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洁版文案:那天的雨很大,我躲在树上,遇见一个疯子。他容貌甚美,就是脑子有点问题。他说,他要渡我成仙。我眯起眼睛。是的,我在鄙视他。 女主版文案:有些人也许是上天派来帮我的,有些人可能是上天派来毁我的,有些人大概是上天派来陪我的,可是有些人不知道上天为什么派来? PS:此文遍地天雷,进食时请勿观看。 CP已定,飞飞和师父父,不管怎样都请勿掐~ 全文架空,日更或隔日更。 内容标签:重生 天之骄子 不伦之恋 女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001 茂密的树林里,一只通体玄黑的乌鸦懒洋洋地飞来飞去,它在寻找避雨的地方。虽然看不出它的表情是怎样的,但可以感觉到它很烦闷。事实上,每年雨季到来的时候,它都像现在这样情绪低落。 "镇上的人说'举目三尺有青天'……可到了我这儿怎么就万事不灵呢?"黑乌鸦落在一棵树上,两只爪子抓着树枝,玄玉般漆黑的眼珠颓靡地望着阴沉沉的天空。 突然,它身子猛地一震,精神全部集中了起来。因为天生的倒霉第六感告诉它,即将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果然不出它所料,不过片刻功夫,倾盆大雨骤然落下,本来干燥暖和的树枝也变得阴冷潮湿。黑乌鸦不得不躲进树干中央,抱紧身体窝在角落。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和它一样黑不溜秋的天空,它涌出满心惆怅。 "什么学了它的法术就能修炼成人形,还骗我把吃的给了它,自己在这里又饿又冷……哼,嘴巴里说的漂亮又堂皇,那只臭野狼多半不是个好东西……"黑乌鸦自言自语自怨自艾,却不想有个声音接了话茬。 "为何?" 黑乌鸦从来就没有听过这么悦耳清朗的声音,就好像一匹上好的丝缎,柔柔软软温煦如风,让它忍不住想要亲近。 于是下意识回答道:"为何?敢情你见过花言巧语的好东西?" "言之有理。"那人似乎笑了一下,声音虽然很轻,却震得整棵树都在晃动。 黑乌鸦彻底被他吓到了,直接蹦到树枝末端,任由雨水打在它玄黑的鸦羽上,不一会它就变成了落汤鸦。 它一边爱干净地用嘴梳理羽毛一边吱吱呜呜道:"有本事的就出来,缩头缩脑的算什么英雄好汉,肿么,难道你怕我?" 那个声音没说话,只是树却震得越发厉害。黑乌鸦气急,翅膀一扑腾,朝树干里面飞去,"老娘今天就啄死你吖的!" 黑乌鸦执拗地往深处飞去,大树浓密繁多的分枝转的它有点找不着东南西北,可即便如此它还是闷头冲刺不肯放弃,哪怕身子擦过树杈时被划破了皮。 "哎……"那个声音叹了口气,然后大树的震动瞬间停住,突降的暴雨也慢慢歇止。 黑乌鸦这下总算不像只苍蝇似的乱撞了,它停在树枝上发呆,因为目前为止它还没见过法术这么高明的妖怪。莫非,这个神秘的家伙是神仙不成?黑乌鸦玄黑双眸瞬间眯起,仔仔细细地扫视树下每个角落。 "乌鸦,你莫找了,我在这。"清浅而温和慈爱的声音,好似一阵风,吹得黑乌鸦心里暖暖的,痒痒的。 黑乌鸦循声望去,只见树下荫凉中,一个身穿雪白长衫,外罩重纱锦袍,俊雅非凡宛若谪仙的年轻男人正在冲着它微笑。 他有一双好似夜空寒星般漂亮的眼睛,清清澈澈摄人心魂,披散而下的长发墨色如漆,玉冠束顶,眉宇间系了一条玉红鞓带,只是静静地盘膝坐在那,便叫人自惭形秽,不过随随便便一个眼神,就足以颠倒众生,纵使绝世美男子也不过如此。 黑乌鸦惊住了,这辈子它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男人,有生以来它第一次懂得什么叫做迷恋。 男子似乎没想到黑乌鸦会用这种眼神看着他,他略微蹙眉,旋即再次笑开,气质观之可亲,语调却是三九寒冬,"乌鸦,风雨之季,沿途多劫,我今日下凡,得见与你,实属天缘,你若不弃,我便收你为徒,可好?" ……黑乌鸦没听他说话,它只看见他苍白的双唇不断开合,雪色的贝齿樱红的舌头仿佛散发着一股无形的香气,诱惑着它向他飞去。 黑乌鸦打小就禁不住诱惑,而且它对自己的感官非常忠诚,所以它……真的朝他飞过去了。 只听半空中传来一阵宏亮的"呱呱"叫声,白衣男人抬头望去,就见黑乌鸦从树枝后穿过,玄黑的没有一丝杂色的漂亮羽毛在阳光下镀上了一层金。他不知自己和它有过什么瓜葛,但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亏欠过它。所以他不能出手,不能。 黑乌鸦落到他肩膀上的时候,就看到他本来晓月清风的表情换成了隐忍非常。 "怎么,你怕我呀?" 白衣男人别开头不理它,一缕黑发掠过肩膀,和黑乌鸦的羽毛摩擦而过。黑乌鸦犯贱之余发现,他的头发居然能和自己的羽毛一般黑。 "你头发真好,平时都用什么洗头?"黑乌鸦好奇道。 白衣男人一语不发,纹丝不动,盘膝而坐,双手结印。 黑乌鸦急了:"我警告你啊,我在妖界可是出了名的鬼见愁,你可千万别惹我,否则,我要你好看。" 白衣男人不语。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来,转过来我瞧瞧。"黑乌鸦站在他肩膀上不停说着,对方却没一点反应,莫非是吓着了?黑乌鸦思索一番解释道,"你别怕了,大不了我答应不吃你就是了。" 白衣男人终于转过了头,优雅地抿唇微笑,三分清冷七分仙风道骨,"既然你说你是鬼见愁,怎么我见到你却不愁?" 他说起话来慢条斯理,一字千金掷地有声,像把小掸子一样在黑乌鸦的心尖上挠啊挠,挠的它心烦意乱,爪足无措。 "哦,这个很简单,你又不是鬼,你当然不发愁。"黑乌鸦扑腾翅膀飞到地上,垂下头似乎在想什么。 "我方才说的话你可有听见?"白衣男人又问了一遍,温和依旧,似乎永远都不会不耐烦。 黑乌鸦用爪子在地上挖坑,低声道:"没有,你再说一遍。" 白衣男人略一颌首,左手轻掩广袖,身子朝前倾斜,墨发如流水般滑过肩头,他微笑着,摊开手掌,修长如玉的白皙手指触碰着它的身体,"我渡你成仙,可好?" 天籁般的声音,神祗般的容颜,若不是他口中的话,黑乌鸦恐怕会被他迷得晕死过去。可现在它只有满腔怒火,"又来一个骗妖的,我已经没什么可以给你的了,你想怎么样你就说吧!" 白衣男人稍稍一怔,随即便恢复漠然,他莞尔一笑,虽然亲切,却又仿佛隔着几个尘世那么遥远,"我不知你说的是何意,但大概清楚你遇到过什么事,你可觉得苦?" 苦?黑乌鸦眼珠转了转,活到至今它都忘记了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出生地在哪里,更不记得谁问过它苦不苦。黑乌鸦平静的心湖被他掀起了巨大的涟漪,它心想着,就算被骗,也认了。 "你是神仙?" 白衣男人眼角一挑,狭长的双眸温柔地望着它,"是,却也不是。" 黑乌鸦眨眨眼,无声询问。 "我是谁不重要,今日能在此与你相逢,想来也是上天安排……现见你又颇有灵气,我有算收你为徒,不想辜负了这难得的机缘,你意下如何?" 黑乌鸦眯起眼。是的,它在鄙视他。扯来扯去还不是最不靠谱的东西——修仙么!还有,连自己是谁都不愿意告诉它,是嫌弃它见识短吗?好吧,它就是见识短,可那又怎么样呢? "做神仙有什么好?我不愿意做神仙,做乌鸦很好,自由自在,没那么多规矩。" 白衣男人微蹙眉头,苍白的唇轻启,一字一句:"人心生一念,天地必有知,善恶终有报,无论早迟。我不信,你甘愿一辈子被人鄙弃。" 黑乌鸦惊讶地看着他,他怎么知道它总是被人赶?它怎么知道它总是被人咒骂鄙视? "人生本性皆有命,未怪你好言相劝,却应知晓你所做之事皆是徒劳。" "我天生就有预知坏事的本领,虽然它时准时不准,但我从来都没怀疑过,比如刚才,它就让我发现了你。至于那些凡人……不识好歹,死了也罢。"黑乌鸦又低下了头,换另一只爪子挖坑。 白衣男人素手捋着耳侧一缕长发,眉宇间的玉红鞓带稍稍偏颇,模糊可见其内压着他眉心一点朱砂痣,"你其实并不信我说的话。" 黑乌鸦默默不语,它的确不信,一朝被"狼"咬,十年怕人提"修仙"。哪里是它不想,而是它根本就不敢再想了。上过无数次当,如果再不长点记性,以后还用混吗? "抬起头来。"白衣男人淡淡吩咐。 黑乌鸦茫然抬头看着他,只见他沉默片刻,素手轻扬褪去眉间鞓带,一点朱砂出现在白皙剔透的双眉之间。 "这是……"黑乌鸦正要问什么,却见那朱砂中汇聚了一道光芒,照亮了它满身玄羽。眨眼的功夫,它已不再是一只乌鸦,而是……一个人,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 黑乌鸦不可思议地望着白衣男人,她沉默了,她已经相信了他的话。可她又是个很执着的妖怪,从不让男人帮助,也不需要男人为她出手,更不要说是高高在上的神仙了。因为,如果谁出了手,她就会跟他一辈子。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白衣男人整衣起身,嘴角隐约泛起一抹清浅的笑容,卷曲长翘的眼睫颤了两下,全身似乎都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白色光芒,他轻轻闭上眼,好听温和的声音慢慢诉说着,"乌鸦,你记好,从今天起,我便是你的师父,我叫柒情绝。" 说完,他玉臂轻挥,一缕光芒闪过黑乌鸦晶莹雪白的肌肤,眨眼间便化作了一件美丽的袍子。 002 黑乌鸦躺在地上,低头打量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从柒情绝的角度望过去,那是一个很美丽女孩。柔顺的长发,白净的皮肤,只是那双眼睛却毫无生气,像两颗玻璃球,漆黑的瞳孔上仿佛蒙着一层雾气,怎么都吹不散。 沉默片刻,黑乌鸦抬起头,红唇微启,道:"你让我拜你为师可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有这么好的事情上门还提条件,这神仙会不会生气?黑乌鸦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地观察柒情绝的反应,而柒情绝也在这个时候看向了她。四目相对的一刹那,黑乌鸦浑身一震。 他那双如玄玉般漆黑的双瞳里似有繁星闪烁,每次望进去,总会让她有种灵魂被吸入无底深渊的感觉,她本能地移开视线重新低下了头。 柒情绝的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无由来的微笑,仿佛古老壁画中飞落凡尘的仙人,高贵似乎是伴着他出生的,已经渗入他每一寸肌肤。他望着黑乌鸦的眼神,一直都是慈蔼而温和的,"好,你说。" 这么轻易就答应了?黑乌鸦狐疑地看着他,犹豫片刻,坚定道,"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报仇。 黑乌鸦带着柒情绝走进一片阴森森的树林,之所以说阴森森是因为这里的大树都没有叶子,全部都是树干,树干的颜色也是不正常的灰黑色,远远望去,仿佛修罗地狱。 柒情绝负手走在黑乌鸦身后,凭着暗色的光线望向她,只见其容颜俏丽,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女模样,思及方才她让自己替她报仇的言论,不由微笑道,"你说的那个狼妖,就住在这?" 想起那只骗走自己食物,害自己饿了好几天肚子的狼妖,黑乌鸦寒了脸,"对,那个畜生作恶多端,我……我……" 柒情绝微笑着替她接下去道:"你要替天行道是么?" 黑乌鸦脚步略顿,忍不住红了脸,但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她刚刚修成人形,对人类的感情还不太了解,只当是被那狼妖给气的,遂道:"对,姑奶奶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骗子,今天绝对饶不了他!" 柒情绝偏头闪开周边枯木的树杈,抿唇轻笑,不再言语。 两人并肩走了片刻,就见前方不远处有股黑烟袅袅上升,本来静谧的树林也响起一阵阵狼嚎。 黑乌鸦小手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就在前面!" 其实柒情绝早就发现狼妖的所在之地,他不说是因为他想看看这只小乌鸦究竟要带着他转多久才能找到,现在算算,也不过小半个时辰,孺子可教也。 "好,那我们便说定了,待我替你收了这妖孽,你就拜入我门下,做我的徒弟。" 黑乌鸦连连点头:"只要你能替我报仇,我决不食言。" 柒情绝略微蹙眉。他和她的区别就在这里,他把这件事当做降妖除魔、替天行道,她却把这当做以牙还牙、报仇雪恨。不过也罢,她才刚刚化成人形,许多事情还需要去学才能懂得。 "是谁在那边?" 两个人正在讨价还价,另一边仍不知好日子过到头的狼妖就起先开口了。 光是听见这家伙说话,黑乌鸦就恨得牙痒痒,"是你姑奶奶我!" 狼妖闻言一怔,急忙从狼群里挤了出来,待看清了眼前的白衣少女,他越发困惑,"你是哪来的姑奶奶,爷爷怎么没见过你?居然敢跑到雾浊林来撒野,胆子倒是挺大啊。" 黑乌鸦见他出现十分害怕,忘记了自己已经化成了人形,赶忙躲到了柒情绝身后,扮猪吃老虎道,"这么快就不认得我了?当日你骗我食物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哼,今天我就要替天行道收了你这妖孽!" 狼妖这才看见黑乌鸦身后还有一个人,只怪黑乌鸦化成人形后实在娇俏美艳,他一时居然移不开目光。 "你又是什么东西?"狼妖下意识拿出以前屡试不慡的问话,可紧接着就有些凌乱。 只见站在黑乌鸦身后的白衣男子缓缓朝前走了几步,萧萧肃肃,湛然若神。他站在枯木阴影下驻足凝视着狼妖,就那么一直看着……一直看着…… 黑乌鸦见柒情绝不出手,只是盯着狼妖看,有点搞不明白,心里思索着莫非他要用眼光杀死狼妖?这个想法一出现就立刻被她推翻了,实在太不靠谱。 "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还敢自称是狼族的王?"柒情绝不说话,黑乌鸦只好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狼妖现在还是狼身,并未化作人形,这是为了进食方便,并且他觉得对付面前这师徒俩根本没有化成人形的必要,"呸,爷爷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在雾浊林里穿白衣服的,赶紧自己报上名来,爷爷可没工夫跟你在这瞎耗。" 黑乌鸦被他气得跳脚,扯着柒情绝的袖子催促道:"你快揍他呀,你看他多嚣张!" 狼妖跟着黑乌鸦的眼神望向柒情绝,他这是到此地后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个白衣男人,只见他头戴净白簪缨墨玉冠,身穿云纹长袍,眉心一点朱砂,衬得眉眼如画,宛若神祗,让他忍不住想要倾身膜拜。 气场好强大啊,狼妖眯着眼后退几步,一团黑雾缭绕过后,只见一位黑袍男子悠然现出,剑眉星目,皮肤微黑,表情极为冷酷。他身形稍动,移到树杈之上,迅如奔雷闪电。 黑乌鸦双眸似利剑一般盯着化作人形的狼妖,这个妖孽居然在狂风暴雨的天气骗走一只柔弱可怜的小乌鸦的食物,这种无耻的行为何止令人发指,连妖也要发指了! "狼妖,方才见你健步如飞,吐纳却依旧稳定沉静,似乎修行颇佳,请问你修了多少年?" 柒情绝总算开口了,可却不是追究狼妖欺负"爱徒"的责任,反而是赞赏人家法力高强!黑乌鸦玻璃球似的眼珠都要瞪出来了。 狼妖却似乎很受用,倚着树干,嘴里叼着根稻糙,面无表情道:"想不到你还挺识货,不怕告诉你,爷爷已在这雾浊林修行了两百多年,你呢?" 柒情绝嘴角轻轻挑起,眼神一直都平静如水,无波无澜,他双手合十,结印胸前,轻声道,"我?说来惭愧,不提也罢。" 狼妖很酷很干脆地说:"我都告诉你了,你若不告诉我,那岂不是很不讲道义?" "道义?"黑乌鸦忍不住cha嘴,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若讲道义,当初为什么要骗走我的食物?" 狼妖一怔,从树杈上跳下来,仔仔细细瞧了瞧黑乌鸦,怀疑道,"你?你莫不是那日送我食物的傻鸟?" 黑乌鸦气急,"闭嘴!你才是傻鸟!"傻鸟也是他能叫的? 见对方承认,狼妖有些底气不足,那日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会骗了这只傻鸟的食物,想不到她居然真的化成了人形,于是只好借口道,"你现在不是化作人形了吗,我也不算是骗你了。" 黑乌鸦红了眼眶,满肚子委屈,"我告诉你,我能化成人形才不是因为你那什么破密集,是我师父帮我的!" "你师父?" 黑乌鸦扯住柒情绝的胳膊,将他拉到狼妖面前,自己的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傲然道,"对,他就是我师父,就是他帮我化作人形的,我告诉你,我现在可不怕你,我师父可是神仙。" "神仙?"狼妖双目一凝,方才的吊儿郎当全数收回。 黑乌鸦想要转头和柒情绝说话,可刚回首就冷不防同他四目相接,距离近得甚至可以看到他每一根细长卷翘的睫毛。他远山眉下一双灿若寒星的黑眸,如同夜幕长空上高悬的明月,他的周身似乎都被光芒所包围。 黑乌鸦倒吸一口凉气,连连后退好几步。她第一眼见到柒情绝就知道他美了,但每当再次观察他之后,又会觉得他比记忆中还要美上千百倍。点尘不惊的绝世容颜,淡得几乎无色的薄唇,眉心一点朱砂,飘逸如雪的白裳,简直就是壁画中才会出现的降世真神,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顶礼膜拜。 柒情绝微微笑笑,和蔼地轻抚了一下黑乌鸦的头,抬眼间视线掠过狼妖,素手一扬,金色光芒闪过,一把镶嵌着七彩宝石的圆形罗盘出现在他手中。 "狼妖,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本想饶你一命,不想你百年修行功亏一篑,可你却并不领情。"柒情绝一边说,一边施法术推动手中罗盘。 狼妖惊讶地瞪起双眸,忙道,"上仙饶命。手下留情呀,你方才也说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就大发慈悲放我一马吧!" 黑乌鸦得意地挑起细眉,哼,看看他这副样子,哪里有一点狼王的架势?叉着腰,黑乌鸦笑眯眯地一蹦一跳到柒情绝身前,狐假虎威道,"怎么样,怕了吧?早就跟你说了我师父很厉害,你还不相信。" 狼妖皱眉,使劲皱眉,心里盘算着现在吃点亏没关系,大丈夫能屈能伸,于是献媚道,"小仙人说得有理,是我错,我该罚,我愿意一个月不吃荤,怎么样?" 黑乌鸦葱白的小手指捏着鼻子,红唇轻启,舌头俏皮吐出,"呸,我师父才不会放过你呢!"收回轻浮的动作,黑乌鸦转头娇俏地拉扯柒情绝的衣袖,软糯道,"师父——哦?" 柒情绝拍了拍黑乌鸦的肩膀,嘴角泛起一抹淡然的笑容,他略微抬首,对狼妖道,"人鬼妖神四界,等级有序,你不安分守己本应受罚,但你有向善之心,又知悔改,我便饶过你这一次。" 003 柒情绝的话像一道惊雷劈在黑乌鸦身上,怒火攻心的她下意识想要用嘴去啄他,可是她忘记了,她化成人形后,一张尖嘴早就变成了两片柔软的薄唇,于是……头起,唇落,两妖一仙全部怔住,激起火花数朵。 柒情绝连退好几步,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玉指抚上苍白的唇,他白衣飘袂,眉目冷凝地望着黑乌鸦,眼眸里仿若千年不化的淡然现出裂fèng。 狼妖不可思议地看着"投怀送抱"的黑乌鸦,那双凌厉的白眼微微朝上翻着,心中想入非非……看不出这傻鸟还挺豪放,假以时日他是不是也能占点便宜? 不管看不看得出来,反正这两位的心思都是千回百转,唯独黑乌鸦依旧面不红心不跳。不但如此,她还愤恨地破口大骂,"呸,做人有什么好,想啄你都啄不了,我不要做人了,我要做乌鸦,我要啄死你,你骗我!" 柒情绝沉默了,他优雅地轻抚着唇角,连指尖都溢出了彻骨的冷意。 那一刻黑乌鸦怕了,冷汗从她的额头滑落,顺着白皙的脖颈浸入衣领,不过片刻功夫,前襟和后背的衣裳就都潮了。 的确,连狼妖都忌惮的人她一个小小的乌鸦又怎么会不怕呢?她有些后悔,咬唇纠结地看着他,犹豫半晌,撒娇道:"师父父,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别生我的气呀……"语毕,她深深地垂下了头,仿佛无限愧疚。 柒情绝闻言稍稍抬起黑眸看着她,他嘴角轻轻挑起,露出一个淡然的笑容,他的眼神一直都平静如水,不起任何波澜,和之前每次同她讲话时一样的温和慈蔼,那种熟悉的暖意让黑乌鸦松了口气。 柒情绝侧首思考了很久,才放缓神情,不轻不重地说了句:"乌鸦,你涉世未深,为师这次便不和你计较,切忌以后不可再犯。" 黑乌鸦脑子里想的错却和柒情绝所说的完全不同,她只当他让她以后不许再胡言乱语,所以赶忙应道,"是,师父,徒儿知道了。" 柒情绝见她还撅着嘴,移开视线望向狼妖,脸上带着柔和的微笑,漫不经心地问道,"我既答应饶了你这次,便不会食言,你今后且跟随我左右,待褪了心中戾气,我自会放你走。" 一直在观望的狼妖听了这话脱口道:"开什么玩笑?跟随你左右?我堂堂狼王给你当跟班,这要是传了出去,我以后在族群里还怎么混?您行行好,还是收了我吧!" 黑乌鸦忍不住拍手叫好:"师父你看,他一心求死啊,你就成全了他吧!" 狼妖狠狠地瞪了黑乌鸦一眼,心道,该死的傻鸟……总有一天让她好看。 柒情绝莞尔一笑,抬手轻轻点了一下黑乌鸦的头。他信步走到狼妖身边,每一个动作都优雅到极致,完美得仿佛对着镜子练习过千万次,仅是随随便便得都教人自惭形秽,连狼妖都看呆了。 只听清泉般动人心神的声音缓缓流淌而出,响彻整片雾浊林:"你当真执迷不悟?" 狼妖拧起双眉,尘世间最大的憾事莫过于:你有违天的胆量,却没有那个能耐。 柒情绝见他沉默也不急,玉手轻扬将罗盘收入广袖之中,就在狼妖以为逃过一劫的时候,他又自背后虚空一抓,周身顿时散发出白色灼眼的光华,照得黑乌鸦和狼妖都忍不住闭起了眼。 等他们再睁开时,就见柒情绝笔直地立在原地,手持玉书金简,眉心一点朱砂泛着殷红色的光芒,身若长柳,面如美玉,一双黑眸清清湛湛,摄人心魂。光是看着,就已醉了。 "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既然你拒不悔改,那我今日便替天行道,收了你这妖孽。"手起,弥漫在他身边的冷寒之气凝成一柄薄如蝉翼的冰剑;剑落,骨断声如锦缎撕裂,渐起飞红无数。 黑乌鸦只不过修炼了几十年,她刚会说话就急切地想要变成人形,所以才会上了狼妖的当,柒情绝现在所用的这种高超绝顶的法术,她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时之间,她对他的印象和理解全部都被颠覆了,今后即便他不说,她也绝不会再对他不敬! "不要啊,上仙饶命!你慈航普渡,上善若水,就放我一条生路吧……"狼妖的身体被白光包围,他凄惨的哀嚎从里面传出来,听得黑乌鸦哆嗦不止。 柒情绝面无表情,并未收回招式,那双眼,漆黑幽深,简直如冰一般寒冷,行动中自有一股令人不敢亵渎的气势:"住口,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珍惜。妖就是妖,你妄图扰乱阶序,只有死路一条。" 黑乌鸦整个人都愣住了,她望着柒情绝,下意识后退几步,侥幸他是她师父的同时又在思考,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如此冷漠无情,如此风华绝世,如此高不可攀……当真是如他的名字一样,七情都绝了么? "上仙手下留情啊,你现在收了我我就永不翻身了,你发发慈悲,我不要变回狼啊。" 柒情绝一点朱砂旁的两条精致远山眉稍稍蹙起,沉默片刻,道:"你这次可否真心悔改?" "真心!真心!绝对真心!比珍珠还真!"狼妖痛不欲生,一叠声道。 柒情绝玉臂轻挥,白光尽数散去,狼妖伤痕累累的身影渐渐清晰。 黑乌鸦看得有些心颤,报仇雪恨的想法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谁知在这时,柒情绝忽然侧首看向她,问道,"乌鸦,你觉如何?" 黑乌鸦怔住,结结巴巴手乱比划,半晌说不全一句话。 柒情绝转回头,睨着狼妖,沉默片刻,方道:"乌鸦初入世,要学得很多,既你此番真心向善,我便收你入我门下,也算有个照应。从今天起,你就做她的师弟。" "拜您为师?"狼妖瞪大眼睛,一双稀有的白色瞳孔猛地收缩,"上仙法术高强,拜您为师当然求之不得,但……"略顿,他为难道,"让我做这只傻鸟的师弟,是不是有点……" "你入门比乌鸦要晚,自然是她的师弟。"柒情绝牵过黑乌鸦的手,把她拉到狼妖面前,语气漠然,不容拒绝,"今日起,你们师姐弟二人要互相扶持,不可再憎恨争斗,明白吗?" 黑乌鸦这下真变成傻鸟了,怎么都没想到事情最后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一直以来憎恨的仇人居然变成了她的师弟,她这是该笑呢还是该哭呢? 狼妖抿唇想了很久,沉默半晌,道:"也罢,只要能学到上乘法术,早日得道成仙,也不枉我在这世上走一遭,徒儿多谢师父知遇之恩!" 柒情绝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眼中含着些许欣慰,"很好。"说完,转向黑乌鸦,"乌鸦?" 黑乌鸦猛地回神,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俏丽的笑脸五官堆在一起,扭曲的模样煞是好看。 柒情绝也不指望她说什么了,向狼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狼妖稍怔,心想着,也对啊,现在他们可是师徒关系了,总不能让人家狼妖长狼妖短的叫自己吧?可是……狼妖咳了两声,尴尬道:"我没名字,族群里的狼都叫我首领。" 柒情绝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瞥了黑乌鸦一眼,"乌鸦也没名字。"他的语气是肯定的,显然毫不怀疑自己的判断。 黑乌鸦点了一下头,"师父父也不要再叫人家乌鸦了,好难听。" "叫傻鸟吧,好记又好玩。"狼妖忍不住cha嘴道。 黑乌鸦立刻炸毛,"我告诉你,不要以为现在你是我的同门了我就不……" 柒情绝眼神稍稍移到她身上,一语不发。 黑乌鸦偃旗息鼓,愤恨地瞪了得意的狼妖一眼,咬唇道,"师父父你偏心啊,人家不要叫傻鸟,人家不是傻鸟……" 柒情绝略一颌首,"为师自然知道你不是,为师并未说要叫你……傻鸟。" "对啊,是你自己一直在说。"狼妖嘿嘿地笑了起来,心道,还说自己不是傻鸟,傻到家了,这世上还有比她更傻的鸟吗? 黑乌鸦觉得自己被欺负了,心里发酸,"你……你……"她咬着唇,眼看泪水就要掉下来了。 柒情绝牵过她的小手裹在自己冰凉的掌心,侧首轻声道:"叫飞飞,如何?" 黑乌鸦嘴里念念有词:"飞飞……飞飞……好呀好呀,我喜欢这个名字,谢谢师父!"黑乌鸦开心地笑了,忍不住倾身上前在柒情绝额头上响亮地亲了一下,亲完了,仿佛看不到柒情绝瞬间冷下来的脸色,兀自道,"师父你先别气,我这可不是啄你,我这是谢你,我以前见过一男一女两个凡人到山上来的时候,就是这么互相表达感谢的。" 柒情绝抿着苍白的唇,俊朗的眉眼里满是无情,他平声说了句,"是他们跟你说的,还是你自己想的?" 黑乌鸦怔住,挠了挠头,"是……是我自己想的,我见那女的这样对待那男的,那男的可喜欢了,难道师父你不喜欢?" 狼妖再也看不下去了,"师父当然不喜欢,师父是神仙,那两个家伙是凡人,怎能相提并论?真是傻鸟。" "我……"黑乌鸦无言以对,不敢去看柒情绝,隐忍地低下了头,双手搓着衣角。 柒情绝黑睫轻颤了两下,终究是没说出什么苛责的话,只是一字字叮嘱道:"飞飞,你记住,以后再不许这样,不论是对为师还是对别的人,这并非表达谢意的方法。" 见柒情绝没生自己的气,黑乌鸦欢喜地抬起头,应道,"嗯,我以后再不会了。" 柒情绝虽没责怪她,脸色却还是很不自然,他沉默很久,道:"便先如此吧,飞飞你生性单纯,不需何种太过文雅之名,既然你本体是乌鸦,就叫黑小飞吧,至于狼妖……"他看向一直在旁边黑着脸看笑话的狼妖,眼神清冷。 狼妖顿时觉得乌云盖顶,有一股很不好的预感。 004 柒情绝缓缓启唇,道:"其实,为师收你为徒实属意外,今后,你便叫持恩吧。"话音方落,他微微一笑,笑中依稀有光华闪烁,当时就逗得飞飞心花怒放。 "意外……"飞飞背着手跳到狼妖面前,踮起脚指着他的额头,笑嘻嘻道,"听见没,师父说了,你是个意外。" 柒情绝补充道:"持恩同飞飞一样,若非今日我刚巧下凡来,便不会遇上你们两个,这是意外,亦是缘分。" 狼妖一脸暴虐,神色狰狞地说:"听见没,大家都是意外,你也好不到哪去。" 飞飞立刻像坨烂泥一样没了精神:"闭嘴,你再说我就啄死你。" 联想到飞飞啄柒情绝时的模样,狼妖忍不住心猿意马,"好啊,你赶紧来啄死我,你要是不啄死我,你就是……" "是什么?" "是……"狼妖正要接话,忽然回过神来,这声音不像是傻鸟,那么……他下意识看向柒情绝,后者依旧在笑,只是笑中有阴影闪动。 狼妖垂下头,不情愿道:"是我师姐。" 柒情绝点点头,掐指一算,淡淡道:"既然你们拜入我们下,今后便是天枢宫的弟子,这就随我回天枢宫吧。" 飞飞一直不敢cha话,柒情绝虽然对人彬彬有礼、温和可亲,却又总带着几分疏离。明明很靠近了,最后才发现其实还离得很远。所以她沉默不语,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能改变什么。在柒情绝面前,她的力量甚至比不上一只蚂蚁。 持恩却敢,但很可惜他的话飞飞并听不懂:"天枢宫?师父所说的可是北斗首座,魂神斗次天枢第一宫?" 柒情绝轻轻挑起嘴角,滑出一个优雅而愉悦的笑容:"正是。" 飞飞不解道:"师父父,持恩在说什么?什么是天枢第一宫?" 持恩白了她一眼:"傻鸟,天枢第一宫就是……" "罢了,她还小,懂得很少,待日后了解了再说这些也不迟,不打紧。"柒情绝挥手打断持恩的话。 持恩见他面色如常,眼神却冷了三分,识相的闭上了嘴。 飞飞使劲眨了几下眼,低下头用脚尖在地上刨坑,这是做乌鸦时就养成的习惯,只要心里一难过,她就喜欢挖坑。 柒情绝垂眸瞥了她一眼,玉臂轻挥招来天边一朵腾云。雪白的云彩缓缓降至他们身旁,直叫飞飞和持恩目瞪口呆。 "好气派呀,还有云可以坐。"飞飞像个乡巴佬似的绕着腾云左看右看,甭提多开心了。 持恩虽然比她有见识,但也就多了那么一星半点,真正的升天云他可是闻所未闻:"师父,这就是传说中的升天云?" 柒情绝略一颌首,迈开长腿跨上腾云。他盘膝而坐,发墨如漆,眉宇间一点朱砂越发晶莹欲滴,身上简简单单的一件云纹锦袍与坐下腾云遥相呼应,周身似有眩目的光华将他笼罩,仿佛他本身就会发光一样。 "还不快上来?"见刚收的两个徒弟只顾着发呆没有动作,柒情绝耐心地唤道。 持恩连连点头,三步并作两步跨上腾云,那一刻他认真地在想,傻鸟真是他的吉祥物,上次给他雪中送炭了食物,这次又带给他拜北斗七星首座、天枢宫主司命星君为师的机会,以后一定要对她好一点。 只有飞飞自己还糊里糊涂的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有点傻,还有点愣,最主要是很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柒情绝,他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非常吸引她,一会看不到他她就会很不舒服,好像少了点什么。 柒情绝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无由来的微笑,可是那笑容却让人觉得那么飘渺,他抬起手,随意摆了摆,腾云升起,移至飞飞身边,不待飞飞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拉了上去。 "坐稳了。"简单的一句盯住,却超过千言万语。 飞飞很惊讶地看着柒情绝,柒情绝只是垂首闭眼,双手结印,盘膝而坐,毫无回应。飞飞心里一紧,双手在袖子里悄悄握成拳,手心里全是汗。 "师姐,坐下吧。"持恩看不过去了,他既然决定了要对她好一点,就要付诸行动。 飞飞正发愣,忽然被人按住肩膀猛地坐了下去,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你干什么呀,你按我干什么呀,这底下要是空的我不就摔死了吗?" 柒情绝黑眸缓缓睁开,轻轻瞥向她,好似在说:原来你在担心这个。 而持恩就更窘迫了,他无奈地抚上额头,悲哀道:"师姐,我真的觉得傻鸟这个名字更适合你。这是升天云,怎么会坐空?还有,就算云散了也没关系的,你忘了吗?你会飞啊。" "咦?"飞飞呐呐自语,"对哦,我会飞的……"略顿,她柳眉倒竖,"该死的,你怎么不早说,有你这么当师弟的吗?" 柒情绝再次闭上眼,随着升天云腾的越来越高,周围的云雾也越来越多,稍稍朝下望去,那种高度,惊心动魄。 "师姐,难道不应该是你多关照身为小辈的师弟我吗?"持恩莫名其妙道。 飞飞别开头不理他,她左右瞧了瞧,发现他们正往天北方向飞,不由好奇道:"师父,你到底是什么神仙呀,地位高吗?你告诉我好不好,那样如果以后有人欺负我,我也能报你的名号来救命呀?" 柒情绝黑眸闭着,不动声息,这种问题没必要回答。 "师姐,这都快到天枢宫了,你居然还不知道师父是什么神仙,你简直……"持恩嫌恶地撇撇嘴,"你简直有rǔ师门。" 飞飞瞪大了眼,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说我有rǔ师门?" 持恩毫不犹豫地点头。 飞飞怒了,张口欲言,却被柒情绝打断:"聒噪至极。" 此话一出,气氛冷凝,一鸟一狼都闭上了嘴巴。 柒情绝总算微微睁开了眼,淡声说:"到了。" 飞飞和持恩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转过数重云层后,眼前豁然开朗,一栋高不见顶的大门出现在眼前,上书三个古隶大字——天枢宫。 柒情绝领着飞飞和持恩下了升天云,待他们师徒三人站定,升天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飞飞东张西望四处去寻都找不到,持恩恨铁不成钢地掐了她的胳膊一下,飞飞疼得紧蹙眉头瞪他。 持恩埋怨道:"你找什么呢?能不能别跟个乡巴佬似的,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飞飞撅着嘴翻了白眼,虽然心里几千个不愿意被他这样说,但还是摆正了身子不再乱看,因为她不想让柒情绝丢了脸面。 柒情绝就站在他们两个前面,他长身玉立,一袭云纹锦袍不知何时换成了立领的重纱银袍,头戴银翅羽冠,眼角处有闪亮的白色星光盈动,像画一般的绝美容颜上朱砂殷红,一双星眸清清澈澈,点尘不惊,广阔天门中弥漫的袅袅青烟似乎只为他升起,静谧得有些出奇。 "你们两个过来。"柒情绝一手负在身后,一手垂在身侧,修长如玉的手指指甲上也是银色闪烁的,如同他眼角的光芒一样。在他重纱银袍的下摆处,用白线绣着一片大大的星辰,它们就像真的星星一样可以发出光华,衬得他整个人越发遥不可及,仿佛怎么都靠近不了。 飞飞呆呆地跟着持恩走到他身边,她从来没奢望过有朝一日可以上天宫,如今真的上来了,却又把心思全放在了柒情绝身上,没怎么去看周围的景象。直到步入天枢宫,她才缓缓回过神来。 天枢宫主殿建在一片弥漫着仙雾的偌大白水湖之中,外围一道玉石篱笆,长至岸边的冰晶渡桥周围散发着寒气,内里也漫布着牛奶般的仙雾,三层之高的宫殿就在雾气的尽头若隐若现,如梦似幻。而且,离得越近,越让人觉得冷气重上加重。 飞飞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袍,很快就连眉毛都结上了霜。 持恩虽然修为比飞飞高很多,但依旧有些吃不消,他双臂抱肩,显得很冷,却隐忍着不肯言语。 柒情绝看在眼里,自袖口取出一个没有任何花纹的雪白瓷瓶,从里面倒出两颗同样雪白的小药丸,递给他们一人一颗。 飞飞垂眸凝望着柒情绝纹络清晰却痕迹极淡的雪白掌心,抬手捏了一粒药丸,想都不想就放进嘴里,至始至终眼睛都没离开他的手。她一直在看,看柒情绝手腕上淡青色的脉络,她一直在感觉,感觉柒情绝掌心冰冷却又熟悉的温度。 "这仙丹可保你们不受天枢宫寒气侵袭,服下即可。"柒情绝温和地解释道。 持恩也早已服下,微笑着点头:"多谢师父。" 柒情绝略一颌首,看向飞飞,后者还在盯着他的手发呆,他沉默了一会,轻轻将手背到身后。 飞飞这才回了神,她抬头望向柒情绝,柒情绝也正眯着黑眸睨着她,他伫立在冰晶渡桥之上,仿若凌波踏水而来,银袍白纱,如雪清湛,高高在上。 飞飞一直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人可以让她念念不忘,她早已忘记了模样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教导她,身为乌鸦,她在人类心中就只是邪恶的存在,世上没人会真心待她,所有的好人都不会理她,就连坏人也会避开她,因为她只报灾不报喜。 但现在,她还是无法控制的将眼前这个像是画中走出来的男人刻在了心上,只为了他眼中偶尔闪过的丝丝温暖和宠溺。 005 飞飞一声不吭地跟在柒情绝和持恩身后,一路手扶着冰晶栏杆朝前走,左右两边都是一望无际的白色,偶尔有星星点点的鲜艳颜色若隐若现。待冲破最后一道深深的仙雾,才豁然发现那竟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花海。 微风吹百花,掠过白水湖上的雾气,水波潋滟花海涌动间,仿佛漫步在云端。 师徒三人很快就走到了冰晶渡桥的尽头,只见玉石雕塑而成的宫殿矗立在缭绕云雾之中,殿门外站着两排身穿白袍腰系鸾带的美貌少女。 看到柒情绝,少女们立刻弯身施礼,齐呼道:"恭迎星君回宫。" 柒情绝对她们视若无睹,略一颌首便领着飞飞和持恩朝殿内走去。 飞飞急步跟上,边走边偷偷观察垂着头的少女们的样貌,待发现个个都是绝色之后,她心里莫名地有些失落和发紧。为什么? 正思索间,脖颈忽然一凉,飞飞惊讶地抬头,忽见一根从上垂落下来的青藤勾住了她的衣领,顺着望上去可以看到无数的紫藤花,漂亮极了。飞飞有些痴痴地。 持恩见飞飞落在了后面,迅速跑回来拉住她追上柒情绝:"你又在发什么呆啊?你想吓死我吗?"其实他更想说她是想害死他吗? 飞飞勉强扯出一个笑脸道:"我刚才有点慌,人太多,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飞飞这次这么正经的回答他的问题,持恩倒有些不自在了,尴尬地咳了两声,偷偷望了一眼柒情绝的背影,见他似乎并未发觉,忙小声道:"嘿嘿,何止你傻掉了,刚才那些仙女瞧见咱们也傻掉了。你莫怕,师父对咱们那么好,又不会吃了你,你以后小心点就是了。" 飞飞点点头:"你说的也对。" 持恩笑了笑,转过身不再言语。飞飞也不再胡思乱想,专心打量起周围的景色来。 柒情绝走在最前面,将身后两人的对话尽收耳中,他不动声息地微笑着,嘴角向上扬了不到米粒那么长的弧度。 天枢宫极大,飞飞跟着柒情绝和持恩走了好久才到达目的地。飞飞已经词穷了,她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这座宫殿,所谓殿中殿的意思便是如此吧? 在天枢宫主殿内套着一座较小的宫殿,殿门一尺宽,脚下铺了一条长长的纯黑色地毯,地毯上漫布璀璨寒星,走在上面就仿佛走在夜空当中。 在地毯尽头,是九十九层高的阶梯,阶梯顶端横放一张白玉石桌,桌上还散落着几本打开的竹简,桌旁玉椅之后侧立雪玉屏风,屏风上挂着一幅画,画上是位白衣如雪、凌波踏水而来的男子。 飞飞被画中人神祗般的美貌所吸引,可片刻间便发现,那人便是她的师父,柒情绝。 这里就是柒情绝修行的地方,也是整个天枢第一宫的中心——云中殿。 漫漫云中殿,翩翩白衣客,地如其名,人亦如其名。 柒情绝轻轻踏上玉石台阶,雪白的缎面靴子与阶梯融为一色,周围的一切都洁净无瑕,完全看不到一丝尘土,他仿佛是虚幻的,眨眼间就已到了阶梯顶端。 悠然转身,柒情绝负手俯视着台下之人,难以言语的英俊,气质超群无可比拟,这样的他注定将得到永生。 "飞飞,持恩,你们二人是为师座下唯一的弟子,在天宫中行事切忌把握分寸。"轻声的叮嘱,甚至没有动用一丝力气,却震起了飞飞的心弦。 飞飞瞪着大眼睛看着柒情绝,连行礼都忘了。持恩拽住她的胳膊扯着她一起跪下,磕头道:"是,徒儿谨遵师父训示。" 柒情绝略微颌首,视线移到飞飞身上,后者眼中毫不掩饰的爱慕让他微微一怔,笑容中渗入浓浓的冷涩。他垂下眼睛,黑色的睫毛颤动的,似乎十分隐忍。 飞飞发现他的闪避后迅速低下了头,心里浮躁不安,想不透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持恩在一旁看着,有些纠结,看样子他的小师姐是喜欢上师父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苍雪,进来。"柒情绝落座于玉椅之上,启唇唤道,声音平静,不起波澜。 飞飞把头埋得低低的,她侧身让开道,偷偷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打量步入殿内的白衣少女。她认得这个少女,是方才见过那些少女中最漂亮也是站在最前面的那个。飞飞心里越来越不舒服了,她喘了口气,大约明白这和师父有关。 "奴婢见过星君。"苍雪弯身施礼,落落大方,优雅得体。 柒情绝向飞飞和持恩介绍道:"苍雪是云中殿的掌案仙,你们两个以后若有事,我不在的话,可以找她。" 持恩应道:"是,师父。" 飞飞却闭口不言。没错,她在生气。做什么介绍这个女的好似介绍女主人一样?是神仙就了不起吗?她还是他的徒弟呢,怎么不见他这么和人家介绍她? 柒情绝看出了她的心思,慢慢道:"苍雪,你替飞飞和持恩收拾两个房间,他们是我新收的弟子。" 苍雪一一应下:"是,星君,奴婢知道了。" 柒情绝沉默片刻,看向持恩:"持恩,你和苍雪一起下去,到天璇宫请司禄星君过来。" 持恩闻言大喜,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见到另一位星君,一叠声道:"是,徒儿立刻就去,徒儿告退。" 苍雪领着持恩一起离开,云中殿内只剩下飞飞和柒情绝两人。 柒情绝正襟危坐在玉椅之上,微笑着,眼神却很冷,他冲她招了招手,道:"飞飞,你来。" 飞飞被他的笑迷住了,愣愣地踏上台阶,她一步步靠近他,只觉得他就像一个华丽的梦在她面前慢慢展开,美得毫无真实感可言。就像镜中花、水中月,谁遇到都会痴迷,但也都知道当不得真。 等到飞飞站在了自己身边,柒情绝拿起桌子上一根毛笔,轻轻在玉石桌面上写下一个词,两个字——师父,中间用长长的间隙隔开。 "念给为师听。" 飞飞犹豫了一下,抿唇道:"师父……我……我不识字。" 柒情绝难得露出惊讶的神色,半晌才点了点头,玉指抵在"师"字上,淡声道:"这个字,念师。"稍稍移到"父"字上,继续道,"这个字,念父。" 飞飞仔细地观察那两个字的笔画和写法,认真地读了一遍:"师……父。"话音落下,欢喜地接着道,"我知道了,以后再见着这两个字,飞飞就会念了。" 柒情绝微微一笑,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到身前,飞飞顺势蹲在地上,靠在他怀里,转头回望着他,问道:"师父,我们要做什么?" 柒情绝轻声道:"识字。" "识字?" "你看。"柒情绝指着"师父"两个字,"师父,师父,一师一父,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便是这个道理。" 飞飞似懂非懂地点头,心思完全没放在这上面。她能感觉到柒情绝的气息在她脖颈间流动,他零碎的发丝随风掠过她的面颊和耳垂,痒痒的,从外到内,直痒到心里。 飞飞这辈子哪里受过这样的对待?何况还是她崇拜的天人师父?一颗心无法控制地狂跳起来。 柒情绝垂眼看了看她,低沉的声音带着蛊惑:"飞飞,既然你已拜我为师,那我便是你的师父,也算是你的父亲,此乃天伦所在。你要知道,逆伦,是会遭天谴的。" 飞飞如被雷劈中般愣在原地,猛地发现她的那点小心思早就被柒情绝看穿了,人家只是不说而已。她一语不发,不知道此刻还能说什么,应该说什么。因为无论她现在说什么,对方都无法了解。 她蹲在他身前,靠在他怀里,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做差别。这二字,便是坐得虽近,但心却离得很远。他们来自两个世界,他是高高在上的神仙,她只是卑微的小妖,遇上他是她的福气,可升了天,进了天宫,并不代表他们就能生活在一个世界。 沉默,飞飞和柒情绝都沉默了。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飞飞一直倔强地瞪着大眼睛,眼泪在眼眶打转,就是不肯落下来。虽然一开始她就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可来得实在太快,她还没看清自己的心,对方就替她掐灭了这一丁点幻想。她有些气血攻心,为了避免冲动犯错,她挣扎着站起身,跑出了云中殿。 柒情绝紧跟着掠至殿门边,他想去把她追回来,但转念思索着这样也好,她自己想通了总比他亲口说出来伤害小。站了片刻,柒情绝转身走回殿内。 飞飞跑出云中殿,时不时回头去望,发现柒情绝没有追来,她心里不由自主惶恐起来,他是不是生气了?她不是故意跑出来的,只是那样的场景她实在没脸再待下去。 她很有自知之名,想要的也一直都很简单,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贪得无厌,丑陋自私,她讨厌这样的自己。飞飞蹲下、身,把头埋进膝盖,轻轻抽泣起来。 "飞飞姑娘,你怎么在这?"从天璇宫回来的苍雪路过此地,就见飞飞可怜兮兮地窝在墙角。 飞飞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她,心里一酸,扑进她怀里大哭起来。 苍雪是桃花仙,在天枢宫服侍柒情绝已有百年,也算是颇有修为。只是她活到至今也从来没碰到过现在这种事,一时有点措手不及,不知道该不该推开她。但听见飞飞嘤嘤的低泣声,她还是心软了。 伸手拍了拍飞飞的背,苍雪柔声道:"飞飞姑娘莫哭,见到你哭,星君会担心的。" "他才不会担心呢!"飞飞闷头嚷嚷了一句,带着浓重的鼻音。 苍雪抿唇一笑,撑开两人的距离,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傻丫头,自我服侍星君至今已有百年,从来没见过他收徒弟,便是别的仙尊如何请求,星君也不曾答应,难道这还不能表示星君对你的看重吗?" 看重?……飞飞欲哭无泪。 006 飞飞抽泣了几下勉强收起眼泪,她有点抱歉地看着苍雪,别扭道:"苍雪姐姐,对不起。" 苍雪一怔:"飞飞姑娘何出此言?" 飞飞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她不预备告诉苍雪她为什么道歉,因为她怕自己说出一开始见到人家时很有敌意,会被人家嘲笑。但不管怎么样,只凭方才她扑进苍雪怀里,苍雪没有推开这一条,就足以让她认定苍雪是个好人。 "苍雪姐姐,你以后叫我飞飞就行了,姑娘来姑娘去的听着别扭。"飞飞站起身,抹了抹眼角。 苍雪替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刘海,柔声道:"飞飞刚才为什么哭?" 飞飞嘿嘿一笑:"没什么,反正都不重要了,是我自己找别扭,男人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我不应该那么在意。" 听了这话,苍雪立刻红了脸,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那什么东西可以生带来,死带去?"语毕,领着飞飞朝她今后要住的房间走去。 飞飞边走边说:"性别。" 苍雪脸上笑意加深,明亮的眼睛在看不到的角落散发着幽光。 该怎么形容这间屋子呢?飞飞站在自己房间门口呆了一会,忽然跑到隔壁去看了看。苍雪等在原地,不一会就见她又一阵风似的刮了回来。 "还不错,比持恩的好。"飞飞高兴地说。 苍雪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就早点休息吧,你也劳累了很久了,这么瘦,在凡间肯定吃了不少苦。" 飞飞眼圈又红了,点点头:"苍雪姐姐你真好。" 苍雪温柔一笑,似不经意道:"那我先走了,有什么需要的就到云中殿找我。" 飞飞愣了愣,忙拉住她的手,呐呐问道:"云中殿?" 苍雪稍稍侧首,清丽白皙的脸颊上泛着桃色,她的口气听不出不妥,但说出的话却让人怎么都舒服不起来:"我是云中殿的掌案仙,自然要呆在云中殿,有什么问题吗?" 飞飞松开手,摇了摇头:"没什么,苍雪姐姐慢走。" 苍雪略一颌首,转身离开,她还不忘替飞飞关上门,动作轻柔,悄无声息,甚至没有震起一丝尘土,无处不体现出她的温婉和淡泊,就像……柒情绝。 飞飞的脸上浮出浓浓的忧郁,她垂下头游走到c黄边,漫不经心地褪去外衫,躺到c黄上盖了被子闷头大睡。她本来以为今天会就这么安静地结束,却不想生出了变数。 飞飞心里有事,睡得很浅,所以房间里稍有动静她便被惊醒了。当了那么久小妖,飞飞的危险意识还是很强的,她并没很快睁开眼,而是慢慢的眯出一条fèng隙,偷偷观察眼前的景物。 模糊中她似乎看到,有个金色的人影在房间里来回闪动,从身段来看,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个男子。飞飞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难道天枢宫里有鬼? 这个穿着刺眼金袍的男人非常机警,飞飞这边虽然动作极小,却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猛地侧过头,一双瞳孔竟和他袍子一样是眩目耀眼的金色,闪得飞飞立刻闭上了眼。 紧接着,飞飞就感觉有人掠到了她身边,不断往她脸上吹气。 飞飞不堪其扰地睁开眼,用着这辈子最彪悍威严的声音大吼:"滚开!" "哎呦……"金袍男人似乎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几步,纤细的手指轻抚着脸上的金色面具,歪头看着飞飞,金色双瞳缓缓弯起微笑的弧度,"醒了就把眼睛睁开嘛,可怜我这个老头子好心去叫你,还要被你吓。" 飞飞一听,这金袍男人的声音竟是十分悦耳,虽说"相由心生",但声音也是可以作为判断好人坏人的标准的,至此,飞飞对金袍男人的恐惧消失了大半。 "你是什么人?"飞飞很平静地问话,伸手将被子掩在胸前。 飞飞的淡定让金袍男子很惊讶,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忽然虚空一抓,化出一柄极长极宽的精金宝剑横握手中,直直地朝飞飞刺来。 飞飞吓得整个人都炸毛了,扑腾着双臂上蹿下跳,她还以为自己是只乌鸦,早把变成人形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金袍男子满屋子追着她跑,见她也不呼救,只是拼命的乱叫,突然有种在杀鸡的感觉。 "好了,我不追你了,你也不要乱叫了,这屋子我设了结界,你就算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金袍男子收了宝剑,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逃到c黄底下的飞飞,当真没有再追。 飞飞咬着唇掀开c黄单朝外望,犹豫道:"真的假的?" 金袍男子一手端在胸前,一手负后,傲然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飞飞闻言,很没心眼地从c黄底下爬了出来,一身白色亵衣都被弄脏了。 金袍男子毫不避讳地将她大看特看,奇道:"你这么轻易就相信我了?" 飞飞没理他,跑到屏风后面去穿衣服,她不想被人家白白占了便宜,虽然人家已经占了半天了……其实她是心眼少,但不缺,她听了外面那个金袍男子的声音,直觉他应该是个温文尔雅的好人,不会真的对她怎么样,就像……柒情绝。 "换好了就快出来,不然我可用剑刺你了。" 外面传来急不可耐的催促声,飞飞迅速拉好衣带跑了出去。这一出来,她就有点郁闷了。这金袍男子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正悠闲自在地坐在凌乱的桌子前喝茶。 "你究竟是谁,想怎么样?"飞飞紧皱眉头看着他。 金袍男人瞧了她一眼,从袖口拿出一个白瓷瓶子和小竹筒丢在桌上:"知道这是什么吗?" 飞飞老老实实地摇头。 "这是我特制的迷药,便是司命星君,也要中招。" 飞飞柳眉倒竖:"胡说,我师父可厉害了,你少污蔑他。" "我没有。"金袍男子淡淡辩解。 飞飞气急,指着大门怒道:"出去,我这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神。" 金袍男子面具下的嘴角优雅上翘,"我偏不走,你既然不信,尽管拿去试试,看看你师父他会不会中招。" 飞飞一时没注意这男人为什么知道了自己是柒情绝的徒弟后毫不惊讶,一路小跑到桌边,夺过他手里的茶杯,咬牙切齿地说:"我才不要听你这个疯子胡言乱语,门在左边墙在右边,要走要死自己决定。" 金袍男子冷笑一声,"小乌鸦,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话音方落,他身形一晃将飞飞压在地上。 飞飞瞪大眼睛盯着金袍男子近在咫尺的面具,那面具上华丽的五彩宝石和描金纹络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她的背后已被冷汗湿透,被他死死地压在地上不能动弹,粘糊糊得难受极了。 "如果你不去迷晕他,我就杀了你。"金袍男子恶狠狠地说。 飞飞几乎可以想见他面具后狰狞的表情,惊吓过度的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见金袍男子比她动作更快的站了起来,换成用剑抵着她的脖子。 "你可真勇敢,我一向佩服不怕死的人,今天我就成全你。"金袍男子将剑压低了几分,飞飞这下彻底不敢动了。 "好汉饶命啊!"飞飞死死地咬着下唇,紧闭双眸喊道。 金袍男子摸了摸下巴,沉声问:"那你去不去?" 飞飞脑子里转得飞快,当即答道:"去!" 金袍男子收回宝剑,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哎,你要是早这么听话,大家不是省得这么费事了不是?" 飞飞喘着粗气从地上爬起来,坐到椅子上盯着那瓶迷药和竹筒:"可是……你让我去迷晕师父,师父他那么厉害,万一发现我怎么办?" "我又没让你近他的身,你只管把迷药倒进竹筒里一些,吹进他睡觉的地方即可。" "怎么倒啊?" 金袍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到桌边打开瓷瓶,将白色的药粉倒进竹筒里一些,"像这样倒些迷药进竹筒里,然后用手堵住一头,先用力吹散药粉,再找个隐蔽的地方,将药粉吹进你师父的寝殿便可。" 飞飞接过竹筒,装模作用地看了看,然后二话不说对着金袍男子的脸猛地吹了下去。 金袍男子面具后一双妖异的金瞳都要瞪出来了,他应声而倒,直直朝飞飞扑来。 飞飞赶忙躲开,眼睁睁看着他"砰"一下摔在地上,她连连和弥陀佛,"罪过罪过,我不是故意让你脸朝下摔的,谁让你先逼我害师父……" 想到柒情绝,飞飞眸光一暗,她放下手里的竹筒,从衣柜里翻出几条腰带系在一起,将金袍男子捆在了椅子上,紧张得一颗心几乎跳出了胸口,做完这些就瘫软到了地上。 "真想不到我也能做出这种事……"飞飞呆呆地凝视着昏迷过去的金袍男子,看来这迷药的效果确实不错,连他自己都可以迷住,说不定真的能迷晕柒情绝。 思及此,飞飞赶忙爬起来,将桌上剩下的迷药盖好塞进最底层的亵衣里,以备不时之需。弄好这一切,她便开始苦想要怎么处理眼前这个金黄色的大粽子。 迷倒他并不能结束这一切?难道要……杀人? 这个念头出现在飞飞脑子里瞬间就被抹去,先不说这个金袍男子不是人,就算是人她也下不了手,她有那贼心可没那贼胆。但不杀人的话,又把他关在哪呢? 思来想去都没有结果,飞飞一咬牙一跺脚,打开门就朝云中殿跑去。 007 尽管飞飞的衷心日月可鉴,进柒情绝的门却很难进。 漆黑深夜,苍雪十分灵异地闪到了飞飞面前挡着,她手提灯笼,面目苍白,仿若鬼魂:"飞飞,这么晚了来云中殿做什么?" 飞飞怔住,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转移话题:"苍雪姐姐,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呀?" 苍雪面无表情道:"今日轮我守夜。" 飞飞低头转了转眼珠:"哦……那个……之前我离开的时候,师父让我这个时辰来找他……" 苍雪明显不信:"这么晚来?飞飞你会不会记错了?" "千真万确,我还问了好几遍呢。"飞飞竖起三根手指。 苍雪还是不信:"你等等,我进去通传一下。" 飞飞拉住她的肩膀,推搡了一下就冲了进去:"不用了苍雪姐姐,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你早点睡啊,再见!" 苍雪想拦住她,可她的身影很快就不见了。苍雪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忽然展颜一笑,转身隐入云中殿,并未去追。 飞飞进了云中殿,便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她不知道柒情绝在哪里休息,只能到处去找,眼睛在黑暗中不能识物,害得她跌了好几个跟头。皇天不负有心人,她总算在摔得膝盖都流血了的时候找到了柒情绝的寝殿,那里还亮着微弱的光芒。 飞飞掀开串串珍珠帘子进去,惊奇地发现里面竟有一个方圆数丈的大浴池,池璧皆由上好的白玉雕成,一条碧色玉龙自墙外引入,龙头垂在池边,龙口张开,一道柔柔活水自里面缓缓淌出,流入池中。 飞飞侧目四望,只见池水边放着一块雪色玉石,上刻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濯垢泉。 "飞飞?"柒情绝自池水之中现出身形,难得惊讶道。 飞飞循声看去,只见柒情绝赤、裸上身立在池水中央,长可及地的青丝湿润地贴在他脖颈间,露在池水外面的上半身肌理细腻、骨ròu匀称,圆润的肩头仿佛就是上好的玉石,在夜明珠的光晕下散发着淡淡的奶色,与周围苍茫无际的白色玉石融为一体。 他额头一点朱砂稍稍凸出,越发晶莹剔透、鲜艳欲滴,从飞飞这个角度望去,他整个人美若飞天,如梦似幻。但是,他那双冷若寒冰的眼睛却让飞飞心底发寒。 "师、师父……"飞飞惊慌失措,有些结巴,却依旧瞪着大眼睛盯着他看。 柒情绝垂下眼帘,一缕青丝滑落额头,他抬手随意抿了上去,隐忍命令道:"转过身去。" 飞飞闻言,立马乖巧地转了过去,待柒情绝唤她时,才敢回身。 "这么晚了,你来这干什么?"柒情绝的声音毫无温度,好似换了个人:"苍雪呢,她不在外面?" 飞飞抿了抿唇:"师父,我有事要和你说,这事和苍雪姐姐说不行。" 柒情绝披着简单的白衫站在她身前,他的脸背着光,看不见表情:"什么事,非要半夜来说不可?" 飞飞吸了口气,一五一十地将今晚所碰到的事讲给柒情绝听,柒情绝听得眉头微蹙,飞飞边讲边观察他,小心翼翼地斟酌用词,可柒情绝直到听完也没再有太大的表情,未说信也未说不信,只是淡声道:"去你房里看看。" 飞飞"哦"了一声,走在前面带路,一直到她房间门口,师徒二人都没说一句话。 飞飞有些恐慌,她低着头推开门,道:"师门,你先进。" 柒情绝看都不看她一眼,迈开长腿跨入门中。这要是有旁人在场,第二日天庭准会炸开了锅,想不到这油盐不进、活像是带霜伴雪的司命星君竟会夜临女子闺房,这可真是自魔王帝笙被封印以来天界最大的八卦。 但是,待师徒俩一前一后进了房间,更大的八卦就发生了。 只见原本被飞飞捆在椅子上的金袍男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便是因打斗而被弄乱的房间此刻也收拾的干干净净毫无破绽,完全找不到之前曾来过人的痕迹。 "怎么会这样?!"飞飞跑到桌边上下翻找,可莫说人,连只苍蝇都瞧不见,"我明明把他绑在椅子上的,怎么不见了……"飞飞无措地转头看向柒情绝,后者的眼神冷得让她浑身一颤。 飞飞转回身惊慌地满屋子乱跑,不管是能藏人的地方还是不能藏人的地方都翻了个遍,哪怕明知道字画下面藏不了人,也要掀开来看看,她找来找去始终背对着站在门口的柒情绝,她不敢看他,她在心虚。 可尽管如此,事实还是要去面对,那个金袍男子真的不见了,他就那么凭空消失了,而且不止是他不见了,就连她捆绑他用的腰带也回到了原位,如果不是她怀里的迷药还在,连她自己都要怀疑这是做了一场极其真实的梦。 柒情绝站在门边,一语不发地看着这一切,在飞飞第七次掀开字画的时候,柒情绝转身离开。 飞飞听到他的脚步声立刻转回身去追他,可脚刚跨出门槛就缩了回来,她颓靡地坐在门边,遥望着柒情绝瞬间移形换位消失不见的背影,眼泪夺眶而出,怅然若失。 他若是问什么或者骂她两句还好一些,怕的就是他一句话都不说,这才最让飞飞心慌,因为她完全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这一晚飞飞失眠了,她在门口坐了一夜,第二天持恩醒来出门时就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 "师姐?你怎么了?!"持恩惊讶地跑到她身边,伸手想要扶她起来,却被她拒绝了。 飞飞吸了吸鼻子,站起身淡声道:"我没事,天亮了,该起了。" 持恩俊眉微蹙,思索着她这莫非是做乌鸦做惯了,还不习惯睡c黄? 飞飞见他陷入沉思,也乐得轻松,转过身去走到水架边想要洗脸,可水盆却是空的。顿时,飞飞满心委屈都涌了出来,抬手杨翻了水盆,然后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在地。 只听"咣当"一声,持恩猛地回神,不可思议地看着发脾气的飞飞:"师姐,你还好吧?" 飞飞坐在地上,哭着捡起水盆再次狠狠摔掉:"水盆里为什么没有水啊?看不起妖吗?为什么没水?为什么!?!?" 持恩左右看了看,急步上前捂住她的嘴:"你疯了?这么大声小心吵到别人。" 飞飞挣扎着掰开他的手,红着眼圈任性道:"吵到便吵到吧,为什么不给我水洗脸,神仙就不用洗脸吗?!" 持恩沉默了一会,尴尬道:"不用。" 飞飞愣了愣,随即哭得更大声了:"连你也嫌弃我了是不是,连你也要笑话我是不是,好啊,你们尽管来欺负我好了,反正没人在乎我,呜呜呜。" 持恩无奈道:"师姐,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大家都不知道你要洗脸啊……" "胡说,师父都要洗澡,为什么你们不用洗脸?" "那是因为……"持恩正要解释,忽然目光一凛,"师父洗澡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说,你到底做了什么?" 飞飞想起昨晚濯垢泉边那一幕,瞬间脸红,站起来忙道:"没什么,没事,我只是觉得被区别待遇了罢了,没别的。" "师姐,你连我也不肯告诉?那好,我也不理你了。"持恩作势要走。 飞飞怒了:"走吧走吧都走吧,一个人轻松自在,更好!" "是啊,一个人连你去自杀都没人拦着你,多好。" "你!……" 持恩耸了耸肩:"不要觉得我极端啊,我说的都是事实。" 飞飞咬碎了一口银牙:"你等着……我……我……" "飞飞,持恩公子,你们怎么还在这里,星君等你们半天了。"苍雪忽然出现,打断了两人的斗嘴。 飞飞看见苍雪,心虚地垂下了头。 持恩抱拳道:"有劳苍雪姑娘了,我们马上就去。"语毕,扯住飞飞的胳膊就走。 飞飞挣扎着回头去望苍雪,她亭亭玉立在原地,那股风姿气势是自己怎么都达不到的。飞飞失落地回过头,没有再乱动,任由持恩拉着自己朝云中殿跑去。 苍雪始终微笑着目送他们,谁都无法悉知她是一个怎样恶毒的蛇蝎女人,谁都无法猜透她美丽外表下隐藏着的强势个性,谁都无法看清她温婉笑脸后那颗深不见底的灵魂。 而不论这里的人是怎么样的,云中殿依旧孤傲冷清地矗立在云雾之中,不偏不倚。 飞飞站在门口,看着玉匾上三个古隶大字,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望而却步。 "走啊,愣着干什么呢?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魂不守舍的?"持恩百思不得其解。 飞飞没理他,要躲的人还没出现,她没必要对着持恩也去伪装,"进去吧,师父等很久了。" 持恩看着飞飞兀自往前的背影,实在想不通自己怎么会从最开始的领先位置,变成现在跟着她进门的顺序,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 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跨入云中殿,飞飞仰望着九十九级阶梯之上侧立发呆的柒情绝,这样想到。 "持恩拜见师父。"持恩和飞飞前后脚进来,得体地行了礼,可飞飞还傻在那,他已经不对她抱有任何期望了,闭了闭眼掐了她胳膊一下。 飞飞一时没忍住,惊叫出声:"啊……你干什么掐我呀,好疼。" 柒情绝闻言转头看向她,从飞飞这个角度回望他,他眼角闪耀的星光刚好遮住了他的脸,他一身立领白衣,黑发用玉冠轻轻束起一部分,其余全部直垂而下,长可及地,飘飘逸逸,活像是从画上走出来的。 飞飞呆呆地看着他,还不懂得掩饰眸中的情意。 柒情绝和她对视片刻,别开了头。 008 柒情绝不动声息地从高台上一步步走下来,他是个天生壁人,装饰对他来说反而多余,而且这世上无论天地都找不出衬得上他的饰物,反不如素白雪衣简简单单。他肤若凝脂吹弹可破,白皙的颜色好似从来没被日光荼毒过,眉心一点朱砂泛起嫣红,仿佛纯白无暇的牛奶中落入了一滴玫瑰露,美不胜收。 柒情绝就这样在飞飞和持恩的注视下走到他们身边,他直接绕过了飞飞,对持恩淡淡问道:"昨日命你去请司禄星君,为何没回来禀报?" 飞飞其实脸皮很薄,只是反应有些迟钝,到现在再怎么傻也能看出人家是躲着她了,她心里一酸,深深地低下了头。 "禀师父,我昨天回来已是深夜,怕打搅你休息,所以才没来。" 柒情绝闻言眼睫颤了一下,似是想起了昨晚某只傻鸟"打扰"他的事,笑了笑,口气听不出讽刺,但却冷得让人心底发寒:"和飞飞比,你倒是懂事的多。" 飞飞的头垂得更低了,想哭,却又忍着不愿在他面前哭出来。她担心柒情绝不相信她,把她当做心机深沉的女人,可她却无从解释,百口莫辩。 金袍男子不见了,房间也没有打斗的痕迹,她连一点可以证明自己没说谎的证据都没有。她后悔没把人捆紧一些,后悔一切做得不妥善的地方,甚至忘记了,金袍男子有朝一日会回来报复她。 "结果如何?"柒情绝静静地继续问话,偶尔偏头看深埋着头的飞飞一眼,黑眸里变幻莫测,探不出真意。 持恩一直在偷偷观察柒情绝和飞飞的互动,直觉二人昨晚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沉默片刻,答道:"师父,司禄星君他……"想起昨日在天璇宫听到的话,持恩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是。"持恩抿了抿唇,"师父,司禄星君说,让我到天璇宫去给他做徒弟。" 飞飞猛地抬起头:"你说司禄星君要让你去给他做徒弟?"这狼妖怎么那么幸运? 转念一想,其实走了也好。如果他走了,那天枢宫里不就只剩下……飞飞很自然地望向柒情绝,后者对她的注视恍若未见。 相对于飞飞的惊讶,柒情绝就显得未免太过闲适,他不过食指轻轻摩擦了一下拇指,便欣然点头,转过身去,迈开腿之前,不轻不重地问道:"他是不是还有别的话让你告诉我?" 持恩一边感慨柒情绝的神机妙算,一边认真传话:"是,师父。司禄星君他还让我转告您,说是三个月后万象法界灵霄会上,要让我和您的徒弟,也就是飞飞师姐……一决高下。" 飞飞浑身一激灵,脱口道:"开什么玩笑,我和你打?让我去送死吗?" 持恩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柒情绝毫无反应,漠然道:"这么多年了,还是要同我争。"他似乎也不需要回答,径自接着道:"既然他要你,你便去吧,现在就去。"语毕,掀起白衣下摆,抬脚踏上长阶。 持恩还想说什么,但见柒情绝心意已决,只能点头应下。 他双膝跪地,深深一拜:"持恩永远忘不了师父的知遇之恩。" 柒情绝坐在玉椅上,千年不变的冷淡玉面上没有一丝凡情:"今后你还是称呼我星君,你的师父不再是我,我与你也不再有任何关系,往日情分,你忘记罢。" 持恩慢慢抬起头,凝视着柒情绝,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淡漠和无情,总算明白了他为什么要叫这样一个名字。转头看向飞飞,持恩由衷的替她忧心,喜欢上这样一个人,将来会很痛苦吧? "师姐多保重,三个月后,万象法界再见。"持恩对飞飞抱拳辞别,话里的深意只有他自己能懂。 飞飞犹豫了一下,白皙柔软的小手主动握住了持恩宽厚的大掌,细声说:"你也是。" 持恩对飞飞的转变大吃一惊,茫然地跟柒情绝道了别,茫然地转身,茫然地经过飞飞身边,接着就听到她极小声却很清晰的说了句:"到时候如果你敢对我出手你就死定了,知道吗?这是你欠我的,你要是敢告状我就啄死你。"说完立刻恢复原状。 持恩愣愣地转头看向她,后者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悠闲样子,十分惬意。 持恩暗暗长叹了一口气,再没回头,拂袖而去。 自此,大殿内再次只剩下飞飞和柒情绝两人,而且估计以后还会一直这样孤男寡女下去,飞飞心里有些飘飘然了,可惜没多久就被泼了一脸冷水。 "持恩的话,飞飞可都听到了?"柒情绝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她,淡淡一句。 飞飞点了点头:"听到了。" "三个月的时间,超越持恩实非易事。" 可方才师父你欣然答应的模样好像觉得这一点都不难啊?飞飞没吭声,只是在心里腹诽。 "你来。"柒情绝话音落下,飞飞心跳漏了一拍。 上次在他身边是被他警告,那这一次呢?不管这一次是什么,飞飞的决定始终不会改变,那就是……上去。 这次的阶梯似乎变得好长好长,飞飞走的极慢,她看着侧倚玉椅上的柒情绝,观察着他渐渐温和的俊颜下真正的表情,小心翼翼,目不转睛。 是的,柒情绝就是这样一个人,只要他在你身边,你就看不到全世界。 柒情绝将飞飞的谨慎尽收眼底,这一次他并未责怪她什么,只是让她跪坐在自己身边的蒲团上,慢慢说道:"持恩走后,便只剩下我们师徒二人了,日子怕是会无聊得很。" 飞飞挠了挠头,垂首有些泛酸道:"那不是还有苍雪姐姐么……" 柒情绝微微蹙眉,一点朱砂映衬眉眼如画,"苍雪与你我的关系不同,她既是云中殿的掌案仙,亦是在这修行,终有一日要成正果,到时,师父不会再留她在此。" 飞飞听了这话心里莫名高兴,又见柒情绝面目和善了许多,似乎也忘记了昨晚的事,胆子便大了起来,两条细细柔柔的手臂环上柒情绝的胳膊,俏脸上满是笑容:"嗯,师父,我知道了。" 柒情绝眉头蹙得越发紧,若非有眼角细碎的星光遮挡着,飞飞应该能看见他黑眸深处的排斥。不过话虽如此,他终究是没有把她推开,他想他也需要渐渐适应,有个女儿似的徒弟时常向他"撒娇"。 "……"无言良久,柒情绝轻声道:"今后,师父会教你识字,教你法术,教你弹琴下棋。若你想学别的,只要师父会,师父都可以教你。" 飞飞鼻息间都是柒情绝身上淡淡的冷香,靠着他就好像靠着一块不会融化的冰,那股清冷之气似乎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永远无法抹去。可越是如此,就越是让你忍不住想要打碎他平静坚硬的外表。 听到他说要教自己那么多东西,飞飞不由苦笑:"可是师父……我那么笨……" 柒情绝抬起没被飞飞环着的手,执起桌子上的书简,低下头细细品读,长发如流水般滑过他的削肩:"无妨,你是师父的徒弟,要教你的是师父,你无须忧心这些。" 飞飞在心里幻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和师父一起御剑而行,对弈弹琴,不由心生向往,暗暗决定一定要苦下功夫,三个月后灵霄会上,必定要让他刮目相看。 "恩!只要师父肯教我,我一定好好学,全都学会!" 柒情绝勾唇一笑,眼中的宠溺一闪而逝,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接着便听见云中殿门口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 柒情绝和飞飞循声望去,只见苍雪惊慌失措地站在原地,看到二人发现了她,赶忙蹲下身去收拾地上的残局。 柒情绝睨了一眼,淡淡道:"既已碎,便不要在它身上耗费时间。"他略一抬手,苍雪手里已经捡起的碎片和地上剩余的全部消失不见。 飞飞惊喜地拍手叫好:"师父你好厉害啊,这法术我是不是也能学会?" 柒情绝回首冲她清浅一笑,飞飞立刻鼻孔一热,似有温热的液体流出,忙仰起脖子使劲地吸。 "你若想学,师父自会教你。"柒情绝柔声说道,片刻,转向苍雪,吩咐道:"稍后我会同飞飞前往灵山福地修行,这些时日都不会回来,你可暂离云中殿,不必守候。" 苍雪听完还来不及发表意见,就被飞飞抢了先,"灵山福地?师父,我们要离开天枢宫吗?" 柒情绝略一颌首。 "就我们两个?"飞飞指了指他和自己。 苍雪耳朵也竖了起来,这才是她们两个女孩子最关心的问题。 柒情绝没有犹豫,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飞飞立刻心花怒放,但机灵的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使劲的拽着柒情绝的胳膊摇晃,将喜悦都转成了这一个动作,抿着的红唇忍不住划开微笑的弧度,从苍雪的方向看去,真是十足的狐狸精相。 "多谢星君惦念,苍雪是云中殿的掌案仙,即便星君不在,苍雪也会守在这寸步不离。"终于得到说话的机会,苍雪面无表情一字字道。 柒情绝微微侧目,看了她一会,无可无不可的略微颌首:"也罢,你自己决定。"语毕,起身牵起飞飞的手下了高台,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当飞飞和苍雪擦肩而过的时候,苍雪几乎就要伸手将她扯回来,但她不能,现在还不到时候,她只有忍。 009 灵山福地,山是灵山,地却实非福地。 飞飞小心翼翼地紧拉着柒情绝冰冷的手朝前走,打量着周围比雾浊林还要荒凉的景色,忍不住心中一紧。 "师父,这就是灵山福地?" 柒情绝转过头略微颌首,一张轮廓柔和却透着彻骨清冷的脸显然极少晒太阳,有些苍白。薄薄的白唇和璀璨的星眸微微向下撇着,慢条斯理道:"此地乃天界各方灵气聚集最盛之处,共分七层,若你可达第五层,灵霄会上定可大展拳脚。" 第五层还仅仅是大展拳脚,那参加灵霄会的人都是些何方神圣啊?飞飞瞪大了眼睛。 "走罢。"柒情绝唤回飞飞的神智,继续牵着她往前走。 飞飞云里雾里地凝视着他的背影,他一头及地的青丝占据了她全部的视线,脑后固着的竖玉冠盈盈生韵,整个人望上去仿若一颗闪耀天际的明星。哦不,他本身就是一颗星,还是最大的那颗星,最高贵最遥不可及的那一颗…… 飞飞想着想着就又失神了,接着眼前柒情绝的身影忽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极尽丑陋可怖的腐烂脸庞,飞飞记忆中依稀有个词可以形容这个怪物,那就是…… "师父救命啊,有僵尸啊!" 飞飞高声叫嚷,吓得扑腾着手臂到处乱跑,柒情绝自无象中现出身形,轻叹了口气,素手扬起施法将她揽到身后,小手指捏着中指轻轻朝那僵尸一弹,僵尸立刻化成一道轻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呜呜,师父,有僵尸啊,你跑哪去了,他差点把我吃了。"飞飞直接攀着柒情绝的手臂挂在了他身上,泪流满面地抱怨道。 柒情绝稍稍蹙眉,抿了抿唇终究是没有推开她,他遗憾道:"那只是你将在这第一层中遇到的最弱的敌人。" 飞飞哭着摇头,撅着嘴道:"我不管,我现在还没准备好,我不要去。"说罢,飞飞用下巴抵着柒情绝的胸口,一双杏眸眼圈红红,眨都不眨地盯着自家师父丰神俊朗的玉面,还不懂得掩饰眼中的爱慕。 柒情绝修眉皱起,飞飞的无理取闹让他有些不悦:"下去。" 冰冷的两个字直直戳到飞飞心尖上,飞飞本来已经憋下去的眼泪再次涌出,她强忍着不肯让它们掉下来,抬头勉强笑着对冷眼看着她的柒情绝说道:"我走不动了,要背。"话音方落,不待柒情绝拒绝,两条细细柔柔的手臂就攀上了他的背。 柒情绝眼角撇下,若非他的脸背着光,瞧不太清楚神色,应该会有不少人看到他紧蹙的眉头:"不要胡闹。" 若是换了以前,飞飞定然早就乖乖收敛行径了,可是这次不同,飞飞狠下心一定要让他妥协,她就不信他真的会一掌把自己打飞,她干脆用双腿夹住了他的腰,整个人在他身上晃来晃去,嘴里时不时念叨着:"师父你不讲理啊,是你先吓唬我的,你要负责任啊。" 柒情绝沉默半晌,长叹了一口气,若再这么纠缠下去,他肯定会被她晃晕了不可。稍稍蹲下半寸身子,柒情绝修长的双臂揽住那夹在他腰间的细柔长腿,侧首淡声道:"莫再闹,依你便是。" 飞飞有些惊讶,其实她的心思只有她自己明白,在她看来,柒情绝把她丢出去的几率要比真的背她的几率大得多,现在见他答应了,飞飞反而不自在了。 "嗯?"柒情绝发出一声疑问,低沉而蛊惑。 飞飞脸红红,望着他的后脑勺都觉得热血沸腾,赶忙迅速的将腿稍稍放开些,双手交握在他脖颈之间,胸膛贴到了他的背上。 那一瞬间,飞飞闻着柒情绝身上熟悉又陌生的冷香,看着周围景物不断倒退,享受地闭上了眼,脑子里不由得开始幻想未来的点点滴滴。 有时候,他明明看起来那么遥远,却又感觉近在眼前,明明是那么遥不可及,可是却拼命地努力想要得到。究竟是不甘心,还真心想要在一起呢? 飞飞飘飘然地想啊想,想着想着就昏昏欲睡,然后就真的睡着了。 等她醒来就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竹室之中,不论墙壁屋顶还是c黄榻,都是由竹子编造而成,室内到处弥漫着一股淡而清新的竹香味,清心静气,心旷神怡。 但这些并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柒情绝去哪了? 飞飞立刻起身穿了鞋就跑出了竹室,一系列动作快得跟猫儿似的,待出了门,就见这里是一座三间小竹室组成的院子,而她就住在主屋旁边的一间。 飞飞慢慢朝隔壁雪色纱帘飞舞的主房走去,长而宽广的竹板地面发出咚咚的响声,好像水滴入河般悦耳,随着脚步推进,穿越重重纱帐,只见一把古琴横摆在一张玉几之上,古琴前方还放着香鼎,袅袅青烟盘旋而上,伴着周围翩翩起舞的雪纱,何止美之一字可言? 但这并不是这件竹室的尽头,在玉几之后还有一座翠玉屏风,屏风上镂空雕刻着颗颗绿竹,巧夺天工的技艺令人惊叹不已。飞飞看着,竟有些痴了。 穿过这间琴室,飞飞走到一间偏房内,她推开门,一下子被里面的情景吓到了,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书! 只见四周的墙壁都被书架摆满了,仅在中间空出了一小片位置,摆放着书桌和文房四宝。但即便如此,书架看上去还是不够用,连地上桌上都放着几摞厚厚的书籍和竹简。她边观察边猜测,莫非这里是柒情绝的书房? 而就在她正思索间,身后传来一阵低沉轻微的呵斥,虽说是训话,但语气并不强烈,倒像颇有无奈:"怎么到这来了?" 飞飞"啊"了一声,连忙转过身去,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柒情绝竟然就站在她的背后,她这猛地一转身,两个都人都措手不及,只能结结实实撞在了一起。飞飞紧靠在柒情绝身上,柒情绝为了保持平衡,避免两人都摔倒,无奈之下伸手抱住了她。 一瞬间天地似乎都失了颜色,万物生灵仿佛都不存在了,背后传来柒情绝身体独有的冰凉温度,飞飞甚至还能感觉到他轻微的心跳声,她脑中一片空白,眼前也一片空白,而前者是因为傻掉了,后者却是因为目不转睛盯着柒情绝的白衫。 可惜的是,这得之不易的亲近很快就没有了,不过瞬间的功夫,柒情绝便后撤一步拉开和飞飞的距离,俊美无俦的脸上温和却没有笑意地说:"小心。" 飞飞浑身软趴趴地想跟面条,站都站不住了,但还是下意识连连点头:"多谢师父……" 柒情绝远山眉挑起,并不觉得方才有何不妥,但看起来飞飞似乎有些不适,他便转身出了门,站在门口遥遥对她吩咐道:"既你不愿去山中,便留在这吧。" 飞飞一下子回了神,"这里?"她指了指书房,"这不是师父的书房吗?" "借给你念书。" "念书?"飞飞瞪大了眼。 "你不识字,师父明日会教你,你先随便看看,这些书籍,你总是要都学会的。" "都学会?!"飞飞直接喊了起来,师父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这么多书都学会别说是三个月了,三年三十年她也做不到啊? 可虽然飞飞在心里声嘶力竭地嚷嚷,柒情绝却听不到,又或者他其实听到了,但他并不在意:"对,全部都学会,飞飞之前不是信誓旦旦么?"说完,淡淡一笑。 飞飞见此忍不住红了脸,不好意思再看那张美得令天下所有女子都自惭形秽的脸,却又经不住诱惑抬起了头:"可是……这也太多了……" "若你肯用心,这些也不过寥若晨星。"说罢,不给飞飞反驳的机会,转身就走。 飞飞急切地追上去,却碰了一鼻子灰,竹室的门被风嘭的一声关上,柒情绝毫无情绪的声音自外传入:"好好念书。" "念书……"飞飞颓靡地靠着竹门坐在地上,望着满屋子的书哭笑不得,还念书,她大字都不识一个,念什么书呐? 但飞飞又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既然答应了要全都学会,就要付诸行动,她发过誓要让柒情绝刮目相看的,决不能退缩。 打定主意,飞飞咬牙站了起来,她走到桌边盘腿而坐,袄裙小衫刚好可以盖住膝盖,她随手拿起一本书,翻开来左看右看。可她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望着书本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完全不知道它们在说些什么。不仅如此,反而生出浑身的鸡皮疙瘩来。 无奈地放下书,飞飞胳膊拄在桌子上,托腮发呆。片刻,她忽觉胳膊肘很痛,低下头去,发现在一摞书籍下面压着一叠厚厚的宣纸,好奇心作怪下,飞飞将书扫到了一遍,拿起那一叠被压在最底的宣纸仔细观看,一边看,一边落泪。 为什会哭?因为这些纸上都画着一个人,还是一个女人。 画画的人显然技艺极其精湛,这些画像几乎一模一样,画得都是同一个人,完全像是复制出来的。可虽说都是同一人,画画的人却固执地画了少说百余张,可见他对画中人的执着。而且虽说只是画像,画中人的脸孔也是模糊的,但她绝美的身姿和不俗的气质仍然勾魂摄魄,让人沦陷。 飞飞不知道为何这个女子会让人如此痴迷,她面孔模糊,连五官都不曾画上,却可以轻易地比过飞飞脑海中任何一个堪称红颜祸水的美女。她苍白而纤细,柔弱而无助,却又透着一股由内而外的坚强。并非是那种一看便十分惊艳的绝代佳人,却是那种极有味道,超凡脱俗的淡雅女子。 ——看不透,读不懂,无法掌控。或许,这就是她吸引人的原因吧? 眼泪顺着飞飞的脸颊缓缓滑落下颌,滴在她手中画纸上,湿润了一片。 这书房是柒情绝的,那这些画自然也是他的手笔,即使不是他所作,也是对他极其重要的东西。这些飞飞都很轻易地便想到了,她很伤心,习惯性地想要逃避,想回她的小树林去,她承受不起,只能选择不去面对。 010 飞飞犹豫不决,不知道该离开还是留下来,她经历的事情不多,不懂得如何处理现在这种情况,虽然觉得好伤心,但这似乎又和她没什么关系,撇开师徒关系不谈,她和柒情绝也不过只能算是认识的人而已。 谁知在这时,一个早已被她遗忘到角落里的人再次出现了。 飞飞茫然中忽觉眼前一亮,明晃晃的金袍刺得她立刻闭上了双眸,片刻,她忽然又睁开,盯着近在眼前的金色面具,颤声道:"你你你你你……" 金袍男子面具后一双凤眸微微挑起,竟是对她露出了迷人的笑容。 飞飞脚下不稳,嘭地一声摔在地上。 金袍男子似乎叹了口气,蹲下、身伸手扣住了她的下颌,惋惜道:"有胆子迷晕我,没胆子面对我,恩?" 飞飞下意识点头,见金袍男子看了似有不悦,立刻又摇了摇头。 "你说我要怎么惩罚你才好呢?"金袍男子松开扣住飞飞下巴的手,摩拳擦掌。 "你不能这么对我。"飞飞爬起来跑到门边,"我师父是柒情绝,他会杀了你的。" 听到柒情绝三个字,金袍男子身子猛地僵住,飞飞以为自己的话吓到他了,赶忙继续道:"怕了吧?不过如果你肯现在离开,以后再也不来找我麻烦,我就不告诉师父。" 金袍男子轻蔑一笑:"小乌鸦,你这是在警告我不要欺负你吗?" 飞飞使劲开门,却怎么都打不开,她满头大汗道:"当然了,你知道就好,你要懂得感恩。" "感恩?"金袍男子坐在桌子边,笑着歪着头看着她,"小乌鸦,今天我就告诉你,我还偏要欺负你,你待如何?" 飞飞急了,越发努力去开门,可她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那门却还不动如松。 "不要白费力气了,我在门外下了结界,便是你师父,也不会很快发现这有异常。" 飞飞有些怕了,怯怯道:"你不能这么对我!" 金袍男子一步跨到飞飞面前,扣住她的下颌,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字字道:"我可以!" 飞飞挣扎着退开:"你真不怕我师父弄死你?!" 金袍男子忽然又笑开了,金瞳温柔地看着飞飞:"好啊,那我们打个赌如何?" "什么赌?" "你尽管去告诉柒情绝我在这,看他信不信你。"说罢,金袍男子手指一抬,房门金光闪烁,"结界已开,若他信你,那我便答应你的要求,不再来找你的麻烦。" 飞飞喘了口气,道:"真的?好,那我立刻去告诉师父。" 金袍男子愣了愣,痛苦地抚额,转身背对着她:"慢走不送。" 飞飞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但走了一半又转了回来,站在门口问,"你叫什么名字呀?你要是再跑了,那我不就麻烦了?不行,你得告诉我你的名字,到时候如果你走了,我还可以拿来做罪证。" 金袍男子单手撑住桌子,仿佛已承受不住,隐忍道:"段蓝泉,我叫段蓝泉。" "好的,你在这坐会儿,我去去就回。"飞飞嘿嘿地笑了两声,真的走了。 段蓝泉转头望向她的背影,稍稍一怔,然后趴在桌子上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他完全没想到这只小乌鸦竟然这么轻易就信了他的名字,对于一个害过自己的人还可以这么相信,她真是奇葩! 段蓝泉虽然高兴坏了,飞飞却惶惶不安,她边朝柒情绝的房间跑去,边不时回头看段蓝泉有没有追来,见其真的言而有信放过了她,才稍稍安心。一路上,她因为惊惶无措摔了好几个跟头,膝盖上不久前的伤口还没好,这次又添新伤,疼得她直想哭。 尽管如此,飞飞还是毫不犹豫地朝柒情绝奔赴而去。在她心里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柒情绝。柒情绝比她的命还重要,柒情绝比她的一切都重要,柒情绝比天下苍生、天道人伦都重要。现在他们离得很近,她相信这次一定来得及让他见到段蓝泉。 所以推开柒情绝的门时,飞飞是很高兴的,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师父!师父你在吗!" 竹室中,玉几前香鼎袅袅升烟,玉几上琴弦无动,蒲团上坐卧无人,柒情绝去哪了? 飞飞顾盼四周,但见一个颀长清瘦的身影侧立窗边,他及地青丝,如雪白衫,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仿佛融入骨血中的清冷,正是柒情绝。 听见响动,柒情绝转过了头,眉心一点朱砂红得似血,仿佛就要滴出来了,两道远山眉紧紧锁着,开口便是责备:"飞飞?怎么又不通传便闯进来?" 他这俊秀的眉头皱得飞飞心底荒荒,"闯"字更表罪大恶极,可那人却似乎还嫌不够,又道:"还不出去。" 飞飞恍惚无措,她最怕的就是柒情绝没有笑容的脸,虽不阴沉,却比真正冰冷还要让她恐惧。她连忙将段蓝泉的事告诉了他,字字句句斟酌用词,本来三两句可以说完的事却说了小半个时辰。 而柒情绝的反应也极为冷淡,不过静静听她说完,又是轻浅一句:"去书房看看。" 飞飞舒了口气,不管怎么样,这次她还是很有把握的。毕竟她知道了金袍男子的名字,告诉了师父,师父虽然表面上没做什么,但心里肯定不过忘记的……这是她唯一可以证明自己没说谎的理由,师父决不会忘的……不会忘的!……边带路,飞飞边这样催眠自己。 等师徒俩到了书房外,飞飞却又开始不安了。 现在这情景完全和上次一样,她害怕那天晚上的事再次重演,于是呐呐地说:"师父,呆会你就知道我没骗你了……上次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跑掉的,不过这次一定不会出错了。" 柒情绝站在飞飞身后,飞飞看不见他的一颦一笑,不过也没关系,她完全可以想见他冰冷的神情,因为他紧接着回道:"是真是假一看便知,若没骗我,你无须解释那么多。" 不咸不淡一句话,简简单单却戳得飞飞心头酸涩无比,泪如泉涌。 她希望她没看错人,段蓝泉会乖乖呆在这等她把柒情绝带回来对峙,她希望她毫无保留的相信是正确的,她希望她的坚持会换来等价的回报,她希望自己受的委屈会换来认可,但她的确是个白痴,她不懂得耍心机,不敢任性,这也注定了她要失败。 空荡荡的书房里,一个人影都没有,飞飞彻底呆住了,方才还哭得出来,现在一滴眼泪都没有了。 柒情绝转头看向她,幸好天色还早,否则飞飞不会看见他眼底的怜悯。 你最在乎的人仇恨你、厌恶你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可怜你。 为什么?飞飞不懂,师父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她? "师父我……" "够了。"柒情绝看定飞飞,"你到底想要什么?想从我这得到什么?你要的我给不了你。" 飞飞闻言,整个人都疯魔了。她脚下忽动,转身就跑,由于她的动作实在太突然,以至于连柒情绝都没反应过来。 她心里现在空落落的,只剩下一个想法,那就是回她的小树林去,继续做她的乌鸦。她承受不起眼前的一切,无法回去面对那无情的一幕。 柒情绝走到门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背影,头又开始疼了起来。他脑中闪过一个面容模糊的瘦弱女子,她跪在雪地里,胸口cha着匕首,渐渐失去呼吸,血水混杂着雪水将她冰冻,然后渐渐倒下,被风雪掩埋。接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再寻不见。 柒情绝扶着竹门的手微微一紧,指甲深入竹子里,他双眉紧锁,不清楚为何这个女子总在他脑海中出现,更加不清楚为什么面对着飞飞时,想起这个女子的次数愈来愈多。 这辈子,柒情绝第一次感到喘不过气。 远在树林里的飞飞,也同样喘不过气。 但他们一个是因为苦恼,一个却是因为心痛。 飞飞委屈极了,捂着胸口失魂落魄地在灵山福地的树林里游走,她不记得来时的路,又或者是因为在柒情绝身边,所以她觉得不需要记路,所以搞成现在这副无处可去的地步。 仰起头,飞飞将眼泪尽量收回去,这么久以来,她不敢放肆,不敢要求太多,甚至从来舍不得一天不和他说话,她在连自己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在心中留了颗种子,那种子便生根发芽,深深地长在了心里,不需要肥料和阳光雨露,只需要爱。 可是,种子只是种子,长出来了也只是希望罢了……希望,真的会成真么? 飞飞走在树林里,虽然她自己没把自己当回事,有些东西却将她当了回事。 不一会儿,心有所思的飞飞就被周围"咚咚"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她仔细侧耳倾听,然后忽然如被雷劈中般愣在原地——那、那是什么东西在蹦跳啊!! 飞飞开始后悔了,她为什么要跑出来啊? 那是因为她只顾着逃避柒情绝,却忘记了灵山福地里的僵尸啊!!! 飞飞无比懊恼地三百六十度张望,不敢错过任何一个角落,她不想这么年轻就没命,她还想成仙,想和柒情绝永远相守下去……总之她不要死啊!那既然不想死,就得跑啊! 可飞飞实在太傻,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被僵尸包围了。 011 跌倒在众多不堪入目的恐怖僵尸中,飞飞无比想变回乌鸦,那样她就可以飞上天空与蓝天做伴,不用再面对这些看一眼就要吐三天……哦不,是吐三年的僵尸…… "不要哇,不要咬我呀,我的ròu又臭又硬,你们不要自讨苦吃嘛……呜呜呜。"飞飞开始哭,哭着哭着,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怒吼。 这声音空灵宽广,吓人兮兮的,飞飞听得发抖,看向周围,发现僵尸似乎也很怕这叫声,他们全部退后,不再围着她了。 飞飞感觉不对劲,虽说僵尸都撤到树林里去了,可她还是觉得周围阴森森的,为什么? 转身四下望去,飞飞了然了。 只见不远处成群结队的僵尸纷纷退后,自中间让出一条小道,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蹦一跳地朝她走来。 他长着瓜子脸,皮肤雪白,一双如黑珍珠般的眼睛清澈剔透,玄色长发在脑后随意地绾了一个结,看起来非常可爱。尤其是在众多丑陋僵尸的衬托下,越发显得他精致漂亮。 飞飞皱起眉,下意识朝后躲去,倒霉的第六感告诉她,眼前这个少年不是什么善茬。 少年倒像是并不在意,他蹦到飞飞身边,笔直的弯下腰转着眼珠打量她,时不时还用手戳一戳,似乎很好奇。 飞飞闭着眼睛嫌恶地挥开他的手,双腿并拢爬起来就跑。 "站住!"一声喝止从身后传来,竟是十分清脆。 可尽管如此还是无法阻止飞飞逃跑,事实上在遇到真正的危险时,飞飞也很懂得权衡利弊。但她虽是真心不想停下,腰间坚硬的触感却逼得她不得不停下。 飞飞低头使劲捶着困住她的僵硬双臂,呜咽着说:"你放手呀,你拦着我干吗呀,滚开啦!" 带着鼻音的声音从飞飞背后响起:"看看你,不怕……不咬……" 飞飞一怔,下意识转回了身,呆呆地看着笨拙地抱着自己腰的少年。 少年黑珍珠似的双眼红红的,委屈地看着她,生涩地重复道:"不咬,不咬。" 飞飞彻底心软了,她得承认,她对美少年这样的哀求真是毫无抵抗能力啊,不过还是保命重要:"真的不咬?" 少年认真地点了点头,加紧圈着她的双臂:"不咬,不咬。" 飞飞吐了口气:"好,你放开我,我不走就是了。" 少年犹豫地看着她,没有松开。 "真的,我不骗你,你要是不信的话,我们拉钩。"飞飞伸出手。 少年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到她手上,沉默片刻,松开手臂搭上了她的手指:"拉……钩?" 飞飞用小手指勾住少年僵硬的小手指,笑着说:"呐,这样就是拉钩了,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说过的话就要兑现。"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傻呆呆地看了自己的白皙得有些病态的手好久,才抬眼微笑着看着她道:"拉钩,拉钩!" 飞飞方才被僵尸围攻的恐惧此刻已消失大半,略微向后望去,只见那些僵尸现在都安安静静地窝在树林里,有几个偷偷朝这边望来,见飞飞在瞧着他们,还露出了獠牙。 飞飞吓得瑟缩了一下,少年见此,回首冲着那些僵尸直接就是一声怒吼,僵尸们立刻缩成了一团。 飞飞不由睁大了眼,对少年的崇拜直线上升:"咦,他们好像很怕你呀?" 少年蹦到飞飞身侧,靠着她坐下,手臂笔直地指着树林里的僵尸,很慢很慢地说:"怕我,不怕你,我在,不咬。" 飞飞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舒了口气,高兴地道谢:"那真是太谢谢你了,不然估计我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少年摇头:"不谢。"说着,又拉起飞飞的小手指勾着,"拉过钩。" 飞飞眉眼弯弯地看着少年,重重点头:"嗯,那我们以后就是好朋友了。" "朋友?"少年掀了一下眼皮,收回手后盯着自己青黑的指甲默默不语。 "对呀,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要互相帮忙,你有困难或者无聊了,我都可以陪你。" "陪我?" "是呀,你没有朋友吗?"飞飞好奇道。 少年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 飞飞忽然有些难过,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怕,那我就做你第一个朋友好了!" 少年看向自己被飞飞拍过的左肩,然后视线转到她脸上,露齿一笑:"好,做朋友。" 飞飞正打算和他握手,见到他的牙齿后却吓得后退好几步,颤手指着他发抖道:"你你你你……你的牙……" 少年激灵一下将自己的牙收回口中,蹦到飞飞身边,忙扯住她道:"朋友,不咬,不咬。" 飞飞没说话,她还没缓过劲来,看看远处僵尸对少年的恐惧,再看看少年的手指甲和牙齿,飞飞再傻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犹豫了一下,飞飞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紧张:"你……你也是僵尸?" 少年黑眼睛盯着飞飞,并没有否认。 飞飞使劲闭了闭眼,"你咬过人吗?" 少年立刻摇头。 飞飞这才松了口气:"你没咬过人?你做僵尸多久了?" 少年道:"太久。" 潜台词是:忘了?飞飞替他想着,继续问道:"你为什么救我?"知道他也是僵尸后,这点是她最想不通的。 少年很诚实地说:"没见过你。" 飞飞没听懂,半晌才猜测道:"没见过我这样的?" 少年点头。 飞飞皱眉苦思下一步该怎么做,而就在这时,少年忽然猛地后退到树林里,此后不过片刻,树林里便狂风大作。飞飞被吹得睁不开眼,少年见此,又瞬间掠至她身边,将她一并带到了树林里避风。 飞飞站定,由衷道:"谢谢你……" 少年又是一笑,不过这次他没有露出牙齿。 两人的互动进行到这里,被一声哀嚎打断,他们身后有大片僵尸突然倒下。 飞飞循着望去,只见不远处慢慢走来一个修长的身影,他随手一指,她身后僵尸便悉数倒下。飞飞呆住了,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那玄玉般的星眸,如雪的白衣,冷漠的表情,不是柒情绝是谁? "师父?!"飞飞惊讶道。 少年看见柒情绝后就开始带着大批僵尸逃走,见飞飞愣在原地,他又跑回来扯她。 飞飞拒绝了他的好意:"谢谢你,我不走,我师父来接我了。" 少年一愣:"师父?"随即抬手指着愈来愈进的柒情绝,"他?" 飞飞点头,幸福地说:"嗯,他就是我师父。" 少年闻言,越发努力扯飞飞,"走!走!他坏!" 飞飞不知所措,只能推脱:"他是我师父,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你放心好了,你快走吧……呆会师父过来你要走也走不了了。" 话虽如此,少年依旧执着地不肯离去。 本来已经跑远的僵尸见此,也都纷纷跑了回来,他们在少年身边咕咕噜噜说着什么,飞飞虽听不懂,但她可以看懂他们眼中急切的神情,于是也跟着劝道:"你快和他们走吧,我真的不会有事,要不过两天我再到这里来找你?" 少年固执的很,完全不听别人的话,使了真力去拉飞飞,飞飞一下子就被他拽起来了。 "啊——放手啊!"飞飞像风筝一样被少年拉着狂奔,回过头去,柒情绝的身影就在不远处,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看上去有些狼狈,眼底冷意虽然没减,却也弱了很多。 "妖孽,速速放下我徒儿。"柒情绝眼波微动,仿佛结了冰。他几个跃身追上了飞飞,右手化出四张金色符咒,左手化出一道乾坤两仪八卦,将八卦置于符咒顶端,四张符咒与八卦瞬间放大,形成一道金色的光罩罩在了逃跑的僵尸头上。 僵尸被金光笼罩后立刻灰飞烟灭,就连少年也难逃其咎,他紧握着飞飞的手松了开来,整个身子直直朝地上摔去。 飞飞惊呼一声扶住了他,追来的柒情绝见此,远山眉皱起,目光如冰,却没有说话。 "你怎么样?没事吧?你快跑,明天晚上子时在方才的树下等我,我没事的!"飞飞在少年耳边迅速说完这句话,一把将他推出符咒圈。 少年病态的脸色越发惨白,他深深地望了飞飞一眼,用很生涩却很坚定地声音说:"云、云珂!" 飞飞连连点头:"云珂你快走啊,快点呀师父来了!" 云珂抿了抿唇,转头飞身而起,眨眼间便消失在树林里。飞飞紧张的心情松懈下来,忍不住坐倒在地上大口喘气,再回首去看方才罩在八卦阵下的僵尸,除了一滩滩脏水和破旧衣物,什么都没剩下。 飞飞有些心悸,若有一天她惹到了柒情绝,或者犯下什么大错,会不会也被这样处置? 柒情绝走到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冷漠如冰,一语不发。 飞飞自责地低下头:"师父,对不起……"只到此,飞飞便已不敢再说,因为她又想起了之前在竹室内,柒情绝阻止她说话的情景。 柒情绝沉默地看着飞飞,她穿着件白色的袄裙,苍白的脸苍白的唇,苍白得可以看到青筋的小手忐忑不安的在交握在一起,本来整齐的齐肩乌发也凌乱不堪。 他微微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不久前的飞飞,那时的她朝气蓬勃,俏丽无双,短短不到半日的功夫,她就变成了这样……可见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惊心动魄的事。 柒情绝锁起双眉,回想起之前的一切,直觉自己对待这个懵懂的少女太过严苛,心里生出些许愧疚,无语了良久,忽然牵起了她的手。 飞飞一直不敢说话,此刻却呆了一下,可还是不敢抬头面对他,她听见柒情绝似乎叹了口气,用很慢很轻的声音说道:"跟师父回去。" 012 在柒情绝牵起飞飞的手时飞飞就已经傻了,她呆呆地望着他白皙得仿佛透明的手,跟着他走在漫漫糙地上,余光瞥见许多粉白色的小野花,忽然觉得很幸福很幸福。 可这种幸福感并没有维持多久,回到了书房柒情绝便松开了她的手。 飞飞讷讷抬头,偷偷看了他一眼…… 好美。 尖俏的下巴,清冷的气质,目光似水却又冷如寒冰,根根笔直垂下的黑发贴在臂间和背后,一件绣着银线滚边的云纹长衫让他整个人显得颀长而纤细,仿若玉树一枝。面对这样一个极致吸引的男人,最要命的便是他盯着你看却一语不发,虐身又虐心。 但有时候,宁可让他看着你虐身又虐心也不能让他开口,因为他说出来的必定是非常伤人的话,比如—— "跪下。" 柒情绝负手立于古琴玉几之前,面对屏风,背对飞飞。 飞飞哪敢不从?她噗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深深低下了头。她知道她有错,也知道师父一定会责罚她,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虽然事情真正发生了她还是很难过。她不指望柒情绝能理解她为什么要放云珂走,只希望他不要因为这件事而讨厌她。 "可知为何要你下跪?"柒情绝冰冷的声音几乎可以把飞飞冻住。 飞飞一惊,有些发抖,双手交握,不知所措。 柒情绝本就是个极为严厉的人,在他眼中容不得一丝污秽,他是个道德上的完美主义者,为了保持这个虚妄的高度,哪怕是折磨自己,伤害别人也在所不惜。现在这种情况,莫说是飞飞,便是天界同仁在此,也定会被他吓得够呛。 "为何要放过那个妖孽?"柒情绝缓缓转过了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飞飞,发墨如漆,皮肤雪白,一双星眸如玄玉般黑白分明,熠熠生辉。 飞飞额头和背后已渗出冷汗,犹豫了一下,颤着声音说:"他……不像坏人。" 柒情绝没有说话,只是那双漆黑的星眸陡然变成了寒冰,他冷冷地看着她,看的她冷汗直冒外加心头发虚。 良久,似乎觉得够了,柒情绝才不疾不徐地开了口:"妖孽和人,怎可相提并论?妖孽即便化成了人的样子,心也还是妖心,永远换不成人心,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飞飞抿了抿唇,忍不住反驳道:"可是云珂他救过我……" "云珂?"柒情绝打断她的话,两道剑眉紧紧锁着,"是那妖孽的名字?" 飞飞抬头看了他一眼立刻又垂下去,低声应道:"是。" 柒情绝静静地看了飞飞很久,忽然笑了,可他这笑容却让飞飞更加忐忑,他就这样笑着对她说:"飞飞,你还小,经历的事太少,你不懂,你的心和妖孽的心不同,你若一意孤行,用你的心去揣摩他们,将来会害死的,不仅仅是你自己。" 飞飞很委屈,膝盖的疼痛让她越发心酸,她含泪抬头,笑道:"师父,你可记得我也是妖?" 柒情绝一怔,不自觉间与飞飞四目相对,从她的角度看着他,不论是那漆黑如深潭的双眸,还是那清俊泛雅的如同神祗的眉眼,都美丽得让人不敢逼视。 她像现在这样沉迷他其实并非毫无理由,她虽然还只是个小丫头,但自那日雨过天晴后,这个白衣胜雪的男人出现在眼前,他温暖淡定的眼神,让人安心的和蔼话语便已深深刻进了她心中。 在她这样一个孤独无助的小丫头心里,他便是一种力量和情义的所在,温暖得让她忍不住想要亲近和依赖。 柒情绝和飞飞对视片刻,然后面无表情地别开了头,沉默了一会,转身离开。 飞飞见了,立刻一声不吭地跟上去,她自然是要跟上去的,即便他不说她也要跟着,在他没有原谅她之前,她不会离开他半步。 柒情绝在书房门口停下,轻轻推开门,不等他抬脚,飞飞就迅速地起先挤了进去。他静静地上下打量了她一遍,目光在她双膝前停顿片刻,关好门走到书桌前盘膝而坐。一席白衣,长发飘逸,黑如鸦羽,高贵,淡漠,而遥远。 "师父,你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飞飞跪坐在柒情绝身边,细细柔柔的手臂缠着他的胳膊,迟疑了一下,轻轻晃了晃他。 柒情绝睨了她一眼,抽回手臂:"你知不知道那些妖孽为何变成僵尸?" 飞飞怔住,僵尸便是僵尸,还要有怎么变成吗? 柒情绝又看了她一眼,继续说:"你去的那座林子叫僵尸林,林子里的僵尸本来都是些凡人,他们做人时不守世规,男盗女娼,所以被别人围剿杀死。" 飞飞瞪大双眸:"原来是这样?"那云珂岂不也是坏人?可是…… "这些人被杀之后咽不下气,死不瞑目,满怀怨恨才变成了僵尸。"柒情绝边说边将飞飞扶起来,他垂下眼,右手食指中指轻轻抿住,在飞飞双膝部位缓缓抚过,银光闪烁,伤口不药而愈。 飞飞惊讶不已:"这……" "是谁伤了你?"柒情绝不答反问。 飞飞被他反问的无语,心里满满的都是感动,早就将他方才的冷漠全部都抛到了脑后,略带鼻音的声音直戳到人心窝上:"师父父,你对飞飞真好。" 柒情绝侧目看向她,她似乎真的很开心,浑身充满了阳光的气息,笑容甜美,可爱迷人,五官或许不是最精致的,但十分干净,清澈得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底。 一个可以一眼看穿的人,并非不深刻,并非不智慧,而是太纯粹,太干净。那种毫无杂质的简单和美丽,让人着迷。 "妖不一定就是孽,师父之前说那些话,并非忘记了你也是妖。"柒情绝皱着眉,心里想着:她又在说疯话了,嘴上却应付着转移话题。 飞飞听得脸红红,没想到柒情绝会为了安抚自己而解释,她羞涩地垂下头,却不想又看到了之前那些令她方寸大乱的画。 见到飞飞忽然怔住,柒情绝循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发现那些画后,柒情绝薄唇轻抿,修眉锁得更紧,仿若嘈杂人群中一株点尘不惊的碧糙,绝世独立,自有一股非凡气势。 "师父……"飞飞低低的声音在柒情绝耳边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探索和勇气,"师父,这个姐姐……她是谁呀?" 柒情绝猜到飞飞会好奇,却没想到她会问出口,急忙转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飞飞也同样回望着他,眼睛还是红红的,可里面却已经没有了泪水。 柒情绝眨眨眼,收回视线望向宣纸,他看了那画上女子良久,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按在纸上,掠过那女子模糊的脸庞,声音缓慢低沉,听不出情绪:"她是谁,连师父都想知道。" 飞飞有些不明白,但看柒情绝的样子似乎比她还要烦恼这件事,只好说点别的:"师父,你方才给我治腿伤的法术,我现在能学吗?" 柒情绝依旧低着头,毫无动作,仅是嘴上淡淡回应:"你那伤口不过是皮外伤,若是其他法术所致,又岂是疗伤术便可痊愈的。" 飞飞"哦"了一声,话全藏在了肚子里。 要不是因为那个段蓝泉,她也不会和柒情绝吵架,不吵架就不会跑出去,自然就不会遇见僵尸,更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越想越气,飞飞怒目撇嘴,却忽然头上一痛。 她猛地抬首,正对上柒情绝严厉的星眸,不由一怔:"师父你干吗打我呀……" 柒情绝看着她,精致的唇角一点点扬起,笑碎了世间所有星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似乎带着几分戏弄:"在师父面前,不许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修炼仙术,必须要斋戒。" 飞飞揉着头,师父可真下狠手啊,好疼:"我是吃斋的啊,跟师父回来我就已经戒了荤腥了……" 柒情绝早已无须进食凡尘五谷,听见飞飞这么说,又敲了一下她的头,似乎越来越顺手:"不止是吃斋,还要斋眼耳口鼻,最重要是斋心。" "那不是要……"飞飞脱口就要说出"七情绝"三个字,可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呐呐应道:"是,师父,我知道了。" 柒情绝欣慰地点头,站起身走到门边,侧过头来垂眸望着她:"若你以后可以一直这般听话,那三个月后的灵霄会便可高枕无忧了。"说完,转身离开。 飞飞泄气了,她也想听他的话啊,可是她的心就是不听她自己的话有什么办法啊,它早就不是她的了,它就是想要他想要他想要他啊! 飞飞急忙跑过去拉住他:"师父你别走……" 柒情绝转头皱眉看着她,准确地说是看着被她扯着的衣袖。 飞飞"啊"了一声收回手,六神无主地说:"师父你别留我一个在这嘛,我又不认识字,也学不到东西,还很危险……" "危险?"柒情绝仅仅是好奇这两个字。 "那个段蓝泉!" 柒情绝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件事莫要再提,若你真的没骗我,又何必解释那么多。" 飞飞语塞,手下不由自主松开了他的衣袖。 013 飞飞松开了手,柒情绝自然也没有理由再留下来,他转身便走,一点留恋都没有。 飞飞静静地倚门望着他的背影,长发如流水般滑落肩膀,质地绝佳的宽大白袍上,用银线绣着云纹滚边和太极八卦图,飞飞瘦小的身体裹在里面显得有些弱不禁风,可她却全不在意,动也不动,仿若一尊石像。 直到傍晚时,才失魂落魄地转身进房。 白净的小手缓缓关上厚重的大门,夕阳的余晖穿透门fèng照在飞飞脸上,刺得她红了眼眶。她走到书桌边,跪坐于蒲团之上,低垂着头默默无语,轻轻咬了咬唇,泪水便似断了线的珍珠般溢出眼角,流淌而下。委屈的模样,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而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她更是把自己关在书房中半步不离,柒情绝不来见她,她便乖巧的不去打搅他,一门心思全部放在了看书上面。她不识字,就挑着带图画的书看,连日里粒米不进,只喝了几口水,读到最后浑身乏力,头晕眼花,体力不支瘫倒在了书桌边,可还是倔强地不肯去找柒情绝帮忙。 两个人也不知是谁先起了头,发现时就已经开始谁也不理谁,可惜这场冷战早在开始便胜负已分,吃亏的和痛苦的永远都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飞飞。 而且,在这段"冷战"期间,柒情绝其实根本不在灵山福地。他自那日离开书房后便回了天庭,但却不是去了天枢宫,而是去了天璇宫。他之所以去天璇宫也是有原因的,那是因为,天璇宫的主人司禄星君有个特别的名字,他叫——段蓝泉。 血色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这是一个冬日的黄昏。天上的神仙自然是不觉暑寒的,所以柒情绝仍是一件薄薄的纯色白袍。他正襟危坐在天璇宫大殿之中,与对面的金袍男人饮茶对弈,面上平和淡然、无波无澜,手下却毫不留情,局局取胜。 段蓝泉时不时抬头去看他,那双金瞳凤眼微微上挑着,连男人看了也忍不住心弦荡漾,浑身苏麻。他嘴角的笑容虽然俊美无俦,却总有种不修边幅的感觉,仿佛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哪怕是他自己也是一样。 在他们身旁伺候侍奉的也不是外人,正是曾做过柒情绝徒弟的狼王持恩。 持恩此刻的脸色并不好看,因为柒情绝和段蓝泉这盘棋,已经下了将近一个月。他当然不会傻到以为柒情绝是闲的没事干,而且也不会觉得飞飞那个跟屁虫会放过这次外出的机会,一个人留在天枢宫,更不会相信他现在这个喜怒无常的师父会有什么好心眼。所以,一定有事。 持恩正思索间,耳边忽然响起一句语气轻浮,笑得发腻的调侃:"赢棋还摆出一副臭脸色给谁看啊……冬日里冲人放寒气有点不合时节吧?" 持恩一慌,这话出自段蓝泉之口,话里提到的人自然是柒情绝了,细数全天庭便是玉帝也不敢这样和柒情绝说话,他不由自主地对自己现任的师父升起一股佩服之情。 的确,敢在柒情绝带持恩和飞飞回来后第一天晚上就潜入天枢宫挑选"夺徒"对象,并最终因为被飞飞轻易迷晕后嫌对方"太蠢"而选择持恩的人,必定是个狠角色。 柒情绝微掀眼皮淡淡地看着段蓝泉,极具深意地轻撇眼角,天璇宫里夜明珠亮起的雪色光芒投射在他神祗般的脸上,荡漾着一股瓷釉似的泠泠光泽。 段蓝泉自棋盘边拿起一把玉骨折扇,稍稍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哀伤的凤眸,掩去了含满笑意的嘴角,悠悠道:"司命星君何故如此看着小仙,小仙可承受不起啊。" 柒情绝眼睫颤动,不知不觉捏碎了手中棋子,他将视线移到手中白色粉末上,轻轻一吹,灰飞烟灭:"不下了。" 持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下完了,他终于有说话的机会了,可哪想到他刚准备开口,还没来得及吐字,便被段蓝泉抢了先。 段蓝泉长臂一伸将折扇挡在持恩面前,轻道二字:"下去。" 持恩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段蓝泉面无他色,重复又道:"下去。" 持恩无奈,隐忍地看了看柒情绝,柒情绝回望着他,黑眸深不见底,探不出真意。 持恩苦笑,只好离开。 待他消失在殿中,柒情绝淡得几乎没有颜色的薄唇微启,不轻不重地问道:"弹指一过,不觉间你我已久未谋面,这段时日,司禄星君一切安好?" 段蓝泉站起身,对柒情绝缓缓露出一个笑容,细长的金色凤眼眯起,弯成月牙:"难得上仙记挂,小仙一切安好,勿念,勿念。" 柒情绝略微颌首,道:"你不过比我低一级,不必如此多礼。" "低一级也是低。"段蓝泉眸中闪过精光,显然十分在意这件事。 柒情绝望了望天色,玉指轻抿闭眸一算,双眉瞬间锁起,不再与他打哈哈,直接道:"前几日你可否到过灵山福地?" 段蓝泉沉默片刻,道:"有。" 柒情绝道:"你未经过我的许可。" "是。"段蓝泉眨眨眼,"可那又如何?怎么,难道上仙还要禀报玉帝,治我个擅闯天枢宫之罪?" 柒情绝瞥了他一眼,与段蓝泉的浮躁相比,他的话语依旧平静得仿若潺潺细流:"天枢宫可有去过?" 段蓝泉照样如实回答:"也有。" "还是未经我的许可。" 段蓝泉笑得有些放不开了:"上仙,段某是什么人,你最清楚不过,我一辈子最好斗,最想斗过的,就是你。" 柒情绝一语不发,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段蓝泉凤眼眯得越发细小,高声唤道:"司命星君就这么走了?段某这里还有上好的琼浆仙酿,不尝一尝再走吗?" 柒情绝停都不停,更别说回应他了。 段蓝泉气得握紧双拳,两臂发颤。 持恩这时从偏殿走了出来,看着段蓝泉的模样,忍不住cha嘴道:"师父……你够了,你就别再和司命星君置气了,你一雷天下响,功德无限量还不行吗?" 段蓝泉侧头斥道:"滚!"说罢,广袖翻转,人已朝着柒情绝的方向追去。 持恩二话不说跟了上去,嘿嘿,他这小心眼的"二"师父真是坏心办好事啊,这下他可有正当理由回去看他那只傻鸟吉祥物了。 在灵山福地的飞飞并不知道有三人正朝她这赶来,她已经因为体力不支渐渐陷入昏迷,她只觉得天气似乎越来越冷,心也越来越凉,天下间没有一个人愿意真正关心她这只可怜的小乌鸦,她是那么的渺小,小的任何人都看不见。 她知道不论她现在做什么、怎么样,柒情绝都不会在乎,但她还是忍不住希望他来关心她、疼爱她、宠着她,哪怕是责罚也没关系,总之不要不理她,因为那样至少可以证明,他还是在乎她的……像现在这样把她一个人丢在这,真的好想死。 思及"死"这个字,飞飞忽然觉得豁然开朗,是啊,若是死了,便就不会受这些苦了……可仔细想想又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只不过被师父冷落几天就有了轻生的念头,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堪一击了? 但话又说回来,真的好累好累,累得再也支撑不住,再也睁不开眼,只想就这么睡过去,永远不要再醒来了……不知不觉间,飞飞沉沉地闭上眼,脑子一片混沌。 柒情绝推开门时,就看到她趴在桌子上,已然昏了过去。她周身摆满了被翻动过的书籍,整个人明显是饿了太久,体形消瘦无比,脸色更是惨白一片,凄凉的月光洒在她身上,把她的柔弱无助映得分毫毕现。 柒情绝难得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看着飞飞久久不语,半晌才长叹了一口气,走到她身边盘膝而坐,用他那仿佛上好白玉精雕细琢而成的修长手指,温柔地轻抚过她的脸颊,拭去黑睫上那颗颗昏睡中都会溢出的泪珠。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有一种男人,不是冷血,只是冷淡。他不会去猜,不会去想,因为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可以成为阻碍,柒情绝一向便是如此。但现在他却深刻体会到,即便是他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比如,面对这个单纯如白纸一般的徒弟。 柒情绝玉臂轻挥,开着的房门瞬间关起,整座竹苑外笼罩在一层牛奶般的薄雾之下。 在此后片刻,段蓝泉和持恩到达竹苑,想尽办法也没能闯进去。段蓝泉在竹苑外站了很久很久,持恩也苦思冥想了半晌,均无办法,只好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柒情绝算到这些,缓缓转过头望着紧闭的窗户,轻声对怀中人道:"飞飞,等你醒了,师父便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早就从昏迷中醒来的飞飞闭着眼装模作样,心里千回百转,到底要不要睁眼呢?她实在是贪图这个得来不易的怀抱,和那份难得的温存,可又放不下师父口中所谓的"惊喜",那么……到底是"醒"还是"不醒"呀? 柒情绝静静地抱着飞飞,怕她不舒服还整了整姿势,然后,直到飞飞再次因为用脑过度疲累得睡着,直到天色渐明,他才慢慢道:"醒了就睁开眼,师父有话跟你说。" 014 飞飞睁开惺忪地睡眼,靠在柒情绝怀里静静凝视着他。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他,清俊的面颊透着瓷釉般的光泽,细长而卷翘的黑睫轻轻颤动,灿若寒星的双眸黑白分明仿若漩涡,淡的几乎没有颜色的薄唇半开半合,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还残留着方才说话时吐出的清幽香气。 只见他抬手掸去白衫上扰人的尘,低沉动人如丝绸般质地柔滑的声音自口中缓缓淌出:"醒了便好。" 飞飞迷蒙中似乎闻到一股清馨的冷香,引得她不由自主朝那股香气的源头寻觅而去,她不知不觉贴上了柒情绝的胸膛,直到两个人的鼻尖挨着,她才被那冰凉的触感惊得彻底清醒……她这到底在干什么? 飞飞瞪大眼睛去看柒情绝近在咫尺的俊颜,他的脸离她不过一指的距离,晨光蜜蜜照耀之下,她看到他的脸如一块毫无瑕疵的上好碧玉般透明。 ……天衣斜披,绝世风华,飞飞的心砰然一动。 "起来。"柒情绝变了脸色,薄唇轻吐二字,严厉至极。 飞飞怔住,条件反射的从他怀里爬了出来,待稳下心神,偷偷回头去看,只见后者神情淡漠,面无他色,冷冰冰的模样与之前无异,在他脸上看不到半点师徒情分,整个人仿佛处于遥远的云端,方才所见到的那个温和亲近的师父似乎完全是个幻象。 "过来。"依旧是听不出情绪的漠然语气。 飞飞咻得一下回过首去望着地面,她使劲挠了挠头,半晌才苦着脸爬回到柒情绝身边,垂头道:"师父……" 柒情绝伸出手,冰凉的食指指腹抵在飞飞的额头上,飞飞惊住,而紧接着柒情绝又将中指弯曲着抵在食指之下,一瞬间白光乍起。 他薄唇微张,盯着她念道:"上灵三清,下应心静,修行仙法,切记要心无杂念。" 飞飞面上微僵,半晌才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 柒情绝换了手势轻轻敲了一下飞飞的头,似嗔非嗔,似怒非怒:"和师父出去。" 飞飞跟着柒情绝站起来,见他白衫下摆有褶皱,下意识去帮他抚平,弄好后直起身就发现他有些怔怔地盯着自己,不由也愣住了。 "师父,你怎么了?"她小心翼翼问道。 柒情绝回神,转过身去摇了摇头,轻道一字:"走。" 说罢,领先出门。 飞飞连忙追上去,一路都捂着头在柒情绝身后撅嘴瞪眼,不过却不敢出声。而且照她现在这种满心都是师父的状态,恐怕早就把那日在僵尸林中和云珂的约定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师父,我们这是要去哪啊?"憋了太久,飞飞终于还是忍不住跑到了柒情绝身边,和他肩并肩,边走边问道。 柒情绝未答话,只是忽然停住不再往行,他伸出手臂拦着飞飞,看着远方道:"有人来了。" 飞飞转头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青山绿水之间,踏云走来一位身穿紫色锦袍,墨发如瀑,极其俊秀的青年男子。在他身边,还有一位同样穿着薄如轻纱的紫色琉仙裙的绝美女子。 远远望去,两个人浑身上下难以形容的美态看得飞飞自惭形秽。 察觉身边人的退缩,柒情绝低头睨了她一眼,疑道:"嗯?" 飞飞正唉声叹气,忽然听到这声关切,心里猛地一酸,眼里含着泪,轻咬下唇摇了摇头:"没事。" 柒情绝望着飞飞,她清秀的鹅蛋脸上长着大大的杏眼,眼里明显含着泪光,小巧的鼻子泛着光泽,轻咬的下唇红润且丰厚,他不由心中一动。 "掌门师兄。" 一声清脆如泉水叮咚般悦耳的呼唤打断师徒二人之间微妙的沉默,飞飞本就被柒情绝看得红了脸,听到这声呼唤连忙抬头去看,入目便是一个眉心贴着紫色金边花钿的女子绝美却阴沉的脸孔,她有些胆怯,不由自主朝柒情绝身后钻。 "瞧瞧这是谁……看来蓝泉说的是真的,掌门师兄真的收了个小丫头回来。"紫衣女子莲步上前,弯身勾唇望着飞飞笑,只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飞飞低头不敢看她,将脸埋进柒情绝身后。 柒情绝横了一步挡在紫衣女子的面前,将飞飞护在身后,冷道:"怎的如此无礼。" 飞飞的侧脸贴着柒情绝宽阔的后背,闻着他身上独有的冷香,只觉得满心都是幸福,忍不住露出一个稚气的笑容。 这笑容刚好被同紫衣女子一起前来的男子看到,他随后便伸手拦住了还要说什么的紫衣女子:"冰冰,够了。" 紫衣女子,也就是紫衣男子口中的冰冰蹙起黛眉,隐忍地咬了咬唇,自是一番风情绰约,清丽绝伦:"多日未见,却不想掌门师兄性子依旧不改严苛。" 柒情绝睨了她一眼,略微颌首,不答反问:"何事?" 洛冰气急生笑,扭着柳腰闪到紫衣男子身旁,懒洋洋道:"还是由无涯师兄来说吧。" 紫衣男子白无涯还没开口,飞飞就小声地发出一声疑问:"咦?乌鸦?" 白无涯嘴角抽搐,解释道:"是无边无涯,并非姑娘你所想的乌鸦。" 飞飞猛地听到白无涯和自己说话,有点吓到的"啊"了一声,随后急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听错了……不好意思。" 白无涯和蔼地笑了笑:"无妨。"说罢看了看柒情绝面无表情的棺材脸,他若是有妨,估计也会被北斗掌门、他的师兄司命星君给弄到"无妨"。 飞飞吐了吐舌头,觉得这个穿紫衣服的大哥哥人还是挺好的,而且名字的谐音还是和她真身一样的乌鸦,以后一定有事没事给他烧点香。 可有人却并不买这个帐。 洛冰嘴角冷冷一晒:"无涯师兄真是大方啊。" 白无涯皱起眉头,在柒情绝看不到的地方扯她的衣裳,洛冰看了他一眼,沉默半晌,总算有了些收敛,不再言语。 白无涯赶紧趁机向柒情绝道:"前几日听闻掌门师兄游历归来,可手下事情实在太多,抽不开身,一时无法过来探望,遂拖延至今日,还望掌门师兄不要介意。" 柒情绝一直没说话,这时也没吭声,只是抬臂牵起了洛冰的手。 洛冰一呆,瞬间红了脸,含羞带媚地回望着柒情绝,楚楚动人。 在场之人除了柒情绝之外都惊呆了,最不敢相信的就是飞飞,她拧眉看着柒情绝,眼里的难过连白无涯见了都忍不住心疼。而就在这时,情势急转而下,只见柒情绝缓缓翻转手腕,五指一拢,"嘎吱"一声将洛冰的手腕掰得脱臼。 在场之人再次大惊无比,洛冰痛得眼角液出泪珠,在她千娇百媚的脸上划下一道泪痕:"掌门师兄,你……" 柒情绝扣腕时迅速至极,没有一丝罗嗦,让人反应不过来。他收手的动作更是完美得仿佛对着镜子练习过千百万次,每一下都风华绝代,尤其是当他迈开那修长的双腿,走路时跨开的弧度也优雅到了极点:"目无尊上,这次只是小施惩戒,若有再犯,严惩不贷。" 洛冰含泪握着被掰脱臼的细柔手腕,紧咬下唇:"……是……司命星君教诲,洛冰谨记在心。" 白无涯在心里叹了口气,美人含泪真是我见犹怜啊,可惜当事人却完全不放在心上。 柒情绝牵起飞飞的手,对洛冰点了下头,然后向白无涯说道:"我要下凡几日,若有大事,你自知如何找我。"说罢,领着飞飞朝越过二人,头也不回离开。 飞飞愣愣地跟在他身边,心里很邪恶得有点开心,是因为师父不是牵洛冰的手而是断她的腕吗? 洛冰不甘地望着柒情绝和飞飞的背影,丽眸中满是怨气和怒火。她虽名级低微,处在北斗最低之七位,但好歹也是手握天权的瑶光星君……难道在柒情绝心里,她竟还比不上一个小丫头么? 白无涯看穿了洛冰的心思,拍了拍她的肩膀,叹息道:"你还看不出来掌门师兄有多看重这个徒弟吗?莫再胡闹,他的耐性,可不是你我能挑战的。" 洛冰回头看了他一眼,度厄星君比她更了解柒情绝,他的话不无道理,所以她虽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汇做了一个字:"……恩。" 与此同时,天际之边,腾云凌空而架,飞飞和柒情绝乘了上去才想起了他那句"下凡几日",不由大喜:"师父,我们要下凡去吗?" 柒情绝迎风而立,右手压着左手雪白广袖,及地的青丝高高地绾在脑后,玉簪横别,锦带自两边直直坠下,眉心一点朱砂已消失不见,想来是为了下凡隐去了,可尽管如此,依旧可以一眼便看出他绝非凡人,只因他实在是美得惊为天人。 他并未转头,只是背对着飞飞回答,声音和蔼,或许是因为在云层里,所以还显得莫测而飘渺:"是。" "我们下凡去做什么呀?降妖除魔吗?"飞飞兴奋地跪爬到他脚边。 柒情绝垂头望了她一眼,忍不住微微一笑,瞬间笑傻了飞飞。她只觉脑子轰鸣一响,什么都看不到了,什么都听不到了,除了他,只有他所在之处才是一片光明。 柒情绝薄唇微启,星眸凝视着她,道:"你涉世未深,不懂人情世故,若单看书上所写,无法领悟真意,所以,师父这次要带你下凡去学。" "学?学什么?"飞飞迷茫地仰视着他。 柒情绝望向腾云之下万丈凡尘,轻声道:"学做人。" 015 凡间是什么样的飞飞还真不太熟悉,自她有了记忆,便很少去山下的小镇,因为她知道那里的人都不喜欢她,更有甚者还会用石头砸她……可现在不同了,她不但可以大摇大摆的进城,还能享受到路人对她露出的惊艳神情。 其实也不能说是对她露出的,准确的说是对柒情绝露出的才对。 并非她不可爱不漂亮,而是站在柒情绝身边,无论是谁的光华都要被他给遮掩下去,谁的眼里都无法再看到其他人。 飞飞左顾右盼,只见周围一群人都在七嘴八舌地讨论柒情绝多么多么美貌,根本没人注意到她,不由得有些生气,于是便撅了撅嘴,超过了柒情绝自己走在前面。 柒情绝信步走在大街上,对路人的围观视若无物,淡定地就仿佛那些人在讨论的对象不是他。他长发高绾,玉簪两边直坠而下的飘带随风舞动,白衫随步伐轻轻飘扬,举手投足间,无一处不是美极,无一处不是惊为天人。 飞飞偷偷回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轻轻叹息……真是美啊……怎么会有人生的这么好?冬日里气温低,她的叹息到了嘴边便化作了一层薄薄的白雾,她抬手挥散它们,在白雾之后,见到了一个正在卖糖葫芦年轻小哥。 "糖葫芦,又酸又甜的糖葫芦,五文钱一串,不好吃不要钱!" 飞飞惊喜地瞪大眼睛,一溜烟跑了过去,二话不说拿起一根就吃,酸酸甜甜的口感美味得她直眯眼。 可她虽然吃得欢快,糖葫芦小哥却不干了,一叠声道:"这位姑娘,糖葫芦五文钱一串,您都快吃完了,还是先把钱给小的付了吧?" 飞飞愣住,眨巴着大眼睛看他:"付钱?" 糖葫芦小哥见她满脸茫然,立刻神色一变:"姑娘,看你长得水灵漂亮,穿的也是好衣裳,不会连五文钱都付不起吧?" 飞飞继续眨眼,看看手里的糖葫芦又看看卖糖葫芦的小哥,呐呐道:"这个东西很好吃……可是,五文钱是什么东西?" 糖葫芦小哥怒了,正要开口,就见面前突然伸来一只手,修长手指缓缓分开,雪白掌心放着的正是五文钱。 糖葫芦小哥顿时眉开眼笑:"嘿嘿,是小的眼拙,这位姑娘您慢慢吃,小的这糖葫芦可是镇上最好吃的了,您要是还想吃,小的四文钱再卖您一串。" 飞飞愕然回首,就见柒情绝立在她身后,一阵冬风拂过,不时有零碎的雪花缓缓落下,他颀长的身子在小雪中袅娜生烟,风华绝世,令人着迷。 "师父?"她小声唤道。 柒情绝略微颌首,又从袖口拿出几文钱放在手心,轻声道:"这是钱,在凡间,你若想要什么东西,都要用这个来换。" 飞飞"哦"了一声,背过脸去吐了吐舌头,继续舔着手里的糖葫芦。 街上的人太多,嘈杂凌乱,糖葫芦小哥一时也没听清飞飞说了什么,又见二人都生得天资绝色,忍不住称赞道:"公子和小姐真是天生一对,小姐真有福气,有这么俊俏体贴的相公。" 飞飞见糖葫芦小哥笑眯眯的对她竖拇指,也没太在意便回了一笑,礼貌道:"谢谢!" 却不想这声道谢出口,柒情绝突然脸色大变,他又买了一串糖葫芦递给飞飞,和卖糖葫芦的小哥道了别,便领着飞飞朝客栈走去,一路上一语不发,甚至连看都不看飞飞一眼。 飞飞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因为他平常对她就冷冰冰的没有半分师徒情谊,所以她一路上一直喋喋不休的在和他说凡间好玩之类的话,直到到了客栈,进了客房,她也没发现柒情绝有什么问题。 "师父,凡间太好玩了,还有这个糖葫芦,真好吃。"飞飞拿着柒情绝给她买的第二串,边吃边跟着他坐到c黄边。 柒情绝睨了她一眼,俊美无俦的脸上千里冰封。 飞飞浑然不觉,反而越说越兴奋,鼻涕和泡泡开始从鼻子里冒出来。 见此,柒情绝本来冷得可以把人冻住的脸色稍稍缓解,面无表情地抬手指了指自己泛着雪色光泽的鼻头。 飞飞疑道:"嗯?"她顺手朝自己的摸去,然后瞬间如五雷轰顶,想死的心都有了。 柒情绝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随手化出两本极厚的书丢在她身边,朝着桌子一指,道:"去,看不完不准睡觉。" 飞飞瞪大眼张大嘴,糖葫芦都从手里掉到了地上她也全不在意,只是看着柒情绝不可思议道:"这么厚?!两本?!一晚上?!" 柒情绝微挑修眉。 "看!马上就去看!"他那眉毛挑得飞飞两腿发软,她连忙抱起书朝桌子边跑去。 待盯着她坐好身子掀开了书页,柒情绝才盘膝上c黄,双手掌心向上,指腹相对,平稳地搭在两腿之上,闭目养神。 飞飞苦着脸望着书上一张张图画,心道,师父还真是贴心,知道她不识字,给她看带画的……她应该高兴吗? 不管她高不高兴,柒情绝的决定一直都是坚定的不容置噱,他说要看完,那她就必须看完才能睡。飞飞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认认真真地看书。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直到深更半夜,飞飞肚子都饿了,两本书才只看了五分之一,虽然她已经很努力去读,可她的能力实在是太有限了。 柒情绝时不时睁眼看看她,但很快又会闭上,所以飞飞一次都没发现。 飞飞也有怯怯地偷看过他,也是很快就收回视线,但对方却都心知肚明。 哎,所谓的修行还真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啊……飞飞头疼地托腮,照这样下去她今天久别想睡觉了,实在是读不进去啊,这样死记硬背记下来的手势招式也根本无法心领神会,于是飞飞下了决心,不睡便不睡吧! 有了这个想法,飞飞便将书丢到了一边,开始老神在在的晃凳子,晃着晃着就有些打盹,晃到最后迷迷糊糊趴在桌子上快要睡着了。 柒情绝在这时突然睁开眼,深不见底的漆黑星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片刻后,他撩袍而起,一个闪身掠至飞飞身边,食指弯曲,狠狠地敲了一下桌面。 飞飞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缓过神就看见面前一张冷冰冰的绝顶玉颜上两颗黑珍珠般的眼睛直勾勾瞪着自己,不由被看得目瞪口呆,傻愣愣地耿直了脖子,怎么都歪不回来了。 "师父……"半晌,飞飞实在是没办法收回脖子了,只好向柒情绝求救。 柒情绝玉臂抬起,冰凉的手落在飞飞温热的脖颈间,巨大的温差让二人的身子都是一颤,飞飞红了脸,柒情绝依旧若无其事,帮她扳正了脖子,淡淡道:"今晚师父便教你第一个词。" 飞飞边揉脖子边问道:"什么词呀?" 柒情绝抬手弹灭了油灯,转头看向房门,双唇不动,却有声音传入飞飞耳中:"黑店。" 飞飞还想说什么,却见柒情绝将食指和拇指并拢抵在薄唇边沿,摇了摇头。 飞飞颌首,乖巧地躲到柒情绝身后,兴冲冲地盯着房门。 不一会,门边便有细小的接应声传了进来:"东西都带齐了吗?" "带齐了,老大,你放心吧。" 飞飞不解地看向柒情绝,柒情绝皱皱眉,传音入耳:"贼人。" 飞飞恍然大悟,原来这些人和持恩没修仙之前一样啊,是坏妖……啊不,这些应该叫坏人才对。 "今晚这两个可是肥羊,你们都给老子小心点,搞砸了老子要你们的命!" 说话真脏啊,飞飞嘴角抽了抽,笑容有点挂不住,柒情绝却对此恍若未闻,细弱的月光下,他的侧脸仿若一块上好的美玉,几乎透明。 飞飞情不自禁地伸手去碰,快要挨上时柒情绝猛地转过头来,黑暗中目光如炬,直把飞飞瞪得脚下一软,朝后倒去。 柒情绝紧紧皱眉,为了不让她摔倒,也不惊到外面的贼人,只好伸手抱住了她,举手投足,抬臂收手,尽是风情。 飞飞脑子晕乎乎的,真是此美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呀,像她这样的小妖小孽,哪敢对他轻易越雷池半步呀?可话虽是这么说,她还偏偏就越了,越了不止一次。 柒情绝现在也没时间跟她计较,直接揽着她掠到c黄榻之后,c黄帐和木板挡住了两人的身子,他们的脸贴的极近极近。 飞飞使劲憋着不敢出气,因为只要她一出气,就会立刻吹在柒情绝的侧脸上,到时候又得多加一条罪名,她可承受不起啊。 不过可惜的是,柒情绝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外,一门心思都放在了贼人身上,根本没发现她的隐忍,等到他发现时,飞飞已经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师、师父……"飞飞憋了个大红脸,把刚刚转过头来的柒情绝吓了一跳。 "你……"柒情绝寒着一张脸盯着她,本不想在凡间施展法术,可现在这情形若再不隐身必定要被贼人发现的,无奈之下,柒情绝只好站起身,长臂一挥,隐去二人身形。 飞飞见此连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慡得直翻白眼。 柒情绝松开了揽在她腰间的手,薄唇努动,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 016 三个店家原来是镇外山上有名的山贼,刚刚洗了一家良民开的客栈,柒情绝和飞飞算是他们第一批"客人",却不想当他们打开门走到c黄边乱刀砍完之后,c黄上除了破碎的布料之外,再无其他。 "糙,人呢?!"领头的山贼满脸横ròu,面目可憎。 跟班的茫然道:"大哥,我明明看到他们夫妇二人进屋睡觉了的,怎么……" 夫妇二人?飞飞这下可听见了,转头愣愣地问柒情绝:"师父,什么叫夫妇呀?" 柒情绝听到山贼跟班那句话就已经沉下了脸色,再被飞飞这么一问,他立刻冷冷地看向她,左手掌心化出一阵雾气,飞飞面前顿时什么也看不见了。 "咦?师父你……"飞飞话还没说完,便觉腰间一紧,熟悉的冰冷身体贴在她身侧,她识相的闭上了嘴巴。 不消片刻,她面前白雾便尽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柒情绝阴沉得仿佛和她不处在一个时空里的脸,还有完全看不出是哪里的繁华大街。 柒情绝松开揽在她腰间的手,笔直地立在夜间安静的大街上,衣衫没有一丝一毫的凌乱,长发仿若一块上好的黑色绸缎般倾泻而下,他背对着飞飞,黑暗中似乎全身都在散发着灼眼的白色光华,整个人几乎透明,仿佛可以穿透魂魄。 "师父,师父。"飞飞跑到他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不悦。 柒情绝回头静静地睨着她,黑白分明的星眸中没有一丝感情,就连最基本的师徒情分也看不到。 飞飞被这目光看的有些心酸,低下头去眼睛盯着脚尖,声音里带着哀求:"师父你别生气了,飞飞哪儿做错了你告诉飞飞,飞飞改还不行吗。" 柒情绝寒着脸不答,转身默默向前,扯开话题道:"这里是京城。" 飞飞追上他,惊讶道:"京城?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我们就到了京城?" 柒情绝不语。 飞飞咬了咬唇,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师父法力高强,飞飞以后一定会跟师父好好修行。" 这句话似乎取悦了柒情绝,他转过头来,看着飞飞的神情温和了些许:"难得你有这份心。" 飞飞悄悄舒了口气,好在师父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虽然有点莫名奇妙,但他肯和自己说话了那才是最重要的:"师父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 柒情绝略一颌首,指着所在之地的前方,轻声道:"明日一早,我们要去那里。" 飞飞循着望去,只见一座高大的城远远矗立在街道尽头,城外重兵把守,城墙足有五丈高,辽阔宏伟自不待言,最重要的是,外面可以看到的里面的建筑物顶端都有着独特的风格,看上去不止让人心生敬畏,还让人望而却步。 "那里是什么地方?"飞飞茫然问道。 柒情绝回首看着她,轻道二字:"皇宫。" 早晨。 柒情绝带着飞飞走到皇城边的一道宽墙边,那上面贴着一张流光金榜,金榜上书几行字,飞飞看不懂,只得求助地望向柒情绝。 柒情绝缓缓上前,站在金榜旁边静静地看了很久,从飞飞的角度望过去,他长可及地的青丝直垂到地上,随着微风轻轻飞扬,泛着一种非常璀璨的光华,就像星光。 飞飞走到他身边,不解地问道:"师父,你在看什么呀?我们为什么要去皇宫呀?" 柒情绝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垂下了长长的睫毛,斜眼瞥了一下威严耸立的皇城,然后抬手揭下皇榜,动作迅速利索,虽并非风雅行为,却难掩俊美姿态。 "因为皇帝病了,没人可以医好他,所以我们要去皇宫。"柒情绝这样回道。 飞飞眨眨眼:"那昨晚那三个贼人呢?师父为什么不一并收拾了他们,却要管皇帝的闲事?" 柒情绝不由看向飞飞,她还是第一次问这种比较有意义的问题。 飞飞却以为柒情绝又生气了,忙低头认错:"师傅对不起,我错了,我冒犯了。" 柒情绝摇了摇头,淡淡道:"那三个贼人是罪有应得,命中早有劫数等着他们,皇帝与他们不同。" "有什么不同吗?"飞飞还是不太明白。 "皇帝之所以卧c黄不起,是因为有被鬼缠身。" 飞飞大惊:"有鬼?!" 柒情绝略微颌首,瞥了一眼不远处赶来的护卫,轻轻拍了一下飞飞的肩膀,嘱咐道:"你我二人今后便扮作游方术士,切不可随意施展法术,免得惊到凡人,明白吗?" 飞飞慢慢扶正头上歪歪的发髻,低头看了看袖口和衣摆上的太极八卦图,忍不住轻轻叹息:她这身衣服虽然好看,却是一身男装,穿上这套衣服,她可就变成了一位名副其实的"小道长"。 飞飞撅着嘴点了点头:"知道了,师父你放心吧!" 柒情绝"嗯"了一声,右手负到身后,再伸回来时手中已多了一道拂尘,左手在脑后摆了摆,长发便绾起了高高的发髻,依旧是白玉簪子别在中央,绣着银线滚边的锦带自两端飘逸垂下,自由三分仙气,七分道骨。 "这皇榜可是两位道长揭下来的?"护卫统领左右打量了柒情绝和飞飞一眼,抱拳道。 柒情绝优雅地点了点头:"这位大人有礼,我师徒二人游历至此,见皇榜中所述,只觉陛下绝非患病那么简单,遂揭下皇榜,想进宫一探究竟。" 护卫统领皱起眉头,看了看柒情绝,觉得挺有说服力,但看看飞飞,眉头就皱的更深了。 飞飞见此,赶忙跟着也说:"一探究竟,一探究竟!" 柒情绝面无表情,对此没发表任何意见,甚至连眼睫都没颤一下,似乎完全不觉得这句补充有何不妥,只有一干护卫嘴角直抽。 护卫统领沉默半天,眯眼斜睨着柒情绝道:"这位道长,不要怪本统领没有提醒你,这皇宫可不是谁都能进的地方,若是你没能治好皇上的病,那……" 柒情绝打断他的话:"一切后果由贫道负责。" 飞飞忍不住撇了撇嘴,师父对这"贫道"的自称用的还挺习惯的呀。 护卫统领又是一抱拳:"既然道长都知道了,那在下也就不多说了,请!" 柒情绝玉臂轻抬:"请。" 护卫统领微微一笑,领先走在前面带路,飞飞和柒情绝跟在后面,忍不住东张西望。 柒情绝拍了飞飞的肩膀一下,传音入耳:"这次,师父要教你,什么叫做阴谋诡计、勾心斗角。" 飞飞怔了怔,凝望着柒情绝俊美绝伦的脸庞,突然对这座仿佛笼罩在层层黑云之下的皇城产生了恐惧。 但恐惧归恐惧,她迟早是要进去的,皇帝也是要见到的,所以恐惧过后,她便开始有些兴奋。 养心殿外,飞飞搓着手,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太激动。 "师父,你说皇帝是长什么样的?会不会有三头六臂呀?"飞飞忍不住对身边的柒情绝胡言乱语。 柒情绝全身雪色天衣,道袍加身却依旧风姿卓绝,如云秀发整齐地绾在脑后,左手负后,右手拂尘,清俊如玉的脸上黑珍珠般的星眸眨都不眨,冷漠中带着高贵和完美得无懈可击的优雅,不愧是美冠三界的司命星君,飞飞看得痴了。 "三头六臂乃神魔之流,凡人岂会拥有?"柒情绝有些不明白飞飞的脑回路,睨了她一眼便继续道:"呆会进去,不论皇帝说什么,你都不要cha嘴,明白吗?" 飞飞痴痴地点头。 柒情绝眉头一蹙,双眸中似有水波流动,清清澈澈,湛然无比。 "两位道长可以进来了。"养心殿中走出一位太监,他手里也拿着拂尘,看见柒情绝也有,他不由瞧了一眼自己的,又瞧瞧柒情绝,然后有些脸红羞涩的将拂尘背到了身后。 柒情绝对他点了点头,好像并没发现他的尴尬,径直领着飞飞踏入大殿。 殿内的摆设和装饰自然是奢华无比的,但见惯了天庭建筑的飞飞对此毫无感觉,只是觉得满眼的明黄和金色俗气的很,丝毫比不上天枢宫的超凡脱俗。 "这边请。"太监引着柒情绝和飞飞步入内殿,在一串珠光生韵的帘子之后,她见到了传说中的皇帝。 该怎么形容他呢? 他留着一头长长的黑发,似缎子般闪闪发亮,偏分的刘海披在额前,遮住了他一半的右眼,但也不难看出,那一双细长的丹凤眼。他的下巴尖如匕首,阳光下似乎还泛着光泽,露在被子外的双臂又细又长,清瘦却绝不柔弱,而且,他的皮肤也非常的白皙,像是透明的一样,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消失。 见飞飞盯着他看,他也不浓不淡地回望飞飞,这一对视,飞飞越发觉得他的眼珠深邃至极,仿佛可以透过他的眼睛看到另外一个世界。 他薄的几乎透明的唇轻轻动着,像是要说什么,但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弯起了细长的眼睛,微微一笑,月牙般妩媚,唇角勾起那一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似在若有若无地挑逗着飞飞。 飞飞浑身一震,那极具深意的微笑让她脑子一片空白,不由自主躲到了柒情绝的身后。她大脸通红,哪也不敢看,只能直勾勾盯着脚尖,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镇定镇定镇定。 柒情绝倒是一点都没被影响,似乎也不希望飞飞就这么轻易被影响到,牵起她的手把她拉了回来,并且传音入耳,道:"这便是青慕国的皇帝,南宫寒。" 飞飞不住点头,点过了才想起别人是听不到柒情绝说话的,然后又开始不住的摇头,摇完又发现这不过是越抹越黑,顿时手足无措,不知何去何从,干脆豁出去了,苦笑地傻立在原地。 南宫寒靠着枕头,含笑望着站在不远处穿着月白色道袍的"少年",从气质和动作很容易就可以看出她是女扮男装,尤其是那鹅蛋脸,看起来非常可爱,一双大大的水眸恍若盈盈秋水,波光潋滟,仿佛会说话一般。 他不由唇角微扬,细长的丹凤眼轻轻弯起,柔声说道:"来人,给两位道长赐座。" 柒情绝敛去眼中光华,冷淡拒绝:"不必,多谢皇上。" 南宫寒细眉挑起,右手食指不自觉地摩擦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沉默片刻,他温和地"嗯"了一声,继续道:"朕听说,道长觉得朕并非患病,而是中了邪?" 柒情绝略微颌首,走得离南宫寒稍稍近了些,南宫寒斜眯起细长的眼睛,显得很防备。 柒情绝却很镇定,事实上这个世界上可以令他不镇定的事情还没有发生。他静静地打量了一圈周围的布景,每个动作和侧首都美得仿若古老壁画中飞落凡尘的仙人,飞飞沉醉在他惊人的容颜中,忍不住拿南宫寒和他比,这一比便立刻觉得,连南宫寒也要略输给他几分出尘之气。 南宫寒也同样在观察柒情绝,他有点开始相信这个道士口中所说的话,毕竟他寻遍天下名医,至今也都对自己身上的毛病束手无策。所谓相由心生,这样一个宛若谪仙的绝世美男子,应该不会神棍之流的不学无术之徒。南宫寒摩擦着碧玉扳指的修长手指,缓缓停住。 017 南宫寒缓缓伸出手臂,搭在用金线绣着明黄色龙纹丝被上,稍稍靠外,细长的丹凤眼望着地面,轻慢道:"不论如何,还是有劳道长先为朕把把脉吧。" 柒情绝看了他一眼,半晌没动,良久,才移驾走到龙c黄了边。 待他站定,立刻有宫女上前赐座。 南宫寒神色未变,只是搭在c黄畔等待把脉的手悄悄握起了拳,眉梢似乎挑了一下。 柒情绝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长发高绾,锦带飘扬似飞雪,仅仅是坐在那便是一道风景,整个人配着那奢华的背景就像是一幅画,而他必然是那画中最耀眼的一笔。 飞飞朝柒情绝走去,在靠近龙c黄时,她似乎看到南宫寒低着的脸上带着莫名的笑容,但仔细看了看,又不像是笑容……她停顿了一下,想起柒情绝之前说过的。 师父这次是带她来学勾心斗角和阴谋诡计的,现在她面前这个男人就是皇宫里乃至全凡尘最大的,换言之,那岂不就是所有阴谋诡计和勾心斗角的汇聚地? 飞飞不禁看向柒情绝,柒情绝侧首回望着她,保持着那个姿势动也不动,像一尊泛着飘渺白雾的玉石雕塑,直到飞飞停止胡思乱想,乖巧地走到他身边,他脸上的冷漠才有所缓和。 柒情绝淡淡传音入耳,一字一句都敲在飞飞心弦之上:"帝王心术,神鬼不言。" 飞飞闻言默默地垂下了头,眼睛盯着脚尖,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 而就在此刻,养心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皇后?飞飞偷偷抬头瞧了南宫寒一眼,谁知后者居然也正在看着她,她一下子和他四目相对,看着他丹凤眼中明显的笑意,她忍不住浑身一哆嗦。 柒情绝修眉皱起,也不等南宫寒发话,直接就将白皙修长的手指搭在了他的脉门上,待南宫寒一个轻轻的"宣"字说完,他的手便已收了回去。 南宫寒没去看已入内殿的皇后,只是颇为认真和期待地询问着柒情绝:"不知对于朕的病,道长有何高见?" 柒情绝站起身,路过飞飞时低头瞥了她一眼,然后重回茶几边,盘膝坐下兀自饮茶。 他不咸不淡,不轻不重地说了二十一个字:"气急攻心,气血不顺,七情伤身,当安神宁心,好好修身养性。" 刚刚站稳的皇后听到这番话,浑身一震,险些摔倒,幸亏旁边的宫女扶住了她。 飞飞早已回到了柒情绝身边,她趁势去观察所谓全凡间最为尊贵的女人,果然美艳不可方物。只是……她的美丽中却带着浓浓的忧伤,从进来直到现在,她一直愁眉深锁,似乎没有人可以将它抚平。 "臣妾参见皇上。"皇后慌忙施礼,她低着头,宫髻云鬓,娥眉青黛,长而卷翘的睫毛颤颤垂着,显得那么小心翼翼。 飞飞不解,南宫寒看起来并非是个不讲情理的人,相反的,她还觉得他是她认识的人中除了柒情绝之外最讲道理的,怎么皇后身为他的枕边人,会这么怕他? 南宫寒微微一笑,优雅抿唇道:"皇后请起,怎么不打声招呼就直接过来了。" 他这话说得极是和蔼,听得人浑身舒慡,只是皇后却吓得噗通跪在地上,眼泪夺眶而出:"臣妾失礼,臣妾有罪,臣妾也是忧心皇上的病情,所以才……" 柒情绝突然站起来,打断皇后的话:"皇上,若无其他事,贫道先告退了。" 飞飞低着头跟在柒情绝身边,一语不发,也不敢再乱看。 南宫寒勾着唇角朝他们师徒俩望过去,视线在柒情绝身上停留两秒后转向飞飞,然后很长时间都没说话,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许久许久,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才温柔地说:"好,你先下去吧,若有事,朕再传召你。" 柒情绝不过只是略微颌首,算是回应,便转身离开了养心殿,形如疾风,身若长柳,惹得来回宫女和皇后看的痴痴傻傻,忘了反应。 飞飞走到养心殿大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刚好瞧见皇后走到了龙c黄边。 南宫寒轻轻抚了一下皇后的额头,一双丹凤眼哀伤而温柔地望着她,可那眼底深处却是谁也看不透的黑暗色彩。 柒情绝走出很远,忽然停住脚步,转身望向站在殿门处发呆的飞飞,他背着光的俊颜看不到表情,只是路过他身边的巡逻护卫和太监宫女都冷得浑身颤抖不止。 一座七层高塔内。 柒情绝侧身立在塔顶边沿,任风吹乱他的衣摆和长发却纹丝不动,腰间鸾带上系着的碧雪玉佩左右摇摆,似乎和他漫天飞舞的长发一样,都泛着一层璀璨的淡金色。 飞飞靠着门框,看着迎风而立的师父,心里明白他又生气了,却不知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许是发觉飞飞仍不知悔改,柒情绝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她,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不动如松,若非还会呼吸,定会叫人以为他已灵魂出窍了。 直到飞飞无比愧疚地走到他身边默默跪下,他望着她时眼中才稍敛了些寒意。 "方才为何东张西望、左顾右盼,你可还记得师父说过的话。"是陈述句,意思就是他确定她必然是不记得了才敢这么做。 飞飞抿了抿唇,垂着头淡淡反驳:"我只是……觉得他不像坏人。有些好奇。" 柒情绝寒着脸,竟是冷哼一声,道:"之前于那妖孽,你也是这般说辞。" 飞飞被他堵得无言以对,只能沉默,心里满满都是慌张,并未发觉自己遗忘了什么。 "知人知面不知心,但愿凡间一行后,你能明白世事无常。"柒情绝冰冷地吐出几个字,转身就走。 飞飞一惊,赶忙爬了几步抱住他的腿,扑鼻而来的冷寒之气也无法让她松手。 柒情绝低头一看,一双细细柔柔的手臂抱着他的双腿,他没有反抗,只是沉默。 飞飞无措地轻咬下唇,挣扎半晌才下定决心抬头去看他,可对上他那双讳莫如深的黑眸,她又不知自己该怎么解释,只好哀求,所有的骄傲在这一刻全部消失了:"师父你别生我气的,我以后再也不会了,真的……" 柒情绝看着飞飞,她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哀伤,眼眶被泪浸湿,有些发红。 飞飞见柒情绝不回答,心里更慌了,其实她方才的确是做错了些事,那就是她对他撒了谎……也不能算是撒谎,她只是避重就轻罢了。 她之所以对南宫寒好奇,觉得他不像是坏人,都是因为南宫寒给她的感觉像柒情绝罢了。他们一样莫测,一样儒雅,只是柒情绝很冷漠,从来不笑,而南宫寒总是在笑,似乎很温柔。 难道,难道师父是因为她骗他,没有把实话都说出来才生气的? 飞飞眼泪直流:"师父,对不起……我真的不是骗你,我只是觉得你不会想知道这些才不说的……我只是看着南宫寒好像你,却又似乎和你完全不一样,才会对他好奇。我不是故意不听你的话的。" 柒情绝静静地听她说完,仍是没吭声,不过他却弯下了身,将她扶了起来。 飞飞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道:"师父,我……" 柒情绝没阻止她说下去,可飞飞却再也说不下去,因为柒情绝轻轻地瞥了她一眼,那一眼便让她噤了所有的声。她沉默地跟着他坐到了高塔边沿的栏杆座上,然后他的手就落在了她脸上,为她拭去泪痕后便迅速收回。 飞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这件事却真的实实在在发生了,虽然柒情绝似乎并未将这亲昵的举动放在心上,但她却不能不去想。那幻想中似乎会和气质身体一样冰冷的手,在触碰到她的脸颊时,竟并非如此,至少和外面阴沉的冬风相比,他的手更温暖。 "南宫寒绝非如你所见的那般简单,你不谙世事,在这地方若不谨慎小心,很易吃亏。"柒情绝淡淡地说着,没有再看她,只是端坐着望向远方,白衣胜雪,风姿翩然。 飞飞认真地听着,生怕再做什么惹他生气的事。 柒情绝依旧不回头,继续说下去:"南宫寒九岁登记,至此仅二十三岁,膝下无子,后宫无数,飞飞觉得为何?" 飞飞听得云里雾里,她迷茫地摇了摇头,这种问题不是她这个脑筋的人该去试图思考的。 柒情绝站起身,总算回头看了她一眼,天空在此刻忽然飘起蒙蒙细雨,中间还夹杂着少许雪花,飞飞透过这道天然的帘子仰视着他,只觉他星眸如玉,灿若寒星,相貌美极,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非凡之气,入神间仿佛和他一起身处在瑶池仙境,风华绝代。 飞飞情不自禁后撤几步,远远打量他,他那一身雪白的衣衫随风舞起,仿佛凌波踏水而来,颀长的身姿笔直如玉树,清清逸逸,美态万方。 只见他薄唇轻启,吐出一句话,可飞飞怎么都听不懂。 "其实雨雪并不想落下,它只想归去。"——他并非真正冷血无情,他只是想让她懂得什么是危险,可是她却一次又一次令他失望,让他归去不得。 018 天气渐渐变暖,冬天就要过去了,窗外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雨水和冷风拍打着窗扇,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柒情绝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毛笔,笔下的宣纸上却没有一点墨迹,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那,举着手,也不会觉得累,许久许久都纹丝不动。直到雨势渐大,c黄上睡得正甜的飞飞打了个喷嚏,他才放下了笔,起身去关窗。 关好窗户,柒情绝转回身望了一眼c黄上,飞飞蜷缩着身子,已又进入了梦乡。她杏眸紧闭,黑而卷翘的睫毛轻轻颤动,双颊泛着淡淡的绯色,双手并拢着枕在头下,素白的道袍裹着瘦小的身体,弱不禁风的模样让任何男人看了都会忍不住想要保护。 柒情绝是男人吗?毫无疑问他当然是,可他却又不是一般的男人,所以他仅仅看了她一会,便回到书桌边重新坐下,拿着毛笔发呆。 这次他没有犹豫多久,便翻手将毛笔在砚台中蘸了墨,开始在宣纸上勾画。 不消片刻,一个女子的轮廓出现在画上。 千里冰封的雪地里,这个女子艰难行进,即便厚厚的积雪已深埋到了她的小腿,也不能让她止步。 虽然她的脸模糊不清,可单从这个情景就可以看出,这画上的人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 她究竟是谁?柒情绝皱起眉头,放下笔淡淡地望向窗外,听着雨滴落地的声音,心思渐渐平静,可头却疼了起来。 他单手拄在桌面上,不堪其扰地揉着太阳穴,一股从未有过的烦躁涌上心头,脑海里有个声音一直在重复着同一句话——"今生无缘,来世不续。" 沉默良久,柒情绝忽然站了起来,意味深长地看了飞飞一眼,闪身不见。 天枢宫内,他身影同时出现。 乍一看到柒情绝,宫婢们都吓了一跳,不是说星君出门了吗?怎么忽然又回来了? 柒情绝对宫婢们惊恐的眼神恍若未见,头也不回地直奔云中殿内。 宫婢们见此,立刻四下散开了,不约而同地躲得离云中殿远远的。 因为,柒情绝虽只字未言,也没有去看任何人,可他周身散发那股寒气,却冷得好似是从别人心底里自己滋生出来的,直冻得别人浑身僵硬。 而他自己似乎对这种寒气毫无所觉,进了殿内便入了濯垢泉,一身白衣湿润地贴在身上,星眸死死闭起,站在泉水中一动也不动,直到夜色降临,才缓缓睁开了眼。 苍雪闻知柒情绝回来了,早就兴奋地守在云中殿内,可等到了晚上还不见柒情绝出来,不由得有些着急,莫不是又走了? 她在殿门外来回走动,忽然听到里面有响声,回首望去,就见柒情绝穿着件雪白的绸缎袍子,手里拿了面镜子,慢慢地走上高台,坐到了玉椅上。 苍雪连忙提着裙摆跨入殿内,俯身行礼:"苍雪见过星君。" 柒情绝没看她,只是摆了摆手让她起来。 苍雪一起身就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话:"星君提前回来,怎么不事先通知苍雪一声?苍雪也好有所准备呀。不过也没关系,反正苍雪都准备妥当了,天天盼着您回来呢。" 说到这她忍不住红了脸,偷偷去观察高台上的人是何反应,却见后者对她所言恍若未闻,只是一直盯着手中的镜子发呆。 苍雪有些难过,轻轻咬了咬下唇,垂下头去,又道:"星君……" 这次她话只说了一半就被柒情绝打断了,他第二次摆了摆手,轻道二字:"下去。" 苍雪侍奉柒情绝多年,心里清楚他决定的事谁也无法改变,虽心有不甘,却还是转身离开了。 待他走后,柒情绝一手托着镜子,一手在镜子上翻转来去,白色的光华瞬间将镜子笼罩,镜子随着白光飞了起来,停在半空中悬挂着,片刻功夫,里面出现了他脑子里那段最深刻却又最模糊的记忆。 终南山上,仙雾缭绕,千里冰封。 苍茫无际的雪地里,一个瘦小的女子披着白色大氅艰难前行,她帽檐下清丽的脸庞冻得又红又紫,积雪下的双脚和小腿也已冻得失去知觉。 可她依旧执拗地往前走,怎么都不肯停下。 她叫慕轻霜,她来这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找回她久未谋面的夫君,找回她那个因为父母瞒骗、由兄弟代娶了她这个妻子后愤然离家的夫君。 其实追究起来,她的确有错,她不该和他的父母兄弟一起瞒着他办了那场荒谬的代娶婚礼,也不该以为只要嫁给了他,日久总会生情。 她太小看他的绝情了,或许他真的如同他的名字一样,七情都绝了。 没错,她的夫君就是柒情绝,一个全城男女老少乃至三岁小孩都听说过的男人。 只是,他出名并不是因为什么好事,他之所以出名,是因为他徒有绝好家世,绝好面貌,绝好才华,却发了疯似的一心只想成仙。 她还记得十岁那年,他来她家时的情景。 那时候她的父母刚刚去世,舅舅和舅妈看中了父母留下的财产,想要趁她年幼掠夺了去,花言巧语地骗她跟他们一起走,幸好柒情绝及时赶到,才揭开了这个骗局。 自那时起,慕轻霜便记住了这个美得不似凡人的男人。她想,如果这辈子一定要嫁人的话,那她一定要嫁给这个男人。虽然,这个男人只是为了行善积德,以便修成正果才来管闲事的。 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她的梦想居然实现了。 在她十七岁那年,柒情绝的父母上幕府提亲,她高兴极了,毫不犹豫答应了这门亲事,即便她心知肚明,柒情绝不会出现在迎亲现场,甚至在娶她进门之前也根本不会得知这桩亲事。 她要的只是嫁给他,这些繁琐的事和嫁给他相比,都不重要了。 然后,在一个黄道吉日,全城的百姓就看了独守幕府万贯家财的慕小姐慕轻霜出嫁了,嫁给了那个容貌美极气质卓然却脑子有问题的柒家大少爷柒情绝。 是的,柒家真的吹吹打打把慕轻霜娶进了门,而且还大摆流水席,全城百姓皆可到府祝贺,吃喝随意,见者有礼,派头大的空前绝后。 慕轻霜坐在新房里,一身大红喜服,红盖头下清丽的脸庞笑得像朵盛开的百合花,娇艳欲滴。 可笑完了她又有些忐忑不安,柒情绝他……会出现吗? 如果他不来怎么办? 娶亲可以由兄弟代娶,但洞房不行呀? 不过话又说话来,他来了又该怎么办呢? 毕竟这件亲事是挑了他外出时办的,他半点不知。 但不管她怎么想,事情的结果都早已注定,那就是她和他,绝无可能。 柒情绝回来了,然后又走了,匆忙间只和她打了一个照面,是为了送休书。 她还记得他当时的神情,那么遥不可及,那么冰冷,她还记得他当时的模样,那么清俊优雅,那么高贵。 他的那种俊美,是完全遮掩不住,全部都恍如流水般漫溢了出来。 可是她独独忘记了休书。 为什么会忘记?自然不是因为没看见,而是因为她不在意。休书是写给双方看的,她不看,那休书写了也白写,何况他的父母才不会同意他们分开。 所以,柒情绝愤然离家后,她就留在了柒家。她以为他总会回来的,七天,一个月,一年,五年,总会回来的。 可他一走就是十年,即便是写信回来,也对她只字不提,只是问候父母兄弟。 所以她终于忍不住了,她上了终南山,她知道他在这,虽然他并未在信中提到,但她看过他书房的书籍,终南山是修仙圣地,到这里一定可以找到他。 而且她的确在这找到了他,却不想居然亲眼目睹了他升仙上天的全过程。 有时候,无论你在怎么努力,有些人也是永远得不到,有些事也是永远做不了。 她终于肯面对现实了,她终于明白这个道理了,可是她却没办法说服自己放弃。 她宁愿相信他也记得,曾经记忆中,某个女子曾用那样深情专注的目光温柔地张望过他,也不要相信,他从未记得过,世间还有她这样一个人存在。 柒情绝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天际,慕轻霜收回仰望天空的视线,脖颈间的酸痛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幻觉。那个从小淡泊如水的男人终于实现了他的梦想,修成正果了。作为他的妻子,她应该替他高兴的,可是为什么她笑不出来? 想来也对,她从来都不是他承认过的发妻,她不过是他父母偷偷令他的兄弟代娶进家的无关女人罢了,他根本不需要为她承担任何责任,一直以来都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认为,总有一天他会被自己的痴痴等待所感动罢了,她又有什么资格为他高兴? 慕轻霜弯起嘴角,恬静地笑了。痴人说梦便痴人说梦吧,从十岁认识他,十七岁嫁给他,至此已有二十七年,这场美梦她彻底醒了,今天就让她来做个了断,今天就让她还他潇潇洒洒清清白白的人生。 慕轻霜自怀中拿出一把镶嵌着蓝宝石的匕首,拔下刀鞘,毫不犹豫地cha、入胸膛,她身体颤了两下,歪倒在雪地里,刀刃刺透皮肤的声音,伴着雪花飘落的景色,搭配上雪地里被鲜血染红的点点艳色,显得异常协调,美不胜收。 慕轻霜自始至终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反而唇边挂满了笑意,更为这美景加分。 只是这美景并未持续多久,风雪越来越大,很快便湮没了她的身体,整个终南山顶上没有留下丝毫她来过的痕迹,就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一般。 除了她临断气前,含笑所说地一句话:"柒情绝,今生无缘,来世不续。" 柒情绝单手拄着额头,星眸半眯着,收回悬于半空的乾坤镜,望着眼下的玉石桌面发怔。 这些都是他前世的记忆,他私自探索前世记忆是触犯天条的,但他实在不堪其扰,被那个雪地里的女子折磨了数百年,所以才取了乾坤镜,探看前世记忆,寻找那女子的身份,却不想却由此陷入了一个更深漩涡。 这些有慕轻霜的回忆并不是最大的难题,真正的难题是,慕轻霜她阳寿未终擅自了解性命,会受到阴间惩罚,转投畜生轮回,不得再为人。 转投畜生轮回也就罢了,最让人想不到的是,她居然长了一张和飞飞一样的脸。 柒情绝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再次打开乾坤镜,迅速一览,果然不出他所料。 飞飞就是慕轻霜的转世。 019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柒情绝虽然只在天枢宫里呆了不多会,可凡间却已过去了好多天。 飞飞自睡梦中醒来,嘴角还挂着甜甜的笑,因为她知道师父守在她身边,可等她睁开了眼,才发现一切都变了。 偌大的房间内,除了书桌上一张墨迹未干的画,再无其他。 飞飞惊呆了,立刻从朦胧状态彻底清醒了过来,焦急地将塔顶所有房间都找了一遍,可还是半点都不见柒情绝的身影。 "师父!师父!你在哪啊!"飞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从她拜了柒情绝为师,他从未这样不辞而别过,素来准确的不祥预感一齐涌上心头,她害怕极了。 "师父……师父你是不要飞飞了吗……"飞飞失落地走回书桌边,双脚并拢蹲坐在椅子上,一手抱膝,一手伸出,轻轻抚过画中人模糊的脸庞,轻咬着唇瓣,眼睛不停眨动,水雾盈满了眼眶,却倔强的不肯让它们流落一颗。 "师姐,你怎么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飞飞惊讶地转过头去,定睛一看,竟然是持恩。 "我没事。"她虽然嘴里说着没事,可委屈的泪水却夺眶而出,飞飞抿了抿唇,转过身去悄悄用手背擦掉了泪水,她不想让持恩知道,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软弱的样子。 "你真的没事?"持恩显然不信,向前几步走到她面前,仔细观察着她的模样,心中一紧,问道:"司命星君呢?" 飞飞犹豫了一会,小声说:"师父他……出去了。" 持恩半信半疑地看着她:"我是奉司禄星君之命来传信的。" 飞飞"哦"了一声。 持恩剑眉皱起,眼里有着不舍,可是现实却由不得他多留:"……师父还在天璇宫等着我回报,既然司命星君不在此,那我得先回去报信了。" 飞飞抬起头,大眼睛里满是失望,她茫然地点了点头,道:"哦,好,你回去吧。"是啊……持恩的师父已经不是她的师父了,他没必要和她一起等师父回来…… "师姐,你真的没事?"持恩上前几步挨近她的脸,黑衣劲装下包裹的是年轻高大的身材,长发如一匹上好的墨缎般自脑后倾泻而下,束发的玉冠散发着点点幽暗的光芒,自有一番卓尔不凡的俊朗脱俗。 飞飞柳眉倒竖,将他推到一边,故意大声说:"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我好得很,你有事我都不会有事,你快回天庭去给你那个什么师父回信去吧。" 持恩犹豫半晌,看了看天色,终究是没能拗得过她,闪身离去。 飞飞见他真走了,一下子泄了气,趴在桌子上一直哭到睡着。然后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她一直守在塔顶等柒情绝回来,可她盼过了一天又一天的日落,都没有等到他。 没过几天,南宫寒的传讯就到了,飞飞一个人站在房内和传话太监大眼瞪小眼,双方都无奈至极。 "这位小道长,尊师呢?"太监一挥拂尘,神情还算和蔼。 飞飞无言以对,别开头去不敢看对方的眼睛,撒谎道:"我师父他……出门去给皇上寻药方去了。" 太监皱了皱眉:"这……尊师离去寻药,怎么也不等皇上允准?这下皇上要召见,可如何是好?" 飞飞不安地垂下头:"我自己去。" 太监一愣:"小道长自己一个人,能行吗?" 飞飞小声应着,抬头轻声道:"你放心吧,师父说过我可以给人看病了。" 太监还是有些犹豫,但一算时间已经过来很久了,怕南宫寒等得着急,只好先领着飞飞去了。 飞飞一路上都很不安,她东张西望地到处看,奢求着可以在到养心殿之前找到柒情绝,但奢求只是奢求,奢求显然不会实现。直到跨入养心殿大门,她还是一个人。 "皇上,人带到了。"太监优先进入内殿传话,飞飞站在殿门外候着,待听到一个温和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说了一句"传"时,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小道长,请进吧。"太监转身出来,掠一抬手请飞飞进去。 这下轮到飞飞犹豫了,她脸色苍白,柳眉淡淡,如清泉般的杏眸内水雾凝聚,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小道长?"太监看得出她的不安,但在这皇宫里只能自求多福,他没有义务也没那个能力帮她。 飞飞低低地"哦"了一声,咬了咬唇,豁出去似的跨入内殿。 现在是傍晚时分,宫内各处已经掌了灯,南宫寒的寝殿内更是摆着数不清的夜明珠,亮如白昼不说,更平添了几分仙境才有的迷蒙,有那么一瞬间,飞飞以为回到了天枢宫。 "是你?"南宫寒依旧躺在c黄上,明黄色的被子盖住他大部□子,看见只有飞飞进来,他也有些惊讶,不由继续问道:"你一个人?" 飞飞慌乱地搓着手指,故作镇定道:"师父他去给皇上寻药方了,让我在宫里等着。" 南宫寒细长的丹凤眼内清波潋滟,他略微颌首:"那真是有劳你师父了。" 飞飞低垂下头,没有回答。 南宫寒勾唇浅笑,似乎觉得她的无措还不够,沉声唤道:"这位小道长,你来。" 飞飞一怔,惊讶地看向他,然后迅速扫了一眼寝殿内的丫鬟和太监,众人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 飞飞的心彻底乱了,迷茫地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嗯?"南宫寒轻轻发出一声疑惑,眉宇间凝起几分帝王威仪,吓得飞飞腿一软,差点摔倒,"怎么?"他又淡淡吐出了两个字,逼得飞飞不得不朝他走过去。 走到他c黄畔的这段路不知为何突然变短了很多,飞飞多想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但那都只是她的空想罢了,路终究都有尽头,不同的是每条路的尽头都有不同的风景。 这里的风景是如何的?飞飞不知道,她只知道,南宫寒真真是个清瘦斯文、白净秀气的男人,他谈吐文雅举止温润,一双细长的丹凤眼里满是莫测,一双手也和他的眼睛一样细细长长,与皇帝比起来,更像是双琴师的手。 "小道长不必那么紧张,朕不会把你怎样。"南宫寒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似乎在讽刺自己这副好似废人般动不了的身子。 飞飞不想他自卑,硬着头皮道:"我不紧张……" 南宫寒微微挑眉,眼睛上下瞧她,好似在说:真是一副典型的言不由衷的样子啊…… 飞飞懊恼地垂下头,不想让南宫寒看出她的不安,却在不知不觉间咬破了下唇,鲜血溢出,染红了她的唇瓣,娇艳欲滴,尽是春、色,诱得人心神荡漾。 一根修长的手指缓缓抚上了她的唇,飞飞猛地抬眼,正看到南宫寒半眯着丹凤眼,温柔地笑着说:"别咬,会疼。" 飞飞怔怔地看着南宫寒的脸,有一瞬间晃神,似乎看到了柒情绝。 在场的太监宫女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同时倒抽一口凉气——这个动作实在太暧昧了!一个大男人把手指放到一个少年的唇上,而且这个大男人还是当朝天子,这个少年还是个道士,这实在太考验人的定力了! 飞飞听到抽气声回过了神,连忙别开头躲过了南宫寒的触碰,俏脸上晕染着层层桃花似的嫣红,嘴唇也都抿了进去,心里仿佛跳进了一只小鹿,不停地四处乱撞,撞得她心烦意乱,怦怦的响声都快将她的耳朵震聋了。 南宫寒缓缓收回手,神情变得更加温柔了,他正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发现殿门处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柒情绝。 飞飞见南宫寒神色变幻莫测地望着门边,自己也跟着望了过去,待瞧见是柒情绝,她惊喜得立刻就要跑过去,可后者的眼神却让她犹豫了。 那是一双如同寒冰一般阴冷无情的黑眸,你永远读不出里面究竟含着什么深意,你也永远无法从那里猜测到什么。 两个主角都看向同一个地方,在场的奴才们也忍不住瞧了过去。其实也并非因为南宫寒和飞飞看过去他们才看的,实在是门口那个人太过耀眼,太过惹人注目,让他们不得不去看。他就好像本身就会发光一样,刺得他们眼中只能容得下他一个人。 是啊,师父他一向夺目,只要他一出现,一切光华和风采都会落在他一个人身上,谁都无法比拟……飞飞痴痴地想,脚下却不由自主后撤。 她在怕,但她又说不出自己在怕什么,面对柒情绝的眼神,飞飞不安地转开视线。 而柒情绝见此,又想起方才隐身时看到的那一幕,心情顿时坠入谷底,浑身散发出来的冷气冻得在场所有人都直打哆嗦,其中也包括飞飞和南宫寒。 南宫寒有些惊讶,他执政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气场如此强大的人,他看着柒情绝的目光忽然从淡泊转为兴味,似乎还含着几分戏谑。 "皇上的病需要多休息,贫道和劣徒就不打扰了。"柒情绝首先开口,打破沉默。 南宫寒垂下视线,抬起手,朝上一托:"请。" 飞飞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柒情绝睨了她一眼,声音听不出冷漠,但就是让人怎么都不舒服:"还不过来?" 飞飞的下唇又被咬出了血,她低着头一路小跑到柒情绝身边,柒情绝二话不说,立刻转身掀帘而出。 020 微雨天气,乌云密布,飞飞跟柒情绝出了养心殿便被他远远甩在后面,柒情绝一直大跨步走在前面,也不等飞飞,丝毫不担心她跟不上。 飞飞努力地追逐他的脚步,她生平第一次觉得无力,因为两个人之间被拉的越来越远。她恍惚中想,这是不是就是凡人所说的……距离? 当她爬上高塔,狼狈不堪地进了房门,柒情绝已经正襟危坐在书桌边了。 "跪下。"冷得没有一丝感情的命令。 飞飞应声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并非反应变快了,而是双腿已实在没力气再支撑下去。 柒情绝不看飞飞,转头望向窗外,瞧着蒙蒙细雨,他冷声问道:"你可知错?" 飞飞咬了咬唇,这次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是他无缘无故消失了好几天,她还没有问他去了哪,他倒先要治她的罪了? "不知。"飞飞狠下心,用生平最冷的声音回了一句。 柒情绝怔住,有些惊讶地将视线移到飞飞身上,飞飞的寒毛立刻竖了起来。 "你说什么?"他有些不相信地问。 飞飞倔强地抬起头,逼自己和他四目相对,相识以来第一次反抗他:"我不知错。" 柒情绝一语未发,站起身走出门,到阁楼外看雨。 飞飞站在房内透过窗子望着他颀长挺拔的背影,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她一直在等,等他的一句话,哪怕是一个字,那样她就可以说服自己原谅他的莫名消失。但作为师父,他非但没有为他的不辞而别解释,反而断了她最后的希望,以及心里那微弱的一线期盼。 飞飞伤心欲绝,一股寒气自脚尖钻入心底,彻骨冷意让她慢慢平静。 她不懂得对柒情绝发怒,就只能不断地流眼泪,她走出房间,慢慢移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站在雨里,站在他的背后,只穿着一件素白的道袍,冷风混着雨水吹透衣裳,冻得她娇小的身躯不断发抖,一头秀发也被雨水浸湿,丝丝粘在脖颈和脸颊,凄凄艾艾,让人心疼。 她白皙得发紫的小手不安的动了动,悄悄朝柒情绝的手伸过去,然后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握住他的,直到最后全部包裹了他的手,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虽然反应慢,但她知道,如果柒情绝不愿意让她握,她是绝对握不到的。 "师父,你别生飞飞的气了。"她略带鼻音的声音在柒情绝背后响起,柒情绝犹豫了一会,转过身来看着她,她的眼睛红红的,但已没有了泪水。 "师父,飞飞知错了,你别生气了,你生飞飞的气,伤了自己的身体,飞飞怎会心安。"飞飞越说声音越小,冻得两颊红如苹果的脸越来越低,可却也遮不住她肤色的晦暗和眼眶的乌青。 柒情绝无言良久,见面后第一次放缓语气,淡淡道:"进去吧。" 他想收回手,飞飞却不肯,她倔强地握紧了他的大手,抬头满脸哀求地凝视着他,小脸因为这大胆的举动而有些羞红,煞是可爱。 柒情绝有些失神地盯着飞飞期盼的脸看了很久,抬起另一只手将她的小手拽开,一语不发地转身进房。 飞飞满头雾水地望着他的背影,对自己方才失礼的行为大为后悔,不晓得自己是不是应该洗干净脖子等死,但又思及师父方才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生气了,也就安下了心,跟着回了房内。 房间里,柒情绝坐在c黄边,腰杆挺得像毛笔一样直,满身的清俊飘逸都向周围散发开来,围绕着他,流光溢彩得令人目眩神迷。 飞飞有点心虚,不敢看他,却又忍不住去看,每次看他,都觉得比上一次还要惊艳,不觉有些入迷,在柒情绝也转头看向她,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她只觉得灵魂都被吸进了那双黑眸里。 飞飞慌乱地别开了头,抿唇道:"师父。" 柒情绝的神情似乎与以前有了什么不同,但又说不出有什么不同,他也闪开了视线不再看她,站起身轻声道:"我们除了那作乱的妖孽,然后立刻离开这里。" 飞飞虽有不解他为何这样着急,但也并没反驳,乖巧点头:"是,飞飞知道了。" 柒情绝见她这么顺从,冰冷的面孔总算柔和了下来,他领着她到了养心殿后面的一片芭蕉林,在林子深处,发现了一口古井。 "师父,这里好阴森呀。"飞飞摩擦着胳膊,咬唇望着四周,看起来很害怕。 柒情绝睨了她一眼,黑眸一眨,慢慢道:"呆会下了井,会更阴森。" "下井?!"飞飞惊讶道,"还要下井?那妖孽在井下吗?" 柒情绝瞧着她那副样子有些无法理解,怎么前世那般坚忍聪慧的一个女子会转世后会变得这么……这么单纯胆小:"是,这口井别人并看不见。" 飞飞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那……师父你也会下去吧?" "自然。" 飞飞舒了口气,嘿嘿嘿地笑了几声,"早说嘛,害我白担心。" 柒情绝皱眉看着她,眼里闪着莫名的光芒。 飞飞识相地闭上了嘴,然后就觉得臂间一紧,整个人随着柒情绝跳入了古井。 这古井很深很深,井底没有水,却别有一番天地。 "哇,想不到这妖孽会把窝盖在地下……"这可是她当乌鸦时从没有过的奇特想法啊,"要是我没变成人形,还真想也试试把窝盖在地下是什么感觉。"她自言自语道。 "从未见过有飞禽鸟兽将窝盖在地下的。"柒情绝cha了一句,自己都没发觉,飞飞却惊了一下。 师父他,他这是怎么了?他听见这话难道不是应该冷冷瞥她一眼然后厉声呵斥她胡闹吗?飞飞陷入沉思,呆呆地看着身前走在昏暗中的柒情绝,没发觉头顶上方有什么东西,一不小心就撞了个正着。 "哎呀!"飞飞抱着头大叫一声。 "怎么了?"柒情绝转过身来,素手轻扬,通道内明亮了许多。 飞飞眼眶含泪,使劲揉着额头,指着上方:"有什么东西撞到我了。" 柒情绝顺着她的手和她一起朝上望去,只见数以百计的灵牌悬空吊在上面。 "啊!师父你看,好多灵牌啊,怎么都悬空吊在上面??"飞飞说着就要去碰。 柒情绝厉声斥道:"别碰灵牌!" 飞飞咻地一下收回手,胆怯地问道:"为什么啊?" 柒情绝睨了她一眼,继续探路,只不轻不重回了句:"你法力低微,一旦碰了那灵牌,你便会三魂不见七魄,你说为何?" 飞飞皱了皱眉,心有余悸地望了望头顶,点头道:"谢谢师父……飞飞绝对不会碰它们的。" 柒情绝没再理她,只是领着她一直朝前走,按理说这段路是有无数机关和法术的,但这些对于柒情绝来说,都是小菜一碟,全部都被轻松破解,他们很快就到了地道的主屋。 "师父,这到底是个什么妖孽啊?"飞飞和柒情绝一起站在主屋门外,望着周围残破泥泞地石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柒情绝四处打量一番,道:"若师父没猜错,这妖孽乃……"他的话说到这停住了,因为他们面前主屋的门忽然开了,里面慢慢走出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男孩。 之所以猜测这小男孩只有三四岁,是因为他的个头不高,脸庞清秀稚嫩,身子单薄,只穿了一件小肚兜,略微抿着的嘴唇和隐忍的神情惹人怜爱,让人很想伸手去摸摸。 "多管闲事!"小男孩沉默半天,恶狠狠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飞飞最见不得的就是别人亵渎柒情绝,他要是说她也就算了,他怎么可以说她至高无上的师父呢? "你你你你,你怎么说话呢,知不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是谁?!"飞飞横了一步挡在柒情绝面前,对小男孩怒目而视。 她可没有所谓的人生观,对于以大欺小没什么概念。 柒情绝黑暗中望着飞飞的目光变幻莫测,她居然想要保护他,这个认知让他惊讶极了。 小男孩淡淡地看了飞飞一眼,依旧很厌恶地说:"我就是知道他是谁,才会出来见他!" 飞飞被噎住了,努了努嘴,别开头不好意思再看人家:"那,那你知道了怎么还敢这么对我师父说话?" 小男孩不屑道:"我说的都是事实,谁让他多管闲事。" 飞飞无言以对,柒情绝适时解围:"你不遵天道,扰乱人鬼秩序,损了天子康健,这个闲事我自然要管。" 小男孩转而攻击柒情绝:"好啊,你这么有正义感,你怎么不去整治整治那个冷血无情的九五之尊和那个丧尽天良的皇后?!" 南宫寒?飞飞不由看向小男孩,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柒情绝很随意地侧身走入主屋,挥手间屋内亮如白昼:"你有什么冤情,自与我诉说,人各有命,你不该强求。" 飞飞立马一溜烟跟着他走了进去,站在他身边,她迅速扫了一眼这主屋,和普通民房没什么区别。 小男孩站在门口冷冷地盯着柒情绝:"人各有命?可我却还没来到这个世上便被害死,徒丧轮回,不得投胎,这又要找谁说理?" 柒情绝闻言忽然看了一眼飞飞,飞飞一头雾水,却见他又将视线移回了小男孩身上:"你命中阳寿已尽,证明你此生与他们并无亲子缘分。" 这句话似乎戳到了小男孩的痛处,他冲着柒情绝狂奔而来,浑身散发着黑紫色的光芒:"你胡说!" 飞飞一惊,忙挡在柒情绝身前:"师父小心!" 021 一股寒意自脚心钻到头顶,飞飞浑身一颤,腿一软跌倒在柒情绝怀里。 柒情绝扶住她,蹙眉道:"怎么吓成这样。" 飞飞哭笑不得,瞥了一眼被柒情绝一个手势定住不能动弹的小男孩,她垂下视线:"我……" 柒情绝将她的身子摆正,转头看向小男孩,淡淡说道:"你命该如此,此乃天意,你又何苦如此。" 小男孩虽是个鬼,但毕竟仍是小孩子,到这时已泪流满面:"命该如此,命该如此,好一个命该如此,难道天注定我不得投胎,我就要认命吗?!" 柒情绝似乎笑了一下:"那你要如何才肯罢休?" 飞飞闻言一怔,难道师父不是该直接收了他吗?为什么还要迁就他? 她不由看向柒情绝,后者脸上余留的笑意让她越发看不透他,他眼里很明显有某种光华在闪烁,但她读不懂,他的唇角弧度轻微的上扬着,像是在笑,但那又似乎是个永远都不会释放出来的笑容。 不止飞飞觉得不可思议,连小男孩也很惊讶:"你这么问,难不成你想帮我?" 柒情绝后撤几步坐在椅子上,耀眼的光芒下,他清冷低沉的声音仿佛一道绳索,在别人身上绕了一圈又一圈:"我是神仙,不是道士,有些事情不应我做,但我又要让你心甘情愿离开这里,那总要看看你想要什么,才好做打算。" 小男孩目不转睛地盯着柒情绝,疑惑道:"真的?" 柒情绝略一颌首。 飞飞拍着胸脯cha嘴道:"当然是真的,我师父怎么会说假话?你有什么冤情就快说,否则可别怪我们没有耐心。" 小男孩没理她,径直走到柒情绝身边,抬头仰视着他,忽然跪在地上,深深叩首。 柒情绝一语未发,单手化出一杯清茶,掀开杯盖沿着杯沿轻轻划过,吹散了热气,缓缓抿了一口。 "上仙,我并非不识抬举,我的心愿只有一个,我只想知道,既然皇帝膝下无子,皇后当初怀上了我,皇帝又为何要逼她落胎?" 飞飞恍然大悟,原来这小男孩是皇后的孩子,之前听师父说当今皇上后宫无数却膝下无子,那这小男孩若是没被打掉,岂不就是…… "太子?"飞飞下意识脱口道。 柒情绝将茶杯放到木几上,垂下视线望着小男孩,没有说话,但点了一下头。 这个点头,价值高昂。 养心殿。 柒情绝依旧在喝茶,这次喝的是太监上的茶,茶香扑鼻,却并不慡口,他喝了一口便放下了。 南宫寒已可以下c黄了,他坐在镜子边,由宫女梳理着一头及腰的墨发,毫不吝啬的给予柒情绝赞赏:"道长果然神通广大、药到病除,不知想要何赏赐?朕一定如道长所愿。" 飞飞站在柒情绝身后,有了上次的教训后便不敢再乱看,听完南宫寒的话,她忍不住腹诽,师父要什么没有,还用得着他赏赐? 南宫寒自镜中反看到了飞飞奇怪的神情,缓缓垂下了眼皮,掩去眼底的变幻莫测。 柒情绝淡淡地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个穿着明黄色中衣的男人,不可否认他是个明君,是天之骄子,是九五之尊,但他的心机太过深重:"皇上所言过早,这药虽令皇上龙体康健,但心里的结却并解不开。" 南宫寒没有很快说话,他挥手将宫女和太监都遣了出去,才转过身,看着柒情绝勾唇一笑:"哦?请教。" 柒情绝直接道:"贫道要说的皇上想必也很清楚,若要给这次的事做个了结,还望皇上能告诉贫道事实。" 南宫寒很快答道:"道长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朕方才已讲过了,道长想要何赏赐,朕定会如你所愿。" 飞飞低着头,使劲皱了皱眉,这个南宫寒怎么回事,当全天下的人都窥伺他那点儿赏赐吗? 南宫寒似乎有所察觉,稍稍将视线转到了飞飞身上,柒情绝站起了身,挡在他们中间,冷声道:"那就请皇上告诉贫道,皇后娘娘可曾落过胎?" 此话一出,南宫寒本来笑容可掬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但他很快又恢复正常,他沉吟了一会,点了点头:"是,不知道长从何得知?" "皇上可知这次的事是何人所为?" 南宫寒眼神闪烁,似乎猜到了柒情绝要说什么:"怎么,莫非道长要告诉朕,是那胎儿不甘心,所以回来报复朕?" 柒情绝不置可否。 南宫寒忽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但他忽然又停住大笑,就好像那笑来时一般的突然,只见他用一种很奇怪地目光看着柒情绝师徒二人:"道长,你治好了朕的病,朕很感激你,你要什么赏赐朕都可以给你,唯独这件事,朕不能告诉你。" 普通百姓都知道家丑不可外扬,何况是帝王之家,柒情绝当然明白这点,他本来也没打算问出什么,听完南宫寒这句话,他略微颌首,抬步离去,飞飞急忙跟上。 南宫寒似有不解,扬声问道:"道长去哪?" 柒情绝头也不回,只是平声说了句:"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皇上,有缘再见。" 飞飞紧紧跟着柒情绝,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背影,他一直都只穿一件单薄的白衫,此刻衣摆随风飘动,在晚霞蜜色的照耀下,整个人飘飘逸逸,如雾似烟。 她就这样一直跟着他走出宫门,走上街市,走到日落。他始终一个字都没说,甚至连头也一次都没回。 路过一个安静的拐角,飞飞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师父,我们就这么走了吗?" 柒情绝停住脚步,在布满星辰的夜幕映衬下转过了头,那双灿若寒星的黑眸眨都不眨地看着她,似有朵朵青莲在他周身开放,而比起他的面容,连如梦似幻的青莲也要自惭形秽。因为,柒情绝虽美,却让人丝毫不敢亲近,就好像天空中落下的寒冬冷雪,即便是入了手,也会立刻融化,无法留住。 飞飞被他看得面红耳赤,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柒情绝垂下视线继续看着她,慢慢说:"自然不会,我答应了的事,绝不会反悔。" 飞飞有些不懂,轻咬下唇问道:"那我们都离开了皇宫,还要怎么回去?" 柒情绝转身继续前行,"不必回去。" "那要怎么查出落胎的事呀?" "我自有办法。" 飞飞一头雾水的跟着柒情绝进了一家客栈,到了客房内,就见他长臂一挥,设下了结界。 看到这她有些懂了,难道师父要用法术吗? 这次还真让她猜对了,柒情绝在她的注目之下,自脖颈间取出一条红绳,红绳的低端系着一面指甲盖大小的镜子,柒情绝将那镜子抛到空中,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一点,那镜子便幻化变大,南宫寒的身影出现在了镜子里。 飞飞激动地跑到柒情绝身边,惊喜道:"师父师父,这是什么法宝,竟然可以看到皇宫里面的画面?" 柒情绝没看她,望着镜中回答道:"乾坤镜。" 飞飞张大了嘴,有生之年第一次见到这么神奇的宝物,心目中对柒情绝的崇拜更上一个层次,可她心底却又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是为了什么? 柒情绝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侧首看了她一眼,但没停留多久又转了回去,他似乎看懂了飞飞眼中的失落,又似乎没看懂,又或者他看懂了,但假装没看懂,又或者,他真的不懂。 乾坤镜中播放着南宫寒与皇后的对话,看完之后柒情绝便收回了镜子,他神色如常,刚才镜中言论似乎并没让他觉得多惊讶,倒是飞飞,从开始到结束都是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 "天哪,怎么会有这种事?"飞飞哆嗦了一下,看向柒情绝时,后者那张美得令人屏息的脸上带着某种洞悉一切、温和慈爱的神情,鼓励得她心一热,冒冒失失地接着又道:"皇后居然敢和大臣私通,还怀了孩子,而且皇帝知道了,居然没有治她的罪,还好端端的把她留在宫里……" 柒情绝瞧着她那副"惊世骇俗"的模样,解释道:"飞飞,你要知道,不论是人、是妖、是鬼、还是神,都是有心的,每个人心里的想法都不同,所以有的时候,你所认为的恶与邪,在他们眼中却并非如此,他们所认为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实际上却是在作恶。" 飞飞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可是师父,我真的不明白,既然皇后背叛了皇帝,皇帝为什么还……" 柒情绝打断她的话,俊秀的脸上泛着半透明的玉色,他微笑道:"帝王之家与常人不同,有些事即便心知肚明,也不能说出来。" 飞飞已经听不见他说什么了,她现在满眼都是他的脸,他……他竟然对她笑了!柒情绝他一向不苟言笑,现在一笑起来,便如春风拂面般令人心神荡漾,就好似久旱之地突然降下了甘霖,让见者皆是痴迷向往,无法自持。 "倒茶。"柒情绝垂下视线。 飞飞猛地回神,俏脸通红地转过身去给他倒茶,茶嘴对着茶杯不断的流淌下冒着热气的茶水,她的心思仍然有大部分神游天外,所以茶水都溢出来了也没发现,直到烫着了手,她才"哎呀"一声捏住了耳朵,双眸含满水气,显然被烫得不轻。 柒情绝双眉微蹙,轻轻把她拉到身边,眼中流露出来的神情飞飞看不懂,但就是觉得师父对自己真的太好了,随着一缕白色光华闪过,她手上的烫伤已经痊愈。 飞飞喜不自胜:"师父你太神了,你快教我法术吧,我看了那么多书,指法早就都记住了,你快教我嘛,我学会了,以后就不用麻烦你了。" 柒情绝略微抬眼睨着她,稍稍有些失神,不知不觉间,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已经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虽然只着素白道袍,却也掩不住她清丽脱俗的气质。 "好。"柒情绝今晚第二次垂下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忐忑不安,蹦蹦蹦……留个言啊亲,我好忐忑~~ 022 一座雕栏玉砌的花楼前,挂满了一层一层的红色纱帘,然,虽是俗气的大红色,却一点都不让人厌恶,反而让人觉得别有一番风致,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大俗即是大雅? 飞飞和柒情绝一起站在花楼外,抬头看着花楼半腰处挂着的匾额,上书三个金漆大字:点花楼。 "师父,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来这做什么?不用去告诉那小男孩真相吗?" "他已经知道了。" 飞飞一愣,转念一想也对,师父他一向神通广大,遂继续问道:"那我们下一步要留在这里吗?这里好像……不住人呀。"飞飞说地很婉转。 柒情绝一身白衣胜雪,清俊高贵,风华倾世,只是站在那里便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就连来逛花楼的客人,也忍不住停住了脚步,对他驻足观看,久久不肯离去。 他冷着一张脸,活像是带霜伴雪似的,长发也未绾起,仅是用一根白玉发簪轻轻别住,大部分都任由它们直垂而下,纯澈黑眸,明美而深沉,宛若寒星:"我们不在这住,这里是我们此行最后要去的地方,结束之后,我们便回灵山福地。" 飞飞眨眨眼,那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里面都是些穿着暴露的女子?为什么又非要她换上男装来这里不可?好困惑好困惑。 柒情绝也不管她的那些胡思乱想,直接领着她踏入花楼,扑面而来的脂粉气让他紧蹙双眉。 "呦,这位客官,您是第一次来吧,我……"老鸨子本来正念着很公式化的说辞,待看清了柒情绝的脸,忽然愣住了。 柒情绝没理她,牵着飞飞的手寻了一处安静的角落坐下,脊背挺得笔直。纵看整个绝世楼,唯独他一身白衣,丰神俊朗,如圣世青莲般孤傲高洁,令其他人羞愧地不得不低下头,却又完全不能移开视线,矛盾至极。 侍奉客人的姑娘傻呆呆地迎到了桌边,有些结巴地问道:"……喝、喝什么茶?" 柒情绝淡淡道:"普洱。" 姑娘点了点头,却没有动弹。 飞飞撅起嘴,对她看柒情绝的眼神很有敌意。 柒情绝松开了一直握着飞飞的手,又重复了一遍:"普洱,谢谢。" 姑娘还是盯着他,一动不动。 飞飞紧咬下唇,眼看就要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时,柒情绝第三次道:"谢谢你,普洱。" 姑娘总算是动了,惊慌失措地收回了视线,一路小跑地去沏茶了。 飞飞以为是自己凶恶的模样吓到她了,忍不住有些得意,却不知,其实是柒情绝用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瞥了那姑娘一眼,令那姑娘从脚尖冷到心底,完完全全是给吓跑的。 而就在师徒二人等茶的间隙,点花楼中所有人的目光依旧停在他们身上,本来喧闹嘈杂的环境也一下子安静下来,这也惊扰到了点花楼的老板,令他不得不下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片片花瓣落在楼梯上,接着便见一位青年公子从二楼缓缓走了下来,他手持折扇,寒冷天气里只着一件单薄的紫色锦衫,腰间松垮垮地系着一条和田玉带,玉带中间还镶嵌着一圈眼球大小的珍珠,无一处不华美,无一处不张扬。 他下了楼梯便直直朝着柒情绝和飞飞走来,握着折扇的手修长如玉,食指上还带着一枚红宝石玉戒,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他丝毫不客气的直接坐在了柒情绝和飞飞对面,身后站着四位白衣美人,千娇百媚,各有风姿。 飞飞桌下的手不自觉地去握柒情绝的,因为眼前这个男人给她的感觉比南宫寒还要可怕。 柒情绝反握住她的手,对面前的男子视若无物,刚巧方才倒茶的姑娘送来了茶,他便自斟了一杯,十分闲适地饮茶。 飞飞心里忐忑不安,师父这次也不说来这里干吗,她总觉得这里的人似乎对他们充满敌意,尤其是坐在对面那个男人,看着师父和她的目光变幻无穷,一会一个样。 紫衣男子见他们不先开口,只好自己起了头:"二位好,在下秦月城,乃是点花楼的老板,观见二位气质不凡,不知到点花楼来有何贵干?" 柒情绝垂下视线,冰冷地吐出二字:"喝茶。" 秦月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还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居然会有人来点花楼喝茶?他不是听错了吧? "这位公子,喝茶可以到茶楼去喝,我想你不会不知道点花楼做的是什么生意吧?" "听曲。"柒情绝又给出两个字。 秦月城忽然站了起来,面上已无笑意,他点了点头:"喝茶,可以,听曲儿,也可以,来人,带两位公子到仙君房里去。" 仙君?飞飞不由猜测到,莫非师父是来这里找朋友的?这种地方也有神仙不成? 她这个想法持续没多久,等进了这位"仙君"的房,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这间屋子里没有外面那种浓郁的脂粉香,安静素雅,仿佛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秦仙君自屏风后面缓缓步出,待看清来人,不由也怔住了。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俊美啊,生的这么好看,回家照镜子就好了,还来青楼做什么呢? "小姐,公子让我带两位客人过来喝茶听曲。" "喝茶听曲?"秦仙君又是一愣,她和秦月城的反应是一样的,自他们两兄妹在此地开了这间青楼,还没见过有人到这只是喝茶听曲的。 "你下去吧。"秦仙君打发了丫头,独自走到柒情绝和飞飞身边。 飞飞看向眼前之人,只见她容貌冷艳美丽,水粉色的长裙曳地飞舞,臂间挽纱之下隐约可以见到细致白皙的肌肤,微风吹动她柔滑乌黑的发丝,顾盼之间自有一股风韵流转,当真不愧对"仙君"这个名字。 秦仙君尽量不让自己去注意用奇怪眼神打量自己的飞飞,望着柒情绝柔声说道:"不知公子想听什么曲儿?" 柒情绝看了一眼桌上,有茶。他点了点头:"你出去吧。" 秦仙君呆了一呆,惊讶地问道:"什么?" 飞飞抢着替柒情绝重复了一遍:"你出去吧,我师父让你出去。" 秦仙君脸上有点挂不住,她可是绝世楼的花魁,从来都是她赶别人走,还没被别人赶过呢,她有点不服气:"不知仙君哪里服侍不周令公子生厌?公子告诉仙君,仙君才好改正。" 柒情绝摇了摇头:"姑娘的服侍很周到。"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很香。" 秦仙君越发不解,怀疑他是在欲擒故纵,还想说什么,却被柒情绝打断了:"姑娘出去吧。" 脸皮再厚的人被这样往外赶也放不下面子了,更何况秦仙君一个女子?她低声应下,离开了房间。 她刚一走,飞飞就转头问道:"师父,我们到底来这干什么呀?" 柒情绝放下茶杯,站起身,施了法术隐去二人身形,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轻声说:"来。" 飞飞追上他,和他并肩走着,直到墙边,也不见他停住。 飞飞忙拉住他的手:"师父,再走就要撞墙啦。" 柒情绝低头看了她一会,牵着她直直朝墙上撞去。 飞飞下意识紧闭双眼,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来临,取而代之的是豁然间的明亮。她睁开眼,看见了令人面红耳赤的一幕。 一位上身赤、裸的女子半躺c黄上,昂着光滑白皙的脖子,嘴里不断的释放出娇吟,在她身上伏着一名中年男子,模样很是平常,让人过目就忘,他的手盖在女子的胸脯上,揉着那双、峰,神情很兴奋。 飞飞"啊"的一声闭上眼扑进柒情绝怀里,一手指着那两人,一边向柒情绝回报她所见到的:"师父你看,他们……他们在做什么呀!怎么都不穿衣服!!" 柒情绝进了屋后哪也没看,一直目不斜视,但他却知道飞飞所说的是什么。他没回答,只是领着她穿过这间房,朝下一间走去。 接下来的几间房里可谓精彩纷呈,各种各样的调、情方式和饮酒作乐都被飞飞看了个遍。她和柒情绝出绝世楼时,已经处于半疯癫状态了。 "是不是很疑惑那些是什么?" 二人在深夜无人的街道上面对面站着。 飞飞点头,又摇头:"……我……我知道一个……" "是什么?" 飞飞欲言又止,不敢看柒情绝的眼睛。 "讲。"柒情绝声音有些冷。 飞飞立刻乖乖就范:"……那些男女,有的在互相啄对方,哦不对,是在亲对方……师父说过,这个,不是表达谢意的方式……" 柒情绝稍稍低下了些头,将目光与飞飞持平,他还朝前走了一步,半蹲下、身,看着她,一字字道:"这叫,男欢女爱。" 男欢女爱?飞飞头上出现一个大大的问号。 柒情绝站起身,负手朝前走,飞飞赶忙跟在他身边,问道:"可是师父……什么是男欢女爱呀?那些人……之前并不认识呀,怎么可以……"她越说脸越红,干脆闭上了嘴。 柒情绝抬头望着很遥远的地方,修眉微蹙:"云雨之事并非必须认识才可以做,欲、望作怪,谁又说得清呢。" 飞飞听得他说的很飘忽,似乎他自己也不懂,她又问道:"那师父,欢我知道,可什么是爱?" 柒情绝脚步一顿,有些失神地看向她,喃喃自语:"爱?"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