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沉迷》作者:城下烟 文案: 洛橙在外养病七年。 洛家一个电话:回来联姻,简家那个疯子,指名要你。 听说,只因为洛橙长得像他离开的白月光。 听说,那个疯子整得洛家几近破产,就为了得到她这个“赝品”。 飞机落地,晨雾里,男人狭长的凤眼睨着她,指尖捻灭烟尾的火光,皮肉焦灼。唇角扯出的弧度邪气横生,抬手拍了拍她的脸,玩味谑笑,“是他妈挺像的啊。” —————— 因为和白月光的回忆,男人要替她补全后肩的蝴蝶胎记。 猩烫的烟尾在第一道割线上方悬停,男人笑意散漫地问她,“真的不怕疼?” 洛橙抬睫仰视他,唇角笑意讥诮,“疼不疼的,简总试试不就知道了?” 后来,男人又告诉她:你被骗了,我从没说过要娶你。我们之间,从来都是一场交易。 他说这话的时候,话音残忍又温柔。 —————— 只是,蝴蝶总要振翅飞走的。到头来输的,总是先动心的人。 谁也没料到,那个向来桀骜恣肆的男人,会守在洛橙巡演的后台整夜,只为告诉她,“从没什么替身。我喜欢的,从头到尾都是你一个人。” 男人抱住她,眼尾笑出红痕,再也抗拒不过本能,哽声同她说:“你忘了,是你说要教我怎么去爱的,再教我一次好不好?我能学会的,相信我。” “阿橙……”男人这么叫她,嗓音像在棱尖碎石上磨搓过的璞玉,黯哑难堪,毫不在意自己低进泥泞里,颤声求她,“只要……别再丢下我。” #原来爱你这件事,是我失了本能,也会去做的事#——简珩 偏执大佬X失忆歌手 【伪强取豪夺/双向救赎/豪门狗血/年龄差3岁】 PS:男主疯起来略狗,虽然狗得都是有原因的,还是附赠他一项火葬场业务。大概就是《老婆失忆后我又惨又狗》《明明忘了我的人是她,领取火葬场的却是我》 注:男主是个有猫饼的憨批作精(大家一致总结 双初恋,1V1,HE。 一句话简介:老婆失忆后我又惨又狗 立意:争做积极向上好青年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娱乐圈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洛橙,简珩 ┃ 配角:┃ 其它: 第1章 是他妈挺像的啊 “他说,我就像一只美丽的知更鸟。看见我,春天都来了。” 女人翠蓝礼服的胸口,泅出殷红鲜血,晕染、蔓延。最终,的确像极了一只美丽的知更鸟。 …… 凌晨五点,洛橙支着三楼卧室阳台的石砌围栏,唇角衔着一根细长未点的女烟。 金属轻扣开阖,指间一只老式银质男士火机,火焰间歇明灭。 “你季阿姨说……要是简家那个疯子愿意,她宁愿去的是梦霖。你知道她和你母亲的关系,怎么会舍得你……”昨晚,电话那头的中年男人,歉疚地对她说。 “爸,没事。”洛橙面无表情地开口打断他,手里的火机,发出吧嗒吧嗒的金属叩击声,“只是……一定要这么着急吗?” “是爸爸没用。”洛秉文的语气,带着中年失意男人特有的颓丧,“橙橙,那个疯子说,要是你明天不出现在秦城,你在北康沃尔郡的那座小庄园,明晚就会有新主人接手。” 眉眼下意识地微挑了一瞬,洛橙的确是有些意外。 能不惜成本地把洛家逼到这个境地,这男人就算不是个疯子,也得是个傻子。 “嗯,”洛橙应声,“知道了。爸你安排吧。” “好好好,机票我已经让人替你订好了。”像是意识到这话里透着心虚的迫不及待,洛秉文尴尬地咳了两声才又开口,“橙橙,来得及的话,记得再去晏医生那儿复诊一下,一定要注意身体啊。” 言下之意,来不及就别去了吧。 洛橙淡“嗯”了一声。 “对了橙橙……”满耳的欲言又止,又不得不提。 洛橙:“嗯?” “明天记得……”一阵略显尴尬的叹息,像是受了极致的折辱,“穿好看一些。” 音量不可自抑地稍提,又极力撇清,“是那个疯子,特意提的。” 怔愣被趾尖传来的钝痛磨醒,洛橙回神,曲腿翘了翘脚趾。 居然被品丝割出个小口。 无声自嘲,洛橙应他,“嗯,好。” …… 楼下庭院,四季蔷薇攀爬满墙。藤蔓交错间,不知何时落了一只这个国家最爱的鸟儿。 一只蓝背红胸的知更鸟。叫声婉转,空灵如洗。像个天生的歌者。 轻扯了瞬唇角,吧嗒轻扣,阖上老式火机,洛橙习惯性地用齿尖咬破女烟海绵里的爆珠,转身。 橙香混着未燃的浅淡烟草味,弥漫在口腔里。 终于……能回去了啊。 - “洛小姐……这么着急回国?”清润如玉的嗓音,略带迟疑地问道。 洛橙笑了笑,看着晏怀,“嗯,家里有些事要处理,着急让我回去。” 男人捏着钢笔的冷白指骨关节,几不可见地凹陷了一瞬,不再多问,只温声道:“那我再帮你做个检查吧。” “好。”洛橙应他。 去体检室的路上,晏怀又例行关照道:“如果还有头疼的症状,药物没有必要停。” 晏怀笑了笑,“就像感冒发烧需要用药,这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男人有双和她类似的桃花眼,只是眼尾稍落,倒是显得比她温和好接近多了,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好。”洛橙笑着应他。 晏怀说完,垂首敛睫,抬指捏了捏鼻梁,像是有些困倦。 秉着这么些年友好的医患关系,洛橙关心了一声,“晏医生今天很累?” 晏怀闻言,偏头看着她轻笑了一声,“嗯,观察了一晚药性实验。” 洛橙点了点头,并没打算再问下去。 却听见晏怀手里响起纸张摩挲的声音,温声向她解释道:“是针对过敏体质人群,在无法使用麻醉的情况下,使用何种替代药物,可以减轻患者电击治疗的痛苦。” 洛橙脚步一僵,耳侧没来由地,生出一阵类似爆.炸消音后的电流声。又像是失了血,寒凉麻意从指尖开始蜿蜒攀腾。 “怎么了?”晏怀见她落了半步,侧身停下。 女孩儿唇上那抹橙红,都像被无良商贩刻意稀释了的果汁,淡了几分。衬得本就如细瓷的皮肤,透出几分病态的惨白。 洛橙拢了拢身上那件浅茶色的长款开司米大衣,蠕了蠕唇,勉强自己弯了下唇角,“没事。” “多穿点,”晏怀的视线,在洛橙大衣下面伶仃的脚踝上落了一瞬,又抬睫,像看着个爱美又不愿多穿衣服的小妹妹,温声笑劝,“虽然春天,就快来了。” 检查室里。 洛橙解了开司米外套,搭在金属衣帽架间。 “要我帮忙吗?”晏怀看着她高跟鞋下,铅笔粗细的三寸细跟,估测着仪器离地面的高度,绅士开口。 “谢谢,不用。”洛橙笑摇了摇头,虚坐到检查台边,弯身垂手,去解高跟鞋。 女孩儿背对着他,腰如束帛,发梢微卷的及腰长发,随着弯身的动作柔顺垂落。 低饱和度的深橙红软绸开背礼服裙,露出后肩背大片裸露的皮肤。 左肩蝴蝶骨那儿,有一块类似蝴蝶残翅的胎记。又因为当年那场意外,周遭多了些褪不干净的,浅淡又细密的伤疤。像是随时准备困守撕扯那只蝴蝶的带刺藤蔓。 晏怀下意识地微歪了下脑袋,唇角扯出一瞬柔和又机械的弧度。 原来,基于完美之上的残缺,漂亮得叫人如此心惊。 不知道那对残翅补足了,会是怎样一幅光景。 那些细密的藤蔓上,合该再生几朵像她一样的蔷薇。 听说,在离骨最近的皮肉上作画,才最教人记忆深刻。 “准备好了吗?”晏怀温声问。 “嗯。” “好,”晏怀轻笑叮嘱,“别紧张。” 洛橙失笑,“不会。” 这又不是什么治疗,哪里用得着紧张。 倒是晏怀这句话,让她想起以前用药和治疗时的某些记忆。通常有了医生这句话,反倒是让人提起一口何时会来的紧张感…… 洛橙走后,晏怀进了实验室。 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观测箱里用过药,一动不动的小白鼠,晏怀偏身来到那箱未用药的对照组跟前。 男人被口罩遮住半张脸的眼尾,弯出温柔的弧度。 隔着医用橡胶手套的指节,对着观测箱里颤栗又无处可逃的目标,一下一下,轻柔安抚。 - 洛橙拖着自己的小登机箱,上了的士。 北康沃尔郡的南海岸线,悬崖边山坡上扑天的野草间,满缀着常见的蓝铃花。成片相接,被吹出海浪一般的褶皱。簇拥的蓝铃花像浪尖,沉浮出舞者的弧度。 洛橙倚着后车座,偏头望着窗外不断后移又重复的风景。鬼使神差地,觉得自己像个逃家前往未知的探险者,居然生出几分雀跃来。 干脆倾身摇下车窗,小臂撑着车窗沿靠了过去。 这么漂亮的花儿,倒有个美丽又骇人的传说。 传说精灵集会,蓝铃花开,如果谁听见了它的声音,那就是窥听了精灵的秘密。那么她自己,或是身边最在乎的人,就会死去。 人大抵总欢喜杜撰些似是而非的东西,让别人敬畏又好奇。 洛橙闭上眼睛,任由不算温暖的海风,混杂着车厢里那首《A place nearby》,灌进耳膜。 海风吹过蓝铃花的声响,不知道能不能算是它的声音。洛橙好笑地想。 轻绵笑声扯得零碎,搭进顺路的海风里…… - 洛橙乘坐的那趟航班,正巧遇上航空管制,晚点到次日凌晨。 明知是从高塔跳进牢笼,飞机落地的那一刻,洛橙却忍不住扬起了唇角。 谢过微笑服务颜值在线,帮忙拿登机箱的空少,洛橙拢了拢大衣,踩着十公分的细高跟,脊背挺直得像一只挣扎振翅的蝴蝶,亟欲奔赴未知。 又像是穿上舞衣的嘉尔曼,即将灵肉分离,去做她神秘的波西米亚买卖。 此时秦城机场国际航站楼外,户外停车场。 “哥,你真的不冷啊?”韩彻裹着一件黑色羊毛呢大衣,抖抖索索地吸了吸鼻子,就差不要形象地双手交叉笼出个袖兜子。 简珩闻言,瞥向抵达口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敲了支烟咬进嘴里,偏头点燃,淡嗯了声。 湿冷晨雾,混进辛辣烟草味,老烟枪韩彻,也忍不住咳了两声。 简珩说他不去接机口接人,像个傻逼。 韩彻不太明白的是,大冷天的在这里呼哧呼哧吹了一夜西北风,倒是不像傻逼了? 撩起袖子看了眼时间,韩彻哑着一夜未睡的嗓子,“刚我又看了下实时航班信息,小橙子应该快出来了。” 不知道哪个关键词触了他的神经,男人吸烟的动作一滞,长睫开阖的下一秒,漠然的视线斜斜瞥向韩彻。 “……”韩彻干巴巴地咽了一口,把不服滚进肚子里,“洛……小姐,应该快出来了。” 洛秉文一早告诉过她,简珩会在20号抵达口外面等她。 洛橙踏出感应玻璃门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感慨一句秦城这久违的,又湿又冷的空气,就看见了这么一幕。 一个红绿灯的距离之外,机场行车落客道的马路对面,男人背倚着一辆炭黑越野车的驾驶座门,长腿斜伸微错,眉目漆黑,无声望着她。 黑衬衣外叠了件同色西装,微敞。抬肘垂手间,红光明灭。 像荒林里野蛮生长的白桦,即便经历林火,也能以最快的速度破土重生。 男人脖颈微仰,轻呼出一口青烟。下意识的动作,拉出下颌到喉结凌厉完美的弧度。长睫微阖,视线却始终勾着她,一瞬未偏。 明明被路灯笼出一层暖黄的光晕,偏偏让人生不出任何用“温、暖”这些字眼来形容他的欲.望。 是个好看的疯子呢。 洛橙给他盖章。 远处地平线上,曦光像在黑蓝色的浓墨里硬泼进一杯橙汁,执拗地挤进那一滩墨蓝里。 “滴——哒哒哒……” 同一航班抵达的乘客,来接亲友的陌生人,踩着绿色小人越来越快的节奏,来回穿梭。 灯光变幻跳跃,俩人却谁也没动。 像相机调了最慢快门拍摄的定格瞬间,行人灯光拉出模糊的残影。只有那些没法动弹的景,才能看得清晰。 世界安静。 又被按下那首的士里一路循环的词。 Heaven is a place nearby. So I won't be so far away…… 洛橙搭着登机箱的指节,下意识地捏紧。 把此刻空气不能完整在肺腔里过一遍导致的呼吸微滞,归结于水土不服。 那个男人看她的眼神,的确是——仿佛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洛橙微偏了偏视线,准备等待下一个绿灯。却看见那个男人,像是一刻也不愿意多等,直起身,指尖捻灭还燃着的那点红光,朝她走来。 隔得那么远,好像也能听见指腹间皮肉焦灼的声响。 男人像一只在密林里匍匐了一整夜的猎豹,嘴角边上一回猎捕的血渍还没擦干,毫不掩盖自己身上的侵略气息。 迫人气势朝她压近,洛橙捏了捏指骨,没往后退。 红灯亮起的最后一秒,出乎意料地,落进一个不算温暖,陌生、却又让人生出一丝熟悉感的怀抱里。 男人温凉鼻息窝在她颈侧的时候,洛橙差点以为,他要一口咬断她的脖颈。 好在,这大概又只是,把她当成了另一个人。 男士烟草,混着尤加利叶的味道。她不讨厌。 洛橙僵硬地站着,没有躲,也躲不开。世界又一次安静。 直到胸腔里本就不富裕的那点空气,被挤压得更所剩无几。许久没犯过的偏头疼,也意外地隐约有点要找上她的意思。 洛橙回神,艰难地把手伸进大衣口袋里,攥住手心里的小瓶子。 大概是终于感受到了怀里女孩儿的动静,简珩退开,揽着她后肩背的手却没放。 褶痕纤细的凤眼,垂睫看她。 洛橙压着心里那点微刺的异样,抬睫迎向他的视线。 然后一寸不落地,看着男人用了又一个红绿灯的时间,视线从她瞳仁,缓慢挪移,最终落到她鼻梁稍侧处的那一点小痣上。 像是终于认清她是谁,男人唇角扯出邪气横生的弧度,抬手,没轻没重地拍了拍她的脸,语调轻慢,玩味谑笑道:“是他妈挺像的啊。” 狂妄嚣张,丝毫不加掩饰。 舌尖轻抵了抵那侧微泛起凉麻的脸颊,洛橙抿起唇角,内勾外翘的桃花眼,弯出弧度完美的笑意,尾音绵甜,“你好,简先生。” 那语气仿佛在说:您满意就好。 第2章 你们洛家抵给我的债,这么…… 人行绿灯再次亮起,简珩愣了一瞬,却没理她,转身。 勾着笑的眼尾,被倒春寒的晨风吹出一弯红痕。 深吸一口秦城初春的晨雾,细细密密、带着倒刺似的寒意,混杂着空气里烟草呛人的辛辣,丝丝漫进胸腔。 洛橙撑着身侧的登机箱拉杆,胸腔起伏,轻又长地吁了一口气,手心里攥着的小瓶子也顺势松开。 当然没指望这位简总发挥一下他的绅士风度,收敛一下他的大长腿等等她,洛橙赶紧挺直脊背,踩着她的恨天高,卡着人行绿灯的节奏跟上去。 正当洛橙略感后悔,暗恨自己完全没必要这么自虐又矫情地把自己当一条美人鱼,体验在刀尖滑步的童话般的美感,那个男人又突然转身顿住了脚步,凉声不耐道:“走快点。” 看着引.爆倒计时一般的绿灯,洛橙撑着拉杆箱的扶手稍弯身,两只高跟鞋就被她拎在了手里。 洛橙看着他弯笑,快步跟上去。 男人敛睫,目光再度顿住。 她一双光脚踩着砖石人行横道。 脸上挂着无所谓的笑容,像是对“冷”这个字无感。 视线在她不知道被什么割出一道红痕的趾尖上轻落,男人眉心微蹙了一瞬,看着有些烦躁。 男人近到身前,细瘦手腕突然被他攫住,洛橙蹙眉咬牙忍了忍,没有喊痛。这个男人下手,绝壁是没轻没重。 像是还嫌弃她走得慢,男人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想法,扯着她的手腕往前拽了两步。洛橙一下子重心不稳,踉跄了一下。 下一秒,更抓马的事情发生了。 简珩倾身,抄起她的膝弯,一把就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洛橙嘴唇微张,把那声诧异的低呼忍在了喉咙里,不想显得自己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虽然秦城的世面,她的确是七年没见过了。 当然,男人面无表情,眼神都没有给她一个。就差把嫌弃俩字打在公屏上。 洛橙下意识抬睫看他表情的时候,看见了。 要不是还在光天化日之下,洛橙简直觉得人行道走到尽头,自己就要被这个男人像扔一床被子一样,掼到床垫子里。 像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简珩瞥了她一眼,话音里尽是淡哂,“好好爱惜你这副皮囊,毕竟——没人会花大价钱,换一件破了相的商品。” “……”洛橙敛着下颌碾了碾牙,再开口,尾音里都是乖巧笑意,“好。” 在落客道对面抓心挠肺充当了那么久背景板的韩彻,终于找到了自己能干的活儿,乐颠颠地几步跑走过去,推上了洛橙那只,和她一身宛如走秀极其不搭的,显得有些可笑的儿童版登机箱。 - 简珩把人抱过人行道,在车前就把她放了下来,没有服务周到地把人塞进车里。 洛橙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穿好鞋。要让她顶着简总“白月光”的荫庇,享受不属于她的福利,反倒是让人心生不安。 大概她还有点自己不知道的受虐体质,洛橙好笑地想。 “自己进去。”男人无甚温度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洛橙嗯了一声,正要伸手,放好行李的韩彻赶紧过来开门,“小……洛小姐,上车吧。” 洛橙道谢,整了整大衣和裙摆,侧身上了车后座。 引擎启动,韩彻贴心地放起音乐,还是没能让车厢里尬出天际的诡异气氛缓和两分。 越野车驶上机场高速,洛橙微微挪了挪坐姿,把脑袋侧向一侧窗外。 此刻,那点跳下高塔的雀跃,才终于落地,掉进俗尘里,灭得只剩了点火星子。 机场高速远离市区,两侧园区工厂林立,已经不是洛橙记忆里的光景。像她断层的七年。 身侧男人手机的轻微震动,打断了洛橙还没来得及开始,又不知该从何而起的回忆。 震动声消失好久,才听见男人淡漠开口,“那就帮他把氧气管拔了吧。” “……”洛橙偏着脑袋没动,只是非常配合地,把伸到前座放松的jio缩了一点回来,规规矩矩放好。微表害怕,以示尊重。 过了许久,仿佛都能透过音乐听到电话那头嘈杂的愤怒大叫、金属瓷器碎裂、男男女女听不真切的争相劝慰,才又听到男人事不关己地说:“知道了。” 车厢里再次安静得只剩下轻音乐,男人淡声开口,“去洛家。” - 韩彻把车开到洛家在秦城的老宅,刚在院子里停稳,就要紧下车,替洛橙开门拿行李。指望车上那位大哥,是不存在的,韩彻这点觉悟还是有的。又不想洛橙太委屈,只好辛苦他自己了。 果然,直到洛橙下车,简珩都像是车里从未出现过第三个人一样,尊腿挪都没有挪半寸。 洛橙站在车外,不知道以她现在这个身份,是不是该微笑相送一下以表敬意。 于是,洛橙隔着压根看不清车内人影的车玻璃,弯身,露出比空姐还职业的微笑,挥手对他说:“简先生……” 洛橙本来想说“再见”,临了,又换成了“拜拜”,好像不说再见,就不用再见了一样。 流程走完,洛橙也没管这位“大客户”有没有看到,转身进门。细高跟踩在青石路上,敲出参差节奏。 洛家人像是没料到一大清早,简珩就会把人送过来。一阵手忙脚乱。 在韩彻眼里,这一家子,仿佛丝毫没有被即将要破产的阴影笼罩,直到佣人去叫了人,才有人匆匆下楼。 下来的是洛秉文,倒算快,都没来得及穿上正装。见了韩彻,立刻上前寒暄,“麻烦韩少爷了,简总他……”说着,往院落里张望了一眼,又作势要出去。 韩彻还算客气地轻笑了一声,及时打断他,“没事,简总还有事,我们就先走了。航班延误,让洛小姐休息一下吧。” 洛秉文像是终于发现了宝贝女儿,眼眶立刻红了,攥住洛橙的手,颤声道:“橙橙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韩彻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和洛橙打了声招呼,转身走了。 上了车,韩彻对着后视镜问:“去医院?” 简珩淡嗯一声。 韩彻见他垂睫不再说话,忍不住边打方向盘,边观察着后视镜里简珩的表情,又说:“哥,要接小橙……洛小姐回去住吗?我看那个洛秉文,后爸当得挺合格的。” 韩彻当然知道洛秉文是洛橙亲爹,只是认准了那句“有了后妈就有后爸”,于是自成逻辑地给洛秉文按了这么个角色。 简珩像是终于对这位“替身”有了一丁点儿反应,抬睫看了眼车内后视镜里的韩彻。 直到韩彻不得不集中注意力,盯着洛宅外面那条下行的盘山公路,简珩都未置可否。 韩彻单手屈指,蹭了蹭鼻尖,好想好想对着山谷喊出回音:大哥,当年你爱答不理,后来又高攀不起的亏,是还没有吃够吗?够吗?吗…… - 直到院外引擎声渐远,洛秉文才收回心思。对韩彻这种好好的韩家二公子不当,混在简珩这个疯子身边跟前跑后的行为,相当看不懂且看不上眼。 “橙橙啊,那你先上楼休息会儿吧。”洛秉文关心道。 “好。”洛橙点头,拿过自己的小行李箱。 “就带了这么一点行李吗?”洛秉文下意识问。 洛橙脚步微顿,看向他。 像是明白自己问了什么傻问题,洛秉文在这个许久未见的亲生女儿面前,倒生出几分在生意场上,对待头一回打交道的陌生人的客套热情来,“没事没事,回来了再买。或者叫那边的佣人,仔细替你打包好,再寄回国。” “嗯,”洛橙笑了笑,“谢谢爸。” “亲父女,说什么谢。”洛秉文笑道,转头跟佣人说,“送小姐回房休息。” “先生……”佣人问,“回哪间房?” 洛秉文脸色瞬间有些尴尬,下意识去看洛橙的脸色,“橙橙啊,你一直不在家,你的那间房,你季阿姨就暂时让梦霖睡了。你先去客房休息一下,下午我让阿姨替你重新收拾一间。” 洛橙笑得更厉害了,“不用麻烦了。”洛秉文正想再客气两句,就听洛橙反问,“反正,应该也住不了几天吧?” 脸色几经变幻,洛秉文勉强笑了笑,“那先上去再说吧。” 佣人领着洛橙上楼,替她把行李放进二楼客房。 洛橙等人走了,才重新出来,仰头看向三楼一间紧闭的房门。站了许久,又默然回房。 大概,并不会想见她吧。洛橙想。 一直等到洛橙那间客房里没有任何动静,三楼那间紧闭的房门才悄然打开。 身形颀长的少年,从门后走出来。内廊边,一张五官美好又尚显稚嫩的脸,长睫微敛,视线落到洛橙阖紧房门的方向。 - 季沐颜和季梦霖直到下午,都没能见到洛橙。洛秉文吩咐了,让人不要去打扰大小姐休息。 “我怎么记得,简珩说的是,”季梦霖偏头望向院子里的纯白蔷薇,扯了扯唇角,“拿你们洛家的女儿来换就行。” 三楼位置最佳的卧室,阳台上,就能看见这间院落前任女主人最爱的成片蔷薇花墙。 季沐颜端起白瓷杯的动作一顿,随即又自然地递到唇边,抿了口红茶,垂睫低声道:“霖霖,做人,不能什么都想要。简珩也说了,他需要的,是那个长得像他白月光的——替身。” 季梦霖回头,那双生得和洛橙神似的桃花眼,盯着自己母亲,长长哦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长得像,又得是替身。那不是,更应该送我去吗?” 季沐颜沉默了数秒,终于看向她,淡声道,“这个男人,不适合你。” 季梦霖靠进沙发椅背里,撑着扶手,支着侧颊看着自己的母亲笑,“那什么男人适合我?像洛秉文那样,软弱好拿捏的吗?” “霖霖!”季沐颜完美的淡然,终于有了松动。白瓷杯底不轻不重地撞在瓷盘里,平复了一瞬呼吸,“他是你父亲。” “哦?”季梦霖站起来,俯身到自己母亲耳边,低声咬着字,“妈,你忘了?我姓的是季。洛秉文,只是我继父啊。” - 洛橙一觉醒来,已经傍晚。 既然已经按照要求见过了“客户”,睡前也就卸了妆,再起床,只抽了行李箱里两件常服穿上。 要不是肚子明确告诉她,你饿了,洛橙都懒得下楼。倒不是怕什么,只是觉得麻烦。 重新洗了把脸,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还没机会换成国内的电话卡,倒是可以在漫游状态下,顺利使用国内的社交软件。 点开手机里弹出的信息提示。 春种一粒粟:【小橙子我听说你能回来了??!】 春种一粒粟:【不要问我听谁说的,但我这里拿到的版本是,你要演的是《美女与野兽》??】 春种一粒粟:【你是不是要回来嫁给简家那个死变态??!】 春种一粒粟:【微信什么时候出已读功能。】 春种一粒粟:【小橙子你是不是在装死?】 …… 洛橙看着屏幕上的消息,飞机落地以来头一回,真心实意地笑出了声。阳春粟,洛橙在RCM本科研习期的同学好友。后来阳春粟回国,她只好一个人读完了研究生课程。 随手往手腕上套了根黑皮筋,洛橙拿着手机,边往外走,边回她信息。 出了客卧门,洛橙打字的手一顿。 “大小姐,吵醒你了?”佣人说。没要洛橙再问,又解释道,“二小姐吩咐我们,把她现在住的房间收拾出来,让您住。” 几个佣人正在小心翼翼运着一套套女式礼服。洛橙没什么表情地扫了一眼,洛家如今的佣人,她是一个都不眼熟了。 本以为洛橙还会和在洛秉文跟前一样,说不用麻烦了,结果,洛橙只是“哦”了一声,就下了楼。 反正麻烦的又不是她,爱怎么折腾,她也管不着。洛橙难得像个手机控,低头笑出恋爱感,给阳春粟发了个定位,又回了一句:【没装死,在装睡。】 - “橙橙醒了?饿了吧?”季沐颜看着下楼的洛橙,笑得温柔,轻声吩咐,“张婶,去准备一下,今天晚饭早点开始。” “季姨。”洛橙点头示意,唇边笑意不轻不重。却在下一秒,身体僵住。 “姐姐,你回来了。”季梦霖抱着她说。 清淡的女士香水味,照理说,该是好闻的。洛橙却莫名和早上那个烟草混着尤加利叶味,凛冽辛辣的拥抱做起了对比。 好在,季梦霖也没有抱太久,像是洛橙也很烫手,她抱了抱,也就松开了。 “与阳呢?怎么还不下来。”已经落于主位的洛秉文问。 “我去叫他,可能还在画画。”季沐颜温声说。 洛与阳是等一桌人开席了才下来的。 洛秉文的右手位空着,那也是他平时的位置。只是今天,旁边又多了个洛橙。 洛与阳坐下,洛橙看着这个和记忆中已然不同,浑身透着冷感的少年,轻叫了他一声,“与阳。” 洛与阳没应声,拿起筷子,自顾自地吃饭。 洛秉文蹙了蹙眉,“与阳,怎么不叫姐姐。” 洛与阳没有给任何人面子的意思,谁也没看,冷着脸垂睫问,“我只有一个姐姐,你们让我叫哪一个?” 季梦霖看着他笑了笑,缓声说:“与阳,你别忘了,我姓的一直是季。我也说过不止一遍,洛家的一切,我从没想过什么。今天当着洛叔叔、我母亲、你、还有姐姐的面,我再重申一遍。” “我不知道你从小对我的敌意,到底来自哪里。但是我和我妈妈……明明是后来才来的吧?和你们家里这些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霖霖,够了。”季沐颜等她说完,不带什么情绪地开口,“橙橙刚回来,都好好吃饭。” “她们都是你姐姐!”啪地一声,洛秉文筷子拍在花梨木桌上。 洛与阳倒是比他更干脆,筷子直接砸在桌上,起身的时候撞到椅子,索性又畅快地补了一脚。撞击声震天。 洛橙想叫他,又捏着筷子,硬忍了下去。 当初不告而别的是她们,她又有什么资格叫住与阳。 而对于洛秉文使过来的眼色,洛橙更当是没看见,事不关己似的,垂睫戳了碗里几粒米饭送进嘴里。 “随他去!”洛秉文叫住已经起身一半的季沐颜,“他不吃就饿着!我们吃!” 像是终究更在乎洛秉文的话,季沐颜坐下,只吩咐张婶送些吃的上楼。 “都是你惯的,”洛秉文开始絮絮叨叨,“那会儿他还那么小,什么事情不是你照顾的,你看看他现在,哪里有点知恩的样子。” “行了秉文,别说了,吃饭吧。”季沐颜温叹了一声,转开这个话题,“对了橙橙,客房还是太小了,吃好晚饭你就搬去原来那间卧室睡吧,我叫人换上新的床品。” 洛秉文下意识亏欠地问:“那霖霖住哪儿?客房很久没人住过了吧?” “没事的洛叔叔……” 洛橙自知不是脾气很好的人,只是这些年磨了不少棱角。即便如此,此刻还是异常烦躁。完全没了早上面对“客户”时的那点耐心。 刚想起身开口,说自己吃饱了,厅堂仗高的木门,被人用指骨敲出沉闷又不容忽视的两声叩击。 像信教的杀手,开戒前,替你念的那两句祷告。 一室的视线,通通被这两声慢放似的叩击攫住。 “怎么,”简珩站在厅堂门口,背着夕照的余光。厅堂里明亮的灯带,都照不亮大理石地面上,他逆光而立的狭长阴影。男人漫不经心地凉声问,“你们洛家抵给我的债,这么不值钱?” “连这么一间破房子,都只能捞个客房?” 第3章 我喜欢看着你这张脸 这个男人会突然冒出来,是洛橙没料到的。 毕竟今早,他一副连半个字都懒得和她说的样子。离开的时候,更是没说过什么时候会“需要”她。 此刻,虽然嘴里吐出来的是狗牙,倒也算是破了刚刚一屋子的尴尬。洛橙莫名松了口气。 “简总……您来了。”洛秉文脸色略为尴尬地起身,犹豫了一瞬,还是用了敬称。如今脖子还填在别人刀俎之间,也没那个资格,去拿捏“丈人”的身份。 “我看中的东西,就算用不到,”脚步慢踱,简珩睨了洛秉文一眼,似笑非笑地告诉他,“最好的那间橱窗,也得替她留着。” 洛秉文脸上的笑意,抽了两瞬,差点有些维持不住。最终还是说:“简总您说笑了,本来就是橙橙的房间,怎么会不替她留着。往后她……她回来的时候,随时可以住。” 听着两个男人像在讨论一件商品,该放在哪个橱窗里展示更合适,洛橙垂睫敛颌,自嘲地翘了翘唇角。 简珩像是没听见洛秉文的回答,连声淡嗯都没有,走到洛橙身边,看着她随性扎得稀乱的低马尾,居高临下地问:“吃完了?” “嗯。”洛橙干脆站起来,接着又有些无所适从。此刻应该,已经轮不到她来说一声“我先上楼了”。 简珩淡嗯一声,说了声“走吧”,转身没等她。 脚步声在耳边渐远,洛橙掐了掐掌心,叫住他,“简先生。” 简珩顿住、转身,冷眼看她。 “麻烦你等一下,我上楼拿点东西。”洛橙说。 您老使出冰冻技能也没用啊,她也挺想立刻走的,只是箱子里有她的手稿和旧物,一定得拿。 见他不作声,洛橙干脆当他默认,微笑离席,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还不忘说:“谢谢啊简先生。” 简珩看着她,像只蝴蝶一样飘过他身边,面无表情出了洛家厅堂。 “……秉文,简先生这是……要等着我们橙橙,还是生气了?”季沐颜似是有些害怕又不解地问。 季梦霖重新落座,慢条斯理地夹菜,自顾自吃起来。又不可自控地,扯了一瞬唇角。 她母亲还真是,温柔小意。这一波秀胆量秀智商,衬得她这位继父,都高大了不少。 - 不知道是不是楼下的动静,连洛与阳都听到了,洛橙塞好小箱子打开客卧的房门,就看见少年无声站在门口。 洛与阳的视线,停在洛橙拉着的那只箱子上。侧颊线条,明显紧了紧。 “与阳,姐……”洛橙心里微刺,笑着说,“我走了。” 洛与阳没说话,也没对上她的视线。却在洛橙错身踏出半步的时候,沉声开口,“这是你家。” 洛橙明显听出少年嗓音里带出的那丝暗哑。仿佛似曾相识的一幕,让她没来由地心跳一滞。 阖睫缓了缓,洛橙偏头,玩笑似地对他说:“就算这不是我家,你也是我弟弟啊。” 边说,还边抬手,下意识地想揉揉他的脑袋。这才发现,以前那个可以被她摁脑袋的小萝卜头,早就比自己高出一截了。 洛与阳偏头躲开,眼睛里攀着像是缺觉许久的血丝,直盯着她。 洛橙曲了曲指节,缩回手,极轻地吁了口气。 - 洛橙拉着行李箱到院子里的时候,简珩正站在那片蔷薇花墙边抽烟。 残阳最后一点余晖拉出的影子陪着他。 洛橙不知道,是不是洛与阳最后那个眼神,对她影响太深,直到此刻,眼眶还莫名地有些烧。 “简先生,走吗?”洛橙走过去的时候,已然恢复正常的“待客之道”。 女孩儿此刻瓷白的皮肤上未施脂粉,深橙红的夕照,在她偏浅的唇色上晕开。 简珩垂睫睨着她,夹着烟的修长指骨垂下,薄唇轻启,对着她,吁了口烟。 条件反射,洛橙自然地闭上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这个下意识像缩头乌龟的举动,怂且好笑,居然惹得这位喜怒无常的简总似是而非地轻笑了一声。 “……”洛橙屏住呼吸,心里开始王八念经。 却在重新睁眼的那一刻,看见洛与阳由远及近,像一头横冲直撞的幼兽,毫无章法地朝着简珩扑过去。 “与阳!”洛橙一震,刚想阻止,就看见简珩淡定地侧身一让,抬手轻挡,又旋身隔住了她和洛与阳,虎口掐着洛与阳的下颌,单手把人抵在了花墙上。 实力悬殊导致场面顷刻颠倒。洛橙怔了半秒的时间,立马回神。 “简先生!对不起对不起,你先放开我弟弟!”洛橙一个劲儿地道歉。又看着洛与阳因为呼吸困难,下意识地极力掰着简珩手腕的样子,心慌意乱地伸手去帮忙。 女孩儿温凉掌心触上他手背的那一刻,简珩像是被烙铁烫了一瞬。力道没有预兆地一松,少年混着身后蔷薇的残枝断叶,跌落在泥地里,捂着脖颈,呛咳阵阵。 “没事吧?”洛橙赶紧蹲到他身侧,替他轻拍脊背顺着气,又问,“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洛与阳立刻哑着嗓子摆了摆手。简珩没用力,他知道。更确切地说,大概那个男人是觉得对付他,根本不屑花力气。 即便如此,洛与阳还是当着简珩的面,用花园里三个人都能听得到的声音,偏头看着她说:“姐,别跟这个疯子走。” 洛橙替她顺着气的动作倏地一滞,鼻腔里不可抑制的酸涩涌上来。 长久以来,某些自己都不知道的情绪,因为少年这句话,似是要破壳而出。 洛橙垂首,下意识地想躲开他的视线,那双没有雕花的极简纯黑牛津鞋,扣着特殊的系扣,踱到她眼前。 “走吗?”男人嗓音轻淡凉薄,但也同洛与阳一样,绝对让洛与阳和她都听得见。 “姐……”少年嗓子里的沙哑,有些难压。 “吃点东西,上去画画吧。明天我换了电话,把联系方式给你。”洛橙站起来,翘起唇角,揉了揉他的脑袋,放轻声音,像是同他一个人说,“与阳,姐姐……先走了。” 少年浅米白的毛衣外面,沾着泥泞,勾着蔷薇藤蔓上的倒刺,狼狈不堪地仰起脸。 简珩垂睫,单手抄兜,闲适又狂妄,居高临下看着他,奚弄似的问:“觉得我是疯子?” 洛与阳没回答,只直勾勾地盯着他。 缓眨了一瞬长睫,像是想到什么,简珩轻哂,不知道是在笑谁,说:“你连自保都没办法做到的时候,又比疯子好得到哪里去?” 某些时刻,简珩不得不承认,魔鬼嘴里,也会吐出真理。 男人说完,便收了视线,没有兴趣再给少年上课。只伸手,一把扯了洛橙马尾上那根平平无奇的黑色皮筋,选美评委似的,毒舌凉声道:“丑死了。” “嘶——”洛橙毫无防备,长发一点不像广告里的那么听话丝滑,顺着简珩没轻没重的力道脑袋微偏,有那么几根还卡着皮筋,一块被他拽了下去。 男人拽完就走。 洛与阳抵着泥泞的指节,攥得筋骨凸起。洛橙赶紧挡住他的视线,摇了摇头,轻声道:“回去吧。” 洛橙转身跟上去。 “姐,”洛与阳看着她的背影,低声又笃定,“等我来接你。” 简珩的脚步,跟着洛橙一道顿下来。 只听见洛橙用故意扬起的愉悦语调回答他,“好啊,我等你。” 山峦边缘,最后一点残阳隐下去,墨蓝夜空,抽空最后一丝橙红。 男人长睫低垂,遮住漆黑瞳孔里的光,无声自嘲。 - 洛橙到了院子外的车边,才发现来接的车,换了一辆齐柏林,也换了个司机。 司机替她开门,放好行李,洛橙上车,没问去哪里。 又是满车安静到只剩轻音乐的尴尬。直到车子开了半小时后,驶入市区,洛橙看着秦城许久未见的夜色,那点尴尬才被她忘进街景里。 不过,偏偏有人看不得她那么快活。 某位拼车的男士,招呼不打,蓦地勾着她的后脑勺,把她掰正,面对自己。长发缠在他指节上,勾住头皮,又有些疼。 “……”洛橙看着他那张,在街景夜灯下好看、但烦人的脸,安慰自己:就当是和喜欢扯辫子的小学鸡同桌了。 “疼?”简珩言简意赅。 洛橙不知道她问的是刚刚扯皮筋的惨案,还是现在的状况,愣了两秒,想着措词。 像是根本不需要她回答,只是找个类似于“吃了吗”的借口搭个话,简珩笑得散漫,直言不讳,“我喜欢看着你这张脸。” 洛橙微挑了一瞬眉眼。 能把“我就是把你当替身”这句话,说得像宣誓主权的情话一样,也是一种水平。 还没等洛橙表示一下客户关怀,就听简珩又慢条斯理地说:“所以你就这么坐吧,别回头。” 坐姿别扭到想跳车的洛橙:“……” 呵呵。 - 车子停到秦城西郊的一处别墅区,简珩让司机连人带行李,打包把她送进去,没下车就走了。 当然,也是不可能跟她汇报行程的。没有这个必要。 去餐厅吃饭的客人,当然不会和服务生汇报,他吃完饭还要去哪家酒吧哪处会所续摊。 佣人接过司机手上的行李,陪着她一块儿坐室内电梯上楼。脸上的笑容,倒是看着比洛家的客气又诚心。 这片位于秦城西郊的临海半山别墅群,错落分布,私密度极好。洛橙进了房间,见阳台联通卧室的落地玻璃门敞着,干脆去了阳台。 是可以看到海景的卧室。 大衣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洛橙拿出来。 春种一粒粟:【小橙子,我迫不及待想见你了,出来嗨吧,姐姐带你点最好看的香槟塔。doge.jpg】 看着阳春粟又发来的“你懂的”表情包,洛橙轻笑出声,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摁下:【好,发个定位。】 - 洛橙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俩人干脆吃了顿不算晚的晚饭,才去了城北一家叫隐酒的酒吧。 阳春粟在秦城的朋友,有酒吧股份,就干脆带她来了这家。阳春粟提前说过,服务生领她们上了二楼半开放式,可以看演出的卡座。 “粟粟,”阳春粟的朋友知道人来,上来和她们喝一杯,算是打个招呼,只是看见洛橙,视线就有点挪不开了,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你是不是故意把你这位朋友,藏了这么久,怕带出来我们都急着脱单,以后不带你玩了? ” “知道了还那么多废话,”阳春粟搭上洛橙的肩,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佯装傲娇,“喝完就快去赚钱,凡人也能配仙女的吗?” 男人笑着点点她,也不恼,和洛橙打了声招呼就把空间留给了两个小姑娘。 “对了小橙子,”等人走了,阳春粟和她的草莓汁碰了碰杯,“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 洛橙自然知道她问的是哪方面,只是不知道她“打算”了,有没有用。 “段璟尧他们最近弄的那档音乐类综艺,还是第一季。”见洛橙不说话,阳春粟使劲撺掇她,“虽然也有剧本,不过赛制对新人,倒是还算友好。你要不要去试试?” 洛橙知道她说的是《不只是歌手》,已经开始海选。晃了晃高脚杯里假装是酒的草莓汁,洛橙说:“再说吧。” “去嘛去嘛,”阳大小姐撒起娇来,“这不是你一直喜欢的事情吗?” 洛橙笑,“好,我回去想想。” 见她应下,阳春粟说:“那你好好听听,你的最强竞争对手,这会儿正在卖唱。” 洛橙:“?” 阳春粟笑起来,和她解释,“小圈子里还挺有名的,贺嘉禾,你应该不知道。这回好像是他哥终于松了口,让他大学毕业之前玩个够?” 洛橙的确不知道这个人,又听阳春粟继续点评,“贺氏实业的小开,拿的大概是……富二代天之骄子,灵气天赋流剧本?他今晚唱的,作词谱曲,都是他自己完成的。” 洛橙细细地听,挑眉点头,就听阳春粟又说:“不过我觉得他,拿的是傻白甜剧本。” “妥妥的不知人间疾苦富贵小少爷。”阳春粟支着侧颊听着贺嘉禾的歌,忠实评价。 洛橙笑,实事求是道:“曲风很成熟,声线也不错。如果真是你说的这样,要红不难。” 光看今晚楼下,现场女孩子们的欢呼,大抵就知道了。 “嗯,长得也挺好看的。”阳春粟这回天平偏了起来,“也就比段璟尧差一点点。” 洛橙闻言,往楼下正中的舞台瞥了一眼,离得太远,灯光太暗,看不清。 俩人聊了会儿有关这档综艺大概会请的流量和歌星,阳春粟心里的那一小簇八卦之火就怎么也摁不下去了。 支着吧台凑过去,刻意压着嗓子,阳春粟说:“我听我妈说,以前简家退休的佣人传出来,他们经常会帮着主家……”酒吧梁顶闪着红红蓝蓝的灯光,“偷偷处理一些死状诡异的,小动物尸体。” 洛橙一愣。 “你说他,”阳春粟忍不住干咽了一口,“会不会是什么……虐待狂?” “应该……”洛橙抿了口血红色的草莓汁,学着她的样子,幽幽道,“不至于。” 阳春粟闻言,瞬间严肃,“你这是才见面,就被美色迷惑了啊。” “我跟你说男人真的不能只看脸!”阳春粟忍不住凑到洛橙身边认真脸,刚被营造出的深夜鬼故事气氛瞬间破功。 洛橙知道她“深有体会”,笑着推她放大的脑袋,“不是,不是因为这个。” 阳春粟不依不饶,嫌弃道:“啧啧啧,那你为什么替他说话?这么快就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了?” 洛橙见她已然开始上纲上线,也学着她的样子故作神秘,“因为……我觉得他不会那么麻烦的。” 阳春粟挑眉,“?” “我觉得,要是他想,他会……”洛橙压低嗓音,语调沉缓,像在念祷,“直接咬断我的脖子。” 女孩儿绵磁的声线,被刻意压低了几个度,又被酒吧里光怪陆离的灯光打在脸上,配上吟诵一般的诡异语调,跟他妈念悼词一样。 阳春粟又怕又好笑,啊了一声,笑骂她,“要死!我晚上做噩梦都不会放过你的!” 两个女孩儿笑闹了一会儿,阳春粟突然低落了几分,拖着尾音问:“小橙子,你真的要嫁给简珩啊?” “要是不嫁,我也不能回来啊。”洛橙笑了笑。 “那你喜欢他么?”阳春粟扁了扁红唇,拿上她看不起的傻白甜剧本,委委屈屈地问。 “无所谓啊,”洛橙想也没想地耸耸肩,动作娴熟地敲出一根女士烟咬进嘴里,玩着那只男式火机,颇有点玩世不恭女流.氓的架势,“反正……嫁给谁都一样。” 不想话题老是绕着自己,洛橙把焦点扯回阳春粟身上,“你呢?你那位段某人,还喜欢着呢?” “喜欢啊。”阳春粟端着半杯桃红起泡酒,手肘撑着吧台,一手支着侧颊,一手装模作样地轻晃着酒杯,对着洛橙倾身,拖着绵软尾音眼神暧昧道,“我就喜欢这种,长得好看,但是脑子有病的。” 洛橙看着她姿态撩人的样子,颤肩笑得不行。阳春粟回国之后,一直在追那个叫段璟尧的男人,洛橙是知道的。听说是朵采摘难度十颗星的高岭之花。但是阳春粟,就是乐此不疲。 “等等。”洛橙还没笑够,就听见阳春粟不太淡定地小声说,“小橙子,咱们晚饭吃的松茸,可能是毒蘑菇假冒的。你没喝酒,你帮我看看,是不是我眼睛有问题。” “……?”洛橙笑意一顿,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看着半开放式包间门口拔地而起的段长得好看但脑子有病璟尧,携手简先生你哪位我嫁给谁都无所谓珩—— 两个女孩儿,深深陷入沉思。 第4章 还不去洗? 看见洛橙唇角咬着烟的样子,韩彻忍不住笑着多嘴,“小……洛小姐现在挺会玩儿的啊。” 简珩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敲了支烟,衔进嘴里,看向洛橙。吧嗒一声,男人拢住火,视线在微晃的火苗里勾着她,替他自己点燃烟尾。 洛橙:“……” 两个男人倒是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就那么矗在门口。简珩身侧还跟着韩彻,这是洛橙来秦城,算是认识的第二个人。另外一位段璟尧身后的,约摸是他的助理。 而段璟尧本人,洛橙是见过相片的,样貌的确出众得让人过目难忘。本人身上,更是多了种自持的矜贵。偏偏如今,洛橙对这种上流社会的“修养”莫名排斥,还不如野蛮生长的放肆,更让她安心。 两个女孩儿也不太确定,这两位“恰巧”路过,听到了多少。毕竟两位脸上的神色,也不是很好判断。 而在阳春粟眼里,段璟尧难得对她唇角勾笑,笑得温柔又——瘆人。 洛橙撇开脑袋里那些有的没的,下意识地把那只男式火机握到掌心里,又默默塞进了外套口袋。潜意识里就是觉得,不能让简珩看到。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自欺欺人——没有作案工具我就没有作案动机。 楼下一首慢板R&B的前奏响起,始终毫无表示,慢条斯理抽着烟的简珩,终于朝她走了过来。瞥了一眼她高脚杯里装着的草莓汁,又看了一眼她嘴里叼着的烟,倏地轻笑一声。 修长指节玩着那只炭黑色的男式火机,男人似真似假地懒声对她说:“替你点上?” “……”暂时还不是很摸得清他路数的洛橙,有种他要把自己点上的错觉。 没要她回答,简珩稍俯身,吧嗒一声扣开火机,像是真的要替她点烟的样子。 洛橙眼尾一跳,不知道该不该接这个火。 结果,简珩拇指指腹,在火机侧面的打火轮上轻蹭了两下,火舌都从没机身里探出来。 洛橙:“……” 在洛橙眼里,这种装逼没成功,就他妈很尴尬的事情,这位简总似乎丝毫不在意。 毫无心理负担地起身收好火机,男人指节夹着烟递到唇边,侧颊略凹了一瞬,泛灰的烟尾重新燃起火色。 烟尾猩红的火光,顺着男人重新俯身的姿势,近到她唇边。 楼下的贺嘉禾,已经开始玩着他那把电吉他,用延伸音替不同的和弦加花,会玩儿的简直——骚得不止一点点。 他唱: 她烟尾红光 烧燃记忆滚烫 纵情荒唐 余烬徒劳抵抗 …… 而简珩也近在咫尺,微错着脸,烟对烟地,执意要让她借个火。 洛橙条件反射似的,抿唇阖紧牙关,齿尖一口把海绵里的爆珠咬破。 口腔里弥漫开爆珠的香橙味,混杂着隔了两支烟的距离,缭绕在空气里的男士烟草味。 呛人、辛甜、温热。 视线穿过烟雾,是男人线条优越的鼻峰。长睫像他的人一样,一点都不柔软,微垂下来,覆住一半漆黑的眼。却像第一眼看见时那样,眼神一瞬不错地看着她。 心跳像被吉他手藏在最里侧的那根小指轻点了下弦,又在下一个和旋处撩拨一勾,悬晃震荡。 难抑的、微刺心脏的熟悉感,让洛橙僵直着上身,逃避似的往后靠了靠。 “嗯?”男人像被烟草燎烧过,微哑的嗓音,从喉间溢出个延音的单音节。 像是终于不耐烦地问洛橙:你还抽不抽。 “……我不抽烟。”洛橙看着他微敛的凤眼,实话实说。 她对烟嗓不感兴趣,对老天爷给的现有音色也很满意。只是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这个习惯,像真正的烟瘾一样,戒不掉。 简珩闻言,终于起身,垂手抽走她嘴里那支未燃的女士烟。 女孩儿衔在口腔里的那截海绵烟身上,刻了两个嚣张又乖巧的小牙印。 简珩手里燃了一半的男士烟,被无情地捻灭在她们吧台上干干净净的玻璃烟缸里。 接着,男人微哂一声,自然到令人发指地咬上那支细白的女烟,并且摸出那只刚刚还点不着火,这会儿又突然诈尸,一点即燃的火机。 洛橙&阳春粟:“……?” 洛橙更是抽着眼梢,咽了一口她刚刚因为略感紧张,分泌得有些多的唾沫。 这位简总还真是,没什么洁癖啊…… 男人抽了一口甜丝丝的橙子味爆珠,心情看着像是好了点,又像是更差了。 楼下一曲终了,欢呼声渐歇,简珩吁出一口青烟,淡声道:“回去吧。” 说完,又是没等洛橙回答,毫无绅士风度地自顾自转身走了。 还是韩彻等在了包间里,和她解释说:“珩哥他一定是喝多了,这里空气不太流通,他先下去透透气。” 并没有觉得这句解释有多少合理性的洛橙,微笑接受。 “小橙子啊——”见洛橙要走,阳春粟突然像个女明星一样惊呼一声,拿出演悬浮偶像剧的演技,夸张地张开双臂,一把抱住洛橙,放下大小姐的矜骄包袱,力求用在场每个人隔着音响里的嗨歌都能听见的音量说,“我们才出来那么一会儿,你就要回去了。你不知道这些年,我好想好想好想你。我们过几天,一定要再出来玩哦。” “……好。”洛橙配合道。 然后,就听见阳春粟在她颈窝里,收了不正经,用只有她们俩听得见的音量,低声郑重道:“小橙子,他要真是那样……告诉我,我帮你逃。” 洛橙一怔。 “姐,等我接你回家。” “告诉我,我帮你逃。” …… 仿佛才回来未满一天,她的泪腺,就已经失了长久以来的窒碍。洛橙失笑地想。 “嗯,好。”洛橙回抱住她的力道紧了紧,嗓音微沙地应她。 - 几个男人都喝了酒,出了酒吧,韩彻就被另一辆车接走。 回去的车上,男人像是喝多了,只支着侧颊,微偏着脑袋休息,没再看她。更没有再叫她维持落枕了一样的侧坐姿势。 车子停至西郊别墅,司机绕到后座,先替她开了车门,洛橙从车后座右侧绕过去,想和简珩打声招呼说声拜拜,就看见司机又替他拉开了车门。 于是,洛橙这个没做完全套的客户欢送礼,就特别像是——特意绕到左侧来,恭候他一起进门。 简珩斜身下车,起身的时候,抬睫用余光瞥了她一眼,毫不客气地,赏了她一记轻哂。 在洛橙看来,男人满眼写着:戏、太、多。 洛橙:“……” 先前见过的阿姨不知道是走了,还是已经去休息,并没有人来应门。 洛橙特意放慢了脚步,落在了简珩后面,看着他进了电梯,还保持着一丈的距离。 仿佛在外面,或者在三个人的车厢里,还能平心气和。但是一想到要在那么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独处,就算只是直升三层楼的时间,都让洛橙看到,男人身上侵略性极强的低气压在她脑袋顶上盘旋。 反正,按照他从不等人的习惯,自己磨磨叽叽地走着,应该能看见电梯门顺利在她眼前阖上。然后等待下一趟。 结果,这位简总就是不喜欢如她所愿。 电梯里的男人,指关节抵着开门键,脸上无甚表情地看着她。另一只手,却满透着不耐烦地,抬手扯了扯已经松开一颗扣子的黑衬衣领口。 “……”洛橙硬着头皮,几步快走进去。 洛橙低头盯着脚尖,直到电梯在三楼停住,跟着简珩同方向,往自己的那间卧室走去。 男士牛津鞋踩出缓慢闲散的节奏,在柔软的波斯地毯上消音。即便早已在内心预演,心跳还是快了步调,节奏稀乱。 洛橙不知道他住哪一间,直到他停在自己卧室门口,又径自走了进去。 阖睫极轻地吁了口气,心跳反倒缓了下来。 反正,也合该是一早就有心理准备的事情。 简珩已经在沙发上坐下,轻玩着他那只哑光的炭黑色火机。洛橙走到他跟前,用尽量“经验老到”的语调问:“那我……先去洗个澡?” 男人指节微顿了一瞬,支住扶手,指节轻撑住太阳穴,微微侧头看着她,唇角勾出的弧度的意味不明,淡嗯了一声。 胸腔轻微起伏了一下,洛橙走进衣帽间翻找。下午阿姨告诉过她,衣物大致的摆放位置。 拿了一条款式不算奔放也不算保守的丝质雾霾蓝睡裙,洛橙出了衣帽间。 经过简珩身边的时候,男人都没有招手,只淡声对她说:“过来。” 洛橙顿了顿,折回去,看见他指间,又夹了一支已经点燃的烟。 像是要检查一下,她有没有乱拿东西。或者是,看一下她拿的衣服,他满不满意。 洛橙还没站稳,手里的睡裙就被他用力扯了一把。 压住低呼,洛橙松开一只手,一把撑住沙发扶手,避免自己重心不稳,来个羞.耻的投怀送抱的姿势。内心再度开始王八念经。 像是根本不在意洛橙的反应,男人只是想看看那条睡裙的衣料,视线都不曾和她对上。 夹着烟的指节,在丝绸上轻娑了一下。明明掠过的是衣料,洛橙却生出种,那双指节上细看,有不少浅淡旧疤的手,熨烫的是她的皮肤。 指尖莫名微颤,牵扯烟灰余烬落下,在真丝睡裙上,烫了个难看的洞疤。 洛橙:“……” “这么不小心?”男人像是不意外,还恶人先告状,低声笑起来,又干脆扯过她手里的睡裙,丢到她脚边,慢条斯理地说,“坏了,真难看。” 洛橙垂睫,看着他扔垃圾一样扔在自己脚边的睡裙,甲缘掐了掐掌心。 男人等了她数秒,像是终于没了耐心,寡薄的语调响起,“还不去洗?” 洛橙看也没再看他,转身。一双跑步鞋,踩出今早十公分战靴的气势,空着手进了浴室。 第5章 不许锁门 洛橙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澡洗了多久。 人家是被卖了还替别人数钱,她是被烧煮前,还得自己替自己削皮洗净。 前者是无知的傻,至少还有点乐趣。她是自甘的交易,不配有任何情绪。 就算浴室外那位大爷没有催,她也明白,她总得出去。 湿淋淋地光脚踩在浴室里还开着温度适宜地暖的瓷砖上,洛橙一缕一缕地,替自己吹干长发。吹得干过了头,镜子里,多了只炸毛的野鸟。 洛橙咽了一口,脖颈也顺着这个动作,下颌微仰。脊背也被拉直,像只天鹅。 门锁吧嗒一声开阖,洛橙只觉得这屋子里的门把手都有些缺油,捏着把手的指节,得费力地握紧,才能良好转动。 室内并不冷,从浴室到卧室,也只是让毛孔里的水蒸气散发掉一点而已。 于是,洛橙发现,简珩已经走了。 阳台的落地玻璃门早被关了起来,卧室的门,也已然虚掩。 洛橙像个被打烊的店主抽走衣撑子的假模特,一下子松懈。下一秒,又像店里出乎意料地来了最后一个客人,店主毫不在意假人的尊严,一撑子又把她架到了橱窗边。 衣帽间的灯,她拿完衣服之后,是关了的。但是此刻,亮着。 洛橙闭了闭眼睛,不知道他到底要玩什么。脑子里还好死不死地,回荡起酒吧里阳春粟的那句:死状奇怪的小动物尸体。 甚至脑补出了她刚松懈下来,就听见房门吧嗒一声,自动关上的场面。 此刻洛橙甚至希望,他干脆安安顿顿地坐在沙发原先的位置上,至少不会让她像现在这样,屏息等待着那间亮着灯的衣帽间里,突然发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声响。然后那个寡薄的声音,又会提出什么让人难堪的要求。 刚刚还觉得适宜的温度,这会儿带走了身上残余的最后一点水汽,也让人觉得凉了起来。 洛橙等了足有五分钟,不是很确定,是不是有人能一瞬不动,不发出任何声响。未着寸缕的凉意,还是让她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然后发现,衣帽间里真的,一个生物都没有。 洛橙闭着眼睛,长吁了一口气,然后迅速把卧室门关上,锁好。又去衣帽间扯了身睡衣穿上,这才觉得自己终于不像砧板上的鱼肉了。 把自己想成一床柔软的被子,反扑进床垫子里,洛橙一口气舒服地出了一半—— 阳台的移门滑动轻响,白色帷幔被海风吹鼓,像藏了个人。 “终于好了?”男人轻慢凉薄的音调响起。 “啊——?!!”洛橙像只即将被炙干的野鸟一般,奋力振翅弹起,发出最后的尖叫。 场面,一度比初见时还尴尬。 像是对洛橙划破耳膜的尖叫无动于衷,又像是压根没有看见洛橙脸上,那一瞬间下意识来不及掩饰的害怕和紧张,男人慢条斯理地关好阳台的移门,又瞥了一眼被洛橙锁好的房门,轻声谑笑起来,“不会有人敢进来的。你锁门作什么?” “……”洛橙撑着床垫坐稳,微敛下颌闭上眼睛,忍住把心里默念了一百遍的王八经脱口而出的冲动,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弯了个笑,然后睁眼看他,声带像被拉紧又骤松的皮条,皱缩在一起,“要、要……休息吗?” 简珩的长睫轻垂,视线在她光.裸的趾尖不经意地落了一瞬,然后低声说:“嗯,睡吧。” 洛橙维持着刚刚惊吓过度,一点女明星姿态都没有的架势,硬着头皮“嗯”了一声,然后伸手,摸到自己睡衣的第一颗扣子上。 没出息地隔着一层肋骨和皮肉,都摸到了自己的心跳,洛橙顿了顿,又忍不住问:“你……要洗澡吗?” 声音再次被人从空气里抽空,安静又诡异。 像是听见什么了不得的笑话,简珩低低笑开,笑够了,才像个慈善家,耐心又好心,一字一顿对她说:“我说的是,你,睡吧。” “……”洛橙的脸,因为室温燥起来。 “所以你以为,”男人唇角,勾起轻哂的弧度,抬手,用指尖顶住她的脑门,接着,出其不意地用力一推,“你是谁?” “……”洛橙被他这个力道,点得脑门一阵麻疼,手肘向后撑了一把床垫,才没让自己没出息地就床躺平。 就这徒手点戒疤似的功力,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男人要替她开天眼呢。 洛橙明白,他的潜台词无非就是:女人,认清你的身份,不要自作主张贴上来。/你他妈以为你是谁还想跟我睡?/呵,你怎么不照照镜子,以为一张脸像就是她了吗?…… 真是妥妥的古早霸总发言。洛橙简直想给他鼓鼓掌。 于是,洛橙给了他一个喜剧演员一般的笑脸。 对待客户,就要给他最宾至如归的围笑。 她懂。 不就是我虽然把你塞进了我的豪宅里,但我满心都是白月光,要为白月光守身如玉么。 真是可歌可泣感人肺腑和谐敬业的爱情故事。 呵。 男人的乐趣。 真他妈有意思。 像是看不见她脸上精彩的表情,或者根本不在意她心里想什么,简珩只漫不经心地叮嘱,“但是——不许锁门,我可能……” 男人突然笑得又孽又欲,尾音低磁,“随时会再来。” “……”艹。 淑女真的不想骂人。 - 翌日清早,洛橙是被自己定的闹铃吵醒的。 迷迷糊糊摁掉手机,洛橙坐起来,有点发懵。 她居然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在一个随时都有可能有个不熟悉的“客户”进来的房间里,睡得像只磕了药的死鸟。 揉了一把乱糟糟的后脑勺,洛橙眯着眼睛,进卫生间洗漱。 刷牙的时候,洛橙低头,翘了翘自己的脚趾尖尖。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泡澡泡得太久,伤口附近皮肤的颜色,带着点浅咖,像是渗出的血水被冲淡。 洛橙对着镜子刷着牙,又翘了翘脚趾。 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 《不只是歌手》在秦城的海选还没结束,虽然不知道洛家和简总,需要她“配合”到什么程度,洛橙还是想先去看看。 结果,到了楼下客厅,简珩已经坐在了餐桌前。餐盘里的早餐吃了一半,左手边放着一份原文杂志。洛橙扫了一眼,应该是财经类的。 “小姐醒了?”昨天见过的阿姨迎过来,笑着同她说,“先吃早餐吧。” 洛橙笑着应下,叫她张婶。阿姨昨天同她说过。 坐下和他说了声早,听他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洛橙开始吃东西。 “有什么安排?”男人低磁的声音,出其不意地响起来。 洛橙一怔,接着,心底不可抑制地涌起期待来,出口的音调里都带了两分不自知的轻快,“你的意思是,我接下去的时间,可以有自己的计划,是吧?” 男人闻言,默了两秒。接着,唇角扯出个微哂的弧度。最后,居然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仿佛她是一个出色的喜剧演员。 “……”笑得洛橙极其想把酸奶倒扣在他脑袋上。服务行业的完美微笑有点维持不下去,洛橙干脆弯起眼尾,对他咧了个小丑妆似的露齿的无声大笑。 像是终于笑够了,男人敛声,漫不经意地抵进椅背里,拿起餐桌上的银质餐叉。 垂睫盯着刺尖轻点在白瓷盘里,顿住。像轻而易举地戳中了一只无形的猎物,又恶劣地、缓慢而用力地往自己身前拖拽。 刮擦出洛橙最不喜欢听到的,那种刺耳的、心脏都仿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声音。 然后戏谑似的望着她,尾音懒怠,“怎么,你还指望我养你吗?” 第6章 那我要她 洛橙也不知道,自己听完那句话之后,是用什么表情面对的简珩。 真想把那张小丑似的笑脸,焊死在自己脸上。以后不管那个男人再说什么狗言狗语,她都能永远一个表情。 好在,不管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终归是能去做自己喜欢、又想做的事情了。 简珩走后,洛橙出门。穿的是衣帽间里一早备好的衣服,坐的是简珩安排的司机的车。 洛橙挑了挑眉,心道这种级别的在简总眼里,大概是不算“养”吧。 当然,她也没有那么高贵的头颅和弯不下去的腰。不至于接受得心安理得,却也没有强硬不要的心态和资格。 毕竟在英国的那么多年,她的治疗费用,洛家是直接给的晏医生的诊疗所。学费也从未经过她的手,更不用说,那座像高塔一样的小庄园里,佣人的薪水和每年高昂的维护费用。 对于大多数秦城的豪门圈小姐来说,她简直兜比脸干净。 气节这种东西,也是要有资本作底气的。正如那天简珩对洛与阳说的。 洛橙极其想得开地塞了一只耳机进耳朵里,靠着车后座,再听几遍待会儿海选挑的歌。 - 昨天阳春粟急着找她,也是因为这几天,《不只是歌手》在秦城还有海选。要是再晚,她就得打个飞的去外地参加了。 节目是秦城卫视和唛一视频联名举办的。海选地点,就在秦城卫视的办公大楼。 洛橙填好报名表,就在等候区候场。身上别着简陋的手写名牌。 洛橙不是美而不自知的人。尤其是面对这种大多数人都拿着剧本的综艺。 如今她没法和那些一早定好来参赛的老牌歌星和流量爱豆比,总要在素人里脱颖而出。就算是陪跑剧本,也不是那么好拿到的。 总要有带得起流量和争议的话题度,才有资格陪跑。 一个专业技能过硬,颜值又在线的陪跑员被淘汰,引起的争议和话题度,绝对比一位平平无奇的路人,给节目带来的流量高。 洛橙此刻要做的,就是先拿到陪跑剧本。至于能跑到哪一棒,戏开了场,观众也便成了舞台的一部分。 所以洛橙到候场室的时候,像极了一只蝴蝶掉进一片花丛里。 那扇海选室的门外,不少和她一样揣着梦的男男女女。不管是歌唱的梦,还是名利场的梦。 “啊啊啊!”一个扎着小脏辫儿的姑娘,“今天来绝对赚到了啊!我刚刚在进来的路上,看见贺嘉禾了!” “姐妹,你这是什么大□□倍投追加的运气!早知道我和你一起上来了啊!” “呜呜呜,真的好帅,渣苏渣苏的。我太可了!” “他真的,一点都不怕传绯闻。” “试问那张脸,谁不想和他传绯闻?” …… 一旁的洛橙,听得津津有味。 看来这位贺嘉禾,名气还不算小。昨晚和今天,两回听说了。洛橙还真有些好奇,这位到底长了张什么样的脸。摸到手机,想搜一搜,又放开了。 仿佛跟她也没什么关系。 很快轮到洛橙。她挑的,是一首适合清唱的英文老歌。 虽然节目叫《不只是歌手》,但最重要的,还是“歌手”二字。洛橙没给自己排舞加戏。副歌部分,很适合炫技。试唱只有三十秒,拿不出好状态,没人有义务给她更多机会。 海选的部分片段,会被剪进正片里播出。洛橙一进录影棚,三位导师就默契地交换了眼色——终于有个不让人犯困的了。 导师对洛橙的表现很满意,三十秒,少有的让她完整唱完了。 除了专业角度的几句简单点评,坐在右手位一直没开口的女士,突然环胸提问:“为什么来参加比赛?” 洛橙微怔了一瞬,有些意外,现在的综艺,也还要问这么时代性的问题的吗? 及时打断自己出色的脑补能力,下颌微敛了一点,额侧的碎发顺势轻垂。 洛橙一手拿着麦,一手拨了拨像长刘海一样的碎发,歪了歪唇,像是怕被打,但又忍不住真心实意地,睁得她那双桃花眼微圆,看着那位女士说:“想红。” - 顺利拿到复赛资格。知道她没有签任何经纪公司,工作人员安排她去签录制合同。 结果,刚走出录影棚没几步,就冲过来一个踩着高跟鞋的女人。 “你是洛橙?!”女人一把拽住洛橙的手腕,气势汹汹。 “?”洛橙路人懵逼,“你是……?” “你装什么装?我是傅婧柔啊!你别告诉你不认识我!”傅婧柔激动喊道,“你不是消失了吗?你怎么又回来了?!” “神经病?”洛橙蹙眉,使劲把自己的手腕,从这个明明是第一回 见,却莫名气场让她不喜的女人掌心里抽出来,“我不认识你。” “你……?!”傅婧柔瞪圆了眼睛,“你不是就叫洛橙?!” 傅婧柔的眼睛本来就大,粗看还是挺可爱的。只是此刻瞪得像铜铃断了线,随时准备要掉下来的样子,着实有点吓人。 洛橙无语地看着她,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名牌,“这一屋子人,都知道我叫洛橙。” 傅婧柔:“……!!” 候场的年轻男女,对傅婧柔可没有对贺嘉禾的那点崇拜和喜爱,纷纷窃笑。 洛橙也突然很想笑。 被一个精神病骂神经病,怒目而视又无从反驳,传说中看不惯对方又干不掉对方的样子,真的蛮好笑的诶。 - “这是谁?”秦城卫视广电大楼化妆室,作为嘉宾录制一档周播综艺的贺嘉禾,看完直播屏里的海选片段,问身边的经纪人。 “不知道啊,”经纪人看着镜子里眉目清朗的少年,回,“大概是个素人?不然也不会参加海选了吧。” 一路顺风顺水的小少爷,连眉眼都透着难掩的恣意。 比如贺嘉禾,是直接签的参演合同。 “你去问问。”贺嘉禾说。 经纪人无奈,出了化妆室。 “RCM硕士研究生毕业,刚从国外回来。”没一会儿,经纪人带回第一手资料,“没有签过任何公司,的确是个素人。” “嗯。”贺嘉禾后脑勺的一捧小揪揪,被化妆师拽在手里,不忘点点头,“那我要她。” “哎哟喂我的小祖宗,”经纪人真想伸手捂住他的嘴,赶紧看了眼身边替贺嘉禾做妆发,仿佛没有听见的工作人员,“你说话能不能考虑一下我这颗超负荷运转的心脏?你的绯闻全靠你自己这张嘴。” 贺嘉禾笑,褶痕深邃的桃花眼弯出勾人的弧度,“赛制后期不是有一场,需要自己选合作对手?” 经纪人乐笑了,“小祖宗,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能直接录到半决赛?” 贺嘉禾不置可否,只说:“我不会选错的。” - 作为这档综艺合办的门户视频网站和赞助商,秦城卫视给唛一视频独僻了一间办公室。 “简总,洛小姐刚刚在候场区被人拦住,发生了一点小状况……”助理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明原委。 段璟尧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等简珩的助理说完,才状似不在意地问:“需要让人,去打个招呼吗?” 男人散漫地抵着沙发,指骨斜支着太阳穴,看着监视器里反复播放的,女孩儿三十秒的试唱。 “不用。”指尖捏着炭黑色的火机轻转,语调寡淡又疏懒,“蝴蝶挥累了翅膀,才不会惦记着兴风作浪。” 第7章 见不得人,又怕被人觊觎…… 签完合同,洛橙也了解了节目赛制。 比赛一共七期。第一场是露“声”不露脸,镜头只给剪影。第二场是露“身”不露脸,选手需要戴着面具表演自己的曲目。第三场自由选择,揭开面具,或者遮掩半张脸。第四场一定要现身。第五场半决赛,选手互选合作对手,组队淘汰别组成员,再内部对决。第六期复活赛,最后一场决出三甲。 比赛全程开启网络助力,计入复活赛的人气值参考,半决赛和决赛全程直播。 大抵就是,表面上玩了个心跳。你可能选的唱的好的长得不好,可能有你喜欢的歌手,在前三场就被你用脚投了票。 回来的路上,洛橙换了手机号,给了洛与阳和阳春粟,也给节目组留了联系方式。 下午,又去了秦城几家,她记忆里的琴行和音乐设备器械店转了转。象征性地摸了摸自己空到可以网鱼的口袋,洛橙在先买些便宜的设备应付一下,还是等节目的录制费交付之后再添自己心仪的之间,选择了后者。 洛橙回西郊别墅的时候,半只脚刚踏进院门,就发现屋子里跟昨天比起来,热闹得像在赶集。 要不是工人师傅是把东西往屋子里搬的,洛橙都要以为这位简总也快破产了,物资清算的人都抢着来搬东西。 “小、小小小……洛小姐你回来了啊?”韩彻觉得自己,早晚得被简珩弄成后天性结巴。 洛橙也没在意,笑嗯一声,“韩先生。” “叫我韩彻就行,我可没珩哥那么矫情。”韩彻下意识地就和她玩笑道。 反正简珩不在。 洛橙对他的自来熟,和仿佛两个人早就认识好多年一样的随意并不反感,甚至有些轻松,干脆应他,“好。” “你们这是……”洛橙看了眼那台斯坦威演奏级大三角,仿佛减肥许久看见一杯海盐奶盖,不太能收得住口水地咽了一口,“做什么呢?” 打磨精细的黑檀木黑键,就像白色奶油顶上的碧根果,让人忍不住想先去戳一戳。 “洛小姐不是要去参加《不只是歌手》么。”韩彻笑说,“珩哥安排的。” 脑补的气泡“啪”地一声轻炸开,洛橙稍愣。 韩彻看着她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毫不基于实情的解释信手拈来,“段璟尧告诉珩哥的。唛一视频这次,不是联合播出和赞助商么。” 意思就是:不是简珩在监视你,是有人大嘴巴。 洛橙笑嗯了一声,并没深想。 韩彻说完,又指了指地下室,“对了,录音室也布置好了,要是有不好用或者不满意的地方,跟我说。” 洛橙笑着应谢。 等韩彻领着人走了,洛橙下了地下室,看了眼韩彻口中的录音室。 88键的NORD电钢,独立话放、监听音响、耳机……完全不输专业录音棚的面积和设备,让洛橙都忍不住挑了挑眉眼。 原来被糖衣炮弹击中,是这么个感觉。 - 简珩是半夜才回来的。 洛橙秉着怎么着也得答谢完“客户”再睡的原则,在楼下等到了十二点。 看着昏暗的客厅里,落地灯盏下,抱着杂志大小的笔记本,曲腿斜靠在沙发里认真涂画的女孩儿,简珩有一瞬的怔然。 长发覆着她暖玉一样的侧颊,橙光不再混沌。 “你回来了?”洛橙感知到视线,抬睫望过去,边起身,边自然地问道。 敛了敛长睫,简珩淡嗯了一声,瞥了眼那台三角琴,不急不缓地踱过去,“试过了?” “还没。”洛橙老实道。总要谢过了,才好用别人的东西。 简珩睨了她一眼,“试试吧。” “……?”洛橙看了眼壁炉上方的古董钟,“已经十二点了。” “我们没有邻居。”简珩淡声道。 洛橙:“……” 好一句基于事实的,她无法反驳的霸总发言。 行吧。洛橙趿拉上居家鞋,往三角琴那儿走过去,坐下之前,又转身,“哦,那个……谢谢你啊。” 男人眼底的情绪,像枯潮期的海岸,仿佛下一秒,就能再起波澜。 “嗯,弹吧。”他最终只说。 简珩站在她身后,看她脊背挺直。脖颈漂亮纤细,像天鹅引颈。 “Tonight they trace a fragile curve. The dim horizon that you serve……” 指尖流泻出的每个音符,像踏着浪尖,轻快又骄傲。 女孩儿垂在腰际的发梢,也微卷出浪花的弧度。简珩抄兜看着她披散开来的长发,下颌自然地微偏了一点。 男人微垂下来的额发,都显得比平日柔软了几分。唇角边,翘起一丝不自知的细微弧度。 - 第二天吃完早饭,简珩没有马上走,而是告诉她,“我出去一周。” 洛橙还真是没想到,他连这都会和自己说。结果,点头应下之后,男人还不走,就有点无所适从。 “地下室去过了?”简珩问她。 “嗯,”洛橙点头,“谢谢,那个……录音室。” “其他地方,去过吗?”简珩又问。 “……?”洛橙用表情回答了他。 男人闲适地单手抄兜盯住她,就在洛橙开始发散脑补各种可能,就见他突然俯身,一手掌心,覆住了她的后脖颈。 指节温凉,激得洛橙下意识一个哆嗦。 倒也不是怕,就是太他妈突然了。 下颌随着下意识的干咽动作微仰,洛橙回视着他。 “走廊尽头……”明明是晨阳东升的大清早,这男人偏偏说出了辣鸡恐怖片的气氛,“那间房去过吗?” “……”洛橙在他的钳制下顽强摇头。 男人看着她眼梢抑制不住抽搐的小表情,低低笑起来,捏着她后脖颈的指节,幅度细微地轻娑。粗粝的薄茧,压迫每一根毛细血管,“这个家里,除了那间房,哪里都可以去。” 锦衣、华屋、重礼。 出远门的男人告诉你:千万别打开家里的某个房间。 附赠简家盛产死状诡异小动物尸体的传闻。 洛橙:“……” 这特么是在演《蓝胡子》? 简珩见她歪着唇角无语发呆,迫人的气息下压,比那晚借火的距离还要近些,语调懒怠又淡漠,偏生又是带着笑意说的,“门没锁。” 洛橙:“?” “但是,只要你去了,我就会知道。”男人低笑告诉她。 覆着后脖颈的力道,也随着这句话倏地加重。仿佛在说:这是下场。 “???”肩膀因为后脖颈的麻痛,条件反射地轻耸起来。洛橙莫名笃定,这个男人,绝壁是故意吓她的。 洛橙客气又配合地扯了个笑,点点头,以示尊重。 呵。她对别人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 - “告诫”过后,这座房子的主人也像是消失了,没再出现过。 虽然给洛橙留下了极其宽广的心理阴影面积。 每次回卧室,都像个高逼格偷窃者过红外线障碍似的,得先轻手轻脚挪到阳台边,悄咪咪掀开帷幔,观察一眼阳台上有没有人。 洛橙这两三天想着比赛的安排,晚上也没什么困意。 因为这样的赛制,多少有点开盲盒的乐趣。你可能选到的是自己喜欢的歌手,可能爱听他唱歌,等一露脸看见真人,兴趣又大打折扣。 复赛第一场,洛橙定的策略同海选类似。既然是只有剪影,也不必想太多搞得花里胡哨。看影子跳舞,不如看皮影戏唠嗑。 况且灯光一打,矮子能拔高,胖子能拉长,大家身材看着都能不错。与其在第二场看见真身让人失望,不如好好唱首歌。 连那些一早有合同在手的歌星演员爱豆在内,初场一共三十个人。第一期节目时长两个小时,撇去导师和嘉宾的一些采访点评,留给他们每个人的时间并不多。 能让后期多剪一些自己的片段,除了实力,也得有些话题度。 比如,虽然导师和嘉宾都知道他们各自是谁,还是要在后台作出并不知情的演练。或“引导”,或“猜测”,带着观众往节目组所需要的、或真或假的路上欢腾狂奔。 那她首场,不如不要脸地蹭蹭热度。选一位咖位不太可能来参加这类综艺的歌星的歌…… 洛橙想事情的时候,又习惯性地咬了支橙子味的女烟,指尖拨弄着那只火机。 虽然从没用这只火机点过烟,洛橙却乐此不疲地,每次都趁它火势渐小之前就充满丁烷。好像这样,有些事情就永远不会消弭,永远都会存在。 金属扣盖,发出依旧清脆的一声叮—— “哪来的?”是简珩的声音,语调听不出喜怒。 她身后,仿佛还能感受到男人满身风尘仆仆的寒意。 扎着她那些永远用不完的黑色皮筋的洛橙,头皮倏地一紧。 “你……”不知道他在自己身后站了多久,洛橙转身,下意识地单手把火机扣盖阖上,牢牢攥进掌心,“你回来了?” 潜意识里,身体作出的反应最真实。像是有陌生的意念在支使,要她把东西藏起来。 只是金属扣盖,又发出不合时宜的一声“嗒”。在此刻只剩遥遥海浪的阳台上,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把女烟从嘴里拿出来,努力笑得让自己看上去不太紧张。 虽然明明没什么可紧张的。她只是藏了只旧款的男式火机,并不是趁金主不在家,藏了个旧情人。 知道简珩问的是什么,洛橙还是举着烟试着说:“便利店买的,我只是……习惯这个味道,没有想抽。” 简珩垂睫,对她的解释恍若未闻,视线落在她攥紧了的右手上。 异常维护的动作。像藏什么见不得人、又怕被人觊觎掠夺的心爱之物。 “给我。”男人声调冷下来。不耐和沉戾,不加掩饰。 洛橙攥紧那只陪了自己七年的火机,抿着唇,默不作声地作着无谓抵抗。 不是所有的临海城市都温暖,海水里也会淬冰。男人摊着指节,“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柔软卷翘的长睫,做不了自己主地垂下来。 洛橙不知道,怎么会有人,有这么乱的掌纹。 像被人用鱼线,硬生生切拉出一条条直线,割裂原本的排列。 火机四散的棱角抵着掌心,洛橙紧着牙,牵扯得额角隐隐生痛。 终究抬手,松开。 简珩垂睫瞥了一眼落在他掌心的男士火机。是旧物。 “谁的?”男人问。声调有些难抑的紧。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洛橙不作声。 海风鼓着阳台连接卧室的帷幔,鼓出个虚张声势的人形。 看着洛橙不和他对视的沉默,男人又像是突然放松起来,扣开火机,点燃,漫声问:“很重要?” 简珩的问题,她一个都答不上来。 却还是下意识地轻嗯。 男人轻呵了一声。像是有些意外她会承认。 手腕伸出阳台围栏,点燃的火机在指节间沉缓地轻旋。 孤立、悬空。 洛橙的呼吸,不可抑制地沉闷起来。 不知道怕的是他一失手,那只火机就要掉下三楼,碎成零件。 还是看着火舌在他指节间舔.舐,格外触目惊心。 男人的指节,突然像轻散开的烟花。连失手都懒得伪装。 旧物自由坠落。 心跳骤滞,闷痛袭来。 “别忘了,”简珩笑得轻慢,直到明确地听见金属和庭院里山石碰撞的声音,才转身盯着她的眼睛,轻拍了拍她的脸。指腹上的粗粝薄茧,似乎还带着热烫的焦灼,缓声对她说,“你是谁。” 洛橙笑起来。 像戴上她那张漂亮的、愉悦的、喜剧演员的面具。 绵磁的声线,琅琅对他说:“好。” 阳台只剩一个人。 指甲抠住粗糙的石质扶拦,洛橙垂睫,望着楼下庭院里看不清的泥泞。 从高塔跳进牢笼,本来就是她自己的选择。 漂亮的甲面,像半透的蚕茧。 外延、脱壳,和皮肉说再见。 笑碎进风眼。 第8章 如果是要排解寂寞 洛橙第二天,睡到下午才醒。 晏怀一直说,她的症状好像和大多数人都不一样。别人是失眠、抗拒进食。她是嗜睡、对食物的需求短期内急速增加。 像是机体与心理的一种自然自我对抗,根本不用经过本人的同意。 洛橙摸过黑屏的手机,可以看见自己。 那个美丽得像知更鸟一样的女人,又出现在了昨晚的梦里。 同一个场景同一句话,反反复复。 死亡也像一场靡丽的盛宴。 极长又轻地吁了一口气,洛橙抹了把脸,对着漆黑屏幕里模糊的自己,弯了个灿烂的笑。 - 洛橙下楼,简珩还在。 张婶看她下来,笑问:“洛小姐,先吃点东西吗?” “好,谢谢张婶。”洛橙专心看着她,笑着应下。 简珩坐在前些日子,俩人吃过饭的餐桌边,敲着笔记本,视线落在屏幕上。 洛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径自坐过去,也没开口打扰他。却听见简珩盯着屏幕淡声问:“手怎么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下意识的第一个动作是想藏一藏。反应过来后立刻忍住,洛橙笑说:“在品丝上划了一下。” 敲键的动作顿住,简珩抬眼看她,视线又在她垂下桌面的左手位置落了落,莫名情绪一隐而过。屏幕后的指节,不可自抑地捏紧,最后松开,什么也没说。 菜端上来。简珩看着她,认认真真地盯着最边上的一整盘芦笋吃完,又开始吃靠近它的那盘煎鳕鱼。 像是完成某种仪式和任务一般的虔诚。一口一口,仔细地塞进嘴里。 当她开始脖颈微梗,放开只剩鱼骨的空盘,开始吃旁边那盘河虾的时候,简珩蹙了蹙眉心,沉声开口,“你怎么吃那么多?” 洛橙夹虾的筷子顿了顿,摁在筷子上的食指不自觉地下压,用力,压出指背关节处凹陷的弧度。 然后笑着抬睫看他,像是玩笑道:“简先生应该不至于,怕我把你吃穷吧。” “别吃了。”男人语气不容置噱,盯着她把筷子放下。又抬手,看了眼表,像是要走,“你的录音室里还有任何需要,找韩彻。” 他知道,韩彻已经非常自觉地,把他自己的私人号码给了洛橙。 这大概算是对她那只廉价老式火机的丧葬补偿费? “好。”洛橙笑着点头,乖巧得不像话。一直搁在桌面下的左手,玩着自己食指尖上的创可贴。 简珩唇线抿了抿,唇角扯出平直的弧度,看着她。 洛橙弯着笑意的眉眼微挑了一瞬,像是会意,又道:“谢谢简先生。” 那天,她对他说的是:谢谢你啊。 男人默了数秒,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起身,吩咐阿姨,“张婶,收了吧。” - 简珩半夜再回来的时候,一楼客厅里依旧留了盏落地灯,只是沙发上,只有两只摆放齐整的抱枕。 偌大的别墅,像只困顿的兽,要秉着气息,才能听到它微弱的呼吸。 “少爷……”听见动静,在楼下等了大半夜的张婶见他回来,忍不住担心地对他说,“小姐下午,好像把吃的东西都吐了。我给她拿了些药,她虽然吃了,可是晚饭的时候,又吃了好多东西。我没敢不让她吃,你要不要,上去看看她?” “嗯,”视线不可抑制地往三楼某个还敞着房门的卧室一瞥,简珩对她说,“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简珩上楼,牛津鞋踩在地毯上,脚步极轻。 洛橙房间。 卧房浴室的空气里,还有极淡极淡的,食物未经消化的腐败的味道,和胆汁的苦味。混在刻意熏染过的尤加利叶精油里,想藏,又藏不好。 不好闻,却让人胸腔闷胀。 女孩儿曲腿靠着床边,一只手肘折着,垫住侧颊。呼吸绵长却轻缓,像是已经熟睡,又像是随时都会醒来。 眼角裸露的一小块皮肤,还能看见未干的泪痕。神情却异常平静,不见委屈,也没有任何不忿。 像是,只是人在呕吐过后,流了点机体自然反应产生的生理眼泪。 侧颊的肌肉微紧,简珩偏过眼,不去看她。 电视屏幕里,播放的是一部很久以前的日漫电影。 简珩记得,她以前就是看过的。 片子已经接近尾声,片尾曲掺着又像是解释原委,又像是续着未完故事的唯美画面,开始响起。 简珩找了一下,捡起被她放在地板上的遥控,起身,准备帮她关掉。 如果是要排解寂寞 无论是谁都可以 但在这繁星都要坠落的夜里 我骗不了自己 …… 里面的人这样唱。 简珩的指腹,顿在关机的按键上,指节像过度用力后的痉挛,突然有些,无力摁下去。 男人僵立在原地,直到片尾曲滚出最后一个字幕,彻底无声。画面跳到蓝屏,简珩摁下关机。 抄起斜躺在床边睡觉的女孩儿,简珩打横把她抱到床上。动作不急不缓,自然地替她脱了鞋袜,盖好薄被,带好房门,没有多待。 转身出去,男人上了天台,拨通电话。 那头接通。 “她除了缺失一部分的记忆,”简珩沉声问,“到底还有什么问题?” - 《不只是歌手》的首场录制,就在半个月后。 洛橙这些天,几乎都窝在地下的录音室里。 不得不说,这里面所有的设备,的确都又贵又好用。 唯一让洛橙有些想不通的是,这个房间,似乎早就埋好了地线。而且是按照专业录音棚来设计的地线。 录音的时候,一点点杂音都没有。不知道是这位简先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还是有一天之内就能做到极致的“钞能力”。 洛橙没再细想,倒是,对他特意耳提面命,一定不能进去的那间房间,兴致陡增。 原先,她对走廊尽头的那间永远阖着房门,连屋门的颜色、材质,都和其他房间格格不入的屋子,真的不感任何兴趣。 只是,有些情绪,就像青春期荷尔蒙催使下的躁动叛逆,明知不该放纵,还是抵不住躯体的生.理反应。 可能是她最近吃得太多,可能是她觉得简珩的威胁也不过尔尔,可能是——有些她潜意识认为极其重要的东西,被人为地消弭扼杀。 …… 女孩儿拖着的脚步,力道沉缓。如果有监控拍下,此刻的她在画质粗糙的每一帧里,应该都会让画面陡生诡异。 洛橙站定。眼前一整扇独幅乌木做的门,墨黑阴沉。像棺木的盖板。 走廊里不合时宜的橙色灯盏,笼住混沌的晕黄,像溟泉里的河灯。 洛橙定定地站了许久,心跳像被这沉寂在地表腐植下千年,被人掘出、琢磨,重见天日后的最终归宿,却又是回到地底的乌木压住。 沉闷不堪。 门后是鲜血淋漓。 还是男人恶劣的儿戏。 抬手,指节僵直,搭上门锁。 - 《不只是歌手》的首场录播,声势浩大地在秦城卫视和唛一视频同时上线。 作为一档上星综艺,关注度不用多言。网上对各位参赛选手的猜测,不管是粉丝自发的流量,还是节目组和各路赞助商花钱的威力,总之,都让这档节目备受期待和瞩目。 洛橙是第一时间收看的首播,配合唛一视频的在线弹幕食用。自己这一步的效果到底如何,实在迫不及待,想要第一时间知晓。 很快,随着节目的播出,#不只是歌手11号安遇# 这个词条,以氪金空降的姿势,迅速冲上热搜榜前排。 【到底是录了几遍,才有这种现场效果啊啊啊啊!】 【节目组说了啊,录制都只有一遍。谁都没有多给机会。】 【这首歌的难度,当年安遇状态不好的时候,在现场飚高音都翻过小车。不是安姐来唱,能在现场全开麦的状态下唱成这样,我简直不敢不信这是原唱来了!!】 【但是这个11号除了高音和安遇一样稳,音色和她真的不一样。】 【会不会是这些年一直没出来,换了发音方式?或者当年突然退圈,连告别演唱会都没办过,是另有隐情?突然八卦.jpg】 【现在的新人这么敢的吗?热度蹭得飞起。】 【又不是只有11号唱了安遇的歌,你怎么不cue27号?】 【因为太烂,开口第一句就确认不是。】 【现在的杠精都这么有原则了吗?】 【27号唱我安姐的歌为什么要跳舞?谁不知道安姐当年说过“好好的人为什么要跳舞”??唱我姐歌的时候就好好唱,OK??现在的新人是不知道“尊重”两个字怎么写吗??】 【主要是我奶奶广场舞都扭得比她带劲,没眼看.jpg。真的有影子发飘的味道。】 【u1s1,11号唱功是真的好。期待小姐姐下一场~挥舞荧光棒.gif】 …… “真没想到,你会为了个新人找我帮忙。”已经被网友不花一分钱,拱到热一的风眼中心人物安遇,此刻正和那位《不只是歌手》的音乐制作人秦现坐在一起,喝着不算健康的高糖高脂下午茶。 在实体专辑市场不景气的这些年,秦现替某位非流量制作的音乐专辑,还创下了7W+销量的佳绩,更不论电子专辑和单曲的网络下载量。 在华语乐坛,称她一句金牌音乐制作人,连营销号都懒得反驳。 看着昔日爱将好友,秦现放松得笑了笑,“谢了。” 录制第一场之前,洛橙把歌报上来的时候,秦现似乎就明白了她要的是什么。至于找安遇帮忙,让她多年没有营业过的微博继续落灰,则是在录制之后。 至于最后洛橙能拿到什么名次,得看她自己能跑到哪一程。但安遇那首《遇见》在洛橙开口第一句的时候,就让她确定,这个女孩儿,她要了。 安遇捏了一块雪顶曲奇塞进嘴里,含混地抱怨,“你就是这么谢我的?不知道我在减肥?” 秦现笑着摇头,安遇还是忍不住又问:“我还真挺好奇的,要说当年你看中我,是因为辨识度极高的难得音色。那这位呢?” 安遇绝不承认,这位的音色就像苍耳掉在毛织物上,扯下来都要钩走丝丝缕缕那么抓人。 也就比她差一点点。 秦现敛了些笑意,抿了口清咖,认真道:“除了辨识度极高的音色,出色到不需要多余包装的外形,还有——” “她眼里有欲.望。但是那种欲.望,明显又和对名利的欲.望不一样。我说不上来是什么,但是那份欲.望让我确信,可以让她在音乐创作这条路上,灵气不断。” …… 除了安遇和秦现,还有无数人,在屏幕前看着这场名利场的热闹盛宴。 英国北康沃尔郡的一家精神科诊疗所内。 眉眼清隽的男人,坐在那张无数次和洛橙面诊过的沙发里,盯着屏幕里的那个剪影,唇角弧度温柔。 视屏软件上,是滚动不断的弹幕。 有尖叫、有赞叹、有质疑。 男人白到病态的指节关掉屏幕,起身。一声被闷在掌心骨肉里的脆响。 手心里捏着把玩、被体温捂热的小瓷器,被轻缓又温存地搁到了茶几上。 一只圆瞳漆黑,背翅茶色,喙周和胸口的羽毛像被泼了橙汁似的知更鸟。 只是折了半边翅膀,失去平衡。维持着只能斜身,掉在枯枝泥泞里的姿势。 第9章 长睫在掌心覆上来的那一刻…… 韩彻是真没想到,如今还能等到简珩在工作时间,找他闲聊的机会。 “这是不是你最喜欢的牌子?”简珩垂睫,点住桌面上那只银色旧款男士火机,指尖一推,火机顺着桌面轻滑,停在韩彻面前。 韩彻懒懒坐在他对面,看见那个小东西飘过来,才离开椅背,倾身去拿了看。 才拿到手上,就轻哈了一声,然后真情实意地自作多情道:“哥,珩哥,你真是我亲哥。” 简珩:“……” “你怎么知道他们家的火机,就这款我没有?”拇指指尖挑开机盖,打火轮滑动,机身里窜出火苗,韩彻又“嚯”了一声,惊喜道,“保养得不错啊,你哪里弄来的?” 简珩抬睫,交握的双手,平搭在交叠的长腿上,看着他眉飞色舞的表情。 韩彻还在兴奋,丝毫没注意到他的脸色,“阿珩我跟你说,这款当年就是限量发售的,就这款我没买到。后来想收,两次都错过。你是不是看我喜欢,特意给我弄的?” 韩彻说完,还傻乐了几声,“我想想,我是为什么没买到来着?哦,好像是跟你去干架了。我记得发售那天,好多黄牛都是连夜去排队的。对,就是我们高三那年。” “哦。”简珩漠然地哦了一声,“那替你买这个的人,还真是有心了。” 韩彻:“……”不对劲。 韩彻抬头看他。 简珩盯着他,淡声道:“从洛橙那里拿来的。她还说——” 韩彻:“……?” 简珩勾了勾唇角,“对她很重要。” 韩彻:“??!” 火机差点因为某人手滑,真的碎成零件。 “等等等等……”强烈的求生欲,让韩彻的记忆力瞬间回到高考前的巅峰状态,“我想起来了!” 简珩脊背挺直,上身微倾,手肘支着办公桌面,十指交叠,示意他说。 “小橙子消失之前,特意来找过我,说她有个朋友……”韩彻也不知道这跟忽悠人似的话,简珩能不能信,“她有个朋友的男朋友快生日了,第一次送男生生日礼物,不知道送什么东西好,让我给点意见。” 交叠的十指微动,男人没说话,韩彻继续道:“我就问她说你那个朋友的男朋友抽不抽烟,要是抽烟,可以送打火机啊。” 简珩眉眼微挑了一瞬,仿佛在说:所以呢?她就送了你一个打火机? “??”这口锅,韩彻真的背不起,“不是,珩哥,我怎么记得,那会儿是你的生日快到了?” 简珩微笑脸。 “也就在我后面一点,还差两个月吧……”韩彻不死心地说。 - 西郊别墅,天台,月明无声。 简珩摩.挲了一下机身。 金属到底比木质牢靠多了,在桌面上滑蹭的那一下,并没有留下痕迹。 洛橙回神的时候,简珩已经站到了她面前。单手抄兜,正居高临下看着她。 洛橙仰起脸,也没起身,笑着说:“简先生回来啦?” 像是对她收放自如的称呼和表情毫无所谓,简珩只说:“伸手。” 洛橙愣了两秒,有些意外,却并没有很抗拒。 像是一旦接受了现实,什么事都显得并没那么难做。 对着他没抄在西装裤兜里的右手,洛橙把手伸了过去。 像是一个,要伸手让他拉自己起来的动作。 简珩垂睫,看着她仰起的脸。月辉如练,柔软地铺在她眼睛里。 洛橙被他背光的漆黑瞳仁盯得有些怔然,夜风即将吹皱海面的前一秒,就听见男人轻嗤了一声,啪叽一下,拍开了她伸出来的手。 “……”替吃痛的手背念了会儿王八经,就看见简珩没再继续刚刚的话题,自顾自地在她身边坐下来,然后淡声道,“接着。” “哈?”能不能给点思维缓冲这句话还没腹诽完,一个金属色的小方块,就划了个小型抛物线,朝她砸过来。 像是估算好了她能一摊开手掌就接到的弧度,洛橙愣愣地下意识一接,那个以为早就去当了无机化肥的打火机,完好无缺地,躺在了她手心里。 被人为摁了暂停键的夜风,重新续约,海面皱起浪花,轻拍石沙。 “你不是……”洛橙摸了摸机盖上的某个棱角,那里有个别人不会在意的细小磨痕。 还在,是她原先的那只。 “我自己的。”简珩淡然道。 洛橙反应了两秒,才明白,他说的是:被他“失手”掉下去的那只,是他自己的。 暗赞了一声他手速不错,居然能在她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滚到嘴边的一声“谢谢”,又被她咽了回去。 哪有被人戏弄了,还要给对方说谢谢的道理。 等他要求了再说叭。洛橙没节操地想。 结果,天台上只剩风声的一阵沉默之后,简珩只是问:“你下一场要唱的,是自己的歌?” 还没等洛橙回答,又用不急不缓的语调说:“段璟尧说的。” “……”洛橙对他既要问,又急于要撇清关系的态度,有点无奈,“嗯。” “你要的舞台效果和经费,”简珩丝毫不客气地直白道,“凭你现在的资历,节目组不可能配合的。” 洛橙:“……”要不要这么直接,她这不是还在想办法么。 简珩用余光瞥见她下意识歪了歪嘴的小动作,无声勾了勾唇角,用一种听在洛橙耳朵里深藏功与名的音调说:“韩彻已经帮你沟通好了。” “要什么,就去做吧。”男人仿佛不在同她说话,轻喃道。 桃花眼下意识微圆,洛橙摸着自己那只打火机的动作一顿,偏头看他。 男人斜撑着身下的木质地板,顺着喉结的滚动,脖颈微仰,月光勾出他侧颜淡玉色的出色轮廓。 长睫像快门,想把画面定格,自由地轻眨,一瞬开阖。 洛橙听见,她轻缓的呼吸,驱走了伏在灯罩子上的飞蛾。 像是感知到她的注视,简珩偏头,回视她。极轻地笑了一声。 这回倒是像个正常人的笑,没有太多的讥诮。 简珩望向她的眼睛,眸色像被月光稀释,有些浅。 鸦羽长睫轻颤,洛橙下意识地想,该不该回避这种视线。 眼前却覆上温凉的掌心,像是窥到了她的内心,替她做了决定。 简单的动作,像道符咒,身体被定格。 长睫在掌心覆上来的那一刻闭合。 洛橙不用看,也知道他正倾身靠近。 温热鼻息,杂糅尤加利叶的凛冽,诡异的和谐。 心跳不受控地微滞,隔空的触感,只落在她鼻梁侧边的那颗小痣上,就不再动作。 压抑的莫名情绪在叫嚣。 默了许久,简珩才语带轻谑,淡声对她说,“我只是对所有的第二名,都不感兴趣。” 洛橙:“……” 果然,还是她对这男人的微笑理解得不够深刻。 “明天晚上空出来。”没等她接话,简珩退开,掌心的粗粝温度也收回,语调无澜地吩咐。 “哦。”洛橙没问缘由,也没问他要做什么,甚至还因为眼前突地一亮,适应光线似的下意识眨了两下眼,就直接应下。 毕竟提供赞助的,都是金主爸爸。 空气安静了两秒,男人再开口,情绪又淡了不少,淡漠里还隐隐透着点不加掩饰的不爽,“还不去睡?” 以为已经习惯他喜怒无常的洛橙:“……” 明明是她先霸占的天台。 又哦了一声,洛橙撑着地板站起来。临走前,想着是不是该给金主爸爸打个招呼。 再见太官方,晚安太暧昧,拜拜又显得太随意。 最后,洛橙对他说:“那……明天见。” 简珩双手斜支着地板,身体微微向后仰了仰,才说:“嗯,” 这声嗯,或许是秦城的夜风终于裹了点春天该有的暖意,听上去,都像是比以往多了些雀跃的温度。 - 礼服是简珩第二天中午差人送回来的。 等在院子里的司机,让她不用着急,晚餐在雁鸣山顶的天台,她还有一下午可以打扮的时间。 临出发前,洛橙掀开装衣服的礼盒,不自觉地微挑起眉眼。 不像是当季的款式,倒是复古得让人想探究一下它的历史。 却是洛橙喜欢的款式。 浓稠欲滴的墨翠,不对称的肩线,天鹅绒织就的软绵。 像斯嘉丽一把扯下的窗帘。 墨翠的天鹅绒,又像礼盒里的衬布,托衬着平躺在它身上的礼物。 一对豌豆荚……不是,一对祖母绿的耳坠。 一时间倒是不知道,到底谁衬托了谁。 洛橙有些失笑。 会不会,太夸张了一点? 甚至恍惚地以为,她要伪装成公主,去找简珩借三百块钱。 直到看见镜子里长裙曳地的自己。 洛橙下颌微敛,抬手拢起脑后的长发。 脖颈修长,颊侧珠光摇曳。 连她自己都想不要脸地赞一声完美。 满意地想把长发盘起来,发梢绕了两圈,又维持着拢发的手侧身,回首看了眼轻耸起来的,一侧的肩。 蝴蝶骨那儿残翅一样的胎记正好看得见,洛橙顿了会儿,还是放下了长发。 晚上的山顶一定还冷,洛橙这么告诉自己。 对着镜子倾身,涂上深橙红的唇膏,洛橙下楼赴约。 - 雁鸣山顶的餐厅洛橙从前来过,如今和记忆里的稍有差别。 服务生领着她到了天台的户外餐厅,落座。 简珩还没来,洛橙也不着急,甚至想深吸一口气,夸一声山顶潮湿自由的空气。 不知是经济不景气,大家消费都降了级,还是简总太霸气,整个天台除了她,居然都没有再来落座的邻居。 洛橙轻支着下颌,指尖搭着音乐的节拍,在脸颊上轻点。 山海连接处,夕照消失前的橙光乍现。 “I thought I could fly. So why did I drown I never know why. It\'s coming down, down, down……” “洛橙。” 洛橙一怔,侧首,“晏医生?” …… 简珩看见那张脸站在洛橙身边的瞬间,血液里被带着倒钩的链锁困顿住的兽,即便撕扯破皮肉,也要挣脱而出。 “简、瑜。”男人咬出这两个字,朝着洛橙认识的晏怀,发出像是不为捕食,只为猎杀一样的攻击。 “简……简先生?!”洛橙怔在原地,等简珩第二拳重重砸下去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惊呼。 被虎口掐住喉管,半个身子都被抵出天台围栏的晏怀,没有作任何反击。 洛橙丝毫不怀疑,放任简珩打下去,不用任何其他意外,晏怀的命也绝对能交代在这里。 混乱间,洛橙想像上回那样,伸手拉住他的动作,因为晏怀白衬衣上沾染的血渍顿住。 眼前画面一瞬的模糊,扯得额角抽跳的钝痛,反倒像是让人平静下来。 空气静默,洛橙只漠然地问他:“简珩,你真的是疯子吗?” 画面被这句话摁下暂停键,攻击停滞,时间像被拉抻的默片。 直至胸腔重新有了起伏的弧度,男人才滞缓侧首,轻喃似的,艰声问她,“阿橙,你……说什么?” 两个男人突如其来的关系、满是血腥气的山顶天台餐厅,夕照隐没进海底。 视线扒牢玻璃橱窗,一脸害怕又兴奋窥视的人群,被人工的光、照得光怪陆离…… 像马戏团里突然发了兽性的狮虎,一口咬住观众脖子,此刻却满眼攀浮血丝,意义难辨看着她的男人。 耳边响起嘈杂的音,像电击的赫兹,像配错的和弦。 洛橙垂首、掐住掌心,努力开阖双眼。 所有的混乱,让她完全忽略了从见面到现在,简珩口中第一次冒出的那个,对她的称呼。只压着额角的抽痛,想攥出手包里,那个被她藏起来的小瓶子。 “我听说,爷爷病了,回来看看他。这都不可以吗?”晏怀——也是简瑜,抵着天台的花墙滑落蜷坐,□□。因为脸颊骨骼的错位,发音都有些不准,却还是温和地仰视他,笑了笑,缓声说,“而且——” “洛小姐是我治疗了六年的病人,我只是想,和她叙叙旧而已。” 第10章 我为什么不碰你 “和他认识六年了?”医院走廊里,简珩问她。 洛橙没抬头,淡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这么关心他?”简珩边淡声问她,边抽出西装口袋里的黑色方巾,擦了擦手背上不知道是晏怀,还是他自己的血渍。 只是血渍早已干涸,男人执拗地缓缓擦拭,像在擦拭一柄沾了猎物血渍的猎.枪。 棉织物的纹理,终于刮擦得血痂剥落,伤口挤出更为新鲜的血液。男人像是怔了一瞬,见是自己的,才停下了擦拭的动作。 仿佛是他自己的,才定下心来。 洛橙不可抑制地蹙起眉心。有些话滚到唇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有些关心,也是需要资格的。 简珩看着她眉心间不加掩饰的厌恶,巾帕摁住伤口,磨搓皮肉出声,冷声讥诮道:“怎么不说话?” 洛橙蠕了蠕唇,压下心脏的刺麻,避开他的视线和他自虐似的动作。 下一瞬,下颌却倏地被带着血腥气的指节攫住,男人迫着她抬头,仰视他。 洛橙看他压着的情绪在眼底翻涌,眼里的血丝熏得眼尾微红。指节被怒意支使,压抑、轻颤。嗓音也被躁戾搓割,又钝又哑,“你以为你是谁?” 骨骼被钳得生疼,倒是显得胸腔里的闷痛都淡了下去。洛橙张嘴,仿佛还能听见颌骨被挤压着开阖,骨节之间软组织紧张摩擦的声音。 “您想听什么,”洛橙笑着,缓声告诉他,“我说。” 敬语,明媚的笑容,因为忍痛而产生的生理性眼泪。 简珩看不出她眼里有多少害怕,甚至,那眼神像是硬被人拉来,隔着透明橱窗看怪物,却不带一点想要探究的好奇和感情。 就像她自己说过的那样:嫁给谁都无所谓。 如果今天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他,逼洛家就范的人不姓简,她依旧能站在这里,扬起明丽又空洞的笑脸。 男人像是终于看清,眼前的洛橙,只是有一张和他心爱的人长相相似的脸,并不是“她”。 所有情绪,悉数敛去。轻呵一声,松开她。 洛橙垂下头,张嘴动了动下颌,确保自己没有脱臼。 耳膜里还留着自己颌骨转动的回音,身后这家私人医院走廊里的木质长椅,突然发出闷声巨响。厚实的木料,在外力作用下断裂的声音。 洛橙没有转身,也没有挪动半寸。身后动静依旧。像猎豹捕食到猎物,咬断脖颈,还要拆筋错骨。她对这种场面,一点兴趣都没有。 很快有工作人员赶来。洛橙没抬头,依旧站在原地。等主角疯够,闹剧收场,总会有人来把她叫走。 “简、简先生……”来人像是并不敢上前,甚至还问,“您没伤着吧?是我们工作人员,工作上有什么问题吗?您消消气,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和我们院方沟通……” 洛橙垂着长睫,笑了笑。 看,丛林法则,到哪里都适用。 “没事没事,方院长您先去忙,”是韩彻的声音,“我珩哥就是,看见了垃圾,心情不太好。” 洛橙垂着的指节轻抽,缓缓垂下唇角。方院长寒暄,又离开。 “哥。”韩彻站到他身边,叫他,没有阻止,只说,“哥,走吧。” 身后依旧有木质断裂的声音。只是间隔越来越长,像已经接近尾声,收拾猎物的残局。 “阿珩,”韩彻见他不走,也不回应,看着他被木屑扎进皮肉的指节,叫他,声音压得极低,对他说,“木屑,溅到小橙子了。” - 回程的路,是韩彻送的他们。 简珩坐在副驾,韩彻升了隔挡,后排空间,都给了她。临走前,她也没有硬气到提出要去看下晏怀。 在雁鸣山顶的混乱结束之后,没有任何人提出要报警。如果不是韩彻出现,叫人送晏怀去那家医院,洛橙甚至觉得,可能没有一个看客会管晏怀的死活。 或者说——敢管他死活。 韩彻停好车,洛橙下来,直到叫张婶陪她上楼,都没见简珩从车上下来。 当然,这也不是她能左右的事情。 坐到三楼卧室的床边安静下来,洛橙越发觉得自己好笑。 她之所以对简珩不问缘由,对着晏怀挥拳的反应那么激烈,说到底,仿佛也只是潜意识里不想看见那样的场面。或许,也仅仅只是厌恶那种铁锈一样的腥气。 她甚至很想告诉简珩:杀了人要坐牢的是你,又不是我。 总归,就只是自私地为了自己。 只是这些,没人需要知道。也没人会想知道。 深吸了一口气,洛橙起身,像是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走进衣帽间,拿了换洗的衣服。 抱着衣服重新出来的时候,洛橙看着微敞的卧室门。 下颌随着吞咽的动作微扬,眉眼也就顺势到了居高临下的地位。 洛橙收回视线,任由卧室门开着,转身进了浴室。 电梯有运行的动静,楼梯有走动的声音,唯独三楼那间和自己只隔了一墙的卧室,没有任何活人经过的痕迹。 大概是知道了她没有吃东西,张婶在她洗完澡出来没多久,就送上来晚饭。 洛橙笑着道了谢,等张婶下楼,拿起筷子。 夹了一块鱼肉送到唇边。明明处理得很好的海货,却还是让人莫名闻到了咸腥的气味。 某种不可自抑的生理反应,从胃里被抽上来,吊到喉间,翻滚欲出。 洛橙难得的,不想勉强自己。搁下筷子,到楼下放了没动过的餐食,瞥了眼空荡荡的厅堂,又重新回了卧室。 - 洛橙顺利入睡,却大概是因为没吃东西,身体自然地抗议,睡得并不安稳。 迷糊间翻身,指尖似是触到了带着体温的柔软面料。 没睁开眼睛,半梦半醒,洛橙还勾着手指,在那点温度上轻轻蹭了蹭。 直到指节突然顿住,耳膜里灌进不属于她的,另一个人的呼吸。 触着那点温度的一点点指腹,触电似的弹开,跟着睁开的还有眼睛。 男人背对着走廊里还亮着的晕黄橙光,下半夜铺进来的月辉,倒是落了些在他脸上。 似乎也正因为如此,这个平日里就冷白的男人,此刻更是苍白地像个游魂。 并且这个游魂,还睁着眼睛,眼睫一瞬不眨地盯着她。 洛橙非但没有发声惊叫,反而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 像在野外误入了猎豹的领地,知道跑不脱,只好无意义地安静对峙。 甚至有点寄希望于——有些人他就是睁着眼睛睡觉的。 像是觉得让她亲眼看见被捕猎追逐的过程更显乐趣,之前都相安无事的场面,在她睁开眼睫的数秒之后,就被打破了平衡。 迫人的气息翻身压上来,身体本能地开始挣扎反抗。 明明是做好了心理建设和准备,随时都能接受的事情,偏偏在这种情境下,乱了阵脚。 像是知道正如简珩所说,没他的应允,这座屋子里谁都不会进来。 昏暗里混乱的场面,渐渐像一场无声的闹剧。 结果,男人却只是钳制着她,抱住她,手臂的力道,也只在她想挣扎逃离时才会越收越紧。 本来就没多少小猫力气,洛橙很快放弃了挣扎。 男人却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单纯抱着她,甚至—— 窝在她颈侧的气息,在昏暗里居然显得柔软又脆弱。 明明身上没有任何酒气,只有好闻的沐浴露的清香,掺着一点点残存的尤加利叶混杂烟草的味道。 却像是喝醉了一样,和往日里的气息截然不同。 洛橙还在遐想的下一秒,呼吸粗重、乱无章法,急迫又热切的吻就倏地无声压了下来。 洛橙:“……”去他的柔软又脆弱。 男人甚至像个新手,牙齿和骨骼碰得她唇肉一阵麻痛。忍不住轻嘶了两声,又下意识地伸手抵着他心口推拒。 像是对她的抗拒极度不满,男人握着她手腕交叠,单手压过发顶,舌尖干脆顺着她呼痛的那一点点间隙,顺势撬进齿间…… 炙.热又放任,绝对谈不上温柔的吻。 洛橙不知道自己以前有没有接过吻,但是此刻她要是能说话,一定要学他那样笑着告诉他:简总,你不行。 技术太差。简直粗制滥造。 像是感知到她无力抵抗之后的顺从,男人莽撞的亲吻反倒停缓下来。 温软退开,昏暗里,洛橙没有看到他眼里一闪而逝的慌乱和懊恼。 呼吸纠缠间,男人用口型叫了两个字,洛橙听不清,也没有读懂唇语的能力,只当他是——在无声唤他喜欢的那个人。 只是叫完那两个字,轻柔的温软,就像乘风的花瓣一样落到她鼻侧,轻轻贴碰。 洛橙不知道这是意外,还是简珩刻意挑的地方。正巧,落在鼻侧那颗小痣上。 没有因为先前侵略性十足的吻有多少悸.动的洛橙,此刻却因为这个像是无意义的动作,扯着心底某个隐秘角落的情绪,从尾椎攀到头皮,叫嚣、颤.栗。 温软挪到鼻尖,停落唇角、颈侧,一路轻扫顺延…… 男人腹下无处可藏的欲.念,贴着她身体的曲线契合,炙烤着离她最近的这个人,也同样炙烤着她。 神经像是极度松弛,又像是极度紧绷,洛橙阖颤着眼睫,放.纵自己沉.溺。 总之……也没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简珩松开压制着她手腕的指节,小心翼翼,轻轻抚上她侧颊,指腹轻.娑她眼尾,难抑又克制的呼吸,顺势蔓延…… 洛橙并没有多少反感,只隐约有些紧张。心脏自顾自跳动的频率,大概在他心口的男人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只是这份紧张,却被铁锈味的血腥气,激成轻微的恐惧,牵扯住空虚的胃,身体自然而然地给出了反应——洛橙止不住地一阵干呕。 尴尬又沉默的空气,持续了数秒。 所有的旖.旎也因为这阵干呕消失,两个人都被拉回令人干呕的现实里。 洛橙很想解释一下,唇刚蠕了蠕,就听见简珩轻呵了一声,卧室里问外廊借来的昏暗的光,都掩不住男人脸上的嘲讽和讥诮,“洛橙,你他妈到底什么意思?” 洛橙直觉,他那句经典的“你以为你是谁”,只是忍住了没说。 “对不起啊简先生,”眼里因为止不住的干呕浮着水汽,明明楚楚可怜,只要稍说一两句软话,就鲜少有男人不臣服的一张脸,偏偏要笑得媚态横生,还意味不明地对他说,“有点犯恶心,一下没忍住。” 洛橙不知道,男人腹下的欲.望有没有因为她这句话冷下去,但是看他的脸,也能明明白白感受到:他凉了,她也凉了。 “您想做什么就继续,”洛橙刻意讨好似的摆低姿态,像个惯会在床.上和男人提要求的女人,“就是……下周的舞台,应该不会因为今天这些事情受影响吧?” 男人牙齿咬合的声音,连洛橙都能听见。错身,从她身上下来,漠然地站在床边,背着光盯了她一会儿。 手腕被默然的男人钳住,洛橙被他从床上拎起来。 像小朋友抱着一床自己还拿不牢的被子,又因为喜欢得舍不得放手,只好死命地用力拖拽,也顾不得他最喜欢的那角花纹,早就曳到了地上。 洛橙被他攥得蹙眉,伸出另外那只尚且自由的手,攀住他的手腕,声音都疼地有些轻颤,玩笑似的对他说:“您轻点,不然下回,还真没人半夜弹琴给您听了。” 简珩紧着牙,阖了阖眼睫,僵直一样指节,极尽克制地微松。 那床被子的目的地是浴室。 摁亮了浴室的灯,简珩把人拽了进去。 “好好看看你这张脸。”简珩站在她身后,搭住她的肩,把她推到镜子面前,掰正她的脸。 洛橙对上他在镜子里的视线,笑了笑,模样乖巧,“嗯。” “你知不知道,”男人尾音散漫,笑意都染了点血腥气,“我为什么不碰你?” 呼吸滞了一瞬,身体经常比理智作出更直接的反应。洛橙深吸了一口气,笑着回他,“毕竟,我不是真的她。” 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既然找安慰的正主要自己挑明,洛橙也没必要装傻。 简珩闻言,突然低低笑起来。掰着她脸,迫使她直视自己的手,也因为止不住的笑意松开。又从后往前,环住她的颈肩,最后把额头,笑得搁到了她发心上。 坚硬的额骨,抵得她头皮一阵麻痛。 翘起的唇角落下来,洛橙盯着镜子里在她身后笑到发癫的男人。 笑声渐淡,男人抵着她发心的脸,重新出现在镜子里。嘲讽又不加节制的笑意,呛得人眼尾微红,男人轻慢地睨着镜子里的她,“你不会以为,这么多年,我身边缺过女人?” 洛橙一怔。 像是终于从她难得表现出一点意外的神情中得到些快.感,简珩自然地微偏了点下颌。 镜子里,那张轮廓优越,撇去财富身家,也能让人趋之若鹜的脸,唇边弧度讥诮,看着她淡声道:“明天记得把时间空出来,我帮你安排了一场——” 洛橙努力放轻呼吸,从他微顿的语调里,听到吐字极缓的最后四个字,“全身检查。” 像是还留着他那点上流社会仅存的教养,终究没把“嫌你脏”三个字摆到明面上来讲。 上下齿尖,不可自抑地咬合在一起,洛橙用舌尖顶开,轻笑出声,说:“好啊。” 瘦削伶仃的肩,也跟着轻颤。不得不用指尖掐着掌心稍加克制,才能让自己不要在金主面前,笑得那么嚣张放肆。 “是要小心一些,”洛橙噙着笑,认真告诉他,“毕竟我父亲应该也告诉过您,有那么两三年,我好像脑子有病,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干过多少荒唐的事情。” 第11章 你俩现在,肯定相处得挺…… 简珩忍着把她颌骨捏脱臼,让她不要再开口说话的冲动,迫着她偏仰起脖颈,和亲没有半毛钱关系地,俯身张嘴,不带情.欲地咬了她一口。 然后退开,微错着脸,像是接受她的挑衅,看着她轻哂,“那我等着你。” “嗯。”洛橙笑,也不管会不会疼,逆着他指节穿在她长发间的力道,用力点了下头,然后看着他松手、离开。 看着镜子里头发蓬乱,像只炸毛野鸟的自己,洛橙嘴唇微掀、抬手,用手背蹭了蹭被简珩咬出血印子的唇角。 讨厌吗?好像也不至于。 就这男人,这样的档次,掏空她口袋都不一定睡得到。 因为他对晏怀的所作所为感到多害怕? 仿佛也谈不上。 要说吃亏的是谁,也不好说。 毕竟要真干点什么,出力的也不是她。 至于刚刚那阵干呕,本来也就纯粹是因为——胃里饿空了,又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气。 - 第二天,简珩就安排了司机,带她去体检。 一家私立医院,应该也早有安排,到了便有医护人员来接应。 抽血、化验,B超X光。 婚检都没有这么仔细。 简珩当然是不可能出现的,洛橙也没做梦的爱好,觉得日理万机的简大资本家会陪她一道来医院。 所有项目做完,医护人员便同她说:可以回家等报告结果。 看来是要直接给出资人了。 洛橙没有异议,跟着司机回家。 - “你今天……”顾泽看着简珩连唇色都淡了几分的脸,忍不住问,“脸色怎么这么差?” 简珩淡声道:“没事。” “你又做了?”顾泽瞥了一眼他手背上的伤口,尾音微微吊起。疑问的句式,语气里倒是有没觉得简珩会否认的笃定。 长睫半敛,遮住瞳色漆黑的凤眼,男人淡嗯了一声。 不知道他是因为洛橙,还是因为突然回来的简瑜,顾泽牙关紧了紧,没开口劝什么。 扯开话题,只说:“她身体机能,暂时没有什么大问题。除了肠胃功能有点小紊乱。两项数值有些低。” “她最近没好好吃东西。”简珩说。 顾泽点点头,翻开另外两份报告,粗粗瞥了一眼,视线顿了顿,又神情自然地,把几张纸叠在了一起,重新看向简珩说:“她在现阶段,对她自己来说完整的自我认知里,没隐瞒任何做过的治疗和病情。” “那几年,她做过一些应激障碍的对应治疗,似乎是还尝试过催眠疗法。”顾泽说,“具体的,她自己也有些记不清楚。是她在英国的时候,洛家安排的。至于简瑜……也是后来才接的手。” 男人交叠而握,搁在膝上的指节有些僵硬,没有抬睫。 顾泽观察着简珩的表情,看不出他的喜怒,干脆接着说:“她很早之前,就已经不需要药物治疗,今天的测试,也没有任何问题。” 简珩垂着长睫,刚想点头,就听见顾泽又说:“但是,我也不能确保,她是真的没问题。” 像是终于不再无动于衷,简珩抬睫,看着他。 顾泽笑了笑,“毕竟,小橙子当年在老师眼里,是能继承你高考省状元衣钵的预备役选手。她想做出一份完美答卷,应该没什么困难。” 简珩交握的指节,终于看上去不再那么闲适。 “至于记忆缺失这一块,你可以试着带她去做一些,你们两个人以前做过的事情。”顾泽说完,话音微顿,“不过,谁也不能给你保证,她能想起点什么。” 男人默了良久,顾泽没有开口,空气里只有纸张轻轻摩擦的声响。 “一点办法都没有吗?”简珩问。话音里难得有了点,不再是无所不能的轻慢。 “要是,我把以前那些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她……”嗓音带着像是没睡好的干涩,简珩说。 “她对她现有的认知体系完全信任,洛家也说,她是因为当年那场意外,才缺失了部分记忆。你就不怕她……”顾泽盯着他细微的表情,不着痕迹地试探道,“其实,也不愿意想起……当年那些事情?” 顾泽没有明确地细说,那些事情到底是指意外,还是别的。只拿“当年那些事情”这样囫囵的话来问他。 简珩闻言,额角的青筋有一瞬的扭曲。默了数秒,才自嘲似的轻呵了一声。薄唇轻掀,颌骨微错,发出骨节摩擦的响动。 垂睫看着交握的双手,拇指机械地错开、转动。 顾泽没有错漏他的情绪,指尖压了压捏着的钢笔,又说:“谁叫你当年出现在她身边的时候,就是那么个时机。你看,她不是也不记得我们么。” 良久,像是呼吸重新顺畅,简珩轻嗯了一声。 顾泽压着桌上的报告,瞥了他两秒,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像无奈,又像轻哂,玩笑似的同他说:“况且,你觉得她会信你吗?是谁告诉她,告诉洛秉文,你只是为了找个‘替代品’的?” 简珩落在交握双手上的视线微抬,面色无澜地盯着顾泽。 顾泽只当没看见,继续插刀,“别跟我说你有那两张合影她就要信你。别说是合影造假太容易,就凭你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逼着洛家把她给你的‘能力’,你给她弄一部你俩原身出演的爱情电影也没问题。所以要换了是我,我也只会认定你又在玩什么新把戏。” 顾泽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贱嗖嗖地学了起来,“比如让我以为——原来是我的错啊,原来我们曾经海誓山盟如此相爱,我还把你给你忘了我真不应该。那我真是应该对你以身相许百依百顺爱得死去活来……” 简珩像定格一样盯着他,像是失去机体该有的本能,眼睫一瞬不眨。 “……”顾泽平举双手到耳侧,笑着往后靠了靠,以示投降。 只是又不甘心,“不然你为什么又要做……”顿了顿,顾泽没再说下去,瞥了眼他手背下面,白透可见的青色血管,也还是毫不留情地点穿,“你俩现在,肯定相处得挺火花四溅吧。” 见他默然不语,顾泽笑起来,状似轻松道:“其实脑子这个东西,谁说得准呢?说不定她明天就想起来了也不一定。比如我就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当初你俩学习早恋打架翻.墙一样都没落下,成绩就是能比我们几个好呢?” 这句把以往记忆拉进现实的话,让简珩愣了愣,又好笑地轻嗤了一声。末了,那点浮在空气里的轻松消散,才低声说:“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总之,你不要硬逼着她想什么,顺其自然吧。”顾泽顿了顿,又像个研佛多年的俗家弟子似的打起了禅机,“她该想起你的时候,总会想起你的。” 知道韩彻还在停车场等简珩,顾泽也没送他,只说等他忙完医院最近的课题,再找他们聚聚。 “正好最近陈梁也进修回来了,”顾泽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好笑地看着他,意有所指道,“你要不要拉上小橙子,去他店里看看?” 简珩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无语地瞥了他一眼,应下聚会,出门离开。 顾泽说了那么多,一直没说的是:其实现在的你,并不适合待在她身边。 都是被人剥了御寒的皮毛,只能披上盔甲,伪装刺猬的困兽。 谁都没有错,只是不再适合。 不过,直到简珩在门外走廊里的脚步声都消失,顾泽也没说出口。 有时候,人总要有一点零星渺茫的希望,才不至于对什么都失去兴趣。 顾泽看了眼被他压在指节下面的报告,指尖压住的地方,只剩下失忆症三个字,看不见定语。 顾泽拉开抽屉,放了进去。 - “顾泽怎么说?”韩彻在医院停车场等他,没有和他一块儿进去。毕竟有些事情,就像简珩手背上的伤,围观别人把结好的血痂子掀开,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么血腥的癖好。 “阿彻。”简珩没回答他,只叫了他一声。 简珩难得会这么叫他,韩彻夹着烟的指节,顿了顿,低声回他,“嗯?” “你说……”语气里是难得的示弱,声音轻得有些压不住,“没了记忆的人,是不是就成了另一个人?” 呼吸微滞,韩彻把烟递到唇边,垂睫深吸了一口,吁出辛辣浓烟。顽劣又耍赖似的语气,笃定道:“怎么就不是一个人了。就是一个人。” 默了数秒,简珩轻嗤了一声。 韩彻只有在强词夺理的时候,才会有这种语气。 没再要他的回答,有些问题,他自己都没办法决断,又何苦为难别人替他评判。 “阿珩。”韩彻摇下车窗,四月的秦城,风里已经有了暖意。 “嗯?”简珩没偏头,敛睫应他。 “你不会……”混着空气里的潮气,韩彻抿了口烟,声线被烟草呛得发紧,“放弃小橙子吧?” 胸腔里某个地方,荆棘像破土,攀腾、绕缠。 简珩支住车窗,微错着脸,看着后视镜里,那张白到病态,让人憎恶的脸。 像失了魂火,因为身前多有作恶,无处归容的游魄。 “那可能,”简珩看着自己,轻嘲似的笑了笑,话音咬得低碎,轻喃道,“只有我死了才能办到吧。” 第12章 他们结婚了? 《不只是歌手》第二轮开始录演。 对于那些只为了充数,不要说露脸,连“真身”都没露过就被淘汰了的选手而言,连陪跑都称不上,就是陪着热个身。 第一回 录节目的时候,他们这些无名小卒是扎堆录的歌,至于那些流量和真正的歌手,大概是凑着档期录制,洛橙是一个都没瞧见。 第二场对选手的要求,是露“声”不露脸。或者也可以说,是露“身”不露脸。 而这一期,因为舞台编排和后期剪辑的需要,余下的24名选手,是要在一天之内,统一录制完成的。根据现场观众的投票和导师综合评分决定晋级名额。 剪辑的播放顺序按照第一次的抽签顺位播出,而录制顺序为了公平起见,是抽签决定。也就意味着,如果抽到后面的顺序,可能就要穿着演出服,带妆在演播厅里等候一整天。到时候现场观众和选手自己是什么状态,就真不好说了。 好在,洛橙运气还不算太差,抽到的顺序和她的11号相差无几。 排在洛橙前面的,是首唱跳甜歌,女团风格十足,却因为戴着面具,影响了整体效果,更显参赛者的基本功不佳。 观众倒是还算给面子,至少观演表情很到位。 舞台换景,洛橙上场。 灯光重新点亮,欢快热烈又充满生机的新奥尔良爵士风前奏响起,混杂着孩童的笑声,和类似于马戏团训练时的背景杂音。 整个布景犹如彼得潘的永无岛,梦幻到失真。 真正的马戏团演员,在空中翻腾交织。 舞台中央,洛橙穿着白色的芭蕾舞裙,曲腿半蹲在舞台上系绑散开的舞鞋鞋带,像个即将轮到她上场的芭蕾舞演员。 前奏渐弱,热闹的马戏团终成背景,聚光灯探照,突兀聚拢在只绑好一只鞋的舞者身上。 戏已开场,洛橙慌乱抬脸。 面上戴着的,却是表情一成不变的小丑面具。 舞衣华丽,面具滑稽。主歌响起—— 小丑待妆 乐声彷徨 后台/马乱兵慌 观众/笑声乖张 …… 整首歌从编曲到舞美,就像一首英式小品,带着点荒诞的黑色幽默。洛橙同贝斯一样的低音,不同于美式说唱的单一节奏,自成旋律的慢板R&B,同自言自语般诉唱。 现场一秒沦陷。 主歌暂吿一段,变奏舞曲响起,聚光灯追逐躲藏的舞者,让她错失再次捡起另一只舞鞋的机会。 舞者无处可藏,只好用她那只绑了一只舞鞋的单腿,垫足定立、起跳,像个陀螺,挥鞭旋转。 穿着白天鹅的舞衣,跳起黑天鹅的舞曲。 掌声与欢呼,同烟花般炸开。 本想捉弄她的舞台灯光,像是被她这段出色的独舞激怒,不再追逐她一人。 灯光陡然乍亮,旋转戛然而止,马戏团重新营业,歌曲进入副歌高.潮部分—— 谁说——喜剧演员不能有泪 让人发笑/也是种高贵 …… 耳膜共振的高音,隔着那张永远大笑的面具,没有因为那段fouette有任何的气虚,即刻掀翻棚顶。换声点却仿佛被磨平,丝毫没有干涩违和。 方才还沉浸在独白故事里,又被那段fouette吊得心惊胆战,生怕她一个失误出错的观众,像被舞台上的杂技演员搁上了高空秋千,情绪瞬间被拔起点燃。 “让人发笑也是种高贵!”台下被触了泪点的一位年轻观众,扯着带哭腔的嗓子跟唱。 …… “真声F5?还听着一点都不累啊。”后台导师、唱作音乐人郑铎,在监控大屏前嚯了一声,说完自己都笑了,“甚至听着还挺圆厚,挺期待她到底能到哪个音高的。” “第三场开始是不是有选导师的环节了?谁也不要跟我抢啊。”港城老牌歌星阮钰认真玩笑道,“她的编曲和舞台我也很喜欢,像首音乐小品。” “我跟你们说,那个fouette真的要功底,我小时候妈妈送我去练芭蕾,我知道。你们真的不要跟我抢,我懂她。”阮钰又开始蠢蠢欲动。 “她低音走得也稳,”郑铎赞同附和,“这个音域,老天爷赏饭吃。” “但是她真的蛮会讨巧,”另一位男导师赵嘉诚笑了笑,“都是戴面具,她这个倒是显得自己又贴题又出挑。” …… 整个后台唯一没说话的就是秦现,抱臂看着屏幕,又在纸上写写记记。只在赵嘉诚说洛橙讨巧的时候,瞥了他一眼。 - 现场观众投票占计分60%,剩下四位导师各占十分,没有特别的意外,第二场,洛橙顺利晋级。 因为赛制安排,后期直到这一场播出的时候,在观众看来,他们这些选手之间都是不会“见面”的,要等到第三场晋级赛,可以自由选择摘下面具或者戴一半面具的时候,才会在比赛结束之后,在后台等候区“见面”,然后寒暄认识。 而此刻,已经得到晋级消息的洛橙,在后台公用的化妆休息室,换好了常服,正准备离开。 倒是从更衣室出来的时候,无意间瞥到刚刚还不在化妆室里的一个人。 洛橙认出来了,是贺嘉禾。录演之前,有过一面之缘,当时脑子里都是舞台,人影从眼睛里过了一遍都没记住长相。 化妆室里还有另外两个没走的工作人员,正拿着手机看着里面的自拍捂嘴偷笑聊着什么。边聊,眼神还不时往贺嘉禾那张望,明显是已经要到了和他的合照,正在事后回味。 想起那晚阳春粟对他的“傻白甜”评价,洛橙好奇地望了一眼。像是凑巧,低头翻着杂志像在等人的贺嘉禾突然抬睫,在化妆镜里对上她的视线,对着她笑了笑。 化妆室里的光线本来就好,又因为那一圈镜灯,衬得满身少年气未褪的大男孩儿,瓷白的皮肤覆了一层暖意。笑意恣肆的桃花眼,也在灯光下柔和了几分。 偏长的发,看似凌乱地扎了个小揪揪,清爽又不羁。 挺容易和人传绯闻的一张脸,一点都没看出来哪里“傻白甜”。倒是海选那天,小脏辫儿女孩儿送他的那句“渣苏”,挺适合他的。 下次一定要和阳春粟好好聊聊。 出于礼貌,洛橙也点了点头,对着他笑了笑,偏身准备走。 “洛橙你是不是故意的啊?你为什么要排我后面啊?”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有了傅婧柔前一个软绵绵的节目做比较,观众给洛橙的打分和傅婧柔的放在一起,就像木桶的长短板那么参差。 还好,几位导师给她的分数,都还算过得去。 本来就因为上一场录制播出,被人嘲“好好的人为什么要跳舞”,“不cue她是因为一开口就知道她不是安遇”的傅婧柔,尖利的声音伴着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咚咚声由远及近,“你高……” 不知道是意识到后面的半截话不能再说下去,还是看见了洛橙和贺嘉禾在镜子里的互动,傅婧柔突然生硬地止住话头。 洛橙简直想翻个白眼。别说演出顺序是自己抽的,就算不是,她也没必要给这位留面子吧? 她有心思应付简珩,不代表她有耐心应付这位大小姐。 当然,要是大小姐也有本事逼着洛家把她弄回来,还能让她按照自己的意愿造舞台,她也是可以没什么节操,性别卡得不那么死的。 傅婧柔不知道简珩和洛橙这俩人到底在玩些什么,倒是极其乐意看见洛橙以为她自己不是“洛橙”,然后像个活不过三场戏的配角,让她踩着晋级。 唱得好又怎么样,听说简珩压根没想帮她。 “洛橙,你到底要不要脸?”傅婧柔瞥了一眼已经换好常服,准备回去的洛橙,又用余光看了眼坐在化妆镜前翻杂志的贺嘉禾,声音陡然拔得尖细,“难不成你勾着简总还不够,还要贴着嘉禾弟弟蹭热度?” 自诩在圈子里的公开场合和贺嘉禾见过两面,又有过一次几乎没有互动的综艺合作,傅婧柔自认叫一声比自己小四岁的贺嘉禾弟弟,并不会显得过于熟稔。 听她提到自己和简珩的那点事情,洛橙愣了一瞬。 因为事先就了解过30位参赛选手的资料,知道这位傅婧柔大小姐,是秦城傅家的掌上明珠。如果有心在圈子里打听一下,知道她现在跟简珩“在一起”,倒也不算意外。 傅婧柔是女团选秀出身,因为长相和家世,走的一直是不谙世事的迷糊清纯小公主,不好好唱歌跳舞就要回家继承亿万家产的路线。 在网上的经典段子无数,比如“今天看见阿姨的小圆饼皮质极佳,我惊呼阿姨你怎么保养的。阿姨笑得花枝乱颤告诉我:小姐你买个高仿的试试,不用保养。行叭:)”。 虽然唱跳俱不佳,吃这个人设的小姑娘倒是不少。 洛橙失笑,不知道她信息量这么丰富的一句话,到底是对简珩感兴趣,还是对贺嘉禾感兴趣,没回答她的问题,只说:“原来你在舞台上副歌那句‘爱不及你甜’,是因为紧张了才没发挥好啊。” “……”傅婧柔也知道自己刚刚的录制,能被后期修音师背地里骂到冒烟,但依旧不妨碍她做一只充了气的孔雀,扬起高傲的脖颈,“你什么意思?” 洛橙却故意歪着头,眨圆了眼睛看着她,学着她的样子卖起了萌。绵磁的声线因为刻意发嗲,显得有点滑稽,“因为姐姐刚刚的音高,真的很棒呀。” “你、你……”傅婧柔你了半天,又不好当着屋子里几个人的面发作,只好发挥了她清纯不做作小公主的人设,跺了跺脚撂了句“你等着”,忿忿转身。 洛橙好笑地看着她的背影,也不知道这位跟她到底什么仇什么怨,明明上次见面就没捞到好处,偏偏还要再来她这儿找气受。 是以为她会宠着她还是咋地? 等傅婧柔和洛橙都走了,化妆室里剩下的人才好奇议论起来—— “傅婧柔说的简总,不会是那个简总吧?” “八九不离十,不然就按她今天这样的舞台花费,节目组会提供?” “不会吧?要真是,她还会去参加海选吗?”毕竟连傅婧柔,都是直接签的录制合同,“我可是在海选现场见过她的。” “是吗?那说不定就是同姓而已咯,一个也姓简的金主爸爸?” “傅婧柔说的是‘勾着’,说不定……” 两个姑娘凑在一起,吃吃笑起来…… “哎哟喂我的小祖宗,我说怎么找不到你,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贺嘉禾的经纪人唐安家,端着一张找不到皇帝上朝的总管脸跑进来,“是单独的化妆室塞不下你了,还是这里有什么女妖精缠着你腿不让你走了?” 贺嘉禾懒洋洋地站起来,勾着比自己矮半个脑袋的唐安家走出去,到了走廊里,才似真似假地说:“女妖精早收了她的蜘蛛丝跑了,就我还巴巴等着被她缠呢。” “???”唐安家忿忿,“你还真把自己当唐僧了?以为人人都想吃你呢?我跟你说,你哥可是不止一次拎着我的耳朵跟我说过,你要怎么玩都可以,绝对绝对不能当真,你又不是不知道你……” “行了行了行了,”贺嘉禾赶紧打断他,也不恼,笑道,“你在我面前,能不能把对我哥的忠心耿耿收一收,装得胳膊肘朝我拐一点?” “你们俩兄弟,我一个都不想拐!”唐安家陡然炸开的声音,和傅婧柔有一拼。贺嘉禾眯着一只眼睛,把脑袋偏开,离他远一点。 “对了,别说我没拐你,”唐安家收了带点玩闹的意思,认真对他说,“半决赛的组队淘汰赛,我劝你别选她——” 贺嘉禾扬眉。 唐安家道:“那个女孩儿,居然跟简珩有关系。” 贺嘉禾第二次,从别人嘴里听到这话,眉眼微挑,语气听不出多大情绪地问:“他们结婚了?” “那倒没有。”唐安家说。 甚至似乎连男女朋友都算不上。 “哦,”贺嘉禾闻言,散漫地拖长了尾音,笑了笑,不以为意地说,“那我就要她。” “祖宗诶!”即便没人,唐安家还是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身体还自己演了起来,紧张地东张西望,低声急道,“连你哥见了都要给三分面子的人,你就不能别给你哥惹麻烦吗?!” 第13章 替她把那只蝴蝶补全…… 《不只是歌手》的观众助力投票通道早已开放,这下更激起了网友们在第二场录演比赛播出后的探讨热情。 尤其是#11号喜剧演员#这个话题下面—— 为11号爆灯:【艹我一个爆哭!姐姐的舞台感染力真的鲨我!!泪流满面.jpg】 为11号转身:【11号副歌那里的处理,是真的哭了,还是哭腔技巧啊?】 喜剧演员:【不管姐姐哭没哭,反正我是哭了。害,谁还不是个喜剧演员了。强颜欢笑.jpg】 只要我吃得够快猹就追不上我:【听说这首歌从作词作曲到舞美,都是11号一手操刀的,我不行了,我宣布我粉了啊啊啊啊!!这才是真正的是歌手!又不只是歌手!!!】 颜控晚期:【只有我的关注点在11号的身材上吗?!!姐姐的腰线比例也太完美了叭,呜呜呜下场是不是就可以露脸了?我好期待啊啊(发出馋哭的声音】 野生小美女:【emmmm,可是11号的腿虽然长,腿型也就一般般吧?小腿有肌肉诶。】 颜控晚期:【@野生小美女???这才是真正练过芭蕾的腿好不好?不然你以为那个32圈的fouette turn怎么来的??是姐姐的肌肉线条不够美,还是有些人脑子里晃荡着水?】 是小妖精鸭:【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她这歌让人浑身不舒服吗?那个笑脸的面具真的好诡异,也不怕吓坏小朋友。这个节目肯定有青少年看的吧?秦城卫视就是这么审核的?还有前奏里小孩的笑声和后台训练的鞭子声混响在一起,也太瘆人了吧?11号到底要表达什么??】 一拳一个嘤嘤怪:【@是小妖精鸭,快来康啊,这里有一个行走的道德标杆啊!】 侄子三岁半:【@是小妖精鸭,姐妹放心,迪迦奥特曼打怪兽都比这凶残。】 …… - 洛橙在那天体检完之后,好几天都没再见到简珩。 如果不是韩彻主动给她打电话,叫人替她准备第二场录制需要的舞美设备,包括去秦城马戏团请来的专业演员,洛橙都要以为因为那天的检测结果,简珩准备退货了。 完全按照她心中所想呈现出来的完美舞台效果,网上的讨论热度,无一不让洛橙感到满意。 原来牢笼真的比高塔强百倍。 至少,她真的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这么一想,洛橙又认认真真思考起如今她和简珩的关系来。 简珩既然能找她,就说明这男人对所谓的“白月光”的感情,也并没有外人看来的那么坚不可摧。 大抵是,得不到的才是落在湖心的月华。得到了,也就成了老墙皮上剥落的白灰。 记忆里那道菜的味道,有时候并不是多好吃,只是加了时光美化的滤镜。重新尝过了,尝腻了,客人自然就走了。况且,本来就不是一个厨子做出来的东西。 各取所需的等价交换而已,总有结束的一天。吃亏的,还真不好说到底是谁。 毕竟,洛家把她当成只能藏在阁楼里的疯女人,而简总,倒像个痴情的阿尔芒。 年轻人的心理建设就是这么简单,一想即通。 所以,当简珩招呼都没有打,叫来接她的司机到楼下的时候,洛橙不但一点意外都没有,还扬笑叫司机等她一会儿。 大概没人能无视女孩儿精心打扮后的惊艳。 酒红绸裙,像从地窖里刚拿出来的新鲜醇酒。 司机愣了两秒,才恭敬弯身,替她拉开车门。 洛橙道谢、上车。没问去哪儿。 - 车子开了许久,停到一所中学后门,司机绕到后座,替她开门。 伶仃细白的脚踝,踩着三寸细跟,出现在男人的视野里。 视线顺着她轻摇的裙尾抬睫,落在她那副精心描摹过的眉眼上。 男人像是已经等了她许久,指节间的烟燃了一半,见她下车,捻灭了火光,朝她走来。 洛橙突然有一种,失笑的颓败感。 她想努力扮演好熟男熟女应该演好的角色,这位简总,却偏偏跟她玩起了小清新。 她如今这一身,和学校里穿着校服满脸青春洋溢的少男少女,实在格格不入。 “简总这是……带我回母校寻找青春?”洛橙手抄在风衣口袋里,看了眼学校后门也挂着的校匾——德宁中学。 “你……”像是头一回看见这男人有语塞的时候,洛橙听他问,“你记得?” 嗓音有些紧涩,不知道是不是抽了许久烟的关系。 洛橙笑起来,“我上过学的地方,怎么会不记得?” 简珩默了几秒,接着又极轻地呵了声,像是轻哂。 意味不明的笑,洛橙没在意。 今天不是工作日,又过了晚饭时间,学校里只有些住校没回家的学生还在,人倒是不多。 简珩没带她进学校,反倒是先带着她去了学校外面的小吃街。 “先去吃饭吧。”男人语气非常自然地说。 微挑了挑眉眼,洛橙没问他要做什么,配合地跟上去。 俩人进的是一家小吃店,不太起眼的门头,虽然翻新过,店面看着还是要比其他地方有年头一些。 简珩没问她要吃什么,只点了两份小馄饨,还有店里的煎饺。 东西上来,简珩没动。 洛橙替自己拿勺子的手一顿,用气音笑弯唇角,显得挺有眼色地替他放好勺子,拿好筷子,再倒好醋碟子。 明明心里一定恨不得伸出小尖爪子挠他几条血痕,偏偏还要笑得那么明丽乖巧,就像她唱的那首《喜剧演员》。 简珩看着她如今这样的一张脸,情绪像明火,一吹即燃。 “你不用在我面前演。”简珩盯着他,面色无波,语气却带着点压不住的烦躁,“你这副样子——” 男人像是忍了她很久,“真的让人厌烦。” “我怕自己的另一副面孔,简先生更讨厌。”洛橙像是无所谓他说什么,笑得眯起眼睛,桃花眼眼尾微垂,弯成弦月的形状,好看又欠扁,“毕竟我是收了钱的,总该付出应有的服务吧?不然这钱,我都拿得不安心呀。” 毕竟下一场录演,还要靠爸爸赞助的呀。洛橙用自己幻想出来的声音,抖了自己一身鸡皮疙瘩。 然后看着他平静无澜的脸,听完自己这两句话,侧颊肌肉因为牙齿的碾合,翻滚得像一阵阵浪花,颇为喜庆。 心情瞬时好起来。 简总再厌烦,也得因为她这张脸忍住不掐死她,还真是有点意思。 小人得志,原来如此带劲。 洛橙狗腿地为他夹了一只煎饺,“简总您多吃……” 刚伸到小碗的上方,筷子又顿住了,洛橙心安理得地收回来,塞进了自己嘴里,“算了也不知道我有没有病。” 那天的体检报告,她到今天都没看见呢。 简珩已经抬到桌面上,准备推一推小碗,去凑她那筷子煎饺的手,僵在空气里。 “……”原来牙咬久了,真的会牵得太阳穴发疼。 此刻正在卖乖讨巧的洛橙,和咬牙切齿恨不得咬她一口的简珩,都没注意到隔着他们的两桌,有个学生正玩着手机,不时打量他们两眼,又稍稍把手机屏幕翘起…… - 俩人吃完,洛橙除了觉得小店里的东西味道还不错,再没有更多想法了。 男人没说话,洛橙跟着他,漫无目的。 直到简珩把她带到学校操场外面的围墙边,并且对她说:“上去吧。” 洛橙:“……?” 没有给她更多怔愣和反对的机会,男人托着她的腰,不费多少力气地把人举起来。 “?”洛橙真的是连惊呼的欲.望都没有了。嘴巴直接张成问号的形状,身体寻找支撑的本能,让他撑住了男人的肩。 下一秒,洛橙已经坐在了这座中学不算高的围墙上头,“……” 然后眼看着简珩,以利落宛如动作巨星拍警匪片的姿势,完美越过墙头,跳下地面。 洛橙心里的省略号还没点完整,就听见简珩在下面对她说:“自己下来。” “???”还没来得及转身的洛橙,真的快被他气笑了。 还好裙子算长,洛橙撑着墙头,把腿从外面挪进来,坐在上面,居高临下看着他。 男人仰起脸,又低声对她说:“自己下来。” 约摸是月色升起,看着站在操场边的男人,听着这几个字,洛橙有一瞬间的恍惚。 努力眨了眨眼睫,试图让额角隐隐泛起的抽痛不要影响她的视线。 “简珩……”长睫轻阖,洛橙下意识地叫他。似乎,还应该对他说——简珩,接着我。 像只挥累了翅膀的蝴蝶,任由夜风承载,自由地坠落。 心脏像被她撑着墙沿的指节攫住,收紧,呼吸跟着滞缓。简珩站在墙角下,脖颈微仰,看着她。 喉结因为某种被遏抑又喧嚣不止的希冀,轻滚滑动。 “简先生,”洛橙突然睁开眼睛,晃了晃从风衣口袋里拿出来的,精巧漂亮的小瓶子,笑着问他,“你吃糖吗?” 简珩:“……” 男人侧颊的肌肉,肉眼可见地收紧。默然数秒,又强制机体违反本能似的松开。 洛橙好笑地抿了抿唇角,倒了一粒,扔进自己嘴里。苦味蔓延。 收好瓶子,踢掉高跟鞋,洛橙自己侧身,想顺着墙沿慢慢下去。 简珩终究帮了她一把,托着人下来。 像是克制地和某种情绪暂时妥协,看着她把鞋子穿好,俩人无言地往操场上踱。 月色很好,也偶有学生经过,好奇地看他们两眼。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才听见有人问:“你不想记起来吗?” 像是随意聊起,简珩声音很低,不带多余的情绪。 洛橙闻言,无所谓地耸耸肩,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轻嘲似的反问他,“能忘记的事情,还能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洛橙说完,并没有去看他的反应。本来,也不是多重要的问题。 只是走了几步,身边那个男人身上特有的气息,却像是越来越淡。 洛橙微怔,顿住脚步,下意识地转身。 初春月辉下,男人覆着一层淡玉色的光,长身鹤立。 原本闲适地抄在西装裤兜里的手,也抽了出来一只,虚握成拳,指骨抵着鼻尖,看着她无声笑。 笑得像是空气都从肺腔里抽空,挺直的脊背都有些虚晃。 倒钩纵生,藤蔓疯长,勒紧空洞的胸腔,“你说这句话的时候——” 笑意呛得人眼尾猩红,话音掺沙,男人淡漠地告诉她,“倒是像极了,我一位故人。” …… “都能让一个人选择忘记的事情了,还能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只有不够放在心上的事情,没有摆在心里的人,才会那么容易被忘记啊。” “你看有些患阿尔茨海默综合征的老人,什么都忘了,都还能记得自己另一半爱吃什么呢。” “比如说,”少女笑意恣肆,眼尾弯成弦月,都挡不住瞳仁里望向他的光,像礁石上歌唱的罗蕾莱,绵声又笃定地蛊惑他,“你就是我即便患了阿尔茨海默症—— “都不会忘记的人。” …… 洛橙怔在原地,那笑意,激得她额角的抽痛又泛上来。 像是某种叫嚣着要跑出来,又有人告诉她一定要关住的情绪在胸腔里共振。 洛橙偏开视线,有那么一瞬,竟觉得有些无措。拢了拢身上的风衣,低声说:“不早了,我们……回去吗?” 脚步声渐近,男人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有气息慢慢俯到她身侧,低声对她说:“带你去个地方。” 明明,也是笑着说的。这笑意却让人莫名生寒。 她不知道,简珩身上的这种寒意,是之前隐藏得好,还是此刻才有。 洛橙拢着风衣的指节,不自知地攥紧衣料。 - 离开德宁中学的车,是简珩开的。 车速不算很快,车内的空气,却前所未有的压抑冗沉。 车子停好,男人压了一路的戾气像是再也不想克制,拽着她的手腕,进了市区一家两层楼的工作室。 店里的人像是认识他,有和他打招呼的,没人拦他。 洛橙瞥了一眼店里的员工和客人。 是家纹身工作室。 “嘿,珩哥,你怎么来了?”正在楼上单独小工作间里做绘本的陈梁,看见简珩,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来,笑道,“顾泽前几天还跟我说……” 直到看见被简珩拽进来的女孩儿,陈梁话音一顿,表情几经调整,准备脱口而出的那句“小橙子越来越漂亮了哈”,硬生生改成了“这是洛小姐吧?你好你好,我是陈梁,珩哥兄弟”。 也是你兄弟。陈梁默默补充。 洛橙扯出笑,和陈梁点了点头,还没开口打招呼,就听见简珩漠然地吩咐,“外套脱了。” 敛睫攥着指节干咽了一口,洛橙没出声,把风衣脱下来,搭在手腕上,垂在身侧。 绸裙是前后小V领的款式,日常穿也并不夸张。 只是简珩,似乎是觉得这个款式有些碍眼,谈不上任何绅士风度,甚至乖戾又野蛮,顺着她左肩的领口伸手一扯。 领口挂到肩侧,露出她后肩蝴蝶骨那儿的胎记。 酒液一样的颜色,衬得瓷白肩骨那儿的蝴蝶残翅,清冷又孤寂。 洛橙齿尖咬合,瘦削的肩轻颤。虽然并不冷。 敛了长睫和下颌,安安静静站在那里。 陈梁愣在当场,太阳穴突得跟有人拿纹身笔在他脑袋上打雾一样,“不是,珩哥你……小橙……洛小姐她……” 吧嗒一声,火机开阖的声音,简珩咬了根烟进嘴里,像是另一个人,笑得痞气又邪性,自然地偏着下颌,拢着火点燃烟尾。 笑意被烟草熏染,有些沙碎,简珩咬着字,偏头指了指,“陈梁,替她把那只蝴蝶补全。” 第14章 意乱情迷 ——“替她把那只蝴蝶补全。” “珩哥你……”陈梁的视线在简珩和洛橙脸上逡巡, 一时间,空气里仿佛都凝滞着马达纹身机的嗡嗡声。 “那麻烦陈先生了。”洛橙笑起来,没有去拉那截被简珩扯下来的衣领, 把风衣挂到工作间里工业风十足的衣帽架上, 然后看着陈梁道,“你看那我是坐着还是趴着方便你做?” “……”陈梁就知道,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都要被这两位弄死。 “珩哥。”急切地用气音叫了简珩一声,拼命给他使眼色,想让他说两句软话好收场。 “做啊。”简珩也跟着笑,笑得像个纨绔,“有生意还不做?” 无语又无奈地揪紧了眼皮,偏头吁了口气,陈梁拿了自己的绘本图册给洛橙看, “洛小姐你挑挑,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图案和配色, 我再根据你原先的胎记图案调整。” “无所谓啊。”洛橙垂睫瞥了眼他摊开的图册, 对着陈梁笑了笑,又看向一侧抿着烟看她的简珩,笑眼对上他的视线,“简总喜欢什么样的,我就做什么样的。他满意就好。” “……”陈梁递过去的手一顿,看了眼比他还尴尬的画册, 又看向简珩, 用眼神询问:你俩到底要怎么玩我。 “你看着办,”简珩看着陈梁,无谓轻哂, “无所谓。” 陈梁:“……”我他妈是不是还要接一句谁会爱上谁。 收好画册,硬着头皮给洛橙做好消毒准备工作。 其实对于图案,他倒并不是没有把握。毕竟俩人当年……就是不知道当年喜欢的东西,是不是也同如今这样,早在心里没了踪迹。 手里的烟燃得很快,已经烫到指节之间,简珩像是被那点热度烫得有些回神,看见陈梁戴好橡胶手套,替纹身机注了墨水,装上机针。 噪音极低的马达转动声响起,陈梁瞥到他无意识投过来的目光,用眼神指了指洛橙,清了清嗓子问:“要上点麻药吗?” 简珩愣了愣,没回答,而是下意识地垂睫看了眼趴在纹身床.上的洛橙。 女孩儿安安静静地趴着,好像陈梁问的从来不是她。 牙床关节不自觉地收紧,那截已经半熄的烟被男人碾进烟缸,重燃了一支,才淡漠地说:“麻药不是影响效果?” 陈梁:“……”我看是影响脑子。 洛橙阖上眼睫,幻想自己是条趴在案板上的鱼。听着马达的嗡嗡声越来越近,只当是农场主替和牛放的轻音乐。 直到针嘴挨进皮肤,落下第一笔,开始在她蝴蝶骨那儿勾线作画。 指尖不自觉地掐进掌心,肩背也跟着轻颤了一瞬。洛橙咬了咬牙,暗嘲自己这副不吃痛不配合,让自己丢面子的身体。 又因为不可自抑的脑补心生轻惧。仿佛肩胛骨那儿已经能感知到接下去的针嘴,还要一笔一划,慢慢勾出蝶翅上一条条清晰的脉络花纹。 “……”拿着纹身机的陈梁不比她轻松,见了洛橙的反应,下意识地去看简珩,还用唇语叫他,“珩哥。” 侧颊肌肉不可自控地紧绷,简珩走过去,怔了片刻,抬手拍了拍她脑袋。 机器运作的声音依旧,洛橙也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有了后脑勺不轻不重的那点力道,洛橙摆正了下巴,抬睫看他。 男人神情难辨,洛橙也摸不清,他又要玩什么把戏。只好对着他扬了个绝对对得起客户的微笑,努力保持正常的嗓音语调,问他,“怎么了简先生?” 简珩却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用他那只没夹烟的左手,掌心极轻地搭在她发心上,然后顺着她脑后不算柔软的发丝,缓慢又用力地抚下去,淡声问她,“疼吗?” 洛橙怔愣。那种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的眼神,骗不了任何人。 左肩那儿的刺痛,渗过肩骨皮肉,落到胸腔里某处跳动的地方。 片刻,洛橙好笑地扯了扯唇角。什么时候了,她还这么有闲心,居然还有为了别人的“爱情”祷告的心思? 顺着这点自嘲的笑意,洛橙干脆问他,“您希望我说疼还是不疼,要不给我点提示,我好照做。” 简珩微偏下颌盯着她,喉结在脖颈处艰难地滚了滚,抚着她后脑的指节,一寸一寸,插.进她头发里。头皮收紧。 “真的不疼?”唇角边漫开浅淡的笑意,像是和她随意闲聊,语调清闲,只是夹着烟草的右手,缓缓抬起,又像是为了能让她看清即将要面对的场景,拢着她脑后头发的指节也开始收力,迫着她抬头。 “珩哥!”陈梁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把燃了一半的烟,逼近洛橙肩胛骨那儿,已经勾出一条实线的位置上,紧着嗓子喝他。 下颌因为脑后被收紧的力道扬起,洛橙被迫仰起脖颈。这样的姿势,绝对谈不上舒服。像条正常游走的鱼,被人为逆着脊背的方向掰折。 身后还有围观的陌生观众,等着看她如何被除鳞。 洛橙咬紧牙,看着他翘了翘唇角。 即便再有自知之明,再明白自己的身份,某些不受控的情绪——比如不值钱的自尊,还是从潜意识里蔓延滋生。 明知不该逞这一时的口舌,还是忍不住讥诮地激他道:“疼不疼的,简总试试不就知道了?” 陈梁:“小……洛小姐!” 猩烫的烟尾在割线上方悬停,简珩垂睫,居高临下盯着她。神色淡漠地像在看空气。 …… “啊!” “陈梁,”少年难得不再散漫,语调都快了几分,“你到底行不行?” “珩哥,你说话要凭良心啊,你刚刚才试过,你说我行不行啊?”拿着纹身机的陈梁一脸被否定的不忿。 “那她怎么那么疼?” 陈梁哭笑不得,“这你得问小橙子了,我这都还没开始呢。” 简珩:“……” 被cue到的小姑娘下巴搁着手背抬起脸,可(目)怜(光)兮(狡)兮(黠)地看着他,“简珩啊,没想到纹身,这么疼。” 光听到机器运作的马达声,就开始疼了。 “……”右侧肩胛骨那儿大片的灼痛正盛,简珩无语地默了两秒,被她气笑,抬手拍拍她的后脑勺,“下来。” 小姑娘眨眨眼,明知故问,“干嘛呀?” “走了。”简珩笑得懒散,故意摁了摁她脑袋。 “为什么就不做了呀?”得了便宜又卖乖的语气,“我都准备好了啊。不做了跟你刚刚的凑不成配套的怎么办?” 小姑娘不说还好,一想到自己身上的那片图案,简珩的脸色,就泛起被质疑技术的陈梁还难看的黑意。 看着嘴里说着要做,身体却非常诚实赶紧爬坐起来,生怕他反悔似的女孩儿,简珩勾着她的后脑勺俯身,似笑非笑地睨着她,慢条斯理地说:“以后,我自己看着脑补,行了吗?” …… “下来。”洛橙看着他眼里的混沌逐渐清明,收着她脑后头发的力道也松开,已经能感受到热度的烟尾,也从她肩胛骨那儿挪开,然后开口,凉声对她说。 洛橙动了动被他迫着仰起,因为维持那一个姿势有些僵硬的脖颈。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后脑勺的头皮更疼,还是蝴蝶骨上就起了个头,还没完成的割线更疼。 陈梁赶紧把机器收起来,又对她说:“洛小姐,虽然就纹了一点点,但是基本的护理还是得做,不然容易发炎。” “好,谢谢。”洛橙收了心思,客气道谢。 只是被迫看戏的观众而已,这屋子里的人,又有谁能逆了这位简总的意。 陈梁看了一眼她蝴蝶骨那儿的图案。幸好,那条割线也不难看,像在残翅上生出了触角,虽然依旧残缺,倒是更像只蝴蝶了。 这回没再问简珩什么,陈梁替她覆上保鲜膜,又关照了她多久伤口才能碰水清洁。这才问简珩,“珩哥,那个……我能收起来了吧?” 真怕他一会儿一个想法,待会儿又要让洛橙继续。 空气里响起一声轻呵,像洛橙第一天看见他时那样,简珩用指腹捻灭烟尾的火星,睨了她一眼,对着陈梁慢声轻嗤道,“又不是她,没意思。” 完全不需要简珩这种回答的陈梁:“……” 看在眼前的人是简珩的份上,忍住没把人摁在纹身床上画一整幅工笔关公。 洛橙起身穿好风衣,站到简珩斜后方,仿佛两个人正在讨论的话题中心人物不是她。认真整理腰线衣摆,唇角还勾着笑意。 “对了珩哥,顾泽说,就月末出来聚。”陈梁努力转了话题问,“你有空吗?那个……洛小姐一起,有时间吗?” “好啊。”简珩闻言,低低笑起来,一把拽过站在斜后方整理衣服的洛橙,对着陈梁说,“顺便,还能叫她唱歌给你们听。” “你们大概不知道,”简珩抬手揽过她的肩,指节顺着她垂落到侧颊的长发细细轻捋,又屈指替她拢到耳后,动作温柔又亲和,仿佛手心里攥着的,是多心爱的宝贝,只是话音里却是拖腔带调的讥诮,“夜莺都没她唱得好听。” “……??”陈梁尴尬得想开机器突突他,又想好好缓和下气氛,努力尬笑了两声,用他在几个人里垫底的文学素养憋了一句,“洛小姐真是又漂亮又优秀啊。” 像是根本听不懂简珩话里的意思,洛橙弯起笑眼,尾音绵甜,捧场道:“谢谢啊。要是简总需要,我一定去。要是有什么想听的歌,也可以提前让我准备。” 在陈梁的怔愣下,洛橙又似笑得没心没肺,“我都听他安排。” - 昏暗的室内,投屏里放着那场引起热议的《喜剧演员》。 画面不知道循环了多少遍。 画面外,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光照,只靠着投屏里那点舞台的光映衬,唇色浅到泛白的男人斜支着侧颊,神色漠然地盯着舞台上的演员。 男人右手边,是两张景物久远的相片。 朦胧可见相片里两个靠得极近的身影。 指腹在相片上轻轻摩.挲、停顿,指节抠住相片的边缘,又像是极想把它牢牢攥在掌心里,即便皱缩成团也没关系。 “演员”的歌声一遍遍灌进他耳膜,指节终究像痉挛似的松开。 虽然即使蜷了一张也没关系。毕竟这间屋子里,像徒劳又机械地复制黏贴,挂着一整墙尺寸各异的,相同的两张相片。 最大的那两幅,倒是隐约可以看清相片里的两位主角。 同一场景,同样的少年和女孩儿。 女孩儿的表情相差无几,笑容明媚又恣意,眼里还带着得逞后的一点小惊喜小得意。 左边的少年一脸惊讶,又仿佛在下一秒发现是她,笑眼里露出不经意的的无奈和宠溺。 投屏画面再次暂停,空气凝滞。 安静幽蓝的室内,发出相片纸被倒扣上桌面的轻响。男人站起来,踱到阴阴沉沉的乌木门后,拉开、落锁。 - 三楼那间阳台临海的房门微敞,简珩站在门边,半身的影子没在黑暗里。 看着侧脸埋在枕头里,侧身避开有胎记那侧的蝴蝶骨,睡得安安稳稳,仿佛只要在他身边,就不用心生防备的女孩儿。 身体里不可抑制的那股想靠近她的冲动,被在这个房里发生过的那句“有点犯恶心”圈禁。 身形像被定住,又被光影切割分裂开。 轻扯了瞬唇角,男人无声自嘲。 她不是毫无防备。而是,对这些都没有所谓。 - 洛橙侧首对着镜子,反手摸到左肩蝴蝶骨那儿,替自己抹了点药膏。 虽说就那么小指指节长的勾线,她也没敢大意。万一发炎了,说不定还影响她舞台发挥,得不偿失。 抹好药膏,洛橙扣好宽松的棉质白衬衣扣子,下楼吃早饭。 《不只是歌手》第三场的录演就在下周,她先前准备的曲目,还有要润色的混音和完善舞台的地方。 她总不能因为昨晚那点小插曲,耽误了正事。 大约是听到了她下楼的声音,还没到客厅餐桌边,张婶就替她摆好了早点。 洛橙同先前那回打火机惨遭调戏的事故一样,见了简珩,依旧同往常一样坐下,即使那个男人根本没看她,还是弯着笑对他说:“简总,早。” 像是对她从简先生到简总,从你到您,尊敬级别越发高的称呼已经无感,男人垂着眼睫,捏了片什么也没涂抹的全麦面包,面无表情地吃着。 没有等到预想中的冷嘲热讽和讥诮轻哂,男人倒像个被人摁下按钮,严格执行主人操作的智能AI。洛橙看着他比餐桌上白瓷盘深不了几个度的唇色,愣了愣。 男人的脸色,更是苍白到病态。“扔”了她火机的第二天,似乎也是如此。那只捏着面包片的手,手背血管的青筋,仿佛都要从稀薄惨白的皮肉里透出来。 洛橙似乎又总能从他这副样子里,看出点在他身上并不存在的柔软和脆弱来。 虽然这种病态的白,并不规律。 就像他喜怒无常的心情。 俩人无言地吃着这顿早饭,洛橙也并没有因为他早就吃好,却没立刻离席走掉的举动停下手里进食的动作。 客厅里只剩食物在口腔里细微咀嚼的声响。 直到喝光玻璃杯里最后一口牛奶,简珩才淡声开口,“第三场录制是下周。” 洛橙捏着玻璃杯的手还没来得及松开,闻言,反倒是更不敢松了。 笑容终于有些勉强地看向他,洛橙说:“嗯。” 何必为了那点不值钱的自尊逆了他的意。自己那点命门,还捏在别人手里。 洛橙丝毫不怀疑,如果简珩说一句“不许去”,那个节目还会有她的一席之地。 当真是悲哀。 “简先生你……”心跳不可自抑地快起来,洛橙盯着他的眼睛,努力想从他脸上找出点他此刻到底是什么情绪的痕迹。 内心也再一次告诫自己:洛橙,认清自己的位置。 简珩没错漏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洛橙眼里那一瞬下意识的后悔、急切,想压着性子收敛气性的样子,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像是气音,极轻地笑了一声,似是带着不屑的讥诮。最后,男人敛了长睫,漠然地说:“有什么需要的,还是找韩彻。” 那颗吊到喉管的心,又一寸一寸咽下去,洛橙看着他。 不知道是因为他没有因为昨天那些插曲,同旁人一样,轻易抹了她想走的路。 还是因为他此刻漠然到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表情,嵌在那张凌厉俊朗、此刻却白到病态的脸上。 那神情就像是……终于明白,那点投射到她身上的感情,不过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幻象。 那阵隐隐的异样的刺麻,刺激着胸腔里被她重新咽下去的那颗心脏。 捧着玻璃杯的指节,攥得更紧了些,仿佛还能攥到已经消失的那最后一点点余温。 “谢谢,”长睫轻颤着撇开视线,洛橙轻声说,“简先生。” - 第三场录演,洛橙并没有打算立刻现身。像她这样没有任何粉丝基础的素人选手,不如利用规则,把观众的好奇心再往上吊一个台阶。洛橙笃定,一点点揭开面纱的效果,绝对要比她直接露脸来得有话题度。 这一场,她自然也需要好好利用道具,让舞台更适合曲目。 洛橙托韩彻帮忙,找人收了一台二手雅马哈DX7。又同节目舞美负责人沟通,确认了秦城卫视的演出舞台可以达到的技术效果,这才安心。 韩彻帮忙送东西过来的时候,洛橙听着他说话时懒散的音色,眼神发亮,一把抓住这个壮丁。 那日清早过后,和简珩之间的相处,就仿佛坐着没有音乐和灯光加持的旋转木马,维持着默片童话一般平静又诡异的和平局面。对她的那声“简先生,早”,他也会淡然地嗯上一声,仿佛他们之间只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合租室友。 偶尔,也能在饭桌上无意间撞见他眼里一闪而逝的怔愣。像是所有的龃龉都不曾发生过,这依旧是个靠着她这张脸,怀念昔日恋人的男人而已。 倒是那日清早过后,那种病态的白,再没出现在他脸上。 其实,只要简珩别像个……像个情绪总走向极端的人一样,摁着她的痛脚给她难堪,他们之间的相处,也并不是非得那么剑拔弩张。 更何况,拿人家的手短。 所以当简珩这么多天来,头一回对她说出一句超过一个字的话的时候—— “明晚录演?” 洛橙稍愣,倒是有些讶异他记得那么清楚。回神之后,下意识地带着笑意回他,“嗯,简先生也感兴趣吗?” 结果,简珩居然盯着她的眼睛说:“嗯。” 洛橙:“……” 嗯。还不是从前那种无所谓到漠然,或者轻嘲淡讽似的嗯。而是确定的认真的,一声嗯。 “那你……”洛橙揣度,轻声又不确定地问,“要来现场看吗?” 虽然她没有演出的入场券。不过凭他自己,要随意入场应该不难。 简珩闻言,没有立刻回答她,只说:“手机。” “?”洛橙微挑了挑眉眼,接着见他视线略偏,指了指她放在手边的手机。洛橙会意,解了密码锁,递给他。 男人的视线,不可自抑地看向她在锁屏上大致摁下的位置。才看她摁了两下,便清楚不是他想知道的那串数字。扯了扯唇角,撇开视线不再去看。 眼前这个人自己说过的话,果然能忘得一干二净。简珩自嘲地想。 接过洛橙的手机,简珩点开拨号键盘,摁下一串数字。指尖悬停在添加号码备注那一栏时顿了顿,又挪开,重新递给她,淡声道:“要是开场前我还没到,记得提醒我。” “啊……好。”洛橙接过手机,看着那串电话号码,有些懵。 所以她这算不算是,在俩人同住一个屋檐下月余之后,不用再辗转韩彻联系他——虽然也没联系过,终于被赏了金主爸爸的电话号码? - 录演当天晚上,洛橙的节目排得比较靠后。在她前面演出的,是一位早年出名,又因为某些负面新闻隐退的女歌手,擅长悲伤情歌,配合穿透力极强的高音,在舞台上也很能拉动氛围。 看过她今天上报的曲目,和以前的风格变化不大,洛橙倒是有些庆幸。即便对自己的舞台再自信,两个风格相近的节目排在一起,后面的那个总要吃亏一些。观众的疲劳,就同许多男性对另一半的审美,么得感情,说来就来。 只是两次往那几张位置极佳,私.密性也颇好的观演区看时,都没见到有人来。 就凭这一个月的相处,简珩给人的那股子别扭劲,洛橙也不以为他会放弃vip专区,坐进乌泱泱的人堆里。 手指头在标注了“J先生”的号码上转了几圈,听着舞台上已经进入副歌高.潮的高音,洛橙摁下了号码。 电话那头像是数好了次数,在第三声结束时,不紧不慢地接起,极浅的呼吸声传过来。 洛橙愣了愣。隔着电话的轻微电流声,仿佛对面那个男人的气息,又同往日里的有些不同。 怔愣片刻,洛橙听着前台又一次想起的主歌,不再耽误时间,还是问他,“简先生,你……在忙吗?” “嗯。”电话那头,淡淡嗯了一声。 这简单的一个字,约摸是混杂了前台歌手那撕心裂肺的唱腔,竟让洛橙生出些——莫名其妙的失望来。 惹得她自己都差点失笑。正当心情在一个微秒间就调节好,想告诉他“那你先忙,那我就先去准备候场,挂电话了”,就听见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在等你电话。”他说。 那声音像被人压在近岸的海面底下浮潜,只需要一点风,就能掀着浪翻滚。透绿浮浪底下一尾尾斑斓的热带鱼,顺着电流,扑进她耳膜里。 他仿佛在说:我在忙着——等你电话。 - “珩哥,哥,这里这里,赶紧坐。”韩彻拉着简珩坐到空着的那几张观演区位置上,像个电影都开场好久只剩个高.潮了才来的迟到观众,忍不住小声埋怨同伴,“早点进来不好吗?干嘛非得在车里坐着等。” 韩彻就差没把矫情两个字说出口了。尤其是在前些日子听陈梁痛诉过简珩的“罪行”之后。 还好,赶上了洛橙的开场。 舞台灯光在上一个节目结束之后,就暗得像停了电。甚至观众席的那一点点灯光,也被另外又调整了明度。 正当全场好奇张望之余,台上音效响起—— “霓虹亮了吗?”询问的女声。 “还有三秒。”懒散的男音。 “OK,”慵懒回复,似乎正在起身的女音,“那准备。” 复古机械钟表的秒针拨动声响起。 大约是人在黑暗里总是更容易被影响情绪,观众也在这倒计时一般的音效里,跟着默念倒数,下意识屏息期待。 最后一声咔哒读秒结束的瞬间,舞台棚顶幕布一样的水帘垂落。水幕投影制造出犹如八.九十年代显像管电视机一样有些失真的彩色画面。接着,像被水汽稀释搅浑的霓虹色像素卡顿,“电视机”出现故障,舞台也配合出仿佛电视机雪花屏一样的音效。 定音鼓模仿出拍打声,似乎是有人伸手在老旧的电视机上拍了两下,水雾骤停,舞台承接水幕的地面收拢,“电视画面”再度清晰—— ha~听说你今晚失意/还是失忆 对我的演出不满意/毫无道理 ha~着什么急/现在就调动身体 靠一己之力/教你意乱情迷 …… 开口就性.感到爆.炸的喘.息,一秒让人意乱情迷。 夸张的巨型镭射墨镜,像半张面具一样挡住洛橙的脸。高开叉到腿.根的银色舞台服,像从刚刚那幅水幕里捞出的鱼鳞,朦胧闪烁。 歌者踩着融合了爵士、放克和轻摇滚元素的Vaporwave曲风节点轻舞开嗓,带着力度地慵懒吟唱。 整个舞台极具年代感,犹如复刻八.九十年代最时髦的迪斯科舞厅,布景和光效却又带着赛博朋克式的科技感,色调梦幻暧.昧,又分割迷.幻。 坐在台下的简珩,非常自然地微偏了一点下颌,斜支着太阳穴,神色莫辨,抬睫望着舞台上璀璨耀眼,视线却根本看不清落向何方的女孩儿。 …… “简珩,明天就校庆了。” “嗯。” “我的节目在倒数第二个。” “哦。” “???”小姑娘微挑的桃花眼都瞪圆了,“嗯嗯哦哦的是什么意思?你不来??” 少年看着她在炸毛边缘,仿佛发心里那几根不听话的呆毛都要飞起来的样子,不禁忍俊,嗓音凉淡地开口,“不一定有空。” “要是我的节目开场前你还没来,我就打你一百零八遍电话。打到你手机没电为止,看你还能干嘛。”小姑娘无甚力度地威胁他。 “行。”少年抵着操场的围栏,慵懒闲适地往后靠了靠,逗弄的笑意挂在唇角边,敛着长睫轻抬了抬下颌,懒懒地回她,“你打。我等你。” …… 台上歌者的三寸细跟踩着节拍,倚靠到棕木色的老式风琴边,指尖绕着风琴上那台需要拨盘转动的座式电话机,唱出节奏感更强的副歌—— Call Me~Call Me~ 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意乱情迷 Call Me~Call Me~ 霓虹亮起/点燃蒸汽/熏染意乱情迷 这首歌的副歌部分并没有高.潮感特别强的高音炫技,只仿佛在每个单独的字节间隔开了一个空格。歌者又纯又欲的尾音缭绕出湿意腾腾的水蒸汽,把每个空格充斥、填满。 混着雅马哈DX7造出的低保真复古电音,失真地性.感迷离。 简单律动的音律,让现场观众都不禁跟着摇摆。人类的本质大约就是复读机,全场被一遍遍的Call Me攻陷。 包括坐在简珩身侧自觉扭动的韩彻,Call完了还不忘兴奋地告诉简珩,“珩哥珩哥!那个就那个,开头那个‘还有三秒’,是我配的!性不性.感?好不好听哈哈哈哈……” “……”简珩犹如拥有自带结界,被整个嗨翻的现场隔离在外的体质。沉默地偏头,一脸漠然地看向韩彻。 “……”此刻完全不想理他的韩彻,干脆跟着别人站起来,“Call Me~Call Me……” 循环的副歌渐轻,大屏幕上犹如被大光圈相机定格画面,浅景深拉出背景的虚焦,女孩儿侧肩回首的侧颜轮廓出色到让人尖叫,深橙红的唇在舞台光效下晕开水雾一般的胶片质感。唇角笑意氤氲。 鼻侧娇俏的浅茶色美人痣在镜头里放大,极具辨识度和记忆点。 欢呼起哄声像蒸汽浪潮,氲软整个棚顶。 结果—— 背景音效里老式的拨号座机铃声响起,“喂?哦,你等等。”声音仿佛从后台探了个脑袋喊出来,“11号——你妈妈让你路过秦茂街的时候,买包盐带回去!” 还在舞台中央摆定格pose的女孩儿,瞬间一僵,破功似的赶紧把轻耸的肩线落下来。 像是回归了现实,优雅又不失尴尬地单手拢了拢一头复古长卷大波浪,又要紧挺直脊背,把手里拿着当道具的座机话筒放回原位,迈着老式台步朝后台走。 同时,音效里的11号拖着尾音无奈地大声回:“知道啦!” 台下怔愣片刻,又一阵哄笑欢呼和掌声。 秦茂街——秦城一条因为旧城区改造,已成历史的街道。 这出似真又假,到结尾都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从舞台回归现实的《意乱情迷》,终于落幕。 “珩哥珩哥,最后那句你妈妈让你买包盐,也是我也是我!”韩彻还没从那句魔性到只想扭动的Call Me里回过味儿来,再次激动地拉着简珩说。 简珩稍稍偏头,睨着他,唇角笑意慵懒又闲散,直到把韩彻盯冷却了,才淡声说:“那只打火机,也是你的吧。” “……”韩彻抽着眼梢干咽了一口,“不是,那真、真不是我。” “绝对不是我。”又不死心地补上一句。 - 今天的第三场录演,是剩余十八位选手“见面”的一天。 洛橙完成舞台,来到后台等候区,按照大致安排,依次和已经完成舞台表演的选手虚虚地拥抱一下,或者握手以示友好。顺便再商业互吹一波。 “Call Me~Call Me~”几位完成舞台的歌手看见她进来,不约而同地学着她的样子轻轻扭摆,又哼着那两句魔性的循环音,开着友善的玩笑,“很棒很棒,我今晚脑子里都是这个旋律了。” 洛橙也不自觉地笑起来,毕竟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这场选择直接露脸的选手不少。毕竟有些人在圈子里多少都小有名气,或者有曾经的粉丝基础在,而场外助力的所有人气值,是要按比例计入复活赛总分里的。大多数人权衡之下,都会选择直接露脸。 已经露脸的选手可以拥有自己的姓名,而还没正式揭开面具的,不管是人家其实早就认出,还是真的不知道,都会直接叫号码。比如现在—— “没想到11号你今天会唱这样的歌诶,”傅婧柔笑得甜滋滋,说完这句还睁大眼睫鼓了鼓腮帮子,对着镜头摆出最上镜的那个角度,配着她今天的妆容和服饰,绝对无辜又清纯,然后才看着洛橙说,“我本来以为你会延续上场那样的曲风,毕竟你那次的高音真的很棒。刚刚我还有和倩姐在说,怕你们两个的节目连在一起,你会有一点点吃亏。” 被称作倩姐的女歌手沈倩微一挑眉,没接傅婧柔的腔。这种她们当年就不稀得玩儿的路数,她还真有些懒得理。当然,也没想着要帮洛橙说话。 “嗯?”洛橙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问得直接,“傅姐经纪人没有把大家的歌单发给你吗?” 节目组在每位选手的曲目上报之后,都会总结成册给选手或是经纪人,让参赛者心里有数。对她和贺嘉禾这样自己作词作词的曲目,还会附上简单的曲谱。所以洛橙这么问,无异于直接替傅婧柔打脸。 傅婧柔闻言,脸上无辜的笑崩得有点紧,不知道是因为她那声傅姐,还是因为她明知故问的歌单。 傅婧柔虽然走的是清纯小公主路线,但是在微博上常喜欢自称傅姐,仿佛这样才能显示出本人的汉子不做作气息。傅婧柔的粉丝也时常会这么叫她。 但这并不代表女明星真的喜欢被叫姐。 所以此刻洛橙一身成熟妩媚的舞台妆,叫此刻双马尾水手服的傅婧柔一声“傅姐”,就显得特别诡异且好笑。 虽然不管是从年纪,还是从傅婧柔微博上的那个自称来说,都没毛病。 其他选手都只当没听懂,只有坐在角落里,丝毫没在意镜头会不会因此拍不到他几秒的贺嘉禾,旁若无人地轻笑了两声。 傅婧柔脸上的笑都快崩平了。本来是想给洛橙点难堪,毕竟上回俩人的节目连在一起,害得她现场观众评分极低。网上就有很多营销号不嫌事大,上次录演就早就猜了是她,还把她的节目和洛橙的放在一起对比,从舞美到唱功到舞蹈,把她贬得一文不值。估计就等着俩人露脸的时候,让粉丝开撕蹭热度。 虽然营销号可恨,但从前就压她一头的洛橙,更让她讨厌。 傅婧柔没想到的是,洛橙不仅不会管镜头还在拍,公然和她对呛。 洛橙还得谢谢她,给自己多一个出镜的机会。毕竟这种后场的明争暗斗,也是这类综艺的卖点。 强迫自己对着镜头扯了扯唇角,傅婧柔对洛橙说:“11号你下期的歌单,我一定让助理早点给我哈,不能再让她摸鱼了。” “你这是……”傅婧柔终于和洛橙“聊”完,沈倩随意地和洛橙闲聊起来,指了指自己的眼尾,意思问洛橙的墨镜,算是墨镜还是面具。 洛橙放低音量,用那种并不是为了抢镜的音量回她,“是面具,我下场再摘。” 沈倩用口型“哦”着点头。洛橙长什么样她是知道的。对她这种不急着露脸的方式,倒是有些好奇。毕竟也没听说她有什么后台,换了常人,说不定早就靠这个颜值早早露脸,多拉点人气值了。 几个人重新开始看前台的演出,一直没和洛橙打招呼的贺嘉禾,环臂偏头,大喇喇地打量了已经开始看演出的洛橙一眼。 - 简珩后来来看了她的演出,洛橙是知道的。在台上的时候,那个显眼的观演位置,她看得清清楚楚。 至于是不是看完他和韩彻就走了,洛橙不知道。现场计完观众投票和导师评分,早就已经过了零点,那会儿和其余十六位选手一起站在台上等结果的时候,那片观演区的位置已经空了。 洛橙卸完妆换好自己的衣服,出了演播厅。气温逐日升高,临海的城市,空气里的潮气,仿佛也成为有了温度的水蒸气,透着点暧.昧的暖意。 “洛橙。”身后有人叫她,声音有些耳熟。 脚步微顿,洛橙回身看向声音的来源。是贺嘉禾。 “刚刚没和你打招呼。”少年气尚存的大男孩儿,上前一步,隔着一个人的距离,用虚抱的姿势,礼节性地偏身轻拍了拍她的背。 青年身上带着点清爽的薄荷味,大约又因为今晚在舞台上唱跳,掺了点荷.尔蒙的气息。 “……?”洛橙被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操作唬得愣了愣,一时间就也只是站在原地。毕竟刚刚在后台,好些选手,都是这么和她打招呼的。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贺嘉禾已经松手退开了,像是看了眼她身后和周围都没人陪,一副笑得客气又友善的样子问她,“这么晚一个人?送你一程。” 洛橙也很好奇,简珩给她安排的司机,今天非常神奇得没有出现也联系不上。更好奇的,就是此刻贺嘉禾突如其来的热络。明明上一场在化妆间,今天在后台,俩人都还没那么熟的样子。 “不用了,我叫车就行。”洛橙同样笑得客气,又一副我们不太熟的样子婉拒道。 结果,贺嘉禾听了,却垂睫看着她,轻颤着肩,低低笑起来。 洛橙:“……?”是因为她自己太奇怪了,所以才一天天都遇见些神奇的人么? 青年见她懵逼无语又想把“你没事吧”几个字写在脸上的表情,突然俯身到她身侧,像极了说悄悄话的姿势,笑意未减地轻声对她说:“我还以为你对每个能多点曝光的机会,都感兴趣。” 贺嘉禾说完,对她侧身退开一步的动作像是根本不以为意,也不等她接话,抄兜微偏了偏下颌,不着痕迹地示意她看,轻声说:“那儿,拍着呢。你今晚上了我的车,说不定半夜就能上个热搜?” 洛橙怔了怔,随即哭笑不得地抬睫看着他。 这人倒是把她在后台对傅婧柔那么说话的用意看得一清二楚。只是用这种方式上热搜,她还真不敢感兴趣。 毕竟不是每个男人都喜欢戴颜色鲜艳的帽子。别管他对送他帽子的那个女人到底有没有爱。 她还不想自己年纪轻轻就有命上热搜没命享热度。 那天纹身店里,机针顺着她皮肉落下第一道割线,那种在她蝴蝶骨那儿不知道要勾几笔线,作多大画的未知“期待”还深深记在她脑袋里。 洛橙摸出手机对着他轻晃了晃,又道了声谢,说:“不用了,我还是叫车就行。” 贺嘉禾却轻垂眼睫,视线落到她手机屏幕上。 同时,洛橙也感觉到了手机在掌心里的震动。 心跳莫名一滞,敛了刚刚哭笑不得的情绪,洛橙去看电话。 屏幕上孤孤单单悬着的“J先生”,在夜里格外醒目。 下意识地咽了一口,洛橙没让他等太久,划开接听键,把手机放到耳边。 电话两头,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有火机在春夜潮湿的空气里,发出开合时金属一声清脆又攫人耳膜的“叮”。像是顺着电流传到她耳朵里,又像是——还通过了空气这种介质。 洛橙一怔。心跳像被人上了发条的蛙,蹦跳起不受控的频率。 “还没聊完?”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对面先开了口。听不出是讥诮还是嘲讽,话音里还掺着点散漫的笑意,不咸不淡地问她。 这一声,洛橙终于确定,那点火机开阖的金属音,不光是顺着电流而来。 洛橙握着手机的指节下意识地紧了紧,没回答他的问题,顺着声音的方向转身。 男人倚在越野车驾驶座门外,像下飞机那天刚见到他时那样,明明唇角边还勾着笑意,却浑身透出漠然和凌厉,视线直直地勾着她。 唇角咬着的烟被那只发出金属开阖碰撞声的炭黑色火机点燃,又被他闲散地抿出一口。 只是脸上的神情,和唇角边讥诮的弧度,却和那晚在卧室阳台上,他发现自己藏了一只老旧的男士火机那般——仿佛看见她藏了个旧情人。 洛橙蠕了蠕唇,想说点什么回答他,声音却仿佛晚上唱的不是首旋律简单的电音蒸汽波,而是首音高不在她可控范围内的苦楚情歌。想说的话因为他眼里的那份讽刺轻嘲,卡在了喉咙口。 …… “还真要我打了电话你才来?!”小姑娘无语道。 “这不是来了么。”少年懒散地回她。 “那你现在就要走了吗?”话音又忍不住低落起来,像是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 “嗯,”少年尾音散漫,“不然呢?你不是都唱完了。” “可是……可是颁奖要在所有节目都结束之后,那会儿就很晚了啊。”小姑娘丝毫不知道脸为何物地质问他,“你居然放心这么好看的女同学自己回家??” “你就确定,你一定拿奖?”少年好笑地反问她。 “学校的校庆而已,还能有黑幕?没有黑幕就肯定是我。”再一次把脸扔飞,“我不管,你得等我。” “嗯。”少年状似无语无奈又有些不耐烦地淡嗯了一声,算是应她。 “多晚都得等。”小姑娘抬着长睫抿直唇线,不错漏他清隽好看的脸上任何表情,无理要求道。 少年轻撇了一瞬唇角,微垂的长睫缓缓开阖,看着她的视线却一瞬都没有错开。 最后,似是不想再因为这个问题被她纠缠,无奈地微偏着脑袋敛了一点下颌,一手抄兜,一手抬起,对着缓缓挥了两下手背,示意她自己答应了,你赶紧走。 努力抿直唇角,却忍不住轻笑出声。反正眼里的笑意也骗不了简珩,洛橙干脆笑得微挑的桃花眼都弯成了弦月,跑回后台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再次叮嘱道:“多晚都得等。” 少年早已双手抄兜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见到她突然回头,和舞台上恣意自信截然不同,孩子气十足的样子,忍不住轻笑摇头,再次看着她,阖了瞬长睫,唇角噙着笑意,点头。 女孩儿那个转身时的笑脸,直到后来的很多很多个夜晚,都像定格在回忆里的一帧不会褪色的相片。 那天她眼里每一寸细微的笑意,简珩都清楚记得。 …… “这就是你的,”舌尖抵了抵左上颚那颗尖牙,笑意都仿佛被这尖刺的利意割开,简珩嘲讽地对她说,“多晚都得等。” 第15章 心跳 洛橙来不及去想他这句“多晚都都等”, 到底有什么深意。倒是因为他顺着电流就在耳朵边上似的声音,让她想起上回在操场上,男人笑意散漫地俯身到她耳边对她说的那句:带你去个地方。 肩胛骨上那条已经结了细密血痂子, 像蝴蝶触角一样的割线, 扯得肩骨似乎又在隐隐生痛。 洛橙站在原地,无言地看着他。 “过来。”简珩挂了电话, 隔着一条四车道宽的马路,看着她说。 声音很低,像是不怕她听不见。又像是怕音量高了,她装作听不见。 洛橙把已经被他掐断的电话装进口袋里,看着绿灯亮起,朝他走过去。 “要我帮忙吗?”贺嘉禾在她身后问。音量不算高,问得也很随意,仿佛他压根不知道那个站在越野车边上的男人是谁。 只是那点音量, 确定也确保简珩能听到。 “谢了,不用。”洛橙头也没回, 干脆利落地回他。踩着这条不快点紧着绿灯的节奏, 一个绿灯都过不去人行横道的马路。 女孩儿在舞台上及腰长发微卷的弧度还没消失,又因为走动的频率和夜风吹拂轻轻扬起。 贺嘉禾看着她,像看着一只轻扇着翅膀的蝴蝶,急着投进不知道谁的怀抱。 “简……简先生。”明明也就几米宽的路,偏像是比在台上唱跳一首歌还呼吸不稳。洛橙站到她面前,抬睫叫他。 简珩垂睫, 盯着路灯下, 在她眼里倒映出来的,显得有些可笑的自己。 男人没理她,也没开口让她做什么。只盯着她抬手, 慢条斯理地,替她把跑乱的长发捋顺。带着薄茧的指腹,又贴着她的侧颊和耳廓,替她把碎发轻拢到耳后。 像那天在别人的纹身店里一样,仔细又认真。只是皮肤上被他指节的凉意和粗粝刮蹭过的地方,像是不经意地浮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直到那垂睫的视线,盯得洛橙微掀开唇,用力、又尽量让自己不发出多少声音地深呼吸了一口气。 穿着宽松白衬衣的前.胸轮廓,都因为这个动作看出了一瞬明显的起伏。 像是终于回神,男人视线微移,落在她因为下意识阖唇向内微抿的动作,沾了点水汽在唇上。在橙黄的路灯下,像偷喝了橘子汽水忘了擦嘴。 指节轻移,男人揩着她侧颊,拇指指腹,在她唇角边轻娑。 洛橙就看着他勾了勾唇角,极轻地笑了一声,下颌微偏,另一手指节间的烟抬到唇边,深深抿了一口,然后垂手。 后腰倏地被他掌心的力道重重一揽,像一尾鱼被人拍到砧板上,又拿刀背狠狠敲了一下,身体本能地逆着力道后折。又像个没有骨节的软体动物,折腰贴进他心口,隔着骨骼血肉,心跳压住心跳。 唇上微凉的温软,力道不加克制地压下来,撞得她唇肉和牙齿颌骨泛开一阵痛麻。 洛橙下意识地开始推拒挣扎。更恶劣的戏弄却在下一秒发生。男人舌.尖勾开她的齿关,迫着她不能闭合。肆无忌惮的侵略气息,像在野外捕猎的猫科动物,为了适应生存,舌上都能长出尖利的倒钩,好用来刮擦干净猎物骨缝里的生肉。 男人深抿出的那口烟,一丝不落地,渡进了她口腔里。又比那晚在西郊别墅卧室里的吻更强硬蛮横,仿佛只为了堵着她唇,不让她把那口烟吐出来。 呛人的辛辣顺着呼吸,倒灌进鼻腔里,身体的不适和渴望氧气的本能,让洛橙已经顾不得自己的举动会不会又惹他生气发疯,只想立刻马上离他远一点。 不知道是她的振翅扑腾起了作用,还是洛橙几乎快顶到他的膝盖,被他不轻不重地抵开,男人终于松手,放开她。贴着她肆意侵略的唇.舌也跟着退开。 从不抽烟的人,因为他这口渡到嘴里的烟,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又因为呛咳,眼睛里都被逼出了水汽。一时间嘴巴比脑子快,完全不经意地随着自己的性子,哑声骂他道:“简珩你有病啊!” 骂完,又倏地心跳一紧。 上回因为晏怀那事骂他“疯子”的时候,这男人那股子要捏碎她下颌骨的狠劲又跳到她眼前来。 只是骂都骂了,洛橙咬了咬牙,也只能硬着脖颈继续回瞪他。心跳却不争气地又快了起来。 看着她毫不作伪的真实反应,男人愣了一瞬。默了两三秒的时间,就在洛橙觉得他又要发疯的时候,他却出乎意料地笑了起来。 笑得畅意又开怀。 边笑着,还边近身过来,伸出左手,贴着她的肩背、胳膊,重新把她环住,揽进怀里。 洛橙:“……?”真特么……有病吧? “别动,”气息倏地软下来,男人抱着她低声说,“让我抱会儿。” 洛橙一怔,下意识地微僵住身体,不再挣扎。 …… “烟好抽吗?” “……”少年看着她落到自己唇角边烟嘴上的视线,偏头睨她。 “我看你那么喜欢的样子,”垂着眼睫,挑衅似的对着他抬了抬眉眼,小姑娘咽了一口,对他说,“让我抽一口尝尝?” 女孩子的视线如有实质,又轻得像她微卷的发尖,撩.拨得他某处的神经都跟着抽跳翻腾。少女嘴角微翘的唇,都在月辉下覆了层蜜色。 喉结在线条凌厉的脖颈上轻滚,嗓音被烟草熏得泛沙,简珩低声问她,“真要抽?” “……”莫名被他神色莫辨的眼神唬得愣了愣,洛橙下意识清了清嗓子,才找回平日里自己绵磁的调子,眼神一瞬不回避地回他,“嗯。” “……”简珩被她那声尾音都带着小茸毛似的嗯扫得差点破功,指节间的烟慢慢递到唇边,深抿了一口,却没有吁出来。一手却支着身下的台阶,倏地偏头倾身凑过去,又在离她唇一拳的距离悬停,学着她的腔调,懒懒地喉间出声,“嗯?” 那样子仿佛在说:来,你抽。 小姑娘下意识地快速眨了两下眼睛,屏息硬着脖颈,半寸没往后退。 明明向来都是她调.戏简珩的份,怎么现在的节奏越来越不对了?!她绝对不允许! “……”结果,完全没有防备地,在她因为实在憋不住气,只好深呼吸一口的时候,简珩像是算准了她会在那一刻呼吸,倏地轻吁出来一小口青烟,被她一点不落地吸进鼻腔里。 “咳咳咳咳……”再顾不得什么要不要面子,洛橙赶紧退开,一手捂着口鼻呛得一阵猛咳,还不忘怒瞪她那双咳出水汽的桃花眼,断断续续地骂他,“简……咳咳……简珩你有病啊!” 丝毫不为她的怒目相对愤慨指责而懊恼后悔,简珩看着她,笑得没心没肺,痞气又欠打,一手撑着操场看台上的台阶偏身后仰,尾音拖着散漫的笑意,问她,“还抽不抽了?” “!!”洛橙发心里的呆毛都炸飞起来,哪里还有半分调.戏的心思,背对着月光而立,像个鲨手,居高临下看着还坐在看台上的简珩,一字一顿忿忿道,“我想抽你!” …… “上车吧,”直到怀里的女孩儿不再挣扎,顺从又平静地任由他抱了好久,即便没有给他任何肢体上的回应,简珩才轻声对她说,“回去了。” 洛橙微愣,垂了垂睫,轻嗯了一声。 结果,简珩却并没有放开她。而是在她应声之后,把俯身抱着她的姿势,弯得更厉害了一些。温热微凉的呼吸拂着她耳垂上的软肉,男人称不上柔软的额发,在她颈侧轻轻蹭了蹭。 轻到像是自喃的低语,柔缓得像夜风一吹就能无形的声音,在她耳边说:“我等了你好久。” 像是那阵烟草的辛辣青烟余韵仍在,又从她鼻腔里蔓出来。这一刻,洛橙竟莫名觉得有些鼻酸。 微偏了偏脑袋,不知道此刻,自己又有什么好躲的,洛橙强迫自己笑了笑,下意识地低声告诉他道:“我们录完了所有表演,还一起等了评分,所以才那么晚。一结束我就卸了妆换了衣服出来了。下次……下次要是还这么晚,你……简先生你让司机来等我就行。” 洛橙觉得自己好像头一回在他面前絮絮叨叨,话多得仿佛在欲盖弥彰,解释什么自己根本没做过的事情。 男人像是不在意她这些解释,到底有没有安慰到他的“等了好久”,只轻嗯了一声便松开她,对她说:“自己上车。” 洛橙偏头,见他绕过车头走远,没问他做什么去,自己开车门,上了副驾,系好安全带。 等坐稳,又下意识地透过车窗看他。见他只是绕到街边的垃圾箱那儿捻灭了手里余下的一小截烟,而不是又用了自己仿佛没有痛觉的指腹。嗓子口不知道是不是被烟呛的,还吊着的那半口气,终于落了下去。 还好,看来情绪还算稳定。 她的肩胛骨今晚是保住了。 站在马路对面充当观众,全程从头看到尾的贺嘉禾,在简珩低头吻下去的那一刻开始微挑眉眼,到后来,已经能脸上看不出多少情绪地看着。直到此刻,听见引擎启动,那辆霸道的黑色越野车离视线越来越远,才开阖了一瞬眼睫,无所谓似的轻声笑了笑。 - 车厢里拧了首布鲁斯,和秦城半夜车辆鲜少的马路极配。 明明已经累了一整天,录了一整天节目,又听着这样的音乐,理应犯困的时刻,洛橙却并不太敢闭着眼睛入睡。或者说,身体疲累,脑子却没有多少困意。 那句像是幻听一样的“我等了你好久”,是在对她说吗…… “和他很熟?”车厢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语气不算质问,有些淡。像是终于清醒,完全没了刚刚笑意畅快或是气息柔软的样子。 洛橙愣了愣,没有立刻回答,却偏头盯着他。 行车的时候,车厢里并没有亮灯,只有夜晚昏暗的深橙色路灯,打进来一点点光。此刻落在男人那张唇线抿直,专注前路又显得淡漠异常的脸上,竟让洛橙生出一点点好奇来。 这么喜怒无常,又好像——偶然间的气息会像水火相冲一样矛盾的人。 “简珩,”像是为了证实潜意识里的某些猜测,洛橙突然这么叫他,语气间像有些生气他会这么问自己,直接说,“后台的所有男选手都和我握手或者拥抱了,你要不要每个都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言下之意:贺嘉禾又是谁,和别人又有什么不一样。 洛橙说完,呼吸轻缓了缓,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他脸上的表情。 像是的确被她这样的回答弄得轻怔,男人神情微顿了一瞬,又突然轻笑了一下。 洛橙见状,把特意放缓的呼吸也恢复了正常。几乎可以确定,此刻他的心情,并不糟糕。甚至有些像她骂他“有病”时那样,有些轻松。 心底某些猜测被证实。 像是注意到洛橙的视线,简珩偏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还有些气恼,又要装着无所谓似的样子看着自己,简珩重新把视线放在前行的路上,只单手搭着方向盘,一手伸到副驾的位置,轻推了把她的脑袋,有些纵着她小脾气似的说:“行了,睡会儿吧。” 秦城卫视的广播大楼到西郊别墅,就算是一路畅通,也要开一个多小时。 洛橙干脆把脑袋偏向窗外,没理他。 就听见简珩又说:“毯子在前面,自己拿。” 洛橙微愣,稍坐起来一点,打开副驾前的储物格,拿出里面的薄毯,搭在自己身上。又偏身朝着车窗的位置靠了靠,闭上眼睛。 布鲁斯换了一首又一首,车胎在高架上划出的轻擦声,透过隔音降噪的车窗听得隐约。 藏在毯子下面的指节轻娑了娑,洛橙想:似乎那个“她”,是这样的脾性。而简珩,对偶尔露出这种性情的自己——要纵容姑息得多。 - 洛橙是被身体由下至上的轻摇晃醒的,虽然这下晃动已经被人为地尽力克制。只是大约浅眠,她还是醒了。 薄毯还盖在身上,正犹豫着是尽量放缓呼吸,让自己看上去还处在睡着的状态,还是干脆跟他说,放她下来就行,就听见简珩低声笑了起来。 “……”男人胸腔震动的频率,让她不得不睁开跟着轻颤的眼睫,抬睫看他。 “你装睡的本事,”简珩并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只笑说,“没什么进步。” “……”知道他又开始把自己和别人重叠,洛橙扯了扯一侧嘴角,算是笑和回应。 临进电梯前,又瞥了一眼客厅壁炉上的古董钟,已经过了凌晨四点。 简珩直把她抱到卧室沙发边上,俯身把她放下,什么也没说,又折回卧室门口的衣帽间。 洛橙听见衣柜门开阖的声音,窸窸窣窣布料摩擦的声响,接着是脚步声,卧室门锁阖上的金属音。 靠坐在沙发里垂了垂眼睫,洛橙没动。 “洗个澡睡吧。”一整套保守居家棉质睡衣递到她眼睛跟前,简珩低声对她说。 还藏在薄毯下面的手,拇指指腹,又下意识地轻娑了一下食指关节。洛橙嗯了一声,掀开薄毯,接过他递来的换洗衣服起身去浴室。 听见简珩没有走,已经坐到了沙发里,洛橙走了几步,又回头站定,看着他。 简珩愣了愣,正支着扶手,指尖轻抵着太阳穴摁揉的动作一顿,抬睫看她。 俩人对视默然了几秒,简珩干脆阖拳支住侧颊,看着她笑起来。嗓音带着长久未眠的轻哑,戏谑似的对她说:“快去吧,你不累我还累呢。洗完早点睡。” 洛橙眼梢一抽,“……”呵呵。 说好的十个霸总九个行,还有一个特别行;厨房阳台到客厅,没有七次不算赢呢?这里居然有个会喊累的。 小说里果然都是骗人的。 洛橙面无表情地转身,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进浴室,锁门洗澡。 没有磨叽太久,只冲了澡洗了做过造型的头发就开始吹干,实在是太累了。这回,倒是没再像上次一样,一开门就看不见那男人的人影。门锁转动的时候,洛橙就听到了他讲电话的声音。只是语气漠然得像在同陌生人说话一样。 听见她出来,男人抬睫朝她这边瞥了一眼。又像是无意识地,非常自然地对她翘了一下唇角,眼神也在那一刻柔和了一瞬,然后继续微敛着下颌,听电话那头说话。 男人那一瞬仿佛对着认识许久的故人露出的本能笑意,让洛橙愣了愣,站在浴室门口,没再发出声音。 简珩没避着她说话,像是根本无所谓被她听见自己恶劣的一面。 “他现在这样,能管什么?”淡漠里毫不掩饰不耐和烦躁。 电话那头不知道又说了一阵什么,简珩轻嗤一声,不以为意,“如果杀.人不犯法,我倒是可以考虑。” “……”洛橙下意识咽了一口。看不清他眼里的神色,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说笑,还是在认真考虑。 又是一阵默然,所有的情绪悉数敛去,男人垂着长睫,最终还是说:“知道了。” 简珩挂断电话,就坐在沙发里那个位置上没再动,也没再同她说话。洛橙站在原地,一直站到刚洗完澡的蒸腾水汽都已经褪下去,棉质睡衣裹住皮肤,身上都起了些凉意,才斟酌地开口,轻声问他,“是有事吗?” 男人像是被她这句问话拉回神,抬睫看她。 女孩儿睡衣上还缀着有些幼稚可爱的卡通图案,长发吹得过分地干,又因为发质不算软,发心里几根新长出来的头发,炸得飞在头顶上。 空气里都是她喜欢的水果味沐浴露洗发水的味道。张扬傻气,又纯净美好。 简珩笑了笑,轻嗯一声,起身。 男人朝她走过来,明显是想再抱抱她的。只是停到她身前,手臂都像个讨要拥抱的孩子似的微张开了,又顿住数秒,指节微屈,像是在犹豫。最后,还是慢慢放下,收了回去。 一早做好了准备,准备承住这个拥抱的洛橙有些怔愣。看着他那双眼尾狭长的凤眼,似乎是昨夜的水汽从舞台蔓延到了浴室,又从浴室蔓延到了卧室,最后全氲进了他眼里,浮起轻薄的一层水光。 最后,也只是见他缓缓阖了一瞬眼睫,看着她的眼睛说:“睡吧。” 见她依旧有些怔,男人话音微顿,又对着她笑了笑。明明是在同她说话,可偏这样的笑,却像是在笑他自己。 用他惯有的讥诮淡嘲,嗓音低缓沉哑,笑着和她解释道:“我身上脏。” 第16章 看清楚我是谁 ——“我身上脏。” 不知道是因为他这句话, 还是因为他眼里那层轻薄到映出光的水汽,胸腔里那块跳动的地方,被莫名的刺麻感攀附。 嘴唇翕张了一瞬, 许是房间太安静, 不想打破,洛橙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轻嗯了一声。然后看着他垂睫,收了落在她眼里的视线,转身离开。 不知是好奇,还是人心底总有点窥探的欲.望,洛橙光脚踩在地板上,像怕被人发现一样,掌心下的每一步都攥得又缓又静。直到站在落地玻璃窗前,听见隐约的引擎声, 又看见那辆越野车在环山公路上消失,完全没进晨曦未出前浓黑的夜色里。 真的是因为……她洗了澡, 换了身干净的睡衣, 而他身上穿着穿了一整天,带着些许烟草味和春夜寒湿潮气的衬衣,才这么说么? 一个能当着陌生人——那位贺嘉禾的面,像恶作剧的惩罚一般,强硬地把烟气渡她嘴里,只为了看她难受呛咳的男人……还会在意这些? - 黑色越野车在一家私人疗养院里停下, 简珩下车, 进楼。 造景同别墅无差的病房,门刚被推开,就迎面砸过来一只水杯。 还浮着水蒸气的热水从玻璃杯里一路荡开来, 溅落到地板上。简珩面色无波,侧身让开。 杯子落地,溅开零散割人的碎片。 曾经就算不靠机械一样的重复练习,也能本能躲开,却必须压抑本能,强迫自己受着的攻击,此刻却能轻易地侧身避开。 只因为他已经是现在的简珩。 房间里的灯光是冷色调的白,打在三个男人脸上,没病也显出病态的白来。 病床上的祖父简泽恩;坐在床边椅子里,认真削着一只苹果,没有抬眼看他的父亲简知瑾;还有站在简泽恩身边,一脸温和笑容看着他的——已经叫晏怀的简瑜。无一不戴着张白到让人想干呕的面具。 简珩突然不可自抑地扯了扯唇角。这三个人眼里看见的自己,不也是这副光景。 “你还知道要来?”靠坐在病床上的简泽恩,看着一脸淡漠朝他走过来的简珩,仿佛刚刚扔杯子的那个人不是他,嗓音苍老沉哑地淡嘲道,“如今要见简总一面,还真不容易。” 简珩闻言,扯了扯唇角,“我是听爸说,您快死了才来的。” 简泽恩愣了愣,像是怒极反笑,又像是真的为他这句话感到愉悦,真的笑出声来,等笑到咳了两声,喝了口简知瑾递过来的温水,才重新开口道:“趁着我生病,你就把公司拿来这么玩?” 脸上仍旧有笑意,问话也听上去似真似假,有两分玩笑的意思。 “怎么?”简珩挑眉,不以为意道,“简家现在是破产了吗?” 简泽恩脸色有些难看地轻哼了一声,因为靠坐的姿势,此刻只能仰视着简珩,却还是讽笑道:“知道你厉害,所以我才会选你不是吗?” 站在简泽恩床边,从头至尾仿佛不存在的晏怀,脸上面具一样不变的笑意,终于有了一丝松裂。 看着简珩那张复又漠然的脸,简泽恩也敛了神色,多年来早已习惯高高在上,语气里警告的意味也丝毫不加遮掩,“简珩,当年我又让你回来,不是让你现在为了一个女人,拿生意当儿戏的。” 简珩看着他,像在看一个笑话,低低笑起来,又像是为了能让他听清,不惜俯身告诉他,“不然您以为,我为什么回来?我本来就是——” 像是孩童顽劣的恶作剧,简珩故意拖着尾音,神色认真又奚弄地告诉老人,“为了她啊。” “毕竟姓简的每个人,”看着老人脸上此刻不加掩饰的凶相,简珩唇角勾笑,咬着每一个字告诉他,“都让我觉得恶心。” “简珩你疯了吗?!”像是终于卸了面具,老人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的狰狞,怒声道,“我教了你这么多年,你就学会为了个女人发疯?!” 简珩直起身,下颌自然地微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眸色漆黑,淡笑轻哂着问:“这屋子里,难道有哪个不是疯子吗?” 简泽恩摸到床头柜上另一只水杯的手僵住,像是犹豫,又像是思虑再三,终究将凶戾敛下去,尽力克制地问他,“你就趁着我生病管不到公司,这么发疯?” “这道理不还是您告诉我的吗?”简珩垂睫,唇角弧度讥诮,低声道,“一个连自保能力都没有的人,还不如个疯子。” “简珩,你是不是忘了?”简泽恩收回手,问他,“我没死成,手里那百分之十七的股份,就还不是你的。你以为你之前,背地里搞的那些小动作,就可以完全架空我?” 简珩嘲讽似的笑起来,看着简泽恩,“那您倒是应该庆幸,这突然来的一场病救了你。” 简泽恩笑意收拢。 突发脑溢血,捡回一条命,半边的胳膊和腿,倒像个废人似的,不得动弹。 “不然我还真想看看,像您这样的人,清醒地看着自己最在乎的东西,被人从手心里一点一点抠走,又无能为力的样子,会有多疯癫可笑。”简珩缓声告诉他。此刻的笑容,温和又无害,仿佛同那个叫晏怀的简瑜如出一辙。 老人病态的脸上有双浑浊的眼,像瞳仁里的黑因为年久,晕到了眼白里。此刻,那双浑浊的眼睛却透着神色莫辨的精光,笑着咬牙赞他,“很好,猎犬也会咬主人了。” 简珩闻言,只扯了扯唇角。像是对简泽恩用任何非人的词来形容他都无所谓。 “阿怀,给你哥搬张椅子,”简泽恩不再理会简珩,偏头笑着叫晏怀,像个再和蔼不过的老人,“你们好久没见了吧?坐下聊聊。” “简瑜,你回来做什么?”像是只要没看见简瑜站在洛橙身边,他就无所谓一样,简珩看着他那张已经褪了淤青的脸,淡声问。 “哥,”简瑜笑了笑,叫了他一声,又耐心替他纠正道,“你还是不要叫我简瑜了。我现在,跟我母亲姓,叫晏怀。” “毕竟——”晏怀说,“简家只需要一个继承人。” 不被承认的那个,连姓氏都不配拥有呢。 简珩漠然地看着他,似乎对他叫什么并不感兴趣,只淡声提醒他,“离她远点。” “你怎么……”像是不用简珩指名道姓,也默契地知道他说的是谁,晏怀只把唇角的笑意扯出更机械的弧度,然后缓声问他,“总是喜欢为了那些不爱你的人,考虑那么多?” 脖颈骤然抵上钳制和压痛的时候,晏怀像是并不意外,连声闷吭都没有,任由简珩掐着他的喉骨,把他抵在疗养院里干净的白墙上。 指节一寸一寸地收拢,骨骼的轻磨声,不知道是指节的响动,还是喉骨被挤压。 病房里的四个男人,无一不像个旁观者。如果没有简泽恩背后床品布料的轻娑声,简知瑾手里刀刃划开果皮的摩擦声,空气仿佛停止凝滞。 俩兄弟或许都随了母亲,长得并不相像。只有在此刻诡异安静的病房里,还能扯出相似笑意的那一点共通,显得有些像一家人。 直到肺腔里氧气滞空,终于让晏怀有了一丝恐慌。机体自我保护的求生本能,终究比后天训练的克制来得强烈,指节下意识地搭上简珩的手腕,无力地掰扯。 “阿珩,”像是才发现病房里还有这个人,简知瑾突然出声,低声问他,“你现在,和洛小姐住在一起?” 虎口和晏怀的喉骨之间,终于因为这句话有了些缝隙。凝滞的空气被呛咳声打破。 “阿瑜你看,”简泽恩笑得温和又慈爱,仿佛在同一个隔代的小辈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对着晏怀说,“你还是不如他。” 靠坐在墙边的晏怀并没有抬头回应他,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简泽恩这句话。 “爸,你看,”简珩看向刚刚出声的简知瑾,这位在他的人生里,仿佛隐形的父亲,笑说,“和你们在一起待久了,我也越来越像简家人了。” 散漫淡漠的话音和笑意,混着简瑜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呛咳,在凌晨寂静偌大的病房里荡出回音。 简知瑾抬睫,看了他一眼,一言未发。只在简泽恩递给他一个眼神,像是要喝水的时候,尽职尽责地递了一杯温水过去。像个早就退出竞争,置身事外的旁观者、服务者。 简泽恩瞥了一眼抵着墙跌坐在病房地板上呛咳的晏怀,神色莫辨地笑了笑。 - 洛橙不知道简珩后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那一觉她睡得极沉,简珩在凌晨出门前,又像是顺手,特意替她带上了房门。 至于隔壁那间卧室,最终有没有人回来睡,她没听见,也不知道。 那男人或许是,那夜之后都没有出现过。洛橙的作息不算特别规律,只是不管早晚,都没见到那位,离开前嫌他自己身上脏的简先生。 《不只是歌手》第三期的录演,倒是按时在秦城卫视和唛一视频播出了。 #不只是歌手 意乱情迷#再次上了热搜榜前排。 【以后大家都要 这 样和我讲话】 【姐姐带钩的气音,害我晚上做梦都是1.8.禁(捂脸!!)这个声音也太性感了叭!!!】 【我们都是蒸汽,熏染意乱情迷(康~ 我飞起来了)】 【姐姐那个甩头发回眸的慢动作动图,我可以看一百遍!!呜呜呜呜我爱死那颗美人痣了,想亲,rua!!】 【emmmm姐妹,其实我好怕期望越大失望越大。为什么不选择这期露脸啊?明明要是颜值能打,人气值都可以多拉几个台阶啊。】 【我也觉得……你们这些吹神颜的,也不怕下一期翻车。颜要是真能打,早和傅婧柔一样这期就露脸了吧?】 【众所周知,墨镜和口罩,通常都有异曲同工之妙……真的好怕你们这些已经把11号的颜吹上天的,下一期脸打得比沈倩的高音还响。】 【勿cue,抱走我家柔宝。我傅姐只是普普通通打工人罢辽。@打工人傅婧柔】 结果,像是在微博买了房的傅婧柔,还迅速转发此条粉丝评论并发了一条博:【我和你们一样期待鸭~】 微博一出,粉丝立刻蜂拥而至,夸她脾气好性格好,这么被人拿来拉踩蹭热度都不生气。 洛橙脑补了一下傅婧柔扯着唇角翻着白眼摁下这条微博的样子,不觉失笑。 【所以是要下期才能康见姐姐真容了吗啊啊啊啊!!下期节目我一定要第一时间守在唛一视频前!!】 【你们说的拿掉墨镜,是比如这样的吗?图片.jpg】 洛橙好奇,点开图片。放大看了一眼,哭笑不得。哪位热心又PS技术娴熟的网友,帮她把墨镜P掉,然后拼了张不知道谁的眼睛,整体效果就和不背龟壳的忍者神龟差不多。 一只丑橘:【哈哈哈哈艹,这个眼睛小得,仿佛丑橘上的肚脐眼。】 【@一只丑橘,别说还不知道姐姐长什么样,就算真的不好看,你们这样攻击长相,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一只丑橘,你妈妈叫你买包盐,劝你不要那么闲!!】 此图一出,之前那些吹颜值的网友迅速集结,两边互相展开魔法攻击,场面瞬间一片混乱。 洛橙倒是不算在意,毕竟讨论的人越多才越有热度。甚至有些好笑地点开那张黑图,摁了保存。就是心疼那些替她出头的陌生网友。 节目组也会发些录制时候的小花絮,和选手在微博上互动,只是洛橙还没开博,所以这些互动暂时没她的份。下一场录演结束,倒是可以准备起来了。 评论里还有些只对她歌曲本身感兴趣的朋友。 【谁能告诉我这首《意乱情迷》,11号是采样的还是自己作词谱曲的?】 【姐姐自己!不存在版权问题放心啦。】 …… 洛橙正看着热搜和弹幕对她这场录演的反馈,手机屏顶就掐进来一条未读消息。 点开一看,是洛与阳的。洛橙倒是有些意外。先前给了洛与阳联系方式之后,洛橙也只在微信上问他要过学校地址,在拿到一部分录演费之后,给他邮寄了一些耗材,俩人并没有见过面。 洛与阳:【姐,你参加《不只是歌手》了?】 像是怕洛橙误会自己直到现在才认出她来,洛与阳又跟着发来一条:【怕你不想说,之前没问你。】 意思是反正你都露了半张脸了,再认不出来也说不过去。 看着洛与阳隔着手机屏幕,仿佛性子都柔软了几个度,又有些小别扭的样子,洛橙抿了抿唇角,回他:【嗯。】 消息发出去,指节在屏幕上顿了顿,洛橙也紧跟着问他:【下场比赛,你要来现场看吗?】 对面正在输入了好几次,最后又很快发来一个字:【好。】 显得特别高冷傲娇且无所谓。 洛橙笑着回他:【好,明天课多吗?】 洛与阳:【上午三节色彩表现结束,就没课了。】 洛橙:【那我中午过来找你,一起吃饭。】 洛与阳这回没犹豫:【好。】 洛橙和他约好时间,又问节目组的工作人员要了张观演入场券,本想叫个同城快递到西郊别墅,想了想又作罢,还是和对方约好明天上午去拿。毕竟这地方说到底,也不算她的家。 在地下录音棚窝了一下午,想趁着晚上这点时间去给洛与阳买点东西,换好衣服临出门前,却见到了几日未见的简珩。 倒是没意外她要出门,问了她的去向,简珩连门都没进,就说要陪她一道去。 洛橙挑眉,对他总是出其不意的操作有些摸不准套路。扫了一眼男人脸上的表情,像是心情还算不错,洛橙点头应下,心里却想着:别又和前几回一样,开开心心出门,哭哭啼啼回家。 好在这回貌似还算和平。 “你们姐弟俩倒是长情。”画具店里,简珩淡声道。 洛橙挑画具的手一顿,有些不解地抬睫看他,“?” 本以为这个男人又要开启他的冷嘲热讽模式,就见简珩只是笑了笑,看了眼她手上的画具道:“对自己喜欢的东西,倒是都能数十年如一日地喜欢下去。” 洛橙微挑了挑眉眼,没反驳。虽然也有些好奇,简珩怎么对她和洛与阳,都一副了解得很透彻的样子。 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也不想两人之间如今难得的和平局面被打破,洛橙干脆嗯了一声表示认同,低头继续挑起东西来。 知道洛与阳其实也不会缺什么,洛橙还是连达玛树脂和松节油都给他拎了点。又凭着记忆里他喜欢的几位画家,挑了两本画册。 看着她下意识一样点头应下这话的样子,简珩唇角边的笑意又深了一些。 这两个人,仿佛从来都不是为了同一件事在共情。 油画耗材还有些分量,简珩自然地替她拎到手里,只在要结账的时候,被洛橙拦了拦。 “买给与阳的,我自己来吧。”洛橙说。虽然这点钱在简珩面前抢着付,属实有点矫情了。洛橙还是坚持,“拿到一部分录制费了。” 简珩微愣,轻翘着唇角挑了瞬眉眼,想了想,还是没和她抢,自然地偏了偏身,把位置让给她。 …… “买给我妈妈的,我自己来。”小姑娘摊开掌心,问他要被他拎在手里的东西。 简珩嘁笑了一声,故意不给她,还卡着排队的身位,不让她排进来。 洛橙:“???”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洛橙抬睫瞪他,小声道,“就算我没你会赚钱,也不许看不起我。奖学金虽然少,也是钱啊!” “嗯。”简珩最喜欢看她这副要炸不炸的样子,淡嗯了一声,就是不挪,似笑非笑地垂睫看她,仿佛在说:所以呢? 洛橙:“……?” 同一队伍里的人,兴致勃勃又仿佛毫不在意地瞥着这边的动静。眼神里都仿佛写着:打起来、打起来! 洛橙扫了一眼后面的队伍,激动的情绪突然抚平,发心里要炸开的呆毛都跟着软和下来。 看着桃花眼慢慢眯成弦月,甚至有点朝狐狸眼方向跑偏的小姑娘,简珩下意识暗道一声不妙。 果不其然——“你让不让?” 校服白衬衣的领子突然被她拽住,下意识顺着她勾扯的力道俯身,又因为她垫起脚尖的姿势,俩人的呼吸瞬间轻缠在一起。 队伍里立马出现倒抽凉气的声音,就差呐喊:亲上去、亲上去! “……”简珩一点都没有被未成年少女当众强.吻的癖好,逆着她拉拽的力道微仰了仰脖颈,喉结轻滚,低声道,“放手。” 洛橙抿弯了唇角,用气音又问了他一遍,“让不让?” “……”简珩彻底没脾气,似笑非笑地抬手投降,边往队伍外退,边低声对她说,“让。” “以后只要你开口,要什么,我都让。” …… 简珩偏头,看她扫码付款,又对着收银道谢,唇角不自觉地弯起笑意。又自然而然地替她整理起买的这些东西。 有些性子,大约是就算忘记了,也会不自知地表现出来。 所以不记得又如何? 只要他还记得,那她就是洛橙。就是他的阿橙。 - 洛橙第二天上午拿好观演券,到了秦城大学。没进校园,直接在校门口约好的餐厅等他。 “姐。” 坐在餐桌边翻菜单的洛橙,听见洛与阳的声音,抬头笑着应声,“与阳。” 却在抬头之后,看见了一位“陌生熟人”——贺嘉禾。 只是他那头标志性的,可以扎个小揪揪的略长的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无情削短了。新剪的短发清爽干净,少年气掺着点青年男人成熟的气质,颜值仿佛又上升了一个台阶。 剪了头发的贺嘉禾,眼里笑意闲散又自带勾人特效,非常自然地跟着洛与阳一道,拖着点尾音叫了她一声,“姐。” 洛橙:“……?” “姐,他知道了就一定要跟过来,你肯定不想看见他吧,我现在就叫他滚。”洛与阳推了推贺嘉禾的脑袋,一脸冷漠地嫌弃。 倒是贺嘉禾性子极好地笑说:“秦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我朋友的姐姐就是我同台的竞争者,我总要过来看看吧?” 洛橙倒是无所谓,就是有些好奇,这像是两个次元的男孩子,居然会凑在一起。稍一想,又觉得也挺正常。秦城大学是所综合类大学,既有美院,又有音乐学院。 “我们不是一个系,倒是一个宿舍的。”俩人落座,贺嘉禾解释道,甚至同洛橙解释时熟稔的样子,比人家亲弟弟更像人家弟弟,“没想到你还是与阳的姐姐。” 洛与阳闻言,冷着脸看向他。明明在宿舍里的时候,这货不是这么说的—— “你姐来看你?那个季梦霖?你什么时候跟她那么好了?”贺嘉禾挑眉好笑道。 “我只有一个姐,姓洛。”洛与阳看傻子似的看着他。 “?”贺嘉禾突然盯着他的眼睛,又拽住他拎起书包的手腕。 “……”洛与阳被他那双风骚的桃花眼盯着一阵鸡皮疙瘩,抽着眼梢看他,“干嘛?” “洛橙。”眼里一闪而过的光,不知道是惊讶还是惊喜,贺嘉禾却笃定地说,“你姐是洛橙。” 然后,就光明正大跟着他来蹭了这顿饭。 像是那晚在马路对面,对她和简珩的“表演”完全失忆,贺嘉禾没有一点点尴尬和想要探究的八卦神色,整顿饭和她聊着节目和舞台,共同话题显得比洛与阳和她还多。 “你就叫姐姐特意来给你送这个的?”菜品光盘,贺嘉禾看着洛橙给洛与阳的那张观演券挑眉,完全不顾同舍情谊,拆台之心昭然若揭,“那我之前一直要给你,你怎么不要?” “??”面上向来显得淡定又淡然,完全像个深沉艺术家的洛与阳,此刻都忍不住想对着贺嘉禾怒目,又瞥了一眼洛橙听到这话,像是有些憋着笑意,仿佛在说——“原来你是这么口嫌体正直”的表情,耳根一下子红起来,避开洛橙的视线,有些急地对贺嘉禾说,“你怎么蹭个饭话还那么多?” “行行行,”贺嘉禾笑着投降,又看向洛橙,眼里笑意自带软钩,话音散漫道,“下次我请,叫与阳一起。” 洛橙:“……?” 洛与阳:“?”仿佛没什么问题,又有很大的问题。 明知是掩耳盗铃,洛橙还是不想简珩安排的车让洛与阳见到,吃完饭,就把替洛与阳买的东西给了他。 平时在美院也能被称为高岭之花的洛与阳,此刻却像个“嫌弃”女儿给自己买了貂的妈,一边说着以后不用再买这些他都有,一边眼角眉梢都带着被人关心惦记的笑意。 贺嘉禾没再说话,看着他们姐弟俩的互动,又看着洛橙从那张观演券开始,仿佛才知道,她这个弟弟其实很在乎她的样子,轻翘了翘唇角。 - 洛橙没想到简珩和他几个朋友所谓的月末聚会,会选择在一家山路赛车俱乐部。 时间还定的傍晚。仿佛是为了放学来场热身运动,开完一圈山路就能多吃两碗校门口的小馄饨。 鉴于最近和简珩的相处和平又安详,再见他那几位朋友的时候,洛橙丝毫没有半点尴尬和被压迫的样子,笑意恰到好处地和几人打了招呼。倒是那位纹身师陈梁见了她,反倒显得有点尬笑的样子。 山路起点已经停了几辆赛车,比她和简珩早到的韩彻,已经选了一辆骚气的鲜红色,坐在驾驶室里和他们打招呼。 “走,”简珩自然地牵过她手,话音低和,“上车吧。” 洛橙看了眼那几台车,眉心微蹙了一瞬,抗拒道:“你们玩儿就好,我就不去了吧。” “走吧,”简珩笑了笑,以为她还因为上次在陈梁那儿的事情闹脾气,自然地抬手,揉了揉她发心,温声说,“你不是喜欢的吗?” 洛橙闻言,有些微恼地看向他。不知道是因为这崎岖的赛道,和这些把玩命当有趣的人都有些碍眼,还是对他眼里自然流露的对另一个人的感情感到莫名烦躁,心里那阵想叫他看清现实的声音,像个魔鬼一样冒出来。 洛橙声调微冷地对他说:“我喜欢?简珩你看清楚我是谁。” 女孩儿眼里的冷淡和话音里的漠然,像针刺。痛意让人骤然清醒,又本能抗拒,自甘沉迷。 …… “几个人撇下我,就为了这?”少女挑了挑眉眼,懒洋洋地问。像是一点都瞧不上他们即将玩的东西。 小姑娘比他们还早到一步,坐在岩石上,两个胳膊还斜斜向后撑着,一点都不害怕再往后多去半仗就是悬崖。 倒是看得刚下车的简珩心脏跟着眼梢一道骤跳,过去攥着她手腕把人拉起来,又往赛道里带。 小姑娘却像个撒手没的二哈,刚把她松开,人就极其自觉地打开他的副驾,坐上去扣好安全带,又替自己把门关上。 简珩:“……” “不怕?”简珩看着她趴在副驾驶车窗上,眼神里难掩跃跃欲试,要不是没有驾照,简直想自己上手摸方向盘的样子,好笑地问她。 洛橙闻言,没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朝着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低头。 简珩挑眉,依言俯身,视线和她隔开两拳的距离。 洛橙见他这么听话,眼角眉梢的笑意都不加遮掩,却还是压低音量,用只有他们俩人能听见的声音对他说:“你就在我身边,我怕什么?” 胸腔里某个地方,像被从未感知过的温软与信赖填充、涨满。 洛橙这样的人,他似乎从没见过。仿佛和他从来都不在同一个世界生活,却有人意外地让两个空间重合,直至让他遇见了她。 有时自信张扬,像个行侠仗义的女侠,有时却中二又热血,仿佛还是个冒着傻气的单纯小姑娘。 似乎,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落进她眼里,都能有更璀璨的生命。 比如此刻的他。 “嗯。”向来桀骜的少年,唇角轻翘起柔和的弧度,像允诺,像誓言,也轻声同她说,“有我在的地方,不会让你有受伤的机会。” 洛橙笑,绵声同他说:“我相信啊。” …… 男人唇角的笑意落下来,下颌微敛,努力阖了会儿眼睫,胸腔起伏了一瞬,才重新睁开眼睛。此刻眼里的清明,终于又像了那个认清现实,不近人情的男人。然后冷声对她说:“上车。” 洛橙不明白,俩人之间为什么总能把局面弄得如此糟糕。在她以为能和平相处下去的时候,这个男人总能想出各式奇奇怪怪的事情来让她做。 她明白自己的处境和应该扮演的角色,如果不是身体本能的抗拒,她也会尽力配合。只是此刻,她是真的真的不想上那辆车。 洛橙挣开他牵着自己的手,往后退了一步,甚至考虑不再顾忌这位简总的面子,直接转身下山。 “上车。”像是发现了她的意图,男人干脆上前一步,攥住她手腕,再次要求道。 “简珩你……”腕骨被他攥得一阵痛麻,洛橙眉心微蹙,忍了忍,又重新舒展开,努力弯了点笑,骨子里的那点臭脾气又让她忍不住语带讥诮,“简总,麻烦您放手好吗?我对飙车这种事情,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害怕行不行?我就坐在赛道旁边看着,你们玩儿,这都不行吗?” “你放手。” “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害怕。” 每个字每句话,都仿佛在大声嘲弄他:沉湎于过去的,从来都只有你一个人。 洛橙说完,男人眼睫一瞬不眨,漠然地敛睫看着她,又像是突然回神,唇角轻掀,几不可闻地轻呵了一声。 接下去,洛橙的意见似乎不再重要。腕骨被钳制地没有一丝挣脱的空隙,男人拽着她往赛车边走,“简……简珩你放开我!” “阿珩!小橙子不想玩儿就算了,你干嘛呢?!”先前一直坐在自己那台赛车里,不想下去打扰俩人的韩彻见情况似乎有些不对,赶紧开了车门,绕过车头想来劝他。 “嗳珩哥你怎么又……?!”要好好护手没准备玩儿的陈梁也赶紧从赛道边站起来,着急慌忙地赶过去。 只有靠着副驾驶车门,一直盯着俩人动静的顾泽,环胸咬了咬牙,最终也没动。 明知道拦不住的事情,去了又能做什么。 被人连拖带拽地塞进车里,锁扣声一样的咔哒,在挣扎里响起。安全带把她勒紧。 还没等她稍缓一下呼吸,指节轻颤着要解开束缚着她的绳索,男人就上了车,替车门落了锁。 引擎轰鸣声响起,洛橙搭上安全带锁扣的手悬停在半空,僵硬地攥紧。 能让这个男人更疯的几个字,此刻的洛橙真想再次开口送给他。 悬崖边的风景急速倒退,勾出虚化的残影,混着和空气里撕磨的胎擦声,车后两个男人远到早已听不见的劝解声,尖利得像一阵阵高频的兽鸣,悉数钻进洛橙耳膜里。 微僵的指节攥上副驾的安全扶手,洛橙极力告诉自己:忍过这段山路,下了车就好。只是额角不可抑制的阵阵牵痛,像是能把窗外的风景割裂成无法拼凑的碎片,又和记忆里混乱的画面重新组合。 “简珩,停车。”洛橙低声开口,话音和眼前的景象一样模糊,“别发疯了,停车,行吗?” 洛橙听不清他有没有回答,仿佛只有毫无所谓的声音,在笑着对她说: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 此刻洛橙唯一能确认的,就是这个男人不仅没有停车,还让车胎和盘山公路,发出更为刺耳的刮擦声。仿佛下一秒,就能驶向悬崖,和她痛痛快快地同归于尽。 耳边杂音渐隐,不用简珩把车开向深渊,就已经有深渊的笑声在同她低语。 “橙橙,我们一起去找爸爸好不好?”女人温柔地问她。 “妈,你停车吧,停车好不好?我求你了。”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是她自己,又不像她自己。居然带着哭腔。 “他说,我就像一只美丽的知更鸟。”女人笑着告诉她,“看见我,春天都来了。” …… “你疯了吧?是疯了吧……”洛橙不知道是在对他说,还是在对旁人说,只能靠着本能,一遍遍低喃。 那些碎片里的人,同身边的男人一样,任由她祈求,都不曾理会她。 手下意识地伸进那件,出门前简珩告诉她山上冷,叫她套着的针织薄外套口袋里。指节攥上那个精致的小玻璃瓶,仿佛只要把那里面的“糖”扔一颗进嘴里,脑袋里那些低语和割裂的画面就能即刻消失。 那瓶唯一的安慰剂,却在车身急速过弯的瞬间,从手心里滚落下去。 像是连蛛丝那样的倚仗都再也抓不住,额角的抽痛像离岸的洋流,潮汐卷袭,再也无处可躲。 洛橙逆着安全带勒紧她的力道,努力弯身,把自己蜷缩起来。终于像极了画面里那个陌生的自己,压着哭腔,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对车里的人低喃道:“停车吧,停车好不好?求你了,我求你们了……” 意识消失前,那些被车辆撞击后割裂的后视镜碎片里,仿佛又倒映出另一张,她以往在那片画面里不曾见过——却认识的脸。 混着那一声又一声,如同从云端坠落深渊,只在太虚幻境中出现过的——阿橙。 第17章 还疼吗 病房里。 简珩捏着那个装了“糖果”的精巧小玻璃瓶轻转。 顾泽对他说, 这只是普通的淀粉片,加了适量的苦粉,做成止痛片的样子。洛橙会吃这个, 大抵也只是当做安慰剂来用而已。 药丸撞击玻璃, 发出轻响。那天女孩儿坐在墙沿上,还摇着瓶子问过他, 要不要吃糖。 此刻冷白的灯光落在她安安静静的睡颜上,如果不看左手背上插着点滴的针头,仿佛只是——在很多年前的那些夜晚,日光灯下的教室里,晚自习累了的小姑娘,趴在课桌上小憩。 轻微的撞击声停止,下颌微偏,简珩像失了本能, 眼睫一瞬不眨地看着她。 这么多年没见,她终究也像自己一样, 开始厌恶起他了吧。 有些东西学了一半, 心心念念说要教他的那个人,却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从他的世界突然消失。 那个记忆里的声音,或许永远都不会再嗔怪似的告诉他,如何判断对错。 那他能做的或许就是……牢牢把她绑在身边。 那样,或许还能有那么一天, 她眼里会重新有自己。 唇角轻扯了一瞬, 喉间却本能地涌起腥锈的血气。如有实质,哽得生疼。 喉结翻滚,压下那股不该有的哽痛。沉睡的女孩儿, 却仿佛被这声轻微的吞咽吵醒,长睫轻颤睁开,眼神茫然。 四目相对,静默片刻,简珩缓眨长睫,嗓音微沙,却是淡笑着问她,“醒了?” 预期中的责骂憎恶,甚至是不想理睬他的冷淡,悉数没有。只有女孩儿突然回神一般,像只被杂音干扰受惊的鸟,挣着翅膀从病床上坐起来。掀开被子偏身要下床的时候,才发现有痛意扯着手背。 洛橙伸手去拔扭曲的滴管。 “洛橙你疯了?!”简珩低喝,没有怔愣地赶紧摁抱住她,又去捉她拔开针头的手。回血从贴布下渗出殷红的印记。谁也不知道,男人握着她腕骨的指节,是因为洛橙胡乱的挣扎而轻颤,还是因为他自己不愿承认的心慌。 绝对压制的力道,让洛橙强挣几下后,就放弃了挣扎。那一刹那的情绪过后,那个只想不管不顾,回到洛家质问那张脸的念头,也在简珩的桎梏下冷静下来。 深呼吸了一口气,洛橙只沙着嗓子低声对他说:“简珩,你先放开我。” 对她这声指名道谢,又像是冷静下来之后的称呼,简珩微怔了一瞬。病房里静默数秒,简珩才稍松开她一些,哑声问她,“不疯了?” 胸腔深深起伏了一瞬,洛橙轻挣了一下,语气是尽量克制后的平静,“你先放开我,我有话问你。” 简珩愣了愣。女孩儿失去意识前和醒来的这份反常,让心底某种不敢奢求的念想和欲.望,蠢蠢欲动地叫嚣,又不敢轻易笃定,怕现实给他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喉间发紧,下意识地干咽,简珩轻嗯了一声,小心翼翼松开她一些,压着心底不敢触碰的渴望,垂睫看她。 洛橙抬睫回视他,嗓音仍有些哑,眼尾还晕着红痕,问的话却似不带感情的谈判,“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简单的一句问话,像漫天炸开的烟火祭。即便还离他很远,不可触碰,仰头却是无处可遁的光。 一瞬的震惊狂喜后,简珩看着她那双,仿佛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任何一个人,都能问出这句话来的眼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垂睫望了她好久,才掩藏着那点见不得人的执念,低声问她,“你回国,洛秉文是怎么跟你说的?” “说……你要和我结婚,”洛橙有一瞬的茫然,机械似的,有些怔地回他,“让我回国,两姓联姻。” “洛橙,你老实回答我。”简珩像是并不在乎她的回答,只执拗地又问,“你是真的嫁给谁都无所谓,不是开玩笑,是吗?” 洛橙看着他,咬了咬牙,颌骨牵得额角生疼,没说话。也的确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更骗不了自己也说不出——我只想嫁给你,这种话。 像是某种和胸腔里那处软肉长合在一处的东西,被人磨搓着皮肉一点点抽离,简珩垂睫看着她,轻声笑了笑。 …… “简珩,等我长大。”小姑娘轻声要求他。 接下去的话,洛橙没说,只抬着鸦羽一般的长睫,用倒映出的少年都带着光的瞳仁望向他。 少年垂睫看着她的眼睛,头一回知道,原来有一种心脏的跳动,不是因为紧张,也不是因为肾上腺素分泌带来的刺.激,只是单纯地因为——眼前站着的人,眼前人说的几个字,轻许的一句诺。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小姑娘接着问他。 像是暂时失了语,简珩只好用喉间还能发出的简单音节回应她,“嗯?” “嫁人这种事呢,看得顺眼的,千万富翁也嫁。看不顺眼的,亿万富翁也嫁。” 洛橙看着他已然开始微偏着下颌,挑眉看她的表情发笑,慢慢道,“当然啦,也有例外的时候。” 长睫忍不住轻缓开阖,又不愿意错漏她脸上任何一寸细微的表情,简珩轻舔了下唇角,压了压唇角抿弯的弧度,嗯了一声,仿佛在问:所以呢? “比如——”洛橙故意顿了顿,盯着他的眼睛,长睫努力一瞬不眨,缓声道,“比如我藏在眼睛里的人,只要够吃饭的钱,就够了。” …… 女孩儿轻颤的长睫和下意识想回避的眼神,给了简珩最好的答案。 那个小姑娘啊,大约是不仅把他忘了。连她自己是什么样,都忘得干干净净。 男人像个囿于荆棘的困兽,迷茫又惶惑,一边不停地告诫自己,她是洛橙,她就是洛橙。 一边又执拗地认定——自己不该背叛那个,拥有俩人共同回忆的少女。 “我没说过要娶你。”所有的情绪悉数敛去,简珩一字一顿,缓声告诉她。 怀里抱着的人,明显有一瞬间的僵硬,回避的眼神也因为他这句话,重新迎上来。 简珩抬手,轻揩了揩她侧颊干透的泪迹,指腹勾起她粘黏在下眼睑的发丝,像是怕把她弄疼,轻柔又小心,一一替她拢在耳后。 男人眼尾笑出红痕,像是力求让她能听清每一个字,出口的话音,温柔又残忍,缓声对她说:“我对洛秉文说的是:要我停手,就拿你们家那个,长得和我喜欢的姑娘有些像的女儿——来作交换。” 洛橙回视他的眼神微僵。 简珩轻声告诉她,“洛橙,你被骗了。” 男人像是终于如愿以偿,在她眼里看到了不止毫无所谓的冷淡。女孩眼里那份被至亲欺骗的惶惑,身体不再无动于衷的轻颤,终于让他胸腔里那块地方,在跳动时感受到极致的刺痛。 有知觉,总好过麻木。 像是眼泪都忘了流,洛橙看着他,长睫微颤,不可自抑地从喉间发出一声轻呵。 原来她以为的,从来不是所谓的“联姻”,是连遮羞布都不扔给她一块的,赤.裸.裸的交易。 “洛橙。”简珩这么叫她,轻抚她的背。像找到个同陷在泥泞里,可以互相嘲笑取乐的同伴。 明知道谁也救不了对方,偏又舍不得放手让那人离开。似乎拉着对方在泥泞里互相沉沦取暖,才能找到点活下去的乐趣。 “跟着我吧。”简珩轻喃。 “以后,你要什么,我都给你。”男人像是蛊惑,像是赌咒,又像是同过去道一声别。 像在对被自己背叛的、“过去”的洛橙忏悔,又像在对如今在他面前的洛橙允诺。嗓音沉哑,低声对她说。 悬崖边飞车上,门锁紧闭无法逃离的恐惧;从下飞机重回秦城开始到如今,简珩给她的难堪;亲生父亲的一次又一次欺骗;那张出现在原本不属于她记忆中意外现场的脸,却又让她这个“失忆者”根本没办法确定,到底是现在的记忆出了问题,还是当时她记住的画面从来就是臆想…… 这些无法辨别的混沌不堪,被简珩那句“你被骗了”搅浑在一处,抽空肺腔里的空气。带着倒刺的藤蔓,缠紧呼吸,割出喉间的痛意。 瘦削单薄的肩从轻颤,到不可抑制地抖动。洛橙攥着他衬衣的指节收紧,攥拢。喉间发出幼兽低鸣似的呜咽。 没有回答简珩的问题,只维持着被迫被他拥在怀里的姿势,齿尖隔着他衬衣的衣料,在肩胛骨那儿狠狠咬下去。 黑色的面料泅染出水渍一般的痕迹,洛橙闻到唇齿间的血腥气,同她喉间的腥锈哽痛混在一道。 强忍胃里翻起的干呕,没有松口。 男人像是毫无知觉,不躲不避,任由她发泄。甚至抬手,指骨抚着她脑后并不柔软的发,一下一下,似安似抚。 洛橙像是终究感到了疲累。松口,额头抵着简珩没有回避,对她那一口也没有任何疼痛反应似的肩骨,低咽抽泣。 直至哭声终歇。 - “在医院的时候,到底怎么了?”洛橙安静下来之后,顾泽安排医生替她做了基础检查,没有问题,就被简珩带回了西郊别墅。 洛橙是被他抱上楼的,直接上了床,靠坐在靠枕里看着他,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没回答他的问题,反倒说:“我想喝水。” 对她突然会有这样的反应,简珩像是愣了愣,接着,唇角翘起点下意识的弧度,话音都跟着柔和了两分,“嗯,我去拿。” 洛橙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消失在门边,听着他比往常快了几分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里,唇角平下来。 捧着玻璃杯抿了两口简珩拿回来的温水,洛橙重新偏头看向他,问:“简珩,你说话算话吧?” 男人侧身坐在她床边,低声应她,“嗯。” 洛橙笑了笑,没拿多余的话激他,只看着他的眼睛,直接道:“那我信你。” 这话说完,洛橙也没有挪开视线,缓眨着眼睫,小心看着他脸上的表情。 果然,仿佛只要她表现地依赖一点,有些小性子、仿佛不讲道理,可又像是无条件信任他似的样子,这个男人的表情,总会不自觉地有些松动。 没有怀疑她突如其来示好的动机,就算是有点小心眼,简珩也无所谓。他曾经的那个小姑娘,本来也就不是个任由人捏圆搓扁的善茬。 “所以现在能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吗?”怕她又像在医院里时那么激动,简珩尽量耐着性子,轻声问她。 “简珩,”洛橙叫他,眼里是郑重,“帮我。” 凭她在秦城空白的根基,不谈要想查到当年那些事情,光是找个人,都怕寸步难行。既然简珩要她“跟着他”,那她也总要有所求一些。 神情微凛,男人淡声许诺她,“嗯,你说。” “我怀疑……”洛橙握着玻璃杯的指节下意识地攥紧,指腹在杯壁上压得不见血色,喉间话音微哽,“当年我母亲那场车祸,不是意外那么简单。” “你……”简珩一怔,呼吸微滞,“想起什么了?” 强迫自己把攥着水杯的指节松开,洛橙抿了抿唇,自嘲似的轻笑了一声,低声说:“你也知道,我不记得一些事情。所以……我也不能确定,到底是我想起来的事情是对的,还是以前记得的那些,是对的。” 知道她这话的意思,是暂时并不想对他明说,简珩默了会儿,点头轻嗯,只道:“你要我怎么帮你。” “我想查下当年的卷宗,”洛橙道,“还有……或许有些事情,可以从旁人身上证实。” 洛橙把想要知道和去做的事情同他说完,俩人之间又沉默下来。洛橙看着他,抿了抿唇,低声直言道:“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她总不见得天真地以为,自己什么也不需要付出。 问完,洛橙也没再开口,只等着他先说话。 “你也觉得,”终究是男人先开了口,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像是在旁人处寻不到答案,只好退而求其次地来问她,“不被放在心里,可有可无的人和事,才会被忘记。是吗?” 洛橙微怔,神经也慢慢绷紧,不知道他怎么又提到了这个问题。呼吸滞缓斟酌间,简珩抬手,轻捋她侧颊的碎发,没要她的回答,低声道:“睡会儿吧。” 敛睫轻嗯了声,强迫自己放缓的呼吸恢复如常,洛橙乖顺地躺下去,伸手拉了拉被角,像是想把自己盖严实一些。 简珩看着她把手伸到背后,想替自己拉好被子,却有些摸不到的样子,愣了愣,轻笑了一声。 她有多久,没露出这种偶然间的娇憨傻气了。 男人干脆撑了把床沿,俯身伸手过去,绕到她颈后,替她把被角一点点掖好。看着她把手藏在被子里,不想再伸出来的样子,又替她把长发拢到耳后。 洛橙没动,安安静静任由他摆布。只半张脸躲在被窝里,抬睫看着他小心认真,又像是沉湎于某种情绪中的表情。 简珩垂睫。 女孩儿此刻的瞳仁里,仍旧有他的倒影。简珩不知道,他这样做算不算——仍旧是被她藏在眼睛里的人。 洛橙看他怔愣,又看着他曲着指节,像个有些幼稚的大男孩儿,碰了碰她的长睫。顺着他的意思,也顺着身体本能的反应,洛橙轻阖长睫。 微凉呼吸渐近,温软却只在她鼻侧那颗小痣上轻触了一瞬便退开。 气息渐远,洛橙听见他起身,睁开眼睫见他要走,又低声叫住他,“对了。” “嗯?”简珩微愣,挑了瞬眉眼。 “你……”眼神在简珩肩膀上落下,洛橙看着他黑衬衣上,颜色同旁比深了一些的面料,轻声踟蹰地问,“还疼吗?” 看着男人脸上一瞬的怔然,和唇角翘起的那丝带着点涩意和道不明情绪的弧度,洛橙心里有些微的刺疼。只是那点刺疼,也抵不过此刻对当年真相的混乱纠结与怀疑。 那点异样的情绪,很快便压下去。 “不疼,”唇角勾着浅笑,简珩低声告诉她,“睡吧。” 洛橙抿了抿唇,嗯了一声,又同他道了声晚安,阖上眼睫。 他不需要过分的顺从,不需要演出来的乖巧和媚态。也并不喜她有些时候的过分强硬。倒是对她偶尔露出的小性子,一点无关紧要的关心,不经意间表现出的一点依赖,非常受用。 不就是大体顺着自己的脾气来,再拿捏一下度么,她又不是做不到。 听见卧室门被轻轻阖上的声音,洛橙翻了个身,把简珩替她掖好的被角,翻得凌乱琐碎,唇角眼梢没有多余的表情,如是想。 第18章 明知是贪的欲念,沦陷/…… 简珩翌日就找人联系安排, 带着洛橙一道,看了七年前那场意外的卷宗。 只是,当年的车祸责任认定书, 看上去并无任何异常。那场意外, 似乎仅仅是因为洛橙的母亲,在饮酒后驾车导致。现场的车胎痕迹也表明, 并没有第三责任人。 出了警局,洛橙回想记忆里的那两个名字。她如今能拼凑出的画面并不完整,也不确定对错,只好顺着那点仅有的线索去尝试。 “简珩,”洛橙偏头,对着一道坐在后排的男人说,“我想找两个人,只是她们如今都已经不在洛家工作。你……能帮我找找吗?” “嗯, ”简珩轻声应她,“你把名字给我。” 洛橙发到他手机上。刚想摁灭屏幕, 拇指微顿, 又接着发了一条过去。 简珩看着再次亮起的屏幕愣了愣,垂睫看下去。 是女孩儿发过来的两个字:谢谢。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她用这种方式对他说这两个字,那份客气疏离,都少了好多。 简珩抬睫,偏头看她, 没说话, 只勾着唇角,对她笑了笑。 洛橙回视他,同样报了个笑。 不管如何, 就算是交易也好。这个男人终究是信守了承诺,是在帮她的人。 “对了,”洛橙像是想起什么,垂睫颤了瞬眼睫,复又看他,问,“我过两天的比赛,你还来看吗?” 简珩闻言,唇边笑意依旧,却只缓眨着眼睫看她。 洛橙不确定,他这是不想去,还是想看清楚她的再次邀约,是为了回报他的帮忙,或是示弱一样的讨好。 等了数秒,洛橙听他低声说:“好。” - 《不只是歌手》第四场录演按期进行。 洛橙在第三场录演结束之后,面对四位导师的邀约,选择的是那位看似不近人情的秦现——昔日华语乐坛顶流安遇的制作人。 那天晚上,秦现也只在洛橙下台同她拥抱的时候露了个笑容,并关了耳麦,低声在她耳边说:“你会红的。” 洛橙这场报给节目组的歌,是在演出前临时改动过的。先前,秦现帮她选的是首安遇以前唱过的英文老歌。不光舞台梦幻,只高音就能攫人耳膜。配上她这场势必能引起波澜的揭面之战,到时没人能质疑她的唱功和外形。 秦现被洛橙找到,同她商量要改动曲目的时候,只迟疑片刻,问了她一声在现场能不能确保不失误,在得到洛橙确信的保证之后,就应了她的新方案。 此刻,舞台水浪声渐起。 礁石之间,却并没有本该出现的歌者。只有伴着水声的,类似鱼类嘶鸣的极限发音。 似人发出的声音,因为有攥紧耳膜的动听。又不似真人发出的声音,这嘶鸣实在过于震慑人心。 舞台巨屏里,潮汐渐褪,礁石河岸边,长发轻垂、裸足悬坐的少女,仿佛刚从河底游到岸边,尾鳍割裂的人鱼。水草般微蜷的长发水汽氤氲,半透的几缕碎发轻遮侧颊。鸦翅长睫轻垂,阴翳遮掩的边缘下,是那颗鼻侧叫人过目难忘的美人痣。 现场观众的阵阵惊艳,丝毫不吝啬地在席间响起。 河面小舟搁浅,少女从礁石边轻踩水面。白练长裙轻掩,月色下,每一步都似踏在人心间。 旋涡深陷 碎石棱尖 明知是贪的欲念 沦陷/甘心情愿 …… 不同于先前的那两次发声方式,主伴奏只用钢琴的背景音下,歌声似乎更清越又显无害,只是骨子里的本能诱.惑却如同歌名——那位用歌声吸引水手,让他们自甘深陷水底旋涡的河神女儿。 简珩坐在同上回一样的观影区,只是周遭没人陪伴。上回录演,女孩儿视线掩在镭射墨镜后面,看不清落向何方。此刻却若有似乎,又仿佛带着软刺倒钩似的,若即若离地往他身上落。 男人唇角的弧度微落,侧颊的线条跟着牵紧。下颌微偏,斜支着侧颊看她。 她从来都不是个美而不自知的小姑娘。她自信张扬,明媚乖张。仿佛无论走到哪里,都自带曦光。 曾经,她也用这样带着软钩似的目光看过他,叫自己落进她眼里。 曾经,他无条件地信任她说过的每一个字,哪怕只是一声无意义的轻叹。只是如今这种类似的目光,倒是叫他有些弄不明白,到底是从前的那个自己,在她眼里是个例外,还是——从来没有什么例外,都是他臆想出来的偏爱。 侧颊绷紧的肌肉线条,在她的歌声里慢慢放松下来。唇角甚至能重新勾起点上升的弧度。 现实和过往重合,同样的台上和台下。 却原来,他们早已不是当初的对方。 所以,就算只是单纯的诱.惑,又如何呢。 她从来都有让他魂不守舍的资本。 正如她歌中唱的那样——明知是贪的欲念,也甘心情愿沦陷。 唇角轻勾,简珩缓眨长睫,眼神一瞬不落地看着舞台上的女孩儿,像是捧场一般,无声笑了笑。 间奏的间隙,简珩又听到,原来观众里同他有一样想法的,并不是只有他自己—— “她是美人鱼吗?” “不是,是水妖罗蕾莱。” “艹,妖精要都这样,我还活什么活。” …… 她歌声入云端 拉你坠深渊 吟唱是本能迷恋 离岸/吞没风眼 副歌高.潮刚歇,开场时的那阵阵嘶鸣却紧跟其后。观众此刻终于知道,那不似人声的空灵发虚的高音,也是这位歌者的杰作。 仿佛能煮沸整条河岸的极限高音,把现场观众也炸成一条条难耐的鱼,亟欲越出河面,同那路经的水手一道,心甘情愿落进水妖的圈套。 已经表演完自己的曲目,和侧席上的洛与阳一道看洛橙演出的贺嘉禾,目光不着痕迹地在洛橙落下视线的方向瞥了一眼。又同眼里只有自己亲姐,根本没发现舞台上下,气氛已成水汽沸腾一般的洛与阳一道,看着谢幕的洛橙,勾唇鼓掌。 - 今晚十二名选手演出过后,晋级的八位,直接进入下场开启直播的半决赛。 “柔柔,”赵嘉诚看着还在后台发脾气的傅婧柔,头痛地想揉额角,又不好发作,只能温声劝她,“你听我的,待会儿选半决赛组队选手的时候,就选洛橙。” “要我选她?!小姨夫你没毛病吧?!”傅婧柔瞪圆了眼睛看着赵嘉诚,嗓音尖利得像音响啸叫。赵嘉诚本能地眯起眼睛偏头躲开,心里烦得要死,又得罪不起傅家这些女人。 “你是要看我被她吊打,还是要让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网友都来黑我的唱功啊?!”傅婧柔跳脚。 “柔柔,你先冷静一下听我说。”赵嘉诚安抚道,“你想想,你来参加这次节目,本来就是为了增加人气和曝光度的是不是?” 傅婧柔知道赵嘉诚的意思。这个节目,要是她得了前三,观众都不能买账,到时候又是营销号的一顿黑,黑她氪金黑她内幕黑她热搜包年。可还是忍不住不服气地翻了个白眼,最后才微抬着下颌嗯了一声。 “那你就选洛橙。”赵嘉诚按捺住脾气,“按她这几场的表现和观众期待度,你下场和她组队的关注度,绝对比你选其他人好。” 赵嘉诚话还没说完,傅婧柔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那我选贺嘉禾不是一样?” “你和贺嘉禾一组,他那些粉丝,输了说你蹭热度,赢了说你有黑幕,你有什么好处?”赵嘉诚这些年来,在粉丝面前的温柔绅士人设,都快要坚持不住,语气有些硬地问她。 傅婧柔撇了撇嘴,示意他继续说。 “你和洛橙一组,通稿我都帮你想好了。”“她要是拎得清,面上愿意同你交好的,你们就选一首适合你台风的曲目一起唱唱跳跳。反正都是漂亮的女孩子,到时候通稿就往你们两个是好姐妹的方向写。” 傅婧柔的白眼翻得更白了一点。 “她要是不管你,执意选适合她发挥的,”赵嘉诚笑了笑,一副大家都理解的样子,“那我们可写的内容就更多了。” 除了想把她们吹成塑料姐妹花的通稿,傅婧柔对后面的提议,倒是更加满意。撇了撇嘴,和赵嘉诚说了声“知道了”,就踩着高跟鞋回了后台。 只是,越往舞台上走,心底那份从前就滋生蔓延的嫉恨不甘,就越叫嚣着想冒头。 哈,洛橙这个女人。 刚刚看见简珩在台下,唱歌时候那个不遗余力的勾人劲儿,简直不要脸。 比起赵嘉诚说的那些,她倒是对怎么才能撕下这女人的虚伪面具,更感兴趣。 - 洛橙表演结束,知道洛与阳明天还要去临市采风,关照他先回学校。 回到后台,等待晋级选手选择分组队友的洛橙,看着手机屏幕联系人上的简珩,没打电话,给他摁了条消息:【今天要一起回去吗?】 与其又不知道会被安排什么“惊喜”,还不如先把自己安排得明明明白白。 本以为对面不会回,却在数秒之后收到了回信。他说:【嗯。我在原地等你。】 明知道他所谓的原地,是指上回录演结束之后的地方,洛橙却为了这几个字,心脏莫名一紧。 那种在悬崖边开车,仿佛总有某种画面呼之欲出的情绪,搅得人心惶惑。 竟有些慌张地给他回了个好,洛橙摁灭手机。 后台化妆间敞开的门,却在此刻被人敲响,洛橙坐在原位,怔然抬头。 “姐,”站在门边的贺嘉禾没叫她洛橙,反倒和那回吃饭时同洛与阳一样,懒洋洋的叫了她一声姐,然后看着她,笑意有些散漫,眼里却有莫名的郑重和笃定,缓声对她说,“做好准备,我待会儿选你。” 第19章 我会继续让人找,不会放…… “为什么要选我?”洛橙怔了一瞬, 有些好笑地问他。 贺嘉禾唇角翘起,脑袋却斜斜地往门上一靠,像个还是少年心性, 却自信张扬的大男孩儿, 话音带笑地对着洛橙说:“强强联合。” 洛橙看着他这副虽然在娱乐圈里泡过,却一点没学什么叫做“谦虚”的模样, 倒是莫名生出些亲切感。毕竟他现在的样子,简直像极了从前的自己。 也不知道是因为贺嘉禾同洛与阳是同学,还是贺嘉禾几次都叫她姐,洛橙对他也有了“长辈”看晚辈的心态,笑说:“你别忘了,我们不光是要和另外三组选手PK,胜出的三组,要面对的将是组内淘汰。毕竟我可从没认为——” 洛橙看着他无声笑, 同样自信道:“我会输给你。” “巧了,”贺嘉禾懒懒散散地把抵着门的脑袋摆正, 笑意张扬,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洛橙闻言,眉眼微挑,笑着站起来迎接“挑衅”,倒是不怕和贺嘉禾比,“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因为你和与阳的关系, 就对你放水的。” “那你可要全力以赴。”贺嘉禾对着洛橙伸出手, 像是友好的宣战。虎口相握,贺嘉禾笑说,“那我就等着和你的合作了。我很好奇, 你下场还能有什么样的表演。” 毕竟我也没认为,你会输给我。贺嘉禾心道。 - 贺嘉禾和傅婧柔在第三场录演赛的时候都选择了提前摘面具,因此都有优先选择对手的机会。只是这个机会,又需要按今天比赛的评分来排序。排在四位有选择权的选手首位的贺嘉禾,开口就选了洛橙。 观众有哗然的,有张着手拢在唇边起哄的,下一场还没开始的半决赛,仿佛已经能闻见呛人的火.药味。 底下的郑铎和阮钰,咬着耳朵连道:“下期直播有好戏看了。这是要强强联合啊。” “但是到时候淘汰谁,都很难选了吧?” “不是还有复活赛么。他们俩谁被淘汰了都不会有问题的。” 只有赵嘉诚脸色有点难看。白在傅大小姐那里受了那么多气。再看一眼台上那位,就差直接拿眼睛瞪他,问他怎么回事的大小姐,赵嘉诚脑袋都跟吹了气似的大了起来。回去之后这位大小姐的小姨,又要在他耳朵边啸叫了。 秦现瞥了赵嘉诚一眼,难得起了点幸灾乐祸的爽快感。这位仗着岳家的势,常把他们这些单兵作战的制作人不放在眼里的“老歌手”,她就从来没有喜欢过。 资本的力量固然强大,只是有些时候,她偏有那么一股子臭脾气,想要让有些人看看,那些力量在真正的才华和实力面前,也不是坚不可摧的。 洛橙这回回了后台,没再多逗留,甚至出了广播大楼之后,还跟踩点似的观察了一遍周遭环境,就怕又遇上些熟悉的陌生人,惹得那位大爷又神神叨叨地发疯。 简珩依旧倚着车门等她,只是今天没叫她自己上车,见她从马路对面过来,就拉开了副驾的车门。洛橙鞋跟有些高,男人还搭了把手,扶她上了车,才绕过车头自己上了驾驶座。 顺利安全跨上了越野车的副驾,洛橙重新见到简珩,打招呼的那声“简先生”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车里烟味很淡,像是人站在外面抽,飘了一点余烟进来。洛橙边扣着安全带,边尽量像两个熟人之间闲聊一样和他说:“要不下次录演,还是让司机等我吧,每次都不知道会到几点。” 男人单手搭着方向盘,偏头看了她一眼,轻笑了笑,说没事。 洛橙微怔,最后念了声好,主动说:“那我睡一会儿。”然后去拿前排储物格里的薄毯。 简珩没看她,只伸手揉了揉她发心,嗯了一声。 仿佛每次看完她表演,心情都还算不错。 洛橙脑袋偏向窗外,阖上眼睫。看不透他的想法。 又是凌晨到家。 那天从医院回来,不知道是看她太虚弱,还是没兴致,简珩没碰过她。 今夜又同上回演出结束时那样,只是再醒的时候,洛橙却是在卧室里听到的问话。男人用手背的指节轻贴了贴她的脸,温声问:“要洗个澡,还是直接睡?” 人已经上了楼。 “……”洛橙没想到自己能睡得那么死,勉强睁开眼睛,“洗澡。”说着就准备爬起来。 简珩却伸手把她摁了摁,轻嗯一声,说:“坐着等吧。” 柔软的睡衣被塞到手里,洛橙带着困意起身,没再回头,也没问他要在哪里休息,去了浴室。 洛橙再出来的时候,这回没有电话把他叫走。 卧室门关着,男人已经洗过澡,额发带着微湿的水汽。换了居家的睡衣,暗黑色的软绸,衬着他冷白的侧脸,在卧室昏暗的橙光下也见不得多少暖色。 床虽然大,洛橙往常却只习惯睡一边。此刻那个男人,正靠坐在另一边的床头,垂睫翻着本书。 听见她的动静,简珩边抬睫偏头看她,边合拢书页放到另一侧的床头柜上,然后低声同她说:“睡吧。” 洛橙垂在身侧的指节蜷了蜷,指腹轻娑指关节,避开他视线嗯了一声,掀开薄被,背对着他,躺到自己那侧。 灯光暗下来,背后是窸窸窣窣的轻响。男人微凉的体温渐近,长臂轻揽,扣住她的腰,温热气息落到她颈侧。 洛橙压缓呼吸,心跳的频率,还是不受控地快起来。 无关欢喜,单纯只是因为——对待会儿大概会发生的事情,有些紧张。 “累了,”唇在她脑后的发上贴了贴,简珩轻声说,“睡吧。” 身体不会骗人的反应告诉洛橙,他指累的那个人,应该是她自己。 男人说“睡吧”这两个字的时候,总带着和缓的温柔。要是不知道他脾性的人,偶然间被这样对待,许是还能体会到一些被珍视的意味。 只是洛橙已经见过他阴戾偏执的一面,如今面对这样的“珍视”,非但体会不到那份温柔,倒是更生出些谨言慎行的小心翼翼。 生怕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个表情,就让他立刻又成了另一个人。 洛橙背对着他,左肩胎记那儿,还压着他心口的跳动。 长睫轻阖,洛橙放缓呼吸,喉间嗯了一声。 睡吧。洛橙疲累地想。 - 第二天,洛橙是被秦现电话吵醒的。 “洛橙,”秦现有些头疼地对她说,“不知道是谁,把你现场录演的模糊照片,放到网上去了。” 睡意朦胧的洛橙陡然清醒。 昨晚录演结束出了结果,秦现同节目组的导演就和她沟通过,准备把这场洛橙的露脸演出,作为下期节目的宣传卖点。对她和节目来说,无疑互惠共赢。 节目组的导师选手、工作人员和参加录演的观众,都是需要签保密协议的。除了节目组安排,谁也不能泄露现场照片和视频,就是怕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人的好奇心被满足了,宣传的效果自然会大打折扣。后续节目组还会不会选择她来做这一期的主卖点拉升收视率,就该再作考虑了。 洛橙倒也没慌乱,同秦现说:“好,秦老师,我先看看照片内容,马上给您回电话。” 挂断电话打开微博,那条#不只是歌手11号真容#已经上了热搜。 照片是一个注册没多久的小号发的:【朋友的现场repo,来看看你们感兴趣的11号,的确是挺漂亮的啊。图片.jpg】 【啊啊啊啊啊我没有粉错!!姐姐这么模糊的图都美绝了呜呜呜……】 【那个之前P姐姐丑图的呢?滚出来打脸呗。】 【姐姐这期唱的什么?既然有照片,有视频吗?】 【srds,现场的照片和视频,可以外传的吗……?】 …… 洛橙看了眼照片的角度,又回忆了一下照片里自己那个走位,是唱到哪一段的时候才有的。可以确信,拍摄者是在观众席较正中的位置。 放大了看,像素倒像是刻意被模糊过,显得像是——本来离得挺近,可以拍得比较清楚,为了刻意制造远离观众席的感觉,才特意处理过。 事情已然发生,就算找到泄露现场物料的人,对此刻的境况也于事无补,最多按照合同赔偿违约金。不过就算如此,洛橙也不想这个明显对她带着针对性的“隐形人”就这么无损无伤。她的推测,肯定是要告诉节目组的。 至于她自己…… 手机重新震动,洛橙回神。是简珩。 “怎么了?”洛橙接通,先问他。床另一侧早就没了温度,男人应该是一早就出去了。 “网上的照片看见了?”简珩问。 “嗯。”洛橙倒是有些意外,他是问这个。 “要帮忙吗?”简珩问得直接。 洛橙微怔。 指腹娑了娑关节,洛橙扯出点笑意说:“谢谢,不用了。秦老师说……已经想好了怎么处理,我听节目组安排就好。” 找那两个人,凭她的能力,是没有办法,只能依靠简珩。今天这样的事情,却是不想再让他帮忙了。 欠的债总是要还的。舞台和设备的花费,她还能告诉自己,以后有了钱可以还得清。对当年那件事的帮忙,她要付出点什么她也心知肚明。 再多的,她倒是不敢欠了。 对面闻言,也只默了数秒,最后轻嗯一声,告诉她,“需要我做什么,给我打电话。” 洛橙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好。” 挂了电话,就给秦现拨去,把自己的分析和大致猜测,告诉了秦现。 秦现倒是没料到,她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考虑了这么多。沉默了一下,说:“好,不管是谁,我都会和节目组沟通的。敢把照片发出去,总要做好违约赔偿的准备。” 洛橙道谢,斟酌了一下,还是问:“秦老师,能不能麻烦您和节目组沟通一下,如果……干脆截十秒左右的视频作为宣传短片,可不可行?” 既然已经知道了她长什么样,不如干脆拿这个做噱头,让大家看一段清晰的视频表演。趁着这波热度,至少节目组的这一段宣传,肯定能有流量。她也同样有信心,看了她十秒表演的观众,会期待她的整场演出。 虽然是亡羊补牢,倒也不会太差。只是不知道,节目组会不会同意。毕竟对她来说,或许好处更大。 秦现闻言,倒也觉得不错,只是虑了一下,又说:“我倒有另一个想法。” - 两小时后,#不只是歌手11号想红#,#不只是歌手11号开博#两个词条,取代了原先那条现场repo的糊图,冲向热搜前排。 节目组官博直接po了张高清动图并卖萌附文:【@不只是歌手洛橙,美颜和动图更配哦~~图片.gif】 【??!!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啊啊啊啊海选时候的吗?!姐姐生图都那么能打的吗呜呜呜,那张糊图真的不配,简直故意抹黑!!】 动图是秦现替她选的。截了那段海选时,秦现问她为什么来参加节目,洛橙捋着额前碎发,歪了歪唇角说想红的片段。 官博艾特了洛橙,这个像机器人一样只发了条“大家好”的新账号,粉丝数却肉眼可见地读秒上升。 【呜呜呜姐姐肯定会红的!姐姐不红天理难容!!】 【这张动图真的好!女!鹅!被我看粗了又可爱又傲娇的赶脚是怎么肥四!!我突然想做妈粉了怎么办??这张想红.gif也太有爱了叭!!】 【啊啊啊啊啊还是这种清晰又会动的才能看出姐姐的真实颜值,差点被那张糊图骗了!!】 【我又开始期待这样的颜下期会有什么样的表演了怎么办?@不只是歌手,@唛一视频,来点物料给孩子解解馋啊!!】 …… “这就是你的办法?”最新款果机被傅婧柔拿来当成了泄愤对象,与大理石地面激.情碰撞,“是谁笃定地说提前发点现场照片,就能让她下场比赛的热度降低的?你自己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位大小姐的语气,是真的丝毫没有把他当长辈,赵嘉诚脸色也有些难看,忍不住问:“柔柔,你到底和这个洛橙有什么矛盾?一定要这么针对她?” “我……”傅婧柔愣了愣,眼前闪过那张从年少时到如今,都让人念念不忘的脸,语气有些恼羞成怒的暴躁和僵硬,说,“我就是看不惯她!小姨夫你到底帮不帮我啊?” 赵嘉诚捏了捏额角,“小姨夫还不够帮你吗?你没看节目组官博都发律师函了?可以根据照片角度和复原像素,定位大概的泄露物料观众范围。要是让他们知道那个位置是赵嘉诚导师的位置,我还要赔偿节目组违约金。” “不就是赔点钱吗?我爸帮你出就是了。”傅婧柔毫不在意道。 “柔柔啊,你说得轻松。要是这事爆出我来,以后还有节目会请我吗?”赵嘉诚无语,“况且,我也不知道那个平时喜欢用鼻孔看人的秦现,怎么会这么帮着她。” 傅婧柔撇撇嘴。还能因为什么,以前那个安遇,不就是被秦现称作颜和实力都无可诟病,才力捧的吗? 赵嘉诚见她不说话,只好又念了一句,“谁叫她不管长相还是唱功,都是真的能打。你大概除了从她私生活上做文章,也找不到别的办法黑到她了。” “不过她背后靠着的是简家那位吧?要弄什么黑料也不容易。”赵嘉诚神色有些难辨,眼里甚至还有些欣羡。毕竟他这些年靠着傅家,演艺事业都算得上顺风顺水。 更何况本来就有实力的洛橙。 屋子里的姨甥两个各有心思,赵嘉诚也就没注意到,傅婧柔因为他这句话,眼里难掩的嫉恨不甘。 - 虽然和预想的“出场”方式不同,好歹也维持了观众的期待和节目话题的热度,秦现和洛橙,总算松了口气。 倒是傍晚时候,洛橙又接到了简珩的电话,“你要找的人,找到了一个。晚上去见见吗?” 夜里,车子开进一处不算高档的商品楼住宅区。没叫司机,简珩开的车。 看她坐在副驾一言不发的样子,简珩停好车,下意识地伸手过去,捏了捏她搁在膝盖上的指节,自然地轻声劝慰道:“别紧张,我陪你一道去。” 男人微凉的指节,贴上来片刻便有了热度,洛橙回神,偏头看他。 又听他说:“联系到这家人的时候,他们听说你想见面,并没有抗拒,还显得很热情。具体情况如何,等你和他们碰了面再做打算,好吗?” 小区灯光不佳的地下车库,男人看着她的眼里,神情是不加掩饰的柔和,洛橙微愣。 撇开视线,洛橙笑了笑,嗯了一声道:“好,没事的。” 摁了门铃上楼。 “小姐,你回来啦。”开门的妇人见了洛橙,神情有些激动地和她打了招呼。 洛橙点头笑了笑,“陈姨,你好。” 这位是从前便跟在母亲身边照顾,母亲嫁到洛家也没有换主顾,甚至在她小时候,还长年照顾她的阿姨。 看着简珩带来的礼物客气推脱了一番,陈姨将人让进门,又和简珩打了招呼。 “这位就是简先生吧?小姐真是长大了,都有男朋友了。”能帮着洛橙辗转找到他们,陈姨理所当然地理解道。 洛橙闻言,瞥了一眼简珩的表情。见他并没有反驳否认,只淡笑着点了点头,看上去礼貌客气,又透着点淡淡的疏离。 下意识地挑了挑眉。这男人有时候,还真的不知道有几张面具。洛橙垂睫想。 和俩人介绍了一下自己丈夫,陈姨便让他们去客厅沙发上坐。 洛橙边进去,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屋内装修。不算新,像是多年前便住在这里。家具电器,也皆是普通。 陈姨陪着俩人坐下,陈姨丈夫将一早备好的茶叶放进茶几上的茶具里,熟练地冲泡起来。 茶几上放着好几种茶叶,男人拿了一罐子几种里最好的红茶。洛橙看了眼被开水冲开的叶尖,在普通茶叶里倒也算不错。 视线在那套茶具上落了一瞬,洛橙自然地看向陈姨,问道:“陈姨,你也知道,我把当年的有些事情忘了,我爸才……才会送我出国。” 听她说到这个,陈姨脸上的笑意,不自然地僵了僵。喝了口茶,才唏嘘般地轻叹道:“夫人当年意外,最苦的还是小姐。” 洛橙捧着小茶盏,像是也被她的情绪感染,笑得有些勉强,最后才道:“陈姨,我一直想知道,当年我妈妈带着我离开了洛家一段时间,到底是因为什么?” 陈姨闻言,眼神微闪,只说:“大概是,和先生有些矛盾吧。” 洛橙轻嗯,垂睫抿了口茶,俩人闲聊了一会儿,洛橙又问她这些年在哪里工作。坐了片刻,才起身道别,离开陈家。 房门关上,男人问陈姨,“你怎么……不告诉洛小姐实情呢?” 陈姨边小心收拾着那套特意拿出来招待洛橙的茶具,边低声道:“有些事情,还是忘了更好。” - 停车场里。 “觉得他们没有说实话?”简珩问她。 “嗯,”洛橙有些不解道,“她刚见到我时脸上的宽慰和惊喜,不是假的。况且你也说了,她原本就愿意见面。只是对我后来问的几个问题,有意回避的神情,掩饰得并不好。” “况且,”洛橙看向他,笃定道,“陈姨说她离开洛家之后,没有再出去工作。而陈姨的丈夫,如今做着开网约车的自由职业。如果凭着陈姨和他以前的积蓄,在秦城买一套那样的房子,倒也正常。只是——” “那套茶具如今的市价,却不下百万。就算是前些年买的,按照夫妻俩现有的收入和生活水平,应该也很难舍得。所以,势必是有些事情,他们瞒着我了。”洛橙说完,抿唇深出了一口气。 虽然并没有得到想知道的答案,倒也可以确定一件事。当年那些事情,的确不同她现有“记忆”中的那么简单。 简珩看着她此刻丝毫没有慌乱,反倒在他面前,同他认真冷静分析的模样,突然生出些,好笑、心疼、又骄傲的感觉。 想完,又有些怔忡。 “你要找的还有一个人,已经不在秦城。全国那么大,很难找。”简珩抬手,替她轻捋侧颊碎发,唇角笑意浅勾,对她说,“不过不用担心,我会继续让人找。不会放弃的。” 第20章 放肆又热烈地打量着她 第四场录演播出后, 更有粉丝齐刷刷地去洛橙微博下面留言:【沦陷/甘心情愿】 简直比机器刷出来的还整齐。 因为半决赛要和贺嘉禾合作,洛橙也整天往节目组跑。每对组队选手合作的互动和排练,会被作为下场半决赛直播后的物料, 剪进唛一视频第二天放出的加长版视频里。 此刻的录演小厅里。 “后悔选我了吧?”洛橙看着盯着曲谱发呆的贺嘉禾, 故意道。 贺嘉禾轻吁了一口气,佯装颓丧道:“姐, 你还真的是一点都不手下留情。” 洛橙好笑,劝道:“你有什么想法和要求,也要和我提。我们首先是要一致联合对外的,其次才是内部竞争。” 别弄到最后,俩人合作还输给了别人,这个她可不允许。 贺嘉禾闻言,不知道因为她哪一句话哪一个字,笑得眼梢弯起, 瞳仁里都跟着亮了亮。嗯了一声,把草稿推过去, 脑袋也跟着自然地靠了过去一些, 在纸上勾画着和她说:“你这首歌原来的构想,类似于单人歌剧,现在多了个我,不如……” 摄像机如实记录下画面。 - 敲定了对演出曲目的改动,又在台里吃了顿简单的晚饭。 摄像机已经停止工作,俩人捧着杯节目组提供的果汁, 站在台里的落地玻璃窗前消食看夜景。 远处高架林立, 灯带蜿蜒,车辆却早已不多,更显得小练习厅里安静无比。贺嘉禾拖着尾音叫她, “姐。” 洛橙:“嗯?” “你为什么想红呢?”贺嘉禾没看她,只看着窗外问。语气闲散,像是闲聊。 “大概是——”洛橙也学着他的样子拖长了语调,“红了,就会有好多好多的人爱我。也会有很多很多的钱。” 贺嘉禾轻怔,偏头看她。 女孩儿垂睫看着窗外,唇角轻翘,继续道:“年少的时候,总爱把别人说过的话挂在嘴边,奉为圭臬。比如那句——我想要很多很多的爱。如果没有,那要很多很多的钱也是好的。” “后来才明白,这两样东西,经常是一同出现,又一同消失的。根本……轮不到你来作二挑一的选择。” 洛橙说这些的时候,有着少女似的浪漫语调和表情。贺嘉禾却没能从她眼睛里,看出任何称得上愉悦的东西。 广播电视大楼的落地玻璃窗外,夜灯璀璨,却好像,也不及她从前眼里的星光。 明明……当年在那么简陋的舞台上,那个仿佛自带光晕的少女,都能张扬恣意。仿佛眼里承载了要满溢出来的,好多好多的爱。 贺嘉禾不知道,她这些年来都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她此刻的内心,到底是何想法。 唯一能确认的,只有他自己心里的念头,“姐,你……” “嗯?”手机在口袋里震起来,洛橙低头,没有看见他脸上的表情,“抱歉,我接个电话。” 贺嘉禾轻嗯了一声,视线在她手机屏幕上落了一瞬。来电显示的那个名字,是简珩这两个字。有些绷紧的肩线,也随着她接电话的动作,慢慢落下来。 “怎么了?”洛橙问。 “在做什么?”电话那头问。 指腹抵着手机背面轻娑了一下,洛橙说:“在和我半决赛的搭档贺嘉禾,一起排练。” 对面听她这么说,默了数秒,笑了笑,“嗯,几点结束,来接你。” 洛橙拿开电话,看了眼时间,直接说:“要不你现在就出发?今天可以走了。” “好。”电话挂断。 “对了,你刚刚要说什么?”洛橙收好电话,重新看向贺嘉禾。 贺嘉禾笑了笑,刚想摇头,又突然挑眉认真道:“想叫你不要偷懒,明天早点来。舞台现场的走位和舞美设计的动作,我们早点排练。” 洛橙笑,应了他一声好,就说:“那我先回去了,明天见。” 刚刚忘了问简珩是从哪里出发,要是公司过来,倒是不算远,十几分钟的车程。她还是先下去等着的好。 “好,明天见。”贺嘉禾笑着应她。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贺嘉禾转身,重新看向窗外的马路。 直到看着她,又上了马路对面,男人的那辆车。 - 洛橙下楼,还没到马路对面,就已经看见了简珩的车。 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咽了一口。洛橙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到的,是不是本来就在附近。也不知道她要是今天没说实话,现在会如何。 频率渐快的绿灯亮起,像心跳。洛橙赶过马路,上车。 - 半决赛,秦城卫视和唛一视频同时直播。 洛橙和贺嘉禾的合作,在半决赛前网络投票中,也以场外最高期待值的成绩一路闪耀。 半决赛前,洛橙邀请过简珩,男人却说他或许有事,不一定来。 此刻看着场下熟悉的位置上坐着另外的观演嘉宾,洛橙那点演出前难得的紧张感,倒是消散了一些。 节目提示器上打出《Robin》,洛橙贺嘉禾候演。 华丽紧凑的管弦乐序曲掐进现场,暗红色帷幕骤然拉开,舞台上要上演的,仿佛一场十六世纪末的巴洛克歌剧。 身着深蓝色礼服裙的女歌者,斜身倚在报亭边,宛如一只振翅欲飞的蓝背知更鸟。 今天,她不再是用歌声诱人沦陷的罗蕾莱,而是热情不羁,向往爱情又无视爱情的歌女。空灵又浑厚的咏叹调响起—— 爱情/从来都是只不羁的鸟 谁都想驯服/妄图教它不再高傲 威胁或乞讨/以为替它戴上了镣铐 不知它早已抖开翅膀/准备逃 …… 街对面刚从战场下来的军人,被战火熏染的威尼斯红新模范军军服还未来得及替换,便等着来听这位歌女今晚的演唱。年轻的军官支着军杖,放肆又热烈地打量着她…… 唛一视频直播上的弹幕,差点挤不进屏幕。 【来来来,谁还一天到晚给我女鹅扣三观不正大帽子的,今天怎么不出来喊了?今天的爱情观你们总满意了吧??】 【我粉的宝藏是真实存在的吗?自己谱曲设计舞台就算了,芭蕾钢琴能到专业水准,居然连歌剧都会唱。妈妈我有种做梦的感觉呜呜呜,不会明天醒了真的是在做梦叭?】 【姐妹别怕,姐姐在RCM修的本硕,基操而已(忍不住想凡)。上船吧,入股不亏!!!】 【我说一句姐姐是老天爷追着赏饭吃,没人反对吧?】 …… 台上的暧.昧却在继续。 “做你的爱人/从未把你当知更鸟 更不同麻雀/对你举起弓和茅 不造牢笼/哪怕是所谓的为你好 剪断你羽毛/是魔鬼才玩的花招” 贺嘉禾用他的词,轻揽她腰肢,类似宣叙调般的吟诵,这样同她唱道。 节目组辟给唛一视屏的观演室里,段璟尧瞥了眼支着侧颊看演出的简珩。 屏幕里,镜头推近。不管洛橙是不是演的,贺嘉禾脸上的表情,他倒是看不出什么表演的痕迹。 那是种男人陷入爱情时,自带星光的眼睛。 像是真的在观看一段完美绝伦的歌舞剧,简珩眼睫一瞬不眨,盯着屏幕里的歌者。 段璟尧收回视线。他也弄不清,这位简家当年的继承人,如今的掌权者,到底在想些什么。 而此刻观演室外,同观众一道沸腾的,还有视频直播的弹幕与网络的实时话题讨论。 【我艹啊啊啊啊啊!我要是说我想嗑这一对,不会有人想打我吧??!】 【姐妹等等,我他妈连CP名都帮他们想好了!!佳偶天成行不行?!】 【不同意我不同意!我女鹅谁也配不上啊啊啊,不要拉着那个整天闹绯闻的和我女鹅绑一起!】 【姐姐赛高!!哥宝嘉不配不配!】 【???神他妈不配,我家哥哥同意了吗??一个新人而已,蹭热度也不是这么蹭的吧??】 …… 四组比赛结束,节目组导演也拿到了现场观众与四位导师的评分。 依旧是一顿故弄玄虚吊人胃口。 “下面,我来宣布——”导演拿着唱票名单说,“第二名。” 现场一片嘘声笑叹。 沈倩和一位以说唱见长的男选手合作,俩人各取所长,RAP配高音,效果倒是意外的不错。夺得第二,俩人中必有一人,可以直接晋级决赛。 洛橙看着他们拥抱,又即将在待会儿成为竞争对手。 “你们最想知道哪一对的名次?”导演像是突然玩了起来,转身问现场的观众。 “洛橙洛橙——”男观众在嘴边拢着手喊。 “我老婆橙宝——!”女观众扯开嗓子尖叫。 全场哄笑。 “不得了,”导演跟着玩笑道,“有没有男观众也硬气一点,抢着给嘉禾生猴子的?” 洛橙抿着唇角,站在台上笑。 此刻,她同贺嘉禾那晚说的话,才算是真正体会到了。胸腔里那块地方,被陌生的,只因为喜欢她的歌声而爱她的那些人填满。酸胀温软。 似乎,这样的被需要,才让她觉得踏在这片土地上的自己,生而有意义。 玩闹过后,导演看着俩人说:“那就——恭喜两位,夺得本场组队的冠军!” 欢呼震天。 洛橙此刻的情绪,不比观众来得淡。毕竟自信是一回事,能真的得到演出第一,才是真正被人认可了舞台。 刚想偏身同贺嘉禾虚抱一下,身前就靠近一个拥抱。 一个实实在在的拥抱。 贺嘉禾抱着她,同她说:“姐,我们赢了。” “我们两个,一起赢了。” 洛橙微怔,情绪又很快被现场热情的浪潮席卷,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背,笑说:“嗯,我们赢了。”又玩笑,“马上就得PK了。” 贺嘉禾默了两秒,轻颤着肩,笑着退开。 站在她身侧,同她一道,享受这个舞台上,属于他们两个的欢呼和掌声。 “那么剩下的两组选手里,”导演一脸“沉痛”,“就有一组,要直接淘汰了。” 傅婧柔维持着可爱笑容,和组队的小爱豆站在一起,又一脸紧张的样子深呼吸。俩人都是人气不错,唱功一般,此刻仿佛也意识到了结局。只是面上总还要演一演的。 没出意外,这一组直接失去了决赛资格,需要参加复活赛,靠人气值比拼,重新赢得决赛权。 “接下来,”导演重新开始吊胃口,“刚刚合作的伙伴,就要成为你们的对手了。” 贺嘉禾站在洛橙身侧,脑袋自然地微偏了一点,像是下意识,又像是要在喧哗的舞台上引起她的注意,垂在她身侧的手,在演出服的遮掩下,小指轻勾了勾她的小指,轻笑问她:“姐,你觉得我们两个,谁会赢?” 屏幕外,简珩支着微偏的脑袋,唇角弧度意味莫辨,问身边的段璟尧,“你觉得他们两个,谁会赢?” 第21章 仿佛也有人,同她说过一…… 【哈??这场淘汰的居然是贺嘉禾?!我承认LC是还不错, 但是这……后台未免也太硬了吧?】 【???是觉得还有谁不知道你们家“哥哥”出了名的哥宝属性吗??这么硬的后台说人家11号后台硬合适吗?】 【你们是选择性眼盲,看不到现场导师给出的评定吗?我觉得这个节目真的相对来说很公平了。半决赛贺嘉禾的表现也很棒,只是整个演出, 本来就是歌女是主演的位置, 他的确没有洛橙出彩啊,被淘汰到底有什么好奇怪的?】 【真的, 你们家事儿是真的多,和沈姐的那位淘汰了,他家粉丝也没你们这么激动啊。】 【这一样吗??沈倩的高音和齐晨的rap,是一个水平线上的吗??】 【??你们俩家自己掐行吗,别cue我家晨崽,我鹅子高音是不行,但他也不爱飚谢谢:)】 【直播的时候蹭着我家哥哥CP都炒起来,转头就把人淘汰了, LC瑞思拜:)】 【哥宝的粉是不是忘了,当初是他选的我们姐姐??互联网是有记忆的谢谢。】 【……我们这些嗑CP的, 是不是只能夹缝里求生存了?】 【是啊, 明明俩人合作的时候辣么甜……】 【衣袖微动偏头杀.gif,来吧姐妹们,咱们自己吃糖。】 【听说明天的加长版还有幕后花絮,我已经迫不及待猛搓大手了嘿嘿嘿。】 那场半决赛,淘汰的是贺嘉禾。 此刻的简珩站在洛橙身边,把自己的手机推给她看。屏幕里那张舞台上, 贺嘉禾偏着脑袋, 像是要靠近她发心,问她问题的动图,还在屏幕里轻晃。 洛橙没抬头看他, 只看着他的指尖在屏幕上轻点了一下。仿佛点在她心跳上。而那只搁在阳台围栏上的手机,仿佛一不小心,就要掉下去碎成零件。 洛橙垂在身侧的手,小指蜷了蜷。指腹上那一点点方寸间,仿佛还带着点干燥温热的暖意。 抬手到围栏上,神色自然地拿过来,还点开图看了一眼,洛橙才把手机还给他,笑得像轻嗤,“怎么了?” 像是没注意到简珩唇角边笑意不明的弧度,洛橙挑了挑眉眼,像找茬挑衅似的对他说:“你要是肯参加这个节目,他们现在嗑的CP,说不定就是我们俩了你信不信?” 男人默了两秒,轻笑了一声,说:“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洛橙咽了一口,那只还垂在另一侧的手,他看不见,自然也就不用掩饰此刻下意识的紧张。指节攥了攥,洛橙盯着他。 “我只是想让你看看,”简珩看着她,伸手抚了抚她脑后的发,温声道,“你在舞台上,到底有多好看。” 洛橙抬睫看着他,默了良久,想憋个笑出来回应他。最终也没能像他一样,把笑这件事,做得如此不带情绪。 嗯了一声,洛橙垂睫偏了偏身,倚靠着阳台扶拦,看着远处山海。 身后的人像是懒得再逗她,反倒是站到她身后,轻环住她的腰,气息拢在耳侧,像是有些好笑地反问她,“要是真有什么,你那天在电话里,还会那么直接地告诉我,你们两个在排练吗?” 脑袋里那根绷着的弦,终于松开了一些,洛橙低声应他,“嗯。” 男人轻声笑了笑,对她说:“你不骗我,我就信你。” 极其亲密的姿势。 只是谁也不知道,对方到底在想些什么。 - 倒是第二天,神通广大的网友们就给了简珩一个机会。 那些昨天不管是不是贺嘉禾的粉丝,都在披着贺嘉禾粉丝的皮质疑洛橙后台硬的那些人,又多了个狂欢的机会。 “正义”网友为了证明洛橙真的有后台,po了一段视频到网上,配上语焉不详的“原来你们姐姐,真的是艺术源于生活啊”。 视频内容是洛橙在一家门店不大的小吃店,对着对面出镜但未露脸的男士说的一段话,“毕竟我是收了钱的,总该付出应有的服务吧?不然这钱,我都拿得不安心呀。” 一时间,被金主包.养论甚嚣尘上。 【好家伙,我直接一声好家伙,搭着金主还往我家哥哥身上蹭,丑橘知道脸这个字怎么写吗?】 【???洛橙丑??我一个路人都听不下去好吗??】 【LC是会养.蛊吗?只能算半只脚踏进娱乐圈的人吧,就已经有这么多装路人的脑残护着了?】 【这就是你们粉丝夸的又纯又欲没背景没后台纯靠实力的宝藏歌手?哦豁,人家还只敢把欲.望写在脸上,某些单纯姐姐都敢直接说出来呢,佩服佩服。】 【这种断章取义的事情还少吗??原po敢不敢放完整视频?况且姐姐什么时候炒过纯情人设了??】 【就怕你们求锤得锤,要是对面那位还是有家室的就好玩咯(滑稽】 【只有我关心对面那位是谁吗?虽然看不见脸,身材和手都是我的菜啊啊啊啊!】 【看着很年轻啊,说不定只是情侣之间开玩笑而已啦。况且哪个金主包.养,去小吃店吃小馄饨啊哈哈哈,这也太抠索了吧笑死我。@不只是歌手洛橙,老婆,我也可以偷电动车请你吃炸鸡的!】 …… “阿橙,”秦现没质问她这事的真假缘由,只在电话里给她说,“其他的事情都好说,这种热搜,对一个将来想用‘歌手’身份走得更远的人来说,并不合适。” “秦老师,对不起,我……想想办法。”洛橙头一次对这些事情感到头疼。 不同于上次的偷跑物料,这次的事情不光涉及到她自己。仿佛怎么解释,都相当不妥。 犹豫间,却已经又接到了秦现的电话。 对面话音似是带着点无奈的笑意,对她说:“不用想办法了,你看看微博。” 洛橙微怔,挂了电话打开微博。 泽泰集团:【情.趣。图片.jpg】 图片是一张纸质的手绘画。Q版的男女,女孩子传神得像洛橙。背景的布置,也同视频里那样,是家小吃店。 【???啊啊啊啊啊瞎了我的狗眼!好一出官博示爱的打脸大戏!情.趣哈哈哈!还他妈配图!所以到头来居然是绝美爱情~~(小丑竟是我自己】 【我已经脑补出一部青梅竹马暗恋双向,但就是喜欢互怼装逼的小说喏!!】 【@泽泰集团,还我老婆!!】 【情.趣……?正经的男女朋友,真的会这么说吗?】 【??你们和自己对象玩得那么保守的吗?】 【话说谁能来给我科普一下,我一直没弄明白,比如这种男未婚女未嫁,双方又都只有对方的情况下,只是一方对另一方提供的不管是金钱上,或者是资源上的帮助更大而已(当然可能双方的资本力量和社会地位差距较悬殊),这种也能算包.养吗?明明我们普通人谈恋爱,也并不全是门当户对啊。(不是想杠,就是李涛,杠我就是你对】 【害,有些人就是酸呗,姐姐到底挡着谁的道了?从之前现场repo莫名泄露开始,就不对劲。一直不对劲。明明是个素人,都从头有人黑,真的绝了。】 【我也觉得很奇怪,明明所有的现场观众和工作人员,都是有签保密协议的,为什么就我们橙子的路透被po到了网上?要不是我女鹅颜太能打,正片比那段模糊到像打了马.赛克的照片不知道好看多少倍,说不定还真的被前面的热度反噬了诶。】 【emmmm……自从LC这个人出现之后,微博的热搜就……真的不是FJR第二吗?】 【想说是炒作就直接说呗,最烦你们这些打了缩写还唧唧歪歪不把舌头捋直了说话的人。】 【人家那张纸质的手绘配图,一看就有些年代了好吧?要真是为了今天炒作,能准备这么多年,我也只能说一声佩服再给直接跪下了!】 …… 洛橙捧着手机,有那么一瞬间,竟和有些网友一样,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 那张手绘的配图,的确是有些年份的样子。Q版的本来也就是神似,其实细看,就知道并不是她。那画里的两个人,明明都还是少年模样。 而且看这画风,倒是有些那位纹身师陈梁画册上的影子。 怪不得,简珩那回要带她去那样的地方。 心绪缓和,洛橙轻吁了一口气。 再怎么样,总还是要同他道一声谢的。 - “表姐,”十六七的小姑娘,翻着手机里的评论对傅婧柔说,“又没用了啊?我还以为这次能让你出气了呢。” “哈,”阴阳怪气哈了一声,傅婧柔压着一肚子气翻了个白眼,压不住歇斯底里,“这个女人到底有哪里好的,从以前到现在,谁都这么护着她?!” “不过她本人,真的很好看诶。”小姑娘撑着下巴一派天真,回想起那个以前只在表姐的高中相册里见过,那天却在学校门口见到真人的洛橙,对着傅婧柔说。 “你是谁妹妹?”傅婧柔脸色一沉。 小姑娘挑眉撇撇嘴,脑袋一低,继续玩她的手机。 要不是和傅婧柔是亲戚,这位人前背后仿佛两张面孔的表姐,她还真不敢要。 “我听小姨夫上次说,”收了那一脸嫉恨的阴沉,傅婧柔问她,“我爸公司来了个新人,长得和洛橙有些像?” “嗯是啊,”小姑娘说,“我那次和爸爸去姨夫那儿玩儿也看见了。不过也就乍一看像而已啦,气质根本不一样。洛橙多自信啊,那个小姐姐好害羞的。” 傅婧柔牵了牵一侧唇角,讽笑道:“那也不好说。毕竟十八九岁的,怎么也要比二十多岁的,来得像一点吧。” 小姑娘看她神神叨叨地念了一句,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撇撇嘴,低头玩手机去了。 - 【下周就决赛了,那几位,你确定不要见一见?】段璟尧发来消息。 简珩看着手机屏幕上这行字,略一斟酌,回道:【你安排吧,谢了。】 周末,段璟尧替简珩和节目的导演、四位导师组了个饭局。倒也没人会灌他酒,只是席间敬酒的时候,简珩还是很客气地喝了一些。 饭局结束。 “不回去吗?”段璟尧见他一个人站在包厢外的走廊里,问道。 简珩笑了笑,“等韩彻来,去他朋友那儿取件东西。你先走吧。” 段璟尧应声,又同他说了下决赛的事情,离开酒店,留下简珩一个人。 “对……对不起先生,您没事吧?”暗红色的酒液泼在男人黑衬衣上,看不出颜色,只有那块沾了酒渍的面料,显得比别处更黯一些。年轻女人有些害怕又抱歉似的声音响起。像是想替他掸一掸身上的污渍,伸手过去,“抱歉,我们……我们导演让我到这层楼的包厢敬个酒,结果我……我迷路了。” 微蹙了蹙眉心,简珩压下躁戾偏身躲开。 没想理会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陌生女人,却在要离开的时候,瞥见了那张微仰起来的脸。 下意识地微怔了一瞬。 一张和少女时的洛橙,眉眼有七八分相似的脸。 - 贺嘉禾复活赛那场直播,洛橙开场便看了。 他惯有的流畅舞台,曲风稳定的慢板R&B。 比赛开始前,洛橙还收到了他一条消息:【姐,决赛见。】 自信得仿佛,只要这个节目没有黑幕,他不赢就没有任何道理。 事实证明,仿佛的确没有黑幕。 决赛这天,根据半决赛的个人综合评分加场外助力值累计,洛橙的节目,可以排在最后。 节目提示器上打出礼物俩字的时候,又出现在观演区的简珩,神色微怔。 洛橙的舞台,难得简单又静谧。 只有一盏简简单单的聚光灯,照在怀抱吉他,屈膝坐在高脚凳上的女孩儿。 轻快明朗的节奏布鲁斯,伴着下课铃音,和老师那句遥远得仿佛从校广播站传出的“我再讲五分钟”,掐进整个演播厅。台上歌者低吟—— 这节课地理/迫不及待等下课铃响起 好拿着作业本问你问题 指着自转的轨迹 看你笔尖/画出类似爱情的逻辑 …… 【啊啊啊啊啊,我听到了青春的味道!!呜呜呜姐姐又鲨我。】 【女鹅,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妈妈不知道的。】 【emmmm,今天贺嘉禾和洛橙是说好了互换舞台风格吗?俩人整一个灵魂互穿啊。】 【甭管啥风格,好听就对了!】 【不过好好奇……这是决赛啊,洛橙居然会选这样一首歌。要知道这样的现场舞台,肯定拼不过前面贺嘉禾那样的。】 【是啊,姐姐怎么想的。不过支持就对了呜呜呜真的鲨我耳朵!!】 【让我大胆猜测一下,你们还记得“情.趣”吧?】 【你陪我玩儿情.趣,我给你送《礼物》。害,这该死的爱情:)】 【卧槽!!你这么一说,又他妈是因为爱情??!我酸了我酸了我酸了,现在做狗真难。微笑.jpg】 【所以zqsg嗑cp真的会天打雷劈是吗?已经没人记得袖子微动歪头杀.gif这张图了吗?我他妈一个爆哭!!】 同样不解与好奇的,还有此刻坐在台下的简珩。 或者说,不只是好奇,而是在前奏响起的那一刻,胸腔里的所有空间,都仿佛被人强行灌进了某种化学溶剂,泡得那颗心脏酸酸软软,又疼痛刺麻。 …… “你在哼什么?” “《礼物》。” 听到这两个字,少年扬眉,“挺好听的,新歌?” 站在一掌宽的花坛围边上,故意走得东倒西歪的小姑娘一愣。 “……”居然下意识就回答了他的问题。 简珩还在好笑她怎么突然发起了呆,就看见小姑娘倏地偏头,认真对他说:“失忆,立马给我失忆。” 简珩:“……?” “忘掉我刚刚说过的话,忘掉我刚刚哼的旋律。”洛橙一脸沉痛恳切。 眉眼微杨,简珩笑着故意问她,“我好像记得,某人提醒过我,下周是我生日。所以你别告诉我,这是送给……” “闭嘴!现在就给我失忆!”小姑娘一把捂住他那张吐不出象牙的嘴,低声警告道,“你是不知道惊喜两个字怎么写是不是?” 女孩子柔软的掌心,还带着她刚吃完的茉莉花糕的甜糯香气,覆在他唇上,若即若离。 简珩呼吸微滞,眼尾弯出和软的弧度,缓眨眼睫看着那个侧颊晕起浅红,却还是一脸倔强的小姑娘。 …… 年少的欢喜 是初夏夜盛开的茉莉 弥漫在空气 小心翼翼/无法藏匿 她在台上,这样同他唱道。 呼吸间,仿佛那点甜糯香气仍旧近在咫尺。鼻腔里却被酸涩冲撞填满。 喉结轻滚,简珩咽了一口,压下喉间的腥甜哽痛。 直到消失前,她也从未同他说过一句:我喜欢你。 但是此刻,他应该能笃定,当年……她真的是,喜欢自己的吧。 那个小姑娘,那份没来得及送给他的礼物。 他终于……收到了。 - 舞台上,返场嘉宾正在表演。 “赵老师,你怎么给洛橙打那么高的分?”后台,阮钰看着赵嘉诚给洛橙的评分,惊讶道。 “她唱得本来就很好不是吗?”赵嘉诚看着几人。 “但是……”阮钰不解道,“这场的舞台和演出整体效果,明显是贺嘉禾的更好一点吧?” 郑铎瞥了眼赵嘉诚,“以前倒也没见你给过她那么高的分数。今天这场,她的这首歌难度并不大,你倒是给得挺大方。” 赵嘉诚好笑地看着他们,“简总不是我们这次节目的不具名赞助商吗?为什么大家给洛橙的评分都那么低?难道前几天那顿晚宴,是白吃的吗?” 阮钰和郑铎撇了撇唇角,下意识地去看秦现。 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秦现推着桌沿靠进椅背里,环胸看着赵嘉诚,一字一顿道:“我怎么记得简总说的是——” “我只需要节目绝对的公平,她该是什么名次,就给她什么,不需要任何优待。” - 西郊别墅的临海阳台上。 “你是不是知道我对所有的第二名都不感兴趣,”简珩好笑地点住她额头,自认为轻轻地推了她一把,问,“故意的?” 洛橙偏头朝后一躲,又捂着额头,像是不吃痛似的嘶了一声,抬睫看他,坚持回应道:“我就想唱那首歌。” 简珩闻言,胸腔里那颗心脏跳动的频率不可自抑地渐快,喉结轻轻翻滚,刚刚抵住她额头,指尖还残着暖意,此刻悬停在空气里的指节,有些不自然地微屈着收回来,嗓音有些发紧地低声问她,“为什么?” 洛橙轻耸了耸肩,说:“不知道。就像是,潜意识里觉得这是件该去做的事情?” 洛橙老实说完,却见简珩的表情着实有些怪异。 以为他又想到了些有的没的,比如她自己都记不清楚,也想不起来,甚至——到底存不存在的人和事情。轻挲了一下指节,洛橙倏地笑起来。 简珩:“……?” “想听实话吗?”洛橙翘着点唇角,一副“告诉你点秘密也无妨”的表情。 眉眼微挑,简珩微偏着下颌,勾着唇角轻嗯了一声,示意她说。 洛橙倒是不急,仿佛在和他闲聊,反问他道:“《声声入心》听过吧?” “嗯。”简珩应她。虽然并不关心,这档同样是唛一视频做的音乐类综艺,他倒是也有耳闻。 “《声声入心》办了有四季了吧?”洛橙看着他说,“我现在问你往届的第一名,你还能报出名字吗?” 洛橙看着他勾唇不语的表情,也知道他说不上来,于是又说:“那我问你有没有听过《海豚》呢?” 今年好多商场和街边咖啡厅都有放过的一首歌,甚至在简氏旗下的泽泰广场,简珩都听过。 洛橙适时伸出两根手指头,像显摆,像炫耀胜利,来回摇着那个V告诉他,“这首,就是上一届的第二名在决赛时唱的,红到现在。” “简珩你信不信,”洛橙收回手,掌心搁到阳台有些粗粝的石质围栏上,像是谈起作品,终于不用再演,脸上浮起下意识的自信,偏头琅声同他说,“我的《礼物》,不会比他差。” 简珩微怔…… “你之前写的那首歌,明明比今天的更好听,为什么不唱?”等她表演结束,少年有些不解地笑着问她。 小姑娘笑得狡黠又耀眼,理直气壮地告诉他,“比赛也是要讲究策略的好不好?这是现场舞台,不是在录音棚录歌。我要是唱那首,势必比不过现场效果和气氛更好的快歌热舞。” 简珩见她说得头头是道,又突然画风一变,下颌微杨,犹如投篮命中后的穆托姆博,伸出一根手指头,对着他挑衅似的摇来摇去,“简珩你信不信,我今天一定是第一。” 简珩看着她,恶作剧般地伸手点住她骄傲得像小孔雀似的脑袋。修剪得干净圆润的指腹抵上她的额头,轻轻一推,拖着尾音懒声道:“信。” “嘶——”洛橙被他点得脑袋都往后仰了仰,要不是自己360度无死角,这个要命的直男死亡角度被他看见,洛橙都想鲨人灭口。夸张地嘶了一声,捂住额头,洛橙佯怒道,“信就信!你怎么还动手呢?!” “嗯。”不明所以地又应了她一声,简珩看着她假装生气的样子笑。 你说什么,我都信。 …… 男人回神的时候,指尖已经快点到女孩儿的额头。 见她脸上早已没了刚刚的自信张扬,这才真的回神。无声扯了瞬唇角,却并没有收手。只偏身站到她身侧, “……这是?”冰凉触感贴到锁骨中央皮肤的时候,洛橙出声问。 “送你的,”简珩替她扣好项链的暗扣,又偏着下颌看了一眼,像是要确认一下这东西,到底配不配她,才站在她身后,揽住她的腰,扣紧。下颌轻磕到她颈侧,无意识地轻蹭了一瞬,像贪恋,像依赖。然后低声同她说,“礼物。” “不论你是第一,还是第二。或是,仅仅只是参加了一场比赛,”男人像哄小朋友一般,尾音轻缓地温声告诉她,“都有礼物。” …… “还难过呢?” “不要你管。” “怎么了?”少年好笑又无奈地俯身,揉了揉她发心,温声问她。 “别理我,”小姑娘偏头,躲开他的触碰,赌气道,“反正也不知道是谁说的,对所有的第二名都不感兴趣。” 少年微怔,又撑住膝盖颤着肩,轻笑出声。 “??”洛橙气急,抬头看他,郁闷道,“真没想到,还真是校庆都能有黑幕啊。” 少年敛了些笑意,对她说:“伸手。” 洛橙:“?” 简珩望着她月光下难得冒出傻气的氤氲瞳仁,笑着去捉她的手。 洛橙怔怔地摊开指节,掌心里落下些少年指腹温热的触感,又覆上一点微凉。心脏也像被人温柔轻抚,颤起不规律的频率。 “这是……”洛橙垂睫,手心里一枚水滴状的发卡,在月光下,泛起点粉橙色的光。是她喜欢的样子。 “送你的,”少年说,“礼物。” “不是什么好东西。”少年脸上,难得有几不可见的些微紧张促狭。像个踟蹰着捧出真心,又害怕——那只是最廉价不过的东西,平白遭人厌弃。 直到看见小姑娘眼睛里欢喜的光,那颗不值钱的真心,才滞涩地落了回去。 “以后,不论你是第一,还是第二。或者,仅仅只是参加了一场比赛。”少年屈膝蹲下来,同她平视,看着她的眼睛,低声对她说,“都有礼物。” “更好的礼物。”夏初月夜,少年笑意清朗,轻声同她允诺道。 …… 洛橙微怔,额角隐隐的抽痛轻扯住胸腔的跳动。 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个人,同她说过一样的话…… 第22章 要不要离开他? “怎么了?”怀里的人沉默不语, 简珩像是有些不确定地轻声问她,“不喜欢吗?” 某些情绪,像被这声问话切断, 洛橙回神。宝石在颈间贴得人有些发凉, 洛橙微敛下颌,又抬手捏着它, 轻举起看了看。 是一颗像倒垂的泪滴一般的粉钻。不知道是因为身后卧室里倒映出的晕黄暖光,还是因为今夜的月辉有些泛红。宝石的色泽,是带着橙的彩粉。 极轻地吁了一口气,把那颗吊坠放下来,洛橙垂手,搭上阳台的围栏,仍由他抱着,轻声说:“喜欢的, 谢谢。” 说完,心里却莫名地有些发涩。 要说她是在骗人吗?的确不是。这份“礼物”, 的确是她喜欢的样子。可是要说她收到这份礼物能有多欢喜……似乎更多的是负担吧。 又或者, 如果此刻她根本就不喜欢,仿佛……她也没有立场和资格去说。 好在,这些有实质的东西,终究是能还清的吧。 “阿橙。”温热轻颤的气息,和缓地落到她颈侧,男人这么叫她。 身体又倏地僵硬起来, 洛橙搭在围栏上的指节攥了攥, 长睫下意识地轻颤。 女孩子的反应,男人自然是感受到了。像是极力克制着本能,不再有进一步的动作, 只耐心又细致地,小心翼翼,在她颈侧轻吻。 直到怀里的人,在细细密密的温热气息间,柔软成一整片绸。 洛橙被他打横抱起。 …… 炽烈的阳光,从透光的布窗帘里映进来,柔和了几个度。 男人在她脑后轻笑,嗓音带着微沙,“不早了,醒了就起来吃些东西。要是吃完还累,再接着睡。” “……”洛橙无语地拉了一把被子,也不说话,单纯就把脸埋起来。 昨晚一夜的荒唐,闭上眼睛,还在走马灯似的放着。这个男人仿佛在用实践向她证明,她曾经没说出来的那些腹诽,都是不成立的。 要不是此刻不想动,她真想竖起大拇指对他说一声瑞思拜,你赢了。 小说里也不全是骗人的。艺术果然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 “还不舒服吗?”男人不知道她是害羞还是为了别的,有些不确定地问她。虽然极尽克制,昨晚那一刻,小姑娘拿指甲在他背上作画的痛意,此刻还能清晰地感受到。 羞恼这种东西,不是你想压迫它,它就会屈服的。洛橙郁闷地以为,他是在提醒她回想昨晚某些时刻的低泣轻.吟。 脾气不加控制,有些话脱口而出,“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问这些?” 简珩一怔,接着又止不住笑起来。像是怕她生气,只轻颤着肩,却不敢笑出声。 “……”洛橙完全不知道他在笑些什么,由着性子反手过去,在他腰侧的肌肉上,狠狠掐了一把。 简珩放松着身体,尽量让肌肉显得柔软一点,方便她下手撒气。最后才抱住她,轻声在她耳边说:“阿橙,我骗你的。” 洛橙微怔。 “没有别人,”男人像在同她解释,又像在允诺一样,低声说,“我只有你。” 洛橙承认,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纯粹就是为了刺激他。 倒是没料到,简珩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所以是对那回,俩人差点发生了什么,又被她的干呕打断,在这间屋子的浴室镜面前发生的,针锋相对的回应和解释吗? 男人左心口的跳动,隔着她身上干净和软的睡衣,贴着她背后的肩骨。 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去的睡衣。 洛橙没应声,拉着被角,把微热的脸又往里埋了埋。 - 下了楼,简珩问她,“是先随便吃点再出去吃,还是就在家里吃?” 张婶请了两天假,冰箱里倒是有新鲜的果蔬鱼肉。 洛橙摁了摁已经在空磨的胃,并且极想捶一捶自己两条酸软的腿,妥协道:“在家吃吧。” 不知她刚说的哪个字取悦了这个男人,简珩轻笑出声,狭长微挑的凤眼,都弯出温柔的弧度,看着她轻嗯了一声。 洛橙有些懵。好像还是,头一回见他笑成这副丝毫不作伪的模样。 撇开视线,洛橙轻咳了两声,问:“你想吃什么?我来做吧。” “?”男人闻言,刚还笑得一脸春意的眉眼,忍不住微挑起来,并且不客气地问出了心里的想法,“你会做?” “……”洛橙歪了歪嘴,“会。” 如果程度是熟、且吃不坏肚子的话,应该是会的。 再说了,难不成还大少爷你会做吗? 简珩倒是有些意外,又忍不住心疼起来。这空白的七年,连饭都会做了么? 结果却告诉他——是他想多了。 眼睁睁看着洛橙把还没解冻的小黄鱼扔进油锅,然后握着锅铲一脸懵逼地倒退三步,盯着油锅里溅开的水汽和油沫,简珩非但没阻止,仿佛还想通过此事来叫她认清现实。并且用似笑非笑的表情问了她:就这?会做? 洛橙微笑地看着他,“……” 觉得这个男人对她手中锅铲的神秘力量一无所知。 关了火,把那锅失败的作品搁到水池里,简珩话音里的笑意不加掩饰,对她说:“我来吧。” 洛橙倒有些没注意他说了什么,只看着他端着油锅离火的时候,那些被水汽裹着的油星子,溅烫到他手背上几颗,男人却像是没什么反应一样,眉心都没有微蹙一下。 洛橙有些怔地看着这一幕,却见他已经重新打开了冰箱,取了些东西,又在平底锅里倒了一些油,熟练地敲了两个鸡蛋。 并且对她说:“拿个盘子来。” 洛橙回神,依言拿了碗盘架上的白瓷盘子。面对自己不拿手不擅长的东西,难得乖乖站在他身边,俩手一板一眼地端着。 简珩好笑地瞥了她一眼,很快把两个煎蛋抄在了她盘子里,关了火才说:“先吃吧,饭晚一些。” “……?”洛橙有些懵。不光是懵他单手磕鸡蛋的利落姿势,还懵他放在自己盘子里的两个煎蛋。 简珩见她怔愣,自然而然地说:“怎么了?不是只爱吃七分熟的吗?” “……嗯。”洛橙避开他看过来的视线,自己去拿筷子,上厨房岛台边坐好。 大约是张婶在他面前念过自己这点矫情的小习惯吧。用筷子尖尖戳了戳蛋黄外面软乎乎的壳,洛橙想。 空瓷盘放进水池里,锅里香气诱人,洛橙忍不住背着手站过去。像去田埂间闲晃的小侦查员。 男人长袖的黑色衬衣,袖口挽到肘关节处。臂弯内侧,却有几道类似于划伤的细长的疤。 呼吸微滞。洛橙想起昨晚朦胧间,似乎也见他身上有类似的痕迹。虽然灯火昏暗,她并不确定。 “怎么不出去?”简珩分了心,偏头看了她一眼,笑着问。 撇开这些不确定的想法,洛橙抬睫看了他一眼,有些好奇地问:“你怎么会这些?” 像是洛橙这句问话又触到了他某些情绪,男人关火的指节僵了僵,垂睫没看她,只牵了个笑,闲聊般,低声回她,“以前用得上。” 闻着厨房里满溢出的烟火气,洛橙盯着锅里,无声笑了笑。理所当然地认为:因为“她”喜欢,“她”需要,所以简珩就学了。 这个技能,如今好像倒是便宜了她。 不得不承认,此刻的男人,就算俩人之间没有感情,也是个出色的情.人。 - 上午睡意迷蒙间,就听见简珩低声接过电话,此刻饭也吃了,话也聊过了,两个人不仅还待在一起,简珩还拿了些资料,跟着她一道下了录音室。 洛橙忍不住问他,“你今天不出去了吗?” 简珩揉了揉她发心,轻声笑了笑,“我想陪陪你。” 洛橙有些别扭地撇开视线。 “耽误你工作了?”简珩好笑地问。 “那倒没有。”洛橙站在桌边,垂睫整理着草稿回他。这人安静起来像真空了一样,就是气场强了点,存在感太高。 “阿橙。”男人却突然这么叫她。刚刚那点玩闹的情绪,也收敛了大半。甚至,尾音还轻得有些压不住。 洛橙微愣,偏了偏身,抬睫看他。 男人牵了牵她的手,让她转身看着自己。指节顺着她耳侧的发轻拢,揩上她侧颊,指腹在她下眼睑那儿轻娑。 “从前的事情……”简珩揩在她侧颊上的指腹,有些微克制不住的轻颤,像是同某些事情做了极难的妥协,才勉强勾起点笑意,轻声同她说,又像是在同他自己说,“忘了……那就忘了吧。” “我们,重新开始。”男人嗓音里的暗哑,好像直到此刻还没褪下去,长睫微敛看着她,问得竟有些小心翼翼,“好吗?” 洛橙怔忡。胸腔里跳动的软肉,也因为他此刻的表情和语气,抑制不住地滋生刺疼。 却终究以为他说的是:忘了先前俩人之间的那些不愉快,重新开始。 下意识地轻垂长睫,避开他的视线。 洛橙不知道不确定,也不觉得自己有立场去问,此刻他是把自己当成了谁。 男人得不到她的回应,呼吸都跟着滞缓起来。 像是此刻隔着两副胸腔的肋骨和皮肉,都能感受到男人心底的那点期冀。仿佛就算她只是顶着这张脸给他些安慰,骗骗他,也是好的。 “嗯。”终究抵不过心底那点软弱的轻悸,洛橙没看他,却轻声应他。 听到了答案,像是终于得到些释然和安慰,轻笑响起,揩着她侧颊的指节离开,温热的怀抱却贴上来。有小心翼翼的珍视,又有不容抗拒的占有欲。 洛橙被他抱进怀里,紧紧扣住。 胸腔里的心跳,被这个男人另一侧的心跳压住。 大约是跳动得厉害,一时倒有些分不清,到底哪些,才是自己的那份。 - 节目结束,简珩没再问过她的打算,倒是秦现,向她伸出了橄榄枝。 洛橙没有任何犹豫,选择了秦现的工作室。 只是没想到,在签约的那天,一同出现的还有贺嘉禾。 那个大男孩,眼里笑意带钩,坐在她身边,支着下颌同她说:“师姐,我还是喜欢叫你姐。” 洛橙:“……”你开心就好。 秦现效率极高,当天就给俩人安排了工作。一系列的规划,也按照俩人各自的优势和实力设计。专辑制作、配合《不只是歌手》后续的巡演任务,也一一部署。 那些名利场上的盛典和晚宴,当然也不会拉下。毕竟如今的市场,不同以往。必要的曝光和热度,总是需要的。 是夜,宴会上,秦现带着洛橙贺嘉禾一道,同一些音乐人和圈内有实力的资方认了个眼熟。虽说后者对这两位来说,或许都不需要。 才走了半场,贺嘉禾就不知道去了哪里。秦现见不到人,同洛橙玩笑道:“你这个师弟,要是在上学的时候,肯定也是个让老师头疼的人。就是那种成绩好,但是就不遵守校纪校规的学生。” 洛橙笑,并且觉得很有道理。 “秦老师,好久不见。”洛橙不认识的男人远远见了秦现,过来同她虚虚拥抱,又笑着寒暄。夸了几句她新收的爱徒,便叫秦现一道,去和几位专注海外音乐市场的资方碰个头。 秦现像关照小孩子一样,偏头低声嘱咐了她几句。又同她说,要是十一点她还没回来找她,就让她早点回去。 面对这位亦师亦友的伯乐,洛橙心里暖意满胀,点头应下。 同她一道来的贺嘉禾,此刻也不知道在哪儿,洛橙取了块小甜点,走到角落里。 却不想角落里,原来也有人。 “你是叫赵忆晴吧?我听傅小姐提过你,夸你虽然是新人,戏却演得相当不错。我最近也有兴趣投资几部电影,不知道赵小姐,有没有兴趣和我谈一谈?” “谢谢王总,我……” 没兴趣观摩这些名利场上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的艳.遇,洛橙挑了挑眉眼,默默准备遁走。 那位叫赵忆晴的新人演员,却像是听见了她的动静,转头看过来。 洛橙看着那个和她年少时的长相,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孩,脚步微顿。 尤其是,在看见她特意点在鼻侧的美人痣,还有那条和自己款式相同,只是宝石颜色有区别的项链时。 赵忆晴看见她,却像是突然一惊。 接着,此地无银一般,一边惊惶地捂住锁骨间的那条项链,一边又忙抬手低头,去蹭鼻侧那颗画出来的美人痣。 洛橙像被人猛扇了一巴掌,耳边嗡鸣。却有些没反应过来,怔愣地站在原地。 “王总对不起对不起,我下次给您赔罪,我、我先过去一下。”赵忆晴不停点头合掌,同那个叫王总的男人赔礼道歉。 然后跑到洛橙跟前,颤声道:“姐、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今天……今天也会戴这条项链。我以后不戴了。” 女战士的铠甲,从来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洛橙看着她那副不知道是真害怕,还是装出来的样子笑了笑,“不用,你戴着就行。” 赵忆晴抬眼看她,就见洛橙笑容熠熠,一脸的自信张扬,视线在她锁骨间粉粉嫩嫩的宝石上落了一瞬,同她说:“粉色娇嫩,挺适合你的。” 说完,也不再看她,踩着三寸细跟,走得姿态优雅,仿佛无事发生。 从没指望过简珩对她是真情实感一心一意,只是,先前倒也不必在她面前装得如此深情地演戏。 自嘲地扯了瞬唇角,洛橙脊背挺直,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有节奏的撞击,由近及远。 洛橙不知道,她这是替自己难堪,还是替那位被仿照着作为模板,满足那位简总收集癖的“白月光”感到一点——恶心。 离开宴会厅,洛橙下楼,走到酒店外面。深吸了一口初夏的夜风,胸腔里那股滞涩的空气,却像是还不能顺畅。 下意识地想去手包里拿女烟咬进嘴里,却陡然想起,那些曾经的习惯,早就被她下定决心,同那份终于送出去,却不知道是送给了谁的《礼物》一样,打包塞回记忆里。 触到手包搭扣的指节微僵,又挪开。 有些颓然地往台阶下跨了两步,抚着裙摆,坐下去。 大约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自欺欺人地给自己一点所谓的自尊,总好过发现真相,硬逼着自己认清现实来得快乐一点。 洛橙撑着侧颊,看着台阶下夜里的山海。鼻腔也像被灌进了一些倒流的海水,涩得人有些难受。 嗅了下鼻尖,洛橙翘了翘唇角,轻声笑了笑。 “魔法快消失了吗?”男孩子带着笑意的好听嗓音,在洛橙身边响起。窸窣的衣料摩擦轻响,浅淡薄荷味渐近,有人在她身边坐下。 洛橙微怔,偏头看过去。 贺嘉禾学着她的样子,抬手支着侧颊,歪了歪脑袋,像在照镜子一般,笑着同她说:“我以为魔法快消失了,辛德瑞拉才急着跑出来。所以赶紧来看看,能不能捡到水晶鞋。” 愣了两秒,洛橙收敛情绪,好笑地看着他,拿捏起“长辈”的姿态,同他玩笑道:“别拿你哄小姑娘的那套来和我说话。” 贺嘉禾笑,拿开撑着侧颊的手,看着她认真道:“可你本来就是小姑娘啊。” 洛橙嘁笑了一声,不以为意,偏过脑袋,重新看向台阶下方。 仿佛不接话,不回答他的问题,那些所谓的魔法就不会消失。她也不用回到那个自己跳进的牢笼里。 毕竟,她只是喜欢唱歌。并不热爱演戏。 “姐,”贺嘉禾却并不想见她安静,轻声叫她,又问她,“你喜欢他吗?” 贺嘉禾没说名字,洛橙却明白,他问的是简珩。怔怔地掐了掐指节上的软肉,洛橙看向他笑了笑,没说话。 “那,”男孩子笑得恣意好看,尾音带着轻磁似的蛊惑,一手撑着身下的台阶,偏身靠过去,轻声对她说,“要不要离开他?” 第23章 把电话给她 终究还是要回去的。 来接她的是司机。简珩发消息告诉她, 今天有事,会晚些回去。 洛橙没问他是什么事,本来就不是她该过问的事情。 又比如那位赵忆晴, 她如今的立场, 也同样没有资格去质问那个男人任何问题。 洛橙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半梦半醒间, 熟悉的清爽沐浴露香气,混杂着残存的一点点浅淡烟草和尤加利叶的气息,贴近她颈侧。 下意识地清醒,身体微僵。 “吵醒你了?”男人话音里带着笑意,轻声问她。 “今天睡得有些浅,”简珩问她,“怎么了?” 洛橙签了秦现的工作室,他一早已经知道。以为她大概是为了工作上的事情烦心。 “没事, ”洛橙低声说,“大概是不怎么累吧。”洛橙这么对自己说。 就是去宴席上走个过场而已, 专辑的正式录制工作和节目巡演排练还没开始。 身后的男人闻言, 默了两秒,却倏地笑了起来。气息埋到她颈侧,笑意渐收,呼吸却变得不规律起来。 温温热热的呼吸,和暖又有温度。侵占意味难掩,却又极力克制、细致温柔的吻。 如果没有那张眉眼同她相似的脸, 在她闭着眼睛的时候, 也在她眼前出现的话,连她自己都不能否认,面对这样看似对她珍视异常的男人, 并不讨厌。 只是此刻—— “呕——”不算落荒而逃,也可以称一声狼狈。洛橙下意识地推开简珩,捂着嘴撑着床沿坐起来,微弯着腰背,跑进卫生间。 男人怔忡了一瞬,光脚踩着地板跟上去。 洛橙支着大理石的洗手台面,弯身干呕。 “怎么了?”男人走过来,轻拍她背脊,又替她把凌乱散开的长发拢起来,单手虚握着,话音里听上去是不似作伪的担心,“晚上吃坏东西了?我下去给你拿药。” 洛橙仍旧弯着腰,看不清他的表情,伸手抬了抬水阀。 水流声冲淡了此刻不正常的安静,洛橙边掬了捧水漱口,边对着身侧的男人摆了摆手,也不管他听不听得到,低声说:“不用了,大概是晚上没什么胃口,吃得太少。” 洛橙说完,听见他默了数秒,像是有些怔愣,话音带着点不确定地问:“你……要不我明天,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洛橙微怔,一把摁了水阀,撑着洗手台,偏头看他。 女孩儿瞳仁里还蓄着点水汽,是干呕之后浮上来的生理眼泪。 简珩心疼地伸手,替她揩了揩。又有些压不住心跳,耐心同她解释道:“以防万一。” 洛橙愣愣地看着他。 知道简珩怀疑的是什么。两个人先前在一起,都做了物理措施,只是凡事总有个意外,这男人大概以为…… 只是她自己清楚到底为什么干呕。况且,亲戚刚走了一周,要有反应也不可能这么迅速。 让她怔愣的不光是这些,而是男人脸上似乎对这事不仅不排斥反感,似乎是,隐隐还带着点期待的样子,让她怔然错愕,又忍不住不解惶惑。 洛橙站起来,勉强笑了笑,故作轻松道:“你想什么呢?我自己不清楚么?只是胃里不太舒服而已,你下去帮我拿点药。” “对了,倒杯水,水温热一些。”洛橙用这些日子以来惯有的语气和他说。 男人闻言,绷紧的肩线慢慢放松,倒也不见失望,只无奈似的轻声笑了笑,轻抚了下她背,说:“嗯,等我。” 简珩下楼,洛橙出了卫生间,屈膝靠坐到了沙发里。 终究还是她想得太简单了吧。 约摸许多男人对那个替自己生孩子的女人,到底有没有感情并无所谓。 看简珩今天的态度,似乎对这样的事情并不排斥。 万一以后真发生这样的意外,那她要怎么办?真的生一个非婚状态下的小孩么?她想她办不到。 或是让她时刻记着脑子里出现的那张脸,和他继续做那些事情? 颓然地轻出了一口气,洛橙闭了闭眼睛,抬手捂住脸。 “累了?”简珩什么时候进来的她都不知道。 听见声音,洛橙猛得一惊,抬脸看他。 简珩以为她坐在沙发上睡着了,又被自己吵醒,好笑地把水杯和胃药递给她,揉了揉她发心说:“吃完了早点睡吧。” 洛橙嗯一声,接过来,两片药丸塞进嘴里,一口咽下,又垂睫捧着水杯,一口一口抿着热水。 重新关灯睡下,洛橙习惯性地面朝窗外那侧。身后的男人也同样,仿佛这些时日已然习惯,伸手,从背后扣住她的腰,把人揽进怀里。 洛橙的身体,又不由自主地僵了僵。却很快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身后的男人不知道是有些疲累,还是在她身边早已习惯放松了警惕,倒是没有注意她这一瞬间的反常。 这么亲密的姿势,不知道他同多少人做过。过去的她可以无所谓,只是如今,一想到她或许就像同一系列里的某一个盲盒作品,被收集安放在某一处,主人想起来时,便来观摩玩赏一下,胃里就忍不住翻搅,心底有个声音也在叫嚣,让她离开。 洛橙阖上眼睫,抿唇咬了咬牙。 “你喜欢他吗?” “那……要不要离开他?” 这两句话像 ,在她耳边骤然响起,又一遍遍地低声吟诵…… - 节目后续的巡演工作已经在安排,各位参演选手也不时配合官博造势,洛橙也不例外。 回国后没多久,她就一心扑在了比赛上,和阳春粟也就碰了几回面。那家伙最近在朋友圈里的画风也有点不对劲,趁着工作还没彻底忙起来,洛橙给她去了消息约饭。 临海边的一家露天餐厅里。 “你最近朋友圈,每到半夜就开始网抑云啊。”洛橙戳了点没蘸酱的沙拉送进嘴里,一脸八卦地调侃她。 阳春粟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支着下巴撇撇嘴,“太烦了,太烦了啊。” 洛橙扬眉,自然而然地往她追“夫”路不顺畅的方向想,“还没追到啊?他到底行不行啊?我看他也不近视啊,眼光太差了。” 结果,阳春粟却一脸“苦恼”地告诉她,“我发现我这个人真的有病。” “?”洛橙忍着笑意抿住唇角点点头,满脸“你说,我看看到底还能不能治”的样子。 “他对我爱理不睬的时候,我真的好喜欢他啊。”阳春粟无视她的嘲笑,一脸怨念,“但他现在有回应了,我好像又没那么有感觉了怎么办?你说我是不是有病?” “……”洛橙终于不再给面子,支着餐桌沿笑出声。 阳春粟肩膀一塌小脸一垮,要不是还想支棱起一点大小姐的面子,此刻极想扒拉到餐桌上。 “这就是你每天在朋友圈里分享《当我不爱你时》《我是爱过你》的理由?”洛橙真觉得自己要败给她。 阳春粟耷拉着眼皮,一脸无精打采,“希望他能看得懂我的暗示,害。” “什么暗示?”清朗低磁的男音带着笑意在餐桌边响起。像是疑问,又像是在说:我可以重新给你个机会,好好解释一下。 洛橙:“……?” 那位《当我不爱你时》的主人公出现在演出现场。 户外用餐区间每桌间隔甚远,直到段璟尧出声,俩人才发现这位。 “??你怎么来了!”阳春粟耷拉着眼皮的眼睛瞬间有神,语气里却是掩盖不住的惊吓大于惊喜。 段璟尧笑得矜贵矜骄又矜持,淡声同她说:“阿姨告诉我你在这里吃饭,怕你又和上次一样喝多了,叫我来接你。” 海滩边昏暗灯光下,脸上依旧肉眼可见浮起红晕的阳春粟:“……” 洛橙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两位的互动,听着高岭之花不但不觉得不好意思,还理所当然把人家妈妈当成自己亲丈母娘一样搬出来镇压阳春粟。草一样的沙拉吃起来都更有滋味了。 阳春粟深呼吸,努力弯了个笑,“可我们还没吃完。而且就我们两个女孩子……” 言下之意:这里没有适合你逗留的位置。 “没关系,”段璟尧笑意温和看着她,“你们继续,我在隔壁那桌。等你吃完——” 阳春粟:“……?” “再听你说,暗示的是什么。”段璟尧淡然道。 “……”看着在数米开外的隔壁桌单独落座的段璟尧,洛橙此刻又觉得被挑光了熏火腿和三文鱼的沙拉,好像更像草了。 剩下的后半顿饭,俩人宛如革.命年代的地下工作者在高级咖啡厅接头,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仿佛在交换情报。 吐槽狗男人?没有的。顺便看一下别桌的帅哥?更没有的。 这顿气氛“和谐”的晚餐快结束之际,洛橙收到了阳春粟当面发来的消息:【亲妈也开始靠不住了:)下次出门再也不告诉她我去哪儿了。】 洛橙一本正经地抿直唇角给她回过去:【目测敌人的糖衣炮弹已经攻至大本营后方。】 照这个阵势,饭后活动也是不可能有的了。在阳春粟明晃晃的眼神暗示,让她上车当电灯泡抵挡火力的情况下,洛橙没节操地给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对着那辆远去的车挥了挥胳膊。 天气越来越热,海边城市的空气里,仿佛白天的阳光晒得再透,都弥漫着细密的水汽。 耳边安静下来,洛橙轻吁了一口,拿手机叫车。 刚有人接单,就有电话掐进来。是贺嘉禾的。 “师姐。”那人难得这么叫她,还一副头很大的语气。 洛橙愣了愣,笑问:“怎么了?” “你叫师姐也没用,”电话那头,明显是秦现的声音,隔得有些远,透过话筒传过来,“就算是你师姐在这,也是同意我的看法。” 洛橙哭笑不得,大概也就贺嘉禾能把秦现气成这样。 “嘶——”贺嘉禾像是有些顶不住秦现的怒火,装模作样嘶了一声,放软了语气对着洛橙道,“姐,你过来帮我们听听呗?我觉得我这唱法挺好的,老师就是不喜欢。” 洛橙仿佛已经看到秦现在电话那头气得深呼吸,还要保持微笑的表情,笑咳了两声,对他说:“好吧,反正没事,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洛橙把叫车软件上的目的地,改成秦现的工作室。 - 洛橙一到,秦现像看见了管得住班霸的纪律委员,揉着额角让洛橙和贺嘉禾沟通一下,她要去吃点东西补充□□力。 贺嘉禾看着洛橙,挑眉摊手耸了耸肩,一脸无辜。 录音室里。洛橙撸起袖子,开始和他过招。 “你要不要试试,这个音不要咬得那么实,这样唱看一下……”洛橙唱着他的词,同他演示道。 贺嘉禾偏头望着她,唇角翘起点自然的弧度,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却还是认真应她,“好。” - 从录音室出来,洛橙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仿佛在里面的时候总有一口仙气撑着,这会儿出来了就是回了人间,立马觉得困得不行。 贺嘉禾看着她难得露出的有点孩子气的表现笑,同她说:“走吧。” 洛橙:“嗯?” 贺嘉禾晃了晃车钥匙,“去吃夜宵,吃完了送你回去。” 洛橙闻言,下意识地去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又看了眼手机里有没有消息和电话。 好在,除了秦现的留言,让他们录完就早点回去,什么也没有。 今天和阳春粟吃饭的时候,洛橙就叫司机不用等自己。简珩大概也以为,她还和阳春粟在一起吧。 “不用了。”不想给自己多找麻烦,洛橙摇了摇手机说,“我叫个车回去吧。” 贺嘉禾垂睫。 那个人的电话,总能那么凑巧地打进来。 洛橙捏着手机,怔了怔,还是反手过来看。震了好几下,才接起来。 “在做什么?”男人带着笑意问。 “嘘——”贺嘉禾却突然把食指放到唇边,无声地比了个手势,用嘴型对她说,“别告诉他我们在一起。” 说完,还同她眨了眨眼睛。 洛橙微怔,又有些好笑他的孩子气。 转念又想,她的确是对简珩说,和阳春粟一道出来的。 一想到要当着贺嘉禾的面,像一位签了卖身契的翘班员工,对着“老板”解释来龙去脉,交代一整天的去向,洛橙那点明知不该有的逆反,就忍不住冒了出来。 “和粟粟玩得晚了些,马上回来。”洛橙对他说。 电话对面,像没了呼吸一样,默了两秒。 洛橙这两秒的心跳,也跟着微滞。 直到男人仿佛无比信任她一般,说:“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捏着手机,洛橙有些怔然。 “姐,”俩人进了电梯,贺嘉禾却偏头笑着轻问她,“有没有开心一点?” “嗯?”洛橙回神。 “他也骗你了,你也骗他了。我们不算吃亏了。”贺嘉禾很有“道理”地同她分析。又不知道是故意还是不自觉地用了我们,把自己归为和洛橙同一个阵营的伙伴。 洛橙愣了愣,无奈地笑起来。 不晓得有没有开心一点,但至少,她现在真的觉得有些好笑。 贺嘉禾还想再同她说点什么,这回,倒是自己的手机震了起来。 “哥。”他笑着接起来,对电话那头道。 只是没人应声。 贺嘉禾微怔,某种可笑的念头在脑袋里冒出来,又试着问对面,“哥?” “把电话给她。”对面话音淡漠,难辨喜怒地缓声对他说。 不是他哥贺嘉言的声音,他却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贺嘉禾下意识地抬睫,看到此刻同样看向她,表情有些怔然的洛橙。 对面轻声笑了笑,像讥诮。又仿佛能让人听出点,掩饰不住的涩然来。 似是漫不经心地又同他说了一遍,“把电话给她吧。” 第24章 我会骗你,也不爱你…… “怎么了?”洛橙见他脸色有一瞬的怔愣, 又无事发生一样挂了电话,问他。 “没事。”贺嘉禾笑了笑,说, “大概是我哥摁错了电话, 通了又不说话。” “哦。”虽然心生异样,洛橙还是点了点头, “那我先回去了。” 贺嘉禾车停在地下车库,电梯到了一楼,洛橙边往外走边和他打招呼,“拜拜。” 刚出写字楼往台阶下走,却听见身后渐近的脚步声。 厚重的金属门撞到东西,又卡顿住,洛橙脚步微顿。 “阿橙。”贺嘉禾在她身后,这么叫她。 洛橙一怔。 除了简珩, 鲜少有人这么叫她。 洛橙回身,“怎么了?” 贺嘉禾见她停下, 才放缓了脚步, 不知是跑累了,还是因为她没走而轻吁了一口气,同她说:“别回去。” “嗯?”洛橙有些怔。 或者说,有些就在心里压着,却不愿意去想也并不想相信的事情,仿佛要透过贺嘉禾的嘴来让她知道了。 贺嘉禾的手机, 在这时候又震了起来。 洛橙示意他看。 贺嘉禾瞥了一眼, 又是他哥的号码打来的。他却没准备再接。想也知道,简珩现在和他哥在一起。 不管这回是他哥本人,还是又是简珩那个总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打来的, 他都不打算接。 刚把电话掐断,一条消息就很快发了过来,闪在屏幕上:【嘉禾,接电话。】是他哥的语气。 贺嘉禾干脆摁了关机键,看着手机黑屏,然后对着洛橙说:“刚刚那个电话,是简珩打给我的,用我哥的手机。他俩现在估计就在一块儿。” 洛橙一愣,那些不愿意把一个人往极端方向考量的想法,再也压不住,通通冒了出来。 “我不知道他怎么知道我和你在一起,”贺嘉禾咬了咬牙,“姐,别回去了。既然你不喜欢他,没必要。” 贺嘉禾这句没必要,洛橙明白他的意思。那晚的赵忆晴,怕是不止她一个人看见。 这个圈子里,又能有多少新鲜事呢。她当初回国,要被洛秉文“许”给简珩,不也照样有不少人知道么。 男孩子眼里有不加掩饰的——大概算是同情吧。洛橙不知道自己是该觉得难堪还是可悲。 “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情。”洛橙无所谓似的看着他,佯装玩笑道。 贺嘉禾愣了愣,无奈地笑,“姐,我没有和你开玩笑,其实我……” “阿橙。” “嘉禾!” 声线语气皆不相同的两道男音在偶有蝉鸣的夏夜里突兀响起。 洛橙转身。 “阿橙,”简珩看着她,仿佛她身边根本没有站着旁人,笑意温和地同她说,“我来接你了。” 洛橙站在原地,看见他同她说:“我们回家。” 对他此刻难辨真假的温和,洛橙惶惑的同时,又有些庆幸。好歹,他没有又当着旁人的面给她难堪。 男人看着她朝自己走过来,绷紧的肩线稍松。 “姐,你……”贺嘉禾往台阶下去了两步。 “嘉禾!”贺嘉言沉了语气打断他。贺嘉禾微怔,偏头看向他,贺嘉言轻出了一口气,像是无奈,同他说,“先回去吧,不早了。” 贺嘉禾看着他默了几秒,最终嗯了一声,算是应他,却又转头对着已经快上车的洛橙,再正常不过似的语气说:“姐,明天记得早点来,老师说要去台里重新签一下演出合同。” 洛橙上车的脚步微顿,偏身回头,对他说:“好。” - 俩人上车,一路无言。 车里开着空调,洛橙沉默地从置物格里拿出条薄毯,把自己盖起来。 车里的东西不知道是谁在照看,毯子已经不是初春时那条,换了更薄软一些的。平日里倒是合适,今晚似乎单薄了些。 洛橙并没有睡着,却也直到车子停下来,才直起身子。 简珩没下车,敲了支烟夹在指间,却没点。 汽车在原地怠速,车里冷气依旧。 终究是沉不住气的人先开了口。 男人像是已经极尽克制,嗓音发紧地扯了个笑,垂睫看着那支未燃的烟,重新塞回烟盒里,偏头,哑声问她,“为什么骗我?” 仿佛只要她能说出个让他信服的理由,今晚的那点小插曲,他也能当成无伤大雅的,情侣间的玩笑。 洛橙偏头盯着他,盯着他此刻脸上,丝毫看不出作伪的压抑、失落、惶惑…… 她倒是真的有些不明白,是不是真的有人,能把感情分割成零散的碎片,看似深情地对待每一个人。 毕竟,连她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他同她说重新开始的那刻,有那么一瞬间,她是真的相信了,也愿意去尝试的。 压下心底刺麻,洛橙盯着他的眼睛,话音不带感情的低声问:“贺嘉禾的电话,是你打的?” 简珩看着她,缓眨了下眼睫,没否认,“嗯。” 洛橙搁在膝上的指节蜷曲,“你怎么知道我在哪里?” 男人闻言,有一瞬的怔然。看着她眼里的质疑嘲讽,竟生出些不知对错的不安来。无言看着她。 “简珩,”见他不答,洛橙叫他,自嘲似的扯了扯唇角,对他说,“你知不知道,你好可怕。” 男人怔忡。 “真的,”洛橙咽下喉间那点不争气涌起的腥甜哽痛,同他说,“我不知道你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哪句话是对我的试探,哪个动作或表情是在同我演戏。我不知道,我通通不知道。” “我大概就像你养在培育箱里的小白鼠,要不断地试错,试错,再试错,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能不被惩罚。”洛橙掀唇,抬睫看着车顶棚,努力让眼里那点涩意不要涌出来,才复又看向他,哽声问他,“简珩,我是人吧?” “我……”男人有片刻的怔忪语塞,像是不可置信也惶惶不解,长睫轻颤却不敢开阖,像个没人教过他对错的小孩儿,头一回遭人质问,只好凭着本能着急解释道,“阿橙,我只是……只是怕你又突然消失,我……” 洛橙阖睫,攥了攥指节。 “所以是手机?”重新看向他,洛橙举着手机问,“是在我手机里装了什么跟踪定位的软件吗?” 男人默然,眼睫一瞬不眨地看着她。 看着她眼里那点,车厢昏暗的光都掩不住的厌恶。 “不是吗?”洛橙笑了笑,摇下车窗。 机械金属同地面碰撞,零件四散的声响在静谧的夜里响起。 “那是让我不认识的人,一直跟着我了?”洛橙转头,又问他。 简珩不语,唇角的弧度平直,仿佛没有听见她的声音,只直勾勾地看着她。 “也不是?”洛橙发笑,抬手攥上颈间的项链,掌心的软肉,被宝石镶嵌的棱角磋磨,“那就是这个?” 那份他不知道到底送出去过多少,不像“礼物”,倒像是提醒她——她只是这个男人换回来的一个时刻需要戴着枷锁的宠物。 男人侧颊的肌肉绷紧,没有言语,盯着她手上的动作。 精巧的锁链被人用外力不加克制地扯断,细密的金属嵌进纤薄的颈侧皮肉里,勒出一道红痕。 洛橙垂手,把那份礼物搁置进俩人之间的置物格里。 死物同金属碰撞出些微声响,像磨在人胸腔里那点软肉上。 嗓音也似被勒出沙意,洛橙低声同他说:“简先生,谢谢你。你替我花费的那些,我会尽快还你。只是……你要求的那些,”譬如被当做没有感觉没有生命的盲盒娃娃,被收集在橱窗里,“我可能,真的办不到。” 阖了阖眼睫,努力咽了一口,压下心脏的那点刺麻和喉间哽痛,洛橙偏身开门,下车。 身后的车门开阖声,在她走出几步后才响起。 “洛橙,”男人叫她,嗓音掺沙,却笑意讥诮,沉声问她,“你又要走?这回准备去哪儿?这回又准备让我找多久?你是觉得这样同我玩游戏很有意思,还是觉得我这个人彻头彻尾就是合该被你耍着玩的笑话?” 洛橙顿在原地,闭了闭眼睛,努力呼吸了一口。夏夜湿热的空气滚过肺腔,并不能让人觉得舒服。 这个男人,又把她当成别人了。洛橙转身看他。 “简珩,你看清楚我是谁。”洛橙肩线卸力似的落下,无力地告诉他,“我不是你喜欢的那个女孩,你明白吗?” 男人默了片刻,轻声笑了笑。像戏谑,像自嘲。几步近到她身前,攫住她的手腕,把她往屋内的方向带。 洛橙蹙眉,下意识挣扎,“简珩,你放开我!” “不是我要看清楚你是谁!”男人停下,撕开那张漫不经意的笃定面具,失控地同她说,“是你从来都没有弄清楚你自己是谁!” 挣扎着想从他掌心里逃开的手腕一僵,洛橙呼吸微滞,抬睫盯着他。 简珩阖了阖眼睫,努力克制着,让自己身体里潜伏的那头恶兽停止叫嚣。重新睁开眼睫,沉声同她说:“你跟我来。” 洛橙被他拖拽地步伐踉跄,又努力挣了挣。除了让自己的腕骨被桎梏得更牢,毫无意义。 挣扎徒劳,洛橙咬着牙跟他进门,又被他带着往电梯去。 男人摁下关门键,又摁了负一。 洛橙的心跳,不可自控地沉闷跳动。 那扇她试过想打开,却终究没勇气看一眼,门后到底隔着怎样世界的乌木门,此刻就在她面前矗立。 “你要做什么?”徒劳地抽了抽自己的手腕,洛橙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问他。 “阿橙,”简珩没有松开她,反倒是抬手,温柔地替她捋了捋侧颊散乱的碎发,低声说,“你自己看,我没有骗你的。” 男人指节的凉意,贴在她侧颊皮肤上,激起一层轻颤。 厚重阴沉的乌木门在她眼前敞开,里头亮着昏暗的灯,勾出影影绰绰的像。 洛橙避无可避地,被他带进去。 满墙的影像,都是相同的两张相片的复刻。 洛橙看见上面的人,怔在原地。 德宁中学的校服,记忆里,的确是她自己的那张脸。胸腔里的每一下跳动,仿佛都抽着额角的寸寸神经。 更听到简珩温声同她说:“阿橙你看,那是……是我们以前的合照。还是你让陈梁偷偷拍的,你还记得吗?” 心跳像被人攥紧,呼吸滞顿,洛橙怔怔地偏头看他。 默了不知多久,洛橙也不知道在替谁找着理由,混乱道:“相片……相片而已,谁知道是不是你……” 洛橙说完,有些不敢去看他的表情。男人却把她往身前带得更近了些,像赌咒,“你要是不信,我陪你一道……”话音微顿,又自嘲似的笑了笑,“不,你让你信得过的人陪你一道去鉴定,看是我作假,还是真的,好吗?” 洛橙怔愣地想回视他,却在他偏身的空隙里,看见房间另一侧,搁置着一张电击治疗椅。 这一瞬,每一寸肌肉骨骼,都不可抑制地开始瑟缩。 那滋味,她是尝过的。 又因为那段时间,她免疫功能紊乱,对麻药过敏,而洛秉文又等不及要让她“安静”下来…… 什么样的人会在自己家里,放一件这样的东西?洛橙肌肉发僵,惶惑地望着他,喃喃道:“我……那个不是我。是你又把我当成别人了而已。” “不,你就是她啊阿橙。”男人顺着她的话慌乱解释。 “那你看清楚,”洛橙听他这么说,却更确信他是在自欺欺人了,努力缓声道,“我不是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儿,我是洛橙。在机场第一回 见到你之前,我的生命里,从来都没出现过一个叫简珩的人。” 洛橙望了眼墙上的相片,“我也不是那个心里眼里都是你的女孩子。” 男人怔忡地看着她。 “所以,我会骗你。”洛橙抿唇咬了咬牙,像在同自己做告解,撇开此刻一切不该是她的情绪——例如胸腔里那块软肉如同被人狠狠攥紧的闷痛,一字一顿,告诉简珩,“同样,我也不爱你。” 对不起。我连自己都帮不了自己,更不可能……能帮得了你。洛橙这样同自己说。 洛橙说完,努力克制着情绪,回视他。 男人像是不可置信,又像是自嘲自欺,垂睫看着她,眼睫缓眨,轻笑了一声。 不用辛辣的烟草,也能熏呛得他胸腔发涩,嗓音掺沙,“没关系,你还是不信我才会这么说。那……我们先出去吧,早点休息。明天我陪着你,叫上你朋友一起。或者再叫上韩彻,陈梁,顾泽?你能相信谁,你告诉我,我叫他们一道。” 洛橙看着他眼神里的执拗,不可自抑地心生不忍,却还是说:“简珩,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那要不……”男人像是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顾自地哑声问她,“我们就待在这里,哪里也不去了。就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男人边说,不等她的回答,顺势紧紧将她摁坐进电击治疗椅间,俯身把她禁锢在身前。仿佛只要他稍一松手,她就又会消失不见。 “简珩!”洛橙惊恐地看着他看似安静的外表下,眼里的病态偏执,“你放开我!” “阿橙,”男人笑意轻颤,语气却带着执拗的讥诮,“别对我说这几个字。” 攥在她腕骨上的力道,越收越紧,洛橙不知道他接下去会对她做什么。 身体本能地开始逃避疼痛,逃避记忆里对这种治疗方式的痛苦回忆,洛橙惊惶地挣扎,“你放开我!你疯了吗?!” 男人闻言,笑了笑。眼尾弯出红痕,对她说:“嗯,我大概早就疯了吧。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放开你?” 洛橙强迫自己安静下来,徒劳地喘.息,咬了咬牙,抬睫盯着他,“简珩,即便我是她,我也不可能会喜欢你这样一个疯子。” 男人笑意一滞。 原来肺腔被抽空,是这样的感觉。 原来从头至尾被当作笑话的,都是先动心的那个。 她怎么能……这么骗他? 他又寻不到从前的那个阿橙,去同她对账那些过往情意的真假。只好努力强迫自己逆着本能,弯出些或许不会再吓到她的笑意,嗓音沉哑,似央似求,低声问她,“阿橙,你这句……才是骗我的,对吧?” 她一定是不知道,那些年,在那个驯兽一般的牢笼里,因为她,因为那些过往,他才能残存着点念想。 她一定是不知道,他最怕听到的,就是有一天她会同他说:简珩,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你这样的人。 她一定是不知道,才会这样同他说。她一定是不知道,才会这么骗他…… 第25章 留个根本不喜欢你的人在…… “简珩, ”洛橙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试着放缓语气同他说, “你先冷静一下, 先放开我,我们再谈这些事情好吗?” 男人仿佛离魂, 怔然地看着她。 洛橙咽了一口,示弱道:“你抓得我很疼,先放开我好吗?” 男人抿着唇,眼睫一瞬不眨看着她此刻的表情。仿佛想辨别,她同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又像是早已分辨不清,只好哑声问她:“那你不走?” 指节却因为她那声疼,下意识地松开了些。 洛橙嗓子发紧,不知道他会不会相信, 却还是说:“嗯,不走。我能去哪里呢。” “好。”指节轻颤着松开她一些, 却又不敢赌她是真心答应, 只好慌乱失措地紧攥着那根非但救不了命,反倒能压垮他的稻草,对她说,“我知道你不在乎洛家,但是……你总在乎与阳吧?” 洛橙闻言,心跳倏地一滞, 瞳孔下意识地骤缩, 指节的骨骼肌肉都跟着发僵。 即使能看到他眼里的惶惑不安,洛橙还是想说:疯子……这个男人,真的是个疯子! 他今天能拿与阳来威胁她, 如果她留下来了,那以后呢?拿她在乎的事业,在乎的朋友,甚至……孩子吗? 离开他,现在就逃!这个声音陡然出现,便再也按捺不下去。 微僵的指节攀上熟悉的器械,攥紧,话音却和缓地同他说:“嗯,我在乎的,所以……”对不起。 熟悉的刺麻疼痛顺着肌肉骨骼蔓延的那刻,男人眼里有不可置信,又有意料之中的颓然。 因为电击失去自控能力的身体,陡然跌落在地。 惊惶地站起来往门边退,洛橙看着那个蜷缩在地上,明明该是痛苦的,却连闷哼都没有一声的男人。此刻终于知道,先前好些时候,他脸色惨白到病态的原因。 到底为了什么,他会连自己都如此对待。 真的是疯了吗? 男人并没有失去意识,只是失了暂时的行动能力。又像是失了本能,眼睫一瞬不眨地盯着她。 唇却极尽努力地蠕了蠕,仿佛在无声叫她:阿橙。 又竭力央求她:别走。 她从未见过的狼狈不堪。 满心混沌惶惑,洛橙再也不愿看下去,转身,落荒而逃。 - 沿着环山公路跑到最近的一处24小时便利店,洛橙已经分不清此刻心脏的骤跳,是因为离开时的那一幕,还是因为这数公里的路。 手机被她砸了,就算还完好,她也不敢再带着用。幸好,今晚出去背着的斜跨小包,从头到尾都没解下来,里面习惯随身带着的证件也都在。 洛橙在货架上拿了瓶水,翻出包里仅剩的两张纸币,结账的时候,气息不稳地同收银的小姑娘商量道:“你好,请问能借你手机,打个电话吗?” 值夜班的小姑娘愣了愣。洛橙刚进店的时候,她就觉得很像很像,此刻更是确定了她就是。 “你你你你是那个!”明明店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小姑娘还像是怕被别人听见引起轰动和围观一样,压低音量小声激动道,“那个吧!橙子橙子,你是橙子!” 洛橙没料到,这狼狈逃离的路上,还能遇上粉丝。缓了缓心跳和呼吸,也顾不上此刻满身狼狈的汗意和水汽,同她笑说:“嗯,是我。” “妈诶,”小姑娘一脸沉迷,“你怎么跑完步都这么好看?” 洛橙绷紧的心,仿佛终于被她这些话,她此刻的样子拉回现实,笑着同她说谢谢。 “哦哦哦对,你要打电话是吧?”小姑娘赶紧把自己的手机拿给她,又自动帮她解释道,“现在的手机电池太不经用了,一没电就跟浑身上下没带一分钱一样。” “嗯,谢谢啊。”洛橙松了一口气,拿过已经解锁的电话,指腹在屏幕上顿了顿,打给了秦现。 电话接通。 “老师,”洛橙说,“是我。” “阿橙?”秦现愣了愣,担心道,“怎么换号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老师,”洛橙深呼吸了一口气,问,“你能来接我一下吗?” 秦现没在电话里多问,只问了她具体位置,就让她在那儿等着别乱跑。 洛橙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店员小姑娘,又被她期待的星星眼看着问能不能合个影。笑着应下拍好,洛橙见又有客人进来买东西,拿着矿泉水到角落里的位置上坐好。 便利店在一处半山小高层小区门外,想要拦到车,只能凭运气,要再跑到山下,洛橙实在没力气。况且,也不知道简珩什么时候会恢复正常的行动力。 简珩…… 洛橙轻吁了一口气,阖上眼睫,捂了捂脸。 待会儿碰上老师,给韩彻打个电话吧。 秦现来得很快,洛橙上车,问她借了电话。 秦现看着她因为汗意黏在侧颊的碎发,拧高了冷气的温度。 “你好韩彻,我是洛橙。”电话接通,洛橙嗓音有些艰涩地同他说,“我……我离开西郊别墅了。我不知道简珩是不是平时就有在做电击治疗,离开之前……我伤了他,你要不要……” 洛橙话音微顿,有些不清楚自己该以什么立场说这些话,指节攥紧手机,沉默下来。 “小橙子你……”对面像是抹了把脸,又重重出了口气,对她说,“没事没事,你别担心,他不会有事的。我待会儿过去看看他。” 洛橙闻言,轻嗯一声。绷紧的身体稍稍松懈下来,心里却生了疑惑。 所以简珩自己替自己做电击治疗的事情,韩彻是知晓的。 能逼着洛橙连夜跑路,韩彻也不知道那家伙又做了些什么。又担心简珩做了什么伤害洛橙,让俩人以后更加不可挽回的事情。 “你现在在哪儿?没事吧?”韩彻反倒是担心起了她,“阿珩他……” 韩彻都有些不确定地问:“他没伤着你吧?” “没有,”洛橙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行,那就好。”韩彻像是松了口气。 挂了电话,洛橙把手机重新放回置物格里,疲累地阖了阖眼睫,往椅背里靠了靠,又立刻强迫自己缓神,对秦现道:“老师,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和……” 秦现笑了笑:“没事,睡会儿吧,到家还有很久。” - 贺嘉言车上。 “嘉禾,”同贺嘉禾一道坐在后排的贺嘉言,看着这个比他小了七岁的弟弟,“简珩和她……” 贺嘉言顿了顿,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俩人的关系,干脆说:“他们两个之间的事,你不要参与。” 贺嘉禾不以为意似的笑了笑:“我什么也没做啊,她是我师姐,我们在一起工作,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那位简总,难不成还想把一个活人当私有物一样藏起来吗?” “嘉禾!”贺嘉言难得重了语气叫他,沉默片刻,又轻叹,“嘉禾,他们之间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简珩对洛橙,不是没有感情的。” “哥,”贺嘉禾没有再同他讨论旁人,唇角勾着点笑,看似漫不经意,“除了这件事,我什么都能听你的。” “你……”贺嘉言微愣,怔然地看着这个看似游戏人间的弟弟脸上的表情,敛了情绪,贺嘉言问他,“你真的喜欢她?” 贺嘉禾闻言,轻声笑了笑。 喜欢吗?毋庸置疑,他是喜欢洛橙的。 只是他又明白,如果光凭他自己,凭现在的贺嘉禾,没有资格也没有资本越过简珩,同她说欢喜。 贺嘉禾没回答他,反问道:“哥,你还记得我初中之前,是什么样的吗?” 贺嘉言怔愣。 这个弟弟同他差了七岁,可以说,不仅是他看着长大的,还是他当小孩子一样带着长大的。 贺嘉禾早产,从小体弱。甚至初中之前,个子同他们班长最小的女孩子差不多。又因为常生病,同班里的那些同学关系也淡漠。 尤其是——小孩子么,总是最天真,又最残忍的群体。 他始终记得小学时,牵着那个一小团的小男孩去学校,小团子走到学校门口,低着脑袋站在原地不肯走,哽声问他:“哥哥,我能不去学校吗?” 贺嘉言好笑心疼,又有些无奈,蹲下同他平视,问他怎么了。 “他们……”小孩子湿.漉漉的桃花眼看向他,又自卑地低下去,“都不喜欢我。” 是啊,除了在音乐上的那点天赋,一个被老师和学生家长列为“易碎品”,让同学们都要小心对待的小朋友,能有多受人欢迎呢。 可当年自己都还是个少年的贺嘉言,又能怎么办? 贺嘉禾知道他没忘,弯了弯唇角,故作轻松地同他说:“那年你带我去你们学校,你又被同学叫走,我一个人乱跑,后来你问我去了哪里,我一本正经地告诉你,我看见了仙女唱歌,你还记得吗?” 贺嘉言微怔,又轻笑出声:“所以是洛橙?” 贺嘉禾垂睫,轻嗯了声。这一瞬,像陷进了某种回忆里,极浅地笑了笑。 “所以如果她需要,如果她想离开,”贺嘉禾抬睫看着贺嘉言,“我一定要帮她。” 话虽如此,贺嘉禾却也知道这话远不止是说得那么简单。 简珩对洛家做的那些,若是用在贺氏实业身上,他也知道损失会有多大。 只是,喜欢这种事情,就像是早有人在他心里埋了颗种子,经年累月,早已生根。如今破土冒出了鲜嫩的绿芽,旁人看来,或许压根微不足道,却只有他自己知晓,那点盘根覆错的根节,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占据了多大的位置。 “哥,”贺嘉禾嗓音泛起轻微的沙意,同他说,“我没求过你什么,这回,算我求你,可以么?” 贺嘉言怔忡。 失去父母的那些日子里,那些曾经的叔伯,仿佛也成了站在悬崖对面,眼睁睁盼着他们掉下去的敌人。自此,他只有嘉禾这一个亲人。 也是这个生性单纯又善良,小的时候,甚至有一些胆怯懦弱的弟弟,丝毫不担心他同狮虎搏斗太久,也成了豺狼,自愿把他名下的那份股权无偿给了自己。 那个曾经自身难保的少年,没能给他弟弟带去任何保证,只能明知无用,却强颜欢笑地同他说“男子汉要坚强些,去上学吧”。 然后看着他,像个被人抛弃的,惶惑无措的小动物,背着比自己身体还宽些的书包,强忍着眼里的水汽不掉下来,同他说“哥哥再见”,然后转身,偷偷低头,抹了抹眼睛。 如今,他都走到了这一步,要是仍旧连他的这点请求都不能满足,那这些年的努力,到底又意义何在呢? “好,哥哥答应你。”贺嘉言极轻地吁了口气,像他小时候那样称呼自己,同他保证,又看着他笑了笑,鼻腔里像灌进些涩意,低声轻叹般,“我们嘉禾,长大了。也有想要保护的人了。” - 韩彻挂了电话,立刻套了身衣服,拿了车钥匙出门。 临走的时候,又往小群里甩了条消息:【我去西郊,有个傻逼把小橙子气走了。】也不管另外两个会不会看见。 那两个人,自然看到了那条没头没尾的消息。却又默契地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泽到的时候,别墅铁门大敞,仿佛马戏团的牢笼被人撬开了枷锁,困兽早已不知去向。 屋内,韩彻和陈梁已经坐在了厅堂沙发里,陪着那个脸色白到病态的男人,沉默地抽着烟。 烟缸里躺着零散混乱,又被人为掐灭的烟蒂。 “阿泽你来了。”韩彻看着他,又无声偏了偏头,示意这位现场最会说话的男人,劝劝那个此刻只顾着抽烟的傻逼。 陈梁偷偷用手指头指了指简珩,又对着嘴巴做了个拉链的动作,表示他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 顾泽无声轻点了点下颌,找了个地方坐下。 偌大的厅堂,一室静默。 许久,顾泽才开口,低声说:“人也找回来,也重新相处过了。”顾泽顿了顿,声音又沉了些,“你也该明白,你们早就不是以前的你们了。” 漠然抽烟的男人,终于有了反应,下颌微偏,看向他。 这话,他早就明白了,不需要顾泽再提醒。却在从别人嘴里听到时,那颗心脏又被人狠狠攥了一把。 顾泽看着他,咬了咬牙,说:“阿珩,有些事情,能忘……就忘了吧。” 一旁的韩彻陈梁,都跟着一怔。 简珩墨黑的瞳仁盯着他,眼睫缓眨了两瞬,默了半晌,却突然神经质一般地,断续轻笑了两声。 他们会这么说,或许是因为都不知道,有个绵磁清甜的声音,时时刻刻在同他说着话—— “如果是有人把忘了我,我才不要再喜欢那个人。” “没有了共同的回忆,那就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啊。这和陌生人有什么区别呢?” “我哪里说错了?是你们不懂,你们这些直男!” …… “她说过的那些话,她让我一定要记住的事情,你让我怎么忘?”压着胸腔里那阵像被烟草熏炙的呛痛,简珩扯了扯唇角,嗓音如同被呛得生出倒刺,哑声问顾泽,“不如你告诉我,你教教我。” 简珩弄不明白,也没告诉顾泽的是,他都已经同她说了重新开始,如今却还是弄到这步田地。 他也早已分不清什么是对错,只能按着记忆里的那个声音,记住她说的每一个字,按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去做。 这屋里没人能像理科考试一样,给他一份制式标准的正确答案。 顾泽闭了闭眼睛,长出了一口气,反问他:“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简珩漠然地抿了口烟,又突兀地笑了一声,自嘲似的同自己说:“怎么办?当初怎么让她回来的,依旧这么办吧。” 顾泽看着他,同样呵笑了一声:“所以如果段璟尧需要洛橙继续参加演出,嘉言为了他弟弟也帮着洛橙,你就要选择像对付洛秉文一样对付他们吗?” 简珩咬了咬牙,强压下心底的惶惑无措,不知对错地嗯了一声,低声自嘲:“反正简家对我来说,不过是把她找回来的筹码。” “是,你是可以不管不顾简家,拿你现有的一切,像对付洛秉文一样,重新把她抢回来。”顾泽轻吁了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轻声同他说,“但你有没有想过,她这次为什么要离开你?” 简珩衔着烟的动作一滞,指节不可抑制地颤起来,抬睫看向他。 “阿珩,你现在……太偏执了。”即便知道这么说,对简珩的打击该有多大,顾泽也不想再说些好听话来骗他,“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就算是以前的小橙子,也不会喜欢你的。更何况……是如今的洛橙。” 顾泽看着他眼里的困顿不安,咬了咬牙,继续道:“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满心满眼都是阳光的小姑娘了。你好好想想,她到底要什么吧。不然……” 简珩怔怔地看着他,听他一字一顿,残忍地告诉自己:“如果你坚持要这么做,那大可以试试,会不会把她越推越远。如果你不介意留个根本不喜欢你的人在身边的话。” 辛辣烟草呛进心肺,男人终究敌不过本能,不可抑制地躬身呛咳起来。 呛得眼眶胀热,鼻腔发涩。 烟尾猩红的火光,肆意舔.舐着指节上的皮肉。 剧烈的呛咳中,又仿佛掺着一两声零碎不堪的笑。 ——“即便我是她,我也不可能会喜欢你这样一个疯子。” 所以,他终究是活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样子。 第26章 在阴暗的角落里躲躲藏藏…… 翌日, 简珩照常出门,照常去公司,仿佛昨晚, 他和洛橙之间并没有发生任何让人不愉快的事情。 只是一早没见到洛橙的张婶, 问了他一声“小姐去哪儿了”,终于叫他认清, 他又一次在自欺欺人。 像是把顾泽的话囫囵地听进去了,即使有棱角膈得人生疼,也咽了下肚。他没有去找任何人。 却反倒是,有好多人来找了他。 “阿珩,”贺嘉言特意打来电话,同他说,“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他对我来说,就和洛橙对你一样重要。” “我虽然没有韩彻他们那样, 和你那么要好,”贺嘉言笑了笑, “好歹也和你认识了那么久, 就当……卖我一个人情,行吗?” 见简珩不语,贺嘉言敛了些笑意,沉沉地呼吸了一瞬,像是下定决心:“要是,你实在不愿意。那我也只好……”话音微顿, 无奈地轻笑了声, “兵来将挡了。” 简珩敛睫捏着电话,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只在喉间淡嗯了一声, 挂了电话。 后来,又来了段璟尧。 “简珩,”段璟尧轻吁了一口气,“或许你不介意,我叫你一声珩哥。” 简珩扯了扯唇角,无声笑了笑。已经知晓他这个电话的来意。 “你当年愿意帮我一把,我也回报了该有的利益。这些年,我也不仅仅只是把你当作生意场上的朋友。”段璟尧笑了笑,缓声说,“我要是不算自作多情,我想,你应该也是。” 他不同韩彻贺嘉言,一早同简珩就是同学、朋友。从毫无利益纠葛的少年时至今。 只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仍旧能交上几分真心,他段璟尧也从来都珍视。 像是已经无感,简珩捏着电话漠然地听着,直到他说完,才轻嗯了一下。 “你也知道粟粟和洛橙……”段璟尧顿了顿,阖上眼睫捏了捏鼻梁,“所以,原定的节目后续宣发巡演,我会继续让洛橙参加。至于你投资的那些,如果你不愿意她……” 段璟尧没再拐弯抹角下去,把终究要说的话告诉简珩:“我们就按照合同,我赔偿你违约金。泽泰集团和唛一娱乐所有的合作,也看你的意思,要不要继续。” 直到电话挂断,简珩阖上眼睫,无声笑起来。 笑意倒灌进鼻腔,平白叫人发涩。 很快,他又接到了第三个电话。是秦现的。 秦现同他,也就那晚宴席上的一面之缘,简珩却也知道,洛橙对她敬重,她也同样看重洛橙。 “简先生,你好。我是秦现。” “你好。”简珩低声应她。 “我知道按我的身份,大概没资格打这个电话。只是阿橙……”秦现客气无奈,又自嘲似的笑了笑,“简先生,我也不知道我同你说这些有没有用,但还是想试试。阿橙是我见过的许多歌手里,天生为舞台而生的人。” “她在舞台上的时候,我相信,你也是爱着那样的她的吧?”秦现敛了笑意,郑重地同他说,“所以,能不能请您,让更多的人,还能在舞台上看见那样的洛橙。” …… 简珩不知道,此刻喉间冒着的腥锈哽痛,是因为一整天没有进食进水,还是因为别的。 洛橙新买的电话号码,早有人给他发来。 他却盯着那串数字,像离魂傀儡一样,呆坐了许久。 又终究抵不过心底的妄念,拿起桌上的电话。 - 洛橙本来同秦现说,如果因为她和简珩的关系,影响工作室,影响其他人的工作,她可以听秦现的安排。结果,秦现却叫她不要着急,好好把手上的工作完成。 又给洛与阳去了电话,隐去那些难堪,同他说了情况。 洛橙在秦现家借宿了一晚,第二天重新置办了手机电话卡,又找了处能即刻入住的公寓。 贺嘉禾同往常一样,漫不经心地同她开玩笑,支着脑袋和她懒声争论。 简珩自己,或者和他有关系的任何人,也没有来找过她。仿佛昨晚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她只是跳过了一段臆想,过渡进了更平和的生活。 直到手机屏幕上,亮起并不陌生的号码。 心跳一滞,片刻怔然,还是摁了接听。 她还在秦城,还在这里工作,有些事情,总要面对的。 电话接通,对面却并没有声音。 “阿橙。”过了许久,简珩依旧这么叫她。 听电话对面依旧默然,简珩眼睫微垂,漆黑瞳仁半掩,轻声笑了笑,对她说:“好像……全世界都在帮着你,逃开我身边。” 电话对面的呼吸声,轻轻重了一瞬,终于让简珩感知到了那一点点她的存在。洛橙没有消失,只是……不想待在他身边而已。 “阿橙,可我倒是又庆幸。”明明嗓音沙得像在碎石上磨搓过,却还是要笑着同她说,“至少,永远有那么多人爱你。” 洛橙怔忡。 “所以,就算这里面少了一个我,”男人嗓音依旧沙得磨人又难听,却像是不再奢求她会回答他的问题,只平淡又漠然地陈述道,“你也该是毫无所谓的吧。” - 那个电话过后好些天,简珩都没再找过她。 洛橙同洛与阳打过好几回电话,也碰过面,确认他没有遇到任何异常的事情。 似乎是稍稍松了口气,又似乎——并不能完全心安。 洛橙不清楚,是不是他终于不再沉湎过去,终于愿意相信,那个他喜欢的女孩子已经消失,而她……甚至是更多的“她”,都只不过是那位的替身而已,并不值得费心去爱。 所以,他终于放弃。这么轻松地,让她有了自己的生活。 可那天男人在电话那头的声音,似是而非的几句话,却像只有实质的手,时常有意无意地,在她心口轻攥一把。 只是,她还有工作,还有别的许多事情,需要她去做。 比如,那个当年照顾季沐颜母女,如今已经不在秦城的阿姨,她如今找不到,也不可能再靠简珩帮忙,总要想些别的办法才好。 - “姐,去哪儿?”晚上,贺嘉禾见她要走,慢条斯理地跟上来问。 洛橙想了想,也没什么好瞒的,告诉他:“去雁鸣山的那个赛车俱乐部。” “你也喜欢玩这个?”贺嘉禾挑眉,像是有些没想到。 “不是,”洛橙摇头笑,“我都没有驾照。” “?”贺嘉禾更好奇了,“那你……?” 洛橙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倒是没忘了他先前那个“也”字,打听道:“那里提供租车手服务吗?”洛橙想了想,“大概就是,我付钱让他开车,我坐车里跟着那种。” 贺嘉禾看了她两秒,笑起来,同她玩笑道:“滴滴赛车?” 洛橙笑:“差不多吧。” “嗯,有。”贺嘉禾弯着唇角点头,垂睫看她,忍不住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这单我接了,走。” 被男孩子拖走的洛橙:“?” - “要是害怕就告诉我,千万别逞强。”赛道出发点,贺嘉禾垂睫看着她笑,“反正只有我知道,没人会笑话你的。” 洛橙哭笑不得,应了一声,坐进副驾。 扣紧安全带,轻吁了口气。 引擎轰鸣,焰红车身驶上赛道。 洛橙一手拉着安全扶手,一手攥着小玻璃瓶。 在贺嘉禾看来,完全是一副视死如归的紧张样子。 轻笑混着引擎轰鸣:“我慢点?” “……”洛橙捏紧扶手,瞥了眼仪表盘上的40码,嘴硬道,“开快点,你这车速上了高速都算违章。” 贺嘉禾闲适地一手掩唇,低低笑起来,叮嘱她:“那你坐好。” 洛橙嗯了声,耳边引擎的轰鸣声伴着胎擦和心跳,渐深渐重。 直到悬崖边后退的夜景,也逐渐不再清明。 心跳和额角的抽痛互相压制,预想中的画面,却并没有出现…… “同学。” “简同学。” “简珩同学——” “简珩!” 几种称呼,变换过渡。画面里出现的那个身影,脸上模糊的神情,似乎也随着这些称呼的变化而不同。 最终,那个被她称作简珩的少年,散漫地转身,夕阳余晖下,面容清朗,笼着橙红的光晕,下颌自然地微偏,抄兜看向她。 又像是见来人是她,唇角才不经意地翘起点好看的弧度,眼睫缓眨。晕出星光的瞳仁,视线一瞬不错地,落到她身上。 “你们去哪儿?”是女孩子年轻的声音,是她的视角。 “我们去赛……”陈梁刚要开口,就被韩彻一把捂住了嘴巴,“我们去塞传单,勤工俭学。” 洛橙:“??” 镜头偏转,她坐在摇下车窗的副驾上,抬睫看着那个眉眼清隽好看的少年,似乎说了好多话。 直到他弯身,叫她阿橙,允诺一般同她说:“有我在的地方,不会让你有受伤的机会。” …… “姐……阿橙,你怎么了?没事吧?”耳边是贺嘉禾紧张担忧的声音。 那一声声阿橙,却同过往里的某个声音重合,拆成一笔一划,反复在记忆里刻画。 “阿橙,你没事吧?”贺嘉禾见她终于回神,肩线略松,却还是不敢大意。 “怎么了?”指节捉着她瘦削的肩,贺嘉禾看着她浮起薄雾的瞳仁轻声问,“是哪里不舒服吗?那我们不坐车了,我们走下去好不好?” 洛橙怔怔地看着他,重叠的模糊影响渐渐清晰,终于看清,眼前的人是贺嘉禾。 那声阿橙,也同旧影像里的不一样。 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洛橙无措地看着他。 她到底……忘了多少东西。 简珩同她说的,又到底是真是假。 那像梦境一样的过往画面里,那个女孩子是何心意,她骗不了自己。 只是,仿佛那个年少的俩人,同如今的他们,又完全不同。 心底泛起不可抑制的刺麻,洛橙阖了阖眼睫,怕冷一样地轻颤。 贺嘉禾搭着她肩的指节微紧,再也顾不得什么该守的距离,下车,绕到副驾。 副驾车门被打开,贺嘉禾弯身替她解了安全带,轻声问她:“阿橙,能走吗?” 夏夜湿热的空气灌进车厢,那点让人惶惑瑟缩的寒意褪去,洛橙回神,偏头看他,点了点头:“嗯。” 贺嘉禾伸手,把她从车里扶抱出来,轻声安抚:“好,别着急,我们先下去。” …… 谁也不曾注意,赛道上跟着的另一辆车,在他们停下不久后,就同样停在了远处的赛道边。 黑色的车身融在夜色里,安静得无人在意,又仿佛并不存在。 ——“你大可以试试,你那样做,会不会把她越推越远。” 所以他如今压着心底的恶兽,在阴暗的角落里躲躲藏藏,就能让她回到自己身边了吗? 看着近乎相拥的两个人,攥紧方向盘的骨节捏到青白,眼底被前车映出泣血的红。 男人扯了扯唇角,自嘲地问自己。 第27章 只要……别再丢下我 洛橙不知道在车上的那些片段, 是不是她的臆想。 只是夜里半梦半醒间,那仿佛早就根植在记忆里,却被她人为封存的影像, 同简珩那晚眼底泛红, 一遍遍同她说“阿橙,你就是她”的画面重叠在一起, 悸得她心脏闷痛,再一次从睡梦中惊醒。 撑着床垫坐起来,洛橙屈膝弯身,阖睫捂了捂脸。 室内打着冷气,身上那点惊悸的湿汗,很快冷却下来。 轻娑了娑胳膊,洛橙干脆下床,重新去浴室洗了个澡。 睡意倒是折腾得一星半点都没了。 替自己倒了杯水, 走到连着客厅的阳台边,拉开些窗帘。 落地玻璃车窗下正对马路, 凌晨的路灯昏黄, 此刻倒是安静。 只有对面商圈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门口,停着一辆孤零零的车。 黢黑的车窗玻璃后面,似乎有若隐似现的丁点橙光,距离有些远,她也不确定。 洛橙垂睫,抿了口水。 那个靠着外界刺激强迫自己想起些什么的办法, 大约是有些行不通。 或许……她该再找个医生, 替自己看看病。 - 洛橙预约了秦城第七人民医院——又称秦城精神卫生中心的特约专家号。 倒也没有想刻意选哪位医生,只是看见那个名字和照片的时候,犹豫再三, 还是点了那位。 至少,那个人也出现在了那些老旧的画面里。 或许有了这点牵连,她能更信任这位医生,想起更多事情。 诊疗室内。 “我还以为是同名。”顾泽看着戴着口罩走进来的洛橙道。 洛橙近前,笑了笑:“你好,顾医生。” “请坐。”顾泽示意。 “谢谢。” 翻了翻病人预约时的求诊诉求,顾泽略有些诧异道:“你要找我做催眠治疗,尝试恢复缺失的记忆?” “嗯。”洛橙倒是比他平静。 “我是简珩朋友。”顾泽看着她。 洛橙笑了笑:“嗯,我对认识的人,更信任一些。” 顾泽怔愣,倒是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催眠治疗能不能达到预期效果,很大程度取决于求治者是否自愿接受暗示,是否能充分合作。 顾泽不明白的是,她和简珩那回不欢而散,如今倒是不知道,想记起些什么。 到底是简珩的那些话对她起了作用,还是因为别的。 收回神思,顾泽同她说:“治疗不是一次就会有效的,我会根据你第一回 的治疗情况,制定阶段性疗程。可以接受吗?” “嗯。”洛橙配合地点头。 “好,”顾泽同她说,“那我们准备一下,我叫助手进来。” 洛橙应声。 顾泽叫来一名女助手,二十七八的年纪,进门见了洛橙,眼睛一亮,又一秒严肃,非常专业正经地同洛橙说:“您好洛小姐,请放轻松,我们医院和医生都有严格的保密原则,绝对不会透露您任何个人信息的。” 洛橙有些好笑,不过倒也真的放松了下来。 半躺在舒适的床椅上,洛橙俩手交叠在腹前,尽量让自己保持最舒服的姿势。 “好,”等她准备好,顾泽开口的话音,也变得单调平抑起来,“现在,看着你眼前的光源……它渐渐模糊……你感到困倦……” 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伴着顾泽指尖来回摆动的那只球形灯,晕黄的光在眼前定格定点,规律地摆动轻晃。 长睫轻缓开阖的幅度越来越小,洛橙也同自己说:我的眼皮渐沉,那晃荡的,渐渐模糊的光晕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以为忘记的东西,并不会消失,现在……你尝试回到过去,找到它们……” 顾泽看着已经阖上眼睫的洛橙,又同助手示意。 女助手颔首,操控着模拟水滴声的节拍器,机械又单调,像是再精密的仪器,都找不出声音间隔时差的任何区别。 耳边像有遥远的水声,细小的一点一滴,缓慢却延绵地,从老旧的铝制水龙头里滴落。溅开在白瓷拼贴的长条水槽里,又晕开被阳光照抚过的波纹…… “嚯!”女孩子故意夸张地惊呼。 简称碰瓷。 “……”体育课后,在户外水池边洗完脸的少年,转身看见那个最近对他围追堵截,强行制造偶遇的低年级“女同学”。 “啧,你甩了我一脸水。”洛橙指了指鼻梁上的那点不仔细看,比她那颗美人痣还小的小水花。 少年无语地看着她,神情淡漠。偏开视线,淡声散漫地说了句“抱歉”,长腿一撩,偏身走了。 “……”洛橙站在原地强行微笑。 “橙橙有喜欢的男孩子了?” “妈你别瞎说!”洛橙觉得天好热,冷气好弱。 面容温柔的女人笑了笑,却同她说:“你确定能喜欢他一辈子吗?” “橙橙,妈妈都是为你好。”女人总是笑着的,“妈妈是爱你的啊。” “橙橙,妈妈带你去找爸爸好不好?” “橙橙,妈妈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去喜欢男孩子吗?” …… “顾医生?”女助手同样时刻关注着洛橙的生理机能状态,见她似乎在浅层梦境中陷入某种不舒适的情境,打手势示意顾泽道。 顾泽骇首。 节拍器模拟水流声轻缓响起,伴着顾泽平抑的声调,在她耳边一遍遍重复唤醒的术语。 长睫轻颤,重新有光落进瞳仁,那些过往的情景,仿佛就在刚刚发生。 洛橙怔然地盯着天花板的顶灯,默了许久。 深深呼吸,洛橙偏头对着顾泽平静道:“顾医生,麻烦你帮我安排吧。” - 洛橙没想过去找简珩问清楚。 她也不明白,既然曾经的自己,的的确确是喜欢那个少年的,为何又会把他忘记。 与其从别人嘴里拼凑过往,不如她自己踏回河里慢慢找寻。 况且,她的确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现在的简珩。 那个偏执沉戾,喜怒难辨,又偶尔露出和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触发他引线的男人。 在她说出那句“就算我是她,我也不会喜欢你这样的疯子”时惶惑困顿的眼神,她一样也不想面对。 “阿橙,想什么呢?”熟悉的男声,散漫地笑着,在她身边响起。 节目后续巡演已经是第三场。今晚的演出在苏市,类似于音乐节一样的户外音乐活动。 来的人很多,观众里还有特意为洛橙而来的粉丝团,一团明晃晃的橙红应援色。 在后台候场的洛橙回神,挑了挑眉眼:“回忆歌词。待会儿不是要上台了么。” 贺嘉禾笑着在她身边坐下:“你背歌词的速度,就像我上学那会儿的学霸背《出师表》,我们刚开始熟练朗读,他已经能通篇背诵了,还需要回忆吗?”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贺嘉禾对她的称呼就开始自主变换了,从头至尾,完全不需要她的意见。 没在意他的调侃,却总对他那声阿橙有些不适应。仿佛……总会想到那个人。 明明只是一声称呼而已。 “你现在,怎么不跟着与阳一样叫我了?”洛橙还是开了口,只是玩笑似的问。 贺嘉禾闻言,支着侧颊歪了歪脑袋,像是非常认真地在想,然后才说:“姐姐可以是很多人。姐只是你。但是,与阳也能叫。” “所以,”男孩子拖着好听的尾音,眼尾弯起微垂的弧度,轻声同她说,“我想叫你阿橙。” “早就想这么叫了。” 洛橙微怔。 “又拉着你师姐开小差?”秦现的声音,无奈至极,“戴麦候场了。” 贺嘉禾闻言,看着洛橙,合掌伸了个懒腰,笑意散漫地应了声好。 洛橙也跟着站起来,下一个节目,是她和贺嘉禾的合唱。 秦现看着一心准备的洛橙,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她也不知道那位怎么会出现在苏市,又“恰好”在活动现场。 既然也不是像特意来找洛橙的样子,还是让她安心先把演出完成吧。秦现想。 洛橙和贺嘉禾分别从舞台两侧上台。 演出的曲目是她那首《罗蕾莱》同贺嘉禾自己的歌串编的合唱,曲风稍作了调整,又保留了她那两段嗨翻全场的海豚音。 露天的舞台上,音浪比夏夜更热气蒸腾,观众席同样翻涌起成片的橙色波浪,那一整团呼喊声里,是同一个名字——洛橙。 …… “洛橙,你的现场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么稳的?”一同来苏市演出,已经结束表演等在后台的沈倩,看见从舞台上下来的洛橙忍不住同她玩笑,“你看我现在这个体重,都做不到像你这么稳。” 洛橙抬手扇了扇风,也同她玩笑:“沈老师走的是灵魂路线,不讲究这个。” 沈倩擅长深情情歌,粉丝和路人外送“灵魂歌手”称号,这会儿听洛橙这么调侃她,也是乐得直笑,完了又一脸严肃地同她邀起了歌。 贺嘉禾作为冠军,在作最后的压台演出,舞台上的音浪一声高过一声。 洛橙听着前面的热闹,同沈倩聊天玩笑,又认真讨论起沈倩想要的曲风。 - 大家是等观众都散场了才走的,时间已近凌晨。 洛橙简单扯松了长发,准备跟着工作人员一道,去节目组安排的酒店休息。 “阿橙你要不要……” “阿橙。” 贺嘉禾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另一个声音这么叫住身边的女孩子。 此刻的苏市运河公园,早已没了震天的音浪,那声阿橙像夏日嘶鸣了一夜的蝉声,早已暗哑沉闷。 洛橙怔忡地顿住脚步。 “阿橙,”简珩低声问她,“能和你聊聊吗?” 秦现没料到简珩会等到现在,更是一度怀疑开场的时候是看错了人。 毕竟按他以往的行事风格,想找人,应该早就来了后台。 沈倩因为她同意了自己的邀歌而兴奋异常一点不困,本来准备叫上他们几个一道去宵夜,顺便再和洛橙聊聊,结果却见到了这位看上去不太好惹的男人。 非常识时务地抿了抿嘴,沈倩指了指自己助理:“洛橙,那我们先回去了。” 洛橙还有些没回神,怔愣地嗯了一声,看着沈倩走远。 “阿橙,我们也早点回去吧,你不是刚刚就说累了?”贺嘉禾仿佛没看见简珩,偏头看着洛橙说。 对简珩的问话,洛橙没转身,也没应声。 对贺嘉禾的提议,她也没有回答。 简珩觉得自己,明明是该难过失望的,却因为她也并没有再朝前走,而生出一丝不合时宜又卑微的庆幸。 他该是,还有一点点不确定的机会的吧。 “阿橙,”当着秦现同贺嘉禾的面,简珩再一次开口,“不会很久,可以吗?” 洛橙垂在身侧的指节,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不光因为他那声暗哑的阿橙,同她碎片里那个少年清朗散漫的语调重合。 还因为,这个男人此刻的气息,仿佛是卸下了长久包裹在身上的荆棘铠甲,任由不受护的软肉暴露在人前,仿佛谁都能轻易伤到他。 “阿橙,”同样攥了攥指节的,还有贺嘉禾,“我们走吧?” 洛橙抿唇,轻咬了咬牙,低声说:“老师,嘉禾,你们先回去吧。” 有人的心跳空了一拍,填进另一个男人空了一整夜的胸腔。 简珩绷紧的肩线,极轻微地落了一些,似乎想弯一下唇角,却又只觉得鼻腔发涩。 “阿橙,我们在公园门口等你。太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秦现瞥了简珩一眼,又对洛橙说,“不着急,你们聊完再出来。” “好。”洛橙应声。 “谢谢。”简珩低声道谢。 秦现和贺嘉禾走远,洛橙才转身。 那个男人依旧挺拔颀长,只是此刻,下颚优越的线条,似乎更凌厉了一些。侧颊的轮廓,也稍显瘦削。 眼底约摸是因为缺眠,浮着几丝暗红的血色。 洛橙偏开些视线,低声问他:“你……找我有事吗?” “阿橙。”简珩叫她。 “我想了很久,不知道你会不会厌烦,只是……还是想来告诉你。像是再多等一刻,都有些难熬,所以才在今天来找你。”唇角勾起涩然自嘲的弧度,简珩一字一顿,缓声同她说,“你从来都不是什么替身。” “我从头到尾喜欢的,都只有一个人。就是你。” 洛橙怔忡地站在原地听着,却仿佛……完全不知道,能给他什么回应。 “倒是你……”男人低声告诉她,“把我忘了。也是你当年站在悬崖边,对着我伸出手,硬要把我拖拽上来。” “是你来招惹的我,看着我慢慢喜欢上你,再从我的世界消失。我不知道……你当年那么做,是不是仅仅为了有趣。也不知道你看着我如今为你发疯,又是不是高兴。” “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该怨你。有时候我会想,我或许是该怨你的吧。没有你当年的出现,我或许能……活得比如今更像个人?” “阿橙,”简珩低声叫她,嗓音艰涩,当着她的面,剖开自己也不愿意瞧见的不堪,自嘲般地同她道,“你大概不知道,同魔鬼的交易,并不好做啊。” 洛橙心悸似的心跳滞涩,呼吸微僵。明明……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那点难受却从心底翻涌上来。 “我有时甚至会想……你当年,到底有没有真的喜欢过我。或许……一切都只是你大小姐的心血来潮。” “只是我真的不愿意相信啊。我怨你把我忘了,又期望……你是因为真的把我忘了,才会像现在这样。” “你还记不记得你对我说过的……你说,”像是那点回忆,终于让男人又多了点勇气,多了点能证明他们俩人之间还有扯不断的联系,他低声告诉她,“从小到大,你有好多好多的爱,就想分我一点。我不要也得要。” 涩意像有了自己的意志,想从鼻腔里涌出来。 洛橙没有回想起过这些,却也清楚地知道,这是她会说过的话。 简珩该是……没有骗她的。 “我小心翼翼地接下了,保管到现在。又怕……”话音轻颤,像是抗拒,又像是不得不面对现实,男人阖睫,复又睁开,努力咬出字音,“你这话,其实同好多人都说过。我从来都不是那个例外。” “或者……你要我怎么办,你告诉我。你来告诉我。是你教我怎么去爱的,我以为我学会了。原来学得也不过如此。不如……不如你再教我一次好不好?” 像是要把这些年来,所有的压抑所有的委屈,所有不为人道的难堪不甘和渴望念想,通通告诉她。简珩从未同如今这样,对她说过这么多话。 “阿橙,”久久得不到回应的男人,终于克制不住那点渴求接近她的妄念,靠近她,小心翼翼,把她揽进怀里,又因为终于靠近,敌不过这些时日长久的祈望,将她越拥越紧,“你说我像疯子,其实……我不是不会痛,也不是感知不到痛意。而是……早就像失了本能一样,不知道该对这些痛意,作出什么样的反应而已。” “阿橙……”简珩颤声轻喃,一遍遍地叫着她,像是希冀她还是以往那个会同他笑同他闹,同他说许多许多话的小姑娘。 想看看她,只好稍松开对她的桎梏,又舍不得彻底放手。指节僵直地揽着她的肩,掌心覆着她脑后的发,让她看着自己,眼尾笑出红痕,再也抗拒不过本能,哽声对她说:“阿橙,你再教我一次吧。我能学会的,你相信我,相信我好不好?” 嗓音像在棱尖碎石上磨搓过的璞玉,黯哑难堪,不在意自己低进泥泞里,男人颤声求她:“只要……别再丢下我。” 第28章 别怕我 ——“只要, 别再丢下我。” 洛橙被他抱着,身体不可自抑地起了轻颤,此刻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这份轻颤, 到底是因为害怕他,还是因为……害怕他同自己说的, 每一句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毕竟,那些零碎的片段里女孩子的心思,骗不了她自己。 “简……”话音微哑出口,洛橙咬了咬牙,像要刻意拉开俩人关系一般道,“简先生,你先放开我吧。” 男人怔忡。 或许因为她这声称呼, 或许因为她此刻的平静。 或许,因为她瘦削的肩, 像害怕一样, 在他掌心里轻颤。 唇角极勉强地扯了点弧度,似乎是想无声告诉她:……别怕我。 又知道如今再说这话,或许毫无意义。她当时逃开的背影,该是怕极了他的吧。 唇蠕了蠕,终究一个字也没出口。 简珩揽紧她肩和发的指节,同自己那点想亲近她的执念抗争。像有无形的意识, 强迫似的, 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指节。 男人终于松开她,无言站在她面前。 如同做错事等待惩罚的孩子, 忐忑不安地,等着她要同自己说什么。 指节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像是仿佛这样,就还能抓住一点手心里残存的和暖温度,给他些支撑下去的勇气。 洛橙抬睫看他,尽量平静地同他说:“简先生,谢谢你先前的照顾。一部分演出费,我打给韩彻,让他转交给你了,剩下的我……” “阿橙。”男人尾音轻颤,苦笑着打断她。 她明知道,他想听她说的从来不是这些。 “简珩,”洛橙深吁了一口气,又缓了缓呼吸,干脆同他说,“我如今……不喜欢你。所以,也给不了你任何承诺和回应。” 男人怔忡惶惑地站在原地。薄唇轻蠕,试了好几回,才重新找到自己的声音。 “没关系,”像是要让她安心,男人语速都比平时快了些,努力想着措词,想叫她放心,却还是像个不知表达的嘴拙的学生,说着些颠三倒四的话,“我……我明白的。我不能,以后也不会,阻止旁人喜欢你。但……我也可以的,我也可以同旁人一样喜欢你的,是不是?你相信我,我会改的。” 洛橙看着他这副模样,攥了攥指节。 不要说同先前的那个男人比,就算是那些零碎片段里的少年,又何尝不是桀骜不驯,天之骄子一样的存在。 何苦为了份早就不知道被对方忘去哪里的感情,卑微至此。 洛橙不明白,也不敢弄明白。 勉强笑了笑,洛橙又对他说:“简先生,你很成功,也很优秀。我们只是不合适,并不代表你不值得有人去爱你。或许……你可以试试去喜欢别人。” 话音微顿,洛橙又说:“我想,既然你自己也想改变,你也可以同别人,谈一段正常的,合适的感情。” “阿橙,”男人颤声叫她,“我不要。” 像个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才能让对方回心转意的孩子,只好委屈又直白地告诉她,他想要的,不是这些。 他愿意为之等待,愿意为之改变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人啊。 为什么……要叫他去喜欢别人。 洛橙撇开视线,不去看他眼底攀浮的血丝,狠心道:“对不起。” 不再同他说下去,转身离开。 洛橙走得并不快。 身后那个男人,或许是听进去了她的话,或许是后悔来了这一回,安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再对她多说一个字。 毕竟,没有人会喜欢把自己的尊严一遍遍塞到别人脚下,任人践踏。 直到她又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 矛盾的又轻又沉。仿佛害怕她听见,又因为每一步都艰难,迫不得己,发出些艰涩的声响。 洛橙顿住脚步,掐了掐指关节上的皮肉。 身后男人的脚步声也跟着停滞。公园四季常青的榕树间蝉鸣嘶哑,空气静默。 男人像是怕她误会,轻声开口:“阿橙,我不是想阻止你去哪里。我只是……”男人话音微顿,轻笑沙哑,“这段路很长,我只想陪着你一道走,看见你同他们见面,安全了,我就停下来。” 洛橙掐着指节的力道,不自知地加深。 仿佛这样,才能同胸腔里某处的刺麻相抵。 明知道他说的,是这里到公园门口的路很长,他觉得这一路,她一个人走或许不安全。可偏偏,却像是在同她说旁的事情。 洛橙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脖颈微仰,咽下喉间那点本能涌起的哽意。 长睫轻抬,夏夜疏朗的星,在眼里染开些带水汽的光晕。 身后脚步声轻缓渐近,在草地上发出窸窣轻响,男人微凉的指节小心翼翼,搭上她指尖,轻轻把它拉开,低声同她说:“会疼。” 洛橙不知道,他是故意这样,还是自己总免不了由着他的话,想到其他。 他说他不是感知不到痛意,只是不知道该对痛意,作出什么样的反应。 洛橙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哪有人,会对痛意没有反应的? “能有多疼?”洛橙冷声问,一下从他指节间把手抽走。没看他,继续往前。 不再管他跟不跟着自己,也不再去想他那些话里,到底还有没有别的用意。 男人顺着她力道被甩开的手,僵悬在空气里。 指尖轻蜷了两下,想捏紧,又强迫自己松开。 他不能再只想着把喜欢的人攥紧在手心里,绑在自己身边。来见她前,他就一遍遍同自己说过了啊。他不能再做错的。 男人像一只被人关在培育箱里做试验的小动物,用他早已习惯的一遍遍的惩罚,让自己牢记不要再犯错误。 身后仍有不远不近的脚步声跟着,洛橙没再停下来,直到看见路边停着的那辆熟悉的车。 秦现已经在车里,贺嘉禾站在车外等她。 远远就看见她了。同样也看见了跟在她身后的简珩。 “走吧。”仿佛没看见跟在她身后的男人,又仿佛先前洛橙叫他和秦现先走,他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贺嘉禾拉开车门,笑着对她说。 洛橙勉强翘了翘唇角,嗯了声,侧身上车。 身后的人没有拦她,如同他先前允诺的那样,只是陪她走一小段路,见她安全了,就让她自己选择要去哪里。 洛橙没转身看他,也没有同他打一声招呼。 男人的脚步声,也停在了原地怠速的引擎声里。 车门落锁,驶进夜色。 直到车子转过街角,那个站在马路边上,茕茕而立的男人消失在后视镜里,洛橙都没有同他说,她应该算是……想起了些,俩人曾经的过往。 既然给不了回应,就不要给任何人,任何希望了吧。 洛橙阖上眼睫,疲累地想。 只是不知道,那个任何人里,是不是也包括她自己。 - 洛橙不知道自己那天说的话,简珩有没有听进去。总之,那个男人没有再来找过她。 若是以往,她或许会觉得轻松,终于安心。只是那点不仅挥不出去,反倒是因为她配合催眠治疗,出现得越来越多的画面,让她心生不安,甚至——生出些许愧疚。 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忘,或许是因为,为了忘记那场意外,或许是,真的如简珩所说,她当年的招惹,只是心血来潮。 她真的……有这么糟糕吗? 可那些画面里,女孩子心底的欢喜,又的确不似作伪。 小区里的零星蝉鸣拉回她神思,洛橙敛了下颌,阖睫吁了口气。 她真的困惑了。 “女神,我终于见到你了。” 斜刺里突然冒出的声音和动静,打断了洛橙的思绪,也让她吓了一跳。 这片公寓尽管不算顶级高档,安保却也是不错的。 她从未在夜里回来时,遇过这种事情。 “女神,你那么漂亮,会不会不安全?”是个戴着口罩,看不清样貌的男人。 那两个字,明明是个好词,从这人嘴里说出来,却让洛橙生出种被冷血动物攀附到皮肤上的作呕感。 像对峙一样,洛橙顿在原地没动,男人见她不动,也站在两米开外的地方看着她。 此刻早已过零点,洛橙不清楚保安巡逻的时间是否固定,转角处的这片绿化带附近,也没有晚归的住户经过。 明明是夏夜,男人却穿着宽大的夹克外套。 洛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观察他手里或身上,有没有带伤人的器具,考虑跑或呼救是否可行。 “洛橙,”男人突然叫她,又朝她迈了半步,“你是不是不认识我?我是你的忠实粉丝啊,我太喜欢你了。” 洛橙跟着他的步调,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你好,谢谢。” “你为什么每天都那么晚回来?”男人声音难过,却像质问,“好女孩儿,都不应该那么晚回来。那么晚回来,很容易遇上坏人的。比如……像我这样的人。” 洛橙看着他眼里疯狂的攻击性,心脏不可抑制地剧烈震颤,恐惧蔓延,表面却依旧镇定地笑道:“怎么会呢?我想我的粉丝应该都和先生你一样,都是很好的人。” “是啊是啊,”男人得到认同,快速朝她走了几步,“女神,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是很好的人。我实在是太喜欢你了,我是为了你的安全,为了你不会受更大的伤害,我真的是为了你好。” 洛橙恐惧地退后几步。 明明呼吸都开始滞涩,洛橙还是强迫自己镇定。此刻眼前的人,绝对不能激怒。大声呼救,或许只会让他更加疯狂。 洛橙不清楚他是怎么混进小区的,此刻也没有经过的巡逻保安,洛橙也完全明白,凭她的体力和体能,不管是逃跑还是近身搏斗,都没有胜算。尽管此刻眼前的男人,看似瘦弱。 男女体力上的天生差异,有时候,就是这么让人无力。 她住的那栋楼,防盗门在此刻响起开阖的声音。 洛橙当即转身,拼命朝声音的来源跑去。 或许……她来得及躲进去。 “你不是说我是好人吗?你为什么还要躲我?”男人难过的话音突变阴狠,手朝外套里侧伸去,“你们这些漂亮的女人啊,都是骗子吧!” 从没觉得夏夜的风声会这么可怕过,混着身后魔鬼趋近的脚步声,灌进耳膜里。 “你要去哪里?!”话音渐渐疯狂,“我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 剧颤的心跳,撞进某个熟悉的气息里。 像童话里每个小朋友都有的守护神,在你最需要保护的时候从天而降。 液体划过空气,玻璃撞击地面,碰出碎裂的脆响。 身后魔鬼的声音骤断,又像被拖进地狱审判,发出惨烈的痛叫。 意识在黑暗和让人心安的气息里天旋地转。 直到眼前的画面不再旋转,神思同心跳一样蹦回来找她。 压下惊惧,洛橙怔然地抬睫看他:“你……” “没事了,”简珩没回答她的问题,揽着她的肩背轻轻拍了拍,安慰道,“没事了,别怕。” 说完,又不同上次那样,像怕他身上有不好的东西沾染到她一样,很快便退开。 “阿橙,报警。”简珩看了眼躺在地上抽搐的男人,确认他短时间内毫无杀伤力。 刚才那脚踢中的是头部,就算抱着洛橙影响动作的精准和力度,简珩也确定,这个变态的体格,总不会比那些专业泰拳选手来得强悍。 洛橙很快冷静下来,拿出斜挎包里的手机开始报警。 两名保安大约也听到了这里的动静,很快跑了过来询问情况。 听见洛橙报了警,保安又叫了救护车。虽然看情况,意图伤人的是此刻倒在地上的那位。 洛橙报完警挂了电话,转身看着身边的男人,暂时还来不及去问他怎么会在这里,手下意识地朝他身后的黑色衬衣伸去:“你没事吧?他刚刚泼的那个是……” “别碰!”简珩沉声喝她。 洛橙一愣:“怎……怎么了?” 简珩抱着她,挡得严丝合缝,她身上脸上完好,没有一丝痛意。 从他松开她到现在,男人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疼痛的迹象。洛橙自然地以为,那个想攻击她的男人,大约更大的可能是心理变态,想吓她。 “应该是稀释之后的酸溶液,”简珩怕她害怕,轻声低哄一样,同她解释道,“别碰,会疼。” 洛橙怔忡地看着他,难以置信:“那你怎么……” 努力扯了扯唇角,男人笑意涩然:“我没骗你。” “阿橙,”男人垂睫看着她,央求一般,轻声同她说,“别怕我。” 我不是魔鬼,也不是不会疼。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 所以,能不能……别怕我。 第29章 可以等七年,也可以等更…… ——“我没骗你, 别怕我。” 男人曾经替她做饭时,对溅落在手背上的油星毫无反应。 手心里凌乱得像线割一样的掌纹,手肘内侧浅淡杂乱的类似伤疤的痕迹。 一一在洛橙眼前呈现。 空气里并没有刺激性的气味, 洛橙却再也无意去怀疑简珩这话的真实性。 指节抑制不住轻颤地划开电话, 低声断续道:“我……我叫救护车。” 边等接通,又边对简珩说:“待会儿哪个先来, 你先上。” 简珩微怔,又突然明白了过来。 胸腔里也同倏地被灌进温热的液体,酸软翻腾,却又有克制不住的欣喜,像细密的泡沫一般涌起。 男人翘了翘唇角,小心翼翼地笑了笑。 她该是关心自己的吧?他没敢问。 怕一开口,那点欣喜像饮料上漂亮的泡沫,紧紧挨着, 轻晃一下就会破。 - 警察是来医院做的笔录,简珩已经处理好了伤口, 坐在病房床上, 背后隔着虚空。 处理伤口的时候,男人没让她跟着,此刻倒是能看见干净的病号服下面缠绕着纱布隐约的形状。 抿唇轻咬了咬牙,洛橙没问也清楚,要是根本不严重,不需要这样。 “洛小姐, ”前来做笔录的警察姓何, 负责问道,“那位试图袭击你的嫌疑人,您先前认识吗?” 洛橙摇头:“不认识, 我对他没有任何印象。” “他现在已经醒了,坚称你们俩是认识的,还说他是你的粉丝。”何警官说,“我们和小区的保安物业都核实过了,他也住在锦兰公寓,和简先生一样,都是小区业主。” 洛·小区租户·橙愣了愣,下意识地看向此刻坐在病床上的男人。 “……”简珩微笑。 洛橙抽了抽眼梢,回复何警官:“锦兰公寓是我租的地方,在小区里我也没遇见过那个人。或许碰过面,只是我不知道。” 何警官点头:“我们已经调了小区的监控,责任方不在你们。监控画面里,是他先做出的攻击行为。对方头部受击,有轻微脑震荡,不排除嫌疑人也会要求验伤赔偿。简先生今天的诊疗记录记得留存,你们后续可以去公安机关指定的医院开具验伤报告,向对方提起诉讼赔偿。” “好,谢谢何警官。”洛橙顿了顿,又问,“何警官,他……那个人泼的,是什么?” 何警官一愣,瞥了眼简珩,又同洛橙说:“稀释到一定比例的硫酸溶液。虽然不会严重烧伤毁容,但能灼伤皮肤,留疤破相。他说……觉得你太漂亮,不安全。” 那位嫌疑人叫嚣着只是想保护她的样子,何警官还记得。真是像个疯子。 寒意泛起,那夜风里越追越近的脚步声,像冷血的蛇鳞一样缠上来。 “阿橙。”洛橙被简珩的声音拉回神。 男人已经倾身过来,捉着她攥紧拳的手,指腹在她手背上轻娑了娑,轻声说:“没事了。” 绷紧的肩线松落,洛橙攥紧的指节微僵,不知道是该继续让他捉着,还是该同上回那样抽开,只好凶巴巴地对他说:“谁让你乱动了?” 简珩一愣,接着翘起唇角,微挑的凤眼弯起好看的弧度。 在洛橙眼里,就是不舍但乖巧地松开了她,然后安静坐好。 洛橙:“……” 何警官以拳掩唇,控制着嘴角的弧度,轻咳了两声。 虽然他也觉得挺有意思的,可这不是还得工作么。 洛橙脸颊微热,偏头不再去看简珩。 “以后晚上一个人回家,一定要注意安全。今天幸好有你男朋友在,那瓶硫酸溶液虽然已经是稀释过的了,但万一……”何警官顿了顿,“你以后的事业,肯定要受影响的。” 何警官刚上大学的女儿比洛橙小不了两岁,前些时候的那场综艺比赛,天天听家里的小姑娘在他跟前卖什么“安利”,自然也知道洛橙。 不管是对一个需要出镜的女歌手来说,还是对一个普通女孩子来说,这都是很可怕的事情。 “好,”洛橙心有余悸地点头,也没有去解释自己同简珩的关系,“谢谢您,何警官。” 结果,刚被点名为“男朋友”的简珩,就在下一秒听见何警官又对他说:“简先生,但是您作为男朋友,是不是应该早点下去接人?” 简珩:“……” 有道理。 看着两个年轻人一脸的尴尬和欲言又止,作为过来人,他也是懂的。 毕竟一个买了房,一个还要在同一栋楼里租房,肯定是闹矛盾了嘛! “年轻人谈恋爱,磨合期有矛盾,都是正常的,”何警官认真传授着经验,“但是有些时候,因为那点矛盾,导致出现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事情,是不是能不尝试?” 哎,他真是为年轻人的感情操碎了心。问完话还要附带情感咨询。 但是,人民警察为人民嘛,都是应该做的哇。 “嗯,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简珩笑得一脸温和,一副绅士优秀又讲道理的成功企业家模样,“谢谢您何警官。” “……”洛橙望天。 等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洛橙一言不发地坐到简珩床边的椅子里。 简珩很少穿浅色的衣服,她还有印象的,似乎只有那几个零碎片段里的少年,穿过白色的衬衣。 此刻男人穿着浅色的病服,额发轻落,脸色苍白,眼睫有规律地缓眨着看她。 少了先前的冷硬,倒生出些病弱的少年气来。 “……”真是有点让人硬不下心肠来说他什么。 还尤其是本来就长得好看的人。 被洛橙沉默地盯了足有三分钟后。 男人的通病——开始在自己身上寻找问题。 “阿橙我……”简珩解释道,“那个公寓,是韩彻家的楼盘。配套的物业也是同一集团的。” “你入住之后,资料被物业的一名员工看见泄露。我担心以后还会有这样的事情,或者因为这样的事情你有危险,才……才住进来的。” 简珩说完,不自觉地咽了一口,看着面无表情的洛橙,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简珩:“……” “那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精神方面的疾病,”洛橙不再同他说那些事情,转了自己在意的问题,“万一他到时候出个鉴定报告,说他发疯的时候正好犯病怎么办?” 你这伤不是白受了?洛橙郁闷地想。 “如果他有精神疾病,那以后,就让他在该待的地方待一辈子。”男人闻言,神情冷下来,淡漠得像在单纯地陈述旁人的事情,“如果他具备正常的行为能力,自然别想逃得开惩罚。” 像黄泉里的判官,本来也不是什么神仙。 洛橙微怔。 简珩却误解了她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困窘起来。 嗫嚅着唇,想解释什么,却又最终放弃。 “阿橙,抱歉。”男人低声说,“我不想骗你。我做不到……对别人也那么宽容。” 洛橙盯着他眼里的红痕,抿了抿唇,又故意嗤笑了一声:“我为什么要同情一个变态?” 简珩一怔,又听她说:“有病没问题,治不好也没问题。拿着自己病去伤害陌生无辜的人,那就是他的问题了。没人有义务对他宽容。” 明明应该觉得胸口狂中数箭,男人却反常地抿着唇角,无声看着她笑。 洛橙:“……” “但是……”洛橙看着他。 男人神情一凛。 “你不是身手很好吗?”洛橙脸一沉,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就不会一脚踢翻他手里的瓶子?挡在我前面做什么?逞英雄?还是苦肉计?” 简珩怔愣,有些哭笑不得。却又因为她此刻比往日都要生动的表情,贱兮兮地忍不住有一点点开心。 “怎么不说话?下回还要去何警官那儿做笔录的时候,”洛橙咬了咬牙,故意说,“我要不要提出我的合理怀疑,怀疑你们是故意在我面前演戏?” “没有,”简珩赶紧说,“我只是……怕有那个万分之一。” 害怕有万分一,伤到你的可能性。 洛橙抿直唇线盯着他:“我不需要你这么做。” 简珩闻言,没说话,轻声笑了笑。 病房里静默了许久,才看着她低声道:“即使你不记得,我总要记住自己说过的话。” ——“有我在的地方,不会让你有受伤的机会。” 洛橙搁在膝上的指节,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那句……在她仅存的零碎片段里,唯一完整记起来的话。 她不是不记得。 男人敛了长睫,没有看见她脸上的表情。 “阿橙,其实我想做的事情……”喉结微滚,男人嗓音艰涩地开口,“大概比他还要疯狂。” “譬如,仿佛总有个声音在同我说:不要让她走,把她抢回来。就算……就算她不爱你,能让她在你身边,也是好的。” 简珩毫不避讳地,在她面前剖开自己。即便或许会被她厌恶,或许……会让她更加讨厌这样的自己。 却也想紧着这点淋漓鲜血,让她看清真实的自己。或许,只有这样,她才愿意告诉他,她所需要的,她所希望陪在她身边的那个人,到底该是个怎样的人。 洛橙怔忡。 明明该是让她害怕的一句话吧?可看着他此刻眼里,仿佛能炙干水汽的炽热,似乎……硬不下心肠去害怕他,远远地推开他。 “但是……”男人见她只是怔愣,并没有同先前那样,眼里尽是厌恶和想要逃离的算计,心脏酸软地同她说,“我真的知道,那样你不喜欢了。” “我自以为,不会伤害你。自以为,只要给你曾经想要的,就算是对你好。”自嘲轻笑,话音里带着微哽的哑意,“却忘了好好问你一声,你如今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洛橙抿唇轻咬了咬牙,眼睫轻颤着偏开些视线,鼻腔泛起的涩意,让她有些不想看他此刻的样子。 “我先前做的那些事情……”简珩却一瞬不错地看着她,“除了不会同那个人一样害你受伤,又何尝不是在伤害你。” “言语的伤害,也同样是伤害。” “自以为是的为你好,也是伤害。” “以爱的名义,想……把你绑在我身边,也是伤害。” “你不喜欢的事情,我再也不会做了。” “阿橙,”男人倾身过去,伸手,小心翼翼搭上她指节,轻声同她说,“我再也不会做把你越推越远的事情。” 见她依旧不说话,男人像个得不到回应的小孩子,抑制不住慌惶地嗫嚅道:“阿橙你……你不用急着回答我。我可以等七年,也可以等更久。只要……只要你还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洛橙看向他。 男人好看的凤眼里,蓄着轻薄的水汽。 水雾下攀附的红痕,像困兽收起自保的獠牙利爪,就算眼前的人是来要他性命,也自甘在她面前,摊开他鲜血淋漓的伤口。 “那我要是……”那张同她相似的脸在眼前轻晃,洛橙掐了掐指节上的皮肉,逆着他掌心的方向,一寸一寸,把手抽出来,看着他的眼睛,缓声道,“不愿意呢?” 男人怔忡。 空下去的掌心,同样把胸腔里的温度抽空。 指节像遇到烫热滚水的虾,本能地僵颤蜷缩起来。薄唇轻嚅,慌乱地想对她说点什么。只是…… 是啊,为什么……为什么她一定要愿意呢。 如果是他不喜欢的人,为他做再多,同他说再多,他也只会觉得是负担而已吧。 阿橙就说过,她现在……并不喜欢他的。 极勉强地让自己把唇角弯起,明明说好不会骗她,却还是同她说:“没……没关系的。” “或者……”头一回知晓,原来一个人的底线可以一退再退,“我们像陌生人那样,重新认识。” 嗓音像礁石上盐渍过的风沙,涩意哑然,男人小心翼翼,轻声问她:“可以么?” 第30章 醋意熏蒸得人又酸又涩 眼睫一瞬不眨地盯着男人此刻脸上、眼里, 甚至是眼睫轻颤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洛橙突然觉得,自己又何尝不残忍。 为了那份难下决断的不信任,故意同他这么说, 想看他会作何反应。想看他会不会同先前一样, 眼里涌起偏执的疯狂。 或许那样,她就可以狠下心, 干干脆脆地再次逃离。 只是,男人没有。 洛橙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说一声可惜,或是后悔试探。 他眼里惶惑无措的不安,困顿难掩的失落,却又极力克制的小心翼翼,像他不柔软的长睫一样, 开阖的每一下,都在她心上刷出微刺的疼。 原来即便是无心的伤人, 也并不好过。 她也不知道, 这点刺疼是出于自责怜悯,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情绪。 洛橙没回答他的问题,缓了缓情绪,严肃地问:“赵忆晴是谁?” 有些事情就同扎在心尖的蜂尾针,就算挑了出来,那毒液都搅得人心烦意乱, 总没那么容易让人忽略。 她虽然没回答简珩刚刚的问题, 但只要这个问题他回答得好,就当她在心里默认接受了简珩的提议。洛橙允许自己这么任性地想。 简珩微怔,眼里是下意识的茫然。 努力回忆很久, 才复读机一样,回她:“赵忆晴是谁?” 洛橙:“……?” - “她上次到底有没有生气?”单人小休息室里,傅婧柔问。 都过了这么久了,一点俩人不和的动静都没有,洛橙不仅照样演出,居然还在秦现的筹备运作下,开始准备起专辑制作。 就连她自己,所谓的“选秀”出道这么久,都只是发了几首单曲而已。 甚至还听上回去苏市回来的工作人员说,简珩特意去苏市陪她一道演出,等了她整整一晚。 这女人什么时候这么能忍了?还真是失忆失得,把自己原来的性子都给失了? “大、大小姐,我也不确定。”赵忆晴有些胆怯地说,“她、她就说了句……” “说了什么?” “她说粉色娇嫩,挺适合我的……”赵忆晴都快不敢看傅婧柔的眼睛了,“说完就走了。” “哈,”傅婧柔翻了个白眼,“都那样了,还装什么潇洒。也就她装得出来。” 赵忆晴默默听着,没说话。 “你那天晚上,有没有在鼻子上点痣啊?”傅婧柔又问。 当年的简珩,可是最喜欢点着她鼻侧那颗美人痣逗她玩儿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助她回忆回忆。 “嗯。”赵忆晴点点头,“也按您说的,在看见她的时候就当着她的面,故意擦掉了。” “她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傅婧柔有点烦躁。 赵忆晴回忆了一下:“她好像……对这个还是有些反应的。愣了好一会儿。” 傅婧柔闻言,终于看着她,颤着肩笑起来。 赵忆晴看了眼笑得一脸开怀的傅婧柔,又低下头,看似有些怯地站在那儿,不知道是该走好,还是安安静静站着,接着听吩咐好。 傅婧柔当然不可能喜欢看她这张脸,低头欣赏了一眼自己刚做好的美甲,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在说谁:“有些人吧,给她递个登天的梯.子,她都爬不上去。也就只能在什么王总陈总之间转悠了。” 那些男人自认风度不凡,却油腻猥.琐的脸在面前闪过。 赵忆晴快低到胸口的脸上,不可抑制地闪过一瞬怨毒。 一通电话在这时掐进来,铃声是傅婧柔自己的一首单曲。 音色音准在后期修音师的操作下,修得完美无瑕。 傅婧柔满意地拿过来,看了眼来电显示的名字,奇奇怪怪地笑了一声,却没急着接起来。 “哎行了,走吧走吧。”傅婧柔不耐烦地朝她挥了挥手,“小地方来的,就是这么上不得台面。问你两句话都畏畏缩缩的,怪不得这么像了,简珩都看不上你。” 她可是知道那回在酒店包厢外面的走廊里,简珩见了她那张脸,都能无动于衷地好像没看见一样。 呵,年轻漂亮又有什么用? 简直丢人。 嫉恨和诡异的愉悦交织在一起,兴奋莫名。 至少,求而不得的不止她一个。 “好的大小姐。”赵忆晴怯怯地说,低着脑袋退出去。 傅婧柔毫不避讳,仿佛从不怕她能翻出什么花浪,在她还没完全走出房门的时候就接起了电话,拖着音调娇嗔地问:“现在知道给我打电话了?……” 赵忆晴眉眼低垂的脸冷下来。 那个屏幕上的名字,倒是让她有点意外。 金枝玉叶的大小姐么?又同她这样“小地方”来的,见不得世面的人有什么区别? 不过就是,一个被迫,一个自甘堕落罢了。 赵忆晴转身,每一步轻踩在走廊消音的地毯上,嘲讽地扯了扯一侧唇角。 - 那天过后,简珩每晚都会来工作室外等她一道回去。 洛橙也没再拒绝,毕竟那晚的事情,着实让人心有余悸。 “姐,你回去了?”贺嘉禾和她一道走出来。 洛橙那晚差点被袭击的事情,他是后来才知道的。这事同样上了回社会新闻,又引发了一回女性安全问题的探讨。 “嗯。”洛橙边拿手机看了眼时间,边往外走。 “吃不吃冰淇淋?”贺嘉禾没再问她别的,简珩每晚来接她,他也看见了。 “嗯?”洛橙低头看着突然伸过来的手。 “老师那儿偷来的,”贺嘉禾笑着朝她眨眨眼,“她藏在冰柜里的。” 洛橙哭笑不得,却没忍住接了过来,刚刚急着下楼,连口水都没喝:“谢啦。” 贺嘉禾给了她,也没亏待自己,俩人啃着“欺师”来的冰淇淋往外走。 洛橙:“你不去地下车库吗?” “今早路口堵车,”贺嘉禾自然地接话,偏头指了指,“我停在那边写字楼的露天停车场了。” 洛橙哦了一声,继续啃。 男孩子穿着白衬衣,少年感依旧,站在同样穿了休闲宽松的浅色衬衣裙,简单束了低马尾的洛橙身边。俩人咬着冰淇淋,说笑着从楼里出来。 团团的朝气,似乎在这暮夏的夜里,都笼在俩人身上。 依旧是件连暗纹都没有的黑衬衣的简珩,孤零零地站在迈巴赫后座门外,却因为背后的伤,局促地没有任何倚靠。 似乎连周遭飘着香甜奶油的空气,都在嘲笑他:你瞧,你和这里有多格格不入。 洛橙很快朝他看过来。 即便胸腔里那块软肉被带着小刺的苍耳一点点勾住,还是极力弯了弯唇,对着那个无时无刻不心心念念的女孩子笑了笑。 “先走了,明天见。”洛橙朝贺嘉禾挥了挥手,脆脆的蛋皮混着最后一点奶油,迅速塞进嘴里,跑下台阶。 “走吧。”洛橙像是没看见他脸上的表情,边上车,边自然地对他说,“今天要去换药就算了,下回你坐在车里等就好,毕竟天还热。” 男人愣了愣,随即克制不住地无声笑起来。 空气依旧香甜,刚刚那点见不得人的委屈也消失无踪,喉间嗯了声,一同上车。 - 陪简珩换完药,回锦兰公寓的后排车座上。 “……?”洛橙看着简珩递过来的一支U盘和几张纸,没头没脑,“这是什么?” 简珩没有立刻回答,替她整理好要给她看的东西。 要打听到赵忆晴这个人根本不难。更不要说,她本来就算个小演员。只是简珩没关心过这些罢了。 要打听到洛橙和这个人什么时候有过交集也容易。 那天晚上,简珩也没傻到让洛橙给他完整复述一遍到底发生了什么。 女孩子会问出另一个女人的名字,至少能证明,她对他,还是有丁点儿在乎的吧。 所以当洛橙抛出一道,在他眼里绝对属于送分题的时候,简珩乖乖接下,自学作答。 男人垂睫示意她:“我唯一见过她的那次酒店走廊里的监控。还有我在VA珠宝的消费记录。” 洛橙愣了愣,就听简珩继续说:“那条送你的项链,是很久以前就在他们那里定的原石。只是……一直没有机会送出去而已。” 说到最后,男人话音不自觉地低落下去。洛橙微动,敛着下颌没看他,扫了一眼他递来的纸张。 那家珠宝店她也知道,圈子里好些人爱去那里私定。 但是扫到“经典六爪王冠镶嵌钻戒”的时候,洛橙有点懵。 简珩自然看到了她的表情,轻声笑了笑,这些时日以来,难得同她玩笑道:“那个……不会再用了。我还是知道‘惊喜’两个字怎么写的。” “……??”洛橙缓慢地偏头看他。 她是又失忆了吗??他们之间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突飞猛进过了?? 眼睫快速眨了两下,简珩以拳掩唇轻咳了一声,及时转移了话题:“赵忆晴是傅家签的艺人,傅婧柔是VA珠宝的客人。” 店里某个销售收了点小礼物,把他那段时间定制的款式图片,给了傅婧柔。大约也就有了那个仿制的锆石赝品。 赵忆晴他不认识,傅婧柔却有些印象。毕竟高中那会儿,那个人同洛橙就有些不对付,也不知道为了点什么。 男人又拿了个信封袋,像装了照片:“那两位……” 很少谈论女人的男人,一时间竟觉得有点词穷,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顿了顿才婉转地说:“似乎很习惯娱乐圈的某些规则,你要是还不开心……” “和我有什么关系?”洛橙瞥了眼信封袋,嘴硬道。说完,偏身看向窗外。 简珩笑了笑,没再同她说这个话题,车厢里自然安静下来。只剩节奏轻缓的布鲁斯。 大约是这点音乐的作用,又或许是深夜的街景过于静谧了些,洛橙莫名有些难过。 顾泽那边,她照旧有在去,简珩该是不知道的。 不仅是因为相信医生的职业操守,更是因为……她坚信这个男人要是知道她想起了些什么,有些情绪,怎么也不会同如今一样,隐忍地这么好。 洛橙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这些,或者……等她再多想起一些,找个合适的机会。 她总要知道,她为什么会把这些都忘了才行。 只是,又总忍不住去想,要是他们还和从前一样,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如今这些事情。 那个记忆里的少女,该是很信任他的吧。 如果是“她”遇上这样的事情,大约早就去问他要个解释了。 因为信任,所以有底气…… “阿橙。”简珩叫她。 “嗯?”神思被他拉回来,洛橙看着窗外,轻声应了一下,却没回身。 男人微凉的指节,搭上她脑后的发轻抚,又低低叫了她一声。 洛橙回头。 因为不能靠着椅背,男人背后,本来就隔了虚空坐着,此刻更是倾身,稍靠过来了一些。下颌自然地微偏,洛橙恰好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男人捋了捋她侧颊的发,动作轻柔和缓。 洛橙看着他,缓眨了眨长睫,没有躲开。此刻,似乎不再害怕他的温柔。 “怎么了?”洛橙主动问他。 声音很轻,混在悠缓的乐声里,男人却忍不住因为她的主动翘了翘唇角,然后才同她说:“以后,万一……万一再有类似的事情,能不能试着相信我,试着……来问问我?” 男人同样问得很轻,不知晓这样同她说,算不算得寸进尺。 问完,边对自己说,她不答应也没有关系。边又克制不住地,呼吸都放缓了些。 洛橙不知道,是因为他受伤的关系,还是因为,他此刻瞳仁像覆着层轻雾似的水汽。 原来男孩子明明想掩饰,却又偶尔不可自抑露出的那点柔软脆弱,也是会叫人心疼的。 洛橙抿了抿唇,喉间轻嗯,又似严肃却不在意地低声同他说:“你也是一样的。” 说完,竟有些窘迫,不再看他,又转头朝窗外的夜色看去。 总不能叫他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真的已经飞速到“经典六爪”的地步了。 也不晓得为什么要准备那样的东西。 简珩却因为她这话,怔愣了片刻。 后知后觉地,才反应过来。他在工作室楼下等她,看见她同贺嘉禾一道有说有笑地走出来,那时的脸色,就算掩饰得再好,估计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原来,她眼里不是没有看到他的。 心脏酸酸软软,却没有开口问她什么。 她说他也是一样的。所以,他也该信任她的。 况且,他本来就同她允诺过,往后不能也不会,阻止旁人喜欢她。 即便醋意熏蒸得人又酸又涩,他也不好食言的。 - 简家老宅。 “你哥他最近,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出院的简泽恩靠在太师椅里,接过晏怀递来的茶盏,小抿了一口,笑意莫辨地轻叹道。 虽然半边的身体,还是几乎不能动弹,面上倒是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淡然。 晏怀笑了笑:“哥好像受伤了。” 简泽恩没接他的话,眼里透着浑浊又精明的光,直盯着晏怀,问:“还想重新姓简吗?” 滤茶时优雅的动作,都因为这句话变了形。 晏怀垂睫,看着那一小滩溅到手背上的滚水,重新扯开温和的笑意,才抬睫看向简泽恩:“爷爷,我如今……似乎也没比以前进步多少,对您来说,还有用吗?” 简泽恩看着他,突然大声笑起来。 的确是不够有用。他才说了一句,那满心的欲.望,就滚到手背上去了。只是—— “捕猎再厉害,又有什么用。不受控的猎犬,”话音微顿,简泽恩扯了扯唇角,看着晏怀道,“还不如一条只会看门的哈巴狗。” 第31章 那个不被爱的人,从来没…… 自从上回在海边, 陪吃的那位半道把阳春粟劫走,洛橙和她还没见过面。 最近终于不在朋友圈半夜分享音乐的人,特意发消息来, 拉她一道去参加个小酒会。说是那个挺火的养成系爱豆也会去, 她作为妈粉,一定要去关爱一下鹅子。 洛橙很想问问她:你儿子他爸同意吗? 好笑归好笑, 还是应了她的约。 酒会间隙,趁着阳春粟去“关爱”鹅子的空档,洛橙去了趟洗手间。 结果刚走出来,就见到了倒胃口的人。 “洛橙!”傅婧柔气势汹汹,一脸的兴师问罪,“你那么害我,现在高兴了?!” 洛橙头疼地看着她。 傅婧柔和那位靠宠妻人设出圈的歌手婚外恋的瓜被人捅了出来,网友直呼吃不动吃不动。 洛橙也没解释, 环胸看着她:“什么时候陈述事实,也叫害了?” 傅婧柔见她一副有所依仗的样子, 声音又尖利起来:“你一个被男人包.养的金丝雀, 还好意思说我?!我就和他谈恋爱了怎么了?!你管得着吗你?!” 洛橙脸冷下来:“傅婧柔,做人还是要点脸,才不至于自己最后被谁害死的都不知道。” “你说谁不要脸?!到底是谁仗着自己长得勾人,从高中那会儿就缠着简珩不放的?!”那点长久的求而不得,像毒舌的信子,傅婧柔扬起手, “最不要脸的就是你吧?!” 洛橙却因为她的话, 微微怔住了。 “女明星要打人了?”转角处吸烟室门口,传出一道看好戏似的女声。 俩人下意识偏头看过去。洛橙一愣。 “季梦霖!你在拍什么?!”傅婧柔看着举着手机,估计是拍了全程的季梦霖, 又恨又急。 顾不得和洛橙纠缠,傅婧柔扬起一半的手收回来,踩着高跟过去,想夺她手机。 靠着身高优势,季梦霖把手一举,垂睫看着她:“反正你最近热搜多,也不多这一条了吧?” “你!”傅婧柔伸手够不着,气得口不择言,“季梦霖你有病吧?!上赶着做洛橙的狗呢?你以为你做这些,她就能认你和你那个小三上位的妈了?!” “啪——”空气里一声脆响。 季梦霖看着脑袋偏向一边的傅婧柔冷声:“我不需要谁认我。” “……哈?你还敢打我?!”不可置信地捂住脸颊,傅婧柔长长的指甲,朝季梦霖脸上招呼过去。 “傅婧柔!你闹够了没?”回神的洛橙扯开她喝道。 虽然无所谓她怎么想,但也实在受不了这人跟粘在鞋底的口香糖那么烦人,干脆一劳永逸地告诉她:“你那些事情,和我无关。如果真是我放出去的,绝对要比热搜精彩得多,你要不要看看?” 别说简珩把那两个信封袋给了她,让她自己决定要怎么做。 就算真的是简珩放的消息,也不至于这么不痛不痒。毕竟那个男人对无关紧要的人,从来没什么所谓的同情心和耐心。 终于没心思和季梦霖纠缠,傅婧柔捂着脸颊,看了眼季梦霖,又看向洛橙,带着哭腔忿忿道:“你……你们,我要回去告诉我爸!” 洛橙:“……” 季梦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被宠歪了的大小姐终于跑开,走廊里重新安静下来。 洛橙看向季梦霖,有些不自在,还是说:“谢谢。” 季梦霖没应声,重新点了根烟,抿了一口,偏头吹出去。 她不知道今晚洛橙也会来,远远看见了,就一直待在这个吸烟室里没出去。 看着这个如今有“家”也不回的“继姐”,季梦霖垂睫说:“从小到大,我只是嫉妒你,没想过要害你。” 洛橙一怔。为她的直白。 季梦霖笑:“不信也无所谓。反正……我也没指望你们姐弟俩信我什么。” “小橙子——”阳春粟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里还带着点回音。 季梦霖笑了笑:“走吧,你朋友找你了。”说完,转身又进了吸烟室。 洛橙抿唇轻咬了咬牙,转身去找阳春粟。 阖睫轻吁了口气。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想起来。 - 简珩最近似乎很忙。 有回换完药回公寓的车上,他难得疲惫地睡了过去。还是她怕他长时间地靠着椅背,闷到伤口,才把他叫醒。 譬如今天,他只给她发了消息,说让司机来接她回去。洛橙没问过他在忙些什么,却莫名有些不安心。很奇怪的感觉。 “姐,”贺嘉禾在边上说,“今天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晚上我送你吧。” “嗯?”洛橙回神看他。 “我听我哥说,”贺嘉禾不在意道,“简先生最近好像挺忙的,公司有几个项目,似乎有点小问题。” 洛橙愣了愣,忍不住问:“怎么了?” 贺嘉禾歪了歪脑袋:“快解决了,我没有细问。只是听我哥提起过。” 洛橙稍松了口气,这些她也不懂,也帮不上忙。 “晚上一起走吧,免得简先生分心。”贺嘉禾漫不经意道,“一个人也不安全。再说我回去,本来就要经过锦兰公寓,你知道的。” 洛橙想了想,点头应了。她也不知道今晚要到什么时候结束,先前陪他一起去换药,再一起回去,还能说是顺路,特意让他的司机来等她,似乎也没必要。 于是,给简珩回了过去:【不用了,今天不知道会到几点。结束之后,我坐贺嘉禾的顺风车就行。】 洛橙发完,就把手机屏幕摁灭了。自然也就没有看到,对面一次又一次的——正在输入。 直到屏幕又亮了亮,看见简珩发来的:【好,注意安全。】 回了个“嗯”,洛橙放下电话。 - “《The One》的内页什么时候拍?”锦兰公寓不给外来车辆进小区,贺嘉禾把车停在马路对面,陪她一道走进来。 “下个月去平城拍。”洛橙回她。 虽说对方杂志一早有意,秦现还是帮她谈了个好位置。也算她的第一个时尚资源了。 “我也好久没去平城了。”贺嘉禾耍赖似的,像个被单独留堂的学生,“老师也陪你去,我也一块儿去算了。一个人待在秦城有什么意思。” 洛橙好笑地看着他说:“你和老师说去,和我说没用。” 结果,贺嘉禾却突然顿住脚步。 洛橙:“?” “阿橙小心!”贺嘉禾装模作样地低呼。边说,边揽住她腰线轻旋。 后腰倏地一紧,洛橙本能地仰身向后弯去。 “???”重心骤失,洛橙下意识地攥住他肩侧的衣料,防止自己摔下去。懵逼地看着他,满脸都在问:What are you doing?? 贺嘉禾却低声笑起来,理所当然道:“排练啊。” “明天那段MV里的,你一定要是现在这个表情才行。”贺嘉禾轻声笑说,“记住这个出其不意的感觉。” “???”洛橙简直想锤爆他脑袋。 鬼的出其不意!我看你是想把我放倒! 无语地看着他,洛橙撑了他的胳膊一把才站好,低声威胁道:“下次再这么吓我,我就去注册十个小号进你对家群,五毛一条。又能黑你又能赚钱。” 贺嘉禾垂睫看着她,脑袋微微歪着,笑得肩膀轻颤。 数米外的树影下,男人怔忡地看着这一幕。 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却能看见那个青年脸上的笑意。 洛橙背对着他,他也看不清女孩子脸上的表情。 却能清楚地看见,贺嘉禾眼里的她,是那么的独一无二。 他早知道的不是吗?在那个俩人初次合作的舞台上。 连旁人都说——他们是如此合适。 男人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彼时的他,不知道哪来的自信,觉得即便旁人喜欢她,也无所畏惧。 所以此刻,才活该僵站在原地,困窘又无措。 不知是该依旧躲在这背阴的角落里,还是该光明正大地站出去。 他不知道。 指节不可自抑地轻颤着,从口袋里拿出烟盒。 只空了一支的烟盒。 他已经很少抽烟了。 烟草对歌手的嗓子,总是没有好处的。虽然他们……早就不住在一处。 但是此刻,他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方式,能让自己稍加冷静克制一些。 终究敲了支烟,嚅着唇衔进嘴里。 打火石在夜色里轻响了数下,都只有零星的残火微闪。 男人攥着火机的指节,克制了许久,才压住颤意,点燃火光。 辛辣烟草熏染进胸腔。 她从来都有好多好多人爱,这不是他一直知晓的事吗? 他该为她高兴才是。 可为什么,胸腔里那块地方,依旧会被烟火熏呛得闷痛。 指节下意识地,想去捻灭那点猩烫的火光。那点皮肉焦灼带来的痛感,或许能抵消熏呛的痛意。 他向来是这么做的。 指腹感知到热烫的瞬间,男人又极力克制着,远离,不再捻下去。 那样不像个正常人的自己,会让她害怕。 有些疲累地抵靠到身后的墙上,绷紧的脊背,颓然滑落。 新生的脆弱的皮肉,隔着那层永远一个颜色的浅薄衣料,沾染磋磨的痛意。 他从来都明白,这份感情里,走不出去的只有他自己。 即便那些话说得再好听、再漂亮,终究也只能自欺欺人罢了。 可他又有什么资格拉着洛橙一道,陪他困囿在过去。 或许,他还是安静地待在原地更好。才不会惊扰到任何人。 正如他现在这样。 烟尾橙红的光,在眼里酸涩的热雾中逐渐模糊。他看不清楚了。 喉结因为喉间的哽痛,艰涩地滚动,又克制地不发出任何声响。 即便她同他说过——“你也是一样的”。 他也不敢去问,更不敢去赌。 毕竟于她而言,他不过是“重新认识的陌生人”。 毕竟……那个不被爱的人,从来没有任何底气。 第32章 站在我这边 “简……简珩?”停滞的脚步声, 女孩子不确定的问话。 男人脊背僵直地靠在原地,像个背着老师逃课,被人当场逮住的坏学生, 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你是……睡着了吗?”洛橙走过去了一些, 轻声问。 白天贺嘉禾说的那些话冒出来,洛橙自然地以为, 他是在楼下等太久,疲累地睡着了。 “简珩。”洛橙靠过去蹲下,拍了拍他的胳膊,“醒醒,回家了。” 男人微怔,明知道她那句“回家了”只是随口而出,却难免动了些自欺欺人的心思。 强迫自己压下所有不该在她面前表现出的负面情绪,简珩捂了捂眼睛, 嗓音微沙,低声问她:“你回来了?” 那声音倒的确像是睡着了, 又刚被叫醒的样子。 只有站在洛橙身后, 没有跟上去的贺嘉禾,瞥了眼他指间剩下的半截烟尾。 抽着烟睡着,还真是有点东西。 “嗯,起来吧,上去了。”洛橙又对他说。男人却没有回应。默了片刻,才微扬下颌, 从下而上望向她。 男人漂亮的瞳仁里浮着轻薄的水汽, 像睡眼迷蒙刚刚醒,有些看不清人的样子。 更像个被单独留在家里,实在耐不住孤独, 偷偷下楼等着主人,可怜兮兮的大型犬。 洛橙一怔,下意识地心脏一软。 目睹简珩此刻表情的贺嘉禾:“……”呵。 偏开视线,洛橙有些局促地说:“下次不用特意在楼下等我的,你不累吗?”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回来。”简珩终于又开口,低低地说。 “……”洛橙有种,自己的确抛弃了小动物的负罪感,重新看向他,话音都不自觉地放软了些,下意识顺着他的话应下去,“下次提前告诉你,先上去吧。” 简珩仍旧看着她,长睫轻抬,却因为不算柔软,低低地垂着。晕黄路灯下,眼睫在脸上拓出一小片阴翳。 大写的“委屈”打在了脸上。 就在洛橙快脱口而出,哄他似的问一句“好不好”的时候,男人终于轻嗯了一声,然后把手伸给了她。 洛橙眨了两下眼睫,似乎觉得也没什么特别的不对,手掌覆过去,拉他起来。 和贺嘉禾打过招呼,洛橙才和简珩一道刷脸进楼。 看着已经站了起来,却还没放手的那个男人,眼梢狂跳的贺嘉禾:“……” 电梯前,简珩把已经熄了的烟在灭烟沙里重新捻了下,扔进垃圾桶。 同时,也感觉到了洛橙边看着电梯显示屏上不断变小的数字,边不动声色地把手从他掌心里抽出去。 简珩垂睫,侧颊紧了紧,的确是不舍,却也强迫自己松开了手。 俩人进了电梯。 谁也没说话,简珩却听见她嗅了两下鼻子,下意识地说:“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不抽了。” 洛橙抬睫看了看他,没说话,却干脆靠过去,在他身后嗅了嗅。 “……”身体不自觉地一僵,简珩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洛橙嗅完,偏身把自己的楼层摁灭。 简珩:“……?” 简珩住顶楼,电梯门开,洛橙跟他一道走出去。 男人却站在自家门口没动,瞧着有点像第一回 被人送回家的小朋友,一副手足无措的意思。 洛橙笑:“开门啊。” “你……”简珩不确定地开口。 “我不能进去吗?”洛橙故意挑眉,“家里有人?” 简珩愣了愣,随即有些轻松地笑起来,摁了指纹,进门。 洛橙本想脱了鞋子直接光脚,却没想到,这个男人非常自然地从鞋柜里翻出一双女式居家鞋。 还是可爱兮兮的卡通款。 洛橙:“……?” 简珩避开她视线,不自然地轻咳了声:“新的。”说完,还有补充了一句,“就这一双。” 洛橙不知道该给他的有备无患点个赞,还是该提醒一下他的此地无银。 放下包,洛橙就对他说:“把衣服脱了。” 简珩想叫她在沙发上坐会儿,想问她要喝点什么,想待会儿该和她聊些什么……所有的想法,都在这一刻停滞。 薄唇轻抿着垂睫看她,喉结却不可自抑地,轻滚了一下。 洛橙却没看他,挠了挠头:“你在医院配的那些药呢?你是不是在哪儿蹭到了?我闻到你背上有点血腥气。” 简珩:“……”行吧。 “没事,不用麻烦了,你坐会儿吧。”简珩却应她,偏头指了指沙发,“要喝什么?” 见他往厨房的方向去,洛橙抓住他胳膊:“去拿药。” 简珩却站在原地没动。这些日子以来,头一回对洛橙的要求,没有有求必应。 “怎么了?”洛橙不解,“我替你看看都不行?” 垂在身侧的指节攥了攥,简珩没应声。俩人虽然亲密过,却都是在黑暗里。 有些东西,他并不想让她看见。 洛橙也不明白他在纠结个什么劲,难不成还害羞? 那之前和她妖精打架三百回合的,也不知道是谁。莫名脸颊微热,洛橙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理直气壮地想。 见他还是不动,洛橙故意沉了沉脸,冷声说:“你是因为我才受的伤,要是你希望伤口老是不好,我以后总是对你愧疚,那你就别动,我走了。” 说完,松开手作势要走。 心脏因为她那声要走闷地一阵抽痛,简珩拉住她,嗓音里的沙还未褪下去,低声说:“别走。” 脚步微顿,洛橙怔了怔。 那晚男人蜷缩在地上,嚅着唇无声说过的,也是这两个字。 心脏微刺,甚至……有一点后悔,刚刚为什么要对他那么说呢。 洛橙偏头看向他,下意识放软了语调:“那你把衬衣脱了。” 侧颊肌肉微紧,又克制着放松,简珩喉间轻嗯,还是听了她的,拿来了药箱。 男人背对着她,解扣子的速度,堪称慢条斯理。 洛橙有些好笑,原来开着灯的时候,对方妖精这么不经打。洛橙也不催他,备好棉签,慢慢等着。 直到再也拖不下去,简珩才当着她的面,脱下衬衣。 无心去看他利落的身形,也无心去欣赏那些漂亮的肌理,洛橙捏着棉棒抬起的手僵悬在空气里,怔忡地站在原地。 男人右侧肩胛骨那儿,纹着片蓝铃花的图腾,嵌在冷白的皮肤骨肉上。本就有些妖异的图案,又横亘上几道交错的伤痕。 那回简珩硬拉着她去陈梁那里的事情,洛橙当然不会忘记。 虽然没记起那些片段,却也能猜到,按简珩的性子,绝不可能自己去弄这些花哨的东西。那图腾,大抵也是曾经她要求的“杰作”。 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身上有那么多深浅不一的伤口。虽然早已愈合。 那些交错的杂乱的疤,不光卧在曾经的图腾上,还横卧在渗出细小血痕的新生皮肉上。 心脏像被人攥了一把似的闷痛难忍,洛橙不知道自己是气的,还是为了别的。 又再次有些怨自己,忘记了太多了东西。 她不清楚她从前知不知道,却也明白这些伤,总不见得是简珩自己弄出来的。 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她许久的沉默,男人暴.露在空气里的脊背,肉眼可见地僵直起来。 洛橙咬了咬牙,替他给那些渗出血痕的地方,小心翼翼,抹上些消毒的碘伏。 直到简珩换上干净的衣服,洛橙才深吁了口气,在他身后问:“谁弄的?” 简珩自然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下颌微敛,专心又机械地,扣好每一粒纽扣。 洛橙没催他,安静地等他整理。 终于是要面对的,男人转身,看着脸色有些沉的女孩子,极力翘了翘唇角。 不知道把这当作是她对他的关心,算不算过分。 下意识地抬手,想替她理下凌乱的发。却在快触碰上她的时候,又回神似的僵住了动作。 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逾矩。 直到看见洛橙并没有躲开,悬停在半空的手才搭上她侧颊的碎发,小心翼翼,替她拢到耳后,却没回答她的问题,视线落在她耳侧,只说:“走吧,送你下去。” 洛橙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似乎明白,只要她要求,他可以把那点伤口摊开在她面前,却又抵触着,不想把对他来说的那些不堪细碎地拎出来,叫她——觉得害怕。 空气里静默地叫人心酸,洛橙妥协:“不想说,就不要说了。” 人总有不愿意回忆的过往。 简珩轻怔。 “简珩,”说完,洛橙却又叫他,抬睫看着他眼里水汽下的红痕,极轻地吁了口气,胸腔起伏,低声告诉他,“我没有怕你。” 轻贴着她侧颊的指节微僵,简珩垂睫,迎上她的视线。 那份无时无刻都存在的想靠近她的妄念,因为这句话,碎成零散的尘埃,再也克制也压抑不住。 男人欺身靠过去,环上她的肩,紧紧将人拥进怀里。 胀热酸涩的眼眶,埋在她颈侧。 又怕这不加克制的炽烈的情绪,又一次吓到她。男人闷闷地说:“阿橙,谢谢。谢谢你。” 谢谢你就算忘了我,也依旧愿意……站在我这边。 第33章 她对你来说,到底有多重…… 胸腔里的那点空气, 不知是因为他拥得太紧,有些滞涩。 似乎……有些不忍心推开他。 那点想告诉他“我想起了些”什么的念头,徘徊了数回, 又硬生生忍了下去。 再等等吧, 洛橙想。等她明白了原委,再告诉他。免得结局叫人失望。 实在是有些不能呼吸, 洛橙很轻地挣了挣。 男人回神,不舍地松开她。长睫轻颤了下,斟酌地说:“阿橙,我刚刚……没睡着。” “?”洛橙有些懵。 难得有些局促,简珩对上她视线,低声说:“刚刚在楼下,没睡着。” 迅速把他这前后两句话捋了捋,洛橙瞬间明了。 这男人大约是, 看见了贺嘉禾故意逗她,在委屈?洛橙哭笑不得。 脑袋里又忍不住冒出些想起的过往碎片。 那回放学被男生拦在校门口表白, 刚和对方好说歹说地表达完“我的心里只有学习”, 转过拐角就看见了面无表情站在马路对面的少年。 小姑娘也没注意他的脸色,兴冲冲地跑过去。 “早恋呢?” “?”洛橙懵逼。 “喜欢那样的?”少年偏了偏头,指了指已经走远的那位架着眼镜,斯斯文文的高个子同学。 眼睫眨了两下,似乎突然明白了点什么,洛橙凑过去, 抿着唇角笑, 轻声问他:“酸了啊?” “……”少年咬了咬牙,抬手点着她的额头,把她推开, 没了平时的漫不经心,一脸冷漠,“校规没背过?” 洛橙偏头躲开,捂着额头笑,轻声告诉他:“别酸啊。我刚刚和他说了——” 男孩子的喉结轻滚,把那点紧张咽下去。 “我和他说,”小姑娘笑得一脸乖张,对着他扬了扬好看的眉眼,“我对所有的第二名,都不感兴趣。” 少年一怔,忍不住偏头嘁笑了声。抿直了唇角,才又抬手,狠狠在她发心上揉了一把,转身就走。 “啊呀——”小姑娘低着脑袋整理头发,暴躁道,“简珩你烦不烦!每次都要弄乱我头发,我明天就扎起来!” …… 那时候的简珩,可比现在在她面前的这位,看上去牛批多了。 为了“报复”一下记忆里那位嚣张少年,洛橙清了清嗓子,故意一本正经地问他:“那我要是直接回去了,你还准备告诉我吗?” 简珩抿了抿唇没说话,沉默地给了答案。 “不问啊?”洛橙转身,作势要走。 手腕却很快被人从身后捉住。 “阿橙,”从身后轻抱住她,男人低声问,“你有没有对我……有一点点别的感觉?” 他知道自己在得寸进尺,却还是忍不住,心存侥幸地想知道一星半点,知道一点点也是好的。 熟悉的气息贴近,心跳不可自抑地快起来,洛橙抿了抿唇,踟蹰地,不知该如何回应他。 默了须臾,便听到男人在她颈侧轻喃:“只是有些可怜我,是吗?” 嚅了嚅唇,洛橙有些想反驳,却听见男人又说:“可怜也是好的。” “人总是容易因为可怜,生出点别的情绪。”话音还挺委屈。 唇角不可自抑地轻轻翘起,洛橙:“……”行叭。还挺会自我攻略的。 - 工作室。 “下个月去平城那几天,简先生也会去吗?”秦现问她。 洛橙微怔:“他……他去做什么?” 秦现故意道:“简先生放心你一个人去平城吗?” 明明是个实打实的成年人了,此刻听了秦现的打趣,却像个被老师抓住早恋的学生,脸颊莫名微烫起来,洛橙吱唔道:“我不是和老师一起去么,他有什么不放心的。” 秦现对结婚生子、组建家庭这种事情兴致不高,但也不是没谈过恋爱。这会儿看着洛橙已经开始眼睫乱眨挠起脸颊,一点没了平时在舞台上的张扬笃定,秦现笑起来:“阿橙,其实……” “嗯?”洛橙挠头的动作一顿,手放下,老老实实看向秦现。 “你要是对简先生有些好感,”秦现说,“倒也不妨和他试一试?” 洛橙抿了抿唇,没说话。 她自己也明白,对如今的简珩,并不是没有别的感觉。唯一横亘在她心里的阻碍,就是那段她不能完全记起来的回忆。 她害怕,怕如今踏出去一步,将来就得用更多的感情去弥补。 或者,也能说她是自私吧。如今她对简珩的那点好感,还不足以让她去冒险。 秦现见她犹疑,笑了笑,当然也不会勉强她。只是有些事情,还是和她说一声比较好。 有些人大约就喜欢做无名英雄,她看得都有些着急。 “阿橙,”秦现闲聊似的问她,“开始来参赛的时候,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拿的是陪跑剧本?” 洛橙愣了愣,老实点头。 秦现笑。她猜得没错。 从海选开始,小姑娘给她的感觉就同她说过的那句话一样——“想红”。 如果真是简珩同她许诺过什么,不至于有那样自然的表现。 “简先生这个人,”秦现笑道,“大约真的是不知道,表达这两个字,怎么表达。” 洛橙有些懵,稀里糊涂地从秦现那里听说,原来《不只是歌手》最大的赞助商,是泽泰集团。还是不具名的那种。 “我还记得他对我们说的那句话,”秦现细数完无名英雄的杰作,又说,“‘我只需要节目绝对的公平,她该是什么名次,就给她什么,不需要任何优待。’” 明明是秦现的声音,这话却倏地和过往的某个画面重合。 “我只想要公平一点而已,”比赛后,小姑娘撇着嘴嘀嘀咕咕,“我该是什么名次,就给我什么名次,不需要什么优待。” 少年笑着揉了揉她脑袋:“嗯,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啊你就知道了?”洛橙郁闷地看向他。 简珩没回答她,扬了扬眉,只懒声道:“你以后不就知道了。” 洛橙歪了歪嘴,没心思再同他说绕口令,自顾自地想心思去了。 …… 这是她先前便想起来的零碎片段。 她和那个久远画面里的小姑娘一样,同样不知道,简珩那句“知道了”,到底是知道了什么。 那样简单的一句话,仿佛只是为了应承敷衍一下正在闹脾气的女孩子。 却没想到,真的会有人把他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认真又小心地记住。记了这么久,久到……那个听的人,早已忘记。 胸腔里像被柠檬水里涤荡了一遍,酸酸软软,又止不住冒出些温软的暖意,和——只承认一点点的难受。 洛橙不知道,当她无所谓地对他说出“能忘记的事情,能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时,他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来回忆。 “老师,”鼻腔有些涩,洛橙笑说,“谢谢您。” - 医院诊疗所。 “顾医生,”洛橙有些不解,“这两次治疗之后,我好像……能回忆起来的东西,越来越少。” 那个梦境里,似乎越来越多的,只是些重复的零散片段。 “就像长期使用消炎药的人,用药时间久了,也会产生耐药性。”顾泽笑着解释,“况且,人脑的自我保护机制,时常会下意识地替自己安排更合理、更利于自己的心理暗示。或许……你只是潜意识里,并不想记起某些东西。” 洛橙抿唇,看着顾泽:“还有别的办法吗?” “如果你确定需要,”顾泽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可以配合药物治疗。适量的阿米妥钠,可以帮助你更好地接受暗示。” 默了数秒,洛橙深呼吸了一口气,点头:“好。” - 泽泰顶层的办公室,两个男人各有疲色地坐在沙发里。 “他们那些年操纵股价,利益输送的证据,已经交到季检长那儿了。”韩彻靠在沙发椅背里,松了口气似的说。 支着沙发扶手,简珩阖睫捏了捏鼻梁:“辛苦你了。” 这段时间,简泽恩用他手里剩下的那点股份,联合了几个先前同样被他“请”去养老的公司老人,着实兴风作浪一番。 “我每年那么多分红是白拿的吗?”韩彻轻嗤了下,又看着他摇了摇头,啧了几声,“你快别用那种感激的眼神看着我。我去,你不会是在小橙子那欲.求不满,对我产生了点什么吧?别别别,我可遭不住。” 简珩好笑,又没眼看他,声音是疲累后的哑,低声笑骂:“闭嘴吧。” 韩彻忍不住叹了口气:“说真的,其实,我一直弄不明白,简瑜到底是怎么想的。能离开那个地方,有什么不好的?” 笑意收敛,简珩垂睫默然。 如果自我的意识,同父母家人的完全对立——如果能称之为家人的话,是选择痛苦地切割,还是与他们同化,享受赞美与便利? 简瑜自然是选择了后者的那个。而且自如又适应。 他不知道,如果他也是出生便在那个家里,或是……从没遇见过洛橙,会不会同简瑜一样。 沉默间,简珩的手机震动。是洛橙。 韩彻瞥见来电显示的“阿橙”,笑得一脸暧.昧,扬眉指了指办公室的玻璃幕墙,示意自己先走了。 简珩无声笑着点头,拿过电话。 “阿橙。”简珩叫她,“怎么了?” “没事,”洛橙轻笑,“问问你回去了没。” 简珩有些怔愣。即便是现在,洛橙也极少主动给他打电话,尤其是——话音还带着点绵磁的甜意。 唇角轻翘了翘,简珩问她:“你在哪儿?” “唔,”洛橙看了眼窗外,“就快到家了。你今天还没回……啊!” 电话那头,伴着那声低呼,是隔着电流的闷声碰撞。 心跳骤滞,捏着手机的指节瞬间攥紧。 简珩还没问出声,手机就传来洛橙的声音:“没事没事,被后面的车追尾了。还好我系了安全……” 心脏还悬在半空未落,更剧烈的碰撞声从声筒里传来。女孩子的低呼声也断在碰撞声中。 “阿橙!”心脏骤缩,这次无人再回应他。 男人被恐惧攫住,却迅速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手里的电话并未掐断,他喊着她的名字,又迅速拿过另一支手机,先摁下了急救电话。 阿橙说快到家了,那应该就在锦兰公寓附近。 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什么事的。心脏扯着每一瞬跳动抽痛。 “哥。”电话那头,传来似笑非笑的一声。 简珩耳侧嗡鸣。 “哦,对了。”像是好心提醒他,“你应该,还没来得及报警吧?” 另一支手机里,免提的女声响起:“您好,请问哪里需要出车?您好?” 晏怀笑了笑:“急救车也不用叫了,她没事。” 女声被掐断。 几乎将牙咬碎,简珩沉声问:“你想怎么样?” “我一直很好奇,她对你来说,到底有多重要。”晏怀低低地笑,“这次,终于能如愿看到了。” 第34章 这次……真的把我忘了吧…… 后车第二次冲撞他们的车时, 洛橙就意识到了危险。只是亡徒似的剧烈撞击,根本没给她逃生和呼救的机会。 斜刺里更有车接应,把他们逼停, 车窗被人用外力击碎, 掩住面容的男人把她拖出车外,刺鼻的气味捂住她口鼻。 意识消失前, 她被塞进另一部车里。 伴着撞击和消逝的意识而来的,却是如同炸裂开来的回忆,撞碎她自己筑起的壁垒,凿开她头脑一样的钝痛袭来,几近相似的场景,灌进她意识里…… “橙橙,妈妈带你去见爸爸好不好?”女人喝了酒,却把车开得极快。 “妈妈……你停下来吧, 停下来好不好?我求你了。”小姑娘惊惧的哭腔在封闭的车厢里响起。她试图拉开车锁,试图打开窗户, 却都是徒劳。 女人恍若未闻, 笑得艳丽又怆然:“他说……我就像一只美丽的知更鸟,看见我,春天都来了。橙橙,你觉得呢?” 小姑娘拼命摇头,她不知道什么知更鸟,她只知道……从小爱她比爱与阳还多的女人, 此刻或许是想拉着她一道在这个世界消失。 看着后视镜里紧追不舍的车, 洛橙哑声道:“妈妈,你停车吧。” “橙橙,我们一起去找爸爸。”女人敛了笑意, 把车开上山路。 “爸爸……爸爸不是就在后面吗?”洛橙小心回身看过去,希望父亲和季阿姨,可以把母亲劝下来。 女人倏地笑起来,笑声里是干哑的哭腔:“橙橙,他不是你爸爸啊。” 女孩子陡然怔愣,一瞬间忘了恐惧,望向笑意疯狂的母亲…… “洛小姐,醒了?” 回忆里的碰擦声,被耳边螺旋桨的轰鸣取代,伴着陌生男人的调笑。 “怎么还哭了呢?”男人见她睁眼,低声笑起来,“做噩梦了吗?” 一瞬的茫然褪去,来不及顾虑那些零散的不堪回忆,洛橙咬了咬牙,迅速瞥了一眼自己现在的处境。 民用私人直升机已经离开地面,除了前舱的驾驶,在她身边留着寸头戴耳钉的陌生男人,还有坐在对面,把她从车里拖出来的掩面男人。 那点吸入式麻醉剂的药效褪了七八成,脑袋仍旧有昏沉的痛意。掐了掐指节,倒是已经有了知觉,只是俩手被反捆在了身后。 不动声色地挣了挣,毫无余地。 对她眼里瞬间的清明,那寸头倒是有些意外。笑了笑,把她扶坐起来。没用她问,就“好心”提醒:“洛小姐,我们现在去云省,放心吧,简先生一定会来救你的。” 反绑在身后的拳攥了攥,洛橙看向他,嗓音干哑地故意问:“他为什么要来救我?” “你和她说这么多做什么?”掩面的男人沉沉出声打断。 看似好说话的寸头摊手耸了耸肩:“晏先生不是吩咐过,她问什么就回答吗?况且,”寸头笑嘻嘻地看向洛橙,“我还是洛小姐的歌迷呢,当然要好好照顾她。” 只是说完,寸头也没再回答她的问题,安静闭了嘴。 知道不会再从这人口中知道什么,洛橙靠着椅背闭上眼睛。心跳同螺旋桨的声音一样轰鸣混乱,却还是咬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当然不会以为这些是什么好人,只是如今的形势,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晏怀是用洛橙的手机和他联系的。 目的极明确,三天时间,替简泽恩海外的账户准备好足够掏空泽泰的资金。三天后,带着准备好的东西,拿他自己来换人。 “简先生,对不起。”办公室内站在身前的一排保镖,领头那位自责道,“我们不知道简家老宅还有通到半山的地道,我们一直在外面守着,没有人出来过。接到电话进去的时候,简泽恩和晏怀都已经不在了。” 简珩垂睫没说话。此刻再去责怪任何人都毫无意义。况且,连他都不知道,那人早给自己留了后路。 也是,他从没被全然信任过,他早就知道的。 安排接送洛橙的保镖兼司机,此刻也受了伤在医院里。 简珩咬了咬牙。他最该怪的人,只有他自己。 “你们先出去吧。”还没来得及走远,就因为简珩通话时的异样折回来的韩彻,对着一屋子的人说。 保镖颔首出去。 天光渐亮,却不知道今天的日光,能不能看得到头。 韩彻拿过自己的电话。 “阿彻,别报警,”摁住他拨号的手,简珩话音极低,默了许久,近似央求,“我赌不起。” 韩彻闻言,指节攥紧手机,咬牙甩开他的手,克制不住喝道:“那你就拿你自己去赌?!简泽恩能做出这一步,你以为他对你还会念着那点血脉亲情吗?!你觉得你赌得赢?!” 简珩垂睫,侧颊凹了凹,没说话,更没反驳。 毕竟,就算那个人没有做到这一步,也从没对他念过什么所谓的血脉亲情。 在那个人眼里,简瑜、简知瑾、他,无一例外不是工具。所有的用途,无非是不是趁手而已。 见他神色,韩彻眼眶红热,忍不住颤声说:“简珩,你的命就不是命?” 喉结微动,咽下喉间哽意,简珩没回答他的问题,只说:“等她回来,以后……帮我护着她些。” “你他妈别给我说这些!”韩彻咬牙,红着眼看他,“你敢去赌,就给我赢了回来。我没有明知道会输还去赌的傻逼兄弟。” “阿彻,”鼻腔酸涩,简珩弯了弯唇,没应他,只说,“谢谢。” - 直升机停在云省山林里,三个男人带着她下了飞机,换坐了一辆早就在原地待命的军用吉普,在她脑袋上蒙了块黑布,往挝国边境开去。 数小时的车程后,洛橙重新被拖下车,关进一间带卫生间的封闭屋子。 屋子没有窗,房里也没有任何可以看时间的设备,除了有人打开铁门上的小窗,往屋里的地面推进些吃的。 甚至连送餐食的时间,都不固定。洛橙平时饮食还算规律,大致饥饿的时间,还是算得出来。 她不知道这些人这么做是什么用意,消磨她的意志?不得不说,在完全见不到光和不知道时间流逝的状态下,人心的确焦躁不安。 “你们要关我到什么时候?”洛橙对第七次来给她送食物和水的人再次开口。 外面的人把吃的推进来,没有说话。小铁窗嘭得一声重新被关上。 洛橙咬了咬牙,没再多说。 先前送来的食物,她留了一小截骨头,没有睡意的时候,就在水泥地上默数着划上一笔。算上那晚,似乎已经过了三天。 她惧怕,焦虑,可是一切的情绪,就算在这个小屋子里宣泄再多都无意义。 她只能等。在意识没有垮掉之前。 她不知道晏怀大费周章地把她绑来,到底要怎么对付简珩。 她不知道简珩有没有报警,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见到他。 脑子里又满是那晚撞击下回忆起来的画面。 正如顾泽在治疗时同她说过的,有些东西,或许就差个相似的契机。人脑这种东西,过于复杂了,谁也不敢对她保证什么。 其实那晚之前……她不光看到了那段不堪的画面,她还记起了好多和简珩一道的回忆。 那晚她给简珩打电话,就是想问问他什么时候回去。她有些忍不住想告诉他,就算不记得她为什么会把他忘记,她也想重新开始,试着和他好好在一起。 只是如今,还应该告诉他吗?或者说……还有机会告诉他吗? 那紧攥在手心里的一小截骨头,在水泥地上磨搓出灰白的细粉。黑暗里,洛橙闭了闭眼睛,克制不住的煎熬,牵扯地心脏闷痛。 - 再次醒来的时候,封闭屋子的铁门被完全打开,眼睛被重新蒙上黑布,双手捆上绳索,有人把她往别处带。 没有作徒劳的反抗,洛橙不知道,即将要面对的,是临行刑前的审判,还是生的希望。克制住所有外漏的情绪,洛橙问:“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洛小姐,你马上就能见到简先生了。”离她几步远的男人说。 是那个直升机上寸头男人的声音。 洛橙背在身后的拳,无意识地攥紧。 她不知道,这对她来说的一线生机,对简珩意味着什么。 直到被人推至墙角边,摁坐到椅子里,同废弃的仓库钢架捆.绑在一道,那层黑布才被人抽走。洛橙眯了眯眼睛,好久才重新适应了光线。 像一处军.工厂的废弃仓库。甚至仓库里有些持.枪的人,已经是东南亚人的面孔。 来不及多想,站在眼前的男人已经开口:“洛小姐,好久不见。” 是晏怀。 洛橙盯着她,没说话。 “怎么,马上就能见到我哥了,不高兴吗?”男人笑起来,故意道,“他把你看得那么重要,你却不想见他吗?” “晏怀,”洛橙盯着他的眼睛,嗤笑道,“你哥什么性子,你难道不比我了解吗?如果我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他会由着我离开他,由着我和别人在一起吗?” 晏怀看着她,眼睫轻眯了一瞬,唇角机械笃定的弧度,也因为洛橙这话有几不可见的松动。 任凭耳膜透着自己的心跳,洛橙看似镇定地看着他。却听见这个男人低低笑起来。 “哥,你要不要试试?” “这种弱小的动物,本来就不配活着吧?” “哥,你不觉得看着它们对你全然信任的眼神渐渐失去光彩,很有意思吗?” “哥,你为什么不听爷爷的话呢?” …… 这个戴着温柔面具的男人,仿佛陷在了过往美好的回忆里,唇边笑意温和。 洛橙毛骨悚然地看着他。 简珩被赶出简家后,晏怀曾经偷偷去看过他。看见他和那个美好得如同蔷薇一样的小姑娘站在一道。看见那个小姑娘眼里不加掩饰的星光和欢喜。 当年还叫简瑜的晏怀心里,滋生出倒刺一样的嫉妒和恨意。凭什么,他到哪里,都能得到重视呢? “洛小姐,”收回神思,晏怀叫她,“我哥有没有告诉过你,在认识你之前,他是如何像一条看门都被嫌弃齿锋不够利的狗,被爷爷扔出简家的?” 瞳孔微缩,洛橙咬牙看着他。 到底是什么样的亲人,会用这种词来形容自己的家人? “看来,他一定是没有告诉过你。”晏怀低声笑,“所以,他那么恨那么厌恶的地方,还肯回来,你觉得,你会对他不重要吗?” “别急,”晏怀看着她眼里不加掩饰的恨意,温声道,“等他来了,我再当着他的面告诉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了,你应该早就记起来很多东西了吧?”晏怀偏了偏下颌,“顾泽的手段,应该比我好不少。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他知道以后,会是什么反应了?” 洛橙怔忡,惧意与恨意交织翻涌。 “阿瑜,准备吧。”仓库上方的红点亮起,传来老年男人沉哑的声音,笑声桀桀,“陪你哥,好好玩玩。” 洛橙一下子抬睫看去,心脏骤坠。 “把东西拿来。”脸色漠然下来,晏怀对仓库门口的雇佣者说。 那人颔首,又很快回来。手中拿着的,明显是炸.弹装置。 “这么有趣的游戏,大概是最后一次玩了,”晏怀笑着说,“当然要多玩一会儿。” 本能的恐惧蔓延,洛橙明知是徒劳,却不可自抑地激烈挣扎起来。绳索捆缚的地方,勒割得皮肉燎烧似的疼,指节在粗粝的墙壁上磨搓出血痕。 晏怀偏首,叫人把东西绑在洛橙头顶的钢架上。 炸.弹定时开启,索命的声音悬在她头顶,洛橙绝望阖睫,却听晏怀俯身在她耳边说:“待会儿多看我哥两眼,他也就剩这最后的一个小时了。” 陡然睁眼,洛橙几乎把牙咬碎,眼眶红热地看向他。 晏怀起身,抚上她的脸。那指节像没有温度的蛇鳞,洛橙悚然地偏开脑袋,满眼厌恶。 晏怀笑了笑,仍旧抚上她的发心,缓声道:“你这么美丽聪明的女孩子,本就该好好藏起来。只有我哥,才会不舍得折了你的翅膀,让你深陷危险。所以,都怪他不是吗?” 洛橙抬睫死死盯着他。已经不想用疯子这种词来形容这个人,和他背后的那个操控者。 心脏却不可自抑地皱缩。简珩在这些人眼里,到底……算什么。 仓库的大门很快被持.枪的雇佣者打开,那个她既希望看见,又不愿意在这里看见的男人,孑然一人,背着光走进来。 简珩在见到她的那一刻,眼圈就红了。不知道是出不了声,还是刻意无声地,用口型对她说:“阿橙,别怕。” 鼻腔瞬间被酸涩侵占,洛橙极勉强地,对着他翘了翘唇角。唇轻嚅,想叫他一声,才发现喉间的声音,被那点哽意堵住。 “简珩……”终究想叫他,嗓音搓沙。 “别怕,阿橙。”男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沉哑地回应,“我在。” 阿橙叫他的那声名字,像拆成一笔一划的钝器,在他胸腔里冲撞挫割。 像是终于知道了后悔两个字怎么写。早知道会到今天这一步,他绝不会选择硬把她绑回自己身边。 却又无比庆幸。幸好……幸好她什么都不曾想起。又幸好,她对如今的自己也没有一点点欢喜。 “哥,”晏怀及时出声,指着悬在洛橙脑袋上的炸.弹,云淡风轻道,“千万别想着靠你不要命,就能把她带出去。爷爷那里,有随时可以触发引.爆的遥控器,所以——”晏怀看着他笑,又扫了眼仓库里的保镖和雇佣者,“别打这些人的注意,好好听话。” 后悔和恐惧侵占住他,暴戾在身体里翻涌,简珩没有一刻像如今这样,想把眼前的这个人和那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一道撕碎。就同他们对待那些无力抵抗的畜生一样。 “来,”晏怀拿出枪,笑着把枪.口对准洛橙,却看向简珩,“过来,护着她。” 一身索命的戾气难掩,简珩一步步走向洛橙。身侧的雇佣者,下意识地朝后退去。 心脏像堵在喉间,满是血腥气的哽痛,洛橙早顾不得晏怀,眼眶胀热,对着朝她走来的简珩拼命摇头。 “洛小姐,”像是意识到了洛橙的动作,晏怀转头,对着她道,“他不会走的,所以,你只要看着就行了。不信,你看——” 枪.声在闭塞的仓库里响起。 刹那的惊悸后,只剩满心的恸恨。 “简珩!你过来做什么?!你走啊!”洛橙哑声嘶喊。 鲜血从胫骨处涌出,偌大的仓库里,弥漫开腥锈血气。男人脚步顿滞了一瞬,弯了个安抚的笑,用口型无声同她说别怕,便又朝着她走去。 再也克制不住眼里热意,那些想在他面前伪装的镇定,好叫他不要分心的平静在这弯笑里悉数崩溃。 洛橙阖睫,拼命挣扎却无力的颓然和绝望将她笼住。 “阿橙,别哭。”男人跪在她身前,整个将她护住,温凉的指节覆上来,小心替她揩掉眼泪。除了嗓音里的那点沉哑,似乎刚刚那声枪.响,只是她的幻听。 洛橙睁开眼,心脏皱缩在一处,眼泪不受控制地看着他:“简珩……你不用这样的……”我不值得,一点都不值得你这样…… “洛小姐,你看,还是我更了解他是吗?”晏怀看着她笑,收好枪,拿过一侧铁质的棍棒,近到俩人身前。 金属在水泥地上轻点敲击,晏怀说:“洛小姐,你知道我哥小时候,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吗?” 洛橙怔忡地对上简珩的眼睛。男人却头一次,避开她的视线,侧颊抽紧,垂了眼睫。 “他们都说,我和我哥,是刚生下来,就被坏心保姆对换的。”晏怀嗤笑,“保姆哪来那么大的胆子呢?那完全是父亲授意的啊。他为了让他心爱女人的儿子,可以养在简家,在我们刚生下来的时候,就让人悄悄掉了包。” “而他,这个正牌的简家继承人,则被丢在了孤儿院门口。我有时竟不知道,父亲这人到底是深情,还是薄情。不过——哥和他,倒真是亲生父子。都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晏怀扯了扯唇角。 “你以为爷爷不知道吗?他从头到尾都知道呢。”晏怀垂睫,看着背对着他,跪在地上的简珩,“他不仅知道,还乐得和我分享那些你在孤儿院里被人欺负的画面。你不知道,我们看得有多开心。” “至于那个女人,”晏怀重新看向洛橙,“本来就不爱简知瑾,更不爱她的儿子。” “那个女人知道真相后,非但没有对他好一点,反倒见到他,就像见到自己曾经的耻辱一样。不管不顾,置之不理。”晏怀笑着问她,“洛小姐,你说好笑不好笑?他这样的人,连亲生父母,都一天没有爱过他。” 洛橙几乎将牙咬碎,不想从晏怀嘴里多听一个字,却颓然地无能为力。耳边是久哭后的嗡鸣,却仍旧挡不住这个伥鬼的恶语。 像懊恼,像叹息,晏怀冷声道:“只是,谁叫你那么优秀呢。优秀到爷爷都不惜把你接回来。” “还好你不够听话,”晏怀笑,“我都不明白,你对那些该死的东西,哪来那么多无聊的同情心。为什么要逆了爷爷的意呢?” “反正玉石这种东西,只要负责昂贵、有价值、美丽,就够了。本来就是死物,为什么要有自己的想法呢?”晏怀歪着脑袋,笑意温和地问他。 洛橙听不懂他混乱疯狂的话,只想叫他闭嘴。 “洛小姐,你不知道他有多可笑,”晏怀同洛橙说,“他居然,可怜那些本就不该活着的畜生,不愿听爷爷的,让它们早点去死。不听爷爷话的人,都该被扔出简家。” 洛橙背在身后的手,抠得掌心湿.濡。仿佛只有这样,那点皮肉带来的痛意,才能抵消胸腔里的闷痛。 “你不知道,他后来再回来,居然敢同爷爷提要求。”晏怀扬眉,“他宁愿像那些该死的畜生一样,被那些雇来的拳手围攻,直到能打败他们,站起来,走出去,也不愿意动那些无用的畜生。” “死在你手里的那些东西,从来都身不由己。但那些人,他们有自保的能力,有选择的机会,却还是为了钱,来做这一份工作。我为什么要可怜他们?”攥紧的指节抵着粗粝的墙面,简珩沉哑出声,头一回为自己辩解。 他不要自己在洛橙心里,是个毫无同情心的疯子、怪物。哪怕……只是这么片刻的时间。 “是吗?”晏怀看着他,笑得灿烂又阴郁,“那你呢?你为什么又要回来?为什么要做这样的选择,为什么要跟我抢?” 简珩眯了眯眼睛,侧颊的肌肉,因为用力而凹陷。 晏怀柔和地笑起来:“所以,那些被你打伤打残的人,不也是没有自保能力,身不由己吗?” “他们、你、我,甚至是简知瑾。哦,对了,”像是从埋进腐质里的记忆深挖,“还有那位消失了的小叔叔……简行瓒。” 晏怀凑到他耳边,声线温柔地切割他的耳膜:“都有可能,是死在我手里的,那些身不由己的畜生。” 简珩咬牙。 是,他这样能被魔鬼看中的东西,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后来再回来,他简直就像一条——”晏怀直起身,铁质的棍棒招呼在简珩背上,金属的钝击声,在空荡的废弃仓库里震出回音,晏怀缓声低语,“棍棒打到身上,都能逆了本能,不躲不避的狗。” 简珩垂首护在她身前,喉间血气翻涌。 “住手……别打了……”洛橙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却还是一遍遍徒劳地嚅着唇,热意从眼里滚落,绳索磋磨着皮肤,勒出血痕,“简珩,你躲开啊……你躲开啊……” 像打累了一样,晏怀叹气,扔掉手里的武器,又伸手,接过雇佣者递来的匕首,当着洛橙的面,缓慢地表演一般,用利刃划开简珩后背的皮肉。腥锈的血气,溅到空气里。 而那个始终护在她身前的男人,仿佛……真的毫无痛感,不躲不避,连一声闷哼都不曾发出。 洛橙拼命摇头,嘴唇颤抖地嚅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不明白,他们……明明都是他的亲人啊,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人要这么对他。 晏怀恶鬼一样的笑声,低低在仓库里响起:“洛小姐,看清楚了吗?我哥他,就是这样的怪物啊。” 简珩垂着脑袋,一动不动,只有撑着墙的拳,紧紧地攥在一起,骨节仿佛都要捏碎。 虚空地把她护住,却不敢抬头看她一眼。 是啊,他早被驯化成了这样的怪物。 他的阿橙……该害怕了吧。 “洛小姐,”晏怀缓声说,“你看,他就是这么一条可怜巴巴的狗。全世界,都没有一个人爱他。” “哦,对了,”晏怀看向洛橙,倏地笑起来,“他最爱的人,不仅不爱他,还把他忘了。” “简珩……”洛橙无声地叫他。 晏怀每说一句话,都像有人在她心上重重攥了一把。没有一刻像如今这样,想挣开身上的束缚,好好抱住眼前的男人。 “你不知道她在找顾泽治疗吧?”晏怀俯身,怕简珩听不见一样,凑到他耳边,“为了那些医生无聊的保密原则,顾泽是不是一个字都没对你说?” 简珩依旧跪在原地,恍若未闻。 她要做什么便去做,无需同他说。 “所以顾泽一定也从没告诉过你,她从来没有撞坏过脑子,”简瑜残忍地告诉他,“她的失忆,从头开始,就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得的,是解离性失忆症,是心因性的啊。” “也就是说——是她自己选择的,要忘记你。” 男人像是终于有了反应,脊背一瞬间僵硬。 不可自抑地怔忡,简珩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洛橙。 “你看,你的亲生父母,你所谓的朋友,甚至是这个你拿命来爱的人,”晏怀低低笑起来,像恶魔低语,像久败的丧家之犬终于胜了一回,紧咬着每一个字,缓声告诉他,“无一例外,都在隐瞒你,欺骗你——抛、弃、你。” 女孩子早已哭得不能自已,一遍遍地断续低喃:“简珩……对不起……对不起……” 简单破碎的几个字,像突袭的暗锤,猛然击中他脑后,陡然间只剩不可置信的钝痛。 眼前骤黑了片刻,撑到现在的身形,也微不可见地轻晃了一瞬。男人了然。 曾经,那点回忆就像精致美好的糖衣,包裹住苦涩的现实,让他可以一遍一遍地欺骗自己:他其实,也是有人爱的。 如今那层甜脆的壳子,被人为地敲碎。他也不知道,原来糖衣的碎片割起人来,能有这么疼。 原来,他真的不被任何人期待。 原来……阿橙说得没有错。不重要的人和事,又有什么记起的必要呢。 “简珩……不是的……我……”洛橙一遍遍地摇头,只想告诉他,她从来都是喜欢他的。那份年少时的欢喜,从来都没有任何欺骗。不是她的心血来潮,也不是她的肆意胡闹。只是……那声音哽在喉间,她不知道,她还有没有资格说出口。 “阿橙,别哭。”吸进胸腔的空气,仿佛每一丝都灌着细密的针,男人极力弯了弯唇角,温声哄她,指节轻颤着,揩掉她眼泪,低声安慰道,“没关系的。反正……” “我爱你啊。” 反正爱你这件事,是我失了本能,也会去做的事。 所以,没关系的,别哭。 “没关系的,阿橙,走吧。”简珩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最后一回同她见面。那么,总要把最和软的笑意留给她。就算……她往后再也不会记起,“顾泽在外面等你。” 心跳骤滞,洛橙怔忡地望向他,全然不愿去深想他的用意。 顾泽……顾泽能做的…… 男人极尽温柔地看着她,靠过去,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又仿佛克制着全身的气力,即便知道她向来不喜欢血腥气,还是轻轻吻了吻她的眼睛。 小心珍视的温软退开,男人阖睫抵着她的额头,嗓音搓沙,每个字都燎烧着胸腔里为她跳动的那颗心脏,轻声叮嘱道:“这次……真的把我忘了吧。” 温热的液体,已然分不清是泪是血,濡湿她的眼睛。 “不要……”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洛橙逆着绳索束缚的力道蜷缩,只想离他近一些,任由眼里热烫翻滚,一遍遍摇头,嘶声道,“阿珩……我不要……” 你怎么可以,在我终于把你找回来的时候,又让我把你忘记…… 第35章 正文完 正大光明地对你说——我喜欢你…… “阿橙, 走吧。”眼睫阖得再紧,都挡不住眼里热意。 从来都不信命运不信善恶有报不信鬼神的男人,此刻却希冀, 人刚死的时候, 还能有虚无的意识。 那他或许就还能跟在她身边,看着她把自己忘记。 “不要……我不要……”咸涩混着血腥气滚落进嘴里, 洛橙一遍遍摇头。 规律的催眠一般的电子音依旧悬在半空,简珩咬牙,冷硬地推开她,偏头看向仓库顶跳动的红点:“够了吗?让她走。” 苍老的声音透过机械传来,像被电流压得畸形的恶鬼在猖狂地笑:“简珩啊,你到底像了谁?” “她不离开这里,”男人盯着仓库顶的摄像装置,没心思和他废话, 冷声低语,“你什么都别想得到。” 老人默了片刻:“你让我拿什么相信, 把她放了, 我能拿到想要的东西?” 左腿胫骨那儿的枪伤,依旧鲜血汩汩,简珩站起来,侧身立在原地,下颌微仰,缓眨了两下眼睫, 看着闪烁的红点。血色渐淡的唇, 弯了个同他们一样,弧度温柔,却机械悚然的笑。 “那就别放她走。反正——”他缓声说, “让她和我死在一起,从来都是我最期待的事情。” 他赌不起,此刻却也只能赌。赌简泽恩的贪念,赌他手里的筹码对简泽恩来说,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洛橙轻怔,绷紧的脊背,终于松落下一些,弯了弯唇角,轻声对他说:“简珩,我陪你。” 男人垂在身侧的指节,像胸腔里皱缩的心脏,不可抑制地想蜷缩起来,却强迫自己仿若未闻,依旧漠然地盯着那个跳动的红点。 他不能回头。 空气静默了许久,那机器才传出阴戾不甘的笑:“阿瑜,让这个女人走。” 简珩强迫自己不能攥紧,僵垂在身侧的指节,终于几不可见地微动了一瞬。 晏怀用眼神示意,两名雇佣者上前,把洛橙拉起来。 “捆着她,带她出去。”简珩没回头,仿佛从他起身不再看她开始,她就同他不再有任何关系。 “简珩!”洛橙怔然,激烈地挣扎,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办法改变现状,哑声喝道,“你到底有什么资格,一次次的安排我的人生?!” “让我回来的是你,千方百计要我想起来的也是你,”洛橙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声音也能有那么粗嘎难听的时候,甚至不知道,她被哭声呛咳得破散,被那团哽痛堵在喉间的断句,他能不能听懂,“你现在又凭什么叫我走,凭什么叫我忘记……” “去吧,阿橙。”眼眶热烫得仿佛要把人灼伤,男人即便再不忍,却依旧没回头,弯了弯唇角,笑意讥诮般,哑声同她说,“反正有那么多人爱你。” 此刻我终于庆幸有那么多人爱你,庆幸我从来都不是被你偏爱的例外,庆幸我……从来都是那个可有可无的失败者。 “没有!”简珩不愿转身再看她一眼,眼里肆意滚落的热意也让洛橙看不清他,却还是极力看向他的方向,失声一般同他说,“没有的简珩……” “我不是洛秉文的女儿,当年那场车祸也的确不是意外,是我妈要……”洛橙闭上眼睛,哑声道,“拉着我一起死……” 那是连我自己都想放弃,想遗忘的自己。唯一记了那么久,无论我变成什么样,都不会把我忘记放弃的……只有你。 男人脊背僵住。 他到底是做了些什么,要把这些年自己的不甘,强加在她身上。 胸腔里的裂痛冲撞着他,哪怕再想对她忏悔,再想好好抱着她温言安慰,却终究不敢再回头。 “还没看够戏?”简珩偏头,冷声同歪着脑袋笑看洛橙的晏怀说。 晏怀笑了笑,示意那几个雇佣者把洛橙带走。 阿橙,别怕,再忘记一次吧。连同我一起,永远不要再记起。简珩闭上眼睛,无望地同自己说。 只是,他这么狠心,不知道死了还有没有机会跟在她身边,再看她一眼…… 几个男人制着她,强硬地把她往外拖拽。 “简珩……”洛橙颓然地喊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叫他改变心意。 她知道,自己只是引着简珩上勾的饵,是猎人栓在陷进口吸引凶兽的折腿的兔子,所以这些人,完全不怕她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也不怕她记得他们的脸。 也就是说……或许简泽恩要的,从来都是简珩的命。 她或许该说些恨他怨他怪他的话,好叫他放弃拿自己来替换她。 或许她说出那些同以前一样伤他的话,叫他疯子,说自己从来都不爱他,他就能让自己留下来。 却又极度厌恶到此刻,还在拿这些揣度他的自己。 洛橙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 只是她又怕,怕万一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奇迹,怕所谓的善恶有报从来都是自欺欺人,那她真的要在这最后的世界里,让他带着这些话离开吗? 脑袋早就像经历过爆.炸一样钝痛,无数零散的记忆碎片,像被人狠狠砸碎在地上,又摁了回放般拼凑起来的玻璃,切割着她的每一根神经朝她涌来。 那扇颜色同做棺盖的乌木一般的库门,在她身后沉哑地慢慢阖上,同她紧阖的长睫一样,慢慢隐去光。 - 和简珩说的一样,顾泽一行人,早在离废弃厂房安全距离外等她。 那几名雇佣者把洛橙交给顾泽几人便迅速离开。 “顾泽陈梁!”像是终于抓住了一根稻草,洛橙睁着红肿的眼睛看着他们,哑声说,“简珩,简珩还在那里面,快去救他。报警,你们报警了吗?” 他们是简珩最好的朋友,总不会见他去送死的。 黑夜里,车灯映照下,女孩子散乱的长发像脱了水分失了生命的枯草,杂乱无章地混着血迹和眼泪,黏在颊上。眼里是茫然惶惑,却又异常坚定到偏执的企盼。 “他自己有安排,我只负责带你走。”顾泽狠心避开她视线,扶着她的胳膊,把人往车上带。 简珩能叫人把她绑着带下来,他也已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洛橙惶然,歇斯底里一般地挣扎起来:“那你们放开我!不用管我!” 还来得及,还有最后半小时。她至少……还能陪他最后半小时。 顾泽咬牙,偏头对陈梁和同行的保镖的示意:“陈梁,摁住她。” “小橙子,上车吧。”陈梁红着眼眶,上来拉她。 “你们放开我吧,求你们了……”身后反捆住她的绳索,在胳膊上挫割出血珠,洛橙颤声,蓄满水汽的眼里只剩祈求,“他不是没有人爱,不是所有人都在隐瞒他欺骗他,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放弃他……不是的……” 拉着车门的指节攥得生疼,顾泽又何尝不想回去,只是仍说:“上车吧,快走,他真的有自己的安排,我们不要打乱他……” 划破夜空的巨响,像吞噬黑暗的嗜火的兽,张开满嘴带火的獠牙,吞噬所有的声音,又撕开夜幕,也撕开洛橙最后的那点防线。 撑到现在的仅剩的一点理智,一瞬溃防。膝盖虚软地跪下去,耳边只剩爆.炸后的刺穿耳膜的尖利嗡鸣。 明明,应该还有半小时的啊…… “简珩——”她应该是有在喊他名字的,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可耳边却像是同这个世界隔绝了一样消了音。 山路上的碎石磨搓着骨骼皮肉,洛橙狼狈地像一只被人捆缚住手脚,诱捕凶兽的猎物,一次次挣开身后的拉扯,只想往火源的方向靠得更近一点。 “你好简同学,我叫洛橙。洛阳三月花如锦的洛,纤手破新橙的橙。是不是很好记?那你要记住啊。” “同学你这么高冷很容易没朋友的你知道吗?” “嗯——因为我有好多好多的爱啊,就想分你一点。” “你不要也得要。” “我怎么可能把你忘记?我就算忘了我自己,都不会忘记你啊。” “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你都要记住。”“对,我就是这么任性,就是这么霸道,那你要拿我怎么样?” “你报哪个大学都得等我啊,我一定也会去的。” “简珩,你说——我们长大了会变成什么样?” 其实,她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但是她笃定,等他们都长大了,她就一定能光明正大地对他说一声——我喜欢你了。 …… 那是她年少时的欢喜,只是,都被她遗忘在了过去。 对不起,简珩,对不起,你不要着急,我一定赶上你。 一帧帧的回忆,如同边缘锋利到能划破皮肉的相片,切割着她每一寸神经。 疼痛却仿佛与她绝缘,也终于精疲力竭,掀翻夜空的火海,淹没在拉她共沉沦的无边黑暗里…… - 再度看见光的时候,洛橙陷进长久的茫然。 她不知道这片混沌的白是幻觉,还是做了个久长的梦,脑袋里依旧存着钝痛的记忆。 直到浅淡的消毒水味混着清浅花香,终于把她拉回现实。 “小橙子,你醒了?”坐在床边打瞌睡的韩彻像是有感知,睡意顿消,起身看过去。 洛橙却顾不得他,猛然坐起来。她记得,她还记得! 手背上点滴的针管在血管里搅动,洛橙不知痛意似的伸手去拔。 “小橙子!”韩彻赶紧摁住她,又朝外面喊,“顾泽陈梁,你们人呢?!” 病房门很快被打开,见到顾泽的那一刻,洛橙怔然地顿住,又即刻警惕地朝后退缩。窝在床角,整个人蜷缩起来,像个防备又惊觉的红眼的兔子。 几个人哪里见过她这样,皆是不忍。顾泽更是咬了咬牙,不再上前。 “简……”嗓子像被钝器磨搓过,又哑又疼,洛橙低哑艰涩地问,“简珩呢?” 问完,抱住膝盖的指节,也不自觉地攥紧。 韩彻偏头,同陈梁和顾泽对了一眼。 见了他们这刻的犹疑,绝望和木然遮得洛橙眼前一片沌黑。 “他还在。”顾泽咬牙,直接告诉她。 像没顶的溺水人,被人托浮着露出水面,呼吸这种本能,重新运转。肺腔里重新灌进氧气,洛橙慌乱地起身,又怕他们拦着自己,身形微晃,却还伸手去够床边架子上的点滴瓶:“那我……我去看看他。” “你等等,先听我说。”话音犹豫微顿,顾泽上前,还是说出了口,“那个仓库,以前是家废弃的军.工厂堆放枪.械的,库门的材质足以防弹。警.察和医护人员连同我们的人,在现场找到他的时候,他在库门翻折的夹角里……还剩一口气。” “所以,谁也不能保证他什么时候会醒。”即便残忍,顾泽还是同她说,“甚至……还会不会醒。” 洛橙悬空的手一僵,滞缓地抬睫看顾泽,河水重新灌进肺腔。 顾泽也不知道,该庆幸那些曾经非人的对待救了他一命,还是该诅咒那个像刽子手一样的老人下地狱。 抑或是……那点即便只有一线生机,也绝不愿意放手的执念,才是让他撑着一口气也要回来的原因。 总之,尽管伤得像个被一身刺贯穿全身的刺猬,这个男人还是留了一口气给他自己。 “你去看看他吧,”顾泽低声说,“隔着玻璃。” - “简珩……”男人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病床上,包裹得有些认不出来,洛橙把指腹搭上玻璃,隔着虚空,搭在他搁在身侧的指节上,无声叫他。 你听得到吗?你一定听得到的是不是? 简珩,这次,换我等你。 可是我任性,我又总爱和你无理取闹。看着你从对我爱答不理,到一次又一次为我妥协。 所以……你一定要听我的话,早点醒过来啊。 不然,我也只能像从前那样,一边在心里骂你,又……一边不停地等下去了。 热雾濡湿了眼角,洛橙极力弯起唇角,指腹在玻璃上轻勾,像以往那样同他肆意玩闹,无言地同他说。 - 这几日,韩彻电话和视频不断,顾泽陈梁看着他都烦,从暗示到明示,让他赶紧回秦城。 韩彻郁闷地看着这俩,又看向洛橙:“小橙子,那几天可不是我不想来啊,是阿珩他不让我来。” 洛橙看着他,又听他说:“你也知道他没想着……咳咳,反正就是,他不许我走,让我好好管着公司。他说……”韩彻话音都轻了些,“等你回来了,好歹能保你半生无忧,让你继续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也算是……兑现他当年的承诺了。” 洛橙垂睫,没说话,心脏却克制不住地滞闷灼痛起来。 简珩还没度过危险期,医生也说,他能像如今这样,生命体征还算平稳,就已经是万幸了。 陈梁见状,无声地龇牙咧嘴,暗示他话多。 韩彻撇撇嘴,他这不还是为了简珩着想。那家伙总要醒过来的啊,帮他多刷点印象分怎么了?怎么了?! “洛小姐,”病房门被敲了两下,又很快被推开,“简先生可以转特护病房了,你们要不要去看看他。” - 韩彻和陈梁都已经被她软硬兼施劝了回去,只有顾泽说,他好歹也算个医生,执意留下来。 医生说,简珩已经度过了危险期,只是什么时候能醒,还要看病人自己的意志。 洛橙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 反正,她允诺过了,这次换她等。 像哄小朋友一样,洛橙只要醒着,就每日在他床边,低声同他唱些老旧的歌。每次都想哄他醒来,却时常把自己哄睡了。 譬如像现在这样,不光睡着,还要做些美梦。 那个男人啊,在年少的时候,就喜欢替她整理颊侧的碎发。只是那个时候,又总爱表现得漫不经意。 此刻梦里的人,倒是比他真诚许多。那指节一下一下,轻柔安抚…… 洛橙猛然睁眼。那轻抚仍未停。 酸涩如潮涌般灌进鼻腔,洛橙想笑,眼眶却又不争气地胀热起来。 小心翼翼地抬手,抚上他指节,洛橙直起身,看向病床上的男人。 即便艰难,他仍在同她笑。 那个老人生性多疑,又喜欢把一切掌控在自己手里。也终究因为这一点,让他有了翻盘的机会。 刚进仓库时,晏怀那句“爷爷那里,有随时可以触发引.爆的遥控”让他笃定,简泽恩不会离他们很远。那炸.弹的威力,至多辐射在那个仓库里。 毕竟简泽恩这个人,嗜血,却又贪生。 他与其束手就擒,不如赌一线生机。 或许……还有机会真的回去,同阿橙重新开始。 如今看来,老天也算是眷顾他的。就同他眷顾自己,把阿橙带来他生命里一样。 “阿橙。”病床上的男人,无声嚅了嚅唇,即便再痛,也要弯着唇角叫她的名字。 “简珩,”洛橙看着他笑,尽管眼里热意熏蒸地她视线模糊,却仍旧一瞬不眨地看着他,轻声对他说,“你回来了啊。” - 秋日的阳光和暖得像软绸。洛橙陪着已经能下床的简珩,偎在病房后的庭院里。 “晏怀那句……”闲聊后的片刻静谧,洛橙有些迟疑,斟酌地问,“玉石只要负责有价值就够了,是什么意思?” 简珩闻言,默了片刻,像是陷进某些回忆里,又像是漠然地早就毫不在意。 反正那些人,都去了各自该去的地方。 “我父亲,小叔叔,简瑜,还有我,”简珩偏头,唇角弯着和软笑意,仿佛在说毫不相干的别人的事情,“名字里,都有个字和玉石相关。只因为——” 喉结轻滚,简珩说:“简泽恩对我们说过,他就是那个琢玉人。” 他会按照他的准则,把他们一个个,打磨成他需要的摆件或器具。 洛橙怔忡,抿唇咬紧牙,轻咽了一口。 她见过琢玉人是如何切割打磨,又用凉水不断冲刷那些原石的。 呼吸有些紧,下意识地伸手,覆住了身边男人的指节。 男人修长微蜷的指节,不可自抑地轻颤了一瞬。像汲取力量,又像是不想错过这一刻难得的温存,反手覆住她掌心,扣紧十指。 洛橙没躲开,弯了弯唇角,回握住他。 直到阳光无声晒得人发热,洛橙才偏头,看着他橙光下苍白的脸,低声问他:“累不累?回去吧。” “好。”简珩嗓音轻哑地应她。 洛橙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 这个男人什么时候有这么乖过了。大概这辈子,或许也就在这些时日,可以看见他这副模样了吧。 洛橙轻嗯,起身摁下轮椅驻停的开关,推他回病房。 “简珩。”扶着他坐靠回病床上,洛橙叫他。 男人抬睫,伤痕未褪的苍白脸上,唯有那双凤眼,望着她的时候纯粹又干净。虽然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依旧轻声应她:“嗯。” 轻咽喉间哽意,洛橙弯了弯唇角,眼睛有些涩,问他:“是不是我要什么,你都能给我?” 男人轻怔,心脏不可自抑地抽痛起来。 这话,是那回在医院里,他对洛橙说的。 明明该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好好同她说话,好好陪在她身边。 可那时候,他又做了些什么。 简珩不知道,她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或许……或许她还是想要离开吧。 他们早就都已长大,他也不该停留在过去,也把她禁锢在过去。 搁在床单上的指节蜷缩到一起,血色尽褪,不比纯白的床单好上多少,唇角却极力弯出笑,下颌轻点,同她允诺:“嗯。” 只要她不厌烦他,只要她还愿意让他看见她,他就能长久地等下去。 洛橙看着他脸上的神情,看着他又褪了几分血色的唇,心脏都跟着闷痛起来。 眼睫缓眨,仍旧止不住眼里的涩然,温热的薄雾浮起,洛橙倾身靠过去。 淡香气息缠绕,简珩怔然地僵在原处,长睫不可自抑地轻颤,心跳更快起来。却似乎不再是因为害怕,而是多了份不知道能不能盼来的期冀。 微凉的温软贴上来,带着女孩子独有的清甜香气,像在他半生颓败的土壤里开出夏夜的茉莉。 像花瓣轻绽的声音,他的阿橙轻声同他说:“那我要你,可以么?” 所有压抑的情绪,那些隐忍不甘惶惑无措,极度想要靠近,却又害怕把她越推越远的恐惧不安,在这一刻崩散成日光里摇曳的尘埃。 炽热又珍视的吻落下来,隔着玻璃窗的那些秋蝉间鸣,也渐轻渐远。 洛橙由着他任性宣泄。 直到肺腔里的空气都仿佛被抽空,实在承受不下去。 不敢推他,怕他未愈的伤口疼。想抬手薅一把他后脑勺的头发以示抗议,又怕薅坏他脑子。 洛橙郁闷得不行,只能轻咬了咬他舌.尖。 结果……这家伙大概还以为自己在和他调.情,吻得更深更投入了起来。 洛橙:“……” 女孩子抗议的轻唔,终于发狠咬疼他唇角的齿尖,才让简珩依依不舍地顿住,极度不情愿地松开。 洛橙看着他泛红的眼尾,好笑又实在不忍心,抬手环上他后脖颈,轻抱住他算是安慰。 男人扣住她腰,紧紧回拥。 “简珩,”洛橙哽声,又极力弯出笑意,“对不起啊,把你……忘了那么久。” 男人紧紧抱着她,想一遍遍地同她说没关系,却又像发不出声音一样,只能眼眶胀热地埋首在她颈侧,无声对她笑。 “还有,其实很久很久以前,就想有一天能正大光明地对你说——”洛橙任由他发泄似的抱着,轻声在他耳侧说,“我喜欢你。” 谢谢你,愿意一次又一次停下来等我。 让我终究能好好同你说一声—— 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