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宠》作者：钱形 文案： [温柔内敛邻家哥哥X恃美而骄小魔王] 【1】*双初恋双C/八岁差* 苏葶苈从小人美路子野，在医院里人称小魔王。 一次单位出游，苏葶苈跟着妈妈和新来的实习医生打招呼，活泼的她走到陆商亭面前时忽然安静了，眨巴着眼，甜甜叫道：“哥哥好！” 陆商亭俯身提醒：“你应该叫我小陆叔叔。” 她摇头：“书里说遇上好看的男生要叫哥哥。” 在众人的揶揄中，陆商亭抿嘴羞涩地挠挠头。 【2】 多年后，当年的清隽男生成了独当一面的急诊科医生。他内敛严谨，一双好看的眼眸比海深，比雾浓，勾人却带三分疏离。 苏葶苈医院实习分到了陆商亭的组里。 不少老同事指着她笑道：“哟，这不是小陆的小尾巴嘛。” 苏葶苈撇嘴，她对这个称呼并不满意。 一次手术后，她站在病房门口，看着相濡以沫的老人感慨：“真好，我也想谈恋爱了，和你。” 正在写病历的陆商亭手一抖，寡淡的语气竭力掩饰落寞：“哥哥比你大太多啦……” 苏葶苈轻笑：“没事，我专治老男人。” 【小剧场】 从不带实习生的陆商亭今年却是个例外。 同事们都在猜其中原由。 直到苏葶苈发了一条朋友圈：到底谁是小尾巴？ 一向少言的陆商亭立刻回应：我是。 #听诊器里传出的心跳，每一下都在说我爱你# #找个晴朗的天气，想牵你的手，踩着细碎阳光，在时光中慢行# 1V1 双初恋双C 甜宠小白文 不是ltp，不是养成系，女主成年前男主没动过心 文笔小白，半架空非现实向，没逻辑，专注撒糖 一句话简介：邻家医生哥哥温柔又帅气 立意：以急诊科为背景展开，女主成长过程中见证医疗事业的进步与发展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业界精英 甜文 时代新风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葶苈，陆商亭 ┃ 配角： ┃ 其它：原名《心跳加速[双医生]》 ================== 第1章 六月，A市还未进入高温期，但温润的空气更容易让人烦躁。 十岁的苏葶苈趴在药房的桌子上，百无聊赖地按着原子笔，任由弹出的笔芯戳破白纸，再看着蓝色慢慢渗透进本子里。 作业本下压着的是一张新建成的水上乐园的宣传单。 这个暑假，如果外婆没有住院、爸爸没有被公司掉到外地工作，她也能和小伙伴一起到乐园里去体验冲浪滑梯。 只可惜这些如果通通不成立。 苏葶苈的妈妈是新南医院的药剂师，无处可去的她只得跟着妈妈一块上班。 在医院没有了小伙伴，她甚至无聊到把暑假作业都写完了。 大人们拿着手里的取药单，在偌大的药柜前来回走动，而苏葶苈则悠闲地坐在备用取药窗前晃腿。 药房的左侧是一面备用的透明玻璃的取药窗，只在应急情况下开启。 这面透明玻璃正对急诊科的临时病房。 在这里的病人大多还在观察期，所以病房的门总是敞开着的，以便医生护士们进出。 短短一小时，她看着几个医生进进出出四五趟。 苏葶苈捧着脸嘟囔：“急诊科真的好忙呀。” 过了一会，身穿蓝色工服的保洁员陈大姐推着小板车走到急诊科。 她将小板车停在病房门口，自己走进去拿使用过的空注射瓶。 陈大姐热情随和，和苏妈妈的关系很好。 她的大女儿比苏葶苈大两届，苏葶苈弄丢了音乐课本，后来还是陈姐将女儿的课本借给了她。 医院的清洁工作繁琐又粗糙不得，一天下来，她累得走路都弓着身子。 苏葶苈见了有些心疼。 她犹豫了一会，拉开药房的后门，跑了出去。 苏妈妈只晚了一步，她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中，将要说出口的话被耳边同事的问话打断。 临近下班时间，手上还有一沓取药单让她无暇顾及女儿，反正苏葶苈也不是第一次跟着自己来医院上班，她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 这么想着，苏妈妈又低头继续核对取药单。 “陈阿姨，我来帮你吧。” “哎哟，是小葶苈呀，不用啦，阿姨很快就搬完了。” “没事，多一个人快一点。” 说着苏葶苈跑进急诊科。 使用过的空输液瓶被小护士们放回盒子里，再堆叠到角落。 没有了药剂的重量，苏葶苈两手一抱轻松地抬起了其中一盒，然后再将它按照盒子的大小整齐地码在小板车上。 这个工作并不复杂，但来回跑了几趟，苏葶苈额前的汗细细密密的。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声熟悉调侃：“哟，这是谁家的小姑娘，这么小就来帮忙啦？” 苏葶苈抬头，没好气地叫了一声：“小赵医生好。” 赵成志抬了抬自己厚厚的镜片，笑着点头应道：“哎……原来是小葶苈呀，你搬得动这些嘛？” 他开玩笑的语气里带着些许轻视的意味，苏葶苈双手环胸，挺直腰板，反问道：“你能搬得动，那怎么不帮忙？” 苏葶苈这么回他并不是毫无根据。 赵成志是新南医院的实习医生，已经参加过一次实习的他显得有些老油条，和新来的一批实习医生一比，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苏葶苈坐在药房的玻璃窗前，盯了他好久，发现他只是坐在导诊处低头写东西，似乎很清闲的样子。 “我？我这不……”赵成志被苏葶苈的话噎住了，隔了好半天才弱弱地回道，“有其他事……” 苏葶苈噘着嘴小声嘟哝：“我看你在导诊坐了一下午，也不忙阿……” 赵成志眉毛一挑，眼神里略带一丝不快，可惜话还没说出口，身后又传来一个低沉的男中音。 “赵成志！站着干嘛，帮她搬呀。” 赵成志想也没想，甚至连头都没回，肩膀一抖，立刻回道：“是！” 说罢，他一扫方才和苏葶苈玩玩闹闹的态度，弯腰将苏葶苈已经搬到板车旁的盒子拾起，叠放到了小板车上。 然后，他快步走进科室，要去搬剩下的几箱注射空瓶。 不过，赵成志刚走进科室，立刻觉察出了不对劲。 他刚才坐在导诊处，明明看见林主任已经下班回家了，现在怎么又折返回来了？ 等他搬着一箱空瓶走出科室，看到眼前站着的医生，马上意识到自己是被骗了。 他放好箱子，跨过小板车，抬起手勾住那人的脖子，往下按，然后另一手抬起迅速覆上他的脑袋。 赵成志的手用力揉搓着他的头发，直至将他的头发揉成凌乱的鸟窝造型，才撇嘴不满地抱怨道：“你小子又学主任说话！啧，真是没大没小，还敢命令我？” 那人低头朝苏葶苈做了个鬼脸，随即抬头笑着回赵成志：“现在病人少，闲着也是闲着，帮帮忙也没什么。你说对吧，学长？” 故意加重的‘学长’二字，让赵成志不自觉地挺胸抬头，他依旧撇嘴，端着架子，寡淡地回道：“行吧。你说的也有道理。” 苏葶苈抬起头，视线正好对上他的胸牌。 实习医生的胸牌和在岗医生的比起来要简陋许多，只是一个透明胶套套着的白纸卡。 上面是他们自己写的学校和姓名。 眼前人的卡片上，字迹苍劲有力和他清隽的形象有些不相符。 ‘医大陆商亭’。 苏葶苈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恰好两人的名字中都有一个字读音相同，小小的相似让她对眼前人的好感又提升了几分。 陆商亭说话时，边用手当梳子迅速整理好自己的发型。 他低头摸了摸苏葶苈的脑袋，夸道：“谢谢小葶苈来帮忙，剩下的我们来就好，你先回去吧。” 因为妈妈的关系，苏葶苈和医院的医务人员都很熟，尤其是那些年纪尚浅的实习生。 可陆商亭是前几天新来的一批实习医生，这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苏葶苈显得有些拘谨，只是抿着唇朝他点点头，叫道：“小陆医生好。” 想着苏葶苈刚才插着腰将自己怼到语塞的模样，赵成志打趣道：“哟。你怎么忽然这么安静，这么乖了？” 说罢，他蹲下身子，眯着眼，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带着自认为看穿苏葶苈伪装的笑，问道：“你该不会又是在想什么鬼点子吧，我说得对不对呀？” 苏葶苈一脸镇定，同样眯着眼看他。 她拍了拍赵成志的肩膀，粗着嗓子，模仿林主任的声音说：“赵成志，看在你帮忙的份上，本姑娘就不和你计较了。” 被一个小孩直呼姓名，赵成志略有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他尴尬地笑了两声，不再回话。 倒是站在一边的陆商亭无论怎样拼命咬牙抿嘴憋笑，一双笑眼却早就弯成了月牙。 赵成志比陆商亭大一届，年龄也比他大不少，他总是仗着自己的年纪，将苦差事全都推给其他实习生。 现在他的威风在苏葶苈面前被磨得一干二净，甚至被苏葶苈说得瘪嘴干瞪眼，也算是替他出了一口气。 ** 苏葶苈和陆商亭的第二次见面是在医院组织的一日游上。 今年，西药房恰好和急诊科分在了一批。 苏妈妈带着苏葶苈参加单位的出游。 出发前，苏妈妈特意交代她，一会见到医生叔叔和护士阿姨一定要有礼貌。 苏葶苈点头如捣蒜。 到了集合地点，苏妈妈和同事站在一起，正在讨论上周刚来的新实习生。 苏妈妈：“听他们急诊科的说，这批实习生里有个医大少年班的，才十八呢。”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同事掰着手指头想了一会说，“我十八岁还在复读准备考医大。” 插不进话的苏葶苈耷拉着脑袋站在一旁，她老远就看见背着大包的赵成志，于是朝他招手，和平常一样熟络地叫道：“赵成志！” 话一出口，苏妈妈脸色大变，她捏了捏女儿的手，笑着和赵成志说：“小赵，不好意思阿。” 随即，她松开拉着女儿的手，转而按在她的肩膀上，将她向前一推，教育道：“你这孩子怎么能直接叫名字呢，你应该叫小赵叔叔。” 听了苏妈妈的话，平日里被苏葶苈怼到抑郁的赵成志像是找到了靠山一样，他双手环胸，挺胸抬头，一脸地得意，就等着苏葶苈开口叫自己了。 苏葶苈撇嘴，极不情愿地叫道：“小赵叔叔好。” “哎……”赵成志故意拖了个长音，“小葶苈，真乖。” 苏妈妈带着她从赵成志面前走过，和其他同事打招呼。 因为出游，苏葶苈的小背包里装了不少平时妈妈严格管理的小零食，她兴奋的心情并没有被刚刚的小插曲打扰，依旧是牵着妈妈的手，蹦蹦跳跳的。 唯独走到陆商亭面前时，她忽然安静了下来。 她扬起脸，眨巴着眼睛，在妈妈介绍前，甜甜地开口叫道：“商亭哥哥好！” 陆商亭微怔，随即猜到或许是自己的年龄相比其他实习医生小，她才会这么叫自己。 他俯身提醒她：“你应该叫我小陆叔叔。” 苏葶苈摇摇头，笑着解释：“书里说，遇上好看的男孩子要叫哥哥。”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陆商亭。 陆商亭轻咳一声，抿唇，有些慌张和羞涩，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知该怎么回话。 一旁的林主任用胳膊肘戳了戳他：“人小葶苈是夸你长得帅呢。” 陆商亭语无伦次地说：“谢、谢？……” “哈哈哈，害羞了。” “嗐，他混在这群医大实习生里，我都忘了他也是个孩子。” “哎，王医生你这话说的，虽然年纪小，我们小陆做事一点不比其他实习生差。对吧，小帅哥。” 几个医生轮番的调侃，让陆商亭的脸更红了。 他站在一旁，无处安放的双手搓了搓衣角，脸上不自然的笑意一点点僵硬。 — 中午他们被安排在了极具当地特色的餐厅。 苏葶苈和妈妈分到了两个科室的合桌。 而同事们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让陆商亭坐到了苏葶苈的身边。 最先上桌的是用木桶装着的肉松炒饭。 玩了大半天，大家早就饥肠辘辘。 但两个科室的医生和药师不过点头之交。 他们的目光都刻意从桌上的那桶炒饭挪开，保持着最后的矜持。 苏葶苈撇嘴，她并不明白大人们的假客气，她只知道她现在饿了，大家都饿了，都想吃饭。 所以她随手拿起陆商亭的碗，起身帮他盛饭：“商亭哥哥刚才帮我背包了，现在我帮你盛。” 陆商亭赶紧伸手去拉她，“阿……不、不用……” 桌上还坐着急诊科主任，林主任都还没动，他怎么好意思抢在之前。 可惜陆商亭还是晚了一步，苏葶苈很快就盛了一碗饭放到他的面前。 他点点头向她道谢。 苏葶苈的年纪尚小，她这么做是性情使然，自然没有人会和她计较。 林主任紧接着在她之后起身盛饭，他招呼道：“早上爬山累死我了，好久没运动了，我一会要多吃几碗。来，你们也盛呀。” 随着桌上的轮转盘，炒饭转到赵成志面前，他一边盛饭，一边故意酸溜溜地说：“长得帅就是好呀，连盛饭都有人帮忙。” “来来来。小赵叔叔，我帮你盛。” 苏葶苈笑着起身，接过他的碗也帮他盛了一碗。 因为赵成志的这句话，桌上的医生又调侃道：“小葶苈说得不错，小陆确实挺帅的。” “哎，小陆有女朋友吗？” “咳咳咳……”陆商亭抽出一张纸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又喝了几口清茶，才红着脸回道，“没有。” “这不应该吧。” 赵成志揽过他的肩膀，一拍胸脯自信满满地说：“回头实习结束回医大，哥带你去参加联谊。” 陆商亭听了连连摇头摆手。 可惜他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又有医生接道：“不想去联谊？那不如我把我女儿介绍给你吧，她和你年纪差不多，现在也在医大读书。” “哈哈哈，你这下手够快的呀。” “看见好的，当然先给自己女儿留着呀。” 陆商亭抿着嘴，干笑两声，脸上的表情更尴尬了。 他并不喜欢这个话题，又岔不开话题，只得移开目光转头看向苏葶苈。 他发现苏葶苈捧着个脑袋，如水晶般透亮的眼睛正看着自己发呆。 “怎么了？我的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苏葶苈微微一笑，露出小虎牙。 她摇摇头，乖乖地拿起勺子低头吃饭。 这个无聊的暑假不过刚开始，她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浪费在他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怕有小可爱提出质疑，先解释一下。 男女主的感情产生都在成年之后，不是ltp，也不是养成系，小时候的事很快会写完。 男主设定是少年班的学生，上学早，家里有关系实习早，实习以观摩学习为主。 我知道，现实里成为一名医生的道路漫长又艰难。本文半架空，医生身份只是一个设定。 觉得这个设定脱离现实太多，无法接受的，现在就弃文吧，别往后看了，这样对大家都好。 开文前查了很多资料，写文时也会尽量规避专业名词，专注情感线，但如果不小心写到了错误的专业词还请温柔地指出，谢谢。 双初恋双C，年龄差为8。 能力有限，小白文笔，没逻辑也不实际，只想撒糖。 只是想写篇甜宠文罢了，对文章要求较高的小可爱勿入坑。 隔壁《穿进玄学文后成了满级大佬》也在日更。 顺带推一下下篇预收《诱哄》 [腹黑禁欲系外科医生 X 飒爽小警花] 大概是一个自以为机智的小白兔慢慢落入狐狸预布的陷阱，又被吃干抹净的故事。 【1】 警队新来的热血小警花季薄雪雄心壮志，立誓要侦破各大要案。然而，她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却是——扫黄。 她摸进酒吧，一眼看到吧台边几个女人簇拥着个身材修长，下颌线条干净，气质清冷的男人，他面前还放着两瓶高档酒。 季薄雪判断他不是鸭就是酒托。 她拿出小本走过去，“警察办案，姓名，职业。” 男人嘴角勾起，烈酒入喉，“林璟。医生。” 呵。制服诱惑？还挺会玩。 季薄雪撇嘴，递出名片，“转业有困难，我可以帮你。” 与此同时，她腰间的对讲传来：“线人情报有误，地点变更！” ……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季薄雪尴尬遁走。 【2】 市一院人人望而却步的禁欲系男神林璟，从某天起，休息时间总看着一张名片发呆。 医院组织出游，不少女生将目光投向林璟。 可他依旧眼眸半阖，冷冷清清。 直到一个看似娇柔的女生跑过来，“咳，办案中。请配合我演一下情侣。” 林璟轻笑，当即揽过她的肩膀，并从她手里舀了一勺冰淇淋。 季薄雪露出一个计划通√的笑容。 而同事却走过来戳穿道：“哟。薄雪任务刚结束就来约会阿？” 季薄雪面红如血，正在想借口时，林璟用拇指抹掉她嘴角的奶油，然后舌尖轻舔指尖：“怎么样，我的戏演得好不好？” 第2章 跟着妈妈参加一日游活动也没有让苏葶苈的心情好到哪里去。 她依然觉着这个暑假是自己人生里最无聊，最漫长的一个假期，因为她哪里也不能去，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坐在药房休息室里盯着作业本发呆。 苏葶苈叹气，身后老旧的空调也跟着她‘叹气’。 空调在吱呀一声响后，彻底停止了运转。 苏葶苈拿着遥控器试了几次都没能开启空调，转头看到忙碌的大人们，求助的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她趴在桌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苏葶苈被热醒，正好有个叔叔走进休息室，很快又垂着头失望地走出去，“小李，去送一下维修单吧，休息室的空调又坏了！” 收到指令的实习药师迅速地填写好单子，拉开药房的门就要往外走，苏葶苈想也没想跟在他的屁股后也跑了出去。 苏妈妈拿着装满药品的药筐从偌大的药架后走出：“别跑远，一会午休我带你去食堂。” 苏葶苈没回头，只是抬手朝身后招了招，然后一溜烟似地消失在大厅里。 新南医院住院部有一个被爬山虎紧密缠绕的凉亭，在这个细碎阳光也透不进的地方，是夏日里难得的一处清凉。 大理石的长椅在这片阴凉里，比休息室的凉席要舒服。 她坐在长椅上，掰着手指头数，这样的日子还剩多久。 ‘呲’地一声，伴随着嬉笑，微凉的液体溅了苏葶苈一身。 她急忙从长椅上站起，怒眼圆睁看着面前的男孩。 他的年纪和自己相仿，穿着病号服，手里拿着一支水枪。 男孩将水枪对准苏葶苈：“是不是觉得天气太热，才到这里乘凉的？那我就让你凉快凉快。” 苏葶苈毫不示弱，她伸出手张牙舞爪地冲上去，要和男孩一决高下。 然而，此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自己面前。 苏葶苈立刻止住了动作，又恢复了往日在大人面前的乖巧模样。 她站在长椅后，露出一个小脑袋，表情由愤怒变得委屈，让人一看就心生怜惜。 苏葶苈盯着忽然出现的陆商亭。 细碎的阳光映在他的侧脸，一双好看的眉眼因为着急，此刻已经拧成了大疙瘩。 他虽穿着白大褂，但一看就比坐在诊室里的医生要年轻许多，下颌线条干净，皮肤白皙，看不见一点胡茬的痕迹。 陆商亭抬手止住男孩：“被凉水弄湿衣服，风一吹可是会感冒的。天恩，你应该知道打点滴有多难受吧？” 男孩抿唇，低头，小声地说了一句：“陆医生，我错了。” 陆商亭拉过男孩，将他推到苏葶苈面前，“你该向她道歉。” “对不起。”男孩揪着衣角，声音低低的。 苏葶苈站直身子，很霸气地摆摆手，似乎是接受了他的道歉。 陆商亭蹲下身子，耐心教育道：“男生欺负女生很没品，以后不可以这样了。” 他的声音像是挂在琴房门口的风铃，叮叮咚咚，悦耳又动听。 她眯着眼，看着眼前充满少年气的大哥哥。 他和平日里端坐在诊室里，一脸严肃的医生们完全不同。 陆商亭侧头看向苏葶苈，问道：“你的衣服弄湿了，我带你去值班室吹干吧？不过，我先去告诉你妈妈一声吧。” 苏葶苈这才想起和妈妈约好到食堂的时间，她摇摇头，边后退边摆手说：“不用了。我妈妈还在等我，我先走啦~” ** 到了食堂，苏妈妈和同事已坐到了平时她们最喜欢的一处靠窗位置。 苏葶苈跑过去，在妈妈身边坐好。 苏妈妈将便当放在她面前，又拎着茶壶替她将餐具烫洗干净，问道：“又上哪疯去了，怎么才来？午休时间，不要乱跑，以免打扰其他人休息，知道吗？” 苏葶苈拿起桌上的消毒湿巾擦干净手：“我才不会打扰别人休息呢。” 坐在对面的同事边搭腔边捏了捏她的脸蛋说：“是呀，小葶苈最乖了。” 苏葶苈瘪嘴，眉头微蹙。 虽然眼前的阿姨和妈妈很熟，对自己也很好，可是她一点也不喜欢她捏自己的脸。 她噘着不满的小嘴，抱怨的嘟哝还没说出口，食堂门口传来一阵笑声和喧闹。 门口的厚帘子被撩起，室外的热气随着他们的动作卷进食堂，一群实习医生走了进来。 他们还是医大的学生，年龄大多在二十上下，青涩的脸庞漾着笑容。 他们的出现像是照进老旧琴房的一缕阳光，让屋子瞬间变得透亮。 同事转过头，满眼的羡意：“年轻真好，看上去就活力满满的，不像我们。唉，老了老了……” 那群实习医生在他们附近的两张桌子坐下。 坐在苏葶苈对面那张桌子的正是陆商亭。 陆商亭隔着桌子和同学，笑着和她点了点头。 因为他正在和旁边的同学说话，苏葶苈不敢确定他是不是在和自己打招呼，只是避开目光，紧张地低头扒饭。 同事调侃她：“哟。小葶苈今天胃口这么好啊？” 苏妈妈拍拍她的背：“慢点，又没人跟你抢。女孩子吃饭要细嚼慢咽，要淑女一些。” 苏葶苈正全神贯注吃饭时，头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姜药师？” 陆商亭走到她们这桌，礼貌地叫了苏妈妈。 苏妈妈抬头应道：“是小陆呀，怎么了？” 陆医生将后花园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苏妈妈，他贴心地嘱咐道：“我看她的衣服好像被弄湿了，还是要快点吹干的好。不然回休息室，空调一吹容易感冒。你们那边有吹风机吗？没有我一会拿过去。” “好。谢谢你。麻烦你了。” “没事。” 陆商亭走后，同事又回身看了他一眼，叹道：“小陆就是那个医大少年班的吧？真是年轻有为阿。” 然而下一秒，她扭过脸就问：“小葶苈，长大以后想不想学医呀？” 突然被cue的苏葶苈轻咳一声，原本在嘴里咀嚼的饭噎到了喉咙。 她猛烈地咳嗽了几声，又灌了几口汤才平复下来：“不想。” “哎哟。”同事长叹一口气，颇为惋惜地说，“我觉得你挺聪明的，妈妈又在医院工作。要是学医，说不定也能考上个少年班什么的，之后到咱们医院来说不定还能轮上个好科室，别去急诊，他们可太忙了。” “不止急诊，哪个科室都好忙。” 苏葶苈说完这句话，看了看妈妈，捧着自己的小脑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苏妈妈赶紧安慰女儿：“这段时间，妈妈确实很忙。等回头休假了，带你去水上乐园。” 苏葶苈的房间里贴了好几张水上乐园的宣传单。 苏妈妈自然明白女儿的心事，可是她的工作无情地挤占了不少陪伴孩子的时间。 被放过鸽子的苏葶苈竖起小拇指：“一言为定。拉钩。” 苏妈妈笑了笑，同样竖起小拇指：“拉钩。” 苏葶苈松开手，转而放到桌上。 正在学钢琴的她将餐桌当钢琴，摆好姿势，昂头挺胸地说：“我以后可是要当钢琴家的。” “哈哈哈。也行。有梦想就会有动力，阿姨看好你。” 吃过饭，苏葶苈刚和妈妈回到药房休息室。 陆商亭拿着一个电风吹就来了。 此时，正好有病人来取药。 陆商亭主动拦下了帮她吹干衣服的活。 苏葶苈坐在椅子上，陆商亭则半蹲在她的面前。 他调开吹风机没有对准被浸润的衣角，而是提醒道：“葶苈，你这样拉着衣服，别让衣服贴着皮肤。不然一会衣服吹热了，会烫伤皮肤的。” “好。” 苏葶苈按照他的指示，两手放在水渍两侧，将衣服拉紧绷直。 陆商亭拿着电风吹小心地吹干水渍，他吹一会，就按停一会，生怕烫伤了她。 看着苏葶苈被吹红的手指，他皱眉扫了一眼桌上，看到一块纸板。 他拿过纸板，将它放到苏葶苈的衣服下，隔开衣物和皮肤。 陆商亭捏着纸板和衣角，“我拿着就好了，你的手可以放下了。” 苏葶苈又应了一声：“嗯。” 苏妈妈拿完药，回到休息室，她伸手接过吹风机，蹲下身子继续为女儿吹干衣服：“真是麻烦你了，小陆。” “没什么。” 苏妈妈扭脸对她说：“看，就让你在休息室待着，别到处乱跑了。” 站在一旁的陆商亭见了，忙替她说道：“不是葶苈的错，是那个小男孩在玩水枪，我已经教育过他了。” “就是。还好有陆医生这个目击证人。嘻嘻。” 苏葶苈疯狂点头，然后仰起头，对他笑了笑，露出一排小白牙。 苏葶苈因为妈妈工作的关系，医院对她而言并不陌生。 可是刺鼻的消毒水味、单一色调的白大褂、每个医生严肃的表情，还有病人们的愁眉苦脸，让她在这里只感受到了压抑。 再加上妈妈反复强调，让她绝对不能影响医生们的工作和休息。 所以无论和医生们多熟悉，他们的身上的白大褂像是一层自带的铠甲，让苏葶苈在他们面前收起了所有小脾气，显得乖巧又安静。 但陆商亭不同。 他身上白大褂除了消毒水的味道外，还有一股好闻的薄荷香。 而蓬松柔软的头发让他看起来温柔又不失活力。 苏葶苈看着眼前的大哥哥，忽然觉得好像医生也没有那么可怕。 接下去的日子，她出现在急诊科的频率稍高了一些。 她喜欢晃着腿坐在一楼大厅导诊处旁的长椅上，因为那里正对急诊科临时病房。 在那里，苏葶苈可以看到他穿着白大褂，拿着病程记录耐心地询问病人病情。 陆商亭的细心和温柔浸透在每一处细节里，他会用手心焐热微凉的听诊器，会帮行动不便的老爷爷系鞋带，甚至连工友将东西送到急诊科时，他都会随手拿起一边的纸杯接一杯水递给他们。 她托着下巴，嘴里嘟嘟囔囔的：“同样是医生，怎么差这么多呢？” 赵志成将手里的文件整理归类好，微微俯身问道：“你说什么呢？” “没什么~嘻嘻。”苏葶苈转过头回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起身拍了拍自己的屁股，迅速跑回了药房。 妈妈反复交代过，让她绝对不可以打扰医生的工作。 虽然这些天和急诊科的实习医生都混得很熟了，可苏葶苈仍时刻谨记着妈妈的话。 她只在休息时间，‘恰好’路过急诊科，并且待足五分钟就走，绝不停留。 第3章 A市的中小学要求学生开学时上交一份体检报告，临近午休取药的病人少了一些，苏妈妈想带苏葶苈到医院五楼的体检中心去体检。 然而，她拉着女儿的手才走出药房，同事就在后面喊道：“姜药师，主任说要盘点，你先别带她去体检了。” “好的，我就来。” 苏妈妈低头看了一眼女儿，解释的话还没说出口，路过的陆商亭主动揽下带苏葶苈去体检的任务：“姜药师，你去忙你的吧，我带她去五楼体检。” “这……太麻烦你了吧。” “没事。科里的事我都做完了。” 苏葶苈一听陆商亭要带自己去体检，喜上眉梢。 她立刻松开妈妈的手，蹦蹦跳跳地跑到他身边，然后赶在妈妈开口前，先拍着胸脯保证道：“我一定会听哥哥的话，妈妈你就放心吧。” 苏妈妈将材料交给他，“那麻烦你了，小陆。” 陆商亭朝她伸出手：“好了。小葶苈，我们走吧。” “嗯！”苏葶苈应了一声，拉着他的手跟陆商亭往体检中心走。 虽然临近午休，但最近来体检的中小学生却有不少。 苏葶苈还遇上了之前在后花园用水枪喷自己的男孩。 他牵着妈妈手站在抽血的队伍里，正和妈妈说说笑笑。 苏葶苈顺着他的目光一抬头，才发现原来他是医院保洁员陈姐的儿子。 男孩转身看到队伍里的苏葶苈，朝她招招手：“你也是来体检的吗？” 苏葶苈还对之前的事耿耿于怀，并没有理会他。 陈姐立刻觉察出了不对劲，她按着儿子的肩膀，厉声问道：“你又调皮了是不是？惹人小姑娘生气了？” “妈妈，对不起……” 男孩低着头，支支吾吾地将那天的事告诉了妈妈。 陈姐一听，拉着儿子走过去向苏葶苈道歉：“天恩太不懂事了，我回去一定会好好教育他。其实他没有恶意，只是想和你一起玩。小葶苈，这一次，看在阿姨的份上原谅天恩好不好？” 苏葶苈点了点头，和他握手言和。 两人聊起了各自学校布置的坑人暑期作业。 天恩看着苏葶苈说起学校生活，一脸的羡慕。 也是通过聊天，她才知道天恩因为生病请了长假，陈姐担心体弱的儿子乱跑再受伤，不允许他的小伙伴来看望他。 天恩眨眨眼，笑嘻嘻地告诉她：“不过，我的身体康复得差不多了，妈妈说我下学期就可以回学校上学了。” “对吧，妈妈？” 陈姐面对儿子的问题，目光闪躲，极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陆商亭两手按在苏葶苈的肩膀上，推着她随队伍一点点向前。 越是靠近抽血点，苏葶苈就越害怕。 她的心跳快到几乎要跳出胸膛，就连吞咽口水的声音都在耳边清晰。 陆商亭看出了她的紧张害怕，蹲下身子，安慰道：“哥哥就在这里陪你，一会抽完血，你想吃什么哥哥都买给你，好不好？” “我什么也不想吃，商亭哥哥，我们现在就走吧？” 陆商亭面对她的请求和可怜巴巴的眼神很是为难，他伸手挠了挠头，空白宕机的大脑找不到应对当前状况的方法。 正在他烦恼时，抽完血的天恩压着棉签走了过来。 陆商亭赶紧拉过天恩，“天恩抽完血啦，真勇敢呢。其实这个一点都不疼，对不对？” 天恩从身上解下一个胸章交到苏葶苈的手里。 那是一个印着代表超人的‘S’图案的金属胸章，是天恩买的漫画书里的附赠品。 徽章称不上精美，直角形的边缘已经被磨平。 天恩解释道：“戴上它，你就是超人。超人什么也不怕。” 陆商亭笑着替苏葶苈戴好胸章，拉起她往前走，边走边抚慰道：“没事，很快就结束了。” 苏葶苈坐在抽血窗口，心里直打鼓，因为紧张面如土色，舌头也开始打结：“商亭哥、哥……” 小护士认识苏葶苈，她麻利地将橡胶管绑到苏葶苈的手臂上，用酒精棉擦了擦手臂内侧。 冰凉的棉球碰触到她肌肤的一瞬间，她的肩膀猛地抖动了一下。 小护士忙哄道：“一会呀，会有一只小蚊子在你手臂上叮一下，然后就好了。” 陆商亭俯下身子，按在椅子两侧，将她转向自己。 他的手掌张开轻轻挡在她的眼睛前，柔声道：“把眼睛闭上，跟哥哥一起数十个数再睁开。开始了，10、9、8……” “10、9、8……” 苏葶苈闭着眼睛，跟着陆商亭一起倒数。 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数数上，打针的紧张和疼痛全都抛到了脑后。 等她数完十个数，小护士也完成了抽血。 她边拿起原子笔在储血管上写字，边夸道：“小葶苈，真勇敢。拿好这个检测单，两天后来取报告。” “嗯！谢谢姐姐。” 苏葶苈刚才吓得面色苍白，抽完血反倒满血复活了。 她兴奋地拉起陆商亭的手往外跑：“走，商亭哥哥，我要吃冰淇淋。” “哎，你刚才不是说什么也不想吃吗？”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 陆商亭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拉着她下楼往食堂方向走。 不过，他们才下楼，就在一楼大厅遇上了苏妈妈。 陆商亭蹲下身子，抬起手，竖起小拇指，悄声道：“哥哥答应你，下次带你去吃。我们拉钩。” 苏葶苈眼中的失落一扫而空，心里更是瞬间阴转晴，她勾起手笑着和他拉钩。 苏妈妈拎着刚从食堂打包来的便当朝他们走来，“葶苈，你有没有听哥哥的话呀？” 陆商亭替她回答道：“她挺听话的。” 苏妈妈又郑重地再三向陆商亭道谢，才拉着女儿走开。 急诊科的工作繁忙，她不愿女儿再挤占陆商亭的休息时间，一边拉着她往药房走，一边叮嘱她以后少往急诊科跑，哪怕是休息时间也不可以。 苏葶苈低着头，委屈地点点头。 现在是午休时间，药房里的其他同事都去食堂了。 而今天轮到苏妈妈值班。 她的手按在药房的门把手往右一转，却只得到‘咔’地一声闷响，门依旧纹丝不动。 苏妈妈摸遍身上的其他口袋，发现她忘了带钥匙。 她边找钥匙，边嘟囔：“奇怪，我出来的时候，没有锁门呀。” 小食堂就在一楼走廊的尽头，离药房并不远。 医院里虽鱼龙混杂，但是药房对面就是收费处，大厅中间又有导诊台，各处还安着监控。 苏妈妈想着只离开一会，便没有锁门。 这一点，她很肯定，要不然自己身上怎么会没有钥匙。 她将两份便当放在取药窗口的台子上，正要返回食堂找其他同事拿钥匙。 可就在看到敞口的窗口时，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办法。 她将求助的目光看向女儿。 苏葶苈个子矮，身材瘦小，刚好能从取药窗爬进去。 她把女儿抱到窗口前：“你爬进去，从里面帮妈妈把门打开好不好？” 苏葶苈撇嘴：“好吧。” 这事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干了，上次她和妈妈值夜班，对面收费处的张阿姨出来上厕所忘了带钥匙被锁在外面，就是她爬窗进去开的门。 有了上次的经验，她迅速地通过窗口爬了进去。 然后跳到椅子上，再下到地板。 就在她转身走向药房前门时，余光瞥见休息室门口闪过一个人影。 随后，药房的后门又传来一阵响动。 她皱着眉，当即愣在了原地。 可是苏葶苈还没来得及和妈妈说清情况，站在外面的苏妈妈已经在催她了：“葶苈，你看什么呢，先来给妈妈开门呀。” “哦，来了。” 因为休息室和前门隔着十几座偌大的药柜，苏葶苈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看准了，只得先回身去给妈妈开门。 后来，她也忘了这件事。 一直到，当天晚上回家，妈妈坐在房里不停地翻找着自己的皮包。 她甚至将所有东西都倒到了床上，然后一一翻找过去。 苏爸爸虽然在外地出差，但是每天晚上都会通过电脑，和苏妈妈进行视频通话。 他看到苏妈妈将东西摆了一床，问道：“你弄丢什么了？” 苏妈妈捂着头，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今天刚发的奖金不见了。奇怪，我明明放在皮包内层呀。” “会不会是坐公车回家被偷了。” “啊……不会这么倒霉吧……” 苏爸爸看着她着急上火的模样，连忙安慰道：“算了算了。丢了就丢了。等我这边事情做完回去，你想买什么我都带你去买。而且说不定你不找它，它自己就出现了呢。” 苏妈妈看着满床散落的物品，慢慢接受了奖金丢失这件事。 两人隔着电脑屏分享着一天的日常。 而苏葶苈站在门外听着他们的对话，眉头紧锁。 妈妈奖金的丢失，让她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中午在药房一闪而过的黑影。 虽然她的动作很快，又有十几个药柜做掩护，可通过她身上穿着的标志性的工服，苏葶苈一下子猜到了她的身份。 可以进入药房的除了药师只有负责日常保洁的陈阿姨。 但是陈阿姨老实本分，和苏妈妈关系极好。 怎么会是她呢？ 自己今天才和陈阿姨在体检中心见过面。 苏葶苈不敢细想，也不愿相信会是她偷了妈妈的钱。 第4章 自从知道妈妈丢钱，似乎看见可疑人的苏葶苈变得闷闷不乐，手里拿着的一包从赵成志那里骗来的薯片都不香了。 她坐在长椅上，唉声叹气。 陆商亭几次从急诊的临时病房走出来，都看见她嘟着嘴，眉头拧成了大疙瘩。 他走过去，问：“小葶苈，怎么了呀？是不是做错什么事，被姜医师说了？” 苏葶苈摇摇头，抬起头，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正委屈巴巴地看向他。 现在是休息时间，陆商亭扫了一眼病房，并没有什么突发情况需要自己处理。 他两手下垂，扫过白大褂的下摆，坐到了她身边，继续问道：“那是怎么了？你告诉哥哥，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苏葶苈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她那天看到的不过是一个模糊的身影，但偷钱却是一件大事，它不仅事关陈阿姨的工作，更关乎她的人品。 苏葶苈抿着唇，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伸手将那包薯片举到他面前：“商亭哥哥，你要吃吗？” 同样整理完病程报告的赵成志走过来，他毫不客气地将手伸进袋子里，抓了一大把，因为这包薯片原本就是他的。 他咬着薯片说：“嗨，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有什么烦恼。多吃点零食，什么烦恼都忘了。” 苏葶苈回道：“哼，你以为我是你呀，没心没肺的。” “哎……得得得，我不多嘴了。” 陆商亭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卷成一个圆锥，再用小尖尖轻轻擦掉她嘴角的碎屑：“你不想说，哥哥也不再问了。但是，你要记住，如果有什么问题是自己解决不了的，一定要及时告诉大人。好吗？” 苏葶苈侧过脸，正对着他坐好。 因为妈妈的反复教导，她在大人面前总是装出一副乖巧文静的模样，就连说话声都是小小的。 可是到了陆商亭的面前，看到他一双清澈透亮的眼里融融的笑意，她自然而然地跟着安静了下来。 她盯着他透亮得不藏一点秘密的眼睛，问道：“商亭哥哥，你说，如果……” 为了不让他误会，她又特地强调了一遍：“我是说如果，如果你的好朋友做了错事被你发现了，你会怎么办？” “嗯……”陆商亭作出沉思状，顿了顿后继续说，“我会指出他的错误。” “既然你们是好朋友，那更应该在发现他做错时，及时制止他，告诉他这样是不对的。很多时候，大错误就是日常小错误一点一滴累积的后果。” “朋友应该是互相帮助、共同进步的，而不是相互纵容的。” 苏葶苈重重地点点头，似乎是听进去了。 陆商亭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还要说些什么鼓励她时，保洁陈大姐走了过来。 她怀里抱着个小皮包，一脸的慌张，尤其是她在看到苏葶苈后，目光立刻躲闪开了。 “小陆医生，我想办一下天恩的住院手续，现在可不可以麻烦你……” “当然。”陆商亭站起身子，带着她往护士站走，“跟我来吧。我让高护士帮你办一下吧。” 说着，他伸手从护士站的桌子上拿出几张纸。 高护士很快打了单子，“嗯，好了，陈姐，你去收费处缴费就行了。” “噢，好的，好的，谢谢，麻烦你了。” 陈大姐连声道谢，她先是从皮包里掏出一沓人民币，数了一遍后，她用皮筋重新捆好放到一遍。 然后她又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 这个信封上面还印着新南医院的logo，是平日里各科室发奖金、各种津贴会使用的。 但是站在一边的陆商亭注意到，她手里的那个信封上写的是‘西药房’，而不是后勤科。 他眉头微蹙，眼眸一沉，目光不自觉地瞟向信封。 做贼心虚的陈大姐被他这么一看，更加慌张了。 她赶紧将信封翻了一面，又侧过身子，稍稍挡住了信封。 然而正是这个刻意动作，陆商亭的神情随即变得警觉、严肃。 陈大姐深吸一口气，抖着手从信封里掏出那叠钱。 昨天，苏妈妈在拿到奖金后，急着去体检中心找苏葶苈，所以她只是将装有奖金的信封随手放在了休息室的桌上。 前来收空纸箱的陈大姐见门没关，西药房里又空空荡荡的不见人影，她随手关门反锁。 经过休息室时，她看见红色的钞票就这么明晃晃地摊在桌上。 这让因为天恩生病而手头拮据的陈大姐做了一个让她后悔终生的决定。 她盯着桌上的奖金，紧张到嘴唇干涩发白。 陈大姐在一番激烈地心理斗争后，还是贪念和不易被人发现的侥幸心理占了上风。 她哆嗦着手将那个信封塞进自己的工服口袋。 信封不厚，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此刻塞在口袋里犹如一块硬铁石，沉甸甸的。 陈大姐掏出信封，正犹豫时，取药窗忽然传来姜药师的声音。 “葶苈，你慢点爬。” 紧接着就是一身闷响，是什么东西掉到木地板的声音。 她来不及多想，将信封塞进口袋，从后门飞似地溜走了。 还好第二天她就要给天恩交费了，这块烫手的山芋只要离开了自己的手，大概就没事了吧。 陈大姐这么想着。 她今天一天在医院，都刻意避开了姜药师，就连苏葶苈和她打招呼，她都只是敷衍地点点头，然后迅速走开。 现在她在护士站掏出那个信封，一把将里面的奖金抽了出来。 昨天因为慌张，她甚至都没来得及数一数里面有多少钱呢。 随着陈大姐的动作，信封里还有一张小条飞了出来。 陆商亭眼疾手快，先她一步，弯腰捡起了那张纸条。 那张纸条不是别的，是苏妈妈的工资条。 上面不仅有工资明细，还有她的个人信息。 按道理说，这样的条是不会随便给人的。 陆商亭眯着眼，攥紧了手里的工资条。 眼前的陈大姐热心善良，工作认真，医院里大家都对她夸赞有加。 他和苏葶苈一样，不愿相信陈大姐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来。 但眼下，天恩手术需要一笔不小的费用。 陆商亭本着严谨负责的态度，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陈姐，你这钱是姜药师借给你的？” “我……唉……” 心中有愧的陈大姐说不出话，只是长叹一口气，懊恼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慢慢滴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台上。 她没有说话，可她的这个反应就是回答。 高护士看了，同样抿唇摇头。 她和身边的小护士说：“去，叫姜药师过来，说她的奖金在陈大姐这。” 高护士说得很谨慎，小心地避开了那个‘偷’字。 陆商亭转头看了一眼苏葶苈，琢磨着她刚才问自己的那个问题，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皱着眉，艰难开口：“陈姐，你如果有困难可以说，可以申请救助，但通过偷来的钱交住院费并不是好办法。” 苏葶苈站在他身后，同样抬着头看向陈大姐。 看着孩子眼里的天真，陈大姐头更低了一些。 苏妈妈跟着小护士快步走来，她拍了拍陈大姐的肩膀，笑着收起工资条，然后又把那些钱塞回她手里：“陈姐，你看你昨天来找我借钱，来得着急，我也忘了把工资条拿出来。” “小陆，误会一场。这钱是陈姐找我借的。她这不是家里有难处，不好说出口嘛。” “走啊。”苏妈妈挽上陈大姐的胳膊，拉着她往收费处走，“我跟你去把钱交了吧。” 说着，她又回身和护士站的几个人招招手，示意他们可以散了：“没事，没事，真是误会一场。” 陆商亭轻咳一声，忽然为自己的冲动开口有些后悔。 他转头蹲下身子，又摸了摸苏葶苈的脑袋，“小葶苈，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件事不开心呀？现在好了，误会解开了。你看，所以说朋友间有事一定要说出来，哥哥刚才就误会陈姐了。” 苏葶苈皱眉，她盯着妈妈拉着陈阿姨离开的身影，缓缓开口说道：“不是。你没有……” 她不明白昨天还在家里为丢钱而心焦，和出差在外的爸爸吐槽的妈妈，怎么今天却像变了个人似的。 苏葶苈看着陆商亭自责的模样，把她那天看到的都告诉了他。 陆商亭长叹一口气，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眼神严肃地嘱咐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好吗？小葶苈不要再和别人提起，也不要再为这件事烦心了。好吗？” “嗯……” 陆商亭起身站直，将手伸到她面前，说：“走。不是哥哥还欠你一个冰淇淋，走吧，现在买给你。” “好！商亭哥哥，你也不要自责了，我们快走~” “去吃冰淇淋咯！” 苏葶苈牵着他的手，一蹦一跳的，头上绑着的马尾辫随着她的跳动一甩一甩的，十分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两章做了修改，所以停更了几天很抱歉。 第5章 七月初，A市迎来今年的第一个高温预警。 为防止室内外温差过大，医院的中央空调上调了几度。 开放式的一楼大厅人流密集，导诊台又恰好对着大门，热浪随着人流卷进大厅，坐在导诊台的赵成志汗如雨下。 他拿着一个大面扇呼呼地扇风，头顶上还挂了个旋转的小风扇。 另一边，跟着带教医生查房的陆商亭同样是汗涔涔的。 他的工作虽然在舒适的空调房，可他却没有享受的机会。 三伏天里，急诊也跟着‘升温’，虫蛇咬伤、车祸伤、中暑、消化道疾病等患者增多不少。 他忙得连午休吃饭都和打仗一样，迅速扒拉了几口，又跑进了病房查看记录病患的伤情。 到了下午，病人少了一些，赵成志手里的病历整理得差不多了，也躲进了休息室吹风。 几个实习生坐在休息室里正聊天，苏葶苈拿着一个冰淇淋从门口经过。 赵成志眼睛一转，忽然叫住了她：“葶苈。” 苏葶苈没好气地回他，“干嘛？” 赵成志的突然示好就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绝对地没安好心。 她一手握着冰淇淋，另一手抱紧了刚从小卖部买来的薯片。 这可是她这周的限定量，绝对不能被赵成志那只黄鼠狼骗走。 赵成志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朝她招招手，“怎么了？叔叔不跟你抢薯片，我都多大了。” 苏葶苈依然紧紧攥着薯片，揶揄道：“你又不是没干过这事。” “嘿，年纪不大，还挺记仇。”赵成志笑了笑，从口袋里翻出一个棒棒糖塞给她，“来来来，给你个棒棒糖补偿你一下吧。” “这还差不多。”苏葶苈将棒棒糖收好，扬起脸又问，“叫我干嘛？” “不干嘛，我们正讲故事解暑降温呢，问问你想不想听？” 苏葶苈一脸的不相信：“听故事还能解暑降温呢？” “对阿，鬼故事，听了背后直冒凉的那种，有没有胆子听？” “有什么不敢！我胆子可大了！” 在他的激将法下，苏葶苈大摇大摆地走进休息室，在他身边坐好。 她含着棒棒糖，晃着腿聚精会神地听他们讲鬼故事。 苏葶苈一手悄悄伸进裤子口袋，她想好了，要是觉得害怕就用手捏捏大腿。 反正只有一个原则，不管内心多惶恐，表面一定要稳如狗。 然而他们一开始讲故事，苏葶苈却发现自己多虑了。 因为他们讲的鬼故事都十分老套，有几个甚至是自己早就听过的。 听鬼故事时，虽然内心惴惴不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让人背后一凉的神转折，但这也是对鬼故事的所有期待。 一连的失望，让她觉得有些无聊。 正当她准备离开时，赵成志终于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他清了清嗓子，像个说书人似的正襟危坐，故意压低声音缓缓开口说道：“我说的这个故事呀，可是真的，不哄人。” “以前小时候，我家住的是爷爷单位的老公房，家里没厕所，只能去巷子口的公厕。有一回晚上，我家邻居起夜，他一向胆子大，没在屋里用夜壶，趁着夜色摸黑去公厕。” “他刚进去的时候，只有最后一间虚掩着门。他挑了最外面的一间，月光能透进来的隔间。我们家门口的公厕是那种半人高的，他走进去之后，看到最里面蹲着的人低着头，脸煞白，头发很长，而且是个陌生人。他觉得有些奇怪，试着叫了几声，但那人没理他。” “公厕的电灯总是一闪一闪的，白天还好，到了晚上外面黑漆漆，凉风一吹，还携着几声野猫叫怪瘆人的，再加上那个奇怪的人。他上了厕所，提起裤子就要走。可是一抬头，隔间上忽然出现了……” 赵成志讲故事的时候，语调低沉，还故意学了几声猫叫来渲染氛围，休息室的空调温度又低，几个人都听得背后冷汗直冒，鸡皮疙瘩也竖起来了。 他说到关键时刻忽然转头凑近苏葶苈，瞪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阴冷的声音配合着怪笑：“那个人就站在隔间旁，伸着脑袋问我家邻居，‘老哥你也这么晚来上厕所阿？’” 苏葶苈被他吓得叫出了声：“啊！” “哈哈哈。现在知道害怕了吧，小丫头片子。” “你！我才……” 苏葶苈的狡辩还没说出口，门口传来林主任的声音：“怎么回事阿？” 有了之前的经验，赵成志这一回可不会在上当了。 他伸出手，拦下几个实习生，一脸淡然地说：“别慌，肯定是陆商亭那小子又模仿林主任说话呢。” 可惜这次赵成志猜错了。 林主任的大头皮鞋刚踏进休息室的门槛，他和几个实习生倒吸一口冷气，立刻站起身乖乖地站成了一列。 主任的突然到访比鬼片还吓人。 他们低着头，谁都不敢说话了。 林主任皱眉，“赵成志，又是你！你这个学长是怎么当的，病程记录都写完了？多学学人家小陆，来实习就是让你们积攒些临床经验。布置给你们事情做完了，可以多去病房走走。” “是，主任。” 几个实习生怯怯地应和着林主任的话，然后像小兵似的跟在主任身后，走出了休息室。 而他们前脚刚走，陆商亭就进来了。 他伸手把苏葶苈从台子上抱下来，“是不是赵成志又欺负你了？哥哥帮你揍他去。” 苏葶苈嘟嘴：“对，他最欠揍了！” “哈哈哈。好了，一会看到他我一定说他，qaz走吧，回西药房去吧。姜药师看不到你，该着急了。” 陆商亭拉着她走出急诊科的休息室，一路将她送到了药房才又转身回了自己的科室。 ** 今天轮到苏妈妈值夜班，苏葶苈自然和妈妈一起留在了医院里。 她躺在休息室的床上，眨巴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 老旧的空调呼呼地响个不停，窗外是不是传来几声猫叫，像极了中午赵成志描述的场景。 让苏葶苈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那张从厕所隔间上方出现的脸来。 就这么想着想着，苏葶苈最不愿意的事发生了。 因为害怕上厕所，睡前她没有喝水。 可是这么一吓，她反而更想上厕所了。 新南医院的老院区有些年头了，西药房的休息室并没有厕所。 要上厕所必须经过急诊科门口的一条长廊，那条长廊的灯也是建院时装的第一代声控灯，年代久远，已经失灵了。 正如赵成志说的那样总是一闪一闪的。 苏葶苈憋了一会，越想越害怕，越害怕却越想上厕所。 终于，她忍不住地掀开被子跳下床，走出休息室。 她走过去，拉了拉坐在药房里看书的妈妈：“妈妈，我想上厕所，你陪我去吧。” 晚上西药房只有苏妈妈一个人值班，厕所虽然距离药房不远，可她担心有什么急诊病人需要拿药，她却不在。 所以她推了推苏葶苈，用手隔着取药窗，指了指走廊：“小葶苈之前不都是自己去的吗？你看厕所就在那，妈妈就坐在这里看着你，你自己去好不好？” 苏葶苈摇摇头。 苏妈妈又劝道：“妈妈跟你去了，一会病人来了怎么办。你看，妈妈就坐在这里，你回头就能看到我了。自己去吧。” 苏葶苈噘着嘴，两手紧紧地攥着衣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正当她要向妈妈撒娇，求她带自己去厕所时，她看见陆商亭双手插在口袋里，从急诊科走出，朝厕所的方向走去。 她欣喜地拉开门，小跑几步，迅速地跟上他，跟在他身后也进了厕所。 因为赵成志的鬼故事，还得她上厕所的时候，始终都抬着头，生怕隔间上方突然出现什么怪人。 苏葶苈就这么仰着头，惴惴不安地蹲在厕所的小隔间。 她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黑影，也没有等到厕所怪人，先是听到了外面洗手池的冲水声。 苏葶苈皱着眉，加快了上厕所的速度。 她边绑裤腰带，边走出隔间。 陆商亭正在洗手，他没有转头，而是对着镜子笑了笑。 苏葶苈点点头，跑到他身边，也拧开了一个水龙头洗手。 然而她的手才搓起泡泡，还没冲洗干净，陆商亭却关停了他面前的水。 他这是要走了。 苏葶苈有些着急，却不好意思开口。 她抬手将水流调到最大，想要快点冲洗干净，好赶上陆商亭的进度，和他一起离开。 随着水流的增大，微凉的自来水从龙头喷溅而出。 她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陆商亭赶在她被水溅到前，伸手替她调小了水流。 他柔声说道：“不着急。哥哥等你。” 被一语道中心事，苏葶苈的脑袋更低了一些。 陆商亭环胸站在厕所门口等她。 他的脸上没有一点不耐烦，反而是笑盈盈地嘱咐她慢点。 一直到苏葶苈吹干手，走到他身边，陆商亭才蹲下身子，问道：“小葶苈，知不知道爸爸妈妈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 苏葶苈摇头。 陆商亭又说：“葶苈是四世纪时，送给接受严刑烤问，却仍然鼓励同伴一直到殉教身亡的殉道者的花。所以葶苈花的花语是勇气。我想爸爸妈妈是希望你在成长的道路上能勇敢、独立地面对一切。” “中午赵成志不过是吓吓你，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妖魔鬼怪，就算有，只要有了勇气，你就什么都不用怕。” “喏。”陆商亭又指了指她别在胸前的‘超人徽章’，“我们小葶苈不仅有葶苈花的祝福，还有这个代表超人的徽章。那你就是拥有双倍的勇气了。你想想，超人是不是什么都不怕？” 苏葶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嗯。”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的金属徽章，拧着眉，似乎在想着什么。 上次，在体检中心，天恩将徽章送给自己。 有了这个徽章，她在抽血时，真的不疼了。 因为这样，苏葶苈更加迷信这个徽章的作用，一直将它挂在胸前。 正如漫画里那样，她坚信有了它，自己就是随时可以变身的超人。 陆商亭笑着拉起她的手：“走吧。我送你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鬼故事是因为电影熔炉里的校长想到的。 当年看熔炉的时候，出现在厕所隔间上面的校长脸真是吓得我一个月上厕所都怕怕的。 第6章 而后的几次值夜班，苏葶苈和陆商亭之间像是形成了某种默契一般。 她总是趴在取药窗口，盯着急诊科的值班室发呆。 陆商亭一走出来，她立刻拉开门，小跑几步跟上他。 他也不问，任由她跟着自己。 陆商亭洗完手就环胸背靠着墙壁，倚在厕所门口等她。 小朋友的害怕来的突然，去得也快。 苏葶苈早把赵成志的鬼故事忘在了脑后，可她就是喜欢跟在陆商亭的身后。 她学着他将手背在身后，像个小老头似的低头走路。 但是，某次苏葶苈从厕所出来后，朝门外探了探脑袋，并没有看到陆商亭的身影。 难道他还没好？ 不应该呀，每次都是他等自己。 她又试探性地朝另一边的男厕喊了一声：“商亭哥哥？” 没有回应。 正在她疑惑时，厕所的白炽灯忽然闪了一下。 苏葶苈倒吸一口冷气，被她遗忘在脑后的鬼故事瞬间在脑海里重现。 她两手抱紧自己的身子，快速跑出了厕所。 苏葶苈跑得又急又快。 她穿着妈妈刚给自己买的小皮鞋，踩在瓷砖上发出哒哒哒的响声，每踩一下，头顶的一盏声控灯便应声亮起。 在她踩出的一条光路中，她一路小跑，不敢停留回头，生怕慢一步，后面的怪物就会追上自己。 苏葶苈跑出长廊，一直到亮着灯的大厅才停下脚步，按着自己起起伏伏的胸口休息。 她站在急诊病房门口，看到两个医生匆匆跑下楼梯，赶往急诊病房。 他们和护士一起围在最内侧的病床边。 苏葶苈两手扒着病房门，踮起脚尖，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 因为天恩突发的病情，医务人员来回奔走于病房里，原本安静的病房变得慌乱、吵闹。 可是，没有一个病人有抱怨，他们坐起身子看向最内侧的病床，双手合十默默为天恩祈祷着。 床边心跳监测仪提示左心收缩功能下降，心脏跳动乏力，情况十分危急。 天恩嘴唇发紫，面色苍白，双手无力地垂下。 所幸今日值班的是急诊科的林主任。 他凭借多年工作经验判断天恩的病需要ECMO技术来救治。 可惜，不仅是新南医院并没有引进技术相关的医疗仪器，A市目前的医院都没有配备相关的医疗仪器。 他一边指挥在场的医生轮流给天恩进行胸外按压抢救，一边让护士给仪器临市儿童医院打电话。 小护士跨过地上杂乱的电线，几步跑到护士站给临市儿童医院打电话。 但转运车从B市到A市至少需要三小时。 而胸外心脏按压对医护人员的体力而言又是个极大的考验。 有效的胸外按压按压频率在100~120次每分钟，且按压的深度需要达到4厘米。 一般情况下，为了保证按压效果，两分钟就要换一个人。 林主任向陪护的陈大姐说明了情况，表示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们会尽最大的努力去抢救。 陈大姐看着病床上的儿子，重重地点点头。 她握住林主任的手，艰难地开口说道：“嗯。主任，我相信你。” 因为当晚急诊科值班的医生有限，小护士紧急联系了其他科室的值班医生。 短短几分钟，几个科室的值班医生匆匆跑进急诊科的病房。 他们一到病房，立刻神情严肃地投入到工作当中。 陆商亭作为急诊科的值班医生，轮换了好几次。 他来不及擦掉额前细密的汗，就又轮换到他，汗水无数次浸润衣背，他却不敢有一丝松懈，依旧全神贯注地盯着心跳监测仪。 急诊科灯火通明，所有的人都高度紧张。 这种紧张的情绪是会传染的，就连另外几床的病人都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似乎在替天恩使劲。 苏葶苈看着进进出出，满头大汗，聚精会神的医务人员，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个职业所承担的责任之重。 她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紧盯着天恩的病床，在心里悄悄替他加油。 苏葶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的超人徽章默默祈祷，希望无所畏惧的超人这一刻能够附体天恩，让他战胜病魔。 西药房正对着急诊科，苏妈妈坐在取药窗，清楚地看见了几个医生跑向急诊科。 她本想拉回苏葶苈，可是又怕自己这么一喊，反而会让精神已经高度紧绷的护士乱了阵脚。 其中在护士站负责练习B市ECMO团队的小护士也是今年来的实习生。 她才来一个月，哪见过这阵仗，十几个医务人员围在同一张病床前，其中还有几个科室的主任。 ECMO团队已经从B市出发，时时和她报告方位，并询问天恩的病情。 她守在电话边，拿着纸笔，满脸的焦急和慌张。 她生怕因为自己的一点错误，而耽误了天恩的治疗。 小护士一手按在自己胸口，不停地深呼吸，来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 电话一响，她立刻接起，皱着眉认真地回答对方的问题。 苏葶苈被急诊室里的紧张氛围吸引，眼睛紧紧地盯着那张病床，耳边医护人员奔走的杂乱脚步声，还有陈大姐的微微抽泣都被她自动屏蔽。 这一刻，她咬着唇，只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她想着，要是这心跳能给天恩就好了。 所有人都在为天恩祈祷，可命运就像是个故意和天恩作对的小男孩。 在医护人员如此紧张的抢救中，他的病情却急剧恶化，血压直线下降至无法测出。 最后天恩的微弱心跳连仪器也检测不出了。 小护士接了个电话兴冲冲地跑进急诊室，高声说道：“主任，B市的ECMO团队说他们还有五分钟就到了！” 可惜，回应小护士的不是主任的话，而是心跳检测仪的一声刺耳长鸣。 在屏幕里出现的那条直线和归零的数字，让这场进行了两个多小时的抢救以失败告终。 其他科室的医生摇摇头，转身回到了他们自己科室。 刚才还嘈杂的病房瞬间安静了下来。 只是这透着死亡气息的寂静，刺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陈大姐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幸亏小护士及时扶住了她。 轮换了好几轮的陆商亭两手酸麻，他在同事的搀扶下，坐到了椅子上休息。 此刻，他自然下垂放在膝盖上的手还在颤抖。 陆商亭看了一眼趴在床边哭泣的陈大姐，同样眼眶温热。 他到新南医院实习的日子不长，天恩是他认识的第一个病人。 天恩不过十岁而已。 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被按下了终止键，这没法不让人心疼。 小护士两手按在陈大姐的肩膀上，说着安慰的话。 陆商亭看不得这样的场景，他起身走出了病房。 他仰着头，背靠着墙壁，抬手捂住嘴不敢发出声音，眼泪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这场努力了两个多小时的救援最后竟然换来了这样的结局。 尤其是小护士跑进急诊室里喊的那句话，让陆商亭更加沮丧。 那是一种希望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怅然若失。 只要五分钟，如果能再有五分钟，天恩是不是就有救了。 所有人都沉浸在悲伤里，新南医院大门口传来一声120急救车的车鸣。 B市赶来的ECMO医疗团队带着仪器冲进大厅，林主任从病房里走出来，和他们说明了情况。 现在出现的医疗团队，让在场人的失落又增加了几分。 苏葶苈眉头紧锁，神情凝重。 她觉得胸口闷闷的，像是被什么压住了似的。 两个多小时的奋力抢救让年轻的陆商亭也有些吃不消，他的身体倚着墙壁站了一会，还是抖着腿，慢慢滑落，坐到了地上。 他低头，捂着眼睛，微微啜泣，泪水滴落在白大褂上。 苏葶苈走到他身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她伸出的手在他肩膀上晃了一圈，又悄悄背到了身后。 “商亭哥哥，你哭了？” 陆商亭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 他慌乱地擦掉眼角的泪痕，带着鼻音回她：“哥哥没事。” “倒是你，刚才吓到你了吗？”陆商亭摸了摸她的脑袋，“哥哥刚才没有在厕所门口等你，害怕吗？” 因为天恩的病情忽然急转直下，小护士匆匆跑去护士站打电话联系人。 陆商亭见了，也顾不上苏葶苈，拔腿就往病房跑。 现在看到苏葶苈，他才想起这事来。 苏葶苈摇摇头，拍着胸脯，说：“我可是有双倍勇气加身的苏葶苈呢，我才不怕。” 说着，苏葶苈蹲下身子，就在她要坐到地上的前一刻，陆商亭及时扶住了她。 他不仅拉起她，自己也站起身子，“别坐地上，地上凉还脏。” 苏葶苈嘟嘴：“那你还……” “因为哥哥比你大呀，就不怕这些了。”陆商亭拉起她的手，“走吧。我带你回药房去，你在这里站了这么久，姜药师肯定着急了。” 苏葶苈抽出自己的手，停在了原地。 陆商亭皱着眉不知所以。 他蹲下身子，目光和她齐平，问题还没问出口，她先摘下了自己胸前的徽章，然后戴到了陆商亭的胸前。 她小心地替他佩戴好徽章，又摸着那枚还带着自己体温的胸章，说：“商亭哥哥，我把我的勇气借一半给你，你不要难过，也不要哭了。你要变成很厉害的超人，这样才可以救更多的人。” 陆商亭低头摸了摸那个徽章，他知道这个徽章是天恩送给苏葶苈的。 所以看到这个徽章，他不免又想起了天恩的笑脸，他总是跟在自己屁股后面问什么时候能出院。 陆商亭抿着唇，长叹一口气。 可很快，他抬起头，方才还泪盈盈的眼睛重新变得透亮，他看着苏葶苈，坚定地说：“哥哥答应你，我会变得更厉害，也会救更多的人。” 陆商亭捂着自己的胸口，这句话，不止是对苏葶苈的回应，也是对天恩的承诺。 他要更加努力，才不会让这样的悲伤一次次重演。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篇文有七万字的存稿，但前几天有一篇完结文收到了负分和几个不好的评价。 所以这几天，看存稿的时候，总觉得哪哪都不满意，修了几次文才发上来。 估计还是有很多问题，但入V后就会日更到完结的。 后续为了防止影响心态，连载期间不看评论。 感谢喜欢的小可爱，不喜欢的小可爱及时点×退出，晋江有很多优秀的大大，希望你们可以找到喜欢的文。 第7章 苏葶苈所嫌弃的无聊暑假转瞬即逝。 她还没和陆商亭好好聊上几句，暑假就要结束，陆商亭的实习期也到头了。 陆商亭实习期的最后一天，苏葶苈特意画了一张贺卡去找他。 可惜不巧，林主任开例会，把科室里的实习医生都叫走了。 她到急诊科时，只有小护士李婷站在医生休息室门口探头。 李婷手里拿着一个粉色信封，站在门口犹犹豫豫的，踏进休息室的一只脚来来回回数次，似乎是碰上了什么麻烦事。 苏葶苈走过去，问道：“李婷姐姐，你在想什么事呀？” 李婷被她吓了一跳，信笺落到了地上。 她没有回答苏葶苈的问题，而是迅速弯腰拾起那封信，红着脸跑进休息室，将信塞到陆商亭的座位抽屉里。 苏葶苈觉得有些奇怪，李婷是新南医院新召来的护士，年纪和实习医生们相仿。 平日里她并不是那种扭捏的小女生，今天怎么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因为电视上最近播的偶像剧，苏葶苈恍然间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在电视剧里，女生会送情书给喜欢的男生。 那些女主角送信时的羞怯和慌张就和现在的李婷如出一辙。 她几步跟进休息室，仰着头问李婷：“姐姐，你是不是在送情书呀？” “咳咳咳……”被戳破心事的李婷只以一阵尴尬的轻咳来回应她，她警惕地看了看门外，蹲下身子，笑着和她解释道，“小葶苈呀，这件事，姐姐只告诉你了哟。你可不能告诉其他人，知道吗？” “那商亭哥哥呢？” “咳咳咳……”听到这个名字，李婷的脸更红了，她抿唇点头，“嗯。也不可以。就只有我们俩知道好吗？” “好吧。”苏葶苈似懂非懂地答应了她的话，可紧接着，她拉着李婷的手，继续追问道，“姐姐，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呀？” 苏葶苈看电视剧的时候，总是不明白，两个上一集还在拌嘴的人，怎么下一集就生死相依了。 她问过妈妈，可因为这些情节哭得梨花带雨的妈妈只是关了电视，随便敷衍了几句了事。 李婷先是一怔，显然是被她的发问吓到了。 但她这一次没有回避苏葶苈的问题，而是很认真地思考片刻后，回她：“我想当你看见一个人会紧张到语无伦次，会脸红心跳，觉得和他待在一起很开心，大概就是喜欢吧。” “姐姐这么解释，你明白吗？” 苏葶苈摇头。 李婷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脑袋，“等我们小葶苈长大呀，就会明白啦。” “好了，姐姐要去忙了。要记得，这可是我们俩之间的小秘密，谁也不能告诉哟~” 苏葶苈伸出小指头：“嗯。拉钩。” “拉钩。” — 到了下班时间，林主任的例会结束，几个实习医生交还白大褂，往休息室走来。 陆商亭一进门，就看见了坐在自己位置上的苏葶苈。 “小葶苈呀，已经下班了，不跟姜药师回家？” “妈妈今天值夜班。” “哦。那找哥哥有什么事？” 苏葶苈还没来得及回答，提着一个蛋糕的赵成志走了进来，催道：“陆商亭，你干嘛呢？收拾好了就快走，他们几个已经先去食堂占位置了。” “好。你先去，我马上来。” 赵成志不耐烦地应了一声，他转身之际，余光瞥见苏葶苈，他又怼了一句：“哟，是小葶苈呀，我们今天有事，你可不能扣住他。” 苏葶苈对着他吐了吐舌头：“知道啦！” 她在赵成志离开后，才从衣服兜里摸出那张自己画的贺卡，上面还印有葶苈花的图片。 “商亭哥哥，这个……送给你。” “是小葶苈自己画的吗？”陆商亭笑着打开贺卡，他认真地看完苏葶苈写给自己的祝福语后，将卡片收到了口袋里，“哥哥会好好收起来的，喏，你看……” 陆商亭指了指自己胸前别着的超人徽章，“小葶苈借给哥哥的勇气，我一直都有好好地使用。” 苏葶苈看到那个他戴了一整个假期的徽章，嘴角上扬，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这次实习期过去，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陆商亭。 可是只要想到，他身上还戴着自己送给他的徽章，苏葶苈觉得心里一暖，脸颊也微微发烫。 陆商亭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背包，顺带抽出了那封粉色信笺。 他眉毛一抖，轻咳一声，刻意地转过身子，背对苏葶苈拆开了那个信笺。 上面只有一句简单的告白，没有抬头，也没有署名。 但是，这些天的实习，陆商亭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李婷的字迹。 他慌张地休息室里扫了一圈，其他实习医生的包都背走了，只有赵成志的背包还放在座位上。 陆商亭犹豫了一会，还是走过去，把那张卡片放回信封，然后塞进了赵成志的背包。 他并不善于处理这种事，但是赵成志却很擅长。 陆商亭做完了这一切，回过头才想起苏葶苈还在休息室里。 他蹲下身子，竖起右手小指头，和她约定道：“刚才的事只有我们俩个知道，就当作哥哥和小葶苈之间的小秘密，好不好？” “啊？你们的秘密好多啊。” 苏葶苈随口嘟囔了一句，她才刚和李婷做了约定，现在又轮到陆商亭。 陆商亭大笑一声，随即开玩笑地威胁道：“谁让你恰好在场了，我们可是共犯呢。” 苏葶苈勉为其难地答应他：“行吧。” 陆商亭站直身体，重新牵起苏葶苈的手：“你送给哥哥贺卡了，那今天哥哥请你吃饭吧。走吧，去食堂。” ** 今天是陆商亭的生日，也是他在急诊科实习的最后一天。 几个同学、学长买了蛋糕，要帮他过生日。 先到的几个同学占好了桌子，又买了不少零食啤酒。 实习结束了，他们在急诊科提心吊胆的日子也结束了，自然要好好放肆一番。 带头的赵成志看到他牵着苏葶苈来了，多少有些扫兴：“哎哟，你怎么把这小丫头片子也带来了？” “今天我生日，学长就迁就我一回吧。” 陆商亭拍了拍自己身边座位，示意她坐下。 苏葶苈看着面前的生日蛋糕，讶异地问：“商亭哥哥今天是你生日？” 陆商亭点点头，赵成志再一次抢在他开口之前，说：“对呀。这小子十八岁生日，成人礼呢。” “哈哈哈。今天你可得喝了吧？之前你推说年龄不到，看你今天还有什么好说的？” “对对对，快倒酒倒酒。” 急诊科病患多，奇葩事也多。 几个人一喝酒，话匣子也打开了。 他们围绕着手里的奇葩病患聊了起来。 苏葶苈捧着杯果汁静静地坐在一边，她看了一圈桌上人的杯子，又看了看自己，然后举起杯对正在倒酒的赵成志呵道：“小赵叔叔，你太不够意思了吧，为什么就我和你们的不一样？” 赵成志一拍腿笑道：“这果汁是我专门给你买的呢。你人不大，倒会学着大人喝酒。” 陆商亭看到她噘着嘴，一脸的不满，开口解围道：“小葶苈，你还小，所以不能喝酒。知道吗？” “谁说我小的，我这个暑假长了十公分呢！” 苏葶苈站起身子，挺胸抬头，甚至偷偷垫了脚尖。 其他人一见这架势，笑得更欢了。 陆商亭同样起身站好，他随手在自己的胸口处比划了一下，说：“还是不行。等你到这么高的时候，再来考虑这个问题吧。” 苏葶苈双手环胸，眉头拧得更紧了，在他们的笑声中，陆商亭的拒绝让她觉得自己有些下不来台。 她一脚踩上凳子，然后站在凳子上，居高临下地对他说：“看，我现在就比你高了吧？” 谁知，这一举动引得在场所有人大笑。 陆商亭无奈地摇摇头，他单手环过她的腰肢，将她从凳子上抱下来。 又抽出一张面巾纸，弯腰替她擦干净踩过的凳子，说：“作弊不算的哟。” “小葶苈就乖乖喝这个吧。哥哥今天生日，你是不是要听我的话呀？” “好吧……” 生日当天，寿星最大。 这个道理，苏葶苈还是懂的。 赵成志朝苏葶苈使了个眼神，然后换了个杯子放到她面前：“对对对。你就听他的吧，喝果汁就好了。” 苏葶苈接过杯子，只喝了一口，肩膀随着一抖。 橙汁和刚才看起来一样，可她再喝时却从酸甜中唱到了一丝辛辣的味道。 这种味道并不好喝，但像是有某种魔力一般，让她紧接着又喝了一口。 几人聊了一会，不知道谁从包里拿出一大盒纸牌。 “这么干喝太无聊了，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好了。” 此话一出，其他人立刻应和。 赵成志是学长，又是他们当中年龄最大的，所以他毫不客气地伸手按在转盘上：“那我先开始转啦。” 指针快速地晃了几圈，最后慢悠悠地停在了苏葶苈面前。 赵成志捶胸：“哎呀，差一点就转到商亭了。啧，这小丫头片子有什么可问的。” 陆商亭担心他们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小女孩毕竟面子薄，他替她做主地说道：“选真心话吧。还有小葶苈只玩一轮，下一轮再转到她就不算了。” 赵成志拿出签筒随便地晃了晃。 然后他捡起掉在桌上的竹签，“你喜欢的是谁？” “哎哟。这要题抽到陆商亭多好，给她真是浪费了。她哪里懂什么是喜欢。” 赵成志话音刚落，苏葶苈立刻反驳道：“谁说我不懂了。我懂！” “喜欢就是……”苏葶苈边回忆着李婷话，边说，“就是看见一个人会紧张到语无伦次，会脸红心跳，觉得和他待在一起很开心。” 因为喝了酒，她目光涣散，说话时舌头打结，含含糊糊的。 赵成志开玩笑地问：“哟，小丫头片子挺懂啊。那你喜欢谁呀？” 苏葶苈嘴角上扬，指着陆商亭大声说道：“我最喜欢商亭哥哥啦。” “哈哈哈。”另一边坐的一个实习医生打趣道，“那你小葶苈长大以后愿不愿意嫁给他？” “好啊。” 陆商亭见他们的玩笑越开越没边，赶紧打断：“别听他们乱说。” 他看着苏葶苈面颊泛红，眼神迷离，满口胡话，觉得奇怪。 陆商亭随手拿起她的杯子一闻，立刻明白了是什么一回事。 他厉声问道：“学长，你给她的杯子里倒酒了？” “对阿。”赵成志答应得也很爽快，“不多，就一点儿。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我爸都带我上桌喝酒了，没事，真就一点。” 陆商亭把她杯子里的东西倒进自己的杯子里，又给她换了一杯温开水。 他先是严肃说了赵成志一通，然后转过头和她解释道：“葶苈，你听哥哥说，你刚刚有那些感觉是因为喝酒了。” 苏葶苈晕乎乎的脑袋晃了晃，努力理解着他的话：“喝酒？” “对。”陆商亭又指了指赵成志，“你看，你现在看他的时候，是不是也脸红心跳，说话含含糊糊。而且平时成志哥哥和你也玩得很好对不对？” “才不是。你和他才不一样。” 苏葶苈有些着急，她知道她对陆商亭和赵成志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她和陆商亭在一起的时候，她会莫名地害羞，也会担心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惹得他生气而不理自己了。 但是和赵成志一起时，虽然也玩得很开心，不过完全没有这些担心。 她支支吾吾的，脑袋在酒精的作用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更不知道怎么解释了。 陆商亭笑着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继续解释道：“葶苈现在还小，遇到的人太少了。你长大了，会遇到更多、更优秀的男孩子。到时候，你自然会明白什么是喜欢。在此之前，答应哥哥，不要随便和别人说这个词好不好？” “嗯。” “好了。走吧，哥哥带你回药房去。” 陆商亭看有个同学已经喝到趴在桌上了。 虽然现在还是在医院里，但是他不放心让苏葶苈一个人走回去。 所以，趁着自己被同学灌醉前，他先把苏葶苈送回了药房。 而赵成志转头发现自己的包还落在休息室，也匆匆赶了回去。 他走进休息室，随手捞起自己的包，转身又要回食堂去。 可是刚走了一步，拉链没拉上的夹层掉出一张粉色卡片。 赵成志弯腰拾起那张卡片。 卡片上沾染了女士香水的味道，娟秀的字体写着四个大字‘我喜欢你。’ 这个字迹，他认得。 是李婷的。 一向大大咧咧的赵成志看着这四个字，忽然没了主意。 大脑宕机的几秒里，他想的竟然是苏葶苈的那句关于喜欢的解释。 李婷喜欢自己？ 赵成志顿了好几秒，才慢慢消化了这个消息。 他把卡片塞进包里，拉好拉链，红着脸跑出了急诊科…… 第8章 暑假结束，苏葶苈投入到了紧张的学习中，升上毕业班的她正在准备人生的第一次大考。 A市最好的一所初中，不归划片，只招收通过学校考核的学生。 每年报名参加的考试的学生有很多，苏葶苈也在其中。 苏葶苈爸爸妈妈的工作都很忙。 所以到了周末，她还是和暑假一样跟着妈妈去上班。 这天午休，她和妈妈因为钢琴课的事吵了起来。 “你这一年的钢琴课就停了吧，明年就要考初中了，这一年就好好准备吧。” “不要，为什么停我的钢琴课？我平时练琴也没耽误考试啊。” “唉……”苏妈妈蹲下身子，耐心和她解释，“你看，之前钢琴课是在周六晚上，妈妈下了班正好带你去。可是这学期，老师把课调到了周六上午。我要上班，爸爸在外地，谁带你去上课呢？” “我自己去啊。”苏葶苈一拍胸脯，自信地说，“我知道怎么去。就在家门口坐27路公交，然后到XX小区下车，走过去就好了。” 虽然她说得都对，苏妈妈也相信她自己能找到老师家。 可是，她放心女儿，却不放心其他人。 万一路上遇到个心存不良的坏人就麻烦了。 她态度坚决地回绝道：“不行。我不放心。你不能自己去。” “哼！” 苏葶苈说不过她，气呼呼地扭脸跑了出去。 这学期的钢琴课结束，老师会组织一次汇演。 苏葶苈看过老师家里的汇演照片，她也想穿着漂亮的白色纱裙参加汇演。 但现在她却没有这个机会了。 苏葶苈蹲在医院门口的花坛前抹眼泪。 正伤心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小葶苈，怎么自己在这里呀？” 她一抬头，对上的是陆商亭那双笑吟吟的眼睛。 暑假结束的那天，苏葶苈难过了好久。 因为她以为自己再也没机会见到陆商亭了。 可是，这才过了两周，却又一次在医院遇上了他。 陆商亭和之前一样穿着实习生的大白褂，胸前戴着医大的实习牌，还有她送给他的超人徽章。 他笑着解释：“我爸爸和院长是老同学。所以每周末，我还是会来医院继续跟林主任问诊。” “好了，我解答了你的疑惑。你是不是也可以告诉哥哥，你在想什么？” 苏葶苈点点头，把和妈妈之间的矛盾告诉了他。 陆商亭听后，直接答应下来：“放心，这件事哥哥帮你。我去和姜药师说。” 苏妈妈本以为苏葶苈只是赌气出走，一会就会回来了。 可是，她在科室里坐等右等也不见她回来，只得自己寻了出来。 她在大厅迎面遇上了牵着苏葶苈回来的陆商亭。 “哟，是小陆呀。真是每次都麻烦你照顾这孩子。” “没事。姜药师，既然你不放心她自己去上钢琴课，那就让我带她去吧。” “啊？”苏妈妈愣了一下，随即婉拒道，“怎么能麻烦你。” 如果是一两次倒还无所谓，可苏葶苈的钢琴课是每周末都得去的。 如此麻烦陆商亭，苏妈妈自然是不能答应的。 陆商亭却很坚持：“没关系，顺路而已。我这学期跟了个项目，每周六上午要到医大分校区去做实验。葶苈的钢琴老师就住在那边不是吗？” “而且我从医大到分校区是要经过你们家的，正好带她去上课。等她上完课，我的实验也结束了，下午我要来医院，再把她带过来。” “妈妈，你就让哥哥带我去上课吧。我会很听话，不给他添麻烦的。” “这……”苏妈妈低头看着苏葶苈期待的眼神，点了点头，随后又转头和陆商亭说道，“小陆呀，要是觉得麻烦了，随时和我说，我就把她的钢琴课停了。” “好。” “耶！有人带我去上课咯！” ** 自从陆商亭答应了带自己去上课，苏葶苈从周一开始就期待着周六。 每周六，她吃过早饭，会背上琴谱站在小区门口等陆商亭。 她挺直腰板，像个卫兵似的一动不动。 小区的保安见了都调侃：“哟，葶苈，这是帮叔叔站岗？” “哼。” 苏葶苈没理他，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十字路口。 陆商亭每次来的时间也很一致。 每周六上午八点，他骑着自行车准时出现在她面前。 陆商亭的自行车原本是没有后座的，为了载苏葶苈去上课特地去加了一个后座。 他来接她时，都会换上有袋鼠兜的卫衣。 这样苏葶苈就可以将手放进他的衣服兜里，既安全又减少了几分尴尬。 陆商亭来时，还会带上学校蛋糕店新出炉的奶油泡芙。 烤的酥脆的面皮裹着香甜的巧克力奶油是他的最爱。 刚开始的时候，苏葶苈有些腼腆，她会舔舔嘴唇，然后小声拒绝道：“妈妈说不可以麻烦哥哥。” “那哥哥如果吃不完，扔掉了岂不是浪费食物了。”陆商亭把奶油泡芙交到她手里，“老师有没有教过你们，不可以浪费食物。你就当帮帮哥哥好不好？” “好吧。那哥哥你下次不要买这么多了。” “哈哈，好。” 陆商亭笑着用面巾纸轻轻擦掉了她嘴角的奶油。 — 某次，陆商亭按照约定的时间到了小区门口。 但是他在门口停了足足十分钟都没看到苏葶苈的影子。 苏葶苈一向准时，哪次都是她站在路口朝自己招手。 陆商亭掏出手机想问问苏妈妈，是不是钢琴课取消了。 电话还没拨出，他先在小区门口废弃的公交站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她弓着身子，小小的，看起来十分无助。 陆商亭牵着车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话还没问出口，苏葶苈头也不抬地说道：“商亭哥哥，我今天不想去上钢琴课了，以后也不上了。你走吧，不用再来接我了。” “怎么了？和妈妈吵架了？” 苏葶苈手里攥着一张演出票，咬着唇，泪珠儿在眼眶里转了好几转，在陆商亭询问后，终于啪嗒啪嗒地落下，滴在她的手背上。 她将手里的那张已经皱皱巴巴的演出票扔到一边，说：“不学了，学了有什么用。他们都不会来看我的演出。” 她的老师是A市小有名气的钢琴家，每年在市音乐厅会举行一次汇报演出。 苏葶苈从上钢琴课开始，就一直期待着有一天能够参加老师的汇演。 现在她有这个机会了，可原本答应来看演出的妈妈却因为和同事换班，不能来参加了。 尽管苏妈妈和她多次解释，同事的爸爸生了重病正在住院，换班是不得已。 但在苏葶苈才不管那么多。 她只知道，汇演那天，别的小伙伴的爸爸妈妈都会来，除了她的。 在她眼里，一次又一次爽约的妈妈早就透支光了自己的所有信任。 反正汇演失去了意义，自己这么辛苦的练琴好像也没意义了。 苏葶苈斜眼看着陆商亭，等着他的劝话。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陆商亭并没有仗着自己的身份、年纪说教，而是笑着问她：“不想上钢琴课？那跟哥哥去做实验好不好？” “实验？” “嗯。今天我的导师有事，不在实验室。就我和另外几个同学。去吗？” “去！” 苏葶苈正是生气难过的时候，她现在急需一件事来转移注意力。 除了弹琴，其他做什么都好。 — 苏葶苈跟着陆商亭到了医大的实验室。 在进实验室之前，苏葶苈还是有些害怕的。 她在医院久了，常听妈妈和同事聊天，每每提及他们的学生时代，必提的一项便是解刨课。 陆商亭看出了她的害怕，安抚道：“没事。这只是普通的实验室而已。” 苏葶苈跟着他走进实验室。 实验室进门处摆了一个人体骨架，中间是一张长方形的桌子，上边放着几台电子显微镜。 桌子边放了好几笼小白兔，以及几台不知用于检测什么的仪器，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 实验室很干净，和医院一样，充斥着一股熟悉的消毒水味。 苏葶苈在陆商亭的座位上坐好。 另外几个男生并没有因为苏葶苈的到来而停下手头的工作。 他们一个拿着针管正在给实验兔注射，一个摆弄着电子显微镜。 陆商亭简单地和苏葶苈解释了他们正在进行的实验。 她看着陆商亭那本满是笔记的实验册子，上面的字迹清秀，且条条罗列清晰，一看就赏心悦目。 “商亭哥哥，你们这个实验做完，会治疗更多的病人对吗？” “是。” 苏葶苈指了指一旁的笼子：“那它们呢……” 陆商亭语气缓和，努力降低解剖兔子给她带来的恐惧和冲击：“它们就是这个实验里很重要的一环，是大功臣呢。” 苏葶苈看着被关在笼子里的兔子，眉头拧成了大疙瘩。 虽然她知道，这些兔子就算不用来实验，也会被人吃掉，而她自己就吃兔肉。 但想到眼前活蹦乱跳的兔子要被刨开，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咬着唇，不知该怎么表达。 陆商亭有实验任务，苏葶苈和他聊了一会，就拿着根萝卜走到一旁喂兔子去了。 正在她拿着一根小萝卜逗弄笼子里的兔子时，她发现旁边贴着‘实验组’标签里的兔子挣扎了几下，忽然趴窝了。 她赶紧跑过去报告：“商亭哥哥，那只‘实验组’的兔子不动了。” 陆商亭还没起身，另一个男生先起身走了过去，边走嘴里还念叨着：“不应该呀，之前没这么快呀。” 他先是伸手摸了摸倒在一边的兔子，将它翻了个，确认昏迷后，才把它抱了出来。 陆商亭向前迈了一步，用身子挡在苏葶苈面前，将解剖台遮了个严严实实。 所有兔子在实验结束后都会用空气栓塞的方法处死。 这次的药物试验，还需要剖开试验兔，查看各个脏器的情况。 被处死的兔子安静地躺在解剖台上，虽然它不会挣扎，但这样鲜血淋漓的场景对于年纪尚小的苏葶苈而言太过残忍。 苏葶苈也明白在那之后会发生什么。 她撇过脸，闭紧眼睛，小手攥紧了陆商亭的衣角，脑袋往他的身侧靠了靠。 陆商亭两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将她带出了实验室。 刚出实验室，她便问道：“商亭哥哥，那些兔子参与实验后，你们怎么处理？” 陆商亭想了一会，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到了医学院后面的一个红房子。 那个房子前立了一块碑，上面写着这样一句话—— ‘致敬每一个为医学发展做出贡献的小生命’。 而那个小红房则是实验动物们的‘高级公寓’。 “是不是很心疼这些小动物？” “嗯。”苏葶苈先是点点头，随即补充道，“但是我知道，它们的牺牲是必须的，是为了让人类能够更健康地活着。” “对。我们的工作不仅是对患者负责，也要对这些为医学作出贡献的小生命负责，不能让它们白白牺牲。” 陆商亭蹲下身子，缓缓开口安慰道：“葶苈，我知道，你妈妈的工作很忙，很多时候没办法陪在你身边。作为孩子，你一定是会难过的，但是我希望你知道，你妈妈的工作和哥哥一样，可以帮助很多人，很多家庭。” “我……” “理解她很难，你还小，会生气很正常的，但学着去和妈妈沟通不难。不要因为这样，和她有什么隔阂好吗？” “嗯。商亭哥哥，我知道了。” 陆商亭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揉得皱巴巴的演出票，说：“爸爸妈妈没时间去，那哥哥去看你演出，可不可以？” “咦？商亭哥哥，你要来？” “怎么不可以吗？我送你上课这么久了，总得让我知道一下你有没有进步，有没有好好练习吧？” “当然有，老师说我弹得可好了！” “好了，带你看过实验了。那就回去和妈妈好好谈一谈吧。” 陆商亭给实验室的同学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们自己要先走，又在电话里交代了一些事。 他正在打电话时，一辆小火车载着两大笼兔子和三四笼小白鼠停在红房子前。 货车司机麻利地卸下车上的笼子，将货单交给门口的大爷。 大爷看了一眼大笼子里的实验动物，朝红房子里一招手，另一个大爷拿着十几个小笼子走出来。 三个人蹲在地上，把大笼子里的实验动物，分到一个个小笼子里单独饲养。 货车司机卸货时动作顺畅，但开笼时反而显得有些笨拙。 他琢磨了半天，才找到笼门的锁。 然而，他刚打开笼门，兔子像发疯一般往外冲。 三人手脚并用地围了个圈，堵住了它们的去路。 一路颠簸没有让它们有所劳累，反而激发了它们的斗志，逃命的兔子慌不择路，又异常凶猛。 有几只抓破了他们的手，跑向了远处的草丛。 三个人以最快地速度装好了围住的兔子，然后沿着它们逃跑的方向去追。 苏葶苈往身边的一处灌木丛挪了挪，因为她脚边就藏了一只兔子。 哪怕刚才陆商亭说了那么长一串，她也明白这些兔子兔子牺牲的意义。 可看着眼前活泼可爱的兔子，她就是不忍心。 她用身子挡在矮灌木前，故意藏住了那只兔子。 小兔子仿佛和她心有灵犀一般，它躲在她投在地上的阴影里，一动不动，十分安分。 三个人寻了一圈，拎着几只兔子走了回来。 司机点着小笼子，挠挠头，“哎呀，数目不对呀，还少一只。” “罢了罢了。”大爷摆手，“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算它命好，随它去吧。” 司机收回签好的货单，忙说：“喏，你可已经确认签字了。别到时候说我少送来一只。” “不会。你走吧。” 两个大爷分了几次，才把新一批的实验动物送入红房子里安置好。 看到他们走远了，苏葶苈这才蹲下身子，伸手要去抱那只躲在灌木丛里的兔子。 不过兔子似乎受了惊吓，一直往里缩，不管她如何示好都没用。 陆商亭挂了电话走过来，他还没开口，苏葶苈先向他求助道：“商亭哥哥，你快想想办法吧，它不出来我就不能带它回家了。” 陆商亭轻笑一声。 她这是一点没给自己留商量的余地。 “谁允许你带它回家了？” “可是刚才那个大爷都说随它去了呀。” “唉……好吧，你等我一会。” 陆商亭朝红房子里看了一眼，两个大爷背着身子，忙着打扫笼舍。 他弯腰悄悄跨进房子旁的菜地，用最快地速度拔了一根萝卜。 陆商亭回到灌木丛前，他蹲着身子，用那根萝卜为诱饵，一点点将灌木丛里的兔子诱了出来。 “嘻嘻，还是你有办法。”苏葶苈先是摸了摸它的身子，看它不再害怕之后，才将它从地上抱起，“小兔子，跟我回家吧。” ** 新南医院西药房。 苏妈妈看到陆商亭将女儿送了回来，她赶紧迎了上去。 她在苏葶苈开口前，先向她道歉：“早上是妈妈不对，妈妈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但是希望你能理解妈妈的工作。这样吧，下次，下次我一定补上。” “算了吧。” 苏葶苈撇嘴，对于妈妈的承诺她已经不再相信了。 她举起怀里的兔子，“妈妈，你不能陪我，那让我养只兔子吧？” 苏妈妈低头看了一眼这只不知从哪里来的兔子，又想了想自己亏欠女儿的，点头答应了下来：“好，你想养，那我们就养。等今天下班，妈妈带你去给它买个笼子。” 就在苏葶苈以为这件事终结时，苏妈妈忽然咳嗽了一声，她刚才还满是愧疚的眼神瞬间变得严肃。 她拉着个脸，厉声问道：“这件事告一段落了，那葶苈还有没有什么要和妈妈说的？” 苏葶苈嘴巴微张：“啊？” “今天你没去学钢琴，逃课了？” “嗯……” “唉……”苏妈妈叹气，“就算妈妈做得不对，你也不能一生气就逃课呀。当初这个钢琴课，不是你吵着闹着要上的吗？妈妈是不是和你说过，做人做事最忌讳半途而废。以后再有什么事，要提前和妈妈说一声，好吗？” “好了。妈妈还要上班，你先自己想想你今天做的这件事吧。等午休的时候，我再带你去食堂。” 苏葶苈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 陆商亭刚换好白大褂从休息室走出来，就看见苏葶苈抱着兔子站在西药房外。 她低着头，面对墙壁，神情严肃。 陆商亭走过去，摸了摸她的脑袋，“怎么了，又和妈妈谈崩了？” “不是。” “那是怎么了？” “妈妈说，今天我逃课了，让我面壁反思一下。” 陆商亭轻笑一声，也跟着她一起低头面对墙壁站好。 苏葶苈侧过脸，好奇地问：“商亭哥哥，你这是干嘛？” “今天我带你逃课了，也应该面壁反思一下。” 第9章 金秋十月，盛开的洋槐簇拥在枝头，浓郁的花香随风吹进A市的大街小巷。 苏葶苈穿着浅色的碎花裙站在准备室的窗边。 音乐会就要开始了，她却紧张到手抖。 钢琴老师走过来，握住她的手安慰：“你就当下面坐的都是大白菜。” 这是苏葶苈第一次上台表演，又恰好赶上国庆长假，音乐厅里的观众比以往要多出不少。 她点点头，两手攥紧了琴谱，长舒一口气。 苏葶苈在心里不停给自己打气。 这首钢琴曲她已经练了三个月了，闭着眼睛都能弹出来。 苏葶苈的节目被安排在第二个。 这是她主动向老师要求的，早死早超生，越拖越紧张。 苏葶苈站在舞台一侧，她两手自然下垂，交叠着放在小腹上。 待大幕拉起，她在聚光灯柔和的光圈中，缓步走上台。 她在钢琴前坐好，双手抬起，放在琴键上。 苏葶苈转头看向乐团指挥时，目光扫过第一排观众席。 陆商亭虽坐在角落，可她一眼就看见了他。 他一手握拳放在胸口，用口型和她说：“加油。” 苏葶苈又深吸一口气，笑着和指挥点点头，示意她已准备就绪。 演出开始，苏葶苈的手指一碰上黑白的钢琴键，她所有的紧张顿时消散了。 她的手指好像翻飞的蝴蝶，柔和的镁光灯如月光倾泻而下，温柔地笼在她身上。 一首《bloom of youth》曲调轻快，仿佛让苏葶苈觉得自己不是在音乐厅，而是走在斜阳下的乡间小道，伴着徐徐晚风和融融红霞。 她再抬头时，刚才还人头攒动的观众席，现在在她眼里只剩陆商亭。轻快的钢琴曲萦绕在耳，她的眼里只有他那双沾染笑意的眼眸。 苏葶苈相对于老师的其他学生而言，年纪尚小，舞台经验也不丰富。 所以，她只被安排了这一首曲子。 表演过后，她走到后台，激动得抱住了小伙伴，“啊啊啊，我弹完了，没出错！！” 和她一起练琴的小伙伴，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看到了，你弹的真好。对了，你爸爸妈妈来了吗？我怎么没看到他们？” “哦，他们有事没来，来的是……” 她的话没说完，爽朗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葶苈，你弹得很好嘛。哥哥没白送你。” 苏葶苈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手，骄傲地向小伙伴们介绍：“今天来的是我的哥哥。” “哥哥？我怎么没听说你还有个哥哥？” “啊……他是我妈医院的实习医生。” “医生哥哥？” 听到这个职业，小女孩赶紧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因为她昨天才被妈妈带去牙科诊所拔了牙，现在还疼着呢。 摸着自己肿胀的腮帮子，小女孩忽然笑不出来了，“怎么又是医生呀……” 苏葶苈拉着他的手，和小伙伴解释：“商亭哥哥和其他医生不一样，他对病人可温柔了呢！” 陆商亭看到小女孩的这个动作，立刻猜到了她的病症。 他蹲下身子，和她视线齐平，柔声问道：“是不是刚拔了牙呀？” 小女孩点头。 “刚拔完牙是会有点疼。但不能因为疼就不注意口腔卫生，要用凉水勤刷牙，勤漱口，不吃辛辣坚硬的食物，很快会好起来的。如果三四天之后还是很疼，有肿块，要及时告诉爸爸妈妈，让他们带你去医院检查。知道了吗？” 小女孩捂着嘴，头点得如小鸡啄米。 陆商亭朝她鼓鼓囊囊的口袋瞅了一眼，伸出手，在她面前摊开：“来，把你口袋你的糖果交出来吧。” “啊……” “刚拔完牙，不能吃硬糖。就算好了也不能多吃，不然牙齿会长蛀虫。你想想有虫在你的牙齿上钻了黑洞洞，每天还爬来爬去的……” 他的话没说完，小女孩吓得赶紧将口袋里藏的所有水果糖塞进陆商亭的口袋，连忙保证道：“你别说了，我再也不吃糖了。” 女孩的妈妈陪女儿在后台候场，刚才的一幕，她全看在了眼里。 平时她为了糖果的事，没少和女儿吵架。 每次女儿一哭，她只得又交出糖果。 现在陆商亭只用了几句话，就哄骗女孩将口袋里私藏的糖果全都交了出来。 她走过去和陆商亭道谢。 话题投机，不免多聊了几句。 陆商亭还没显现出不耐烦的情绪，倒是一旁站着的苏葶苈先委屈上了。 她噘着嘴，盯着女孩的妈妈。 今天的主角明明是自己才对！ 苏葶苈偷偷拉了拉他的袖子，糯糯地叫了声：“商亭哥哥，我们走嘛……” 陆商亭笑了笑，拉下她的小手，然后牵在手里。 虽然还是实习医生，但经常练习切口缝合，使得他的手和常人相比稍显粗粝。 宽大的手掌只是轻轻握着苏葶苈的手，生怕弄疼了她。 他礼貌地和女孩的妈妈道别，这才带着苏葶苈走出音乐厅。 “葶苈，今天汇演表现得不错，想吃什么呀？哥哥带你去。” “我想……” 两人才走出音乐厅，他们就看见门口的广场上聚集了一堆人。 他们围成了个圈，神情紧张地交头接耳，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因为陆商亭还带着个苏葶苈，他无心凑热闹，拉着她的手故意绕开了广场，打算从一边的小路走。 可是路过的大叔，一句无心的话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哎呀，好像是有个老人晕倒了，不知道她的家人在不在附近。” 陆商亭听到这句话，他先是蹲下身子，嘱咐苏葶苈跟紧自己。 然后他边说着‘我是医生’，边拨开围观的人群，走到了老人的身边。 陆商亭先是轻轻拍打老人的两侧肩膀，又在她耳边喊了几句：“奶奶，您能听见我说话吗？” 老奶奶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嘴唇嚅嗫，像是在回应他。 但看着她意识模糊，声音绵软无力，陆商亭不敢轻举妄动，他询问围着的路人：“有人打120急救电话了吗？” “有。我已经打了，他们说马上就来。” 陆商亭俯下身子，趴在老人的唇边。 一来是想听清楚她说的话，二来是试探她的呼吸。 他发现老人呈叹息样的呼吸，胸廓和腹部有无起伏微弱，情况十分紧急。 陆商亭在此之前都是在学校的人体模型身上实施心肺复苏。 他第一次在真人身上实施心肺复苏术，就是那次实习值夜班在林主任的监督指导下为天恩进行心肺复苏。 只可惜，那个晚上对他而言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是他不愿回忆起的噩梦。 眼下最近的医院到这里还需一段时间，老人的病情却等不得。 他当即决定为老人实施心肺复苏术。 陆商亭深吸一口气，给他犹豫的时间不多。 他两手扶着老人，让她平躺在地上，然后手掌交叠按在她的胸口，为她进行胸外按压。 “1、2、3、4、5……” 陆商亭强压下自己的紧张慌乱，脑海里如翻书一般回忆所学的知识。 对于发生心脏骤停又无法判断病因的患者，需胸外按压与人工呼吸以30：2的比例交替进行。即三十次胸外按压后，两次人工呼吸为一个循环。 陆商亭数够三十后，立刻采用仰头举颏法令她的鼻孔朝天，打开老人的呼吸道。 他先深吸一口气，一手轻捏她的鼻翼，再迅速俯身哺入空气。 尝试过一次人工呼吸过后，他边进行胸外按压，边大声询问：“奶奶，您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两次心肺复苏急救循环后，老人轻咳一声，似乎是恢复了意识。 老人的反应引来了围观群众的掌声。 “哎呀，奶奶好像有意识了！” “还好碰上这个小伙子！” “对呀，不然可就危险了。” 苏葶苈站在他的身边，和他一起享受路人赞许的目光。 她看到他微蹙的眉头，严肃的神情，以及老人有反应之后，他长舒一口气的淡然。 虽然以前在电视上，在妈妈讲的故事里，她知道医生这个职业有多么崇高。 可今天近距离接触救援，她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这个职业的伟大。 她看向陆商亭的眼神顿时又多了几分崇敬。 这时，救护车也恰好赶到。 医院的医护人员将老人抬上车子，连同陆商亭和苏葶苈一起接回了医院。 陆商亭站在急诊科门口，听到老人转危为安的消息，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林主任走出病房，拍了拍他的肩膀，夸道：“这次多亏你及时进行了心肺复苏，不然她可挺不到医院。” 陆商亭抿唇一笑，对于主任的夸奖，他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那……主任，我先去换白大褂了。” “嗯。去吧。” 苏葶苈没有急着回西药房，像个跟屁虫似的粘在他的身后，一路低着头跟他走进了休息室。 陆商亭看到她这才想起来：“呀，小葶苈，情况紧急，哥哥都忘了还要带你去买东西……” “没关系。”苏葶苈笑着摇头，“商亭哥哥，刚才好厉害阿。” 陆商亭指了指自己胸前的徽章说：“嗯。因为我有葶苈借给我的勇气呀，而且哥哥答应过你，我一定会变得更强，更厉害。” “嗯！”苏葶苈扭扭捏捏地小声说，“哥哥，等我长大了，也想成为一个像你一样可以帮助很多人的医生。” “可以啊。就像今天的汇演，只要是你喜欢的事，我相信小葶苈都会做得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小朋友的故事下一章就结束啦。 第10章 这件事之后，苏葶苈和陆商亭的关系又近了一些，每次到医院总是哥哥长，哥哥短地跟在他身后。 因为这样，林主任再看到她时，会开玩笑地说：“哟，小陆的小尾巴又来啦。” 这天，苏葶苈像往常一样，到了午休时间就要往急诊科跑，却被妈妈拦下了。 她表情严肃地说：“小陆最近碰上点麻烦，不能带你去上钢琴课了。既然你完成了汇报演出，那钢琴课就先停了吧。” 要是以前，苏葶苈一定会拉着妈妈的手求着她别停自己的钢琴课。 可现在，她的关心点全在前一句上：“商亭哥哥怎么了？他为什么不能带我去上课了？我要去找他……” “哎……别……” 苏妈妈起身，看了看急诊科的办公室门口围的几个年轻人，又低头看了看女儿。 苏葶苈总粘在陆商亭身边，对他很是依赖。 苏妈妈知道，这件事在女儿面前，不是那么容易敷衍过去的。 于是，她蹲下身子，耐心地向女儿解释道，“小陆之前急救时进行胸外按压，压断了老人的肋骨，造成老人右肺挫伤。现在老人的家人提起诉讼，要求他赔偿这几天住院的治疗费。” 她情急之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妈妈一通喊：“什么？为什么啊！商亭哥哥是在做好事。林主任说了，要是没有他，那个老人还挺不到医院呢！” 提高的音调惹得药房里的同事纷纷侧目看向他们，苏葶苈这才低下头，小声嘟囔道：“商亭哥哥又没错。” “是。小陆确实没有做错，但既然对方提起了诉讼，就要等法院的判决。” 苏葶苈想到那天陆商亭跪在老人身边给她做胸外按压的样子，既心疼又委屈，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似乎下一秒就能挤出眼泪来：“那些人怎么能这样啊！” “所以说，这段时间，你就不要去找小陆了，好吗？” “好吧……”苏葶苈点点头，她拉着妈妈的手，怯怯地问，“妈妈，你说哥哥的官司会赢吗？” 苏妈妈语气坚定：“会！” 只是事情并不如众人所想的那般顺利。 苏葶苈再见到陆商亭时是在A市的机场。 那天下着难得的太阳雨，微凉的雨丝浸润大地，天空蓝得如宝石般透亮。 可苏葶苈的心情却是阴沉的。 一向懂事听话的她跷了一天的课，只为了来机场见陆商亭。 妈妈说，陆商亭接受了老人家属的赔偿协议。 他们去法院撤诉了，同时陆商亭也办理了休学手续。 陆商亭要出国了。 苏葶苈不会再在医院见到他了。 接踵而至的坏消息如一块快沉石压在她的心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苏葶苈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明明陆商亭并没有做错什么。 前些日子，老师给他们除了一个作文题——‘如果可以穿越时空，你最想去到那个时间，又会做些什么。’ 在苏葶苈的作文里是这样写的—— 如果可以穿越时空，她一定要选择回到音乐会那天。 那样她就可以拉着陆商亭的手告诉他，有些人是不值得去救的。 可惜没有这样的如果。 苏葶苈赶到机场时，机场的屏幕正在滚动播放航班信息。 她垫着脚尖，站在蓝色的屏幕前，焦急地寻找着陆商亭的那个航班。 “小葶苈？” 是陆商亭的声音。 苏葶苈迫不及待地转身，脚下一个不稳，却正好撞进了他的怀里。 陆商亭扶住她，笑着问：“你怎么来了？” 他们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 陆商亭看上去消瘦了一些，眼底的乌青和下颔的胡青让他看上去更显沧桑。 尽管他在自己面前装得多么云淡风轻，可嘴角的笑容却尽显疲惫。 苏葶苈看到他的一刻，忍不住哭了。 她这一哭，陆商亭除了手足无措外，还有一丝欣慰。 这些日子，他遭受了太多无法言说的委屈。 因为是医疗纠纷，需要认定陆商亭的急救与老人受伤之间的关联性。 法院委托多家鉴定机构进行鉴定，但鉴定机构均给出‘超出鉴定能力，不予鉴定’的结论。 案子只得一拖再拖。 陆商亭跟随律师去往老人家进行调解时，他一进门，看见老旧的住所和他们窘迫的生活，瞬间明白了这场诉讼的原因。 调解时，老人躺在卧室里不愿相见，只有她的家人拿着住院单子，反复说着他们的难处。 陆商亭犹豫了很久，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他选择了庭外调解，因为这场官司所耗费的时间越久，对他就越是折磨。 到了现在，他对于结果似乎不是那么看重了。 他只想迅速了结这件事，然后远远地逃开这个他所热爱过的行业。 陆商亭静静地看着难过落泪的苏葶苈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这段时间，他想了无数个理由来安慰自己。 可始终找不到能够说服自己的那个。 他能做的只有将一切交给时间和距离，或许离开A市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吧。 陆商亭忽然想起苏葶苈之前和自己说过的梦想。 他轻咳一声，微微俯身，用纸巾轻轻抹掉她的眼泪，说：“小葶苈，你记不记得你和我说过，你长大以后想做什么？” “医生。” “对。其实哥哥在急诊科实习的日子里，遇到过许多理解医生、体谅医生的病人。” “而且我选择赔偿也并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或者他们认为我做错了什么，而是一种对困境里艰难求生的人们的慰藉。如果你真的喜欢这个行业，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件事而有所影响。” “那商亭哥哥，你还会回来吗？” 陆商亭被她的问题噎住。 这个问题也是一直压在他心底，却找不到答案的。 陆商亭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你不回来了？！” “不是。”他淡淡地说，“我不知道。” 陆商亭在说后半句时，特意加重了语气：“也许会，也许不会……” 机场广播念到了陆商亭的航班信息。 他摸了摸苏葶苈的脑袋，笑着和她道别：“即使哥哥以后不在这个行业了，我也会带着你借给我的勇气好好生活。好啦，哥哥要走啦。” 说罢，他转身就走，修长的腿走得飞快，没再给她一点道别的时间。 “商亭哥哥，再见！” 苏葶苈站在警戒线外朝他招手。 但陆商亭背过身子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握紧背包带，并没有回应她…… 作者有话要说：类似的案子在生活中是真实发生过的，案子一拖好几年，救助人最后赢了官司，却耗费了大量时间、金钱。 ‘医闹’真的非常讨厌，贫困不是无理取闹的理由。 所幸2021年1月1日起施行的民法典中规定：“因自愿实施紧急救助行为造成受助人损害的，救助人不承担民事责任。” 从明年开始，这样的例子就不会存在啦！ 同时，民法典在医疗损害责任篇中将医患关系的“权”和“责”进一步明确。 希望这部即将实行的法令真的能够保障医务人员的人身安全，给予患者及家属合法合理的维权渠道，缓和当下的医患关系。 这章之后就是葶苈长大之后的故事啦~ 第11章 十年后。 A市某酒店大堂。 苏葶苈站在那张放大了N倍的婚纱照前愣神。 赵成志和李婷分分又合合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看着两人亲密的合影，苏葶苈不禁想起多年前，在那间小小的急诊科办公室，陆商亭把李婷送的那封没有抬头、署名的表白信塞到了赵成志的包里。 自从苏妈妈调到了新南医院的新分院，苏葶苈有好几年没听过妈妈这些老同事的消息，她看着照片上的两人，颇为感慨。 “你怎么了，进去吧。”苏妈妈从后面推了一把正愣神的苏葶苈，“你不是要到新南医院去实习了嘛！正好有几个主任还没退休，趁今天认识一下，以后说不定还得麻烦人家。” 苏葶苈极不情愿地应了妈妈一声：“妈，我知道啦。” 婚礼开始前，赵成志拿着一大盒喜糖辗转于各个桌子。 走到苏葶苈这桌时，他起食指微弯，敲在她的额头上：“哟，我就说怎么这背影看着这么眼熟。当年我那些零食真是没白喂，几年不见，你都长这么高了。” 要是以前，苏葶苈一定会噘着嘴和他闹上几句玩笑话，可现在她只是抿嘴微微一笑。 她羞涩和不知所措的模样，让赵成志极为不适应。 他同样抿唇看了她好一会，才接受了当年那个跟在自己身边的小豆丁长成大姑娘的事实。 苏妈妈和几个老同事调离总院有几年了，所以对赵成志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初当他剃着个小平头，只要林主任不在，他就拿着小本四处乱窜的实习生时期。 随着聊天内容，赵成志仿佛回到了刚到新南医院的懵懂时光。 他叹道：“那时候真是太年轻了，现在想想没在那时候跟着林主任多学一点，挺后悔的。” 坐在一边的林主任听了，摸着下巴点头道：“就是，虽然你在实习生里年纪最大，却还没人小陆稳重靠谱。” “哟。说起小陆。”一个年纪稍长的医生扭脸问道，“葶苈，还记不记得了？以前你成天跟在他屁股后，天天哥哥长哥哥短的。” 陆商亭这个名字对于苏葶苈而言有着特殊的含义。 这十年，虽然他们从未见过面，可偶尔从妈妈那里知道他的消息时，她心里的小人儿都能激动上大半天。 尤其是一次苏妈妈去总院听讲座回来后，告诉她陆商亭在新南医院急诊科工作时，苏葶苈跑回房间看着自己的学生卡偷偷抹眼泪。 这时候，她已经考上了医大。 和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比起来，她更能体会那时在机场送别陆商亭，他的心酸落寞。 提及陆商亭，不止是苏葶苈，桌上的其他医生同样是感慨颇多。 有个同事问道：“哎，林主任，他后来又回医大了吧？” “是啊，早毕业了。现在在我的急诊科，已经是主治了。” “嗐，还没当医生就遇上那种事，我还以为他不会做这行了。” 即使苏葶苈小时候是在医院泡大的，可面对多年没见的叔叔阿姨，多少有些尴尬。 方才在门口，好几个阿姨还是像小时候那样，一见到她先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夸道：“哟，我们小葶苈都长这么大了。” 现在苏葶苈的个头甚至比苏妈妈都高出不少，但在他们眼里，她还是十年前那个满医院乱跑、被抽血吓得哇哇哭的小姑娘。 再加上他们那一桌全是妈妈新南医院的老同事，都是看着苏葶苈长大的。 苏葶苈儿时的囧事成了大人们的谈资，这让她很是苦恼。 她不喜欢这样的叙旧，可她下周就要到新南医院去实习了，多认识一些主任总是好的。 所以苏葶苈捧着杯雪碧，脸上挂着被迫营业的勉强笑容，硬着头皮和他们尬聊。 赵成志看出了她的羞窘，一句话轻松帮她解了围：“葶苈呀，你帮我去后面化妆间看看李婷，问问她还有什么没弄好的，要不要我过去帮忙。” “我这就去！” 苏葶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应了一声，迅速起身逃离了这个让她无限尴尬的地方。 只不过，她刚走出大厅，抬眼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陆商亭。 他颀长优雅，穿着浅蓝衬衣，领口微微敞开，袖口卷到手臂中间，露出白皙且线条有力的小臂。 一张仿佛精心雕琢过的面容比起当年的清隽又添了几分成熟，那双深邃却耀眼的黑眸，泛着柔柔的涟漪。嘴角勾起的一抹笑意，如同穿透厚重云层的阳光，直直地照进苏葶苈的心底。 再见到他的这一刻，苏葶苈觉得这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两人在机场分别的一幕再次涌上心头。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叫道：“陆商亭。” 这一次，没有多余的后缀。 苏葶苈的眉眼同样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她两手背在身后，脚步轻快地走到他跟前，又唤了一声：“陆商亭。” 陆商亭脸上的笑容滞了一瞬，很快便认出了她。 看着眼前已经高过自己胸口的苏葶苈，他嘴巴微张，语气里夹杂着几分讶异：“小葶苈？” “哼。哥哥，我可不小了。”苏葶苈学着小孩子的语气故意叫了一声，随即又用正常的声音说，“陆商亭，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陆商亭笑了笑，“有十年了吧。” 苏葶苈叹道：“是呀……” 又在心里默默接道：是十年零三个月又两天。 苏葶苈之所以会记得那么清楚，不仅仅是因为陆商亭对于自己而言意义非凡，还因为那次她是跷课去机场送的陆商亭。 去过机场后，苏葶苈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在公园的秋千上坐了一天，才慢慢消化了这个悲伤的消息。 那时的她还没有手机，联系不上她的妈妈急得报了警。 当妈妈跟着警察叔叔在公园找到她时，惊魂未定的妈妈抱着她哭了。 在妈妈的感染下，苏葶苈扑在妈妈的怀里同样大哭了一场。 遇上了陆商亭，苏葶苈面上虽强装镇定，可心里的小人儿早就手舞足蹈地跳了半天。 她把赵成志交代给自己的事抛到了脑后，只顾着和陆商亭说话。 她跟着陆商亭又回到了婚宴厅。 赵成志看她这么快就折回来了，忙问：“李婷那边都没问题了？” 苏葶苈一愣：“啊？我……” 赵成志看了一眼她身边站的人，立刻明白了，他摆摆手，“罢了罢了。你们聊，我自己去化妆间看看吧。” 陆商亭绕着桌子走了小半圈，才走到一处空位，可刚伸手抽出椅子，原本坐在苏葶苈身边的医生立刻站起身去拉他：“小陆，你坐我这里吧。来来，和葶苈坐一起，以前她不是最喜欢跟着你。” 苏葶苈嘟囔：“怎么老说以前呀，我都长大了。” 陆商亭走到她身边坐下：“是呀，你长大了，刚才我差点没认出来，时间过得太快了。” 婚宴过半，许久未见的老同事在酒精的作用下纷纷打开话匣子。 一个已经调到新南分院的药师揽着陆商亭的肩膀问道：“小陆呀，结婚了吗？” 陆商亭被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得手一抖，杯里的茶水倒出了一半。 他随手从桌上抽出几张面巾纸，慌乱地边擦拭边回道：“没有没有。” “那……有女朋友吗？” “也没有。” “一直都没有？” “对。工作太忙了。” “忙？那我把你的手术分一些给其他医生吧。”林主任笑着搭腔，“这个年龄该有个女朋友了。” 陆商亭轻咳一声，神情尴尬，他随意应承了几句，假借上厕所匆匆离席。 饭桌上医生们谈论的多是医院的八卦，苏葶苈插不上话也不感兴趣，只有当话题转到陆商亭身上时，她才会坐直身听他们闲聊。 苏葶苈用筷子轻戳盘子里的鱼肉，心里还在回味刚才陆商亭的回答。 苏妈妈低头看到她盘子里被戳得四溅开的鱼肉，有些愠怒：“吃不完也别浪费食物。” “谁说我吃不完的。” 苏葶苈哼了一声，迅速将捣烂的鱼肉塞进嘴里，然后借着透气的理由也溜了出去。 她心不在焉地在大堂里绕了几圈，不知不觉中却走到了厕所门口。 苏葶苈并不想上厕所，她只是站在洗手池前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妆发。 可是妆补好了，头发也重新扎过了，她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的余光是不是悄悄瞥向男厕，心里期待着什么，面上却又极力掩饰着这份期待。 过了好一会儿，她垂着头丧气地走出厕所。 她在酒店里绕了好几圈，终于在后面的一处小露台上发现了陆商亭的身影。 他一手扶着栏杆，另一手的手指间夹着一根未燃尽的香烟。 陆商亭侧着身倚靠在栏杆边，抬头望着皎洁的月亮，吐出的烟圈很快湮没在夜色中。 苏葶苈瞪大了眼睛，眼前的陆商亭看上去有些憔悴和颓废，而这两个词在她的印象里，和笑眼盈盈、翩翩君子模样的陆商亭是格格不入的。 陆商亭很快觉察到了身侧的目光，他转过头发现是她。 他立刻站直了身体，眉眼之间闪过一丝慌张。 陆商亭的手轻轻一颤，未燃尽的烟灰掉到他的手指上，他皱眉抿唇，随手将烟暗灭在烟灰缸里。 他轻咳一声，刻意将染着烟味的手藏到身后，又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去问：“葶苈，怎么也出来了？” “里面人太多了，我出来透透气。” “嗯。” 两个人在露台上站了一会，苏葶苈忍不住开口问：“怎么开始抽烟了？” 以陆商亭的年纪，她的这个问题显得有些多余。 可对方是陆商亭，是曾经带着她去实验室看一个吸烟者的肺部标本的陆商亭，是告诉她吸烟有多损害身体的陆商亭。 陆商亭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嘴巴微张，犹豫了一会，将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苏葶苈回忆着以前他和自己说过的话，又问：“你说的长大后才能做的事也包括这个吗？” 陆商亭一怔，转头看向她。 他看见苏葶苈像水晶般透亮的眼眸一如当年的清澈，他看着这双眼睛，缓缓说道：“成年人的世界是复杂的。葶苈，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你一直都不会长大……” 作者有话要说：8月19日是中、国医师节。 感谢每一位平凡而伟大的医务工作者。 第12章 二更 两人回到宴客大厅，桌上的几个医生已经喝到东倒西歪了，看见陆商亭回来，拉着他的手，凑上去和他抱怨道：“嗐。小陆，你没结婚也挺好的。工作忙成狗，回家还一堆事，闹心。” 一个医生又仰头灌了一杯酒：“啧，还是单身好阿。唉……” 已经拿着酒杯轮了好几桌的赵成志带着李婷走了过来，他的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到了苏葶苈的身上。 小时候，她缠着自己讨酒喝的样子，赵成志可没忘。 只是，这次他的酒杯还没递到她的手上，再次被陆商亭拦下。 “陆商亭怎么又是你？哎，今天可是我结婚阿，而且葶苈都长大了，成年了，怎么你还护着呢。” 陆商亭偏头瞥了一眼，淡淡说：“她长多大，我都会护着她。” 他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说得苏葶苈面红耳赤。 虽然她知道陆商亭说这句话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不过是像妈妈的其他同事那样，在心里还把她当成个孩子。 但她却低着头，默默地红了脸颊。 “行吧。那你喝。” 陆商亭将酒杯放回桌上，依旧摇头：“今天不行。我开车来的。” “哎呀，你怎么这么……” 赵成志的话没说完，一个药师站起身拿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别吵，别吵。我喝，我替小陆喝。” 赵成志看着摇摇晃晃的同事，赶紧伸手扶住他：“啧。李药师，你还是少喝点吧，不然一会回去，嫂子该说你了。” “不会不会。”药师转头对李婷说，“哎，就算结了婚也别管太严阿，我还得找他出来喝酒呢。” 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林主任眯着眼扫了一圈，他发现今天同桌的都是新南旧院的老同事。 新南医院成立分院后，各个科室的医务人员都有变动，尤其是他们急诊科。 急诊科的工作很忙，科研学习的机会又少，几个年轻医生趁着科室重组的机会，纷纷申请调离了急诊科，去了分院的其他科室。 而药房和急诊科都在同一楼层，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医生和药师之间也算熟识。 林主任看着曾经一起共事过的医生，掏出手机说：“今天难得我们这些旧院的聚在一起，拍张照留个纪念吧。下次再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好！” 隔壁桌的几个医生听说旧院的老同事要拍合照便围了过来。 林主任年纪大了，又喝了酒，眼神更差了。 他拿着手机摆弄了半年也没搞明白，最后他把手机塞到苏葶苈手里：“葶苈呀，你来帮我们拍一张吧。” “哦，好啊。” 苏葶苈刚调好相机，陆商亭却伸手拿过手机，另一手按在她的腰上，轻轻推了她一下，“我来拍吧，葶苈也和他们一起照好了。” 林主任被同事推到中间站好，他刚站好就左顾右盼，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他喝得脑袋晕晕乎乎，边转头，边高声问：“小陆呢，小陆呢……” 陆商亭站在桌子后，笑着回他：“主任，我帮你们拍呢。” “咦？你拍什么，让那个……”林主任伸手虚指前方，高声道，“让赵成志拍！赵成志！” 赵成志原本已经在角落站好，却被林主任的这一声吓得肩膀一抖。 他立刻跑过去替换陆商亭，这么多年过去了，林主任最喜欢的学生还是陆商亭，哪怕现在他喝得醉醺醺，头一个想到的还是陆商亭。 可陆商亭握着手机，没有松手的意思，“算了吧。今天你结婚，该是主角。还是我拍吧。” “得了。快点去吧，主任叫你呢。” 陆商亭走到林主任旁边站好，赵成志才举高手机，笑着喊道：“来，都看镜头了。我喊123就拍了。” “1……2……3……” “茄……” “呕……” 一个站在第二排的医生被人群挤得头晕脑胀，刚开口要说话，便忍不住地弯腰干呕。 因为这个突发状况，原本站在他身边的医生下意识地往两边躲。 这一躲像是引发多米诺效应的那张骨牌，排好的队伍全都四散开了。 而站在前排的苏葶苈反应稍慢一拍，又躲避不及，被后面的人这么一撞，整个人失去平衡，往右一倒。 还好站在一旁的陆商亭眼疾手快，及时上前一步揽住了她的腰。 他勾着她的细腰拉向自己。 苏葶苈的脑袋撞在他的胸膛上，磕出一声闷响。 陆商亭待她站稳后，立刻松开了手。 现在苏葶苈已经长大了，他不能像小时候那样随意地拉着她的手。 苏葶苈微凉的鼻尖刚触碰到他温暖的胸膛，淡淡的雪松香仍萦绕在鼻腔里，他便又推开了她。 这一来一回的动作，迅速到她还没反应过来，陆商亭就绕到了她的另外一侧。 他和她隔开了一些距离才问道：“葶苈，没事吧？” 苏葶苈点点头：“没事。” 她知道陆商亭在刻意避开自己，这让她失落之余，又略带几分欣喜。 既然他懂得避嫌，是不是说明他没有把自己还当成孩子看待？ 几个同事走过来，将那个医生架走。 又经过几个主任的一阵指挥，新南旧院的医务人员重新排好队照了合影。 林主任坐回位置，划着手机屏，反复地看几张合影。 婚宴接近尾声，苏妈妈这桌有几个同事提议，既然好久不见，不如再去续一摊。 苏妈妈一口应承下来。 旁边坐着的苏葶苈却是满脸的不乐意，妈妈的这些同事她虽熟悉，但隔着年龄的差距，她根本融不进她们的话题。 “妈，那你去吧。我就先回去了。” “噢，好。我打电话让你爸开车来接你？” “不用了吧。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了。” 苏妈妈不放心，又嘱咐了一句：“行。那你还是打电话给你爸，跟他说一声。” “姜药师，我送葶苈回去吧。”陆商亭开口说道，“我开车来的，正好顺路，我送她回去吧。” “这样最好。那麻烦你了，小陆。” “没事。”陆商亭先起身，又转头替她拿包，“葶苈，我们走吧。” ** 刚上车，苏葶苈边系安全带，边随口问道：“陆商亭，你住哪里呀？” “XX小区。” 苏葶苈一怔：“那你这算哪门子的顺路？” 苏葶苈家住在A市北区，而陆商亭住在相反的南区。 他要送她不是顺路，而是要绕很远的路。 陆商亭笑了笑，发动车子：“绕一点路有什么关系。现在天晚了，姜药师不放心你自己打车回家，我也不放心。” 车子发动，两人聊了几句后，忽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无论以前有多熟悉，毕竟十年没有见面，共同话题在婚宴上已经聊得差不多了。 陆商亭随手点开车载音响，“挑你喜欢的听吧。” 在苏葶苈考上医大后，曾幻想过很多次两人重逢的情景。 但是她没想到在去新南医院实习前就遇上了他。 陆商亭的容貌经过岁月的洗礼并没有多大变化，苏葶苈一眼就认出了他。 但是，当她在酒店露台遇到抽烟的陆商亭时，她才明白时间真真切切地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这十年，她不知道陆商亭的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只是她一想到他在露台上和自己说的那句话，心里又泛起一阵苦涩的心酸。 如果是以前，她可以直截了当地问陆商亭。 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有一点，陆商亭说得很对，长大真的不好，连童言无忌的机会都没有了。 心烦意乱的苏葶苈没有看播放器，随意划开了一首歌。 是一首很悲伤的情歌。 歌手用喑哑的声音唱着悲伤的故事，让车内的空气更加压抑了。 陆商亭撇嘴：“心情不好？” “没有。” “那怎么挑这首。” “就随便点的。” “哦……” 在陆商亭的一个长音后，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车子在一个十字路口被红灯拦停。 陆商亭突然解开自己的安全带，侧身伸长手在后座一阵摸索。 当他再次回身坐好时，他的手上多了一盒巧克力。 他将那盒巧克力放到苏葶苈手上，又重新系好自己的安全带，“巧克力中的□□，吃了可以让你心情好一点。” 苏葶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嘟囔道：“可是巧克力热量高，吃了会让人变胖，这样心情就好不起来了。” “哈哈哈。我们小葶苈瘦着呢，胖一点没关系。” 陆商亭脱口而出的称呼，让苏葶苈略有不满，她再一次重复道：“陆商亭。我不小了，我已经长大了，二十一了呢！” “好。葶苈。” “这还差不多。” 苏葶苈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粒巧克力。 可是还没拆开锡纸包装，先被盒子里的一张卡片吸引住了目光。 那是一张画着卡通图案，充满童趣的贺卡。 卡片上的字写得歪歪扭扭十分稚嫩，而且字迹模糊。 看样子是写贺卡的人很着急，等不到墨渍干透就合上了贺卡，所以字迹因为贺卡的摩擦模糊了一半。 苏葶苈眯着眼，认真地辨认着贺卡上的字。 刚辨认出个抬头，她就惊讶得张大了嘴，许久才缓过神来。 剩下的内容苏葶苈甚至来不及看完，就转过头问道：“这是你女儿送你的？” 陆商亭瞥了一眼她手里的贺卡点点头，“算……是吧。” 他回答得十分自然，倒是苏葶苈撇着嘴，陷入了一阵纠结。 刚刚婚宴上，陆商亭明明说自己没结婚，没谈过恋爱，那这个‘女儿’是怎么回事。 苏葶苈盯着抬头的‘爸爸’二字，稍稍缓和的心情因为这张卡片，彻底掉到了谷底。 陆商亭目视前方，注意力都放在驾车上，并没有觉察出苏葶苈神情细微的变化。 他随手点亮自己的手机屏保：“喏。可爱吧。” 苏葶苈凑近一看。 陆商亭的手机屏保是他抱着一个穿花裙的小女孩，小女孩看上去大概五六岁的样子。 苏葶苈在心里默默计算，这是陆商亭多大有的孩子。 她越想越觉得难过。 如果一开始在婚宴上就知道这个消息，或许她还不会这么难过。 现在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在沙漠中走了很久的旅人，忽然发现一汪清泉，可是走近了才发现那不过是远处的海市蜃楼。 有过期待的绝望是最令人难过的。 — 车子很快开到了苏葶苈家楼下。 以前为了接送苏葶苈上钢琴课，陆商亭每周都来接她，所以对她家很是熟悉。 “很久没来这里了。我记得这里以前有家蛋糕店吧？” “嗯。是有。不过几年前关掉了。” 心情阴郁的苏葶苈不想和他多聊，草草结束话题，跳下车，准备离开。 她重重关上车门，“陆商亭，再见。” “嗯。” 陆商亭坐在驾驶座，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 他笑着低语：“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葶苈。” 陆商亭工作有几年了，科里来过几批实习生，他一次也没带过。 他不像赵成志，没有好为人师的毛病，带实习生又麻烦至极，所以他每次都找理由躲开了。 今年不同，急诊科本身就缺人，赵成志又请了婚假。 所以林主任拿着实习生的名单来找他：“陆商亭，今年实习生来，你可跑不了，必须给我挑几个。” “啧……” 陆商亭撇嘴，极不情愿地接过名单，他从上到下扫了一眼，嫌弃的神情顿时消了一半，他拿起笔迅速地在名单上圈了三个名字。 他看到名单当中，有个他熟悉的名字——苏葶苈。 陆商亭毕业回到新南医院时，苏妈妈已经调到了新分院。 几次分院总院的活动，陆商亭也恰好有手术没能参加。 他很想知道，那个说因为自己要当一名医生的女孩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像她期望的那样正在为成为一名医生而努力着。 现在，陆商亭看到名单上出现的名字，多少感到了一丝欣慰…… 作者有话要说：在强调一遍是双初恋双C。wsx那个是同事的女儿，跟男主没关系，女主误会了，后面会解释。 第13章 三更 新南医院会议室。 林主任和几个医生坐在一侧，而新来的几个实习生则坐在他们对面。 虽然在实习期内，实习医生需要在多个科室轮转。 但是实习期有限，很难将所有科室轮转一遍，所以实习生被分配到的第一个科室很关键，也是他们待得时间最长的一个科室。 急诊科是医院里重症病人最集中、病种最多、抢救任务最重的科室。 据每个轮转过急诊科的学长说，在急诊科的生活就是眼睛不闭，双脚沾地，二十四小时时刻待命不休息。 所以分配时，医大的学生们都在祈祷，千万别分到急诊科。 只有苏葶苈主动举手，向老师申请要第一个去急诊科。 她身边坐着的陈楠直呼：“疯了疯了。” 然而当老师点到陈楠的名字，将她也分配到急诊科后，她就笑不出来了。 林主任作为急诊科的主任，将科室的日常工作和几个实习生大致交代过后，就拿出名单念道：“接下去的具体工作，你们的带教医生会告诉你们。现在我念一下，你们各自跟的医生……” “苏葶苈、陈楠、叶子明，你们的带教医生是陆商亭，陆医生。” 陆商亭向他们三个点头示意。 陈楠一听这名字，眼睛瞪得如铜铃。 她瞥了一眼身边坐着的苏葶苈，头上的八卦天线竖起，甚至顶到了天花板。 陈楠和苏葶苈从小学一路同学到大学。 她们之间无话不谈，对于陆商亭这个名字，陈楠十分熟悉。 在中学时代，许多向苏葶苈表白的男生都被她用这个名字拒绝了。 她曾多次听她提起过这个名字。 苏葶苈说过他参与抢救时认真的模样。 说过她喜欢的男生是像陆商亭那样的，要有他的帅气容貌和温柔，也要和他一样聪明有责任感。 在她的形容里，陆商亭是个近乎完美的存在。 甚至每当苏葶苈谈论起他时，她弯成月牙的眼睛里都亮起了小星星。 她还说，等她长大要嫁给她的商亭哥哥。 对于这样近乎狂热的喜欢，陈楠开始还会反驳几句，后来便习以为常了。 她总以为苏葶苈对于陆商亭的喜欢，不过是像年少追星时的短暂狂热，是不需要回应和结局的单纯热爱。 是会随着时间沉淀，最终被抛弃在岁月里的。 可直到这一刻。 陈楠坐在陆商亭面前，看着这个只存在于苏葶苈形容里的男人，她才明白苏葶苈不止是说说而已。 她一直在向她的商亭哥哥靠近。 早会结束，林主任让实习医生们先回宿舍整理一下，下午再正式开始参与急诊科的工作。 — 实习医生的宿舍是新南医院特意整理出来的，才经过新一轮的消杀。 所以他们的行李暂时堆放到了楼下储藏室。 陈楠提着行李箱回到宿舍，她刚放下就赶紧关上了门，然后拉着苏葶苈的手八卦道：“你是故意挑的急诊科，对不对？” 苏葶苈干脆地回答道：“是。” “那个陆医生就是你说的陆商亭？” “是。” “那你还等什么，上呀，姐妹！” “上什么？” “啧，去表白阿，你不是喜欢他？” 比起镇定自若的苏葶苈，陈楠更像是遇见心上人的雀跃少女。 苏葶苈没应声，拿着一块小抹布继续擦着床铺。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擦什么床啊！” 苏葶苈弯腰捡起被陈楠扔到一边的抹布，淡淡地说：“不擦床，晚上睡什么。” “你怎么一点不着急？” 陈楠十分诧异。 从前，苏葶苈谈到陆商亭时的兴奋劲都不见了。 陈楠坐在椅子上，翘着脚帮她分析：“你看陆医生这个年纪，他还能单身多久？还有他这个长相，肯定喜欢他的女生有不少吧。” “他有女儿了。” “啥！！！”陈楠被这句话震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他、他、他结婚了？” “没有。” “那……离婚了？” “也没有。” “那是什么鬼。” “反正是单身。” “但是有女儿？” “嗯……” 谈话到这里，忽然进行不下去了。 陈楠站起身，背着手，像个老先生似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苏葶苈漂亮又聪明，从小就是班上的焦点。 在陈楠眼里，她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小公主，她作为好朋友当然希望，她身边有个像王子一样耀眼的男朋友。 陈楠反复琢磨着苏葶苈的话，顿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你要准备去当后妈啊？这个可不容易。” “哈？我又没说要嫁给他……” “咦……”这下迷惑的人换成了陈楠，“不是你说……” 苏葶苈把一盆脏水倒进水池：“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陈楠拉过椅子坐好，现在的信息量太大，她需要好好消化消化。 她犹豫了好久，继续问道：“那你还喜欢他吗？” “不知道。” “因为知道他有女儿？” “不是。” 陈楠抬手揪住自己的头发，仰头长叹：“哎呀，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嘛……” 苏葶苈到了这时候，终于肯放下手里的抹布，她也搬了一张椅子，面对着陈楠坐下。 她两腿叉开地反坐在椅子上，两只手交叠地靠在椅背。 苏葶苈歪着头，嘴里嘟嘟囔囔的。 她和陈楠说的每一句都是心里话。 以前，虽然她天天喊着要嫁给陆商亭，可更多是少女的玩笑话，和搪塞那些表白的理由。 学校里没有人认识陆商亭，这个由苏葶苈制造出的完美假想敌击退了所有男同学。 后来，从妈妈嘴里，又听到这个名字。 苏葶苈忽然觉得他离自己似乎不是那么远。 直到那天赵成志的婚宴，她和他再相遇。 她发现隔在他们中间的不仅是那个突然出现的女儿，还有陆商亭本身。 十年未见，虽然他还是会护着自己，不许她喝酒，会因为担心自己而绕道送她回家。 可他那双如大海一样深邃眼眸里藏了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他早已不是自己印象里的那个清隽少年。 “我觉得我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他，然后再做判断。” 陈楠撇嘴，她嘟囔：“重新认识？那黄花菜都凉了，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明明是一瞬间的感觉，怎么被你搞得这么复杂……” 苏葶苈笑了笑，没再说话。 两人正坐在屋里说话，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陈楠蹦蹦跳跳地去开门。 门打开的一瞬间，她却愣在了原地。 她结结巴巴地开口叫道：“陆、陆医生？” “你是来找葶苈的吧，我……” 陆商亭轻笑：“不单是找她。” 听到是陆商亭的声音，苏葶苈立刻起身走了过来。 陆商亭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饭卡，交到他们手里：“实习期没有工资，这张食堂卡就留给你们吧。往后的工作有很多，得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陈楠接过卡，连连道谢：“谢谢陆医生。” “嗯。没事。急诊科事情很多，往后有你们忙的，到时候别抱怨我就好了。” 第14章 一提到‘医院’两个字，大多数人的反应都是‘能不去就不去’，更有甚者听到这两个字便心头一紧，冷汗冒了一身。 可对于离开校园、课本，初入医院的实习医生而言，所有的一切都是新鲜，充满好奇的。 实习的第一天，苏葶苈起得很早。 她知道各个带教老师私下会对比各自带的实习生，现在她是陆商亭组里的学生，当然不能给他丢脸。 陈楠前一天还在看《诊断学》。 她边咬着包子，边念叨书上的重点。 叶子明叹了一口气：“一会问诊，病人还等着你现翻书吗？” 陈楠白了他一眼：“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再说了，一会不还有陆医生嘛。” 三人吃过早饭，走到更衣室换上白大褂，挂好实习医生的牌子。 陆商亭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三本病程记录交给他们：“一会跟我去查房，带你们认识一下我负责的几床病人。按照表格上的要求填写清楚，今天下班前整理好交给我。” 叶子明捏着那本病程记录，问道：“就这样？” “嗯。就这样。” “陆老师，你今天有个手术安排，我们是不是可以观摩一下……” 陆商亭听到这个陌生的称呼，肩膀一抖，眉毛微蹙，但很快又舒展开。 他笑道：“不着急。你们第一天来，后面有的是机会。” 三人跟在陆商亭身后走进病房。 急诊收治的是急危重症，需要马上对病人进行处理的病人。 一些较为复杂的病症经过医生的诊断后，会被转到相关科室进行后续治疗。 所以，急诊科的病房比普通病房看起来更大，床位更密集一些。 陆商亭刚走进病房，床位靠外的病人全坐起了身子。 “这是我带的实习生，后续有什么问题，如果我不在病房，你们告诉他们也是可以的。” 一个大叔瞥了他们三个一眼，顿时拧紧了眉头。 那三个新来的医生看着还没他的儿子大，这能行吗？ 大叔的心思被苏葶苈一眼看穿，她解释道：“诊断治疗还是由陆医生负责，我们只是帮你们记录病情变化的。” 大叔听到这个解释，这才长舒一口气：“哦……那就好。” 陆商亭是第一次带实习生，多少有些不习惯。 很多时候，他只顾着询问病情，忘了和他们作临床讲解。 陆商亭想起赵成志在带实习生时，会依据患者的病情出一些考题。 他看着三号床上的病人，随口问道：“在急诊，多高的血压，才能判断出现高血压性脑病？” 陈楠轻笑一声，自信答道：“血压＞200/120mmHg，并伴有神经系统症状。” 这个问题她刚看过，所说的和书上的一字不差。 陆商亭点点头，肯定了她的说法，又继续补充道：“除了书上的标准外，还需要根据患者的初始血压和临床表现来判断，短期内血压重度升高的需要注意，慢性升高的则不一定会出现，以及高血压性脑病平均发病年龄是40岁。” “后续的治疗我会结合患者的情况来说……” 陆商亭和他们简单地说了几个以往的病例，又具体分析了不同患者的治疗方案。 苏葶苈掏出小本子，迅速提笔记录下他说的每个字。 “记不住，等午休的时候，我可以再和你们说一次。” 陆商亭问诊时，耐心温和，眉眼间总带着笑意。 在和苏葶苈他们讲解时，依旧是慢条斯理的，偶尔遇上了他们答不上的问题，他还会开玩笑地说：“你们是得有答不上来的时候，这才能显出我的重要性。” 半天的相处，陈楠对他的好感迅速飞升，要不是这是苏葶苈喜欢的人，她差点都要陷进去了。 趁着陆商亭转身时，她戳了戳苏葶苈的腰，小声说：“我知道你为什么喜欢他了！你还不快抓紧机会？” 苏葶苈将食指压在唇上，又瞪了她一眼，示意她闭嘴。 病房虽大，可被几个布屏风分成了几小块，无形间拉近了他们的距离。 两人的对话，陆商亭虽听不清，却隐约觉得好像被人提及了姓名。 他轻咳一声，侧过头问：“你们说什么？” 陈楠舔了舔嘴唇，敷衍道：“没、没什么。” 而被戳中心事的苏葶苈则红了脸，她抿紧嘴唇，慌乱地将目光瞥向另一侧。 陆商亭没有多想，以为是她们第一次面对病人，过于紧张，安慰道：“你们是第一次面对病人，我也是第一次当带教医生，你们紧张，我也紧张。有不会的，我没讲到的，随时可以问。” 陈楠笑嘻嘻地应了一声，“好。我们知道了，陆老师。” 早上跟着陆商亭查过房，他们就被安排到医生办公室里，填写整理病程记录。 一直到午休，三人都没再见过陆商亭。 叶子明端着餐盘在她们对面坐好。 几个分配到外科实习的同学走过来和他们打招呼。 “你们急诊科怎么样？是不是忙炸了？” 叶子明叹道：“第一天倒还好，全都在写病程记录，你们呢？” 同学向他们炫耀道：“我们观摩了主任的手术，动静脉刺穿，拉钩、缝针、打结，主任的手超快的，太炫酷了。除了我们的带教老师有点凶外，都挺好的。” “阿……好羡慕你们啊，我也想进手术室。” 短暂的聊天，让叶子明更加羡慕分配到外科的同学了。 本来他以为急诊科病患多，上手、观摩学习的机会都会多一些，没想到全都是泡在病房，而且一上午也没遇上什么棘手的危重症。 苏葶苈将筷子反拿，敲了他的脑袋一下，“你这是盼着患者出事啊？” “唉……我可没这么说。” 陈楠接道：“但你是这么想的。” 三人正说笑时，做完手术的陆商亭走了过来。 叶子明的心情他是最能体会的，开始实习时，他同样天天盼着能进手术室观摩学习。 他随手将三罐牛奶放到他们的桌上：“这么想进手术室？那好，下午血液科的冯医生要来给一个病人做骨穿，带你们去看看吧。” ** 正午过后，厚厚的云层笼住刺眼的阳光，温度似乎都跟着凉快了。 小小的病房里只有一个病人和四五个医学生，以及两位带教医生。 这个病人入院时，伴有不明原因的发热，如今又正值夏季，各种寄生虫滋生发育。 骨穿是一种常用诊断技术，可作骨髓培养找寄生虫。 病人侧卧在病床上，冯医生拿着穿针固定器走向他。 看到那么长的注射针，病人心里一惊，身子微微颤动。 周围又围着这么多医生，他更害怕了。 冯医生安慰了几句，一手按在他的背上，半威胁地说：“你这么乱动，我要是扎不准，那更麻烦。” 病人倒吸一口冷气，瞬间石化，他像个雕塑一般，当即僵在病床上。 冯医生笑了笑，“你放松点，很快就好了。想些其他事，分散下注意力，可能会好一些。” 虽然冯医生这么安慰他，可穿的时候，病人痛得五官都拧到了一处，甚至频频扭头。 因为冯医生刚才的话，他不敢大动，只是全身如抽搐般颤抖。 苏葶苈屏气凝神，紧盯冯医生的操作。 病人的表情太过狰狞，她有些不敢看了，目光下移却发现整张病床都在跟着抖动。 不仅如此，苏葶苈甚至感觉地板也在摇晃。 正当她纳闷，怎么会痛到连大楼跟着一同摇晃时，站在一边的陆商亭寡淡地说了一句：“地震了。” 此话一出，几个医学生当即愣住了。 因为两位带教医生还站在床边，他们只能是抿紧唇，也跟着钉在原地。 苏葶苈偷偷侧目，她看到陆商亭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一脸的淡然，好像地震并不存在一样，他目光依旧落在那个患者身上。 她再转头，血液科的冯医生同样是十分镇定，骨穿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丝毫不受这个突发状况的影响。 原本，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几个医学生总算是静下心，不再去考虑其他的事。 可病房外，忽然传来隔壁病人的高喊：“你们医生千万别跑阿，别留我一个人，我怕死。” 紧接着是走廊里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医疗车推行的声音。 苏葶苈面前躺着的病人受到外面的影响，挣扎的幅度大了一些。 陆商亭立即安抚道：“没事。我们都在这里，不会走。” 这句话，像一记定心丸，让病人又瞬间安静了下来。 虽然他依旧痛得身体微颤，但苏葶苈能明显感觉到，他没有刚才那么慌张了。 病房里有一个挂钟，被地震扰得心烦意乱的苏葶苈几次抬头看时钟，她看着秒针转了三圈后，这次的晃动似乎才停了下来。 短短的三分钟，对于苏葶苈而言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她只有在看向陆商亭时，心里的害怕才缓和了一些。 又过了一会，冯医生收起器械，告诉手术结束时，几个医学生先后跑出了病房。 他们看到整个病区的走廊空空荡荡，医生们都走进各个病房去，陪在病患的身边。 陆商亭在他们之后，走出病房：“害怕吗？” 陈楠疯狂点头，然后叹道：“陆老师，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陆商亭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 临近下班时间，陈楠和叶子明还没填写完病程记录，两个人坐在医生办公室里奋笔疾书。 而最快完成的苏葶苈也没闲着，她又去病房里转了一圈，看了各个病患的情况。 她从病房出来，走到顶楼透气，不想却碰上了陆商亭正看着远处抽闷烟。 他倚靠着栏杆，眉眼深冷，神情阴郁。 苏葶苈走过去，“陆商亭。” 听到是她，陆商亭立刻扔了香烟，用鞋尖踩灭，又弯腰拾起烟头随手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陆商亭暗呐：运气真是不好，每次抽烟都被她逮个正着。 他不喜欢她看到自己这副颓然的样子。 陆商亭轻咳一声，故意往另一侧退了几步，他不想苏葶苈的身上沾上烟味：“怎么了？” 苏葶苈却并不介意，她双手背在身后，又朝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 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问：“陆商亭，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陆商亭微怔，低下头，寡淡地说：“好也不好。” “怎么说？” “没什么可说的。” 苏葶苈撇嘴，“怎么这样……” 他忽然敛起笑容，正色道：“上班时间，不谈私事。” 苏葶苈双手环胸，往右一步，拦住了他的去路，又问：“那谈正事。陆医生，为什么刚才地震，你可以那么镇定？万一是大地震怎么办？” “不怎么办。按照手术室的规定，遇到地震，医生需要收好不固定的医疗器械，原地等待。手术室是消毒过的，不能随意走动。” “而且……”陆商亭顿了一下，神色又暗了几分，“我经历过好几次地震，已经没那么害怕了。” “好几次地震？” 苏葶苈对于这个说法十分讶异，因为在她的印象里，A市这十年发生的地震一只手就可以数完。 “之前青雪县大地震，A市派了几批医疗救援队，我也参加过一次。” 那年地震，苏葶苈正在准备高考，她的第一志愿是医大，所以对于救援医疗队的新闻格外关注。 “嗯。我听我妈妈说过，新南医院派出的第一批医疗队里，有两位医生在参与救援时遇上山体滑坡，连人带车坠入了山谷，没能回来。” 陆商亭抿紧唇，竭力压抑着悲伤的情绪，隔了好一会，才淡淡说道：“我不是地震那时候去的，而是灾后重建时去的。所以比起他们前面的救援队，我们要安全多了。” 苏葶苈从口袋里掏出面巾纸递给他，“哥哥，你哭了？”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陆商亭嘴角微漾。 他没有去接她递过来的面巾纸，而是抬手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两把，笑着回她：“我没事。” 苏葶苈摇头，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好糊弄的小女孩了。 “陆商亭，你们是不是在救援时遇到什么了？” 陆商亭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好看的眼眸重新染上笑意。 他没有直接回答苏葶苈的问题，而是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挑眉问：“怎么？想听故事？” “那……我得看看你的病程记录写得怎么样了，写得好的话，我可以考虑看看要不要告诉你。” 看到他能和自己开玩笑了，苏葶苈也放松了一些，“喂……陆商亭。” 陆商亭骨节分明的手指勾起，轻轻敲了她的脑袋一下，提醒道：“上班时间，你应该叫我陆医生。”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高血压性脑病的引述出自《美国急诊临床经验荟萃》一书。 第15章 经过的几天的实习，几个实习生对于‘实习’的新鲜感急速下降。 除了第一天陆商亭为了缓解他们的紧张和兴奋劲，没有过多安排工作外，接下来的日子，他们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忙得焦头烂额。 急诊科的病人多，病症复杂，哪怕他们全神贯注，提起一百二十个小心，还是不知何时便踩了雷。 急诊科不同于其他科室。 别的科室需要挂号预约，门口还设有患者排号的等待区。 可急诊的挂号形如虚设，因为到这里的病人大多是危急重症，排号全部依据患者情况而定。 急诊白班，病人一个接着一个，医生们也忙得不亦乐乎。 赵成志、李婷休了婚假，人手不够，只得实习生来凑。 刚开始，苏葶苈对能够亲赴一线很是开心。 但这份热乎劲不过几天，就被忙碌的治疗工作磨得一点不剩。 陆商亭将一些轻症患者交给他们看管，自己则将精力放到重症患者身上。 早上十一点，上午的开诊时间将要结束，急诊科门口还站了不少病人，临时病房里更是人满为患。 门诊周护士推着一个轮椅，匆匆跑进临时病房。 高医生正站在靠近门口的病床边，为一个病人做清创。 他瞥了一眼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中年男人，又将注意力放到自己负责的病患身上，“这人怎么了？” 周护士调高轮椅，答道：“高医生，这是内科门诊送过来的。说是排队排一半就晕倒了，医生让先送到急诊科来。” 科里的护士都在忙，她看着身形壮硕的男人一时有些犯难。 高医生转头向陆商亭求助：“小陆，你的实习生借两个给我吧，我这边要忙不过来了。” “好。” 陆商亭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他随手一指，正在写病程的苏葶苈和陈楠跑过去帮忙。 三个女生合力将患者抬到了床上。 男人身子一沾上床铺，嘴里便念念叨叨地说着什么，另一手还不停去拿放在轮椅上的枕头。 陈楠一见立刻会意，走过去帮他摇高了病床，让他可以半坐在病床上。 “这样好些了吗？” 中年男人点点头。 因为头晕，他看起来精神萎靡，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苏葶苈从一旁拿起血压仪给他测血压，趁着血压仪工作的间隙，她问道：“是哪里不舒服，之前挂的什么科？” 中年男人靠在病床上一一回答，经过短暂的休息，他的神志似乎是清晰了一些，和苏葶苈对话时也不像最初那般有气无力。 苏葶苈简单询问过后，将病人的主诉交于高医生。 高医生又问了几句，当即给出了判断：“周护士，先给扎液吧。” “好。” 周护士拿着一袋250ml的生理盐水走过来挂好，又调节好滴数，才转头对苏葶苈嘱咐道：“你们在这里看着，有什么问题马上叫我，我那边还有个病人要处理。” 苏葶苈点头，她站在床边，看着生理盐水不紧不慢地滴落，中年男人呼吸渐渐平稳。 她长舒一口气，全身都跟着放松下来了，时间在这一刻似乎都变慢了。 忙了一早上，每次听到陆商亭喊自己的名字，她的心都跟着颤抖，生怕哪里做错而耽误了病人的诊治。 苏葶苈和陈楠找了张凳子，坐在病床边稍作休息。 只不过，她们的气还没喘匀，中年男人身体毫无征兆地猛抽了一下。 苏葶苈一手插进一抖掏出手电，一手捏起他的眼皮。 而陈楠则是摸上了他的右手脉搏，她摸到他湿冷的手心时，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对着一旁的高医生求助道：“高医生！这个病人晕倒了！脉搏都摸不清了！” 高医生一听同样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走过来先是掐人中，又让护士把点滴速度开到最大。 苏葶苈盯着眼前陷入昏迷，失去意识的男人，她急得汗如雨下。 她目光上移，看到摇高的床头，脑海里闪过临床课上老师说的一句，平躺有助于观察和操作。 苏葶苈没有多想，顺手摇下了床头，让中年男人平躺在床上。 而高医生又开了一瓶复方氯化钠让护士挂上。 一阵忙乱的救援后，中年男人的血压慢慢回升，意识也随之恢复。 在病人情况好转后，高医生重新诊断，经化验查出了他的病因，转送到了对应的科室进行后续治疗。 病人被护士推出病房后，高医生抬手擦掉额前的冷汗，对苏葶苈夸道：“还好你刚才及时摇下病床，让他平躺，不然麻烦可就大了。” 得到夸奖的苏葶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知该说什么来应答。 到了午休，陆商亭带着几个实习生去食堂。 实习期没有工资，陆商亭不仅将自己的食堂卡给了他们，还经常自掏腰包请客。 不过，因为时间关系，他请的还是外卖和食堂。 “之前你们不是吵着要上手，那这几天在门诊有什么收获？” 急诊科没有男护士，所以很多重活都落到了叶子明身上，半天下来，他累得够呛。 就连他最喜欢的大鸡腿，此刻在他看来都不香了。 他吸溜着碗里的清汤面，开口说道：“工作太忙太累，还没来得及总结。” 陆商亭笑了笑，“哈哈哈。这才哪到哪。” “葶苈呢？” “啊？我？”苏葶苈捧着脸想了好一会，才憋出一句，“生命珍贵，活着真好。” 陆商亭又轻笑一声，说道：“今天高医生夸你了，反应及时，做得不错。” “但是在急诊科学会总结很重要，因为急诊如战场，需要你们及时发现病情，快速给出诊断和处理方式。在这个过程中，难免会有纰漏，及时反思总结才能有效避免再次失误。” 陆商亭点道：“像刚才那个内科转过来的病人，头晕、有黑便，除了测血压，也需要翻下病人的眼皮、甲床等筛估一些病症。还有刚才是陈楠给他调的病床吧？在急诊，根据我自己的经验而言，除了心衰之外都应该是平卧的。” 三个人点点头，认真地记下了陆商亭的话。 叶子明想了一会，有个问题从学医第一天就压在他的心头。考上医大后，几次临床课，来的老师也抱怨过医患问题。 陆商亭相对于科室里的医生还是年轻一些的，所以和他们的关系很好。 叶子明壮着胆子问：“陆医生，有个问题我一直很想问。” “嗯。你说。” “就是你在急诊科这么长时间，有没有遇上医闹呀？像高医生刚才那样，倒也不算失误，只是病患多没细问，那万一病人以这十几分钟的‘耽误’为由头闹事怎么办？” 这个问题一经出口，陆商亭的脸黑了大半。 他从实习到正是成为一名医生，一多半的时间都是在急诊科度过的。 叶子明说的这个问题，同时也是他的疑问，因为他刚到医院实习时，就缠上了医疗官司，以至于几次考虑过放弃学医。 陆商亭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嘴角牵起一个勉强的笑容，淡淡说：“这个问题同样是我现在仍在找寻答案的。” 说罢，他端起餐盘起身离开了食堂。 苏葶苈猜到他一定是又想到了十年前的那个案子，她反转筷子又敲了一次叶子明的脑袋：“就你多嘴，让你问不该问的。” 叶子明歪头，一脸迷惑：“啊？这个不能问吗？”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就入V啦！试阅部分到这里结束，文章的水平相信大家心里已经有判断了，还是那句，不喜欢的小可爱请及时点×退出。晋江有很多优秀的作者和质量上乘的文章，希望在晋江你们可以找到自己喜欢的文。 我只是个正在努力的小白文写手，评论还请友善，感恩~ 第16章 午休, 苏葶苈和陈楠拿着两根盐汽水冰棍坐在住院部的凉亭休息。 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新南医院住院部的这个小凉亭都是苏葶苈的最爱。 五月末的天气还不算太热, 夏蝉也还未泛滥。 她们坐在爬满绿藤的亭子里，伴着零星的几声蝉鸣, 微风拂面带来自然的凉意。 两个人聊来聊去, 怎么都绕不开陆商亭这个话题。 “昨天和去外科实习的同学聊, 说他们的那个带教超级凶，稍有不注意就被骂, 所以现在他们每次上手术台都战战兢兢的。跟他们一比，我们这里简直是天堂~” 苏葶苈笑了笑，替那个超凶的外科医生辩解道：“因为外科都是手术呀，出一点错后果都会很严重。所以带教医生凶一点也没什么错，现在他们不就谨慎一些了嘛。” “话不能这么说，哪个科室经得起出错阿。” 陈楠叹了一口气，现在想起上午的事她仍心有余悸, 还好苏葶苈及时摇低了床位, 让病人平躺。不然，要是那个病人出了什么事，还是因为自己, 陈楠这一辈子可能都无法忘怀。 “早上那个病人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陆医生要骂我了, 还好病人没事，陆医生也没骂我。” 苏葶苈咬了一口冰棍，冰棍发出一声脆响后断裂成两半, 她嘎吱嘎吱地嚼碎冰棍，冰沙状的盐汽水顺着喉咙一路下滑，凉到了心里。 随着这股透心的凉意, 她的身子微微颤抖，“好冰，爽！” 她又舔了舔将要滴落的糖水，安抚道：“你放心。陆商亭不会骂人。至少我从没看过他和谁红过脸，甚至没有和谁大声争执过，哪怕是……” 苏葶苈的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 哪怕是那个时候，经过他抢救过的老人家属堵在医院门口，要求他赔偿时，他仍是温温和和地站在一边。 甚至在家属和院方代表吵得不可开交时，陆商亭不知道从哪拿了个纸杯，到了一杯茶水端到了那个来闹事的家属面前。 正是这样，所以她才越心疼陆商亭。 因为他的职业，他的温柔和耐心被不讲理的病患当作了理所当然，被他们无节制地消耗着。 陈楠不解：“哪怕是什么？” 苏葶苈叹了一口气，耷拉着脑袋，不再说话了。 这几天，她在急诊科看到陆商亭还是和从前一样，对待患者没有一丝倦怠和不耐烦。 可直到刚才在饭桌上，叶子明提起紧张的医患关系，她看到陆商亭瞬间黯淡的眼眸，苏葶苈才明白，那件事像是一根细针，这十年细针也随着他一同成长，一点点刺入心脏，然后生根发芽。 “喂，苏葶苈，到底怎么了嘛？”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只是觉得，他这十年一定过得很辛苦。” 苏葶苈想到他在露台抽闷烟的惆怅，她更难过了。 她抬起头，看向陈楠的眼睛虚无空洞，“以前他不是这样的。” 在苏葶苈的印象中，陆商亭是干净阳光，又少年感满满的邻家大哥哥。 他会因为旁人的几句揶揄玩笑而红了脸颊，也会模仿林主任说话，故意捉弄赵成志，替苏葶苈出气。 可是现在，他仍是笑盈盈的，却莫名地多了一种疏离感。 “所以，你还是喜欢他？” “大概吧。但是……” “怎么了？” “不知道，我也说不上来。觉得他变成熟了，变得让人看不透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也拉得很远了。” 陈楠咬掉最后一口冰，叹道：“这是自然的吧。毕竟在医院急诊科工作了好几年，很多事都看淡了吧。而且你们这十年都没有联系不是吗。” 苏葶苈点点头。 陈楠拍了拍她的肩膀，鼓励道：“勇敢上吧，你不是天天喊着要嫁给他的嘛，现在那股劲去哪了？” 苏葶苈轻咳一声，红了脸颊。 陈楠说的不假，‘长大后要嫁给陆商亭’这句话，在中学时代，她发疯似地喊过很多次，甚至写在了日记本上，当作一个目标一样来执行。 她能考上医大，一多半要归功于陆商亭。 只不过，这句认真的玩笑话，在遇见陆商亭后却变了。 因为眼前的人，她曾经最熟悉，现在最陌生。 “其实我倒觉得他和你说的一点不差。” 陈楠不认识陆商亭，只是听过苏葶苈的描述后，一点点在心里构建过他的形象。 除了陆商亭比她预想的更帅一些，其余的好像没什么差。 他确实像苏葶苈说的那般，谦逊温和，无论是什么样的人和他相处起来，都没有一点儿不适感。 要做到这样，除了多年修炼积攒的涵养外，更多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个温柔到骨子里的人。 他的职业要求他成熟稳重，细致耐心。 可陈楠觉得，他并不是那种沉闷至极的老学究。 “虽然对陆医生我并不熟悉。但是，我觉得他还挺孩子气的。又不是儿科大夫，却戴着个小孩子的胸章。” “胸章！” 苏葶苈肩膀一抖，顿时精神了。 这些天，忙得昏天黑地，她的注意力全在病患身上，也没注意到这点。 现在经过陈楠这么一提醒，她才想起来，好像是看到陆商亭的胸前的口袋内侧别了一个徽章。 因为徽章戴在了口袋内侧，本就不明显，又有医院的胸牌遮挡，苏葶苈也没在意。 “对阿。昨天我去送病程记录时，陆医生正弯着腰在检查一个病人的腹部，我才看到他口袋内侧的那个徽章。是个有超人标志的金属徽章，嗐，还是我十岁的弟弟都不玩的那种。” “那个是我小时候送给他的。” 陈楠吃了一惊：“你？！” 苏葶苈点头，“应该是吧，我都没注意，下午上班再看看。” 她不知道这个徽章，陆商亭是一直戴着的，还是因为她来急诊科实习，他为了鼓励她，所以戴上的。 但不管是哪种情况，他还留着这个徽章，就证明陆商亭也没有忘记过自己吧。 明明之前，他们和陆商亭待在一起的时间有那么多，可是现在苏葶苈想要看清楚那个徽章时，陆商亭却因为一个麻烦的手术，在手术室呆了一个下午。 一直到下班时间，苏葶苈也没见到他。 心中的疑问没解开，让她十分郁闷。 所以，以往总是第一个填写完当天病程记录的苏葶苈，今天却成了最晚完成的一个。 其他实习生已经上交报告，打卡下班，回宿舍休息了，她还坐在休息室里，心不在焉地写报告。 这时候，清洁员推着车走进来，“你们科室哪些白大褂是需要清洗的？” “哦。在这里。” 苏葶苈应了一声，放下笔，走到一旁，将挂了满墙的白大褂一一取下，随意折叠了三次，然后放进车里。 正在两人将白大褂分科室放好时，一个小护士跑了过来，她随手翻了翻那叠已经堆好的白大褂，“陆医生的白大褂呢？可别放进去。” 苏葶苈回道：“没有。他的没在这。” “呼……”小护士按着胸口，长舒一口气，“你不知道，有一次我没注意，把他刚换下的白大褂也扔进去，陆医生从手术室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后勤部找那件白大褂。他一直戴着那个徽章，只有白大褂要换洗时才摘下。也是从那次之后，他进手术前，换下来的白大褂都收到了他的柜子里。” “不过还是要检查一下，万一哪天他忘了放进柜子，可别被扔进去。” “你说他一直戴着那个徽章？” “是啊。戴很久了吧，反正从我调到急诊科来就看他戴着了。听其他护士说，是一个对陆医生很重要的人送的。” ‘很重要’三个字敲在她的心上，苏葶苈嘴角微勾。 这么说，他还是记得自己的吧？ 第17章 陈楠拿着黑色记号笔划掉日历上的日期, 激动地说：“今天周五啦！！明天就放假啦！！” 然而话音刚落，陆商亭穿好白大褂拿着值班表从医生办公室走出，当即给她泼了一瓢凉水：“放假？明天不放假阿。” “啥？！” 陆商亭点头, “你有听说过医院放假的吗？病人来医院，你告诉他今天医生放假, 你挺一挺, 明天再来？” “陆医生, 我不是这个意思呀……” 陆商亭轻笑一声，扬了扬手里的值班表解释道：“我知道。我们的休假安排就是每个医生值夜班的第二天休息, 你们实习生之前没给排夜班，所以这周可能要辛苦一下。等我排完你们的值班顺序，你们就可以有一天的假期了。” 陈楠小声嘟囔了一句：“才一天。”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陆商亭将排好的值班表贴到科室门口，“今天就苏葶苈跟我一起值夜班吧。” 听到苏葶苈有单独和陆商亭待在一起的机会了，陈楠的八卦天线再次竖了起来。 陈楠把她推到他的面前，“陆医生放心，我们肯定好好工作。为了病患, 再累再苦都值得！” 昨天苏葶苈救治了一个车祸患者, 病床上鲜血淋漓的视觉刺激，让她一晚上都没睡好。 今天早上她还在晕乎乎地穿白大褂，就被陈楠推到了陆商亭面前, 她显得有些茫然无措。 陆商亭用笔敲了她的脑袋一下：“没睡好？一会我给你买杯咖啡吧, 我们的工作需要你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 说罢，陆商亭真的掏出钱包，走到楼下的咖啡厅去买咖啡。 等他再回来时, 苏葶苈的桌上多了一杯咖啡，还是她喜欢的抹茶拿铁。 喝过咖啡，她又抬手轻轻拍了拍两侧脸颊, 给自己打气道：“苏葶苈，打起精神来！” ** 周五，陆商亭的手术排了一整天。 他不在门诊、病房，他负责的三个实习生没人敢指使，除了填写日常的病程记录外，没有什么活。 这个过得意外轻松的周五，对于他们而言不是周末，却胜似周末。 陈楠揉了揉自己酸胀的肩膀，叹道：“当医生真的好辛苦，我怎么才干一周就想当逃兵了。” 苏葶苈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病房那边传来几声呵斥，几个小护士不知所措地站在病房门口。 她放下手里的记录本，走过去询问情况。 一个站在门口的小护士，把她拉到一边，悄悄说道：“喏，这不，又是那个严奶奶。周护士，要给她扎针，试了几次没扎进去，她就开始闹脾气了。唉……” 小护士说的严奶奶是急诊科为数不多的长期住院病人之一。 她送来急诊时，因为脑梗死面积大，病情重，转入ICU治疗。 二十天后病情有所好转，又转入急诊科继续康复治疗。 严奶奶人如其姓，待人严厉，成天耷拉着个脸。 她不仅在急诊科出名，在A市同样小有名气。 她是一家大型连锁超市的负责人，最初入院时，几个合作商轮着番地来医院看她。 时间一长，严奶奶的脾气不好，连两个儿子面对她时都战战兢兢的，自然也就没人来了。 陈楠垫着脚尖，伸长脖子往里刚看了一眼，感受到严奶奶盛怒的目光后，她立刻缩回了脑袋。 “真是的。不是很有钱吗？那怎么不去VIP病房呢，就她一个人多清净，省得在这儿挤。” 苏葶苈拉了拉她的衣角，用眼神示意她别说了。 陈楠会意地闭上嘴，又折返回医生办公室里，继续写她的病程记录。 苏葶苈想着严奶奶这些日子里的行为。 她虽然对来汇报工作的儿子十分严厉，但是苏葶苈也看到过，在某个午后，她散步归来，给趴在床边睡着的儿子盖毛毯。 而护士给她扎针送药时，她总是要这要那的，可之前有次一个带孩子的妈妈因为扎针，和护士吵了起来，还是她第一个站出来为小护士说话。 苏葶苈忽然联想到之前去敬老院当义工的经历。 人老了以后，会比孩子更像孩子。 一些不擅长表达的老人，就是这样，喜欢通过一些吵闹来引起旁人的关注。 她在护士给她扎过针后，主动走到她的病床边坐下。 “奶奶，我给你读读报纸吧？” 严奶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坐直身子，像个认真听讲的小学生。 苏葶苈挑了几则A市的趣闻读给她，然后又念了几篇故事。 等她念完这些，严奶奶的脸终于阴天转晴，她露出久违的笑容，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柔和了。 苏葶苈把报纸折好放回床头，拉着她的手说：“严奶奶，要是你想听故事了，或是想找人说话，可以来找我，我就在隔壁的医生办公室。但是，其他医生和护士，他们还有他们的工作，有其他病人需要兼顾，所以下次治疗的时候，请您尽量配合他们一下好吗？” “唉……” 严奶奶长叹一口气，有些愧疚地看向刚才自己呵斥过的护士，“周护士呀，方才是我太急了，希望你别放在心上。” “没事。”周护士推着小推车，把一份药和一杯温水放到小桌板上，“我刚才扎了好几次才扎进去，你会生气也是自然的。” 在苏葶苈的调解下，严奶奶和护士们都道了歉，表示她以后一定会配合治疗工作。 陆商亭换下手术服，走回住院部，看到严奶奶正在分蛋糕，还和科里的几个小护士聊得正欢。 他讶异得张大了嘴巴，疑问还没问出口，严奶奶端着一块蛋糕走过来，“陆医生，做完手术了？喏，来吃块蛋糕吧。住院的这段日子，是你一直照顾我，可是也没好好跟你说一声谢谢。” “嗯。不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陆商亭接过那个蛋糕。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严奶奶又如此大的转变，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苏葶苈。 因为在几个实习生里，只有她的病程记录最详尽，其中甚至记下了几个病患的喜好。 他转头，没出声，只是用口型问道：‘是你吗？’ 苏葶苈同样和他打起了哑语：‘是我。厉害吧？’ 陆商亭笑着点点头。 这一次，他毫不吝啬地夸道：“厉害。” ** 午休时，苏葶苈和陈楠坐在凉亭里休息。 陈楠划着手机天气，又抬头看了看太阳正悬的晴空，嘟囔道：“这天气预报说今天有暴雨，能不能准啊？看着天气，不像是要下大雨的样子。” 苏葶苈咬着手里的棒棒冰，含糊地应了一声：“谁知道呢，或许晚上就下了吧。” “哎，你晚上要和陆医生一起值夜班呢！” “是啊，那怎么了？” “那可是夜班啊，就你们两个人！” “护士站还有周护士他们呢。” 陈楠白了她一眼，瘪嘴：“你可真无趣。” “那你想怎么样？” 陈楠眼珠转了好几转，好像也想不出什么招数。 她又没值过夜班，只是听学长说过，急诊的夜班和白班没什么差别，有时候病人多，医生不够，实习生也得上手。 这么看来，好像也没机会发生点什么。 “对了，我这几天和周护士她们聊天，没听说陆医生有个女儿阿。” 陈楠和苏葶苈不同。 她是个外向的自来熟，不过几日，就和科里的医生护士打成了一片。 再加上热衷于各类八卦的小爱好，科里医生的底细让她打听了遍。 为了自己的好奇心，也为了苏葶苈，她的重心当然是陆商亭。 “周护士她们说，陆医生虽然脾气好，但除了赵医生和林主任外，和科里的其他人都不算太熟。而且，他极少参加科室里的活动，也没听说他有过女朋友。” “哎，苏葶苈，我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 “我听到啦……” 看到苏葶苈托着下巴，闭着眼小憩，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陈楠更迷惑了。 “你怎么一点不着急？” “慌什么，实习期不是还长着嘛，慢慢了解，慢慢我都会知道的。” 每次只要和苏葶苈聊起陆商亭，陈楠都像对着棉花打拳，她有着满满地一腔热情，却遇上了苏葶苈这个温吞水。 两人聊了几句，谈到晚上的夜班，陈楠又说：“哎，葶苈，我告诉你一个惊天大秘密。” 陈楠说话喜欢大喘气，而且芝麻大的事在她叙述之下就会变成一个大西瓜。 这些年来，苏葶苈早习惯了。 面对她夸张的语气，她也只是淡淡地回道：“嗯，你说。” 陈楠倒也不在意，继续用十分夸张语气说道：“急诊科的那个夜班室以前是外科的一个诊室，抢救室里那些抢救无效死亡的病人都会临时放在那里。等家人来领，或者简单‘美容’后，被殡仪馆拉走。” “现在外科搬到二楼去了，这个诊室才被扩充到急诊科来。而且呀……”陈楠故意拖长了语调，“而且夜班室的小隔间里放着手术床，原来就是躺那些病人的！” 她说完了这一长串，苏葶苈终于睁开了眼睛，她撇嘴，驳道：“十年前，外科门诊是在一楼不假，但是我可没听说那个是停放尸体的。我妈原来就是新南医院的，是后来才调到分院部去的。” “你妈妈在医院才多久阿，我这可是从门卫大爷那听来的。” “啥？你和门卫大爷还聊天呢？” “当然了。”陈楠挺胸抬头，颇为骄傲地说，“我跟谁都能聊。大爷在新南医院可待了小半辈子了，人家什么不知道。他说这几年，听说值夜班的医生看到过脏东西。前几年，分院成立时，那几个看到过脏东西的医生就申请调到分院去了。” 苏葶苈想到之前听妈妈说过，建分院后，原来急诊科的人员变动是最大的。 难道真是因为这夜班室闹鬼？ 那医院还不封了它？ 心生狐疑的苏葶苈摆摆手，“这什么鬼呀，神的，都是自己吓自己。指不定是哪个医生编出来吓人的，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大家就都信以为真了。” “哎……你怎么不相信呢，大爷还说……” “啊！”苏葶苈大叫一声，两手捂住耳朵，立刻起身躲闪到一边，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我不听，我不听。” 第18章 急诊科的夜班并没有比白班轻松多少, 一些因上班没时间、下班图方便而选择挂急诊的病人比比皆是。 尤其是临近周五的下班时间，来急诊挂号的病人激增。 从没处理过如此多病患的苏葶苈稍显疲惫，她坐在电脑前, 帮陆商亭打病历。 她深吸一口气，晃了晃脑袋, 在心里一遍遍提醒着自己‘别犯困’。 医大在学生实习后, 还安排了几门课程的考试。 所以苏葶苈他们在实习期间, 白天上班，晚上回宿舍还要上网课。 此刻, 她看见电脑上的字像一只只小蚂蚁，它们歪歪扭扭地晃动着身体，让苏葶苈的脑袋更晕了。 而已经在手术台上站了一天的陆商亭现在依然十分精神。 他把医保卡插入电脑，问：“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病人挠挠头，羞窘地说：“医生，昨天我媳妇炖了一锅鸡蛋，我觉得味道很好, 就全吃了。结果, 一直到现在还觉得腹胀，没法排便。” 陆商亭点点头，又问：“那你吃了多少呢？” 病人眼睛上瞄, 掰着手指头数, “大概五六七八|九十个？” 陆商亭眉头紧锁，他一边嘱咐病人不要暴饮暴食，一边指导苏葶苈给他开药。 苏葶苈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 按照格式填写好了病历。 病历除了医院存档的电子版外，陆商亭还给他们发了一本病历本，让他们多整理一份加强记忆。 苏葶苈填好电子版, 微微侧过电脑屏，让陆商亭检查。 谁知陆商亭只看了一眼，忍不住轻笑一声。 病人慌张地抬起头，还没说话，陆商亭先抱歉地说道：“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了。” 他边说边敲击键盘，更改了几个字。 随后，他拔出医保卡交还给病人。 那个病人走出诊室后，苏葶苈还在低头写病历，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人也起身走了出去。 陆商亭和门外的护士说：“让他们等我三分钟。” 话音未落，他抬头看了一眼屏幕上挂号的人数，又改口道：“一分钟吧。等我一下，先别叫号，很快。” 陆商亭折返回诊室时，顺手带上了诊室的门。 “咦？没病人了？” 苏葶苈有些疑惑，明明刚才她看挂号系统时，还有好几个号呢。 她伸手要去调挂号系统，却被陆商亭拦下。 她的目光顺着他伸长的手，一点点上移，看到他眼底的笑意后，苏葶苈更迷惑了。 陆商亭明知她的困惑，却不着急解释，而是用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指点了点她手上的病历本。 “你把你刚写的病历读一遍。” “全部啊？” 陆商亭更为详细地重复了一次：“对，把刚刚这个病人的病历，从头到尾地读一遍。” 苏葶苈蹙眉，她清了清嗓子，举高病历本，念道：“病人自述：一天吃了十几个鸡蛋，导致大便难以排出。” 这个自述看似好笑，可她全都是按病人刚才说的总结的呀。 陆商亭点点头，没有提出质疑，“嗯。继续读。” “哦。”苏葶苈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低低地应了一声后，继续往下念道，“医生嘱咐：多吃青菜，少吃……” 病历读到这里，苏葶苈就读不下去了，她也明白了陆商亭突然让她读病历的原因。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后面写的两个字，脑袋里嗡地一声炸开了。 “我……” 苏葶苈支支吾吾半天，‘我’不出来了。 陆商亭双手环胸，微微俯身，凑近她：“怎么了，继续读呀。” 苏葶苈知道他是故意为难自己，可现在他是带教老师，自己只是个小小实习生。 她撇嘴，极不情愿地开口，故意含含糊糊地拖长语调念道：“少吃大便。” 现在诊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陆商亭带教老师的架子全然不见了，他被苏葶苈写的这四个字逗得笑弯了腰：“哈哈哈哈……” 急诊科的工作强度大，节奏快，时刻需要紧绷着脑袋里的那根弦。 难得遇上这么欢乐的事，他当然要多笑一笑。 陆商亭笑到上气不接下气，才停了下来。 他抬手，食指在她的前额轻弹了一下，“刚才我是这么说的吗？” 苏葶苈赶紧用笔涂掉了那两个字，改成了‘鸡蛋’。 刚写完病历，她倒吸一口冷气，直呼：“完了完了，那个电子病历……” “放心，我已经改完了。” 陆商亭绕到苏葶苈背后，他两手的食指按在她的太阳穴上，动作轻柔地替她按摩。 他敛起笑容，语气轻缓地说：“是不是困了？” “呃……有、有一点吧。” 因为需要做手术，所以陆商亭的指甲剪得很短很干净。 他的指尖带着点雪松的冷冽，又带着点特殊的药香，是一种苏葶苈很熟悉，却想不起的味道。 “现在呢？是不是好一点了？” 苏葶苈红着脸，“嗯……” 陆商亭收回手，他一手按在白大褂的下摆，一手拉开椅子又坐了回去。 “那我继续叫号了？” “好。” ** 两个人一直忙到晚上八点，直到小护士拿着两个三明治走进来，“陆医生，这是你刚才让我去食堂买的。” 陆商亭站在医用布帘后，头也不抬地回她：“好，你先放在桌上吧。” 躺在病床上接受检查的病人不禁感叹道：“医生辛苦了，这么晚还麻烦你。” 陆商亭笑了笑：“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阿，你们都健健康康的，我们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处理好了这个外伤病人，他们总算能有时间坐下吃个简单的晚餐。 三明治已经冷掉了，可是对于饿得眼冒金星的苏葶苈而言，这就是人间美味。 她咬了几口干冷的三明治，忽然觉得少了些什么。 “陆商亭，我要去楼下买杯咖啡，你要吗？” “好。那就帮我带一杯……” 苏葶苈抢先一步答道：“热美式。” 陆商亭愣了一下，点头：“嗯。” “我这就去。” 苏葶苈拿了钱包，迅速跑出门诊。 晚上八点，天空中飘着毛毛细雨，咖啡厅里没什么人。 苏葶苈很快就买好了咖啡，可是等她再回到诊室时，陆商亭的位置上却空了。 小护士拿着一条毛毯走过来：“刚刚来了个车祸的病患，陆医生已经进手术室了，他让你先去值班室休息。” 苏葶苈把咖啡放到桌子上，又看了一眼那个吃了一半的三明治，心里泛起一阵微酸。 她还是实习医生，没有独立坐诊的资格。 问诊、开药都必须在陆商亭的监督下。 所以，现在陆商亭不在，她只能回值班室休息。 苏葶苈走进值班室时，一道亮光忽然闪进屋内，刚才还是毛毛细雨微风拂面，月色朦胧，带着些许醉人。此刻却是狂风大作，瓢泼大雨倾泻而下，拍打在窗户上，发出‘哒哒’的响声。 她快走几步，将窗户关上。 天气预报确实很准。 今天真的有大暴雨。 苏葶苈靠着床沿躺下，因为这个姿势不容易睡熟。 她太累了，若是现在躺到床上，不仅秒睡而且还会睡得雷打不动。 但今天她值班，所以她只能是抓紧时间小憩。 急诊科的值班室一分为二，外面是一个带有病床的普通诊室，里面一间则是只有一张病床的临时手术台。 原本里面的小单间是用于应对一些简单的外伤手术。 但急诊科病人多，值班医生也多。 所以后来，小单间逐渐被弃用，转化为医生的休息室。 这样把门一关，里面即使有医生休息，外面的医生还是能照常问诊。 两边互不干扰，病人不那么多时，两个医生还能轮换休息。 苏葶苈躺在外面的病床上，伸手要去关电灯。 晚上医院的走廊静悄悄的，窗外的雷雨声格外清晰，风透过窗户细缝发出奇怪的声音。 如此氛围，让她不由想到中午陈楠和自己说的鬼故事。 她咽了口唾沫，余光瞥了一眼一面玻璃之隔的单间。 单间的玻璃门拉着绿色的帘，帘子随风微摆，摆得她头皮发麻。 苏葶苈收回关灯的手，整个人都缩进毛毯里。 都怪陈楠，明明知道自己晚上值夜班，还讲什么鬼故事。 虽然开着灯，可苏葶苈还是害怕。 她用毛毯蒙着脑袋，心里默念‘科学万岁’。 然而，心理战并不起效。 最后，还是毛毯上沾染的和陆商亭同款的雪松气息，让她稍稍平复下害怕的心情。 熟悉的味道，让她安心不少。 再加上，她实在是太累了。 过了一会，苏葶苈眼前慢慢朦胧，edcv睡意瞬间席卷了全身。 在她的意识模糊前，诊室里的日光灯忽然闪了一下。 这让她身体随之一抖。 原本就是沿着床沿睡的，这么一动，苏葶苈整个人翻到了地上。 ‘嘶……’ 苏葶苈一手摸着自己的腰，一手摸着床铺，想要站起身。 她的手刚碰到床脚，头顶的日光灯忽然熄灭了。 陷入黑暗的苏葶苈大叫一声，宕机的大脑还未给出下一个指令，她又听到诊室的门‘咿呀’一声，不知被谁打开了。 苏葶苈壮着胆子问：“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写病历的那个梗来自于我妈的一个同事。 听说那个同事当年实习时，很青涩，完全跟不上医院的节奏，贡献了很多搞笑病历。 以至于，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很多带教医生都拿她写的‘病历段子’给实习生举例子。 怕引起误会，再说一下，本文所有人物皆无原型。 第19章 “葶苈, 是我。” 听到是周护士的声音，苏葶苈长舒一口气。 果然，什么牛鬼蛇神都不过是自己吓自己。 苏葶苈在心里想。 周护士听到值班室里传来她的尖叫, 及时跑了过来。 她抬手按亮日光灯，又走过去, 将摔在地上的苏葶苈扶了起来。 她解释到：“唉。老院区就是这个不好, 电路、设备都老了。这个值班室的电灯偶尔会自己灭掉, 你先关上，再按开就好了。” “嗯。我知道了。” 周护士转身走出值班室前替她关了灯, 她一手按在门上，探进半个脑袋，笑着说：“那你先休息，有什么事再叫我。” 苏葶苈连连向她道谢。 虽然周护士说得真切，可苏葶苈明白，护士的工作三班倒，已是非常辛苦, 自己绝不能再麻烦她。 她躺回病床上, 一脚垂在地上撑着露在外面的半个身子。 豆大的雨点打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扰得苏葶苈心烦意乱的。 她闭上眼睛, 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中午陈楠说的事。 然而, 屋内的空调正对着病床，吹得她汗毛直立，方才熄灯惊出的冷汗全凉透了。 苏葶苈躺了一会, 起身关掉了空调。 没了冷气，屋内的温度回升了一些。 她松开毛毯，侧着身子, 睡意渐沉。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葶苈觉得自己应该是睡着了。 可若是睡着了，她现在想的又是什么。 就在这种半梦半醒之间，她觉得值班室的门好像又被谁打开了。 有一道微弱的光照在她的脸上，透过眼睛眯成的细缝，她隐约看见有个黑影以极快的速度闪进值班室。 苏葶苈的上下嘴皮动了动，却和她的眼皮一眼沉重，没发出一点儿声音。 她想起身开灯，看看是什么情况。 但是全身像是被灌了铅一般，动弹不得。 苏葶苈试了几次，都是意识已经走到了门边，她的身子还躺在床上。 意识和身体分离的状态，令她心里一紧。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鬼压床？ 这种只在鬼片和恐怖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桥段，现在正真实地发生在自己身上。 苏葶苈虽闭着眼，可她觉得自己的意识无比清醒，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微凉的后背和阵阵发麻的头皮。 又过了一会，她听到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妈妈，这个姐姐怎么躺在这里？” 紧接着是一个好听的女声回道：“嘘，姐姐在睡觉，我们别吵醒她。” 两人正说着话，苏葶苈又听到一声轻咳，是一个老人的声音，他的声音苍老无力，每个吐字都很吃力，“咳咳，走吧，走吧。” 三个苏葶苈看不见的人，就这么站在她的床边聊天。 他们的声音很小，苏葶苈听得朦朦胧胧，断断续续。 过了好久，说话声不见了，值班室里再次恢复一片寂静，只是这静在这会有些骇人。 苏葶苈闭着眼睛，努力将方才这段奇幻的经历清出脑海。 可是她越想，耳边的声音却越清晰。 三个人说的不是别的，而是在讨论将要去到的另一个世界。 在极度恐慌中，她拼尽全身的气力终于睁开眼睛。 或许是刚才的经历太过不可思议，此刻她的脑袋仍是晕乎乎的。 她抬起手在自己面前举高手，借着月光，她在黑暗中张开手指又合拢。 指尖传来的触感，终于让她相信了这不是在梦里。 ‘哐’。 另一边的单间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掉到地板上了。 苏葶苈警觉地从床上坐起。 那个单间只有半截墙，上面是一整片的玻璃。 因为都是值班医生用来睡觉的，所以帘子常年拉着。 可现在，她透过玻璃看到薄薄的布帘后似乎有个人影。 窗外的雨早就停了，乌云消散，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那个小单间。 苏葶苈靠近那扇大玻璃，她清楚地看见一个人影照在布帘上。 她吃了一惊，连连退后了三步。 直到身子碰到桌子才停下脚步。 苏葶苈背在身后的手往桌上胡乱地摸了一把，她随手抓起摸到的一个硬壳文件夹。 她握紧文件夹，慢慢走进单间。 苏葶苈很紧张，每个动作都小心翼翼。 她甚至凝神屏气，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唯恐惊到了布帘后的‘东西’。 苏葶苈走进单间。 手术床边的布屏风被拉了一般，一个人影照在白瓷砖上。 这一次，她是真的看清楚了。 真的有个像人一样的‘东西’坐在手术床上。 陈楠说的是真的，这个单间真的会闹鬼。 苏葶苈深吸一口气，咬牙跺脚，把心一横，反正都到这个份上了，不能退缩。 她扬起手里的文件夹，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过去，用力地敲在那个‘东西’的脑袋上。 出乎她意料的是，文件夹敲在他的头上，震得她手生疼。 她本以为，就像电视里播的，鬼都是像一阵烟似的，来去无影，一碰就消散的。 怎么自己遇上的这个还有实体？？ 在她愣神之际，坐在床上的‘东西’捂着头哎哟了一声。 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是陆商亭的声音？！ 苏葶苈扔掉文件夹，赶紧伸手按开了单间的日光灯。 果然是陆商亭。 更令她震惊的是，陆商亭的衬衣脱了半边，他上半身半裸地坐在手术台上，一手按在衬衣上，另一手则捂着额头。 苏葶苈一时间不知道把目光往哪放，只得仰着头对着天花板，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 “你对着天花板道歉呢？” 苏葶苈头低了一些，正好对上他狭长的眸子，她稍低一些又看到了他线条分明的锁骨和人鱼线在半掩的衬衫下若隐若现。 她更慌张了，直接垂下了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又说：“对不起。” “现在，你是对着地板道歉？” “喂……陆商亭，你不要得……” 苏葶苈抬头，看到他大敞的衬衣，再次扭过脸，别扭地说：“别得寸进尺。我都道歉了嘛。而且，谁让你偷偷摸摸进来的。” 陆商亭瘪嘴，有些委屈：“我可不是偷偷摸摸，我进来的时候，叫了你一声，可是你没应。” “那你怎么不开灯？” “看你睡得正香，就没忍心……” 陆商亭轻咳一声，眼眸半阖，寡淡地说：“这些天事情很多，你也累了，能多休息就多休息一会吧。” 苏葶苈深吸一口气，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一股熟悉的药膏味。 她终于转过头，鼓起勇气，看向他。 她看到陆商亭拿着药膏，正在低头给自己的右侧后腰上药。 苏葶苈走近了一些，她看到陆商亭的右后腰有一道约莫十公分的伤疤。 因为陆商亭皮肤白皙，所以这道伤痕更加明显和骇人。 疤痕很新，新长的肉芽还泛着粉色。 难怪她一直觉得陆商亭身上有一股熟悉的药味，原来是这种常用于术后伤口修复的外用药。 她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过药膏，“我帮你涂吧。” 陆商亭愣了一下，把棉签交给她，“嗯。谢谢。” “怎么弄的？怎么这么长一条？” “我不是说过，我参加过青雪县的灾后救援队，那时候弄伤的。” 苏葶苈看着伤疤，心里闪过一丝疑虑。 青雪县的地震已是四五年前的事了，可陆商亭的这道伤疤却像是一年内的新伤。 陆商亭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我是去年跟灾区重建队去的，已经手术过几次，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只是这两天手术太多，站得时间比较久，可能没注意，所以伤口绷得有些疼了。” “那你怎么不和林主任说，少安排几台手术？” “赵成志和李婷还在休假，科里人本来就不够，还是别为难林主任了。”陆商亭看药涂好了，他伸手迅速穿好衬衣，边系纽扣边说，“其实涂了药就没什么事了，伤口都愈合了。再说了，适量的运动锻炼，才不会让刀口的皮肤粘黏。” “对阿。你还知道‘适量’两个字？” 陆商亭轻笑一声，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葶苈长大了，都反过来管我了。” “我……” 陆商亭知道和她讨论这个问题，最后也讨论不出什么结果。 班还是要上的，手术还是要做的，而苏葶苈还是会担心自己的。 他生硬地扯开话题，“你来实习将近一周了吧？感觉怎么样？是你想象里的医生生活吗？” 苏葶苈坐在他身边，看着窗外的星空，忽然沉默了。 以前，她听说，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这短短几天，她在急诊科看到好多鲜活的生命在自己面前蒙上灰色。 她摇摇头，沉重地开口：“一点不一样。课本上没说，原来救治一个人这么难。” 苏葶苈抬手，按在自己的胸口，感受着有力的心跳，“活着真好。” 陆商亭笑着，补充了一句：“是健康地活着真好。” “唉……是啊，所以有句话怎么讲的，四十岁之前拿命换钱，四十岁之后拿钱换命。健康呀，是最难得的，可惜往往都是到失去的时候，才明白这个道理。” “嗯。你说的对。这句话也是我想跟你说的。” “啊？我？” “对阿。”陆商亭抬手，又弹了她的前额一下，“周护士买的三明治不合你的胃口吗？” “不是。” “那为什么没吃完？” 陆商亭做完手术，回到门诊时，他看到桌上的两个三明治都剩了一半。 苏葶苈低着头，没说话。 她不是以为不喜欢吃不下，而是因为陆商亭忙了一天，却连这么简单的晚餐都吃不完，就又有手术需要他去处理。 只要想到这些，她看着手里的三明治，便吃不进去了。 从她的沉默里，陆商亭似乎是猜到了原由。 他叹道：“我是因为没时间，不得已，所以没吃完。可是你呢，你明明有时间，为什么不吃饭？” “你才多大。难道你想要因为不按时吃饭生病进医院吗？” “只要你确定做这一行，以后有的是机会没办法按时吃饭，所以有时间吃饭的时候，一定要抓紧。” “我说的，你听到了吗？” 苏葶苈拖长语调，应了一声：“听到啦！” 陆商亭摇头，无奈地说：“好好照顾自己。至少在我能看到你的时间里，照顾好自己。” 第20章 苏葶苈帮他擦过药, 又躺回值班室的床上。 陆商亭走过去，一手扶着她的肩膀，一手抬起她的膝盖, 将她从床沿推到了中间，“别这样躺, 动一动就翻下来了。” 话没说完, 苏葶苈的身子又往外挪了挪：“就是要这样, 才不会睡熟阿。一会有病人来，我叫不醒怎么办？” “病人我会处理的。” 苏葶苈加重了语气叫了他一声：“陆商亭！” 她喜欢陆商亭像以前关心自己, 但不喜欢他像对待小孩子一样，把她完完全全地护在身后。 苏葶苈指了指自己的胸卡：“我到医院是来实习的，你总是这样，那我就什么也学不到了。” “好……”陆商亭将她按回床上，又帮她盖好被子，“一会有情况，我一定会叫你的。” 苏葶苈不喜欢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 郑重道：“不止要叫, 是要叫醒我。” “嗯。我会的。” “那你呢？” “我要把这些白班的手术复盘一下。” 苏葶苈在急诊科待得越久，她就越是佩服这些医生。 不仅是手术连轴转，到了双休日, 他们硬是把夜班上成了白班, 即便如此，她看到他们的时候，依旧是火力全开的模样。 她躺在床上, 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假寐。 陆商亭长而密的眼睫毛，此刻在台灯的亮光下更显修长，温润的眉眼似一汪柔和的春水, 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陆商亭喉结滚动，发出一声轻笑。 他侧过头，用手撑着脑袋，看向床上装睡的人。 苏葶苈吓得闭紧了眼睛，但这个不自然的小动作，却是她偷看陆商亭的铁证。 陆商亭不着急揭穿她，默默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说：“想看就快点看，看够了，就赶紧睡觉。” 苏葶苈抿紧唇，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装蘑菇。 陆商亭浅笑：“既然我给你机会让你看，你不看，那就闭上眼睡觉，别再让我抓到。” 苏葶苈躺不住了，她哼了一声，转过身背对他，小声嘟哝：“谁要看你了，自恋。” 她不承认，陆商亭当然不能拿她怎么样。 只是抬手把掀翻在地的毛毯拾起，轻轻盖在她身上。 他坐回位置上，一手翻开病历，一手隔着毯子轻轻按住她的肩膀。 待苏葶苈的呼吸逐渐平稳，他才收回手，低着头轻语：“葶苈，每次看到你的时候，我都会想到以前刚来医院实习的日子。真怀念那个时候的自己。” 这句话，陆商亭说得很轻。 虽然他唤着苏葶苈的名字，可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苏葶苈睁眼盯着面前的墙壁，因为他的这句话，她的心又沉了几分。 对陆商亭这些年的经历，更增加了几分好奇。 暴雨过后突然变得很安静。 为了让苏葶苈好好休息，陆商亭按灭日光灯，只留下桌边一站暖色台灯。 他甚至将台灯调转方向，将光源对向自己这一侧。 苏葶苈睡意渐浓，迷迷糊糊之间，她似乎又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还是刚才的那三个人。 小女孩不停抽泣，声音因呜咽而断断续续：“我、我不想走……” 女人的声音很小，苏葶苈听不清楚，只是猜测应该是在安慰女孩。 而那个老人的声音和方才相比，又虚弱了一些。 这一次，苏葶苈拼尽全力，竟然睁开眼，站了起来。 值班室里昏暗无光，只有一抹惨白的月光透进屋子。 小小屋子一览无余，并没有什么女孩老人。 难道是自己幻听了？ 那陆商亭呢？ 苏葶苈在值班室里转圈，四处都没看到陆商亭的影子。 还是说，此刻的自己依旧是在梦里？ 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苏葶苈站在值班室中间发愣。 值班室外传来一阵由远而近的急促脚步声，周护士直接推门而入：“小苏，抢救室那边有情况。” “好。就来！” 苏葶苈扣好白大褂，随手从桌上抓起发圈，边绑牢头发，边往抢救室跑。 抢救室里设了六张床，左右两边各三床，用简易布帘分隔开，中间是一条宽敞的通道。 她跑到抢救室时，发现抢救室里灯光昏暗，只有左边最内侧的三号床床头亮着灯，病人们都在各自床上躺得整齐，没有什么异样。 苏葶苈觉得十分怪异，拿着病历，一床床询问过去。 病人各有回应，唯独走到三号床前，病床上躺着的人蒙着厚厚的被子，她看不清，说话也含含糊糊的。 正在她想走过去，拉开被子一探究竟时，抢救室的所有日光灯不知道被谁打开，房间被照得透亮。 眼前忽然由暗转明，苏葶苈眯着眼睛，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睛。 她恍惚间，听到陆商亭的声音—— “葶苈，苏葶苈，醒醒。” 伴随着他猛烈的摇晃，苏葶苈猛地从床上坐直。 原来都是一场梦。 她被吓出了一身冷汗，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一手按在胸口。 事发紧急，陆商亭来不及顾虑她的情绪，只是把一张CT片递给她，说道：“刚才那个拍过脑CT的病人，病情加重了。” 苏葶苈跟在他身后，急匆匆地跑进抢救室。 刚走进抢救室，她就愣住了。 那个病人躺的不是别处，正是她方才梦见的三号床。 情况危急，三号床的老人意识模糊，问话已经无法应答。 苏葶苈来不及多想，和陆商亭一起投入了抢救工作中。 陆商亭看着CT片，当下判断了病症。 几个医护人员同时上阵，轮流给老人进行心肺复苏。 陆商亭站在心跳检测仪前，看着升升降降的数值，手汗淋漓。 病人方才经过自己的救治，病情趋于稳定。 但现在忽然再次发病，且情况急转直下，这让他不由得为病人捏了一把汗。 苏葶苈捏起病人的眼皮，用小手电一照，“陆医生，还是不行。” “气管插管再试试。” 在陆商亭的指挥下，他们先后采用了呼吸机，又注射了肾上腺素，还是无力回天。 持续抢救了一个多小时后，陆商亭无奈地摇头，宣告抢救失败。 苏葶苈看着心电图的那条直线和数字‘0’，不由得长叹一声。 凌晨两点，她站在抢救室的角落，眼看着病人被护士推出抢救室。 她靠在窗边，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苏葶苈很想再做些什么，可是所有抢救的办法已经都试了一轮。 她的脑袋很乱，有晚上的奇怪梦魇，也有因为抢救失败的难过。 恍惚间，她似乎看见老人的灵魂脱离了身体，从床上站起，颤颤巍巍地走到门口，抱住了趴在病床边哭泣的家人。 苏葶苈的耳边，又一次回响起睡梦中听到的话语。 是那个孱弱老人的声音，他惨白的面容混着声音，在苏葶苈脑海里一点点清晰。 是梦吗？ 苏葶苈多希望这还是自己的噩梦。 可摊开手，汗涔涔的手心，和触摸到冰冷医疗器械时的感觉又是那样真实。 陆商亭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还好吗？” 苏葶苈回过神，看向他，问：“陆商亭，我是在做梦吗？” 陆商亭摇头，他明白苏葶苈此刻的感受。 他开始值夜班时，最害怕的就是这种，半夜在睡梦中被护士叫醒，然后一通紧张的救援后宣告失败。 那种经历希望又落空，是最让人难过和迷茫的。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拉起苏葶苈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 因为方才紧张的抢救，陆商亭的心跳急剧飙升，“感受到了吗？” 苏葶苈愣愣地回道：“嗯。” 微凉的夜风吹进屋内，苏葶苈的手按在他温暖的胸膛上，认真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 她在心里默默数着拍子，她能感觉到两个人的心跳，在此刻是同步的。 — 苏葶苈耷拉着脑袋，跟着陆商亭走出抢救室。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空床位，心里空落落的。 忽然，她全身抖了一下，又想起自己今夜的梦。 她拉住陆商亭，怔怔地开口：“还有两个……” “两个什么？” “还有两个病人。” 陆商亭歪着头，没有听懂她话里的意思。 苏葶苈有些着急，她不知道如何向陆商亭解释。 今晚的事太过荒唐，连她自己都云里雾里的，又怎么才能让他相信。 她犹豫了一会，开口说道：“刚才在值班室，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我听到了三个人的声音，一个女孩、一个女人，还有一个老人，他们在讨论另一个世界的事。” 陆商亭点点头，没有反驳，让她继续往下说。 “我还梦到了三号床。所有床的病人都好好的，只有三号床没有应答。” 陆商亭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你太累了。别想太多。急诊夜班就是这样，会习惯的。” 苏葶苈叹：“希望只是梦吧。” 两个人正说着话，周护士一手按着电话，一边对着陆商亭喊：“陆医生，120指挥中心说，有个女孩急性胃出血，现在正往我们医院来，大约还有五分钟到。” 陆商亭随口问：“多大？” “好像是个十四岁的女孩……” 苏葶苈听到这个年纪，心咯噔一下，喃喃自语：“来了。” 陆商亭的手按在她的肩上，“别想太多，就当只是个梦，不要耽误救援。”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三次元有事没更，后面会多更一些补上的，感谢小可爱的理解与支持。 不是幻言，所以不会有超能力的设定，就是‘鬼压床’正好撞上现实里发生的事。 小时候爸爸工作忙，偶尔妈妈值夜班也会带我去，一直觉得医院是个玄玄的地方，尤其是到了晚上，所以写了这个桥段。 就是一个情节而已，后续不会再出现了~ 第21章 救护车比预定的五分钟要早一些到达新南医院。 对于车上的病人而言, 医护人员们为她竭力争取到的每一秒都很宝贵。 抢救室里的六张床位除了刚空出的三号位，其余皆有病人使用。 周护士和另外两个男医生将移动医疗床推入三号位。 陆商亭在询问过病症后，立刻制定了抢救方案。 女孩名叫林雪, 十四岁，食用生冷海鲜后, 因消化道大出血被送到了医院。 体内大量失血, 相应的就需要大量血浆补充。 小护士拿着从血库紧急调配回的血浆递过去, “陆医生，是先输血浆还是少浆？” “少浆。” 陆商亭摸了摸血浆袋, 眉头紧蹙。 刚从血库取出的血浆温度低，没办法使用，他让周护士从另一个房间推来一台血液加温仪。 一时间，林雪的病床边围绕着好几台医疗仪器。 血液加温仪、血液净化器、输血设备，几台机器同时启动， 带着救治希望的血浆，经过几个医护人员的手, 又经过在床边环环绕绕的长长输血管, 终于被机器输送进林雪体内。 一向内敛沉稳的陆商亭站在床边，盯着仪器上的跳动的数值，心里焦躁不已。 他低头看了一眼稚嫩年轻的面庞, 催促道：“加压、加压。快快快。” 每当看到这样年轻的患者, 他会更加希望抢救的成功。 因为他们实在是太年轻了，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事物等着他们去经历、去探索，他们的人生不应该停在这里。 所以只要有办法, 他都想要去尝试。 陆商亭指挥道：“周护士，再加点药物，试一下。” 苏葶苈站在一边, 和家属一起双手合十，默默为林雪祈祷。 她抿紧嘴唇，看着病床上躺着的女孩。 林雪身上穿的是最近很流行的一款连衣裙，今天又恰逢周五，苏葶苈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她被送到医院来之前的模样。 或许她会化着精致的妆容，穿着刚买的连衣裙，和同学在某个商场逛街，讨论着班上讨厌的男同学，抱怨老师又留了一堆周末作业。 然而，她现在却躺在抢救室里，身上插满了输血管。 那身粉色的碎花裙衬着她苍白的肌肤，显得更加憔悴和令人心疼。 经过两小时的抢救，林雪的各项体征一点点恢复，所有医护人员看着回升的数值长舒一口气。 陆商亭点点头，和林妈妈解释道：“看这个数值，情况没有继续恶化下去，但是也不能掉以轻心。” “谢谢……谢谢医生……” 林妈妈早已慌了神，听到陆商亭的解释后，她连连道谢，反反复复地念叨着这句话。 陆商亭让周护士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安慰道：“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抢救，你先休息一下吧。” 林妈妈眼神肯定：“不。陆医生，我没事，我还是想在这里陪她。” 陆商亭见她坚持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让林爸爸注意照顾她。 小护士调慢输血速度，又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前的细汗。 她和苏葶苈一样，还在实习期，可这样紧张的抢救，一个晚上她经历了两次。 她脑袋里的一根弦绷得几乎要断开，以至于现在换输液时，手都在颤抖。 周护士见了，忙走过去，替换下她：“这里情况稳定了，暂时不需要这么多人，要不你去外面坐一会，休息一下。” 小护士应了一声，转身走出抢救室。 而陆商亭同样一手搭在苏葶苈肩上，安抚道：“你也去休息吧。这边我来盯就好了。” 苏葶苈摇头，她低着头继续记录着方才抢救的每一步，淡淡地说：“我没事。今天晚上，我已经休息得够久的了。” 两人正说话时，周护士看着急速跳动的数值，喊道：“陆医生，不好了，病人又出血了。” 陆商亭走到床边，看着眼前的状况，挥手指挥道：“可能是应激性溃疡。葶苈，去让血库再调五个单位的血来。” 苏葶苈来不及应声，匆匆跑向护士站， 她的手指敲击桌面，发出一声闷响，把坐在里面撑着脑袋昏昏欲睡的小护士吓得一哆嗦。 “给血库打电话，病人再次出血，需要五个单位的血浆。” “好。我这就打。” 林妈妈看着医生忙里忙外，心里一揪，小心翼翼地问：“陆医生，这……” 陆商亭耐心地和她解释了当前的病情，又再次承诺他们一定会抢救到最后一刻。 医学是复杂的，他避开了所有专业名词，简单而准确地告诉他们林雪目前面临的情况。 他的语气寡淡镇定，让家属安心不少。 但陆商亭转过身，看向林雪时，舒展的眉头又一次拧紧。 只有他最清楚，病人现在正面临着多大的危机。 可他必须保持冷静，慌张会影响他的判断，从而耽误抢救。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陆商亭这边刚想出应对的抢救方案，那边苏葶苈急忙跑回抢救室，说道：“血库值班说要和A市血站联系一定要通过血库。然后他们联系了血库主任，主任说今天最多再给三个单位的血浆，不能再多了。” 陆商亭皱眉，“你去和行政值班的说，我们这边正在抢救病人，急需……” 话音未落，他又叫回苏葶苈，自己走到护士站，“还是我来说吧。” 陆商亭走过去，拿起电话直接拨通了血站的电话，他先是说明了林雪的病情，又强调再次了血浆需要量。 血站的工作人员有些为难：“但今天已经给了你们六个单位的血浆，我这边确实很……” “对。我知道，你们一直都很配合我们。今天这个情况确实有点特殊，刚才情况是好转一些了，但忽然出现应激性溃疡，一下子出血800毫升，血压又降了，你们能不能再帮着支撑一把。” 陆商亭见那边的工作人员有所犹豫，又说道：“这个病人只有十四岁，十四岁的小女孩阿。 “那不然四个单位也行，四个单位你看可不可以？” 过了三秒，电话那头缓缓开口：“行……吧……” 陆商亭一手按着电话，一手招呼小护士：“快点，开抢救单，我签字。” 说完，他又改口道：“印我的印章。” 趁着电话那头的人没反悔，他赶紧说道：“谢谢你们的配合，我们这边抢救单马上就填好了。” 带着希望的血浆再次送入抢救室。 陆商亭将医疗仪器的功率开到最大，他深吸一口气，按下开始键。 这是他最后一次尝试。 他希望是成功的。 可惜，天不遂人愿。 一小时后，林雪的抢救宣告失败。 看着林雪被推出病房，苏葶苈的眼泪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陆商亭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没有说话，所有安慰的话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 林妈妈趴在女儿身上，哭得几近昏厥。 陆商亭让护士安排到她到空出的三号床上稍作休息。 苏葶苈站在走廊，望着窗外的天空。 这是她第一次值夜班，暴雨天、惊魂夜。 一个空床位，连续转入三个患者，可医务人员一夜无眠换来的却是两次失败的救援。 天边翻起了鱼肚白，初阳在云层后勾着金边。 明明是很美的景象，她却倍感心酸。 陆商亭走过去，和她一起站在窗前。 苏葶苈叹道：“要是他们此刻也能看到这样的美景有多好。” 陆商亭将纸巾递给她：“至少我们努力过了。” 他拿着一杯在自动贩卖机里买的速溶咖啡，背靠着栏杆，面对苏葶苈站好。 陆商亭低头，一手捧着咖啡，一手指尖摩挲着纸杯杯沿，他舔了舔嘴唇，紧张地开口：“你……下午有空吗？” 苏葶苈愣了一下：“啊？” 经过他这一问，她才想起，自己因为值夜班而多出了一天的假期。 “没安排的话，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我……” 陆商亭忽然抬起头，打断道：“这个问题我很少问人，所以不要拒绝我。” 他虽语气柔和，言辞却很肯定。 这让苏葶苈稍感意外，她愣愣地点了点头。 陆商亭笑了：“值了一夜班，你先回宿舍好好休息一下，下午三点我来接你。” 第22章 下午三点, 陆商亭准时将车开到宿舍楼下。 这是工作时间外，苏葶苈第二次见他，上一次是在赵成志的婚礼上, 他穿着正式得体的西装。 而这一次，陆商亭穿着浅色连帽衫, 搭配深色牛仔裤。 没有了白大褂, 他的稳重感被削弱了几分。 苏葶苈上车后, 他将一袋巧克力奶油泡芙递给她：“要吃吗？” 她怔怔地接过泡芙，有那么一瞬间, 她觉得时间又倒退回了当年，他还是那个每周末来接自己去上钢琴课的大哥哥。 陆商亭抬手打了个响指，“想什么呢？一上车就发愣？” 苏葶苈浅笑：“没什么，忽然想到以前你都是骑自行车来接我的。” 陆商亭皱眉，笑着抱怨：“为了载你我还特意去加了个后座。但是这么一来，我反而用得更少了，因为我室友老是借我的自行车去接他的女朋友上下课。 “不过后来, 他和女朋友分手了。拿着别人的东西献殷勤是不会有好结局的。哈哈哈。”陆商亭说完这句, 突然敛起笑容，侧身看向她，他抬手按在苏葶苈的脑袋上, “那时候你还没开始窜个, 每次载你我都很担心，害怕你没抓牢掉下去怎么办。” 陆商亭稍稍用力，揉乱她的头发, 笑着说：“时间过得真快，小葶苈，都长这么大了呀。” 苏葶苈方才还沉浸在温情满满的回忆中, 却因为他的这一个动作，不满地撅起嘴。 为了这次见面，她从头到脚都是特意搭配过的。 她不想显得太过刻意，让陈楠帮自己画了个自然的淡妆。 因为不知道陆商亭要带自己去哪，不敢穿裙子，所以选了适合运动的休闲长裤。 可陆商亭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把她吹了一个多小时的发型都给弄乱了。 她拉下陆商亭的手，眼眸半阖，又一次强调道：“是啊。我已经长大啦。所以，你不能再把我当小孩看了。” “嗯。我知道。” 苏葶苈点点头，扎了一个奶油泡芙放到嘴里，咬开的瞬间，甜腻的奶油味在口腔里溢散开。 她转头看了一眼陆商亭，叹道：“为什么你这么爱吃这个，却一点也不胖？” 陆商亭也拿叉子扎了一个奶油泡芙，他眉毛微挑，“因为我是不易胖的体质，怎么样，羡慕吧？” “啧。陆商亭，我还是喜欢你上班时的样子。” 陆商亭替她系上安全带，“可惜，现在陆医生下班了。” 苏葶苈问：“你要带我去哪？” 他发动车子：“今天是我大学同学聚会。都是你小时候见过的。他们现在也在新南医院工作，之后你轮转到各个科室去实习都能接触到，先带你认识一下。而且他们今天也会带各自的实习生去，所以不用太担心。” 同学聚会？ 得到这个回答的苏葶苈稍显失望，不是他们两个人单独阿…… 可很快她想到之后的实习，陆商亭这是在为自己铺路吗？ ** 聚会的地点是A市远郊的一个度假村。 陆商亭是来得较早的一批，只有几个同学零星地坐在钓鱼塘边。 他带着苏葶苈走过去和老同学打招呼。 一个正在给钓钩挂鱼饵的男医生看到他，嘴巴微张，稍显意外：“商亭，你真的来了。我还以为老A在开玩笑呢。” 苏葶苈扫了一圈坐在塘边的医生，确实很大多都是熟悉的面孔。 其中还有和她一样的实习生，不过都是医大同专业不同班的同学，依旧算不上熟悉。 她走过去和同学打了个招呼，寒暄了几句又走回到陆商亭身边。 几人正说着话，度假村经理的女儿拿着一盘糖果走过来。 他们都是度假村的常客，小女孩见到他们也不畏生，大大方方地走过去，举起手里的盘子，甜甜地说：“哥哥姐姐，请你们吃糖~” 外科的秦医生随手从盘子里拿了一块糖：“哟。谢谢你呀。” 小女孩捧着那盘糖果走到陆商亭面前，他同样弯腰道谢：“好。哥哥拿了，谢谢你。” “不客气。哥哥再拿一些吧？这个抹茶巧克力可好吃了。”小姑娘从盘子里抓了一把糖，往他的口袋里塞。 陆商亭拒绝不了，只得又笑着和她说了声谢谢。 小女孩走后，秦医生勾住陆商亭的肩膀，打趣道：“陆商亭，我发现你很招小女孩的喜欢啊。以前来医院实习的时候也是这样。那个、那个……” 秦医生顿了顿，挠挠头，张着嘴回忆了半天，才继续说道：“那个姜药师的女儿吧，不就是像个小尾巴一样，整天跟在你屁股后。” 另一个医生走过来，锤了陆商亭的胸口一下：“真的嘛？” 秦医生抢在他之前答道：“当然是真的啦。你没跟我们一批在急诊科实习不知道，哎哟，每天午休都能看到那小女孩。哎……那孩子叫什么来着……” 苏葶苈走上前，皮笑肉不笑地淡淡回道：“苏葶苈。” 秦医生一拍大腿：“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随即他回过神来，上下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女生，“你们实习的时候，陆医生和你说的吗？” 苏葶苈摇头，嘴角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我就是苏葶苈。” “嚯……嘶……”秦医生倒吸一口凉气，为刚才说出口的话懊悔不已，他轻咳一声，尴尬地转移开话题，“你也是医大的学生？那就算是我们的学妹了。学妹，回头到外科来实习，我肯定不为难你。” 苏葶苈轻笑：“那我先谢谢学长了。” “客气了。我要是为难你，回头陆商亭就得为难我。” 陆商亭小臂曲起，用胳膊肘磕在他的胸膛上，发出一声闷响。 又颇为嫌弃地揶揄：“啧。怎么今天就你废话多？” 秦医生揉了揉胸口，委屈地说：“你可真是好心没好报。我昨天帮了你那么大一个忙，今天你都不说感谢我。” 陆商亭皱眉：“什么忙？” 秦医生笑了笑：“昨晚是我值夜班。我们外科有个病人临时加了一台手术，刚好和你们急诊科调用的是同血型的血袋。我这不是听说你们那边很缺，换了个手术方案，又加快了缝合速度。” 他拍了拍胸脯，“你们昨天用的血浆，有一个单位可是我节约出来给你的。” 提起昨晚失败的抢救，陆商亭的眼眸瞬间黯淡。 昨夜不仅动用了血库的库存血浆，甚至向市血站求援，他没想到其中还有外科的帮忙。 可如此大费周折的抢救，并没有换来一个好消息。 秦医生有些粗线条，并没有觉察到陆商亭微妙的表情变化，仍旧勾着他的肩膀问：“后来那个病人情况怎么样了？” 陆商亭转过头看着他，嘴唇抖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苏葶苈代他答道：“后来下消化道又出现应激性溃疡，一下子出血800毫升。没抢救过来。”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医生都沉默了。 除了科室里开会、复盘手术时，医生之间很少提起那些失败的治疗。 对于医生这个职业而言，‘失败’是常事，可却异常沉重。 因为其中包含着家属的嘱托、患者的所有希望，以及他们自己的期许。 他们看着身边还奋斗在一线的同学，再想到毕业照上的百人合影，不由得鼻头一酸。 医大每年毕业的医学生有几百人，可最后真正从事医生这个职业，又坚持下来的却没有多少。 最先提起这个话题的秦医生懊悔不已，他抿唇，拍了拍陆商亭的肩膀，安慰：“没事了。尽力就好。” 阴郁沉闷的氛围被远处一个悦耳轻快的女声打破：“嘿！你们怎么都来得这么早？” 秦医生朝着她招招手：“CC！你早说你的车去维修，我就去接你了。” 那个叫CC的女生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他们身边。 她看了一眼站在陆商亭身边的苏葶苈，眼睛微弯，闪过八卦的光，拉了拉秦医生的衣角，小声问：“陆商亭女朋友？” 她说得很小声，可还是被陆商亭听见了。 他走过去，淡淡道：“不是。是我带的实习生。她之后会轮转到你们的科室，所以今天先带过来，让你们认识一下。” CC皱眉，眼里闪过一丝讶异。 每次到了实习期，遇上了合心意、优秀的实习生，想要帮衬一把，带着来参加同学聚会和各个科室打招呼，这并不奇怪。 但是陆商亭带人来却十分奇怪。 因为他极少参加同学聚会，又从不带实习生。 女生通常热衷于八卦，CC双手环胸，扬起脸：“怎么。陆商亭也有求人的时候吗？” 陆商亭笑了笑：“当然会有。” 他这么一说，CC更好奇了，顺势问道：“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陆商亭转头，看了一眼正在和其他医生聊天的苏葶苈，方才黯淡的眼眸重新亮起，用小到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因为她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人。” CC皱眉，“你说什么？” 陆商亭回过头，又笑了笑，终于回答了她刚才的问题：“不能。” “切~无聊。” 和几个科室的医生都打过招呼，能聊的也聊的差不多了，苏葶苈跑回陆商亭身边。 陆商亭和她介绍：“这是CC。你下个有可能轮转的科室就是她们妇产科。” “苏葶苈。” CC一听这个名字，笑意更甚：“我知道。你是姜药师的女儿吧？” “是。” “我记得，以前实习的时候，你常和赵成志斗嘴。”CC双手叉腰，现在她不再是当年的小学妹，吐槽起赵成志来又准又狠，“当初实习的时候，我可太讨厌他了，仗着是学长，什么活都让我们做，他倒是清闲。哈哈哈，你来了之后，正好减一减他的锐气。” 陆商亭替赵成志开脱道：“以前的事就别提了吧。他现在在我们急诊科可是林主任的得力助手。” CC瘪嘴：“还是讨厌他。” CC和秦医生走在前面，去度假村里拿饮料零食。 陆商亭和苏葶苈则沿着鱼塘走得很慢，她看看前后的医生，所有人看到她的第一反应，还是提到她的妈妈，以及当年跟在陆商亭身后这件事。 她低头，喃喃自语：“在你们心里，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 身边的陆商亭背着手，笑意浅浅地柔声应道：“好。一会我跟他们说，不让他们再提了。” 第23章 陆商亭和同学们虽然都在新南医院工作, 但除了科室间的联合手术外，他和同学之间鲜少往来。 这次聚会，他们拉着陆商亭聊个没完。 他们聊的大多是大学期间的事, 苏葶苈插不上嘴，站在旁边又稍显多余。 她默默地听了一会, 自觉没趣地走到塘边, 拿了一副钓竿钓鱼。 说是钓鱼, 倒不如说是找个事做，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尴尬。 苏葶苈托腮拿着钓竿坐在塘边, 看着浮标在水面上上下下，也不着急拉起。 “钓鱼不挂饵？你这是学姜太公钓鱼呢？”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苏葶苈转过头，看到眼前人，她嘴巴微张，稍显讶异。 面前站着的男生身姿挺拔，利落的寸板和斜飞的剑眉更显英气。 他是苏葶苈的高中同学程逸，两人因为专业不同, 虽都在医大却并无往来。 苏葶苈上一次见程逸还是在高中同学聚会上。 在她的印象里, 高中时的程逸瘦弱干净，说话时也是柔柔弱弱的，完全是一副病弱公子的模样。 而几年不见, 他壮实了一些, 外向健谈不少。 现在她看到程逸，这才想起他和自己一样也是新南医院的实习生。 她怔怔地问：“程逸，你怎么在这？” 程逸指了指不远处的CC：“我堂姐带我来的。” “哦……”苏葶苈点点头, 随即她笑着又问，“那你在渣男科还好吗？” 程逸歪头皱眉，“渣男科？” ‘渣男科’是苏葶苈她们私下给超声科取的别称。 她笑嘻嘻地解释：“对阿。你们超声科最常说的几句不就是‘旁边有纸自己擦擦’、‘赶快起来’、‘出去吧’。看看这糟糕的台词, 想不想影视剧里翻脸不认人的渣男？” 程逸被她的话逗笑，“行吧，确实有点。” 紧跟着他像是辩解，又像是强调般，特意说了一句：“但我可不是渣男。” “我知道。我没说你是啊。” 程逸走过来，拿起她的钓竿，摇动掉收上鱼钩，从一旁的诱饵箱里抓出一条蚯蚓，一边穿饵，一边问：“你们急诊科应该挺忙的吧？” 苏葶苈一听这话，瘫坐在椅子里，随即抱怨道：“不是挺忙的，是超级忙，忙翻天了，忙到爆炸。” 程逸挂好钓饵，随手将鱼钩甩了出去，他动作娴熟，一看就是老手。 “哇！程逸，你这么厉害？” “不厉害，以前和爸爸去钓过几次。”他放好鱼竿，坐回苏葶苈身边，“你继续说吧。” “啊？哦……”苏葶苈又继续刚才的话题，“我昨天第一次值夜班了，和白班差不多忙，半夜急救车还拉来两个病患，可是都没抢救过来。” 程逸淡淡道：“嗯。我听说了。” 他安慰了苏葶苈几句，和她聊起了实习期的趣事。 两个人本来就是高中同学，现在又都在新南医院实习，共同话题有很多。 陆商亭应付完他的同学，终于想起苏葶苈已经离开有一会了。 他转头在塘边寻找她的身影，走到钓鱼平台附近，他看见两人肩并肩坐在平台一侧，聊得不亦乐乎。 陆商亭看到坐在程逸身边的苏葶苈没有了刚才的尴尬，脸上的笑容自然柔和，一双温柔的眉眼好似天边的月牙儿。 他握紧手里的咖啡杯，停住脚步，在他们身后站了一会，还是选择悄悄转身走开了。 不知何故，在转身的瞬间，他的心里泛起一股莫名的酸楚。 ** 到了晚餐时间，全部人都集中到了度假村的餐厅内。 因为人多，所以分成了三桌才坐下。 CC素来爽快，她一看前菜上桌，拿起叉子插了一块豆腐就往嘴里送。 秦医生见了，摇头叹气：“CC，你吃饭这么狼吞虎咽的不好。” 另一个消化科医生附和道：“对对对，会导致胃部功能下降，增加胃部负担，容易积食，还会长胖！” 原本满不在乎的CC听到‘长胖’二字后，忽然放下叉子，当起了淑女。 秦医生看到她克制的模样，调侃：“但是你这么一来，我们又不适应了。” CC翻了一个白眼，“那你想怎样阿？” 陆商亭打了个响指，招呼服务生过来，及时打断了他们的拌嘴。 服务生拿着菜单，照例询问他们：“牛排要几成熟的呢？” 问到苏葶苈这儿时，她和程逸异口同声地答道：“全熟，一定要烤熟。” 来不及放下菜单，她先扭脸看了他一眼，满脸的诧异。 这个只吃全熟牛排的小习惯，是这几年苏葶苈才培养起来的，程逸怎么会知道。 他笑了笑，不慌不忙地回道：“上次同学聚会的时候，你说过，我便记下了。” 秦医生放下菜单，问：“全熟的牛排就老了，不好吃呢。” 苏葶苈摇头，“不。就要全熟的。不熟的，我害怕。之前在学校上寄生虫课，老师给我们放了一个视频，里面讲牛带绦虫，长长的白白的，好像一根根面条。嘶……”说到这里，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就寄生在生牛肉里。” CC听了她的话，身子一颤，随即改口道：“不好意思，把我刚才点的改一下，我也要全熟的牛排。” 她身边坐着的是消化科的医生，他听了苏葶苈的描述，淡定到眉毛都不抬一下，依旧对服务生说：“我要七分熟的就好了，麻烦了，谢谢。” 秦医生同样干脆：“我也是。七分熟。” 等服务生走了，几人围绕着因为学医而不再吃的食物讨论起来。 陆商亭先开口说道：“实习轮转到普外跟主任做了个肠梗阻的手术，切完口，把肠子里面的东西引流出来的时候，整个屋子里都飘满了酸菜的味道，引流出来的东西也像。唉……从那之后，我不仅不吃酸菜，一闻到那个味道就会想到那次手术。” CC扶额，吐槽道：“你那算什么。我有一次正在食堂吃饭，遇上个病人，她看到我很激动地过来打招呼，还顺便问了点病情。她说她最近正来白带。我当时也是脑抽，还多嘴问了一句什么样的白带。那个病人指着我面前的白粥说‘就这样的’。” 秦医生听了，大笑：“然后呢？然后呢？你吐了吗？” CC摇头：“没有啊。我两眼一闭，快速吃完了。因为那天下午有一场大手术，不吃就没时间吃了。可是从那之后，我都不吃白粥了。” 她抖了抖身子，似乎还处于白粥的可怕幻想中，“说实话，她形容白带像粥的一瞬间，我差点忍不住要吐了。太无语了，干嘛指着人家的饭说像那什么……唉……” 在众人的一通吐槽后，消化科医生抬了抬他的眼镜，终于开口：“你们这才哪到哪，反正就一句话，几乎什么食物在胃里的模样我都见过、闻过。所以到现在，学医没让我不敢吃什么，倒是让我什么都敢吃了，除了带毒的和屎不吃其他都吃。” 秦医生竖起大拇指，“大哥，小弟服了。比这个谁也比不过你啊。” 一但找到了相同的话题，苏葶苈很快融入了他们。 以前，医生这个职业自带的光芒，让她觉得他们是神圣又伟大的白衣天使。 后来，她考上医大，又进入新南医院实习，真正走到了一线，体会到医生这个职业的严谨和沉重。 可是现在，苏葶苈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医生们，又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脱下白大褂的他们也是个有血有肉普通人，他们会喊苦喊累，抱怨永远也不准时的下班点，会吐槽奇葩病人，分享工作上遇到的趣事，也会偷偷八卦医院里谁和谁又成了一对。 苏葶苈托着腮，认真地听着他们的谈话。 她知道，终有一天，她也会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 第24章 CC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新闻, 说是今天晚上有一场小型流星雨，在A市各处各的空旷地都可以观看。 所以吃过饭，度假村的客人全都自发到走到后山的露天营地去等流星雨。 苏葶苈对于此事兴趣不大, 相反地，她一想到有那么多人要挤在那片小小的草地上, 更不愿意去了。 但所有的人兴致都很高, 她不能做扫兴的那个。 她跟在人流后面, 走得很慢。 陆商亭在前面等了一段时间，见她没跟上来, 又折回去找她。 看到垂头丧气跟在人后的苏葶苈，陆商亭走过去忍不住问：“葶苈，怎么了？心情不好？” 苏葶苈扬起脸，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云淡风轻地说：“没有阿。我很好呀，一会就要去看流星雨了嘛。” “你不想去。”陆商亭替她说出了她的想法，他说得肯定且自信。 “呃……”苏葶苈有些犹豫, 不想去是真的, 但她不愿意因为这样而显得不合群，迟疑过后，她笑着说, “其实也不是, 就是有点累了。” 陆商亭两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转过她的身子，面向度假村的方向, 稍稍用力往前推：“那我们回度假村去休息吧。” “可是……” 陆商亭止道：“没关系。既然是出来玩，当然要以开心为主。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他们会理解的。走吧。葶苈, 我希望你是开心的。” 这里除了陆商亭他们所在的度假村外，周围还有另外几个度假村和野营基地。 各个地方赶来观星的人有不少，他们不断地往山上涌。 陆商亭担心他们被人群冲散，于是拉着苏葶苈走到路边的一棵树下等待。 “等他们都走过去了，我们再下去。” “嗯。” 苏葶苈低着头，娇娇地应了一声。 此刻，陆商亭正轻轻握着她的手腕，夏风吹起他的衣角和他身上淡淡的寒松香气。 看到上山的人稀疏了一些，陆商亭这才带着她往下走。 苏葶苈刚迈出一步，忽然叫了一声。 她觉得树上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掉到自己的脖颈上了，痒痒的，而且还是正在爬动的。 陆商亭转过头，借着月光看清了她后衣领处正趴在一只巴掌大的蜘蛛。 苏葶苈缩着脖子，一动不敢动，甚至大气都不敢喘。 她结结巴巴地问：“陆、陆商亭……” 话音未落，只见陆商亭抬手抓起了蜘蛛的一脚，然后迅速将它从她身上拿走，甩到了一旁的地面上。 苏葶苈看到月光下，山间的石板路上，一只黑色的大蜘蛛飞似地窜进了一旁的密林。 刚才就是那个东西在自己身上？ 想到蜘蛛骇人的模样，她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陆商亭及时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肢，勾着她拉向自己：“葶苈？葶苈，你没事吧？” ** 等苏葶苈回过神来时，她正伏在陆商亭的背上。 陆商亭的肩膀宽而平直，他的身上有一股特殊的味道。 苏葶苈不知道如何来形容这种味道，有点像雨后阳光穿过枝叶的罅隙，是一种很干净，很安心的味道。 两人的肌肤隔着薄薄的衣物紧贴着，她能够感觉到他的温度，他的心跳。 陆商亭感觉到背上的人动了，低声问：“醒了？” 苏葶苈极不情愿地应了一声：“嗯。” 她在他的背上，直起身子，准备下来。 可陆商亭的手仍背在身后，环着她的腿，“刚才不是说累了，那就在我背上睡一会吧。一会到度假村了，再放你下来。” 陆商亭又放慢了脚步，他走得很稳，身子微弯，为的是让她能够睡得舒服一些。 苏葶苈环着他的手不自觉地搂紧了一些，她的下颔抵在他的肩膀上，小声问：“陆商亭，我重吗？” 陆商亭轻笑，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建议道：“你可以再多吃一些的。” — 游客们现在都集中到了后山的空地上，白天还热热闹闹的度假村，在柔和月光的笼罩中更显静谧。 苏葶苈从他的背上跳下，路灯投下的光束拉长陆商亭的身影，苏葶苈故意躲在他的阴影里，一路踩着石板路的边缘线走回去。 走了一段路后，陆商亭忽然放缓了步伐。 苏葶苈抬头，她看到他的手扶着自己的后腰。 她这才想起，他的腰上还有手术刀口的缝合伤，她快走几步上前，“陆商亭，你怎么了？不会是伤口裂开了吧？” 苏葶苈懊恼不已，自己竟然忘记了他的腰上有伤，还让他背着自己走了那么久。 情况紧急，她没等陆商亭回答，伸手就要去撩他的衣服。 陆商亭往后退了一大步，躲开她的手，轻声说：“没事。” 他伸手转而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往中庭方向走：“今天夜色正好，陪我去亭子里坐一会吧。” 两人坐在中庭的一张石凳上。 在远离钢筋混泥土的远郊，没有了高楼大厦的阻碍，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天边皎洁的明月。 望着云雾环绕的月亮，和疏星点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 苏葶苈忽然问道：“陆商亭，刚才看到那么大一只蜘蛛你都不怕的吗？” “怕。”陆商亭回答得干脆，没有犹豫。 苏葶苈侧过头，微微一愣。 随即他笑着说：“但身体作出的本能反应比心理上的害怕要快。看到它在你身上，我不得不这么做。” 苏葶苈呼了一口气，脸颊微红地又仰起头，心不在焉地继续看月亮。 陆商亭抬手指着擦过夜空的一道长尾白光，“看，那是不是流星？” 他转过头，看到苏葶苈双手合十地抵在下颔，她闭着眼睛，嘴唇嚅嗫，很认真地许愿。 陆商亭等她再次抬起头时，问道：“许了什么愿？” 苏葶苈食指压在唇上，“嘘。说出来就不灵啦。” 她仰着头，暗笑那些挤到后山去的人：“明明这里也可以看到嘛，怎么都跑到后山去看。” 两人又坐了一会，陆续有游客从小道走下山。 苏葶苈赶在其他人回来前，问了一个她今天一直想问，却没有机会问的问题。 “陆商亭，今天是你们的同学聚会，为什么要带我来呢？” 陆商亭偏过头，笑眯眯地看着她的眼睛，反问道：“你当初为什么要选择医学这个专业？” “啊？明明是我先问你的嘛……”苏葶苈嘴里嘟囔，却还是郑重地答道，“因为小时候看到你抢救那个老奶奶的认真，还有问诊时的温和，觉得医生这个职业很帅。” 陆商亭低头，叹道：“其实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也会发脾气，会有抱怨的时候。因为我知道，你把我当作榜样，所以有些害怕……” “害怕什么？” “我害怕自己做得不够好，或者说，我当医生的方式也许不适合你。不过还好，我有很多同学现在已经是各个科室里能够独当一面的医生了。今天带你来，是希望你能多认识一些人，能看到他们是怎么对待医生这个职业，和病人又是怎么相处的。” 苏葶苈摇头，打断他：“陆商亭，你做得已经很好了，你是我见过的医生里最温柔最有耐心的。” “你才见过几个医生呀。”陆商亭轻笑一声，眼眸忽然暗了几分，语调也变得严肃郑重，“可是我过得并不开心。” 他的手覆上苏葶苈的脑袋，“葶苈。和成为一个优秀的医生比起来，我更希望你过得开心。” 苏葶苈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眼睛转了几转，思考片刻后问：“这两者有什么冲突吗？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医生，也会让我很开心呀。” 陆商亭揉了揉她额前的碎发，柔声说：“以后你会懂的。但是你不用担心，因为我会帮你的。” ** 晚上，苏葶苈躺在床上，脑袋里还在思考今晚陆商亭和自己说的那番话。 和她同一件房的CC敷着面膜，钻进被窝，她一边照着小镜子，一边说：“今天陆商亭来参加同学聚会，我还真是挺意外的。” “为什么这么说？” CC放下镜子，长叹一口气，“你应该记得十年前的那个医疗案吧？就是他救人反被家属告的那一次。” “嗯。” “因为这个官司，他后来都休学准备出国了。一年后，他虽然又回到医大，但没有和我们一个班了。这些年，我们都在新南医院，可他很少参加同学聚会。” “那个案子对他还是有影响的吧。”CC又叹了一声，随即改口道，“也是，怎么可能没影响。现在想想，如果是我遇到这件事，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想碰医学了。” CC两手按在面膜两侧，转过头，忽然严肃地对她说：“作为学姐，免费送你一个建议。如果只把医生看做一个职业，你就会轻松一些，也会过得开心一点。” 苏葶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叩叩’ 敲门声打断她们的谈话。 在她们问话前，门外的陆商亭先问道：“CC，你睡了吗？” “陆商亭？”CC喃喃了一句，起身去开门。 她站门口站了一会，便关门又走回床边。 苏葶苈看到她回来时，手上多了两个香囊。 CC抬手，晃了晃那两个香囊：“他拿来的。说是防蚊虫的。” “他说你不喜欢艾草的味道，所以这个薄荷的给你吧。”CC俯身，将香囊放到苏葶苈的枕边。 她钻回被窝之后，看了一眼床边的香囊，嘟哝：“今天怎么变得这么细心了。之前去露营的时候，怎么不见他来送呢。” CC敷完面膜，起身暗灭床头灯：“很晚啦，明天都还得回医院上班，睡吧。” 苏葶苈轻声回应了一句：“晚安。” 可她在翻了几翻，都没睡着。 一来是因为她不习惯陌生的环境和床单，二来是陆商亭今晚没头没尾的话。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苏葶苈伸手抓过那个香囊，拿在手里把玩。 她发现香囊下方似乎有一排小字，她举高手，借着月光看清了那行字—— ‘葶苈。晚安。好梦。’ 第25章 苏葶苈值班过后没有回宿舍, 而是和陆商亭在外面呆了一晚上。 这个消息对于陈楠而言无疑是个重磅炸弹，她一上班就拉着苏葶苈问个没完。 她一边抄着病程记录，嘴里边念叨：“苏葶苈, 你昨天晚上去哪了呀？” “去XX度假村了。陆医生的大学同学聚会，其中有一些哥哥姐姐我也认识, 小时候带我玩过。” “就这样？” “嗯。噢……还有……” 陈楠放下手里的笔, 侧过头, 激动地问：“还有什么？！” “他说，我们下个轮转到的科室可能是妇产科。” 陈楠给了她一个‘你不是吧’的眼神, 紧接着她打开桌前的台灯，学着美剧里警长审问犯人的招数，将灯对准苏葶苈的脸：“你知道我要问的不是这个，老实交代你昨天……” 她的拷问还没问完，陆商亭轻叩办公室门，走了进来，“你们在干嘛……” “没干嘛……”陈楠熄灭台灯, 摆回原位, 乖乖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苏葶苈则长舒一口气，一副‘得救了’的表情。 陆商亭拍手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说道：“林主任要来查房, 其他医生正带着他们的实习生去听主任讲解, 你们去吗？” 三人异口同声地答道：“去！” ** 实习初期，实习医生没有什么上手的机会，主要工作是帮带教医生整理病历。 而查房是他们学习机会最多的环节, 因为医生在询问病人时，会顺带讲解不少相关的临床案例。 尤其是主任查房，其他带教医生会带着自己的实习生一起。 陆商亭因为有个小手术, 耽误了一些时间。 等他带着三个实习生走进病房时，病房里已经被实习医生挤满。 小小的病房里，乌央乌央的，全是人。 主任站着的病床旁，更是围满人。 苏葶苈他们排在队伍最末，已经站出了病房。 他们站在门外，只能伸长脖子，听着主任讲解病情。 主任时间宝贵，除了查房外，科室里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处理。 所以他讲解的速度比一般的带教医生要快许多。 他不像陆商亭，他不会提问，更不会等实习生记录完，才继续讲解下一个案例。 陆商亭看到他们三个低着头只顾记笔记，似乎完全没有了思考的时间。 主任已经问完，走出一号病房，去往二号病房，他们也是边低头记录，边踩着小碎步跟上，十分慌乱。 他犹豫了一会，拦下三人：“这样不行，效果太差了。还是跟着我查房吧，按我们的节奏来。你们在急诊科至少还要待上三周，等后面熟悉一点，再跟主任查房，效果比较好。” 陆商亭带着他们走到靠内的五号床。 刚才主任查房时，五号床的检验报告还没出来，所以主任跳过了他。 在陆商亭和苏葶苈他们讲话的这段时间，小护士拿着五号床的检验报告走进来，交给陆商亭。 陆商亭快速地扫了一眼，将报告交给三个实习生。 可是，在他和病人分析报告前，林主任带着浩浩荡荡的查房队伍忽然杀了个回马枪。 叶子明看到林主任来了，正要把检查报告递给他，谁知林主任只是瞥了一眼，淡淡说道：“来。叶子明，你来分析一下这张报告单。” “是，主任……” 叶子明咽了口唾沫，一颗心紧张的提到了嗓子眼，尽管他尽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可拿着报告单的手却微微颤抖。 以前，他只要面对陆商亭。 现在他要在几乎是急诊科所有医生和实习生面前作病情分析，这个难度不亚于他在学校的礼堂上面对全体学生作报告。 他按照报告单上的检查项目，又结合病人自身情况，从上到下地分析了一遍。 林主任没说话，过了好一会，才‘嗯’了一声。 “好了，接下来的，就让陆医生和你们说吧。” 说完，林主任带着其他医生走出了病房。 通过考验的叶子明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又落回了肚子里。 刚才林主任进来时，处于警戒状态和紧张情绪中的，不仅是叶子明他们，还有五号床的病人。 按照医生的安排，明天他就要进手术室了。 今天他在病房里等的检验报告单，直接影响到明天的手术方案。 虽然叶子明对着他的检验报告单一通分析，可他只听到了一堆他不理解的专业名词，而且听到最后林主任也没给出什么具体的解决方案。 可怜的小病人自以为大事不妙，他缩在床角，哆哆嗦嗦地捧着水杯，紧张兮兮地看着床边围着的医生。 他结结巴巴地问：“陆、陆医生，是不是情况不太妙？” 陆商亭笑了笑，安慰他：“不是啊，看报告单，明天的手术并不复杂，你不要太担心。” “陆医生，我没事，你就实话实说吧。”病人捂着自己的胸口，扬起脸，一副即将英勇就义的表情。 陆商亭继续安抚他：“真的没事。刚才子明不是说了嘛，几个指标都是合格的。” “可是、可是……”病人支支吾吾的，“你们刚才看报告的时候，明明那么紧张……” 面对他的疑问，陆商亭一时语塞：“呃……这……” 这个病人是苏葶苈负责的，她除了看病历外，也问过他一些日常生活里的习惯。 苏葶苈眼睛转了三转，灵机一动，反问道：“你在财大读大一是吧？” 病人不明白她问这话是何意，愣愣地点点头：“嗯。” 接着，苏葶苈又问：“那你应该还记得你们高中晚自习吧？是不是快到周末放假前的那个晚自习，班上格外吵，大家都无心写作业，只想周末放假？” “那……那怎么了？” “别急呀，你听我说完。你再回忆回忆，如果这时候，班主任毫无征兆地突然走进班级，是不是班里就会忽然安静，立刻陷入一阵死寂，而且大家还会非常紧张？” “是……” 苏葶苈点点头：“刚才来的林主任就相当于我们的班主任，还是掌握着我们实习成绩，一锤定音的那种。” 陆商亭被她这个形象生动的比喻逗笑。 他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可看到病人脸上的尴尬后，立刻止住笑容，淡淡说：“没什么大碍，你好好休息，安心等明天的手术吧。” 询问完五号床，陆商亭带他们走向下一张床位。 这时候，小护士跑过来，说道：“陆医生，一会午休医院组织了个讲座。” 陆商亭心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皱眉问道：“什么讲座？” 小护士：“是诚信主题的教育宣传讲座。” 一听这个名头，陆商亭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行政科组织的这类宣传讲座，定时来一次，既无用又耗时。 可一旦组织，各个科室还必须得派人参加。 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每当这时，实习生的用处就体现出来了。 陆商亭摆摆手，应道：“我知道了。你和林主任说，一会我通知实习生去。” 三个实习医生听到这个讲座，同样是一脸‘便秘’的无奈神情。 在学校，辅导员组织了不少这类无用的宣讲，谁成想到了医院实习，还是逃不脱讲座的阴影。 查完房，陆商亭让他们继续回办公室去整理病历报告，然后一会到时间去参加讲座。 三人应了一声，垂头丧气地走回办公室。 陆商亭站在走廊里，犹豫了一会，叫住了苏葶苈。 刚才她在五号床前讲的那个比喻，虽然生动之余还带着点搞笑，可提到‘班主任’这三个字，陆商亭脑海里联想到的全都是他高中时的班主任形象。 他的班主任虽然尽心尽力，可为人古板严苛，又时常拉着个脸，让人实在喜欢不起来。 陆商亭知道自己比苏葶苈他们的年纪大出不少，可一想到高中时代的那个‘小老头’，心里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他俯身，凑近苏葶苈，问道：“你说林主任是班主任，那我呢？我是什么？” “你？”苏葶苈撇嘴，想了一会，说，“陆医生当然是帅气的学长啦。是那种在学校里，虽然素不相识却又耳熟能详，是很多人都会幻想有一天他会不会成为初恋的学长。” 陆商亭本以为苏葶苈或许会用年轻教师来形容自己。 没想到，竟然这样似乎是将少女心意直白描述出的形容。 出乎他意料的描述，让他有些后悔问出这个问题了。 他轻咳一声，站直身子，耳廓微红。 就在他犹豫着如何接话时，苏葶苈又问：“所以……学长能不能不让我参加那个讲座了？” 此话一出，瞬间缓解了他的尴尬。 他看着眼前人亮晶晶的眼里满是期待，立刻明白了她刚才那一番夸张的夸奖是何目的。 他笑了笑，摇摇头：“不可以。必须去。” “啊……”苏葶苈失落地叹了一声，她撇嘴环胸，不满地说，“那你怎么不去？明明那个讲座是说让医院里的年轻医生去听的呀。” “咳咳咳……”陆商亭咳嗽一声，随口说道，“一会我还有手术，没空去。” “哪里有。”苏葶苈指了指不远处挂着的手术安排，“你上午安排的手术已经做完了呀。你就是不想去嘛……” 陆商亭双手环胸，扬起脸，露出一副‘奈我何’的表情，直接承认下来：“对阿。我就是不想去。不想去才叫你们去的。” “你怎么这样阿……” 陆商亭眉尾微挑，得意地说：“因为我是你们的带教医生。” 第26章 一个半小时的讲座, 完美挤占了他们的午休时间。 苏葶苈和陈楠一脸倦意地走回急诊科，可还未走进科室，就看见两个护士推着一张病床从住院部跑出。 她们有些纳闷, 今天下午科里似乎没安排手术。 两人加快脚步跑向急诊科。 拿着拍片报告的周护士看见两人走进来，忙道：“你们两个回来了？那就去手术室报道吧。陆医生要进手术室, 让你们跟着去看看。” 听到这个消息, 她们眼睛一亮, 所有疲倦顿时烟消云散了。 到新南医院实习的一周里，她们虽然在病患最多的急诊室, 可到现在只进过一次手术室。 每次在食堂遇上外科实习生，听他们聊起手术，苏葶苈只有满目的羡意。 她们跟着周护士走到五楼手术楼层，先进更衣室换了衣服，戴上口罩帽子。 尽管她们更衣的动作迅速，但她们换好衣服走出来时，周护士已经跑没影了。 第一次没人带领, 自己进手术室的两人一脸懵地往里走, 拐了两个弯后，终于看到了洗手台。 可新的问题又来了。 洗手台边围着好几个全副武装的医生，宽松的手术服和口罩帽子隐去他们的容貌和身型特点。 现在在她们眼里, 这些医生除了有男女之分, 根本认不出谁是谁。 所幸，陆商亭恰好洗完手侧过身，他看见愣在原地的两人, 招手唤道：“快来洗手。” 她们跑过去，站在他旁边开始洗手。 苏葶苈边回忆学校里教的‘七步洗手法’，边严格按照‘内、外、夹、弓、大、立、腕’七个顺序洗手。 就连要求揉搓的秒数, 她都在心里默数满了，不敢有丝毫松懈，唯恐做错一个环节失去进手术室的机会。周围还有其他科室的医生，她也不敢多问陆商亭什么，怕其他医生说怎么连最基本的也不懂，不让她进手术室。 战战兢兢地洗完手，两人发现刚才围在洗手台附近的医生全都不见了，只剩她们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在风中凌乱。 手术是临时加的，她们又刚听完讲座归来，尚处于懵逼状态中。 不知道手术在几号手术室进行的两人只能是一间一间地找过去。 还好，当天同一时间安排的手术不多，她们很快就找到了陆商亭。 走进去之后，才发现林主任也站在里面。 巡回护士回头看了一眼姗姗来迟的两人，眉毛一挑，隔着口罩都能看出她的嫌弃。 她们找手术室花了一些时间，来得迟又是新手，她们一声不敢吱，低头站在旁边，一脸温顺地等待巡回护士的指示。 巡回护士点点头，安排好她们站的位置，又反复强调哪里能碰，哪里不能碰，毕竟在手术室里保持无菌最重要。 等所有注意事项交代完，林主任拿起刀，示意其他人手术开始。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苏葶苈伸长脖子，才看清手术台上躺着的病人是一直恢复良好的严奶奶。 严奶奶性格古怪不好相处，只有苏葶苈说话时，她勉强能听得进去。 所以，苏葶苈对她格外关注。 一直以来，严奶奶的病情都是她在跟进。 冰冷的手术刀划过她的肌肤，露出皮下脂肪和脏器。 这样的场景，苏葶苈在教学视频中看过很多次，甚至在动物手术实验中，也试过很多次。 可现在如此真切、近距离观看时，苏葶苈心里五味杂陈。 在她浅薄的知识库里，她找不到一个形容词用于形容此刻复杂的心情，难过之余，更多的是一种讶异和感叹，明明昨天还和自己讨论出院要做什么的病人，今天却躺在了手术台上。 苏葶苈和陈楠站在巡回护士给她们划定的区域内，一动不动地站了四个小时。 手术过程中，除了急诊科的医生外，还请来了神经外科的主任。 即便是两个科室的主任联合，也没能完成这场救援。 手术仍是以失败告终。 手术中的红灯熄灭，严奶奶被推出手术室。 等候在外的家属看到医生脸上的表情，瞬间哭作了一团。 苏葶苈在走出手术室时，脑袋里一片空白，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看到哭泣的家属，她的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 陈楠站在一边，同样捂着脸哭。 严奶奶很凶，要求又多，她天天都在念叨，希望她快点康复出院，让她们减少一些负担。 今天，她真的要离开急诊科了，可谁也没想到竟然是以这种方式。 陆商亭忙着安慰家属和处理后续手续，也顾不上她们。 苏葶苈就这么站在科室外陪着家属，陪着他们一直到殡仪馆的人来将严奶奶带走。 A市救护车从接报至救护车到达现场平均时间是十五分钟，而家属打过电话，殡仪馆只用了五分钟就赶到医院。 殡仪馆来得比救护车还及时，这让苏葶苈不禁有些唏嘘。 留给苏葶苈平复心情的时间不多，她在病房门口站了一会，小护士走过来，将床单一扯，又从推车上拿来一床新换上，动作熟练迅速，不带一点儿感情。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洁白的新床单上，刚才还是低气压的病房瞬间明亮了起来，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苏葶苈愣了一会，就被周护士叫走。 “葶苈，这个是陆医生明天要手术的病人。现在病房有空位，就把他从走廊的临时病床换到里面来。你带他去办一下手续。” “好。”苏葶苈点点头，带着他往里走，“这是你的床位。呼叫器在旁边。” 严奶奶的床位靠近窗户，她东西已经被家属收拾走了，只有一束昨日不知谁送来的使君子放在窗台上，所以被落下了。 粉色使君子娇艳地垂在花瓶边，花瓣上仍沾着水珠儿。 新入住的病人看到花放在窗台上，以为是医院的摆设，随口问道：“医生，这是什么花？真好看。” 苏葶苈一怔，眉头微蹙，答道：“是使君子。它的花语是‘身体健康’。” ** 下班后，苏葶苈没有马上回宿舍休息，而是一个人走到天台上乘凉。 在医院工作，除了需要全天紧绷的神经外，还需要有一颗强大的心脏，人生里最深刻的‘生死别离’在这里天天都在上演。 因为这样，她更喜欢这种一个人发呆的小时光。 只是，今天她走到天台上时，发现陆商亭也躲到了这里。 苏葶苈心情不佳，连带着语气都是有气无力的：“陆商亭……” 陆商亭侧过身，“怎么了？还是很难过？” 苏葶苈拼命点头。 刚才在病房里，当着病人的面，她不得不硬撑着，不让眼泪掉下。 可此刻，只剩她和陆商亭两个人的时候，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串，扑簌簌地往下掉，让人看了就心疼。 陆商亭掏出纸巾递给她，他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是寡淡的说：“在医院待得时间长了，会习惯一点的。” 苏葶苈低着头小声说：“陆商亭，我可以抱抱你吗？” 这个要求，问得他措手不及，他抿着唇想了一会，面向她张开双臂。 苏葶苈当然明白，现在不能像小时候那样肆无忌惮。 她只是两手轻轻揪住他的衣角，把头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而陆商亭的动作同样轻缓克制，他一手自然垂下贴着裤线，一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轻拍以示安抚。 “会好起来的。”他说。 苏葶苈呜咽：“嗯。这一次之后，我就不能再哭了，这么大了，好丢人的。” 陆商亭轻笑一声，按在她肩上手转移到了她的脑袋上，他摸着她柔软的头发，安慰：“还记得我第一次经历失败的抢救是什么样子吗？” “记得。” “现在想想实在是太糟糕了，还有其他病人等着你去救治，就那样蹲在抢救室外哭了。葶苈，跟我比起来，你已经好太多了。” 苏葶苈站直身子，脑袋从他的胸口上移开。 她抹掉眼泪，又问：“陆商亭，你当初为什么学医呀？” 他长叹一口气：“我？为什么……” “对不起。我是不是问到什么不该问的了？” “没事。”陆商亭又摸了摸她的头发，“你想问我什么都可以。” 他怕她没听清，再次郑重重复道：“任何事都可以。” 有了他的这句话，苏葶苈壮着胆子，问出了那个她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问题。 “那次案子之后，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陆商亭早有预料她会问这个问题，所以脸上并没有太多惊讶的神情。 他靠在围墙上，边说边回忆起十年前的事。 ** 十年前。 陆商亭在家里的安排下，申请到了国外的一所大学。 学医已有几年的他选择重头再来，同样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决心。 在飞机上，陆商亭心乱如麻地翻阅着座位后的‘飞行须知’。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做得对不对，以后会不会后悔。 飞行了一段时间后，机上广播‘叮咚’一声，紧跟着的是空姐的紧急通知：“机舱内有乘客突发疾病，机上若有医务人员请立即与我们联系。” 因为这个突发事件，乘客们议论纷纷，但并无一人举手或联系空姐。 陆商亭坐在位置上，紧闭双眼，甚至从包里掏出耳塞戴上。 反正，他都已经决心离开这一行了，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 广播重复到第三遍的时候，仍旧没有人回应。 前面座位传来一个母亲的哭声，她在向空姐求助。 陆商亭皱眉，犹豫了一会，终于举起示意道：“我是医学院的学生。” 他怕自己经验不足延误了病人的治疗，为男孩检查过后，做了一些简单的施救措施，便向乘务人员提议，还是应当返航，病人需要去医院进行更为细致的检查。 陆商亭让男孩平躺在地上，自己则跪在他身边照顾他。 一直到飞机返航降落，看着男孩被送上等在机场的救护车，陆商亭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 等到这时候，他再低头，膝盖因为一直保持跪地姿势早已红肿，可他在施救时，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 回忆完这些，陆商亭叹道：“自从学医以后，我最害怕的一件事就是病人在我面前，而我却什么也没做。” “也是那次飞机上的救援让我觉得，或许我的初心还在，所以就回来了。”陆商亭笑了笑，说，“当然，也有一方面是觉得重头学另外一个学科还挺难的，倒不如还回到这条路上，再走走看。” 他说得云淡风轻，又尽力弱化了很多困难，但苏葶苈明白他今天说的每一个字都不简单。 她小心翼翼地问：“那……那件事现在对你还有影响吗？” “有。” 陆商亭希望苏葶苈的生活是开心美好的，但这并不是生活的所有样貌。 他要做的不是遮掩住那些腌臜，而是教会她如何去面对这些黑暗。 “有时候碰到一些危急的病患，除了竭尽全力去救援外也会担心，还会不会遇到像当年那样的情况。” “还好这几年我都没有再遇到类似的情况。” 苏葶苈抬头，看着他，眼里多了几分心疼：“陆商亭……” 陆商亭轻笑一声，伸手用拇指指腹抹掉了她眼角的泪珠儿，“这条路真的很难走，但我会尽我所能的帮你走得安稳一些。” 苏葶苈嘟嘴：“怎么你说得我好像什么都不行的小孩子一样，我已经……” 陆商亭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你已经长大了。但我想保护的不止是你，还有曾经的自己。” “好吧……”苏葶苈想了一会，说，“那已经长大的我能不能给你提一个建议？” “嗯。你说。” “戒烟吧。” 陆商亭回答得很果断：“好。” 苏葶苈有些意外：“真的？” 他点头：“嗯。我一直都想戒的，只是好像找不到一个可以坚持下来的理由。今天既然是你来提的，或许我能坚持下来吧……” 第27章 赵成志和李婷的婚假休了一半, 就提前回到了医院上班。 对于此，李婷颇有怨言，那可是她攒了一整年的休假, 可是还没用完就被主任紧急召回。 周护士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林主任, 又不是不给你假, 只是让你别一次性休这么长。” 见她不说话, 周护士转而拉起她的手，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哎哟，你休这么长的假，我都想你了。” 李婷撇嘴：“明明我们两周前才见过。” 周护士又问：“你和赵医生都去哪玩了？” 提起赵成志，李婷无奈地摇头，随即又笑开了，“跟他能玩什么。刚下飞机就直奔酒店，然后倒头就睡, 一连睡了两天。” 周护士皱眉, “那然后呢？” “然后就是我睡了呗。我也是又累又困，好不容易有个假期，以为能多休几天, 前几天都在酒店睡觉来着。” “什么呀, 所以你们俩蜜月就光在酒店睡觉了？” 李婷先是点点头，马上又摇头，否认道：“那倒也没有。后面去几个景点打了卡。不过, 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在酒店睡觉。真的好累。再有个假期我哪也不想去，只想睡觉。” — 急诊科的医生看到赵成志休假归来, 纷纷舒了一口气。 陆商亭揽上他的肩膀，邀功道：“学长，你休假的时候，你那几个病人可是我帮你看着呢。” 赵成志从包里掏出一份伴手礼，塞到他手里，“知道，知道。喏。我这不是特意给你带了东西回来嘛。” “对了……”赵成志随手拿起桌上的实习生名单，“林主任说，来的这批实习生有几个是你在带。你不是一直不喜欢带实习生，现在我回来了，要不要我……” 然而赵成志在看到‘苏葶苈’的名字后，将名单交还给他，“还是你带吧。她……我可招惹不起。” 陆商亭从桌子上的一叠病程记录中抽出一张，递给赵成志，“她可比当年稳重多了。学长，你看，这些病程记录是不是她写的最好？” 赵成志随手翻了几页，“嗯……” 只不过他的下一句话还没说完，小护士匆匆跑进来，连门也来不及敲，直接推门而入，急切地喊道：“陆医生，20床忽然腹痛不止……” 两人脸色一沉，丢下手里的事物，当即跟着小护士往病房跑。 — 一般的医生早晚查房，一天去两次。 而实习医生分管的病人少，再加上没有带教医生的允许他们不上手术台，不坐诊，可自我安排的时间较为充裕。 苏葶苈的最高纪录是一天往病房跑了八趟。 她和陈楠拿着病程记录，又一次到病房询问各自分管的病人恢复状况。 大叔每次看到她走进病房，便小声地数一个数字。 这次，苏葶苈终于忍不住问道：“大叔，你在数什么呢？” 大叔笑了笑，解释道：“我这是替奶奶数的。” 随后，他转向隔壁床的老奶奶说：“你看你的医生对你可真好，一天来了四五趟。” 站在旁边的陈楠一听不乐意了，“大叔，我看你这不是帮奶奶数，是数给我听呢。你不就是嫌我来的少了嘛。得，以后呀，我和小苏医生一起来。” 大叔一听慌了，忙赔笑道：“小陈医生，我不是这个意思呀。我知道你忙，我这就不麻烦你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重咳一声后，又赶紧挺直了腰板，要强地说：“你看我恢复得多好，再过几天就能出院了。” 陈楠看到他闪躲的眼神，立刻猜出了其中原由。 大叔的女儿工作繁忙，白天没办法到医院陪床，所以特地将大叔的一些习惯提前告知了陈楠。 陈楠嘴角一勾，嘿嘿笑道：“怎么你怕我来查房？” 她边笑边走向他的病床，大叔见状，眉尾轻挑，紧张到心如擂鼓，他咽了口唾沫，支支吾吾地说：“哪能啊，我这不是……怕麻烦医生嘛……” 陈楠忽然弯下腰，从他的床底下摸出一瓶米酒。 她不容他争辩，直接将酒收进口袋，又厉声教育道：“大叔，你怎么回事呀。陆医生不是说了嘛，你得戒酒，而且出院后也不能喝了。还好你的女儿说过，你有偷藏的习惯。” 大叔忙摆手：“我没有喝呀。小陈医生，你误会了。唉……我就是放在床下，每天拿起来闻一闻，过过干瘾。” “那也不行。”陈楠把手一撇，拦在他面前，自己又向后退了一步，收好那个酒瓶，义正言辞地说，“陆医生说了，你这病呀，就是因为这个酒引起的，所以不能喝，不能闻。大叔你呀，要离它远远的！” 陈楠见他还是不服气，不得已搬出他的女儿来，“你要是再不听我的，我可要告诉你的女儿了。” “别、别、别。小陈医生，我听你的就是了。我女儿的工作很忙，你别和她说这些。” “那你保证？” “我保证。” “发誓？” 大叔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再也不碰酒了，不喝也不闻。” 陈楠拿着没收来的酒瓶走出病房，她刚拧开瓶盖，一股刺鼻、浓厚的酒味扑鼻而来，她被激得立刻又将盖子拧上了。 她不解地喃喃自语：“这玩意有这么好喝吗？” 苏葶苈看到后面一间病房门口围着护士，脑袋上的警报瞬间炸响，她拉着陈楠跑过去。 病人捂着右腹部，疼得在床上缩成了一团。 他清秀的五官此刻全都揉在一起，额前的汗细细密密的，嘴唇已没有了血色。 陆商亭简单的问了几句，又用食指按了按腹部，头也不抬地和一旁站着的小护士说：“打654-2。” 接到指令的小护士跑得飞快，几步跑出病房。 过了没几秒，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喘着气说：“老师，电话打不通啊。” 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答复，陆商亭愣了一下，在他说出下一句话前，李婷拿着针管和药瓶走了进来。 她从被子里拉出病人的右手，利落地撸起他的袖子，又从一旁的小铁盘里拿出沾着碘酒的棉签擦拭打针的部位。 李婷一手拍了拍病人的手背，待看清静脉后，一针迅速地扎入。 注射过后，病人的表情稍缓，身体也慢慢舒展躺平。 陆商亭还在床边嘱咐病人一些注意事项，李婷却一脸严肃地朝身后的小护士勾了勾手，“你跟我出来。” 小护士应了一声，低着头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 看到病房内危急解除，站在门口的苏葶苈和陈楠也舒了一口气。 在医院实习的这几天，每逢看到病人难受，她们的心也跟着纠成了一团。 可她这口气还没呼出，就又被护士站传来的一声呵斥给吓了回去。 苏葶苈听到李婷正在训斥实习的小护士。 李婷先是解释道：“654-2就是山莨菪碱注射液。”紧接着厉声质问道，“你是哪个学校？654-2都不知道，要是耽误了病人治疗怎么办” 小护士低着头一声不敢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委屈又自责。 陈楠附在苏葶苈耳边，小声说：“这个李护士好凶阿。来实习就是有很多不知道的嘛……” 苏葶苈拉了拉她的手，摇摇头，用眼神示意她别再说了。 陆商亭待病人有所好转后，走出病房，正好赶上李婷的训话。 他笑着迎上去，将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李婷，你别说她了。是我说顺嘴了，都忘了她还在实习。” “陆医生，可是她……” 陆商亭淡淡道：“临床和教材本身就是有差别的，一回生二回熟。我想今天的事她会记住的。既然记住了就不必太过苛责了。” 小护士忙点头道谢。 陆商亭从护士站里拿出一张纸，又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笔。 他俯身写下几本相关的医疗用书，然后将纸递给她，“我想你会用得上的。” 小护士走后，陆商亭转头和李婷说：“有时候工作久了，会忘记当初自己来实习是什么样子。” 这一句像是点醒了李婷。 正如陆商亭说的，急诊科的快节奏对于实习生而言并不友好，当初李婷来实习时，同样忙到慌乱，经常被护士长斥责。 她那个时候就暗下决心，如果有一天自己当到护士长，一定要善待实习生。 可现在轮到了自己身上，紧绷的神经让她的眼里容不下一点失误，曾经的愿望被丢到了脑后。 李婷轻咳一声，深吸一口气后又追了上去和小护士道歉。 陈楠站在他们身后，被陆商亭的这几句感动得眼泪连连。 在实习前，她曾听学长说过，实习生在医院是底层，各种杂事不断，就连问问题都容易遭白眼和嫌弃。 可是来实习后，她发现和学长说的一点儿不一样。 尤其是带教陆商亭。 他不仅温和、待人谦虚，而且无论是什么场合，都不让人尴尬和难堪。 林主任提问时，他会在后面小声提醒。 实习生失误时，他也只是板着脸嘱咐了几句后，就立刻雨过天晴，再次恢复了温柔的眉眼。 陈楠看着他的背影，不禁感叹：“陆医生，为什么这么好呀……” 苏葶苈挑眉，“我的眼光不错吧~” 陈楠用胳膊肘戳了戳身边人，“那你还不快着点……” 苏葶苈学着老爷爷捻胡的动作，可惜话还未说出口，就被一个稚嫩的童声打断。 一个小女孩高喊着‘陆爸爸’，然后像是离弦的箭的一般，从住院部门口直接弹进了陆商亭的怀里。 陆商亭转身，张开手一把抱起小女孩，高举过头顶。 他抱着她旋转一圈后，笑着问：“馨儿，今天怎么来了呀？” 第28章 苏葶苈一眼认出了她就是之前在陆商亭手机屏保合影里的小女孩。 因为奔跑, 小女孩圆圆的脸上渗出了汗珠儿，几绺微卷的头发随意地贴在脑门上，而两根麻花辫绕着红绳, 像过年时的挂炮似地拖在脑后，随着她的跳动一甩一甩的, 很是可爱。 她的睫毛长而翘,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像会说话似的, 笑吟吟地看着面前的大人们。 陈楠看到小女孩同样是一脸震惊，她拉了拉苏葶苈的袖子, 小心翼翼地问：“这……就是他的女儿？” 苏葶苈神情凝重地点点头。 陆商亭抱着小女孩往科室里走。 急诊科空闲医护人员因为馨儿的到来，都挤到了小小办公室里。 心情复杂的苏葶苈拿着病程记录，转身准备继续查房。 陈楠拉住她，“跑什么，咱们也看看去……” “啊？算、算了吧……” 苏葶苈嘴上推脱，身体还是不自觉地跟着陈楠走到了办公室门口。 她实在是太好奇了。 实习的这一周半时间里，她旁敲侧击地问过陆商亭, 或许是她问得不够明确, 所以得到的都是模棱两可的答案。 苏葶苈帮他整理电子病历时，看到他的电脑里建了一个相册，里面不仅有他和小女孩的合影, 还有其他医生和小女孩的合影。 看样子, 小女孩是急诊科的常客。 那些合影让苏葶苈不由得想到，小时候自己跟着妈妈来医院‘值班’的时光。 这也让她更确定了，小女孩一定是陆商亭的女儿而不是痊愈出院的患者。 陆商亭刚把小女孩放到自己的座位上, 其他的医生护士便围了上去，各个医生带的实习生则是挤在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 看到这么多陌生的哥哥姐姐，小女孩倒也不害怕, 朝他们点点头，甜甜地叫道：“哥哥姐姐好。” 叶子明原本正在办公室里整理文件，现在门口围满了人，他不仅没挤出去，反而被推到了最前面一排。 叶子明壮着胆子问：“陆老师，这是你的女儿吗？” 陆商亭点头，“是啊。” 站在一边的赵成志不乐意了，“你倒是答应得快，馨儿是我们大家的女儿。”说着，他朝门外喊了一声，“李婷，我们买的那个小皇冠今天你带来了吗？” 李婷高举着一个粉色的礼物盒，从门外挤进来，递给小女孩，“喏。馨儿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馨儿打开礼物盒，里面是一个镶着粉色水钻的小皇冠。 赵成志拿出小皇冠，小心翼翼地帮她戴上，又牵着她的手到镜子前转了一圈，“看看赵叔叔给你挑的这个皇冠好不好看？” 李婷白了他一眼，说：“什么叫你挑的？这明明是我挑的好不好？” 她蹲下身子，掏出手机，划出一张照片，递到馨儿面前，故意揶揄道：“看，这就是你赵叔叔的审美，是不是很糟糕？还是我懂你吧？” 被戳穿的赵成志悻悻地说：“那总是我付钱买的吧。” 李婷扬起脸，一脸得意地说：“那也是我允许你刷的。” 听着两人的拌嘴，馨儿笑意更甚，她走过去张开手，同时揽着两人的肩膀，“我很喜欢，谢谢小赵叔叔和小李阿姨。” 赵成志转头看到实习生都围在门口，立刻拉长脸，用严肃地语气问：“怎么都围在这里啊？病房巡了吗？病程记录写完了吗？” 此话一出，门口的实习生立刻作鸟兽散。 苏葶苈耷拉着脑袋走出办公室，心里还在琢磨赵成志的那句话。 陈楠一眼看穿她的心事，她也不问她，只是推着她往护士站走。 一周半的实习，她和周护士混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不少科室里的八卦都是从她那听来的。 她故意当着苏葶苈的面，问道：“周护士，那个女孩是怎么回事呀？” 提到这件事，周护士敛起笑容，眼神也黯淡了几分。 她瞥了一眼办公室的方向，小声地说：“馨儿的爸爸妈妈都是咱们医院的医护人员，和陆医生一样都参加过青雪县的医疗救助队，但他们没能回来……” 周护士长叹一口气，“明明都是那么好的人，怎么会这样。” 听到这个消息，苏葶苈和陈楠都沉默了。 她们回想着小女孩脸上天真的笑容，再想到这个笑容背后藏着的悲伤，心疼得眼泪顿时溢出眼眶。 周护士随手抽了两张纸递给她们，“她爸爸以前在科室里和陆医生关系最好，所以现在馨儿周末放假偶尔会来医院找他，我们其他人有空也会带她出去玩。” 苏葶苈想到之前的误会，哭得更厉害了。 陈楠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往她的手里又塞了几张面巾纸。 科室里的事有不少，医生们陪馨儿说了一会话就各自忙去了。 馨儿很懂事，自己从包里拿出作业本，走到休息室里写作业。 苏葶苈趁着去行政处送文件的时候，转到食堂小卖部买了一些零食，带到了休息室。 她把几样东西摆到桌上，“姐姐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随便买了一些，你看看还想要什么，我一会去给你买。” 馨儿收下零食，笑眯眯地说：“谢谢葶苈姐姐。” 苏葶苈听到她准确地喊出自己的名字有些讶异，她习惯性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白大褂。 因为实习生的胸卡之前没有卡套又被收回制作。 新胸卡还未发下，自己胸前此刻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标识。 有时候，孩子的心思甚至比大人的还要细腻。 馨儿猜到了苏葶苈的疑惑，却只是将食指压在唇上，说：“嘘，这是一个小秘密。” 苏葶苈从口袋里又掏出一个棒棒糖，可是馨儿并不买账，依旧故意卖着关子：“姐姐有一天会知道的，很快，很快……嘻嘻……” 苏葶苈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既然很快，不如你现在告诉姐姐？我保证不往外说。” 她竖起三根手指，举在耳旁，发誓道：“姐姐保证。” 馨儿摇头，“不行。这不是我的小秘密，是别人的小秘密。而且……” 故意拖长的语调，更加引起了苏葶苈的好奇，她蹲下身子，又凑近了一些，“什么？” 馨儿叹气：“如果是我告诉你，可就没意思了。” 苏葶苈陪了她一会，带着满腹疑问走出休息室。 苏妈妈很早就调到了新南分院，所以馨儿能认识自己，只可能是通过陆商亭。 但自己到医院实习不过是这两周的事，怎么会…… 难道是在更早之前，陆商亭就和她提起过自己了？ 心不在焉的苏葶苈只顾低着头往前走，没走两步就撞上了林主任。 她吓了一跳，捂着脑袋，急忙道歉：“林、林主任，对不起……” “算了算了。”林主任摆摆手，他站在护士站，朝病房喊话，“实习生都出来一下。” 主任发话，他们跑得比平常快出好几倍。 不过几秒，实习生在他面前站成一排。 林主任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神透过厚厚的镜片，更显严肃和骇人。 实习生们抓紧手里的病程记录，脑袋里都在拼命回忆，这一周的时间里有没有哪儿做错了。 林主任咳嗽了一声，忽然笑着说，“别担心。是好消息。你们也辛苦一周了，很多人没安排值班，一直都没休假。今天科室决定给你们放一天半的假，从今天下午开始放假。” “啊啊啊！！放假了！！” “林主任，万岁！！” “好了，好了，都回去休息吧。”林主任拍拍手，“后天准时来上班。” 林主任宣布放假后，实习生散得很快，比之前消防演习还要快上几倍。 其中陈楠最为迅速。 把病程报告交给陆商亭后，她以光速换掉了白大褂。 因为陈楠就是林主任口中那个倒霉的实习生。 周围的人都排了一圈夜班，只有她一连上了十几天的班，累到吐血。 听到放假，她比谁都积极。 她勾着苏葶苈的胳膊，“放假了！走，蹦迪去！” “什么？”苏葶苈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她，“你再说一遍？” 陈楠笑了笑，“我开玩笑的，我都累死了，现在只想回宿舍当一条咸鱼，不用翻身的那种。” 两人正说话，陆商亭走出办公室叫住了苏葶苈。 陈楠一听他的声音，眉毛挑起，“哦豁，陆医生找你，那我就先撤了。” 苏葶苈用眼神示意她别乱说话，然后才转身小碎步跑到陆商亭面前。 陆商亭拉过馨儿，为难地开口：“我答应了馨儿要带她去买新书包，可是我现在有点抽不开身，能不能……” “好。我带她去。” “嗯。”陆商亭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这是我家的钥匙。买完书包，你把她送回我家就可以。我家在……” 馨儿赶在陆商亭之前，报出门牌号：“XX小区六单元三零一。” “对。她知道。” 馨儿背好书包，双手按在陆商亭的腰上，把他往办公室里推，“我知道你家住哪，也会听姐姐的话，你就安心工作好了。” 苏葶苈拉起她的手，“嗯。陆医生，你放心吧。” 第29章 正如馨儿出发前保证的那样, 苏葶苈带着她去逛商场时，她不吵不闹，紧紧牵着苏葶苈的手, 一步不落。 苏葶苈看着眼前乖巧懂事的女孩，更心疼了。 馨儿站在门里, 朝外招手, 打断她的遐想：“姐姐, 你愣着干嘛，进来呀~” 苏葶苈笑着应了一声, 跟着她走进陆商亭的家。 陆商亭家里的布置简单却不失精致，和大多数医生家庭一样，他的家里有个很显著的特点——干净。 只不过这个特点在陆商亭的家中尤为明显。 甚至明显到了色调温馨的装修也弥补不了，缺少生活气息带来的冷清感。 苏葶苈走到厨房，想要给馨儿倒一杯水。 可走进厨房，她大致地扫了一眼，陆商亭家的厨房台面上一些厨具还贴着贴膜, 但仔细一看上面又蒙着一层薄灰, 不像是新买的样子。 苏葶苈拉开冰箱，不出她所料。 偌大的双门冰箱在陆商亭的家里仿佛一个漂亮的摆设，上下两层都是空空荡荡的。 她端着一杯水走进书房, 放到了书桌上。 馨儿坐在椅子上写作业, 看到苏葶苈进来，甜甜地叫了一声：“谢谢葶苈姐姐，今天陪我去买书包。” “不客气。” “姐姐, 你坐呀。” “好。”苏葶苈随手拉过一张凳子，坐在书桌边，“你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我。” 苏葶苈抬头看了看这个书房, 和外面异常的整洁比起来，这个书房总算是沾染些烟火气。 一整个墙面的书架上堆满了各种医学书籍，苏葶苈随手抽出一本，每一页都被陆商亭写满了标注。 他的书桌上有十几本病历和手术资料，挤得只留了一小块空白位给馨儿写作业。 墙上还贴着一串的待办贴纸，全都是和病患、手术相关的。 没有使用痕迹的厨房，异常整洁的家装，铺满各种手术资料的书房。 苏葶苈的脑海里大概能勾画出陆商亭的日常生活，准点上班，夜晚归家仍是一头扎进书房。 苏葶苈皱眉，这样医院到家，两点一线日复一日的生活，她不知道陆商亭已经坚持了多久。 看到这样的一间屋子，再想到急诊科门口那本意见簿上的各种对于‘挂号难’的提议，苏葶苈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除了医学书籍和资料，苏葶苈在他的书桌上，还看到了一盒吃了一半的戒烟糖，以及书桌前贴的‘戒烟’标识。 苏葶苈微微俯身，看到贴纸下面还画着‘正’字，应该是他在记录戒烟的时日。 “姐姐。”馨儿唤了一声。 苏葶苈放下手里的贴纸，摸了摸她的脑袋，“馨儿，怎么了呀？” “我……那个……”馨儿眼神闪躲，支支吾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苏葶苈拉着她的手，耐心安慰道：“有什么事都可以问姐姐，姐姐一定会帮你保密的，你要相信姐姐，好不好？” 馨儿点点头。 她跳下椅子，走到书柜前，熟练地拉开最下面的一层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病历本。 馨儿将病历本递给苏葶苈，“姐姐，你也是医生，那你可不可看……” 看到她拿出陆商亭的病历本，苏葶苈的心里咯噔一下，没等她问完，迅速翻看了几页。 看到陆商亭的病症是‘慢性胃炎’后，苏葶苈稍稍舒了一口气。 ‘慢性胃炎’可以算是医生的常见职业病之一，因为病人看病时间往往不固定，经常会出现到了饭点，可医生还在诊断或手术的情况。 没有办法按时吃饭，再加上精神高度紧张，容易导致这类消化系统疾病。 馨儿攥着衣角，怯怯地问：“是很严重的病吗？他会没事吗？” 苏葶苈蹲下身子，视线与馨儿齐平。 她明白失去父母的馨儿对于身边人会更加珍惜和重视，她柔声解释道：“慢性胃炎是一种常见病，尤其是对于一些生活饮食不规律的人来说。如果情况不严重的，甚至不需要吃药，只要注意饮食规律就可以慢慢治愈了。” “那陆医生……” “当然是很轻微的，不严重的那种啦。”苏葶苈揉了揉馨儿额前的碎发，“你放心，姐姐会提醒他的。” “嗯。”馨儿点头如小鸡啄米，“姐姐一定要好好提醒他！他那么听你的，都开始戒烟了，这个也会听你的。” 苏葶苈歪头，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是因为我，他才戒烟的？” 馨儿嘿嘿一笑，说：“我猜的。” 随后，她又叹道：“之前爸爸还在的时候，都让他不要抽烟了，可他就是改不掉，姐姐一来，他就改了呢。” 听到馨儿提起‘爸爸’，苏葶苈一把搂住她，“好。姐姐会帮你监督陆医生的。我们所有人都会一直、一直陪在馨儿身边。” 馨儿点点头，重重地应了一声：“嗯！” 她想了一会，忽然拉起苏葶苈的手，最旁边一列书柜前。 馨儿指了指书柜下面的柜门，“姐姐，你打开看看吧。” “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啦……”馨儿把她又往柜子前推了推。 苏葶苈打开柜门，里面放了好几本相册。 相册的书脊都贴着年份，从上到下按照时间依次排列。 可最上面的一本相册并没有按照时间排列，相册里还夹着几张纸片，像是最近刚被人翻看更新过。 苏葶苈不明白馨儿为什么让她看这个柜子，只是随手抽出最上面的那本相册。 打开后，翻了两页，她立刻明白了。 这本相册是陆商亭十年前去新南医院实习时拍摄的。 从第二页开始，苏葶苈在其中几页都看到了自己的相片，相册里除了相片外，还夹杂着陆商亭写的日记。 有的直接写在相片后，有的则是写在便利贴上，又贴在相关的页面。 ‘6月20日 一直指使我们干各种杂活的赵成志终于遇上了自己的‘小克星’。‘小克星’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我希望她可以多来我们科室。’ ‘6月23日 在医院组织的一日游上，我又见到小姑娘了。’ ‘6月24日 今天小姑娘被天恩用水枪喷了一身水，看上去好可怜。’ ‘6月26日 天恩的病情加重了，林主任说需要马上进行手术，但陈姐还是没能筹到手术费。’ ‘6月27日 小姑娘看到了她这个年龄不该看到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以前上临床课，老师说手术对于病人而言是生死门前走一遭，可是进了医院才知道，很多人连这样试一试的机会都没有。如果医生救治病人时，都不需要考虑治疗费用该多好。’ ‘7月10日 今天晚上天恩走了。我……’ ‘7月11日 昨天蹲在抢救室门口痛哭，真是太丢人了。小姑娘为了安慰我，把天恩给她的英雄徽章转送我了。从今天起，我应该再努力一些，才配得上这个徽章。’ ‘9月5日 为了载小姑娘去上钢琴课在学校门口的自行车铺加了后座，上网一查价格果然被坑了，惨。’ ‘10月3日 小姑娘今天在音乐厅表演了！’ ‘10月3日 我救了一个老人。能成为一个医学生真好。小姑娘说她长大以后也想当一个医生。’ ‘10月8日 他们说因为我的抢救措施导致老人的肋骨骨折需要赔偿。他们还说医生都是要为病人着想的。我不想当一个医生了。’ ‘12月15日 主任和老师都很支持我，可我还是选择了当一个逃兵。今天小姑娘去机场送我了。我在医学这条路上走得并不顺利，我希望她的运气会比我好一些。’ …… …… 日记和相片到这里都停止记录了。 苏葶苈皱着眉头。 随着翻阅，以往和陆商亭的相处全都一点点浮上心头。 她不知道原来这些事，陆商亭一直都记得。 既然这本相册被放到了最上面，是不是说明陆商亭最近同样翻阅过…… 她又迅速地往后翻了几页。 几页空白之后，相册又出现了几张照片。 熟悉的场景，在苏葶苈的记忆里却有些模糊。 若不是上面的标注，她自己都认不出这几张照片的由来。 ‘5月25日 今天和林主任到分院去做一个手术，竟然遇上了小姑娘，她戴着医大见习的胸牌，看到她真的考上医大了，还是有点欣慰的。几年不见，她比以前高了不少，可还是那么瘦，手术服套在她身上显得有些宽大。或许是戴着口罩，她没有认出我。有些难过，明明以前总是跟在我身后叫哥哥的。’ 那次见习是在大一下学期，苏葶苈甚至连系统解剖都没接触过，学校就要求预见习进医院了。 第一次进手术室的她对什么都好奇，注意力全在主刀医生的那柄手术刀上。 她的心像坐过山车一样，跟着手术刀每划过的一处，起起伏伏，紧张不已。 再加上当天医生都戴着口罩，她根本不记得是谁做了那场手术。 苏葶苈抿着唇，陆商亭隐匿在心底的小小情绪，此刻随着这些记录一点点渗进她的心里。 ‘6月7日 今天是小姑娘来实习的第一天，也是我第一次带实习生。他们一定不知道我比他们还紧张，前一天临时抱佛脚地问了高医生怎么和实习生相处，然而他教的招数似乎并不管用。’ …… …… 苏葶苈翻阅过相册和日记后，把它又放回了原处。 她转头，宠溺地刮了刮馨儿的鼻梁，问：“你个小机灵鬼，你是从他的相册里知道我的吗？” 馨儿两手背在身后，在屋子里转了几圈。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竖起小拇指：“姐姐，这个就算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吧，好吗？” 苏葶苈笑了笑：“好。”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6月8日 小姑娘第一次进手术室就遇上了地震，运气不太好。’ ‘6月10日 第一次带她值夜班，本来想趁着这个时间教她一些临床上的知识。rfv可惜，一个晚上来了好几个急诊，还有两次失败的抢救。虽然知道她迟早要面对这些，但总想着怎么缓冲这个过程，这下倒好一晚上全给补上了，有些后悔安排她值夜班了。’ ‘6月15日 小姑娘提醒我戒烟。看来这烟确实该戒了。’ ---作话---- 后续‘陆医生的日记’就当作福利，会作为小剧场不定期更新~ 第30章 晚上十点, 陆商亭做完一台加急手术，托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 他推开门，迎接他的不是昏暗的屋子, 而是苏葶苈的笑容。 她特地去农贸市场买了不少食材，填满冰箱之余也做了一份简单的晚餐, 可惜一直等到汤都凉透了, 陆商亭还是没有回家。 此刻, 苏葶苈双手按在沙发上，探出一个脑袋, 惊喜地看向门外，“陆商亭，你回来啦？！” 陆商亭习惯性伸出的右手滞在鞋柜上方，他愣了几秒，弯腰换好鞋子，走进客厅。 他顺手解开衬衣的第一颗纽扣，又拿起桌上的水杯, 咕噜噜地仰头一饮而尽, 才转过脸问道：“你怎么还没回宿舍？” 新南医院的宿舍原本是没有关门的时间限制的。 但考虑到实习医生还是未毕业的医学生，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实习医生住的那栋宿舍楼特地增设了门房。 陆商亭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确认了一次时间。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宿舍现在应该关门了吧。” 苏葶苈抱着抱枕, 重重地应了一声：“嗯……” 陆商亭皱眉，“住我家？我明天再……” 他觉得自己的提议并不适当，可这似乎是眼下唯一的办法。 很快, 他改口继续补充道：“还是我现在开车送你回你家？” “我家离你家好远，这么晚了，开车一来一回的太麻烦了。而且……爸爸妈妈他们应该已经睡了吧。” “嗯……”陆商亭放下公文包, “那我去拿一床新被子给你。” 苏葶苈从沙发上站起，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把他往餐厅推，“不着急。你这么晚回来，一定是因为手术加班了吧？我做了一点吃的给你。” 她把陆商亭按到椅子上，然后兴冲冲地跑进厨房，从冰箱上层里拿出一份汤面，放进微博炉里加热。 陆商亭走进厨房，他好奇地拉开冰箱，惊讶地发现自己空荡荡的冰箱被苏葶苈买的东西填得满满当当的。 “这些是……” 苏葶苈随手从冰箱上册的保鲜柜里拿出几包即食面，“喏，这个很方便的，只要把面料包煮五分钟，再热一下菜料包就可以吃啦。” 接着，她又打开下层的冷冻柜，“我还买了一些速冻食品，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买的都是我喜欢的，还好我的口味不算太偏。” “虽然总吃速冻食品不好，但总比你这么晚回来，什么也没有要好一些吧？东西我都是按保质期存放的，保质期越近的放在越上面。” “哦！对了，还有……”苏葶苈关上冰箱门，她走到另一边，打开灶台下的橱柜，“我还给你买了一箱牛奶和一些麦片。” 满冰箱的食物，再加上一大箱牛奶、麦片。 这些足够普通家庭两三周的食物，若是他去购买尚且需要搬运几趟。 陆商亭看着眼前比自己矮了一个头，又稍显单薄的小女生，他不知道她花了多少时间和力气，才将这些东西搬回家。 陆商亭嘴唇嚅嗫，感动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酝酿了一会，方才从喉间挤出一声很轻的：“葶苈，谢谢你……” 苏葶苈看到他眼里的认真，和声音里压抑的情感，同样有些不知所措。 她挠挠头，为了缓解当下的慌张，半开玩笑地说：“客气啦，陆老师。那看在我这么关心你的份上，我的实习评定可以给优秀吗？” 陆商亭轻笑一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作出沉思状。 他笑着说：“关心归关心，实习归实习，我向来是公私分明的。” “但是我可以和主任说，让你早点上手术台，能快点有实际操作的经验。” 苏葶苈睁大眼睛，“真的吗？” 陆商亭点点头，“真的。” 苏葶苈嘴角微漾，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她向前两步，慢慢靠近陆商亭。 她一手撑在厨房台面上，一手勾住他的脖颈，半边身子倚靠在灶台边，半边身子凑近他的同时，又隔着一点距离。 苏葶苈微凉的指尖划过他的脖颈，一点点描绘着他耳廓的形状，故意压低声音问道：“你不是说你向来公私分明的吗？” 陆商亭同样是一手撑在厨房台面上，一手插在口袋里按兵不动，他低头，镇定地说：“于公，你是实习生里最认真的，于私……” 原本到嘴边的话，说到一半他忽然顿住了。 或许是觉得怎么讲都不合适，经过一番犹豫，又咽了回去。 陆商亭收回撑在台面上的手，直起身子，另一手则拉下苏葶苈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他笑了笑，语气却依旧寡淡，“于公于私，这个机会都是你该得的。” 苏葶苈嘟嘴。 对于这个答案，她显然是不满意的。 可是，又想不到什么办法，可以继续逼问陆商亭。 微波炉‘叮’了一声，打断两个人的谈话。 陆商亭打开微波炉，端出里面的汤面，“看看小葶苈都给我做什么了。” 苏葶苈嘟嘴叉腰，跟在他身后，又气鼓鼓地重复了一次：“我不小啦！” 陆商亭只是笑了笑，对她的这句话不置可否。 两人面对面地坐在餐桌前。 苏葶苈双手捧着脸，满目期待地看向他。 这个鸡汤底，是她按照网上的教程，花了两小时熬制的。 陆商亭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凉后，才送入嘴中。 然而入口的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却凝住了。 虽然不知道这碗汤面的具体制作，但他知道为了它，苏葶苈一定下了不少功夫。 所以，他脸上的纠结稍纵即逝。 陆商亭笑了笑，说：“味道挺好的。” “才不是呢！”苏葶苈撇嘴，她自己从一边拿了个勺子，伸向汤碗，“陆商亭，你最不会撒谎了。” 苏葶苈喝了一口汤。 一股说不出的奇怪味道在口腔里迅速溢散开，她在嘴里含了一会，立刻吐到了垃圾桶里。 她‘呸呸’了两声，又拿出一张纸擦嘴，直到灌了几口凉白开后，嘴巴里刺激的味道才消散了一些。 “怎么会这样？我明明都是按照网上的教程做的呀！” 陆商亭抿嘴笑了笑，依旧淡定地吃着碗里的汤面，他一口接着一口，把一碗难吃到无法形容的面吃出了美味佳肴的滋味。 苏葶苈皱眉，赶紧伸手止住他，“没事，你不用考虑我，确实太难吃了。还是别吃了。要不，我给你煮一些饺子吧？” “我不是顾及你才这么说的。”陆商亭又喝了几口汤，“制作人的心意早就超过了这碗面本身的味道。所以我觉得并不难吃。” 陆商亭当着苏葶苈的面，很快吃完了那一碗面。 他擦了擦嘴角的汤渍，再次郑重道谢：“葶苈，谢谢你。” — 陆商亭站在水池前洗碗，苏葶苈则在一旁滑手机，她把网上搜到的菜谱和使用的调料一一比对。 她虽然很少下厨，但这个汤底她看妈妈熬过，应该是不会出大错的才对。 她从调料架上拿起那瓶酱油时，瓶身的日期瞬间吸引了她的目光。 苏葶苈大叫一声：“陆商亭！你这……” 她把酱油举到他面前，“你知道你这是什么时候买的吗？” 陆商亭皱眉，他当然不会记得，因为这个功能齐全的厨房，对于忙碌的他而言只是一个摆设。 入住的五年里，他进厨房的次数一只手就可以数完了。 “你这……已经过期一年了啊！” 苏葶苈紧接着又拿起调料架上的其他物品，她一一核验过后，将几样过期的东西及时扔进了垃圾桶里。 她摇头，“陆商亭，你是不是从来不进厨房的？” 陆商亭干笑两声，语气里充满无奈，“不是从不，但确实很少。我的工作很忙，平时家里也没有客人到访，厨房用得很少。这些东西，我已经忘了是什么时候买的了。” 苏葶苈叹气，她倚靠在橱柜边，犹豫着开口：“陆商亭……我看到你的病历了。” 陆商亭洗碗的手顿了一下，眼眸暗了几分，声音喑哑：“你也是医生，应该知道‘慢性胃炎’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会好的。” “是。”苏葶苈点头应和了医生，可随即却双手环胸地反驳道，“那是指在你注意饮食规律的情况下，无需药物干预，也会慢慢调养好。” “可你这样的生活方式，不仅不会好，还会越来越严重。” “嗯。我知道。我会注意的。” 苏葶苈抬手拉住他的胳膊，“陆商亭，你总说要我好好照顾自己。可到头来，你才是那个最不会照顾自己的人。” 陆商亭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看向她。 苏葶苈站直身子，严肃地说：“不止是我。馨儿也很担心你。这个病历就是她在你的书房里看到的。她缠着我问了一下午，她想知道这个病严不严重，会不会影响你的健康。所以……陆商亭，你要好好吃饭，要好好休息，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知道馨儿对陆商亭而言很重要，所以特地搬出了她，让他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可陆商亭温柔如水的眼眸里此刻只映出了她，他点头应道：“好。我答应你。” 第31章 房子装修之初, 赵成志曾建议他可以在书房里加一张墨菲床，平时收在壁橱里不占用空间，有客人来访时, 书房也可以作为临时客房使用。 陆商亭反问道：“有谁要来我家？” 这一句话堵得赵成志哑口无言。 陆商亭虽温和谦逊，却不擅交际。 上学时, 因为成绩过于优异, 连续跳级, 尴尬的年龄差让他难以融入其中。 考入医大少年班后，又因为休学一年, 不仅和原来的同学生疏了，也使他在陌生的新班级里更显安静。 陆商亭的家一年也来不了几个客人，尤其是关系要好的几个朋友都组建了各自家庭后，他的家就更冷清了。 他从衣橱里拿出一床新被子铺好，走出主卧后，去隔壁次卧看了一眼正熟睡的馨儿。 一时间，他忽然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听赵成志的在书房加一张墨菲床。 他从没想过自己也有为房间不够用而烦恼的一天。 陆商亭抱着自己的被子枕头, 走到客厅, “里面床我已经铺好了，你去休息吧。” 苏葶苈问：“那你呢？” 陆商亭指了指沙发，“当然是睡在这里呀。” 苏葶苈想了一会, 扯住他的衣角, 小声地说：“其实我们俩睡一间房也不是不可以……” 对于陆商亭，苏葶苈所担心的只是自己的并不好看的睡相。 陆商亭笑了笑，不出她所料地果断拒绝道：“当然不可以。” 而且他很机智地用了苏葶苈最经常对自己说的一句话来堵她, “你已经长大啦，不再是那个我可以随意牵着手乱逛的小女生了。就算是以前，哥哥都不可以和你睡在一张床, 更何况是现在。” 苏葶苈拉着他衣角的手，并没有因为他的拒绝而放开，反而小声嘟囔了一句：“你又不是别人。况且只不过是一晚上而已。” “那也不行。”陆商亭眉头紧锁，表情顿时严肃起来，他用长辈的语气语重心长地说道，“葶苈，你要知道和一个男人同睡一间房，等于是把自己置于一个危险的境地。” 说完这番话，陆商亭眉头稍展，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调侃道：“你难道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吗？” 苏葶苈没有犹豫地脱口而出：“那你呢？” 陆商亭愣了几秒，舒展的眉眼再次拧成了大疙瘩。 这个猝不及防的问题，无论他怎么回答都稍显尴尬。 如此承认下，并不符合他的个性，可否认又无法让苏葶苈重视这个问题。 陆商亭两难之际，苏葶苈勾着他的脖颈，又一次贴近他。 自从偷看了代表陆商亭心迹的日记后，她比之前更大胆，也更坚定了一些。 在这些小小的试探中，藏着苏葶苈自己的小心思。 她要的不仅是陆商亭无微不至的关心和一直以来的关注，而是藏匿在这些牵挂下的真心。 苏葶苈凑近他，附在他耳边，故意吹着气问：“陆商亭，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陆商亭的脸瞬间涨红，他抿紧唇，被她的动作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他沉默片刻后，原本安放在膝盖上的手绕过她的小腿和肩膀。 苏葶苈实在是太轻了，他稍一用力就将她打横抱起。 忽然的悬空，苏葶苈也吃了一惊，她不自觉地搂紧他的脖颈。 陆商亭抱着她往卧室走，他走得很慢，又故意把每一步都踩得很响。 拖鞋敲击木地板的闷响，似乎是在提醒苏葶苈即将要发生的事。 苏葶苈的脑袋此刻已经宕机空白。 她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期待还是害怕。 她想她是喜欢陆商亭的，但如今的进展似乎又快了一些。 停止思考的一分钟后，苏葶苈被他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柔软的床上。 他替她盖好被子，又掖好被角，“刚才那一分钟，你在想什么？” 苏葶苈轻咳一声，把头埋进被子里。 陆商亭长叹一口气，无奈地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对方是你要好的朋友、还是尊敬的长辈，你都应该有所防备。” “睡吧。”陆商亭按灭床头灯，很轻地说了一句，“晚安。葶苈。” ** 第二天，陆商亭特地请了一天假陪馨儿去游乐园。 在馨儿的撒娇攻势下，苏葶苈答应了陪着一起去。 玩过所有她期待的项目后，馨儿看到海盗船旁边的‘打靶区’围着一圈人。 馨儿拉着他们俩的手往人群里挤。 她双手扒着栏杆，垫着脚尖从上到下地扫了一遍奖品单。 馨儿看到头奖是自己最喜欢的限量版公仔，她转身晃着陆商亭的手求道：“陆爸爸，我想要那个嘛。小赵叔叔说了，这个可是你的强项，你帮我赢了那个公仔吧？” 看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陆商亭点头答应的同时，也给她打了一针预防针：“我很久没玩了，手都生了，而且这个要求十发全中靶心还挺难的，我不知道能不能……” “没关系。你尽力就好。” 陆商亭交了钱，从老板手里拿过塑料子弹和玩具枪。 这个游戏项目为了体验效果的逼真，老板甚至准备了耳罩和护目镜。 全副武装的陆商亭在制定位置站定，持枪的右手举起，左手则扶在枪托的下方。 他深吸一口气，一眼紧闭，另一眼瞄准几米外的靶心。 根据当前所站的位置，陆商亭在脑海里迅速算出子弹飞行的轨迹，他稍稍压下枪口，又一次确认目标后，迅速扣动扳机。 随着一声脆响，周围人比老板的反应还要快上几秒。 “是靶心！” 馨儿挥舞着手：“啊啊啊，陆爸爸加油！” 陆商亭深吸一口气，再次举起玩具枪。 有了第一次命中的经验后，而后的几发都接连命中靶心。 在旁边观看的老板急得汗都流下来了。 他的这个玩具铺全靠头奖的限量版公仔吸引玩家，看到陆商亭这样百发百中的架势，他担忧地瞄了一眼挂在第一排的公仔。 九发过后，塑料靶的红心周围多了一圈黑点。 馨儿抓紧栏杆，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是最后一发了，决定着她能否把限量版公仔带回家。 她担心影响陆商亭的注意力，只是小声说：“加油，加油！一定要中啊。” 而站在另一边的苏葶苈则嘟囔了一句：“其实那个头奖还不如四等奖好看。” 馨儿扭头，“可头奖是限量版是公仔呀！姐姐，要不这样吧，看看一会他会打中哪个，是头奖就归我，其余的就归你。” “好啊。” 馨儿自信满满地说：“前面全中，除非他脱靶，不然最次都得是二等奖。姐姐，你不会有机会拿到四等奖的。”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不大，可陆商亭却听得一清二楚。 他嘴角微勾，枪口上移了一些，然后扣下扳机。 最后一发子弹在众人的目光中，擦过塑料靶的边缘飞出，打在后面的泡沫板上。 老板长舒一口气，迅速拿起桌上的铃铛，摇了两下说：“恭喜这位先生，获得了四等奖。” 旁边围观的群众和馨儿一样失望：“哎哟，怎么脱靶了。” “就是啊。明明之前都中了靶心。” “唉……就差一点点了，太可惜了。” 陆商亭摘下耳罩和护目镜，他蹲下身和馨儿道歉：“对不起呀，我太久没玩了，真的有点不熟练，而且最后一发太紧张了。” 馨儿嘟嘴：“好吧……” 老板眉开眼笑地递上四等奖的公仔，“小朋友，不要难过呀，这个也很可爱呀~” 馨儿没有伸手，反倒是苏葶苈伸手接过，她揪着公仔的两个脚掌，摆弄了一会，“对呀，鸭鸭多可爱~” “馨儿，你看。”苏葶苈蹲下身子，用鸭子的嘴去啄她的脸，逗弄道，“是不是好可爱的？” 馨儿抬手捏了捏鸭嘴，又转头看了一眼那个公仔。 依旧一脸的怨念，明明就差那么一点点了。 老板看到她恋恋不舍的表情，表情从喜悦转到了尴尬。 陆商亭自然是会意的。 他一把抱起馨儿，将她高举过头顶，模仿着方才小飞机的旋转轨迹，在空中转了一圈后，说“你不是最喜欢坐小飞机了，那就再去玩一次吧~” 可是，他牵着她的手还没走到售票处，馨儿的注意力再次被园内的一个活动吸引了。 游乐场摆设了一个‘亲子擂台’，以家庭为单位参加游戏，获胜的家庭可以获得三张5D电影和VR电子展的体验门票。 “啊！那个是周晴说的游戏！” 陆商亭蹲下身子，“谁？” “哦。”馨儿板着脸，用冷到不行的语气，回答道，“没谁。一个讨厌鬼。” 她又晃着陆商亭的手求道：“我们去玩那个嘛！” 陆商亭面露难色：“但是这个需要三个人才可以参加哦。” 馨儿先是指了指自己，又依次指了陆商亭和苏葶苈，“对呀，我们是三个人呀！” 陆商亭皱眉，仍在犹豫，他不知道这种以亲子游戏为名头的比赛，会不会有一些出格的要求。 馨儿把撒娇对象转向苏葶苈，“姐姐，姐姐，你就和他一起陪我参加好不好？” 禁不住她撒娇的苏葶苈很快败下阵来，“行吧……” 第32章 亲子游戏进行得比馨儿预想的要顺利, 除了参赛的家庭中还有她讨厌的周晴外。 陆商亭和苏葶苈在陪同孩子来参加游戏的家长中十分惹眼，因为他们既年轻又相貌出众。 陆商亭带着馨儿上场时，苏葶苈则站在场边替他们加油助威, 她好几次听到拉下耳麦的女主持和同事窃窃私语，“你看那个爸爸, 太年轻了吧？而且还好帅。” 另一边的同事瞥了一眼苏葶苈, 压低音量说道：“你没发现他的太太也很漂亮吗？” 听到这话, 苏葶苈捂着嘴，撇过红透的脸。 她两手摊开作扇子, 不停朝脸颊两侧扇风。 几轮游戏下来，他们的积分排到了第一位，更成了场上的焦点。 而到了最后一轮比赛，陆商亭最担心的事终于来了。 最后一项比赛是走迷宫，需要‘爸爸妈妈’合作完成。 只有积分前五的家庭有资格参加，规则并不难，女主持人拿着手卡念道：“这个项目考验的是爸爸和妈妈的默契。参赛家庭的爸爸需要戴上眼罩, 再由妈妈带领着走出迷宫。但是……” 女主持故意拖长语调, 设置了一个小悬念，“但是全程妈妈是不可以说话的哦。具体要用什么方式来引导另一方，由你们自己决定。” 她一手拉着苏葶苈的右手, 一手拉住陆商亭的左手, 然后把两人的手放到了一起：“只差一点点了。只要赢了这个比赛，我们就可以拿到那个门票了。” 陆商亭看了一眼苏葶苈，在她感到不适和尴尬前, 及时抽回了自己的手，转而在馨儿面前蹲下，“这个游戏和之前的不同, 并不是只靠体力或者智力就行的，还需要两个人的配合。” 馨儿双手换胸，像个小大人似地说道：“你和葶苈姐姐认识那么久了，配合对你们来说应该是不难的吧？” 陆商亭皱眉，有些迷惑：“谁和你说……” 馨儿嘴角勾起一抹笑，“是你的相册里……” “嘘！”陆商亭吓得赶紧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他用眼神示意她不能继续往下说，馨儿点头后，他才放心地收回手。 陆商亭食指弯曲，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梁，无奈地说：“看来下次我要把那本相册放在高一点的位置，省得你老是偷看。” 看到他如此紧张，馨儿威胁道：“那你要是比赛没赢，我就把相册的事告诉葶苈姐姐。” 陆商亭咳嗽一声，“这样吧。如果没赢，那个门票我买了，带你去，好不好？” 馨儿撇嘴，她回身看了一眼积分榜，排在他们后面的就是周晴和她的爸爸妈妈。 等再次转过头时，她虽然点头答应了陆商亭，却小声嘟哝地了一句：“我想赢又不是单纯为了门票。” 在前几轮的游戏里，陆商亭就发现了，每次轮到那个叫周晴的女孩上场时，馨儿都会格外积极，眼中求胜欲也多了几分。 馨儿现在住在伯父家里，为了方便她上学，所以转到了距离她伯父家更近的一所小学。 无论是家里还是学校，全都是需要适应的新环境。 陆商亭忍不住问：“馨儿在学校有什么……” 他说得很轻，很小心，生怕说错了什么。 馨儿摇摇头，很懂事地说：“没有啊。伯父伯母对我可好了，新学校很好，老师好，同学……”她稍顿了一下，扬起脸继续说道，“同学都很好。我在新的班级，很快就适应了。” “那就好。如果有什么事，可以跟伯父说，也可以告诉我。还记得我的手机号吗？” “嗯。我记得。” — 为了赢得比赛，陆商亭想到了一个简单的办法。 他背起苏葶苈，说：“一会如果需要往右转，你就拉我的右耳，往左转就拉一下左耳，直走就拍肩膀。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苏葶苈双手环着他的脖颈，在出发前，她趴在他的耳边问，“你的腰没事吧？” “因为你很轻，所以没关系。” 陆商亭并不是为了安慰苏葶苈说的这句话，而是一句切合实际的真心话。 医院的工作繁忙，加班也没个准点，他看着苏葶苈这样单薄的身子，总是很担心。 随着主持人的一声哨响，游戏开始。 五个进入决赛圈的家庭，分别从巨型迷宫的五个入口进入。 被蒙上双眼的陆商亭不仅暂时失去了视觉，就连走路时的平衡感也大受影响。 他一手扶着迷宫的墙壁，一手背在身后搂紧苏葶苈。 陆商亭花了一点时间，才适应了眼前的黑暗。 苏葶苈不能说话，只能通过拉耳朵这样的小动作来提醒陆商亭。 好在两人配合默契，很快就走到了迷宫的中间位置。 在偶遇又赶超过两个家庭后，苏葶苈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绕过了几个弯道后，有一段长长的直道。 放松下来的苏葶苈双手环抱他的脖颈，趴在了他的背上。 陆商亭轻笑。 伏在他背上的苏葶苈同样感受着他身体的微微颤动。 “陪她玩了这么久，累了吧？那就趴在我背上好好休息一下吧。” 早在之前的游戏环节，陆商亭就发现苏葶苈站在观众席里时，偶尔会转过头打哈欠。 实习医生虽然不能问诊不能上手术台，可科里各种杂事都落到了他们身上。 好不容易有个假期，她还得陪着馨儿来游乐园。 她怎么能不累。 这也是陆商亭在本轮选择以这个姿势完成游戏的小私心。 而苏葶苈张嘴，想回他的话，话都到了嘴边，才想起按照游戏规则她是不能说话的，又赶紧闭上了嘴巴。 馨儿很期待这个奖品，她不想让她失望。 就这么沉默地走了一会，陆商亭舔了舔嘴唇，犹豫着开口：“葶苈。如果这个比赛我们赢了那个门票，下次你还能和我们一起来吗？” 苏葶苈点头。 可现在陆商亭看不见，她也说不了话。 一时间，她有些着急，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自己的想法。 陆商亭笑了笑，继续说：“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噢，还有下周我值夜班，还排你和我一起吧？” 陆商亭知道自己这个要求有些过分。 有的实习生还没轮上值夜班，可苏葶苈已经陪着自己值了两个晚上的夜班。 他喜欢这么排班的原因，不止因为苏葶苈是这批实习生里最认真，成绩最优秀的，也因为他和她在一起时是最放松的，不必端着带教医生的架子。 本身值夜班就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自然要挑个顺心的搭档。 “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陆商亭笑了几声，忽然慢下脚步，“嗯……你现在不能说话，那我应该趁机把想提的要求都提完。” 听到这句话的苏葶苈撇嘴，刚张嘴想反驳，碍于游戏规则，只得闭嘴吃哑巴亏。 反正他现在也看不到，她在他脑袋上比了好几个动作，以此来表达自己不能说话的不满。 陆商亭真的开始很认真地思考起来，“嗯……提什么要求好呢……” 不能说话的苏葶苈一手握拳，轻轻敲了他的肩膀一下。 “好……那我不提了。”陆商亭抱着她的手稍稍加了些力道，将她往上扶了一些，让两人的距离又近了一点，他的语气也随之变得温柔而郑重，“葶苈。这两天谢谢你，谢谢你花时间陪馨儿……也陪我做这些事情。” 听到馨儿加油声逐渐清晰，陆商亭知道是快到终点了，他不自觉地加快脚步。 越靠近终点，他的脚步越发轻快。 在踩上终点线的同一刻，他低声说道：“葶苈。我呀，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和他的声音同一时间响起的还有周围观众的掌声，以及主持人宣布第一名诞生的祝贺。 然而这些声音杂乱又大声，却丝毫没掩盖住陆商亭的那句真心话。 趴在他身上的苏葶苈自动屏蔽了其他声音，唯有他的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 陆商亭放下苏葶苈，另一手迅速摘下眼罩。 他蹲下身子，面向馨儿展开双臂。 馨儿飞似地冲向他，扑进了他的怀里。 她抱着陆商亭的脖颈，激动的喊道：“啊啊啊！我们赢了！” 陆商亭抿嘴笑了笑，将她放下来。 他从主持人手里接过门票后，又蹲下身子和馨儿提议道：“我们把其中一张门票送给你的同学好不好？” 馨儿用嘟嘴来表达着自己的不情愿。 陆商亭劝道：“老师是不是有教过同学之间要好好相处的？多个朋友不比多个仇人开心多了？” 苏葶苈同样蹲下身子，摸了摸馨儿的脑袋，劝道：“姐姐知道，馨儿最大度的对不对呀？” “那姐姐你之后还可以陪着我们来吗？” 陆商亭抢先替她答应道：“当然会。” 苏葶苈笑着点点头。 馨儿看了看手里票，依旧是一脸的不情愿。 他们赢了那么多轮游戏，辛苦赢来的门票还要分给周晴那个讨厌鬼。 她自然是不甘心的。 陆商亭不容她拒绝地直接拉起她的手，朝场边周晴站的位置走去。 馨儿递出一张门票：“喏。我爸爸说，邀请你和我们一起玩。” 周晴没有接门票，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笑盈盈的陆商亭，有些惊讶：“原来你有爸爸。” 这一句，像根针似的一下子刺进了陆商亭的心里。 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瞬间明白了馨儿为什么要拉着自己参加这个游戏。 他很快平复了情绪，蹲下身子，柔声道：“那现在馨儿的爸爸邀请你们一起去VR展，你们愿不愿意来呀？” “我们？” “对。”陆商亭将门票塞到她的手里，继续说道，“你们的同学有想来的也可以，我带你们去，门票我来买。好朋友就是应该一起的嘛，你说是不是？” 说着，陆商亭把馨儿推到她面前。 馨儿淡淡地说：“嗯。一起来吧。” “好！”周晴点头，随即又低下头小声道歉，“以前我不该说那些话的。” “算了吧。” “你放心，我以后都不会再说了。” 看到孩子们和解，陆商亭长舒一口气，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下。 苏葶苈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陆商亭，我发现你真的很受小朋友的欢迎哎。在医院也是，那些来急诊的小朋友一看到你都不哭了。” 陆商亭扬起脸，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哈哈。我都想好了，要是以后医生做累了，就转行去当少儿节目的主持人，说不定也能行呢。” “那可不行。”苏葶苈转过脸，神情忽然变得严肃，“你说过，你会尽力让我的医学路走得安稳一些。既然这样，你怎么可以半路逃跑？” “嗯。我答应你。我不会逃。”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6月17日 今天带小姑娘和馨儿去了游乐场，她们相处得很好。我玩了很久没玩的射击，为了给小姑娘赢公仔最后一枪故意脱靶了。看着馨儿的失落，有点心虚。馨儿说她看到了这本相册和日记，看来我需要转移阵地了。否则，要是让她知道我故意打偏的事，她一定把这本相册里记的东西告诉小姑娘。’ 第33章 天渐渐黑了。 位于广场中心的音乐喷泉的水柱随着轻快的曲子忽而高忽而低, 五彩灯带按顺序亮起，绚烂的灯光为游乐园又增添了几分梦幻 几对年轻的小情侣手牵手地在交错的水柱间来回穿梭。 馨儿站在陆商亭身后，忽然推了他一把。 她先是朝一旁看表演的苏葶苈努努嘴, 然后冲他做了个鬼脸。 陆商亭皱眉，严肃地摇摇头, 他的动作弧度很小, 像是怕被苏葶苈发现。 音乐喷泉附近围的人越来越多, 陆商亭有些拉不住馨儿了，他害怕出事, 先蹲下身将她抱出了人群。 待走出人群后，他将馨儿放了下来。 馨儿虽牵着陆商亭的手，却不断回头，嘴里嘟嘟囔囔的：“为什么不让我看嘛？” 陆商亭安慰道：“人太多了。我怕出事。对我来说，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通往音乐喷泉的小道摆了一排钢琴。 走到人较少的地方，馨儿松开了陆商亭的手，她兴冲冲地跑到一架钢琴前坐好。 她深吸一口气, 双手放在黑白琴键上…… 苏葶苈问：“馨儿还会弹钢琴吗？” 馨儿嘿嘿一笑, 她挺胸抬头，学着电视里钢琴家演奏的动作，两只手像蝴蝶在琴键上翻飞跳动。 然而, 一顿猛如虎的操作, 最终只弹出了一段不成调的曲子。 陆商亭无奈地摇摇头，他走过去，站在她的身后, 两手也按上了钢琴键。 苏葶苈见过他做手术时的灵巧，但此刻陆商亭那双修长的手，却显得十分笨拙。 他用不标准的手势, 勉强弹出了一首曲子。 陆商亭皱着眉头，十个手指随着回忆缓慢地敲在钢琴键上。 从断断续续的曲调中，学过钢琴的苏葶苈很轻松地辨认出那是《bloom of youth》。 这首曲子她很熟悉，因为她人生第一次上舞台，表演的就是这一首曲子。 为了那次表演，她练习了好几个月。 陆商亭虽然弹得差强人意，但好歹也算成了调。 可馨儿却耷拉着脑袋，一脸的不耐烦。 苏葶苈双手按上馨儿的肩膀，刚要说话，馨儿却抢先一步说道：“噢，又是这首。他就只会这首，而且只会前面一段。” 馨儿的语气颇为嫌弃。 可这不能怪她，因为她的家里也有一台亲戚送的电子琴，以前陆商亭去她家里时，偶尔也会坐在电子琴前弹上一段。 可弹来弹去，就只有这首曲子的前半段。 她早就听得耳朵都磨茧了。 馨儿吐槽完这一句，陆商亭的琴声恰好停住。 苏葶苈伸手握住了陆商亭的手。 她的手掌比他的小了一圈，所以只是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食指和大拇指轻轻捏住他的两根食指，带着他的手在琴键上继续弹出了曲子的后半段。 馨儿见状，立刻起身让位。 苏葶苈腾出一只手，将陆商亭按在了椅子上，自己则往前一步，贴着椅子站好，俯身靠近他，将他圈在了自己和钢琴之间。 她的注意力虽都在琴键上，却能感受到陆商亭因为紧张而得急促的呼吸。 陆商亭咽了口唾沫，声音微颤，“我……以前带你去上课，听你弹过几次，所以记得一些。” 苏葶苈‘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拉着他的手继续弹琴。 陆商亭说的，她怎么会不记得。 那时候，为了得来不易的演出机会。 苏葶苈即使是下了钢琴课，也会在兴趣班的练习室多待一会。 而来接她的陆商亭怕打扰她，每次来了都不进门，就站在门口等。 陆商亭透过门上的小小玻璃窗，恰好能看到苏葶苈弹琴的手。 等的次数多了，记忆力绝佳的他便记下了这首曲子的前面一小段。 曲子弹完了，馨儿在一边兴奋地鼓掌，她看向苏葶苈的眼神多了几分崇敬：“姐姐，你还会弹钢琴呢？” 苏葶苈笑了笑，谦虚地说：“小时候学过一段时间，可是很久没弹了。” 随即，她又俯下身子，在陆商亭耳边说了一句：“你要是喜欢这首曲子，我可以教你。” 陆商亭轻咳一声，起身拉过馨儿，故意避开了苏葶苈的那个问题，催促道：“走吧。回去了。很晚了。一会得送你回伯父家了。” 馨儿低头，嘟着嘴失落地应了一声：“好吧。” 走了一段路，她转过头，再次问道：“葶苈姐姐，你下次还会跟我们出来玩的，对不对？” 在乎事总是要反复确认后才能放心。 “对。” “那……拉钩？” “好。拉钩。” ** 那日的亲子游戏，陆商亭夺得了第一。 奖品除了VR展的门票外，还有一对纪念手串。 急诊科虽不像外科那样手术连轴转，但不少门诊的小手术等待他们去处理。 为了方便手术，科室里除了几个已婚的医生戴了婚戒外，其他医生都没有佩戴饰品。 所以，突然戴了手串的陆商亭十分惹眼。 尤其是他每次手术前，都会将摘下的手串小心存放。 这些细微又特殊的变化，引起了同事们的好奇。 午休时间，几个实习生和护士们端着外卖，围在一起讨论这件事。 “陆医生最近戴的那条手串，好像是情侣款的吧？” “就算不是情侣款，肯定是什么特别的人送的。他每次手术前都会特意交代我们放好，手术完就立刻又戴上了。” 其中一个实习生犹豫了一会，说：“哎。我好像看见苏葶苈也戴了一条相似的手串。” 此话一出，所有人十分默契地同时看向陈楠。 啃鸡腿啃得油光满面的陈楠忽然成了目光焦点，她艰难地咽下嘴里的食物，拿起一边的纸巾擦了擦嘴，摇头说道：“不知道，我没注意。” 因为心虚，陈楠说得小心翼翼的。 她和苏葶苈同宿舍又跟着同个带教医生，几乎24小时都黏在一起，怎么可能没发现这个小秘密。 早在苏葶苈戴上手串的第一天，她就觉察到了。 她也曾私下问过苏葶苈，甚至在半夜趁着苏葶苈昏昏欲睡之时盘问过她。 然而，苏葶苈都是以一笑应之，并没有给出任何解释。 提到了苏葶苈，又有个实习生继续爆料道：“我看她前几天晚上都没回宿舍哎。是不是呀？陈楠？” “啊？”陈楠愣了一下，随口说道，“没有吧。都有回来吧。我觉得好累睡得早。葶苈她比较爱学习，有时候会在借阅室待到很晚。” “可是那次我闭寝之后，去你们宿舍，她也不在啊。” “哪次？” “就是苏葶苈值班的第二天啊，她那天都放假了，应该在宿舍才对。” “她值班的第二天？”一个小护士翻着值班记录表，查看过值班时间后，说，“噢。那天啊。那天我还看到陆医生开车接她出去了呢。” 话题又被转回了陆商亭身上。 这下，他们更觉得两人之间一定有特殊的关系。 在新南医院工作时间较长的周护士听了半天，终于开口说道：“我听说苏葶苈和陆医生之前就认识了。” “哎？真的吗？” 周护士点点头，她先是抬头看了一眼医生办公室的方向，确认了陆商亭不在后，才压低声音说道：“我是有次送文件，听赵医生和人聊天提到的。苏葶苈的妈妈原来是新南医院西药房的药师，不过现在调到分院去了。陆医生还是实习医生的时候，他就认识苏葶苈了。” “所以……他们俩……” 周护士瘪嘴，不敢继续参与猜测，低头用筷子戳了戳面前的快餐，“反正我知道的就这些，可能像李婷她们这种在医院待得比较久的，知道的会多一点吧？” 一个实习医生用自己的肩膀碰了碰陈楠的，“你怎么不说话？你和苏葶苈不是很熟？你们还是初高中同学吧，你也什么都不知道吗？” 陈楠摇头，很镇定地说：“不知道。反正实习前我没听她提起过陆医生。” 实习医生得到这个答案，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她撇嘴，叹道：“但是现在想想，他们俩还是挺配的。” 周护士轻笑一声，似乎是不认同这个答案。 “我是不知道苏葶苈什么情况，但陆医生应该是有喜欢的人了。” 一直沉默寡言的陈楠听到这句话，情绪忽然变得激动异常，她拽着周护士的手，忙问：“是谁啊！咱们医院的吗？” 周护士没有回答，只是神秘一笑，故意卖了个关子。 其他人听到这个重磅消息，八卦之魂已经燃到了顶点，他们用各种好话哄着周护士，要她继续往下说。 周护士得意地笑了笑，终于放下筷子，说：“你们没看到陆医生胸口别的徽章吗？他从刚工作一直戴到了现在。以前……” 她的声音又低了几分，“以前陆医生卷进过医疗官司的，差一点就当不成医生了。好像是因为那个送徽章的人才坚持到现在的。” 这些滞后的消息对于陈楠而言并没有多少吸引力。 不过，从周护士说的话里，她越发确定了苏葶苈对陆商亭绝不是单箭头。 几人低着头继续八卦着两人的关系，从食堂归来的陆商亭恰好走进住院部。 这几日，他没少听到医生护士们在背后议论，只可惜一直没有找到一个解释的机会。 他担心刻意的撇清关系，反而更惹非议。 不过，今天是个好机会。 他悄声缓步地绕到几人背后，待站定后，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这一声咳嗽，吓得他们几人当即僵住了。 只有陈楠抬头和他打了声招呼：“陆老师好。” 陆商亭应了一声：“嗯。”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吩咐道：“一会吃完了，把7号床的病程记录给我看一下。” “哦。好。我这就去拿。”陈楠不敢怠慢，立刻起身走向休息室。 陆商亭背着手跟在她身后也朝休息室走去。 众人看到他转身，纷纷长舒一口气。 毕竟在背后八卦别人，还被正主抓个正着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陆商亭听到她们的叹气，笑了笑，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转身，就这么双手插在口袋里，回答道：“我戴着的手串确实和苏葶苈的是一样的。” 听到这句话，几人立刻抬起头，慌张地看向他。 陆商亭依旧背着身子，说道：“但这是馨儿给我们的。因为前几天，我拜托苏葶苈带馨儿去买书包，又陪着她去了游乐场。” 急诊科的医护人员都知道馨儿和陆商亭的关系，也知道馨儿的身世。 所以一提到她，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因为刚才胡乱的猜测后悔不已。 解释完手串的来历，陆商亭终于转过身，很认真地说道：“我和苏葶苈确实很早以前就认识，但现在她是我的实习生，我是她的带教医生，仅此而已。我希望以后不会在科室里听到关于这件事的讨论。” “是。陆医生。” “我们知道了，陆老师。”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6月20日 最近几天，同事们背后都在讨论我和小姑娘的关系，想必她在实习生之中也不会好过。是不是我对她的照顾太过明显和刻意了？女孩子是最在意这些事情的，以后我该注意、收敛一些了。’ 第34章 午间休息的两个小时, 几乎是急诊科最清闲的时光。 医生办公室里几个医生拿着病历，复盘上午的手术，当天值夜班的医生哪怕不困, 也会躺在休息室的床上，不放过一点休息时间。 护士们巡过病房后, 回到护士站托着脑袋闭眼小憩。 实习医生们则拿着一本书, 三三两两的坐在楼梯上背书。 洒进走廊的阳光被窗户外栏分割成了几块, 投在白瓷砖上映出了新的图案。 整个住院部安静得只剩下空调呼呼的运转声。 苏葶苈拿着一份报告，趴在护士站桌边和小护士说话。 她们刻意压低了音量, 担心破坏了这难得的清净。 两人说话间，几个身形壮硕的男人忽然涌进住院部。 他们穿着黑色短T，露出一条大花臂，身上夸张的饰品随着走动叮当作响。 苏葶苈在新闻里看过职业医闹的相关报道，他们通常就是这样凶神恶煞地一窝蜂地涌入医院，打着病患家属的名头索要赔偿金。 她在医大上临床课时，曾听老师说过急诊科的病患纠纷是最多的。 想到这些, 苏葶苈不由得警觉起来。 她咽了口唾沫, 向后退了几步，又伸手按住了护士站的电话。 坐在护士站里的小护士见到这样阵势同样是胆战心惊，她站起身子, 强装镇定地问：“你们有什么事啊？” 打头的男人摘掉墨镜, 从身后人手里接过一个果篮，硬是塞到了小护士手里，他小声询问道：“我是来看10床的张爷爷的, 请问他在哪个病房？” “哦。张爷爷在……”小护士随手指了一个病房，“就是这间。” 男人连忙道谢：“谢谢。谢谢您。” 他身后的小弟同样连连弯腰致谢，和来时的气势汹汹完全不同。 小护士把果篮往前一推, “没事。但这个果篮，我们可不能收。” 男人挠挠头，有些慌，他舔了舔嘴唇，支支吾吾地说：“这……可是我大哥说了，这你们必须得收下。你们照顾老人辛苦了。” “可是……我们医院有……” 男人的手按在果篮上，再次将果篮推到小护士面前。 他目光恳切，甚至低下头，重重说道：“拜托了。” 男人身后的小弟们见状，立刻一齐低头，异口同声说道：“拜托了。” “行吧……”小护士叹气收下果篮，紧接着她又交代了一句，“不过，现在是午休时间，你们小点声，别影响其他病人休息。” “好的。好的。” 男人听后，马上压低音量。 他将食指压在唇上，转头对身后的小弟比了个禁声的动作。 男人经小护士这么一提醒，不敢再说话，只是挥手指示身后人朝病房走去。 他们垫着脚尖，动作轻缓如猫，看上去十分搞笑，而拧紧的眉头又透着一股可爱的认真。 其中的一个小弟脖子上戴着的项链有个铃铛，他一动，那个铃铛就跟着响一声。 男人听到铃铛的响动，停下脚步，转头瞪了他一眼。 他抬手敲了一下那人的后脑勺，低声骂道：“都说不能有声音了，还不快摘了。” “是是是。”小弟点头答应，随手摘下项链塞进衣服口袋。 几个人以极为缓慢的速度，挪移进了病房，全程真的没有一点儿声音。 这巨大的反差，让苏葶苈不由得有些感慨。 她这才想起和老人聊天时，听张爷爷提起过他的小儿子年轻时不懂事，总和一群小混混在一起，甚至因为打架斗殴坐过监狱。好在出狱后改邪归正，现在和他的兄弟们在A市经营一家小饭馆。 因为好奇，她站在病房门口，多看了一会。 她看见几个人从各自手里的袋子，拿出一碗碗营养粥放到其他病人的床头。 再仔细一看，几个人的胳膊和后背都有愈合的刀疤。 苏葶苈猜想，或许每一道伤疤后都藏着一个故事，里面有荒唐的青春，有悔恨的泪水，以及迎接新生活的勇气。 现在桌头那一碗碗冒着热气的营养粥，就是他们身陷囹圄后努力生活的证明。 苏葶苈为刚才的以貌取人和无端猜忌而懊悔不已。 男人提着一碗营养粥走过来，他眯着眼看清了苏葶苈的胸牌后，说道：“小苏医生，这一份是给你的。” “我？” “对。”男人点点头，“我大哥说了，伯父住院这两天，是你一直在照顾他，每天都查好几次房。他还说你们工作太忙，吃饭也没个准点，让我们来送。” “可惜今天店里有点忙，这不，本来他要自己来的，现在只能让我们代劳了。” 苏葶苈道谢一声后，收下了那份营养粥。 男人又掏出一张名片，上面有饭馆的外送电话，“喏。这张名片留给你们。如果你们有需要，随时打电话给我们。免费配送，我们开通宵的，多晚都能送。” “好。我记下了。” 苏葶苈再一次向他们道谢。 可她的一再道谢，反而让男人有些不知所措。 他紧张地挠挠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问了一些张爷爷的病情，就转身又走回了他的床边。 午休快结束的时候，苏葶苈站在住院部的门口。 她双手插在口袋里，倚靠在门边，眼神柔和地看着那群看似五大三粗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推着张爷爷在院子里散步。 从她身后路过的陆商亭叫了她一声，可苏葶苈并没有反应。 他将双手背在身后，悄声缓步，慢慢地走近她。 一直近到几乎要贴在她背上时，他在停下脚步，低头故意在她耳边说了一句：“hey！” 苏葶苈被吓了一跳，肩膀猛地一抖，整个人也退了好几步。 她看清来人是陆商亭以后，不满地伸手，用粉拳锤了他的肩膀一下，“陆商亭，你怎么走路都没声音的？” “我哪有。”陆商亭撇嘴，有些委屈，“明明是你看得太入迷了。” 说着，他的目光顺着苏葶苈刚才看的方向看去，他扫了一圈院子里散步的病人，有些疑惑，“你在看什么？” 苏葶苈指了指正在花坛边赏花的张爷爷，“喏。” 又指了指他身后跟着的几个人，“陆商亭，你不知道，刚才他们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医闹呢，吓死我了。” 她拍了拍自己的小心脏，自我安慰道：“结果人家是来看望病人的，还给我们送了一堆吃的。嗐。都是我以貌取人，想太多了。” 陆商亭从她说出‘医闹’二字后，神情立刻变得严肃凝重。 这个话题，是他最不愿意和她说起的。 他犹豫了一会，双手搭上她的肩膀，将她板过身子，面向自己：“葶苈。你不是想太多，在医院你是需要保持警惕的。只是，这种警戒平时你不能表现出来，却要时刻谨记。知道了吗？” 苏葶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陆商亭，那你工作这几年有遇上过医闹吗？” 陆商亭撇嘴，仔细地想了想，“我遇上的其实不太算。只是有些家属不太理解医生的治疗方案，但解释过后，也都和解了。” 苏葶苈又点了点头，转过身，目光依旧看向张爷爷。 陆商亭也陪她看了一会，还是有些不解，“这……有什么好看的？你都看了半个多小时了。” “你怎么知道我看了半个多小时？” “我……” 陆商亭目光闪躲，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脑海里飞速地想着如何转移话题。 苏葶苈继续逼问道：“你不是去开会了吗？” 陆商亭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更加慌张了。 他总不能告诉她，从二楼的会议室窗户看下来正好能看见苏葶苈，而且自己就这么盯着她看了半小时。 陆商亭用一声咳嗽掩饰尴尬，他站直身子，目视前方，自顾自地说道：“在医院久了，就是能遇上形形色色的人，看到不同家庭里的不同故事。” 他边说，边不停用余光观察身边人，生怕漏过她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 苏葶苈的眼眸暗了几分，无奈地应道：“是啊……” 虽是转移话题故意说的一句话，却也勾起陆商亭的颇多感慨。 他看着院子里散步的病人，叹道：“有句话不是那么说的嘛，不幸的家庭总是相似，幸福的家庭却各有各的幸福。” 苏葶苈皱眉，忍不住提醒道：“那是列夫托尔斯泰说的，而且你说反了，他说的是‘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 陆商亭摇头，不置可否。 他偏头看向苏葶苈，“我在医院这几年看到的正好相反。不幸的家庭大多是因为困顿潦倒，而往往是这样的家庭，却伴随着各种疾病。但幸运的是，我们的工作可以改变他们一部分人的命运，给他们一点儿希望。” 陆商亭在说这句话时，阳光穿透屋檐正好照在他的身上，勾出了一道金边。 苏葶苈扬起脸，目光不自觉地在他的身上多停留了一会。 陆商亭俯下身子凑近她，身上特有的药香铺天盖地而来，他含笑问道：“干嘛这么看着我？” 两人此刻的距离很近，近到苏葶苈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 她依旧保持着上扬的嘴角，脸不红心不跳地夸道：“我觉得你说得很有哲理。” 随着陆商亭站直的身子，两人的距离迅速被拉开。 他伸手覆上她的脑袋，很轻。 压在她刘海上的拇指动了动，轻易就揉乱了她的发型。 他轻声说：“小傻瓜。” 无奈的语气却沁满宠溺，清润的声音又撩人于无形。 苏葶苈不禁红了脸颊。 话已说出口，陆商亭才感觉到自己这个不合适的动作，他很快收回自己的手转而插进白大褂口袋，又轻咳一声，催道：“快到上班时间了，回科室吧。” 第35章 临近下班时间, 苏葶苈正在医生办公室替陆商亭整理文件和病历，一阵微弱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工作。 敲门声虽小，却很连续, 像是有什么紧急事。 可是，苏葶苈再说了一声‘请进’后, 门隔了一会才被推开。 进来的是十二床的家属, 他穿着快递公司的工作装, 气喘吁吁，满头是汗。 苏葶苈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想着他应该是一下班就跑来医院了。 他先是朝苏葶苈点头示好，然后不安地探头，扫了一圈空荡荡的办公室，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苏葶苈将桌上的文件收进抽屉，问：“怎么了？您有什么事吗？” 男人被她这么一问，愣了几秒后，小声问：“陆医生在吗？” “陆医生在手术室, 手术可能还得一会才结束。” 男人点头, 拖长的一声‘噢……’里是掩盖不住的失落。 陆商亭不在，苏葶苈什么事也决定不了，她无奈地耸耸肩以示抱歉。 可男人依旧站在门口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搓搓手, 像是犹豫了很久, 终于踏进办公室。 男人嚅嗫问道：“那个……小苏医生，可不可以麻烦你问问陆医生，能不能帮我把我妻子的手术往前安排一点？” 他的语气小心翼翼, 又一连用了好几个疑问词，礼貌到让苏葶苈不由得泛起一阵心酸。 十二床的患者是叶子明负责的，苏葶苈算不上熟悉。 保险起见, 她先是找出了患者的病历，又翻看了陆商亭笔记本上的手术安排，面露难色地回道：“这……可能有点难。陆医生这两天的手术都排到了下班后。你看今天都要下班了，他还在做手术。而且你妻子的手术是择期手术，需术前观察，再选择有利的时机施行手术，医生已经帮你安排好时间了。” 被委婉回绝的男人显得更加无措，他两手背在身后，身子又弯了一些，语气更加恭谦地解释道：“这个我知道。只是……我之前已经请了两天假陪护，今天去公司，老板说最多再让我请一个星期，不然就不用回去上班了。” 苏葶苈看着安排的手术日期，又算了算术后恢复需要陪护的时间。 一个星期确实不太够。 她拿铅笔的手悬在半空中犹豫，可那张写满各种备注的表格里，苏葶苈实在找不到一处空白处落笔。 笔记本上陆商亭的时间被安排得满满当当，甚至连午休时间都见缝插针地排进了一个小手术。 无奈之下，苏葶苈将陆商亭的时间安排摊开，推到他的面前，“看。这是陆医生的手术安排和门诊时间，这两天确实是一点点空档都没有了。” 男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小声地自言自语：“那该怎么办好，我不能没工作阿。” 苏葶苈眼睛一转，建议道：“要不你请个护工吧？” 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 这样的建议放在别的病人那或许行得通，但是对于请假都如此困难、需要犹豫再三的他而言，请护工需要的费用无异于是雪上加霜。 可是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水，是收不回的。 苏葶苈正想着找什么话找补回来时，男人干笑两声，说：“护工哪有自己陪护来得放心，是吧？” “嗯。”苏葶苈重重地点点头。 “小苏医生，能不能再想想办法？我知道陆医生很忙，可是……”男人说到一半忽然说不下去了，他盯着那张满当当的时间表看了好一会，才继续低声求道，“公司现在在裁员，他们肯定不会同意让我继续请假了。拜托你们了，能不能尽量安排一下？真的谢谢你，谢谢你们。” 男人边说边弯腰连连道谢。 他这样的举动，让苏葶苈更加不知所措了。 她既没有能否提前手术的决定权，也没有办法替陆商亭答应任何事，只得用支支吾吾的话来搪塞男人。 陆商亭做完手术回办公室，刚进门就恰好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他走过去，随手拿过桌上的时间安排，安抚道：“你先别着急，会有办法的。” 苏葶苈侧过头，凑近他手里的笔记，又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她想不出陆商亭除了变出分身来手术，还能有什么办法。 陆商亭看着安排表，眉头越拧越紧，后面两天的几台手术都是时长不确定的手术，还有一台联合其他科室的手术，时间更无法调整。 他想了一会，说：“其实就今天好像能安排上，我去问问主任和手术室那边能不能加一台。” “嗯。谢谢陆医生，谢谢……麻烦了。”男人连声道谢，又感激地鞠了一躬。 陆商亭连忙扶住他，“谢得太早啦。我先去问问吧。” “那你先在这里等一会，我们去去就来。”苏葶苈安抚好他，两手插在口袋，快步跟上了陆商亭。 苏葶苈踏着小碎步，急乎乎地问：“陆商亭，你是一会要安排她手术吗？” “是啊。”陆商亭点头，“对我们而言只是加班几小时，但对他来说却是能否继续工作的差别。能帮就尽量帮一把吧。” 陆商亭敲了敲林主任的门诊室门，得到进入许可后，他一手按在门把上，却没有立刻推开。 而是回身用另一手敲了苏葶苈的脑袋一下，故意拉长脸说道：“刚才又叫我名字了，我说过在医院，你应该叫我什么？” “陆老师。” 陆商亭笑了笑，“算了，还是叫学长吧。显得年轻一些。” 说罢，他推开门走进去。 得到主任的许可，陆商亭快步走向办公室，拉住高医生和他说明了情况。 高医生听完，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回道：“行。那就加一台手术吧。你去看病人的情况，我联系手术室。” “麻烦你了。” “嗐。”高医生叹了一声，扣回白大褂的纽扣，“反正六点下班和九点下班也没多大差，加一台就加一台吧。” 一句稀疏平常的玩笑话，一下子戳到了苏葶苈的心里。 她站在办公室门口，觉得眼前的两个人瞬间高大了起来。 陆商亭转身，抬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催道：“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走，跟我去病房。” — 只不过，两人还没找到病房，先听到一阵吵闹和推搡的争执声。 虽然听不清他们在争执什么，但从急切的声音里不难想象到场面的失控程度。 陆商亭拧着眉，快走了几步，小跑进了病房。 而苏葶苈跟在他身后，同样跑得着急。 尽管，她从声音就猜测出了吵架的两人。 一进病房，果然是十床和十一床。 两个老人住在相邻的床位，十一床的奶奶患有老年痴呆，进进出出里难免有所摩擦。 其实两个老人之间倒还算融洽，只是他们各自的儿子常常争得面红耳赤。 今天，十床张爷爷的儿子有一群看着凶神恶煞的兄弟撑腰，更加地口无遮拦。 把之前的小摩擦，又给翻了出来。 十一床奶奶的儿子是开水果店的。 天气炎热，住院的这几天，他来的时候都会带上几盒切好的西瓜送给医务人员。 一来二去的，无论是科室里还是病患之间，都习惯叫他‘西瓜’。 刚才在办公室请求将手术提前的快递小哥则周旋在两人中间，不停地劝道：“咱们都住在相邻的床位，也算一种缘分了。老人没事最重要，其他的就别这么计较了……” 说完这句，他看到陆商亭走进来，也顾不上什么劝架不劝架的，跑过去，拉着他问道：“陆医生，手术的事……” 陆商亭点头，“安排好了。我来看看病人的情况，没什么意外的话，一会就可以进手术室了。” “好，好，好。谢谢医生。”快递小哥又是一阵弯腰道谢。 病房里因为两个人的争执，吵得沸沸扬扬的。 再加上有几个穿着黑T的彪形大汉在场，站在门口围观的病人围了一圈又一圈。 周护士走进来，高声呵道：“你们怎么回事啊？说过几次，这里是病房阿。要吵给我出去吵！” 陆商亭搭腔说道：“不要影响其他病人的休息。有事出去解决。” 他的语调虽不像周护士那样严厉，可主治医生自带的威严，和不容拒绝的态度，让两人瞬间安静了。 两人相视一眼，低着头先后走出病房。 陆商亭无奈地摇摇头，走到十二号病床旁，照例问了病患一些情况。 在他问话期间，门外的吵闹声再次大了起来。 陆商亭转头看了一眼走廊里围着的人，又看到那群彪形大汉，不由得一阵担心。 虽说作为医生是不应该带有色眼镜看人的，但陆商亭多多少少从张爷爷嘴里听过一些他这个小儿子曾经做的荒唐事。 这些天的住院，不难看出他正积极地一点点改掉从前的乖张戾气。 可是，他冲动的个性还是让陆商亭很是担心。 正在他犹豫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别打架。” 陆商亭忙叫周护士去叫保安，一边往门外跑。 他一出门，两人看到是他，立刻停手各自站到了一边。 “你们怎么回事啊？”陆商亭皱眉。 两人都朝对方哼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陆商亭问：“谁先说说啊？” 话一问出口，沉默的两人又争执了起来。 本着先入为主的观念，两个人都急于将自己的想法先告诉陆商亭。 “我先说！” “谁允许你先说的？老子要先说！” “我先说还需要谁允许？现在是在比音量吗？谁大声谁有理？” “老子就是有理，是你先把汤撒到我爸床上的。” “我已经道过歉了，你还想怎样啊！” “道歉有用？都几次了！” 两人说着说着，再次争执推搡起来。 陆商亭听明白了事情起因，大声劝道：“要不然我把你们的床位调开算了……” 然而这个方法虽好，可当提到谁换走时，他们互不相让的倔劲又顶上来了。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另一边还有几个大汉的推波助澜，场面一度失控。 苏葶苈站在一旁，喊又喊不过他们，急得汗都下来了。 陆商亭夹在他们中间，同样是左右为难，他情急之下，正要大喊呵止他们，胃里却忽然传来一阵灼烧感，他咬着牙，手捂着胃部蹲到了地上。 苏葶苈被突然倒地的陆商亭吓得脸都白了，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重重地分别推了两人一下。这才分开他们冲进去，扶起陆商亭忙问：“陆商亭，你没事吧？你别吓我啊！” 两人看到晕倒的陆商亭，同样是一脸的担忧和紧张。 他们面面相觑，为刚才的争执懊恼不已。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周护士带着护工提着一个担架冲进来，“快快。先抬到病房去。” 第36章 等陆商亭醒来, 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他在半梦半醒间，强撑着身子从病床上坐了起来。 他捂着额头, 拼命地晃了两下，又扫了一眼床边挂着的输液瓶, 晕乎乎的脑袋让他的反应都变得迟缓。 可他看到墙上的挂钟, 开口的第一句就是：“糟了, 十二床的手术！” 苏葶苈将他按回床上，安抚道：“还手什么术啊。都做完啦。林主任替你给她做完手术啦。病人已经休息去了。” “那就好。”听到这里, 陆商亭放下来心，他靠在床边，又问，“那你……” 苏葶苈看了一眼即将输完的吊瓶，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应该是退烧了吧。” 说着，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地拿出体温枪，朝他的手腕按了一下, 小小电子屏显示出绿色的正常值, 苏葶苈这才松了一口气。 “陆商亭，你可真行，有胃病还不按时吃饭？而你发烧了都没感觉？” 陆商亭浅笑：“我以为是事情太多, 忙到恍惚了。” 苏葶苈从桌边拿起一碗营养粥, “还好，粥还没凉。温温的，正好可以吃。” 她边说边舀了一勺递到他的嘴边。 陆商亭惊得瞪大了眼睛, 他手背捂嘴，轻咳一声躲开了。 他的目光瞟向另一边，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还是我自己来吧。” 苏葶苈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因为他的拒绝而停下, 反而厉声道：“陆商亭，张嘴，快点。” 她的命令简短直接，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陆商亭转过头，眉头微蹙，迟疑着张嘴，然后迅速一口吞下她喂过来的粥。 “我……” 苏葶苈没给他说话的空档，紧接着又舀了一勺递过去。 她看过陆商亭的病历，所以必须得亲自确认陆商亭有好好吃饭才能放心。 苏葶苈嘟着嘴抱怨：“行政科也是的。本来就好忙，只有中午这么一点休息时间，还开什么会啊。” 陆商亭咽下嘴里的东西，替他们解释道：“就这么一次而已。我们有我们的工作，他们也有他们的任务，大家相互配合理解就是了。” “你……” 苏葶苈刚想张嘴反驳他，可转念一想，陆商亭说的也不无道理。 只是受委屈的人为什么总是他自己。 她长叹一口气，咽下将要说出口的话，又舀了一勺粥喂给他。 小护士听到病房内有说话的声音，猜想是陆商亭醒了。 她没多想，直接推门跑进去。 结果，她踏进病房内，恰好看见苏葶苈在给陆商亭喂粥。 陆商亭虽然发着烧，但还没到不能自理的地步。 这样有些多余，却充满情趣的动作在小护士眼里是情侣间的专属。 陆商亭也被她突然的闯入吃了一惊，含在嘴里的粥立刻吐了出来。 他一手捂住猛烈咳嗽的嘴，一手从一旁的桌上抽了张纸巾，胡乱地擦掉衣服上的汤渍。 这样尴尬的场面，唯有苏葶苈显得十分镇定，她放下手里的碗，转头问：“怎么了，有什么事？” 小护士在门口站定，双手自然垂下，却紧张地轻轻捏住衣角，说：“那个……林主任下班前说，陆医生这段时间辛苦了。既然生病了，就在家多休息两天吧。” 陆商亭有些不敢相信：“给我放假？” “对。”小护士点点头，“主任说现在赵医生和李护士回来上班了，实习医生们都慢慢熟悉工作，可以帮一些忙了，科室里人手没那么紧张了，让陆医生回家好好休息。” “那……”陆商亭仍在迟疑，“我带的三个实习医生怎么办？” “噢。主任说他会安排其他医生帮忙带两天。” 交代完林主任说的事，小护士匆忙退出了病房，关上门前，她随口说了一句，“那我不打扰你们了。” 这句话，让陆商亭眉头一紧。 之前，他好不容易堵住了科室里医生护士们的嘴，这回被人堵个正着，肯定又会被误会。 所以，他抢在苏葶苈之前，先伸手拿过汤碗，“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他喝了一口粥，神情忽然变得严肃，郑重道：“葶苈。” “啊？怎么了？” “你长大了，我们不能像以前那样了。我想在医院，还是保持点距离比较好。要是被误会了什么，我担心会影响你……” “没关系。我不介意呀。”苏葶苈笑了笑，回答得很干脆。 因为对方是陆商亭，所以她并不介意。 而陆商亭却因为这句话陷入了矛盾中，他皱眉犹豫了很久才缓缓开口，一字一顿地说道：“可是我介意。” 苏葶苈的笑瞬间凝固在脸上，她低下头，原本交叠放在一起的拇指不安地快速转动。 陆商亭又看了一眼时间，狠下心对她下了逐客令，“很晚了。回宿舍去吧。不然一会该回不去了。” “哦……”苏葶苈冷冷地回了他一个单音。 她起身时看到床边的暖壶，心一软，弯腰拿起那个暖壶，背过身说：“我帮你打完水再走。” 借着打水的由头，她快速逃离了病房。 这两周的实习，陆商亭对她的照顾是明显有别于其他实习生的。 刚开始，苏葶苈想或许他是看在妈妈的面子上，又或者是和其他科里妈妈的老同事一样，把自己还当成小孩。 可看过陆商亭的日记后，她相信自己在他心里还是不同的吧。 然而，陆商亭方才的那句话，却像是一记敲在她心上的重锤，把她好不容易积攒起的一点信心全击碎了。 她拿着暖水瓶，垂头丧气地走向开水房。 忽然，有个人从前面一个病房走出来，伸手拦住了她。 苏葶苈愣愣地抬起头，是十床张爷爷的儿子张山。 他瞟了一眼陆商亭的病房，怯怯地问：“陆医生，还好吗？” “嗯。已经退烧了。” 他手捂着胸口，长舒一口气。 接着，他拉着苏葶苈继续问：“小苏医生，你有刀吗？” “啊？你要刀干嘛？”听到这个字眼，苏葶苈敏感的神经再次绷紧。 她上下打量了一眼眼前人，两条扎眼的大花臂，让她再次紧张起来。 他倚在门边，嘴里还叼着牙签，随口答道：“还能干嘛，当然是杀西瓜啊。” “我告诉你，这里是医院，你可别乱来！” 苏葶苈的语气严厉，说得他是一头雾水，只是愣愣地张着嘴，不知该回什么。 因为长相凶恶，年少时又犯了些错误，出狱后他比常人更加努力，但时常还是会有人看到他就像看见瘟神一般，立刻绕道而行。 他以为苏葶苈也是这样，淡淡一笑，转身又走进了病房。 张山和隔壁床的矛盾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是准备要做个了结了吗？ 苏葶苈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打水，立刻折返回了陆商亭的病房。 课本上只教了她如何治病救人，并没有说过遇上这样的情况要怎么处理。 遇上难题和危险，她能想到的只有陆商亭。 看到她推门而入，陆商亭有些诧异，“这么快就回来了？” 可是，他的问题并没有得到她的回应。 他看见苏葶苈慌慌张张地走进病房，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陆商亭立刻掀开被子，翻身下床，他走到苏葶苈身边，一手接过她手里的暖水壶，一手揽过她的肩膀，“出什么事了？” 直到这时，六神无主地苏葶苈才听清他的声音。 她抬起头，咬着指甲，含糊地说：“十床……他刚刚找我借……借刀了……说是要杀人……” 陆商亭一听，瞪大的眼睛里满是惊讶：“什么？” 他没有多想，立刻拉开门走了出去。 他和跟在身后的苏葶苈小声说：“别跟着我。你去护士站，一有什么事马上叫保安上来。” 苏葶苈拉着他的衣角摇摇头：“不行……我……我……” 陆商亭趴在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小窗往里看了看，病房里的几床病人都很正常，陪护的家属也都坐在各自的床边。 唯有十一床和十床旁边不见陪护家属。 陆商亭一颗心此刻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他从没处理过这样的事，说不害怕是假的，可苏葶苈就站在自己身边，所以他更要保持镇定。 走廊另一头传来张山的声音：“哎。陆医生，你怎么来了？” 他的手上拿着一把水果刀，衣服上还有星点淡红色的印记。 陆商亭将苏葶苈护在身后，警觉地问了一句：“十一床呢？” “你说西瓜啊？他……”张山的话没说完，歪头又看了一眼苏葶苈，“小苏医生，你不用这么怕我吧？” 他说话时，拿刀的手还往他们面前随意地挥了两下。 一个无心的动作，却让二人更紧张了。 “我把西瓜切了，你要……” 苏葶苈大喊一声：“切了？！！！” 张山被她的叫喊吓得退了两步，结结巴巴地往下说：“怎、怎么了？不切怎么吃？” “吃？” 苏葶苈和陆商亭对视一眼。 听到这个字眼，两人觉得自己好像误会什么了。 这时候，‘受害者’十一床的西瓜很适逢时宜地从病房里走出来。 他很自然地一手搭上张山的肩膀，问：“切好了？” “对阿！”张山点头，“我已经送到护士站去了。” 陆商亭指着眼前勾肩搭背的两人，一脸震惊：“你们？” 明明下午他们还吵得面红耳赤大打出手，怎么现在又好得像亲兄弟似的。 西瓜站直身子，向他俯身鞠了一躬，抱歉地说：“都是我们不好，陆医生这么忙，还为我们的事操心。您放心，都说开了。我们谁也不调床位，以后也不会吵了。” 张山点头应和道：“对对对。不吵了，不吵了。” “这就对了嘛。”陆商亭欣慰地点点头，“都是为了来照顾老人的，现在老人没事是最重要的。” 得知是自己闹了乌龙。 苏葶苈羞红了脸，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过，这不能怪她，都要怪陆商亭。 要不是他说那些话，她也不会心不在焉的，以至于那么简单的事都没听明白。 送走了两人，陆商亭长舒一口气，拍了拍苏葶苈的肩膀，打趣道：“看。是不是误会了？” “哼。”苏葶苈撇嘴瞪了他一眼，“都怪你！” 说完，她气呼呼地跑开了。 只留下陆商亭站在原地，一脸懵，他挠挠头，喃喃自语：“怪我？我怎么了？” 第37章 陆商亭和接手他工作的医生说了一整个午休, 还是觉得有事情没交代完。 他又翻了一次自己的笔记本，一拍脑袋，叹道：“光顾着说病人的事了, 都忘了说我的三个实习生。那个叶子明，他明天下午要回医大参加一场考试, 你上午也少安排他一些事, 让他看会书。还有陈楠是第一次值夜班, 可能有些事还不清楚，你多担待。然后就是葶苈……” 那个医生紧接在陆商亭之后, 说道：“苏葶苈专业知识过硬，有手术需要可以带她，对吧？” 他撇嘴嘟囔：“陆医生，你刚才都说过啦。放心，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病人，也会好好带你的实习生。你就安心去休假吧。” 陆商亭看着手里的文件, 泛起一丝苦笑, “是嘛。我说过了？” 之前的几次放假，不是有职称考试就是有学习任务，放假了依然是有一堆事情等着他处理。 这还是第一次陆商亭不用考虑医院的事, 专注于休息的假期。 陆商亭向来认真, 即使是病人转到了其他医生手上，他还是会跟进后续的治疗。 可现在，他看着记事本上几行未勾的待办事项, 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那个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去休假吧，有事我会通知你的。” 陆商亭长叹一口气，把一沓病历交到他手里, 重重地应了一声：“好。” 看着手上的几份病历被分出去，他心里却一丝轻松的感觉都没有，反而愈加担心了。 苏葶苈敲了敲办公室的门：“陆医生。” “嗯？”陆商亭愣了一下，“进来吧。什么事？” 苏葶苈走进办公室后，迅速转身关上门，然后快走几步，径直走到他的面前。 她伸手按下他将要放进包里的文件，“主任不是说了让你好好休息两天，医院的事都别管嘛……” “我……我就是看看。” 苏葶苈叹气，她忽然伸长手，按在了他白大褂胸口的口袋内侧。 陆商亭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了半步，问：“你干嘛？” 苏葶苈的身子随着他的动作跟着往前一探，她两手配合很快解下了他别在口袋里的超人徽章，“这是我的东西，现在我要收回它。” 陆商亭摸着自己空荡荡的胸口，有些发懵，怔怔地问：“为什么？” “因为你不需要了。” “谁说的？” “你现在这种工作强度，就是超人也吃不消啊。”苏葶苈把那枚徽章收回口袋，“而且这个徽章当初就是借给你的，我现在要收回怎么了？” 苏葶苈扬脸叉腰，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被堵得说不出话的陆商亭低头，委屈巴巴地嘟囔了一句，“哪有这样的。”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一只求安慰的小猫咪。 苏葶苈踮起脚，揉了揉他软软的头发，安慰道：“你好好休息。等你回来，我再还给你。” “陆商亭。这两天，就安安心心在家当条咸鱼吧。” “那我回来，你要把徽章还给我。” 苏葶苈点头应道：“好。” 听到她的答复，陆商亭嘴角上扬，笑得像个孩子。 无论是以前陆商亭学林主任讲话吓唬赵成志，还是现在他撇嘴朝自己讨要徽章，在这些特定的时刻，总会让苏葶苈忘记他的年纪。 ** 隔天，负责带苏葶苈他们的医生有其他事，他们又被分到高医生手下。 而陈楠刚下夜班，打着哈欠回宿舍。叶子明因为考试，匆匆赶回医大，只剩下苏葶苈跟着高医生坐门诊。 门诊室里除了苏葶苈外，还有高医生带的两个实习医生。 病患一个紧接着一个进入诊室，经常是高医生还没诊断完，下一个病人已经跑进诊室里等着了。还有几次，他刚把上个病人带进小隔间做检查，苏葶苈就得起身去拉等在一旁的病人，让他们先到诊室外等候。 其间，实习生帮高医生接的一杯热水在桌上晾凉了很久，高医生也没时间喝上一口。 为了节约病患的时间，高医生把原本并在一起的两张桌子分开，他和一个实习生坐在左边，另外两个实习生坐在右边的桌子。 他让实习生先过问并记录下病患的主诉，自己再根据主诉询问和诊断。 苏葶苈对门外喊：“下一个……” 然而她话没说完，两个中年男人架着另一个男人匆匆挤进诊室。 被他们死死抓住胳膊的男人不停挣扎，眼神空洞，嘴里却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 另外两个男人急得满头大汗，完全顾不上高医生还在和上一个病人说话，急吼吼地问：“医生，这……这怎么办？” 高医生将医保卡交还给上一个病人，朝他们招招手，示意他们近前来。 无奈两个男人试了两次，都没让病患坐到位置上，只得继续这么抓着他的胳膊，将他的身体架直。 高医生问：“怎么了？” 其中一个男人替患者回答道：“两天了，到处乱走，别人怎拉也拉不住。” 高医生看到患者不断扭动的身子，和不受控制的胡言乱语，眉头紧蹙，又问：“发烧吗？会有恶心的感觉吗？” 依旧是旁边人替他答道：“没有。都没有。” 而后的问题，患者都没有回答他的话，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说不清楚话。 反正不管是什么情况，高医生看到旁边的两个男人快要拉不住他了，而新的外伤患者在家属的搀扶下已经走进诊室。 时间不等人，高医生当即诊断道：“转去精神病院看看吧。” 正在记录病历的苏葶苈顿了一下，课本里说过诊断精神病有一条金律那就是——‘排除器质性精神障碍’。 而‘排除器质性精神障碍’需要拍一个脑部CT。 她看着高医生抽出医保卡就要交还给病人，忽然伸手拉住了他：“高医生。是不是要给拍个CT排除一下……”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高医生呵止。 苏葶苈说的事，他不是不知道。 只是恰好上个月有个病人因为他开了几个检查项目，因为这几个都没有检查出什么，病人以他胡乱开检查为由投诉到医院。 不过一番解释后，病人理解了他开这些检查项目的目的，也达成了和解。 可他为此消耗了太多时间和精力，还担惊受怕了一段时日。 当然，这个原因对着病人家属他不方便说。 高医生又看了一眼眼前的病人，他面对问答如此不配合又胡言乱语，明显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精神状态。 他在内心深处再次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所以他直接高声打断了苏葶苈的话：“我是主治医生，我有我的判断。” 苏葶苈声音渐小：“可……” 他眯着眼，又问了一句：“你是谁的实习生？” 高医生最近除了医院的工作外，还有一篇论文要写，事情一多，对于带实习生这件事便没那么上心。 科里的实习生，除了他自己带的两个，其他的他既记不住人名也对不上号。 直到今天上班时，主任才突然告知他有个实习生要他帮忙带一下。 高医生的目光下移，看到苏葶苈的胸牌时，突然顿了一下。 他虽认不得她，但知道她的名字。 这个名字是陆商亭特意交代过的实习生，且听科室里的同事闲聊时提及过两人的关系。 不看僧面看佛面。 高医生觉得方才的话有些严厉了，毕竟苏葶苈也没什么错。 正在他找话找补前，一个熟悉的声音先从门外传来：“她是我的实习生。” 陆商亭拨开面前站着的几个病患和家属，走到办公桌前。 他直接从苏葶苈手上拿过病历，扫了一眼，又看了看一旁的病患，给出了同样的建议：“还是做一个CT稳妥一些。” 高医生递出医保卡的手悬在空中，面露难色：“这……” 陆商亭转而拿出笔，“要不我来开？出了事我负责。” 说着，他就要转身和病人解释情况。 高医生见状，立刻将医保卡插回系统里，“没事。这是我的病人，还是我开好了。” 他将医保卡重新递交给患者家属，并耐心解释道：“这样你先带着他去做个脑部CT，我们先看看脑袋里有没有损伤。有时候脑袋的损伤也会导致这样无法控制自己的情况。” 随后，他又交代苏葶苈跟去检查室看看，“你跟去，和放射科医生说先拍这个患者的。说片子一出来，你马上拿过来给我。” “好。” 苏葶苈应了一声，和陆商亭先后走出了诊室。 在拍片室门口等待时，苏葶苈这才想起身边还站着个现在应该在家休息的陆商亭，问道：“陆医生，你今天怎么来医院了？” “哦……”陆商亭先是脱了一个长音，回道，“主任找我来，有点事。” “那你去忙你的事吧。我一个人陪他们等报告就可以了。”苏葶苈边说，两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边把陆商亭往外推，“去吧。去吧。去忙你的。” — 苏葶苈陪着他们在拍片室门外等了一会，其中一个跟着来的男人看着手里的缴费单问：“医生。拍了这个片是不是就能诊断出这是什么病？” “不一定。拍这个片……” 苏葶苈还没解释完，男人盯着缴费单上的金额，不满地说道：“不能诊断出什么病，那还让我们拍什么片啊？浪费钱。” 在她作出进一步解释前，又有个熟悉的声音抢在她之前，从患者的身后传来：“很多病都有可能有同一种表征。医生通过拍片可能没办法一下子找准病症，但可以排除掉一些可能的选项。这就是拍片的意义。” 第38章 说话的是程逸, 苏葶苈的高中同学。 他刚到放射科送文件，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恰好在走廊就遇上了苏葶苈。 他缓步走到那个病患面前, 指了指自己的胸牌，自我介绍道：“我是隔壁超声科的医生程逸。” 程逸向男人保证道：“你放心。医生所有开的检查一定是围绕患者病情需要的, 不会乱开乱收费的。” 男人点点头, 皱着眉头稍微舒展开一些了。 程逸站在苏葶苈身边, 一直陪到她拿到患者的CT片。 苏葶苈匆匆扫了一眼CT片的结论，长舒一口气。 还好她及时拦住了高医生, 这个病人并不是精神病，而是由于额颞部受损伤，导致了他的行为异常。 苏葶苈将报告送回诊室时，高医生看到这样的结论，则是倒吸一口冷气，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细细地询问了一番，家属终于想起, 这个病人前几天在工地干活的时候, 不小心摔了一跤。 高医生根据CT结论，及时通知了神经内科的医生，将病人转到相应科室进行治疗。 — 午休时间, 苏葶苈在食堂又碰上了程逸。 她多买了一杯奶茶, 朝他径直走去，放到了他的面前，“喏。我请你的。今天谢谢你帮我说话。” 程逸笑了笑, 抽出吸管，插入杯子，猛吸一口。 他边嚼着珍珠, 边说：“那有什么的，大家都是同学嘛。” 两人说话间，陆商亭恰好乘着自动扶梯到了他们所在的二楼。 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的苏葶苈。 陆商亭很自然地朝她走去，直到走近了才看到被柱子遮挡住的程逸。 程逸坐在她的对面，两人有说有笑的。 陆商亭双手插在口袋，他在原地站了一会，目光全落在了他们身上。 苏葶苈的柳眉下有一双晶亮的杏眼，白皙的皮肤透出淡淡粉，笑起来时嘴角两侧的梨涡若隐若现，可爱有余，又不失性感。 陆商亭看着她明净的眼眸，里面像是藏了星河一样，亮晶晶地闪着星点光。 他忽然想起她站在自己面前，叫自己学长时笑嘻嘻的模样。 在急诊科或许是因为他和苏葶苈走得很近，所以科室里其他年轻的男医生对她总保持着一种礼貌的疏离。这让陆商亭忽略了她在学校，一定会是那种，一入学就被学长注意到，然后心心念念的小学妹。 现在看着两个人，他才意识到她的受欢迎。 苏葶苈捂嘴笑时，目光不经意地上移，恰好对上了陆商亭的眼睛。 她倒也不吃惊，而是抬手冲着他打了个招呼。 被她发现的陆商亭同样是一脸淡然，他含笑点头应和着她，没有一点儿慌乱的痕迹。 苏葶苈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陆医生，要过来坐吗？” “不了。”陆商亭笑着果断回绝她，“我还有事。” 说着，他头也不回地径直走上三楼。 苏葶苈吸着奶茶，目光跟随着陆商亭，一直到他消失在三楼楼梯口，才又看向程逸。 程逸在高中时候，就听过‘陆商亭’这个名字。 不过不是从苏葶苈口中，而是从每个向她告白，却遭到拒绝的男生嘴里。 他搅动着奶茶，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你高中时候说的陆医生就是他吧？” “你怎么知道？”苏葶苈这话刚问出口，心里就猜到了答案。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陆商亭’是她用来拒绝所有男生的理由。 程逸托着下巴叹道：“从小时候坚持到现在的喜欢真难得阿……” 苏葶苈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或许在认识他们的人眼里，会认为她对陆商亭的喜欢是持续式的，但只有苏葶苈自己知道，她对他是一种递进式的喜欢。 以前她说喜欢时，多是带着一种开玩笑的口吻，带着点青春的懵懵懂懂。 进入新南医院急诊科后，她重新站在他面前时，没有了年龄的束缚，她对他不再是仰视，而是以一个成年人的眼光重新去认识他，以实习生的身份和他并肩站到了一起。 陆商亭在未曾谋面的这十年里，同样以自己的方式成长着。 十年，他多了几分沉稳和内敛，但那双漂亮的眉眼看向苏葶苈时依然温柔。 正是他身上无数变化中的不变，让这没有交集的十年丝毫没有影响他在苏葶苈心中的地位，反而更加笃定了她对他的喜欢。 让她对他从少女时期的崇拜一点点转变成异性间的欣赏和喜欢。 苏葶苈的不言不语和嘴角隐隐的笑意，让程逸嘴里像是含了一颗乌梅，一路酸到了心里。 以前，他总觉得‘陆商亭’是她专为拒绝别人编造出来的。 进入新南医院实习后，虽然他和陆商亭不在一个科室，可听别人多次提起过他。 说他对病人耐心负责，说他医术精湛却不事张扬，就连堂姐CC都对他称赞有加。 之前堂姐的同学聚会上，是他第一次见到陆商亭。 就如苏葶苈形容的那样，他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两人因为陆商亭这个话题，忽然陷入了一阵沉默。 直到头发乱蓬蓬，穿着休闲装的陈楠端着餐盘坐到了苏葶苈身边。 苏葶苈瞥了一眼她不修边幅的装扮，问：“你不会是睡到现在才醒吧？” “是啊。”陈楠揉揉头发，舀了一勺排骨汤，“我昨天值的是夜班啊。你知道我和林主任接诊了几个病人吗？” 陈楠扶额，无奈地自问自答道：“十几个啊，鬼知道为什么夜班还有那么多病人。我一直忙到你们来接班，我能不多睡一会嘛。” “我懂我懂。”苏葶苈从盘子里夹了个鸡腿给她，“我已经轮过两次夜班啦。” 陈楠瘪嘴，闷闷地说：“知道了，知道了。和你的陆医生一起值的班。” 苏葶苈想说的话被她这句给堵住在了喉咙里。 提起陆商亭，陈楠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一拍脑袋，眯着眼又问：“哎，我是睡迷糊了吗？我刚才怎么好像看到了陆医生。” “对啊。他是来了。” “啊？他来干嘛，他不是生病了，应该在家里休息吗？” “嗯……他说林主任找他有事，让他来医院一趟。” “你说什么？”陈楠瞪大眼睛，惊讶得语调都高了几分，“林主任昨天和我一起值的班。他今天早上开车回的家，又不在医院，怎么可能叫陆医生来？” 苏葶苈耸耸肩，“那我就不知道了。” 陈楠眯着眼，咬着勺子，肯定地说：“有猫腻！” 程逸不解：“能有什么猫腻？” 直到他说出这句话时，陈楠才意识到他的存在。 她愣愣地转过头，诧异地开口：“咦？你怎么在这？” 程逸白了她一眼：“我都坐多久了，你才发现啊。” 陈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在渣男科还好吗？哎，你们值班多吗？” “多啊。”程逸叹道，“虽然和你们临床比起来，我们是清闲一些。但是我们科室人少，相应的值班机会更多。我这周要值两次夜班，都忙昏头了。” 说完他们的值班安排，他又接着反驳道：“能不能别总叫我们渣男科呀。而且我再过两周，就可以出科啦。” “咦？你们已经说了出科的时间？” 程逸点头，“嗯。我们的带教医生说的。” 苏葶苈听到‘出科’两个字，心咯噔一下沉了。 她随之黯淡的眼神很快引起了陈楠的注意，她用胳膊捅了捅她，好意提醒道：“回头要是出科了，见到陆医生的机会可就少了。苏葶苈，你可得抓点紧。还不趁这两三周，赶紧表白去。” “好好好，知道啦。” 虽然苏葶苈从不介意在别人面前谈起自己对陆商亭的喜欢，但陈楠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让她有些烦了。 本来这种事就急不得。 她总这么催自己有什么用。 她敷衍地应了陈楠几句，端起餐盘，起身准备离开：“我吃得差不多，先走了。下午还得跟高医生查房，我先回科室休息一会。” — 苏葶苈回到科室里时，陆商亭似乎已经回家了，因为她在各处转了一圈都没看到他，他的白大褂挂在墙上，储物柜也是关着门的。 “唉……这么快就走了阿。” 苏葶苈背着手，耷拉着脑袋在住院部的走廊踱步。 她在心里感叹着，今天的陆商亭怎么像一阵风似的，来无影去无踪，神神秘秘的。 她正琢磨着陆商亭突然回医院的理由时，一个在急诊科门口徘徊的老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作者有话要说：再过两章，就要写到葶苈去表白啦，有点小激动呢。 第39章 苏葶苈走过去问：“老爷爷, 你是来看望谁的吗？” 老爷爷探头往病房里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报出了妻子的姓名，然后说道：“我是来看我太太的。” 苏葶苈点头应道：“噢。她在十一床, 您跟我来吧。” 老爷爷搓搓手，依旧站在门口踌躇不前。 苏葶苈转过身, 刚要问, 他自己先解释道：“我儿子在吗？他怕我担心, 所以一直没告诉我具体情况，我这次来医院没和他说。” “他不在。他一般都是下午关了水果店才来。” “噢。那就好。”得到这个答复的老爷爷紧锁的眉舒展开, 放心地跟在苏葶苈身后走进病房。 十一床的奶奶看见苏葶苈走进来，忙朝她招手：“小苏医生，快来，快来。” 苏葶苈快走几步，走到她床边，拉出一张椅子坐好，“奶奶怎么了？” 刚才还看上去十分着急的奶奶现在却眼神放空地盯着苏葶苈发呆, 隔了好一会儿, 她低头看到手里的毛线喃喃自语道：“红色的线用完了呀。他最喜欢红色了。” 苏葶苈顺着她的目光，看到奶奶手里拿着毛线针和几团粗毛线。 从住院开始，奶奶一个人的时候就坐在床上织围巾, 因为记性不好, 她总是织了拆、拆了织的。 苏葶苈皱眉，她明明记得昨天奶奶的儿子才买来两团红色毛线，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用完了。 她蹲下身子, 在床下的手提包里找寻了一番，终于翻到了那两团毛线。 苏葶苈笑着将毛线塞进奶奶手里，“您看, 现在红色是不是够用了？” “够了够了。”奶奶开心地将毛线缠在毛线针上，她边织边柔声说，“我家先生呀，最喜欢这个颜色了，等冬天来了，他就可以戴上我给他织的围巾了。” 说到这里，苏葶苈忽然想起了身后的老人，她用手指了指坐在自己身边的老爷爷，“奶奶您看，今天谁来看你了？” 奶奶愣愣地抬起头，她抬了抬厚厚的镜片，仔细辨认了一番后，摇摇头叹道：“你是谁，我不认得你。” 听到这样的回答，老爷爷并不意外，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 他拉着椅子靠近病床，安慰道：“没事。我认得你就可以。” 奶奶歪着头，盯着他的脸，忽然陷入了沉思。 她想了很久，脑袋里还是一片空白，她目光游移瞥见了墙上的挂钟，待看清钟面上的时间，她全身猛地一颤，像是想到什么一样，迅速拉开被子要下床。 苏葶苈伸手扶住她，忙问：“奶奶，您要去哪？” “去叫我儿子起床啊。都快到上学时间了，他可不能迟到。” 苏葶苈无奈地摇头，类似的情景每天在病房都会上演。 患有阿兹海默症的奶奶的记忆是零散破碎的，一觉醒来后，她可能是无忧无虑徜徉于知识海洋的女学生，可能是新婚就因工作调动而日日思念爱人的娇羞小新娘，可能是慌乱无措的新手妈妈…… 苏葶苈偶尔会坐在床边，随着她的记忆，陪她穿越回任意一个时空，和她经历回味着人生里所有值得纪念的时刻。 她熟练地拉住奶奶，说道：“他已经去上学啦。您放心吧。” “哦。那就好。那就好。”奶奶在她的安抚下，渐渐安静下来。 她扫了一圈以白色为基调的病房，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病号服，目光最后落在了苏葶苈身上的白大褂上，“我生病了？” 她的语气除了惊讶外，还带着点失落。 苏葶苈安慰道：“只是暂时的。会好起来的。陆医生说再观察几天，您就可以出院了。” 奶奶点点头，她把食指压在唇上，小声说：“嘘。这件事不要告诉我的先生，他一个人在外地打拼，工作很辛苦的。我不想他担心。” 话音未落，坐在一旁的爷爷眼眶红了一圈，他抬手悄悄抹掉了眼泪。 奶奶侧过脸，她注意到他身上的工装，有些惊讶地问：“咦？你也在XX厂工作？” 老爷爷连忙点头，“是啊。” 他退休有几年了，工装也旧得不成样子。 但自从奶奶得了阿兹海默症后，记得的事越来越少。 再后来她开始认不出他，只有他穿着这身工装时，她才能勉强记起他的模样。 所以，爷爷特意去了工厂，拜托徒弟给自己拿了几件新工装。 “那你认得我们家老刘吗？他还好吗？” “挺好的。他的工资升了一级，还收了个新徒弟。”爷爷边回答边从随身带来的兜子里拿出一罐凤梨罐头，“这是他托我带给你的。” 奶奶看到那罐凤梨罐头，眼睛忽然一亮。 这是她的最爱，凤梨泡在糖水里变得更加甘甜，而糖水却带了一丝水果的酸甜。 奶奶的口味刁，独爱某一品牌的凤梨罐头。 然而，她最爱的这个品牌十年前停产了。 爷爷托人找到制作水果罐头的师傅，买了配方，又试了好几次，才做出这一样味道的凤梨罐头。 苏葶苈看到这个牌子的罐头，不由得一惊。 这个罐头厂原来就在她家对面，以前妈妈很喜欢买水果罐头来熬糖水。 可停产了太久，要不是今天看到，她几乎都要忘了。 奶奶喜滋滋地捧过凤梨罐头，舀了一勺就往嘴里送。 但刚吃了一口，她的眼泪顺着脸庞就流了下来。 奶奶的忽然落泪，吓坏了坐在床边的两人。 老爷爷同样舀了一勺凤梨罐头送进嘴里，“没错呀。是这个味道呀。没坏呀。” 奶奶先是摇摇头，又点点头。 她看着眼前人，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情绪稍缓，她才缓缓开口叫出了老爷爷的名字。 老爷爷听到她喊自己的名字，同样一愣，随即笑道：“你想起来了？” 奶奶点头。 老爷爷有些好奇，“你怎么想起来的？” 奶奶举起手里的罐头，“这凤梨罐头已经停产了。只有你能做出这个味道。” 她独爱的这个品牌已经吃了大半辈子，别人吃不出差别，她一尝就能分出其中的差别来。 后来凤梨罐头停产，他到工厂买了所有空罐子，自己制作又灌装的事，她早就知道，但从来没有戳穿。 现在吃到这个熟悉又温暖的味道，记忆终于回到了正常的时间线里。 奶奶侧过头，看到窗户玻璃上映出的自己，她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脸，又伸手用拇指熨平他眼角的纹路，叹道：“我们都老了呀。” 老爷爷笑着夸道：“但是你还是那么漂亮。” 奶奶脸一红，突然变成了小姑娘，娇羞地说了一句：“讨厌。” 苏葶苈坐在一边，被眼前的这一幕感动得热泪盈眶。 她没想过这样如同电影桥段的情节会在现实生活里上演，而且就在自己身边。 记起最近住院生活的奶奶转头，拉着苏葶苈的手，“小苏医生，这段时间谢谢你。休息时间还过来陪着我。” 苏葶苈抬手擦掉眼角的泪水，带着浓重的鼻音回道：“嗐。这有什么的，都是我们分内的事。只要奶奶您能康复出院就好。” 苏葶苈知道两位老人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嘱咐了几句后匆匆离开了病房。 谁知，她刚出病房，就撞上了陈楠。 陈楠捂着头，“葶苈，你怎么了嘛，慌慌张张地要去哪？” 苏葶苈又抬手抹掉脸上的泪水，摇头道：“没事，没事。” 陈楠撇嘴，她踮脚往病房里看了一眼。 看到十一床床边坐着的老人后，就猜出了个七七八八。 她靠在门边，不由得叹道：“除了生离死别，在医院偶尔还能看到这样场景。挺好的。” 苏葶苈点点头，又问：“你不是说值夜班好累，我还以为你回宿舍休息去了，怎么来病房了？” 陈楠抬起手，她的手上挂着一碗从食堂打包来的鱼汤，“最近7床的大叔胃口不太好，总吃不下东西。今天食堂有鱼汤，我就给他打包了一份上来。” 说着，陈楠提着鱼汤走进病房里。 她将鱼汤放到7床的床头，然后拿起挂在床边的病程记录，边翻边问：“今天感觉怎么样阿？” 大叔看到是她，阴郁的心情随之一扫而空，他半开玩笑地说：“小陈医生来啦。今天冷不丁换了其他医生来查房，我还有些不适应呢。” “嘿嘿。”陈楠戳了戳他的肩膀，打趣道，“哟。我还以为我休息你会高兴呢，这样就没人查你喝酒的事了。” “哎。我可是真的戒了。”大叔张嘴呼了一口气，“不信你闻，我真没再喝了。” 苏葶苈站在病房门口，听着两人的对话，嘴角漾起一个好看弧度。 她的目光扫过每一张病床，短短几天的相处，她不仅能准确地说出每个人的病症，还能说出他们的喜好和基本家庭情况。 虽然平时苏葶苈会和其他医护人员一起抱怨着怎么病人总也看不完，可无论什么时间，他们心里想的还是病人。 他们会因为今天谁要出院而开心，坐在食堂里吃饭时，想到自己负责的病人因疼痛吃不下饭后，同样会难过得胃口大减。 也是到了这一刻，苏葶苈才明白为什么包括陆商亭在内的很多医生，在下班后仍放不下自己的病人。 因为早在病人入院的那一刻，他们的心就是联结在一起的。 ** 临近下班时间，十一床奶奶的儿子带着保温饭盒匆匆赶到医院。 早在他来之前，老爷爷就离开了。 所以他到病房时，只剩奶奶一个人望着窗外发呆。 他走到母亲床边，还没说话，奶奶先笑着说：“你来了。” 他看到满目笑意的母亲，有些奇怪，边将饭盒打开放在小桌板上，边问：“今天什么事这么高兴呀？” “今天有人来看我了。” “谁？” 奶奶愣了一会，歪着头想了好久，也没想起是谁坐在床边和自己聊了一个下午。 她只记得那是一段很美好的时光。 他叹气，无奈地摇摇头。 看着母亲拿起筷子夹东西，她擦了擦额前的汗，坐到了一边。 他和她聊了几句，忽然瞥见了床下的罐头，立刻猜到了是父亲来过。 看着母亲脸上洋溢的笑容，顿时有些后悔了，瞒着父亲不让他来医院，才更让他担心。 第40章 十床的张爷爷要出院了。 张山为了感谢医生护士们在住院期间的照顾, 请他们当天下班后到自家的小饭馆吃饭。 离开了医院，他们之间不再是患者和医生的关系。 没有身份的束缚，再加上酒精的作用, 几人逐渐聊开了。 叶子明看着张山面前的牛奶，又扫了一圈桌上每个人面前的酒杯, 勾住他的肩膀说：“你这不够意思啊。请我们喝酒还耍滑头？” 他指了指身边坐着的护士说：“你看我们周护士都倒一杯酒了, 你就拿牛奶代替？” 张山舔掉嘴唇上的牛奶圈, 不好意思地说：“我、我也不会喝酒呀。暂时用牛奶替一下吧。” 此话一出，众人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全都诧异地看向他。 先不论张山以前的经历如何，他那张充满痞气的脸，还有胳膊上的青龙纹身，怎么看都不像是不会喝的那一种。 叶子明打趣道：“不是吧。我们又不会灌你，我们明天还得上班呢，也不能喝太多。” 说着，他拿起面前的啤酒瓶就要往张山被子里倒。 张山赶忙伸手, 用张开的手掌盖住杯子, 推道：“我真的不会喝酒。真的，真的。” 他紧张到一连用了三个肯定词。 端着一盘新菜走上来的小弟替张山作证道：“我证明。我大哥确实不喝酒。我们高中就认识了。反正我是没见他喝过酒。” 张山接过他递上来的菜放到桌子中间，又拿起酒瓶替叶子明的杯子倒满酒, “我虽然以前干了不少错事, 但从不扒瞎。” 苏葶苈叹道：“真想不到。你明明长了一张‘夜店脸’。” 张山笑了两声，“哈哈哈。对。我也确实常泡夜店，但……” 喝得脸红红的苏葶苈不禁顺着他的话唱：“在酒吧只点牛奶。为什么不喝啤酒？” 张山大笑一声, 同样唱道：“因为啤酒伤身体。” 这虽然只是一句歌词，但确实是张山不喝酒的原因之一。 他像喝酒一样，一仰脖喝尽杯中的牛奶, 又啧了一声叹：“唉……这句话不是我从歌里听来的，是我爸在我小时候就告诉我的。” 张山抬手捂住自己的半张脸，一提起父亲不自觉就红了眼眶。曾经干过的荒唐事、父亲因为操心逐渐花白的头发，以及父亲风尘仆仆到警局保释自己时的慌张和失望，如同过电影一般在脑海里闪现。 他看着眼前的牛奶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呀。干了太多荒唐事，唯有这么一件事我一直遵守着和他的约定。也算对他的一点小小慰藉吧。” 叶子明听了他的话，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会好起来的。你看，你现在不是开了小饭馆，生意红火，老爷子身体也不错。以前的事就让他过去吧，把未来的生活过好才是最重要的。” 张山重重地点点头，他先是给自己的杯子满上牛奶，又站起身拿着酒瓶围着桌子转了一圈，直到给每个人面前的酒杯倒满酒。 他举杯，“这段时间，真的谢谢你们。” “哎哟。这样的话你还要说几次。”叶子明笑了笑，率先起身与他碰杯，“现在出了医院，我们就是朋友了，感谢的话就别说了。我现在只想知道……” “知道什么？” “那条水煮鱼什么时候才能上啊？它不是你这的招牌菜嘛……” “哈哈哈。好好。你等着。”张山走到包厢门口，随手拉住了一个服务生，“快去后厨催催，怎么今天上菜上得这么慢。你现在啥也不用干，就给我把这道菜盯好了，做好了就赶紧端上来。” 服务生连声应道：“是是是。我这就是。” 张山笑着走回桌边坐下，“马上就来。” 推杯换盏间，几个人越聊越投机。 不知道是谁忽然提起了陆商亭，张山低头叹气，“唉……陆医生真的好忙呀。前两天生病休假了，还不忘来医院看我们。我中午去办公室想请他来的，可是小苏医生说他下午还有手术来不了。” 周护士剥了颗花生扔到嘴里，“嗐。陆医生这不是单身嘛。所以把时间精力都放在医院了。” “咦？”张山愣了一下，目光不自觉地看向一旁的苏葶苈。 苏葶苈感受到他询问的目光后，立刻低头扒菜，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住院的几天，张山看到两人不管是在科室还是在食堂，都是在一起的。 心里自然就认定了两人是一对，现在听到周护士的话，他稍显讶异。 既然聊到了陆商亭，恰好当事人又不在场，这个话题便越聊越深。 一个医生爆料道：“我听林主任说，外科主任好像想把他的女儿介绍给陆医生哎。” 周护士摇头，“我见过外科主任的女儿，是挺好看的。但一看就是粘人的娇小姐，我觉得陆医生大概不会喜欢这一种吧。” 那个医生继续爆料：“还有重症科张医生的妹妹，上次还来咱们科室要陆医生的电话了。” “嗯……不行，不行。”周护士连连摆手，仿佛她就是陆商亭本人。 张山吃着菜，轻笑道：“何必舍近求远。我看咱们急诊科里就有女生挺适合陆医生的呀。” “谁呀？” 张山又笑了笑，还没来得及回答，众人就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苏葶苈。 苏葶苈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本就因为微醺而红着的脸颊，在这一刻更烫了。 之前，科室里有人八卦两人的关系，陆商亭总是像个从天而降的超人，及时地出现替她解围。 但这样一刻，她看着他们的询问的目光，真是有一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 她轻咳一声，别开脸，无视掉他们的目光，伸长手夹了一块肉放到自己碗里。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们对两人关系的好奇已经达到了顶峰，但谁也不好意思开口问，一时间竟僵住了。 幸好推门而入的服务生及时打断了这短暂的尴尬，他把一盆水煮鱼放到旋转盘的正中央，“水煮鱼来咯。好了，现在你们菜都上齐了。” 菜上齐了，苏葶苈却吃不下去了。 她又陪着坐了一会，推说喝多了头晕，就匆匆离席，准备回宿舍休息。 ** 苏葶苈一路吹着徐徐晚风，踢着小石子，慢悠悠地走回新南医院。 等她走到医院后，酒气已消了一大半。 她站在医生宿舍区门口犹豫了一会，转身走向了住院部。 苏葶苈走进住院部时，值班的小护士看到她，眼里闪过一丝讶异，问：“小苏医生，你怎么回来了？十床不是请你们吃饭去了吗？” “吃完了。”苏葶苈随口回道，“明天不是十一床的奶奶也要出院了嘛，我想再来看看她。” “哦哦。”小护士点点头，“奶奶恢复的不错。我告诉她明天可以出院了，她高兴得晚上还多吃了一碗粥呢。” 苏葶苈和她寒暄了几句，顺带着问了一些其他病人的情况，才走向奶奶的病房。 她还没走到病房，就看到陆商亭夹着一本病历站在门口。 苏葶苈玩心大发，双手背在身后，放缓了脚步，悄悄地靠近他。 等绕到他身后时，她才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陆商亭，你看什么呢？” 陆商亭很淡定，一点没有被吓到的样子。 这个游戏，苏葶苈小时候就和自己玩了很多次，她不知道每次她兴奋时，喘息声就会变得明显。以前陆商亭偶尔会配合她作出一副被吓到的模样，现在他只是笑了笑，将食指压在唇上，又指了指病房内，“你看。” 苏葶苈靠在门边，往里探头。 她看见老爷爷坐在病床边，拿着一本旧相册和奶奶正在聊天。 那本相册虽然已经泛黄，可被保存得十分完好整洁。 奶奶认不得眼前人，但她看到这些旧相片时，却记得曾经的浪漫时光。 她像是和陌生人讲故事一样，指着相片慢慢讲着他们年轻的故事。 每每说到兴奋时，奶奶总会叹气，然后一脸羡慕地看着相片上帅气的少年郎说：“也不知道谁那么有福气，会嫁给他。” 每到这时候，爷爷就会告诉她，“你呀。不过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 “真的吗？”奶奶看向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少女的期待，“我真的嫁给他了吗？” “是啊。” “真好呀……”奶奶摸了摸相册上的人，“原来我的运气这么好。” 苏葶苈被他们的对话感动得眼泪涟涟。 陆商亭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喏。” 苏葶苈胡乱地擦掉眼泪，又擤了擤鼻涕，带着浓浓的鼻音说：“真好呀。为什么别人的爱情都这么甜。” 陆商亭被她的话逗笑，他轻咳一声，手按在她的肩膀上，笃定地说：“有一天，你也会拥有这样的爱情的。因为你值得。” 在这样感人的氛围下，苏葶苈看向他时，忽然有一种这辈子非陆商亭不可的感觉。 恰好今天又多喝了几杯酒，酒精让她的思考变得迟缓。 她没多想地看着他的眼睛脱口而出：“陆商亭。我也想谈恋爱了。和你。” 作者有话要说：插个题外话。 这段的灵感来源于几年前。 上高中时，家里有老人同样得了阿兹海默症。 这种病让他成了拥有‘超能力’的老小孩，在属于他的记忆时空中来回穿梭。 他认不得我们的模样，去看望他时，甚至被他拦在了门外。 但无论在哪个时空中□□的他都没有忘记他爱的人。 第41章 陆商亭拿病历的手一抖, 病历应声落地，原子笔在地上弹高了一下后滚落到几米外。 而他原本按在苏葶苈肩膀上的手慌张地收回，他先是背在身后, 很快又插进了白大褂的口袋。 陆商亭被她突如其来的告白吓得不知所措，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和你谈恋爱。”苏葶苈一字一顿, 回答得十分清晰。 这让本就慌乱的陆商亭更加手足无措, 他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还要问她一遍。 如此明确直接的告白, 没给他一点装傻的余地。 陆商亭舔了舔嘴唇，又咽了口唾沫, 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只是这么呆呆地看着她。 过了好一会，他才弯腰捡起地上的笔和病历。 陆商亭叹气，在心里反复斟酌着即将说出口的一番话。 他重新看向她，郑重道：“葶苈。要知道，我的年龄比你大很多。” “我知道啊。”苏葶苈想也不想，顺着他的话就回答, 且低声补充了一句, “八岁也没多少阿。” 陆商亭原本皱着的眉头拧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疙瘩。 他摇摇头，继续说道：“等你到了我现在这个年纪，我都快四十岁了。” 陆商亭特地虚长了几岁, 故意拉开和她的年龄差。 加重的语气反复强调着数字, 全都敲在苏葶苈敏感的神经上，她忍不住想开口反驳他，可是话还未说出口, 就又被陆商亭打断，“再过几十年，等……” 陆商亭声音抖了一下, 忽然顿住了，他酝酿了一会，才指了指病房里的老人说：“等到了他们那样的年纪，是最需要陪伴的时候。可是那时候，我有可能没办法陪在你身边。” 苏葶苈看看床边的老人，又看看陆商亭，想说的话忽然被堵在了喉咙里。 八岁的年龄差是个最现实，又无法逃避的问题。 她抿着唇，脑袋飞速运转，想着要如何回答他。 陆商亭的手再一次按上她的肩膀，“葶苈。我希望有一个人除了能和你坐在长椅上仰头数飞机云，消遣着无聊漫长的暑假，还能在夕阳下，牵你的手踩着交叠的影子慢悠悠地走回家。” “比起以前我陪你经历的，更重要是未来他可以牵着你的手把这样的日子一直延续下去。” 陆商亭的语调变得缓慢沉重：“一年、两年、三年……还有更长的以后……” “一直到白发苍苍、步履蹒跚，你们还是可以相互依靠。” 陆商亭说得很小心，很详细，很有画面感，甚至能让苏葶苈在脑海里描绘出他说的所有场景。 只不过和陆商亭描述的不同，在她幻想的情景里，自己身边站的人都是陆商亭。 有两人初遇时清隽阳光的陆商亭，有眼前沉稳内敛却不失少年感的陆商亭…… 还有待时光老去，黑发掺杂银丝，却依旧眉眼温柔、身姿挺拔的陆商亭。 陆商亭此刻晦暗不明的眼眸像是疏淡的银河，又像是蔚蓝无尽的深海，不管是哪一种都是令人不自觉沉迷的存在。 苏葶苈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可是我喜欢你啊。” 无论陆商亭说什么，这一点是他逃避不开，且是她坚定不移的。 苏葶苈不想未来会怎么样，她只是想在这一刻，有更合理的身份让他陪在自己身边。 陆商亭抿唇咬牙，犹豫了一会，继续拒绝道：“你接触的男生太少了，你以后还会碰上很多优秀的男生，会比我更适合你，能除了能陪你一起成长外，还能陪你去经历更多的以后。” 他说完这一长串，终于舒了一口气，抬手帮她整理了一下额前凌乱的碎发，“所以这件事，从今天开始就不要再提了，好吗？” 苏葶苈皱眉。 陆商亭说了这么多，唯有一个问题他没有说到。 她叉腰仰脖，噘嘴嘟囔：“不好。” 苏葶苈往前走一步，他就往后退一步。 一直到陆商亭的背后靠在冰凉的瓷砖上，他喉结滚动，稍显紧张，可是已无路可退。 苏葶苈踮起脚尖，两个人的距离又一次拉近，“陆商亭，说了这么多，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陆商亭眼眸一沉，看向她的眼神里不知为何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落寞。 可是在他回答这个问题之前，病房里的老爷爷忽然叫了他的名字，“陆医生。” 有了离开借口的陆商亭轻轻推开她，转过身迅速闪进了病房。 苏葶苈抱胸站在原地。 告白被人打断，她有些恼火，可陆商亭的慌乱倒也算一种回答。 ** 回到宿舍，被陆商亭拒绝的苏葶苈没有一点难过的样子，反而就连洗衣服都在唱歌。 陈楠端着一杯咖啡，边搅边走到阳台问她：“你为什么这么高兴？有什么喜事？” “我刚才和他表白了。” “你说什么！！！”陈楠瞳孔震动，这样堪比□□爆炸的消息竟然被她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她放下手里的咖啡，抓着她问：“然后呢？” 苏葶苈洗衣服的动作没有停下，只是笑了笑。 她越镇定，陈楠反而越着急，“你别光笑，说呀！陆医生怎么说的？” 苏葶苈把陆商亭和自己说的完完整整地复述了一次。 明明是拒绝的话语到了苏葶苈这里，却是带着粉红色泡泡的。 陈楠听完之后，更迷惑了，“那你这不是被拒绝了吗？” “是啊。”苏葶苈回答得迅速又轻快，丝毫没有难过的感觉。 陈楠脑袋上的问号更大了，“你这是被打击傻了吗？他拒绝你了啊，你在高兴什么啊。” “没事啊。程逸说了，院里要把各个科室的实习生把集中起来，搞一次活动，到时候我带你去认识其他男生。”陈楠边拍着她的肩膀，边安慰她。 苏葶苈一抖肩，甩掉她的手，说：“我才不去呢。我最不喜欢这种活动了。” “而且……”苏葶苈拖长的语调再次吊起陈楠的胃口，她催促道，“而且什么，快说呀！” 苏葶苈低头搓了搓手里的衣服，摇头否认道：“没什么。” “哎哟。你怎么老是话只说一半呀。” “哎呀。不肯定的事不想说那么早嘛，你就等着看吧。” 陈楠摇摇头，端着杯子走回房间温习功课去了。 苏葶苈转头望着窗外的明月喃喃自语。 她最后问陆商亭的那个问题他没有回答。 而且她在那一连串的拒绝里，只读到了一个信息，那就是陆商亭一定喜欢自己。 否则，他怎么会连未来那么远的事都想到了。 ** 接下来的几天，苏葶苈的积极性并没有因为他的拒绝而改变。 只是陆商亭在很明显地躲开她。 他带实习生查房，会故意走得很快，和他们拉开一段距离。坐门诊时会拉上陈楠或叶子明，以防和苏葶苈单独待在一起，就连收病程记录的活儿都派发给了小护士。 陆商亭故意拉开的距离，让苏葶苈有些苦恼。 午休时间，她捧着便当坐在住院部的顶楼小花园。 这里中午没什么人上来，又足够凉快。 “葶苈。”有人拍了她的左肩一下。 苏葶苈习惯性地向左一转，那人却绕到她的右边坐下了。 “程逸？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这里又没有被你们急诊科承包。”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开个玩笑。” “哈哈哈。”苏葶苈配合着他故意夸张地笑了几声，又拉下脸来问，“好笑吗？” 程逸握拳的手举到嘴边，轻咳一声，说：“你笑起来还挺好笑的。” “哎，你……” 程逸忙摆手，“我这不是看你这几天都情绪低落，特地来看看你。” “你怎么知道我情绪低落？”苏葶苈有些诧异，他的超声科在三楼，自己的急诊科在一楼。 而且自己大部分时间都在住院部，根本碰不上程逸。 程逸随口说道：“哦。我听陈楠说的。” 苏葶苈扶额，“她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呀。” “她还跟你说什么了？” “呃……没说什么。”程逸有些慌张，他怕苏葶苈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反客为主地主动问，“你怎么了？表白被拒了？这么失落？” “啧。”苏葶苈翻了个白眼，“陈楠连这都告诉你了呀。” 程逸一怔，很快又恢复了镇定，他的猜测得到了苏葶苈的肯定，他的心情稍显复杂。 他按在口袋里的手紧了紧，攥着的两张音乐会门票被折出了角。 “陆医生，他……” 苏葶苈摆手打断道：“我不想和你说这个问题。” 程逸表示理解地点点头，他的手从口袋里抽出，转而按在自己的膝盖上。 他陪着苏葶苈坐了一会，说：“我有办法可以让陆商亭注意到你。” “啊？你有办法？” “对。”程逸肯定地点点头。 其实前几次见到陆商亭，他早看出了他对苏葶苈关注和喜欢。 因为他和陆商亭怀着同样的心思。 程逸故作洒脱地说：“男人嘛。就是得有危机感，才能让他觉察到自己的情感。” “你这是什么意思？”苏葶苈听得一头雾水。 程逸没有解释更多，只是从口袋里掏出音乐会的门票递给她，“这周末跟我去听音乐会吧。你周五值完夜班不是可以休一天吗？” “咦，你还知道我们的值班表啊。” 程逸笑了笑，忽略了她的问题，直接拉过她的手，tgb把门票塞进她的手里，“周六下午我来接你。” 苏葶苈看着手里多出的门票，脑袋上的问号更多了。 她不懂这音乐会和陆商亭又什么关系，对现阶段她和陆商亭之间的尴尬关系有什么帮助。 程逸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光和我去看音乐会当然不够，你得有意无意地把这个消息透给陆商亭。” “啊？为什么？” “别问。照我说的做就是。” 第42章 到了周五, 陆商亭站在办公室门口，神情复杂地盯着值班表上的名字。 若是时光能倒流回到一周前，他一定不会把苏葶苈安排到和自己同一天值夜班。 陆商亭酝酿了很久, 终于踏进值班室。 苏葶苈在里面坐了有一段时间了，她正低头写病程记录, 听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她头也不抬地哼了一句：“我还以为你为了躲我连值班室也不来了呢。” 陆商亭拉开椅子的手顿了一下, 手按在椅背上，“我向来是公私分明的。” 他声音微抖, 有些心虚。 苏葶苈噗嗤地笑了一声，摇摇头，继续写记录。 两人坐在小小的办公桌前，局促的空间更加剧了他们之间的尴尬。 陆商亭不停地翻着面前的病历，可一个字也记不进去，他的余光时不时地瞥向身边的苏葶苈，他看得小心翼翼, 生怕她有所觉察。 而苏葶苈自从告白后, 面对陆商亭时，反而越加镇定。 该说的、想说的，她都说了, 心中没有了秘密和牵挂, 所以更加坦荡和潇洒。 陆商亭喉结滚动，握着笔的手心沁满了汗水。 他拿着桌上半满的水杯走出值班室。 在开水房，陆商亭先是把杯子里的水倒出, 然后接满一杯，又再次倒出。如此反复了几次，直到被前来接水的小护士打断, “陆医生，怎么了？这杯子我帮你洗吧，你去忙你的？” 一直处于神游状态的陆商亭这才回过神来，他接满水答道：“没事。不用了。” 说罢，他为了掩饰心虚，没多想地把水杯凑向自己的嘴，低头喝了一口。 滚烫的开水刚碰到他的嘴唇，陆商亭立刻伸长手，拉开杯子和嘴巴的距离，偏头往一旁的垃圾桶呸了几声，“嘶。怎么这么烫。” 小护士怯怯地指了指他刚刚接水的地方，“陆医生，你刚刚接的是开水阿。” “咳咳。”他撇过头，迅速拧上杯盖，转身走回值班室。 小护士接了水，走回分诊台时，还在纳闷，一向沉稳的陆医生这几天是怎么了，除了工作时间，其余时间看到他总是恍恍惚惚、心事重重的模样。 她回到分诊台刚坐下，陆商亭立刻折返回来。 小护士放下杯子，慌乱地站起身，结结巴巴地问：“陆、陆医生，怎么了？” “有病人来吗？” 小护士看了一眼台子上的呼叫键和电话，摇头道：“没有。” “今天夜班挺好的，大家都没什么事。” 陆商亭听到她的话，眉头拧得更紧了，喃喃自语道：“怎么能没事呢。” 小护士抬头，一脸迷惑，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可她的疑问还没问出口，陆商亭已经背手走开了。 他回到值班室，放下水杯，并不急着坐回位置上，他一会走到柜子前翻翻里面的手术文件，一会走到窗户前，看着天边的残月长吁短叹。 平时大家都在抱怨加班费一点没加，但急诊科的夜班堪比白班。 但此时此刻，陆商亭却无比怀念之前忙到虚脱的夜班。 只有处理病人时，能让他少分一些心思来考虑他和苏葶苈的关系。 他这些反常的举动连小护士都注意到了，和他朝夕相处、现在又同处一室的苏葶苈怎么会不知道。 她合上面前的本子，起身边收拾东西，边说：“你在值班室呆着吧。我去病房看看。” 听到她的话，陆商亭快步走向她，伸手按在她的本子上。 可他的手在碰到苏葶苈手背的一瞬间，像是触电般很快又收了回来，他撇过脸，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不是因为你才这样的……” 是与不是。 苏葶苈清楚，他也清楚。 她轻笑一声，没再纠缠于这个问题。 两个人的对话，被忽然闯入值班室的小护士打断，她慌慌张张地说：“陆医生，有个老太太被家人送过来了。” 陆商亭长舒一口气，“总算是来病人了。” 说完，他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苏葶苈，拉下脸，严肃地说：“走。跟我去看看。” — 陆商亭走出值班室时，原本嘈杂的急诊大厅忽然安静了下来。 为首的年轻男子指着他叫道：“医生来了。医生来了。” 然后，他身后的三四个男人搀着一个老太太径直走到分诊台前。 老太太又瘦又白，现在因为病痛，脸色更是苍白得骇人，她靠在年轻人的肩头，看起来像是一个任人摆弄的吊线木偶。 她额前的细汗浸透碎发，头发就这么一绺一绺地贴着肌肤。 陆商亭照例询问了几句。 老太太的声音虽有气无力，但好在尚在能够应答，说明她还是有意识的，这让陆商亭稍稍放心了一些。 小护士来实习有一段时间了，处理起病患来也不像之前那般慌乱。 她双手按在分诊台上，探出身子，问：“老太太，这几天身体有没有什么异常？” 老太太咽了口唾沫，正要开口，一旁的年轻人着急又心疼，替她回答道：“我妈这几天总觉得胸闷气短，今天晚上特别厉害，连躺在床上都难受到不行。” “哦。那我先给你量一下……”小护士边说边从桌下的抽屉掏出血压仪。 在他们说话时，陆商亭又仔细看了看老太太的状态，他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小护士的话：“让护工推车过来。马上把她送到抢救室。要快！”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只有小护士一把拉开矮门，匆忙跑出去。 陆商亭招呼家属，“来帮忙。小心点，先把她抬到推车上。” 在他的指挥下，家属和医护人员拥着推车，一路跑进了抢救室。 护工先是将车抵到墙边，一脚踩在床角，然后弯腰将推车固定好。 旁边的几个护士立刻给老太太吸氧、扎液，在多次的急救任务中，她们被训练得迅速沉稳。 从陆商亭发出任务，到老太太被推进抢救室，前前后后架起来不到一分钟。 他站在床边，伸手摸了摸老太太的脉搏。 年轻人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慌乱中，惊魂未定地问：“医生，我妈怎么了？” “情况不太好。” “她、她……我妈她有高血压、糖尿病，之前还做过心脏支架。”年轻人说得又急又快，像竹筒倒豆子似地将老太太的病历一股脑地向陆商亭道出。 苏葶苈看了一眼心电监护，报道：“波形图看起来并无异样。” 一边的小护士几乎同时报出刚测得的血压：“116/78。血压值正常。” 听到两个正常，年轻人和其他家属长舒一口气。 可陆商亭的脸色依旧铁青，虽然目前的各项数值都正常，但老太太的状态却是肉眼可见的糟糕。她面色灰白，冷汗直冒，陆商亭在急诊不知见到过多少这样一看就病情危重的病患。 基于之前的经验，也是出于对患者的负责，他要避免将一个危重病人‘正常化’，陆商亭郑重其事地说：“老太太的情况并不好，你们要做好思想准备。” 年轻人愣住了：“啊？” 情况紧急，陆商亭来不及和家属多做解释。 他从一旁的盘子里拿出一支针剂，护士见了，刚要伸手去接，他却说：“没事。我来。” 片刻之后，做出来的心电图先是交到了苏葶苈手里，她边递到他面前，边说：“ST段无明显抬高或降低。” 陆商亭迅速地扫了一眼，又将注意力放到了老太太身上。 说话间，他感觉老太太的呼吸正在一点点变慢，鼻子也抽得更加厉害了。 “注射可拉明，呼吸机准备。快快。”陆商亭边催，边抬眼看了一下心电监护仪，刚才还正常稳定的心律已经下降至60，且还在不断减慢。 “妈？妈！”年轻人着急地唤了几声，老太太没有回应他。 陆商亭拉起袖子，双手交叠地按在胸口，开始胸外心脏按压。 按了十几下后，心电监护仪传来‘直线’的警告音，可在场的医护人员并没有被这个声音所打扰，依旧有序地进行着手上的工作。 陆商亭下达医嘱的同时无意识地看了一眼挂钟，现在是晚上十点。 苏葶苈的动作迅速，她持续送入导管，接上人工气囊，配合陆商亭的胸外按压，手在气囊上不轻不重地按了两次。 两人之间不需要任何言语指令，就配合得十分默契。 “肾上腺素！”陆商亭催了一下身边的护士。 身边的家属看着手忙脚乱的医务人员，他们呆呆地站在一边，紧张到连大气都不敢喘。 陆商亭只偏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家属，还没说话，苏葶苈便替他说道：“我们正在进行抢救，请家属到抢救室外等候。” 为了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不让家属陪护这是医院抢救濒死病人的规矩。 小护士伸长手，拦在他们面前，将他们请了出去。 抢救室内，虽没有了家属的焦急询问，但紧张的氛围一点都没有缓和。 陆商亭看了看心电监护仪，再次下达医嘱：“再打一次肾上腺素。” 新一轮的急救也随之展开。 第43章 晚上十点半。 随着呼吸机的运行, 老太太的心律也恢复了正常值。 “老太太，听得到吗？”陆商亭试着叫了一声。 她插着管不能说话，但眼睛已经可以睁开, 并且看向他。 陆商亭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血气分析被送进抢救室。 这是急诊科床边快速检测项目之一, 也是陆商亭一直在等待的, 这份化验单可以在最短时间内验证他的预判。 陆商亭把目光放在几个重点数值上。 有了这份检验单, 让他对自己的判断更加笃定了。 陆商亭立即下达口头医嘱。 小护士将两只针剂扎进输液瓶，又调好了滴注的速度。 所有人看着老太太慢慢红润的脸色, 和逐渐舒缓的呼吸，悬着的心总算落地。 十点四十分，抢救室的大门打开。 家属一窝蜂地围了上来，他们很着急，却面面相觑，谁也不敢问。 还是陆商亭主动说道：“没事了。抢救过来了。” “谢谢医生。谢谢医生。”他们围着陆商亭连声道谢。 “等她稳定一点，转到普通病房去, 你们就可以去看了。” “好好。” — 回到值班室。 苏葶苈马上掏出笔记本问：“陆医生, 刚才那个病人各项数值都正常，你是怎么知道她情况不好的？” “嗯……”陆商亭摸了摸下巴，“医生的直觉吧。” 得到这个回答的苏葶苈失望地收起笔记本。 到医院实习, 对于她而言最艰难的莫过于消化医生们的经验方。 因为缺少临床经验, 即使是记录下了他们的经验方，但到了实际操作时，她依旧懵懵懂懂, 一不敢诊断，二不敢开方。 陆商亭安慰道：“你还年轻。路还长着呢。多经历几次，慢慢就会判断了。有些经验我也说不上来, 就是那一瞬间，感觉就应该那样处理。” “当然了。”陆商亭怕她误会，再次补充道，“无论哪个科室都忌讳想当然。虽然直觉依靠经验，但还是要结合病人临床检测的各项数值。” 苏葶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你放心。这些我会一点一点教你的。” 随着他们围绕着病人的病情展开讨论，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骤减。 陆商亭翻阅自己的待办记录时，忽然一拍大腿，转过身子对苏葶苈说：“明天下午南光总院的外科团队要来我们医院交流。” “嗯。我知道。林主任上午开会时说过了。” 陆商亭笑了笑，继续说：“咱们科室有台手术，要和他们合作完成。我已经和主任说了，明天让你去当助手。” “哎？让我去吗？” “是啊。”陆商亭点点头，“林主任说要在这批实习生里选个认真的去，我就推荐你了。” “可是……”苏葶苈有些犹豫，毕竟她是第一次上手术台，这是两个医院的联合手术，出不得一点差池，“我怕我做不好。” “嗐。又不是让你去主刀。”陆商亭拍了拍她的肩膀，云淡风轻地说，“就拉钩递械，这你还不行吗？” 陆商亭的手按在她的肩上，郑重道：“明天我也会在手术室。” 相比于之前的安慰，这句话对苏葶苈而言，才是最有效的定心丸。 苏葶苈刚准备点头答应，猛地想起明天下午她和程逸还有约。 虽然程逸教过她，要把这件事在无意当中透给陆商亭，可她这几天都没有机会和他独处，这个计划自然泡汤了。 想到这件事，她看了一眼陆商亭，试探性地说：“可是……我明天下午原本安排了别的事。” “你有事？”陆商亭愣了一下，可很快又恢复如常。 明天苏葶苈本来该是休假的，这个手术安排得又突然，她另有安排也是自然的。 陆商亭并没有多想，只是笑着回道：“那行。我一会给主任发微信，另外安排人。下次有手术机会，我再安排你。” 说罢，他拿起手机就要给林主任发消息。 苏葶苈扶额。 她这说了半天，目的也没达到啊。 于是，她伸手按下他的手机，陆商亭转过头，迷惑地看向她。 苏葶苈说：“你怎么不问我有什么事。” 陆商亭皱眉，他是苏葶苈的带教医生，只负责她在医院的实习工作，她的私人时间他本不该过问，可她这么一提，他的好奇心被随之吊起，于是顺着她的话问：“你有什么事？” “有人请我去看音乐会。” 苏葶苈小时候学过钢琴，家里有不少唱片，这点陆商亭是知道的。 他回家路上会经过A市的小剧场，好像最近是有个乐团要来A市演出，可惜他对音乐既不擅长也没有多大兴趣，只因为话赶话说到了这，所以他才漫不经心地随口问：“和谁？” 听到他这么问，苏葶苈的嘴角几乎要裂到太阳穴了，她扬起脸，故意用一种炫耀的口吻说：“程逸。” “哦……”陆商亭的回应很冷淡。 冷淡到他连头都没抬一下，注意力全集中在手上的病历，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苏葶苈和谁去看什么音乐会。 仰着头的苏葶苈被他冷到冰窖的回答，冻得僵在了原地。 自觉尴尬的她随手抽出桌上的记录本，“我去病房转一圈。” 陆商亭依旧没有抬头：“嗯。” 一直到值班室的门被关上，他才仰头靠着椅背，写字的手顿了顿，不自觉地握紧了原子笔。 他的嘴里嘟嘟囔囔的，反复重复着同一个名字，“程逸？” 这个名字，他算不上熟悉，却也不算陌生。 以前，他听CC提过几次，上次同学聚会又见了他一次。 程逸和苏葶苈一样，都是第一次参加他们的同学聚会。 不同的是他外向健谈，很快就和陆商亭的几个同学聊到了一起。 这世界上，有一种奇妙的人际关系是——两个气场不合的人第一次见面，不需要说话交流，只需要相互看一眼，他们之间就会达成一种奇怪的共识，那就是他们相互都不喜欢对方。 程逸对于陆商亭就是这样的存在。 再加上，陆商亭原本就不太喜欢侃侃而谈的自来熟，所以听苏葶苈提到这个名字，他的内心莫名地产生了一种不适感。 正在他盯着眼前的病历发呆时，小护士再次闯了进来：“陆医生……” “干嘛？！”陆商亭回得很不耐烦。 吓得小护士后半句话直接噎在了嘴里。 看到她眼里的惊慌，陆商亭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生气了，他很快地平复了情绪，柔下语气：“抱歉。我刚刚在想其他事。你要说什么？” “那个……九号床说他觉得胸很闷。” “哦。我就来。” 陆商亭站起身，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白大褂。 他伸手去拉门，准备走出去时，却发现小护士伸长脖子，目光正看向自己的办公桌。 他低头，心里一惊。 办公桌上的草稿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写上了好几个‘程逸’的名字，且用力极深，以至于笔墨穿透了几层草稿纸。 他慌乱地撕掉上面的两张草稿纸，揉成一团，扔到了垃圾桶里。 — 九床的爷爷家属都在外地，这次住院只有一个护工陪着他。 他只要有一点不舒服，就会拉着医生长吁短叹，说自己命不久矣，要医生赶紧告诉他的家人。 医生们对此很无奈，但每次又担心真的有问题给耽搁了，所以只能是劝了又劝，一次次地安抚老人。 陆商亭跟着小护士走进病房时，九床的爷爷已经在苏葶苈的安抚下睡着了。 “他没事吧？” “应该是没事吧……”苏葶苈回答得有些勉强，“他拉着我说了一些家里的琐事，说着说着，就自己睡着了。” 陆商亭伸手摸了摸他的脉搏，点头肯定道：“没事。” 得知是虚惊一场的小护士安下心，慢悠悠地走回分诊台。 陆商亭也跟在她身后走出病房，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边走边给林主任发消息，告诉他明天手术要换助手的事。 可是文本都打完了，他的手指悬在发送键上，迟迟不能做出决定。 陆商亭犹豫了好一会，手指下移按上了删除键。 他删掉短信，收起手机，转身折回病房。 苏葶苈恰好要离开，在走廊和他迎面撞上了。 “陆商亭，你……” 陆商亭果断打断道：“我刚跟林主任发消息了。他说明天的手术还是你来最合适，其他实习生他都不放心。” “那我明天的音乐会……” 陆商亭挑眉，“当然是要推了阿。” 第44章 第二天下午, 苏葶苈进过一上午的整顿休息，养足了精神。 这是她第一次上手术台，代表的不仅是她的学校, 还是新南医院，她可不能丢人。 在洗手池洗手时, 她特意多洗了几遍。 陆商亭站在一边, 看到她颤抖的手, 安慰道：“别紧张。我相信你可以的。” “嗯。”苏葶苈烘干手，问, “陆医生，一会你会上台操作吗？” “不会。我只是来观摩的。”陆商亭摇头，“今天是你的主场啊，小苏医生。” 他故意加重了‘医生’两个字。 这两个字对于病患而言或许只是一个称呼，可对于医生本人而言，这两个字是一种责任也是一种鼓舞。 “呼……”苏葶苈几次深呼吸，平复了自己紧张的情绪, 她挺胸抬头地跟在陆商亭身后往手术室走。 两人在走廊遇上了南光医院来的医生, 陆商亭客气地和对方打了个招呼：“傅医生。” 对方点点头，应了一声后，没有再多说什么, 转身走进了准备室。 上午他们来医院参观开交流会时, 苏葶苈在宿舍补觉，并不在场。 到了现在，她才知道这次手术的主刀是南光总院最年轻的主任医生——傅西泮。 苏葶苈早在实习前就在医大上过他的课。 虽然傅西泮的讲座场场爆满, 可他的临床课就不是那么受欢迎了。 因为他对学生过于严苛，导致她们上课前，都要在宿舍祷告一番, 祈祷千万不要在临床课上被他抽到提问。 看到主刀医生是他，苏葶苈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紧张得冷汗浸透了后背。 陆商亭和傅西泮在几次学科研讨会上打过交道，虽谈不上熟识，但还算有些了解。 他安慰道：“他只是要求严格了些，但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发火。所以不必太过担心，照你在医大学的做就可以。” “嗯。” — 进了手术室，苏葶苈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另一个助手医生。 她一边回忆之前观摩的手术操作流程，一边照着另一个助手医生的操作做。 可无论她如何谨慎小心，还是出错了。 手术室的手套码数比在科室用的要偏小一点，很不好戴，苏葶苈试了两次还是没套进去。 身边的其他医生都套好手套，举着手，准备走向手术台了，她还在试。 这让她急得汗都下来了。 手汗浸润手掌，有些粘腻，让手套变得更加难戴。 手术室里其他人都在忙，她也不敢寻求帮助，只能自己默默一手用力拉紧，一手硬往里塞。 然而她用力过猛，导致手套‘啪嗒’一声，被她直接拉破了。 手套破掉的一瞬间，其他人暂时放下手里的活，齐刷刷地看向她。 她的脑袋也嗡地一声炸开了，恨不能有个地缝让自己钻进去。 幸好当时口罩和手术帽遮住了大半张脸，他们看不见她因为羞窘涨红的脸。 她惊恐的眼睛对上傅西泮愠怒的双眼，苏葶苈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要完了。 可在傅西泮发难前，一旁的巡回护士先凶道：“怎么搞的？你先别上台了，站旁边看着。” 说着，她甚至伸手给苏葶苈划了一小片区域。 苏葶苈放下手里的东西，低头灰溜溜地往后退。 陆商亭却及时用手拦在她前面，他侧头向巡回护士说：“再给她换副新的。” 在那一瞬间，苏葶苈抬头看向陆商亭，觉得他整个人都在发光，简直比从天而降的超人还要厉害。 巡回护士皱眉，神情复杂地应了一声：“是。” 已经站上手术台的傅西泮也替她解围：“戴好了就赶紧站上来。” “好。” 苏葶苈在护士的帮忙下迅速戴好了手套，上台前，她还不忘回头和巡回护士道谢。 — 下午两点。手术室的红灯准时亮起。 苏葶苈作为第三助手站在手术床的最末，她的任务就是拉钩。 所谓拉钩就是当主刀医生将皮肤肌肉切开后，用拉钩将肌肉分别在两边拉住，露出中间的手术视野。 实习医生没有操作经验，而拉钩这项工作既简单又便于近距离观摩，几乎成了每个实习生第一次上手术台的标配。 苏葶苈虽然就站在手术台边，但只要主刀和一助、二助开始操作，她的可视范围就只剩下他们肩膀上方和手臂下方的两块小空隙。 上手术台的机会来之不易，即使是这么两块小小的可视面她依然很珍惜。 人体的肌肉组织是会收缩的，拉钩时需要不小的力气。 且在整场手术中，要一直保持这样力道。 第一次上手术台，苏葶苈不知道自己拉得到不到位，只能是这么伸着手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一直到主刀的傅医生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你劲儿挺大阿。” “啊？” 一助在一旁提点：“同学，你放松一点。” 苏葶苈的手立马上松了松，“哦哦哦。” 她小心翼翼地问：“这样行吗？” 傅医生冷冷地应了她一声：“嗯。” 手术过程中遇上了点小麻烦，所以比预计用时要长了一些。 期间，傅西泮担心她力气不够，还吩咐另一个医生来替换她。 被替换下来的苏葶苈小心地站到一边，临时担任起器械护士的工作。 等手术结束，苏葶苈换下手术服，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过于紧张，反正背后和衣领都被濡湿。 她垂手弯腰，耷拉着脑袋，好像霜打的茄子，蔫蔫地走出更衣室迎面碰上了来换衣服的傅西泮。 苏葶苈看到他立刻警觉起来，她挺直腰板，恭敬地叫道：“傅老师。” 傅西泮点点头：“嗯。” 苏葶苈舔了舔嘴唇，壮着胆子问：“傅老师，我刚才的操作还可以吗？” 傅西泮被她的问题问懵了，他瞥了她一眼没吱声。 苏葶苈虽然说是参与了手术，但主要任务还是观摩学习，拉钩这样一个基础到不能再基础的操作，在傅西泮眼里是不值得他评价的。 然而，就在他开口前，换好衣服的陆商亭从另一边走了出来。 傅西泮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在嘴边溜了一圈又咽下，他随即改口道：“很一般。” “嗯……”苏葶苈在心里反问自己干嘛要问这个愚蠢的问题。 傅西泮紧接着补充道：“经验不足，紧张有余。” 末了，似乎是看在陆商亭的面子上，他带着少许鼓励的语气说：“还年轻，多练吧。” 然后他和另外两个医生侧身擦过她，转身折进了更衣室。 苏葶苈捂着自己仍砰砰乱跳的心脏，快步走出了手术室。 真是太可怕了。 一看到傅西泮，她就不自觉地想起那段被临床课支配的可怕时光。 刚才的问题，完全是学生时代的后遗症。 以前上临床课，她们在操作练习后，都会请老师点评。 在所有临床老师里，傅西泮是最严格的一个。 或许是对他严格的印象太过深刻，所以苏葶苈不选他的选修课，也不去听他的讲座。 即使室友说，傅西泮在宣讲时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不问问题了，甚至不会点名。 可她还是不愿意。 而且在苏葶苈眼里，只有陆商亭是最帅的。 这么一来，傅西泮对她的吸引力就又减了几分。 她垂手弯腰，耷拉着脑袋，好像霜打的茄子，蔫蔫地走出手术室。 等她走出手术室时，窗外的天已经暗了下来。 最后一抹斜阳照进走廊，把白色的瓷砖映得红红的。 她看到有个医生累得直接坐在走廊上休息。 他仰着头，背靠瓷砖，大口地喘着气，待呼吸稍平缓，他才一手撑在地板上，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扶着墙慢悠悠地走下楼去。 苏葶苈昨天值夜班，本该休息的今天又参与了一台手术，一直紧绷的神经到了这一刻再也绷不住了。 她两腿酸麻，单手扶着墙走了一段后，也不自觉地下蹲，想坐在地上休息一会。 可陆商亭及时往前跨了一步，扶住了她。 “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想坐一会再走。” “嗯。我知道。”她说的经常进出手术室的陆商亭怎么会不了解，“但是地上有点脏，还凉。你等我一下……” 陆商亭的手按在自己的白大褂纽扣上，可他转念一想，白大褂似乎也没有比地板干净到哪里去。 于是他匆匆跑向走廊尽头的护士站，等他折返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块小方凳。 他把凳子放在苏葶苈身边，“坐吧。” “那你呢？” 陆商亭笑了笑，直接盘腿坐在了地上。 苏葶苈伸手去拉他，“不要了吧，你不是说地上凉还脏的嘛。我也去给你借一把椅子吧。” 陆商亭握着她的手腕，往下一拉，将她按到了凳子上，“我没事。别再跑了。不是累了吗？那就休息一会吧。” 两人就这么坐在走廊里，看着窗外的斜阳聊天。 苏葶苈兴奋地和他说着第一次参与手术的紧张和激动。 可说着说着，陆商亭忽然没了声音。 苏葶苈再转过头时，他已经累得睡着了。 陆商亭背靠着墙，可偏着的脑袋正好靠在苏葶苈的腿上。 陆商亭和自己一样值了一夜的班，不同的是苏葶苈早上补觉时，他还要陪着外院来的外科团队开会、参观医院。 看着他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颤，看着晚霞落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照出一片自然的红晕。 陆商亭为什么这么好看呢。 她看着他时，总会忍不住地这么想。 她这么看着看着，时间仿佛倒退回了十年前。 同样是在医院的走廊，陆商亭也是这样坐在地上，而她站在他身边陪他。 十年过去，他们有着各自的经历和成长。 不变的是，他依然陪在自己身边。 苏葶苈伸手拨开他额前的碎发，指尖从他的眉间滑向眉尾，又顺着脸庞轻轻滑下。 陆商亭猛地一下从半梦半醒中惊醒，他晃了晃脑袋，茫然地问：“我睡着了？” “嗯。”苏葶苈收回手，“早点回去休息吧。” “好。你也是。今天辛苦了。” 苏葶苈和他一同站起身，陆商亭弯腰伸手要去拿方凳，苏葶苈抢先一步拿起方凳，“我来拿就好了。” ** 送走了陆商亭，苏葶苈才慢悠悠地溜达回宿舍。 她走到宿舍门口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倚在单元门边。 夕阳把他孤单的影子拖得更长。 她跑过去，惊讶地叫道：“程逸？” 程逸看到她来，立刻站直身子。 “你怎么等在这里，我不是说……” 程逸掏出手里的音乐会门票，“音乐会七点半才开始，所以我想再等等你……只是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去……” 原本苏葶苈对于自己的突然爽约就是心中有愧的，所以现在看到他在等自己，更加愧疚了。 她想也不想地答道：“愿意啊。走吧。” “好。”程逸皱眉，稍显犹豫，因为苏葶苈脸上的倦意明显，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看到他虽然应了声，却还愣在原地，苏葶苈催道：“愣着干嘛。快走呀，慢了可赶不上开场。这是我最喜欢的乐团呢！” “嗯！走。我开车带你去，绝对不会迟到。” 第45章 两个小时的音乐会, 苏葶苈靠在座位里，睡了一个多小时。 她实在是太困了，从音乐会刚开始, 她的上下眼皮就在不停打架，随后舒缓的音乐在安静的会场里飘荡, 让她更加放松的同时, 也成了一种最好的助眠剂。 音乐会结束, 耳边忽然变得安静，她反而挣扎着从睡梦中醒来。 苏葶苈费力地睁开眼, 揉了揉，身体随即坐正。 她发现原本坐满人的小剧场早已空空荡荡，清洁阿姨已经扫到了他们前面的一排。 苏葶苈再转过头，程逸正托着脑袋看向自己。 她赶紧把他不知何时盖到自己身上的外套拿开，随意折了几折再交还给他，“怎么不叫醒我？” 程逸起身穿好外套，“看你睡得这么香挺不容易的就没叫。” “昨天值夜班今天又做了一台手术, 本来就很累了, 是我唐突了，不应该拉着你来听音乐会的。” 看到他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苏葶苈更不好意思了, 她跨上小背包, 跟上他抱歉地说：“你哪有什么错，是我本来就答应你要来的呀。你没有怪我临时变卦已经很好了。” “那既然大家都错，就相互抵消了吧。” “啊？”苏葶苈愣了一下, 随即点头，‘哦’了一声。 他们走出音乐厅后，看到外面的大厅正在播放一部音乐剧的预告。 一旁的卡司立牌下方还写着音乐剧的演出时间, 就在下周。 苏葶苈站在立牌前长吁短叹：“啊……他们又来A市巡演了，可我怎么还是没赶上。” “你想看？” 苏葶苈拼命点头，“对阿。他们前年来的时候，我就有抢过一次票了，但是没抢到。我零点放票前就在等了，竟然没有抢到！！” 程逸盯着海报上的举办方，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他说：“既然这次你音乐会，你困到直接睡过去了，那下次的音乐剧，你可得补偿我。” “什么意思？”苏葶苈歪着脑袋，困倦让她的思考能力变得迟缓，“你有办法弄到票？” “不一定吧，但我可以试试。” “哇，程逸你也太厉害了吧。”苏葶苈忍不住夸道，“如果你能弄到票，钱我来出，下次换我来请你。” “一言为定。” “嗯！” 回医院的路上，苏葶苈还在兴奋地和他聊着今天的音乐会。 这个乐团是她学钢琴时老师推荐的，她只听过一次就爱上了。 苏葶苈的家里还珍藏着两张这个乐队的黑胶唱片。 虽然她只听了音乐会前面的半个多小时，但现场感受到的震撼已经足够她回味的了。 “好可惜哦。怎么会睡着了。唉……我真的喜欢他们挺久了呢。” “嗯。我知道。” “哎？” 程逸在开车，目光紧盯着前方，寡淡地说：“你高中的音乐课上弹过他们改编的曲子，那时候，你就说过他们是你最喜欢的乐团。” 此话一出，苏葶苈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因为她有弹钢琴这项技能，又和班上的文艺委员私交甚好，所以上学时各种文艺活动，她没少参加。 什么音乐广场、校剧团伴奏、班级音乐会等等，活动多到数不过来。 她早就忘记了自己表演过什么，又说了什么。 高中时期的程逸有些沉默，似乎和班上的大部分人都不太熟，和她也一样。 是后来，他们都考上了医大，同学聚会时，她才会和他多说上几句话。 现在他用如此寡淡的语气，说出她高中时期，那些连苏葶苈本人都遗忘的经历时，她心里产生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奇妙感觉。 苏葶苈以一声轻咳来掩饰自己的慌乱和诧异，她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就伸手调高车内播放的音乐。 在电台主播的说话声中，他们都安静了下来。 广播里，主播接通了一则听众来电，听众在说完他要点播的歌曲后，又分享了一个高中时期的小故事。 听众说完那个故事，主播一边放歌，一边用富有磁性的声音说：“青春是每个人心中最纯真美好的一段时光，希望大家能带着年少的那份热爱和勇敢，在未来的路上不断前行。接下来一首《青春纪念册》送给各位听众朋友们……” 这首歌的前奏一响，苏葶苈就被带回了那年校园。 她听着歌，颇为感慨地叹了一句：“程逸，你这几年变化挺大的。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不爱说话，课间总是捧着一本练习册坐在位置上。” “嗯。”程逸笑了笑，“大学时，参加了一些社团活动，慢慢地就锻炼出来了。” “嗐。我们是高中同学，大学又同校，明明认识的时间那么长。但是除了在高中聚会上，我好像和你没说过几句话。要不是这次实习，我们可能还是没机会熟悉。” 程逸敛起笑容，语气也随之变得郑重：“但是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朋友。” 苏葶苈眨眨眼，“哈？” 配合着歌声，程逸的记忆同样倒退回他平淡的高中生活。 高中时候的程逸不善言辞，各方面都不突出，在班上存在感并不高。 高一的运动会，班主任要求每个人都必须报一个项目。 他报的那个项目，班上另一个参加的人恰好是一个体育生。 所以比赛时，不仅是班上的同学，几乎全校的目光都落在了一马当先的体育生身上。 他举高双手冲破终点线的一刻，看台的观众都沸腾了。 班上的同学拿着毛巾和矿泉水冲上去，将他团团围住。 只有苏葶苈拿着一瓶水走向程逸，她笑着把水递给他，说：“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程逸握着微凉的矿泉水瓶，淡淡地说一声谢谢。 原本寡淡无味的凉白开，在那一刻，他却尝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在高二，苏葶苈还帮过他一次。 他们就读的中学是初中部和高中部混合在一起的。 周末放学时间，总会有一些不良少年在学校后面的巷子堵人清钱，当然他们作案的主要目标是初中生。 但程逸发育得晚，一直到大学他还在长个。 所以他在那些一米八的男生面前，显得瘦小又单薄。 有一回，程逸就被人堵在了巷子里。 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镜，刚要和对方理论，只见为首的少年从地上抄起一根木棍，威胁似地在他面前挥了挥。 程逸扫了一眼，他身后站着的几个人，自知打不过，只能是乖乖拉开书包，准备掏钱消灾。 就在这时候，身后传来一声高呼：“教导主任来啦！” 几个少年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趁着这个空档，苏葶苈跑过去，拉着程逸飞似地跑走了。 他们怕那些人追上来，逃跑的一路不敢停歇回头。 苏葶苈的手小小的，牵着他时却很有力量。 她边跑边催他：“别回头，快点快点。回学校就好了。” 一直到跑进了学校，他们才停下脚步。 苏葶苈捂着胸口喘气，她踮脚朝校外张望，“哎呀，你怎么不懂得跑呀。我看你运动会上不是跑得挺快的嘛。” 程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还没来得及道谢，陈楠就走过来叫走了苏葶苈。 苏葶苈把逃跑时，程逸掉落的眼镜还给他，“喏。你的眼镜。好啦，我走啦。不用谢我。哈哈哈。” 程逸回忆完这些，苏葶苈表情随即变得凝重。 要不是他在讲述时，反复重复着自己名字，她都要相信那是发生在别人的故事了。 明明在程逸描述里，都是那么重要的事，可她却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高中时期的苏葶苈把主要精力全都放在了学习上。 她的书桌前贴着她心心念念的目标——‘上医大，见陆商亭’。 “我……”苏葶苈顿了半天，想说的犹豫了半天怎么都说不出口。 因为这首歌是这档电台节目接通的最后一个观众电话了，yhn所以主播把这首歌重复播放了四遍。 在回忆完这些，歌曲也恰好接近尾声。 程逸忽然跟着歌唱道：“给你我的心作纪念，这份爱任何时刻你打开都新鲜， 有我陪伴多苦都变成甜，睁开眼就看见永远……” 程逸选取的这段歌词很巧妙。 他刚才那番回忆让车内氛围变得有些暧昧，这样的歌词在苏葶苈听来更像是他的真情告白。 苏葶苈在他唱完一段后，立刻伸手切换了电台：“总是重复这首歌，听得有些倦了。换个台。” 然而切到的下个电台有听众打电话向女友求婚，正在播放的是《今天我要嫁给你了》。 苏葶苈红着脸又往下按了一个台…… 一连换了三个台，全都是各种情歌。 苏葶苈索性关掉了车内音响，她闭眼靠在椅背上装睡：“算了。我有点累了。到了你再叫我吧。” “好。” 还好音乐厅离新南医院不算远。 苏葶苈装睡了一会，就听到车子熄火的声音，然后程逸叫醒了她。 她两手不知所措地抓着自己的挎包带，跟在他身后，低头盯着他的脚后跟往前走。 程逸一直把她送到了宿舍楼下。 “呃……今天谢谢你，那我就先……” “嗯。回去早点休息吧。” “好。” 程逸站在楼门口，看着她转身上楼。 苏葶苈刚走了两步，他忽然开口叫住了她：“葶苈。” “嗯？” 她转身，两人被月光拖长的身影，在此刻是交叠在一起的。 程逸抿唇犹豫了一会，突然快走几步上前抱住了她。 说是抱，其实只是用手臂虚环住她，他的动作很克制，给身体之间留了一条缝隙，以保证她不会太过反感。 苏葶苈被吓了一跳，呆呆地愣在原地。 她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脸红得发烫。 她结结巴巴了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你……” 程逸笑着在她身边轻声道：“谢谢你。” 说完，他不等她回答，收回手，一边后退一边挥着手和她道别：“苏葶苈，晚安。” 第46章 程逸送苏葶苈回宿舍的一幕, 陆商亭虽然没看见，但急诊科其他实习生看见了。 科室里传八卦的速度比实验室的病毒感染实验的速度还要迅速。 午休，陆商亭从食堂回到科里, 正好撞见两个实习医生在办公室聊天。 “哎。你昨天晚上看见了吗？” “看见了，看见了。”一个实习生兴奋地点头, “我刚好在阳台晾衣服所以看得超清楚的, 我看到超声科的程逸送葶苈回宿舍了。” “这么说,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了？” “我也不清楚。嘘，你可别乱说哦。”她低下声音, 根据自己看到的认真分析说，“我觉得是程逸在追葶苈吧。但葶苈不一定喜欢他吧，她不是和咱们科室的陆……” 被人提及姓名的陆商亭发出一声重咳，故意加重了走进办公室的脚步声。 正在讨论八卦的两个实习生被咳嗽声吓得一激灵，她们紧张地站起，哆哆嗦嗦地朝门外叫了一声：“陆老师好。” 陆医生没有回应，只是敷衍地点点头, 走向自己的桌子。 这样的反应对于给人以温和印象的陆商亭而言是十分反常的, 两个实习生更紧张了，她们互相看了一眼，各自推了推对方。 其中一个硬着头皮走过去, 怯怯地说：“高医生找我们还有事, 陆老师那我们就先走了。” 说完，她们站在一旁等了一会也没等到他的回话，只得低头灰溜溜地离开了。 陆商亭的愠怒来得莫名其妙, 就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 他反复琢磨着自己之前拒绝苏葶苈的那番话，又默默地在内心给程逸打了个分。 很明显，程逸在他这里得到的永远是不及格。 他也算是看着苏葶苈长大的。 看到她和自己不喜欢的男生走得近, 他作为‘哥哥’不开心也是自然的。 陆商亭想来想去，终于为自己这些天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找了个合理的理由。 想到这里，陆商亭长舒一口气。 正在他静下心，准备复盘手里的手术资料时，陈楠忽然闯了进来：“苏……” 她都冲到陆商亭面前了，才一手按在旁边的桌子上，止住了脚步，然后低头唤道：“陆医生。” 陈楠说话时，拿东西的右手往身后藏了藏。 她的鬼祟一下引起了陆商亭的注意，他先是语重心长地教育了她：“在医院最忌讳毛躁。” “嗯。我知道了。”陈楠拼命点头，在心里却暗自抱怨起苏葶苈来，明明在食堂是她说要先回科室，怎么不见她的人影。 “嗯……”陆商亭拖长了语调，想着要如何转到她身后藏着的东西上，可犹豫了一会，好像找不到什么好借口，干脆直截了当地问，“你手上拿着什么？” 陆商亭竭力压抑自己的好奇，说得漫不经心、云淡风轻，且眼睛都不抬一下。 “啊？我……这……”陈楠有些为难，因为身后的东西不是给她的。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才从身后拿出那个抹茶蛋糕，然后放到陆商亭面前。 “一个蛋糕你有什么可藏的？我限制你们在办公室吃东西了吗？” “那倒没有……只是……”陈楠见遮掩不过去了，只得向他和盘托出，“这个是程逸买给苏葶苈的。” 又是程逸。 这个名字最近像一块狗皮膏药，就贴在陆商亭的身上。 而且是每每提及他若想要撕掉它，就会留带下一层皮的那种讨厌的狗皮膏药。 陆商亭合上手里的病历，小声嘟囔了一句：“他是准备要转来急诊科了吗？” 陈楠没听清，“您说什么？” 陆商亭皱眉，提醒道：“对我不需要用到‘您’，我还没那么老。” “是是是。” “好了。你去忙你的吧。这个蛋糕我会拿给她的。” “好好好。”陈楠从桌上抽走自己的病程记录本，飞似地逃离了这尴尬的办公室。 — 苏葶苈吃过饭，慢悠悠地走回科室。 她经过重症科的病房时，听到有两个病人家属正在聊最近刚收治入院的一个病人。 苏葶苈隐约记得他是两周前因为车祸被送到急诊科的，林主任给出诊断后就被转进了重症科治疗。 他在急诊科待的时间不过两天，苏葶苈还来不及记录，他就被转走了。 但她对他的太太却印象很深。 在医院陪护的家属大多都面容憔悴，一脸的紧张和不安。 他们就拿着个小板凳坐在床边，盯着床上的病人，他吃饭，他们要看，他睡觉，他们还是要看。总之，就是脑袋里的一根弦甚至绷得比医生还要紧。 可他的太太却完全相反。 在急诊科抢救的两天，那个姑娘每天都化着精致的妆容，穿着漂亮的小裙子来病房陪护。 她护理得也很仔细，为他擦身时，轻柔周到。 晚上空闲时，她会从包里掏出一本诗集，念给处于昏迷状态的丈夫。 在医院陪护，还能保持这样精致的生活态度是很少见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私下不少家属都颇有微词。 苏葶苈听到走廊里的两个家属就窃窃私语地议论着姑娘。 “我前几天听医生说，六床有可能醒不过来，会一直保持这样的昏迷状态。” “哎哟，年纪轻轻的，怎么会这样啦。” “所以说驾车要小心的嘛，他就是车祸被送来的。现在好了，人病倒了，老婆可能也要没了。” “啊？” “对呀。你想呀，小姑娘年轻漂亮，他这么一直醒不过来，她能坚持多久，总归是要再嫁人的嘛。” “也是。我看那姑娘天天穿得漂漂亮亮的，一点都不像是来护理的。” “哎哟。年轻嘛。她们哪里会护理的啦。” 苏葶苈听到这样的评价，忽然替那个姑娘感到不平。 恰好最近，他们实习生之间也因为她和程逸的关系而议论纷纷。 不是当事人，却喜欢在人背后指指点点，胡乱猜测让苏葶苈极为不满。 她一冲动，没多想直接走过去，打断道：“她不是那样的人。少在背后议论人家。” 两人被忽然插进来的医生吓了一跳，再加上原本就理亏，只得低着头，闷闷地应了一声：“是。” 替姑娘解决完嚼舌根的长舌妇，苏葶苈心情大好，走路时脚步都不自觉地轻快了。 电梯人多还需要排队。 而急诊科的病房就在二楼，所以苏葶苈一般不去挤电梯，而是走楼梯。 她推开紧急逃生通道的门，刚走了半层楼，就看见那个姑娘捂着脸坐在二楼平台上哭哭啼啼的。 苏葶苈快走几步，走到她身边坐下。 她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她：“怎么了？有事可以和我说，我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 姑娘转头看到是她，更加激动了，“小苏医生。” 她张开双臂直接抱住了她。 “他醒了。他醒了。医生说，他的情况好转了。” “真的吗？” “嗯嗯嗯。” 听到这个消息，苏葶苈也跟着激动了起来。 姑娘胡乱地擦掉脸上的眼泪，然后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粉扑补妆，她一边补一边说：“哎呀。我都后悔了。今天应该穿我们第一次约会的那条裙子来的。这样他一醒来就能看到最美的我啦。” 姑娘的一番话，说得苏葶苈热泪盈眶。 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根新买的皮筋，上面挂着可爱的吊坠正好配她的小碎花裙。 “喏，这个送给你吧。” 姑娘惊喜地接过还未开封的头饰，“谢谢你，小苏医生。” 她把头饰绑好，又稍稍整理了一番，才转头询问道：“好看吗？” “嗯。好看。快回病房去吧。他现在肯定很想见你。” “好。”姑娘起身，“等他痊愈了，我再去急诊科找你们。之前住院，我一个人，你们帮了我不少忙。” “没什么。应该的，快去吧。” 苏葶苈起身，站在走廊尽头和她挥别。 果然，热爱珍惜生活的人，生活也会善待他们。 — 苏葶苈替姑娘摆平了谣言，蹦蹦跳跳地回到办公室。 陆商亭看到她脸上的笑容，不知为何更加郁闷了。 他指了指桌上的蛋糕，没好气地说：“喏。程逸送来的。说是要给你的。” 尽管他故作镇定，可苏葶苈还是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丝醋意。 若是之前，她或许还会为陆商亭吃醋而高兴。 但现在科室里因为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她看到那个蛋糕更头痛了。 她噘着嘴嘟囔：“怎么又是他啊。” “呵。”陆商亭干笑一声，“因为人家喜欢你啊。这还看不出来吗？” 陆商亭的这句揶揄，让苏葶苈原本愉快的心情跌至冰点。 程逸和自己表白的事，她连陈楠都没有说。 科室里的风言风语来得快也去得快，虽然让人烦恼，但苏葶苈明白并不会有人就因此把那些八卦当真。 陆商亭会说出这样的推断，绝不是因为那些八卦流言。 苏葶苈从一进急诊科，就和陆商亭走得很近。 不管她怎么暗示明示，陆商亭就是不接招。 她原本以为是他对于感情太过迟钝，所以才没看出自己对他的喜欢。 现在看来都是自己想太多。 陆商亭心里一直都是明白的，他就是单纯的不喜欢自己，所以才故意装傻逃避。 想到这里，苏葶苈的沮丧和愤怒一齐涌上心头。 她一把提溜起桌上的蛋糕，随口怼了一句：“你在阴阳怪气什么。” “我阴阳怪气？” “对阿。就是你。” 苏葶苈的鼻腔里传出一声冷哼，然后拎着那个蛋糕，趾高气扬地走出了办公室。 她一路径直走到超声科。 超声科其他实习的同学看到她，打招呼的话还没说出口，她先冷冷打断道：“我找程逸。” “噢。他在。我帮你去叫。”同学走进办公室，叫出了他。 程逸看到她手上拿着的蛋糕，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怎么了？是买的口味你不喜欢吗？” “不是。”苏葶苈把蛋糕塞回他手里。 她抬头，看着那双无辜的眼睛，瞬间消气心软了。 其实被传闲话，又不是他的本意，他也是受害者。 苏葶苈软下语气，“以后……别到急诊科找我了吧。我们科室的实习生私下都在传……呃……我觉得好尴尬啊。” “嗯。好。我知道了。” “那……就这样了。我和陆商亭的事，也不需要你帮忙了。我自己会处理好的。” “嗯。” “我回急诊科了。你也回去工作吧。” “好。” 苏葶苈把话和他说清楚后，长舒一口气，转身离开时，心里的负担也轻了一些。 她不希望程逸在她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她离开时，CC正好也来找程逸。 在楼梯口碰上的两人寒暄了两句。 CC看到程逸站在门口，还以为他是在等自己，小跑过去，攥拳轻轻锤了他胸口一下：“哟。你还特意出来等我呀？” 程逸极不情愿地应道：“嗯。是。” CC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两张音乐剧的门票：“喏。你要的门票。这个票真的好难弄啊，要不是我高中同学正好负责联系剧团的工作，你还真的买不到票。怎么样，姐姐办事靠不靠谱？” CC听程逸说，是他要带喜欢的女生去，立刻联系了她的同学，好说歹说终于弄到了两张票。 程逸看着手上的票，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他把票塞回堂姐手里，CC有些纳闷，不等她问，他先说道：“我不需要了。” “你说什么！为什么？” “我的任务完成了，计划失败了。” “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都听不懂。” 程逸笑了笑，“你把票给陆商亭吧。他需要。” “陆商亭？为什么给他啊？”CC更诧异了，“喂，你把话说清楚再走啊，程逸？” “什么鬼。”CC盯着手里的两张门票，又想到方才在楼梯口遇上的苏葶苈，瞬间想通了，她无奈地摇头，叹道，“我的傻弟弟啊。唉……” 作者有话要说：这大概是一个全世界除了陆商亭，都知道陆商亭喜欢苏葶苈的故事。 第47章 在忙忙碌碌中, 一个月的急诊科实习期很快就到头了。 陈楠坐在书桌前，正奋笔疾书地写着出科报告，她转头看了一眼苏葶苈的, 她面前的报告还是空白一片。 平时写病程记录，她的速度是最快的, 怎么到了出科报告却掉链子了。 她刚要问, 看到那张报告单下压着的‘申请实习延期表’, 忽然明白了。 “干嘛？你还要继续留在急诊科啊？” 苏葶苈捧着脸叹气，“我也不知道。好烦啊。” 他们下一个轮转的科室是妇产科, 但妇产科有两个医生去外地交流学习，得两周后才能回来。 所以，林主任通知他们急诊科会留下几个实习生，等那两个医生回来了，再让他们过去。 实习生不仅要实习，还要兼顾毕业考核和考研两项任务，但急诊科的工作很忙, 所以他们都不愿意在急诊科多待。 林主任发这个申请表也只是象征性地征求他们的意见。 陈楠好心提醒道：“你可得想好了。反正其他人肯定没人填这玩意, 大家都在等林主任指定留下来的倒霉蛋。你要是交表，留的人里肯定有你。” “嗯。我知道。” “继续跟陆商亭待在一个科室，真的好吗？” “唉……” 苏葶苈移开覆盖在上面的表格, 露出下面那张早就填写完整的申请表。 陈楠见了, 不由得一惊：“你都填完了？” “嗯。”苏葶苈拿起笔在表头签下自己的名字。 “想好了？” “嗯。” “真要继续留在急诊科。” “嗯……”苏葶苈的尾音拖得很长，“不过这个决定，我需要陆商亭帮我来做。” “啊？他？这次留下来的人是由林主任决定的呀。” “我知道。但我要把表交给陆商亭。” 做个决定对于苏葶苈而言并不容易。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 这是最后一次了。 如果这一次，陆商亭还是没什么表示，她就会放手了。 ** 隔天, 苏葶苈拿着申请表去找陆商亭。 她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进。” 陆商亭听到敲门声，客气地应了一声。 等苏葶苈走进来后，他的眼里闪过一丝讶异。 他两手交叠着放在桌上，问：“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苏葶苈摊开申请表，推到他面前：“陆医生。这个申请表……” 陆商亭食指按住申请表的一角，把它拉向自己，他扫了一眼，心里更加疑惑了，“这个表格你应该交给林主任。决定留哪几个实习生，是由他来决定的，我做不了主。” “我知道。”苏葶苈回答得很镇定，“林主任在开会。我想让你帮我交一下。” 林主任的会半小时前就结束了。 这点苏葶苈不是不清楚。 可她依然把坚持把表格交到自己手里，这是把去留的决定权交到自己手里了。 陆商亭眉头再次皱起，他找不到拒绝的借口，也明白这样的借口可以用一次，但得不到回应的苏葶苈，还会想出第二次、第三次的测验。 他点点头，无奈地应道：“好。我知道了。一会我帮你交给他。” “那就麻烦你了。”苏葶苈俯下身子，凑近他，加重语气说，“请你务必要交给林主任。” 苏葶苈离开后。 陆商亭盯着那张申请表发呆，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好。 他希望又不希望她继续留在急诊科。 这个问题就像是当初面对她的告白一样，让人难以抉择。 陆商亭看着笔筒上挂着的名牌，上面最底下的一栏是他入职新南医院的日期。 盯着那个日期，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要是自己再年轻几岁该有多好。 那么他面对她的时候，就不会有那么大的压力和负担。 做完手术的高医生走回办公室，他发现陆商亭最近的情绪很低落，空闲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盯着墙壁发呆。 他随口和他聊了几句。 高医生瞥了一眼他桌上的表格，问道：“哟。你带的实习生里有交表要留下来的啊？” “啊？”陆商亭愣了一下，摇头否认的同时迅速将桌上的表格揉成一团扔进桌下的纸篓，“没有啊。急诊科这么忙，他们实习结束还得参加考试，哪里愿意留呀。” “也是。”高医生叹气。 他看到自己桌上叠着的一沓病历，在看看陆商亭桌子上的，叹道：“你今天可真是挑到宝了，这三个实习生效率是真的高呀。病历都给你整理好了，我这边还有一叠等着下一批来的倒霉蛋接手呢。” 听到他夸自己带的实习生，陆商亭锁着的眉头终于终于舒展开，“是啊。运气好。” “尤其是那个苏葶苈。认真又动作快。要是她能留下来就好了，能省不少事。” 提起‘苏葶苈’三个字，陆商亭的神情又阴沉下来。 他没有吭声，继续低头若有所思地盯着桌面发呆。 高医生又夸了几句，见他没反应，便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做事去了。 — 下午的科室例会，林主任坐在圆桌中央。 其他医生坐在他的两侧，而实习生则挤在他们的对面。 这个座位顺序和他们第一天到急诊科开会的顺序是一致的。 林主任抬了抬自己厚厚的镜片，从桌下拿出留下的实习生名单，“这一个月辛苦大家了，希望这期间的学习，对你们以后的学习、工作都会有帮助。好了，现在我说一下留下来的四个实习生……” 苏葶苈两手攥着衣角，低头皱眉，她希望自己的名字能够出现在名单上。 可林主任念到最后一个了，还是没有念到她的名字。 林主任学着电视里选秀主持的拖延症，故意拖长音说：“好了，我要念最后一个了哦，最后一个……” “啊。主任你快点说吧。”其中一个实习生忍不住劝道。 林主任咳嗽了一声，“你们最近看的那个什么节目，主持人不就是这么说话的嘛。好了好了，最后一个是陈楠。” 陈楠仰头嚎道：“啊……怎么是我啊。” 林主任拍了拍身边的陆商亭，打趣道：“有这么帅的带教医生带你还不好？” “倒也不是……” “好了好了。只是让你们多待一个星期，又不是一直要留在这里。” “散会散会。”林主任收好他们的出科报告，扬手把他们全都轰出了会议室。 叶子明走到急诊科外，想了一会又折返回来。 今天是他们在急诊科的最后一天了，几个实习生想请这些医生吃一顿饭。 他作为代表来请林主任，“主任。一会我们要去附近的酒店吃饭，您也一起来吧。” “行。”林主任拍拍他的肩膀，爽快地答应下来，“我把手头的事处理完就去。” 在距离到下个科室报道前，实习生拥有了第一个难得的小长假。 他们熙熙攘攘地走出科室，讨论着晚上吃过饭要去哪潇洒。 科室里，除了当天的值班医生外，大部分都跟着他们去酒店吃送别宴了。 刚才还热闹的急诊科，瞬间冷清了一半。 在办公室收拾东西的陆商亭被苏葶苈堵了个正着。 他早在她进办公室前，就从脚步声判断出了来人是她。 所以她走进来时，他显得很镇定，眼睛都不抬一下，继续专注于自己手上的事。 “陆商亭！”苏葶苈一掌拍在他的桌上，她很用力，震得手生疼。 但此刻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你没有帮我交表对不对？” 陆商亭并不承认，“我说过，名单是林主任决定的。” “那你帮我交表了吗？”苏葶苈又补充了一句，“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 陆商亭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淡定地回道：“没有。” “哼。”苏葶苈站直身子，她双手环胸，一脸不悦地看着他，“你就是不想我留在急诊科，不想跟我继续待在一个科室对不对？” 陆商亭一时语塞：“我……” 苏葶苈盯着他的眼睛，继续逼问：“对还是不对？” “对。” 听到这个回答，苏葶苈的心凉了半截。 她像泄了气的皮球，气焰瞬间骤减，她垂头丧气地说：“哦。我知道了。” “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苏葶苈抬头，“那不然是怎样？” “我……”陆商亭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边思考，边缓缓说道，“首先是急诊科太忙，且医患纠纷太多了。就像上次张山借刀只是想切个西瓜，你却担心害怕了好久。我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你刚刚进入这个行业，我不想你看到太多这样的纠纷。” “行医问诊上，你有不会的我可以教你。但遇上这样的事，我怕我保护不了你。” 随着陆商亭的解释，苏葶苈难过的表情稍有缓和。 “还有……”陆商亭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 她继续追问：“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苏葶苈现在分到妇产科，大概率会分到CC手里。 但下周分过去，那两个去开会的医生陆商亭并不熟悉。 明明近在咫尺，却不知道她的近况，对陆商亭而言同样是一种煎熬。 只不过，这个理由他说不出口。 他摇摇头，笑道：“没有了。就这些。” 他安慰道：“换个科室能多学一点不好吗？” “嗯……”苏葶苈应了一声，伸手帮他把整理好的文件放进包里，“那一会我们的送别会，你去吗？” “不去了。我今天约了几个大学同学。”陆商亭挎上挎包，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好好玩。辛苦了一个月，总算是有几天假期，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去下个科室报道。” “嗯！”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几章正文部分就完结啦，争取今天更新完！ 养肥的小可爱可以回来啦！ 这篇文更完后，接档的是《诱哄[医生文]》和《就爱瞅你怎么地[耽美沙雕文]》，两篇文的文案戳专栏可见，无缝接档，喜欢的小可爱快去点个收藏吧。 第48章 实习生们难得放假, 医生们也结束了一周期的带教工作，事情完成的那一刻，无论结果如何, 总归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几杯酒下肚，叶子明拿着两根筷子敲着玻璃杯, 忽然唱起歌来：“蓝蓝的天空银河里有只小白船……” 平日里十分严肃的林主任晃着身子, 跟着节拍一起唱和。 “咦？主任也会唱？”叶子明有些惊讶。 林主任喝了一口酒, 随口回道：“嗐。我儿媳妇最近追的剧里总放这首歌，我听得耳朵都磨出茧子了, 她还一遍遍地反复看。” “哈哈哈。这剧最近可火了。”几个医生附和道。 席间，一个实习生聊到了带教医生的囧事，逗得一桌人哈哈大笑。 苏葶苈想到自己的带教医生陆商亭时，却觉得眼睛酸酸的。 她怕自己绷不住眼泪，借着上厕所的理由，跑出了包厢。 苏葶苈在酒店大堂里绕了两圈，又在厕所里磨蹭了好一会, 才稍稍平复了心绪。 正当她洗手时, 高医生从另一边的男厕走出来。 和这种要熟不熟，没什么话聊的人在厕所相遇是最尴尬的。 出于礼貌，她恭敬地唤了一声：“高老师。” 苏葶苈伸手将水龙头调大了一些, 想要快点洗干净手上的泡沫, 然后离开。 高医生点点头。 他伸手挤了黄豆大小的洗手液，即使不在医院，他也依然严格按照‘七步洗手法’清洁。 苏葶苈站在一旁都看呆了。 高医生笑了笑：“习惯了。我建议你也养成这样的习惯, 这样进手术室时，才不会慌乱。” “嗯。” 苏葶苈在急诊科除了陆商亭，接触最多的就是高医生了。 她跟过他一次门诊, 还和他一起处理了几次抢救。 高医生边洗手，边不紧不慢地说：“葶苈呀。实习的这一个月，你帮了我不少忙，真是要谢谢你。” “这没什么，我们本来就是来帮忙的嘛。” “嗯……”高医生摇摇头，“你比之前的几批实习生要认真多了，基础知识也扎实。上次那个病人要不是你坚持让他去拍CT，可能就要被我耽误了。” “唉……真是老了。下诊断都没以前那么干脆了。总是瞻前顾后，犹犹豫豫的。” “谨慎点是应该的。”苏葶苈安慰道，“陆医生说了，很多病症会显现出同一种表征，所以仔细点总是没错的。” 提起‘陆商亭’，高医生忽然笑了。 他眼睛一转，“你帮了我这么多次，我也帮你一次吧。” “啊？帮我？” 苏葶苈不解，自己都要出科了，他还有什么能帮到自己的。 高医生在吊起她的好奇心之后，却突然不说话了。 他慢悠悠地洗着手，等洗干净泡沫，又从一边抽出一张面巾纸，边擦边说：“其实在你来实习前，陆商亭就和科里每个医生都打过招呼了。虽然他是你的带教医生，但在一个科室里工作，难免会有遇上的时候。他希望我们对你耐心一些，不要太过苛责。” “而且他生病休假那次。他说林主任有事找他，所以回医院了。可是你想想，就是林主任让他去休假的，怎么可能又把他叫回来。我想，他应该是不放心，所以特地来看看你的。” 高医生把用过的面巾纸揉成一团，扔到了纸篓里，“因为我之前对实习生很凶。在急诊，病人的病情总是瞬息万变，门诊一个号又只给五分钟的诊断时间，真是着急啊。人一着急，一上火，难免脾气大一些。不过这次之后，我觉得我应该向他学习学习。” 说完这些，他伸手拍了拍苏葶苈的肩膀，“我能告诉你的就只有这么多，接下来该怎么做你应该知道的吧？” 苏葶苈红着脸，点点头应道：“嗯。” — 陆商亭挎着包，准时赶到和同学约好的餐馆。 CC已经坐在选好的位置上，她一看到陆商亭走进来，连忙伸手招呼道：“陆商亭，这里，这里！” 陆商亭刚坐下，有个同学就拎着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 “谢谢。”他客气地回道。 “没事。”同学说，“我还有事找你帮忙呢。” 陆商亭笑了笑，“你说。能帮的，我一定尽力而为。” “能能能。这事不麻烦，只要你动动手指就行。”同学从包里掏出手机，点开微信界面，“你们科室是不是有个叫苏葶苈的实习生？” 陆商亭不自觉坐直身子，警觉地问：“是啊。怎么了？” “你把她的微信号推给我吧。” 陆商亭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次：“你说什么？” CC眨了眨眼睛，捂嘴偷笑，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那个同学很认真地重复了一次：“我说你把她的微信号推给我吧。” 陆商亭拉下脸，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十分精彩。 他没好气地反问：“你要干嘛？” “就……上次聚会看到，觉得挺好看的，想认识一下呗。” 陆商亭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她可比我们小多了。” 同学不以为然：“我知道啊。” 陆商亭冷笑一声，揶揄道：“你还是先和你前女友划清关系，再说吧。” 被戳中软肋的同学同样脸色一沉，往后一仰，靠在了沙发里。 CC听出了陆商亭话中的□□味，拎起桌上的茶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打圆场道：“我们就是和你开个玩笑。” “玩笑？” “嗯。”一旁的秦医生搭腔，“我和CC打赌，你会不会喜欢苏葶苈。” “无聊。” 知道被戏弄的陆商亭伸手去拿自己的挎包。 苏葶苈是他的底线，他没法接受他们用她来当赌注。 秦医生按住他的手，连忙道歉，“我们就是想激一下你。你看你，明明喜欢人家，又一直这么闷着不说，多难受是不是？” “谁说我喜欢她了？” 那个同学挑眉，“那你刚才怎么不把她的微信号推给我？” “我……”陆商亭白了他一眼，扬起脸十分有底气地说，“我是在替她把关好吗？她也算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 CC摇头，连连啧声：“陆商亭，这个年代已经不时兴哥哥妹妹那一套了。不听人劝，你早晚要后悔。” “就是。”坐在他对面的同学诈道，“虽然我不是真的想要她的微信。但我们科室还真有医生注意到她了。” 陆商亭抬头，盯着他厉声问：“谁？” 虽然刚才是他们欺骗他在先，但陆商亭说的话让他尴尬到了极点，他自然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你自己猜去吧。哈哈。” 秦医生看到陆商亭脸上微妙的变化，知道马上就要戳到他的引爆点了，赶紧招呼服务生上菜。 “好了，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说了。” 他趁机夺过陆商亭的挎包，放到了靠墙的一侧，“我们是真想帮你。” 因为这件事，整场聚会，陆商亭始终皱着眉，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现在只要一牵扯到苏葶苈，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愠怒和妒意来得迅猛又不受控制。 临结束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 陆商亭看到是陈楠打来的，他起身走到走廊去接电话。 陈楠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很是焦急：“陆医生，葶苈喝醉了，你能不能来帮忙送她回家？” “在哪？” “在XX酒店。” “我马上到。” 陆商亭折返回卡座，“我有事，要先走。” 秦医生叫住他：“哎。你该不会是想逃避结账吧？”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了，陆商亭没时间和他们废话，他直接掏出钱包扔到桌上，“这顿我请。” — 等他赶到酒店时，其他实习生已经走了。 只有苏葶苈一个人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摇头晃脑昏昏欲睡，一看就是喝多了。 他快步走向她，“葶苈。”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苏葶苈愣愣地抬起头，眼前的人像是被打了一层厚厚的马赛克，她眯着眼睛辨认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问道：“叶子明你的眼镜呢？” 陆商亭一把拉起她，“你看清楚我是谁。” 因为醉酒，苏葶苈的身子软绵绵的，只有附在他身上时，才能勉强站直。 人的五感都是连通的，当视觉变弱时，嗅觉就会变得灵敏。 陆商亭的身上有一种特殊的药草香，钻入鼻腔的草药香瞬间让她混沌的脑袋清醒了，她肩膀一抖，扶着他的手站好。 苏葶苈低下头，“陆商亭。” 陆商亭看她委屈地噘着嘴，不忍心再责怪，只是俯身拿起她的小包，揽着她的腰，扶着她往外走，“走，我送你回去。” 苏葶苈抬头，迷茫地问：“回哪？” 这个问题确实难倒陆商亭了。 现在这个时间宿舍应该已经关门了。 他皱眉，“回你家？” 自己醉成这样，当然是不能回去的。 苏葶苈忙推了推他的肩膀，挣扎着拒绝道：“不行。” “好了，好了。”陆商亭按下她的手，“先去我那吧。明天我再送你回宿舍。” “嗯。” 第49章 现在虽仍是夏季, 但到了晚上，习习凉风一扫白天的燥热。 副驾驶的车窗被苏葶苈摇下了一半，她的脑袋靠在车窗边, 头发被灌入车内的风吹得乱七八糟。 这是一个糟糕的送别宴。 酒桌上，大家都在和自己的带教医生道谢告别，可她一想到陆商亭, 心里全是苦涩。 苏葶苈先是和别人喝, 没人喝了，她就和自己喝, 一杯接着一杯，知道头昏脑涨, 走路摇晃。 在洗手间高医生和她说的，她早就知道，但那又能如何。 挡在他们之间的是不可逾越的年龄差，是陆商亭在心里认定的渺茫艰难的未来。 夜幕下的城市，远处的星点霓虹像天边的疏星，映在苏葶苈此刻亮晶晶的眼里。 她的眼泪溢出眼角, 顺着脸庞落下。 陆商亭的车速不慢, 迎面而来的夜风吹干了她脸颊上的眼泪, 只留下一条长长的泪痕。 “小心着凉，还是关上窗吧。”陆商亭叮嘱了一句。 苏葶苈没吱声，换了个姿势继续靠在窗边吹风。 陆商亭轻叹一声, 又把注意力放回方向盘上。 车子很快开回陆商亭住的小区, 他先挎包下车，又走到苏葶苈的那一侧，替她打开车门。 苏葶苈抱着自己的身子，缩在座位上, 看上去像淋了雨的小猫咪，可怜兮兮的。 陆商亭背过身子，微微下蹲，“来吧。我背你上去。” 苏葶苈应了一声，跳上他的背。 她双手环着他的脖颈，她微凉的脸颊贴在他温热的侧脸很快就被焐热了。 陆商亭担心她感冒，走得很快，几步就上了楼。 回到家，陆商亭将她暂时安置到了沙发上。 “你先坐一下，我去准备热毛巾和醒酒茶。” 回来的路上，她吹了一路的凉风，身上的酒气消散不少，脑袋也愈发清醒。 她看着眼前，在卫生间和厨房来回穿梭忙碌的陆商亭，忽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趁着酒精的作用还未完全散去，她壮着胆子，走向卫生间。 陆商亭正把一条新毛巾泡到热水里，他看到苏葶苈摇摇晃晃地扶墙走过来，赶紧上前扶住了她：“怎么了？是要上厕所吗？” 苏葶苈摇头。 “那你……” 苏葶苈一手拽着他的胳膊，一手勾住他的脖颈，她踮起脚尖，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 她的动作生涩缓慢，给陆商亭预留了足够他拒绝自己的时间。 但陆商亭比她还要紧张，他整个身子都僵在了原地。 一直到两人鼻尖相触，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等他大脑作出反应时，苏葶苈柔软的唇已经吻上他的嘴角。 她的吻带着醇厚的红酒味，和葡萄的香气，把陆商亭的脑袋搅成了一团浆糊。 在如此暧昧的氛围下，陆商亭不自觉地环住了她的腰。 苏葶苈扣着他的后脑，一点点加深这个吻。 可惜她慌张又着急，上唇一下磕在了他的牙齿上。 也是这一下，撞醒了陆商亭。 他两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慢慢推开她。 “葶苈，你喝醉了。” “嗯。”苏葶苈应了一声，又说，“但是你没有。” 陆商亭滴酒未沾，他是清醒的。 刚才回应自己的正是清醒的他。 陆商亭皱眉，他没法解释方才的行为，只能是向她轻声道歉。 苏葶苈忽然哭了，“我不需要你的道歉。” 他宁愿道歉，都不愿意承认喜欢自己。 这么一想，苏葶苈更难过了。 她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为什么在喜欢陆商亭的这条路上，自己鼓足了勇气，还走得这么艰难。 她越想越气，越气越想哭。 到了最后，她不仅哭得歇斯底里，甚至哭到胃都一抽一抽地难受。 苏葶苈趴在马桶边上，边吐边哭，样子狼狈极了。 陆商亭蹲在她身边，拿着一条小毛巾是不是地替她擦擦眼泪，又来回抚着她的后背，让她能够舒服一些。 “葶苈，都是我的错，你别哭了，好不好？” 陆商亭一遍又一遍地向她道歉，可是都没法止住她的眼泪。 直到苏葶苈哭哑了嗓子，累倒在他怀里。 陆商亭才将她打横抱起，抱回了卧室的床上。 他洗了一条新毛巾，替她擦干净手和脚，然后替她掖好被角，临走前伸手拨开了她额前的碎发。 苏葶苈拉住他的手，红着眼问：“为什么你要考虑那么多？” 陆商亭抽回手，淡淡地回道：“因为我必须得考虑这么多。” 离开房间，陆商亭在浴缸里放了一缸温水。 他没脱衣服，直接跨了进去，整个人坐到了水里。 陆商亭憋着气，任由身子一点点下沉，直至全身都浸在水里。 嘴角吐出的泡泡不断上升，翻滚，他坚持到脑袋完全空白的前一秒，才两手抓着浴缸边缘，然后从水里坐起。 他如此反复做了几次，终于让自己冷静下来。 陆商亭抱着身子坐在浴缸里，脑海里想的全都是苏葶苈亲吻自己时，在他眼前不断放大的脸。 他抹掉脸上的水渍，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陆商亭，你到底在想什么？！” ** 次日清晨，苏葶苈在陆商亭家一觉睡到自然醒。 陆商亭也特地请了一天假陪她。 她走出房间时，他早已平复好情绪，嘴角挂上了和往常一样的模板笑容，“你醒了？那先来把醒酒茶喝了吧，早餐一会就好了。” “嗯。” 苏葶苈走到餐桌边，拿起那杯醒酒茶，但她并没有着急喝下去，只是盯着杯子看。 她昨天确实喝了很多，但还没断片的程度。 昨天发生了什么，她清清楚楚的记得。 陆商亭在厨房里一边忙，一边和她说话，神情十分淡然，仿佛昨天的慌乱都是假的。 苏葶苈看着他这样故作镇定和疏离的样子，终于下定决心要放下对陆商亭的这份喜欢了。 反正他也不会接受自己，这样耗下去一点意义也没有。 陆商亭端着一碗面走出厨房：“吃完我再开车送你回宿……” 他走出来时，苏葶苈已经走了，那杯醒酒茶完好地放在桌上。 他摸着自己的唇角，轻声呢喃：“葶苈。” — 苏葶苈回到宿舍时，陈楠还没醒。 她被突然响起的开门声吓得直接从床上坐起，“怎、怎么了？” “没事。”苏葶苈抽了张凳子坐下。 陈楠爬下床铺，也拿了张凳子坐在她身边。 她握着她的手，安慰道：“会过去的。” 苏葶苈抱着她，呜咽着说：“可是我现在好难过啊。” 陈楠拍着她后背，“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失恋了也没什么……” 苏葶苈哭得更惨了：“可是我都还没恋……呜呜……” 陈楠在她的感染下，忽然也哭了。 苏葶苈松开她，抹掉眼泪，“你哭什么？” 陈楠眼泪连连地回答：“我哭我还要在急诊科待一周多，而且你还不能陪我。呜呜……我怎么这么惨……” 苏葶苈再次抱住她，哭道：“姐妹陪你一起惨……”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发结局~ 第50章 苏葶苈轮转进妇产科后, 和陆商亭便再无往来，就连偶尔去找陈楠，都特意避开了他。 一次, 陆商亭在食堂碰上了CC，两人站在过道聊了几句。 正好遇上了一群妇产科实习生下班来食堂。 忽然的相遇，苏葶苈无处躲避，原本和同学说话的她马上敛起笑容, 用冷到不行却恭敬的语气, 礼貌唤道：“陆老师好。” 而她转头面向CC时, 又恢复了笑盈盈的眼眸，甜甜地叫道：“程医生好。” 堪比川剧变脸的迅速切换，让陆商亭稍感失落。 他刚想和她多说几句，后面的实习生也朝他礼貌地喊了一声：“陆老师好。” 陆商亭笑着回应她们的问好，等再转头时，苏葶苈已经和同学走开了。 他脸上从惊喜到失落，再到惆怅的一连串微妙变化, 被CC看得一清二楚。 她得意地哼了一声，带着一丝戏谑的语气低声说：“活该。” 陆商亭转头看向她时, 她笑嘻嘻地又补充了一句：“这就叫不诚实的下场。” “你这是什么意思？” CC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胸口, “我说什么，你最清楚。”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陆商亭被这件小事搅扰得胃口全无，随意敷衍了CC一句，就转身离开了食堂。 — 虽然已经到了下班时间, 但医院哪里都不安静。 他走回急诊科拿挎包时, 两个病人正在住院部门口吵架，嚷得一群围观的人堵在急诊科门口，七嘴八舌的嘈杂让他更添几分烦躁。 他好不容易挤进人群, 要走进急诊科时，却被一个病人拉住，“陆医生，你来评评理，他……” 病人还没说完，就被他不耐烦地打断道：“有矛盾自己解决。” 说完，陆商亭转身从逃生楼梯，直接走到了天台。 这里平时没有人上来，是心乱如麻的陆商亭现在唯一的去处。 他走到天台边，一拳砸在护栏上，手上立刻多了两道血痕。 陆商亭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 烟是苏葶苈出科那天，他又重新带在身上的。 好几次他的烟已叼在嘴边，点烟的手点燃火机，苏葶苈劝他戒烟的话语忽然在耳边回荡，一次又一次地提醒着他。 他就这么看着摇曳跳动的火苗点燃又熄灭，最后还是把嘴角的香烟丢进了垃圾桶里。 这次，陆商亭没有丝毫犹豫，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香烟，左手按下打火机凑近香烟，一下子将它点燃了。 但夹着的香烟举到嘴边时，他再次犹豫了。 他右手把香烟举到自己面前，星点火光从尾部开始，一点点吞噬香烟。 烟灰落在栏杆处，而陆商亭只是这么看着。 他等了一会，把燃烧了一半的香烟按灭，随手弹进了垃圾桶上方的烟灰缸。 陆商亭不想让她失望，即使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陆商亭，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是CC的声音。 她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像是发现了什么小秘密一样，扬起脸兴奋地快步走到他身边。 靠近他后，她皱着眉凑近他，在他的身上仔细闻了闻，“你不是戒烟了吗？” 苏葶苈现在在CC的组里实习，两人的关系不错，什么话题都会聊一些。 面对她的疑问，陆商亭立刻反驳道：“我没有抽。” CC用不相信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又转头看了一眼他身旁的垃圾桶，烟灰缸里的香烟还冒着白烟。 得到确凿证据的CC没说话，只是挑眉看向他，朝他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陆商亭有些委屈，可在如此‘铁证’下，强行解释反倒会显得他心虚，他转身面向另一边，笃定地再次否认道：“我没有抽。” “随便你。”CC摆摆手，然后搭上他的肩膀，揶揄道，“反正我又不会跟她说。” 提到苏葶苈，陆商亭抬头看向天空，半阖的眼眸添了几分惆怅，他喑哑着问：“她……还好吗？” “嗯……”CC犹豫了一下，“看你指哪一方面了。” “反正实习是还不错，挺认真的，主任查房时的提问，她也都答上来了。至于……”CC故意长语调，等他转头看向自己时，她却耸耸肩，无奈道，“其他方面嘛，我就不清楚了。” “想知道，自己去问她啊。” 陆商亭咬着嘴唇，鼻腔里传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哎。”CC戳了戳他的胳膊肘，问，“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年龄有那么重要吗？你看内科主任和他的太太也差挺多岁的，人家不是好好的。” 紧接着，CC又例举了一大堆，还套用了几句不知从哪看来的心灵鸡汤劝陆商亭。 她如此执着于这件事，让他有些讶异。 他挑眉问：“你是不是和秦振打赌了？” “呃……”CC目光闪躲，她辩解道，“我们这是关心你。” 陆商亭哼了一声：“少来。” CC撇嘴，“那我有赢的机会吗？” 陆商亭神情凝重，语气严肃：“没有。一点都没有。听懂了吗？” “哦。连续否定表肯定。懂了懂了。”CC比了个‘ok’的手势，朝着他俏皮地眨眨眼。 “啧。这件事，你能不能不插手了？” CC无奈地举起手，连声答应道：“好好好。” 在她这里也得不到什么信息，陆商亭不想再耗下去，转身刚要走，CC又叫住他。 她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两张门票，她直接放进他的口袋里，说：“作为同学，我再帮你一次。” “你……” “好了，好了。”CC将他推向下楼的门，“下班了。快回家吧。陆医生。走了，走了。” ** 几天后。 陆商亭坐在急诊科的办公室里，盯着两张CC给的门票发呆。 距离门票上的演出日期越来越近，但他的门票还没送出去。 换下白大褂的医生一个个从他身边经过。 “商亭，下班了，还不回去？” “嗯……我还有几份病历没看完……” 过了一会，值夜班的高医生走回办公室，“哎。陆医生，你怎么还在，不回去啊？” “嗯……我还有几份病历没看完……”陆商亭用同一句回他。 这个答案他已经听过三遍，高医生好奇地走过去，想看看是什么复杂的病历，竟然看了这么久。 他走到陆商亭背后，看着他手里的门票念道：“音乐剧《酒干倘卖无》？？” 高医生忽然的出声，吓得陆商亭马上将门票收进口袋。 他尴尬地拿起桌边的挎包，“我先走了。”然后仓惶逃离办公室，留下一脸懵的高医生。 陆商亭走出办公室时，撞上了慌慌张张的陈楠。 陈楠气都没喘匀，拉着他说道：“陆医生，你快去一趟吧。葶苈她晕倒在妇产科的器材室了。” “你说什么？” “她……” 陆商亭来不及犹豫，把包随意丢在护士站，急冲冲地跑到了妇产科的器材室。 他刚一进门，身后的门啪嗒一声被人关上，还自动落了锁。 苏葶苈拿着器材核对单站在第一排架子后，看着他的眼里充满了疑惑。 陆商亭扶额，一下子就猜到了，这肯定是CC的馊主意。 他回身，拧了拧门把手，果然被人锁上了。 门外面传来CC的声音：“陆商亭，你实在是太笨了。” CC握着钥匙，一脸得意。 可得意过后，她又有些不甘。 自己这么费劲，又是出门票，又是费脑力，最后赢得的不过是秦振的一顿饭。 这个赌约，实在是太亏了。 她拍了拍门，“陆商亭，别白费力气啦。你们好好呆着吧。有什么话现在就可以说，在护工打扫到这里前，没人来打扰你们。” 陆商亭敲了敲门，“喂。CC？” “程茜茜？！” 苏葶苈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了。再过半小时，护工差不多会打扫到这里。等一等就是了。你有事急着走吗？” “没有。” “那就等着吧。” 苏葶苈说完，拿着核对单，走向还未核对的架子。 在这样一览无余的狭小空间里，陆商亭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走过去，“给我一张单子吧，我帮你对。” “嗯。”苏葶苈把一张单子递给他。 陆商亭核对了几项后，忽然停住了。 他满脑袋想的都是苏葶苈，什么单子，什么仪器，他根本就看不进去。 他站在架子前，假装核对仪器，然后漫不经心地问：“在妇产科实习得怎么样？” “还行吧。和急诊科比起来，没那么忙了。” “那这样你就可以有多一些时间去看书准备考试了，挺好的。” “是啊。之前在急诊科，病程记录多到写不完，还有……” 苏葶苈一边在核对单上勾勾画画，一边吐槽着之前急诊科实习的忙碌。 陆商亭的手插在口袋里，他攥着那两张门票，想着要怎么和她开口。 “喂！”苏葶苈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呃……抱歉。”陆商亭终于回过神，“你刚刚说什么？” 吐槽这种事，一但过了那个心情，就没有再提及的兴趣。 苏葶苈摇头，淡淡道：“没什么。” 陆商亭伸手拉住她，“葶苈。” “干嘛？”她抽回手，又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陆商亭犹豫着从口袋里拿出那两张门票，“我有个朋友送了我两张音乐会门票，是你之前说喜欢的那场，你愿……” “你想我以什么身份跟你去？”苏葶苈冷冷地打断他。 陆商亭咬唇，思考了一会，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朋友？” 苏葶苈抿唇发出一声轻啧，厉声道：“陆商亭。我想你可能还没搞清楚状况。在我们之间，你要么喜欢我，要么就是陌生人。” 她又强调了一次：“你只有这两个选项。听懂了吗？” “我……”陆商亭低下头，握着门票的手也一起垂下了。 “看来你已经做出选择了。” 这句话苏葶苈虽然是笑着说的，可她的心里却盛满了苦涩。 她拿着单子转身走向后排的柜子，“我去对后面的。” 陆商亭站在原地，握拳的手一点点收紧，直至门票被揉成了一团。 他紧咬的嘴唇被自己的牙齿磨破，甜腥的味道混着一点酸楚。 被苏葶苈疏远的这段日子里，让陆商亭唯一肯定的一点就是，他不想和她只是陌生人。 或许未来的路很难走，但至少她是陪在自己身边的。 想明白这一点的陆商亭终于向她迈出了第一步。 他快步走向她。 “葶苈？”他看见她脸色惨白地靠在柜子边，心不由地纠成了一团。 他走过去，抬手覆上她的额头，“你发烧了？” 苏葶苈顺势靠在了他的肩膀，“我觉得有点困。” “啧。程茜茜。”陆商亭咬牙，他翻遍了全身口袋，这才想起自己因为着急，手机还放在科室。 “你的手机带了吗？” “嗯。”苏葶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他。 “密码？” “你的生日。” 陆商亭的手一抖，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 苏葶苈再次醒来时，是在急诊科的休息室。 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因为发烧，她的反应有些迟钝。 她晃了晃脑袋，之前的记忆停留在陆商亭抱着自己走在医院的走廊，然后就是CC着急的脸…… 想到这些，她轻声唤了一句：“陆商亭？” 苏葶苈翻身下床，还没拉开门，就听到外面陆商亭对CC的责难。 他刻意压低了音量，却没能压抑住语气里的愠怒。 “程茜茜，你多大了？” “我……” “你什么你。为什么你做事的时候，不能先想想后果？如果今天护工有事没来打扫器材室，那怎么办？如果我们有什么事，怎么出去？为了一个赌约，你疯了？” “我错了嘛……谁让你……” “怎么你还想怪到我身上？”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喜欢她是我的事，要怎么说也是我的事。不需要你插手。” 听到这句话，苏葶苈拉开门，“陆商亭。” CC像是看到救星一样，眼睛都亮了，她趁着陆商亭转身，立刻脚底抹油地逃走了。 陆商亭走进休息室，他从兜里掏出一板药片，又倒了一杯水，“这是……” 没等他说完，苏葶苈就把药丸吞了进去。 她迫不及待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这一次他没再掩饰和否认，他上前一步，双手环过她的腰肢，看着她的眼睛，柔声表白道：“我说我喜欢你。” 被拒绝了这么多次的苏葶苈当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她哼了一声，挑眉问道：“没听清。再说一遍。” 陆商亭环着她的手收紧了一些，他俯身，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侧头在她耳边，故意吐着气说：“我喜欢你。很喜欢。” “我没……” 陆商亭笑着转头直接吻住了她的唇。 他的吻如蜻蜓点水般，克制又温柔。 “这一次，听清楚了吗？” “嗯……”苏葶苈犹豫了一会，“还是没有。” 陆商亭低头，与她额头相抵，鼻尖相触。 两人交织的呼吸，惹得苏葶苈脸颊绯红一片。 “葶苈。你会后悔吗？” 苏葶苈摇摇头，“我……” 她刚张嘴要回他，陆商亭低头以吻封缄。 这一次，他一改刚才的温柔，霸道的吻里带着些许不容拒绝的意味。 苏葶苈因为发烧，舌尖温热的触感，让他愈加沉迷。 绵长的吻，吻得苏葶苈头晕目眩。 他搂紧她的腰，让她瘫软在自己怀里。 待他松开她时，苏葶苈几乎要站不稳了，他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头，轻声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在我这里，一但开始你就不能反悔。”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啦，感谢小可爱的一路陪伴，后面会继续更番外。 接档文有两篇，一篇言情《诱哄》腹黑禁欲系外科医生 X 飒爽小警花，大概是一个自以为机智的小白兔慢慢落入狐狸预布的陷阱，又被吃干抹净的故事。 还有一篇耽美沙雕文《就爱瞅你怎么地》当湾湾腔阔少爷遇上东北霸总，欢脱沙雕向。 有喜欢的小可爱可以戳专栏，点个收藏呀，接档十月开始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