意他跟在身后。“十九层是办公层,二十层是住宅层,一队的人都在这里,二到七队住楼下。在你签署劳务合同的时候系统已经分配给你往来一层与十九、二十层的权限,至于其他楼层要等你慢慢适应我们的工作环境后逐渐为你打开。” 他们边说边离开会议室,随着二人的离开,会议室的墙面逐渐变成透明,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空无一人。姜澜生收回目光,亦步亦趋地跟在乔瑾瑜身后,躲开正在清扫地毯的AI机器人。 “一队现在共有七个人,这间房是我们的房间。”乔瑾瑜用食指的第二个指节敲敲门,门上原本是门牌号的地方自动从‘乔瑾瑜’替换成‘乔瑾瑜&姜澜生’,门锁咔哒一声自动弹开,里面是个套间,装潢简约。“两间卧室,左边是我的右边是你的,其他的部分你可以等休息的时候自行研究,我们去看下一间。” “我们的卧室是分开的?” 乔瑾瑜漂亮的桃花眼染上点揶揄的意味,道:“我倒是不介意和你睡同一张床。” 姜澜生:“……继续,下一间是什么?” 男人正色道:“第二间是时光和程橙的房间,如你所见,他们两个人也是BIAS指定的伴侣,其他人的卧室除非动用队长的权限,否则在未经主人允许的情况下我们没办法进去。至于那两个人你应该已经见过了,今天一队值白班的就是我们四个人。” 姜澜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移到对面,对面也有对应的两扇门,门牌号的位置分别写着‘厉长泽’和‘欧阳&夏瑶’。 “嗯,那边是我们队剩下的三位单身队员,住在一起的是两位女士,而旁边那间住的是一队最锋利的刀。厉长泽和欧阳暂时不在未央塔内,夏瑶这个时间——”乔瑾瑜手指画圈,在他工作面板上的地图位置画了个圈。“在她自己房间内,不过我们还是不要打扰她了,今晚她值夜班。” “夜班?” “是啊,心存恶意的人做坏事可不会管现在是不是休息时间。末日之都小队一共七个队,每个队抽一天值夜班,我们是每周一夜班,周二周三休息,剩下的时间早八晚五。”乔瑾瑜又向前走两步。“最里面是露台,一队的飞行器停靠在这里,只不过平时处于隐形状态,需要介入飞行器系统才会显形。左侧到这里为止,右侧是生活区,只要是能推得开的门你都有权限进去。下楼的话不需要走楼梯,我们内部有很多可供上下楼的平台。” 乔瑾瑜带着他往右走,示意他站到磁悬浮的小平台上,随着平台的下降,阳光也逐渐变得刺眼,大海与植物混合的香气浮上来。他这才意识到只有十九层才有大海的味道,二十层什么都没有。 姜澜生开口说:“这个味道是香氛?” “是喷泉散发的味道,它有自己的想法。”乔瑾瑜笑笑。“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喷泉只是作用在视网膜上的投影,不是真正的水源,根据喷泉当天的心情,十九层会散发不同的香气。不过植物的味道倒是真的,这里由厉长泽和欧阳打理。” 磁悬浮平台降到十九层,眼前是刚刚从回廊里看到的玻璃花房,头顶阳光正好,植物郁郁葱葱。 “刚才我似乎看到你在这里拉小提琴。”他突然开口道。“虽然没听到……但是很漂亮。” “谢谢你。”乔瑾瑜垂眸轻笑。“确实是我,有机会再拉给你看,先走这边。” 乔瑾瑜:“十九层喷泉后面是办公厅,平时大家工作都在那里,同样值班和写报告也都在这边,而东面是餐厅,无论任何时间厨房都会随时配给食物。当然,如果想自己做东西吃的话要提前几个小时报备,毕竟新鲜蔬菜的运输也需要时间。” 两个人一起走进餐厅,乔瑾瑜边跟他说话边拍了一下吧台上的许愿机,取餐的位置很快掉出一杯咖啡,散发着热气。乔瑾瑜把咖啡递到他手中,他尝了口,咖啡的味道很香,是暖融融的苦味,于是一口气喝光,把咖啡杯递给跟在身后的AI机器人。 “它有名字么?”姜澜生拍拍机器人的头问道。“跟了我一路。” 乔瑾瑜定定地看着他:“它叫小唐。” 姜澜生完全没注意到乔瑾瑜的眼神,只是蹲下身,跟AI机器人对视,小唐立刻用符号堆出个笑脸,对他点点头道:“我是家用智能AI机器人小唐,我有很多功能,以后可以试试看。” “好。”姜澜生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起身对乔瑾瑜笑。“还挺可爱。” “是啊。”乔瑾瑜眉眼微垂。“挺可爱的。” 两个人把十九二十层都逛了个遍,最后才来到喷泉背面的办公室,这里大海的味道更加浓郁,办公室的桌子两两对面共有三组,时光正坐在自己的位置前敲打着什么,对面猫眼男人正在吸果冻,腮帮凹进去一个小小的弧度。 “程橙,这些天如果我不在的话你来带他。”乔瑾瑜对猫眼男人说。“下个剧本过几天开机,应该不会拍太久,姜澜生是第一生产厂出厂,很快就能适应我们的步调。” “噢,好啊,没问题。”程橙拍拍自己背后的椅子,很自来熟的说:“这里没人,过来坐。” 时光抬头瞥了眼程橙,什么都没说。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乔瑾瑜,桃花眼里满是他读不懂的复杂情绪,不过只有一瞬,那双眼睛阖上,再睁开,恢复原本的清澈感。乔瑾瑜看着他,笑容里带着鼓励的意味。 “去吧,你会成为一队有史以来最优秀的副队。”男人这样说道。“我相信你。” ☆、第 99 章 如同所有人类那般,他在出厂的第一天找到份合适的工作,并在同天解决吃住问题,程橙很好心的分他两包小熊饼干,又跟他加好联系方式,向他分享自己的BIAS面板,帮他勾选需要下载的文件。他的记忆还是一片空白,需要大量过去的文件填充经验库,然后才能在遇到突发情况的时候及时分析过去的数据得出最优解。 “你还得选个发展方向。”程橙又分他一袋果冻。“这工作说白了就是个和都外者以命换命的工作,别看我们平时就坐这里摸鱼,要是真遇到闹事的人,我们就是拼上自己的性命也必须守护都内的安宁。我的武器的话是它。” 程橙右手一抖,匕首凭空出现在他的视野中,纯黑色的匕首似乎正在无限制地吞没周遭所有的光。刀柄向内刀尖向外,程橙对他缓慢出拳,然后手腕微内旋,姜澜生清晰地听到自己衣服被划破的声音。 “好匕首。”他情不自禁地夸奖。“锋利是真的锋利,那么我的衣服怎么办?” 程橙:“……” 程橙小声道:“我让时光——” “自己花钱赔。”时光迅速开口。 程橙立刻一脸丧,收回手,匕首灵活地穿梭于每根手指间,道:“好嘛好嘛,明天休假给你买新的。”转着转着又有点开心,匕首凭空消失,对方向他展示自己的手指。“为了练这手绝活,我右手每根手指都被我自己削掉过,最狠的一次直接切了半个手掌,好不容易撑到欧阳姐给我做手术换的新手。” 姜澜生嘴角抽搐,捏捏对方看起来完好无损的手指。“那看起来这位欧阳姐的医疗技术相当优秀。” “是啊,哦对,欧阳姐的武器就是手术刀,不过她不算战斗工种。”程橙找回话题。“时光是远程攻击,他的魔法可以在五十米内一击致命,所以他主修的是视觉与臂力平衡,而我主修的是灵活度。全面发展很难的啦,不如挑一个方向专精。至于你的准伴侣出任务的时候配花剑。”程橙挠挠头。“我见过几次,印象不深。” 对方边给他介绍武器类型边在共享面板上给他搜图片,漂浮在共享平台上的花剑精瘦漂亮,就如同他今天初遇的那个人。他总觉得自己见过对方举着花剑战斗的模样,出手干净利落,一招制敌。 “根据选择武器的不同,精修的方向也完全不同,是这个意思么?” “嗯。”程橙点头。“你可以根据自己的爱好挑,也可以让BIAS帮你测试挑选。虽然BIAS给出的是最优解,不过我认为跟着感觉走准没错,你看着看着就会发现自己非它不可。” 跟着感觉走。姜澜生把大部分发展方向都滚过一遍,目光停留在骑士剑上,它的长度比花剑略短,不过要宽很多,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相当英俊帅气。程橙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单手把骑士剑的投影拉出来,示意姜澜生虚虚握着,再用直觉挽个剑花。 “好帅啊。”程橙双腿把椅子推远上下打量。“哎姜总,我觉得这个真的很不错,很符合你的气质。时光,你觉得呢?” 正埋头工作的时光抬起头,姜澜生眼前的面板上出现是否同意共享的选项。他勾上是,让时光的视网膜上也投射出他手中紧握的骑士剑的模样。 几秒钟后时光开口:“我建立过独立于BIAS之上的评测系统,结果是优秀,你和骑士剑的匹配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三。有兴趣你可以看看报告。” 时光把报告分析贴在共享平台上,翻转,展示给他看,又在右下角的百分之九十三上画了个圈。 “那不纠结了,我选它,谢了。”姜澜生一屁股坐回自己的椅子上,点开骑士剑方向附加的剑术课程。 程橙把所有吃完的零食包装袋都叠好递给小唐,拍拍手道:“早期多上课多学习自保能力,下资料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培养你的肌肉记忆,这样才能在遇到攻击的时候及时反抗。报名吧,队里出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下午五点,喷泉准时下班,模拟出的视觉水雾与声音效果同时消失,原来不只是喷泉,喷泉背后的那堵墙也属于喷泉的一部分。 “它比我们上班的时间准时多了。”程橙打了个巨大的哈欠。“走吧,下班时间到,先去吃饭,回来再摸鱼。” 十九层有喷泉的这半边是工作区域,另外那边走到头就是厨房,明明在这两层活动的只有七个人,餐厅中却依旧整齐的摆放着过多的椅子。程橙熟练地走到许愿机前,拉开今日菜单给他看,然后自己拍了下许愿机上最大的按钮。 “我觉得这个按键真是新历十一世纪最伟大的发明。”程橙移开手,按钮上写着‘随机’两个大字。“它成功攻克选择困难症这一世界性难题。” 许愿机吐出汉堡炸鸡与薯条,程橙挑眉,举着餐盘给他腾位置。 “你也试试看?” 他本来有意点个蔬菜套餐,闻言也拍了下随机按钮,十几秒后各色营养物质合成食物的形状,是盖浇饭,蔬菜居多。人类的智慧已经成功将食物分解为人体必须三大营养物质,通过管道传输进许愿机中,再按照每餐应当摄入的卡路里量转化为不同口味的餐点,这是他在出厂前就已经学过的知识,亲口尝到却依然觉得神奇,这也是BIAS的发展给人类带来的便利。 “对了。”姜澜生开口道:“我可以外出么?乔队长,乔总只跟我简单说了这两层的事情,没跟我说我可不可以外出。” “唔?当然可以,一队又不是监狱。”程橙分他半盒薯条。“今天不是周一么?今天晚上值完夜班,明天后天都休息,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哦对,还有夜班,他差点忘了这码事。 “夜班需要怎么做?和白天一样?” 程橙:“不不不,现在非战争时期,所以每次夜班都是随机一位主要负责人,如果出事他会被BIAS强制叫醒,其他人正常休息就好了,主要负责人会判断需要谁的能力出勤处理。你今天刚来,吃完饭就上楼收拾东西吧,虽然队内会给你配备不少东西,不过应该还没拆封,你得自己把房间收拾成能住人的状态。” “谢啦。”姜澜生没跟他客气。“那我先上去收拾,有什么事情……” “……直接call你。反正加了好友,记得不要屏蔽我的通讯。”程橙笑,拍拍小唐的头。“让它给你带路,餐厅也有上楼的磁悬浮平台。” 姜澜生推开写着两个人名字的那间房的房门。就如同程橙所说的那般,配给的生活用品确实不少,不过需要他自己收拾东西,从床垫到棉被无一不需要从巨大的外包装开始拆解,好在小唐始终在他身边,多功能的AI机器人会在所有他需要的时间点递给他各种拆解工具。等到一切都收拾好的时候外面天色已晚,姜澜生穿着衣服躺在床上,手指头酸痛。客厅的某个包裹里有为他量身定做的睡衣,不过质量不怎么样,他需要在短时间内出门采购一些其他的日用品。 在休眠的时候可以开启时间功能,他在视野右下角调出钟表功能,现在时间是九点二十,理智让他起身把客厅仅剩的东西收进卧室,不过肉体是真的不想动,房间外传来有人活动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乔瑾瑜已经回房,毕竟客厅是公共区域,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快点收拾干净。 却没想到开门时乔瑾瑜已经把分配给他的东西收拾好摆在沙发上,睡衣加上洗澡用的东西,抱着一大团,见他出来乔瑾瑜微微一笑。 “我帮你收拾好了,直接抱进去就行,你刚来,又没时间出去买东西,有任何需求都可以问我要。” 姜澜生客气答:“谢谢乔……乔总。” 他伸手抱那团东西,回卧室时却被乔瑾瑜堵住,男人并不气势逼人,但被那双桃花眼看着的时候他却总是有种动弹不得的感觉。 “我们现在算是法定伴侣,在BIAS中我们的匹配度极高,就算不睡在一张床上,”乔瑾瑜轻声道。“也不给我个晚安吻么?” 客厅灯光昏暗,只有暖黄色的壁灯被拿来照明,对方的桃花眼里星星点点,倒映着壁灯的光芒。乔瑾瑜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领口微敞,露出形状好看的锁骨,鲜红的舌尖舔过嘴角,像引人犯罪的阿斯莫德。姜澜生全身上下所有的肌肉都紧绷起来,隔着一大团东西防备地看着对方,然后又觉得自己有点应激过度。一个吻而已,乔瑾瑜是他还处在试用期的法定伴侣,更何况对方的容貌身材都百分百的符合自己的胃口。 他尽力放松,凑过去,隔着一大团东西试图捏住对方的胯,却没想到对方腰肢柔软,轻而易举地从他手中挣脱,电动牙刷差点掉到地上。 “开玩笑的。”乔瑾瑜弯起眼,帮他扶住牙刷放回顶端。“晚安,明天可以叫程橙带你去买刷牙器。” 直到躺在床上的时候他还是有点莫名其妙,他的伴侣就像一阵风,抓不住又捉摸不透。也许是自己的恋爱经验不足的原因,姜澜生打定主意,等明天一定要下载几本恋爱指南看看。 ☆、第 100 章 姜澜生只觉得刚失去意识就被外面的声音吵醒。 说是吵醒其实不太准确,门板外窸窸窣窣,他在黑暗中警觉地睁开眼,下床,把门拧开一条缝。 “有人……”是个女声。客厅开着有些刺眼的灯,他看不太清。 “既然醒了,那就一起去吧。”这个声音他听清了,是乔瑾瑜。“有任务。” 眼前很快出现三分钟的倒计时,姜澜生认命地挠挠头,光速跑到浴室用冷水洗脸,又套上外套穿上鞋,卡在最后十秒钟倒数站到乔瑾瑜面前。 “虽然你还没有经过正式的培训,不过没关系,警报级别不高,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乔瑾瑜走在最前面,带他走向露台的方向,夜色里那个男人的头发不似白天那般打理得一丝不苟,而是完全顺毛的状态,虽然看起来很乖巧,但说出来的话却实在不是很中听:“实在害怕的话可以躲在我的身后大声尖叫。” 姜澜生:“……不劳费心。” 等他洗漱完毕花费三分钟,走到露台两分钟,夜晚的冷风呼呼灌进来,吹得三个人的风衣猎猎作响,乔瑾瑜伸出左手前按,飞行器凭空出现在露台。 “飞行器一共有三台,每台能坐四个人。”乔瑾瑜拍拍身边座椅示意他坐进来。“然后你需要道歉,因为你一直在忽视旁边这位女士。” 姜澜生啊了声,眼看着个头小巧的少女轻盈地跳进飞行器。根据目测,眼前这位少女应该不超过十五岁,个子相当小巧,五官精致,像个一碰就碎的、笑容甜美的瓷娃娃。 “呃,对不起。”他对对面的少女点头。“我是姜澜生,今天起正式加入一队。” 飞行器呼啸着从二十层急速坠下,又在贴近地面前开启反重力系统平稳降落,落入中央街,混在众多交通工具中成为不起眼的一员。 “没关系,毕竟我个子很小嘛。”少女友好地笑笑。“我叫夏瑶。” 姜澜生欲言又止。 按照他今天所下载的文献的说法,末日之都一队到七队都是第一生产厂生产的精英,各项身体条件的平均值都在A-以上,眼前名为夏瑶的少女怎么看怎么不像已满十八岁的模样。 “别乱想。”乔瑾瑜轻声说,岔开他的思路。“BIAS面板找右上角工作面板,点开警报。” 他循着对方的讲解点开面板,上面显示着明晃晃的字母C。 “我们的飞行器虽然拥有飞行功能,但大部分时间有交通管制,只有达到A极警报的紧急情况才能动用飞行功能。”乔瑾瑜解释道。“记不住也没关系,多跟着他们出几次任务就差不多了。” “那你呢?” 乔瑾瑜笑着摇摇头,不语。 夏瑶的声音插进来:“乔总是影帝呢,每年至少要拍一部戏,喏。” 他顺着少女的示意看过去,巨大的霓虹灯海报在夜色里闪烁:你也许会错过昨天的风,错过今天的日落,但你不能错过《迷醉之夜》。画面一转是乔瑾瑜湿漉漉地站在雨中,发丝一缕一缕贴在脸上,桃花眼里写满失落。雨水顺着眼角滑落,像一滴泪痕。 好看是真的好看,身边男人的脸就算放大到几十层楼那么大也依旧毫无破绽,在中央街最高的建筑物上俯视下面来来往往的普通人,恍若神祗,像和他隔着一辈子那么远。 这种距离感让他有种灵魂都在战栗的错觉,明明男人就坐在他身边,明明男人和他在法律上拥有伴侣的关系。 ……明明今天才是初见,明明傍晚男人躲开了他的吻。 “到了。别想太多。” 姜澜生站起身。 飞行器把他们三个人带到一家酒吧前,酒吧门口人来人往,他低头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半,距离天亮还早,里面依旧无数人在不醉不休,用酒精麻痹自己,用巨大的音乐声填充干瘪的□□。 “果然又是这里。”夏瑶皱眉,轻巧地跳出飞行器。“不会又是小王吧?要么这回干脆抠了他的芯片算了。” “说不定是。”乔瑾瑜答。跟在夏瑶后面下车,又扭头扶他一把。“听着,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牢记我们的原则,绝对保障社会稳定,不能引起恐慌。” 姜澜生:“……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乔瑾瑜笑笑:“等下可能需要介入BIAS申请感官屏蔽,我把我的面板共享给你,要记得我的操作。” 三位安保人员在见到他们的车后很快迎上来,还是夏瑶率先开口:“一队。复述情况。” “柯柯……哦,是我们的酒保先生报的警,有无芯者向他求救。”其中一位安保人员将两张有些模糊的照片发送给他们,一张是个衣着华贵的普通人,另一张则是神情惊慌的无芯者。“无芯者身上有长期受虐的痕迹。” “也就是说他被买来成为他的——那个词怎么说——玩物?”乔瑾瑜点点无芯者又点点普通人。“存在虐待以及非法买卖的可能性?” 安保人员耸了耸肩:“那我们就不清楚了,我们只负责转述柯柯的话。” “我知道了,我们进去看看。” 三人没走正门,而是从侧门溜进酒吧内部,这个时间酒吧前场人不算多,只有后场足够热络,音乐声吵得他脑壳疼,还是乔瑾瑜帮他屏蔽部分听觉效果才感觉舒服许多。 “第一件事,介入酒吧的BIAS,先调出当前时间段酒吧内的人员名单。”乔瑾瑜毫不藏私,把自己的操作方式完完整整地分享给他看。“然后将普通人的照片导入,对比,查房间号。” 姜澜生:“为什么?” 乔瑾瑜没懂:“什么?” “有加害者也有受害者,为什么只查找加害者的照片?” “因为只有加害者是和你我一样,脑子里有芯片的普通人,只有普通人才在BIAS中拥有完整的数据库,而无芯者……”乔瑾瑜好看的眉毛微皱,似乎在仔细思考措辞。“在酒吧内,任何需要消费的活动都只能通过BIAS来完成,无芯者没有芯片,在BIAS看来,他们根本就不算活着。” 也许是因为觉得自己的解说不够详尽,乔瑾瑜将受害者的照片也导入到酒吧人员名单进行对比,几秒钟后得出结果,此人并不存在。 姜澜生:“无芯者明明也是人,却被BIAS排除在外了么?” “对。几年前。……有人推动了社会的发展,让原本生活在城外的无芯者和失芯者也可以走进城内,前提是安装芯片槽并接受BIAS芯片注射。但有一部分无芯者天生无法适应芯片的存在,虽然法律允许他们活在城内,可是……” “可是他们在不受到BIAS束缚的同时也不受到BIAS的保护。”姜澜生帮他补上后半句。 三个人越走越深,音乐声由原本的轻快替换为引起荷尔蒙躁动的舞曲,这里前场只是普通的酒吧,后场更像个由包房拼成的环形拍卖场,场中央是舞池,无数衣着暴露的客人在其中穿梭。 “就是这样。早期还好,近些年无芯者被贩卖被囚禁的事件层出不穷,外加上‘域’爆发事件频发,普通人、失芯者、无芯者之间的对立越来越严重。” 姜澜生总觉得自己像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域’爆发?” “这个等下再讲给你听,我们先解决眼前的事情。” 不知不觉三个人已经站在了后场最大的包房门口,乔瑾瑜和夏瑶同时停步抬头,姜澜生差点撞在队长单薄的背上。 “我今天没打算手下留情,队长。”夏瑶看向乔瑾瑜。“这次我可提前跟你打招呼了。” 乔瑾瑜露出个不赞同的苦笑,主动抬手敲门。 “哈。果然招来了条子,真是听话的乖狗狗。” “对吧,我的记忆不会骗人。” 他听到里面有人这样说,不过还是跟在乔瑾瑜身后闪身而入,有什么东西迎面飞来,还没等他给出反应,夏瑶弱小的身体已经相当灵活的从对面人腋下钻过去,抬腿踢膝窝,踩着小腿蹬上健壮男人的背脊,轻而易举地将一张脸凶神恶煞的男人踹得跪在地上。 姜澜生:“…………” 包厢内一时鸦雀无声,乔瑾瑜反手锁门,又介入墙壁系统将所有透明半透明的墙壁全部调整为不透明。 乔瑾瑜表情柔和,开口道:“作为副队长,你要了解所有队员擅长的攻击模式,凡是需要威慑能力的时候尽量叫上夏瑶,她的近战能力一流,攻击方式以指甲为主。虽然违背自然规律的人体改造是违法的,但是我们七个队的队员拥有特权,况且夏瑶并没有接受额外的人体改造……” 第二个保镖模样的男人提着电棍冲上来,夏瑶依旧保持着甜美的微笑,一躲一抓,指甲在刹那间划断对方的手筋。电棍当啷落地,独属于血液的腥甜暖融融地弥漫开来,夏瑶抹掉脸上蹭到的血,突然后空翻避开第一个保镖从背后的突袭,五根手指将第一个保镖背后的衣物划烂,飞身踩住对方的脊椎,重新把男人按到地板上,看向坐在包房正中央、表情惊疑不定的两个男人。第三个保镖是外表最强壮的一位,不等指示拎着双节棍冲上前,只见夏瑶轻快闪躲,双节棍砸在墙上发出闷响,很快又砸在地毯上桌子上,混合着震耳欲聋的音乐,频率与音乐节拍完美融合,而夏瑶却还在笑着,按照节拍轻盈地后跳,让对方的双节棍规律性地敲碎桌角。十几秒后保镖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在被戏弄,于是抡圆了双节棍封住夏瑶的退路,拼着被指甲划伤逼近女孩,女孩矮身,原本瞄向头顶的双节棍砰地砸在墙上,夏瑶躬着身体猛地窜出去,抓起桌上的酒瓶掷向第三个保镖的后脑。 “……大部分情况她只能伤三个人,再来第四个会被她干脆利落的杀掉。你应该也能看得出来,夏瑶的缺点是体力不够充足,比起废掉对手的行动力,直接杀掉对手反而更简单。” 酒瓶在砸中保镖后脑的瞬间摔得粉碎,浓郁的酒香与血腥味彼此纠缠,眼前的战斗发生在瞬息之间,他有点后悔没开摄像功能,这段战斗比他今天下载的任何资料都要更加精彩。 夏瑶喘着粗气,在离她最近的保镖身上擦干指甲缝里的血泥,看向沙发上瑟瑟发抖的两个男人。 “还有人要来吗?你?你?” 被她指到的男人逐个疯狂摇头,眼里满是惊恐。 “为什么总是你呢?小王。”夏瑶一双眉毛死死锁在一起。“因为记忆被消除,所以无论重复多少次都要继续尝试吗?上次那个贩卖无芯者的窝点不是被三队端了吗?你这回的奴隶又是在哪里买的?” 夏瑶一步一步淌过地上的血渍与酒渍,走到沙发上的两个男人面前,熟稔地向坐在沙发左边的男人搭话,儿被叫做小王的男人蜷缩在沙发里,瑟瑟发抖。 “在那边。”乔瑾瑜低声说。他姜澜生顺着乔瑾瑜的目光看向角落,大盆植物背后跪着个瘦弱的无芯者,男人双目无神,衣领袖口遮处露出些许遮不住的青紫瘢痕。 夏瑶一手叉着腰一手钳着小王的下巴道:“你们两个,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买卖无芯者都违法,这次你家打算出多少钱把你从狱里捞出来?” 姜澜生沉默地看着乔瑾瑜把任务目标从角落里拖出来,无芯者脚步踉跄,似乎脚腕也有扭伤,不过还是倔强地咬着唇小口抽气,竭力不在他们的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脆弱。 “接下来要做的是把无芯者交给善后小组,如果是偷渡进城的无芯者,就会被驱逐出城,如果是自愿且合法申请入城的无芯者,他拥有选择留在城里或者离开末日城的权利。”乔瑾瑜解释道:“不过这些不归我们管,是善后小组的工作,至于这位加害者……由于他的父亲是一位很特殊的人,我们没办法处置他,只能把他交给他父亲。” 乔瑾瑜在任务途中进行的任何操作都没有瞒他,一五一十地通过共享面板投射在他的视网膜上,他看到乔瑾瑜拉开工作面板找到善后小组,简单陈述事实后发送定位,又点开某王姓联络人,点击强制联络。 “您好,我是支援小队一队队长乔瑾瑜。对,在酒吧,还是上次的地方。……” 包房内,三位彪形大汉依旧躺在血泊中,血已经止住了,看夏瑶的眼神就像在看怪物。夏瑶也全然不在意,从西装男小王手中抽出酒瓶,用它洗手,浓郁的酒香在包房内散发开来。 片刻后乔瑾瑜联络完毕,开启二级感官屏蔽,示意无芯者跟着他们从侧门离开酒吧。 “现在已经安全了,没有人会伤害你。你在这里等,十分钟之内会有人和你联系之后的事宜。”乔瑾瑜对无芯者说。“有任何需求都可以和他们提。” 无芯者扁了扁嘴,泪光在眼眶里不停地闪烁,倒是没哭出来,姜澜生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二十,只花费了不到一个小时。 ☆、第 101 章 “真麻烦。”夏瑶看着自己的双手。“我能在这附近找地方洗个澡么?我们等等再回去,不然还要麻烦小唐打扫飞行器。” 在二级感官屏蔽的作用下,普通人看不到血,但一队独立于系统外,他依旧能看到夏瑶前半个身子都像刚从血里捞出来似的黏满暗红色的血渍,全身上下只有刚被酒清洗过的双手是干净的。明明只是个瘦弱的年轻姑娘,瞬间爆发力却能撂倒三个壮汉保镖,姜澜生总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儿应该忘不掉之前看到的场面。 “去吧,我和姜总在前场等你。” 夏瑶点点头,粘稠血液顺着手肘流淌到指尖,再滴到地上,夏瑶嫌弃地在身上擦了擦,找地方去打理自己。 “要不要喝一杯?”见女孩逐渐远去,他把目光挪回乔瑾瑜身上,问:“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搞懂,介不介意我多问几个问题?” “酒精对我们而言没有作用,你可以试试看,我请你。”乔瑾瑜下颌微抬。“走正门进。” 前场远不如后场热络,不过对于姜澜生而言已经足够。今天是他第一天……哦,已经是第二天了,这是他生活在末日之都的第二天,口袋里没有多少市币,不过法定伴侣拥有支付权,乔瑾瑜主动将自己的账户绑在他身上。姜澜生努力克制住自己点开账户看对方有多少钱的冲动,问调酒师要了杯最烈的酒,而乔瑾瑜坐在他左手边,只要了杯苏打水。 “按照我白天下载的行动流程来看,我们这次行动之后还要写报告?” 乔瑾瑜点头,嘬了口很快上桌的苏打水,唇上带着点水渍,道:“你可以先写写看,然后拿给我改。毕竟我们很多行为都在法律的允许范围之外,所以要向上打报告,把所有的行为合理化。” 酒吧里四处挂着全息投影海报,其中有一部分正是乔瑾瑜主演《迷醉之夜》的广告,酒吧周遭人群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人为这位主演影帝驻足。 姜澜生眨眨眼,总觉得哪里奇怪。 “你是想问,为什么没有人能认得出我,是么?”乔瑾瑜眼里带着点笑意,主动点破他的想法。“那是BIAS逐步发展后给人们带来的福利,每年只要支付一笔不菲的市币,就可以在出门的时候伪装自己的相貌,不被路人所认出来。” “……这么厉害?” 乔瑾瑜嗯了声,趁着BIAS面板共享还没解除,介入酒吧系统调出实时监控,姜澜生看到在眼前的监控里,他的相貌几乎没有变化,而他身边坐着的则是个全然陌生的男人,和海报上的影像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那我……” “你是我的伴侣,当然拥有不受屏蔽的能力。” 一小杯烈酒被摆到姜澜生面前,对话短暂停止。他举起杯子喝了口,虽然鼻子依旧能嗅到浓重的酒香,但是口感却和普通的苏打水没什么区别。乔瑾瑜主动把自己的杯子推到他面前,姜澜生又喝了口苏打水,果然,二者的味道差不多。 “味道一样。”姜澜生小声咕哝了句。“还是说之前那个话题吧,域的爆发是什么?普通人、失芯者、无芯者之间的对立又是什么原因?这些我在出厂之前完全没听说过。” 乔瑾瑜单手托腮,桃花眼微眯,道:“域的爆发是几年前开始的事情,一部分普通人会毫无预兆地突然失控,然后陷入昏迷,同时还会将附近的人的精神带入奇怪的空间。我们把这个奇怪的空间称为‘域’,而创造出奇怪空间的行为称呼为‘域的爆发’。” 姜澜生:“完全找不到爆发的原因?” 乔瑾瑜:“能,后来我们发现,所有爆发的普通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在他们醒来后对他们的芯片进行检查的时候,我们都会发现同一串代码。我们可以将它理解为一种病毒,这种病毒可通过接触近距离传播,也可以通过网络远距离传播,高层已经成立专研组,包括我们队的时光,大家都在努力寻找这串代码的解法。” 姜澜生:“那普通人失芯者与无芯者之间的对立是怎么回事?” “也和域的爆发有关。”乔瑾瑜喝了口苏打水。“不是所有人都能从域中抽身出来,有些人在束手无策后选择了最为简单也是有效的处理方法,那就是把芯片抽出来,让域爆发的人成为失芯者。虽然这样必然会触发警报,我记得昨天值班的七队一晚上收拾了三个烂摊子,但还是有昏迷的普通人家属铤而走险。” 姜澜生:“我记得我在资料上看过,普通人成为失芯者后,精神状态会相当不稳定,甚至有一部分会因为认为城内相当压抑而逃到城外去,成为都外者。” “对。”乔瑾瑜点头。“普通人恐惧不可控的失芯者,只能将怨气发泄在进城的无芯者身上,而失芯者想要在城外活下去又要依仗活在城外的无芯者。末日城毕竟是普通人创造的城市,资料上显示,在允许无芯者入城之前,域从来没有爆发过,所以普通人认为病毒代码的来源是无芯者也情有可原。” 眼前的BIAS界面突然出现波纹,姜澜生直起身,发现并不是自己的界面,而是乔瑾瑜的。 “有个联络。”乔瑾瑜单手按住耳朵,对他带着歉意地一笑。“抱歉,稍等。” 乔瑾瑜收回BIAS界面共享,他的眼前只剩下属于他的、空荡荡的界面。姜澜生的目光从对方的桃花眼上扫过,重新看向装满烈酒的酒杯。 “嗨,刚才我就想问,你不是在备孕吗?怎么会点酒?”酒保凑过来和他搭话,露出一口亮闪闪白净的牙齿。 口气相当熟稔,姜澜生有种微妙的、对方认识自己的错觉。 “备孕?” 酒保眼中复杂神色转瞬即逝,恢复成原本的模样,给他的杯子里续上小半杯酒,眨眨眼道:“算我请你的。我叫柯柯。” 凌晨三点四十五,乔瑾瑜从交谈的状态中脱离,抬头看他一眼,他立刻意识到应该是夏瑶已经打理好自己在外面等他们。姜澜生喝掉杯中的最后一口酒,对柯柯笑笑,起身跟乔瑾瑜离开酒吧。眼前的BIAS界面上莫名多出一个文件,他不动声色的点开,是一串完全无法解析的乱码,而走在他身前的乔瑾瑜看起来一无所知。 周二周三都是休息日,姜澜生回到自己房间后倒头就睡。虽说偶尔的通宵并不会对十八岁的身体造成什么过大的损伤,只要查询BIAS属性面板并服用程度相当的营养液就能彻底恢复正常,他依旧希望能通过睡眠的方式补充能量。酒精果然没对他的身体有任何影响,一觉醒来中午十二点整,他下楼去餐厅找吃的时刚好碰到同样觅食的程橙。 “早啊。”程橙主动跟他打招呼。“对哦,今天休息,你刚出厂应该没多少生活用品,要么我们别吃许愿机了,走,你程哥哥带你出去买东西。” 年轻而又天真的姜澜生完全没有领悟到这句话究竟有多么恐怖。两个人一拍即合当时出门,直到晚上八点姜澜生才终于得以坐进回队里的飞行器,飞行器上除了两个人之外所有地方都挤满今天疯狂购物的商品,他累得魂魄出窍,完全无法想象对面这具普普通通的身体里居然富含足以连续逛街八小时的能量。 “这袋是你的,这袋是我的,然后这袋送给你……”程橙坐在对面碎碎念,又拆开某个袋子掏出两快特制大块小熊饼干你一块我一块。 “服了,程哥哥,这把算我输了。”姜澜生瘫在椅子里,连嚼软糖的力气都没了。“弟弟想要个心理准备,以后出任务是比这个累还是比这个轻松?” 程橙笑,露出颗小虎牙,从手边的袋子里摸出瓶能量饮料,正色道:“累了吗?你远不止这点能量!——远不止能量饮料。你老公代言的,喝一瓶尝尝?” 姜澜生一言难尽地看着天蓝色的瓶子,表示心很累。 程橙贴心地替他拧开盖子,塞进他手中,道:“没事,喝吧,虽然今天买了很多东西,但我划的是时光的账户。” 激情逛街八小时的后果是他没买多少东西,半个飞行器里装的都是程橙的东西。他还没来得及吐槽对方公车私用就被对方的购物欲震碎三观,明明大部分东西都可以联网购物,又或者挑完之后先行回家,等之后的快递,程橙却还是选择亲力亲为。按照对方的说法,只有这样做才‘比较有购物的感觉’。不过说到时光—— 姜澜生:“你们两个……我是说你和时光,你们两个也是BIAS指定的合法伴侣?” 程橙点头,唔了声,道:“对啊,没想到吧?时光那个人做什么事情都很严禁,性格相当禁欲,哦我不是说他身体很禁欲,哦你当我没说。” 姜澜生:“……” “但我这个人就比较随性啦,所以如果完全遵照我的意见,让我自己选的话,我肯定不会找他这样的人称为我的合法伴侣。”程橙双手合十作虔诚状。“所以感谢BIAS,没让我错过他。” 姜澜生:“哪怕性格完全不同,也依旧合拍?” “是啊。虽然这么说感觉有点像秀恩爱,不过我陈述的是事实。只要有他在,我就不怕出错,我相信无论我闹出多大的乱子只要有他出手就能帮我摆平。所以我可以大胆试错,这应该是我和他在一起后得到的最大恩惠也说不定。时光也跟我说过,能遇到我是他三生有幸,嘿嘿。”程橙挠了挠脸颊。“他说我给他枯燥乏味的生活增添不少乐趣,看着我每天笑嘻嘻的样子就能坚持下去什么的……太肉麻的我就不讲了啊,真奇怪,明明咱俩才刚认识第二天,我居然觉得跟你还挺投缘的,什么都愿意跟你说。” “那是,我长了张亲民的脸。” “得了吧你。”程橙马上反驳。“我们队七个人,亲民程度你得排倒数第二,倒数第一是厉长泽,到时候你见了就知道,多照照镜子,对打击自信心有好处。” 飞行器速度很快,回到二十层露台的时候还不到八点半。两个人费了点功夫才把买到的东西从飞行器上搬下来,在最后一袋小熊饼干也被拿下来之后飞行器很快消失于视网膜上,两个人手上拎着死沉的东西,还有一部分让小唐帮忙拿着,全靠毅力撑到房门口。 “好啦,这个送你,这个也送你。”程橙把手臂上挂着的口袋都放到他那堆东西上面。“那个刷牙器超级好用,还有那个尖叫青蛙可以放浴室里,泡澡的时候它会呱呱叫。” 姜澜生眼看着自己眼前的东西越堆越高,客气道:“谢谢你,不过东西还是不收了……” “没事,我跟你投缘,你可以把他当成来自前辈的爱意。”程橙眨眼。 “东西收了,爱意还是不了,毕竟我们都不是单身狗。” “倒也是,哈哈哈哈哈。”程橙笑容爽朗。“哟,这不是厉长泽么?” 厉长泽,就是刚才程橙所说的、亲民程度排倒数第一的那位,闻言姜澜生抬头,面前男人个子极高,穿着一身黑,袖子挽上去露出纹理分明的肌肉,他不得不抬着头才能看清对方的脸,男人拥有着刀削斧凿般的容貌,像一把沉默而又锋利的刀。与他目光对上后略略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推门回自己的房间。 程橙一直在对他不停地做口型:单身狗、单身狗、单身狗。 姜澜生:“……” ☆、第 102 章 他只吃了午饭而没吃晚饭,姜澜生进门后对买回来的东西发了会儿呆,意识到比起把东西收拾干净更重要的是把肚子填饱。他把客厅门口清理出一条能走人的路,打算先下楼吃个晚饭再回来收拾,巧的是程橙也有同样的想法,于是带他开辟新路线,在他没想到的地方找到上下楼的磁悬浮平台,下去的时候刚好在餐厅门口。窗外传来警报声,紧接着就是飞行器启动的声音,程橙打了个哈欠,听而不闻。 “今天星期二,不知道二队今晚谁值班。”程橙咕哝了句。 刚一进餐厅他便嗅到暖洋洋的香气。和许愿机做出来的食物味道不同,餐厅里洋溢的是真正食材被料理的味道。窗外飞行器载着其他队伍的队员飞向远方,姜澜生把目光挪回厨房内,看到乔瑾瑜穿着围裙站在厨房里煮粥,锅里咕噜噜冒着泡泡,每个泡泡都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程橙:“队长你居然熬粥了我的天我是在做梦吧!什么时候许愿机也能有这水准我给许愿机倒立磕三个响头。” “磕,我看看你怎么倒立磕的。”时光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扎着马尾的长发男人正慢条斯理地吹凉勺子里的粥,见程橙蹭过来后很自然地将勺子里的粥喂进程橙的嘴里,换得猫眼男人满足地眯起眼,吞掉粥,再张开嘴巴等下一口。 “啊——” “很羡慕?”有人凑到他耳边轻声问。“我也喂你喝?” 是乔瑾瑜,身上带着好闻的味道,系着围裙,看起来颇有贤妻良母的架势。姜澜生巧妙地和对方拉开距离,问许愿机要了杯咖啡,坐到吧台的另一端。 “再等几分钟就好,”乔瑾瑜脱掉围裙挂在墙边,关火,顺手抽走他手中的咖啡换成橙汁。“鲜虾粥给厉长泽留一碗,他晚上也许会起来吃,等下尝尝海参粥。” 橙汁是常温的,姜澜生握着杯子发呆。这个时间点确实不太适合喝咖啡,哪怕他今晚没打算早睡。乔瑾瑜给他的感觉相当奇妙,与旁边那两位的相处模式不同,旁边程橙半趴在桌上给时光讲今天的见闻,时光表情相当认真,就好像这世上没有比给程橙喂粥更重要的事情般。乔瑾瑜却是个很矛盾的人,虽然相处时间短暂,但他看着乔瑾瑜的时候却依旧有种微妙的、照镜子的感觉。那个人很多时候行为习惯都与他十分相似,又在他忽略的细节方面格外用心。 国民影帝和升斗屁民之间不应该有这样的交集,乔瑾瑜无论做出什么却都显得很自然,就像现在,对方亲自给他盛了一碗粥,把勺子也摆在他面前,神情温软。 “未来的一段时间我不在,副队申请的骑士剑课程也已经得到批准,从周四开始去训练场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封闭训练,不过欧阳姐明天回来,也就是队里依旧能保证有五个人值班,这段时间辛苦了,等我回来会想办法犒劳大家。” 程橙双手托腮,羡慕道:“真好啊,我也好想找个副业玩,每天值班真的好无聊。” 时光轻笑:“什么副业?织毛衣么?” “行啊,我这就去买毛线明天开织,回头人手一条毛内裤,不穿不是一队人,”程橙懒洋洋地伸手捏时光的脸。“就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白脸,你也不怕过敏。” 他也跟着笑,慢慢吃光碗里的粥。不得不承认用真正食材做出来的东西味道比许愿机的东西好,但做这个东西费时费力还费钱,就算在网上下载食谱,最多也只能做出今天在商场餐厅里吃到的味道,和面前的食物有本质上的区别,区别在哪里他也说不出来。 “在想什么?”乔瑾瑜凑过来平视他的双眼。 姜澜生摇头,把最后一口粥喂进对面那个人的嘴巴里,用过的碗递给小唐,起身,准备找个地方写报告。 十九层与二十层除了私人房间外,以他现在的权限可以进入任何一个房间,报告倒是不急,离开餐厅后他以一己之力把整个十九层逛了个遍,包括有人正在训练的训练室,包括充斥着植物气息的伪露天花园,包括味道闻起来让人觉得牙酸的医疗室,也包括一些被各种他无法辨别的仪器填满的房间。他逛了二十分钟,直到觉得不那么撑了他才晃晃悠悠地上楼,二十层不但有会议室还有专门用来自闭的小黑屋,姜澜生自认为是个心志坚定的人,不会为外界干扰所动摇,于是他最后选择的地点是二十层露台,露天的露台上一片朦朦胧胧。 “我还以为你会去小黑屋,毕竟那里更适合初学者。” 姜澜生吓了一跳,他坐下来的时候完全没注意到对面有人。时光依旧穿着之前在食堂见过的那一身墨蓝色,长发披在身后,背对着他,几乎融入夜色里。 “抱歉,我没看到,那我去楼下……” 时光淡淡道:“没关系,我不是赶你走的意思。” 他从第一眼看到时光就觉得对方不是个好接触的人,哪怕看起来客客气气彬彬有礼。大概只有程橙那种神经大条的人才能毫无顾忌地留在对方身边。也许BIAS在评测伴侣的时候确实有在参考很多东西,至少没把时光这样的人分配为他的伴侣。姜澜生把今天凌晨的行动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还没来得及动笔,突然想到那串莫名其妙的文件。 正常来讲如果接收到病毒文件BIAS会开启预警与杀毒模式,但是这串乱码却什么都没有发生,也就是说这东西是BIAS允许的文件,只是他没能解析。 自己琢磨不是个好主意,姜澜生开口道:“请问如果我想解析某个未知的文件,需要下载什么模组?” 几秒种后时光答道:“破解知识区块模组。不过我觉得那东西不是很好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给你我自己写的程序。” 虽然看起来不好接触,不过人还不错。接收对方发过来的文件时他这样想着。 “写BIAS允许范围外的程序就是你的副业么?” 时光那张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冷淡的脸上终于露出点笑意,道:“别告诉程橙,如果你不告诉他,我就不追究他划我着的卡却买东西送给你的责任。” ……行吧。 时光给他的程序相当好用,他把乱码文件丢进去,程序飞速解析,看样子是个视频,而解析则还需要点时间,他不得不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报告上,把从坐进飞行器里到交付失芯者这一段完整的记忆复述出来。他也不知道时光在哪个时间点离开的露台,他只知道等他写完这东西并定好发送时间后已经接近十二点,糟糕的是今天买的那些东西还没收拾。客厅是他和乔瑾瑜的公用区域,他衷心希望别给对方留下个邋遢的印象。 姜澜生轻手轻脚地开门,结果客厅的壁灯亮着,乔瑾瑜抱着抱枕坐在沙发里沐浴着暖黄色的光,见到是他后露出个标准的微笑。 “你回来了。” “呃……你在等我?” “嗯。”乔瑾瑜答。“我明天进组,可能等你封闭训练结束我都还没杀青,所以……” 随便换个人姜澜生都会把它判断为请求上床的信号,根据对方的颜值身材与当时气氛来决定到底要不要进行下去,然而在面对眼前这个人的时候,他莫名提不起任何那方面的心思。也许是因为对方神色有些难过,他只想凑过去亲亲对方的额头。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唇已经贴上对方干燥温暖的皮肤,那肌肤上带着非常‘乔瑾瑜’的味道,以至于他迟了片刻才把唇从对方的额头上撕下来。 “这个,给你。”乔瑾瑜对他摊开手,掌心静静地躺着两枚戒指,看起来并不昂贵,至少完全配不上眼前这位影帝的身价。 “……定情信物?”他不确定地拿起其中较小的那枚,衡量了一下大小,捏着对方嫩葱似的手指套在无名指上。“你打算戴着这个出门?影帝一般不都是隐婚的么?” 乔瑾瑜等他戴好后才把剩下的那枚戒指圈在他的手指同样的位置,情侣戒指在壁灯中反射着差不多的瑰丽色泽。他不知道乔瑾瑜什么时候给他量过手指的尺寸,他只知道这两枚戒指的尺寸刚好,与他的手指贴合得严丝合缝。 “是订婚信物。我不要隐婚,我会对外公布已婚的事实。”乔瑾瑜攥住他的指尖。“不过我会记得不让你暴露在公众视线范围内,如果你不想出现在人前的话。” 确实,他虽然不介意自己的伴侣是演艺行业的人,但也的确不喜欢自己的生活要被陌生人指指点点,BIAS的伴侣匹配功能的确足够强大,眼前正处于试用期的合法伴侣的的确确与他足够合拍,他甚至怀疑等三个月过去后他们几乎不需要什么波折就会直接从暂定的合法伴侣转正。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气氛不暧昧也不尴尬,姜澜生默默看着眼前极有可能会陪伴他过完这短暂一生的男人,对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桃花眼里漾着春风,名为心脏的位置流淌着什么他不懂的东西,BIAS属性面板上却显示一切正常。 “……晚安。”他最后说。然后逃也似的躲进自己的卧室里关上门。 ☆、第 103 章 像是在看电影那般,意义不明的镜头在荒凉的街区摇晃,天色极黑,只有零星路灯照在郊区的路面上。镜头缓步前行,看起来就像是正在散步的第一人称视角,从荒凉的郊区起,逐渐走向市中心。道路错综复杂,行进之人看起来却不慌不忙,更没有顾忌时间的流逝,而是自顾自地向前走着,步履悠闲。路途中也碰到几位路人,那些人或开心的交谈或沉默的赶路,没有任何人对镜头本身发表任何意见。 这是乱码最后解析出的视频,时长不到五个小时,姜澜生用十倍速把视频翻来覆去看了三遍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他总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差不多的场面。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还不足二十四小时,按理来说不应该有这样的既视感,也许将视频上传分析会得出结果,但是直觉告诉他不该这么做,他需要自己找到答案。 也许视频重要的地方并不在于视频内容本身。姜澜生心想。也许某个人想要给他传达某种信息,却又无法直接告诉他,这个五小时的视频只是一把解开信息的钥匙。 这个思路应该没错,随着时代与科技的发展,人类的情绪完全可以以代码的方式储存下来,记录在BIAS中,并分享给其他人感受。他突然想到自己刚开始看这段视频时的感觉,就像在看电影,那么会不会在电影中能找到答案?情绪代码是钥匙,而解谜的素材在电影中。 他本想敲开随便谁的对话框问询自己能在哪里查询到电影的资料库——逐个下载对比过于浪费时间和内存,不如去资料库里查看——结果发现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而等天亮之后还要参加封闭训练。姜澜生放弃了现在就解开答案的念头,在被窝里翻个身,开始为封闭训练储存体力。 事实证明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后做的最正确的选择。 封闭式训练和他想象的差不多,将他完全困在只有十九层餐厅那么大的房间里,唯二的陪练是两个人型AI,角落里架着一整排骑士剑。所有需要学习的理论知识都在短时间内加载完毕,在面对陪练机器人的时候他能清晰地记住每块肌肉的发力方向。但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AI机器人的战斗能力会从最低级起,随着他的适应而逐步提高等级,无论是力度还是速度都在加强,每次加强还都会恰好卡在他觉得游刃有余的时间点上。 姜澜生累的气喘吁吁,BIAS给出的休息时间精确到秒,AI机器人会在他开始懈怠的前一秒再次攻击过来,让他不得不抓起手里的骑士剑反击。 也有反应不及被伤到的情况,对方的骑士剑当胸而入,通过骨传导他能清晰地听到心脏上的肌肉被撕裂的声音,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只有一秒,BIAS迅速调整他的激素分泌让他不至于那么激动,医疗仓就等在每个训练室的门口,随着警报进门,两个AI机器人动作熟练地将他塞进医疗舱。 手术只有短短的两个小时,在医疗科技高度发达的今天,只要BIAS芯片还好好地塞在脑子里,人体上的任何零件便都是可更换的,把被骑士剑刺破的心脏更换只需要两个小时,断手断脚需要的时间更短,因为医疗技术可以弥补□□上的不足,所以术后甚至不需要太久的休息时间,他只需要坐在房间里唯一的家具,也就是一张床上吃掉术后必须服用的药物,就能在一小时内重返战场。 他本以为封闭式训练会很难熬,但是他所获得的成长感成功抵消了训练带来的精神上的疲惫感。是的,□□不会疲惫,会疲惫的只有精神,但是属性指标依旧维持着正常值,每个数字都在明目张胆地大声宣告:我很健康!我还能练!以至于他不得不无数次倒下再无数次站起身。直到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角落里要架一排的骑士剑,毕竟只有一把两把的话完全不够用。 好在他每天依旧拥有少许自由时间,虽然不能外出,不过那点时间可以用来和他的合法伴侣聊天。 “是什么戏?你今天的发型很好看。” 出于科技的便利,只要他支付的沟通价格足够高昂,就可以在视网膜上进行全息投影,穿着睡衣却顶着一头精致造型的乔瑾瑜坐在他对面不存在的床边摸摸自己的脸。 “啊……有点累,所以忘了卸妆。”乔瑾瑜强撑着起身,翻桌上化妆包里的卸妆湿巾。“训练怎么样?会不会很辛苦?” “辛苦倒是挺辛苦的,不过感觉相当值回票价。我记得程橙说每个加入支援小队的人都要参加这个训练?当年你训练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乔瑾瑜当着他的面卸妆,擦掉脂粉后的那张脸没有上妆后那么棱角分明,不过依旧很漂亮,是他喜欢的味道。 “不是当年,是每年,”乔瑾瑜纠正道。“非战争时期每年都至少要一个月的训练,防止你的能力下降。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训练对我而言不算难,不过我更喜欢和活生生的人对战,而不是机器人。” 姜澜生摸摸今天被贯穿过的三角肌,把话题转移回去:“哎说真的,你现在的发型真的很好看,有剧照吗?方不方便给我看看?” “有。”对面的男人似乎完全没感觉到他在生硬的转移话题,手指在空中点了几下,把剧照拍给他看。 衣着华贵的王子殿下单膝跪地,王冠上的宝石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王子昂着头,虔诚地向圣女神雕像献上一朵玫瑰花。 剧照是全景式的剧照,可以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旋转,他左右欣赏这张剧照,不由得有些怀念烙印在对方额头上的那个吻。哪怕影帝属于整个末日之都,但他的伴侣却只属于他一人。 于是每天训练之余,他边啃味道微妙的蛋白质块边仔细思索,等乔瑾瑜那边什么时候杀青,两个人要不要去什么地方约会,顺便培养感情。 一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从训练室出来姜澜生才终于有种重回人间的感觉,不需要防备永远在他精神放松的瞬间袭击而来的—— 姜澜生猛地前扑,狼狈地就地打滚,就着前冲的势头爬起来后迅速后退。原本身后他以为是来送行的AI机器人手中正握着骑士剑,如果刚刚不是他反应快,估计要再被这把剑捅个对穿。一击不成,AI机器人把骑士剑扔到一边,伸手把他拉起来。 “恭喜您,恭喜您,您的临场反应能力已及格。” “……那我要是没躲过呢?” AI机器人用相同的语气答:“封闭式训练延长一个月。” 姜澜生心有余悸地摸摸胸口,AI机器人没有继续攻击的意思,捡起地上的骑士剑回训练室内待命,只有他被放出来。程橙卡在恰到好处的时间点给他发消息:哈!延长一个月了吧!没事,程哥哥当年也延长了,毕竟是第一次嘛,不要太难过,很快就过去了。 得,他本以为训练只是训练,没有考核环节,结果是所有人都有考核,所有人也都知道他要经历这次考核,只是没人告诉他,包括那位每天都跟他聊天的法律伴侣。不过只有这样才叫公平,姜澜生再三确认不会再受到攻击,才给程橙回消息:程哥哥,我不认识路,开车来接我。 下面附送个训练馆门口的定位地址。 “他是人吗?大家不都是第一生产厂出来的吗?” 一回到十九层程橙立刻开始大声跟时光抱怨,愤恨地对姜澜生指指点点:“谁十八岁那年封闭式训练不是训了两个月?他凭什么一个月就出来了?” 时光咳了声,眼里含着笑意:“对,谁不是呢。” 厉长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也不看他们,随手在自己的面板上敲着什么。程橙见状哎了声:“厉总,你当年训了几个月?” 姜澜生本以为厉长泽那种不怒自威的人不会理会程橙的无理取闹,却没想到那个男人只是偏了偏头,答:“一个月。” “我也是一个月哦。”坐在厉长泽对面的夏瑶笑眯眯地接话。“那种程度的偷袭完全奈何不了我。不如问问厉总在一个月内毁了多少AI机器人?” “记不清了。”厉长泽淡淡道。 一山自有一山高,程橙不乐意了,哇的一声开始装哭,抱着时光的脖子不撒手:“呜呜呜我的战友只有你了……” “嗯,只有我了。” “那你十八岁那年训练了几个月?” 时光忍笑:“不到一周,因为我强行入侵了AI机器人的系统,让两个机器人互殴,然后就被放出来了。” 程橙:“……………………” 所有人都在哧哧哧地笑,只有程橙咬牙切齿。 “我再也不理你们了!!!” 时至今日他才算真正开始习惯在一队的生活:周一值一整天班,周二周三休息,周四五六日每天有半天时间摸鱼,半天时间训练。十九层有个专门用于训练的房间,和封闭训练室相似,唯一的区别是只有对机器人才能使用武器,互相对打的时候多半是肉搏。 姜澜生的第一个对手是厉长泽。 厉长泽惯用的武器是把通体漆黑的刀,无论什么时候都带在身边,进训练室后才解下来丢到手边。经过一个月的训练,姜澜生整体作战水平初步及格,但是在厉长泽手底下依旧走不过三招。对方的威慑力不止在那把刀上,身体的任何部位都能够成为武器,跟他对战的时候也从不轻敌竭尽全力,以至于让他不小心在医疗室冷冰冰的床上躺了三天,直到那个人回到队里。 “你是新来的副队?”有人推开医疗室的大门。 “啊。是我。”姜澜生有气无力道:“为什么一队没有医疗舱……” “就算是封闭训练场,一层也只配备一个医疗舱。那东西贵得可以买下这栋楼,一队不配拥有。”那人答。“你准备好了么?” “准备什么啊————!!!” 痛觉屏蔽系统突兀消失,姜澜生疼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经都集中到骨盆上,前所未有的剧痛感让他瞬间所有指标全部爆灯,冷汗瞬间爬满背脊,姜澜生差点□□出声,他扭动脖颈,看到乔瑾瑜带着口罩,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的右侧髋骨,头顶是通亮的无影灯,他清晰地在对方那双通透的眼睛中看到自己满是血迹的肚腹。 “我……擦……”姜澜生咬牙。“您真是……一点都不……给准备时间啊……” 那双眼睛冷漠地与他对视半秒,很快回到伤口上。姜澜生知道自己的髋骨被厉长泽砸碎,这三天也享受过了足够多的疼痛,所有人都告诉他等队里的职业医生回来就好了,但根本没人告诉他职业医生不等于医疗舱,职业医生做手术不打麻药???而且这人不是乔瑾瑜,是他看错了,这人是谁啊?? “还行,和乔瑾瑜不相上下,就这样吧。”那人点评道:“队里对疼痛耐受度最强的果然还是厉长泽。” 痛觉屏蔽重新起效,温暖的感觉包围了他,痛楚逐渐变成麻木,姜澜生眼前跳动的警告也逐渐趋于平稳,他这才松了口气,腾出仅剩的、为数不多的精力打量正在给他做手术的人:身材高挑声音低沉,不过听声音不太像男性,大半张脸藏在口罩下面,只留出一双桃花眼,眼尾上挑。 “看什么看?还没长记性?我把麻醉效果取消了?” “别别别,哥哥我错了。”姜澜生忙答。“我的意思是我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姜澜生,刚完成封闭训练,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是……欧阳?” 队里四位已婚三位未婚,未婚的两位现在大概在摸鱼,眼前这位应该就是他唯一没见过的、和夏瑶住在一起的欧阳。 欧阳敷衍的唔了声,“套近乎没用,队里不比封闭训练,没医疗舱,要是不给你们长点记性,下次还会因为同样的原因受伤。疼吗?下次还玩命吗?” 姜澜生不敢说话。眨巴眨巴眼,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吃软不吃硬的主,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挤出两滴鳄鱼的眼泪给对方看。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欧阳嗤笑了声,倒是手上不停,继续专心给他做手术处理骨折的髋部。 姜澜生闭上眼。 有哪里不对。内心深处有个声音这样说。然而那点怀疑感的尾巴却无处可寻,他和真相只隔着一层透明的罩子,却找不到掀开它的方式。 ☆、第 104 章 从完好到骨折只要一秒钟时间,从躺床上等欧阳到接受手术要三天,从手术完毕到活蹦乱跳只需要……呃,一天。 这几天他都没敢跟乔瑾瑜开全息视频,而是选择更为原始的语音聊天,他给出的借口是想体验看不到脸的悸动感,毕竟他总觉得被厉长泽一脚踹骨折这种事相当丢人。好在对方没有刨根问底的习惯,开着语音聊天跟他说说这两天在剧组里发生的事情。 最近这一个月运气不错,任何需要值班的日子都没碰到需要一队出面的紧急突发事件,给姜澜生留出了偷偷上楼摸鱼的时间。未央塔十九二十层是一队的地盘,而上面的二十一层到二十四层都是资料库。在所有信息全部数据化的今天,未央塔的储藏间依旧保留着旧时代纸制品与影像制品最后的孤本。也就是说如果那段乱码视频的情绪代码真的是钥匙的话,他可以在二十一层找到电影的蓝本。他没直接将乱码视频上传,而是把视频再看一遍,利用BASI捕捉视频观感,然后将情绪代码输入正中央的数据处理系统。系统飞速运作,将整层所有相同观感的电影列在他面前。 他已经在旧时代的智慧里穿梭了接近一个月的时间,电影也看了二十几部,然而却完全没能找到乱码视频与旧时代平面电影之间的关联。 “你在找什么?” 姜澜生猛地抬头。二十一层的设计比较偏向于旧时代的影院,周遭漆黑一片,他自认为警惕性相当合格,却依旧没能及时发现这里居然有另一个人。 “别紧张,这里不是战场。”那个声音说。“也许我可以将数据处理系统的灯光调亮?” 话音刚落,墨灰色的灯光唰地铺开,有人坐在轮椅里向他缓缓靠近。那是个老人,脸上遍布着岁月留下的痕迹,看着他的神色里饱含着年长者特有的慈祥与欣赏。 在新历二百多年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就已经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老人了,从十八岁时起,人类的容貌一成不变,直到六十岁被回收,而眼前这个人就像是新历前留下来的物种般,甚至还坐着差点被剔除于字典的东西——轮椅,明明医疗环境高度发达,任何种类的肢体问题都能用几小时的手术更换。 而最让人恐惧的则是对方的权限。这里是未央塔,以他副队长的权限只能使用这里的大部分设备,而对面那个人却可以介入二十一层的系统,控制这一整层灯光的改变。 “好了,这样讲话就舒服多了,人和人沟通的时候果然还是要注视着彼此的脸。”老人微微一笑。“好孩子,你要找什么呢?” 虽然他十分想询问关于年龄与轮椅的问题,不过还是顺着对方的问题回答:“一部电影。”说着他把情绪代码贴出来给对方看。“能给人这种观感的电影。” 老人沉吟片刻,在数据处理系统上继续筛选。系统给他的答案大约有两百部电影,他努力了很长时间才看完而十几部,结果经由对方的筛选,两百部只剩下十二部,老人将这十二部都推到他面前。 “电影中饱含与人类发展相关的艺术,我对这方面不是很了解,只是纯粹的喜欢这种与跨越性有关的年代感。如你所见,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拥有了为数不多的属于我自己的时间,我可以把它尽情地挥霍在欣赏艺术上。”老人继续说:“不过沉迷于其他事情不代表该关注的事情会被我忽视,你是楼下一队的姜澜生,是吧?” “呃,是。” 老人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姜澜生突然脸色一变,工作面板上弹出紧急通告,要求一队迅速赶往现场。 他还没开口,老人卡在他抬眼的瞬间说:“去吧,孩子,我有我该做的事情,你也有你该做的事情,对不对?” 墨灰色灯光倏然变暗,老人与轮椅湮没在黑暗里,他来不及再思考什么别的东西,立刻狂奔下楼,办公室里夏瑶正坐在欧阳对面,两个人小声聊着什么,见到他后指指露台。姜澜生抓起工作服套上又狂奔到露台,厉长泽正等在那里,双手抱着刀。 “走?”厉长泽挑眉。 姜澜生摆摆手,调动权限在空气中摸出飞行器,抬腿坐进去,在座位里猛喘。冲刺跑本来没什么,但是连续两段冲刺跑之间他不小心打了个嗝,就有点顶到膈肌不太舒服。厉长泽看了他一眼,倒是没说话,主动介入驾驶系统,定位事发地点,飞行器从十九层急速下降,半空中接到来自程橙的消息。 “出发了吗?记得看工作面板!” 处理突发事件的要诀就是快,无论如何也要赶在引起骚乱之前解决问题,他打开工作面板,属于飞行器的两个绿色光点在右上角的地图上闪烁,而目的地则闪耀着红光,右下角则是倒计时,还要十分钟才能赶到现场。 时光:“还有十分钟,我总结一下任务情报和任务目的。首先,在城东富人区和普通区的交界处发现新生无芯婴儿,疑似有人在都内非法豢养都外无芯者。所以我们的任务目的是将婴儿回收以及驱逐未经登记的无芯者,并清除所有在场人员的记忆。” 程橙:“明白。” 姜澜生:“回收?” 程橙:“送到第七生产厂。哎反正每次都是一个套路啦,跑几次慢慢理解就好了。” 十分钟到,工作面板关闭,飞行器着陆。 他从出厂到现在还没来过这么远的地方,富人区与普通区的交界是一条公路,无数车辆飞速行驶,时光与程橙降落在稍远的富人区,而他和厉长泽则在普通区降落。BIAS地图上只会标注摄像头发现婴儿的地点以及对应时间内可能存在的活动范围,那个红点又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变大,直到第二次被摄像头捕捉。普通区的监控相对而言比富人区要多,也就是说程橙和时光那边任务要更加繁重,不过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姜澜生与厉长泽对视,点头,默契分出左右,开始逐个排查。 正值工作日中午,虽然大部分人应该都集中在工作区为这个社会发光发热,不过居民区依旧有自由职业者与轮休的普通人在生活,中午十二点正是所有餐馆与外卖的黄金时间,处处都是一般市民。好在无芯者确实很好辨认,姜澜生在大街小巷中穿梭,在嘈杂人声中仔细辨别婴儿啼哭的声音。 有了!虽然不够明显,但足以为他指明方向,姜澜生介入系统开启附近的二级视觉保护,沿着小路飞奔,却在目的地看到好久不见的那个人。 是乔瑾瑜,长身而立,手中花剑直直指向坐在地上的、抱着婴儿的女人。 “放开它,把它交给我。” 他慢慢走过去。 与每次看向他时的神色不同,那双桃花眼里现在只有无穷无尽的冷漠,剑尖儿反射着寒光,和上次一同出任务的时候差不多,乔瑾瑜看任务目标的眼神与看着蝼蚁没什么两样,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像是器物在看着器物,无论哪边都不像活生生的人。 他们在任务中的警惕性远比普通人要强,从他看到乔瑾瑜起,对方便也已经注意到他的存在,乔瑾瑜慢慢绕到任务目标的另外一边,作势要下手,女人则觑到空隙疯狂逃窜,刚好跑向他的方向。 姜澜生本不想对女人出手,见状却不得不抽出骑士剑,然而被恐吓过的女人完全不怕,疯了似的冲上来夺剑,这是他擅长的领域,在封闭训练的时候不知道被夺过多少次,只要一退一进手腕翻转,他就能反过来把对方的胳膊砍断。不过最后他还是留了情,放弃用剑,而是用从厉长泽那里学来的近身格斗绕到女人背后,轻巧地卸掉对方的肩关节。 哇哇大哭的婴儿从女人的手臂中滑脱,又被冲上来的乔瑾瑜默契接住,婴儿被夺走,女人大叫着要和乔瑾瑜拼命,姜澜生不得不也卸掉对方另外那边的腕关节。 “好久不见。”乔瑾瑜这才轻声道。 确实够久了,算上封闭式训练的时间足足有两个月没见,漫长的就像过去了一个世纪。他没问为什么对方会出现在这里,而是看向对方怀抱里的婴儿,紫色的、皱巴巴的一团,人类的幼崽柔软又弱小,正张着嘴巴嚎叫,没有BIAS的监控,随便什么病毒或者感染都能要了它的命。 “无芯者,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姜澜生小心翼翼地从乔瑾瑜怀里把婴儿抱过来。“你究竟是想让它活着,还是想让它死?” “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他半蹲下身,把婴儿的脸凑到女人面前,女人涕泗横流的脸上露出个难看的笑容,似乎是想亲亲婴儿,又不敢。 “没有基因筛选,他在未来可能会患无法治愈的疾病,没有系统监控,他可能甚至活不到成年,孩子是全城的希望,是全人类的未来,而你私自用你的肚子制造出一个隐患,你到底在想什么?” 早在出手前他便已经在工作面板上分享定位,这时时光与程橙也已经从富人区赶来,在见到婴儿时露出同样难以置信的表情。 “队长,你回来了。”程橙把没投射在视网膜上的飞行器从半空中拍出来。“得快点把婴儿送去第七生产厂。” 乔瑾瑜:“你和时光去,现在就走,快!” 在两人一婴儿坐上飞行器的瞬间,女人不知道哪里爆发出的力气,在两个关节都被卸下的情况下还有跑路的力气,逃向他们没防备的方向。要是追其实很快就能追上,但是既然女人是没经过登记就能入城的无芯者,倒不如把女人放回去,再偷偷跟踪,排查一下是从什么渠道混进来的无芯者。 厉长泽:我来。 刚才他就想,连时光和程橙都能从富人区及时赶过来,同在普通区的厉长泽为什么还没出现,现在看来厉长泽并不是他想象的那种冲在最前面的选手,更适合隐匿与暗杀。 现在就只剩下两个人,他的手中依稀还能感受到婴儿的重量,那是生命的重量,沉甸甸的压得双臂生疼。 “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 乔瑾瑜依旧把自己的界面完全同步给他看,对方拉开地图,厉长泽已经在地图某些区块上做好标记。 “去找到那些人,然后带回未央塔,将他们的记忆进行逐个清洗。” ☆、第 105 章 记忆究竟储存在哪里? 只有瞬时记忆储藏在海马体里,多余的记忆都藏于思维层面。思维层面是新历后独创的单词,于新历五百八十年被一位伟大的科学家创造。科学家提出,人类的思维具有独一性,哪怕芯片被复制,塞进同种细胞克隆出来的个体里,两个人也只有一个人能被叫做芯片的主人。思维层面存在于四维空间,思维与思维之间的距离也没办法用三维的方式进行衡量,同一份思维波动只能存在一份,就算是BIAS也不可能凭空创造具有独立思维的灵魂。 但是BIAS可以将记忆进行清洗。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拥有这份权利,不然整个社会都会乱成一锅粥,只有支援小队的人拥有修改其他人记忆的权限,而且也不是直接修改,而是需要向队长提交申请。也就是说,真正能够在法律层面被允许修改其他人记忆的人,在末日之都内只有不到十个人。 普通区大街小巷里几乎没有多少人见过那个无芯者,所以他们的工作也不算繁琐,无芯者住在六楼,有搜查令在身他们轻而易举地打开六楼的门,房间里满是腥臭的羊水味道,屋子里没有其他活人。 “看起来那个无芯者刚刚分娩完毕?”姜澜生喃喃道。 “应该是的。”乔瑾瑜用剑尖挑开被褥。“可以在报告上加上一条‘因生育造成的激素分泌紊乱’,无芯者没有BIAS调节激素,很容易情绪不稳,更何况还是分娩这种高危行动。” 他看了乔瑾瑜一眼,男人正在自己的系统面板上查询当前房间的主人信息,对方什么都不瞒着他,面板也随时与他共享,他看到房主是个普通的上班族,在市区内工作,平均下班时间是五点半。 “等找到他后,要怎么处理?” 乔瑾瑜点开法条,在关键词上画圈给他看,道:“按理来说是逮捕,然后交给法院审判,结果无外乎删除记忆和罚款。但是其实还有一种逃避罪责的方式,那就是在黑市买重启软件,亲手格式化自己所有的记忆,哪怕可能会给大脑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姜澜生突发奇想,问:“那如果有朝一日我做了什么错事,你也会删掉我的记忆么?我不是说在共享平台上定时删除的那种保密文件,你懂我的意思。” “我会。”乔瑾瑜想也不想直接答道:“为了你的幸福,我什么都愿意做。” 哇哦,这大概是他这辈子可能听到的最浪漫的情话,哪怕是在错误的时间点,哪怕说的是错误的话题。 工作面板上突然弹出来自厉长泽的联络,乔瑾瑜忙点开看。 厉长泽:快逃。 原本半掩住的大门被砰地打开,无芯者女人狞笑着冲进房间,两只手和□□绑在一起,双臂不自然地垂在身前,手里拿着点火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第一个念头是无芯者果然都是疯子,第二个念头则是把乔瑾瑜护在自己身后,却没想到乔瑾瑜动作比他更快,在封闭训练中锻炼出来的直觉在乔瑾瑜面前完全不起作用,他被男人扑倒在地,轰鸣声瞬间震耳欲聋。这个角度的床恰到好处地帮两个人挡住大半冲击,然而玻璃不堪重负哗啦破碎,乔瑾瑜首当其冲,他清晰地听到对方的闷哼。女人也被炸烂,血肉四溅,血一滴一滴顺着乔瑾瑜的脖颈滴到他脸上,温热的,带着浓郁的□□味。 “我操。”他骂了句脏话,挣扎着要起身,却一手按在玻璃碎片上,温热感一下子就涌出来,他却完全顾不得那么多,眼前和乔瑾瑜共享的面板上弹满了属于对方的警告,乔瑾瑜猛地呕出口血,咳在他前襟上。 “乔总你别急,我这就叫欧阳。” 对方似乎是笑了笑,不堪重负般倒在他身上,他看不到对方的脸,只能看到对方的背脊,几大块碎玻璃插在背上,血止不住般的往下淌。 “抱歉,我——”厉长泽跑进爆炸后还带着烟雾的废墟,见状略有些惊讶。“我呼叫支援。” 姜澜生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没动,依旧让乔瑾瑜趴在他胸口,空出手捋了把头发。“报告失芯者行动路线。” 工作面板上欧阳已经接到指令,会在十二分钟后赶到,他们所有人的身体都会在受到重创后进入休眠模式,只要他不给乔瑾瑜施加二次伤害,乔瑾瑜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厉长泽直接在工作面板上贴出失芯者的路线图。从图上看,失芯者在离开逮捕地点后径直前往某个地下交易场,交易场被厉长泽标注‘黑市’二字,失芯者倾家荡产买到含量不是很高的□□回到家里,也就是乔瑾瑜和他所在的位置,引爆□□。 □□的量比他想象的少得多,只是距离太近外加上玻璃被炸碎才导致乔瑾瑜那边直接休眠,他的小腿也流血不止。 直到欧阳开始对乔瑾瑜进行紧急处置他才注意到这点,好在不影响行动,他自己动手把腿上的碎片都拆下去,关掉眼前来自BIAS的失血警告。 “你需要及时止血。”欧阳抽空回头瞥他一眼。“自己在医疗箱里翻,随便找绷带缠上,运气不好感染了我帮你截肢。” 那倒是,现在显然处理乔瑾瑜的伤势更重要。他摆摆手,自己把绷带缠了满腿,虽然走路的时候会因为剧痛而使不上力气,不过毕竟是撑得住欧阳不打麻药直接开刀的人,就这么赶回队里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时光和程橙已经将婴儿送到第七生产厂,这位新生儿运气很好,可以接受BIAS芯片,基因钳筛查下也不易感各种传染病,小东西获得了普通人的身份,被放置于营养仓内培养,等待十八岁那年就可以来到这个世界上。时光将这段视频拍到工作面板上作为补充说明,乔瑾瑜也在两小时后被飞行器送回到二十层门口,脸色苍白,但好歹还能保持直立,背上披着欧阳的队服,挡住背后满身血与破损的上衣。而姜澜生作为工伤伤员被赶回来的欧阳拆掉绷带重新清创换药包扎,直到夜里才被放回自己的卧室。 他做了个梦。 他清晰地意识到这是梦境,因为他脚下踩的是全然陌生的土地。潮湿的味道无处不在,他把自己丢进大床里,然后对旁边的人招招手。 “宝贝儿,这里没人认识你,也没人认识我,我们两个只是一对坦诚而又相爱的灵魂。”他听到自己这样说。 于是旁边的人便也趴在他身边,慢吞吞地蹭上来,摘下口罩亲亲他的额头,又被他搂过来接吻。对方的身上带着他无比熟悉的气息,他亲得浑身燥热,很想再做点别的,然而再过半个小时就是日落,再过一个小时还要去预约好的餐厅,虽然看不到吃不到也没什么,不过与他接吻的这个人刚刚有些晕船,他有必要让对方休息。 唇微分,他听到那个人的声音里带着笑:“你刚刚不是这么说的,过叹息桥的时候你还说自己的灵魂背负罪孽。” “那只是逢场作戏配合一下那位不知道真假的神父的说法,不然只有他一个人在传教岂不是很可怜。”他摸摸对方柔软的头发,看向窗外逐渐沉下去的天色。“乔总,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你。” “嗯。我知道。” “所以你有没有喜欢上我?” 然后他便醒了,空荡荡的床上没有第二个人,胸口也没枕着热乎乎的脑袋。姜澜生脑子还有点不清醒,那种怅然若失的遗憾感还萦绕在身边,真可惜,没能多睡一会儿,也没能听到那个问题的答案。 又过了几秒钟他才从睡意中清醒,他正躺在自己卧室的被窝里,他没有站在异国的土地上,他人在末日之都未央塔二十层,是支援小队一队的副队长。 再过几秒钟,他已经记不清梦境的内容,只剩下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绵延三日绕梁不绝,像是在提醒他曾经拥有过什么,又错过了什么。 他的双腿上还缠着纱布,姜澜生把它都拆了,两条腿暴露在空气里。伤口还是钻心的痒,不过已经愈合大半,就着月光看不出之前那副被玻璃扎得血肉模糊的模样,窗外天色正好,他决定去阳台坐一会儿,顺便让这双被包了好几个小时的双腿吹吹风。 却没想到阳台已经坐了一个人。 “……乔总。” 男人听到声音后侧过头,桃花眼里盈满了月光。 “睡不着?”男人轻声问,看着他的目光在某一瞬间无比遥远,就像在看着另外一个人。那神情转瞬即逝,轻得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嗯……你还好么?我是说,背上。” 像是才想起这回事般,乔瑾瑜把手伸进睡衣里拆绷带。大团大团的绷带与纱布落地,他眼看着对面的男人在他面前脱掉上衣,清瘦的酮体沐浴在月光下,看得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还好吗?我看不到。”男人把背脊展示给他看。“我只觉得痒。” 是无意识的行为还是有意识的勾引?睡得迷迷糊糊的脑子依旧不太清明,他下意识地摸上对方温热的背脊,没有明显伤痕,活生生的,是人类该有的温暖。在那个梦里他也曾无数次爱抚这具神曲,连乔瑾瑜都不知道自己背上有几颗痣,而他却看得分明。 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意淫自己这位只相处了没几天的合法伴侣,姜澜生忙抢过对方手里的睡衣给乔瑾瑜套好,把那些龌龊的思想抛到脑后。 “快点穿上,别着凉。” 乔瑾瑜乖巧地任他折腾,扣子一直扣到最下面那颗,然后才拍拍椅子边缘,向左给他腾出个勉强能让他坐下的位置。两个人大腿贴着大腿,在这个漆黑的夜色里,唯有彼此的体温是唯一的热度来源,乔瑾瑜背脊贴着椅背,看着月亮,和白天的那位队长不同,神色脆弱而又陌生。 “我很想你。”乔瑾瑜突然开口道。“本来刚见到你的时候就应该说……只是一直没找到时机。” 姜澜生笑:“现在是合适的时机?” “……我不知道,我只是突然想告诉你而已。”乔瑾瑜的眼神中有一瞬间的迷茫。“不可以么?” ☆、第 106 章 也许是气氛太过良好,又也许是什么别的原因,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吻住了对方的唇,有什么东西和梦里的景象重叠,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这世界上没有第三个人,只剩下他们两个,在梦里,在过去,在现实中接吻。他把乔瑾瑜按在椅子里,手顺着睡衣下摆伸进去,乔瑾瑜隔着衣服按住他的手,像是拒绝,却又没用什么力气。 片刻后轰隆一声雷响,明明是晴夜,天空中的乌云却开始在短时间内疯狂聚集,月亮被遮挡,他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只知道他抱着的是乔瑾瑜,亲着的也是乔瑾瑜,没有拒绝他的也是乔瑾瑜,他甚至有种眼前这个人百分百属于自己的错觉。 直到听到对方喉咙里的闷哼声他才撑起身体,对方背上的伤比自己腿上的要重得多,他忙卸掉力气,用自己的指尖感受对方背脊上那些尚未完全恢复的凹坑,自责地看着对方。 “硌到了?这里?现在还痛么?” 程橙:“我真的憋不住了我跟你说,大好的良辰美景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姜澜生吓了一跳,天空中乌云散去,又恢复成原本的漫天月光,他忙从乔瑾瑜身上起来向右看,右边是隔壁房间的阳台,程橙刚收回手,正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姜澜生:“………………为什么你也在这里??” 程橙向后撇了撇下巴示意时光就在自己身后,道:“合法伴侣孤男寡男,这个时间还没睡不是很正常吗?我都已经给你们助攻到这个地步了,你为什么还在想早就愈合的伤口问题??” 卧室的阳台不像露台可以随时从窗口出入,而是全封闭式的,他们所能看到的月色只不过是人造的景象,稍微动动手脚就能随便更改,所以天气才能说阴就阴说晴就晴,而乔瑾瑜正是因为注意到旁边有人在偷窥,才会在他把手伸进对方衣服里时按住他的手。 时光对他点点头,收起眼前面板,站在门口叫程橙:“回房间了。” “哦。”程橙应了声,然后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重新介入房间内部的天气系统给他调成暴风雨,头也不回地跟时光返回自己的房间。 姜澜生哭笑不得。 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那点旖旎劲儿在狂风暴雨中散了个精光,乔瑾瑜从椅子上起身,他忙牵住对方的手臂,在对方的唇上重新烙下一个吻。 “晚安,合法伴侣。” 那天晚上他就着雷雨声睡了个好觉,也没有再做梦,甚至连醒之前有没有做过梦都已经记得不太明晰。协议上的试用期是三个月,到现在两个月过去,除了全息投影他还没和他的伴侣见过几面,倒是接了个触感还不错的吻,他也说不好这速度是快是慢,他只知道彼此似乎都不讨厌对方。虽然姜澜生自认为直觉不算准,但他依旧看得出来乔瑾瑜是个有故事的人,而这故事疑似八成和自己有关,他总有种不是自己记忆缺失就是自己成了另一个人的替代品的错觉。 这不行,哪怕乔瑾瑜有一份大脑容量那么多的过去,现在也只是他一个人的合法伴侣,得像个办法让这个人只属于自己。 由于姜澜生和乔瑾瑜光荣负伤,哪怕第二天两个人的伤口都好了大半,写报告的工作依旧被程橙拍胸脯一手包揽。不过虽说应下来的是程橙,结果任劳任怨写报告的人还是时光,一直写到午饭时间也没写完,只有程橙哼着小曲到餐厅拍许愿机。 “喂。” “妈呀吓我一跳。”程橙瞪圆了猫眼。“怎么啦姜总,你打算因为昨晚的事情报复我吗?” 倒也不至于,姜澜生无奈道:“没有,说来我昨晚还要谢谢你,要不是你估计我和他的关系不能进展得那么快。” “哦那就好,吃芒果吗?分你一半。” 程橙顺手从吧台后面摸出个空碗来,把自己餐碟中的一碗切好的芒果倒进去大半推到他面前。 “说吧,有什么问题,程哥哥看心情决定要不要回答你。”程橙笑眯眯地叉起一块芒果。 “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收到个文件。”姜澜生开门见山道:“解开以后是个时长五小时的视频,我原以为和情绪代码有关,结果沿着情绪代码这条线我什么都没找到,所以我想问一下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办?” 芒果撑进程橙的腮帮里鼓起一个球,闻言程橙露出个有些诧异的表情:“和任务有关吗?有关直接上传不就完了,那不是我该知道的东西。” 姜澜生想了想,摇头:“不,应该不算任务途中获得的东西。” “那就找时光呗,时光又万能又好用。” 他也不知道时光到底值不值得信任,不过眼前也确实没有其他的解决方式。姜澜生叹了口气,点点头,换了个话题:“谢谢我程哥哥了,还有第二个问题,我的伴侣……队长明明是支援小队的队长,为什么还要抽时间拍戏?或者说他明明可以享受自己的影帝身份,为什么还要兼职危险的支援小队队长?” 程橙的眼神中露出一瞬间的茫然,道:“不知道啊。哎不对,我应该知道,我好像问过他这个问题。队长当时的回答是……我记不太清了,应该是‘拍戏是我的执念’?队长只拍戏,不参与娱乐圈内的任何杂事,每年只有一到两个作品,在剧组的时间基本不超过三个月。也正是因为这个,一队才特别需要一位能主持大局的副队长,别的队的队员很少发展副业,整个支援小队七个队只有我们队长是特殊的啦,不过可以理解,就算同为男人,我也觉得队长那张脸过分漂亮了,不去演戏才是暴殄天物。” 这点姜澜生深表认同。 “我觉得这个问题你完全可以找队长自己问,就算没转正,你也是他的合法伴侣,有问题直接问嘛,我相信他会回答你的。” 程橙说得没错,对乔瑾瑜有任何问题他都完全可以找对方亲自问,他原以为昨天接过吻后今天再见面多少会有点尴尬,结果完全没有,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牵着手在商场约会逛街,乔瑾瑜穿了件修身的风衣,所有的头发都拢到脑后,扎了个很小的揪, “很奇怪?”乔瑾瑜小声问,修长的手指夹着小揪揪晃了晃。“要么我把它解开?” “不用。”姜澜生忙道:“很可爱。” 他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对方的头发上移开,余光瞄到家首饰店,里面有情侣依偎在柜台前聊天,女孩子给男孩子展示手指上晶莹剔透的钻戒,笑靥如花。 乔瑾瑜:“想再买个戒指?” 姜澜生脑子里想的却是其他的玩意:“哎,我们队的招聘启事写的是包吃包住包找对象,那如果不包找对象呢?怎么办?” 本来想牵着他进首饰店的乔瑾瑜脚步顿住,眨眨眼,道:“可以攒钱申请BIAS的伴侣匹配测算系统,虽然很贵,但可以在上面找到末日城内最适合你的人。” “最适合的,就一定是对的人么?” 也许是因为他的问题问得过于认真,乔瑾瑜便也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答:“我不知道,除了你之外我没有和别人交往的经历,对我而言你就是对的人。如果你想的话,我们可以现在申请匹配度测算,我相信我们的分数绝对不低。” 姜澜生笑:“宝贝儿,我们还没认识多久呢,就这么笃定我对你而言是那个对的人?” 回答他的是一个吻,有着和梦里差不多的温度,乔瑾瑜身上带着好闻的气息,让他一不小心就沉醉其中。姜澜生循着梦里的记忆撕咬吮吸对方的唇舌,果然换得对方和梦里一模一样的轻哼,舌苔与舌苔厮磨得感觉好得要命,他闭着眼,专心和乔瑾瑜接吻,在商场中,在路人无所谓的目光下,他的心脏从来没有比这一刻跳动得更加鲜活。 一吻结束,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他的影帝伴侣抿着唇,桃花眼里湿漉漉地带着他不敢深想的意味,他忙把目光挪进首饰店,那对小情侣已经不在了,柜姐站在门口,在注意到他们的目光后露出个职业化的礼貌微笑。 乔瑾瑜给他的定情信物还圈在彼此的无名指上,姜澜生总觉得作为伴侣的自己也应该有所表示,他特意在其他配饰那边绕了一圈,却没看到什么特别心仪的东西,无论是手镯还是项链仿佛都不太能配得上他的伴侣,乔瑾瑜只要有这张脸就够了,其他的什么装饰品都是多余的。 “怎么了?”乔瑾瑜轻声问。 姜澜生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刚想说些什么,突然扫到手边柜台里的一对素戒。 这对素戒和他们手上戴着的这对款式十分相似,价格也很亲民,服务生的目光在他们两个人的手指上扫过,将相应尺码的素戒从柜台中取出,摆在托盘上。 “您的眼光真好,”服务生笑着介绍:“这款戒指的款式从旧历流传至今,是我们品牌的传说,最早的老板在新历元年的时候和当时的某知名珠宝店协商,从设计师手中将这款戒指高价买断。” 姜澜生倒是对这些首饰之类的东西没什么研究,他对服务生礼貌微笑,然后拿起戒指套进乔瑾瑜的中指。他对这款戒指的历史没什么兴趣,吸引他的是乔瑾瑜戴上戒指的手指,白皙纤细,怎么看怎么养眼,似乎这戒指天生就应该被戴在这里。 “喜欢么?”他小声征求意见。 乔瑾瑜对他露出个微笑,在BIAS面板上回他:喜欢。 然后又补上后半句:因为你很喜欢,你的眼睛在发光。 姜澜生翘着嘴角介入首饰店的购买界面。他虽然刚出厂没多少钱,但好在首饰店可以分期付款,而且这一对戒指是真的相当便宜,便宜到他都不忍心用这东西玷污对方的手指,好在乔瑾瑜送给他的戒指也不贵,他付完款,乔瑾瑜便也拿起剩下的那枚戒指同样给他戴在中指上。 因为他在忙着欣赏手指上的戒指,所以他没看到服务生对乔瑾瑜恭敬地鞠躬,并做出‘老板好’的口型。 ☆、第 107 章 直到临睡之前姜澜生才察觉到他的伴侣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说是不对劲其实只是眼角有些发红,看上去病恹恹的,似乎身体不太舒服,不过却还是强撑着站在卧室门口对他露出标准的笑容。 “……晚安?” 姜澜生皱着眉,单手格开对方试图关门的手,道:“不好意思我才注意到,你怎么了?你在冒虚汗。” 乔瑾瑜微怔,然后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没关系,明天就会好起来。” “那也就是说现在确实有些难受了?”他听懂了对方的潜在台词。“我能看看你的属性面板么?” 法定伴侣在一方受到重创后眼前会弹出警告界面,这样就可以没受伤的那方迅速掌握伴侣的身体情况,不过现在的乔瑾瑜看起来只是有些虚弱,还达不到示警的程度。按理来说作为法定伴侣,他有权利直接调出对方的健康状况页面,但他还是选择向对方发出申请查看的请求,等对方同意后才迟迟打开,直接拉到底。 健康状况评估:B-,伤口内部愈合中。建议:静养。(倒计时:17:23:51) 他这才想到明明眼前的男人之前为了保护他而受了伤,明明需要卧床静养,却还是接受他的邀请外出乱逛。 “……对不起。”姜澜生自责道:“我错误地把我的身体愈合情况带入到你的身上,害得你……你别听我自我剖析了,快点去床上躺着。” 乔瑾瑜嗯了声,脸上还是那副温温柔柔的表情,也没关门,当着他的面就要开始脱衣服,姜澜生忙转身背对,耳朵发烫。 “你别就当着我的面脱啊,”他小声抱怨。 他听到背后乔瑾瑜轻笑:“合法的,没什么不能给你看的。”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个邀请,不过他眼前乔瑾瑜的属性面板还没关,就算只是一夜情他也不想对套着虚弱buff的乔瑾瑜做什么。他把那条健康状况评估又看了一遍,最后的倒计时比刚刚少了十几秒钟。 “换好了。” 姜澜生转过身,乔瑾瑜已经换上了一身藏蓝色的宽松睡衣,果然人长得好看穿什么颜色都好看,他的目光扫过对方白皙的锁骨与喉结,最终停留在戴着两个戒指的左手上。 “……要么我今晚陪你睡?”他脱口而出。“万一夜里哪里不舒服还能有个照应。” 乔瑾瑜眨眨眼,在他收回自己的话之前说了声好。 “那我也去换个睡衣,不许反悔啊。” 姜澜生本以为和不算熟悉的人同床共枕会睡不着,却没想到他完全不认床,这一晚睡得格外的好,他知道乔瑾瑜就睡在他身边,不在隔壁,也不在未知的远方,这个认知让他格外的踏实,踏实到不小心做了个和白天差不多的梦。只不过这回不是他带着乔瑾瑜去挑戒指,而是他自己去买,和白天买到的那两枚一模一样,不贵,完全在他的承受范围内,他用最少的价钱买到了最多的雀跃。 他走出首饰店,小心翼翼地把装有戒指的盒子小心翼翼地塞进距离心脏最近的口袋里。乔瑾瑜正在私人医院中进行疗养,别说还能不能回到镜头前,就是能不能完全恢复正常生活都还是个未知数,不过他依旧对他的恋人抱有充足的信心,他相信乔瑾瑜绝对能站起来,回到舞台的正中央,闪闪发亮。 所以为此他给乔瑾瑜准备了准备了一份足够大的生日礼物,是来自某位女性的祝词,他相信乔瑾瑜会因此而开心。 姜澜生摸了摸自己无名指上戴着的戒指,出商场排队打车。周遭是一张张开心的笑颜:他前面的男孩手中拿着快餐店赠送的小玩具,在和年长的女性在热络地讲述着意义不明的剧情;他后面站着一家三口,女性提着一盒娃娃玩具,而男性则抱着梳了满头羊角辫的小女孩,亲了亲她冻得通红的脸蛋。他站在人间烟火里突发奇想,决定去唐纳常提起的那家店给乔瑾瑜买半斤泡芙,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堂堂影帝会如此热衷于这种便宜的垃圾食品,但他知道乔瑾瑜看到他拎着泡芙回去的时候会相当开心。姜澜生拎着泡芙打车回私人医院,站在楼下仰头向上看,乔瑾瑜所在的房间窗子紧闭着,他却只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这种安心感持续到夜里醒来也没有消失,他依稀记得自己似乎是做了个带有奶油香气的梦,无论是梦里梦外,乔瑾瑜都在,他的恋人始终陪在他身边。 他翻了个身,在半梦半醒间将乔瑾瑜搂进怀里,对方半长的头发蹭在他锁骨上,有些痒,不过他没挠,无意识地亲了亲对方的发旋,然后再次陷入沉眠。 乔瑾瑜的虚弱确实来源于背上腿上没有恢复完全的伤口,随着时间的流逝,对方的身体状况日渐好转,姜澜生没表达出要回自己房间的意思,死皮赖脸里蹭在乔瑾瑜房间里,好在对方没表现出什么不满的情绪,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总会记得给他留半边床,不存在睡到半夜谁把谁推到地上的情况。照理来说一对还没相看两厌的合法伴侣天天晚上同床共枕还什么都没发生的概率微乎其微,姜澜生自认为这方面没什么毛病,而乔瑾瑜也似乎没有反对的意思,不过两个人还是因为忙碌而柳下惠了很长时间。 忙碌的原因很简单,夏瑶疑似感染了病毒,域随时可能爆发。 时至今日专研组依旧没能将病毒的传播方式成功解码,时光帮助队里的每个人都进行了一遍筛查,最后得出的结果是只有夏瑶的芯片中被检测出那串与病毒有关的代码。 “我的个人建议是队长随时待命,我们这些人中只有队长能够利用权限干涉夏瑶的芯片。”时光双手抱胸。“然后将域暴力破解。” 姜澜生疑惑:“暴力破解?” “啊,姜总还没进过域是吧?”程橙挠挠头。“倒也是,这阵子还算太平,你不知道你没来之前我们有多忙,每天都要在无数个域中奔波。暴力破解就是字面意思啦,闯进域里,在域中杀掉域的主人。主人都死了,域自然就会碎裂啦,忙的时候一天跑五六个域很正常,好在普通人的域通常不怎么危险。” “还有危险的域?不会反噬到自己么?” “大概吧……?”程橙不确定道:“反正支援小队队员的域相对而言比普通人更危险。” “好了。”乔瑾瑜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暂时先这样吧,散会,夏瑶和程橙留一下。” 虽然仍有少许疑问,不过姜澜生还是点点头,没再继续追问,和其他人共同离开会议室。今天的十九层散发着酸溜溜的青柠檬味,而喷泉在罢工,水池的正中央孤零零地烙着队徽,没有水雾投影。厉长泽下楼后直奔训练室,欧阳则回医疗室整理东西,办公室里只有姜澜生和时光两个人。姜澜生突然想到那个差点被他抛到脑后的视频,看了眼正在忙碌的时光,决定死马当活马医。 “时光,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说。” 姜澜生点开时光的名字,将被他翻来覆去看过不知道多少遍的视频给对方传过去。 “我在非任务期间收到了一个乱码文件,那时候我问你有什么好用的解码模组,然后你给了我你自己写的破解程序。” 时光显然对这件事还有印象,眉毛微皱,狭长双眼隔着单片眼镜瞥了他一眼。 “这是解析出来的视频?” “对。”姜澜生点头。“时长五个小时,我一开始以为这个视频的情绪代码是个钥匙,真正的答案在电影中,但是我的方向好像完全错了,我没找到答案。” 时光似乎是犹豫了几秒钟才点击加载他发送的视频,看了几秒钟后直接拖到视频结尾,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 “你不觉得视频最后的景象有些眼熟吗?” “什么?” 长发男人拉开地图,选择未央塔,又将定位挪到未央塔东二百米的位置,将地图从2D转换成3D,切换主视角,暂停视频,同时展示给他看。左边是视频的结局画面,右边是定位的位置,两幅画面几乎完全一致。 “你是说……”姜澜生喃喃道:“视频的内容是一条真实存在的路线?我把视频倒放,就能找到这条路的起点?” “等一下。”时光突然说道:“你手里还有视频原件吗?这条视频的解析并不完全,视频始末的数据相当不稳定,不过我应该可以手动复原,给我点时间。” 有新进展,姜澜生立马不困了,直起身体把原件给时光发过去。 “谢谢再生父母。”姜澜生双手抱拳,诚恳道:“我保证我会在程橙面前多说你的好话。” 时光的嘴角翘起个微小的弧度。 滴—— 警报突然响起,两个人的动作都是一顿,姜澜生拉开工作面板查看警报等级:B-,再向右一看,定位就在他们楼上的会议室。 “应该是夏瑶吧。”时光淡淡道。“她的域终于爆发了。” ☆、第 108 章 夏瑶的域爆发在恰到好处的时间点,波及的位置并不大,只有乔瑾瑜和程橙被卷入其中。 姜澜生赶到的时候三个人均已陷入昏迷状态,他的伴侣依偎在椅子中,眉头微皱,像是在被什么噩梦困扰;程橙则毫无形象地趴在地上,嘴巴微张,晶亮的口水沾湿了脸颊;夏瑶也陷在椅子里沉沉睡着,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 他把程橙抱起来也放进椅子里,又叫小唐过来帮忙推着转椅,自己背着乔瑾瑜,把三个人都带到十九层医疗室中安顿好,手指抿开他的恋人眉心的褶皱,有些担忧地抬头问正在给三人检查身体的欧阳:“他们什么时候才能醒?” “不清楚。”欧阳摇头。“要看队长什么时候能解决域里的夏瑶。” 解决。他不太喜欢这个词,姜澜生总觉得这串病毒的发明者并没有安什么好心,他假想如果有朝一日爆发域的人是自己,而想要出去的唯一方式是让乔瑾瑜杀了自己,那还不如自己亲自动手,就算是假的,就算现实中两个人都活得好好的,他也不想让乔瑾瑜脏了自己的手。 姜澜生出医疗室的时候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十九层的青柠檬味已然散去。因为现在和域爆发相关的情报少得可怜,上面要求他将夏瑶爆发前的所作所为完整地写成报告提交上去,他写了一半实在是写不下去了,反正距离死线还有几天,还不如等乔瑾瑜醒来后磨着对方帮自己补完。 未央塔每个房间几乎都能看到窗外的景象,但大部分都是投影,只有一个地方通往真实的外界,那就是露台。姜澜生一屁股坐进露台的椅子,深吸气,将晚风与天边夕阳的味道都吸进肺里,这才觉得写报告导致的大脑麻木感减轻了许多。 “zhu——” 未央塔下传来人群的声音,有些远,听不太清,有无数人在这个下班后的时间点聚集在一起,中央街人头攒动。 姜澜生皱眉,利用权限介入底层的监控,这才看到楼下的骚动:人们高举着横幅,横幅上有‘驱逐无芯者’,也有‘都外者滚回都外’,普通人自发地彼此集合,横幅与横幅彼此交接。 “驱逐!驱逐!”孩子们开心地高呼着。 “驱逐!驱逐!”年轻女人歇斯底里地尖叫着。 “驱逐!驱逐!”中年男人的声音混杂在声音洪流中。 姜澜生紧了紧身上的队服,双手抱胸,神色复杂地看着游行到未央塔下的队伍。这些人原本都是末日城的中流砥柱,结果现在却在为驱逐都外者运动而竞相奔走,每个人脸上的愤恨都不是假的,他们是真心感觉到愤怒,也是真心感觉到恐惧。 “你说——支撑他们游行的原动力是什么?” 姜澜生回过头,看到时光也来到露台,单片眼镜后的狭长双眼眯成一个他不太喜欢的弧度。 “是什么?” 时光不答,嘴角勾出个凉薄的笑:“在你进入一队之前,末日城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混乱期,那时候我们每天都在加班,奔波在末日城的大街小巷里。域的爆发确实很频繁,但更加频繁的是失芯者的出现。你没亲眼见证过域的爆发所以你不知道,在爆发前其实有很短暂的缓冲期,即将爆发的人会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无法自控。猜猜看,如果有人发现身边人的域即将爆发,而自己也可能成为陷入域里的一员,这个人会怎么做?” “……会挖出那个人的芯片。”姜澜生懂了。 “当然,不是所有的域中都有大量的物理冲突,大部分人的域都是温和的,但依旧有人将它视为洪水猛兽。与病毒无关,只要身边人稍有情绪波动,就会将那个人的芯片挖出来,让那个人成为失芯者,我们也会收到警报赶往现场。这样的故事实在是太多了。” 姜澜生:“后来呢?是怎么解决的?” “后来我们发现了这些人的共同点,或者说是我们发现了病毒代码,这才让激增的失芯者数量达到稳定。我们回到刚刚的话题,这些游行的人。”时光将自己屏幕上的监控放大。“你说他们的原动力是什么?” “怨恨?” “是恐惧。”时光纠正道:“不过他们恐惧的真的是无芯者本身吗?我看不是吧,他们恐惧的是身边居然有人——我指的是无芯者——没有域也不会爆发,恐惧着有朝一日自己会为了躲避域的爆发而成为失芯者。所以为了他们需要找到某个足以用于精神寄托的点,让他们把一切都归咎于这些外来的、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都外者,这样大家就会拥有统一的仇恨对象,拥有共同的敌人,从而团结起来,避免无意义的内讧引发自我消耗。” “……你在说什么?” 时光面上表情不变,淡淡道:“我在说我们有个看不见的敌人,他在暗中操控着一切,包括下面这些正在游行的人。” 游行大军逐渐远去,没有人阻止,这是向BIAS提交过申请并获得了通过的游行,没有任何人有权利阻止。 “也许找出操控着一切的人会我们的任务也说不定?‘永远维护社会的绝对稳定’,那个人无论是什么人,都违反了BIAS的铁则,理应被我们抓获。” 长发男人叹息,像是自嘲,又像是别的什么,姜澜生读不懂。 时光:“怪不得程橙和你玩得好,你们两个都是自成一脉的天真。” “这是来自前辈的告诫?” “不,这只是一句没有意义的感慨。” 姜澜生皱眉,道:“等等,我才反应过来,你刚刚的意思是,下面那些人的游行是有人煽动的,而煽动这一切的人就在末日城中,且与末日城高层关系密切?” 他在对方的双眼中看到赞许的神色,那点赞许很快又替换为同情,时光欲言又止,似乎有些不忍心。 “怎么了?你想对我说什么?”姜澜生关掉对楼下的监控,脑子里灵光一闪。“和我给你的乱码视频有关?你解出来了?” 时光点头,狭长双眼中混着夕阳的色泽,闪烁着奇异的光辉:“是的。中间的部分和之前没有区别,我修复了开端与结局的部分,但我相信视频的内容绝对不是你想看到的。” “我要看。”他最后说。 时光搬了另外一把椅子坐到他身边,将自己的BIAS界面与他共享,然后点开被修复完整的视频。 那是一片亮蓝色的世界,无数营养仓并排摆在房间内部,镜头一扫而过,变黑又重新复明,这回他看清了,那是一个人染血的唇,舌尖毫不在意地扫过血迹,也将血迹晕染开来,而他只觉得寒意从尾椎直冲头皮。那双唇与那个下巴他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得在半秒钟内他便已经判断出来那个人是谁。 是乔瑾瑜,正躺在医疗室床上的、昏迷着的、他的法定伴侣。 “这是怎么回事?镜头的主视角究竟是谁?” “还有更有趣的。”时光示意他继续看。“注意队长的行动。” 镜头始终停留在普通人胸口高度的位置,沿着他从没见过的走廊走进电梯,稍等片刻后离开电梯,穿过他莫名熟悉的一片空场,然后终于来到漆黑的室外,与他所看过很多遍的视频开端进行衔接。 “这里是哪里?为什么我总觉得我在什么地方见过?” 时光不答,将视频拖到最后,道:“中间的内容解析完整没有缺损,看结局。” 镜头距离未央塔越来越近,最后走进未央塔,进电梯。电梯门再开的时候,画面遭到严重的破坏,大量马赛克充斥屏幕,然而他依旧可以听得到那个他无比熟悉的声音——乔瑾瑜的脚步声。嗒,嗒,嗒,不疾不徐地走向未知的地方。等到画面再次好转,眼前是一条只许一人通过的道路,两侧都是房门,镜头在画有粉色灵芝队徽标志的门前短暂停留,大门嗡地打开。 在画面的最后,他看到镜头停留在某个营养仓前,营养仓通体笨重,只有顶端是透明的,他清晰地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脸。 视频结束,姜澜生抑制不住地大口喘息,他抹了把湿粘的额头,这才意识到自己全身都是冷汗,鸡皮疙瘩爬了满身,心脏突突地跳,眼前BIAS缓慢运作,自动促进大脑分泌激素帮他冷静。 “……这是什么?”他双手用力搓脸。“这段视频究竟是什么?” “你应该有你自己的推断,所以我保留我的意见。”时光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我写了个程序,成功定位了开端与结局的坐标,结局是我们所在的未央塔,而开端则是我们都很熟悉的地方。第一生产厂,一队所有人出生的地方。” 姜澜生勉力维持着自己的思考能力,总结道:“也就是说这段视频的内容是,乔瑾瑜拿着镜头从第一生产厂步行到未央塔的某一层,然后走到营养仓的‘我’面前,是这样么?” “从画面上来看,是的。” “那么镜头的主人又是谁?” 时光将视频拉回开端。“你有什么想法吗?” “是——”他下意识地抚摸自己的后脑。“——是我自己,或者说是我的芯片。” “嗯,我和你的结论一致。”时光微微一笑。“所以我很好奇,你究竟为什么如此信任你的伴侣?” ☆、第 109 章 姜澜生沉默了很久。 他总觉得这个问题有些熟悉,似乎时光曾经在什么时候问过相同的问题,而那时他给出的答案是—— 是什么?他记不清了,姜澜生把出厂以来所有的记忆都在脑海中回顾了一遍,却没有相似的记忆,外加上虽然他已经竭力镇定,却还是被刚刚时光手动复原的视频内容扰乱了心神。 “我不知道。”他最后答。“大概信任他是我与生俱来的本能吧。” “就算看到这个视频也依旧信任他?” 姜澜生低下头。“……嗯。” 黑暗逐渐吞噬了西边仅剩的光明,天黑了,露台昏昏沉沉,明明时光就坐在他身边,他却连这名队友的身形都看不太清。 “我相信他有苦衷,相信只要我把这个视频拿给他看,他就会给出一份合理的解释。”他小声说。“我还相信他不会害我,相信他的一切,我控制不住。” “那我呢?你相信我吗?”时光突然问。“我指的不是那种信任,你明白我的意思。” 姜澜生懂,所以他没答话。就像他本能地信任乔瑾瑜一样,他也同样本能地不信任时光,这位长发男人给他的第一感觉很不好,像一株阴郁的植物,又或者是一只黏腻的八爪鱼,单片眼镜后的那双眼睛里永远写满算计,只有在面对程橙的时候才看起来像个活生生的人。 时光听懂了他的沉默,自嘲地笑了笑,道:“看来我查到的东西确实是真实的。” 他勉强打起精神:“你查到了什么?” “通缉令,对我的通缉令。我黑进BIAS的数据库,在通缉令中搜寻我自己芯片的ID,然后在里面找到了很多份通缉令,而这些通缉令的发出时间都早于我入职的时间,且通缉令的发起人大多是……你。” 姜澜生愣住了。 “是不是很难相信?我最开始还以为与多重宇宙相关,直到我掌握了某个证据,外加上你传给我的视频,我才意识到有些真相可能比现实更加残酷。” 姜澜生:“你什么意思?你掌握了什么证据?” 时光在共享面板上贴出个名字是一串乱码的文件。 “这是病毒的源文件,也就是造成域爆发的元凶,只要你手动加载它,你就会进入你自己的域。” “等等等等!”姜澜生站起身,差点撞倒了身后的椅子。“你为什么会有这东西?我记得乔瑾瑜说专研组到目前为止什么都没研究出来,病毒莫非是手动触发的?” 时光:“不,病毒传播有它自己的原因,不过我暂时没有切实的证据,只有推测,这个可以之后再说。至于专研组……只有三队的那位曾经接近过真相。” “曾经。” 时光重复道:“曾经。我们在破解病毒的时候遇到了某个分叉口,他选择的是另一条路,而我走的路才真正通往真相。破解病毒比我想象的容易太多,我按照我自己的习惯将它彻底拆解,最后终于在那串字符的结尾看到了我自己的签名。” 时光:“这就是我写的病毒。” 又来了。又是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所有不可能存在的真相血淋淋地将眼前的美好一一撕碎,姜澜生无论如何也无法把他脑海中那个凶神恶煞的病毒源头与眼前看不清的长发男人联系到一起,他用力地掐了把自己的大腿,总觉得自己似乎正处于某个噩梦里,无法清醒。 “病毒……”他好像失去了措辞的能力。“和你说的证据有什么关系?” “接着吧,这份病毒文件送给你,你可以自己用,也可以拿来感染别人,专研组验不出来。”时光的声音宛如恶魔的低语。“还有这东西,也送给你,希望你永远都用不上。” 鬼使神差地,他接下了两份文件,一份是病毒,另外一份则是某种屏蔽工具,可以暂时屏蔽芯片对他的监控,让他体验到失芯者和无芯者的生活。 时光:“无论是我的病毒还是你的视频都是证据,证明我们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证据。‘一个重启就过完一生’,这句话听过吧?你和我又在这里重启过几次,活了几生呢?” “这是违法的。”姜澜生干巴巴道。“根据《新历法》规定,满六十岁后需被送回对应生产厂进行回收,必要的话善后小组会辅助履行公民义务。” “——你怎么知道末日城的高层真的有在按届选举,接替轮换?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使用同一张芯片,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利反复更换肉体?哈,普通人交配永远不会生产后代,这不是物种繁衍过程中必然导向的结果吗?一旦人类掌握了长生的方法,那么新生儿将再也不会出现!” 时光的声音不大,信息量却丰富得惊人。姜澜生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大量的信息让他的大脑一时间有些宕机,他缓了一会儿才勉强消化这些信息,努力抓住重点:“你的意思是你通过某些证据判断出我们曾经在之前活过一次,那么过去的我们曾经彼此敌对?不对,重点不在这里,刚刚你说过‘有个看不见的敌人,他在暗中操控着一切’,你是在怀疑乔瑾瑜?你认为乔瑾瑜是那个掌控一切的人?” 没有答案,因为没有证据,甚至连推测也是苍白的。姜澜生打心里不相信乔瑾瑜会是时光口中那个无所不能的操纵者,哪怕他和他的伴侣刚刚相识没多久,但对方眼睛里的情谊做不了假,而且乔瑾瑜的生活相当两点一线,不是在队里就是在拍戏,对他不设防又没有刻意隐瞒,他依旧觉得只要自己拿着破解完的视频给乔瑾瑜看,就肯定能得到真实的答案。 “我不知道。”在这场交谈中,时光的语气第一次如此不确定。“我……我需要更多证据。所以我也需要你的帮助。” “说说看。” “借我破解一下你的副队长权限,我需要摸清它的规律,这样才能创造更大的权限缺口,在BIAS档案中找到更多的证据。放心,不会影响到你的正常使用。” 姜澜生没有拒绝。 事情的真相扑朔迷离,如果可能,他也想弄清楚所有的事情,包括域,包括病毒,也包括那段有他自己的肉体与乔瑾瑜出镜的视频。他突然就读懂了视频最开端的内容,也就是乔瑾瑜染血放大的唇,那是一个珍而重之的亲吻,他的伴侣在他全然不知的情况下亲吻过他的芯片,亲吻过他的灵魂。 将自己的权限借给别人的感觉很不舒适,不过也仅限于心理上的不舒适,无论是生理上还是BIAS上都没有任何感觉。姜澜生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明明他和时光刚刚确认过彼此之间的不信任。 “对了,你说通缉令,”姜澜生没话找话。“通缉你的理由是什么?” 时光头也不抬:“窃取S级情报。” 这确实是时光能做得出来的事,他甚至怀疑刚刚时光所说的那些就是时光会被通缉的理由。 “你明知道我可能会因为你窃取S级情报而对你下发通缉令,你还跟我说这些??” 长发男人漫不经心地笑了:“你不信任我,但我信任你。你是拥有信仰的骑士先生,做不出与背叛相关的事情,所以通缉令也只是试探的手段而已,只有确定你不是发通缉令的人,我才能笃定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的的确确有个人在操控着一切。” “……通缉令是假的?” “不,通缉令真实存在。” 姜澜生抬起头。 月亮从东面爬上晴朗的天空,月色映得露台一片通明。 “假设你说的是真的,猜想也都是真的,这次你又想找到什么呢?”他问。“假设你我真的曾经存在过,你怎么知道之前的你我没有像今天一样在这里努力过,最后像程橙平时打的游戏那样,得到一个bad ending呢?” 时光挑眉,将他的权限还给他,开口:“我又找到点东西,你还看不看?” 姜澜生乐了:“看。” 长发男人把面板共享给他看,然而在他眼里眼前的一切都是没什么规律的乱码,完全看不懂上面要表达出的信息。 “呃,你想要给我看什么?不要回我‘显而易见’,我没有半点编程知识。” 时光似乎是叹了口气,点开某个他看不懂的程序,将乱码逐条收拢。 “这是几张照片。”时光解释道。“夏瑶的照片。” 姜澜生:“夏瑶也曾经存在于过去?” 时光:“不清楚。我查到的是二十年内的东西,你看了就知道。” 时光先点开第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看起来二十出头,正开朗地看着镜头微笑,露出一口白皙的牙齿。除了年龄不太相符外,这张脸和队里的夏瑶几乎一模一样。 时光:“然后是第二张。” 第二张照片里则是他们所熟悉的、十四五岁的夏瑶,坐在商场的咖啡厅椅子里与对面的欧阳交谈着什么,眼神锁定在镜头上,没什么表情。 “你的意思是,夏瑶长大了?” 时光立刻否定:“不。你看时间。” 第二张照片拍摄于新历1201年,也就是今年,而第一张照片则拍摄于新历1182年,距今不到二十年。 姜澜生皱着脸挠了挠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问:“夏瑶在这二十年间死过一次?更换了身体?” 时光:“没有,夏瑶三十年前加入一队,身体健康情况始终十分良好,我查了她的档案,找不到更换身体的记录。” “你的意思是……” 时光点头,表情淡然:“她在越长越小。” ☆、第 110 章 新历415年,人类终于攻克了名为衰老的难题,通过BIAS的辅助调节,人类得以在胶原蛋白几乎没有流失的情况下度过从十八岁到六十岁这四十二年的青葱岁月,每个人生下来就是社会机器顺利运转时的一颗微不足道却又极为重要的螺丝钉,在四十二年间尽心尽力地劳作并获得相应的报酬,在非运转时间享受属于自己的生活,六十岁自动回归工厂,芯片被回收,完美地过完这一生。 回收并不是死亡,回收只是一颗螺丝钉寿命的终结,对整个社会而言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在这漫长而又短暂的四十二年中,普通人的相貌几乎不会有任何改变,无论是同性还是异性之间的□□都不会产生后代,所以爱情可以迸发在任何年龄、任何性别之间,不会受到任何阻碍。谁也不比谁高贵,谁也不比谁低贱,如果一方的寿命走到尽头,被善后小组辅助回收,另一方完全可以选择进行相关记忆清洗,将前人忘得一干二净,再去追求崭新的生活。 这样的生活迄今为止已经持续了将近八百年,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每个人都相当适应这样的生活,适应自己的相貌一成不变的生活。 可夏瑶却在越长越小。 他看过旧历时代的电影。在那个时代,人类在成年之后,身体每时每刻都在衰老,不得不使用各种辅助手段延缓衰老的速度。但就算这样,也依旧无法改变随着时间的流逝机体越发丑陋的事实,人们很难体面地面对日益老去的自己,也许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脱。 但是现在,人类攻克了衰老的问题,普通人的相貌不会以非手术的方式改变,就算末日城内依旧存在遵循时间流逝的一批无芯者,那也是和旧历时代的人类差不多的改变,而不是像夏瑶这样,随着时间的流逝,外貌越来越年轻。 时光又调出几张夏瑶的照片,在他面前一字排开,最末尾的这张是夏瑶躺在医疗室里的照片,医疗室里同时躺着三个人,程橙与乔瑾瑜都在,三个人依旧沉睡着,没有醒来的迹象。 漫长的安静后,姜澜生终于找回了发声的能力,只是声音有些嘶哑:“为什么呢?她的身体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么?” 时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点开另一份文件。“这里是她的人物档案。” 人物档案: 姓名:夏瑶。 性别:女。 年龄:22岁。 身高:159cm。 体重:40kg。 性格:热情开朗,争强好胜。(详见p11) 死因:■■■免疫■■综合症。(详见p5) 灵魂抓取时间:BIAS人工生命体创造实验第四期。 灵魂注入创生□□时间:同上。 综合评价:B,威慑性强,耐力差。 附录:已参与BIAS人工生命体拟生存实验。 实验结果:□□与灵魂相容性优,暂无不良反应。 实验表现:战斗力S-,合作能力A-,耐力C-,后略。(详见p2) 建议:纳入支援小队。 定位:威慑,伪装。 注:时间:BIAS人工生命体创造实验第七期。 备注人:■■。 内容:□□创生失败了!!!实验品夏瑶的□□在逆生长!!!也许再过几十年会变成受精卵也说不定!!! 反馈:已解决。(详见BIAS人工生命体创造实验第七期第十五次会议记录) 姜澜生两只手都在抖,他强行将双手压在双腿下,吞了口口水,颤颤巍巍地开口:“这……这是什么?夏瑶是实验品?!等一下,我没太看懂,人工生命体创造实验又是什么?谁在做实验?实验的内容是什么?” 似乎很能理解他的慌乱,时光飞快调出另一份文件。 BIAS人工生命体创造实验:共二十期。前十期为□□创生实验,最终实验结果见人工生命体创造实验报告第十期。后十期为■■创生实验,最终实验结果见人工生命体创造实验报告第二十期。 “集思广益一下,这是什么?”眼前的长发男人笑了,是他曾经在程橙脸上看到过的自信笑容,像一只迫不及待的分享新玩具——新鲜的人类颅骨——的小恶魔。“你不是最擅长总结归纳了吗?副队长,你来讲讲看?” 脑后的芯片在发热发烫,全身上下只有那一个位置是热的,其他地方都冷得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般。姜澜生强自镇定,将人物档案与夏瑶的照片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提炼出几个关键点。 “如果你查到的所有东西都是真实存在的,那么我们已知的内容就是,夏瑶曾经参加过某个实验,或者说夏瑶是某个实验的试验品。她本来已经因为那个什么综合症死掉了,却因为这场实验而活了下来,而代价则是她的身体会违背自然规律的逆生长。我们先不管她,把她放到一边,有人,或者说有某个组织在普通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了相当漫长的人体试验,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实验品是即将死去的人,只从名字判断的话,实验内容是把将死之人的灵魂抽出来,放进崭新的、人造的□□里。” 时光:“很合理,继续。” “那么问题就只有两个,一个是做这个实验的人是谁,我指的不是实验员,而是幕后指导一切的人是谁。还有一个问题是这个实验的目的是什么?延缓衰老?或者那个幕后指导的人相当怕死,希望在□□被回收之前将灵魂转移进崭新的身体里?”他越说越激动。“以及那个什么人工体创造实验共二十期,前十期是创造□□,那后十期就是——” 一个危险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划过,他没抓住。 【警告:队员■■窃取■级■密,请立刻进行■■。】 【发送■■令。】 眼前突然弹出一条充满乱码的系统消息,姜澜生皱眉,试图关掉消息,却发现除了点击下面的发送■■令按钮之外无法进行任何操作。 “这是什么?” 时光警觉抬头:“怎么了?” 他霎时间脊背发冷。 “是来自BIAS的警告,有人发现了你对机密文件的入侵,我现在没办法操控我的BIAS,除非点击发布对你的逮捕令。” “啊。结果还是被发现了吗?”时光自嘲地笑笑。“你发吧,我走了。” “……如果我真的发了,那我必须要逮捕你,强制送你去二十五层做记忆清洗。” 长发男人站起身,将身上的褶皱拍顺,道:“我知道。但我也知道,如果我被逮捕,绝不只是记忆清洗这么简单。和你聊天很愉快,我很感谢你,替我照顾好程橙。” 对方托了托他的手肘,以至于他的指尖无意识地触碰到发布逮捕令的按钮,工作面板上名为时光的头像突兀地暗下去,被替换成在逃两个字,而眼前的长发男人则微微一笑,似乎做了什么操作,修长身躯凭空消失在夜色中。 脚步声从身边办公室传来,有什么人飞奔到露台上,不用回头他也知道那个人是厉长泽,高大的男人沉默的介入露台的飞行器,只有两台飞行器从隐形的状态显露出自己的真实相貌,第三台飞行器上只能看到时光的启动记录,接下来的操作记录则是加密内容。 “把加密内容传给三队进行破解。”姜澜生面无表情地下达指令。“通缉令已下,全城追捕时光。” 也许是时光几十分钟前跟他提到了通缉令的原因,他总觉得自己曾经做过和现在一模一样的事情,站在露台可以听到其他队的飞行器发动的声音。今天注定不是个好眠的夜,厉长泽对他略微一点头,坐上其中一台飞行器,见他没有同上的意思,于是径自驾驶着飞行器飞离十九层露台,几秒钟后欧阳也来到姜澜生身边,长腿一迈跨进仅剩的飞行器。 “两个选项,一个是跟我一起去搜,另一个是你留在这里。副队长。”欧阳刻意将‘副队长’这三个字咬得很重。“你还有十秒钟的考虑时间。” 他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差,也不知道欧阳究竟在他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他只知道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欧阳却像是已经收到他的回复般点点头,驾驶着第二台飞行器驶离露台。 他是真的觉得有些不舒服,不仅仅是心理上的,还有生理上的。后脑卡槽的位置烫得惊人,明明他是支援小队一队的副队长,他的BIAS却没能帮他进行自动调节,属性面板一路绿灯,系统检测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绝对不能放弃思考。他想。我还有我非做不可的事情,我怎么能在这里倒下。后脑已经烫得他快不能思考了,姜澜生瘫坐进藤椅中,无意识地反复重复整理BIAS面板的动作,有什么不该属于他的东西安静地躺在他的文件夹里。他下意识地将那串文件打开,超负荷的大脑瞬间一片清明。 是时光传给他的病毒源!就是它引发了域的爆发! 毫不犹豫地,姜澜生使用这串病毒感染了自己的BIAS芯片,脑内芯片槽附近的热度很快褪去,原本浑浑噩噩遮盖住一切真相的乌云被病毒飞速吞噬,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大脑深处迟迟迸发。 ☆、第 111 章 姜澜生走在校园里。 那是一个有些寒冷的冬天,地上四处都是雪,暖洋洋的太阳挂在天际,将整片雪地都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他手上戴着露指手套,揣在厚重棉衣的口袋里,同样塞进来的还有不属于他的一只手,手指比他纤细得多,骨节分明,捏起来手感相当舒适。 唯一的缺点是无论他有多么努力地搓揉对方的手指,那只手都是冰的,寒冷似乎刻在对方的骨子里,难以去除。 “要么我们还是去图书馆吧。”姜澜生捏捏对方的指尖。 “可是图书馆里不能说话。” 他笑:“能,我们不进图书馆最里面,就在楼里找个暖和的地方蹭一会儿空调。” 他牵着口袋里冰凉的那双手,绕过大半个学校进图书馆,又绕过大厅正中的巨大日晷,反复对比,在大厅角落里的待客沙发中选择了相对隐蔽性较好的那个。 “好啦,这个时间一般这里没人,大家不是在忙期末考就是在准备考研,没人影响我们谈恋爱。”姜澜生笑着单手摘下帽子围巾,又把对方的双手拽出口袋,用围巾把两个人的手缠在一起,放在嘴边呵气。“还冷么?缓一会儿就好了。” 乔瑾瑜点点头,冻硬的指关节微屈,冰冰凉凉地摸了摸他的手,桃花眼弯成个好看的弧度。 袖口突然传来震动,姜澜生这才想起来为了方便随时取用,他把手机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不知道是谁找他有什么事情,他小心翼翼地扭动手腕,让手机受重力作用掉在乔瑾瑜腿上,又勉强从大团围巾中抽出一只手,将屏幕解锁。 陈赫门:我要点外卖,生哥你中午吃什么? 陈赫门:哦对我忘了你和妹夫在一起呢。 陈赫门:仨人吃? 姜澜生勾起嘴角,给陈赫门回语音:“老陈,换你是我,你是选择二人世界还是带个灯泡?” 不管对面老陈怎么吱哇乱叫,姜澜生把手机塞回袖子里,再抬头正对上乔瑾瑜带着笑意的眼,心脏软乎得化成一汪水。 “别管他,等会儿想吃什么我带你出去吃。……不对等一下,《永夜之罪》的导演是不是要你控制体型?让我想想啊,我们去吃什么好呢?” “我暂时不饿。”乔瑾瑜眨眨眼。“不过我有点好奇,陈正安的侄子在你们学校里难道没有显得格格不入么?” “那他可太格格不入了。” 手里这双手终于显得比刚刚暖了点,姜澜生索性把对方的双手从围巾里拆出来,径直贴在自己温暖的脖颈两侧,又摸出手机给乔瑾瑜找照片看。 姜澜生:“等我一下啊,我给你找我们俩熟起来之前的照片。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我为什么能和陈赫门打成一片?” “嗯。你没说过。” 找到了。他把手机摊开,给乔瑾瑜看,上面是一张应急滑梯的照片。 “他刚搬进我们寝室的时候自带少爷气场,一身名贵首饰随手乱放,不少人看不上他,也不提醒他掉了东西,只有我帮他收拾。十一长假的时候他说要请我出去玩,我说出去玩可以,要AA制,但我只买得起经济舱。 “于是那是陈少爷第一次坐经济舱,好在他也没什么少爷脾气,不需要人伺候也不难伺候,只是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我们坐的位置在安全出口嘛,就是两边有应急出口那里,只有头等舱拥有优先上下的权利,经济舱则需要等很久。我们两个又不着急,一直等到飞机上的人都下光了才站起身。 “老陈问我为什么我们坐的位置比前面宽,我说因为两边有逃生用的滑梯。” 时至今日姜澜生回想起当时的事情依旧觉得有些一言难尽。 “老陈不让我下去,摸手机也不给谁发了条消息,然后就动手拉开了安全门。 “我觉得大部分人一辈子也见不到逃生滑梯在眼前徐徐展开究竟是个什么概念,那是我这辈子见过的充气最快的气球,陈赫门哈哈笑着拽着我跳进滑梯里。 “……滑梯确实很爽,但我不是很想回忆之后被一群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围住是什么心情,老陈一脸无所谓地问漂亮的工作人员能不能再滑一次,挺刺激的。” 乔瑾瑜:“…………” “按理来说这件事要追究我们两个的刑事责任,但问题出在陈赫门他爸是这家民航的三大股东之一,少爷想玩滑梯……就只能咬着牙让少爷再玩一次,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管叔,也就是陈家的老管家,在两个小时后来到现场,彬彬有礼地跟我道歉,说他们家少爷给我添麻烦了,然后风卷残云般处理了所有有关事宜,最后事情不了了之。没有罚款,没有拘留,甚至没有责备。我觉得我能理解陈赫门的感觉,管叔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件令人怜爱的脆弱瓷器,是个物件,不是个活生生的人。” 乔瑾瑜哭笑不得:“然后你们就熟悉了?” 回忆这件事的时候姜澜生的嘴角也带着笑:“嗯,他说这世上只有两个人会满怀爱意的跟他发脾气,一个是他过世的母亲,一个是我。宝贝儿别吃醋,我对他没有对你的爱意。” 他亲了亲乔瑾瑜修长的睫毛,而对方温和地闭上眼睛。 “你对他发脾气了?” “嗯,我骂了他一顿。毕竟开滑梯不是件小事,我记得我当年看新闻的时候看到过相关规定,一旦这东西被打开一次就要拿去送修,反正是个挺复杂的流程,我骂他这种行为可能会给很多人添麻烦。” “结果他反而把你当成了朋友?” “对,他当时的说法是,他在我身上感受到了母爱的光辉,然后又被我打了一顿才改口,说他被骄纵惯了,很少有人告诉他一件事是对是错,他的父亲只教给他钱和权的重要性,除了他母亲没人告诉他在做陈家少爷之前还要做个人。” 这个故事说大不大,说小好像也不算小,故事讲完后乔瑾瑜的手也终于彻底暖和了起来,他有心想和对方接个吻,不过碍于这里四处都是摄像头,他还是不太想让乔瑾瑜的脸暴露在摄像头下,最后只是隔着口罩在对方嘴巴的位置贴了贴。 “老陈也只是个从小受到和我不太一样的教育的普通人而已,格格不入又怎么样,他是我的朋友。” 乔瑾瑜:“那我呢?” 他心里一动,与近在咫尺的那双桃花眼对视,在里面见到只有他一个人懂的情绪。 “我想你快乐。”他轻声答。“我想你自由。我想你爱我。” 剧烈的狂风裹挟着记忆的洪流,无数曾经属于他又被他遗忘在角落的的故事逆流而上,强硬地在他的脑海中生根发芽,他痛苦地喘息,双手拄在光滑的门板上。 门板? “别进来,求求你。”门对面的人这样说。 “让我进去。”他听到自己发出连他自己都不敢置信的央求。“我知道改变很难,但我今天不可能走,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在厕所里吐到天昏地暗?还是在跑步机上消耗一整晚?让我进去,好么?你想做什么事情都行,我不拦着你,我只陪着你,行不行?” 抵抗的力量逐渐变弱,门被他推开一条狭窄的缝隙。里面的乔瑾瑜倒是没他想象得那么狼狈,又或者是因为没开灯的原因,他看不太清。 他放软声音,像哄孩子般循循善诱:“来,听话,放松,把门把手松开,对,乖,别用力,没事,怕什么,我是谁?是姜总,对不对,姜总永远不会对你撒谎,也永远不会嘲笑你。” “姜澜生……” “是我。不怕了,啊,姜总不会嘲笑你,也不会奚落你,我们乔瑾瑜好看着呢,这就是一点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咱们不管它,好不好?先说哪里难受,我们先把难受的地方解决了,然后舒舒服服地睡一觉,或者打会儿游戏,好不好?” 他想起来了,这是他刚认识乔瑾瑜不久的时候,乔瑾瑜暴食症发作。这阵子对方的抑郁症发作得很频繁,最开始的时候还会在他面前伪装成云淡风轻的样子,但是伪装也会加剧下次发作时的痛苦,所以渐渐地,乔瑾瑜本能地试图远离他,但同时又不想放弃随波逐流时遇到的唯一一根稻草,一边想要抓住,一边又恐惧抓不住的绝望,害得稻草不得不主动拍门,强行把自己塞进对方手里。 “我想吐。”乔瑾瑜背靠着墙壁滑坐在地毯上,眼角通红。“对不起,我本来不想把你卷进来。” “乔总的事儿……乔总的事儿能算卷进来么!”他怪模怪样地瞪眼,然后又扑哧笑出声,把拳头塞到乔瑾瑜眼皮底下。“猜拳吧,你赢了就去吐,我赢了我们两个换好衣服出门散步。我过来的时候看喷泉那边没什么人,我陪你去散步好不好?” 乔瑾瑜歪着头,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伸出左手的两根手指,在他虚握的拳头上碰了碰。 “你赢了,我们去散步。” 也许是因为对方职业的缘故,乔瑾瑜从不介意在其他人面前展露自己漂亮的身体,然而姜澜生毕竟性向和大部分人不一样,他立刻扭过头,只给乔瑾瑜留下个后脑勺,就算这样窸窸窣窣的换衣服声音依旧让他在这个稍显紧张的时间点浮想联翩。 “我换好了,走吧。” 姜澜生略一点头,率先下楼,他依旧感觉有点尴尬,于是没话找话道:“哎乔总,我从一开始刚来的时候就想问了,像你们这群住别墅的有钱人……哦我不是那个意思……好吧我就是仇富的意思,你们住这种卧室在楼上的房间不难受吗?想回房间还要爬楼梯。我有个朋友家里也很有钱,他们家上下楼啊回卧室啊都是坐电梯的,他跟我说,当年他们家还没搬到有电梯的房子里的时候,和你这里一样,也是三层楼,住着拄着就再也没人上楼了,所有人都搬到了一层楼睡。” “嗯……确实有点麻烦,我有的时候也会睡在一层沙发里。” 他没有提明天要回学校上学的事情,也没有反复问询对方是不是依旧觉得不舒服,两个人肩并肩地绕着人造喷泉行走,在月光撩人的夜色里,在空无一人的别墅区内,气氛不暧昧也不煽情,乔瑾瑜不是他的谁,他和乔瑾瑜也没有什么更特殊的关系,闲聊的话题无关痛痒,可他就是觉得很舒服,从骨子里从灵魂深处泛出来的舒服,他走啊走啊,走向未知,走向远方,走不到尽头。 ☆、第 112 章 他可以自如地穿梭所有的记忆,他的人生是一条有尽头的长绳,而他则站在能看到长绳全部内容的顶点,以高高在上的身份,悲悯地俯视着他短暂的一生。 “嘎嘎。” 小唐的声音把他从放空的状态中叫醒,姜澜生摸了把头顶,让小唐站在自己的手上,强行避免头发再次被排泄物染脏的命运。 “不许嘎,再嘎我还给你放奥尔良烤鸡的制作视频。”他用另一只手挠了挠小唐脖颈的羽毛,又把小东西从手上推下去,让它站在自己的桌角,然后拿消毒湿巾,把沾上小唐排泄物的手背擦干净。“哎哎哎这是我的水杯!不许洗脸!渴了去喝贺老师的咖啡!” 小唐对他歪了歪头,又嘎了声,在桌上跳了跳,又从翅膀下叼出根颜色艳丽的羽毛,放进他手里。 姜澜生笑,摸摸小鹦鹉的头,小东西在他手指下摇头晃脑。 这是他在纳德心理工作的……呃,他也不记得是工作的第多少年,他的后脑里装着一枚据说足以改变人类发展史的芯片,不过今天的他依旧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今天他上午没有预约,下午则是他某位老顾客的例行聊天时间,那位老顾客名为柯柯,是个有着一把好嗓子的欧皇歌手,最近有心转型做幕后,但他的歌迷好像都不太愿意。 小唐突然扑棱棱地抖了抖翅膀,就地起飞,姜澜生顺着小唐飞走的方向看过去,房间里刚好进来个人,穿着相当有型的风衣,戴着口罩,桃花眼里满是笑意。 “哎?”他立马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出去牵对方的手。“你怎么过来了?不是在片场拍戏么?” “我送宋导过来和何先生聊聊天,临时的,没预约。”乔瑾瑜笑着解释道。“今天宋导和编剧为了剧本的事情大吵了一架,编剧被气进急诊,宋导给何先生打电话,问能不能过来聊聊天,何先生说正好今天有空,我就送宋导过来了。” 姜澜生拇指在男人眼下按了按,他的爱人乖巧地闭上眼,像是在等待一个吻。 工作时间工作场合,就算老夫老夫这么多年,他依旧用尽全部的自制力才克制住自己拉开对方的口罩和对方唇舌交缠的冲动。他勉强和对方拉开些许距离,收回手。 “那你还不在片场休息一天?男主的戏比男配多那么多,你一累我就心疼。” “那不演了?你养我?” “又不是养不——”说到一半姜澜生被迫卡壳,想想房子想想车,想想卖身还债的十年契约,再想想唐纳那张充满嘲讽的小恶魔脸。“……我还真养不起。宝贝,呜呜,我真是个没用的男人。” 他假哭的样子把乔瑾瑜逗笑了:“不是约定好的么?拿个国产的小金人回来,给小唐当垫脚石。” 对,这是他和乔瑾瑜的约定,他为了那个签了保密协议的科研奉献出自己的大脑,为了人类的进步而做出了相应的努力,所以乔瑾瑜也要绽放自己的才华,争取为那个他不懂的圈子产出更多优秀的作品,最好是能拿个影帝,把小金人拿回来摆桌上给小唐玩,这样小唐就不会一进门就瞄准他的脑袋。 “没事,想演就演,等什么时候不想演了我们就回家养老,老公争取养得起你。” 乔瑾瑜:“那唐老鸭会哭的吧,他把后续的投资计划书都做好了。” 总站着说话也不是什么事,每次拍戏途中他都觉得乔瑾瑜特别累,能休息他还是希望能让对方多休息休息,好在他的办公室里有床,虽然比不上家里的床舒服,不过小憩一下没什么问题,他把床铺好,示意乔瑾瑜坐着,又亲自半蹲下身给自家老婆脱鞋,把那两条修长纤细的腿搬到床上去。乔瑾瑜抓着他的手不让他走,姜澜生只得把自己的椅子搬到床边,连带着本打算今天看完的书一起抱过来,左手给乔瑾瑜抱着,右手单手翻书。 “睡吧,等宋导那边完事了我叫你。” 乔瑾瑜嗯了声,脸贴着他的小臂,很快陷入睡梦之中。高强度的拍戏确实耗人体力,他盯着爱人的睡颜看了一会儿,笑了笑,把注意力集中回自己的书上。 中午显然没时间吃饭了,姜澜生叫何先生的助理替自己拿了外卖,又让助理把外卖放在院子里的花盆上。这么多年过来乔瑾瑜这个睡眠浅的问题还是没能得到解决,也就只有他一个人能在对方身边活动又不把对方吵醒,其他人无论是谁都不行,所以他没让助理接近这边,终于得以让乔瑾瑜睡了个难得的好觉。 但能拦得住助理拦不住预约了他午后时间的柯柯,柯柯戴着耳机,边打游戏边往门里走,进大门的时候没看路,差点撞在门框上,哎哟了一声,然后索性一屁股坐在花坛上继续打,不过就算只有这点声音也足够把乔瑾瑜吵醒了,他的恋人整张脸在他的手臂上蹭了蹭,努力撑起身子。 “醒了?” “嗯……” 对方点点头,又把头往他怀里钻,就像在家里那样,终于被他惯得学会了撒娇。他把手插进对方的发间,揉捏对方的后颈,又亲了亲自家伴侣头顶的发旋。 “宋导……” 姜澜生摇头:“那边应该还没完,饿么?我把外卖拿进来?” 怀里的那颗脑袋左右转了转,又停顿几秒后从他身上起来,眼神已经恢复清明,问:“我能去哪里洗把脸?” “这边。” 他把自己所有的洗漱用品都堆到旁边,这才腾出空到院子里拿外卖,结果外卖里的鸡块已经被柯柯吃得差不多了,小男生满手都是油,正艰难地用没沾油的剩下几根手指艰难地继续打游戏。似乎是用余光看到他从办公室里出来,头也不抬地打了个招呼:“哟,马上打完了,打完就进去,顺便这家外卖是不是换厨子了,我怎么感觉跟我在这里住的时候的味道不太一样了?” 姜澜生哭笑不得:“你到底是来找我聊天的还是来偷吃我外卖的?” “那当然怪你把外卖放到凉都不拿进去咯。”柯柯又觑机从外卖袋里摸出张餐巾纸擦手。“以及你办公室里是不是还有个人?还没聊够?我们姜医生真是魅力无限啊。” “行了别贫。”他把装鸡块的外卖盒掏出来放柯柯身边,餐巾纸放柯柯腿上,剩下的拎起来。“我要开始吃饭了,你什么时候打完什么时候进来。” 他回办公室的时候乔瑾瑜正在擦面霜,奔三的男人不比十七八岁的少年,脸上富含胶原蛋白,必须依赖各种昂贵的保养品加持,才能维持皮肤的年轻,连带着他也习惯性地跟着涂点东西,生怕有朝一日年老色衰,本来就长得不算好看的这张凶巴巴的脸变得更加难看,就算乔瑾瑜不嫌弃,他怕自己嫌弃。 “还有点温度,不算凉。”他把外卖摆在茶歇桌上。“多少吃一口。” 乔瑾瑜的抑郁症已经很多年没发作过了,连带着暴食症也再也没犯,虽然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彻底治愈,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就算再怎么拍歇斯底里的戏,收工之后乔瑾瑜都能保持精神状态的稳定。只是抑郁症可以被治疗,精神分裂却不可以,他的伴侣依旧无法拥有人类该有的复杂情绪,依旧只能模仿,好在乔瑾瑜的病没有更进一步的迹象,如果能维持到老到死,应该不会影响正常生活。 他也去洗了把手,回来和乔瑾瑜对坐吃有些迟到的午饭,柯柯也哼着歌溜进来,眼睛片刻不离手机屏幕,说:“你们吃你们的,不用管我。”然后自己找了个椅子坐。 对面的乔瑾瑜递过来个问询的眼神,他读懂了,是‘这是你的患者吧,晾着他没问题么’的意思。他本想回‘对待不同患者要用不同的方式,这名患者很讨厌被人高高在上的捧起来的感觉,所以我选择用这种毫不在意的方式对待他’,但想了想以自己的演技很难用表情表达出自己的想法,于是摸出手机,把自己的想法打在手机上给乔瑾瑜看。 乔瑾瑜看完后对他弯起眼,这次他也看懂了,这是个夸奖与自满杂糅在一起的表情,是‘我家姜总真厉害’的意思……大概吧。 “咳。”柯柯突然大声咳嗽了一声,然后单手捂住嘴巴,语速极快:“上班时间禁止谈恋爱。”说完正襟危坐,就好像刚刚说话的根本不是他。 姜澜生就乐,没肯定也没否定,乔瑾瑜根本没吃多少,闻言也笑了,桃花眼微垂,擦擦嘴巴站起身。 “那我就先去宋导那边了。”乔瑾瑜接过他递过来的水喝了口,又从口袋里摸出无糖薄荷糖含在嘴里。“……回见。” 明明已经在写着两个人名字的房子里同居了那么久,却因为对方的职业问题不得不间歇性分居,这回又是两个月没见到面,好不容易才见到一次,结果对方却又不得不匆匆离去,他恋恋不舍地凝视着爱人高挑的背影,直到被柯柯的手挡住眼前的视线。 “别看了,眼珠子要黏人家后背上了。” “啊。” “这确实是业内人都知道的消息,那个这两年势头很猛的乔瑾瑜有个相当稳定的同性伴侣,所以不靠绯闻炒热度什么的,不过我还真就没往你身上想过,深藏不露啊姜医生。” 姜澜生笑:“吃完我的外卖就开始打听我的八卦?先把费用结一下,私人问题三倍收费。” 在他看来柯柯的心理相当健康,甚至比当代八成的同龄人都要健康得多,不过每个月依旧雷打不动的至少要来他这里一次,打打游戏玩玩小唐,或者干脆睡一觉什么都不做,至于最近则迷上了抽卡游戏,欧皇想要哪张ur就能抽到哪张ur,反而有几张最菜的r卡无论如何也抽不到,于是拿着手机让姜澜生给他抽。 “钱!就知道钱!庸俗!”柯柯咬牙切齿。 姜澜生:“没办法,毕竟你也知道我老婆的赚钱能力有多强,我要是不努力就只能吃软饭了。” “哦?这就是承认的意思咯?” 姜澜生无奈:“我从来没刻意隐瞒过,《青春正值好时光》那首歌还没发售之前不就已经告诉过你我已婚了么?” 柯柯摆出个无所谓的表情,关掉手头的游戏,点开抽卡界面,把手机推到他面前,道:“行吧,那你给我抽个三星卡,这卡太难抽了。” 这都不是梦,而是他亲身经历过的、真实的过去,在这段与BIAS无关的记忆里,他拥有一位叫做乔瑾瑜的恋人,他的记忆完好无缺,他清晰地记得他们所共同经历的每一段回忆。姜澜生把自己从这段记忆中抽出来,然后在终点之前留步。 在那个已知的终点前,他患上和他老爸一模一样的疾病,胶质瘤,发展迅速,就算提早动用全部手段,也只不过是把他的剩余寿命从三个月延长到一年。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唐纳当即从维也纳飞回来看他一眼,就算是在乔瑾瑜躺在icu里生死未卜的时候依旧能维持偶像包袱的唐纳居然在见到他后红了眼,两只手把指节捏得嘎嘣嘎嘣响,活活像是能手撕了他的样子,又把乔瑾瑜支开,拎着他的领子把他从椅子里拎起来。 “你他妈这么短寿为什么要招惹乔乔??”唐纳压低声音吼他。“你让乔乔怎么办??” 他没回答,不属于他的泪水滴在他脸上,又流进嘴巴里,他舔了下,是咸的。 他见过唐纳很多种哭泣,作为各种电视剧电影话剧的男主角或是女主角,却唯独不是作为唐纳自己。他觉得有点难过,但又没有什么办法,所有的安慰都是苍白的,所有的努力也都徒劳无功。 “对不起,我脑子现在不太清醒。”唐纳放开他的衣领,胸口急促地起伏。“我不该对病人这样,我给你道歉,不好意思。现在业界内哪个国家对你的病小有研究?我给你联系。” 姜澜生闭上眼,摇摇头。 没有办法,是真的没有办法,医学不是奇迹,他在转专业之前也学过临床,他知道医疗技术的极限在哪里。 “……那我把乔乔叫回来,你还剩多少时间?我让他多陪陪你。” “别。”他终于说了唐纳进来后的第一句话。“让他正常拍戏,正常生活,别因为我耽误他的正常节奏。就算我……了,我也希望他能像现在这样按部就班地好好活着。你们经营一个演员也挺难的吧,别因为我影响他可能拿到的影帝。” 唐纳差点被气笑了:“你的意思是在乔乔眼里,影帝比你重要?” “不。”姜澜生摇了摇头。“那只是我个人的愿望,而只要是我的愿望,他一定会为我达成。这样的话,至少未来几年,他会好过……好过哪怕一丁点儿,我也知足了。” ☆、第 113 章 然后他看到了另一个未来。 在那个未来中,他没有身患疾病,乔瑾瑜也顺利地拿到影帝,然后功成身退,只接剧本好的文艺片,一年只拍一部戏,而他则继续当他的心理医生,在这个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虽然外界并不清楚,但在他们的圈子里,他和乔影帝的关系不是秘密,所以很多明星也会来找他接受心理干预,又或者只是单纯的认为和他聊天很有助于放松情绪。 他和他的影帝爱人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矛盾,乔瑾瑜就在和他生活的这么多年中逐渐找到了自我,后来他的苏越苏师兄和欧阳姐生了对漂亮的双胞胎,就如同他所幻想过的那般,是一对继承了父母所有优点的孩子,哥哥叫欧阳长珉,妹妹叫苏长璎,两个孩子的名字和乔瑾瑜姐弟二人的名字一样,都是美玉的意思,是姜澜生这位干爹起的。欧阳姐没有反对,在这对孩子出生后彻底原谅了当年离家出走杳无音讯的乔瑾瑜。 他差点溺死在这个美好的未来里。 姜澜生笑着亲吻明明已经睡醒却还要装作赖床的伴侣,等走到门口后回头说了句“我去上班啦”,然后在玄关换鞋,内心盘算着今天的日程表推门而出。 门口却站着另一个乔瑾瑜,双眼布满红血丝,比他房间里的那位年轻,细节处也比那位漂亮,外表看起来却风尘仆仆,像是刚走完一场漫长而又看不到尽头的旅行。 “我终于找到你了。”面前的乔瑾瑜这样说。“我来带你走。” 他摆出个疑惑的表情。 姜澜生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如果不是面前的男人与他伴侣的相貌完全相同的话,他可能现在已经打电话给楼下物业,让他们上楼将这个对他说奇怪的话的男人领走。 “这不是真实的,我来带你走。”乔瑾瑜疲惫地抿了把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你相信我么?” “……姜总?”这回是身后卧室发出的声音,是那位睡在他身边的恋人,因为没听到关门的声音而准备出来看看。 “这就走啦!晚上见!”他立刻回应对方,然后关上身后的门,与眼前的男人对视,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现在要去上班,如果再不出发的话我很可能会迟到。我需要我的全勤奖,它足够我带着我的家属在过年的时候去海外泡温泉。” 面前的男人露出个难过的表情,嘴角却又勾起来,好像要说什么,嗫嚅半天,却什么都没说出口,最后后退半步,给他让出通往电梯的路。 “谢谢。”姜澜生礼貌点头,却没想到年轻的乔瑾瑜跟在他身后,两个人一同上电梯,主动帮他按负一层。 他沉默半晌,借着电梯里的反光打量这位和他的伴侣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男人,对方的身上也散发着同种香水的味道,只是比家里赖床的那位相貌更精致年轻些许,漂亮得几乎不像个活人,他总觉得自己也许在什么地方见过对方,只是他忘记了。 姜澜生:“……你到底是谁?” 漂亮男人摇摇头,闭上眼,再睁开,那点哀伤的神色还在,但是表情已经淡定了许多。 “你喜欢这里么?”对方问。“想留在这里么?” “哪里?” “域里,梦里,求而不得的虚假幻觉里。” 他听不懂。 姜澜生:“为什么要这么问?” 电梯叮的一声,停靠在负一层,电梯门打开,独属于停车场的气息扑面而来。 “因为我可以强行带你走,但看你这么快乐,我舍不得。” 这人是个疯子。这是姜澜生的第一反应。同时他又觉得有点怜悯,明明这个人和自己的伴侣长得这么像,种种细节也表明这个人在模仿自己的伴侣,就连说话的习惯也很相似,但哪里依旧存在些许偏差,就算相貌依旧年轻,看起来却像是个活了很多很多年的、行将就木的老人,死死地抓着最后的浮木,而那块浮木却正是姜澜生自己。 “您可能也需要一些心理干预?”他试探性地问,然后在自己的车前站定,从上衣口袋里摸出名片夹,推出一张双手交给对方。“纳德心理欢迎您,不过需要提前至少半个月预约,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先走了,希望您快乐。” 他坐进车里,在后视镜中看到那个人双手抱着名片按在心口,随着他发动车子,那个人极缓地蹲下身,像是很痛苦般紧紧蜷缩身体,一米八七的男人将自己单薄的身躯团成一个可怜巴巴的小球。姜澜生一脚油门开出地下停车场,从充斥人造灯光的世界回归到大自然的怀抱,他今天出门时间已经有些晚了,衷心希望路上堵车堵得不要太过,或者小唐能稍微灵性点,替他在打卡机上准时打卡。 车子平稳地开出五百米,骑士先生终于无法继续忍受内心的煎熬,掏手机给贺老师打了个电话请假,然后调头,驶回地下停车场。 那个男人依旧坐在立柱下发呆,左手中指与无名指上戴着和他一模一样的戒指,手指把玩着他的名片,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他把车停在男人面前,拉开车窗,与男人对望,对方桃花眼中露出一抹不可置信的神色,名片从对方手指中滑落,对方猛地惊醒,把手伸进他车轮下面摸索,摸了半天找到那张名片,珍而重之地放在距离心脏最近的口袋里。 “上车。”姜澜生平静地说。“我不能让别人看到有个和我伴侣相貌相似的人这么可怜巴巴的坐在这里。” 男人慌乱起身,绕到副驾驶这边开车门,半只脚已经迈上了车,却好像又想到了什么,缩回脚,关上副驾驶的门,伸手开后排的车门。 他笑了声,道:“我家没那么多讲究,坐副驾吧,我想跟你聊聊天。” 男人这才坐进来,他注意到对方指尖上沾着点脏东西,是刚刚找名片的时候不小心蹭到的,姜澜生把整包湿巾扯过来递给对方,然后摸出自己的手机。 “您等一下啊,我翘班的事得跟我家那位交代一下。” 其实不用他嘱托,坐进副驾驶的男人始终保持着沉默,抽出湿巾的时候甚至还发了会儿呆,就像是在等着什么人帮他擦干净。他看了对方一眼,也没避讳什么,拨通乔瑾瑜的电话,对面很快接通。 “宝贝儿,我今天可能要晚点去纳德心理。我没事我没事,是路上遇到个可能需要帮助的人。下午的那位这几天时间应该很充裕,能串得开。好,好,知道了,嗯,就是跟你说一声。什么叫没必要,有必要,具体的我晚上回来跟你解释,好不好?嗯,挂了吧,嗯。” 一个电话还不到一分钟,任谁都能听得出来他的声音在电话那端的人是某个特定的人物时有多柔软,放下手机后姜澜生重新发动车子,余光瞟到身边这位正神色复杂地望向远方。 “好了,我现在不需要赶时间了,有什么想聊的说说吧。别担心,免费的。” 他倒是也不担心副驾驶这位没钱支付他的诊疗费,陈赫门带他认识了不少富二代装逼的奢侈品牌子,有乔瑾瑜以后他更是对真正有钱人圈子喜爱的低调高端品牌有了一定了解,副驾驶这位除了左手上两枚跟他同款的戒指不值钱之外,随便身上哪一件都够支付他至少两个月的薪水。 “谢谢你载我上来。”身边人的声音很轻。“……但我也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 “那就——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放轻松,就从你为什么找到我开始说吧,无论多离奇都没关系。” 车子重新驶回大路上,不起眼地混进社畜的大军,然后对方终于娓娓道来,开始讲述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副驾上的人就连声音也和自己的伴侣极为相似,如果不是他很清楚乔瑾瑜家就只剩欧阳姐这一位血亲的话,他甚至会以为身边这位是乔瑾瑜的亲哥哥或者亲弟弟。 “我来自……来自未来的世界。” 那应该算是很久很久以后的未来,是个高度文明也高度发达的时代,现在埋在你脑子中的芯片就是未来时代芯片的雏形,所有的发展完全寄托于它,就像你所知道的那样,它叫BIAS,全名类脑智慧模拟系统,你现在手机上的所有功能几乎都可以在BIAS上实现。它直接作用于你的大脑中,向你的大脑发射信号,把所有想让你看到的东西都直接投射在你的视网膜上。……抱歉,讲这个很无趣吧,我的意思是,你是个很伟大的人,自愿成为这个系统的第一个实验品。我指出BIAS的目的是,BIAS有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它会被某种病毒感染,造成域的爆发。先说病毒吧,这种病毒并不是流感那种东西,而是一串数据,一串代码,它可以导致域的爆发。域……虽然还不知道域是什么,但我们已知的是,域会使人陷入昏迷,而域的主人,也就是你,会陷入到你自己的域中,扮演你所以为的角色,让整个世界都按照你以为的轨迹进行下去。每个人的域都不尽相同,而你的域就是这里,它的框架基于你过去的记忆,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在你的域中找到你,之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回忆,而只有这里是虚假的,是你最大的遗憾,由你的大脑帮你自动补全。 “所以我刚见到你的时候才会说,我想带你走,是因为我知道你不属于这里,你和我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你也来自未来。” “……那你是怎么回事?”姜澜生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方向盘。“不管那个域的问题,你究竟是谁?” “我就是乔瑾瑜,是你的……”男人似乎不太有底气。“……你的法定伴侣。我知道陷在域里的时候你没有现实的记忆,但是只要你从域里挣脱出来,你就、你就会、你什么都能想得起来。” 姜澜生将车停进快餐店门口的车位。时间太早了,无论什么地方都还没开门,只有快餐店正在供应早餐,上班族与学生来来往往,拎着装满快餐的纸袋穿梭在人群中。 姜澜生:“那你所说的‘强行带你走’又是怎么回事?” 自称乔瑾瑜的男人抿起唇,鼓足勇气,用右手在他胸口点了一下,又很快收回手。 “我只要在这里杀掉你,你就会在现实中醒来。” 这人确实就是个疯子,今天让疯子上车就是个错误。被对方手指触碰过的位置有些发麻,他下意识地在对方可能藏刀的地方看了一圈,推测对方手中应该没有致命的武器,至少衣服裤子上这三个口袋里没有。 “别这么警惕,我……我暂时没有要杀你的意思。”副驾驶上的男人抱歉地笑笑。“我知道我说的东西……很复杂,也很难接受,但这是我承诺过你的,只要是你问我的问题,我就算有所隐瞒,也绝对不会编谎话骗你。” “不,你说的我都接受。” ☆、第 114 章 乔瑾瑜惊讶地看着他。 姜澜生摸了摸自己的后脑,然后拿起手机,一指座椅:“你在这里等,我去买点东西,别离开,我还有话要问你。” 在这个国度里认识影帝乔瑾瑜的人十有六七,认识自己的人却寥寥无几,他早上没吃饭,估计车里那位也没有,他决定买点东西吃,同时也给自己留点思考的时间。疯子说的话虽然听起来天马行空,但仔细琢磨的时候又挑不出什么毛病,他当年接受芯片注入的时候签了好几分保密协议,知道这件事的人屈指可数,外加上眼前蹦出来个和自己恋人长得这么像的人这件事本身就个奇迹。姜澜生买了两杯热橙汁,买三明治的时候也下意识地按照家里那位的喜好挑选了口味,最后拎着两份热腾腾的早餐回车里。 副驾驶上的男人就如同他交代的那般正乖乖等着,没把这张脸暴露在公众视野下,他把属于对方的那份早餐递过去,自己默默观察对方所有的细节。 太完美了,和他的恋人一模一样,包括舔掉上唇面包屑的姿势,包括喝第一口橙汁的时候会小小的皱眉,然后才会因为胃里的暖意而眉心上扬。乔瑾瑜不是很爱吃沙拉酱,所以他特意叫的千岛酱,对方没什么厌恶表情地将三明治吃光,然后摸了摸腹部,又喝了口橙汁。无论他再怎么不愿相信,眼前的男人都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乔瑾瑜的模样,无论再怎么精湛的演技也无法像眼前这样全盘模仿而又露不出丝毫破绽。 “现在我相信了。”吃完早餐后姜澜生叹了口气。“来自未来的乔瑾瑜先生。” 男人似乎是笑了一下,又很快敛起眉眼,再次问他:“你喜欢这里的生活么?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喜欢,你可以在这里永远生活下去。” “那你呢?” “我不是说了么?域爆发后,域的主人会陷入昏迷,现实世界里的那个你现在正昏迷着。我会在这个世界死去,然后回到现实世界,照顾好昏迷的你,你可以在这个你假想出的未来中……”男人梗住了,几秒种后才继续说道:“……和你的伴侣度完余生。”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你不嫉妒么?” “嫉妒。”男人苦笑。“但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会帮你达成。你从未对我食言,所以我也……” 姜澜生沉默。这也确实像是乔瑾瑜能说得出来的话。 “对了!我想到一种方法,可以让你相信我说的都是真的。” “什么方法?” 乔瑾瑜:“我想个办法死在你面前,这样我就能从你的域中脱出去。因为我是队长,所以我可以再次干涉你的域,从而再次闯进来,这样你还能见到活着的——” “不行。”姜澜生立刻打断。“你不能死。” 乔瑾瑜好脾气地解释:“没关系的,你的域有自成一派的逻辑,我死去之后应该不是现在这张脸,不会在这里传出影帝乔瑾瑜死亡的新闻。”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他拔高了声音。“你不能出事!听清楚了吗!你!绝对!不能!出事!” 对方显然被他吓到了,缓过来后眨眨眼,似乎有些想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抱歉。”他立刻道歉。“我有点冲动了。但我一想到你……或者说我一想到我的伴侣可能遭遇什么不测,我的情绪就有点不太受控。” “很严重的PTSD,可以理解,当年黄导生日宴……抱歉,应该是我对你道歉才对。” 姜澜生摆摆手,示意换个话题,他不太想聊这个,那段时光是灰色的,他完全不想提。 “换个话题吧。按照你的逻辑,这个世界是什么世界来着?什么虚假的,我的大脑帮我补全的世界?” “嗯……”乔瑾瑜想了想。“我接下来的话可能有些冒犯。在你的记忆里,你的父亲死因是什么?” 他第一反应是纠正对方的用词:‘什么叫你的父亲,那叫咱爸,咱爸懂吗,那是你老公的爸爸,你也得改口叫爸’,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在思考什么愚蠢的问题。他努力把自己偏到西伯利亚的思维拉回正轨,正襟危坐,思考半天,然后才不确定地答道:“脑……脑瘤?胶质瘤,我想起来了,死在年后没多久的时候,我记得发展速度特别快,只花了三个月就长成了这么大。”他用一只手比了个大小。“然后死因是脑出血。” “……冒犯了。”乔瑾瑜说:“那么你有没有做过检测,你的身体是不是携带着同样的基因,会不会死于相同的疾病?” 姜澜生瞪大了眼。 世界的逻辑在什么地方土崩瓦解,他一时间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大口呼吸,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这个世界根本站不住脚,他的年龄好像已经超过了老爸和爷爷的死亡年龄,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死过了一次,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他清晰地记得装有淡黄色液体的小瓶,和被他死死捏在掌中的注射器按钮。 “我……安乐死……”他有些语无伦次,刚喝下去的橙汁在他的胃里翻江倒海。“如果我继续思考下去,会发生什么?” “我不知道,也许你的域会崩坏,我们会在现实中醒来。” 姜澜生强迫自己停止思考,没有人知道这些话他心中掀起了一波怎样的海啸,他努力放空自己的大脑,又发现这根本不管用,他的世界再次出现动摇的迹象。 快,转移注意力,想想别的。 想什么? 想想孩子,想想苏师兄和欧阳姐的孩子,那一对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世界的动摇归于平静,姜澜生这才注意到自己的额头正抵在方向盘上,背脊湿粘,都是冷汗。 “乔——”他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坐在副驾驶里的人。“乔先生,我暂时不想思考那个,也许在我身上确实发生了些我不清楚的事情,不过我相信,我很快就能能找到它的答案。现在还有另一个问题,在你所描述的‘真正的世界’里,苏师兄和欧阳姐怎么样了?他们也生了一对龙凤胎么?龙凤胎叫什么?” “龙凤胎?” 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位乔瑾瑜的脸上看到茫然的表情,就像是在面对什么相当难以理解的千古难题。 “对。”想到那对娃娃他忍不住露出个笑容。“很可爱的一对团子。你不是号称全知全能么?怎么不知道龙凤胎的事情?” “可是……我……龙凤胎……” 姜澜生摸出手机。乔瑾瑜就算拿了影帝也不喜欢被相机拍到的感觉,所以他手机中有乔瑾瑜的照片寥寥无几,大部分都是娃娃的照片,一部分是他拍的,一部分是苏越和欧阳姐传过来的图,从出生到满月,再到现在已经能互相搀扶着独立行走,奶娃娃穿得干干净净,清澈的眼瞳也干干净净,懵懂地看着镜头,吐出个口水泡。 “这……” “哥哥随妈妈姓,叫欧阳长珉,妹妹随苏师兄,姓苏名长璎,我可是他们的干爹,这两只都是我的宝贝儿子。” 乔瑾瑜低头看看孩子又抬头看看他,桃花眼里满是不可置信的情绪,男人嘴巴微张,再闭合,眼神游移,又忍不住再挪到照片上,几次想开口,却直到最后也没说出什么话。 姜澜生看出有什么地方不太对,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还是说在你所描述的世界里,并没有这两只小可爱的存在?” “我……我姐姐……”乔瑾瑜艰难地开口道:“当年她确实怀孕了。” “然后?” “……胎膜早破,死于羊水栓塞,一尸三命,一个都没活下来。” 他的耳朵轰的一声。 乔瑾瑜还在跟他解释着什么,可他已经听不清了,世界在崩毁,他能感觉得到,就连天上的太阳也在变得支离破碎,街道分崩离析,姜澜生从这个不存在的未来中脱身出来,他再也不是那个能在记忆中自如穿梭的、全知全能的神,他站在宇宙星辰之间,他的头顶脚下空无一物。 “啊,我们出来了。”他听到右手边的恋人这样说。 他一把将他的恋人抱进怀里,不停地嗅着对方身上令人安心的气味,双手大力摩挲恋人削瘦的背脊,用力地揉,就像是要把自己的心脏揉进对方的胸膛里。 “没事了,姜总,别怕,都没事了。”他的恋人轻声哄他,和他平时哄对方的语调用词都一模一样。 他听着听着就笑了,不依不舍地和对方分开一点点,勉强能看到对方的脸,乔瑾瑜正担忧地看着他,而他只能看到对方有些干燥起皮的唇,他吻上去,用自己的舌头将对方的唇弄得湿润,又吸吮对方怯生生凑过来的舌头,手指插入对方的发间,抵着后脑不让对方逃,唇舌攻城略地,像是要把阔别整个时代的亏欠在一个吻中迟迟补全。 “乔总,乔瑾瑜,乔瑾瑜,乔瑾瑜。” 唇微分,他一遍一遍地叫对方的名字,抱一抱,再亲一亲,对方身上的味道一成不变。乔瑾瑜乖巧地任他摆弄,身体疲惫地靠在他身上,闭着眼,睫毛纤长。 “你都想起来了。” “嗯。我都想起来了。”他轻声答。“辛苦了,宝贝儿,这么多年,你辛苦了。” 怀里的男人点点头,又摇摇头。他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已经能腾出脑子思考,然而乔瑾瑜却不太行,藏着掖着不给他看自己的脸,只有肩膀的湿润让他意识到,啊,原来我的恋人在哭。 他拍拍自家队长的背,又抬眼望向银河中的万千星辰,这地方总给他一种难以磨灭的熟悉感,他一下一下地摩挲对方的脊椎,试图让怀里的男人平静下来,他有很多很多问题想问,他只有千年前与千年后的短暂记忆,记忆存在着相当巨大的断层,他想把这一切都问清。但显然现在不是个好时机,他刚刚当着自家恋人的面认为他幻觉中的乔瑾瑜才是真正的乔瑾瑜,还对怀里这位那么客客气气,换位思考一下,乔瑾瑜肯定被他伤透了心,之后肯定得想个办法补偿才行。 “没事了,乔总,别怕,都没事了。”他学着刚刚乔瑾瑜哄他的语气哄回去,声音里带着笑意。“你想抱多久都行,这辈子都给你抱,嗯?” 乔瑾瑜鼻音浓重的嗯了声,松了力气,不过还是不给他看脸,在他怀里原地转身,让他抱着,不过只给他留个后脑勺。 姜澜生低头亲了亲法定伴侣的后颈,手伸进对方衣服下摆抚摸对方前半面身体,摸摸纹理分明的腹肌又摸摸两边明显的肋骨,又捏捏胸肌,避开所有能勾火的敏感带,以安抚为主。 乔瑾瑜终于在他的陪伴下逐渐平静。 ☆、第 115 章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片刻后姜澜生犹疑着开口。“在我生了那个病以后,有朝一日我们居然可以在这个时代再次相聚。宝贝儿,你是不是一直什么都记得?” 乔瑾瑜在他怀里小幅度地点头。 他啧了声,摸摸这颗柔软的脑袋,将对方的发型理顺,道:“这么多年,你一定很痛苦吧,都怪我,明明以合格的伴侣自居,却没能及时读懂你的情绪。” “……你不怪我没告诉你么?” 姜澜生笑:“爱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你,你不跟我说肯定有你的原因。再说如果不是这次我的域爆发,就算你事无巨细地把过去的事情一一讲给我听,我根本不可能想起那么多年前的记忆,对不对?我只会觉得你试图从我身上找到你过去的爱人的影子,反而会怨你也说不定。” “不。”这回乔瑾瑜在他怀里挣扎,转过身子跟他对视。“你和其他人……你和所有人都不同,只要我告诉你,你就会相信,然后分析,循着蛛丝马迹寻找你过去的记忆,然后……” “然后?” “……然后你的BIAS就会崩溃。”对方痛苦地闭上发红的双眼。 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段记忆,是他亲手将自己感染之前的记忆,时光将破解出的不完整视频手动复原,里面的内容的开端是乔瑾瑜亲吻他的芯片,而结局则是镜头前摆着一具崭新的、属于姜澜生的躯体。 “所以你选择用杀了我的方式制止我芯片的崩溃。”他补充道。 乔瑾瑜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复又抬起头,对他苦笑,那表情就仿佛手上已经沾满了血迹。 “我杀过你很多次。姜总。很多次,多到连我自己都已经有些数不清。现在在这里还好,你的BIAS还没有崩溃的迹象,等从这里出去,我恐怕——恐怕还要再杀你一次。很痛吧,对不起,如果可以,我也不想选择这种方式,但我只想让你活下去,仅此而已。” 这一瞬间姜澜生堵了满肚子的说教没有说出口,他的爱人的表情实在是太过哀伤,他揪住对方的指尖,将男人冰冷的手指按在自己胸口,只觉得心疼得无以复加。 “说点别的吧,宝贝儿,难得……我们难得真真正正的重聚,不该说这么沉重的话题。先说我们有多长时间吧,在这里。”他环顾周身萦绕的漫天星河。“这里应该不是我的域,这里是哪里?” 乔瑾瑜看向某个方向,他随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那里摆放着一条绳索。 “我也不清楚这里是哪里。”男人摇头。“我每次干涉芯片的时候都会来到这个地方。那条绳索才是你的域,域的内容是你完整的一生。我在很多个地方闯进去,最后终于在那段虚假的未来中找到了你。” 乔瑾瑜说得轻描淡写,可那毕竟是他们两个人的过去,就连姜澜生自己也差点迷失在虚构的未来里,他知道‘找到了你’这件事本身对乔瑾瑜而言究竟有多残忍。 “也就是说,这里是‘域外’,或者什么其他的地方?”他岔开话题。“这里的时间流速和现实的比呢?还是说这里相对静止?” “这里对于域内相对静止,和现实的时间流速为一比一,距离你被感染并昏迷已经过了……两个月,我们在这里还能再待一段时间,没关系。” “两个月。”他无意识地重复。 “嗯,两个月。”乔瑾瑜这回对他露出的是他最熟悉的微笑。“我找了你两个月才找到你,所以暂时不想放你回现实,我想自私一小会儿。” 他双手捏着对方的手腕,把乔瑾瑜拽过来,在对方翘挺的鼻尖上亲了亲。 “好,你说了算,无论多久都可以。” 乔瑾瑜闭上眼,笑得一脸满足。 他突然想到程橙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一句话,问尝遍苦难的人要多少甜才能满足,而答案则是一丁点儿,尝遍苦难的人只需要一丁点儿点酒已经足够。他那时还在抱怨程橙每天看的都是什么旧时代的青春伤痛文学,却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落在自己身上,果然报应不爽。程橙念过的还有一句话是什么来着?看着乔瑾瑜现在的表情,他只想把自己拥有的全部都送给他的爱人,只可惜他一无所有。 “我爱你。”他最后说。 “我知道。”乔瑾瑜低声答。“无论我会不会去第一生产厂门口主动找你,你都会过来找我;无论我有没有主动跟你签订伴侣契约,你都会喜欢我;你的域的每个角落里都有我,这么想想其实是我赚了,骑士先生,就算老国王不同意,王子殿下也愿意跟你私奔。” 他笑:“宋晓晓的那段话你听到了?” “嗯。” “对了,宋晓晓她后来怎么样了?” 乔瑾瑜:“她在国外遇到一位英俊的流浪小提琴师,和那个人交往了很长时间,不过最后琴师还是走了,没能为她驻足,后来她发现自己是双性恋,最后和一位白人女子幸福地度完了余生。” “那还真是个不错的好结局。”姜澜生感慨道。然后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到让他的域彻底崩溃的那句话。 胎膜早破,死于羊水栓塞,一尸三命,一个都没活下来。 乔瑾瑜睁开眼,神色已经恢复平静,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道:“问吧,有什么疑问都可以问,只要是我知道的东西我都会回答你。” 他垂下眼,艰难地组织语言:“欧阳姐……刚才在域里你说欧阳姐是怎么回事?还有现在队里这位欧阳姐又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男人想了想,却问了他一个完全不想干的问题:“你知不知道伴侣契约意味着什么?” “……啊?” “意味着只要彼此同意,一方就可以随意调阅另一方的资料,遑论我还是你的队长,所以所有你从时光那里获取的情报……我都知道。” 他立刻想到被感染之前的那份与夏瑶有关的文件。 “你是说——” 乔瑾瑜点头:“嗯,时光找到的东西是对的,夏瑶是很多年前一次人体试验的产物,你在某次轮回中其实也找到过另一份文件,那份文件和队里的厉长泽有关,厉长泽也是人体试验的产物,只不过和夏瑶的方向不太一致,这是我接下来要解释的、有关欧阳姐的内容的前提。” 关于厉长泽的人体试验,这件事他有印象,只是已经记不太清具体内容,域的爆发成功帮助他唤醒了陈年的记忆,但在新历后,乔瑾瑜赶在他的芯片崩溃前一次次将他杀死,并将他的芯片进行彻底清理,以至于他对新历后的事情都已经记不大清。 “其实在……在你的病情相当糟糕的时候,欧阳姐就已经怀孕了,只是大家都忙着你的事情,谁都没往那方面想。她有多囊,外加上工作性质问题,她和姐夫两个人根本没有要孩子的打算。怀孕的那年欧阳姐三十九岁,是个意外,姐夫很自责,想让欧阳姐把孩子打了,自己也去做结扎,不过发现的时候孩子已经四个月了,引产的风险与伤害同样很大,所以欧阳姐决定……把孩子生下来。” 他想到刚刚在域里他手机上的那些照片,如果他记得不错,那些照片多半都是苏越拍的,欧阳姐产假休完后立刻回医院继续上班,她那双手是救命的手,早回去一天就可能多救一个人的性命,只留下苏师兄和几位佣人在家看孩子,准确的来说是他在家对研究院的科研人员进行远程指挥,只有在快得出结果的时候才和欧阳姐协商,自己抽身去趟研究院,也许待上几天几夜,再回家接替欧阳姐。 “在欧阳姐预产期的七天前,姐夫那几天天天住在研究院,就希望能把进度赶一赶,然后腾出一整周的时间陪欧阳姐在医院待产,谁都没想到欧阳姐破水的时间足足提早了一周……等佣人把欧阳姐送进医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所有人都在试图联系姐夫,但是没能联系上,好在她走得应该……不算痛苦。姐夫两天没睡,把家里监控看了一遍,出来扇了自己两巴掌,对我笑了笑,开始处理欧阳姐的后事。然后他开始醉心于自己的研究,在那之后很久,我都没有再遇到他,直到我也接受了BIAS芯片注入,后来成为第一批实验品……嗯。” “后半句话呢?”他注意到对方的迟疑。 乔瑾瑜眼神闪躲片刻,不过最后还是坦诚地与他四目相对,说:“成为第一批实验品中唯一存活下来的人。” “你……” “谁都可以批评我,但唯独你不行。”男人难得用力辩解。“那时候你又不在,没人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姜澜生无法反驳。 乔瑾瑜:“我再见到他是在BIAS人工生命体创造实验进行到第六期的时候,姐夫看起来就像个狂热的科学信徒,他跟我说,因为BIAS的存在,人类终于成功破解了人脑的秘密,人脑才是这世上最强大的计算机,只要有它进行辅助,他就绝对可以达成夙愿,让我的姐姐复活。” 他震惊道:“你的意思是,BIAS人工生命体创造实验的存在目的只是想要复活欧阳姐?” 乔瑾瑜点点头:“前十期实验是□□创生实验,他们用克隆等方式创造出□□,在将死之人的大脑中植入BIAS芯片,捕捉所谓的记忆与灵魂,然后在实验品死后,抽出芯片,植入新创造的□□中,试图将实验品复活。” “结、结果呢?” “……他做到了。” 姜澜生打了个哆嗦。以旧历时代的阅历确实无法理解,但他同时拥有着新历时代的记忆,封闭训练时他曾经无数次被刺中要害濒临死亡,却又在医疗舱中醒来,只要脑中芯片不被毁坏,他的□□就可以无数次复原,他们现在享受的所有现代医疗所带来的便利,统统都来源于旧历时代、或者说新历初期的人体试验结果。 乔瑾瑜:“至于BIAS人工生命体创造实验后十期的内容……则是灵魂创生实验,在BIAS模拟出性格履历,并填补记忆信号,然后将这些人造灵魂置入拟生存实验平台。” 姜澜生:“可是只要人类还是人类,那就不可能成为造物主。” 乔瑾瑜点头:“这项实验到最后可以说是失败了,不过同时也促进了BIAS的发展,因为他们发现,灵魂是不可以被创造的,只能被捕捉,我们的灵魂,或者说是意识存在于更高纬度的空间中,而芯片则可以成为灵魂的载体,这就是为什么哪怕我们同时在几个克隆人的脑海中植入完全相同的芯片,却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的缘故。然而在只有芯片的情况下,虽然能捕捉到灵魂,却无法在域海中捕捉到特定的灵魂,毕竟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姜澜生:“也就是说厉长泽——” 乔瑾瑜摇头:“前十期推动了医学的进步,实验品之一的夏瑶被分入支援小队一队,她是失败品,□□从被创造出来的时候起就在逆生长,而不遵循有BIAS进行激素调节的18-60岁的不老守则;厉长泽从某种角度来看是成功的试验品,如果你在厉长泽面前使用了时光传给你的BIAS屏蔽软件,就会看出他身躯的原材料是某种白色的合金,就算被划破也不会见血;而他们两个人所参与的实验结合到一起,最后的产物就是现在队里的欧阳姐,虽然她和过去的欧阳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性格也极为相似,可我能感觉得出来,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姐夫应该也注意到了这点,所以从此放弃了人工生命体创造实验。死去的人永远无法被复活。” 姜澜生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完全没想过在厉长泽与夏瑶的身上还有这么一段故事,一队七个人,队长掌握着千年的秘密,副队长也是被芯片禁锢千年的人,外加上三个实验品,整个队伍里似乎只有时光和程橙两个人是普通人。 等等,时光…… “我记得时光叛逃了。”他的语速很快。“在我的域爆发之前,界面上突然弹出时光的通缉令,我无法把它取消,只能将它发布,时光现在怎么样了?哦不对,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你应该也不清楚他怎么样了。” “嗯……你那边眼前应该没有BIAS界面,不过我有,只是在你的域中无法加持五感,我能看到外面的情况,时光还在叛逃中,没有被抓到。” “那就好。”姜澜生松了口气。“对了,其他人的事情你还记得么?” “其他人?” “比如——唐纳,唐纳后来怎么样了?” ☆、第 116 章 这似乎是个很久都没有被提及的人物,乔瑾瑜耳朵动了动,似乎是觉得这个名字熟悉得有些陌生。 “唐老鸭他……他的女儿后来也成为了知名影后,不过那是我拿到影帝之后很久的事儿了。她的父亲是个天才,遗传到她身上的基因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她继承了名模母亲优秀的身材条件,二十一层应该还留有她的影视作品。至于唐老鸭……我那个时候要参加非公开的BIAS第一次人体试验,那个试验需要将我……嗯,速冻,所以唐老鸭过来陪我在琅市转了转,我带他将所有和你我有关的地方都转了一圈,我们通宵聊了一整晚,然后我赶往研究室接受了人体试验。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唐纳刚逝世没多久,整个娱乐圈都在哀悼传奇的陨落,我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讲这些故事的时候乔瑾瑜的脸上满是怀念,他的伴侣的双眼中倒映着星光,缓慢将那个被他错过的、过去的未来娓娓道来,这是他所不知道的结局,姜澜生听得津津有味。 “那宋导呢?拍出满意的作品了么?” “在你走后没多久宋导就因为中风而导致偏瘫,他整合了自己手上所有的资源,放进我手里。他跟我说他对不起我,嘴上说着把我当干儿子看,实际上却只把我当成童养……嗯,童养夫,希望我能够作为宋晓晓的未婚夫,成为她的辅佐者,让她飞得更高,好在我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终于没让他犯下错误。他是真的很欣赏我的能力,虽然没把我养成一个活生生的人,但却把我养成了一个合格的演员,他希望我能用好他手中的资源,借住唐纳的东风,爬上娱乐圈的顶端。我也没辜负他的期望,终于在你……在之后成为新一届影帝。我把小金人拿到纳德心理,摆在你办公室的柜子里,和小唐的雕像并排放在了一起。” 小唐……嗯,对,小唐,那只可爱的虎皮鹦鹉,早在他刚植入芯片没多久后便寿终正寝。次年他过生日的时候唐纳送了他一座小唐的金雕像,身体用纯金打造,眼睛则是两颗不知道是什么但是看起来就很贵的黑色宝石,个头不大却沉得要死,摆在他的办公桌最显眼的地方,这回柯柯再找他的时候就可以摸摸雕像,也不用再害怕手指被小唐啄青。 姜澜生也笑,然后扭头看向他的域,在那个虚假的未来里,不但他没有死,小唐也没有,依旧活力满满,把他的办公室弄得脏兮兮。 “对了,那柯柯呢,酒吧里不是也有一位柯柯?这两个柯柯是同一个人么?” “是。”乔瑾瑜点头。“他的运气确实不错,在年纪很大的时候接受了BIAS芯片注入,没产生任何排斥反应,顺利更换身体。按照新历的法律,一个人作为自己只能活一次,等到□□被回收,芯片被完全清理,注入到崭新的身体内,他就已经不再是他了,这才是‘一次重启就过完一生’最初始的含义。” “可是我现在拥有过去的记忆,你也一样。” 乔瑾瑜:“那是因为我们的芯片有所不同。你脑中的芯片是原本该注入到你父亲脑子里的那枚芯片的改良版,也就是零号机,零号机的功能相当复杂,和其他量产的芯片完全不一样;我会保留记忆则是因为我是第一批长效记忆储存芯片的实验者,自愿签署实验协议的人足足有一千名,活下来的却只有我一个,为了研究我活下来的原因他们差点解剖了我,后来又折腾了很长时间,最后他们得出结论,这种芯片只能适用于极少数存在情感障碍的患者,特指像我一样很难出现情感波动的人,无论我再怎么演绎有血有肉的角色,我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会哭会笑的人不是我,这一切感情都与我无关。” 说这句话的时候乔瑾瑜微垂着眼,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般,姜澜生双手扶住对方的肩,仔细地观察对方的神色,他在对方眼中看到一抹不易察觉的茫然,就像很多年前那样,没有丝毫改变。 “……连抑郁症也复发了?” 男人沉默,半晌后点点头。 “对不起。”他马上道:“因为我,对不对?抱歉,那个时候我以为已经没事了,我完全没想到复发的可能性,我忙着让你适应没有我的生活,却忘了帮你规划你的——” “没关系。”乔瑾瑜笑着摇头,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那张好看的脸主动凑过来,唇在他的唇上贴了贴。“都过去了。现在的我十分感激,如果不是我的情感随着你的死亡而一同逝去,今天的我就不会在这里偷来少许的时间,能像现在这样毫无芥蒂地跟你聊聊天。” 啊,对,他们现在还在域的外侧,时间还在流逝,他们早晚要回去,而姜澜生也要面对即将崩溃的芯片。这是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究会有落下去的瞬间,而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他们偷来的时间。 他刻意不去想从域外醒来之后的事情,继续追问:“那现在呢?你现在怎么样?我觉得你现在的情绪比当年要好得多,我指的是我们还没交往之前。”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的情绪始终很稳定,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能……嗯……”乔瑾瑜好看的眉头微皱,似乎在竭力寻找合适的词汇。“就能像个活人一样和别人正常交流,而你不在的时候,我便会模仿你的样子引领支援小队一队,这样我就永远是你喜欢的乔瑾瑜,无论你什么时候才能出现在我面前。”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到对方一遍一遍的问询,包括在他的域中,乔瑾瑜也在反复试探着他的真实想法。 姜澜生:“那你还不死死把我抓在手里?你刚刚还问我想不想留在域里,留在虚假的幻觉里,我要是真选择留下了,那你怎么办?” 乔瑾瑜眨眨眼,似乎有些困惑,道:“我也许会每隔一段时间进来看看你,不过这次就不用现在的身份了,我也许会乔装打扮一下,成为你生命中的某个不起眼的NPC,看看你预想中的、我们的未来有多美好。只要你快乐,这个结局好像也不错。” 他叹息着亲吻爱人的额头。 “然后呢?然后等我的躯体垂垂老矣,你再次用你的花剑贯穿我的胸口,结束我漫长而又短暂的梦境,带着我的芯片进入二十五层的那个房间,等待着再次重新与我相遇?” 乔瑾瑜不答,主动将他搂在怀里,他比乔瑾瑜矮几厘米,外加上不像对方那样坚持形体训练,以至于乔瑾瑜主动抱着他的时候姿态就像个单薄而又决绝的守护者。而他嗅着对方身上一成不变的熟悉气息,突然又想到点别的东西。 “香水。宝贝儿,你身上的香水味为什么和过去完全相同?” 他记得乔瑾瑜似乎给他解释过原由,但那是新历时代的记忆,他记不太清。 “因为我在那家公司倒闭之前收购了这款香水的配方。其实早在你刚走不久的时候我就动过这个念头,不过买断配方的价格过于昂贵,我直到接受速冻并醒过来后才动用我的存款把它买下。那时候基于BIAS的嗅觉香水刚刚开始盛行,旧时代的香水日渐过时,那家公司的老板联系到我,最终将这款香水的配方便宜出售。我同时还买了个别的东西,这两样东西差点让我倾家荡产。” 姜澜生把男人的胸口推开一点,挑眉:“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贵得能让我的影帝倾家荡产?” “有。”乔瑾瑜举起左手,把手背展示给他看。“还有这枚戒指的设计图。” 他想起来了。无名指上的戒指是乔瑾瑜给他戴上的,而中指上的戒指是不久之前他带着乔瑾瑜去首饰店里买的,他的审美和很多年前比没有丝毫改变,这对戒指就摆在戒指展柜最显眼的位置,被他一眼看中,然后买下来,亲手戴进对方的手指。在他贫瘠的记忆里,他和乔瑾瑜进入这家店无数次,买下同一款戒指无数次,又将戒指戴到对方的中指上无数次,两枚款式相似的戒指彼此并列,在浩瀚缥缈的宇宙中熠熠生辉。 乔瑾瑜倾尽全力,才在这个世界中留下那么一丁点和他们的过去相关联的痕迹,而他在此之前一无所知。 他抬手摸摸乔瑾瑜圆润的耳垂,男人便乖巧地微微低头给他摸,这是他一手□□出来的男朋友,全身上下每个细节无不符合他的喜好,他不合时宜地想到另一个人对乔瑾瑜的评价:他好看吗?确实挺好看的,但也就到此为止,看你藏着掖着的那副模样我还以为是什么绝世天仙。 不,老陈,你说错了。他在心底说。他就是我一个人的绝世天仙。 想到这里他又再次问出口:“对了,知不知道老陈最后怎么样了?就是陈赫门,那个陈正安的侄子。” “……我在你走后给他打过一个电话,用你的手机,那时候他刚好在地球的另一面,第二天还要参加某个会谈。他很公事公办地对我表示抱歉,他走不开,也没办法参加你的葬礼,旋即挂掉电话,他没见到你最后一面。” “啊。” “后来。这是很久之后的后来,在他临死前,我终于穿过层层安保人员得以与他见面,他已经年迈得看不出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模样,而我作为成功的试验品代表BIAS方最后一次劝他注入BIAS芯片。他是高等人才,且持有少量研究室的股份,他有优先更换身体并重生的权利,但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拒绝。不过他认出我是你的配偶,于是要求我说几件你生前的事情,我便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讲给他听,他边听边笑,然后当着我的面停止了呼吸。” 姜澜生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们彼此是大学时代最好的朋友,却又在大学毕业后分道扬镳,陈赫门没能参加他的葬礼,却在几十年后听着他当年的故事离开人世。 姜澜生:“那他的家属没威胁你么?” 乔瑾瑜点头:“我差点惹上官司,不过那时候我的大脑里有BIAS,使用某种仪器可以将我的记忆进行提取并转化为视频信号,我把最后的记忆回放给他的两个儿子与儿媳,他们最终选择放弃起诉,原因是陈赫门最小的孙子的一句话,他说‘我从没见过爷爷笑得那么开心’。” 姜澜生叹息,两根食指抵住乔瑾瑜的太阳穴按了按,轻声问:“记得那么多东西,累不累?” “我多记着点,你问的时候我便能答得出来,你会很开心。” 乔瑾瑜指指他的嘴角。他能感受得到,那里始终是翘着的,哪怕他听到的多半是悲伤的故事,但那却是未曾写在他生命中的、属于别人的结局。他再次看了眼他的域,那条绳子风云变幻,不知道如果再次踏入的话,会不会看到什么不一样的结局。 男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眼神闪烁:“还想再进去?我陪你。” “不了。”他摇摇头。“那里藏的毕竟是已经过去的事情,既然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我想珍惜当下。” 也许是因为他散发出了结束的信号,又或者是因为些别的,乔瑾瑜点点头,闭上眼。 “那,我们该走了。姜总,能和你……这样聊聊天,我真的很满足。” 姜澜生:“我还有一个问题。” 乔瑾瑜:“嗯。” 姜澜生:“前面说的主要是别人的故事,那……你呢?” 男人呼吸微沉,他似乎听到了一点不太明显的哭腔,又似乎只是他的错觉。 “……下辈子见。” ☆、第 117 章 熟悉的BIAS界面,熟悉的医疗室天花板,姜澜生睁着眼,盯着天花板上的花纹看。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什么都没有想,他的心脏依旧在跳动,而他在安安静静地等待死亡。 如果要杀他的人是乔瑾瑜,那么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还手,那是他源自灵魂深处的东西,他对乔瑾瑜本能地信任。 然而他的胸口没有等到那支花剑,他的BIAS也依旧保持着运行的平稳,他终于扭头看向另一边,乔瑾瑜坐在另一张医疗床上,双手抱着膝盖,满脸都写着不可置信。 “怎么了?” 乔瑾瑜声音颤抖:“……为什么你的芯片没有崩溃?” 他也坐起身,上下检查自己的身体,又下床做了几个俯卧撑,身体各项技能十分良好,没有任何不适的迹象。 “我现在感觉还不错?”姜澜生不确定地说:“你说的芯片崩溃指的是不是芯片槽发热,BIAS信号传导不良,肉体支配能力变差?这些都没有发生在我身上。” 乔瑾瑜扑过来抱住他,双手上上下下抚摸他的身体,因为激动而有些喘,表情茫然。 “别别。”他按住乱摸的手,声音里带着笑意:“再摸可真就控制不住了,就不怕我在这里直接办了你?” “那你来。” 乔瑾瑜双眼通红,当着他的面咬牙解皮带,姜澜生忙一把抓住皮带重新扣好。 “我要是真在这里办了你,欧阳姐会亲手把我阉了也说不定,为了以后的幸福,忍一忍啊宝贝,我们回房间做。” “你的芯片为什么没崩溃?你在此之前都做了什么?”乔瑾瑜难得在床下狼狈地大口喘息。“回答我。” 姜澜生皱眉,没再跟对方调情,手里把玩着昂贵的皮带扣,认真思索。 “我在域爆发之前确实出现了芯片崩溃的问题,它的进展速度很快,严重阻碍了我的思考能力,然后我似乎——我想到了,我用病毒源文件感染了我自己的BIAS!” “病毒源文件?” 他点头:“对。你不是说你可以查看到所有我从时光那里获取的情报么?是我昏迷之前他传给我的文件之一,让我找找。” “……那个时候我在夏瑶的域里,相当于半离线状态,我没能感知到。” 找到了。他在BIAS面板上点开队长的名字,将病毒源文件给对方完整地传过去。 姜澜生:“就是这个东西。在时光被迫叛逃前他跟我说,其实他早就已经破解了病毒文件,但是却在病毒的底层代码中找到了他自己的签名,而他却又没有相关的记忆,这就是他没将解码后的病毒上报的原因之一。” 男人接过病毒,若有所思。 “我有个推测。”他边思考边说道:“你是第一批实验者,而这批实验者中只有你一个人活了下来,所以你默认拥有长效记忆储存芯片的人只有你一个。但实验失败只能证明出长效记忆储存芯片不具有泛用性,也就是说大部分人的芯片只能支持短效的记忆储存,如果在短时间内注入大量消息,就会因情绪信号堆积而导致BIAS崩溃,对吧。” “对。” “这种病毒能够引起域的爆发,给社会造成不小的麻烦,但如果换种角度来看,这种病毒某种程度上引起的是不是芯片的进化?它勾起我们脑海深处的记忆的同时,也将所有记忆分门别类地摆放,本该挤在一处的杂乱记忆现在被有条理地摆放在芯片各处,从而避开了崩溃的可能性。” 乔瑾瑜垂眸:“我不知道。但我可以把这个思路在整理后进行上报,说不定可以提交给开发部门,让他们继续研究。” 他突然闪电般出手捏住乔瑾瑜的手指。 姜澜生:“你想做什么?” 他的伴侣却笑了:“你怎么知道我要做什么?” “你以为我是谁?” “好吧。”乔瑾瑜投降。“我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姜澜生:“那你也不应该不告诉我一声就试图用这个病毒感染你自己。” “……抱歉,我只是习惯了。” 他听懂了这句话的潜台词。习惯了没有你辅助我下决定的日子,习惯了没有你支持我所有选择的日子,习惯了学着你的思维模式一个人解决一切问题的日子。这些年乔瑾瑜已经活成了他当年的样子,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会下意识地往前莽,毕竟身边没有陪伴着他的人,身后也没有要被他守护的人。 这么多年的缺席确实是他的错,姜澜生无法反驳,只得说:“把你的队长权限共享给我,干涉的方式也给我。我不会拦着你,但你得让我陪着你。” 乔瑾瑜点头,乖巧地将他要的一切都给他,在确定他准备好后才再次点击病毒源文件。 他的眼前霎时间漆黑一片,还是那片熟悉的宇宙星空,只不过这一次眼前依旧显示着BIAS界面。他清晰地记得自己是谁又来自哪里,他往前走了几步,在无数星辰中看到唯一的实体。那是一个狭窄的房间,看起来只有飞行器座椅那么大,他看到属于乔瑾瑜的高挑小人站在房间正中,双手插兜,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他笑了笑。 他的意识控制着身体跌入那个狭窄的房间,下一秒,有温热的双手扶住他的胳膊,替他撑着身体,他定了定神,眼前的BIAS界面还在,他将界面浓度调为最淡,这才腾出空来打量这个房间。 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华丽的吊灯坠在天花板上,正对面的方向是落地窗,旁边则是阳台的门,而右手边的门通往厕所。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那间宋导父亲借给乔瑾瑜暂住的别墅的主卧,他曾经无数次在这个房间里沉眠。不夸张的说这里所有的角落都曾留下过两个人欢爱的影子,他下意识地看向房间里的另一个人,乔瑾瑜的表情昭示着对方对眼前的一切显然也很怀念。 “你还记不记得这是哪天?”乔瑾瑜轻声问。 “是我们搬出这里的那天。”他下意识地答。“我说为了让你不产生割裂感,提议把你卧室里所有的东西都搬进我们的新家,虽然要带你展开属于我们的新生活,但也没有强迫你把旧的东西完全抛下。” “嗯。所以你就让搬家公司原封不动地搬走了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东西,然后一模一样地摆在新家里,我还记得那个时候我一个人站在空空荡荡的房间正中发呆,而你走进来,向我单膝跪地,问我愿不愿意跟你一起生活。” 姜澜生当即单膝跪地,仰头望着他的王子殿下,一手按着胸口,一手向对方伸出手,掌心向上。 “我没准备鲜花,也没准备戒指,”他说出当年的台词。“但我准备了我的一颗心,和两个人共同参与的未来,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乔瑾瑜把手放进他的掌心里。 “我愿意。”乔瑾瑜答,眉眼温软。 “……你竟然还记得。”他低头亲吻对方的戒指,然后索性盘腿坐在房间正中。“我以为你也会像我一样完全失去现实的记忆。” 那只白皙的手与他的彼此交握,乔瑾瑜嗯了声,也坐到他身边,从地板上单手拿起个盒子放到他腿上。 乔瑾瑜:“每个人的域都不太一样,我的域就只有这么大,所有的门都打不开。” “这是什么?”他摸索着按开盒子的盖子。 房间里处处都是使用过的痕迹,唯独这个盒子是崭新的,上面几乎没有任何划痕,在他的记忆中也完全没有存在过。 “是我在旅行中见到过的盒子,解说员说这东西是世上最安全的保险盒,就算用刀划用火烧,里面的东西也不会被破坏。我买了一个,又在回国的时候被我亲手丢进机场的垃圾桶。” 他笑笑,单手掀开盒盖,然后就笑不出来了。 盒子里装的东西寥寥无几,只有两枚戒指和一瓶香水,底部还有一叠纸片,他把纸片翻过来,发现那是几张照片。 第一张:他在夕阳中给乔瑾瑜挽裤脚的专注侧影。 第二张:沙漠里两双并在一起的脚。 第三张:他把乔瑾瑜冻得通红的侧脸亲得变形。 第四张:他在大巴车里睡得口水横流。 第五张:十指相扣并高举的一双手,以及半个叹息桥。 第六张:他灿烂的笑容以及露台下为平权运动游行的人群。 下面还有几张,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积攒出继续向下翻看的力气。这便是乔瑾瑜域里全部的东西了:一个刀枪不入的箱子,两枚作为定情信物的戒指,乔瑾瑜保留了上千年的香水,还有他们出去玩时的约定。 每人每次只能拍一张照片,这里有多少张照片,除以二就是他们两个出去玩的次数,只有这么薄薄一小叠,藏在乔瑾瑜的域里,让对方念了一辈子。 “宝贝儿,我突然觉得自己罪大恶极。”他低声道,像是在说给他自己听。 “后悔了?” “不,再来一次,两次,再来无数次,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我只是……只是觉得自己有点混蛋,你明明……明明为我做了这么多,我死之前居然会以为你直到我死也没能学会什么叫爱情,然后真正爱上我。” 握着他的那只手紧了紧。 他没再说什么,把乔瑾瑜拽过来,和对方绵长的接吻。只有困在域中的人才没有自主离开域的能力,而他没有被困在这里,乔瑾瑜显然也没有,两个人从乔瑾瑜的域中抽离,回到现实中的医疗室里。他坐在乔瑾瑜的医疗床前,低下头,额头抵在对方的胸口上。 “现在我对你而言没有任何秘密了。”乔瑾瑜的声音极轻。“我答应过你的,早晚有一天,我会什么都告诉你。我做到了。” ☆、第 118 章 “我的直觉告诉我——”程橙的声音戛然而止,几秒后才继续道:“卧槽你真醒了?” 姜澜生抬起头。程橙正风风火火地推开医疗室的门,发现他没躺在床上而是坐在椅子上后脸上的惊愕转化为喜悦,扑上来给了他一个代表友谊的熊抱。 “就抱两秒钟啊,行了行了。”程橙很快松开他,对乔瑾瑜高举双手。“纯友谊,队长,我对副队长没有任何意思,您可千万别给我穿小鞋。” 他抬腿作势要踢程橙屁股,猫眼男人立马后退三步。 “行啊,我们家程橙出息了?” “没有没有,毕竟我们俩属性不同,不能做出太超友谊的行为,就算你心里有B数,我还怕你威胁到我找对象呢。” 啊。 眼前BIAS界面兢兢业业地显示着当前日期,12月20日,而他清晰地记得时光叛逃的时间是十月份,是他亲手按下的通缉令。转眼他在域中停留了两个月,而程橙的个人资料上伴侣的名字则已经被完全抹去,眼前的程橙看起来也完全没有与时光相关的记忆,长发男人对于程橙而言只是一名毫无干系的陌生人。 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里有没有传递出什么不得了的消息,他只知道程橙正不解地皱眉看他,在程橙身后,欧阳大踏步迈进门。 “程橙!出入关门!我跟你说过多少次?” 女声饱含威胁,程橙下意识地就往姜澜生身后躲,蹲在他椅背后,把他的椅子往前推。 “副队?你醒了?” 眼看着那张与欧阳姐完全相同的脸凑到自己面前,眼神饱含关切,BIAS弹出医疗介入申请,他乖乖点击接受,任凭欧阳姐对他的全身开始进行检查。欧阳姐认真工作的神情和当年科室中的那位女强人如出一辙,他却心绪复杂。 乔瑾瑜:冷静。如果你不想让任何人看出破绽,并将前因后果都解释给对方听、导致对方芯片崩溃的话,就不要露出这种表情。 看到伴侣发来的消息后姜澜生神色一凛,很快收敛心思,眼观鼻鼻观心。 医疗介入的欧阳只能看到他的界面中弹出来自乔瑾瑜的提醒,不过看不到消息的具体内容,在见到消息后那双好看的眼睛瞥了乔瑾瑜一眼,倒是什么都没说,直到检查全部结束后对二人点点头。 “存在病毒残留痕迹,不过现在并没有威胁性,和夏瑶体内残存的病毒同源。”欧阳道:“我会复制一份报告传给三队的副队长进行分析。” 夏瑶?对,夏瑶比他爆发得还早。 他转头问乔瑾瑜:“夏瑶的域是什么样的?” 乔瑾瑜:“不饿么?我去食堂给你煮点粥,我们边喝边聊。” 确实有点饿。姜澜生摸了摸两个月滴米未进只靠营养液维持的、扁扁的肚皮,对他的恋人点头,又看向欧阳的方向。 “谢啦欧阳姐,我们先出去了,一小时后可能有粥喝。” 他原本还想叫上程橙,却看到对方突然变得无比严肃的表情。姜澜生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BIAS上,工作面板中确实弹出了新的警报,不过他没点开看。 程橙:“也给我留点,我接了个临时任务,回来再喝啦,拜。”说罢飞奔出医疗室。 姜澜生边查看厨房食材列表边搜刮脑子里有关于煮粥的记忆。他曾经无数次在未央塔的餐厅中喝过乔瑾瑜煮的粥,甜的咸的,各种口味层出不穷,唯一的共同点是这些粥他都在当年给对方煮过,在他临死之前他还特意把这些粥写成食谱,托付苏师兄把它交给乔瑾瑜。乔瑾瑜怎么看怎么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他活着的时候几乎从来没让对方碰过锅碗瓢盆,就算被迫接触化学洗剂,他也会立即给对方那双手涂一层厚厚的昂贵面霜。 “宝贝儿,我来做吧。”他接过对方从橱柜中掏出来的锅。“你在旁边指挥,我找找我的记忆。” “好。……我也很久没吃过你煮的粥了。”乔瑾瑜乖巧地把锅交到他手中,自己出去端了个椅子进来坐旁边。 很久了,确实已经很久了,姜澜生在对方的额头上亲了口,锅随意放在一旁,摸出菜刀熟练地切菜切肉。就算这具□□从来没做过饭,但他毕竟拥有过去的记忆,两人正式同居后他把点菜的权利交给了乔瑾瑜,但对方想吃的东西往往不是很具体,只会说‘想吃嚼起来咔嚓咔嚓的东西’或者‘想吃能用舌头完全推开的东西’,接下来就只靠他一个人揣摩着买菜,而乔瑾瑜则搬个椅子坐到他旁边。如果当天要做油炸的东西或者是炒菜,他不喜欢让对方身上染上油烟的味道,就会把乔瑾瑜连带椅子一起搬起来放到饭厅里,依旧放在他一回头就能看到的视线范围内。 而现在,乔瑾瑜坐在他旁边,双手拄着椅子仰头看他,他的手中抓着食材,站在厨房中,他一时间甚至有些恍惚,就好像千年时间从未改变,把乔瑾瑜喂饱后应该还有时间打个炮,下午他看电影,乔瑾瑜躺在他腿上看剧本,两个人共同度过一个难得都休假的周末。 他的视线落在乔瑾瑜身上,男人平静地看着他,在接到他的目光后回给他他最熟悉的微笑。 那是他未曾梦到过的、最奢侈的过去。 “宝贝儿,开始你的演讲吧。” “嗯……什么演讲?” 姜澜生把切好的小块肉放进盆里,因为时间充裕,所以他想把肉稍微腌制一下。 “夏瑶,她的域是什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厉长泽的域是他在人工生命体拟生存实验中的经历,那夏瑶呢?也是差不多的内容?哦当然如果涉及到女孩子的隐私的话,不讲也没关系,内容不重要,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乔瑾瑜眨眨眼,似乎对他的最后一句话有些措手不及。 “我和程橙……幸亏进到域里的人是我和程橙,如果是我和厉长泽,估计直到从域里出来,我们可能都无法见面。” “什么意思?” 乔瑾瑜:“在夏瑶的域中,我们所有人都被剥夺了视觉。” “那是绝对的漆黑,是视力健全的人永远无法想象的感觉,就算瞪大眼睛也什么都看不到,世界没有白天黑夜,人与人之间也无法彼此相识。我最开始以为我们是被关进了某个没有灯的密室里,就像厉长泽参与的古堡实验那样,只要大厅的灯光熄灭,黑暗就会吞噬一切,于是我始终在等待白天的降临。但我等了很长时间也没等到眼前恢复光明,而是听到了……嗯,程橙的骂骂咧咧,然后是锁链的声音,他正摸索着墙壁四处探索。我问他是不是程橙,他惊喜地叫我队长,然后询问我是不是也什么都看不到。我这才意识到,有问题的并不是这个环境,而是我们本身,在夏瑶的域里,我们两个是瞎子,我们看不到光明。 “我这才打起精神,开始摸索自己身上携带的东西。我们彼此身上都不着片缕,只有几根绳子,缠在身上,每根绳子的末端系着一个口袋,口袋中装满某种食物,虽然直到最后也没能一睹那种食物的真容,但我们的确有在食用它进行充饥。程橙的身上也挂着相同的绳子与口袋,他的口袋中没有食物,但有一种很圆润的球体,我们猜想那东西应该是某种货币。就在我们还在讨论这些东西的用处以及这个域的含义时,第三个声音加入了我们,是个女声,说话的时候细声细气。” “是夏瑶?”姜澜生插话道。 “对,是夏瑶。”乔瑾瑜点头。“她说觉得我们两个很奇怪,就像两个完全没有任何生活常识的人,居然还会嫌弃脚腕上的镣铐。那是他们每个人最重要的东西,只有镣铐发出声音,才能证明彼此都还活着,走路的时候也能彼此避开。她问我们两个为什么坐在这里聊天,为什么不事生产,或者到街道上进行消费——那时候我才知道我们并没有活在某个不见天日的监狱里,而是坐在某个角落处闲聊,这里的人全靠听声辨位进行生活,而我们两个作为拥有正常视力的人完全无法听到周遭细微的声响。在这个世界中磕磕绊绊,就像夏瑶说的那样,是两个完全没有任何生活常识的人。” 他听得入神,隔了一会儿才想起要把腌肉拌开。 姜澜生:“我也没办法想象失去视觉的生活。我现在甚至难以想象如果没有BIAS我该怎样活下去,我认为我们应该使用某种方式,让城里的无芯者活得轻松一些。” “城内的无芯者……”乔瑾瑜顿了顿。“还是先说夏瑶的域吧,失去视觉我们甚至不太敢走路,好在有夏瑶带着我们,程橙适应得比我快,他把手里的那些圆而光滑的球体交给夏瑶,问她能不能教我们一些基础的生存常识,于是我们就被带到了夏瑶的家。姑且把它算作家吧,我们穿过一片发出奇特声音的区域,我深切怀疑那里捆着一些类似风铃的东西,穿过那里后拉开地面上的活板门,她带我们沿着□□爬到地下,这里就是夏瑶的家,几乎没有多少声音。” 姜澜生将装好米和水的锅放在电磁炉上,然后闭上眼,准确无误地凑过去亲了口对方的唇,道:“嗯,只要足够熟悉,就算没有视觉没有声音,也没有太大影响。” 乔瑾瑜摸了摸被他亲过的地方继续道:“在视觉根本不存在的世界里,人类依旧能够想尽办法将生活过得好一点,单种感官的贫瘠反而开发了其他感官的敏感性。你曾经在几十年前跟我说过一句话,你说你深切怀疑人类越来越丰富的发明反而在限制人类的可能性,就比如娱乐的多样性,只要足够有趣又足够无脑,就能让人放弃思考,在时代发展的洪流中被裹挟着前行,从出生就死了,六十岁才埋。” “我还说过这么深奥的东西?”姜澜生故作讶异。“怎么样,那个时候有没有被老公帅到?” 姜澜生诚实地点点头,道:“但是那时候我感觉到你的BIAS有些不太对劲,只能用最便捷的方法将我们三个人都带出了她的域。” 最便捷的方法。 “……你在域里杀了她?” 男人笑了笑。“我在队里的武力值确实不如常年锻炼的你们,但在域里,她不是那个爆发力极强的支援小队队员,而只是个小姑娘,我扼住她的喉咙,程橙也帮了我的忙,我们在域中将她杀死在自己家里,同时也将她从爆发的域中解放出来。程橙选择再次参加记忆清洗,夏瑶也一样,但她在接受清洗之前跟我说,之所以进入她的域会被剥夺视力,那是因为她在现实生活中的感觉就是这样,随着时间的流逝,身体与大脑都越发稚嫩,她不知道再过几十年会变成什么样,她看不到光。” ☆、第 119 章 锅里的水已经开始逐渐沸腾,姜澜生摇摇头,不予置评,又想到刚刚乔瑾瑜收住半截的话,问:“你说无芯者的时候有点欲言又止?无芯者怎么了?” “是这两个月的事情。”乔瑾瑜解释道:“在你困在域中的这几个月里,很抱歉,我没有每天都在你的域中寻找你。我刚进到域外就知道,你的域我很难融入进去,因为现在的我和……和你记忆中的那位伴侣有很大出入。” 姜澜生勾起嘴角:“不问问我喜欢过去的你还是现在的你?” “……那都是我,我不要自己吃自己的醋。”乔瑾瑜抽抽鼻子。“这阵子支援小队很忙,电子监控很难处理所有的事情,我记得两个月之前普通人有一场驱逐无芯者的游行,结果是他们取得了成功,几乎所有拥有芯片的普通人都选择支持他们的看法,决定将无芯者驱逐出城。我们惩罚普通人使用的方式往往是删除记忆以及扣除大量市币,但这对于无法被删除记忆也看不到市币存在的无芯者而言相当不公平,所以有一部分无芯者试图掀起反抗狂潮,也就是挖出普通人的芯片,将他们转化为失芯者。” 姜澜生关掉煮粥的火,问:“上面没有紧急出台用于控制事态发展的条令?” 乔瑾瑜摇头:“没有,支援小队每天疲于奔命,经常有数个普通人虐杀无芯者或者失芯者联合起来制造更多失芯者的事件发生,直到某一天,大量无芯者逃离末日城,这样的事件才开始减少,部分失芯者由于恐惧所谓的‘一个重启就过完一生’,也会选择袭击前去解救的支援小队队员,选择与无芯者一同逃离末日都。” 这是姜澜生从没想过的事态发展。就算记忆模糊,他依旧能记得这个城市在几年前才刚刚结束战火,无芯者失芯者与普通人之间的关系刚刚有所缓和,却没想到历史车轮的直径如此之小,居然在短短几年之内又要滚回原地。 他把腌好的肉倒进另一个锅里,开始炒肉。“然后呢?” 乔瑾瑜:“现在城内的无芯者已经寥寥无几,偶尔会有大量失芯者与无芯者组合而成的队伍闯入末日城,解救依然留在城内的无芯者,还有部分普通人支持无芯者的反BIAS运动,替他们掩护,帮他们暗度陈仓。这部分人也在支援小队的负责范围内,因为他们依旧是末日城的公民,电子监控很难将他们逐个处理。我们猜想,都外者中一定产生了一个或多个能力优秀气场强大的领袖,才能让他们在城外迅速发展。” 领袖。 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可是抓不住,姜澜生挠挠脸,盯着锅里的米粒努力思考,试图还原刹那间迸发的灵感。都外者,优秀,领袖,越来越近了,有什么人并不适合成为领袖,却被一步步推上那个位置,他下意识地操纵自己的BIAS界面,点开工作面板,在地图上看到一队五个队员都停留在未央塔中,只有一个人出现在遥远的城西,那里越过了第一生产厂,在更西边的废墟里。 “时光!是时光!” 他终于把那个念头抓住了,程橙刚接到的任务是杀掉S级危险人物,而那个危险人物是时光! 姜澜生立马关火,厨房里散发着浓郁的米香,他却一把扯掉围裙丢在吧台上。 “快走,我们得去制止程橙!”他牵着乔瑾瑜飞奔向露台。“我不知道你说的都外者领袖有多少人,但其中有一个人必定是时光!也就是今天程橙的任务对象!哪怕今天时光真的非死不可,我们也绝对不能让程橙亲自动手杀了他的爱人!!” 乔瑾瑜任他牵着,甚至主动介入飞行器系统让飞行器显形,办公室里只有夏瑶坐着看电视剧,见到他们两个后哎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明白状况,姜澜生没时间解释,一把扯过挂在自己椅背上的队服跳进飞行器里,对夏瑶摇摇头,飞行器已经被乔瑾瑜定位到程橙的目标地点腾空而起,他点开程橙的头像,启动紧急联络。 没有回应,程橙那端没传来他所熟悉的一声‘喂’。 “别急,队长有单方面联络的权限。”乔瑾瑜将自己的面板共享给他看,然后同样点开程橙的头像,再点击强制联络,姜澜生终于得以听到程橙粗重的喘息声。 他无法在面板上看到程橙当前所能看到的景象,只能听到程橙的声音,程橙的呼吸相当压抑,似乎在竭力承受着什么,耳边听到的却只有无数听不懂的词语与滋啦滋啦的电流声,像是在受到某种程度的干扰,片刻后又是一声巨响,土块噼里啪啦的下落。 “是时光。”姜澜生喃喃道:“只有他能在物资贫乏的情况下调制出炸药,也只有他能用肢体接触的方式在对方身上种下干扰视觉的病毒。” 温热的手掌贴在他被冷风吹得生疼的膝盖上,他盖住那双手,短暂地闭上眼,点点头:“我没关系。现在急也没用,虽然程橙不记得时光,但时光还记得程橙,只希望在我们赶到之前谁都别下死手,希望还来得及……程橙亲手杀死时光后的那副模样,我不想再见到第二次了。” 也许是第二次,也许是第三次,也许有更多次。姜澜生两条胳膊上都是鸡皮疙瘩,他的视线挪到正对面乔瑾瑜的队服上,长风衣的胸口绣着小小的队徽,看起来像一枚粉红色的灵芝。 “还有十五分钟到达现场。”他看了眼飞行器界面,然后岔开话题。“没想到这东西居然真成为了我们的队徽。” 乔瑾瑜倒是不太清楚这件事,茫然地问:“队徽?” “对。”姜澜生轻笑。“你可能不知道吧,队徽的形状其实是……咱爸的,姜河海的脑子。” 乔瑾瑜不解。 “你应该见过我的脑子吧?我指在我死去之后。我记得我签署的那个协议里,我必须将我的遗体捐献给研究室。” “……我没见过。姐夫问过我,但我……没去看。” 姜澜生没再继续追问,摸了摸胸口的队徽,说:“是这样的,在我第一次去研究室签署协议的时候我见到了咱爸的脑子,泡在……应该不是福尔马林的液体里,毕竟那个房间里没有刺鼻的味道,那个脑子切掉了胶质瘤,看起来就是现在队徽的形状,一枚粉色的灵芝。苏师兄说,为了铭记咱爸对人类发展所作出的贡献,他甚至想请人做一块形状相同的雕像。结果雕像做没做我不知道,这个图案居然成为了支援小队的队徽。” 乔瑾瑜平静地看着他。 姜澜生:“只是不知道如果老爸真的在天有灵,看到今天的社会因由他对BIAS的贡献而发展成这副模样,他会怎么想。” 飞行器高速划开夕阳飞向已知的远方,期间姜澜生数次给程橙留言,却依旧没有收到对方的回复,他在乔瑾瑜的强制联络面板中听到剧烈的爆炸声,还有程橙咳血的声音,对方的呼吸系统很显然已经受损,发出不正常的呼吸音,电流杂音依旧强烈,唯一让他感觉到宽慰的是工作面板即时反映着支援小队六名队员的身体状况,程橙的状态只能说是稍微有些糟糕,至少人还活着。 “我们该从哪里突入?”姜澜生自言自语。“不行,爆炸已经发生过几次,我们手中的地图是过时的,只能随机应变。不,还是得联系上程橙里应外合。” 乔瑾瑜:“程橙很可能帮不上我们什么忙,时光虽然不擅长体术,但他可以篡改芯片传递给大脑的信号,让我们眼前看到截然不同的场景,从而避开可能到来的攻击。” 姜澜生不太赞同地摇摇头,不过什么都没说,而是催动飞行器的速度,左手搭在骑士剑的剑鞘上,卡在妙到毫厘的时间点从飞行器中向外飞扑,然后就地前滚翻卸下冲力,背靠残破的断垣,右手从腰间抽出骑士剑。 他的耳边依旧可以听得到程橙的呼吸声,外加上电流滋啦滋啦的声音,像是某个人用外星语传递某种信号。 “别逼逼了!听不到!”程橙大吼一声。 声音同时从BIAS与自己的耳朵中传来,姜澜生一凛,迅速判断出废墟中程橙所在的位置,向那个方向飞奔而去,他看到程橙正骑在某个戴着兜帽的人身上,而那个人双手正以奇怪的姿势扭曲着,被程橙单手抓在手里,程橙空出来的那只手抓着匕首,扎在兜帽男人颈部。 “程橙住手!”姜澜生喝道:“远离那个男人!快!” 闻言程橙抬起头,隔着遥远的距离与他对视,小脸脏得要命,唯独猫眼下方挂着两条干干净净的泪痕。 来晚了。他心里打了个突,放缓脚步,慢慢走过去。 “程橙,你现在状态不太对,还能认出我是谁么?” 程橙还在哭,眼泪吧嗒吧嗒掉在兜帽男脸上,听到他的话后用同样脏兮兮的袖子抹了把脸,点点头,左手依旧紧握匕首,勉强用胳膊的力量撑起身体,原本握着对方双手的右手也失去了力气。姜澜生这才看清,兜帽男双手的手指都被程橙硬生生拽得脱臼,不自然地垂在手掌两边,而血液汩汩漫出来,缓慢地染湿了肮脏的地面。 ☆、第 120 章 经过一番挣扎,兜帽男的兜帽业已脱落,露出满头黑色的长发,姜澜生单膝跪在长发男人身边仔细打量兜帽男那张原本白皙的脸,他完全认不出这个男人是谁。 “任务……完成。”程橙呼哧呼哧地喘。“太狼狈了,你可别告诉他们,在你面前丢人也就算了,我不想让他们看到。” 地图上,属于乔瑾瑜定位的光点也在逐渐像这里接近,他抬手揉了把程橙的头,然后闭上眼。时光在叛逃前曾经留给他两份文件,一个是病毒源文件,而另外一个——是暂时性屏蔽BIAS加持的软件,那个在过去的轮回中他曾经使用过无数次的软件,帮他在屏蔽BIAS的加持的同时拥有失芯者的视野。 兜帽男的脸逐渐变成他所熟悉的那个人的脸,狭长双眼没有聚焦。某些记忆突兀复苏,那是个海蓝色的房间,无数营养仓彼此排列,而每个营养仓中都躺着同一个人,那些人无机质的瞳孔和眼前的男人完全相同。 “时光。”他轻唤长发男人的名字。 程橙茫然道:“……你为什么也在说我听不懂的话?姜总?” 长发男人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笑,又似乎只是他的错觉,温热的血液将他膝盖上的布料完全浸湿。他挪开腿,余光看到乔瑾瑜正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 “队、队长?你怎么也过来了?我面板状态有那么糟吗?居然奢侈到要叫两位支援。” “程橙,你信不信我?”姜澜生问。 程橙犹豫着点头。 “好。”他取消屏蔽,在BIAS上将时光给他的芯片屏蔽软件传给对方。“使用它,然后我再告诉你为什么。” 程橙不解地皱眉,几秒种后瞪大了眼,惊恐地看着他,又低下头,死死盯着时光苍白的脸,双手扯着时光的衣襟,几次开口,却完全说不出话来。 “等等,姜总。”站在他身后的乔瑾瑜开口。“时光还有救。” 程橙将时光一匕封喉的画面在他脑海中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深了,以至于他在膝盖染上时光的血后完全没有确认过时光的真实情况,默认躺在地上的兜帽男已经挣扎在垂死的边缘。 “你是谁?你是谁?我为什么、觉得你、好熟悉?”程橙哇的一声哭出来,边抽泣边说:“这是、怎么回事、BIAS不见了、我也好难过。” 姜澜生拍拍程橙,示意对方让开些许,然后再次开启屏蔽软件,解开时光的衣扣,小心翼翼地将兜帽衫剥开。对方的脖颈上并没有沾多少血迹,程橙的那一刀将右肩的斜方肌豁开一条极深的口子,露出白森森的锁骨,也正是这里在汩汩冒着血,浸湿了他的膝盖。 “乔……” 飞行器恰到好处地落在他手边,装有急救包的格子啪地弹开,不需要语言交流,虽然他的BIAS被他自己屏蔽,但他还有乔瑾瑜,他的伴侣与他拥有百分之百的默契度。他先给时光打了一针破伤风,然后挽起袖子,开始给双手消毒。虽然上次在急诊给人缝合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但现今时代的医疗硬件比那个时代好用得多,他动作熟练地将那个匕首造成的切口进行缝合,又给时光补了针促骨髓促血细胞素以及强效营养液,最后将对方肩上的伤口进行包扎以及固定。 没有麻药,他们平时屏蔽疼痛的方法是利用脑子中的芯片,眼前的时光虽然不是失芯者,但脑子里的芯片暂时已经脱离了系统,他们无法进行交互。然而缝合过程中时光始终一声不吭,那双眼无比眷恋地盯着程橙看,是姜澜生所见过的深情,在每次乔瑾瑜安静地看着他时的桃花眼中。 “……感觉还好么?”处理完程橙造成的伤口后姜澜生问。 时光的呼吸比刚刚微弱不少,药物正在这具身体内飞速流动,调动着被基因钳筛选过的、近乎完美的躯体中的所有生命力。 “手。”时光勉强吐出一个字,皱了皱眉,似乎想咳嗽,却又使不上什么力气。 哦,对,手指,姜澜生想起来了。时光的双手的手指都在打斗中被程橙卸掉,现在正无力地搭在肚子上,每根手指的指跟都需要被重新接好。 “可能会相当疼,忍着吧,或者我挖出你的芯片给你带到第一生产厂地下室去换个新的身体?”姜澜生絮絮叨叨。“不过我可不保证能保留你现在的所有记忆。” 时光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没找到合适的话语,更没有说话的力气,姜澜生是真的不太会处理脱臼的关节,只能凭直觉来,先捏一捏关节确定位置,将对方的手指逐一复位,短短几秒钟时光的手掌便起了一层薄汗,即使这样,对方依旧没有叫出声。他抽空看了眼,长发男人紧锁着眉头,似乎已经昏过去了,却又被活生生疼醒,满脸是汗,长发沾在脸上,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好不容易将双手十根手指勉强复位,他逐个确认手指的活动情况,应该没出什么大问题,回手接过乔瑾瑜递给他的绷带,将已经开始肿胀的关节缠绕固定,这才一屁股坐在混合着血液与土块的地上,长出了一口气。 风呼呼地刮过废墟的残垣断壁,他身上也都是冷汗,急救并没有比打一场仗轻松多少,长发男人已经陷入了昏迷。他摸了摸时光的脸和额头,对方在发烧,向来精明的一双眼紧闭着,嘴唇干裂起皮,呼吸微弱,但至少还活着,而且一时半会应该也不会死。 “我现在能……说话了吧。” 姜澜生对程橙疲惫地点点头:“一直没人不让你说。” “怕影响你抢救,就没敢出声。”程橙双手圈着腿,下巴搭着膝盖,还在不停地抽噎,目光锁在长发男人的脸上。“我能问几个问题么?” “看不到BIAS界面是因为给你传的软件有屏蔽功能,按一下后脑卡槽的位置就会解除屏蔽恢复原状;而这个男人原本是支援小队一队的第七人,只是因为一些原因成为了通缉犯,又成为你今天的任务对象;而你不记得他是因为你经历过记忆清洗。还有什么问题?” 猫眼男人沉默半晌,伸手摸了摸时光的脸,时光还在昏迷中,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程橙:“最后一个问题,我……我还认识他的时候,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这么问?” 程橙终于把目光挪向姜澜生,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因为我在酒吧曾经遇到过占卜师,他说我注定会亲手杀死我的爱人。” 一道闪电在姜澜生大脑中咔嚓一声炸开,他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大口喘气,记忆疯狂复苏,有什么东西正在彼此串联。酒吧里预言很准的占卜师,能够被修改或强制执行的通缉令,脑海里千年前真实存在过的过去,支援小队的队徽,还有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拿到影帝的乔瑾瑜来到无法说话的他面前陪他聊天。生前死后的记忆互相纠缠,他终于意识到一个被他数次忽略的事实。 就像时光在叛逃前曾经对他说过的那般,有个暗中操控着一切的看不见的敌人,那时候时光将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了乔瑾瑜,反而激起他的反抗心理,让他没能追着这条线思考下去。 “姜总?”他的伴侣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神志,膝盖上粘稠的血渍已经有要干涸的迹象,裤子不舒服地贴在腿上,在场的四个人除了乔瑾瑜之外剩下三个人看起来都不怎么美观。 “程橙,你解除屏蔽,我们三个先把时光带回队里去。”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已经相当明确,他迅速理清思路,开始下达命令。“乔总联系一下欧阳姐,让她对时光进行辅助治疗。他的BIAS无法被介入也没有关系,相信他,也相信我,这一次我不会让悲剧再发生。” 时光的身体暂时不适合被大幅度挪动,但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好在飞行器里应有尽有,他解除屏蔽,从飞行器中抽出担架,和程橙两个人把时光弄进飞行器里躺好,然后三人挤在另一边,启动飞行器,在逐渐褪去的夕阳中飞向未央塔的方向。 乔瑾瑜:你在想什么? 因为有程橙在,所以乔瑾瑜没有直接跟他说话,而是在BIAS界面中与他聊天。 乔瑾瑜:我现在感觉有一点怕,我不知道你想做的是什么。 就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千年前,他的乔瑾瑜再不是支援小队一队雷厉风行的队长,而是那个会坦诚地和他聊自己的真实感受,完全不加任何掩饰的小演员。 姜澜生:别怕,我不瞒你,也不会放开手。等下陪我去个地方。 乔瑾瑜:好。 回去的路比来的时候更加漫长,向来话多的程橙始终沉默着,满脸自责地盯着时光那双被包成馒头般的手发呆。 “没事,啊,你没做错什么事,你是一队最好的队员。”姜澜生抬手揉了揉程橙夹杂着土灰和小石子的头。“现在你能听懂他的名字了么?时光,他叫时光,是队里的第七人。” “不能。”程橙摇头。“他的名字后面是杂音,不过没关系,我记得的,他叫时光,曾经是我的爱人,然而他叛逃了。” 叛逃。姜澜生又想起了什么,他拉开工作面板,原本被程橙接下的红色警报现在呈现出任务完成的灰白色,任务目标并没有死亡,任务却已经显示被完成,查看详情的时候他才看到是乔瑾瑜动用队长权限修改的结果,同时时光的权限也从未知被修改为植入空白芯片的失芯者。 “宝贝儿,你又不声不响地为我做了这么多。”他牵住乔瑾瑜的手,摩挲对方的手指。“别妄自菲薄,你明明能猜到我要做什么。” “你要做什么?”程橙插话道。 ☆、第 121 章 姜澜生不答,依旧揉捏着乔瑾瑜的手指,反问程橙:“你怎么看待现在的生活?” “……很好?”程橙不确定地答。“我活在最好的时代,我吃喝不愁,也热爱我的工作,也许还曾经拥有一份让我刻骨铭心的爱情,我是自由的,也是幸福的。” “哪怕现在的你认不出你曾经爱人的相貌,哪怕你的记忆残缺不全?” 程橙眨眨眼。 “我很喜欢看旧历时代的影视作品,也喜欢阅读旧时代的书籍,在最早的时候,人类没有电,没有飞行器,更没有互联网,人类活得简单,世界就只有用双腿可以走到的地方那么大。他们用双手创造粮食,用本能创造后代,按照现在的眼光看来,那时候的人类一无所知,几乎不能算是完整的活过,但实际上他们活得依旧很快乐。而现在的我,拥有着比过去好得多的生存条件,□□上享受着科技带来的便利,精神上也能在付出劳动并获得报酬的过程中实现自我作为‘人’的价值,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姜澜生答不上来。 程橙的逻辑毫无破绽,在他看来,程橙是一队里活得最轻松也最简单的人,他很羡慕,他不想破坏。 “那你呢?乔总,你是怎么想的?” 乔瑾瑜摇摇头,与他对视,那双桃花眼中明明白白地写着‘我没有想法’几个大字。 啊,是的,是这样的,他的伴侣眼中只有他一个,其他所有事情都要往后站,如果说程橙是他认识的所有人中最接近普通人的人,那么乔瑾瑜就是所有人中距离教科书上的普通人最远的一个,除了他之外与这个世界毫无关联。漫长的时间终于没能治好对方的疾病,反而成功让疾病与乔瑾瑜和平共存,从而达成现在的平衡。 “抱歉。”他的伴侣轻声说。 姜澜生摇摇头,更用力地握住对方的手。 夕阳西沉,属于夜晚的墨色从东边向上弥漫,他曾无数次见过日落,却第一次发现末日城中的日落如此令人震撼,在BIAS的加持下,他们所看到的一切都是设定好的、近乎完美的虚假投影,姜澜生确定如果自己这个时候屏蔽BIAS,看到的应该是比旧时代更加雾蒙蒙的天空,眼前的瑰丽是假的,只有丑陋才归属于真实。 飞行器终于在未央塔十九层降落,小唐已经准备好担架等在露台,有小唐在,他们也不需要再动手,办公室里厉长泽和夏瑶有些不解地看着飞行器里剩下的三个人。 “我们先上楼了,还有事要做。”姜澜生指了指楼上,飞行器原地起飞,从十九层露台爬上二十层露台。 “程橙。”姜澜生命令道:“你回房间洗漱,把自己打理干净后下楼去医疗室陪着时光,如果他醒来之后有什么事情想跟我说,那就屏蔽芯片听,听完了告诉我。以及在我们回来之前,无论有任何人想带走时光或者打算挖出时光的芯片,都不要同意,就说是——”他看了眼乔瑾瑜。“说是一队队长的命令,必须得到一队队长的允许,哪怕是那位神隐的总队长同意也不行。” “……好。” “我和队长要去处理点事情,不知道几点回来,队内的其他事情暂时交由夏瑶处理,如果有什么处理不来的地方,等时光醒后也可以问他。” 程橙点头,站在属于自己的房门前握住门把手,然后扭头,直勾勾地与他对视。 “我还能见到你吧?” 这种时候直觉就不要这么敏锐了啊。姜澜生勾起嘴角。 “能。”他答。“我保证。” 腿上的血渍已经彻底干涸,深色的一大片,看起来不太好看。姜澜生推开自己的房间门,而乔瑾瑜始终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房间是两个人的,乔瑾瑜挤进来理所当然,但当他边脱染血的裤子边进浴室的时候乔瑾瑜依旧跟在他身边,他心里装着事,见状却有些哭笑不得。 “宝贝儿,说了不抛下你就肯定不会抛下你,让我洗个澡,帮我找套衣服好么?” 乔瑾瑜摇摇头,也不说话,双手抱着胳膊站在浴室门口,不让姜澜生离开自己的视线半秒。BIAS自动控制着花洒喷出水流,水汽蒸腾上来,他现在是真的没想从乔瑾瑜面前独自脱身,去做他正在盘算的事情,但他显然在新历时代没少做这种事情,就算他现在记不太清,在乔瑾瑜面前他的信用依旧为零。 时间紧迫,不过信用危机也亟待解决,姜澜生想了想,停了花洒,也没继续拖,而是从毛巾挂上拽下自己的毛巾,叠了几叠,蒙上乔瑾瑜的双眼,又推着男人的背,把乔瑾瑜推到客厅正中间。 他的伴侣没有挣扎。 “来,接下来我会屏蔽BIAS。”他解释道:“但就算你在地图上看不到我,只要你睁开眼睛,我依旧会站在你面前。信我一次,好不好?” 他没等乔瑾瑜点头,率先启动时光写的程序,眼前BIAS界面霎时消失,他尽量放轻脚步,踩着地毯绕到乔瑾瑜正面张开双臂,就等对方主动拆下眼前的毛巾,好给对方一个熊抱。旧历时代的他好不容易才在对方面前把信用值刷满,总不能因为新历时代发生过几次重启就掉得半点不剩。那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大多是模糊的记忆,比如乔瑾瑜站在城北边界,神色复杂地望着踏入地图外的他,点点头,说你不来,我不走,然后就站在那里,等了足足一个下午,连姿势都没换。 而现在,乔瑾瑜安静地站在原地,却始终没有要摘下蒙眼毛巾的意思。他等了很长时间,举得两条胳膊都开始发酸,乔瑾瑜也没有摘。 他突然就懂了。 他的伴侣只因为他而撑过漫长的记忆活到今天,所以他的伴侣接受他的一切,也包括他的欺骗。他的伴侣给他留出充足的捉迷藏的时间,他有种奇怪的错觉,就好像在另一个世界线的分支里,他利用了乔瑾瑜的信任,使用同样的套路欺骗对方闭上眼,然后打着为了对方好的旗号消失在乔瑾瑜眼前,他的伴侣等啊等,直到BIAS上收到名为姜澜生的通缉令。 他叹了口气,主动摘下遮挡住对方视线的毛巾,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紧闭着,睫毛微微颤抖,像沉浸在某个梦魇里,无法醒来。 “宝贝我错了。”他解开屏蔽,把发抖的男人抱进怀里。“我今天可能脑子不太清醒……原谅我,我只是想证明我会陪着你而已,没有借着这个机会溜走的意思。你想看就看吧,我不拦你,要么我们去找个手铐,把我们两个的手铐在一起,这样我就跑不掉了,好么?” 乔瑾瑜摇摇头,试探性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腰,头埋进他颈窝里。在确认了他的存在后,那双胳膊逐渐收紧,他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不过还是纵容地一下一下拍着对方的背,直到乔瑾瑜的情绪逐渐趋于稳定。 “好了,让我洗个澡,好不好?或者我们一起洗?太晚了,有些事情我不想拖到明天,而且时光那边也要处理,我们两个人共同解决,行么?” 怀抱这才松开些许,姜澜生低笑,然后踮脚在对方的唇上亲了口,牵着对方钻回浴室。他草草把身上的血和汗冲干净,然后换上衣柜里最低调且正式的衣服。他们两个的衣服都混在一起,他给乔瑾瑜也挑了套差不多的衣服,再亲手给对方换上。 乔瑾瑜:“……你想去做什么?” “我想亲手解开真相,想去寻找自由。”他牵住伴侣的手。“我还有很多难题没能解开,但是我已经想到了能为我解开所有疑惑的那个人。其实程橙的直觉是对的,我完全没有任何保证,能在得知一切真相后还能活下来,你不该跟我一起去,不过现在反悔已经晚了,我就是扛也要把你扛过去。以及我有点好奇,这种事情以前从来没发生过么?我指的是在过去,在这千年间的无数个轮回中。” 乔瑾瑜的眼神有些迷茫,男人摇摇头,不知道想表达的是‘没发生过’还是‘不记得了’。 他与乔瑾瑜十指交握,离开两个人的卧室,又穿过漫长的回廊绕到电梯门口。电梯门开着,他踩进去,没有进行任何操作,也没有介入电梯的BIAS,那个所谓的看不见的敌人亲手帮他们按下电梯,然后将他们带上二十五层。 一个城市的正常运行需要多方努力,而支援小队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螺丝钉,未央塔只有三个作用,除了安放用于解决芯片相关问题的支援小队和储藏一些旧历时代的遗留品之外,还有一个人会经常出现在这里,那就是—— 电梯发出清脆的叮声,大门缓缓打开,那为他按下二十五层的人正等在门口。脸上带着面具的占卜师手里推着一把轮椅,而轮椅上坐着看不出具体年龄的年迈末日城城主。 “你好,骑士先生。”城主说。 姜澜生勾出个无奈的笑。 “好久不见,苏师兄。” ☆、第 122 章 在乔瑾瑜所给他讲述的过去里,只有一个人被他有意无意的忽略,他下意识地避开了与这个人有关的结局。在乔瑾瑜的描述里,欧阳姐死于难产一尸三命,而欧阳姐的合法丈夫,也就是苏越,那个陪他从小到大的苏师兄继承了姜澜生父亲的所有,孤注一掷地进行人工生命体创造实验。 他能理解那种心情,如果有朝一日乔瑾瑜遭遇不测,而他手中拥有复活伴侣的可能性,姜澜生无法保证自己做不出同样的事情。只可惜,实验失败了,死掉的灵魂永远无法被唤回,他能感觉得到,无论支援小队一队的欧阳姐与当初科室里的那位女强人外貌有多相似,他们两个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他能看出这点,那从小被称为天才的苏师兄也看得出来,所以被创造出的陌生生命体才会被放在一队,放在距离城主最近的十九二十层,放在眼皮底下,却又几乎永远不会相遇的地方。 电梯门彻底打开,露出刚刚暂时被挡住的乔瑾瑜,轮椅上的老男人似乎有些惊讶,不过还是对他笑了笑。 “别在门口站着了,进来吧,你来的时间刚好,我给你看点东西。” 末日城城主眉眼低顺,依稀还能从上面分辨出几分旧日时代意气风发的模样。占卜师推着城主的轮椅后退些许,给他让出条路,等电梯门重新阖上后又推着轮椅向宽广的大厅中走去。这个大厅他在时光手动复原的视频文件中见过,哪怕视频中的大厅布满了马赛克。他下意识地往某处墙壁上看了眼,虽然他知道背后是条狭窄的长廊,不过从外表上却看不出什么端倪。大厅正中央是一道不知道代表着什么的光柱,光柱周围则散布着数以万计大小不一的光点,几百平米宽阔的大厅中一片漆黑,只有浩瀚宇宙中的这些星星点点是整个大厅唯一的光源。 他走着走着突然觉得这里有点熟悉,这样的星辰在他的记忆中共清晰地出现过两次,一次在他的域外,一次在乔瑾瑜的域外,那两次的宇宙比眼前的浩瀚得多,无论头顶还是脚下都看不到尽头,也没有边界,而眼前大厅中的宇宙则更像个拙劣的仿品,虽然依旧壮观,却少了点什么。 占卜师从黑暗中拽出两个垫子丢给姜澜生。 “坐吧。”城主说:“我相信接下来会是一场相当漫长的对话,坐着会比较舒服。” 他第一反应是坐下以后不太好抽剑,不过又很快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城主没有敌意,或者说暂时没有敌意,虽然他上来的目的是质问,但显然城主已经为他的到来做好了准备,他索性把垫子铺在地上,示意乔瑾瑜坐下,然后自己才坐在乔瑾瑜身旁。 “你要给我看什么?” “看看过去,看看现在,看看未来。”城主答。 他还想追问,大厅中的星辰却突然停滞不动,然后开始缓慢倒转,数以亿计的星辰飞速集合,以一种相当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半空中形成一张薄薄的光幕。光幕闪动,细碎光点拼凑出一副画面:在末日城的边界,无数失芯者与无芯者彼此整齐排列,为首的兜帽男人身上挂着照明用的等,口沫横飞神情激动,脖子上青筋暴起,正向身后的军阵传达着什么,语毕高喝一声,将手中炸弹的保险栓拉开,抛向姜澜生所在的方向。 姜澜生:“!!!” 就算明知道兜帽男人只存在于投影之中,他依旧竭尽全力才抑制住躲开的本能,原因无他,只是兜帽男人面上的恨意太过浓重。 炸弹轰地炸开,看起来坚固的城墙被炸出一道裂纹,后续又有无数炸弹被投掷到差不多的位置,土块与碎石齐飞,最终把城角炸得稀烂,上半段城墙也不堪重负地坍塌,将固若金汤的末日城强行撕开一条口子。 与此同时,眼前的BIAS界面弹出红色的S级警报,命令支援小队所有人员即刻出城,迎战由都外者组成的、破坏和平的军队。他下意识地抓紧了身边乔瑾瑜的手,有些不安地与他的伴侣对视。 “你收到警报了么?”他低声问。 乔瑾瑜嗯了声。 “城主,”他重新望向城主的方向,被浸泡在黑暗中的老人宛如一尊雕塑。“这是正在发生的事情?” 城主笑而不答,向全息投影的方向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看下去。也不知道对方做了什么,他眼前的警报瞬间消失,被归类进工作面板里,不再闪烁个不停,不过他还是拉开工作面板,打开地图,支援小队所有的队员都已经各自从房间里爬出来,冲向露台待命,飞行器一辆接着一辆飞向被标记的地区,有人在那片区域开启了S级感官屏蔽,用以保护普通人的脑子不受恐惧所支配,却反而方便了都外者冲进来,他们四处打碎用于监控的信号系统,抓住普通人,用随身携带的利器挖开普通人的后脑,让他们失去BIAS的庇佑,从普通人变成失芯者。 光幕上,都外者在这个深夜源源不断地闯入和平的城内,他们打着救赎的旗号烧杀抢夺,原本拥有着平静生活的普通人在睡梦中沦为失芯者,他们恐惧,他们尖叫,他们被都外者暂时送往城外,他们成为都外者的一员。原本高度有序的社会被都外者强行破开,他们炸开每一处街道,活捉房子里的每一位普通人,他们闯进面包店与药店,将里面的食材搬到城外去。这回他看清了,每个都外者都高喊着拯救,却做着名为掠夺的事情,S级感官屏蔽下的普通人就像一群待宰的羔羊,沦为都外者的祭品。 支援小队的人终于赶到了,他们抽出各自的武器,宛如守护天神般冲进都外者的人群里,使用经由常年训练而习得的攻击技巧将都外者逐个屠宰,然而失去芯片的普通人可以清晰地看到杀戮的过程,他们不顾支援小队的人的叫喊,慌慌张张的逃离,也许还会成为其他都外者手中的人质,威胁支援小队的人放下武器,然而见惯了断肢和死亡的支援小队成员无所畏惧,手中的武器同时贯穿人质与都外者两个人的心口。 “战争开始了。”乔瑾瑜轻声说。 姜澜生依稀记得,自己是经历过这样的场面的。 火药味从鼻腔直窜进肺里,混合着血液的甜腥,反复刺激大脑中能够引起兴奋的位置,只要上了战场就没有人能全身而退,受伤是家常便饭,不过都无所谓,在封闭训练时他们都体验过的,全身上下都被摧残,被碾成烂泥,只要躺进医疗舱,就能够彻底复原。 姜澜生闭了闭眼,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工作面板上,一队只有程橙还留在十九层医疗室中,剩下所有人都已经到达了战场,分散在各处,他有时甚至可以在眼前的光幕中见到几个熟悉的身影。不只是自家队里的队员,还有其他几队的人,他看到三队经常上来撩夏瑶那家伙用自己的臂膀替夏瑶挡住飞来的炸药,肩胛骨在瞬间血肉模糊。他依稀看到夏瑶做出大喊‘欧阳’的口型,镜头很快转开,支援小队的队员因为有BIAS的加持而可以清晰地看清眼前的路,但冲在最前面的都外者显然在被驱逐之前是这片区域的常客,他们对地形还要更熟悉些,谁都无法在对方面前讨到便宜,双方僵持不下。 从画面上看,都外者人数众多,且还在源源不断地从地图边界涌入城内,但都外者脑子里没有能屏蔽痛觉以及调节激素分泌的芯片,只要伤到要害就会失去大部分行动能力,而支援小队的队员虽然人数稀缺,却没有这方面的困扰,几乎所有人都是第一生产厂出来的精英,无论是体能还是智慧都处于金字塔的顶端,外加上BIAS的辅助加持,在漆黑的夜里仿若战神。 姜澜生闭上眼,挪开目光,问:“你想表达什么?” “不是我想表达什么。”城主摇摇头。“是你想表达什么,骑士先生。” 他想表达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想提出的疑问也实在是太多了,从站进电梯里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构思自己的思维树状图,好不容易理清了点头绪,却又被眼前的战争投影扰乱了思路。 “我想先问个问题,城主,”他慢慢开口道:“看您的样子,您应该已经猜出来了,现在我的脑子里不止装着属于支援小队一队副队长的记忆,还保留着旧历时代的记忆。我记得有关初代BIAS芯片的实验,作为我父亲姜河海、BIAS研究奠基人的儿子,作为第一个接受芯片注入的试验品,我认为我有权利知道,BIAS,类脑智慧模拟系统,究竟是什么。” 城主平静地看着他。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目光方向并不是他的脸,而是他的胸口,那里烙印着粉色的队徽,那是他父亲切除胶质瘤后的脑的形状。 “太久了,”城主轻声说:“实在是太久了,久到我甚至已经记不清师父的模样。我知道只要我提取自己的记忆,就能在记忆中再现那张脸,不过还是算了,我愧对于他,愧对于你的父亲,我曾经对他说过很多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可我最后还是走上了和他完全相同的路。” “什么路?” “你们自己看吧,我就不参与了。” 霎时间宇宙星河天旋地转,姜澜生第一反应是回手搂住乔瑾瑜的身体,那个人依旧好端端地坐在他身边,在察觉到他的慌乱后主动凑近些许,熟悉的香味飘过来,让他感觉安定不少。城主原本所在的地方已经消失不见,姜澜生定睛细看,两个人坐着的地方已经不再是二十五层仿造域外仿造得有些劣质的房间,而是真正的域外,唯一的实体是正前方充满绿植的俯视图。 “这是谁的域?这平面图又是哪里?” 乔瑾瑜在他身后探头看了一眼,道:“是你的大学,琅大。” 他有些疑惑:“我在这里上了八年学,虽然后四年过来的频率不高,但这里和我印象里的琅大长得不太一样。不管了,你说是琅大那就是琅大,我们进去看看。” 乔瑾瑜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他牵着跌入域中,短暂的失重感过后两个人同时出现在回廊里。 “宝贝儿,你说中了,这里还真就是琅大,男生宿舍。”他上下左右打量回廊的构造。“每层楼的构造都差不多,喏,你看,我还曾经那个角落跟你视频来着。” 也许是时间有些晚的缘故,宿舍回廊里相当热闹,有不少寝室在外放打游戏,嗒嗒嗒枪声响个不停,混合着年轻男生发出的常见国骂,寝室门被顺手关上,将那些声音都堵在房间里,有男生只穿着内裤叼着牙刷从他们两个人的身体中穿过,就好像两个人只是不存在的、透明的幽灵。 “喂!”他叫那个男生,男生耳朵动了动,回头莫名其妙地看了眼没几个人的走廊,谁也没看到,于是继续往水房的方向走。 “可能被听到少量声音,但无法被看到以及触碰到。”姜澜生总结道。顺便摸了把腰间,骑士剑还在,再抬眼的时候乔瑾瑜皱着眉,似乎正在仔细聆听。“怎么了?” 乔瑾瑜指了指距离两人最近的那间宿舍门。“里面在吵架。” ☆、第 123 章 宿舍门比他住的那个时候看起来新得多,姜澜生抬手敲敲门,然后推门而入,里面的争吵短暂停止了几秒钟,头发最短的男生率先站起身,同样穿过姜澜生的身体。 “谁敲门?”坐在最里面的男生问。 “风。”最开始的短发男生答,把头探出外面左右看了看,然后缩回脑袋,重新砰地把门关上。“没人,也许是恶作剧。” 四人寝室中堆满了又厚又重的书籍,乔瑾瑜看了看书架,手指抚过人体解剖图解,回头看他的时候眼里带着点笑意,不过姜澜生完全没注意到,而是死死盯着最先出声的那个男生的脸,乔瑾瑜顺着姜澜生的目光看过去,那个男生的头发也不算长,乱七八糟的翘着,不笑的时候一脸凶相。 “爸。”姜澜生喃喃道。“爸!” 这回他的声音没有被房间里的四个人听到,四个人沉默着,各个若有所思。 他贪恋地凝视着老爸年轻的脸,那张脸与他记忆中的那个随和的老头有些不同,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稚嫩得要命,和他同龄的时候有得一拼。他穿过狭窄的寝室,蹲在老爸正对面,仰视着姜河海完全没有半点沧桑意味的脸,看了好半天。 “我们俩的情况你们也知道。”始终没有开口的两个人中干瘦的那个缓缓开口。“我们不能留在国内,无论如何也不能。” 这个声音也有点耳熟,姜澜生勉强把自己的目光从老爸的脸上撕下来,扭头去看说话的人,这人他也认识,在送老爸见老朋友的时候曾经和这个人以及这人身边的男生有几面之缘。 姜澜生直起身,看向最开始替他们关门的那位矮个子,缓缓道:“宝贝儿,我好像知道这里是哪里了。” “是你父……嗯……咱爸的大学寝室?” 听到这个称呼他笑了笑,嗯了声,然后开始给乔瑾瑜介绍:“他们的八卦我听过一点,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坐在一张床上的那两个人一个是没头脑叔叔一个是不高兴叔叔,是我小时候给他们起的外号,他们还把我抱起来给我糖吃,似乎很喜欢小孩子。至于刚刚开门这位矮个子是赵乾赵院长,就是你最开始遇到我的那个医院的院长,而最里面那个和我长相相似的人是我老爸,他们四个关系相当好。” “就算你们不留在国内,你们也没有这个义务,我们是兄弟,我不能做吃软饭的那个。”赵乾缓慢而坚定的摇头。 姜河海气笑了:“怎么?你的意思是你不能吃软饭,我就可以呗?”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赵乾反驳。 四人再次沉默,姜河海最后从自己的背包里摸出张纸,摆在赵乾面前。 姜河海:“你看,我已经签了,研究生什么时候都能考,你嫂子也特别支持我创业。你是年级第一,乾子,你必须给哥哥们闯出点名堂来,我们相信你。钱不是问题,真的,面包总会有的,但你的青春错过了可就真没了,等你以后开了医院,就是你来罩着哥哥们了。咱们是兄弟,兄弟是要一起走一辈子的,别跟我们分什么你的我的,你要是再这么纠结下去咱就真没得兄弟做了。二选一,要么卷铺盖走人,没学上也没兄弟,要么继续念下去,钱的事你不用担心,你还有三个兄弟。” 赵乾最后还是点点头,头差点埋进腿里,还是姜河海啪啪拍了拍赵乾的背脊。 “挺起来,今天哥们儿给你加个buff,你会是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医生之一。” 眼前画面倏然褪去,姜澜生还没来得及扭头,就已经有一双手伸过来与他牵到一起,手指纤细柔软。他捏捏对方的指节,然后缓缓道:“我知道这件事,不过只限于道听途说。我爷爷和赵院长的爸爸死在同一天,他们两个同时找导员请假,还被导员批评他们只是为逃学而找借口。但是两个人说的都是真的。我爷爷死于胶质瘤,但是赵院长的爸爸……嗯,据说是被村里人活活打死。赵院长爸爸好赌,欠了一屁股债,就算把家里剩的那点家产都拿去还债,也依旧还差很大一笔。赵院长和我爸都是本硕连读八年制,赵院长想直接休学出去找工作赚钱还债,但我爸不同意。我们刚刚看到的应该就是当时的故事,那张纸是老爸放弃保研的证明书,他决定出去赚钱,替赵院长还债,让年纪第一的赵乾继续读下去。” “那没头脑和不高兴……?” 黑暗中,只有两个人的身体散发着薄薄的光晕,姜澜生看着乔瑾瑜笑了笑:“对,他们两个也是一对儿,但他们两个家里不同意自己心爱的儿子和同性搞在一起。他们两个是五年制,毕业后立刻就私奔到国外,国外打工赚钱比国内多,那两个人也常常寄钱回来,相当于三个人养着赵院长,逼赵院长认真读书。” 眼前的黑暗突然碎成小片,两个人都被阳光刺激得眯起眼,缓了一会儿他才看清两个人正身处于车水马龙的热闹街道上。 “让我猜猜看,这回老爸藏在哪里……找到了。”他指向某个方向,带乔瑾瑜接近些许。 那是某家银行的ATM机,年轻的长发姑娘正噼里啪啦地在屏幕上操作,而他的父亲姜河海则背靠着墙壁,面露愧色。 姜河海:“媛媛……” 被叫做媛媛的长发姑娘拢了把头发,乜了姜河海一眼:“爱我你就亲亲我。” 姜河海扑哧笑出声,低头作势要吻,却被媛媛躲过,把手里两张卡拍进姜河海怀里,牵着姜河海走到一边摄像头照不到的地方,双手挂在男人脖子上。 “来,约法三章,以后家里的饭谁做?” 姜河海低眉顺眼:“我。” “家里的碗谁刷?” “我。” “家里的地谁拖?” “我。” “家里的孩子谁带?” “我。”姜河海秒答,答完却又琢磨出点不一样的滋味,男人瞪大了眼,又惊又喜,难以置信抚摸妻子的肚子,结结巴巴:“宝贝儿,不是吧,我,这,就,难道?!” 姜晓媛露出个有些羞怯的笑,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坦的小腹,踮脚在男人脸上亲了亲,道:“嗯,你的。我心甘情愿怀上你的孩子,你拿什么回报我?” 姜河海一把把姜晓媛抱起来转了几圈,又怕抻到对方的肚皮,连忙放下,又蹲下身,用耳朵贴着姜晓媛的肚皮听。 “傻不傻呀你。”姜晓媛手指插进姜河海的头发里,揉捏对方的后脑。“还医学生呢,那么小一个受精卵,你能听到什么。” “我在跟他商量呢,我听到宝宝问我,如果我和你妈妈同时掉水里了你救哪个?” 姜晓媛:“……” 姜晓媛:“你救哪个?” 姜河海单膝跪地,牵过姜晓媛的另一只手,长长久久地亲吻女孩的第二个指节,放低姿态抬眼向上看,仰视着他打算哄一辈子陪一辈子的女孩,一直跪到膝盖发麻,才终于结束那个吻手礼。 姜河海:“我决定了,明天我就去报游泳课。哎哟宝贝儿别生气,身体重要身体重要,别动脚,给你掐……” 姜澜生远远看着也跟着乐,顺便把自家老婆牵过来啵了一口。 “有点尴尬。那个是咱爸和咱妈,”他解释道。“我妈……家境很好,但是他家里人没有人看好我爸,说他是个扫把星。但我妈认为婚姻这种东西冷暖自知,于是一气之下就和家里断了联系。那时候我爸还在努力赚钱帮赵院长还债,我妈也不嫌弃,陪着他一起还,老爸一开始干药代,后来又拿自己攒下的为数不多的钱拿来开了家公司,怀上我的时候正好赶上债务危机,老妈迫不得已动用了家里的卡,帮老爸渡过了这次难关。” 乔瑾瑜点头。“你给我讲过。公司越做越大,结果你父亲在公司发展前景最好的时候把公司悄无声息地卖了。” “对,原因虽然没说,但我大概能猜得到。” 眼前再次陷入黑暗,场景切换,再亮起来的时候那地方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是手术室门口,让人人心惶惶的地方。 姜河海憔悴地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会被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头发比之前看起来稀疏了不少,整个人都很颓唐。 “老姜,振作点,老婆孩子都在里面等着呢,你给我看起来像人一点。”赵乾在椅子下踢了踢姜河海的皮鞋。“你这幅哭丧的样子给谁看?我告诉你了张主任是妇产科最好的主任,每年从死神手里救回来的产妇不计其数,你老婆只是其中最好救治的一个,你给我振作点,你要用这张脸迎接我嫂子吗?” 姜河海似乎是想笑一下,最后却只是扯了扯嘴角的皮肉,没能笑出来。“你说我要是……我要是再坚持一下,不听她的话,不让她顺产,直接让她剖腹产,会不会比现在好点?” 赵乾叹了口气,搂住姜河海的肩膀。“没那么多假设。顺产对于产妇而言,恢复的速度确实比剖腹产快,你没做错什么。” 姜河海苦笑,低头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没再回答,而是发出了声漫长的叹息。 “你当时——”乔瑾瑜在他身旁轻声问。“当年我在里面手术,你在外面也是这幅样子么?” 姜澜生垂下眼,道:“你不是进了我的域么?没看到这段?” “我跑了。”乔瑾瑜摇摇头。“对不起,我很懦弱,在确认你不在之后我就跑了,我没敢看。” 他摇摇头,牵着对方的手指紧了紧,不肯回忆。“都过去了,还是看眼前的发展吧。我妈生我的时候身体特别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她已经把全部的生命力都无意识地灌注在了我的身上。赵院长跟我说过,老妈当时差点没抢救过来。” ☆、第 124 章 乔瑾瑜与他并肩站在等候椅旁,听到姜河海反复地和赵乾重复:“如果有任何问题,乾子,你知道的,保大人,不要保小孩。” “小时候曾经有无聊的人拿这件事逗我哭。”姜澜生轻声说。“他们告诉还是小孩子的我,当年你妈妈生你的时候,你爸爸说了无数次保大人不保小孩,你是个没人要的附属品。”他感觉到抓着他的那双手紧了紧,于是嘴角勾出个笑。“我当年确实恨过他,不过很快就不在乎了。宝贝儿,我想过,如果是你怀上了我的孩子的话,无论发生什么,我的选择也肯定是保住你,而不是你肚子里的孩子。” “……我没法怀孕。”乔瑾瑜小声嘟囔。“我没这个功能。” “我知道,假设一下而已嘛,跟我老爸那个同时掉水里先救谁异曲同工。”姜澜生咧开嘴。“孩子永远不如老婆好,我继承了我爸的优良传统,坚持贯彻落实这条真理。” 就好像已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手术室的大门终于迟迟打开,站在门口的小医生远远地叫患者的名字:“姜晓媛,姜晓媛家属在吗?” “你过去,乾子,我现在站不起来。”姜河海努力把自己从椅子上撑起来,抹掉额头上的冷汗,双手撑着膝盖,缓了缓,才走向赵乾的方向。 “母子平安。”赵乾回头,搀住姜河海的胳膊,拍了拍小医生的肩膀。“送回病房了。今天下午单人间的产妇就会出院,稍微忍几个小时,等单人间一收拾好立马就换进去。行了行了,亏你还是个老爷们儿,你再活动活动,我跟你一起去看嫂子和孩子。” “我要去看媛媛,她太辛苦了。” 姜河海和赵乾走进电梯,姜澜生牵着乔瑾瑜也跟了进去,光滑的电梯内部反射着几个人的影子,姜澜生侧过头,在镜面似的钢板上没看到自己的影子。 “……幸亏你没子宫,也不能怀孕。”姜澜生突然说。 “嗯?” “不行,我受不了这个,我现在理解苏师兄的心情了。我宁可自己去结扎,也绝对不能容忍有那么个玩意有概率进入到你的肚子里,并可能危及到你的性命。” 乔瑾瑜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你说的‘那么个玩意’指的是你自己。” 姜澜生也笑,恰好电梯在此时停下,服务人员按住电梯的开门键,四个人从善如流地走下电梯,姜河海这回腿不麻了,一路飞奔到病房门口。门半开着,姜河海挤在门缝处往里面偷窥,赵乾无奈,想直接敲门,却被姜河海攥住手。 “等一下。”姜河海声音哽咽。“乾子,你等一下。” 姜河海摇摇头,没进门,而是靠在墙边站着,仰着头,在哭。 这是姜澜生第一次见到老爸哭,褪去了那层全知全能的老爸光环,他突然发现他的父亲其实只是个和他一样会哭会笑的普通人,会因为心疼妻子为自己的付出而哭泣,也会因为见到爱情的结晶而喜悦,同样也会擦干净脸,装成一副自己的精神很强大的样子,扬起平生最自信的笑脸,推门走进病房里。 “扮猪吃老虎是我们家的传统。”姜澜生嘿嘿笑。“宝贝儿,我们就不进去看了好不好?刚出生的小孩子都不好看,皱巴巴的一团,丑死了,我不想给你看。” 乔瑾瑜好看的眉毛微皱。“可是我想看。……不行么?” 他立马求饶:“好好好,依你,就看一眼,也不许嫌弃我丑。” “不丑,澜生好看。” 姜澜生直到最后还是没进去,站在门口等,乔瑾瑜进去低头看了一眼婴儿又抬头看看他,嘴角的笑容几乎抑制不住。他双手交握,在身前比了个‘求求了’的姿势,乔瑾瑜这才不情不愿地从病房里走出来。 “快点忘掉吧。跟你说我其实见过我小时候的照片。”姜澜生愁眉苦脸。“像个茄子。” 眼前画面再黑,他立刻牵住眼前乔瑾瑜的手,警觉地望向四周,好在这里看起来只是一些记忆的片段,没什么攻击性。 “对了宝贝儿,我记得我们的□□现在应该还在未央塔二十五层里……没错吧?” “嗯。” “那么根据推测,我们应该是进入到了谁的域里,不然我们也看不到那片独属于域外的宇宙。但这是谁的域?有点奇怪,我有种微妙的错觉,这里像是老爸的域。” 周遭漆黑逐渐复明,有什么东西缓慢接近,姜澜生下意识地伸手推拒,触手可及的却是一道他再熟悉不过的门板。 乔瑾瑜:“……门?” 他拧开门把手,门后灯火通明,玄关和客厅的灯都开着,房间内四处散落着小英雄的玩具,只比膝盖高一丁点的小男孩吧嗒吧嗒跑出来,追在正在脱外套的男人屁股后面叫爸爸。姜澜生嘴角勾起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笑,蹲下身,平视看起来一脸正气的小娃娃,小男孩却穿过他的身体,一把抱住姜河海的腿。姜河海摸摸小男孩的头,又伸出手给小男孩牵,拉着小男孩站在主卧门口。 “媛媛?”姜河海用指节轻轻敲了敲主卧的门。“我进来了?” 屋子里应了声,姜河海打开卧室门,卧室里却没开灯。 “澜生怎么也跟进来了?”姜晓媛轻声说。“你把澜生哄去睡觉。” “好。”姜河海点头,又牵着小男孩出门。 姜澜生和乔瑾瑜却留在了卧室里,他站在床边,俯视正在用手背抵着额头神情痛苦的姜晓媛。就算没开灯,他依旧能看得到姜晓媛身上布满大片的红疙瘩,女人表情痛苦,小口小口的喘着气,有心想挠,却又强行移开手指。 “就像我跟你说过的。”他隔空吻了吻母亲的额头,唇上什么触感都没有。“在我的记忆中,我妈身体始终不是很好,一直在生病,也一直在喝药,现在这个应该是慢性荨麻疹,只在晚上发作,白天完全没有反应,只要吃了脱敏药就会好,而停药后还会继续长。” “那她应该感觉很痛苦吧。” “嗯,先是免疫力差,爱生病,后来整个身体都垮了,只在看到我和我爸的时候眼睛里才会迸出点光亮。”姜澜生叹了口气。“那阵子我爸的公司发展得相当良好,他天天加班,只有晚上才能陪我妈一会儿,给家里请了两个阿姨轮番伺候,不过老妈还是走了。这段记忆我不太想看,走吧乔总,这段我讲给你听。” 姜河海打开门,这回身后没有跟着一只跟屁虫,姜河海双膝跪在柔软的地毯上,双手抱住姜晓媛的手,而姜澜生则率先从打开的卧室门中走了出去,身后的乔瑾瑜帮他关上门。 “我都快忘了我小时候的家长什么样子了。”姜澜生打起精神走上楼梯。“走吧,我们去楼上,这个时候楼上没人。” 乔瑾瑜嗯了声,乖巧地跟在他身后。 “这段记忆应该是我爸最后悔的记忆,他后悔没能多陪老妈一会儿,而是每天工作每天加班,试图给我和我妈更好的生活。其实只有我妈懂我爸,她知道我爸骨子里其实还是个医生,对公司经营这些破事没有半点兴趣,我爸更喜欢能站在手术台上,用自己的双手从死神手里抢命。赵院长当年是年级第一没错,但我爸是……年级第二,医学生毕业不写论文,而是要去医院实习,我爸在实习的时候就已经跟着上台拉钩缝线,实习期结束后科室主任甚至主动跟院长提出想让他毕业之后来主任所在的科室,但我爸都拒绝了,因为医生刚毕业那几年挣钱都很少,而赵院长那边需要很多钱。这也是我大学期间每个假期几乎都在医院实习的原因,我爸认为,我是他的儿子,我也会爱上治病救人的感觉,但我终究不是他,我不讨厌上手术,但也完全谈不上爱。 “扯远了,还是说眼前的事儿吧。你知道为什么刚刚我爸回来得那么快么?因为那时候我爸跟我说,妈妈是公主,而我则是守护公主的骑士,骑士先生必须听从公主的话,也不能给公主添麻烦。我那时候虽然小,但也能分辨出我们家的那位公主有多虚弱,所以我非常听话,也非常让他们省心,从不吵着要出去玩,也不强求父母的陪伴,但你要知道,所有童年中的‘懂事’都来自于自我牺牲般的迁就,我后来给自己做心理分析,才在这里找到我的性格成因,我热衷于自我牺牲,也厌恶着自我牺牲,能明白么?我需要一个人接受我的全盘付出,但同样的,我也需要对方的全盘复出,才能在我自己的心理层面上达到一个平衡。” 姜澜生转过身,与他的爱人面对面,他的爱人平静地看着他,似乎百分之百地接受了他所有的话。 姜澜生:“我表面上看起来是心甘情愿地对你好且不求回报,但实际上我需要的是你也同样心甘情愿地为我奉献你的全部,宝贝儿,我没能拯救你,过去一样,现在也一样,事实是反过来的,成全我的人是你。” 乔瑾瑜的眼神稍显茫然:“……这个时候我该说什么?你教我。” 他笑,把乔瑾瑜拉过来亲吻,在这个域中,在这段旧日的时空里,他温柔地吮吸着乔瑾瑜柔软的唇舌,汲取对方的津液,又把他的爱人死死抱进怀里。 “这个时候要接吻,我记住了。”他怀里的人小声说。 他无声地笑,静待眼前的空间土崩瓦解,黑暗再次袭来,而他的爱人正在他的怀抱里,任谁都无法抢走。 ☆、第 125 章 雨后青草的味道比乔瑾瑜身上的香水味更早一步钻入鼻腔,姜澜生维持着抱着乔瑾瑜的姿势没动,也没睁开眼。 乔瑾瑜:“啊。” 姜澜生:“认出来了?” 乔瑾瑜点头。“嗯,是你每年都会带我来的……咱妈所在的墓地。” 他笑了笑,把眼睛埋在乔瑾瑜白皙的颈窝里,双手捏着乔瑾瑜纤细的腰,缓慢地呼吸,用乔瑾瑜的味道替换掉肺子里这股挥之不去的青草香气。 “你疯了?再过几年形式会比现在更好!”赵乾的声音不大,但却压抑着愤怒。 “再过几年再过几年,我连老婆都过没了!”姜河海咬着牙说道:“你就说能不能弄?哥哥帮了你这么多年,这辈子就这一个心愿,行,或者不行,我只要一个答案。” 没有人在意这边的争论,或者说故意没有人参与进他们的争论,赵乾咬了咬牙,有心想打姜河海一拳,不过最后还是没能下得了手。 赵乾:“行,我把推荐名额给你,你打算带资多少?三百万?” 姜河海:“全部。我给澜生留了笔钱,足够他活到大学毕业,剩下的钱我都带进实验室,我不要任何学术头衔,我也不会给你赵院长丢人。……让我忙起来,什么都别让我想,这样你在国内还能拥有个活着的兄弟,而不是一具躺在媛媛旁边的尸体。” 两个人还在讨价还价着具体事宜,他却从乔瑾瑜颈窝里移开脸,若有所思道:“原来是赵院长的推荐。” “什么?” “我还真就没想过这个问题。哦,我说的是老爸的工作,”姜澜生解释道。“老爸把公司卖了的时候我还小,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原来是赵院长给了我爸推荐名额,才把他送进那个什么脑科学与类脑科学研究室。我只知道我爸在我妈走后回家的频率直线降低,大部分时间都是阿姨在照顾我,后来——后来苏师兄出现了。他搬进我家六层住,而我爸则把我们一家三口的东西都搬到楼上,从此再也没下去过。” 又等了一会儿,赵乾与姜河海终于初步谈完入驻实验室的相关事宜,画面再黑,姜澜生这次却把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稍微拉开些许。 “我好像知道这里是什么了,宝贝儿,我也大概了解了苏……城主的意思,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是什么?” 姜澜生缓缓摇头:“只是个推测,接着看下去吧。” 实验室。 这里他来过很多次,不过每次去的都是特定的几个房间,眼前的房间显然和他曾经去过的房间拥有相同的装修风格,只是这个房间他从来没有来过。身穿白大衣的姜河海双腿交叠,左手拇指中指抵着两边太阳穴,似乎正在检阅手中的一份文件,有人敲了敲门,姜河海闭上眼,将文件压在几本书的最下面。 “请进。” 年轻的苏越同样穿着白大衣,手里抱着一大叠文件夹走进房间,这个苏越比他印象里的那位成熟男性要年轻得多,戴着一副无框眼镜,还是学生模样,嫩得几乎能掐出水来。 “师父,我来报告本次实验成果。” 接下来的交流中英文夹杂,就连中文的部分他都听不太懂,更别提发音拗口的英语(真的是英语吗),完全是他涉猎范围外的专业术语,一场汇报持续了接近一个小时,他只能根据姜河海的表情判断出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他们在说什么?”短暂的停顿时乔瑾瑜小声问他。 “其实我也听不懂。”姜澜生摇头。“但我听到了一个词汇,直译是类脑智慧模拟系统,缩写BIAS,所以我怀疑,他们在讨论的是BIAS最开始的雏形。” “你的意思是,从那个时候起,他们就已经在研究BIAS芯片相关的课题?” “应该是。但不可否认的是,从0到1并不比从99到100简单,或者说还要更难一些也说不定,我听他们的意思是,他们正在研究人类各种感官所传输的信号与大脑的关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翻译,但给我的感觉是,他们希望能使用电脑模拟出相应的感官信号,传输给大脑,类似于让视网膜脱落的人直接通过用大脑接受人工制造的视觉信号的方式‘看’到东西。我也不知道我解释清楚没有,总之他们在这方面的进展有所收获。但我现在觉得有点奇怪,我爸明明热爱的是临床,他为什么会选择远离临床,来到这个根本没有患者的实验室里呢?” 乔瑾瑜:“我不知道我的猜测对不对,但我有个想法。” “说。” “咱爸想用这种方式……见到咱妈。” 姜澜生愣住了。 他扭头看向他的爱人,在对方清澈的桃花眼中看到自己写满难以置信的脸,他闭了闭眼,再睁开。 姜澜生:“你说得对,这和我的猜想也……不谋而合。” 实验室,或者说是姜河海的办公室中只有一扇不大的窗,从这扇窗向外看去,可以看到漫山遍野的树丛,窗外四季风云变幻,绿色的树丛很快转变为黄色,又被雪覆盖,冬去春来,白雪化成水,暴露出棕黄色的土地,再从土地上抽出嫩芽,嫩芽很快长大,在尖端开出鲜艳的花来,花朵再次凋谢,绿意却更盛,在短短几十秒内完成四季的循环。 每次敲门进来的苏越也越发成长,眼看着略带青涩的毛头小子逐渐稳重,变成喜怒不形于色的成熟男人,报告的内容也越发深奥,姜河海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呆在办公室里,大部分时间都会走出门外,到装满计算机与大量他不认识的器材的房间中去,而姜澜生始终站在窗边。 “你在看什么?”乔瑾瑜问。 “在看时间。”姜澜生答。“看时间究竟在这个研究所中留下多少痕迹,看我爸这么多年究竟过的是什么日子,看在我妈缺席的这些年中,我爸又都做了什么。” 他还没说完,苏越先一步推门进办公室,这回没有敲门,而是在明知道姜河海不在的情况下闯入这间办公室,只见苏越在电脑上进行了一番操作,然后似乎是发现了什么,神情严肃。 没有人能看到他们两个的存在,姜澜生索性凑到显示器前看向屏幕。 “别看了,你看不懂。”苏越突然开口。 他吓了一跳,看向苏越那张年轻的脸,突然意识到这个人并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苏师兄,而是—— “城主?” 苏越没否认,在桌面上打开一个软件,开始敲键盘,然后调出某个文件,电脑屏幕上,属于老妈姜晓媛的3D模型三百六十度旋转,不,不是3D模型,看起来比模型精细得多。 苏越:“那阵子我始终感觉不对,于是在某个他回家看你的时间点潜入他的办公室。毕竟我是有生物医学与通信工程双学士学位的人,师父的电脑对我而言根本没有秘密,我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现,就算师父表面上能说得出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实际上他却在暗地里开发某个程式,他想利用BIAS将那个程式植入自己的脑内,让他做一场师娘还活着的千秋大梦,然后在梦里死去。” 姜澜生犹豫片刻,还是把问题问出了口:“城主,这里应该不是域吧?域的走向可以被人为干预,但这里却不可以,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这里应该是我父亲的记忆,或者说是从我父亲的脑子里提取出来的记忆。” “没错。”苏越点头。“这一切就是师父的记忆,同时也是我想给你看到的东西。我无意评判师父这种行为的对错,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直白地告诉你,在过去都发生了什么,只要你知道了BIAS的发展史,那么你自己就能得出问题的答案。我们不是一直都是这样么?你负责提出问题,我负责用你能理解的方式给你答案。” 确实,他小时候是被苏越带大的,哪怕他提出的问题再古怪,他的苏师兄也能给出以他当前年龄能理解的答案,而现在,他的苏师兄看起来依旧年轻,就好像时钟的指针被拨向更远的前方,那是一切的开端。 办公室外突然传来滴的一声,苏越却依旧很镇定,表情严肃地坐在姜河海的座位上,等中年男人进门,这才抬头,挑眉,从转椅中起身。 “师父。”苏越没有半点被抓包的心虚,对显示器扬了扬下巴。“你有没有什么要解释的?” 姜河海表情淡然。“你不是都看到了么?你是天才,苏越,我从把你带进研究所起就从来没想过瞒着你,这些年我把所有我会的东西都教给了你,就算我死了,这个研究室也不会垮,我相信以你的能力,绝对可以让人类社会跃进一大步。” 苏越摇头,问:“那姜澜生呢?” 姜河海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多了点触动,男人的表情显得有些沧桑,嘴唇蠕动,似乎想说什么,又闭上嘴,叹了口气,最后缓缓开口:“一开始我总是怨天尤人,如果没有澜生,媛媛就不会有事,可后来我才发现,错不在澜生,而在我身上,如果没有我,媛媛到今天依旧会快乐的活着。我罪无可赦,我儿子却是无辜的,这些年我没怎么看过他,都是你在帮我,我很感激你,苏越。” “……照顾姜澜生比在实验室里计算结果的工作量少很多,我能理解师父的好心。” 姜河海:“别用这幅表情看着我,苏越,你也知道,我们的技术有相当大的局限性,因为没有找到适合注入到大脑内的芯片材料,所以一时半会儿还无法向大脑内精准注入所需信息,这看起来只是一小步,比我们之前所遇到的所有困难都更容易克服,但这也极有可能是几年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都无法迈出的一小步,这也就意味着也许我这辈子都无法在自己的脑内注入这个程式,只能怀抱着希望死去。但怀抱着希望总比怀抱着绝望强,给我留点念想吧。” 姜澜生望着一时间显得无比苍老的父亲叹了口气,心念微动,回到乔瑾瑜身边,而他的伴侣自然而然地把手放进他的掌心里。 “这是我和师父第一次探讨这个问题。”苏越突然开口,而姜河海看起来毫无反应。“很可笑吧,我曾经以为BIAS是用于造福全人类的秘密武器,可它最开始的实际用途只是让某个人拿来缅怀亡妻。渐渐地,研究室里的人越来越多,可大部分都只把它当成在学术界的跳板而已,真正静下心来研究的人寥寥无几,好在我们的研究方向没有问题,我们将人类所有的情绪、所有的五感都转变为可以通过电脑进行手动模拟的信号,甚至能在白鼠脑内注入不属于当前白鼠的、有关于找到食物的记忆,我们的研究大有成果,甚至根据师父的基因制作出一张可能适合注入到师父大脑中的芯片。” 姜澜生听着听着就已经听懂了苏越下一句要说什么。 苏越:“可是师父死了。” ☆、第 126 章 “这么快就找到了适合芯片的材料么?”姜澜生插话道。“你找上我的时候,我记得我爸应该已经死了三年多。” “这三年里我不断将芯片进行改良。”苏越摇头。“你以为是这样么?其实不是的,这三年有关于实验几乎没有任何进展,大部分的时间都被我拿来进行内斗。师父死得很突然,研究室后继无人,我掌握着大部分的实验思路和实验结果,但BIAS毕竟是块被很多人觊觎的肥肉,如果我想继承师父的科研成果,就必须在实验室中完全站稳脚跟。你应该还记得,那阵子我几乎没怎么出现在你们的视野里,就连和欧阳商量好的婚礼也没能如期举行。” 苏越话音刚落,眼前景象从办公室无缝切换成民政局门口,苏越和欧阳瑾都穿着看起来很严肃的正装,他能看得出来,他的书呆子苏师兄甚至特意抓了头发。 “抱歉,欧阳,走到这里我才突然想到,我甚至连婚都没跟你求。” 欧阳看起来心情很好,似笑非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没事,你差我三次旅行,七次游乐场,还有二十多次餐厅,再加上一次求婚也不算多。” 苏越摇头,表情似乎有些难过。“但求婚一生只能有一次,我连这个也错过的话,就显得太不是男人了。走吧,不结了,我们现在就去餐厅,然后去游乐场,玩够了再去吃晚饭,我先给你补几次,至于求婚仪式我再想想。” “就你那木讷的创意我用指甲盖都能想得出来,无外乎在我们科室门口抱着捧花告白,太俗套了,没必要,我自己的人生幸不幸福不由我的同事们决定。” 苏越转身要走,欧阳却双手插兜站在原地。 “苏越。”她叫住细瘦的男人。“我知道这阵子你很忙,我也大概能猜到你在忙什么。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么?在师父的办公室里,你叫我小师妹,还对我笑了笑,我这辈子再也没见过比你更呆的人。” 苏越低笑:“也就只有你这么说,你弟媳妇可是崇拜我崇拜得不行。” “……所以我知道本来的你是什么样。”欧阳补上后半句。“这几年你肉眼可见的变了,变得圆滑,变得世故,变得就像……另一个人。” 苏越不语,片刻后神色复杂的回过头,一对刚领了结婚证的新人手挽着手从民政局里出来,结果在走到两个人背后的时候男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女方突然崩溃地边喊着离婚边往回跑。 “对不起。”苏越看也不看那两个刚结婚就要离婚的新人。“我真的没办法,我不知道谁是自己人,也不知道谁值得信任,如果当年你弟媳一毕业就进入研究室的话,至少我和我们的研究都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 “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欧阳摇头,脸上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你有想争取的东西,那就去争取,我不拦你;你有不得不改变的理由,那就去改变,我陪着你。懂了吗?为什么今天我要跟你来这里领证,是因为我要告诉你,就算你再怎么面目全非,你依然拥有一成不变的东西。” 在苏越怔忪的目光中,欧阳瑾单膝跪地,就站在民政局门口,从口袋里摸出两枚戒指。 “结婚去,结不结?”欧阳笑着问。 “等、等等,欧阳,”苏越结结巴巴。“可是、你、戒指,求婚应该是,哎呀,我没……” 欧阳作势要起身。“你的意思是拒绝我的求婚咯?那我回医院了,晚上还要上晚班。” “不不不别别别。”苏越忙拦住他的准新娘,把自己的左手伸过去,任凭欧阳把戒指推到他的中指上。“我愿意。我真的愿意。”苏越低着头,嘴角的笑容根本克制不住。 “说你呆你还不信,我呢?”欧阳漂亮的桃花眼里也带着点笑意,把手中另一枚戒指强行塞进苏越的掌心,命令道:“给我戴上。” 皆大欢喜,苏越也不再纠结什么,在口袋里摸出相应证件递给欧阳,刚刚冲进去的那两位新人手中一人捏着一个颜色更深的证件,边吵着架边往民政局外走,与走在苏越身后的姜澜生和乔瑾瑜擦肩而过。 “走,我们也体验一下牵手进民政局的流程。”姜澜生笑着对他的爱人说。“我只知道在她手底下的病人都被她治得服服帖帖,没想到欧阳姐谈起恋爱也这么雷厉风行。” 一阶两阶三阶,他终于带着他的爱人走进了琅市民政局的大厅,然而他并没能看清大厅里的布景。黑暗再一次将两个人裹挟。他有些遗憾地看看乔瑾瑜又看看交握的两只手,叹了口气。 “我们在BIAS下是合法伴侣。”乔瑾瑜小声提醒。 他那点不清不楚的愁云惨淡情绪瞬间散了个干净,肯定道:“你说的对,我们是合法伴侣,虽然你还没给我转正。这回还拖么,嗯?” “不拖了。”乔瑾瑜也笑。“等出去我就提交申请。” 眼前重新复明,消毒液的味道充斥鼻腔,忙碌的人群来来往往,姜澜生有些无奈地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说:“我发现这地方有毒,为什么每个人的故事都和这个地方脱不开干系?” 乔瑾瑜:“手术室么?” “嗯。” 乔瑾瑜:“人有八苦,生老病死,前四苦都和这个地方有关,只要还活着,就逃不掉的。” “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看不下去,我对这地方有阴影。我既不想当站在外面等候的人,也不想当躺在里面被等的人,后来我就觉得,你说是不是每个医院的手术室里都站着个穿黑斗篷拿镰刀的死神,是它吓得孩童大声啼哭,也是它吓得老人畏畏缩缩。我通知过很多家属抢救失败后的死讯,我以为我已经麻木了,但是不行,我直到现在也接受不了。” 电梯门打开,无数人推着病床狂奔,他不用看也知道病床上躺着的是胎膜早破的欧阳瑾,而他所熟悉的护士长与小护士娜娜紧随其后,亲手把欧阳瑾从姜河海手里挖出来的院长赵乾也气喘吁吁地赶到手术室门口。这是他最熟悉的医院,眼前围过来的也是他最熟悉的人,那时候的他已经不在人世,以至于他没成为这里的一员,同样没出现的人还有一个,那就是苏越,那位写在欧阳瑾结婚证上的人,院长跟护士长与娜娜交代了几句什么,直接从侧门绕进手术室,护士长也落寞地离开十七层,只有娜娜留在门口。 “等等。”姜澜生突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宝贝儿,如果最开始我们进的域是咱爸的域,那到咱爸不在了以后我们进的是谁的域?” “我的。”有个声音说。 苏越从不知名的地方走出来,身上穿着研究室的白大衣,双手插兜。男人看起来很憔悴,双眼因熬夜而布满了红血丝,从人群中穿过,和他们两个一样,无法被任何人看到。 姜澜生摇头。“那也不对,你不属于这里,不然这里不会没有你的身影。我记得乔瑾瑜说,你连欧阳姐最后一面都没看到,你不该有这里的记忆,除非——” “嗯。你的推测没错。”苏越淡淡道:“你看到的这一切与域无关,从一开始它就只是我从师父的脑子里提取出的记忆,到现在则是娜娜的记忆,我花了相当漫长的时间才将这段记忆拼凑完整,然后每天看一遍,每天,用于警醒我自己。”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欧阳瑾被推入手术室后的结果是什么,姜澜生背过身,不忍看下去,只有苏越看得津津有味。 苏越:“你不是也已经查到了么?你心爱的伴侣,我的小舅子也已经把后来发生的事情讲给了你听。那时候我们已经研究出了拥有泛用性的芯片,可以把它植入到任何人的脑中,那时候我们只有一部分残疾人志愿者,我们让盲人见到光明,让聋哑人听得到声音,让植物人拥有面向外界的表达能力,但它其实拥有更多的功能,只是临床上的危险性还无法被确定,于是我们找到突破口,通过某种方式招募到更大量的志愿者,很多人愿意接受BIAS,就像他们接受智能手机,接受网络那样。不过没有人知道,BIAS之所以被发展得如此全面,它的本意其实是某个自私的人在试图掌握生死。这世上最强大的计算机并不是电脑,也不是网络,而是人脑本身,我们利用BIAS的能力将人脑彻底激活,在BIAS加持下开始进行人工生命体创造实验。前十期的结果是让我们能够自由更换躯体,不然支援小队也不会这么让都外者闻风丧胆,但实际上前十期的本质是将记忆与灵魂在□□死掉后自动附着在芯片上,而后十期的实验则是成为真正的创造生命之神,利用芯片的吸附能力在更高纬度的空间中捕捉□□死亡的灵魂,我想尽办法,就是想从灵魂之海中分离出属于欧阳瑾的灵魂,把她带回到我身边。” 发生在手术室门口的荒唐故事已经逐渐接近尾声,在这段记忆的终点,苏越对他哀伤的笑笑。 “时间到,我们需要回到现实中去了。你应该也知道结果,我失败了,只有在□□死亡前就被捕捉到的记忆与灵魂才能通过芯片进行转移,比如你。至于真正离开人世的灵魂,是无法通过这种方式被唤回来的,好在我也终于没有做错什么,前十期实验带来的结果是,生老病死,我们没能征服生死,但至少避免了老与病,而在后十期实验中,我们为末日城带来了无数个守护末日城的战士,他们后来都成为了支援小队的成员,现在正在战场上拼杀。” 黑暗再次如潮水般涌入,将所有人完全吞没,等到视力终于恢复,姜澜生发现自己依旧身处于宇宙之中,只不过这一次,他正躺在柔软的软垫上。 ☆、第 127 章 光幕依旧在尽职尽责地播放着前线的景象,多少人受了伤,又有多少人被治愈,重新投入战场之中。他亲眼见到夏瑶的半个身体都被炸得血肉模糊,好在厉长泽及时赶到,一刀结果了躲藏在暗处的都外者,然后单手拎起轻得有些不像话的夏瑶,把幼小的女孩带回摆放着数个医疗舱的基地中。 年迈的城主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辉,示意坐起身的姜澜生看向光幕中的医疗舱。 “你应该看到了与夏瑶有关的报告,她早在很多年前就应该已经死了,可直到今天,她依旧能够活跃在战场之上。不知道你有没有仔细查阅有关她的资料,她生前最大的梦想是参加国际上的散打比赛,虽然生前没能达成,她现在也多半没有了旧时代的记忆,但从某种角度来讲,她的愿望终究已经被实现。很多年前我确实做了件蠢事,但也正好是这件蠢事让我们的医疗水平进步如斯。” 姜澜生沉默,他没能在对方的描述中找到破绽,或者说是城主这种先看战场再看记忆的行为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他一时间甚至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BIAS不是什么代表恶的东西,千年前人类不能接受网络,认为沉迷网络是一种病态的行为,不过慢慢地所有人都接受了网络所带来的便利,后来人们又认为智能手机是摧毁一代人的元凶,可是手机也被完全普及,甚至于改变了人类的生活方式。澜生,我也想提出我的问题,对你而言,你认为现在的我们真的能彻底离开BIAS生活么?” “我——” 答案是不能。家里所有的电子设备几乎都没有相应的按钮,用BIAS进行操控是最简单便捷的方式,在植入芯片后,人类在相当大的程度上获得了最大限度的解放。 可是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不该是这样的,那个念头一闪而过,他没抓住。 滴滴滴的系统提示音突然响起,他下意识地拉开系统消息,看到上面的提醒:您的伴侣乔瑾瑜向您提交永久伴侣契约申请。 “……宝贝儿?”他看向坐在他身边的乔瑾瑜。 “刚刚答应你的,一出来就提交申请。” 他完全没有吊着对方胃口的兴趣,翘着嘴角点击同意,也不管现在这个时间点是否足够合时宜。他不想晾着他的伴侣,更不想让他的伴侣尝到永久伴侣被搁置不动那磨人的滋味。在关掉无用界面之前,姜澜生却看到几条被隐藏掉的、来自程橙的消息。危机感油然而生,他一把搂过乔瑾瑜开始接吻,而坐在轮椅上的城主很快别开目光,他吻得并不专心,乔瑾瑜也很快意识到这点,捏捏他的手指表示问询,而他也同样捏捏对方的手指,尽量把自己想拖延时间的意思传递过去,然后点开来自程橙的消息。 程橙:时光醒了! 程橙:时光让我转告你,他查出了域与病毒之间的关系,虽然他把那串代码叫做病毒,但实际上它更像是一把钥匙,并不会对BIAS造成破坏作用,反而会激发人类的创造力!他说,就像你的芯片那样,虽然短时间内接收大量信息会让你的芯片崩溃,但钥匙会将你的芯片完全开启,你将自发地归纳并接收信息,从而避免芯片崩坏! 程橙:域是人类创造力被长期压抑后必然会出现的爆发!抹杀拥有创造力的某个人很容易,但没有什么东西能永远抹杀全人类的创造力,域的爆发是人类整体对BIAS芯片的反抗! 程橙:他还说,他梳理了BIAS知识库中的大量记录文件,他发现近千年来末日城内的科技都完全没有任何进步,人类的发展始终在原地打转,他说虽然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我的消息会不会被拦截,但还是要我告诉你,说可能会对你有用。这里是记录这一切的文件,给你看。 程橙:[文件信息]。 程橙:姜总,你有在看么? 程橙:就算知道这些,你也还会回来的吧? 程橙:今天时光跟我说,他该走了,因为你可能回不来了,但我不认同他,拉开工作面板我还能看到你们两个的名字,又不像他那样被支援小队一队除名,你们两个一定都能回来的。 程橙:你只告诉我不允许别人接近他,却没告诉我如果他要走该怎么办,所以我只能把他放走啦,不过他跟我说,他可能要先去趟酒吧,和柯柯达成某个协议,想办法把能提醒下辈子的你的情报交给柯柯,让柯柯在合适的时间点把情报交给你,比如混在请你喝的酒里。 程橙:姜总,你还不回来么?我被欧阳姐骂啦,因为我一直守着时光,不肯上战场参与战斗。不过时光既然已经走了,我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啦。 程橙:真希望能再见到你呀,没事,大不了‘一个重启就过完一生’嘛,下辈子见吧,下辈子如果还能碰面,我会尽量多分你点小熊饼干。 他将程橙给他发的所有信息逐条看完,然后将界面完全清空,松开乔瑾瑜的唇。他的合法伴侣向他抛来一个充满疑问的眼神,而他动作极缓地摇了摇头,闭上眼,在脑海中将程橙给出的所有消息与已知的消息进行整合。 然后,破绽出现了。 “不好意思,我刚刚收到来自乔瑾瑜的永久伴侣申请,因为你懂的原因,我有点失态。”姜澜生有些不好意思般挠了挠鼻尖。“让您见笑了,城主,说回正题吧。BIAS存在的必要性……对吧。BIAS的出现确实改变了全人类的生活方式,我有点印象,我应该和某位都外者的首领讨论过这个问题。那时候我说,人类随着科技的发展而不断开发着探知功能的极限,从互联网发明的一刻起,人类就再也无法摆脱互联网独立生活。人类只会不断向前进步,永远不会后退,这是时代发展的必然走向。因为存在,所以接受,并合理的使用,” 城主和蔼地点点头。 “按照你的说法,是你们发明了通过人工手段干预人脑收发信号的BIAS,而BIAS又帮助人脑彻底开发了潜能,从而辅助BIAS的功能更上一层楼。” 城主:“没错。” “那为什么——”姜澜生深吸气。“为什么科技的发展会完全停步?世界板块于新历111年12月13日彻底平稳,全球化达成率百分之五十,可接下来呢?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接下来产生了都外者城内普通人之间的战争,生命被无意义的损耗,新历二百年是什么样我们现在就是什么样,近千年间我们的社会没有出现任何进步,这又是为什么?” 城主微笑的表情完全凝固了。 他又抬起头,看向戴着面具的占卜师。“你以一副全知全能的姿态在酒吧里游荡,给无数人做预言,也受到无数人的追捧,我依稀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你是具象化后的BIAS,但我更认为你是另一个人。敢不敢摘下面具让我看看?”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我明明在你很小的时候就给你讲过这个故事的,骑士先生。”面具下的男声熟悉又悦耳,占卜师抬起手,摘掉了脸上的面具,露出背后属于他苏师兄的那张年轻的脸,与他们刚刚在记忆中见过的苏越一模一样。“我和城主是同一个人,或者说,是可以操控两具身体的同一个灵魂,你非要指出这点,有什么好处么?” “我想证明的是,BIAS只是个工具,它没有灵魂,更不会具象化。”姜澜生平静地望着那张他在小时候曾经无数次陪伴他入眠的那张脸。“所以控制科技停滞,抑制社会正常发展,压抑人类创造力的绝对不是BIAS,而是某个人。现在我知道了,那个人就是你,苏师兄。” 苏越:“继续说。” 姜澜生:“人类因由迭代而成长,社会因由进步而发展,通过你们的实验,你终于让人类的□□实现了永生,对吧,就比如我,一次又一次的在第一生产厂出生,加入支援小队一队,成为副队长,然后发现点什么,循着蛛丝马迹找过去,最终会因为情绪超负荷而导致芯片崩溃,再被乔瑾瑜杀掉,取出芯片,通过某种手段进行清洗,再植入新的身体,这就是我的轮回。那么只要我像现在这样,抱有过去所有的记忆,那么我的存在算不算永生?但如果保留记忆,无论怎样更换□□,旧思想也根本不可能追得上新时代,所以你索性动用你的权利,让新时代永远不会到来。” 苏越疲惫地叹了口气,打断他的话。“你错了,澜生,不是这样的。人类的发展完全停步确实是我的原因,但却不是你想象的那个原因。在BIAS的加持下,人脑的智慧被开发到了尽头,就像功能强大的计算机,几乎可以面面俱到地破解世上所有的谜团,如果你愿意查询新历早年的书籍,你甚至能找到人类破解出的百慕大魔鬼三角和麦田怪圈的真实答案。同样的,人们也利用BIAS的加持,把天时地利人和全都折换成数据,开始计算所有人都会好奇的答案,放在个人身上就是‘我什么时候会死去’,如果放在一个群体身上的话就是——” 姜澜生倒吸了一口冷气:“人类什么时候灭亡。” “嗯。”苏越点头。“答案折算成新历的话,人类灭亡的时间点就在新历111年。” ☆、第 128 章 “知道这个真相的人少之又少。”苏越解释道:“只要你的寿命足够漫长,就能看遍这世上所有的巧合,同样的,只要你的数据足够充分,在BIAS加持下的人脑就能推算出人类灭绝的时间点,” 姜澜生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 年轻的苏越捋了把额发,将年迈的城主推到一边,城主的脸上依旧是刚刚那种完全凝固的表情,外表看上去就像一座灵动的画像。苏越修长手指在光幕上几次点击,二十五层周围的墙壁与天花板刹那间变得完全透明,暴露出颓唐昏暗的夜空,天上看不到半点光亮,唯有光幕附近依旧星星点点,就好像吸走了满天的星光。光幕上,战争还在继续,那段墙壁比之前看到的还要破败,更多的都外者混入末日城。与他们战斗的却不止支援小队,还有大量自愿成为佣兵的普通人,这些人无法接受医疗舱的修复,但却能根据杀掉的人头数目拿到很大一笔钱,所以依旧有人前赴后继,与支援小队共同面对都外者。 光幕中的佣兵的半条腿便被□□炸得稀烂,都外者群体中传来一阵欢呼,而佣兵则紧咬着牙关,在血泊中□□。 人类灭亡的时间点是新历111年,这句话在姜澜生脑海里转了几圈,他第一反应是感觉到有些荒唐。新历111年确实发生了一件众人皆知的大事,那就是123稳定战,世界板块于12月13日完全平稳,全球化达成率百分之五十,然而根据BIAS加持下的人脑预测,新历111年居然是人类灭亡的日子。 见他不说话,苏越微微勾起唇,换了个话题:“域内与域外的时间流速不对等,这一点你们是知道的吧?从你们进入师父的记忆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整。在这半个月中,你知不知道域爆发事件发生了多少次?是零次,只要战争开始,只要人心惶惶,每个人都只会为自己的生命而担忧,而不会分出心思去思考无意义的事情。你不是已经查到了域的真相么?域是人类创造力被长期压抑后的爆发,只要人们填饱肚子,就会继续思考,只要继续思考,人类社会就会进步,只要社会进步——人类就终究会走向灭亡。” 苏越打了个响指,光幕上的景象风云变幻,拥有与苏越完全相同相貌的年轻人坐镇于他所不太熟悉的、都外的村庄中慷慨激昂的陈词,他描绘着末日城内的便利生活,所使用的词语极具煽动性,任谁听了都会心向往之。画面翻转,苏越带着几个失芯者来到城外,与等在外面的都外者进行交谈,失芯者们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又感激地抓住苏越的袍脚。 “……所以。”姜澜生艰难道:“引发战争的人,和耿天楠口中那位先导者人……都是你。你引发战争,使域的爆发完全停止,消耗掉城内大量的普通人,也同时消耗大量的都外者,等到死亡的数量足够多,再杀掉都外者的头领,接纳都外者入城,予以人类平静的生活,直到域再次大量爆发,人类的创造性无法抑制,你将再次引发战争!” 苏越重复他最后一句话:“我将再次引发战争。” “你他妈究竟把人命当成了什么!”姜澜生一跃而起,双手扯住苏越的领子,愤怒地喘息。“那他妈都是人啊!!活生生的人啊!!!不是数字更不是你的玩具!!!” 被他扯住领子的男人依旧情绪平静,一双眼古井般平静无波。 “为了更多人的利益,为了更少的牺牲。”男人说。“在战争中死去的人数不足总人数的五分之一,只消五十年就可以彻底恢复生机,还有五分之四的人活了下来。是我导致了大量的死亡,可人类也正是因为我苟延残喘到今天,而不是在千年之前彻底灭绝。灭绝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也很好联想,就是因为科技,你扔一颗核弹,我散一株生化武器,地球就算千疮百孔,千万年后依旧会恢复如初,但人类……最为讲究传承的人类,可能就真的消失不见了。旧历时代的故事可以因由话本、因由影像资料的存在而传承下来,但如果人类完全灭绝……宇宙过于浩瀚,而人类太过渺小,如果人类完全灭绝,不用太久,只要千百年后,有关于人类存活过的痕迹就会彻底消失,什么都不会留下。你知道为什么我把这里命名为末日城么?因为人类走到这里就结束了,不会向前发展,当然也不会倒退,这里是当前地球上最为智慧的生物的终点,是全人类的末日。” 这是他完全没想到的真相,姜澜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的双手无力地从对方的领子上垂落,下意识地倒退几步,撞进跟在他身后的、乔瑾瑜的怀里。他的爱人身体单薄,肩膀却足够宽广,不属于自己的熟悉体温让他好过了很多,他下意识地握住乔瑾瑜的手,与对方十指交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一直在发冷,居然会觉得向来低温的乔瑾瑜的身体是热的。 “维持现状,并永恒地传承下去,这才是最好的结局。睡一觉吧,骑士先生,等你从睡梦中醒来,一切都会恢复原状,你的爱人还会陪着你,他也会在我的拥护下继续当他的影帝,大街小巷传唱着他的名字,影帝与素人间的爱情也会成为BIAS伴侣匹配系统最优秀的广告词。” 苏越的声音宛如这世上最动听的催眠曲,是的,是这样的,只要放弃思考,接受既定的命运,他便可以在轮回中无限多次的与乔瑾瑜重逢,他的芯片是零号机,乔瑾瑜的芯片也是独一无二的试验品,让对方拥有近乎无限久远的寿命,只要他接受这一切,就能和他的伴侣永恒地在一起。 他确实已经很疲惫了,命运是既定的,他改变不了什么,苏越更没做错什么,那么只要接受…… 只要…… “澜生。” 姜澜生猛地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恢复清醒,他下意识地捉住对方在他眼前挥舞的手指,戒指硌得他手指生疼,可也正是这种疼痛将他从异样的催眠感中唤醒,他这才发现自己正半躺在乔瑾瑜的怀里,身下是冰冷的地板。 “乔总?”他低声问。“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的爱人露出担忧的表情:“你看起来就像是被催眠了。” 在末日城内,只有两个人撑过了漫长的寿命,其中的一个人通过长时间的练习与天赋掌握了无以伦比的演技,那么另一个人—— 他抬起眼。 二十五层漆黑一片,隐形的天花板与墙壁直接投射出室外的景色,没有星空,也没有月色,黑沉沉的天幕压在所有人的头顶,而苏越正居高临下的望着他,表情高深莫测。 “苏师兄,用这种下作的小手段,不太地道吧?”姜澜生扯出个不太正经的笑,勉强撑着身体站起来。“聊天就是聊天,辩论就是辩论,今天就算我说不过你,我也不会用催眠的方式让你认同我的言论。不过多亏了你的催眠,现在我的思路比刚刚清晰多了。如果你有十足的把握的话,你不会选择这种方法,这也就意味着你刚刚所说的一切只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苏师兄,你说人类应该在新历111年灭绝,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也不是你通过操控BIAS从而阻碍人类发展的理由。” 苏越双手把玩着占卜师的面具,神情复杂。 “我是你用来平息战争的棋子,没错吧,在新历接近一千二百年的历史中,我有多少次被你有意无意透露出的信息操控着、在普通人与都外者都已经厌倦了漫长的战争后将战争平息?而时光,”他一手指向光幕,光幕上,扎着马尾的长发男人正站在简陋会议室的正中心,在给普通人们尽职尽责地讲解着什么。“时光是你用来挑起战争的棋子,不是么?第一生产厂地下室藏着那么多时光的身体,难道不是因为他是个很好用的消耗品?你给他的芯片安装高超的编程技术,从而让他顺利发现真相,再纵容他叛逃,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就连都外者炸碎墙壁的□□配比也是时光亲手所教,你让他发现BIAS的漏洞,让他唆使都外者推翻BIAS的欺骗,最后再让他为程橙所杀,完成他的轮回。因为你可以人为干预工作面板上任务的分配人选,所以你才会扮作占卜师的模样,在酒吧里假惺惺的对程橙预言:你会亲手杀掉你的爱人。” 他想起了那在废墟中对戴着兜帽的长发男人进行过的无数次追杀,时光清晰地记得程橙,而清洗了记忆的程橙却不记得时光,在他模糊的记忆中,每一次都是以程橙杀掉或者重创时光告终,时光明明有能力反杀程橙,却一次都没能下得了手。 姜澜生:“事到如今,那么尽职尽责地重复轮回的你,目的根本不是阻止人类的灭绝,而只是希望能留住这个时代而已。你喜欢按部就班,喜欢一切都按照你所预料好的事情发展,所以就使用这种方式,困住末日城内的所有人,同时也困住了你自己。苏师兄,你难道还没明白吗,让人类濒临灭绝的从来都不是科技,而正是人类自己啊!我们违背了正常的繁衍规律,由工厂制造出厂,从出生脑子里就携带着可以被操纵的芯片,甚至可以自如更换身体,我们根本不是人类,只是一群人造人而已啊?你还没看清楚么?只有那些生活在城外、被城内排挤、资源被掠夺的无芯者才是人类最后的遗孤啊!” 苏越闭上眼,未央塔二十五层的光幕轰然间消散,化回原本的星星点点,他站在宇宙里,对面是人类的敌人,而身边是他的爱人。他的爱人既不忧心苍生,也不关心人类的未来,只是站在他身边,平静地等待着他结束这一切,然后和他牵着手回家,说不定还会继续那尚未煮完的晚餐。 片刻后,苏越缓缓开口:“你说只有那些无法接受芯片的无芯者才是人类,其他人都属于人造人,我并不想反驳。但在斥责我的时候,你是什么身份?人类?还是人造人?” “我当然是——”他短暂地卡壳。“是人造人,现在。” “我动用我自己的能力,给人造人、给我的同类营造更幸福的生活,我有错么?”苏越睁开眼,整个人身上的气势都变了,不再柔和,而是锋芒毕露,就像一位久居高位的王者。“我知道你曾经问过其他人是否幸福的问题。你的好朋友程橙不是已经给了你大部分人的答案么?他很满意于现在的生活,他过得很快乐,哪怕他曾一次次亲手杀死爱人,他也依旧感觉到很快乐。他的薪水足以让他拥有富足的生活,就算出现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让他的生活脱离正轨,记忆清洗系统也会帮他全部摆平,末日城非战争期定期会给居民提供免费的记忆清洗,解决他们无意义的小烦恼,城内普通人每年接受记忆清洗的概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六点七——无知即力量,如果我今天颁布新法,要求全城上下停止记忆清洗,你猜想他们会不会再举行一次□□,要我开放公民的记忆自由?所谓幸福,你父亲不是已经给过你答案了么?我相信你还记得它,那是人类在BIAS上烙印的第一句话。” 第一句话。 姜澜生:“人类会因为亲人、友人、爱人的存在,而产生不可抗的变动因素,只有去除这一点,人类才有可能获得真正不可破坏的幸福。” “没错,这句话距今为止已经存在一千多年的历史,你还没忘记,我很欣慰。”苏越挑眉。“我继承了你父亲的遗志,将末日城与BIAS发展至今,我剥离了他们可能存在的变动因子,让他们对现今生活的满意度达到人类史上的峰值,也就是87%的我,难道没有资格被师父的儿子说一声功不可没?” ☆、第 129 章 姜澜生怔住了。 他记得自己与城主之间的交集,记得自己与苏越苏师兄之间的交集,那个人在他面前永远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耐心聆听他的每一句话,想方设法解答每一个天马行空的问题,然而现在眼前伫立的男人却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陌生,这个人适合游走在政界,适合作为统治者的身份站在媒体面前,身上再也没有半点欧阳姐所谓的‘呆’的影子,任谁都能看得出对方身上伪装成圆滑的锋芒。姜澜生想问这么多年在你身上都发生了什么,想问在泥潭里摸爬滚打累不累,想问末日城城主的位置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好当,可他什么都问不出口。 “澜生?”他的爱人小声叫他。 他扭头望着乔瑾瑜,他的爱人对这场两个人之间的交锋漠不关心,而是专注的望着他,就好像注视着他的身影是对方一生中最为重要的大事。 “你现在眼睛里看到的我,是什么样子的我?”他问。 乔瑾瑜想了想,答道:“你看起来很难过。” 姜澜生笑:“那你后悔么?后悔没能阻我踏入来到二十五层的电梯。” 男人摇头。“不,虽然看起来很难过,但你自己本身没有后悔。既然你没有后悔,那我也不会后悔没阻止你。” 他最喜欢乔瑾瑜努力思考并给出他相应答案的样子,也许回答的内容很简陋,但那都是百分百动用自己的脑瓜想出来的真心话,与演技无关,是为数不多的、属于‘乔瑾瑜’自己的东西。 “听到了么?苏师兄。看在很多事情的份上我再叫你一次苏师兄。”他摸了摸乔瑾瑜富含胶原蛋白的脸。“就连我老婆都能明白的道理,你怎么会不清楚呢。” 姜澜生叹了口气,说:“你动用你的能力,尽可能地为普通人营造你所以为的更幸福的生活,你的初衷并没有错,但你忽略了一点。人类也好,人造人也好,对于我们而言,最重要的其实是……自由。我们有清洗记忆的自由,也有保留记忆的自由;有拆下芯片的自由,也有装上芯片的自由;有享受芯片带来的便利、对环境污染装聋作哑的自由,也有拆下芯片、得知世界真实相貌的自由。选择的按钮在我手里也在你手里,选择的按钮应该被放在每个人自己的手里,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凭借自己的意志与判断标准选择我们要走的路,而不是要什么人或者什么机械能替我们作出选择,强迫我们接受他所判断出的所谓幸福生活。乔瑾瑜不想看到我难过,但无论是我主动走向难过的结局,还是我选择放弃追究跟他在一起,他都会陪着我,而不是单方面剥夺我选择的权利。” 苏越轻蔑一笑。“你想要选择的权利,但你伴侣能享受到影帝的地位却恰恰因为公众没有选择的权利。不然你以为他凭什么几百年来始终能以影帝自居?”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姜澜生摇头。“不一样的,苏师兄,不一样的。当年没有你的帮助,乔瑾瑜依旧靠自己的力量拿到了影帝的金人。你以为对他而言影帝的位置比什么都重要,但是你却忘了,最开始让他成为影帝的……是我,那时候我刚知道我的寿命可能和我爸差不多的短暂,所以我才会给他定个我以为不可实现的目标,我怕他在我死后撑不过去。如果你让他选,和恢复记忆的我度过短暂的四十二年,又或者让他拿永远的影帝,只能二选一,你猜他会选什么?” 乔瑾瑜牵着他的手紧了紧,他平静地与他的爱人对视。灿烂的银河不断扭曲变形,照亮了两个人身前的一小片区域,乔瑾瑜正站在银河里,站在浩瀚星辰之间,他却只在对方清澈的桃花眼中看到自己一个人的倒影,他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难过却坚定。 “你以人类即将灭亡的预言为借口,通过战争的方式,将人类困在一成不变的时代里,阻止可能进步的科技,扼杀所有人的创造力。无论你的初衷是什么,你也依旧对人类犯下了无可赦免的罪行。你没有干涉人类进步的权利,同样的,也没有干涉人类灭绝的权利,任何有生命的物种都会从出现起,逐步发展,再到繁盛,最后灭亡,就算你逆转了这个过程,譬如夏瑶,她不可能变老,只会越来越年轻,但也终究躲不过死亡的结局。” 姜澜生长身而立。 “放过人类吧,也放过你自己,BIAS是工具,不是救赎人类的神明,你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决定你自己的生死,你不配为全人类的未来下决定。” 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头顶漆黑一片,就好像这世上所有的星辰都被吸到了他们的身边,姜澜生身处于万千星河的正中间,牵着陪伴了他无数次轮回的伴侣,穿过半个宇宙,站到苏越面前。苏越脸色苍白,当着他的面解开占卜师的长袍,暴露出内里旧历时代才会流行的服饰,姜澜生的视线从对方的身上扫过,依稀有种奇怪的错觉,就好像他看到的是一个留恋着过去不肯离开的游魂,游魂身上再也没有半点在政界摸爬滚打的、领袖的影子。 “骑士先生。”苏越轻声道:“你以为——这是你第几次站在我面前,跟我说出这番话?” “……你什么意思?” “你又以为——你的伴侣的记忆也完好无损么?”苏越自嘲地笑了笑。“这是第五次。你第五次这样站在我面前,跟我说出一大堆我想听到的、醍醐灌顶的批评。大概每两百年一次吧,每当我已经开始不够清醒的时候,命运的齿轮就会完成一次三百六十度的旋转,你发觉到BIAS的骗局,站到我面前对我进行质问。只有这一次前四次都不同,这次你的身后带着乔瑾瑜,二对一,我的身后一无所有。 “你说得对,我只是个困在过去的、自私的人,我没办法接受属于我和欧阳的时代变得面目全非。又或者说,在我的内心深处,我依旧怀抱着近乎微不可闻的希望,希望某一天欧阳真的能够复活,或者希望有朝一日我能从梦里醒来,发现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个荒诞的梦境,而我需要立刻起身,给正在洗澡准备上班的欧阳做一顿简陋却营养丰盛的早餐。” 苏越抬起手,将自己的BIAS界面共享给他看,作为掌握着BIAS全部功能的城主,城主的界面要比他们的界面复杂得多,他眼睁睁地看着苏越在界面上几番操作,他与乔瑾瑜的芯片操控面板便被打开。 “在那四次轮回中,我有两次成功地催眠了你,杀掉你的□□挖出你的芯片,赋予你崭新的生命,一次是你在我面前选择自戕,还有一次是你心甘情愿地被我彻底操控。而这一次,命运终于赋予了你一点不同的底牌。要知道乔瑾瑜的芯片和我的芯片差不多,都已经过于老旧,我没办法对他的芯片做太多手脚。” 绝对的权利意味着绝对的统治,苏越点开他的芯片,手指在接驳操控权上打了个圈,然后抬眼看他。 “那么告诉我,你这次的选择是什么?虽然我没见过这个界面,但我大概能猜到这是什么,只要你按下这个按钮,我就会失去□□的操控权……对吧?你要这么做么?” 沉默许久后,苏越的表情变得柔和,男人看着他,眼里再也没有身居高位者的骄傲,而更像那个坐在他床头讲童话故事的苏师兄,神色温暖。 “不了吧,我累了。”苏越答。“你欧阳姐说我就算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我不是搞政治的那块料。其实是你忘了,你曾经跟我打过一个赌,赌注是城主的位子。如果你是孤身一人来到我这里,那我就会接管你的芯片控制权,但如果你选择和你的伴侣共同面对,那我就要离开城主的位子。你做到了,那我也该履行我自己的诺言,哪怕你根本不记得。” 苏越关掉了对他的操控面板,在界面上几番操作,点开管理员界面,目标名字选择姜澜生。 “骑士先生,我真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这样我就可以永远是你心目中的榜样,是在家长会的时候能让你拍着胸脯感觉到骄傲的苏师兄。” 眼前的BIAS界面疯狂闪烁,有什么东西正在变更,BIAS的权重在更改,宇宙星辰四散崩溃,姜澜生瞪大了眼。脑后有些烧灼的感觉,但远比不上芯片崩溃的程度,他依旧可以保持理智与清醒,相当大的权限被加注在他的BIAS上。 “你——” “嗯。”苏越点点头。“城主交给你了,权限交接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所以我大概还能利用这段时间做点自己的事情。还记得师父记忆中的那个能让他做一场春秋大梦的程序么?它已经被开发好了,我始终在等着解脱的这一天。你不是我,你没有私心,你的伴侣也在陪伴着你,比起我,我更相信你会给予人类更好的未来。” “可我——” “就算你不想做城主也没关系,刚刚批评我的时候不是讲得很好么?只有人类将选择的权利握在自己手里,才叫拥有真正的自由,那就看看人类在自由的情况下……” 越说声音越低,占卜师年轻的□□逐渐软倒下去,轮椅上的城主睁开浑浊的双眼,眼角划过一滴泪。 “……会走向怎样的未来。” 年迈的头颅缓缓低下,在城主的权限下,姜澜生已经能直接查询到面前老人的身体状态。砰咚砰咚,那颗心脏还在跳动着,老人的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永恒地陷入了梦境里。 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难以名状的悲戚疯狂翻涌,他一时间有些茫然,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又身在何方。 有温热的身躯贴上了他的背,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温度,那是他爱人的温度,是家,是港湾,是他唯一可以作为‘姜澜生’存在的怀抱。他终于结束了他无穷大的膨胀,得以以‘姜澜生’的形态存续。 一天之中最为黑暗的时候已经过去,朝阳泛着金色的光芒,挤进鱼肚白的天空与地平线之间的罅隙。 天亮了。 ☆、第 130 章 一年后。 智能机器人小唐维持着铲车的形态将一人来高的文件从姜澜生所在的办公桌上铲起来,放在门口处的矮桌上,发出砰地一声,窗外传来有人哈哈大笑的声音,是程橙,因为用嘴接住了夏瑶丢过来的小熊饼干而无比自满。 姜澜生手动签完眼前一份文件,双手扶桌,脑壳哐哐砸桌。 “我不干了——我要翘班——” “干完再说。”扎着马尾的长发男人扶了扶单片眼镜。“小唐,把这边的文件搬过去。” “啊——”姜澜生哀嚎,眼睁睁地看着小唐把时光桌上的一大堆纸制品搬到他桌上,无奈地拿起最上面被订好的一小叠文件。“……货币生产工厂选址草案……货币图案……这特么又是谁的提案?把我的脑袋印在货币上??我半个月以前不是在BIAS上已经否过一次了吗???” 时光冷淡道:“你只是否了普通人的提案,纸制品是无芯者的提案,两边都要给出回复。” 姜澜生在上面画了个大大的叉,好在时光已经提前在右下角替他写好了否决的理由,姜澜生粗略看了一眼,签上字,丢到旁边,然后拿起第二本。 “……医疗舱修复与增加草案……我的天我记得我跟欧阳开会讨论过这个,我们上次的会议结果是什么来着?小唐!小唐帮我找一下会议记录!” “……非芯片式BIAS普及化提案……通篇都是废话,都是两个月以前探讨过的东西,科研部的负责人呢?科研部的人是吃干饭的么!” “……生产厂营养仓废弃化……” “……新生儿处置问题……” “……损毁建筑再造……” “……战后经济……” “啊啊啊啊啊老子不干了!!!”姜澜生发出一声崩溃的大吼,把手里文件往桌子上一甩,推开椅子站起身,打开窗子就要往外跳。 时光看也不看他,对小唐努努嘴,小唐立刻尽职尽责地变形,伸出两条胳膊把姜澜生固定在原地,边缠他边发出声音:“冷静,姜总,为人民服务,这是你应该做的。” “别特么用我们家乔总的声音跟我说话!” 小唐换成了程橙的声音说:“哈哈哈哈哈哈哈傻叉你自己给自己找活儿干,累死你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姜澜生:“我跟你拼了——” 然后是欧阳:“你给老子增加了这么多工作量,老子还没找你麻烦呢,你想提前开溜?” 姜澜生:“……………………” 夏瑶的声音:“打游戏吗打游戏吗游戏吗戏吗吗吗?” “我错了。”姜澜生绝望地堵住耳朵。“我真的错了,小唐你可闭嘴吧。” 距离城主交接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在这一年中,姜澜生以一己之力平息了战争,接受了都外者的诉求,将末日城完全开放。当然问题也随之而来,战后百废待兴,以往有BIAS在的时候一切交流都在BIAS上完成,BIAS也会给出相应的参考意见,然而现在他将无芯者与拒绝芯片的失芯者也提到了平等的位置上,以至于不得不额外加了一份工作量。姜澜生拿到城主权限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利用BIAS找到隐匿在普通人之中的时光,给时光开放大部分权限,恳求时光与自己共同努力,携手共建崭新的末日城。 城主变更的时间点还算不错,整个末日城都正处于重建阶段,急需有人主持大局,外加上人造人们对BIAS本能的服从性,城主的变动并没有造成人造人社会的动荡。说到底拥有芯片的普通人只不过是一群无法产生后代的人造人,人类的事情终究要交给人类自己决定,姜澜生始终坚信他也不是搞政治的那块料,专业问题还是应该交给专业人士,就等着先把城内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然后开始组织大选。 他把一切都和时光和盘托出,包括战争的起因,包括人类灭亡的预言,当然也包括域的问题。 “我可以彻底清除让域爆发的病毒代码,但是就算不是我也会是别人,域的爆发是不可抗力。”那时候的时光这样说。 “域是创造力,只要不使用BIAS压抑我们的创造力,域应该就不会爆发得太难看。”那时候的姜澜生回答道:“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凡是域会爆发的人造人,他们完全可以拆掉芯片回归人类社会,又或者说失芯者是接近人类的人造人,只要我们不将失芯者当做异类对待,那么人们将不再会恐惧于成为失芯者。” 一年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也足够他做出很多事情,他接手了BIAS下的三级监管制度,亟待解决的问题层层递进,还要时光帮他审核一次,然后才能落到他手中。即使这样,堆到他面前的文件也有如山高,毕竟城内的制度只适用于普通人,并不适合无芯者。 姜澜生以屏蔽BIAS的情况下与都外者的领导者进行了无数次对谈,商议在末日城内共存的问题,这也是他第一次在非BIAS加持的状态下见到厉长泽的身躯——一个动作灵活的人体模型,而非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这一整年他几乎都在加班之中度过,为了人类的自由,也为了人造人的自由,在时光的帮助下,很多事情都开始走上正轨,但依旧有更多的事情铺天盖地般压过来。 “……” 姜澜生盯着眼前的文件看了半晌,脑子根本没转,纸上的字他都认识,连在一起却完全无法读懂他们的意思。 他听到有人轻笑的声音,嗅觉比听觉转得更快,乔瑾瑜的味道不容反抗地灌进他的肺里,他的身体立刻松懈下来,姜澜生抬眼,他的漂亮伴侣正倚在他的办公桌前,修长双腿交叠。 “乔总,我不行了乔总,给回点血。”他张开双臂,把乔瑾瑜抱进怀里,用力地在对方身上吸了一大口。“啊,感觉好多了。你怎么过来了?” “来看你。”乔瑾瑜答。“你已经一周没回房睡过了。” 哦,对,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这一年他都忙,每天只睡四个小时,日常全靠BIAS调节,甚至连吃东西的时间都被压缩,他没时间享受生活,许愿机就摆在办公室角落,当BIAS提示他机体需求某种营养的时候,他就会去许愿机前拍点对应的营养液。 以至于他好像也冷落了他的伴侣足足一整年的时间。 姜澜生看看正在工作的时光又看看乔瑾瑜,开始跟乔瑾瑜粘糊糊地接吻,亲了又亲吮了又吮,啧啧作响。 时光:“………………” 时光咬牙:“哥屋恩。” 姜澜生放开乔瑾瑜,乐:“谢啦兄弟,那我们就先去约会了,明天回来。” 他的身体是无比疲惫的,但是精神依旧很好,他的恋人戴着戒指的那只手被他攥在怀里,两个人穿过漫长的回廊,向露台的方向走去。 “我刚刚……去见了姐夫。”乔瑾瑜说。“他还在睡着,身体各项机能良好。欧阳说,他至少还有五年的寿命。” 苏越被他安置在二十五层隐藏在墙壁后的房间里,只可惜那具城主的身体实在是过于年迈,就算BIAS会帮苏越调节身体状况,以那具□□的老化程度也很难存活太长时间。 “希望他能拥有个甜美的梦境。” 乔瑾瑜嗯了声,“也许会和你的域差不多吧,在意识里开拓出一个不存在的未来。” “还没原谅我呢?”他停住脚,扳着乔瑾瑜的肩膀让对方面对自己。“我错了宝贝,我反省,我不该沉溺于虚假的世界里,但我最后还不是选择了你么?嗯?给我点时间,我总会找到更优的答案。” “那我这次要给你多长时间?”乔瑾瑜眨了眨眼,似乎有些委屈般说道:“一年了。” 他突然就懂了。 他的爱人从来都没有怪罪过他,而是在向他撒娇,抱怨这一整年的冷落。从他接受城主事务起就开始忙得焦头烂额,战争平息后乔瑾瑜就整个人搬到了组里,避免姜澜生分心,一年时间一晃而过,末日城的大街小巷中依旧贴满了乔瑾瑜的海报,名声有增无减,可两个人也确实很久没好好享受过二人世界了。 姜澜生闭上眼。 “时光是比我更优秀也更理智的领导者,我突然觉得我可以把工作更多的压在他身上。”他说。“其实在我接手BIAS监管权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那个预言……或者说那场计算的完整版,和我想象的差不多,任何生物都有其相应的灭亡时间,多亏了苏师兄的这番操作,就算人类真的会灭亡,那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至少久到我们两个会平稳地过完我们的一生。宝贝儿,我打算等一切稳定下来后就拆掉芯片成为人类,失去芯片加持后我肯定会老得很快,所以你愿不愿意……嗯……和我做出一样的选择?在这个未来世界中实现千年前的诺言,我们一同度过这漫长而又短暂的一生,直到白发苍苍。” 乔瑾瑜安静地看着他。 他接着说:“收拾烂摊子可能还需要很长时间,但我发誓,最多十年,十年以后末日城一定能走上正轨,我发誓等到那个时候我会卸下身上所有的责任,倾尽余生,只陪在你身边。” “求婚要有玫瑰花,要有戒指。”乔瑾瑜的声音有些不稳。“你呢?你求婚居然只有一句承诺,嗯?” 这是他千年前曾经说过的台词,他还记得,那时候乔瑾瑜带着律师让他在遗赠需要的资料上签字,而现在,他站在未央塔二十五层的露台中,手握着凌驾于所有人造人之上的BIAS系统,将自己所有的权限与他的伴侣共享。 “我永远相信,我的伴侣就算变老也会成为一个漂亮的老头子,上辈子没能陪你到最后,所以这辈子都赔给你。你愿不愿意?” 姜澜生单膝跪地。 像梦里那样,像前世那样,像上辈子那样,骑士先生谦卑地仰望着他的信仰,他明明拥有着操控整座城市的权利,却依旧在紧张地等待着来自王子殿下的审判。 唯有希望才会带来未来,唯有变革才会带来新生,末日城虽然伤痕累累,末日城同样充满阳光。 他的爱人俯下身,温和地亲吻他的额头。 “我愿意。” —END—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啦!回头再看的时候确实这篇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下一篇会更努力(:3_ヽ)_ 本文致敬《美丽新世界》《1984》《我们》,塞了很多恶趣味和细节进去,说不定二周目会有不一样的体验呢! 月底开新文,依旧会日更啦,正在囤稿中,欢迎来蹲感激不尽TUT 新文是个在古代与现代之间反复横跳的故事,依旧会掺杂一点恶趣味,有时光和程橙客串(非副cp),这篇没怎么提及到他们两个的过去,新文会稍微讲一点点。 之后(也许)会把这篇文里引用名著的部分整理出来……吧?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