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倾杯 作者:流鸢长凝 文案 天地苍茫,有海殷墟。 海心双陆,纵横万里。 浮世轮回,生生不息。 王侯帝家,权字第一。 商贾世家,利字当先。 误陷情局,心蛊暗生。 权、利、情,孰轻孰重? 烽烟西起,倾杯覆水难收。 天下大乱,倾国红颜薄命。 浮生缭乱,且看《倾杯》,问情重几许? 雨打青阶,烟茫飞檐,临风春意陡峭。 风雨飘飘,山河飘飘,故影衣渺渺。 谁人夜雨箫声寒,梦醒音迢迢。 檐下烛影,映孤影、挑灯醉步飘摇。 漫天夜雨淅沥,山长水阔,犹在昨夕笑。 叹深宫憔悴,帝家千金女,几人逍遥? 逐鹿天下,江山黯然,浮生总难料。 望京国,今朝寞,雨沾轻袍。 ——调寄《倾杯》 内容标签:乔装改扮 天作之合 阴差阳错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祁子鸢、萧栈雪、叶泠兮、苏折雪 ┃ 配角:萧栈霞、沈萦梦、叶莲兮(暂时放那么多~~) ┃ 其它:一往情深 ================== ☆、第一章 .醉宵听夜雨 暮春,夜,临安,青檐沐雨。 清湖桥畔,烟花柳巷,青楼小筑——醉今宵。 火红的灯影在雨丝之中有些迷蒙,檐角淅淅沥沥地滴落着水珠儿,落在石板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醉今宵小筑之内,那些撩人心魄的丝竹之音绵延不绝,往来买醉的客商公子与陪酒的美人儿喝得兴起,瞧这样子,是不到天明难掩门了。 小筑后院,却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即便是前堂再欢乐,这里总显得有些幽静,这是醉今宵当家花魁苏折雪小憩的地方,平日里只要她献艺觉得倦了,总会离席片刻,到这后院来安静安静。 醉今宵老鸨也知道苏折雪是这小筑的摇钱树,岂可不伺候好了?所以每当苏折雪脸露倦容,她总会吩咐两个丫头好生伺候苏折雪回后院歇息片刻,更吩咐了小筑养的打手们在后院圆门前安静守候,不可让那些个喝醉了的客人惊扰了苏折雪歇息。 烛影摇曳,帘纱轻扬,雨丝飘入窗内,添了几许清凉。 小指宛若凝脂,颤颤地勾着酒壶,苏折雪斜倚在小阁栏边,眸底泛着三分醉色,微微抿了抿朱唇,小指勾着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仰头饮了一口。 “呼——!” 只听忽地檐上响起一声衣袂破空之声,一条黑影从檐上翻入小阁之中,瞬间击灭了烛火,负手往苏折雪那边探了探身子,嗅了一嗅,笑道:“在外间还没喝够,到了这儿还在喝,当心哪天一命呜呼了,就真成了酒中艳鬼啦!” 这人声音清朗,不似寻常男子低沉,也不似女子娇柔,思来想去,只当得起两个字——好听。 “死?”苏折雪咯咯一笑,慵懒地从栏边站了起来,身子忽地一摇,脚下突地一个踉跄,便朝着那条黑影倒去。 黑影非但没有出手去扶,反倒是身子闪朝了一边,笑嘻嘻地看着苏折雪朝着地上扑去。 说时迟,那是快,只瞧见苏折雪执杯之手迅然勾住了黑影的颈子,身子一带,恰到好处地偎入了黑影的怀中,眨了眨醉眸,抬起腿来,已勾住了黑影的腰身,将黑影扑倒在了地上。 “好了,好了,我认输,认输!”黑影连忙摆手,可苏折雪身上的胭脂香味儿与酒味儿混杂一起,扑面而来,只须一刹那,黑影已烧红了脸。 苏折雪用小指勾起酒壶,即便是在黑暗之中,她依旧寻到了那人的唇舌所在,微微倾倒,“可别浪费了这壶好酒,给你尝尝。” 黑影连连咂嘴,不多不少,苏折雪就只倒了一口酒的量,让尝到了妙处的黑影忍不住要伸手来要这壶好酒。 “好姐姐,如此好酒怎的只给喝一口?” 苏折雪狐狸似的笑了笑,轻轻杵着黑影的肩头站了起来,将酒壶与酒杯往桌上一放,转身吹亮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将熄灭的烛火再次点亮。 烛光照亮了苏折雪火红的脸颊,也照亮了黑影清秀无双的脸。 只见那人穿着一身水蓝色箭袖劲装,腰上还悬着一块将军令牌,瞧这打扮,此人是云国禁卫军校尉,正五品。 “这酒果然是好酒!”那人边喝边赞,索性往桌上盘腿一坐,提壶喝了起来。 “瞧你这样儿,哪里还像个姑娘家?”苏折雪含笑摇头,抬手给她拂了拂发髻上的雨水,当手指滑到她腿侧,忽地狠狠地拧了喝得正美的她一把,“快些进去洗洗,换身干净衣裳出来再喝——我这儿最不缺的就是美酒,可最缺的偏偏是良医。当心染了风寒,你该明白,你是不可找郎中医治的,否则你这女儿身的秘密可就藏不住了。” “啊!姐姐手下留情!你不知道那些个禁卫军疑心多重,我平日若不粗鲁一些,只怕我祁子鸢马上就要变成死鸟啦!”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是她手上也没闲着,只见她将酒壶放下,便开始动手解自己的衣裳。 苏折雪下意识地背过了身去,轻啐了声,“不害臊,进去再解衣裳啊,为何偏偏要在这儿解?” 子鸢苦笑道:“我的身子不是早被姐姐你看光了么,姐姐难道忘记了,三年前在海边捡到我之时,我身上的衣裳早就破烂不堪啦。” “你还贫嘴!”苏折雪转过身去,目光却忍不住往下瞧去,连忙止住了自己的目光,“快些去换了衣裳,当心真染了风寒。” 子鸢吐了个舌头,笑道:“是!是!是!”说着,将裹胸布解了开来,只觉得舒爽无比,忍不住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哼了几句小调拐入了屏风后面。 苏折雪早给她备好了热水,正如她所想的那般,子鸢一入浴盆,便总能将浴盆中的水戏得哗啦啦作响——她有时候总是嘻嘻哈哈,就像是一个孩子似的一直长不大。 苏折雪静静地坐在桌边,烛火的光晕映在她明媚的脸上,恰到好处地照亮了她嘴角清扬的笑意。只见她的指尖轻轻抚过方才子鸢饮酒沾过的酒壶壶嘴,连她也没有觉察到,自己原来也可以这样由心而笑。 三年了,原来她认识子鸢三年了。 “姐姐。” 子鸢突然的呼唤,让苏折雪回过了神来。 “何事?” “我想为你赎身……”子鸢的声音认真无比,再也没有方才那般调皮。 苏折雪愕了一下,淡淡笑道:“有心便足矣……” “哗啦啦——” 子鸢从浴盆中忽地站了起来,闷闷不乐地擦干了身子,换上了苏折雪为她备好的干净内裳,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苏折雪起身迎了过去,笑道:“你突然这样冷冰冰的,我倒是不习惯了。” 子鸢忽地抬起手来,双手扶住她的双肩,“若是我有能力为你赎身,你可愿意放下仇恨,跟我一起离开这儿?” 苏折雪还是微微一笑,“你该听过一句话,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既然天只有一个,若是此仇不报,你让我如何坦然活在这天地之间?” 子鸢叹了一声,“下月初七是三年一选的禁卫都尉比武大典,若是我可以拿下禁卫都尉之位,便可以再接近那人一步。” “其实你不必为我犯险……” “你曾救我一命,我当还你一命。”子鸢严肃地说完,忽地咧嘴一笑,“这世上或许我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所以啊,姐姐,从我乔装偷偷跑去考禁卫校尉那天开始,我就想好了,你的不共戴天之仇,便是我的不共戴天之仇。既然你不走,自然我也不会走,嘿嘿。” 苏折雪微微一怔,若有似无地淡淡笑笑,“或许在这世上你还有亲人呢?”说着,抬手轻轻摩挲着子鸢后脑湿漉漉的发丝,“或许有一天你会发现,你做的这一切都是虚妄不值的呢?” “人生苦短,你瞧西陆大晋萧家那群皇族,身份显赫,却逃不过百年诅咒——四十终到头,万岁难万岁。一朝天子一朝臣,四十轮转东西风。连帝王之家都活不过四十,我这种捡了一条小命的小百姓能随心所欲地做几件事,最后若能无憾而终,甚至比大晋皇族多活几日,那我这辈子可算得上是赚大了!”子鸢摇头笑道,“虽然我一点也想不起来我之前究竟是什么人,家住哪里,但是我庆幸之前我学的本事还在身上,至少这身武艺没有忘记半分,只要能帮上姐姐,就算是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 “傻丫头。”苏折雪忍不住笑了出声,低头弯腰抱起了子鸢留在矮凳上的湿衣裳,不禁微微蹙眉,“你呀,最好每夜都来我这里洗个干净,不然再过几日,当心跟那些臭男人一样的味道了。” 子鸢不服气地道:“怎么可能?我可是最白净的那一个禁卫校尉了!你没瞧见其他校尉,平日晨练出汗,也不管手上干不干净,大手一抹,脸上又是汗水又是尘灰的,可邋遢了!” 苏折雪将她的脏衣裳放到铜盆中,含笑回头问道:“哦?那你呢?” 子鸢笑道:“自然是忍着不擦啊,等晨练完了,然后溜到没人的地方,拿出汗巾慢慢擦。” “噗,若是不知道的看见了,还当你真是姑娘变的,如此秀气。”苏折雪又忍不住笑出了声,忽地,似是想到了什么,朝着子鸢伸出了手去,“拿来。” “拿什么来?”子鸢愕了一下。 “自然是你擦汗的汗巾,难不成你要放在怀中,捂着发臭么?” “怎会发臭?那可是姐姐你亲手绣给我的宝贝,我每日清洗之时可小心啦,生怕一个不注意便给弄坏了。” “你……” 子鸢瞧见她的表情凝在了一瞬间,仔细回想自己方才所说,分明没有哪句话会惹苏折雪不快,不由得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苏折雪莞尔道:“这洗衣之事,以后还是交给姐姐,当心被谁看去……” “早被人看见啦,幸亏我聪明,想到编故事搪塞过去。”子鸢得意地拍了拍胸膛,“姐姐,你想,在云国,男子年过二十尚未娶亲的算是异类,我早就被那群汉子同袍问了好几次了。这不,洗个汗巾也被抓了个正着,所以啊,我只有编个故事,说这是我自小定亲的女娃送的定情信物。” “后面呢?” “然后,这女娃家道中落,来投奔我的路上遭遇了盗匪,一命呜呼了啊。” “还有么?” “……” “就这样?” 苏折雪似笑非笑地看着子鸢,反倒是让子鸢不敢再说下去,生怕哪句话惹来她的不快,不对,是似乎已经引她不快了。 这汗巾是苏折雪所送,可这编的故事说的是送汗巾的姑娘已经死了,这不是明摆的咒她死么? “我……” “你是不是告诉他们,你心已死,要为已故未婚亡妻独身一世?” “嗯!嗯!” 这最后的结局,还是苏折雪说出来的,子鸢只能连连点头。 突然的沉默,让子鸢觉得浑身不舒服,只见苏折雪柔柔地打了一个哈欠,笑道:“这天色也晚了,我也倦了,你还有一套官服放在衣柜里,你知道在哪里拿,我先去躺上片刻,就不帮你拿出来了。” 子鸢无声点头,看着苏折雪绕到床边,背对着自己躺了下去。 “若是雨小一些了,门边有纸伞,记得换了衣裳,拿着纸伞走,别再淋雨了,染了风寒可不舒服。”子鸢刚走到衣柜边,苏折雪的吩咐又响了起来。 “哦,知道了姐姐。” “嗯。” 夜雨渐疏,小院之外,前堂歌舞依旧。 夜色之中,只瞧见一条蓝影从小阁檐下执伞踏栏飞出,翻身踏上兽头瓦当,足尖一点,轻盈无比地飞出数丈,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傻丫头……”苏折雪转过脸来,眼中隐隐闪着泪花,只见她盈盈一笑,呆呆地望着子鸢离开的方向,“只可惜,我终究做不得你故事中的亡妻……” ☆、第二章 .柳丝如烟乱 清晨,天幕如洗,澄碧若海。 帝都临安,只要春雨新晴,总能绽放出一丝与众不同的清新之意来。也难怪当初云□□叶华横扫东陆五国统一东陆之后,一定要将临安定为国都,或许,正是因为这座城池总能让人觉得新意盎然,勃勃生机吧。 子鸢将手中纸伞收好,眯着眼睛看了看新晴天幕,只觉得胸臆空阔,舒然恬静,不由地抿唇一笑,沿着河畔柳树一路走去,心底侥幸道:“如此好风景,若是赶去晨练了,岂不是错过了?平日总有人偷懒少去那么一两日,今日换做我偷懒一日,应当不会那么倒霉被抓个正着吧?” “啊!死人——!” 原本好好的心情,突然被这一声突兀的惨呼给撕得支零破碎。 子鸢眉心一蹙,循声瞧去,只瞧见前方柳树之下,因为一个挑柴小哥的惨呼,现下已黑压压地围了一圈人墙。 在云国,禁卫营除了戍卫皇城安宁之外,也负责稽查国都临安中的大小命案。现下子鸢本该马上过去查看,但若是出去查看了,待同袍闻讯赶来,定会问她昨夜为何不归禁卫营,那又该如何回答呢? 子鸢下意识地想先行离开,可是身子才转了一半,人群中已响起了声音。 “那边有官爷!” “我才不是什么官爷,我其实是官娘……”子鸢心底暗暗回了一句,苦着脸走了过去,心底却思忖着如何应对后面同袍的疑问。 “这人死得好惨啊,心好像被什么给挖走了!” “难道这一带出了什么妖怪?” “天子脚下,怎会有妖怪?” “若不是妖怪,为何这人没有心,你瞧那胸口,好大一个血窟窿!” “什么妖怪专门吃人心啊?” 在子鸢弯腰仔细查看那具死尸的同时,她身后已响起了各种猜想。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子鸢不禁抬手捂住了口鼻,目光移到了死尸心口处的那个血窟窿处,忽觉视线一阵模糊,她警然闭眼,脑海之中瞬间闪过一个相似的画面,最终又归于了黑暗。 难道之前还遇到过相似的命案? 子鸢睁开眼睛,心底默默回溯着这一年多来,在禁卫营中查办的案件,并无一人有如此惨状。若说真有这样的命案,只有一个可能,便是她失忆之前,曾经经历过。 子鸢连忙摇头,不敢再想下去,突然觉得过去那个自己,即便是想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当下直起身来,对着越围越多的人道:“这死人有什么好看的,大清早的看了死人,小心触了霉头,小赌输钱,大赌输命,大家还是早些散了吧。此案禁卫营已经接手,待案情告破,定会出公告告知大家这命案始末。” “嗡……嗡……” “有虫子!这人身体里有虫子!”突然,听见有百姓惊呼一声。 子鸢匆匆回头,瞧见一只青色虫子往死尸血窟窿里面钻了出来,扇着翅膀朝着最近的一个围观大汉咬去。 “啊!”只听这人惨嚎一声,小虫入体,竟然钻入血肉,直往他身体钻去。 “这不是虫子,不是一般的虫子,是蛊!是蛊!大家快跑啊!”一个白发老者认出了这小虫子的来历,一声高呼之后,这围观的百姓早就仓皇无比地跑了个没影。 只留下柳树之下的子鸢与那个被虫子噬咬痛苦惨呼的大汉。 云太。。。。祖一世英雄,膝下有子十人,太子平庸,自然引来自家兄弟觊觎东宫之位。太子为了自保,当初引入巫蛊邪术,蛊杀兄弟亲族数百人,险些酿成大云皇室断子绝孙,历史称之为“大云巫殇”。那段历史的血腥,让云太。。。。祖痛不欲生,从此下令大云上下,严禁巫蛊之术,若有人擅养蛊虫,被官家发现不仅仅是丢命,还将连累亲族上下灭门诛杀。 即便是“大云巫殇”已经过去六十余载,可是云国上下依旧记得那些小小虫子如何瞬间让亲王府邸血流成河,宛若炼狱。 如今这种可怕的小虫子再次出现,还是出现在国都临安,子鸢瞬间明白,这件案子已不是一件小小的命案了。 “你撑住!”子鸢急忙连点那大汉身上好几处穴位,封住心脉,“那虫子现在钻到何处了?”一边说着,一边也顾不得那么多,将纸伞往边上一放,腾出两只手来,剥开了大汉的衣裳,想看清楚那虫子究竟钻到何处? “好疼……好疼……官爷……救我……救我……”大汉狠狠捏住了子鸢的手臂,拼尽全力地摇头,哀求道,“我不想死……不想死……那虫子……在咬我的心……好疼……好疼……” 子鸢下意识地往他心口瞧去,只见他心口的皮肤忽地一跳,那青色小虫竟然钻了出来——不止一只小虫,是数百只小虫瞬间钻出,在大汉心口留下了一个与那死尸一样的血窟窿! “啊——” 大汉双目血红,忽地气绝当下,一命呜呼。 子鸢看得心惊肉战,下意识地反手格开大汉直死不放的双手,抄起边上纸伞,连忙跳到一边,她知道,那些虫子是绝对不会放过眼前的活物! “嗡……” 子鸢冷汗沁满额头,若是现下死在这些小虫子嘴下,姐姐的仇,谁人能报?子鸢心头闪过这个念头,连忙转身足尖踏地一点,掠出数步——那些青色小虫一咬成空,似是恼羞成怒,更加震动翅膀,朝着子鸢追来。 远远瞧见这一幕的百姓们都不敢再过来,生怕两具死尸里面还藏了其他小虫,让自己死于非命,与此同时,他们心底也早早认定,这个蓝衣官爷,只怕也难逃这些追命蛊虫的毒口了。 “铿!” 子鸢眼看青色小虫越飞越近,手中纸伞猛地挥出,打在小虫身上,竟好似打在金石上一样坚硬,反倒是将纸伞硌出好几个洞来! “完蛋了,弄坏了姐姐的伞!若是再把人给你们这些虫子咬了,姐姐不得难过死?”子鸢心底猛地一凉,脚下不敢慢下半分,在柳树下绕了一圈,侧身带着虫子往城郊跑去。 城郊毕竟人烟稀少,若能寻机会灭了这些虫子,也可以少几个无辜百姓死于非命。 城郊松木更加茂密,子鸢踏入林间小道之时,已经分不清楚究竟是这里凉,还是心底凉,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嗡……” 忽然听见虫子振翅之声近在耳畔,子鸢惊忙侧脸,暗叫不妙,万万没想到这些虫子竟飞得如此快! “完了!”子鸢连忙挥起纸伞,可纸伞还没打到虫子,那些虫子倏地折返避开了扇子,朝着深林深处飞去。 子鸢惊魂未定地连连喘气,这突然捡回一条小命,也算是老天再给她的一次怜悯。 “姐姐,还好我小命还在,还在……” 子鸢拍了拍胸口,喃喃说完,连忙转身欲走,早些离开这儿,便多一分安全。 “救……救……我……” 微弱的女子声音突然从空荡荡的松林中响起,让子鸢不得不停下步子。 “这里还有活人?”子鸢仔细辨听那女子的求救声,虽然不是从虫子消失的方向传来,可总归是从深林中传来,子鸢迟疑了片刻,“救她?万一撞上虫子,我的小命可就……” “救……救……我……” 微弱的求救声,绝望的呼救,就好像当初的自己一样,若不是遇上苏折雪,哪会有今日的禁卫校尉祁子鸢? “若是就这样走了,姐姐若是知道了我见死不救,又会如何看我呢?”想了想,子鸢咬了咬牙,“不会那么倒霉再撞上那些虫子的!绝对不会!” 打定了主意,子鸢头也不回地冲入了深林,循着那个微弱的求救声,仔细寻去。 “姑娘你在……” “救……” 当子鸢终于在草丛中瞧见了那个衣裳破烂的女子,女子最终也因为虚弱无力,昏死了过去。 “姑娘!” 子鸢快步走到女子身边,来不及多想,急忙俯身下去,想去将她抱起来,可双手才伸到她肋下,这才发现她肋下竟有一道血口子。 子鸢连忙缩回手来,生怕方才的莽撞会将她的伤口弄疼,她想了想,双手避开了女子的伤口,先将她扶着坐起来,捣鼓了片刻,终于将她背了起来。 “姑娘,先撑住,你会没事的。”虽然不知道她能否听见,子鸢还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警惕地看了看周围,背着这女子往临安城的方向跑去。 颠簸之间,女子已悄悄醒来,惊觉自己正被一个蓝衣瘦弱少年背着往前跑,下意识地想要推开少年,却发现自己已经虚弱到无力推动少年一分,只能用微弱的声音问道,“你……你是谁……” “会救你的,肯定是好人啊!”子鸢咧嘴一笑,晨曦透过树隙落在她那明亮的脸上,犹如染上了三分暖意,“你养伤的时候,可要少吃些饭啊。” “为……何……” “因为下次我怕别人会背不动你,你可知道你有多沉?” “你……” “有气就吊着,可别放下了,呵呵。”子鸢得逞地笑了笑,侧脸对着背上少女眨了下左眼,“可要记得了,我叫祁子鸢,等你活过来找我出气!” 女子倦然眨眼,目光若月华,忽然冷得让人生寒,心底映出子鸢方才那个促狭的笑,暗暗道:“你等着……” ☆、第三章 .身陷囹圄地 “那小官爷竟然还活着!” 当子鸢再次出现在柳岸,百姓们惊愕万分地看着她背着一个昏迷女子满头大汗地往城中跑来。 “小祁!” 方才的命案现场,如今已被禁卫营封锁住了,如今看见了熟悉的同袍,禁卫校尉长上官匀忍不住喊住了子鸢。 子鸢愣了一下,连忙摇头道:“大人先容属下将这姑娘送去医馆救治,属下去去便回!”说完,头也不回地快步跑入了城中。 “这小子就喜欢偷懒,你们两个去把这小子给我架回来。”上官匀沉声下令,“这小子一定知道那些蛊虫跑到哪里去了,若是不早些把虫子尽数烧灭,只怕还有无辜之人枉死,到时候圣上怪罪下来,禁卫营上下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诺!” 子鸢只觉得耳朵一热,往后一瞧,只见两位蓝衣校尉已快步追来,心底暗暗叫了一声不妙,看了看巷陌小道,索性往巷子中一拐,打算再消磨点时间,容她想好说辞,为何昨夜不归营,今日不晨练? “小祁,你还想去哪里?” 子鸢的前脚刚踏出小巷,禁卫校尉的剑锋就齐刷刷地落在了她胸前,两个同袍笑着瞧着她。 “大人有令,先架你回去。” “可是……可是你瞧我还要救人呐……”子鸢嘿嘿一笑,“若是我辛苦跑那么远的路,变成背了一个死人,那该多不吉利?” “你……你才是死人!”背上的虚弱女子忍不住冷冷回骂了一句。 子鸢苦苦一笑,“你瞧,人家姑娘都不想死,我可不能再耽搁了,两位老兄,就容我片刻可好?” “抓……抓他回去……”虚弱女子突然开口,只见她颤抖着手在腰间不知道摸索着什么,“送……送我去见……安乐王……定有……定有重赏……” “啪!”一块黑漆令牌忽地掉落在地,赫然是安乐王府近卫才有的令牌。 与此同时,子鸢与两位同袍呆了呆眼,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破衣女子竟然是这样的来历。 在云国,九千岁安乐王曹衙是当今云徽帝叶承天最信任的宠臣,得罪此人,等于得罪叶承天,此人的命令,与圣旨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诺……诺……”一名校尉当先捡起地上令牌,小心扶下女子,打横抱起,快步往安乐王府的方向跑去。 “我……这……”子鸢才反应过来,只觉得肩头一痛,已被同袍扣住了肩上要穴,直痛得求饶道,“我乖乖走,乖乖走,同袍一场,老兄莫要那么狠呐!” “走!” 子鸢连连倒吸了好几口气,只有乖乖跟着同袍往回走去,当走到巷口的另外一端,她忽地停了下来,往后看了一眼只剩下个模糊影子的受伤女子,心底忽地升起一阵莫名的心悸,隐隐不安。 若是安乐王亲信,为何会孤身一人在深林伤重如此?至少在东陆大云,还没有人敢对安乐王左右下手。 子鸢越想越觉得此事的怪异,正思忖间,只觉得肩头又疼了一下,不由得咧嘴求饶了一声,乖乖继续回走。 “小祁,臭小子,你今日偷懒不来晨练之事,我容后再盘问你。”上官匀心急如焚,看见子鸢出现,伸手将子鸢勾了过去,推了推子鸢,“当务之急,你快些带路,我们须把那些蛊虫全部烧死,以免它们再出来为祸百姓!” 子鸢苦笑一声,“啊?我可是才从鬼门关里捡了一条小命回来……”话音戛然而止,她对上了上官匀不容说不的眼神,只得耸了耸肩,“大人,这边走。” 上官匀点头应了一声,转身吩咐留下几名禁卫营小兵,“你们几个留下,把这两个无辜百姓的后事料理了,其他人跟我来。” “诺!” 今日清晨之事,并没有随着禁卫营的寻虫而暂时停歇,反倒是在临安城中火热地议论开来。自古流言传最广,也传最快,不出两个时辰,此事已经变成了街知巷闻的恐怖事情。本来喜欢无事来柳岸走走的百姓,今日也避而远之,整个柳岸突然安静得空无一人,只剩下柳丝随风轻拂,摇摆如昔。 醉今宵,买醉的人似乎因为清晨之事,突地多了起来。 苏折雪小寐起身,尚未到晌午,当听见了清晨之事,原本对镜描眉的她第一次将眉笔描失了分寸。 “那小子,哦不,是那姑娘有去无回更好,禁卫营本就在控制之中,没必要多此一举,又安插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进去。”老鸨坐在苏折雪身后,气定神闲地看着苏折雪自己擦去了描歪了的眉线,“若是坏了主上的大事,你我可都活不了。” 苏折雪重新给自己描好了黛眉,淡淡一笑,“她是我救下的,我不想让她那么早死,她就不能那么早死。” “折雪,你听我一句劝,你我之命,尚且不由自己,又如何管得了那姑娘的生死?”老鸨叹气摇头,“做好本分,才能多活几日,不要妄想一些不该求之事……” “至少主上知道有她这个人,并没有下令不留她的命。”苏折雪搁下眉笔,笑然将胭脂往颊上恰到好处地染了一圈,笑道,“除非主上下令杀她,否则她不能死。”说完,苏折雪从镜台边站了起来,似是准备外出。 老鸨大吃一惊,“你要去哪里?” 苏折雪笑道:“自然去救她。” “你当心坏了主上大事!”老鸨脸色惨变,“甚至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 “这一辈子,我还有什么没有搭进来的么?如今我不过剩下一条贱命,既然每日都要陪人买醉,欢乐度日,不妨今日也由我从心而活,糊涂一日?”苏折雪径直走到了衣柜边,打开了衣柜,眉心微微一蹙,又忽地舒了开来,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来,“子鸢,你还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老鸨叹然摇头,“当年真不该让你救下她的命,就任由她死在海边,就不会有今日这些麻烦事了。” “可也少了许多好玩之事啊。”苏折雪缓缓说完,合起衣柜,走到昨夜子鸢换下的那堆准备换洗的官服边,拿起水蓝色的腰带,笑道,“其实她傻起来,也是个好玩的呆子,这一回,我瞧瞧她又会傻成什么样子,说些什么傻话?” “唉……” “妈妈留步……” 苏折雪朝着老鸨微微福身,笑盈盈地推门走下了小阁去,直到走出好远,才瞧见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逝无踪。 只见她握紧了手中的水蓝色腰带,神色忧忧,喃喃自语道:“你这傻丫头,可千万别喂了蛊虫啊!” 迎面行来的小婢朝着苏折雪微微行礼,笑然问道,“苏姑娘,莫不是要外出?” “瞧见今日雨后新晴,临安定有不一样的悦目风景,所以想出去走走,你帮我找小厮准备辆马车。”苏折雪笑着说,“我在后院先走走,准备好了,便来唤我。” “是……”小婢点点头,退了下去。 一刻之后,当苏折雪的马车慢慢驶离了醉今宵,禁卫营一干人也满头大汗地从郊外无功而返。 “小祁,你确定你没带错路?”上官匀已记不清只是第几次问子鸢了。 子鸢笃定地道:“我可是差点把小命给丢了的,怎会记错地方?” “这就奇怪了,为何那些蛊虫会突然消失了一样!”上官匀左思右想,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若是就这样结案,圣上那关怎会过得去? 子鸢觉察到了上官匀神色有异,又不敢多问,只好默默跟着上官匀往禁卫营走着。 “你昨夜究竟干什么去了?”上官匀忽然停下步子,冷冷地问向了子鸢。 子鸢愕了一下,正色道:“我在禁卫营啊!” “当真?那为何今日不见你出营记录,你却会出现在命案现场?”上官匀冷声反问,突然逼近了子鸢一步,“你这小子自从入了禁卫营,总是神神秘秘的,有时候晚上就是找不到人,我总觉得你有事瞒着我。况且,蛊虫是出了名的凶恶,你分明被蛊虫一路追命,竟还能捡回一条命,此事绝对没那么简单!” “大人,你莫非是在怀疑我?”子鸢心头一凉,没想到今日不去晨练,竟会与命案牵连一处。 “你若是无辜,就快些告诉我,你昨夜究竟干什么去了?”上官匀冰凉的目光在子鸢身上上下巡梭,既然此案现下无法结案,倒不如拖个人下来,混淆下视线,说不定可以来个浑水摸鱼,将一切都推这小子身上。 蛊虫命短,只要超过七日没有现身,就肯定已死,到时候将这小子安个巫蛊罪名给杀了,禁卫营也算能给圣上一个合理的交代。 “我……” “祁校尉,你昨夜落下了东西。”正当子鸢百口莫辩之时,只见苏折雪的马车停在十步开外——她一手掀帘,微微探出半个身子,笑盈盈地晃了晃另一只手上的水蓝色腰带,“这官服可不能弄丢了。” “苏姑娘!” 临安上下,谁人不知花魁苏折雪的艳名,如今一见她酥笑轻语,这群汉子早已心花怒放,个个脸染笑意,哈哈然瞄向了苏折雪。 瞧见他们这般模样,子鸢忍不住白了他们一眼,连忙快步走了过去,将苏折雪往马车中推了推,低声道:“姐姐,你快进去,少给这些个臭汉子看!” 苏折雪含笑摇头,眨了眨眼,“你昨夜本就是在我那儿,我也只是说说实话而已。况且,我本就是卖笑之人,被他们多看几眼,我也习惯了。” “可是……”子鸢还想说什么,已被上官匀马上打断了。 “慢着,苏姑娘你说昨夜小祁落了腰带,可他身上分明穿着一条……” 子鸢蓦地往腰上瞧去,暗叫了一声不妙。 ☆、第四章 .善因求善果 苏折雪将手中的水蓝色腰带递给子鸢,微微弯腰,给子鸢解开了现下系在腰上的那一条腰带,含笑瞧向了上官匀,“大人说的可是这条?” 上官匀冷笑点头,“不错,若是昨夜这小子当真落了腰带在醉今宵,那今夜他腰上这条又是从何而来?”说着,上官匀放肆的上下打量苏折雪,“苏姑娘卖笑不易,才有今日花魁艳名,可别因为这个臭小子毁于一旦。” 苏折雪笑然摇头,一手提着裙角,走下了马车,将手中的腰带递向了上官匀,“大人可瞧上一瞧,这条腰带可是禁卫营官服腰带?” 上官匀不耐烦地接了过来,仔细一看,这条腰带颜色确实与官服腰带一样,可是内侧少了金线绣字,根本不是官服腰带。 苏折雪接着道:“这条腰带其实是折雪亲手做来,准备送给祁校尉的礼物。大人瞧,像不像祁校尉的官服腰带?”说着,苏折雪从子鸢手中拿过另一条腰带,凑了过去,让上官匀好生比较,“昨夜祁校尉与折雪喝得太欢,一觉睡过了头,才让祁校尉今日慌慌乱乱的抓了一条腰带便走,你瞧,这不是穿错了么?” 苏折雪故意说得暧昧,音尾总带着一丝媚意,只见她说完,转身走到了子鸢面前,双手环过了子鸢的腰,亲手给她系好,抬眼瞧向子鸢之时,是不曾有过的含情脉脉。 子鸢脸颊一红,连忙避朝一边,这女子含情一瞧,即便是自己同是女子,也觉得一颗心火辣辣地烧得厉害。 “呆子……”苏折雪轻嗔了一句,两人之间暧昧之极,让边上的几个糙汉子都觉得有些不自在。 “咳咳。”上官匀干咳了两声,正色看着苏折雪,“苏姑娘,祁子鸢这小子今日未来晨练总是事实……” “是我害她晚起,大人向来铁面无私,岂可只罚祁校尉一人?”苏折雪笑然问完,伸出雪白的双臂,似是想让上官匀一同押回禁卫营,“大人,折雪束手就擒。可大人就算是责罚,也要怜香惜玉一些,若是真在折雪身上留下些板子印,心疼的可就不止祁校尉一人了。” 上官匀沉默不语,仔细咀嚼着苏折雪的话中意思。 苏折雪笑道:“昨夜来醉今宵喝酒之人,除了祁校尉,可还有沈少将军,本来说好了,今夜还要为沈少将军跳一曲《念奴娇》,可如今看来,这能跳、还是不能跳,全看大人您了。” “沈少将军?”上官匀岂会不知道这人名号,在临安,除了九千岁安乐王之外,还有一人位高权重,便是镇国大将军沈佑。沈少将军便是大将军独子,沈远,此人少年得志,跋扈霸道,又贪恋美色,出入醉今宵这样的烟花之地,也在情理之中。 若是昨夜祁子鸢当真与沈远一起饮酒,那祁子鸢是万万不可做替罪羊,否则被这苏折雪在沈远面前吹上一句耳旁风,只怕日后仕途总归会受些影响。 不如先退一步,一切从长计议。 “大人?”苏折雪知道他定在权衡此间轻重,一唤之下,也不再说话。 上官匀冷冷笑笑,“既然苏姑娘都如此说了,我又怎会不知轻重,连带责罚姑娘?”说完,上官匀冷冷地瞪了子鸢一眼,“臭小子,平日瞧你像个姑娘家一样扭扭捏捏的,倒是小看了你。如今烟花之地也会去了,沈少将军也会结交了,你倒是长进了!” 子鸢不好答话,只能低头不语。 “苏姑娘,我倒是好奇,这小子身上究竟哪里好?竟然姑娘如此袒护于他?”上官匀突然反问苏折雪。 苏折雪掩口轻笑,“大人,自古至今,穷书生有人爱,贫汉子也有人爱,反倒是有些男人,大富大贵,却没有哪个姐妹真正喜欢。大人,你可知是为何?” 上官匀摇头,边上的下属也不明白,自古那么多青楼女子宁可倒贴穷汉子,闹出那么多负心薄情的故事,都道是风尘中人痴傻多。 苏折雪微微凑近了上官匀一些,那淡淡的脂米分香味足以让人目眩神迷,“男女之事,看对眼儿了,便是心动了,哪管那是人好、还是坏?大人若是脸上能多些笑容,或许下次来醉今宵,折雪可为大人入幕独舞,共度良宵。” 上官匀的呼吸一促,定定看着苏折雪。 苏折雪说完,从上官匀手中抽出了腰带,媚眼往其他禁卫营汉子瞄了一眼,“大人如是,你们也如是,脸上多些笑容,自然会有姑娘喜欢。”说着,苏折雪转身抬手,兰指往子鸢眉心娇嗔一指,“你呀,下次穿衣可得仔细一些,别把不该穿的穿了,该穿的又落下了,下回,我可不会亲自送还了。” 一语双关,子鸢恍然大悟,原来昨夜换了一身干净官服,便匆匆离去,却不想拿错了苏折雪还未做好的腰带,今日反倒是误打误撞地解了自己的围。 “是!是!好姐姐,我记得了。”子鸢连连点头,笑容明媚,让苏折雪心里暖得厉害。 苏折雪左眼微微一眨,转身走上了马车,放下车帘的瞬间,不忘说了一句,“办案可小心些,这条腰带我带回去继续绣,待绣好了,你再来拿。” “嗯!”子鸢猛地点头,目送苏折雪的马车驶远。 当年若不是苏折雪,只怕也没有今日的祁子鸢,如今她又救了她一回,这番恩情,究竟该如何还? “小祁,跟我回营!”上官匀恶狠狠地吼了一句,眉心锁得比什么还纠结,如今既然不能顺水推舟的找他做替死鬼,这回报的折子可要仔细想想,该如何善后这桩命案? “诺!”子鸢只得低头跟去。 与此同时,苏折雪其实悄然掀起车帘一角,看着子鸢默默跟着上官匀走至不见,这才终于舒了一口气。 “呆子,总是这样大大咧咧,真不知这几年的禁卫营,你是如何瞒过别人你的女儿身?” 苏折雪会心一笑,依稀又想起了当初初见子鸢的那一幕—— 那是风雨初停的清晨,那时的她与一群风尘女子跟着老鸨从晋国东渡云国,甫才登岸柳州码头,便听见有渔民惊呼有死人。 本不该管事的她跟着老鸨低头走过人群,却在人群之中瞧见了子鸢沾满泥沙的青白面庞。 豆蔻年华,活着,该干干净净,即便是死,女儿家也该清清白白,岂能就这样蓬头垢面地死在这儿? 若是一切可以重来,当年她宁可委身富翁老头,也不愿意瞧见娘亲含泪将病死的妹妹抛尸荒野,连个收尸的席子都买不起。 “妈妈……我想……” “我们初来云国,不可多管闲事……” “同是女子,他日换做是我横死异乡,若是没人收尸,该是怎样的凄凉?况且妈妈你知我身世,你该清楚,妹妹一生凄苦,最后被凄凉抛尸荒野之中,被野兽尽啖,是我一生之痛,也是我一生之憾。” “这……” “就当我今日种个善因,希望换做我气绝之时,也能有这样的好心人,为我收尸。妈妈素来怜我,应当知我素有分寸,绝不会坏了主上大事,就容我片刻,可好?” “你这心结……唉……容你一刻……去吧……” “谢谢妈妈!” 苏折雪记得,她走到子鸢身边,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罩在了子鸢的身上,刚掏出银子准备请人帮这姑娘准备后事,却发现子鸢眼皮微动。 “她没死!” “竟然还活着,乡亲们,快救人!” 看见渔民们将这姑娘抱走,苏折雪瞧见了一块紫玉佩从那姑娘身上掉了下来,只见紫玉佩上面刻了一个字——鸢。 她想,这该是那姑娘的名字。 “折雪,既然她已经被救走了,我们也该上路了。” “可是我……我该还她紫玉佩。”苏折雪想了想,“还有我的斗篷……” “折雪,这……不要也罢……” “妈妈再容我片刻,我去去便回,至少帮那姑娘给了诊金,才算是种了善因。” “折雪!” …… 或许,冥冥之中,注定了她与子鸢之间的羁绊,分明该是一面之缘,却因为这一回说不清道不明理由的多管闲事,苏折雪觉得这个人间,其实也多了一丝温暖。 “呆子,若是当初不是我救你,你现在会在哪里呢?”苏折雪想着想着,抿唇一笑,又想到了当初子鸢初醒,那双懵懂却澄净的眸子安静地看着她,像极了当年自己的妹妹。 “你……你是?” “你又是谁?为何会一个人昏死在沙滩上?” “我……我不记得了……” “这玉佩是你的,还你。” “鸢?” “嗯,这是你的。” “姐姐……是你救的我么?” “算是我救的,只是只怕我救人难以救到底,只能帮你给下诊金。” “救命之恩,定当回报。” “噗,呆子,不用你报。过会儿我就跟妈妈上路了,这里有些银两,你拿着,对了,你原本的衣裳已经破烂不堪了,我帮你换了身干净衣裳,你别怕,我也是女儿家,绝对不会让郎中帮你换的。” “姐姐要去哪里?” “去我该去的地方,你好好休息。” …… 三年前的这份善因,苏折雪种下了,三年后,或者是更多年后,苏折雪总是偷偷想着,可会有她想要的那个善果。 ☆、第五章 .生死亦无常 禁卫营,坐落在临安皇城以西,平日总能听见当中禁卫汉子的操练之声,肃穆非常。 校尉长上官匀带着属下方才回到禁卫营,尚未坐定,禁卫营现任都尉刘平便来到禁卫营大堂,过问今日命案之事。 “今日之案,圣上甚为重视,你们可查到什么了?” 上官匀摇头道:“那些虫子好似消失了一般,在城郊没了踪影。属下无能,只怕这案子的线索要断了。” “断了?你们可要想清楚了,命案线索若是断了,圣上那边交代不出来,下一个断的可是你们的脖子!”刘都尉恶狠狠地说完,扫了一眼几人,“我限你们三日之内……” “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刘都尉的话被仓促打断,极不耐烦地喝问向突然跑进大堂报信的禁卫营小兵。 “大人……您们看……”小兵颤声说完,身子一让,大堂众人才发现他身后紧跟着四名安乐王府家将,捧着两个大木箱子大步走了进来。 “刘平何在?”家将突然冷声大喝一声。 刘都尉骇然带着下属跪倒在地,“下官在!” 家将相互递了一个眼色,将两个大木箱子忽地打开,往刘都尉身上一倒,只见两个血淋淋的人头滚到了刘都尉身上,吓得刘都尉瞬间面如白纸,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啊!” 一旁的子鸢也吓得不轻,连连暗暗安慰自己,心道:“两个人头而已,不怕,不怕,不看就好,不看就好。” “刘平,你治下不严,让属下将晋国巫人送入安乐王府,可知险些害了九千岁的性命?”家将继续说道,“九千岁今日命我等将这两人人头送来,只是警告你,好生处理此事后续,否则,这第三个人头必定是你的!” 说完,四名家将把大木箱子往边上一扔,啐了一口,大步走出了禁卫营大堂。 “是阿恽!”上官匀认出其中一个人头是今日派去抓子鸢回来的禁卫校尉,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子鸢更是大吃一惊,他今日分明是替自己送那受伤女子去见安乐王,怎会平白又丢了性命?可是忽地又转念一想,瞬间明白了为何那受伤女子会独自一人在野外求救了?若是那女子真是安乐王的客人,是绝对不会孤身出现在野外!而且,那些虫子一入野林便消失无踪,随后又出现了那女子的求救声,唯一的解释便是,这女子是虫子的主人! 哎呀! 子鸢心底猛地一凉,如此一来,岂不是自己也做了这女子的帮凶,这次是真正闯大祸了! “小祁,这女子不是今日你背着的么?”上官匀恍然大悟,当看清楚了那女人头的眉眼,忍不住厉声喝道,“怪不得我们今日跟着你搜不到一只虫子,只怕你与这女巫人定是早就勾结好了!来人,拿下祁子鸢!” “大人,属下冤枉!”子鸢百口莫辩,可事到如今,只怕下个丢命的,只有她一人了。 若是让姐姐知道,她还是脱不了干系,要被命案牵连至死,姐姐定会难过死了。 子鸢心头大乱,如今那女子已死,她又如何证明自己清白? “够了!”刘都尉突然开口,站了起来,挥手示意众人将子鸢放开,“安乐王今日没有将这女巫人绑上殿面圣,就是不想事情闹大。所以,今日命案,到此终了。” 上官匀不服气地道:“大人,此事分明与祁子鸢有关,岂能留他?” 刘都尉突然一把揪住上官匀的衣襟,怒道:“此事我自会上奏圣上,说女巫人与禁卫校尉童恽同归于尽,命案已告破,那些虫子也被尽数烧尽。上官匀,此事已了,你给我听清楚了,今日九千岁没有把此事上奏圣上,是卖了一个人情给我们禁卫营,若是我们不知好歹地把祁子鸢定罪治死,禁卫营与巫人勾结之事,只怕将没完没了地纠缠下去。巫人胆敢刺杀九千岁,小小一个校尉既然敢与巫人勾结,必定身后有人撑腰,算到头来,不是你校尉长上官匀,便是我禁卫都尉刘平!” 上官匀忽地明白了刘都尉的意思,只能暗暗咬牙,放子鸢一马。 “圣上素来倚重九千岁,此事若不早些了结,圣上下令彻查,只怕今日与这女子有关的你们没有一人能活命!每个人都只有一个脑袋,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命案之事,今日终了!”刘都尉冰凉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子鸢脸上,“至于祁子鸢,你告假休息一月,暂时不要在禁卫营出现,以免再招人口舌,惹来麻烦。” 子鸢连连点头,“属下谢大人!” 刘都尉冷冷道:“还不快走?” 子鸢只好抱拳一拜,快步走出大堂,她知道,今日这条小命虽然捡回来了,可是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上官匀看着子鸢跑远,低声问道:“大人,就这样便宜这小子了?” 刘都尉沉声道:“此人不可留,但是死也不该死在明处。” 上官匀了然点头,明白了刘都尉的意思。 日头正烈,临安大街依旧热闹。 “踏踏……踏踏……踏踏……” 苏折雪乘着马车在临安城中绕了一圈,最终回到了醉今宵,却瞧见醉今宵大门微掩,在朱红大门上贴了一张帖子,说明今日东主有事,小歇一日。 苏折雪连忙从马车上下来,走到大门前,满脸疑惑,“这分明走的时候还热闹着,为何一回来便这样了?” “姑娘,您可回来了,妈妈还到处寻你呢!”小婢从门隙中瞧见了苏折雪,连忙将大门打开,迎入了苏折雪。 “发生了什么?”苏折雪忍不住问道。 小婢摇摇头,道:“今日姑娘走后,这儿来了位贵公子,妈妈一见,马上就吩咐我们劝走了客人,说要小歇一日,还让我们快些将你寻回来。” “哦?”苏折雪心里疑惑更重,这贵公子究竟是什么人,竟会让老鸨如此紧张?心里虽然疑惑着,可脚下也不敢怠慢半分,当下便跟着小婢往后院走去。 小阁之上,老鸨一瞧见苏折雪,便挥手示意院中打手守好前堂,“折雪,你快些上来。” 苏折雪点点头,示意小婢留下,自己快步走上了小阁去。 “妈妈?”苏折雪才踏入小阁,只唤了一声,便觉得气氛有些凝重,转眼瞧去,只见一位紫衣公子现下正坐在案边,摇扇饮茶。 苏折雪细看这公子,双肩略瘦,面容惨白,似是身有暗疾,又或是重伤未愈。 老鸨赶紧招了招手,“折雪,快些过来,见过主上。” “主上?”苏折雪愕了一下,在她记忆之中,主上应当是个华贵女子,永远带着一张黄金面具,隐身在黑幕之后,怎会是眼前这位紫衣贵公子? 只见紫衣公子将扇子一合,冰凉的目光在苏折雪脸上扫了一眼,虚弱地道:“苏折雪,你连本座都认不出来了?” 声音还是那个声音,吓得苏折雪连忙跪下行礼。 “折雪见过主上!” 紫衣公子冷冷一笑,声音一沉,似是换了一个声音,已不再是方才的女声,“你可是奇怪,为何我会从大晋孤身来此?” 苏折雪连忙摇头,“折雪不敢妄自猜测,主上自然有主上的理由。” 紫衣公子淡淡道:“你们来临安已经三年了,这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于我大事半点进展都没有,我没有那么多时日给你们白耗!” 老鸨连忙跪下,“是属下们无能!” “你们确实无能!”紫衣公子摇头说完,咬牙道,“想不到我那堂兄下手如此之快,先截杀了这盘棋的左角,我若再不行动,先前所有部署,都会变成他人之果。” “禁卫营刘平近日可有异常?”紫衣公子说完,忽地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道。 老鸨忙道:“一切如常。” “当真一切如常?”紫衣公子冷声反问。 老鸨想了想,点头道:“确实如此。” “若是一切如常,为何我这一路行来无事,偏生一踏入云国,沿途杀手不断,几名贴身死侍如今夜不知所踪,咳咳。”紫衣公子说得激动,竟忍不住发出一串剧烈的咳嗽,让一张本来就惨白的脸显得更加惨白。 “这……”老鸨回答不上来。 紫衣公子微微缓了缓气,眸光凉凉地落在了苏折雪脸上,“你们当真不知我来了云国?” 苏折雪与老鸨噤声点头,若是早知主上来云国,她们怎会不去相迎? 紫衣公子沉吟良久,道:“刘平当真是胆子大了,又或者是堂兄给他的酬金比我的多太多,我早就知会他沿途保护我来临安与你们会合,没想到他竟然半点风声都不漏给你们。” 苏折雪脸色大变,“此人竟敢背叛主上,不若让我去……” “背叛我之人,不可活,可是就算死,也不会死那么舒服。”紫衣公子示意她们起身,从怀中摸出一个紫色小盒子,“这只小虫子对付刘平,已足够了。”说着,只见她打开紫色小盒子,口中嘘出一声奇异的哨声,那盒子中的青色小虫振了振翅膀,竟然无精打采地头一歪,贴在盒底一动不动。 苏折雪与老鸨皆是见识过这种小虫子威力之人,如今瞧见这盒中虫子的动静,不免心底暗暗吃惊。 “雄虫已死,雌虫也活不过三日。看来安乐王也不是可信之人了——堂兄出手,实在是够狠!”紫衣公子咬牙站了起来,定定看着身前两个噤如寒蝉的女子,无奈地将紫色小盒子收回怀中,心底暗暗道,“还好今日听阿语之言,没有贸然前去安乐王府求援,只是……阿语先行探路,只怕是回不来了。这盘棋,我是走到末路了……” ☆、第六章 .深陷不自知 “哐啷!” 突听小阁檐上响起一声瓦石之声,紫衣公子下意识地闪身到小阁屏风之后,留下苏折雪与老鸨在小阁之中静观其变。 苏折雪心里甚是焦急,放眼临安,除了那个傻丫头,还有谁敢在醉今宵跳上跳下? 老鸨轻轻扯了扯苏折雪的衣袖,她心里也知道来人是谁,早就想让苏折雪与这姑娘断了来往,这下可好了,偏生在主上在的时候出现,不知道会不会给她们惹出什么大祸来? 两人连忙站起,整了整衣裳。 “姐姐!”子鸢从檐角翻身掠入小阁之中,才喊出一句话,老鸨的手指已迅然来到了她的耳朵边,快准狠地拧住了她的耳朵。 “我说祁子鸢,你别以为混入了禁卫营,你就不是姑娘家了,老娘这儿可是风尘之地,岂容你这样放肆进出?” “妈妈饶命,妈妈饶命啊!”子鸢连忙求饶,连连给苏折雪递去委屈的眸光,“姐姐快救我,救我啊!” 苏折雪心下不忍,当下劝道:“妈妈,你就饶她一回吧,容我来好好劝劝她,让她好好收敛收敛。” “不成!这话你不知说了几回了,这臭丫头还不是一样在这醉今宵来来去去的,还让不让老娘好好做生意啦?你可是临安花魁,若是因为这臭丫头经常来去,落下个倒贴小白脸的污名,以后可没人稀罕你了!你说,你以后凭什么赚钱给老娘花?”老鸨手指还想用力,只恨不得一下把子鸢的耳朵给拧下来,可用力之间,只觉得虎口一痛,才发现苏折雪已恰到好处地捏在了她的穴位上,不容她不放开子鸢。 子鸢只觉老鸨手劲松了七分,急忙挣脱老鸨的手指,闪到苏折雪身后,道:“妈妈你还真想把我的耳朵拧下来啊,这可是肉长的!”说完,忍不住倒吸几口气,抬手轻轻揉揉被捏得通红的耳朵。 苏折雪回过头去,瞧见她那通红的耳朵,心头一软,也顾不得这房间之中还有主上在,便伸出手去,轻轻给子鸢揉了揉,“还疼么?” “姐姐可是妙手,任何疑难杂症被姐姐你一摸,可就都好了!”子鸢嘿嘿一笑,她就是喜欢粘着苏折雪蹭取一刻的温暖,即使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何她就是觉得苏折雪亲切,觉得苏折雪可人? 老鸨急的直跺脚,“臭丫头,老娘今日可把丑话说前头了,醉今宵可不欢迎你这种白吃白喝之徒,更不稀罕做你的生意,识相的,马上滚!你别逼老娘动粗,叫几个壮汉让你吃点苦!” “我会怕他们?”子鸢不服气地冷声反问道。 老鸨冷笑道:“你言下之意,是想尝尝滋味了?”说完,眼珠子一转,森森笑道,“臭丫头,你别以为你有一身武艺,你就可以在这里目中无人!你别忘记了,苏折雪是老娘手中的姑娘,老娘想让她哭,她绝对笑不出来,你可以试试看,老娘奈何不了你,可绝对收拾得了苏折雪!” 子鸢突地鼻子一皱,怒声道:“你敢动姐姐一根汗毛,你看我不拆了你醉今宵!”说完,子鸢忽地紧紧将苏折雪冰凉的手一抓,正色看着苏折雪,“姐姐,当做我求你,跟我走,我给你赎身!” “呦!倒看不出来,你还长出息了!赎身?你可知道苏折雪身价多少?”老鸨鄙视地上下扫了一眼子鸢,“一品大员开出的价,老娘都看不上,你小小一个五品校尉,哪里有那么多银子?” “你!”子鸢怒然一喝,不自觉地又紧了紧苏折雪的手。 暖意从掌心透入苏折雪的手心,苏折雪满心暖意,或许是当年的善因,终于有了今日的善果,就算有朝一日,自己横尸他乡,眼前的这个傻丫头,定会为她收尸下葬,定能清清白白地离开这个世间。 有此一果,心已无憾。 苏折雪嘴角扬着一抹微笑,只见她安静无比地从子鸢掌心抽出手来,淡淡问道:“丫头,你闹够了么?” 子鸢愕了一下,红着眼眸定定看着苏折雪,“姐姐?” 苏折雪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只见她抬手舒平了子鸢紧皱的眉心,“我有我该走的路,有些事,你帮不了,便是帮不了,若是一意孤行,只会害人害己。今日临安城也不太平,你也累了一日,早些回去歇息歇息吧。” “姐姐……”子鸢还想说什么,却瞧见苏折雪已背过身去。 难道姐姐恼她胡闹了? 子鸢还想说什么,可是她知道,这时候,唯有离开,对苏折雪是最好的,毕竟正如老鸨所言,赎身之金,她目前确实拿不出那么多金银,再纠缠下去,只会让苏折雪的日子更难过。 只是…… 禁卫营她不能回,这儿也暂时不能小憩,这临安之大,这一月的赋闲日子,她还真不知道能去哪里? “走吧。”苏折雪半天听不见她离开的声音,忍不住说道。 “好,我听姐姐的。”子鸢黯然点头,狠狠地瞪了一眼老鸨,“莫欺少年穷,你等着,总有一日我定可以为姐姐赎身!” 说完,只见子鸢足尖一点,飞出小阁,掠上飞檐,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祁子鸢?”紫衣公子念了一句这个名字,缓缓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苏折雪仓皇跪地,“她不过是个傻丫头,并不知道我的身份,还请主上饶她一命!” 紫衣公子眨了眨眼,手中折扇忽地抬起了苏折雪的下巴,笑问道:“苏折雪,你这临安花魁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啊,连小姑娘的魂儿都被你给勾去了。” “主上说笑了……”苏折雪不敢正视紫衣公子的眸光,“祁子鸢点点滴滴,折雪都向主上回报过,绝对没有任何隐瞒,她不过是局外之人,断不会坏了主上大事!” 紫衣公子摇头道:“昨日之前,她还是局外之人,可是今日之后,她可做不得局外之人了。我瞧她对你如此死心塌地,若是可以掌控禁卫营,倒是一颗比刘平还好的棋子,我也不必再担心禁卫营生变了。” 苏折雪马上叩头求道:“此人是失忆之人,若是有朝一日她想起往事,或许不会再像现下这样听我摆布,所以,最好不要让她入……” 紫衣公子不等苏折雪把话说完,便冷冷下令,“若是不可用,便杀之。折雪,你要么拉她入局,要么你亲手取了她的脑袋。” “主上!” “折雪!不可……”老鸨连忙捂住了苏折雪的口,低头道,“主上放心,此事就算折雪不做,属下也会将事情做妥当。” “很好……咳咳。”紫衣公子忍不住又咳了两声,她往床榻上看了看,“你们两个这些日子给我找个身份,我也好藏身在这小筑之中,安心养伤。” “诺。” “好了,没事了,你们下去吧。” “诺。” 老鸨赶紧死命拉着苏折雪退出了小阁。 紫衣公子瞧着她们将房门掩好,无力地坐倒在床榻上,喃喃念了一句,“堂兄,你以为尽扫我这盘中棋,可是你绝对想不到,我还有一枚棋子可用!” 老鸨拉着苏折雪一连走出好远,拐到了后院假山之后,四处瞧了瞧,不见有其他人,这才松开了苏折雪的手臂,忧心道:“折雪,我瞧你当真是被那臭丫头迷了心窍了,连主上都敢顶撞,你不要命啦?” 苏折雪摇头道:“我只是不想把一个无辜的人牵连进来……” “是么?” “难道不是么?” 苏折雪安静地看着老鸨,“子鸢素来自由自在,天真浪漫,看见她,就好像看见本该的我,在这世间无拘无束地活着,我怎么忍心骗她入局,让她跟我一样身不由己?” 老鸨冷笑道:“骗她一次是骗,骗第二次也是骗,从你骗她第一次开始,她早就不是局外人了。” “我……” “什么杀父之仇?你三岁父亲病死,就靠你娘亲把你们姐妹拉扯长大,只可惜家贫如洗,妹妹得病无病钱医治,才落了个抛尸荒野的下场。后来,你娘亲也病死,为了下葬你娘,你才会卖身青楼,也才会被主上选上,作为细作先行潜入云国。” “你偷听我跟子鸢说话!” “也就是那傻丫头才会相信你!你想,你是从晋国东渡而来的风尘女子,爹爹怎会死在云国二皇子手中?就算你说得煞有介事,说是因为当初晋云两国征战,死于沙场,可只要这傻丫头仔细想想,迟早也会明白,你在骗她!到时候,即便是你现在待她千般好,他日她也不会念你一分恩情!你别忘记了,她如今是禁卫营校尉,是云国的官爷,而我们是晋国的细作,已是两立之人,你与她最后的结局,要么是你死,要么是她死!” 老鸨的话宛若晴天霹雳,让苏折雪当下木立在地,不知如何反驳老鸨。 “你若真惜她性命,不若再骗她一回,只有你们不两立,才不会有生死相决的一日。”老鸨说完,叹了一声,“风尘自古多痴情,我见过姑娘痴贫书生,痴富家子,却是头一桩瞧见痴傻丫头的姑娘,折雪,好自为之。” “谢谢……妈妈。” “别忘记了你的身份,你的处境,否则,第一个深陷死局者,便是你。” ☆、第七章 .城隍惊魂夜 子鸢离了醉今宵,百无聊赖,在临安城中走了又走,满腹都是愤懑。囊中金少,确实无法给苏折雪赎身,可她只有做了禁卫都尉,才有机会捞点油水,或许有一日可以凑够那天价的赎身之钱。 “叽咕——” 子鸢窘然摸了摸肚子,左右瞧了瞧行人,盼着这些人没有听到她这突兀的肚子饿叫声,瞧见那些行人纷纷窃笑离去,子鸢不由得涨红了脸,往街边小店瞧了瞧。 日正西斜,小店的生意正红火,满满地坐了各种贩夫走卒,正吃得欢。 子鸢摸了摸钱囊,脸色突地一沉,“不好!钱囊不见了!定是白日掉在郊外了!”子鸢暗暗叫了句倒霉,这屋漏偏逢连夜雨,今晚吃不了事小,只怕连客栈也住不了了。 子鸢抬眼看了看天色,这几日夜雨阵阵,白日反倒是晴好,若是住不了客栈,那……那只有回去找姐姐? 子鸢看了一眼来时的路,想到今日惹恼了苏折雪,若是晚上再厚着脸皮跑去找她,定会再惹她不快。子鸢想了想,忽地眼珠子一转,笑道:“还好我聪明,这回可饿不死,也冻不死了,说不定还能寻回钱囊呢!”说完,子鸢拍了拍肚子,快步朝着临安城郊行去。 今日蛊主已死,那些虫子定不会再出来作祟,去郊外城隍庙小住一夜,也是好的。 待子鸢出城来到城郊,深林已是一片幽暗,她沿着山道走进深林,忽地停下了步子,抬手拍了一下脑袋,“哎呀!怎么把姐姐给的伞也落这儿了!真是该打!” 白日里逃命,救人,搜虫,回营,发生了一连串的事,这破伞被顺手扔在草丛之中,子鸢一时也顾不得那么多,如今得空回来,定要把伞给姐姐修好,完璧送回去。 子鸢走上前去,将破伞给捡了起来,趁着这山间尚余的一线光亮,仔细瞧了瞧这片草丛,可是依旧没有钱囊的踪影。 子鸢只好叹了一声,看看手中破伞,笑道:“别人都当你是破烂物,还好没把你给捡去了,只要我修好了你,送回去给姐姐,说不定姐姐可以消消气。”说完,拍了拍破伞上的泥垢,倒吸了一口气,快步往深林深处的城隍庙走去。 城郊城隍庙每逢初一十五,总是香火鼎盛的地方。 只是今日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却是前后不沾的初六,这城隍庙自然是空荡荡的,到了晚上,看庙老道去后院小屋歇息了,这里就更冷清了。 不过冷清也好,子鸢探头往城隍庙大殿里瞄了一眼,瞧见了城隍爷脚下的一排新鲜供果,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左右看了看,没有其他人,这才伸出快手,抓了一个果子,往口中一送,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冒犯神灵之事,素来世人不敢做,可是这人一旦饿起来,偶尔吃上一两个供果,也算是给城隍爷积功德吧? 子鸢边嚼边暗暗安慰自己,待一个果子吃完,腹中没有饥肠辘辘的感觉,便也不敢再放肆取果果腹。 庙中孤灯长明,待夜色渐深,那盏长明灯反倒是显得幽寂万千,偶有夜风徐徐吹来,烛火摇曳几下,几乎熄灭,倒是有几分骇人。 子鸢拉了一个蒲团坐在殿柱子下,靠着柱子,撑开了纸伞,仔细地看了又看,只见上面破洞甚多,若是不换一张伞纸,只怕补补粘粘的,更是难看。 子鸢抬眼在四处瞧了又瞧,没有瞧见什么可用的物事,喃喃道:“这老道倒是抠门,去歇息了也把文房四宝给带回屋了,唉,看来只有等明日悄悄去醉今宵偷点好纸来,自己慢慢裱好了。”说完,子鸢将纸伞收好,小心放在了身侧,倦然打了个哈欠,伸了一个懒腰,准备坐在这儿打个盹,等到天亮,去帮什么猎户啊,柴夫的打打猎,砍砍柴,赚几个铜板,在外飘荡几日。 “呼——!” 幽静的夜里,细雨簌簌,突然响起一声衣袂破空之声。 子鸢警惕地睁开双眸,仔细听着窸窣之声在城隍庙顶绵绵不绝,下意识地摸在了伞柄之上,心底蓦地升起一阵不安来。 “杀!” 子鸢立马站起,横伞身前,下意识地瞄向后院的方向,心道:“莫不是有人看重了看庙老道平日收的香火钱,想要杀人谋财吧?” 一念及此,不敢迟疑半分,当即张口喊道:“喂,道长,道长,你快醒醒,你家有匪盗出没!” 这话才喊了一遍,便被身后突然袭来的凉风给逼回了口中,子鸢错身闪开,却见五名黑衣汉子齐齐亮刀,将子鸢给围了起来。 这哪里是谋财老道,完全是索命小官爷! 子鸢恍然之时,这五名黑衣人已经毫不留情地挥刀朝着子鸢砍来。 “老兄,且慢,我平时可没与谁结怨呐!”子鸢横伞一挡,跳到了一边,忽地想起了腰间的令牌,不忘指了指令牌,“我可是禁卫校尉,你们杀我,可是犯大罪的,可要想明白了,可是认错人了?” “杀的就是你!”来人可不管子鸢究竟是什么身份,五柄大刀可不容子鸢今日有命离开这儿。 子鸢瞧见这势头,一时也想不明白究竟是哪里招来了这祸事,现在最重要的是留下小命离开这儿。索性子鸢不再多想,在五名黑衣汉子刀锋之间轻盈游走,使出了七分本事,倒也不会吃什么大亏。 “这小子竟然有这样的身手!”城隍庙外,躲在暗处的上官匀惊愕无比,悄然抬起了手来,食指按在了袖箭上的机杼上,“怪只怪,你被都尉大人选作了替罪羊,小祁,下了地府,可别怪我。” “咻!”冷箭离弦,措不及防地直直地朝着子鸢脑门射去。 子鸢听到弓弦惊响,下意识地错身闪避,可是已经闪避不及,这支冷箭擦过她后脑门,划出一道血口子。 钻心之痛深入肌肤,子鸢不由得咧嘴倒吸一口气,眼前的视线忽地一阵模糊,脑海之中隐约浮现出一片幽暗的深林来。 一样的不知名的杀手,一样的冷箭,一样的追杀,一样的逃命…… “啊!”突然听见子鸢闷哼一声,一名黑衣人一脚正正踢在了子鸢的腹部,将她踢出一丈,狠狠撞在了城隍庙的门栏上。 后脑伤口又被狠狠地一撞,子鸢脑海中那模糊的影像一霎突地变得清晰起来,她知道,她是被杀手逼到了海边悬崖,最后…… 最后……纵身跳崖……葬身万顷波涛…… “我是……我是……谁?”子鸢挣扎欲起,视线越来越模糊,可是身子却越来越不受控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五柄长刀朝着自己狠狠砍下。 小命休矣! “呼——!” 城隍庙中,灯火一闪,突然尽灭,一切突然没有预兆地安静了下来。 上官匀不敢贸然出去,等了片刻,方才扯了方巾蒙了脸,快步冲出了深林,踏入了城隍庙。 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上官匀当下摸出怀中的火折子,吹亮了火折子,只瞧见这大殿之中,横尸五人,正是他今日找来的杀手! 可是本该死在这里的祁子鸢,如今却是不知所踪。 放眼临安城,能有这样本事的人,实在是太少太少,就连九千岁安乐王养在府中的杀手,也没有这等身手。 上官匀越来越觉得子鸢的奇怪,正沉思间,突觉脑后一阵发凉,仓促转身,只见一柄匕首猝然飞来。 “夺!” 上官匀连忙闪身一边,匕首迅然没入殿柱子,只见上面还钉了一块折好的纸方子。 上官匀走上前去,将纸方子给取了下来,打开了纸方子,只见上面写道——伤人一发,断尔一手。上官匀惊忙松手,纸方子猝然落地,他只觉得手指方才触到纸方子之处,忽地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中毒了! 这是上官匀第一反应,可是他还来不及惊恐,就只能看着右手五个手指指腹皮肤猛地一跳,从中钻出五个黑点来,不是蛊虫又是什么? 上官匀想到了白日那些人的死状,一想到这些虫子若是钻到肉中,自己可没有半条活路!当下只能心一狠,将左手的火折子一咬,左手腾出来拔出随身配刀,齐齐地将五个第一指节给砍了下来。 只是,那些蛊虫并不像白日那般凶恶,只见在断指中跳了一跳,竟然宛若死去一样,不再蠕动。 上官匀疼得满头冷汗,将佩刀回鞘,用衣袖将残手裹了又裹,咬牙离开了这儿。 “祁子鸢,你果然与蛊虫有干系!待我回去……回禀都尉大人……就算是把临安城给翻了,也要把你给揪出来!” “只怕,你没这个机会了。” 深林之中,隐隐出现了一个熟悉的柔媚女声,松树之后,隐隐显出纸伞一角。 上官匀探出火折子,想看清楚此人的面容,却只来得及看清那女子的如雪脸颊,胸口已中了一支冷箭。 “你放一箭,我代那呆子还你一箭,刚刚好。” “是……你……”上官匀不甘心地倒在地上,双眸直勾勾地看着这个女子从松树后走了出来,最终没了呼吸,气绝当场。 ☆、第八章 .帝京暗流涌 安乐王府,肃穆巍峨,朱红色的大门如今大大敞开,二十名威武家将值守门庭,透过大门远远瞧去,其庭院错落有致,景色清幽,规制与皇室亲王一样,足见云徽帝对九千岁曹衙的倚重。 “吁——” 马儿骤然被勒停,王府之外,猝然跳下一个蓝袍官爷,赫然正是禁卫营都尉刘平。 “来者何人?”家将瞧见刘平欲快步入府,当下拦住了刘都尉。 刘都尉急声道:“下官禁卫营都尉刘平,有要事求见九千岁,还请将军代为通传。” “在这儿候着。”家将冷冷丢下一句话,快步走往内堂通传。 不一会儿,家将便从内堂走了出来,对着刘都尉道:“王爷今日身体不适,不便见客,还请刘都尉改日再来。”说完,低头看了一眼手中书信,“对了,这是王爷给刘都尉的信。” 刘都尉接过信来,正欲打开,家将蓦地按住了他的手。 “还请都尉大人回去再看。” “诺。”刘都尉应了一声,小心将信收在怀中,拜离了安乐王府。 待刘都尉回到禁卫营前堂,还没来得及打开信一看,便响起了禁卫小兵的声音。 “大人,不好了,城郊城隍庙昨夜起火,出人命了!” 刘都尉愕了一下,急问道:“死了几个?” 小兵回道:“据报,七人,全部被烧得面目全非。” 刘都尉脸色一沉,挥手示意小兵先退下,仔细算了又算,上官匀昨夜带人出去至今未归,刚刚是六个人,那第七人若是祁子鸢,又怎会起火一起死? 想到这儿,刘都尉急忙拿出怀中信笺,只见其上写道——善后不妥,提头来见。 刘都尉只觉得一阵冷汗从背心处钻了出来,颤然将信件烧个干净,接连倒吸了好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从蛊虫出现开始,刘平的心就没平静一刻。当初不该起了贪念,与晋国约定合谋,本以为傍上了安乐王,将所得金银献上,可以在安乐王的护佑下,脱离晋国控制,安心终老,却没想到安乐王昨日送他的人情,竟会变成今日这般田地。 禁卫营平白少了六人,可不是小事,本来今日要去与安乐王商量此事,可是安乐王避而不见,如今看来他是想抽身事外,坐看禁卫营如何善后? 得罪了晋国,只怕那些小虫子会纠缠他一世,若是得罪了安乐王,他的一世只怕只剩下几日光阴。 刘都尉忧心忡忡,思来想去,只悔昨日怎的不亲自出手,派了个成事不足的上官匀解决祁子鸢,才惹来今日这些棘手事。 昨日他没有就地解决祁子鸢,是看出九千岁不想涉事其中,所以才会把人头送来禁卫营,让他处理善后。所以刘平让祁子鸢告假离营,若是祁子鸢死在告假期间,便一点关系都扯不上九千岁。这时,只要顺水推舟的给子鸢安一个罪名,说此人勾结巫人,意图祸乱临安,然后请旨清查临安内外,将藏匿的其他晋国人一网成擒,从此便可高枕无忧。 可是,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 “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刘都尉越想越烦,可是烦心事越来越多,这一刻的安静瞬间又被来通报的小兵打破。 “何事如此慌乱?” “在这七具焦尸上发现了……咱们禁卫营的腰牌……” 刘都尉急问道:“几枚腰牌?” “七枚。” 刘都尉的眉头终于可以舒展开来,挥手道:“传我命令,妥善处理尸首,你先退下。” “诺!” 看着小兵退出前堂,刘都尉终于可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七枚腰牌出现,那证明这七具尸体之中,必定也有祁子鸢的,如此一来,事情就好办多了。且先不管这城隍庙之火是如何烧起,只要这祁子鸢死了便好。 刘都尉想到这里,当下走到案边,提笔沾墨,在折子上疾书今日之事——说的是校尉祁子鸢勾结晋国巫人祸乱,事情败露,连夜脱逃。校尉长上官匀带人捉拿,遇到祁子鸢奋起拒捕,在城隍庙死斗一夜,最终不慎撞倒城隍庙中烛火,尽数殉职。刘平请旨清查巫人,搜查临安,务求临安安宁,不再有巫人作乱。 写罢,刘都尉阴阴地一笑,喃喃道:“从今往后,我还是大云的禁卫都尉,晋国人,你们再也使唤不了我了,哈哈哈哈。” 云晋两国素来交恶,隔个几月,边关总能传来烽火战报。云徽帝最恨晋国滋扰边境,更恶晋国巫人蛊虫害人,当接到这本折子,当即下令禁卫营上下彻查临安城中巫人。 刘都尉圣旨在手,自然不敢怠慢一分,马上下令禁卫营上下搜城。 一夕之间,临安城人人自危,禁卫营人马气势汹汹地往来巷陌之间,打破了临安城的平静祥和。 一弯亏月爬上树梢,几片薄云飘渺天际,临安青楼柳巷,最终还是成了禁卫营人马搜查之地。 醉今宵,醉生梦死,酒酣,歌舞正欢。 “今夕共君醉,欢梦常缱绻。劝君再一杯……”苏折雪提着酒壶,脸上染着七分醉色,游走于寻欢客之间,一边哼着小歌,一边媚笑着给寻欢客斟酒,可这歌儿还没唱完,便被突然闯入的禁卫营人马给打断了。 老鸨笑脸迎了上去,“几位官爷,咱们这儿可是寻欢之所,可别这样杀气腾腾地闯进来,吓坏了我们这儿的姑娘事小,若是惊扰了其他公子的兴致,可就是事大了。” “禁卫营搜查巫人,在场众人,一个也不许离开醉今宵!”当先的校尉拿出腰牌,大声一喝。 苏折雪笑容一僵,下意识地往后堂看了一眼,快步迎了上来,笑道:“官爷就算是办案,也声音小些,真惊扰了你们惹不起的人,误了你们的仕途可就不好了。” 校尉忍不住多看了苏折雪几眼,脸上忍不住浮了笑容,“苏姑娘莫怕,我等也只是照例搜寻。” “就算是照例,那也要小声一些。”说着,苏折雪伸手勾住了校尉的颈,凑过酒壶,柔柔地给他喂了一口小酒,“吓坏了人家的小心肝,折雪赚不了钱了,看妈妈不撕了你的嘴,以后可就喝不了这样的美酒了。” 酒汁下肚,也不知是酒醉人,还是人醉人,校尉只觉得双腿微软,手掌忍不住在苏折雪腰上摸了一把,笑道:“苏姑娘教训得是,是我唐突,唐突了。” 苏折雪笑然再喂了他一口酒,拉着校尉坐在了席间,“这儿都是相熟的恩客了,大人就算是盘查,也小声些,别坏了折雪的生计,害折雪日后少了恩客。” “那是!那是!”校尉连连点头,吩咐其他禁卫营小兵盘查,“有礼些,别惹苏姑娘不快。晋国巫人定不会有户籍在身,你们一一按着册子盘查户籍,若有说错者,带回禁卫营审问。” 苏折雪微微一笑,给老鸨递了一个眼色。 老鸨点点头,刻意提高了声音道:“几位官爷慢慢盘查,容我去厨房吩咐一二,给诸位官爷上些酒菜,待官爷们办完公事,吃饱喝足了再走。”说完,老鸨退去了后院。 “有劳妈妈了。”校尉大笑说完,勾住了苏折雪的肩头,指尖不断在她肩头□□的雪白肌肤处摩挲,“苏姑娘这儿当真是个妙境,看来日后我也要多来捧捧场了。” “大人愿意来捧场,折雪自当好生伺候。”说着,苏折雪索性偎入了校尉怀中,笑吟吟地看着校尉——只见校尉眸光迷离灼灼,早已昏天旋地,不知身在何处了? 校尉在苏折雪的诱惑下,不知道喝了多少杯酒,手指也越来越放肆,竟不顾这是前堂,众目睽睽之下竟拉开了苏折雪的衣带,邪笑问道:“不知道与苏姑娘共度良宵,要花多少金银?” 苏折雪眨了下眼,红着脸按住了他的手,“只怕官爷你买不起。” “就算是倾家荡产,我也要与苏姑娘良宵一夜,只须姑娘一句话……” “倾家荡产?” 苏折雪淡淡一笑,环视前堂众人,那些人眼底满满的都是妒忌之火,却也藏着期待之火,在临安想与苏折雪共度良宵之人实在是太多太多,可是老鸨那关总是过不去,没人知道究竟要多少金银才能换取苏折雪一夜销魂。 “只怕你倾家荡产,也买不起苏姑娘一刻!”忽然听到一声厉喝,校尉兴致被坏,当下气急败坏地从座上跳了起来。 “你是什么……”校尉的话才说到一半,便硬生生地咽了回去,连忙抱拳道,“不知道沈少将军在此,卑职失礼,卑职失礼。”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镇国大将军独子,少将军沈远。 少年得志,意气风发,只见他剑眉星目,眉宇之间,英气勃勃,穿了一身箭袖轻甲,现下在堂中一瞧,宛若天上神将,容姿翩翩。 沈远往苏折雪瞧了一眼,苏折雪恰到好处地露了一个委屈的笑来,低下了头去,系好了方才被扯开的衣带。 沈远只觉得妒火中烧,走上前去,狠狠地给了校尉一个响亮的耳光,“告诉刘平,今后再有禁卫营之人来醉今宵乱场子,来一个,我打一个!” “可是卑职是奉旨查……” “有本少将军在此,会有什么贼子敢来醉今宵?”沈远再给了校尉一个耳光,“滚!” “诺……” 校尉当下觉得颜面尽失,连忙招呼着手下,速速离了这儿。 沈远大步走到苏折雪面前,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半是怪罪,半是心疼地道:“下回再也不听你话,醉了就算睡在这儿,也不会再去后堂歇息,免得那些不识抬举之人,再来轻薄你。” “沈少将军言重了,折雪受宠若惊。”苏折雪低头福身一拜,恰到好处地抽回了手来,“将军莫怒,容折雪进去后院沐浴换身衣裳,再回来给将军一舞助兴,可好?”说着,凑近了沈远,笑道,“方才那汉子的味道,真臭,折雪怕熏到了沈少将军。” 沈远咧嘴一笑,点头示意可以,看着苏折雪走入了内堂。 老鸨与苏折雪擦身而过,看了看禁卫营之人早已走个没影,不由得叹息道:“这些个官爷走得没影了,老娘张罗的酒菜该怎么办?” 沈远笑道:“妈妈莫急,一切算本少将军的账上,方才还得多谢妈妈,喊醒了我,不然苏姑娘的便宜要被那臭小子给占尽了!” 老鸨摇头笑道:“这年头,讨生活不易啊,折雪与我皆是弱质女流,日后还需仰仗沈少将军多多关照了。” 沈远笑道:“好说,好说。” ☆、第九章 .惊梦恍昨夕 海水如潮,一浪接一浪地扑面打来,将她一次又一次打沉海中,不知道身在何处,也不知道下一刻睁开眼睛,是否看见的就是黄泉野鬼,子鸢只知道她只能在殷墟海中沉浮、沉浮,直到视线一片黑暗,她再无知觉。 “为何要杀我?为何要杀我?”她喃喃呓语,却是永远得不到回应,浑然不知此刻灯下有一双眸子正紧紧盯着她,若明若暗。 “咯吱——” 房门被突然推开,苏折雪小心把房门关好,走上前来,仔细看了看趴着昏睡的子鸢,才拱手对一直看顾子鸢的紫衣姑娘道:“主上,她还是未醒么?” 紫衣姑娘不再是刻意压低的嗓音,一如往常的清脆道:“醒来也是个废人。我倒是没想到,刘平出手竟如此之快,如今禁卫营这块棋局,我是彻彻底底地丢了阵地。” 苏折雪歉然低头,“是属下办事不利,迟了一步。” 紫衣姑娘冷眼看了看苏折雪,“你迟了一步,我毁了一盘棋,你拿什么偿我?如今就连最后的蛊卵也被你拿来用了,你告诉我,救这样一个无用之人,究竟有什么意义?” “属下……” “你瞧瞧这死丫头,睡觉哼哼不说,还一直抓着把破伞不放,是我赌错了人,如今败局已定,或许只能回晋国走我该走之路了。” 苏折雪怔了一下,这才发现子鸢手中依旧紧紧抓着那把纸伞,不曾松手一分,不觉心头一暖,红了眼眶。 紫衣姑娘转头瞧着苏折雪眼底的泪光,惑然道:“你哭什么?” “折雪只是庆幸,人生得遇子鸢,已无他求。”苏折雪说得坦然,只见她坐在了枕边,抬手轻轻抚过子鸢包裹着的后脑伤处,“主上不必忧心,其实子鸢遭此一劫,倒是好事。禁卫营倒也不至于彻底丢了,只要时机对了,总能有机会反败为胜。” 紫衣姑娘愕了一会儿,静静看着苏折雪的眉眼,似是明白了什么,冷冷道:“当初最没看错的,就是选了你帮我办事。” 苏折雪摇头轻笑,从怀中摸出一卷户籍纸来,递给了紫衣姑娘,“主上,这是您新的身份,可要暂时委屈您了。” 自已姑娘接过了户籍纸,打开看了看,“奴籍?阿翎?” “只能如此,今日托沈少将军为你落了籍,说是流浪孤女,在醉今宵落下奴籍,这里人杂,却也是最好的隐匿之地。”苏折雪说着,抬手捋捋紫衣姑娘的左鬓发丝,轻轻地指了下她的左颊,“恕属下大胆,要在这儿给主上画一个青印。醉今宵毕竟是风尘之地,主上容颜不俗,即便是装作奴婢藏身在此,只怕也会招惹到醉汉骚扰,未免主上受扰,属下只好出此下策了。” “你也算是考虑周到,此事由你。”紫衣姑娘阿翎转过了脸去,凉凉地笑了笑,“如今我也算是虎落平阳,只能如此了。”说完,眸光一沉,纤纤十指不甘心地紧紧一握,心底暗暗道,“堂兄,这胜负尚且未分,你别高兴得太早。” “姐姐……姐姐……”子鸢在梦中继续呓语,柔柔的呼唤让苏折雪不禁低头朝她瞧了过去。 “呆子,我在。”苏折雪轻柔无比地抚上了她的脸颊,“快些醒来,好不好?” 阿翎看见了苏折雪眼底的忧心,有些错愕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子鸢,沉声道:“身为细作,动情是最不该的,身为世间人,也该明白,阴阳天定,伦常不可乱。” 苏折雪只是轻轻笑了笑,“我心蛊早成,只怕去之断魂,只有由心而活,顺其自然。” 阿翎看她说得坦然,心底也算不得厌恶,只是这女子与女子生情,世所罕见——即便是生情,也该是世间奇女子,怎会是眼前这个受伤呓语的臭丫头? “折雪,折雪,沈少将军问你可洗好了?” 老鸨的声音突然在外面响起,苏折雪叹了一声,“妈妈,容我换身衣裳出来。”说完,苏折雪对着阿翎福身道,“主上,属下先告退了。” “嗯。”阿翎看着苏折雪径直走到衣柜边,重新抱出了一身米分蝶蝉翼衫,看着她将衣裳解开,露出了雪白如雪的肌肤——这本该是干干净净的姑娘家,却因为卖身葬母,从此踏入风尘。 可是这条路,已经牺牲了太多人,她没有回头的机会,也不可以回头。 阿翎寒着脸转过了头去,同是女子,她心底多少也会有内疚,苏折雪如是,妹妹亦如是,只是,她不可以被内疚左右,变成一个做不了大事的无能女子。 “咯吱——” 苏折雪拉门离开,阿翎清晰地听见了床上子鸢的呓语。 “姐姐……你别赶我走……我只想……只想从今而后……再也没有臭男人占你便宜……我想让你清清白白的活……” 这世间,女子生存本就不易,若不依附男儿,有几人可以挺直腰杆,坦荡而活? 阿翎怔怔然看着兀自呓语不止的子鸢,似是懂了苏折雪三分,细作孤身异乡,卖笑多年,早就看尽世间薄情假意,能得一人如此暖心,又怎会不心动? 只是…… “苏折雪待你非姐妹,你又当她是什么呢?”阿翎喃喃一问,想到自己在晋国的一切,只觉得寒气阵阵,突然觉得,自己竟不如苏折雪,至少她在世间还有人牵挂,有人真心疼惜。 “等我拿下都尉……我……我想法子赚钱……给你赎身……” 蓦地,阿翎觉得手上一暖,竟被子鸢紧紧抓住了手,下意识地想要抽出来,却被子鸢抓得更紧。 “放手,你放肆,大胆!我……我砍了你的脑袋!”阿翎一时错愕,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是她越挣扎,手越是被子鸢抓得越紧。 “姐姐……” 阿翎只觉得脸上一阵滚烫,浑然不知自己红了双颊,几番挣扎,却惊醒了昏睡的子鸢。 “你……你不是……”子鸢惊忙松手,腾地坐起,后脑狠狠撞上了床棂,又痛得连连吸气,抬手揉了又揉,“痛死我了!” “痛死活该!”阿翎冷冷丢下一句话,狠狠地白了子鸢一眼。 子鸢回过神来,四周看了又看,蓦地说道:“我会疼,我没死,没死啊!” 阿翎冷冷道:“一般祸害是可以活千年的。” 子鸢觉得阿翎甚是眼生,虽说她穿着小婢的衣裳,可是那与生俱来的贵气,可是半点也遮掩不住,不由得问道:“你是……谁?” “你管我是谁,你活过来就好,反正这儿不是阎罗殿。” 冷言冷语,句句带刺。 子鸢想了想,分明没有惹到她,不对,子鸢猝然想到了方才她抓住她的手,想到自己如今是男装打扮,瞬间明白了为何她会如此凶她。 “姑娘……其实……其实我跟你一样的……” 可是子鸢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阿翎恶狠狠地打断了,“管你男的女的,一直抓着别人的手,铁定不是好人!我警告你,若你再放肆,我定砍了你的爪子!” “爪子?”子鸢故意甩了甩手,“我又不是鸟,这分明是手,怎会是爪子?” “你……”阿翎索性不搭理子鸢,冷冰冰地坐在了一旁,过了一会儿,郑重地看着子鸢,“我再警告你一次,莫要随便暴露你的身份,否则……” “又砍了我的爪子?”子鸢揉了揉疼得厉害的后脑,无奈地摇摇头,“姐姐既然让你来照顾我,定然是信得过的人,我告诉你我也是姑娘家,并无不妥啊。” 阿翎愕了一下,惊愕于子鸢竟然知道是谁救了她,“你知道是谁救的你?” “这儿是醉今宵,老远就闻见酒味了,放眼天下,我若有事,除了姐姐会救我之外,还有谁会救我?”子鸢盘腿坐起,仔细想了想昏迷前之事,又摇了摇头,“不对啊,姐姐只会跳舞,我分明是被……” 记忆一片混乱,她有些怔忡,她究竟是在城隍庙遇袭呢,还是被杀手逼到崖边跳崖? “姐姐怎会去救我?她明明不会武功啊?”子鸢想了又想,只觉得头疼欲裂,只好放弃不去多想,“劳烦凶巴巴的姑娘你给我倒杯水来。” “我帮你倒水?”阿翎黑着脸看着子鸢,“慢着,你叫我什么?” 子鸢呆了一下,看见阿翎一副要咬人的样子,不禁眨了眨眼,忍痛挣扎着欲下来,“我还是自己来……自己来……” 阿翎看着子鸢知趣地自己给自己斟了杯水,接连喝了好几口,目光又落在了子鸢紧紧拿着的纸伞上,“你可以把那伞放下么?” “伞?”子鸢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抓着那把破伞,不禁咧嘴笑了,“伞还在就好,就好。” “一把破伞,值得你那么欢喜?”这句话阿翎没有说出来,可是全部都写在脸上了。 子鸢摇头笑了笑,像极了方才的苏折雪,“姐姐救我的小命,我要珍惜,姐姐送我的汗巾,我要珍惜,姐姐借我的伞,自然也该珍惜。”说完,瞧了瞧书案,瞧见文房四宝俱全,子鸢径直走了过去,笑着道:“劳烦,姑娘帮我拿点米糊来。” “自己……”阿翎刚想说这句话,又想到子鸢如今是见不得光的,只好将话给咽了下去,黑着脸瞪了子鸢一眼,便朝着门口走去。 “姑娘且慢。”子鸢忽地唤住了阿翎。 阿翎冷着脸看着子鸢,不发一言。 子鸢嘴角一扬,笑道:“姑娘家总板着脸,可难看了,多笑笑,定会好看许多,你瞧,像我这样。”说完,子鸢露了一个贼兮兮的笑给阿翎。 阿翎白了子鸢一眼,漠然走出了房间,在关上门的瞬间,嘴角微微一抿,似是淡淡地笑了出来,嗔了一句,“臭丫头!” ☆、第十章 .夜补纸伞忙 小屋瞬间安静了下来,子鸢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逝。 她将手中纸伞放到一旁,从怀中摸出了紫玉佩与雪色汗巾,一起放在案上,神色凝重,眸光恍惚,伸出手去,指腹轻轻摩挲着这两件物事,心底不知道在想什么。 “鸢……”子鸢喃喃念了念,眸光忽地一沉,“你们为何要杀我?为何要杀我?”手指缓缓移到了雪色汗巾上面,仔细回想着昨夜的点点滴滴。 就算烛火熄灭,一片黑暗,可是苏折雪身上的香味,她岂会闻不出来? 苏折雪会武功,又是苏折雪救了她——会武功的花魁,怎会愿意屈居于此?莫非正如苏折雪所说,她与当今二皇子果真有不共戴天之仇,只是这仇并非是当年战场结怨,而是其他缘由。 “姐姐,你究竟是什么人呢?” “咯吱——” 房门突然被推开,子鸢将紫玉佩与雪色汗巾连忙收入怀中,叼着毛笔笑盈盈地看着阿翎拿着米糊走了过来。 阿翎冷冷瞄了一眼子鸢衣襟处露出的汗巾,子鸢急忙将汗巾再往怀里塞了塞,“别藏了,我都看个清清楚楚了!” 子鸢嘿嘿一笑,“这可是姐姐送我的宝贝,可要藏好了免得被其他汉子瞧见,嫉妒我有堂堂临安花魁亲手做的汗巾。” “谁稀罕!”阿翎再白了子鸢一眼,把米糊往案台上一放,不忘交待一句,“昨夜城隍庙出了命案,起了火灾,在场人等无一幸免,自然,你也算是其中一个死鬼。” “啊?”子鸢吃了一惊,轻轻地揉了揉自己的后脑袋,“伤是伤了,可是头还在,我怎么会是死鬼呢?” 阿翎冷眸瞪了子鸢一眼,“你究竟是真呆,还是假呆?你可知昨日死的那七人之中,有六人出自你们禁卫营!” 子鸢愕了片刻,叹息道:“那还有一人,难道是守庙老道?天啊,我岂不是害了老人家?” 阿翎不禁倒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指,揪了子鸢的耳朵一下,“你难得捡回一条小命,这个时候还愧疚害了一个老道士?” 子鸢正色道:“本来死的是我,如今是确确实实地害了一个无辜之人,我怎会不愧疚?”说着,子鸢又叹了一声,“都怪我多管闲事,若是那日不救那女子进城,我就不会招来这些飞来横祸!” 阿翎身子颤了一下,定定看着子鸢,“你救了什么女子?” 子鸢点头道:“一个会用蛊虫的巫人。” 是阿语! 阿翎恍然想到这人是谁,“你竟然救巫人?” 子鸢认真地看着阿翎略显着急的面容,迟疑地问道:“凶巴巴姑娘,你好像对此事很感兴趣?” “你叫我什么?”阿翎瞬间黑了脸,“我有名字,叫……阿翎!” 子鸢贼兮兮地一笑,“哪个翎?” “自然是鸟翎那个……”话说到一半,阿翎意识到什么,定定看着子鸢,“你想说什么?” 子鸢伸出手去,拉住了她的手,贼兮兮地道:“原来啊,这也是爪子,还是鸟爪子,嘿嘿。” “你!”阿翎猝然出手,狠狠地掐在了子鸢的喉咙上,眸光狠厉,“你别逼我要了你的小命!” “阿翎姑娘息怒,息怒啊,我求饶,求饶。”子鸢连忙求饶,“可别拿了我的小命去,不然啊,姐姐定要伤心死的。”说着,子鸢凑近了阿翎一些,低声道,“姐姐伤起心来,可吓人了!” “……”阿翎不想听她说这些打哈哈的话,索性松开了手,看着子鸢低头整了整书案上的宣纸,似是准备糊伞,“如今你成了活死人,你就半点不急?” “我急又有什么用呢?”子鸢耸了耸肩,忽地抬起头来,天真无邪地看着阿翎,“要是早知道救那姑娘,她会死,我也会死,我倒不如不救,说不定现下我还能光明正大地在外间看姐姐跳舞,听姐姐唱歌。” 阿翎定定看着子鸢的眉眼,她从未这般看过一个人,平日,总是她高高在上,不会有谁敢如此放肆地与她眉目相对。 这祁子鸢,是第一个。 眸光清澈,嘴角含笑,子鸢笑得温暖,说得温柔,“既然事已至此,我便做几日活死人好啦,其实这样也好,我便可名正言顺地留在这儿,蹭一蹭这儿的高床软枕。”突地,子鸢再次伸出了手去,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来帮我,这伞定能早些补好。” “……”阿翎缩了缩手,反倒是往后退了一步,“我不感兴趣。” 子鸢笑了笑,“莫不是阿翎姑娘不会补伞吧?” “天下还有什么可以难住本……”阿翎猝然收声,蔑然瞄了子鸢一眼,“一把伞破了就破了,就算是补伞,也该用油纸,你瞧你竟然用宣纸,遇到下雨天,只怕马上就在这把伞上打几个大窟窿!” 子鸢抓了抓头,笑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真蠢!真蠢!那就有劳……” “……”阿翎刮了子鸢一记眼刀,转过身去的瞬间,在心底暗暗道:“你等着,天下还没有谁敢如此使唤我!迟早有一日,我要你十倍奉还!” 子鸢瞧着她再次走出房间,不禁思忖道:“这个姑娘也有武功,说话总透着贵气,定不是一般江湖中人,究竟是什么人呢?”子鸢的眸光缓缓落在了破纸伞上,“三年前,若不是你,我已是死人,昨夜若不是你,我也会是死人,姐姐你两次救命之恩,我定会还你。” 醉今宵歌声悠悠,酒香愈酣,欢声笑语之中,子鸢闭目凝听,还是可以听见杂在其中的苏折雪的歌声与笑声。 只是那歌声虽欢,却是寂寞,笑声虽喜,却是寂寥。 “姐姐,你也该真正笑一笑了。”子鸢想到这儿,低头看了看纸伞,依稀中,想起梦中听到苏折雪说过一句话。 “我心蛊早成,只怕去之断魂,只有由心而活,顺其自然。” “既然如此,我也跟姐姐一样,顺其自然罢。”子鸢再抬手揉了揉后脑的伤处,笑容一敛,沉声说道,“我不会让谁再有机会对我下手,我的命是我的,姐姐,你的命也是我的了。” “咯吱——” 房门再次被推开,阿翎将油纸往书案上一放,突然咳了两声,面色惨白地坐到了一边。 子鸢偷偷瞄了阿翎一眼,突然放下手中活计,绕到了桌边,倒了一杯暖茶,送到了阿翎面前,笑道:“春寒易染风寒,多喝些暖茶,暖暖身子,便咳得少了。” 阿翎怔然看着子鸢,反倒是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该不该去接茶杯。 子鸢笑道:“我可听人说过,若是风寒袭身,一直咳一直咳的话,可是会咳出肺血,到时候落了病根,每逢天寒,总会咳个不停,就像这样,咳咳咳,咳咳咳……”子鸢装作是咳个不停,模样滑稽,激得阿翎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可知道,你笑起来蛮好看的。”子鸢眨了下眼睛,递过了杯子去,“果然美人一笑,倾国倾城呐。” “……”阿翎笑容一僵,没有那个女子不喜别人夸自己好看,可是方才被子鸢一夸,阿翎心底却是暖得厉害。 茶水温润的暖意透过杯子沁入了阿翎的手心,阿翎觉得有些恍惚,不禁抬头看向了子鸢——恰好对上了子鸢笑意盈盈的眉眼,不知道为何,这一回对视,阿翎竟想避开子鸢的笑眼,只觉得双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是不是暖一些了?你瞧,脸上血色也有了,比方才更好看了。”子鸢笑然说完,便低头认真开始糊起纸伞来。 一边糊,一边喃喃自语。 “这天下雨,总要打伞,早些备着,总归没错。” “指不定这把破伞哪天还能给姐姐挡风遮雨,不过啊,就看老天给不给这个机会了。” “一会儿糊好,我给这上面画点什么呢?” “这伞染了血腥,太不吉利,不若,画个观音,给姐姐挡挡煞气?” 阿翎初时以为子鸢只是自言自语,却不想仔细想了想子鸢的话中意思,好像在对自己说着另一层意思? 知道自己成了活死人,不但不惊不怕,反倒是如此坦然地专心补伞。 阿翎不得不说,子鸢这姑娘确实与其他姑娘不一样,遇事镇静,甚至还有些心细,得棋子如此,这盘棋,或许真的可以翻盘。 “咳咳。”阿翎又忍不住咳了两声,急忙又喝了一口热茶,润了润喉。 子鸢悄悄看着阿翎的一举一动,这姑娘分明患的是多年痼疾,能忍耐痼疾多年至今,心性也算得上坚韧了。 “好了!终于糊好了!”子鸢笑然将糊好的伞撑了开来,笑着唤了一声阿翎,“阿翎姑娘,你瞧,我是该在这儿画观音呢,还是在这儿画观音?” “人若倒霉,就算全身画满了观音,观音也救不得你。”阿翎冷冷应了一声,“画与不画都不重要。” “说的也是,观音画再多,也不如手掌实权。”子鸢耸了耸肩,“我想,我还是该早些回去,做我该做之事。” “你怎么回去?” “看老天啦。”子鸢叼住了毛笔,撑着脑袋斜斜地看着窗棂,“有时候,机会是天给的,也是人为的。”说完,似是想到了什么,“对了,有件事倒是该先做!” “何事?” “你跟我来!” “你小心被人认出来……” 阿翎话还没说完,只见子鸢倏地用毛笔在唇上画了两道弯曲的胡子,又在脸颊上点了一颗大痣,笑道:“你瞧,若我拿个东西把头一包,可像是异乡来的客商?” “你……” ☆、第十一章 .夜下煮粥语 夜已深沉,丝竹之声渐渐消逝,前堂灯火明灭,客人们不是醉倒大睡,便是被下人们搀着回家。 与此同时,忙碌了半夜的醉今宵厨房,也终于有了一刻的消停。几名厨子瞧前堂不再有人点菜,纷纷伸了伸懒腰,便踱着步子回后院仆房歇息一会儿。 侍奉的小婢们也累坏了,偷偷找了墙角准备杵着脑袋眯上一会儿,谁也没有注意,有两条黑影偷偷溜进了厨房。 阿翎瞪了子鸢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你就带我来这儿?” 子鸢摸了摸肚子,笑道:“不错,人睡醒了,定是要吃东西的,我都快饿坏了。”说着,便卷了卷袖子,四处张望,不知道是想寻觅现成的吃的,还是想亲手下厨。 “……” 子鸢突然觉得身后凉飕飕的,不禁干咳了两声,嘟囔道:“其实……也不止我一个人吃的……”一边说着,一边将锅子放上了灶台,舀了一瓢清水倒入了锅子,似是准备煮东西,“姐姐忙了一天了,这成日喝酒,总该吃些清淡的白粥养养身子。” “你这是做给姑娘的?” “是啊,救命之恩自当相报,如今我身无分文,唯一能做的便是借花献佛,用姐姐这儿的白米,给姐姐亲手做一碗粥。” 子鸢说得坦然,忽然直起身子,回头定定看着阿翎,“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但是总归是姑娘家,可要多爱惜点自个儿。”说完,又咧嘴一笑,对着阿翎眨了下眼。 “嗖!”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阿翎身形一动,手里已抄起了一柄大菜刀,明晃晃地架在了子鸢的颈边,只听阿翎冷声道:“你其实早醒了,是不是?” 子鸢耸了耸肩头,淡淡笑道:“刀子可不长眼睛,阿翎姑娘,爪下留情呐!” “……”阿翎愕了一下,当下冷声道,“我再警告你一次……” “慢!”子鸢忽地轻喝了一声,目光瞧向阿翎足下,一脸严重的神色,“你别动啊,千万别动啊……” 阿翎瞧她说得煞有介事,忍不住视线往下一瞧,只见足边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异物,惊觉中计,却已感觉户口一痛,手中菜刀已被子鸢夺在了手里。 “你使诈!” “菜刀借我用用,一会儿还你。” 子鸢得逞地一笑,菜刀可没停下,只听她笃笃笃地在砧板上切碎了菜丝,认真无比地将菜刀递给了阿翎,“还你,”说着,比了个手势在自己颈上,“放这儿哈,就算要灭口,也等我把这粥做好了,可好?”说完,只见她舀了一碗白米,往锅子里一倒,将锅子用草盖盖上,直勾勾地盯着那正在熬煮的白米,似是在准备一份无比重要的美餐。 阿翎还真是看不透眼前这个女子,方才既然话已说那么明白,对于阿翎而言,此人要么就是死,要么就是跟她们成了同党。当下的情势,这枚棋子还不能杀,可偏生这祁子鸢又总是这样捉摸不定,不知究竟可信,还是不可信? “咳咳。”夜冷风寒,阿翎手中拿着菜刀,却不再架在子鸢颈上,站得久了,身子总归是虚弱,又忍不住咳了两声。 子鸢回头瞧了阿翎一眼,又四处瞧了瞧,瞧见了一条木凳,便走了过去,将木凳搬了过来,放在了阿翎身后,又仔细地拂了拂上面的尘灰,才笑道:“你休息会儿,我煮好了粥,先给你舀一碗尝尝,身子暖了,自然咳得就少了。” 阿翎错愕地看着子鸢,却瞧见子鸢又贼兮兮地笑然眨了眨眼,不似方才那般认真。 子鸢自顾自地揭开草盖,用大勺搅了搅慢慢沸腾的白米粥,笑道:“姑娘家老是逞能,总归是累的,将心比心,我可是真心为你好,别个人我还不伺候呢!” “言下之意,是要我感激你?”阿翎凉凉地对上了子鸢的眸子,嘴角一抿,露出一个看不透的冷笑来。 子鸢连忙摇头道:“姐姐当初说过,救我,只是为了种个善因,说不定他日会有善果。自然,我若是现下待你好些,你手中菜刀说不定可饶了我小命一条,也算是种善因,得善果吧?”说完,低头将方才切好的碎菜放入了白粥,继续搅了搅。 淡淡的米香味儿与菜香味儿交杂一起,却是阿翎从未闻过的清香味道,让她忍不住探头瞧了一眼那锅白粥,悄然咽了一口口水。 这细小的动作早就被子鸢给看了个清清楚楚,子鸢不禁偷偷轻笑,自言自语道:“阿翎姑娘,你若是留我一条小命,日后我再煮给你吃,如何?” “区区白粥,我不稀罕!”阿翎话虽说得严肃,身子已默默坐下,目光紧紧盯在了那锅白米粥上。 “我的小命,我稀罕呐。”子鸢说得郑重其事,手里却半点没有停歇,往白米粥里撒了些盐,再搅了搅,盖上了草盖,“再过会儿,就先让阿翎姑娘你尝尝。” “若是……难吃……” “难吃我再煮啊。”子鸢笑着说完,又转过身来,定定看着阿翎,“反正我的小命日后还有用,不是么?好歹最差还可以给姑娘跟姐姐熬下白米粥,总比一命呜呼得好。” 阿翎微微一惊,正色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子鸢背过了身去,“君子之交,在于通心,既然要做生死之交,自当用心相交。白米粥虽平凡,却是子鸢用心所熬。白米甘愿百煮碎身,煎熬一场,自然想问一问尝粥之人真实地答一句,好吃,还是不好吃?” “你愿做这粥中米?”阿翎听明白了子鸢话中意思。 子鸢反倒是嘴角一抿,浅笑道:“这要看回答好吃与否之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了?” “你想听什么?” “哎呀,粥若再煮,可就不好吃了。”子鸢打断了阿翎的声音,低头将草盖揭开,舀出了一碗白米粥,放了一把小勺进去,递向了阿翎,“阿翎姑娘先尝尝,想好了再回答。” 阿翎放下了手中菜刀,接过了白米粥,用小勺舀了浅浅的一勺,送到唇边,吹了又吹,方才小尝了半口,觉得甚是清爽,又忍不住喝了一口,便不再喝第三口。 子鸢心底升起疑云,这姑娘吃东西如此讲究,断不会是江湖草莽出身。 阿翎淡淡道:“粥是好粥,可……” “这粥劳烦阿翎姑娘帮我送给姐姐,也帮我问一问姐姐,到时候,一起回答我。”子鸢又舀了一碗白米粥,递向了阿翎,忽地眯眼倒吸了几口气,“我这脑后的伤又开始疼了,我还是乖乖先回去趴着,免得被姐姐瞧见我在这儿胡闹,可要骂我不听话了。”说完,见阿翎接过了这碗白米粥,子鸢便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己所在的厢房走去。 阿翎看了看两碗白米粥,心底一时说不上究竟是凉还是暖?只见她将新舀的那碗放在了一边,忍不住又吃了几口方才吃的那碗,低声赞道,“这臭丫头煮的东西想不到如此香……杀了确实也可惜了……” 子鸢才走到半路,便瞧见一个少年英武将军走着醉步,被苏折雪搀着往她平日小憩的小阁走去。 花魁苏折雪虽是卖笑之人,可从未让任何男子进入过这后院的真正香闺,如今搀着少年将军准备上楼,着实是让子鸢觉得震惊无比。 “苏……折雪……你可知你好香……让本少将军……早就……早就……丢了魂儿了……”少年将军说着醉话,手臂搂在苏折雪肩头,不时地摩挲着苏折雪的香肩,酒气攻心,美人在怀,更是激起了少年将军的兴奋,只见他话音才落,便情不自禁地狠狠亲了一口苏折雪的脸颊。 苏折雪面带醉色,只是赔笑,却也没有发怒,更是让子鸢觉得诧异。 原来是他——沈少将军,沈远! 子鸢揉了揉被布帛包紧的后脑,忍不住偷偷跟了过去。 “折雪……我想一口把你给吃了……”当苏折雪将沈远扶入小阁,他的第一句话便让此刻躲在小阁下的子鸢气红了脸。 姐姐为何会让沈远入了香闺?为何…… 子鸢刚想翻身上檐,只觉得身后有凉风袭来,下意识地闪身一旁,只见老鸨阴森森地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后。 “妈妈?” “你这臭丫头,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竟然折雪为你牺牲至此。” “妈妈何出此言?” “要让一个活死人活过来,唯一能做的便是让另一个当朝权贵给你个活过来的理由,臭丫头,你可知道,折雪是用清白换你这个理由!” “不……不可以……!”子鸢急忙回头,看着上小阁的楼梯,“我要阻止姐姐做这种傻事……” “你哪儿也别想去!”老鸨猝然出手,子鸢经这几日,也猜到老鸨必定也不简单,却没想到老鸨一旦出手,竟是如此犀利,三招之间,因为轻敌,子鸢的耳朵又落到了老鸨指间,“别坏了折雪辛苦为你安排的生路……”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哽咽,老鸨狠狠揪了揪子鸢的耳朵,“你注定要欠折雪一条命了!” ☆、第十二章 .火烧醉今宵 “姐姐……你别赶我走……我只想……只想从今而后……再也没有臭男人占你便宜……我想让你清清白白的活……” 苏折雪将沈远扶着倒在自己床上,回身将房门关好,背心靠上那微凉的门扇,心底又想起今日她离开房间听到的那句话。 虽然只是梦呓,可这话如同酒后真言,得子鸢如此相待,今日的牺牲便不算牺牲了吧? 心底的暖意悠悠升起,苏折雪嘴角一勾,嘴角浮起了一抹坦然的笑来,只见她纤纤细指来到了自己腰间,媚酥酥地将自己的衣带扯了开来。 沈远醉眼迷蒙,瞧见三步之外的苏折雪如此主动,心头之火烧得更是厉害,忍不住挣扎起身,喃喃道:“美人儿……快来……快来……” “沈少将军莫急……”苏折雪边解衣裳,边往床边走来,刚走到床边,便觉得手腕被沈远火热的大手紧紧握住,只觉沈远猛地一扯,自己已跌入了沈远的怀中。 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苏折雪下意识地避开了沈远的鼻息,低头笑道:“沈少将军可要多多疼惜折雪……” 沈远兴奋无比,唇舌在苏折雪颈间摩挲,“本少将军可是这临安城最幸福之人……今夜能得花魁苏姑娘共度春宵……实在是……人生之大幸……大幸……折雪……你好香……”说着,手已滑入了苏折雪薄衫之下,蓦地将苏折雪的外裳褪到了腰上,猛地翻身将苏折雪压在了身下。 沈远浓厚的鼻息扑面而来,苏折雪下意识地避开了沈远的亲吻,忍不住伸手紧紧抵住了沈远的胸膛,脸上的笑容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终究是害怕这样一日,终究是厌恶这样的良宵,终究是……苏折雪黯然闭眼,热泪忍不住涌出了眼眶,心底又浮现出了子鸢偶尔那贼兮兮的笑容。 若忍不过今夜,离了沈远的关系,呆子如何重回禁卫营? 若呆子回不了禁卫营,那主上的布局便算是彻彻底底地输了,再无转圜的可能。 她这一辈子,无法让妹妹死得安乐,也无法让娘亲活得欢喜,没若不是遇上主上,只怕也换不得这些日子的平静欢喜。 只要呆子能安然回去,又傍上沈少将军这个靠山,那么禁卫营这块失去的阵地迟早能回来,这也算对得起主上,也护得起呆子了。 “噼啪……噼啪……” 浓浓的酒气在唇舌间流转,可不知从哪里又飘来了一股浓浓的焦味,甚至外间还响起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起火了!起火了!” 苏折雪一惊,睁开了眸子,不禁推开了沈远沉重的身子,“沈少将军,外间好像起火了!” “折雪,沈少将军,快些起身啦,这火太大了,小心被火苗燎伤啊!”老鸨焦急万分地叩响了门扉。 苏折雪不禁往窗口一瞧,果然瞧见火苗冲天,黑烟滚滚——这火似是从楼下烧起,火势不小,若不及时出去,只怕真要被困死在这小阁之上。 “折雪……”沈远半点不想理外间的大火,手臂往苏折雪一搂,便欲将她拉着再倒回床上,继续良宵。 “淫……贼……” 小阁窗畔,突地响起一声怒喝,只见一个异域打扮的黑影掠入小阁,一步落地,再往前掠了三步,伸手紧紧拉住了苏折雪的手,便要将她从床上拉起。 “什么人!”沈远眸中闪过一丝惊怒,忽地从床上跳起,哪里还有方才的醉意?说时迟,那是快,只瞧见沈远喝完,猝然出手,手指狠狠捏在了黑影手腕之上,猛地一用力,便清楚地听见黑影发出一声闷哼。 苏折雪只觉得暗暗心惊,原来自己是低估了沈少将军的酒量,原来这沈远一直都没醉——若是没醉,为何他要与自己演这场戏呢? “禁卫营那群废人这样堂而皇之的搜人,岂能搜出真正的巫人?”沈少将军得意地一笑,“自古大隐隐于市,想要真的安全,就必定要躲在这人多之处,自然醉今宵是必躲之地。”说着,一边与黑影拆招,一边笑然安慰身后惊白了脸的苏折雪,“苏姑娘莫怕,等本少将军收拾了这巫人,再与姑娘共度良宵。” 老鸨听到里面出现了打斗声,连忙撞门冲了进来,上前抱住了苏折雪,侧身给苏折雪递了个眼色,“折雪,这儿危险,快走……” “妈妈……可是……”苏折雪关切地看着那个黑影,这身形别人看不出来,可苏折雪岂会看不出来是那个呆子! 分明还没养好伤,竟这般大胆冒出来救她,这呆子傻起来,真是让人又惊又喜。 “快走,这儿有沈少将军在,不会有事。”老鸨连忙给苏折雪拉起了衣裳,便要牵着苏折雪离开这儿。 “噼啪——” 外间火势更猛,直接烧红了半边天,前堂的醉客们都纷纷惊醒,沈远的仆从一些在楼下帮忙救火,一些看见老鸨与苏折雪跑下了小阁,就马上冲上小阁,打算帮沈远一起制住此人。 “给本少将军把退路给封了!”沈远几次擒拿,偏偏这异域黑影总是能恰到好处地避开他的双手,沈远见拿下此人无望,当即下令冲上来的仆从堵住下楼的门, 只见异域黑影忽地窜到了窗边,窗口已满是火焰,若是要强行破窗而出,只怕身上难免会被火焰灼伤,就算逃也逃不了多远。 “嘶——” 突然,只瞧见那名异域黑影猝然从袖中扔出一把黑物,沈远下意识地拂袖一挡,却脸色大变,之间手腕之上,瞬间满满地爬满了黑色小虫,一世看不分明究竟是什么蛊虫,不由得惨白着脸大呼一声,“来人,护卫!护卫!” 就趁着这一刻的松懈,异域黑影不顾一切地突窗而出,足尖一点燃火的瓦当,“呼”地一声,带着几点火星,落在了小院之外,疾步朝着城门方向跑去。 “追!定要拿下这个巫人!”沈远将袖上的虫子尽数抖落,甫才看清楚了这些虫子不过是一般甲虫,哪里是那些可怕的蛊虫? 一班仆从听令跟着气急败坏的沈远冲下小阁来,还没走出几步,便听见了老鸨的尖叫,“折雪,折雪,醒醒,醒醒!” 沈远当即驻足,匆匆瞥见一只甲虫从她袖中落下,惊诧无比地回头从老鸨怀里拉过昏迷不醒的苏折雪,慌忙捋起了她的衣袖,只瞧见雪白的手臂之上,赫然有个被虫子叮咬的伤痕,如今冒出了腥黑的血液。 “苏姑娘,醒醒!”沈远心疼万分,低头一瞧脚下那只虫子,当下一脚狠狠踩扁那只虫子,将苏折雪打横一抱,“速速去请郎中来!”说完,快步朝着大堂行去。 被蛊虫咬过,若是不早些下药驱虫,只怕会成为蛊虫繁衍的母体! “少将军,还追不追?”仆从迟疑了下。 沈远咬牙道:“如今全程警戒,这巫人是无论如何都逃不出临安城。可是临安花魁只有苏折雪一人,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岂不让本少将军心疼多日?” “诺!” “你们继续救火,今夜醉今宵一切损失,都算本少将军账上!” 看着沈远抱着苏折雪走远,老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大声招呼了几声,“快些浇水,灭火,老娘的半生心血可不能就被一场大火给烧没了呀!” “是,妈妈!” 老鸨瞧着众人热火朝天地救火,抬手遮额,好似快要气晕了似的身子摇了摇,“快些救火,救火,我先去歇歇,歇歇……”说话越来越弱,真的好似承受不住,默默地往自己的小阁走去。 “呼……”老鸨听着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可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走这一步棋,实在是太没把握,不妨依这臭丫头一次。”老鸨想到方才与子鸢争执之时,主上阿翎已不知何时来到身后,只见她淡淡说了这样一句话,“女子清白何其重要,不可如此糟蹋,这份情,谁也欠不起,更还不起。” “可是除此之外,已无法让祁子鸢回……” “信我,我另有他法!”子鸢急忙点头。 “若是中途打断……” “我需要些虫子,还需要一场……火!” …… 老鸨回头看着醉今宵的火焰越来越弱,又舒了一口气,再回过头来,不禁被眼前的女子惊了一跳。 “主……主上!”老鸨连忙低头抱拳。 只见阿翎冷着脸淡淡说道:“你放心,我单独给你的雌虫虽然有毒,却已失雄虫,咬折雪一口,断不会让折雪成为蛊虫繁衍母体。” “属下为主上尽忠,又怎会惧怕生死?”老鸨低头摇头。 “可是我在乎。”阿翎摇了摇头,“在大云,我只有你们可用了。”略微一顿,阿翎仰头看着天空,“我看祁子鸢这臭丫头待折雪情真,要想真正控制此人,便是要护好折雪周全,我还需要折雪为我演一场戏。” “但请主上吩咐。” “一切如常,祁子鸢若有问起你我身份,什么都不用说。只需静待折雪醒来,照我吩咐的做。” “诺。” 阿翎摆了摆手,示意老鸨下去歇息,自己一人立在檐下黑影之中,呆呆瞧着子鸢逃走的方向,喃喃道:“臭丫头,就是死,也要死在我面前……” ☆、第十三章 .风尘倾心暖 阿翎安静地站了一会儿,听着小院中的人声渐渐小了些,知道是火势已控,这一步棋算是走成了。 “唉……”阿翎轻轻一叹,在檐下石阶上安静坐下,抬头看着天上稀疏的星光,只觉得前途茫茫,如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已陷困局。 “堂兄,你让我身陷苦局,他朝我若回朝,定要你加倍奉还!”阿翎猛地咬牙,一时愤懑,激得忍不住发出一串猛烈的咳嗽来。 “快喝些水,润润喉。” 突地,有人递过一个杯子,阿翎还未看清楚来人是谁,那人便干干脆脆地往她身侧一坐,笑嘻嘻地看着阿翎,“今夜之事,谢谢你。” “你……你怎么回来了?”阿翎一惊,眼前之人不是子鸢,又是谁?只是现在的她早换了身小厮衣裳,脸上墨汁胡画的胡须早已擦了个干净,唯独脑袋上缠紧的纱布,隐隐沁出了些许血色。 子鸢笑道:“我若今夜回不来,那可就真的回不来了,阿翎姑娘,你突然问我这句话,我可不知道如何答你啦。” 阿翎漠然瞥了她一眼,“你还算有点本事,可以如此快就回来。” “可不是,论起三十六计这最后一计,我可别其他人厉害多啦!”子鸢笑吟吟地说完,将手中的水杯交到了阿翎手中,“还好,你今日站在我这边,否则啊,我这辈子,真不知道该如何还姐姐的恩情了。” “你要还恩情,还不简单?”阿翎接了一句,忽地停了话,略微一顿,复才问道,“你是不是很好奇,你的苏姐姐与我究竟是什么人?” 子鸢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确实好奇,想知道,又怕知道。” “你竟然还会怕?”阿翎冷讽了一句。 子鸢笑道:“自然会怕。但是,我还是想知道,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我们来大云,只为盗一件宝物。”阿翎沉声说着,抬起杯子,喝了一口暖水,又淡淡道,“至于这件宝物究竟是什么,还是等折雪醒来,你亲口问她吧。” “盗宝?”子鸢刚听到兴头上,可阿翎偏偏在这个时候不愿往下继续说,心里只觉得挠得难受,不由得勾住了阿翎的手臂,问道,“阿翎姑娘,你就把话说完好了。” 阿翎的目光凉凉地落在了子鸢紧抱的手臂上,宛若寒刃,让子鸢知趣地乖乖缩了手。 “你告诉我不成么?” “我不高兴,就不想说了。”阿翎将水杯放在一边,站了起来,凉凉地丢了这一句话,便径直往厢房行去。 “嘶……”子鸢追了一步,还没来得及拦住阿翎,只觉得后脑伤处一阵绞痛,视线忽地变得有些模糊。 这是哪儿? 脑海之中,浮现的是烛灯灼灼,案台之上,一个华贵夫人玉指在白玉算盘上噼啪游走,不时地喃喃自语。 她是谁? 子鸢只觉得头疼得难受,不禁又坐回了檐下,靠着栏柱,倒吸了好几口气,待头疼缓过去,脑海中浮现的那些杂乱影子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远处,不知何时回头的阿翎微微松了一口气,瞧见子鸢似是缓过了疼痛,冷冷地走了过来,伸手将子鸢扶了起来,“你倒是不要半途病死了,否则你苏姐姐可要骂死我。” 子鸢嘿嘿笑道:“祸害活千年,我就是姐姐的祸害,可不会那么容易死掉。” “你可不单单是折雪的祸害……”话音戛然而止,阿翎瞧了瞧周围,“你最好这几日好好在床上躺着,把伤养好了,不要再随便出来蹦跶,以免再惹出什么祸事来。” “一个人躺着可闷了,你若愿意陪我说说话,我保证不出来蹦跶!”子鸢笑嘻嘻地看着阿翎,满是期待,“可好?” 阿翎愕了一下,对上她那双清澈的眸子,忽地避开了眸光,低声道:“我可从来不会伺候人。” “不用你伺候,你只用陪我说话。” “我也不喜聒噪。” “那……” “看我心情,或许心情好了,我就答应你……” “好啊,哈哈。” “你笑什么?” “阿翎姑娘暖起来,也是个可爱的姑娘。” “……” “阿翎姑娘,你可别又凶巴巴的,我不说便是!” “……” “阿翎姑娘,你不说话的样子,比凶巴巴的样子更可怕。” “……” 阿翎将子鸢扶回房间,看着子鸢好好趴好,冷冷丢了一句话,“好好休息。”说完,便起身走到了门边,打开门扉,退了出去。 “阿翎姑娘,你还没答应我呢……”子鸢连忙呼唤。 “我再说一次,好好休息,真惹恼了我,我保证你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阿翎将门关好的瞬间,脸上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来,“真是个呆子……” 子鸢含笑趴下,从怀中又摸出自己那块紫玉,指尖轻触微凉的玉身,喃喃道:“寒玉生暖,当真好玩。”说着,将紫玉又收回了怀中,仔细回想着阿翎今日说的那件事——远来大云,只为盗宝。 究竟是什么宝物? 子鸢想了又想,她在禁卫营当差的日子里,也听人说过不少大云的宝物,可想来想去,那些宝物也只有金银之价,并无什么神奇之处。 苏姐姐既然已是临安花魁,又岂会缺那些金银?除非这宝物有什么神奇之处。 想着想着,子鸢也觉得困倦起来,渐渐沉沉睡去。 一夜过去,醉今宵大火已灭,老鸨一早便开始张罗修葺之事,在醉今宵里外忙来忙去。 沈远守了苏折雪一夜,他安静地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苏折雪,心里渐渐浮起一个疑惑来——昨夜听那巫人分明骂了他一声淫贼,若说巫人是暗藏醉今宵,意图谋害朝廷大员,可为何会突然出来保护苏折雪? 莫非那人与苏折雪是相识之人? “少将军,大将军请您回去。”镇国大将军府的仆从在房外禀报。 “我知道了。”沈远从床边站了起来,看了一眼郎中,“你说施针之后毒液已尽数逼出,苏姑娘今晨便会醒来,可如今苏姑娘还在昏睡,究竟是怎么回事?” 郎中连忙回道:“苏姑娘体质单薄,会比其他人晚些醒。” “好,若是苏姑娘过会儿醒了,你就来我将军府领赏。”沈远说完,走到了苏折雪的房门口,“来人,给本少将军在醉今宵附近埋伏些暗哨,若有可疑人等进出醉今宵,一概拿下!” “少将军?” “巫人已遁逃,本少将军怀疑巫人与苏姑娘有些渊源,只怕还会回来,你们好好守着这儿,定有所获。”沈远说完,回头再看了一眼苏折雪,“希望一切只是本少将军多疑,不然,还真是可惜了一个妙人儿。” “咳咳……咳咳……”苏折雪忽地开始猛烈地一阵咳嗽,只见她似是从梦中惊醒,一睁开眼睛,便惊然坐起,四处一瞧,目光定定落在了沈远身上,“沈少将军救我!” 沈远愕了一下,疑惑地看着苏折雪,“苏姑娘?” 苏折雪又惊又怕,楚楚动人,“怪只怪折雪昨日清晨不该乱动恻隐之心,接济了一个异域落魄汉子,让他留在柴房过夜。如今想来,我险些害了少将军,如今还落了个窝藏钦犯的罪名,若是朝廷怪罪下来,还请少将军念在折雪多日歌舞相待的份上,饶折雪一命。” 沈远眸光忽明忽暗,只听他微微一叹,眸光变得心疼起来,“苏姑娘莫怕,有本少将军在,谁也不敢治你的罪。”说完,他走到了床边,将苏折雪搂入怀中,“原来只是一场误会,好在你还是本少将军的苏姑娘……” 苏折雪虚弱地靠在沈远胸膛之上,明眸一闭,悄然舒了一口气。若不是方才将醒之时听见了沈远的话,也不会急中生智来这一出戏。 只可惜……分明要成之事,还是被那个呆子给坏了。 也因为这个可惜,让苏折雪的一颗心暖到了极致,想到昨夜子鸢的惊怒,苏折雪不禁嘴角一弯,暖暖地浮起一个满足的笑来。 苏折雪的笑容悄然落入了沈远的眼底,沈远前所未有地觉得心跳如擂,他久见风尘女子,还是头一次觉得怀中美人儿是如此地倾国倾城,让人打从心底怜惜。 “姑娘,妈妈吩咐的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可以沐浴换洗了。”忽地,一个小婢在房门前叩响了门扉,低头说完,又对沈少将军福身一拜,“拜见少将军。” 沈远笑道:“是该洗洗,去去晦气也好。你可要好生伺候着,别让水浸伤了苏姑娘的伤口。”说完,沈远将苏折雪扶着躺着,起身道,“我先回府做些事,迟些来看你。” “少将军公事重要,路上小心。” “好。”沈远看了看郎中,“你跟我回府领赏,本少将军要好好赏你!” 苏折雪目送沈远一干人带着仆从走远,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招呼小婢过来,“让妈妈进来吧。” “是。” 老鸨快步走了进来,屏退了小婢,将房门关好,这才放心走过来,扶起了苏折雪,“昨夜若不是主上吩咐,我是断不会让那臭丫头上来坏事的。” “主上?”苏折雪微微一惊。 老鸨牵过苏折雪的手,看了她一眼手臂上被虫咬的伤处,“你会中毒,也是主上给的蛊虫所咬。” “还是主上想的周到,这样一来,我也算是洗脱了嫌疑。”苏折雪淡淡一笑,“那呆子可安然回来了?” 老鸨冷冷道:“臭丫头昨夜睡得直打呼噜呢!” 苏折雪不禁噗嗤笑道:“她也该好好歇息歇息了。” “你可不能歇息,主上有事吩咐你。” “何事?” 老鸨凑过头去,压低了声音,将阿翎吩咐的事尽数告诉了苏折雪。 ☆、第十四章 .渡海寻长生 夜幕渐临,醉今宵,灯影摇曳。因为修葺之事,醉今宵今夜闭门谢客,是难得的清净。 小院,厢房。 子鸢安静地坐在书案边,左手扶额,后脑灼灼地痛着,脑海中总是浮现一些若有似无的影像。 “我究竟是谁?”子鸢喃喃自问,唯一清晰不去的记忆,是她跳崖前那些狰狞的杀手容颜,“你们为何要杀我?” “咯吱——” 房门突然被轻轻推开,子鸢下意识地往房门处瞧去。 身影盈盈,眉黛如画,好似暖阳一般的酥媚笑意,不是她的苏姐姐,又是谁人? “姐姐!”子鸢忍痛强笑着站了起来,快步走了过去,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姐姐,白日那色、鬼半天不走,我都不好前来瞧瞧你,真是急死我了。” “不过被虫子咬了一口,无妨。”苏折雪含笑摇头,抬手抚了抚子鸢的后脑,“倒是你,伤处可还疼?” 眸光脉脉,是如同那日一般地柔情似水,灼灼撩心。 子鸢登时红了脸颊,连忙摇头道:“不疼,不疼……只是……”子鸢想到了连日发生的一切,“姐姐,我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苏折雪莞尔不语,将房门关好,拉着子鸢坐到了床边,“我先问你,这三年来,姐姐可曾害过你?” 子鸢摇头正色道:“姐姐待我甚好,若不是姐姐,只怕我小命也没了。” 苏折雪紧紧握住了她的手,“那你我可算得上是生死之交?” 子鸢点头道:“自然算,甚至……甚至比生死之交更亲一些……” 苏折雪勾唇一笑,“有你这一句话,姐姐也不怕把一切都告诉你。”说着,苏折雪松开了子鸢的手,站了起来,“我是晋国人。” “这个我已知道。” “我还是晋国蜀王殿下精心培养的细作。” 子鸢惊了一下,上下打量了一番苏折雪,“细作?” 苏折雪点头笑道:“不错,细作。” “那阿翎姑娘又是什么人?” 苏折雪淡淡道:“她是蜀王殿下的义妹,算得上我的主上。” “可为何她也会出现在这儿?难道说,你们打算做什么大事?”子鸢说到这儿,忽地想起了昨夜阿翎说的盗宝一事,“昨夜阿翎姑娘告诉我一个盗宝之事,莫非你们都是为了这个珍宝而来?” “四十终到头,万岁难万岁。”苏折雪徐徐念出这句话,有些感慨,“这是晋国萧家的诅咒,我的主上蜀王殿下一样逃不过这个宿命。不过人当求生,不可求死,所以我便被选作了细作,在三年前混入了大云,只求寻访那件宝物的消息。” 子鸢眨了下眼,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苏折雪抿唇轻笑,定定看着子鸢,“你可是觉得姐姐一直以来都在骗你,心里不好受?” 子鸢摆手道:“姐姐从来没有利用我做任何事,我岂会怪罪姐姐?反倒是这三年来,我什么也帮不上姐姐,如今还累及姐姐为我筹谋出路,如今想来,实在是汗颜。” 苏折雪摇头道:“你不恼我便好……”话音戛然而止,心底却凉凉地害怕。 若是最后子鸢知道现下她说的一切,其实并非真正的实话,她与她将来又如何相处? 想到这儿,苏折雪忍不住道了一句,“我只求你一世安好,十年之后,你我一样可以如此秉烛夜谈。” “十年之后?”子鸢忽地弯唇一笑,“那我们约好,就算谁嫁了,都要聚一起秉烛夜谈!” “嫁?”苏折雪有些错愕地看着子鸢,“你想嫁人?” 子鸢听出了苏折雪话音中浓浓的失望,笑道:“姐姐最近身边可是跟了一只绿头苍蝇,姐姐可要小心才是。” “我不想嫁之人,纵是千金也难买我点头!”苏折雪说得干脆,再次瞧向子鸢之时,眼底盈盈泛泪,“你若他日嫁人,姐姐定会倾其所有,给你置办上好的嫁妆,定嫁得比公主还风光……” “姐姐……”子鸢听得心酸,当即说道,“只要姐姐不嫁,我就一辈子都陪着姐姐,可好?” 苏折雪重重点头,这一刻反倒是她宛若孩童,笑得灿烂,“天上有雷公,你可不能食言,否则,天雷降罪,姐姐可保不住你。” “哈哈,不食言,怎敢食言啊?一辈子有姐姐这样的美人儿作伴,那可是好多人艳羡的美事!我可要留好小命,为姐姐做牛做马,陪姐姐一辈子呢!”子鸢笑了笑,忽地将话题又转回了那宝物上来,“对了,姐姐,我倒是很好奇,你们要盗的究竟是什么宝物?” 苏折雪想了想,“你可听过一个传说?殷墟海有七大圣物,其中之一,便是有延年益寿之效的长生杯。” “长生杯?这个我倒是听过,不过也只是传说而已。”子鸢猛地转过了弯来,“难道说,这个长生杯就在大云?” 苏折雪点头,“不错。当年‘大云巫殇’,皇族叶家几近覆灭,若不是家有祖传长生杯,只怕当年十皇子叶无心的性命也难再续,也不会有后来的云太宗,传国三代,到今日的云徽帝了。” “原来这长生杯并非传说啊!”子鸢惊诧无比,万万没想到这传说中的七大圣物真的存在。复又转念一想,大晋皇人人命不过四十,若是真得了这个长生杯,或许真能突破宿命,也怪不得会如此处心积虑地派遣细作混入大云。 苏折雪继续说道:“风尘之地多流言,这三年来,我跟着妈妈辗转临安,明看是竞选花魁,实则是想混响了名声,招惹一些云国近臣来套问消息,只可惜,辛苦三年,也仅仅只能靠近一个沈少将军。” “也就是半点消息都没有?”子鸢又琢磨了琢磨,喃喃道,“怪不得蜀王会着急,所以才会派了个冷冰冰的阿翎姑娘来做监工。” 苏折雪摇头道:“她并非监工,她只是路逢埋伏,只能在我这儿暂避风头。” “埋伏?难道说,你们大晋之中,还有人想要这长生杯?” “大晋皇族谁人不想长命?蜀王如是,自然晋永帝与齐王殿下也如是。”苏折雪说完,迟疑了一下,又说道,“姐姐有一事要求你。” 子鸢愕了一下,“姐姐有事尽管说,不必用‘求’这个字。” 苏折雪摇头,“这些事本不该把你牵连进来,可事已至此,如今一切已成困局,我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阿翎不可在我这里久留,待你伤口好些,姐姐求你护送阿翎回返大晋。” “姐姐……” “你若是不愿意,姐姐也不会逼你。” 苏折雪看出子鸢的迟疑,马上补了一句话。 子鸢摇了摇头,道:“其实我觉得,现下阿翎姑娘留在这儿,反倒是最安全的。” “哦?” “你想,外面有那么多人要她的命,只怕还没踏出大云的国境,她已经一命呜呼了。”子鸢说完,又想了想,“倒不如等一切都安静几日,或是寻个女尸出来,充当下阿翎姑娘,让杀手们以为她死了,这样我再护送她上路,也安全一些。” 苏折雪暗舒了一口气,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到。” 子鸢笑道:“我若不小心,又害了阿翎姑娘,那岂不是大大的呆子了?” “呆子。”苏折雪轻念了一声,却是前所未有的酥然。 子鸢心跳快了一拍,对上了苏折雪的眉眼,第一次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爱恋女、色,多瞧上苏折雪几眼,竟觉得面红耳赤,心跳得砰砰作响,不禁骇然低头,急忙转换话题,“姐姐……那个……从沈……沈少将军那儿可套出长生杯的蛛丝马迹?” 苏折雪知道失了态,连忙回道:“他那儿什么都没套出来,倒是我反复推敲,猜到了一个地方,或许会藏有长生杯。” “何处?” “当年云太宗驾崩,长生杯记载就此消失,很有可能长生杯已随葬云太宗。”苏折雪说完,又加了一句,“也或者,长生杯是大云皇室传国之宝,如今还在大云皇宫宝库之中。” “也就是说,我要么去探一探皇陵,要么就想办法混入深宫仔细搜查。”子鸢喃喃低语,“探皇陵可不容易,那儿重兵把守,混深宫的话……”子鸢转过了头去,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看,“扮太监也要搜身,装宫女要等宫招,不如回禁卫营,看来我这个假死人还真要早些活过来。” 苏折雪听着她嘟囔,知道她有心助她,心里半是欢喜,半是害怕,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柔柔地唤了一声,“呆子。” 子鸢回过了神来,“啊?” 苏折雪正色道:“我不想把你牵连进来的……” 子鸢淡淡一笑,“其实我不怕牵连不牵连,我唯一怕的是,你瞒我太多,突然有一日,我的姐姐变成另外一个人。” “会么?” “我说不上来,索性就不去多想那么多,只要姐姐你觉得安心便好。”子鸢说完,抬手揉了揉又开始啧啧生疼的后脑,“我更怕我若是想起我是谁,我也会变成另一个人。” “你近日想起了什么?”苏折雪忧心忡忡。 “有人追杀我,于是我跳了崖,于是……”子鸢摇了摇头,不想苏折雪为自己担心太多,于是强笑道,“还好有姐姐把我捡回去,不然啊,只怕我今日已成一缕亡魂,不知道飘到哪里去啦!”说着,子鸢扮作亡魂飘荡的样子,身子摇了又摇,“姐姐,你看我像不像亡魂?” “好端端的扮什么亡魂啊?” “像不像嘛?”子鸢朝着苏折雪眨了下眼睛,又做了一个鬼脸,把苏折雪逗得笑了出来,“哈哈,姐姐笑了就好。” “呆子!” ☆、第十五章 .鬼魅乱今宵 “臭丫头!”厢房门外,听了许久的阿翎终于舒了一口气,悄然低骂了一声子鸢,如今夜算是告一个段落,子鸢也算得上是自己人。 至于她如何再回禁卫营,实在是个棘手之事。 这臭丫头分明说了有法子回去,可想来想去,一个活死人如果不借外力,是无论如何都活不过来的。 “嘀——” 奇异的笛音突然吹响,阿翎不禁瞬间白了面容,惊愕无比地循声瞧向了笛音飘来的方向—— 淡淡月华之下,飞檐之上,一袭黑影,衣袂翩翩,宛若夜中幽灵,一双幽绿的眸子正直勾勾地盯着这边。 “阴魂不散!”阿翎咒骂了一句,转身欲走,可才走出几步,方才那抹黑影已悄然来到了她的身前。 “局已终了,你也该认输了。”檐下阴影恰恰遮住了黑衣男子的一半脸颊,却照亮了他另一半阴鸷白皙的脸庞,以及那只幽绿色的骇人眼眸。 阿翎冷笑道:“是么?你何时见我认过输?” 黑衣男子忽地伸出了手去,捏住了阿翎的下巴,却被阿翎冷冷拂开,男子不禁笑道:“有趣,有趣,如今你所有棋子尽是无用之棋,你以为你还有翻盘的可能?” 阿翎咬牙道:“那又如何?” 黑衣男子逼近了阿翎一步,再次捏紧了她的下巴,“这场游戏,我赢得无趣,你玩得痛苦,不如早些完成你我婚约,你我也乐得清闲。” 阿翎挣扎拂手,却难动他分毫,反倒是被黑衣男子突然推在了廊柱上,不由得惊呼道:“放肆!” “我可算不得放肆了。”黑衣男子阴沉沉地笑了开来,“我若是放肆,你以为你离得了大晋?” 阿翎索性不再挣扎,只是漠然发出一阵渗人的冷笑来,“又当如何?” 黑衣男子欺身逼近了阿翎,浓浓的鼻息近在咫尺,“言下之意,你还想继续玩下去?” 阿翎挺直了身子,定定对上他的眉眼,一字一句地道,“不!死!不!休!” 黑衣男子的眸光忽地一柔,狠狠地一口吻住了阿翎的唇舌,却被阿翎狠狠地反咬了一口,逼得他不得不放开阿翎,往后退了一步。 黑衣男子的舌尖轻轻舔过唇上的伤口,阴森森地笑道,“你还是一样的带刺,不过做我的女人,就该带刺,甚至还要带点蛇蝎心肠!” 阿翎厌恶无比地擦了擦唇,“今日之辱,我迟早会还给你!” 黑衣男子不禁放声大笑道:“只怕我再等上三年,你也报复不了我半分。” 阿翎握紧了双拳,因为极怒,牵动了心肺,不禁发出一阵咳嗽。 黑衣男子从怀中摸出一个药囊,递向了阿翎,“做女人何必太逞强,只要你乖乖低头一回,我保证你从此再也不会咳一声。” 阿翎凉凉地笑道:“少说这些虚话!我不稀罕!” 黑衣男子将药囊收回了怀中,啧啧道:“其实就算你咳死了,我也一样会娶你,你该知道,我最爱的就是你这样的蛊虫繁衍尸体。” 阿翎只觉得一阵凉透心扉的麻意从背心处麻酥酥地散布开去,警惕地往黑衣男子周围瞧了又瞧,“你今日来次,是想逼我就范?” 黑衣男子摇头笑道:“你可别怕,我若要逼你就范,只须让曹衙带兵把这里抄了,把你的棋子全部毁了,你也得乖乖回去与我成婚。”说着,黑衣男子再欺身逼近了阿翎一步,“只是你若心不死,就算嫁我也是枉然。” 阿翎冷笑道:“你当我不知?你娶我不过是想要我做你蛊皇繁衍的母体!只要我心有抗拒,就断然成不了你蛊皇的母体!” 黑衣男子颇为吃惊地上下看了看阿翎,“你竟会知道这个?” 阿翎怒声道:“我大晋建国百年,嫁入你国师府的女人从来都活不过十年,并且从来都没有子嗣,这可能么?”说着,阿翎挑眉冷对黑衣男子,“我悄悄钻研蛊术多年,曾在一本古书上见过,蛊中之皇若要繁衍,必须母体心甘情愿地献身蛊皇,之后便十年繁衍蛊虫,化人胎为下一任蛊皇,待蛊皇产出,这母体也阳寿终了,一命呜呼!” 黑衣男子沉声道:“我倒是小瞧了你。” 阿翎昂起了头,“你大可抄了这儿,也可拿了我的命,但是,你也会失了一个母体,断了蛊皇传承的希望!” 黑衣男子皱了皱眉,“你这是威胁我?” 阿翎笑道:“我的尸体固然可以繁衍蛊虫,却传承不了蛊皇,你若逼我太紧,大不了你我一拍两散!” 黑衣男子握紧了拳头,脸上的愠怒之色渐渐浓起,半天不语。 阿翎挑眉轻笑,“我告诉你,这盘死局,我迟早会翻身破局!蛊虫终究是害人之物,你们父子祸害苍生多年,迟早有果报!” “我给你一次机会破局,我倒要看看,让你走到最高处,最后功亏一篑摔倒,你究竟是心死,还是不心死!”黑衣男子突然冷冷开口,“这是你跟我这场游戏的最后一战,我要你输得万念俱灰!” 阿翎冷笑不语,“是么?” “你总有一日会回来求我!” “你该知道我自幼不受宠,反因母之罪受到亲族百般厌恶。若是又用我亲族威胁我,我告诉你,即便是他们都死了,我也半点不会心疼!至于我手中这些无用之棋,即便是全部死了,我也不会稀罕!” “心蛊最可怕,我倒是要看看,你是不是能铁石心肠到心蛊难钻!” “我素是薄情之人,只怕要让你失望了。” “那我们就走着看,你究竟回不回来求我?”说着,黑衣男子猝然出手,再次捏紧了阿翎的下巴,“人心是肉长的,你可以恨我到极点,足见你还是有情之人,我让你在大云风起云涌,我就不信你遇不到一个心动之人!” “放肆!”阿翎狠狠拂手,见拂不开这男子的手,扬起手来,狠狠给了黑衣男子一个巴掌,“总有一日,我要你后悔今日的决定!” 黑衣男子白皙的脸上突然现出一个红色的五指印,似是激怒了他,只见他猛地将阿翎抱入怀中,狠狠地一口吻上了阿翎唇瓣。 “放开阿翎姑娘!”突然听见一声厉喝,子鸢与苏折雪出现在了黑衣男子身后。 只见子鸢先苏折雪一步出手,手指朝着黑衣男子背心处的要害袭去。 “蝼蚁之人!”黑衣男子怒声一喝,松开阿翎的瞬间,黑袍一甩,猝然从袖中飞出三只蛊虫,朝着子鸢咬去。 “小心!”苏折雪蓦地惊呼,从袖中飞出三支银针,恰恰将三只蛊虫定在了栏柱上,挣扎扑翅。 子鸢看准时机,连忙出手,将阿翎拉到了身后,凛声喝道:“淫贼!” 黑衣男子眸中满是惊色,上下看了看子鸢,冷笑道:“你竟然还活着?” 子鸢愕了一下,没想明白黑衣男子的话中意思,“你什么意思?” 黑衣男子阴森森地笑了笑,反倒是瞧向了子鸢身后的阿翎,“你留了一个该死不死之人在身边,注定是输,哈哈哈,你会早一步来求我的,一定会的!”说完,黑衣男子转身飞上檐角,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阿翎颓然擦唇,瑟瑟发抖。 子鸢回头扶住了她瑟瑟发抖的身子,关切地问道:“阿翎姑娘,你没事吧?” 阿翎抬起眼来,对上一双关切温暖的眸子,只觉得心里委屈万千,低下头去,哑声道:“无碍……” “他究竟是什么人?”子鸢忍不住问道。 阿翎涩声道:“跟你一样,是一个该死不死之人。” 子鸢愣了下,抬眼看了看苏折雪,“姐姐?” 苏折雪惊魂未定地舒了一口气,沉声道:“若我没有看错,他是大晋国师之子,阿耶杰。” “阿耶杰?”子鸢想了又想,只怕只有那些失去的记忆里才有这人的印象,但是她也知道,大晋建国靠的是巫蛊,所以每朝皆有巫蛊高人做国师,传到这一代,便是姓阿耶的一个可怕巫人。 “主上……”苏折雪低声唤了一声阿翎,千言万语,此刻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阿翎忍泪直起身子,冷声道:“我没事,事到如今,最重要的便是早些盗到长生杯。”说着,阿翎定定看着子鸢,“我自幼便被赐给了此人婚配,为了抗婚,我便做了一个交易,只要我盗回长生杯,便能否了这个婚约,还我自由身。” “……”苏折雪欲言又止,不禁蹙起了眉心。 子鸢定定看着阿翎,点头道:“我会帮你,阿翎姑娘。”说完,握紧了她的手,再次说了一遍,“我会帮你,只要你自由了,便是姐姐也自由了。” 阿翎怔了一下,呆呆看着子鸢的眉眼,只觉有些恍惚,蓦地低头,只觉得掌心温暖,暖得让人觉得淡淡地心酸。 苏折雪安静地看着子鸢笃定的神情,不禁嘴角微微一弯,笑得欢喜,也笑得心忧。 终究还是真真假假地说了好多,终究还是骗了子鸢。待到真正自由那一日,会不会人是已非? ☆、第十六章 .飞檐春雨濛 “嗒!嗒嗒!……” 外间雨丝纷飞,檐角雨滴点点坠落,落在石阶上,哒哒作响。 子鸢杵着腮,坐在书案边,手指胡乱拨弄着一个算盘,上珠拨上去,下珠拨下来,眸光紧紧盯着算盘珠子,似是入了神。 “一归如一进,见一进成十……” 脑海之中,那些杂乱的记忆忽隐忽现,耳畔响起的是个慈爱的声音,似是在教她打算盘。 “一归如一进,见一进成十?” 子鸢喃喃轻念,就在她即将看清楚脑海中那个女子容颜的刹那,耳畔响起了一个呼唤—— 九姑娘。 “谁是九姑娘?”子鸢猛地摇了摇头,脑海中的影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子鸢再次低头看着算盘,却再也激不起什么影像来。 “咯吱——” 房门被轻轻推开,只见苏折雪端着暖茶走了进来,笑道,“我这儿什么姑娘都有,可偏偏就是没有九姑娘。” 子鸢笑道:“我不过是呓语罢了,姐姐又给我端茶来了,这些日子在姐姐这里养伤,可真是神仙过的日子啊,我都不想出去啦。”说着,子鸢连忙起身从苏折雪手中接过暖茶,拉着苏折雪坐书案边,“姐姐快歇息歇息。” 苏折雪仰头笑道:“突然如此殷勤,可是有事求我?” 子鸢点头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姐姐的火眼金睛,我确实有事求姐姐。” “说吧。”苏折雪笑着点头,站了起来,侧脸瞧了瞧子鸢的后脑伤处,已经结了痂,只要把发丝梳起,便能掩住伤口,“看样子你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子鸢应了一句“嗯”,突然沉声道:“我想,我该去复活了。” “哦?”苏折雪愕了一下,“你想到起死回生的办法了?” 子鸢点点头,“这些日子偶听姐姐这儿的酒客提起清明将至,我想,这个清明节不可错过。” 苏折雪微微蹙眉,“你说来听听。” “每年清明,云国皇族总要去临安国寺祭奠祈祷,若是发生点什么意外,我趁机救上一两个皇室中人,再编上一个谎话,不求赏赐,只求复官,应当能成。”子鸢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握住了苏折雪的手,“此法虽然冒险,可若是成事了,我不仅可以复职,甚至可以在皇室面前混个脸熟,也算是一石二鸟。” “你要我帮你制造意外?”苏折雪含笑点头,“你这法子听起来危险,可算起来,也算是稳中求胜之法。” “只要我可复职,那半月后的都尉大典我便能参加,到时候把刘平那家伙给打趴下了,也算是出了一口鸟气!” “噗,你只是名字带鸟字而已,怎么突然自己承认自己是鸟了?”苏折雪忍不住噗嗤一声笑罢,抬眼瞧了瞧子鸢,“你若能回禁卫营,在皇城走动的机会便多些,自然也能探知一些关于长生杯的消息,你这法子,我肯了,可至于采不采,我要问问主上。” “阿翎姑娘?”子鸢愣了一下,笑道,“我倒是忘记了,她算是你的主上,不过啊,也是一个可怜的主上。” “咳咳。” 素来不可提人,一提人人便出现。只听一声轻咳响起,阿翎已凉凉地站在了门口,白了子鸢一眼,对着苏折雪道,“国寺守备森严,断不可下手。若是真要依计行事,也只能在去国寺路上设下些路障陷阱,制造一些风波,断然危及不到皇室性命,这臭丫头即便是冲出去帮忙,也讨不到什么好赏。” 子鸢干咳了两声,“阿翎姑娘,你站在门口多久了?” 阿翎冷冷回道:“好在这儿幽静,听见你说那些话的时候,周围就我一个人。” “错,是三个!”子鸢眨了眨眼,“你,我,姐姐都是活人!” “贫嘴。”苏折雪连忙扯了扯子鸢的衣袖,“没点规矩。” “姐姐,我听话便是。”说着,子鸢笑着瞧向了阿翎,“阿翎姑娘,你讲的也对,只是你少想了一层。” “哦?” “既然要制造风波,必定要提前准备,何不下手狠一些?”子鸢说着,伸指在暖茶中搅了搅,“找人打劫乃下策,设置陷阱出混乱乃是中策,只要在国寺井中落毒,可就是上上策了。” 阿翎颇为惊讶,她定定看着子鸢,“我倒没看出来,你有时候也如此歹毒。” “唉,可别这样说,我可没说要那些人的命,我要的只是一场混乱。”子鸢说着,胸有成竹地将暖茶喝了下去,“国寺上下一起中毒,定会让国寺上下震惊,到时候御医定会往来太医馆与国寺之间。人在匆忙之时,最容易失去谨慎,自然对往来拉运药材的车辆甚少盘查,如此一来,姐姐与阿翎姑娘混入国寺简直是易如反掌之事。然后你们装作是暴徒掳走一个皇亲国戚,丢在荒山野岭之中,让我有机会来个偶遇路见不平,这计可就成了!” 阿翎默然不语,只是安静地看着子鸢,心底却暗暗说道:“臭丫头,点子可真多,不过此计,确实可行。” 子鸢将茶盏放下,笑着瞧向了苏折雪,“现在难就难在这毒药在哪里找?” 苏折雪摇头道:“要不伤人,只用巴豆米分便好,可是,这巴豆米分入了水井,可就不止一人国寺上下腹泻了。” 子鸢安慰道:“姐姐莫担心,你有所不知,这国寺的水井,是自打自饮,并未与临安城中其他水井相通。” “当真?” “初入禁卫营,少不了被刁难。当初被罚打扫禁卫营卷库,我曾看过临安水利图,自是肯定不会伤及太多人。”子鸢点头。 苏折雪也点点头,瞧向了边上的阿翎,“主上以为呢?” 阿翎瞥了一眼子鸢,“便让这臭丫头试试。” “那折雪便下去准备巴豆米分,所需量大,又不可一次买卖太多,以免引起注意,坏了大事,折雪便分多日散进巴豆米分。”苏折雪说完,便起身退了下去。 阿翎见苏折雪走远,也漠然准备转身离去。 “阿翎姑娘留步。”子鸢突然开口,唤住了阿翎。 阿翎回头问道:“还有事?” “寻到长生杯,真能换你一世自由?”子鸢忽然问道。 阿翎凉凉地看着子鸢,“你想说什么?” 子鸢正色道:“我这几日思来想去,觉得这笔买卖实在是不划算。那个叫做阿耶杰的男子,一看便是个用蛊高手,即便是婚约毁了,也不见得会真正放过你,所以若是真寻到了长生杯,我想另作他用。” “……”阿翎沉默不语,这样的结果,她又怎会想不到?一听提起这个男子的名字,她只觉得全身都在发麻,这样一个与蛊虫为伍的男子,谁嫁进去,基本都是做蛊虫母体的命,那简直是比地狱还恐怖的日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只是,即便是明知道只有一线机会,她也要试一试,或许到时候有皇命做保,他可以放她一马。 “你放心,我不是要私吞这圣物,而是我想用这圣物做另外一桩买卖。”子鸢认真地看着她,“阿耶杰既然是晋国人,自然不可在云国久留,也就是说,对阿翎姑娘来说,云国比晋国要安全许多。” “然后呢?” “长生杯既然是圣物,自然有它神器之处,传闻用它饮水,可延年益寿,我们不妨以此编个名目开个卖神仙水的小店?只要钱滚滚而来,自然可以雇佣很多高手保护左右,甚至还可以结交云国权贵,傍上云国皇室庇佑。毕竟云国最恨巫蛊,云国灭蛊之法,也自有一套……”子鸢说着说着,只觉得被阿翎灼灼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当即停了话,“阿翎姑娘,若是不想听这样,我就不说了。” 阿翎呆呆看着子鸢,嘴角一抿,笑得不再那般冰凉,“你为我想那么多,是可怜我么?” 子鸢愣了一下,“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方才分明听你说了‘可怜’二字。”阿翎笃定地点头,正色道,“我这辈子,最不需要的便是旁人的可怜,你可听清楚了?” “我……”子鸢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阿翎。 阿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侧脸瞧向了外间淅沥的夜雨,道:“这场噩梦已经做得太久太久,当恐惧到了极致,这世间就没有什么可怕了,自然也不需要其他人的可怜。” 子鸢凝望着阿翎的侧脸,只觉得她面白如纸,虽说清丽可人,可终究也算得上是楚楚惹人疼,喃喃道:“雨会停的……” “噩梦也会醒么?”阿翎凉凉地问道。 子鸢重重点头,“自然会醒。”说完,子鸢挠了挠脑袋,干咳了两声,贼兮兮地笑了笑,对着阿翎做了个猪头的样子,“若是噩梦太厉害了,就看看我,你瞧,至少在这个噩梦里面,你不是一个人,还有一只……猪头!” “胡闹!”阿翎冷冷地瞪了子鸢一眼,转身匆匆走出了房间,几步之后,脸上的冰霜悄然散去,只留下了一个安心的笑容。 “祁子鸢,你真是个臭丫头!” ☆、第十七章 .国寺钟鼓寂 大云国寺座落在临安东首,当中有佛堂十间,宝塔三座,僧人三百三,平日里都是大云各种达官贵人烧香拜佛之地。 清明前夕,国寺香火渐渐开始旺盛起来,戒备也渐渐开始森严起来,因为这是大云皇室一年一度的祭祀大典,闲杂人等,皆被请出了佛寺。 日头正烈,子鸢扮作了农妇跟着一群雇工混入了佛寺打扫栏柱,她不时偷偷打量这佛寺的一切,佛寺共有七眼井水,都是出自同一条暗泉,只用夜间投下巴豆米分,第二日一早便能起效。 早些若有僧人腹泻,也会因为惧怕影响皇家祭典而隐而不语,直到皇室众人都一样腹泻,才会引发大事,一切才能上正轨。 子鸢计划着投巴豆米分的时机,仔细算着国寺值守卫士们轮班的时间,打算夜间带着巴豆米分潜入这儿,将计划付诸现实。 日暮西沉,不觉已干了一天的活儿,子鸢跟着农妇们退出了国寺,心里也有了底。 直到夜色渐浓,夜半时分,子鸢背着一个大大的黑布包裹偷偷来到了国寺之外,小心伏身在草丛之中,耐心等待着值守换班的时刻。 “照你这样,天亮了都不一定能进去!”突地,身后响起了一声冷喝,只见阿翎悄然来到了身边,低声说罢,拿出一面黑巾将脸蒙上,踏步掠出了草丛。 “什么人!”只听值守卫士一声厉喝,已看清楚阿翎这个黑影窜入了另外一边的草丛,值守卫士当下下令,“你们几个来门口值守,我们过去搜!” 阿翎引走了几名值守卫士,已足以让赶来替位的卫士有一刻的空挡看不到这边的动静。子鸢看清楚了形势,当即飞上佛寺红墙,跃入了国寺之中。 国寺经过三代大云帝王修葺,如今宏伟非常,夜色之中,佛灯幽幽,踏入这儿,就好似是踏入了天上佛国,让人心底不由得升起一抹莫名的敬意来。 子鸢心底暗暗惊叹,目光匆匆扫过那些描绘着美妙禅画的勾阑飞檐,只觉着这辈子只怕都忘记不了今夜所见的宏伟禅地。 佛寺寂静,越是往佛寺里面潜入,值守的卫士便越少,就越是靠近那七眼水井之一——只须将带来的巴豆米分投入其中一眼水井,今夜就算大功告成了! 子鸢小心绕过了几名巡守卫士,穿过了小廊,来到了西院的佛堂后,略微缓了缓神,只须翻过这佛堂后的红墙,便能落在井口。 “咚……” 突然,佛堂之中响起一声木鱼声,在寂静之中显得格外地刺耳,让子鸢不禁打了一个激灵,木立当地,一时忘了究竟是走,还是不走? “父皇昏聩,任由国蠹混乱朝纲,皇姑姑,你若还在世,父皇只怕不会走到这一步。”声音清脆若水,柔中带刚,甚是好听,从佛堂之中突然响起。 “父皇?”子鸢想了想,大云能用这个称呼之人,只有当今公主,可云徽帝一共有女儿九人,除了大公主早夭外,其余八位公主都在人间。 听这声音,已无稚气,定然是三位已成年的公主之一。 二公主已嫁为人妇,断不会来此,四公主声名跋扈,岂会说这种忧国忧民之话?唯一的可能,便是云国最美的公主,封号楚山,名泠兮。 “皇姑姑,如今泠兮也到了婚配的年龄,只怕不是进将军府,便是进安乐王府,只希望皇姑姑你在天有灵,保佑泠兮得偿所愿,我大云国运昌隆,君明臣忠。” 子鸢暗暗叹息,都说帝家女子乃金枝玉叶,其实到头来反倒是不如民间普通姑娘,这婚配之事,往往做不得主,半辈子幸福都要牺牲在政治之中。 “咚……” 又一声木鱼声响起,子鸢终于回过神来,连忙掠上墙头,翻过了后墙,稳稳落在了墙下的井口边。 子鸢匆忙往当中倾倒了全部的巴豆米分,终于舒了一口气,准备再翻过后墙,小心潜出国寺。 “呼!” “噌!” 子鸢甫才翻墙落地,一柄明晃晃的长剑便落在了她的颈上,子鸢暗叫不妙,瞧向了身边的执剑之人。 月华落在雪亮的剑锋之上,恰到好处地映出了她明媚若桃花的脸蛋,就好像一池撩人的春水,哪怕在池边小憩片刻,都能沉醉在当下的风景之中。 “你是什么人?”她声音如铃,却又刻意压制,似是不愿意惊动他人。 这声音……不正是方才说话的那一个么? 子鸢回过神来,终于明白,为何要说楚山公主倾国倾城,就算是身为女子的自己这样一瞧,也足以失魂落魄。 “你不说?半夜爬墙,断然算不得什么君子!”叶泠兮声音虽柔,却总是带着一丝凛意,让人不得不答。 子鸢看出她若是真想要自己的命,定早已大声呼喊,如今没有呼喊,只留了一分余地,当下跪地道:“请公主饶命,小的半夜爬进来,为的只是伸冤呐!” “伸冤?”叶泠兮审视着子鸢的话,上下打量了几次子鸢,“你堂堂七尺男儿,就算是伸冤也该知道找刑部,为何半夜潜入国寺?” “男儿?”子鸢错愕了片刻,这才想起自己穿了身黑色夜行衣,今夜打扮成了少年儿郎,当下将错就错地朝着叶泠兮重重一拜,“公主有所不知,小的本是禁卫营小小校尉,却不知怎的惹到了刘都尉,竟被刘都尉半夜暗下杀手,我侥幸逃过一劫,却又被他栽了我一个勾结巫人的恶名,让我成了个活死人。所以我才想着,等到清明大祭之时,混进国寺,告一次御状!” “禁卫都尉,刘平?”叶泠兮在心底细细思量着眼前这少年说的一字一句,刘平这些日子越发与安乐王走得近乎,也算不得什么好人,只是眼前之人也不可轻易相信。 子鸢重重点头,抬起脸来,坦然对上了叶泠兮的若水双眸,“小的句句属实,不信公主可以将我绑上,一查案卷,便明真假。”说完,伸出双手去,示意让叶泠兮绑了。 “本宫可不想那么麻烦。”叶泠兮冰凉的剑锋横在了子鸢颈上,“这里是佛门重地,虽说见了血光是不敬,可今夜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你方才所言,若是真话,本宫掌中剑定不会伤你分毫,若有假话,定能割断你的喉咙!”说着,低声再问了一句,“你是何人?” 剑锋游走带来的丝丝凉意沁入了肌肤之下,子鸢倒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腰杆,凛凛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叫祁子……” “嘘……” 剑锋从子鸢颈间滑过,子鸢话还没说完,便被叶泠兮给捂住了嘴,拉着躲到了佛堂之后。 “分明听见这边有动静,怎的什么都没有?”两名卫士按刀走入了佛堂,瞧见了其中新点的三支清香香烟袅袅,不禁疑声道,“确实有人来过这儿!” “什么都不用搜了,你们继续巡守其他地方。”卫士长突然朝这边挥了挥手,示意两名卫士退出佛堂。 “可是……”两名卫士不解万分。 卫士长黑着脸走过来,沉声道:“皇上最厌旁人提起已故长公主,而楚山公主又最喜这位皇姑姑,又怕公然拜祭长公主惹来皇上不快,自然会偷偷提前来拜祭,你们两个不识趣的,快些去巡守其他地方!” “诺!” 看着两名卫士离开佛堂,卫士长连忙对着供着长公主灵位的佛龛行了个大礼,“公主殿下请放心祭拜,卑职不会再让人打扰公主,明日也不会有什么闲言闲语传到皇上那儿。” “有劳了。”叶泠兮应了一句,卫士长面上一红,低头退出了佛堂。 “原来公主你也是偷偷……”子鸢话说到一半,连忙住口,低头对着叶泠兮一拜,“今夜莽撞之处,还请公主见谅。” 叶泠兮轻轻一叹,“国之不幸,蠹虫横行,朝纲不振,忠臣难过。只怕明日你就算见了父皇,也无法翻案。” “为何?” “这个朝廷枉死之人,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本宫劝你,早些回去,隐姓埋名,做个平凡百姓也好。”叶泠兮淡淡说完,摆手示意子鸢速速离开,“你走吧。” “多谢公主。”子鸢心底幽幽升起一抹敬意来,放眼当下朝廷,文有安乐王曹衙左右奏章,武有镇国大将军沈佑手掌重兵,内宫还有个大内总管在后宫呼风唤雨,国有三蠹,当今天子却视若无睹。 唯有眼前楚山公主,忧国忧民,也不过是沧海一粟,有心无力。 子鸢拜谢完叶泠兮,慌忙小心离开了这儿。 佛堂檐上,忽地飞下一个老宫奴来,对着叶泠兮恭敬地一拜,“公主,此人方才在井水之中似是下了毒,为何要放过他?” 叶泠兮叹声道:“你去看看如何解毒,今夜本宫来拜祭皇姑姑之事,本宫不想让父皇知道。”说完,看向了眼前的老宫奴,“这里终究是佛门净地,本宫实在是不想血污了这儿,惊扰了皇姑姑在天之灵。” “诺。” ☆、第十八章 .误入幽冥陵 子鸢小心来到国寺入口,原以为又要想法子避开国寺前的森严守备,却不想国寺前的守备竟然少了许多。 奇怪? 子鸢想来想去,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莫非是她方才惊动了楚山公主,所以那公主口头上虽然放了她,却暗暗下了命令在门口设伏围堵。 子鸢想到这儿,索性偏朝了一边,小心躲在栏柱后,仔细观察着门口的一切。 万事小心,切不可在最后的当口,毁了这翻身的计策。 “你们两个,那边去。”只见沈少将军沈远按剑走了过来,吩咐门口的守卫去远处巡守。 “沈少将军,我们若是再走开了,这儿可就成空门了。”守卫迟疑了一下,害怕这一刻的疏忽让明天的祭典出现什么纰漏。 沈远冷哼了两声,“这儿有本少将军亲自把守,怎会成空门?你们莫非小看本少将军?” “卑职不敢!”守卫们相互瞧了瞧,只好点头答应,“卑职们这就去巡守。” 沈远冷冷点头,看着守卫们走远,又仔细瞧了瞧周围,似是准备呼唤谁出来? 子鸢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浓,暗自嘀咕道:“这小□□来这儿做什么?” 只见沈远忽地朝着一旁招了招手,嘘出一声奇异的鸟声,从国寺门口左侧的深林中幽幽走出了一位黑衣公子来。 沈远哈腰笑道:“曹兄,做兄弟的可是一切都给准备好了,今夜曹兄只管安心与楚山公主秉烛夜话,说不定明日祭典之后,皇上一个高兴,就将楚山公主给赐给你了。” 黑衣公子嘴角浮起一抹得意的笑来,“放眼天下,能配上楚山公主之人,除了我之外,还有谁人?” 沈远连连称是,“那是,那是,曹兄与楚山公主自幼一起长大,素来感情甚笃,曹兄你成为我大云驸马那可是顺水推舟之事。” 黑衣公子听得得意,“好,若是他日我真做了驸马,定忘不了远弟你今夜相助之恩!” “快些进去吧,可别让楚山公主一个人久等了。”沈远连忙摆手,“做兄弟的,不必言谢,只求他日富贵,别忘了小弟便好。” “好说,好说。”黑衣公子得意地大笑一声,快步走入了国寺。 楚山公主如今一个人在国寺之中,这公子与小□□为伍,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公主实在是危险! 子鸢刚欲回头,又硬生生地止住了步子,心道:“若是今夜管了这个闲事,那明日的一切可就乱了,可若是不管的话,公主又实在是危险。” “曹世子!”只听巡防的卫士突然对着黑衣公子一拜,黑衣公子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今夜你们没看见我,可听明白了?” “诺!” 卫士只能低头离开,走出很远,才敢发出一声长叹,“这曹世子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只怕公主殿下今夜要遭罪了。” “嘘,你可别乱说,指不定就是公主殿下约曹世子来的,你想,曹世子与公主感情素来不错,今夜就算是幽会,也在情理之中。” “哎,可惜了楚山公主,注定是安乐王家的人了。” “小声点,当心被曹世子给听了去,摘了你的脑袋!” “哎。” 子鸢心里蓦地想起方才楚山公主忧国忧民的样子,若是她当真与曹世子有情,只需嫁入安乐王府傍了曹家,云徽帝岂会不对楚山公主言听计从?明明这里就是一条明路,若是楚山公主照这个走了,又岂会连拜自己的皇姑姑都偷偷摸摸? 思来想去,子鸢索性狠狠咬了咬牙,飞上檐角,压低了身子,快步朝着楚山公主方才所在的佛堂跑去。 “呼!” 子鸢突然翻身下檐,再次落在佛堂之前,惊动了佛堂中寂静拜祭的楚山公主。 “你怎么又回来了?”叶泠兮给佛堂内的老宫奴递了个眼色,一边示意她不要妄动,一边镇静地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子鸢一步踏入佛堂,急声道:“公主快些离开这儿,曹世子支开了守卫,要单独来这儿与你幽会!” 叶泠兮愕了一下,“曹世子?” “不错,安乐王独子,曹伯宵!”子鸢这才发现这佛堂之中还有一个老宫奴,此刻早将匕首顶在了子鸢的腰间,“我句句属实啊!”话音刚落,惊觉佛堂大门已紧紧关闭了起来。 老宫奴冷冷道:“你小子方才还在井水里投毒,也不是什么好人,你所说的又有几分能信?” 子鸢暗叫不妙,“你都看见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老宫奴给叶泠兮递了个眼色,“公主,不必再给这小子机会,不若让奴婢动手,先了结了这小子的性命!” “我好心来报信,你……你们竟然还想要我的命?”子鸢冷吸了一口气,“果然皇家无情,早知如此,我真不该回来,就由着曹世子来胡闹好了!” “拜见曹世子!” “嘘……” 突然听见佛堂之外响起一声惊响,叶泠兮漠然往外瞧了一眼,淡淡道:“他果然会来……” “你们知道他会来?”子鸢惊愕无比。 叶泠兮匆匆看了一眼子鸢,“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离开这儿。”说完,示意老宫奴带着子鸢先离开这儿,“一切照计划行事。” “可是……”老宫奴迟疑了会儿。 “公主名节重要,不可如此!”子鸢连忙摇头,不顾身后的匕首,一步逼近叶泠兮,“小的不知道公主究竟准备了什么,小的只知道今夜曹世子是有备而来,这周围的卫士都被支开了。若是公主一人独见他,只怕他真对公主不敬,公主也找不到人帮忙。” “他敢!”老宫奴不服气地冷哼了一句。 子鸢郑重无比地看着叶泠兮,“天下没有安乐王不敢做之事,公主以为曹世子又有什么不敢做之事?” 叶泠兮安静地看着子鸢说完,忽地嘴角一抿,淡淡地一笑,“本宫原以为你是一个别有用心之徒,却不想你还算是良心未泯。” “公主……”突然,佛堂之门被轻轻叩响,曹伯宵柔柔低唤,满面桃花,笑得欢喜。 叶泠兮有些厌恶地看了一眼那紧栓的佛堂门,反手捏了捏藏在袖中的匕首,这一夜,本想赌他出现,诱他动了邪念,在守卫众目睽睽之下,狠狠收拾于他——即便他日要她将功赎罪嫁入安乐王府,今夜也要让这曹家彻底绝后! 只是,为何偏偏多了一个不速之客?偏偏还是这个人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既然周围已无卫士,与曹伯宵单独见面,吃亏的只有自己。 “公主,跟我来!”子鸢目光往佛堂顶一瞧,突地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带着叶泠兮飞上了佛堂横梁。 “你……”老宫奴想要出手救下叶泠兮,却对上了叶泠兮的轻轻摇头,“公主有何吩咐?” “开门,让他进来,然后,打发他走。”叶泠兮轻声说完,冷冷地从子鸢手中抽回了手来,“你今日唐突之罪,一会儿再与你算。” 子鸢暗叫倒霉,只能苦笑摇头,四处瞧了瞧,盘算着一会儿如何逃出这儿? “咯吱……” 佛堂门突然打开,曹伯宵急匆匆地踏入佛堂,可是第一眼瞧见的却是老宫奴,脸上的笑容突地一僵,忍不住四处张望,“公主殿下呢?” 老宫奴连忙低头道:“回曹世子,公主殿下说今夜风景甚好,独自游寺去了。” “你不跟去?”曹伯宵似是不相信老宫奴的话,刚欲抬眼往梁上瞧去,只听老宫奴蓦地惊呼道。 “世子所言甚是,公主独自出去甚久,至今未归,还请世子帮奴婢出去一起寻找公主殿下。”说着,老宫奴连忙跪地行礼,重重地朝着曹伯宵接连叩了好几个响头,“若是公主有个三长两短,奴婢可就要掉脑袋了,求世子救救奴婢!” “没用的老奴!公主若是出了什么事,我第一个摘了你的脑袋!”曹伯宵心头大乱,猛地拂袖离开佛堂,匆匆招呼远处的守卫,跟着他四处寻找公主踪迹。 老宫奴舒了一口气,待曹伯宵走远,连忙朝横梁上瞧去,“公主,曹世子已经走远了。” “嗯。”叶泠兮微微点头,对着老宫奴点头道,“你来带我下去。” “既然公主殿下已经没事了,那小的就走了!”子鸢看准了机会,连忙丢下一句话,当先跳下了佛堂横梁。 “你休想逃!”叶泠兮下意识地去抓子鸢的衣角,却不想老宫奴还没来得及掠上横梁,她一把抓住子鸢的衣角,却被子鸢带着朝梁下摔去。 “公主!”老宫奴大惊失色,只怕公主今夜确实要伤了,只见她足尖一点,连忙抱向空中下坠的叶泠兮。 子鸢暗暗骂了自己一句倒霉,下意识地抱住了叶泠兮,一手将她护在怀中,一手揪向了佛柱边的禅幔。 “咔嚓——” 只听足下突地响起一声机关之音,佛堂之中,皇姑姑灵位之后,竟然出现了一个大洞! 子鸢手里的禅幔骤然断裂,身子顺势直勾勾地朝着大洞中跌去——两人一起跌入大洞的瞬间,老宫奴还欲追下大洞,只见石板再次猛地合上,堪堪地将老宫奴给拦在了外边。 老宫奴慌乱无比地猛扯那禅幔,却无法再使机关打开,她在石板之处猛地跺脚,也不能把地洞松动一二,急声道:“这次完了,真的完了。” ☆、第十九章 .怨憎寒潭中 “哗啦啦——” 水花四溅,原以为跌入洞底,定是锥心的碎骨之痛,却不想落入的是个寒意刺骨的洞底深潭。 子鸢心底突地浮起一抹恍惚来,同样的浪花拍颊,同样的冰寒,也同样的惊恐。 为何要杀我? 不可以就这样死了,不可以…… 子鸢猛拍潭水,让自己再次沉没的身子穿出水面,脑海中恍惚的一切宛若琉璃破碎四散,剩下的只有一片幽暗的画面。 “我没死……没死……”子鸢喃喃自语,忽地想起一同落下的还有楚山公主叶泠兮,当下极目四顾,一边稳住身子浮在水面,一边唤道,“公主殿下,你没事吧?” 视线之中,除了遍布青苔的四壁之外,根本就没有叶泠兮的身影,子鸢暗叫不妙,慌忙深吸了一口气,憋气钻下水潭,寻觅叶泠兮的踪迹。 水影悠悠,昏暗斑驳。 晃动的视线中,只依稀能瞧见一袭雪裳正往下沉去—— 几个气泡从子鸢嘴角冒出,子鸢暗自咬牙,奋力朝着那袭雪裳游去,心底暗道:“好端端一个公主若是被我害死了,可就真的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子鸢心底凛然,心底那些记忆依旧支离破碎,可是子鸢知道,当初就是因为心底一口气,她才能撑着活下来,若是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走了,姐姐怎么办,主上阿翎又怎么办? 若寻不到长生杯,阿翎必定会嫁给那日的可怕男子,下半生定生不如死,若今日命送于此,姐姐定会伤心难过……子鸢恍然发现,原来自己的双肩上,已悄然多了一些担子,是她不知不觉间担上的责任。 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子鸢看准机会,疾然伸出手去,紧紧抓住了叶泠兮的雪裳一角,猛地用力一扯,只见叶泠兮往子鸢怀中靠近了一些。 子鸢再用力一扯,雪裳撕裂,露出了叶泠兮半个若雪香肩,隐隐可见她那雪色的肚兜一角,子鸢连忙避开目光,伸手将叶泠兮勾入怀中,带着叶泠兮往水面上游去。 “呼——” 子鸢再次穿出水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勾着叶泠兮的雪颈游到了石壁边,靠着石壁,将叶泠兮的身子转了过来,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划水稳住身子不沉,“公主,醒醒,醒醒,公主,醒醒啊。” 子鸢不断呼唤叶泠兮,可是叶泠兮依旧双眸紧闭,似是昏死过去。子鸢抬头瞧了瞧方才坠下的地方,只剩下一片黑暗,根本看不清楚有没有暗格什么的? “公主,醒醒!醒醒!”子鸢搂着叶泠兮摇晃,可是不管怎么摇,叶泠兮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子鸢心底更加着急,喃喃道:“这次我真的是闯大祸了!”说完,子鸢左右仔细看了看,四壁除了青苔之外,根本没有什么凸起或是凹下的地方,想要爬上去,不可能,背着昏迷的公主爬上去,更是不可能。 难道要力竭沉尸潭底? 子鸢心底浮起一丝凉意,她知道,若是再寻不到生路,只怕她也撑不了太久,一旦她也没力气再游,唯一的结果就是双双沉尸潭底。 子鸢想了想,将叶泠兮的双臂抬起架在了自己颈上,松开手的瞬间,子鸢连忙扯下了自己的腰带,将叶泠兮与自己的腰牢牢绑在了一起。终于可以腾出双手,子鸢带着叶泠兮沿着石壁游了一圈,还是找不到可以借力爬上去的地方。 子鸢嘴角微微一抿,苦笑了一声,“姐姐,对不起了,我这次是回不去了。”子鸢颓然靠在了石壁上,一手划水,一手给叶泠兮拉了拉她裂开的衣裳,掩住了她露出的雪肩,“公主殿下,害你也丢了一条命,欠你的,只怕只能到黄泉一并还你了。好在,你这身衣裳虽然破了一个口子,还算是好看,总比我这身好,下了黄泉,说不定阎王把我跟一群男鬼关一起,我可就……” “咳咳……”叶泠兮忽地身子一颤,猛地发出一串咳嗽来。 “公主你醒了就好,就好……”子鸢又惊又喜,伸出手去为叶泠兮拂开粘在她脸颊上的乱发,“把水都咳出来,你会舒服很多。” 叶泠兮下意识地避开了子鸢的手,身子想往后退,却发现自己与眼前这个少年竟绑在了一起,不禁又怒又羞,扬起手来,狠狠地给了子鸢一个响亮的耳光,“大胆!你放开本宫!” “我……”子鸢一时不知从哪里开始辩解,只觉得脸颊上火辣辣地烧得厉害,还没等反应过来该做什么,叶泠兮猛地一口咬在了子鸢的肩头,直疼得子鸢惨声大呼,“疼!疼!公主口下留情!留情啊!” 子鸢挣扎着想要推开叶泠兮,可是越是推,她与叶泠兮的小腹便贴得越紧,暖意透过彼此的湿衣流连在彼此的肌肤间,反倒是幽幽升起一丝不该有的暧昧气息来。 叶泠兮忽地感到这个陌生少年似是不再挣扎,只是安静地任她狠咬,却没有松开她的意思,不禁更怒,松开了口,怒嗔道:“你口口声声说曹世子欲对我不轨,而你呢,你现下与曹伯宵有何不同?本宫若是能出去,定要父皇下令,将你凌迟处死!” 子鸢苦涩地笑笑,“只怕凌迟的滋味我还没享受到,我先成了这潭中的幽魂,不对,是我与公主都先成了这潭中幽魂。” 叶泠兮这才意识到她与少年所处之地竟是一个绝地寒潭,她让自己先冷静下来,不论如何,要先活着离开这儿,才能有机会出这口气,好好惩治这个放肆的少年! “我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可是我不是……”子鸢话说到一半,连忙收了话,摇头道,“方才我若不用腰带将你我绑在一起,我实在是腾不出手来划水,你跟我早就沉尸潭底,今日不敬之处,若是真能活着出去,公主你想砍几刀,就砍几刀。” “你……”叶泠兮怒眸狠狠瞪了子鸢一眼,“如此说来,本宫还要感谢你救命之恩不成?” “你打也打了,咬了咬了,若是现在想要我的命也可以。”子鸢正色看着叶泠兮,坦然轻笑,“只是公主身边会少个活人,多具尸体,公主若是不怕,尽管下手。” “……”叶泠兮红着眼眸定定看着子鸢,忽地嘲然一笑,“今夜就不该留你这种下流之人性命,让你害了一次,又一次。” “我今夜也不该多管闲事,回来告诉你那些话。”子鸢淡淡笑道,“楚山公主倾国倾城,大云多少子弟只闻公主之名,便已魂牵梦萦,我这无名小卒却可以与公主一起死,那也算得上天大的幸事了。我该高兴,该……”子鸢忽地定定看着叶泠兮,“做一些公主觉得我该做的事。” “你想做什么?”叶泠兮似是意识到什么,身子往后躲了躲,却被子鸢扭身紧紧贴在了石壁上。 叶泠兮对上了子鸢一双清澈的眸子,分明坦荡朗朗,并没有半点邪念,“我大云国势渐微,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男儿,不思精忠报国,只知道欺负弱质女流!” 子鸢微微挑眉,脸上笑意没有消散半分,反倒是忽地多了一丝促狭的笑来,她不发一言,忽地双手探入水下,叶泠兮惊觉子鸢的双手摸上了她的腰。 “你……禽兽!”叶泠兮怒极惨呼,不顾一切地想推开子鸢,原以为还会像方才那样,她推得越厉害,小腹与子鸢贴得更紧,却不想这一推,她与子鸢反倒是真的远离开来。 子鸢舒了一口气,水底的双手浮上水面,拿了一条腰带在叶泠兮面前晃了晃,“未免被公主说成更可怕的禽兽,我还是躲远些好。”说完,子鸢又将腰带系回了自己腰间,再次沿着石壁游了一圈,找寻出去的办法。 叶泠兮反应过来,似是有些错怪了她,又怕是这少年使的欲擒故纵之计,于是安静地靠在石壁上,不发一言。 “看来是确实没出路了。”子鸢涩然笑笑,靠在了离叶泠兮最远的石壁上,茫茫然抬眼望着顶上的一片黑暗,喃喃问道:“你常来祭奠你皇姑姑,你难道不知道这佛堂之中有这样一个机关?” “……”叶泠兮依旧不说话,其实心里也是疑惑万千,她也没想到,皇姑姑灵位所在竟然会有这样一个机关。 听不到叶泠兮的回答,子鸢淡淡笑笑,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一只手从怀中摸出了那条苏折雪送的汗巾,呆呆看了看,叹道:“姐姐,我自以为一切成竹在胸,却不想最后百无一用,还累你伤心,对不起。”眼圈一红,子鸢心底满是凉意,忽地想起了阿翎那日说的话——我这辈子,最不需要的便是旁人的可怜。 原来,人到了绝境之中,是真的不需要可怜。 一个人若是连死也不怕了,那“可怜”对她来说,百无一用。 突然听不到子鸢的喃喃自语,叶泠兮忍不住问道:“你……你在做什么?” “等死。”子鸢凉凉地应了一句,却放声笑了出来,“有大云楚山公主一起同下黄泉,实在是快哉,快哉!” 笑声之中,带着浓浓的凛然,却隐隐地藏着更加浓烈的凄凉与遗憾。 叶泠兮默默看着子鸢,一时愕然,心底却是一片恍惚,方才那句“对不起”,分明是哽咽而言,难道在她心底,在这绝地之外,有那么一个人她牵之绊之? ☆、第二十章 .曲径通幽境 寒潭寒意刺骨,越泡得久,子鸢与叶泠兮越是觉得身子僵得厉害,也越是静默得厉害。 “好像有水声。”寂静之中,总是能听见一些方才没有注意的地方,叶泠兮当先发现了淙淙水声,忍不住开了口。 子鸢似是意识到什么似的转过身去,齐着水面在石壁上用指甲划出一道痕迹,不一会儿,那道痕迹竟被潭水淹没,子鸢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原来死亡离她们是如此之近! 若是这儿水面持续上升,迟早会将她们浮到顶部,可是她们跌落下来的地方,暗门朝向是向下的,也就是说,潭水并不会帮她们逃出去,反倒会将她们彻底淹没,一丝生机也不留。 “公主可会泅水?”子鸢急声问道。 叶泠兮愕了一下,自己能保证不沉下去已是尽力,又如何憋气泅水? 子鸢想到方才她们落入这寒潭之时,这寒潭之水并没这样深,必定寒潭之底藏有出水口,若是那出水口足够大,便是她们唯一的生路,所以,不管叶泠兮泅水好与不好,她都必须一试。 想到这儿,子鸢将汗巾收好,游向了叶泠兮。 叶泠兮没想到她突然又游了过来,警惕地喝道:“你过来作甚?” 子鸢来不及多做解释,已伸出左手紧紧握住了她的右手,笑道:“或许公主会有凌迟我的机会,公主,深吸一口气,与我一起沉下去。” “你……”叶泠兮似是明白了子鸢的意思,可又迟疑道,“本宫……只怕……只怕……憋不了多久……” 子鸢狡黠地笑了笑,忽地欺身靠近了叶泠兮,灼灼的目光带着一抹邪意,“若是公主殿下不想被我轻薄的话,可要尽力憋久一些,否则啊……”子鸢刻意放肆地看了看叶泠兮的朱唇,“只怕我只好口对口给公主度气了。” 叶泠兮狠狠瞪了子鸢一眼,“你敢?” “我敢不敢,可就看公主能不能憋久一些了?”子鸢耸了耸肩头,笑道,“反正活着出去也是被公主殿下凌迟千刀的,倒不如在死前做些真正下流之事,这才算得上没有赔本啊!” “你休想得逞!”叶泠兮接连呼吸了好几口气,似是准备泅水。 子鸢贼兮兮地笑了笑,“公主可要准备好了,我数一二三,到三一起潜下去。” “三!”叶泠兮不等子鸢数数,当先就说了一个“三”,便深吸一口气,潜下了水面。 子鸢微微一惊,连忙也跟着潜了下去,不过心底也觉好笑,原来大云高高在上的楚山公主叶泠兮无赖起来,却是另一番的滋味。 不过当下可不是欣赏美人的时候,子鸢知道叶泠兮定是撑不住多久,便游得快一些,拉着叶泠兮往潭底游去。 潭底的光线越来越暗,似是深不见底,子鸢与叶泠兮双颊憋得通红,只怕也撑不了多久。 暗流!有暗流必有水流之道! 子鸢惊觉水中有暗流涌动,拉着叶泠兮循着暗流的势子,往石壁游去——石壁之上,赫然有一个残了半截的铁门,潭水正哗哗地往里面灌去。 子鸢用力踢向那铁门,或许是因为铁门在水中泡得太久,因此子鸢接连踢了几下,铁门便已彻底崩坏。 子鸢扯了扯叶泠兮,正欲带着叶泠兮往铁门中游去,可是叶泠兮却猛烈地摇头,一脸痛苦,子鸢知道,她定是憋不住了。 子鸢当下咬牙带着她往潭面上游去,她们都需要再换一口气下来,否则就算是找到了看似生路的生路,只怕也撑不到生路的出口。 气泡猛地从叶泠兮口鼻中冒出,叶泠兮接连呛了好几口水,在水中剧烈地咳嗽着,子鸢连忙捧住了她的脸颊,准备给她度气。 叶泠兮大惊失色,猛地挣开子鸢的手,破水而出,一边咳嗽,一边大口喘气,双颊不知道是因为憋气太久,还是因为羞赧,渲得更加通红。 “咳咳……你离本宫远些!” “小的遵命……遵命……”子鸢也剧烈喘息着,知趣地退到了对面的石壁边,在石壁上又齐水面划了一道痕迹,转过身来,悄悄看着那个双颊通红的叶泠兮,只觉得自己的心在不规矩地狂烈跳动着。 叶泠兮始终在水里泡得太久,只觉得寒意越发地刺骨,忍不住牙关上下磕碰,颤声呵斥了子鸢一句,“本宫若是真活着出去,定要……定要剜你三千刀!” 子鸢干咳了两声,苦笑道:“若是出去也是死,我倒还不如就死在这儿算啦。”说完,百无聊赖地吹了吹口哨,似是不准备再往下泅水。 叶泠兮想到方才她一人叹息之语,不禁正色道:“本宫若没猜错,你定有个牵挂之人在外,你若是死在这儿了,你会甘心?”叶泠兮说完,严声道,“你若是能守礼本分,安然带本宫离开这儿,本宫或许……或许可以少剜你几刀。” 子鸢愕了一下,“少剜几刀?我可得算算,划算不划算?” “……” “楚山公主若是肯既往不咎,小的可是感激不尽啊。”子鸢贼兮兮地笑着说完,下意识地往方才划的那道痕迹看了看,瞧见水面果然到了痕迹之下,心头的大石终于可以放下,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看来这儿本来就是灌满潭水之地,只是因为下面铁门裂了一个口子,这才让水位下降,如今铁门彻底打开,水位定能降到铁门附近,只需耐心等待,便可连泅水也可以省了。 “休想!”叶泠兮咬牙颤声道,“你大胆冒犯皇族,必是死罪!” 子鸢一脸无辜,“可是方才我也只想救公主,并无非分之想,罪不至死啊。” 叶泠兮仔细想想,子鸢确实也只是想度气救她,可是想到方才险些被这个陌生少年给轻薄了唇舌,不由得羞红了脸,心底那股子怒意就是无论如何也平息不下来。 “你若是一心为国、血战边疆的大云好将士,本宫尚可考虑放过你,可是你偏生是个半夜偷入国寺、暗下毒药的匪类,本宫岂可放过你?”叶泠兮说得义正言辞,可心底终究有些心虚,她清楚明白,之所以不放过这少年,是因为这少年实在是……实在是太容易左右她的心绪。 这十八年来,楚山公主更像是一个皇子,关心国政,忧心边关,烦心国之蠹虫,偏偏她的父皇云徽帝却是个贪图享乐、荒废国事的庸君。 对楚山公主而言,若是可以,她想成为皇姑姑那样的奇女子,匡扶君王,肃清朝纲,什么儿女私情,什么名利,全都不重要。 只有国事在心,只为国事或悲或喜,断不会因为一个陌生少年如此愤怒,心底却不想真正杀她。 “今日不是,难保他日不是啊。”子鸢回了一句,瞧见叶泠兮当真是发了火,便收了声,心底早就打定了主意,等到铁门露出,她定要仗着水性比叶泠兮好,快些溜走。 叶泠兮没想到对面的少年会冒出这样一句话来,不禁笑道:“你告诉本宫,你他日能做出什么功绩来,说不定本宫听了信了,便再少剜你几刀。” 子鸢耸了耸肩,“最多不过把凌迟换做了腰斩,最后那一刀公主一样会给我,我就不挣扎了,由着公主下手便是。”一言说罢,子鸢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是又说不上来。 “无赖!”叶泠兮嗔了一句,天下哪里会有男子说由着女子下手的?叶泠兮只觉得双颊一热,便不敢再回话,免得她又说出什么臊人的话来。 子鸢无奈地笑笑,也不敢再应声,想到方才应的那一句话,或许又被叶泠兮听成调戏之言,已经火上浇油,只怕叶泠兮又偷偷给她记了几刀,这辈子可就真注定要千刀万剐了。 叶泠兮偷偷瞧了瞧子鸢,此时她的脸颊已经被冻得煞白,却越发地显得她的脸颊清秀。身为公主,她见过不少官家子弟,虽然油头米分面的不少,可有眼前少年这样细腻肌肤的少之又少。叶泠兮只觉得眼前的少年似是一道迷雾蒙蒙的景色,令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可又怕探得太深,从此流连忘返。 若是他真不是坏人,那…… 叶泠兮连忙打住自己的想法,背过了身去,看着满是青苔的石壁,只觉得心跳似是快了一拍。 子鸢安静地看着叶泠兮的背影,目光落在了她那衣裳裂开的雪肩上,定是因为方才泅水,又将那衣裳撩开了许多。子鸢犹豫再三,终于忍不住道:“公主殿下,你的衣裳……似是……掉了……” 叶泠兮这才意识到肩头又露在人前,不由得连忙拉了拉衣裳,回头给了子鸢一记可怕的眼刀,“你再看,本宫……本宫……” 子鸢连忙转过了身去,急声道:“可别又说挖了我的眼睛啊,公主殿下,我可不想黄泉路上成瞎子。”说完,瞧了瞧方才留下的痕迹,水面已经下了足有三尺深。 叶泠兮暗暗一笑,“原来你也会怕。” “怎会不怕,这分明就有生路了,能不死为何还要死呢?”子鸢回了一句,又在石壁上划了一道痕迹。 叶泠兮看到了子鸢的举动,悄悄游了过来,当瞧清楚了石壁上的痕迹,当下了然,“果然是死不了了,本宫可要好好想想,究竟剜你多少刀才够?” 子鸢干咳了两声,突然倒吸了一口气,往水面下泅水而去——此时不逃,更待何时?实在是等不到水面下降到铁门附近,只有趁着这时候赶紧溜! “你哪里跑?”叶泠兮惊呼一声,当下也跟着深吸一口气,紧追着子鸢泅水而去。 游了一会儿,铁门近在咫尺,子鸢连忙钻入了铁门,借着水势,快速沿着水道潜游。 不知是不是因为心里憋了一口气,叶泠兮竟比方才还能憋气,不依不饶地紧追着子鸢游动着。 终于游出水道口的一线光明,子鸢往上冲水而出,接连呼吸了好几口气,还来不及看清楚周围的物事,便不顾一切地朝着第一眼瞧见的岸边游去。 “咳咳,站住!”叶泠兮也跟着游出水面,吃力地追着子鸢游去。 子鸢奋力游到岸边,只觉得全身上下又冷又酸,刚欲上岸,只觉得脚踝似是被什么缠了一下,便感觉有什么要将她拖入水底。 子鸢第一想到是叶泠兮,可瞧见叶泠兮分明在自己十步之外,心头不禁一凉,大呼道:“小心,这水里有……有东西!” ☆、第二十一章 .水中藏凶物 子鸢一句话说完,当即死死攀住岸岩,双脚在水中一阵挣扎,终于挣脱了那个缠人的物事,奋力爬上了岸。 “啊!救……”叶泠兮还未把话说完,便被水中的东西卷住了脚踝,往水底沉去。 “公主!”子鸢来不及多想,倒吸了一口气,一个猛子跃入水中,奋力朝着水底的叶泠兮游去。 这儿光线比寒潭要亮得多,在水下可以清楚看分明那个缠人的东西究竟是什么——黑色鳞片带着幽幽的绿光,一条深紫色的蛇信子在水中吐了又吐,此刻三丈有余的巨蛇蛇身已紧紧缠住了惊恐万分的叶泠兮。 只见叶泠兮苦苦挣扎,可是挣扎力道渐渐弱了下去,似是几近脱力。 子鸢心底虽怕,可若是楚山公主真死在这儿了,即便是别人相信楚山公主是被这水中巨蛇所杀,也会让她担个谋害公主的同罪。 不论如何,不能让她死! 蛇打七寸,七寸在哪里?在哪里? 子鸢看准了这条巨蛇的七寸所在,扬起拳头,狠狠一拳砸在了那巨蛇七寸之处,可是那蛇鳞片实在是太厚,这一拳砸上去,就好像是砸在了一块石头上,巨蛇纹丝未动,可子鸢的指背已经青紫了一片。 子鸢又急又惊,仓皇地在水下看了看,瞧见了水下的一滩碎石,连忙游了过去,抄起一块略微尖利的石头,又朝着那条巨蛇游去。 “咣!” 这一石头砸在巨蛇七寸之地,只见巨蛇鳞片碎裂,子鸢只觉得手指被震得一片发麻,险些抓不住石头。 那巨蛇一阵吃痛,恶狠狠地扭过头来,松开了紧缠的叶泠兮,朝着子鸢咬来。 子鸢连忙浮上水面,换了一口气,急声呼道:“公主快些上岸!快些上岸!”说完,奋力吸引着巨蛇朝离岸较远的地方游去。 叶泠兮再次浮出水面,忍不住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只觉得全身骨痛如裂,禁不住发出一阵阵颤抖。听见子鸢呼喊,她怎会不知道要赶紧上岸,只是她每划一下水,都是锥心的疼,能游到岸边已是不易,又如何能够爬上岸壁? 子鸢瞧见叶泠兮挣扎好几次都没能爬上岸壁,心头一紧,连忙调转身子,游向了叶泠兮,在离叶泠兮还有三步的地方,猛地钻入了水下。 叶泠兮只觉得双腿似乎被什么紧紧一抱,身子就被子鸢托出了水面,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只觉得抱紧她的手倏地松了开来,臀上被子鸢狠狠地推了一把,将她推上了岸壁。 叶泠兮又羞又惊,想要回头瞪一眼子鸢,却不想看见子鸢已被巨蛇缠住身子,拖入了水底。 “你……你不能死!”叶泠兮扑到岸壁边,瞧见水面下水花不断,蛇尾不时地冒出水面激起一片水花,却迟迟看不到子鸢钻出水面换口气。 水花渐渐小去,一点猩红在水底突然缓缓漾开来,叶泠兮只觉得心头一紧,心底一酸,只觉得视线忽地变得模糊起来,不由得呼道:“你……你听好了,你今日轻薄了本宫,就凭这点,就算你死了,本宫也要拖你尸体剜上千刀!你若是活……活下来,本宫念在你救命之恩,就不与你计较了!——你可听见了?” 水花最终归于了平静,一池猩红,浓浓的腥味扑面而来,顿时将这儿染上了一抹悲凉的气息。 今日这少年虽然可恨,可总归……总归……生死关头算是条汉子…… “你可……听见了……”叶泠兮的声音哽咽了起来,她茫茫然瞧着池中的猩红血色,此时此刻只想那个总是贼兮兮笑着的讨厌鬼能浮上来说句话,哪怕是一句呕人的话,也别留下她一个人在这里—— 叶泠兮颓然坐在岸壁上,空空荡荡的大堂之中,四角坠了四盏青铜长明灯,四壁铜墙之上,用阴文雕镂了许多狰狞的夜叉与修罗,森森然宛若人间冥府,而自己就像是一个唐突地闯入冥府的活人,完全不知道下一刻会遇到什么索命的鬼魅? “哗啦啦——” 突然,水花溅起,叶泠兮骇然往后缩了一缩,惊魂未定地瞧见水下突然钻出的东西。 “咳咳……咳咳……”子鸢从水中钻出,从下巴到小腹满是鲜血,只见她一边咳嗽,一边吃力地游向叶泠兮,眸光黯淡,似是伤得不轻。 叶泠兮破涕为笑,探着身子伸出了右手去,“来,本宫拉你上来,快抓住本宫。” 子鸢虚弱地眨了眨眼,一边划水,一边朝着叶泠兮伸出手去,在抓住叶泠兮右手的瞬间,无力地笑道:“公主……若是想杀我……泄恨……就马上松手……我怕小的撑不到……公主下令凌迟的那一日了……” 叶泠兮秀眉一挑,咬牙道:“谁要判你凌迟了?你给本宫听清楚了,本宫要你活着!陪本公主安安然然地从这里走出去!” 子鸢又咳了两声,“公主……一言九鼎……当真不杀我了?” “一刀不杀,你快些上来!”叶泠兮的话才说完,只觉得水中那个虚弱少年突然来了气力,她只轻轻地一带,子鸢竟然爬上了岸壁! 叶泠兮恍然道:“这血……不是你的?你……你骗本宫!” 子鸢贼兮兮地笑着退到一边,“嘿嘿,公主殿下金口一诺,可不能出尔反尔!小的确实是用了小命来救公主殿下,一命换千刀,要好好活着才算不亏本呐!” 叶泠兮红着眼睛给了子鸢一记眼刀,“还以为你算条汉子,原来当真是十足的无赖!” 子鸢避开了叶泠兮犀利的眼刀,有些嫌弃地擦了擦下巴上的鲜血,“我若不无赖,就不会咬蛇七寸,若是没一直咬住不放,就没小命了,所以算起来,无赖可比真汉子好多了!”说着,子鸢探头看了看池中缓缓浮起的扭动着的巨蛇,不禁起了一阵恶寒,“你可不能怪我咬你,你若不想吃我,可就不会招来这杀生之祸了。”说完,斜眼瞄了一眼叶泠兮,纠正道,“不对,若是你不想吃公主殿下,我又怎会咬你?所以,可记得了,下辈子投生再做蛇的话,可千万别想吃女人,危险呐!” 浓浓的腥味漫满大堂,子鸢说话间歇的宁静,让叶泠兮依稀听到了一些虫子振翅的嗡嗡声。 “你听那是什么声音?”叶泠兮打断了子鸢的话,循声瞧向了东侧半敞的唯一石门,“好像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子鸢只觉得心底一凉,这样的嗡嗡声换做别人不清楚,换做她必定清楚,不日之前,她还曾被这种嗡嗡小虫追杀了一段路。 子鸢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只见她正色站了起来,“公主,一会儿跟紧我,准备跑。”说着,子鸢将外裳脱了下来,在右臂上缠了又缠,余了一截在外,准备一会儿用来驱赶蛊虫。 “跑?”叶泠兮从来没有瞧见过子鸢这样凝重的样子,她不由得紧张了起来,站起身来,才走了一步,只觉得身上余痛依旧,别说是跑,即便是走也疼得厉害。 叶泠兮不由得蹙了蹙眉头,暗暗咬牙让自己撑住,可这小小的颤意尽数落入了子鸢的眼底。 子鸢其实也疼,只是这个时候若是让疼占了上风,无疑注定要死在这儿。子鸢一想起她亲眼目睹的蛊虫食心画面,只觉得一阵麻意涌上心底,索性走到叶泠兮身前,弯下了腰,急声说道:“公主,我背你!” 叶泠兮微微一惊,推了子鸢一把,“本宫能自己跑。” “公主可放心,小的虽然有时候是无赖,可是该君子的时候绝对不会做无赖之事。”说着,子鸢将叶泠兮往背上反手一抱,双手才环上叶泠兮的腿侧,心底忽地升起一丝暖暖的热意来。 “你的手……”叶泠兮勾住了子鸢的颈,忽地猛一用力,箍紧了子鸢的颈,“若是还像方才那般不规矩,本宫大不了与你同归于尽!” “小的知道……咳咳……知道……”子鸢连连求饶,心底暗暗道,“这世间,只有姐姐温柔呵,阿翎姑娘冷冰冰的像冰块,楚山公主又凶巴巴的随时喊杀,我还是早些寻到生路跑出去,早些回去见姐姐好些。” “你在想什么?”叶泠兮的声音忽地在子鸢耳畔响起。 子鸢下意识地转过了脸去,恰恰与叶泠兮脸庞近在咫尺之间,淡淡的香味在彼此之间悄悄流动,子鸢看着那张绝美的容颜,不禁吞了一口口水,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猛烈跳动起来。 叶泠兮又羞又惊,连忙避开子鸢那双清澈却一时迷离的眸子,心跳也渐渐乱了起来,一时竟松了松箍紧子鸢颈子的双手,竟怕箍得太紧,当真一下子要了这少年的小命。 若是换做其他少年,这样堂而皇之地瞄着自己不放,只怕她早就挥手教训这放肆之举,偏生叶泠兮此刻虽怒,心底却有一丝淡淡的欢喜。 究竟欢喜什么,她不清楚,可是她清楚,知道这少年没死,她是欢喜的,至少在这儿,不止她一个活人。 “你再看……本宫……一样会剜你千刀……”叶泠兮的双颊一片通红,更比方才令人心醉。 子鸢看得呆了眼,嘴角不禁一弯,坦坦荡荡地露出了一个会心的笑来,“公主倾国之貌,多看几眼即便是死,也算是赚了。” “你!” “我……我们还是快离开这儿!” 当叶泠兮怒然对上子鸢的眸子,却换做子鸢骇然避开,红着脸错开了话题。 “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告诉你,免得你找我报复。” “本宫也能查到你叫什么名字,到时候你一样跑不了!” “那就到时候再说,如果我们还活着的话……”子鸢跑到石门前,扑面而来一股浓浓的奇异药味儿,映入眼帘的却是满满的青色振翅蛊虫,“公主殿下,抱紧我,一,二……” “三!”还是一样的直接数三,叶泠兮搂紧了子鸢,紧紧贴在子鸢背上,此时此刻,她只知道,与她生死相依的只有面前这个少年,她不可以松手。 暖意透过湿衣从她心口沁入子鸢的背心,子鸢只觉得心底有个莫名的欢喜在偷偷蔓延着,不知道从何而起,亦不知从何而终? ☆、第二十二章 .皇姑亦皇蛊 子鸢足尖一点,在踏入石门的瞬间,往前掠出了三丈,瞬间穿过了蛊虫群,蹦到了石道之中。 说也奇怪,蛊虫嗜血,明明自己身上浓浓的都是血腥味,可是那些蛊虫群只是擦肩而过,并没有下口的意思。 子鸢背着叶泠兮接连沿着昏暗的石道跑了许久,那些零散的蛊虫也只是在两人周围绕了一圈,便振翅飞开,温顺得让人心底暗暗不安。 “奇怪?”子鸢微微侧脸,看了看周围,“这些虫子突然转性子似的,怎的都不咬人?”说话间,余光瞥见一只小虫子落在了叶泠兮发梢,不由得惊呼道,“公主小心,你头上有虫子!” “啊!在哪里?”叶泠兮一惊,蛊虫的厉害虽然她从来没有瞧见过,她却是听说过的,谁身子里面钻入这小小的一只虫子,也只有丧命的份。 子鸢连忙将叶泠兮放了下来,挥手拂下了那只小虫子,这才舒了一口气,“没事了,它被我打下来了。”说完,扭了扭有些酸痛的肩,走到了叶泠兮身前,“公主上来,小的继续背公主走。” “……”叶泠兮愕了一下,推了推子鸢,“不必了,本宫好多了,自己能走。” 子鸢怔了怔,笑然道:“那更好啦,公主殿下其实也不轻,咳咳。”话说到一半,子鸢慌忙噤声,干咳了两声,“走吧,我走前探路!”说完,子鸢赶紧转身走在了前头。 叶泠兮如刀的目光在子鸢背后不知道剜了几次,前面这少年真是不怕死,从来没有谁敢说堂堂楚山公主身子不轻,这少年可是破天荒第一个敢这样说的。 “公主?”子鸢没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不禁回头看了看。 只见叶泠兮端然走了过来,忽地抬手在子鸢脖子上凉凉地抹了一下,笑道:“你的脑袋能不能留住,可要看本宫安然出去之后,记不记得你今日的无礼之举了?” 子鸢苦笑摇头,“反正我已是活死人一只,公主殿下大人有大量,定不会与我这种活死人计较的,是也不是?” 叶泠兮正色看着子鸢,“那倒不一定,本宫待君子以君子之道,待小人的话……”说完,叶泠兮上下瞄了一眼子鸢惊愕的表情,走在了前面,背着子鸢忍不住窃然一笑,“还不快走,难道要本宫为你开路不成?” 子鸢干咳了两声,连忙走了上去,偷偷瞧了瞧叶泠兮脸上看不懂的笑容,又转头看着前方石道的尽头光亮,心底暗暗道:“这次真是完蛋了,惹上了楚山公主,即便是能成功复职,日后行事只怕也会多许多阻滞。”想到这儿,子鸢又忍不住看了看叶泠兮,心底又道,“果然伴君如伴虎,连不是君主的公主都如此难缠,唉,日后天天与这群老虎为伍,真是提心吊胆呐!” 叶泠兮忽地停下了步子,转过身去,定定看着子鸢,只见她秀眉微微一挑,眸底带着三分愠怒,七分疑惑,“你看够了么?” 子鸢连忙摇头道:“小的不是故意唐突公主,而是……而是……”子鸢暗暗在心里骂自己不该太放肆,这回又招惹了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搪塞过去。 叶泠兮一步逼近子鸢,将子鸢吓得退了一步,紧紧贴在了石道左侧的石壁上。 “公主殿下,你想做什么?” “你又想做什么呢?”叶泠兮凑过了脸去,对上了子鸢仓皇无措的眸子,本来是想狠狠呵斥子鸢的她忽地心底升起一丝捉弄的念头,“你们男子不就是爱慕女色么?” 子鸢心头一紧,正色道:“公主殿下,莫要把我与那些臭男人相提并论!” 叶泠兮淡淡笑道:“你方才一而再地窥看本宫,难道心里没有半点绮念?” 子鸢挺直了身子,嘴角浮起一丝凉凉的笑意,“楚山公主容貌倾国倾城,天下之人皆有爱美之心,今日即便是换了女子站在公主面前,也一样会忍不住多瞧公主几眼。然而,多看并非意味着心生绮念,我坦坦荡荡,若是真对公主心生不轨之心,公主殿下还可以安然如此么?”说着,子鸢摇了摇头,“姐姐常说,男儿爱慕女子,先爱其貌,若是貌不美,便难倾心相待。而女子爱慕,先爱其心,即便是对方貌丑,只要心动,即便是死,也不悔不惧。” 叶泠兮眸底带着淡淡的惊讶,“你姐姐倒是个明白人。” 子鸢脸上的笑意深了三分,“姐姐是个明白人,却也是个孤独之人。”话音突然停下,子鸢不打算再说下去,却慌乱地从怀中摸出了一块浸满了鲜血的汗巾,叹息道,“完了,完了,这条汗巾只怕是洗不干净了。” 叶泠兮惑然看着子鸢,“一条汗巾罢了,再买一条便是。” 子鸢颓然摇头,“买来之物,怎及姐姐送的好?” 叶泠兮疑声问道:“姐姐?”上下看了看子鸢,“她是你亲姐姐?” 子鸢干咳了几声,知道她定是想歪了,当即解释道:“她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是我亲姐姐,只是每次瞧见她,总觉得甚为亲切,这一声姐姐便这样喊下来了。” “原来如此。”叶泠兮淡淡应声,却没有觉察到自己话音中的浅浅忧伤。 看这少年紧张汗巾的样子,或许,这讨厌鬼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心里不仅仅当姐姐是亲人吧? 这次换做叶泠兮失神,子鸢换了话题,小心收好了汗巾,“公主殿下,我们还是早些离开这儿,我若再不平安出去,姐姐可真要急死了。” “嗯。”叶泠兮低声应了一句,一路无言,跟着子鸢朝着那光亮处走去。 越接近那光亮处,周围零散的蛊虫越来越少,在离光亮处十步之内,竟没有一只蛊虫敢逗留片刻——再细看这儿的石壁地板,光亮干净,一尘不染,就好似天天有人擦拭一样。 子鸢与叶泠兮心底暗暗生疑,那些蛊虫不敢靠近这儿,自古万物相生相克,莫非这里有蛊虫忌怕的物事? “这里好像是佛堂之顶?”子鸢小心贴在石壁上,小心打量着出口外的一切,只见十余根雕佛横梁纵横交错,每一根横梁都足有人宽,若有人悄然走在上面,下面之人定看不出来。 “佛堂?”叶泠兮跟上子鸢,仔细看了看周围,只见这儿不仅仅是唯一的出口,对面以及平行的一圈一共有八个口子,远远瞧去,一片黑黝黝的,深不见底。 为何国寺里面会有这样一个地方? 浓浓的疑惑浮上心头,叶泠兮不禁眉心一蹙,心里暗道:“皇姑姑,为何你灵位所在会设有机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子鸢呆呆看着叶泠兮这一刻的失神,只觉得她微微蹙眉的模样竟也这般好看,不由自主地嘴角弯弯一笑,又露出了那个贼兮兮的笑来。 叶泠兮忽地感觉到了有目光灼灼盯着自己,转过头去,对上了子鸢灼灼的眉眼,只觉得霎时心跳如雷,是前所未有过的悸动。 叶泠兮倏地回过了神来,红着脸背过了身去,嗔了一句,“你……放肆!” 子鸢知道自己唐突了佳人,连忙道歉道:“小的……小的……知罪,公主殿下莫气莫气,可千万别要了我的小命啊!” 叶泠兮刚欲说话,却被子鸢突地拉到了一边,作了个手势示意叶泠兮暂时不要说话,“嘘……” 一股残余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叶泠兮再次蹙了蹙眉,想要避开这个味道。 子鸢觉察到了叶泠兮的异样,慌忙错身在叶泠兮身前,低声道:“公主随我上梁,我们身后的蛊虫实在是异常,我担心它们突然来袭,我们还是先上梁,看看下面来的究竟是什么人?” 叶泠兮点了点头,跟着子鸢走到了出口处,只往下瞧了一眼,当下惊呆在了原地,不禁哑声呼道:“皇……” 子鸢大惊,连忙伸手捂着叶泠兮的嘴巴,拉着她在横梁上坐了下来,低声道:“下面有人!不要喊,嘘……” 叶泠兮双眸通红,身子剧烈地颤抖着,“皇姑姑……是皇姑姑……她没死……没死……” 子鸢只觉得一股凉意涌上了心底,长公主叶承梦,是先帝云景帝叶海亲赐的辅国长公主,在世之时,亲民勤政,辅佐云徽帝叶承天创下了大云建国以来的最大盛世。五年前,云徽帝亲姐长公主病逝,云徽帝哀悼七日,险些病倒,也是从那日开始,大云三蠹安乐王曹衙,镇国大将军沈佑,内务大总管蔡克恩开始在大云朝廷内外呼风唤雨,从此大云江山陷入了一片阴云之中。 若是长公主没死,为何不出来劝诫云徽帝稳固盛世? 难道是云徽帝觉得长公主功高震主,所以将长公主软禁于此? 子鸢越想越奇怪,仔细打量着梁下那个端然安坐的华服长公主叶承梦,忽地瞧见有触角从她鼻中探了出来,又缩了回去。 冷汗从背心冲突地麻酥酥地冒了出来,恍惚之间,子鸢脑海中似是浮现出了相似的画面—— 以人为蛊母繁衍温床,越是皇室近亲,繁衍所得蛊虫越是厉害,而蛊虫之皇,便是用人间皇室身体繁衍出的蛊皇! “你……你为何会在这儿?” “这……这是皇陵之物,为何会出现在这儿?她……她不是……不是病殁不久的……” “你既然看到了这些,九姑娘,人间自然也留不得你了!” “你们……” “杀!” “七哥救我!” “……” “七哥……” “妹妹,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七哥……杀!” …… 脑海中的影像再次变得混乱起来,子鸢颤然抱头坐倒在横梁之上,反复念道:“为何要杀我,为何要杀我?” “你……你怎么了?”叶泠兮觉察到了子鸢的异常,连忙抓住她的双肩,摇了摇她,“喂,你别吓本宫,你怎么了?” “为何要杀我……为何要杀我?”子鸢仓促之间,紧紧抓住了叶泠兮的双手,通红的眸子里面满满地都是绝望与凄凉,“我们……我们是血浓于水的兄妹啊……” ☆、第二十三章 .帝家现隐秘 叶泠兮没有想到眼前少年会突然癫狂起来,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子鸢的手,却越是挣扎,子鸢抓得越紧,“你放肆,放开本宫!放开本宫!” 她究竟是怎么了?好像是中邪似的。 子鸢与叶泠兮拉扯片刻,脑海中的混乱景象忽然支离破碎,那些痛楚的往事又化为了一片混沌。子鸢晃过神来,已是满头冷汗,待看清楚的眼前女子是叶泠兮,不由得舒了一口气,虚弱无比地松开了手来,沉默不语地低下了头去。 “你……你方才究竟怎么了?”叶泠兮往后缩了缩,生怕子鸢再度发狂,又紧紧抓住她的手不肯放开。 子鸢摇了摇头,歉然抬眼,“没事……倒是公主你……”子鸢的目光落上了叶泠兮手臂上的五指印,她清楚记得方才抓住叶泠兮之时,自己是那么地惧怕、又是那般地绝望,用力之猛致使她此刻的手指也酸得厉害。 “本宫……无碍。”叶泠兮连忙缩回了手,又离子鸢远了一些。 子鸢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涩然的笑,“方才我是不是很可怕?” 叶泠兮没有应声,只是警惕地盯着子鸢的一举一动。 子鸢倒吸了一口气,轻轻摇头,“至亲之情,原来这般凉薄,帝家富贵一世,终究也不过是虫子的盘中餐。”说完,子鸢慨然叹了一声,让自己冷静下来,俯身瞧向下方的长公主叶承梦,“三年前,我也见过这样一位公主……我以为只有大晋才会盛行巫蛊之术,却不想在禁封巫蛊甚严的大云,也有这样残忍之事重演。” “皇姑姑……”叶泠兮瞧见子鸢已经冷静下来,哑着声音问了一句,忍不住朝梁下的端然而坐的皇姑姑又瞧了几眼,“她容貌依旧,不见朽烂,定是活着的,是不是?” 子鸢摇了摇头,“她只剩下一个皮囊而已,活着的只是她腹中的皇蛊……”说着,子鸢指了指叶承梦隆起的小腹,“公主请看,那儿孕育的是皇蛊,是蛊虫中最可怕的一种。” “究竟是什么人这么残忍?皇姑姑一生为国,竟不得善终!”叶泠兮眼底沁满泪水,声音越来越激动,“待本宫出去,定要父皇彻查此事,要让那些对皇姑姑下此毒手的巫人生不如死!” 子鸢再摇了摇头,“国寺是大云重地,能在这儿滋养蛊虫之人,不是位极人臣,便是……”子鸢连忙噤声,她想到了一个人,又马上否决了自己,“世事无常,若是公主殿下真想长公主走得安乐,不若……不若一把火焚了长公主的尸首。” “你可知这是大不敬之罪!”叶泠兮怒嗔一句,可是自己仔细一想,换做是皇姑姑还在世,也定不希望自己成为蛊虫温床,再仔细一想,方才子鸢突然噤声不说的话,她也想到了一个人,也马上否决了自己的猜测,只是摇头,“就算是焚尸,本宫也想下去好好看看皇姑姑。” 子鸢正色道:“公主殿下,皇蛊凶猛异常,若是惊动了它,它定会提前破腹而出,你我都手无寸铁,只怕会成为它的出世第一餐美味。” “你怕死!”叶泠兮横眉相对,明知道子鸢说的没错,可她心底总归有深深地不甘,皇姑姑自小便她,也是她亲手给皇姑姑穿的寿衣,如今阴阳两隔,所求不过是再为皇姑姑梳梳发、整整衣,偏偏此刻连这最简单的事都做不了。 子鸢耸了耸肩,点头道:“谁不怕死?小命可别什么都重要!死的那一霎是我痛,可我一了百了了,活着的人心里更痛!我是不论如何都要活着出去,我答应姐姐跟阿翎姑娘的事一件没做成,我不可以食言!” 叶泠兮从来没有看见过子鸢如此严肃,眼前少年发癫之前总是嘻嘻哈哈,可发癫之后突然多了一丝说不出来的沉重,“你就算活着出去,本宫也不见得会饶了你。” “公主要小的性命,一句话便可,但是小的只求公主允小的十年之期,待小的把事都办完了,自然会来领死。”说着,子鸢凛然一笑,“莫说是凌迟千刀,即便是凌迟九千刀,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叶泠兮愕了一下,挑眉问道:“若是本宫不允呢?” 子鸢嘴角一翘,浮现出的又是那个贼兮兮的笑,“公主殿下还想不想出去呢?” 叶泠兮正色道:“你威胁本宫?” 子鸢摇头轻笑道:“小的可不敢威胁公主殿下,只是公主殿下可以看看那边——”说着,子鸢指了指下面大殿的石门出口,“公主殿下想要安然下去,没有小的,公主这样跳下去,只怕摔不死,也得成跛子。”说完,子鸢揉了揉肚子,“有些饿了,公主你不饿么?” “你……”叶泠兮看了看下面,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可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子鸢猛地扑倒在了横梁上,不由得又羞又惊地猛推了子鸢几下,“你好大胆子,放开本宫!” “嘘……”子鸢不敢松手,连忙嘘了一声,眨了眨眼睛,示意叶泠兮小心下面。 叶泠兮停下了挣扎,顺着子鸢的指示侧头往下瞧去——蛊皇又从叶承梦鼻腔中探出了触须,似是嗅到了这里有生人的气息,准备爬出来觅食。 两人的心跳声猛烈地跳动着,彼此听得清清楚楚,两两相望,却发现这一刹间,两人的两颊一样地通红,不知道这狂烈的心跳是因为害怕下面的蛊皇,还是悸动于这一霎的亲密? 叶泠兮瞪大了眼睛,狠狠地盯着子鸢——细看她的下颌,白净无须,少了三分男儿的粗矿,却多了一分俊俏,再看她的双眸,清澈无邪,此刻隐隐藏着一抹欢喜,竟是坦坦荡荡,没有半分邪念。 一股前所未有的酥意涌上心头,叶泠兮只觉自己羞意多于怒意,连忙挣扎说道:“你快下来,再压着本宫,本宫……” “嘘……”子鸢促狭地笑着,示意叶泠兮不要妄动,“小心被皇蛊发现了,你我可就没命了,我们现在先不动,跟这里的横梁一样不动,或许皇蛊不会发现我们。”说着,子鸢的手探到了叶泠兮腰间,搂着叶泠兮翻身躺在了横梁上。 “你!拿开你的手!”叶泠兮的脸蛋更加通红,一句羞嗔说罢,眼底的泪花不禁涌了出来。 子鸢正色道:“公主莫怒,我现在抱紧你,若是一会儿皇蛊真发现了我们,我也好带着你直接跳下去,刚好就落在出口处……啊……痛啊!”子鸢的话还没说完,叶泠兮已狠狠地一口咬住了子鸢的肩膀,“我是怕又像我们掉下来那样……你只抓了我的衣角……万一衣角裂开了……那……那公主定要摔坏啊……公主饶命!” 叶泠兮猝然松了口,怒然盯着子鸢,斑斑鲜血染红了她的唇,在此时此刻显得格外地魅惑,“出去之后,本宫要你为奴一世,好好报今日之仇!” 子鸢眨了眨眼,呆呆地看着叶泠兮的脸,脸上竟浮起了一个会心的笑来。 “你笑什么?” “楚山公主,倾国倾城,果然……美……” 叶泠兮面上一红,只觉得心头一酥,扭过了头去,“你……放肆!” “咳咳……”子鸢回过了神来,连忙解释道,“我……小的……一时放肆,公主莫怪,莫怪。” “咯吱——”石门突然被谁推开,下面响起了一个脚步声。 “嘘……”这次换做叶泠兮示意子鸢不要说话,她俯身瞧向下方,能来这儿的人,定是以皇姑姑尸首炼蛊的祸首,她一定要看清楚这个人是谁,他日定要让这个人偿命! 可是,当叶泠兮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来人的身上,瞬间黯淡了下去,继而代之的是满满地凄然与绝望。 怎么会是他? 他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只见他明黄色的衮服上绣了九团五爪金龙,龙冠上雕镂了两条戏珠飞龙,腰上悬了一把黄金宝剑,不是当今大云云徽帝,又有谁人? 方才被子鸢与叶泠兮双双否决的猜测最终成了定局,最震撼,最痛苦的,莫过于此刻的叶泠兮。 子鸢感觉到叶泠兮身子的颤抖,不禁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心,递了个眼神过去,示意她不要哭出声来。 可是,迟了一步。 叶泠兮的热泪滴到了子鸢颊上,只见她突地埋首在子鸢怀中,揪紧了子鸢的衣襟,将泪水都揉碎在了子鸢的胸膛上。 子鸢心头没来由地一痛,将叶泠兮紧紧一抱,抬手轻抚着她的发丝,默默安慰着此刻瑟瑟发抖的叶泠兮。 天下君王当真个个绝情,竟连亲姐姐都可以拿来炼蛊! “皇姐,朕来看你了。”云徽帝叶承天疲惫的声音响起,“大云江山依旧靖平,朝堂依旧安定,这一切都多亏了皇姐你。”说着,只见云徽帝从怀中摸出了一个骨笛,吹响了一曲奇异的笛音。 片刻之后,当笛音终了,叶承梦鼻腔中探出的触须乖乖地缩了回去,就连她隆起的小腹也缩回了不少,似是她身体中的皇蛊沉睡了一般。 云徽帝缓缓走了过去,抬手轻轻抚了抚叶承梦的脸颊,歉意万千地道了句,“皇姐,苦了你了。” “圣上,圣上,不好了!”突地,石门之外响起了一个尖细的声音,只见肥头肥脑的华服蔡克恩慌乱地跑了进来,对着云徽帝匆匆一拜,“圣上,这……这国寺的井水似是有问题,方才用过素斋之人皆出现了腹泻。” ☆、第二十四章 .焚尸送皇姑 “这天下就不容朕有片刻的安宁!”云徽帝怒然拂袖,却也不得不理会国寺上下腹泻事件,只见他回头再歉然看了看叶承梦,“随朕出去处理。” 蔡克恩哈腰跟着云徽帝从石门走了出去,石门再次紧闭,独独又留下了梁上的两人。 “公主,公主,我们得快些出去,否则皇蛊若是又醒了,你我只有死路一条。”子鸢连忙拍了拍叶泠兮瑟索的肩头,“公主?” “你的命,是本宫的!”子鸢万万没想到叶泠兮抬头起来第一句话竟是这样一句,只见她双眸通红,皆是泪花,身子瑟索已不知道是因为心底的痛,还是这身湿衣的寒,“本宫若能让你安然回到禁卫营,你可愿意为本宫为牛为马一世?” 子鸢愕了愕,“公主你这是?” “本宫要活着出去,你马上带本宫出去!”叶泠兮声音嘶哑,似是强忍着什么愤意。 子鸢呆呆看了看叶泠兮的脸,此刻的她严肃得让人害怕,从初识到现在,子鸢即便是几次三番无意轻薄于她,也没瞧见她如此严肃过,“那个……做奴才就够了啊,牛马还要拉车呢,我身子骨单薄,怕是拉不动公主马车……” “你……”叶泠兮也没有想到子鸢会突然来这样一句,原本严肃的脸蛋忽地多了一丝隐隐的暖意,“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快些带本宫离开这儿。” “是!是!”子鸢瞧了瞧下方,双手环紧了叶泠兮,只觉得脸颊上火热一片,不知道为何一亲近她,自己的心跳总是要跳快一拍,“公主恕罪啊,小的下去了。”话音刚落,子鸢身影已滚落横梁,在空中提气稳了稳身子,便带着叶泠兮安然落在了地上。 “皇姑姑……”叶泠兮含泪看着叶承梦的尸首,想要上前摸一摸皇姑姑的脸蛋,又迟疑地停住了。 “这尸体不能留。”子鸢的声音忽地在叶泠兮耳畔响起,只见她已松开了叶泠兮的身子,走到了长明灯前,似是准备焚烧这具尸体。 叶泠兮急忙拦住了子鸢,“你可知道私焚皇家尸首是凌迟大罪?” “小的不管皇上究竟养皇蛊做什么,小的只知道蛊虫非善类,这只皇蛊若是再养下去,他日必定是临安之祸。”子鸢正色说完,神色变得异常凝重,“公主殿下,大晋年年蛊惑不断,就是因为大晋皇室崇蛊所致。若是豢养小小蛊虫便能保江山万年长安,敢问公主,如今大云天下是否当真康平?”子鸢说完,推开了叶泠兮阻拦的手臂,拿着长明灯走近叶承梦的尸首,“这外面定有重兵把守,我们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开门出去,即便可以仗着公主之尊离开这儿,可公主你能保证皇上不会为了掩盖皇室隐秘而杀我们?所以,我们要安然出去,这里必须起火。” 叶泠兮身子猛地一颤,父皇连亲姐姐都可以牺牲,为了掩盖这个隐秘,杀她一个女儿又如何? “为牛为马,小的万死不辞!”子鸢忽地转过头来,对着叶泠兮咧嘴一笑,笑得有几分天真,“所以公主必须活着,小的才能活着啊。”说完,手中长明灯已毫不犹豫地抛了出去,重重地砸在了叶承梦尸体之上。 火焰燎着了叶承梦的衣裳,噼里啪啦地蹿了起来,当中的皇蛊被火烤得炽热,禁不住钻出了叶承梦的皮囊,在火焰中痛苦地扭动着身子,发出嘶嘶的可怕叫声,就好像是一只地狱大虫在视线中疯狂地叫喊着。 “皇姑姑……一路走好……”叶泠兮忍泪说完,“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弄明白,为何父皇要如此狠心地对你?” “公主来这儿。” 叶泠兮只觉得手心忽地一暖,还未反应过来,已被子鸢握着来到了石门边。她怔怔地看着子鸢小心地挪开石门一条缝,将燃烧的白烟往缝里煽了煽。 “公主?”子鸢觉察到了叶泠兮炽热的目光,不禁呆了一下,对上了叶泠兮的眉眼,“我……我小的只想将外面的人吸引过来……” 叶泠兮晃过神来,连忙缩回了手来,只觉得心跳得厉害,避开了子鸢的眉眼,“本宫自己会走,你若再轻薄本宫……” “来了!”子鸢警惕的呼喊打断了叶泠兮的话,只见她小心藏在门口,随着石门被推开的角度慢慢移动,直到看见两名守将踏入了这儿,不等守将焦急呼喊,在瞬间关上石门的同时,犀利地两记手刀让两名守将乖乖倒地昏迷不醒, 子鸢朝着叶泠兮招了招手,示意叶泠兮速速过来,“快些换上他们的甲衣,我们混出去!” “好。”叶泠兮点了点头,刚走到守将面前,似是想到了什么,恶狠狠地一瞪子鸢,“你给本宫背过身去!” 子鸢干咳了两声,红着脸将守将的甲衣剥了下来,背对着叶泠兮速速穿戴好了甲衣,看了看这里的火焰,似是越来越小,当下又将另外盏长明灯取了下来,将这堂中的全部佛幔都点燃了。 当火光映满整个大堂,浓烟滚滚,子鸢回过头去,叶泠兮已穿戴整齐,“公主殿下,我们该出去了。” 叶泠兮禁不住捂住了鼻子,咳了咳,“这烟好呛人。” 子鸢同样捂住了鼻子,跑到了石门后,仓促地将石门猛地打开,压低了声音大呼道:“不好了,起火了,起火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 浓烟涌出石门,大堂火光冲天,守将门看见这一幕,皆慌乱了心神,这儿可是国寺禁地,皇上最看重的重地,如此起火,定是掉头的大罪,可是这样的火势,即便是救下了火势,这掉头的大罪也是避免不了的。 如此……如此……不如……逃! “快跑啊——”子鸢瞥见几名守将迟疑的样子,心底不禁窃笑一声,伸手抓住了叶泠兮的手,在浓烟中喊了一句。 百余名守将有的犹豫了片刻,慌忙救火,有的害怕被责罚,连忙拔腿便走,子鸢暗暗跟着那几名逃走的守将,沿着佛道一路快跑。 国寺前院,王侯贵族们还腹泻哼哼,国寺后院又突然冒起了浓浓黑烟。 走到中途的云徽帝一看是禁地的方向,一颗心瞬间凉到了极致,“快去救火,去救火啊!若是损了什么,朕要你们全部用命来偿!” “护驾!护驾!”禁卫营刘平急声带着禁卫校尉们前来护驾,将云徽帝安然保护了起来。 云徽帝龙颜大怒,“护什么驾,朕好好的在这儿,你们快些去救火!” 刘平愕了一下,只有听令带着禁卫营人马朝着禁地跑去。 子鸢带着叶泠兮跑出了禁地范围,闪身躲在了国寺假山之后,慌忙剥下了身上的甲衣。 “公主殿下,小的先走了啊。”子鸢看了看假山后忙乱的人群,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慢。”叶泠兮忽地唤住了子鸢,突然伸手从子鸢怀中摸出那块染血汗巾,“留下这个,你人可以先走。” “公主你……”子鸢红着脸颊,恍然觉察方才是被楚山公主给……袭胸! “本宫日后自会找你。”叶泠兮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将汗巾收了起来,“还不快走?你不是怕你姐姐担心你么?” 子鸢回过神来,想到之前与姐姐和阿翎姑娘有约定,如今巴豆计成,姐姐与阿翎姑娘定要混入这儿。 世事无常,原本的计划如今已变,若是不早些拦住姐姐与阿翎姑娘,她们又来掳走一两个皇室中人,这事情可就越来越复杂了。 “帮我收好汗巾……”子鸢正色交代了一句,看准了机会,混在人群之中,溜到了墙角边,翻身上了墙,跳出了国寺。 叶泠兮怔怔地看着手中汗巾,眉心微微一蹙,眼底暗流涌动,唯一能看得分明的就是那抹淡淡的失落,或许是叶泠兮自己也不曾发现的失落。 “咚——!” 国寺钟声突然响起,许是为了警示国寺守卫今日国寺不太平,却也让叶泠兮一个激灵,回过了神来。 她也该离开这儿,她该回后宫女眷该去的禅院,梳洗一番。想到这儿,叶泠兮将汗巾收好,朝着禅院走去。 “楚山公主?”刘平眼尖,远远便瞧见了楚山公主的背影,心底升起一个疑惑来——为何公主会衣裳不整地出现在这儿? “给朕救火!救火!” 可是刘平还来不及细想,便被赶来这儿的云徽帝喊声给拉回了现实,急忙指挥手下救火。 子鸢沿着国寺外围往国寺大门奔跑,国寺钟声响起,就好似一颗石子丢入了她涟漪不绝的心湖之中,将她凌乱的心湖搅得更乱,更乱。 楚山公主……叶泠兮…… 子鸢嘴角微微一扬,想到这个美人儿,心底不由得微微一酥,这种滋味究竟是什么?子鸢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太多,她只知道,从今日开始,她与楚山公主之间注定会有什么羁绊,一时?还是一世?难以解开。 ☆、第二十五章 .临换当日计 一刻之后,子鸢已悄然赶到国寺入口附近,果不其然,那儿聚集了好几批赶来国寺医治的医官与药官,正在按顺序等待侍卫盘查。 子鸢伏身躲在齐膝高的草丛中,仔细打量着这一辆辆药车,又仔细看了看匆匆来往的医官药官们,都没瞧见形似苏折雪与阿翎的人。 “咦?难道说阿翎姑娘与姐姐没有行动?” 子鸢正自疑惑间,忽然觉察身后有一道寒气袭来,不由得警然回头——一只雪白而冰凉的手紧紧揪住了她的衣襟,子鸢仓皇无比地对上了一双凉森森的眉眼。 “阿……阿翎姑娘,你要吓死我啊?” 只见阿翎冷着脸白了子鸢一眼,却没回答子鸢的话,揪住子鸢衣襟的手指力道微微缓了下去,在她胸口轻轻游移了片刻,几乎是一个人地骑在子鸢腰上,徐徐问道:“你伤了哪里?” 子鸢这才恍然,知道阿翎是在检视她的伤口,可是转念一想,自己明明没有伤口,这身上的血渍不过是那条蛇留下来的——为何一日之内,接连被两个大姑娘袭胸! 子鸢面上瞬间一红,连忙翻身躲到一边,干咳两声道:“无碍,咳咳。” 阿翎坐在了子鸢边上,似是暗暗舒了一口气,还是一脸冰霜,“没死就成,跟我走。” 子鸢迟疑了下,“去哪里?姐姐呢?你们应该没有混进去掳人吧?” 阿翎冷冷一笑,“区区国寺,这点守备,还不至于难得住我。人早就掳好了,此刻折雪正在看着……”阿翎回头又瞧了子鸢一眼,“臭丫头,你答应要帮我寻到长生杯的,若是中途就去见阎王了,我第一个瞧不起你!” “那……那么快?”子鸢愕了一下,不敢相信听见的话。 阿翎眉梢一挑,冰凉的笑意之中有些得意,“只要我想做,便没有做不成的事。” 夕阳余光从树隙之中倾泻下来,映照在阿翎的侧脸上,衬出了阿翎笑意中的淡淡暖意,也让子鸢心底没来由地升起一丝敬佩来。 姐姐的主上果然厉害! 阿翎瞧见子鸢呆在了原地,冰凉的眸子才对上子鸢呆呆的眉眼,不由得心底莫名地一暖,只觉得双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连忙避开了子鸢的双眸,冷声道:“你再这样无礼看我,小心我放两个虫子进你的眼睛,让你永远都看不见!” “别!别!我错了还不成么?”子鸢连忙揪住阿翎的衣袖轻轻扯了扯,“我只是觉得你笑起来,是真的好看,所以才会……” “你走不走?”阿翎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害怕被子鸢觉察分毫,猝然伸手揪住了子鸢的耳朵,“再对我不敬,有你好受!” 子鸢连连求饶,阿翎冷冷地放开了子鸢的耳朵,手指离开子鸢耳垂的刹那,目光匆匆地往子鸢发红的耳垂瞄了一眼,瞧见只是红了一片,这才背过身去,“跟我来,我需要你早些回禁卫营。” 子鸢点了点头,不敢多言,跟着阿翎悄悄离开了国寺入口,沿着山间似有似无的小路,走向了深林深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深林之中偶有飞鸟掠过,发出一阵唐突的鸣叫,又消失在密密的叶隙之间。 “咕……” 子鸢连忙捂住了肚子,嘿嘿笑道:“莫怪,莫怪,我可是一日一夜没有吃东西了。” 阿翎寒着脸转过了身来,从怀中摸出一包物事,递给了子鸢,“方才遇见你时,一时忘记了这个,折雪让我带给你的吃的。” “阿翎姑娘,你怎么可以忘记啊?这民以食为天,我可不想做饿死鬼啊!”说完,子鸢连忙接过东西,打开来,狼吞虎咽地吃着里面的点心。 “忘了又如……”阿翎的话才说了一半,便忽地止住了声音,瞧见子鸢沾在唇边的食渣,不由得笑了出来,“这次我相信你说的话了……” 子鸢哼了一声,索性坐在了地上,继续狼吞虎咽,“什么话?” “……”阿翎沉默不语,只是默默地将腰上的水囊给子鸢递了过去,背过了身去,心底响起了子鸢曾经说的那一句话—— 至少在这个噩梦里面,你不是一个人,还有一只……猪头! 心蛊难解…… 阿翎忽然开始懂苏折雪这四个字的意思了,这三年就算一切都是假的,可有眼前这个臭丫头作伴,也算是一种快乐。 可是快乐,是她最不该有的情绪! 阿翎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只见她警惕地往四周看了又看,似是在防备着什么? 子鸢喝了两口水,疑声问道:“阿翎姑娘,你在看什么?” “吃完了,就跟我继续上路。”阿翎冷冷地丢下了一句话,似是不打算再多言,一直背对着子鸢。 子鸢愣了愣,心底又浮起一个疑问来,“阿翎姑娘,你们这次抓的是什么人?” 阿翎徐徐道:“云徽帝最最宠爱的女儿,你应该知道是谁?” 子鸢一脸苦笑,“你别告诉我,你们抓的是大云四公主——景柔公主叶缨兮?” 阿翎只是淡淡一笑,似是默认,“可以继续走了?” 子鸢又苦笑了一声,摊上这个小鬼头,也算是倒霉。 景柔公主叶缨兮今年十七岁,是云徽帝第四个女儿,生母是云徽帝最宠爱的沈贵妃。贵妃姓沈,是镇国大将军沈佑的妹妹。沈家内有宠妃,外有手握重兵的权臣,云徽帝不管是真宠爱,还是假宠爱,都必定会把这个公主宠到极致。 所以一提到景柔公主叶缨兮,不管是宫内,还是宫外,想到的一个词都是刁蛮任性——从小到大,即便是她做错了什么,云徽帝都不会加以责骂,反倒是各种宠溺,所以造就了今日景柔公主的跋扈无礼,却无人敢管。 “其实……我们可以把她悄悄送回去的……”子鸢在一边嘟囔。 “计是你想的,如今已然成计,你为何要改?”阿翎疑惑地转头,定定看着子鸢,“你在国寺待了一夜多,莫非在里面发生了什么?”说完,目光又落在了子鸢前襟的血渍上。 子鸢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只是摇头道:“事不算什么大事,可是景柔公主就算是我亲自送回去,依她的性子定然觉得这是理所应当,是半点好处也讨不到。” “意思是……放了她?”阿翎定定看着子鸢,“那这些日子所有的准备都是白费心思?” “也不算白费。”子鸢笃定地点头,起身拍胸道,“我相信我过些日子便能回到禁卫营,所以放了她是最好的选择。” 阿翎沉吟片刻,不置可否。 子鸢笑嘻嘻地看着阿翎,眨了下左眼,“信我,我绝对不会骗你跟姐姐。” “……” “不过我还是要偷偷把她放回去,走吧,我们先去找姐姐。这里荒无人烟,姐姐一个人在这深林之中,有些危险。” 阿翎沉默不语,转过了身去,默然带着子鸢走向了与苏折雪约定等待的地方。 火光红红,柴火在火焰中噼啪响着。 “你怎么受伤了?”苏折雪一瞧见子鸢的身影,连忙提裙走了过去,紧张地轻轻抚上了子鸢的脸颊,“快告诉我,你伤了哪里?” “没有……没有,这些血都不是我的血,姐姐你放心……”子鸢心底一暖,覆上了苏折雪冰凉的手,“我只是咬死了一条蛇罢了。” “你咬蛇?”苏折雪听得惊心动魄,眸光盈盈,更是不敢离开子鸢一分,“究竟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我还是回去再细细跟姐姐说。当务之急,要先把景柔公主给悄悄送回去。”子鸢眨眼一笑,往苏折雪身后瞧去,只见一个大麻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悄悄送回去?”苏折雪更是一惊。 子鸢点点头,走到了大麻袋边上,伸手戳了戳麻袋,可里面的人一动不动,她知道,定是晕了过去,转头笑问道:“你们对她是落了药,还是下了手刀?” 阿翎揉了揉右手手侧,子鸢便心知肚明地点点头,“看来她还要睡几个时辰才会醒,我先把她送回去,你们先回醉今宵,我办好此事便回来。” “呆子!”苏折雪忽地唤了子鸢一声,只见她走上前去,不放心地看着子鸢,“让姐姐陪你去。” “区区一个人,我扛……咳咳……”子鸢将麻袋背了起来,只觉得甚是沉重,喃喃道:“这妹妹竟然比姐姐还要重……” 阿翎凌厉的眸光倏地瞟向了子鸢,“什么姐姐?” 子鸢笑道:“晚上我回醉今宵再跟你与姐姐说明,我先走了,咳咳,好重,好重。”说着,子鸢背着麻袋转身又走入了深林,只要把这麻袋扔在国寺门口,景柔公主也算是送安然回去了。 “呆子……”苏折雪还欲跟去,被阿翎拦了下来,“主上?” “若是我没猜错,今日国寺内的大火,定与这臭丫头有关,我们只需静待她回来好好交待。”阿翎目光深邃,看着子鸢渐渐消逝在夜色之中。 ☆、第二十六章 .盛世隐飘摇 国寺大火初灭,禁地焦灰片片,再也看不出当初的模样。 皇姑姑叶承梦的尸体与蛊虫一起化为了焦炭,面目全非,反倒是比其他烧焦的尸首更加难闻。 “皇上……”蔡克恩哈腰搀着颓然瑟瑟的云徽帝走入这佛堂,他知道这里意味着云徽帝的命,今朝被大火焚尽,这帝王只怕从此要去掉一魂,再难振作了。 “朕的太平……朕的安心……没了……没了……”云徽帝老泪纵横,让周围戍守的禁卫纷纷跪地请罪。 “末将等守卫不利,请皇上赐死!” “杀了你们有用么?我大云的将士,就算是死,也该死在战场上!”忽然听见一声洪钟似的喝声响起,一名魁梧英挺大将军大步走入了这里,正是大云三蠹之一的镇国大将军沈佑。只见他对着云徽帝抱拳微微低头道:“不过是烧毁了一尊观音金像,他日再请便是,皇上若是愿意,这里就留给末将清理吧。”说完,一字小胡子微微一翘,锐利的眸子在云徽帝黯然的面容上巡梭片刻,又低头道,“皇上,未将看你气色不好,不若让蔡公公扶皇上先下去歇息?”说完,悄悄地递了个眼色给蔡克恩。 蔡克恩连忙道:“皇上,这里实在是太难闻了,待久了,怕是会对龙体不好,皇上还是让老奴先扶你下去歇息吧。” 云徽帝嘴角忽地漾起一丝苦笑来,无力地看看蔡克恩,又看看沈佑,“朕确实累了,也老了,是该多歇息歇息了。爱卿,这剩下的事,就交给爱卿处理了。” “诺。” “谢皇上开恩,谢大将军开恩。” 听着禁卫们齐声喝罢,云徽帝的脸色更加惨白,可是他心里清楚,他已经不再是昨日的云徽帝了,今后在他项上,会多好多把刀子,其中有一把,就是这个振国大将军的。 “爱妃可腹泻了?”云徽帝恍然想到了宠妃沈贵妃,又想到了那个颇受沈佑喜欢的景柔公主,“还有景柔呢?蔡克恩,一会儿给朕把她们宣来,朕担心她们。” 事到如今,今后只有希望一夜夫妻百日恩,沈贵妃能念着多年宠爱之情,斡旋兄长与丈夫之间,让他还可以做个不理朝政的昏庸帝王,得个善终。 “诺。”蔡克恩点点头,搀着云徽帝走出了这儿,“皇上这滑,可得走慢些。” “朕这身边,还好有你啊……”云徽帝颓然说完,渐行渐远。 沈佑目送两人远去,忽地脸上显出一个阴森的笑来,只见他大手一挥,示意众人先退下。待众人退出之后,沈佑俯身看着地上的焦尸,笑意不由得多了七分欢意,只听他笑道:“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立地成佛,长公主,你命还不错,虽然成了不佛,却也没变成地狱修罗。这把火,烧得好,烧得好呐。” “九千岁!” “你们都退下。” 沈佑轻咳了两声,含笑瞧向了佛堂门口出现的黑色蟒袍男子,只见此人两鬓斑白,飞眉带着一抹彪悍之意斜飞入鬓,一双鹰眸总是带着三分寒意,只须定定看上一眼,便能让人觉得莫名的寒意,不是大云九千岁安乐王曹衙,又是谁人? “这里,彻底烧干净了?”曹衙掩着鼻子走入这里,“少主曾说过,即便是假皇蛊,这命都要比其他蛊虫硬三分,若是烧不干净,必定会成祸害。” 沈佑笑道:“曹兄,小弟做事向来干净,一会儿自然会再烧上一回,保证万无一失。” “这场戏,你我也演太久了,每日装作不和,各自为阵,让这傻皇帝以为真的一切尽在掌控之中,想来真是可笑。”曹衙满意地点了点头,颇有感慨地看了看四周,“说起来,这长公主也算得上个人物了,这个女人当年若不是得了那场重病,咱们的皇上可不会踏入咱们布好的圈啊。” “放眼天下,不是所有皇族都做得了大晋皇族那样的蛊皇寄主,自然也不是所有皇族都能控制皇蛊操控人心,安心享有这片天下,大云的运数,算是要尽了。”沈佑的笑容中多了几分嘲讽,“只有咱们这个想做逍遥帝王的皇上,才会相信蔡克恩那厮的进言,哀求自己的亲姐姐,牺牲自己,以身体养蛊,妄图用蛊来控制你我,独揽皇权。” 曹衙森森然一笑,“帝家无情,自古如此。虽说这傻皇帝的美梦已碎,日后你我见面,还是要带些敌意,目前尚未到可以一切挑明之时,实在是不可乱了少主大计。” “这个小弟明白。”沈佑笑然说完,揉了揉鼻子,“这里甚是难闻,就留给小弟处理吧。” “可要记得,清理干净,这蛊虫可是难缠的索魂邪物。”曹衙又交待了一句,匆匆离开了这儿。 云徽帝被蔡克恩搀扶着走入佛寺后院,接连发出好几声长叹,只觉得夜色深沉,黑压压的天幕让人觉得莫名的沉重。 “皇上节哀……”蔡克恩才开口,只见云徽帝已是老泪满眶,泣不成声,一时也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 “皇上,不好了,不好了!” 又听见有内侍慌乱地跑了过来,云徽帝的眉心紧紧一蹙,连忙背过了身去,还未及开口询问发生了何事,另外一个刁蛮的娇声已响起。 “父皇,你要给我做主啊,给我做主啊!” 发髻微斜,大红色的丹凤锦衣上沾了不少泥灰,十六岁的女娃早是泪眼蒙蒙,撇着小嘴似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让人看上一眼,都觉得心疼。 “景柔公主,您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了你啊?”蔡克恩急声问完,人早已迎了上去,扶住了景柔公主,厉声喝问方才说不好了的两个小内侍,“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欺负景柔公主,不想要命了么?” “奴婢们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负公主殿下啊,是方才……方才不知道是谁,把一个麻袋丢在了国寺山道边。守卫们打开这麻袋盘查,才发现是公主殿下在里面,守卫们派人将公主送入国寺,奴婢们一接到消息,便来禀报皇上了。”内侍们慌乱无比,连忙将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景柔,你好端端的怎会成这样?”云徽帝惊魂未定地走了上来,今日一连发生如此多的变故,实在是让云徽帝一时难以招架。 景柔公主扑入了云徽帝的怀中,泣声道:“父皇,定是曹哥哥做的坏事!” 云徽帝愕了一下,“曹哥哥?你说的是,安乐王世子曹伯宵?你怎知道是他所为?” 景柔公主更是委屈,哭道:“曹哥哥一直喜欢三皇姐,父皇你是知道的。三皇姐每年祭祀都会提前一夜来国寺偷偷祭拜皇姑姑,这个父皇你也是知道的。昨夜我在宫中瞧见了三皇姐又偷偷先来国寺祭拜,便想偷偷跟着三皇姐也来祭拜皇姑姑,没想到却瞧见曹哥哥偷偷撤换了国寺的守卫,好像……好像是……想单独与三皇姐独处。我担心曹哥哥会不会欺负三皇姐,便想提前告诉三皇姐,让她小心曹哥哥,没想到才进国寺没多久,便被人给打晕了。父皇你说,不是曹哥哥,在宫里宫外,有谁那么大胆?” 云徽帝脸色铁青,似是想明白了什么,恍然问向蔡克恩,“白日祭祀之时,朕好像没有瞧见楚山?” 蔡克恩点头道:“楚山公主的近侍回禀,楚山公主身子不适,在后院静养,所以才没有出席。” “朕好像也没有瞧见曹世子。”云徽帝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通红的眸子突然阴沉无比。 蔡克恩摇头道:“曹世子与楚山公主情意相通已久,于情于礼,断不会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啊。” “皇上,皇上,国寺今日所中何毒已经验明,是有人在井水之中撒了巴豆米分。”不远处,忙了半日的御医署总管秦大人快步走到云徽帝面前,行了礼后,马上回禀了调查结果。 云徽帝倒吸了一口气,摇头道:“此事不可外传,今日国寺,无人中毒,皆是吃了坏粥所致。传朕口谕,国寺众僧误购不洁米面,以致皇亲众臣腹泻不止,责罚三日内清理国寺上下不洁之地,今年朝廷供奉的香火钱减半。” “这……”秦大人不太明白云徽帝的意思。 云徽帝冷声道:“照朕所说的做,你下去吧。”说完,转身看了一眼蔡克恩,“你也下去吧,景柔之事,朕自会处理。” “诺。”蔡克恩看了一眼秦大人,两人退了下去。 景柔公主不依道:“父皇,你可要为我做主!好好收拾收拾这个欺负我的曹哥哥!” 云徽帝摇头道:“此事朕自有主张,你先随朕去看看,你三皇姐可在这国寺之中?” “好!”景柔重重点头。 云徽帝搂住了景柔,眸底突然现出了一抹凶色,今日国寺发生的一切,全部联合起来,只是一个阴谋。 看来曹衙是不想再被控制了,才会让自己的儿子趁夜撤换国寺卫士,明看是想与楚山公主亲近,暗地里却在井水中下毒,白日才会在国寺前殿闹这一出腹泻之祸,然后偷偷再潜入禁地,烧毁皇蛊,以期逃脱他云徽帝的蛊虫控制。 云徽帝想到了这层,此时此刻,心里唯一担心的只有一人,他的楚山公主——在整个皇城之中唯一一个知道他的难处,却不能像疼爱景柔这样疼爱的女儿。 楚山与曹世子同时失踪,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云徽帝越想越恐惧,事到如今,蛊虫无法救国,唯一能倚靠的,也只有身边的景柔和那个不知吉凶的楚山。 ☆、第二十七章 .国寺祸隐忧 叶泠兮早已悄然回到皇宫女眷安歇的静苑,将身上污衣尽数换去,这才舒了一口气,坐在铜镜边梳理青丝。 青灯幽幽,青丝如瀑,叶泠兮水灵灵的眸子忽地一凝,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只见她从铜镜边站了起来,走到放置污衣的地方,仔细寻出了子鸢的那块染血汗巾,嘴角似有若无地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来。 “楚山公主,倾国倾城,果然……美……” 脑海之中,忽地浮现出了今日那傻小子的呆呆一笑,叶泠兮只觉得双颊忽地暖暖地烧了起来,下意识地往铜镜里一瞧,不禁将染血汗巾紧紧揉在了掌心,嗔道:“若是让本宫查明了你叫什么,看本宫如何惩罚你!” “公主,公主,是你回来了么?”屋外忽地响起了老宫奴焦急的呼唤声。 叶泠兮连忙将汗巾收在了怀中,走到门后,将房门打了开来,尚未开口,只见老宫奴已仓皇无比地跪了下来。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快快起来。”叶泠兮急忙将老宫奴给扶了起来,“先进来说话。”说完,退了几步,示意老宫奴将房门关好。 老宫奴点点头,转身将房门关好,关切地上下看了看叶泠兮,“公主殿下可伤到哪里了?” 叶泠兮含笑摇头,“本宫的性命还要留着对付那些个国蠹,怎会那么容易就伤了?”说着,叶泠兮脸上笑意忽地敛了敛,“对了,曹伯宵后来可进了皇姑姑灵牌所在的灵堂?” “回公主,曹世子后来强行闯入佛堂,没瞧见公主,还逼问老奴公主去了何处?老奴只好说公主早就祭拜完长公主,趁着夜色赶回宫去了。” “他信你说的?” “怎会相信?曹世子直接唤了卫士,带着卫士在国寺里寻了好几个时辰,直到天明之时,方才相信老奴的话,以为公主会跟着众位公主殿下一同进国寺祭祀,没想到还是没有瞧见公主出现。最后,竟然带着侍卫意欲强闯此处找寻公主。” 叶泠兮一惊,“他可进来过这里?” 国寺祭祀大典上没有她楚山踪影,还可以误食井水以致腹泻不适搪塞过去,若是曹伯宵今日来过此处,也不见她楚山踪迹,那今日禁地佛堂起火,云徽帝严查下来,她必定是嫌疑最大的那一个。 老宫奴摇头道:“今日曹世子是险些闯进来了,老奴拦也拦不住,好在皇后娘娘听到了动静,赶来制止了曹世子,不然老奴今日定是脑袋掉定了。”说完,老宫奴似是想到了什么,“公主,今日这国寺莫名起火,难道是……” “嘘……”叶泠兮连忙示意老宫奴莫要说下去,“大火与本宫无关,这事能避多远便避多远,以后千万不可提起本宫昨夜曾经误坠佛堂机关之事。” “诺。”老宫奴重重点头。 叶泠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宫沈贵妃一家独大,母后早已不问世事多年,今日拦住曹世子,实在是难为母后了。” “公主是千金之躯,若是连住所都被曹世子随意擅入,那么公主的名节可就污了,皇后娘娘是疼爱公主殿下,才会宁可冒犯曹世子,都要护住公主名节。”老宫奴叹了一声,心里也知道,皇后在朝堂上并无势力,平日避世后宫,深居简出,也只是保个名分,留条性命而已,如今敢站出来阻拦曹世子玷污爱女名节,只是因为她是个母亲,当爱女受到欺负,哪里还顾得上自己? 叶泠兮心里一阵酸楚,老宫奴想到的她又怎会不知?可是转念一想,叶泠兮又想到一个问题,连忙又问道:“那母后可知我不在房内?” 老宫奴摇头道:“今日国寺上下中毒腹泻之人甚多,老奴瞧见皇后娘娘面色苍白,想必皇后娘娘也喝了井水,需要静养,所以皇后娘娘喝退曹世子之后,便回了佛堂休养。” 叶泠兮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喃喃道:“你先去给本宫打点井水来,本宫喝了井水再去探望母后。”今日国寺上下人人皆喝水腹泻,自然她也不可例外。 “诺。” 叶泠兮看了老宫奴一眼,又吩咐了一句,“近日临安出了蛊祸,必定有卷宗记录此事,你偷偷潜入禁卫营查一查,瞧瞧此事涉及哪些人员,把名字报给本宫。” 老宫奴点头道:“敢问公主何时要此结果?” 叶泠兮正色道:“自是越快越好,但你行事也要小心,如今禁卫营只怕也是那些国之蠹虫的掌中地,切不可留下什么蛛丝马迹,让他们抓到话柄使父皇难做。” 老宫奴肃声道:“这个老奴明白,公主大可安心,老奴先去办事了。” 叶泠兮点头示意老宫奴退下,她需要静静地想一想,若是云徽帝问起今日之事,她如何搪塞才能让云徽帝不会猜疑她一分。 一想到今日看见的父皇,叶泠兮只觉得心底莫名地升起一丝寒意来,帝家无情,竟连皇姑姑都不放过,这大云之主、她的父皇原来是如此的冷血无情。 “参见皇上!” 老宫奴才离开不久,便忽地听见巡逻卫士肃声道了一句,叶泠兮只觉得心口一紧,难道父皇那么快便怀疑到她身上来了? “你们都退下。”云徽帝声音疲惫,挥袖示意卫士们先退下,便带着景柔公主来到了房门前。 “三皇姐,三皇姐,父皇来看你了!”景柔公主急匆匆地扣响了房门。 叶泠兮只好佯作虚弱不堪地走到门后,吃力地打开门来,连忙对着云徽帝拜了下去,“儿臣拜见父皇。” 云徽帝看见叶泠兮一切安好,心底放下了一块大石,道:“你身子不适,先回去躺着歇息,朕看见你安在便好。”说完,云徽帝示意景柔公主将叶泠兮扶回床榻歇息。 叶泠兮瞧见景柔公主一身狼藉,不禁问道:“皇妹这是怎么了?” 景柔公主撇嘴道:“都是曹哥哥害的,不说也罢,我相信父皇定会为我做主!” “曹世子?”叶泠兮微微一惊。 云徽帝轻咳了两声,问道:“昨夜他可来过国寺?” 叶泠兮愕了一下,一时不知道如何答话。 景柔公主急声道:“曹哥哥这次是过分了,就算与三皇姐你如何亲近,也不该胆大妄为地跑来国寺与三皇姐单独……单独……”景柔公主觉得这话有些羞人,说到一半,只好硬生生地打住。 叶泠兮佯作委屈状跪地道:“父皇,儿臣与曹世子素来清清白白,昨夜是他偷偷潜入国寺想……想欺负儿臣,儿臣怕让我大云皇族蒙羞,所以在祭拜完皇姑姑后,便从国寺后面偷偷溜回皇城,直到今日清晨……” 云徽帝扶起叶泠兮,摇头道:“楚山,你不必解释,朕信你。这些年来,是朕……是朕……”云徽帝的话哽在了喉间,不觉已是满眼通红,“是朕太纵容安乐王了,所以曹世子才敢如此欺负于你,是朕错了。” 叶泠兮听出了云徽帝话中的悔意,“父皇既然知道问题所在,何不亡羊补牢呢?” 云徽帝摇头,又摇了摇头,苍凉无比地笑了笑,“朕只怕是老了。”说着,左手握住景柔公主的手,右手握住叶泠兮的手,“朕如今能做的,只有好好保护好你们。” “父皇……”景柔公主与叶泠兮俱是心头一暖,柔柔地唤了一声。 叶泠兮接着道:“父皇,只要你愿意,儿臣愿与父皇与这些国之蠹虫拼上一拼!” 云徽帝再次摇摇头道:“谈何容易……” “父……”叶泠兮还想说什么,忽地想到景柔公主还在边上,连忙收了声,“父皇,儿臣今日甚是不适,实在是无法久陪父皇,还请父皇恕罪。” 云徽帝点头道:“楚山你好好休养,朕来这里只是想看看你可安好,瞧见你安好,父皇这心里就踏实多了。”云徽帝说完,对景柔公主道,“既然你三皇姐无事,你就随朕去瞧瞧你母妃,今日你曹哥哥欺负你之事,只怕只有你母妃可以帮你出气了。” 景柔公主点点头,对叶泠兮寒暄了几句,便跟着云徽帝退出了房间,渐渐走远。 叶泠兮目送云徽帝远去,瞧着他那瘦弱愕身子,忽地觉得她的父皇似是一夜老了十岁。 “父皇,你用皇姑姑豢养皇蛊为的究竟是什么?”叶泠兮只觉得视线倏地模糊了起来,抬手微微揉了揉微酸的鼻子,“父皇,皇姑姑当初告诉过我,身为大云皇族,即便是豁出性命,也要保住这片江山。你可知道,只要你肯点点头,儿臣即便是死,也会为您死守江山。” 云徽帝带着景柔公主甫才走出静苑,便瞧见禁卫营都尉刘平急匆匆地往这边走了过来。 刘平迎上前来,对着云徽帝一拜,迟疑地瞄了一眼景柔公主,似是有话想对云徽帝单独说,又不想让景柔公主听见。 云徽帝看出了他的意图,示意景柔公主先去沈贵妃那边。 景柔公主不服气地对着刘平做了一个鬼脸,“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听便不听。”说完,便离开了这儿。 “恭送公主。”刘平惶恐地拜送景柔公主走远,警惕地瞧了瞧四周,方才开口道,“臣今日看到一事,不知该不该禀告皇上,仔细想来,还是觉得来……” “直接说,朕不想听你绕话。”云徽帝只觉得今日疲惫不堪,马上打断了刘平的话。 刘平连忙跪地道:“回皇上,微臣今日在国寺禁地附近瞧见了楚山公主。” “楚山?”云徽帝大吃一惊,“你可瞧分明了是楚山?” “微臣确确实实瞧分明了。”刘平笃定地开口,“微臣认为此事甚是严重,所以才前来禀告皇上。” 云徽帝倦然挥手,“你且下去,此事朕自会处理,切记,不可将此事说出去。” “诺!”刘平得意地抱拳行礼,退了下去。 他今日之所以把这些告诉云徽帝,是想卖个人情给九千岁,毕竟今日曹世子与楚山公主皆没有在祭祀大典出现,若是云徽帝严查下来,虽说不一定会真罚曹世子,可总归会让九千岁觉得心烦。所以,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让云徽帝不严查此事。 云徽帝瞧着刘平走远,眸中突然闪过一抹寒色,只听他喃喃道:“安乐王,你如此快的想要把一切推到楚山身上,是想逼朕不追究此事、息事宁人是么?” 看来如今连禁卫营也成了安乐王的掌中地,他叶承天当真是孤家寡人了……云徽帝不甘心地握紧了双拳,在夜色之中瑟瑟发抖。 “父皇,只要你愿意,儿臣愿与父皇与这些国之蠹虫拼上一拼!” 云徽帝心底又响起这个声音,不禁凄然一笑,“楚山啊楚山,你我就两条命,如何跟这些蠹虫拼啊?” ☆、第二十八章 .芳心早染尘 醉今宵,酒酣如昔,歌舞依旧。 后院小阁之中,苏折雪已备好了热水与干净衣裳,等着子鸢回来换洗。 苏折雪倚在小阁栏边,忧心地瞧着外边的夜色沉沉,不时轻轻发出一声低叹。 “你越来越不像当初我认识的那个苏折雪了。”阿翎忽然冷冷开口,起身走到苏折雪身畔,“心蛊虽难解,可要是让心蛊给迷了心智,那你离死期也不远了,你切莫忘记了你现在是在大云。” 苏折雪正色点头,对着阿翎恭敬地一拜,“请主上放心,折雪知道事有轻重,断不会因为私情坏了主上大事!” 阿翎忧心忡忡地看了看苏折雪,道:“我突然觉得好奇,这臭丫头与你相处这三年,究竟是做了些什么,竟让你有如此改变?” 苏折雪微微一笑,走到了装满热水的水盆边,伸手安静地试了试水温,笑道:“只因为她是个呆子。” 阿翎愕了一下,“呆子?” 苏折雪笑然摇头,又喃喃道了一句,“不错,呆子。”声音微酥,只让人听上一句,便有三分醉意。 阿翎寒了脸,“或许……或许这臭丫头……” 真不该留么?阿翎第一次感觉到了迟疑,明明她知道子鸢的存在已经使棋子苏折雪改变了,可偏偏一想到不该留此人,自己却又下不了手。 觉察到了主上的冷意,苏折雪连忙正色道:“主上莫怒,折雪虽然已有心蛊,可却还记得主上的大事!” 阿翎冷冷地看了一眼苏折雪,“这臭丫头临时变计,不知道在国寺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一会儿回来,你可得问仔细了。” 苏折雪怔了怔,“主上不亲自问她?” “我才不会似你这般,傻乎乎的站在这里等一个呆子回来。”阿翎凉凉地说完,走到了小阁门后,似是想起了什么,吩咐道:“折雪,待她回来了,仔细看看她可伤到哪里了?我在大云没多少可用之人,她必须得好好活着,为我所用。” “诺。”苏折雪有几许愕然,她错愕地看着阿翎走出了小阁,仔细想了想方才阿翎说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又说不上来。 当初在大晋,苏折雪是见过阿翎杀伐决断的模样,可从未见过她也会关心棋子的伤与死。可是转念又想想,确实如今她能用之人没有几人,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呼——”突然,一条黑影从檐上掠入了小阁。 小阁之下,阿翎终于舒了一口气,喃喃念了一句,“臭丫头,总算是回来了。” “姐姐,我回来了!”子鸢笑嘻嘻地跳到苏折雪身后,一瞧见苏折雪已给她备好热水与干净衣裳,不禁笑道,“还是姐姐懂我,这一身脏兮兮的不洗个干净,确实难受得紧。”说着,便急急地解起了自己的衣裳。 “让姐姐来帮你。”苏折雪脸上忽地一红,只见她柔柔地按住了子鸢的手,“让姐姐先瞧瞧你,到底有没有伤到哪里?” 子鸢只觉得心口一暖,摇头笑道:“姐姐莫担心,我确实完好无损,不信你瞧。”说着,已当下褪下了外裳,露出了内裳,那血渍果真是少了大半。 苏折雪紧紧盯着血渍,还是有些狐疑,“你说,你今日咬死了一条蛇?” 子鸢点点头,一想到今日那惊心动魄的一刻,竟自笑了出来,“姐姐,你定没想到,国寺之中竟然藏了一个大秘密!”说着,子鸢解开了内裳,准备褪下裤子,跨入浴盆沐浴。 苏折雪只觉得双颊火辣辣地烧得厉害,只瞧见子鸢的锁骨,便背过了身去,听见水声响起,一颗心也跟着不规律地噗通狂跳起来。 “什么……什么大秘密?”苏折雪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是她心底难以抑制的小小激动。 子鸢想了想该从哪里讲起,“姐姐你知道长公主叶承梦么?” 苏折雪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点头道:“长公主不是已在多年前殁了么?” 子鸢在浴盆之中解开了裹胸布,舒爽无比地呼了一声,“这皇家果然无情,你可知道这长公主竟然被大云皇帝拿来养皇蛊!” 苏折雪吃了一惊,忍不住转过身来,“养皇蛊?” 子鸢正色点头,“不错,养皇蛊,可恐怖了。所以,我才动了念头,一把火把这害人的东西给烧了!” 苏折雪恍然大悟,“今日国寺之火,果然跟你有关。” 子鸢嘴角一扬,“可不止跟我有关,姐姐,我跟你说,我还遇到了大云的楚山公主。”说着,子鸢没有注意自己的笑容多了三分回味之色,“楚山公主果然名不虚传,人不但倾国倾城,还忧国忧民,唯一的不好就是……太凶了,动不动就要凌剜千刀万刀的。咦,说起来,跟阿翎姑娘的性子还颇有几分相像呢!” “哦?”苏折雪眉心微微一蹙,“楚山公主芳名远播,这个我是知道的……”说到这里,苏折雪意识到了什么,“你与她定是在国寺之中经历了什么,才会突然改变计划,是也不是?” 子鸢哑然失笑,“也算是经历了生死,我可算得上她的救命恩人啦,我想,我这活死人不会做太久了。” 苏折雪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自从楚山公主这个名字从子鸢口中说出,她总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安,甚至还有些淡淡的酸楚。 “你与她约定了什么?” “她说会来找我。” 子鸢耸了耸肩,歉然瞧向了苏折雪,“姐姐,还有一事我要告诉你,就是她拿走了你送给我的汗巾。” “一条汗巾罢了,没了我可以给你再做一条。”苏折雪淡淡一笑,“不妨事的。” “这可不成!这汗巾是姐姐亲手所做,我是无论如何都要拿回来的!”子鸢郑重其事地点头,伸出手去,握住了苏折雪微凉的手,“姐姐,我今日与楚山公主一起掉入机关之中,真怕回不来了。” “呆子,说什么傻话,你这不是好好在姐姐面前么?”苏折雪听得心暖,微微弯下腰去,捧住了子鸢的双颊,“姐姐现在只有一个心愿,你能好好活着,无伤无病便好。” 子鸢笑然点头,突然双臂一张,将苏折雪紧紧抱住,湿漉漉的发丝在苏折雪颈边轻轻摩挲着,“姐姐,有你就够啦,不管我以前是什么人,我是半点也不想想起来了。” “呆子,又在说什么傻话。”苏折雪心跳得厉害,环住了子鸢的身子,指尖落在子鸢的背上,只觉得双颊忽地火辣辣地烧了起来,禁忍不住指尖悄悄地在子鸢背上有意无意地摩挲起来,“只要你不嫌弃姐姐,姐姐会一直陪着你,护着你。” 子鸢重重点头,只觉得而一颗心暖得厉害,只见她含笑合眼,将今日在横梁上想起的那一幕可怕记忆深埋心底。 “姐姐,我也会一直陪着你,护着你的……”子鸢闻着苏折雪发丝间的淡淡香味,喃喃说罢,笑嘻嘻地拉开了她与苏折雪的距离,定定看着苏折雪,疑声问道:“姐姐,你为何脸那么红?”说着,伸出了手去,抚上了她的脸颊,只觉得烫得惊人,“姐姐,你莫不是今夜在林中受了风寒?” 苏折雪连忙抓住子鸢的手,轻轻地贴在脸颊上,笑然摇头,“呆子,姐姐没事……”眸光灼灼,眸底尽是一片难掩的汹涌深情。 子鸢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愕然呆呆看着苏折雪,心底尽是惊惶与不安。 姐姐莫非是……喜欢我? 可我是女子……姐姐也是女子……女子与女子可以相爱么? 苏折雪觉察到了子鸢的惊惶,连忙敛了眼中的深情脉脉,故意酥酥地挑起了子鸢的下巴,似是跟子鸢玩笑,媚然笑道,“呆子,你觉得姐姐这模样能迷倒多少世间男儿呢?” 子鸢愕了一下,“姐姐方才那模样,只怕连世间女子都要倾倒。” “呵呵,再过一月,临安又要举行花魁大试,姐姐若不在平日多练练,这花魁之名只怕是保不住啦。”苏折雪说完,挺直了身子,正色瞧向子鸢,“这些日子姐姐会偶尔拿你练练,你可不要误会姐姐什么才是。” 子鸢恍然大悟,释然道:“是啊,我怎的忘记了这茬!”说完,子鸢忽地贼兮兮地笑了起来,“若是我能在花魁大试之前重回禁卫营,定要拉一伙兄弟来护着姐姐,免得到时有些喝多了酒的臭男人借酒占姐姐便宜!” 苏折雪复又蹙起眉头,想到楚山公主,不禁沉声道:“他日楚山公主来找你,你可要事事小心。虽说这个楚山公主坊间都传闻她忧国忧民,可总归防着些好。她若要你答允一些为难之事,方助你回禁卫营,那我宁可……” 子鸢点点头,打断了苏折雪的话,“嗯,我听姐姐的!可是,我要姐姐保证,不管我用什么办法回禁卫营,姐姐也不可以再动什么念想,用自己的清白白便宜了沈远那家伙!” 苏折雪伸出手指刮了一下子鸢的鼻尖,笑道:“遵命,呆子。” “嘿嘿。”子鸢咧嘴一笑,“那子鸢也遵命,姐姐。” 相视一笑,苏折雪只觉得心湖之中,暖暖的水晕圈圈四散开来,一颗芳心原来已如此之小,所有的天与地只能容下眼前这个呆子——祁子鸢。 ☆、第二十九章 .谁解粥中意 “终于没有那条蛇的血腥味啦,好闻多了,姐姐你闻闻,是不是没味儿了?” “以后不可如此犯险了,你若有个什么差池,你让姐姐如何是好?” “我不好好的回来了么?姐姐,我跟你说,今日那蛇可吓人了,足足有这么粗!” “你还敢咬它?” “我不咬它,它可要把我给吃了,小命可就没啦!” “你……” 小阁之下,阿翎已不知站了多久,也不觉自己的眉心随着子鸢的话蹙了几回——既然一切已听分明,为何还不离去? 惊觉自己的失态,阿翎回过了神来,嗔骂了一句,“臭丫头!守蛊之蛇可是吃死尸长大,连这样的恶心物事都敢下口咬,就不怕中了尸毒么?” “主上?” 阿翎突然听见了老鸨的声音,知道她是来回报国寺现下情况的,当下正色回头问道:“你可打听好了,今日国寺风波余波如何?” 老鸨啧啧摇头道:“主上,属下派出的暗探回报,云国皇帝只是下令重罚了国寺上下僧侣,至于起火之事,只字未提。” “呵,他不是我大晋皇族,若是效仿我大晋私养皇蛊之事暴露出去,轻则丢掉臣子忠心,重则,只怕大云上下人心惶恐,迟早起兵造反逼宫,他日后也不能再坐大云的龙椅了。”阿翎冷冷一笑,只觉得有些讽刺。 每一个位大晋皇族终其一生都想逃开那个活不过四十岁的诅咒,偏生活得好好的大云皇帝偏要一头钻入这个诅咒,真是可悲,更是可笑。 老鸨点头道:“看来国寺之事,算是平安过去了,不知主上后面还有什么吩咐?” 阿翎想了想,忽地正色道:“这儿厨房之中,可有糯米?” 老鸨回道:“自是有的,就放在白米袋边上。” “那你先去前堂招呼酒客,容我想想,日后如何行事?”阿翎挥手示意老鸨退下,不等老鸨退下,她已默默地走向了厨房方向。 “今日的主上,好生奇怪……”老鸨看着主上的背影,总觉得有些奇怪,可是一时又说不上来哪里怪,只好悄然跟着阿翎走向厨房,看看有什么可以帮上? 夜风微凉,徐徐拂面。 阿翎默然走入厨房,瞧见厨娘与杂役们正忙得火热,便微微低了低头,走到了堆放米袋的地方,寻到了一袋糯米。 “阿翎,来帮个手,今晚客人好似比昨个儿还多,我怕我赶不及了。” 忽地听到有人唤她,阿翎愕了一下,寒着脸看向那个厨娘——虽说在醉今宵她扮作了一个丫鬟,可还没有人敢吩咐她做什么。 只见那厨娘将垂下的发丝往耳后一捋,忙得火热的两颊一片通红,额上颈边已是一片密密细细的汗珠,她笑吟吟地对着阿翎招招手,“我知道你平日只伺候苏姑娘跟妈妈,今日实在是忙不过来了,只好拜托阿翎你帮帮手,我早些做好这些佳肴,便可以抽出一刻时辰,送东西给我那两个孩儿吃。” 阿翎怔了怔,看这厨娘甚是年轻,“你有两个孩儿了?” 厨娘一边切菜,一边憨笑道:“是啊,两个女娃儿,一个六岁,一个五岁。” 阿翎失神了一瞬,一个六岁,一个五岁,两个米分嘟嘟小脸的女娃儿曾经天真无邪地在花园中嬉闹,身后,总有一个温柔无比的含笑母亲默默陪着。那时的日子,不知道蛊虫是什么,也不知道恐惧是什么滋味,若说唯一的不足,便是很少见到另一个最亲的人——她的父亲。 阿翎喃喃问道:“你的丈夫呢?他不在家中照顾两个女娃儿么?” 厨娘脸上的笑意一僵,只是一叹,涩声道:“我有两个孩儿便够了,那人不提也罢。”语声之中带着三分怨意,说完,便黯然低头。 阿翎虽瞧不见厨娘此刻的眼眸,却也感觉得到厨娘深深的失落,“也对,女儿家虽弱,也不可让世间男儿给看轻了。” “我还是头一遭听到姑娘家说这样的话呢。”厨娘颇为惊讶,抬眼看了一眼阿翎,忽地意识到了什么,“哎呀,我得赶紧放盐,不然一会儿这汤羹就毁啦!”说着,放下了手中的菜刀,递给了阿翎,“阿翎帮我切下,我先去放放盐。” 阿翎接过了菜刀,看着厨娘那整齐的食材刀口,一时不知道如何下刀,木然立在原地——她可从未下过厨,如何切得好食材? “阿翎,苏姑娘喊你呢。”老鸨的声音突然响起,只见老鸨快步走了过来,将阿翎手中的菜刀拿了过来,放在边上,示意其他厨娘过来接手,帮阿翎解了围,“你们互相多帮着些,今夜若是伺候好了,老娘一人给你们赏一两银子!” 厨娘放好了盐,歉然对着老鸨一拜,“妈妈,方才实在是太忙了,所以才会让阿翎帮个手……” 阿翎冷声道:“不必解释这些,孩子饿着总是不好,你先回去给孩子送吃的,这里……”眸光如刀,递给了老鸨一记眼色。 老鸨连忙道:“是啊,你先回去送吃的,今夜工钱照旧。” “多谢妈妈!”厨娘大喜,对着老鸨一拜,擦了擦手,便急匆匆地带着一个简陋的食盒离开了厨房。 老鸨凑近阿翎,刻意提高声音道:“苏姑娘找你呢。” 阿翎摇头道:“苏姑娘方才吩咐我来熬点糯米粥送去,现下糯米粥都没熬好,苏姑娘又唤我做什么?” “熬糯米粥?”老鸨愣了一下。 阿翎寒面道:“不如妈妈你帮我熬粥,我先去伺候苏姑娘?” “我?”老鸨更是愕了一下。 阿翎默默地看着老鸨,“那还是我来熬粥,熬好了,我亲自端去给苏姑娘,如何?” “还是你先去伺候苏姑娘,我来。”老鸨完全猜不到阿翎为何突然要熬糯米粥,可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堂堂主上亲自动手熬粥。 “不可加任何调料,只要一碗水熬成糊糊便好。”阿翎又道了一句。 老鸨微微点头,一时不好当着这儿的人回话阿翎,只好胡诌了一句,“我那心肝儿的口味,老娘自是知道,不必提醒了,你先去伺候着吧。” 阿翎瞧见老鸨开始动手熬粥,便默然转过了身去,走出了厨房,沿着小径又走到了后院小阁之下。 她抬起头来,瞧着小阁上的通明灯火,听着子鸢与苏折雪欢乐的谈话,只觉得寒风拂面,寒意莫名地多了三分,心底更凉凉地浮现出了一些尘封的往事…… 殿门紧锁,梅花屏风之后…… “雪儿,可要记得,每日必喝一碗糯米粥。”母亲的笑容之中,带着七分酸楚与不舍,双眸一片通红,那时的阿翎毫不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见母亲了。 “糯米粥加红枣么?”六岁的阿翎笑嘻嘻地问着。 “不加,就这样喝净的,可以祛除尸毒,还可以让你五脏变得干净些。孩子,你要记得,你越是干净,便越是有用,只要你还有用,你便能活下来,霞儿也能活下来……” “母妃……可是白糯米粥……” “以后要好好照顾好霞儿,当姐姐的,一定要多让让霞儿,知道么?”强忍的泪水还是夺眶而出,母亲紧紧抱住了阿翎,瑟瑟发抖,“我的话,你要记得,一定要记得!” “孩儿记得,记得,母妃不哭可好?”阿翎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想为母亲擦干眼泪,却听到了紧锁的殿门外响起一个不耐烦的声音。 “娘娘,该走了,不然国师可要不悦了!” “雪儿……照顾好自己……母妃走了……走了……” “母妃……雪儿乖乖等你回来……” 视线渐渐模糊,脑海中的母妃凄凉地背过身去,再也瞧不见她的容颜,也再也听不见记忆中母妃的叮嘱。 “母……”呼唤紧紧哽在了喉间,阿翎回过神来,让自己冷静下来,转过身去,已瞧见远处老鸨已端着糯米粥走了过来。 泪水在眼眶中转了转,阿翎背过了身去,待听着老鸨走近,便吩咐道:“把糯米粥送上去,让那个臭丫头喝了。” “这……”老鸨又是一惊,这主上一晚上忙和,原来只为了给祁子鸢那臭丫头熬碗糯米粥? 阿翎的泪水隐藏在了夜色之中,她冷声道:“这臭丫头白日里咬了守蛊之蛇,万一染了尸毒,小命堪忧。”说着,阿翎又冷笑了一声,“我的大事已少不了她的帮手,她什么时候死,该我说得算。” 老鸨听得有理,“这臭丫头真不知修了几世的好运,苏丫头待她好,主上也待她……”突然瞥见了阿翎脸上的寒色,老鸨连忙噤声,“属下这就送上去给她吃。” “慢着!”阿翎突然唤住了老鸨,“这粥不要说是我让你送的,折雪素来聪慧,你就说是折雪准备的,把这个人情卖给她。” 老鸨不解地瞧着阿翎,“这是为何?” “我不稀罕让这臭丫头欠我的人情,反正她在意的,也只是折雪。只要折雪给她的好处越多,她便越信任折雪,于我大事而言,她信任折雪越多,便越容易掌控。”冷冷地说完这句话,阿翎转过了身去,无声走远。 “属下明白。”老鸨点点头,虽然阿翎说得句句在理,可是总觉得哪里有些异样,一时又想不出来,老鸨索性不去多想,端着糯米粥走上了小阁。 ☆、第三十章 .佛堂定后计 “咚咚。”老鸨叩响了门,小阁之中的人声忽地静了下来。 “是谁?”苏折雪问了一句,示意浴盆中的子鸢快些把衣裳穿好,自己径直走向了门后。 老鸨应了一句,“折雪,是我。” 苏折雪惑然打开门,低声问道:“妈妈你这是?” 老鸨将熬好的糯米粥往苏折雪一递,低声道:“主上说,这糯米粥去尸毒,让送来给那臭丫头喝,就说是你备好的。” 苏折雪微微蹙眉,“主上?送粥?” 老鸨摇头道:“这主上近几日甚是奇怪,不过我们做属下的,也不必过问那么多,你就把这人情收下吧。”说完,不放心地往前堂的方向瞄了一眼,“我还是去前堂看这些,这些酒客若是趁醉欺负姑娘们狠了,老娘怎么都要再蹭些钱下来,补偿给那些姑娘们。” “妈妈安心去吧,我一会儿也来顾着场子。”苏折雪点点头,将糯米粥接了过来,目送老鸨走远。 “姐姐,是谁啊?”穿好衣裳的子鸢走了过来。 苏折雪摇头笑道:“我吩咐丫鬟们给你煮了糯米粥,定是饿了吧,快些趁热喝了。” 子鸢欢喜笑道:“还是姐姐疼我!我呀,是真的饿坏了!”说完,便接过了糯米粥,坐到桌边,即便是糯米粥未放一点调料,也吃得津津有味。 苏折雪呆呆看着子鸢的喝粥的模样,心里总觉得有些事她一时想不明白,也隐隐不想去明白。 今年大云国寺祭典,虽说不顺利,但也总算过去,三日之后,当云徽帝做完最后一场祭祀,王公大臣与皇族们便分批离开了国寺。 每年叶泠兮都是最后一个离开,毕竟每年叶泠兮最后总要偷偷给皇姑姑的灵位再上三柱香,才肯离去,今年自然也不可例外。 曹伯宵知道现下云徽帝没有下令彻查国寺起火之事,是不想闹大事情,自然也知道现下不是去私会叶泠兮的好时候,毕竟他与叶泠兮一样皆未在祭祀场上出现,是有嫌疑之人,不可不在这风口浪尖避上一避。 所以一大早便跟着父亲九千岁离开了国寺,不甘心地放弃了这个独处的好机会。 叶泠兮安静地跪在佛堂皇姑姑灵位前,虔诚祈祷,心底百般滋味,“皇姑姑,愿你一路走后,你未成的护国之愿,就让楚山为你继续走下去。” “公主殿下……”老宫奴出现在了佛堂外,忽地唤了一声叶泠兮。 叶泠兮微微颔首,起身将三柱清香插入香炉,转身看向老宫奴,“你来得正好,这殿中有些蛛网,你来帮皇姑姑清理清理。”说着,慢慢走到门边,对着佛堂外的守卫道,“你们去给本宫唤些僧人来,把这里重新打扫一下。” “诺。” 叶泠兮看着守卫们走出十余步,已听不到她这边说什么,这才拉着老宫奴退到皇姑姑的灵位前,低声问道:“要你查的事,可有结果了?” 老宫奴急急点头道:“今日临安郊外那起蛊惑的卷宗,老奴已经瞧见了内容。” “说来听听。”叶泠兮道完,又加了一句,“直接说重点,不然那些卫士回来了,就不好说话了。” “诺。事情是这样的……” 老宫奴凑过了头去,与叶泠兮悄悄耳语。 叶泠兮听着老宫奴说着卷宗中的记录,眉心蹙了又舒,舒了又蹙,一时看不分明她究竟在盘算着什么? “这么说,三日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叫祁子鸢?”叶泠兮想到祁子鸢曾经说过的话,“他说他是被刘平陷害,所以才想潜入国寺告御状,此事有七分可信。” 老宫奴点头道:“说白了,这小子不过就是个替死鬼,他有这样的举动,也在情理之中。”老宫奴说完,似是想到了什么,“公主,老奴还有一事要回报。” “你说。” “禁卫营近几日补缺补了好几个生面孔,守备比之前森严了许多,而这些生面孔的乡音却有些怪异……” “怪异?” “怪在哪里,老奴一时说不上来,这三日中,九千岁去过禁卫营一次,这几个生面孔就一直护卫在九千岁左右,寸步不离,想来必定是九千岁的亲信。” 叶泠兮点头道:“禁卫营如今已是安乐王的掌中地,他安插几个亲信在其中,一来可以监视禁卫营一举一动,二来以后在禁卫营走动也安心许多,这个不足为奇。”叶泠兮想了想,正色道,“你说,这祁子鸢救了一个女子准备送去安乐王府,后来中途被禁卫营的人拦回案发现场,而代替祁子鸢送女子去安乐王府的人,却与那女子一起被斩了头?” “不错。” “而后这祁子鸢便告假离开禁卫营,当夜便发生了城隍庙大火命案,祁子鸢就成了勾结巫人作乱的贼子……”叶泠兮反复思量着这其中有关的千丝万缕,喃喃道:“本宫记得,刘平之前素来与安乐王甚少交集,近几日忽然跟安乐王近乎起来了,不得不让人觉得可疑……难道说……” 叶泠兮忽地倒吸了一口气,想到了一件可怕之事——安乐王杀人,是为了彰显清白,可若是他本来就是黑的,那么这样一来,便是自此地无银三百两,所以刘平抓到了这个讨好安乐王的机会,设下了这个替死局,终结了此案。 安乐王竟然与巫人有关,那么皇姑姑…… 叶泠兮回头定定看着皇姑姑的灵位,只觉得一股凉意蓦地浮上心头,父皇若是好好的,断做不出这等残害亲姐的坏事,若是被安乐王下了蛊,便会失了心智,处处纵容安乐王,才有今日这样祸国的九千岁! 怪不得每次她提出要清国之蠹虫,父皇总是沉默,原来如此…… 叶泠兮恍然大悟,若是安乐王真是与巫人勾结,那于大云而言,是场浩劫,极有可能当初的“大云巫殇”会重演! “公主殿下?”老宫奴轻轻推了推失神的叶泠兮,“您怎么了?脸色怎的突然变得如此不好看?” 叶泠兮问道:“是不是马上便要都尉大典了?” 老宫奴点头道:“是,下月初七便是。” 叶泠兮算了算日子,“还有七日,或许够用。” “公主想要做什么?” 叶泠兮正色道:“宫门不到傍晚不会关闭,一会儿我们先不回宫,我们去醉今宵。” 老宫奴一惊,“公主,那可是……可是……” “烟花之所,这个本宫知道。” “可是……” “当务之急,本宫要会一会这个祁子鸢。”叶泠兮笃定地点头。 老宫奴疑声道:“公主怎知这小子藏在醉今宵?” 叶泠兮从怀中摸出一块洗干净的汗巾,在老宫奴面前展了开来,但见汗巾角下,淡淡地绣着一朵雪色梅花,若是不仔细看,还以为这块汗巾并无绣花。 “此绣法独特,放眼临安上下,会者仅有一人。况且,你方才不是说过,刘平后来搜寻临安上下,皆不见祁子鸢踪迹,唯独到了醉今宵,被沈远与那花魁苏折雪给挡了下来。” “这绣法与醉今宵有联系?” 叶泠兮点头继续道:“临安花魁大试每年一回,比的不仅仅是美貌,还有技艺。这苏折雪之所以能艳冠临安,是因为她有门独特的技艺,便是可以边舞、边唱、边绣,姿态盈盈,毫不突兀,宛若天上织女降世一舞,甚是出尘,让人望之倾心。而她舞毕所成的绣品,便一瞬成为价值连城之物,万金难求。”说完,叶泠兮眸光闪烁,似有慕色,“三年前,本宫听闻此女一舞惊动临安上下,还以为这不过是风尘女子的障眼法,便故意讨好曹伯宵,让他去给本宫寻绣品一睹。却不想真见了她那幅百花争艳图,本宫是彻底叹服了。她的针法,不似一般绣品,你可寻到章法,偏生她的针法你寻不到章法,一切浑然天成,甚是难得。” 叶泠兮指向了汗巾上的那朵雪梅,“你瞧,你能看出她先落的是哪一针,绣得是哪家绣法么?” 老宫奴在宫中也是见惯了各种上好绣品之人,瞧见这样的绣品,不由得啧啧称奇,“果然不是凡品!” “既然那臭小子唤这赠巾之人为姐姐,那必定被苏折雪藏在醉今宵之中,所以我们去醉今宵一趟,必有收获。” “想来这小小风尘女子不简单呐,竟敢窝藏……” “不是她胆大……”叶泠兮摇了摇头,想到了子鸢曾经那般在意这汗巾的模样,心底悄然升起一丝淡淡失落来,“醉今宵在临安甚是出名,她已不缺金银,朝中达官子弟哪一个不是她的恩客,她又怎缺权势?她缺的只怕是一份温暖,一颗真心,偏生那个臭小子能给她,所以,这苏折雪是真的折了,折在了一个‘情’字上。” “原来如此……” “这臭小子敢来告御状,又多了一个理由。堂堂男儿护不了心爱女子,如何俯仰天地之间?” “如此说来,此人可用?” 叶泠兮迟疑了一下,道:“都尉大典不容有失,祁子鸢可用还是不可用,本宫必须试他一试。” “咚——!” 国寺晨钟突然响起,叶泠兮茫茫然瞧向佛堂之外,嘴角浮起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来,“祁子鸢,本宫这次看看你的小命,是要还是不要?” 切莫让本宫失望,错看了你…… ☆、第三十一章 .今朝故人见 “踏踏……踏踏……踏踏……” 马蹄徐徐在临安大街上踏着,拉着一辆紫蓬马车朝着醉今宵的方向驶去。 车上两人正襟整衣,相互瞧了瞧,确认装扮无误了,这才闲闲地掀起车帘,望向车外的风景。 “公……子,今日一过,这春日也算是尽了。”这人穿了一身灰色短衫,扮作了上了年纪的老奴,说话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可却还是听得出当中的柔意来,不是楚山身边的老宫奴,又有谁人? 她身前,一袭锦衣华服在身,扮作俊俏公子的叶泠兮微微点头,握了握手中的玉扇,月华似的脸蛋儿微微一偏,瞧着外间,说道:“你这声音还是装得不像,一会儿少说几句话。”声音清朗,虽说有些偏柔,可比起老宫奴的声音来,又扮得更像弱冠少年几分。 “诺。”老宫奴点了点头。 叶泠兮嘴角忽地浮起一丝笑意来,“我们好像到了。” 老宫奴沿着叶泠兮的视线瞧去——“醉今宵”三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即便是白日朗朗,来此买醉之人依旧不少,单是看拴在大门外的上好良驹便足足有十余匹,更别说候在门外胡诌着话的小厮,放眼瞧去,也足有二十余个。 “没想到醉今宵白日也如此热闹。”老宫奴感叹一句。 叶泠兮黯然笑了笑,“何时我大云征兵报名之时,也能有这等景象?” 老宫奴一时不知道该接口什么,只听赶车的车夫忽然道:“公子,到醉今宵啦!”说完,已勒停了马车。 “打赏。”叶泠兮吩咐了老宫奴一句,当先掀起车帘,跳下了马车,“唰!”地一声展开了手中玉扇,昂起头来,看着“醉今宵”的招牌三字喃喃念了一遍。 老宫奴打赏完车夫,吩咐车夫在这儿候着,便急急地走到叶泠兮身边,扯了扯叶泠兮的衣角,“公子,我们进去吧。” 叶泠兮含笑点头,甫才走到门口,蓦地停下了脚步,合眼仔细嗅了一口,不觉赞道:“我原以为只有宫中才有这等美酒,没想到,这里也有。” 老宫奴仔细闻了闻这酒香味儿,尚未喝到一滴,便已觉淡淡醉意,如此美酒,当真是世间少有。 “呦!公子面生得很呐!可是第一次来?” 老远瞧见了叶泠兮与老宫奴,便有打扮艳丽的姑娘翩然迎了上来,自然无比地挽住了叶泠兮的手臂,酥酥地轻轻刮了一下叶泠兮的脸蛋,笑道:“公子打哪儿来?怎么称呼?” 叶泠兮蓦地只觉得双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连忙推了推姑娘们,干咳了两声,沉声道:“在下慕名而来,今日只想一睹花魁苏姑娘芳容,不知可有缘一见?” 姑娘们媚媚然痴痴笑了笑,对着大堂中忙活招待客人的老鸨眨了下眼,呼道:“妈妈,这位公子眼光可高了,指名要见苏姑娘呢!” 老鸨闻声抬眼,当对上了叶泠兮的眸子,眉心一蹙,复又笑盈盈地走了过来,“公子,您要见我的心肝儿折雪?”说着,示意姑娘们先去招待其他客人,“你们先去忙,这位贵客就由老娘来招待了!” “是,妈妈。” 叶泠兮看着姑娘们走远了,心底暗暗地舒了一口气,暗暗忖道:“自古烟花巷便是英雄温柔冢,这话果真不错,要是今日换做是男子来此,方才那几位姑娘只须软语几句,只怕喝上个十杯八杯都不够过瘾。” 老鸨上下打量了一眼叶泠兮,只觉得这公子虽然女气了一些,可那与生俱来的贵气却不是一般官宦子弟能有的,突地,她的眸光落在了叶泠兮的耳垂上,眼底的笑意忽地深了几分,“公子啊,真不巧,我那心肝儿昨个忙了一夜,才歇下不久,公子若是要见折雪,还请改日再来吧。” 叶泠兮淡淡一笑,从怀中拿出了那条汗巾,递到了老鸨手中,“妈妈先别忙回绝,且先问问苏姑娘,是见还是不见在下?” 老鸨略微一惊,接过了汗巾,目光巡梭到了那朵雪梅上,“公子?” “在下今日既然来了,不管能不能见到苏姑娘,也得先尝几口这儿的美酒,妈妈可先问问苏姑娘,在下先去那儿喝上几杯。”叶泠兮依旧笑着,说完,只见她带着老宫奴走到大堂的一角包厢中坐下,点了一壶美酒,几盘小菜,悠然欣赏起堂中起舞舞姬的舞姿来。 老鸨握紧了汗巾,吩咐了姑娘们好生伺候着,便急匆匆地往后堂走去。 后院幽幽,小阁寂静。 苏折雪安静地睡在锦床上,罗帐垂下,安静中只能听见苏折雪均匀的细细呼吸声。 子鸢坐在书案边,杵着脑袋,叼着毛笔,歪着头瞧着小阁外的天空,出神地想着什么? “咚咚。” 突然门被人叩响,子鸢连忙放下毛笔,快步走到门后,将房门打了开来,对着老鸨比了一个小声的手势,“妈妈,姐姐才歇下不久,可别吵到她……”话说到一半,眼尖地瞧见了老鸨手中的汗巾,不禁压低生意喜道,“我的汗巾回来了!终于回来了!”说着,便从老鸨手中把汗巾给抽了出来,在手中反复检视,“干干净净,一点血渍都看不出来啦!” 老鸨怒然伸出了手去,揪住了子鸢的耳朵,“你这臭丫头,高兴成这样做什么,我瞧今日那人来者不善,定又是你惹来的祸事!” “哎呀,妈妈饶命饶命!”子鸢连忙求饶,“妈妈,这……这祸福未知,既然妈妈都说是我惹来的,自然该我去解决,还请妈妈手下留情,留情啊!”子鸢被拧得生疼,可是一想到苏折雪此刻正在熟睡,当下忍住了叫唤,对着老鸨连连抱拳求饶。 “你解决?” “不错,我……我……嘶……” 老鸨松开了子鸢的耳朵,子鸢接连倒吸了好几口气,揉了揉耳朵,连忙将汗巾小心收好,眼珠子忽地一转,笑嘻嘻地道:“妈妈你放心,我这次定不闯祸,就先打扮打扮,妈妈就安心的先出去照顾生意吧!”说完,子鸢急急地关起了房门,将老鸨拦在了门外。 “臭!”老鸨生怕真吵醒了忙了一夜的苏折雪,硬生生地忍住了叫唤。 不多时,子鸢又将房门打了开来,只见她穿了一身醉今宵的小厮衣裳,还在唇上用毛笔画了道八字胡须,笑道:“走,让我去会会她!” “你……”老鸨话还没说完,便被子鸢急急地拖着走下了小阁。 苏折雪哪里睡得着? 子鸢与老鸨的脚步声尚未走远,苏折雪已睁开了略显疲惫的眼眸,喃喃道:“呆子,你的事岂可少了姐姐帮衬?” 老鸨与子鸢跑到了大堂外,老鸨总觉得有些不妥,便拉住了子鸢,道:“这大堂里酒客甚多,万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也不好行事。” 子鸢点头道:“妈妈不妨把那人请到二楼沈远那厮包下的包厢里?” 老鸨想了想,觉得可行,可还是不放心子鸢,“你可不要闹出什么大乱子来,否则老娘就……” 子鸢连忙闪开老鸨的手指,嘿嘿笑道:“妈妈就放一千二百个心吧,今日绝对是喜事!” 老鸨白了子鸢一眼,不再多话,整了整衣裳,又笑盈盈地踏入了大堂,引着叶泠兮与老宫奴往二楼包厢去了。 子鸢在大堂外等了等,便低着头走入了大堂,沿着楼梯走上了二楼。 叶泠兮坐定之后,笑然看着老鸨,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递给老鸨,“妈妈跑这一趟,辛苦了。” 老鸨笑着接过这锭银子,“公子客气了。” “久闻苏姑娘艳冠临安,今日若能得见一回……” “公子真是厉害,当真能寻到我。”子鸢含笑开口,打断了叶泠兮的话,只见她贼兮兮地走了进来,对着叶泠兮恭敬地一拜,抬眼瞧见叶泠兮之时,浑然不觉自己眼底竟是满满的欢喜。 叶泠兮对上了子鸢的眸子,不觉自己的嘴角往上又扬了一扬,笑容比方才又灿烂了三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以为你可以跑到哪里去?”语气之中,颇有几分得意之音。 子鸢眨了下眼,笑道:“公子厉害,子鸢佩服。” 叶泠兮笑了笑,示意老鸨退下,“妈妈可以先下去忙,今日见不到苏姑娘也无妨,有这小厮伺候着便可。” 老鸨只好点头退下,总觉得心里担心得厉害,才走几步,便瞧见阿翎端着酒水站在包厢外,看似是伺候,其实是监听这房中所说话语。 老鸨瞧见主上已在这儿,当下放心了许多,便先走了下去。 “公主今日前来,不仅仅只为了还小的汗巾吧?”子鸢听着老鸨走远,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叶泠兮没有回答子鸢的话,只是笑着把桌上两个酒杯斟满,反问了一句,“本宫只问你一句话,你可想洗清嫌疑,重回禁卫营?” 子鸢笑道:“公主若信那夜小的所言,小的自然千百个想!” 叶泠兮轻笑了一声,道:“你要知道,这世间万物有得必有失,你想得到一样,势必要失去一样。”说着,只见她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了一粒绿色药丸,丢入了其中一杯酒中。 ☆、第三十二章 .还彼当日债 “公主这是何意?”子鸢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可是从叶泠兮的笑容中,一时又看不出她在盘算什么? 叶泠兮抬眼定定瞧着子鸢,道:“这药丸由断肠草提炼七七四十九日而成,入酒即化,常人沾上一滴便可致命。” “何为代价?”子鸢脸上的笑意已逝七分。 叶泠兮端然坐好,扇动玉扇,气定神闲地道:“你若回禁卫营,本宫可保你日后青云直上,前途一片光明,只是你需要展现你的诚意。自古无毒不丈夫,欲成大事者,必不可多留恋儿女私情,所以,你心里的姐姐必须完全放下。自然,你就选无毒的那杯喝下,剩下那杯,便是你姐姐的。” “你若选有毒那杯喝下,那足见你是个留恋温柔乡的凡夫俗子,但念在你一份深情的份上,本宫可以在你死后,把醉今宵给盘下,包你姐姐一世荣华富贵。” 子鸢定定看着叶泠兮,摇头笑道:“小的所认识的楚山公主,可不会做出这种歹毒之事。况且,小的还记得公主殿下曾经答应过我,不杀小的。” 叶泠兮笑道:“本宫可只是说不凌迟你,不砍你的头,可从未说过不毒杀你。” “呵。”子鸢嘲然一笑,抱拳对着叶泠兮一拜,“这一回,小的输得心服口服。”说完,转过了身去,笑道,“可公主殿下,您也没说非要小的从这两杯酒中选其中一杯喝啊,所以小的一杯也不选,这赔本的买卖,小的可不会傻到去做。” 叶泠兮愕了一下,“你站住!” 子鸢笑然回头,“公主还有何吩咐?” 叶泠兮起身正色道:“祁子鸢,你别忘记了本宫的身份。这两杯敬酒你如若不喝其一,那后面的罚酒,可不就不止一杯了。” 子鸢转过头去,“若是楚山公主真如此心狠手辣,就算子鸢当日有眼无珠,白白与公主生死相交一场。” “这呆子不懂事,冒犯了公主之处,还请公主见谅。”突然,苏折雪的声音在包厢外响起,只见她穿了一声雪色红梅裳盈盈然走了过来,对着叶泠兮福身一拜,“民女拜见公主殿下。” 叶泠兮呆呆看着苏折雪的眉眼,只觉眼前这女子天生自带三分媚意,即便自己是女子,便是多看上她几眼,也觉得心底有丝淡淡的酥意升起。 “姐姐,你不必跟她道歉!”子鸢背对着叶泠兮,给苏折雪使了个眼色,故意提高了声音,“还亏百姓们称赞楚山公主忧国忧民,哪里忧国忧民啦,今日分明在仗势欺人,残害百姓!” 叶泠兮眉尖微微一扬,笑道:“你就尽管骂,反正也是将死之人,本宫可不会跟你计较。”说着,叶泠兮看向了苏折雪,“既然祁子鸢不愿选,苏姑娘不妨为他选上一杯,一杯是爱郎的前程,一杯是你的富贵荣华,你会选哪一杯呢?” 苏折雪伸出了手去,握住了子鸢的手,温柔无比地对着子鸢一笑,“呆子的命,自是比我的富贵荣华重要。” 子鸢定定看着苏折雪的眸子,只觉得现下那如水脉脉的深情已化成了点点熨人温暖的暖意,就瞧上一瞬,便足以让她暖透心扉。 “傻姐姐……”子鸢握了握苏折雪的手,轻轻摇了摇头,“我的命是你救的,若是我这条命可以保你半世富贵荣华,便是死了也值得!”说完,子鸢松开了苏折雪的手,转过了身去,同时拿起桌上的两杯酒,一口一杯,全部喝下了肚去,对着叶泠兮挑眉笑道,“我的命你拿去,这一次,可不许你再耍赖,不照顾我姐姐一世!” “呆子,你……”苏折雪连忙扶住子鸢,跪地向叶泠兮求道,“还请公主赐民女解药,救救她!民女愿意一命抵一命!” “啪!啪!啪!” 叶泠兮突然拍响了掌声,只见她满意地站了起来,笑道:“本宫果然没有估错,你二人……情深意重……”叶泠兮说到这四个字,只觉得心里有一丝凉意涌了上来,“本宫又怎会棒打鸳鸯,拆散你们这对有情人呢?” 苏折雪恍然道:“莫非这酒……没有毒?” 子鸢捂着肚子摇头道:“姐姐可别听她的,我肚子现下可疼了!” 叶泠兮走了过来,促狭一笑,微微俯下身去,“你现在知道疼了?你放那么多巴豆米分,害本宫那么多臣工姐妹腹泻了一日,也害本宫腹泻了一回,本宫不教训一下你,你以为这事就算你无事了?” “你……说……那是……那是……泻药……”子鸢反应了过来,连忙捂住了屁股,从地上跳了起来,“你……你……我……我先去……”子鸢话还没说完,便忍不住跑了出去。 “噗……”包厢之外,阿翎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看着子鸢快步跑向了后堂的茅房。 苏折雪素闻楚山公主贤名,却没有想到她捉弄起人来,竟与子鸢有七分相像,只觉得多了几分亲近。 叶泠兮亲手扶起了苏折雪,眸光中带着三分钦佩,“素闻苏姑娘技艺超群,没想到还是个有情有义的风尘痴女子。” 苏折雪谦然笑道:“折雪久在风尘,难得遇上一个知心之人,必然倍加珍惜。” “祁子鸢,算得上个……好人……”叶泠兮想来想去,前几日一起同生共死的画面浮上心头,竟淡淡地有了一些遗憾,“朝廷能多几个这样好人,我大云便能更太平几分。” “在折雪心里,大云只要有楚山公主在,便算得上是一片乐土。”苏折雪笑着瞧向叶泠兮,两个女子两两相望,眼底竟有了一丝似有若无的惺惺相惜。 阿翎在外面苍凉地摇了摇头,端着酒水走出了大堂。 老鸨瞧见阿翎似有心事,便悄然跟了上来。 阿翎觉察到了老鸨的跟随,便在后院无人的地方停了下来,“你有事禀告?” 老鸨摇头道:“属下是担心主上,瞧主上脸色不太好。” 阿翎再次摇了摇头,冷冷一笑,“我很好,只是突然有些羡慕。” “羡慕?” “羡慕大云可以容下楚山公主,让她可以为国为民做些大事。”阿翎的笑容渐渐暗淡了下去,“不像我大晋,凰翎公主存在的意义,便是做蛊皇的温床,繁衍蛊虫,继续为祸大山,延续我萧家那个命不过四十的诅咒。” 老鸨听得恻然,“主上莫难过,属下们已经在尽力帮主上完成大事了,只要大事一成,公主便能摆脱……” “我的性命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朝一日,我有能力去保护所有我想保护之人……”阿翎抬眼瞧向碧蓝的天空,极目之处,同样是斗檐围城的方形天空,醉今宵是阳光明媚,那大晋冷宫呢,此刻可是阳光明媚? 想到这里,阿翎凄然低头,将手中酒水递给了老鸨,伸手提起了酒壶,仰起头来,大大地喝了一口。 辛辣的酒汁冲下腹去,火辣辣的滋味百般灼心,四年前,她接旨离开冷宫的那一日记忆,汹涌涌上。 “母妃当年是不是告诉过你离开这冷宫的方法?她是不是告诉你,宗室女子若想嫁入国师府,只须五脏清白?” “怪不得平日里你总把菜给我,自己只吃白米……” “怪不得你总是抢一些残羹剩饭来给我填肚子,哪怕被其他弃妃打得鼻青脸肿,也要我吃饱……” “原来……你做这么多……只为了能被选中嫁入国师府,脱离这个冷宫苦海,做你高高在上的凰翎公主,以后在国师府中修仙长生!” “姐姐……你真是我的好姐姐……你可知他日你在外享尽荣华富贵……你的妹妹还在这里吃不饱……日日受那些疯女人欺凌!” “好姐姐……你要记得……你的荣华富贵是……踩着自己的亲妹妹得到的!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一辈子都不会!” …… “妹妹……”万千苦涩吞入喉中,阿翎只能微微一唤,回过神来,已是双眸通红,泪光盈盈。 老鸨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主上,连忙跪地道:“属下可是说错了什么话?” 阿翎倦然摆了摆手,道:“没事,你先下去吧,我先一个人静静。” “属下告退。”老鸨只有退下。 阿翎提起酒壶又喝了几口,只觉得苦意甚浓,索性不再喝酒,提着酒壶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咦?”子鸢揉着肚子往大堂走去,才走到一半,便瞧见了阿翎落寞的背影,“她是怎么了?”突然感觉有谁拧住了她的耳朵,子鸢连忙求饶道,“疼!疼!疼!” 老鸨松开了手,叮嘱道:“臭丫头,主上需要一个人静静,你可别去烦她,先把你外间的破事了了!” “外间已经不是什么破事了。”子鸢笃定地微微点头,“本来我还奇怪,好端端的楚山公主为何会突然变那么恶毒,原来只是为了报仇捉弄于我。如今她那口气也舒了,后面自然是安排好一切,让我回禁卫营。” “你就那么笃定?”老鸨有些怀疑。 子鸢点头道:“姐姐素来厉害,现下有她撑场,必定不会有失,只是……”子鸢又探头瞄了一眼阿翎,“妈妈,为何阿翎姑娘总是不爱笑呢?” “有些担子太沉,是笑不出来的。”老鸨白了子鸢一眼,“你成日嘻嘻哈哈的,又怎会明白这个中滋味?不说也罢!”说完,老鸨便走入了大堂。 “担子?”子鸢喃喃念了一句,眼珠子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自言自语地笑道,“扛累了也该放放才是……” ☆、第三十三章 .小窗流萤戏 “这天色也不早了,本宫也该回宫了。”叶泠兮看了看天色,瞧向了苏折雪,笑道,“苏姑娘,想来必是本宫下药的分量重了些,祁子鸢怕是出不了茅房了。” 苏折雪虽然心里担心,可现下也不是看望子鸢的时候,当下跪地道:“这呆子总是闯祸,也该受点教训,折雪还是要多谢公主相信这呆子的清白,愿意给这呆子一个昭雪的机会。” 叶泠兮笑道:“他需要昭雪,本宫需要朝廷安定,他于本宫有用,本宫自然乐得帮他。一会儿本宫走后,你且告诉他,七日后,禁卫营都尉大典准时来参加。届时,本宫会安排好一切,他要做的便是拿下都尉大典第一名。” “民女谨记。”苏折雪感激地点点头。 叶泠兮将苏折雪扶了起来,笑道:“这个月很是热闹,希望花魁大试上,本宫今年可以一睹苏姑娘风华。” 苏折雪笑道:“民女定当尽力争艳。” “好,那本宫就拭目以待了。”叶泠兮说完,示意老宫奴跟着自己走出了醉今宵。 苏折雪一路相送,直到看着叶泠兮与老宫奴上了马车,这才舒了一口气,退回了后院。 “看来这呆子是歪打正着地找到了重返禁卫营的捷径……”苏折雪暗暗为子鸢欢喜,想到今日与楚山公主的一席谈话,更觉舒心,虽说楚山是天之娇女,而自己不过是一介风尘女子,但是谈话之间颇有几分知己之意,也算是今日的另外一个大收获了。 “这呆子的肚子只怕要遭罪了……”苏折雪哑然失笑,想到方才这呆子的模样,忍不住又轻笑了一声。 “折雪,今日楼上来的究竟是什么人?”老鸨见四下无人,当下快步走了过来,拉着苏折雪走到檐下,细声问道。 苏折雪淡淡一笑,“大云当今三公主,楚山公主。” 老鸨大吃一惊,“她……原本我已看出此人是女子,却不想竟是公主!” 苏折雪点头一笑,言语之中颇有敬意,“这可是一位有趣的公主,大云有她在,也算是有福了。” 老鸨从未瞧见过苏折雪如此敬重一个人,“看来今日你与楚山公主算得上是相谈甚欢了。” 苏折雪又点了点头,想起了子鸢,急问道:“子鸢可还在茅房里?” 老鸨摇头道:“这臭丫头哪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方才还瞧见她,一转眼又不知所踪了。” 苏折雪舒了一口气,“她没在茅房就好,想必药性也没那么烈,我去吩咐厨房给她做几样清淡小菜去。” 老鸨拉住了苏折雪,“折雪,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主上的大事才是正事,切不可因为这段……这段情,耽误了主上大事,毕竟,主上如今能依靠的,只有你我了。” 苏折雪正色道:“妈妈,这个折雪一直明白。” “没有主上,便没有你我的今日,说不定现下你我早已是黄泉路人,所以……” “所以折雪的性命还是主上的,为了主上大事,折雪即使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苏折雪笃定地说完,忽地笑道,“我的命本就是偷来的,能与她多处一日,便是多赚了一日,折雪已经知足了。” “唉,傻折雪。”老鸨摇头一叹,这风尘痴女,何时才能顿悟,一个细作若是情根太深,总归是孽。 夜色渐渐降临,醉今宵又到了最热闹的时候,前堂一片欢声笑语,酒酣人醉。 后院,总是寂静的地方。 阿翎坐在房中,没有烛火,没有开窗,像是当初在冷宫的一样,总是那么漆黑和冰凉。 “咯吱——” 紧闭的窗户似是被风无心吹开,透入了一丝清冷的月光,凉凉地落在地板之上。 阿翎警惕地看向那一线光亮,厉喝了一声,“谁?!” 一点流萤从这一线光亮中飞出,飞入了这间黑暗的房间,在阿翎面前翩翩飞舞,虽然略显孤单,却也算得上给这里的死寂平添了一分生气。 阿翎松了一口气,那么多年来,她从来不敢让自己失了戒心。母妃走的那日,告诉她的那些话,她开始也不明白是为了什么,甚至母妃在国师府行刺国师未成,她与妹妹被连罪打入冷宫,她更不明白为何平日茹素礼佛的母妃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事。 直到…… 她在冷宫之中遇到了一个疯宫女,据说她是当初大晋唯一女帝晋华帝萧清清的随身侍女,本该随着宗室女子陪嫁入国师府,却突然发疯伤到了宗室女子,于是被当初的女帝降罪打入了冷宫,任其自生自灭。 “虫子……好多虫子……” “让我咬你一口……嗷呜……嘿嘿……咬一口你就成仙了……成仙了……” 听着这疯宫女疯疯癫癫的话语,阿翎起初和冷宫众人一样,以为她是被宫中豢养的蛊虫吓到失了魂,方才变成这样。 可是,阿翎听母妃的话,每日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妹妹,自己每日就吃白米,她的举动全部都让这个疯宫女给看了去。这疯宫女不知道为了什么,竟然突然处处与她过不去起来,每日强逼她吃带有淡油的残菜。日子久了,阿翎也会反抗,终于有一日,阿翎的反抗在冷宫中惊动了守卫,于是她与那个疯宫女都被吊在了冷宫宫门后,禁食三日思过。 其他冷宫的人瞧见这景象,谁都怕沾了晦气,更不敢也不会去给这两个找死的人送吃的,远远瞧见便就远远避开。 “你这孩子怎的那么傻呢?” 疯宫女的这句话一出来,阿翎知道,身边这个苍老的女人定不是真的疯子。 “我答应过母妃……我不可以……” “你可知道,蛊虫最喜欢吃的便是……五脏干净之人呐……每个进了国师府的女子,全都是蛊虫的……蛊虫的……温床啊……” 阿翎瞬间明白了许多,怪不得父皇会选了她的母妃去国师府诵经,怪不得母妃会突然刺杀国师…… “孩子,你要记得,你越是干净,便越是有用,只要你还有用,你便能活下来,霞儿也能活下来……” 阿翎恍然明白了母妃的意思,却也明白了,母妃为何要刺杀国师。只有她们姐妹两个因罪打入冷宫,便能有一线生机躲开被蛊虫残害的命运,若是真的躲不开,那阿翎还可以为妹妹再牺牲一回,她们母女三人若是有一人可以活下来,便是最好、最好的结果。 阿翎的记忆恍若潮水,一浪一浪地袭来,点点滴滴都是透心的寒与痛,她浑然不觉这屋中的流萤似是越来越多,宛若天上繁星点点。 子鸢偷偷地从窗口探出头来,瞧着里面那个失神含泪的阿翎,眉心微微一蹙,心道:“阿翎姑娘,你心里究竟藏了什么悲伤的事呢?” 只见阿翎伸出了手去,让一只流萤停留在了指尖,凉凉地一笑,喃喃问道:“你可安好?”忽地,似是觉察到了子鸢的偷看,猛地站了起来,凌厉的眸子往窗口狠狠看来,“祁子鸢,你在玩什么把戏?!” 子鸢干咳了两声,轻轻地将窗口再推开一些,立在窗畔,歉声道:“我本来只想放几只萤火虫来逗阿翎姑娘你开心开心的,没想到……没想到……嘿嘿,我想起来姐姐好像还在等我吃东西呢,我先走了!” “站住!”阿翎蓦地冷冷喝住子鸢,只见她沉沉走到了窗边,“你在这偷听了多久?” 子鸢连忙捂住耳朵,“我什么也没听到!” “你转过去!”阿翎突然又厉喝了一声,让子鸢转身背对着她,近几日一瞧见子鸢那张嘻嘻哈哈的脸,阿翎只觉得心湖总会泛起几丝异样的涟漪。 子鸢愕了一下,只好听话转了过去,“阿翎姑娘,若是有些事不开心,就干脆不去想了。” “不想就成了么?”阿翎呆呆看着子鸢的背影,黯然道,“世事哪有你想的那般简单?” 子鸢摇头道:“确实不简单,可是人总不能活在回忆里啊……”子鸢一想到那一幕零碎的回忆,自己的哥哥竟然对自己下了杀手,便觉得心里有一抹难以驱散的凉意紧紧缠住了心,“阿翎姑娘,有时候担子太沉了,不妨偶尔放下一回,心里的事若是太苦,也不妨暂时忘记一刻……”说着,子鸢嘴角微微一扬,贼兮兮地转过了脸来,做了个猪头的表情,“不妨多笑一笑,如何?” 阿翎强忍住了笑意,冷着脸看着子鸢,不发一言。 子鸢干咳了两声,只觉得挫败无比,“这样都逗不了你笑啊?” 阿翎冷冷看着子鸢,“你当真想让我笑?” 子鸢点头,“阿翎姑娘可否透露一二?” “其实很简单……”阿翎凉凉的说完,子鸢心底总觉得有些不妙,便瞧见阿翎突然伸出了手去,扯住了她的右臂,捋起了袖子,便是狠狠地一口咬了上去。 “啊!疼!疼!疼!”子鸢想要推开阿翎,却又怕手脚过重,伤到了她惹姐姐为难,只好强忍着疼痛,哀声道,“阿翎姑娘,口下留情!留情呐!” “呵……”阿翎松开了子鸢的手臂,抬手擦去了嘴角的血渍,笑然看着子鸢,似骂似嗔地道了一句,“看你还敢自作聪明么?” 她笑容灿然,几只流萤恰恰飞舞鬓间,淡淡的微光映照在她微微发红的脸颊上,这一刻的阿翎,竟让人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凄美之感,恻恻然令人心怜。 子鸢倒吸着气,甫才对上了阿翎的眉眼,猛地一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当下木立在了窗畔。 阿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匆匆关上了窗扇,厉声道:“方才只是小小惩罚,你以后若是再如此自作聪明,我连你苏姐姐一起罚!” “我……”子鸢揉着右臂上沁血的牙印,暗叫倒霉,应了一声“好”便黯然离开了这小院。 阿翎听着子鸢细细的脚步声走远,一颗狂乱跳动的心也慢慢平缓了下来。 她舒了一口气,笑然抬起手来,指尖触上了唇边属于子鸢的血渍,未几,笑容却又渐渐淡去,喃喃道:“你是折雪的呆子,便做她一世的呆子吧……” ☆、第三十四章 .殿前风云会 大云,皇城,月明星稀。 云徽帝自从国寺归来之后,便大病了一场,直到都尉大典的前一夜,方才能下榻处理政务。 “皇上,楚山公主在外求见。”内侍前来禀告云徽帝。 云徽帝咳了好几声,慨然道:“这孩子在朕生病这几日来了好几回了吧,朕那么多孩子当中,就数她最在乎朕的身体,传她进来吧。”说完,云徽帝又皱起眉心,低头批阅着奏章。 “诺。” 内侍退了下去,不多时,便见内侍引着楚山走了进来。 “你们都退下吧。”云徽帝挥手示意内侍们退下,“楚山,来,朕有几句话,想跟你好好说说。” “嗯。”叶泠兮瞧着内侍们全部退出了大殿,这才走近了云徽帝,坐在了云徽帝身边,正色道,“父皇,儿臣一切已安排妥当了。” 云徽帝有些迟疑,“你自国寺归来,便要朕称病至今,朕的称病当真可以挽回我大云一分颓势?” 叶泠兮点头道:“父皇尽可放心。” 云徽帝叹息道:“朕已经老了,只怕是……” “父皇莫要绝望,如今国之蠹虫当道,皇权不稳,我们能做的便是一点一滴地把皇权给蚕食回来,所以这禁卫营是必争之地。”叶泠兮握住了云徽帝的手,“只有争回了禁卫营,父皇这座皇城才能安然,只有皇城安然了,我们便能有一席之地立足,再慢慢蚕食这些个蠹虫的势力,终有一日,父皇必定能拿回所有皇权!” 云徽帝听得心暖,“父皇……父皇只有你了,楚山。” 叶泠兮点头笑道:“父皇还有四皇妹啊,只要她心里还当你是父皇,沈贵妃心里便依旧当父皇是丈夫,那么镇国大将军沈佑便依旧是父皇的人,我们便能集中一切力量先扳倒安乐王曹衙。” 云徽帝一声叹息,“还好,这几个蠹虫不是一条道上的,否则,朕真的是回天乏术,愧对先皇了。” 叶泠兮摇头道:“父皇莫急,来日方长,明日父皇只须顺水推舟地该罚的罚,该赏的赏,禁卫营自然会重回父皇手中。” “楚山,辛苦你了。”云徽帝轻轻地拍了拍叶泠兮的手背,“他日朕肃清奸党之后,必定为楚山你好好挑一位好驸马!” 叶泠兮脸颊一红,连忙低头道:“父皇,儿臣不嫁,儿臣只想像皇姑姑一样地守护着父皇,为父皇分忧!” 云徽帝脸色微微发青,干咳了两声,“逝者已矣,莫要提你皇姑姑了。” 叶泠兮抬眼看着云徽帝,欲言又止,差点就问出口来,为何要那般对待皇姑姑?可是转念又想,这些事还是放到父皇肃清奸党后再问,以免现下惹得父皇不快,让父皇与她之间起了罅隙,坏了明日大事。 “诺,是儿臣不懂事,又让父皇伤心了。”叶泠兮说完,起身朝着云徽帝一拜,“父皇,这时辰也不早了,儿臣也该回去了。” “嗯。” “儿臣告退。” 叶泠兮退出了大殿,发出了一声长叹。 她立在高高的殿阶之上,看着夜色中这错落巍峨的皇城,只觉得前途崎岖,不知道要过多少年,她再次站在这儿之时,才能够云淡风轻,无牵无挂。 “祁子鸢,明日一定要胜!”叶泠兮喃喃嘱咐,虽然知道那个远在皇城之外的子鸢根本听不到,可依旧还是这样对风嘱咐了一句。 第二日,临安,卯时。 柳色浓绿,皇城肃穆,乾元殿殿前,四方大擂已经布置完毕,擂台两侧,齐刷刷地摆放了三排兵器架,上面放满了今日禁卫将士比试用到的兵刃。 文武百官分列左右,一一入席,只等云徽帝御驾来此,便开始三年一次的禁卫都尉大典。 卯时一刻,禁卫营都尉刘平带着禁卫营一百有资格参加比试的校尉们劲装入场,分组列位擂台之下,准备一一上擂台比拼。 “皇上驾到——”随着内侍的一句高呼,面容略倦的云徽帝在叶泠兮的搀扶下,走入了众人的眼帘。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齐齐跪倒,山呼万岁。 “众卿平身。”云徽帝倦累地挥袖示意大家起身,被叶泠兮扶着走到了龙椅前,端然坐了下去,示意内侍可以开始今日的都尉大典。 内侍迟疑地看了一眼蔡克恩,蔡克恩连忙哈腰道:“回皇上,这九千岁还没来呢。” 云徽帝脸色一青,也只能强笑道:“朕……是朕急了些,想早些回去歇息,这身子是越来越老了,那就再等等曹卿家吧。” “遵旨。” 卯时三刻,安乐王曹衙才缓缓出现在众臣面前,当他走近众臣,一股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定是昨夜贪杯,这才误了今日的时辰。 “微臣昨夜贪杯,来迟了片刻,还请……” “九千岁来了就好,就莫要拘礼了,快些入座吧。”云徽帝说完,示意蔡克恩扶着还有些醉意的曹衙先入席就坐。 “都尉大典,开始——!” 随着内侍的一声呼喊,擂台两侧,擂鼓手打起了鼓来,声势震天,足以让人闻之激昂。 鼓声擂过三巡,渐渐终了,刘平跳上擂台,对着云徽帝抱拳一拜,“禁卫营一百校尉已在此……” “大人,好像还少了一个祁子鸢吧?”突然,自擂台之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来。 “小祁?不可能!”刘平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这个本该死了许久的人,竟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子鸢还是穿着那身蓝色校尉衣裳,发冠高束,今日的她目光炯炯,神清自若,想必是有备而来,只听她笑道:“大人,怎的忘记了属下?” 刘平晃过神来,当下下令道:“来人,拿下此人!此人勾结巫人,祸乱临安!” 子鸢飞上擂台,负手立于刘平之前,朗声笑道:“大人,究竟是谁勾结巫人,祸乱临安,又暗下杀手,意欲杀人灭口,杀了我这个唯一的知情人?” 刘平冷笑道:“荒唐!你的罪名已经定罪,证据确凿,哪容你几句口舌便能翻了的?” 子鸢淡淡一笑,云淡风轻的笑意让刘平觉得不寒而栗,只见子鸢忽地转过身去,对着云徽帝跪地道:“微臣禁卫校尉祁子鸢,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们……”云徽帝仔细瞧了瞧子鸢,沉声道,“城隍庙大火之事,朕接刘都尉奏报,写得明明白白,如今你竟然没死,朕倒是有些糊涂了。”说完,看向了安乐王曹衙,“曹爱卿,朕觉得此事有些疑点。” 曹衙满是深意地笑了笑,“皇上英明,断不会在这世上留下一桩冤案,既然这祁子鸢未死,又指认刘都尉意欲杀人灭口,必定会有什么证据。”说着,曹衙定定看着子鸢,“你的案子本已是板上定钉之事,可若你能拿出什么证据来,皇上必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刘平听到证据二字,当下笑道:“不错,祁子鸢,你今日分明是含血喷人!若是拿不出什么证据来,今日你还是朝廷钦犯!” 子鸢平素笑意贼贼的嘴角再往上扬了一扬,“我自是可以拿出证据来!”说着,子鸢再对着云徽帝一拜,“启奏皇上,微臣自城隍庙大火之后,便借着假死之身暗中查探刘都尉,果然苍天不负有心人,让微臣瞧见了刘都尉私下与巫人接触。” “你!胡说八道!” “如若皇上不信,现下可派人去禁卫营都尉殿搜上一搜,必定可以寻到刘都尉与巫人勾结擅养蛊虫的小坛!”子鸢说得掷地有声,容不得他人不信。 “哈哈,怎么可能?”刘平想到禁卫营如今把守森严,这几日从未瞧见这小子混入营中,是断不可能在营中做什么手脚。 云徽帝沉吟良久,不置可否。 叶泠兮忽地起身拜道:“父皇,不若让儿臣随沈大将军去一趟禁卫营?” “你?” “嗯!” “好!沈爱卿……”云徽帝才看向一边的镇国大将军沈佑,沈佑便抱拳领命。 “微臣领命!”沈佑说完,便示意身后跟着的家将们一起随他前往禁卫营。 子鸢看着叶泠兮跟着沈佑走远,当下转眼含笑看着刘平,虽未说话,可那眼神好似在说,刘平今日是死定了。 刘平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背心处冒起,但又想到这几日禁卫营并无异常,分明九千岁方才一直在强调证据二字,只要没有证据,九千岁必会保他,这分明是万无一失的。 可为何…… 刘平避开了子鸢的笑眼,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心惊胆战的滋味竟越来越浓。 午时一刻,当沈佑与叶泠兮冷着脸出现在众臣的视线之中,刘平只觉得心底的寒意越来越浓。 “可寻到这祁子鸢所说之物?”云徽帝倦然问道。 “回父皇,儿臣在禁卫都尉殿上仔细搜查,果然发现了这个装有蛊虫的小坛……”叶泠兮一边说着,一边拿着小坛走近了云徽帝。 云徽帝骇然往后退了退,怒声道:“快些将这些害人的虫子烧了!”说完,恶狠狠地目光定定看着刘平,“刘平你好大的胆子!竟然私养蛊虫,陷害同僚,来人,给朕拿下此人!” “不可能!不……”刘平万万不敢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绝望之中瞄见了子鸢依旧笑吟吟的脸蛋,当下气急败坏地怒吼道,“若不是你……若不是你这小子……我……我怎会有今天……我杀了你!” ☆、第三十五章 .当者岂有惧 刘平忽地狂暴了起来,只听他嘶吼一声,宛若一只发狂的雄兽,凶狠无比地单掌劈向子鸢。 子鸢往后退了一步,微微侧身,让这一掌堪堪错开胸膛打了个空,微微咧嘴一笑,“刘都尉,可要小心闪了老腰啊!”话音一落,双掌猛地拍向刘平大露的背心空门。 “咳咳!”刘平背心被狠狠地打了两掌,当下觉得内息激荡,一时缓不过来,接连咳了两声,便喷出了一口血水来。 “你……你……”刘平万万没想到一直厮混在校尉之中最不起眼的祁子鸢竟有这般俊的功夫,“是我有眼无珠……有眼无珠!”环顾自己四周,一百禁卫校尉已经持械将他紧紧围住,今时今日,他是插翅也难飞了! 刘平想不通为何今日能搜出那养蛊小坛来,血红色的眸子定定看向了云徽帝身边的叶泠兮,这楚山公主分明是与沈佑一起去搜查的,断不可能做什么手脚,为何……为何……突然,他想到了一线生机,当下抱拳对着云徽帝跪了下去,“启禀皇上,今日分明是楚山公主要嫁祸微臣,只因为微臣瞧见了她在国寺大火……” 云徽帝脸色蓦地一沉,生怕他把这话说下去。 可是刘平的话还没说话,便直勾勾地跪在那里,瞪大了眼睛,宛若瞬间凝固在了一瞬,一动不动。 子鸢走到刘平身边,这才发现他的颈上有一根极细的银针,不知何时刺入了他的颈内,一针锁喉毙命。 “回皇上,刘都尉中针身亡了……”子鸢方才近在刘平三步之内,都没有发现这针究竟是从何处飞来,料想在这比试场中还躲着一个功夫极高之人。想到这里,子鸢不禁暗暗心惊,若是此人想要她的性命,只怕她也会像刘平一样,死得无声无息。 安乐王曹衙慨然道:“皇上英明,此人死到临头依旧含血喷人,实在是罪大恶极!”说完,安乐王拍了三下手,便从禁卫校尉之中走出一个人来,对着云徽帝跪了下来。 “微臣唯恐罪臣刘平污言伤及公主,所以斗胆出手,要了刘平的性命,还请皇上责罚微臣擅做主张之罪。” 不等云徽帝开口,曹衙便笑然道:“楚山公主素来忧国忧民,岂会在国寺纵火行凶,这刘平妄图污蔑公主,是罪有应得。皇上,你应该不会责怪微臣为皇上除害吧?” 云徽帝暗暗舒了一口气,笑道:“曹爱卿一心为国,实在是百官之楷模,朕岂会责罚你,还当要重重赏爱卿!” 曹衙摆手道:“今日亲手拿下罪臣刘平之人,不是微臣,而是……”曹衙看向了那名校尉,“此人名叫楚涯,乃是微臣的义子,皇上若是要论功行赏,不妨把微臣那一份也赏给他吧——他若成了禁卫营都尉,必定是我大云之福啊。” 言下之意,便是要云徽帝当即下令,宣布今日都尉大典的胜者是楚涯。 叶泠兮暗暗心惊,方才知道这九千岁曹衙的布局缜密,原来他早就想用亲信把刘平取而代之,今日即便是她不发难拉下刘平,那楚涯也会在都尉大典上大胜刘平,名正言顺地当上禁卫营的新都尉。 叶泠兮焦急地看向台上的子鸢,唯今唯一能搬回一城的只有祁子鸢了! 子鸢权衡着这楚涯与自己的武功上下,只觉得有几分心虚,想到那一针刺出的无声无息,只怕此人武功已在自己之上,如何与他硬拼? 但若是不硬拼,如何能拿下禁卫都尉一职? 阿翎姑娘需要长生杯去换一个自由身……姐姐需要帮阿翎姑娘完成这件大事……而楚山公主…… 子鸢对上了叶泠兮那双灼灼焦急的眉眼,想到那日在国寺之中的生死经历,若是今日丢了禁卫营,曹伯宵那厮日后对公主更加肆无忌惮…… 子鸢心头百感交集,暗暗地握紧了拳头,当下心一横,忽地抱拳对着云徽帝一拜,“启禀皇上,今日都尉大典虽有风波,却还尚未进行。楚校尉今日虽立了大功,却尚未比试,如若不比便拿下都尉一职,未免让一众同僚,甚是不服。” 叶泠兮暗舒了一口气,眸光变化,多了一丝担忧,也多了一丝害怕。 即便是输了,也不能输了阵势! 子鸢挺起了胸来,嘴角扬起了一如既往的贼贼笑意,“还请皇上下旨,重开比试。” 云徽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曹衙,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当下点头道:“将刘平尸首抬下来,都尉大典照旧进行。” “诺!” 楚涯冷冷地转过身去,定定看着子鸢,单是这一眼,那眸中的森森凉意,便足以让人觉得莫名的胆颤,“祁校尉,可得当心了。” 子鸢听得心惊,面色却不改一分,笑道:“比试乃点到即止之事,楚校尉自然知道分寸,不会伤了一干同僚。” 楚涯没想到到这个时候子鸢还能用话给自己留退路,凉凉地笑了笑,“刀剑无眼,真打红了眼,我可顾不得那么多。” 子鸢依旧笑道:“既然楚校尉话已说那么分明,子鸢只好……”子鸢走上前了一步,“用命一拼了。” 楚涯阴森森地一笑,走下了台去,准备进行今日的擂台比拼。 子鸢倒吸了一口气,也走下了台去,侧头往叶泠兮那边瞄了一眼,瞧她眸光闪烁,似是忧心忡忡。 子鸢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似是告诉叶泠兮莫要担心,让她多安心一些。 叶泠兮暗暗捏着袖角,悄悄绞动,今日这一茬变化,可是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的,若是这祁子鸢有什么三长两短,那……那她……她…… 不知道为何,叶泠兮的心蓦地微微一揪,连忙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如何还苏折雪一个有情郎? 都尉大典如常进行,两人一组擂台空手比拼到最后,决胜出五十人,再一起骑马绕皇城比试,又决胜出二十人进行射箭比拼,最后留下八人两两手执武器对比,直到决出最后的胜者。 第一轮空手比拼,子鸢与楚涯胜得轻松,倒也无惊无险。 第二轮骑马比试,两人纵马一路狂奔,早就将身后人甩出了老远。 第三轮射箭比试进行到了一半,九千岁曹衙望着擂台的方向递了个眼色,不知道是对谁下了什么暗令。 叶泠兮暗暗捏了把汗,曹衙就像是一只永远猜不透的老狐狸,他突然来这一招,反倒是让叶泠兮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祁校尉,请。” 轮到了子鸢上场,接过了内侍们递上的弓箭,刚刚搭上了一支箭矢,便觉得手中弓箭有些异常,当下松了弓弦,仔细检查手中弓箭。 只见此弓弓弦甚细,拉弓之时弓身根本弯不到该有的弧度,若是弯不到该有的弧度,就根本射不中百步之外的箭靶红心,若是强拉弓弦,只怕箭矢尚未出弦,弓弦已断。 “想阴我……”子鸢恍然大悟,看了一眼楚涯,又看了一眼叶泠兮,忽地眼珠子一转,走到了放置弓箭的兵器架边,似是要换一张弓。 “祁校尉,这都尉大典的兵器可都是分好的,你若是换了别人的弓箭,可就是违规了。”内侍赶上前去制止。 子鸢贼贼地一笑,道:“那若是不换弓箭,就算是不违规啦?” 内侍点头道:“不错。” 子鸢笑然点头,还是抄起了一张长弓,也拿着自己的弓走到了射箭的红线后,将两弓叠着拿在左手中,右手从箭囊中取出要射的十支箭矢,搭上了两弓交叠的弓弦上,瞬间拉满了弓弦。 只听“嗖”地一声,十箭齐发,正中红心,引来了众臣一声叫好。 子鸢将手中两张长弓放到了内侍手中,转头对着叶泠兮眨了下左眼,笑道:“今日都尉大典还有一项尚未比拼,可这午时也要过了,皇上、公主、九千岁与诸位大人们定是饿得厉害,所以微臣斗胆,齐射十箭,早些了结这一环比试,也好快些结束都尉大典。”说完,对着内侍道,“我也算是用了自己的弓,并没有换他人之弓,算不得违规吧?” “这……”内侍也知道子鸢说的不错,可总归是误了九千岁的大事,心里变得惴惴不安起来。 云徽帝喜声道:“还是祁校尉考虑周到,朕倒是忘了,来人,吩咐御膳房准备些酒菜送来这里,朕可不能让诸位爱卿饿着看都尉大典。” “诺。”伺候云徽帝的内侍听令退下。 叶泠兮再次松了一口气,含笑看了一眼子鸢,心底升起一丝前所未有的安心来,这天地之大,后宫之冷,终究让她遇到一个……可靠之人…… 叶泠兮再悄悄看了一眼座上的九千岁曹衙,只见他脸色铁青,甚是难看,叶泠兮不觉心里欢喜得厉害,一颗心也悄然暖了起来。 她悄悄地看着此刻的子鸢,只觉她眉清目秀,甚是好看,心底恍若心魇似的又响了那句话来—— “楚山公主,倾国倾城,果然……美……” 这一刹,不知道是因为烈阳高照,还是因为心头突然涌起的热意,叶泠兮只觉一颗心忽地噗通噗通地狂乱跳动起来,浑然不觉双颊已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在都尉大擂之前,显得格外地明媚照人。 ☆、第三十六章 .胜败一瞬间 “咚!咚!咚!……” 第四轮比试正式开始,九声大鼓擂罢,第一组比试的两人手持兵刃走上了擂台。 子鸢立在擂台之下,仔细选着一会儿要上台比试的兵刃,一想到楚涯杀人无声的银针,子鸢便觉得有些心惊,该用什么武器方才能做到攻守皆备? 楚涯注视着子鸢的一举一动,此人看似嘻嘻哈哈,实则机灵无比,今日若因此人坏了九千岁的大计,那楚涯也没有再活下去的理由了。 “第一试,沈校尉胜!” 内侍的一声叫喝,打断了楚涯的思绪。 “第二试,由祁校尉对楚校尉!” 楚涯愕了一下,没想到竟然一来就撞上了子鸢,当下走到了武器架前,拿起了一把长枪——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今日就用这长兵之皇来为九千岁拿下禁卫营! 子鸢看着楚涯手执长枪跳上了擂台,看似随意地拿了一双短戟,缓缓走上了擂台。 这短戟攻守兼备,若遇到什么暗箭,一手回防不及,还有一手可以回防,事到如今,也只有拼上一拼了。 “祁校尉,可要当心了!”楚涯在子鸢面前站定,冷冷道了一句。 子鸢扬了扬眉,笑道:“楚校尉,你也要小心些。” “第二试,开始!” 子鸢话音一落,内侍便下令比试开始。 楚涯勇悍无比,当先一枪斜斜地撩面挑来,子鸢双戟横胸,堪堪拦住了这一挑,错身挥出左戟,狠狠地砸在了楚涯枪杆之上,直震得楚涯虎口一麻,往后退了一步,缓了缓势子。 子鸢轻舒了一口气,方才这一招她与楚涯都知道,只不过是开局的一次试探,若是一来便占了下风,只守不攻,必定对方的下一招便是杀招。 一击受挫,楚涯脸上反倒是露出一个饶有兴致的笑来,他突然觉得今日之战多了一个可较高下之人,也算得上是有趣。 子鸢神思一凝,楚涯脸上笑意越浓,她越是紧张,双戟在空中一划,当下身形如风,便朝着楚涯劈来。 楚涯横枪胸前,忽地足尖一踏,飞身而起,让子鸢劈了个空。 子鸢稳住继续向前的势子,回过身来,只见楚涯在空中一个回马枪转身刺来——子鸢错布避开枪尖,双戟交叉夹住枪声,似是两条咬住长枪的小蛇,疾然沿着枪杆蹿上楚涯的双臂。 楚涯猛地一振枪杆,火红的枪花绽放,硬生生地将双戟震了开来。 子鸢双手觉得甚是生疼,这楚涯的内劲甚是霸道,方才若不是松开了长枪,只怕自己掌心现下定是一片血肉模糊。 “不过如此……”楚涯突然开口,得意地对着子鸢一笑,枪势一转,突然变得凌厉凶狠起来,每一枪或刺或挑,招招要命。 子鸢知道方才那一击暴露了自己内劲不足的短板,如今楚涯定是会发动一系列猛攻,若是撑不过去,不出十招,必定要落败人前。 想到这里,子鸢慌忙双戟连连拆招,步步防守,一霎之间,再无反攻机会。 叶泠兮看出了子鸢落在了下风,心头着急,却也无能为力。她悄悄地看了一眼满意微笑的九千岁,暗暗觉得不妙——九千岁曹衙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没有丢过,今日为了万无一失,九千岁派来之人又岂会是泛泛之辈? 只见曹衙突然举起酒杯,放在鼻下细细闻了一口,欲喝之时,似是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这才喝下那杯酒。 叶泠兮恍然瞧向了擂台之上的两人,只见楚涯微微点头,招式中的狠厉愈加厉害,似是准备让祁子鸢今日死在这擂台之上。 子鸢脚步连走,凭着一身好身法,接连变了好几个方位,虽然势头偏弱,可还算得上是尚能招架。 楚涯却不想这一战再继续打下去,只见他右手单手擎枪,一记“横扫千军”夹风来袭,左手却已捻出了一根银针,准备在祁子鸢躲过这一枪之后,暗暗下手。 子鸢见他招式露了空门,料想必定不会那么简单,瞥见他暗缩的左手,一念想到了方才刘平的死法,当下没有避逃这击横扫千军,双戟一架,硬生生地接了这一招。 “喝!”只听子鸢突喝一声,似是壮壮气势,双戟猛地一压,硬是仗着双臂之力,将楚涯一臂之力给压了下去,将长枪逼得压上了楚涯的胸膛,让楚涯不得不出左手来应付这一霎的变化。 寒芒在楚涯左手指尖亮起,子鸢注意到了楚涯的左指微微一屈,似是准备弹出此针。子鸢只好松开劲头,闪身一边,想拉开彼此间的距离,方便一会儿躲闪此针。 却不想方才楚涯不过是疑兵之计,子鸢甫才松力,楚涯已飞起一脚,狠狠地踢在了子鸢小腹之上。 子鸢小腹吃痛,身子一个不稳,重重砸在了地上,只觉得小腹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感疯狂地蔓延开来,待她忍痛站起之事,额头之上已满是密密的冷汗。 “吃了我一脚还能站起,你确实也算得上个人物。”楚涯冷冷一笑,挥舞长枪再次来袭。 “卑鄙!”子鸢暗骂了一句,忽地眼珠子一转,索性不避不闪地立在原地,手中双戟颓然垂在手中。 楚涯瞧见子鸢如此,似是一心求死,当下心头升起一丝怀疑来,未免子鸢留有后招,楚涯故意将枪尖一偏,划破了子鸢的右肩,侧过身来,左手中的银针也射了出去。 子鸢一个腾身扑倒在地,似是已被楚涯重伤倒地。 楚涯心底虚得厉害,方才这一针,甚至那一枪,祁子鸢分明可以避开,为何竟会招招都中? 看见子鸢倒在擂台之上,一动不动,叶泠兮的心咯噔一下凉到了极致—— “祁子鸢……你……你……你不可以死……” 内侍瞧见这胜负已分,颤巍巍地提着衣角走上台去,打算看看子鸢是否断气了,然后再宣布胜者。 楚涯比内侍还想知道子鸢的生死,只见他拦住了内侍,打算亲自检视,他甫才弯下腰去,便瞧见了子鸢右肩伤口处汩汩流着的鲜血,虽然那一击他偏了枪头,可是楚涯比谁都清楚那一击他用了七成内劲,就算是刺偏了,那内劲也会伤及子鸢的肩头筋骨。 “祁校尉……”楚涯放下了手中长枪,双手才扶上子鸢的双肩,便对上了子鸢一双贼笑的眸子,恍然明白是中了子鸢的计,慌忙之间,刚欲放开子鸢,去摸身侧的长枪。 只见子鸢脚尖一挑,长枪便被挑落擂台之下,子鸢张口便吐出那枚银针,直射向楚涯眉心—— 楚涯慌忙错身避开,子鸢的双戟已凉凉地架在了楚涯的颈上,只听子鸢笑道:“楚校尉,承让了!” 一瞬之间,胜负轮转,兵刃落下擂台,如今性命又在子鸢一念之间,楚涯是实实在在的输了。 “你卑鄙!” 听着楚涯咬牙一骂,子鸢扬眉笑道:“你若不给我那一针,我又怎会阴你?” 楚涯哑然以对,只见他颓然看了一眼满脸愠色的九千岁,叹了一声,双手蓦地扣在了子鸢双肩之上,“你赢了我又如何,你后面还要再战两场……” 子鸢明白了楚涯的意思,他是打算废了她的双手,子鸢下意识地将双戟缩回,交叉架在楚涯双臂之上狠狠一压,戟刃割在了楚涯手腕之上,只需狠狠用力,楚涯的双手便可齐腕而断。 “你废我的手,我尚可接好,可若是我断你的手,你可再也接不回去,楚校尉,可要想明白了!”一瞬之间,子鸢低声问罢,双戟微微用力,两道血痕已在楚涯手腕上显现。 “呵呵……”楚涯突然发出一声大笑,手上劲力却不减一分。 子鸢只觉得双肩骨头一阵生疼,她知道楚涯必定是有了求死之心,如若再妇人之仁,今日必定是她废了双臂。 双眸突然闭上,子鸢双手猛地用力,只听见楚涯发出一声惨呼,浓浓的血腥味在鼻下蔓延开来,随之而来的双肩疼意也渐渐消退了下去。 楚涯双腕已断,抱住断腕之处在擂台上不住惨呼。 子鸢骇然睁开眼来,看着双戟上血淋淋的一片,便将双戟扔在了擂台之上,颤然背过了身去。 “第二场……祁……祁校尉胜!” 内侍宣告完毕,连忙招手示意上来几个内侍将受伤的楚涯抬下擂去,清理擂台。 子鸢不发一言地走到了台下,抬手压上了受伤的右肩,怔怔地舒了一口气,神色凝重,已没有往昔的那个玩世笑意。 叶泠兮舒了一口气,想到方才那一霎的可怖,远远瞧着子鸢怔然表情,若有所思。 “父皇,儿臣去看看楚校尉与祁校尉的伤势。”叶泠兮忽然开口,对着云徽帝一拜,“二位大人俱是我大云栋梁之才,今日皆因都尉大典所伤,儿臣甚是难过。” 云徽帝点头道:“唤御医去给他们诊治诊治,看看楚校尉的手可否能接好?这楚校尉一身好本领,若是就此废了,当真可惜了。” 叶泠兮应声领命,带着两名宫婢往擂台下走去。 ☆、第三十七章 .为卿争鳌头 “咚!咚!咚!” 三声大鼓擂罢,下一组两名校尉跳上了擂台,开始了比试。 叶泠兮没有先去看子鸢,反倒是先带着御医到了楚涯的暂时养伤的台下,只听她沉声吩咐道:“楚校尉可是安乐王的义子,千千万万不可就此废了!这两只断手务必要给接好,可听清楚了?” 两名御医连忙跪倒三拜,已是满头大汗,“臣等定当尽力,尽全力救治楚校尉。” 叶泠兮看着御医认真开始医治楚涯,这才往子鸢这边看了一眼,吩咐身边跟着的两名宫婢道:“你们去看看祁校尉的伤势,若是没什么大碍,就留在这里照顾楚校尉。” “诺。” 两名宫婢应声走向了子鸢,只瞧见子鸢那身蓝衫自右肩往下皆已渗血,当下惊声对叶泠兮道:“公主……公主这祁校尉可也伤得不轻呐!” 叶泠兮心头一紧,却不敢表露脸上,当下蹙眉道:“如今这才比了三场,便伤了两位校尉,若是再如此比下去,只怕今日免不得又要见血光,不若……”叶泠兮瞧向了云徽帝,正色道,“父皇,这楚校尉与祁校尉皆伤得极重,未免再见血光之祸,父皇,待最后一组比完,不若改一改最后三场的比法,让诸位校尉们空手相搏?” 云徽帝自然明白叶泠兮的意思,如今祁子鸢已然重伤,不管后面遇上谁,皆是带伤上阵,这胜算自然是少之又少,若是改成空手相搏,自然可以多几分胜算。 只是……曹衙会允么? 云徽帝试探地问向曹衙,“曹卿家,朕这楚山实在是舍不得朕的臣子再伤了谁,朕听之有理,你以为如何?” 曹衙冷笑了一声,笑然看向了叶泠兮,“楚山公主自然是长大了,懂得为国爱惜人才了,更懂得……”曹衙忽地忍住了想说的话,咳了两声,“就依公主所言。”说完,曹衙饶有深意地再看了叶泠兮一眼,“难怪臣之犬儿如此喜爱楚山公主,臣如今是明白了,若是臣之犬儿有幸,他日能了了心愿,臣必定感激涕零呐!” 言下之意是希望云徽帝赐婚! 云徽帝脸色一沉,赔笑道:“楚山尚小,这儿女之事过些日子再谈罢。”瞧见了曹衙的脸色甚是不好看,云徽帝又加了一句,“爱卿莫要着急,该是爱卿之话,朕已记在心头。” “如此甚好!”曹衙大喜,举杯敬向了云徽帝。 云徽帝也举杯回敬了一杯,不敢去看此刻叶泠兮冷若冰霜的绝望脸蛋——即便是早知这是她必走的结局,可每当想到此事,叶泠兮心底免不得是一番冰刺似的疼。 云徽帝哪会不心疼楚山?只见他连忙饮下那杯酒,急声下令道:“传朕之令,决出的四名校尉不可再用兵刃比试!” “诺!”擂台上下,人人俱是应声接旨。 叶泠兮深吸了一口气,低头瞧着御医们已将楚涯的断手接上,可御医们却悄然摇头,叶泠兮心里知道,即便是接好了断手,这武功只怕也是废了。当下叶泠兮匆匆回头瞧向了子鸢,这才发现子鸢忧心的目光正看着她,想必是已经听见方才曹衙之言,正在担心她的前路。 叶泠兮只觉得心头一暖,嘴角微微一扬,情不自禁地对着子鸢点头一笑,当目光落上了子鸢的伤处,眉心不由得微微一簇。 身不由己…… 子鸢忽然想到这个词,不管是姐姐,还是阿翎姑娘,甚至是眼前的楚山公主,俱是身不由己之人。 心头一热,子鸢从怀中摸出了那条汗巾,紧贴着右肩的伤处狠狠系紧,压住了伤口,暂时止住了流血。 至少,此时此刻她还想不起来她到底是谁?至少,此时此刻她没有真正的身不由己。 所以,这一切的困局,就由她一人来杀出一条生路吧! 叶泠兮远远瞧见了子鸢右肩上的汗巾,心头悠悠升起一丝淡淡的酸意来—— 祁子鸢,即便是良人,也是苏折雪的良人,即便是这片死寂天空的灵动纸鸢,能给她楚山带来欢喜与惊喜,可那执线之人也终究不是她叶泠兮。 前所未有的一股失落感涌上心头,叶泠兮只能浅浅一叹,等到楚涯的伤势已被御医们控制下来,这才吩咐御医快些去看看子鸢的伤势。 子鸢瞧见叶泠兮与御医往这边走来,心头猛地一凉——若是被御医勘破自己的女儿身,那么今天的一切努力终究是东流水,只能白费不可回头。 “子鸢没事,公主与诸位大人不必担心。”子鸢捂住伤口,连忙摇头。 叶泠兮蹙紧了眉头,目光落上了子鸢那沁血的汗巾,摇头道:“你这样也只能暂时止血,岂能……” “公主若是担心子鸢,不妨赏子鸢几杯御酒?”子鸢打断了叶泠兮的说话,又是那个贼兮兮的笑,“喝上几杯,这身子就暖了,身子一旦暖了,那些勾魂的牛头马面可就不敢近身了。” “你……”叶泠兮不明白为何她会这样执着,不肯让御医医治,目光再次落上那块汗巾,“你好歹先拿开这块汗巾,让御医们给你上药裹伤。” 子鸢还是摇头,故作严肃地看着叶泠兮,“公主应当知道这块汗巾对子鸢的意义,子鸢更不可能用自己的性命当儿戏。” 言下之意,便是有汗巾压住伤口止血,便相当于有苏折雪相伴疼惜么? 叶泠兮怔怔地瞧着子鸢,浑然不觉眼底已悄然泛起一抹淡淡的失落来,“既然如此,本宫自然……自然……” 叶泠兮本想就此作罢,可是心底的不舍还是让她走近了子鸢一步,只听她朗声道:“来人,上三杯御酒!” “诺!”内侍们听令将御酒奉上。 子鸢笑然伸手,想要接酒,可是叶泠兮却抢先一步先拿起了一杯御酒,敬向了子鸢。 “祁校尉,本宫敬你今日的英武不惧。”说完,便仰头饮下了这第一杯酒。 子鸢愕了一下,便想伸手去拿酒杯,却又被叶泠兮抢先一步,“公主殿下?” 叶泠兮笑然相望,不知是因为酒意上了脸,还是真是红了脸,双颊犹若霞晕,灼灼地惹人心动,“这第二杯酒,本宫敬你今日……”叶泠兮压低了声音,这句话只有子鸢能听见,“对苏姑娘的情深似海。” 子鸢怔怔然看着叶泠兮,刚想开口解释,叶泠兮已拿起第三杯酒。 “这第三杯酒,本宫要敬你什么,尚未想好,若是你能安然无事,本宫再来敬你,若是你今日有个什么不测,这杯酒就当做本宫送你上黄泉路的黄泉酒。”说完,叶泠兮背过了身去,幽幽道了一句,“死牛死马本宫见得多了,不想又多一头。”语声之中多了一丝忧意,似是在担心子鸢的固执不肯接受医治,又似是在提示子鸢当初的诺言。 子鸢恍然忆起在国寺之中答应过叶泠兮的话,此生为牛为马,只为楚山,连忙抱拳对着叶泠兮一拜,“子鸢谢公主赐酒!”说完,挺直了身子,笑吟吟地说了一句,“这黄泉酒若是公主所赐,子鸢也算走得不亏。” “你……”叶泠兮带着嗔意转过身来,这才觉察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昂头喝了一句,“不识好歹!” 语声虽厉,可落在子鸢耳中却有另外一番苏意。 子鸢不由自主地笑了笑,目送叶泠兮匆匆走回云徽帝身边,再次哑然失笑。 曹衙眯着眼睛看着子鸢的一举一动,心底却在不断琢磨着这小子的来历,看这样子,楚山公主定是早与此人相识,方才先医治楚涯而不医治此人,只不过是做个样子给他九千岁瞧瞧,证明皇室中人各个都不敢轻易冷落九千岁,各个都敬重九千岁。 镇国大将军沈佑已经许久没有瞧见过曹衙如此忧心的眼神,不觉也将视线聚焦在了子鸢身上,只隐隐觉得今日这个小小校尉甚是不简单。 “第三场,陈校尉胜!” …… “第四场,柳校尉胜!” 随着时辰的推移,四位胜者已经决出,四人抽签重新分组,两组胜者,便是最后争夺禁卫营都尉的最后两人。 子鸢抬手抚上伤处,隐隐作痛,也只能强忍住,今日即便是治伤,也要熬到拿下都尉之职,才能回醉今宵找苏姐姐救命。 “第一战,陈校尉对沈校尉!” 子鸢暗暗舒了一口气,她在禁卫营三年来,也见识过沈校尉擒拿手的厉害,如今他对上了腿功了得的陈校尉,胜负一时难分。可不管他们二人谁胜谁败,必定也要折损大半气力。而自己对上的必定是拳脚功夫稍弱的柳校尉,只要留些余力打擂胜出,最后一战胜的机也能多三分。 想到这里,子鸢又舒了一口气,嘴角微扬,双拳却悄然紧紧握了起来——这一战,她必须拿下,为姐姐,为阿翎姑娘,也为——她微微侧目,目光悄悄落在了叶泠兮的身上,这才发现她其实一直紧紧看着这边。 眸光相遇,心跳不禁跳快了一拍,子鸢骇然转过脸来,叶泠兮也慌忙低下了头去。 只见叶泠兮悄悄绞着衣袖,心底暗暗笑道:“你若赢了,这第三杯便算是庆我多了一头好牛……好马……不,是庆幸,能遇到你,祁子鸢。” ☆、第三十八章 .鳌头他日争 “沈校尉胜!” 随着内侍的一声高呼,子鸢这才回过神来,暗暗倒吸了一口气,缓缓走上了擂台。 “第二战,柳校尉对祁校尉!” 子鸢立在台上,含笑抱拳,对着柳校尉一拜,“柳兄,承让!” 柳校尉同样一拜,笑道:“该是你小子多多手下留情才是。”话音刚落,柳校尉突然手掌一翻,便朝着子鸢迎面撩来。 子鸢猝然错步侧身,闪开了柳校尉这突如其来的一掌,当下凝神应战。她心底明白,柳校尉对这禁卫都尉一职也是志在必得,今日一战,他必定会尽全力一搏。 “小祁,可要小心啦!”柳校尉微微提醒一句,只听他的指节“咔咔”发出一阵轻响,已成鹰爪之形,朝着子鸢面门抓来。 此攻势异常凶恶,却是子鸢从未见柳校尉用过的功夫。 子鸢仓促避开,心底却猛地一凉,原来这柳校尉平日里看上去拳脚平平,原来暗地里早已习得一身擒拿手的好功夫,如今是她轻敌了! 柳校尉见两招都未沾到子鸢一分,目光匆匆往子鸢的伤处瞥了一眼,嘴角不禁扬起一丝笑意来——看来要赢这小子,可以不必力敌,只需拖到这小子因为伤势撑不住败下阵来便好。 子鸢捕捉到了柳校尉的笑意,恍然明白了柳校尉的想法——若是不尽全力速速拿下此战,那今日之局只能功亏一篑! “尽管放马过来!”子鸢咧嘴一笑,身形移动忽地比方才要灵巧更多,左掌才拍向柳校尉,与柳校尉对了一掌后,右拳又挥起抡向了柳校尉——攻势如轮,连番打出,倒是逼得柳校尉一步一步退到了擂台边。 这小子……竟有这样的身手! 柳校尉记忆中的祁子鸢是个总喜欢找机会偷懒的毛头小子,却不想竟有这样俊俏的身手,着实让他觉得有些惊诧。 可是这禁卫营都尉就只能有一个,错过了今日,便要多等三年才有机会,他不可错过! 子鸢觉察到了柳校尉攻势突然转化,似是准备出招化守为攻,索性暂时停下攻势,与柳校尉拉出五步之距。 柳校尉本想打出一串连招,却不想子鸢已掠至五步之外,即便是连招打出,也不见得近得了子鸢的身。柳校尉暗骂了一句滑头小子,双掌猛地拍出,朝着子鸢打去。 子鸢本想错步闪开,可是又想到拖下去是倒是对自己不利,于是干脆一步也不退不避,似是准备强接这两掌。 柳校尉瞧见子鸢这般,反倒是怀疑子鸢留有后招,所以掌力强收了三分,双掌虽然与子鸢双掌一对,内劲却震不伤子鸢半分。 “喝!”子鸢接了一招,往后微微一退,这次换她双掌拍出。 柳校尉仓促迎掌,子鸢却在半途撤开了掌势,变招极快地五指微曲,疾然掠过了柳校尉的面门。 柳校尉大吃一惊,横拳想要扫开子鸢的爪击,却不想子鸢等的就是他的这一招拆招。 只见子鸢足尖一点,在柳校尉横拳扫开自己爪击的刹那,飞起一脚,狠狠踢在了柳校尉胸口,“柳校尉,承认!” 柳校尉只觉得胸口突地一阵气闷,当下忍不住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接连退了好几步,直退到擂台边沿,这才缓住了后退的势子。 可是子鸢不会再给他任何反击的机会! 当柳校尉准备再战之时,这才发现子鸢的拳头已贴在他胸口,她只需用内劲一震,柳校尉若不想内伤,便只有翻下擂台的结局。 柳校尉颓然一叹,知道自己已输,只能强笑道:“小祁,你赢了!” 子鸢收回了拳头,抱拳笑道:“柳校尉,三年之后再来过,那时或许输的会是我。” “老了便是老了,莫说三年,即便是三十年,我也是输。”柳校尉不等内侍宣布结果,便已失落无比地跳下了台去。 子鸢立在擂台之上,看着柳校尉落寞地走远,也只能微微舒一口气。 “好!”云徽帝瞧见子鸢又胜了一场,不禁抚掌笑然大喝了一声。 曹衙冷冷笑了一声,突然起身对着云徽帝一拜,“皇上,微臣身子不适,许是这正午日头太烈,有些中暑,不如……” 云徽帝听出了九千岁想要离席的意思,索性顺水推舟地应声道:“爱卿是国之栋梁,身子重要,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微臣告退!”曹衙笑然点头,对着云徽帝再拜了一下,转身退了下去,当走过擂台边的时候,忽地停下了脚步,定定看了看子鸢,脸上浮现出了一个似有若无的阴森笑容来。 叶泠兮将曹衙的一举一动瞧在了眼里,只觉得心头莫名地一凉。 如今祁子鸢算是破了他的布局,必定已成了曹衙的眼中钉,日后之路,必定不太平。一时之间,叶泠兮也猜不透曹衙后面想做什么? 就在叶泠兮还在思忖间,曹衙忽然又折返回来,只见他对着云徽帝又是一拜,“皇上,微臣有一事要请奏皇上。” 云徽帝惑然看了看曹衙,“爱卿请说。” 曹衙皱眉道:“今日日头实在是太烈,沈校尉与祁校尉两人比拼到现在,还一口水一口粮都未进过,况且祁校尉身上还挂了伤,如若再比下去,于祁校尉而言,实在是不公平。” 叶泠兮诧异无比地定定看着曹衙,不清楚他究竟又盘算起什么来了? 曹衙接着说道:“不若让祁校尉与沈校尉二人今日先回去歇息一日,明日再比?” 云徽帝看了一眼叶泠兮,他万万没想到曹衙竟会突然站在子鸢对有利的这边说话,一时不知道该允,还是不该允。 叶泠兮忧心地瞧了一眼从台上走下的祁子鸢,现下她面色苍白,若是可以歇息一日再战,确实是好事,只是……叶泠兮又看了看曹衙,实在是猜不透他到底想做什么? 镇国大将军沈佑突然道:“启禀皇上,历年都尉大典俱是一日比出输赢,若是今年破例,只怕……” 曹衙脸色一沉,似是发怒,“沈大将军,你这话便不对了。都尉大典比出的可是新的禁卫营都尉,是国之栋梁。今日若是再比下去,伤了沈校尉也好,伤了祁校尉也罢,于国于皇上而言都是损失!这个损失,敢问沈大将军可担得起?” “你!” 听着沈佑与曹衙如此斗气,云徽帝心底不免升起一丝欢喜来,还好这两位权臣一直如此对立,否则大云的朝廷实在是危险。 叶泠兮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歇息一日是上策,于是轻咳了两声,道:“安乐王与沈大将军不必为此伤了和气,安乐王是为国爱才,沈大将军是为国守例,都没错。”说完,叶泠兮看了一眼日头,蹙眉道,“父皇,今日这日头确实烈了些。” 云徽帝听出了叶泠兮话中的意思,点头笑道:“国家得才不易,伤了哪一个都不是好事。朕就依曹爱卿的请奏,明日辰时,再比这最后一场。” “诺!” 云徽帝起身看向了子鸢的方向,满意地点头一笑,对着身边的叶泠兮道:“楚山,扶父皇回宫。” “诺!”叶泠兮起身扶住了云徽帝,侧眸悄悄地瞄了一眼曹衙。 只见曹衙森森然一笑,带着随从渐渐走远。 一阵莫名的不安在心底猛地窜起,叶泠兮慌忙望向擂台那边,可是能瞧见的也只是子鸢匆匆离开的背影。 明日再战,究竟会有什么变数? 叶泠兮扶着云徽帝走了好几步,瞧见四下臣子已走远了,这才低声附耳道:“父皇,儿臣请父皇许我调动几名可信的近身侍卫。” 云徽帝见叶泠兮神色严肃,“楚山,你可是猜到了曹衙的用意?” 叶泠兮只是摇头,“儿臣一时也猜不出他究竟想做什么,可是,儿臣知道,今夜必定不会风平浪静。” “你的意思是……”云徽帝想到了一点,“今夜有人会对那祁子鸢不利?” “只要明日祁子鸢不出场,禁卫营依旧不是父皇的掌中地。”叶泠兮能想到的,目前只有这点,“所以儿臣要保祁子鸢今夜安然。” 云徽帝点头从怀中摸出一方令牌,交到了叶泠兮手中,“这令牌可以调动宫中朕的十二亲卫,朕交给你。” 叶泠兮正色接过令牌,重重点头,“儿臣多谢父皇!” 云徽帝交叠双手,将叶泠兮的手连着令牌握住掌心,叹息地道:“你若为儿郎,定会是我大云的最好继承人,可惜呀。” 叶泠兮摇头笑道:“父皇,即便是楚山是女儿身,也可以为大云尽忠,为父皇分忧。”说着,叶泠兮一字一句地道,“父皇,就让儿臣像皇姑姑一样,生时为父皇分忧,死后有灵守护大云,可好?” 云徽帝神色一凝,笑得复杂,“你皇姑姑确实是我大云最好的……女人……” “也是我大云皇族最大的骄傲!”叶泠兮又补充了一句,她隐隐发现了云徽帝此刻眼眸通红,神色之中竟带着一抹前所未有的愧意。 叶泠兮心头一酸,心底暗暗问道:“父皇,既然有愧,为何当初要那般对待皇姑姑?” 只是,此时此刻,不是问这个问题的时候。 叶泠兮忍住了心底翻涌的疑问,定定看着云徽帝,“父皇,你也会成为大云皇族中最大的骄傲。” 云徽帝神色黯淡,却没有回答叶泠兮的话,最后淡淡一笑,“楚山,扶朕回宫吧。” “诺……” ☆、第三十九章 .后巷心念动 烈日高照,醉今宵前堂酒酣歌甜,一片欢腾。 “吁——”一抹染血蓝影忽地勒停了马儿,从马背上疾然翻下,甫才落地,便兴冲冲地往醉今宵前堂走了进去。 “姐姐!姐姐!”子鸢的突然闯入,半身血气,让前堂中的买醉客与歌姬们俱是大惊失色,慌乱地退到了一边。 在堂中招待生意的老鸨一瞥见子鸢,便沉着脸走了过来,伸手便去拧子鸢的耳朵,“我说这位爷,办案受了伤就好好在你禁卫营养着,这样带着血腥味儿闯进来,这是要触老娘霉头是吧?再说了,要找姐姐,上飘香院去找,老娘这里的姑娘,可不是你出得起价的!” 子鸢扭身避开了老鸨的手指,嘿嘿笑道:“妈妈,我这不是高兴么,今日都尉大典,我……” “你还说,快给老娘滚出去!”老鸨不想听她说完,只见她抬手在子鸢屁股上打了一下,“老娘这里可是个太平地方,你小子想来喝酒寻欢,可要先把这身血腥给老娘洗干净了再进来! “唉,妈妈……我这……”子鸢连连摇头,分明今日已还她活人身份,她出入醉今宵已不必再偷偷摸摸,偏生这老鸨还装作不认识她,一直要赶她走。一想到这里,子鸢似是想到了什么,平日苏折雪小憩到这时,必定也出来帮衬着生意了,为何现在并没有瞧见她的踪影?子鸢一边赖着,一边到处看了看,目光最后落在了二楼,上面站了十名威武家将,她是识得的,不是镇国大将军府的,又是谁人? 难道又是沈远这厮来找姐姐? 子鸢心头一凉,只觉得伤口处被谁猛地一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蹙眉瞪向了那个偷袭之人,却瞄见了阿翎一双冷冰冰的眸子,不由得赔笑道:“阿翎姑娘,手下留情……留情……” 阿翎白了子鸢一眼,微微对着老鸨点了点头,道:“妈妈,这无赖由我来赶走,你且去招呼着客人。” “也好,这臭小子好端端的来坏老娘的生意,真是可恼!”只见老鸨气呼呼的说完,转过身去,又变作了一张和和气气的脸,她笑盈盈地对着前堂中的客人连连赔笑,“诸位客官不用慌张,这位禁卫营的大爷实在是太没规矩,我醉今宵不做他的生意,大家继续喝,继续欢乐,老娘在这里给大家陪不是了。” 听着老鸨如此解释,又瞧见了方才老鸨对子鸢的冷言冷语,众位买醉客也都放下心来,甚至还有几人起哄道:“扫兴,扫兴,你这臭小子怎的还不出去?” “你……”子鸢冷眸瞪了这几人一眼,还不等话说出口,已被阿翎揪着耳朵拖出了醉今宵的大门。 “疼!疼!疼!” 阿翎听到子鸢连连呼痛,手中的力道忍不住松了三分,可脚步却不敢多停一分,当下扯着子鸢走出大门,拐入了后巷,松开子鸢的耳朵后,故意提高了声音,喝道:“臭小子,快滚!惹恼了妈妈,当心下回永远不招待你了!滚!” 子鸢吸了吸气,揉了揉耳朵,低声怨道:“阿翎姑娘,你好的不学,偏学妈妈这一招,可知道多疼?你瞧,我本来今日就负伤了的,你还这样待我!” 阿翎警惕地瞧了瞧四下,瞧见这后巷空无一人,另外一端又是死胡同,这才突然走近了子鸢,二话不说,欺身将子鸢逼到了后巷陌路,冷冷地道:“给我瞧瞧伤口。” 子鸢愕了一下,尴尬地看了看这里,“这里可是后巷,就算是处理伤口,也让我翻墙回姐姐的小阁啊……” “给不给?”阿翎不容她唧唧歪歪,忽地伸出了手去,扯开了那条紧压右肩伤口的汗巾,目光已灼灼地落在了伤口之上。 “嘶……”毕竟这汗巾压久了伤口,不免有些沾黏,被阿翎揭开的瞬间,还是让子鸢忍不住发出一声倒吸。 阿翎眉心微微一蹙,声音竟柔了一分,“忍着些……”说完,便伸出了手去,手指小心翼翼地翻开了那些粘在伤口处的破衣。 “阿翎……阿翎姑娘……在这儿治伤,别人瞧见了,怕还以为你跟我在……在……”子鸢突然觉得两人这样的姿势甚是暧昧,若有人路过后巷,瞧见这样一幕,还以为是两个不害臊的在后巷偷情。 一想到这儿,子鸢不由得红了双颊,往后退了一步,后背紧紧贴在了墙上,“阿翎姑娘,我们还是回姐姐的小阁去,好么?” “嘘……忍着!”阿翎冷冷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子鸢还没反应过来,便瞧见阿翎从怀中摸出了一包小囊,似是早就准备好了。 子鸢怔怔地看着阿翎,“你……你要在这儿给我……” “治伤!”阿翎脸上一红,想到方才与子鸢的对话,颇有几分暧昧之意,连忙解释道,“今日沈少将军来找折雪寻欢,这前堂后院俱有他的守卫,你若是贸然翻入后院,必定会惊动他,到时候折雪也不知道如何给你解围。” “可是……”子鸢想到今日是太过高兴,这才决定从正门回醉今宵,到时候佯作喝醉了酒被抬下厢房歇息,也好让苏折雪找机会给自己治伤,也算是名正言顺。即便是被各种探子瞧见了,也只会以为她好色成性,性命大事也比不上去醉今宵见相好的,今夜只怕也能过得安稳些。 可没想到,今日竟会撞上沈远这个讨厌鬼! “这后巷三个时辰之内不会有闲杂人等经过,折雪已经吩咐好了人照看着,你就别担心别人会瞧见你……”阿翎又解释了一句,摇头道,“原以为这东西会用不上,却没想到你这臭丫头还是负伤了。”说着,阿翎拉着子鸢坐了下来,将小囊打开放在脚边,“今日莫非有什么变数?” 子鸢点点头,复又摇头笑道:“管他什么变数,只要能安稳过了今夜,这禁卫大典的鳌头必定是我的!” “你今日伤成这样还没有赢?”阿翎怔了一下,定定看着子鸢。 子鸢笑道:“今日本来是要较出高下,偏生九千岁那老狐狸来了一句,为国惜才,把最后一战拖到了明日。“说着,子鸢又笑了笑,“不过也好,让我休息一夜,明日胜算便能多些。” 阿翎微微舒了一口气,眸底浮起一丝凉意来,“今夜可不会安稳,若是今日没有那沈少将军在,或许你小子的歪主意还能成效一二。”说完,阿翎声音微微一柔,“忍着些。” 子鸢惊喜道:“阿翎姑娘,还是你懂我,知道我今日是故意往正门回……啊!”子鸢话说到了一半,便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呼,可声音才发出一半,便被阿翎的手给狠狠捂住了嘴。 浓浓的酒香与药味儿在伤处升起,子鸢咬牙强忍,待阿翎松开手来,不觉已是满目通红,憋满了泪水。 阿翎心头微微一痛,白了子鸢一眼,手上的动作却轻柔了七分,“要哭便哭出来,我不会笑话你。本就不是什么男子汉,也不用强忍着。” 子鸢突然猛地身子一侧,左手将阿翎紧紧一抱,左胸紧紧贴在了阿翎右胸上,哑声道:“我记得……我每次受伤上药……姐姐都会这样抱着我……告诉我……若是疼了……便抱紧一些……她便下手轻一些……” “……”阿翎只觉得心跳忽地快了许多,心头百感交集,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只此一回。” “嗯!”子鸢重重点头,脸颊不经意地摩挲过了阿翎的颈子。 莫名的暖意从阿翎心头升起,阿翎连忙收敛心神,拿起了小囊中的干净纱布为子鸢擦拭着伤口处的浸血药酒,突然被子鸢紧紧一抱,她便手指力道又轻柔了几分,“忍着,一会儿便好。” 子鸢浓浓的鼻音回了一声“嗯”,然后放松了阿翎,似是疼得麻木,亦或是药酒的刺痛稍微消减。 阿翎轻轻地吹了吹伤口,那凉凉的感觉让子鸢又舒了一口气,当即含泪笑道:“阿翎姑娘温柔起来……这伤口也没那么痛了……” “……”阿翎没有回话,只是将子鸢的染血衣裳左右撕了撕,把小囊中的金疮药凉凉地抹了上去,再用干净的纱布缠起伤口来。 子鸢嘴角微微一扬,喃喃道:“还是你跟姐姐待我好……明日一战……我是无论如何都要赢个禁卫都尉回来……” “我不想看见个死人回来。”阿翎打了一下子鸢的背心,将纱布打了个结,有些迟疑地推了一下子鸢,“更不想再看见一个带血的你回来。” 子鸢与她稍微分开了些,这才发现阿翎满脸红霞,当下问道:“阿翎姑娘,可是我方才抱得太紧,所以你喘不过气来……这才……” 阿翎惊觉自己的失态,寒面急忙站起,背过了身去,“也就是折雪肯被你这样折腾!”说完,阿翎看向了小囊,但见小囊中还留有一条字条,“折雪给你想好了去处,一会儿照这字条上所写去做。” 子鸢低头瞧了瞧字条,只轻轻一笑,将字条给揉成了卷,笑道:“今夜我哪里也不去,就留在这醉今宵,只要沈少将军在,相信这里比哪里都安全。” 阿翎转过头去,看了子鸢一眼,明白了子鸢的意思,“这里倒是比折雪给你安排的地方安全。” 子鸢复而蹙眉道:“可是姐姐就不安全了,沈远这厮向来对姐姐有念想,要让他乖乖留在这里,只有他乖乖醉倒睡一夜。”说着,子鸢含笑看着阿翎,“阿翎姑娘,想必你能想出好法子。” 阿翎白了子鸢一眼,“跟我来。” 子鸢点了点头,抱起了地上的小囊与染血汗巾、纱布,将汗巾与纱布塞入小囊中包好,跟着阿翎朝巷口走去。 ☆、第四十章 .妖娆苏家女 不多时,子鸢便装作了打杂的小厮,随着阿翎从后门扛着柴火走入了醉今宵后院,径直走向了厨房旁的柴房。 “放下柴火就先到我房中歇息,其他的我自有办法。”阿翎低声说完,又交代了一句,“臭丫头,若是不乖乖歇息,一会儿瞧折雪如何收拾你。” “嗯。”子鸢点点头,既然阿翎肯出手,她自是相信阿翎可以护住姐姐,当即依着阿翎所言,扛着柴火走入了柴房。 阿翎看子鸢听话行事,倒也放下了三分忧心,于是走进了厨房,道:“沈少将军与苏姑娘相谈甚欢,又催着酒可热好了?” “在这儿呢,来,快快送去!”厨娘连忙将热好的酒端了过来,递到了阿翎手中,笑道,“这里还热了好几壶酒备着,若是这酒不够,阿翎姑娘只管来这儿拿便是。” “嗯。”阿翎应了一句,端着这壶酒转身离开了厨房。 阿翎沿着小径从后院走入了前堂,甫才走上二楼,便被沈远的家将给拦住了。 “慢!这酒就由我等端进去。” 阿翎冷笑道:“沈少将军也算得上是这里的常客了,怎的?还怕我们醉今宵给沈少将军下药不成?” 包厢中的苏折雪听到了阿翎的声音,当下柔声对沈远道,“少将军,许是我那贴身丫鬟送美酒来啦,我出去瞧瞧。” 苏折雪刚欲起身,只觉得一只有力的臂膀已缠住了自己的腰肢,硬生生地将自己拉入了身后少年将军的怀中,坐在了他的腿上。 “少将军?”苏折雪带着三分惊色,七分假意的羞涩瞧向了沈远。 沈远痴缠的目光在苏折雪脸上流连,只见他捏住了苏折雪的下颌,笑道:“折雪,你可是说过今夜与我一步不离的。”说话间,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 苏折雪轻轻一笑,伸出了手去,勾住了沈远的颈子,“将军所谓的不离,原来如此。”声音酥媚,让人听之销魂,“不若让折雪出去吩咐侍女再拿几壶酒来,让折雪与少将军今夜不醉……不许归……” 沈远埋首在苏折雪颈间,细细地嗅了又嗅,这才松开了苏折雪,话中有话地说道:“那夜之火……本少将军可还半点未灭。” 苏折雪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心头微微一凉,思量着今夜如何逃过沈远的求欢? 她笑然转身,走到了门口,对着阿翎招了招手,道:“阿翎,你过来。” 阿翎瞪了左右的家将一眼,端着酒壶走到了苏折雪面前,道:“苏姑娘,这酒还多暖了许多,若是不够,阿翎这便再去取些来。” 苏折雪接过了酒,笑意深了三分,点头道:“一壶自然是不够,你再去取些来,今夜我要与少将军喝个不醉不归。” 阿翎侧眸瞄了一眼房中的沈远,当目光瞥见了沈远眼底那浓浓的痴缠光芒,当下明白了苏折雪已身陷难处。 阿翎点点头,心底不免升起一丝嘲意来——天下男儿,大多如是,只可怜了这世间女子。想到这里,阿翎看了一眼苏折雪,递了个眼色让她放心。 苏折雪忍不住问了一句,“阿翎,还有一事……” 阿翎不等她问完,便道:“苏姑娘交代的事,阿翎早就办好了,今日给姑娘暖好的美酒,便是姑娘三年前亲手所酿的女儿红。取出酒窖的时候,虽然有几坛封皮划花了些,可酒汁一滴也没有漏出去,如今还在这后院给姑娘暖着。” 苏折雪听明白了阿翎以酒喻人的话语,心中悬起的大石终于放了下来,笑道:“那就去取酒来吧,少将军还等着呢。” “嗯。”阿翎退了下去,只听见身后响起了苏折雪交代的声音。 “沈少将军来我这儿喝酒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一会儿阿翎再送酒来,你们也不要再拦阻阿翎,就让她送进来。毕竟她是女儿家,知道说话声音的分寸,不会扰了我与少将军喝酒的雅兴。”苏折雪说完,便侧头对着沈远媚然一笑,“少将军,你说是不是?” 沈远笑道:“这些个粗汉子本就不懂怜香惜玉,本少将军来了这里,自然要折雪你这儿的姑娘伺候。” “来,将军来尝尝折雪亲手酿的女儿红。”苏折雪满意地点头一笑,端着酒壶走了进来,亲手为沈远斟满了一杯,敬了过去。 沈远握住酒杯的瞬间,另一只手又将苏折雪勾到了怀里,嗅了嗅苏折雪颈间的清香,这才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笑道:“本少将军也见过不少风尘美人儿,可却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 苏折雪笑道:“我怎样的?” 沈远脸上的笑容忽地一凝,声音竟不似方才那般轻佻,“让人打从心底想疼惜你……” “疼惜?”苏折雪眉心微微一簇,没想到沈远竟会说出这样一个词来。 沈远复又笑道:“你若愿意,自今日起便随我……” 苏折雪倏地伸出了手去,掩住了他的嘴,莞尔道:“醉今宵里的姑娘,不止我一人,这些姑娘不像我,自幼便失爹娘,她们有许多都要在这里赚钱养家。”说完,苏折雪的双臂环在了沈远的颈上,“来这里三年,她们便是我的亲人,折雪可不能只顾自己富贵,不顾她们冷暖。” 沈远定定看着苏折雪,笑道:“世间那么多风尘女子想要这样的机会,可是求也求不来的……” 苏折雪摇头轻笑道:“侯门深似海,倒不如在这里,还能让少将军多念想念想。” 沈远不禁放声大笑道:“原来你是怕……” “将军,这美酒当前,可别等放冷了才喝,可就失了口感了。”苏折雪说完,伸出了手去,提起了桌上的酒壶,另一只手扶住了沈远的后脑,欺身提壶欲倒给沈远喝下,“待酒喝够了,今宵便由折雪伺候少将军了……” “哈哈哈,好,我喝!”沈远仰头张口,由着苏折雪将酒汁倒入口中,美滋滋地喝了一大口,“好酒,好酒!” 阿翎又端着三壶热好的酒悄然走进了这里,瞧见苏折雪应付沈远如此姿势,心底忽地升起一丝愧意来。 这三年,又或是在晋国训练她的那三年,苏折雪能成为今日这样妖娆的女子,是放下了多少羞赧,多少薄面,又看淡了多少屈辱,吃了多少暗亏? 自从她与晋帝定下约定以来,她也牺牲过棋子,更亲手杀过人,为了她的大计前前后后死的人不逾千人,可今日这是她第一次对自己的棋子有了愧意。 苏折雪喂完了沈远一壶美酒,回头又去提一壶酒,目光恰恰对上了阿翎愧疚的目光,只是轻轻摇头,“你且下去吧,这些酒已够了,可不能让少将军醉倒了,误了今夜良宵。” 阿翎暗暗握拳,只得退了出去。 若是今日被那臭丫头瞧见她的苏姐姐如此模样,只怕那臭丫头要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 沈远点头一笑,当即大声喝道:“来人,把大堂中的屏风搬过来,给本少将军掩住门口!再让外面的歌姬唱大声些,再唱欢快一些!” 苏折雪心里知道沈远想干什么,她佯作嗔羞,“少将军莫不是想在这儿把折雪给吃了吧?” 沈远灼灼的目光死死盯着苏折雪,笑道:“有何不可?”说话间,已拉开了苏折雪的衣带。 “唉……少将军莫要猴急……”苏折雪一手按住沈远急切想滑入衣下的手,一手将酒壶递给沈远,“少将军,这壶酒是你的……”说完,见沈远接过了这壶酒,自己也提了一壶酒,咯咯笑道,“这壶是折雪的,干了这一壶酒,让他们把屏风放好了,再开始你我良宵也不迟……” “好!”沈远早已热得不行,才看见家将把屏风搬来放下,便仰头将一壶美酒一滴不漏地喝尽,“咣”地一声将酒壶甩碎在了地上,便将苏折雪紧紧抱在了怀中,高声吩咐外面的家将道:“一会儿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许进来!” “诺!”家将们岂会不知道沈远的心思,这会儿心底窃窃暗喜,这艳冠临安的花魁苏折雪终究也是他们少将军的怀中玩物了! 沈远痴痴地看着苏折雪,不知道是因为酒劲上来,还是其他,只觉得眼前的她突然变得有些模糊,这世间万物似乎都在围绕她转动,他连忙甩了甩头,在苏折雪脸上轻啄了一口,“折雪……你真是让本少将军……望之……望之……” 视线忽地陷入了一片黑暗,沈远只觉得四肢无力,就这样沉沉睡了过去。 “少将军,少将军?”苏折雪放下了手中的酒壶,推了推沈远,瞧见他一动不动,已然昏睡了过去,忽地蹙起了眉头,“为何这药性如此快?” “咯吱——” 包厢中的窗户忽地被推了开来,窗外人满脸冰霜,眸带愠怒,虽然只穿了一身小厮衣裳,可也掩不住她此刻浑身上下散发的浓浓愧意。 “姐姐……”简简单单地一句呼唤,足以让苏折雪不知所措地红了眼眸。 ☆、第四十一章 .今夕月影缺 “啪!”苏折雪突然出手,将窗户给紧紧关了起来,她瑟瑟然背靠在窗户上,低声道,“你回去,这里已经无事了。” “姐姐,”子鸢猛烈地在窗外摇头,咬牙道,“我只恨不能下毒药,一次把这个该死的沈少将军给药翻了!” 原本子鸢是打算好好歇着了,可是瞧见了阿翎匆匆回来拿迷药,又忍不住央着阿翎一起动手在酒中下药。当听说是对沈远下手,子鸢又忍不住多放了一倍,所以此刻沈远一旦睡下,只怕要明日正午方才能醒来。 苏折雪忍住了眼底的泪水,涩然笑道:“他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醉今宵。” “姐姐,既然他已经药翻了,为何你不跟我从窗户爬出来,离开这房间,回去……回去……”子鸢心头痛得难受,话说到了一半,又忍住了,若是现下直接说回去沐浴更衣,难免不会让苏折雪觉得子鸢是嫌弃她一身风尘。 苏折雪淡淡地道:“我们不是说好的么?” 子鸢握紧了双拳,想到三年前与苏折雪的约定,子鸢不来看苏折雪招呼恩客,给苏折雪留一丝残存的尊严。 “我毁约成么?”子鸢哑声问道。 苏折雪凄然摇头,“你就让姐姐留一丝尊严,可好?” 子鸢狠狠一记拳头打在了窗棂上,“我今日听姐姐的,可明日一旦我拿下禁卫都尉之职,我要姐姐你从明日开始,不再做这个小畜生的生意!” 苏折雪泪然一笑,幽幽问道:“他是镇国大将军沈佑之子,是连当今皇上都礼让的少将军,你就算是拿下禁卫都尉之职,也不过区区二品武官,又如何与他们镇国将军府斗?”说完,似是知道子鸢定会不服,她柔柔地唤了一声,“呆子,快些回去歇息吧。” 子鸢被苏折雪说到了痛处,摇头道:“姐姐,让我在这里陪你可好?” 苏折雪哽咽摇头,颤声道:“不好!这青天白日的,你一个人站在窗边小檐上,已经招人注意,若是被少将军带来的家将瞧见了,又横生枝节!”说完,苏折雪倒吸了一口气,抬起手来,轻轻抹去了眼角的泪水,似是愠怒,“你若再不走,以后便不用再来姐姐这儿了!” “我……”子鸢只恨自己太过无用,事到如今只能护得了苏折雪一时,却护不了她一世。子鸢苦涩地嘲然一笑,沉默良久。 苏折雪知道她还没有离开,又开口道:“你快走……就算是……算是……姐姐……求……” “姐姐,我听话便是……”子鸢不能让苏折雪说出这个“求”字来,她的目光最后在紧闭的窗棂上看了一眼,却最后定定落在了上面刻出的芙蓉花纹上,似是想到了什么,忽地激动地一笑,“姐姐,我有办法护你一世了!” 苏折雪愕了一下,“你还不走?” 子鸢重重点头,“姐姐,今日我依你的,他日我若开口求你,你必定要依我!”说完,子鸢转过了身去,一手攀着飞檐,笃定地道:“姐姐,我会让你成为这世上最清清白白的出水芙蓉。”说完,子鸢足尖一点,小心地翻上飞檐,掠入了后院假山丛中,悄悄往阿翎的房间走去。 “出水芙蓉……”苏折雪喃喃一念,心底莫名地一暖,却又微微一酸。 人在风尘,怎会有真正的干净? 苏折雪垂下头去,系好了方才被沈远拉开的衣带,抬头看着此刻坐在椅上沉睡不醒的沈远,叹了一声,走上了前来。 虽然可以谎称沈远今日是酒劲上头,可也要伺候好了,毕竟主上的大事尚未成功,大云的这些权贵一个也得罪不起。 月儿影缺,月华微暗。 醉今宵还是醉生梦死的醉今宵,到了夜里,不论是堂内,还是院外,俱是欢声笑语,酒香四溢。 “踏……” 离醉今宵大门五十步外的小巷口左侧,那辆马车已经在这儿停了许久。拉车的马儿百无聊赖地刨着蹄子,车夫也不时地打着哈欠,可是马车上的人,却一刻也不敢松怠。 一袭黑影从巷口拐出,凑到了马车车帘边,轻声道:“启禀公主殿下,醉今宵一切如常,外面并未瞧见什么可疑人。” “今夜竟如此太平?”马车中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正是叶泠兮,只听她接着道,“无论如何,今夜醉今宵不可生乱,你们都好好盯紧了,只要安然过了今夜,明日本宫会让父皇好好赏赐你们。” “诺。”黑影抱拳领命,却不打算马上回位继续暗暗保护醉今宵,似是有其他事要说,“公主殿下,沈少将军好像也在醉今宵中,里面的守卫也不算弱,我们是否只盯紧了各个巷口便好?” 叶泠兮眉心一蹙,“他在醉今宵?” 黑影继续回报,“不错,据说今夜他在大堂二楼要了花魁苏折雪,现下还在房中歇息呢。” “这……”叶泠兮又是一惊,“你说什么?” 黑影迟疑了一下,再说了一遍,“沈少将军好像成了……成了花魁苏折雪的裙下客。” 叶泠兮心头一紧,一是为苏折雪可惜,二是更加担心祁子鸢,若是祁子鸢今日真在这醉今宵中,又岂会让这样的事出现? “公主殿下?”黑影听到车内一片沉默,不知道楚山公主是允了,还是不允? 叶泠兮回过神来,道:“你去打听一下,今日祁校尉里了皇城后,有没有来过这儿?” “诺!”黑影没想到得到的却是另外一个指令,也只能依着叶泠兮的话,退下去打听。 叶泠兮忧心忡忡,抬手撩起车帘一角,远远瞧着热闹非常的醉今宵大门,喃喃道:“祁子鸢,你究竟在不在这儿?知不知道今日苏……她……” “公主殿下,还是不要轻易露面得好。”马车之中,老宫奴出声提醒道。 叶泠兮忧然放下车帘,回头看了老宫奴一眼,道:“锦奴,我总觉得明日要出大事,足以搅乱整个计划的大事。” 老宫奴锦奴叹道:“是祸躲不过,奴婢听说过九千岁的手段,他若真想要一个人的性命,便是生死簿上没有阳寿终了,那人也定会横死。” 叶泠兮笃定地摇头,“不,祁子鸢不能死!”说完,似是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态,又加了一句,“锦奴,本宫不可以失了这颗棋子。” 锦奴怔怔地看着叶泠兮良久,忽然开口道:“公主殿下,请恕老奴多嘴,就算是这个祁子鸢可以躲过今夜,明日胜出,他也活不了多久。” 叶泠兮转头安静地看着锦奴的眉眼,眸中的惑然渐渐消散,慨然道:“我大云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个好儿郎,本宫是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他。” 锦奴摇头道:“公主殿下,就算您可以护着他躲过所有暗箭,可属于皇上的那一支明枪,你如何防,又如何拦?” 叶泠兮愕了饿,问道:“锦奴,你这话何意?” 锦奴连忙跪下拜倒,沉声道:“奴婢服侍公主十八年,见过和听过的皇室宿命太多太多。奴婢斗胆问公主一句,现下朝里朝外,是如何看待公主您的?” 叶泠兮恍然大悟,只见她木然摇头,只是苦涩地笑了笑,“楚山公主,不是嫁入镇国将军府,便是嫁入安乐王府,就算是再忧国忧民,也终究会是这两家国蠹的府中妻。”说到这里,叶泠兮又明白了锦奴话中的另外一层意思,连忙道,“锦奴,祁子鸢于本宫而言,算不得……算不得……” “奴婢记得公主回来那日对奴婢说过,若不是祁子鸢,只怕公主是回不来了。”锦奴说着,定定看着叶泠兮,“祁子鸢是个好儿郎,公主又是豆蔻年华,经历了生死之后,若是没有一丝情愫,那是假话。” “你……大胆!”叶泠兮被说中了心思,当即脸面喝止了锦奴,“不要说了,本宫相信父皇会为我选一门好夫婿,但这个人不会是沈远,不会是曹伯宵,更不会是……祁子鸢。”说完,叶泠兮又笃定地说了一句,“所以,父皇决计不会为了逼我嫁人,而杀了祁子鸢!” 祁子鸢是苏折雪一世的钟爱,是她最后的温暖,她楚山怎可夺人所爱? “是老奴多言了,还请公主责罚!”锦奴对着叶泠兮再一拜,她已在这宫中生活几十年,楚山公主这点滴心思又怎能瞒过她? “罢了,以后此事莫要再提。”叶泠兮冷冷说完,惊动的心却一刻都平静不下来,微微合眼,脑海之中浮现的还是祁子鸢那张贼兮兮笑着的脸。 “回禀公主!”马车外,又响起了方才那黑影的声音。 “打探得如何了?”叶泠兮连忙问道。 “白日里,祁校尉确实来过这儿,不过因为身上染血,被老鸨给狠狠赶了出来,只知道他被一个丫鬟赶入了后巷,便没了踪影。” “这……”叶泠兮急然掀帘,急声道,“速速去临安城中的客栈中查一查,瞧瞧今日祁校尉究竟去了哪里?对了,他今日负了伤,必定会去找郎中医治,你们快些去临安各个药铺中问问,今夜必定要找到祁校尉的下落。” “诺!” “祁子鸢,你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叶泠兮心头一片冰凉,想到白日里安乐王曹衙脸上的阴森笑容,一抹恐惧油然而生,心底不禁说道:“祁子鸢,你还未帮本宫做牛做马,岂可就这样不明不白的不见了?” ☆、第四十二章 .临行心湖乱 月华黯淡,醉今宵的喧嚣也终究安静了些许,也意味着红日将升,新的一日即将到来。 子鸢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昨夜右肩一直啧啧生疼,虽说是合眼歇息,却是半点也没有睡着。更何况,昨夜她违了与苏折雪的约定,合上眼去,点点滴滴俱是苏折雪昨日委屈的通红眼眸。 “唉……”子鸢轻叹了一声,双拳不禁紧紧握了起来,一时怔了眼,呆呆地坐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咯吱——” 房门被谁轻轻推开,子鸢闻声转头,当瞧清楚的来的人是阿翎,子鸢突然正色问道:“阿翎姑娘,你我可否做一个交易?” 阿翎愕了愕,将手中装满热水的铜盆放到了盆架上,转身关上了房门,这才凉凉问道:“什么交易?” 子鸢定定看着阿翎,脸上不见一丝笑意,“今日我拿下禁卫都尉之职,三年之内我必成为第二个九千岁,在大云做你与姐姐的屏障,护你们一世周全。” “听起来不错,那我用什么交易?”阿翎眉头微挑,嘴角浮起一丝猜不透的冰凉笑意。 子鸢笃定地开口,“关了醉今宵,让姐姐清清白白过这一世。” 阿翎眉心微微一蹙,复又微微展开,摇头道:“莫说三年我等不起,即便是我等得起这三年,醉今宵也不可以关,至少现下不行。” 子鸢第一次对阿翎有了怨怒,“我再加上我的命!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不必!”阿翎冷声一喝,不再多言,只是径直走到盆架边,将铜盆端来放在了桌上,冷冷丢下了一句话,“臭丫头,有些事你不必明白,我只告诉你一句话,过了这个月,我会还你一个完好无损的苏折雪。” 但若是马上关了醉今宵,惹来大云朝廷猜忌事小,那也意味着她的大云之行彻底失败,她与晋帝的约定彻底失败,她答应已故母妃照顾好妹妹的承诺彻底失败,她这一世与命抗争彻底失败…… 后面这些话,阿翎不能说出口,也没必要说出口,她冷冷丢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子鸢怔然看着阿翎落寞的背影,心中虽有怨气,可想到她已承诺还她一个安好的姐姐,心底的担心便少了几分。 “长生杯……留住这杯子……或许对你也是好事……”子鸢喃喃念了一句,想到阿翎来这里的目的,暗暗下定决心,即便是寻到了长生杯也不会让阿翎带回大晋换所谓的自由。 怀璧其罪,虽说危险,可也能成投鼠忌器之效,只要自己可以在大云混得风生水起,保护好姐姐与阿翎,也算不得什么难事。 “呵……臭丫头!”阿翎立在房外许久,抬眼瞧向檐外蒙蒙亮的天空,只觉得双眸一阵酸涩,不禁模糊了视线,心头暗暗道,“你待我凶些也好,至少我不会再对你生些不该有的念想……至少我还能是过去那个无心的皇翎公主,萧栈雪。” “主上?”远远瞧见阿翎干脆地擦了擦泪眼,苏折雪慌忙闪身躲到了假山后,怕让阿翎瞧见,惹来阿翎的尴尬。 待阿翎寞然走远,苏折雪方从假山后走出来,她本想在子鸢赴皇城之前再瞧瞧子鸢,嘱咐一两句,如今瞧到这一幕,心绪反倒是没来由地乱了起来。 在苏折雪心头,主上一直是个冷辣阴沉的女子,或许是因为她心头的大事,又或许是她出身冷宫,经历了太多冷宫中的苦日子。 可不论主上是如何冷,她见过她笑,也见过她怒,却单单没有见过主上哭。 是因为那个呆子…… 苏折雪走到了房门前,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推开这扇门。 若不在乎,岂会伤心?若不入心,如何伤情? 同是女子,苏折雪又久经风尘,这小小的道理,她比谁都明白——她的呆子究竟是说了什么,才使得主上如此伤心落泪? “咯吱——” 房门突然被打了开来,穿戴整齐的子鸢蓦地出现在了苏折雪眼前,将她凌乱的思绪打得更乱,一时之间,子鸢不知道该如何起话头,苏折雪准备好的嘱咐也哽在了喉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两人一阵沉默,愣在了原地。 “折雪。”老鸨的一声轻唤让两人回过了神来。 苏折雪回过头来,轻笑道:“妈妈找我?” 老鸨端着药酒纱布走了过来,白了子鸢一眼,道:“主上说今日之事不能有失,所以让老娘把药酒拿来,给这臭丫头换换药。既然你在这儿,这事便交给你吧,老娘还得下去歇息歇息,小憩片刻。” 苏折雪笑然接过了药酒纱布,“有劳妈妈了,此事就交给折雪了。”说完,苏折雪又问了一句,“沈少将军还没醒吧?” “这家伙最好永远都醒不过来!”子鸢冷冷骂了一句。 “你呀,他若死在了我这儿,我可是要偿命的。”苏折雪笑然说完,只觉得方才的冰凉沉寂似是消失了不少,听老鸨说沈远并未醒来,交代了一句,“劳烦妈妈差几个小婢伺候着,我这边忙完便来,这戏终究要做足了才行。” “这个我知道。”老鸨点了点头,转头看着子鸢,“臭丫头,你可别又负伤回来了,免得……”老鸨看了一眼苏折雪,欲言又止,最终没有说下去,转身渐渐走远。 “我定不会再伤!”子鸢笃定地开口,甫才说完,苏折雪便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衣角,示意让她先进房。 子鸢依着苏折雪进了房间,苏折雪将房门带好,还没回头,便道:“你先脱了外裳吧。” 子鸢点点头,解开了腰带,把一身新换的蓝色外裳脱了下来,牵扯到了伤处,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苏折雪连忙将手中药酒纱布都放在桌上,上前扶住子鸢,柔声嗔道:“你这模样,如何再战,不若……” “这可不行!”子鸢嘿嘿一笑,“姐姐,我以后可要护你们安然一世,今日再疼我也会挨着!” “呆子。”苏折雪只能摇头一叹,亲手给子鸢解开了内裳,目光落在了她沁血的右肩纱布上,“忍着些,换了药会好些。” 子鸢点头轻笑,“姐姐就动手吧。”说完,双臂一展,抱住了苏折雪,“只要抱着姐姐啊,这疼的感觉也能轻七分,哎呀……嘶……”这话才说完,纱布揭开的瞬间,子鸢便忍不住发出一声强压的低嘶。 苏折雪知道弄痛了她,手上的动作轻柔了好几分,“是我下手重了些,现下可还疼?” 子鸢忍痛摇头,兀自笑道:“不疼……不疼……” 苏折雪心头疼得厉害,“若是疼了,便抱紧我些,我也好知道用什么力道……” 子鸢忍住痛,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衣架上那条洗干净的汗巾上,不禁蹙眉“咦”了一声,“奇怪……嘶……” 苏折雪停下了上药,问道:“怎么了?” 子鸢摇了摇头,轻轻道:“没事,姐姐继续,我不疼,能忍住。”子鸢忍着右肩上的阵阵灼痛,眉心又蹙了起来,心头道,“昨日分明将这汗巾泡在盆中,原想今日都尉大典打完后回来再洗干净,为何竟被人洗干净了?” 思来想去,只有一人可能帮她动手洗这汗巾……阿翎姑娘! 定是阿翎趁着她去窗外见苏折雪的时候,帮她洗干净了这条染血汗巾——堂堂大晋宗室女子原本应该是十指不沾尘的,竟肯为她洗汗巾? 这是收买人心,还是…… 还是什么,子鸢暂时想不分明,又想到之前她给她的承诺——过了这个月,我会还你一个完好无损的苏折雪。 她如何还? 子鸢方才在气头上,没仔细想明白她究竟打算如何还她苏姐姐,可现下她仔细想想,发现阿翎其实也是无可奈何。 阿翎身在大云,可用之人只有这醉今宵中的苏姐姐与老鸨,要让艳冠临安的花魁苏姐姐全身而退,她究竟会用什么办法? 子鸢越想越愧疚,暗暗自责方才不该那般待阿翎,可转念又想,难道说阿翎想到的法子跟自己想到的法子一模一样? “姐姐……” “嗯?” “阿翎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苏折雪微微往后退了退,定定看着子鸢,又问了一句,“今日你与主上可是发生了什么?” 子鸢摇了摇头,微微一笑,反问道:“姐姐,你可喜欢孩子?” 苏折雪被她这样突然一问,反倒是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啊?” 子鸢又摇了摇头,笑道:“我只是突然想问这个,姐姐不想回答的话,不说也罢。”说完,子鸢提醒了一句,“姐姐,这时辰不早了。” 苏折雪点头道:“可要答应我,今日比试,量力而行,不可再负伤了。”说着,苏折雪放下药酒,拿起纱布,缠起子鸢的伤口来。 子鸢嘿嘿笑道:“姐姐放心,我答应了妈妈不受伤,便就是答应你不受伤。”说完,子鸢又幽幽地道了一句,“姐姐,你要记得,我只想你能安然过这辈子,不让那些酒肉之徒再接近你,欺负你。” “嗯。”苏折雪含笑点头,“这个我知道。” “那等我大胜回来,姐姐可要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等我回来再说,现下不是说的时候,不过,若是姐姐到时候不允,我也不会强迫姐姐。” “哦?” “姐姐,轻点,疼……嘶……” “呆子……” 苏折雪歉然轻轻地揉了揉子鸢的伤处,松了松纱布,“这样可好些?” “自然好些了,嘿嘿。”子鸢笑然点头,由着苏折雪给她系紧纱布,把内裳与外裳都穿好,再系好了腰带,这才说了句,“姐姐,我去了。” “嗯……” ☆、第四十三章 .帝姬初心动 早莺啼柳,皇城柳树如烟,已依稀听得见稀疏的蝉鸣。 御花园池中荷花初露荷尖,沾了些许朝露,如今立在白日下,倒显得水滴滴的,莫名地使人悦目。 都尉大典这是破天荒第一次分两天举行,今次最后比试的两位校尉又是禁卫营中的少年才俊,经昨日一战,已算是名扬临安。所以今日比试结果,在意的已不止云徽帝本人,还有宫里宫外那些各有所思之人。 楚山公主叶泠兮昨夜奔忙一夜,偏生就是寻不到子鸢下落,今晨一早便急急地赶回皇城,听闻祁子鸢已安然到达比试场,那颗担心的心终于可以放下。 “既然祁校尉已经安然到了比试场,公主殿下昨夜一夜未眠,不如先回宫歇息歇息。”锦奴瞧着叶泠兮眸底的倦意,忍不住劝道。 叶泠兮只是轻轻摇头,笑道:“本宫不妨事,只是好奇昨夜祁子鸢是躲在什么地方?” 锦奴知道虽然叶泠兮没有明说是想快些看看祁子鸢是否安好,所以才说了这样一个差强人意的理由,但也不好再点破公主,只能低头道,“那奴婢就先去吩咐御膳房给公主准备些参茶,公主在比试场喝上几口也是好的。” “嗯。”叶泠兮点头示意锦奴可以退下,毕竟在这皇城之中,父皇的近卫还是可以护她周全,归根结底,这里终究是她的家。 叶泠兮轻轻地叹了一声,加快了脚步,径直沿着宫廊往比试场走去。 “三皇姐!” 当略显稚气的娇蛮声音在叶泠兮身后响起,叶泠兮不得不停下步子,颇为惊愕地回头瞧向了那人。 一袭大红锦服在身,金灿灿的簪子缀了许多在盘好的青丝间,在宫中一年四季都穿得如此喜庆的人,除了当今四公主景柔还有谁人? 叶泠兮舒眉笑道:“四皇妹怎会在这儿?” “三皇姐可是要去看都尉大典的最后比试?”景柔公主上前抱住了叶泠兮的手臂,左右轻轻摇了摇,央求道,“母妃要我乖乖留在宫中,说这种打打杀杀的场面实在是不宜去看,可是我真的好奇,听说这次胜出的两位校尉都算得上是禁卫营中的青年才俊,终于不是什么老头子了。” “呵呵,四皇妹倒是长大了。”叶泠兮宠溺地轻轻刮了一下景柔公主的鼻尖,“看我和父皇都忽略了我们的小景柔,已经可以选驸马啦!” “三皇姐!”景柔公主嘟起了小嘴,满颊羞得通红,“你笑话我!你比我还厉害,昨日瞧到了今日,如果要选驸马,也应该是三皇姐先选!” 叶泠兮只是轻轻一笑,挽住了景柔公主的手臂,笑道:“好啦好啦,三皇姐认输还不行么?我今日就带你一起去看看,走。” “嗯!”景柔公主重重点头,侧依着叶泠兮,跟着皇姐转出了宫廊,踏入了比试之场。 “咚!咚!咚!” 三声鼓声擂罢,内侍们把子鸢与胜出的沈校尉请上了擂台,准备开始今日的比试。 叶泠兮从擂台边走过,目光紧紧落在子鸢身上,却撞上了子鸢平日里那个贼贼的微笑,不禁嘴角微微一扬,还了子鸢一个安心的笑容。 “三皇姐,我瞧今日那个瘦小子必定要败下来!”景柔公主瞄了一眼台上的两人,当先下了结论。 叶泠兮回过神来,笑道:“哦?” 景柔公主点头正色道:“你瞧那瘦小子生得怪阴柔的,习武之人哪有长得这样白净斯文的?若是他是个文官,还说得过去,若说是个武官,那也太……太女气了些……” “女气?”叶泠兮愕了一下,抬眼若有所思地往祁子鸢那边再瞧了一眼,便又摇了摇头,心底暗暗道:“这天下哪有这般不怕死的女人?在国寺敢与那恶蛇搏斗,在宫外还有临安花魁苏折雪倾心相待,如今还敢犯下这欺君之罪,公然出现在这里比试……不会的……不会的……” “你看另外一个就顺眼多了,你瞧,这人唇红齿白,模样倒是生得俊俏许多。”景柔的目光落在了沈校尉脸上,乍见沈校尉的目光往这边看来,她不禁慌然躲开了沈校尉的目光,羞然低下了头去,揪了揪叶泠兮的衣角,低声问道:“三皇姐,他叫什么名字?” “他?”叶泠兮想了想,笑道,“此人名叫沈之淮,是禁卫营第一擒拿手高手。” “沈之淮……之淮……”景柔公主念了念,便没了声音,连忙拖着叶泠兮走上了宫阶,入了席。 “今日想不到连朕的景柔都来了。”云徽帝瞧见了景柔公主,忍不住放声一笑,对着景柔公主招了招手,示意景柔公主坐到身边来,“来朕这儿。” 景柔公主娇然摇头,“父皇,儿臣想跟三皇姐挤一起坐。” 云徽帝笑然作罢,“行,行,你觉得做哪里好,便做哪里。”说完,云徽帝瞧向了一边默不作声的九千岁曹衙,“曹卿家,今日都尉大典要开始了,朕忧心一会儿日头太烈,伤了爱卿身子,便吩咐御膳房做了些清凉的御粥过来,一会儿可要多喝些。” 曹衙看了看云徽帝,笑了笑,却也不拜,只是瞧向了叶泠兮,“微臣多谢皇上恩赐,倒是楚山公主,微臣瞧她今日气色实在是不如昨日,莫不是昨夜没有歇息好?” 叶泠兮脸色一凉,坦然对上了曹衙的笑眼,她岂会听不出曹衙的言外之意,“九千岁倒是有心了,本宫身子一切如常,并没有歇息不好。” 曹衙干笑了两声,“如此便好,一会儿回去,微臣定要告诉犬子,让他也安心。” “……”叶泠兮僵在了瞬间,这已经不是曹衙第一次在众臣面前说这样的话了,俨然已将她楚山当成了他府中媳妇。 云徽帝轻咳了两声,强笑道:“这时辰也不早了,早些定下禁卫都尉,也好为朕分忧。” “皇上所言极是。”曹衙这才起身,对着擂台上的内侍道,“都尉大典比试,可以开始。” 叶泠兮蹙起眉心,定定看着曹衙的背影,反复思量着方才曹衙说的那些话——若是曹衙昨夜真派了杀手暗杀祁子鸢,今日瞧见祁子鸢安然出现,定会显露几丝颓色,偏偏他竟然还能将她一军,点破他知道昨夜叶泠兮派人四处寻找祁子鸢,想要保护祁子鸢。 “他昨夜究竟做了什么?”叶泠兮实在是猜不透这只老狐狸到底做了什么事,原本放下的心,此刻又悬了起来,目光移向了擂台上的祁子鸢。 子鸢远远瞧了叶泠兮一眼,总觉得此刻的叶泠兮瞧自己的目光似是有些怪异,“奇怪……” “小祁,今日比试,可不能留情。”沈之淮的声音突然响起。 子鸢愕了愕,微笑道:“我知道,沈大哥就不必再说了。” “嗯。”沈之淮的眸光有些异样,这样沉静地看着子鸢,倒让子鸢觉得有些莫名的寒意。 虽说在禁卫营,子鸢能称兄道弟的人也不少,可是这沈之淮却是子鸢打从心里敬佩的高手,至少她在禁卫营三年,还从未瞧见这沈之淮抓错一个无辜之人,更未瞧见他因为金钱或是权贵低过头。 “咚!咚!咚!” “禁卫大典最后一试,由沈校尉对祁校尉!”当内侍此话一出,子鸢还来不及对沈之淮行最基本的抱拳礼,沈之淮的擒拿手已经朝着她的面门袭来。 “你……”祁子鸢一惊,匆匆瞥见了沈之淮眼底的杀气,不由得大吃一惊,分明昨日比试之时,他并未表现出对禁卫都尉一职的狂热,难道——难道一切都是装的么? 为的只是保留实力,迷惑子鸢轻敌,好在今日一比拿下她祁子鸢! 子鸢被沈之淮的攻势一连逼到了擂台角,她知道若是再不集中精神迎敌,只怕她所承诺的一切终究是泡影。 当下子鸢身形闪动,仗着自己脚步灵巧,连连闪过沈之淮的攻势,微微挽回了些许颓势,一时之间,战局胶着,难分高下。 “三皇姐,你瞧,我就说那瘦小子定会输!”景柔公主得意地说着话,觉得今日的猜想果然不错,当她的目光再落上沈之淮那矫健的身形,一颗萌动的心竟忍不住噗通噗通狂烈跳动起来。 叶泠兮暗暗心惊,昨夜的沈校尉断不会用这样狠厉的招式攻击对手,至少昨日的沈校尉就算是胜了,也处处留招,胜得光明正大,也胜得令人心服口服。 为何一夜之间,竟似是变了另外一个人? 叶泠兮突地恍然大悟,转眸定定看向了一边气定神闲的曹衙,似是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难道说他昨夜找的人并不是祁子鸢,而是沈之淮? 想到这里,叶泠兮只觉得背心一阵发凉。 今日若是祁子鸢不能出席,那九千岁曹衙的嫌疑最大,若是祁子鸢出了场,又败下阵来,那么……那么一切便与曹衙没有半点关系! 可是……可是……这沈之淮素来与朝中权贵都保持距离,素有清廉之名,他如何会一夜之间便成为曹衙的棋子? 叶泠兮百思不得其解,脸上的猜疑尽数落在了九千岁眼底,只见他捻动胡须,颇有深意地说道:“楚山公主,当真不去歇息歇息?微臣瞧公主脸色甚是惨白,若是真累坏了身子,犬子伤心事小,皇上也会伤心呐。” “本宫……很好。”叶泠兮咬牙应了曹衙一句,转眸再瞧向了祁子鸢,暗暗握紧了拳头,心底急道,“祁子鸢,你不会让本宫失望的,是不是?” ☆、第四十四章 .鏖战御阶前 “喝!” 突听沈之淮暴喝一声,双爪利若鹰爪,掌风逼人,迅若雷电的撩向子鸢的喉咙。这是擒拿手最狠厉的一招,本是用来对付罪大恶极的反抗逃犯,没想到今日擂台比武竟被沈之淮用来对付自己同僚。 子鸢错步侧身,双掌拍出,对上沈之淮双爪的瞬间,突变奇招,扯掌弓腰,斜斜地拍出一掌,猛地拍向沈之淮暴露的空门。 禁卫营擒拿手子鸢不是没有见过,这最后一招虽然沈之淮用得甚少,可是子鸢还是记得当初曾经提醒过他,这招大有拼死一搏之势,这肋下终究是露了太多空门,若是有身手灵敏之人对阵,只怕要遭了暗亏。 子鸢现下倒是庆幸,沈之淮并没有听进去,自己这样一个变招,瞬间转守为攻,掌心落在沈之淮肋下的瞬间,内劲猛地一震。 “小祁,认输可好?” 乍然听见沈之淮的声音响起,子鸢不敢相信地看着沈之淮的身子忽地腾空而起,自上而下的掌风袭来,这次反倒是子鸢避无可避,硬生生地被沈之淮狠狠打了一掌在右肩上。 内劲入体,震得伤口欲裂,子鸢脸色瞬间一片惨白,捂着右肩接连退了好几步,这才站稳了身子,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强忍住伤口撕裂般的剧痛。 沈之淮已占上风,这一掌没有打在她背心要害上,反倒是打在他的伤处,足见沈之淮只想赢下这场比赛,并不想过多为难子鸢。 如今只要子鸢一句认输,这样的剧痛便有终止的机会。 可是子鸢怎可认输?又怎能认输? 宫内有对楚山公主的承诺,宫外有对阿翎姑娘的承诺,甚至还有对姐姐他日的筹谋,怎可放过这个成为禁卫都尉的机会? “沈大哥好功夫,是子鸢太过轻敌了,来,再战过!”子鸢强笑一声,已是满额冷汗涔涔,只见她挺直了腰杆,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今日,我绝不认输!” “你……何苦?”沈之淮哑声一问,他本想早些了结今日之战,奈何这臭小子偏生就是不领情。 “来!”子鸢紧紧握拳,右臂却因为右肩的伤处隐隐颤抖,她心中明白,若是再胶着战下去,今日唯有一败,今日想要拿下这场比试,她要做的是巧胜! “那我就不再留情了。”沈之淮冷声说罢,足尖一踏擂台,运于足尖的内劲在擂台木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隐隐可瞧见一层轻尘已绕足而升。 原来他方才没有用全力! 子鸢暗暗心惊,她知道,若是这一击她没有躲开或者接下来,今日自己是非死即伤。 “喝!” 沈之淮一声厉喝响起,踏台而起,双臂舒展开来,像极了一只展翅的雄鹰,看准了利爪下的猎物,俯身冲下,双爪落处,定是猎物的命门! 雄鹰无畏,从未空爪而回,自然也不会有逃出雄鹰利爪的猎物! 有这么一瞬间,子鸢觉得自己的名字是个错误,注定会成为一只死鸟…… 可是目前的情势由不得子鸢暗暗感叹,只见子鸢揉身从擂台这边滚到了另外一侧,虽然甚是狼狈,却足以避开沈之淮这一击狠招。 “哈哈……你瞧这瘦小子,开始耍无赖啦!”景柔公主忍不住放声发出一串银铃似的笑声,在她的笑声后,不少王公大臣也忍不住发出一阵讥讽的笑声来。 叶泠兮眉心紧蹙,自从方才子鸢左肩挨了一掌开始,她的心就一直悄悄疼着,心底悄然生出了一丝自责。 若不是因为她的夺权大计需要禁卫营这片掌中地,今日那略显孱弱的少年何必为她如此拼命,更不会为了赢下这场比赛,做出那样可笑的闪招来。 “不打了……可好?”这句话反复在叶泠兮心底盘桓,她告诉自己的理由是,若是今日祁子鸢在擂台之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如何给苏折雪交待? 可是,她是大云的楚山公主,如今擂台上胜负未分,她心底还是有那么一丝渺茫的希望,希望祁子鸢能赢下比赛,好成为她所有算计中最重要的那一枚棋子。 略显苍白的双唇欲言又止,叶泠兮最后只能紧紧捏住袖角,终究舍不得放下这一丝执念。 沈之淮一击不中,愤然瞪向了躲得狼狈的祁子鸢,怒道:“堂堂男子汉,输便是输,为何要用这无赖之招?” 子鸢微微翘起唇角,是她素来的轻佻笑意,“这拳脚功夫千千万,只要能用的便是好招!沈大哥,你尽管攻来,今日胜负没那么容易分!” “哼!”沈之淮双爪如风,再一次扑向子鸢。 子鸢突然合上双眸,不闪不避,似是要强接这一招。 沈之淮心头反倒是一虚,以为子鸢会留什么暗招,这双爪的力道比往日少了七分,落在了子鸢的右肩头,内劲猛地一震,震得子鸢忍不住哑嘶一声,身子往后接连退了三步,可终究不肯睁开眼睛。 “你这是做什么,睁开眼睛,与我打过!”沈之淮的心更虚了三分,这难道是子鸢在一心求败,所以干脆不闪不避,还是这小子在盘算着什么暗招? 越猜不明白子鸢,越是不敢用实招,沈之淮接连打出好几掌落在子鸢伤处,已明显看得出她左肩上沁出了血色,偏生这倔强的家伙硬是不睁眼,不接招,更不反击。 “彼进一尺,吾仍不动,彼进一丈,吾静依旧。鸢儿,你若想拿下这笔买卖,就必须照这个来。你要知道,卖家最想之事,是高价卖货,可货若是在手里屯久了,等周围人都看似有了,便不值钱了。你需要等待的是对方着急,人若着急,便会失分寸。鸢儿,可明白了?” 眼前一片昏暗,脑海之中却反复响着这个温柔的声音,子鸢不知道这是谁曾经告诉她的话,可是对她而言,这句行商金句用在当下,却是再恰当不过。 她功夫有几斤几两,沈之淮一清二楚,不管她是守是攻,一招一式俱在沈之淮的意料之中,她如今能做的便是虚张声势,扰乱沈之淮的心神,苦撑到沈之淮着急的那一刻。 况且,既然是比试,只要不比,便无赢,只要她还站在擂台之上,没有道一个“输”字,她便还没有输。 这一次,也算是赌一赌,沈之淮还是不是昨日那个令人敬佩的好男儿,断不会胜之不武! “睁开眼睛!”沈之淮只觉得心头冒起一丝莫名的寒意来,“睁开啊!”沈之淮调转双爪,这一次不再打向子鸢的右肩,而是毫不留情地抓向了子鸢的双眸,“你若再不睁开,这双眼睛就让我给你取了!” “他不会下手……断不会……”子鸢眼皮微颤,忍住了睁眼闪躲的冲动,只觉得一股爪风迎面袭来,却又硬生生地撩向了别处,火辣辣地划过了她的脸颊,留下了三道赤红色的血痕。 “你不要命了么?睁眼啊!”沈之淮的咆哮声从耳侧响起。 子鸢猝然睁眼,突然屈肘狠狠击向沈之淮的后脑,这是他着急之中暴露的空门,方才他硬是扯开了爪势,重心必定不稳,这一击,她要的是沈之淮昏眩。 “你……”沈之淮惊觉子鸢出手,身子凌空翻飞,却还是躲不开子鸢的肘子撞在了自己的后脑脑侧。 一阵眩晕突然升起,沈之淮不敢相信地定定看着子鸢,“你……你果真藏了后招!”说着,他猛烈地晃了晃脑袋,只觉得眼前的子鸢突然分出好多个影子来,视线变得甚是模糊。 “沈大哥,承让了!”子鸢拍出右掌,只想将沈之淮逼下擂台,分出胜负。 沈之淮找准了子鸢中间那个影子,迎出一掌,正正对上了子鸢的右掌,内劲相接,两人一触即分,重重摔在地上,后脑重重在地上磕了一下,各自发出了一声闷哼,便一动不动。 “这……”云徽帝焦急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吩咐台下的内侍瞧瞧这两人伤势如何,“你们快去瞧瞧。” “父皇,让儿臣去瞧瞧。”叶泠兮不等内侍应声,已迫不及待地从席上站了起来,提起裙角,头也不回地朝着擂台奔去。 “三皇姐,等等我,我也去!”景柔公主心底也是担心得厉害,沈之淮如此俊俏的一个少年郎,若是今日伤重不治,这该如何是好? “楚山,景柔,你们……”云徽帝欲言又止,连忙瞧向了一边脸色铁青的曹衙,“曹爱卿,今日这比试,朕真不知道谁输谁赢了,你有什么看法?” 只要他说一句由皇上定夺,今日他云徽帝也可以顺水推舟地将祁子鸢推上禁卫都尉的位置上去。 曹衙喝了一口御茶,回头冷笑道:“既然是比试,必定有胜负。回禀皇上,我们不妨瞧一瞧一会儿谁人可以先站起?哪一位校尉先站起来,便是哪一位校尉第一,皇上以为如何?” 云徽帝脸色一沉,不做回应。 方才一番鏖战,祁子鸢一直处在下风,那一肘击是她唯一的反击,在这之前她已挨了好几下,身上又有伤,若是比谁先站起来,必定沈之淮的胜算更大。 曹衙又冷笑了一声,“既然微臣所言不妥,敢问皇上,是打算让禁卫营从此有两位都尉了?” “这个自然不行……”云徽帝摇摇头,知道今日已不得不依曹衙所言行事。 “父皇,就依安乐王所奏!”叶泠兮与景柔公主立在擂台上,笃定地看向了地上一动不动的子鸢,心底喊道:“我信他!” ☆、第四十五章 .恍惚现前尘 蓝天,白云,草海延绵,入目尽是一片青碧之色。 “希律律——”骏马飞驰在草海之中,欢腾奋蹄,这是难得的一刻自由,也是难得的一刻随心所欲。 “墨陵这块牧场,以后就是你的了,鸢儿,不要让娘失望啊。”苍老的声音充满了倦意,虽然看不分明眼前老婆婆的清晰眉眼,可是对子鸢来说,单是听到这个声音,都觉得无比地亲切。 “当真?” “当真,娘说的话,何时不算数过?” “那娘就等着看,鸢儿定会让墨陵牧场的马儿跑遍整个东陆西陆!” 凉风拂面,十三岁的她满怀壮志,心头早就盘算好了以后的路。 “祁校尉!祁校尉!……” 谁人在唤她? 立在风中的她苍茫回头,眼前的一切却陷入了一片昏暗,没有草海,没有骏马,没有那熟悉的老婆婆,更没有年幼的自己。 我是谁?是谁? 心头反复询问的话语,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答案。 微微颤动的眼皮让现下擂台上的叶泠兮看到了希望,她连忙俯身看向似是欲醒的子鸢,大喜唤道:“祁校尉,醒醒,醒醒……” “咳咳!” 沈之淮突然翻身坐起,抬手揉着剧痛不已的后脑,怔怔然看了一眼身前满脸忧色的景柔公主,“公主?微臣……这是……这是……” 沈之淮恍然想起今日应该是都尉大典,这胜败事大,连忙瞧向了擂台之上幽幽转醒的祁子鸢,摇头道:“莫不是……我输了?” “没输没输,父皇有令,你与这瘦小子,谁先站起便是谁赢……” “四皇妹!”叶泠兮连忙唤住了景柔公主,却不能明说不可这样提醒沈之淮,毕竟祁子鸢尚未清醒,眼下看来,祁子鸢已然处于了下风。 沈之淮面露喜色,想要站起,却惊觉双足一片发麻,竟一时使不上力来——心头暗暗叫不妙,定是方才猛烈撞击伤到了脑后大穴,全身经络不畅,致使四肢发麻。 “皇上,如今胜负已分,可以下旨了。”曹衙捻须轻笑,瞧了一眼沈之淮在擂台上挣扎数次都没有站起,转目看向了云徽帝,“皇上,为君者须一言九鼎。” “朕……”云徽帝极不情愿,只能看向叶泠兮,希望叶泠兮先拖延一二。 叶泠兮岂会不知道父皇的意思,当下挺直了身子,笑道:“安乐王莫要急,这胜负尚未分明,父皇还不可下旨。” “哦?”曹衙冷冷一笑,“如今两位校尉一人醒来,一人依旧昏迷,还不算胜负分明?” 叶泠兮笃定地道:“今日不是说了,谁先站起,便是谁胜?如今沈校尉虽然醒了,却尚未站起,又如何算得了胜?” 曹衙只是阴森森地笑了笑,如今局势已在掌握之中,大局已定,就算祁子鸢及时醒来,定也会如沈之淮一样,经脉不畅,需要时间运息畅通经络,方才能站起。 当下沈之淮已经在盘腿运息,只须静待片刻,定能站起,怎么算都是定胜之局,索性就由着叶泠兮再自欺欺人片刻罢了。 “祁子鸢,你岂可让本宫失望?”叶泠兮忧心忡忡,这句话她不能说出口,只能在心头不断盘旋,“就算是输,你也要醒过来,本宫才能还苏折雪一个活生生的祁子鸢呐!醒醒可好?醒醒可好?” “娘……鸢儿不会让你失望……不会……”眼前的黑暗被光亮替代,子鸢倦然睁开双眼,来自右肩的剧痛让她又忍不住闭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气。 叶泠兮心头大喜,急道:“你终于醒了!” “你……你是……”子鸢只觉得眼前的她声音甚是熟稔,一时之间前尘往事凌乱交错,竟认不出眼前人来。 叶泠兮愕了一下,惊声问道:“你……你不认识本宫了?” “本宫?你……你……”子鸢艰难地撑起身子,睁开眼眸定定看着她,那些凌乱交错的记忆实在是太多太多,多到她完全没办法想清楚她究竟是谁? “三皇姐,这瘦小子定是摔坏了脑袋了,是输定了!”景柔公主摇了摇头,转眸瞧向沈之淮,却瞧见沈之淮已准备站起,喜道,“三皇姐,你瞧,这胜负要出了!” “胜负?”子鸢怔怔然看了看景柔公主,又看了看叶泠兮。 叶泠兮急声道:“不管你究竟是不是摔坏了脑袋,祁校尉,本宫要你马上站起来!” “三皇姐,他是站不起来了,输定了!”景柔公主劝了叶泠兮一句,“你就别瞎操心了。” “输?”子鸢来不及想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输过,现下更不可以输?当下只见子鸢左掌撑地,身子摇了摇,便又重重地坐在了原地,四肢的酥麻让她瞬间打了一个激灵,“输字如何写……我可……还不知道!” 子鸢狠狠咬牙,强行运息,忍着那强行冲开经络的剧痛,硬生生地一摇一摆地在擂台上站了起来,嘴角微微一挑,笑道:“现下我没输!没输!” 沈之淮本想这是他赢定的局面,却不想子鸢竟然可以强忍那样的剧痛先他一瞬站起来,当下惊呆了眼,立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 “好!”云徽帝抚掌大笑,即刻下令,“祁子鸢上前听旨!” 曹衙脸色瞬间铁青,当下拂袖道:“皇上,微臣身子不适,先回府休息。” “曹爱卿多多注意身体。”云徽帝应了一句,含笑看着曹衙走远,心头是第一次有了君王的得意,如今禁卫营这片掌中地算是拿下来了! “祁子鸢……”子鸢恍惚无比,指了指自己,“是我?” 叶泠兮连忙吩咐内侍上前扶住子鸢,点头疑声问道:“你莫不是真摔坏了脑袋吧?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呆子……” 脑海之中突然响起一个柔柔的呼唤,子鸢只觉得头疼欲裂,忍不住双手紧紧抱住脑袋,闭上眼睛猛地甩了甩头。 “姐姐,你要记得,我只想你能安然过这辈子,不让那些酒肉之徒再接近你,欺负你。” “嗯,这个我知道。” “那等我大胜回来,我要姐姐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 临行前的点滴重现,交错凌乱的记忆最终归于平静,那些关于苏折雪的点滴宛若流水一般在子鸢脑海中飘过,一切的一切终究还在。 子鸢睁开眼睛,对上了叶泠兮一双焦急的眸子,唇瓣微微一抿,又是当初那个不羁的贼贼笑意,“公主,我赢了,是不是?” “你终于记得我了!”叶泠兮如释重负,莞尔道,“父皇正要封你呢,快些接旨!” 子鸢打算上前一步接旨,无奈才迈出一步,便无力地跪倒在地,发出一声强压的惨呼,接连倒吸了好几口气,“痛……” “噗……”叶泠兮知道,祁子鸢就该是这样的不羁少年,忍不住抿嘴一笑,笑容倾城,让在座的王公大臣都看呆了眼。 自然也包括此刻擂台上颓然的沈之淮。 景柔公主同情地看向了沈之淮,瞥见了他眸底那一丝惊艳之色,只觉得心口一酸,瞧了叶泠兮一眼,轻咳了两声,道:“三皇姐,既然这儿胜负已分,我也该早点回宫,免得母妃担心。” “嗯。”叶泠兮点点头,惊觉有人用灼灼的目光瞧着自己,她微微侧目,瞧见了沈之淮眼底的炽烈,连忙道:“我这身子也觉得不舒服,就随四皇妹一起先回宫吧。”说完,有些不放心身侧的子鸢,又吩咐了一句,“今日祁校尉与沈校尉伤势甚重,待封赏之后,就送他们回去歇息养伤。” “诺。” 叶泠兮又瞧向了云徽帝,对着云徽帝一拜,笑道:“父皇,儿臣们告退了。” 云徽帝会心一笑,心头甚是欣慰,有女楚山,那是多少帝王都盼不来的宝贝,“楚山景柔,好好歇息。” “诺。” 云徽帝看着一双女儿走远,这才正色下旨,“祁子鸢武功卓著,在都尉大典独占鳌头,特封禁卫营都尉!”说完,他看了一眼沈之淮,“沈校尉功夫了得,特拔擢为禁卫营副都尉。希望爱卿日后多多跟祁都尉学习,继续忠君爱国,为国出力。” 既然是九千岁看重的人,岂能不给点甜头?云徽帝此刻相信,曹衙可以收买的人,自己也能收买,留下这个沈之淮,或许日后还有用处。 况且……云徽帝看见了方才沈之淮对楚山的惊艳,或许这是一个收买人心的好机会! “诺!”子鸢与沈之淮抱拳应了一声。 沈之淮心底一凉,岂会听不出云徽帝的意思,要他忠君,莫要做权臣的爪牙? “你二人今日也伤了不少,来人,送二位都尉回禁卫营歇息,再差宫中两位太医给两位都尉治伤。”云徽帝圣旨颁下,众臣纷纷山呼万岁,一刹那间,云徽帝觉得当初有皇姐辅助的那个大云天子又回来了。 子鸢与沈之淮被内侍们搀扶下擂台,甫才走出了几步,子鸢便小声对身侧的内侍道:“我暂且不回禁卫营,可否先送我去宫外?” 内侍听了大惊,问道:“都尉大人要去哪里?” “你就听我话行事便好。”子鸢眨眼说完,看着远处的宫门,含笑道,“这里的事算是了了,也该做下一件事了。” ☆、第四十六章 .白首约难诺 醉今宵,酒香味儿混着姑娘们的脂米分香味流溢在大堂内外。 欢歌依旧,正如此刻外间的当头烈日,热情得让人心头一阵酥醉。 “郎啊郎,莫把良辰误,与奴家描眉画唇……” 苏折雪坐在二楼沈远特有的包厢之中,听着厢外那些旖旎的艳歌,嘴角淡淡地浮起一丝自嘲的笑来。 “折雪……折雪……”锦榻上,昏睡了一日的沈远悠悠转醒,口中唤出的还是苏折雪的名字,只听他喃喃道,“你好美……好美……” “一具臭皮囊而已,再美又如何?”苏折雪在心底冷冷地应了一句,却变了个笑脸坐到了榻边,激动地朝着厢外唤道,“少将军醒了,快些将热水清茶端上来,让少将军洗漱。” 候在厢外的将军府家将听到少主子醒了,连忙随着两名端盆奉茶的小婢冲了进来,紧紧盯着睁开眼睛的沈远,终于舒了一口气。 “少将军,您终于醒了,您要是还不醒,我等只怕要忍不住对苏姑娘无礼了!” 苏折雪轻轻一笑,“怎的?还怀疑我这儿的酒有问题?想要拿我?”苏折雪说完,亲手扶着沈远坐了起来,“这坛女儿红是多年的陈酿,酒劲自然不小,少将军一口气喝了一壶,自然身子遭受不住,倒头便睡了。若说折雪有错,便是不该给少将军喝这坛陈酿。”说着,似是委屈一样看着沈远,玉手在沈远胸口抚了抚,柔声道,“宿醉方醒,可觉头疼?” 沈远点了点头,蹙眉瞪了一眼几个鲁莽的家将,“你们再对折雪无礼,回去自有军法处置!都给本少将军滚出去!” “诺……”家将们只能忍着气退了出去。 沈远眯着眼睛看了看苏折雪,叹道:“可惜……是我高估了我的酒量,只怕又错过了一个良宵……”说着,便伸出手来,紧紧抓住了苏折雪的柔手,突然在苏折雪脸颊上亲了一口,“下一回,定要清清醒醒地把这好事给成了,再喝个痛快!” 苏折雪心头一凉,只觉得下次再招呼沈远,怕是脱身更难了。 沈远紧紧盯着苏折雪脸上僵硬的笑,疑声道:“折雪,你似乎不想?” 苏折雪连忙摇头,莞尔道:“少将军莫要胡想,折雪岂有不喜欢少将军的道理?”说着,苏折雪偎入了沈远的怀中,脸上笑意全失,双眸空洞地望着那扇屏风,说着她那些违心的话,“少将军军务繁忙,能来一次已不易……” 话说到一半,脑海之中突然浮现出子鸢的伤心眉眼,便哽咽住了话语,再也说不出口那些魅惑男人的话。 心蛊……这个心蛊越来越深,这个临安花魁究竟还能做多久? 沈远瞧不见苏折雪脸上的冰霜,还以为苏折雪是舍不得他,连忙道:“就算是军务再忙,本少将军也会抽空来这儿看看你!” “……”苏折雪竟无话去接他的话,只要一合上眸子,都是子鸢的伤心,子鸢的愤怒,以及子鸢的无奈。 “折雪?”沈远愕了愕,觉得今日的苏折雪有些凉,当下低头,想要去看苏折雪的眉眼,却忽然被醉今宵外的一阵喧嚣的铜锣声打断。 本来就是宿醉头疼,又听见一阵嘈杂的铜锣声,沈远只觉得脑袋似是要在一瞬间裂开来,当下怒喝道:“是谁在外间聒噪?!” 家将在外回禀道:“不知道,末将们出去瞧瞧!” “把这人给抓进来,本少将军要他从此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沈远怒然从榻上跳了起来,即便是有苏折雪搀扶,也险些坐倒在地。 “诺!”家将们连忙跑下了楼去。 不等家将回复,老鸨却先一步急匆匆地冲了进来,对着苏折雪急声道:“不好了,折雪,快出来,那臭……臭小子今日胡来,老娘也顶不住了!” “臭小子?”苏折雪想了想,恍然大悟,在这醉今宵中能如此胡来的,只有那呆子!想到这里,苏折雪顾不得沈远眸底狐疑的光芒,即刻松了沈远的手,提着裙角跑到了老鸨身边,急问道:“她在做什么?” 老鸨为难地看了看苏折雪,最终道:“你自己下去看看吧。” “嗯。”苏折雪点了点头,绕过了屏风,急急地往楼下走去,心头反复绕着一句子鸢曾经说的话—— “那等我大胜回来,我要姐姐答应我一件事。” 心,莫名地一阵狂跳,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咣!咣!咣!” 苏折雪甫才走到醉今宵门口,便瞧见了那呆子手里提着一面铜锣,欢喜无比地敲了三声。 子鸢右肩依旧沁血,只是简单的用纱布压着,脸上却多了三条血痕,可是那笑容却是一如既往地干净,眉眼更是如往昔似的笑意满满。 “呆子,还是又伤了。”苏折雪喃喃说完,心头猛地一扯,隐隐作痛,只恨不得马上冲上前去,把这呆子揪入小阁,好好瞧瞧,究竟还伤了哪里? 子鸢瞧见了苏折雪,笑意又深了几分,只听她大声道:“诸位父老,今日给本都尉做个见证!”说着,子鸢对着左右陪着她的内侍招了招手,让他们把吩咐准备的东西呈上。 两名内侍懵懵懂懂地将买来的一朵大红绣球递给了子鸢,心想这位新都尉是不是真的摔坏了脑袋,又是敲锣,又是要大红绣球的,像是痴了一样。 苏折雪怔怔地看着子鸢,心头闪过一个念头,一颗心虽暖,却没来由地狠狠揪了几下,瞬间湿了眸子。 子鸢定定看着苏折雪,笑道:“姐姐,我问你一个问题,若是你答允我,我保证这一世拼尽一切,都会护你干干净净,若是……” “哪里来的疯子,拿下!”家将们怒声一喝,打断了子鸢的话,便要出手去拿她。 子鸢狠狠一瞪这几人,“我乃禁卫营都尉祁子鸢,你们谁敢动我?” “禁卫都尉?”家将们迟疑了一下,复又笑道,“不过是个二品武官罢了,拿了你又如何?” “尽管上来,不过是将军府养的几只狗罢了!只会在百姓面前逞威,算不得人!”子鸢蔑然说罢,手中大红绣球左右甩动,竟将几个家将打翻在地。 子鸢轻轻地拍了拍绣球,“好在没有弄脏。”说完,目光紧紧落在了苏折雪脸上,郑重地道:“姐姐,可愿做都尉夫人?” 这句话,苏折雪原本以为只会在梦中听见,却不想会在这个时候听到。 当下泪水涌出了眼,她微微勾唇一笑,笑容之中有苦尽甘来,也有无可奈何,甚至还有她的一丝怀疑。 “姐姐你莫哭,你若是不愿意,我……我今日就给你赔罪!”子鸢连忙摇头,想要上前去给苏折雪拭泪,可才走了三步,便被一个人冷冷地拦住了前路。 “你方才骂这些人是什么?”沈远眸子如火,似是要将子鸢瞬间烧毁,“禁卫都尉算什么,你好大胆子,在这里扰本少将军清梦不说,还敢妄想娶折雪?” 子鸢嘲然一笑,根本不把沈远放眼里,“少将军,你未免管得也太宽了些。”说完,望着苏折雪,“姐姐只要你一句话,你该明白,我谁也不会怕!” 苏折雪抬起手来,擦了擦眼角泪水,颤声问道:“在临安城中,想娶我苏折雪的人太多太多,敢问都尉大人,将折雪娶回之后,是以挚爱相待,还是以至亲相待?” 终究是忍不住问出这句话,苏折雪那么多年来的希望,为的只是这个呆子待她与自己一般。 子鸢愕了一下,不明白苏折雪的意思,心想姐姐明明知道她是女子,怎会突然问出挚爱这个词? 苏折雪将子鸢的愕然全部看在了眼底,暖暖的心瞬间凉了七分,只见她淡淡笑了笑,走上了前来,接过了子鸢手中的大红绣球,涩声道:“都尉大人的好意,折雪心领了,这礼物,折雪就收下,留待他日遇上一个真正懂我知我之人再用。” “姐姐?”子鸢不懂为何苏折雪会错过这样一个机会,可是又想了一想,也自觉自己好生荒唐,身为女子还要娶一个女子,这不是要坑了姐姐大半辈子么? 浓浓的愧意从心头涌出,子鸢摇了摇头,“是我鲁莽了,姐姐你莫怪我可好?” 苏折雪背过了身去,不想让子鸢瞧见她满是泪水的眸子,颤声道:“都尉大人言重了,折雪与大人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当年那一句戏言我为姐来你为弟,不过是搏你欢喜罢了,这声姐姐,大人以后就不必唤了。”说完,苏折雪失落地抬起眼来,看了看醉今宵的牌匾,泪水瞬间滑落脸颊,“我苏折雪是临安花魁,昨日死,今日是,明日也是。” “折雪……”沈远看得心痛,想要上前扶住苏折雪。 可是苏折雪却推了推沈远,笑道:“折雪身子实在是不适,你们就少折腾会儿,各自散了,让折雪歇息几日吧。”说完,苏折雪回头定定看着沈远,“相信少将军待折雪有怜香惜玉之心,必不会让折雪带病伺候吧?” “我……”沈远欲言又止,只能作罢,转头狠狠瞪着子鸢,“祁都尉,来日方长,今日之梁子,他日必算!” 子鸢似是听不到沈远说的话,心里只知道今日是犯了大错,一个她不明白缘由,却清楚伤害了姐姐的大错。 心头一堵,竟是万千慌乱的疼,子鸢只觉得后脑的隐隐疼痛似是活了一样,瞬间蔓延开来,瞬间将眼前的一切吞噬殆尽。 “都尉大人!”内侍们大呼一声,连忙扶住子鸢倒下的身子。 老鸨尖叫道:“来人,快把都尉大人扶进去休息,再去寻大夫来!” “妈妈?”沈远不满意地瞪了老鸨一眼。 老鸨冷笑道:“好歹这人也是个官爷啊,若是在老娘这儿出了什么事,老娘这生意还做不做啦?”说完,老鸨又加了一句,“这个小瘟神每次来,都让老娘的折雪不舒服,老娘定会看紧了,不会让她再见到折雪,少将军可放心!” “嗯。”沈远听到老鸨如此保证,放下了一块大石,吩咐家将道,“你们留在这里看着,莫要让这小子再接近折雪,我忙完军务,自会再来!” “诺!” ☆、第四十七章 .长生子母杯 “姐姐,可愿做都尉夫人?” 苏折雪几乎是狼狈地穿堂而过,拐入了后院,脑海之中不断回响着子鸢的这句话,口中喃喃嗔骂的始终是两个字,“呆子。” “为何不答允她?”阿翎上前扶住了苏折雪,忍不住问出了口。 苏折雪苦涩地笑了笑,眼角泪痕未干,“她终究是不懂,若是他日她后悔了,我当如何自处?何况……主上大事未成,折雪现下也不可答允她。” 阿翎沉默不语,只是默默地拍了拍苏折雪的背,若有所思地瞧着苏折雪来时的方向,最后淡淡地说了一句,“其实你不必像我……”话才说了一半,便瞧见老鸨急匆匆地差人抬着子鸢拐朝了后院的另外一边。 “这臭丫头怕是伤得厉害,你可想去瞧瞧?”阿翎的话才说完,苏折雪已慌乱地回过了头去,紧紧瞧向了老鸨的方向。 阿翎拍了拍苏折雪的肩头,“顽石终究要点化。” 苏折雪身子一颤,回头对着阿翎微微一笑,“别人都说你冷血,其实在折雪看来,半点不冷。” 阿翎垂下双手,冷冷笑了笑,“今日你说得太多了,我也说得太多了。”说着,阿翎转过了身去,“去瞧瞧那个臭丫头,若是无事,我也好筹谋下一步。” 苏折雪怔了片刻,点了点头,“只怕现下我要见她,要动点心思了。” “那是你跟她的事。”阿翎凉凉地丢下这句话,仿佛一切与她毫无干系,留下了苏折雪,渐渐走远。 苏折雪轻轻地一叹,今日任性的,不止是子鸢一人,还有她今日那句藏了许久的话。 这个残局,如何来圆? 醉今宵前堂欢歌渐渐重燃,可是对苏折雪而言,那些欢歌只会让这醉今宵的一切在她心里变得愈加地寂寥。 同样寂寥的气氛,又岂是醉今宵? 夜幕降临,临安皇城,宫灯繁华,却锁不住那点点宫灯透出的寂寒之息,遍布宫城巷陌之间,永不消逝。 “回……回禀皇上,今日新都尉伤重留在了醉今宵养伤。”从醉今宵入宫回报的两名内侍将今日所见尽数告诉了云徽帝后,交待了这样一句。 云徽帝略显失望地摇了摇头,道:“原来他也不过是个好色之徒,不过也好,人有贪念,便有弱点。”说完,云徽帝示意两名内侍退下,“你们都下去吧,朕还是赏你们一人十两黄金。” “谢皇上!”两名内侍激动地相互瞧了一眼,恭敬滴退出了大殿。 云徽帝捻了捻胡子,似是若有所思,“临安花魁苏折雪,果然是红颜祸水,朕当初没有召你进宫,看来是对了。”突然,只见云徽帝眉心猛地一蹙,便抬起双手紧紧抱住了脑袋,发出了一声凄厉地嘶吼,“来人——!” “皇上!”在殿外当值的内侍与宫婢连忙冲了进来,瞧见云徽帝此刻面无血色,正痛苦地在地上抱头打滚,不禁尖叫一声,“来人啊,不好了,皇上出事了!快去宣太医,太医!” 云徽帝龙体抱恙的消息在宫中迅速传开,皇后与沈贵妃一干人等都陆续赶来探视,却不想都被云徽帝给拦在了宫外,独独留了楚山公主入殿侍候。 “父皇……”叶泠兮心疼地看着云徽帝虚弱地躺在龙榻上,锦被上的那些金灿灿地金丝绣纹在烛火下熠熠生辉,愈发地衬得云徽帝似是老了十年。 云徽帝疲惫地眨了眨眼,看向了榻边的太医,“朕感觉好些了……你先下去候着……朕一会儿再唤你。” “诺。”太医看了看云徽帝的脸色,扎在云徽帝心脉附近的银针小心地拔了下来,退出了大殿。 叶泠兮跪倒在龙榻前,轻轻抚上了云徽帝鬓间出现的白发,忧心地问道:“父皇,你究竟怎么了?这些白发分明白日里是不曾瞧见的……” 云徽帝缓缓抬起手来,做了一个小声的手势,“楚山,扶父皇起来……” 叶泠兮点头将云徽帝扶了起来,“父皇想要什么,就由楚山来帮父皇拿,父皇就先坐着歇息歇息。” 云徽帝侧脸看向了龙榻边的衣冠铜镜,里面的自己当真是一夜老了十岁,半点不像昨日的自己,只听他摇头叹道:“朕怕的,终究是来了。” “父皇?”叶泠兮疑惑地看着云徽帝,“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徽帝再叹了一声,“朕算是明白了,为何大晋皇族会人人活不过四十。”说着,云徽帝似是不打算再继续说下去,把话题转到了另外一边,“楚山,宫里这些太医医术虽然超群,却终究是解不了蛊毒的。朕以为永远都用不到这个,却不想终究还是要用它。” “蛊毒?”叶泠兮大骇,“父皇你何时中了蛊毒?”话才问出,她霍然想起了被云徽帝放在国寺的皇姑姑——莫非这一切都跟皇姑姑有关? 云徽帝艰难地指了指榻上的枕头,“楚山,替父皇把枕头剪开,快些把里面的玉杯取出来。” 叶泠兮又是一惊,没想到自己的父皇竟然藏有那么多的秘密。可是为了云徽帝的身体,她也不敢迟疑,当下在殿中寻到了剪刀,将枕头给剪了开来。 淡淡的幽蓝透过雪白的蚕丝映入眼底,若不是被这块玄黄锦缎包裹着,掩了光芒,饶是谁也想不到这小小枕头之中竟藏了这样一个奇物! “这是……”叶泠兮小心将这个奇物取出,只见这玉杯浑然流动着一抹幽蓝光芒,仔细瞧去,这些幽蓝光芒像极了两条相互追逐的飞龙,缠绕不休。 “长生杯……咳咳……”云徽帝才说了三个字,便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咳咳!快些……快些用此杯盛水……让朕喝下!” 叶泠兮连连点头,赶紧将云徽帝茶盏中残下的茶水倒入这杯中——玉杯幽蓝色的龙芒突然消失无踪,似是一瞬之间尽数混入了茶水之中,让杯中淡黄的茶水隐隐泛碧。 叶泠兮虽然也听过长生杯的传说,不过她一直以为这来自云□□的圣物,只怕早随云□□长眠皇陵之中,是万万不会再现世当下? “给……给朕!”云徽帝几乎是用抢地把长生杯抢了过去,急不可耐地将茶水全部喝下,那张苍老无血色的脸,竟渐渐回复了过来,不再似方才那般苍老。 叶泠兮安静地立在边上,心头有万千疑问,可是她知道,现下除非云徽帝愿意说,不然她就算是问上千遍,也不会得到云徽帝的一句回答。 云徽帝缓过了气来,将长生杯小心捏在掌中,继续道:“父皇的秘密,还不到全部告诉你的时候。” 叶泠兮跪倒在地道:“儿臣明白,只要父皇龙体康健,比什么都重要。” 云徽帝满意地点了点头,手指摩挲着长生杯,直到长生杯渐渐又恢复了之前的幽蓝龙芒,“父皇这辈子,做了不少错事,有些错事可以回头,有些错事却回不了头。楚山,你过来。”云徽帝对着叶泠兮招了招手,示意楚山坐到他身边来。 “身为大云皇族,江山这个担子实在是太沉,有时候沉到让人害怕,不知道多往前走一步,是太平盛世,还是国破家亡。”云徽帝将长生杯小心放在了叶泠兮手中,“这是朕唯一可以后悔的机会,楚山,父皇的性命,可就靠你了。” 叶泠兮握住了冰凉的长生杯,惶恐无比,定定看着云徽帝,“父皇这话言重了!” 云徽帝摇头道:“朕的身体朕一清二楚,蛊毒反噬,终究会要了朕的性命。不过朕还不可以丢下一切就这样走了,至少这个江山不可以留那么多蠹虫,再去祸害朕的那些儿子。”说着,云徽帝叹了一声,“是朕纵容的这些人,自然也该是朕去收拾这些人,所以朕必须要活下去。” “儿臣瞧见这辈子确实有奇效,只要父皇多用此杯喝水,定然……定然会没事的!” “这不过是长生杯的子杯罢了,若要真正祛除朕身体中的蛊毒,必须寻到母杯。” “长生杯原来是……子母两个杯子?” “不错。” “那父皇为何不直接用母杯?” “母杯不在这宫里……在……”云徽帝凑近了叶泠兮,附耳对叶泠兮说了几句话。 叶泠兮震惊无比,“父皇……” “朕若下令开陵取杯,定会惹来太多垂涎长生杯的奸邪之徒,所以要取此杯,就必须暗地里进行。”云徽帝说完,伸手覆上了叶泠兮的手背,轻轻地拍了拍,“若是先帝知道朕是想多活几日,好为国家除害,定不会怪朕去叨扰他,更不会怪你不孝。” “可是……” “明日朕会下旨,让后宫嫔妃公主入皇陵祭拜,为朕祈福。”说完,云徽帝叹了一声,“朕不想他日驾崩之后,在九泉之下被先帝杖骂,楚山,朕是确实不想死啊!” 叶泠兮为难地看了看云徽帝,良久沉默之后,终究还是答应了他,“父皇,只要您可以康复,这不敬不孝的大罪,就由楚山一人来扛吧。”说完,叶泠兮又笃定地说了一句,“若是皇姑姑还在世,她定也会答应父皇。” “或……”云徽帝那个“许”字没有说完,只是佯作虚弱地倒在了龙榻之上,“你陪父皇说说话,朕怕一闭上眼,就再也睁不开了……” 叶泠兮点点头,心里一片酸楚,可也盘算好了,这一次盗先帝之陵究竟该找谁来帮手? ☆、第四十八章 .无心似有心 “敢问都尉大人,将折雪娶回之后,是以挚爱相待,还是以至亲相待?” 子鸢抱膝坐在床上,自从苏醒开始,她便反复想着这句话,不发一言。 “咚!”房门轻轻一扣,老鸨推门进来,左右白了一眼将军府家将,不悦道,“你们这是监视老娘?这醉今宵可是老娘的地盘,怎的?老娘给祁都尉送碗汤药来,也要盯着不放?”说完,老鸨扭着身子踏入了房间,后踢了两脚,硬是将房门给掩好,一手端着汤药,一手将房栓给锁上。 子鸢还是那样怔怔地坐着,似是没有觉察到老鸨的靠近。 “老娘可是头一次瞧见你这样安静。”老鸨将汤药放在了桌上,走到了子鸢身边,伸出五指在子鸢眼前晃了晃,子鸢依旧还是一动不动。 老鸨有些慌了,手掌贴上了子鸢的额头——有些凉,并没有发烧。 “怪了!你不会是伤了脑袋吧?”老鸨急急地来解子鸢缠在后脑的纱布,想要看看她后脑肿的那个大包有没有异样。 子鸢就这样安静地由着老鸨动手,目光凝滞,似是一瞬三魂失了一魂,瞧不见半点平日里的光彩。 老鸨将纱布解开,仔细瞧了瞧子鸢的后脑,又伸手摸了摸,平日里她拧她耳朵什么的,这丫头总要咧嘴大呼痛,偏生这一回,老鸨手指落上去,却听不到子鸢的呼痛声。 “你这是怎么了?”老鸨这一次是真正慌了,她轻轻地给子鸢缠回纱布,连忙坐在子鸢身边,握住了她冰凉的手,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你可不能真的有事,不然若是让折雪知道了,老娘真不知道该如何交待?” 听到“折雪”两个字,子鸢的目光蓦地黯淡下去,只听她沙哑地问道:“妈妈,姐姐可是恼我了,再也不愿意理我了?” 老鸨听她终于肯说话,心头终于舒了一口气,怨道:“你也知道你错了呀?” 子鸢重重点头,“我确实错了,我这次当真太过荒唐,我怎会荒唐到以我女……” “嘘……”老鸨连忙捂住了子鸢的嘴巴,递了个眼色示意外面还有几名王府家将把守,此刻定是在附耳细听当中动静。 子鸢憋住了要说的话,摇头道:“姐姐……姐姐不会见我了,是不是?” 老鸨叹了一声,苦笑低声道:“她素来珍视你,又怎会不愿见你?” 子鸢大喜,摇了摇老鸨的身子,“妈妈求求你,让我见见姐姐,我只想跟她好好道个歉!” “道歉之后呢?”老鸨忍不住问了一句,最后不等子鸢回答,便作了罢,“你本就是无心之人,怎会明白折雪究竟恼你哪里?” “我知道……”子鸢点了点头,“是我太荒唐,这样当着众人大闹,污了姐姐的名声。” “你……”老鸨脸色一沉,狠狠一巴掌拍在了子鸢背上,激得子鸢不禁发出一串咳嗽,“纸鸟便是纸鸟,永远都是无心的!”说完,老鸨起身,冷冰冰地端起了桌上的汤药,朝子鸢身前一递,“老娘不想伺候你,你就自己喝了吧!” “妈妈?”子鸢愕了愕,接过了汤药,“难道我又说错了什么?” 老鸨嘲然一笑,“折雪是风尘女子,在世间俗人心中,她哪里还有好名声?你觉得折雪会在乎这个?可笑……可笑……”说着,老鸨狠狠地瞪了子鸢一眼,打开门来,心头憋着一口怒气踏出了这儿,又狠狠地将门给摔上了。 子鸢捧住汤药碗的手指倏地一颤,似是明白了什么,她低下了头去,呆呆看着药汤中映出的自己——挽好的顶髻微斜,眉目俊秀,却因为脸上那三道爪痕,让整个人添了几许英气。 三年前的她即便是扮作了少年郎,也不会有现下这抹英气,因此常常被同僚笑话太过阴柔。 莫非是这男装穿得太久,这男儿扮得太久,竟会让姐姐恍惚,也让她看着自己同样恍惚? 子鸢心头大骇,想到这三年来与姐姐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属于苏折雪的温柔,苏折雪的深情,苏折雪的温暖,历历在目。 当这一层恍惚之意恍然大悟,子鸢瞬间觉得,苏折雪待他,已不仅仅是姐妹,还是……还是…… “敢问都尉大人,将折雪娶回之后,是以挚爱相待,还是以至亲相待?” 心头又冒出苏折雪那句话,当时她的绝望,她的凄凉,她的失落尽在一双泪眸之中,她真正在意的不是子鸢的鲁莽,而是子鸢的无心。 “女子与女子……当真……可以……” “咣!”手中的汤药碗瞬间从手中落下,摔碎在了床榻边。 一阵剧烈的疼突然袭入子鸢的脑袋,将记忆中的一切瞬间撕碎,往事像是被风卷起的碎屑,在脑海之中盘旋纠缠,却始终还原不了那些最初的画面。 “啊!”子鸢抱头发出一声低噎,她不敢再把苏折雪的心意想下去,心底却莫名地升起一丝害怕来。 若是有一日,她忘记了姐姐,姐姐又当如何?还会如现下这样待她,又或是装作陌路人,暗自伤心? “站住!” “呵,又是你们这几只看门狗!妈妈特别吩咐我来照看都尉大人,里面休息的又不是你们的主子,你们凭什么拦我?” “小小丫头,牙尖嘴利的,竟敢骂我等是狗?” “怎的?我骂错了不成?” “老子不教训教训你,你还……” “闹什么?沈少将军不在,你们几个毛头小子要造反了不成?若是惹折雪歇息不好,你们沈少将军怪罪下来,老娘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子鸢在床榻上抱头哑声痛呼,可是房外阿翎与老鸨同沈家家将的争吵似是愈演愈烈,根本听不到子鸢的声音。 “咯吱——” 窗户突地被谁轻轻推开,一个轻盈的身影跃入房间,迅速地转身将窗户关好,当瞧见子鸢在床榻上的惨状,她害怕无比地扑到了床榻边,紧紧地将子鸢抱入了怀中。 “呆子,你怎么了?”害怕的泪水颤然而落,苏折雪的声音嘶哑而哀然,“别吓姐姐,呆子,别吓姐姐……”说着,苏折雪慌乱地瞧了瞧四下,“你忍忍,姐姐带你从窗户出去,带你去找最好的名医医治!” “姐……姐……我不想……忘记你……不想……”子鸢紧张地抓住了苏折雪的双臂,将她紧紧抱住,身子因为头疼不住颤抖着,“姐姐……是我没心……是我不好……是我……” “呆子……”苏折雪心头一暖,只是摇头,“什么都不要说了,你的身子比什么都重要,来,再忍忍,姐姐带你出去。”说完,便要将子鸢从床榻上扶起。 子鸢猛烈地摇头,揪着苏折雪坐回了床榻,“姐姐……我哪里也不去……你就再陪陪我……可好?” “可是……” “姐姐……当我求你……” 子鸢紧紧握着她的手,顺势倒在了她的双膝上,“姐姐……若是有一日……我连你也不记得了……你可千万……不要……” “呆子,说什么胡话?”苏折雪轻轻抚着她脸上的三道爪痕,心头一痛,“你会没事的……”手指沿着鬓发,滑上了她的后脑,轻轻摩挲着,双眸一片湿润,“你就算忘记了姐姐,姐姐也不会离开你,姐姐会一直陪着你……” “姐姐……你待我……好……我会……内疚……会……会……”子鸢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她努力想睁着双眼,害怕一旦闭上,她再醒之时,会成为另外一个人。 “就算你只有内疚……姐姐也不会……后悔……”苏折雪含泪一笑,低头瞧着子鸢紧皱的眉心,“我只想你……好好活着……别像我的娘亲与妹妹……离我那么远……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世间……无人疼惜……” 她的泪水滑落脸颊,滴在了子鸢脸颊上。 “姐姐……不要……哭……其实……若是你不……”子鸢一切的努力都是徒然,她只觉得眼前一黑,所有的物象都如同她剧烈的头痛一样刹那消失无踪。 若是你不嫌弃,我可以陪你一世,用心待你。 这句话子鸢没有说完,苏折雪也没有听完。 苏折雪低头轻轻地抚着子鸢渐渐舒展开来的眉心,“你若不愿像姐姐这样荒唐,姐姐绝不会逼你。”说完,苏折雪俯下身去,轻轻地在昏睡的子鸢唇上轻轻点上了一吻,“呆子,快些好起来,可好?” 这一世,能这样悄悄亲近你,便足矣。 苏折雪微微笑了笑,手指缠上了子鸢的手指,十指相扣,“呆子,这颗心在你这儿,已经足够暖了。”黯然低头,苏折雪含泪凝望子鸢,喃喃道,“你并没有错,错的是姐姐,想要的太多……” 房外的争吵声终于消失,结果是老鸨拉着阿翎离开了这儿,留下几个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却不敢再顶嘴的沈府家将。 阿翎在回廊尽头微微驻足,回头瞧了一眼那紧闭的房门,突然自言自语道:“果然……蛊有百种,心蛊自然天成,痴者若中,不死不休。” 老鸨知道她说的意思,连忙解释道:“折雪是个有分寸的人……” “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永远都不会怀疑她的忠诚。”阿翎凉凉地一笑,“如今我担心的却是那个木头人,是否有心?” ☆、第四十九章 .国有楚山喜 “踏踏……踏踏……踏踏……” 数百禁卫军护卫着宫中的妃嫔与公主们,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皇城,一路朝着先帝云景帝的昊陵行去。 当年云太祖叶华晚年十子夺嫡,引发了叶家最惨烈的蛊祸——大云巫殇。最终十个皇子只活下了最年幼那个,也是最体弱多病的那个,叶无心,此人史称云太宗,用了七年时间整治大云巫蛊残党,最终病殁在了大殿之中。云太宗病殁之时,仅仅二十四岁,只留下了一个四岁的独子,便是大云历史上的中兴之主云景帝叶海。 云景帝叶海便是是当今大云皇帝云徽帝叶承天的生父。 回想当年云景帝在位之时,巫蛊不兴,天下靖平,隐隐有盛世之相。大云上下,都以为云徽帝叶承天定会子承父志,将这大云盛世完完全全地呈现出来,却不想云徽帝在皇姐去世之后,便越来越不理政事,竟在朝廷中惯出了三只国之大蠹,落到了如今这个局面。 “吩咐车夫,前面往右绕道而行,走东门出城。”叶泠兮身着素服,端然坐在车厢之中,淡淡开口。 锦奴叹了一声,依着叶泠兮的吩咐,掀帘对车夫道:“公主有令,前面往右绕道而行,走东门出城。”说完,锦奴看了一眼紧随马车而行的三十名禁卫军,“你们三十个,也跟着一路保护公主。” “诺!” 锦奴缩回了车厢来,将车帘放下,点破了叶泠兮的心思,“公主,这里往右便是醉今宵了。” 叶泠兮愕了一下,笑道:“知本宫者,莫若锦奴你,呵呵,不错,本宫确实要去一趟醉今宵。” 锦奴沉声道:“公主殿下,奴婢听说昨日这祁都尉大张旗鼓地去向苏折雪求亲,吃了一顿闭门羹,当下便晕倒在了醉今宵门口。奴婢瞧这小子的心思都在那个风尘女子身上,公主殿下何必去趟这浑水呢?” 叶泠兮嘴角含笑,笑意中淡淡地带着一丝失落,“你呀,未免太小看了本宫。”说着,叶泠兮若有所思地掀起车窗帘子,瞧向了外面,“此次去昊陵,本宫另有要务,多一个人便多一个帮手。” “祁都尉昨日伤势不轻,只怕去了也会添乱。”锦奴摇了摇头,“公主殿下,此人只怕这回用不上。” 叶泠兮轻笑道:“用得上,只是并非此时。”说着,叶泠兮放下了车窗帘子,瞧着锦奴笑道,“有伤则多养几日,待她伤好些,自然便能用上。”说完,又加了一句,“放心,今日本宫去醉今宵并非见他,而是去见一个朋友。” “公主竟会在醉今宵有朋友?”锦奴惊问道。 叶泠兮点头道:“朋友若是在家中待得不舒服,本宫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叶泠兮话音刚落,又掀起帘子,瞧见马车离醉今宵越来越近,当下下令道,“停车。” “吁——!” 马车猝然停下,车夫回头道:“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叶泠兮笑道:“禁卫军何在?” 禁卫将士连忙抱歉道:“公主请吩咐!” 叶泠兮淡淡道:“进去醉今宵,把那几个偷懒的镇国大将军府家将给抓出来。” “诺……”禁卫将士们怔了怔,也只好听令,心头却疑惑得厉害,不知道楚山公主为何会知道醉今宵里面藏有大将军府家将? 三十名禁卫将士留下了二十人护卫在马车左右,出列十人持戟冲入了醉今宵,打破了醉今宵的醉生梦死。 不多时,六名叫叫骂骂的沈府家将被十名禁卫将士推出了醉今宵,吸引了许多酒客与路人。 “你们好大胆子,知道我们是哪家的家将么?” “等少将军回来了,看他怎么收拾你们!” “你们这是找死!” “你……” “拜见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沈府家将的叫喊声突然被禁卫将士的跪地山呼打断,六人惊愕无比地看着眼前的素服叶泠兮,眸底渐渐有了一丝惊艳的光彩。 叶泠兮拂了拂衣袖,负手而立,嘴角虽挂着笑意,却隐隐地让人觉得威严,“你们好大胆子,见了本宫还不下跪!” “末将……小的……拜见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六人仓皇无比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 “方才是谁人叫骂,说本宫的侍卫胆子大?”叶泠兮锐利的眸子瞪向其中一人,“又是谁说,要沈少将军收拾本宫的侍卫?”她俯视六人,威严无比,气势是前所未有地强硬,“还有谁说,本宫的侍卫是找死?” “公主恕罪!恕罪啊!”六名家将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即便是出身当朝权贵之府,现下得罪了楚山公主,莫说皇家势大惹不起,就算是被安乐王世子曹伯宵知道了,他们六人也只能是死路一条! 叶泠兮冷冷瞥了他们一眼,“本宫临行时,听闻有几个恶奴在醉今宵白吃白喝,欺凌风尘弱女子,便赶来瞧一瞧,究竟是哪家的恶奴,如此作践我大云百姓!”叶泠兮说完,抬头微微一笑,笑然瞧向了赶出来一探究竟的苏折雪,“苏姑娘不必害怕,有本宫在,定不会让这些个恶奴再为非作歹!”说完,给苏折雪递了一个眼色。 苏折雪当下明了叶泠兮今日是来解围的,不由得笑道:“民女万幸,今日能得公主殿下援手,实在是无以为报……”说着,便跪了下去,准备给叶泠兮行叩头大礼。 叶泠兮示意锦奴上前扶起苏折雪,笑道:“你是大云的子民,爱惜你们,本就是我叶家皇族的职责,况且,同是女子,又岂会冷眼旁观,坐视你被这些个恶奴欺负!”说完,叶泠兮绕着这六名叩头不止的沈家家将走了一圈,摇头道,“枉你们身为男儿,有胆欺凌弱小,却无胆上沙场保家卫国,实在是……”叶泠兮故意一叹,摇了摇头,突然大喝了一声,“我大云要你们何用?” “请公主殿下饶命啊!”这六人几乎是哀求着呼出这句话,抬起身来,已是双目通红,泪流满面。 叶泠兮瞧不得这样窝囊的男儿,忍不住骂道:“镇国大将军一门是何等英勇,怎会养出你们这样的刁奴来!来人!” “末将在!”三十名禁卫将士大喝了一声,六名沈府家将早已魂飞魄散般瘫软了下去。 叶泠兮摇了摇头,“将这六人押下,随本宫一起去昊陵,丢给护卫长沈少将军自行管教!” “诺!” 六名瘫软的沈府家将几乎是被架了起来,此时此刻,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叶泠兮再次摇了摇头,关切地瞧了一眼苏折雪,“本宫听闻,昨日祁都尉昏倒在了这儿,敢问今日祁都尉身子可好些了?” 苏折雪点了点头,“折雪不敢怠慢都尉大人,定会好生伺候。” 叶泠兮满意地微微低颔,笑道:“很好。祁都尉在都尉大典上实在是伤得不轻,本宫特准他在这儿歇息几日,七日之后,若是可以行动,便赶来昊陵与沈少将军一起护卫后妃与皇女安全。”说完,叶泠兮转过了身去,又加了一句,“这是父皇圣旨,本宫已经算是开恩多宽限了他几日任职,可不要恃宠而骄,让父皇失望。” “折雪定会谨记。”苏折雪感激地对着叶泠兮轻轻一笑,暗暗庆幸,大云还有楚山公主,就算是拔除碍眼之人,也可以拔得如此犀利在理,让人心服口服。 叶泠兮轻咳了一声,瞧向了锦奴,“锦奴,本宫该上路了,否则就赶不上母后与沈贵妃她们了。” “公主起驾——” 锦奴点了点头,扯着嗓子吼了一声,弯腰扶着叶泠兮上了马车。 “恭送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酒客与路人们纷纷跪倒,恭送楚山离开。 与此同时,子鸢悄悄地伏在醉今宵檐上,目送着叶泠兮的马车离开,虚弱地笑了笑,叹道:“这做牛做马的日子,看来终究要开始啦……” 方才她瞧见有禁卫将士闯入醉今宵拿人,还以为有人准备捣乱醉今宵,所以才悄悄跟着苏折雪身后,翻身躲在了檐上,想要暗中保护苏折雪,没想到却瞧见了叶泠兮为她拔除那几个碍眼家伙的一幕。 子鸢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敬佩,忽然觉得能为这样一个为国为民的公主做牛做马,也算是一件大大的幸事。 “咔嚓!” 惊觉身后有凉风袭来,子鸢警惕地回过头去,一道冰凉的匕首便狠狠顶在了她的喉间。子鸢看清楚了来人是阿翎后,这才惊魂未定地舒了一口气,“阿翎姑娘,你别这样突然出现啊,差点便把我吓晕了!还有……”子鸢指了指喉咙前的匕首,“这玩意可锋利了,可要当心些……当心些……我如今可是伤员……” “跟我回去乖乖休息!”阿翎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将匕首收好,伸手揪住了子鸢的衣襟,“你若再这样偷偷摸摸的爬屋檐,随便一个人都可以要你的命!你若有事……折雪如何还肯为我办事?” “我……”子鸢干咳了两声,“我这不还好好的么?” “你走不走?!”阿翎狠狠地剜了一眼子鸢,那目光如刀,刺得人莫名地心寒。 “走……走……一定走!”子鸢只好求饶,依着阿翎跳下了屋檐。 阿翎暗暗地舒了一口气,回头瞧了一眼方才屋檐的另一端——幽绿色的眸子依旧,直勾勾的眸光依旧,那袭黑衣似是如影随形,注视着她的一切。 阿翎凛然对上了那双眸子,眉角微微一挑,似是挑衅。 那人只是阴森森地露出一个笑意来,终于从檐上离去,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第五十章 .昊陵祸国姝 傍晚时分,一串暮鸦穿过齐腰的野草,发出一声孤寂的鸣叫,落入了昊陵前的草丛中。 “皇爷爷,孙女来看你了。”叶泠兮掀起车帘,平静地开口,“停车。” 马车停了下来,锦奴当先走下马车,将叶泠兮搀着步下马车。 “公主殿下,皇后娘娘她们都已经到了昊陵值殿,若是再耽搁一会儿,怕是要错过今夜的初祭了。” 叶泠兮摇了摇头,看了一眼一路押着的六名沈府家将,淡淡道:“你们几个先把他们押到沈少将军跟前处置,留下十名禁卫将士,随本宫走走。” “诺!” 二十名禁卫将士押着六名面色惨白的沈府家将走入了昊陵神道。 叶泠兮望着神道两侧的肃穆麒麟,微微一笑,虽然从未瞧见过云景帝的风采,可是她总能在各种史书中找到云景帝的治国风采,她总是想着,若是皇爷爷还在世,那该是大云多大的幸事。 只是,终究这些念想不过是念想,如今的大云皇权危摇,云徽帝身体抱恙,江山已初显凋零之相。 “你们随本宫来。”叶泠兮不敢再想下去,她现在必须先去见一个人——此次昊陵之行若要成功,是万万离不得此人的帮助。 “公主殿下?”锦奴不明白叶泠兮想做什么,“这里到了晚上,蛇虫甚多,实在是危险,还是……” 叶泠兮不等锦奴说完,便笑着凑到锦奴身边,低声道:“当年一个八岁的女娃都可以在这儿活下来,本宫如今十八岁,难道还比不过那个女娃儿?” 锦奴恍然大悟,瞬间想到了一个人,“公主是想去见……” “乱世妖童,晏歌。”叶泠兮低声直接说出了这个人的名字,回头瞧了一眼距离自己与锦奴十步之遥的十名禁卫将士,提高了声音道,“今年春雨多过往年,本宫想先去瞧瞧昊陵风水九井可有雨蚀?” 晏歌是谁? 提到这个女娃,不得不说六年前那个闹得大云心神不定的山河异象——接连七日日月同辉,漫天红霞,浩瀚天幕每一日都像极了一张巨大的血幕,血色入眼,让人莫名地心惊胆战。 “乱世妖童,裂天射日。血流成河,天下死劫。今日血苍穹,他日长河尸。江山从此危,狱火满天地。” 这则骇人听闻的童谣不知道从谁人传出,一夕之间传遍了整个大云五州。稍微懂点天机的修道之人日夜测算,众说纷纭,那时候人人自危,总想把这个乱世妖童测出来,斩杀绝患。 有人说这乱世妖童来自官宦世家,有人说这乱世妖童来自青楼风尘,还有人说,这乱世妖童来自大云皇族。 于是,便有朝廷大臣请旨,说,一夜屠尽七日内出生的女婴,宁可错杀,不可姑息。 那时候的云徽帝有长公主辅佐,怎会做这样残忍之事? 这事,便在朝里朝外,闹得不可开交。 最后,西州寒西关镇军大将军晏谦含泪将独女晏歌绑缚上殿,陈述此女出生不祥,自出生之后,性情暴戾,仅仅八岁便动手杀人,颇有魔星之相。 长公主叶承梦当下请了十名云国知名的道长当殿推算,全部都指向这个八岁女娃命中带煞,天生反骨,是修罗在世,必是乱世妖童! 一时之间,流言终止,众臣纷纷奏请云徽帝斩杀此女娃。长公主却力排众议,将晏歌幽禁在昊陵,欲用云景帝的皇者之灵,镇压晏歌的煞气。 或许开始还有大臣不打算放过晏歌,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朝廷的重心渐渐偏转,日子一过六年,如今再提起晏歌这个女娃儿,许多人竟不知道她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叶泠兮知道晏歌的真正去向,还是因为皇姑姑,长公主叶承梦。那年她十三岁,长公主身体已经大不如前,长公主带着她来昊陵祭拜先帝,将这个秘密告诉了她,并嘱咐她,这个秘密天下只有云徽帝与她知道,这是长公主留给大云的最后救命符。 野草在凉风中摇曳,暮鸦不时穿飞野草之中,发出声声凄厉的叫喊。 叶泠兮带着锦奴和十名禁卫将士沿着神道外侧走了三炷香的时间,终于在神道的尽头停下了脚步。 “锦奴,你们在这儿候着,若无本宫命令,任何人不可靠近!违者,斩!”叶泠兮说完,独自一人沿着左侧的陵墙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身影消失在了锦奴与十名禁卫将士的视线之中。 “诺!” 这儿是陵墙的尽头,只有九眼用作聚风纳水的陵井,平时若有巡逻将士来此,也看不出这儿有什么异样。 只见叶泠兮走到其中一眼陵井边,俯身拍了三下这眼陵井右侧的雕花龙头,又走到另一眼陵井边,同样拍了拍右侧的雕花龙头。 “咔嚓——” 一声裂石之声响起,却看不到时哪里的机关被触动了。 叶泠兮嘴角含笑,提起裙角,提起左脚跨入了正中的一眼陵井,竟好似踏在了什么物事上,没有往下坠。 只见她双腿都踏入了陵井,好似踩着了台阶,一步一步地走了下去。 陵井之底,并没有想象中的昏暗,反倒是每走几步,便有一盏长明灯,照亮了陵井底部的一条暗道。 暗道两侧的石墙上没有想象中的墓刻,整个暗道也没有那种阴森恐怖的气氛,沿着一路行去,若是低头仔细点儿看,便能发现暗道脚下的石板上总有些木屑与铁屑。 越往暗道深处走,空气之中渐渐弥漫起一抹硫磺的刺鼻气味儿,叶泠兮不禁捂住了鼻子,加快了脚步,往里面小跑着前行。 “叮!咣!叮!咣!叮!咣!……” 通红的火光出现在了暗道的尽头,有节奏的打击声阵阵响起,有股滚热滚热的气浪从暗道尽头涌来,灼得人略微有些难受。 起炉,烧火,锻打,打磨,淬火,百名只着了一件单衣的女子在这里有模有样地忙碌着,不少女子觉得这里甚是炽热,竟索性捋下了半身单衣,露出了略显红润的右臂,低头忙碌。 叶泠兮甫才踏入这里,便有眼尖的女子瞧见了她,当下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跪地道:“公主殿下,您来了!快,姐妹们,楚山公主来了,快来见过公主殿下!” 在这女子的惊呼后,不少忙碌的女子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对着叶泠兮拜了下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谁让你们停下的?这烧红的铁若是不及时锻打,只怕前面就白忙活了!”唯有一人,兀自在锻造台上敲敲打打,似是没把楚山公主放在眼里,“快些回来忙你们的,否则今日这些兵刃可就做不够数了。” 叶泠兮嘴角微微扬起一丝笑意,示意众人继续忙,径直走到了那个青丝披散,满身大汗的十四岁小姑娘身边,“几个月不见,你还是这臭脾气。” 小姑娘只是冷冷笑了笑,目光不曾离开手中锻打的长剑一寸,手中的铸锤一下一下敲打着,“乱世妖童本就是个异类,自然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况且……”小姑娘终于抬起头来,脸上始终带着一丝冰霜似的笑意,她眉眼若画,稚气尚存,却承了晏谦的英气,这抹冰霜似的笑意总让人觉得有种不可亲近的凉意,“公主今年早来了十个月。” 叶泠兮笑道:“嗯,确实早来了十个月。” 晏歌眉头一锁,手中的敲打动作停了下来,“可是寒西关危急?” 叶泠兮摇头轻笑,“有晏大将军在寒西关镇守,是不会有危急之报的。” “无事便好……”晏歌舒展了眉头,又敲起了手中的长剑,却不打算再与叶泠兮说什么。 叶泠兮定定看着晏歌,分明比自己小了四岁,却比她多了一丝坚韧——晏歌从八岁开始来到这里,小小年纪,整整熬了六年,比同龄的女娃坚强太多太多。 叶泠兮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瞧见晏歌的时候,她问过晏歌一句话,“你可后悔?” 晏歌充满稚气的声音言犹在耳,她说——军令如山,晏家儿女,从不怕死,又岂会言悔? 从那时开始,叶泠兮便每年都来这儿瞧瞧晏歌,因为每次瞧见晏歌,叶泠兮心里总会激荡起许多热血。哪怕只瞧上一眼晏歌那认真打铁的样子,都足矣让叶泠兮满怀热血地继续效仿皇姑姑叶承梦,辅佐父皇,重整河山。 不过,在那些热血在心底激荡的时候,叶泠兮心底终究对晏歌是有愧意的,她想,这愧意只怕会伴随她一世,也会伴随云徽帝一世。 当年流言四起,云徽帝已被众臣逼到了差点下旨屠杀女婴,万难之间,长公主叶承梦其实也无计可施。不想寒西关镇军大将军晏谦竟然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买通了十名道士,将自己的独女推上了风口浪尖,只为让云徽帝留下一个仁名,更让大云那七日出生的女娃得到一个活下来的机会。 长公主叶承梦知道,这是唯一一个破除困局的机会,所以当年才会力排众议,保住了晏歌的性命,名义上是幽禁昊陵,实际上是让晏歌与百名长公主私养的女兵在这里为寒西关暗造兵器。 寒西关是大云与大晋的最后屏障,寒西关十万驻军也是云徽帝现下能调动的唯一亲兵。所以自从长公主死后,云徽帝并没有下旨此处停止制造兵器,反倒是比往昔暗拨了更多的费用,让这里多造兵器。一是因为这几年大晋年年袭扰寒西关,二是因为镇国大将军手中的兵权越来越重,云徽帝觉得心慌。 因此,从晏歌踏入这儿的第一天开始,她便注定了,再也离不开这里。 一个女子的青春将全部葬送在“家国”二字之上,叶泠兮每次想到这里,心底忍不住暗暗一声叹息。 这是他们叶家欠晏大将军的,也是欠晏歌这个姑娘的。 ☆、第五十一章 .夜风藏祸端 “小歌,可否借一步说话?”叶泠兮还是开了口,侧了侧身子,示意晏歌随她一起进暗道说话。 晏歌看了一眼叶泠兮,“你过来帮我接着打,不然这块铁可要废了。” 看见工女接了手,晏歌便漠然跟着叶泠兮退到了暗道中,抬眼淡淡地看着叶泠兮,似是等她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叶泠兮伸出手去,握住了晏歌满是汗水的手,郑重地道:“本宫有一事,求你帮忙。” “能让堂堂楚山公主开口说‘求’,必定是大事。”晏歌说完,眉目之间俱是波澜不惊的静意,“父帅说过,君王之令,亦做军令,晏歌岂敢不从?”语意沧桑,语气却冰凉得厉害。 叶泠兮点头道:“今夜你悄悄离开这里,亥时到值殿来找本宫,切不可让旁人瞧见你,可明白了?” “好!”晏歌说完,便转过了身去,径直走回了自己工作的锻造台,低头默默工作起来。 叶泠兮怔怔地看着晏歌的侧脸,这一刹那,即便是这里热浪袭人,叶泠兮也觉得晏歌就像是一块冰封千年的寒玉,莫说是火烧不化,就算是用天下最厉害的锋刃去劈她,也依旧纹丝不动。 这六年,将她的少女天性掩盖到了哪里?又将她作为一个活人的七情抹杀在了何处? 叶泠兮愧然转身,沉默着沿着原路返回,她不可在这里待太久,否则会引起一些不该有的猜疑。 等叶泠兮关好九井机关,转过弯,来到久候的锦奴与十名禁卫营面前,淡淡说了句,“风水九井没有雨蚀,本宫可以放心去值殿了。” “诺。” 待叶泠兮赶到值殿,今夜的第一次祭祀在沈贵妃的主持下开始进行了。 叶泠兮立在众位公主之间,有些心疼地看着自己的母后站在沈贵妃身边,不住地轻咳着,还要时刻恭敬地应着沈贵妃的话。 若是不知道当今大云沈贵妃宠冠后宫,定会以为现在正在主祭的沈贵妃才是大云皇后。 大云皇后,总是这样可有可无,因为在朝廷中,她没有可以依傍的外戚,在后宫中,更没有云徽帝的君王独宠,她唯一保住的只是她的名号——皇后。 “拜——” 内侍一声高喝,众位后宫女子尽数跪倒,对着云景帝的巨碑接连叩头三次。 “祭祀完毕,请诸位公主娘娘回值殿休息。” “你们都下去吧,本宫在这里待会儿。”沈贵妃淡淡地留了一句话,便让众人退了。 叶泠兮快步上前扶住了大云皇后,对着她微微一笑,“母后,儿臣扶您回殿歇息。” “嗯。”大云皇后欣慰地笑了笑。她这一生生了一子一女,母亲不受宠,三皇子叶桓自然做不得太子,他倒也也乐得做个逍遥王爷,成年之后便离京去了封地生活。唯有这个女儿楚山,大云皇后知道,这个孩子是云徽帝疼到心里去的,只要有她一日,她这个做皇后的娘,日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微臣参见公主殿下!” 突然,前路被一位华服少年给拦住了,只见他眉角微挑,又对着大云皇后微微一拜,“参见皇后娘娘。” “你……为何会在这里?”叶泠兮忍不住惊呼一问,她万万想不到这次后妃公主祭祀昊陵,竟然曹世子曹伯宵也跟来了! 曹伯宵笑道:“公主殿下似是不想瞧见我?” 叶泠兮寒下脸来,“曹世子想多了,本宫只是觉得有些疲乏,这一路舟车劳顿的,想回去歇息了。”说完,便挽着大云皇后打算绕开曹伯宵,直接回值殿歇息。 “唉!慢着!”曹伯宵似是不想让她离开,只见他伸臂拦住了叶泠兮的去路,“公主殿下,容微臣把话说完,您再走不迟啊。” 大云皇后低声道:“曹世子,本宫实在是身子不适,泠兮还要扶本宫去召随行太医诊治,咳咳。”说完,刻意地咳了两声。 叶泠兮慌忙轻抚母后的后背,“母后,你再撑会儿,儿臣这就扶你过去。” “慢!”曹伯宵还是拦住了两人,对上了叶泠兮已有怒意的眸子,却依旧觉得眼前的美人儿是那样的好看,不由得翘起了嘴角,笑道,“楚山,自从国寺一别,我有好多天都没有跟你好好说话了,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你何必……” “母后是一国之后,身子不适就该早些找太医诊治,若是因你耽误了病情,你可知罪同欺君!”叶泠兮怒然一喝,接着道,“本宫素来敬你懂礼,若是再纠缠下去,与无赖何异?” 曹伯宵脸上的笑容一僵,让开了路来,“楚山,你还是不懂我的心呐。” “呵……”叶泠兮嘲然一笑,却没有答他的话,扶着大云皇后渐渐走远,心底对曹伯宵的厌恶又深了几分。 曹伯宵脸色一沉,转过了头去,怒然一瞪那个不知看了多久笑话的沈远,“你敢笑我?” 沈远连忙掩了笑意,恭敬地抱拳走了上来,“小弟怎敢呐!” 曹伯宵哼了一声,四处看了看,扯着沈远退到了没人的地方,这才开口道:“你小子给我听清楚了,今次我们争旨来此护卫皇宫女眷,并不是来这个阴森森的破地方住几日!” 沈远正色道:“这个小弟知道。” 曹伯宵又道:“知道就好。对了,楚山给你押来的那六名家将,你如何处置?” 沈远一提起这个,就一肚子火,“也不知道是哪个不怕死的报的信,也是这六只狗不识相,在醉今宵白吃白喝的,惊动了楚山公主,坏了我的大事啊!况且,这六只狗千不该,万不该去顶撞楚山公主,怎么样也该看着世子您的面上,恭恭敬敬地与楚山公主说话呀,所以,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不如杀了!” 曹伯宵舒了一口气,笑道:“这个处置方式,正合我意。这天下,没有谁可以欺负我的楚山,这六个人的命,就当做给天下人一个警示吧。” 沈远轻笑道:“世子对这楚山公主,可算是用情至深呐。” 曹伯宵笑道:“你不也一样,堂堂镇国少将军竟会对一个青楼女子如此痴爱,还跟一个小小的禁卫都尉当街吃醋。” 沈远脸色一沉,咬牙道:“祁子鸢这个不识抬举的臭小子,我迟早要了他的命!” 曹伯宵摇头笑道:“要他性命的法子可多了,你别忘了,皇上可是派了他七日之后来此任职,率领这次先行至此的禁卫营人马与我们一起护卫皇宫女眷。” 沈远似是想到了什么,笑道:“世子可真是好计呐!” “杀人不一定要亲自动手,你想,你那心肝宝贝若是知道是你杀了祁子鸢,会如何想你?”说完,曹伯宵下了定论,“这天下没有一个女人喜欢杀戮,自然也不希望自己的夫郎手上沾了太多血腥,所以啊,少将军,后面该怎么做,就看你的了。” “小弟已想好怎么做了,请世子放心。” “很好,若是事成了,父亲大人必有重赏!” “如此,小弟先多谢九千岁,千岁千岁千千岁!” “哈哈哈……” 夜风吹拂,昊陵的夜越来越静,也越来越孤寂。 这里没有宫中的宁静,也没有寻常巷陌的平静,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死寂,就连风声在深夜中低低轻吟,也让人觉得莫名地寒冷。 乌鸦蹿过野草之间,偶尔发出一两声凄厉的叫声,若是睡得不熟,总能被一两声乌啼惊醒,便再难入眠。 此时的临安,夜深人静,醉今宵,灯火通明。 子鸢倚在小阁窗畔,瞧着远处巷陌中的点点百姓灯火,目光悠远,似是出神地想着什么。 “过来,该换药了。”阿翎将伤药与纱布放在桌上,冷冷丢下了一句话。 子鸢回过头来,笑道:“换药可以啊,先说明,可要轻点,你动手可比姐姐重多啦!” “我本就不是伺候人的!”阿翎寒面一瞪子鸢,眸光如刀,“你换不换?” 子鸢眨了眨眼,乖乖走了过来,坐在了阿翎面前,“自然要换,不换药,便不能快些好起来,若不能快些好起来,便……啊!” 阿翎突然扯开了子鸢肩上的纱布,不顾是否有血肉粘连,直痛得子鸢发出了一声惨呼。她忍不住嘴角一扬,挑衅地笑道:“少说几句话,疼就忍着,总这样咋咋呼呼的,迟早这女儿身要穿帮!”说完,俯下了身去,轻轻地吹了吹子鸢的伤处,“我不是折雪,可不会再让你抱着上药了,忍着!” 子鸢却在这时候贼兮兮地笑了,“阿翎,你虽然总是凶巴巴的,可我知道,你跟姐姐一样……” “我不会跟折雪一样!”阿翎堵住了子鸢的话,仓皇地直起了身来,“你再这样没大没小的,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子鸢只是安静地一笑,抬起左手轻轻揉着兀自肿痛的后脑勺,幽幽道:“阿翎,我会一直记得你跟姐姐待我的好,我会努力记得你们待我的好……” “你……”阿翎愕了一下,定定看着子鸢,总觉得自从她伤重从禁卫大典上回来,总是在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子鸢嘿嘿一笑,“阿翎,我倒没有想到,你洗东西可比我洗得干净多啦。” “什么洗东西?”阿翎又愣了一下。 子鸢从怀中摸出了那方洗得干净的汗巾,在阿翎面前晃了晃,“谢谢你。” “不……不必……”阿翎匆匆说了这两个字,便低下了头去,仔细为子鸢换药,只觉得一颗心没来由地多了一股暖意,在胸臆间暖暖地蹿了起来。 ☆、第五十二章 .寒意从心生 亥时,昊陵,四下一片死寂,却在值殿北宫一角,依稀有木鱼轻敲。 楚山公主与一众公主们居于值殿北宫,她刻意选了一间僻静的宫房,说是晚间睡不着,准备一夜诵经,怕吵到了其他姐妹们。 锦奴听令在房中轻敲着木鱼,不时侧脸瞧瞧立在窗边、似是在等谁的叶泠兮。 叶泠兮忽地嘴角微微一笑,往后退了一步,轻声道:“你果然准时。” 一条黑影从窗外飞入,稳稳落在了叶泠兮面前,惊得锦奴连忙停下木鱼,惊呼道:“公主小心!” “嘘……”叶泠兮慌忙示意锦奴不要惊慌,上前将小窗掩上,转过身来,这条黑影已跪倒在地。 “罪女已至,但听公主吩咐。”还是这样波澜不惊的声音,晏歌跪地抬头,略显稚气的眼眸中,只有死水一片。 叶泠兮俯身将她扶起,摇头道:“父皇与本宫都知道,你非但无罪,还是我大云的恩人,岂可如此说自己?”说完,叶泠兮瞧向了锦奴,“锦奴,继续敲木鱼。” “诺。”锦奴看清楚此人是谁,虽然心底没来由地跳起一阵心悸,但是她是知道的,这个传说中的乱世妖童,是楚山公主心里一等一的好人,至少对公主而言,此人无害。 木鱼声再次响起,锦奴默默敲着,还是留了些关注在公主身上,毕竟她这一生只剩下这样一件事未完了——保护公主,直到自己油尽灯枯的那一日。 叶泠兮对着锦奴点头莞尔,侧过脸来,拉着晏歌走到书案边,那里展开了一卷图纸,正是昊陵的布局图。 晏歌有些惑然,“公主竟对这个感兴趣。” 叶泠兮摇头轻笑,“这回,本宫也要像你一样,担一个大罪了。”说完,她的手指落在了图纸上陵寝所在的位置,“你在这里六年,想必对这里的一切已经了若指掌,可否告诉本宫,如何绕过昊陵层层守将,进入这里。” “断龙石已下,从墓道进去,绝无可能。”晏歌平静地说完,定定看着叶泠兮,“公主还是没有告诉我,何为大罪?” 叶泠兮脸上的笑意微微消逝,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本宫要对皇爷爷不敬,想要盗陵。” “哦?”晏歌对于叶泠兮有这样的举动颇为吃惊,“这皇陵之中有什么值得公主冒险的?” 叶泠兮看了一眼晏歌,正色道:“父皇的命,就是大云的天,父皇只有好好活着,大云才有真正中兴的那一日。所以,小歌,本宫需要你帮我进入皇爷爷的地宫,盗取陪葬至宝,长生杯。” 晏歌是听过长生杯的传闻的,此杯神奇之处,在于有起死回生、延年益寿之效,她呆呆地看了看叶泠兮,“皇上龙体有恙?” 叶泠兮点点头,眸底尽是忧色。 晏歌淡淡道:“容我三日,准备准备。” 叶泠兮大喜道:“小歌,你若助本宫成了此事,本宫定会设法让你离开这里。” 晏歌平静的眸子忽地闪过一丝清澈的光芒,她抬起头来,喃喃道:“我想回家……”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从她口中说出,第一次有了颤意。 叶泠兮重重点头,握紧了她的手,“本宫答应你,让你回家。” “谢谢。”晏歌嘴角僵硬地扬了扬,似是第一次对人微笑。 叶泠兮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可以有七日准备,七日之后,本宫还有一位帮手来,到时候胜算也高些。” 晏歌微微点头,忽然问道:“公主殿下,父帅他身子可好?” 叶泠兮愕了一下,点头道:“去年与大晋一战,虽然受了箭伤,却性命无忧。我大云与大晋交战多年,幸得有晏大将军镇守寒西关,才能有我天下太平。所以,父皇不会让他有事,本宫也不会让他有事。每年军饷药材,只要是晏大将军开口的要的,必双倍补给……” “如此便好。”晏歌打断了叶泠兮的话,从叶泠兮手中抽回了手,往后退了一步,“我先告退了。” “嗯……”叶泠兮忍住了想说完的话,目送晏歌打开小窗,离开了这里。 木鱼声再次停下,锦奴一脸苍白,定定看着叶泠兮,“公主殿下,你可要想清楚了,盗陵之事若是泄露出去了,您可是……” “死罪。”叶泠兮含笑摇头,“父皇性命比我的性命要重要千倍,这个杀头死罪,本宫担定了!” “唉……”锦奴知道不可再劝,于是摇了摇头,“奴婢就陪着公主疯这一次吧。” 叶泠兮笑然点头,上前从锦奴手中拿过木槌,咚咚敲了两声木鱼,笑道:“所以这祈福的木鱼,接下来就交给本宫来敲,希望皇爷爷在天有灵,保佑我可以安然事成。”说完,虔诚地合上了眼,“咚咚”地敲起了木鱼来。 锦奴立在一旁,心头沉重万千,莫说避开守将不易,即便是避开了守将进入了地宫,那里面究竟设了多少机关,这可是历朝帝王的秘密啊。 皇陵陪葬财宝无数,历年来俱是江湖大盗梦寐以求的财富,可是百年来,没有任何一个大盗能盗得其中一块砖石,不是因为皇陵守将严密,而是地宫中的机关,凶险异常,超出了常人的想象。 尤其是云景帝的昊陵,当初或许就是因为要陪葬长生杯,所以请了当世第一工匠设计地宫机关,当陵寝完工,那第一工匠也自此消失在这世上。没人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更没有人知道那些机关究竟有多厉害,因为只要听说这些机关出自那位第一工匠,便没有人敢不要命的以身犯险。 夜色深沉,昊陵阴森,锦奴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冷战,长长地叹了一声。 日子如常,六日转瞬即逝。 静夜,子时,临安,醉今宵。 “果然还是十六的月儿圆,姐姐,你看!”子鸢趴在小阁窗畔,抬手指向了天上那轮皎洁的圆月,“再过半个月,便可以瞧见姐姐艳倾临安的花魁大试啦!” 苏折雪含笑点头,复又默默地叹了一声,“明日你便要去昊陵任职了,姐姐打听过,负责此次皇陵祈福活动安全的朝廷官员,不止你一人。” 子鸢回过头来,瞧见了苏折雪眸底的忧色,哼了一声,“是啊,还有那个总是对姐姐毛手毛脚的沈少将军。” 苏折雪微微一笑,试探地问道:“你……这是生姐姐的气呢,还是……” “自是生自己的气!”子鸢走到了苏折雪身边,握住了苏折雪的手,点头道,“姐姐是这世上待我最好之人,也是这世上最干净的女子,岂能让那个纨绔子弟给占了便宜?” 苏折雪听着这个回答,心底微微一凉,想要缩回手去,却被子鸢紧紧抓住,她的心猛烈地一跳,不敢相信地定定看着子鸢。 子鸢干咳了两声,犹豫再三,终于说出了口,“姐姐,我不知道女子跟女子之间,是不是能有像男女一样的相许之情,可是我知道姐姐心里已有……已有……” 苏折雪只觉得眸子一湿,笑了笑,“说什么傻话呢,呆子,那是姐姐的荒唐,你不必放在心上的……或许只是因为姐姐太寂寞了……所以才会对你有这种不该有的……期望……” 子鸢摇摇头,正色道:“不是姐姐荒唐,而是我没心,都不怪姐姐。”说着,子鸢抬手拍了拍苏折雪的手背,点头道:“待我从昊陵回来,我会试着像姐姐待我一样,若是有一日,我真能待姐姐如挚爱,姐姐就做我的都尉夫人,可好?” “你……”苏折雪怔怔地看着子鸢,只觉得这些话是她听过的最醉人的情话,也是她最想得到的承诺。 子鸢对着苏折雪眨眼一笑,又迟疑了片刻,方才继续开口,“可是……可若是我……” 若是子鸢努力到最后,也只能待她如至亲,她的苏姐姐可否愿意让子鸢保护照顾她一辈子? 这句话子鸢没有说完,是因为苏折雪已经情不自禁地偎依入了子鸢的怀中,双臂环紧了子鸢的腰肢。她的脸颊紧紧贴在子鸢的心口,听着那真实跳动的心跳声,含泪笑道:“呆子,什么都不必说了,就让姐姐靠靠,可好?” 子鸢愕了一下,默然点了点头。 苏折雪嘴角轻轻一扬,只觉得那么多年的委屈,终于有了这样一刻的回报,即便是他日子鸢还是做不到待她如挚爱,能有这样一夜,对她而言,已经足够了。 “呆子……”苏折雪在心底热烈地呼唤着,“抱紧我些,可好?”偏生这些奢望,苏折雪不敢轻易开口,她怕这来之不易的温暖会因为她的得寸进尺而瞬间消失无踪。 阿翎立在小阁之外,转过了身去,抬眼瞧着天上那轮明月,只觉得月华千里,苍生处处,可留在她身边的只有身后那抹属于自己的孤影。 “这样也好,本就该如此……”阿翎微微一笑,浑然不知视线中那越来越模糊的月光,其实是因为她那些忍不住的泪水。 “当真本该如此么?” 一个阴森的声音突然响起,阿翎骇然循声瞧去,触目之处,还是那双阴魂不散的幽绿色眸子。 ☆、第五十三章 .梦醒终须别 阿翎倒吸了一口气,故作镇静地从小阁上走了下去,“你还是一样的阴魂不散,不过不管你来多少次,坏我多少大事,终究也是白费心思。” “呵……是吗?”阿耶杰立在檐上,衣袂翩飞在月色下,好似一个来自地狱的黑衣修罗,“凰翎公主,自欺欺人的话就不必说了,还是做点实际的事吧。” 阿翎扬起头来,淡淡道:“你今天来此若是只想说这些废话,那话也说够了,你也可以走了。” 阿耶杰目光幽深地看了看小阁,又看了看阿翎,“这里面的两人虽然是你的棋子,可在我看来,已不仅仅是你的棋子。” 阿翎心头一紧,脸色却不敢改变一分,“你想做什么?” 阿耶杰阴冷地一笑,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我曾经说过,你总有一日会来求我,看来这一日是来了。” 阿翎双拳紧握,“可在我看来,是你忍不住了,终于想毁了我全部的棋子逼我就范。”说完,她冰凉地笑了笑,“怎么?皇蛊也到了不得不繁衍的时候?” 阿耶杰似是被阿翎说中了心思,冷笑道:“一个是经营多年的棋子,一个是新进的棋子,若是其中一个不见了,那另外一个定也是废子一颗。”说着,阿耶杰阴阴地又加了一句,“你猜猜,哪一个棋子会消失在这个世间?”说完,只见阿耶杰振了振衣袂,转身飞下檐头,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你……”阿翎追了一步,又硬生生地止住了步子,回过头去,定定瞧着小阁的楼梯,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怪我……怪我……误了一盘大局!” 月华如水,却好似千年寒流,瞬间凉透了阿翎的心扉。 她现在满心慌乱,不管阿耶杰准备对付谁,对她而言,都是致命一击,可若是……若是她一个也不顾,或许是弃车保帅的唯一生路。 可是……可是…… 事到如今,她已不再是当初那个谁也不在乎的冷血大晋凰翎公主萧栈雪,如何能对那两个棋子的生死视若无睹? 小阁灯影幽幽,这一夜,注定是苏折雪的暖夜,她萧栈雪的寒冬。 “咯吱——” 小阁房门突然打开,苏折雪含笑从小阁中走出,掩上了房门,不禁又是一个会心一笑,喃喃道:“呆子,不管多久,我都会等……” 听见了小阁上的动静,阿翎匆匆离开了小阁下,今夜她必须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无论如何都要保下一个人! 小阁之内,子鸢呆呆地看着紧闭的房门许久,听见苏折雪的脚步走远,这才缓缓合上了眼去。 衣襟上,淡淡地浮着属于苏折雪的清香,子鸢有些愕然,三年来她抱过苏折雪,也枕过苏折雪的双膝,唯有这一次,她开始觉得苏折雪身上的香味是这般好闻。 子鸢微微嘴角一扬,喃喃道:“姐姐,或许……我可以做到……”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子鸢沉沉睡去,可是梦中的那些破碎翻涌的景象,在这一夜突然渐渐清晰了起来。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酒酣灯红,她裹着一身大红色的棉袄,提着一壶好酒斜坐在牧场的木栅上,双足一荡一荡地,似是翘盼着谁,又似在这里孤身赏雪。 “如此冷的雪夜,你不在房中待着,在这儿不怕变雪人么?” “七哥!” 十六岁的少女从木栅上跳下,兴奋地扑到了前面那个满身风雪的少年怀中,昂起了头来,“七哥,我就知道我的生辰你一定不会错过!” “傻丫头!七哥怎会错过你的生辰呢?”少年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宠溺地将她拢入了暖暖的大氅中,“走,七哥带你去看你的礼物!” “走!七哥真好!” …… 影像翻涌,又回到了那日的骨肉相残,又到了那日的肝肠寸断,为何她的亲生哥哥会对她下手? 为何? “七哥……” “妹妹,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七哥……杀!” …… 影像再次闪过,那撕心裂肺般的心痛没有终止,可那些清晰的影像却已变成了点点碎片,再也聚不起来。 “七哥……”子鸢喃喃唤着,终于醒了过来,看着那燃了一半的烛火,发现自己已是满眼泪水。 她急急地摸出自己的随身紫玉佩,指腹轻轻摩挲着玉佩,“鸢……鸢……我……我是谁?是谁?” 眼前的紫玉佩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子鸢再次合上眼睛,这回瞧见的是那个温柔的娘亲,在烛火下将这块玉佩递给了她。 “喏,这可是我们薛家的信物,你拿着这块玉佩,我们遍布东西二陆的各个产业分号都会听你吩咐,任取金银,可要收好啦。” “嗯!”十八岁的她重重点头,看着这块玉佩,笑道,“娘亲,你们终于认可我的本事啦!哈哈,再过三年,我必定可以打通东陆的商线,让墨陵牧场的马儿踏遍东陆大云!” “唉……”娘亲一声长叹,那是子鸢的第一个不明白——为何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娘亲会对她的志向长叹? “娘亲?” “没什么,你能活着便好,能欢欢喜喜地活着便好。”她这样沉重地说着,将子鸢搂入了怀中,轻轻地摩挲着她的青丝,“鸢儿,这回跟你七哥第一次去东陆经商,可要事事小心……”话音戛然而止,似是欲言又止。 “嗯。我还要赶回来参加皇上给我们家的敕封大典呢!” “若是赶不及,便不回来了……” “不!我岂能错过这事!” “傻丫头……” 影像又一次支离破碎,子鸢再次醒来,窗外已是蒙蒙亮,她低头瞧着掌心中那块微暖的紫玉佩,梦呓般地念了一句,“薛……薛……” “咚咚!” 房门突然被谁敲响,子鸢将紫玉佩小心收好,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咯吱——” 苏折雪端着热水走了进来,甫才将铜盆放在桌上,便能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意自她身上弥散开来。 子鸢呆呆瞧着她的脸,只觉得此刻的她双颊酡红,神色微醉,是她三年以来从未见过的姐姐醉态。 她连忙跳下榻来,上前扶住了苏折雪,急声道:“姐姐,真的不必又……你瞧你,应付外面那些酒客,已是一夜未眠,就别再……” “我觉得欢喜,便多喝了几杯。”苏折雪笑了笑,回身将房门掩好,走到了子鸢身边,痴痴地瞧着子鸢的眉眼,“你这一走,又要有好几日瞧不见你了,你身上的伤又没全好,我只是担心……” “姐姐……”子鸢扶着苏折雪坐在了桌边,正色道,“我不会有事的,放心。” 苏折雪轻轻地摇了摇头,指了指铜盆,“你先洗脸,我去给你拿衣裳。” 子鸢只好点点头,起身沾湿了帕子,拧了拧,将热热的帕子熨到了脸上,只觉得暖意瞬间驱散了心底的寒冷,她嘴角轻轻一扬,笑道:“洗个脸果然精神多了。” 苏折雪莞尔道:“昊陵怕是没有地方给你洗澡,所以啊,一会儿妈妈会差几个丫头送热水来,你先洗个澡,再换干净衣裳吧。”说完,将衣柜中的衣裳放在了床榻边,又笑道,“我去瞧瞧热水可好了,一会儿回来,若是还觉得困,便回去再眠片刻。” “好。”子鸢点了点头,目送苏折雪走出了房间,不禁哑然失笑,“姐姐啊,若是你真做了我的娘子,这每日都要被你的温柔给酥醒啊,又哪里还有睡意呢?” 这个清晨,子鸢是注定在苏折雪的各种叮咛,各种嘱咐中度过了,直到天完全亮开,穿戴整齐的子鸢终于走出了醉今宵后门,翻身跳上了门口准备好的马儿。 子鸢勒了下马头,转身回头看了看此刻立在后门前的苏折雪,挑眉笑道:“姐姐,我走了哦?” “嗯……” “那你回去好好歇息一会儿吧。” “嗯……” 子鸢瞧她只答应,却不行动,当下微微蹙眉,似是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摸出了那条汗巾,笑道:“姐姐,待我回来,可否再送我一条?” “好……” “我想,若是我回来了,也该下聘礼了。”子鸢笑然勒马,朗声喝了一声,“驾!姐姐,多多保重,等我回来!”马蹄疾驰,子鸢将汗巾收入了怀中,终究策马消失在了苏折雪的视线之中。 苏折雪怔怔地看着子鸢走远,只觉得心头微微一酸,仔细想了想子鸢说的那句话,心头的酸意瞬间被浓浓的暖意取代,她只觉得双颊一红,心底的羞意让她恍然明白了子鸢的话。 “呆子,你要姐姐绣的,难道是……鸳鸯锦帕?” 老鸨从苏折雪身后走了过来,干咳了两声,“折雪,这人也走了,你……打算在这儿吹风醒酒么?” 苏折雪连忙回头,嗔道:“妈妈,你在笑话我,我……我其实……” 老鸨叹然摇头,沉声道:“希望这丫头,不会负你。” “我……信她!”苏折雪斩钉截铁地应了老鸨一声,“如今我的心愿已了,剩下的便是主上的大事了。” “我真怕你太过沉溺情爱,忘记了这茬儿。” “我怎会忘记主上大事呢?对了,为何今日到现在都未瞧见主上?”苏折雪的神色忽地骤变,一抹不安涌上心头。 老鸨回头看了一眼醉今宵,道:“这醉今宵,我们得停业几日了。” “这是为何?”苏折雪不明白。 “你看这个……”老鸨从怀中摸出了阿翎交待的书信,“今日要离开这儿的,可不止那臭丫头。” ☆、第五十四章 .煮茶苍松林 “踏踏!踏踏!踏踏!……” 马蹄疾驰,子鸢在正午时分,终于赶到了昊陵外围,却突然在即将驰入昊陵神道之时硬生生地勒停了马儿。 “祁都尉,您可终于来啦。”当值的守陵卫士哈腰迎了上来,为子鸢牵住了辔头,“世子与少将军可久候多时了。” “世子?”子鸢愕了一下,她知道沈远也在这昊陵,可是万万没想到曹伯宵也在昊陵,当下心头一凉,暗忖道:“这曹世子不好好在临安待着,跑这里来做什么?” “祁都尉,请。”守陵卫士给子鸢让了道,示意子鸢先去拜见曹世子与沈少将军。 子鸢哪里想去见那两个讨厌的纨绔子弟?可是现下又不可以拒绝,只好黑着脸跟着守陵卫士走入了值殿偏堂。 “祁都尉!” 子鸢甫才踏入偏堂,两个交头接耳的华服少年蓦地停下了交谈,似是兴高采烈地喊了子鸢一声。 “来,祁都尉这一路辛苦了,快快坐下歇息歇息。”曹伯宵上下打量了子鸢一眼,大手一扬,“来人,给祁都尉准备酒菜去!” “诺!”堂外内侍领命退下。 曹伯宵眼底突然多了一丝不屑,干咳了两声,抬手拍了拍子鸢的肩头,“祁都尉这身板,可确实单薄啊,现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你可要多多保重才是。”说着,拍肩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所落之处正是子鸢右肩的伤口。 子鸢疼得狠狠咬牙,又不轻易发作,只得颤声回道:“世子教诲,下官自当铭记于心。”说着,恰到好处地往后退了一步,朝着曹伯宵一拜。 曹伯宵一掌拍空,心里颇是难受,冷笑道:“记得便好。” 沈远早就看子鸢不顺眼了,不过既然他已经来了这儿,他便不可能见到苏折雪,于沈远而言,这也是一件好事。 “不知世子与沈少将军久候下官是为了什么?”子鸢索性直接问出这句话。 沈远蔑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这七日本少将军与世子值守昊陵,可半点事端都未生,皇宫女眷人人太平安康。”说着,沈远给曹伯宵递了一个眼色,“九千岁这些日子身体不好,所以今日差了人来唤世子回去,希望世子多陪陪他老人家,所以这值守昊陵的责任,便落在你我身上了。” 子鸢笑道:“这是自然。” “本少将军这七日来,日夜未眠,实在是难受得很,既然祁都尉来了,那么这值守之事……”沈远刻意拖了一句。 子鸢心知肚明沈远在打什么算盘,“自然由下官来接手,二位大可放心。” “很好!”曹伯宵大笑了一声,又给沈远递了一个眼色,“昊陵之外颇为荒凉,沈少将军若无它事,可先送本世子一程。” “诺。”沈远顺势应声,跟着曹伯宵退出了偏堂。 子鸢满腹狐疑,目送他们两个走远,总觉得这二人今日突然来这一出,定是有问题! “祁都尉,公主殿下有请。”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子鸢笑然回头,瞧见的是楚山公主身边的老宫奴锦奴。 “好!”子鸢高兴地应了一声,“好些日子不见啦,您可是越来越精神啦!” 锦奴白了子鸢一眼,“臭小子,别以为当了大官,就可以胡言乱语,这里可是昊陵,说话得有分寸!” “是!是!是!”子鸢连忙正色抱拳,对着锦奴赔礼似的一拜。 锦奴又瞪了子鸢一眼,“跟奴婢来。” 子鸢跟着锦奴走出偏堂,沿着肃穆的回廊绕过碑林,走到了一片苍松林前。 林隙之中,日光倾泻,淡淡地洒在绿茵之上,远远瞧去,这一片苍松林倒算得上是昊陵中最温暖、也最怡人的地方了。 “你来了。”原本坐在苍松下品茶的叶泠兮笑然站了起来,目光落在了子鸢身上,掩不住的是她眼底的那些极力压抑的欢喜。 今日的子鸢穿了身禁卫便服,白底蓝纹,双袖紧束,玉带盘腰,银冠高束,远远瞧去,倒当真算得上一个唇红齿白的俊俏少年,只可惜那脸颊上的三道指痕,虽然现下已结了痂,可是等痂落了,也终究会留下些痕迹。 子鸢扬眉轻笑道:“公主吩咐,小的岂敢不来?” 叶泠兮笑道:“若是本宫不吩咐呢?” 子鸢正色道:“那自然是不来啦!这身上的伤,可还没好完,方才又被那位曹世子给狠狠拍了几掌,现下正啧啧作痛呢!”说着,抬起左手,轻轻揉了揉右肩。 叶泠兮脸色一沉,问道:“他先见了你?” 子鸢点头道:“有何不妥?” 叶泠兮连忙给锦奴递了个眼色,“锦奴,传本宫口谕,留下沈远!就说本宫今日在昊陵中丢了一支金钗,那是沈贵妃在本宫及笄之年亲手所赠,万万不可丢了。差他速速带兵为本宫在昊陵中找寻,若是找不到,只好由他亲自陪本宫去给沈贵妃致歉了。” “诺!”锦奴领命退了下去。 子鸢惑然问道:“公主,你这是?” 叶泠兮莞尔道:“两个自作聪明的蠹虫,设了一个愚不可及的陷阱,等你傻头傻脑地踩进去,你说,究竟是他们蠢呢,还是你傻?”眉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叶泠兮浑然不觉此刻瞧向子鸢的眸中,多了一抹她前所未有过的柔情。 子鸢只觉得今日叶泠兮的眸光灼灼,可是转念又想,定是叶泠兮这次是将计就计地准备好了一场好戏看,所以才如此欢喜,当下接口道:“身为公主殿下的牛马,可不能傻啊,不然还怎么给公主殿下卖命呢?” 叶泠兮摇头轻笑道:“祁都尉远道而来,本宫正好煮了壶茶,请。” 子鸢抱拳回了一声,“遵命。”便与叶泠兮一同坐在茶案边。 叶泠兮亲手给子鸢斟了一杯热茶,递到了子鸢面前,“这里素来清净,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什么人,可终究要防隔墙有耳,本宫就直接长话短说了吧。” 子鸢接过茶盏,点头笑道:“但听公主殿下吩咐。” 叶泠兮笑了笑,话音却是有些深沉,“你的脑袋跟本宫的脑袋,从今夜开始,可就绑在一起了。” 子鸢干咳了两声,“公主,你怎的突然提脑袋这样不吉利的字眼?” 叶泠兮挑眉轻笑道:“你怕了?” 子鸢挺直了腰杆,笑道:“我又怎会害怕?” 叶泠兮满意地笑了笑,似是猜到了子鸢会如此回答,“本宫今夜要你……”声音一沉,竟比方才又低了三分。 子鸢只好凑过了脸去,仔细听叶泠兮说后面的话。 “本宫要你与本宫一起盗陵!” 子鸢脸色一沉,惊睁着双眸定定看着叶泠兮,“盗……盗昊陵?” “不错。”叶泠兮的笑容中有太多的无可奈何。 子鸢还是不明白,“可是……自古祖宗之坟是不可妄动的,这里可是你……” “本宫只想让父皇好起来,所以必须入陵去取出长生杯。”叶泠兮摇了摇头,慨声道,“当今的大云,父皇若是倒了,必生大乱,到时候只怕国将不国,家不成家。”说着,叶泠兮伸出了手去,揪住了子鸢的箭袖,“本宫只有这一条路走,不管他日是生是死,只有这一条路走!” 子鸢怔怔地看着叶泠兮,她方才说的那些理由子鸢是半句话都没听进去,她脑袋里唯一听进去的只有那三个字——长生杯! 还以为她会花许久才能查出长生杯的下落,却不想才当上这禁卫都尉,便有机会盗杯。 姐姐的任务,阿翎的自由,如今只要拿到这长生杯,便可大功告成! 子鸢嘴角渐渐浮起一丝喜色,她心头早就打定了主意,这一趟盗陵,即便是再危险,她也必须去做。 “祁都尉?”叶泠兮瞧见了子鸢脸上的笑意,疑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子鸢回过了神来,眨了下眼睛,笑道:“公主殿下,这地宫之中的宝物肯定很多很多吧?” 叶泠兮恍然明白了子鸢的意思,有些失望地沉声道:“本宫事先说明,这地宫中的陪葬器物,你不可顺手牵羊!” 子鸢连忙摆手道:“我可不会顺手牵羊,只是想跟公主殿下讨要个一件两件的。公主殿下你想啊,如今虽然四海靖平,可总归有人挨冻挨饿。那些价值连城的宝物只须拿出一件两件,便可以救济许多需要帮助的百姓,总好过这样冷冰冰地躺在地宫,一直无用好吧?”说完,子鸢暗暗舒了一口气,庆幸自己这脑袋瓜儿还算是转得快,没有让叶泠兮再追问她方才那个奇怪的笑。 叶泠兮倒是第一次听人这样说那些价值不菲的陪葬品还可以这样用,当下觉得方才对子鸢的认定实在是太过偏颇,心底又对子鸢多了一丝敬意,“本宫倒是没有想到,你说的话倒还算有理。” 子鸢得意地笑道:“自然是有理!公主殿下自幼在宫中长大,民间疾苦多是从各种奏报上听见或是看见,若有机会,公主殿下可以去边关走走,便能发现这世间百姓苦哈哈的还大有人在,或许这笔钱便能让他们安然活下去,一家长乐到老。” 叶泠兮定定看着子鸢,笑道:“祁子鸢,本宫一直以为你是个油嘴滑舌的小混混。” “可就算是小混混,这颗心也终究是肉长的啊!”子鸢也笑了笑,郑重地道,“国有楚山,大云之福,就凭楚山这两个字,子鸢即便是肝脑涂地,也万死不辞。”说完,子鸢突然跪了起来,朝着叶泠兮拜了下去。 “你……不必行此大礼!”叶泠兮慌然起身,伸出双臂打算将子鸢扶起,却因为太过仓促,手掌偏了几分,指腹竟从子鸢的下巴一路抚过子鸢的唇,吓得叶泠兮惊忙缩回了手来。 心狂烈地跳动着,叶泠兮只觉得一阵火辣从指腹上蔓延开来,烧得她仓皇无比地喝道:“好端端的乱行礼,本宫险些又碰到你脸上的伤,你……你……”话编到一半便说不下去,叶泠兮只觉得心乱如麻,不知道如何是好。 子鸢抬手挠了挠后脑,也没有多想方才那一刻的亲密接触,还以为这公主是在意自己脸上的伤,当下笑道:“无妨无妨,姐姐说过,只要涂过她的药,等这些痂掉了,我脸上半点痕迹都不会有。” “哦?”叶泠兮让自己平静下来,接了一声。 子鸢点点头,“堂堂临安花魁说的话,自然可信,你想啊,姐姐长那么大,怎么可能平日里不磕到碰到的,可是你瞧见姐姐的肌肤上有半点痕迹没?” 叶泠兮暗暗舒了一口气,笑道:“堂堂男儿,竟然用女子的药物涂脸,你……” 子鸢恍然觉得自己似是说错了什么,连忙解释道:“小的已是堂堂禁卫都尉,总不可以让自己的脸上一直有三道这种爪伤吧?所以才会舍下男儿尊严,去用这女子的药物,公主若是觉得可笑,那就笑话吧,反正小的用也用了,只好一条路走到黑啦。” 叶泠兮轻轻一笑,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低头再给子鸢斟了一杯热茶,“喝了这杯热茶,你就下去准备准备,今夜子时,你便来这里与本宫汇合。” “诺。”子鸢点点头,庆幸自己又逃过了一劫,暗暗道:“这楚山公主心思极细,呆子啊呆子,你别因为姐姐唤你多了,你还真成了呆子了!这女儿身的秘密可千万千万不可在这节骨眼上给暴露了!” ☆、第五十五章 .初探孤鸿涧 子时已到,苍松林,寂静无声。 子鸢布置完今夜昊陵值守后,便匆匆赶来了苍松林。叶泠兮比她还早到一刻,同行的除了锦奴之外,还有晏歌。 子鸢是第一次瞧见晏歌,不禁问道:“公主殿下,这位是?” “乱世妖童,罪女晏歌。”不等叶泠兮介绍,晏歌已这样介绍了自己,说完,她瞧向了叶泠兮,“今夜是十七,倒也算是一安然入涧的好日子,事不宜迟,公主若是已准备妥当,便可出发。” 叶泠兮点点头,“本宫已准备妥当。”说完,握了握手中短剑,悄然倒吸了一口气。 晏歌前日跟她回报过,说的是昊陵的各个值守要点,还有进入昊陵地宫的唯一可能——自古为帝王修陵的工匠,就没有安然回去的,毕竟这些人对皇陵的布局实在是太熟悉,未免这些人在日后重回皇陵偷盗,往往这些工匠都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断龙石直接困死在地宫之中。自然,人是求生,不是求死,历年来,总有些不甘心的工匠会在修建皇陵之时,偷偷留下一个秘密的生路。 这条生路,便是唯一进入地宫的可能,也是躲开那些繁杂机关的唯一安全之路。 据晏歌探查所得,整个昊陵依山势而立,聚风纳水。山石坚硬,即便是能寻到一个没有守将巡逻的地方钻洞,也不是短短几日能做到的。既然山不可钻,便只能想想水。山势起伏,最挺拔之处,也就是昊陵地宫所在,而这山峰之后,却是一条深不见底的山涧,名曰孤鸿。 没有人敢随意攀爬山涧两侧的绝壁,一是因为条山涧总是山雾缭绕,一步之内,都难以辨清物事,二是因为这山涧的两侧绝壁上蛇洞甚多,老远便能闻到一股腥臭味。 有人说,这条孤鸿山涧是一个修罗场,若是遇上天朗气清的好天气,山雾微散,便能瞧见山壁之上横七竖八地悬着不少白骨与残尸。没有人知道这些白骨残尸是从何处而来,于是人人都在猜想,这些白骨与残尸俱是入山采药的百姓,被这山涧中的毒物给拖到这两侧绝壁上慢慢享用,才会遗下这般惨景。 越危险的地方,才最有可能是出路。晏歌本也不敢断定这里会有进入地宫的生路,可是白日里她在孤鸿山涧边瞧见了山壁上残留的斧痕。这些斧痕并不是普通斧头留下的痕迹。晏歌在风水九井下铸造六年,对于各种兵刃乃至器具的规制都了若指掌——能留下这种痕迹的斧头,定是修陵的工匠才会配备的上好凿钢斧。既然能在山壁上留下斧痕,不管是为了入涧,还是为了出涧,这人也定是参与修陵的工匠,那么这孤鸿山涧之下,定有那条进入地宫的生路。 子鸢从未听人如此介绍自己,乱世妖童的传闻她是听过的,却不想会在这里瞧见这个传说中幽居昊陵的十五岁少女,反倒是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 叶泠兮窃笑道:“本宫倒是第一次瞧见你哑口无言啊。”说完,叶泠兮不等子鸢开口,便问向锦奴,“雄黄米分可准备好啦?” 锦奴点了点头,“一切已备好。” “嗯,我们须得赶在天明之前回来,事不宜迟,我们出发吧。”叶泠兮点点头,示意四人可以行动。 子鸢是难得的一路无声,只是不时地瞄一眼晏歌,自方才初见之后,子鸢这心里总是觉得不安——乱世妖童的传言是那样的骇人,这小小少女当真会有那样的能力倾覆天下? 晏歌冷冷地回瞪了一眼子鸢,“祁都尉,你这是什么意思?” 子鸢连忙收敛目光,摇头道:“是我失礼了,我只是对乱世妖童的传闻有些好奇罢了。” “自古流言多冤债,你若是信,这流言便是真,你若是不信,这流言又何须在意?”晏歌寒面说完,便不打算再理会子鸢,径直走到了叶泠兮前面,提醒道:“这山道难行,公主殿下多加小心。” 叶泠兮点头轻笑,悄悄瞄了一眼子鸢吃瘪的模样,心里不禁欢喜地暗道:“这天下也终于有个人能说过你了!” 子鸢憋了一肚子话,只能忍住不说,干咳了两声,索性不再去想乱世妖童这个传闻,不时地扫视着两侧的挺拔苍松,以防有什么野兽从林中冲出来。 四人小心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避开了昊陵值卫来到了孤鸿山涧边。 凄冷的月光下,淡紫色的山雾漂浮在山涧中,平添了一抹淡淡的诡异之气。浓浓的腥臭味扑鼻而来,激得四人从怀中摸出准备好的帕子蒙在了面上。 “月圆后三日,总是蛇虫倦懒在巢穴中,安静吸收日月精华的日子,所以今日沿着这山涧下去,遇到的蛇虫会少些。”晏歌当先走到了山涧边,仔细看了看,回头对着锦奴道,“把雄黄米分都抹在肤上,我们该沿着这些斧凿的痕迹下去了。” 锦奴点头,从怀中摸出四包雄黄米分,一人递给了一包。 四人将雄黄米分在肌肤上抹了抹,余下的各自收到了怀中,以备不时之需。 子鸢走到山涧边,探出头去,看了一眼那深不见底的山涧,摇头问道:“我们就这样空手攀岩而下?” 晏歌回道:“祁都尉你若是不敢,大可留在这儿。” 子鸢笑道:“敢肯定是敢的,只是,公主殿下千金之躯,不容有失,不如……”子鸢将肩上的行囊打开,拿出了当中的一盘长绳,只见她四下瞧了瞧,将长绳的一端牢牢系在了一块大石上,使劲扯了又扯,瞧见那大石纹丝未动,这才安心地将长绳的另一端往山涧下抛去。 “未免有失,我们尽可徒手攀爬下去,若是一个不小心抓空了,还可以马上揪住这条绳子,不至于跌落下去。”子鸢解释了一句,回头对着叶泠兮眨眼一笑,“公主殿下,这里就由小的来打头阵吧!”说完,子鸢深吸了一口气,足尖踩在涧壁上一个斧凿的小凹中,稳住了重心,便小心地往下爬去。 “公主殿下,就由奴婢与小歌殿后。”锦奴说完,小心地扶住叶泠兮爬下山涧。 四人一一往下爬去,有时候找不到斧凿的凹孔,子鸢准备的那条长绳倒恰好可以帮忙一二,借势往下面挪上一挪。 “呼——” 衣袂翩飞,一袭紫影落在了山涧边,她先仔细瞧了瞧那条长绳是否结实,又警惕地四处瞧了瞧,见四下寂静无声,这才安心地舒了一口气,喃喃道:“你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臭丫头!” 月华若水,照亮了她的眉眼,不是阿翎又是谁人? “呵呵呵……”阴冷的笑声如影随形。 阿翎仓皇回头,“我果然没有猜错,你就是要对那臭丫头下手!” 阿耶杰从暗处跳了出来,定定看着阿翎,笑道:“你猜对了又如何?世事无常,你以为你可以左右大局,即便是我放你左右大局,你也改变不了自己的终局。凰翎,你若肯求我,乖乖跟我回上京繁衍蛊皇,这些人的性命,我还可以考虑留下。” “痴人说梦!”阿翎警惕地往后一退,靠近那条长绳,无论如何,这是那臭丫头回头的生路,千万要保住! 阿耶杰阴冷地笑了笑,“我告诉你,这山涧之中最可怕的究竟是什么?你就算是守住了这条长绳,你也救不了下面那几个无知蠢女的性命!” “你什么意思?”阿翎心头一紧,不禁握住了双拳。 阿耶杰笑道:“这孤鸿山涧下面,最可怕的并不是那些石壁上的蛇虫,而是长于山涧底的天然蛊母——骨蛊。你既然知道皇蛊是什么,就不可能没听过骨蛊的厉害。”说着,阿耶杰像是提醒一样的轻声道,“血肉尽啖,空留白骨。” 这八个字从阿耶杰口中说出,是那样的轻描淡写,可是落入阿翎心底,却是宛若雷霆重击似的震撼。 骨蛊天生于山水之中,阿翎原本以为,这种专门食人血肉的骨蛊只存在于古籍记录,却不想竟在皇陵之后真真实实地存在着。 阿耶杰从袖中取出一方黑色小盒,捧在手心之中,笑道:“我掌中蛊,你该知道是专门克制骨蛊的小皇蛊,你若肯跟我回去,我便帮你救他们。” “你是在威胁我?”阿翎颤声反问。 阿耶杰兀自笑道:“难道能找到一个人的性命可以威胁到你,我觉得无比地欢喜,原来那个无心的凰翎公主,也终究会有长心的那一日啊。” 阿翎嘴角噙起一丝淡淡的凄凉笑意,“这么说,我今日确实是无路可选了。” 阿耶杰点头笑了笑,走近了阿翎,伸出了手去,抚上了阿翎的冰冷脸颊,“你别怕,繁衍皇蛊其实一点也不疼,就好像是为我怀了我们的孩儿,我会好好疼你的……” “是么?”阿翎昂起头来,已是双眸含泪,连她也不知道,这些泪水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绝望,“繁衍皇蛊,是死,今日若是不从,大概……也是死吧?” 阿耶杰笑道:“我怎么会舍得杀你?” 阿翎拂开了阿耶杰的手,突然闪到了山涧边,只见她紧紧抓住长绳,哑声笑道:“这条长绳会一直在我手里,你若是断了绳,便是我死,到时候,你的皇蛊也会死,我倒要看看,这回是你选什么路!”说完,阿翎转过身去,义无反顾地跳下了山涧。 “你……蠢女人!”阿耶杰追到了一半,还是来不及抓住那个往下落的阿翎,他幽绿色的眸子满是惊愤怒,“从来没有谁可以威胁我,从来没有!” ☆、第五十六章 .生死一绳系 “咦?”子鸢突然发现手中长绳巨颤,抬头瞧去,淡紫色的山雾实在是太浓,她完全看不见绳子上方究竟出现了什么异常。 “公主小心!”锦奴当先发现了上空出现的坠物,只见她一手攀住岩壁,一手将匕首刺了出去。 那坠物似是看清楚了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可是这下坠的势子实在是太快,她一个躲闪不及,匕首已扎入了她的左臂之中。 “啊!”一声熟悉的闷哼响起。 “阿翎?”子鸢连忙出手,一手缠住绳子,伸臂将那下坠的女子揽住怀中,看清楚她确实是阿翎,忍不住问道:“怎么会是你?” 阿翎紧紧勾住了子鸢的颈子,摇头道:“你们若是不想活了,便继续往下走,骨蛊若出,你们没有一个人能活!” 众人听到她这一句话,俱是寒了脸色。 “骨蛊是什么?”叶泠兮不禁问道。 阿翎沉声道:“一种自然天生的蛊虫,一旦咬住活物,便会钻入这个活物的皮下,只眨眼之间,这个活物便会变成一具白骨!” 一股猛烈的凉意袭上心头,众人骇然失色,一时之间不知道究竟该上去,还是该下去。 叶泠兮比其他人更多一个疑问,这女子好生面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她究竟在哪里见过,“你又是何人,怎会知道这些?” “现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还是先上去从长计议吧!”子鸢环紧了阿翎的腰,打断了叶泠兮要说的话,“我们快些沿着这条长绳爬上去!” “上崖之后,要小心。”阿翎忍不住嘱咐了一句,她不清楚此刻阿耶杰还在不在上面,但是她唯一清楚的是,阿耶杰不会让她死,至少为了那些皇蛊,他舍不得。 阿翎突然出现在这儿,还知道这山涧下有这种可怕的东西,绝非偶然。 子鸢比任何人都想知道,她离开醉今宵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现在实在是不是问这些的时候。 “阿翎……” “什么?” 阿翎对上了子鸢关心的眉眼,子鸢收起往昔那个玩笑的笑脸,正色道:“忍着些,上去我给你缠伤口,给你止血。” “……”阿翎愕了一下,却觉得一股暖意从心底浮了起来,竟淡淡地让她觉得有些酸楚。 子鸢复又像往昔一样咧嘴笑道:“若是疼了,可以……额……” 她的话还没说完,阿翎的双臂已紧了紧,勒得子鸢微微生疼。 阿翎左臂伤口汩汩流血,温热的鲜血沁入了子鸢的裳下,让子鸢不禁眉心一蹙。只见子鸢突然松开了阿翎的身子,调整了下抱住阿翎的角度,索性将手臂压着阿翎的伤口,再次紧紧抱住阿翎,一手扯绳,借力掠起一丈。 “你若是疼了,咬我这个猪头两口也可以的。” 子鸢匆匆的附耳之言让阿翎眸子微微一湿,虽没有回应子鸢什么话,可是紧抱子鸢的双臂已不由自主地再紧了紧。 这一刻,至少是这一刻,对于阿翎而言,她已无憾。 一滴鲜血从阿翎肘下滴落,坠下了深深的山涧,没有谁发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渐渐地蔓延开来。 “嗡——” 虫子的振翅之声在山涧底突然响起,那此起彼伏的振翅声就像是来自地狱的轰鸣,声声惊魂。 “啊!”叶泠兮忽然惊呼一声,只觉得被什么物事凉凉地缠住了腿,一股力量便将她猛地往山涧下扯去。 “不好!”子鸢仓促之间将身下的绳子往腰上一缠,恰好裹住了自己与阿翎,稳住了下降的势子,伸出双手去,紧紧抓住了叶泠兮的手,“公主别怕,我来救你!” 仓皇之间,阿翎与叶泠兮匆匆对视了一眼,总觉得在彼此眼底多了一丝复杂的眸光。 “对不住了!”子鸢腾出右手,摸到了叶泠兮腰间,抽出了悬在她腰间的那柄短剑,顺势左手松开了叶泠兮的手,猝然绕到了她的腰间,用力将她带离了岩壁。 叶泠兮蓦地被她这样亲密揽腰,惊愕之余,双颊突地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子鸢看准了那条缠住叶泠兮的长蛇,右手短剑一劈,长蛇应声头落,终究松开了叶泠兮的足踝。 这一刻的变化,实在是太过迅速,锦奴与晏歌见叶泠兮已安然无恙,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对于晏歌而言,不得不暗暗佩服子鸢这一刻的身手,实在是够犀利俊逸。 “嗡——” 蛊虫的振翅之声越来越近,子鸢知道不可再多做迟疑,当下右手短剑朝着岩壁蛇穴猛地一戳,对着锦奴道:“快些借力上跳!否则来不及了!” 锦奴点头,不敢迟疑一刻,足尖一踏短剑,借力沿着长绳往上飞了一截。 晏歌看了一眼叶泠兮,“公主先行,我断后!” 叶泠兮点点头,学着锦奴的动作,借短剑着力,也往上飞了一截,恰好让锦奴可以拉住她,她匆匆回头,焦急地对着子鸢呼道:“祁都尉,快些上来!” “嗯!”子鸢含笑点头,低头看了一眼跟自己缠在一起的阿翎,“再忍忍,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阿翎沉默不语,却不由自主地轻轻点头,由着子鸢一手抱着她,一手扯出短剑,旋身带着她解开缠绳,往上飞了几尺。 阿耶杰站在长绳边已经很久,他咬牙盯着这条绷紧的长绳不住颤动,他知道,他只要砍断这条长绳,那个蠢女人会跟这群不相干的人一起变成骨蛊的盘中餐。 可是…… 阿耶杰犹豫地看了看掌中小盒,这些小皇蛊只要放出,那些骨蛊绝对不敢靠近一丈之内,她们几人必定可以安然上崖。 若是萧栈雪今日死了,那……那……皇蛊也等于是完了。 阿耶杰幽绿色的眸子突然一闭,骤然打开了掌心小盒,一只金色蛊虫振翅飞出小盒,朝着山涧下飞去。 “萧栈雪,你没有赢,我也没有输!” 凉风卷着他的衣袂猎猎作响,阿耶杰怒然转身,足尖踏地,飞入了山涧边的深林,没有了踪影。 “呼——”锦奴第一个跳上崖边,她舒了一口气,连忙回头伸出手去,“公主,快上来!” 叶泠兮伸出了手去,由着锦奴将自己拉上崖去,终于算是逃过了一劫。 晏歌第三个跳上崖来,回头看了看山涧下——山雾迷眼,根本看不分明什么。 子鸢因带着阿翎往上走,确实有些吃力,所以往上掠飞的距离总是短上一些,此刻眼看离崖边还有十余丈,可身下那些骨蛊已经可以看得分明。 大头而细身,黑白相间的条纹像极了白骨斑斑,偶有一只飞近,这蛊虫只要张口,便能清晰地瞧见当中白森森的细牙。 “姐姐不在,就由我来护你周全!”子鸢说完,急忙将阿翎紧紧护在了怀中,明知道背心露出的空门,必定是那些骨蛊的盘中餐,她还是选择了这样的方式保护阿翎,因为她知道,若是阿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姐姐会失责,还会难过,她岂可让姐姐难过? 更何况……阿翎于她来说,并不是陌生人。 “我不稀罕!”阿翎骇然大呼,想要推开子鸢,奈何此时此刻却难以推动子鸢一分,她害怕地抬眼紧紧盯着子鸢,“我不要你死!不要……” “那我们比比看,谁的命更长?”子鸢嘴角微微一弯,笑得坦荡,也笑得温暖,似是想让阿翎少些害怕,“祸害,总是能活千年呢!”说完,子鸢抬眼往上看了一眼,不顾身后究竟有多少只骨蛊,她唯一想做的,便是将阿翎安然送上崖去。 “告诉姐姐,我还活着,我会回去。”子鸢匆匆附耳说了一句,足尖一点,带着阿翎再往上跳了一截,手中短剑再次戳入岩壁,不做多的停留,子鸢再一次借力往上跳。 金色的小皇蛊悄然来到了阿翎的发髻边,淡淡地散发着光芒,那些本欲扑上前来噬咬的骨蛊似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慌忙四散开来,在山雾中不住盘旋。 “嘶——” 骨蛊一时不敢前来,可那些山壁上被惊动的毒蛇却已经出穴,沿着子鸢再次刺入蛇血的短剑,猝然缠上了子鸢的手腕。 子鸢这才发现,因为方才那一系列的惊魂,她早已是冷汗涟涟,身上涂抹的雄黄米分比来时不知道淡了多少? “上去!”子鸢反手握剑,斩开了剜臂上的细蛇,顺势双足将长绳一绕,稳住了势子,单手将阿翎往上一抛,“别管我,上去!” 阿翎甫才离开子鸢,那些骨蛊便兴高采烈地朝着子鸢咬了过来。 阿翎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她在空中翻身落下,这次换她来紧紧环紧子鸢,顺势抱住了子鸢,“若是连你也保护不了,我还能保护什么人?” “你……” “少废话,当心后面!” 阿翎露出藏在袖中的匕首,狠狠刺出一刀,将欲钻出蛇穴的毒蛇逼回了洞穴。 “稳住势子,一起上去,谁都要好好活着!” 长绳在崖边绷紧颤动,崖边的叶泠兮满心害怕,不禁要探出头去,瞧一瞧山涧下的两人究竟离这里还有多远? 锦奴连忙将叶泠兮拉了过来,“公主小心,下面实在是太危险!” 晏歌不发一言,目光却骇然盯在了长绳上,惊呼了一声,“不好!” 因为长绳一直在崖边摩擦着山石,绳子已出现了残口,就在晏歌发现这个危险不久,晏歌还没来得及出手触到绳子,这条绳子便在一次绷紧之后断了开来。 “祁子鸢!”叶泠兮面色惨白地扑到了崖边,耳中只能依稀听见山涧下两人的一声惊呼,“你……你不能……不能死!本宫命令你不准死!” “公主……”锦奴与晏歌俱是一惊。 叶泠兮颓然坐在了山涧边,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是死灰一般的心痛,只听她喃喃道:“是本宫害了你……害了你……” ☆、第五十七章 .为谁祭蛊生 方才那条长绳实在是断得太过突然,子鸢甫才借势欲腾,便相当于扯了个空,所有的劲力在这一刻反倒是变成下坠的推力。子鸢在仓促间猛地刺出一剑,可是这样一剑刺得太过仓促,根本没有对准蛇穴,又如何凭一剑就破开坚硬的岩石稳住自己下坠的势子呢? 剑锋在岩壁上发出一声“铿”的响声,直震得子鸢虎口一阵发麻,掌心一松,短剑便脱手直落山涧之底。 “啪!”阿翎突然一掌打在了子鸢背心上,子鸢整个人被阿翎重重打得撞在了岩壁之上,恰好可以攀住一道斧痕,稳住下坠的势子。 子鸢连忙回头,想要抓住下坠的阿翎,却恰恰抓了个空—— 这一掌,分明是她想一命换一命,她哪里会念及这一掌拍完必会失了所有借力,直往山涧底坠去。 “阿翎!”子鸢惊呼一声,松开了手指,足尖一踏岩壁,朝着阿翎坠落的地方翻身而下,凌空将阿翎拉入了怀中。 阿翎在空中挣扎着推了推子鸢,怒喝道:“你这呆子为何就不明白,你只有活着,折雪才不会……” 子鸢笑然摇头,现下两人双足之下是一片空茫茫的淡紫色山雾,米分身碎骨已是结局,“答应姐姐的我做不到了,但是答应过你的,我还是能做一二,”说着,子鸢倒吸了一口气,却笑得无奈,“好歹黄泉路上还有个伴儿,也不算……” “哗啦啦——” 山涧之下,是一泓清川,不知道从哪里而来,又要流向何处去? 子鸢与阿翎同时坠入川中,子鸢只觉得汹涌的水从四面八方挤来,隐隐作痛的后脑经此落水一撞,突然啧啧剧痛起来。 水下的阿翎瞧见子鸢在水里挣扎摇头,水花翻涌,她连忙抓牢她的手,稳住了下坠的势子,屏息往水面上拼命游去。 “九姑娘,今儿个真早啊!” “鸢儿,你来瞧瞧,这匹马儿如何啊?” “妹妹,你瞧哥哥给你带什么了?” “本宫若能让你安然回到禁卫营,你可愿意为本宫为牛为马一世?” “我只想你……好好活着……别像我的娘亲与妹妹……离我那么远……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世间……无人疼惜……” “若是连你也保护不了,我还能保护什么人?” 前尘往事,历历重现,那些支零破碎的记忆重新在脑海之中展开,子鸢只觉得脑袋像是马上要裂开似的,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川水从四面八方灌入子鸢的口中,直呛得子鸢连连咳嗽,不多时,待阿翎带着子鸢钻入水面,阿翎发现紧紧牵着的她已经没有了动静。 “醒醒!醒醒啊!”阿翎慌乱地拍着她的双颊,可是不管怎么拍,她终究还是一动不动。 阿翎失措地看着这里,只觉得流水淙淙,正推着他们朝着川水的尽头飘去——抬眼望处,满目俱是骨蛊,若不是那只盘旋在阿翎头顶的小皇蛊,只怕那些骨蛊早就扑上来,将两人咬得只剩两具白骨。 “我不会让折雪难过,更不会让你死!”阿翎咬牙摇头,一手勾住了子鸢的颈子,一手拼命朝着川畔的浅滩游去。 “咳咳!”好不容易将子鸢拖上浅滩,阿翎忍不住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几近脱力的她瘫软地躺在了浅滩上,极目之处,还是那些阴魂似的骨蛊盘旋不去。 阿翎嘴角噙起一丝苦涩的笑意来,想不到自己逃了一世皇蛊寄主的宿命,却逃不过骨蛊腹中血肉的结局。 那只小皇蛊在空中扇了扇翅膀,似是倦了一般落在了阿翎的额上,身上的金色渐渐淡去。 阿翎知道,每只蛊虫都有寿命,或长或短,这只小皇蛊只怕是到了寿终之时,也意味着皇蛊的震慑之力已经终了。 “你要活着,你不可以死,不可以!”阿翎的声音说得无力,小皇蛊的翅膀也扇得无力。 眼看那些盘旋许久的骨蛊已准备俯身飞下,享用这两个可口的活人,小皇蛊突然触角动了动,朝着阿翎左臂的伤处爬去。 瞧见小皇蛊还能动,骨蛊收住了俯冲的势子,依旧盘旋在两人上空。 只见小皇蛊爬到了阿翎的伤口处,似是发现了什么可口的美味儿,触角在伤口上碰了碰,便美美地咬了一口。 剧痛使阿翎霍然坐起,想要拂开那只咬人的小皇蛊,却发现喝了她一口鲜血的小皇蛊突然来了精神,翅膀嗡嗡震响,一瞬之间似是长大了一倍。 骨蛊们瞧见了这样的情景,似是瞧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比原先盘旋的地方还退出了三丈。 “我萧家血脉果然是你们的生命之源么?”阿翎嘲然自问,看见小皇蛊变成皇蛊,她怎会不知缘由? 萧家皇室,从太祖萧傕创立大晋以来,便与皇蛊结成了血契,世代以皇族女子之躯繁衍皇蛊,是以皇蛊既是萧家皇室的催命符,又是萧家皇室的护身符。 皇蛊不死,萧家不灭,大晋便永远长宁。 这是一道深埋在每一个萧家皇室身体中的血契,是每一个萧家皇室想要摆脱,却又不得不屈服的血契。 阿翎以为,她可以摆脱,她定能彻底摆脱,却不想到了此时此刻,能够护她平安的居然是这只小小皇蛊。 “我们死不了了,臭丫头,只要我不死,你便不会死!”阿翎从左臂上扯下一条布带,缠紧了左臂上的伤口,转身想要将子鸢扶起,可手指才触及子鸢的后背,却惊骇无比地缩了回来。 指尖是一片猩红,阿翎骇然将子鸢搂入了怀中,这才发现,方才在岩壁上的一连串腾飞,终究是扯开了子鸢右肩上的伤口。 “抱着我,若是疼了,就抱紧我,可听见了!”阿翎心头一酸,扯开了子鸢的衣襟,露出了子鸢沁红了鲜血的右肩纱布。平日里定能听见子鸢的呼痛,可是此时此刻,阿翎只觉得子鸢的身子冰凉得厉害,似是不管她如何手重,这个臭丫头也不会再呼一句痛。 “醒醒,醒醒啊!”阿翎凄声呼唤,可是怀中的子鸢依旧一动不动。 阿翎只觉得眼眶一热,竟忍不住哭了出来,“臭丫头,你不是总说自己是祸害么?祸害是可以活千年的,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没用的走了?” 阿翎摇了摇子鸢冰凉的身体,这一瞬间,只觉得一颗心仿佛被一把冰刀一直在绞着,又痛又凉,“醒醒!醒醒!不要睡了,好不好?好不好?” 子鸢还是一动不动,呼吸也开始渐渐冰凉起来。 “我不会让你死的……你听到了没有?我萧栈雪没有开口,就算是阎王也不能把你抓去!”阿翎突然一手捏住了子鸢的下巴,恶狠狠地说完,四下瞧了瞧,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从子鸢怀中摸出了那块苏折雪赠她的汗巾。 阿翎用嘴先咬着汗巾的一角,右肩抵住了子鸢的胸口,腾出了双手,急急地解开了子鸢右肩上的纱布。 伤口撕裂,鲜血汩汩,是那样的触目惊心。 阿翎湿着双眸,吸了一口气,对着头上盘旋的那只皇蛊吹了一声口哨,只见那只皇蛊在空中盘旋而下,落在了子鸢的伤口附近。 阿翎右手扶住子鸢的右肩,抬起左手猛地扯下自己的好几根发丝,颤然递向了那只皇蛊,口中又一次吹响奇异的哨声。 皇蛊似是通了灵性,咬住了其中一根青丝,爬到了子鸢的伤口边,触角猛地刺穿了肌肤,皇蛊将青丝的一端穿入了皮肤,就好像是一支梭子,现下正用青丝缝着子鸢的伤口。 缝了片刻,皇蛊身上的金色又渐渐淡去,动作也渐渐慢了下去。 阿翎急忙伸出了左手中指,皇蛊看准了指腹,狠狠地咬了一口,吸了一口鲜血,又似是来了生机,继续缝起伤口来。 良久,伤口终于缝好。 阿翎连忙将汗巾压在伤口上,紧紧扎好,又将子鸢的衣裳拉好,四下瞧了瞧,无论如何,是再也上不去了,唯有……唯有…… 阿翎看到了浅滩的尽头,似是有一隙石缝,不知道通往何处? “臭丫头,我带你回去,你可千万要争气,别让我小瞧了!”阿翎挣扎着站起,拖着子鸢负在了背上,几经尝试,才终于将子鸢背起,一摇一晃地朝着那一隙石缝走去。 皇蛊不断缠飞在阿翎周围,若是寿命将至,又吸上一口阿翎的鲜血续命,那些不甘心的骨蛊瞧见皇蛊一直不死,一时只敢远远跟着这两个活人,也不敢靠得太近。 月光在山涧下本就黯淡,这石缝之中更是昏暗,阿翎几次三番险些滑倒,生怕又撞到子鸢哪里,每次都是狠狠撞到了石缝壁上,才稳住了险些滑倒的势子,一来二去,只怕双肩已满是青紫的淤血。 “姐姐……” 子鸢的呢喃声响起,阿翎怔然落泪,微微侧脸,两颊相贴,是不曾有过的温柔,“想想折雪,她还等着你安然回去,你不可以就这样走了……” 更不可以留我一个人…… 后面这句话,阿翎强忍在了喉间,她凄然一笑,仰头看着那一隙石缝漏下的淡淡月光,“祁子鸢,我只想你活着……” ☆、第五十八章 .为君染蛊深 夜色渐浓,前路茫茫,石缝尽头的光亮对阿翎来说,似是永远都到不了,她只觉得双腿一片酸麻,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滴答……滴答……滴答……” 隐隐可听见水声叮叮作响,阿翎脸色一沉,连忙将背上的子鸢放了下来,焦急地检视着子鸢的肩伤—— 视线昏暗,阿翎几乎是贴近了子鸢,才能够看得分明。 那块汗巾虽然已经沁红,紧压伤口处,阿翎轻轻地用指腹摸过,指腹却没有沾到任何腥热的液体,她终于松了一口气,知道那些叮咚作响声并非是子鸢滴血的声音。 “嗡——” 那只皇蛊依旧在阿翎鬓间缠绕,却不似方才离阿翎那么近。 阿翎这才发现,那些阴魂不散的骨蛊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无踪,现在只剩下那只皇蛊还在缠绕不休。 阿翎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几乎五个指头都被这只皇蛊给咬过,如今上面满布血丝,肿肿地让人觉得害怕。 “臭丫头,醒醒,我可是从来不伺候谁的,这剩下的路,该你自己走了。”阿翎无力地坐倒在地,推了推依旧一动不动的子鸢,“别装睡啊,你说过的,不管这个噩梦再可怕,也至少还有你这个猪头的……”声音微微一酸,阿翎伸出了手去,搓揉着子鸢冰凉的双手,不时呵了几口热气,想让子鸢的双手温暖起来,“祁子鸢,你听见没有,醒过来,醒醒!” “咔嚓!” 突然响起一声碎石之声,阿翎警惕地循声瞧去。 石缝尽头,一盏橘色灯笼立在那儿,淡淡的光晕依稀衬出了一张苍老的面容,那人宛若黄泉三生桥上的孟婆,正等着她们走过去,忘却今生。 阿翎猛地一惊,下意识地护住了子鸢,“你别过来!” “咻!” 只见那老婆婆猝然从袖中放出一支金针,金针落处并不是阿翎与子鸢,而是阿翎附近的那只皇蛊。 飞舞的皇蛊被金针贯胸刺过,钉死在了石壁上。 老婆婆极为缓慢地提灯走过来,身上淡淡带着一丝药香味儿,只见她提灯眯眼,瞧了一眼阿翎又瞧了一眼子鸢,眸底满是惊愕,“你们竟能活着走到这里,啧啧,真是奇怪,奇怪啊。” 阿翎一时分不清这老婆婆究竟是敌是友,便不去接任何话。 只见老婆婆弯腰俯身,伸出手去,似是要去触摸子鸢。 阿翎连忙伸手,想要推开老婆婆的手,不让她轻易触碰子鸢,生怕她会对子鸢下手,“不许动她!” 老婆婆猝然抓住了阿翎的左手,瞧清楚了阿翎左手的肿胀,脸色一沉,急问道:“姑娘,你不要你的手了么?蛊毒若是入了经脉太深,你可只有死路一条啊!”说着,便将阿翎扯了起来,“走,跟我回去,还来得及救你。” “不!放开我!”阿翎挣扎开了老婆婆的手,吃力地将子鸢抱在怀中,“我不会让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这小子已经没了半条命了……” “她必须活着!”阿翎笃定地摇头,眸底泪光闪烁,她硬生生地憋在眼眶里,不让泪水流下一滴,“你若可以救我,就肯定能救她,是不是?” 老婆婆冷笑道:“你这姑娘可真是得寸进尺啊!救你,是我见不得你死于蛊毒之下,你若不领情,我还不想救呢!” “慢!”阿翎瞧这老婆婆转身欲走,突然喝住了老婆婆。 老婆婆愕了一下,定定看着阿翎,“怎的,现在想要求我救你了?” 只见阿翎突然跪在了地上,颤声道:“我这一生,从未求过谁,现在我求你,求求婆婆,救救她!” “救他?”老婆婆颇为惊愕,凉凉地笑道,“我没有听错,你要我救他,而不是你?” 阿翎重重点头,嘴角虽然含笑,可眸中却没有一丝的暖意,“救她!” “这世间男儿,多是负心薄情之辈,你这个小姑娘如此为他付出,他日这小子若是负了你,你今日的牺牲岂不是白费?”老婆婆摇头轻笑,言语之间,尽是沧桑。 阿翎只是凉凉地一笑,却说得坦荡,“我从来都不稀罕她用心待我,我只是见不得她死。” “好一句见不得他死!”老婆婆嘲然一笑,提灯背过了身去,冷冷道,“我这一生最见不得你这样痴心一片的蠢女人,你要我救他,可以!你若能背着他一路跪到这石缝尽头,我就救他!” “你……” “我只是要你明白,这样傻傻的付出,他日的路就如今日你跪走的这条路一样,痛而不易!”说完,老婆婆叹了一声,“你若后悔,还来得及。” “一言为定!”阿翎倔强地将子鸢背好,再次跪了下去。 石缝小道上,满是零碎的石子,这一跪下,远比方才跪下求这老婆婆还要痛十分。 阿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咬牙望着石缝尽头,艰难地挪动起双膝来。 “傻姑娘!”老婆婆恨声摆袖,转身缓慢地朝着石缝尽头走去,“我倒要看看,你可以撑多久!” “只怕会让婆婆你……失望了……”阿翎嘴角噙起一丝强笑,她微微侧脸,瞧了一眼子鸢,“祁子鸢,我没有放弃救你,你也不许放弃自己的性命,可听见了?” 子鸢还是纹丝不动,宛若从此就不会醒来。 阿翎将子鸢的双臂紧紧环住了自己,几乎是拖着子鸢沉重的身子,一步一步往前挪动,来自双膝的阵阵钻痛让她才走出三步,便疼白了脸。 “傻姑娘,莫要逞强。”老婆婆声音比方才软了许多,她提灯立在石缝尽头,忍不住劝道,“女子莫要太过坚强,否则,这世上就不会有人疼你了。” “没有人疼,便自己疼,我从不稀罕别人的怜悯!”阿翎努力撑住身子的重心,笑道,“这世间许多女子总是期望男儿来疼,可等到的疼惜的时候又得到了几分真心,又或者能被疼惜几日呢?” 老婆婆眸光一黯,没想到这个姑娘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做到了……” 说话间,阿翎已背着子鸢扑倒在了石缝尽头,只见她用力撑起身子,正色道:“你若耍赖,必会付出代……” “小小年纪,说话如此狠,我都一把岁数了,说话岂能不算?”老婆婆走上前来,从阿翎背后吃力地拖起了子鸢,伸指探在她的右腕上,不敢相信地看了一眼阿翎,“她……她分明是……女子……你为何……” “女子就不能舍命去救么?”阿翎冷冷一笑,艰难地站了起来,“救她,你不会白救。” “你……你们……”老婆婆现下无法想明白这两个姑娘家究竟是什么关系,更想不明白为何好好的一个姑娘家非要做男儿打扮,不过想了想,既然两个都是姑娘家,救了也算是行善,当下道:“我也不稀罕你的答谢,你们两个都争气点,别死在我这儿变成冤鬼便好。” “放心,绝对不会。”阿翎应了一声,与老婆婆一起将子鸢的一臂架在了肩上,抬眼瞧向前路,才发现这条石缝的尽头竟然藏了这么一个世外桃源。 虽然说现下已不是桃花胜放的季节,可是这里的依旧有许多桃花绽放枝头,远远瞧去,只能依稀瞧见一角飞檐探出桃林,想必那里必是这老婆婆的居所。 阿翎一路蹒跚,走了一刻,终于来到了这个老婆婆的居所——一座简陋的小木屋立在桃林之中,只在檐下简单地悬了两盏橙色灯笼,随着夜风轻轻飘荡。 “到了,你先把这姑娘小心放在榻上,我去准备救命的东西。”老婆婆带着阿翎走入了木屋,目光往木榻上瞄了一眼,示意阿翎照做。 阿翎点点头,抱住了子鸢,艰难地一瘸一瘸地将子鸢平放在了木榻上,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将子鸢的身子微微侧了侧,把枕头垫在了她的后脑下,这才无力地坐倒在了木榻边。 “祁子鸢……子鸢……”阿翎抬手轻轻地为她拂开贴在面颊上的乱发,喃喃道,“你放心,只要你活过来,你跟折雪都不再是我的棋子,我要你们都好好的……”说着,黯然一笑,“我的路,该我一个人走,与你们都没有干系。”说完,抬起了左手来,呆呆看着上面的血丝,心底升起一丝后怕来,“还好这只皇蛊不是雌虫,否则我真要成了皇蛊繁衍的母体了。” 子鸢无声,面上血色全无,依旧昏迷不醒。 阿翎微微蹙眉,忽地只觉得眼前的视线开始模糊起来,双手撑地,左手落处,竟在地上印出了一个血手印,阿翎这才发现,她紧紧压住左臂伤口的布条已不知所踪。 “我不能……不能……死在这里……”阿翎只觉得眼前一黑,突然倒地昏死了过去。 小木屋外,老婆婆缓缓走到一口水井边,将水桶扔下了水井,略微吃力地打上了半桶水——月光之下,隐隐可见水中有两条幽蓝色的龙影流光一闪而逝。 老婆婆叹了一声,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小木屋后的两座无碑孤坟,复又沉沉一叹,“长生之水你我饮了那么多,终究还是不能厮守白首,你怎能这般狠心?”说完,老婆婆提着半桶水缓缓绕向小木屋门前。 ☆、第五十九章 .桃源锁长恨 清晨,明媚的阳光从叶隙间透下,淡淡地洒在桃树下。 “嘶——”子鸢霍然从榻上坐起,来自右肩伤口处的剧痛让她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她才回过神来,仔细瞧了瞧这小屋,“这是在哪儿?”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脑,子鸢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衣裳,不知被谁换了一身干净白裳,不由得惊叫了一声,“不好!” “咯吱——” 小木屋门突然被推开。 子鸢警惕地瞪大双眸,定定看着这进来的人究竟是谁? “你醒啦?”老婆婆提着木桶颇为艰难地走到子鸢榻边,低头从木桶中舀出一勺井水,喂向了子鸢,“喝了它。” 子鸢接过木勺子,完全没弄明白情况,“婆婆,这是哪里啊?” 老婆婆仔细打量了子鸢一眼,“我还没问你是谁,你就问我这是哪里?” 子鸢干咳了两声,将木勺中的水喝完,连忙赔笑道:“老婆婆莫怪莫怪啊,我只是……只是……”子鸢努力回想着关于昨夜的一切,当记忆的画面来到她与阿翎同时坠落山涧,子鸢惊声问道,“老婆婆,你可瞧见一个姑娘,跟我差不多大,但是总是冷冷的,不爱笑……” 老婆婆瞪了子鸢一眼,“见是见过,只是你到现在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子鸢摇头道:“我……我叫祁子鸢,”说着,抓住了老婆婆的衣角,“她不可以有事,婆婆,你告诉我,她在哪里,好不好?” “看你如此关心她,她也不算白……”老婆婆话音突然停了下来,她缓缓走到了衣柜边,从衣柜中找出了一套干净衣裳,放在了床边,“你想见她,就自个儿换了衣裳跟我来。” “好!”子鸢连连点头,急忙抓起衣裳,便套在了身上,没有发现右肩的伤口没有方才那般疼了。 老婆婆瞧她这急切的模样,忍不住在门口问道:“我倒是很好奇,你与那姑娘究竟是什么关系,竟如此在意她?” “额……”子鸢突然被这样一问,反倒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唯一知道的是,若是自己保护不好阿翎,便是陷姐姐于不义,况且,若是阿翎因为昨日的通风报信而丢了性命,那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老婆婆看她半天都答不出来,冷笑道:“不必答了。” 子鸢怔了怔,忍不住问道:“婆婆,昨夜是你救的我们么?” “算是……”老婆婆带着子鸢沿着桃林小路走到了一条小溪边,指了指远处那个低头捶衣的女子,“她在那里。” “阿……”子鸢刚想开口唤她,忽然硬生生地忍住了,只见她蹑手蹑脚地悄悄走了过去,侧头瞄向了她手中正在捶洗的衣物,不禁呆在了原处。 “啪!” 突然,阿翎手中的洗衣棒在子鸢腿弯处轻轻地打了一下,阿翎扬起脸来,冷冷地瞪了她一眼,“看什么看?受了伤就好好休息,在这里发呆做什么?” “其实……这些我可以自己动手的……”子鸢心头一暖,在阿翎身边蹲了下来,伸出了手去,想要去洗自己那身染血的蓝色劲装。 阿翎拿着衣裳缩回了手来,瞪了子鸢一眼,“同样的话,我可不想说两遍!” “那个……我的衣裳……是你换的吧?”子鸢凑过了脸去,小声问了一句。 阿翎面色染霞,“是又如何?你有的,我也有,你没吃亏,我也没占什么便宜。” 子鸢摇头道:“怎能算是我没吃亏啊!我又没瞧过……” “你想瞧么?”阿翎定定看着子鸢,嘴角含笑,笑意却森森地让人觉得莫名的凉,“溪水冷,你有伤就多休息,若是落下什么病根,折雪又要泪汪汪的了。” “我的身子哪里有那么弱?”子鸢拍了拍胸膛,不服气地说完,声音突地柔了起来,“倒是你,从那么高跌下来,有没有伤到哪里?”说着,子鸢伸出了手来,握住了阿翎冰凉的手,将阿翎拉了起来,上下瞧了瞧阿翎,目光最终落在了她左臂包扎好的伤处。 “你自己不也有伤,衣裳我来洗,你才该好好回去歇息。”子鸢满是歉意地说完,松开了阿翎的手,俯下了身去,开始自己捶洗起衣裳来。 阿翎怔怔地看着子鸢认真洗衣的样子,只觉得胸臆间一片温暖,暗暗道:“原来这呆子关心起人来,是这般温暖……” “阿翎,你是怎么知道孤鸿山涧下面有骨蛊的?”子鸢一边捶打,一边问道。 阿翎淡淡道:“你忘记我是哪儿的人了么?” 子鸢仔细想了想,恍然道:“看来以后你得多教教我关于……咦……”子鸢说到一半,似是想到了什么,连忙侧脸问道,“姐姐送我的汗巾……” “在这里。”阿翎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子鸢的右肩,“知道你在意这件物事,所以索性就用它来缠你的伤口。” 子鸢安心地笑道:“没丢就好。” 阿翎黯然一叹,转过了身去,“衣裳你自己洗,洗好了便回来,我去问问婆婆,这里可有出去的路?” “哦。”子鸢应了一声。 阿翎似是不放心,又瞧了一眼子鸢,这才朝着老婆婆走去。 听着阿翎与老婆婆渐渐走远,子鸢突然停下了捶洗衣裳,在内裳中找了又找,这才摸出了那块紫玉佩。 溪水淙淙,依稀倒映出此刻子鸢脸上的凝重。 “七哥,无论如何我定要弄明白,为何你会舍得对我下杀手?” 手指紧紧捏住紫玉佩,子鸢沉沉一叹,脸上不复再有那个贼兮兮的笑容。 这边阿翎与老婆婆走入桃林小径,一路无言,直到走到了小木屋前,老婆婆才略微停下了脚步,往小木屋后凝重地看了一眼。 “你们再喝几日神仙井中的井水,待伤口都好得差不多了,便可以离开这儿了。”老婆婆沉声先下了逐客令。 阿翎惑然问道:“你是一直一个人生活在这儿?” “来来去去,终究是过客,一个人,两个人又有什么区别?”老婆婆的声音略带嘶哑,似是极力压抑着心底的怨愤。 “这屋后……”阿翎好奇地往小木屋后走了几步,当视线中出现了两座无碑孤坟,心头的疑惑更加浓郁,“这……” “一个是我娘……”老婆婆如是介绍,可只说了其中一个,便没了后话,陷入了沉默。 阿翎满眼疑惑地看了看这片桃源的布局,“另一个是你的爹爹么?” “我的爹爹……呵呵……也不过是个过客……”老婆婆满眼哀伤,她微微抬头,目光落在了桃林边那面高高的石壁上,“自从他沿着石壁上的蔓藤离开了这儿,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阿翎知道自己再问下去,也终究问不到什么,索性什么都不说了。 老婆婆侧脸瞧向了阿翎,“我倒是有一事不明,分明是你求我,我才肯救那丫头,为何你一醒来便嘱咐我,不要说是你救的她?” 阿翎淡淡一笑,“不稀罕。” “不稀罕?” “我不想让她觉得欠我什么,我也不需要她欠我什么,如此而已。” “你这姑娘,倒是有趣。”老婆婆摇头一叹,“最难还的,果然是这人情债,最难过的,也莫过于情债错付,最终一无所有。” 眸光一沉,心底那些永远都忘不了的往事,又翻上心头。 她还记得,当初她们一家在这个世外桃源,是那般地恬静。可是爹爹总想着外面的世界,于是有一天,他承诺娘亲,他出去看看便回来,于是,他走了,直到娘亲满头白发,都没有回来。 终有一日,这片桃源变成了她一个人的世界,娘亲也走了,这里的安静让她觉得无比地可怕,也无比地寂寞。 直到有一天,一个浑身是血的陌生男子闯入了这里,颤巍巍地将怀中的宝物拿了出来,哀求她,“救救我……我愿把这个宝贝给你……只要你救救我……” 她与他的缘分,起始于一个交易,所以她与他的缘分,最终也终于一个交易。 石缝尽头,长了许多骨蛊最怕的药草,其实只要有命冲到这石缝的尽头,那些骨蛊便要不了这汉子的命。 可是,她还是欢喜地想要这个陌生男子欠她一份救命之恩。 于是她用娘亲教她的针法,为这个陌生男子止血治伤,为的只是——他日能用这个救命之恩留下一个陪她说话的人。 男子的伤势渐渐好了起来,他也开始爱笑起来,他的笑对于寂寞多年的她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她觉得,这一世的寂寞终于有了终结,她把所有的柔情,所有的好,都给了这个男子,换来了许多她不曾听过的好听的话,欢喜的笑。 却不想,终有一日,男子还是厌倦了这儿的宁静,想要出去看看。 “你会回来么?”她害怕自己成为第二个娘亲。 男子把玩着手中的宝物,笑着回答说:“我出去把这个卖了,便回来带你出去过更好的日子。” “可是我不想出去,你留在这儿陪我可好?” 男子皱眉,“外面的世界可比这儿好太多了,你该跟我出去看看!” “我……”她走到男子身边,从男子手中拿过了宝物,一边把玩,一边心酸地问道,“那今夜不走可好,明日我跟你一起走?” 男子笑然伸手,覆住了她把玩宝物的手,“好,我们一起走,找个好买家,卖了这个宝物,你跟我下半辈子可就只剩下享福了!” 第二日,当男子兴冲冲地从榻上坐起,却没有看见平日里安然熟睡身畔的她,他下意识地去摸昨夜睡时放在枕下的宝物,那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你……” 她突然推门而入,嫣然一笑,“我们可以出发了。” “宝物呢?”男子关心的终究是宝物。 她黯然回答,“我把宝物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若是外面的世界不好,我们还可以回来,继续在这里长久厮守。” “你……没有了宝物,我为何还要出去?”男子气急败坏。 “那不出去也好,留在这儿,就你跟我,好好厮守……”她坐在男子身边,偎依入男子的怀中,幽幽说出她的害怕,“在这里,我只有你一个,你只有我一个,若是我们都出去了,你就有好多好多人了……” “你这个疯女人!疯女人!”男子猝然将她推倒在了榻边,“我是个活人,一个活生生的人,我不想才逃出一个陵墓,又踏入一个陵墓等死,你明白么?” “陵墓?” “日夜与同一个人相处,是件很可怕很可怕的事,就像被关在了一个巨大的棺椁之中,不管你怎么呼喊,回应你的永远是同一个人,这样的日子,我受不了,受不了!” “可是……你没来之前,我一直是这样生活的……” “所以你才会变成一个疯女人!”男子说完,突然将她扯起,“你把宝物还给我,还给我!” 她委屈地含泪道:“你说过,只要我救你,你便把它送我的,你也说过,我比那宝物还珍贵……” “你已经是我的女人,自然你的东西也是我的东西,我有权决定带什么走!” “你一定要走?” “我死也要离开这个鬼地方!”男子的眸中,是从来没有过的冷漠与愤怒,“你永远都不懂我的痛苦,永远不懂!” “你宁可死……也不愿意留下?”她的心宛若被凌迟了千刀,已经近似麻木。 男子笃定地大吼,“我不想留下!不想每天只对着你一个女人!” “你若愿意留下,那宝物跟我,都是你的……” “宝物本来就是我的!”不等她说完,男子已打断了她的话。 “你若一定要走,便……留下你欠我的性命吧……” 金针入穴,是脑后致死大穴,当男子冰凉地瘫软在了她的怀中,她强忍的泪水终究决堤,“我们日夜喝着长生水,必可长命百岁,你我日夜厮守不好么,为何你非要跟爹爹一样的想出去看看?为何要如此残忍地待我,为何要逼我……杀你……” 当所有的哭泣到了最终,当所有的爱全部都变成了恨,她的心底只剩下了最后一句话,“这一回,你再也不会离开我了……” ☆、第六十章 .老妪怒逐客 日暮时分,暮光洒在桃花枝头,金灿灿地抹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子鸢杵着下巴坐在小木屋中,出神地瞧着小木屋外,似是在想着什么。 “好了,把衣裳换了。”阿翎冷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子鸢才一回头,便瞧见阿翎将那身白底蓝纹的劲装递到了眼前。 子鸢颇为惊讶地接过衣裳,翻了翻衣裳上的针脚,不禁笑道:“我可没想到,阿翎你的针线活儿竟这般厉害!” 阿翎白了子鸢一眼,淡淡道:“折雪的针法师从于我,你觉得我会差到哪里去?” 子鸢似是听到一个惊天大消息,连忙凑近了阿翎一些,“当真?姐姐的针线活儿都是你教的?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我这双手只会杀人,不会捻针绣花?”阿翎冷冷地应了一句,挑眉问道,“你就不想早些离开这儿?你别忘记了,你现在可是堂堂大云都尉,突然失踪一日一夜便已很难圆谎了,若是再消失多几日,只怕想破你那个脑袋你也想不出如何圆话!” “自然想早些出去啊。”子鸢正色点头,将补好的衣裳穿了起来,笑眯眯地回头道,“阿翎,你有没有发现伤口不那么疼了?” 阿翎点头,沉声道:“确实如此。”说着,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本来上面应该满是咬痕,却在她醒来之后,只剩下一个一个的小红点。 “那婆婆给我们喝的神仙井水定有神奇所在!”子鸢眨了下眼,“不如……” “看看也好。”阿翎岂会不知子鸢的心思? 两人瞧了瞧这小木屋内外,那老婆婆不知去了哪里,独独留下了他们两个人。 “井在那里。”子鸢看到了井口,朝着阿翎招了招手。 阿翎警惕地看看四周,确认没有老婆婆的踪影,这才暗暗舒了一口气,走到了井边。 子鸢探头在井口处看了又看,无奈这井下一片昏暗,与其他井水并无异常,不由得医生道:“奇怪啦,这井没有哪里不一样啊。” 阿翎仔细嗅了嗅源自井底的淡淡药香味,摇头道:“或许是我们多想了,这位婆婆定是洒了什么药物在井中,是以井水才能有治伤的奇效。” “也是,外面有那么多吃人的虫子,若是没有药物克制,这里又怎会这样宁静安然?”子鸢笑然点头,突然定定瞧着阿翎,一动不动。 阿翎瞪了子鸢一眼,可这丫头并没有半分收敛,反倒是那灼灼的目光让阿翎觉得心跳快了一拍,不禁低头嗔道:“你再这样瞧我,当心我把你眼珠子给挖出来!” 子鸢吐了下舌头,更是肆无忌惮地探出半个身子,在阿翎颈边仔细地嗅了嗅,“其实我还有一个疑问……是啦!就是这个香味儿!” 阿翎猝然出手,手指掐住了子鸢的喉咙,“你老这样没大没小的,以为我真不敢杀你?” “咳咳……饶命!饶命……”子鸢连连求饶,苦笑道,“我今日瞧那婆婆提桶水都走得甚是吃力,既然这里有井水,她也不会一个人去外面打水,而我们又是从外面进来的……”说着,子鸢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我可是一掉下来就没知觉了,你是怎么把我扯到这里来的?”想到这里,子鸢不禁有些后怕,“不对啊,我们后面明明还有好多虫子,不可能那些虫子一口也没咬到我们……” “……”阿翎突然被子鸢说中了心事,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去回答她。 子鸢突然伸出了手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仔细地瞧了瞧,“右手没事……可这左手……这些红点……难道是……你方才给我缝衣服戳到的?” “你……放肆!”阿翎骇然站起,双颊通红无比,就好像是此刻晨光下的桃花,那般灼眼。 子鸢正色道:“阿翎,谢谢你。” 阿翎背过了身去,“你好好活着便好,我不需要谢……”话音突然中止,阿翎只觉得背心处一片温暖传来,等她回过神来,子鸢已从她身后紧紧抱住了她。 “我虽然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记得这个淡淡香味儿……三年前,姐姐救了我,三年后,你也救了我,所以,我是欠了两条命的人……”子鸢微微一笑,微微抬起脸来,瞧着那满树桃花,“我一定会报答你们的!” “我不需要……”阿翎的声音微颤,她却发现自己是贪恋这个温暖的怀抱的,“这盘局,你要活着离开,折雪也要活着离开,这就是我想要的。” 她总是这边倔强…… 子鸢的嘴角忽地勾起一抹贼兮兮的笑来,她松开了阿翎,侧身斜斜地瞄了阿翎一眼,“阿翎,我突然想知道,你的真名叫什么呢?” “我的?”阿翎愕了一下。 子鸢认真地点了点头,笑道:“你总是说不需要报答,不需要感谢的,我只有安然出去之后,弄个恩人牌位把你给供起来,日夜跪拜。” “……”阿翎脸色一沉。 子鸢摇了摇她的身子,“就告诉我一个字,一个字就好!” “雪……折雪的雪……”阿翎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口。 子鸢恍然道:“怪不得你总是冷冰冰的,原来名字里面就有个冷冰冰的字啊,不好不好,不如我给你取个新名字?” “……”阿翎的眸底出现了一丝凶色。 “不如……你叫阿桃如何?” “阿桃?” 子鸢笑然点头,“你瞧,这里桃花灼灼,让人看了就欢喜,你若叫阿桃,以后就会多笑笑,就不会总那么冷冰冰的了!” “我名字里有雪字就冷冰冰的,那你总叽叽喳喳的,难不成本来名字叫乌鸦?” “唉!错啦,我想我本来的名字应该不叫乌鸦。”子鸢笑然摆手,跳到了阿翎面前,做了一个鬼脸,“我才不要做什么什么乌鸦,多不吉利,还不如叫吱吱,人人喊打,也打不死的老鼠吱吱,哈哈哈。” “噗……”阿翎终究忍不住笑了出来,扬起了拳头,打了子鸢一下,“你以为你真的死不了么?” “啊!我死啦!”子鸢突然捂着被阿翎捶打的地方倒在了地上,紧紧闭上了眼睛。 “喂!臭丫头,你别装了啊,再装我真的动手啦!”阿翎的足尖轻轻踢了踢子鸢,可是子鸢还是一动不动,她不禁沉了脸色,暗暗回想方才她动手捶她那一下究竟用了多少力道,可是伤到了她? “醒醒……”阿翎伸手摇了摇子鸢的身子,却猝然被子鸢抓住了手,扯着并肩倒在了地上,“你……” “嘘……”子鸢睁着眼睛,含笑看着天上的赤色霞光,“其实这里很不错,若是姐姐也在这儿,我们三个干脆就不要出去了,多好。” “……”阿翎怔怔地看着满天红霞,只觉得一股暖意从子鸢的掌心熨入她冰凉的掌心,前所未有的宁静感在心头回荡着。 “但是呢,出去还是要出去的,像你说的,我若再不出去,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圆谎啦。”子鸢从地上翻坐起,笑道,“以后,你要多笑笑,姐姐也要多笑笑,那些烦心的事,都交给我吧。” “不……” “又是不需要?”子鸢打断了阿翎的话,眨了下眼,“你也是女子,我也是女子,老是那么坚强,终究也会累垮的。” “我……”阿翎也坐了起来,双臂抱住了双膝,后背靠在了井边,“我已经习惯了……” “习惯不疼惜自己?”子鸢蹙了蹙眉,叹道,“你跟姐姐一样的,都是不懂得疼惜自己,让人心疼。” 她会心疼她…… 阿翎怔怔地看着子鸢的侧脸,不敢相信听到的话,双颊上的红霞比任何时候都要灼灼艳丽。 “……”子鸢侧脸瞧了阿翎一眼,却忍不住浮起淡淡的笑意来,“你笑起来,确实好看。” “我不稀罕!”阿翎羞然站起,背过了身去,嗔道,“你等着,回去我定要折雪好好收拾你!” “啊?”子鸢惊声道,“你确实好看,我没有说假话啊!” “哼!”阿翎重重一哼,朝着小木屋快步走去,“天色要暗了,少在外面喂蚊子!”悄悄地,她抬手捂住了砰砰跳动的心口,哑然失笑,脑海之中,只剩下了那一句话—— 你笑起来,确实好看。 “臭丫头!”阿翎甩了甩头,将木屋小门给关了起来。 子鸢轻咳了两声,走到了小木屋前,沉声道:“阿翎,我认错还不行吗,你这里说不要我喂蚊子,这里又把门关了,这是……” “两个聒噪的小丫头,今日都给我走!”突然,一声苍老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子鸢惊忙回头,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的老婆婆猝然将一个水葫芦塞到了她的怀中。 “我要清净清净,你们今日就给我离开!”老婆婆似是动了怒,气急败坏地缓缓走到木屋门前,踢开了屋门,狠狠一瞪阿翎,“你也走!” 阿翎只好从木屋中跑了出来,双脚才离开木屋,木屋门已被狠狠关上。 老婆婆在木屋门口凄然坐倒在地,她掩面而泣,那些往日的美好回忆因为子鸢与阿翎的胡闹而汹涌地涌上心头,“你为何要负我……为何要负我……” 原以为那么多年的独身宁静可以掩埋这些往事,却不想这些往事并没有因为她刻意的掩埋而就此褪色。 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欢乐有多少,痛苦便有多少。 这一世,那些往事已注定是个解不开的死结,纠缠一世。 ☆、第六十一章 .劫后喜相逢 夜色渐浓,子鸢与阿翎来到了桃林尽头的那面陡峭石壁下。 子鸢借着淡淡的月光极目瞧去,只见石壁上天然垂下许多蔓藤,只要缒藤而上,想必定然可以离开这里。 “阿翎……”子鸢含笑唤了阿翎一声。 阿翎惑然转头,还来不及应她什么,已被子鸢扯起石壁下的一条蔓藤给捆住了腰,“你这是做什么?” 子鸢拍了拍肩头,又指了指石壁,“你可是姐姐的主上大人啊,这种体力活,就让小的来吧!”说完,不等阿翎点头或者摇头,便绕到了阿翎身前,用蔓藤将自己与阿翎给捆了起来,“勾紧我哈,我们走啦!” “勾……”阿翎面色一红,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从子鸢口中说出,可落入阿翎耳中却有了另外一层含义。 “走!”子鸢足尖踏地,带着阿翎旋身飞起,凌空抓住了两条蔓藤,稳稳地悬在了石壁上,子鸢微微侧头,瞧着身下的月光桃林,竟觉得美得出尘,不禁喃喃道:“其实……这里真是个不错的地方。” 阿翎双臂勾紧子鸢,依着子鸢的目光瞧去,米分红的桃花在银白色的月光下灼灼盛开,这里真的恍若世外桃源,她嘴角淡淡噙着一抹笑意,却没有应子鸢什么话。 子鸢微微一笑,足尖猛地一踏石壁,再往石壁上腾飞了一丈,又扯住了蔓藤,稳住了势子,“你害怕过么?” 阿翎愕了一下,淡淡道:“怕,又有何用?” 子鸢摇头一笑,“不知怎的,我倒有些怕了,离了这里,外面那些事那些人,还真有些怕……” 阿翎听不明白子鸢的话中意思,冷声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臭丫头。” “呵……现在怕很多……”子鸢微微侧脸,歇了一口气,再次旋身飞起,带着阿翎往上又爬了一丈,便不再说话。 阿翎下意识地紧了紧双臂,定定瞧了瞧子鸢的后脑,“你……可是想起些什么了?” 子鸢嘿嘿笑道:“是啊,想起答应过姐姐好多事,也答应过你好多事,还答应过好多好多人好多事……” “……” “抱稳了,这一回我要用真本事啦!” 说完,子鸢带着阿翎接连腾飞三次,转眼之间,石壁顶沿已经近在眼前。 “呼——” 终于带着阿翎稳稳地落在了石壁顶沿,子鸢急忙解开了系住两人腰肢的蔓藤,笑道:“好啦,离了桃源,我们这次要真的入世啦!” 阿翎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子鸢,点头道:“确实,我也该回去瞧瞧,折雪那边可有变数?” “瞧见你这般在意姐姐,我也放心啦。”子鸢眨了眨眼,瞧了瞧石壁顶沿边的深林,“我该回昊陵了,对了!”子鸢想起了今日那老婆婆塞给她的葫芦,她从腰上解了下来,递给了阿翎,“你身上还有伤,这里面的神仙井水都留给你喝吧。” “臭丫头,你不也有伤?” “你若是喝不完,就留点给姐姐吧,她若是喝了这些井水,定会越来越好看,到时候她可不仅仅是临安花魁了,说不定连大云花魁也做得!”子鸢得意地说完,指了指深林,“我先走啦,你多多保重!” “保重……”阿翎淡淡地应了一句,子鸢已头也不回地跑入了深林,最终没了踪影。 阿翎失落地微微一叹,苦笑道:“说你是呆子,可真是呆子,折雪岂会稀罕做什么大云花魁?”说完,阿翎将葫芦往腰上一挂,默然走入了深林深处。 昊陵,值殿,北宫一角。 叶泠兮立在窗前,呆呆地瞧着窗外的夜空,月如弯钩,似是难圆,就如同她现在的心,空空荡荡的,总觉得少了什么,隐隐作痛。 “公主,夜寒,可别凉到了。”锦奴将暖袍抱来,给叶泠兮轻轻披上,沉沉一叹,“小歌去打探消息,没有那么快回来。” 叶泠兮摇头沉声道:“是本宫没有准备好,就这样莽撞行事,害了他……害了他啊……” “公主……”锦奴唤了一声,却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叶泠兮又摇了摇头,“沈远那边可还在为本宫找寻金钗?” 锦奴点头道:“回公主,一切依旧。” 叶泠兮舒了一口气,又问道:“他可起疑祁都尉不在昊陵值守?” 锦奴又点头道:“哪有不起疑心的?不过奴婢照公主的吩咐,说祁都尉为公主在昊陵外找寻金钗,是以这几日都不在昊陵值守。” 叶泠兮眉心一蹙,“只怕这些谎话是撑不了多久的,等曹伯宵回来,这两个蠢人定会发难,到时候祁都尉人不在,这罪名还是会安在他的身上。” 锦奴叹了一声,“公主殿下已经尽心了,祁都尉若是已不在人间,这些罪名安与不安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不,他不可以死……”叶泠兮转过了身去,望着孤寂的昊陵夜空,“至少本宫还没有答应他死……” “公主……” “他若真的死了,便是本宫欠他一条性命,那……那本宫只有……”叶泠兮低下了头去,沉沉道,“赎下苏折雪,代他照顾一世。” “呼——” 衣袂之声突然在檐上响起。 锦奴急声道:“定是小歌打探消息回来了!” 叶泠兮急切地看向檐角,期望得到晏歌的好消息。 “公主殿下,我回来了!”从檐上倏地跳下一条蓝影,淡淡的月光照亮了她的笑脸,还是那个不恭的笑,也还是那个温暖如昔的祁子鸢。 “你……”叶泠兮怔了怔,只觉得一股酸意从心头涌出,不经意间,已经湿了双眸。 “堂堂楚山公主若是为我这样一个小厮落泪,可就太不值啦!”子鸢往窗口走近了一步,月牙儿似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可眸底尽是惊艳之色。 原以为,楚山公主倾国倾城只是笑容,却不想楚山公主哭起来,我见犹怜之余,还有种惊心动魄的凄美。 叶泠兮朦胧的泪眸一眨不眨地瞧着子鸢,一时之间,竟忘记了言语。 子鸢只觉得双颊蓦地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心跳似是不规矩地快了起来——两两相望,这一瞬似是忘记了自己是谁,也忘记了前面那双动人眸子的主人是谁? “咳咳!”锦奴干咳了两声,轻轻地推了推叶泠兮,瞪了子鸢一眼,“你好大胆子,见了公主也不拜,就这样直视公主,可知这可是以下犯上的大罪啊!” 子鸢连忙赔笑道:“失礼,失礼,还请公主多多见谅!”说着,回过神来的子鸢连忙朝着叶泠兮抱拳一拜。 “免礼!“叶泠兮颤然伸手,想要阻止子鸢行礼,可手指才触及子鸢的衣袖,便羞然缩了回来,连忙背过了身去,慌声道:“你平安回来便好。” 子鸢哑然失笑,点头道:“让公主殿下为小的担心,小的实在是……”心跳的不规矩,让子鸢的脑海一片空白,这一刻反倒是想不出什么客套话来。 “本宫只是担心害了一位国家人才……”叶泠兮连忙纠正了一句,嘴角却是情不自禁的欢喜微笑,她让自己平静了些,这才继续说道,“你回来得正是时候,明日也该本宫发难了。” “发难?”子鸢愕了一下。 叶泠兮点头轻笑,转过了身来,“不错,明日你只管顺水推舟行事,本宫说什么,你就说什么。” 子鸢笑道:“既然公主已经安排妥当,小的明日一切按公主准备的行事吧。”说完,子鸢瞧了一眼天色,“这夜色已深,公主还是早些歇息吧,小的先告退了。” “好……”叶泠兮微微点头,忽地似是想到了什么,“慢!本宫有一事不明。” 子鸢点头道:“公主请问。” 叶泠兮想到了昨夜的阿翎,那个突然出现报凶讯的女子,“昨夜那个女子究竟是什么人?” 子鸢眨了眨眼,笑道:“一个江湖朋友,”说着,又加了一句,“过命相交的江湖朋友。” 叶泠兮沉吟片刻,又问道:“过命相交?为何会知道孤鸿山涧下有蛊虫?” 子鸢嘿嘿笑道:“说也奇怪,我这朋友就喜欢研究这些虫子啊什么的……”说完,子鸢担心叶泠兮再问下去,自己不好招架,于是反客为主,说道,“说不定她那日正在孤鸿山涧附近抓蛊虫,恰好瞧见了我们,这才现身相救。” “哦?”叶泠兮惑然看着子鸢,想从子鸢的笑眼中分辨这话的真假。 子鸢点点头,只是坦荡地看着叶泠兮,仿佛一切话说的都是真的。 叶泠兮只觉得双颊一红,便避开了子鸢的眸子,低头道:“那她……可也脱险了?” 子鸢笑道:“有她在还能不脱险啊?她对付蛊虫可有一套啦!” “怪不得……”叶泠兮喃喃念了一句,似是想通了为何子鸢可以安然归来,“待昊陵事了,本宫倒想单独见见这位姑娘。” 子鸢摇头笑道:“这可难啦,她神出鬼没的,可不是想见便能瞧见的。”说完,子鸢继续道,“公主殿下还是早些休息吧,小的告退了。” “去吧。”叶泠兮若有所思地说完,锦奴已迫不及待地将小窗给关了个紧,生怕子鸢一个回头,又惹得公主不好好休息。 子鸢忍不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走出几步,兀自笑道:“姐姐啊,你若瞧见公主那楚楚的样子,定也会望之心酥吧?”说着,子鸢仰起了头来,望着那轮如钩弯月,抬手摸了摸右肩的伤处,喃喃唤了一声,“姐姐……” 嘴角一扬,浮现的却是一个复杂沉重的笑。 ☆、第六十二章 .贵妃沈家女 “驾!驾!驾!”清晨时分,一骑飞马从临安奔来,直往昊陵值殿而去。 “大晋国使来访,请娘娘率诸位皇家女眷即刻返回皇城,共赴国宴!” 这是云徽帝仓促下的圣旨,想必是担心一人无法应对大晋国使,更害怕九千岁又把他大云帝王的皇威给盖了,所以顾不得叶泠兮究竟有没有盗得长生杯,就即刻下旨召回所有在昊陵的女眷。 叶泠兮清晨起来便听到了这道圣旨,顾不得梳理好青丝,便问向锦奴,“锦奴,昨夜小歌是何时回来的?” 锦奴想了想,回道:“亥时三刻回的,那时候公主殿下已经歇下了,所以奴婢就让她也回去休息。” 叶泠兮沉吟片刻,叹道:“大晋与我大云素来不和,今次突然来访,定有诡计,本宫担心寒西关只怕有变。”再想了片刻,叶泠兮当即道,“锦奴,你去告诉小歌,让她悄悄赶回寒西关通知晏谦大将军,让他好好镇守寒西关,以防大晋耍诡计!” “诺。” “还有,马上知会祁都尉,速速来值殿大殿与本宫汇合,今日那两个蠢人定要发难于他,本宫要先赢下这一仗!”叶泠兮匆匆说完,不忘又问了一句,“锦奴,之前让你准备的事,可准备好了?” 锦奴点头道:“公主殿下可以放心,那支金钗一直藏在沈贵妃房中,至今无人发现。” “很好,你快去吧。” “诺。” 待锦奴离开,叶泠兮回头瞧着铜镜中的自己,嘴角翘起一个胸有成竹的笑来,自言自语道:“曹世子,你们父子威风多时,也该栽一次了。” 待一干皇宫女眷梳洗完毕,齐集值殿大殿,已经是卯时一刻。 沈贵妃端然立在大殿正中,一双凤目不怒自威,她就那样静静地穿着一袭浅紫色纱裙站着,远远瞧去,倒比着了一身素皇长袍的皇后要威严许多。 “公主们的行装可都收拾妥当了?”沈贵妃淡淡问道,凤目只轻轻地一瞥身边伺候的宫女,便又瞧向了殿中的其他妃嫔,“嫔妃们的行装呢?可要检查妥当了,不要落下什么,以免被有心之人拾去了,反倒是冤枉众位不安本分,甚至污了公主清白名节。” “诺。”宫女们应了一声,连忙低头再检查一回收拾好的行装。 曹伯宵从昨夜听闻云徽帝下旨开始,便急急地赶了回来,心头不知把沈远骂了几回,“这个莽夫,再不发难,等这些后宫女人都回去了,我精心布置的陷阱可就害不到祁子鸢那小子了!” 沈远老远瞧见曹伯宵风尘仆仆地骑马赶来,连忙迎了上去。 “速速发难!”曹伯宵给沈远递了个眼色,咬牙附耳说了这八个字,“迟则有变!” 沈远愕了一下,连忙跑到殿内,冲着姑姑沈贵妃的贴身宫女使了一个眼色。 那贴身宫女突然惊呼了一声,“哎呀,不好,回禀娘娘,您的一只玉镯找不到了!” 沈贵妃蹙眉转身,定定看着宫女,“本宫的?” 宫女骇然跪倒在地,点头道:“昨日还在呢,就今日不见了,是奴婢没用,请娘娘责罚奴婢!”说完,便重重拜倒在地,一个劲地磕头。 曹伯宵立在殿外,满意地舒了一口气,一双色眼又灼灼地盯在了叶泠兮身上。 叶泠兮微微侧头,低声对身边站着的子鸢道:“果然来了,一切依计行事。” 子鸢饶有兴趣地点点头。 只听叶泠兮摇头叹气道:“本宫也不见了一支金钗,前日差了沈少将军帮本宫寻了两日,还是不见消息。” “楚山也不见了东西?”沈贵妃眸光一沉,“这几日,是哪位大人当值昊陵?”目光瞧向了沈远,颇有几分担心。 沈远坦然走了过来,“自从前日祁都尉来昊陵任职之后,我交待了值卫任务于他,后来听闻楚山公主丢了金钗,我便领命带人四处寻找,这两日都没顾上值殿值卫之事。”说着,沈远冷笑了一声,“祁都尉,你禁卫营素来负责临安内外治安,你初次任职便连丢后宫两件物事,你该当何罪?” 子鸢耸了耸肩,走上前来,笑道:“下官确实……” “祁子鸢,你还想狡辩!”曹伯宵气急败坏地走了过来,“本世子不过回府一日,这里便连失两物,我走之时,是如何吩咐你的?你连昊陵值守这等事都做不好,以后如何维护临安内外治安?” 子鸢眨了眨眼,继续笑道:“世子啊,下官可没打算狡辩呐。” 曹伯宵重重一哼,仰头瞧向了沈贵妃,“贵妃娘娘,这个祁子鸢如此放肆无能,还娘娘重重责罚此人,以儆效尤!” 子鸢不禁放声大笑,“这么说,下官的罪已经定了?”说着,子鸢坦然瞧向了沈贵妃,朗声道,“贵妃娘娘明鉴,下官初任禁卫都尉一职,确实值守疏漏一事难辞其咎。因而在接到楚山公主之令,帮公主四处找寻金钗之余,还派了属下在昊陵四处暗暗盯梢,哪知竟被下官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沈贵妃气定神闲地看着子鸢,轻笑道:“什么大事?”目光与子鸢的目光相对,沈贵妃的心湖蓦地撩起几丝涟漪——这少年身形虽瘦小,却比某些公主豢养的面首还要俊俏,分明应该是英气逼人的少年郎,可说话的神情动作又多了一分俏皮。 这些日子,沈贵妃从女儿景柔公主,还有其他宫女口中多多少少听到过一些关于祁子鸢的传闻,却没想到今日一见,竟会是这样一个俊俏得有些脂米分气的少年郎。 子鸢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锐利,只见她环视众人一圈,抱拳哈腰道:“回娘娘,素来外盗易防,可内鬼难挡,楚山公主的金钗与娘娘的玉镯都是被同一个内鬼给顺手牵羊了。”说完,子鸢饶有深意地瞧了沈贵妃的贴身宫女一眼。 贴身宫女连忙叩头道:“娘娘冤枉,奴婢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顺娘娘与公主殿下的东西啊!” 沈贵妃含笑看着子鸢,“这就是你说的大事?”目光柔和,却隐隐透着一股贵气。 子鸢认真地点头道:“不错,娘娘容下官一刻,下官将一切道来,娘娘便明白下官所谓的大事是什么?” “若是不算大事,你的脑袋,本宫便要了。”沈贵妃淡淡说完,仿佛杀一个人不过是一件极小的事。 子鸢干咳了两声,笑了笑,突然喝道:“来人,搜寻贵妃娘娘住过的宫殿,可要记住了,柱子横梁,桌脚柜头,全部都要搜清楚!” “诺!”禁卫将士听令退出了大殿。 沈贵妃的眸光带着三分惊意,只见她笑道:“本宫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搜查,你也不问问本宫就行事,你不怕本宫治你一个以下犯上的大罪?” 叶泠兮不等子鸢回答,便开口笑道:“娘娘素有贤名,祁都尉是职责在身,又怎会轻易怪罪祁都尉?” 沈贵妃应声笑道:“楚山你这张嘴啊,不单是皇上喜欢,本宫听了这些话也喜欢。”说完,朝叶泠兮招了招手,“来,过来跟景柔站一起。” “诺。”叶泠兮含笑依着沈贵妃所言,站到了景柔公主身边,便被景柔公主抱住了手臂。 景柔公主悄悄地附耳道:“三皇姐,这个瘦小子这回可危险啦!” 叶泠兮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目光往子鸢那边一瞧,微微低颔,似是示意子鸢继续。 曹伯宵从未见过叶泠兮这样对他笑过,当下心头怒火翻腾,可又不能发作,只好将所有的怨化作一记眼刀,狠狠地剜了子鸢一口。 沈远平静地看着子鸢,总觉得今日的局势有些不妙。 不多时,禁卫将士便捧着一支金钗走上殿来。 子鸢拿起那支金钗,在叶泠兮面前晃了晃,“敢问公主,失窃的可是这支金钗?” 叶泠兮点头道:“不错!” 子鸢拿着金钗步步逼近了贵妃贴身宫女,笑道:“金钗既然在贵妃娘娘住过的宫殿寻到,自然那玉镯只要点时日,也必定可以寻到……这就奇啦!”子鸢突然转身,仰头瞧向玉台上的沈贵妃,“贵妃娘娘,这分明是有人想栽赃嫁祸您啊!” 沈贵妃冷冷地看了一眼那宫女,又瞧向了子鸢,“祁都尉有何见解?” “谁也不会去搜贵妃娘娘您的寝宫,所以把赃物藏在您的寝宫之中,是最安全的。”子鸢说着,又瞧了那个宫女一眼,“可这贼又怕后面回来拿赃物会败露了行踪,于是呢,便又演了一出贼喊捉贼的把戏,想把一切责任都推到下官身上,到时候下官伏法,这两件宝贝可都是她的了!而娘娘呢,您却在不知不觉中做了这内鬼的帮凶,啧啧,这一世英名呐!” 子鸢话音才落,那宫女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地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都是沈……” “贱婢!”沈远不给那宫女开口的机会,当下拔剑,一剑了结了那名宫女,弯下腰去,果然从宫女袖中搜出了玉镯。 子鸢脸上的笑意一僵,本以为可以借此逼宫女说出是谁主使,却不想竟被沈远这样就灭了口。 沈贵妃失望地看了一眼沈远,叹道:“此宫女胆大包天,今以伏法,本宫不愿再横生枝节,追究下去。”说着,沈贵妃凉凉的目光落在了子鸢身上,“祁都尉亡羊补牢,戴罪立功,本宫也不追究这二物失窃之责。”说完,沈贵妃微微挥袖,“皇上还在宫中等着呢,就此启程!” “诺。” 曹伯宵不甘心地重重哼了一声,扯着沈远渐渐走远。 子鸢看着殿上的宫女死尸,叹了一口气。 叶泠兮开口道:“祁都尉,启程了,这宫女的尸首,就交给昊陵守将处理吧。” “权字第一……果然是权字第一……”子鸢喃喃自语了一句。 叶泠兮本想再说几句,无奈景柔公主已扯了扯她的衣袖,催促着她快些启程,“祁都尉……” 子鸢回过神来,却只瞧见叶泠兮的背影,原本冰凉的脸突然有了一丝暖色。 叶泠兮负手一步踏出大殿,身后的五指轻轻地挥了挥,似是告别,又似是抚慰,直到最后,小指微微勾了一下。 不知道是示意子鸢快些跟上,还是…… 子鸢哑然一笑,摇了摇头,暗暗道:“公主殿下,你这样小指勾勾的样子,倒是像极了姐姐。” 想到苏折雪,子鸢的心不由得又悬了起来。 这次盗取长生杯不成,遇到了大晋国使来访,只怕又要横生太多风波,不知道要挨到哪日,姐姐才能有真正无牵无挂的日子? ☆、第六十三章 .故地芳影渺 皇宫女眷自昊陵赶回临安,一路之上,浩浩荡荡。 “这小子怎么可能勘破我们的计策?”曹伯宵骑在马上,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只见他不甘心地咬牙说完这句话,侧头问向沈远,“沈少将军,可是你在我走后,不小心泄露了什么?” 沈远惊忙摇头,“小弟办事哪里有这般靠不住?” “那为何?” “虽然此次没有解决了这颗眼中钉,可总算是没有白来。”沈远连忙将话题转向了别处,“九千岁吩咐的事,也算是办成了的。” “哦?”曹伯宵斜眼看着沈远,“你在昊陵发现了什么?” “如九千岁多年所知,当年的乱世妖童晏歌根本不在昊陵。”沈远顿了一下,解释道,“借着这次帮楚山公主找寻金钗,我已搜遍整个昊陵,晏歌若真在昊陵,即便是死,也该有点痕迹,可是却一无所获。唯一可能的解释,便是晏歌当年就没有被囚禁在昊陵,反倒是被长公主安排到了其他地方。”说着,沈远极目瞧着远处依稀的临安城郭,“多年以来,寒西关的军饷物资皆在有意克扣,可每次大晋攻来,寒西关总有最精锐的装备迎敌,晏谦不会有那么多钱来打造这批装备,所以……” “所以晏歌是长公主留在大云的变数!”曹伯宵恍然大悟,“或许所谓的乱世妖童,不过是长公主特意放出的消息,为的只是吸引我们的注意,让她给皇上最后留了一手。” “世子高见,小弟佩服!”沈远连声赞道。 曹伯宵沉吟良久,忽地将马儿赶得更快,“你先留下,我先回府将这些告诉父王。” “好!”沈远目送曹伯宵驰远,目光一沉,喃喃道:“折雪,本少将军终于回来了,你可念我半分?”想到这里,沈远冰凉的目光移向了护卫在车鸾附近的子鸢,心头暗道,“祁子鸢,你若不死,终究是个大患!” 子鸢似是觉察到了沈远的恶意,她笑然对上了沈远的目光,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似是挑衅,更似是根本不在意沈远憎恨的有无。 “少将军,少将军!”一名宫女忽然提裙追了过来。 沈远不耐烦地吼道:“何事?” 宫女被吓得噤声片刻,方才说出了口,“贵妃娘娘请你过去。” “姑姑?”沈远只得收敛下脾气,勒马跑了过去。 沈贵妃轻轻拂开车帘,静静地看着沈远跑来,“远儿,来。” 沈远笑道:“姑姑,有什么吩咐?” 沈贵妃仔细瞧了瞧自家英武不凡的侄儿,轻轻叹道:“远儿是越来越俊了,人也成熟了不少。” 沈远少得姑姑夸赞,今日突然听沈贵妃一赞,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姑姑,其实我已经长大了!” 沈贵妃脸上的笑容突地一沉,“可做起事来,还是如同八岁顽童一般幼稚!” 沈远大惊,“姑姑此话何意?” 沈贵妃冷声道:“此地无银三百两,你该懂姑姑的意思。有些人,能不动就不要动,不到非不得已,就不要随意放什么暗箭,何况,你这次放的暗箭与明枪没有任何区别。” 沈远怔愣在了原地,原来沈贵妃都知道是他在设局陷害祁子鸢。 “祁都尉是个聪明人,此人不可小觑,你以后行事,可要多加小心。”沈贵妃凉凉地将车帘放了下来,“沈家不该有蠢货,希望远儿谨记。” “多谢姑姑指点。”沈远颓然一叹,不甘心地咬牙远远瞪了子鸢一眼,喃喃道,“此人的命,远儿迟早要取!”说完,他调转了马头,策马回到了队伍的最前头。 沈贵妃在车厢中轻声一叹,掀起另外一边的车帘,怔怔地瞧向了远处的子鸢,似是出神地想着什么。 一路平静地入了临安城,众位女眷纷纷赶回各自宫房梳洗打扮,准备晚上一同与云徽帝招待大晋国使,共聚国宴。 子鸢在皇城中布防完毕,便依制回了禁卫营,准备更换朝服,再入皇城当值此夜。 “热水跟药纱都放在这里,官服放在那边,你们都可以下去了。” 子鸢在禁卫营后院卧房中吩咐完下属,便将房门紧紧锁好,又仔细检查了窗扇,将窗扇关好,这才安心地舒了一口气。 “终于可以好好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了!”子鸢舒爽无比地道了一句,低头开始脱衣。 当裹胸布解开,子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笑然跨入了大澡盆,美美地坐了下去——温暖无处不在,子鸢不禁打了一个哆嗦,侧头看着右肩。 姐姐所赠的汗巾雪白如昔,就系在纱布之外,子鸢缓缓解了开来,攥在了手心,笑道:“阿翎,谢谢你……” 想到在桃源中阿翎洗衣的那一幕,子鸢不禁怔怔地哑然失笑,这个主上其实并不冷。 子鸢将汗巾搭在了澡盆壁上,动手解开了伤口处的纱布。 伤口已经愈合,甚至已经开始结痂。 子鸢将温暖淋了上去,还有些微微作痛,“神仙井水当真有奇效,寻常伤口竟可好如此快。”子鸢暗暗赞了一句,脸上的笑意忽地一僵,她仔细瞧了瞧伤口,伸出手指去,捻住了肉痂间若隐若现的一条青丝。 “这是……”子鸢猛地一抽,青丝从肉痂间抽出,啧啧生疼,“那婆婆分明已满头白发,那这头发定是阿翎的……” 回忆之中,一片空白,可是脑海之中,子鸢却可以想象出一幅画面来。 那个总是凶巴巴的寒面阿翎在灯下以青丝为线,小心翼翼地为她缝合伤口——她或许会怕弄疼子鸢,所以会不时地关注子鸢昏睡的脸,她也或许会铁石心肠地犀利穿针引线,到完成之时狠狠瞪子鸢一眼,嗔骂一句——臭丫头。 浓浓的暖意袭来,子鸢甚至想象出阿翎咬牙拔发的画面,却永远不知道那日的生死不离远比子鸢此刻想象的更令人感动。 “阿翎,下次见面,我可要好好谢谢你。”子鸢握紧了青丝,喃喃说完,小心地将这条青丝用盆壁上的汗巾包好,安稳地放在了澡盆边的小凳上。 “咚咚!” 突地,有人叩响了门。 子鸢惊忙把身子往水下缩了缩,惊问道:“何事?” “大人,楚山公主差人来请大人速速进宫,说有要事相商!” “知道了!”子鸢舒了一口气,“你们先给我备马,我马上便出来。” “诺!” 子鸢听着来人脚步声走远,马上擦洗干净了身子,小心地将药纱缠好伤口,这才跨出了澡盆,速然穿起朝服来。 “额,不该来的……竟在这节骨眼上来!”子鸢穿戴好上身,突然蹙眉咒骂了一句,只见一缕血丝垂在内腿侧,小腹也开始隐隐作痛,一声叹完,子鸢又惊呼道,“完啦,这里还没来得及准备月事布!” 醉今宵,姐姐那里肯定有! 子鸢想来想去,只有这一条路选了! 子鸢在房中找出件干净旧内裳,急忙撕开,将布条拼叠在了一起,暂且先垫在了身下,再把朝裤急忙提好,匆匆回头扫了一眼屋内,确定并没有留下什么女子的痕迹,这才一把抓起叠好的汗巾,一手提着朝冠,踩上朝靴急急地出了门。 “驾!” 子鸢催马快跑,不多时已来到了醉今宵后院外。 “奇怪?为何今日这里这般寂静?”子鸢跳下了马来,飞身掠入了后院,却瞧不见一个人影,更听不到前堂传来的歌声,闻不到飘来的酒香。 子鸢顾不得多想,当先冲上了苏折雪平日歇息的小阁,在柜子中翻出了苏折雪为她备好的月事布。 子鸢连忙绕到屏风后,把这个最担心的事解决了,将染了血的衣布扔在了夜香桶中,终于可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姐姐她们去了哪里?”可惜她终究不能真正放心,醉今宵从不歇业,怎会在她走后短短三日便歇业关门,仆婢四散呢? 子鸢实在是想不分明,这样仓促的关门四散,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对了,为何阿翎会突然出现在孤鸿山涧?”子鸢又想到了这个她一直想问,却总是被各种事打岔没问出口的问题。 “难道……难道……”子鸢想来想去,在这临安城中,还没有哪个人可以威胁到醉今宵,让醉今宵关门歇业,除非是姐姐想逃,避开某些威胁。 心,突然悬了起来。 “姐姐……”子鸢环顾小阁内,平日里姐姐不管做什么,都会有交代,这次走得如此急,难道连一个交代都来不及留下? 子鸢左思右想,忽地走到了平日里放她衣裳的地方,打了开来。 这衣柜中满满都是苏折雪给子鸢准备的衣裳,有许多都是苏折雪亲手所缝,平日里子鸢瞧见这些衣裳,心里都是满满的欢喜,今日子鸢瞧见这些衣裳,却没来由地有一抹浓浓的酸涩在心头缠绕。 “姐姐,你到底去了哪里?”子鸢只觉得有些害怕,这三年来第一次感觉到这样的害怕。 她伸出手去,在层层衣裳中翻了翻,突然目光凝在了一瞬——一角白纸从衣裳中露了出来。 子鸢急急地将白纸拿了出来,目光紧紧盯着白纸上的黑字,那是苏折雪给她的留书。 “呆子,姐姐就知道你会翻乱衣裳,不过不管你翻多乱,姐姐也可以整理妥当。不见姐姐,可莫要惊慌,姐姐一切安好,若见此信,可至城东第七间民房相会。” 子鸢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合上眼去,依稀瞧见姐姐坐在案边,含笑写这些话的模样,她不禁喃喃道:“姐姐啊,这几日不见你,呆子是真的想你了。” ☆、第六十四章 .故人生死谜 “咔嚓!”突地,檐上响起一声瓦石之声。 子鸢警惕地闪到屏风后,听见一个极细的飞身落地之声——这个时候会有谁这样鬼鬼祟祟的出现在醉今宵? 来人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子鸢来不及掩好的衣柜前,发出了一声细细的叹息。 虽然很轻,可是子鸢已清楚辨出此人是谁?当下子鸢一步踏出屏风后,惊唤了一声:“阿翎?” 阿翎惊瞪双眸,眸底隐隐有些血色,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我没想到你今日会回来。” 子鸢笑道:“见到你也好,姐姐现下可安好?” “她……”阿翎迟疑地收了声,脸色突然一沉,凉得让人害怕。 子鸢只觉得阿翎今日有些怪异,沉声问道:“姐姐可是出了什么事?” 阿翎摇了摇头,转过了身去,涩声道:“你……先回大云皇宫,今日你不能缺席。” 心,蓦地一紧,一抹强烈的不详心悸涌上心头,子鸢颤声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阿翎不发一言,“此事我定会查清楚,你……你今日还有你必须做的事。” “有什么事比姐姐的性命重要的?”子鸢怒喝一声,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白纸,连连摇头道,“你不告诉我是吧?我自己查!”说完,足尖一点,子鸢飞身腾出小阁,跳出了小院去。 “子鸢!”阿翎唤了一声,她知道现下是怎么都拦不住子鸢,只好也跟着追了过去。 城东第七间民房!第七间民房! 子鸢翻出醉今宵,翻身跳上留下后院外的马儿,猛勒缰绳,双腿猛地一夹马腹,打马疾然朝着城东驰去。 夕阳如血,日光斑驳地从城东如烟杨柳间泻下,点点撒在地上,是这般的触目惊心。 “希律律——!” 马儿在城东第七间民房前突然被勒停,狂躁地前蹄奋空,发出一声长嘶。 子鸢翻身跳下马来,双手猛地将民房门推开,一步走了进去。 淡淡的血腥味似有若无地弥散在夕阳中,子鸢紧紧蹙起眉头,越是往内走,双腿便觉得越来越沉重。 “姐姐……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口中喃喃念着这句话,子鸢绕过了影壁,径直走向了前堂——两盏雪白的灯笼悬在檐下,正在随风轻荡。 一缕清香的味儿盖过了那抹淡淡的血腥味,那是堂前新上的三柱清香。 远远瞧去,前堂之中,整齐地放着五口棺材,垂下的雪色灵幔随风轻摇,不时地拂过棺盖,似是留恋,更似是不舍这棺中的死人。 “姐姐……” 双眸一瞬涨满了泪水,子鸢猛烈地摇头,第一次觉得双腿是如此沉重,自己是如此胆小,竟不敢上前看一看那五口棺材,究竟是谁人长眠其中? “你跟我闹着玩,是不是?”子鸢颤然上前走了一步,踏上了堂前小阶,只觉得一颗心瞬间又冷又痛。 “子鸢……”终于追到门外的阿翎气喘吁吁地踏入民居,急忙关好屋门,快步绕过影壁,跑向了后堂。 两颗热泪无声滴落,子鸢踏入前堂的瞬间,只觉得双腿一软,一个踉跄跪倒在了地上,可来自双膝的剧痛哪里能掩过来自心底的痛? “姐姐,我认输了,好不好,不要闹着玩了,好不好?” 子鸢哀声说着,阿翎已伸出了手去,将子鸢给扶了起来。 “姐姐!”子鸢回过头去,突然抓住了阿翎的手,猛地一带,便紧紧抱住了阿翎,“你回来了!回来了!” 阿翎轻轻地推了推子鸢,哑声道:“臭丫头……这里没有折雪……” “姐……”子鸢回过了神来,方才知道抱错了人,她连忙松开了阿翎,快步来回在前堂看了一圈,虽然当真没有看见苏折雪,可还有一人也是她万万不想看见的! “妈妈?” 子鸢哽咽地唤了一声,惊睁着泪眸,怔怔地看着棺材中躺着的老鸨——面无血色,虽然换了一身雪色寿衣,整理好了容姿,可胸口却好似塌下了一块。 蓦地,耳朵一阵火烧。 “臭丫头!” 依稀还能听见老鸨这句嗔骂,还记得她拧子鸢耳朵的快准狠,可为何才过了短短三日,这个总是拧她骂她的老鸨却再也睁不开眼。 子鸢颤然伸出手去,手指轻轻地给老鸨理了理发丝,来自她额肤的冰凉透入指腹,还是让子鸢又紧紧蹙起眉头来,她泪然抬头,静静地看着阿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姐姐,现在又去了哪里?” 阿翎低眉道:“你可还记得三月临安城郊的蛊祸?” “难道不是你放的蛊虫?”子鸢冷冷开口。 阿翎怔了怔,苦笑道:“我确实放了蛊虫,不过皆是为了……”话音一落,阿翎又摇了摇头,“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不在乎……”说着,继续把话转到了老鸨命绝这事来,“昨夜我赶来这里,便瞧见了她们的尸体,人人俱是心口有窟,暴亡当场。” “心口……有窟?”子鸢想到了那日她瞧见的惨状,一个活生生的人就那样被蛊虫咬开了胸口,惨死当下。 心头一紧,不由得泛起一丝悚然。 人人惨死于此,她的姐姐又去了哪里? 阿翎涩声道:“这蛊虫名唤狼蛊,山中野狼是何等心性,你便知道这蛊虫有何等凶恶……一旦入体,心烂胸破。” “是什么人下的手?”子鸢哑声问道。 阿翎犹豫不语,浑然不觉自己已是满眼泪水。 子鸢怒然又问了一句,“说啊!到底是什么人下的手!” “你不是他的对手,这些你不知道最好。”阿翎摇了摇头,“我不想再有人出事,这些日子,你留在大云皇宫中当值,那里比任何地方都安……” “我要找姐姐……”子鸢突然打断了阿翎的话,她咬牙站了起来,双眸通红,又狠狠道了句,“我只想找到姐姐!” “此事交给我,你……” “我当初若是一直坚持关了醉今宵,妈妈又怎会枉死?我当初若是不信你可以让姐姐全身而退,姐姐又怎会消失?”子鸢潸然泪下,“于你而言,她们只是你的棋子,可于我而言,妈妈像我的亲人,而姐姐……姐姐不仅仅是我的亲人……” 子鸢挺直了身子,摇了摇头,不给阿翎解释的机会,只见她从怀中摸出了汗巾,将汗巾中的那根青丝丢到了地上,“我欠你一条命,我他日还你,可是……你欠她们的命,你如何还?” “我……” 子鸢摇头凄笑,“是不是那日那个叫阿耶杰的人?” 阿翎猛烈地摇头,“你不是他的对手,况且,此事不仅仅……” “够了!”子鸢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水,怒声一吼,“这一次,我不会听你的!我要……把姐姐找回来,不管她是生,还是死,我都要把她找回来!”说完,子鸢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前堂。 “希律律——” 马儿的嘶鸣让阿翎浑身一颤,她含泪追了出去,凄声大呼,“臭……祁子鸢,你回来!回来!” 阿翎焦急万分,她左右瞧了瞧,没有任何马儿可骑,只得匆匆掩了房门,快步朝着子鸢追去。 马儿疾驰,哪里容得阿翎追上? 她与子鸢的距离渐行渐远,阿翎的心也越来越凉,看着夜色渐浓,她的世界也终究再次陷入了暗色。 就是因为害怕阿耶杰会选择对苏折雪下手,阿翎才会留书让她们悄悄避到这里。 就是想还子鸢一个全身而退的苏姐姐,她才会想着下定那个决定。 可是……这些事,终究只有阿翎一个人扛…… 一切的一切仿佛回到了最初,她初为大晋凰翎公主,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心甘情愿地踏入这场不死不休的博弈。 “子鸢!回来!当我……当我求你!”阿翎哑声嘶喊,却终究唤不回子鸢,她踉跄倒地的刹那,子鸢已打马冲出了临安城。 巷陌之中,偶有几个回家的百姓路过,不时地张望几眼地上痛哭的阿翎,还以为这是被负心郎害苦了的女子,还有几人上前劝慰几句。 “我倒是第一次瞧见你哭啊。”其中一个路人立在阿翎身后已经许久,只见他摘下了头上斗笠,伸出了手去,“起来,这个样子,可半点不像你。” “……”阿翎打开了他的手,颤然站了起来。 路人淡淡笑笑,大声道:“让各位见笑了,我这小妹为了一个负心汉,今日真是丢尽了脸,我这就带小妹回家,让爹娘多教训教训,免得下回又遇人不淑,再丢一次脸。” “你!”阿翎红着双眸,只差没把他一剑捅死。 路人伸出手来,将阿翎拉到了身边,正色道:“怎的,我不算你哥哥?” “……”阿翎扭开了他的手,冷冷道,“我们走……” “这才像你啊。”路人笑了笑,从怀中摸出一块干净帕子,递到了她面前,“擦擦。” 阿翎推开了他的手,抬手用袖子抹去了眼角的泪,不发一言地走在的前头。 路人无声而笑,追上了阿翎,低声道:“你不必担心那丫头的性命,城外我有人照看,你要做的便是好好想想,那些条件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你是照看,还是埋伏呢?”阿翎扯了扯嘴角,冷冷问了一句。 路人笑道:“就看你今日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了。” ☆、第六十五章 .本是同根生 大云皇城,灯火通明,即便是欢歌喧嚣,也驱不散萦绕大殿中的凝重气氛。 大晋国使迟迟不登殿入席,大云百官与云徽帝在殿上已经久候多时。 “其实楚山公主一舞并不损国威,不如就……” “如今大晋与我大云好不容易才有这修好的机会,皇上,不可错过啊!” “皇上,还请下旨令楚山公主献舞!” 随着夜色越来越浓,越来越多的大云臣子已经坐不住了,纷纷进谏云徽帝下令,答应大晋国使的要求,令楚山公主献舞,取悦大晋国使。 云徽帝紧紧握拳,虽然极怒,却不敢真的发作,只听他沉沉问道:“楚山现在何处?” “回皇上,正在内功寝殿装扮呢。”内侍即刻回答,迟疑了一会儿,又说道:“不过公主方才传了话来,说公主献舞,并无不可,只是这种点名献舞,与舞姬无异,等同侮辱大云皇室,所以若是皇上……若是皇上非要令她献舞,那公主便……便……” “楚山就是这个性子……”云徽帝无奈地摇了摇头,“来人,再去请大晋国使,朕也有性子,莫要太得寸进尺了!” “诺!” “唉……” 大殿之上,响起一阵叹息,众臣纷纷望向了九千岁,这个时候只能期望九千岁了。 九千岁云淡风轻地坐在席上,微微含笑,似是不打算管今日的闲事,就让云徽帝一人去烦恼,他也乐得个清闲。 此刻内宫深处,穿戴整齐的叶泠兮在寝宫中来回踱步,等待锦奴带回子鸢的消息。 “公主……公主!”锦奴快步跑回,一边剧烈喘息,一边回道,“公主,祁都尉只怕今日不会入宫了。” “为何?”叶泠兮脸色一沉。 锦奴摇头道:“禁卫营的人说,祁都尉换洗完毕就离了禁卫营,好像先去了醉今宵,可又急匆匆地离了醉今宵,最后在城东待了一刻,又打马疾驰出了临安城。” “他出城了?”叶泠兮又是一惊,“这是……这事实在是蹊跷!” 锦奴缓过了气来,急声道:“蹊跷的事可不止这一件,还有……醉今宵不知道为何,突然关了!现在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不知道都去了哪里?” 叶泠兮脸色聚变,“本宫想,苏折雪定是遇上什么大事了!怪不得……可若是今夜祁都尉不能进宫,本宫可就难脱身啦!” 锦奴心急,可也帮不上叶泠兮,“公主,都快奴婢没用啊。” “这也不怪你,不如这样……”叶泠兮附耳较交待了锦奴几句,“办妥之后,速来宫门会合,本宫必须去醉今宵走一趟。” “可是如此一来,万一皇上真下旨公主跳舞,又找不到公主……” “舞,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跳的,所以本宫已是大罪,本宫相信父皇不会为难我。”说着,叶泠兮沉吟道,“况且,今日大晋国使只不过是来了一招缓兵之计,若本宫没有猜错,他们今日定也在等着什么人。” 叶泠兮看了一眼锦奴脸上的疑惑,只能催促锦奴道,“这些事,本宫日后再与你解释,你快些去办事。” “诺!” 烛火摇曳,大云皇城气氛凝重,可临安城外,一家野栈之中,气氛同样凝重。 随从们将店家与小二都打发回城,这家野栈内外都布满了高手,今夜路过的行人俱被劝走。 阿翎端然坐在大堂中,平静地瞧着方才那个路人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 “栈雪,请。”路人换了一身黑色华服,紫金冠高束发髻,衬出了一双英气彪悍的眉眼,只见他笑然说完,挥手示意大堂中的护卫退下。 阿翎抬眼静静地看着他,冷声道:“我还真没想到,堂堂蜀王殿下竟会来这里?” 蜀王萧烨,是当今大晋皇帝晋永帝萧扬的侄儿。 大晋皇族传到晋永帝这一带,似是犯了邪,萧永帝每年都广纳美女,充实后宫,可偏生每个美人生下的都是女儿,至今没有一个儿子。 大晋之前,还有立女为储的先例,当年女帝晋华帝萧清清可是创下了大晋最辉煌的盛世。 所以,晋永帝可以立女为储,也可以立两个侄儿——蜀王或者是齐王为储君。 蜀王萧烨放下酒壶,笑道:“我也没想到,你还能死撑着,看来阿耶杰是遇上一个头大的对手了。” 阿翎冷笑道:“我还撑着,对你,对齐王,不是都是好事么?” 萧烨点头,“于你我而言是好事,可于齐王而言,可就不是好事了。你可知他早已拉拢了国师府?” 阿翎淡淡道:“醉今宵那些人的死,果然不止是齐王所为。” “狼蛊的威力,你经历过,自然比我清楚,你我二人联手,是你最该选的路。”萧烨说完,拍了拍手。 一名护卫将一卷皇帛端了进来,恭敬地放在了阿翎面前。 萧烨亲手给阿翎磨了磨墨,继续说道:“你也应该清楚,皇上不止跟你定过盟约,跟我,跟齐王,甚至跟所有公主都定过——能得长生杯者,得大晋天下。” 阿翎眸光一黯,“所以呢?” “醉今宵已毁,你的所有棋子皆亡,你唯一的价值,便是你的身体,是皇蛊繁衍的母体。我若能保你性命,你自然该用你这个价值来换。”萧烨说着,放下了墨块,提起毛笔沾了沾墨汁,“我们一起找寻长生杯,他日我为晋皇,则以此圣旨为据,我为帝之后,允你十年自由,尽做你想做之事,待十年之后,你便乖乖为我新选的国师繁衍新的皇蛊,拱卫我的江山,百年长安。” 阿翎黯然一笑,摇了摇头,“堂兄,你想得可真周到啊。” 萧烨笑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路可选呢?”说完,萧烨低头写下了方才约定的那些话,搁笔之后,从怀中摸出了自己的印信,盖上了王印。 阿翎眉心微微一蹙,忽然将皇帛往萧烨怀中一推,冷笑道:“堂兄,你未免也太急了些,这道圣旨下得也太早了。” 萧烨脸色一沉,“你是什么意思?” “你要我答允你,不是不成,而是你少些诚意。”阿翎说完,站了起来,“我从来都对江山不感兴趣,所以谁坐皇位,对我而言,根本不在意。” 阿翎走到了野栈门口,望着漆黑的苍穹,冷笑道:“我知道我逃不了母体的宿命,可我也知道,这个价值一日存在,我便一日有讨价还价的资格。”说着,阿翎转过了头来,定定看着萧烨,冷冷的目光让人觉得莫名寒冷,“只可惜,父皇都能想明白的道理,你跟齐王没有一个明白。” “萧栈雪,你别逼我……” “看,你果然没有诚意,你想动手杀了祁子鸢,又或是……苏折雪?”阿翎突然出口反问。 萧烨摇头道:“我说过,我不知道苏折雪的下落,动手之人是齐王,你不该怀疑我。” 阿翎冷冷道:“是么?” “你我本就是亲族,实在是不该……” “再不该,你不也用祁子鸢的性命威胁我了?”阿翎一语说到了点子上,“你要我接这道圣旨,可以,不过,我要祁子鸢安然,要苏折雪安然。”略微一顿,阿翎继续道,“你若连保护两个棋子都做不到,只怕保护我也只是空谈。更何况,你比我清楚阿耶国师如今在朝中的势力究竟有多大,你想扳倒他,自己要有足够的斤两,目前的你根本就斗不过他们,所以这道圣旨不过是空话罢了。” 萧烨心头一虚,一时不知道如何去接阿翎的话。 阿翎一步踏出野栈,“现在我们需要更多的盟友,所以即便是我的残棋子,也必须保住。”说完,阿翎停下了脚步,回头定定看着萧烨,“我只能答应你,暂时为盟友,互相帮衬,我只要一日不为蛊母,便一日能让阿耶杰和齐王投鼠忌器,不敢痛下杀手。你若是觉得这些还不够,妄图用祁子鸢的性命要挟我,那我只能告诉你,我若想横了,不要我这条命了,这盘棋提前到了终局你什么都捞不到!” “你威胁我?” “你不也威胁我么?” 阿翎回呛了一句,凛凛走出了野栈,“不管是苏折雪,还是祁子鸢,你若轻易动了任何一人,后果你知道会是什么。” “你……”萧烨咬牙忍住要说的话,他知道,这一次摊牌确实是他心急了,“我保证,这次我出使大云期间,至少祁子鸢是安全的,这是我最大的诚意了!” “很好。”阿翎走到野栈外,牵过一匹马儿,翻身跳了上去,回头对着萧烨道,“你知道最可怕的人是什么样的么?” 萧烨暗暗握拳,不去回答阿翎的话。 阿翎沉声道:“一个人若是连自己的命都不爱,那这个人你是威胁不到的……”说完,阿翎勒马转身,策马驰入了林外郊外的深林。 萧烨走到了野栈门口,望着阿翎远远驰去的背影,摇头道:“萧栈雪,今日的我受你要挟,是因为你还有用,若是皇上撑不到见到长生杯,那你也真的没有价值了。” 阿翎在马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事到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先找到子鸢,只要她留在子鸢身边,子鸢便是安全的! “子鸢……”阿翎心头凉凉地一唤,此时此刻,不知道这个浑然不知自己已处险地的臭丫头还肯不肯见她。 ☆、第六十六章 .心盲从此始 “驾!”子鸢飞马疾驰,越往林子深处走,林间的月光便越黯淡,偶有几条黑影蹿过树隙,也难以觉察到一分。 “动手!” 忽然听到林中有人低呼一声。 子鸢警然勒马,环视四周,只听一声惊弦之音响起,子鸢下意识地翻身下马,躲到马侧,却没有听见应该出现的箭矢破空之声。 她正自惊疑中,惊觉一道劲风从脑后袭来,她仓促回头,可是扑面而来的既不是暗箭,更不是谁的掌风,而是一阵雪白的米分末。 米分末入眼,激得子鸢双眸剧痛,她不禁惨呼一声,捂眼倒地,怒嘶道:“谁人如此卑鄙?你们把姐姐还我!还我!” “绑了……” “踏踏……踏踏……踏踏……踏踏……”林间突然逐渐奔进的马蹄声让这几条黑影微微一愣。 “殿下有令,撤!” 林间突然多了一条黑影,他扯了扯这几个不甘心的同伴,转身跑入了林木深处。 子鸢努力想睁开眼睛,可是那些入眼的米分末宛若蜇人的蜂针,一个劲儿地往眼中钻,“你们别走,把姐姐还我!还我——!” “子……”骑马的女子骤然勒停了马儿,强忍住了要唤出的名字,阿翎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快步冲向了子鸢。 “把姐姐还我!还我——!” 阿翎伸手扶起子鸢,子鸢却狠狠扣住了阿翎的双臂,依旧疯狂地说着同一句话。 阿翎黯然含泪,忍了忍那些要说的话,心道:“你若是知道是我,只怕也不会容我留在你身边……是我执意不肯关闭醉今宵,才累及折雪下落不明……在你心里,定是恨极了我吧?”两颗泪水滚落眼角,阿翎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忍住了来自左臂伤口的剧痛。 子鸢的手指狠狠抓在阿翎手臂上,指腹紧压的正是阿翎那尚未痊愈的伤处,她看不见来人是谁,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盖过了阿翎身上熟悉的淡淡香味,子鸢以为,那些血腥味是她双目受伤的血泪。 “把姐姐……还我……还我!”子鸢声嘶力竭,双目的疼痛直蹿脑中,引发更剧烈的痛意,她不禁又发出一声低哑的惨呼,顿时昏死了过去。 阿翎连忙抱住了突然瘫软的子鸢,黯然坐倒在地,她抬手轻轻抚过子鸢的后脑,咬牙道:“子鸢,你不会有事的,不会……”说着,阿翎左右看了看夜色中的深林,奋力将子鸢背了起来,一摇一晃地走到了马儿边,吃力地将子鸢推上了马背。 “滴!” 左臂上的伤口兀自滴血,阿翎扯开了发带,将发带紧紧扎紧伤口,扯过了缰绳,拉着马儿沿着林中小径往河边走去。 那些药米分是大晋行军中常用来伤害大云骑兵战马眼睛的盲目米分,若是不及时清洗干净,只怕一双眼睛便要就此失明。 阿翎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害怕,即便是他日子鸢瞧她依旧是恨,也好过从此再也看不见任何人好。 “祁子鸢,你听好了,我要你忍着,捱着,我定能找回折雪,我要你亲眼看着我把一个活生生的苏折雪还给你!” 即便是知道子鸢根本听不见她说的话,阿翎还是颤声说完了这句话。 “你与折雪,一个都不能有事!” 阿翎深吸了一口气,脚步快了起来,一路牵着缰绳小跑到了林边河畔,来不及缓上几口气,便揪着子鸢从马上跌了下来。 子鸢因为这一瞬的跌痛眉心微微一蹙,似是将醒来。 阿翎只怕她又要乱来,连忙将子鸢拖到了河边,勾起了子鸢的颈子,将子鸢的脑袋斜枕在她右臂臂弯里,伸出了左手去掬起一捧河水,冰凉地淋过子鸢紧闭的双目。 “姐姐……” 子鸢一个激灵,猝然醒来,想要挣扎起身,却被阿翎紧紧箍住了颈子,她看不清楚身边这人是谁,可是从颈子肌肤枕着的臂弯粗细推测,这人绝对不是男子。 “你是谁?”子鸢放弃挣扎,突然问道。 阿翎没有回答她,只是不断掬水冲洗着她的双眼。 冰凉的河水每淋过一次,那些药米分的灼痛确实能消减半分,子鸢的不再挣扎,让阿翎箍紧的力道渐渐松了三分。 阿翎右手指腹温柔无比地擦了擦子鸢脸颊上悬滴的河水,左手再掬起一捧河水淋了上去,动作比方才轻柔了七分。 熟悉的温柔,熟悉的温暖。 子鸢突然伸手抓住了阿翎的左手,扯着阿翎的手紧紧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睁着眼睛,眼前却是一片模糊,看不分明眼前的她究竟是谁? “姐姐……是我不好……我知错了……你安然回来就好……我想明白今后是待你如至亲,还是挚爱了……我要姐姐你嫁我……让我疼你……惜你……一辈子……” “滴!” 一颗热泪蓦地落在了子鸢颊上,原本托紧子鸢的右臂突然松开,任由子鸢跌睡在了河畔。 握紧的手猝然逃开了子鸢的掌心,阿翎含泪站起,瑟瑟然不知道是该继续清洗子鸢的双眸,还是就此扔下子鸢离去。 “姐姐……你还是在恼我么?” “……”阿翎背过了身去,泪水潸潸而下。 这些话,她该料到子鸢迟早会说,可是……没料到亲耳听见这些,现下的心竟会这般疼痛。 终究,萧栈雪不是无心之人,终究她的心还是暖的,也终究……她以为的不在乎,其实她是在乎的。 “姐姐……”子鸢的凄声呼唤让阿翎的心阵阵刺痛。 阿翎黯然低眉,回头蹲在了子鸢身侧,她的手指轻轻地揉了揉子鸢的后脑,终究是忧心方才的松手可会伤到子鸢的旧患? “姐姐……” “驾!公主殿下,据守城将士所言,祁都尉就是沿着这个方向出城的!” 阿翎听到了锦奴的声音,她急忙再次挣开了子鸢的手,站了起来。 “谁?” 两骑实在是离河畔太近,阿翎的动静还是让并辔叶泠兮而行的锦奴发现了。 阿翎低头扫了一眼河畔的子鸢,当下打定了主意,若是由楚山公主保护子鸢,子鸢定会愿意听她话行事。 毕竟此时此刻,在子鸢心里,定是恨着她的。 “公主小心些!” 叶泠兮勒马朝着河边驰来,锦奴连忙嘱咐了一句。 阿翎足尖一踏,突然踏河而过,身影落入河对岸的深林,没了踪影。 “那……那人好像是祁都尉!” 锦奴眼尖,瞧见了子鸢躺在河边,连忙打马冲了过去。 “祁都尉,祁都尉!”叶泠兮已先锦奴一步下了马儿,她冲到了子鸢面前,顾不得君臣有别,伸臂半托起了子鸢的后脑。 子鸢听见了叶泠兮的声音,摇头道:“公主殿下,你可瞧见了姐姐,姐姐方才还在这儿……” “苏折雪?”叶泠兮想了想方才瞧见的黑影,虽然凭身形看,不是男子,夜色之下也看不清眉眼,一时也不好断定是不是苏折雪?她低头瞧见了子鸢红肿的双眸,惊呼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子鸢咬牙道:“一时不察,中了埋伏,是我……没用……冲动了!” 子鸢不得不承认,这一次,确实是她冲动行事的恶果。 叶泠兮伸出另一只手,在子鸢眼前晃了晃,“你可瞧得见本宫的手?” 子鸢只瞧见有影子在视线中晃了晃,又紧紧闭上了眼,缓了缓,眨了眨眼,再次睁开,已依稀看得见叶泠兮的轮廓。 叶泠兮又晃了晃手,“祁都尉,可看得见?” 子鸢突然抓住了叶泠兮的手,眼眸还是隐隐作痛,“小的……小的已经没事了……” “你的眼睛本宫终究不放心,来,快随本宫入宫,本宫召太医来给你医治。”叶泠兮将子鸢扶了起来。 子鸢脚下突然一个踉跄,身子一个不稳,险些朝河中栽去。 “小心!”叶泠兮连忙抱紧了子鸢欲倒的身子,子鸢就这样堂皇地撞入了叶泠兮的怀中,脸颊撞上了一片软玉温香。 叶泠兮的双颊蓦地一红,想要推开子鸢,可双手才落上子鸢的双肩,又羞然缩了回来。 子鸢知道自己实在是太过失礼,连忙往后退了一步,抱拳对着叶泠兮一拜,连连道:“小的失礼,失礼了,还请公主殿下饶命!” “祁都尉,轻薄皇家公主可是死罪!”锦奴怒然大喝。 叶泠兮连忙拦住了锦奴,羞然摇头道:“方才也怪不得他,此事就罢了。”说完,叶泠兮走到阿翎那匹马儿旁,将缰绳拿起,递给了子鸢,“来,随本宫回宫,你的眼睛不能有事。” 子鸢黯然低头,接过了缰绳,只是摇头:“不,我不回宫,我想去醉今宵。” “你……”锦奴刚想发怒,叶泠兮再次拦住了锦奴。 “姐姐说不定回来了,我一定要回醉今宵。”子鸢翻身上马,勒紧了缰绳,眨了又眨隐隐生疼的双眸,“公主殿下,请恕子鸢今夜不能尽忠了。” “祁都尉,公主殿下这样夜奔出宫,是遇到了难事,事有轻重缓急,你今日无论如何一定要随公主回……” “本宫既然已出宫了,不妨跟你回醉今宵看看,说不定真能遇上苏姑娘。”叶泠兮示意锦奴不要再说了,“你也一路跟本宫说说,醉今宵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六十七章 .今宵惊鸿舞 “呆子……” 重回醉今宵,空空荡荡的大堂中,仿佛还能听见苏折雪往昔温柔的唤声。 子鸢揉了揉兀自隐隐疼痛的眼,在大堂中绕了又绕,不知道走了多少遍,更不知道这样无休止的走圈,根本等不回那个失踪的苏姐姐。 锦奴伺候在叶泠兮身边,无奈地看着子鸢来回踱步,想要开口劝慰几句,又被叶泠兮拦了下来。 “锦奴,你去厨房瞧瞧,可有什么吃的?”叶泠兮低声吩咐锦奴。 锦奴点了点头,不放心地又看了一眼叶泠兮,这才走入了后堂。 叶泠兮由着子鸢走着,忽然开口道:“你若是累了,便坐下歇息片刻。” 子鸢红着眼摇了摇头,苦笑道:“失去方知当初的混账,姐姐待我情深一片,而我就像是一只无心的纸鸢,永远逍遥在天空中,浑然不知若不是姐姐牵着线,我早就跌得米分身碎骨,尸骨全无了。” “苏姑娘确实是个风尘奇女子。”叶泠兮点头称是。 “三年前,若没有她,我活不到今日。”子鸢伸手抚过醉今宵大堂的廊柱,历历往事翻上心头,不禁模糊了双眼,“我一直以为,她待我如亲人,所以我也待她如亲人。” “本宫以为你与她是……”叶泠兮顿然收声,方知之前的断定太过武断。 原来祁子鸢与苏折雪尚未两心相许,怪不得……怪不得祁子鸢夺得禁卫都尉那一日,在醉今宵前求亲苏折雪,她没有答应。 女子之一世,所图不过一个情字,但愿君心似我,不负白头。 苏折雪所求,也只是祁子鸢能与她同心。 子鸢悔然点头,“可是,我知道得太迟,我醒悟得更迟……”子鸢说着,走到了大堂正中,忽地跳上了正中的舞台,仿佛瞧见了苏折雪每夜在此翩然醉舞,招待买醉客的一颦一笑。 那些日子,那些笑容,皆是苦涩。 唯有待她的那些温暖笑意,满满地皆是宠溺与痴意。 “呆子……” 苏折雪的呼唤犹自在耳,可是那个昔日佳人却已消失无踪。 “姐姐总唤我呆子,原来我真是个彻头彻脑的呆子……”子鸢黯然坐在了舞台上,泪然摇了摇头,“我只想……只想姐姐能够安然回来……可是……可是姐姐或许是回不来了……我好后悔……好后悔没有好好疼惜她……更没有好好珍惜她待我的情……我……我真是个……” “啪!” 子鸢突地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她哑声骂道:“我是一个无心之人,我活该!” 叶泠兮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垂泪的少年,心头不由得恻然,苏折雪待他情深,如今的他未尝不对苏折雪情深? 虽然醒得晚,也好过一世糊涂,更好过明知道不可能,还傻傻栽进去。 叶泠兮心头浮起一阵酸涩,她强笑道:“苏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安然归来。” “会么?”子鸢抬起泪眼,定定看着叶泠兮。 叶泠兮点点头,“本宫觉得,她定还活着,到了一定时机,她会好好回来的。” “承公主吉言,希望如此。”子鸢黯然低头,不再多言。 叶泠兮欲言又止,她环视四周,忽地问道:“平日里,苏姑娘在这里都跳什么舞?” 子鸢喃喃道:“《惊鸿》、《倾城》、亦或是《蹁跹》……”说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涩然笑道,“她跳起舞来的样子,真的很美,可我却不曾夸过她好看……” 心头一痛,满满的悔意瞬间吞没了子鸢的心。 “《惊鸿》?”叶泠兮轻声问了一句,若有所思地瞧着子鸢。 子鸢点点头,“翩若惊鸿,一瞬芳华,这舞的名字其实一点也不吉利。” 叶泠兮摇头道:“本宫说过,苏姑娘并非无福之人。况且,本宫素来不信这些诅咒之说。”叶泠兮突然提裙走上了舞台,“你说《惊鸿》不祥,若是本宫跳了此舞,还一切如常,你可愿相信本宫所说,苏姑娘定能化难呈祥?” 此时此刻,能安慰子鸢的唯有此法了。 子鸢怔了怔,静静地看着叶泠兮,“公主殿下不必为了安慰……” “你什么都不必说了,看着本宫!”叶泠兮干脆地下令,语声不容子鸢再推谢。 “公主……” “此舞名曰《惊鸿》,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你可知道叫什么?”叶泠兮兰指轻捻,身姿婀娜微倾,已作势准备跳舞。 子鸢摇头,“不知……” 叶泠兮淡淡笑道:“《不悔》。” 苏折雪当初不悔,今日她叶泠兮不悔献舞子鸢,他日子鸢更不该后悔那些错过的事。 “不悔昔日,心念白首。不悔今宵,心系情丝。不悔来日,心驻长念。一瞬芳华,便是白首。” 叶泠兮赋诗数句,足尖轻盈无比地在舞台上一旋,裙角翻飞,好似化作了一只翩然起舞的鸿雁,穿梭在雪白的芦苇之中,悠然蹁跹。 “不悔……” 子鸢喃喃念了念叶泠兮说的这两个字,当目光落上叶泠兮的舞姿,刹那忘记了这里是醉今宵,忘记了这台上之人是当今楚山公主。 她只记得,这样美的舞姿,是姐姐往昔的影像…… 这一瞬之间,叶泠兮的身影与脑海中姐姐的身影仿佛融为了一体,耳畔依稀响起了姐姐当初那酥媚的歌声。 “翩若雁惊鸿,今来为君舞。” “浊酒饮三杯,醉语此心笃。” “劝君再进酒,错把柳眉蹙。” “莞尔千金赠,客惜风尘苦。” “一瞬芳华馈,悠悠递情愫。” “郎君莫迟疑,勿把春光误。” 犹记得,姐姐足腕上银铃轻响,犹记得,姐姐眸底秋波泛泛,犹记得,姐姐妙曼侧身,犹记得,姐姐朱唇叼杯,递送酒客之间,欢声笑语,不觉于耳。 一切的一切,最总只剩下一句温软的呼唤—— “呆子,为何还不歇息?” 苏折雪每日回到小阁,总是带着三分酒意,两颊微红,娇艳得让人心动。 她总是那样温柔地轻轻摩挲着子鸢的额头,偶尔哼上两句小调,“姐姐给你唱上几句,你好好闭眼休息,可好?” “好……” “姐姐没事,喝上几盏茶便能醒酒,倒是你,这几日又在禁卫营受训了吧?可是身子累坏了,酸痛得难受?不若,姐姐给你揉揉腿,或是揉揉手臂?” “好……” “说好你闭眼歇息,怎得一直盯着姐姐看呢?再若不听话,小心姐姐生气啦。” “好……” “真是个呆子,除了好,什么都不会说啦?” …… 前尘往事浮现心头,子鸢回过神来,叶泠兮已经舞罢这支《惊鸿》。 子鸢哑然摇头,嘴角挂着一抹凄然的笑意,她哽咽开口,“公主,谢谢你。” 叶泠兮黯然一笑,轻描淡写地道:“若是可以,本宫还真想给我大云边关将士舞上一曲。” “只怕将士们瞧见了公主的舞姿,都无心继续打仗了。”子鸢苦然一笑,却已没有方才那般灰心丧气,只见她站了起来,“我相信,姐姐会回来,我答应她那么多都做到了,她答应我的事,我可不能让她耍赖。” 叶泠兮满意地微微低颔,“这才是本宫认识的祁都尉。”说完,黯然低头,叶泠兮忍了忍心底的酸涩,再抬起脸来,对着子鸢莞尔一笑。 “咳咳!”锦奴端着两碗暖粥走入了大堂,刻意轻咳了两声。 “锦奴,刚好本宫跳完一曲也饿了,你来得正好。”叶泠兮笑然对锦奴招了招手,示意锦奴将暖粥端过来。 “祁都尉,这碗给你。”叶泠兮亲手给子鸢递过去一碗,“你要先照顾好自己,才有体力继续找寻苏姑娘。” “多谢公主殿下。”子鸢心头一暖,接过了暖粥来,才捧住碗壁,送到了嘴边,突然眉心一蹙,似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 子鸢连忙瞧了一眼碗壁,只见自己右指上的血渍印在了碗壁上,她恍然想起今日在林中,她曾经紧紧抓过一个人的双臂,而自己的手指并没有伤口,唯一的解释便是那人身上有伤。 “说啊!到底是什么人下的手!” “你不是他的对手,这些你不知道最好。” “是不是那日那个叫阿耶杰的人?” “你不是他的对手,况且,此事不仅仅……” “够了!” “臭……祁子鸢,你回来!回来!” …… 若不是那人出手相救,自己被毒米分迷眼,又如何能平安逃出伏击? 这人若是姐姐,现下又怎会不现身重逢? 唯一的可能便是,那个人定是这也不需要,那也不稀罕的傻阿翎! “我当初若是一直坚持关了醉今宵,妈妈又怎会枉死?我当初若是不信你可以让姐姐全身而退,姐姐又怎会消失?于你而言,她们只是你的棋子,可于我而言,妈妈像我的亲人,而姐姐……姐姐不仅仅是我的亲人……我欠你一条命,我他日还你,可是……你欠她们的命,你如何还?” 子鸢冷静下来,回想白日里怒急攻心说的这些混账话,只觉得实在是混账! 姐姐回来,若是发现阿翎不见了,或是受伤了,自己如何与姐姐交代? 更何况,自己欠阿翎的,何止一条性命? 叶泠兮瞧见子鸢突然怔愣在了原地,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祁都尉,虽然奴婢的手艺比不上宫中的御厨,可总归不算难吃,你……”锦奴还以为子鸢是不喜欢她煮的暖粥。 子鸢摇了摇头,“粥很好,我只是……”顿了片刻,子鸢连忙将粥碗放在了舞台边,又揉了揉生疼的眼睛,看了一眼醉今宵外的天色,“我想,我该出城找找……” “祁都尉,你是不要命了么?此事显然是有人设计想要你的命,你这次没事已是万幸,你还跑出去,不是找死么?”锦奴再也忍不住了,直接说道,“况且公主殿下如今也自身难保,你可知道今日大晋国使指名要公主殿下献舞,公主今夜擅自出宫,已是抗旨大罪……” “这……”子鸢惊怔当场,“公主殿下?” 叶泠兮轻轻一笑,摇头道:“你要找苏姑娘,本宫陪你去找,反正这颗脑袋已经悬着了,也不怕再多挨几条罪。” ☆、第六十八章 .惊逢麒麟旗 子鸢一时也不好拒绝叶泠兮的好意,只好点点头,答应了叶泠兮一同寻人的建议。 夜色渐逝,大晋国使一直没有出席宫宴,大云百官宫眷几乎是白白等了半夜。直到九千岁曹衙实在是不想等了,冷冷地退了席,云徽帝才下旨示意众人可以先回去歇息。 “快宣楚山来,朕有要事相商。”云徽帝待众人退下,才敢吩咐内侍速速去找叶泠兮。 内侍去而复返,“回皇上,公主殿下已经不在宫里了!” 云徽帝脸色一沉,“不在宫中就给朕出宫去找,务必在正午之时找到她!” “诺!” 数匹快马驰出皇城,直往临安的寻常巷陌中寻去。 而此时,子鸢与叶泠兮已经在城郊绕了一圈,终究是寻不到阿翎的踪迹。 锦奴为难地看了看天色,提醒叶泠兮,“公主殿下,我们出宫实在是太久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叶泠兮轻轻蹙眉,勒停了马儿,她这一次任性,也算是过了,若是再不回去,于情于理云徽帝想保她也保不住了。 “公主殿下可以先回皇城,小的再寻上一刻,若是再无所获,便赶回皇城与你会合。”子鸢歉然对着叶泠兮说罢,一勒马儿,窜入了深林深处。 “也好,你事事小心些。”叶泠兮轻轻地发出一声叹息,只好递了个眼色给锦奴,“锦奴,随本宫回宫!” “诺!” 锦奴终究是舒了一口气,调转了马头,与叶泠兮并辔朝临安城驰去。 驰入林间不久,子鸢便刻意放慢了马蹄,她知道,并非是寻不到阿翎,而是有叶泠兮在旁,阿翎即便是听见她呼唤苏折雪的声音,也不会现身。 “阿翎,你若是听见了,就快些现身,随我回城,昨日是我……”子鸢的话才说到了一半,便惊觉身后有一股强劲的风袭来。 子鸢惊忙回头,看清楚了来物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包袱,下意识地抬手一抓,牢牢地将包裹抓在了手上。 “趁着这里没人,快些换点东西。”阿翎从树后走了出来,凉凉地靠在树干上,微微低颔,淡淡说道。 子鸢连忙跳下了马来,迟疑地看了一眼手中的包袱,赔罪道:“昨日是我一时冲动……” “若是赔罪的话,不说也罢,我不稀罕。”阿翎突然抬起脸来,双眸微红,似是一夜未休息好,“里面是女人月事会用到的东西,你这样一夜又是骑马,又是遇伏的,不怕染红了官服的裤子么?” 子鸢脸上一红,尴尬地低下了头,“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昨夜推你上马之时便发现了,所以一直悄悄跟着你,生怕你被楚山公主给识破了。”阿翎轻描淡写的说完,却决口不提她最担心的是子鸢再遇上什么人伏击,只见她淡淡说完,走到了子鸢身边,仔细瞧了瞧子鸢微红的眸子,“还能瞧见我,看来眼睛是没瞎。” 子鸢愕了一下,咬牙道:“若是瞎了,还怎么保护你,又怎么找回姐姐?” “保护我?”阿翎一呆,声音微哑,不屑地摇了摇头,“这倒是不必了。” 子鸢只觉得今日的阿翎比往昔要冷上千倍,她歉声道:“你可是恼我说的那些话?” “我说过,赔罪的话,我不稀罕。”说完,阿翎警惕地在林间绕了一圈,确定周围没有伏兵,这才又催促了子鸢一句,“趁现在没人,把你该换的换了,速速进皇城去,至少那里比这里安全。” “可是你一人在……” “这世间还没人希望我死那么早……”阿翎凉凉地丢下这句话,转身走到了树后,目光落在了深林深处,眉心一蹙,沉声道,“你既然觉得我欠折雪一条命,那就该我一个人把她给寻回来,所以折雪的下落你也不必到处打听了。” “阿翎……”子鸢追到了树后,却突然被阿翎的匕首顶住了喉咙,“你这是……” 阿翎垂下头去,咬牙道:“我警告你,不要再追过来,若是真惹恼了我,指不定我会一刀要了你的命!可听明白了?离我远些!” “我……”子鸢往后退了一步,她从未见过阿翎会生那么大的气。 阿翎狠狠地瞪了子鸢一眼,却不似那种仇恨与厌恶,满满的俱是担心,她干脆地转过了身去,快步走入了林中。 子鸢只能看着她渐渐走远,终至消失无踪。 看来这一次,那些话是真的伤害到了她…… 子鸢心底的愧意瞬间无限放大,她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包袱,心头百感交集,只觉得自己当真是个混账东西! 之前是苏姐姐,现在是阿翎,哪一个不是为她设想周到? 可是到头来,自己总是这般冒失。 “鸢儿,你可要记得,买卖之间,毫厘之事,须得冷静思量,切不可一时冲动,脑热行事,否则,小则亏钱,中则亡家,重则……丢命啊!” 三年了,做了太久的祁子鸢,却忘记了当初的九姑娘事事缜密,绝不冲动。 “我怎可忘记我是谁,怎能忘记娘的教训?” 子鸢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微微定了定神,在心里不断理着现下每件事情的轻重缓急,这一次,她知道,不可以再这样冲动行事,否则便会如娘当初所言,重则丢命! “踏踏……踏踏……踏踏……” 马蹄声在林间小道上悠悠响起,子鸢连忙躲到了树后,悄悄窥视着林间小道上突然出现的这一行人。 墨色大旗随风轻展,上面绣了一只金色麒麟,麒麟含珠,火珠上绣着一个雪色“薛”字——江湖人士,乃至朝廷中人,大云大晋内外,没有不识这面麒麟墨旗的。 大晋薛家,商贾世家,已传家百年,每年一半利润,皆入大晋国库作为国饷,占了大晋一年赋税收入的八成。 有人曾经戏言,萧家国库,八成薛家银,大晋天下,八成薛家店,萧在薛昌,薛昌则萧盛。 说的是大晋看重薛家纵横大云大晋的商路王朝,自晋太祖开始,便尊重薛家的每一位子弟,薛家就等于是大晋的另一脉皇室。而薛家也看重大晋萧氏的兴亡,世代效忠萧氏,为的是永沐皇恩,将这个商路王朝百代千世地传下去。 所以,久而久之,萧家与薛家关系日近,除了女帝萧清清一朝之外,每一朝皆有薛家女眷封赏为贵妃,又或是薛家子弟召为驸马,永结姻亲。 薛家传到当今这一代,薛夫人这一生为薛家大当家薛浩生了八子一女,人人聪慧伶俐,各接掌了薛家一门生意,短短十年,便已将薛家生意做得更加红火,遍布东西二陆。 或许老天也会嫉妒薛家的兴盛,所以三年前,管理墨陵牧场的九姑娘突然大病了一场,从此一直卧病在床,就此不再管牧场的任何生意。 墨陵牧场不可以没人管事,于是掌管薛家卖酒生意的七公子薛子珏挺身而出,向薛夫人与薛大当家求下了墨陵牧场的管理权,手中掌有薛家两大门生意,管理至今。 子鸢躲在树后,怔怔地瞧着那面麒麟墨旗,一霎之间红了双眼,她紧紧抓住了树干,目光移到了商队最前的那个白衣公子身上,不禁咬得牙关咯咯作响。 “七哥……”子鸢心底蓦地喊出了这个称谓,一颗心却痛得厉害。 时至今日,子鸢还是不明白,为何撞破了七哥盗取皇妃尸首养蛊,七哥竟会不解释一句,反倒是痛下杀手,要杀她灭口呢? 当那些记忆越来越清晰,当那些往事越来越分明,子鸢久藏在心底的疑问,再一次汹涌袭来。 七哥可以冒着风雪回来,只为了不错过她的生辰,可以从小就偷偷教导她行商之道,只为了略显愚钝的她少几次被娘亲责骂。 可是也是这个七哥,突然翻脸,下手竟会这般无情。 “七公子,殿下可是在临安久候多时,可您这马儿总是骑这么慢,总归是有些无礼。”白衣公子身边的小厮忍不住催促道。 白衣公子薛子珏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反倒是更加放慢了马蹄,笑道:“我此次来临安,为的是买卖,可并不是会友。” “你……” 薛子珏突然横眉怒瞪了小厮一眼,“买卖有大小,越大的买卖,就越需要诚意,多等上一刻两刻,绝对不亏。这样的道理,我相信齐王殿下能明白。” “可是……” “你若是再叽叽喳喳的,小心我把你绑在这郊外,让你喂那些晚上饥肠辘辘出来觅食的野兽!”薛子珏冷声说完,冷冷一笑,继续信马前行。 小厮骇然噤声,只得忍下那些话,毕竟堂堂薛家是他这样一个小厮半点也得罪不起的。 商队继续前行,终至消失在视线之中。 子鸢终于松开了紧抓的树干,这才发现树干之上已深深地留下了几道爪印,她来不及多想为何七哥会突然来临安,因为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称谓——齐王! 大云就三位皇子,没有一位皇子封为齐王的,所以,这个齐王的称呼没有别人,应该是大晋齐王萧焕。 大晋齐王莫非就是这次的大晋国使? 这个猜测突然涌上心头,子鸢只觉得这次大晋国使突然来访,绝对不单单只是为了止战讲和,这后面或许还藏着一个很大的交易。 属于七哥与齐王的一个暗地里交易…… 子鸢突然泛起一阵强烈的心悸,一抹深深的不安从此缠绕心头,再也散不去。 ☆、第六十九章 .乱局展临安 晨曦自树隙间洒落,松枝如虬龙,在茵草上落下了斑驳的树影。 阿翎突然在松树下停了下来,阳光下的影子忽地多了一条。 阿翎镇静地转过身去,冷笑道:“阿耶杰,你总是这样阴魂不散的窥视我,可知你有多恶心?” 阿耶杰含笑走了过来,“你若肯答应我完婚,我又何苦这样不远千里的跟着你?” “铿!” 突然,阿翎将袖中的匕首掷出,擦过阿耶杰的脸颊,直直钉入了树干。 “把苏折雪交出来!” 阿耶杰笑意深了三分,“你若求我,我倒愿意还你。” “果然是你。”阿翎笃定了一切的猜测,“你若是以为抓她可以威胁我,那你就错了。”说着,阿翎冷笑了一声,“她若有事,你该知道我会如何?” “啧啧,你又威胁我。”阿耶杰摇了摇头,“你我这样耗着,有何意义?你我都清楚,皇蛊没有多少时日可活,自然你的父皇也没有多少日子了。”说完,阿耶杰从树干上拔下了匕首,把玩着走到了阿翎身边,“其实,知道这些的,不单单是你我,还有你那两位堂兄,齐王与蜀王。” “我一直以为你是聪明人,可是这次的选择当真让我觉得可笑。”阿耶杰将匕首交还给了阿翎,“蜀王请旨出使大云,为的是借着和谈让大云放松边关警惕,抓到时机一举击破寒西关,夷平大云,这已是蠢人所为,可他更蠢的是,竟想扶植新国师,取我们阿耶一家代之。” “这些与我何干?”阿翎冷冷说道。 阿耶杰笑道:“这个蠢人做的事,确实与你无关,可你若是与蜀王结盟了,那就连你都蠢了。”说着,阿耶杰伸出了手去,捏住了阿翎的下巴,“萧栈雪,你以为你一直捱着就能赢么?我告诉你,若是你父皇殡天,你认为新皇会容你这样不顾皇蛊死活、逍遥一世?” “把苏折雪交出来!”阿翎狠狠打开了阿耶杰的手,长久的沉默后,所要的还是苏折雪的性命。 阿耶杰皱眉道:“你这个傻女人,究竟有没有听进去我方才说的?” “苏折雪生,我便生,她若死,我亦不活。”阿翎斩钉截铁的说完,突然舒眉轻笑,“我死可以断了皇蛊百年繁衍,也是值了……其实离了皇蛊,你跟你爹什么都不是,不是么?” “你!”阿耶杰被阿翎说中了痛处,幽绿色的眸子充满了怒意,“你总有一日会后悔的!” “不依臭丫头所言,早些关了醉今宵,才是我这辈子最悔之事!”阿翎咬牙说完,扬起头来,一字一句地道,“我限你三日,放了苏折雪,否则,我要你的皇蛊跟我一样,永远消失!” 阿耶杰猝然出手,狠狠掐住了阿翎的喉咙,“萧栈雪,你不要逼人太甚!” 阿翎嘴角抽动,却是一个不屑的笑浮现脸上,“咳咳……看见你害怕……我高兴!” “疯子,你真是个疯子!”阿耶杰轻轻摇头,“不听话的女人,是活不久的……” “放开公主!” “咻!咻!咻!” 突然听见一声厉喝,从林中跳出了十余名黑衣弓箭手,话音才落,便有三支弓矢朝着阿耶杰的背心射去。 阿耶杰不得不放开阿翎的喉咙,闪身躲到树后,下意识地去摸随身携带的蛊囊,“不知死活的东西!” 阿翎突然冷笑着划破了掌心,冲着阿耶杰大喊道:“来!你若放蛊,我倒瞧瞧,是我先死,还是他们先死?” “你……” 阿耶杰只觉得胸口一阵恶堵,他心知肚明,国师府蛊虫与萧家一脉结有血契,若是闻见萧家血味儿,自会先食用萧家人的血肉。 “萧栈雪,你够狠!”阿耶杰颓然一骂,转身窜入了深林之中。 阿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收起匕首,紧紧压住了掌心的伤口,回头对着那十余名黑衣弓箭手道:“蜀王在何处?带本宫去见他。” “诺!” 寒西关若是那么容易攻破,大云便不可能与大晋对峙百年,更何况,大云气数尚未尽。 阿翎想到了楚山公主叶泠兮,国有楚山,盛世不晚,这个女子对大云来说,已是一个信仰,她只要一日活着,大云便有一股子信念——相信盛世会降临的信念。 此时此刻,楚山公主叶泠兮已经回到了皇城。 云徽帝终于看见了叶泠兮,惊动的心终于平复了一些,只见他急忙从龙案前站起,急急地迎了上来。 “楚山,你可终于回来了,父皇真不知道如何是好啊!” 叶泠兮低眉一拜,道:“父皇莫急,儿臣昨夜有些私事必须要离宫处理,还请父皇恕罪。” 云徽帝急声道:“你素来行事懂分寸,既然必须要处理,那必定有你的理由,朕又怎会怪罪你?可是当务之急,便是这次的大晋国使,朕实在是没法了。” “父皇,昨夜晋国国使可出席宴会了?”叶泠兮问道。 云徽帝摇摇头,“不管朕如何催请,他们都是那一句话,楚山不舞,大云无诚意,谈和之事,改日再议。” 叶泠兮轻轻一叹,道:“儿臣这里有个提议,不知父皇可准?” 云徽帝点头道:“只要能让大晋国使出来谈和谈条件,朕自然准了!” 叶泠兮沉吟片刻,道:“下月初一便是三年一度的临安花魁大赛,父皇不若下令改此盛事为国事,改花魁为国香,令临安上下有才艺的女子皆可参加。” 云徽帝一惊,“这风尘女子所为,怎配称国事?” 叶泠兮继续道:“父皇您想,既然大晋国使一直借故不谈,父皇也不必专门设宴相请,倒不如直接借此盛会,诱他们出席观看?” “观看了又如何?他们若是不想谈,就是见了面也不会说半句和谈之事。”云徽帝觉得此法不可行。 叶泠兮摇头道:“父皇,他们这般刻意拖延,在儿臣看来,根本不是在意诚意二字,而是故意扰乱人心,让我大云上下皆以为我楚山清高,为了一己尊严,无视两国久安大事,更会让父皇被大云百姓笑话——父皇您若下旨逼我献舞,则会被说成父皇碍于大晋国威,不得不低头。您若不下旨逼我献舞,便会被说成为君无能,连个女儿都不敢严令。”略微一顿,叶泠兮跪了下去,“此事不管怎么想,都于我们有害而无一利,大晋若是当真想和谈,又怎会故意来这一招,折损父皇皇威呢?所以,儿臣认为,现下既然他们不愿和谈,那索性我们也不必理会他们,我们就办国香大典,诱他们出来观赛。” “你这些话也在礼,只是……”云徽帝依旧迟疑。 叶泠兮笃定地笑道:“只要他们肯出殿,儿臣便有法子逼他们正视和谈大事,毕竟客到了席边,再转身离去,便是客的失礼了。” “楚山,你的建议容朕想想……” 叶泠兮点头道:“还有一事,父皇不得不防。”叶泠兮说完,环视了大殿一周,确定没有其他人在,她才继续开口,“父皇,儿臣斗胆,私自放了晏歌回寒西关,还请父皇责罚。” 云徽帝蹙紧了眉心,“楚山,你怎的这般轻率?虽说当初晏歌只是终结乱世妖童流言的棋子,可皇姐曾说过,此人八字带贵,他日断不会是普通女子,留在昊陵,也好牵制寒西关晏谦!” 叶泠兮摇头道:“儿臣总觉得寒西关近日必不太平,所以才让晏歌回去报信,让晏大将军加强戒备,以免被大晋钻了空子。”叶泠兮说完,犹豫地看了看云徽帝,“晏歌虽是晏谦独女,可若是晏谦真有不臣之心,父皇您就算以晏歌性命相胁,也拦不住晏谦的叛军。更何况,日久见人心,这么多年过来,晏谦是忠是奸,父皇难道不知道么?” “……”云徽帝不发一言,只是暗暗握紧了拳头。 叶泠兮低头一拜,道:“父皇,对待奸臣才该用质子要挟啊。” “够了!朕累了,你先下去休息吧。”云徽帝揉了揉太阳穴,龙袖一挥,示意叶泠兮退下。 叶泠兮轻叹了一声,拜退云徽帝,甫才退到了大殿门口,便又被云徽帝唤住了。 “国香大殿,朕,准了。” 叶泠兮喜然回头,“多谢父皇!” “可是这和谈大事,你必须谈成!”云徽帝又冷冷加了一句,“楚山,你可是从来不让朕失望的。” 叶泠兮只觉得双肩突然沉重了起来,她正色对着云徽帝一拜,“儿臣遵旨!” 云徽帝再次挥袖示意叶泠兮退下,脸色铁青得比任何时候还难看,当大殿中只剩下他一人,云徽帝猝然狠狠一拳砸在了龙案之上,哑声问道:“楚山,连你行事也不问朕了,在你心里,是不是越来越不把朕看作是九五之尊了?” “朕才是这大云之主!” 这句话在云徽帝脑海中剧烈回响,云徽帝握拳坐回了龙椅,右手紧紧抓住了龙椅上的龙头,喃喃重复了一句,“朕!才是这大云之主!” 大殿之外,大内总管蔡克恩邪然一笑,悄然退了下去。 ☆、第七十章 .芳华满京都 待子鸢赶到宫中,叶泠兮已在宫门前久候多时。 “祁都尉,这边说话。”叶泠兮示意子鸢往退到宫门上的小阁说话,侧脸给锦奴递了一个眼色。 “公主放心。”锦奴点了点头,先行走上了宫门,把宫门上的值守卫士都唤了下来,又在小阁中绕了一圈,确定没有藏着其他人,这才示意叶泠兮与子鸢上来。 “请。” 子鸢愕了下,跟着叶泠兮走上了宫门。 小阁中,没有备任何茶水,只有简单的几条长椅,是给站岗太久的值卫歇息的。 叶泠兮先坐在了长椅上,笑道:“祁都尉,本宫给你三日准备,三日之后,国香大典务必举行。” “国香大典?”子鸢又是愣了下。 叶泠兮点头道:“三年一度的花魁竞选,虽是民间活动,可终究也算得上是临安的盛事。今年既然有大晋国使来访,不妨变作国办,改名国香大典,广请临安有才女子参此盛事。” “禁卫营只负责临安内外安全,或是查探案件,这国香大典不是该礼部筹办么?”子鸢摇了摇头,“况且,我这几日需要调拨人手,帮我寻访姐姐下落。” 叶泠兮知道她定会推脱,马上说道:“祁都尉,你可以想想,若是掳走苏姑娘的人,只是慕苏姑娘的艳名,当再瞧见临安有新花魁诞生,定会再次下手。” “此事并非……”子鸢硬生生地忍住了要说的话,姐姐的身份不可轻易暴露,她只能哑然一叹,“公主说得有理。” 叶泠兮继续说道:“况且本宫也需要你帮手,利用这次国香大典诱出大晋国使,本宫要这些人出了宫殿,就回不了宫殿,乖乖听本宫把和谈之事说得明明白白。”说着,叶泠兮微微一顿,“礼部的卫士没有多少威慑力,本宫需要的是你禁卫营的威慑力。” 子鸢迟疑地看了看叶泠兮,心底忽地想到一件事,姐姐失踪与大晋国使来访的时间是这般一致,或许在大典现场困住大晋国使,自己反倒是有机会派人去他们休息的宫殿暗查,说不定还真能寻到关于姐姐的蛛丝马迹! 想到这里,子鸢忽地来了精神,只见她抱拳对着叶泠兮道:“公主既然开口了,小的岂能不从?不用三日,小的必定可以准备妥当!” “慢!必须三日!”叶泠兮打断了子鸢的话。 子鸢疑惑地看着叶泠兮。 叶泠兮解释道:“若是我们准备国香大典太快,这些大晋人定会起疑,是决计不会去看花魁竞选。所以三日刚刚好,让我们多冷待他们三日,等他们知道有此盛事,才会百无聊赖地去看。” 子鸢点点头,心底却在盘算另外的事。 叶泠兮瞧她似是心有所思,不禁问道:“祁都尉,可是本宫的计划有哪里不对的?” 子鸢连连摇头,轻笑道:“公主已经样样设想周到……只是小的在想,若是真能顺藤摸瓜地找回姐姐,该如何答谢公主?” 叶泠兮黯然低头,淡淡道:“祁都尉已经帮了本宫,答谢二字,就不必说了。” 子鸢想了想,忽然笑道:“小的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公主殿下成全。” 叶泠兮抬眼问道:“何事?” 子鸢继续道:“若是能寻回姐姐,小的想求公主赐婚。姐姐历劫回来,定不会马上答应我的求亲,而且沈少将军也不会轻易放过姐姐,我实在是不想再闹出什么大动静来,所以想求公主你……” “好!”叶泠兮不等子鸢说完,便干脆地说了一个好字。 子鸢含笑对着叶泠兮一拜,“那小的先下去办事了?” “好……”叶泠兮声音微哑,似是仓促应了一句。 子鸢点了点头,退出了小阁。 她心里清楚,若是姐姐能安然归来,定会重开醉今宵,为阿翎继续办事。醉今宵若再开下去,迟早一样的事还会再发生。况且,七哥也进了临安,醉今宵名气如此大,他定会来醉今宵瞧瞧,万一刚好撞个正着,即便是自己乔装为少年,也终究躲不过七哥那双锐利的眼睛。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让大云皇家赐婚,让姐姐直接从良为妻。这样一来,醉今宵没有再开的必要,一个商旅与当朝官员也没有任何交集的可能。 叶泠兮怔怔地看着子鸢的背影,只觉得有股凉凉的酸涩感紧紧缠住了她的心。这是她身为楚山公主以来,第一次产生的浓浓挫败感。 身为帝姬又如何,到头来,其实真正想要的人,往往会因为帝姬这个身份,永远也得不到。 叶泠兮嘲然一笑,走出了小阁,扶住宫门城头,远远眺望着宫外的寻常巷陌,摇头苦笑了一声,喃喃道:“皇姑姑,楚山不苦,也不会哭,楚山要学您一样,好好守卫这片江山,辅助父皇创造一个大云盛世。” 话语说完,已是满眼泪光。 锦奴递过了一方帕子,摇头叹息道:“公主,何必如此……若是真喜欢……其实……” “锦奴,你当初不是提醒过本宫,本宫的姻缘由不得本宫么?”叶泠兮摇了摇头,“父皇已经够累了,我不想再去惹父皇难做,况且……”叶泠兮声音微哑,她涩然瞧着子鸢离宫的背影一笑,“纸鸢再好,这牵线之人不是我,即便是强留他青云直上,只要牵线之人轻轻拉线,他也会义无反顾地回去的……有些事……迟了……便是迟了……”说完,叶泠兮接过帕子,轻轻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唉……”锦奴又叹了一声,很是心疼。 叶泠兮含泪一笑,抬手指向了宫外,“锦奴,你瞧,大云盛世其实并没有走远,皇姑姑会一直在天上保佑父皇,重掌皇权,创造盛世。” 锦奴点点头,“公主心愿,定能实现。” 叶泠兮笃定地点头,忽地问道:“小歌可有回信?” 锦奴摇摇头,“至今没有……”犹豫了一下,锦奴还是开了口,“或许长公主当年的顾虑是对的,即便是忠臣,扣下一个质子,也好掌控一些。” 叶泠兮摇头道:“不,本宫信小歌,也信晏大将军,只要有他们镇守寒西关,我大云便可无忧边关。” “可……”锦奴又叹了一声,忍下了那一句话——人都是会变的,今时不同往日,谁能保证人心百年不变呢? 不过,只要是楚山认定的事,世上至今无人能改。 于是,锦奴早就打定了主意,要以这条老命效忠楚山,不死不休。 国香大典之事不用半日,便传遍了整个临安城。 朝廷第一次这般重视这个盛会,让那些青楼楚馆的老鸨与姑娘们欢喜无比,甚至有些大家闺秀也想出席一竞高下。 毕竟这一次花魁竞选,是朝廷盛会,当选花魁之人,已不仅仅是艳冠群芳的美人儿,很有可能还被哪位权贵看中了,或是入宫,或是入府,下半辈子非富即贵,可是天降的大好事! 子鸢带着禁卫营人马在临安城中忙活了一日,终于选定了国香大典的赛场——城西柳岸,不设方形或是圆形擂台,沿两岸铺设红毯,延绵三里,陈设各种桌案,摆下长街国宴。 入席之人,手执红笺,可以便赏美献艺,便入座品酒,待到日暮之时,再将中意的美人名字写入红笺之上,投入红箱,作为评选花魁的依据。 而参选美人儿自备船只,抽签决定入场顺序,沿河献艺,即便是参选美人多过千人,也可以绕着这条护城河来回献艺最少两次,足以让来迟了错过的人,再睹芳容。 子鸢令下,禁卫营上下联合礼部官员便趁夜忙活开来。 子鸢倚在河畔柳树下,怔怔地瞧着两岸围观的百姓和忙碌的人马,心头或酸或痛,甚是难受。 若是在以前,子鸢还是薛家的九姑娘,遇到这样的盛世,必不会少了她各种赚钱的点子,比如酒水,比如美食,比如船工,比如绸缎,比如……伺候各个观赛人的小厮丫鬟,每一处都是生财的好地方。 可是现在,子鸢想到的并不是那些赚钱的人或是事,而是她担心的那些人。 真正的九姑娘流落他乡,曾经一度忘记了自己是谁,好不容易想起来自己是谁,偏生又有家归不得,因为家里有个假的她。 “娘,你可知道七哥已经不是我们的七哥了?他连我都可以下手,可会对你们下手?”想到了那日在林中瞧见的七哥,定是与齐王有了什么勾当,子鸢心头便一阵发凉。 “姐姐,此时此刻,你可一切安好?”想到了苏折雪如今还是下落不明,她的心猛地一痛,狼蛊的可怕,她亲眼见过,老鸨跟那些亲信都没有逃过,她的姐姐呢?就算是活着,可是完好无损地活着? “阿翎一个人飘零在外,若是又遇上了阿耶杰,如何自保?”子鸢想到那日打断阿翎的话,分明阿翎是知道狼蛊是何人所有,也说过她不是狼蛊主人的对手,分明阿翎也是恼她的那些伤人话,可每次到了生死关头,站在子鸢身后的终究是她…… 心,蓦地一痛,子鸢恍然回头,护城河两岸,终究不见这些人的踪影。 灯火初明,子鸢黯然低头,悄然湿了眼眸,“我要你们都好好的……可是如今的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呆子……”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温柔的呼唤。 ☆、第七十一章 .月华落长河 “原来苏姑娘唤你呆子还真的没有唤错,你出神的样子还真像个呆子……”叶泠兮莞尔说完,走了过来,挥手示意周围忙碌的卫士与工人不必行礼,继续忙各自的活儿。 子鸢笑然抱拳道:“小的拜见公主。” 叶泠兮淡淡道:“本宫听锦奴说祁都尉选择了护城河为擂点,实在是好奇,所以决定出宫瞧瞧。” 子鸢点点头,回头瞧了一眼沿岸的盛会陈设雏形,叹息道:“若是姐姐也能参加国香大典,那该多好……” 叶泠兮一时不知道能接什么话,当下只能轻轻一叹。 月上柳梢,河水悠悠,波光粼粼,一切似是突然静止了下来。 “苏姑娘会回来的……”叶泠兮提起了裙脚,忽地坐在了河岸上,双足在河岸边微微轻荡,这一刻的她丝毫不像是当朝帝姬,反倒是像民间的寻常姑娘,自然而可亲。 子鸢有些错愕地看着叶泠兮,轻咳了两声,道:“公主,这里可是宫外,您这样坐着,若是被其他人瞧见传出去了,只怕……” “祁子鸢,你倒是越来越不像本宫当初认识的那个祁子鸢了……”叶泠兮轻轻一笑,弯起的唇像是此刻天上的如钩新月,让人觉得莫名的温暖,“本宫第一次瞧见你,你可是敢在国寺水井中下毒的,见到了本宫也没有现下这般在意礼节……” 子鸢摇头笑了笑,也坐在了河岸边,“当初的我像是个长不大的孩童,哪里知道分寸?” “噢?那如今呢?究竟是本宫变小了,还是你长大了?”叶泠兮幽幽一问,眼底的笑意浓了三分,她不等子鸢回答,继续说道,“本宫以后的路不好走,只希望能多些朋友一路做伴,祁都尉,你可愿意陪本宫多走几步?” 子鸢怔了怔,忽地贼兮兮地一笑,“公主难道忘记了?小的可是答应过公主掉下,这一世要为牛为马呢!”略微一顿,笑容中多了三分凝重,“说不定他日小的还要求公主帮我一忙呢。” 叶泠兮黯然笑了笑,“你所求之事,本宫白日里不是答应你了?你与苏姑娘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本宫也乐意成全你们这对有情人。” “其实……”子鸢硬生生地止住了话,笑道:“现下最重要的便是帮公主把这国香大典办好。” 叶泠兮轻轻一笑,往后瞧了瞧,似是在等谁? 子鸢不禁问道:“公主?” 叶泠兮微微蹙眉道:“奇怪,为何锦奴还不回来?” 子鸢疑色道:“她素来保护公主寸步不离的,确实有些奇怪……”子鸢忽地想到了七哥与齐王那些牵扯,不由得沉色道:“近几日临安有些不太平,公主还是少出宫好。” 叶泠兮坦然笑道:“若是在自家天下都危险,那盛世之梦也只能是一个梦了……” “哗啦啦——” 水声响起,一叶小舟翩然出现在了河上,那撑船之人,白发苍苍,正是锦奴。 叶泠兮惊问道:“本宫不是让你甩开曹伯宵跟随么?怎的竟划了小舟回来?” 锦奴铁青着脸道:“这曹世子可真是个脸皮厚比城墙的人,奴婢故意驾车都走到了郊外,他还跟来,奴婢只好把马车停在了郊外,悄悄抄了近路好回城,这不,怕公主久候担心,所以向入城处的船夫租了这叶小舟,连忙赶来与公主掉下会合。” “锦奴?”叶泠兮似是有些疑惑,她瞧了瞧锦奴,不知道在猜疑什么? 锦奴突然瞪了一眼子鸢,“祁都尉,奴婢这身子骨实在是老了,划上这段都觉得累,不若你来划船送公主走水路回宫,让奴婢歇歇?” 子鸢愕了一下,也来不及多想什么,毕竟曹伯宵那人确实是做得出跟着楚山不放这种事,若是叶泠兮不早些回宫,又被曹伯宵缠上了,可真是烦心的大事。想到这里,子鸢干脆地跳上了小舟,恭敬地道:“公主,请。” 叶泠兮在岸上站了起来,看见小舟渐渐靠了岸,舟头上的锦奴伸出了手来,扶着叶泠兮上了小舟。 “锦奴,你今天在玩什么把戏?”叶泠兮忍不住小声问道。 锦奴没有直接回答叶泠兮什么,只是饶有深意地一笑,低头扶着叶泠兮坐在了小舟中。 “你们看,祁都尉与楚山公主共坐一舟……” “能如此亲近楚山公主的除了曹世子便只有祁都尉了……” “难道说……祁都尉也可能成为驸马爷……” 禁卫将士与工人们突然小声议论开来,那些灼灼的目光纷纷投来,让叶泠兮蓦地红了双颊,低下了头去,恍然明白了今日锦奴究竟在耍什么把戏? “本宫不是说过……” “公主那么好的人,不该委屈自己。这种不去争取什么就放弃了,可半点不像公主的性子……” 两人附耳轻语,锦奴说得坦然,楚山却觉得羞涩之下,是浓浓的愧意,在此时此刻,她若是示好子鸢,无疑是趁人之危,她不屑、也不该如此! 子鸢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子鸢,瞧见叶泠兮脸上的红晕,她连忙别过了脸去,专心划船。 毕竟,她仅仅是个女子,她已经欠苏姐姐太多,若是又欠一个女子,那她这一世便真的是罪孽千重了。 两岸灯火悠悠,那淡淡的昏黄投映在河水中,时而支零破碎,时而又重聚一起,反反复复,一刻也停不下来。 子鸢的心如是,叶泠兮的心亦如是。 那些缠绕心头的念想,让子鸢与叶泠兮头一次一路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溶解这突然出现的冷凝气氛。 柳丝轻拂河岸,小桥之上,幽幽地,走过一条落寞的黑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护城河的另一端,一艘画舫静立在那儿已经许久。 烛火轻轻在画舫中摇曳,静默多时的人终于开了口。 “我要的东西,可都备好了?”话音透着深深的寒意,说话的女子依旧是那样冰凉,只见她说完,抬眼茫茫地望向了画舫外的烟柳。 “栈雪你的吩咐,做哥哥的岂能怠慢?”蜀王萧烨笑然说完,拍了拍手掌,示意属下抬上东西。 待一箱锦盒放在了阿翎面前,萧烨继续道:“栈雪,这大云皇帝突然来这一出,分明是想诱我出来谈和,为何你要去淌这浑水呢?” 阿翎瞧了一眼蜡烛,淡淡问道:“父皇肯让你跟齐王同时行动,想必是身子越来越差了?” 萧烨沉默,已是默认。 阿翎沉声道:“或许你会觉得,父皇早一日殡天,我这个死结的源头,便没有再留的必要,你大可准备新的国师,与齐王的势力一较高下。” 萧烨似是被说中了心思,更不敢答话。 阿翎突然锐利的眸子定定盯住了萧烨的眉眼,“父皇若是殡天了,国师还是国师,即便是我还没有成为皇蛊寄主,你手中那些筹码,根本不足以翻起阿耶一家撑住的齐王天下。”说着,阿翎站了起来,“你从不养蛊,你不知道皇蛊寄主虽然难得,可是只要有萧家血脉,还是可以多撑上几日,只要这旧皇蛊不死,那些忌惮国师的文武朝官们,哪一个敢听你号令翻天?” 萧烨不禁骇然倒吸了一口气,心虚地道:“我从来都不希望皇叔殡天……” “最好是从来没有这样的念想……”阿翎淡淡的声音响起,却已足以警告萧烨,“父皇的身子撑不了多久,所以长生杯我们要加紧寻找,这次的国香大典,我们不可以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萧烨忍了忍心底的不服气,赔笑道:“如今这舞衣已经找好,可这献艺之人不知道在哪里?”顿了一下,萧烨低声道,“苏折雪可还下落不明啊……” 阿翎摇头道:“我可以培养出一个苏折雪,便能再培养第二个苏折雪出来,献艺之人我已备好,所需的只剩这只画舫的装饰与乐师的配合。” “这个容易,可是……”萧烨还是不放心,“我还有一事不明。这大云皇帝分明就不好女色,你把苏折雪放在临安那么多久,她花魁名声谁人不知,不也一样没有吸引到叶承天召她入宫侍寝?” 阿翎摇头道:“我千算万算算错了沈远会看上折雪,叶承天虽然不是帝王材料,却并非蠢人,不会为了一个女人结怨当朝权贵,所以他会忍着不去碰折雪。” “万一这次的献艺美人儿又被看上,那这计划不又一次……” “此次定不会有失!”阿翎打断了萧烨的话,笃定地开口,“叶承天忍了那么多年,我相信这一次必定能够混到他身边……”阿翎想了想,忽地眉心一蹙,正色交代萧烨,“堂兄,你可要记得,若你不想提前与楚山公主周旋和谈之事,你就无论如何都不要好奇离宫,看这次的国香大典。” “我大晋多少美人,我会稀罕这大云的庸脂俗米分?”萧烨嘲然一笑。 阿翎凉凉的目光瞥了萧烨一眼,沉声道:“你要大山,你最好的选择便是与我结盟,不要试图在我后面玩什么把戏……” 萧烨冷笑道:“你不必一而再地提醒我,至少结盟的诚意,我比你多些。” “是吗?”阿翎凉飕飕地反问了一句,“你暗屯在寒西关外的那些兵马,可以撤了,这个时候还妄图偷袭寒西关,你这是在自己削弱自己的势力。”说着,阿翎往前走了一步,逼近了萧烨,“我们与齐王势力相差多少,你我心知肚明,若现在还不省着点兵马,只怕就算我走赢了国香大典这一步,也挽不回你我失败的颓势。” “你……” “堂兄,比起齐王,你始终还嫩了点……”阿翎冷冷说完,走到了画舫窗畔,瞧着这悠悠河水,叹息道,“我尚且一败涂地,你觉得你有多少胜算呢?” ☆、第七十二章 .百花齐争艳 柳丝如烟,垂柳之上,缀满了各色花灯。 沿河两岸,红毯连绵三里,毯上置案设宴,往来观典者络绎不绝,国香大典尚未开始,这席中已有人喃喃醉语,沉醉在了烟柳之下。 叶泠兮端然坐在河畔高楼之上,俯瞰这如画风景,却迟迟不敢把紧蹙的眉心舒展开来。 “公主,人马已经备好,只等大晋国使出现了。”锦奴从楼下提裙跑了上来,才回禀完这个,又迟疑地开了口,“公主,三殿下来了。” 叶泠兮觉得有些惊讶,“皇兄?” 锦奴点点头,“嗯。” 叶泠兮笑道:“那将皇兄先请上来,他肯来,倒也是好事。”说完,叶泠兮的眉心微微舒展了一些。 她这个同胞哥哥,是大云三皇子叶桓,素来不喜政事,如今肯来帮助妹妹,足见他终究是有心的。 “皇妹。”叶桓笑然走了上来,今日着了一件白底青麒袍,显得格外英挺。 叶泠兮迎了上去,“皇兄今日能来,妹妹实在是高兴。” 叶桓随意地坐在了叶泠兮身侧,笑道:“妹妹今日是守株待兔,做哥哥的怕妹妹你无聊,所以才特别来陪陪妹妹。”说着,故意凑近了叶泠兮一些,低声道,“我若不来,只怕姓曹的那小子又要跟来了,妹妹你每日为国操劳那么多,做哥哥的能帮你一些便是一些吧。” 叶泠兮心头一暖,刚欲说什么,便听见窗外响起一声“咣!”的鸣锣声。 叶桓激动地站了起来,走到了窗口,瞧向那条护城河,“妹妹,国香大典开始了,你来看!” 叶泠兮扶窗而立,怔怔然瞧着护城河中第一只飘来的画舫,但见其上花团锦簇,那献舞之人婀娜动人,竟是礼部侍郎的千金。 “看来这国香大典也成了朝官们青云直上的捷径了。”叶泠兮嘴角微微一弯,目光移向了烟柳深处—— 子鸢穿着水蓝色都尉官服在宾客间忙碌巡视,只见她目光炯炯,警惕非常,似是在防备着什么? “唰!” 折扇忽地在锦衣公子手中一展,他腰上悬着一块白玉双鱼佩,折扇上画着一面麒麟墨旗的小样,正是薛家七公子,薛子珏。 瞥见了故人,子鸢连忙背了过去,带着属下走过小桥,巡向河的另外一岸。 心惊得厉害,子鸢悄然回头又看了一眼薛子珏,暗暗道:“果然国香大典的动静还是把他给引来了,只是那齐王……究竟在哪里呢?”子鸢四下瞧了瞧,百姓与官员们满脸笑意,这些平日里在临安城中能瞧见的,俱有几分熟色,倒也瞧不见什么生面孔。 薛子珏的目光随意瞄了一眼第一艘画舫上的舞姬,不由得叹道:“还以为能瞧见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没想到第一个就是庸脂俗米分,当真是扫兴啊。” “公子别急,这国香大典可才开始,说不定后面真能瞧见什么美人儿。”随行的小厮连忙劝慰薛子珏。 薛子珏笑了笑,瞧了瞧这大典的陈设布局,不觉得笑道:“可惜了这次盛会的利润,也可惜了这个选址之人的好点子,若是……”薛子珏突然停下了说话,蹙眉瞧了瞧,只觉得这些布局有些熟稔的感觉。 若是九妹还在,这样的点子必然是出自她手。 想到这,薛子珏抬眼四处瞧了瞧,目光匆匆地瞥过了子鸢的背影,定定停了下来,“此人……” “咻!啪啦!” 一支窜天猴突然上了天,第二只画舫翩然划来——画舫两侧,六名舞姬鱼贯环舞,画舫之顶,一名妖娆女子着了一袭鳞袍翩翩起舞,就好似是一条来自南海的人鱼,在六名小仙间出尘而舞。 “南海有明珠,今朝为君泪……” 歌声凄婉,那人鱼舞者低眉眨眼,眼角泪光闪闪,当真是入戏三分,让人望而生怜。 一霎间,两岸的目光聚焦此女,赞叹之声此起彼伏。 “没了醉今宵苏折雪,今年的花魁不是我家的黛黛,还有谁人?”岸边,春花阁的老鸨得意地扇着小扇,左右介绍着,“这可是我们春花阁的头牌姑娘,诸位可要记下啦!” 薛子珏摇扇笑道:“这人还有几分意思,只可惜……见过了苏折雪的美,这些女子也便入不了法眼。” “公子见过苏折雪?”随从们已经惊叹这黛黛姑娘的美,没想到公子爷还看不上眼。早就听说临安花魁苏折雪的销魂,只可惜来时已听闻醉今宵无故歇业、花魁不知所踪,心底无一不觉得憾然。 薛子珏的目光忽地变得悠远起来,他淡淡一笑,“这世间最美的女人,莫过于销魂,还带着刺儿,能在齐王那里见她一面,也算是此生无憾了。”话音一落,笑意深了几分,似是在回味那一霎的惊艳与失魂。 “原来在齐王那里……”随从们只能嘟囔几声,美人到了齐王那儿,哪里还有他们这些小喽啰再睹芳容的机会? “黛黛……”沈远坐在河岸边的临水茶楼中,目光紧紧盯着这个艳慑群芳的春花阁头牌,饶有兴致地笑了笑。 曹伯宵闷闷地喝着酒,哪里会将这些风尘女子看在眼里,“若是楚山公主也参加这国香大典,哪里会容这些庸脂俗米分卖弄?” 沈远不禁抱拳道:“世子说得是啊,世子举世无双,只有楚山公主这样倾国倾城的美人才足以匹配啊。” 曹伯宵心头一喜,“那是自然。” “呵呵。”沈远敬了曹伯宵一杯,“众人皆知,楚山公主迟早是安乐王府的媳妇,世子也不必着急,反正迟早的,不是么?”说着,沈远又笑了笑,“既然今日来了,就好好赏赏这些美人儿风采,也算是赏心悦目啊。” 曹伯宵舒了一口气,“也是,注定是本世子的女人,确实是跑也跑不了。”曹伯宵说完,瞄了一眼黛黛后面的那个平凡歌者,摇头道,“方才那黛黛姑娘还行,可这一个,实在是看不下去!”说完,曹伯宵索性扭过头来,仰头喝了一杯酒。 沈远不由得笑道:“今日这好戏才开始,好花总要有些野草来衬啊。”说完,沈远又给曹伯宵斟了一杯酒。 曹伯宵喝了这杯酒,叹息道:“若是苏折雪在……” 沈远脸色一沉,“世子,这个女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还是不提得好。” “好,来,不提,不提!”曹伯宵给沈远倒了一杯酒,“干!” 沈远心头一闷,想到苏折雪,他竟然觉得会隐隐难受,不过是一个风尘女子,为何会突然在意起她了? 正午时分,酒宴已过半,那护城河上已有数百只画舫漂流其上,临安城宛若一城花海,欢声笑语不觉,让人瞧也沉醉,听也沉醉,闻之酒香扑鼻,更是沉醉。 子鸢与下属巡了好几遍两岸,总是刻意地避开薛子珏所在,终于等到了带人来换值的下属,这才躲到略微僻静些的临河小店中坐下,吃点喝点。 “大人,我瞧那春花阁的黛黛姑娘定是今年花魁!” “可不是啊,后面那些千金啊,小牌子姑娘啊,实在是不适黛黛姑娘的对手啊!” “大人,你在瞧什么?” 子鸢提着酒壶走到了窗畔,怔怔地瞧着远处,似是出神地想着什么——若是姐姐在,黛黛姑娘又算什么? 下属突然搭了一只手在子鸢肩头,顺着子鸢的目光瞧去,只见那儿并没有什么画舫,只是一排垂丝杨柳。 “把手拿开?”子鸢铁青着脸瞪了下属一眼,抬手揉了揉右肩,“你莫要忘了,我这里还有伤口。” 下属连忙抱拳道:“大人,属下一时忘记了,还请大人见谅。” “无妨。”子鸢突然想到了那日都尉大典上同样挂伤的沈之淮,“沈校尉可回禁卫营当值了?” 下属摇头道:“这沈校尉也是可怜人,伤还没养好,老母又病逝了,这几日还在处理老母的后事呢。” “他娘死了?”子鸢恍然明白了什么。 “可不是,这老人家平日里身体好好的,突然就走了……”下属点点头。 怪不得…… 子鸢明白为何一向清廉的沈之淮会为了一个都尉那般拼命,原来……只为了一个“孝”字。 一阵愧意泛上心头,子鸢知道,自己这个都尉之职,还多欠了一条人命。 “今日国香大典过后,你们几个随我去看看沈校尉。” “诺!” 子鸢提壶喝了一口酒,酒烈入喉,只觉得那样的辛辣填满胸臆,也不足以掩盖心底的满满遗憾。 对姐姐,对阿翎,甚至于对沈校尉的母亲…… “大人,你看那边!” 突然听见下属激动地一喊,子鸢顺着下属的指向瞧去,不禁当下脸色变得格外铁青。 “这下黛黛姑娘的花魁之位危险啦!” 子鸢将酒壶往下属怀里一塞,快步走出了小店,按着腰上悬剑,径直朝着那只新登场的画舫跑去。 “这人……”河岸边,薛子珏执杯定定瞧着子鸢的侧脸,脸色变得甚是惨白,不由得喃喃道:“这……这不可能……明明……明明……” ☆、第七十三章 .素绣飞凰舞 画舫没有过多的花团锦簇,更没有多少美艳伴舞歌姬,有的只是一卷三丈长的雪色长纱,一端系于画舫顶,一端翩然飘在空中。 画舫之尾,一位俊俏郎君怡然吹响玉箫,曲音婉转,名为《凤求凰》。 雪色纱裙上绣了一只若隐若现的飞凰,舞者旋舞画舫之顶,旋身顾盼,那双冰凉的眸中带着惊心动魄的艳色,不用莞尔,便已倾城。 只见她轻捻兰指,指尖隐隐闪过一点寒芒,突地,兰指一弹,寒芒突地飞出,带出了袖中藏匿的银线,似是活了一般钻入了那卷三丈长的雪色长纱。 “这不是……” 三年前这样的惊叹的把戏浮上心头,那是苏折雪夺下临安花魁的舞绣,这一次,这个面生的姑娘虽不似苏折雪那般笑容媚酥,可那凉凉的眸子只须对上一眼,都让人觉得前所未有的惊心与失魂,心底只有一个念想——如何能让这天上嫦娥一般的女子微微一笑?即便是当下丢了性命也值! 若说当初的苏折雪是宛若妲己的倾城,那现在的舞者便是犹如褒姒的倾国,可以让人用江山博一笑的倾国。 沈远扶栏而立,呆呆地看着这个舞者,宛若痴了一般。 曹伯宵不禁吞了一口口水,虽然没有出声赞叹,可心头已忍不住把她与楚山公主比较上了千回。 “是她……”叶泠兮惊愕无比,这个女子她是见过的。 叶桓看呆了眼,忍不住赞道:“此女世间少有,这舞姿,实在是让人……望之……望之……” 叶泠兮没有听下去叶桓的赞声,她如今关切的已不是这个女子究竟是什么人,因为她清楚地看见一条熟悉的蓝影突然踏岸飞上了画舫。 心,不禁微微一酸,叶泠兮黯然发出一声极低的叹息。 柳岸畔,薛子珏往后退了一步,藏在了柳树后,示意随从们小心隐蔽,可还是有人眼尖认出了子鸢的脸。 “七公子,那人……那人长得跟九姑娘好像!” 薛子珏沉声道:“莫要乱认!妹妹明明还在墨陵牧场休养身子,此人——”薛子珏的目光定定地注视着子鸢,“明明是个瘦小子,断不会是妹妹……”说着,薛子珏眉心一蹙,摇头暗道,“不是被逼到了绝路,堂堂凰翎公主又怎会来做这种卖笑之事?齐王这一次,实在是走太急了……若是被凰翎公主混入了宫,寻到了长生杯,那么与齐王的交易,也终究是徒劳。” 想到这里,薛子珏再深深地瞧了一眼子鸢,悄悄地握紧了拳头,侧脸对身后的一名随从道,“你先去请齐王殿下来这里,我必定要坏了此人的献艺!” “这……” “去!” 薛子珏正色一喝,随从连忙快步离开了河岸,直直地往客栈跑去。 “谁家轻薄儿,白马从西来……” 从来没有想过,阿翎的歌声竟会如此动听,这首小曲唱出,竟是这样的酥人。 那些大晋冷宫的日子,阿翎遇见过好多虚度年华的可怜宫人,那些女子或是舞艺出众,或是歌喉了得,又或是有一手好女红,只因为得罪了这个那个宫中权贵,落了个冷宫孤寂终老的下场。 阿翎见过她们孤独起舞,荒凉歌唱,沉默刺绣,她把那些舞姿,那些歌声,那些刺绣都悄悄地看在了眼底。 “你想学么?” “……” “我教你吧。” “……” “这里太冷,太寂寞,你学会这些,或许冷会少些,寂寞也能少些……” 这是那些宫女们最后的慰藉,也是阿翎冷宫回忆中唯一的温暖。 妙歌,善舞,能刺绣,这是阿翎深藏的秘密,也是她悉心教授给苏折雪的本事。 银针带着银丝在雪色长纱上穿梭,阿翎旋身起舞,就好像是一只涅槃人间的雪羽凤凰,随着箫声的起伏,翩然起舞,在人间雪纱上留下自己的影子,更在所有观者心里留下这袭倾国出尘的孤影。 今日,有太多的艳丽女子翩然起舞,可这些女子就好像是雪凰降临前的白鸟朝圣,虽然艳丽,却不足以让人摄魂。 世人都说凤凰绝美无双,可是此时此刻的这只雪凰,沉醉的并不是两岸临安人的艳羡,而是画舫上那个臭丫头的眼底心疼与惊艳。 阿翎记得,臭丫头说过,她笑起来好看。 阿翎也记得,臭丫头希望她多笑笑。 她悄悄地动了这个心思,希望臭丫头可以记住今天的她。 因为,事到如今,她已满盘皆输。 她试过用自己的命去逼迫阿耶杰放回苏折雪,可是至今苏折雪还是杳无音讯。她从蜀王与齐王的动静知道,她的父皇已经时日无多,她若是再不行动,一切的反抗与争取都将付之东流。 所以,今日来此,为的是孤注一掷的绝地反击。 只要她可以艳冠临安群芳,只要云徽帝不明真相的请她入宫,只要她能接近云徽帝,便有机会探得长生杯的下落。 虽然她心知肚明,从这里走入大云皇城,路上肯定少不得阿耶杰的阻挠,可是她知道,这是她唯一一次反击的机会。 青天朗朗,阿耶杰想要在路上动手,还是得掂量掂量在临安闹事的后果。 “不要拦我……”幽幽地,阿翎转身瞧着子鸢,低颔一笑,眉间笑意是前所未有的温暖与狐媚。 子鸢心头一暖,竟不知为何,暖暖之中带着一抹没来由的凄凉之意。 “姐姐不知生死,我不想你也陷身危局……”子鸢笃定地摇头,突然伸出了手去,紧紧抓住了阿翎的手臂,硬生生地让阿翎的舞姿停了下来。 薛子珏本还想着怎么破坏她的献艺,却不想子鸢竟会帮了他的手,他索性继续缩在柳树后,静观一切变化。 “你……放手!”阿翎从挣扎着想要子鸢放开手,可是她越是挣扎,子鸢便拉得更紧,已隐隐有些生疼。 “你不该来这里,跟我走!”子鸢冷喝一声,便要扯着阿翎离开。 “大人?您这是……” “这位大人,你这是做什么?这跳得好好的,你突然打断了,是什么意思?” “可不是?快些放手,让美人继续跳啊!” “祁都尉,你可不要胡闹啊!” “又是这个臭小子!哪里有美人,哪里都有这个搅局的家伙!” 护城河两岸,突然沸腾开来,每一个被扫兴的观者都把火气矛头对准了此刻的子鸢。 子鸢倒吸了一口气,凌厉的眸子环视众人,半点不惧这些人的愠怒,只听她朗朗道:“你们选谁为花魁都成,唯独她不可以!” “为何?大人你凭什么啊?” 阿翎瞪了瞪子鸢,冷声道:“我的事,不用、也不稀罕你管!” 子鸢回头怒喝道:“我就管了,你奈我何?”气势汹汹,似是怒极。 “你……莫要坏……” “容不得你胡闹!跟我走!” 子鸢这次是真的怒极,若是让阿翎选上了花魁,免不得要进宫面见云徽帝,子鸢只要想到这层,便知道今夜云徽帝留下阿翎侍寝的可能足足有十成。 她再无能,也不可以让阿翎走这一步。 姐姐若是还在身边,定也不会让阿翎走这一步牺牲! 阿翎也是怒极,她突然轻扯银针,银针带着银线飞了回来,狠狠扎入了子鸢的手背,想要逼得子鸢松手。 子鸢只觉得手背一阵刺痛,咬牙强忍住松手的冲动,反倒是猛地一带手,将恼怒的阿翎带入了怀中。 “你……”阿翎惊觉子鸢的手指来到了腰杆上,毕竟这身纱衣极薄,子鸢指尖的温暖透入肌肤下,竟然阿翎忍不住轻颤了一下,双颊便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子鸢觉察到阿翎挣扎的力道突然小了三分,当下扣紧了阿翎的腰肢,足尖一踏画舫舫顶,带着阿翎飞了起来,朝着河岸落去。 “你胡闹什么?”阿翎这句话才说出口,眼前却瞧见了子鸢眨了眨眼。 只见她贼兮兮地笑了笑,突然附耳轻声道:“姐姐不在,便换我来护你周全,我若不许你胡闹,你便不能胡闹,主上大人。” “……” 阿翎双颊火辣,一颗心猛烈地跳动着,仿佛一切的一切瞬间静止在了此刻。 分明她才是主子,为何偏偏是要她听话? “大人,你这样不好吧?”快步赶来的禁卫营下属稳住局势,上前劝道,“这青天白日的掳人离开,法理上也说不通啊。” “掳人?”子鸢笑了笑,指了指自己,“我不过是遇上了故人,想与故人单独找个地方叙旧罢了,哪里是掳人?” “大人啊,您就不要胡闹啦!” “对啊,大人,您这样实在是太失礼了……” 两名下属连声劝道,实在是不可以让堂堂都尉大人如此乱来。 “你们看——那是谁?” 忽地,人群中有人激动万分地开了口。 柳丝拂动,长河悠悠,朗朗白日之下,一叶小舟翩然而来—— 那熟悉的歌声突然响起,子鸢不禁瞬间红了眼眸,瞧向小舟的刹那,嘴角微微一勾,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第七十四章 .共沐□□深 “姐姐……”哽咽多日的呼唤,终于唤出了口,子鸢不由自主地松开了紧扣阿翎的手,似是入神了一般往岸边走了一步。 阿翎狐疑的目光不断在小舟那个青裳女子身上巡梭,这个时候放她回来,阿耶杰莫非留了什么后招? 苏折雪在小舟之上微微一笑,对着子鸢媚然眨了下眸子,纤纤食指在唇边比了一下,示意子鸢莫要再唤。 子鸢含泪点头,一颗心满满回荡的都是再见到苏折雪的激动。 “呆子,让姐姐给你瞧瞧,什么才是临安花魁?”苏折雪笃定地开口,仿佛这花魁之名非她莫属,更似是给阿翎递着什么信息。 阿翎瞧见苏折雪归来,本该松一口气,足见阿耶杰还是怕她做什么傻事,毁了所有的布局——可是,为何心底总有些不安? 阿翎下意识地打量了几眼四周,方才她算得上艳吸众人目光,可现下因为失踪多时的苏折雪出现,两岸的目光被苏折雪吸引了不少,若是趁现在离开,或许可以把这局乱局重归最初,苏折雪还是花魁,她还是藏身花魁后的主子。 苏折雪远远瞧见阿翎微微蹙眉,心下了然,只听她媚声说道:“折雪歇业多日,承蒙诸位不弃,甚是感激,今日便用这曲《凌波》献艺当下。”说话间,只见她俯身将足边七片荷叶拿起,一一平着洒落河中。 “这是……”两岸看官不由得瞪大了眸子,想要看明白苏折雪究竟想玩什么把戏? 苏折雪嘴角含笑,悠悠坐在了舟头,突地将足上小靴摇了摇,“啪嗒”一声落在了舟中,露出了一只雪白的玉足。 “苏姑娘,可否……” 苏折雪不等这看官说完,便笑盈盈地将另一只小靴脱了下来,往那人怀中一扔,吃吃笑道:“可得捂好了,当心你周围的人给抢了。” 苏折雪酥媚的话音一落,果然那小靴落处,起哄抢了起来。 苏折雪拾起小舟中小靴,狐媚儿似的目光环视四周,目光突地落在了子鸢脸上。 蓦地,子鸢只觉得心跳快了几拍,这样惊心动魄的美,是她从未敢正视的酥醉。 “呆子,接好啦!”苏折雪咯咯一笑,小靴不偏不倚地往子鸢怀中抛来。 子鸢还没来得及反应,几只大手便迫不及待地伸了出来,想要在空中拦下那只小靴。 “这是姐姐给我的,不是你们的!”子鸢恍然大喝,左右艰难地推着那些拦在她前面你争我抢的汉子,“还我!” 护城河两岸因为两只小靴,出现了片刻的凌乱,却在这个时候,苏折雪笑盈盈地唱起了歌来。 “朝采荷心露,笑归郎君怀。” “轻啜红茸果,勾颈低首来。” 歌声酥媚,笑意酥媚,那旋舞舟头的舞姿一样酥媚。 仿佛已准备好了跳这一曲靡靡之音,沿着苏折雪的一双玉色赤足瞧上去,裙角若隐若现的裂褶恰好好处地藏了一个词——销魂。 前襟微低,苏折雪一袭青裳薄如蝉翼,隔着柳丝瞧去,她就好像是出自护城河中的凌波仙子,阳光落在她的身上,她仿佛全身上下都在闪着淡淡的微光,让人心醉,心酥,心失魂。 这世间怕是只有苏折雪这样的女子,才能舞出这样的凌波曲。 叶泠兮接过锦奴递来的暖茶,轻轻小啜了一口,会心一笑,算是淡淡释然了一些,心暗暗道:“这样的妙人儿,岂会不动心?” “她就是临安花魁苏折雪?”叶桓只觉得一颗心被那唱歌的妙人儿紧紧缠住了,他双眸灼灼,就那样呆呆地看着苏折雪的一舞,听着苏折雪的一歌,前所未有的热意足以烧红他那颗猛烈跳动的心。 “这女子……好美……”曹伯宵不得不承认,苏折雪是世间少有的尤物! 沈远沉下脸来,眸底虽然有醉色,可总带着一丝敌意,他随意应了曹伯宵一声,却暗暗地握紧了拳头,只见他在窗边站了片刻,便急然走到了门口,对候在门口的家将吩咐道:“谁抢到了小靴,就给本少将军狠狠打一顿!然后把小靴子给本少将军一只不少地拿回来!” “诺!” 苏折雪在舟头旋舞到了舟尾,突地足尖一点,旋身飞到了一片荷叶之上,她仿佛轻若鸿毛,便在那片荷叶上悠然轻掐兰指,酥酥然地露齿一笑,眸光所落之处,撩得众人心跳如擂,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这边因为苏折雪的出现,国香大典沸腾了起来,浑然不觉子鸢身后那个雪衣女子已经不知所踪。 薛子珏虽然见过苏折雪的美,却没想过她献艺时候的美更是惊心动魄,足以让人瞬间忘我,忘记了究竟来此为的什么? 子鸢抢了抢小靴,突然停了下来,意识到了什么,不禁蹙眉往身后看了一眼,“果然……” 阿翎没了踪影! 子鸢走到河岸边,瞧向了苏折雪,只见苏折雪微微低颔,嘴角那摸轻挑的笑意还是那样撩人。 子鸢只觉得心头一酸,突然心底跳起一个念头来——姐姐以后不准跳舞给其他人看! 苏折雪瞥见了子鸢紧蹙的眉头,不知道为何子鸢突然会如此?当下足尖轻踏荷叶,跳到了离子鸢最近的那片荷叶上,旋身朝着子鸢伸出了手去,似是邀请,又似是挑逗。 子鸢愕了一下,舒开了眉头,下意识地想伸手握住苏折雪的手。 苏折雪笑然缩回了手去,又跳到了另一片荷叶上,一样挑了挑对岸的男子。 子鸢脸色一沉,干咳了几声,双拳不禁紧紧一握,双眸底浮起一层淡淡的怒意。 苏折雪轻舞回头,瞥见了子鸢眼底的怒意,只觉得心头一暖,低眉会心一笑,或许这个呆子是真的开始有心了。 不晚,还不算晚…… 苏折雪只觉得一阵酸涩之意涌上心头,她再跳回离子鸢最近的那片荷叶之时,眼底闪动的是粼粼泪光。 “踏莲东湖中,莲心终轻采。” “问君苦不苦?” 两句酥酥的歌声从苏折雪口中唱出,隐隐带着一丝颤意,她仰起脸来,兰指再次伸向了子鸢。 子鸢知道,她定又是刻意挑逗,只为了让今天这一舞撩人心魄,当下轻轻地哼了一声,没有伸手去握苏折雪的手。 苏折雪轻笑一声,足尖一踏荷叶,身子偎向了岸边的子鸢,兰指顺势缠上了子鸢的颈子,激得子鸢瞬间涨红了脸。 “姐姐……”子鸢失神地一声惊唤,对上了苏折雪一双若水凝眸,满满地俱是深情。 “妾求长白首……”苏折雪微微用力,子鸢一个脚下不稳,眼看便要往河中双双栽去。 呼吸近在咫尺间,彼此间剧烈的心跳让两人双颊通红。 苏折雪足尖一踏荷叶,伸臂搂住了子鸢的腰,带着子鸢稳稳落在了小舟之上,她笑中带泪,那样灼灼地瞧着子鸢的眉眼,满是眷恋,仿佛忘记了两岸还有许多看官。 子鸢只觉得浑身火热,心跳从未像现在这般狂烈过,她怔怔然看着苏折雪的脸,目光渐渐落到了苏折雪那微微轻启的唇瓣上,第一次有了想尝尝味道的念想。 苏折雪岂会看不透子鸢的心思,她忍不住伸指轻轻地戳了一下子鸢的脑袋,笑唤了一句,“呆子。” 子鸢忍不住吞了一口津液,尴尬地摇了摇头,这才惊觉两人方才的忘情对视,足以让两岸许多人眼中多了很多东西。 比如愤怒,比如羡慕,比如怨恨,比如期待…… “姐姐,我们是不是先回去……”子鸢支支吾吾地开口轻问了一句。 苏折雪轻轻一笑,问道:“呆子要带我去哪里?” 子鸢想了想,突然笑然抓住了苏折雪的手,“跟我走!” 两人齐齐地一踏小舟,飞身掠到了案边,头也不回地朝着临安寻常巷陌中跑去—— “大人这是什么艳福啊?” “祁都尉真是艳福不浅啊……” “我觉得大人这回是惹大事了。” “那位大人叫什么名字,竟能得到苏姑娘的青睐!” “给本少将军把人给追回来!”议论声中,听到了沈远近似咆哮的怒吼。 叶泠兮急忙转头对锦奴道:“速速调派些父皇的近卫去保护祁都尉!” “还有本王的家将!”叶桓马上附议,“务必要保护好苏姑娘的安全!”说完,叶桓对上了叶泠兮惊疑的眸子,解释道,“在我大云的天下,可不能让这些个弄臣无视法纪吧?” “当真如此?”叶泠兮随口问了一句。 叶桓心虚地道:“自然……自然是当真!” “苏姑娘与祁都尉可是两情相悦,皇兄你……” “这不是还没定终身么?” 叶桓随意应了一声,觉察到了自己的失言,连忙干咳了两声,目光在惊呼的人群中不断移动,想要赶紧找个话题把现下的尴尬给蒙混过去。 “咦?” “皇兄你不要妄想转移……” “你瞧,那好像是这次的大晋国使!”叶桓激动地指了指河岸,“竟然扮作了普通百姓来参加国香大典!皇妹,你再不去拦人,人可就跑了!” “在哪里?”叶泠兮连忙沿着叶桓的方向瞧去,人群之中,确实有她见过的其中一位大晋国使,当下来不及再嘱咐叶桓什么,连忙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来人,随本宫去会会大晋国使!” “诺!” 叶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喃喃道:“皇妹,我可不像你,心系的东西太多,太沉,我想要的东西,一旦到我手里,绝对会百般珍惜,不会比祁都尉少。” ☆、第七十五章 .山雨突来急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临安郊外,原本晴好的天,突地蒙上了一层淡淡的乌云,不多时,便飘起了一阵细雨。 日光依稀,细雨飘飘,一时也说不上是晴日,还是雨天。 阿翎缓了口气,回头瞧了瞧,并没有什么人跟来,又舒了一口气,她现下需要去蜀王萧烨包下的野栈里换身普通衣裳,再回临安城,去好好检视检视苏折雪的身子。 齐王素来阴狠,阿耶杰也是个喜欢留后招的人,怎会让苏折雪这样完好无损的回来? 不知为何,阿翎总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我倒是第一次瞧见你跳舞唱歌,其实,”树后,突然走出一个黑衣执伞男子,幽绿色的眸中浮着一丝惊艳之色,“让你这样的美人儿喂虫子,我倒是有些心疼了。” 阿翎站定了身子,转身冷冷看了阿耶杰一眼,“能让你有心疼的感觉,我该算是荣幸呢,还算是悲哀呢?” 阿耶杰执伞走了过来,给阿翎挡住了雨丝,眸底泛起一抹前所未有的痴意来。 此时的阿翎,雪色纱衣半湿,就那样湿漉漉地贴在肌肤上,倒透出了一股似有若无的诱惑来。 阿耶杰伸出了手去,想要为阿翎捋开打湿黏在额上的几缕青丝,却被阿翎无情地打了开来。 阿耶杰沉色道:“你为何就是要跟我斗呢?你嫁给我,什么都能有了,你何必……” “是什么都有了,可是命没了!”阿翎凉凉地笑了笑,往后退了一步,“阿耶杰,你不必来这样惺惺作态,你想我做到的,我告诉你,我一辈子都做不到!” 阿耶杰阴冷地笑了一声,仿佛早已知道阿翎会说这样的话,“萧栈雪,我相信你会做到的,不用多久,你便会做到。” 阿翎心头一凉,蓦地想到了苏折雪,不禁问道:“你们对折雪究竟动了什么手脚?” “你养的这个棋子实在是太美了,你想齐王会不动心?”阿耶杰就这样云淡风轻地说着,就好像这些事不过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又或者说,齐王不想把这女子压在身下肆意驰骋?” “下流!”阿翎突然一个耳光抽向了阿耶杰,只觉得一颗心蓦地疼了起来。 阿耶杰牢牢抓住了阿翎的手,笑然对上了阿翎那双充满了怒意的眸子,“怎的?从你把她养成风尘女子的那天起,她便注定要做这件事,不过是早一日,或是晚一日罢了?” 阿翎双眸一阵火热,一瞬之间,已是泪光盈盈。 阿耶杰笑了笑,“啧啧,原来你也有泪啊,你也不是什么都不在乎的。”说着,阿耶杰松开了阿翎的手,逼近了阿翎一步,“我若告诉你,齐王就算有这种心,他也做不了这种事呢?” “羊入虎口,你们又怎会不吃?”阿翎全身瑟瑟发抖,恨然看着阿耶杰,“总有一日,我要你们十倍偿还!” 阿耶杰笑道:“苏折雪那样刚烈的女子,若是齐王硬来,你觉得她今日还能活着出现?”话锋一转,阿耶杰又问了阿翎一句,“你可知道齐王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 阿耶杰继续道:“你只知道齐王善养狼蛊,可你知不知道齐王还喜欢养一种蛊,一旦中了,不管什么贞洁烈女,都得卖弄着风骚,跪着求他宠幸,求他赐药——否则,蛊虫发作,起初小虫只会轻轻噬咬女子脏腑,后来呢……”阿耶杰突然停下了话,只是笑笑,“你可知道发配军营的营妓遭遇?那些女子是怎么死的,这个中了蛊的女子便是怎么死的……只是营妓死于男人,中蛊的女子死于……蛊虫。” 阿翎只觉得又羞又怒,脑海中出现了营妓的死相,当下不禁一个哆嗦,大喝道:“解药拿来!” 阿耶杰耸了耸肩,“我这一生,虽然浸淫蛊道多年,却从来都不曾研究过那种蛊,所以肯定没有解蛊的法子——可若是你愿意乖乖跟我回上京,我倒是可以借此跟齐王讨要解药,救苏折雪一命。” “你想用此威胁我,实在是愚蠢之极!”阿翎怒然转身,想要快步离开。 阿耶杰笑道:“你可别动什么心思,想要强解此蛊。我告诉你,若是你找个男子与苏折雪欢好,也只能暂时缓解蛊虫发作的时日,若是你强行解蛊,这些小虫可是会过到你身上的,到时候你们两个谁也活不了!” 阿耶杰看见阿翎迟疑地停了下来,又道:“这些日子,我会在临安城西客栈里等你,若是后悔了,可以来求我。” 这一次,阿耶杰要比阿翎先一步离开。 阿翎咬牙回头,眸底是一片绝望之色。 她知道,虽然阿耶杰没有说明那是什么蛊,可是她在书上看见过,这种蛊,名曰——欢蛊。 欢蛊若中,要么一世为妓,不断与男子欢好换取性命延续,要么就求这施蛊之人赐予解药,换得一生清白安然。 细雨之中,阿翎瑟瑟颤抖,面色一片青白,果然一切是个局,是个从开始就算计好的局。 “折雪……”阿翎摇了摇头,想到了子鸢他日的悲痛脸庞,在雨中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臭丫头……” 细雨飘浮,宛若柳絮,在临安城中细细密密地落着。 雨滴打在青檐之上,滴答作响,落在石阶上,溅出小小的水花。 醉今宵,小院,寂静无声。 醉今宵之外,公主与三皇子的护卫与镇国大将军府的家将已经对峙多时。 大堂之中,子鸢与苏折雪执手相望了许久。 “姐姐……”子鸢紧了紧苏折雪的手,终于哑声唤了一声,害怕眼前的人不真切,又凑近了一些,又喊了一句,“姐姐。” 苏折雪含笑抽出了右手,在子鸢鼻尖上轻轻地刮了一下,“呆子,几日不见,你怎的比以前还呆了?” 子鸢舒了长长的一口气,突然将苏折雪猛地拉入怀中,紧紧抱住了她的身子,在她耳畔轻声道:“姐姐你回来了便好,你可知道这些日子看不到你,我真不知道……” “呆子,什么都不不必说了,有你这些话便够了。”苏折雪双颊一红,只觉得一颗心暖到了极致,忍不住微微侧头,轻轻地咬了一口子鸢的耳朵。 子鸢心头一酥,顿时怔在了原地,双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苏折雪还以为是自己唐突,让子鸢害怕了,于是轻轻地推了推子鸢,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歉声道:“是姐姐唐突了……” “姐姐……”子鸢按捺住自己狂乱的心跳,摇了摇头,伸出双手捧住了苏折雪的双颊,一字一句地道,“姐姐,你曾经问过我,若是娶你,是待你如至亲,还是待你如挚爱,我已经有答案了……” 苏折雪突地伸指掩住了子鸢的唇,阻止她把话说完,只见她含笑摇了摇头,另一只手按在了子鸢的心口,“把这些话放在心里可好?呆子,你就多陪陪姐姐便好。” “姐姐……”子鸢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覆手在她贴心而放的手背上,笃定地道,“姐姐,我想娶你,想一辈子待你……” “呆子!”苏折雪突然颤声唤住了子鸢,脸上有笑,可眼中却是泪水,她突然偎入了子鸢的怀中,双臂环住了子鸢的腰肢,脸颊眷恋地摩挲着子鸢的衣襟,仔细嗅着子鸢的气息,“可是姐姐还没绣好鸳鸯锦帕,你给姐姐点时间去绣,可好?” 子鸢心底一暖,紧紧搂住了苏折雪的双肩,点头道:“姐姐慢慢绣,我哪里也不去,就每日陪着姐姐,等姐姐绣好了,我就娶姐姐……”说着,子鸢的目光往醉今宵大门瞧去,冷笑道,“从今往后,什么沈少将军,什么恩客,姐姐都不许接待,这醉今宵内外只有你我,谁也不能进来!” 苏折雪紧了紧双臂,哑声嗔道:“呆子啊,你日日与姐姐在一起,怎么帮主上做事?”说着,苏折雪仰起了脸来,抬手勾住了子鸢的颈子,眼角泪花盈盈,“主上很苦,已经被逼到了末路,你以后定要好好帮她……” “好……”子鸢重重点头,伸出了手去,想要为苏折雪拭去眼角的泪水。 苏折雪突然小指一勾,勾住了子鸢的小指,笑道:“答应姐姐的话,可一定要做到!否则啊,可真如你所说的,你可是猪头啦。” 子鸢愕了愕,总觉得苏折雪的话中带着一丝莫名的忧伤,可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只好点点头,“好!” “那姐姐便放心了。”苏折雪松了一口气,松开了子鸢的小指。 子鸢顺势给苏折雪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眨了眨眼,问道:“姐姐,你这些日子究竟去了哪里?” 苏折雪迟疑了片刻,强笑道:“这些等主上回来,姐姐一起告诉你们,可好?” “好!”子鸢又应了一句,再次捧住了苏折雪的脸,凑近了脸笑道,“姐姐回来便好,以后天天都可以看见姐姐,那可是大大的欢喜!” “呵呵,呆子……”苏折雪勾唇一笑,眼角的酥媚之意让子鸢瞬间看呆了眼。 “呆子?”苏折雪又唤了一声,只觉得一颗心忽地扑通扑通狂烈跳了起来。 子鸢的目光沿着苏折雪的红颊往下移去,迷离地落在了苏折雪的樱唇上,她的身子情不自禁地往前探了探,却终究不敢去触碰那两片充满诱惑的唇瓣。 是不是太唐突了?姐姐会不会讨厌?这样会不会…… 苏折雪眼底噙起了一层泪光,她微微一笑,突然伸手捏住了子鸢的下巴,在子鸢惊怔的刹那,唇瓣落在了子鸢的脸颊上,辗转点吻,滑到了子鸢的唇角,轻轻地点吻了一口,红着脸羞嗔了一句,“呆子……” 这是苏折雪点起的一串火星,却足以烧红子鸢的一颗炽热的心。 情不自禁地,子鸢微微侧头,唇瓣轻触上苏折雪的唇瓣,那温软的感觉竟比任何时候都让人心酥心醉。 亲吻,原来是这样的滋味…… “唔……” 丁香小舌悄然伸出,苏折雪勾紧了子鸢的颈子,缠上了子鸢了舌头,那湿软的滋味瞬间让子鸢的脑海一片空白,眼里心头,只剩下了眼前这个可人儿——苏折雪。 从今往后,姐姐,便只能是她一个人的姐姐…… 子鸢如是沉醉地想着,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沉浸在这一刻的欢喜中。 这是迟了,还是及时? 苏折雪黯然合眼,等了那么多个日夜,等到这样一刻,竟是在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末路…… ☆、第七十六章 .小阁话忠义 日暮西沉,烟柳之间,酒香扑鼻,今年的国香大典到此终了,观了一日好戏的看官们正忙着书写红笺,写下今日最勾魂的美人儿名字。 叶泠兮带着几名侍卫拦住了今日乔装前来的大晋国使萧烨,已在河畔小栈中坐了许久,说了太多无关紧要的话。 “国使大人此次来我大云,若是连看个国香大典都要乔装示人,未免少了几分磊落。”叶泠兮轻啜了一口清茶,端然瞧向了对面寻常公子打扮的萧烨,“这两国和谈是好事,我大云有心和谈,相请多次,大晋国使却一再推脱,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 萧烨淡淡一笑,道:“本殿下听闻公主舞姿惊人,所以想看过公主舞姿之后,再商和谈之事,也算是大云先示诚意。” 叶泠兮又啜了一口茶,指腹微微把玩着茶盖,笑道:“今日国香大典,已尽出我大云倾国之人,难道国使还不尽兴?若是真想看本宫跳舞,那不若请国使移驾皇城,在父皇面前谈完国事,本宫自会献舞!” “早就听闻大云楚山公主聪明伶俐,今日一见,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啊。”萧烨不得不承认,今日他不听阿翎所言,私自跑来此地,确实是惹上了一个麻烦的公主。 叶泠兮微微眯眼,笑道:“这句话,国使大人今日可说了不止一回,若是还想继续绕圈子,那本宫只好在这里与国使大人再煮上一壶茶了。”说着,叶泠兮往身后瞧了一眼,“来人,再去煮一壶好茶,这护城河的夜景想来必定不错,本宫今夜不妨与国使大人好好秉烛说说话。”话音一落,忽地想起今日的锦奴至今未返,料想定是将军府家将那边有些麻烦,又加了一句,“听闻今日沈少将军也在附近,不如请沈少将军也来这儿一起品品茶。” “诺。” 萧烨只觉得背心一凉,看来今夜若是再不谈和谈之事,是怎么都走不了了。 该死!为何就是忍不住好奇之心,来这国香大典呢? 叶泠兮捕捉到了萧烨那懊悔的眸光,嘴角微微一扬,心中暗道:“既然你们来了,本宫便不会轻易让你们走,和谈之事若是成不了,日后便多一个心病在寒西关,这样内忧外患再持续下去,大云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到盛世。” 只是,今日这关键之人,分明还少一个。 叶泠兮想到白日双双离开的子鸢与苏折雪,心头一酸,竟牵扯着微微生疼——本不该去破坏这个难得的重逢,可是说好的局少了子鸢,这个局就有缺口。 若是被眼前的大晋蜀王找到了缺口,那此局又成和局,一切又要从长计议。 “子鸢,你会来助本宫的,是不是?”叶泠兮暗暗希望着,但愿子鸢能及时出现。 沈远好不容易等到了曹世子动了回府的念头,想到终于可以去强闯醉今宵,夺回本该属于他的苏折雪,心头便忍不住一阵激动。 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又接到了楚山的相邀,只恨不得直接抗旨不从,无奈身边的曹伯宵一听见楚山一人与大晋蜀王要秉烛夜饮,心里顿时泛起一股醋意,便拉扯着沈远随他速速赶到楚山身边去。 将军府家将们在醉今宵外候到了天幕深沉,终究没等到自家的主子,一时又饿又渴,不知道是继续僵持下去,还是回头去寻主子,一起强闯醉今宵? 锦奴带着数十名宫中卫士守在醉今宵门前,子鸢亲手给他们端茶送吃的,倒也算是安逸。直到国香大典有了最后的结果,一班禁卫营兄弟兴冲冲地往醉今宵走来,子鸢知道,终于是时候把那些个狗腿子给赶走了。 “大人好福气啊,如今苏姑娘可不仅仅是临安花魁啦,还是国香花魁!” “可不是,大人,什么时候可以给咱们兄弟吃喜酒啊?” “姐姐可不是凡人,一旦出手,这花魁自然便是她的!”子鸢在醉今宵门前抱拳对着诸位兄弟一拜,“这喜酒自然是该喝!不过不是今日,待我与姐姐定了好日子,自会给诸位发喜帖……”说着,子鸢冷冷扫了一眼那些家将们,“今日既然大家来了,不妨就来醉今宵喝上几杯,可是在喝之前,我可不欢迎这门口还有几条狗腿子!” 禁卫营将士岂能不懂都尉大人的意思,可是这镇国大将军府的人又不可轻易动,所以有人道:“大人仅可放心,我等在这里候着,大人只管端酒上来,我们在这里喝也成!管保外间这几个人不会进来坏了大人与苏姑娘的入幕倾谈!” “好!”子鸢抬手拍了拍这人的肩头,挑衅地看了一眼那些将军府家将,吩咐属下道,“你们几个随我进来搬酒,我们喝个尽兴!” “诺!” 子鸢笑然带着一班兄弟入内搬酒,路过后院之时,忍不住抬眼往姐姐所在的小阁瞧了一眼,心头总觉得有些不安。 她还记得她与姐姐动情相吻之时,那猝然从后院跑入大堂、打断了她们的阿翎,脸上带着的是焦急与担忧之色。 “折雪,速速跟我来!” “主上?” “我不想你有事!你……” “主上,不必多说了,折雪明白。” 子鸢回想那一刻的简短对话,姐姐好似不想让阿翎把话说分明,那一刻,她还有七分沉浸在动情之中,少了三分冷静。 此刻冷静下来,仔细回味,总觉得有个地方想不通——姐姐这些日子里,究竟是落在别人手里,还是在那场与狼蛊的搏斗中侥幸逃了出来,躲到今日才现身? 或许这一切的真相,只有阿翎能问出来吧。 小阁之上,暖了新酒,也点了新烛。 阿翎将一堆驱蛊的工具在桌上排开,看了苏折雪一眼,走到了浴盆边,探手试了试水温,这才回头道:“解衣,入浴盆。” “主上,可容折雪说上一二?”苏折雪摇摇头,“这些物事,只怕也救不了我,所以主上不必为我冒险。” 阿翎眉心一蹙,眼底却是怒意,“这是我的事,你是我的属下,你就必须听我的命令,再要多言,便是犯上!” “主上,驱蛊之法实在是太危险,稍有不慎,只怕蛊虫反噬,你我都会沾染蛊虫,到时候我死了事小,可主上你的大事还未成啊!”苏折雪走到了阿翎面前,郑重地行了一个宫礼,“公主殿下,你别忘记了,你还有个妹妹等着你。” “你……”阿翎眸光一黯,摇头道,“你未免说得太多了!” 苏折雪含泪再摇了摇头,道:“若是当年我有能力,我一定不会让妹妹死。” “这些话我不想听,你快解衣!”阿翎怒声一喝,“有些事,不用你说出来,这些事,你也不必自认聪明,我现在只要你活着!” 苏折雪突然跪在了地上,笑道:“这些话放在折雪心底太久,主上,就当做折雪求你,听我说完,可好?” 阿翎别过了头去,警告道:“我素来不是有耐心之人,你若是再……” “从我被主上挑中那日起,我就一直很好奇,好奇主上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公主?别人都说,你是玩了手段,才从冷宫中被选出,成为了大晋最尊贵的凰翎公主,而你的妹妹,成了你离开冷宫的牺牲品。我也曾经是姐姐,我知道一个姐姐不会对自己的妹妹如此狠心。”苏折雪喃喃说着,“或许主上从来都不知道,我偷偷在暗处看见过你念着妹妹的名字哭,就凭这一点,折雪当年便决定,不管多苦,都要为主上办好主上的大事——只有掌管了天下,才能左右他人的生死,才能保护最想保护的人。” 阿翎愕了一下,不敢相信地看着苏折雪。 苏折雪轻轻一笑,坦然对上了阿翎的眉眼,“我当年没能护住妹妹,只希望主上不要跟我一样遗憾,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折雪断不会成为主上的绊脚石。” 阿翎只觉得心头一痛,哑声道:“傻!”她仰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头再看向苏折雪的时候,双眸已是一片通红,泪光盈盈,“我已经输了,输的一败涂地,我不想你再有事,不想臭丫头难过一辈子!” “她……”苏折雪暖暖地一笑,“我已无憾。” “你活着,臭丫头便能欢喜一世,你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岂能独活?”阿翎涩声问完,又仰头深吸了一口气,极力不让眼泪掉落。 “她会,她答应过我,会继续辅佐主上。”苏折雪笃定地点头,“我信呆子,她答应过我的事,每一件都做到了,包括她说过,她会努力待我为挚爱,她也做到了……”说着,苏折雪从地上站了起来,伸手握住了阿翎的手,笑道,“我这一世,悔过没照顾好妹妹,遗憾过没能像寻常姑娘那样追逐自己所爱……可是,上天终究是待我不薄的,你瞧,它给了我呆子,给了我一颗最好的心,给了我这一世最美的感情……” 突地,阿翎错身闪到了苏折雪身后,一记手刀猝不及防地落在了苏折雪脑后。 阿翎迅然伸出双手抱住了突然瘫软的苏折雪,泪水终于决堤,“我不要你的忠义,我只要臭丫头不会痛苦一世!” ☆、第七十七章 .双蛊局中局 醉今宵,大堂,酒酣正浓。 “这里想来也起不了什么乱子了。”锦奴喝了一口暖茶,走到了子鸢身边,忍不住提醒道,“公主殿下那边,祁都尉不要忘记了。” 子鸢不禁哎呀一声,这才想起与叶泠兮约好的局,她快步往门口走了几步,又怕她离开之后,这里又生事端,不禁迟疑了一刻。 锦奴焦急地看了看天色,又道:“这里有你禁卫营那么多属下在,定不会有事,可公主那边只有区区十名侍卫在,若是出了什么乱子……” “你们几个喝完,便去醉今宵后巷里巡逻,今夜我要这里无风无浪。”子鸢不等锦奴说完,速速吩咐完所有,便按着佩剑快步走出醉今宵大门。 “诺!大人尽可放心!” 锦奴终于舒了一口气,快步追着子鸢离开了醉今宵。 月色融融,后院,小阁。 苏折雪安静地昏坐在浴盆之中,阿翎弯腰将苏折雪身上的衣裳褪去,又加了桶温水,把水面齐到苏折雪肩头,探手在苏折雪颈脉上一按。 “你跟那臭丫头,都是爱逞强的!”阿翎忍不住嗔了一句,快步走到桌前,拿起了一支银针,在烛火上烧了烧,快步走到苏折雪身侧,准确地对着她心口要穴扎了进去。 雪白色的肌肤映入眼中,在水下显得更加妙然,即便是同是女子,阿翎瞧见苏折雪的身子,也忍不住暗暗赞叹。 这样的美人儿,若是就这样死了,确实是一件可惜之事。 摇了摇头,阿翎叹了一声,忽地嘴角微微一扬,微微笑道:“折雪,你若能救回来,臭丫头该欢喜一世吧?” 一针扎入,阿翎又回到了桌边,又烧了一支银针,扎入了苏折雪另一个心口要穴。 只要封住了心口要穴,即便是驱蛊失败,那些溶在苏折雪血液中的蛊毒也不会直冲心脏,让苏折雪一命呜呼。 这驱蛊的保命符算是完成了,那剩下的,便是最危险的一步。 阿翎深吸了一口气,走到桌边,拿起一柄匕首加一个小囊,走到了浴盆边,将两件物事放好,动手解开了自己的衣裳。 “哗啦啦——” 当阿翎脱尽衣裳,跨入浴盆之中,一池温水,已锁住了两具妙曼的身子。 双颊微微泛红,阿翎顾不得这是她第一次裸袒人前,微微凑近苏折雪,一手拉起了苏折雪的左掌,一手拿起了匕首,快速在她掌心划开了一道口子。 鲜血涌出,竟泛着淡淡的碧色。 阿翎急忙也划开了自己的右掌,将两道伤口紧紧贴在了一起——大晋萧家,与皇蛊结成血契多年,这欢蛊若是齐王亲自所养,那必定会用他的血结契,一旦闻到萧家血脉,那些虫子定会沿着血爬出来。 阿翎仔细瞧着苏折雪的肌肤,只要虫子爬动,肌肤之下必定会有动静,若是一个不慎,钻入了自己体内,她也可以及时发现,所以,驱蛊之时,必须两人不着丝缕,才能保证两人体内都不会留下任何一只蛊虫。 苏折雪突然微微蹙眉,似是体内的异动疼醒了她。 “折雪,不要动!” 阿翎左手抄起那个小囊,定定盯着折雪肤下那个凸起的小疙瘩沿着她的手臂越来越靠近两人掌心。 “是了!” 阿翎突然撤开掌心,左手小囊飞快地擦过苏折雪的伤口,狠狠地扯出了一条青色小虫,待她看清楚这小虫的样子,不禁惊呼道:“狼蛊!” 小虫子离了人体,突然变得极为凶狠,只见它在小囊的夹缝中死命钻动,似是闻到了眼前的血腥味,想要马上扑入这两个活人的体内,吃个饱饱的。 “你体内的狼蛊为何一直没有发作?”阿翎实在是想不通这个问题,左手五指用力一捏,小虫便被捏死在了小囊之中。 苏折雪眉心依旧紧蹙,她睁开眼来,刚想说什么,甫才张口,便吐出了一口黑血。 蛊毒! 分明……分明已经护住了她的心脉,为何苏折雪还会被蛊毒伤到? “主上……不要……”苏折雪艰难地开口,无力地瘫软在了浴盆边,却是满脸红霞,好似身子中有一股火要冒出来。 欢蛊! 阿翎恍然,连忙伸手捧住苏折雪的脸,“折雪,忍住,我把欢蛊给逼出来,你便不会这般难受了。” “热……我好热……”苏折雪眯眼呢喃,只觉得眼前的一切渐渐开始模糊起来,浑然不觉双颊的潮红之色已沿着雪白的颈子往全身各处传去。 狼蛊迟迟没有发作,或许就是因为苏折雪身上还有欢蛊,两蛊其实相克,所以两蛊一直都没有发作。 既然相克……相克…… 阿翎的目光落到了小囊中的那只死狼蛊上,似是打定了主意,左手捏起了蛊尸,在指腹之间捻得支离破碎,迅然抹上了自己掌心处的那道伤口上,顾不得狼蛊的蛊毒会不会侵入心脉、害她中毒,阿翎只知道此时此刻,若是逼不出欢蛊,苏折雪只有死路一条! 她想到了狼蛊之毒,却忘记了当初阿耶杰的警告,欢蛊会传染,即便是身体里没有虫子,可是那欢蛊的热毒也会传到血脉之中,把一个矜持的姑娘变成青楼卖笑的荡漾女子。 两掌再次相贴,苏折雪只觉得身子热得厉害,仿佛这一池水都凉不了她火热的心,她眨了眨迷离的眸子,眼前的阿翎影子晃了又晃,竟变成了那个笑嘻嘻的祁子鸢。 “呆……呆子……” 苏折雪喃喃呼唤,突然整个身子贴了过来,热热地熨上了阿翎的身子。 “折雪!”阿翎厉声一喝,清楚地瞧见苏折雪手臂肤下又有一个凸起慢慢移向她的掌心,这是关键之时,只要这虫子离开苏折雪的身子—— 阿翎下意识地去拿小囊,准备捏住这只欢蛊,可她的手才落在小囊上,便惊觉苏折雪的唇暖暖的落在了她的唇上,当下惊呆了眼,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呆子……姐姐……姐姐……好热……”苏折雪唇间的气息宛若兰息,暖暖地让人莫名地心酥。 “折……折雪!”阿翎回过神来,猛地屈肘拐开了苏折雪的身子,肌肤摩挲到了苏折雪的胸口,阿翎只觉得一股热意火辣辣的热意从心头蹿了起来。 掌心猛地撤开,红色的小虫探出一个小头,被阿翎看准了一把捏了上去,牢牢锁在了小囊之中。 阿翎捏死这只欢蛊之后,躲开了苏折雪的缠抱,红着脸从浴盆里站了起来,急忙爬出了浴盆,急忙穿好了衣裳。 “呆子?”苏折雪趴在浴盆边,双眸迷离,宛若星光,却带着一丝媚媚的不悦,“你为何要推开姐姐?” 阿翎叹了一声,别过了头去,走到桌边,快速拿起纱布,缠好了自己的手掌,又拿着一条干净的纱布,走到浴盆边,帮苏折雪缠好了伤口。 “呆……呆……”苏折雪突然好似哽住了喉,她直勾勾地看着阿翎,只觉得眼前的一切渐渐开始模糊,又从模糊渐渐开始清晰起来,“主……主……上……” “你好好休息……”阿翎突然捂住了心口,脸色变得煞白,只觉得喉间涌上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后面没说出口的话,只能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你不该……救我……不该……”苏折雪骇然摇头,跌跌撞撞地从浴盆中爬了出来,只来得及披上一件单衣。 只见苏折雪急忙抓住了阿翎的右掌,急急地解开了阿翎缠好的纱布,泪水突地簌簌落下,“主上……你为何不听我把话说完……为何要救我啊?” 阿翎不明白苏折雪的意思,她只是怔怔地看着苏折雪,“我只是不想再有谁死去……” “我在昏迷之中听见他们说……你若帮我解蛊……那么一切便大功告成……”苏折雪猛烈地摇头,“主上……我怕这一切都只是个局!” “帮你解蛊,大功告成?”阿翎的身子猛地一震,或许从阿耶杰特意来告诉她苏折雪中了什么蛊开始,只是一个局的开始。 “萧栈雪,我相信你会做到的,不用多久,你便会做到。” 阿耶杰在林中说的那句话突然涌上心头。 他们算定了,阿翎会救苏折雪,会不惜一切地救苏折雪! 阿翎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设想若自己是齐王,又或者自己是阿耶杰,他们最想要的便是她的身子,拿来给皇蛊蛊母安然繁衍后代。 而这献身之人,必须要心甘情愿,于是,最好的嫁蛊母的工具,便是由苏折雪。 原来,并非狼蛊与欢蛊相克,它们迟迟不发作,完全是因为还有皇蛊在。 只要皇蛊离开,欢蛊也好,狼蛊也好,才敢开始发作。 方才……方才…… 阿翎回想起苏折雪欢蛊发作的那一瞬,一颗心冷到了极致,这一回,是她真正的败了,她不得不承认,她最后的筹码,已在今日消失殆尽。 “主上……”苏折雪担心地看着阿翎,满心皆是歉意。 阿翎冷声喝道:“不要过来!你离我远些!”说着,阿翎摇头退到了小阁窗边,已是满眼泪水,她抱着头猛烈地摇了摇身子,赤红的眸子突然一动不动地看向了那支摇曳的蜡烛,只听她哑声道:“折雪,最后为我做一件事!” ☆、第七十八章 .蛊乱起临安 “扑哧!扑哧!扑哧!” 锦奴带着子鸢快步赶向叶泠兮所在的临水小栈,夜色之中,忽地飞来一只白鸽,准确无误地落在了锦奴肩头。 锦奴停下了脚步,急急地从白鸽脚上的信囊中取出一卷纸条,当看清楚纸条上的内容,当即煞白了脸,催促子鸢道:“情况有变,一会儿你先助我拿下大晋国使!” “之前不是说好……”子鸢来不及问完,锦奴已先她一步跑了出去,子鸢不得不佩服,这个在宫中伺候多年的老宫奴一旦认真起来,那劲头哪里像个年过半百的老人? 临水小栈,烛影摇曳。 曹伯宵放肆地挤坐在叶泠兮身边,俨然把叶泠兮当成了自己的妻子,只听他笑道:“大晋国使好不容易来一次临安,可去过临安城外三里溪?” 蜀王萧烨抿唇笑道:“尚未去过。” 叶泠兮狠狠地瞪了一眼曹伯宵,自从他与沈远同时出现,说的每一句话都与和谈无关,反倒是把方才的好开局给搅了个乱。 沈远此刻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里,他担心的是祁子鸢究竟把苏折雪给带到哪里去了? 若是苏折雪的入幕之夜他占不了,那姓祁的小子也不配! “公主殿下!”锦奴当先一步冲入了小栈,径直朝着叶泠兮走来。 叶泠兮紧蹙的眉心微微一舒,当看见了锦奴身后紧跟的子鸢,心头的大石瞬间落了地,忍不住对着子鸢微微一笑。 子鸢眨了下眼,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她瞬间拔出了腰间的佩剑,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将剑锋架在了蜀王萧烨颈上,厉喝了一句,“禁卫营将士何在?拿下其他人!” 护城河两岸,还留了些禁卫营将士了尾,方才子鸢一路轻声招呼,把这十多名禁卫营将士悄悄安排在小栈外,如今听到了都尉一声令下,当下拔剑冲了进来,将其余大晋随从给围了起来。 叶泠兮不懂子鸢为何来这一出,分明之前说好的不是这样。 锦奴悄然将叶泠兮拉到一边,将手心中的纸条往叶泠兮掌心中一塞。 曹伯宵怒然瞪了子鸢一眼,喝道:“你好大胆子!竟敢如此对待大晋国使?若是惹得国使不快,累及两国再起战端,祁都尉,你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沈远看见子鸢出现在这里,料想他的苏折雪必定还清清白白,当下松了一口气,可是心底对子鸢的敌意却一分也减不下来,只听他附和道:“祁子鸢,你是不要命了么?如此不知轻重,来人,给本少将军拿下!” “慢着!”叶泠兮看完了纸条上的内容,厉喝一声,走到了子鸢身侧,一双冷眸凉凉地扫过众人,“谁敢动祁都尉,本宫第一个砍了他!” “泠兮……” “本宫名号楚山!”叶泠兮不给曹伯宵说完话,厉声纠正了曹伯宵一句,在心里压抑多年的话终于忍不住说出口,“曹世子,本宫还不是你们安乐王府的媳妇,你便一日要尊我为公主,君臣有别,你莫要忘记了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 “你……”曹伯宵是第一次被叶泠兮如此顶撞,他不敢相信地看着叶泠兮,“楚山公主,大云若是没有我父王,早就……” “世子慎言!”沈远连忙扯了扯曹伯宵,“以免遭人口舌,累及王府声誉。” “大云有今日,靠的是大云百姓,依的是君臣同心,”叶泠兮抬眼悄悄瞄了子鸢一眼,没来由地觉得安心,只听她继续道,“如今大云有难,更该上下同心,一致对外!”说着,叶泠兮定定看着一脸惊诧的萧烨,“你不远千里来到大云,只为和谈。可是你所谓的和谈,不过是拖延时日,让大晋兵马有机会大举压境。本宫现下倒是明了,为何国使大人你一而再地不谈国事,原来你不过只是个幌子!” 萧烨冷声道:“本王一心想和谈,倒是公主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些风言风语,本王奉劝公主一句,莫要信错了人,毁了两国交好的大好机会!” “你一心想和谈?那本宫问你,为何现在寒西关外,竟有你大晋十万大军连营百里?”叶泠兮怒声一喝。 曹伯宵与沈远惊愕无比,对视了一眼,觉得此事有些异常,若是晋国那边真有什么动静,为何他们的父亲没有知会他们一声? 萧烨心头一凉,分明他听了阿翎的建议,把兵马都撤了,为何寒西关外还会出现十万大军?何况……何况他根本没有带那么多兵马来! 叶泠兮见他神色有异,似是惊愕,又似是疑惑,一时也觉得此事蹊跷得很,可是未免事发到不可收拾才做迟来的反应,如今最好的选择便是拿下大晋蜀王,即便是两国交战,也能多一个筹码! “祁都尉,将国使大人押入天牢,本宫先回宫与父皇商议此事!”叶泠兮匆匆下令,转身欲走。 “嗷呜——” 夜色之中,不知是谁发出一声狼嚎。 “唔!有虫子!有蛊!” “救命!救命……啊!” “啊!好疼……” 临水小栈之外,突然响起一声声凄厉的呼喊,一声一声,好似锥心的针,落入耳中,竟是惊心动魄地骇然。 “外面发生了什么?”叶泠兮停步在门口,急声问道。 候在门外的卫士一脸惊骇地跪倒在叶泠兮面前,惊呼道:“公主莫要出来,外面有……啊……” 只见卫士发出一声凄厉地惨呼,汩汩鲜血便从他的甲缝中沁了出来,一只青色小虫从他的舌尖钻出,“嗡”地一声朝着叶泠兮袭来。 “咣!” 子鸢手中长剑猛地劈落了这只青色小虫,只听她急呼道:“速速关闭门窗,准备好火把,莫要让这种小虫钻入体内,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萧烨看准这一刻的混乱,连忙朝着门口跑去。 子鸢瞥见了萧烨的身影,当下伸出足去,将萧烨绊倒在地,手中长剑又逼在了他的颈子上,“国使大人,你这出去是送死,不如就留在这里吧。”说完,示意左右两侧的禁卫将士上来按住萧烨,自己快步冲到窗口,把窗口紧紧掩上。 “啊——!” 外间的惨呼犹在继续,这里虽然暂时安全,却终究不是久留之地。 曹伯宵骇然站在沈远身后,示意左右侍卫保护好自己,又见不得叶泠兮紧紧跟在子鸢身边,忍不住探出了半个身子,“公主,来这里,我……我可以护着你!” “不必了!”叶泠兮冷冷地应了一声,看向了一脸严肃的子鸢,“祁都尉,这里不是久留之地,须得想个法子出去!” 子鸢点了点头,眉心紧紧锁了起来,此时此刻姐姐与阿翎还在醉今宵,若是不知道临安城出了蛊乱大事,万一被蛊虫伤了,如何是好?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冲出这间小栈,亲手去保护姐姐与阿翎。 “火把可做好了?”子鸢急声问向其他人,只见他们手忙脚乱地忙活了半天,这小栈中所有可用的物事加起来,也只能做出十余只火把。 这护城河两岸不知有多少无辜之人惨死当下,这些死尸会成为蛊虫繁衍的温床,一只蛊虫可以繁衍出十只蛊虫,现在外间已不知有多少可怕的蛊虫肆虐? 蛊虫即便是再畏火,这区区十余只火把,只怕也难以杀出一条生路。 子鸢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将一切事情串在一起想了又想——寒西关外有十万大晋兵马,若是大云临安爆发蛊祸灭城,那便是最好的吞灭大云的机会。蛊虫数量若是没有达到一定数量,必定没有现下这样的威力,可大云素来禁蛊,与蛊虫相关之物俱是严查的禁物,想要把那么多蛊虫相关的东西运入临安,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到! 薛家产业,遍布东西二陆,只要麒麟墨旗挂起,两国都约定俗成地不予拦阻,可以免过检视,为的只是加快商物交易,让薛家创造更多的财富。 “七哥……”这个称呼在心底一唤,竟是揪心的痛,子鸢倒吸了一口气,忍住了涌到眼眶边的热泪,颤然握紧了双拳,暗暗问道,“你究竟要害多少人才肯罢休?” 叶泠兮觉察到了子鸢的异样,伸出手去,微微地扯了扯子鸢的衣袖,“祁都尉,你怎么了?” 子鸢别过了脸去,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哑着声音道:“我只是担心,担心姐姐和……和……在醉今宵的禁卫营兄弟们……” “苏姑娘……会没事的……”叶泠兮心头一酸,哑声回道。 沈远铁青着脸喝道:“担心谁不会?祁都尉,你若是连活着出去的本事都没有,也没有什么资格接近折雪!” “你……”子鸢横眉怒瞪沈远,忽地舒开眉心,淡淡道,“沈少将军,你不也没有活着出去的本事么?” 沈远不服气地吼道:“不过是几只小虫,你当本少将军会怕?” “若是不怕?你为何不先出去?”子鸢反将一军。 “出就出去!”沈远拍胸走到了门口,手才落到紧拴的门栓上,又缩了回来,冷冷回头看着子鸢,“你以为本少将军会中你的计?这样傻头傻脑的出去送死?” “出去未必是送死,留下就肯定是死。”子鸢的目光突然落向了紧闭的窗户,那层窗纸已不复之前的完整,似是要被蛊虫钻破。 “祁都尉……”叶泠兮冰凉的手指突然紧紧握住了子鸢的手,只见她定定看着子鸢,“你说,我们如何做?本宫信你!” 子鸢怔怔地看了看叶泠兮,重重点头,“人人手执一支火把,随我冲出去!”说完,又冷眼瞥了一眼萧烨与随从,“国使大人若是不想死,就不要乱来,自己拿一支火把,跟我们一起跑,你来自大晋,应该比我们谁都清楚,火光越大,蛊虫越不敢接近,若是火光越小,那蛊虫便敢下口了!” 萧烨惊愕无比,眯眼看了看子鸢,“祁都尉倒对蛊虫有些研究。” “禁卫营誓保临安周全,岂能不懂这最简单的驱蛊之法?”子鸢匆匆应了一句,看向了叶泠兮,“公主,跟我走!” “好!” ☆、第七十九章 .初平京华祸 “踏踏!踏踏!踏踏!……” “速速烧了那些尸首!” 马蹄声在临安巷陌间驰骋,禁卫营几乎是全营出动,满城火把攒动,凡有虫乱之处,火光四起,焦尸之味弥漫全城。 沈之淮带领禁卫营全营打马救城,听闻楚山公主被困护城河岸,当下杀出一条生路来,直奔这边驰来。 这边子鸢领着临河小栈中的众人冲出小栈没多久,便瞧见了禁卫营的旗帜,当下松了一口气。 大云向来防蛊,今日这蛊祸虽然来得急,却终究难以在临安造成灭城之祸。 毕竟,今日被困小栈的人,除了楚山之外,还有九千岁与镇国大将军的两位独子,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独子葬身蛊虫口中。 所以今夜举火禁蛊,除了禁卫营倾巢而出外,还有安乐王府与镇国大将军府的家将。 这狼蛊虽然厉害,却终究没有那么多的数目。 惊骇一夜,终究算是扑杀尽了这些可怕的小虫子。 沈之淮翻身下马,跪倒在了叶泠兮身前,抱拳道:“微臣酒驾来迟,还请公主速速上马,由微臣护送公主回宫!” “这……”叶泠兮迟疑地看了一眼子鸢。 子鸢算是舒了一口气,下令其余禁卫营将士押好萧烨,这才回头对叶泠兮道:“请公主先行回宫,微臣须得去瞧瞧姐姐是否安好?” “嗯。”叶泠兮点点头,翻身上了马背,对着沈之淮道,“有劳沈大人了。” 沈之淮心头一暖,刚欲说什么,子鸢的手便在他肩头拍了拍。 “沈兄,多谢了!” 沈之淮淡淡道:“大人一人力孤,属下岂能视若无睹?” “有劳!” “不必!” 沈之淮冷冷丢下两个字,牵起缰绳,护送着叶泠兮朝着皇城前行。 “世子,王爷有令,命我等速速护送世子回府!” “少将军,将军有命,请少将军速速回府!” 各自的家将护住曹伯宵与沈远,这两人才终于放下了心。 子鸢看了一眼萧烨,沉声道:“你瞧瞧你们大晋的蛊虫,一旦发作,是怎样的可怕,若是有一天,这些蛊虫反噬你们,你们当真可以全身而退?” 萧烨沉默,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押他们去天牢!”子鸢当即下令,不忘又加了一句,“好生看管,不得待他们无礼太过。” “诺!” 子鸢看了看当下局势已可控,下令剩下的禁卫营将士继续灭蛊,自己按剑朝着醉今宵的方向跑去。 临安突发此事,不知道姐姐与阿翎是否安好? 叶泠兮悄悄回头,看着子鸢远远跑去的背影,不禁轻轻地一叹。 锦奴打马过来,低声道:“公主殿下,若是心中真想……” 叶泠兮正色摇头,打断了锦奴的话,“锦奴,今夜蛊祸突起,必有变故,现在最重要的是速速觐见父皇,本宫最担心的还是寒西关!” 锦奴点点头,只觉得有些心疼,若是楚山是皇子,那是国之幸事,可楚山毕竟是公主,家国的担子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实在是太沉,锦奴只怕有一日,这个担子会把楚山给压垮了。 所以在锦奴心底,最近总是盘旋着一句话——公主,多个人帮你担着,可好? 临安巷陌,薛家酒庄。 酒庄大堂之中,挤了太多惊魂未定的寻常百姓,兀自瑟瑟发抖。 酒庄后院,密室之中,瑟瑟发抖的可不是临安百姓,而是两位当朝权贵——九千岁曹衙与镇国大将军沈佑。 玄色麒麟袍在身,碧色玉带轻缠狼腰,齐王萧焕眯着一双阴沉的眸子,一一扫过这两人,“你们两个坏了本王的大事,可知会有怎样的后果?” 曹衙颤声道:“回少主,今日犬子尚未回府,这狼蛊实在是危险,我……我就这一个儿子,实在是怕……” 萧焕坐直了身子,看向了沈佑,“你也想告诉本王,你就一个儿子?” “还请殿下恕罪!”沈佑连忙跪倒,对着萧焕一拜。 萧焕阴冷地笑了笑,突然笑容一沉,怒声喝道:“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你们可知道,这些狼蛊是本王算好了数量准备的,禁卫营根本来不及扑灭,足以让整个临安城变成一个炼狱!可是就是因为你们,擅自出兵灭蛊,你们让本王的屠城大计终究功亏一篑,坏了本王踏破大云山河的大计!” “请殿下恕罪!”曹衙也连忙跪倒在地,重重叩头。 沈佑接口急道:“其实……其实就算是临安城无事,殿下的兵马也可以踏破大云山河!” 萧焕蹙眉,问道:“哦?说来听听?” 沈佑点头道:“今日我已将寒西关急报扣下,大云皇帝定然不会派兵增援寒西关,我只须栽给晏谦一些莫须有的罪名,鼓动大云皇帝把晏谦调回临安审问,只要寒西关没有晏谦在,十万大军已足以攻破寒西关!” “寒西关一破,大云皇帝必定会逼令我出兵驰援,我就作壁上观,放任殿下大军入境,必定可以直破临安,成就殿下一世大业!”沈佑说完,抬手擦了擦汗水,看了一眼曹衙,“曹大人可以操控朝中势力给大云皇帝施压,逼迫大云皇帝让位太子,太子向来懦弱,必定会在临安城破之时,举国投降,到时候大云五州,便尽纳大晋版图之中!” 萧焕眉头舒开,笑道:“听得倒是句句在理。” “属下定会戴罪立功,还请殿下念及属下爱惜独子之心,饶过属下这次破坏殿下大计之罪吧!”曹衙又一次重重叩头。 萧焕冷眼扫过曹衙与沈佑,道:“本王就再信你们一次,若是再办事不利,你该明白,在你们身上的蛊虫,会如何发作?” “诺!” “滚——!”萧烨怒声一喝,曹衙与沈佑灰头土脸地跑出了密室。 密室的一角,有个人一直静默不语,只是自斟自酌,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萧烨转头看向了薛子珏,“七公子倒是好雅兴啊。” 薛子珏淡淡笑道:“殿下要我薛家做的事,我件件都办了,不知殿下还有什么吩咐?”说着,薛子珏看向了萧烨,“可别忘记了这次我帮你运送蛊虫的报酬,你该知道,我们薛家向来是认钱不认人。” 萧烨舒眉笑道:“当真件件都办了?” 薛子珏笑容一僵,“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烨继续道:“本王怎么越瞧那个祁都尉,越像一个人,你可别像曹衙沈佑这两只狗一样的告诉本王,请本王念及你们薛家就这一个女儿,要本王饶过她,也饶过你们薛家这阳奉阴违之罪?” 薛子珏忽地放声一笑,“人有相似罢了,殿下可是亲眼瞧见我把妹妹给逼下海崖的,当今之世,还没有哪个人坠崖之后,能活着漂过殷墟海,从大晋跑到大云来。”说着,薛子珏放下了酒杯,“她若真是妹妹乔装,便必是女子,你该知道,禁卫营上下哪一个不是粗汉子?一个弱质女流在禁卫营中混上三年,却没有被发现,殿下觉得可能么?又或者说,你觉得久经欢场的苏折雪,会看不出祁都尉是男是女?这天下,岂会有女子痴爱女子的荒唐事?” 萧烨听薛子珏说的在理,想到了苏折雪,觉得有些可惜,“苏折雪,倒真是人间难得的尤物,她若肯从本王,本王又怎么舍得让她做饵、设局渡皇蛊蛊母给萧栈雪?” “我倒是没有看出来,殿下竟是个多情的人儿。”薛子珏朗朗一笑,颇为吃惊。 萧烨冷冷一哼,“总说风尘女子多情,可若能得其心,那可是多少后宫女子都没有的真心。你瞧我那皇叔,后宫佳丽三千,可倒头来,究竟有几个是真心爱他的?真是可悲。”说到这里,萧烨忽地想起一个人来,“对了,阿耶杰现在去了哪里?” 薛子珏微微耸肩,“他向来神出鬼没,我怎么知道?” 萧烨眯眼想了想,总觉得有些异常,“国师府对女人是出了名的狠辣,阿耶杰从大晋一路追到了大云,却还是摆平不了萧栈雪,本王总觉得这当中有些不对劲。” 薛子珏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笑道:“阿耶杰如你我一般是男人,喜欢上一个女子,也不足为奇。” 萧烨只觉得好笑,“喜欢上繁衍蛊母的母体,可是所有巫师的大忌,阿耶杰是个聪明人,当不会犯这样的大错!” 薛子珏淡淡道:“殿下,你可别忘了,那些投怀送抱的女子,可远远没有一直抓不牢的女人有吸引力,你那堂妹可是个带刺的冷美人,今日在国香大典上的献艺,可足以倾国倾城啊。” 萧烨回想今日躲在暗处瞧见的群芳献艺,嘴角一扬,笑道:“说的也是,本王确实从来没有见过萧栈雪竟有这样妩媚的一面,若她不是本王的皇亲,本王倒也想把她给吃了。” “呵呵。”薛子珏只是应声一笑,心头猛地一凉,暗暗地舒了一口气。 此时此刻,他心底只有一个疑问——“祁子鸢,你究竟是谁?” ☆、第八十章 .玉石俱焚夜 城西客栈,夜静如水。 因为突来的蛊祸,客栈中的人都纷纷跑到了禁卫营附近避祸,唯有一人兀自自斟自酌,仿佛半点没听到城中传来的可怕凄吼。 阿耶杰给自己斟了一杯,侧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客栈大堂,不禁微微一笑,这样的寂静,似是已经习惯。 突地,酒香味儿渐渐浓了起来。 阿耶杰皱眉看向了大堂正门,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提着一壶酒走了过来,阿耶杰笑道:“看来,你是想通了。” 阿翎将酒壶往阿耶杰面前一放,冷冷坐在了阿耶杰的对面,“我确实输了,没想到你竟如此卑鄙。” 阿耶杰瞄了一眼阿翎右掌上抓紧的纱布,叹声道:“你总是不听我的话,若是你不救苏折雪,又岂会惹祸上身?” 阿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放在了阿耶杰面前,凉凉地问道:“蛊母何时开始孕育新蛊皇?” 阿耶杰迟疑地看了一眼眼前的酒,幽绿色的眸子定定看着阿翎,“只要施蛊之人吹响骨笛,蛊母便在寄主体内复苏。”说着,阿耶杰探前了一些,眸底是从未出现过的不舍,“其实,你若是肯求我,若是肯心服口服地认输,我是可以……” “陪我喝上一杯吧。”阿翎突然打断了阿耶杰的话,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举杯喝了一口,“我大晋萧家与你阿耶巫族,有时候真像宿敌,可又偏偏分不开。” “萧栈雪?”阿耶杰觉得今天的阿翎格外奇怪,平日里她见到他,必定是剑拔弩张,不会像现在这般平静。 “为何要选我,难道只因为我不食荤腥多年,最适合蛊母繁衍?”阿翎冷冷挑眉,定定看着阿耶杰,眸底满满地俱是恨意,“又为何不选我,难道就因为我是女子,不配做大晋之皇?” 阿耶杰愕了愕,没想到阿翎一张口问出的,便是他埋藏心底多年的话。 阿翎看着他沉默了,又喝了一口酒,站了起来,望着大堂之外,“今日你们造了多少孽?我大晋皇族又造了多少孽?难道你不觉得满手血腥?就不能远离这些虫子,干干净净的过日子?” 阿耶杰暗暗握拳,低头道:“有些事,由不得我选,可有些事,只要你低头,是可以转圜的。” “我低头?”阿翎冷笑一声,“我如今已被种入了蛊母,已如你所愿了,你还要我低头?低头做什么呢?”阿翎突然弯下腰来,嘴角噙着一丝苦笑,凉凉地唤了一声,“驸马?难道说你还要我低头,把你当成丈夫?” 阿耶杰阴沉地看着阿翎,“你若肯,我可以……” “我若不肯呢?”阿翎又直起了身子,仿佛听见了一个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她放声笑着,“巫师会爱上一个寄主?阿耶杰,你真当我好骗,还是当我好笑呢?” “萧!栈!雪!”阿耶杰狠狠咬牙,突然伸出手去,紧紧钳住了阿翎瑟瑟发抖的双肩,一字一句地道,“我警告你,莫要再考验我的耐心,我只说一次,你若肯低头,肯从此听我的话,我可以救你!” “救我?”阿翎只觉得可笑,“你以为我会信你?书上记载,蛊母入体,神仙难救,你以为我会傻到信你的话,临死了还让你当初傀儡摆布?”说着,阿翎故意逼近了阿耶杰一步,“又或是,临死还让你当成青楼女子肆意轻薄?” 阿耶杰似是怒极,为何到了生死关头,这个死女人还要这般倔强! “阿耶杰,我其实还没有输,国师若是失了你这个独子,就算皇蛊继续繁殖,你国师府一脉也断了!” 阿耶杰大惊,只觉得胸口一疼,阿翎已猝不及防地将匕首扎入了他的胸膛,“你……简直不知死活!”阿耶杰怒然挥袖,狠狠地一掌拍出,将阿翎击得连退三步,一张口,便吐出一口鲜血。 “我大晋萧家与你阿耶一脉,也该有个了断了!”阿翎放声大笑,双眸赤红,绝望的泪水滚落眼角,与下颌处的鲜血混在了一起,滴落在地,“我不会让你再伤害到谁!”阿翎说完,拿起了桌上酒壶,猝然砸在地上,似是给谁递了个暗号。 “呼——” 呼啸的火焰突然在客栈四周烧了起来,将客栈所有的通路都给烧断了。 阿耶杰惊魂未定地捂住胸口,他方才发现,原来那股浓浓的酒味儿并非来自阿翎手中那壶,而是有人在客栈周围倾倒酒汁,只想将他与她烧死在这客栈之中。 “我不会让自己变成蛊母繁衍后代的傀儡,我知道蛊虫怕火,可是我一个人死了,又太便宜了你们阿耶一脉。”阿翎淡淡说着,一步逼近阿耶杰,“你猜,国师若看见你烧成焦尸,会是怎样的表情?” “你……你……”阿耶杰不敢相信地看着阿翎,“你疯了么?我说过,我可以救你!” 阿翎挺直了身子,黯然笑道:“不用了……拉你陪我同入黄泉,也算值得!” 只可惜,终究少了你,臭丫头。 阿翎心头一酸,泪眼朦胧地瞧向了火海之外,依稀中,她看见了含泪跪地的苏折雪,不禁喃喃道:“折雪,从今往后,你自由了。” “主上……”苏折雪垂泪紧握双拳,跪在了客栈之外,想到阿翎求她最后做的这件事,易地而处,她的选择定与阿翎一模一样。 阿耶杰瞥见了苏折雪的影子,急声大呼道:“萧栈雪,你以为你把蛊虫从苏折雪体内引出来就完了?我告诉你,你若是命令苏折雪马上救火,我还可以拿出解药来,否则,今日你我葬身火海,这世间便没人可以救她了!” “你少说这些虚话!”阿翎怒声一喝。 阿耶杰皱紧眉头,幽绿色的眸子定定看着阿翎,“我没有骗你,狼蛊与欢蛊的毒性本来不强,可若是还混杂了皇蛊蛊母的毒性,那可是致命的慢性剧毒,苏折雪是绝对活不过一年!”说着,阿耶杰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因为火焰而烧断的横梁,“萧栈雪,你也一样!咳咳!”浓烈的烟雾涌了上来,直呛得人连连咳嗽。 阿翎皱紧眉心,浓烟引发了一串猛烈的咳嗽,她心底在迟疑,若是她今日拉阿耶杰一起死了,苏折雪却从此失了续命的可能,那臭丫头不是要伤心死? 只是,事到如今,她如何能相信眼前这个宿敌? “小心!”阿耶杰突然惊呼一声,扑上了前来,带着阿翎滚到了一边,又躲过一条断裂的燃火横梁,“咳咳……” 阿耶杰胸口的鲜血汩汩而出,染满阿翎的前襟,他幽绿色的眸子定定看着怀中的阿翎,一字一句地道:“萧栈雪,你给我听好了,我从来没想过要你死,从来没想过!” 阿翎怔怔地看着阿耶杰,只觉得眼前的一切渐渐开始模糊起来,到处都是刺眼的黑烟,外面都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从皇上赐婚开始,我就想把你当成我的妻子!”阿耶杰猛地将阿翎搂入怀中,害怕地环紧了她的身子,“我逼你,威胁你,只为了你能低头求我……我只想你输得心服口服,心甘情愿地做我阿耶杰的妻子,你明不明白,明不明白?”说完,阿耶杰从怀中慌乱地摸出一只骨笛来,在烈火的呼啸声中吹响了一曲诡异的骨笛曲。 阿翎只觉得心口一疼,只觉得什么东西要从体内钻出来,一阵一阵地反胃难受。 “噼啪!” 烧红的横梁再断落一根,砸在了两人身侧,火苗沿着阿耶杰的衣角窜上他的背脊,两行清泪沿着他的脸颊落下,可那曲骨笛音一刻都没有停下。 阿翎已分不清楚此刻坠落她心口的,究竟是阿耶杰的泪水还是血水,她只觉得一阵剧烈的反胃袭来,她张口吐出一口黑血,便觉得眼前一黑,顿时昏死过去。 阿耶杰紧紧抱住了阿翎的身子,幽绿色的眸子忽地浮起一丝笑意来,骨笛从他手中滑落,“黄泉路上……你身上少些虫子……可会对我真的笑一笑……笑一笑……”阿耶杰虚弱地一笑,“谁也……不可以……不可以……在你身上种虫子……齐王不行……父亲也不行……” “大人,你看,那边起火了!” 子鸢赶回醉今宵,回到小阁上没有看见姐姐与阿翎,便急匆匆地带着几名禁卫营将士在城中找寻两人下落,突然听见下属指着前面的客栈惊呼一声。 “蛊虫并没有肆虐到这里,为何这里会起火?”子鸢惊疑万分,当下带着属下往这边跑来,心底没来由地泛起一阵心悸。 “大人,你看,那边好像有人!” 苏折雪惊闻有人赶来,连忙起身闪入小巷之中。 “里面有人!” “速速救火!” 子鸢来不及看清楚方才那闪入小巷的是谁,还以为这客栈之中困了什么无辜百姓,只能当即下令救火。 “噼啪!” 横梁突地断落,客栈似是难以再承受住檐头的沉重,仿佛随时要倾倒下来,只见火光之中,突然蹿出一个满身火星的血人,将怀中的另一个人往这边一抛,沙哑的声音说了一句,“救她!” 子鸢下意识地去接住这个人,那满是火星的血人突地蹿入了巷陌,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第八十一章 .相顾心尘绕 “阿翎!”子鸢看清楚的怀中的女子是谁,不禁惊呼了一声,小心托住她的后脑,伸手给她抹去了嘴角的黑血,轻轻地摇了摇她的身子,“阿翎,醒醒,醒醒!” “嘶——” 客栈倾倒,火焰之中,响起一声凄厉的虫子嘶嚎之声,似曾相识,那是当初在国寺焚烧长公主尸身出现过的声音。 子鸢不由得心头一凉,想到了阿翎在醉今宵与阿耶杰对峙时说的那些话,她是蛊虫寄主,注定要成为皇蛊蛊母繁衍新蛊皇的尸体。 难道阿翎在这里遭遇了更可怕的蛊虫?那姐姐又在哪里?方才那男子又是什么人? “臭……臭丫头……”阿翎眼睑跳动,似是醒来,又似是还在沉睡,她沙哑着声音喃喃开口。 “大人,她叫你什么?”禁卫营下属听到了阿翎的呼唤,惑然瞧向了子鸢。 子鸢沉下脸色来,“她是一时魇住了,唤的是她的妹妹。”说着,子鸢将阿翎背了起来,看了看四周忙碌的同袍,“你们先在这儿救火,我把她送到醉今宵休息,便回来助你们 “诺!” “臭丫头……黄泉路上有你……果真不孤单……”阿翎的双臂忽地收紧,环住了子鸢的颈,那暖暖的呼吸拂过子鸢的颈子,血腥味中带着一些女子特有的微香。 “什么都不要说了,我先送你回去,马上给你找大夫治伤。”子鸢的双臂牢牢勾住了她的双腿,若是之前,她定会打趣背上的她有些分量,可是现在,她心头的担忧乱作了一团,再也说不出那些调皮的话,“我答应过姐姐,会好好护你周全,你便不会有事。” “不……不……”阿翎在子鸢颈边摇头呓语,脸颊在子鸢颈上摩挲,“我不要你来……黄泉路陪我……你要活着……我不许你死……你便不能死……我不想你陪……你便不能陪……” 子鸢怔了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去接话。 “臭丫头……你……跟折雪……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护着你们……我只想……只想……”阿翎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她只觉得喉间一阵腥味涌上,张口便吐出一口鲜血。 阿耶杰那一掌,还是伤到了她的脏腑,再加上阿耶杰强行催出皇蛊蛊母,已然伤到了阿翎的心脉。 “阿翎!”子鸢骇然转头,看着肩头那个虚弱靠着的苍白面孔,心不由得一凉,“你可是从来都不稀罕这个,不稀罕那个的,可别连自己的命都不稀罕了!你撑住,到了醉今宵,我请了大夫,你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再陪我走一段……就一段……一段……一……”阿翎的声音低了下去,终至无声,原本环紧子鸢的双手突然松了开去。 “阿……”子鸢心头一惊,猝然转身将阿翎瘫软的身子抱在了怀中,她摇了摇阿翎的身子,“醒醒,醒醒,醒醒!” 巷陌之中,苏折雪定定看着子鸢背着阿翎往前走的背影,微红的眸子黯淡下去,嘴角却微微翘了起来,笑得极苦,似是明白了什么,“原来……原来……” “我没有骗你,狼蛊与欢蛊的毒性本来不强,可若是还混杂了皇蛊蛊母的毒性,那可是致命的慢性剧毒,苏折雪是绝对活不过一年!” 方才烈火之中阿耶杰的话在心底缠绕,挥之不去。 再抬起眼来,苏折雪已是泪光盈盈,她抬手慌乱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提着裙角从巷陌中跑了出来,俯身道:“子鸢,快些背她回去啊!” 子鸢重重点头,来不及去多想为何苏折雪会出现在这里,再次将阿翎背起,拔腿朝着醉今宵跑去。 一路跑上醉今宵小阁,子鸢小心地将阿翎放在了床榻上,缓了几口气,又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门。 “慢!”苏折雪突然唤住了子鸢,“你留下照顾主上,我去请大夫。” 子鸢大口地喘着气,摇头道:“还是我去……我去得快些!” “你留下!”这是苏折雪从未有过的凶意,也是苏折雪第一次对子鸢下的铁令,“护着主上,你哪里都不许去!” “这……”子鸢迟疑了下,问了句,“为何?” 苏折雪走到了门口,淡淡笑道:“你答应过姐姐,会好好护着主上,难道现在就要食言么?” “我并非食言,而是你与阿翎都留下,我才觉得安……” “主上安好,便是我安好,主上若是有事,这世上也不该有我苏折雪。”苏折雪打断了子鸢的话,又推了推子鸢,让子鸢退进了房间,这才匆匆往楼下跑去。 在她心底藏了一句永远都说不出口的话——从今往后,换她来护她们周全。 “姐姐……”子鸢看着苏折雪匆匆离去的背影,心底浮起一抹前所未有的失落感来。 这三年来,苏折雪从未对她沉过脸色,也从未像现在这样,分明近在咫尺,却总觉得两人之间突然远了一步。 苏折雪迟疑了一步,却不敢在这一唤下回头看上子鸢一眼,如今最重要的便是救主上! 子鸢失落地回头走到阿翎床前,仔细回想着从姐姐归来的点点滴滴,与姐姐的重逢,是那般地欢喜,与姐姐的亲密,更是那般地令人沉醉。 一切一切的改变,是从阿翎出现开始,她与姐姐在小阁上说了什么,为何突然失踪,又突然遇险? 客栈中那个男子究竟是谁?烈火之中惨叫而死的皇蛊又从哪里来? “大人!大人!大人!可终于找到你了!”一名禁卫校尉按剑匆匆地跑上了小阁来,打断了子鸢的沉思。 子鸢低声问道:“何事?” “公主殿下有急事宣大人进宫!”禁卫校尉缓了一口气,把话说了出来。 子鸢蹙眉看了一眼床榻上的阿翎,伸出手去,在她颈上按了片刻,确定她脉息未断,这才沉声道:“你先去回禀公主殿下,就说我随后便到。” “诺!” 子鸢看着禁卫校尉跑远,坐在了床榻边,拿起床边的干净帕子,给阿翎擦了擦下颌的血渍,“你跟姐姐,究竟藏了什么事在心里?” “咳咳……”阿翎突地发出一串猛烈的咳嗽,她眉心紧蹙,咳嗽之后紧紧咬住了牙关,似是在忍受着什么剧痛。 子鸢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起身,走到了房门边,冲守在醉今宵的下属道,“来人,速速烧盆热水来!” “诺!” 不多时,下属便端着一盆热水走了上来,小心地放在了桌上,探头往床榻上瞄了一眼,不禁笑道,“大人好福气啊,这姑娘不是今儿献艺的那位……” “出去!”子鸢冷冷瞪了下属一眼,吓得他连忙退了出去。 子鸢将房门关好,又检视了两扇关好的窗户,这才走到桌边,沾湿了帕子,来到阿翎身边,轻轻给她擦拭脸上的血污。 原本该是大晋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如今沦落至此…… “撑住,别让姐姐伤心。”子鸢心头一痛,喃喃道了一句,便握住了她的手,想要给她擦一擦手臂上的血污,目光却落在了她绷紧纱布的右掌上。 她缓缓解开了那条纱布,新划的口子虽然已经止血,可还是那样让人看了心疼。 “你爱惜自己一些,可好?”子鸢只觉得鼻子一酸,想到了阿翎那日在孤鸿山涧中受伤的左臂,她轻轻地捋起阿翎的左袖,那里缠了一条染血纱布,纱布边沿,赫然有几道血红的手指印。 子鸢恍然伸出了手去,那些手指印与自己手指大小无异,果然不出所料,那夜在林间救她之人,就是这个昏迷不醒的阿翎。 子鸢眼圈一湿,心里痛得难受,更加愧得难受,这些日子,阿翎一人在外,定是过得不好,可是当日的她因为遍寻姐姐不见,竟然还视阿翎如仇,待她如此不好。 “……” 她总是这样,一个人独来独往,看似对谁都冷冰冰的,可是她对自己才是最冷。 “总是叫我臭丫头,若我是臭丫头,你可就是傻丫头了!”子鸢含泪嗔骂了一句,低头检视着阿翎的伤处,下颌上的鲜血擦去,双臂的血污擦去,子鸢的目光来到了阿翎的双足上。 一双小靴已被火星烧成了焦色,裙角也烧破了好几个洞,斑驳的血渍浸在上面,是触目惊心的疼。 子鸢方向手中干净的帕子,小心地给阿翎脱下了小靴,微微捋起裙角,当视线落在她膝盖上,子鸢不禁愕住了眼—— 微微浮肿的膝盖上满是斑驳的青紫,这些伤又是何时落下的呢? “你……究竟还有哪些伤?”子鸢突地下定了决心,动手解开了她前襟处的衣扣,可在她打算拉开阿翎衣带之时,阿翎突然凉凉地抓住了她的手。 子鸢慌乱地对上了阿翎一双冰凉惊骇的眸子,因为阿翎醒来而由心的欢喜笑容尚未来得及展现脸上,便被阿翎一个耳光打在了脸上。 “臭……臭丫头!”阿翎艰难地骂出这三个字,紧紧抓住自己敞开的衣襟,又羞又惊地瞪着子鸢,若不是因为伤势太重,使不出第二巴掌,不然现下的子鸢,早就被狠狠教训了一顿。 “我……我……只是……”子鸢百口莫辩,眨了下眼,急声道,“我也是女儿身,你……不算不得吃亏啊!” “你……” “对了,就这样,你瞪着我,不要闭眼,千万不要闭眼,撑住,姐姐马上便回来了,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子鸢连忙从床榻上跳起,远离阿翎三步开外,双颊不知是因为阿翎方才那一巴掌,还是因为其他,火辣辣地烧着。 ☆、第八十二章 .皇子亦多情 “咚咚。”房门突然被敲响。 子鸢知道定是姐姐请大夫回来了,当下跑到了房门前,把房门打开,待看清楚了果然是苏折雪,终于舒了一口气,“姐姐,这里就先交给你了,我宫里还有些事,就先走了!” “子……”苏折雪瞥见了子鸢脸上的掌印,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子鸢便逃也似的跑了个没影儿。 “折雪……”阿翎虚弱地唤了一声。 苏折雪连忙提裙招呼着大夫走了进来,她坐在了床榻边,伸手扶住了阿翎,示意她先躺下,“什么都别说了,先把伤养好。” 大夫走了过来,望了阿翎一眼,便将药箱往桌上一放,拿了小枕过来,准备给阿翎把脉。 阿翎紧紧蹙眉,躺了下去,淡淡问道:“她……呢?” 苏折雪看了一眼桌上的铜盆,又瞧了瞧阿翎眼底消退的羞怒,“方才她可是胡来,惹怒了你?” “请姑娘伸出手来,让在下把脉。”大夫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阿翎沉默不语,颤颤地伸出了手去,抬眼瞧着大夫,“我……可是活不长了?” 大夫仔细把了把脉,叹了一声,“姑娘脏腑受损,心脉中毒,嘶……”大夫又仔细瞧了瞧阿翎的神色,另一只手拿出一支银针,在阿翎颈部的穴位一刺,银针离体,竟是一片漆黑,大夫倒吸了一口气,“姑娘所中之毒,只怕是蛊毒啊!” 苏折雪心头一沉,急声道:“大夫,请你一定要救她!” 大夫想了想,摇头道:“这脏腑之伤可以调理,可这蛊毒,却不是我这种寻常医者可救,或许,宫中太医会有奇方,在下只能尽力先调理这位姑娘的脏腑之伤。”说着,大夫提示了苏折雪一句,“苏姑娘名满临安,自然结交之人多有权贵,不妨往这方向想想,或许能请到太医来为这位姑娘驱毒。” “嗯,先有劳大夫了。”苏折雪瞧了瞧阿翎,似是想到了什么,“大夫这边请,我差人去跟你拿药。” “好。”大夫依着苏折雪往门口走去。 “折雪……我有话……”阿翎似是知道苏折雪想做什么,吃力地开口唤了苏折雪一声。 “我去去就回。” “折……”阿翎还想喊住苏折雪,可是实在是太疼,太累,她无力地瘫软在床上,虚弱地喘着气。 “苏姑娘,大人吩咐了,你若有事,可以差我们兄弟去做。”苏折雪带着大夫来到前堂,便有两名禁卫营将士迎了上来。 苏折雪舒了一口气,点头笑道:“有劳二位帮我随大夫去拿药,这诊费……”苏折雪去摸怀里的钱囊,两名禁卫营将士连忙摇头。 “大人已经留了钱囊在这里,不用苏姑娘给的。”说完,两人笑眯眯地看了看苏折雪,便跟着大夫走了。 苏折雪回头往后院看了一眼,曾经热闹的醉今宵如今竟是这般寂寥,那些熟悉的人,有许多是再也回不来了。 “折雪,莫要忘了主上的大事,太沉溺在情爱之中!” 依稀间,似是听到老鸨的嘱咐。 “你快逃,我来断后,只要你能活着,主上便没有全输!” “走啊!” 苏折雪眼眶微微红润了起来,忽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头对留在醉今宵的其他禁卫营将士吩咐道,“有劳几位官爷照看片刻,折雪出去一会儿便回来。” “苏姑娘不用客气,大人已经吩咐过的,属下都明白。” 苏折雪心头微微一酸,黯然低头轻轻摇了摇,叹了一声,转身离开了醉今宵。 临安经此一夜,人心惶惶,无不心有余悸。 禁卫营与镇国大将军麾下将士领命巡防城中,举着火把在巷陌之中找寻残留的蛊虫焚烧,想尽快平息今夜的蛊祸。 朝官若无恩赐,是不会得到太医出诊,所以就算是子鸢,也没办法请动宫中太医。 找楚山公主? 她不过是一介民女,又如何入得了皇城? 唯一的法子,便是——沈少将军。 苏折雪茫茫然看着前路,原来一切绕了一个圈,又回到了起点,即便是有的人有了心,也终究是水中月、镜中花,有些,迟了。 夜风吹拂,暮色中尚有些火光摇曳,看得人心暖,却总是被夜风侵染三分凉意。 “主上,要活着,完成她的大事,做到我做不到的事。”苏折雪嘴角一抿,笑得苍凉,“这样,那呆子也可以有人一直护着,疼着,爱着……” 打定了主意,苏折雪笑意浓了三分,笃定地朝着镇国大将军府的方向走去。 “踏踏!踏踏!踏踏!……” 一骑飞马驰骋在巷陌之中,马上少年麒麟白裳,面如冠玉,一手执火把,一手紧握缰绳,正是三皇子叶桓。 好不容易借故跑出那个沉闷的朝堂,还是来城中帮忙烧杀蛊虫来得自在。 “前面那姑娘不是……” 远远瞧见了苏折雪的背影,叶桓不由自主地扬起一个笑来,打马驰了过去。 “苏姑娘!” 苏折雪愕然回头,怔怔然看着叶桓,目光才落上他那身麒麟白裳,便知道此人非富即贵,定不是寻常百姓。 叶桓翻身下马,火把的火光映出了苏折雪的脸,他不由得心跳快了一拍,笑道:“苏姑娘,今夜这城中甚是不安全,不知这是要去哪里?” “公子知道折雪?”苏折雪惑然问道。 叶桓轻轻地笑了笑,“国香大典,花魁苏折雪,今日之后,谁人不知?”说完,叶桓走前了一步,看了看苏折雪周围,确定就苏折雪一人,“这样孤身上路,实在是危险。” “公子一人骑马上路,不也危险?”苏折雪反问了一句,不想再继续耽误下去,当下对着叶桓福身一礼,“折雪有要事在身,还请公子见谅。” “不知在下能否帮上苏姑娘忙?”叶桓问了一句,亮了亮腰上悬着的玉牌,“在下是大云三皇子叶桓,与祁都尉也算有一面之缘,若能帮上他的好友,也算是乐事一桩。” “子鸢?”苏折雪愕了愕,连忙跪地道,“民女拜见三皇子殿下。” “免礼!”叶桓连忙来扶苏折雪,却瞧见苏折雪往后缩了缩身子,恰到好处地起身,避开了叶桓的双手,连袖边都没有沾到一分。 叶桓尴尬地笑了笑,“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深夜一人赶路,所为何事了?” “民女家有一姐妹中了蛊毒,大夫说,或许只有宫中太医能救,所以情急之下,只好去拜访昔日旧友沈少将军,想求……” “何须求他?”叶桓打断了苏折雪的话,“太医本殿下还是宣得起,你且回去,本殿下随后便来。” “如此,便多谢殿下了。”苏折雪心底暗暗舒了一口气,可是一颗心忽地又悬了起来,再瞧向他的眼眸,只觉得叶桓眸底多了些东西。 叶桓摆手道:“苏姑娘可安心回醉今宵,”说着,叶桓将马儿缰绳递给了苏折雪,“苏姑娘一人走回去,实在是危险,不妨先骑本殿下的马儿快些回去。” 苏折雪迟疑地接过了缰绳,对着叶桓深深一礼,“多谢殿下。” “驾!” 苏折雪一抽马儿,快马驰骋而去。 叶桓满是深意地笑笑,目送苏折雪远去,不由得喃喃道:“苏,折,雪,果然是个尤物,总有一日,我会让你真心为我一笑。” 皇城,朝堂肃穆。 云徽帝铁青着脸坐在龙椅之上,已经沉默良久。 堂中众臣,或作壁上观,或各种猜度,如今大晋大云如此局面,该如何收拾? 叶泠兮悄悄地往朝堂殿门瞧去,迟迟不见子鸢赶来,今时今日,只怕朝堂上下主和不主战者居多,叶泠兮需要一个人站出来,跟她一样主战。然后顺势把子鸢推到京师援兵的将领之位,趁机瓜分镇国大将军的兵权,哪怕只要到数千,也算是削了他的一部分势力。 寒西关那边,有多年昊陵的甲胄兵器准备,应付十万敌兵,应当无碍。 ☆、第八十三章 .锦兰宫中忆 “祁都尉!” 子鸢打马到宫门前,连忙跳了下来,便有当值的宫卫上来牵马。 “还请解剑。” 子鸢匆匆将腰上佩剑解下,递给了宫卫,“有劳了!” “祁都尉且留步,在上朝之前,请移步锦兰宫。”宫卫突然拦住了欲往大殿跑的子鸢,恭敬地一拜。 “锦兰宫?”子鸢微微一惊,这锦兰宫是沈贵妃的寝宫,怎会在这个时候宣她觐见? 宫卫又道:“贵妃娘娘素来不喜等人,祁都尉,莫要耽误了时辰。” 沈贵妃毕竟是内宫第一人,尚且得罪不起,况且平日里与沈贵妃并无交集,今日突然相邀,必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锦兰宫坐落在皇城东部,紧挨皇后椒房殿,可规制上已经大大超越了椒房殿,足见沈贵妃荣宠之盛。 内有宠妃,外有重兵,沈家如此大权在握,楚山公主又怎能撼动这一脉权臣? 子鸢来到锦兰宫外,心头不禁为叶泠兮担忧起来。 “祁都尉,请。” 宫女对子鸢一拜,示意子鸢可以入内觐见。 子鸢略微点头,一步踏入锦兰宫,第一眼瞧见的并非沈贵妃,而是在宫院中嬉戏的景柔公主。 “微臣拜见公主殿下。”子鸢行了个礼。 景柔公主上下打量了子鸢一眼,傲声道:“免礼,瘦都尉大人。” “瘦?”子鸢低头瞄了自己一眼。 景柔公主嗤笑道:“本宫可是第一次瞧见如大人这般瘦弱的禁卫都尉,大人可要多吃些肉,多长些肉,否则……” “公主殿下可要少吃些肉,少长些肉,如此,才能一直有公主殿下这样妙曼的好身姿!”子鸢含笑说完,上下瞄了景柔公主一眼,眸光没有惊艳,却刻意带着一丝淡淡的可惜。 此话可褒可贬,细思绝不是什么好话,景柔公主却听得极为刺耳,只见她叉起小腰,怒瞪子鸢,“你好大胆子!” “若胆子不大,又如何能胜任都尉一职?”子鸢笑了笑,反倒是问了景柔一句。 “你……你……”景柔公主似是怒极,跺了下脚,大喝道,“来人,取本宫的马鞭来,本宫要亲手收拾他!” 子鸢连忙朝着景柔一拜,笑道:“公主殿下请息怒,微臣给殿下赔不是了。” “迟了!” 宫婢递上了马鞭,只见景柔猛地一抖马鞭,便朝着子鸢“刷”地袭来—— “哎?”子鸢连忙闪身避开,“公主殿下息怒,息怒啊。” “你,不准闪开!”景柔公主一连好几鞭子没打中子鸢,更是怒火中烧,猛地接连跺了三脚,“你们给本宫抓住他!” “诺!” 子鸢左右看着宫婢们围了上来,自知一句戏言怕是要惹下大祸,只想快些结束现下这突来的争执,当下伸出手来,一把抄住了扬在空中的马鞭,猛地扯住不放。 “你们快些去扶住公主殿下。”子鸢连忙开口。 “你松开本宫的鞭子,松开!”景柔公主大声喝骂,不住用力扯动鞭子,“瘦小子,你松开,再不松开本宫要斩你的头了!” 子鸢连忙松手,正色抱拳道:“公主息怒!” 景柔公主哪里想到子鸢真敢松手,一下用力,反倒是往后倒去,一群围住景柔公主的宫婢们连忙抱住了景柔公主后倒的身子,见公主毫发无伤,终于齐齐地舒了一口气。 景柔公主挣扎着站了起来,怒睁圆眼,双颊涨得通红,只见她指着子鸢喝道:“你……你竟敢如此对本宫不敬,我要告诉母妃,要她把你的脑袋摘了!” 子鸢摇头轻笑道:“贵妃娘娘素来贤德,怎会做这种越权摘朝官脑袋之事?公主殿下,今日临安城遭了蛊祸,人人自危,微臣还要赶着去为皇上分忧,”瞄了一眼这宫院,哪里有沈贵妃的踪影,“还请公主殿下转告贵妃娘娘,就说微臣已来过,只因国事紧急,先行告退。” “你……站住!”景柔公主委屈之极,一双眸子里隐隐闪烁泪光,这宫里宫外还没有谁可以欺负了她之后,又一走了之的! 子鸢置若罔闻,无视左右宫婢的阻拦,大步朝着朝堂的方向走去。 “呜呜……”景柔公主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缨儿。” 殿门忽然打开,不知道旁观多久的沈贵妃柔柔地唤了一声,示意景柔公主过来。 景柔公主委屈之极,听见母妃呼唤,便一头扑入了沈贵妃怀中,“母妃,你要为儿臣做主啊!” 沈贵妃爱怜地揉了揉景柔公主的青丝,笑道:“母妃这一次,确实要为你做主。” “我要那瘦小子的脑袋!”景柔公主抬起泪眼来,笃定地开口。 沈贵妃轻轻摇头,若有所思地望着子鸢的背影,“你看人有时候真不如楚山,此人若是有心,是世间难找的好儿郎。” 放眼当今大云朝廷,还有哪个朝官敢如此顶撞景柔公主,又有哪个朝官敢在锦兰宫如此放肆? “母妃?”景柔公主不明白沈贵妃的意思。 “有句话他说对了,胆若不大,如何做得了大云禁卫都尉?”沈贵妃笑容之中带着三分复杂的光彩,她扶住了景柔的双肩,定定瞧着她,“缨儿,母妃不会让你成为第二个我,母妃定会为你挑一个好驸马,可以护你一世安然。” “母妃,三皇姐都没召驸马,怎么就说儿臣身上了?”景柔公主惊羞着低下了头去,心海中浮现的是沈之淮的英姿,双颊忽地红了起来。 沈贵妃抬手温柔地给景柔公主擦了擦眼角的眼泪,沉声道:“人活于世,能随心所欲的日子太少,母妃没有做到的,希望你可以做到。” “母妃……” “你下去沐浴歇息吧,这几日临安很乱,你就留在宫中,莫要乱走。” “好。” “退下吧。” “诺,母妃。” 沈贵妃看着景柔公主退回了宫院中的寝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她扬起脸来,瞧着漫天繁星,脑海中,还依稀记得,十六年前的夜空,也是如现在这样浩繁。 “萦梦,待我完成将军交代之事,我便向将军提亲!”少年副将银甲红袍,双眸中的热烈足以让她融化。 “今天就带我走,可好?”她几乎是哀求地问向少年副将。 少年副将愕了愕,“发生了什么?” “我不想入宫,不想做什么贵妃,我只想你带着我,不管去哪里,哪怕粗茶淡饭,我也……” “入……入宫?” “你不是说,你可以为我做任何事么?那就带我走,离开这里!” “你……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是……是逃不了的……” “你……” 她似是听见了心瞬间冰冻后,布满裂痕的声音,“求你……带我……” “小姐,末将做不到……”少年副将突然跪在了地上,已是满脸泪痕,“我斗不过皇上的,我也不想……不想成为朝廷钦犯,一辈子过得战战兢兢……” “我……我看错你了……” “至少还不迟,妹妹。”年轻的镇国大将军沈佑带兵围住了他们,只见他提剑走了上来,凉凉地看着少年副将,“你还算是识时务之人,我饶你一命,速速退下。” “谢……谢将军不杀之恩!”少年副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个没影。 她心如死灰地颓然坐倒在地,望着那少年副将踉跄的背影,嘴角忽地浮起一丝苦笑来,“我满心以为……杀敌无数的将军……该有护我一世的胆量……到头来……不过是个胆小鼠辈……是我有眼无珠……有眼无珠……” 心痛到极致,泪却只能在眼眶中打转,硬是落不下来。 “妹妹。”沈佑走到了妹妹身边,一手扶住妹妹瑟瑟发抖,示意带来的兵马退下,只听他沉声道,“哥哥知道要你嫁给皇上是委屈了你,可是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大过皇上?而且,为了少主的大计,你的牺牲,是必走之路……” “哥哥,杀了他……”她突然哑声开口,“这种胆小鼠辈……不配活着……” “哥哥依你!” 那一夜之后,少年副将彻底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大红喜服在身,当顶上那顶凤冠之时,她知道,这世间那个会柔情万千地唤她“萦梦”的少年已已经暴尸荒野,而另一个会唤她“爱妃”的男子,将抱着一具冰冷如玉的贵妃娘娘共约白首。 若不是云徽帝看中了她,她怎会看清楚少年的真面目,又怎会那么快便从这个梦里醒来? 这个深深的恨意钻入了她的心底,不覆江山,何以解恨? 若不是哥哥所谓的大计,她又怎会被送入宫中,与不爱之人日夜相伴? 这个痛入骨髓的绝望一刻也不曾消停,总有一日,她会要她的哥哥同样尝尝她今日所受的滋味。 沈萦梦便是这样矛盾地活着,直到景柔的降生,景柔的长大,景柔的及笄…… “母……母妃……” 还记得,小小的她第一次含笑唤她的样子,足以融化沈萦梦所有的恨与痛,于是从那一天开始,沈萦梦便决定,让景柔走出这个牢笼,给她寻一个真正的良人,一个胆大到敢于皇权抗衡的良人。 所以这一次,沈贵妃只赌一赌,祁子鸢究竟够不够胆大包天? ☆、第八十四章 .朝堂争锋险 皇城,朝堂肃穆。 云徽帝铁青着脸坐在龙椅之上,已经沉默良久。 堂中众臣,或作壁上观,或各种猜度,如今大晋大云如此局面,该如何收拾? 叶泠兮悄悄地往朝堂殿门瞧去,迟迟不见子鸢赶来,今时今日,只怕朝堂上下主和不主战者居多,叶泠兮需要一个人站出来,跟她一样主战。然后顺势把子鸢推到京师援兵的将领之位,趁机瓜分镇国大将军的兵权,哪怕只要到数千,也算是削了他的一部分势力。 寒西关那边,有多年昊陵的甲胄兵器准备,应付十万敌兵,应当无碍。 “皇上,事到如今,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迎战大晋十万大军,从此两国战火纷纷,再难消弭。”九千岁曹衙突然开口,打破了这一刻的寂静,他说得严肃,好似战火若起,对大云来说,处处皆害,“我大云难得太平数十年,若是战火连绵数年,于我大云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听曹卿家所言,朕只有走第二条路,和谈?”云徽帝哑声问道。 镇国大将军沈佑附议道:“皇上,若是要执意一战,微臣座下兵马只能尽力拱卫京师,以保临安周全。” 言下之意,是不愿意带兵出征。 云徽帝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朝堂众人一听到曹衙与沈佑的话风,心中早已了然,今日只能主和。 可是要用什么去和呢? 如今囚禁大晋蜀王在临安,或许还能做筹码之一,可若是真要大云求和,这为表诚意,释放大晋蜀王也是必做之事。 分明是大晋在临安闹出蛊祸,不义在先,偏生大云皇帝兵权薄弱,不能挺起腰杆尽力一战,满朝文武又俱是求和之辈,云徽帝若是顺应朝臣之意,和谈大晋,势必要付出一些割地赔款的代价,方才能让这场战争消弭。 可战争消弭之后,云徽帝还有何颜面再做这大云之主?禅位于太子,是他必须要走的路。 云徽帝又岂能甘心? 龙椅之上,云徽帝紧紧握拳,骨节咯咯作响,紧紧咬住牙关,带着三分哀求的意思,苍凉的眸子瞧向了此刻立在太子身边的楚山公主叶泠兮。 “父皇,儿臣以为,必须迎战!”叶泠兮挺身走了出来,对着云徽帝跪了下去,行了一个大礼。 曹衙啧啧摇头,“公主殿下久居深宫,这朝堂之事,还是交给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来操心吧。” “这朝堂之事,素来是我们男儿……”沈佑带着三分嘲讽之意开口,可话尚未说完,便被叶泠兮打断了。 “安乐王与沈大将军此言差矣。”叶泠兮淡淡地笑着,腰杆挺得比任何时候还要直,“数年前,皇姑姑辅政,我大云是何等兴盛,足见女子也有辅国之能。况且,大云是我叶家天下,如今大云兵祸将起,我身为叶家皇室,又岂能视若无睹?” “再说……”叶泠兮看准了曹衙还欲开口,恰到好处地又打断了他的话,她瞧向了沈佑,“既然有沈大将军镇守临安,保我皇城平安,我大云既无后顾之忧,又为何不能与大晋一战?相信沈大将军断不会容蛊祸再起,让我前线将士安心一战保我大云国威!” 沈佑哑口无言,一时不敢去接叶泠兮的话,他不得不承认,楚山公主与当初的长公主是越来越像了。 曹衙倒吸了一口气,云徽帝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他含笑瞧向叶泠兮,“楚山不愧是朕的好楚山!如今朕的女儿,一介弱质女流都不怕一战,你们这些平日食朕俸禄之臣,难道不该为朕分忧,一个一个哑着作甚?” 沈之淮立在殿门口,按剑远远瞧着叶泠兮此刻的风华,不由得会心一笑,眸底尽是惊艳的光芒。 蔡克恩适时地给云徽帝端上一杯参茶,哈腰道:“皇上先喝杯参茶提提神,这打仗大事须得好好思量,瞧瞧该任谁为帅?” 这一句话似是提点了曹衙,他眸光一沉,似是在盘算什么。 叶泠兮没想到这句话竟会从蔡克恩口中说出,这蠹虫为何会帮她开这个话茬?她下意识地往曹衙与沈佑看了一眼,这两人是决计不会出兵,而满朝文武,能当此大任的,或许只有那个迟迟没有赶来的祁都尉。 沈之淮突然踏入大殿,朗声自荐道:“微臣不才,愿意领兵驰援寒西关!” 曹衙凉凉地看了沈之淮一眼,提示道:“沈副都尉,战场可不比这临安值卫,可别忘记了你是什么官位,能做什么事?” 沈之淮抬起眼来,眼底分明弥漫的都是恨意,“娘亲已经走了,在这世上我已无牵无挂,这条残命若是可以为国一战,倒也算得上有用!” 简单的一句话说出来,曹衙、沈佑乃至叶泠兮也听明白了沈之淮的意思。 叶泠兮上下审视着沈之淮,这个人当初在都尉大典上分明是曹衙一脉之人,今日这话也挑明了当初定是曹衙用他娘亲的性命要挟,如今他娘亲已死,把柄已无,自然不会再为曹衙卖命。 “公主殿下,请相信微臣!”沈之淮诚挚地看着叶泠兮,眸光灼灼,没有一丝迟疑,更没有一丝阴沉,“为国而战,定不死不休!” 只可惜,沈之淮即便是可用,也不是此次将领的最佳人选。 曹衙忽地向沈佑递了一个眼色,沈佑迟疑地回看了曹衙一眼,曹衙低声说了几句,沈佑这才挺身而出,抱拳道:“皇上,若是真想一战,微臣向皇上推荐犬子为帅!” “哦?” 这样的结果,倒是出乎了云徽帝与叶泠兮的意料。 堂上的沈远身子一震,不敢相信地看着父亲。 沈佑继续道:“犬子会率微臣座下五成兵马驰援寒西关,定能大胜而回!” “五成?”云徽帝估算着沈佑的兵力,大云上下共有兵马四十万,沈佑就占了半数,如今若肯派十万兵马驰援寒西关,加上寒西关的十万兵马,足足两倍于大晋兵马,必定可以大胜。 “难得沈大将军……” “父皇!”叶泠兮突然打断了云徽帝的说话,她摇了摇头,示意云徽帝莫要仓促定计,蠹虫若是突然不咬木头了,定是盯上了另一块更可口的木头,即便是真要派这蠹虫之子出征,也断不能让他带十万兵马去寒西关。 前线两将若是兵力相等,援兵之帅又岂会受晏谦节制?说不定还会给寒西关添乱! 叶泠兮审度着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心底总觉得浓浓的不安。 看着云徽帝迟疑地收了声,曹衙与沈佑俱是暗暗一叹,第一次觉得这朝堂上多了一个楚山公主,便是多了一块绊脚石。 曹伯宵觉察到了父亲与沈叔父眼底对叶泠兮的敌意,连忙走到了叶泠兮身后,轻轻地扯了扯叶泠兮的衣袖,低声道:“公主殿下,这些事,你就少管一些吧,还是……” “放肆!松开本宫!”叶泠兮怒然回头瞪眼,逼得曹伯宵不得不松开手指。 大云上下,皆以为楚山公主与安乐王世子早已两情相悦,却不想竟会在朝堂上如此冷脸相对,更是让曹伯宵一时尴尬,憋着一口怒气不知道该怎么发出来。 “父皇,这主帅人选,须得慎重!”叶泠兮转头脸去,正色道,“大晋虽然有十万大军,可我大云寒西关也有十万守军,不必劳师动众地动用沈大将军十万兵马驰援,以免动摇国本。”说着,叶泠兮倒吸了一口气,道,“儿臣不才,自荐领兵驰援寒西关,若是沈大将军愿意相助,倒可拨两万兵马与本宫。” “你……”沈佑意识到了叶泠兮这是削权之计,当下铁青着脸回道,“公主金枝玉叶之身,万万不可去寒西关犯险!” “沈大将军这是不愿拨兵的意思?”叶泠兮嘴角挂着一丝嘲意,“方才沈大将军不是愿意以半数兵马驰援寒西关,现在不过是给本宫两万,只是沈大将军的一成兵力罢了,难道方才沈大将军的那些话不过是说来做戏的不成?” 沈佑握紧了拳头,自知一个不慎已掉入了叶泠兮的削权陷阱。 “嗯?”叶泠兮逼近了沈佑一步,她知道今日这削权之举,已经胜券在握。 曹衙突然幽幽地开口道:“公主殿下真不可如此犯险,若是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犬儿当真是一日也活不下去。” “……”叶泠兮没想到这老狐狸会在这时补刀。 曹伯宵连连点头,“公主,寒西关凶险得很,你何必去犯险呢?” 曹衙接口道:“不过公主既然有报国之心,老臣又岂可不成全公主之义?只希望公主可怜老臣膝下只有这一子,若是能先了了犬儿心愿,老臣愿意倾尽所有,让犬儿与公主一起带兵驰援寒西关!” 曹伯宵的心愿,不过是成为楚山公主的驸马,人人皆知。 叶泠兮当下木立不语,眼底隐隐有了泪光,这老狐狸突然出手,果然狠辣,若要削权,便要嫁入安乐王府,若是不从,曹衙今日定会死咬这点,不会让叶泠兮拿下这帅位。 “公主千金之躯,确实不该以身犯险。” 大殿之外,子鸢凛凛走入朝堂,对着龙椅上的云徽帝恭敬地一拜,接着说道:“微臣愿意代公主驰援寒西关,禁卫营有沈副都尉在,必定不会有失,”子鸢对着沈之淮会心一笑,少了要挟,沈之淮应当还是那个刚直不阿的沈之淮,她放心,她瞧向了沈佑,“禁卫营八千兵马要留在临安值卫巡防,下官可比不上公主千金,所以只敢向沈大将军借兵一万,驰援寒西关。在大云危难之际,沈大将军定不会袖手旁观吧?” 子鸢说得周全,合情合理,顺理成章,沈佑岂有反驳的余地?况且,子鸢还留了守招,将禁卫营推给了沈之淮,禁卫营这块地方,他们也不能顺势推人进去取代子鸢的都尉之职。 曹衙与沈佑不得不承认,祁子鸢是他们放养大的狼,如今再想铲除,已经太难。 叶泠兮含笑怔怔地看着子鸢,心头是前所未有的安心,眸光落在子鸢脸颊上,那里隐隐的五指印让叶泠兮不禁眸光一敛,暗暗道:“她迟迟才来,莫不是与谁闹了不快?” “皇上……”一名小内侍快步跑入了朝廷,低着头,哈着腰跑到了云徽帝身边,递给了云徽帝一张纸条。 这小内侍脸不算生,沈佑比任何人都熟悉,正是他妹妹沈贵妃的贴身内侍小云子,这个时候来传递信息,必定是妹妹也出手了。 正当沈佑以为一切还有转机,云徽帝突然大声宣布,“朕意已决!三日之内,沈大将军速速调派出一万精兵,朕命祁都尉为帅,精兵调拨完成之日,速速率领一万兵马驰援寒西关!”说完,云徽帝瞧向了沈佑,笑道,“难得你们兄妹忠心耿耿,加封沈大将军为长安王,加封少将军沈远为忠勇侯,朕代天下百姓多谢沈将军拨兵解困之恩!” 沈佑听得一头雾水,不过他清楚明白,若是要清楚一切,一问妹妹便知,当下不甘心地领了旨,握紧了双拳,跪地谢恩。 ☆、第八十五章 .催命生死间 “苏姑娘,三殿下来了!”带着惊愕,留守的禁卫营将士叩响了房门。 苏折雪连忙打开房门,迎入了叶桓,下意识地去看他身后紧跟着的白须太医,喜道:“民女多谢三皇子救命大恩!”说着,便准备给叶桓一拜。 叶桓连忙扶起苏折雪,笑道:“苏姑娘不必多礼,医者父母心,若是能多救一人,也算得上积福。”说着,回头介绍白须太医,“这位华太医是父皇近几日请入宫中的太医,这位太医家传的素问三针配上我们叶家特有的辟蛊灵药,祛除体内的蛊毒甚有奇效。现在想来,父皇真是高明,似是早知道会出蛊祸,早寻了名医入朝,如今刚好派上用场。”虽说是介绍,可是手指依旧不肯轻易放开苏折雪的衣角。 苏折雪觉察到了叶桓的无礼,恰到好处地往后一退,福身道:“殿下大恩,折雪没齿难忘!” “方才不是说了,不必多礼……”叶桓又想上前牵她衣裳,可苏折雪已先他一步起身,走到了华太医身边,引着他来到床边。 此刻的阿翎双眸迷离,虚虚地掩着,呼吸比常人慢了三分,气若游丝,仿佛随时都会失了生气。 华太医眸光一闪,连忙拿出小枕垫在阿翎腕下,便坐在了榻边,蹙眉把脉,脸色忽地变得甚是铁青。 苏折雪瞧华太医神色不对,连忙瞧向他,却迟迟不敢开口问上一二,生怕扰乱了华太医的诊脉。 “折雪……折雪……”阿翎在悠悠呼唤,声音如蚊,苍白的脸让人觉得莫名的心疼。 叶桓认出了阿翎便是今日在花魁大典上绣舞的白纱女子,不由得惊道:“原来你们认识,怪不得这姑娘绣舞之姿,惊为天人!” 苏折雪默默点头,为阿翎想了一个身份,“这是我同门师姐……”又补充了一句,“曾经在同一位妈妈手下学艺,只是我出师比她早些……” “原来如此。”叶桓略微点头,问向了诊脉结束的华太医,“这位姑娘究竟怎么了?” “脏腑受伤,又被人强行催蛊离体,这心脉实在是伤得厉害,即便是救回来了,只怕也要落下病根,每逢变天,必会咳嗽,若是调养不得当,咳嗽见了血,那就离死不远了。”说着,华太医摇了摇头,“奇怪的是,这姑娘所中蛊毒是最厉害的皇蛊之毒,若是常人,只怕早已……” 叶桓突然打断了华太医的话,“你告诉本殿下,究竟是能救还是不能救?” 华太医沉吟片刻,仰起脸来,“能救,只是……” 苏折雪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好迟疑的,“只是什么?” “一会儿施针之时,万不可打断下官,否则,蛊毒四散,心脉尽化,回天乏术。”华太医正色说完,瞧向了苏折雪,“这姑娘今后是千万不可跳舞唱歌了。” “嗯……”苏折雪应了一句,心头的阴霾散去一二。 叶桓满意地点了点头,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这是我大云皇族独有的驱蛊护心丸,一并交给华太医你,希望能帮上一二。” “能有此灵药,这姑娘算是有救了。”华太医点头接过小瓷瓶,对着叶桓与苏折雪一拜,“还请殿下与苏姑娘先退出房间,容下官施针。” “有劳华太医了。”苏折雪忧心地看了一眼兀自喃喃自语的虚弱阿翎,转头跟着叶桓走出了房间,心头又染上一抹阴霾。 若是阿翎得救,苏折雪清楚明白,这份人情是她最难还得起的,因为叶桓想要的实在是太明显。 叶桓瞧见苏折雪微微蹙了蹙眉,柔声劝慰道:“苏姑娘莫要担心,有华太医出手,你的师姐必定能安然痊愈。” 苏折雪轻轻一笑,“若是师姐可以痊愈,不知殿下要折雪如何还恩?”既然叶桓明摆要亲近她苏折雪,可又不好直接开口,不如先问出口,让叶桓犯难一二。 叶桓愕了一下,笑道:“苏姑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这本是我力所能及之事,何必说‘还恩’一词?” 苏折雪福身道:“折雪从不欠恩,自小便是有恩便还,有债便偿,若是殿下现下不说,倒是让折雪心里难安了。” 她知道,叶桓不同于沈远那种纨绔子弟,皇子的尊严让他不会轻易说出要人的话,只要让他说出另外的还恩法子,那今后也能少个纠缠的男子。 叶桓心头一惊,这一次他不得不承认,苏折雪果然与其他风尘女子不同,实在是太冰雪聪明,如此紧逼,是为了断了他的心思。 “呵呵,惹苏姑娘心里不安,本殿下实在是愧然,不如这样,今日先让华太医医治你的师姐,待她好了,本殿下再来讨要还礼,如何?” 苏折雪知道今日是逼不得自己想要的结果,只得作罢,点头笑道:“一切依殿下吧。” “对了,苏……” “都尉大人回来了!” 叶桓脸上的笑突然僵在了瞬间,冰凉的目光瞧向了正堂中的子鸢,嘴中嘟囔了几句,“怎的回来得这么快?” 苏折雪笑然快步朝着子鸢走了几步,又迟疑着停了下来,轻轻地发出一声叹息。 “姐姐!”子鸢走到了苏折雪身边,便将苏折雪下意识地护在了身后,对着叶桓拱手一拜,“微臣拜见殿下!” “免礼。”叶桓凉凉地应了一声。 子鸢奇怪地看了看叶桓,又看了看苏折雪,“殿下为何会在这里?” 不等苏折雪回答,叶桓已开口道:“今日在路上遇到去找大夫的苏姑娘,这外间实在是危险,况且一般大夫又救不了里面的那位姑娘,所以本殿下从宫中差了一名太医来。” “如此……”子鸢觉得叶桓瞧向苏折雪的目光实在是讨厌,声音比平日低沉了三分,“真是有劳殿下了!” 苏折雪觉察到了子鸢话音中的敌意,她本该欢喜,可此时此刻,她又怎么可以欢喜?她轻轻地扯了扯子鸢的衣角。 子鸢怎会不知苏折雪要她注意礼数,她索性不去搭理叶桓,伸手握住了苏折雪的手,“姐姐,过几日,我要出征了。” “出征?”苏折雪一惊,回握子鸢的手不禁紧了紧,“好端端的怎会派你出征?” 叶桓听见出征二字,不由得心头一喜。 子鸢嘴角一抿,“我若不去,可要楚山公主去啦!她一个弱质女流尚且可以挺身而出,我……”故意一顿,子鸢扬起了声音,看了叶桓一眼,似是故意说给叶桓听,“堂堂七尺男儿,又怎可作壁上观!” 叶桓听得脸上一红,不禁握紧了双拳,虽然他一直都知道他这个妹妹总是喜欢忧国忧民,可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挺身出来,实在是让他觉得汗颜。 子鸢瞥见了叶桓脸色的难看,嘴角一扬,笑道:“姐姐,我有一个想法,你不如跟我一起出征?” “我?” “行军禁带女眷随行,祁都尉,你莫要忘记了这是军法!”叶桓正色一喝,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子鸢冷声一笑,“殿下也说了,女眷。姐姐是我……” “咻——!” 突然,一声暗器破空声响起。 子鸢与苏折雪齐齐警惕地往小阁上瞧去,只见一条黑影斜掠往小院之外,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一阵不安从心底猛烈地窜起,子鸢已先苏折雪一步跑上了小阁,踢开房门的瞬间,只见华太医手捏银针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 榻上阿翎衣襟敞开,已落了两针,却忽地猛烈地咳了好几声,张口就呕出了一口鲜血。 “阿翎!”子鸢连忙将阿翎胸口的银针拔去,右手手指快速拂点她胸口的好几处心脉大穴,左手已顺势给她拉好了衣裳,把阿翎抱入了怀中,右手在搂住阿翎的瞬间,贴住了阿翎的背心,将内息源源不断地输入阿翎的体内。 “臭……臭丫头……”阿翎似是嗅到了熟悉的味道,颤然揪住了子鸢的衣袖,唤了一声,迷离的眼眸吃力地张开,却忽地嘴角一抿,笑了笑,“照顾好……好……折雪……” 子鸢心头一酸,猛地摇头,“你跟姐姐,我都会照顾好!你撑住,我给你运息续命!” “华太医!”苏折雪欲上前去检视华太医的情况,叶桓突然把苏折雪拉到了身后,自己探前去检视华太医的伤口。 “苏姑娘小心。” 叶桓探身往前,伸手翻过来华太医,只瞧见华太医的喉间,血肉之中,埋着一枚黑色的暗器,一招毙命,华太医早已没了气息。 三针未落,蛊毒难离体,只能反噬心脉! 苏折雪心头一痛,颤然走到了床榻边,去探阿翎的脉息,只觉得阿翎的身子冰凉得紧,“是我……我没用……”一个哽咽,苏折雪泪目垂泪,竟瑟瑟然不能停歇。 大晋这边,不论是齐王还是蜀王,都不该有人会下手要阿翎的命,毕竟阿翎是皇蛊繁衍的最好寄主。大云这边,阿翎一直都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一直都没有与谁结怨,又怎会有人知道她正在生死之间? 苏折雪想不分明,也来不及想太多,事到如今,阿翎命悬一线,她还能做什么? “苏姑娘不必……” “姐姐,阿翎还有救,我知道这世间还有一人可以救她!”子鸢突然开口,她倒吸了一口气,将阿翎背了起来,笃定地瞧向了苏折雪,“姐姐,我们快走!” ☆、第八十六章 .疾驰觅桃源 “祁都尉与苏姑娘要去哪里?”叶桓突然拦了两人一步,忍不住问道。 子鸢狠狠瞪了叶桓一眼,“殿下金贵之躯,万万不可犯险,来人!” 几名禁卫营将士应声跑了过来,对着子鸢一拜,“都尉大人请吩咐!” 子鸢匆匆道:“速速护卫三殿下安然回宫!” “诺!” 不等下属开始行动,子鸢给苏折雪递了个眼色,背着阿翎快步跑出了醉今宵大堂,直直地往拴在门口的马儿跑去。 “苏……”叶桓的话被直接哽在了喉间,自知若是追上去,甚是失仪,可若是不追去,又怕错失一个在苏折雪面前表现的机会,待听见两人驰马远去,这才下令,“速速送本殿下回宫!” “诺!” 与此同时,薛家酒庄,密室之中。 沈佑抱着一盒黑棋,仔细端详,似是在思忖着什么。 今日一下朝,他几乎是气势汹汹地走往锦兰宫,殊不知硬是被亲妹沈贵妃给拦在了宫外,几番求见之后,沈贵妃差宫婢给他送来了这盒黑棋。 黑棋之中混着一些白色米分末,沈佑沾起些许,轻轻在指间摩挲,实在是想不透妹妹今日为何要帮着云徽帝分他的兵马? “女人果然容易坏事!”一旁看不下去的曹衙气急败坏地冒了这样一句话,劈手从沈佑手中夺过这盒黑棋,在沈佑面前砸了个米分碎。 “九千岁,你这是……”沈佑俯身去拾地上撒了一地的黑棋子,有几枚黑棋子已破裂米分碎,沈佑恍然明白了那些白色米分末究竟是什么,只觉得一股寒意猛地窜上心头,铁青着脸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曹衙疑声道:“你想到什么了?” “白子若败下棋局丢了作用,就算能混在黑子之中,也终究是无用米分末。”沈佑终于想明白了妹妹的意思,小声念出了那几句话,“飞鸟尽,良弓藏,走兔死……” “嘘!”曹衙也明白了沈佑的意思,这个道理他怎会不懂? 若是大云亡得太快,即便是能做这大云之王,臣服大晋,性命也没有现下宝贵。 “这些话,你我心里明白便好,当心隔墙有耳。”曹衙又嘱咐了一句,原本因为今日朝堂受挫烦躁的心瞬间平和了下来,今日沈贵妃这样行事,对他与沈佑是利大于弊。 大云一日不亡,他曹衙还是大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沈佑也是权倾半国的镇国大将军,对大晋来说,这是两枚不可随意丢弃的棋子,所以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们死。 想通了这一茬,曹衙与沈佑对视了一眼,将话题转向了别处,“今日少国师伤得如此之重,不知道究竟是谁所为?” “临安之中不该有这样的高手,真是奇怪……”沈佑也想不明白,为何阿耶杰会伤痕累累地蹒跚回来。 “王爷!”薛子珏突然踏入密室,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沈佑笑然看着薛子珏,“王爷在内室看大夫医治阿耶少国师,七公子这样着急赶来,莫非有什么大事?” 薛子珏摇头笑道:“事倒不算是什么大事,是王爷之前吩咐我想法子暗杀新入宫的太医,今日恰好被我抓住了机会,一击夺命,以后大云再无一人可以为云徽帝施针驱蛊毒了。” 曹衙哈哈笑道:“看来还是七公子有办法,曹某与沈大将军好些日子都办不成的事,今日还是让七公子夺了功,不错,不错!” 薛子珏抱拳摇头,“若没有九千岁您帮我安排盯梢,我又怎能知道这老太医的动向?这功,我岂能独领?”说着,薛子珏瞧了瞧密室内堂紧闭的房门,“看来王爷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出来,我酒庄还有些事要办,就劳烦九千岁您与沈大将军帮我转告王爷了。” “这个你可以放心。” “子珏先行告退。”说着,薛子珏退出了密室,来到了酒庄大堂,坐在大堂首座片刻,终于等到了小厮回报。 “回禀七公子,他们离了城,好像是往昊陵方向去了。” “昊陵?”薛子珏眯眼想了想,当即下令,“找几个信得过的护院,一定要身手好些的,随本公子追!”说完,又交代了一句,“若是王爷一会儿问起来,就说本公子出去谈笔生意,今夜就不回来了。” “是,七公子!” 夜色深深,林间小道崎岖不平,两骑飞马疾驰在小道之上,只要马蹄一次踏错,便可能将马背上的人儿甩落马下。 “咳咳!”昏昏醒来的阿翎在子鸢怀中猛烈的咳嗽,面色苍白如纸,只觉得一股浓浓的腥味近在喉间,她吃力地仰起头来,映入视线的是子鸢浸在月华之下的脸颊。 源自胸口的暖意让阿翎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去,却瞧见子鸢的右掌正紧紧贴在她的心口,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内息,为她护着脆弱的心脉,续着一条残命。 “臭……臭丫头……放……放手!” 子鸢听见了怀中人突然响起的虚弱声音,笑然低头,原本那个令人讨厌的贼兮兮笑容落入眼底,阿翎竟觉得有些不舍。 “我答应过姐姐,会好好护着你,便不可以放手。”说着,子鸢望着前路,左手紧了紧握在掌心的缰绳,“到了那片桃源,你会没事的,所以你要撑住,若是半途见了阎王,黄泉路上可不会有猪头陪你……驾!” “你……”阿翎想要挣开子鸢的右掌,偏生自己像是一团散软的泥,根本使不出一分气力,她再次吃力地仰起脸来,马儿突地一个颠簸,若不是子鸢右掌又用了劲稳住势子,只怕两人将直接跌落马下。 从未有人敢这样轻薄于她,即便明知道这是为了救她,即便是这人是她心喜之人,也不该如此轻薄她! 子鸢知道现下是为了救人,才如此无礼,可是自指尖传来的绵软之感,却是她难以回避的异样感觉。 月华之下,子鸢的双颊上淡淡地浮起了两朵红云,她夹紧了马腹,希望马儿蹄下的颠簸能够少几分,害怕那个异样感觉在心底悄悄蔓延开来。 “我是在救人,在救人!”子鸢偷偷地在心底默念,只觉得有三分心虚。 苏折雪打马紧跟在子鸢身后,虽然没有瞧见子鸢脸上的红晕,但是她的心却是混乱的,若是主上今日活不下来,那一年之后,她也走了,那这个呆子就是一个人了。 今后谁来保护她,谁来照顾她? 心头一酸,竟痛得眼底隐隐涌起了不舍的泪光来。 “驾!” 子鸢又呵斥了一声马儿,催得马蹄更急。 “你……你放开……”颠簸让阿翎的脸颊撞在了子鸢肩上,又羞又怒的阿翎突然张口唇瓣,一口咬在了子鸢颈上。 阿翎实在是太过无力,即便是用尽了全部了气力,这一口咬下去,更像是在子鸢颈上张口一吻,痛没有一分,酥麻之意倒是足有七分。 “你……”子鸢惊然侧脸低头,刚好与阿翎的眸子撞了个正着,竟一时不知道能说什么,分明就是自己理亏,占了阿翎的便宜,她咬上她几口,也在情理之中。 马儿少了催赶,马蹄渐渐慢了下来。 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因为其他,子鸢的心突然跳得很快,她强笑了几声,道:“若想报复回来,可要好好撑着这口气,不然,你就亏大了。”声音温柔,虽说是挑衅,却带着一股浓浓的歉意。 “呆子……”苏折雪瞧见了这样一幕,突然怔怔地放慢了马蹄,黯然低头,不敢再多瞧她们一眼,硬是忍住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主上……” “我……绝不……饶你……咳咳……”猛烈的咳嗽让阿翎几近昏厥,她无礼地靠在了子鸢怀中,暗暗咬牙,也暗暗发誓——只要她能好起来,今日之债,定要子鸢十倍奉还! “不饶啊,千万记得你说的,好好撑住!”子鸢舒了一口气,歉然回头,瞧向了后面的苏折雪,“姐姐,我真的不是故意……” “不必说了!”苏折雪的话音之中带着三分酸涩,六分黯然,一分冷冽,“今日若是救不了主上,我也不会饶你!” “我……我……”子鸢的话哽在了喉间,她颓然转头望向前方,从出临安到现在,算一算脚程,已经疾驰了三个时辰,天亮之前定能赶到那块绝壁之前,只要能够回到桃源,找到那位老婆婆,或许神仙井水可以救阿翎一命。 苏折雪缓了缓自己的心痛,声音比方才柔了一些,问道:“子鸢,我们究竟要去哪里?” 子鸢正色道:“昊陵孤鸿山涧下藏着一个世外桃源,那里有一口神仙井,或许神仙井水可以救回阿翎。” “或许?”苏折雪心头一凉,“神仙井?” “事不宜迟,姐姐跟我来!驾!”子鸢再看了一眼天色,左手勒紧缰绳,一夹马腹,继续朝着昊陵的方向前进。 苏折雪打马紧跟子鸢而行,不知怎的,总觉得今时今日,身下的马儿不论怎么抽打,终究是追不上那呆子的马蹄。 脑海之中又泛起方才阿翎咬子鸢颈部的情景,苏折雪心头猛地一揪,视线模糊的瞬间,发现什么凉凉的东西从脸颊滑落。 “折雪,不可有负主上,不可!不可啊!” 那些日子里,老鸨对她的叮咛在心头缠绕,苏折雪猛地甩了甩头,发丝微松,青丝飘乱在了夜色之中,凌乱飘动。 “只要主上能活着,能活着……” ☆、第八十七章 .再入桃花梦 “是这里了!”子鸢突地在一方绝壁前勒停了马儿,借着月光往绝壁下瞧去,眉心却忽然紧紧蹙了起来,“奇怪,这里明明有很多藤条,为何如今一条也没有了?” 苏折雪勒停了马儿,跳了下来,极目眺去,只见墨色天幕之下,一片若隐若现的暗红色花林中,隐隐藏着一点荧光。 “这下面似有人烟……”苏折雪回头瞧向了子鸢,瞧见子鸢小心地抱着怀中的阿翎翻身跳下了马儿,眸底闪过一丝黯然,苏折雪的声音不禁哑了三分,“或许你说的是真的,下面真有神仙井。” 子鸢笃定地点点头,脸色比之前煞白许多,她知道这一路运息续命,实在是损耗太多,若是再强行带着阿翎飞落绝壁,下一个心脉受损之人,必定是自己。 “姐姐,可否帮我一个忙?”子鸢倒吸了一口气,想到了一个法子下去。 苏折雪微微点头。 子鸢看了一眼怀中瘫软虚弱的阿翎,现在的她已经奄奄一息,说不出半句话来,“姐姐,你帮阿翎运息续命,我去周围寻点藤条来,”说着,子鸢忽地微微一笑,“姐姐莫要慌,阿翎不会有事,有我在,你们两个都不会有事。” 暖暖的话语,暖透苏折雪的心,只是,寿由天定,半点不由人。 不敢多做迟疑,苏折雪连忙将手掌抵住了阿翎的背心,运息续命。 子鸢撤开了手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小心地将阿翎扶着倒在苏折雪的怀中。她直起身子,左右瞧了又瞧,这蔓藤既然是从此而生,必定还有藤条残留,只要把这些藤条搓在一起,便能当成下去的绳子。 苏折雪低头呆呆看着虚弱的阿翎,心头微微一酸,不禁低声道:“主上,撑住……活下来……那个呆子,今后就靠你照顾了。” 眼圈一红,苏折雪悄然瞧着子鸢忙碌拉扯藤条的背影,嘴角一抿,月华照亮她的脸颊,那泪光盈盈的眸子宛若天上灿星,一闪一闪,孤寂得让人心疼。 “嘶——” 子鸢倒吸了好几口气,低头瞧了一眼被蔓藤划破的双掌,忍了忍疼痛,将蔓藤一条一条地系好,一头栓牢在绝壁边的苍松上,使劲扯了扯蔓藤,确定不会松动了,这才回头道:“姐姐,我们带阿翎下去吧!” 苏折雪连忙避开子鸢的眸子,低下了头去,将阿翎扶了起来,细声道:“主上,我们走。” 悄悄地,阿翎无力地抓了抓苏折雪的衣袖,无力地摇了摇头,眼底盈起了泪水。 苏折雪对着阿翎微微一笑,不等她说什么,子鸢已将蔓藤缠在了两人腰上,接连缠了两圈,子鸢才开口。 “姐姐,好了,你们先下去,我再下来。”说完,子鸢点头一笑,检视了一圈两人身上缠紧的蔓藤,确认不会中途松开,这才往后退了几步,扎开马步,意思先吊两人下去。 苏折雪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子鸢,点了点头。 “姐姐别怕,我死也不会松手的。”子鸢笑嘻嘻地加了一句,苏折雪已背过了身去,心中的酸涩让她的热泪涌出了眼眶,让她不敢去应子鸢的话。 “主上,我们走!”苏折雪带着阿翎往绝壁下一跳,藤条瞬间绷直,子鸢只觉得双掌猛地一阵剧痛,死命扯住藤条,还是被带着往绝壁边接连走了好几步,才终于稳住了势子。 “姐姐,你们没事吧?”子鸢强忍住双手的剧痛,扭身绕了一圈藤条在腰上,强撑住身子,脸色憋得煞白。 “没事,放一些藤条,我能带着主上安然落地。”苏折雪的声音从绝壁下响起。 子鸢松了一口气,双臂的劲力微微一放,藤条便从她双手之间嗖嗖滑出,带出两条血色。 “嘶——” 子鸢倒吸了一口气,感觉到了蔓藤突然轻了起来,她知道定是姐姐带着阿翎安然落地了,于是扭身松开了缠在腰上的藤条,一手扯着藤条,轻盈地飞身往绝壁下跳去。 子鸢落地之后,周围忽地升起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她下意识地把双手往背后一放,在自己衣袖上反复擦了擦,这才走前一步,将苏折雪与阿翎身上的蔓藤解开,“我们快走!” 苏折雪蹙眉道:“慢着,好像哪里有股……” “定是阿翎又吐血了,你瞧。”子鸢示意苏折雪瞧向阿翎的衣襟上,那里还有阿翎呕血染上的血渍。 苏折雪满是疑色地看了看阿翎的衣裳,又瞧向了子鸢。 子鸢已俯身将阿翎背了起来,右手与阿翎垂在子鸢胸前的左掌十指相扣,内息冲入阿翎体内,左手有些吃力地托住阿翎的身子,当先走在了前头,“姐姐可以先歇歇,还是我来给阿翎续命。” 苏折雪轻轻地一叹,连忙追上子鸢,沿着一条满是野草的小路,踏入了一片灼灼的桃林。 花香扑鼻,沁人心肺。 世外桃源,原来这世间真有世外桃源。 苏折雪心神微动,眷恋的眸子呆呆看了一眼子鸢,她的额上密密地沁出了一层细汗,苏折雪不禁伸出了手去,捻袖给子鸢擦了擦汗。 子鸢笑然回头,知道姐姐是心疼她了,不由得咧嘴一笑,“我能撑住的,姐姐不要担心。”说完,脚步又加快了些许。 “呆子……”苏折雪哑然低头,心,猛地一痛。 桃林尽头,一点光亮所在,原是一间小木屋,小木屋后,是那眼救命的神仙井。 “姐姐……就……就是这里!”子鸢当先跑到了井边,激动地往井水中瞧了一眼,一线月光落在井水之中,微微泛起一圈淡蓝色的光晕,“姐姐快打水上来,给阿翎姑娘喝下!” “好!” 苏折雪连忙将井口上的打水木桶扔下了井,刚欲准备提桶,便觉察到了身后一丝凉凉的杀意。 “咻!” 一支银针猝然飞来,子鸢侧肩猛地撞开苏折雪,一支银针狠狠地钻入了子鸢的肩头,痛得子鸢发出一声闷哼。 “子鸢!”苏折雪回过身来,扶住吃痛瑟瑟发抖的子鸢,急忙检视子鸢的伤处,银针入肉,不见针尾,足见这下针之人内劲是何等可怕。 子鸢强笑着回头看向那个出手教训的白发老妪,月光之下,只见她佝偻着身子,一手提着一盏白灯笼,铁青着脸,宛若从黄泉路上走出的引魂人。 “婆婆,是我……手下留情啊!”子鸢连忙出声,笑容因为疼痛极为勉强。 老婆婆阴森森地蹒跚走来,“是你这个丫头。”认出了子鸢,又瞥见了子鸢背上那个奄奄一息的阿翎,“你们又回来做什么?”说完,狠狠地瞪了一眼苏折雪,“还带了一个生人来!” 子鸢急道:“婆婆,请你救救阿翎,这世间除了这神仙井水,只怕再也没东西可以救她了!” 老婆婆发出一声冷笑来,“所以你们便来偷拿?” “婆婆,我知道不问自取,实在是失礼,可是主……阿翎她命在旦夕,实在是不能再拖下去了!”苏折雪走前一步,歉声说完,低头道:“只要婆婆肯答应赐水救人,折雪可以做任何事!” “做任何事?”老婆婆静静看了看苏折雪的脸,“我瞧你这脸蛋长得甚是漂亮,你若肯……” “婆婆!”子鸢突然打断了老婆婆的话,“这里还有我在,不要为难姐姐!你要我做什么事都成,只求你给我些神仙水,救救阿翎!” “你这丫头,究竟……”老婆婆欲言又止,看了看苏折雪,又看了看子鸢,凉凉地笑了开来,“当日,你背上那个丫头求我救你,可是付出了代价的,你若是肯加倍付出,或许我会考虑救她。” “什么代价?”子鸢一惊,侧脸看了一眼虚弱不语的阿翎。 苏折雪心头一凉,紧紧盯着老婆婆,“她做了什么?” 老婆婆指向了桃源的另一端入口,那个连接着孤鸿山涧的山隙,“你若能背着这丫头,一步一步地跪到山口,又一步一步地跪到这里,我就考虑救她。” “你!”苏折雪下意识地去看了看这一条小路,上面碎石甚多,这样一来一回,双膝不知道要遭多少罪?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子鸢喃喃自语,苦涩地笑了一笑,她终于恍然,为何阿翎的双膝会有那些青紫,原来一切缘于救她。 阿翎那样一个孤冷之人,竟会为了她的一条小命如此付出,如今性命关头,她祁子鸢岂能不理不顾? “婆婆,可要说话算话!”子鸢蓦地跪在了地上,扬起头来,笑盈盈地瞧向了苏折雪,“姐姐,我从来没让你失望过,对不对?” “子鸢你不要胡来!”苏折雪弯腰想要扶起子鸢,低声道,“我们以二敌一,胜算最大,其实不必……” 子鸢摇了摇头,望着前路,“这是我欠阿翎的,我必须还……”说完,子鸢动起双膝,一步一步往山口挪去。 “呆……”苏折雪眼圈一红,泪水再也忍不住簌簌而下。 “放……放……”阿翎拼尽力气,只能发出一个微弱的字音。 子鸢咬牙强忍膝盖的疼痛,“原来……原来这滋味……一点不好受……你可以做到……我自然也能做到……所以啊……我……我……”子鸢倒吸了一口气,脸上尽力浮起一个昔日贼兮兮的笑来,“偏……偏……不放你……” ☆、第八十八章 .杀手疾如影 “臭丫头!”老婆婆突然沙哑着嗓子冷冷地唤了一声,只见她提着灯笼转向小木屋,凉声道,“背她进来。” 子鸢大喜笑道:“多谢婆婆!” 老婆婆冷笑一声,“我是怕这女娃熬不到你折返,先施针给她续命,至于你尚未做完之事,你还是要做。” “做!做!做!”子鸢笑然点头,朝着苏折雪眨了下眼,“姐姐,你看,阿翎有救了!” “嗯……”苏折雪哽咽地应了一声,连忙上前来扶子鸢。 “嘶——” 子鸢倒吸了一口气,身子摇了又摇,才稳住了身子,对苏折雪点头一笑,示意她放心,这才背着阿翎一瘸一拐地走入了小木屋。 子鸢将阿翎小心地放在木床上,往后一退,让开了老婆婆,“婆婆,阿翎的命就交给你了,我尚未走完的路,我这就去走。” “可要想好跟谁走。”老婆婆突然开口说了一句,瞥了苏折雪一眼,冷哼道,“臭丫头,方才那滋味如何?”说话间,袖中已飞出两枚金针,直入阿翎胸口大穴,老婆婆一挥灯笼,将子鸢紧握阿翎的手给震了开来。 “不好!”子鸢惊呼一声,害怕这一刻的断息,会让阿翎就此一命呜呼。 老婆婆伸指放在阿翎虚弱跳动的颈脉上,以灯笼拦开子鸢,怒喝了一声,“还不快去打井水?真想这女娃死了?”说话间,目光寒森森地看了看苏折雪,目光如刀,让苏折雪不禁往后退出了木屋。 子鸢蹒跚着提着一桶井水回来,才放下井水,只见老婆婆又射出一针,那金针宛若有了灵气,钻入了阿翎颈脉之中。 “你可要记得,这个女娃曾经为你跪了多远。”老婆婆的语气之中带着一丝嘲讽,“这世间男女,皆是一样,负心者多,痴心者苦。”说着,她冰凉的目光冷森森地瞧着子鸢,“你与这女娃是什么情愫,与外间那女娃又是什么情愫,自己掂量清楚。”说完,突然手中灯笼之柄猛地一拍子鸢的背心,那没入身体内的金针猛地飞出身体,带出一股极细的血丝。 “咳咳!”子鸢发出一串猛烈的咳嗽,本来损耗过多的内息已经极为衰微,经此一震,内息大乱,瞬间坐倒在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苏折雪听见了子鸢的咳嗽,忍不住折返进屋,上前扶起了子鸢,焦急地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子鸢强笑着摇了摇头,轻轻地扯了扯苏折雪的衣袖,示意两人一起出去。 苏折雪点点头,扶着子鸢走出了小木屋,才踏出木屋门一步,木屋门便被老婆婆狠狠关上。 “这位婆婆的脾气实在是古怪……”苏折雪说不出这老婆婆究竟是哪里可怕,可从第一眼瞧见她开始,她总觉得那老婆婆对她是满满的敌意。 缓了半晌,子鸢内息终于平静下来,她笑着拍了拍苏折雪的手背,低声道:“一般世外高人不都是脾气古怪么?” 黏黏的感觉在手背上升起,苏折雪下意识地去看子鸢方才轻拍的地方,分明是四道淡淡的血痕,她倏地抓住了子鸢的双手,心头忽地一疼,忍不住骂道:“死呆子,分明就是你伤了,方才还在诓我!” 子鸢抿唇一笑,“姐姐,这等小伤,要不了我的命,不必担心,过几日便好啦!” “你……”苏折雪眼圈一红,刚低下头去,打算给子鸢吹吹伤口,可身子却硬生生地止在了半途,她颤然放下了子鸢的手,涩声道,“爱惜自己一些,不成么?” “姐姐少为我哭一些,又好不好呢?”子鸢心头一酸,扶住了苏折雪的肩头,“待阿翎没事了,我们三个一起回去,煮一壶酒,弄几个好菜,好好庆祝庆祝,可好?” “子鸢……”苏折雪泪光盈盈,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她眷恋她太多太多,可若是欢乐的经历越多,那将来对这呆子而言,便是回忆的痛楚越多,她如何舍得? 子鸢拉着苏折雪坐在木屋小阶上,叹声道:“姐姐,你能好好的,阿翎能好好的,我也好好的,那便是最好的事。过几日,我便要出征了,寒西关那边究竟是什么样的局势,我一无所知,究竟该如何行军布阵,我也一无所知,但是我知道,这次容不得我再胡闹,因为,只有我打胜了这一战,我才能在大云真正有些势力,才能让大云皇帝多相信我一些,才能去做一些我想做的事。” 子鸢眸光一沉,竟是前所未有的冷峻。 苏折雪是第一次瞧见子鸢这样的神情,她似是想到了些什么,试探地问道:“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子鸢脸上浮起一丝苦笑来,“姐姐,其实我姓薛……” “不要说了!”苏折雪突然掩住了子鸢的嘴,紧紧抓住了子鸢的双臂,摇头道,“正如你所说的,只要大家都能好好的,便是最好的事。” “嗯……咳咳……”子鸢又轻咳了几声,定定看着苏折雪,“姐姐,其实我有些话想对你说,从你我重逢那时起,可是我做错了些什么?或是,或是……”子鸢的目光落在了苏折雪的朱唇上,“我唐突了姐姐,为何突然觉得姐姐你离我远了些?” “我……”苏折雪默然低头,忽地想到了什么,扶着子鸢起身,走到了井口边,问道,“这神仙井水可否祛除蛊毒?” 苏折雪心底涌起一丝侥幸,若是可以,若是她能一切安好…… 子鸢摇了摇头,迷茫地看了一眼小木屋,“若是可以饮水就祛除蛊毒,只怕婆婆也不会用针了。” 苏折雪的心微微一凉,坐在了井口,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姐姐,你不必担心,婆婆若是出手,阿翎性命应当无忧。”子鸢以为苏折雪是担心阿翎,柔声劝慰了几句。 匆匆一笑,苏折雪嘴角微微抿起一丝苍凉来,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原来一切已成定局。 “杀!” 突然听见一声男子冷喝,冷箭所射之处,并不是井畔的苏折雪与子鸢,而是小木屋的纸窗。 十余条黑影从桃林中跳出,宛若从地府跳出的修罗,提刀冲向了小木屋。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井畔的两人仓促应战。 这一路上内息的损耗实在是太大太大,子鸢甫才一动气,好不容易才平息一些的内息又开始混乱起来,想要冲去小屋帮忙,双腿却又痛又软地跪倒在了地上。 “子鸢!”苏折雪连忙抱住瘫软的子鸢,只见她已满面惨白,额上青筋隐隐现出,似是要走经脉逆行之相。 “救……救人!”子鸢憋出了这两个字,终究忍不住喷出了一口血水来。 苏折雪看着那猩红无比的鲜血,心头疼得厉害,低头检视子鸢的情况,却发现子鸢已昏了过去。 “主上!”苏折雪心头大慌,忍痛放下子鸢,一步踏地,掠身飞向小木屋。 无论如何,主上不能有事! “呆子也不可以有事……”苏折雪慌乱地回头看了一眼昏死在井畔的子鸢,身子才落在木屋门口,便觉察有一股杀意从身后升起,她下意识地错身避开。 数十支金针从骤然敞开的木屋门内射出,几名冲上前的黑衣人中针倒地,顿时哀嚎不断,丧失了杀人的能力。 “咳咳,咳咳,是你们……你们引来的凶徒么?”老婆婆左肩中了一箭,箭矢入肉的边沿,隐隐泛着绿光,她颤抖着走了出来,凶狠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一旁的苏折雪。 “前辈误会了,我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从哪里……” “擅入桃源者,死!” 不等苏折雪解释好,老婆婆突地长袖一甩,数十枚银针自袖中甩出,朝着视线之中的黑影尽数射去。 黑影身形极快,避得开金针的致命一击,却避不开金针入体的结果。 “啊!” 这些金针入体,即便是没有射中关键穴位,也像是活了一样,沿着经脉往身体更深处钻去。 一霎那间,小木屋前的杀手倒了一片,嚎叫声从最初的凄厉,到奄奄一息,最终随着气息的断绝而终止。 苏折雪来不及去惊叹这老婆婆下手的狠厉,下意识地去看小木屋中的阿翎。 阿翎呼吸均匀,脸上终于有个血色,似是有了好转。 老婆婆咬牙冷声道:“若不是因为施针要要命关头,这些小子又怎能伤到我一分?” 苏折雪舒了一口气,感激地对着老婆婆一拜,“多谢前辈救命之恩。”说完,她仓皇无比地跑出小木屋,她的呆子如今还生死未知,可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一会儿这老婆婆提任何要求,她都会为了呆子去做,只要这老婆婆还愿意救人。 “子……呆子!”苏折雪跑到井畔,可是井畔那个昏迷的子鸢却已没了踪影,她思来想去,唯一的可能便是方才混乱之时,有人把子鸢掳走了! 苏折雪瘫坐在井畔,看着地上兀自鲜红的血,眼眶尽湿,她失措地喃喃念着,“呆子……呆子……你不能有事……不能……不能……是姐姐不好……没护好你……是我没用……没用……” “那边——方才的哀嚎便是从那边传来的!” 桃林之中,响起了兵甲摩挲之声,整整齐齐,似是来了不少兵将。 “你们今夜是准备要我这条老命了?”老婆婆气急败坏地出现在了苏折雪身边,突然出手,钳住了苏折雪的喉咙,恨声道:“外面的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人!我今天就不该信你们,就该将你们这些凶徒全部杀了!” ☆、第八十九章 .今朝断水流 “汪!汪!汪!汪!……” 火把照亮了小木屋前的一切,将士甲胄上铭刻的云纹昭示了这是来自大云的宫卫,几条凶恶的猎犬不住大吠,似是被这小木屋前的死尸惊了魂。 “放开苏姑娘!” 当先的着甲少年拉满长弓,对着老婆婆大喝了一声,正是大云三皇子叶桓。 “我若不放,你奈我何?”老婆婆颤然回头,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铁青,连掐住苏折雪的手也开始了颤抖。 “前辈……”苏折雪觉察到了老婆婆的异样,连忙伸手扶住了她,目光落在她肩头那支暗箭上,当瞧见了上面隐隐的绿光,惊呼道,“你中毒了!” “这种毒物药性再狠,也比不过你们人心的歹毒!”老婆婆发出一声凄厉的冷笑,猛地将苏折雪震开,坐倒在了井边,“你们好本事啊,一个个这样欺负我一个老婆子,真的好本事啊!” 苏折雪听得心酸,俯下身去,想去再扶她,却被老婆婆再次打开。 “苏姑娘!”叶桓收起长弓,按剑跑了过来,将苏折雪拉到了身后,终于松了一口气,连忙解释道,“我担心姑娘晚上出城危险,所以只好带了猎犬,寻着姑娘的气味而来,好在,还是来对了!” “三皇兄,你且先放开苏姑娘。”熟悉的声音响起,苏折雪万万没想到今夜连楚山公主叶泠兮也跟来了。 “你们……”苏折雪眼角泪痕未干,如今在月华照耀之下,更显楚楚,她愕了愕,还是做出了一个草民还有了礼数,“民女拜见殿下,拜见公主。” “免礼。”叶泠兮连忙扶起苏折雪,歉声道,“今日三皇兄来找本宫寻军营猎犬,本宫一问之下,实在是担心,所以也跟来了,”说着,叶泠兮看了看小木屋前的死尸,又瞧了瞧井畔的老婆婆,“本宫突然不知道今夜是来对了,还是来错了。” 宫卫按剑将老婆婆围了起来,等待着两位主子的命令。 苏折雪摇头道:“公主殿下,这位前辈并非恶人,”她说完,快步走到了老婆婆身边,俯身准备去扶她起来,歉声道,“前辈,今日实在是……” “滚!”老婆婆怒吼一声,似是去了半条性命,不住在原处喘息。 叶泠兮示意宫卫们退后一步,走上前来,本想亲自将老婆婆扶起,也被老婆婆给喝骂了一句“滚”。 “你这老妇,好大胆子……” “不得无礼!” 叶泠兮喝止了宫卫,再次歉然俯身,目光却瞥见了井水的异样,她忍不住往井中瞧了瞧,那熟悉的水蓝色龙影分明便是——长生杯! “难道母杯在这儿?!”叶泠兮喃喃惊呼了一句。 老婆婆听见了叶泠兮的说话,挣扎着从井畔站起,恶狠狠地一扫众人,“你们果然是为了我的神仙井来的,果然没安好心!” 叶泠兮摇头道:“婆婆,本宫并无恶意,只是这井中的宝贝应该是我大云皇家之物……” “哈哈哈……好笑!好笑!皇族便可以颠倒黑白么?”老婆婆放声狂笑,兴许是因为太过激动,整个人颤抖得更加厉害,“这是他留给我的唯一东西,是他给我的唯一,怎会是你们的?” “你……” “私盗皇家之物,是死罪!”叶桓拔剑出鞘,横眉指向老婆婆,“不管你究竟是什么人,一律拿下!” “诺!” “三皇兄,”叶泠兮想拦住宫卫胡来,摇头道,“不可冲动!” “哈哈,哈哈哈……”老婆婆仰头大笑,全身上下颤抖得甚是厉害,此时此刻,她已面色惨白,越发地像一个从黄泉路上走出的孤魂,“千不该……万不该心软……更不该出手救那丫头……招来如斯下场!我好恨呐!” “前辈,我们并无恶意……”苏折雪想要解释,却不知道从何处解释? “我的东西……我若不给……你们谁也拿不走……永远也拿不走!”几乎是咆哮地,老婆婆突然朝井中一跳,整个人往井中坠去。 “轰!” 这井中藏有机杼,只听一声巨响,瞬间崩塌。 “前辈!”苏折雪想要上前,却被叶桓猛地拉到了身后,示意她小心。 “这……”叶泠兮待尘灰落尽,上前一看究竟,井口已经被炸碎的大石掩埋,如此威力,巨石尚且如此,那井底的长生杯必定也是玉石俱焚的结果。 叶泠兮心头一紧,暗暗握紧了拳头,心道:“儿臣无能,父皇……” “苏姑娘,你没事吧?”叶桓紧张地上下检视苏折雪,生怕她伤到一点点。 苏折雪颓然摇头,忽地挣开了叶桓的手,转头跑回了小木屋。 阿翎依旧昏迷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道那老婆婆究竟是救了阿翎,还是只是为阿翎续了命?苏折雪下意识地瞧向子鸢打来的那桶神仙井水,只瞧见当中满是黑色污血,已经没有之前的清澈。 如今老婆婆与神仙井俱亡,若是仅仅续了阿翎的性命,那这世间还有谁人可以救回阿翎? 还有那呆子……究竟被掳去了哪里? 这世间瞬间只剩下了她一个人,苏折雪前所未有地觉得自己无能到了极点,她坐在了床边,给阿翎掖了掖被子,只希望主上可以早些醒来,可以早些带主上离开这个地方,安顿好主上,让她可以专心去找寻子鸢。 一片灼灼安宁桃源,一霎之间,血腥处处,宛若炼狱,一切的变故实在是太快,太急。 “是她?”叶泠兮走进了小木屋,当她看清楚了阿翎的容颜,便忆起这姑娘是上次在孤鸿山涧出手相救的女子。 苏折雪心底一凉,连忙寻思如何介绍阿翎。 叶桓走了进来,低声道:“皇妹,这位姑娘是苏姑娘的同门师姐。” “怪不得……”叶泠兮终于明白,为何在国香大典上,这姑娘素绣之舞是如此了得。 “你们且去收拾收拾外间。”叶桓下令宫卫速速收拾外面的尸体,又问向叶泠兮,“皇妹,那井中究竟是我们皇家什么宝贝?要不我让他们把井给掘了?” 苏折雪身子一震,回头冷声道:“前辈心善,却遭如此下场,殿下就不能让她安息么?” 叶桓愕了愕,赔笑道:“苏姑娘莫急,本殿下只是说说罢了,只怕掘出来也是碎片,没什么大用了。” 叶泠兮眉心一蹙,沉沉一叹,今日若是不那么鲁莽,或许长生母杯便能寻回。 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呢? 叶泠兮恍然响起今夜听叶桓提过,子鸢也来了这里,她左右瞧了瞧,并未瞧见子鸢身影,沉声问道:“为何不见祁都尉?” 苏折雪心头一酸,哑声道:“她不知被谁掳去了,”说着,苏折雪突然跪倒在叶泠兮面前,“还请公主殿下派人速速去寻她,我担心……担心她……会有什么事……” “历年能坐上禁卫都尉之位的男儿,俱是能人,苏姑娘不必担心,我相信祁都尉可以安然回来。”不知为何,叶桓听见这个消息,心底竟是暗暗窃喜。 叶泠兮瞪了叶桓一眼,“三皇兄!” 叶桓噤声笑了笑。 叶泠兮扶起了苏折雪,点头道:“苏姑娘放心,本宫这就派人去寻他。”心头微乱,想到祁子鸢的身手竟还能被人掳去,这动手之人实在是厉害。 “来人,速速带十名轻功好手去周围仔细找找,务必要找回祁都尉!”叶泠兮说完,看了一眼外间的天色,叹道,“今夜看来要在这里过夜了。” “有皇兄在,皇妹你就安心歇息吧。”叶桓拍了拍胸膛。 “国家政事你能有这般上心,母后与父皇不知道会多欢喜。”叶泠兮又叹了一声,四下看了看,只见这小木屋四壁之上嵌了不少暗箭,她思来想去,比他们早一步来此的黑衣人究竟是什么人? 嫌疑最大之人,莫过于九千岁曹衙与镇国大将军沈佑! 只要子鸢消失,这先锋将军之位便能换人,那他们失去的一万兵权便能回到他们手中,这一招釜底抽薪之计,实在是够狠。 想到这里,叶泠兮的心又是一紧,若真是如此,那么子鸢的处境便更加危险。 “再派十人沿着我们来时的路寻找祁都尉,他不可以有事!”叶泠兮又下了一道命令。 苏折雪怔怔地看了一眼叶泠兮,似是觉察到了什么。 叶泠兮慌然解释道:“他是即将出征的将军,不可以有事,否则大局有变。” 苏折雪微微点头,低声道:“我只希望她能安然回来……” “……”沉默片刻,叶泠兮笃定地开了口,“本宫不会允许他有事……” 隐隐的,阿翎的眉心微微蹙了蹙。 叶桓干咳了两声,目光紧紧看着苏折雪,只觉得眼前的美人儿越看越美,心头不由得一酥,竟看得呆了眼。 苏折雪觉察到了这道灼灼的目光,连忙低下头去,背过身去,伸手给阿翎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小木屋之中,突然沉静得可怕,可是每个人的心,却因为不一样的牵念,悬了起来。 ☆、第九十章 .前嫌对月解 几缕浮云飘过,皓月影稀,松林之中,树影斑驳。 “噼啪,噼啪!” 干柴在火焰间发出声响,火光照亮了倚树休息的黑衣公子脸庞,上面密密地沁了一层细汗,似是虚耗了太多内息,显得甚是疲惫,正是薛家七公子,薛子珏。 火堆旁,子鸢昏睡在那里,衣襟敞开,露出了内裳中裹胸布一角。 薛子珏把玩着镂有一个“鸢”字的紫玉佩,目光悠远,看不出其中是喜,还是悲。 凉风徐徐,夜色更深,子鸢忽地打了一个喷嚏,从地上坐了起来。 只觉得胸口一凉,子鸢下意识的攒紧了衣襟,骇然看向了一旁的黑衣公子,“你……”话才说了一半,便硬生生地止住了声音。 薛子珏微微蹙眉,定定看着子鸢,“九妹,别来无恙。” 子鸢倒吸了一口气,别过了头去,冷冷道:“我还活着,七哥你是不是觉得很失望?” 薛子珏嘴角一抿,淡淡一笑,“你能活着,哥哥很欣慰,怎会失望呢?” “是么?”子鸢默默咬牙,身子瑟瑟发抖,涩声道,“七哥,我只是一直想不明白,为何你忍心对至亲下手?”说着,子鸢回过了头来,眼底隐隐有泪光,“你我可是亲生兄妹,你怎忍心,怎……忍心?” 薛子珏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只见他掳起自己的衣袖,露出左臂,在火光下,赫然有一个蝎子型印记爬在他的左臂上,“娘肯定不会忍心你与我一样,或者说,不会忍心你与薛家所有人一样。” “这是皇蛊印记!”子鸢脸色一沉,不敢相信看见的东西。 “大晋自朝廷重臣到乡陌小吏,哪一个没有饮过皇家赐饮的忠勇酒?你该知道,大晋皇室治国,凭的并非才华,而是皇蛊。只要有反心,蝎子型印记便会出现在左臂之上,日渐增大,直到这印记破裂,跑出成千上百的皇蛊,将这个人吞没。”薛子珏说得轻松,倒像是这些事都与他无关似的。 子鸢知道大晋治国用的是蛊虫,可万万没想到,凭薛家与大晋皇室的唇齿相依交情,依旧换不来大晋皇室的信任,还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控制薛家上下。 蝎子印记一旦出现,只会越来越大,无疑她的七哥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 七哥有反心,七哥穿着夜行衣,七哥…… 子鸢想到了小木屋前的黑衣杀手,想到了醉今宵偷袭华太医的那个神秘人,恍然惊呼道:“难道……难道想让阿翎死的,是你?” 薛子珏笑然点头,捋平了袖口,“不错,我想要她的命。”不等子鸢问为什么,薛子珏继续道,“她并不叫阿翎,她是大晋的凰翎公主,萧栈雪,她也是国师府选中的皇蛊最好繁衍者,是蜀王与齐王想杀却不能杀的女人。” “怪不得她说,她的名字里有个雪字。”子鸢听到这些,并没有那么惊讶,前尘往事,一一联系起来,她也知道萧栈雪是繁衍者,甚至知道萧栈雪根本就不想做这个繁衍者。 “其实,她一直在努力摆脱这个命运。”子鸢沉声说完,摇了摇头,“七哥,杀了她,难道就不会有第二个皇蛊繁衍者出来?大晋朝廷内外每个人的枷锁就真的能打开?” “所以,我要她死。”薛子珏声音沙哑,忍不住咳了一声,左拳不禁紧了紧,似是那蝎子印记又开始长大,“我与六位哥哥已经约定好,只要我们谁还有一口气,看见一个皇蛊繁衍者,便想办法除之,直到皇蛊寿命全尽,断了大晋治国的蛊脉!” 子鸢心头听得震撼,忍不住心底一酸,“所以,你才会对我下手,是想我远离这一切,是不是?” 薛子珏沉吟片刻,低头道:“三年前,那具已故皇妃的尸首,是我故意放在那里让你看见的,也是我故意在齐王面前做戏,亲手推你下崖。”略微一顿,薛子珏伸出手去,放在了子鸢的肩头上,眼底已是泪水,“娘临行之前告诉过我,要我想办法让你避开朝廷的敕封大典,让你有多远,走多远,所以……” “若是赶不及,便不回来了……” 子鸢突然明白,为何临行之夜,娘会对她说这句话,那些对七哥的恨,对七哥的不解,在这一刻化作了斑驳的辛酸,腐痛了她的心。 她吸了吸鼻子,红着双眸抬起手来,隔着衣袖,轻轻地揉了揉薛子珏的左臂,“七哥,这三年来,我实在是……” “你能活着,便是最好之事。”薛子珏温柔地给子鸢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笑得如同当年那般温暖,“当日,我以为只要估对了海崖的高度,在掌击你之时,封住你的重要心脉,可让你一刻进入龟息之状,入海之后不会被海水呛伤,可是我千算万算,偏偏没算中,那海崖之下的暗流实在是太多太多,不管我后来派了多少人寻你,都再也找不到你的踪影。”薛子珏的声音忽地满是鼻音,“这三年来,我一直背负着弑杀亲妹的包袱,每次看见娘,我心里都好痛好痛……” “七哥,没事的,你瞧我现在不是混得很好么?”子鸢咧嘴一笑,眼中有泪,更多的是与亲人重逢的浓浓欢喜,她身子一倒,歪在了薛子珏怀中,抱住了薛子珏的腰,一如当初般顽皮,“其实,或许我们还有第二条路走……” 薛子珏笑着摇了摇头,轻柔地拍了拍子鸢的头,“你是说,不杀萧栈雪?” “她活着,只要她没做成皇蛊繁衍者,那么蛊脉也有机会断啊。”子鸢严肃地点点头,坐直了身子,“她其实也很无辜,哪一个人愿意去给蛊虫咬,还给蛊虫繁衍后代?” 薛子珏沉默不语,只是安静地听着子鸢说话。 “从认识她开始,她舍命救过我好多次,她……她不该死……”子鸢握住了薛子珏的手,“她若死了,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甚至第四个皇蛊繁衍者出现,我不想我的哥哥再有事,七哥,我不想你有事,我们回去,或许……或许……”子鸢突然想到了老婆婆,“婆婆她只要没事,有神仙井水,是可以救你的!” “这世上能解此蛊之物,只有长生杯。可是长生杯只是传说中的圣物,世间是否有,又有谁知道呢?”薛子珏反握住了子鸢的手,说得严肃,“九妹,薛家以后只有靠你跟八弟了。” “八哥……”子鸢身子一震,想到方才薛子珏说的话,他提了他与六位哥哥,偏偏没有提八哥。 薛子珏点头道:“他喝了忠勇酒后,娘便找了高人将所有酒汁都逼到了他的双脚上,然后制造了一次山贼抢货,硬生生地斩了他的双足……”眼圈一红,薛子珏声音颤抖得厉害,不禁又握紧了双拳,狠狠地一拳打在了地上。 “……”子鸢怔了怔,泪水涌出眼眶,半晌不知道能说什么,只恨不得马上飞回薛家,看看八哥,看看娘亲,看看几个准备牺牲的哥哥。 “你还活着,能在大云女扮男装混个护佑,本是不错。可是……”薛子珏绝望地摇了摇头,“大云并非太平之地,寒西关兵祸只是开始,晏谦就算是再厉害,他能挡住外面的千军万马,也终究挡不住临安的暗箭伤人,大云,迟早会是大晋的囊中物。” “况且,你是薛家的人,若是我跟六位哥哥都不在了,这薛家的重担,你必须担。”薛子珏的话说得平静,却让人有种千钧沉的感觉。 他话音刚落,左臂便又啧啧生疼起来,只见他突地抱住了左臂,咬紧了牙关,似是在强忍什么剧痛。 子鸢慌忙抱住了薛子珏,急声问道:“七哥,我该怎么做,才能救你,该怎么做?“ 薛子珏突然发出一串可怕的笑声,“我算是走得安心,能带着萧栈雪一起下黄泉,这一生,也算是走得值了!九妹,你别哭,七哥应该是你的骄傲,不是你伤心的对象,可听明白了?” “七哥……” 子鸢想要扶起薛子珏,薛子珏突然一掌推开了子鸢,将那块属于子鸢的紫玉佩扔向了子鸢,只听他颤声道:“好好利用你的身份,说不定我们薛家可以少走几个儿郎!” 子鸢接住了紫玉佩,觉得就像是接住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沉重担子,一时之间,脑海中闪过的是——老婆婆的命,阿翎的命,七哥的命,薛家上下的命,以及今后她将利用之人的性命。 “咳咳!”薛子珏猛烈地发出一声咳嗽,想要抬手捂住即将涌出的鲜血,这才发现,自己的左臂已经一片血肉模糊。 他方才的那些反话,那些反心,一次又一次地激化着体内皇蛊的涌动。 他并不想死,他还想给娘揉揉肩,与兄弟们在元宵畅饮,带八弟与九妹踏遍天下河山,看遍天下美景。 只是这一次,他只有死路一条。 薛子珏的脸上弯起了一个满意的笑来,他记得,那老婆婆中了一箭,那箭上喂了世间无解的毒药,必定是死。 那样杂乱的暗箭射入小木屋,一个老婆婆又怎能保证一个昏迷的病人不中一箭? 萧栈雪只有死路一条,属于他薛子珏的使命完成了。 更庆幸的是,他证明了祁子鸢便是自己的妹妹,她还活着,他没有杀了自己的妹妹,他们薛家还有一个干净的活口,可以撑起一个薛家,让商贾之脉继续流传下去。 所以,当他解开子鸢的衣裳,证明她是女儿身,当他发现了那块紫玉佩,薛子珏便拼尽全力地将内息都灌入子鸢体内,他要让子鸢安然,让子鸢变得更强一些。 “烧了……烧了我……七哥不想被虫子吃光……不想……” 这是薛子珏最后的哀求。 子鸢泪然看着薛子珏,她已经清楚的看见许多许多的蛊虫从他左臂上钻出。 她层想过太多太多的重逢相认,却没想过好不容易冰释前嫌,得到的却是永远的分离。 当初他没有杀了妹妹,如今却要她亲手杀了哥哥。 这是一个怎样的轮回? “薛家……薛家……靠……你了……” “七哥……” 嘶哑的声音从喉间迸出,当火光从林间升起,当初那些属于祁子鸢贼兮兮的笑,从此在她脸上消失殆尽。 ☆、第九十一章 .红颜诺千金 桃源寂静,小木屋外,已经清理干净,可夜风之中,还是隐隐混着淡淡的血腥。 叶桓在坏井边盘桓许久,似是在思量着什么? 叶泠兮从小木屋中走了出来,瞧见了叶桓的异样,走了过去,问道:“三皇兄,你这是做什么?” 叶桓看了看四周,示意宫卫退开一些,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叶泠兮道:“皇妹,这井中究竟是什么宝物?若是实在宝贝,不若我们掘开这里,万一那宝贝还完好呢?” 叶泠兮轻轻摇头,“若是我没有猜错,这井中之物,是我们大云的传国之宝,长生杯。” 叶桓大吃一惊,险些呼出那个名字,“长生杯?” 叶泠兮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如今母杯难存,世间只剩下子杯,我终究是愧对父皇……”微微蹙眉,想到方才那老婆婆的决然与愤怒,又沉沉一叹,她回头看了一眼小木屋外的桃花,这里定是个静好的地方,今夕一夜之间,变作血腥场,始作俑者有那些黑衣杀手,也有他们这些赶来相助的大云皇室。 不知为何,楚山心底浓浓的都是歉意,对父皇,对那婆婆,甚至对这小木屋中的两人,都有愧意。 “回禀公主,方圆十里都搜遍了,还是没有看见祁都尉。”出去寻找子鸢的宫卫远远回报,让叶泠兮的心又是一凉。 “再寻!”叶泠兮迅速下令,心头闪过一丝不安。 “子杯……” 小木屋中,贴窗悄听的苏折雪转过身来,坐在了床榻边,给阿翎掖了掖被角,心底喃喃道:“或许,我们都没有输,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主上。” “折……折……” 虚弱的声音从阿翎唇瓣间逸出,苏折雪大喜,笑道:“你终于醒了!” 阿翎挣扎着要坐起来,可是实在是太过虚弱,根本直不起身子。 苏折雪连忙按住了阿翎,警惕地侧眼瞧了一眼木屋门口,那里还站了两名护卫,只见她站了起来,走向了门口,对着两名护卫微微福身,歉声道:“两位官爷,我这师姐终于醒了,可这衣裳已被汗沁湿,是以想换身干净衣裳,所以这房门,折雪要关上片刻。” 两名宫卫听着苏折雪的酥媚声音,心底早就酥了三分,连连点头道:“苏姑娘尽管关门,我们兄弟几个走远些便是,管保没人敢来偷窥二位。” “如此,有劳了。”苏折雪又是一拜,往后退了一步,关起了房门,又走到窗口,将小窗都关好。 “这是……”叶泠兮觉察到了小木屋的变化,问向宫卫。 宫卫连忙抱拳道:“回禀公主殿下,苏姑娘准备在屋中给另一位姑娘换衣裳,所以吩咐我等退离一些。” “全部都远离十步之外!”不等叶泠兮回话,叶桓已当先开了口,“谁敢偷窥苏姑娘一二,本殿下第一个斩了他!” “诺!” 叶泠兮忧心忡忡地回头定定瞧着叶桓,“皇兄,你对苏姑娘未免有些上心过了头。” 叶桓点头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上心一二,也是常情。” “可若是罗敷已有夫……” “一日未成亲,便一日是机会。”叶桓岂会不明白楚山想告诉他的意思,“祁都尉是难得的俊杰,若是能成我大云的楚山公主驸马,皇妹难道不欢喜?” “皇兄!” “皇妹,你终究是个女人,再忧国忧民,也终究要嫁人,与其为国联姻,嫁个不喜欢的庸人,倒不如用心挑选,嫁个心里的良人。”叶桓忽地抿唇一笑,笑意深深,“这个道理,皇妹好好想想。” “我……”叶泠兮的声音哽在了喉间,她忽地不知道如何去反驳皇兄,更不知道自己对祁子鸢的在意竟如此明显,连叶桓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桃源之中,陷入了寂静。 小木屋内,昏黄的烛影摇曳,苏折雪小心扶着阿翎坐了起来,给阿翎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主上,可觉得好些了?” “臭……臭丫头呢?”阿翎问出了最想问的话。 苏折雪黯然一笑,哑声道:“依旧不知所踪。” 阿翎自觉有些唐突,颤然伸出手去,拍了拍苏折雪的手背,“臭……丫头……是……你的……” 苏折雪突地反握住了阿翎的手,眼圈微红,隐隐有些泪光,“主上,折雪有一事相求,还请主上成全。” 阿翎下意识地摇头。 苏折雪仰起脸来,害怕泪水滑落,“主上,若是没有遇上你,折雪不过是大晋烟花巷中的一名普通风尘女子,娘与妹妹只怕只能草席裹尸而葬,哪会像如今这样,有棺木,有墓地,有墓碑,走也走得安然。” “折雪感激主上……来大云三年,妈妈于我,如同亲人,她待我如女,三年相伴,足以宽慰我失亲之痛……” “遇上那呆子,折雪知道,她情窍未开,可是更知道,她若是一心待人,必定生死不离。所幸,曾经得她一心相待,折雪已经此生无憾。” 苏折雪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气,泪水还是忍不住滑落脸颊,“情深不寿,是老天给我的命,折雪不怨天,只担心他日独走黄泉,那呆子从此无人照顾……” “所以,折雪想请主上,从今日起,代我好生照顾那呆子。” “该……该你之事,岂能……让我来?”阿翎摇摇头,冷声咬牙道,“那……臭丫头……有时太过讨厌……我照顾不得她!”说完,阿翎紧了紧苏折雪的手,“若能……回大晋……我……我定有法子救你……” “回得去么?”苏折雪的话让阿翎身子猛地一颤,“主上,这盘棋我们已经一败涂地,没有长生杯,我们就算是回去了,也没有什么筹码扭转乾坤。” 阿翎黯然咬牙,她不甘心,不甘心会一败如厮。 “妈妈走了,可是她的嘱咐折雪一日不敢忘。”苏折雪说完,将阿翎扶着靠在墙边,自己往后退了一步,跪倒在阿翎面前,“折雪已知长生杯下落,也想好了如何取杯,只是那呆子,折雪已无法继续与她相伴下去,我怕她胡来,所以只能求主上帮折雪看顾她,他日主上大事若成,还请主上念着折雪之功,多多护佑于她,让她安然过好这一世。” “你……我如何能管得了……她?” “就凭主上的一颗心!” 苏折雪还是说出了心里话,此话一出,阿翎怔了,苏折雪也怔了片刻。 “情蛊难解,中那呆子情蛊之人,这世间不止我苏折雪一人。”苏折雪没有继续点明,她只是含泪一笑,定定看着阿翎,“这世间,我能信之人,除了那呆子,便只剩下主上了。” “我……”阿翎心头一酸,冷声道:“无论……如何……我不会……容你……胡来!” “大云三皇子对我有意,这是我靠近皇室的捷径,若是我没有猜错,长生杯如今就在大云皇宫,折雪不想错过这个机会。”苏折雪伸出了手去,握住了阿翎的手,“这是我来大云的使命,也是我的初心。” “她……会难过……” “我知道……” “她……会恨你……” “我也知道……” “你们……明明……” “唯有主上大事得成,她才能有人护着,有人疼着……” “我宁可……什么都不要……也不想你们……” “我只要主上与呆子活着,安然活着,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不必再担心外面的风雨,不必再害怕突如其来的蛊祸。”苏折雪泪然说完,嘶哑的声音只说出了两个字,“求你……” “……”阿翎无声低头,泪水悄然从眼角滑落。 “多谢主上!” “大业……若成……咳咳……你若安好……她……还是你的……”阿翎沙哑地开口,“所以……你要……好好活着……哪怕最后一口气……也要含着!咳咳。” 苏折雪含泪点头,笑得匆匆。 她明白,这一日,永远不会来。 情深不寿,是她心底永远的痛。 “汪!汪!” 小木屋外,猎犬突然对着桃源深处一阵猛吠。 “什么人?!” 宫卫们警惕按剑,注视着即将从桃源深处走出的黑影,想看清楚究竟是什么人? 苍凉的月华斑驳地映在了她的脸上,子鸢慢慢从桃林中走出,疲惫地抬眼看向了小木屋前的众人,当视线中出现了叶泠兮的身影,她眸底微微一惊,“公主殿下?” “你回来了!”叶泠兮大喜,情不自禁地朝着子鸢快步走了好几步,这才硬生生地止住了步子,觉得实在是唐突,微微低头,压低了声音,“来人,快去告诉苏姑娘他们,说祁都尉安然回来了!” “姐姐……”子鸢抬眼瞧向小木屋紧闭的房门,眼圈一红,此时此刻,她最想的是将苏折雪紧紧抱住,她不想再失去她在乎的人。 子鸢快步跑到木屋门前,慌乱地叩响了房门,“姐姐,开门,开门,我回来了,回来了!” 阿翎与苏折雪听到了这个熟悉的声音,纷纷向屋门的方向瞧去。 苏折雪连忙捏袖子擦了擦眼角泪痕,这才起身快步走到屋门后,打开了木屋门。 “姐姐!”子鸢一瞧见苏折雪,便将苏折雪紧紧抱在了怀中,当嗅到苏折雪身上那熟悉的淡雅香味,子鸢鼻子一酸,哑声道,“你在就好,在就好……” 苏折雪心头一酸,若是以前,她定会勾住子鸢的颈子,不顾一切地吻上她的唇瓣,可是现在不行,在叶桓面前不可以,在阿翎面前更不可以。 她眉心一蹙,无力地推了推子鸢的身子,颤声说出了一个苍白的理由,“子鸢……莫要失礼……这儿……不是醉今宵……” ☆、第九十二章 .步步与君远 子鸢知道自己实在是太过失礼,连忙松开苏折雪的身子,往后退了一步,侧脸瞧见阿翎安然坐在床榻上,已然醒来,心头又宽慰许多。 “祁都尉是如何逃出掳你之人的手心的?”叶桓冷眼瞧了子鸢许久,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声。 “那些个小贼岂能掳走我?脱身于我而言是易如反掌。”子鸢轻描淡写地说完,觉察到了那人话中的凉意,问道:“殿下又为何会在这儿?”话音一落,她下意识地四处瞧了一眼,偏生少了地上的黑衣人尸首,还有那个怪异的老婆婆! “婆婆呢?” 叶泠兮与叶桓对望了一眼。 “这……”叶泠兮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今夜她与叶桓来此,或许是一个错,错在将所有事情变得越加凌乱。 子鸢从未见过叶泠兮会如此吞吐,狐疑的目光瞧向了叶桓。 “其实是……” “子鸢,不必问了,是我暗中留了标记,希望三皇子能暗中跟来保护我们。”苏折雪的突然出声,让子鸢怔了怔。 分明离开醉今宵之时,自己清清楚楚拒绝了叶桓的好意,为何姐姐会偷偷留下标记? 叶桓没想到苏折雪会出来解围,清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苏折雪,灼灼的目光让苏折雪不禁微微低了低颔。 苏折雪不敢多瞧子鸢诧异的眉眼,生怕瞧得多了,她所决定的一切会动摇一分,“我就是担心又遇上那些凶徒,你我两人如何能应付?你一人双手,又如何护得了我与师姐周全?” 子鸢摇头苦笑,“姐姐,你该知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便谁也不能伤害……” “好了,此事就不要再追究了。”苏折雪打断了子鸢的话,回头忧心地看了一眼阿翎,“这里终究不安全,不若我们先回醉今宵?” 子鸢欲言又止,最终只能作罢,她黯然一叹,再次瞧向苏折雪的侧脸,只觉得她与姐姐之间,似是多了一条看不见的鸿沟,分明近在咫尺,偏偏就是猜不透苏折雪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是她做错了什么?惹恼了姐姐? “苏姑娘说的不错,来人!”叶桓顺水推舟,“速速再寻些蔓藤来,搓成长绳,准备带我们上去。” “诺!” 叶泠兮一言不发地立在叶桓身边,心底浮起一层迷雾来,为何今夜的苏折雪会这般帮三皇兄说话?目光落处,她清楚地瞧见苏折雪悄然抬眼,对上了三皇兄的灼灼眼眸,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来。 “皇兄!”叶泠兮实在是怕自己皇兄介入子鸢与苏折雪之间,急忙出口先唤了叶桓一声,害怕叶桓在这一霎沦陷在苏折雪的媚眼之下。 叶桓惑然回头,“怎么了?楚山。” 叶泠兮强笑着走上前来,给叶桓整了整衣角,瞄见了一丝不知何时沾染的血痕,“这里有血,我还以为是皇兄你受伤了。” 叶桓舒眉笑道:“楚山可以放心,皇兄的功夫还不至于那么容易受伤。” “苏姑娘。”叶泠兮顺势走到了苏折雪身边,伸手挽住了她的手臂,笑道,“这里夜风凉,你随本宫先进屋休息片刻。” “也好……”苏折雪点了点头。 叶桓眷恋的目光在苏折雪背影上放肆的巡梭,视线忽地被冷冷的子鸢给挡了起来,他这才歉然笑了笑,干咳了两声,背过了身去。 子鸢心头满是酸涩,她回头瞧了瞧苏折雪的背影,心底潸然:“姐姐,我已经失去了七哥,不想再失去你了,我若是做错了什么,你可以打我骂我,可千万不要丢下我……” 三刻之后,宫卫回来回报,已经将蔓藤备好。 叶桓喜然踏入小木屋道:“我们可以回去了!” “有劳殿下了!”苏折雪当先开了口,软媚的声音让叶桓心头炸开了花。 子鸢愕然看了看苏折雪,苏折雪恰恰回过了头来,吩咐子鸢,“子鸢,你来背师姐走。” “好。”子鸢点点头,想从苏折雪的语间找到往昔的柔与暖,可是,这句话落在心底,却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句吩咐,少了什么,究竟是少了什么? 子鸢弯下腰去,将虚弱的阿翎小心驮在了背上,双臂绕到阿翎腿弯处,将阿翎背了起来。 耳畔的吐气忽地一浓,原来是阿翎偷偷凑过来耳语。 “不要……怪……折雪……” 子鸢心头一暖,侧脸对着阿翎微微一笑,又瞧了一眼苏折雪,小声应了一句,“我信姐姐……” 阿翎虚弱地一笑,眉心一蹙,心底却是狠狠一凉。 果不其然,这臭丫头终究要被伤害。 想到这,阿翎只觉得手臂上一暖,原是苏折雪伸出手来,握着她的臂膀,让她更紧了紧箍住子鸢的臂膀。 她寒着脸轻轻对着苏折雪摇了摇头。 苏折雪却是含笑点头,柔声道:“子鸢,师姐这身子单薄,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才回来,这一路上你可要小心些,可别颠簸到了师姐半分。” “嗯!”子鸢重重点头。 “勾好子鸢,莫要摔了。” 苏折雪简简单单的八个字落入阿翎心底,却是千斤之重。 鼻中一酸,阿翎靠在了子鸢肩头,不敢让苏折雪瞧见她的泪水,更不敢让子鸢觉察到她们之间的异样,她只恨不得可以马上好起来,做回原来那个高高在上的凰翎公主萧栈雪,命令苏折雪不可伤害子鸢半分。 “今夜,多谢殿下与公主了。”苏折雪转向叶桓身前,对着叶桓福身一拜,又转身对着叶泠兮福身一拜。 叶桓连忙去扶苏折雪的双臂,这一次苏折雪没有躲闪,终于让他实实在在地触摸到了苏折雪的身子。 叶桓心如鹿撞,笑道:“不必多礼,苏姑娘。”说话之间,迟迟不肯松开那双手。 “苏姑娘,请。”叶泠兮上前一步,恰到好处地分开了叶桓与苏折雪,示意苏折雪可以先行。 “嗯。”苏折雪再一福身,本来再心底笃定不可回头看一眼子鸢,却在这一霎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 只见子鸢眼圈微红,满是不解,甚至带着淡淡的愤意。 苏折雪咬紧牙关,背过了身去,走在了最前面。 叶泠兮担心叶桓再做纠缠,索性走在了叶桓与苏折雪之间,这一路都不容叶桓与苏折雪再多说什么。 阿翎由着子鸢一路背到那面绝壁之下,她偷偷瞧向子鸢的侧脸,这样的落寞与酸楚,是这个平日里闹腾的臭丫头从来没有的。 “苏姑娘,由本殿下带你上去吧。”叶桓扯了扯缒好的蔓藤,朝着苏折雪伸出了手来。 “不必劳烦殿下,我的姐姐我自己带!”子鸢终究忍不住开了口,拦在了叶桓与苏折雪之间。 “皇兄先送我上去吧。”叶泠兮出来解围,轻轻地扯了扯叶桓的衣角。 叶桓干咳了一声,无声点头,示意叶泠兮抓好蔓藤,“抓牢了,一会儿皇兄往上爬一些,就拉你往上挪一些。” “嗯。” “你们几个,护好公主与殿下!”子鸢回头对着其他宫卫吼了一声,似是将满腔怒火都发在了这些宫卫身上。 “诺!” 叶桓带着叶泠兮爬到了绝壁的半途,他不甘心地往下瞄了一眼,突然猛地用力将叶泠兮扯到了身侧,低声道:“傻楚山,不如皇兄帮你牵条红线?” 叶泠兮愕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叶桓手中的蔓藤忽地松开,承受着叶泠兮全部重量的蔓藤就这样从叶桓手中滑落,整个人刹那朝着绝壁下摔去。 “你!” 叶泠兮在空中仗着轻功微微一滞,可是由于这一坠发生的实在是太过仓促,轻功再好,也阻止不了叶泠兮坠下绝壁。 “公主有危险!” 宫卫们发出一声惊呼,纷纷伸出双手,准备抱住跌落的叶泠兮。 “阿翎,你先下来休息片刻!”子鸢连忙将阿翎放了下来,足尖一点,腾身而起,在空中旋身抱住了下坠的叶泠兮,稳稳落在了地上。 惊魂未定的叶泠兮突然被子鸢牢牢抱入怀中,抬眼瞧清楚子鸢眉眼的瞬间,失仪地抱住了子鸢的腰身,颤然埋首在子鸢怀中。 莫非楚山公主也…… 苏折雪与阿翎的目光紧紧盯着不远处紧紧依偎的两人,心头浮起一丝酸涩,最终化为一声悄悄的叹息。 “公主殿下,没事了。”子鸢松了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可是叶泠兮依旧紧紧抱着她的腰杆,迟迟不敢松开。 “没事了,没事了。”子鸢拍了拍叶泠兮的肩头,若有所思地瞧向苏折雪。 苏折雪避开了子鸢的目光,叶桓缒绳而下,惊忙走了过来,急声问道:“都是皇兄不好,妹妹可摔到哪里了?” “你……”叶泠兮通红着眼,狠狠地瞪了叶桓一眼,满心愤怒却不能开口怒骂一句,毕竟身为皇族,竟会用这样卑鄙的手段来谋求想要的东西,楚山觉得不屑,更觉得可悲。 “是皇兄不好,皇兄保证,这一次,绝对不会这么不小心了!”叶桓说着,还想上前带叶泠兮上崖。 叶泠兮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她又怎会再给叶桓施计的机会? 只见她转眸定定望着子鸢,“祁都尉,你带本宫上去!”叶泠兮也知道子鸢的为难,声音一软,“可否?” ☆、第九十三章 .今宵着征袍 “微臣遵命。”子鸢略微低头,身子往后退了一步,引着叶泠兮来到绝壁之下,扯住一根蔓藤,“公主请!” 叶泠兮嘴角一抿,脸上是一个安心的笑容,她从子鸢手中接过那根蔓藤,对着子鸢点头一笑。 子鸢拉住另外一根蔓藤,翻身往上腾起数尺,待稳住下坠的势子,这才用力扯动叶泠兮那根蔓藤,带着她往上移动数尺。 绝壁之下,叶桓悄然一笑,望着叶泠兮脸上隐现的红晕,心底暗道:“皇妹,可别怪皇兄,皇兄如此做,只为了你好。”他无声转头,瞧向了身侧的苏折雪,“苏姑娘,不如……由本殿下带你上去?” 苏折雪抬眼瞧了瞧子鸢,眉心一蹙,却突然感觉裙角似是被谁轻轻扯了扯,她下意识地回头一看,瞧见阿翎抱膝坐在那儿,对着她轻轻摇头。 她所顾忌的,苏折雪又岂会不知道? 苏折雪想到方才子鸢的难过,心头又暖又痛,可是,事到如今,她怎能错失这个好机会?她暗暗咬了咬牙关,扬起脸来,脸上浮起一个明媚欢喜的笑来,她艰难地抬起手来,对着叶桓笑道:“折雪多谢殿下好意,有劳殿下了。” 叶桓激动无比地握住了苏折雪的手,心神一荡,就好像是天下最珍贵的宝贝如今被他牢牢握在了手心,他点点头,“苏姑娘,请!” “折雪……”阿翎虚弱的呼唤,根本阻止不了苏折雪决定做的事。 待子鸢将叶泠兮带上绝壁,刚欲缒绳而下,却瞧见了叶桓搂住苏折雪的腰肢,带着苏折雪爬上了绝壁。 心头一酸,子鸢不禁握紧了双拳,浑然不知眼眶里已闪起了泪光,“姐姐?” 苏折雪不敢去看此刻子鸢的双眸,只见她安然踏上绝壁顶之后,身子终究忍不住往后缩了缩,拉开了自己与叶桓的距离,哑声道:“子鸢,师姐还在下面,你……” “好。”浓浓的鼻音透过这一个字传出,子鸢没有过多的迟疑,扯住一根蔓藤,便往绝壁下跳去。 只要是姐姐要她做的,她怎会不做? 若是姐姐真的恼她,真的不愿再与她亲近,那她便听话。 眼泪在子鸢安然落地的瞬间,从眼角流出,只见她干脆地抹去眼角的泪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都尉大人,您这是……” 子鸢只觉得掌心的疼痛都比不上心里的疼痛,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双掌,今日被蔓藤勒开的伤口,如今再次被蔓藤划开,她苦涩地笑了笑,转头回答绝壁下的宫卫,“没想到这些蔓藤划破的地方如此疼,让你们见笑了。” “十指连心,又岂会不痛?”宫卫们笑然回答,“都尉大人您先上,我们殿后保护。” “嗯。” 子鸢弯下腰,向阿翎伸出了手去,“我带你上去。” 月光之下,泪痕隐隐,双眸通红,她眉间紧锁的伤心,就宛如这里斑驳的树影,点点都是痛。 阿翎岂会感觉不到? 阿翎温柔地握住了子鸢的双手,所有的怜惜都化成了指尖的轻轻摩挲。 “我没事……” 子鸢猛地一带,将阿翎背上了后背——这样的情景,又一次重演。 犹记得,那是她们第一次离开这片桃源,那时候对这里是带着无限的眷恋,可是这一次,不论是她,还是折雪,亦或是子鸢,只怕谁也不想再回到这里了。 阿翎勾紧了子鸢的身子,附耳轻声道:“臭丫头……你哭起来的样子……” “不好看,是吧?”子鸢自嘲地一笑,扬起头来,望着绝壁上的蔓藤,“其实就算是笑,也笑得不好看了。” “别怪……折雪……” “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怪姐姐,只怪我太弱,护不得你们周全……”子鸢沙哑地说完,微微侧过脸去,低声道,“萧栈雪,我是不会让你有事的。” “你……”阿翎惊愕无比,她记得她只说过,她的名字里有个“雪”字,却想不通子鸢为何会突然知道她的名字? “若是你大事得成,只求你答应我一件事。”子鸢缒绳而上,压低了声音道。 “……” “护我一家远离蛊祸。” 阿翎怔了怔,“你一家?莫非你已想起……” “今后不要离开我的视线,我能保你安然一世。” “……” 阿翎心头一暖,口头却凉凉地道:“你……这是……命令我?” “是求你。” 只要阿翎在她视线之中,她便能护她周全,阻止她的其他哥哥继续暗杀阿翎,如此一来,便不会再有亲人离开世间。 待两人终于爬上绝壁,苏折雪先迎了上来,从子鸢背上扶下阿翎。 “来人,护送苏姑娘她们回醉今宵。”叶桓当先下令。 子鸢冷眼看着叶桓的殷勤,默默不语,一路静默着回到了醉今宵。 天已蒙蒙亮,几番客套后,叶泠兮终于劝走了流连不愿离开的叶桓。 子鸢背着阿翎进了房间,将阿翎小心放在床榻上,默默退出了房间,回到了曾经属于她与姐姐的小阁。 晨曦之下,手心上的刮痕累累,子鸢怔怔然看着,想到昨夜发生的种种,心底的酸楚阵阵揪心。 “咯吱——” 小阁房间被谁推开。 熟悉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子鸢嘴角浮起一丝苦涩的笑意,喃喃地唤了一句,“姐姐。”转过脸来,脸上兀自挂着笑,眼底却是淡淡的哀伤。 苏折雪端着热水走到桌边,将铜盆放下,拧了拧浸湿的毛巾,坐在了子鸢身边,“以后行事不要逞强了,再伤了哪儿……” “好。”不等苏折雪说完,子鸢已点头答允。 苏折雪低头握住子鸢的手,轻轻地给子鸢擦拭伤口处的血渍,“今后要多爱惜……” “好。”子鸢又点头答允。 苏折雪怔了怔,抬眼瞧向子鸢,发现子鸢已经双眸通红,她不禁心头一酸,柔声问道:“可是弄痛了你?”说话间,已情不自禁地低头去轻轻吹拂子鸢的伤口。 “……” 子鸢从来没像此刻这般沉默,她只是安静地看着苏折雪——她给她擦拭伤口,又轻柔无比地上药裹伤,一举一动,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什么都还如初。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她与她之间出现了那条鸿沟? 一滴热泪突然落在苏折雪的手背上,惊得苏折雪不禁抬眼瞧向子鸢,“你……” 子鸢猝然将苏折雪紧紧抱入怀中,双臂一紧,是前所未有的紧致,害怕这一瞬的亲密转瞬之间,会变成他朝的陌路不相识。 “呆……”苏折雪忍住了即将唤出口的亲昵称呼,她黯然摇头,轻轻地推了推子鸢的身子,颤声道,“子鸢,你这是怎么了?” 子鸢失落地摇摇头,含泪笑道:“是我唐突姐姐了……” “……” 这次换做苏折雪不知道该说什么,小阁之上,三年来第一次出现了这样窒息的沉寂。 “大人!” 沉寂终究被禁卫营将士的声音打破。 子鸢起身道:“何事?” 禁卫营将士探出半个身子,对着子鸢拱手一拜,“回大人,锦兰宫送来礼盒。”说着,便示意身后的同僚将锦盒端上来。 “锦兰宫?沈贵妃?”子鸢心头升起一丝疑惑来。 “大人,送锦盒来的宫女还说,若是大人喜欢这件礼物,今日午时,可以入宫谢礼。” “知道了。”看着禁卫营将士将锦盒放在桌上,子鸢示意两人先退下,自己亲手打开了这个锦盒——其内银光熠熠,红袍刺眼,血红的盔樱整齐地洒在雕兽头盔上,这是一套上好的战甲。 “奇怪,怎么会突然送这东西过来?”苏折雪伸手拿起头盔,轻轻抚过头盔上的樱红,只觉得甚是冰凉。 “我想,多半沈贵妃想要拉拢我吧?毕竟,这一万兵马是从镇国大将军手里分来的。”子鸢想到了唯一可以解释的原因,说完,子鸢勾唇一笑,望向了苏折雪,“姐姐还没见过我穿战甲的样子吧?” 苏折雪点头轻笑,“确实没有。” 子鸢眨了眨眼,快步走到房门前,将房门关好,这才回头走到桌前,换起了战甲。 “小楼西风瘦,念君千里行。” 苏折雪本想给子鸢戴上头盔,却发现了铭刻在盔耳内侧的小诗,她喃喃念出,越发觉得沈贵妃的行径奇怪之极。 子鸢看了看这句小诗,侧眼瞄了一眼锦盒底,锦盒底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看来今日午时,这锦兰宫我必须走一趟了。” “事事小心。” 苏折雪嘱咐了一句,子鸢重重点了点头,从苏折雪手中接过头盔,戴在了头上。 银甲熠熠,红袍灼灼。 苏折雪只觉得眼前站的她像极了天上战神,英武得让人心驰,只是子鸢似是故意戴歪头盔,英武之意一去七分,剩下的三分俱是惹人发笑的逗趣。 “你呀,”苏折雪忍俊不禁,伸手出去,给子鸢扶正了头盔,眼底眉梢,难掩的还是当初的深情脉脉,“总是这样不让人省心。” 子鸢会心一笑,捉住了苏折雪的手,话中有话的说了一句,“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苏折雪怔了怔,低下了头去,“说什么傻话……” 怪只怪,苍天太过残忍,世事如此无常。 她的不得已,只为了他日这个呆子可以安然无忧,平安一世。 ☆、第九十四章 .误入锦兰闹 午时,烈日当空,暑气逼人。 皇城之中,鸣蝉依树而歌,添了几许喧嚣。 子鸢换了身常服来到锦兰宫外,手中还捧着早晨送来的锦盒。 待宫女通传之后,沈贵妃宣子鸢入宫觐见。 “微臣拜见贵妃娘娘。” 沈贵妃斜倚在雕花栏边,远远眺望着小亭外的景色,听见子鸢的声音,只是轻轻挥手,示意左右退下,“你们都下去吧。” 子鸢愕了愕,一时猜不透沈贵妃今日究竟葫芦里卖什么药? 沈贵妃站了起来,一双凤目含笑上下打量了子鸢一眼,最后落在了锦盒上,“祁都尉,你今日此举,倒让本宫想不明白了。”说着,沈贵妃伸出了手去,指尖轻轻拂过锦盒,“本宫的原话是,若是祁都尉喜欢这礼物,今日来见。可现在看来,祁都尉似是想要把这礼物退回?既然如此,为何不差人来退,何必走这一遭呢?” 子鸢嘴角勾笑,“这件战甲甚是好看,微臣确实喜欢,可是这战甲里面藏了一句诗句,于情于礼又实在是不宜收下,所以,今日只好将原物送还。”说着,子鸢将锦盒放在了小亭石桌上,对着沈贵妃拱手一拜。 沈贵妃轻轻一笑,“祁都尉不妨先听本宫讲个故事,再决定退与不退此礼?” “愿闻其详。” 沈贵妃目光悠远,侧目远远地瞧了瞧小亭外的柳色如烟,“这身铠甲有个名儿,叫做雁翎锁心甲。” “二十年前,这具雁翎锁心甲本是一名少年将军的爱物。不论是朝廷要求剿匪,亦或是随军征伐外乱,这少年将军俱是军中翘楚,闪耀的好像是天上星辰。” “最难得的是,他还是个痴郞,一颗心如同这锁心甲名字一样,锁住一个女子的心,便一世不离不不弃……” 沈贵妃突然停了下来,笑容一深,忽地不发一言。 子鸢琢磨着沈贵妃说这个故事的深意,心底暗暗猜想,莫非那少年将军曾与沈贵妃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 “最后……那位将军去了何处?” 子鸢低声问了一句。 “自古将军百战死,他本来死在沙场之上,偏生没有死得其所。这件锁心甲本该锁住一颗真心,可惜,最终只是个镜花水月的笑话。”沈贵妃自嘲地回过头来,将桌上锦盒往子鸢面前推了推,“本宫送此甲给你,并非是为了让祁都尉着甲上阵,只想让祁都尉把这具锁心甲埋在应该埋的地方。” 子鸢迟疑了一下,这沈贵妃突然送礼,居然只为了让她把宝价带到寒西关掩埋? 想来想去,还是云里雾里,完全不知道沈贵妃究竟想做什么? “怎的?不愿为本宫做此事?”沈贵妃脸上笑意一僵,挑眉冷冷看了子鸢一眼。 目光如刀,子鸢知道沈贵妃素来不是好招惹的主儿,如今虽然猜不透她想做什么,但是此事若是拒绝了,必定会与沈贵妃结下什么梁子,于日后行事实在是大大不好。 “微臣愿为贵妃娘娘办成此事。”子鸢低头,拍了拍锦盒。 “很好,那就先退下吧。”沈贵妃挥手示意子鸢可以退下。 子鸢抱起锦盒,低头拜退。 锦兰宫门前,身穿金丝红裳的景柔公主急匆匆地带着两名宫女走来,才踏入锦兰宫门,便瞧见了子鸢双臂端着的锦盒,不由得脸色一沉,鼓着红彤彤的双腮怒然拦住了子鸢的路。 “又是你!是谁给你的胆子,竟然乱动本宫的东西!” 子鸢一怔,低头看了一眼锦盒,“公主殿下的东西难道是这锦盒中的雁翎锁心甲?” “你竟然知道这甲衣的名字!”景柔公主怒叉小腰,更是气极,“你给本宫放下!放下!来人!给本宫拿下这个小贼!” 子鸢听得一头雾水,“等等,公主殿下这话微臣实在是听不懂!” “你这个无赖!把本宫的东西还来!”景柔公主见左右实在是动得太慢,忍不住自己出手,准备去抢子鸢手中的锦盒。 沈贵妃听见了外间的动静,悠悠地走了出来,似是不准备阻止景柔与子鸢的冲突,只见她眉眼往景柔身边的贴身宫女使了一个眼色。 宫女悄然在景柔公主脚下伸出了脚尖,景柔公主一个不察,整个人重心不稳,便朝着地上栽去。 “公主小心!”子鸢连忙放下锦盒,伸手去拉景柔公主的手臂,只觉得脚下被什么一绊,身子一个不稳,原本已拉住景柔公主,却因为这一绊,整个人往景柔身上扑去。 “你!”景柔公主又羞又怒,想要推开子鸢,偏偏根本推不了动她分毫,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子鸢扑倒在了自己身上。 “放肆!本宫要摘了你的脑袋!要你凌迟处死!”景柔公主惨声大呼,两名侍卫上来扯起了子鸢,将子鸢拉到了一边。 “祁都尉,你好大胆子!”沈贵妃怒声大喝,锦兰宫上下跪倒一地。 子鸢错愕无比地看着沈贵妃,恍然明白,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沈贵妃设下的局。 若是今早没有收下锦盒,又岂会出现还盒后事,又岂会听沈贵妃说的那些云里雾里的话,稀里糊涂地答应什么埋甲之事。 “母妃!”景柔公主挣扎起身,委屈无比地跑向沈贵妃,哭着紧紧地抱住了母亲。 “贵妃娘娘,微臣方才不是故意唐突公主殿下,方才只是一个意外,何况……何况……”子鸢的目光落在了那个锦盒上,“这雁翎锁心甲不是娘娘你嘱咐微臣,要带去寒西关掩埋么?” “呜呜……这雁翎锁心甲是本宫打造来送……送……未来驸马的!母妃怎会……怎会……”景柔公主越听越委屈,突然一顿足,怒指子鸢,“你这个无赖!无赖!” 沈贵妃冷冷看着子鸢,“祁都尉,为何你会有这个锦盒呢?” “这……不是娘娘你送给……”子鸢的声音突然停下来,此时此刻,她已清楚,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也终究是徒劳。 “本宫才听见有人通传你来送礼,却不想一出来便瞧见你那班欺负缨儿!”沈贵妃一脸惊异,“不对啊,这锦盒既然是缨儿送给未来驸马的,为何你要退回?难道是你们两人私下吵闹,所以你才准备退回?” 这个沈贵妃,再如此说下去,只怕是越说越黑,旁人听了去,还以为她祁子鸢与景柔公主早已两情相悦,今日不过是来胡闹而已。 锦兰宫外,探出了几个围观的宫女脑袋,笑瞧着这里面的动静。 自古宫中的是非传得甚快,今日锦兰宫的这场好戏又岂会让宫娥们错过? 不多时,几乎整个皇宫都知道了祁都尉今日负气退还定情信物,现下正在锦兰宫大闹呢。 “不好了,公主殿下,祁都尉好像惹上大事了。”锦奴急匆匆地赶回宫中,通报叶泠兮。 “什么事?”叶泠兮蓦地一惊,回宫才小憩了一两个时辰的她,脸上带着些倦容,听见子鸢有事,眼底俱是沉沉的忧思。 “好像是祁都尉今日退回了景柔公主送他的定情信物,沈贵妃正准备重罚祁都尉呢!” “怎么会?”叶泠兮心头一凉,连忙提裙快步朝殿外走去,“锦奴快随本宫来。” “公主殿下,这万万不可强闯锦兰宫的!”锦奴思来想去,这后宫早已有不成文的规定,谁也不敢去插手锦兰宫的大小事务,公主若是赶去锦兰宫解围,那可是犯了大忌的! “你只须告诉本宫事情始末,本宫便可以全身而退。” “可是……” 可是锦奴又怎么拦得住叶泠兮?只好边走边向叶泠兮禀告今日听到的一切。 一刻之后,叶泠兮已来到了锦兰宫外,略微整了整双鬓发丝,叶泠兮已含笑端然走入了锦兰宫,“楚山拜见贵妃娘娘。” 沈贵妃目光一沉,没想到楚山会突然出现,“楚山,你怎么来了?” 子鸢瞧见叶泠兮,急声道:“公主你来得正好,你知道……” “祁都尉,什么都不用说,由本宫来。”叶泠兮示意子鸢放心,笑然上前,挽住了景柔公主的手臂,怜惜地给景柔公主擦了擦眼泪,柔声道:“皇妹不要伤心,都是皇姐没处理好,才让皇妹你受委屈了。” “三皇姐,你要为我做主!”景柔公主心头一酸,抱住了叶泠兮,呜呜大哭起来。 叶泠兮对着沈贵妃再福身一拜,笑道:“贵妃娘娘,今日之事,想来只是一个误会,究其缘由,都是因为楚山处事不周,才累及皇妹声名,令皇妹遭了如此大的委屈。” “哦?”沈贵妃冷眸在叶泠兮身上转了转,“本宫倒想听听看,究竟是怎样的处事不周?” 叶泠兮点头轻笑,拍了拍景柔公主的手背,对着她眨眼一笑,附耳低声道,“一会儿依着皇姐来,皇姐帮你出气。” “嗯!嗯!”景柔公主狠狠瞪了子鸢一眼。 叶泠兮沿着景柔公主的视线瞧去,对着子鸢微微低颔一笑,扬声道:“祁都尉,此事若是不解释清楚,你犯上的可是欺君大罪!” ☆、第九十五章 .三鞭情暗涌 子鸢对上了叶泠兮的笑意眸光,心底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有楚山公主出马,今日的困局应当能解。 只见叶泠兮俯身抱起地上的锦盒,脸上挂起一抹歉意的笑来,转眸瞧向景柔公主,“四皇妹啊,当日你把这盔甲交给皇姐赏看,本来应该皇姐今日亲手奉还的,唉,都怪皇姐,一时忙昏了头,今日想起归还之事,匆匆差了祁都尉来还这盔甲,因而造成了今日的误会。”说完,对着景柔公主微微眨了下左眼。 景柔公主愕了一下,为何今日母妃与皇姐所说的话,她一句也听不明白? 叶泠兮抱着锦盒来到景柔公主面前,把锦盒亲手交到了她的手上,“祁都尉办事不利,是皇姐所托非人,所以现下物归原主,那行事不妥之人自然也该罚。”说完,突然怒目一瞪子鸢,“祁都尉,你说当如何罚你?” 景柔公主一听到要罚子鸢,顿时大喜,吸了吸鼻子,道:“不错,应当重重罚他!” 叶泠兮瞬然接过了话茬,拍了拍景柔公主的手背,正色道:“不如就让祁都尉乖乖站在原地,让你狠狠打到消气为止?” “本宫恨不得凌迟处死他!”景柔公主恨得牙痒痒的,“打他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可是今日之事,绝非祁都尉一人有错,皇姐也出事不周,若是祁都尉要凌迟处死,那皇姐我又该当何罪呢?”叶泠兮为难地摇了摇头,有些无辜地瞧了一眼景柔公主。 景柔公主转念一想,今日遭母妃云里雾里的几句话,险些毁了声名,而三皇姐的几句话,分明是为了护她声名,句句把罪责都揽上身,若是再不顺势而下,只怕今日这事越闹越大,在这宫中的流言蜚语只会是没完没了。 沈副都尉…… 景柔公主心底又浮现起沈之淮的英武容颜,若是今日这些风言风语传到了沈之淮耳里,那这副雁翎锁心甲是无论如何都送不出手了。 沈贵妃冷眼瞧着叶泠兮三言两语把这个局化解得干干净净,心底反倒是浮起一抹敬佩来,可惜楚山公主终究不是她所出,这个皇女一颗七窍玲珑心实在是不可小瞧,他日必定是个难缠的主儿。 “皇妹,那你是要一并罚皇姐凌迟处死呢?还是狠狠教训一下祁都尉?”叶泠兮说着,又对着景柔公主眨了下眼,笑意深深,“若是你不愿脏了手,由皇姐来执法如何?”说完,眸光转到了子鸢身上,微微扬起下颌,沉声问道,“祁都尉,你服是不服?” 子鸢轻笑抱拳,对着叶泠兮与景柔公主弯腰一拜,“微臣心服口服,愿公主动手责罚!” “那本宫就不客气啦!来人!”叶泠兮凛声下令。 “公主有何吩咐?”宫卫们大步走了进来。 “给本宫拿鞭子来!”叶泠兮回头看向沈贵妃,福身道:“贵妃娘娘应该满意楚山的处置吧?” 沈贵妃气定神闲地看了一眼叶泠兮,凉凉地一笑,“楚山不仅是皇上的解忧果,今日更是本宫的解忧果,本宫岂能说不满意?” 叶泠兮点头一笑,“楚山处事不周之过,愿意自罚月俸三月。” “公主殿下,鞭子。”宫卫将长鞭递上,有些迟疑地看了看子鸢。 叶泠兮接过了长鞭,冷眼瞧向子鸢,“祁都尉,可要站稳了!” 子鸢笑然点头,负手而立,“微臣有罪,公主只管惩罚便是!” “好!” 叶泠兮猛地一甩长鞭,鞭子在地上发出一声骇人的脆响,惊得众人不禁一颤,眼看着叶泠兮狠狠地一鞭子抽在子鸢身上。 子鸢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这楚山公主真下起手来,可真是实打实的疼呐! “哼!”景柔公主得意地重重一哼。 叶泠兮瞥见了子鸢额上突然沁出的冷汗,手中长鞭一扬,内劲却卸了七分,再次落在子鸢身侧,却没有方才那一鞭狠。 子鸢皱眉看了一眼叶泠兮,当对上叶泠兮一双满是忧色的眸子,微微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淡然的笑来,示意叶泠兮可以继续。 叶泠兮手指微颤,侧脸看了一眼景柔公主,“四皇妹,可解恨啦?” 景柔公主对着子鸢皱了皱鼻子,笑道:“才抽了两鞭,实在是太少了!” “那皇姐就抽到你满意为止!”说完,叶泠兮用力握了握长鞭,指甲往掌心一掐,微微蹙了一下眉心,猩红色的鲜血沁上了鞭尾,只见她一扬长鞭,又一鞭子抽到了子鸢身侧。 “啊!”突地,她手中长鞭自手中掉落地上,鞭尾的血色沾染到了地上,惊得锦奴围了上来。 “公主,你怎么伤了?”锦奴连忙握住叶泠兮的手,当看见了那清晰的指痕,刚想说什么,便瞧见叶泠兮微微的摇头,只能把想说的话咽回腹中。 叶泠兮怨恼地一瞪子鸢,“抽你三鞭子,害本宫被长鞭勒伤了手,你说,你该当何罪?” “皇姐!”景柔公主心疼地走了过来,一看地上染血长鞭,连连道,“不抽了,不抽了,这家伙实在是惹人讨厌,我是一刻也不想再瞧见他了!来人!” “祁都尉,你去宫禁卫营那领二十杖,以儆效尤!”叶泠兮抢先一步开口,看了一眼景柔公主,“就算是皇妹的气消了,本宫的气可半点消不了!” “诺!祁都尉,请!”宫卫们围住了子鸢。 “嘶……”子鸢倒吸了一口气,抱拳朝着众人一拜,“微臣领旨!” 叶泠兮看着子鸢退出了锦兰宫,心底暗暗地舒了一口气,回头对着一直不发一言的沈贵妃福身道,“楚山怕禁卫营那些人不敢下狠手打,还是先去监视执刑,贵妃娘娘,楚山告退。” “去吧。”沈贵妃冷笑了一声,寒着脸看着叶泠兮带着锦奴退出了锦兰宫—— 看来,楚山终究是她沈贵妃所有布局中的最大绊脚石! 才踏出锦兰宫,锦奴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后怕得很,一边用丝帕给叶泠兮缠紧伤口,一边道,“公主殿下啊,你这是虎口拔牙啊,实在是太危险了,万一今日贵妃娘娘顺势下令杀了祁都尉,你也难逃重罚啊!” 叶泠兮莞尔瞧着远处子鸢的背影,“本宫相信贵妃娘娘不会。” 锦奴愕了一下,“为何?” “因为祁都尉如今是贵妃娘娘青眼高看的人,又岂会舍得杀了?”叶泠兮眼底的笑意微微一僵,突地发出一声长叹,“只可惜,本宫迟了一步。” “其实……”锦奴岂会不明白叶泠兮的意思。 “本宫无妨,倒是还要去禁卫营一趟,免了祁都尉的二十杖刑。”叶泠兮打断了锦奴的话,“即将要出征的先锋大将军,岂能带伤上战场?” “……” “随本宫来。” 叶泠兮的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子鸢的背影,火红的宫墙之下,她刻意放慢些脚步,嘴角微微上扬,只觉得就如此随着子鸢的步子走上一段路,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欢喜。 锦奴悄悄看着叶泠兮脸上满足的笑意,低头沉沉一叹,难得瞧见自家公主如此在意一个人,偏生自家公主就是不愿意迈出那一步,她该如何去帮她呢? 禁卫营,即便是烈日当空,依旧在进行着日常操练。 沈之淮老远瞧见几名宫卫跟着子鸢踏入禁卫营大门,不禁疑惑地迎了过来,“大人,你这是……” “今日惹了大祸,自然是来领罚的,你们准备一下,一会儿杖打我二十。”子鸢说得轻描淡写,可手却忍不住揉了揉被叶泠兮抽打的地方——掌心处的伤口依旧啧啧生疼,如今又将添上些旧伤,回去让苏折雪瞧见了,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如当初一般心疼? 子鸢心头一酸,低头发出一声轻叹。 沈之淮迟疑地看了一眼子鸢,“大人,你确定要杖责二十?” “不错……” “本宫说,免了!” 叶泠兮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 沈之淮眸光一闪,脸上忍不住浮起一丝贪恋的喜色来,他连忙带着一干禁卫营兄弟迎着叶泠兮一拜,“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叶泠兮挥手示意众人起身,笑眸定定落在了子鸢今日被抽打的地方,笑容逝去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掩不住的关切,“今日权宜之计,还请祁都尉莫要怪本宫。” “若不是公主解围,只怕今日微臣是怎么都脱不了身了!”子鸢摇了摇头,又对着叶泠兮一拜,“子鸢多谢公主大恩!” 叶泠兮挥手示意子鸢莫要再客气,只是促狭地一笑,“祁都尉,如今你欠了本宫一个人情,若是本宫日后要你还恩,你可不能说不字。” 子鸢正色道:“公主吩咐,微臣岂敢不从?” “那就好,你先下去上药养伤吧。”叶泠兮点头一笑,似是得了一个最好的承诺,笑然瞧了一眼锦奴,“锦奴,随本宫回宫。” “恭送公主!” 禁卫营上下对着叶泠兮一拜,目送叶泠兮走远。 子鸢眉心一蹙,心头莫名的一凉,这大云皇室实在是一个比一个可怕,沈贵妃今日这云里雾里的设局已是阴影,这欠下叶泠兮的人情,又该用什么来还呢? 沈之淮冷眼看了看子鸢,又看了看叶泠兮的背影,悄然握了握拳,心道:“祁子鸢,我不会再输给你半分!” 叶泠兮低头一瞧掌心处的沁血丝帕,默然抬眼望向前方深宫斗拱飞檐,心底喃喃道:“祁子鸢,抽你三鞭,本宫亦自罚自伤,本宫是无论如何不会让你一个人痛的。” ☆、第九十六章 .踏马出临安 两日之后,大军整军完毕,子鸢最终接到了朝廷下令出征的圣旨。 临安,皇城,点将台。 百官齐聚,云徽帝端然坐在点将台龙椅之上,笑然俯视台下一万兵马,朗声道:“宣先锋将军祁子鸢上台接令!” “宣——”内侍们一声高呼,整齐的队列应声分开一条小道。 银白色的鱼鳞甲穿戴整齐,子鸢披着一袭黑袍,按剑凛然朝着点将台走去,心底不免有几分激动。 这是她第一次带兵出征,也是最好掌握兵权的机会,若是云徽帝的信任更多些,她便可以一步步蚕食大云兵权。 只要有足够多的兵权,她有很多事可以做,说不定还有机会率大云兵马踏破大晋国门,彻底毁了那个以蛊治国的可怖王朝。 “祁都尉,朕等你大捷的消息!”云徽帝沉声说完,下意识地瞄了一眼一脸铁青的曹衙与沈佑,心头早已打定了主意,只要子鸢能够大胜回来,他再顺势给子鸢加官进爵,寻机再给子鸢一些兵权,用以抗衡镇国大将军府一府独大的权势。 “微臣定不辱使命。”子鸢跪地一拜,双手举起,接过了内侍递上的帅印。 “祁将军且等上片刻。”叶泠兮的声音忽地响起,只见她招呼锦奴端着一壶御酒走上了点将台,对着云徽帝福身道,“父皇,可否容儿臣以酒为祁将军送行。” “楚山有心,父皇又岂会不准?”云徽帝笑然点头。 “多谢父皇!”楚山福身而起,亲手给子鸢斟满一杯酒,递给了子鸢,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举杯敬向子鸢。 沈远冷冷瞪了一眼子鸢,曹伯宵早已嫉妒得只差没跑上台给子鸢一拳。 自大云开国以来,从未有公主给将军亲自送行,祁子鸢是大云开国以来唯一的那一位。 叶泠兮莞尔,笑意深深,“祁将军,本宫希望你大捷而归。” “不会让公主殿下失望。”子鸢点头一笑,仰头喝尽杯中酒,只觉得一颗心被酒汁火辣辣地灼了起来。 叶泠兮又给子鸢斟满一杯酒,语重心长地提醒道,“事事小心。” 子鸢重重点头,再饮尽这杯酒,瞧见叶泠兮还有再斟酒的意思,连忙按住了杯口,笑道:“这最后一杯酒,公主殿下不妨等微臣大捷归来再饮!” “好!” “微臣告退!”子鸢将酒杯放在盘子上,转过身去,举起手中帅印,朗朗呼道,“全军听令!出发!” “诺!” 将士声震九天。 子鸢凛然走下点将台,一路走到了队伍的最远端,飞身上马,一勒缰绳,回头对着点将台上的众人咧嘴一笑,双腿一夹马腹,大声喝了一句,“驾!” 马儿飞驰,大军出发,朝着临安西门的方向进发。 醉今宵,小阁之上,琴声零落,断断续续。 阿翎坐在窗畔,远远便瞧见了那浩荡而来的云字旌旗,凉声道:“那臭丫头果然选择绕路经过这儿,折雪,你真不打算单独送她么?” 琴声终停,苏折雪黯然摇头,嘴角噙起一丝苦笑来,“主上,你知我想做什么的……” “伤了她,你心里会舒服么?” “自是不会。” “折雪,其实你不必……” “主上莫要再劝我了,你我都清楚,这是你我唯一翻身的机会。” 苏折雪起身走到了窗畔,忍不住朝那马上少年将军看了一眼,脉脉眸光之下,满满地俱是眷恋之色。 “折雪……”阿翎还欲再劝。 苏折雪却将小窗掩好,背过了身去,眼圈一红,心底暗暗唤道:“呆子,可要好好保重,刀剑无眼,可要处处小心。” 醉今宵外,马上的子鸢侧脸远远瞧向小阁,只见小阁窗户紧闭,她失落地沉沉一叹,喃喃唤了一句,“姐姐,你究竟在恼我什么呢?” 马蹄刻意放慢了一些,子鸢不时回头张望小阁,可是直到视线中的小阁开始模糊,小阁那紧闭的窗户始终没有打开。 “驾!” 喝马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在子鸢打马驰出临安西门的那一瞬间,她只觉得一颗心凉得生疼,似是被什么狠狠一掐,碎成了千点碎屑。 “主上,以后这呆子就交给你了。”苏折雪涩声开口。 阿翎一怔,定定看着苏折雪,“我说过,这臭丫头我管不了那么多。” “折雪相信主上。”苏折雪幽幽说完,伸出了手去,握住了阿翎的手,含泪一笑,暗暗道,“只要伤过了这一次,这呆子就再也不会因为而难过了。” “你若还当我是主上……” “咚咚!” 小阁门突地被敲响,阿翎只能暂时静默下来。 苏折雪似是猜到来人是谁,只见她整了整鬓发,深吸了一口气,走到房门后,打开了门。 “苏姑娘,我家主子差奴婢来请姑娘赴皇城一聚。”来人是个十六岁的丫头,缀在腰间的玉佩可以看出这是伺候皇子的宫婢。 苏折雪点头一笑,“嗯。” “苏姑娘,请,马车已经在后巷备好。”丫头低声哈腰,完全不敢把苏折雪当做普通风尘女子看,一言一行之中充满了敬畏。 “折雪,你要去哪里?”阿翎一惊。 苏折雪回头笑道:“师姐,子鸢专门派了禁卫营人马在这里守护,你就安心在这儿好好休养,我去与三殿下聚聚便回。” “折雪……” “不必送我,好好歇息。” 苏折雪又嘱咐了一句,跟着那丫头头也不回地走下了小阁。 阿翎送到门口,看着苏折雪的背影,总觉得她有些事在瞒着她,心头忽地闪过一抹不安,她喃喃开口,“折雪,你还要伤那臭丫头多少回?” 心,蓦地一揪,阿翎发出一声叹息,心底涌起一阵浓浓的愧意来。 “踏踏……踏踏……踏踏……踏踏……” 马车悠悠,最终在皇城门口停下。 苏折雪提裙走下马车,望着这巍峨的皇城,想到最初她来这儿的任务,原来兜了一圈,这座皇城,还是她的归途。 “三殿下请苏姑娘入宫献艺,这是三殿下的金牌。”那丫头清脆的声音响起,她拿出金牌给皇城宫卫看了看,确认可以入宫后,恭敬地回头对苏折雪点头道,“苏姑娘,请。” “有劳。”苏折雪低头微微福身,跟着丫头坦然走入了皇城。 只要进了这皇城,便靠近长生杯一些…… 苏折雪心头默念着这句话,一步一步地走入宫巷,朝着皇子们的宫院走去。 “启禀殿下,苏姑娘已……” “苏姑娘,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今日请不动你呢!”不等那丫头通传完,原本在亭中品茗的叶桓兴冲冲地站了起来,笑然走向了苏折雪。 苏折雪对着叶桓福身道:“民女拜见殿下。” “免礼!”叶桓大笑着连连摆手,眨眼示意这宫中诸人皆退下。 随着宫娥与内侍们纷纷退下,这偌大的宫院只剩下了她与叶桓,苏折雪有些忐忑,暗暗思虑着下一步叶桓会如何待她,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苏姑娘,我这儿刚好有一壶好茶,还请苏姑娘品评一二,请。”叶桓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意,只见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要握着苏折雪的手一起走回小亭。 苏折雪下意识地缩了缩手,当对上叶桓那失落的眸子,她又勾唇一笑,媚然扯了扯叶桓的衣袖,“皇家之茶,自然是好物,我这种民女,能尝上一口已是万福,又岂敢品评?” 叶桓心头一酥,顺势握住了苏折雪的手,只觉肌肤酥软,只轻轻地一握已足以沉醉,他不禁吞了一口津液,笑道:“苏姑娘太客气啦,其实……” “其实今日民女入宫,是想求殿下一事。”苏折雪确定了叶桓的心念,突然打破了叶桓的沉醉。 叶桓尴尬地松开了手,略显失落地沉声问道:“何事?”他想来想去,只怕苏折雪所求之事八成与今日祁子鸢出征有关。 苏折雪沉默片刻,最终低声对着叶桓说了一句话。 叶桓震惊无比,摇头道:“苏姑娘,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你不是与祁……” “普天之下,唯有殿下可以帮我了。”苏折雪突然跪倒在地,“我不过是一介风尘女子,所求不过是能遇到一个良人,相守一世。” “祁都尉不是么?”叶桓狐疑地看着苏折雪。 苏折雪苦涩地摇了摇头,“她是,却不止是我一个人的良人。” “难道楚山对祁子鸢的感情也被折雪看出来了?”叶桓愕了一下,唯一能想到的便是皇妹。 “况且……况且……我……”说着,苏折雪身子摇了一摇,突地瘫软在地,发出一串猛烈的咳嗽,“咳咳……” “苏姑娘,你怎么了?来人!”叶桓惊忙将苏折雪抱起,大声呼喊。 “三殿下,怎么了?”内侍们赶紧跑过来。 “速速传御医!”叶桓一边抱着苏折雪往内殿走,一边下令,“越快越好!” “诺!” 苏折雪悄然抬眼,瞥见了叶桓眼底的关切与忧心,她抬起手来,悄然勾住了叶桓的颈子,心底响起了一个声音,“主上,呆子就交托给你了……”低眉咬唇,苏折雪心头一揪,强忍住眼底的泪水,她合眼靠在了叶桓胸膛上。 ☆、第九十七章 .从此生死别 “启禀殿下,苏姑娘这症状,只怕是蛊毒入心之兆,只怕,只怕……”太医摇了摇头,看向了雕花大榻上的苏折雪。 苏折雪虽然早已知道结果,可是再听一次,心还是免不了隐隐生凉。 叶桓眉心紧蹙,目光灼灼地落在苏折雪脸上,恍然道:“怪不得……你想本殿下为你做那事。”说完,叶桓转身看向太医,“当真无法可医?” 太医跪地摇了摇头,又似是想到了什么,点了点头,“这世间尚有一物可以救苏姑娘,只是,长生杯是皇家至宝,又岂能用于……”太医迟疑了一下,不敢说出“岂能用于一个青楼之人”这句话。 叶桓知道太医的意思,想到那日桃源之中的那个决绝老妇,楚山曾说过井中可能有长生母杯,照楚山的言下之意,子杯下落想必她也知道。 叶桓回头再上下打量了一眼苏折雪——祁子鸢居然知道孤鸿山涧下面会有这样一片世外桃源,想必也知晓一二关于长生母杯之事。分明这苏折雪在国香大典上还与祁子鸢在众目睽睽之下那般深情相望,经过桃源一劫怎会突然对他叶桓示好? 心头一凉,隐隐觉得有些异样,可转念又想,或许是苏折雪知道自己命不长久,故意借他叶桓来让祁子鸢死心,好让知道她死讯那日,祁子鸢少些伤心。 苏折雪微微眨了眨眼,她清楚地看见叶桓眼底的闪烁目光,心下也了然。 似叶桓这样的皇子,身边怎会缺少美人儿,区区一个命不久矣,怎能让他完全相信自己? “殿下,折雪本就是薄命之人,长生杯这等传说中的圣物,岂是我这样的风尘女子可用的?”苏折雪在雕花大榻上勉力坐起,说完这句话,忍不住又咳了两声。 叶桓连忙双手扶住苏折雪的双肩,坐在了苏折雪身边,正色道:“这世间定有其他法子救你,苏姑娘万万不可泄气。”说完,叶桓站起身,对着太医道,“你且想法子保住苏姑娘的性命,能多抑制一日蛊毒,便多抑制一日,本殿下自有重赏!” “诺!” “下去开方煮药吧。”叶桓挥手示意太医退下,看着太医走远,双手负在身后,侧脸凝视着苏折雪,良久,方才沉声道,“苏姑娘,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若是真走了这一步,你与祁都尉这一世可就当真错过了。” 苏折雪心下一片冰凉,眼底的凄楚却是真真切切,“早一日,晚一日,结局都一样,只是浅点伤心,还是深点伤心罢了。” 这样的凄然眸光与隐隐泪意哪里像是假的? 叶桓心底一凉,还是觉得三分嫉妒,三分怜惜,四分狐疑,忽地说道:“其实苏姑娘不过是想让祁都尉死心罢了,不如留在本殿下身边,做个掌衣,他日祁都尉大胜归来,知道苏姑娘已是本殿下之人……” “呵呵,折雪本以为殿下是谦谦君子,却没想到与沈少将军并无二样,就不怕折雪身上沾满蛊毒之气,污了殿下康体,累及殿下性命?”苏折雪蜷缩起身子,眼眸之中全是浓浓的悲意,“既然殿下不愿意帮折雪,折雪还是……”说着,苏折雪突然掀起被角,挪动身子,似是准备离去。 “慢。”叶桓上前扶住了苏折雪单薄的身子,“要本殿下帮你,不是不可,而是天下其实没有白吃的饭,你该懂我的意思。” 苏折雪苦笑摇头,“敢问殿下,要折雪付出什么代价?” 叶桓看了看殿外的景色,道:“留在这儿,换个身份,”想了想,叶桓继续道,“不若做我的舞姬?你放心,既然你把本殿下当成君子,我便不会强要你的身子,毕竟蛊毒的厉害,我是知道的,更何况,苏折雪,我是打从心底心疼你。” “只要能让子鸢死心,来个痛快,折雪愿意付出这个代价。”苏折雪挺直了腰杆,答得干脆,“多谢殿下成全!” 叶桓安静地看着苏折雪,只觉得可惜,能被这样一个女子爱着该是怎样的温暖?只可惜,苏折雪的心头,只有一个祁子鸢。 或许,一切真是他叶桓想多了,苏折雪只是个情深不寿的可怜女人,求他,只是她最后的心愿。 迟了最初的相识,这突然交换而来的最后光阴,可否能改变一些? 叶桓苦涩地笑了笑,松开了扶在苏折雪双肩上的双手,背过了身去,沉声道:“你且好好留在这儿歇息,从今天开始,这世上已没有苏折雪,我给你取个新的名字,叫做,”叶桓微微侧脸,怜惜的目光灼灼地落在了苏折雪脸上,“薛怜影。” “薛?”苏折雪一个怔然,喃喃地念了这个字。 “薛,既是雪,我希望你今后可以多爱惜自己一些。”叶桓说完,走到殿门口,吩咐候在门口的宫娥道,“好生伺候薛姑娘。” “诺!” 苏折雪茫茫然看着叶桓走远的背影,脑海之中浮起桃源月夜与子鸢相谈的一幕来—— “姐姐,其实我姓薛……” 嘴角缓缓噙起一丝淡淡的凄色,苏折雪沉沉一叹,苦笑道,“呆子,到了姐姐命终那一日,可以冠以你的姓氏,到了黄泉路上,也可以坦荡荡地说一句,妾是薛家的鬼……” 醉今宵,平静如昔,忽地响起一声禁卫营将士的惊呼。 “不好了!不好了!翎姑娘,苏……苏姑娘出事了!”一名禁卫营将士满眼惊恐地从醉今宵外跑进了后院,一路朝着小阁上跑来。 虽然早知苏折雪这一走,便不会回来,却不想一切来得如此之快。 阿翎叹了一声,只恨自己输得太早,最后的反击,竟只能依靠苏折雪这颗不愿再利用的棋子。 “怎么了?”故作惊惶,阿翎连忙开门问道。 禁卫营将士急声道:“今日……今日苏姑娘在回来经过御河之时,不知为何,马儿突然受了惊,带着马车冲下了御河……” “折雪可是失了下落?!”阿翎心头一凉,原以为今日苏折雪入宫面见叶桓,定会以色诱他,成为他府中宠妾。 终究她还是舍不得多伤害那臭丫头,终究她选择了一条让臭丫头放下她的路,也是终究,阿翎这一世注定欠她一颗真心。 “三殿下差人在御河中打捞了半个时辰,始终是寻不到苏姑娘的下落,若是……若是让都尉大人知道了,这可如何是好?”禁卫营将士早已没了主意,子鸢可是下了严令让他们好好保护苏折雪与阿翎,如今突然苏姑娘遭逢不测,他们也不知道如何给子鸢交代。看着阿翎煞白的脸,惊魂不定的将士突然收了口,连忙劝道,“翎姑娘,你可千万保重身体啊,可千万千万不要再出什么事了,否则,否则我等真不知道如何面对都尉大人了!” “找她……找折雪!”阿翎倒吸了一口气,哑声吩咐道,“快去找折雪……她不能有事……不能有事……” “翎姑娘快好好歇息着,我带几个兄弟去沿着御河找苏姑娘下落,定会将苏姑娘寻回来!”说完,禁卫营将士转身跑下了小阁。 阿翎待这将士跑远,紧握的双手重重打在了桌上,她摇了摇头,“折雪,你真是个傻子!”沉吟良久,阿翎忽地想到了一件事,“不好!若是折雪出事的消息传到了寒西关,那呆子又刚好在战场上,定有性命之危!” 一念至此,阿翎走到了衣柜边,收拾好了两套衣裳,便急急地往小阁下跑去。 在小院中值守的禁卫营将士瞧见了阿翎似是要离开,连忙上前拦住阿翎,“翎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去找子鸢,折雪出事了,我怕她有事!”阿翎脚步没有缓下半分,匆匆丢下这句话,便走向了马厩。 “寒西关危险呐!”几名禁卫营将士连忙扯住马儿的缰绳,“翎姑娘,你不可去冒险,否则都尉大人怪罪下来……” “我若不去,她只怕要成死人一具,又如何怪罪你们?”阿翎翻身上马,猛地一扯缰绳,“放手!” “翎姑娘若是当真要去,我等必须护卫左右!” “我最后说一句,放手!”阿翎秀眉一挑,眸光如刀,竟让人觉得莫名的威慑,“否则,别怪我先不客气了!” “翎……” 阿翎顺手抄起马鞍边的马鞭,猛地甩向当前扯住缰绳的将士,逼得将士不得不松开缰绳,“驾!”马鞭回抽,马儿驰出马厩,冲入前堂,一路驰出醉今宵大门,头也不回地朝着西城门方向驰去。 “兄弟们,快跟上!”万万没想到阿翎的性子竟是这般烈,回过神来的几名禁卫营将士连忙牵过缰绳,翻身上马,追了出去。 终究是身子没养好,方才那一阵的激动牵动了内伤,阿翎在驰出城门的一刻,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马儿快跑!去寒西关!我不能让折雪失望!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不能让那个臭丫头死!” 浓浓的腥味儿翻上喉间,阿翎咬牙强忍,催鞭马儿得更快。 今日子鸢才率军离开,必定有机会追上她,至少在寒西关大战的日子里,不能让那臭丫头知道折雪今日的“死讯”! ☆、第九十八章 .白霞定军心 西出临安,走过桃州,便是霜州地界。 大云管辖东陆五州,桃州是五州中心,其余四州各有特色。单论这霜州,总是蒙蒙地浮着一层来自东陆极东处魇沼飘来的薄雾,一年四季,从来都不会消散。 傍晚时分,子鸢率领一万人马进入霜州东边的白霞山,已吩咐大军燃起火把,一路照着山道绵延继续前进,今日是无论如何要走到白霞山山腰才能落脚扎营休息。 子鸢坐在马背上,只觉得被这一身沉重的铠甲压了一日,内裳早已湿了许多,甚是难受。她抬手扯了扯胸甲,下意识地去摸收在腰囊中的汗巾,却在拿出的刹那,发出一声轻叹,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姐姐……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心,微微一痛。 “祁将军,前方便是山腰的破庙,那里有可以扎营的乱草丛!”前方探路的骑兵举着火把从薄雾中驰回,回报子鸢。 子鸢点头道:“全军听令,加速行军,到前方破庙扎营休息!” “诺!” 不多时,已经到了山腰破庙,将士们纷纷动手扎营,在破庙之外忙了起来。 子鸢跳下马,按剑径直踏入破庙—— 庙中蛛丝遍布,处处蒙尘,正殿中的菩萨远远瞧去,因为这些蛛丝尘埃的缘故,反倒是显得有些狰狞。 子鸢拨开蛛丝,缓缓走到了菩萨脚下,仰头瞧着菩萨怒目,忽地自嘲地笑了笑,自言自语道:“人生有八苦,最苦求不得。” “不好了!祁将军,不好了!”突然,有一名将士急急地冲进来,“军中有人逃了!” “逃了?”子鸢微微一惊,按剑走出破庙,目光扫过破庙外的众将士,问向身边的副将,“逃了几个?” “回将军,大概,大概三百余人……”副将一边回报,一边打量子鸢,这初次领军就遇到兵士逃跑,眼前这位瘦弱将军会如何处理? 子鸢却只是耸了耸肩,笑了起来,“少了三百余人,很好啊,他们那三百人的军饷就分发在你们身上了,是你们赚了啊!” 众将士一惊,万万没想到子鸢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子鸢眨了下眼,负手踱步在将士间走了走,笑道:“我知道你们之前是镇国大将军的兵,被选出来到了我这里,心里肯定觉得委屈,毕竟从今往后,你们可就不能再沾沈大将军的光了,所以你们想走的,我绝对不拦。” “祁将军,你这是……” 子鸢打断了副将要说的话,笑了笑,反而是扬起了声音来,“大云军法可是写得明明白白,逃兵者,抓到可是砍头大罪,这些个趁着白霞山大雾逃了的,全部通报霜州刺史,抓到就来一刀,至于愿意留下的,就把军饷分了,总不能什么好处也没有啊。”微微一顿,子鸢脸上的笑意一深,轻轻咳了两声,“我给大家算一笔账,今日在白霞山走了的,就算躲开了朝廷缉拿,也要战战兢兢地活一辈子,想要回家再抱抱家里的白嫩媳妇,或者抱一抱米分嫩的娃儿,可就难了啊。若是在寒西关外逃的,那可是多拿了几份军饷的,好歹躲起来也够饱饱地吃上几日好酒好肉。” 从来没有哪个将军会用这样的理由来挽留军心,可众位将士心里都知道,这些话虽然看似荒唐,却比那些怒气冲冲吼出的抓回来军法处置要更有用得多。 毕竟,每个人都不是无父无母,甚至有的还有妻有子。 沈大将军把他们选出来,本来就是为了偷偷给子鸢添乱的,没想到子鸢非但不乱,竟在这时候给他们算起利与弊来。 想来想去,就算照着沈大将军的说法,偷偷逃回临安又能如何?逃兵之名是无论如何都抹不去的,就算拿到了沈大将军的奖赏,这一辈子确实无论如何也不能堂堂正正地与家人好好吃一顿饭。 子鸢笑着踱步回到破庙门口,继续说道:“如果到了寒西关,偷偷在两军交战时溜了的,又赚了一笔,朝廷不单会嘉奖美名,还会发一笔抚恤金给你们的亲人,以后做个活死人,也不是不好……”说着,子鸢故做惊讶地连忙止住了声,“我可不能再说了,后面那个最赚的是什么,否则你们人人都学了,我赚什么呢?” 副将沉声问道:“祁将军,你这是教我们做逃兵么?” 子鸢笑道:“做不做逃兵,是你们的选择,而划算不划算,我可是给你们算清楚啦,前面三种算来算去,可都是亏的,我言尽于此,诸位若是还要走的,找副将留个名,好让我上报刺史大人,走走过场,我可以在此立誓,绝对不会把你们抓回来一刀宰了。” 副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去接子鸢的话,只瞧见子鸢笑嘻嘻地按剑走回破庙,似乎根本不把逃兵之事看成大事。 这究竟是怎样一位将军? 是真的不会带兵,还是深藏不露,留了后手? 将士们在扎营完毕后,一边生火做饭,一边忖度着子鸢的心思,倒是再也没有谁又趁机偷偷离开。 “这个祁都尉怎能这样带兵啊?” “句句属实,说得也在理,本宫倒是真的没有想到,还可以这样治逃兵的,锦奴,你瞧,是不是已经没有人逃了?” 破庙后的深林中,暗暗相随了一日的叶泠兮颇为赞赏地低声说完,回头瞧了一眼身后紧随的十二名宫卫,含笑道:“祁都尉这里已经无事了,我们可以先行前往寒西关了。” 楚山早就料到镇国大将军给的兵马会作怪,担心子鸢第一次带兵会拿不下这些人,所以才悄悄带了人马跟来,想着必要时候可以帮上子鸢一二。 锦奴没想到子鸢会用那种法子解决逃兵之事,更没想到楚山知道事情解决之后竟想去寒西关,她不由得愕了一下。 “寒西关?不是回临安么?” 叶泠兮摇头正色道:“小歌一去杳无音讯,寒西关必定有事,本宫无论如何要去看看。” “可是……” “锦奴,不必说了,速速跟本宫赶路。”叶泠兮说完,牵过马儿缰绳,小声拉着马儿走出好远,才翻身上马,打马朝着寒西关驰去。 锦奴拗不过叶泠兮,只好打马跟着十二名宫卫追了过去。 月色朦胧,白霞山的雾弥散在林间,隐隐有几个黑影从深林中窜出,偷偷摸摸地钻入了营帐。 副将瞧见了那几个黑影,刚欲开口下令抓那几个偷偷跑回来的逃兵,却被一边喝粥的子鸢拦住了。 “名册还没送往霜州刺史府吧?” 副将点头道:“回将军,还没有。” “账听明白了,自然会乖乖回来几个,再等等,到明日清晨再将名册上报霜州刺史。”子鸢继续喝了一口热粥,伸手割了一块烤兔肉,吹了吹,不怎么烫了才喂入嘴里,嚼得甚有滋味,心里早已了然一二。 居然有逃兵会回来,足见那些逃兵傍晚并未逃远,倒是在附近听着她会如何处置他们。 若是真心想逃,必定抱定了逃匿一生的信念,早就逃得远远的,又岂会听到她说的那些话? 子鸢嚼着兔肉,偷偷打量着这些将士,心头暗暗道:“想欺负我没带过兵?你们可是太小看我了!想要为难我,可没有那么容易!” 与此同时,白霞山脚下,剧烈喘着的马儿发出一声嘶鸣,被马上阿翎狠狠勒停,只见她竖起柳眉,怒然瞪向身后紧追不舍的两名禁卫营将士,喝道:“再追上去,可要瞧见你们都尉大人了,你们就不怕祁都尉怪罪你们保护折雪不利么?咳咳。” “翎姑娘,你还是跟我等回临安吧,我等已经失职一次,可不能再失职一次!”两名禁卫营将士勒停马儿,连声劝说。 阿翎发出一声冷笑,“呵,回临安又如何?眼睁睁看着折雪失踪的消息传给你们都尉大人,然后看着她方寸大乱,在寒西关吃败仗么?” 禁卫营将士不服气地摇头道:“翎姑娘,你去见了都尉大人又如何?这消息是无论如何也拦不住的!” 阿翎狠狠一瞪两名将士,“我自有我的法子,我警告你们,再拦着我,我可要不客气了!” “今日是无论如何都要把翎姑娘请回临安的!”两名禁卫营将士也被逼急了,急声回道。 “……”阿翎知道,再与他们纠缠下去,必定会耽误了正事,当下不再多言,翻身下马,准备解决这两名禁卫营将士。 “翎姑娘你是终于想通了!”瞧见阿翎下了马,两名禁卫营将士终于松了一口气,打马到阿翎身边,抱拳对着阿翎一拜,低头道,“翎姑娘,请。” “该是该回去,不过,始终是你们两个!”阿翎话音一落,出手快如闪电,两名禁卫营将士还未反应过来,已被阿翎左右点住了穴位,伏在了马背上。 “你……你……” 阿翎哑然摇摇头,冷声道:“你们若是真想给你们都尉大人交待,就想办法在临安拦住消息,只要寒西关战事一了,我自会将折雪之事告诉你们都尉大人,我保证,她断不会责怪你们任何人。可若是你们执意拦我回临安,折雪的消息一旦让你们都尉大人这几日知道了,我保证,你们的命绝对活不过三日!”说完,她往脚边草丛喵了一眼,突然弯腰抓起了一把红泥,在泥中找出了两只蚂蚁,给他们一人喂了一只,“蛊虫的厉害,你们应当知道,想要活命的,等穴位自己解开后,就乖乖闭嘴回到临安!” “蛊虫!”两人在马背上大惊失色,“你……你竟会用蛊……” “驾!” 阿翎懒得跟他们多做解释,反正吃两只蚂蚁碍不了什么大事,便左右打了一下马屁股,看着两匹马儿驮着两个面色惨白的汉纸渐渐远去。 “臭丫头……”阿翎牵过缰绳,轻咳了两声,翻身上马,朝着白霞山上驰去。 ☆、第九十九章 .灯影摇曳夜 月色凄迷,树隙间的薄雾渐渐浓了起来。 中军大帐,灯火依旧。 脱了甲胄的子鸢双手交叠在脑后,安静地躺在榻上,双眸木然看着帐顶,出神地想着什么。 夜色渐深,三更时分,除却巡营的将士,诸个营帐的将士基本都已睡熟,不时有呼噜声在营帐间响起,白霞山的今夜难有一刻的安静。 突地,中军大帐的帐帘被一名小兵掀起。 子鸢惊然坐起,正色一瞪那名小兵,“你好大胆子,不经……”话音一落,那名小兵的手已直掐子鸢喉咙而来。 子鸢旋身闪开,刚欲大喊,视线之中便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愕了一下,“阿……阿翎?” 阿翎冷冷看了看子鸢,挑眉道:“你不妨大声喊一声,试试?” 子鸢干咳了两声,笑道:“你身子不是还没养好么?怎的会来这儿?”说完,子鸢一呆,急声问道,“难道是姐姐出什么事了?” 阿翎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子鸢的脑袋,正色道:“折雪若是真有事,你觉得我会来你这儿?” “那你……”子鸢在心里想了想,觉得也是,可心里总归有几分对苏折雪的担心。 “我怕你呆头呆脑带兵被人欺负了,所以来帮帮你,”轻描淡写地说完,阿翎又加了一句,“还有谁会比我更熟悉大晋的用兵之法?我来帮你,可早些结束这场无聊的战争。” 子鸢笑然问道:“你可是堂堂大晋凰翎公主,你帮我把自家大军打败了,这……当真没事?” “我大晋要赢,也该是在我率领下赢。若我没有猜错,这十万大军可是齐王萧焕的人马,他多损耗一些,于我而言是好事,帮你既是帮我,我何乐不为?”阿翎说完,索性坐在了榻边,伸了一个懒腰,捶了捶酸痛的腰杆。 子鸢笑然走了过去,整了整榻上的薄被,拍了拍榻的左边,“那今日你就睡这儿,我呢,就睡……”目光移到了榻的右边,还来不及说话,便瞧见阿翎把薄被一卷,躺在了榻中间,“你……” “你既然知道我身份,就该明白我从不跟别人同床共枕。”阿翎冷冷说完,眼角瞥了一眼帐中放着烛台的小几,“你可以去那里歇上片刻。” 子鸢哭笑不得地看着阿翎,“我穿着那身铠甲行军了一天,你让我去蜷着身子睡小几?” 阿翎挑眉看着子鸢,“怎的?”目光如刀,寒得刺人。 子鸢干咳了两声,嘻嘻笑道:“自然……自然不敢怎样……你本来身子就没养好,还赶了一天路,自该好好歇息。”说完,子鸢耸了耸肩,便朝着帐帘走去,似是准备出去。 “慢着!”阿翎突然坐起身来,唤住了子鸢,“你要去哪里?” “我自然去准备吃的,伺候公主殿下啊!”子鸢无奈地摇头一笑,“我又不是驸马爷,怎敢与公主同床,就干脆做个马前卒,好好伺候公主啊。” “臭丫头,贫嘴!”没来由地,阿翎脸上一红,轻喝了子鸢一句。 子鸢眨了下眼,笑道:“我的行囊中有干净衣裳可以换,你穿着这身铠甲,满是男子汗味,你当真可以睡得着?” “你……” “我先去看看我麾下是哪个可怜虫今夜被你选中了,现下被剥光了衣裳躺在草丛里?” “……” “莫怒,莫怒!”子鸢瞥见了阿翎眼底的怒意,吐了一下舌头,连忙掀帘跑了出去。 “臭丫头!” 阿翎轻轻嗅了嗅身上,确实这身小兵铠甲实在是汗臭得厉害,当下从榻上挪下,走到子鸢的行囊前,打开了子鸢的行囊,从中间找出了一件干净的内裳。 轻轻一叹,阿翎眉心轻蹙,寒西关战事若了,便要将折雪之事告知那臭丫头,若说真话,只怕这臭丫头会强行闯宫寻人,坏了这最后的一步棋;若说假话,万一这臭丫头当真相信了折雪已死,他日大业得成,她们重逢之日可还能不变初心? 可不管是哪一种,她萧栈雪已注定是当中的恶人。 心,微微一酸,她略微自嘲地笑了笑,抬起手来解开了胸甲上的系带,解下腰带,彻底脱下了甲衣。 甲衣甲靴尽数脱完,阿翎褪下了外裳,刚将内裳褪到了肩上,便突地发现有一碗清粥悄然放到了身侧。 “你进来怎的都不出声?”阿翎惊忙拉起内裳,又羞又怒地回头一瞪那个臭丫头,却发现她一手捂着双眼,往后接连退了几步。 “公主殿下的身子不是驸马可不能瞧的,这个小的知道,所以我可是什么都没瞧见!”子鸢说完,连忙往帐外走去,“我……我再给你找套干净甲衣去!” “你……” 阿翎发现自己双颊烧得厉害,想嗔骂子鸢几句,此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一颗心跳得甚是厉害。 “臭丫头!”千言万语只剩下一句轻骂,阿翎急忙换好了内裳,捧着清粥坐在了小几边,暖暖地喝上几口,只觉得腹中的饥饿之意终于减了几分。 “扑扑……” 帐帘突然拍动了几下,阿翎知道这一次是子鸢示意她要进来了,她冷冷地应了一句,“可以进来了。” 子鸢笑然捧着一套干净的软甲走了进来,将软甲放在了床榻上,便走到小几边,坐在了阿翎身边,看着阿翎喝粥。 阿翎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瞪了子鸢一眼,“你是不是不想要你的眼睛了?” 子鸢轻笑摇了摇头,“其实你能来也好,毕竟这里有兵有马的,可以保护得你很好,我也可以有个人说说话。” “……” “姐姐……还好吧?”子鸢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句话,眼底的落寞让阿翎看得有些酸楚。 阿翎定定看了看子鸢,沉默片刻,方才开口问道:“臭丫头,你可信我?” “自然相信,不然也不会跟姐姐一样帮你。”子鸢点点头,“毕竟,我也想救我们薛家……” 阿翎放下了手中清粥,一字一句地、似是许诺般说道:“只要我活着一日,我便保证折雪一直安好,所以,她这些日子定是好好的。” 子鸢挤了下眼,笑道:“阿翎,你怎的突然说话那么严肃?我反倒是不习惯了。” 阿翎愕了一下,白了子鸢一眼,沉下脸来。 “又生气了?”子鸢干咳了两声,作了个告饶的姿势,“公主殿下,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这个猪头可好?”说完,对着阿翎扮了个猪脸。 “懒得理你!”阿翎别过了脸去,默默地走到了床榻边,将薄被一卷,翻身背对着子鸢,似是准备睡觉,其实嘴角早已不自禁地浮起一丝笑意来。 子鸢摇头笑了笑,徐徐道:“其实我也想告诉你们,只要我活着,你跟姐姐都会好好的。” “……” “你好好休息。” 子鸢走到了榻边,为阿翎掖了掖被角,走到了阿翎换下的外裳内裳边,想要帮她收拾收拾,却瞧见了阿翎被荆棘挂破的外裳裙角边——几缕血丝缠在上面,甚是刺眼。 她就不会疼么? 子鸢微微蹙眉,放下外裳,又回到了榻边,想要去检视她是否有被山中荆棘划伤双足。 “你!”惊觉双足被子鸢抓住,阿翎翻身坐起,怒挑飞眉,“臭丫头,你当心我真的一刀捅了你!” “你就算是要捅我,也要等我帮你把伤口处理好了再捅。”子鸢正色说完,将阿翎的双足抱在膝上,这才瞧清楚她的脚踝边那些被划破的细伤,“你就不能多疼惜自己一些?” “我不是折雪,你不必待我好!”阿翎低下了头去,声音有些鼻音。 子鸢转头瞧向了阿翎,“当日在孤鸿山涧之下,若不是你,我只怕已去见阎王了。” “这个恩情,你已经还过了。”阿翎凉凉地应了一句。 “女子疼惜女子些,本就是应该。”子鸢轻轻一叹,“你跟姐姐总是这样,明明就是因为我伤了,却还死撑着,可知道这样会让我更加难过?” “我不……” “你不需要又如何?如今到了我手里,哪里容得你说不?”子鸢忽地微怒地一喝,起身走到行囊边,从中间找出金疮药跟纱布来,又小心地将阿翎的双足抱上双膝,准备给她上药,“若是疼了,便抱紧我一些,我下手便轻一些。” 曾经在醉今宵后巷中说的话,浮现心头,与此刻子鸢说的话重叠一起,阿翎竟不觉湿了眼眸,哑声道:“再疼我也能忍,谁稀罕抱你!” “那我上药了啊……”子鸢将金疮药瓶摇了摇,甫才倒上阿翎的伤处,便感觉肩头有一阵剧痛升了起来,匆忙回头一瞧,才发现阿翎一口狠狠咬在了肩头。 “嘶——”子鸢倒吸了一口气,忍不住问道,“有……有那么疼么?”说话间,拿起纱布一角,忍痛抿匀了伤口处的药米分,小心地将阿翎足踝处的伤口包了起来。 “好……好了,口下留情,留情呐!”子鸢连声求饶,回头扶住阿翎的双肩,想要将她拉离自己一些,却对上了阿翎一双泪盈盈的眸子。 帐中烛影摇曳,不知是这白霞山的雾气飘入帐中太多,还是这被阿翎咬的有了泪意,子鸢只觉得眼前的阿翎全身上下散发着一抹淡淡地朦朦美意,竟不自知地呆了双眸。 阿翎怔怔然看着子鸢,这一霎的凝望,一颗心忽地火辣辣地烧了起来,难以自抑地砰砰狂烈跳动着。 “咳……”一阵咳意打破了这一刻的凝滞,阿翎有些羞赧地侧倒榻上,鼓起了声音,似是警告子鸢,又似是提醒自己,“药上好了!我累了!要睡了!” 子鸢也轻咳了一声,应了一声,“哦。”连忙站起,子鸢把伤药跟行囊收拾好,揉了揉被咬得生疼的肩头,走到了小几边,又若有所思地瞧了一眼阿翎背睡的侧影,急忙摇了摇头,喃喃道了一句,“不要乱想……” ☆、第一百章 .风急寒西关 第一百章.风急寒西关 子鸢在小几上几乎没有睡着,不单单是因为夜凉如水,更多的是因为缠绕心头的那个疑问—— 为何阿翎会来得这般急?急到双足被荆棘勾破都不自知,甚至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其实并未痊愈。 明明吩咐了几位弟兄要好好保护好姐姐与阿翎,可为何阿翎一人赶来白霞山了,至今一夜都没有收到禁卫营兄弟们的飞鸽传书? 难道是醉今宵出了什么大事?所以阿翎才会如此急地赶来,想要快些结束这场战争,让她祁子鸢早些回临安? 想来想去,子鸢索性在小几上坐了起来,借着昏黄的烛光,安静地注视着阿翎的背影。 “咳咳……”阿翎背对子鸢而眠,这一夜不时发出几声轻咳。 子鸢起身走到了床榻边,轻手轻脚地给阿翎掖了掖被角,看了一眼她紧蹙的眉头,子鸢知道这一路的策马赶路,定又牵痛了她尚未痊愈的心脉,这一夜定然睡不安稳。 阿翎觉察到了子鸢的气息,没有睁眼,凉凉地道:“不好好休息,来我榻边做什么?” “听你咳了一夜,来瞧瞧你可好?”子鸢赔笑说道,“我可是答应了姐姐,要好好保护你照顾你,你若身子养不好,我回临安让姐姐知道了,姐姐定要责怪我。”目光紧紧盯着阿翎的脸,子鸢再提苏折雪,想从阿翎脸上看出些蛛丝马迹。 阿翎蓦地睁开双眸,却没有去看子鸢,“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怪你……” 子鸢眸光一黯,喃喃道:“可我觉得她一直在怪我,我却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阿翎无声合眼,眉心又紧紧一蹙,片刻方才说道,“你没错……” “那你知道姐姐为何……” “快些休息吧!”阿翎急声打断了子鸢的问话,“行军打仗可不是儿戏,一个失神便可丢了性命,我可不想拖一具死尸回去。” “……”这次换子鸢沉默,心底的不安愈发地浓郁起来。 过去那些薛家九姑娘的日子,她与商贾们买卖往来,早已学会了如何察言观色——一个人若是心里藏了东西,而这些东西偏生是不想告诉对方的,要么是闪烁其词、不入正题,要么就是如眼前的阿翎一样,不愿把一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阿翎定是知道什么……偏偏就是不愿告诉我……”自从子鸢忆起自己是薛家九姑娘,那些属于九姑娘的商人伎俩便点点滴滴地回到了她身上,下意识地,子鸢心底已经有了定论。 只见她往后退了一步,转过了身去,并没有回到小几,而是往帐帘走去。 阿翎翻身坐起,疑声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子鸢回头笑了笑,“瞧见天快亮了,自然去吩咐伙头准备早饭,让大家吃饱喝足,继续赶路。”说完,子鸢似是平常一样,嘻嘻笑着耸了耸肩,“公主殿下,小的定会伺候好您,你再歇息一会儿吧,一会儿小的定把早饭给您送来。” 阿翎看着子鸢掀帘走出去,发出一声极低的叹息,心底自语道:“其实,臭丫头你没错,折雪也没错,错的只是我,怎能输得一败涂地?” 子鸢走出营帐,老远瞧见副将已经带兵开始巡营,便快步走向副将,“怎样?那些逃兵回来了几个?” 副将从怀中摸出了名册,但见其上原本写好的名字已经化掉许多,“回禀祁将军,已回来三分之二。” 子鸢点点头,“看来有人是真听明白了我算的账。” 副将迟疑地看了一眼名册,“祁将军,那今日这名册是不是要送至霜州刺史府?” 子鸢微微一笑,“不错,当然要送,除此之外,还要你顺便帮忙做一件事。” 副将当下抱拳道:“但听将军之令!” 子鸢挥手示意副将左右先退下继续巡营,单独拉着副将退到了行营门口,这才小声道:“将逃兵名册送至霜州刺史府后,你悄悄回临安一趟,我想知道昨日醉今宵发生了什么?” “这……” “回来之后,我的军饷分你一半,这笔买卖可是赚的,你若不愿意,我相信这营中定有人愿意多拿一笔军饷。”子鸢说完,微微一笑便转过了身去,似是准备重新找一个人去做这事。 “祁将军,我去!” 子鸢没有回头,听见了这句早已料到的话,嘴角悄然一勾,淡淡地道:“早去早回,可别让银子等久啦。” “诺!” 听见副将的脚步声渐远,不多时,一阵马蹄声疾驰东去,子鸢转过了身来,瞧着副将驰远,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姐姐,希望你一切安好,也希望不是我想多了。” 霜州以西,西州以东,有两行巍峨险山拱卫,北脉名曰“长寞”,南脉名曰“寂风”,高而险峻,山石嶙峋,两山几乎寸草不生,极为荒凉。 大云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屏障——寒西关,便座落在长寞山与寂风山交界之处,以两山石壁为墙,横纳十里,纵深三十里,据天险而守,固若金汤。 据说,当年为了在山壁上凿出关道,云太祖足足动用了十万民夫,用了整整十年才将两山交界处的山壁凿穿,沿洞壁浇筑铁水加固。后又广采寒铁,耗时三年打造出了三道极坚无比的守关玄铁门,沿着关道每隔十里设门一扇,以防被敌军攻破一道铁门便能长驱直入霜州。 西州风大露重,寒西关三道玄铁门经历太祖、太宗、景帝三朝风霜,如今云徽帝当政数十载,东陆敌国大晋来犯越来越勤,第一道玄铁门上已是伤痕斑驳,锈迹处处。 城头云字大旗迎风大展,却因为日晒雨淋的缘故,早已褪去了本来的光彩——沿着城头旌旗瞧去,城头山石残损不堪,腥黑色的血渍处处可见,甚至还可以瞧见不少大火烧过后留下的黑斑。 冷风吹拂,这里弥漫着的浓浓腥臭味与焦肉味似乎又浓了几分。 十里寒西城头,绵延险峻,明明是白日朗朗,寒西关守军此刻却人人手举火把,来回巡搜,似是在搜寻着什么可怕的物事。 “这里还有一只!” 不时有守兵惊呼一声,周围的同袍便举着火把围了过来,将火把同时凑到了山石缝隙处,将什么东西点燃烧成了灰烬。 “驾!” 几乎是日夜马不停蹄,叶泠兮终于在第七日瞧见了寒西关的轮廓。 “这是什么味道?好是难闻!”马上的锦奴忍不住说道。 叶泠兮是闻过这种味道的,在国寺那个神秘的佛堂机关下,她的皇姑姑被大火焚烧之时,便是这个味道。 “这一战,我们怕是要输了。”眉心紧蹙,心底一凉,叶泠兮一手掩住口鼻,一手扯紧缰绳,让马儿停了下来。 一般尸首焚烧,是不会有那么浓的血腥味,唯一的可能,便是这回大晋来袭动用了蛊虫, 若是大晋动用了蛊虫,那子鸢的一万援军完全就是个笑话。 听到叶泠兮突然这样说,锦奴与十二名宫卫纷纷勒停了马儿,定定看向了叶泠兮。 “公主殿下,何出此言?” 叶泠兮沉吟摇头,极目远望寒西关的轮廓,忧心忡忡,“这一次晋国来袭,并不是要我大云割地求和,只怕是要覆灭我大云江山啊。”勒马回首,叶泠兮看着来时的路,当即下令,“我们快赶回去,告诉祁将军停止行军,我大云将士不可做这等无谓的牺牲!” “诺……啊!” 其中一名宫卫突然发出一声惨呼,蓦地一头栽倒在地,捂着胸口在地上扭动片刻,便没有了动静。 “这……” 其他十一名宫卫纷纷下马,八名护在叶泠兮与锦奴马前,其他三名小心翼翼地拔出佩刀,准备走近那名同僚一探究竟。 “都给本宫回来!” 叶泠兮忽地疾呼了一声,可是已来不及阻止这突发的悲剧。 只见地上的宫卫背脊突然猛烈地一阵跳动,还不等三名靠近的宫卫退后一步,便有数百只蛊虫从他的血肉中钻出,猛地袭上了这三名宫卫。 “速速保护公主离开!”锦奴嘶声大呼一声。 “希律律——” 马儿发出一声惊嘶,奋蹄便跑,其余八名宫卫根本来不及抓住缰绳,只能下意识地转头拔腿便跑。 “啊——” 惨呼声在虫子追上当中一个宫卫开始,便开始此起彼伏。 锦奴打马在后,叶泠兮打马在前,催马疯狂逃离这突来的危险,可那些蛊虫的“嗡嗡”声随着宫卫们的惨呼声渐渐低去越来越响。 不敢回头看那瞬间的炼狱惨状,叶泠兮与锦奴心里清楚明白,只要被一只虫子钻入身体,她们今日的下场与那十二名宫卫没有区别。 “驾!驾!驾!……” 叶泠兮的声音已近似沙哑,锦奴早已嘶喊不出声音,宛若幽灵般如影随形的蛊虫嗡嗡声一刻都不曾远离她们的身后。 “啊!” “公主!” 身下的马儿似是突然扭了前蹄,竟带着叶泠兮一栽翻在地。 锦奴惊恐万分地勒马跳下,扶起叶泠兮的瞬间紧紧用身子护住了她,骇声道:“公主快跑!” “我的脚……好痛……”叶泠兮才迈出一步,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痛便升了起来,她害怕地往痛处瞧去,生怕这一刹的疼是因为有虫子咬住了她,正往她身体中钻去。 “老奴背公主……” “我只怕……是活不了……了……” “咻!咻!咻!” 生死之间,惊闻弓矢离弦之声响起,三支带着火簇的飞箭破空而来—— ☆、第一百零一章 .谁解将军义 “噼啪!噼啪!噼啪!” 火簇撞上那些蛊虫,竟发出连声脆响,一时的火光,让汹涌而来的虫子终于有了那么一霎的迟疑,也留给了叶泠兮与锦奴一线生机。 “带公主殿下先去寒西关暂避!” 白马红袍,银甲紫樱,一个熟悉带点稚气的女声响起—— “小歌!”叶泠兮循声瞧去,只见白马之上,端然坐着一位瘦弱的挽弓女小将,英眉秀眸,面若寒霜,正是那个去而无信的晏歌。 “诺!少将军!” 左右两名副将赶上前来,将叶泠兮与锦奴拉上马背,勒马朝着寒西关方向驰去。 晏歌在弓弦上再搭上一支火簇,对着虫群的中心射了出去,当即淡淡道:“放箭!”话音刚落,其他随行将士纷纷将火簇射向虫群。 虫群畏火,被火簇惊得瞬间四散—— “随我烧干净这儿!” “诺!” 晏歌收起长弓,一手挽紧缰绳,一手抄起地上一支兀自燃着的火簇,追着飞虫而去。她的身后,随行将士顺路将地上的十二具宫卫尸首烧了个干干净净,也跟着晏歌用火簇继续杀虫。 当叶泠兮与锦奴安然踏入寒西关,惊魂未定的心跳终于平静了许多。 “楚山公主来了,快去通传大将军!” “诺!” “公主,这边请!” 叶泠兮微微点头,仔细多瞧了一眼眼前带路的前军副将——此人虽然年少,可不知为何,跟在他身后心头就莫名地多了几分安心。 “敢问将军怎么称呼?” “百里雍,”前军副将转过脸来,恭敬地对着叶泠兮抱拳一拜,笑道,“末将是大将军的义子。” 叶泠兮点点头,“这些年来,小歌留在昊陵,都是你在晏大将军身边尽孝吧。” 百里雍突然又对着叶泠兮一拜,“末将要代义父拜谢公主。” 叶泠兮愕了一下,“何出此言?” 百里雍正色道:“小歌告诉我,是公主殿下私自放她回来,让她与义父重聚,此等恩情,自当拜谢。” “终究是我们叶家亏待了……” “公主殿下不必说这些话。”一个凉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晏歌摘下了头盔,抱在腰间,大步走了过来,“我没想到你会来寒西关。”说完,发出一声轻叹,眼底俱是不属于她十四岁稚气年华的浓浓忧色,“或许,你根本就不该来。” 叶泠兮想到方才的那些可怕虫子,不禁打了一个冷战,问道:“既然来了,就没有该不该了。”顿了一下,叶泠兮继续道,“看样子,晋国此次来犯动用了蛊虫,现下战事如何?” 晏歌看了看叶泠兮,沉声道:“如公主所见,我们只能用火死守寒西关。” “能守多久?”叶泠兮关切地问道。 “公主如今瞧见寒西关的景象,觉得我们可以撑多久?”晏歌带着浓浓的鼻音反问了一句,急急地看向了百里雍,“百里哥哥,父帅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叶泠兮惊声问道:“晏大将军受伤了?” 百里雍点头道:“义父初战敌军,本来已占了上风,奈何敌军突然放出蛊虫……”说到一半,百里雍忍住了话,咬牙长长叹了一声。 “速速带本宫去看看晏大将军!”叶泠兮急声道。 “诺!” 寒西关依山壁而建,凿壁而成房,踏入关道,左右石壁具有小道通往各个将士休息的房间。 不多时,叶泠兮已跟着百里雍来到了中军石屋,镇军大将军晏谦的房间。 “老臣拜见公主殿下。”将军大座前,白发苍苍的虚弱将军双膝跪地,重重叩头。 叶泠兮连忙上前搀扶晏谦,却在双手触及晏谦双肩的瞬间,僵在了刹那——军袍空空,双袖空空,他分明已经没有了双臂。 热泪瞬间涌上眼底,叶泠兮涩声道了一句,“大将军……”便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晏歌揉了揉通红的眼眸,上前将父亲扶着坐回了将军大座,哑声道:“你看见了,这就是寒西关死守的代价,父帅被那些虫子咬住了双臂,眼看虫子即将钻入身体,他只能……只能唤同袍斩断双臂……” “小歌,不得无礼,怎可这样对公主殿下说话?”晏谦看了晏歌一眼,喝道,“将军百战死,这是我们的归途,怨不得任何人!” “父帅……我们在这里拼死,可朝廷……” “朝廷已经派了援军来。”叶泠兮连忙开口,“相信过两日便能到达这儿。” 晏歌吸了吸鼻子,摇头道:“我们向朝廷求的是烈酒硝石,没有这些,寒西关只怕撑不住半月!” “小歌!”晏谦怒声一喝,“外间还需要你看顾,速速出去带兄弟们继续灭虫!” “父……” “军令如山!还不快去!” “小歌,”百里雍扯了扯晏歌的衣袍,“走,这时候义父的药也差不多熬好了,我们先去拿汤药。” “百里哥哥……”晏歌眼圈一红,心疼地看了一眼晏谦,闷着头跟着百里雍退出了中军石屋。 “晏歌不懂事,还请公主殿下莫要怪罪她。”晏谦歉然说完,眼底隐隐有了泪意,“如今这寒西关,也只能依靠她和雍儿帮老臣这个废人看顾了。” 叶泠兮红着眼眶看着晏谦,“晏家一门忠烈,为我们叶家牺牲的实在是太多太多,小歌心里有怨,本宫理解,又怎会怪罪她?”说完,叶泠兮看了一眼锦奴,“锦奴,速速去问问军资官,寒西关内还剩下多少烈酒硝石?” “诺!” 看着锦奴走出中军石屋,晏谦沉沉一叹,道:“其实,就算朝廷拨来足够的烈酒硝石,也只能保住寒西关不被蛊虫侵蚀。最让老臣担心的是,关外晋国的兵马这些日子只增不减,今日探子回报,关外敌军已有百万之数,一旦与蛊虫配合强攻寒西关,十万寒西关将士只怕根本守不住三个月。” “百万!”叶泠兮惊白了脸。 “更糟糕的是,这次操控蛊虫之人,是晋国的国师阿耶那,此人心狠手辣,蛊术甚是厉害。这些日子袭击寒西关的狼蛊,已经让寒西关上下损失惨重,若是此人动用皇蛊袭城,后果将不堪设想!”晏谦说到激动之处,忍不住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刹那牵动断臂处刺骨剧疼,不禁锁紧了眉头,半天说不出话来。 叶泠兮连忙上前扶住晏谦颤抖不已的身子,寒声道:“晏大将军,难道就没有破局之法?” “难……老臣……只有死守寒西关一条路可走了……” “大将军,本宫这就修书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回临安,呈给父皇再求些援兵与物资!” “公主殿下,你该回临安。”突然,百里雍端着汤药来到了石屋外,只见他走到了晏谦身边,恭敬地点点头,“小歌担心义父伤势,又怕义父责怪她方才无礼冲撞公主殿下,所以我代她把药端来。” “傻丫头……”晏谦摇了摇头,看着百里雍手中的汤药,只觉得有些心酸,“她不怨我当初让她替罪,我又怎舍得怪她……” 叶泠兮静默一边,思量着百里雍方才说的那句话的意思。 百里雍一边小心地给晏谦喂药,一边道:“寒西关上下,俱是不怕死的汉子,人人都可死守到最后一刻,可是……”百里雍突然停下了手中勺子,叹了一声,“向朝廷求烈酒硝石的奏报已经一去数日,朝廷半点音讯也没有,只怕临安城的局势也不比寒西关好过。” 叶泠兮恍然道:“你的意思是,有人私扣了边关奏报?” “公主聪慧,自然明白末将的意思。”说着,百里雍深深看了一眼晏谦,“义父,小歌跟我一样,战死沙场也不会落一滴眼泪,可若是枉死在某些奸佞手中,那就是到了九泉之下也不会甘心的。” “本宫明白该如何做了。”叶泠兮沉吟点头,“本宫这就赶回临安。” “容末将送公主一程。”百里雍将汤药喂完,对着晏谦道,“义父,你好好歇息,我会照顾好寒西关的兄弟和小歌。” “好……”晏谦虚弱地点点头。 “公主请。” 百里雍端着空碗引着叶泠兮走出了中军石屋,又开了口,“大云上下皆说,楚山公主忧国忧民,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你?” “小歌回来的这些日子,提过最多的人便是公主殿下。”百里雍凄凉地笑了笑,“我知道,小歌心里其实很敬重公主殿下。” 叶泠兮自嘲地笑了笑,“我们叶家亏待小歌太多,实在是汗颜。” “公主殿下若是当真觉得亏欠,可否允末将一事?”百里雍顿了一下,正色看着叶泠兮,“若能得楚山公主一诺,末将就算是战死寒西关外,也无怨无悔。” 叶泠兮沉声问道:“何事?” “请公主殿下找个理由带小歌同返临安……义父跟我都希望她能远离寒西关这个修罗场……” “本宫答应你。” “多谢公主殿下!” 叶泠兮定定看着百里雍片刻,最后道了一句,“你有护她之心,本宫有护她之义,本宫安然,必定保她也安然。” 被叶泠兮如此灼灼地看着,百里雍只觉得心头荡起一丝暖意来,当即抱拳对着叶泠兮重重一拜。 ☆、第一百零二章 .蛊影乱军心 “你们几个过来,速速去准备些硝石烈酒,”寒西关关道之中,百里雍朝着同袍们招了招手,“好生护送公主殿下返回临安。” “诺!”六名寒西关将士抱拳领命后,暂时退下准备护送的物资。 “小歌。”叶泠兮回头瞧了一眼寒西关内认真巡搜的忙碌将士们,视线最后停在了关道尽头那偷偷露出紫色盔缨的晏歌身上,“本宫有事要劳烦你。” 晏歌走了出来,略微昂起下颌,“你说。” 叶泠兮正色道:“这一路上虫祸不断,本宫想你亲自护送一程。” “可是……”晏歌迟疑地看了一眼百里雍,“寒西关不能少了我。” 百里雍摇了摇头,笑道:“小歌放心,有我在,寒西关不会有事,你就安心护送公主一程。”说完,与叶泠兮对视一眼,“我寒西关俱是些糙汉子,比不得宫卫伺候公主细心,所以你跟着一同护送,这路上也方便一些。” “可……” “若是小歌实在是不愿意,百里将军就不必勉强她了。”叶泠兮忽地笑然开口,“本宫虽然出自深宫,可也不是什么吃不得苦的人,等锦奴收集物资短缺数目回来,这就出发回返临安。” “我……” “本宫早些回到临安,寒西关所需的物资便可以早些发出来,于寒西关而言,也是好事,不是么?” “好,我就送你一程!” “好!”叶泠兮悄然瞧了一眼百里雍,嘴角浮起一个淡淡的笑来。 百里雍暗暗舒了一口气,对着叶泠兮拱手一拜,“末将去给公主殿下选匹好马。” “嗯。”叶泠兮微微点头。 百里雍退了下去,小歌低着头半天不说话。 叶泠兮上前拍了拍她的肩头,问道:“你怎么了?” 晏歌揉了揉鼻子,忽然扬起脸来,哑声道:“公主殿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百里哥哥的约定么?” 叶泠兮一惊,“既然知道,为何你还答应本宫?” 晏歌狠狠咬牙,“方才父帅将我唤去,他吩咐我,务必要跟你回去临安,助你一臂之力。”略微一顿,晏歌通红的眸子定定瞧着叶泠兮,“我知道你的处境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是,我只能依父帅的话跟你走这一趟,一是因为军令如山,二是因为……”后面的话,晏歌硬生生地忍住了。 “军令如山……”叶泠兮喃喃念了一句,忽地觉得这四个字是那么的沉重,六年前就是因为这四个字,小歌成为了乱世妖童,失去了本该属于她的欢乐童年,六年后,又因为这四个字,小歌不得不离开她失去双臂的父亲。 晏歌又抬手揉了揉鼻子,“你也觉得这个词很沉重,是不是?” 叶泠兮无声点头,抬起手来,想要抚上晏歌的脸,却被晏歌躲了开去。 “六年前,是我不懂这四个字,所以我做了一件永远不能回头的错事。”说着,晏歌抹了抹涌到眼角的泪水,干脆地道,“所以昊陵六年,是我应该得到的惩罚,你不必同情我,我也不要你同情我!” “小歌……” “公主殿下,老奴已收集好短缺物资数目了。”锦奴抱着一个册子走了过来,将册子恭敬地交给了叶泠兮。 叶泠兮打开匆匆看了看,不禁皱紧了眉头,“寒西关这些年来实在是太苦了。” “是啊,若是不快些把这些物资补齐,寒西关只怕真的撑不了多久。”锦奴忧心忡忡。 晏歌等锦奴说完,突然转过了身去,快步朝着马厩石屋走去,边走边道,“所以我们就该快些出发!” “这小丫头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礼貌。”锦奴叹了一声,担心地看着叶泠兮,“公主殿下,这几日日夜赶路,老奴担心你的身子。” 叶泠兮摆了摆手,正色道:“寒西关若破,我大云必亡,就算本宫身体康健,也注定是亡国之奴,又有什么意义?所以这些苦,本宫捱得起!”略微沉吟片刻,叶泠兮想到了一件事,“不过,晏大将军的顾虑也是对的,本宫回到临安又能如何?兵权在沈佑手里,朝野上下又俱是曹衙的人,父皇就算是有心想拨物资兵马,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祁都尉那里不是还有一万人马么?”锦奴提醒道,“既然这一万援兵对寒西关来说只是杯水车薪,倒不如用在其他地方。” 叶泠兮想了想,点头道:“不错,祁都尉这一万人马确实可以一用。” 一刻之后,九骑快马驰出寒西关,一路东去,目的并非临安,而是尚在进军路上的那一万援军。 日暮西沉,寒西关三百里外,野原之中,军营林立,炊烟袅袅。 一连七日过去,那个去探听消息的副将迟迟没有回来,又加上一直收到醉今宵禁卫营兄弟的飞鸽传书,子鸢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中军大帐,阿翎点着了灯火,放在了小几上,照亮了子鸢铁青的脸。 “在想什么?”阿翎觉察到了子鸢的异常,忍不住问道。 子鸢抿嘴一笑,摇了摇头,“我在想,是不是送逃兵名册的副将也中途跑了?” “怪不得这些日子都没瞧见你的副将。”阿翎心头的疑惑终于解开。 子鸢耸了耸肩,“看来我确实不适合做将军啊,才第一次当将军,就又是逃兵,又是逃将的,你说,会不会到了最后上战场的时候,只剩下我一个了?” 阿翎瞪了子鸢一眼,“难道我不是人?” 子鸢怔了怔,一时不知道怎么应阿翎的话。 阿翎反应过来,方才那句话说得实在是不应该,当下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不会带兵,我就教你带兵,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只剩下你一个人。”说完,只觉得有些心虚,悄然抚上双颊,指尖所触,俱是温暖。 子鸢释然点了点头,刚欲说什么,便被帐外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 “祁将军,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了?”子鸢敛了笑容,连忙掀帘走出大帐,问向这个匆匆来报的小兵。 小兵惊恐地答道:“祁将军,这寒西关我们去不得啊,去了一定是送死啊!” “怎么说?” “方才末将在营外砍柴,遇到了一群从寒西关方向逃来的难民,他们说寒西关如今被蛊虫袭城,只怕是撑不了多久了!”说完,小兵突然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连连叩头,“祁将军,我们此去寒西关,无疑是送死啊!还请祁将军回报朝廷,求朝廷让我们回去吧!” “求将军让我们回去吧!” 小兵的哀求让满营的将士都纷纷跪倒,希望能够为自己求来一条生路。 “你们都起来!”子鸢厉声一喝,沉声道,“让你们回去又能如何,如果寒西关真被蛊虫攻破,到时候蛊虫长驱直入,你们又能躲到哪里去?”说着,子鸢的目光冷冷扫过众人,“你们要回去也成,我只问你们一句,若是蛊虫爬到了临安城下,你们是继续缩在家里等死,还是站出来保护自己的家人?” “……” “同是大云男儿,寒西关将士兀自死守死战,怎么到了你们这里,一个一个贪生怕死,算什么男子汉?”子鸢怒声说罢,突然声音一哑,“我在临安也有亲人,我也想活着回去,可是我知道什么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味后退,只是死路一条!倒不如拼命一搏,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 大营上下,瞬间陷入了死寂一样的沉默。 忽地,隔着帐帘,阿翎手指轻轻戳了戳子鸢的背心,低声道:“我想知道来袭的蛊虫究竟是什么蛊,可否叫几个难民进来,问上一二?” 子鸢默默点头,转头道:“你带几个难民进来,我想好好问问寒西关如今的情况。” “诺……” 方才的小兵颓然点了点头,起身走远。 子鸢脸上的凉意稍稍褪去一些,“你们退下吧,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去,若是想继续做逃兵,我也不拦你们。我只说一句话,人有时候在危险的地方,不见得一定会死,在安全之所,也不见得一定就能安然无恙。”说完,子鸢掀帘走入了中军大帐。 “看来,今夜又要逃一些人。”子鸢摇了摇头,“这一次,我是真的没有法子拦住他们了。” 阿翎沉吟片刻,方才开声道:“这些人本来就不是大云的亲兵,出自佞臣的亲兵,又怎会乖乖为大云卖命……想来云徽帝真是个可怜人……” 子鸢点点头,忧色道:“如此一来,寒西关这一战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了。我……担心姐姐……” 阿翎眸光一黯,“你不必担心,我若是知道了这次来袭的蛊虫是什么蛊,或许有办法助寒西关破敌。” “阿翎,”子鸢突然伸出了手去,扶住了阿翎的双肩,“若是遇到了蛊虫,你就先跑,我来殿后。” 阿翎打开了子鸢的手,酸涩地笑了一声,一双美眸狠狠地一瞪子鸢,“我不需要你这样的牺牲,你就算是死,也该死在折雪面前,最不该就是死在我面前!” “你生起气来,比姐姐还凶……” “……” ☆、第一百零三章 .探路荒村险 “祁将军,难民已带到帐外。”帐帘之外,响起了方才那名小兵的声音。 子鸢给阿翎递了一个眼色,阿翎当即肃然站到了子鸢身后,宛若护卫小兵,微微拉低些头盔,低颔等待小兵带难民进来。 “带人进来。” 子鸢走到帐中小几边,坐了下去,看着小兵将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领进了大帐。 “将军大人,寒西关如今被蛊虫围城,实在是太可怕了!”老者一瞧见子鸢,便激动地跪在了地上,“求将军大人救救寒西关,救救那些还被蛊虫困在路上的无辜百姓啊!” 子鸢连忙上前扶起老者,“老丈不必如此,快快起来,且跟我说说,那些虫子究竟长什么模样?”说着,子鸢瞧了一眼一脸苍白的小兵,“寒西关若是有事,便是整个大云都会有事,自然寒西关要救,寒西关外的那些无辜百姓也要救。” 小兵自然明白是说给他听的,当下低下了头去,不发一言。 老者定了定神,回想那些可怕的画面,老者兀自心有余悸,“太可怕了,只要被那些虫子咬住,虫子便会钻入身体,从心口钻出来的时候……”老者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爬出来的可是百只、千只……” “是狼蛊!” 不用阿翎开口,子鸢已当先开了口,她回头瞧了一眼阿翎,心下已经了然,果然如阿翎所言,这寒西关外的十万晋国兵马就是齐王萧焕的人。 “将军大人,还有人被困在村子里,求你救救他们,救救他们!”老者老泪纵横,再次给子鸢跪下。 子鸢扶住了老者身子,点头道:“你们的村子在什么地方?” “寒西关以东……从这里往西走三十里……” “老丈,你们先安心往霜州走,我想想法子,去把村子里的人救出来。”子鸢拍了拍老者的肩头,再次瞧向了小兵,“你们带一队人马护送这批难民撤往霜州。” “诺……” “去吧。”子鸢挥手示意小兵带老者退下。 待大帐中只剩下阿翎与子鸢,子鸢面色凝重地回头看着阿翎,“当日对付临安城郊的狼蛊,用的是火,对付临安城中的蛊乱,用的也是火,看来,我们需多备些烈酒火簇,方才能入村救人。” 阿翎摇了摇头,道:“你最好不要去村中救人。” “为何?” “狼蛊性烈,只要嗅到活人气息,必定会不惜任何代价靠近活人,钻入活人体内,将心脏给咬个稀烂。”说着,阿翎再次摇了摇头,“此去村子三十里,待你率兵策马赶到,只怕也要天明了,那么多个时辰过去,村中定然已无活口。” 子鸢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正色道:“就算如此,也总要有人去把那些狼蛊收拾了!” “狼蛊以心为食,当尸体无心,便断了它们的粮源,不出一日,必定会死。”阿翎淡然说完,沉吟片刻,又道,“你若是贸然前去,万一一个不慎,被一只未死的狼蛊钻了空子,入了谁的心,那爬出心口的狼蛊可就不止一只了。” “可万一村中还有幸存……” “我去。”阿翎笃定地开口,“没有谁比我更适合,况且,我有一事始终不解——萧焕是个狠角色,行事从来狠厉,从来不留后路,临安蛊乱,他必定是把所有狼蛊都放了出来,又怎会留了后招,用来对付寒西关守将?毕竟蛊虫无心,只要是活物都会下口,一旦在战场上放出来,不论敌我,无一幸免,他好不容易养了那么多兵马,怎会舍得做这种两败俱伤的蠢事?” “你的意思是,这些狼蛊可能不是萧焕的?”子鸢隐隐觉得此事的复杂,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连忙摇头道,“不成!你一个人去实在是太危险了!” 阿翎怔了怔,冷声道:“危险之事,谁都在做,不多我一人,也不少我一人,你不必担心我。”说着,阿翎突然走上前来,抬手给子鸢理了理盔缨,“生死关头,最忌兵变,我离开后,你要小心外面那些人哗变。” “可笑,我已任他们去留,他们哗变又有什么意义?”子鸢冷哼一声。 阿翎冷冷道:“当逃兵是死,可若是做叛军,下场可就不一定是死了。” 子鸢只觉得心头蓦地一凉,恍然明白了阿翎的意思。 若是将士哗变,将子鸢拿下,对外宣称子鸢阵前畏死,拥兵据留霜州,朝廷怪罪下来,在此急需兵马的当口,定会只杀子鸢,免罪这些将士。 “所以,我一定要跟你走这一趟!”子鸢想了想,扶住了阿翎的双肩,“若是他们当真杀进来,发现这里空空如也,呵呵,那才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说不定能乖乖在这里待上一夜。” “你跟我去也不是不成,我们先约法三章。”阿翎竖起食指,“第一,我让你走,你就必须走,若是做不到……” “公主殿下,小的遵命!”子鸢不等阿翎说完,马上哈腰回答,“跟你去冒险也好过我留在这里当傀儡好,事不宜迟,我们趁现在快走!”说完,已急急地抓住了阿翎的手,扯着她往帐帘走去。 阿翎一霎失神,连忙摇了摇头,从子鸢手中抽出了手来,冷声道:“我自己会走,又不是三岁小孩,走路还要人牵。” “我……”子鸢愣在了帐帘后,不知该怎么回答。 阿翎瞪了一眼子鸢,轻轻掀起帐帘,仔细瞧了瞧外间的情况,低声道:“跟我来。” 两人小心翼翼地绕到了大帐后,压低身子潜行到马厩边,悄悄牵出两匹马儿,蹑手蹑脚地走出营地一段距离,方才翻身上马,策马朝着村子的方向驰去。 天蒙蒙亮,山间村落,除却火焰烧断屋梁发出的噼啪声外,村落内外一片死寂。 不知是因为天上阴云密布,还是因为村中那兀自飘散的黑烟,远远往村口瞧去,整座村落好似从地狱冒出的死城,隐隐透着一股死亡的气息。 风中缠绕着各种恶臭味儿,那些没有逃出来的村民,要么已经葬身虫腹,要么便是在大火中烧了个干净。 “吁——” 两骑快马停在了村口十步开外,子鸢与阿翎同时将头盔取下,挂在了马鞍边,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阿翎,给你。”子鸢从怀中摸出汗巾,递给了阿翎,“这味道好生难闻,你把这个蒙上,会好些。” 阿翎迟疑地看了一眼这条汗巾,摇头道:“折雪送你的东西怎可随便给人用?”说着,阿翎撕开了袖角,将袖布蒙上了脸,“这村中定然还存在蛊虫,要小心。” 子鸢低头看了一眼汗巾,只觉得有些心酸,默默地将汗巾蒙上了脸,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按剑看了看村墙,道:“我去寻些干燥柴火来,扎两个火把防身。” “嗯。”阿翎应了一声,忽地闭上眼去,耳翼微微动了动。 “嗡……嗡……”风中隐约响起蛊虫振翅的声音。 阿翎惊忙睁眼,警惕地瞧了瞧四下,当即对着不远处才砍下一截树枝的子鸢喝道:“臭丫头,速速上马,有蛊虫在附近!” 子鸢一惊,当下扔下手中的树枝,快步飞身上马,一扯缰绳,“你跑前面,我在后面殿后!” “……” 阿翎微微一怔,深深地瞧了子鸢一眼,“我不是说了,你就算是死,也……” “我们都不可以死!”子鸢正色看着阿翎,笃定地开口,“姐姐还等着我们回去,你要活着,我也要活着!” “嗡!” 果不其然,突然有一群蛊虫从墙角下钻出,发疯似的朝着阿翎与子鸢飞了过来。 “走!” 子鸢拔剑,紧了紧缰绳,突然猛地横剑一打阿翎的马屁股,那马儿一惊,箭似的飞驰出去。 “驾!” 子鸢催马扬蹄,紧跟着追了上去。 “嗡——!嗡……” 随着马儿与蛊虫的距离越来越远,大部分蛊虫已经放弃了这两个猎物,还尚有一两只不甘心地追逐着她们。 阿翎匆匆回头,突然勒停了马儿,抬手折下一条树枝。 子鸢惊忙勒马护在阿翎身前,急问道:“怎的突然停了?” “我需要抓上一只蛊虫好好看清楚,这些狼蛊究竟是何人炼制?”阿翎从马背上跳下,突然脚下一个踉跄,竟踩入了一个小坑中,身子一个不稳,瞬间坐倒在地。 “小心!” 蛊虫似是看准了这一瞬的良机,朝着阿翎倏地咬去。 “铿!”子鸢剑锋一削,正中蛊虫双翅之间,将这只蛊虫削成了两半。 “快起来!”子鸢惊魂未定地收起长剑,跳下马来,弯腰将阿翎扶起,“可有伤到哪里?” “放手!让开!” 突然听见阿翎发出一声嘶喊,子鸢腰上长剑被阿翎拔出,齐齐地沿着腰侧刺了出去,在子鸢腰甲上发出一声刺耳的金石摩挲声,一剑将一只蛊虫钉在了子鸢身后的树树干上。 子鸢煞白了脸,扯动嘴角,强笑着干咳了两声。 “咳咳……”阿翎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只觉得足踝一阵剧痛,忍不住又坐倒在地,待咳嗽稍微平息一些,方才冷声喝道,“臭丫头,你刚才就不该下马救我?若是你被狼蛊咬住了,你让我如何救你?你让我如何……如何……”眼圈一红,阿翎突地扯开脸上的袖布,拉起子鸢的手来,狠狠地就是一口咬下。 “嘶——!”子鸢猛地倒吸一口气,苦声道,“疼!疼!疼!” ☆、第一百零四章 .九死一生局 阿翎自知失态,连忙松开了子鸢的手,别过了脸去,不发一言。 子鸢甩了甩被咬出血印的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歉声道:“公主殿下,小的知道错了还不成么?” “……”阿翎无声低头。 子鸢轻叹了一声,默默地走到了阿翎身前,蹲了下来,将阿翎的双臂扯起搭在肩头,用力将阿翎背了起来,“可别再咬我了啊!” 阿翎红着眼圈,双臂微微紧了紧,脸颊微微贴在子鸢脸颊边,吸了吸鼻子,带着鼻音道:“你背我去到马儿那里就好。” “到了我背上,可由不得你!”子鸢舒眉一笑,快步走到了马侧,小心放下阿翎,回头将佩剑拿下,挑着虫尸来到阿翎面前,皱起眉头,仔细瞧了瞧,喃喃自语道,“这狼蛊跟我见过的好像不太一样?” “这确实是狼蛊。”阿翎平静地开口,自从她踏上大云,已经见识过好几次这狼蛊的厉害,她才说完这句话,神色突地变得异样起来,“果然!这不是萧焕养的狼蛊!这样的个头儿只有一个人可以养出来,是他来了!” 子鸢瞧她神色惊恐,忍不住问道:“谁?” “我大晋国师阿耶那。”阿翎咬牙说出这个名字,身子却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他竟然也来了,寒西关能守到今日实在是不易,若是他动用了皇蛊,只怕寒西关根本撑不过十日!”脸色惨白,阿翎突地抓紧了子鸢的手臂,“寒西关城破,近在旦夕,是万万去不得了,你跟我走,我们两个偷偷遣返临安……” “回临安又能如何?”子鸢沉声问道。 “……”阿翎沉默片刻,让自己平静下来,“只要赶在临安城破前寻到长生杯,我便有能力扭转一切,让大云有一条活路。” 子鸢扶住了阿翎的右肩,哑声问道:“若是寻不到呢?我们都会葬身虫腹,是不是?” 阿翎默认不语,顿了片刻,摇了摇头,“临安城破,最可怕的事并非死在虫腹之中,而是临安女眷尽入大晋囚女监,供大晋皇族任意欺辱,比青楼女子都不如。” 子鸢扶住阿翎右肩的手指蓦地一紧,颤声道:“为何这个肮脏的地方还在?当年晋华女帝不是下旨废弃了这个作践女子的牢狱么?” 阿翎自嘲地一笑,“女子为帝,自然明白女子的可怜,可我父皇当今晋永帝,可是个……是个喜欢美色刺激的君王……他岂会忘记囚女监这个极乐之所?还记得,当初我离开皇城之时,他说过一句话,他说他若长生,必会踏平大云,尽收大云女子关在女监好好享用。”说完,阿翎定定看着子鸢,“如若我真不能赢下这一局,只怕折雪跟你都逃不了押入囚女监的下场!” “四十终到头,万岁难万岁。”子鸢垂下双臂,摇头道,“我知道他还有一月,便到四十,我们可以拖,拖到他死。” “寒西关撑不过皇蛊攻城十日!”阿翎又重复了一遍。 子鸢正色看着阿翎,“阿翎你似乎瞒了我一些事。” 阿翎惊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子鸢,“你这话什么意思?” “若是寒西关撑不过皇蛊攻城十日,为何阿耶那一开始不用皇蛊攻城?偏偏用的是狼蛊?”子鸢又将剑尖上的虫子移近了看了一眼,眼圈一红,哑声道,“我当你是过命的朋友,因为姐姐一直敬重你,我相信姐姐敬重的主上,必定不是什么坏人,更何况,你曾经为了救我那般牺牲,我以为你我之间可以没有那么多的秘密。” “我……”阿翎翻身上马,勒紧了缰绳,冷笑道,“有些事,我觉得没有必要解释,今日你问出来了,我就清清楚楚地告诉你,以阿耶那的性格,他这次不以皇蛊攻城,多半是因为皇蛊用不成。皇蛊用不成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寿数将至,每次施用,蛊母寿数折损加倍,他耗不起蛊母寿数,二是蛊母找到了新寄主,须在新寄主体内休养七七四十九日,方可施用。”说完,阿翎微微抬起下巴,俯视马前的子鸢,眼底是掩不住的落寞,“你既然当我是过命的朋友,怎能忘记生死之交不可猜疑?” “对不起,阿翎。”子鸢心头愧疚,连忙牵住了阿翎的马辔头,歉声道,“是我不好,我不知道怎的,最近想事情总会多想几分……” “薛九姑娘做事本该如此,只是我更怀念过去那个臭丫头。”阿翎拂开子鸢的手,调转马头,目光落在了子鸢手背的牙痕上,声音柔了三分,“回返临安途中,寻个医馆给你处理下伤口,不然落下什么印子就不好了。” 子鸢收剑上马,歉疚地摇头一笑,“公主殿下不必担心小的,小的皮糙肉厚的,落个印子也没什么。”说完,子鸢突地回头望向了寒西关的方向,“我有个法子,或许可以拖上一段时日。” 阿翎正色问道:“什么法子?” “对阿耶那而言,你的性命最重要,对晋永帝来说,长生杯最重要,既然如此,我们可以来一招——投鼠忌器!”子鸢眼珠子一转,笃定地道,“只要晋永帝驾崩,皇蛊寿数到了尽头,那么此战便可不战而胜!到时候,你可以安然,姐姐可以安然,大云也可以安然!” “你们薛家呢?”阿翎凉凉地问了一声,“父皇若薨,得利的唯有齐王萧焕,他可顺势成为大晋皇帝,重新扶植一个新的国师,再炼一只皇蛊蛊母,继续用蛊控制你们薛家。” “……”子鸢握紧了缰绳,牙关一咬,竟不知如何回答阿翎的话,取舍之间,若保眼前,那日后她的亲人又如何逃离那些蛊祸? “你的法子不是不可行,至少可以暂时保住寒西关半月不破。”阿翎瞧着子鸢失落的神色,叹了一声,“或许我们可以赌一赌?” 子鸢眸光一亮,“赌什么?” “赌赌看,你带来的那些兵剩下多少,又能用多少?”阿翎侧脸看向子鸢,心头黯然道,“若是能赌赢,是皆大欢喜,若是没有赌赢,或许我可以跟阿耶那做笔交易。” “阿翎……” “还愣着做什么?快些赶回军营,就算是要哗变,也该是你带头哗变,至少那样还有人愿意听你的话。”阿翎冷冷一笑,抬眼看了看夜色,扬鞭清亮地喝了一声“驾!” 马儿奋蹄,疾驰而去。 子鸢心头泛起一丝强烈的不安,连忙打马追去。 哗变……哗变又能如何呢?对寒西关而言是噩耗,只会让寒西关的士气更加低落,而这军心涣散的不足一万人马,倒是正好落了造反的口实,让云国这边的兵马轻松剿灭,这是怎么算都亏本的买卖! 她,究竟要做什么? 一路追着阿翎的马儿,夜色虽暗,却也能将阿翎瑟瑟的身子看得分明。 冰凉的泪水滴答滴落在握缰的手背上,阿翎不敢回头瞧一眼那个臭丫头究竟离她多远,这心头一阵一阵的凉意翻上,脑海中回旋的只有那一句话—— “我当你是过命的朋友……” “能做生死之交,就够了,萧栈雪,你还想要什么?还能要什么?”阿翎狠狠咬牙,心头一句一句地质问自己,只觉得前路茫茫,模糊一片,四野俱是寂寥的风声,“我该是一个人走这条路,该我一个人去走完这条路!” “一!” “杀!” “二!” “杀!” “三!” “喝!” …… 军营越来越近,意料之中本该是空无一人,又或是乱作一团,没想到远远听到的是将士操练的声音。 “吁——” 阿翎连忙勒停了马儿,从马鞍边抄起头盔,戴在了头上,刻意压低了盔檐,跳下了马儿来,小心藏身在树干之后,警惕地注视着那边整齐的营帐。 “奇怪!”子鸢也跟着跳下马儿来,牵着马儿走到树后,“这些贪生怕死的家伙怎会突然夜里操练?” “想要知道怎么回事,你堂堂正正地走进去不就明明白白了?”阿翎推了子鸢一把,白了她一眼,“快去!” 子鸢愕了愕,“就这样走进去?” “你是将军,巡营归来,自然应该堂堂正正从辕门走进去。”说着,阿翎拍了拍身侧的马儿,“若是当中有异,你便拼死冲出来,我们还有马儿在,可以马上策马离开这儿。” “好!”子鸢整了整铠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按剑快步走向辕门。 “谁!”一声女子的惊喝声响起,戍营的十余名将士便提着火把冲了出来,将子鸢给团团围住了。 子鸢环视众人,耸了耸肩,笑道:“本将巡营回来,你们就打算这样迎我?” “身为主帅,无端一人外出巡营,留下空的中军大帐,这是兵家大忌!”方才惊喝的女子稚气未脱,银甲红袍,一抹英气纵横眉目之间,不是晏歌又是谁人? “你如此带兵,只怕不出三日军心必溃……” “回来便好。”叶泠兮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晏歌的怒喝——营火映颊,淡淡地染着一圈红晕,叶泠兮端然含笑,自中军大帐中掀帘走出,皇家气韵,浑然天成。 只见她上前轻轻地拍了拍兀自生着闷气的晏歌肩头,笑道:“祁将军带兵是嫩了点,小歌,既然他做得不好,就辛苦你为他收拾收拾了。” “你既然开了口,我做便是。”晏歌狠狠地再瞪了一眼子鸢,怒气冲冲地快步走向那群正在操练的将士,“谁让你们歇下了?快快打起精神给我练着!” 子鸢眨了眨眼,不敢相信那群平日里总爱偷懒的汉子竟被这小小女娃给震慑住了,不禁问道:“公主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零五章 .天明返临安 “你问本宫怎么回事,倒是本宫想问问你,你又是怎么回事?”叶泠兮没有回答子鸢的话,反倒是问了子鸢一句。 子鸢张口便哽住了喉,一时不知道怎么回楚山话。 叶泠兮忽地笑道:“既然祁将军现在不知道如何说,那不妨随本宫先入大帐,待想清楚了再告诉本宫。”说完,叶泠兮转过了身去,唤了一声锦奴,直直地往中军大帐走去。 子鸢下意识地往阿翎藏匿的方向瞧了一眼,思忖片刻,便有了应答叶泠兮的法子,这才快步走入中军大帐。 “公主殿下,请容末将一一道来。”子鸢才走入大帐,便恭敬地对着叶泠兮抱拳一拜,“白日里这里来了一些难民,都说自家村子里遭了蛊祸,求我带兵去救……” “嗯?为何祁将军最后却是一个人走的?”叶泠兮含笑看着子鸢,笑意深深,让子鸢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 “本来是……是想点兵去的……可是……可是……”子鸢无奈地叹了一声,摇头道,“一听见蛊祸,外间那些人没有一人愿意随我前去,甚至还想……还想……” “噗,你这脑袋到挺聪明!”叶泠兮不等子鸢说完,笑了一声,点头道,“你若是不离开,只怕现在已经是外间那些人的傀儡了。” 子鸢愕了一下,心底的疑问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公主殿下既然知道会发生什么,可为何外间那些人还愿意听公主号令?” 叶泠兮负手而立,微微昂起一些下颌,正色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自然不论是谁家兵将,皆该是我叶家的兵。既然没有谁想去寒西关与蛊虫斗个你死我活,下策是哗变,中策是做逃兵,这上上之策则是名正言顺地回临安。”微微一顿,叶泠兮叹了一声,“寒西关危急,岂是这区区数千人可以救的?与其逼着他们反,逼着他们逃,倒不如带他们一起回临安,从长计议。” “所以公主殿下答应亲自带他们回去?”子鸢终于明白为何外间那些人愿意听叶泠兮的号令。 叶泠兮点点头,道:“还是有几个不相信本宫的,不过现在正被小歌练着呢。” 子鸢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 叶泠兮多看了子鸢一眼,疑声道:“本宫倒有一事不明,为何你明明已经离开了军营,为何还要折返?” 子鸢愕了一下,低声道:“我在路上想了想,如果我同意带他们一起回返临安,他们应当还是愿意奉我为将军吧?若是我阵前私逃,那可是砍头大罪,与做傀儡哗变,又有什么区别?倒不如安抚好他们,我们一起回去,大不了我向皇上请罪,说自己无能领军,皇上就算拿我下狱,至少小命是在的。” “堂堂祁都尉什么时候怕起死来了?”叶泠兮眉头微挑,笑然问了一句。 子鸢跟着笑道:“国寺初见公主之时,公主不是见识过末将的怕死么?况且……我可还没有娶媳妇呢,若是早早地死了,那可不划算啦!” 叶泠兮想了想,脸上的笑容悄然散去,“也是,苏姑娘那般的美人儿若是错过了,确实可惜。” “姐姐……” 听叶泠兮提及苏折雪,子鸢的心蓦地一酸,苦笑着摇了摇头,“姐姐玲珑心思,怕是看不上我这样的呆子。” “……”叶泠兮悄然一叹,忽地发现,竟不知说什么去劝慰子鸢。 中军大帐忽地沉静了下来,突地,锦奴惊喝了一声,打破了这一刻的沉默。 “谁在外面!” “祁将军,末将回来了!”帐外响起了副将的声音。 子鸢久悬的心终于等到了这一刻,连忙收敛起笑容,“速速进来!” 副将掀帘进来,瞄见了楚山,连忙红着脸对着楚山一拜,“末将拜见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叶泠兮应了一声。 不等副将开口,子鸢马上问道:“醉今宵可一切如常?” 副将迟疑地看了一眼子鸢,方才支吾开了口,“醉今宵一切……一切都好……只是……只是苏姑娘好像是出事了。” 子鸢心头一惊,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出了什么事?” “苏姑娘受三殿下邀约入宫献艺,可……可在回来的路上……拉马的马儿惊了……便带着马车连人坠了御河……下落……下落不明了……”副将越看子鸢的脸色越难看,说完这句话后,讪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去劝慰这个即将爆发的少年将军。 “好端端的三殿下邀请姐姐做什么?”子鸢怒然问出这句话,也顾不得身边还有楚山在,急声道,“我要回临安,我今夜就要回临安!” “三皇兄真是……”叶泠兮怎会不知道自己兄长的心思,只是这事出突然,御河河水虽然湍急,可要把一个活生生的人从马车中冲出去,没了踪迹,叶泠兮想来想去都不可能,毕竟御河沿岸都是宫卫值守,怎会让一个在河水中起伏呼救的女子平白没了踪迹? 唯一的可能便是——她的兄长扣下了苏折雪! 可是这些猜测若是告诉了子鸢,也缓不了子鸢现在急火攻心的势子,她欲言又止,还未想好如何安抚下子鸢,便瞧见子鸢迈步冲出了大帐。 “祁将军,站住!”叶泠兮唤了一声,哪里喊得住此刻的子鸢?只见叶泠兮掀帘追出了大帐,冲着晏歌喊了一声,“小歌,给本宫拦下祁将军!” “……”晏歌虽然没有应声,行动却已开始,只见她提枪冲到了子鸢面前,□□横在了子鸢胸前,“她让你停下,若是再走一步,休怪我无礼了!” 子鸢狠狠瞪了晏歌一眼,“你拦得住我么?” 晏歌不服气地回瞪了子鸢一眼,“你试试看!” “你!御河有多深,我身为禁卫营都尉岂会不知?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会被冲入御河,沿岸没有一人能救起?唯一的可能便是马车之上,并没有姐姐!”子鸢咬牙回过头来,凉凉地看着叶泠兮,“在老婆婆那儿我便看出来了,三殿下对姐姐有意,公主殿下,你该知道姐姐对我的重要,更应该明白,我回临安该向谁要人?” 一语中的! 叶泠兮蓦地沉默,不知道如何回子鸢的话。 “公主殿下既然心知肚明,又凭什么拦我?”子鸢的目光瞥向了马厩的方向,视线之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悄然混回军营的阿翎此刻装作喂马的小兵,朝着子鸢递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胡来。 “折雪若是真有事,你觉得我会来你这儿?” 心底忽地浮现出阿翎曾经说的这句话,子鸢让自己努力镇静下来,心底飞快地联系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姐姐若是真被扣下,以她的聪慧必定会想法子逃出来,毕竟来大云这三年,姐姐应付男人有的是手段……我离开临安那么多日,姐姐若是逃出来了,必定会与我联系让我心安……” 想到那夜在桃源之中的种种苏折雪异样—— “可是……可是为何阿翎一开始不告诉我真相呢?难道是……姐姐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留在皇宫之中?还是姐姐刻意接近叶桓,本就是阿翎的命令?” 子鸢再瞧了阿翎一眼,想到今日阿翎与她说的那些话—— “大晋这样疯狂攻城,为的是长生杯,若是阿翎刻意早一步拿到长生杯,那么她便拿到了一个逆转一切的局点……那么……” 恍然知道了什么,子鸢倒吸了一口气,回头瞧了一眼叶泠兮,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冲动险些坏了大局,定下神来,对着叶泠兮抱拳一拜,“请公主赎罪,方才是末将失礼了。” 叶泠兮见她似是平复了下来,摇头道:“本宫不会与你计较这些,毕竟苏姑娘对祁将军而言有多重要,本宫是懂的。”说完,叶泠兮勉力浮起一个淡淡的笑来,“三皇兄此事确实做得欠妥,待……” “公主殿下不必说了,至少姐姐现下是安然的。”子鸢说着,又对着叶泠兮一拜,“是我不该忘记寒西关危急,太顾念一己之私,还请公主责罚。” 叶泠兮叹了一声,喃喃道:“苏姑娘能得你一心相待,是她的福气……” 子鸢有些错愕地定定看着叶泠兮,意识到了现在他们这些人的境地,寒西关根本撑不住多久,而就算是叶泠兮带他们回去,也没有一个充足的理由向皇帝解释他们未战先退的事实,到时候叶泠兮要被罚,子鸢也要被罚,重则贬谪为庶人发配,轻者下牢囚禁,哪里还有机会帮上姐姐苏折雪? 子鸢想了一想,将前后之事的轻重缓急掂量之后,又开了口,“公主殿下,我有一法可让寒西关安然半月。” 叶泠兮眸光一亮,“你说。” 子鸢正色道:“容我修书一封送至寒西关,只要云晋两国暂时休战,我们也有理由回返临安,向朝廷申要些军资兵马,再增援寒西关。” “一封信便可?”叶泠兮狐疑地看着子鸢。 子鸢郑重地点点头,“请公主殿下信我这一次!待明早拔营,我再向公主解释其中缘由!” “本宫信你。”叶泠兮应了一句。 “诺!” 子鸢回头再瞧向马厩处,阿翎却已经没了踪影。 不知为何,当猜想到姐姐是奉命行事后,子鸢烦闷的心底忽地升起一丝久违的愉悦来,心底默默道了一句,“姐姐,原来你不是讨厌我……” ☆、第一百零六章 .深宫舞纸鸢 临安,皇城,月华静谧。 长袖轻舞,玉足旋落,妙曼的身姿在月下凝成一幕幕倾城画面,让此刻提壶斜倚栏边的三皇子叶桓看得痴了眼。 “怜影……怜影……”叶桓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嘴角一勾,浮起一抹满足的笑来,兴致勃勃地提壶喝了一口美酒。 “公主殿下,你不该来这里!” 一声突兀的轻喝响起,将这美好的画面破坏得支离破碎。 叶桓忍着怒意转过头去,对着方才那突兀出声小厮喝道:“放肆!” “殿下息怒!”小厮连忙跪地求饶,连连对着叶桓叩头,“只是……方才瞧见了宣华公主……所以忍不住……” 叶桓敛了敛怒意,目光瞥向了门口,那儿颤巍巍地立着一个单薄的身影——虽然锦衣华服,可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皇家的高傲与霸气,反倒是像一个闯入皇家禁地的平民女子,慌乱地绞着手中的帕子,不知道该走,还是该道了歉再走,正是当今七公主,十六岁的宣华公主叶莲兮。 宣华公主叶莲兮是当今天子云徽帝与一个宫女所生,素来寡言少语,就算出席什么皇家夜宴,她也是站在某个角落中,低着头,静静地不发一言,与那些静默在旁的宫娥没有什么区别。 皇子宫殿,后宫女眷夜间若没有请旨,是不可以随意踏入的,宣华公主突然来此,不管怎么说终究是犯了宫规。 “皇妹,你可知道你闯祸了?”叶桓看了一眼苏折雪,“你先下去歇息吧。” 宣华紧张地点点头,蓦地跪在地上,连连叩头。 “请三殿下饶命!” 在殿外迟迟不敢进来的宣华贴身宫娥连忙提裙走了进来,一并跪在了地上,代这个寡言的主子求饶,“是奴婢们没有劝好公主殿下,才会让公主殿下闯此大祸,还请……” “你们是有罪!”叶桓怒声大喝,“还不带你们主子出去,自己去领二十大板!” “诺!” “公主请留步。”苏折雪突然出声,只见她莞尔在叶桓身边福身一拜,走到了后院的树下,指了指此刻挂在树枝上的纸鸢,“想必公主殿下并非故意闯入这儿,既然都进来了,还是把落下的纸鸢带走吧。” 叶桓这才注意到树上的纸鸢,终于明白为何宣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心头的疑虑散开,又添了一抹忧虑,他吩咐小厮爬上树去拿下纸鸢后,上前亲手扶起了宣华,强笑道:“刚才兄长若是吓到七皇妹了,兄长在此向七皇妹赔罪。” “三皇兄……”宣华惊愕地看了叶桓一眼,连忙又跪了下去。 “哎,不必如此!”叶桓连忙扶住了宣华的身子,沉声道,“今日你就当从来没有踏进过这里,若是日后在外间哥哥听到什么风声,我可就保不住你了。” “那……那……她的板子?”宣华心疼地看了一眼身侧兀自跪着的宫娥,想要求情,却又害怕说多了反倒是害了她。 叶桓冷冷瞥了一眼地上的宫娥,“你们也一样,今日之事,不可漏出去一丝一毫,否则今日免了板子,他日可就是掉脑袋了!” “诺!” “公主殿下,您的纸鸢。”苏折雪从小厮手中接过了纸鸢,笑吟吟地递向了宣华,“公主雅兴,这月夜放纸鸢,倒是别有一番生趣呢。” 宣华抬眼才与苏折雪温润的眸子相接,瞧着她那温暖的笑容,不由得微微一笑,“纸鸢在月光下很好看。” “是么?”苏折雪饶有兴致地看向了叶桓。 叶桓点头道:“你若想放,一会儿本殿下陪你便是。” “怜影多谢殿下。”苏折雪福身一拜,笑容媚然,看得叶桓痴了三分,更让宣华也呆了眼。 宫娥悄悄地扯了扯宣华的裙角,宣华才意识到自己失了礼,连忙朝着叶桓行个礼,拿着纸鸢匆匆踏出了皇子宫殿。 “呼……今日真是吓死奴婢了……” “好看……” 走出十余步,宫娥忍不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宣华却突然停下脚步,拿着纸鸢回过了头去,呆呆看着来时的路,双颊被宫道两侧的宫灯映得有些通红。 “公主殿下?” “纸鸢——”宣华突然激动地指着月华下渐渐升起的一个纸鸢,笑容满满,赞了一句,“好看!” 宫娥实在是不知道宣华今日是怎么了,只是回想今日一切,想必是三殿下宝贝那位舞姬,怕美人儿的艳名传了出去,引来他人觊觎,所以才刻意叮嘱不可外泄今日之事。 作为一个聪明人,怎能不懂这生存之道呢? “线!”宣华忽地问向宫娥。 宫娥愣了愣,将手中的线轱辘递给了宣华。 宣华急急地将断线接好,便拉着纸鸢在宫道中跑了起来,想来是想把纸鸢再放起来。 宫娥摇了摇头,看着眼前这个无忧无虑的主子,只觉得可怜——母亲出身低贱,生的又是公主,只小小地提了一个才人的封号,便不管不问那么多年。或许是受了太多母亲的影响,宣华及笄得了公主封号后,越发地沉默寡言,若不是常有皇家夜宴,只怕云徽帝早就忘记了还有一个七公主存在。 “好看么?”宣华笑嘻嘻地突然开口一问。 宫娥微微一笑,低头道:“回公主殿下,好看。” “我也觉得好看!你瞧,我的纸鸢不是孤零零的了!有人陪了!” 宫娥顺着宣华的指向瞧去,夜幕之下,月华之中,两只纸鸢在皇城上空若隐若现,却是难得的自由逍遥。 纸鸢的这一头,宣华脸上是难得的高兴笑容。 纸鸢的另一头,苏折雪嘴角含笑,出神地看着天空中的那只纸鸢,心头默默道:“纸鸢,纸鸢,你飞得高,看得远,可否帮我瞧瞧,呆子此刻是否一切都好?” 叶桓痴痴地看着苏折雪放飞纸鸢的笑脸,眉头忽地一蹙,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走到了苏折雪身边,捏住了苏折雪手中的线轱辘,笑道:“夜深了,你身子不好,该歇息了。” “嗯。”苏折雪顺从地点点头,由着叶桓将纸鸢收了回来,默默地走向了自己的厢房。 掩好房门,苏折雪走到了小窗边,推开小窗,瞧着外面那只兀自在夜空中飞舞的纸鸢,嘴角忽地勾起一个得逞的笑来,抖出了几颗藏在袖中的小石子,喃喃道:“主上,这绝地反击,就从宣华公主的落鸢开始吧。” “没了……” 宣华看着那边的纸鸢落了下去,心底浮起一阵落寞来。 “公主殿下,这天色也不早了,该回去歇息了。”宫娥连忙劝道。 “哦。”宣华失落地收起了纸鸢。 宫门打开,马车从宫中缓缓驶出,那是今日赴沈贵妃家宴完毕后,离宫的沈家父子。 寒西关接连告急,镇国大将军沈佑的心却越来越焦灼,分明晋国攻破寒西关对他而言是好事,可是今日与沈贵妃私下一番详谈,越来越觉得自己不过是一颗棋子,大云若是没了,一颗无用的棋子又如何去讨要所谓的约定富贵? 带着三分醉意,少将军沈远掀起车帘,回望宫城巍峨,忽地摇了摇头,揉了揉眼睛,笑道:“今日确实是喝多了,明明只有一只纸鸢,怎会看成两只?” “什么纸鸢?”沈佑随口问了一句。 沈远继续笑道:“还不是七公主那个哑巴公主喜欢的把戏,只要月色不错,她便会在皇城中放纸鸢,呵,夜里放纸鸢,能看见纸鸢飞多高么?真是好笑。” “七公主……”沈佑喃喃念了一句,觉得没什么重要,便不再应声,索性合眼小憩片刻。 “父亲……”沈远放下车帘,刚想回头跟沈佑再说上几句,却发现沈佑已经闭目不语,便不敢打扰了父亲休息。 “将军,少将军,前面便是御河,小的把马车赶慢些,免得马儿惊了。”车夫在外面交待了一句,马车果然慢了下来。 “御河……” 一提到这个名字,沈远的心就噌地扭了一下——临安花魁苏折雪落水失踪! 好好的一个美人儿,可还没来得及狠狠吃一回,便这样没了,沈远心底终究是满满的不甘。 “不是你三皇子请折雪,美人儿又怎会失踪了?”沈远心底满满的愤懑,忽地,似是想到了什么,“停车!” “吁——” 车夫连忙停下了马车,沈佑睁开了眸子,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沈远掀起车帘,回头歉声道:“孩儿今日多喝了几杯,想下来走走,父亲放心,留几个家将陪着孩儿,孩儿不会有事,只是要迟些回府。” “去吧。”沈佑看了看沈远脸上的酒色,点头应允。 沈远点头跳下了马车,恭送父亲马车离开后,突然扯过一员家将,指着天上的两只纸鸢问道:“你说,天上有几只纸鸢?” “回少将军,两只!” “你呢!”沈远又问向另一员家将。 “回少将军,还是两只!” “看来,不是我眼花。”沈远笑着松开了家将,瞧着天上的一只纸鸢渐渐落下,指向了那个方向,“以宫城布局,那个方向该是皇子们的居所,三皇子啊三皇子,你这金蝉脱壳之计,险些把本少将军给骗了啊!” “少将军?”两名家将完全不懂他的意思。 沈远笑道:“放眼大云,只有七公主喜欢夜里放纸鸢,天家皇子们可没有这种雅兴,况且这放飞纸鸢,素是女子所爱。”说着,沈远走到桥栏边,看着御河湍急的流水,“那么多日都没美人儿下落,只怕是马车上根本就没有美人儿吧。”顿了一下,沈远突地狠狠地一咬牙,“苏折雪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你们随本少将军来!” “去哪里?” “找曹世子!” ☆、第一百零七章 .深宫藏祸水 清晨,临安,皇城。 苏折雪浅眠醒来,微微揉了揉眼,看着窗口那缕斜落的晨曦,微微有些出神。 “薛姑娘?”前来伺候的宫娥瞧见苏折雪醒了,连忙端着热水走了过来,“殿下等候姑娘起身多时了。” “哦。”苏折雪应了一声。 “薛姑娘可是没睡好?”宫娥拧了拧帕子,递向了苏折雪。 苏折雪轻笑摇头,“有些魇怔罢了,无碍,无碍。”说着,已接过帕子,柔柔地擦拭着脸颊,回想着昨夜梦中与子鸢的点点滴滴,心头不由得升起一丝酸楚来。 “无事便好。”宫娥微微一笑,从苏折雪手中接过帕子,福身道,“奴婢来伺候姑娘更衣。” “嗯。”苏折雪点点头。 与此同时,厢房之外,叶桓来回踱步已经半个多时辰,似是有要事与苏折雪说。 “咯吱——” 终于等到苏折雪穿戴整齐出来,叶桓连忙迎了上去,笑道:“怜影,你可终于醒了,我有一件礼物要送你。”说完,目光往后一瞥,便有一名小厮端着一个方盒走了过来。 苏折雪愕了一下,“殿下怎的突然送我东西?” 叶桓继续笑道:“这东西只怕今后你都要用上了。” “哦?”苏折雪怔了怔,低头打开了方盒,只瞧见里面放着一个雕镂着飞天纹饰的面具,更是惑然,“殿下突然送这个给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叶桓叹了一声,“昨天是真不该让你夜里放纸鸢,太过招摇,或许,已经有人发现了你的存在。” “殿下这宫里豢养一两个女子,应当不算什么大事吧?”苏折雪装糊涂地笑了笑。 “本来不算什么大事,可……”叶桓欲言又止,迟疑片刻方才道,“今日沈少将军突然找我询问你失踪的细节,我想了想,昨夜刚好他入宫赴沈贵妃的家宴,许是他已经觉察到了你的存在。” “这……”苏折雪故作惊惶地掩口倒吸一口气,“若是让他知道我在殿下这里,只怕殿下今后可不安宁了。” 叶桓点点头,“不错,我想他目前只是猜测罢了,近几日定会想法子来我这里探查一二,所以这面具你平日里戴着,就算被他的探子瞧见了,一时也不能断定就是你。” “这终究不是长久之法……” “所以今日我邀了宣华来。”叶桓笃定地开口,“既然由头是宣华,自然也该由宣华终了。”说完,叶桓上前握住苏折雪的手,“你可安心。” 苏折雪下意识地抽出了手去,对着叶桓福身道:“有劳殿下了。” 叶桓有些失落地叹了一声,尴尬地笑了笑,问道:“近些日子,你身体内的蛊毒还会发作么?” 苏折雪摇了摇头,“多谢殿下关心,怜影每日照着太医给的药丸服用,蛊毒已经好几日没有发作了。” “那就好,就好。”叶桓喃喃说完,似是想到了什么,“今日早朝,父皇接到了寒西关八百里加急奏报,晋国突然停了攻势,这仗怕是差不多要打完了。”说着,叶桓静静地盯着苏折雪的眸子,“皇妹楚山这几日不见踪影,原来是跟着祁都尉一起打仗去了……” 苏折雪心头微震,“公主殿下也去了?” “是啊,据说一路上都共处一帐,两人投缘得很呐!唉!不对!是我说错话了,祁都尉怎会忘记怜影你的好,贪图富贵喜欢上楚山呢?”叶桓话锋一转,当瞧见了苏折雪脸上的寒霜,心头却暖得厉害。 “殿下怎会说错话呢?”苏折雪落寞地摇了摇头,“我不过是个将死的风尘中人,本就配不上她……不对,我现在是薛怜影,苏折雪已经死了……殿下你瞧,我也说错话了。”苏折雪哑声说完,将盒子中的银面具拿了起来,“容怜影回房把面具戴好,殿下,暂别片刻。” “去吧,对了,一会儿宣华来此,你暂时不要出来。”叶桓很乐意看见这样的结果,楚山也该出手去争取自己的幸福,或者说,他这个做哥哥的非常乐意帮忙楚山争下祁子鸢这个人。 “诺。”苏折雪点点头,默然走向厢房。 “来人!”叶桓看着苏折雪进了厢房,便招呼身后的小厮,“把楚山公主与祁子鸢一同行军,共处一帐的消息放出去,越多人知道越好!” “诺!” 苏折雪静静地坐在铜镜前,眉心紧蹙,苦笑着摇了摇头,喃喃道:“呆子,别人不懂你,姐姐还不懂你么?这样拙劣的离间之计,真是为难三殿下了,呵。”戴上了银面具,苏折雪望向了窗外,叹声道,“呆子,这些流言今日被他放出去,你回到临安之后,可要处处提防曹世子了。” “回殿下,宣华公主来了。”宫娥的通报声音响起。 厢房外,叶桓整了整衣冠,笑道:“你留下伺候着薛姑娘,”目光瞥向一边的舞姬,“你跟我来。” “诺。” 与此同时,这皇子宫殿之外,巡防的宫卫显然比平日多了许多。可分明已经加强的巡防,偏生还刻意竟放了几条黑影飞上宫檐,探头小心注视着这殿中发生的一切。 叶桓故作镇静地斜眼瞄了一眼檐头,笑道:“这风和日丽的,实在是适合皇妹你放纸鸢。”说完,扶起了行礼的宣华,拉着宣华走到了檐下,“这小院虽不大,可也足够你拉着纸鸢溜上几圈了,皇兄这儿有位舞姬也喜欢放纸鸢,不若你们两个比比看,究竟谁放得高?” “嗯!”宣华受宠若惊地重重点头,充满期待地望向叶桓所说的那名舞姬,却不是昨夜那个倾城的女子,不由得心底有些失落。 “你来,与宣华比比看。”叶桓对着那舞姬招了招手,示意宫娥送上纸鸢。 舞姬惶恐地接过纸鸢,连忙跪倒在地,“奴婢岂敢与公主殿下一较高下?” 叶桓摇头笑道:“我这七皇妹素来没什么公主架子,你若是不与她比比,她可是会不高兴,若是惹公主不高兴了,你也算大罪……” “皇兄莫要为难她,皇妹……皇妹可以不比的。”宣华急声劝道。 叶桓扶起舞姬,笑道:“皇妹莫慌,皇兄话已经说了,她若不做,就算是犯上啦,况且她素来听话,是不会违逆皇兄的,你说,是不是?”叶桓冰凉的目光扫向舞姬。 舞姬连连点头,走到宣华面前,福身道:“请公主殿下先放,奴婢随后再放。” “这……”宣华迟疑地看看叶桓,又低头看了看宫娥送上来的纸鸢,为难地看了一眼贴身宫娥。 叶桓笑道:“宣华莫怕,现在是白日,你可以在这里多玩一会儿,不会触犯宫规的。” “哦。”宣华颤颤地点点头,瞧见贴身宫娥也对她微微点了点头,便牵住了纸鸢的线,准备在小院中放飞纸鸢。 看着宣华的纸鸢渐渐飞起,舞姬这时候也开始拉着纸鸢准备放飞——莲步轻移,舞姬抬着头,注意力都在那纸鸢上,今日虽然是主子命令,可比试之人也算是主子,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赢过宣华的。 叶桓坐在座椅上,接过了宫婢端上的热茶,小小地啜了一口,含笑瞧向了一侧的小厮,微微点头。 小厮接到了叶桓的命令,对着小院中的假山方向使了一个眼色。 “咻!” 石子破空之声突然响起,只听见舞姬发出一声惨呼,脚下一个踉跄,突然摔向了假山,姣好的面庞狠狠撞在了山石上,瞬间便血淋淋地涌了许多血出来。 “啊!”宣华受到了惊吓,手指一僵,手中的线轱辘掉在了地上。 “公主殿下!”贴身宫娥连忙上前护住宣华,抬手为宣华擦了擦她脸上的惊汗,惊忙对着叶桓行礼道:“殿下,公主殿下受了惊吓,奴婢怕落下什么魇症,须马上带公主殿下回宫传太医诊治。” “快去吧,皇妹可千万不能有事!”叶桓故作焦急地点点头,“你们几个,送公主殿下回宫!” “诺!” “我的脸……我的脸……啊……”舞姬双手颤然抚脸,触目之处俱是鲜红之色,毁容之痛远比伤口的疼痛更要痛上千倍,不由得发出一阵凄厉的哭号声来。 “来人,传个太医来看看她。”叶桓惋惜地摇了摇头,“你放心,即便是你脸不好看了,也永远是本殿下的舞姬,到时候本殿下给你备一个面具,你平日里戴着它,继续伺候本殿下便是。” “谢……谢殿下……”舞姬没想到自己毁容之后居然还能留在这皇子宫殿之中,心头的哀伤瞬间去了三分,原本的哀嚎声渐渐低了下去。 “你们几个,带她下去休息。”叶桓挥手示意其他宫娥扶她进房休息,他心头知道,这一出戏算是成了,今后他这宫中出现的戴面具舞姬,只会是今日这个毁容的歌姬,不会有人想到是他想方设法藏在身边的临安花魁苏折雪。 厢房之中,苏折雪木立门后,冷冷摇头,心头喃喃道:“三殿下,你以为瞒住了沈少将军就够了么?我入宫的目的,本来就不是这些世家子弟。” ☆、第一百零八章 .归途闻惊耗 “踏踏……踏踏……踏踏……”清晨,山道中,马蹄声与兵甲摩擦声此起彼伏。 叶泠兮与子鸢打马并辔而行,迟疑再三,终于问出了口,“你写给晏大将军的信里究竟写了什么?” 子鸢淡淡一笑,“公主殿下聪明,不妨猜猜看?” “一封小小书信竟能使晋军几日休战,本宫实在是猜不到其中内容。”叶泠兮摇头认输。 子鸢再笑了笑,语气之中多了三分恻然,“四十终到头,万岁难万岁。这句话,公主应该听过吧?”她望向前方,下意识地在兵将之中找寻阿翎的踪迹,可是昨夜之后,阿翎似是突然消失了似的,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 心底,终究是有七分担心阿翎。 叶泠兮点头道:“大晋萧家的宿命谁人不知?” 子鸢正色道:“大晋皇族的悲剧,人人皆知,贵为天子,却只有短短四十年寿命,想必所有天子都不会愿意这样的结果。”说着,子鸢看向叶泠兮,“大云有个传闻,想必公主殿下也听过,关于圣物长生杯。” 叶泠兮眸底闪过一抹惊色,“你是说,大晋如此疯狂来犯是为了我大云圣物长生杯!” “只要灭了大云,便可拿到长生杯,附带还赚了西州、霜州、柳州、桃州和楚州,得了长寿,又统一了东西两陆,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赚的。”子鸢说完,视线变得有些茫然,“所谓怀璧其罪,自然我们也可以反将一军,来一招投鼠忌器了。” 叶泠兮细想极惊,自大晋建国以来,传到晋永帝萧扬这一代已经八朝,之所以前六朝一直没有如此大举进犯,是因为大晋还没有那么强的实力。可自从晋华女帝萧清清执政五十载后,大晋国力已经远远超过前六朝的实力,传到晋永帝手里,确确实实有吞灭大云的能力。 偏偏大云自建国后,经历了“大云巫殇”,留下了一个烂摊子,让云太宗叶无心呕心沥血地整顿恢复,传到父皇云徽帝这一朝,国力已经大不如前。况且,如今的大云国有佞臣,君权分落,就算大晋不是为了长生杯而来,迟早也会发现大云的国力衰弱,举兵来犯是早晚之事。 子鸢半天没有听见叶泠兮应声,侧脸瞧向出神的叶泠兮,道:“国在,长生杯在,国亡,长生杯碎。只要把这句话传给大晋知道,大晋自然会收敛一些。毕竟,晋永帝是没有儿子的,若是他捱不到拿到长生杯,大晋就会陷入一个很大的乱局。”说到这里,子鸢忽地想到一个人,“大晋蜀王萧烨应当还被囚在临安吧?” “啊?”叶泠兮回过神来。 “大晋蜀王萧烨应当还被囚在临安吧?”子鸢又问了一遍。 叶泠兮点点头,“还在,不过以父皇的心性,若是被晋国逼急了,只怕会杀了他泄愤。”话音刚落,叶泠兮忽然意识了什么,“不!此人不能死!” 子鸢点头道:“我刚想给公主殿下算笔账呢,这蜀王萧烨是晋永帝的侄儿,若是晋永帝突然驾崩了,我们大云帮助蜀王拿下大晋皇位,只怕云晋两国可以平静许多年,这笔买卖更划算!” 叶泠兮不由得赞道:“祁将军所言正是,本宫方才也想到了这一层!” “所以我们要快些赶回临安,迟则生变。”子鸢忽然莫名地泛起一阵心悸,阿翎突然不告而别,是因为害怕她质问她为何要让苏折雪接近叶桓行事么?这四周一片荒凉,阿翎一个人赶路,若是遇到什么危险怎么办?——她答应过姐姐要护她周全,若是做不到,姐姐定会难过。 虽然说,拖到晋永帝驾崩是这场战争最好的结果,可是一旦晋永帝走了,就会像阿翎所言,她是真的一败涂地,她承诺的放过薛家终究只是一句空话。 所以,留给阿翎的时间不多,留给她祁子鸢的时间也不多。 “姐姐,你可安好?”子鸢忍不住在心里问了这一句话,只觉得心头猛地一痛,想到姐姐此刻或许正在叶桓面前曲意奉承,子鸢的手紧了紧缰绳,前所未有的酸涩之感涌了上来,悄悄地熏红了她的双眸。 “祁将军?”叶泠兮觉察到了子鸢的异样。 子鸢连忙摇头,强笑道:“公主殿下,你说,若我跟三殿下打起来,你帮谁呢?” 叶泠兮愕了一下。 子鸢笑嘻嘻地道:“堂堂禁卫营都尉与当今三皇子为了一个临安花魁打架,想来临安以后又要多个茶余饭后的谈资啦。” “此事是三皇兄做得不对……” “人总有犯错的时候,三殿下如此,我也如此。”子鸢耸肩笑了笑,“哈哈,公主殿下不必为殿下道歉。” “……”叶泠兮一时不知道该应子鸢什么话。 子鸢只是笑了笑,没有应话下去,心底升起一丝愧意来——若是有一天,楚山发现眼前她十分信任的禁卫都尉原来是个女子,原来是刻意混入宫中辅助苏折雪盗取长生杯的晋人,这样嬉笑谈话的日子,只怕再也不会有了。 山道两侧,是密密的树林,日光从树隙间倾泻而下,些许照在了树干后的一条瘦影上。 阿翎目送子鸢带兵渐渐走远,双眸一片赤红,微微颤抖的手指在树干之上留下五个深深的指痕。 “公主殿下,我说的话,您还是不信么?”另一棵树干之后,缓缓走出一个巫衣打扮的中年汉子,一双丹凤眼阴鸷地瞧着阿翎颤抖的双肩。 “……”阿翎沉默不语,双肩却颤抖得更加厉害。 巫衣中年阴森森地笑道:“皇上若死了,这江山便是齐王的了!公主殿下,你想想,齐王若是做了皇帝,可是踩着雀羽公主的身体坐上的龙椅,阿耶那的皇蛊蛊母会在她身上结胎繁衍,延续生命。就算公主殿下与雀羽公主姐妹情疏,可她毕竟是您的亲妹,您当真就一点不心疼么?” “阿耶那为何不直接用皇蛊攻破寒西关?公主殿下应当清楚,烈火对皇蛊蛊母而言根本没有作用,寒西关根本撑了多久。他之所以没有用,其一是因为皇蛊蛊母已找到新的繁衍寄主,其二,他跟大云一样,在等待皇上的驾崩,江山换个年轻的主人,还是个对他言听计从的主人,是再好不过的结果。” 说完,巫衣中年从怀中摸出一张皇榜,恭敬地递向了阿翎,“公主殿下若还是不信我,可以看一看这皇榜,这可不是我能造得出来的。” 阿翎瑟瑟的身子忽地一凝,回过头来,已是泪光盈盈,她从巫衣中年手中扯过皇榜,即便是视线被泪水模糊,也掩不住上面这些字里透出的刺心之痛。 “皇女萧栈霜生性温婉,素得朕心,特赐封号雀羽,下嫁国师阿耶那,琴瑟和鸣,普天同庆,昭告天下。——大晋狩德二十五年七月” “阿耶那可是个糟老头啊,世人都羡慕国师这老头子竟然得了一个十六岁的稚□□娃,艳福当真不浅,可谁人知道,这十六岁的雀羽公主不过是他心爱蛊母的繁衍躯壳,真是可怜啊。” 终究,终究还是救不了她…… 阿翎的心似被万虫撕咬,瞬间米分碎成千片,她的妹妹没有等到她回去,竟是她的妹妹,她最想保护的人替她完成了大晋公主的宿命。 愧疚,愤恨,痛苦,一起涌上心头,阿翎只觉得一股浓浓的腥味儿冲上喉间,忍不住张口一咳,便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公主殿下可要保重身体啊!” “我!要!他!死!”阿翎沙哑的声音从齿间一字一顿地响起,她通红的双眸突然狠狠盯着这个巫衣中年,“你想要什么?!” 巫衣中年满意地点头一笑,“蜀王答应过我什么,我便想要什么。您知道的,如今他被囚临安,就算能逃出来,在晋国那些势力,只怕也被齐王清理得差不多了。” “我不也一样,现在什么都没有!” “不,您不一样,至少您没有被关起来。” “……” “离荒有太多巫人想做大晋的国师,不能只是阿耶一脉永远做下去,所以,蜀王在离荒找到了我,摩烙。”巫衣中年紧紧盯着阿翎的泪眼,咬牙道,“您有失亲之恨,我有灭族之仇,就算翻盘机会极为渺茫,可只要还有那么一丝机会,我便不会放弃。” “摩烙?你是摩巫部……” “余孽!”摩烙重重点头,“离荒六巫部这些年来被阿耶那迫害的残存三部,我正是死伤最厉害的摩巫部余孽,您若是不信我,可以瞧瞧我的部族纹身!”摩烙说完,突地扯开前襟,露出了一张狰狞的蝎子胸纹,“自从蜀王被抓,我便在临安找机会与你碰头,可是一直都没有什么机会。昨夜,是难得的机会,所以我才会在马厩那藏了几只蛊虫,引您前来,告诉你上京发生的一切……” “我答应你!” “好,摩烙当誓死效忠公主殿下,不,是女皇陛下。”摩烙右手握拳,放在了心口,朝着阿翎郑重地拜了下去。 ☆、第一百零九章 .月下狐媚影 雕栏玉砌,皇城宫深,又是一夜月华如水,静谧无声。 “咳咳。”厢房之中,偶尔突兀地响起一两声苏折雪的轻咳。 叶桓安静地立在小院中,静默地看着门扇上映出了倩影,蹙眉问向身后的太医,“怜影身上的蛊毒清得如何了?” 太医摇了摇头,叹声道:“蛊毒入心,岂能真正清除?若无长生杯,或许可以冒险一试,可……可怜影姑娘这身子,实在是捱不住那经脉逆行之罪,只怕蛊毒未清,便香消玉殒了。” 叶桓暗暗握紧了拳头,“那若一直服用你给的药丸,她能活多久?” 太医琢磨片刻,如实道:“最多再活三月。”说完,又犹豫地想了想,开口道,“三殿下请恕下官直言,她不过是小小的一个舞姬,实在是犯不着……”话才说了一半,便对上了叶桓一双冰凉的眸子,当下咽下了想说的话,“下官还是回去给薛姑娘准备药丸吧。” 叶桓冷冷地看着太医慌张地退出宫殿,再回过头来,厢房烛火已灭,苏折雪许是已经睡了。 “沈远那边最近可有什么动静?”叶桓问向了一边的小厮。 小厮连忙摇头道:“上次宣华公主来此受惊之事,已传得满宫皆知,大家也习惯了殿下这儿有位面带银面具的舞姬,最近沈少将军正迷临安新来的几位风尘姑娘呢,只怕也淡忘了这事。” “那就好。”叶桓松了一口气,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回头又瞧了一眼苏折雪所在的厢房,喃喃道:“苏折雪,你究竟值不值得呢?” 夜色渐深,万籁俱静。 “咯吱——”小窗被风吹开一个小口,月光泻入厢房,照在了一袭红纱之上——纱影翩翩,玉足凝雪,一个银面具之上,一双媚眼明媚如星。 只见苏折雪轻轻将小窗打得更开,看清楚了檐头所在,足尖一点,便飞出了厢房,掠上了飞檐,沿着宫墙朝着后宫的方向小心跑去…… 奉天殿是后宫最高的一座建筑,座落在后宫的中央,这是大云历代帝王的寝宫。 云徽帝自从得到寒西关加急快报,知道战争暂时休止后,已经歇在奉天殿一日未出了。 苍老的手颤抖地握着玉杯,幽蓝色的龙纹流光最终隐没在了玉杯之中,云徽帝急急地喝下玉杯中的酒汁,脸上的皱纹竟散去些许,云徽帝终于可以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 烛影摇曳,云徽帝缓过了气来,把长生杯小心收在枕心中,躺在龙床之上,却辗转难眠。 寒西关急报,是用长生杯唬住了晋兵,也就是说,大晋如此疯狂来袭,为了也是这枕中的圣物。 万岁只能有一个,自然他叶承天得了,便不可以给晋永帝萧扬。可是,若是得不到长生杯,死亡的恐惧必定会让晋永帝做出更加疯狂的攻城举动来,寒西关又能撑多久? 想来想去,云徽帝更加难眠,便披着黄袍从龙床上下来,走到了龙案边,疲惫地坐了下来。 “蔡克恩!” “回皇上,蔡总管伺候皇上歇息后,便下去小憩了,您有何吩咐,奴才还候着呢。” 云徽帝听着殿外的回话,苦笑着摇了摇头,“无事了,你们继续候着。” 蔡克恩那老狐狸就算捱不过瞌睡,也要安排个人在外候着,名为伺候,实则监视。 这些,云徽帝心知肚明,可是又无可奈何。自从国寺长公主尸体被烧后,云徽帝知道,他用来节制百官的法宝已经荡然无存,他手中的皇权越来越少,也让他越发的害怕。 “唉……”长长地一叹,云徽帝拿起龙案上的奏折随意看了看,不禁皱紧了眉头,冷笑道,“满朝文武,没有一人能为朕分忧啊。” “啦……啦啦……” 妩媚的女声突然在静夜中响起,惊扰的不止是当下的云徽帝。 宫卫惊声问道:“什么人?!” 云徽帝起身走到窗畔,却瞧见月华之下,一袭红衣独立宮檐之上,对着这边倾城一笑,便一跃而下,跳入深宫巷陌之间,消失不见。 “追!” “不……不必了!”云徽帝示意宫卫莫要追下去,嘴角却浮起一丝笑意来,“能在后宫如此走动的,只能是后宫的人,朕这后宫已许久没有出过这种有心的丫头了。” “皇上?” “你们给朕暗暗查一查,最近各宫可有新制红衣的?”想了想,云徽帝又加了一句,“再查查最近可有人打造银面具的?可要记清楚了,要暗查!” “诺!” 云徽帝目光飘向那袭红衣消失的方向,只觉得这惊艳一瞥已足以挥散心底那些阴霾,至少在这后宫之中,总归是有些女人会想着法子的靠近他,想着法子的吸引他的注意,再想着法子的讨要他的恩宠。 每当有这样的女人出现,云徽帝才能真正觉得自己是个皇帝,是后宫三千米分黛心心念念的皇帝,也是三千米分黛唯一的夫郎。 “来人。”想着想着,云徽帝便动了旖旎之念,本就是四十壮年,暂时忘却那些烦人的国事,这后宫就是他的世外桃源,“命敬事房送几个新选秀女的名册来。” “诺。” 云徽帝回味着方才那袭红衣的妩媚,又忍不住加了一句,“一会儿不管朕选了哪一个秀女侍寝,都给朕穿上红衣。” “诺!” 一夜过去,终究无事。 后宫素来藏不住什么秘密,昨夜那一袭红衣月夜上檐之事传到皇子宫殿这边已经是面目全非。 “你可听说了?昨夜后宫里来了一只红毛狐狸精啊!” “可不是么?据说皇上看见了,瞬间给勾了魂,天都快亮了,竟还宣了秀女侍寝,还要穿着红衣侍寝呢!” “你们说,这好端端的皇城,怎会突然冒出个狐狸精啊?” “照我看,狐狸精是假,是哪个想出头的小丫头使的把戏,目的就想让皇上注意到她,然后飞上枝头,尝一尝做主子的滋味!” “呀!这可好大的胆子啊!若是沈贵妃彻查下来……” “嘘……” “都知道这是掉脑袋的事,这小丫头简直不要命啦!” “咳咳!”角落中的唧唧歪歪让叶桓殿中的女官甚是不悦,下意识地咳了咳,让这群小厮宫娥暂时闭了口,“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 “诺。” 厢房之中,苏折雪早将昨夜红纱给烧了个干净,当听见这些流言,她不禁唇角微勾,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 经昨夜那一瞬,苏折雪知道,这后宫中的风浪,是不会消停了。 叶桓得到了风声,便急匆匆地赶回了自己宫殿,“薛姑娘可起身了?” “殿下找我?”穿戴整齐的苏折雪戴着面具打开房门,笑吟吟地迎上叶桓,“怜影拜见殿下。” 叶桓紧张地上下瞧了一眼苏折雪,犹豫片刻,终于忍不住问道:“昨夜……你可去过哪里?” 苏折雪愕了愕,“殿下这话何意?”略微一顿,故作恍然地正色道,“难道殿下以为昨夜宫里那只狐狸精是怜影?” 叶桓没有应苏折雪的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些答案来。 苏折雪委屈地蹙了蹙眉头,带着一丝哭腔道:“我不过是个将死之人,来殿下这里,只求安静活完这一年,免得惹子鸢伤心。我又怎会存了勾引皇上之心?殿下可以想想,当初若是怜影有心要入皇城,只要在醉今宵的小曲中暗示一二,自然有心之人会把这事传到皇上耳中,我只须安静等待一纸圣旨,便可以成为这皇城中的女人。”说着,她小指轻轻地勾住了叶桓的衣袖,“况且,我只是一个弱质女流,只会献舞唱歌,哪里能一个人跑到后宫皇上跟前去装狐狸精?殿下若是不信,可召太医来瞧瞧,如今我这身子已经大不如前,莫说是爬墙,就是跳舞跳得久了,也会觉得呼吸不畅,甚是难受。”柳眉蹙得更紧,苏折雪语声中的鼻音又浓了三分。 叶桓看得心疼,仔细想想,她说的也句句在理,若是真想入宫,就凭她临安花魁的名头,就算封不了妃嫔,也可做个才人。 “是我多想了。”叶桓歉然抬手,想要扶住她的双肩,却被苏折雪恰到好处地避了开来,心头一急,目光对上她那双隐隐有泪的美眸,只觉得自己的魂都要丢了,“是我不好,怜影,你不要哭啊。” “呵,殿下竟然认为怜影是那种谄媚贪图富贵的女人。”苏折雪往后退了一步,对着叶桓行了个礼,“原来今日不止是殿下错看了怜影,还是怜影错看了殿下。” “你想做什么?” 苏折雪苦涩地一笑,“现在子鸢定然知道我下落不明的消息了,她难过上一些时日,必定可以放下我,过她该有的生活。既然我此愿已成,不若从今开始闭门绝食,早早了断了这条残命,以免无端遭人猜忌。” “你敢?”叶桓怒声一喝,又怕语气吓到她,语气忍不住又柔了下来,“你答应过我,会做我的舞姬一年,你怎可食言?” 苏折雪自嘲地笑道:“怜影本是守诺之人,然而,今日分明是殿下……” “我已说过,今日是我不好,怜影,我保证,从今往后,不会再怀疑你什么!” “当真?”明眸含泪,苏折雪问道。 “当真!”叶桓重重点头,突然指天盟誓,“苍天在……” “好了,殿下莫要如此!”苏折雪忽地抓住了他的手,低眉道,“我信殿下便是。” 柔滑的纤指在手,那酥媚的声音落入耳中,竟是前所未有的醉人,叶桓痴痴地看着苏折雪的眉眼,当与她的眸光相对,心跳如擂,再也静止不下来。 暗暗地,叶桓在心底告诉自己,“苏折雪,总有一日,我要你心里只有我一人!” ☆、第一百一十章 .咫尺若千里 清晨,屯兵临安城外。 叶泠兮先带着锦奴入宫面圣,留下了子鸢在营中等待后面安排。 待叶泠兮一走,子鸢便差副将找了留在醉今宵的下属来军营。 “这些日子,临安皇城内外可有什么大事?”大帐之中,子鸢问出了话。 禁卫营将士抱拳道:“回大人,大事倒是没有,只是……”他害怕地看了看子鸢凝重的脸色,“苏姑娘……她……” 子鸢叹声道:“姐姐是个好人,既然捞不到尸体,就证明她定然还活着。”说着,子鸢定定看着他,“这些事也怪不得你们……” “还有……还有……那日追着翎姑娘去的兄弟,好像被翎姑娘喂了蛊虫,大人若是与翎姑娘见面了,可否求翎姑娘……” “不必了,她若是真有蛊虫,只怕那位兄弟是活不到今日的。”子鸢摇了摇头,“你们可以放心,她不会真的伤害你们。” “当真?” “我乃堂堂禁卫都尉,还会骗你们不成?”子鸢故意黑了脸,吓得禁卫营将士连忙跪地抱拳。 “大人莫怪,是属下失言了。” 子鸢淡淡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就像是当初一样,“你别怕,我没做这都尉大人之前,可是与你们胡吃海喝过的,当时我是什么样的人,此刻还是什么样的人,从头到尾,还是那个成日嘻嘻哈哈的小祁。” 禁卫营将士心头一暖,“是我们这群兄弟对不住你,没有好好保护好苏姑娘,唉。” “姐姐的事暂时先放一边,如今国难当前,我最担心的还是寒西关。”说着,子鸢叹了一声,“寒西关撑不住多久,我更不知道咱们的陛下这次能加派多少兵马给我,大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大人的意思是……” “嘘……此话我只对你说了,你可别传出去。”子鸢连忙示意他谨守口风,“我方才问你有没有什么大事,是为了弄明白当今朝局是否如我离开那会儿一样,好想法子帮帮咱们的陛下多争点兵马回来。” “唉……”禁卫营将士连连摇头,“只怕皇上还以为你与公主回来是为了报喜,以为这场战争过去了。这几日朝廷还是没有什么官员变动,倒是后宫中出了一个神秘女子,总是不经意地出现在皇上视线之中,让皇上惊鸿一瞥后又消失得干干净净。皇后与沈贵妃这几日把后宫都翻了个遍,就是找不到这个有心的姑娘。皇上这几日可心心念念想的都是这个女子,若是真寻到了,定会成为后宫新宠,只怕从此沈贵妃一家独大的局面怕是要改变了。” 子鸢含笑不语,心头已经了然,这临安城有这个能耐的,除了她的苏姐姐还有谁人?当听到同僚说完这事,子鸢的心算是定了几分。 苏折雪没有魅惑叶桓做出夺嫡之举,看来目标并不是叶桓,如今在后宫闹这一出,想必确实是为了趁乱找寻长生杯下落。云徽帝正值壮年,可是这身子却不似壮年,这几日被美人勾了魂去,只怕最近满心满眼都是美人,这后宫临幸之事必不可少,想必身子必定会吃不消。太医或许可以稳住云徽帝的身子,可若是纵欲太多,为了长生回元,定会想到那个传国圣物长生杯。 苏折雪在宫中为暗,只要云徽帝露出一点长生杯的踪迹,定能设法完成盗杯的大计。 如此,她与苏姐姐真正团圆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长生杯到手,再助阿翎完成夺嫡大计,那寒西关的危机可解,她也可以带姐姐一起回到大晋,去救她的父母兄长远离蛊祸,安安稳稳地做个太平商人,平静度日。 想到这里,子鸢嘴角浮现的笑容让禁卫营将士看得惑然,“大人,你怎么了?” 子鸢回过神来,笑容突然变得有些邪魅,“我只是想,后宫这个女人是怎样的魅惑?若是可以让我也亲眼看上一眼,那此生也足矣。” “哈哈,大人原来也有好……好……”禁卫营将士话说到了一半,忽地发现这“好/色之心”四个字说出口,岂不是在贬子鸢的同时也贬到了当今圣上?连忙打嘴道,“看我这不会说话的!该打!” “没事,没事。”子鸢笑着劝了一句,“我承认我好/色……哈哈……” 姐姐那般妙的一个女子,世人岂有不动心之理? “圣旨到——” 子鸢帐中笑声未了,帐外便响起了一个太监的尖细声音。 笑容微敛,子鸢连忙掀帘带着禁卫营将士走出大帐,跪地接旨。 “诏,禁卫营都尉祁子鸢速速入殿面圣!” “臣,接旨!” 子鸢连忙接旨,才站起来,太监便命人牵来一匹马儿,“大人速速入宫吧。” “有劳公公啦!”子鸢点点头,翻身上马,勒紧缰绳,“驾!” 马儿如箭,飞蹄驰出营帐,朝着临安皇城的方向驰去。 不多时,马儿驰到宫门之前,子鸢翻身跳下马儿。 “拜见祁都尉。”两名宫卫上前牵马,对着子鸢一拜。 子鸢微微点头,将头盔取下递给其中一名宫卫,又解下腰间佩剑交给另外一名宫卫,“有劳二位了。” “都尉大人请。” “请!” 就在子鸢大步踏入宫城的同时,叶桓正在宫楼之上安静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还以为今日祁子鸢定会来他宫中大闹一番,却不想祁子鸢今日入宫竟是一纸圣旨传召。 “看来我是白带你来这里暂避了。”叶桓回过头去,瞧向身后的小太监,只见她明眸带泪,眼底眉梢俱是欢喜,心头不由得一酸,冷声道,“你若是想与他重逢,本殿下还是可以割爱的。” 苏折雪摇了摇头,涩声道:“殿下有心,怜影感激万分。只是,既然当初怜影开口求殿下相助,便不打算再与她重聚,以免相处日久,他日生离死别的痛苦更甚。” “说什么傻话!”叶桓怒喝一句,又觉得语气重了些,声音连忙柔了下去,“说什么死不死的,有本殿下在,你怎会那么容易死?” 苏折雪摇头轻笑,泪目瞧向叶桓,那眸底的深深哀凉让叶桓忍不住心疼,“生死已定,怜影早已看淡,殿下不必为了怜影……” “我说了,不准你死,便是不能死!”叶桓伸出双臂,扶住了苏折雪的双肩,“你就依我的,先让太医治治,给你治毒的那位太医是我这边的人,他定会尽心为你祛毒,或许真可以不用长生杯就让你痊愈。”顿了一下,叶桓的双臂往下滑,握住了苏折雪的双手,正色看着苏折雪的眉眼,“若是他也救你不得,我自会想法子向父皇借长生杯,你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死的!” “怜影……” “什么都不要说了。”叶桓突然双臂用力,将苏折雪拉入了怀中,紧紧拥住,“你出身风尘又如何,心中有人又如何,甚至命不久矣又怎样?只要你愿意给我机会,我可以为你想尽一切法子续命,可以就这样温暖你,保护你一辈子!” “殿下请自重!” 苏折雪冰凉的声音从叶桓怀里响起,让叶桓不禁双手一松,让苏折雪离开了他的怀抱。 “我……是我方才失礼了……”叶桓歉声说完,想要解释什么,苏折雪已经先他一步开了口。 只见苏折雪走到了宫楼窗畔,瞧着子鸢的背影渐行渐远,苦涩地笑道:“殿下之心,怜影明白,只是这宫墙虽高,却掩不住各宫的眼线,若是方才殿下那失仪之举被人瞧了去,只怕后宫要起流言,说殿下贪恋少年太监,有逆人伦。” 叶桓听她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反倒是为他着想,心头大喜,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到,方才是我失仪了,怜影,你不怪我便好。” 苏折雪强笑回头,道:“殿下一心为了怜影,怜影若是还怪罪殿下,那真是无心之人了。”说完,又转过了头去,本是打算再瞧一眼远行的子鸢,可视线之中忽地出现了同样赶入宫的少将军沈远,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媚笑来,“殿下,方才是怜影无礼了。” 叶桓看得心神俱荡,眼底心头只剩下这一张勾人心魄的脸蛋,忍不住走了过去,再次扶住了她的双肩,“你也不必再向我道歉了,我们两个不该如此客气的。” “嗯。”苏折雪点了点头,下意识地回头瞧着子鸢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忽地捂住心口,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来,“咳咳……咳咳……” “怜影!”叶桓连忙环住她的身子,让她靠在怀中,“你怎么了?” “我……我只怕……是蛊毒又发作了!” “来人!” 叶桓在宫楼上的这一声叫喝让宫楼下的沈远下意识地抬眼一瞧——穿着小太监衣服的苏折雪被当今三殿下紧紧抱在怀中,一瞬离开了窗畔。 “岂有此理!竟敢耍本少将军!”沈远握紧双拳,刚想冲上宫楼去,却被宫卫给拦了下来。 “这是宫城重地,少将军要去的大殿该往那边走。”宫卫抱拳提示。 沈远怒然拂袖,恨恨地再往窗口瞄了一眼,“走着瞧!” ☆、第一百一十一章 .殿上逼姻急 “回殿下,薛姑娘是因为忧结于心,才会导致心脉受阻,从而牵引蛊毒攻心。”殿外,太医连忙回报苏折雪情况。 叶桓忧心地问道:“她此番可危及性命?” 太医摇头道:“还好薛姑娘体质不错,这才捱住了,下官这几针下去,可保她一月不发蛊毒。” “很好。”叶桓点头,“这次本殿下定要重重赏你。” 太医连忙拜谢,“谢过殿下。” 叶桓叹了一声,看着榻上依旧深眠的苏折雪,只觉得心头疼得难受,这个女人情根深种,哪怕只这样远远地看一眼祁子鸢,都能伤心至此,他又如何能走得进这个女人的心呢? 除非……心死! 只要能让苏折雪心死,他便有机会走入她的心。 想到这里,叶桓算了算时辰,此刻大殿议政应当正酣,他也该去殿上露个脸,看看有没有机会撮合楚山与祁子鸢。 “你们好生照顾怜影。”叶桓匆匆吩咐了一句,便走向了内殿,准备更换朝服去殿上觐见。 大殿之中,气氛凝重。 云徽帝皱眉坐在龙椅之上,眼底俱是疲惫之色。 殿中百官肃立当下,没有谁站出来解开这一霎的沉默。 “父皇,寒西关撑不住多久,还请父皇速速派兵支援寒西关!”叶泠兮静待云徽帝发言,可一直等不到云徽帝开口,忍不住跪地求道。 云徽帝为难地看着殿中的楚山,她该明白,如今他还能调哪里的兵马驰援寒西关? 子鸢踏入大殿,快步走前,对着云徽帝跪倒,起身抱拳道:“微臣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徽帝长长地叹了一声,“祁都尉,你说,寒西关的情势是否如楚山所言,大晋有吞灭我大云之势?” 此时此刻,云徽帝还想从子鸢口中找到那么一丝和谈的可能。 子鸢侧脸望了一眼叶泠兮,正色道:“回陛下,确如楚山公主所言,若再不增派援军助阵寒西关,寒西关撑不过这个月。” “这……这该如何是好?众卿家,你们回答朕,朕该如何是好?”云徽帝惊恐万分,没想到等到楚山归来,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噩耗。 百官之首,立在楚山边上的九千岁曹衙眯眼冷冷一笑,突然开口道:“既然寒西关危急,陛下自然该派兵支援,老臣还是那句话,若是公主殿下愿意嫁与犬儿,这国事便是微臣的家事,自然老臣会携子一同带兵驰援寒西关,保我大云上下安然。” “不错,只要公主殿下肯嫁与我,就算让我马上去死,我也愿意啊!”曹伯宵连连点头,只差没有当殿指天盟誓了。 “你……”叶泠兮愤然起身,明眸染泪,紧紧盯着曹衙,“若是本宫不嫁入你们曹家,寒西关危急的国事便不是你们的家事么?” 曹衙点头道:“方才听公主陈情,晋国此来,主要是为了长生杯。自然,要解寒西关之急,也并非要出兵,只需……”曹衙的目光瞧向了云徽帝,“皇上把传国圣物长生杯拿出来,与晋国换个太平交易,这场战争自然便可以消弭。”说完,曹衙看了一眼镇国大将军沈佑,“怀璧其罪,若是为了这个所谓的圣物,累及大云这百年江山不保,可就是大大的不值了!” 沈佑附议道:“若是皇上执意要发兵寒西关,微臣自会听令行事,只是,晋国的蛊虫可是夺命的玩意,微臣亲带这四十万大军白白送命寒西关后,敢问陛下,我大云还有没有兵马可护我边疆不失?” “说得好!”子鸢突然抚掌笑道,“沈大将军所言甚是,既然大将军也明白,带兵马去寒西关是送死,那若是公主殿下真嫁给了曹世子,而曹世子又领兵出征寒西关,这不是明摆着要做寡妇么?”说着,子鸢给叶泠兮递了一个眼神,“公主殿下怎会舍得这样白白折了曹氏忠良,所以,这请婚之举公主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 子鸢话音才落,沈佑吃了一个闷亏,顿时黑了脸色。 叶泠兮眉心舒展,对着子鸢微微一笑。 子鸢摇头轻笑,转过头去,定定看着曹衙,“可是我这仔细想想,又不对啦!九千岁既然敢开这个口,定然有破蛊之法,不妨说来听听,若是当真可行,曹世子带兵大捷归来,再娶公主殿下,岂不是双喜临门么?” “你……”曹衙压住怒意,偏生一时又不知道用什么话去压子鸢,索性冷冷地看向云徽帝,“皇上,是兵不血刃用长生杯交换太平,还是下嫁公主让我们曹家为皇上您血战这一场,如今一切就看您的意思了。” 老狐狸! 子鸢在心底暗骂了一句,长生杯是叶家传国之宝,若是真给了晋国,晋国顺势再灭了大云,那才是真正的亏本买卖! 楚山公主素来刚烈,那么多年来都未曾松过一丝口风,愿意嫁给曹伯宵,如今这老贼趁势打劫,只怕…… 子鸢忧心地看了叶泠兮一眼,只见她此刻静默握拳,目光茫茫然望着龙椅上的云徽帝,似是在想着什么。 云徽帝左听一句,右听一句,这两个选择不管是哪一种,都是他的心头之痛——没了长生杯,他体内的蛊毒如何压制?楚山若是嫁入曹家,今后曹家必定不会给她再踏入这朝堂的机会,到时候满朝文武再也没有一人能站在他的身边支持他,纵使真的长生,也与傀儡无异。 “容朕……思量思量……”云徽帝颤声开口,为难地望向了叶泠兮。 “皇上,三皇子在外求见。” 突地,一名宫卫来到殿门口朗声道。 云徽帝缓了一口气,连忙道:“宣!” “儿臣拜见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叶桓凛凛踏入大殿,对云徽帝行礼之后,道,“父皇,传国圣物岂能轻易送给敌国?就算是要带兵驰援寒西关,沈大将军不敢去,至少我这个做皇子敢去!” “你……殿下请慎言,这带兵打仗可没那么容易!”沈佑铁青着脸色怒喝一声。 本来就看叶桓不顺眼的沈远也忍不住开口道:“三殿下素来不问朝政,今日突然来此,难道是来这里撒泼的?” 叶桓挺直了腰杆道:“国之大难,身为大云男儿,岂能退让?我就有一事不明。九千岁是文臣出身,不喜打战,所以句句倾向讲和,也在情理之中。可是沈大将军可是身经百战之人,应当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怎么每次一提到与大晋交战,便推三阻四的,若是大云亡了,敢问沈大将军,你们将军府上下难道还能善存么?” “放肆!”沈佑怒声一喝,似是准备对叶桓动手。 “禁卫营何在?”子鸢突然大喝一声。 几十名禁卫营将士便按剑来到殿门口,道:“属下在!” “若有狂徒藐视朝堂,该当何罪?”子鸢冷冷一问,走到了沈佑面前,丝毫没有退步的意思。 沈佑刚想发作,却被禁卫营副都尉沈之淮轻轻扯了扯袖子,“沈大将军海量,岂会真的与三殿下计较,是不是?大家俱是为了大云着想,莫要动怒,莫要动怒。” 沈佑扯出衣袖,哪里肯听沈之淮的劝告,却对上了曹衙冰凉的眸子,瞬间强压住了心底的怒气,转身对着云徽帝一拜,“皇上,微臣身子不适,先行告退!” “沈大将军……”云徽帝还来不及把话说完,沈佑已怒气冲冲地带着沈远离开了大殿。 “完了!完了!桓儿,你……你今日来简直是……”云徽帝颓然抱头,一筹莫展地坐倒在龙椅之上。 叶桓凛声道:“国家有难,皇妹一介弱质女流尚且可以随祁都尉一路风餐露宿,同宿野外,我身为……” “皇兄慎言!”叶泠兮惊忙开口,叶桓那话中有话,句句直指她楚山与祁子鸢已经有同帐之实,她下意识地瞧向了子鸢,正色道,“祁都尉一路多有照顾,本宫与祁都尉是分帐而居,并没有越礼之举。” 曹伯宵早就妒火中烧,咬牙瞪向了子鸢,“还算你识时务!” 云徽帝哪里还有心思计较楚山这一路有没有与子鸢发生什么,如今强敌压境,国破就在旦夕之间,可这朝堂之上,他云徽帝的君令有多少分量,他心知肚明。 听到叶桓如此之言,子鸢更加肯定姐姐如今就在叶桓殿中,她听到此话,倒也不怒不急,只是抱拳对着云徽帝道:“皇上,三殿下既然有报国之心,不若先让三殿下带领府兵先行将急需的烈酒硝石送往寒西关,我相信晏大将军若有这批物资,再撑上一段时日是可以的。” “……”叶桓没想到子鸢竟会在这个时候出言。 子鸢笑然看向叶桓,心底暗暗道:“调开你,姐姐行事更加方便,也免得多与你纠缠。” 云徽帝听到子鸢的进言觉得可行,点了点头,“祁都尉所言甚是,朕准奏!” 子鸢重重点头,“事不宜迟,还请殿下速速行事才是啊。” 云徽帝默许点头,“今日之内,马上点好府兵,入军库调出足量物资,马上出发,不得耽误!” “儿臣……儿臣……” “怎么?” “诺!” 看着叶桓不甘心地答允了下来,子鸢心底算是松了一口气。 “父皇,儿臣有一事相请。”叶泠兮突然跪倒在地,抬眼看向云徽帝,郑重其事地道:“儿臣请父皇下旨赐婚。” ☆、第一百一十二章 .请君赐下嫁 叶泠兮一句话说出,让殿上所有人都震惊了。 子鸢不敢相信地看着叶泠兮,“公主殿下,你这是要做什么?” 叶泠兮笑道:“既然曹世子如此喜欢本宫,本宫倒愿意成人之美。”说着,转头凉凉地看着曹伯宵,“请父皇下旨,三日之后,允我下嫁曹世子。” 云徽帝万万没想到叶泠兮会突然做出这种决定,“楚山,你可想好了?” 叶泠兮点头道:“家国有难,儿臣岂能袖手旁观?长生杯是我大云圣物,岂能轻易送给敌国?既然九千岁保证,我只要嫁入曹家,便愿意父子领兵上阵杀敌,那楚山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子鸢心头剧震,这就是她一直担心的,可是她还是这样做的,用自己下辈子的幸福去换取大云的这一时安然。 曹衙倒是没有想到叶泠兮会突然答应此事,一时有些无措,硬是半天没有回话。 曹伯宵听到这话,瞬间笑开了眼,连忙跪地拜谢,“皇上,我……我真是……真是千百个愿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妹……”叶桓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妹妹,“你怎么这般傻?” 叶泠兮笑道:“连皇兄都可以为国挺身,身为皇妹岂能又岂能慢了?”说完,叶泠兮低头看着曹伯宵,“曹世子先别忙谢恩,本宫答应嫁你,可是有条件的。” 曹衙这才放下心来,楚山公主终于肯提价码,这才是她应该有的模样。 曹伯宵连连点头,大笑道:“公主尽管提,什么条件我都允你!” 叶泠兮抬眼看向了曹衙,“安乐王,您可是听到了,曹世子可是答允了本宫,是什么条件都允的。” 曹衙冷笑道:“犬子这是太过欢喜说的胡话,公主这条件若是提得过分了,那这门亲事微臣可不敢高攀。” 叶泠兮早料到他会如此,淡然笑道:“九千岁莫急,本宫所要条件可是你们做得到的。”说着,叶泠兮回头定定望着云徽帝,“父皇,三日后,儿臣与曹世子大婚只行礼仪,至于合卺同房之事,待曹世子大捷后再行。”毕竟是女儿身,叶泠兮说到合卺同房这四个字时,脸上淡淡地染上了些许红晕。 “呵,这算什么?”曹衙冷哼一声。 曹伯宵当下沉了脸色,“公主这是为难于我。” “怎么?这还算为难?”叶泠兮满面寒霜,“大婚礼仪若成,天下皆知本宫已是你曹家的人,曹世子还怕本宫跑了不成?” 曹伯宵想了想,好像也在理,只是一想到要去寒西关那个危险的地方,又有些害怕。 曹衙眯眼沉吟片刻,忽然抱拳对着云徽帝一拜,“微臣愿意楚山公主做我们曹家的媳妇,还请陛下下旨。” “这……”云徽帝迟疑地看向叶泠兮,“君无戏言,楚山,你可当真想清楚了?” 叶泠兮重重点头,“儿臣嫁得心甘情愿,父皇请下旨。” “好,那……那……朕下旨,三日后楚山公主下嫁安乐王世子曹伯宵,各宫各部速速准备。”云徽帝说完这句话,心头更是难过,明白楚山这是为了大云牺牲了自己的幸福。 子鸢怔怔地立在原处,想去劝阻,却又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身份,什么立场去劝阻,只能那样静静地看着叶泠兮的背影,心底升起一抹沉重的涩涩感来。 叶泠兮似是觉察到了子鸢的目光,蓦地回过了头来,盈盈眸光对上了子鸢的茫茫眸光,嫣然一笑,似是在安慰子鸢不必难过。 “傻瓜!”叶桓暗暗骂了一句,今日本来是来推助楚山与子鸢成双,没想到最后的结果竟是自己要离开临安,楚山下嫁。 “父皇,您还少下了一道旨。”叶泠兮回头正色看着云徽帝,“九千岁父子同心,此去援助寒西关,儿臣相信,寒西关之危必定可解。” 云徽帝犹豫了一下,虚然看了一眼九千岁,这么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像个君主一样给这个朝廷最大的权臣下令,“曹卿家……如此……” “皇上不必下旨了,既然微臣答应了楚山公主的约定,这三日定会设法募集兵马,三日之后,犬儿与楚山公主一旦礼成,微臣便与犬儿一起驰援寒西关,当保我大云寒西关安然无恙。”曹衙凛凛说着,丝毫不像是一个掌权多年的九千岁,倒像是一个忠心耿耿的良臣。 这一霎的变化,不仅朝臣们看傻了眼,就连沈之淮也看傻了眼。 好不容易盼到了楚山回来,竟是……竟是楚山终究嫁给了曹世子。 沈之淮暗暗握拳,他默默盯着这个春风满面的世家公子,只巴不得这位世家公子此次有去无回,以免回来糟蹋了大云最美的公主。 既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似乎一开始的乱局最终也有了定论,云徽帝终于可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示意身侧伺候的蔡克恩说出他一直盼望的那句话。 “退朝——” “恭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拜退,云徽帝从龙椅上站起,这一刻,他的心又安定了不少,终于,终于这片江山还是安稳了,他的这个龙椅,他还是稳稳坐着。 对楚山的愧疚与歉意渐渐被这一霎的心安掩盖,心头乍然又浮现起那个月夜神秘美人的模样,不禁下意识地吞了一口口水,下旨道:“朕要歇息三日,这三日早朝暂免。” “诺。”蔡克恩点了点头。 子鸢与叶泠兮同时跨出大殿,子鸢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公主,这是为什么?” 叶泠兮淡淡一笑,“身在帝王家,公主婚姻本来就没有那么多的为什么,所以祁都尉,这些话就不必问了。” “可是……”子鸢还想说什么。 叶泠兮先打断了她的话,“今夜祁都尉可愿陪本宫赏赏月?” “我……”子鸢没想到叶泠兮会突然问这一句。 叶泠兮有些落寞地笑了笑,“也对,祁都尉这次回来,最重要的是把苏姑娘接出去,今夜只怕要亲自带禁卫营将士们巡守宫城吧?” 子鸢摇了摇头,道:“我知道姐姐定然一切都好……”说完,子鸢倒吸了一口气,抱拳道,“公主殿下既然看得起小的,小的自然奉陪到底,公主请说,今夜在何时何地赏月?” 叶泠兮倒是有些惊讶,想来在眼前这个瘦弱都尉心里,她叶泠兮终究还是有些分量,心底这小小的暖意让叶泠兮莞尔,“祁都尉可先回禁卫营休息片刻,容后锦奴自会来带祁都尉去今夜相约之地。” “好,不见不散。” “嗯。” 叶泠兮转过身去,本该与子鸢一样说出的“不见不散”硬生生地忍在了喉间,她与祁子鸢,又岂会有不散之时? 望向后宫的路,叶泠兮只觉得有些凉,下意识地将冰凉的双手缩在了衣袖中,再抬眼瞧向前路,只觉得天地只剩下一片模糊。 皇姑姑若是与她今日境地一样,也会与她一样的选择吧? 不用多久,临安城内外已经知道了今日楚山公主请婚之举,百姓惋惜不已,甚有些世家子弟听闻楚山公主还是嫁与曹伯宵那个渣滓,甚是不平。 那些流言,后宫里也有耳闻。 当叶泠兮回到自己的宫殿,倦然坐在榻边,锦奴已焦急万分地迎了过来,急声道:“公主殿下啊,老奴……老奴……老奴这就给你准备行囊,请殿下速速离开临安!” “离开?”叶泠兮愕然看着锦奴,当对上锦奴那双满是泪水的苍老眸子,不禁声音一柔,“锦奴,本宫知道你疼我,可是,这一步,我必须走。” “噌!” 剑锋一亮,一柄匕首落在了叶泠兮面前,扮作宫娥的晏歌冷冷看着叶泠兮,“你若开口,我今夜便可要了曹伯宵的命!他……不配你!” 叶泠兮嘴角勾起一个坦然的笑来,“瞧你们一个两个如此关心本宫,本宫真的好欢喜。”说着,叶泠兮的手指落在了匕首身上,“不过小歌,你有一句话说对了,本宫是确实要你拿了曹伯宵的命,本宫是无论如何都不许他能活着回来。” 晏歌眸光一亮,当即收了匕首,准备离开这里。 “可是不是现在。”叶泠兮连忙唤住晏歌,“小歌,曹伯宵现在还不可以死,本宫还要他们父子两个把援兵带到寒西关附近。” 晏歌疑惑地看着叶泠兮,“为何?” 叶泠兮正色道:“今日三皇兄有一句话问对了。为何沈大将军三番五次拒绝出战,难道就不怕大云破灭,他们将军府上下一人难存?” 锦奴恍然道:“国在家在,国亡家亡。沈大将军不是傻子,岂会不懂这个道理?除非……”想到这里,锦奴惊忙捂住了嘴。 晏歌瞬间明白了什么,咬牙道:“沈佑定是晋国的内奸!唯有如此,晋国攻来,将军府上下才有安然的可能!” “不错。”叶泠兮点点头,“既然沈佑不是良臣,自然九千岁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一介权臣,竟然会亲自带兵前往寒西关,还能肯定可以大捷而归,其中必定有诈。”叶泠兮伸手握住了晏歌的手,“小歌,你一定要在他们大军到达寒西关前下手,只要这两个蠹臣一死,本宫相信凭晏大将军的能力,定能收编这些兵马,以抗大晋。” 晏歌忽地面上一红,点了点头,把手抽出叶泠兮手心的瞬间,又眷恋地悄悄搓了搓手指,冷冷道:“此事我定能办好!” “小歌你办事,本宫知道定能成。”叶泠兮安然一笑。 晏歌呆呆看着这张倾城的脸,浑然不知自己的嘴角浮起了一丝暖暖笑意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今夜月有缺 “大人,你总算是回来了!”子鸢才回到醉今宵,便有属下迎面上前,激动地说道。 子鸢倦然一笑,看着这里熟悉的一切,只觉得物是人非,心头甚是感慨,低声应了一句,“嗯。” “大人,翎姑娘已经安然回来了,正在里面等你呢。” 乍然听见属下回复这一句话,子鸢的心算是静了一些,喃喃应了一句,“人在哪里?” “里面。”属下侧身,示意子鸢往内堂走。 子鸢点点头,跟着属下走入内堂。 阿翎坐在内堂西角,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冷冷道:“都尉大人可有话要问我?” 子鸢抬手示意内堂中的所有人退下,走到阿翎身边,沉声道:“有些话不必问了,姐姐若是不愿意进宫,你再逼她也不会去。”略微一顿,子鸢给自己也斟了一杯茶,手指才捏到杯壁,愕然道,“凉的?” 阿翎怔怔地看着子鸢,“你不怪我骗你?” 子鸢淡淡笑道:“怪你瞒我姐姐进宫的事实么?若是没有带兵往寒西关走这一遭,我确实会怪你,但是我知道,我们没有多少世间可以浪费了。” “……”阿翎沉默不语,低头饮了一口凉茶。 子鸢坐到了阿翎身边,将手中的茶盏送到嘴边,饮了一口凉茶,“今夜我会把姐姐接出来,至于长生杯,我有新的法子去取。” 阿翎摇头道:“呵呵……你确实应该把折雪接出来……她不能再出什么事……”笑声凄凉,眼底俱是痛苦的阴霾。 子鸢从未瞧见过这样的阿翎,“你……怎么了?为何你要用一个‘再’?” 阿翎猛烈地摇了摇头,哑声道:“今夜,你带我一起进宫吧,折雪若是见了我,定会听话随你离开大云。” “离开大云?”子鸢又是一惊,“为何要我们离开大云,那你呢?” 阿翎冷笑道:“我?你管我做什么呢?大云即将国破,你们留下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 子鸢心中虽惊,却不发一言,放下了手中杯盏,只是静静地看着阿翎。 阿翎抬眼看着子鸢,“你不信我?” 子鸢摇头,“我不是不信你,而是寒西关尚存,如今又有援兵……” “援兵?”阿翎放声一笑,“就是援兵才是真正的可笑!九千岁曹衙根本就不是援兵,是与齐王约定好前后夹击寒西关的敌军!可笑这大云皇帝竟然傻到派曹衙去驰援寒西关,这不是自取灭亡么?” 子鸢身子猛地一震,虽然知道曹衙是国之佞臣,却万万没想到曹衙竟是晋国的奸细,“国在杯在,国亡杯亡,他们就不怕把大云叶氏逼急了,毁了长生杯么?” “只怕你们还来不及毁杯,皇城内外已经沦陷。”阿翎说得淡然,语气之中颇有几分讽刺的意味,“若不是遇到摩烙,我真不知道阿耶那几十年前便安插了两枚棋子进入大云,一位成为了当今九千岁,而另一位便成了当今镇国大将军沈佑!” “摩烙?他是什么人?”子鸢倒吸了一口气,禁卫营人马怎能与数十万大军对抗? “摩烙是谁并不重要,我只知道楚山公主大婚之日,便是叛军攻陷宫城之时。”阿翎眸光黯淡,笑得苍凉,“阿耶那在寒西关外按兵不动,并非是真的怕长生杯毁了,他是在等大云内乱,等他埋了几十年的棋子发挥作用的那一刻。” 子鸢猝然站起,“不成,你先留在醉今宵,我先进宫求见楚山公主!” “站住!”阿翎突然冷喝了一声,“我方才说过了,我要进宫,否则就算你见到了折雪,她也不见得会听你的离开。” “你……”子鸢握紧了拳头,怔怔地看着阿翎,“你是不是还要告诉我,到时候我带姐姐走,你留下?” 阿翎低眉道:“我的事与你无关,与折雪也无关,你们不需要卷进来。” 子鸢扶住了阿翎的双肩,“怎么可能与我无关?我答应过姐姐,要好好护着你,在孤鸿山涧桃源中我也告诉过你,让你不要远离我的视线,我……” “你答应折雪的诺言,就当做为她赎身的银钱,我心领了,所以折雪也自由了。”阿翎拂开了子鸢的双手,“你与我不过是……朋友,有些事,并非朋友能管、也该管的!” “可是……” “我最后说一次,带我入宫!” 子鸢咬牙一叹,背过身去,“如你所愿!但是,我是大云的禁卫营都尉,公主殿下只要还站在大云的土地上,有些事就由不得你胡来!”说完,子鸢侧过脸来,嘴角忽地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来,“你跟姐姐,一个都不许有事!” “大人……”内堂之外,突地响起了属下的声音。 “何事?”子鸢问了一句。 “楚山公主差人来说,今夜亥时,请大人入宫一叙。”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子鸢回转过身来,俯身将阿翎的冷茶提起,柔声道,“不要总是这样亏待自己,凉茶喝多了对身子无益,我去给你换杯热的。” “……”阿翎沉默无语。 子鸢还以为是方才自己的语气凶了些,当下赔个笑脸,“公主殿下大人有大量,先饶了小的不敬之罪,可好?” 阿翎眼圈一红,兀自沉默,只是怔怔地看着子鸢。 子鸢眨了眨眼,“咳咳,公主殿下莫怒莫怒,小的马上消失!马上消失!”说完,子鸢便起身快步走出了内堂。 “臭丫头……这一世……我们……只能是朋友……”阿翎喃喃一骂,心头却暖得厉害。 月上柳梢,残月朦胧。 皇城肃静,十里无声。 子鸢让阿翎扮作随行的禁卫营士兵一起踏入了宫城,没想到才走入宫门,便瞧见楚山公主叶泠兮带着锦奴立在宫阶上等候多时。 “微臣参见公主殿下,千岁……” “不必多礼。”叶泠兮不等子鸢把礼行完,便亲手将子鸢扶了起来,向身后的老宫奴锦奴递了个眼色,“你们都退下吧。” 子鸢也向阿翎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可以先行退下,先去叶桓宫殿附近等待。 叶泠兮看着两人都退下后,笑道:“今夜月色稀薄,赏月确实不佳,若是祁都尉不嫌弃,可愿意随本宫沿着这条宫道走走?” 子鸢朝着叶泠兮的指向瞧去,宫道笔直,宫壁肃穆,正是直通叶桓宫殿的方向,当下明白了叶泠兮的意思,是想亲自带子鸢进去,堂堂正正地带苏折雪离开皇城,当下谢道:“公主殿下有心了,子鸢感激不尽。” 叶泠兮笑道:“要谢本宫,可不是一句话便够了。” 子鸢愕了一下,“但请公主殿下吩咐!” 叶泠兮莞尔,“你不怕本宫要你用命来谢么?” 子鸢正色道:“大云存亡之际,一条命又算得了什么?公主殿下,我有一件大事要告诉你!” “哦?”叶泠兮倒是有些惊讶,“什么大事?” 子鸢停下了脚步,抱拳道:“三日之后,公主大婚,怕是有大事发生!曹衙驰援寒西关不可信,沈佑拥兵镇守临安更不可信啊!” 叶泠兮眉角一跳,“想不到连你也看出来了。” 子鸢愕然,“公主?” 叶泠兮淡淡笑道:“曹衙并非有心驰援寒西关,本宫心知肚明,沈佑三番五次推脱上阵,又岂是国之良臣?”略微一顿,叶泠兮继续道,“本宫这身嫁衣如血,三日之后必定要沾点腥味的。” 子鸢没想到叶泠兮竟然把一切看得如此透彻,不禁心中感慨,若是楚山公主是男儿身,那真正是大云之福了! 叶泠兮觉察到了子鸢的灼灼目光,侧脸瞄了子鸢一眼,笑道:“祁都尉好大胆子,竟敢如此直视本宫,就不怕本宫把你的脑袋给摘了?” 子鸢回过了神来,连忙抱拳道:“小的失礼了!” 叶泠兮盈盈一笑,“本宫还不知道你的性子么?不过是与你说笑罢了。”说完,目光悠远地望向前路,“自古帝女,个个俱是身不由己之人,先人如是,本宫亦如是。”说着,脸上忽地浮起一丝欣慰的笑来,“只是本宫比先人要好一些,她们的婚礼是牺牲,而本宫的婚礼是陷阱。” “陷阱?” “不错,陷阱。”叶泠兮继续信步前行,幽幽道,“攘外必先安内,所以若要打赢这一战,临安城只怕要先进行一场厮杀。本宫知道禁卫营人马不足以与沈大将军府抗衡,所以要赢下这一战,只能智取。”说着,目光落在了子鸢身上,明眸若星,甚是好看。 子鸢心头一阵激荡,抱拳道:“公主殿下只管吩咐便是!” 叶泠兮满意地点头道:“沈少将军你应该认识,本宫的大婚上,可不希望瞧见此人出现。” 子鸢想了想,恍然笑道:“公主殿下此计甚妙啊!若是提前擒住了沈远,就算是沈佑真的要举兵围宫,也要投鼠忌器,掂量几分。” 叶泠兮点头微笑,“不错,还有……”话说到一半,便忽地停了下来,她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这是本宫的战场,本宫应当应付得了,罢了。” 子鸢疑惑地看了一眼叶泠兮,却听见叶泠兮道:“你须事事小心才是。” “诺!”子鸢只得应了一句。 月华淡淡,此刻映照在叶泠兮的侧脸之上,只觉得她明眸若水,盈盈然好似天上仙子,倾城,无双。 ☆、第一百一十四章 .纸鸢落何处 不多时,子鸢与楚山已来到了叶桓宫殿之外。 “公主殿下,您怎么来啦!”殿门口的宫娥惊呼了一句,连忙上前行礼。 叶泠兮摆手示意免礼,却冷冷道:“你们在这里候着!”说完,回头望向子鸢,“祁都尉,请。” “嗯!”子鸢重重点头,想到马上便能与姐姐重逢,心头不禁泛起一阵暖意来。 “参见公主殿下!” 殿中小厮宫娥瞧见叶泠兮进来,连忙跪了一地。 叶泠兮还是那样,淡淡地说了句,“你们都在这里候着。”说着,目光环视殿内,未见有异常之处,方才道,“祁都尉,你只管进去找找,日后皇兄问起来,本宫自能应答。” 子鸢感激地抱拳一拜,“诺!” 叶泠兮悠悠地在殿中坐下,瞧着子鸢激动地冲入后院,心头却升起一抹浓浓的酸涩来,她嘴角强然浮起一丝笑意,刻意将目光移向了一边的宫娥,问道:“本宫听闻最近皇兄这儿藏了一个美人,叫做薛什么?” “回公主殿下,她叫……叫薛怜影。”宫娥连忙回答。 “怜影?”叶泠兮仔细念了一声,摇头道,“确实是个好名字。” “奇怪!”叶泠兮话音才落,子鸢的一声惊疑之音便从后院传了出来,只见她颓然走入殿中,叹声道,“姐姐……姐姐竟然不在这里……” 叶泠兮微微一惊,回头问向宫娥,“薛怜影现在何处?” 宫娥急声道:“回禀公主殿下,薛姑娘近日甚是思念亲人,所以今日正午,殿下便恩准她离宫返家,只怕要过些日子才会回来。” 没想到三皇兄竟然有此一招! 叶泠兮愕了一下,歉然看向子鸢,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祁都尉,本宫……” “呵,殿下行事果然是滴水不漏,我甘拜下风。”子鸢一声叹息,不禁握紧了双拳,没想到支开了叶桓,却也让叶桓藏起了姐姐。 “祁都尉……” “公主殿下莫要放在心上,姐姐虽然一时无踪,可定是安然,如今最重要之事,并非此事,若是公主殿下没有什么吩咐,微臣先告退了。”子鸢恭敬地对着叶泠兮一拜,心底的满满失落涌了上来,让她觉得前所未有的窒息。 “去吧。”叶泠兮只能示意子鸢退下。 子鸢再行了一个礼,转身退出了宫殿。 她才踏出宫槛,便仰头望着夜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姐姐,你究竟去了哪里?” 天幕黯淡,唯有一勾弯月,孤寂当空。 一只纸鸢翩然空中,却更添几许寂寥的滋味。 与此同时,叶泠兮走入后院,抬眼望天,目光落在了那只纸鸢身上,叹道:“在这宫中,宣华,还是你自在啊。自始至终,这纸鸢终究是在你手中,只是你一人的。”黯然低头,叶泠兮觉得有些涩然,只得自嘲地摇了摇头。 纸鸢翩翩,银线的另一端,熟悉的脸上带着一抹熟悉的温婉微笑,不是苏折雪又是谁? 宣华公主捧着脸坐在院中,笑盈盈地瞧着扮作宫娥的苏折雪放着纸鸢——今日叶桓带着宫娥打扮的苏折雪踏入她的宫所,交代她藏好护好苏折雪,宣华觉得自己似是着魔了,就这样笃定地答应了三皇兄的请求,以公主之尊好好藏着护着一个兄长的宠姬。 美人如画,执线含笑。 眼前的一切一切,恍若梦境,美人没有因她毁容,那只是皇兄的一个金屋藏娇的小把戏。 宣华想到这里,心里的歉疚终于烟消云散,就连呼吸也慢了一些,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发出什么声响,打破了这一刻的美好。 苏折雪觉察到了宣华的灼灼目光,当下含笑侧脸,笑道:“公主殿下想与怜影一起放么?” 宣华先是怔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连忙重重点头。 苏折雪向她招了招手,“来。” 宣华起身跑了过来,伸手牵住了银线,与苏折雪共牵一条银线,笑然回头,“看,纸鸢飞得好高——” 苏折雪点头轻笑,看着纸鸢高飞,脑海之中渐渐浮现出当初的一幕来—— 那时候的子鸢,还是禁卫营的小小校尉,那时候的苏折雪,是初夺花魁的醉今宵当红美人儿。 柳色青青,绿草如茵,本该是外出踏春的好光景,可是老鸨怕她们两个同出踏青引来一些不必要的乱子,硬是不让她们出去。 那时候的子鸢岂是乖乖听话的子鸢? “姐姐你看——”子鸢从檐上翻入小阁之中,晃了晃手中的纸鸢,“妈妈不让我们出去,我们一样有玩的!” “呵,你小心被妈妈瞧见了,把你手中的纸鸢夺了烧掉!”苏折雪掩嘴轻笑,眉眼之间,俱是宠溺之色。 子鸢不服气地笑道:“不怕!只要我把纸鸢先放上天了,妈妈的手再长,也长不到天上去吧!”说着,子鸢兴冲冲地跳到苏折雪面前,伸手牵住她的手,“姐姐,来!” “慢……” 不等苏折雪把话说完,子鸢已带着她从小阁上掠下。 “你……”苏折雪故作惊恐地倒吸了一口气,却对上了子鸢一个鬼脸,“可吓死姐姐啦!” “姐姐不怕!不怕!你看,我可是紧紧抓着你呢!就算真摔了,也有我在下面给姐姐垫着呢!”子鸢紧了紧手指,将苏折雪的手牵得更紧,暖暖地对着苏折雪一笑。 苏折雪怔怔地瞧着子鸢,眸底尽是她未曾发觉的脉脉情愫,不觉之间,嘴角的笑意浓了三分,更多了七分媚然,“你在下面岂不是要被压坏了?” “那……要是姐姐舍不得,不如,姐姐在下面?”子鸢贫嘴回了一句。 苏折雪只觉得双颊一热,蓦地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忍不住抽出手来,伸指戳了一下子鸢的脑袋,“你又跟姐姐贫嘴!” “哈哈,我哪里舍得让姐姐垫下面啊?来来来,姐姐,你拿着线轱辘,我拿纸鸢。”子鸢将纸鸢往苏折雪怀中一送,眨了一下左眼,“可记得松一松线哈,不然纸鸢可放不起来啦!” “知道啦!”苏折雪暗暗舒了一口气,庆幸子鸢并不明白方才那些话中的深意。 过了一会儿,纸鸢终于翩然上天。 苏折雪抓着长线,目光悠远,望着天上那个自由自在的纸鸢,莞尔道:“只怕妈妈很快便要来收拾你了,呆子,你不怕么?” 子鸢拍了拍胸膛,笑道:“来就来!谁怕谁?” “你这个臭丫头,当真不怕老娘么?” 子鸢话音刚落,便听见身后响起一声厉喝来,当下抱头求饶道:“妈妈饶命!小的错了!错了!” “你才不知道什么是错了?看老娘今日怎么收拾你!”老鸨怒然瞪眼,一手叉腰,另一只手却拧向了子鸢的耳朵。 子鸢吓得跑到了苏折雪身后,“姐姐快救我!快救我啊!” “呵呵,好啦,好啦,妈妈你就饶了她吧!”苏折雪一手护着子鸢,一手兀自牵着长线,笑道,“你瞧把她给吓的。” 子鸢从苏折雪身后探出个头来,无辜地瞧着老鸨,“就是,再吓我,可就要魂飞魄散了!” “祸害遗千年,你这个臭丫头岂会那么容易魂飞魄散!”老鸨没有放过子鸢的意思,即便是子鸢躲在了苏折雪身后也无济于事。 于是,醉今宵当年的后院,只剩下了子鸢的告饶声与老鸨的打骂声。 柳絮无声飘入,几许落上了苏折雪的袖口。 苏折雪嘴角微微一勾,抬眼瞧向此刻不断躲避老鸨的子鸢,发现她的鬓上不知何时沾上了些许雪白的柳絮。 “呆子,你可愿在你我都白发苍苍之时,依旧陪我放纸鸢?” 心底的一问,当初没有问出口。 今夜,也只能在心底默默轻问。 苏折雪忽地抬手抚上自己的鬓发,黯然喃喃道:“只怕你纵是有心,也陪不了我了。” 宣华怔了怔,听得糊涂,“你方才在说什么?” 苏折雪回过神来,摇头笑道:“让公主见笑了,方才怜影突然想起一个故人来。” “故人?”宣华惑然看着苏折雪。 苏折雪点头一笑,“一个对怜影而言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宣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道:“那……这个人现在在何处?” “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 “他难道不在人间了?” 宣华唯一能想到的结果便是这个。 听见宣华这样回答,苏折雪却是摇头笑道:“不,她还活着。就算我不在人世了,她也能好好活着,因为,我相信那个人能好好照顾这个呆子……” “不对!不对!”宣华连连摇头,“你这话不对。” “不对?”苏折雪愕了一下,惑然看着宣华,“请公主赐教。” 宣华想了想,正色道:“你若不在人世了,如何知道她能好好活着?” “……”苏折雪身子一震,竟然不知道如何去答宣华的话。 宣华继续道:“就算有人可以照顾他,你就能保证,那人会比你照顾得更好?” “……”苏折雪没想到宣华小小年纪竟能说出这样醍醐灌顶的话。 宣华半晌没听见苏折雪应声,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一时不知道怎么打破这一刻的沉默,仔细想了想方才苏折雪说的那些话,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人……可是你的意中人?” “今日是怜影失仪了,还请公主殿下恕罪。”苏折雪没有正面回答宣华的话,连忙松开了手中银线,朝着宣华一拜的瞬间,浑然没有觉察到宣华眼底的淡淡失落。 银线自宣华手中突然断裂,宣华口中的免礼蓦地变成了一声惊呼,“我的纸鸢!” 苏折雪惊忙抬头,急声道:“让奴婢给公主殿下寻回来!” “这……” “公主请放心,奴婢定然快去快回,不会让公主殿下失信于三殿下!”不等宣华答允,苏折雪已起身提起裙角,快步追着那只坠鸢跑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咫尺已千里 “只要姐姐不嫁,我就一辈子都陪着姐姐,可好?” …… “姐姐,有你就够啦,不管我以前是什么人,我是半点也不想想起来了。” …… “姐姐,可愿做都尉夫人?” …… “我想,若是我回来了,也该下聘礼了。” …… “姐姐慢慢绣,我哪里也不去,就每日陪着姐姐,等姐姐绣好了,我就娶姐姐……” …… “姐姐,其实我有些话想对你说,从你我重逢那时起,可是我做错了些什么?或是,或是……” …… 前尘往事,一幕一幕在苏折雪的心海中浮现。 或许,她只有一年之寿,可是,只要寻到了长生杯,她便有机会活下来,便有机会与子鸢相守到老。 事情明明没有走到真正的穷途末路,为何她会自己给自己画地为牢? “你若不在人世了,如何知道他能好好活着?” “就算有人可以照顾他,你就能保证,那人会比你照顾得更好?” 宣华的话不时地穿入回忆之中,如同暮鼓晨钟那般令人清醒。 为何她要这般远离子鸢?为何她就不相信自己可以活下来?为何她要如此伤害子鸢?又为何她要亲手毁了自己一直以来最想要的结局? 棋子又如何? 在这场对弈之中,她分明是可以自救的,分明与主上可以是双活的结局。 可是…… 苏折雪突然停下了脚步,独立宫墙之下,抬眼望向了纸鸢飘落的地方——纸鸢挂在宫墙飞檐一角,在月光下随风轻摆,仿佛随时会被一阵风卷落坠下。 “情蛊难解,中那呆子情蛊之人,这世间不止我苏折雪一人。” 孤鸿山涧下的桃源小屋中,苏折雪明明白白的看穿了阿翎的心事。 “主上,以后这呆子就交给你了。” 她已经托付了子鸢的将来,又怎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子鸢身边,将前面铺下的局搅乱? 纸鸢虽落,却终究不是她当年放飞的那只纸鸢。 苏折雪只觉得心头一阵绞痛,往宮檐纸鸢的地方走了一步,涩然一笑,摇头,又摇了摇头。 她落水失踪的消息应当已经被子鸢知道,若是她信了,怎不见亲自带兵沿着御河搜寻?若是她不信,却又未见她今夜专门值守宫城,暗中寻访? 或许,她确实伤那呆子太深,又或许这些日子阿翎的陪伴已经使她开始放下…… 苏折雪心头万念交缠,怔愣在了原地,茫茫然对着那只纸鸢伸出手去,不知道是该拿下返回,还是暂时放下这只纸鸢,想法子离开这座深宫,去与子鸢相见。 “什么人?!” 突然听见宫卫一声厉喝。 苏折雪惊忙回神,跪倒在地,压低了头低声道:“奴婢是宣华宫中殿中的……”苏折雪话才说了一半,方才发现那声呵斥来自于这面宫墙之后,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宫墙的那边,被宫卫发现的正是准备翻过宫墙继续找寻苏折雪的阿翎。 她突然听见宫卫的一声呵斥,急然足尖一点,掠入了宫墙下的花丛,朝着御花园急速窜去。 “追!” 跑在最前的宫卫往后猛地一招手,示意同僚快些跟上,今日定要拿下此人。 阿翎是初入大云皇城,并不知晓往哪里跑才是最快出宫的路,越是被身后的宫卫追得急了,越是有些紧张起来。 “跟我来!” 阿翎拐过一个假山,突地被一只手拉到了假山后,正欲挣扎,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眉眼,“臭……” “嘘——!”子鸢比了一个噤声的姿势,将阿翎护在了怀中,往假山后缩了一些。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阿翎不禁悄悄一颤,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霎空白。 “咦?人呢?”宫卫追到这里,发现没了踪影,按刀放轻了脚步,“那人应该就在这附近,小心搜!” 子鸢蹙了蹙眉头,听着宫卫的脚步越来越近,心里飞快地思忖着一会儿出手击晕这些宫卫后,找哪条道快速离开宫城。 心跳如擂,声声入心。 唯一不同的是,子鸢是担心躲不过这一劫,阿翎是因为这一刻的亲密相拥。 “你们好大胆子,可知道这里是谁的宫殿?” 一声宫娥呵斥声响起,宫卫们纷纷跪倒。 “我等方才追拿一个飞贼到此,竟不知闯了锦兰宫后花园,还请贵妃娘娘与公主殿下海涵!”宫卫连忙解释道。 宫娥嘟起了嘴,冷声道:“你这话可就不对了,飞贼怎会来锦兰宫中?你们还不快些离开?难道还想强行搜宫不成?” “诺!”宫卫们只得听令离去。 宫娥看着宫卫们退出宫苑,吐了一下舌头,得意地转过身去,准备回殿中向主子邀功去。 “呼——”子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笑然微微低头,道,“我才离开叶桓的宫殿便瞧不见你身影,便知道你又要在宫中胡来了,你瞧,我来得可及时?不然你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今日真被宫卫们拿下了,我可救不得你啦!” 阿翎猛地一推子鸢,冷声问道:“你说谁是没头苍蝇?”眸光如刀,狠狠瞪着子鸢。 子鸢噤声赔笑,低声道:“小的说错了,还不成么!饶命,饶命哈!” 阿翎又瞪了她一眼,提醒她道:“折雪下落不明,你还笑得出来?” 子鸢摇了摇头,淡淡笑道:“我相信姐姐必定还在这宫中。”略微一顿,子鸢继续道,“听叶桓宫中宫娥的口气,提起薛姑娘颇有尊敬之意,想必叶桓平日待姐姐定然很好,是断不可能带姐姐长途跋涉的远赴寒西关的。” 阿翎听得有理,便不去答子鸢的话。 子鸢揉了揉方才被阿翎推得生疼的地方,道:“既然姐姐决定在这宫中行事,必定有她的计划,我若是一直寻她,只怕反倒会坏了大事。”说着,她忽地闭眼听了听四周的动静,疑声道,“奇怪啦,景柔公主是个不喜静的人,为何今日这宫中没有半点丝竹之音?” “听得多了,自然也会有不想听的时候。”阿翎凉凉地回了子鸢一句话。 子鸢摇了摇头,“不对,宫卫若是怀疑有人入了这里,为保宫城安然,是必定要入内查看一二的。方才那宫娥的语气,似是要快快打发宫卫们离开,难道今日这锦兰宫中藏有什么秘密?” “那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阿翎不等子鸢把话说完,便足尖一踏,掠上了宮檐,伏下身子,侧耳听向主殿中的动静。 子鸢紧追阿翎而上,凑过了脸去,问道:“怎么样?听到了什么?” “嘘……”阿翎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低声道,“你好好看着周围动静,免得我们又被宫卫发现了。” “哎……”子鸢还欲说什么,阿翎冰凉的双眸已狠狠瞪着她,她只好咽下口中的话,乖乖地听命注意周围的动静。 阿翎再次伏身在宫瓦上,仔细听着阁中的一切声响—— “沈副都尉,你不必担心,今夜母妃是不会回宫的。”景柔公主的声音在阁中响起。 “微臣并非是担心此事。”另一个声音竟是沈副都尉沈之淮! “若你不是担心此事,为何从入宫到现在,俱是眉头紧锁?” “我……” “其实本宫知道,你们心里都只有三皇姐……” “公主殿下,并非如此,微臣……” “三日后,三皇姐便要嫁与曹世子为妻,这是皇命,是谁也违抗不了的皇命。今日母妃难得不在,本宫才敢邀约沈副都尉你来宫中小酌,只想为沈副都尉你消消心中烦闷……” “公主殿下,不必说这些了。” “你……” “楚山公主倾城之色,放眼临安,谁人不喜欢?只是,美貌虽好,怎及一颗真心可贵?公主殿下你真心处处,微臣又不是瞎子,岂能再让公主殿下心伤?” “沈……” “若是无人,微臣斗胆,恳请公主殿下唤我之淮……” “我……唔……” 阿翎的脸蓦地一红,在月光下格外地明显。 子鸢乍然瞧见阿翎脸色有异,还以为是她伏身太久,血行不畅,双颊才会如此红艳,又见阿翎身子微微一颤,更以为她双臂定是酸麻无力,一时撑不起身子,当下俯身欲去扶她起来。 蓦地觉察有人靠近自己,阿翎猛地转身坐起,堪堪与子鸢迎面相撞,她下意识地错开脸去,却恰到好处地避开了两人鼻尖相撞,可那势子却再也止不住,唇瓣擦过子鸢的唇瓣,火一样的烧意便在脸上心头火辣辣地蹿了起来。 子鸢惊忙捂住自己的唇瓣,怔怔地看着阿翎——月华昏昏,夜幕之下,眼前的阿翎明眸若水,眸光中跳动着满满的惊羞之色,哪里还是从前那个冰冷少语的主上? “我……”心跳忽地不规矩起来,子鸢想要张口道歉,可才说出一个字,阿翎已伸手掐住了她的喉咙。 “闭嘴!你若再多说一个字,我马上就要你的命!”阿翎想要压抑住心底的狂乱,却浑然不知自己尾音之中带着一丝难以掩盖的羞涩之音。 “饶……”子鸢急然抓住阿翎的手,想要求饶,却发现她连双手都暖得厉害,再看阿翎一眼,双颊似是比方才还要红。 阿翎眉角一挑,怒声道:“我都警告你,不要说话!谁让你靠过来的?谁……谁……”她越是愤怒,眼底的羞涩也越多,心跳的狂乱也越来越厉害,说到后面,忽地觉得甚是心虚,硬生生地哽住了话。 “……”子鸢惊得不敢发出一个声音。 “我们……我们该出宫了!”阿翎忽地松开了双手,背过了身去。 “好……”子鸢只敢应一个字,可说完这个字,子鸢忍不住问道,“你方才听到了什么?” 阿翎瞪了子鸢一眼,“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子鸢疑惑地看了阿翎一眼,伏身宫瓦之上,倾听到了一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喘息之声。 “之淮……今夜……今夜……我……是你的……” “定不负……公主深情!若有违誓……天打……天打雷劈!” 子鸢猛地做直了身子,双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她咽了一口口水,尴尬地看向了阿翎,“我……我们……还是……还是……” “走啊!”阿翎哪里还敢多看她一眼,当先跳下了宫檐。 ☆、第一百一十六章 .风乱临安夜 镇国大将军府,烛火昏黄。 喝了半盏的茶已经凉透了心,堂中沈贵妃就与沈佑这样对面静坐了许久。 沈贵妃身上的黑氅尚未脱下,脸上兀自带着不悦之色,终于开了口,“看来兄长是决定走这最后一步了。” 沈佑苦笑一声,捋起了袖子,看着手臂上那只隐隐浮现的蝎子纹路,“妹妹,有些事已经由不得我了,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沈贵妃冷冷道:“本宫现在最关心的便是景柔与远儿!” “我何尝不担心远儿?”沈佑摇了摇头,叹息道,“你瞧,我不过心中生了拖延之念,我体内的皇蛊之毒便开始发作了,若是这次不照国师的意思行事,只怕我根本活不过三日。我若突然暴毙,朝廷大可借故削权,到时候远儿如何自保?将军府若是倒了,妹妹,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宠冠后宫的沈贵妃?” “你……你说什么?”沈贵妃惊呼一声,起身上前捋起沈佑的衣袖,目光落上了那个蝎子纹路,“你竟然……竟然被晋国巫蛊之术控制了?!” 沈佑苍凉地一笑,“晋国就没有人会相信棋子的忠心,若不用这些,你以为我会如此卖力做事?大云给我的权势,已足够我们沈家三代鼎盛,我为何要傻子一样的覆灭大云?” 沈贵妃突地发出一声冷笑来,笑声之中颇有自嘲,“所以,楚山下嫁之日,你一定要兵变临安?” “我别无选择。”沈佑沉声回答。 沈贵妃忍不住问道:“你以为晋国一定会兑现当初的承诺?” “我不知道。”沈佑低下了头去,叹了一声,“大云若灭,我自然也没有利用的价值,只怕远儿比现下还惨。” “可笑,你既然知道结果,为何还是要谋逆?”沈贵妃不明白沈佑的意思。 沈佑也发出一声自嘲的笑来,“我方才不是说了,我别无选择。九千岁已经准备好兵马,楚山公主大婚之日就算是我不动手,他也会动手。唯有我也跟着动手,才能拖延时机,让远儿跟你有机会离开临安。”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沈贵妃眸光一闪。 沈佑定定看着妹妹,“我知道有些事是我这个做哥哥的狠了些,可是,我一直都只想我们沈家安然。所以这一次谋逆,并非是为了效忠大晋,而是为了给远儿跟你留一条生路。” “你以为本宫会信你的话?”沈贵妃挑眉问道。 沈佑苦涩地笑道:“大婚之日,我会在北宫门留辆马车,马车上会备好足够的金银,一旦皇城兵变开始,马车便会趁乱送你与景柔离开临安。”略微一顿,沈佑又道,“马车由远儿亲自赶车,远儿是个急性子,日后有你在身边,可以少吃点苦头,我也可以安心些。” “你……” “远儿终究是沈家的独苗,妹妹,这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求你。” 内堂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良久,沈贵妃沉声道:“兄长,我最后信你一回。” “好!” 两人击掌,脆响一声。 沈佑终于落下了一块大石,只觉得臂上一阵剧痛,那只蝎子纹路似乎更加明晰起来,他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强忍住疼痛走到内堂门口,朝十步开外的小厮呼道:“这是什么时辰了?” 小厮恭敬地回道:“回大将军,已经快寅时了。” 沈佑回头对沈贵妃道:“再过两个时辰,宫门便会打开,妹妹若是觉得倦了,可先在这里歇息一会儿。” 沈贵妃微微点头,坐了回去,忽地想到了什么,问道:“怎的今日一直没有瞧见远儿?” 沈佑想了想,似是觉得有些不对,又问向方才那名小厮,“今夜可瞧见公子了?” 小厮连忙答道:“回大将军,今日公子好像没有回府。” “什么?!”沈佑大惊,回想今日一同与沈远从皇城中出来,沈远只说去青楼喝上几杯小酒解解烦,盏灯时分必定归府,可万万没想到沈远居然没回来,“你带几个人去找公子回来,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敢宿醉青楼,这小子什么时候才真正长进?” 沈贵妃忽地从坐上站起,摇头道:“不成,我该早些回宫。这几日宫里总闹狐影,今日我不在后宫坐镇,我总担心宫中会出现什么变数?” 沈佑疑声道:“狐影?” 沈贵妃点头道:“不错,我想来想去,敢在宫中如此大胆故弄玄虚的,只怕是有皇后的受意。这些年来她虽有皇后之名,却无皇后之权,就连儿子也当不上太子,必定对我是恨之入骨。既然兄长已经决定三日后要起事,这几日后宫就不可以产生什么变数。” “说得有理,那我就派人送妹妹你回宫。西宫门今夜值守的宫卫是我这边的人,妹妹从那边回去,应当不会被人发现。”沈佑连连点头。 “嗯。” 不多时,一辆马车从镇国大将军府后门离开,直往西宫门而去。 与此同时,子鸢带着阿翎安然离开了皇城,走在临安巷陌之间。 百家灯火悠悠,临安的夜,天上繁星与人间零星灯火交相辉映,是难得的太平光景。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太平,还能有几日? 阿翎觉察到子鸢所行的方向并非是醉今宵,忍不住停下脚步,问道:“你要去哪里?” 子鸢深吸了一口气,道:“今夜甚是闷得慌,我想去找点乐子,你……”子鸢上下看了阿翎一眼,瞧她兀自禁卫营校尉打扮,“你也可以跟我一起去碰碰运气。” 阿翎疑声问道:“去哪里?” “春花阁。”子鸢挑了挑眉,笑了一声。 阿翎怎会不知道那是烟花青楼,“去那里做什么?” 子鸢笑道:“自然去找那儿的头牌姑娘黛黛,让她帮我一个小忙。”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胡闹?”阿翎冷冷白了子鸢一眼,“你明明知道楚山公主大婚必定会有事发生,现在不去部署防备,竟还有心思……”阿翎话音说到一半突然反应了过来,恍然道,“你难道想到了什么破局之法?” 子鸢点了点头,“沈佑手中可动的兵马可有足足三十九万,我就算把临安城都钉满铁板,也拦不住他的大军啊。所谓擒贼先擒王,既然我拦不住他的兵马,我只有走另外一条路了。沈佑的命脉是什么,你可知道?” 阿翎想了想,道:“沈远?” 子鸢笑然点头,“不错,沈远!烟花之地向来是他最喜欢的地方,国香大典之时,春花阁的黛黛姑娘也算是出过了风头,沈远怎会错过这样的美人儿?所以今夜去问问她,或许能寻到机会抓住沈远!” 阿翎蹙眉道:“其实,就算是要挟住了沈佑,临安城也不见得可以保住。” 子鸢轻轻笑道:“我知道。” 阿翎颇有些惊色,“你既然知道,为何不依我的意思,想法子找回折雪,你们两个远离临安……” 子鸢定定看着阿翎,笑道,“我知道临安城保不了多久,寒西关更撑不住多久,沈佑与曹衙既然是大晋奸细,必定听大晋皇帝的话,寒西关外晋国那么多兵马也只会听大晋皇帝的话,所以要我们大家都安全,只有一个法子!” 不等阿翎说话,子鸢双手扶住了阿翎的双肩,郑重地道:“萧栈雪,你要成为大晋新主,唯有如此,大云可免亡国之祸,我薛家可远离蛊祸,姐姐也可以真正自由自在地过日子。” “我如今……” “你不还有我么?”子鸢微微笑着,“我都想好了,三日之后,我准备好马车停在宫门外,只要握有沈远的小命在手,我们就可以有一线生机离开临安。而在那之前,公主大婚大家的注意肯定都在婚典之上,后宫的宫卫防备必定会比平日松散一些,我禁卫营上下加派人手辅助巡防也在情理之中。到时候,你跟我努力在宫中找出姐姐,我们趁乱速速把长生杯给翻出来……”说到这里,子鸢摇头又想了想,“就算是没找到长生杯,我们可以造假做一个,反正天下也没有几个人见过真正的长生杯,或许可以唬过晋帝。” 阿翎冷笑道:“前面想得还可靠,这后面一个,你就别想了。长生杯的样子我见过图鉴,自然阿耶那与父皇都见过图鉴,尤其是阿耶那,他是最清楚长生杯的效果的,若是我用了一个假的……” “我们可以做假的,让想夺长生杯的人夺走啊。”子鸢打断了阿翎的话,“这种会掉脑袋的事,自然送给傻子去做,我们只用等待时机便成。”说着,子鸢又想了想,“若是这三年晋帝还是没有生出儿子,如今蜀王被囚大云,齐王现下是最靠近龙椅的人,我们只用把他拉下来,你便有机会坐上那把龙椅,不是么?” “……” “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扶你成为大晋女皇。”子鸢对着阿翎弯眉一笑,“所以,这黛黛姑娘你是见,还是不见呢?” 阿翎瞪了她一眼,“还愣着做什么?快走啊!”突然觉得手心一暖,惊觉被子鸢悄然牵住了手,“你这是做什么?” 子鸢无奈地耸了耸肩,“怕你又变成了没头苍蝇到处找春花阁,只好牵着你走啦,可要拉紧了!” 话音一落,子鸢足尖一点,带着阿翎飞身掠上了房檐,“我们不如抄小路快些。” 阿翎错愕地悄悄看着子鸢的侧脸,今日那一瞬轻吻的画面又浮现脑海,她悄然红了双颊,心底暗暗道:“臭丫头,不要对我如此好,否则……我怕我负了给折雪的承诺!” ☆、第一百一十七章 .瓮中捉公子 春花阁与醉今宵只隔了两条横街,自从苏折雪失踪消息在临安城中传开后,春花阁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毕竟头牌黛黛姑娘也算是在国香大典上出过风头。 “看来沈少将军今夜也在这儿。”子鸢眼尖,老远便瞧见了候在春花阁门外的将军府家将,她回头对着阿翎眨眼一笑,“若在春花阁中公然动手,未免太过招摇,我想到一个法子,需要你帮个手。” 阿翎看到了子鸢眼底的促狭笑意,自知定不是什么好差事,“先说来听听。” 子鸢嘿嘿一笑,附耳轻声对着阿翎说了几句。 阿翎忍不住瞪了子鸢一眼,“你就不怕我勾不来他?” 子鸢笑道:“我可是记得,某人曾经说过,姐姐是她一手□□的,还有啊,当日国香大典某人的风采可足以称得上倾国倾城……” “……”阿翎一记眼刀飞来,逼得子鸢连忙噤声,肃立在旁。 瞧她乖乖闭了嘴,阿翎往春花阁的方向瞄了一眼,回头道:“事不宜迟,我们先从后巷找机会潜入春花阁再说。” “好。”子鸢点点头。 与此同时,春花阁内,听月小筑阁上,黛黛一袭紫色轻纱斜偎在沈远怀中,笑然提壶给沈远斟满了一杯酒,喂向了沈远,“少将军,再喝一杯嘛。”尾音婉转,媚态天成。 沈远似是有些愠色,被黛黛如此伺候,怨气终究散去些许,“好!来,喝!” 黛黛莞尔看着沈远一饮而尽,又给沈远斟了一杯,“少将军今儿来此,似是心中有火啊。” 沈远重重哼了一声,道:“本少将军确实有火!快到手的美人儿竟然就这样被他给抢了,当真是……恼人!”说完,又喝了一杯酒。 黛黛惑然问道:“什么美人儿?” 沈远看了黛黛一眼,道:“临安花魁苏折雪。” 黛黛不由得大吃一惊,“她……她不是落水失踪了么?” 沈远又重重一哼,怒道:“失踪?呵呵,是被咱们的三殿下给金屋藏娇了!今日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可以去把苏折雪给翻出来,却不想宫中根本就没人!这小子居然把人给一起带着出宫了!真是!真是气死我了!” “莫气,莫气。”黛黛的一双柔手在沈远胸膛上轻轻抚慰,媚笑道,“人又不是不会回来了,既然知道在哪里了,以后再夺回来便是了。” “不一样!”沈远突然站了起来,险些让黛黛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他也没去扶黛黛,“苏折雪的第一夜该是本少将军的!岂能便宜了那个小子!” 黛黛虽然稳住了身子,并未扑倒在地,可这腰杆终究是扭了一下,隐隐生疼,可眼前这位恩客却半眼都没多瞧她一下,心下不禁有些委屈,悄然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哑声道:“方才点的佳肴还缺一盘,我去催催厨子,少将军且在这儿小憩片刻,黛黛去去便回。” “你去吧。”沈远挥手示意黛黛下去,这个时候他满心愤恨,想的念的都是苏折雪,哪里会管黛黛这个轻易得手的春花阁头牌? 黛黛红着眼退出了小阁,甫才走下听月小筑,只觉得颈上被什么狠狠一击,眼前便一片黑暗,瞬间昏了过去。 子鸢抱住了黛黛倒下的身子,将黛黛小心移到小筑楼梯下的暗处,回头对着假山后的阿翎招了招手,“下面可就看你的了。” 阿翎指了指后门的方向,提起裙角自假山后走了出来——莲步盈盈,雪纱依稀,一方红肚兜在雪纱下若隐若现,虽未施艳丽脂米分,只凭这身薄纱衣,便已足以动人心魄。 子鸢看得呆了眼。 阿翎走过子鸢的时候,悄然伸手在子鸢手臂上掐了一下,“再多看,小心我马上挖了你的眼睛!” “饶命!饶命!”子鸢连忙闭眼求饶,可鼻端飘入的淡淡体香还是让她觉得有些酥然。 “快去后巷等着动手!”阿翎附耳匆匆说了一句话,便提着裙角走上了小筑小阁。 子鸢回过了神来,点了点头,走出几步,又有些不放心地回头朝小阁上瞄了一眼——阿翎并没有直接推门而入,更没有敲门,只是柔柔地在门隙处轻轻呼唤。 “少将军……” 沈远乍听还以为是饮酒太多导致的幻觉,可当第三声“少将军”响起,沈远知道这并非是自己的幻觉。 “什么人?” “呵,少将军,你来啊……” 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柔媚,宛若猫抓挠心般匆匆一抓,又渐渐飘远。 “这是什么新把戏?”沈远冷笑一声,想到方才黛黛出去催什么佳肴,只怕是为了找新的把戏来哄他欢喜吧。 “来呀,少将军……咯咯……” 一串银铃似的笑声从门隙中飘入,沈远忍不住起身走到房门前,打开门的刹那,门口却不是黛黛,视线之中只瞧见一袭雪纱飘过,一个美人儿匆匆跑下了楼去。 子鸢连忙闪到假山后面,生怕被小阁上的沈远看到了自己。 “有意思。”沈远看着阿翎跑到了小阁下,看这身形根本就不是黛黛,不由得自语道,“这老鸨什么时候藏了这样一个尤物,不过这道菜我喜欢!”说完,便紧跟着跑下了小阁去。 阿翎用衣袖半掩脸庞,蓦地回头对着沈远一笑,另一只手伸出小指,对着沈远勾了勾,“少将军,来啊,若能追上我,可是有奖励的……”说完,莲步轻摆,朝着后院后门方向跑去, “这有何难?”沈远笑然答道。 “咯吱——” 后院院门被阿翎打了开来,只见阿翎斜倚在门边,兀自半掩脸庞,“少将军若是还抓不到我,我可要走了哦。” “你能跑到哪里去?”沈远饶有深意地应了一声,便朝着后门扑了过去。 阿翎身子往后巧妙地一退,恰恰让沈远给扑了个空,自己却已站到了门外。 “沈少将军,您这是要去哪里啊?”路过后院的小厮瞧见沈远在后门边上,问了一句,“这儿是后门,您的仆从都在门口候着呢。” “莫要扫兴,本少将军正与美人儿乐着呢!”沈远话音才落,小厮便瞧见一双柔手勾在了沈远的颈上。 小厮当下心跳快了一拍,喃喃道:“这黛黛姑娘是越来越会伺候沈少将军了,这种新把戏就是远远地看一眼,都觉得热得慌。”说完,摇头一笑,自顾做自己的事去了。 阿翎突然凑近了沈远,“少将军可记得我?” 沈远瞧着眼前的美人儿笑容虽媚,可眸光清冷,确实甚是眼熟,“美人儿确实在哪里见过。” “亏我一直念着少将军你,可少将军却不记得我了。”阿翎顺势推开了沈远,又往后退了一步,余光悄然瞥了一眼后巷的方向。 沈远心被挠得痒痒的,“之前不记得不打紧的,好歹现在本少将军记得了。”说着,便上前来抓阿翎的手。 阿翎恰到好处地避开了沈远的手,跳到了后巷口,笑道:“少将军可玩过一个好玩的?” 沈远心底忽地浮起一丝戒心,端然立在原地,摇头道:“后巷可不是一个好玩的地方。” “可是够刺激呀……”阿翎说着,手指落在了腰带上,忽地将腰带给解了开来,雪色纱衣散开,她只轻轻地扭下肩头,纱衣往下一滑,露出了半个雪肩,“有些事……总在房里……总归是少了些野味……若是在这后巷之中……少将军你想啊……这里可是随时可能有人路过的……” 沈远被撩得心火直烧,听阿翎如此一说,想想也对,后巷虽然僻静,可总归有人会路过,即便是眼前的女子想行凶,也不见得是他这个将军公子的对手,又有什么可怕的? 况且,这应当就是黛黛所说的佳肴,春花阁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他下手! 想到这里,沈远哪里按捺得住,兴冲冲地朝着阿翎扑了过去。 阿翎往后一退,沈远扑了一个空,身子却已经进了后巷。 “美人儿,看你往哪儿跑!”沈远心头甚急,匆匆往前一瞧,这后巷原来是条死巷子,月光虽然昏暗,却足以看清楚这巷中斑驳的檐影——这里两面皆是石墙,根本藏不了人。 当下沈远更放下了心,准备与眼前的美人儿把这个把戏玩完。 阿翎不断往后退,却一直未见子鸢出现终止这一切,眼底的寒意蓦地浓了起来,悄然咬了咬牙。 沈远还以为阿翎有了惧色,放声笑道:“怎的,美人儿,方才还胆子那般大,如今真要行事了,却胆子小了?” “够了!”阿翎突然冷声一喝。 却引来沈远更加得意的笑,“刺激才刚刚开始,现在说够了,美人儿,可晚啦!美……啊!”只见沈远身子猛地一震,下意识地捂着后脑发出一声闷哼,还来不及回头看看是谁偷袭他,便又重重挨了一下,只觉得眼前的视线模糊一片,最终变成了一片黑暗。 看着沈远倒下,阿翎闪到一边,冷面瞪向子鸢,“你非等到现在才出手,若是我真被这人轻薄到,我告诉你,你……” “这次我是信了,姐姐真是你教的。”子鸢含笑靠在墙上,目光落在阿翎敞露的雪肩上,浑然不知自己的目光中带着一些灼烈,“美人儿,以后谁要是做了你的驸马,不对,是皇夫,如何受得住你这样的销魂呐!” “你!” “哎!我不说了,不说还不成么?”子鸢瞧见她的脸色变得满是冰霜肃萧之色,赶紧干咳两声,俯下身准备将沈远拖走。 猝然感觉到一阵剧痛从右臂上升起,阿翎狠咬她一口后,兀自消气地昂头冷声道:“今日之事,你若是说出去了,下一次的惩戒可不是这样咬一口了!” “那是什么?” “我定要放几十只蛊虫在你腹中,要你肠穿肚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好毒……”子鸢的这个毒字还没有说完,目光便对上了阿翎狠厉的目光。 “你说我什么?” 子鸢连忙赔笑道:“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想说,你好美。” “你……” “好沉啊,快来帮帮我!”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宫闱隐魅影 “娘娘您回来了啊?”锦兰宫外,候在门口的宫娥对着沈贵妃恭敬地一拜,比平日的嗓音似乎高了三分。 锦兰宫内殿内,衣裳遍地,正在缠绵的两人连忙分了开来。 “母妃为何如此快就回来了?”景柔又惊又惧地望向一旁的沈之淮,脸上兀自带着浓浓的红晕。 沈之淮倒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正色道:“公主殿下先把地上衣裳收拾收拾,我先从窗口离开这儿,若是今日此事被娘娘知道了,只怕你我不会有好的结果。” “嗯!之淮,我听你的。”景柔连连点头,裹着锦被走下床来,连忙拾捡地上自己的衣裳。 沈之淮急然把自己的衣裳穿戴好,回头再瞧了一眼这内殿里面有没有落下的衣裳,一时没有发现有遗漏,便跑到了窗口,小心地推开窗户。 “娘娘,公主殿下已经歇下了,可是要唤她起来?” 内殿之外,响起了宫娥的声音。 沈之淮只觉得心跳快了三拍,一个身子已经移出了窗口,却忽地被景柔给揪住了衣襟,他错愕地看向景柔。 景柔猛地在他唇上狠狠吻了一口,笑道:“勿忘今日诺啊,之淮。” 沈之淮重重点点头,示意她松开自己衣襟, 景柔眷恋地松开了手,沈之淮足尖一点,从窗檐上跳了下去,迅速消失在了宫道之中。 “好大一股酒味儿!”内殿之外,沈贵妃嗅到了从内殿内飘出的酒味,挑眉瞧向宫娥,“缨儿她是真睡了,还是真醉了?” “回……回娘娘的话……公主……公主她……”宫娥完全不知道如何回答沈贵妃的话,若是让沈贵妃知道今夜有人夜宿公主寝殿,她们只怕脑袋是保不住了。 景柔听到了殿外的声音,生怕宫娥忍不住把真相道出来,连忙穿好内裳,快步走向了殿门,匆匆把殿门打开,对着沈贵妃道:“母妃,今儿儿臣是喝了几杯酒,觉得有些不适,便早早歇了,劳动母妃担心,儿臣实在惭愧。” 沈贵妃定定看着景柔脸上的红晕,“瞧你这脸,岂止是几杯,只怕是喝了好几壶酒吧。” 景柔连忙抚上自己的双颊,只觉得一片火热。 沈贵妃迈步踏入内殿,只觉得这内殿中除了有浓浓的酒味之外,还带着一丝不该有的暧昧之气,她锐利的目光在殿中巡梭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落在了内殿的酒案上,疑声道:“你一个人竟用两个杯子喝酒?” “……”景柔蓦地心头大急,仓促之间,指着其中一杯道,“今夜我闷得慌,所以请了楚山皇姐来陪我饮酒,她瞧我喝得多了,所以便让我歇息,先行离去了。”说完,她对着门口的宫娥递了一个眼色,怒喝道:“你们哑了么?快跟母妃说啊!” “楚山?”沈贵妃想了想,景柔平日里确实是与楚山走得最近,夜邀前来饮酒,多是因为楚山要下嫁之事,两人姐妹情深,或许会多喝几杯。 “回贵妃娘娘,确实如公主殿下所说。”宫娥连忙跪下回话,头重重地叩在了地上。 沈贵妃的目光又落在了凌乱的床榻之上,“缨儿,你平日里睡觉可不会把这被子弄这样乱的,”说着,便准备走上前去,帮她整理一二。 景柔连忙跑到床边,按住了沈贵妃的手,拉着沈贵妃坐了下来,“母妃,这种事,让奴才去做便是了,这天色也晚了,您也该早些歇息才是。” 沈贵妃摇了摇头,欣慰地轻轻拍了拍景柔的手,笑道:“看来今夜你们姐妹聊了不少啊,你竟懂得疼惜母妃了,母妃感觉很欣慰。” 景柔怔了怔,连忙靠在沈贵妃怀中,“母妃,过去是儿臣太不懂事,总是在宫中耀武扬威的,以后儿臣一定好好改,多多疼惜母妃。” 沈贵妃温柔地抚着景柔的后脑,“没事,日子还长着呢,将来我的缨儿定能嫁个好儿郎,一辈子幸福平安地度过。” “我相信……那个人会对我好的。”景柔嘴角微微一扬,笑得幸福。 “呵呵,缨儿只要听母妃的话,这辈子定然会幸福。”沈贵妃笃定地点了点头,眼角余光忽地瞄到了被角下的一条水蓝色布条上,她忍不住把布条扯了出来,待看清楚之后,方才发现这是禁卫营都尉才会有的腰带,她大惊失色地站了起来,问向景柔,“这是禁卫营都尉的腰带,怎会在你寝宫?” “儿臣……儿臣……”景柔只觉得前面所掩饰的一切都要毁在这条腰带上了。 “今夜来此的究竟是楚山还是其他人?”沈贵妃怒声又问了一句。 景柔想了想,突然想到一个说辞,连忙从母妃手中扯下腰带,委屈地道:“母妃你竟然不相信儿臣,儿臣怎么说都是公主之身,怎会不顾宫规深夜邀请男子入内殿饮酒?” 沈贵妃依旧怒然看着她,等待她把此事解释清楚。 “此腰带是儿臣托楚山皇姐偷偷备好,准备送给祁都尉的礼物。”景柔嘟起嘴来,定定看着沈贵妃,“母妃不是常说,此人是可靠良人,让儿臣与他亲近些么?那日他在这里受了几鞭,儿臣想他心底定然有怨,所以想送份礼物给他……” “祁都尉?”沈贵妃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就是这个讨厌鬼!”景柔一提起这个人就满心的怒气,“楚山皇姐这些日子不是随他一起出征了么?今日才回宫,受到儿臣的邀约,便一并将此腰带送了过来,母妃若是不信,大可去问皇姐。” 沈贵妃半信半疑地看了看景柔,想了想景柔从小到大从来没有隐瞒过她什么,自然今日说的话也是真话。 “祁子鸢此人,确实可惜了。”沈贵妃忽地喃喃说了一句,拍了拍景柔的肩头,“或许日后还能遇到更好的良人,这腰带你就别送了。” 想到已经准备离开临安,沈贵妃只觉得有些可惜,未能促成这段姻缘。 “儿臣听母妃的话。”说完,景柔刻意打了一个喷嚏。 “你这孩子,穿这么少陪母妃说那么久,快些去床上躺着。”沈贵妃心疼地吩咐道。 景柔连连点头,连忙钻入了被下,将自己裹了起来。 “母妃……”沈贵妃刚准备给景柔掖下被角,景柔又开了口,“母妃也早些歇息去吧,明日儿臣先去找皇姐,让她千万别告诉祁都尉我准备送他腰带之事,否则这说了又不送,别人还觉得我小气呢。” 沈贵妃叹笑道:“放心,既然这是你们姐妹两个的秘密,母妃是不会去说破的。这宫中人言可畏,母妃不想在这个节骨眼神再弄出什么乱子来。”说完,沈贵妃狠狠一瞪殿门口的宫娥,“好生伺候公主殿下,今夜之事,一句也不可泄露出去,否则,下场你们懂的。” “诺。” “本宫也乏了,缨儿你好生歇息吧。”沈贵妃说完,便慢慢走了出去。 “嗯。” 看着沈贵妃走远,景柔连忙示意宫娥将殿门重新关好,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低头看着手中的腰带,脸上漾起一抹幸福的笑来,喃喃唤了一声,“之淮……” 与此同时,沈之淮走出锦兰宫很远,才发现腰带少拿了,刚欲回去,便惊觉有人立在宫墙之下,似是一路跟了他很久。 “什么人?!” 沈之淮问出这句话,才发现此刻偌大的宫道之中只有他一人,本该巡逻的宫卫竟没有一人巡逻至此。 来人带着一个饕餮面具,声音沙哑,“今夜沈副都尉感觉如何啊?” 一听到这个声音,沈之淮的戒心瞬间消失七分,他冷冷答道:“我确实没有想到,平日里宫娥送来那些吃的,竟是景柔公主的把戏。” “女人一旦对一个男人心动,就算她再刁蛮,也有柔情的一面,今夜这滋味,沈副都尉可觉得销魂?”黑衣人继续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沈之淮心头百感交集,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黑衣人的话。 “你竟不说话,想来你对叶缨兮还是有些怜惜吧?”黑衣人又问了一句。 沈之淮猛地摇了摇头,“我只想要楚山公主,景柔公主不过是一块踏板。”说完,沈之淮定定看着黑衣人,“我已经按照你说的意思拿下景柔公主,你答允我的报酬什么时候兑现?” “呵呵,放心,有时候报应这事,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黑衣人发出一串沙哑的笑来,“你只须再帮我做一件事,曹家父子的命,三日后是你的,而楚山公主的身体,三日后也是你的。” “何事?” “三日后,楚山公主大婚之日,你借用景柔对你的情,让景柔乖乖来婚礼大典。” “公主婚嫁,她怎会不来?” “这倒是不一定了,有些棋子太聪明了,是会自以为是地逃开这一局的。” “棋子?” 黑衣人突然发出一声诡异阴森的笑来,幽绿色的眸子悠远地望着这座皇城的最高点,饶有深意地自语道:“这一次,你可输得干干净净了,萧栈雪。” ☆、第一百一十九章 .明夕是何夕 两日后,夜,月如钩,依旧难圆。 叶泠兮站在宫窗前,怔怔地望着殿外,月影朦胧,微风袭来,竟觉得有些许凉意涌上心头。 “公主殿下,该歇息了。”锦奴给叶泠兮罩上一袭暖披,伸出手去,准备把窗户掩好。 叶泠兮拦下了锦奴的手,回头笑道:“锦奴,就让本宫再看看这里,说不定明日是看不到了。” 锦奴连忙摇头道:“公主怎会看不到了?莫要说这些话,明日定会一切顺利的。” 叶泠兮继续笑道:“就是一切太顺利了,本宫才觉得有些不踏实。”说完,又瞧向后宫最高的那座寝殿,“这两日宫中传说的狐影也没有出现,好想一切的异常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本宫总觉得明日之局没有那么容易赢。” 锦奴正色道:“明日祁都尉已部署妥当,宫中俱是禁卫营校尉值守,宫中是不会有事的。” 叶泠兮摇头轻轻一笑,道:“但愿如此。” 锦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去宽慰楚山,毕竟她只是一个老宫奴,有些事不该多说,也不该说。 “咯吱——” 忽地,殿门被谁打开了。 叶泠兮看向了殿门口,对着来人笑了笑,“你这就要走了?” 晏歌穿了一身夜行衣,对着叶泠兮郑重地点点头,“我要走了,你要小心。” 叶泠兮走到了晏歌身前,牵起了她的手,惊得晏歌下意识地缩了一缩,叶泠兮继续道:“曹衙左右定有高手,你若是刺杀不成,可要护住性命,尽力全身而退。” 晏歌摇了摇头,道:“既然已经接令,那必定是不死不休,你不要小看我,有些事你觉得难,可不见得可以难住我。”说完,晏歌又补了一句,“这批人马若是可以转到父帅那里,寒西关能守,则临安无忧。所以,你可以放心。” 叶泠兮点点头,“好,那本宫等你的好消息。” 晏歌嘴角一扬,笑得明亮,“好!”顺势抽出了手来,转过身去,脸上挂着一丝红晕,离开了叶泠兮与锦奴的视线。 叶泠兮目送她走远,回头对着锦奴道:“锦奴,你有没有觉得?小歌虽然年少,可她能带给我们安心。” 锦奴点点头,笑道:“这孩子他日必定是朝廷的栋梁,只可惜,是个女儿身呐。” “女儿身可惜什么?” 窗外突然响起了子鸢的声音,只见她从檐上飞下,稳稳落在了地上。 叶泠兮对于子鸢的到来觉得有些惊喜,笑容也暖了几分,“你今日不好好在禁卫营歇息,怎的会来本宫这里?” 子鸢的手从身后拿了出来,手中还提着一坛好酒,笑道:“今夜小的是睡不着啦,若是公主殿下不嫌弃,可愿意陪小的喝上几杯?” “怎会嫌弃呢?”叶泠兮点头一笑,侧脸对着锦奴道,“去拿套酒具来。” “诺。”锦奴看了一眼子鸢,低头笑着退了下去。 此时此刻,能有祁子鸢陪陪公主,也是一件好事。 子鸢笑嘻嘻地抱着酒坛子翻入殿内,把酒坛子往桌上一放,回头道:“明日之酒公主殿下必定喝不舒畅,所以我今夜特别提了一壶上等女儿红来,让公主殿下先喝几口美酒。” 叶泠兮莞尔走了过来,看了一眼桌上的酒坛子,“你倒是很了解本宫啊。” 子鸢正色道:“女子若嫁不喜之人,又怎会真的高兴得起来?更何况,明日公主是化身为饵,逢场作戏更是累人。” “帝家女子,有些事由不得本宫选。”叶泠兮叹然说完,一双美眸定定望着子鸢,不觉自己眸底的炽烈,“不过你今夜能来,本宫倒是觉得颇有几分惊喜。” 子鸢并没有觉察到叶泠兮眼底的情愫,只是轻轻一笑,“若是我告诉公主您,小的还准备好了一份贺礼,公主殿下可有什么赏赐?” 叶泠兮愕了一下,笑道:“你若是告诉本宫,你两日前抓到了沈远,这可算不得贺礼了。” “此事岂能算是贺礼?”子鸢刚欲说后面的话,锦奴已端着酒具走了进来。 只见锦奴将酒具放好,恭敬地对着叶泠兮福身一拜,“奴婢先退下了。” “嗯。”叶泠兮应了一句,问向子鸢,“你方才说的贺礼究竟是什么?” 子鸢还没开口,便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可听过一种蛊,叫做挠腹蛊?” 叶泠兮摇了摇头,“从未听过。” 子鸢继续道:“这几日有位朋友送了一只这种蛊给我,我将这种蛊悄悄地种在了曹世子身上,明日必定能瞧见结果。” 叶泠兮一惊,“此蛊可会伤人性命?” 若是伤到了曹世子,曹衙便有借口留在临安,那后面的局便全毁了。 子鸢连连摆手,道:“不会,不会!”说着,子鸢忍不住又笑了一声,“明日公主殿下与曹世子礼成之后,尚有半个时辰在寝殿独处的坐帐之礼,我想他必定不会规矩。未免他理所当然地对公主你毛手毛脚,给他种一只挠腹蛊是最好不过啦!” “这蛊虫究竟是什么效用?”叶泠兮忍不住问道。 子鸢给叶泠兮斟了一杯酒,“男子若是动了亲近女子之念,腹部血脉定然加速畅行,所以这蛊虫被冲得难受,便会轻咬他的尿脉,让他当场尿裤子。公主殿下,这份贺礼你可喜欢?” “呵呵,”叶泠兮笑了出来,想到明日会瞧见曹伯宵如此狼狈的一面,心头的不快终是散去一些,接过了子鸢递给的酒杯,仰头便喝了一杯,笑道,“这份贺礼当真妙得很,本宫原来还担心……”话说到一半,叶泠兮突然停了下来,摇头一笑,“即便是没有这挠腹蛊,本宫也应当应付得了。” 子鸢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点头道:“我相信公主殿下有法子应付,可曹世子一旦发起横来,公主殿下少不得要吃点亏,所以今夜贸然送了这份贺礼来,只想公主殿下可以更放心一些。” “其实,你今夜能来,本宫已经觉得安心了。”叶泠兮这话说完,惊觉有些失礼,连忙又道,“今夜月色虽然不好,可这酒甚是不错,来,本宫敬你一杯。”说着,叶泠兮低头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子鸢笑然举杯与叶泠兮手中酒杯一撞,“公主殿下,请!” “请!”叶泠兮笑然饮尽杯中酒,只觉得这酒味烧心,将她的双颊瞬间烧得一片通红,再抬眼瞧向子鸢之时,竟觉得眼前的子鸢眉目清秀,双眸清澈,心底的喜欢之情越发地浓了起来。 子鸢给叶泠兮与自己又斟满了酒,举起自己的酒杯,“这杯酒呢,就祝我们明日旗开得胜!” 叶泠兮点头一笑,又饮了一杯,这次换做她给子鸢斟满了酒,笑道:“这第三杯呢,可没有那么容易喝。” “哦?”子鸢怔怔地看着叶泠兮。 叶泠兮勾唇一笑,“祁都尉可还记得本宫曾经给你跳过的《惊鸿》?” 子鸢笑然点头,“怎会不记得?我还记得你告诉过我,这舞还叫做《不悔》。” 叶泠兮微微点头,突然把手中酒坛放了下来,走到墙上悬剑之下,“噌”地将长剑拔了出来,将长剑往子鸢手中一抛,“接剑!” 子鸢愕然接住了长剑,一振长剑,剑锋低鸣,发出一瞬清亮的剑光。 “若想喝这第三杯,跟本宫来!”叶泠兮走到了殿门前,将殿门打了开来,吩咐殿外院中守候的宫娥们先行退下,回头对着子鸢勾了勾小指,“祁都尉,请!” 子鸢提剑走到了外院中,怔怔地看着叶泠兮,“公主莫不是想与小的比剑?” “非也。”叶泠兮轻笑一声,手上一捻兰指,回头道,“本宫想再跳一曲《惊鸿》,你呢,便随本宫剑舞,若是舞得好,便裳酒,若是舞不好,可要挨鞭子。” “这……” “本宫可要开始了。”叶泠兮话音一落,身姿微倾,一曲《惊鸿》翩然院中,顾盼之间,视线之中紧紧锁定的只是那个祁子鸢。 明日即便是做戏,也是昭告天下的嫁为人妇,虽染此计不悔,可心头终究是满满的遗憾。 可今夜还是有机会,与子鸢一舞《惊鸿》,这一夜,这一舞,将会成为楚山心底永远的不悔。 惊鸿一舞,叶泠兮只想让祁子鸢记得她这一瞬的倾城,一瞬,不悔。 “噌!” 剑锋寒芒自叶泠兮身侧亮起,子鸢手捏剑诀,笑然起舞——这一夜的《惊鸿》,算是她在大云看过的最美的一支舞。 因为,当下,她与楚山公主还算是知己,她是如此地信任她,而她可以暂时放下心中芥蒂与她一舞。 楚山在这一夜可以暂时忘记自己是大云公主,子鸢在这一夜可以暂时忘记自己是大晋薛家九姑娘。 两两眸光相望,子鸢眼底是坦荡的欢喜,叶泠兮眼底是满满的情丝。 一舞,惊鸿,唯记今夜,暂忘明夕是何夕。 锦奴悄悄地坐在宫栏边,含笑看着这边的如画一舞,喃喃道:“傻公主,您何时才能日日有这样欢喜的笑?” ☆、第一百二十章 .国乐亦国哀 楚山公主下嫁九千岁之子曹伯宵大婚这日,铅云压顶,皇城内外虽然张灯结彩,可总有一股浓浓的肃杀之气弥漫于宫道巷陌之间,挥之不去。 铜镜之中映出一张俏脸,血红色的凤纹长袍迤在脚下,叶泠兮提起眉笔,在铜镜前亲手给自己描眉。 一下,两下,三下…… 眉角微挑,今日的叶泠兮妆容微凛,不见喜色,却是一抹凝重之气。 “回公主殿下,喜鼓已经十二响,文武百官都已经到了,公主殿下可以上銮了。” “知道了。”叶泠兮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气,对着镜中的自己喃喃道,“是时候去破局了,皇姑姑,你在天有灵,一定要护佑大云,度过这一劫。” “咯吱——” 殿门被宫娥们推开,叶泠兮嘴角挂起一丝浅浅的笑,凛凛然踏出大殿。 “恭祝公主大喜,从此琴瑟和鸣,百年好合——” 宫娥们跪了一地,虽然知道今日楚山嫁得委屈,可是这些祝福的话还是必须要说。 “免礼——” 叶泠兮抬手示意宫娥们起身,在锦奴的牵引下,走到了五色喜銮前,端然坐了上去。 “公主起銮——” 司礼太监尖着嗓音吼了一声,公主宫殿之外便响起了一串噼里啪啦的喜炮声。 对临安百姓来说,这是天家喜事的开始,对今日在局中的所有人来说,这是一场厮杀的开端。 文武百官在宫门前恭然站了许久,纷纷瞧着宫内通往后宫的那条宫道,等待着大云最美的公主出现在视线之中。 因为要在礼成之后领兵出征,曹家父子两人今日整齐着甲,按剑立在宫门下。 曹伯宵雪亮的护胸镜前系着一朵鲜红的大红花,大红色的盔缨飞扬,满面春风——这是他盼了好多年的结局,直到现在,他都觉得一切都在梦中。 云徽帝带着后宫女眷此刻站在宫门内的高台上,俯视百级宫阶下的宫门处,他神色凝重,今日是半点也不高兴不起来。 沈贵妃依计称病留在锦兰宫中,此刻正忙碌地收拾着细软。 “快快催公主殿下起身了。”沈贵妃很早便起了身,待一切收拾妥当,连忙对心腹宫娥吩咐道。 宫娥迟疑了一下,道:“回……回贵妃娘娘,方才奴婢便去催过公主起身,可是……可是公主不在锦兰宫中……” “什么?”沈贵妃不敢相信地发出一声惊呼,“怎么可能?本宫一早便在这殿中,若是她要离开这儿,本宫怎会没有瞧见她?” “娘娘请看这个……”宫娥颤抖着递上手中的纸条。 但见其上娟秀地写着一行字——母妃,今日皇姐大婚,儿臣是无论如何都要去说一句祝福,去去便回,母妃可安心。 沈贵妃将纸条接连看了三遍,还是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自己的侄儿在春花阁失了踪,至今没有寻到,今日自己的女儿竟然也在眼皮子底下面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们快去把公主殿下给本宫带回来!快!”沈贵妃现在来不及多去思量沈远失踪与今日女儿消失的联系,事到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将景柔安然带回来,留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与此同时,宫道之上,景柔正被沈之淮带着朝婚礼大典的地方跑去。 景柔痴痴地瞧着沈之淮的侧脸,双颊一红,由心的幸福感让她的心跳跳得越来越快。 沈之淮没有多看景柔的眸光,毕竟在心底,他是有些愧疚的,每次与那双单纯痴缠的眸光相对,沈之淮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冒着浓浓的血腥味儿。 临安城外,沈佑悄悄调来的十万兵马正等待着最终的号令。 此刻的宫门下,沈佑亲自带着五千精兵守在婚典现场,不断派人在临安城中寻着独子沈远的下落。 自从知道沈远消失的消息以来,沈佑没有一刻可以合眼,满心都是对爱子的焦盼,害怕没有家将带回消息,又更怕带回的消息是沈远命绝的结果。 这样煎熬的两日过来,沈佑此时心头只觉得天摇地动,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数十岁。 子鸢穿着都尉官服,头带乌纱,领着三百禁卫营兄弟值守婚典场内。 “一会儿这里若出乱子,你就趁乱往内宫去。”子鸢微微侧脸,对着一边校尉打扮的阿翎低声道。 阿翎点了点头。 子鸢想了想,又嘱咐了一句,“可别忘记了你今早答应我的话,你跟姐姐不论能否寻到长生杯,都要安然回来我这儿,我们一起离开临安。” “知道了。”阿翎冷冷地回了一句,“你也别忘了你答应过我,要安然带着我们一起离开。” 子鸢重重点了点头,还欲说什么,便被一阵欢腾的喜炮声打断了。 “楚山公主到——” 宫道尽头,五色喜銮盈盈前来。 云螺发髻上缀饰着金灿灿的凤钗,叶泠兮端坐喜銮之上,面色清冷,眼眸直视宫门前那群文武百官,坦荡而清澈。 “恭喜驸马爷!贺喜驸马爷!” 百官欢腾,纷纷朝着曹伯宵拱手一拜。 曹伯宵心里喜滋滋的,脸上洋溢的皆是笑容,他连连还礼,“谢谢诸位,谢谢诸位啊!” “陛下赐礼——” 蔡克恩在云徽帝身边尖着声音呼了一声。 百官俱静。 五色喜銮也停在了宫门前,叶泠兮从喜銮上端然走下,当先转身面对宫阶上的云徽帝,敬然下跪,“儿臣恭请父皇赐礼。” 百官纷纷跪下。 曹伯宵来到叶泠兮身边,激动地跪了下去,“臣……儿臣也恭请父皇赐礼!” 云徽帝俯视众臣,凝重地看着楚山平静的脸,沉声道:“朕之娇女楚山,蕙质兰心,忧国忧民,宫内可做众女眷典范,宫外可当百官之楷模,今日下嫁,朕只愿楚山从此康宁幸福,白首不离。”说完,云徽帝给蔡克恩递了一个眼色,“赐礼!” 蔡克恩点了点头,笑然拍了三下手。 二十名内侍端着二十件珍宝鱼贯从宫阶上走下,来到叶泠兮与曹伯宵身前,分列两侧。 “儿臣谢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叶泠兮与曹伯宵同时叩头谢恩。 “婚典大礼开始——” 司礼太监一声高呼,礼炮齐鸣,宫内瞬间想起了欢腾的喜乐,仿佛这就是一场帝家欢乐的嫁娶,就是一场普天同庆的大喜之事。 云徽帝靖平二十七年八月初,帝姬楚山下嫁佞臣之子,换取援军,以解国难。 这笔史官记载的哀事,将伴随云徽帝一生,更将成为天下百姓心头的遗恨。 天子无用,可怜弱质千金,竟用身体为筹码,换取天下太平。 “公主,请。”曹伯宵才站起来,便迫不及待地紧紧握住了叶泠兮的手,牵着叶泠兮站了起来。 这一次,终于没有叶泠兮的避让,只有叶泠兮的顺从。 曹伯宵心头小鹿乱撞,目不转睛地紧紧看着叶泠兮,竟忘记了此刻该牵着公主的手,一起走上宫阶行礼完婚。 “三皇姐!”景柔的声音突然响起。 叶泠兮望向宫道尽头,只瞧见景柔提着裙角,快步朝这边跑来。 “三皇姐,等等,妹妹有话……有话想对你说!” 叶泠兮脸上终于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笑容,她顺势从曹伯宵手中抽出手来,朝着景柔迎了上去。 乍然看见景柔出现在这里,沈佑心头突然窜起一阵慌乱来。 现在本该是沈贵妃带着女儿与侄儿离开宫城之时,可是侄儿失踪了,女儿却跑来这里了,一切计划好的瞬间崩乱,沈佑思来想去,完全想不出究竟是哪里出了乱子? 沈之淮悄然回到了值卫范围之中,按剑定定看着叶泠兮,眉头微舒,嘴角淡淡浮起一个倾慕的笑来,忍不住轻轻一唤,“楚山……” 景柔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楚山面前,握住她的手,急声道:“今日是……是……三皇姐大婚……妹妹特来跟你……说一句……说一句……祝福……” 叶泠兮淡淡一笑,摇头道:“皇妹有心了。” 景柔狠狠地瞪了一眼远处的曹伯宵,回头对着叶泠兮道:“他……他若是日后欺负皇姐……就告诉妹妹……妹妹定来帮你出气!” 叶泠兮抬手抚上了景柔的脸颊,笑道:“你放心,他还欺负不了我。” “公主殿下,吉时可要过了。”司礼太监走上前来,焦急地催促了一句。 “也是,婚典可以重来,可寒西关可等不得太久。”叶泠兮恍然点头,放开了景柔的手,笑道,“有皇姐在一日,大家都不会被欺负的,别担心。” “三皇姐……”景柔看着叶泠兮走远的背影,心头只觉得有些莫名的酸楚。 “佳偶天成——” 当公主与驸马再次携手,一起踏上宫阶,司礼太监唱起了贺词。 “国之大喜——” 叶泠兮仰头看着宫阶高处的云徽帝,眼底露出的是无悔的笑意,这一世能为大云牺牲,是她楚山的宿命,也是她楚山的骄傲。 “琴瑟和鸣——” 子鸢突地悄悄扯了扯阿翎的衣袖,低声道:“可以行动了,事事小心。” 阿翎点了点头,趁着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公主驸马身上,她悄悄地朝着后宫退去。 “百年好合——” “行礼——” 这是大云楚山公主的婚典大礼开始,天上阴云密布,黑云越来越低,似是有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雨即将到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喜殿染猩红 随着三声礼炮响起,喜乐之声达到了鼎沸的一刻,也预示着楚山公主与曹世子的大婚礼仪结束。 若是太平之时,现该是楚山公主坐着五色喜銮跟着曹世子骑马回到安乐王府,与曹世子坐帐到入夜,再行洞房之礼。 可是今日之婚有约在先,今日礼成之后,曹世子便要跟父亲一同赶赴沙场,所以这坐帐之礼改在了宫中。 云徽帝早已吩咐内侍们备好一间喜殿,用做坐帐之礼。如今这大礼已成,便由十二名宫娥引着公主驸马先至喜殿坐帐,待半个时辰之后,坐帐礼成,曹世子便要离宫出征。 望着楚山义无反顾地与曹伯宵牵手并肩走向喜殿,云徽帝心头只觉得甚是苍凉,如今连楚山都站出来牺牲了,这大云的天下,以后还有谁可以依靠? 想到这里,云徽帝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疼,忍不住咳了两声。 蔡克恩哈腰问道:“皇上可是身子不舒服?” 云徽帝摇了摇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体内的蛊毒凭长生子杯根本没办法祛除,这些日子是愈发地发作厉害了。 他疲惫地看向了一边的太子,只见太子憨厚地笑着,似是没有发现今日所谓国婚,其实是一场国哀。 他又沉沉一叹,太子庸碌,他又怎不知道?可是这时曹衙主立的太子,他即便是天子,又能奈何多少? 云徽帝越想越烦闷,索性叹了一声,“今日大喜,朕也该去乐一乐,传朕旨意,宣几个新进宫的美人儿来殿中伺候着。” “诺。”蔡克恩低头一拜。 云徽帝想到一会儿将有美人儿相伴,暂时可以在歌舞之中忘却这些国事,心头觉得宽慰了几分,当下下旨完毕,便转身离开了婚典现场。 曹衙走到了沈佑身边,笑然低声问道:“沈大将军可想好何时拔剑了?” 沈佑蹙紧眉头,摇头道:“远儿如今音讯茫茫,万一是被人给掳走了,一会儿用来要挟于我,这……” “呵呵,”曹衙突地发出一声阴冷的笑声,“你我还有后退的余地么?”话音刚落,他的视线看向了准备回锦兰宫的景柔,“其实我是知道的,你与沈贵妃有约,想偷偷送这些娃儿离开,是也不是?” 沈佑一惊,“难道远儿是被你……” “我倒还希望是我,可惜,我还是慢了一步。”曹衙阴冷的眸子定定看着沈佑,“伯宵既然逃不出这个局,自然你们沈家的后人也要留下,一个都不能走,来人!” “九千岁有何吩咐?” 曹衙指向了景柔,对着身侧的副将吩咐道:“把景柔公主请到这里来叙叙旧。” “你……”沈佑想要拦下曹衙,只觉得手臂上的蝎子纹路一阵剧痛升起,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放下方才心头一瞬闪过的反念。 曹衙冷笑道:“沈大将军,我可要劝劝你,莫要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你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就算你的少将军可以安然归来,你可也没有命享受以后的天伦之乐了。”说着,曹衙抬头看了看天色,笑道,“伯宵想要一个安静的洞房,为父的自然要给他一个安静的洞房。所以,沈大将军,半个时辰之后你我该拔剑了。” 说完,曹衙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天命所归,你我皆是凡人,命可比一切重要,你可要想明白了。” 沈佑沉默不语,歉然看着一脸茫然的景柔被副将请到了这边,悄然握紧了拳头。 子鸢按剑立在宫阶上,目光紧紧盯着这两人的一举一动。 或许其他人会以为九千岁与沈大将军站在一起说说话,只是今日的道喜寒暄,可是子鸢知道,今日到了现在还是如此的风平浪静,后面必定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你们几个跟我上皇城城墙上巡视一下。”子鸢看了看宫门城头,那里每隔三步便有一名宫卫值守,可是子鸢总觉得不放心,生怕那里会藏了弓箭手,一会儿若是发难,将占尽地利,只需百箭齐发,便能将这宫门下的所有人射杀当下。 “诺。”禁卫营将士低头听令,跟着子鸢朝着皇城城墙头走去。 “咯吱——” 喜殿殿门被宫娥们推了开来,扑面而来的是浓浓的花香味儿。 一对龙凤喜烛被宫娥们点燃,宫娥们走到喜床边,把准备好的龙眼红枣撒了一床,笑盈盈地回头对着叶泠兮与曹伯宵一拜,笑道:“请公主驸马入内坐帐,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曹伯宵挥手示意宫娥们退下,迫不及待地牵着叶泠兮走入喜殿,双双坐在了喜床上。 “你们都下去吧。”叶泠兮凉凉地吩咐殿中留下的两名嬷嬷与锦奴,“锦奴,出去之时,把门给本宫关好。” “诺。”锦奴点点头,带着两名嬷嬷退出了喜殿,把殿门给紧紧关好。 曹伯宵没有想到叶泠兮竟然会主动屏退所有人,当下心头大喜,双手抓住叶泠兮的双手,热烈地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的美人儿,恍若做梦,激动地道:“公主殿下,你是我的了,你终于是我一个人的了。” 叶泠兮眉角微挑,笑道:“你们父子这些年来处心积虑让本宫屈服,本宫已如你们所愿了,你可欢喜?” 曹伯宵觉得这些话甚是刺耳,沉下脸色来,“公主此话就不对了,我是喜欢你,不对,是太爱你,你嫁给我,我保证日后会千倍万倍的对你好,你绝对不会委屈半分!” “是么?”叶泠兮含笑轻声一问,似是没有把手从曹伯宵手中抽出的念头。 曹伯宵从来没有如此近地看过叶泠兮的笑颜,当瞧见这一眼笑,心头一热,只觉得一股热意从小腹处升了起来,只恨不得马上扑倒叶泠兮在床上,狠狠一亲芳泽。 看着曹伯宵眼底烧起的火焰,叶泠兮抽出右手,抚上了曹伯宵的脸庞,笑道:“驸马,你我坐帐可要守礼,有些事可还没到该做的时候。” 曹伯宵猛烈地摇头,吞了一口唾液,正色道:“公主,你可知道我等这一日等了多久?我想……我想现在就……就要……就要你!”说完,曹伯宵猛地将叶泠兮扑倒在喜床上,双手紧紧压住叶泠兮的双臂,狠狠地朝着叶泠兮的唇吻下。 “曹伯宵!你放开本宫!”叶泠兮侧脸避开这一吻,怒声大喝,双腿踢动,可又被曹伯宵给紧紧制住,整个人被紧紧压在了身下。 一抹恐惧感浮上心头,叶泠兮眼底忍不住浮起一抹泪花来,嘶声大喊道:“你好大胆子!放开本宫!” 曹伯宵心头烧得厉害,突地一手同时按住叶泠兮的双手,腾出一只手来,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瓶子,邪笑着看向叶泠兮,“公主啊,你我已经是夫妻了,做过这一回,我保证,你日后会求我这样要你的,我告诉你,这欢情水可是好东西,你只要口中沾上一滴,我保证,你今日定能把为夫伺候得□□!” “你……”叶泠兮惊觉不可再张口说话,连忙紧紧闭住嘴巴,将头扭向一边,身子兀自猛烈地挣扎着。 “公主,你可知道,你越是挣扎,我越是喜欢?”曹伯宵双目赤红,只觉得全身上下猛烈地烧着,小腹处的热意急需一个发泄的出口,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他只觉得自己的裤子似是突然湿了。 一股浓浓地尿味从他身上传出,曹伯宵起身往后退了一步,不敢相信地低头看着自己湿透的下摆,尴尬地看了叶泠兮一眼,咬牙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叶泠兮连忙从喜床上坐起,跑到殿门前,让自己先冷静下来,如今不可乱了阵脚,让曹伯宵有借口今日不出征,坏了后面的一切布局。 曹伯宵猛烈地摇头,“我不是……我身子向来很好,不该……不该这样啊!” 叶泠兮只觉得好笑,心头浮起一丝暖意来——子鸢终究是帮了她一把,终究是给她这个困局解了一次围。 “我……我……”曹伯宵放下手中的小瓶子,快步走到衣柜前,匆匆解开身上的甲衣后,连忙打开衣柜,找出干净的裤子,准备换身干净衣裳。 喜殿的一边,小窗悄悄被人打开了一个缝。 看见曹伯宵准备褪下裤子,叶泠兮急忙背过身去,不想看见曹伯宵的身子。 “呼——” “什么人?!” 一条黑影突然从窗口跳入喜殿,叶泠兮才问出这样一声,便惊觉后颈被什么给咬了一口,还来不及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便昏倒在了地上。 曹伯宵惊瞪双眼,看清楚了来人,银纹面具在脸,黑色大氅在身,再听见那熟悉的眸色,原本的惊慌瞬间散了开来,“少主?” 幽绿色的眸子看着曹伯宵,黑衣人沙哑地道:“对付个女人都如此,你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说完,走到边上,拿起小瓶子,走到叶泠兮身边,钳住她的下巴,将小瓶子中的液体全部倒入她的口中,“欢蛊加上这欢情水,你有福气了。” 曹伯宵心头一乐,刚想上前,突觉背心处传来一股剧痛,一柄长剑贯胸而出,他张口欲呼痛,却被一双大手死死蒙住口鼻,活生生地看着长剑退出自己的身体,再一剑穿胸而过—— 曹伯宵终究倒地气绝。 “杀母之仇,今日终报,你先走一步,你父亲很快便跟上你。”沈之淮从曹伯宵的尸体上走过,来到了黑衣人身边。 黑衣人发出一声阴冷的笑声,“够狠,是个做大事的人,作为约定,这位楚山公主就留给你了,你放心,她就算醒了,也不会记得今日究竟是谁碰了她,或许,地上这具尸体,还可以帮你顶个罪,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后面该怎么做?” “呼——” 黑衣人说完,便从喜殿窗口掠了出去。 沈之淮舔了舔唇角,放下手中长剑,抬手松了松衣襟口,俯下身去,将叶泠兮抱了起来,径直朝着喜床走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芊芊红缨怒 “公主,这喜殿里面好像……” 候在殿外的锦奴觉察到了里面的动静,刚想上前叩门问问公主究竟怎么了,便被左右宫卫给拦了下来。 “公主与驸马难得这半个时辰相处,锦奴嬷嬷,您就不要去坏事了。” “可是……”锦奴终究是放心不下。 宫卫冷冷一哼,“锦奴嬷嬷,你别忘记了你的身份!如今公主与驸马大礼已成,即便是这半个时辰中有什么事,也是他们夫妻二人之事,你不该管,也不能管。” “你……你们……”锦奴惊眸一看这几名宫卫,只觉得甚是眼深,仔细一想,恍然想到今日是曹衙爱子大婚,他岂能不让爱子把洞房行了?这几名宫卫定是曹衙早早换上的亲兵,怎会让她进去破坏? “锦奴嬷嬷,再若上前,休怪我等无礼了!” “……”锦奴再看了这几人一眼,心头的慌乱愈发地浓烈起来,心头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去找子鸢,或许现在只有他可以帮上公主! 宫卫们看着锦奴低头匆匆离去,得逞地笑了笑,回头看向紧闭的殿门,低声道:“公子爷今日当真艳福不浅啊,咱们的三公主楚山,可真的是个尤物啊!” “可不是。”另一个宫卫饶有深意地瞧向了殿门,几人浑然不觉阿翎已悄然飞上了檐头。 喜殿之内,喜床幔帐只放下了一边。 凤冠被沈之淮轻柔地取下,沈之淮只觉得心跳比平日快了太多,他俯下身去,深深地吸了一口叶泠兮颈间的淡淡体香,颤颤地将手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公主……你可知道你真的好美!” 沈之淮只觉得指尖所触之处,俱是嫩滑之感,心头更是一酥,迫不及待地扯开了叶泠兮的衣带,将她的外裳给脱了下来,扔在了床下。 “唔……热……” 叶泠兮忽地发出一声呢喃,双颊火辣辣地烧得通红,吓得沈之淮连忙闪到一侧。 “热……”叶泠兮继续喃喃说话,身子情不自禁地扭动了起来。 沈之淮想到方才那黑衣人所说,这是叶泠兮身染欢情水与欢蛊的结果,胆气不由得又壮了几分,吞了好几口口水,便急急地解开自己的都尉衣袍,扔在了一边。 他着了一件单衣扑倒在叶泠兮身上,从叶泠兮身子上透出的热意,让他的心更为激动,只觉得有股热意从小腹间蹿了起来,只恨不得马上找个地方把这团燃烧的火焰消得干干净净。 叶泠兮感觉到有人的手从内裳中摸入,在她的腰杆上来回抚摸,这样的挑逗,让她身子中的欢情水与欢蛊更加愉悦地发作起来。 浓浓的热意袭来,她只觉得脑海之中一片空白,朦胧睁开双眸,视线之中的沈之淮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楚究竟是谁。 她本该害怕,本该推开沈之淮。 可是,她的身子半点不听她的使唤,手推上沈之淮的胸口,却变作了扯开他的内裳,任由那带着些许胡渣的脸庞压在自己脸上。 陌生的气息,粗鲁的亲吻,却能让身子中的热意得到化解。 叶泠兮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可是一切的一切似是完全不受她控制了,她只觉得她正在往一个未知而可怕的深渊坠去。 “热……” 呢喃之间,沈之淮早已忍不住心头的激动,将叶泠兮身上的内裳剥了下来,他痴痴地瞧着眼前的雪肤,目光缓缓地落在了那方金丝红肚兜上—— 左手搂住叶泠兮扭动的身子,右手已激动无比地摸上了那凸起的小丘,沈之淮忍不住唤道:“公主殿下,你是我的人了,你终于要成为我的人了!” 右手改为猛地一扯,肚兜离开叶泠兮身子的瞬间,沈之淮只觉得身后突地窜起一阵凉意来。 “你!放开她!” 稚气的声音响起,一袭绛红劲装执枪立在身后,晏歌的愤怒就如同她此刻鬓间的红缨一样,怒而鲜艳,仿佛下一刻便要让沈之淮身上遍布血窟窿。 原本这一切就做得心虚,沈之淮被如此一喝,顿时失了三魄,连忙从床上跳了起来,待看清楚来人是个十四岁的女娃,心头的慌乱一去大半,心头立刻升起一个杀人灭口的念头来。 晏歌提枪往走前一步,侧眼一瞧床上雪白上身的楚山,心头又酸又痛,怒声对着沈之淮一喝,“敢动楚山者,死!” 枪尖一挑,晏歌手中□□一挺,便朝着沈之淮袭来。 沈之淮揉身避过,在地上一滚,顺势抄起地上的染血佩剑,“咣”地一声,刚好与晏歌的□□对了一招。 “擅闯宫院,还私带武器,且不管你是哪宫的人,到了我这里,一样只有死路一条!”沈之淮冷冷一笑,手中长剑便朝着晏歌喉咙刺去。 沈之淮以为这一击可以轻松解决了这个碍事的小丫头,却发现自己实在是小看这个丫头。只见晏歌错枪避身,身法之灵,枪法之凌厉,是沈之淮从未想过的结果。 这次麻烦了! 沈之淮不甘心地往叶泠兮那边瞄了一眼,今日若是不杀了这个小丫头,等到叶泠兮清醒了,大云岂还有他活命的地方? 一念至此,沈之淮手中的长剑便变得狠厉起来,招招朝着晏歌的命门刺去,一霎之间,攻守之势已然逆转。 晏歌毕竟年幼,枪术再厉害,这体力终究是比不过沈之淮,渐渐变得只能招架,连一招也攻不出去。 “热……本……本宫热……” 叶泠兮在床上紧紧抓着身下锦被,不断扭动身子,胸前的凉意无法让她体内的火焰停歇,反倒是让她愈发地难受,只觉得满腔的热意若是没有释放出去,她整个身子便会在一霎之间碎得七零八落。 她挣扎着坐起身子,看着眼前模糊的一切,伸出手去,哀声道:“来……来……救救我……救救我……” 晏歌一个分神,沈之淮看准时机,一个飞腿将晏歌踢到了床边。 生怕撞到叶泠兮,晏歌在空中错身,后背硬生生地撞到了床木上,咬牙忍痛横枪挡在了叶泠兮身前,只觉得内息一片混乱,一口浓浓的血腥味涌上喉间,即便是强忍,也有一束鲜血涌出了嘴角,沿着下巴滴落在了地上。 “热……” 叶泠兮突然伸手抱紧了晏歌的腰身,急切地宛若野蛇一样攀上她的身子,唇瓣在晏歌颈间不断摩挲,“别走……救我……好热……好热……” 晏歌只觉得热意从胸中蔓延开来,被她触碰的地方,俱是火辣,可是她还来不及从叶泠兮双手中挣脱,只觉得胸口一痛,沈之淮的长剑已经贯肩而出。 许是他怕伤及晏歌身后的叶泠兮,所以这一剑并未能刺向晏歌的胸膛,沈之淮知道即便是没有一剑要了她的命,这个小丫头也做不了绊脚石了。 “怪只怪你不该进来坏我的好事!”沈之淮发出一声阴冷的怒喝,若是方才没有这个毛丫头坏事,只怕此刻他与她早已到了那欢愉的顶端。 剑锋渐渐抽离晏歌的肩头,沈之淮知道,越慢抽离,眼前的毛丫头就越痛,下一招要她的命就更容易。 “动……动……楚山者,死!” 沈之淮猝然对上了晏歌一双通红的眸子,他不由得一阵恍惚,想要抽出长剑,却被晏歌的□□给死死卡主了剑锋。 这丫头难道不怕痛么? 若是平常,沈之淮只用踢开晏歌,便可再出招,可是现下,若是踢开晏歌,势必要伤到晏歌身后的楚山,沈之淮终究有几分投鼠忌器。 唯一的法子便是先舍开手中长剑,再出招一击拧断晏歌的喉咙。 晏歌要的就是沈之淮放开长剑,洞悉到沈之淮松手的那一霎,晏歌右手□□瞬间松开了剑锋,朝着沈之淮面门一挑,逼开沈之淮的瞬间,枪尾挑开了叶泠兮,足尖一点,拼了命地朝着沈之淮心口刺去。 沈之淮匆匆错身一避,再回身准备扯住晏歌手中□□,却被晏歌一旋枪身,给硬生生地震了开来。 手无寸铁,沈之淮难近晏歌的身,他知道拖延下去,这小丫头必定会鲜血流尽而死,可是现在若是在喜殿拖延久了,再有一人发现他今日的犯上之举,那他真的是在劫难逃。 心头一横,沈之淮忽地掠到了叶泠兮身边,扯起了叶泠兮,手指紧紧钳住了叶泠兮的喉咙,厉喝道:“你再不停手,我马上要了她的命!” “你!”□□终究在距沈之淮胸口一步之处停了下来,鲜血让晏歌的左臂染得更加红烈,“放!开!她!” 沈之淮不甘心地狠狠在叶泠兮唇上猛地一吻,又转过脸来,对着晏歌道:“臭丫头,若想要你们公主活命,你就丢了你手中的枪!” “咣!” □□从晏歌手中松落,晏歌忍痛抽出左肩上的长剑,甩到了一边,“放!开!她!” 沈之淮脸上浮起一丝阴阴的笑来,“跪下!” 晏歌迟疑了一下,刚欲跪下,便瞧见一袭蓝影飞入了窗口。 “大云男儿若是多几个你这样的,寒西关热血男儿再多,只怕也阻止不了你们亡国!”冰冷的声音突地从窗口响起,阿翎挑眉冷喝道:“堂堂楚山公主岂能受你这种凌虐?!” 沈之淮惊觉有道剑芒从窗口处惊起,刚侧过脸去,旋动的枪缨已经来到了他的胸口,剧痛猝然从心口处升起—— 晏歌的一记手刀已落在沈之淮钳住楚山喉咙的虎口处,震得他不得不松开手,退到一边。 沈之淮眼见事情不妙,如今以一敌二,实在是没有什么胜算,索性先行退去,说不定还有一线转机,至少,至少还有景柔愿意相信他! 瞧着他捂胸逃出窗口,阿翎并不打算拦住他,而是急忙上前,拉起叶泠兮的手腕,探脉锁眉,摇头道:“果然是……欢蛊!他……他竟然还活着!” ☆、第一百二十三章 .借机寻长生 晏歌连忙给叶泠兮罩上外裳,紧紧咬住牙关,不知道是痛,还是因为心中的悲愤,身子瑟瑟作抖,她焦急地看着这个禁卫校尉打扮的人,问道:“你可以救她的,是不是?” 阿翎摇了摇头,放下了叶泠兮的手,“第一,这里没有驱蛊的东西,我爱莫能助,第二,这里是大云,她是堂堂楚山公主,即便是要救她,也轮不到我来。”说完,阿翎突然出手,扯起晏歌的手臂,手指快速点中她肩头伤口附近的几处穴位,给她止血,冷声道,“第三,现在最需要救命的,是你。” 晏歌猛烈地摇头,一双带着三分稚气的眸子定定看着阿翎,她顺势紧紧扯住了阿翎的手,“我见过你的,那夜在孤鸿山涧,是你出来告诉我们下面有骨蛊,是你出来救了我们,我知道你定能救她的!” “我没想到,一面之缘,你竟记得我?”阿翎愕了一下,静静地看着晏歌的眉眼,“你明明可以在寒西关与亲人相伴,不是因为那个乱世妖童的流言,你何至于被囚昊陵六年?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何拼了命的要救她?你可知道,若是沈之淮当真欺负了她,也算是为她解了一次蛊。” 晏歌的手蓦地一紧,眼底浮起一丝愠怒之色,“谁也不能欺负她!” 阿翎没想到眼前这十四岁的女娃竟然有这样的手力,只觉得手上一疼,想要缩回来,竟然奈何不得晏歌。 晏歌正色看着阿翎,额头上满布细汗,嘴唇显得有些发白,“救她,只要你救她,日后不管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阿翎看了看晏歌,忽地回过头去,扬起另外一只手来,一记手刀劈晕了叶泠兮。 “你!”晏歌心疼地看了一眼叶泠兮,刚想质问阿翎,便瞧见阿翎接连点了叶泠兮几处心脉,她只好忍住惊怒,紧紧盯着阿翎的下一步举动。 可是阿翎并没有继续下去,只见她用力挣开了晏歌的手,低头看着叶泠兮,“欢情水与欢蛊同时发作,她绝对身子承受不住,让她昏上一刻,也是好的。”说完,阿翎转身走向了窗口,小心地往外瞧了瞧。 “你为何不救她了?”晏歌焦急地给叶泠兮擦拭身上不断冒出的汗水,只觉得手指所落之处,俱是灼热与湿滑。 阿翎回头冷冷一笑,“我方才不是说了么?这里我救不了她,即便是我可以救她,也轮不到我来救。” 晏歌双眸圆睁,急问道:“谁能救她?” 阿翎点头道:“自然是她的父皇,当今大云天子。” “他?” 阿翎再点点头,“你若不信我,大可去找太医来医她,答案都是一样,欲救楚山公主,必须长生杯。” “长生杯!” “不错,长生杯。大云传国圣物长生杯,素来只是一个传说,可是既然是传国圣物,当今天子自然知道长生杯究竟在哪里?” “你……”晏歌心底忽地闪过一抹警惕之意,她上下打量了一眼阿翎,“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阿翎凉凉地看了她一眼,“我想,我没有必要回答你这个问题吧?信不信由你,我尚有其他事要做,就不奉陪了!”说完,阿翎飞身掠出了窗口,消失在了宫墙之外。 晏歌吃力地将叶泠兮拖在喜床上,心急如焚,她红着脸用锦被将叶泠兮裹好,刚欲起身离开喜殿找太医救治,便听见一声巨响从殿门出迸出。 “祁都尉,你好大的胆……”宫卫的叫喝声才说了一半,视线之中便出现了曹伯宵的死尸,当下煞白了脸,大呼一声,“不好了!不好了!世子……世子……被杀死了!” “公主殿下!”锦奴颤声呼了一声,快步跑到了喜床边,看见浑身是汗的昏迷楚山,急声问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子鸢按剑走到床边,目光环视一周,这喜殿之中混杂了浓浓的血腥味与尿骚味,照她所料,曹伯宵是无论如何不可能有欺凌公主的机会,可是—— 子鸢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地上的大红绣金肚兜上,心头一紧,料想方才叶泠兮必定经历了一场可怕的欺凌,一阵酸涩的怒意冲上心头,子鸢回头对着身后兀自大呼的宫卫怒喝道:“住口!再要乱叫,我当下就砍了你!”手中长剑出鞘,狠狠地削断了一边的椅臂。 宫卫早已六神无主,被子鸢如此一吓,顿时哑声坐倒在地。 子鸢紧接着吩咐几个兄弟,“你们几个把这些看见世子尸体的宫卫与宫娥都给看紧了,一刻之内,不可让外面的九千岁知道此事,否则,临安将有大变!” “诺!” “祁子鸢,救救她!”晏歌无力地扯了扯子鸢的手,伤口虽然没有再继续流血,可是那样延绵不断的剧痛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女娃来说,就算她再坚强,终究也是撑不住多久。 “你也有伤,不要乱动。”子鸢蹲了下来,示意晏歌不要妄动,“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该如何救公主殿下?” 晏歌点点头,哑声道:“你那江湖朋友告诉我,她中的是欢蛊,要救她,必须要长生杯。” “江湖朋友?”子鸢愣了一下。 晏歌咬牙强忍剧痛,颤声道:“就是……就是那个在孤鸿山涧……救我们的大姐姐。” “阿翎?!”子鸢倒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所有事情堆在了一起,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哪里理起。 “不管她究竟叫什么名字……祁子鸢……你快带公主去……找太医,若是……若是太医也这样说……你就快去求皇上救她!”晏歌突地猛推了子鸢一把,“她熬不住多久了……真的熬不住多久了……” 这是第一次,子鸢在她眼中看见了泪光。 “好!”子鸢点点头,来不及细想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当下半蹲下去,连着锦被一起把叶泠兮给背了起来。 源自叶泠兮的火烧一般的热意透过锦被传到子鸢背心处,子鸢忧心地侧脸一看背上的叶泠兮,只觉得她双颊灼灼,朱唇若染,比平日里更加倾城,也更加媚然。 恍惚之间,心头浮起国香大典之时,苏折雪的一颦一笑,竟与现在的叶泠兮有那么些许的相似。 子鸢猛地甩了甩头,暗暗告诉自己,不可分心,现下最重要之事便是先救叶泠兮,还有,要想办法稳住外面的那两个随时可能造反的佞臣。 “锦奴嬷嬷,你留在这里先照顾小歌,若是外面有什么异动,劳烦您帮我带一句话给沈大将军。” “什么话?” “若要少将军平安归来,那今日皇城,不得妄动。” 锦奴恍然听明白了子鸢话中的意思,重重点了点头,“公主殿下的性命可就交给你了。” “嗯!” “你们几个跟我来,把路上看见公主的宫娥与宫卫都先拦住。”子鸢郑重地点了点头,吩咐完随行的十余名禁卫营校尉,便背着叶泠兮径直往后宫的方向跑去。 “公主殿下怎么会让祁都尉背着?” “该不会是祁都尉今日抢亲了吧?” “啊!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住口!”子鸢大喝了一句,一路上听到太多这种议论,十余名禁卫营校尉根本拦不住所有人,子鸢知道,只怕不用一刻,曹衙必定会知道曹伯宵已死的消息,唯今还可以掣肘曹衙的,也只是沈远了。 不多时,紧随子鸢的十余名禁卫营校尉为了拦住宫娥与宫卫,已经跟不得子鸢,只能由着子鸢一人背着叶泠兮继续前行。 究竟该先找太医,还是直接去找云徽帝? 阿翎直接说只有长生杯可救,明显是想趁机逼云徽帝露出长生杯的下落,若是如此,那这欢蛊便有可能是阿翎所下。 不会的!她不会如此做! 子鸢心头猛地否决了那一霎的猜疑,不知道为何,若是数月前,子鸢绝对会怀疑有动机的阿翎,可是到了今日,子鸢竟不许自己怀疑阿翎一分。 若不是阿翎落的蛊,那这宫城之中,难道还藏有一个会用蛊之人?亦或是,曹伯宵今日带了蛊虫来……欢蛊……欢蛊……莫非是…… “唔……”背上的叶泠兮悠悠转醒,发出一声妖娆的低吟,她一双雪臂从锦被中挣出,缠上了子鸢的颈子,指尖似有若无地摩挲着,“热……我好热……” “公主!不可!醒醒!”子鸢笃定了自己的猜想,欢蛊果然是女子的催情之蛊! “热……”叶泠兮吐气如兰,唇瓣落在子鸢颈间,激得子鸢的身子猛地绷得笔直,一时抱不住叶泠兮,任由她从背上滑了下来。 “不好!”子鸢惊觉裹住叶泠兮的锦被要当先滑落,连忙双臂伸出抓紧锦被,将叶泠兮紧紧裹好,可是远远看去,就好像子鸢将叶泠兮紧紧抱在了怀中。 子鸢想要把叶泠兮再次背起,可是醒来的叶泠兮就好像是一条扭动的蛇,子鸢几次想要背她,却又被她给推了开来,想要抱起她,却又被她的双臂缠得紧紧的,一来二去,自己的双颊倒是被撩得通红,通红。 “祁子鸢!这本该是我的公主!” 宫栏的一角,一句恨恨的话迸出嘴角,逃出的沈之淮已换了一身内侍衣裳,悄然从怀中摸出了一把匕首,倏地朝祁子鸢的背心掷去。 “你!该!死!” ☆、第一百二十四章 .步步忆前尘 “咣!” 只听见一声兵刃相撞之声惊起,一名瘦小的禁卫校尉持剑挡下了这把匕首,冰凉的双眸带着浓浓的杀意往沈之淮那边望去,挑眉问道:“你再动祁子鸢一次试试?” 子鸢惊愕地看着身边的阿翎,只见她浑身上下俱是凉意,可是听到那方才那一句话,心底却涌起一阵暖意来。 “……”沈之淮猛地一甩衣袖,转身翻上宮檐,消失在阿翎的视线之中。 “那是什么人?” “沈之淮。” “他?!”子鸢大惊失色。 阿翎点头道:“不止是你,连我也小看了这厮的胆量,竟然想……”说着,阿翎看了一眼子鸢怀中不断扭动的叶泠兮,只见她此刻双臂紧紧缠住子鸢,朱唇不断在子鸢下巴与颈间亲吻,不是子鸢一直在避让,早被叶泠兮给吻了去。 阿翎脸色一沉,冷声道:“原来你的胆量也不小啊,大云楚山公主的香吻,你受得可香?” 子鸢哭笑不得地瞪了阿翎一眼,“你别在那里笑我了,你瞧我这不是不能放手么,我若是放手了,她可就要……” 阿翎白了子鸢一眼,走到叶泠兮身后,指尖在叶泠兮后颈的昏穴上一点,叶泠兮瞬间瘫软在了子鸢怀中。 “要制住她也并非难事,臭……祁都尉,你只怕是不想吧?”阿翎冷声说完,又白了子鸢一眼,眼底俱是怒色,不等子鸢把叶泠兮重新背起,已捻起衣袖,擦起了子鸢通红的颈子,兀自说道,“楚山公主可是中了欢蛊的人,你小心也染上欢蛊,到时候,我可不知道怎么帮你解蛊。” “总之,不会由着我死的,是不是?”子鸢嘿嘿一笑,笑容渐渐从玩笑变得有些深意,“我也知道,公主身上的欢蛊并非你所种,是不是?” “你若是真的相信我,又何必问我?”阿翎背过了身去,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不能送她去太医院,只能马上送她去找大云天子。” 子鸢被阿翎问得语塞,只得点头应了一声,“我听你的。” “快走!”阿翎左右再看了看,心底终究觉得有些不安,“他还活着,我觉得他一直跟着我,一会儿若是真看见了长生杯,你我须合力一起夺下长生杯,否则,我们现在所做之事,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 子鸢蹙紧眉头,一边走着,一边问,“谁还活着?” 阿翎倒吸了一口气,“阿耶杰。” 子鸢的心猛地一震,她知道,论武功,或者论蛊术,只怕她们两个联手,也不是阿耶杰的对手。 “记住,若是你拿到了长生杯,就赶紧去找折雪,你们两个带着长生杯离开这里,我来缠住阿耶杰。”阿翎望着前路,脚步不敢慢下一分,徐徐说道。 “我们说好要一起离开的。” “呵,人要懂得取舍,我答应母妃的做不到了,便不能再做不到答应你的。”阿翎侧脸瞧向子鸢,眸底是她终于没有掩藏的情愫,“你听好了,古书记载,长生杯只要装上美酒或者泉水,待幽蓝色龙纹进入美酒或者泉水,那这美酒与泉水便是可以续命解毒的神仙水。一会儿只要云徽帝肯拿出来救你身后的楚山公主,只要她喝下这神仙水,便可以解除体内的所有毒素,而那时,也是你我动手之时。” “我记不住!”子鸢脸色一沉,忽地停了下来,正色看着阿翎,“我留下来殿后,你跟姐姐走!” 阿翎眉角一挑,冷笑道:“何时轮到你来教我行事了?你别忘记了,你们薛家上下,俱是中了蛊毒之人,就连你的……”阿翎迟疑了片刻,终于将真相道了出来,“你的姐姐一样身染蛊毒,只怕命不久矣,只有你手中拿着长生杯,你在意、你关心的所有人才能活下来,这是你的责任,并不是我的责任!” 说完,心头闪过一句话,却是不能说出来给子鸢听见的话——而我现在的责任便是让你活下来,找一个机会,与阿耶杰来个彻底的了断! 母妃毁在了国师府,妹妹毁在了国师手中,这笔血仇,她唯一能报的机会便是今日看见阿耶杰,拼尽一切地杀了阿耶杰,断了阿耶国师一脉! “你说……姐姐她……什么?”子鸢心头又是一震。 “她曾身染狼蛊与欢蛊,我救不得她,所以……”阿翎别过了脸去,继续道:“你是不是想知道,为何折雪会突然离你那么远?这就是原因。” 子鸢眼圈一红,定定看着阿翎,“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现在我说出来,也不算晚。” “是你觉得不晚!” “你背上的楚山公主可熬不了多久,你若是还想与我争论下去,只怕她是第一个你来不及救的人。”阿翎哑声将话题转到了一边,“还不快走?” 眼泪悄然滑落眼角,子鸢咬牙跟着阿翎走着,一颗心却绞得格外疼痛,心头不断在问,“我带姐姐走,姐姐能活下来,可是你呢?” 还记得,第一次与她在醉今宵说话,她曾如此冰凉——“我这辈子,最不需要的便是旁人的可怜,你可听清楚了?” 第一次在醉今宵后巷,子鸢知道,平时冷冰冰的她,心里终究是热的——“我不想看见个死人回来,更不想再看见一个带血的你回来。” 在孤鸿山涧桃源之中,她曾为子鸢缝补洗衣,哪里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主上萧栈雪?——“以为什么?以为我这双手只会杀人,不会捻针绣花?” 那是姐姐第一次杳无音讯,那是子鸢第一次那般焦急心痛,竟忘记了那一次阿翎话语中用的“求”字——“子鸢!回来!当我……当我求你!” 国香大典上,她几乎艳压群芳,也是那一次,子鸢终于相信了她也是折雪的师傅,可是她还是一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我的事,不用、也不稀罕你管!” 临安蛊乱的那一夜,子鸢从火海之中将她救出来,她在她背上呓语,当时子鸢不明白,为何心会因为那些话慌乱——“臭丫头……黄泉路上有你……果真不孤单……不……不……我不要你来……黄泉路陪我……你要活着……我不许你死……你便不能死……我不想你陪……你便不能陪……臭丫头……你……跟折雪……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护着你们……我只想……只想……再陪我走一段……就一段……一段……” 原来一直以来,不是子鸢陪她走这段路,而是她一直陪子鸢走着,不管子鸢遇到什么挫折,身边一直悄悄有她。 离开孤鸿山涧那一夜,子鸢不知道为何姐姐会待她那般冷,是她悄悄告诉子鸢——“不要……怪……折雪……” 白霞山上,子鸢初领兵,好多事莽莽撞撞,还是她带伤前来帮她——“我怕你呆头呆脑带兵被人欺负了,所以来帮帮你。” 分明她是在意子鸢的,分明她在意子鸢超过了自己,可是她终究松不了口,终究不能说出那些话——“臭丫头,你刚才就不该下马救我?若是你被狼蛊咬住了,你让我如何救你?你让我如何……如何……” 回临安之后,那一夜锦兰宫檐上的无心一吻,是她第一次袒露子鸢面前的羞涩——“我都警告你,不要说话!谁让你靠过来的?谁……谁……” 春花阁勾引沈远那一夜,子鸢藏身在暗处,瞧见了一个不一样的她,那样的妩媚销魂,不是子鸢迟迟不来帮她解围,而是有那么一霎,子鸢也看呆了眼,浑然不知后面该如何做,于是还是那个冰冷的声音,却再也藏不住其中的情愫——“今日之事,你若是说出去了,下一次的惩戒可不是这样咬一口了!” 点点滴滴浮现心头,如今要不管不顾这样一个人…… 子鸢暗暗咬牙,只觉得心头痛得厉害,心底默默道:“我做不到!萧栈雪,我告诉你,无论如何,即便是拼上我的命,我也不会丢下你不顾!” 阿翎觉察到了身后子鸢强忍的浓浓鼻音,却终究不敢回头多看她一眼,生怕她看得多了,她会放任自己自私一回。 一路无言,终于来到了云徽帝的寝宫。 “祁都尉?!你……你怎么会背了公主殿下来这里,公主殿下今日不是该在……在……”候在寝宫外的蔡克恩惊呼了一声。 阿翎下意识地低下头去,子鸢急声道:“公主被奸人种了蛊虫,现在只有皇上可以救她,还请蔡总管通报一下皇上。” “这啊……可不合情理啊!”蔡克恩说着,示意左右宫卫将两人给围住,“皇上正在欣赏歌舞呢,若是扫了皇上的雅兴,只怕皇上会龙颜大怒啊,到时候咱家可担不起这个大罪。况且……”蔡克恩的一双阴险的眸子一扫子鸢,“祁都尉这样擅自把大婚中的公主背到这里,可知道犯了什么罪?” “我管这是什么罪?!我只知道,公主殿下是拖不得了!”子鸢话音才落,阿翎已经先她一步动了手。 “噌!” 手中长剑瞬间贯穿了蔡克恩的喉咙,阿翎对着子鸢递了个眼色,“还不快进去?” “大胆!来人,祁子鸢要谋逆弑君,护驾!”宫卫大惊,纷纷拔刀,将子鸢与阿翎给围了起来。 “你倒动手比我快!”子鸢对着阿翎微微点了下头,一脚踢开了寝宫之门—— 阿翎紧护在子鸢身后,跟着子鸢一起踏入了云徽帝寝宫,却撞在了子鸢的身上,“你怎的不走了?” 子鸢嘴角一弯,双眸紧紧盯着寝宫深处,笑道:“原来动手最快的不是你我,而是……姐姐。”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三人终聚首 就在子鸢踢开殿门的前一盏茶时刻,云徽帝寝宫之中,还是如往昔一般的歌欢舞美。自从内宫中出现了狐影,云徽帝就迷上了面具之舞,今日召来美人,所跳之舞,人人皆戴着银色半镂空面具,搔首扭腰之间,媚态万千。 “好!跳得好!朕有赏!有赏!”云徽帝只有这一刻觉得自己是个太平皇帝,只有在这里,他才可以暂时忘却外间那些军国大事。 “谢皇上。” 一舞作罢,舞姬们垂头谢恩,纷纷跪了下去,唯有一人,悄然抬起黔首,对着云徽帝幽幽一笑。 “是你!” 云徽帝又惊又喜,看着那面具下的一双若水明眸,心神不由得一荡,快步从龙椅上走了下来,亲手扶起了这个对他媚然含笑的女子,“你可知道,你让朕想得好苦啊!” “奴婢知道。”苏折雪幽幽开口,低颔柔声道,“皇上可知道,奴婢也想你想得苦。” 云徽帝放声大笑道:“不苦不苦,今日你来到朕的跟前,朕是怎么都不会让你苦了!”说完,云徽帝便要去揭她脸上的面具,“你告诉朕,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薛怜影。”苏折雪恰到好处地往后一退,避开了云徽帝的手,笑道,“奴婢究竟长什么样,这个彩头,就让皇上一人享用,可好?” 云徽帝看了看左右宫娥与内侍,又看了一眼薛怜影,仔细思量了片刻——这女子用尽心机想要得到圣宠,又怎敢行刺于他?那不是自毁长城的傻事么?况且,这寝殿之外还有宫卫值守,只要他大呼一声,这女子也逃不出去。 想到这里,云徽帝放下了些许戒心,挥手道:“你们都退下,”目光落在了苏折雪身上,“你给朕留下。” “诺。” 宫娥与内侍们齐齐地退出了寝宫,方才献舞的美人儿们也听旨退出了寝宫。 苏折雪听到了身后响起殿门关闭的声音,嘴角微微一勾,笑道:“皇上,如今只有你我了,这最后的彩头,皇上可以亲自揭晓了。” 云徽帝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他迫不及待地走到苏折雪身前,伸手扯开苏折雪脑后的面具系带,当面具脱落,云徽帝的脸色一变,又是一个更为惊喜的结果。 “朕见过你,你不该叫薛怜影,该叫苏折雪!” 临安花魁苏折雪,是云徽帝心头的一个痒痒刺,是他想拿下,却又动不得的女人。他曾悄悄乔装看过苏折雪在醉今宵的献艺,也曾在臣子口中听过苏折雪的媚骨天生,他不止一次的想要下旨召此女进宫,可是他不能做。 因为少将军沈远扬言要这个女人,那是当今权臣的儿子,他得罪不起,也不想为了一个女子去触动这难得的朝廷平衡。 苏折雪微微一笑,“折雪还以为皇上不曾听过我,还以为临安这三年,折雪只是烟花巷中的一个无名风尘女子。” 云徽帝摇了摇头,“临安花魁苏折雪,朕岂会不知?” 苏折雪往前走了一步,委屈地摇摇头,“既然知道,为何皇上从不想看看我?”说着,苏折雪楚楚低头,语声之中颇有怨念,“我自负艳冠临安,却终究入不得君王之眼,是我心比天高,一心想入这后宫享受富贵荣华,却忘记了自己是个低贱的风尘女子。” “原来,你想做朕的女人,朕还以为,还以为……”云徽帝心头热得厉害,忍不住伸出手去,将苏折雪搂入怀中,“朕还以为你喜欢沈少将军,亦或是喜欢祁都尉。” 当听见“祁都尉”三个字,苏折雪的身子下意识地一僵,原来不管何时何地,只要听到有关那呆子的事与物,总能轻而易举地撩动她平静的心湖。 苏折雪的双臂顺势攀上云徽帝的后背,媚声依旧,脸上却没有了笑颜,“只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云徽帝正色道:“岂会太迟?你如今就在朕的面前,既然外间已传闻苏折雪已死,那你便做朕的薛怜影,朕定会好好疼惜你!” “折雪本已死心,不敢再做这个不切实际的富贵梦,可是,可是三皇子殿下找到了我,他告诉我,不可以放弃,所以他让我假死人间,化名薛怜影留在宫中,为了就是让我能与皇上见上一面。”苏折雪幽幽说着,想让云徽帝的戒心更少一些。这些日子以来,她偷偷探过不少地方,她终于承认,当初不顾一切要混入宫中实在是欠缺思量。这宫中藏宝之处甚多,除非云徽帝肯自己拿出长生杯,否则,即便是她把整个皇城给翻过来,也是找不到的,可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够她再蹉跎下去了。 而唯一的法子,便是让云徽帝染上蛊毒,这法子便是——献身云徽帝。 每每想到这一点,苏折雪心头都是一痛,一旦这一步走出,即便是她能因为长生杯活下来,她也觉得自己配不上子鸢。 “朕倒是没有想到,桓儿居然懂朕的心思。”云徽帝想通了为何苏折雪会死而复生,更想明白了为何宫中狐影闹那么厉害,可宫卫与妃嫔们没有一个找到这只狐影的踪迹,“原来桓儿是用心良苦啊,朕定要好好赏赐他!” “我以为接近沈少将军,可以更接近皇上一些,可是我发现错了。因为害怕被沈少将军逼入将军府,再也看不见皇上您,所以折雪只好假意接近祁都尉,让祁都尉多看顾些折雪,没想到竟让皇上您误会了。”苏折雪垂头抹泪,似是甚是悔恨。 “美人儿,莫要难过了,朕若是知道你有这样的心思,朕定会想方设法把你弄进宫来。”云徽帝捏住了苏折雪的下巴,亲手给她擦了擦眼泪,心疼地看着苏折雪,“你放心,从今以后这宫里只有影嫔,谁也不能把你带离朕的身边!” “当真?”苏折雪微微嘟嘴,吸了吸鼻子。 云徽帝看得心酸,点头道:“君无戏言!” “那折雪……不……是臣妾谢主隆恩!”苏折雪连忙跪了下去,可膝盖还没及地,便被云徽帝给扯回了怀中。 “皇上?”苏折雪故作惊讶地看着云徽帝,当对上他那双略显苍老的灼灼眼眸,心底一凉,她阅人无数,怎会不知云徽帝现在最想做的是什么? 云徽帝凑近苏折雪,在她脸颊上猛地一吻,笑道:“朕,想做什么,你该明白?虽然没有老嬷嬷教训过你如何侍寝,但是朕知道,你会的那些定比老嬷嬷教得还让人……”云徽帝的唇舌落在了苏折雪的耳垂上,“销魂……” “皇上,不要啊……”苏折雪下意识地推了推云徽帝,即便是早已打定了主意,可终究还是抗拒这件事。 云徽帝蹙眉道:“你不要?” 苏折雪连忙佯装出一个羞涩的笑来,“这儿……这儿是寝殿……后面才是……才是……” 云徽帝恍然大悟,这里毕竟是天子休息看歌舞的地方,真要临幸一个妃子,还真不该在这里,应该去后面的龙床上。 “是朕失仪了。”云徽帝匆匆说了一句,忽地把苏折雪给横腰抱起,快步欲往里面龙床走去。 苏折雪悄然抓紧云徽帝的衣裳,暗暗咬牙,强忍的心痛终究变成眼角两颗热泪,滚落脸颊。 “啊!” 突然听见殿外蔡克恩的一句惊呼,寝殿之门已然被踢开。 当先走入的人,正是那个思念了日日夜夜的呆子! “……”苏折雪连忙从云徽帝怀中挣开,背过身去,生怕那一霎的情景让子鸢更加厌恶自己。 云徽帝惊眸怒瞪子鸢,大喝道:“祁子鸢,你当真要谋反么?!你可知这是朕的寝宫,你不经通传便强闯进来,可知道这是杀头死罪!” 子鸢挺直身子,小心将背上的叶泠兮放了下来,目光却紧紧盯着苏折雪的背影,这一次,她没有如往昔一样,堂而皇之地上前将苏折雪拉到身侧,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容易冲动的小丫头。 “微臣并非是谋反,而是公主殿下被奸人下了蛊,如今命在旦夕,所以微臣才斗胆闯宫,求陛下救救公主殿下!”说完,子鸢跪在了地上,朝着云徽帝重重一拜。 云徽帝听明白了子鸢的来意,又看了一眼子鸢只带了一名校尉,若说是真的谋逆,是万万不可能,又瞧见蔡克恩已经倒地气绝,他心中也知道,不过是死了一个他想杀却杀不了的佞臣,所以于情于理,他也没有真拿子鸢治罪的心思。 “咳,”云徽帝清了清嗓子,整了整衣冠,坐回了龙椅,这才道,“朕又不是太医,楚山她……”话说到一半,惊觉事情的严重,“楚山不是应该在喜殿与驸马坐帐么?怎会中蛊了?” 看见云徽帝并没有下令剿杀子鸢,宫卫们只是将寝殿门口层层围死,按剑不动。 子鸢沉声道:“此事说来话长,皇上,如今是救人重要,只怕后宫太医,没有一人可以救公主殿下。” “怎么可能?”云徽帝不相信子鸢说的,“来人,速速传太医!” 子鸢摇头道:“公主殿下身中欢蛊,如今正在发作,若是再不及时救治,只怕公主只有脱水丢命的下场!”说着,子鸢指着被叶泠兮浸湿的锦被下段,“皇上,您看公主这样还能捱到太医来么?” “这……”云徽帝迟疑地瞄了一眼,确实如此,楚山是他最相信的孩子,也是最得民心的孩子,若是自己今日袖手旁观,只怕楚山命殒那一刻,也是他民心尽失之时,他丢不起这最后的皇权,“朕要如何救她?” 子鸢继续抱拳道:“请皇上请出传国圣物,长生杯!” ☆、第一百二十六章 .祸心换新面 轰隆隆—— 惊雷声从黑云中响起,注定今日并非是良辰吉日。 沈之淮狼狈地来到宫门附近,却发现景柔如今正在曹衙的亲兵之中,根本近不得身。沈之淮暗骂了一句倒霉,又悄然装作小内侍退回了后宫,想要找到个机会,先远离这座宫城,保住一条性命。 冷宫幽寂,偶尔能听见当中有废弃的后宫女人发出阵阵苦闷的□□声,这里是整个后宫最晦气的地方,也是整个后宫最少人的地方。 沈之淮闪身躲在了凌乱的山石之后,坐下微微喘气,他需要让自己先静下来,想出一个最好的法子,脱离现下的一片凌乱情势。 “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这里,可半点不像是你啊。”沙哑的声音忽地从山石之后响起,惊得沈之淮骇然跳了起来。 “是你!”沈之淮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幽绿色眸子的黑衣男子好像是这深宫中的幽灵,无处不在,心头只觉得一阵恶寒升起,由不得倒吸了一口气,“你来做什么?” “哈哈哈,我还想问你,你想做什么?”阿耶杰发出一串渗人的沙哑笑声,低头看着自己一双血淋淋的手,细细摩挲,“想一辈子变作朝廷钦犯,还是……试试做个人人敬畏的世家子弟?” 沈之淮自嘲地一笑,“我还有选择的余地么?” 阿耶杰笑然点头,半镂空的面具下映出点点凹凸不平的颊肉,他就好像是一个地狱来的夜叉,声音充满了蛊惑,“你别忘记了,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今天你若是逃走了,可就永远没有机会手刃曹衙了。” 沈之淮身子猛地一震,不甘心,却又不得不承认,他是无路可走了,“我……” “况且,你我约定可还没有完。”阿耶杰接着道,“楚山公主这只到嘴的鸭子还飞了,你可甘心?杀母仇人还活在世人,你可甘心?” “我……”指节咯咯作响,沈之淮一想到今日的一切被个十四岁女娃给破坏了,只觉得整个胸臆俱是烈火在燃烧,“我怎!会!甘!心?!” 阿耶杰满意地看着沈之淮的反应,笑道:“我可是个有始有终之人,自然说到的便会做到,只是……” “你要我付出什么代价?”沈之淮清楚明白,要做这笔交易,他必须要付出点什么,“还要我帮你做什么?” 阿耶杰点头笑道:“是个聪明人。”说完,便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染血锦盒,上面血渍未干,不知道究竟装了什么东西,“既然沈之淮不得不死,那么我们就让他死,我送你另外一个身份,你觉得如何?” “什么身份?”沈之淮接过锦盒,只觉得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冲鼻而来,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迟疑地看着手中锦盒。 阿耶杰微微一笑,拿出袖中藏着的骨笛,吹出一段诡异的蛊音。 “嗡——” 两只紫色的小虫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未等沈之淮反应过来,便一左一右猛地咬上了他的脸。 “啊——!” 一声惨呼从沈之淮喉咙中响起,阿耶杰猝然出手,掐住了沈之淮的喉咙,朝着他嘴中弹入一粒小丸,硬是逼着他把那小丸给咽了下去。 鲜血从小虫噬咬之地冒出,两只小虫钻入了他的脸颊,似是闻到了他身体深处的药丸味道,往他身体的更深处钻入。 钻心之痛让沈之淮觉得宛若掉入了一个人间地狱,他在后悔,后悔一切的一切,下意识地想要咬舌自尽,却被阿耶杰紧紧钳住双颊,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改头换面之苦,你可要忍着。”阿耶杰侧眼一扫从沈之淮手中滑落地上的锦盒,转头再看了看此刻沈之淮千疮百孔的脸庞,阴冷地笑着,“你要记得,只有活着才能拿回属于你的东西,才能为所欲为,才能……掌握一切……痛,只是开始,你痛过之后,剩下的便是其他人的痛了,哈哈……” 沈之淮的声音哑了下去,早已没有了当初的俊朗之声,陌生得好似变了一个人。源自身体中的痛楚也渐渐消逝,阿耶杰终于放开了沈之淮,俯身捡起锦盒,打了开来。 当中是一张新剥的男子脸皮,阿耶杰左手猛地点中了沈之淮的穴位,让他木立当地,再用左手将脸皮小心拿起。 “有这两只食肌蛊帮你削骨搓皮,这张脸皮如今刚刚适合了。”阿耶杰说完,将脸皮贴在了沈之淮血淋淋的脸上,右手将骨笛凑近唇边,再次吹出一段诡异的蛊音。 两只小虫从沈之淮的血肉中钻出,沿着脸皮与沈之淮血肉接触的地方吐出一层浅棕色的粘液,不多时,粘液侵入血肉,竟促使血肉与脸皮重合沾黏,方才的伤口一一愈合,竟似从来有咬开过一样。 待两只小虫彻底飞离面颊,沈之淮不敢相信地抬手摸上自己的脸,竟不敢相信方才发生的一切,“我……我现在是什么样子?” “那边是个荒池子,你可以去看看。”阿耶杰收起骨笛,示意沈之淮自己去看看。 沈之淮快步跑向荒池子,当看见湖面映出的脸庞,他不竟大呼出声,“沈!这是沈远!”忽地只觉得颈上一疼,似是被什么咬了一口,下意识地打向后颈,却瞧见一只金色小虫飞回了阿耶杰身边。 “他……他不是失踪了么?是……原来是你!”沈之淮觉得害怕,再次看向身后的阿耶杰,他从心里觉得害怕。 阿耶杰小心收起金色小虫,笑道:“抓他,我倒是没有出半分力,不过我倒是很感谢那两个帮手的人,一个自作聪明,一个……”幽绿色的眸光一沉,“一个倒让我觉得好笑,堂堂大晋凰翎公主不做,偏偏要做一个勾引男子的风尘女子。” “你说的是谁?”沈之淮忍不住问道。 阿耶杰笑道:“祁子鸢这个傻女人以为把沈远藏在醉今宵暗室里,我就找不到了,呵呵,世事如局,尽在我掌握之中,一切都刚刚好。” “傻女人?!”沈之淮大吃一惊,恍然道,“怪不得我总觉得她太瘦,怪不得我总觉得她太过阴柔,原来……原来她竟不是男子!” “呵呵,怎的?禁卫大典输给一个女人,不甘心?楚山公主的心,又输给一个女人,更不甘心?”阿耶杰进一步刺激沈之淮,“你确实太不给我们男儿长脸!” “原来……原来……我好恨!”沈之淮咬牙怒喝一声,一拳重重打在了湖边柳树上,瑟瑟发抖。 阿耶杰冷笑道:“现在知道了,也不迟。” “不错!不迟!”沈之淮低头再看了一眼湖中的自己,嘴角微微浮起一个阴沉的笑来,声音依旧沙哑,“这张脸没有换错!方才那些痛,值得!” 阿耶杰冷冷看着沈之淮,正色道:“你要记住了,你身上被我种了皇蛊之毒,若是对我有什么反心,必定会被皇蛊蛊毒反噬而死,其痛楚绝对十倍于方才换脸之痛!” 沈之淮咬牙回头道:“事到如今,能够以少将军的身份活着,对我而言,先生你就是再生父母,我岂会对你有反心?”说着,沈之淮迟疑地看了阿耶杰一眼,“不知道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让我换脸重生,不仅仅是为了让我报复一个女人吧?” 阿耶杰忽然笑道:“你果然够聪明,跟我做这笔交易,绝对不是你痛一下就够了!”说着,阿耶杰抬眼看了一眼天色,“这暴雨将至,临安也该来场风云变幻了。寒西关外,我大晋雄狮等临安沦陷这一日已经等了太久。历代阿耶国师做不到的不世功勋,终于在今日,由我们阿耶父子做到了。等到我大晋铁骑踏平大云,东西二陆从此尽是我大晋天下!而你——”阿耶杰几乎是疯狂地指向了沈之淮,“便是立了头功之人!到时候,我们阿耶国师府,定不会亏待你!” 沈之淮倒吸了一口气,“你难道就是大晋的少国师,阿耶杰!你……你要我以沈远身份造反?” “你竟然也听过我的名字。”阿耶杰阴森森地笑了笑,“呵呵,你也可以不造反,可是你要想清楚,楚山公主若是知道你曾那边轻薄于她,大云你可还有立足之地?”可若是楚山公主做了亡国公主,你趁乱掳一个公主做夫人,也算是合情合理。”说完,阿耶杰左手在沈之淮眼前摊开,“一边是朝廷钦犯,一世躲藏,”右手也摊开来,“一边是功勋卓著,封王赏地,还能有美人在怀,你够聪明,你知道该怎么做。” 沈之淮兀自沉浸在震惊之中,久久没有回应阿耶杰的话。 阿耶杰沉下脸去,冷冷道:“你脸上这张皮我是怎么从沈远身上拿下来的,也同样可以怎么从你身上拿下来,这天下想做沈少将军的人大有人在,不是么?” “我……”沈之淮刚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嗓音的沙哑忽然消失不见了,这个声音对他来说有些陌生,却又是非常熟悉的沈远的声音,他惊然捏住嗓子,看着阿耶杰,“我……我的声音怎么会……” “既然是改头换面,岂能不改你的嗓音,虽然做不到十分相像,但只要有七分便够了。”阿耶杰满意地看着眼前的杰作,“怎的?你还有什么好迟疑的?” 沈之淮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我……我只是在想……为何你要选我?” “因为你恨祁子鸢,跟我一样的恨她!”阿耶杰饶有深意地笑了。 沈之淮虽然想不明白阿耶杰话中的意思,却又听见阿耶杰沙哑的说着,“若是她落在你的手里,我知道你定有百种折磨她的法子,呵呵,想到这个,我就觉得欢喜!”最后两个字“欢喜”竟是咬牙切齿。 “我定效忠少主,助少主完成大业!”沈之淮跪地叩头,心头浮起一阵说不清的踏实,若是前面那些话他不能尽信,可是最后这一句,他相信! 阿耶杰满意地点了点头,似是想到了一件事,“可有一人,你不能伤到她一丝一毫。” “谁?” “你今日放暗箭被谁阻止,便是谁。” “他?” “她是我的猎物,不该你动手,若是你伤了他,可别怪我无情。” “诺……” ☆、第一百二十七章 .倾城国破日 “不好了!不好了!世子他,世子他死了!” 宫门之前,一名宫卫惊恐万分地从喜殿方向跑来,一路跌跌撞撞地冲到了曹衙跟前,跪倒猛烈地叩头道:“世子……世子在喜殿被人……杀了!” “什么?!”曹衙如同被雷重击,仿佛一瞬间苍老了百年,“你说什么?!伯宵他好端端的,还有你们在外守护,他怎会死了?怎能死了!” 宫卫颤声道:“这个……这个小的……小的不知道……” “滚!”曹衙怒喝一声,一脚踢开了宫卫,拔出身上佩剑,“你们几个跟我进去!” 沈佑看着曹衙远去的身影,给身侧副将递了一个眼色,示意他趁机把景柔拉到身边来。 “舅舅,这是怎么回事?”景柔兀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沈佑看了景柔一眼,道:“你就留在这里,今日似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说着,沈佑吩咐副将道,“你们几个快些进去把贵妃娘娘接出来!” “诺!” “你们几个继续打探少将军下落!速速找到少将军!” “诺!” 曹衙还没跑到宫阶的最高处,便被锦奴与晏歌给拦了下来。 “九千岁,您这是要去哪里?”锦奴对着曹衙福身一拜,起身看向一边早已惊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太子,“太子殿下,老奴有些话不该说,所以就请太子殿下代老奴说吧。” “哪里来的老不死!给我滚开!”曹衙气急败坏地推开锦奴,却又被刚裹好伤口的晏歌给拦住了前路。 “九千岁,您路过太子殿下却不行礼,可否将君臣之礼放在心里?”晏歌挺直了身体,手中银枪横在了曹衙身前。 曹衙狠狠一瞪晏歌,“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拦我的路?” 那边锦奴已经把话小声说给了太子听,宫阶之下,百官们都知道,曹世子若是今日死在了喜殿之中,那么大云的天只怕要翻过来了。 不管是谁动的手,皇族叶氏都脱离不了干系! 况且,今日能在喜殿里动手的人,只有楚山公主一人! “沈……沈大将军!”太子颤抖的声音忽然从曹衙身后响起,只见他胆怯地看了一眼曹衙,又看了一眼沈佑,方才继续开口道:“祁都尉有句话想告诉你,今日若是这皇城有变……那么……那么少将军便……便回不来了……” 沈佑身子猛地一震,方才恍然,原来自己的远儿竟是被祁子鸢给抓了去,目的就是为了用爱子的性命掣肘于他,让他手中的三十九万大军不能轻举妄动。 太子看见沈佑没有异动,又鼓了鼓勇气道:“九千岁曹伯宵目中无君臣之礼,带兵强闯喜殿,沈大将军,敢问这该当何罪?” 沈佑岂会不知道太子的意思,他咬牙沉下脸去,如今最重要的已不是他自己的性命,而是他爱子的性命。 源自手臂的蛊痛再次升起,沈佑忍痛咬牙,迟迟未去回答太子的话。 “沈大将军?”太子又试探地问了一句。 “想用沈佑掣肘本王,你未免也太小看本王了!”曹衙怒喝了一句,“太子殿下,你莫要忘记了,你能踏入东宫,究竟是谁帮的手?!”想了想,曹衙心头的悲怒涌了上来,“我的伯宵今日定是死在叶泠兮那贱丫头手里!既然你们叶氏让我绝后,本王也不会对你们心软!来人!” “诺!” 宫门前的人马齐声一喝,震得太子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不等内侍扶起太子,曹衙几近疯狂地下了杀令,“给本王!——杀!” “诺!” “九千岁曹衙谋反!罪当诛杀!” 倏地,一名内侍冲到曹衙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贯穿了曹衙的胸膛。 “你……你……”曹衙不敢相信地看着身后这个突然袭来的内侍,待看清楚了来人,更加震惊,“你……你竟敢对……对本王下手!” “远儿!”沈佑同样震惊地看着方才发生的那一霎,心底更多的却是爱子安然归来的惊喜。 沈之淮双目赤红,从曹衙胸口抽出长剑的瞬间,又一剑穿入了曹衙的喉咙。 “九……九千岁……” 这一瞬发生的事实在是太过出人意料,当今朝廷两大朝臣居然自相残杀! “娘……”沈之淮从已死了曹衙身上抽出长剑,哑然唤了一句,拖着滴血的长剑缓缓走向早已吓呆了的太子。 晏歌快步提枪走到太子身前,喝道:“沈少将军,你想做什么?” 沈之淮的视线之中又出现了这个十四岁的女娃,心头的恨意瞬间涌上心头,“你也不该活着!” “小心!”锦奴眼尖,觉察到了他的杀意,连忙将晏歌扯到了身后。 “远儿!” 就在沈之淮还想砍向晏歌之时,沈佑已跑到沈远身边,将沈远紧紧抱住,老泪纵横,“你回来就好,安然回来就好!” “父亲大人……”沈之淮僵硬地喊出这一句,将沈佑推了开来,目光满是杀意地看着太子,“曹衙这些年来总打压父亲,这口气今日终于报了!” 沈之淮刻意说出一个理由,虽然知道这个理由其实并不足以解释为何一定要曹衙死,下一刻,沈之淮又说出另外一个理由,“叶氏无能,岂配拥有天下?父亲大人,我们就不该对这些人俯首称臣!” “你……”沈佑大吃一惊,觉得眼前这个远儿有些陌生。 沈之淮冷笑道:“父亲大人,这几日我被祁子鸢那厮囚在醉今宵中,吃尽了苦头!我也想得明明白白,只要父亲你为臣一日,便总会受这叶氏威胁,倒不如……你我父子联手,翻了这片天!” “住……住口!”沈佑惊喝了一声。 “沈佑,若是知道你今日会生反骨,我还真不该帮你把儿子给救出来。”黑衣银面,幽绿色的眸子冰凉地看着沈佑,只是这一眼,便足以让沈佑腿软坐倒在地。 “少……少……主……”沈佑倒吸了一口气。 阿耶杰往沈佑走了一步,猛地扯起他的手臂,笑道:“薛子珏是傻子,难道沈大将军也要做傻子么?”说着,他刻意往地上的曹衙尸体看了一眼,“做弃子的滋味,可半点不好受。” “我……” “你儿子倒是个明理之人,你若不愿意做,少将军倒是可以做。”说着,阿耶杰给沈之淮递了一个眼色,“接下来,你们父子该做什么?” 沈之淮上前扶起沈佑,正色道:“父亲大人,你我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有……”目光看向了宫门前四散的百官与迟疑不知是报仇还是散开的曹衙亲兵,“翻了大云的天,你我才有一条生路啊!” “远儿啊……”沈佑含泪重重点头,只觉得是自己害了爱子卷入这场局来,“我们父子联手,联手活下来!” “嗯!” 沈佑按剑转身,对着亲自带来的人马道:“叶氏无能,纵容九千岁鱼肉百姓,我大云江山不该由这样的庸主主宰,全军将士听令!” “诺!” “随本将军……”沈佑拔剑看向太子,不等太子反应过来,已一剑刺入太子胸口,“灭叶氏,拥新主!重建我大云盛世!” “诺!” 沈之淮冷笑地一看阶下四散逃窜的百官,“若有愿归顺者,赏千金,官职不变,若有不从者,就地诛杀,屠九族!” “沈大将军饶命,饶命,我等愿意归顺!” 不少官员听见这句话,顿时跪地求饶,不敢再逃。 沈之淮的目光再看向曹衙的亲兵,“你们若是愿意继续效忠我们,日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若是执意抵抗,我们沈家三十九万大军绝对可以踏着你们的尸首走过!” “我……我等……”几名曹衙亲兵跪了下来,“我等愿意效忠!” “无骨之人!我呸!”终究还是有人不愿意顺从,史官悲愤无比地指着沈之淮道,“你们沈家谋逆篡位,后世必定视你们……” “咻!” 一支箭矢瞬间射杀这名史官,埋伏在宫门外的兵马冲入宫门,纷纷搭箭拉满长弓,对准了宫门下的所有人。 “乱臣贼子!”景柔又惊又怒,恨恨地叉着小腰,指着宫阶上的沈之淮与沈佑骂道,“你们不配做本宫的舅舅跟兄长!” “是么?”沈之淮凉凉地应了一句,提着长剑一步一步地走了下去。 “远儿,你想对缨儿做什么?”匆匆赶来的沈贵妃怒喝一声,快步跑到景柔跟前,抱住景柔,含恨瞪向沈佑,“你一人不顾沈家百年清名执意谋逆就罢了,如今还想屠戮亲族,要了我们母女两人性命不成?” 沈之淮发出一声阴冷的笑声,“姑姑,您言重了,侄儿岂能对你们两个下手啊?”说完,大手一挥,“给我拿下她们,囚回将军府!” “诺!少将军!” “乱臣贼子!若是……若是之淮……在这里,定饶不了你们!”景柔含泪怒喝,却让沈之淮脸上的笑容忽地一僵,瞬间怔愣在了原地。 “之淮……”沈之淮迟疑地念了一句。 景柔笃定地咬牙道:“不错!禁卫营副都尉沈之淮!他一会儿巡防回来,瞧见你们这群乱臣贼子,必定会拼死为我叶家荡平你们这些乱臣贼子!” “……” “之淮,可要记得,我跟母妃在等你,等你来救我们!” 景柔对空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喊,沈贵妃此时此刻才知道,景柔心中原来藏着这个人太久太久。 “带下去!” 沈之淮哽咽地一声令下,转过身去,低头握紧了双拳,心头冰凉地道:“沈之淮……永远都回不来了……”扬起脸来,想到本该一并解决的晏歌与锦奴,这才发现这两人早已趁机跑得无影无踪。 ☆、第一百二十八章 .曲径通生途 “不好啦!沈佑造反了!造反了!” 云徽帝寝殿之外,一名浑身血污的内侍从远处跑来,身后还追着好几名沈佑的心腹亲卫。 听令值守殿外的子鸢与阿翎俱是一惊,分明是用沈远性命要挟着沈佑,为何沈佑还敢造反? “保护皇上!” 从宫檐之上忽地掠下两人,晏歌当先厉喝了一声,寝殿外的宫卫连忙拔剑护在殿门前。 锦奴急切地道:“祁都尉,沈远安然出现,杀了九千岁,教唆沈佑一起造反了!” “他明明……”子鸢百思不得其解,可是现在并不是仔细其中缘由的时候,当下顾不得那么多,连忙转身推开殿门,按剑大步跑入殿中,“皇上!皇上!” 云徽帝急忙将长生子杯藏在了怀中,怒喝道:“放肆!” 子鸢抱拳道:“皇上且莫动怒,外间沈佑造反,只怕马上要杀到这儿了,微臣请皇上速速离开这儿!”说完,子鸢忧心地看了一旁帮叶泠兮换好衣裳的苏折雪一眼。 苏折雪逃避着子鸢的目光,依旧不发一言。 “什么?!”云徽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一切,“沈佑……沈佑还是造反了?” 子鸢重重点头,殿外响起数声兵刃交接的声音,追到寝殿外的沈佑心腹亲卫已被宫卫就地正法。 晏歌、锦奴、阿翎与十名宫卫快步走了进来,锦奴与晏歌跪地道:“此地不宜久留,还请皇上速速离开!” “朕……朕……”云徽帝心急如焚,不舍地看了一眼龙床上似醒未醒的叶泠兮,“可是朕的楚山还在昏睡……朕的后妃……”云徽帝下意识地看向了一旁的苏折雪,“罢了,罢了,留得一个是一个,你们几个给朕把殿门死死关好,朕……朕带你们走!” 当听到云徽帝说朕的后妃时看着苏折雪,子鸢的心不禁一紧,双拳暗暗握起,强然吞下一口气。 “诺!” 晏歌与锦奴转身与十名宫卫把殿门紧紧关好,又拖了许多书柜顶住了殿门。 “祁都尉,你来背楚山走。”云徽帝吩咐完子鸢,又慌慌张张地跑到龙案边,提起传国玉玺,跑到了龙床边,“你们随朕来,好好保护朕离开这儿!”说完,云徽帝伸手牵住了苏折雪,“爱妃,快走!” 子鸢暗暗咬牙,知道此刻不是发难的时候,只能再强忍一回,将叶泠兮再次背了起来,回头对着身后的阿翎吩咐了一句,“跟进我!” 阿翎微微点头,心头飞快地盘算着如何寻机夺下云徽帝藏在怀中的长生杯? “咯吱——” 云徽帝突然扯动藏在龙床床头的机杼,只听一声巨响传来,龙床竟然突地下陷,露出一个暗道来。 众人俱是一惊。 云徽帝摇头叹道:“这是皇姐留给朕的保命生路,朕原以为这一世都不会用到它,却不想……唉……”说完,云徽帝已拉着苏折雪当先走了下去。 子鸢对着身后的阿翎递了一个眼色,背着叶泠兮走下了暗道。 那边晏歌与锦奴带着十名宫卫也跟着走入暗道。 “咯吱——” 又一声巨响响起,当所有人都走入了暗道,原本敞开的龙床口再度合上。 云徽帝回头看了一眼昏暗的紧闭入口,伸手又扯动了边上的什么机杼,紧闭入口处又忽地落下一方巨石,将入口封了个死死的,云徽帝这才安心地吐了一口气。 “有断龙石在,他们就算找到了入口,一时半会儿也进不来。”云徽帝说完,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圈一红,哽咽地道,“想不到大云百年江山,竟然毁在了朕的手里,朕……朕真是愧对叶氏列祖列宗啊!” “皇上莫要难过了,只要能安然离开这儿,日后必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苏折雪顺势揉了揉云徽帝的胸膛,找准了长生杯所在,却终究不敢回头看子鸢一眼,将眼色递给了阿翎。 子鸢心头难受得厉害,哑声道:“皇上,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还是先离开这儿,一切再从长计议。” “祁都尉说得有理。”云徽帝欣慰地道,“真是患难见真情呐,朕日后必定重重赏赐诸位爱卿!”说完,云徽帝将另一只手中的传国玉玺塞入怀中,一手牵住苏折雪,一手拿下石壁上的火把,“你们随朕来。” 随着石道中的石灯被一盏一盏点亮,一条生途渐渐通往未知的远处,众人走在石道之中,脚步凌乱,心也凌乱。 经此巨变,大云山河从此破碎,还有多少人愿意帮云徽帝重整河山? 云徽帝心里是明明白白,自他当政以来,纵容佞臣当道,早已民心不在,他唯一的希望便是此刻祁子鸢背上的叶泠兮。 大晋当年因为有晋华女帝,所以才有今日的强势国力,若是大云也出一位女帝,是不是也可以重刻大晋的轨迹? “唔……” 幽幽地,子鸢背上的叶泠兮终于转醒,源自嘴角残留的酒味扑鼻而来,叶泠兮只觉得浑身酸痛,似是经历了一场雷击浩劫,甚是无力。 子鸢觉察到了叶泠兮的清醒,微微侧脸道:“公主殿下,您醒了啊?”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容颜,更是让人熟悉的安心。 叶泠兮怔怔地看着子鸢的侧脸,恍惚之中,她只记得她被什么给咬了,便不省人事。 在喜殿昏去,最糟糕的结局便是……失身于曹伯宵! 叶泠兮一个激灵,连忙下意识地检视自己的衣裳,却发现早已不是那身喜服,当下大惊,猛地推开子鸢,从子鸢背上跳了下来,急声道:“本宫……本宫的衣裳呢?” “公主莫慌!”锦奴连忙上前扶住叶泠兮,“衣裳是苏……” “苏折雪现在是朕的影嫔!”云徽帝不等锦奴说完,便出声纠正,只听他干咳了两声,故意对着子鸢道,“日后见了影嫔,可别忘记了礼数。” 子鸢忍怒倒吸了一口气,却被阿翎悄然扯了扯衣袖。 子鸢侧脸看了一眼阿翎,阿翎对她微微点头,似是在对她说,“沉住气,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 子鸢岂会不懂阿翎的意思,她深吸一口气,对着阿翎微微一笑。 苏折雪悄然看着子鸢与阿翎的这一幕,心头轻轻地一颤,嘴角浮起一个安心的笑来,心头涩声劝道:“日后有主上照顾这呆子,苏折雪,你可以放心了。” 晏歌走到了叶泠兮身边,声音比平时柔了许多,“你别怕,欺负你的坏人都被我打跑了。” 叶泠兮这才发现晏歌身上的血渍,她心疼地抚上晏歌包扎好的肩头,“小歌,谢谢你。” 晏歌摇了摇头,道:“此事还没有完,欺负你的曹世子已死,可欺负你的另外一个依旧逍遥法外,日后我若遇到了,定不会饶他!” “曹世子死了?”叶泠兮脸色一沉,震惊无比。 子鸢点头道:“不止曹世子死了,曹衙也死了,沈佑也造反了。”说着,心底的疑问再次翻上心头,“我分明囚了沈远,可是沈远为何可以逃出来?” 剩下的话,她不能多说,毕竟醉今宵的暗室只有她与苏折雪、阿翎知道,苏折雪当时尚在宫中,而阿翎却一直与自己在一起,还会有谁知道这个囚人的暗室? “这……这……”叶泠兮没想到世事的变化竟如此之快,全然超出了她的掌控,“小歌,你说还有一人欺负我?” 放眼喜殿之中,除了曹伯宵之外,还有谁? 晏歌迟疑地看了看子鸢,方才道:“沈之淮好大的胆子,竟然在你身上落了欢蛊,若不是……” “欢蛊?!”叶泠兮惊呼了一声,“这是什么?” “中了欢蛊之人,若是没有及时找到男子欢好,只有……只有死路一条。”苏折雪喃喃道,“所幸,公主殿下能遇到圣物长生杯,所以才保住了性命。” “竟是沈之淮?!”云徽帝甚是震惊,“这奴才好大的狗胆,竟敢刺杀曹世子,还轻薄朕的楚山,朕出去了,定要……” “父皇,莫要再说了。”叶泠兮颓然摇头,仔细瞧了瞧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 云徽帝道:“这是你皇姑姑留给朕的保命之路,我们这里是临安城下,只需沿着石道走到尽头,便可安然离开临安城。” “如今沈佑造反,城外虽然还有九千人马,可终究是沈佑的人,不可尽信,唯一可信的便是寒西关那十万兵马。”叶泠兮让自己速速冷静下来,“可是沈佑内乱的消息一旦传到寒西关,只怕寒西关外的百万晋兵定会疯狂攻城,所以……所以我们要赶在内乱消息传到寒西关之前赶到寒西关,让晏大将军率兵退出寒西关,保留实力,再谋重整山河。” “好!朕都依你!”云徽帝重重点头,“楚山,我们父女联手,齐心重整河山!” 阿翎立在一边冷冷看着这对父女的雄心壮志,只觉得有些悲凉,如今山河沦陷,即便是保住了那十万大军,想要重整河山,已经是痴人说梦。 ☆、第一百二十九章 .偏逢道阻险 “轰隆隆——” 突然一声巨响从断龙石的方向传来,震得整个石道左右摇晃了片刻,方才平静下来。 云徽帝心头一凉,骇声道:“不好,他们发现了这条路,只怕要用火药把这里炸开,我们快些跑!” “父皇莫慌,注意前路才是。”叶泠兮快步走到云徽帝面前,搀住了瑟瑟发抖的云徽帝,回头失望地对着苏折雪摇了摇头,“本宫倒是小瞧了你,也错看了你,更为祁都尉可惜,看来那一曲《惊鸿》,再也不是不悔了。” 苏折雪听得心凉,刚欲说什么,云徽帝抢先道:“楚山,不可对影嫔无礼。” “诺。”叶泠兮微微点头,不再多看苏折雪,只是关切地望着此刻低头沉默的祁子鸢,世事变化若此,只怕她与苏折雪是难再续前缘了。 众人再次快步往前赶路,转过一个石道弯口,云徽帝颤巍巍地再次放下一道断龙石,气喘吁吁地看了看周围,突然脸色一沉,惊呼道:“怎会如此?!” 众人沿着他的视线瞧去,只见这里石壁崩塌,横七竖八的巨大石条将前路给拦住了,沿着石隙间听去,远处似是有滴水的声音传来。 “轰隆隆——” 断龙石后,火药的炸声不时传来,每一声都炸得云徽帝的心阵阵心惊。 子鸢借着火把的微光看了看这些巨大石条,身子往前倾试了试,回头道:“大家把身子蜷着些,我们可以从这些石缝中慢慢钻过去的。” “那是祁都尉你可以,你瞧我们这些人,身子哪里有你这般瘦弱?”十名宫卫学着子鸢往前探了探,连连摇头。 子鸢耸了耸肩,道:“办法可是想出来的,你们可以解下身上的甲衣试试看,可要快些,否则一旦我们身后这块断龙石被炸开,你我都是死路一条!” “祁都尉说得不错,父皇,不妨由儿臣走前,为父皇探路。”叶泠兮笃定地点点头,对着子鸢点头一笑。 “慢着,好端端的石道竟然崩塌了,前面不知道有没有藏有什么隐患,你不能去,我去!”晏歌挺身而出,扯住了叶泠兮的衣角,“我答应过父帅,要保护好你,你这次要听我的。” “不错,公主殿下切不可犯险,老奴与小歌先过去!”锦奴点头道。 “如此……” 不等叶泠兮把话说完,晏歌对着身后的锦奴招了招手,“锦奴嬷嬷,你跟我一起!”说着,晏歌与锦奴便小心翼翼地往前探路,不用多时,她们便平安钻了出去,站在那边小心翼翼地查探了片刻,这才放心地道,“可以过来,这里应当是被水侵蚀导致的崩塌,并没有什么异常。” 云徽帝舒了一口气,看向了楚山,“楚山,你跟朕一起过去。” “嗯。”叶泠兮点点头,回头一看子鸢,“祁都尉,本宫在那边等你们,你想想法子,让这些宫卫也能安然钻过来。” “诺。”子鸢领命,看着叶泠兮与云徽帝小心地钻过那些石隙,回头瞧向那十名宫卫,才发现这些宫卫果然把身上甲衣都解了下来,不等子鸢说什么,便钻入石隙,试探着往生路钻去。 谁都害怕落在最后,因为断龙石后的爆炸声越来越响,若是真落在叛军手里,绝对是死路一条,谁都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该你过去了。”子鸢瞧着那些宫卫艰难地钻过石头缝隙,转头对阿翎道,“要小心。” 阿翎心头一暖,才发现子鸢贴心地用手掩着石条,生怕她撞上那石条,“你也要小心。”说完,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尚未钻过石隙的苏折雪,“你们……小心。”说着,低头双手左右扶着石条,悄悄地在脸上抹了抹,方才叶泠兮没有认出她,是因为这石道甚是昏暗,可此刻从石隙中钻出,是必定会被叶泠兮看得仔细。 现在可不是横生枝节的时候。 “姐姐,该你了。”子鸢伸出手去,牵住了苏折雪的手,一样的温暖,一样的安心,她对着苏折雪浅浅一笑,“身后有我,放心往前走。” 苏折雪只觉得心头一酸,瞬间红了眼眶,下意识地紧了紧子鸢的手,欲言又止,发现这短暂地独处,千言万语竟不知从哪里说起。 子鸢继续笑着,眼底却有了泪光,只听她低声道:“姐姐,别怕,你的呆子会一直在你身边。” “呆子……”泪水从眼角滑落,苏折雪身子猛地一颤,“是姐姐……不对……” “呆子永远不会怪姐姐。”子鸢依旧笑着,眼泪同样滑落脸颊,她望着石隙深处,“姐姐,往前走吧。” 苏折雪强忍泪意,低头俯身,钻入了石隙。 “轰隆隆——” 又一声巨响传来,隐约伴随着几声碎石飞落之声。 子鸢知道,那是第一道断龙石已经被炸开,她看着苏折雪安然钻出石隙,甫才钻入石隙,快速往出口钻去。 “不好!危险!” 晏歌突然发出一声惊呼,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晏歌已当先一步伸手托住了一条巨石,“快来托住这里,否则祁子鸢要被压成肉酱了!” 叶泠兮下意识地想去帮忙,可是扮作禁卫校尉的阿翎与苏折雪已经先那些宫卫一步跑前托住了这条松动的石条。 晏歌错愕地左右看了看,有些事并非年幼就不懂,苏折雪眼角分明还有泪痕,而另一个满脸泥污的女子眼底也俱是担心。 晏歌忽地想到了叶泠兮,她悄悄往叶泠兮那边瞧去,只见叶泠兮满眸忧色,半点不少于此时的阿翎,她不禁心头浮起一阵失落来。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些去帮忙啊!”云徽帝急呼了一声,“可别让朕的影嫔伤了!” “诺!” 有了十名宫卫的帮忙,这条巨石没有松动压下,等到子鸢安然钻出石隙,众人松开手去,这条巨石终究重重地砸了下来,将来时的路彻底封了起来。 云徽帝惊魂未定地走上前来,握住苏折雪的手,“爱妃可伤到哪里了?” 苏折雪下意识地往后一缩,强笑道:“没事。” 云徽帝不悦地看向了子鸢,又看了看苏折雪,“方才你们在后面说了些什么?” “父皇,这些巨石只能挡住片刻追兵,我们还需快些赶路,离开这里再说这些吧。”叶泠兮打断了云徽帝的话,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她悄然看向方才帮忙的禁卫校尉,总觉得眼前这人有些许熟稔,偏偏又一时想不起来。 云徽帝只好忍住了心头的猜疑,冷冷地瞪了子鸢一眼,走在了前面。 苏折雪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子鸢,也松了一口气。 子鸢嘴角兀自笑着,看着苏折雪的背影,笑意渐渐深了几许。 阿翎将一切都看在眼底,心头虽然酸涩,却也觉得有些欢喜,终究,终究还来得及把一个活生生的苏折雪还给这个臭丫头。 如此,臭丫头的心里,终究会念着她萧栈雪的好,不会恨着萧栈雪,害她彻底失去姐姐。 这是阿翎第一次觉得害怕被恨,心里百感交集,百般滋味缠绕其中,斑斑驳驳皆是又暖又冷的痛。 转了一个石道口,又拐入另一个石道口,兜兜转转,云徽帝绕了一圈,竟然又回到了方才那堆乱石之处。 “完了完了,朕……朕不知道怎么走了!” 云徽帝急得直打转,可是断龙石后的轰隆声仿佛近在咫尺,他完全可以听见断龙石后叛军的声音。 “快些再搬些火药过来,把这道石门炸开!莫要让叶承天那个昏聩的狗皇帝跑了!” “来了!来了!” “弟兄们,先闪开!” “轰隆隆——!” 石道又开始一阵猛烈的摇晃,震得云徽帝脚下一个踉跄,狼狈坐倒在地。 叶泠兮连忙扶起云徽帝,“父皇小心!” “我们方才是走的左边这条路,不若试试走中间这条?”晏歌提议道。 云徽帝病急乱投医般猛烈地点点头,“就依你!依你!”说着,便头也不回地扯着叶泠兮走入了中间那条路。 子鸢看了看右边那条路,“皇上且慢,万一生路是右边这条,我们再绕回来,可要与叛军罩面了。” “那……那该如何是好?”云徽帝害怕地看着子鸢。 子鸢看了看十名宫卫,“与其我们再试,不若让这些宫卫大哥往中间这条路先行探路,若是路是对路,他们脚程也快,可以快些赶回来告诉我们。” 叶泠兮点头道:“对!我们不妨险中求一次生,就在这里等着,你们几个快些去探路。”说完,叶泠兮给子鸢一个信任的目光,“这里有祁都尉在,本宫相信,就算叛军突破了断龙石杀过来,祁都尉也能挡上片刻。” “诺!”十名宫卫点头领命,快步朝着中间那条石道跑去。 子鸢有些愧意地低下了头去,不敢与叶泠兮的眸光对视,若是真的叛军杀到当前,只怕她第一个不会保的就是云徽帝,那也是最好夺取长生杯的机会。 曾记得,子鸢曾答应她,一世为牛为马,可是,终究云晋有别,到了殊途之时,那些承诺,终究只能是空了。 ☆、第一百三十章 .歧路踏殊途 又是一声火药爆炸的巨响传来,第二道断龙石上已布满裂纹,已然撑不了多久。 “公主殿下,这中路是条死路!” 久候多时,十名宫卫终于跑了回来,带回来的却是一个不好的消息。 左边是条回路,会绕回这里,而中间又是条死路,那生路必定是右边那条! 叶泠兮当即决定,众人往右边那条路逃走。 子鸢却在这个时候开口道:“请公主殿下与皇上先行,这里我们须做点手脚,免得被叛军直接寻到对的路。”说完,子鸢仔细看了看留在左路与中路的足印,道,“几位宫卫兄弟且过来。” 叶泠兮知道子鸢是想混淆视听,再多拖延一下叛军的脚步,当下安然地应了一声“嗯”,便扶着云徽帝朝着右路走了进去。 待晏歌与锦奴紧跟上叶泠兮与云徽帝,阿翎与苏折雪递了一个眼色,刻意与前面的四人保持了几步距离,似是准备动手夺下长生杯。 子鸢已悄然将阿翎与苏折雪的心思看在了眼底,心底对叶泠兮的愧疚感越来越浓,可是现下容不得她内疚,只见她指了指三条路的道口,低声对着十名宫卫道,“趁着断龙石还能撑上一会儿,宫卫兄弟们,你们且踩踩这道上的水洼,沿着三条道跑上五十步左右的几个来回,让脚印更凌乱些,这样就算叛军攻进来了,一时也不知道哪条路是对的。” 十名宫卫点头道:“还是祁都尉想得周到,兄弟们几个这就行动!” “有劳了!”子鸢对着他们抱拳一拜,“那子鸢先赶上皇上他们,在前头等几位兄弟会合!” “嗯!” 看着十名宫卫忙碌地跑了起来,子鸢知道,支开这十人的时间,也是动手的最好机会。 子鸢沿着石道一路追去,昏暗的石灯映照下,那些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子鸢的心也越来越忐忑。 云徽帝听着石道中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往石道中一瞧,看见的是子鸢正在跑来的身影,他下意识地看向了一旁的苏折雪,只见苏折雪眉心微蹙,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子鸢,甚是关切。 “朕的女人心里不该有其他男人。” 云徽帝心底浮起一抹阴暗的酸意来,他悄然抬手摸到石壁上的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忽地将石头按了下去。 “咯——咯——” 尘灰飞落,第三道断龙石突然缓缓落下,即将把子鸢与那十名宫卫隔在里面。 “父皇!”叶泠兮脸色惨变,连忙扯住云徽帝的手,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他们都是忠于父皇的臣子,父皇你快停下断龙石啊!” 云徽帝激动地看着叶泠兮,哑声道:“朕有你便够了,有些人留下来终究是祸害!” “父皇!”叶泠兮心头一阵寒意袭来,她急忙跪下,“求父皇饶过他们!快些停下断龙石!” “子鸢快跑!” “子鸢快跑!” 苏折雪与阿翎齐声急唤,云徽帝与叶泠兮这才发现一直默不作声的那名禁卫校尉竟然是个女子! 子鸢足尖一踏石道,往前掠出一丈,再运起内息,使出轻功往前猛跑,在断龙石完全落下之时,揉身滚了进来。 晏歌与锦奴心底半是心凉,半是欢喜,心凉的是眼前这个皇帝竟然会在危难之时对忠臣下手,欢喜的是子鸢终究逃过了一劫。 “呆子,快起来。”苏折雪惊魂未定地走上前去,与阿翎一起把满身污泥的子鸢拉了起来,忧心地上下检视着子鸢可否伤到了哪里? 阿翎见苏折雪那般关切的模样,当下悄然松开了子鸢的手臂,往后退了一步。 子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摇头道:“姐姐,我没事,只是——”子鸢难过地瞧向身后紧闭的断龙石,苦涩地一笑,“只可惜,那十位兄弟只怕要白白牺牲了。” “祁子鸢,你也想做乱臣贼子么?”云徽帝瞧见苏折雪那般关心子鸢,心头的醋意更浓了起来,“朕已经提点过你,苏折雪是朕的影嫔,你们现在这般亲热,可否还将朕放在眼里?”说完,又指向了阿翎,“你让一个女子打扮做禁卫营校尉,到底有何居心?” 子鸢只觉得一股怒意涌了上来,他不顾道义罔顾忠臣性命,即将冤死十名忠心耿耿的宫卫,还险些害了她的性命,如今还敢一再强调苏折雪是他的妃子,这让她再也忍不住了。 “皇上,我突然觉得你真的不配做大云之君!”子鸢突然冷冷地说出这句话。 叶泠兮快步拦在了子鸢身前,生怕子鸢这一怒之下做出什么谋逆之举,“祁都尉,莫要冲动!” 云徽帝未见子鸢跪地请罪,心头的怒意更盛,“祁子鸢,你好大的胆子!你别忘记了,你是朕的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晏歌冷冷一哼,将脸别了过去,只觉得云徽帝当真不配她与父帅以命效忠。 锦奴也怕晏歌一时气恼做出什么忤逆之举来,连忙挽住了晏歌的手臂,摇头低声道:“小歌,不可如此。” 子鸢脸上带着三分嘲讽之笑,耸了耸肩,突然把官帽给摘了下来,往云徽帝脚下一扔,笑道:“大云的官,我半点不稀罕!” “祁都尉!”叶泠兮下意识地想要去捡地上的官帽,可是动作才做了一半便僵在了原处,是自己的父皇失德在先,她即便是捡起官帽又能如何,她最信任的祁子鸢只怕再无效忠之心,甚至将来之路,也只能由她叶泠兮一个人走下去。 想到这里,叶泠兮心底的悲凉涌了上来,悄悄地红了眼圈,只觉得视线之中那顶官帽越发地模糊起来。 “来人,给朕砍了祁子鸢的脑袋!”云徽帝被子鸢给激得更加盛怒,对着一边的晏歌与锦奴叫道,“你们聋了么,给朕砍了他!” “叶承天,你敢动祁子鸢一下试试?”阿翎冰凉的声音响起,只见她挺身站在了子鸢身前,定定看着云徽帝,虽然是纤纤瘦影,泥垢满面,可是从她那双凌厉的眸子中透出的逼人寒意已足以让云徽帝觉得莫名的害怕。 “你、你是什么人?” 阿翎斜睨了他一眼,冷声道:“你还不配知道我的名字。”说着,阿翎往前走了一步,逼得云徽帝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君王无德,怎配执掌江山?” 说时迟,那时快,叶泠兮虽然已料到阿翎会出手,可万万没想到阿翎出手竟会如此之快。 长剑自她腰间出鞘,剑锋落处,虽是云徽帝心口,却不是真想要他的命——剑锋堪堪划破云徽帝的前襟,只听云徽帝惨呼一声,怀中的传国玉玺与长生杯同时滑了出来。 “护驾!” 听到云徽帝凄厉的这声护驾,叶泠兮连忙将云徽帝护在身后,即便是父皇无德,也终究是大云的皇帝,叶泠兮还是做不到无情地冷眼旁观。 “朕的玉玺,朕的宝物!” 幸亏这里的石道上已经积了一层污泥,否则玉玺与长生杯落在地上,必定尽数损毁。 叶泠兮看出阿翎的目的是脚下的两物,当下呼道:“小歌,锦奴,护驾!” 晏歌本想看看阿翎如何教训一下眼前这个无德君王,却看出了阿翎的真正意图,不等叶泠兮吩咐,手中银枪已当先挑向了阿翎的喉咙,怒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阿翎没有回答晏歌,长剑招架上晏歌的银枪,冷笑道:“君王无德,你还尽忠,简直可笑!” 看着晏歌与阿翎战做一团,叶泠兮连忙俯身去捡传国玉玺与长生杯,手指却撞上了另外一双手,她惊然抬眼,看向了对面的苏折雪,“原来你是有预谋地接近父皇!”说话间,足尖已疾然踢向两物,将两物踢朝了一边,“锦奴,接住!” 心头的惊意远远没有大过另一个她害怕并且不敢相信的事实——要混入禁卫营不被祁子鸢觉察,还一路跟着走了那么远,若说祁子鸢没有半点干系,那是不可能!苏折雪与祁子鸢分明有情,可祁子鸢一路可以强忍云徽帝的挑衅,隐忍不发,没有强行抢夺苏折雪,若说祁子鸢不知道苏折雪的目的,那更是不可能! 这一刻,叶泠兮只觉得一股恨意涌上心头,可她终究不敢去看子鸢一眼,生怕这一眼便落实了她猜到的这个事实。 “祁子鸢!” 当听到锦奴的惊呼,叶泠兮只觉得胸臆之中有什么东西瞬间米分碎,她终究要面对的残酷事实还是发生了。 眼泪夺眶而出,叶泠兮痛然一动不动地看着双手牢牢拿着传国玉玺与长生杯的子鸢,千言万语只哽咽地问出一句,“当初为牛为马的承诺,难道只是为了骗本宫?” 子鸢避开了叶泠兮凄厉的眉眼,将传国玉玺往锦奴怀中一抛,哽咽道:“玉玺还你,可长生杯,我必须带走!” “留下长生杯!”晏歌逼开阿翎的长剑,看准时机一枪挑向子鸢的虎口。 子鸢往后退了一步,让开了晏歌的银枪,对着阿翎与苏折雪道,“长生杯已到手,我们快走!” “咳!”叶泠兮只觉得有一股血腥味冲上喉间,忍不住咳了一声,便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乱臣贼子!”云徽帝缩在叶泠兮身后连忙扶住她,关切地道:“楚山,你可不能有事啊!” 原本晏歌准备去追子鸢,可是瞧见叶泠兮吐了鲜血,心里终究是不放心,只得硬生生地忍住了步子,回头着急地看着叶泠兮,“你别急,当心身子!” 曾记得,叶泠兮曾在醉今宵为子鸢一舞《惊鸿》,她没有告诉过谁,这是她第一次单独为一个人翩翩起舞。 “不悔昔日,心念白首。不悔今宵,心系情丝。不悔来日,心驻长念。一瞬芳华,便是白首。” “不悔……” 昨日月下,她再舞《惊鸿》,却不想这一舞,终究成了一曲离殇。 “本宫想再跳一曲《惊鸿》,你呢,便随本宫剑舞,若是舞得好,便赏酒,若是舞不好,可要挨鞭子。” “这……” …… “惊鸿不悔,呵呵,原来惊鸿不悔是本宫最大的笑话,祁子鸢——”叶泠兮突然抓住了晏歌手中的银枪,对着那沿着石道跑去的子鸢一声怒喝,“本宫此生最后悔的便是相信你——!” 银枪猝然被叶泠兮夺下,心头的恨意让她孤注一掷,狠狠地将银枪朝着子鸢的背心丢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误触生死关 “小心!” 阿翎先苏折雪一步推开了子鸢,看着那杆银枪堪堪擦过子鸢的前襟,重重砸在了地上。 “咔嚓!” 子鸢脚下一个不稳,后背猛地撞上了一个凸起的石头,似是触动了什么机关。 只见云徽帝连忙抱头趴在了地上,惨呼一声:“快些趴下,他们撞到了暗箭机括!” 不等叶泠兮反应过来,晏歌已扑倒了她。 “咻!咻!咻!……” 石道之中,忽地乱箭四起。 子鸢将长生杯放入怀中的同时,揉身抄起地上□□,旋舞如轮,将苏折雪与阿翎护在了身后,急声道:“姐姐,阿翎,躲在我背后!” “莫要小看了我!”阿翎狠狠咬牙,不服输地挺身出剑,接连劈下好几茬暗箭,“你一双手能挡住多少暗箭?” “那好,你挡那边的暗箭,我挡这边的!”子鸢微微侧身,与阿翎背心紧紧相贴,侧脸给阿翎递了个眼色,将苏折雪安然护在石壁与她们之间的空隙中。 阿翎点头应声,手中长剑不敢停歇一分,“折雪,我们三个趁现在慢慢往石道那边走,我数一,就一起走一步,听到没?” “好。” “好!” 苏折雪与子鸢重重点头,依着阿翎的主意,准备慢慢一边挡箭,一边往石道深处走去。 “祁子鸢,休想走!”叶泠兮想要挣开晏歌的掩护,不顾一切的追上子鸢,只觉得背上的重量似是又沉了几分。 一滴鲜红的血滴忽地落在了叶泠兮的手背上,叶泠兮挣扎的身子忽地一僵,骇然侧脸瞧向背上的晏歌,“小歌,你……你怎么了?” 晏歌摇了摇头,“我没事,倒是……倒是锦奴嬷嬷好像……中箭了……” 晏歌话才说完,护在她身上的锦奴无力地垂下双臂,虚弱地看着叶泠兮,摇头道:“公主……莫要……莫要动……危险……危……” 鲜血顺着锦奴的双臂滴落,斑驳地染红了叶泠兮的双肩,她只觉得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又被一刀狠狠地给劈开了,哑声开口,却只剩下一片哽咽,眼前的一切变得越来越模糊,叶泠兮只觉得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是我害了你……是我的错……”叶泠兮恨然看向石道口,祁子鸢早已没有了踪迹,乱箭交错之中,撕裂的是她曾经的一颗玲珑心,她不禁泪目嘶声道,“我为何要那般信任你,为何要心心念念的护着你,到头来……到头来……你与外面作乱的沈佑父子又有多少区别?” “啊!” 突然听见身侧抱头趴地的云徽帝发出一声惨呼。 叶泠兮惊忙回头,却瞧见一支暗箭正中他的背心,她不由得唤了一声,“父皇!” “朕……朕还不想死……朕还不能死……江山……朕的江山……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啊……”云徽帝疼得老泪纵横,冷不防又一支冷箭射中了他的左足,蚀骨之痛让他瞬间崩溃,“皇姐……皇姐……若是没有国寺那场大火……沈佑又怎敢造反……怎敢……啊!痛!” 叶泠兮心头一凉,想到国寺中皇姑姑的尸体,心头又是一阵悲凉泛起,事到如今,即便是皇姑姑身体中的蛊虫依旧,可是祁子鸢还是一样会叛云,她防得住外面的佞臣,却防不住自己请入家的处心积虑的盗贼。 “楚山!朕……朕好疼……朕快要死了……”云徽帝挣扎起身,往叶泠兮这边爬来,“朕……朕害怕面对他们……他们就站在朕的眼前……你拉住朕……别让朕被他们带走……楚山……” 苍老的手终于握住了叶泠兮的手,云徽帝满眼都是不甘,“楚山……你陪着父皇可好……陪朕一起……一起……” “父皇!” 叶泠兮凄厉的声音从喉咙间迸出,一支暗箭猛地穿入了云徽帝的头颅,让他瞬间哑然倒在了地上,不断颤抖,颤抖,终至气绝。 “咻……” 这条道中的暗箭似是终于射尽,满地皆是凌乱的箭簇,一霎之间,这里宛若变成了一个箭冢,浓浓的血腥味混杂着一股火药味,弥漫四下。 “咳咳,”叶泠兮挣扎着从晏歌身下钻出,全身忍不住猛烈地颤抖着,她颤然伸出了手去,可是触手之处,父皇已殁,锦奴已然气绝,“父皇……锦奴……你们醒醒……醒醒啊……” 昨夜,她料到了她今日嫁衣注定要染满血腥,可万万没想到,还会沾染上至亲之血与忠仆之血。 泪水簌簌而落,心却痛至了麻木。 “你若是难过,就哭出来,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一直……”晏歌坐了起来,瘦小的身子圈住了叶泠兮,她轻轻抚着她的鬓发,柔声道,“以后的路再难走,我晏歌也会为你杀出一条通途来,今日伤你的,害你的人,我晏歌他日定会千倍奉还,你……信我!” “父皇走了……锦奴也走了……连他……”声音颤然而止,叶泠兮埋入晏歌甚是瘦小的怀中,不断抽泣,再也说不出话来。 “轰隆!” 火药声再次响起,地道又摇了摇。 晏歌的手臂猛地一紧,她拉开了她与叶泠兮之间的距离,红着眼圈道:“我们也该走了,这里不能久留!”说着,晏歌捡起了地上的传国玉玺,递到了叶泠兮眼前,“这个,给你!” 叶泠兮神情一滞,她伸手接过传国玉玺,只觉得双手中的这方玉玺比什么都沉。 “起来,跟我走!”晏歌站了起来,用尽气力将叶泠兮拉了起来,“走!” 叶泠兮的手指一紧,低头深深地看了看锦奴与云徽帝的尸体,突地甩开了晏歌的手,捡起地上的一支火把,含泪道:“若是父皇的尸首落在叛军手里,少不得要受更多的屈辱,我想父皇定不会……定不会愿意再受那些屈辱……”说话间,火把已落在了云徽帝的龙袍之上,燃烧的火焰灼痛了她的眼,更灼烬了她的心,“小歌,随本宫拜别先帝!” “诺!” 叶泠兮猛地跪倒在地,双手高举传国玉玺,“儿臣当谨记父皇教诲,光复我大云百年江山,此志一世,不死不休!” 晏歌看着叶泠兮叩头重重一拜,跟着跪了下去,凛声道:“晏歌当追随公主一世,不离不弃!” “锦奴,今日舍身救命之恩,本宫铭记在心,请受我一拜!”叶泠兮再对着锦奴的尸体一拜,晏歌也跟着默默一拜。 “小歌,我们走!” 叶泠兮终于站起,可是晏歌还来不及看清楚她的脸,她已转身快步朝着石道的另一端跑去。 “……”晏歌知道,此时此刻说再多的话也是枉然,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一直跟着叶泠兮,不管她做什么,亦或是想说什么,只要她静静地在她身边,就足矣。 就在暗箭停歇的前一刻,石道昏暗的光线之中,艰难移动的三人步伐越来越慢,子鸢手中旋动的银枪也渐渐慢了下去。 “咻!” 一支暗箭穿透缝隙,险些伤到了子鸢背后的苏折雪,幸得苏折雪急然避开。 子鸢呼出一口气,急声道:“姐姐,可有伤到哪里?” 苏折雪摇了摇头,“我没事,倒是你们……” “别说话,集中精力!小心!”阿翎挥舞长剑,可是终究刷不下那么多暗箭,几只暗箭从剑影缝隙之中漏入。 “当心!”子鸢猛地将阿翎扯到了身后,一人挡在了阿翎与苏折雪身前,咬牙将银枪旋到极致,“你们一个都不许有事!只要我活着一刻,你们都不许有事!” “臭丫头……” “呆……” 苏折雪的轻唤终究咽了下去,她突然出手,从阿翎手中夺过长剑,错身到子鸢身侧,“主上你先歇歇,由折雪来护着你!子鸢,你多顾着主上那边,我这里可以守住!” 阿翎错愕地看着苏折雪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子鸢的背影,心头又暖又涩。 “啊!”突然听见子鸢一声闷哼,两只暗箭擦破了她的手背,留下两条血痕。 “我们这样不是办法,我想既然有启动这机关的机棙,必定会有关闭这机关的机棙!”阿翎忧心地看了一眼子鸢,抬眼借着昏暗的光线,仔细找寻着似是机杼的地方。 “不错,阿翎你仔细瞧瞧,这周围有没有机棙?”子鸢趁空隙应了一句,与阿翎匆匆递了一个眼色,已默契地拦出一个更加宽阔的空间来。 苏折雪悄然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强让自己莫要分神,勉力劈开一支支不知从哪些暗槽中射出的暗箭。 “那里——”阿翎忽地惊叫一声,手指指向是一个垂下的小环,“不知道是不是机棙?” “姐姐,你护住阿翎,我去试……” “我去!”不等子鸢把话说完,苏折雪的身子已先她一步掠向那方小环——身若惊鸿,她旋身穿于乱箭之中,子鸢只觉得一颗心瞬间吊在了喉咙口,想要唤一声“不要”,却久久喊不出声来。 “嘎——!” 小环被苏折雪猛地一扯,暗箭果然瞬间停了下来,没想到这拼死一赌,果然还是赌对了。 子鸢看着苏折雪翩然落地,似是脚下一个踉跄,踩到了什么湿滑的东西,身子摇了摇,便朝着地上摔去。 “姐姐!”子鸢足尖一点,掠至苏折雪身边,猛地将苏折雪拉入怀中,惊魂未定地上下看了看苏折雪,终于柔声道,“我好不容易才与你重逢,我不想你再有事,你……你……” 苏折雪眉眼一柔,嘴角浮起的是她那如同往昔的温柔笑容,只见她伸出手来,抚上子鸢的脸,“呆子终究是长大了,姐姐相信,只要有呆子在,一切都会好起来。” “姐姐。”子鸢鼻子一酸,含泪猛烈地点点头,紧紧抓住她的手,笑道,“姐姐回来就好,就好!” 阿翎静静地靠在石壁上,默默不语,这原是她想看见的结果,可是当亲眼看见了,心头的酸涩之意,还是肆无忌惮地在心头蔓延开来,眼底忽地有了泪光,她连忙别过了脸去—— 当眼泪终于滑落脸颊,阿翎已经不知道,这眼泪是为了苏折雪的归来而落,还是为了呆子的离开而落。 ☆、第一百三十二章 .无心成谶言 临安,大雨瓢泼,难停难休。 多日以来的晴好天气突然变天,临安百姓万万想不到,竟连大云的天也终究变了。 叛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临安城处处重要关卡,那些奋起反抗的禁卫营热血将士也尽数屠尽,一时之间,临安内外,是真正的血雨腥风,人人自危。 沈之淮执伞立在临安西城头,俯视着那些反抗官员的亲族们,目光冰凉,冷静的好似一尊石像。 “回少将军,已经清点完毕,一人不少!” 沈之淮听完副将的回报,微微摆手,冷冷的吐出一个字,“杀!” “诺!” 一时之间,临安西城下,哀嚎四起,浓浓的血腥味冲鼻而来,即便是漫天暴雨,也洗不尽此刻的满满血腥之气。 “回少将军,废帝地宫的断龙石已炸尽!” 听见又一名家将的回报,沈之淮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亮,“可捉到人了?” 家将摇头道:“除了当即格杀了十名宫卫之外,地宫之中只发现了两具烧焦的尸体,经仵作验尸后,确定这是一男一女,皆是上了年纪之人。” 沈之淮眸光一沉,沉声道:“女的应该是锦奴嬷嬷,男的……男的应该是废帝叶承天吧。” 家将抱拳点头,“仵作也是如此推测,另外,在这两具焦尸所在的石道之中发现上千箭簇,仵作推断,这两人应当是死于乱箭之中,后又被人焚尸。” “也就是说,楚山公主跑了?”沈之淮最在意的是这个结果,“可寻到地宫的出口?” 家将再次点头道:“寻到了!竟是……竟是临安北郊的乱葬岗,那儿平时野兽众多,地上足迹甚乱,所以末将们寻丢了他们的踪迹。” “临安沦陷,她若想复国,能依赖之人只有寒西关晏谦,你们一路往霜州追去,务必要把楚山公主给捉回来!”沈之淮立即下令,想了想,又道,“还有逃走的禁卫营都尉祁子鸢,速速向臣服的各州县知府发出追缉令,一旦见到此人,格杀勿论!” “诺!” 看着家将跑远,沈之淮冷眼看向城下的满地尸首,转过了身去,心头暗暗道:“你们可要记得,今日下令杀你们的,是沈远,向阎王告状之时,可别告错了人。” 夜色渐渐浓了起来,疯狂的山雨也渐渐缓了下去,淅淅沥沥,化作了点点细雨。 山路湿滑,甚是泥泞,好不容易走出那片骇人的乱葬岗,如今她们三人又饿又累,只想寻到个可以暂避风雨之所,生个火起来,速速把身上的湿衣烤干。 “那边好像有座破庙!”子鸢眼尖,在昏暗之中指向前方隐约的残垣轮廓,“我们先去那边避避雨!” “好!”阿翎与苏折雪对视一眼,点头道。 细雨之中,残破的古庙矗立当地,偶有冷风吹来,那面斜吊在门楣上的“大雄宝殿”匾额摇摇欲坠。 子鸢当先把残破的庙门踢开,挥动双手,左右划开当中结网的麻乱蛛网,俯身捡起地上的沾灰蒲团,在手中拍了又拍,抖落许多尘灰后,甫才放在石佛下的小阶上,回头对着阿翎与苏折雪道,“你们先坐下一个人,我再去寻个蒲团来,然后生火给大家烤一烤。” “嗯。”苏折雪颤声应了一句,阿翎才发现她的脸色竟如此惨白。 阿翎连忙上前抓起她的手,准备给她把脉,却被苏折雪缩了回去,“折雪,你可是蛊毒发作……” “主上,不能由那呆子一个人忙,你先坐下歇息,我去找找可有蜡烛一类的?”苏折雪匆匆打断了阿翎的话,又回头对着忧心忡忡的子鸢一笑,“呆子,姐姐没事,你莫要愣着,快些去寻些干柴来。” “好。”子鸢应了一声,俯身在暗处找寻着干柴和蒲团。 阿翎静静地看着苏折雪的背影,心底升起一丝不安来,她坐在了蒲团上,搓了搓手,合十呵了一口气,只觉得有股血腥味自指尖扑鼻而来。 心头一凉,阿翎的指尖细细摩挲着指尖的湿滑,昏暗之中,全然看不清这究竟是雨水,还是血水。 “这里果然有蜡烛……”苏折雪的声音比方才要弱了一些,这听似欢喜的话,落入阿翎耳中,却是刺一般的忧心忡忡。 “姐姐,这个蒲团我拍干净了,快来这里坐着歇息。”子鸢把找到的另外一个蒲团往阿翎身边一放,转身蹲下,在昏暗之中拢着些许干柴,不断碰撞着打火石。 “嘶——” 火星终于迸出,跳到干柴之上,燃□□点星火。 子鸢笑然双手护好这好不容易生起的小火堆,却瞧见一双染血的手凑过一只燃了一半的蜡烛来,将烛心点亮。 “姐姐……”子鸢嘶哑地唤了一声,出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上面鲜血未干,饶是心疼,“你可是伤了哪里?” 苏折雪摇了摇头,挣开了子鸢的手,把点燃的蜡烛小心地放在了佛堂烛台上,登时整个佛堂终于有了一线昏黄的光亮。 “折雪,你……” “姐姐,你说实话!” 苏折雪含笑摇头,走到了子鸢身边,子鸢这才发现,全身湿透的姐姐,此刻面色苍白,朱唇青紫,没有一丝血色。 苏折雪上前握住子鸢的手,一起坐在了火堆边,笑着拂开了子鸢脸颊上的乱发,“姐姐送你的汗巾可还在身上?” 子鸢重重点头,一只手从怀中急急地摸出汗巾,“一直都在!” 苏折雪兀自淡淡笑着,她接过汗巾,放在自己双膝上,又伸出手去,怜惜地拉过子鸢的手,看着上面的两道血痕,心疼地凑过了脸去,轻轻地吹了吹,“以后啊,可不能再这样玩命了。” “姐姐……”子鸢眉眼一柔,心头涌起一阵滚烫的酸意,只觉得眼圈一烧,竟忍不住泪水簌簌而落,“我知道你身染蛊毒,不过,我有长生杯了,”说着,子鸢连忙去翻怀中的长生杯,“有了这个,你就不会死了,姐姐,你不会有事的!” “别动。”苏折雪连忙按住子鸢的手,子鸢只觉得她纤手甚是无力,只听苏折雪继续笑道,“长生杯不急,你的伤,姐姐心急。” “折雪……”阿翎红着双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背影,借着微弱的火光,她可以清清楚楚地瞧见上面埋着两支被齐齐斩断的箭矢,这一路上,为了不让她们分心,为了让她们离临安远些,折雪竟忍着疼痛,就任由鲜血这样静静流着。 “主上,折雪求主上给我一个机会,与这呆子好好说说心里话,可好?”苏折雪回过脸来,笑容有些虚弱,“我与这呆子好不容易才重逢,这一次,我不想再……再违心而活,我有许多话,想跟她好好说说。” “好……”阿翎哽咽着重重点头,忽地站起身来,“我去外面守着,不会有谁来打扰你们。” “谢谢你……”苏折雪感激地一笑,目送阿翎走出破庙。 子鸢双手扶住她的双肩,正色道:“姐姐,你让我看看你,是不是伤了哪里……” 苏折雪微微挑眉,忽地笑得媚然,“你想看姐姐哪里呢?” “我……”子鸢只觉得脸上一烧,连忙歉声道,“我不是有心要轻薄姐姐,而是……唔……” 冰凉的唇瓣猝然吻上子鸢的唇,封住了她想说的话。 姐姐…… 子鸢心底发出一声低喃,苏折雪唇舌辗转,没有存心撩拨,更没有心醉神迷,有的,只是深深的不舍与浅浅的轻颤。 子鸢的手沿着她的双肩滑上了苏折雪的背心,指尖触到的木茬让她身子猛烈地一震,骇然往后一退,惊呼道:“姐姐!你为何不……” 苏折雪紧紧抓住她的手,贴在了自己脸上,轻轻摇头道:“因为我想你活着……一直都想你活着……” “姐姐你别动,你让我来帮你治伤!”子鸢想要马上拔箭救下苏折雪,却被苏折雪紧紧按住手。 “咳咳,呆子,别慌,听我说说话,好不好?”苏折雪脸上漾着笑意,一双明眸脉脉深情,“此时拔箭,姐姐只怕会登时气绝,姐姐有些话,还没有说完,姐姐还不想走。” “姐姐……我该怎么救你……该怎么救你……”子鸢只觉得心痛如绞,捧住了苏折雪的双颊,指尖的血渍染红她的脸,“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声音越来越哽咽,竟至抽泣,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苏折雪淡淡一笑,抬手覆上子鸢的手背,将子鸢的手放在掌心,另一只手拿起双膝上的汗巾,轻柔无比地缠上了她手背的伤口,“呆子,你可还记得,你当初是如何回答你那些同袍这方汗巾的来历?” 心,猛地一痛,子鸢只觉得一阵寒意从心头涌出,她抽泣着猛烈地摇头,“不算!不算!当初说的那些话统统不算!不算!” 曾经,子鸢与苏折雪的戏言在脑海中重现—— “这洗衣之事,以后还是交给姐姐,当心被谁看去……” “早被人看见啦,幸亏我聪明,想到编故事搪塞过去。姐姐,你想,在云国,男子年过二十尚未娶亲的算是异类,我早就被那群汉子同袍问了好几次了。这不,洗个汗巾也被抓了个正着,所以啊,我只有编个故事,说这是我自小定亲的女娃送的定情信物。” “后面呢?” “然后,这女娃家道中落,来投奔我的路上遭遇了盗匪,一命呜呼了啊。” “还有么?” “……” 那些戏言,却不想今日成了真,若是可以,子鸢宁可自己天生是个哑巴,从来没有说过那些话,那眼前的姐姐就不会有离开她的一日。 “怎么可以不算呢?”苏折雪虚弱地眨了眨眼,拉着子鸢的手,贴在了自己的心口,“到了今日,我再也不用问你,待我究竟是挚爱,还是至亲了,呵,姐姐欢喜得厉害呢,呆子……”说着,苏折雪身子瘫软地偎入了子鸢的怀中,笑得深情,脸上再也没有一丝血色,“答应姐姐……从今往后……好好照顾自己……也好好……好好……照顾主上……”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不死亦不生 “好!我都答应你,都答应你!”子鸢重重点头,将怀中的苏折雪搂得更紧,热泪一滴一滴落在怀中人的鬓发之上,手掌覆上她的背心,源源不断地将内息运了过去,“姐姐你撑着,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你不能有事,不可以有事,你答应我的事还没有做到,我不准你赖皮!” “咳咳。”苏折雪眉目轻舒,笑得温暖,她无力地伸出手去,握住了子鸢那只缠着汗巾的手,“能做……能做……你故事中的亡妻……姐姐……姐姐赖皮……一次……又何妨?” “姐姐!”子鸢的手倏地握紧了她的手,猛烈地摇头,“不可以,你撑住啊!”说完,连忙转过脸去,对着破庙门口的阿翎嘶声喊道,“阿翎,快来帮我,带姐姐去找大夫!” “呆子……呆子……”苏折雪痴痴地看着子鸢的侧脸,另一只手伸出去,想要再摸一摸她的脸颊,“你总说……我跟……我跟主上……笑起来好看……其实……你笑起来……笑起来……更……更……” 指尖在触碰到子鸢脸颊的刹那最终无力地垂下,她的头微微一歪,倒在了子鸢怀中,最终一动不动。 “姐……姐姐!”子鸢骇然回头。 阿翎冲到了苏折雪身边,连忙去探她的脉息,手指却在探到她手腕的瞬间,僵在了原处,久久不能说话。 子鸢凄声问道:“姐姐还活着是不是,她还活着的,是不是?!” “……”阿翎抬起泪眸,终是颤然摇了摇头。 子鸢如遭雷击,低头看向怀中的苏折雪,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声痛彻心扉的呼唤,“醒醒,姐姐你不能就这样走了,不能!我还没有娶你,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 “什么人?!” 阿翎警觉破庙外有人走入,当下起身拦在了子鸢与苏折雪身前,准备与那来人一战。 来人是一个巫衣汉子,当他的脸被火光照亮,阿翎悬着的心终究是放下三分。 “主上,属下来迟了!”摩烙对着阿翎一拜,侧脸看了一眼阿翎身后兀自哭泣不止的子鸢,“我照主上之令,在临安城郊等待多时,却等到了叛军攻入皇城的消息……” “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阿翎警惕的心又悬了起来。 摩烙歉然解释道:“我摩巫部有一种蛊,叫做影蛊,一雄一雌,只要把雌蛊种在那人身上,即便是那人死了,也能追着雄蛊找到那人。”说着,摩烙对着阿翎跪了下去,“摩烙斗胆,怕临安有变,一时寻不到主上,所以才偷偷给主上下了雌蛊,这是解蛊之药,请主上服下。”说完,摩烙恭敬地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瓶子,递给了阿翎。 阿翎接过了小瓶子,迟疑地看了看摩烙,又想了想,事到如今,即便是又被下了另外一种蛊,有长生杯在,又有什么可怕的?当下没有半点迟疑,把小瓶子里的药丸抖出一颗,仰头服下,再将小瓶子还给了摩烙。 “你们摩巫部可有什么起死回生的灵药?”子鸢忽地哑声开口,让阿翎与摩烙俱是一惊。 摩烙走到子鸢身边,看了一眼子鸢怀中的苏折雪,摇头道:“血竭而亡之人,世间药石是万万救不回来的。” “长生杯也救不回来?”子鸢再颤声一问。 摩烙又摇了摇头,道:“长生杯可解世间百毒,可延年益寿,却不能起死回生。”略微一顿,摩烙似是想到了一物,“倒是……殷墟海传闻之中有另外一种圣物,叫做往生骨笛,据闻此物可以起死回生……” “往生骨笛?!它在哪里?”子鸢眸光一亮,急声问道。 摩烙想了想,“多年之前,阿耶那好像探到些关于往生骨笛的消息,只是自那之后,阿耶那便不再提及往生骨笛,只怕,整个殷墟海东西二陆,没有一个人真正见过这个圣物。” “阿耶那……”阿翎沉吟了一句,忽地看了一眼子鸢,又低头看了一眼已然气绝的苏折雪,突地,一记手刀劈在了子鸢颈上。 只听子鸢闷哼一声,顿时昏了过去。 摩烙惊诧于阿翎的举动,“主上,您这是?” 阿翎抬手一抹眼角的泪水,道:“我曾听说,你们摩巫部最厉害的蛊是一种让人死而不腐的蛊,名叫长生蛊。” 摩烙恍然明白了阿翎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保住她的尸首?” 阿翎点头,“既然长生杯是真的,那么关于往生骨笛的传闻也多半是真。阿耶那既然曾经探得过往生骨笛的消息,若不是发现了什么,是不会突然沉默的,所以……”阿翎低头看着苏折雪,“折雪应当还有一线生机。” 摩烙细想甚是不妥,“可是皇上大限将至,若是我们带着一具尸首上路,只怕脚程会更慢,若是……” 阿翎定定看着摩烙,“摩巫部既然有你这个余孽,自然还有其他的余孽。” 摩烙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只觉得眼前的这个凰翎公主远比当初的蜀王更难侍奉,她心智过人,即便在潦倒之时,还能发现这些许可能错过的细节。 阿翎踱步走到了破庙门口,冷冷道:“大业若成,你便是我的亲信,自然现在要拿出点诚意来,证明给我看,你们摩巫部能为我做多少事?” 摩烙抱拳道:“诺!臣必定把这位姑娘的尸体放在一个最安全的地方。” “那你快去做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约好,两日后,霜州淮阳见。”阿翎点点头,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嘱咐了一句,“可要记住了,折雪这身子可半点不可损伤。” “诺!” 看着摩烙弯腰把苏折雪扛了起来,快速消失在了雨夜之中,阿翎坐在了子鸢身边,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折雪已殁,我不能再让你犯险,所以这剩下的路,还是由我一个人走,你好好睡一觉,等你醒来,便安全了。”说完,阿翎将子鸢有些吃力地背了起来,望着庙门外的漆黑雨夜,喃喃道,“你该去完成你的责任了,臭丫头。” 风雨淅沥,深山幽暗。 阿翎与子鸢的身影最终消失在了夜雨之中,独独留下破庙中的一点火光,在雨幕中摇曳欲灭。 与此同时,临安西城门大大开启,穿着囚衣的大云后宫女眷缓缓踏着染血泥水走出临安西城门。 沈佑与沈之淮并肩立在城头之上,看着那些纤纤帝姬后妃们带着无限惶恐上路,他们都知道,途之终点,将是更为残酷的噩梦□□。 一入囚女,终生凄苦,女子地狱,不死不休。 阿耶杰悄然走到了他们身后,幽冷地道:“你们确定已经清点够了后宫女眷人数?” 沈佑一惊,“确实没有遗漏。” 阿耶杰冷笑道:“你将军府中的沈贵妃与景柔公主,难道不是遗漏的?” “这……她们可是我的亲人!”沈佑脸色一沉,当对上阿耶杰一双幽绿色的冰冷眸子,声音低了几分,“还请少主绕过她们!” 阿耶杰冷声笑道:“沈大将军莫要慌乱,我也不过是说笑罢了。”说完,拍响了手掌,便有两名将士将天牢中的蜀王萧烨带了上来。 沈佑与沈之淮对看了一眼,不明白阿耶杰想做什么。 “蜀王殿下,别来无恙啊。”阿耶杰先对着萧烨一拜,“这些日子在天牢里,可真是委屈您了。” 萧烨迟疑地看了看阿耶杰,“本殿下如今落在你的手上,你不必对我这边殷勤!” “想不到咱们的蜀王殿下被关上这些时日,居然长脑袋了。”阿耶杰语带嘲讽地说完,凉凉地看向了沈佑,“我大晋需要一个借口,你们知道该如何做吧?” 不等沈佑反应过来,沈之淮已一剑刺入了萧烨的胸膛。 “你……”萧烨不甘心地伸手欲去抓住阿耶杰,“你不得……不得好死!” 待到萧烨气绝倒地,沈之淮拔出了长剑,对着阿耶杰恭敬地一拜,“如此,少主可还满意?” 阿耶杰放生大笑,“不错!不错!蜀王死在大云,这个结果,我很满意。”说完,阿耶杰饶有深意地看了沈佑一眼,“你这孩儿可比你聪明多了,念在这点,我就绕过沈贵妃与景柔公主,给你找两具女尸,当做她们暴亡了吧。” “谢……谢少主!”沈佑颤声说完,悄悄看向一边的沈之淮,总觉得身侧这个儿子,他是越来越觉得陌生了。 风雨浸衣,透心的凉意让远处那百余名后妃帝姬在哭喊中不住颤抖。 “咳咳……”宣华吸了吸鼻子,回头看向身后临安的轮廓,心头总有一种感觉,离了这座城,她们便不再有回来的那天了。 “看什么看?快走!” 一条鞭子狠狠地落在了宣华背上,押送后妃帝姬的将军不耐烦地还想再抽宣华一下,却被另一名女子给护了下来。 “娘亲!”宣华心疼地给宁才人揉了揉鞭子落下的地方。 宁才人摇了摇头,“娘亲不疼,宣华不哭,我们继续走。” “这娘们,有点意思。”将军舔了舔嘴唇,虽然没有再抽打她们,可是心头已浮起一个更加可怕的念想。 ☆、第一百三十四章 .薛家九姑娘 临安郊外三十里,薛家米仓,大门紧闭,似是准备歇业几天,静待这场乱局过去。 一夜风雨过去,当乌云散去,微弱的晨曦落入房中,竟带着些许秋凉,让人心寒。 子鸢醒来之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温暖的地方,身上湿衣已经被人换下,就连双手的伤口也被人上了药,正在啧啧作痛。 “这是……” “醒了,醒了,九姑娘醒了!”丫鬟激动地说完,便凑了过来,“九姑娘可想吃东西?厨房已经准备好了各种粥,九姑娘想吃哪一种?” “九……九姑娘?”子鸢心头微微心惊,听到这个似曾相识的呼唤,只觉得眼前的一切竟是那般熟稔。 “九姑娘可是哪里还不舒服?奴婢先去叫六公子来看看你。”说完,丫鬟已快步离开了房间。 “姐……姐……”子鸢下意识地看向手上的汗巾,却发现那条汗巾已经没了踪影,她焦急地从床上翻下来,在房间中不断找寻着那方汗巾的下落。 “妹妹,你这是在找什么?” 熟悉的声音响起,子鸢身子一颤,当下木立,只觉得一股酸涩之意涌上了心头。 来人是一个身穿青衫的执扇公子,只见他唇上留着些许胡须,眉眼含笑,竟有些泪水,正是薛家掌管米行生意的六公子,薛子峰。 “快些回床上歇着。”薛子峰上前拉着子鸢坐到了床上,爱怜地看着她,“自从收到七弟飞鸽传说,说在临安寻到了你,我便从楚州赶了过来,还好,还好,一切还来得及。” “六……六哥……”突如其来的亲人温暖让子鸢哽咽地唤出了这一声,她紧紧抓住他的手,摇了摇头,“我……我怎会在这里?” 薛子峰看向了一边的丫鬟,“倾瑶,我记得你说,是一个女子昨夜把妹妹背到了这里,说速速通知我们薛家,说真正的九姑娘回来了。” 倾瑶点点头,“是啊,那女子浑身泥污,奴婢都瞧不清楚她的眉眼,本来还以为是她胡言乱语,可是她从九姑娘怀中找出了那枚紫玉佩,奴婢这才相信她说的话。” 薛子峰转头看着子鸢,“临安巨变,六哥还以为又要与你错过了,没想到,咱们的九丫头当真是福大命大,终于还是回来了。” “女子……是阿翎,一定是阿翎!”子鸢忽地激动地问道,“她现在哪里?” 倾瑶摇头道:“她放下了九姑娘您,就匆匆离开了。” “她什么话都没说?”子鸢焦急地问道。 倾瑶想了想,道:“好像是说了一句,说的是……说的是……让九姑娘你担你的责任,她去担她的责任去了……” “她总是这样!”子鸢怒骂了一句,便准备挣扎下床来,“我答应过姐姐,不能由她胡来的,不能……姐姐……”一想到苏折雪,子鸢的心又是一痛,连忙问道,“你们可曾看见我手上的那条汗巾?” 倾瑶笑道:“九姑娘莫慌,您身上的衣裳物事,全部都已洗好,现在正在晾晒呢。”说着,倾瑶忍不住赞道,“奴婢倒是真没想到,九姑娘原来便是大云的禁卫都尉祁大人,那身都尉服穿在姑娘身上,可别说,还真是俊朗。” “在就好……你先帮我把汗巾取来。”子鸢倦然摇了摇头,“我身上的其他东西呢?六哥你可瞧见一个杯子?” 薛子峰点点头,示意倾瑶把物事都拿过来。 不多时,倾瑶已经端着长生子杯与汗巾走了进来,“九姑娘你瞧,所有东西,一件不少。” “不对,还少了一件。”薛子峰说着,从怀中摸出紫玉佩,放在了子鸢的手里,“这是薛家的信物,可别弄丢了,这次幸亏有这玉佩在。” 子鸢握紧了紫玉佩,目光却落在了长生子杯上,她只觉得心头一凉,心头暗道:“阿翎把长生杯留给我救家人,她手中没有真的长生杯,如何完成与晋帝的约定?” 薛子峰看着子鸢脸上的哀伤,柔声道:“三年来,妹妹定是吃了不少苦吧,这次回来便好,六哥定会一路护送你安然回到墨陵牧场,娘亲瞧见你安然回来了,定会十分欢喜。” “不,我不去墨陵,我该……该去寒西关。”子鸢狠狠摇头,“我曾答应过姐姐,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人要保护,我已经没有了姐姐,我不能再……”声音说到一半,忽地停了下来,她抬眼对上了薛子峰惊疑的目光,“六哥,有些事,容我后面再与你细细解释,现在最重要的是,不可以让阿翎再胡来!” “阿翎是谁?你口中的姐姐又是谁?”薛子峰按住了子鸢的双肩,“还有,为何七弟忽然没有了音讯,你可知道他去了哪里?” “七哥……”子鸢一阵哽咽,“只怕……只怕他再也回不来了。” “什么?!”薛子峰不敢相信听见的一切。 子鸢抬起泪眼看着他,“我知道你们都喝过忠勇酒,我也知道你们若生反心,必定会被皇蛊反噬而死,而七哥……七哥就是……就是被皇蛊反噬……死在了昊陵郊外。” “他可是又设局刺杀凰翎公主?等等!你口中的阿翎,难道就是凰翎公主萧栈雪?”薛子峰恍然想到了这一点。 子鸢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已然默认。 “七弟……”薛子峰身子微微颤动,眼圈一红,咬牙道,“唉……娘亲若是知道了……不知道会有多难过。” 子鸢伸出一只手去,握住了六哥的手,“六哥,你答应我,不要再生刺杀萧栈雪之心,可好?” 薛子峰自嘲地笑道:“现在刺杀她又有什么用?皇蛊已经找到了新的寄主,她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罢了。”说完,薛子峰摇了摇头,“大局已定,我们薛家唯有顺势听命,先守住这份家业,日后再图它事吧。” “不……” “你什么都不要说了,萧栈雪如今自身难保,她想做什么,莫说你管不了,就算你管得了,也管不得。”说完,给倾瑶递了一个眼色,“快些瞧瞧九姑娘的药可熬好了?” “是。”倾瑶把手中的长生子杯与汗巾放在了桌上,转身退了下去。 薛子峰哀然看着子鸢,“你就好好养养身体,待你身体好些了,六哥带你一起回家,这些日子你可别到处乱跑,外面到处都是缉拿你的告示,你可要小心了。” “……”子鸢垂下头去,不发一眼。 “唉,六哥去写信告诉娘亲,说我已经安然找到你了,给家里报个平安,你一会儿吃了药,再歇息一会儿。”薛子峰说完,起身离开了房间。 子鸢听着薛子峰走远,还是从床上站了起来,低头看了看掌心的紫玉佩,又瞧向了桌上的雪白汗巾与长生子杯。 依稀之间,姐姐的声音在脑海中恍惚出现—— “答应姐姐……从今往后……好好照顾自己……也好好……好好……照顾主上……” 眼泪涌到了眼眶边,又被子鸢强忍住了。 “姐姐,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做到,一定……”眼泪还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子鸢放下了手中的紫玉佩,将长生杯与汗巾小心收入怀中,苦笑道,“可是姐姐,黄泉路上,你莫要走太快了,记得等我啊……” 当倾瑶端着汤药走回房间,却发现子鸢已经没有了踪影,不由得惊叫道:“六公子,不好了,不好了!九姑娘不见了!” 听到呼唤的薛子峰快步走了进来,当视线之中出现了那块紫玉佩,心头不由得一酸,“这傻丫头……怎么就是不听劝呢!你以为你留下玉佩,薛家就真的与你无关了么?” “六公子,怎么办?”倾瑶忍不住问道。 薛子峰沉吟片刻,道:“发出麒麟令,通知各大商行掌柜,一路暗中帮忙九姑娘,然后通知我那五位哥哥,寒西关聚。” “是。” 看着倾瑶退了下去,薛子峰长长一叹,“大云变天,难道我大晋也要变天了么,小九你这个死丫头,真是……真是跟当年的爹爹一样……倔强!” 正午时分,临安城郊,破庙,火堆早已熄灭。 扮作樵夫的子鸢扯掉了脸上的假须,扔掉了肩上随意搭着的木柴,快步跑入破庙中。 破庙空空,地上除了还有昨夜的血渍之外,故人已渺,不见踪迹。 “姐姐……”子鸢对着地上的血渍跪了下去,眼圈红红,吸了吸鼻子,“阿翎定是找了个好地方葬了你,请原谅呆子,一时不能去祭拜你。”说着,子鸢抬手揉了揉泪眼,笃定地道,“不过姐姐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绝对会做到,我这就去找阿翎,我定会护着她,一路护着她成为大晋女皇!” 说完,子鸢重重一个叩头,起身走到破庙门口,拿起地上的木柴,重新黏上胡须,快步朝着山道中跑去。 山路崎岖,落叶偶落,满地的泥泞处处湿滑。 日光微弱,透过树隙落在地上,斑驳的前路,荆棘处处。 ☆、第一百三十五章 .相逢生死中 “听说了没?临安被叛军攻陷了!” “叛军一连拿下了楚州,桃州,柳州,马上这霜州估计也守不住了。” “怕不是吧,寒西关晏大将军不是接了命令退守淮阳了么?有他与楚山公主联手,霜州是一定能守住的。” “难啊,寒西关没有了晏谦,这几日整个西州都是晋人的了,只怕这霜州马上要被孤立了,到时候西有大晋,东有叛军,如何守得住啊?” “我们这里老百姓还好,最多就是换个天,只要我们低头过日子,终究还是能保住一条命。” “唉,可怜的终究是那些后妃帝姬啊,一个一个被叛军当做是礼物送给晋人示好。” “前几日不是三皇子率兵突袭了那群押送后宫女眷的叛军么,难道一个也没救下来?” “能救下多少呢?都是些弱女子,经此大乱,只怕是死的死,伤的伤,还有有好几名公主被快马送到寒西关外了。” “我听说死的最惨的是那个宁才人,被叛军将军给提进军营,当夜便做了营妓,咱们的三皇子杀进去的时候,已经断了气。” “嘘……晏家军过来了,大家都别议论了。” 霜州都府,淮阳城外,野郊小栈中,几个议论时事的书生连忙闭了嘴,不敢再多言。 百里雍早就听见了这些议论,也早就习惯了这些议论,如今大云五州之地,西州已归大晋,剩下三州又在叛军之手,这小小霜州如何度过此次的鏖战?这个问题不仅他头疼,现在淮阳刺史府中的楚山公主与三皇子同样头疼。 大晋蜀王究竟是死在乱军之中,还是死在云徽帝手中,楚山公主根本没办法证明自己知道的真相,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晋打着为蜀王复仇的旗号堂而皇之地踏入大云地界。 “楚山公主,是楚山公主来了!” 忽地,小栈之中热闹了起来,几名书生痴痴地看着大云最美的公主打马经过野栈,快马飞驰,沿着官道直入淮阳。 “楚山公主果然美啊……” “只可惜,美人终究要迟暮,你瞧,她鬓发上都有白发了。” 听见这一句话,默默坐在小栈角落的白衣女子目光朝着那一瞬即逝的马上公主看去,发出一声低叹。 百里雍觉察到了白衣女子的异样,按剑走了过去,抱拳道:“姑娘,世道不好,你一人孤身上路,实在是危险。” 白衣女子仰起脸来,微微一笑,“江湖走惯了,没事,多谢军爷关心。” 这眉眼…… 百里雍似是在哪里瞧见过此人的画像,偏生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小二,茶钱我先放这里了。”白衣女子放下几个铜板,站了起来,忽地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摸出一张画像来,给百里雍展开,问道,“军爷可瞧见过这位姑娘?” 百里雍仔细看了看那张画像,画像中的女子冷冽逼人,却未曾见过。 白衣女子看着他摇了摇头,有些失望地又叹了一声,对着百里雍抱拳一拜,拿起了放在桌上的长剑,转身离开了这里。 百里雍看着她走远,反复想着这人究竟是什么人? “将军,叛军又到处发追缉令了,你看,还想抓公主跟祁都尉。”副将手中拿着几张画纸走了过来。 百里雍翻了翻画像,突然目光停留在了祁子鸢的画像上,猛地摇了摇头,惊呼道:“祁都尉为何与那女子长的如此相像?”想到这里,百里雍连忙挥手道,“追上那女子!” “诺!” 可是子鸢早已消失在了深林之中,将士们搜寻半日,终究还是断了踪迹。 夜□□临,霜州雾气四起,深林之中,更是朦胧。 子鸢在林中生了一堆火,靠在树干上,伸手靠近火焰取暖,这初秋刚至,霜州的夜已经有些凉意。 烤了片刻,子鸢觉得身子暖了一些,忽地想到了什么,侧身折下一枝树枝,在火堆边画了几下,喃喃自语道:“按照脚程,阿翎即便是要回大晋,也该走这条路,怎的竟无人见过她?”想了又想,子鸢恍然道,“是了!阿翎向来聪明,怎会不易容出行?唉,如此一来,便更难寻到她了!” “阿耶杰在临安,难道她又回去找阿耶杰算账了?”子鸢忽地想到这个可能的猜想,可是马上又否决了这个结果,“若说她找了阿耶杰的麻烦,那么临安那边必定会有消息传来,绝对不会那么平静……那……阿翎啊阿翎,你究竟去了哪里?” “大晋得了西州之后,好像晋永帝也御驾来了前线,阿翎手上又没有长生杯,她怎会这样双手空空地回去?” 子鸢又想了想,还是想不通。 忽然,深林之中响起一些窸窣之声,子鸢警然跳上树梢,俯身小心注视着这周围的异动。 “那边好像有人!” “莫要惊动了那边的人,殿下大事要紧!” 几名黑衣人看见了子鸢这边的火光,简单几句说完之后,快速消失在了雾岚之中。 “呼——” 子鸢从树梢上落下,仔细回味着那几人说的话,“殿下?会是哪一个殿下?”想了想,索性不去深究,干脆悄悄依着浅草上的足印子,小心追去。 原来这深林之中还有几个人落脚,只见那几名巫衣打扮的男子围坐在火塘边,用着异域口音交谈着。 火塘的另一边,一个紫衣女子静默而坐,孤冷得好似一株寒夜冰莲。 “小心!” 突然听见一名巫衣打扮的男子惊呼一声,紫衣女子警然站起,发出一个熟悉的声音,“果然他们来了!” “是阿翎!” 子鸢心底喜呼了一声,足尖一踏,让自己更接近那边的火光一些。 “交出长生杯,饶你们不死。” 六个黑衣人突然从林间跳出,将火塘边的几人给围了起来。 “笑话,长生杯岂是你们说要便给的?!本宫怎么说,还是大晋的凰翎公主,你们休得放肆!” “既然如此,公主怪只怪你不识抬举了!” “保护公主!公主快走!” “杀!” 一时之间,火塘这里混战了起来,紫衣女子转身护着怀,快步朝着深林中跑去。 “咻!” 深林之中响起一声暗箭惊弦之声,子鸢只觉得一颗心瞬间悬到了喉间。 “啊!” 只见紫衣女子一声惨呼,整个人扑倒在地,已然已经中箭。 “放……” 子鸢刚欲上前,忽然觉得有颗石子狠狠打在了脚弯处,她不禁踉跄倒地,刚想爬起来,背上大穴便被身后的黑衣人给点中了,瞬间全身酸麻无比,再也使不出半点力气来,她想要张口大呼,却发现被点中的不仅仅是麻穴,还有哑穴。 “啊!” 几声惨呼响起,巫衣男子与那紫衣女子尽数死在了黑衣人的刀下。 “搜身!” 草隙之中,子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紫衣女子的前襟被狠狠割开,那六名黑衣人扯破她的衣裳后,最终抖出了一只浅碧色的玉杯,在火光映照之下,淡淡地辉映着宛若龙纹一样的光芒。 “哈哈,兄弟,下来,这次咱们定能得到殿下夸赞!” “好!大哥!” 树梢之上,跳下一个黑衣人来,只见他背起□□,拍了拍方才说话那人的肩膀,“咱们快走!我方才似是瞧见一个人影跑近这里,忽然没了踪迹,我总觉得这附近似是还有什么人。” “霜州多雾岚,只怕是你看错了吧。”另一个人淡淡说完,语气之中的激动却是半点也掩饰不住,“这长生杯可是圣物,据说用此杯装酒,饮之可得长生,不如我们哥几个先享用享用?” “好啊!走,咱们先回去喝上几杯,再将此物带回西州,呈给殿下?” “好!走!” 看着这七名黑衣人走远,子鸢的心一片颤痛,好不容易才寻到阿翎,难道又要像姐姐那样重逢既是阴阳两隔? 眼泪才涌到眼眶边,子鸢只觉得身上那人快速解开了自己的穴道,她惊忙回身,那人却已没有了踪影。 子鸢连忙从地上跳了起来,快步冲到那名紫衣女子身边,骇然将她抱入了怀中,可是眼中的眼泪却在看清楚这紫衣女子容颜的刹那,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 “这……这不是……不是阿翎……” 子鸢给她拉好了衣裳,连忙站了起来,四处瞧了瞧,回想方才听见的声音,不是阿翎的又是谁的? “这……这究竟怎么回事?”子鸢思来想去,忽然想到了当日在临安街头,她曾经与阿翎说过的话—— “我们可以做假的,让想夺长生杯的人夺走啊。这种会掉脑袋的事,自然送给傻子去做,我们只用等待时机便成。若是这三年晋帝还是没有生出儿子,如今蜀王被囚大云,齐王现下是最靠近龙椅的人,我们只用把他拉下来,你便有机会坐上那把龙椅,不是么?” 一阵释然浮上心头,子鸢破涕为笑,对着周围的深林道:“阿翎,我知道你就在这附近,你不愿意出来见我,那就罢了,可是我想告诉你,姐姐要我照顾你,我便听话会好好照顾你,我不管你跑到哪里,我都会一直跟着你,直到你真的安然的那天,你听见没有?” “臭丫头!”深林之中,响起一声低嗔,一袭孤影最终消失在了夜岚之中。 藏在深林中的摩烙快速跟上阿翎,忍不住问道:“为何不让那丫头跟着我们?多一个帮手,总归是好的。” “今日你的族人为我牺牲的已经够多了,我不会再让你们多牺牲一人。”说着,阿翎抬眼望着前路的茫茫雾岚,“除了她,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牺牲的了,所以,这最后的一局,我不要她入局。” “其实,若是有薛家帮手……” “我再说一遍,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摩烙,我们的双手不该再沾上这些血腥,真的够了!”最后四个字从阿翎嗓中响起,竟带着浓浓的哭腔。 ☆、第一百三十六章 .旌旗猎猎寒 黎明时分,雾岚依旧。 淮阳城头,秋风瑟瑟。 叶泠兮矗立在那儿,远望寒西关的方向,脸上再也没有往昔的欢颜——鬓间,斑驳的是青丝白发,眉低,沉寂的是一双死水似的眸子。 “还在想百里哥哥说的那件事?” 晏歌按剑走了过来,将另一只手中的暖袍抖了抖,给叶泠兮披上了肩。 叶泠兮轻轻一叹,回头道:“女子与女子,当真有真情?” 晏歌沉默不语,这个问题,也是她一直一直困扰的。 叶泠兮转过了头去,“她……真的是女子么?” 晏歌依旧不语。 叶泠兮沉沉一叹,眼底似是又有了泪意,“难道她接近本宫,为的只是长生杯,从未对本宫有那么一丝……”声音忽地哽咽了起来,她忍住了想要说的话,低低抽泣。 “别哭……”晏歌哑声柔柔地唤了一声,想要伸出双手将叶泠兮拥入怀中,却发现自己的双臂竟是这般瘦小,就连站起来,也尚未有叶泠兮那般高,她的双臂僵在了原处,摇了摇头,“霜州离不开你,你若是伤到身子了,大云就……” 叶泠兮强忍住了眼底的泪水,重重点头,“是啊,本宫岂能再为这些儿女私情伤心,本宫不该如此,不该如此……” “若是……” “小歌,陪本宫守住霜州,守住大云这最后的一州,可好?” “诺。” 淮阳城下,雾岚之中,依稀闪过一条人影,最终消失在了雾岚深处。 “小的欠你的,就让小的还你一个太平霜州吧。” 子鸢离开淮阳城之时,暗暗对自己说了这样一句话,果然,那曲惊鸿,终究一霎即逝,她与她竟连朋友都不是了。 临安地道之中,楚山没了父亲,没了忠仆,子鸢也失去了苏姐姐,这个中恩怨,是怎么算都算不清了。 三日之后。 猎猎旌旗飘荡在寒西关城头之上,血红色的“晋”字比比皆是,宣示着整个西州已经是大晋的国土。 “哈哈哈,西州终于是我大晋的了!” 寒西关城头,一个面有卷须的皇袍中年汉子得意地放声大呼,他眸光锐利,皇者霸气浑然天成,正是大晋当今天子晋永帝萧扬。 “咳咳。” 在他身边,一个穿着玄黑巫袍的白发老者轻咳了一声,捂着左肋,似是有伤,他抬起脸来,面如白纸,眸色与阿耶杰一般幽绿,是大晋的国师阿耶那。 晋永帝皱眉道:“国师这伤可有好些日子了,身子可要多多保重才是。” 阿耶那阴冷地笑了笑,“陛下可以放心,老夫这身子还捱得住。” “你捱得住,可朕只怕捱不住多久了。”晋永帝的脸色忽地沉了下来,他望着东方一线鱼肚白,“大云还有四州尚未归入我大晋版图,朕膝下还没有一个皇子,朕还没有临幸到一个大云皇女,朕,心有不甘吶!” 阿耶那笑道:“陛下乃真龙天子,心中所想必定会一一得成。” “是么?”晋永帝阴阴地问了一句,大袖一拂,怒声道,“你的皇蛊蛊母倒是寻到了续命之法,可朕呢?朕的长生杯又在何处?” “皇叔!皇叔!天大的喜事!” 晋永帝盛怒之间,便听见齐王萧焕激动的声音从关内深道中响起。 “有什么喜的?”晋永帝冷冷负手而立,看着萧焕捧着一个锦盒快步跑了上来。 齐王萧焕捧着锦盒跑到晋永帝面前后,突然跪了下来,喜声道:“皇叔,侄儿不辱圣命,终是寻到了长生杯,皇叔,你说这不是天大的喜事,又是什么?” 晋永帝大喜,“当真?” 阿耶那眸光一亮,紧紧盯着那方锦盒,“容老夫为陛下验一验真伪。”说完,便要出手去揭开那方锦盒。 晋永帝冰凉的目光忽然落在阿耶那身上,让阿耶那的动作迟疑了一下,又缩回了手来,“国师,有些事,朕可以默许你,可有些事若是朕没有开口,你就不该去做,否则,我大晋上下或许还以为你才是大晋之主呢!” 阿耶那连连赔罪道:“是老臣失礼了,还请陛下莫要怪罪才是。” “嗯。”晋永帝随意应了一句,焦急地从萧焕手中接过锦盒,将锦盒打了开来,急急地拿出了当中的玉杯。 玉杯造型古朴,浑然辉映着一抹似有若无的龙纹,乍看一眼,确实与长生子杯一模一样。 “陛下,还是要小心些。”阿耶那的目光没有从晋永帝手中的玉杯移开一刻,他下意识地提醒道。 晋永帝想了想,冷笑道:“怎的?朕还会怕朕的侄儿下毒害朕?朕可还记得,当初承诺过的,谁能送回真的长生杯,谁便是这大晋的储君!” 萧焕听到这句话,顿时心头一热,“不错!皇叔,侄儿可是找人试过的,用此杯喝酒,可使一个白发老人瞬间生出黑发,那老人马上活蹦乱跳的宛若年轻了几十岁!” “是吗?”晋永帝又想了想,“来人,拿杯水来,再抓个老奴隶过来!” “诺!”城头上的侍卫抱拳一拜,连忙跑下了城头,不多时,已将一杯水跟一个老人带了上来。 晋永帝把水倒入玉杯中,低头看着那个瑟瑟颤抖的老人,“能为朕试杯,是你的幸事,喝了它!”说完,便将玉杯递到了那老人面前。 老人颤声摇头,“求陛下开恩,开恩吶!” “朕不想说第二次,喝了它!”晋永帝说完,两侧侍卫已上前强行将玉杯中的水灌入了老人口中。 “陛下,您的玉杯。”侍卫小心地将玉杯还给了晋永帝。 晋永帝接过玉杯,仔细看着这老人的变化,只见这老人瞬间白发发根处开始出现了黑色,整个脸庞突然红润了起来,似是有还童之相。 “果然是长生杯,这果然是长生杯啊!”晋永帝激动地放声大笑,挥手示意左右侍卫将老人带下去,手中紧紧攥着长生杯,忽地想到了什么似的,他看了一眼萧焕,饶有深意地道,“这几个月,你那些心腹爪牙倒是行动得利索,满朝上下人人对你甚是称赞,朕想,你是不是有些太急了些?朕若是有了这个长生杯,朕可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你做这些事情,反而让朕觉得有些睡不好觉啊。” 萧焕只觉得背心一凉,连忙叩头道:“这些……这些都是侄儿为了保护京畿安定才做的事,并非是……” “朕知道朕的侄儿不会谋害朕,更知道未来的储君不会谋害朕,所以……”晋永帝忽地眼底闪过一丝杀意,只见他转动起左手中指上的一枚白骨戒指,口中忽地喃喃念起一种奇异的咒语来。 “啊——!” 萧焕与阿耶那都没想到晋永帝竟会在这个时候动用萧家血咒,准备用血契催动萧焕体内的皇蛊发作,让他一命呜呼。 只听萧焕发出一声惨呼,一束鲜血便从鼻中滴落,他惶恐地看着晋永帝,哀声道:“皇叔饶命,皇叔饶命!” 阿耶那也连忙求道:“还请陛下三思啊,如今大晋正是用人之际……” 听到了阿耶那为他说话,萧焕连忙跪着爬到国师身边,揪住他的衣摆,求道:“国师救我!救我啊!我若死了……” “君要臣死,你不得不死!”阿耶那猝然出手,手指掐上了他的喉咙,瞬间要他气绝当场。 晋永帝冷眼看着阿耶那的一举一动,“国师似乎变得快了些。” 阿耶那连忙解释道:“还请陛下莫要怀疑老臣的忠心,老臣只是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陛下今日得了长生杯,那必定能万岁万岁万万岁地活着,总有一日能得麟儿继承大统,又何必把这片辛苦打下的江山送给侄儿呢?” 晋永帝被阿耶那说中了心事,笑道:“当年□□皇帝与你们先祖定下血契,用我萧家阳寿换催蛊控命之咒,保你们阿耶一脉永远为国师,共享天下富贵。朕只要你明白一件事,你们阿耶一脉的兴亡与我们萧家的昌盛是绑定在一起的,若是有一天,你们不再忠心了,朕必定会拼死破除血契,你的皇蛊蛊母亦会死,失去了皇蛊的阿耶一脉,你觉得离荒那些巫人还会怕你们,大晋上下还会敬你们?你与朕都该明白,好多人之所以乖乖臣服我萧家,都是惧怕皇蛊罢了,所以这孰轻孰重,你该自己想明白。” “老臣岂会做这种自毁长城之事?”阿耶那低头抱拳,终究是对着晋永帝跪了下去,“陛下当是这东西二陆的霸主,老臣得辅佐一代霸主一统天下,是老臣的幸事!” “很好!”晋永帝得到了一句最想听到的话,“那关于你与齐王那些约定,朕就当做没有听过,你且退下吧。” 阿耶那只觉得背心一凉,更没想到自己与齐王约定的那些事眼前这位帝王竟然知道。一直以来,他以为晋永帝只是个沉迷美色的帝王,却没想到晋永帝居然事事清楚,一直隐忍不发,为的只是今日,看着他们一个一个为他的霸主长生之路做嫁衣。 这一瞬间,阿耶那终于明白,当年晋永帝与诸位公主侄儿约定,谁带回长生杯,谁便是储君,并不是病急乱投医的胡话,原来从那一日开始,晋永帝就布下了今日之局,今日不过是收网罢了。 齐王一死,齐王在朝廷中积累的那些势力无疑要土崩瓦解,与此同时,齐王这些年来铲除异己,与萧栈雪、与蜀王那些明争暗斗,不过是晋永帝的一个制衡之术。 如今蜀王死在大云,给了大晋出兵的由头,凰翎公主失去了下落,即便是能回来,也只能乖乖嫁入国师府,做不得储君,如今齐王也死了,对晋永帝来说,属于他一人的天下很快便要到来了。 “来人!给朕拿壶美酒来!” 阿耶那缓缓走下寒西关城头,只觉得前途茫茫,那些计划好的局,因为齐王的暴毙要重新梳理了,毕竟一个不可控的帝王对阿耶一脉而言,终究太危险了。 “东边有个人骑马冲过来了——” 城楼之上,哨兵一声高呼。 阿耶那站在半途往东边看去,只见阿翎一骑单骑飞马驰来,他不禁心头一慌,暗道:“奇怪,萧焕不是说了,长生杯是杀人夺下的么?为何萧栈雪还活着?!”眸光一沉,满满的皆是恨意,几个月前,毕竟他的独子险些死在这个女人手里,如今她居然可以破局而出,阿耶那觉得,一个崭新的局即将铺开。 ☆、第一百三十七章 .饮鸩当长生 “父皇!父皇!”阿翎抽动马鞭,催动马儿跑得再快些,“驾!” “凰翎?”玉杯中的美酒已然下肚,晋永帝远远看着自东而来的阿翎,眯眼道:“朕的女儿,终究是回来了,大晋也该来场喜事了,国师那边朕今日行事过了些,凰翎回来得刚刚好啊。” 寒西关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让阿翎一骑飞驰入内,穿过狭长的石道,阿翎勒马城楼之下,翻身下马,焦急地提着裙角往城楼上跑去。 阿耶那冷冷看着阿翎与他擦肩而过,眸底的凉意让人暗暗生寒。 “父皇,莫要用那玉杯!”阿翎冲到了晋永帝身前,对着晋永帝跪了下去,急声继续道:“父皇,这是齐王的阴谋,他在这杯中下了返生蛊,一旦喝下,虽有还童之相,可只要过了三天,必定会暴毙啊!” “什么?!” 玉杯自晋永帝手中滑落,在地上摔了个米分碎。 阿翎骇然跪地往前,扶住了晋永帝颤然的身子,摇头道:“难道父皇已经用那玉杯饮了水?” 晋永帝双目血红,只觉得浑身上下一片温暖,气力比之前大了许多,他不敢相信地看着地上的阿翎,“你说,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阿翎哀声道:“父皇,儿臣在临安混迹多时,终究没有寻到长生杯的下落,而齐王只来了临安一回,便寻到了长生杯回去,儿臣觉得此事甚是蹊跷,便一路暗暗跟随,却被我发现了他的秘密。他计划先让父皇相信他寻到了真正的长生杯,故而用了这返生蛊,待父皇落旨让他做了储君,只须静待三日,这天下便都是他的了。”说话间,已看见了地上的齐王尸首,不由得心头一寒,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早早地死在这里,“他……他竟……” “他死不足惜!”晋永帝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觉得源自死亡的恐惧感瞬间填满了他的胸臆,“朕,朕真是中了他的计了!” “父皇!”阿翎惊忙扬起脸来,“父皇莫要动气,这返生蛊一旦入体,越是动气,发作便越快,我们还有时间,容儿臣率兵三日拿下霜州,一定可以从楚山公主手中探到长生杯的下落!” “你……”晋永帝狐疑地看着阿翎,突然揪住了她的衣襟,凑近了她,想从她一双冷冽的眸中看出那些话的真伪,“你要朕把兵权给你?凭什么?” “陛下切莫中计!”阿耶那去而复返,只见他急急地去探晋永帝的脉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还好陛下有皇蛊蛊毒在身,返生蛊即便是发作,也伤不了陛下的性命。” “父皇!”阿翎只觉得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这孤注一掷的行动,只怕要在阿耶那后面的三言两语之间化作了一场空。 晋永帝慌乱的心终于平静了一些,他松开了阿翎的衣襟,冷声道:“朕的侄儿想要谋害朕,不可信,那你呢?你实话告诉朕,选你做凰翎公主,你可恨朕?亦或者,当年让你母妃入国师府,你可怨朕?” 阿翎暗暗咬牙,低下头去,哑声道:“父皇是大晋的天,父皇所做之事,必定桩桩为了大晋好,儿臣是恨过,是怨过,可是儿臣更懂得什么是君臣之纲,现在对父皇只有敬意!” “当真?”晋永帝兀自怀疑阿翎说话的真假,只见他忽然冷笑问道,“那若是朕要你马上嫁入国师府,你可愿意?” “这……”阿翎扬起脸来,看着晋永帝,“儿臣……” “这就是你所谓的敬意?”晋永帝又阴冷地笑了笑,突然捏住阿翎的下颌,道,“你要兵权,朕可以给你,只要你能为朕拿回长生杯,朕答应你的那些承诺,朕必践诺!只是,在这之前,你该给朕看见的忠心呢?你该明白,你与朕素来父女情疏,你今日这些关心,朕一一看来,皆是虚伪。” 阿翎忽地挺直了腰杆,重重道了一句,“儿臣愿意!” “哦?”晋永帝满意地笑了笑,松开了阿翎的下颌,看向了一边的阿耶那,“国师,朕看今日是个好日子,你快些把阿耶杰给叫回来,”想了想,晋永帝又道,“若是他来不及赶回来,不若朕改一改旨意,让凰翎同雀羽一起嫁给你,如何?” 阿翎身子猛烈地一震,不敢相信听见的一切。 阿耶那阴森森地笑然抱拳,“老臣自然愿意!”苍老的幽绿色眸子死死盯着阿翎,仿佛早已想好今日如何折磨这个曾经伤害他爱子的女人。 晋永帝无视阿翎脸上的惧色,他沉声道:“凰翎,待朕看见你今日的落红之帕,朕便信你,给你兵权,拿下霜州!” “报——” 突然听见一声小兵传令,只见一名小卒快步跑上城头,对着晋永帝抱拳跪倒,“启禀陛下,寒西关外有一女子自称是凰翎公主属下,要给陛下献上一宝。” “你的属下?”晋永帝冷冷看了阿翎一眼,“你今日这是在玩什么把戏?”说话间,大手一扬,示意小卒把那女子带上来。 阿翎心头一紧,此时此刻自称她属下的女子,除了那个臭丫头,还有谁? 如今她已经身陷困局,那臭丫头为何还要傻乎乎的闯进来? 眉目如画,眼眸清灵——当白衣子鸢坦然走上城头之时,阿翎心头又惧又暖,那张笑脸终究是她心底最最柔软的记忆。 “民女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子鸢跪地行礼,对着晋永帝三拜九叩,用的是大晋最尊贵的古礼。 晋永帝面若寒霜,看着子鸢行礼完毕,甫才开口道:“你说有宝献上,究竟是什么宝?” 子鸢看了一眼阿翎,嘴角微微一扬,匆匆一个暖暖的微笑已足以安抚阿翎惊恐的心,她静静说道:“当日主上让属下留在大云,继续找寻长生杯下落,属下幸不辱命,终于还是寻到了长生杯。” 阿翎心头一惊,她看着子鸢,这些日子她要做的事,并没有跟子鸢说过一句,她不知道子鸢后面说的话,会不会让她前面说的话出现破绽。 晋永帝眸光一亮,“那长生杯何在?” 子鸢仰起脸来,看着晋永帝,笑道:“民女斗胆,敢问陛下一句,可曾许诺主上,长生杯献上之日,便是立储之时?” 晋永帝心头微微一惊,沉声道:“怎的,朕尚未瞧见长生杯,你就想朕下旨立储,空手套白狼的把戏,还是不做得好。” 子鸢继续笑道:“非也,非也,当日主上提起此事,民女还有些怀疑,心底常常在想,若是此事只是主上用来诓骗民女效忠的,那民女拼死一场,岂不是白白辛苦了?”说完,子鸢似有默契地看了阿翎一眼,“原来你没有骗我啊,主上,所以呢,小的自然该尽忠,把长生杯献上,还请主上记得当日誓言,苟富贵,勿相忘。” 阿翎眼圈一红,怔怔地看着子鸢,微微一笑,“勿相忘,我记得。” 子鸢点头一笑,“那就好!”说完,子鸢回头看着晋永帝,从怀中郑重地拿出长生子杯——淡淡的浅蓝色龙纹流光缠绕其上,虽有玉石光泽,却并非玉石所做之杯。子鸢将长生杯双手献上,“还请陛下品鉴,此杯绝对是货真价实的长生杯。” “当真?”晋永帝伸手去接长生杯,却故意指间一漏,任由长生杯摔在地上。 “咣!” 长生杯跌在地上,却不见损毁,依旧晶莹剔透。 晋永帝心头暗暗大喜,连忙弯腰捡起长生子杯,阿耶那只觉得一颗心瞬间悬了起来,若长生杯是真的,萧栈雪可是晋永帝嫡亲的女儿,即便是继承大统,日后也可以传位给他的儿子,远比齐王要可靠得多。 不知何时,子鸢已悄然跪着挪到了阿翎身边,只见她弯眉一笑,低声道:“大不了就是挨一刀,黄泉之下,你可别想再一个人偷偷跑了。” 阿翎只觉得心头一酸,暗暗地骂了一句,“臭丫头!” 突然觉得裙角被子鸢悄悄扯了扯,阿翎下意识地去拂子鸢的手,却被子鸢小指勾住了小指,只觉子鸢小指微微用力一紧,源自指尖的小小暖意竟让自己一颗惶恐的心瞬间平静如昔,半点也不害怕后面将会发生的事。 “哈哈哈!朕要千秋万代做这江山之主啦!”晋永帝放声大笑,拿起一边的酒壶,在长生杯中斟满一杯酒,浅蓝色的龙纹沁入酒汁之中,隐隐生光,晋永帝想也没想,当下仰头饮下。 有皇蛊之毒在身,即便是再被人下蛊,也不会伤到他一分。 况且,这世间金石哪一种不怕摔,此杯若不是圣物,又岂会摔之不碎? “陛下千秋万代,可别忘记了君无戏言吶。”子鸢突然出言,提醒晋永帝,“民女可还等着享受荣华富贵呢!” 晋永帝冷冷扫了子鸢一眼,阴冷地一笑,“你这小丫头倒是挺精的,还怕朕骗了你的荣华富贵不成?来人,上笔墨——” “陛下……”阿耶那忍不住唤了一声,“君无戏言,凰翎公主曾许过老臣之子,已是外嫁之女,又岂可立为储君?” 晋永帝冷冷扫了一眼阿耶那,“错,从现在开始,是凰翎公主招你儿子为皇太女夫,不是朕的女儿外嫁,而是你的儿子入赘,朕这皇太女,从今往后,只有你一子为夫,可听清楚了?” 阿耶那脸色瞬间煞白,一时不知道如何去应晋永帝的话。 等到内侍将御纸送上,晋永帝想了想,便开始在御纸上写起圣旨来,写了几句,晋永帝忽地低头看着阿翎,“凰翎,朕若有子,这江山你可要还给你的皇弟,可听明白了?” 阿翎点了点头,她岂会不明白,晋永帝明知道阿翎不喜欢阿耶杰,偏生还是要招阿耶杰为婿,为的便是让阿翎生不出孩儿来,如此一来,这江山还是晋永帝日后可能出现的那个皇子的。 只是,这一世,终究摆脱不了那个鬼魅一般的男子,实在是…… 阿翎心头一凉,却发现子鸢对着她微微一笑,示意她看向晋永帝,她才发现,晋永帝满面红润,可隐隐有些血色从他鼻间现了出来。 “还有一事!”晋永帝似是想到了什么,放下了笔来,定定看着子鸢,“凰翎,你若想拿这纸圣旨,现在马上杀了你身边的献宝之人!” “父皇……”阿翎一惊。 晋永帝冷冷笑道:“从来没有谁敢与朕谈条件,既然这贱民做了,自然便不该留在这个世上!杀了她!朕便把圣旨给你!”说完,两道鲜血便从鼻孔中流了出来,滴落在了地上。 ☆、第一百三十八章 .姐妹恨字绕 “陛下,你……”阿耶那也发现了晋永帝的异常,急忙上前去扶晋永帝,“你流血了!” “朕……朕……”晋永帝不敢相信地抬手在鼻端一抹,这才发现汩汩鲜血从鼻中不断滴落,他看了看紧紧攥在左手中的长生子杯,下意识地去抓桌上的圣旨,“你们……你们谋害朕!” 阿翎想要去分辩什么,只见子鸢拉着她退到了身后,先晋永帝一步拿到了那纸圣旨,故作惊愕地道:“这长生杯可是货真价实的长生杯啊,民女可以用性命担保!” “你们……来人,拿下这两个逆贼!”阿耶那急忙开口,“他们谋害陛下!来人啊!” “臭丫头,你走!”阿翎错身挡在了子鸢身前,摇头道,“你终是无辜之人,不该白白送死,走啊!” 子鸢轻笑摇头,道:“我们就让国师再喊上一喊,最好把大晋的几位将军都喊来,刚好可以做个见证。”说完,子鸢环顾四周的侍卫一眼,正色看向阿耶那,“哎呀,我想明白了!陛下手中拿的,的的确确是圣物长生杯,不过可惜,这只是子杯,长生效用不如母杯,所以不能一霎尽除陛□□内蛊毒,方才那一杯长生酒入肚,皇蛊血毒之力暂时消退,那返生蛊的效用瞬间激发出来,所以陛下才会如此!” 略微一顿,子鸢继续说道:“返生蛊可不是公主殿下给陛下落的,公主殿下可是不顾一切地赶来救陛下,可是还是迟了一步,国师要怪,可只能怪齐王太过狠心,连自己的亲叔叔都要谋害啊!” “你!”阿耶那一时不知道如何去应子鸢的话,眼前这白衣女子说的句句属实。 “朕……朕不甘心呐!”晋永帝悔不当初,此时已是浑身颤抖,满脸血污,他想了又想,又看向了左手中的长生杯,想要再给自己斟一杯长生酒喝下续命,“朕要活着!朕……朕要活着!” “陛下,这长生子杯凝聚灵气需七日,这一杯酒只怕与普通白酒无异吶。”子鸢摇了摇头,手中扬了扬圣旨,“方才陛下亲口答允,凰翎公主为国之储君,所以这圣旨既然已经写成,那便是千金之诺了!” 阿耶那的目光紧紧盯着子鸢手中的圣旨,她手中拿的圣旨可是晋永帝亲笔所书,并无半点虚假,方才子鸢还诱使晋永帝在这城头众侍卫之前又说了一遍当初约定储君之诺,现在想来,并非是故意谈条件,而是想要让更多的人承认这一道圣旨。 “朕……朕……”长生子杯再次从晋永帝手中滑落在地,“咣”地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与此同时,晋永帝已然气绝倒地,再也没有了呼吸。 “你们方才都听到了陛下的亲口允诺,当下还敢对皇太女如此无礼么?”子鸢怒声一喝,周围的侍卫连忙往后退了一步。 “陛下怎么了?” 城头之下,忽地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兵甲之声,十名大晋将军按剑带兵冲上了城头,当看见了地上的晋永帝尸体,不由得纷纷惨白了脸。 “这……这是怎么回事?” 阿耶那回过神来,道:“凰翎公主对陛下下毒,快些拿下这叛贼!” “国师,这白日青天的,你都能睁眼说瞎话,我看您哪,是真的老了。”子鸢说着,将手中圣旨放在了阿翎手中,弯腰云淡风轻地捡起了地上的长生子杯,小心地擦了擦上面的尘灰,收到了怀中,“明明是齐王毒害陛下致死,你怎么能说是皇太女毒害陛下呢?诸位在城楼上的侍卫皆可作证,长生杯是真,皇太女力阻陛下喝毒酒是真,还有那立储君的圣旨更是真,国师,您如此处心积虑地想要皇太女被诸位忠心耿耿的将军围杀,究竟是为了什么?还是……您想做这天下之主?” “哈哈哈……”阿耶那突然发出一串怪异的笑来,只见他从袖中拿出一支骨笛来,突然笑容一敛,看向目睹一切的侍卫们,“你们谁看见了这女子方才所说的一切?尽管站出来,你们体内的皇蛊自会分辩你们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侍卫们满脸惧色,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阿翎摇头一叹,走到了阿耶那身前,道:“国师,你这骨笛一响,在场所有晋人体内的皇蛊都会发作,你是想杀了我们所有人么?” “国师,莫要冲动啊,我等尚未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呀,是呀,国师先收好骨笛,容我等了解了解真相啊。” “国师,陛下既然已驾崩,我大晋不能一日无主,为今之计,须早早选立新君才是!” “既然这位姑娘说,凰翎公主已被选为皇太女,又说圣旨为真,国师如此冲动,还真是会让人误会啊。” 十名将军听见了阿翎的话,突然七嘴八舌地劝开了声。 “不如,我们先看看圣旨的真假吧?”一名将军提议道。 阿耶那脸上因为愤怒而青筋横起,此时此刻他也知道,若是自己拼个玉石俱焚,大晋突然瓦解了,那么他们阿耶一脉也自此失了依傍,所以只能将万千的恨意硬生生地忍在了心间。 “不错!” 其他几名将军连声附议。 阿翎将手中圣旨打开,展开在了十名将军面前,“诸位将军请看——” “咦?这确实是陛下的亲笔,可是……这圣旨好像没有写完。”一名将军的话传入了阿耶那的耳中,让阿耶那突然有了另外一个主意。 只见他快步凑上前去,这才看清楚这圣旨写到了“传位于皇女萧栈……”,这最后的一个字尚未写出,此事的晋永帝已经永远没有机会再写下去了。 “我大晋皇女这一辈皆是栈字辈,陛下究竟想要传位于哪一位皇女呢?” 阿耶那冷冷一笑,道:“既然陛下属意皇女继位,那自然是……”说着,他走到晋永帝尸首前恭敬地三拜九叩后,小心地取下了晋永帝手指上的骨戒,“让皇蛊择主,能戴上此骨戒不被反噬者为君。” “可是现下战事未了,寒西关不可一日无主,几位皇女皆远在上京,寒西关如今只有凰翎公主一人。” “谁说只有她一位皇女?”阿耶那凉凉地说了一句,“来人,去把雀羽公主请来。” “诺!” “霞……” 阿翎的身子明显一颤,当听到这个封号,脑海中浮现的皆是妹妹幼时的模样,自她离开冷宫已经三载有余,她还记得,她离开冷宫的那一日,霞儿是如何地恨她,如今要见面了,阿翎心底更多的是对妹妹的负疚与难过。 子鸢上前悄然轻扯她的衣袖,扶着她站了起来,忽地淡淡一笑,却不见半点惊色,似是还留了后招。 阿翎回过神来,想到子鸢今日从出现到现在所说所为,全然似是计划好的,而且分明她从来不懂蛊道,今日却能说得头头是道,必定是受人指点过。 她想来想去,唯一的可能便是摩烙,她千叮万嘱莫要牵扯子鸢进来,可是这两天摩烙神神秘秘地,有时候根本找不到人,想必是偷偷与子鸢联络上了,才来了今日这一出。 “雀羽公主到——” 一袭五色锦袍在身,裙尾长长地垂在身后,雀羽公主萧栈霞缓缓步上城头,雍容华贵的妆容之中,唯一与阿翎相似的是那双同样冷冽的眸子。 “父皇?!” 当看清楚了地上已故晋永帝的尸体,她一声惊呼,扑在了地上,已是满脸泪痕,“父皇,你醒醒吶,醒醒吶!” “霞儿……”阿翎忍不住哽咽地唤了一句。 雀羽公主身子猛地一颤,脸上忽地蒙上了一层寒霜,只见她冷冷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阿翎,“你为什么还活着?” 阿翎只觉得一颗心瞬间被一支兵刃狠狠穿破,她眼泪在眼眶中打了个转,却别过了脸去,笑道:“是啊,我还活着……” 雀羽公主往阿翎的方向走了一步,“本宫的好姐姐啊,你看本宫离了你,活得可比之前要好上千倍!当年你踩着我离开冷宫之日,可曾想过今日,本宫也可以与你齐肩而立?” 阿翎带着浓浓的鼻音发出一声冷笑来,“我倒宁可你永远待在冷宫里,”一字一顿,句句是痛,“永远!永远!都不要站在我面前!” 雀羽眼底又有了泪光,“好姐姐啊,你真是好姐姐啊。” “……”阿翎一双泪眸恨恨地瞪向阿耶那,“国师大人,看到今天这一幕,心头可欢喜?” 阿耶那突然伸出了手去,将雀羽公主拉到了身侧,故作恩爱地对着雀羽公主微微一笑,“老臣能得妻如此,岂能不欢喜?” 寒西关城头之上,十名将军与一干侍卫面面相觑,心中早已有了一番盘算。 如今凰翎公主归国,只是只身一人,她朝中那些人脉早已被齐王一一拔除,反观现在的雀羽公主,身后是大晋上下敬畏的国师阿耶那,看国师这架势,是准备扶雀羽公主上位登基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兄弟齐心暖 雀羽公主虽然与阿耶那笑然对望了一眼,可很快便低下了眉去。 阿翎看的心疼,想要对她说些什么,可又发现就算张口也说不出什么,她被封凰翎公主离开冷宫的那一日,便注定她们姐们之间有了这条沟壑。 阿耶那让雀羽公主打开掌心,把骨戒放在了她的掌心,笑道:“公主,如今陛下驾崩,国不可一日无主,所以,为夫以为,可奉公主为新帝!” “慢!” 子鸢突然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说好让皇蛊择主,不被反噬者为君,如今我的主上尚未一试,你便将骨戒直接给了雀羽公主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阿耶那冷笑道:“还有什么意思?便是择定好新主了!”略微一顿,阿耶那突然欺身靠近了子鸢一步,“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如今这里就你一人支持凰翎公主,老夫觉得,你太过多余了!” “小心!”阿翎警觉阿耶那准备对子鸢下杀手,连忙错步挡在了子鸢身前,怒声道:“阿耶那,你要动她,除非我先死了!” 忽地,阿翎觉得自己冰凉的左手手被一只暖暖的右手给紧紧握了起来,她急然看向身后的子鸢,“这个时候,你休要胡闹!” 只见子鸢贼兮兮地一笑,拉着她并肩而立,“当日你可是许过我富贵之诺,商贾素来重利,就为了这一点点小利,这个脑袋掉了又何妨?”说着,子鸢笑然看着阿耶那,“况且,我的命,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哦?”阿耶那上下又检视了子鸢一眼,“除了大晋天子,放眼大晋上下,还没有哪一个人老夫不敢动的!” “是么?”子鸢牵着阿翎的手往阿耶那身前走近一步,“那么你动我试试,我保证,大晋一日之内,必定瘫痪!” “你……你难道是……”阿耶那忽地想到了那家人,大晋薛氏,商贾世家,每年朝廷八成赋税皆出于薛家。 子鸢笑道:“不错,我便是薛家九姑娘,薛紫鸢!”说完,子鸢忽然扯着嗓子大呼了一声,“哥哥们,你们也该出来干点什么了!总是我一个人说说说的,只怕国师大人也要觉得烦了。” 一声高昂的牧笛之声响彻九霄,大晋军营马厩,万匹战马疯狂地刨起蹄子,一时之间,寒西关内外马嘶之声此起彼伏。 牧笛之声忽地往西飘去—— “希律律——” 战马扬蹄,突然挣脱缰绳,踢破圈笼,跟着那牧笛之声奋蹄西去,那真是万马奔腾,甚是壮观。 “不!不好了!战马……战马全部都跑了!”一名小卒气喘吁吁地提着套马杆冲了上来,连忙禀告。 子鸢转眸对着阿翎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墨陵马场每年给朝廷提供的战马可不止区区一千,这万马奔腾的奇观,阿翎,你可觉得好看?” 阿翎手指微微一紧,“你这……这真是胡闹!” 子鸢笑道:“怎的?容得你跟我玩捉迷藏胡闹,不容得我胡闹一次?”说完,子鸢的声音忽地低了下去,“我这一世胡闹的太多了,这可是我难得认真一回做的事。” “报——启禀将军,军粮……运送军粮的将士回报,原本今日交付的四十万石军粮在军营外让薛家六公子给烧了个干干净净!”又一名小卒快步跑了上来,急声回报。 “哎呀!这打仗没有军粮,将士们吃不饱的,可就不好办了。”说着,子鸢又回头看了脸色铁青的阿耶那一眼,“没有我们薛家,大晋这百万雄师只怕不会那么轻易承认外嫁的雀羽公主成为新的天子吧?啧啧,吃不饱就算了,若是还穿不暖……” “九姑娘,你……你就让你那些哥哥消停消停吧,如今寒西关外可还有一个霜州没有拿下,大云境内沈佑那股叛军又不知道是敌是友,将士们若是吃不饱穿不暖,只怕要哗变吶!”一名将军忍不住上前抱拳劝道。 “是吗?”子鸢轻轻地一笑,“这句话可不该将军您说啊,好像我那掌管布庄生意的五哥在我来时还告诉我,原本准备送来给将军过冬用的棉衣已经全部送给了大晋的街头乞丐,啧啧,只怕来不及了啊。” “这……这……”又一位将军不禁站了出来,回头瞧向兀自一言不发的阿耶那,“国师,如今真是大局为重啊,这天下尚未统一,陛下今日又驾崩了,万万不可又军中哗变吶!” “报——” “不要说了!”阿耶那突然出口打断了又一名小卒的来报,他咬牙问向子鸢,“薛九姑娘,你今日是不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子鸢耸肩一笑,伸指指向西面熊熊燃起的一片火海,她轻轻地撞了一下身边错愕不已的阿翎,“阿翎你瞧,那边可像晚霞?”完全没有把阿耶那的话听进耳中。 阿翎怔了怔,正色道:“臭丫头,你到底想做什么?” “想要你不哭,想要你笑。”子鸢回头笑然看着阿翎,“姐姐说,我笑起来更好看,那我就多笑笑,可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所以我只好拉你一起乐啦!” 阿翎心头升起一阵暖意来,刚欲说什么,只觉得双颊忽然被子鸢一双温暖的手给捧了起来,“我薛九姑娘认定的女皇陛下,可不能总是哭鼻子。”说话之间,浑然不顾周围人的诧异眼光,轻轻地为阿翎拭去了眼角了泪水。 红霞染上了阿翎的双颊,阿翎下意识地去推子鸢的手,却被子鸢顺势握住,牵着她走到了十名将军面前,道:“我薛家认定的大晋新主是凰翎公主,诸位以为如何?” “这……这……”十名将军左右看了看,又迟疑地看了看那个早已气得瑟瑟发抖的阿耶那,“国师以为如何?” 阿耶那咬牙道:“你们薛家这是想篡位么?你别忘记了,你们薛家所有人都是饮过忠勇酒之人,若要再胡闹下去,别怪老夫……” “国师好大口气啊,怎么?想把我们体内的皇蛊都催活了,要我们的命?” 忽地,三位身穿麒麟墨衣的华服公子带着几名家仆走上了城头。 子鸢弯眉一笑,唤道:“大哥,二哥,三哥,你们来得正好!” 薛家大公子略微有些发福,只见他上前捏了捏子鸢的脸颊,笑道:“三年了,没想到盼到我们兄妹相见,竟然是陪你这小丫头胡闹这一场。” “嘿嘿,虽是胡闹,可也算是一场大买卖,不是么?”子鸢眨了下右眼,看向了二公子,一个书卷气甚浓的公子,“二哥,那些供应全国用的碗具可都摔成了碎瓷?” “喏!给你一个摔摔!”薛家二公子与子鸢一样眨了下右眼,从怀中摸出一个甚至精致的茶盏,“我薛家瓷窑烧出的瓷器千千万,你若是觉得摔得好玩,二哥再给你烧几个来摔!” “好啊!”子鸢笑然点头,将接过的茶盏塞到了阿翎手中,“阿翎,来,你来摔一个消消这心中烦闷!” 阿翎愕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出手,便被子鸢拉着手,把手中的茶盏重重摔在了阿耶那脚下。 阿耶那护着雀羽公主往后腿了一步,“放肆!” “国师大人可别动怒,若是伤了身子,雀羽公主的下半辈子可就可怜了。”薛家三公子语带嘲讽地说了一句,回头看向了子鸢,“三哥已经发出了麒麟令,一月之内,薛家商船全部凿穿,大凤凰小说网河湖海之内,凡我薛家渡船,皆一一焚毁。” 十名将军再也听不下去了,纷纷对着阿翎跪倒,道:“末将愿奉公主为新帝,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们……”阿耶那还想说什么,这才发现遇到一群不怕死的薛家儿郎来说,皇蛊算什么,这些疯狂的举动足以让一个大晋盛世瞬间凋零。 子鸢忽地对着阿耶那伸出了手去,笑道:“国师,骨戒可以交出来了么?还是觉得,我四哥与八哥没来,这筹码加的还不够?” 阿耶那紧紧攒紧手中的骨戒,愤愤地看着子鸢,“老夫看你们薛家上下,当真是要反了?” 子鸢摇头轻笑道:“薛家一直以来只效忠皇族萧氏,如今上下一心,奉皇女萧栈雪为帝,怎能说是造反呢?国师如果一意孤行,今日要吹响骨笛,催动在座诸位体内皇蛊发作,我只想说一句,今日我们兄妹六人若是不能活着回到上京,娘亲与爹爹定会将薛家所有都毁了!我大晋百官,虽然身有皇蛊,要受你制约,可大晋子民万千,总有人身体之中没有皇蛊的,你想,到时候国势倾颓,总有人会揭竿而起,杀入你国师府,灭了你那宝贝皇蛊蛊母!”略微一顿,继续道,“你别以为大晋子民人人都是蚁民,大晋百年来,人人尚蛊,岂有不会驱蛊之术的道理?你皇蛊再厉害,也防不住那千千万万要你性命之人!近的不说,你别忘记了,离荒六巫部,你得罪的人已经不少。” “你……” 子鸢说的话句句见血,看着他没有话再反驳,子鸢又伸手道:“所以,骨戒拿来,你还是大晋的国师,我薛家还是大晋的薛家!” “老夫……” “面对新皇,不是该自称老臣么?”子鸢纠正了一下阿耶那。 “咳咳,”阿耶那咳了两声,终究将骨戒放在了子鸢掌心,“老臣身体不适,先行退下了。”说完,回头看了一眼被这一系列突变怔得尚未回过神的雀羽公主,眼底一沉,忽地话中有话地对着阿翎道,“陛下,待老臣身子好些了,再来与陛下详谈上京登基事宜!”说完,他回头拉住了雀羽公主,“公主,我们走!” 阿翎满心复杂地看着阿耶那带着妹妹离开了视线,心底浮起一阵慌乱的心悸来。 ☆、第一百四十章 .杯酒祭故人 “女皇陛下,把手给我。” 恍惚之中,听见了子鸢温柔的呼唤。 阿翎匆匆回头,却瞧见子鸢朝着自己伸出了手来,她迟疑了一会儿,却见子鸢朝着自己晃了晃手,示意要把骨戒给她。 阿翎伸出了手去,准备要去接骨戒,却被子鸢握住了手,翻了过来,两手掌心相贴,子鸢忽地跪了下去。 只见她正色道:“萧栈雪,你曾说过,你若为皇,必定饶我薛家一门上下远离蛊祸,今日,我想再求你一事。” 阿翎问道:“何事?” 子鸢看了一眼身边同样跪着的十名将军,“我想大晋有一位不以蛊控人的治世明君,让所有人都远离蛊祸,你可答允?” 十名将军俱是一惊,没想到这薛家九姑娘竟然能说出他们心中深藏多年的话,一一期盼地看向了阿翎。 阿翎重重点头,“好!” 子鸢弯眉一笑,将骨戒放在了她的掌心,“那这骨戒,你也不必戴了,有我们薛家在,有在座的几位将军在,阿耶那一时不能拿你怎么样。” 阿翎脸色一沉,忽地冷冷问道:“臭丫头,你老实告诉我,可是摩烙……” “嘘……我可是答应过不牵连无辜之人的,女皇陛下,你就不要问啦。”子鸢连忙干咳两声,站了起来,看向三位哥哥,“大哥,二哥,三哥,这善后之事,可就交给你们了。” “你这丫头,拉着我们胡闹这一出,又想开溜了?”薛家大公子宠溺地一笑,忽地叹了一声,看向了一边的两位弟弟,“等我们回到上京,定要娘好好教训教训她。” “今日,多谢几位公子了。”阿翎感激地看向这三人,刚欲对着他们一拜,却被薛家大公子连忙扶起。 “陛下不必多礼,草民可万万受不起。”薛家大公子说完,语重心长地看着子鸢,“我们虽然不知道这三年,你跟九妹经历过什么,但是九妹说,她信你会是一位好皇帝,她信你能开创大晋一个新的篇章,我们相信九妹,所以选择效忠陛下,还请陛下念着今日之恩,日后让大晋上下少些蛊虫阴云,多些盛世光彩吧。” “这些我记下了……” “错啦,从现在开始,你可不能再说我了。”子鸢连忙纠正阿翎,“女皇陛下,你该自称为……” “朕……”阿翎有些不习惯这个新的称呼,她说出这个字,只觉得身边的所有人看自己的目光都有些不一样起来,“朕……”她微微定下神来,终于如同往昔一般凌冽地开了口,“众位将军速速与诸位公子先下去稳定军心,整顿全营,侍卫长何在?” “属下在!” “你们速速将父皇尸首妥当处理,准备随朕一起返回上京。” “诺!” “那这齐王殿下尸首呢?” “一并收敛了。”阿翎说完,看向东方,“父皇驾崩,朕新君初立,尚有许多事要办,这征伐之事,可以暂且先放一放,诸位将军整顿完毕之后,即刻拔营西归!” “诺!” 子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回头与阿翎一起望着东方,心头默默道:“公主殿下,少了大晋这百万雄师,霜州之危算是缓了一些,你要好好保重。” “你们都下去吧。”阿翎下完所有命令后,有些话想单独与子鸢谈谈,当下屏退了诸人,“我有些事想与薛九姑娘说,你们也下去吧。” “诺。” 当寒西关城头,只剩下了子鸢与阿翎,子鸢脸上的笑意终于慢慢逝去。 “姐姐葬在哪里?” 虽然早知道子鸢会问这样的话,阿翎心头还是微微一酸,她摇头道:“那夜……我只来得及把你送到安全之处,所以将折雪……” “烧了?化作一抔黄土?”子鸢身子微微一颤。 阿翎没有回答,此刻她觉得是什么,便是什么罢。 “罢了……”子鸢忽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哪一个人死了不是一抔黄土,姐姐只是走得比我们早一些而已。”说着,子鸢走到了桌边,拿起了今日晋永帝留在上面的美酒,肃然举起,朝天一敬,哑声道,“姐姐,你看见了没有,我有听你的话,好好照顾自己,也好好照顾阿翎,你可以放心了,一路好走,等我们黄泉相聚的那一日。” 说完,子鸢将酒壶中的美酒尽洒脚下,放下酒壶的瞬间,干脆地一抹眼角差点涌出的泪水,回过脸来,又是一个浅浅的微笑,“女皇陛下,若是不嫌弃,这剩下的二十年,就由小的来护着你吧。” “……”阿翎怔怔地看了子鸢一眼,背过了身去,摇头道:“你不必为了我困在这盘局里……” “四十终到头,我知道你身上有这个诅咒,可是你别怕,我说过的,黄泉路上,多我这一个猪头陪你,你不必害怕的。”子鸢绕到了阿翎面前,扶住了她的双肩,“阿翎,我没有忘记我曾经答应你的话。” “敢问薛九姑娘,你把你眼前的阿翎看成是一朝天子,还是江湖知己?”阿翎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我……” 子鸢一怔,相似的话从阿翎口中说出,她还清晰记得,她的姐姐曾经问过她,究竟当她是至亲,还是挚爱。 如今物是人非,眼前的女子再次问出相似的话来,倒是将子鸢的心湖搅了个一团乱。 “亦或者是……心里舍不得半分的……”阿翎强忍住了要问出的最后一句,忽地凉凉地一笑,“若是只是可怜我,我只说一句,我不稀罕。” “阿翎……” “朕如今是大晋天子,薛九姑娘,莫要失了礼数。”阿翎说完,低头发出一声浅叹,头也不回地走下了寒西关城头。 世事纷杂,如今她不过小胜了阿耶那一局,不到上京,没有真正登基,阿耶那都有翻盘的可能,还有她的亲妹妹,如今视她为仇,这许多许多的事叠在心间,阿翎实在是不敢再让自己踏入这片情海困局。 子鸢只觉得心头微微一痛,她目送阿翎走远,安静地跳上了城头,坐了下来。 秋风萧瑟,徐徐拂面,她白衣翩翩,坐在那里默默待了许久,许久。 “报——” 突然,寒西关下又响起一个小卒回报的焦急声。 子鸢低头看向城头下,只见那小卒对着阿翎跪了下去,“启禀……启禀公主殿下……” “该叫陛下!”一边巡营经过的大将马上纠正道,“到了上京,女皇陛下行过登基大典,到时候还像这样没有礼数,小心你的脑袋!” “小的不敢了,小的知错!知错!” 阿翎倦然道:“没事,朕不怪你,你说,有何事禀报?” 小卒惶恐着开口,“大云叛将沈佑送了几名大云后宫帝姬来,说是送给……送给……” “女子无辜,乱世残忍,把帝姬们收下,打发叛军走。”阿翎说完,抬眼看向了城头上的子鸢,“你若一时无事,不妨帮朕解决一些琐事吧。” 子鸢含笑点头,从城头上掠了下来,“大云帝姬交给我,我知道把她们安置在什么地方。” “那就好。” “……” “怎的还不去办事?” “陛下,容小的把那个问题想明白了,自会回答陛下。”子鸢说完,又想到一些事,回头嘱咐道,“几位哥哥皆是可靠之人,陛下若是有难事,都可找哥哥解决。” “知道了。” “小的告退。” 说完,子鸢便转身离开了阿翎的视线。 子鸢来到了寒西关石道东口,已瞧见六个叛军笑嘻嘻地将三个浑身泥污的颤抖女子往地上一推,笑道:“大云帝姬在此,还请贵国天子笑纳!” 子鸢忽地顺手抄起一边晋国将士背上的长弓,抽出箭囊中的箭矢,对准了其中一名叛军的脑袋,放箭就是一箭射杀。 “你……你这是做什么?”活着的五名叛军惊呼了一声。 子鸢再次拉满长弓,“你们吃的是大云的俸禄,却如此对待大云公主,无情无义,该死!”说话间,又是一箭射出。 “啊!” 又一名叛军中间身亡。 “跑!快跑啊!”其他四名叛军吓得转身便跑。 子鸢再次拉弓,对着身边的几名大晋将士道:“射中这四人者,我薛家赏金百两!” “薛姑娘说话可要算话啊!” “自然算数!” “咻!咻!咻!咻……” 接连几十箭射出,那奔跑中的四名叛将终究是中箭气绝。 子鸢将手中长弓往边上一放,回头道:“五哥跟六哥一会儿会把跑了的战马与新送的粮衣送进寒西关,你们向他们要赏金去,就说是九姑娘让你们来拿的。” “那就多谢薛姑娘了!” 子鸢点头一笑,道:“你们去附近找辆马车来,这个是赏金,多的就留给你们几个去分。”说完,子鸢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往那几个晋兵一抛,“女皇陛下有命,这三个大云帝姬交于我来处置。” “好的,好的!” 听着晋兵走远,子鸢甫才上前准备扶起地上的三个惶恐不已的女子。 “姐姐……姐姐……求你……救救我的母妃……救救她……” “宣华公主?” “祁……祁都尉?”当其中的一个女子伸手颤然抓住子鸢的手,发出了一声惊声,“你怎的……怎的会是女子?” ☆、第一百四十一章 .淮阳路遥遥 子鸢沉默片刻,慢慢露出一个微笑来,“不管怎么说,我曾是大云祁都尉,就不会对你们不管不顾,跟我走,我送你们回家。” “你……你是晋人?!”宣华忽然意识到了子鸢的身份,“你原来是晋人!” “晋人又如何?”子鸢笑容一僵,低头看着宣华,“也比沈佑父子好,不是么?至少我没有想过把你们献给敌国,至少我现在只想送你们回家。” 又一次听到“回家”两个字,宣华红着眼眶道,“可是……可是母妃不知道去了哪里?她被叛军拉入营中,便再也没有回来,那夜,三皇兄来救我们,可是……可是他带的人实在是不多……实在是救不了那么多人……我求求你,帮我去找找母妃,好不好?” “宣华公主……”子鸢将宣华扶了起来,突然叹了一声,抬手抚了抚她的后脑,道,“我帮你去找,只是,在找之前,先让我送你们回家。” “嗯!嗯!嗯!”宣华连连点头,眼底终于有了那么一丝笑意。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另外两名公主爬了过来,连连对着子鸢叩头。 子鸢连忙腾出一只手来,分别去拦两名公主的叩头,“楚山公主定不想看见你们对一个晋人如此,你们是大云皇室,不该这般卑躬屈膝,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踏踏……踏踏……踏踏……” 马车缓缓出现在了三名公主的视线之中,三人脸上终于有了激动的笑意。 “薛姑娘,末将觉得,还是带几个人陪你走一趟,你一个人去实在是太过危险了。”牵马的晋兵提示了子鸢一句,把手中的缰绳与马鞭递给了子鸢。 子鸢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寒西关,摇头道:“我不想欠太多人情,所以,有些事我可以多做一些,我心里会好受一些,放心,这一程不会有事的。”说完,子鸢用马鞭将车帘挑起,示意三名公主速速上马车,“公主殿下,我们启程了。” “嗯!” 三名公主几乎是慌乱地爬上了马车,子鸢跳坐上了马车,扬起马鞭,狠狠地一抽,“驾!” 马车东去,直往淮阳而去。 寒西关有几位哥哥坐镇,当不会有什么乱子,若是楚山看见她的妹妹又安然归来几个,心里终究会好受一些吧。 看着马车东去,阿耶那走到晋兵面前,问道:“九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听她方才的意思,似是要送那三个云国帝姬回家,许是去淮阳了吧。”晋兵如实回答。 阿耶那眸底闪过一丝杀意,忽地阴冷地一笑,“去得好啊,当真是好啊。” 与此同时,穿着晋兵兵甲、混在晋兵之间的摩烙悄然缩到了寒西关角落之中,快步朝着寒西关西口的晋兵大营走去。 阿翎处理完一些事情,终于有了一刻的休息时机,刚回过身来,便瞧见摩烙走了过来。 “小的拜见陛下!” “你来得正好,朕有些话还要问你,你跟朕过来。” 阿翎示意摩烙退到一边人少的地方,冲口问道:“是不是你暗中联络了她?” “陛下,如今大事已成,您就是怪罪我,我也心甘情愿地受着,今日之事,若是没有薛家参与,只怕根本成不了事,不是么?” “你……” “陛下先不忙问责我,方才我瞧见薛姑娘驾着马车送那三位云国帝姬走了,似是往淮阳方向去了。” 阿翎想了想,叹道:“她去了也好,心里会好受一些。” “我觉得此事甚是危险,陛下应当早些把她追回来。”摩烙连连摇头,“阿耶那刚才瞧着薛姑娘走的方向,一直冷笑呢。” “什么?”阿翎大惊,“他知道子鸢离开了寒西关?” “嗯!所以我才赶来告诉您这个。”摩烙连连点头。 “这臭丫头!总是这样不让人省心!”阿翎咬牙狠狠地骂了一句,抬眼看了看四周,忽地眼睛一翻白眼,似是昏了过去。 摩烙惊呼道:“陛下!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阿翎睁眼给摩烙递了一个眼色,又闭眼一动不动了。 突然听见摩烙的惊呼,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摩烙连忙道:“速速去请军医啊!” “诺!” 一刻之后,寒西关石堂之中,阿翎已醒,看上去甚是虚弱。 军医把完脉后,摇头道:“陛下这病来势汹汹,下官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朕这身子不争气……没事……这是老毛病了……就让朕歇上三日便好。”说着,阿翎看了一眼薛大公子,“这些日子就劳烦大公子与诸位将军多多费心了……朕在这里静养三日,不见任何人……” “诺……” “你们都下去吧……大公子先留片刻……” “诺。” 待众人退下,阿翎一扫方才虚弱之相,从床上走了下来,道:“这几日,就劳烦大公子阻拦其他人入内了。” “陛下此意,难道是想离开寒西关?”薛大公子明白了阿翎的意思。 阿翎点头道:“不错,子鸢带着三名大云帝姬去了淮阳,朕担心阿耶那会有所行动。”说着,阿翎又解释了一句,“朕对蛊虫甚有研究,只有朕亲自去,才能安然带回子鸢。” “这丫头果然又胡闹了!”薛大公子叹了一声,摇头道,“有劳陛下事事为这丫头考虑,陛下可以放心,三日之内,我保证,没人可以进入这里。” “好,那朕就先走了!” “好!” 石堂门口,摩烙早已等待多时,他小心地给守在石堂口的四名侍卫递了个眼色,“你们几个守在这里,配合大公子行动。”说完,递给阿翎一个包裹,“这一路都换了我的族人,陛下可以找个僻静处换身衣服,我们速速离开。” “嗯。” 悄悄地,两骑飞马在夜色之中离开了寒西关,直往淮阳跑去。 霜州的夜,依旧雾岚弥漫。 马车走在官道之上,轱辘的咯咯声伴随着道边的小河淙淙声一路往东而去。 “叽咕——” 马车之上,三位帝姬饿得肚子直叫,只能抱在一起相互安慰,很快便能看见自己的亲人了。 子鸢听到了马车中的声响,忽地在河边勒停了马车。 “怎么停了?怎么停了?” 马车之内,三位帝姬惊恐地问道。 宣华探出一个头来,“祁……不对,是薛姑娘,怎么突然停了?” 子鸢笑道:“此地离淮阳还有两日多的行程,我若不找点吃的给你们,只怕明日一早,我这马车上便要多三具饿死鬼的尸体了。” “你……” “别慌,我去看看能不能抓些鱼给你们烤来吃。”子鸢说着,便将缰绳与马鞭递给了宣华,“你们就在车上等我片刻。” 宣华看着子鸢径直走到道边,折下了一条树枝,把侧枝都弄去后,卷了卷衣袖,朝着小河边走去。 这秋日夜凉,子鸢甫才踏入小河,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倒吸了一口凉气,弯腰仔细盯着小河河面,借着昏黄的月光,找寻着鱼儿的踪影。 “可惜啊……”宣华突然发出一声叹息来。 子鸢疑声问道:“可惜什么?” 宣华正色看着子鸢道:“你若是男儿,三皇姐不知道会有多欢喜。” 子鸢愕了一下,“为何呢?” “你这般细心,能对我们好,自然对三皇姐会更好,只可惜……你做不得三皇姐的驸马……” “我细心?”子鸢摇了摇头,自嘲地一笑,“我若是细心,姐姐或许就不会走了,若是细心,阿翎也许……”想了想,子鸢又摇了摇头,“不对,我想,我是个无心之人,姐姐问我何为亲,何为情,我不知道如何回答,阿翎问我,是朋友,是知己,还是……我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人怎会没有心呢?”宣华摇头道,“你与宫中那个姐姐一样,就是想得太多了,却忽略了心中真正的感受。” “宫中的姐姐?” “是啊,是个好漂亮的姐姐……只是临安沦陷那一日,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子鸢仔细回味着宣华话中的意思,“想得太多了么?” 宣华点头道:“亲与情之分有什么重要的?是朋友就不能是知己了么?有些人,可是一旦错过,就一辈子也看不见了,这一辈子若是错过了太多人,遗憾如山,还有什么意义呢?说实话,我好担心那个姐姐,不知道她现在是否安好。” “有公主挂心,我相信那个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会一切都好的。”子鸢笑着应了宣华一句话,忽地瞥见了水中的一条黑影,连忙将手中树枝插下,当一击得手,子鸢欢喜地看向了宣华,“好啦!好啦!你们今夜不用挨饿了!你瞧,好大一条鲤鱼啊!”说完,子鸢便快步走了上来,将插着兀自挣扎鲤鱼的树枝递给了宣华,“拿好了!” “好……啊!”宣华惊呼了一声,鲤鱼从她手中滑落,砸在了地上。 子鸢回头笑道:“别怕别怕,掉那没事,我先生火,一会儿你们就有吃的了。” “嗯。” 子鸢微微一笑,四处寻了一些干柴来,堆叠在了一起,她弯下腰去,从怀中摸出打火石,不断碰撞,火星迸出,飞落在了干柴之上,终究亮起了火光来。 “有些人,确实是一旦错过,就一辈子都看不见了。”子鸢心头一酸,又想到了苏折雪,不禁发出一声沉叹来,“姐姐……” ☆、第一百四十二章 .物是人已非 一刻之后,鲤鱼在火焰上烤得啧啧作响,三个公主围坐在火堆边,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条可以果腹的鲤鱼。 子鸢笑着看了一眼她们,低头翻着鲤鱼又烤了片刻,将鲤鱼递给了宣华,“我想差不多好啦,公主你们可以吃了。” “好!”宣华激动地接过了鲤鱼,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撕肉,却被烫得缩回了手来。 子鸢摇头一笑,起身在附近找了些许小木条,走到小河边仔细洗了个干净,又一一递给她们,“用这个就不怕烫了。” “嗯!”宣华吸了吸鼻子,以小木条为筷,撕了一块鱼肉下来,送入口中,久违的暖意穿透她的心扉,忽地,泪光盈盈地看着子鸢,“不知道母妃现在有没有吃过东西?” 子鸢心头一紧,看着宣华,“我想,她应该不会饿着的。” “希望母妃一切康宁。”宣华又吃了一口鱼肉,将鲤鱼递给了一边的两位姐妹,忽然双手合十,跪在地上仰面看着天空,“母妃,等宣华来救你,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子鸢强笑了一声,将话题转到了一边,“公主有心,我相信宁才人必定会感受到的。”说着,子鸢又笑道,“日后谁做了你的驸马,那可是三生之幸吶。” 宣华脸上一红,猛地摇了摇头,道:“不对,不对,若是可以找到一个两情相悦的人,也是宣华三生之幸。” 子鸢点头笑道:“我倒是没有想到,宣华公主竟也有一颗玲珑心,那你说说,两情相悦是什么滋味?” 宣华红着小脸,想了许久,方才徐徐道:“母妃曾说过,若是两情相悦,那么每天看见那个人,都会觉得那个人越来越好看,每天看不到那个人,都会觉得心里空空的,然后……然后害怕那人突然有一天不见了……想一直一直陪着那个人……有时候闭上眼睛……就能想起那些点点滴滴……欢喜的……难过的……还有……温暖的……你会说不清道不明地想要去了解他,想要哄他开心,想要知道那人更多更多的事……” 子鸢怔怔想着,突地涩声道:“若是这样一个人已经错过了呢?” “那已经是遗憾了,若是有幸还能遇到第二个,可千万不要再错过啦。”宣华正色看着子鸢,“真的,真的,若是错过了,人海茫茫,再想见上一面,可比登天还难。”宣华说着说着,又想到了那夜在宫中陪她一起放飞风筝的苏折雪,“希望……希望她一切安好。” 子鸢回过了神来,看着宣华,笑道:“看来咱们的宣华公主心里已经有一个人选啦。” “没……没……”宣华鼓起红红的腮帮,一瞪子鸢,“那你呢?你对我三皇姐,可有这样的感觉?” “哎哎,我可是女子啊,怎会如此呢?”子鸢愕了一下,摇头一笑,心中却有了另外一个答案。 “是啊,女子怎能如此……”宣华低落地一叹,目光再次看向天空,忽然,宣华指着迷蒙的天空道,“咦?那边好像有只纸鸢——” 夜里放纸鸢? 子鸢想到了宣华,可宣华就在身边,那此刻放纸鸢之人,又是谁呢? 纸鸢在雾岚之中若隐若现,那牵线之人不是别人,而是楚山叶泠兮。 晏歌警惕地看着四周,不住劝道:“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里离寒西关只有百里之遥,万一纸鸢引到了附近游散的晋兵注意,我们可就危险了。” 叶泠兮笃定地摇头道:“淮阳如今有三皇兄坐镇,不会有事。那么多人出来追寻那股叛军,却一直寻不到三位皇妹的消息,若是她们真被送到了寒西关内,受了侮辱,那真是我大云皇族最大的侮辱。” “可是,就算宣华公主看见纸鸢了,或许她也想不起留下什么记号来,我们离开淮阳已经两日多了,还是回去吧。”晏歌实在是不放心,毕竟现在只有她们两人轻简上阵,越接近寒西关就越危险。 叶泠兮还是摇了摇头,“不,除非走到寒西关,否则,本宫不会回头。” 晏歌迟疑片刻,终于忍不住说出了一直想问的话,“其实,你是想看看祁都尉究竟是不是薛家九姑娘,是不是?” 叶泠兮被晏歌说中了心事,当下无声。 晏歌继续道:“自从刺史回报,薛家商会朝寒西关异动,似是有大事发生,你便开始心神不定,又加上百里哥哥回报的,经过打探祁都尉与薛家九姑娘眉眼甚是相似,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留在淮阳。” “本宫……本宫只想……只想把这个心结打开。”叶泠兮沙哑开口,“本宫想把这件事做一个了断。” “你想做之事,我陪你便是。”晏歌低叹了一声,微微抬眼看着叶泠兮,“我只希望我快些长大,这样,或许我能变得更强大一些。” “……”叶泠兮心头一暖,却不敢去问晏歌为何,因为从晏歌眼底,她已经清楚地看见了一种惊世骇俗的情愫。 这边三位公主终于用鲤鱼果了腹,身上的寒意也因为火堆褪去了一些。 子鸢极目看着那只纸鸢,心头已打定了一个主意。 这夜里放纸鸢的喜好,放眼整个临安,只有宣华公主一人,而今夜忽然有人夜里放纸鸢,这里又是霜州地界,那必定是熟知宣华公主喜好之人所为。 “或许可以赌一赌?” 子鸢微微一笑,弄熄了火堆,扶着三位公主上了马车,一扯缰绳,朝着那只纸鸢的方向驰去。 “踏踏……踏踏……” 马车声越来越近,晏歌惊忙拉着叶泠兮退到一边。 可叶泠兮却紧紧抓住晏歌的手臂,错身走了出来,目光紧紧盯着赶车的那个白衣女子,心头一紧,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心头还有的恨意,她颤声道:“是她……”手中的线轱辘不自觉地掉落脚下,再也顾不得天上的风筝究竟会飘往何处? “公主……” 子鸢勒停了马车,惊愕地看着眼前那个公主。 这一次再见,她已没有当日的明眸若星,子鸢也没有了往昔的嘻嘻哈哈,就那么怔怔然相顾无语。 “三皇姐!”宣华掀起车帘,激动地一唤。 叶泠兮颇为诧异地看了一眼宣华,“你们……你们都安好回来了?” “嗯!是祁……不,是薛姑娘送我们回来的!”宣华一边说着,一边拉着身后的姐妹跳下马车,朝着叶泠兮跑来。 晏歌充满敌意地看着子鸢,上前将三位公主护在了身后,下意识地看向了身边的楚山。 叶泠兮哽咽开了口,“你果然是薛家九姑娘。” 子鸢点头道:“既然三位公主已安然送至公主身边,那么民女也该离开了。” “你站住!”叶泠兮忽地嘶声一唤,“你曾答应过本宫,一世为牛为马,怎的,如今不算了么?” 晏歌心头一揪,护着三位公主默默上了马车,将马车赶至叶泠兮身侧,道:“我先带三位公主在前面等你,事事小心。” 子鸢涩然一笑,道:“大晋即将撤兵,三位公主已经回来,我不知道以我薛家九姑娘的身份,还能为公主做些什么?”说着,子鸢背过了身去,不敢去看她的泪眼,“公主,欺骗你,终究是我不对,长生杯我还不能物归原主,待我解决完那些事,自会送回。今夜,就此告辞了。” “祁……”叶泠兮看着子鸢的背影,眼泪终于跌落,“子鸢你站住!” 子鸢愕了一下,心头的愧疚让她不敢转身去看身后的叶泠兮,突然感觉到背心一暖,叶泠兮已经上前紧紧抱住了她。 叶泠兮的手紧紧环住子鸢的腰,泪水揉碎在了子鸢的肩头,“父皇死了,锦奴也死了,大云也凋零了……我身边忽然失去了那么多人……我本该恨你……本该恨你的欺骗……恨你以晋人的身份接近我……” “姐姐,也死了。”子鸢哑声开口,打断了叶泠兮的话,“就在石道之中,她拼死关了暗箭机关,否则,你跟我此刻皆是黄泉路人……” “……” “……” 子鸢忽地转过了身来,看着她,“那些离开的人,没有一个能回来,所以,我做不回大云的祁都尉了,不过答应你之诺,我不会食言。”说完,子鸢抬眼看了一眼夜空,“至少霜州的兵危,我会想办法消弭,会努力去还你一个太平大云,我想,这也是一种为牛为马吧。” 突地,叶泠兮不知道还能与眼前这个曾经深存心头的女子说什么,物是人非之苦,叶泠兮终于明白,有些事一旦错过,有些人一旦错过,便是一世不见。 可是,心头终究对她,念念不忘。 她只能松开了子鸢,往后退了一步,仰头含泪道:“敢问薛九姑娘,可愿与我再舞一曲《惊鸿》?” 子鸢含泪笑道:“若是公主殿下不嫌弃,小的愿意奉陪。” 晏歌在远处停下了马车,回头往这边看来—— 雾岚之中,白裳翩翩,黑袍猎猎,一曲无声《惊鸿》在这霜州静默的夜色中翩翩而生。 那《惊鸿》曲中的悠悠不悔印烙心头,究竟谁是谁的不悔呢? “你别忘记了你答允本宫的太平之诺。” “国有楚山,必有明日,小的必定践诺!” “那……本宫走了……祁子鸢……你我……今世永远不见了!” “保重……” ☆、第一百四十三章 .归途倾心暖 身后的马蹄踏踏声渐渐远去,秋风徐来,子鸢独立风中,只觉得心头有些萧瑟之意浮起,不禁凉凉地长长发出一声叹息。 恍惚之间,子鸢心头又响起了宣华说的这些话。 “亲与情之分有什么重要的?是朋友就不能是知己了么?有些人,可是一旦错过,就一辈子也看不见了,这一辈子若是错过了太多人,遗憾如山,还有什么意义呢?” 子鸢摇头一叹,望着前路,喃喃道:“姐姐,自你走后,我一直告诉自己,姐姐喜欢看我笑,所以我一直在努力笑着,姐姐,你看见了么?”略微一顿,子鸢又沉沉地一叹,“姐姐,你如今在黄泉路上走到了哪里?我若是追不上你的脚步,你可会怨我?恨我?” “若是有幸还能遇到第二个,可千万不要再错过啦。” 脑海之中,响起了宣华的这一句。 子鸢沉吟良久,摇头苦涩地一笑,“阿翎,若是能让你欢喜一些,好好照顾你二十年,也算是没有辜负你一番心意,没有辜负答应姐姐的承诺。” 迈出步子,子鸢轻叹了一声,朝着寒西关的方向走去。 “踏踏!踏踏!踏踏!……” 两骑飞马沿着官道已经追了许久,焦急的马蹄声在静夜中显得有些嘈杂。 “那臭丫头赶马车不可能走那么快,我们都要追出百里了,为何还是没有她的踪迹?”阿翎侧脸看向一边的摩烙,心头浮起一个更大惶恐来。 难道子鸢已被阿耶那下了毒手?! 摩烙摇头道:“陛下莫急,我们再往前追段路看看。” “……”阿翎没有去应摩烙的话,只是默默地猛地一抽马儿,催马往前死命地奔去。 “陛下您看,前面好像有生火的痕迹!”摩烙隐约瞧见了十步之外被人弄熄的火堆,话音才落,阿翎已勒停了马儿,跳下了马来,俯身捡起一截尚有余温的枯木,微微舒了一口气。 “她必定没有走远。” 刚朝官道深处瞧去,便瞧见一袭隐约白衣往这边走来。 那袭白影,是阿翎再熟悉不过的人! “臭丫头!”阿翎低骂了一声,却浑然不觉自己的脸上悄然浮起了一抹释然的笑来,已情不自禁地往那个身影走去。 “咦?!”当子鸢看清楚了不远处走来一个熟悉的人,不禁咧嘴一笑,“女皇陛下这是来接小的回去么?” 阿翎一记眼刀狠狠地剜了过去,“你说呢?” 子鸢快步走了过来,笑道:“我觉得八成是,两成不是。” 阿翎定定看着她的笑脸,没有去接子鸢的话。 “女皇陛下,你……”子鸢愕了一下。 忽地,阿翎紧紧揪住了子鸢的衣襟,怒声道:“臭丫头,我警告你,日后你若是再做这种危险的事,我定拿条铁链给你狠狠锁了!” 子鸢露出一弯月牙儿似的笑来,“好好好,女皇陛下说不做,小的就不做,可好?” “你……少跟我这样嘻嘻哈哈的!” “别动!” 子鸢突然笑容一敛,一瞬不瞬地看着阿翎。 阿翎不禁一怔,双颊忽地火辣辣地烧了起来,“你要做什么?” “果然是……生气的样子不如笑起来的样子好看!”子鸢脸上倏地重现了笑容,她顺势牵起阿翎的手,快步走到马儿边上,翻身上马,手指轻轻用力扯了扯她的手,“我们……回家吧。” “回……家?” “我想娘亲也想看看我们的女皇陛下……” 子鸢的话,话中有话,阿翎还来不及细想其中的深意,已被子鸢用力带上了马背,她双臂自她身后环住阿翎的身子,脸颊侧贴在她的火热的脸颊上。 “你……” “女皇陛下别怕,我可不会让你跌下马来,驾!” 马儿奋蹄飞驰,带着背上两个女子朝着来时路驰去。 摩烙有些错愕地看着远去的两条身影,总觉得方才瞧见的那一幕有些暧昧,这女皇陛下与薛九姑娘之间,似是比姐妹更亲昵一些。 不敢细想太多,摩烙连忙催马跟上。 阿翎的一颗心猛烈地跳动着,她悄然看了子鸢的侧脸一眼,发现此刻的她双颊如霜,脸上却依旧漾着笑意。 “女皇陛下,你瞧我,是不是笑起来要好看些?”子鸢促狭地问了一句。 阿翎白了子鸢一眼,冷声道:“还是一样的面目可憎!” “哦?” “若不是怕阿耶那对你下手,我才不会……” “放心,我死不了。”子鸢微微一笑,望着前路,“阿翎,你以为我的四哥真的没有来寒西关么?” 阿翎微微一惊,“他也来了?” “我四哥掌管的是薛家药材生意,常常往返于离荒与大晋,自然认识许多用蛊高人。”子鸢云淡风轻地说着,“阿耶那可是用蛊高手,若是没有准备万全,只怕我们赢了第一步,也走不到最后一步。所以啊,寒西关内外,加上这沿途,四哥都雇了许多用蛊高手护卫,你猜猜看,国师大人若是知道了今日无功而返,那张老脸是不是会气得更绿?” “早知如此……” “人生哪里有那么多早知如此?来了也好,不是么?” 子鸢微微一笑,忽地将阿翎搂得更紧,却故意放慢了马蹄,“我方才忽地想到一件事,想问问你。” 阿翎只觉得浑身上下暖得厉害,她故意让自己冷静一些,沉声问道:“你问!” “皇子登基为帝,妻子叫皇后,那女子登基为帝,夫君叫皇夫,那若是皇子的妻子是男子,女子的夫君是女子,又该叫什么呢?” 阿翎只觉得心猛烈地一跳,回头怔怔地看着子鸢的笑脸,“你可知道你在说一件很荒唐的事?” 子鸢点点头,脸上依旧漾着笑容,“你可千万别依照什么先帝旨意嫁给什么阿耶杰啊。” 阿翎脸色一沉,道:“他那是妄想!” 子鸢笑了笑,又道:“那……我记得我们薛家可是出过好多皇妃驸马的……可就是没有出现过……皇夫……不对……到底该叫什么呢?” “你也是妄想!”阿翎连忙转过脸去,狠狠地啐了一句。 “阿翎,我那几位哥哥可还没有成亲吶,你好歹选一个啊!”子鸢兀自笑道。 “他们……” 惊觉阿翎的身子一僵,子鸢的笑容也深了几分。 “若是也瞧不上他们,别忘记啦,薛家还有一位九姑娘,好歹你可以召入宫中,为奴为婢啊。驾!” 子鸢的附耳轻语让阿翎一时不知道如何去接话,只觉得一颗心被瞬间暖透,这秋风萧瑟,却难沁寒她半分。 天蒙蒙亮时,两匹疲惫的马儿终于到达了寒西关外。 与此同时,死士带回的消息足以让阿耶那气得绿了脸,当下在房中怒摔茶杯。 “都是没用的东西!” “属下万万没想到……没想到沿途都有用蛊高手在……所以放出的狼蛊皆被……皆被……” “滚!” “诺!” “夫君不必如此生气,其实想要萧栈雪的性命,没有那么难。”雀羽公主端着一杯新的热茶走了进来,将热茶放在了阿耶那身边。 阿耶那有些狐疑地看着她,“公主有什么良策呢?” 雀羽公主冷冷地看着阿耶那,“我去。”似是知道阿耶那对自己的不信任,她继续道:“若不是夫君,只怕如今我还在冷宫受苦,我就是见不得那个踩着我得到荣华富贵的姐姐好过,更见不得她成为大晋女皇,永远凌驾在我之上!所以,夫君,此事交给我来办。” 阿耶那故作感动地拥住了雀羽公主,“公主大义,若是凰翎公主死了,那为夫的必定扶持你为大晋新帝,你我夫妻二人联手,共创一个大晋盛世!” “嗯!”雀羽公主点了点头,“那请夫君给我一包□□罢。” 阿耶那阴冷地一笑,从怀中摸出一包□□,递给了雀羽公主,“此毒入口即入血脉,中者无解。” “那我要在这六日内动手才行。” “为何?” “夫君难道忘记了,长生子杯可在她们手中,七日之后,可是有效用的。”雀羽公主提醒道。 阿耶那点了点头,道:“还是公主想得周到啊,那为夫的便在这里等公主的好消息了。” “好。” 阿耶那看着雀羽公主离开后,脸上的笑意渐渐逝去,他在房中盘桓片刻,忽地想到了一件要事,连忙走到书案边,埋头写了些什么。 “来人!” “属下在!” “拿送信给少主的信鸽来。” “诺!” 不多时,方才那小厮已抱着一只信鸽走了进来。 阿耶那将写好的纸条放入信鸽脚上的信囊中,抱着信鸽走到了窗边,将信鸽放飞出去。 “大云那股叛军势力,该用上了,阿杰也该回来了。” “扑哧!扑哧!” 信鸽一路东飞,最终消失在了阿耶那的视线之中。 阿耶那转过身来,对着小厮道:“好好盯着雀羽公主的一举一动,她若失手,切莫不可把火烧到我这里来。” “诺!” 阿耶那看着小厮离开了房间,低头叹道:“阿杰,为父最不该的就是依着你,放任萧栈雪那么多年,如今她羽翼渐丰,这大晋天下想要落入你我父子之手,已平白多了许多阻滞。”微微一叹,阿耶那摸向了肋下隐隐生疼的地方,“你也不会因为这女子险些没命,这些仇,你可以放下,为父的可不会忘!这一次,为父不会再依你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暗解姐妹结 “摩烙,今夜辛苦你了,你且带着族人下去歇息吧。” 终于回到了寒西关,石堂之内,阿翎示意摩烙可以先退下了。 “诺。” 看着摩烙退出了石堂,阿翎才想起子鸢还在这石堂之中,她看了子鸢一眼,只觉得双颊红晕悄起,“你……你也去休息吧。” “好啊!”子鸢嘿嘿一笑,走到了石堂门口,却将石堂门给关了起来,似是不打算出去。 阿翎沉下脸色道:“臭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寒西关上下皆是糙汉子,我现在可是堂堂薛家九姑娘,你让我去哪里睡啊?万一我睡到半夜便被人非礼了,那吃亏的可不止我一个啦。” “谁敢动你薛家九姑娘?” “想动我的人可多了。”子鸢说着走了过来,抱起一个枕头走到了横榻边,笑道,“我可记得你曾说过,不是驸马可不能上你的床,现在只怕不是皇夫更不能上你的床,所以呢,我就在这里小憩片刻,你就放心在那边睡觉。”说完,子鸢眨了下右眼,将枕头往横榻上一扔,倒下身子便呼呼睡了起来。 “你……” 阿翎知道说不过她,不过转念一想,确实她说的有些话也有道理,当下便沉默着走到了床边,合衣钻入了被下,合眼准备休息片刻。 平时她入眠甚浅,一点点声响,都可以让她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甚至,若是房中多一个人,她都睡不着。 可不知道为何,今日这臭丫头的呼声分明比其他女子要响一些,可阿翎却觉得分外地安心,合眼没多久,便沉沉入了眠。 梦中,阿翎又见到了一些已经离开的人,可是那千千万万,她最最歉疚的还是那个温柔的母妃。 “母妃……对不起……我没能护住霞儿……没能保护好她……” “雪儿,莫哭。” 温柔的母妃将她抱入怀中,可是她兀自瑟瑟抽泣,根本停不下来。 “母妃……对不起……对不起……” 反反复复,她可以说的话,只有这三个字,可每说一遍,心头的愧疚却更深一分。 她梦中的呓语,早已让一边横榻上的子鸢醒来,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床畔,蹲在了她的身边,怔怔地看着她,心里有些微疼。 这样的阿翎,她记忆之中是瞧见过的,在当初的醉今宵,她放飞流萤准备哄她欢喜的那一日,她看见的是一个满脸泪水,低低抽泣的阿翎。 子鸢听着她的呓语,想到了昨日在城头上看见的雀羽公主,分明是嫡亲的姐妹,可见面第一句话竟是“你为什么还活着?”,那些恨绕在心里,眼前的阿翎岂会真正欢喜? 泪水从阿翎眼角悄然滑落,子鸢只觉得心头猛地一紧,忍不住伸手去给她拭泪,却惊醒了噩梦中的她。 阿翎猝然伸手紧紧抓着她的手,咬牙道:“臭丫头,我警告你,别再靠近我!”泪痕未干,眼底分明是不舍,却又硬是逼着自己去将眼前的子鸢推远一些。 子鸢看得有些心酸,“我若不依你呢?” “你……”阿翎抽出手来,掐住了她的喉咙,“朕不准你再靠近我!” 子鸢摇头轻笑道:“在我心里,我靠近的并不是大晋女皇,而是阿翎啊,我想今后的二十年好好照顾的阿翎啊。” “我……我不……” “宣华公主说的对,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一辈子再也看不见了。”子鸢忽地捧住了她的脸颊,“所以我管你稀罕不稀罕,我只知道,这二十年我答应过姐姐要好好照顾你,我也告诉自己,要好好照顾你,不要再虚度这二十年光阴。” “你……”掐在子鸢喉咙上的双手无力地垂下,阿翎不敢相信听到的话。 子鸢脸上再次浮现起平时贼兮兮的笑来,“我怎么了?”笑眸之中,映出的是阿翎眼底忽然燃起的炽热目光,“我可是规规矩矩,没有乱爬女皇陛下的床,可算不得欺君啊!” “咕叽——” 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 子鸢暗暗一笑,道:“我可要饿死了,你看我这肚子,都饿得直叫了,还是先去找点东西果腹吧。” 阿翎有些尴尬地冷声道:“那你还不快去!” “诺!” 子鸢笑着退出了石堂,径直往伙夫营跑去。 “咦?雀羽公主?” 子鸢才走入伙夫营,便瞧见雀羽公主在里面忙碌着,似是在做什么吃的。 雀羽公主看见了子鸢走过来,凉凉地道:“薛九姑娘看见本宫在此,却不行礼,可知道这算是犯上了?” 子鸢连忙抱拳道:“民女实在是失礼,还请公主殿下恕罪。”说着,探头过去,瞄了一眼雀羽公主正在熬的稀粥,仔细闻了一口,道,“好香啊!” 雀羽公主脸色一沉,急忙将子鸢一推,“这是本宫准备熬给皇姐吃的,你这民女离远一些,可不要污了皇姐的御膳!” “民女可是记得,你可是对陛下说过,为何还活着?这言下之意,是不想看见陛下活着,啧啧,怎会突然想起给陛下做御膳呢?” 子鸢一句话戳中了雀羽公主的心事,雀羽公主惊瞪双眸,狠狠道:“薛九姑娘,这是我们姐妹间的事,还轮不到你在这里多话!” 子鸢故作被惊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公主殿下可莫要生气啊,民女只是随便问问,随便问问。”说着,又探头往那稀粥看了一眼,“说也巧,民女也是来给陛下做早膳的,她这身子实在是太不好了,许是多年只吃稀粥落下毛病吧。”说着,子鸢卷了卷袖子,笑着看向了帐中的伙头军,“将军这里可有面米分?” “薛九姑娘,面米分在这儿呢,您尽管用。”伙头军笑着指了指灶边的一个麻袋,又指向了堆放蔬菜的角落,“那边是时蔬,可是几位薛公子才送来的,薛九姑娘可以取材趁新鲜给陛下做顿早膳。” “有劳大哥啦!”子鸢点头一笑,忽地想到了什么,干咳了两声,“我做东西之事,有个习惯,不喜欢别人盯着,所以呢……” 雀羽公主冷冷一看子鸢,“怎的,你还不让本宫在这里?” “岂敢啊?”子鸢连连赔笑,对着帐中的几名伙头军道,“还请几位让小妹片刻,可好?” “无妨,无妨!” “多谢啦,这里有些银子,先谢过诸位啦。”说着,子鸢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元宝,递给了方才那名伙头军,“几位大哥军饷不多,这些就算是我给几位添点军饷吧。” “哈哈,多谢薛九姑娘!” 看着这帐中的伙头军退了出去,雀羽公主岂会不知道,这是子鸢故意支开他们,定是有话要说。 “你想对本宫说什么?” “还是方才那些话啊,陛下多年只吃稀粥,身子真是单薄。”说着,子鸢故意凑近了雀羽公主一些,“其实凰翎公主这个称号可不好得啊,嫁入国师府的滋味其实并不好受,公主觉得是不是?” 雀羽公主不去答话,只是冷冷看着子鸢,“这些话恐怕不该薛九姑娘说吧,本宫与国师夫妻之间如何相处,与你何干?” 子鸢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公主殿下有没有发现一件事,民女想来想去,总觉得奇怪。”说着,子鸢看了一眼雀羽公主,“为何每个嫁入国师府的公主,都会死于难产?公主想想,难道不怕么?” “你……” “哎!民女可不是咒公主啊,还有一点不明白。”子鸢说着走到了蔬菜边,拿起一颗白菜来,剥了几瓣下来,在水盆中清洗起来,“为何选为凰翎公主,非要长年不吃荤食,还要干干净净的,就像民女这手中的菜,要洗的干干净净的,感觉像是送入国师府被吃的,你说,像不像?” 雀羽公主身子猛地一震。 “难道国师府一脉上下都有怪癖,就喜欢女子干干净净的。”子鸢说着,看了看雀羽公主,“公主可要小心啊,这男子有怪癖,伤的终究是女儿身啊。” “你……不要说了……” “我听娘亲说过,当年是见过公主母妃的,是个温婉可亲的美人儿,她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会突然行刺国师?”子鸢说着,拿着洗干净的白菜走到雀羽公主身边,“我还听过另外一个传闻,蛊虫繁衍之时,需要一具干干净净的尸体,国师府中最多的可是蛊虫啊,这嫁入国师府的公主,都要干干净净,若不是国师父子有怪癖,那便是……” “你住口!”雀羽公主仓皇无比地怒吼了子鸢一声,她慌乱无比地拿起帕子,垫着端起熬粥的小锅,快快地倒出一碗粥,几乎是逃跑似的端着粥碗跑了出去。 子鸢摇了摇头,看着小锅中的稀粥,将洗好的白菜拧成小片,丢入了稀粥中,微微一笑,“能喝到雀羽公主熬的粥,阿翎,你定会欢喜一些。” “九丫头,找了你一圈,原来你在这里。”忽地,一个锦衣少年掀帘走入帐中,正是子鸢的四哥。 子鸢笑嘻嘻地回头看着薛四公子,“四哥,你来得正好,我还说一会儿熬好粥去找你呢!来来来,把你那瓶装着可解百□□丸的药瓶交出来。” “昨夜我明明一路护你很好,你不该中毒啊!”薛四公子一急,上下看了子鸢一眼。 子鸢摇头笑道:“四哥莫慌,你把药丸给我便是啦,我自有用处。” “也罢,现在你确实比哥哥更需要这药丸,留在你身边防身也好。”薛四公子点了点头,将药瓶拿出来,递给了子鸢。 子鸢笑着接了过来,“谢啦!四哥!” “等等,还有一事,四哥要跟你说。” “何事?” 薛四公子看了看周围,凑到了子鸢耳畔,说了些什么。 子鸢脸上的笑意渐渐消逝了一些,想了想,道:“信鸽继续让它带信去,不可惊动了阿耶那。之后我们启程回返上京,一路上飞出的信鸽,就劳烦四哥小心捉下,至少我们要清楚阿耶那的动向。古语不是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好!” ☆、第一百四十五章 .痛饮粥中毒 “启禀陛下,雀羽公主求见。” 石堂之外,忽地响起侍卫的声音。 阿翎身子一颤,激动地走到门后,想要马上打开门,看见那个心疼了许久的妹妹,却终究僵在了手指触到门扉的那一霎。 她默然垂下手,道:“请她进来。”说完,自己却往后退了三步。 “诺。” 房门被内侍小心推开,雀羽公主端着一碗稀粥,就那样木木地立在原处,一双带着疑色的眸子怔怔地看着阿翎。 阿翎愕声道:“既然来了,便进来吧。”说完,她伸出手去,想要牵她入内,却被她往后退开躲过。 阿翎的动作僵在了原处,怔怔地看着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雀羽公主沉默片刻,终于开了口,“听闻皇姐昨日晕倒,所以臣妹才……才……”说着,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稀粥,迟疑地不知该不该把稀粥递给阿翎。 阿翎心头微微一暖,笑道:“有劳霞儿费心了。”说着,便从雀羽公主手中接过了稀粥。 稀粥的暖意从指间透入心头,阿翎不禁红了眼眶,她看着雀羽公主,“霞儿,待一切都好起来,姐姐保证,你会没事的,姐姐……” “哎!” 子鸢突然伸出手来,把阿翎手中的稀粥拿了过去,把自己另一只手中的白菜稀粥给阿翎递了过去,“你总是吃那些白粥,可一点都不好,还是吃这个罢。” 说完,子鸢看了雀羽公主一眼,仰头便将那碗稀粥喝了个干净,笑道:“这碗白粥,就由我这个民女喝吧。” “你……”雀羽公主一惊,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阿翎惊瞪双眸,怒然看着子鸢,“那是霞儿给我的粥,你怎能?” “咳咳……”子鸢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她忍不住轻咳了两声,皱眉看着雀羽公主,“公主殿下啊,你这粥中到底是加了什么啊?怎么吃起来……怪怪的?”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雀羽公主慌乱地猛烈摇头,转身仓皇地跑开了。 子鸢看着雀羽公主跑远,一言不发地走到了房门前,把房门掩好,这才转过了身来。 “臭丫头,你怎么了?”阿翎意识到子鸢脸色不好,连忙放下手中的粥碗,上前扶住子鸢的身子。 “咳!” 猛烈的一声咳嗽响起,子鸢张口便吐出一口黑血来。 阿翎恍然明白了一切,她看着子鸢手中空荡荡的粥碗,咬牙凄声问道,“你知道这粥里有毒,为何你还要去喝?” 子鸢咧嘴艰难地笑了笑,“我若不喝,女皇陛下,你可要翘辫子啦,咳咳。” “你!” “嘘……”子鸢示意她莫要惊惶,将手中空碗放下,静静看着桌上的另一碗粥,“你快吃点东西,我没事,死不了的。” “这个时候,我如何吃得下东西?” “那粥可是雀羽公主熬的粥,我亲手洗的菜,你当真不喝?”子鸢眨了下眼,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污,“你放心,我之前已经吃了四哥的解□□,虽然说不能把毒彻底解干净,可是这毒一时半会儿也要不了我的性命,再等上五日,待长生子杯有效果了,我身上的毒便可以清除了。” “臭丫头!”阿翎忧心忡忡地看着她,“我警告你,以后不许再做这种事,否则,我……” “哭鼻子可不是我认识的阿翎啊。”子鸢笑了笑,捂着肚子坐在横榻边上,道,“那粥里没有毒,我已经试过了,你放心。” 阿翎心头又惊又暖,走到子鸢身边,看着她的姿势,知道她定是腹中疼痛,“其实……其实你不必……为我这般牺牲的。” “雀羽公主是你最亲的妹妹,我知道她定是你最关心的人,如今她心中有个死结,不妨由我来帮你解解试试看?”子鸢说着,伸手拉着阿翎坐在了自己身边,“说好要照顾你的,若是这些事都做不好,那我这薛家九姑娘可就是白当了。”说着,子鸢起身把那碗粥端了过来,坐回了阿翎身边,笑道,“我相信经此一事,雀羽公主这些日子会安静一些了。” 说完,子鸢舀起一勺热粥,喂向阿翎,“来,尝尝,这菜粥可是又暖又养身。” 阿翎错愕地看着子鸢的眉眼,只觉得眼前的一切是那般的不真实,她微微张口,子鸢已将热粥喂入了她的口中。 当暖意从舌尖晕开,阿翎瞬间泪光盈盈。 子鸢对着阿翎做了一个鬼脸,笑道:“女皇陛下,在小的这里哭哭就好了,可别让人瞧见了,不然啊,欺负你的人多了,我可拦不住啊。” “你管我!”阿翎狠狠地给了子鸢一记眼刀,声音虽狠,可狠厉之中带着一丝柔意。 “呵……小的不敢管,不敢管,来来来,再喝点。”子鸢又低头舀了一勺热粥给她,自言自语地道,“看来这碗粥味道不错啊,看的我都想吃啦。”说完,故意吞了一口口水,目光紧紧盯着那碗粥,“阿翎,你若是吃不掉,分我一些,可好?” 阿翎连忙从子鸢手中抢过粥去,冷声道:“你休想!”说完,便将菜粥吃了个干干净净。 子鸢促狭地笑了笑,揉了揉肚子,干咳了两声,“吃了早膳,女皇陛下,可愿随小的出去走走?” “你不在这里休息休息?”阿翎犹豫了。 子鸢摇头道:“新帝不该总是缩在房中养病,要多出去走走,让大家看看你。”说着,子鸢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就当做陪陪我,你知道的,这寒西关内外都是石头,我可要闷死了。” 阿翎岂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如今大晋百万雄师都在寒西关西面,新帝多出去走走,全军上下也认得这个新主,若是再找几个机会,赏几个,罚几个,立些君威起来,回到上京真正登基之后,至少在军中,她还是有些影响力。 “你当真没事?” “就像闹肚子一样疼,无妨。”子鸢说着,忽地目光一沉,“我想当初姐姐蛊毒发作之时,当比现在我现在还疼吧?她尚且可以忍着护我们周全,我自然也可以忍着护你周全。” “……” “走吧。” “踏踏……踏踏……踏踏……” 晨曦之中,两匹马儿并辔而行,走在寒西关西原之中。 野草沾露,在晨曦之下晶莹点点,偶有马蹄踏过,剩下一个个湿润的草窝。 “阿翎,你知道么,小时候在墨陵牧场,我最喜欢在这个时候打马草原之上,因为可以看见好多亮晶晶的露水,你瞧,这样看过去,是不是很好看?”子鸢马鞭指向,西原处处晶莹点点,甚是好看。 “……” 没有听见阿翎回应,子鸢转头看着阿翎,“有些事不要想太多了,既然还活着,就不该让自己活的那么累。”说着,子鸢涩然笑了笑,“阿翎,你小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是什么呢?” “我?”阿翎仔细想了想,道,“是跟母妃,还有霞儿一起结绳……”回忆往事,阿翎嘴角不禁浮起一抹笑来,“我总是很笨,霞儿跟母妃很容易就解开的结,我总是解了许久。” “哈,这个我可比你厉害多啦。”子鸢说着,忽地勒停了马儿,翻身跳了下去,弯腰拔起两根狗尾巴草来,一根递给了阿翎,一根留给自己,“今天我教你一个新的把戏!” “什么?”阿翎愕了一下。 子鸢神秘地笑了笑,低头将手中的狗尾巴草绕了一个圈,又穿了过去,似是结成了一个环,“喏!这个把戏呢,叫做斗将军!我们比比看,谁结的环更结实?” “这有何难?”阿翎昂起了脸来,狗尾巴草在手中绕了两个圈,穿过过去,“来!” “好啊!”子鸢伸过草环,草尾穿过阿翎的环,笑道,“那我们数一、二、三,一起用力,看谁的环先散了?” “好!” “一!” 子鸢手中的草环忽地被阿翎带走,子鸢摇头道:“阿翎你赖皮啊,说好到三才用力的!” “呵,朕临时改个规矩,不行么?” “你……” “怎的,你想欺君不成?” “你以为我不敢?” “驾!”阿翎突然一抽马鞭,马儿飞驰了出去,“朕先行一步啦!” “你等我追上来,定饶不了你!”子鸢飞身上马,刚拉紧缰绳,只觉得腹中一阵翻涌,连忙停下动作,从怀中匆匆摸出四哥给的瓶子,抖出一粒药丸,吃了下去。 剧痛算是缓解了一些,子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小心收起瓶子,打马追了过去。 远远看着阿翎纵马飞驰的背影,子鸢不禁嘴角微微一扬,笑意深了三分,“萧栈雪,我相信我可以还你一个心中无恨的雀羽公主,也算是为你这个女皇陛下分忧解难了吧。” 阿翎惊觉子鸢没有追上来,连忙勒马回头,看见子鸢还在身后,终于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恍然之间,阿翎发现,已经习惯视线之中有那个臭丫头存在,只要有她在,不管眼前的困局再难闯,一颗心终究是安定的,甚至满满地充满了暖意。 或许,能这样相守二十年,此生,足矣。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上京枫叶红 因为阿翎身子恢复如昔,于是大晋百万雄师终于在两日后拔营出发,朝着上京归去。 阿耶那等了好几日,都没有等到阿翎中毒的消息,他坐在马车之中,冰凉地看着眼前的雀羽公主,迟迟没有问出口。 雀羽公主一直垂着头,不发一言,那些子鸢说的话,不断在心头缠绕,若是,若是子鸢说的话是真,那自己……雀羽公主悄然抚上自己的小腹……害怕这腹中悄悄孕育的并不是孩儿,而是一只可怕的蛊虫。 阿耶那忍不住问出了口,“公主一直沉默不语,可是心里有什么心事?” 雀羽公主摇了摇头,有些害怕地看了阿耶那一眼,道:“我……我没有能为夫君分忧……下毒……下毒还是失败了。” 这已是知道的结果,阿耶那听到了雀羽公主说的话,心头的疑惑终于释然,“公主有心便好,为夫的甚感欣慰啊。” “还有……还有……”雀羽公主欲言又止。 阿耶那阴冷的眸子定定看着雀羽公主,“什么?” “我只是突然有些冷。”雀羽公主低下了头去,终究将想要问出的话,咽了下去。 阿耶那冷冷一笑,从边上拿起一件大氅,递到了她的手中,“若是冷,就穿上吧。” 这已是这个苍老夫君待她最暖的一刻。 雀羽公主怔怔地接过大氅,默默地披在了身上,她掀起车帘来,幽幽望向远处。 一袭白衣裹着一身暖袍打马驰过马车,吸引了雀羽公主的目光。 子鸢含笑驰到了皇辇边,将马鞍上的狐裘抱在了左手上,右手勒了勒缰绳,将马蹄慢了一些,“女皇陛下!女皇陛下!” 阿翎着了一身玄色凤袍,她打开皇辇小门,探出半个身子,却忽地被子鸢伸手将狐裘罩在了身上,“你……” 子鸢笑了笑,“待我们回到上京,只怕要到深秋了,皇辇之上虽有暖炉,我想,再多披一件狐裘,身子会更暖一些。” “那你呢?”阿翎微微一笑,似是少了一些往昔的冰凉。 子鸢拍了拍身上的暖袍,对着阿翎眨眼一笑,勒马转头,准备驰回几位兄长那边。 “慢着!”阿翎猛地一唤。 子鸢愕然回头,只听阿翎道:“还有两日,你别忘记了喝……” “放心,我可要好好活着,毕竟啊,还有好多事等着我去做呢!”子鸢自然知道阿翎话中的意思,是担心她身体中的毒。 “臭丫头,可别忘记了!” “嗯!” 子鸢与阿翎相望一笑,最终还是一人往前,一人往后地分开了。 雀羽公主落寞地放下了车帘来,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只觉得更是冰凉。 一只信鸽扑哧扑哧从寒西关方向飞来,落入了淮阳刺史府中。 不多时,晏歌抱着信鸽跑入刺史府大堂,对着里面正在商讨与叛军战事的楚山与叶桓重重一拜。 “寒西关有战报传来!” 叶泠兮从战事图前转过身来,双鬓已经斑白,“念!” 晏歌重重点头,道:“大晋退兵西去,寒西关大晋威胁已去!”念完,晏歌脸上浮起一个欢喜的笑来,“如今我们可以专心应对沈佑那对叛贼父子了!” “她果然做到了……”叶泠兮喃喃一念,强忍住了眼底的泪水,忽地笑了笑,径直走出了刺史府大堂,走到了空落落的院中,抬眼极目看着朗朗碧空,似是在找着什么。 叶桓与晏歌走了过来,晏歌疑声问道:“公主看什么?” 叶泠兮含泪一笑,“我在看,那只纸鸢还在不在,如今,飘到了哪里……” “……” 秋风萧萧,晏歌沉默不语。 叶桓看得有些心疼,他扶住了叶泠兮的双肩,道:“楚山,我们还有好多事要做,那些离开的人,我们……我们……不要去想了……可好?” “好……” 叶泠兮重重点头,低下头来,眼泪落在了脚下,她暗暗发誓,这是她这一世,最后一次如此放肆地为她哭泣。 凉风吹来,片片黄叶飘落。 晋人喜欢枫树,中州上京,几乎家家院中都有一颗枫树,所以,每到秋来,上京内外一片枫林如火,煞是好看。 因此,中州上京又有一个别名,名叫枫都。不过,由于大晋向来以蛊治国,蛊虫的阴云几乎是笼罩在所有大晋子民的心头,所以,大晋百姓心头,也暗暗称上京为“酆都”,鬼城“酆都”的意思。 当皇辇的轱辘碾碎了上京城外的落叶,这久别的故里,终究是回来了。 “新皇归来——拜——” 上京上下百姓,齐齐跪下,朝着阿翎的皇辇叩头。 “先皇灵柩归来——拜——” 灵柩随皇辇送入城中,预示着一场大晋皇权更替即将进行。 “国师归来——拜——” 随着内侍的三声拜礼过后,皇辇停在了皇城宫门前。 阿翎在内侍的搀扶下,拖着皇袍走下皇辇,挺直了身子,转过了身去,对着上京百姓道:“平身——” 霸气在她眉宇之间绽放,不少百姓看见阿翎的容颜,不禁暗暗猜想,大晋这未来女帝将会给大晋带来怎样一个天下? 阿耶那从马车上走下,一步一步走到阿翎面前,道:“老臣已择定好吉日,七日之后,先送先帝灵柩入皇陵,守孝一月之后,陛下便可行那登基之礼。”略微一顿,阿耶那继续道,“在那之前,陛下可以以新帝身份处理政务。” “知道了。”阿翎冷冷地应了一句。 阿耶那阴冷地笑道:“那老臣先告退了。”说完,阿耶那与阿翎擦肩而过,低低地在阿翎耳畔说了一句,“一月之后,要江山,还是要妹妹,陛下可要好好掂量掂量了。” “站住!”阿翎脸色一沉,“国师此话什么意思?” “大晋凰翎公主既然已成新帝,那雀羽公主自然该做她应做的事。”阿耶那凉凉地回了阿翎一句,阴森森地笑着退了下去。 “你!” 子鸢老远便瞧见了阿翎脸色的变化,刚欲走上前,却被薛家大公子给拦了下来。 “大哥?” 薛家大公子饶有深意的目光落在了子鸢脸上,“九丫头,这一路上,你待陛下的好也差不多了,陛下是大晋的君,而我们只是大晋的民,有些事不要逾越才是。” 子鸢听这话有些刺耳,“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薛家大公子继续道:“你这年纪,也该差不多该许个人家了,再容着你这样胡闹下去,只怕娘亲与我们这几个做哥哥的,永远都没有一个安稳日子过。” 子鸢脸色一沉,道:“我若不想嫁,难不成大哥还要逼我嫁不成?” 薛家大公子脸色也沉了下来,“大哥不想在这里跟你吵,走,跟我回家,娘跟爹已经等了我们许久了。” “我……”子鸢迟疑地看了看阿翎的背影,总觉得此时不该离开阿翎。 薛家三公子忽地将子鸢拉着走到了一边,笑道:“妹妹,你就不要跟大哥斗气啦,娘可想你了,难道你不想娘么?” 子鸢被他说中了软处,点了点头道:“好,那……那我们回家。” “这就对啦!”几位哥哥围了过来,带着子鸢打马朝上京薛家庄驰去。 “请陛下入宫。” 内侍的提醒,让阿翎回过神来,她下意识地往皇辇后看去,看到的却是子鸢与众位哥哥离去的背影。 心,微微有了些许空荡荡的滋味,阿翎回过头来,默默地踏入了皇宫。 宫娥与内侍们在宫阶上整齐地排列成行,皇城中的落叶已经被清扫得干干净净。 当阿翎踏上第一台宫阶,宫娥与内侍们纷纷跪了下去,齐声道:“恭迎新皇——” “免礼。”阿翎低声说罢,抬头看向宫阶尽头的巍峨大殿,心头不禁有了一抹前所未有的寂寥之感。 人人都想做皇帝,可是阿翎踏入这皇城的第一步,心头竟觉得有些害怕。 要这江山,就要失去至亲,要至亲,自己便要沦为皇蛊寄主,此时此刻,阿翎好想告诉有个人说说话,眼前这个困局又如何脱困? 忽然之间,阿翎发现有些不习惯,不习惯身边没有那个臭丫头叽叽喳喳,不习惯视线之中没有那个贼兮兮的微笑。 她忽地转过身去,快步朝着宫门走去。 内侍们一惊,连忙上前问道:“陛下,您这是要去哪里?” 阿翎蓦然驻足,看着宫门外那些上京如火枫叶,低头道:“朕……想再看看宫外的天下。” 内侍们愕了一下,笑道:“陛下,这天下都是您的,您想看,随时可以去看呐,只是……只是这殿中已堆积了太多需要陛下处理的奏章,所以,陛下还是……” “对啊,百官们还在殿中等着陛下呢。”另一个内侍慌乱地说道。 阿翎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看着那层层宫阶,深吸了一口气,徐徐朝着大殿走去。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共此溶溶月 秋月溶溶,上京中的枫叶随风簌簌而落。 薛家庄位于上京东郊,平日里多有各分堂掌柜往来,甚是欢腾,今日因为薛九姑娘的归来,庄内庄外,张灯结彩,宛若元宵佳节,更是热闹。 酒过三巡,子鸢将长生子杯拿出,盛了一杯酒,朝着父亲薛浩跪了下去,恭敬地一拜,“从西州归来,每过七日,便让一位兄长饮下一杯祛除体内蛊虫的长生酒,如今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六哥,皆饮过此酒,以后便不用再惧阿耶那催动蛊虫的笛音了。”说着,子鸢将长生子杯递向父亲,“如今又有一日长生酒生效,这一杯,鸢儿先敬爹爹,待七日之后,再敬娘亲。”说完,子鸢歉然看向了那个慈爱华贵的柳夫人,“娘亲,再等七日。” 柳夫人本以为今生再难看见这个孩儿,当初七子薛子珏带回子鸢失踪消息之时,她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没想到子鸢大难不死之后,果然有后福,还带了圣物长生杯回来,解了全家上下的蛊祸。 “阿蛮,咱们的女儿成器啦!”薛浩接过了长生子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这一辈子见过许多宝物,如今手中握着这传说中的圣物,心头还是有些激动。 子鸢看见了父亲眼中的慕色,连忙从他手中把长生子杯拿了回来,小心收入怀中,低头道:“爹爹,这长生子杯虽在我手,可终究不是我们薛家的东西,我与这杯子主人约定过的,一旦用完,必定归还。” 薛浩笑道:“你这丫头,还怕爹爹私吞了这圣物?” 子鸢歉声摇头,“爹爹,鸢儿不是那个意思……” 柳夫人连忙来解围道:“九丫头难得回家,你就与她说笑,小心吓到我们的九丫头。”说完,柳夫人拉起了跪在跟前的子鸢,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道,“鸢儿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 子鸢含笑摇头道:“鸢儿不苦。” 柳夫人笑然看了一眼薛浩,道:“九丫头这岁数也不小了,商号里那些不错的小伙子,夫君可要多注意些。” 子鸢脸色猛地一沉,急声道:“娘亲,鸢儿不嫁!” 薛浩正色道:“女娃长大了,终归要嫁的。” “我不嫁!”子鸢挺直了腰杆,惊觉自己的失态,左右看了一眼身边几位兄长的诧异目光,她思来想去,连忙解释道,“国师只怕不会放过我们薛家,这些日子定会再掀些风波,四哥那边还有许多截下的飞鸽传书,这个时候,我不能嫁。” 薛浩与柳夫人对看了一眼,觉得子鸢说的有理,“那就等陛下登基大典完成之后,大局定下了,再商量这丫头的婚事吧。” “我……” “九丫头,三年没见了,来八哥这里,让八哥好好看看。” 子鸢还想把话说下去,却听见竹椅上的薛家八公子的声音,只见八哥温柔地向她招了招手。 “八哥。”子鸢一瞧见八公子那空荡荡的裤腿,心里就是一酸,连忙走了过去,蹲在了他的身侧,柔声道,“八哥你也受苦了。” 薛家八公子微微一笑,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最苦的并不是八哥,而是你七哥。” “唉……” 听到七哥这个称呼,不仅是子鸢,还有薛家上下血脉相连的人,皆是一叹。 薛家八公子愕了一下,歉然看了一眼亲人们,笑道:“是八哥多言了,咱们的九丫头好不容易才回来,那些婚事什么的,且放一放,就让咱们一家人,好好喝个痛快,可好?” “八哥……”子鸢对着他感激地一笑。 八公子微微点头,“以后就由八哥宠着你,可好?” “老八,你这话就不对了,论起宠这个小妹,我们哥几个可不会输给你!”四公子不乐意地开口。 “不错!”六公子也附议。 子鸢心头暖得厉害,笑中带泪地看着几位哥哥,转身走到桌边,给自己斟满一杯酒,提着酒壶走了过来,笑道,“那就如八哥所说,咱们今夜喝个痛快!” “好!来!九丫头,谁怕你!” 几位哥哥围了过去,将子鸢环在其中,唯有大公子一人,忧心忡忡地看着子鸢,心头那句话哽了许久,不知道当问,还是不当问。 妹妹啊妹妹,你待陛下之心,仅仅只是至交之心么? 柳夫人看出了大公子似有心事,她微微侧脸,问道:“你在想什么?” 大公子连忙摇摇头,笑道:“我只是有些担心妹妹罢了。” “是啊,这丫头倔起来,确实让人担心啊。”柳夫人说完,又想到些什么,嘱咐道,“你做大哥的,可要多看顾些妹妹。” “这个当然。” “国师可不是个简单角色,确实如九丫头所说,后面的日子,我们薛家上下都要小心行事。”薛浩捻须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带着十二名宫卫从上京城中出来,一路往薛家庄行去。 “陛下,到了。” 马车终于在薛家庄门口停了下来,从马车之上当先跳下一名宫娥,撩起了马车车帘,对里面的人恭敬地说道。 “嗯。”阿翎今夜换了一身常服,可是发髻上的龙纹凤钗还是昭示着她贵为大晋女帝的尊贵。 “速速去通传薛庄主,陛下来了。”宫娥转头对守在门口的两名守卫道。 “是!是!” 两名守卫紧张地对着马车一拜,转身朝着庄内跑去。 “陛下,您怎么下来了?”宫娥还准备回报一声已经去通传了,却瞧见阿翎已走下了马车,连忙上前去搀扶她。 阿翎微微摆手,道:“朕既然是微服出巡,便不要把薛家一家子人都传到庄外来迎接,朕自己进去便是。”目光悠远地望着庄内,阿翎心头暗暗骂了一句,“臭丫头,没有你在朕的身边聒噪,批阅奏章都集中不了精神,一会儿带你回宫,定要好好收拾你!” “女皇陛下!” 果然,第一个出来迎驾的就是那个臭丫头! 冰霜似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温度,阿翎昂起头来,冷声道:“见了朕都不行礼,几个时辰不见,薛家九姑娘的胆子又大了一些啊。” 子鸢对着阿翎眨了下眼,笑着给阿翎弯腰一拜,“民女给陛下行礼啦!” 阿翎给了子鸢一记眼刀,“这些礼,你留在宫中慢慢学罢。”视线之中出现了薛家那几位公子与薛家二老的身影,阿翎凉凉地下旨道,“传朕口谕,薛家九姑娘蕙质兰心,深得朕心,诏,特封……德清郡主,即日入宫学习皇家礼仪。” “啊?”子鸢怔了怔,还没把话说完,又被阿翎一记眼刀给剜了一下。 “怎的?还不接旨?”阿翎给子鸢递了一个眼色。 子鸢连忙跪地道:“民女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薛家上下听到这个口谕,纷纷跪下谢恩,仔细想想,薛家上下帮新君夺位算得上头功,论功行赏也是应当。 阿翎看向了薛浩,道:“本来今日该对诸位论功行赏,可是这登基大典尚未举行,敕封诏书还须等上一月方才能昭告天下,所以今夜朕只能亲自来此,先封赏薛九姑娘,还请诸位莫要……” 不等阿翎说话,薛浩连忙一拜,“今日陛下亲自驾临,已足见陛下诚心,皇恩浩荡,我等岂敢对陛下心生怨愤?” “那……今夜朕就先带德清郡主回宫学习宫规礼仪了。”阿翎淡淡说完,看向了子鸢,“德清郡主,随朕回宫。” “诺。”子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弯腰送着阿翎走上马车,带着不舍回头看了一眼父兄母亲,挥手一笑,“爹爹,娘亲,哥哥们,鸢儿走啦。” “宫中不比家里,可要好好学习宫规,切莫犯什么错。”柳夫人忍不住嘱咐了一句。 子鸢重重点头,转过了身去,爬上了马车。 宫娥立在马车边,将车帘放下,道:“起驾——” 看着马车渐渐走远,薛家几人相互瞧了一眼,柳夫人心头有些不安,今日九丫头受封进宫,日后婚事可由不得他们做主了。 可对于薛浩而言,心中更忧心的是,新帝今日如此,只怕是为了留九丫头做质,所求不过是薛家的继续支持。 几位薛家公子各有所思,大公子低低地叹了一声,心头暗问道:“莫非陛下对九丫头也有那不该有的旖念么?” “踏踏,踏踏,踏踏……” 马车轱辘碾在月光落处,马蹄声声,在月夜之下显得格外清脆。 “入了宫也好,至少爹爹跟娘亲再也不能做主我的婚事啦。”子鸢有些悠闲地靠在了车壁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阿翎略一沉吟,问道:“他们今日提你的婚事了?” “何止他们啊,我那大哥也提了,可是我就是……就是不想嫁啊。”子鸢烦恼地摇了摇头,掀起车帘来,看着郊外溶溶月色,“我若嫁了,可就好多事都做不成啦。” “世间女子,终是要嫁人的……”阿翎忽地幽幽开口。 子鸢猛地转过了脸来,正色看着阿翎,一字一句地道,“萧栈雪,我若嫁了,谁来照顾你?” “朕……” “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阿翎,那个我准备好好照顾二十年的阿翎!” 阿翎怔怔地看着子鸢的严肃,只觉得心暖如昔,“照顾我可不容易,你可别后悔。” “后悔什么?!”子鸢上前扶住她的双肩,“阿耶那父子活着一日,你的噩梦就不会终结,可是你别怕,我想,我有法子化解这个局。” 阿翎正色道:“不管你想怎么做,我只想警告你一句,莫要把性命放在刀口上,否则……” “否则怎么?” “否则朕就把你囚在宫中,让你一辈子都出不去!” “呵呵,好啊,反正你一辈子都在留在皇城中做女皇,不出去正好!” “你!” “怎的?” “越来越像个无赖!” “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自马车中响起,阿翎看着子鸢的笑脸,情不自禁地浮起一丝暖暖的笑来,低低地骂了一句,“臭丫头!” ☆、第一百四十八章 .共烛说危局 深宫幽静,议政殿中,灯火通明,初理政事,阿翎只觉做君王可不是一件美事。 这夜已深沉,可是那些小山一样的奏章还是堆在那里,似是半点也没有少。 “唉。”阿翎发出一声疲惫的轻叹,看向一边睡得呼呼作响的子鸢,冷声道,“请你入宫来,可是为朕分忧的,你倒是好,说睡就睡着了。”说完,阿翎将朱笔放下,披着狐裘走向了那个在坐榻上熟睡的子鸢。 “陛下……” “嘘……你们都退下吧。”阿翎示意伺候的宫娥与内侍们都退下,“朕若是需要,定会唤你们的。” “诺。” 看着宫娥与内侍们退出了大殿,把殿门小心合上。 阿翎来到了子鸢身边,将身上狐裘解下,准备给子鸢罩上,可动作才到了一半,便被子鸢抓住了手,对上了子鸢一双笑嘻嘻的眸子。 “你装睡?” 子鸢嘿嘿笑着坐了起来,拉着阿翎坐到了身边,“女皇陛下,可别忙怒啊,我若不装睡,你怎会想起屏退那些宫娥内侍,容我说些悄悄话。” “你……你若是有话要说……” “我可不好说啊,总不能直接张口道,我要跟女皇陛下说悄悄话,你们都退下吧?” “……” 阿翎知道说不过她,忽觉身上一暖,原是子鸢将狐裘也罩在了她的身上,将她拉在怀中,共披一件狐裘。 “过了这个月,就要入冬了,到时候你举行了登基大典,那便是真正名正言顺的大晋之主了。”子鸢含笑说着,紧了紧双臂,“可是我知道,阿耶那那个老头子绝对不会乖乖看着你登上皇位,所以,我仔细想了想,阿耶那手中的筹码不外乎两个,一个是大云境内沈佑那三十九万叛军,一个应该就是雀羽公主。” 阿翎一惊,没想到子鸢竟把一切看得那么透彻。 “我们薛家在寒西关明着拥你为帝,阿耶那自然知道,若是动下策暗杀于你,日后必定控制不了我们薛家,所以他必定会走上策。”子鸢一句一句地推敲着,“阿翎,她可拿雀羽公主威胁于你?” 阿翎一听到雀羽公主四个字,心头不由得一紧,默然点头。 子鸢又想了想,忽地腾出一只手来,从怀中拿出一个小锦囊来,递到了阿翎面前,“你先看看这个。” 阿翎接过了小锦囊,打了开来,但见其中放了许多小纸条,她狐疑地拿出一张来,仔细看了看,脸色不禁一沉,“沈佑要诈降?!” “这些都是四哥帮我抄录的阿耶那送给阿耶杰的飞鸽传书。”子鸢点点头,道:“沈佑已经率十万大军入我大晋,有国师之子一路开路,各路关卡必定不会多做阻拦,而随我们一起归来的百万雄师已各自回各自的驻地,上京内外,不过只有五万兵马。” “他还敢在上京起兵造反不成?!”阿翎冷冷一笑。 子鸢摇头道:“造反倒是不会,但是逼婚是定局。”略微一顿,继续道,“你与阿耶杰可是有先帝婚约,阿耶杰若是又成了说服沈佑携三州归降的功臣,敢问女皇陛下,您最好的赏赐是什么呢?” “想做朕的皇夫,他休想!”阿翎恨恨地咬牙道。 子鸢促狭地笑道:“知道他是休想,可是呢,新帝登基之日,就先否了先帝旨意,后又亏待有功之臣,这可是不孝寡恩的大忌!若是沈佑带头给阿耶杰鸣不平,煽动那十万叛军在上京外作势蠢动,朝廷中那些素来畏忌国师的官员,又有几人还敢站在你的身后?十万对五万,人人都要一条命吶。” 阿翎仔细一想,其中厉害,甚是严重。 “最麻烦的还不止这些,若是你执意登基,不肯将皇位让于雀羽公主,那么到时候,我想国师那老头子必定会将雀羽公主带上大殿,让雀羽公主痛陈你不顾姐妹之情,为了皇位,竟让自己的亲妹妹做蛊母寄主,这顶无情无义的大帽子叩下来,只怕……”子鸢有些忧心地摇了摇头,“我们薛家上下也不好再力拥你为女帝,否则,老头子又在百官面前惑众一番,说我们薛家不过是商贾世家,却多次干扰朝政,不顾道义,昧着良心扶植一个无情无义,寡恩不孝的皇女称帝,到底是何居心?爹爹素来注意声名,自不会去蹚这潭浑水,自然你在登基之日的封赏,一个也不会要,反倒是会当众说,薛家只为大晋效忠,绝无左右朝剧之心,今后不会再管这天家之事,做好一个商人本分便好。” 子鸢轻轻一叹,“老头子一旦等到爹爹说这句话,你让不让位,已经不重要了,就凭着沈佑那十万叛军的威势,还有这对父子在朝中的威慑力,你注定要当场沦为阶下囚,任人宰割。” “这……” “你若是当众便让了帝位,那可死得更快。”子鸢连忙否决了阿翎心中想的另外一条路,“让,不让,皆是死路,既然都是死路,自然该选不让那一条。” 阿翎忽地定定看着子鸢,正色道:“既然局势已如此,你不该……” “哎!哎!你又来了。”子鸢把脑袋搭在了她的肩头,忽地将她搂得更紧,“说好的二十年,怎的?现在就瞧我面目可憎啦?” 阿翎沉声道:“你明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傻瓜女皇陛下又要做傻事了。”子鸢将她拉入怀中,微微一笑,“人有时候该傻,可有些事啊,是不能傻的。因为啊,现在不是你一个人在扛这片江山,我可是说过的,一定要让你好好坐上你把龙椅!”说着,子鸢扑哧一笑,“今夜既然跟你说这些,我自然有我的破局之法,所以啊,你现在最应该的便是犯个傻,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休息片刻,继续处理政事。” “臭丫头……” 阿翎低哑地一唤,脸颊靠在子鸢温暖地胸膛上,只觉得天地之间,只有这个方寸之地,可以让她如此心安。 她发现,她开始越来越眷恋这些相处的点点滴滴,甚至,想一睁开眼来,那个“讨厌”的臭丫头就在她的视线之中。 心跳,渐渐狂烈了起来。 阿翎连忙闭上眼去,低声问道:“你的破局之法,可否说我听听?” 子鸢故作神秘地一笑,道:“这可不成!若是说得早啦,你可是会坏事的。” “朕,命令你说!”阿翎从她怀中挣扎着坐了起来,冷冷扬眉,“否则,朕下旨封了你的嘴!” “不成!不成!若是封了嘴,岂不是成这样了?”子鸢嘟起嘴来,抬手捏了一下自己的唇,扮作被缝了嘴的样子,“唔……唔……” “噗,你……”阿翎脸上的寒霜终被一个暖笑给化去,她怔怔地看着子鸢的笑脸,“姑娘家没有姑娘家的样子,成日像个野小子一样的胡闹,看来这宫规,你得从明日开始学起。” “啊!陛下不要啊!”子鸢连忙摆手,干咳了两声,瞄了一眼那成堆的奏章,“好啦好啦,你瞧,那边好多国事没有处理好呢,我这些事都是小事,那些事不处理了,百姓可就过不好啦。” 阿翎忍住了笑意,点了点头,道:“今夜先放过你,我先去处理奏章了。” “好!”子鸢点点头,起身将狐裘罩在她的身上,笑道,“可要多注意身体,我来帮你磨朱砂,陪你一夜。” “嗯。” 阿翎应了一声,披着狐裘走到了龙案边,坐了下来,再提起朱笔来,只觉得触手之处,有些冰凉。 子鸢侧脸瞧见了阿翎眉心微微一蹙,伸出了手去,将朱笔从阿翎手中拿了过来。 阿翎有些愕然,看了子鸢一眼,“臭丫头,又想胡闹什么?” 子鸢嘿嘿一笑,将朱笔放在掌心,摩挲了片刻,等到笔杆之上有了暖意,子鸢才递给阿翎,笑道,“如此,陛下可就不会觉得凉了。” “……”阿翎怔怔地看着子鸢,只觉得暖意漾在胸臆之间,浑然不知自己的眸底多了许多情不自禁的脉脉深情。 子鸢看得心跳乱了一些,低头道:“陛下再不专心做事,这天可就要亮了,明日的奏章一来,可就越堆越多啦。” 阿翎回过神来,低头一手打开一本奏章,一手提着朱笔,仔细看着上面所述国事。 子鸢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默默磨着朱砂,心头悬着之事却一直放不下来。 既然逼婚之事是定局,那么要破此局,只能依靠一人。 那便是雀羽公主。 那日她喝下毒粥,只为了给雀羽公主一个警醒,把那些凰翎公主的真相说给她听,是为了让她重新审视这些年来对阿翎的恨究竟是对,还是错。 这个心结要解开不难,难的是,心结解开之后,这一个月内她的安危。 若是雀羽公主忍不住去质问阿耶那,只怕这最后的一局将变得更为复杂,若是她又受了阿耶那的蛊惑,又认定了阿翎为了皇位再一次不顾她的性命,那最后的局就永远无法破开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暗探国师府 从早朝上归来,阿翎倦然踏入寝殿,却瞧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德清郡主去了哪里?” “回陛下,今日陛下赴早朝不久,德清郡主便拿着陛下的金牌出宫去了。” 听着宫娥的回答,阿翎的身子一僵,“出宫了?” 宫娥有些惶惑,“陛下?” 阿翎又想了想,道:“没事了,你们先退下吧,朕想休息片刻。” “诺。” 阿翎等到宫娥退下,在寝殿之中走了一圈,却不见子鸢留下的任何告知去处的物事,心,微微一慌,阿翎坐在了龙床边,“臭丫头,你突然出宫究竟是为了什么?”她下意识地掀起锦被,却觉得被底甚暖,往被中瞧去,却瞥见一张纸条。 “古有温酒斩华雄,今有暖床带新礼,阿翎,莫慌,静待小的带礼物回来。” “暖床……”阿翎喃喃一念这个词,只觉得双颊也暖了起来,“臭丫头,你知不知道给朕暖床究竟是怎么个暖法?” 与此同时,子鸢与摩烙已悄然来到了国师府的后巷之中。 “九姑娘,你当真要进去?” “花了那么多金才买通一个小厮让我进去混上半日,不进去那些金银不都浪费了么?”子鸢低头整了整自己那身小厮衣裳,又把巾帽压了一压,把准备好的小胡须往唇上一沾,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笑问道,“你瞧,现在还看得出我是薛九姑娘么?” 摩烙还是觉得有些不妥,“进了这国师府,可便没有一人可以护你,还是想清楚得好。” “放心,这一程若是不走,我们后面的局计算得再精妙,也终究是输,所以今日这里就算是鬼门关,我也必须进去走一回。”说着,子鸢俯身扛起脚下的一捆柴火,“趁着现在那老头子早朝未归,正是混入国师府的好时机,我该走啦!” 摩烙知道不管如何劝,眼前这个九姑娘决定的事,是谁也劝不动的,只好往后退了一步,“事事小心,我在这里接应你。” “好。”子鸢点点头,忽地迟疑地问了一句,“摩烙,你说,若是这府中的皇蛊蛊母死了,萧家皇室的血契是不是也可以解了?那个四十岁命殒的诅咒,是不是也可以化解了?” 摩烙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没事,世事无定局,这些事,容后再想吧。”说完,子鸢便扛着柴火走向国师府后门,将腰牌给后门处的护卫看了一眼,小心地混了进去。 “公主,这些日子可是胃口不好?总是吃那么几口便放下筷子了,长此以往,奴婢担心公主伤了身子啊。”小院之中,雀羽公主的随身宫婢忧心地搀扶着主子,缓缓在院中散步。 雀羽公主忽地驻足望向小院深处的那间石牢,心事重重,不知道在想什么? 随身宫婢只瞧了那石牢一眼,便忍不住颤然一抖,轻轻地扯了扯雀羽公主的衣袖,“那儿可是国师大人三令五申说过的禁地,公主还是别看那边了。” “你说……那石牢之中,究竟藏了什么?”雀羽公主幽幽道。 随身宫婢连连摇头道:“公主,咱们还是回房吧,这里风凉。” “本宫去看上一眼,就一眼,你在这里给本宫把风,夫君上朝不会回来那么早。”说着,雀羽公主左右看了看,这小院素来幽静,一时应当不会有人来。 “公主……” “嘘……” 那薛九姑娘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历代凰翎公主当真是蛊母的寄主么? 这个念头在她心里越来越强烈,她需要一个真正的答案,需要知道她此刻腹中的孩儿究竟是虫胎,还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儿? 她缓缓靠近那间石牢,手指才触上那道血迹斑斑的铁门,只觉得一股发自心底的寒意随着铁门的打开汹涌地涌了上来,仿佛她此刻打开的铁门,是一道地狱大门,里面锁了一群可怕的恶鬼。 她下意识地仓皇闭眼,却发现这铁门打开之后,并没有惊动谁,因为这石牢之中并没有活人。 她倒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来,睁开了双眸,视线之中有的,只有一具具雪白的尸体,说是雪白,是因为这些尸体根本没有一丝血色,仿佛被什么给狠狠吸了个空。 “国……” 冷风徐来,随身宫婢刚想张口,便被一双苍老的手给死死掐住了喉咙,根本喊不出声来,她想要挣扎,却惊觉有一只小虫钻入了她的肤下,狠狠咬着她的血肉。 阿耶那拖着痛苦挣扎的随身宫婢走向石牢,慢慢靠近那个被眼前一切吓得木立当地的雀羽公主。 雀羽公主惊觉肩头被谁轻轻地拍了一下,她惶恐万分地回过身来,当视线之中看见了阿耶那那张如纸般苍白的苍老脸庞,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公主,你可是好奇,这些尸体为何没有血色?” 雀羽公主骇然摇头,“不……不……夫君……我不想知道……不想……” “你是我的妻子,这些事,迟早要让你知道的。”阿耶那阴冷地笑着,突然一掌将雀羽公主推入了石牢,另一只手将一个血淋淋的人也推了进来。 “啊!”雀羽公主看清楚了此刻倒在她身侧的是自己的随身宫婢,可是此刻她已经血肉模糊,哪里还有方才的水灵模样? 这浓浓的血腥味似是惊动了这石牢中藏匿的小虫子,只听见窸窣声从身后响起。 雀羽公主颤然回头,只见成千上万的蛊虫从那些雪白的尸体中钻了出来,疯狂地咬向地上那个兀自挣扎的血人。 “不要!我不要!夫君,求你,不要杀我——”雀羽公主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从胸臆中惊跳而出,慌乱地扑到阿耶那脚下,抱住了他的腿,凄声哀求道,“我以后不敢如此了,再也不敢如此了,我听你话,一定听你的话!” “公主,你怕什么呢?”阿耶那阴冷地笑着,弯下身去,捧住了她的脸,“这些虫子不会伤你,它们都不会伤你。”说着,阿耶那用力扶起了瑟瑟作抖的她,拉着她踩着蛊虫走向石牢深处,“公主你想知道的,为夫的一定告诉你。” “不……我不想知道……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这世上只有死人才会什么都不知道,公主的意思,难道是这个?” “不……求你……不要……” “睁开眼睛,好好看看,那里面的是谁?” 突然,雀羽公主被阿耶那狠狠甩在了石牢深处的一道铜门前,只觉得后颈一疼,便被阿耶那给掐着贴到了铜门上的小窗上。 “不……我不看……不看!” “公主啊,不听话的人,可是要被为夫拿去喂虫的啊,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我……我……” 雀羽公主猛烈地颤抖着睁开了眼睛,视线之中,略显昏暗的小室内,有一个小女孩在地上蠕动着,那身七色百鸟袍昭示着她的身份——萧家皇室,大晋公主,方才能穿这样的衣服。 “她……她……” “她是你的十一皇妹,也是为夫蛊母的临时寄主。” “寄……寄主……”当雀羽公主听到这个词,她不禁下意识地看向那女孩的小腹,果然微微隆着,心底那个结,终于落在了实处,雀羽公主只觉得自己已经踏入了一个可怕的地狱,她下意识地想逃,可是来自后颈的那只手死死钳着她,让她根本没办法迈出一步。 “她实在是太小的,蛊母无法结成蛊胎,只能用来续命……”阿耶那阴森的声音响着,“所以,我的蛊母需要换一个寄主,你说,最适合的人,该是谁呢?” 雀羽公主身子猛地一僵,恐惧的眼泪簌簌而落,“求你……放……放过我……” “为夫的想放过你啊,可是,你那姐姐可不会放过我啊……”阿耶那突然把她翻了过来,阴冷地笑着,“只要她登基大典礼成,为了血契不灭,我必须牺牲公主你来做蛊母的寄主,我没有选择啊,我亲爱的公主殿下。” “我……我……我不想死……” “我也不想你死啊,可是我明明告诉过你那个冷血的姐姐,可你那个姐姐根本不管你的死活啊,她为了那张龙椅,已选择要牺牲你了,我可怜的公主……” “不……不要……她……她怎可这般狠心?怎可……怎可……”说着,说着,雀羽公主忽地昏死了过去。 阿耶那满意地一笑,侧脸道:“你们都出来吧。” “主上,有什么吩咐?”几名影卫从石牢暗处走了出来,恭敬地对着阿耶那一拜。 阿耶那冷冷道:“把雀羽公主带回房,这几日,严防有外人混入府中,除了府中之人,莫要让任何人接触到她。” “是!” 阿耶那点头冷笑一声,听着影卫远去的脚步声,忽地喃喃道:“萧栈雪啊萧栈雪,你登基之日最狠那一刀,只怕是你最亲的妹妹给你的。你曾让阿杰伤重差点没了性命,就算让你死,我也不会让你死得那么舒服。” ☆、第一百五十章 .忆昔红绳戏 “虫子……虫子……别吃我……求求你……别让虫子吃我……” 内院之中,雀羽公主兀自昏昏沉沉地惊恐呓语,直到日落之时,雀羽公主方才惊醒了过来,已是一身冷汗。 “公主,你醒了啊?”伺候的国师府婢子凑了上来,用帕子轻轻擦拭着她额上的冷汗。 雀羽公主不住颤抖着,好久,好久,终于回过了神来,她害怕地看了看周围,这里再也不是那个地狱一般的石牢,是她熟悉的住所。 “公主,国师吩咐了,若是你醒了,就先吃点东西,晚些他会来看看你。”婢子说完,扶着雀羽公主从床上站了起来,指向了桌上的饭菜,“公主身子要紧,午膳已经没有吃了,这晚膳可一定要吃些,不然这身子若是饿坏了,国师怪罪下来,奴婢们可承受不起。” “不要提国师!不要!”雀羽公主凄厉地一吼,她缩着身子,泪目看了看房中的婢子,“你们都下去!都下去!” “公主……” “下去!” 婢子们骇然跪安,退出了房间。 “都是真的……原来她说的都是真的……姐姐……姐姐……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呜……你救救我可好……救救我……” 雀羽公主瑟瑟地缩在了桌前,泪水簌簌而落,仿佛再也停不下来。 “咚咚!” 忽地,房门被谁叩响。 雀羽公主惊惶无比地嘶声道:“本宫不想见任何人!你们都走!都走!” “公主殿下若是不吃晚膳,伤了身子,只怕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都活不了,还请公主莫要为难小的们。” 这语声有些熟稔,雀羽公主来不及多想这究竟是谁,此时此刻,她只想一个人躲在这房中,至少现在她还是活的。 “哎,你这小厮,饭菜留在这里便是,不可无礼强闯公主内殿啊。” “这条小命我可是要的!国师可是吩咐了,公主不可以有半点损伤,若是公主今日不食一点东西,伤了身子,你我的命可都要没啦。几位姐姐,就让小的把新做的酒菜送进去,小的保证,放下便走,好不好?” “你……” “几位姐姐,我就放下就走,剩下的劝慰公主殿下进食之事,还是要劳烦几位姐姐啊。” “那……” “侍卫大哥,您也在这儿,您看着呢,小的绝对不会胡来。” 雀羽公主捂着双耳,摇头泣声道:“让他进来,放了东西就滚!” “诺。” 房门被重新打开,一个小厮端着一盘酒菜走了进来,小心将酒菜放在了桌上,恭敬地对着雀羽公主一拜,“新做好的酒菜已送至,还请公主殿下用膳。” 说话之间,一条红绳自小厮腰间落在了地上,落入了雀羽公主的视线之中。 雀羽公主伸手捡起那条红绳,看向小厮之时,却看见小厮咧嘴对着自己一笑,那个嘻嘻哈哈的眉眼,她是见过的,是她!是一直对姐姐呵护备至的薛家九姑娘! 心,蓦地安静了下来,雀羽公主终于有了那么一丝安然。 “这红绳是小的姐姐之物,她小时候常与小的结绳而戏,可是,她总是解不赢小的。”子鸢幽幽说着,又恭敬地对着雀羽公主一拜,“小的身份卑微,实在是不该在公主面前说这些,”说着,子鸢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雀羽公主手中的红绳,“公主殿下,这红绳……红绳是姐姐送给小的留念的物事……能否……能否……” 雀羽公主有些失神地看着手中的红绳,哭意渐止,听着子鸢说的那些话,她知道,那些事分明是她与姐姐幼时之事。 冷宫之中,她想念母妃哭泣之时,是姐姐抱着她一起玩红绳结哄她欢喜,虽然输的总是姐姐,可是她心里知道,那是姐姐在冷宫中给她最暖游戏。 “霞儿不哭,来教姐姐解绳结,你瞧姐姐好笨,总是解不开。” “哎,还是霞儿厉害!” “母妃会回来的,什么时候霞儿教姐姐学会解绳结了,母妃便回来了。” “霞儿,别怕,姐姐一直在你身边,一直一直。” …… “你姐姐现在哪里?”雀羽公主心头的暖意渐渐升起,她一双泪眸定定看着子鸢。 子鸢微微一叹,道:“姐姐她想小的活得越来越好,所以,她牺牲自己进了一个……一个……”欲言又止,子鸢摇了摇头,“当初少不更事,许多事分不清是非,可是如今想来,我知道姐姐会一直念着弟弟,而弟弟,也应当要一直念着姐姐。人生匆匆百年,我相信不用多久,这个做弟弟的便可以再见到她了。” 一字一句,说的分明就是她与阿翎。 “会么?”雀羽公主喃喃问道。 子鸢重重点头,“会。”她脸上重新浮现起笑脸来,“所以小的要好好活着,不然让姐姐瞧见我瘦了,可不知道会有多心疼。”说完,子鸢的目光看向了桌上的酒菜,“公主殿下身子重要,这些东西还是吃些吧。” “吃……本宫吃……”雀羽公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本宫……本宫相信她也会心疼的……” 子鸢暗暗舒了一口气,道:“那公主手上的红绳,可否还给小的?” “你这小厮,公主既然喜欢,你便给公主便是!”婢子忍不住骂了一句。 子鸢摇头道:“万一姐姐回来找我要信物,我却拿不出来,姐姐定会觉得我没心没肺的!” 雀羽公主低下头去,看着手中的红绳,忽地微微一笑,将红绳打了好几个绳结,递给了子鸢,“等你见到你的姐姐,就把这个绳结给她来解,若是解得开,本宫有赏!” “诺!小的告退。”子鸢笑然接过了绳结,朝着雀羽公主一拜,退出了房间。 几名婢子看见雀羽公主终于肯用膳,心头的大石也算是放了下来。 夜幕降临,上京白日喧嚣初落,夜色中的点点热闹灯火升起。 阿翎在殿中来回走了不知多少遍,派出去暗寻子鸢的宫卫一次又一次回报,都说没有看见德清郡主带着金牌回宫。 “臭丫头,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厉害,阿翎实在是害怕子鸢遭了阿耶那的埋伏。 “回……回陛下,德清郡主……她……”又一名宫卫急急地赶来回报。 阿翎焦急地问道:“她怎么了?” “女皇陛下,本郡主回来啦!” 阿翎话音才落,便瞧见子鸢拿着金牌走入殿中。 脸上的情不自禁浮起的笑意蓦地一僵,阿翎负手怒喝道:“德清郡主,你好大的胆子!” 凤颜大怒! 惊得殿中的宫娥内侍宫卫们纷纷跪了一地。 子鸢笑嘻嘻地看着阿翎,道:“陛下莫怒莫怒,这身子重要啊!” “你们全部退下!”阿翎冷冷吩咐了一句,“朕要好好跟德清郡主算算账!” “诺!” 当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下了阿翎与子鸢,只见阿翎快步走到了子鸢面前,狠声道:“臭丫头,你今日究竟去了哪里?”声音虽狠,可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她,想知道她可伤到了哪里? “你又可知?私盗朕的金牌,是欺君大罪!” “咦?我可是留书告诉了陛下的,我是去给陛下找份礼物去啦。”说着,子鸢连忙将金牌拱手奉上,“金牌我也是好好还你啦,你可不要摘我的脑袋呀!” “你少给我嘻嘻哈哈的……” “阿翎,给你这个!” 子鸢突然从怀中摸出一串红绳结,笑嘻嘻地看着她,道:“今日打结之人可是告诉我啦,若是你可以解开,可是有赏的,阿翎,可别让我亏了啊!” “这……”阿翎接过了红绳结。 熟悉的打结技法,熟悉的红绳,阿翎恍然明白子鸢究竟去了哪里,心中虽暖,可是更多的是后怕,“你不要命了么?” “要啊,阿翎你应该知道,我可是最怕死的,怎么会不要命呢?”子鸢微微耸肩,目光瞄向了龙案上的水果,她笑着走了过去,拿起一个果子,忍不住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可要饿死我啦!” 阿翎瞪了她一眼,“饿死活该!” “哈哈,那我更不能饿死啦,否则岂不是如了你的愿了?”子鸢笑意更欢,嚼着果肉走了过来,“我想下回雀羽公主再见你之时,可不会再说什么——你怎么还活着了?” “……”阿翎眼圈一红,怔怔地看着子鸢。 子鸢敛了笑意,道:“哎,你可千万别哭啊,送你这份礼物,可不是哄你哭的啊,你若是不笑,我可是罪过大啦!” “臭丫头,你可知道暖床是什么意思?” 阿翎突然问了这么一句,子鸢往深处一想,不禁红了脸颊,无辜地眨了眨眼,“这意思我想还是不懂得好啊。” “你说要照顾我二十年,我告诉过你,我不好照顾。” “嗯,这个我知道。” “你如今若是想反悔,朕也不容你反悔了!” “你……” 子鸢忽地被阿翎扯到了龙床边,猛地被阿翎给推在了床上。 “从今日开始,朕这龙床,就由你德清郡主来暖!” ☆、第一百五十一章 .冷宫影子事 子鸢震惊地看着眼前的阿翎,手中兀自拿着那个咬了一口的果子,小声问道:“不暖成么?” 阿翎欺身靠近子鸢,冷冷一笑,“你说呢?”笑容含刀,竟是前所未有过的压迫感。 “额……”子鸢只觉得想心跳忽地快了起来,她迟疑地转头看了看手中的果子,“可是……可是……我还饿着……” 阿翎的笑容中忽地多了一丝暖意,“暖床跟吃东西可没有冲突,”眸底含媚,是子鸢仅仅见过一次的媚然,“臭丫头,你终于也有怕的时候啦,朕告诉你,以后再犯欺君大罪,你这辈子休想从这床上起来!” “咳咳……”子鸢干咳了两声,舒了一口气坐了起来,“小的可不敢啦。” 心底仔细一想,子鸢想到了歪处,只觉得火辣辣的灼烧感自耳垂处烧了起来,低头小小地咬了一口果子。 “来人!” 突然听见阿翎的声音响起。 子鸢愕然看向了阿翎,“怎么了?” “你送了朕一件礼物,朕很喜欢,自然朕也要还你一件礼物。”阿翎背过了身去,不敢多看此刻的子鸢,因为她心底悄悄地燃起了一团火,只怕看子鸢看得多了,便会如同咬果子一样把她给狠狠吃了。 “奴婢在。”宫婢们慌乱地走了进来。 阿翎负手而立,道:“拿一面屏风来放这里,切记,屏风上不可有绣纹,干干净净便好。” “诺。” 不多时,宫婢们将一面屏风放在了龙床之前。 子鸢盘腿坐在龙床上,咬了一口果子,笑问道:“女皇陛下难道准备在这屏风上绣花?” 阿翎回头瞪了她一眼,道:“你以为朕只会素绣一门本事么?” 子鸢来了精神,笑道:“哦?” “你们都退下吧。” “诺。” 待宫婢们退了出去,阿翎一一走到了宫灯边,吹熄了几盏,独留了一盏,她拿着那盏宫灯走到屏风前,放了下来,淡淡的光晕染亮了屏风。 子鸢静静地看着阿翎,不知道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只见阿翎与子鸢隔着一面屏风,她立在屏风后,纤纤素手忽地在宫灯前挽做蝴蝶状,只听她幽幽道:“我在冷宫那些年,遇到过一个善做影子戏的可怜罪宫人,她跟我说了一个故事,今日忽然想到了,便用这个影子戏说给你听。” “好啊。”子鸢好奇地盯着那面屏风上的蝶影,看着它开始在屏风上动了起来。 “我名唤菱儿,本是上京野郊一个农户家的小女儿,日子虽然清贫,可每日能在田间与蝴蝶嬉戏,也算得上恬静。” 蝶影翩跹,子鸢想了想上京野郊春暖花开时的模样,记忆之中,确实是蝴蝶翩翩,田野之间,偶有虫鸣,确实恬静舒适。 忽地,蝶影在屏风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翎在屏风后继续道:“可是,君好美色,年年召新女入宫,我恰好十五年华,便被上京小吏强征入宫……一入宫门,便像是一只寻常野雀落入了一个牢笼,从此只有高墙碧瓦,只有尔虞我诈,只有强颜欢笑,只有长夜漫漫……” 兰指轻挽,那是一只落寞的垂首之鸟。 “然后呢?”子鸢忍不住问道。 阿翎兰指的手指做扇翅状,淡淡的影子落在浅黄色的屏风上,也悄悄地落在了子鸢的脸上,“深宫似海,茫茫不知归途,偶有飞翔,终究也飞不过那片高墙……心底的寂寞又几人能知?直到有一日遇到了他,忽然之间,觉得心底的寂寞变得更加厉害……” 扇翅的动作忽地快了起来,那只野雀似是寻到了一个欢喜的地方,翩翩而落。 “他是殿前侍卫,眉眼如画,第一次瞧见他时,只觉得他甚是严肃,总是像座石像一般,静静地看着远方,不知那宫墙之外,是否有他心中最不舍的眷恋……” “我只敢远远地看着他的眉眼,一日,两日,三日,四日……等我回过神来,我才发现那双眉眼再也忘记不了……” 说这句话时,阿翎的目光透过屏风,一直没有离开过子鸢,她只有隔着这一面屏风,方才敢这般肆无忌惮地让那抹脉脉深情从眼底涌出。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每次刻意从他身边走过,都忍不住多看他一眼,许是我的目光太热烈了,才让他发现了我的放肆。” “那一日,夕阳如火,却是我的心最冷的一瞬。他第一次开口与我说话,告诉我的却是,他在宫外有个妻子,准备白头相守,一世不负。” “我想,那个女子好生幸福,等得到他的一颗真心。” 阿翎就那样落寞地站在屏风后,手指早已没有挽指起影,她怔怔地说着这个故事,“于是我想,他能过得好,也好,能看见他笑,我就算难过……也终究是欢喜多过心痛……可是,没多久,他却告诉我那个妻子已故,他之所以入宫,为的只是报仇。” “他的妻子很美,所以被宫卫长看中了,打算强抢献入宫中,可是她也是个刚烈之人,为了那个不负白头之诺,当下跳井而亡。我想,他在对我说这些的时候,心一定很疼,身子一定很冷,于是我上前,拥住了他,他瑟瑟作抖,我知道,我知道我永远不可能取代她亡妻的地位,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便是让他暖一些,甚至让他一世安然。” 当“亡妻”这个词第二次出现,子鸢的心不禁一抽,总觉得阿翎现在说的这些话,有些熟稔,又有些陌生。 “所以,我在陛下大宴群臣之时,偷偷地藏了匕首,端着酒走向了宫卫长。我想,若是我可以为他报仇了,他心里或许会有我的一个影子,于是,在我把酒放在桌上后,转身刺向了那个宫卫长……” “她成功了么?” “我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竟是他冲了出来,挡在了我的面前,匕首戳进的是他的身体,而我因为在御前行凶,犯了大罪,杖刑二十之后,所幸还有一息善存,便被拖入了冷宫,任我自生自灭。多年以后,我方才明白,所谓亡妻只是一个局,是那个想要赢得宫卫长的注意、想要往上爬的他为我设下的局,他欺骗了我的真心,让我成为了他青云直上的踏脚石。从此,我便成为了一只不会飞的鸟儿,在冷宫之中带着满满的恨意,漫长地老去……” “阿翎……”子鸢将果核放在了一边,起身走到了屏风后,看着阿翎,“这个故事不好听。” 阿翎忽地冷冷笑道:“朕好心给你讲个故事,你还嫌弃朕?” “冷宫太冷,自然你听过的那些故事都是冷的。”子鸢微微一笑,上前握住她冰凉的手,“不如我带你去听几个暖一点的故事?” “你带我?如今宫门差不多要关闭了,你还想去哪里?” “你不是有金牌么?跟我走就是啦!”子鸢笑嘻嘻地扯了扯阿翎,“走啦!” 阿翎拗不过她,却迟疑地看了一眼自己,“可是我身上还穿着龙袍……” “脱了不就行啦?”子鸢应了一句,便伸手来扯她的衣带,“来来来,我帮你!” 阿翎脸色一沉,双颊若火,身子往后退了一步,“你好大胆子!想欺君不成?” 子鸢愕了一下,反应了过来,尴尬地笑了笑,“我一时忘了,还想着你我都是女子,其实……” “转过身去!闭上眼睛!不准偷看!” 阿翎一连发了三个命令,子鸢干咳了两声,索性绕到了屏风后,双手蒙住了眼睛,“女皇陛下,如此可以了吧?” “若是发现你偷看朕,朕挖了你的眼睛!” “……好毒……” “你说朕什么?” “今天那果子味道不错啊,阿翎你一会儿记得也吃个啊……” “臭丫头!” 听着阿翎身后窸窣换衣服的声音,子鸢回想着方才阿翎说的那个故事,脑海之中又重现了那句话—— “我知道我永远不可能取代她亡妻的地位,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便是让他暖一些,甚至让他一世安然。” 子鸢心头微微暖着,暗暗道:“阿翎,这些话只怕不是菱儿说的,是你想对我说的吧。”她悄然放下双手,回头隔着屏风望向那个朦胧的背影,心底蓦地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热意来,她慌乱地转过脸来,只觉得一颗心猛烈地跳了起来。 “好了,走吧。”当阿翎换了一身寻常衣裳走到屏风后,瞧见了子鸢双颊的通红,脸上忽地浮起一层寒霜来,“你方才可是偷看朕了?” “没有!绝对没有!” “……” “啊,我去帮你拿个果子哈……”子鸢侧身心虚地走过阿翎的身边,快速跑到龙案边,拿起一个果子,刚笑嘻嘻地转过了脸来,突觉没拿果子的那只手被阿翎给扯了起来,心底暗觉不妙,果然,一个剧痛便在阿翎咬下的那一霎升了起来。 “疼!疼!疼!饶命啊!” 疼痛终于在阿翎松口的瞬间微微松了一些,阿翎笑然从子鸢手中拿过果子,咬了一口,道:“再敢欺君,下一次可没有那么好受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寻常上京夜 上京枫叶红,到了夜里,点点百姓家的灯火亮起,偶有烛光映在枫树上,反倒将枫树衬出一抹独特的朦胧美来。 一路从皇城中出来,往东而去,那是上京城中最热闹的夜市所在,每当夜幕降临,这里往来百姓如流水,或驻足听听街边小曲,或沿途观看檐下五色灯笼,又或者坐在街边小摊上,喝上一杯小酒,点上几盘小菜,侧耳听几个好讲故事的人说几个有趣的故事。 “这里……” 虽然阿翎在上京长大,可是这是她第一次踏入东市,才发现原来上京还有这么一个好玩的地方。 脸上漾起温暖的笑意,阿翎像是踏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好奇地看着那些小摊上稀奇的小玩意,宛若一瞬间回到了没入冷宫前的那个她,一样天真,一样欢喜。 子鸢默默看着她在夜街上好奇的左顾右盼,嘴角浮着一丝促狭的笑意。 “那是什么?” “泥人。” “捏的是谁呢?” “不知道啊,不过我有另外一个想法。”子鸢嘻嘻一笑,牵住了她的手,坐到了泥人师傅面前,另一只手摸出钱囊来,给泥人师傅放下十枚铜板,“可否给我们捏两个泥人?” “不知二位姑娘想要捏什么样的?” “就我们两个一样的!”子鸢笑着说道。 “好咧!”泥人师傅收下了铜板,看了两人一眼,便低头揉起泥面来。 子鸢扭过脸去,对着阿翎做了一个鬼脸,道:“可要多笑笑啊,不然师傅若是捏了一张苦瓜脸,可难看啦。” “你……” “这位姑娘说的是啊。”泥人师傅点头称是,“姑娘家的,还是笑起来好看。” 阿翎给了子鸢一记眼刀,“你是不怕再遭一次罪么?” “咳咳,阿翎你瞧那边有花灯卖,我去给你买一个?”说着,子鸢站了起来,对泥人师傅道,“师傅您先帮阿翎捏哈,我去去便回。” “好咧!” “别太远了……”阿翎下意识地说了一句,视线紧紧盯着子鸢跑到了花灯摊前,发觉自己方才的失言,连忙提了提声音道,“你可要选好了买,若是买了我不喜欢的……” 子鸢耸了耸肩,买下了一盏米分红的桃花灯,提着走了过来,坐在了阿翎面前,那淡淡的米分红光晕映在阿翎颊上,不知是阿翎脸颊如火呢,还是这灯影如火。 “可还满意?” “桃花灯?” 子鸢点点头,笑道:“还记得老婆婆的那片桃源么?我可是记得,当初给你取了一个名字,叫阿桃,对不对?” “我也记得,你也有个小名,叫做乌鸦!”阿翎笑着回了子鸢一句。 “哈哈,对!对!对!”子鸢哈哈大笑。 泥人师傅将捏好的一个泥人递到了阿翎面前,“姑娘,捏好一个啦,您看看像不像?” 阿翎接过了泥人,只见那泥人双颊红红,眉眼还是有三分相似,心头甚是喜欢这物事。 子鸢瞄了一眼她手中的泥人,笑道:“捏得像啊,就是不知道我的会是什么样子?”说着,满是期待地看着泥人师傅动手捏下一个泥人。 “师傅,记得给她身上捏个乌鸦。”阿翎突然开口,子鸢笑然看向了阿翎。 “你这可不对啊,若是我那泥人身上有乌鸦,那你身上应该有桃花才是。” “有没有桃花,朕……我说得算!” “额……那依你……依你……” 不多时,又一个泥人给捏好了递到了子鸢手中,子鸢接了过来,看着那个泥人咧嘴笑的月牙儿似的白牙,笑道,“像我啊!” “两位姑娘喜欢便好。” “自然是喜欢!”子鸢才说完,惊觉手中的泥人被阿翎给拿了去,“阿翎,你别抢我的……” “两个都是我的了,怎的?”阿翎起身微微挑眉,转过了身去,“那边好像有好玩,我先过去看看啦。” “哎,阿翎等等我。”子鸢连忙起身,朝着阿翎追去。 “希律律——” 突然惊闻一声惊马嘶鸣,一匹马儿刨着疯狂的蹄子,冲入了夜市。 马上公子慌乱地大呼道:“让开!让开!我的马儿惊啦,快快让开啊!”他左右勒缰,却阻止不了身下的马儿跑得更快。 “小心!” 子鸢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去护着阿翎。 可是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街上的行人乱作了一团,子鸢伸出的手被莽撞的行人一撞,子鸢来不及抓住阿翎的手,刚欲上前,又被一个行人给撞退了三步。 “阿翎——” “臭丫头——” 阿翎仓皇回头,却被行人给撞后了一步,一霎之间,她与子鸢之间的距离瞬间远了更多。 不止是阿翎,此刻的子鸢心头俱是一凉,恍惚之间,发觉这突然远离的距离对她们来说,竟是有些害怕。 “希律律——” 惊乱的马儿突然飞扬前蹄,似是马上公子用尽全力勒紧缰绳,却在这一刻双腿没有夹紧马腹,整个人从马背上突然摔了下来。 马儿的前蹄蓦地踏下,那双蹄落处离阿翎实在是太近。 子鸢惊忙足尖一点,一手抄住缰绳,翻身掠上马背,另一只手放开了手中的桃花灯,两手猛地扯住缰绳,硬生生地将马儿落蹄的势子给扯到了一边,重重地踏碎了一边小摊的杯盏。 马儿愈加疯狂地在原地踢着蹄子,子鸢夹紧马腹,双足踏紧马镫,宛若粘在马背上似的,不管那匹马儿如何挣扎,始终没法子把子鸢给摔下马背来。 “臭丫头你小心些!” “没事,墨陵牧场比这个烈的马儿我都驯过,我还怕它不成!” 身下马儿又是一阵疯狂的挣扎,待它发觉根本奈何不了马背上那个姑娘后,竟喘着粗气地静了下来,在原地不时地刨几下蹄子。 “没事啦!”子鸢舒了一口气,待确定了马儿没有再惊乱,甫才翻身下马,揉了揉酸痛的屁股,“嘶……许久没有驯马啦,这身子骨好疼啊……”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公子连忙对着子鸢一拜,目光之中多是倾慕之色。 周围惊魂未定的行人围了过来,纷纷对子鸢赞了起来。 “大家没事便好,不必谢我的。”子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缰绳递给了那公子,温柔地摸了摸马儿的鬃毛,道,“公子可要记得,下次莫要抽重了这马儿,”说着,子鸢指了指那马儿的屁股,赫然可见两道露着血色的鞭痕,“你瞧,你把它给打伤了,它怎会乖乖听你的?” 公子恍然大悟,连连道:“是啦!在下定当谨记姑娘今日所说,不知姑娘芳名,日后……” “我……” “她的名字我知道就够了。”突然,阿翎冷冷开了口,上前牵住了子鸢的手,“我们该回去了。” 子鸢惊觉阿翎牵手的力道,干咳了两声,道:“好。” “唉……” “再要多话,小心……” “阿翎,那桃花灯……” “管它什么桃花灯,你快跟我回去!” 子鸢对上了阿翎一双含怒的眸子,还来不及多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便被阿翎冷冷牵着,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好凶的姑娘啊……”公子叹了一声,看着子鸢远去的背影,只能摇头笑了笑,回头摸了摸那马儿的马鬃,“马儿啊马儿,日后我定不会这样狠地抽你了,我怕下次再也遇不上那个姑娘,一条小命就掉你蹄下啦。” “阿翎,你怎么突然生气啦?方才不是我要去冒险的,我只是担心那马儿伤了你,所以我才……” “臭丫头!” 宫门之前,子鸢忍不住解释道,可才解释了一半,便被阿翎一声厉喝打断了。 子鸢愕然看着阿翎,“阿翎?” “参见陛下!”宫门前的宫卫看清楚了来人是谁,连忙跪了一地。 阿翎没有去多管他们,只是定定看着子鸢,眸底涌动的情愫不知道是愤怒,还是害怕。 “阿翎?” 阿翎捏紧手中的两个泥人,忽然往子鸢面前走近一步,咬牙道:“薛紫鸢,你听好了,你现在是德清郡主,是朕亲封的德清郡主,别人问你姓名,你可以不说,可听明白了?” “啊?”子鸢恍然反应了过来,原来阿翎是恼她这个,想了一想,心底的暖意又升了起来,仿佛闻到了些许酸酸的气息,不禁促狭地一笑。 不等子鸢回答,阿翎突然抱住了她,双臂紧紧收拢,生怕下一刻子鸢又离她太远。 子鸢狂乱的心跳声传入了阿翎的耳中,阿翎心头又惊又喜,终于,终于有那么一刻,这臭丫头的心是因她凌乱了。 “阿……阿……翎……这里……这……”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是大晋之君,朕做之事,谁敢置喙?”冷厉的声音从阿翎口中迸出,惊得宫卫们将头压得更低。 “这……” “你想对朕置喙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子鸢伸出了手去,轻轻地环住了她的身子,她微微一笑,“只觉得今夜有些……有些……不一样了……” 阿翎嘴角悄然一挑,浮起笑来的瞬间悄然看向了手中的两个小泥人,如今正好面对面,似是相吻,当下不禁红了脸颊,一颗心悄悄地欢快地跳动起来。 ☆、第一百五十三章 .新君登基日 时光匆匆,一月弹指即过,大晋终究是迎来了新皇正式登基的盛事。 上京内外,热闹非凡,或许是因为大晋又出了一位女皇,又或许是等着看一场好戏。 凰翎公主应该是国师府的媳妇,现在突然变成了大晋之君,今日先帝那场赐婚究竟算不算,这是上京内外最在意的一件事。 若是算了,那么紧接着少国师便成了皇夫,这倒也算是一件新鲜事,算起来,当年晋华女帝一世孤老,并没有立什么皇夫,少国师阿耶杰便是大晋开国以来第一位皇夫。 若是不算,国师阿耶那在晋国地位仅次于天子,他又岂会善罢甘休? 况且,今天少国师阿耶杰还带来了一个非常大的的新皇登基献礼——叛将沈佑携柳州,楚州,桃州三州地域图来降,于大晋而言,只要拿下霜州,殷墟海东西二陆便从此一统,那是大晋帝王多少年来的梦想,或许能在新的女帝身上实现。 玄色绣凰衮服穿在了身上,金色的九琉帽缓缓戴下,宫婢们笑颜如花,看着眼前这位新主,不时地说几句恭喜的话,也讨得不少赏赐。 “陛下今日气色真好。” 帮阿翎穿戴整齐之后,宫婢对着镜中的她眯眼一笑,忍不住赞道。 阿翎怔怔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只觉得心头闷闷的,这是她等了许久的日子,也是她与阿耶那父子不死不休的日子。 母妃的仇,霞儿的恨,折雪的命,还有这对父子给她这些年来的阴云,今日,她要一一从这对父子身上讨回来! 她眸底突然闪过一丝寒意,吓得身侧的宫婢骇然跪倒在地,“奴婢可是做错了什么?还请陛下责罚!” “就算要罚,也罚不到你身上。”阿翎凉凉地说着,忽地想到了那个人,“德清郡主呢?” “回陛下,依礼,德清郡主应该已在大殿等待陛下驾临。”宫婢战战兢兢地回道。 “那好,随朕起驾吧!” 阿翎倒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迤着长长的衮服,挺直了腰杆朝着寝宫大门走去。 “陛下起驾——” 寝宫大门缓缓打开,暖暖的日光落入殿中,阿翎只觉得明亮无比,仿佛从今日开始,那些阴云密布的日子,终将过去。 “帝女栈雪,天资聪颖。 阿翎端然踏上大殿前的宫阶,司礼太监便尖着嗓子念道。 走到今日这一步,三年多来,那些牺牲的亡魂也算是可以瞑目了,大晋不该再有皇蛊这种可怕的虫子,更不该有那对以蛊怖人的阴毒父子。 “先帝遗诏,得赐皇储。” 阿翎忽地在宫阶中间停了下来,她回头看着来时路上的灿灿日光,嘴角微微一扬,心头已经打定了一个主意——大晋今后该是这般光明地传下去,从她这里开始,远离阴暗。 “承天之命,登基为帝。” 阿翎转过身来,继续走向大殿,目光傲然扫过跪拜在殿外的五品以下官员,径直朝着大殿正中的那座金灿灿的龙椅走去。 “改元长明,帝号为昭。” 阿耶那盛装立在百官之首,在他身边,还有那个令人讨厌的阿耶杰戴着面具紧紧盯着她。 她没有多看阿耶杰,只是微微侧脸,目光落在了那个熟悉的臭丫头身上——今日的她穿了一身青色飞鸾裳,打扮得出奇清丽,惹得阿翎舍不得移开半分。 子鸢微微一笑,悄悄指了指龙椅。 阿翎岂会不知道她的意思,她正色回神,端然走到龙椅前。 “众臣齐喝,四海归心。” 阿翎转过身来,看着足下文武百官,心头忍不住泛起一阵激动来。 “陛下且慢。” 突然,阿耶那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阿翎冷冷看着阿耶那,“国师此言何意?” 阿耶那阴冷地看向了阿翎,“不知道陛下可还记得老夫说过的话?您今日一旦登基,那么有些事,陛下的选择也算是定了。” 阿翎知道他话中意思是雀羽公主必定要变成皇蛊繁衍的新寄主,心头微微一痛,她下意识地看向子鸢,瞧见她脸上淡定的笑意,当下收敛心神,干脆地坐在了龙椅之上。 司礼太监看见新帝已经坐在了龙椅之上,当下扯着嗓子道:“跪——”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到众人的山呼声响起,阿耶那知道,阿翎是选择了皇位,根本不在乎萧栈霞的生死。不过这样的结果,也是他心里早就算好的,他低低地哼了一声,不得不与阿耶杰一起跪在地上,朝着那个极不情愿奉为新主的女子拜了下去。 阿翎右手一挥,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 阿翎继续道:“朕初登帝位,百废待兴,国事、政事、军事、民事,皆要有劳诸位多多献策献力,辅佐朕掌管好这片天下!” “臣领命。” “朕有今日,有赖许多人,今日登基,自然不敢往昔日恩情。”阿翎说着,看向了大殿正门,“宣薛家诸人入殿听封——” “宣薛氏父子入殿——” 殿门前传旨太监一声通传,只见薛浩带着六位公子凛凛然走入大殿,对着阿翎跪了下去,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快请起!”阿翎急声开口。 这样的殊荣,作为一个商贾世家而言,这笔买卖无疑是薛家最赚的一笔。 “陛下,就算是论功行赏,也该有轻重缓急才是。”阿耶那终于开始发难,他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笑道,“如今沈大将军可还在殿外候着,他献上的可是大云三州之地,这样的功勋,难道陛下不该先赏?” 阿翎看了一眼阿耶那,点头道:“自是该赏,那便先宣他觐见。” “宣归将沈佑入殿觐见!” 兵甲声在大殿正门响起,沈佑着甲抱着三州地域图急步入殿,朝着阿翎行礼之后,笑道:“陛下是当世难得英主,良禽当择木而栖之,所以末将献上三州之地,还望明主笑纳!” “好!”阿翎重重点头,“如今东西二陆八州尽归我大云所有,沈大将军功不可没啊!” “陛下且慢,沈大将军该赏,也得缓一缓。”阿耶那看向了一边有些失神的阿耶杰,“犬子阿杰游说沈大将军归降,不费一兵一卒便得三州归我大晋,这等功勋,陛下必须要头一个赏!” 阿翎冷冷看着阿耶杰,“确实该头一个赏。” “老夫记得先帝曾经下过一旨,当年陛下受封凰翎公主之时,与犬儿阿杰已定婚约,如今先帝虽薨,可为人女者,当以孝字为先,陛下是一国之君,自然更该做万民之楷模,以孝治国……” 果然一切都如子鸢所料,这老头果然开始说这些了。 虽然知道这些话今日必定会听见,可是如今落入阿翎耳中,阿翎还是忍不住紧紧揪住了袖摆,按捺着不去马上反驳他的话。 因为她还记得,子鸢在昨日说过,今日要赢,必须要忍,忍到一个契机出现。 至于那个契机究竟是什么,阿翎不知道,可是她只用看向子鸢的笑脸,心头就可以安定下来,她信她,信她可以陪她赢下这最后的一战。 阿耶那原以为他话说到那里,阿翎必定会马上否决,可是没想到说了一半,阿翎还是气定神闲地坐在龙椅之上,安静地不发一言,等他把话说完。 “老夫国师府上下,已经尊荣至极,不敢再图荣华富贵,可阿杰对陛下可是一片真心,所以这最好的赏赐,便应该是陛下遵先帝之诏,召阿杰为皇夫。” 阿耶杰抬眼那般肆无忌惮地看着阿翎,那样灼灼的目光盯得阿翎实在是不舒服。 没有等到阿翎的回应,阿耶那往龙椅的方向走了一步,沉声道:“自古新帝登基,有太子妃者,便立为后,有子者,便立为太子,如今陛下有先帝婚约,为何不从先帝之令行之?”说着,阿耶那放肆地冷冷看着阿翎,“陛下若是亏了孝道,天下百姓如何以孝当先?若是这般亏待功臣,百官士子怎能不因此而寒心?”略微一顿,阿耶那看了沈佑一眼,“沈大将军诚心而归,若是把陛下今日寡恩之事带回去,那随他而来的十万将士,谁人不心寒?只怕沈大将军也拦不住他们另择新主之心!” 这几句话,字字如刀,刺得阿翎实在是难受。 突然,阿翎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她脸染冰霜,定定看着阿耶那,“依国师所言,朕今日不召阿耶杰为皇夫,那便是不孝不义的寡恩之人了?” 阿耶那没想到阿翎竟帮他把这句结语给说了出来,反倒是不好去接阿翎的话,当下低头一拜,“老夫只是不想陛下今日登基便落下个污名罢了。” 阿翎的目光看向殿中百官,“众卿也是这个意思么?” 百官默然,不好揣度圣意,更不敢触怒国师。 阿耶那阴森森地一笑,看了一眼薛浩父子,“老夫想薛大当家心里的算盘应当也算明白了,什么买卖才是最划算的?” 薛浩微微低头,点头道:“国师大人所言,薛某自然会仔细斟酌。”想了一想,薛浩连忙带着六位公子朝着阿翎一拜,“薛某只是一介商人,为陛下分忧是草民本分,自然不该受领恩赏,还请陛下容草民父子先行退下?” 阿翎低眉看了看薛浩,点头道:“也罢,你们先退下吧。” “诺。” 阿耶那满意地看着薛氏父子退出大殿,转头看着阿翎,“陛下,如今还在迟疑什么?” “启禀陛下,雀羽公主在殿外求见。” 蓦地,传旨太监在殿门口恭敬地说道。 阿耶那脸色一沉,没想到那个温顺的雀羽公主竟会在他没给指令之时,便自请入殿面圣。 这莫非就是那臭丫头说的契机? 阿翎心头一颤,道:“宣!” ☆、第一百五十四章 .姐妹对峙时 新皇登基大典,百官与皇族皆着盛装出席,可是当雀羽公主踏入殿中,人人皆惊。 她今日穿了一袭黑袍,那是遇到皇室突殁才穿的喪衣,可是雀羽公主就这样挺着腰杆走了进来,引来殿中众人一阵惊哗。 阿耶那走上前去,扶住了雀羽公主,看着她一双冰凉的眸子,提醒道:“公主殿下来得早了些,还是先到为夫这边……” “夫君不必担心,今日本宫来,是来跟陛下诀别的。”雀羽公主昂起脸来,看着阿翎,却不行礼,“我的好皇姐啊,日后你坐拥这片江山之时,可会记得妹妹今日的牺牲?” 阿翎心头一紧,分明子鸢说过,再见霞儿的时候不会再听见这些话语,可是为何今日再见,她说的话还是这般令人难过?她下意识地往子鸢那边看去,视线之中却再也看不见那个熟悉的人。 “皇姐啊皇姐,你可知道为了你的江山永固,我这腹中可是要住一个蛊母的啊!”雀羽公主此话一出,惊得文武众人当下脸色大变。 “呵,诸位大臣都不知道吧?”雀羽公主回过脸来,看向那些惊骇无比的大臣们,“萧家血咒之所以厉害,是因为每一代君王都要牺牲一个萧家公主来做皇蛊蛊母的寄主啊!往年,是凰翎公主,而今年,却是我这个雀羽公主。” 这本是萧家与国师府的隐秘,如今被雀羽公主这般道出,众臣皆是面色惨白,震惊无比。 阿耶那紧紧盯着雀羽公主,这些话今日是该她说,没想到她竟然还是按捺不住心底的愤怒与恐惧,提前上殿发难了。 不过也好,再加上不顾亲妹生死这一条不仁之罪,萧栈雪只怕坐不稳今日这把龙椅了。 “霞儿……”阿翎一阵哽咽,心头只觉得很苦,若是不坚持坐这把龙椅,那么她们两个日后的日子会更艰难。 “原来皇姐还记得我的小名啊。”雀羽公主转过了脸去,定定看着阿翎,“为何偏偏要选我?偏偏要选你最亲的妹妹来牺牲?为了你的龙椅,你就半点不心疼我这个妹妹么?” 阿翎凝噎摇头,“我怎会……” “够了!” 雀羽公主突然一声喝止阿翎,目光凉凉地看向了阿耶那,“皇姐,你不必说什么,我心里明白,有些事并非你能做主的,因为我们萧家悲剧的源头根本就不是这把龙椅,而是——国师阿耶那手中的皇蛊一脉!” 阿耶那脸色一变,“你说什么?可要想明白了?” 雀羽公主虽然心里害怕,可依旧挺直了腰杆,道:“我们萧家当以英明治国,不该依赖你们阿耶一脉的皇蛊!我大晋上下,更不该总是笼罩在那个血咒的阴云之中!我要天下人真正臣服我萧家皇室,而并非臣服于你手中的皇蛊一脉!” “你……” “阿耶那包藏祸心,当年蛊杀我母妃在先,数月前又鼓动父皇将我下嫁于他,占我清白之身在后,如今又用皇蛊威胁我今日入殿痛陈皇姐不是,意图逼迫皇姐退位。”雀羽公主一口气连说完这三罪,倒吸了一口气,“我现在告诉你,皇姐与我同胞,你们蛊杀我们母妃,便是不共戴天之仇!皇家废黜先帝旨意,不召阿耶杰为夫,是天经地义!” “霞儿……”阿翎破涕为笑,为防阿耶那对妹妹下手,她连忙走下龙椅,将她护在了身后,冷冷一瞪阿耶那,“阿耶那,皇妹今日所言,便是朕今日给你的答复!阿耶杰想做朕的皇夫,是痴人说梦!” “陛下是执意不嫁我了?”阿耶杰终于开了口,他幽绿色的眸子透过冰凉的面具定定看着阿翎。 阿翎点头道:“朕是大晋的天子,你们父子今日在这殿上还想逼宫不成?” 阿耶杰突然冷冷地一笑,“陛下怨恨我们阿耶一脉就罢了,不赏我也可以,但是沈大将军献城之功,陛下还是不赏么?”说着,欺身靠近了阿翎一步,“陛下,你莫要忘记了,上京城外他可还有十万兵马等着您犒赏呢!” 言下之意是警告阿翎,今日若是真要反目,城外那十万大军必定会攻进城来。 阿耶那啧啧摇头一笑,看着阿翎,“陛下与我阿耶一脉应当同气连枝才是,如今这般相残,于大晋而言,可不是一件好事。” “敢问陛下,为何要犒赏那些叛军?”清朗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子鸢一步踏入朝堂,大步朝着阿翎走来。 “你……”沈佑一惊,认出了她是谁,“你是祁……祁都尉?!” 子鸢微微扬眉,笑道:“不错,原来沈大将军还记得本都尉!”凛凛之声在殿中响起,她看向了沈佑,“你食大云之禄,却叛国献臣,此等不忠之人,我大晋如何能留?敢问陛下,若是重赏此人,我大晋上下若是人人效仿,您还有可信之臣么?” 阿翎对着子鸢点头一笑,“不错,朕也绝对不会赏赐沈佑,这等叛国之臣,不配享我大晋俸禄!” “国师!”沈佑慌乱地看向了阿耶那,“如今如何是好?” 阿耶那恍然明白了一切,“萧栈雪,老夫算是看出来了,今日你是打算与我阿耶一脉不死不休了,是么?” “朕今日就是要我大晋离开蛊祸!”阿翎冷笑道,“要你们阿耶一脉,永远消失!” “很好,那么老夫也不会留情啦!” “父亲……” “阿杰,莫要再对这个女人心软,她已不是当初那个凰翎公主了!”骨笛从他袖中滑出,阿耶那将骨笛凑近了唇边,吹响了一曲蛊惑人心的蛊音。 “国师不要啊!” 百官跪倒一地,纷纷掩耳,齐声哀求道。 可是一曲蛊音吹罢,并没有一人死于皇蛊发作。 阿耶那心头猛地一凉,不敢相信地看着满朝文武,“不可能!不可能!” “你用我皇妹做寄主,可知她才区区五岁,怎能承受得住蛊母吸食?”雀羽公主凄声骂出,“她如此痛苦,我这个做皇姐的,又岂能让她一直辛苦下去?”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进入石牢,里面分明有狼蛊把守,还有无数影卫隐在暗处,你不可能有机会接近她!” “摩巫残部一百六十七人的性命,加上我薛家三百名个商行好手的性命,还有一千宫卫围府纵火,这些牺牲,难道还换不来你蛊母的一条性命?”子鸢愤怒地一喝,突然拍响了手掌,“摩烙大哥,该你了!” “你欠我摩巫部上下八千多条亡魂的性命,今日,就是你们偿还之日!” 摩烙的声音从殿外响起,只见一个浑身血污的巫衣汉子抱着一个面色惨白的小女孩踏入殿中,跟在他身后的,还有那些幸存下来的摩巫残部与薛家商行好手。 “陛下,皇蛊蛊母已胎死小公主腹中,属下不敢对小公主尸首不敬。”说完,摩烙率族人跪了下来,将小公主的尸首小心放了下来。 虽然与晋宫中那个姐妹们甚是情疏,可是瞧见了一个无辜的亲人尸首近在眼前,阿翎心头还是免不得一阵难过。 “来人,把小公主带下去,好生厚葬。” “皇姐,蛊母虽死,可也要小心复活,还是……” 阿翎听到了雀羽公主的提醒,只能狠狠咬牙,哑声道:“准备烈火,焚尸之后,厚葬皇陵!” “诺!” 宫卫们走了上来,将小公主的尸首抬了下去。 摩烙与众人站了起来,恨然看向了殿上那对父子,“阿耶那,我亲族之仇,今日来个了断吧!” “薛家子弟何在?”子鸢突然一声厉喝,殿中那些浑身血污的商会好手齐齐地应了一句。 “九姑娘请吩咐!” 子鸢怒然指向沈佑,“沈佑此等不忠不义之人,谁能拿下他的人头!赏金万两!” “是!” “哈哈哈哈……”阿耶那父子突然发出一串可怕的笑声来,“很好,很好啊!萧栈雪,看来你已经计算好一切,今日要拿我父子性命了,是不是?” 阿翎冷冷地看着他们,“这是你们欠我大晋子民的血债!” “你以为没有了皇蛊,我阿耶一脉便是任人宰割的可怜虫么?”阿耶那看了爱子一眼,“阿杰,今日你我父子就用狼蛊杀尽这殿上所有人!” “老头子,你未免想得太天真了!”子鸢的声音忽起,只听见一声机关咔嚓音响起,大殿之上,忽地落下许多密密的细网,恰恰将众人与这对父子分了开来。 “这是我们薛家用上好千年冰丝织的天网,你狼蛊再厉害,只要入不了天网,根本就是废物!”子鸢冰凉的声音继续说道。 “臭丫头,你快些到网后来!”阿翎发现子鸢根本就不在网后,如今阿耶那父子之前,只剩下了她、摩烙与一干商会好手。 “啊——” 刀兵声音突起,大殿之中忽地响起一声惨呼来,众人慌忙看去,只见那几名薛家商会好手已经悄然围杀了叛将沈佑。 “欠大云的恩义,今日一朝还偿!剑给我!”子鸢凛声一喝,便有一名商会好手将手中长剑抛给了子鸢。 子鸢接住了长剑,“你们把沈佑首级送到霜州去,本姑娘日后自有重赏!” “是!” 子鸢凉凉地将长剑指向了阿耶杰,恨声问道:“当日,可是你在姐姐身上下了蛊?”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为卿殊死斗 阿翎的心蓦地一紧,她深藏心底的害怕,终究有了一个答案。 原来,这臭丫头这些日子费尽心思的帮她除去阿耶那父子,心底终究还是为了出这一口气。 回想在大云的那些日子,若是没有她的狼狈出现,或许苏折雪还是临安花魁,而臭丫头还是那个成日嘻嘻哈哈绕在苏折雪身边的小校尉。 若是没有她的坚持,苏折雪不会被阿耶那偷袭,便不会中蛊毒,不会只剩下一年性命,更不会因此步步推开子鸢,让这臭丫头那般伤心。 若不是因为知道了她的心事,苏折雪又怎会牺牲自己来成全她与臭丫头一世相守? 源自心底深处的愧意再次涌现,阿翎只觉得心头甚苦,苦得有如刀搅。 “你说的可是苏折雪?”阿耶杰放声冷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突然,脸色一沉,咬牙道,“我最不该的便是相信薛子珏,相信你是个死人,让你乱我好局,”他伤然看了阿翎一眼,“蒙蔽了萧栈雪的心!” “阿杰!莫要再糊涂!”阿耶那怒声一喝,“如今我们父子唯有齐心才能杀出去!” “摩烙大哥,老头子交给你,阿耶杰的命,是我的!”子鸢凛声咬牙,一振手中长剑,准备与阿耶杰一战。 “好!你既想送死,我又为何不成全你?”阿耶杰恨然一喝,“这世间本就不该有你!” “薛紫鸢,你回来!”阿翎心知子鸢万万不会是阿耶杰的对手,忍不住唤道,“朕命你回来!” “阿翎,你别怕,大晋笼罩多年的蛊虫阴云,就由我今日一剑荡开!”说罢,手中长剑没有迟疑一刻,朝着阿耶杰刺去。 阿耶杰错步避开,袖中已暗藏了数只狼蛊,趁着子鸢一剑刺空,忽地甩袖而出,几点黑星疾射向子鸢的背心。 “铿!” 子鸢忽然反手弹剑,堪堪将狼蛊挡落脚下。 惊诧于子鸢武功的精进,阿耶杰只觉得心头闪过一抹不祥之意,他微微侧脸看向父亲。照理说,阿耶一脉这百年来一直打压离荒其他五部,摩巫部已灭,眼前那些摩巫残部是如何都不可能与父亲对上百招,可如今看来,摩烙与父亲几是平手,完全没有败意。 思来想去,阿耶杰发出一声冷笑来,“原来如此!” 子鸢又一剑劈来,阿耶杰并不急于接招,反倒是下意识地躲开子鸢的攻势,甚至回过头来,对着阿翎冷声道:“我今日便让你好好看着,薛紫鸢是如何七窍流血,暴毙当下!” “什么意思?”阿翎心头一凉,紧紧盯着子鸢,“臭丫头,你回来!” 阿耶杰没有回答阿翎,仅仅对父亲道了一句,“父亲,我们且与这些人拖上半个时辰,到时候必有转机!” 阿耶那心头本也奇怪为何今日这些人如此难缠,甚至心头还是不敢相信,这些人如何能杀入国师府,破坏他的蛊母,当听到阿耶杰的话,瞬间心头明了,冷哼了一句,“原来如此!” 又是原来如此! 阿翎慌乱地在心头思忖着这四个字的意义,视线中的子鸢步步紧逼阿耶杰,越来越占上风,这些日子以来,子鸢除了偶尔回薛家一趟外,其他日子多与她一起处理政事,从来不曾练功什么的,今日一瞧她的身手,竟比往日厉害了十倍还多,究竟是何原因? “莫非是……”阿翎只觉得一颗心凉到了冰点,她骇然看着子鸢的脸庞,果然比平日要红润许多,她不由得嘶声呼道,“臭丫头,你莫非是吃了战蛊?!” 战蛊是离荒一种自损之蛊,服用之人,不论武功还是体力会比常人高上十倍,半个时辰之后若不能及时将蛊虫驱出,必定会七窍流血,血脉爆裂而亡! 没有去回答阿翎,子鸢凝神静气,一招一式之间,越发显得凌冽无比。 阿耶杰以为自己拖上半个时辰是容易之事,却不想随着子鸢招式的骤变,身上少不得要挨上几个血口子。 这网内方寸之地中,地上残留着些许狼蛊,与摩巫部的食蛊虫战作一团,一时之间,虫撕咬之声与当中兵刃相接之声此起彼伏,每一声响起,都让网外围观的诸人心头蓦地一颤。 看见子鸢完全不依她,阿翎俯下身去,准备扯起天网,冲进去帮忙子鸢,可她的手才触及天网,才发现天网之脚坠满了千斤石,一旦落下,除非这殿上的文武百官一起用力,否则,谁也掀不起这张天网的一个口子来。 眼圈一红,阿翎心急如焚,她哀然看着子鸢,又一个念头浮上心头—— 子鸢一直说,要照顾她二十年,难道所谓照顾二十年,便是用一条命来换阿耶一脉的覆亡,到时候阿翎贵为大晋天子,这世间便再也没有谁可以伤害到她。 而子鸢,也终究可以去黄泉路上追寻她的姐姐,从此再也没有谁可以将她们分开。 原以为,子鸢的心跳是会为她凌乱的,子鸢的深情可以在这相守的二十年中渐渐给她,没想到,子鸢终究不是她的纸鸢,那执线之人,永远都只是苏折雪。 泪水无声而落,阿翎只觉得一颗心瞬间撕成了两半,她猛烈地摇头,哑声道:“这不是我要的二十年……不是……” “皇姐……”觉察到身侧阿翎的瑟瑟发抖,雀羽公主上前拥住了她的身子,“你怎么了?” “我恨……恨我入不了这张网……永远都入不了这张网……”阿翎咬牙低噎,双拳紧紧握住,身子瑟瑟得更加厉害。 雀羽公主伸手握住了阿翎的手,低声道:“皇姐,之前是霞儿无知,错怪了你,所以若是可以帮上皇姐,霞儿什么都不会怕的。” 阿翎听出了这话中有话的意思,惊忙抬起泪眸定定看着雀羽公主,“你想做什么?这网中已经有一个胡闹的人了,你不可……” “这一步,我迟早会走。”雀羽公主昂起脸来,恨恨地看着网内的那对父子,“阿耶一脉,应该寸草不生,有些余孽,必须要清除干净。” 说完,雀羽公主走到了网前,忽地喊道:“阿耶那,你可知我这些日子一直想告诉你一件事?” 阿耶那知道这是她要干扰他的心神,便不去回话。 雀羽公主早知道他会如此,声音却比方才提高了三分,“我怀了你的亲骨肉,我原本想着,我腹中这个孩儿既然来了,我便好好与你相守,可是现在我发现,我腹中这个孩儿,不过是个余孽,就不该来这个世上!” “你……”阿耶那一惊,回头匆匆看了雀羽公主一眼,“我阿耶一脉的骨肉,你若敢动一分,我必不饶你!” “是么?”雀羽公主凉凉地一笑,忽地下令道,“来人,让御医把下胎药送上来!” “你敢!” “能灭你阿耶一脉,我即便是丢了一条命,也值得!”雀羽公主冷冷应了一句。 一刻之后,御医便快步端着一碗汤药从殿外跑了进来,迟疑地看了一眼阿翎,甫才跪下道:“公主殿下,药已送到。” “霞儿……”阿翎轻轻摇了摇头,“这孩儿毕竟也是我萧家……” “余孽便是余孽!”雀羽公主几乎是咬着牙把这句话说完,她冷冷地对着阿耶那一笑,端过汤药,几乎是没有犹豫地,一口饮尽。 “你还我孩儿性命!”阿耶那骇声一呼,这一刹的分神,终究让摩烙与族人们找到了近身的机会。 “唔……”只听雀羽公主发出一声闷哼来,当即捂着肚子蹲了下去,猩红色的血色渐渐在她裙间漫了开来。 阿翎惊忙道:“御医,速速救治霞儿!” “诺!”御医重重点头,伸手去探雀羽公主的脉息,“回陛下,下官给公主下的药量不重,这滑胎之后,只须静养歇息,调养半年,必定……必定安然……” 雀羽公主恨恨地瞪着阿耶那,“这百年来……我大晋萧氏女子多被你们阿耶一脉伤害……今日我也让你试试看……骨肉被残害的滋味……”泪水簌簌而落,这一刻,雀羽公主已分不清楚是因为大仇得报,还是亲手杀了腹中孩儿。 “萧栈霞!我杀了你!厄……” 阿耶那惊觉肩上被什么给狠狠一咬,下意识地往肩上一瞧,却瞧见了一只小虫钻入了血肉之下,直往身体深处钻去。 “不!不!不可能!不可能!我身上分明有驱蛊香,蛊虫怎么可能入得了我的身体?!” “你杀我族人,今日也尝尝被百蛊钻心的滋味吧!”摩烙一抖衣袖,落下一支蛊笛来,忽地吹响一曲诡异的笛音。 阿耶那只觉得心头一阵剧痛升起,恍然忆起今日出府之时,分明是雀羽公主给他挂的驱蛊香,她还曾问他,若是大事得成,她当了女皇,日后是否也可以得一个驱蛊香? “贱……人!”阿耶那不甘心地看着雀羽公主,胸口忽地出现了一个大口子,“是你换了我的……我的……我……” “父亲!”阿耶杰听到了父亲的惨呼声,回过头来,只见阿耶那倒在了地上,胸口处已然钻出百只小虫,他,已气绝。 “咳……” 陡然间,阿耶杰感觉到有一阵剧痛从胸口透出,他低头一瞧,胸口处已然多了一柄长剑的剑锋。 鲜血从嘴角涌出,阿耶杰不敢相信地看着剑锋突然退出了自己的胸口,他捂着伤口跪倒在地,回头愤愤地看着那个双目赤红,宛若要流出血来的子鸢,“竟是你……竟是你坏我所有……竟是你……” 子鸢的剑锋再次来到他的喉咙前,本该刺下去,却忽地剑锋自手中滑落,子鸢连忙捂住了口鼻,可那些源源不断的鲜血还是从指缝间透了出来。 “哈哈哈……原来我也没输……”阿耶杰疯狂地大笑,忽地转过脸去,定定看着阿翎,“战蛊时辰已到,萧栈雪,你我这场对弈,原来是平局!哈哈哈……”忽地,疯狂的笑声终究终了,阿耶杰死死盯着阿翎,终究是倒了下去,他不甘心地伸出手去,想要去触摸那网后的她,“萧栈雪……我从未有心真正伤你……甚至也曾用命救你……为何……为何你……就是不信我……不信我也是……有心……心……之人……” 仿佛是闻到了阿耶杰身上的血腥味,蛊虫们随着摩烙的蛊音咬上了阿耶杰的身体,一瞬之间,他便化成了一具枯骨。 ☆、第一百五十六章 .往生终不虚 “臭丫头……” “郡主!” 骨笛笛音再响起,摩烙想要将大家体内的战蛊给催出来,一时之间,人人吐血,皆算是闯过了这一关。 可是子鸢忽地松开手来,张口吐出了一口带着虫体的鲜血,当即倒了下去。 “众卿听令,速速抬起千斤石!”阿翎红着眸子,沙哑着嗓音开口,“摩烙速速收拾了里面的蛊虫,莫要伤到任何人!” “诺!” 待众臣齐心将千斤石抬起,阿翎是第一个钻入网中的人,她快步跑到子鸢身边,将子鸢紧紧抱在怀中,凄楚紧紧盯着她,颤声道:“御医!速速来救德清郡主!她不能死!不能死!” “诺!” 御医害怕地走了上来,才探到子鸢脉息,当下白了脸色,跪地道:“下官……下官医术……只怕救不得郡主。” “摩烙!”阿翎通红着双眸看向了他,“你的长生蛊呢?速速拿出来,救她!” 摩烙重重点头,俯下身去,将一粒药丸塞入了子鸢的口中,“长生蛊对将死之人有延缓命绝之效,长生杯或许可以给郡主续命。” 一句话点醒了阿翎,阿翎慌忙去子鸢怀中找寻长生子杯,却被子鸢忽地抓住了手。 阿翎慌乱地看着她,“莫要胡闹,我只想你活着!” “阿翎……”子鸢重重将她的手压在自己心口,艰难地笑了出来,“别怕……以后……以后没有谁……没有谁可以……” “你闭嘴!”阿翎泪然一喝,“朕不想听你说这些,朕只要你好好活着!活着看朕……看朕……”心头猛地一痛,阿翎还是说出了那句话,“还你一个……姐姐!” “姐姐……”子鸢的视线开始模糊起来,她喃喃低唤着,“姐姐……姐姐走好远了……我……我已追……追不……追……” “朕不准你走!”阿翎凄厉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惊得众人俱是无声。 阿翎含泪瞪向了摩烙,“摩烙听令!率你残族给朕抄了国师府!凡事阿耶那父子写过的字据,全部给朕送上来!” “诺!” “来人,速速带雀羽公主与德清郡主下去休息。”阿翎又发了一道指令,她茫茫然回头看着那把龙椅,忽然之间,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孤寂感涌上心头,她哑声下了第三道诏令,“通令全国,焚烧狼蛊,刑部诸人制定《蛊典》,规范大晋巫人施蛊之道,一月之后,朕要我大晋山河不再有蛊虫阴云弥漫!” “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经过半个时辰的整顿,今日新帝的登基大典伴随着国师府的灭门终于落下帷幕。 当这个消息日后传遍大晋,大晋上下百姓,莫不欢天喜地,只觉得今年这个冬季,是他们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暖冬。 可是对于阿翎来说,这个冬季,是她这一世遇到的最冷的冬季。 分明白日还是暖日灿灿,可到了夜里,还是风云变幻,阴云密布,殿外正簌簌下着细雪,寒意自四面八方袭来,阿翎只觉得冷,透骨子的冷。 她眷恋地抚上子鸢冰凉的脸颊,柔柔地低声问道:“你醒来继续与我胡闹,可好?” 子鸢还是醒不过来,哪怕是寻到长生子杯,饮下了长生酒,她还是醒不过来。 “陛下,殿外摩烙求见。”候在殿外的内侍小心翼翼地通传道。 阿翎似是听到了希望,连忙从床边站起,快步走向殿门,“速速通传!” “诺!” 看着摩烙领着一个浑身血污的十三岁小姑娘走了进来,阿翎看了那小女孩一眼,问向摩烙,“可寻到了往生骨笛的消息?” “大姐姐的眼睛红红的,这是为什么?” 不等摩烙开口,那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便抢先开了口,只见她笑嘻嘻地看着阿翎,半点不把她当做大晋陛下。 “她是?”阿翎上下看了一眼她,只觉得她不过是离荒一个小巫人,看不出半点端倪来。 摩烙恭敬地对着阿翎一拜,道:“属下想,她应该与往生骨笛有些渊源。”说着,摩烙低下身去,与那小姑娘齐高,“迦叶部只怕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不过你别害怕,有摩烙叔叔在,以后就由摩烙叔叔来照顾你。” “迦叶部?”阿翎狐疑地看着摩烙,“可是离荒死伤最惨的一部?” 摩烙重重点头,“离荒六部,如今阿耶一脉已没落,我摩巫部得陛下重用,过个几十载,应当可以恢复元气。只是这迦叶部,实在是可怜,不知为何竟被阿耶那一夜屠杀。属下奉命去国师府搜寻往生骨笛下落,却意外寻到了一个暗室,在里面发现了她。”说着,他低头指向了她手腕上的一串小银铃,“迦叶一族控蛊用的便是这小银铃,我想她应该是迦叶一族的遗孤。” “我饿……”小姑娘突然扯了扯摩烙的手,“摩烙叔叔给我找点东西来吃,可好?” 摩烙点点头,看向了阿翎,“陛下?” “来人,速速准备御膳!” “诺!” 小姑娘又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阿翎,“我知道大姐姐为何眼睛红红的了,定是哭过!” 阿翎无心与她嬉闹,可是转念又想,方才她与摩烙在说她族人的惨事,可这小丫头竟然半点不悲伤,难道她并非是迦叶一族的遗孤? “还有一事……”摩烙想了想,又道,“收拾阿耶那父子尸骨之时,属下发现阿耶那少了一根肋骨,怪不得当初在寒西关总见他捂着肋骨低咳,原来是肋骨被谁给斩了一根。” “他需要往生骨笛救人,必定要付出代价。”小姑娘突然开口,让摩烙与阿翎俱是一惊。 阿翎惊问道:“你知道往生骨笛的下落么?” “我饿……”小姑娘却不打算说下去,“为何吃的还没有来?” 阿翎看了摩烙一眼,道:“摩烙,你把她留在朕这里,一会儿朕问完了话,自然会差人送她到你那里。”略微一顿,阿翎又瞧向摩烙,“一会儿你把折雪的尸首也送来吧。” “这……”摩烙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小姑娘。 小姑娘眯着眼睛笑着摇了摇头,“摩烙叔叔别担心我,那个可怕的老爷爷也舍不得杀我,自然这位冷冰冰的大姐姐也舍不得杀我。” “诺。”摩烙只好低头一拜,退出了大殿。 不多时,内侍们已鱼贯端着御膳入殿,在桌上一一摆开,准备伺候阿翎用膳。 “你们都退下吧。”阿翎屏退了内侍,这座殿中就只剩下了昏死不醒的子鸢与她们三人。 小姑娘看见了御膳,眼底一亮,激动地扑到桌边,拿起东西便狼吞虎咽地吃了好几口,却忽地怔怔地停了下来,眼圈一红,伤心地哭道:“没味道,果然没味道啦,呜呜呜……没味道啦……” 阿翎走到她身边,夹起一块御膳咬了一口,分明可口,岂会没有味道? “你知不知道往生骨笛究竟是怎样一个传说?”小姑娘吸着鼻子幽幽开口,她抬手揉了揉眼睛,难过地看着阿翎。 阿翎摇了摇头,“我不管传说是什么,我只想知道,往生骨笛是不是真的可以起死回生?” “我若说可以,大姐姐,这些代价可不是常人敢付出的。”小姑娘低下了头去,叹了一声,“殷墟海圣物往生骨笛根本就不存在,唯一存在的是天生便会往生笛音的灵童,传说,只有一个灵童死了,下一个灵童才会出现,往生笛音便可以这样一世一世地传下去。” “难道那个灵童是你?”阿翎心头微喜,“若当真是你,只要你说,不管什么代价,我都肯付出!” “我只是一个被迦叶族人好心捡回部族的流浪小丫头,我不知道阿爸阿妈是谁,我只知道关于往生骨笛的一切,没有谁告诉我,我竟然全部都知道,或许,我就是那个灵童吧。”小丫头难过地说着,“所以,我的出现,也害了迦叶族那些待我好的人,那个老爷爷把我掳到这里,我看着他哀求我救他被烧得奄奄一息的儿子,我应该是讨厌他的,可是,我还是不忍心,不忍心看见一个阿爸没有了孩子,所以我出手救了他的儿子。我想,我的阿爸跟阿妈若是看见我也奄奄一息,也会如那个老爷爷一样吧?” “阿耶那付出的代价是什么?”阿翎终于知道,为何阿耶杰在临安伤的那般重,居然还能安然活下来。 “于你而言,是二十年阳寿,一根新鲜肋骨为骨笛。”小姑娘略微一顿,“于我而言是五觉丧失一个,若是我五觉尽失,也就是我死亡之日,下一个灵童入世之时。” “怪不得你说这些御膳没有味道……”阿翎终于了然。 小姑娘忽地摇头一笑,“这种代价,即便是你愿意付出,我可还要想想愿不愿意呢,所以啊,大姐姐,你可要好好想想,我也要好好想想。” “启禀陛下,摩烙送了一具棺材过来,不知……” “让他抬进来。”阿翎冷冷回应,忽地想到一事,问向小姑娘,“是救一人损二十年阳寿,还是闻音之人俱可活?” ☆、第一百五十七章 .命践红颜诺 小姑娘想了想,正色道:“应当是俱可活,可是,这已死之人与将死之人活过来,可是不一样的。” “只要活着便好。”阿翎喃喃一念,走向龙床边,坐了下来,深深看着子鸢的眉眼,“臭丫头,欠你的苏折雪,原来我还是可以还给你。” 小姑娘走上前来,歪着脑袋看着龙床上的子鸢,忍不住问道:“她是大姐姐的什么人,为何大姐姐愿意牺牲那么多救她?” 阿翎深深地看着子鸢的眉眼,忽地嘴角悄然扬起一丝笑来,“她……是我……爱的人。” “爱?”小姑娘略微一惊,“她是女子,你也是女子……” “有何不可?”阿翎回过头来,定定看着小姑娘,“情蛊天成,一旦入心,男又如何,女又如何?俱是一样,不死不休。” “陛下,苏姑娘已送到。”摩烙走了进来,示意族人们把棺木放下。 “摩烙,你们都退下吧。” “诺。” 阿翎叹了一声,起身走到了棺木前,低头看着当中那个毫无血色的苏折雪,容颜依旧,冰凉依旧。 恍惚之间,阿翎忆起了当初她与苏折雪在孤鸿山涧桃源之中的承诺—— “我只要主上与呆子活着,安然活着,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不必再担心外面的风雨,不必再害怕突如其来的蛊祸。求你……” “大业……若成……咳咳……你若安好……她……还是你的……所以……你要……好好活着……哪怕最后一口气……也要含着!咳咳。” 阿翎有些悲凉地笑了笑,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折雪,当日,你用命护我与臭丫头周全,今日,便换我来以命践诺吧。” 小姑娘愕了一下,又走了过来,看了一眼苏折雪的尸首,“她……又是什么人?” 阿翎涩然一笑,“我想,折雪应该是那丫头爱的人。” 小姑娘彻底凌乱了,“大姐姐,你要牺牲自己去换她们两个的命?你不觉得自己很傻么?” “且不说如今我是大晋天子,当君无戏言,就算我只是一介平民,我也明白什么叫做一诺千金。”阿翎微微一笑,回头看向了子鸢,“我不稀罕她在意我付出多少,我也不奢望能得到多少回报,我只知道,若是爱一个人,便要让那个人真正欢喜,真正自由。”说着,阿翎似是想到些什么,走到了龙案边,将白纸展了开来,磨了磨墨,似是准备画什么。 “大姐姐……” 阿翎坦荡地一笑抬眼,“如今大晋已安,我母仇得报,霞儿日后也可安然无忧,我心中唯一的挂碍便是这臭丫头与折雪,”略微一顿,阿翎又笑了笑,“我已想好愿与不愿,小丫头,我给你些时间,待我画好这幅画,我再问问你,可愿为我牺牲一回?只要你答应了,大晋上下只要你想要的东西,我都可以许你。” “……” 小姑娘凑了过来,立在阿翎身边,呆呆地看着阿翎在纸上渐渐描绘着一个人的容颜。 那是一个有着月牙儿般微笑的姑娘,明眸若星,笑颜若画,只要看上一眼,便能被她那暖人的笑意感染。 “这是那个臭丫头。”阿翎忽地开口,抬眼看向了龙床,“她总是嘻嘻哈哈地哄人欢喜,遇上她,是我这辈子最明亮的一件事。” “大姐姐,你当真想好了?” “嗯,想好了。”阿翎低下了头去,看着画卷上的子鸢,“皇蛊虽除,可我依旧不知延续了百年的萧家血咒是否已除?或许,就算我失了这二十年阳寿,我还能活着,又或者,失了这二十年阳寿,我便会马上暴毙,这些于我而言,都不重要。” 眼圈渐渐红了起来,阿翎眼底泪光盈盈,却兀自忍着不让泪水涌出来,“当我的视线之中再也没有这个臭丫头,那我就真正是个寡人了,就算坐拥锦绣江山,手握天下至权,我还是会觉得冷,冷得透骨。这样的日子,我怕我一日也捱不住,倒不如……倒不如……”眼泪终究从眼眶中涌出,滴落在了画卷之上,恰恰是话中子鸢的心口。 阿翎沉吟良久,默然将子鸢的画像画好,含泪笑道:“倒不如让这画卷陪我在皇陵之中相守千秋万世,至少,她再也不会离开了。” “你好傻……” “若是多年前,我也觉得傻,可是现在,我觉得……”阿翎想了想,义无反顾地道了一句,“此生,不悔。” 殿外的风雪忽地急了起来,森森寒意从窗隙间透入殿中,小姑娘只觉得寒意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听了笛音之后,她们醒来需要几日?”阿翎忽地问向小姑娘。 小姑娘想了想,道:“笛音三日,苏醒之期短则三日,长则半月。” “来人!”突然听见阿翎的声音响起。 “陛下有何吩咐?”候在殿门外的宫娥们进来行礼问道。 阿翎想了想,道:“宣五名传旨内侍入殿见驾!” “诺!” 不多时,五名传旨内侍便冒着风雪踏入殿中,齐刷刷地在阿翎面前跪了一地。 阿翎在龙案边将子鸢的画像卷起,重新拿了一张御纸铺在案上,提起朱笔便在上面快速地写了好几句话,将玉玺盖上之后,阿翎开了口。 “这道旨意速速通令全国,诏立雀羽公主萧栈霞为储君!” “诺!” 第一道旨意递到了第一名传旨内侍手中,内侍连忙恭敬地一拜,退出了大殿。 阿翎想了想,又拿了一张御纸铺开,不多时,又写成一道圣旨,递给了第二名传旨内侍。 “诏,诸位边州重将,勤练兵马,严防沈远为报父仇,率军来袭。” “诺!” “诏,封摩巫部摩烙为大晋国师,厚葬诸位牺牲的族人,命摩烙照《蛊典》上下整治国中巫人。” “诺!” “诏,国内各州府收纳无家乞丐,支取国库,添衣加粮,务求今冬少出冻死、饿死之人,若有哪个官员敢在其中中饱私囊,举报者,赏金千两,犯者官员,抄没家产,九族为奴!” “诺!” “诏,工部着手修建皇陵,七日之后,朕要瞧见工事图。” “诺!” 一连五道诏令发出,小姑娘心头甚是震惊,她知道,这一切不过是眼前这位大晋新帝在交待后事罢了。 阿翎看着众人皆退出了大殿,她回头看着小姑娘,“我已经准备好了,你呢?” “大姐姐你都不害怕,我又怎能却步?”小姑娘笑了笑。 阿翎含笑点头,在御纸上写了一句话,盖上玉玺,递给了小姑娘,“这个,是我给你的承诺。” 小姑娘接了过来,但见其上写道:“持此旨者,所请皆准。” “日后你若想到要什么了,就把此旨拿出来。” “我想,我不需要这个。”小姑娘忽地将御纸撕了个米分碎,“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我不知道这一曲往生笛音吹罢,我丢失的是哪一个觉?” “这世间许多东西我还没瞧见过,许多好听的声音我还没有听过,还有,有些话我还不曾说过,有些香味我也没有闻过,我……”说到一半,小姑娘忽地嘻嘻一笑,“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啦,因为我忽然想与大姐姐你疯狂一次,就为了你那一句,不悔。” “谢……” “谢就不必说啦,一会儿很疼,你可要忍住了。” “嗯。” 风雪声夹杂着一声闷哼,一曲诡异的笛音在殿中悠悠响起。 淡淡的血腥味从殿中传出,宫娥们想进去瞧一瞧,却响起了阿翎的怒喝。 “朕没有唤你们进来,你们谁敢入内者,宫规处置!” 笛音悠悠,在宫中越吹越响,绕梁三日不绝。 待三日之后,候在殿外的宫娥惊奇地发现了那些埋在雪底的草芽生机勃勃地冒了许多出来,绿葱葱地在雪地上长了一排。 她仰头看向殿前落干净树叶的梧桐树,隐约瞧见了上面偷偷显露的绿芽,她忽地有了一些错觉,觉得大晋这个冬日是如此短暂,春暖花开之日仿佛很快便要到来。 当大雪初霁,暖暖的阳光洒落皇城巷陌之间。 阿翎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捂住肋下走出了大殿,她虚弱地看着外间的日光,微微一笑,道:“朕觉得有些饿了,去传御膳吧。” “诺。” “大姐姐,我还能说话,我还能听见你说话,我还能看见你,我……我……”小姑娘激动地把话说到了一半,忽地停了下来,她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可是我……好像……闻不到气息了……” 阿翎深吸了一口气,“朕……也还活着……或许……我萧家的血咒……真的已经解了……” “陛下,御膳是送进殿中吃呢,还是……” “她们若醒来,定会有许多话说,朕,不该留在里面。”说着,阿翎摆了摆手,“摆驾雀羽公主寝宫,朕已经许久没有与霞儿一起用膳了。” “诺。” “你们把御膳分一些留下给这个小丫头吃。”阿翎回头看了一眼小姑娘,“她估计也饿了许久。” 小姑娘看着阿翎孤独离开的背影,忽地觉得心头有些许酸意涌上来,喃喃道:“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傻的天子了。”回头瞧向殿中,“下过黄泉之人,再回到阳世,哪一个没有喝过孟婆汤?” ☆、第一百五十八章 .山负雪寒 江山如画,银装素裹,上京内外,雪花飞扬。 四日之后,阿翎穿着衮服立在皇城城头,看着一辆马车悠悠从宫门中走出,沿着长路直往上京城外驰去。 脑海之中,兀自响起今日一早那小姑娘对她说的话。 “大姐姐,我想我们该走啦。” “可是她们都未曾醒来……” “既然大姐姐已经决定要成全了,她们醒来与不醒来又有什么区别?” “……” “你放心,她们一旦醒来,我定会好好照顾她们的。” “……” “大姐姐,你可是说过的,只要我开口,什么都允我,如今我只想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新鲜的东西,你可是说过,君无戏言,可不能赖皮。” “……” “大姐姐……” “传朕旨意,通报薛家庄,德清郡主伤重难治,于今晨气绝宫中,朕感其忠义,特准入葬皇陵。” “谢谢你,大姐姐。” “也终究该到这一日……” 回过神来,视线之中,那辆马车已经走的越来越远,阿翎还是情不自禁地红了眼圈,从怀中摸出那夜在东市中捏的一双小泥人,只觉得视线一片模糊。 “臭丫头,以后若是能在黄泉路上重聚,可别再怪我欠了你苏姐姐一条命了。” 雪花无声飘落,几片雪花落在小泥人的脸上,渐渐化为了水珠沁了进去。 泪水无声而落,阿翎高高昂起脸来,望着那江山远雪,干脆地吸了一口鼻子,“朕会好好守着这片江山,也算是为你们顶着这一片太平天地,送你们一世清平,一世相守。” 泪然合眼,阿翎只觉得雪风凛冽,拂在面上是痛,传入心底更是漫不见底的痛。 还记得,初见那臭丫头—— 她紧紧抓着一把破伞不放,后来阿翎方才知道,那是因为那伞是苏折雪所给,那丫头稀罕得紧。 那时候,其实阿翎心头就对这样一个重情之人有了刮目相看的念想。 后来,阿翎警告她,莫要可怜她。 可是这臭丫头竟然说了一句似是玩笑的承诺—— “若是噩梦太厉害了,就看看我,你瞧,至少在这个噩梦里面,你不是一个人,还有一只……猪头!” 如今噩梦已醒,可是猪头却已远去。 曾经子鸢给她的暖意现在想来,点点滴滴皆是锥心的痛,她眷恋地睁开眼来,看着那辆马车终究还是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保重……” 千言万语,阿翎只能哽咽地在风雪之中挥了挥手,僵在了皇城城头之上,许久不曾动上一动。 马车悠悠,轱辘碾在雪地上,孜孜作响,一路南下。 小姑娘忽地掀起车帘来,问向车夫,“大叔,我们要去哪里啊?” 车夫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去哪里啊,宫里人找了我去,就吩咐了打马离开上京后,信马随意去哪里,等车里的姑娘醒啦,就问问姑娘,究竟去哪里,我便赶车去哪里。” “这样啊。”小姑娘眯起眼来一笑,缩回了马车内,看向了马车上依旧沉睡的白裘姑娘,“那我们就等着姑娘醒来,再问问她想去哪里吧?” “好咧!”车夫信马而行,悠闲地抽了一鞭马儿,哼起了小调来。 “唔……” 马车终究是有些颠簸的,那白裘姑娘终究是醒了过来,她缓缓睁开一双天生带着三分媚意的眸子,瞧着眼前陌生的一切,喃喃道:“我这是……这是在哪里?” 小姑娘瞧见她醒来,还是第一次瞧见如此好看的一双眸子,不禁多瞧了几眼,笑道:“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还等你醒来告诉我,我们该去哪里呢。” “你是……你是……谁?”她努力在脑海中回想一切,可是给她的只是一片空茫茫的虚无。 小姑娘认真地想了想,道:“我啊,我叫小桃。” “那我呢?我又是谁?”她怔怔地看着小姑娘,想知道一切的答案。 小姑娘又想了想,道:“我听见她们一个喊你姐姐,一个喊你折雪,不过那些都不重要啦,前尘旧事不如放下,这往后的日子还长呢,那些事情既然已经忘了,便就忘了吧。”略微一顿,小桃掀起车帘一角来,笑道,“不如我给你取个名字?” “什么名字?” “以后我便叫你忘雪姐姐,再给你一个姓,叫做薛忘雪。” “薛……忘雪?” “嗯嗯!” “那我们要去哪里?” “嗯……忘雪姐姐,你陪我游历天下如何?” “游历天下?” “嗯嗯!”小桃激动地点了点头,提了提车厢中沉重的包裹,“你瞧,有人可是给了我许多金子,足够我们两个游历天下一辈子啦!”想了想,小桃深深地看着她,“有忘雪姐姐那么好看的一个人陪着我玩,那可是一件人生美事啊!” “呵,小桃你说什么傻话?”她轻轻一笑,媚态天生,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眼前这个叫小桃的小姑娘说话的语气总是有些熟稔。 “人不傻便成!”小桃摇头一笑,“不如我们先去沧州瞧瞧?” “沧州?” “我听说啊,沧州沙漠之中可是有一个月牙儿甘泉,风景可美啦!” “那我们就去那里——” “好哇!好哇!”小桃激动地点点头,掀起车帘来,对着车夫道,“大叔,我们去沧州!” “好!姑娘们可要坐稳啦!驾!” 车夫一扬马鞭,马儿扬蹄南去,直往沧州而去。 与此同时,皇城城头之上,阿翎觉得有谁给他披了一件暖暖的狐裘,还以为是宫婢们害怕她伤了身子,所以给她罩了一袭狐裘。 “朕还想在这里站会儿,你们都下去吧。”阿翎没有回头看身后的人是谁,凉凉地吩咐了一句。 “那我这个猪头陪你一起站会儿,如何?” 当熟悉的声音响起,阿翎以为一切皆是自己的错觉,她瞬间怔愣在了原地,迟迟不敢回头去看身后那个人。 “萧栈雪,是谁允许你牺牲二十年阳寿的?我可是说过,要照顾你二十年的,你这样白白浪费了二十年,是想要我一辈子都照顾你么?” 当子鸢将她拢入怀中,熟悉的温暖在她颊边升起,阿翎的眼泪簌簌而落,她低头看着手中的一双小泥人,瑟瑟作抖。 温暖的手覆上她冰凉的手,一起握住那双小泥人,子鸢温暖的声音依旧,“我说过的,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姐姐如此,我也如此。” “你……” 子鸢将她转了过来,静静地看着她,“小桃说,姐姐就算醒来,也不会再是当初的姐姐,因为她是个再世之人,前世的那些事,那些人都与她没有半点关系。”略微一顿,子鸢涩声道,“这一世,终究是我辜负了她,我已经错了一回了……” “可是你心里……” “战蛊要发挥功用,必须要有一人服下战蛊蛊母,而也是这个人,功夫会比其他人在半个时辰内高上十倍还多。”子鸢俯下脸去,双手覆着她的双手,轻轻搓揉,不时地呵上一口热气,“唯有如此,我才有与阿耶杰一战的能力,才能亲手给姐姐报仇,才能让天下人看见,我们的女皇陛下身边有个厉害的人物,谁也不可能伤害到你。” “你……” “我如今可是个活死人啦,陛下您说,我还以什么身份留在你身边?” “薛紫鸢……”阿翎忽地张开双臂,将子鸢紧紧抱住,喜极而泣,“你为何不告诉我这些?!若是你早说一句,我……” “早说了,可就听不到你说的那一句话啦。”子鸢忽地贼兮兮地一笑。 阿翎想了想,忽地脸颊一红,“朕什么话也没说过!” “哎,堂堂大晋天子说话怎能如此不算数啊?”子鸢笑道。 阿翎看着她的眉眼,只觉得一颗心跳得甚是凌乱,“朕是天子,朕说没有说过,便是没有说过!” 子鸢眨了下眼,“那陛下不肯说,那就由小的来说一遍,看看陛下可还有些印象?” “朕不听!” “我可是在朦朦胧胧中听见了你说,我是你……” “爱的人……” 当阿翎那宛若蚊鸣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子鸢含笑捏住了她的下颌,猝不及防地狠狠吻上了她的唇。 “你……”阿翎慌乱地挣了开来,羞红了脸瞪了子鸢一眼,“你好大的胆子,这里可是皇城城头……” “我可是还记得陛下说过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是大晋之君,朕做之事,谁敢置喙? “那个霸气的女皇陛下如今去了哪里啦?” “薛紫鸢!” “啊?” 子鸢笑眼看向阿翎,却惊觉阿翎的脸色瞬间变得一片惨白,她连忙将阿翎抱入怀中,“阿翎,你怎么了?” 阿翎只觉得一阵剧痛从全身各处涌了过来,下意识地,她只能想到一件事——失了那二十年阳寿,只怕那个萧家血咒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为何……为何……”阿翎眷恋地看着子鸢的眉眼,只觉得一股浓浓的腥味涌到喉间,她张口便吐出一口鲜血来。 难道是……四十终到头…… 子鸢惊骇无比地抱紧阿翎,“不!不要!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子鸢的心乱成了一团,曾经失去的痛意又涌上了心头,“阿翎,我不要你离开,我不准你离开!姐姐已经赖皮一次了,你不能再对我赖皮,不准!” “你……你……永远……永远都是……我……我……” “什么都不要说了!我不准你死!”子鸢慌乱地从怀中摸出长生子杯,仓皇地放在了地上,狠狠地一口咬破了手侧,鲜血尽数注在长生子杯之中,子鸢拿起长生子杯,焦急无比地看着幽蓝色的龙纹隐没在了鲜血之中,将鲜血喂入了阿翎口中。 “陛下!陛下这是怎么了?” “备马!备马!”子鸢焦急地呼了一声。 “诺……” 不多时,子鸢收起长生子杯,将阿翎背了起来,一路冲下了皇城城头。 “希律律——” 一骑快马冲出宫门,子鸢带着阿翎朝着小桃离开的方向追去。 “驾!” 马蹄在雪路上飞驰,雪路上凌乱的轱辘印四通八达,已经分不清楚哪一个才是小桃离开的方向。 “臭……臭丫头……” 听到了怀中阿翎的虚弱声音,子鸢连忙勒停了马儿,红着眼眶看着怀中的她,“我在!” “带我……带我去一个地方……可好?” “你说……” “我想……想看桃花……” 风雪悠悠,四野一片雪白,寒冬之季,哪里会有桃花? “好冷……冷……” “你撑住,我带你去看桃花,去看桃花!” 子鸢勒过马头,朝向东方,她记得,孤鸿山涧之下,有片桃源,那里,有一口神仙井,或许,或许可以用长生子杯让阿翎撑到那里。 “驾!” 没有迟疑,子鸢猛地一夹马腹,打马朝着东陆桃州的方向驰去。 晋,史书记载:长明元年十一月初,晋昭女帝萧栈雪整治蛊祸,灭阿耶一脉,立《蛊典》规范天下巫人用蛊之道。长明元年十一月中旬,晋昭女帝于城楼上血咒发作,被德清郡主带走,从此双双下落不明。 同年十二月,晋懿女帝登基,下旨为昭帝立碑作传,纪念昭帝破蛊之功,天下皆感昭帝功勋,自此,大晋远离蛊祸阴云,君王以德治国,遂盛。 ☆、第159章 终章 .春暖花开 孤鸿山涧下,世外桃源中。 桃花灼灼,落英纷纷。 春暖花开之时,浅草如茵,远远望去,生机一片。 小木屋袅袅飘着青烟,在夕阳余晖之中显得格外恬静。 “哗啦啦——” 子鸢将刚打上来的井水倒入水缸之中,放下水桶,笑眯眯地走到阿翎身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哇,今日娘子大人做的菜可比昨日要香多啦!” 突然惊觉一记冰凉的眼刀看了过来,子鸢连忙噤声。 “水缸里的水打满了?” “嗯!” “田里的青菜也摘好洗干净了?” “嗯!” “床也暖好了?”冰凉的眸子忽地暖了起来,阿翎侧脸定定看着子鸢,只觉得眼前的她青丝如瀑,肌肤胜雪,每次多瞧一眼,心底就忍不住浮起热意来。 “额……”子鸢双颊一红,“这还没吃饭呢,我……我可觉得饿了啊……” “你我可以说好的,你负责暖床,我负责煮饭,怎的?现在要赖皮不成?”阿翎将炒好的菜装入盘中,笑着看向子鸢,“你可还没回答我,暖好了,还是没暖好?” “我忽然觉得暖床有些麻烦啦。”子鸢忽地走到她的面前,双手搂住了她的腰肢,笑嘻嘻地看着她若水眉眼,“我想我是真的饿啦……” “哎,可是说好的,我不准你吃,你便不能吃。”阿翎伸指拦住了子鸢即将印下的唇,笑得灿烂,“你若犯规,代价可是……” “我现在只知道一句话……” “什么?”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猝不及防地,子鸢微微侧脸,躲开了她的手指,狠狠地吻在了她的唇上。 “唔……” 子鸢的唇瓣忽地柔了下来,她伸手捧住了她的脸颊,温润的唇瓣离开她的唇瓣之时,嘴角勾勒出一个促狭的笑来。 惊觉子鸢的远离,阿翎惊忙睁开双眸,感觉到彼此之间轻柔的呼吸交错着,她只觉得万籁俱静,只剩下两个人略显狂乱的心跳声。 “其实这次,算是准吃的,是吧?”子鸢贼兮兮地一笑,勾住了她的下颌,指尖悄悄摩挲着她的肌肤。 “你说呢?”阿翎脸上现出一个狐狸姐姐似的笑来,她突地勾住了子鸢的颈子,将子鸢一步一步推着走出了小木屋。 “在这里……好像不太好吧?”子鸢看了看静谧的桃花林,背心忽地靠在了一棵桃树上,这小小的一个冲击,让桃花颤颤地散落几片下来,落在了阿翎的青丝之上。 这一刻,子鸢甫才发现,阿翎的脸红得好似青丝上的桃瓣,每一寸肌肤温暖若火,那热意从她勾紧的双臂子鸢颈间,一霎之间,烧红了她与她的心。 “怎的?若是不敢……那便……算啦。”阿翎故意缩回了手,可才缩到一半,便被子鸢紧紧抓住了。 “我怎会不敢?” “哦?” “萧栈雪……” “嗯?” “今日……你是我的……”沙哑的声音从子鸢喉间发出,子鸢闭上双眼,柔柔地吻上了阿翎。 幽幽地,一句属于阿翎的回答从彼此唇间逸出。 “那日后你便是我的……” “啊?”子鸢惊觉这话中意思的不对劲,想要反驳,却被阿翎一个窒息的吻给狠狠淹没,她突觉胸前一阵凉意升起,这才发觉自己的衣带已经被阿翎悄然扯开,顺势朝两边各自一带,倒是她先一步失了阵地。 “古语有云,食不言,寝不语……”阿翎吻了许久,忽地餍足地松开了子鸢,悄悄舔了舔嘴唇,“臭丫头你如此不乖,我可要罚的。” “不对!我分明没有说话!” “可是我听见了,你不能赖皮。” “哪有?” “你觉得呢?” 阿翎略显冰凉的指腹忽地从她内裳下往胸口处摸去,拿捏住了一粒要害,激得子鸢忍不住从口中冒出一声低吟来。 “你……”子鸢只觉得满脸通红,瞬间说不出什么话来。 “既然无话反驳,那朕,便动手处罚你了!” “我抗议……” “朕不允!” “我……唔……说好的……是我的……” “朕反悔了,成么?” “哎……” “我说过的,照顾我可不容易,你已经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啊……轻……” “到了朕的手里,可由不得你做主啦。” 桃花纷纷而落,些许飘落在地上凌乱的衣裳上,夕阳余晖之中,一抹桃树下的春。。色无边,悄然漾开。 这是子鸢与阿翎相守的第一年春暖花开,她们心里更知道,还会有许多许多个春暖花开等着她们,一起在这片桃源之中,相守岁月静好。 长生子杯既然摔之不碎,自然长生母杯也不会因为人间的火药损毁。 那一日,子鸢终于带着虚弱的阿翎来到这里,当看见这里即便是冬日依旧桃花艳艳,子鸢知道,神仙水其实一直都在。 于是子鸢重新把井口挖开,却寻不到那个老婆婆的尸骨,子鸢想,或许她还活着,此刻已经离开了这片桃源,又或许她真的在火药爆炸的那一霎化为了灰烬,从此远离了尘世。 不过,也该感谢老婆婆,因为老婆婆那一炸,没有人会对这口神仙井感兴趣了,所以阿翎还有一个生的希望。 当阿翎接连喝了好几日的井水后,子鸢已发现她的气力比来时大了许多,从那一刻开始,子鸢便决定,从今往后,要与阿翎在这里相守下去。 她不必再做高高在上的大晋天子,她亦不必再顾忌薛家兴亡,远离尘世中的那些人,那些事,从此只与她,相守桃源,一世不离。 繁星满天,夜幕降临。 桃花落了一地,香汗淋漓的两人相拥躺在衣裳上,身上只覆了一件单衣,隐约可见薄纱下的淡淡春。。色。 “在想什么?”阿翎忽地柔声问道。 子鸢微微一笑,却故意叹了一声,“说好的食不言,寝不语,我是肯定做不到,不如什么时候你给我示范一回?” “那要看吃什么,在哪里歇下了。” “娘子大人,你难道又要……” 突然听见阿翎声音中的媚意,子鸢慌乱地看向了阿翎红红的脸蛋,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又慌乱地将目光移到了天幕之中,“你看天上有好多星星……” 阿翎忽地翻身伏在子鸢身上,双手捧住了她的脸颊,笑得媚然,“你说,是星星好看呢,还是朕好看?” “当然是……当然是……你好看。”子鸢深深一笑,只觉得此刻的阿翎明眸若星,眨眼之间好像与天上的繁星融为了一体,美得让人……让人心乱。 “既然觉得好看,为何……你不饿呢?”阿翎的脸庞缓缓往下移动,吐气近在咫尺之间,于子鸢来说,那是一个比夜色还深的诱惑。 “饿……” “那……” “该你示范什么是食不言,寝不语啦!”子鸢恍然明白了阿翎的话中深意,将阿翎压在了身下,“这辈子,你休想翻身啦。” “是么?” “呵呵,嗯!”子鸢深情的吻落上阿翎的唇瓣,丁香小舌间的缠绵再次将两人身体中的热火点燃。 夜色如画,桃源如画,这缠绵的两人,情深亦如画。 ——完—— ★━☆━★━☆━★━☆━★━☆━★━☆━★━☆━★━☆━★━☆━★━☆━★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