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 作者:蔚知vz 文案: 属于一个人的爱情,谈一场没有男主角的恋爱。 你是我的美梦,未经允许出演了我的故事,我在梦中欢笑,可惜那些呓呓梦语无人知晓,谁也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女配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艾一一,柏墨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暗恋文,现实向 立意:暗恋 第一章 名字 2013年9月。 艾一一升入了高二,基于平时各科的成绩,她几乎是没犹豫地选择了理科,又很幸运地在不托关系走后门的情况下,被分到了实验班之一的九班,而实验班有一个更容易理解的名字叫重点班。 省重点高中的重点班,预示着即使是这个班级的倒数第一,也算是一条腿迈进了大学的校门。 能够进入九班,欣喜自不必说,同时压力也少不了,虽说艾一一的成绩绝不至于吊车尾,但就好似在高速公路上和各种越野跑车争相前进,艾一一这辆小破三轮实在是有些忐忑。 相比于进入重点班的压力,艾一一还是更担忧暑假吃胖的身材和总是翘起一撮毛的短发,她穿着校服在镜子前左摇右摆地看,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洗得褪了色的运动款上衣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偷偷改过的裤脚依然是直筒状,又肥又宽大,丝毫显现不出一点年轻女孩的曲线美。或许吧,这种不好看才是校服存在的意义。 报道那天,艾一一起了个大早,一路边啃肉包子边慢悠悠地晃荡到学校,很轻易地找到了地理位置十分优越的九班,然后站在新教室门口呆住,不知道是否该进去。 离规定到校的时间还早,班里却已经来了一大半的同学,前三排中间的风水宝地坐满了人,他们正小声讨论着暑假作业中的几道难题。其它位置基本上是原高一同一个班的同学坐在一起,艾一一仔细辨别一群陌生人中的熟悉面孔,失望地发现属于他们班的区域已经没有空位了。 “艾一一,这里!我帮你占了座!”韩盈冬,这个高一关系最好的同班闺蜜伸长小手招呼她过去,样子像极了照着光圈的天使下凡人间。 艾一一快步走到教室左排,在旁边靠窗的位子坐下,笑眯眯地道谢,同时还不忘在好友耳边小声吐槽:“这重点班的同学也太疯狂了吧,看演唱会都没这么能抢座的。” 调侃归调侃,能在一个充满努力与竞争的环境里学习,还享受着全校最优质的资源,无疑是利大于弊的。例如随后进班的班主任,拥有一张与生俱来的严师脸,让人一看就感觉是位负责又渊博的老师,听说每年清北的尖子生大多出自他带的班。 俗话说厉害的狗不咬人,大概对于人来说也是同理,厉害的人同样话不多。这位班主任作了简短的自我介绍后并不多说废话,拿起花名册便开始点名。 大概是刚分班的缘故,学校没有势利眼地按照期末成绩来排名,而是根据姓名的字母顺序排列。 第一位自然是艾一一。 她举手答了声到,老师打量了她一眼后颔首,接着念下一个。 “柏墨。” “到。” 充满磁性却稍显清冷的少年音从艾一一的正后方响起,仅说了一个单字的声音仿佛水珠滴落时发出的滴答声一般清脆悦耳,姓名排在她后面的人恰巧也坐在她后面,恐怕她是所有人中听得最清晰的一个。 “bai mo”,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在唇舌流转间暗暗重复,听上去像极了偶像剧男主的名字。 艾一一微微偏头向后看,瞧见棱角分明的小半张脸,眉毛浓密,鼻梁挺直。 心脏好像猛地一跳,又好像停了一瞬,艾一一分不清,但她不敢再回头看了,连忙扭过身子端正坐好。 不像喊艾一一时的短暂,老师的目光盯在那名叫柏墨的男生身上,说:“柏墨,上学期期末考得不错,继续保持。” 这下全班都朝这个方向看了过来,柏墨对众人各色的目光倒没什么反应,只淡淡地应了一句。 念完所有同学的名字,单拎出来鼓励表扬的大约有十人,应该是班里的前几名。 和往常报道一样,按部就班地安排班级的各项事宜,比如根据考试名次挑选出几个班干部,而艾一一很荣幸地凭借语文单科第一名的成绩拿到了课代表的职务。 “老师,座位还没排呢。”有同学提醒道。 班主任随意扫了一眼教室,“就这样坐吧,期中考试后再换位。” 全班一阵欢呼,毕竟大多数人的座位是自己选的,周围都是关系好的同学。如果按照数学思维来分析,艾一一他们那一列便属于不同班级之间的“集合”位置,看来以后至少半学期的值日和小组讨论就是和后排那两个以前不认识的男生一起了。 开学后的第一个任务是要进行一次摸底考试,主要目的是检测暑假是否学了习以及提醒学生收心,因此并不会正规地分考场来进行考试。 众所周知,中国教师批卷子的手速相当了得,一次小考而已,考完试当天所有科目就都批改好了。 刚分到新班级,大部分人还不认识,发卷子时有的拿着花名册和试卷对应,有的喊着名字,教室内乱成一团,好不容易才把试卷发到每个人手中。 “谁没有拿到自己的卷子,站起来。”老师说道。 周围人对着答案,讨论各自的分数,只有艾一一看了看空空如也的课桌,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 站着的几秒钟内,艾一一想了很多种可能,是不是考得太好了,被拿来当“别人家的同学”?还是考砸了?但总不至于差到在全班面前点名批评吧。 老师把唯一一张留下来的试卷翻来翻去扫视了一遍,“考得倒是不错,最后一道压轴题也都答对了,但这位同学,你的名字呢!” 艾一一恍然大悟,原来是她从小到大犯过无数次的错误,忘记写名字了。 “这么大了还犯小学生的错误,那就用小学生的惩罚措施,把名字写一百遍,放学前交上来。”说罢示意艾一一领回卷子。 一堂试卷讲评课很快讲到了尾声,离下课还有一点时间,老师便要求前后两排为一组互相讲解不懂的题目。 艾一一和同桌韩盈冬转过身面向后排。 “辛苦了大哥,”说话的是斜后方一个好像叫傅皓然的高高胖胖的男生,人看上去热心又憨厚,此时他架着黑框眼镜的脸上写满了同情,“罚写名字一百遍也太多了吧。” “不辛苦不辛苦。” 面对同窗友好的关心,艾一一装作正经的模样,她把花了两分钟就写好一百遍名字的纸拿过来,扬给傅皓然看,横格纸上整整齐齐,娟秀小体像一个个小朋友排排坐。 傅皓然眯着眼看不清,纸上的字笔画简单,离得远了看上去和没写什么内容似的,正想凑近一些,旁边的人先绷不住发出清亮的笑声,韩盈冬被传染得也跟着笑了起来,一时间氛围变得更欢快了。 “你们笑啥?写得什么啊?”傅皓然茫然地发问。 “艾一一。” 这是柏墨第一次说出她的名字,和别人叫她时感觉有点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艾一一想不清楚。只是柏墨的眼睛里盈满笑意望向她时,有着细窄双眼皮的双眸在闪着点点星光,她像是怕光的小虫子,不敢直视那抹闪烁,匆匆移开视线垂下眼帘,目光滞留在他线条流畅的下颌边一个浅褐色的痣。 2013年9月的这天,后来的艾一一总是在不经意间回想起这幅画面,记忆中的这一天天气晴朗,碧空如洗,太阳高悬而不刺目,云朵柔软飘扬,明明当时没有抬头看天空,但这些美好明媚的景象好似就是存在的。 第二章 高二 时光随着日复一日的上下课铃声一起流转逝去,很快便到了国庆节放假前夕。 临近十一小长假,每个人的心都飘到空中般躁动,何况又赶上一年一度的秋季运动会,排练开幕式和参加运动项目成了最重要的活动,好多班级甚至停了下午的自习课组织全班来到操场走方阵。 九班设计的入场方式并无新意,选了名漂亮的女生在最前面举着牌子,当走到主席台正中央,改变队形摆出数字“9”的形状,三位有舞蹈功底的同学上前跳完一小段爵士舞,九班的开幕式表演就到此为止。 重点班的学生比拼学习遥遥领先,在艺术和体育方面就远不及有特长生的班级了,但不管开幕式表演的水平如何,至少凑足了人数上场,而报名参赛这一环节便是一片惨淡。 周一升旗仪式结束后,艾一一绕道去小卖部买了盒巧克力,回教室后动作自然地放到了她的后桌。 柏墨正喝着水,听闻声响一口水卡在嗓子不上不下,呛得咳了几声。 “你找错座位了。”他说。 艾一一后转跨坐在椅子上,将巧克力推给他,双手搭在桌沿,语气诚恳:“就是给你的,吃吧别客气。” 柏墨了然,俯下身从书包里翻出数学练习册递给艾一一,“没事,抄吧,不用送零食也能抄我的作业。不过23页的大题先别写,步骤我不太确定。” “我不是想抄作业,”艾一一边说边接过作业本,“算了还是和你的对下答案吧——说正事,我是受班长之托,来拜托你参加个运动会的项目。” “什么项目?” “男子3000米。” 巧克力瞬间被扔回艾一一的桌子上,一种无声的拒绝。 预备铃响起,各归各位。有位相熟的男生从过道经过,顺手牵零食的技术一绝,还不忘开玩笑:“怎么只给柏墨啊,也送我一颗尝尝呗。” 艾一一抢夺的速度比他剥开包装更快,整盒巧克力又原封不动地返回柏墨面前,她半认真地说:“参加运动会的3000米长跑吗,报名的话我送你两盒。是吧柏墨?” 男生连忙摆手表示不用,悻悻地走了。 艾一一双手递给柏墨巧克力,眼巴巴地注视他。 柏墨无奈道:“好了怕了你了,说得和我已经报了名似的。好吧,下课后我去和班长说一声,3000米。” 完成任务,艾一一兴高采烈地转过身整理下节课需要的书本,开心的程度似乎比找到人做苦差事本身更强烈一些。 经过近一个月的接触,艾一一和周围同学基本都混熟了,挨得近的几人更是比较了解,韩盈冬是最好的朋友,人大大咧咧的,平时爱偷点小懒,靠着小聪明成绩倒也说得过去;傅皓然为人热情大方,对于化学的领悟力颇高,找他问题比动不动就“略”的答案靠谱多了,问题的人一遍两遍没听懂都不好意思了,他还能耐心地讲解第三遍。 而柏墨呢,一开始给人的第一印象总是冷冷清清的样子。他从不多言多语,要是课堂上老师蹦出句方言或是有同学出了丑,惹得全班哄堂大笑,却未曾听见过他的声音。 外人看来他好像对学业不怎么上心,是凭天赋每次取得不凡的名次,可是艾一一知道,其实他比大部分人都勤奋,桌上摆的全是一套又一套刷过的卷子。 相处久了,艾一一发现柏墨并不是他面上表现得那般清冷,像是她只随口说一说,他便答应跑下3000米。而在运动会当天,需要每人搬着自己的椅子到操场,他是第一个帮女生搬的人。 柏墨顺手拿过距离最近的,艾一一的椅子,一手提一个下楼。艾一一便和韩盈冬共同拎着一把椅子的椅腿跟下楼。 在广播的指挥下,每班在指定的区域排开,紧接着按年级班号顺序准备开幕式的依次入场。 校规里“不准描眉画眼”的规定肯定不包括这天,很多班级都脱去臃肿不合身的校服,穿上水手服百褶裙,前方举牌子的女生则换上礼服和高跟鞋,一片百花绽盛的美景。 青春,看来必须先是美的,然后才能是美好的。 彩排时看不出多大的水平差距,正式上场才发现能歌善舞的有才之人实在太多,九班前边几个班的才艺表演有的是cosplay动漫里的角色,引得现场尖叫不断;还有一段古典舞的表演,舞者基础扎实,水袖甩得干脆利落,身姿柔软妖娆,耀眼的红裙摆鲜艳翩飞,尤其男生忍不住伸长脖子,欣赏的不知是舞蹈还是美人。 帮忙照相的同学举着长镜头的相机,闪光灯咔咔不断,记录下每一个瞬间。 艾一一站在队伍中不起眼的地方,她没有任何才艺,也不足够漂亮到代表全班脸面举牌,所以只能看着羡慕着。 其实队伍里没有显眼的位置,无数个忽视的位置上站着无数个如艾一一般普通的男生女生,这样才会组成方队,也会衬托出表演者的多才多艺和举牌女孩的美貌,就像世上有黑白的单调,才显现了七彩的绚烂。 运动会持续一天,长跑项目安排在最后一项。上午时老师学生兴致勃勃,关注赛程的进展,到了快放学的点,或者说是放假的开始,长跑这种稍显冗长的运动并无法激起观众的激情。好在九班团结,当唯一一位3000米参赛者跑来时,全班还是很给面子地一齐呐喊加油,比其他班加起来的分贝还要嘹亮。 当初柏墨报名长跑是艾一一鼓动的,现在他在跑步,艾一一潜意识里总认为这与她有脱不开的关系,那声“加油”喊得格外卖力。 呼声高喊了三遍,柏墨绕着操场跑完了三圈半,到达终点线的同时哨声响起,第四名。 全部比赛完毕,领奖台上站满各个项目的获胜者,台下掌声雷动不停。 虽无缘上台,但柏墨还是领来了奖品,领奖处已经不剩什么了,只有一本粉色的笔记本。 运动会圆满落下帷幕,把椅子搬回教室后,所有人都匆忙收拾好东西离开,艾一一背上装满沉甸甸作业的书包,临走时发现后排遗漏下一个粉色笔记本。 她叫住马上要迈出门的柏墨,拿着本子追上他。 刚跑完步热气还没消,柏墨的校服拉链拉开,露出里面只有以微小精细的logo来修饰的纯色短袖,干净清爽,袖子挽至小臂,手指转动着自行车的钥匙圈。 “本子送你吧,适合你们女生用。”柏墨说,“算是巧克力的回礼,谢谢,很好吃。” 道过再见后,艾一一目送柏墨走远,她低头仔细端详笔记本,上面画的小女孩一头卷毛,脑袋大大的,脸上飘着两团红晕,睁着圆圆的眼睛望着她笑。 真好看。 艾一一越看越欢喜,一个人站在班门口,情不自禁也和本子上的小女孩一样露出了傻笑。 高中阶段课程紧张,学校除了运动会几乎没有别的课外活动,随着运动会的结束和国庆的度过,下半年没有长假,心思平定下,迎接分班后第一次期中考试。 考场随机分配,蛇形排列,单人单位共五列八排,巧的是和艾一一在生物实验室一起考试的还有柏墨。 分到重点班的新鲜劲和冲劲还未散去,这段时间艾一一学习认真,考前复习也详尽完整,试卷刚发下来,她大体浏览一遍,只觉每道题都似曾相识,公式们在脑海里争相翻腾,呼之欲出,待开考铃响,笔尖犹如穿上滑冰鞋的顺畅。 写完所有题目,离考试结束还剩半小时,艾一一百无聊赖地反复检查,计算出答案并无差错后实在没事干,她就在草稿纸上默写歌词,大脑中有个声音跟着啦啦啦地唱。 监考老师提示即将收卷,艾一一摆整齐答题卡,无意中一眼扫视过去竟看到有大片空白,选择题部分没有一点填涂痕迹。 糟了,忘记涂答题卡了! 以往涂卡时,艾一一总是先把选项的边框描好,然后再一笔一画涂满,生怕机器扫描不到,如今顾不上这么细致,手忙脚乱地拿出2B铅笔,找准答案快速画几下完事。 时间从不等人,准时收卷。艾一一不管不顾,只当没听到“放下笔,不准再写了,高考考场打铃后允许你们再写吗”的命令。 手上的填涂不断,还有心思用余光瞟见旁边那列收卷子的同学已经靠近,艾一一加快动作,吊着心等了一会儿,紧张得连手心都出了汗,他们这排仍然不见有人上前。 监考老师等不及了,可能怕晚了食堂的菜被抢光,催促道:“中间的那个男生,收个卷子就你最慢了,快点快点!” 男生答应了声,来到艾一一的桌前,她还差最后一道选择题没涂上,试卷上写着A。 “选C。” 竟然是柏墨。 理综学霸的答案艾一一绝对信得过,不疑有他,迅速改变笔头方向,涂上C立刻交了卷。 试卷交给柏墨与他对视,艾一一眼中溢满感激,不露痕迹地小声道谢。 接下来的几场考试所幸没出纰漏,会的全写上了,不会的也全蒙上了。最后一门考完还有一节课才放学,但怎么样也算是个解放,众人呜呜泱泱地回班,一扫之前沉闷的考试氛围。 艾一一和柏墨一道走,路上两人互相对照了大题答案,有些题的结果不一致,商讨后发现至少艾一一的解题思路是正确的,过程分基本没丢,她松了口气,可心中还惦念着那道选C的选择题,便询问了柏墨。 讲完题正好到达教室,生物实验室在另一栋楼,是最远的考场,路上边走边说话也浪费了点时间,班里人差不多都来齐了,班主任来回溜达着正在讲事情,闻声招招手示意他们快回到座位上坐好。 “刚才说到哪里了?阅卷是吧。这次阅卷非常严格,按照高考的评分标准,字写得潦草让老师看不清的,无论对不对一律不给分。还有,不会像上次期末那样考完了分了班就拉倒,这次的班级排名和年级排名全部公开,咱班的换位就按名次排……” 这次换位是大调动,每个人都要被打乱。 艾一一舍不得这半学期坐在窗边的时光,她见证着梧桐叶一天天从翠绿到焦黄再到纷然落下,习惯了和前桌分享零食,和后桌插科打诨。政治课上老师讲的无聊,又不管他们理科班听不听讲,她便和韩盈冬从明星八卦聊到毕业后要买几件化妆品,历史课让人昏昏欲睡,她看着外面飞鸟和楼下活动的同学,也算是解乏。 虽然这张桌子晃悠悠的,动作幅度一大,还会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桌面坑洼不平,写字时需要避开小洞的陷阱,不然总是把纸张戳破,但所有瑕疵加起来都敌不过艾一一的喜欢,连缺陷也成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换位,艾一一第一次觉得,这是多么伤感的一件事。 第三章 换位 期中考试的成绩发下来了,艾一一的心情很郁闷,倒不是因为考得不好,相反她进步了不少。她烦恼的是随成绩一同来临的还有她最不愿接受的换位。 韩盈冬在一旁火上浇油,这两天总抱着她说什么“同位啊,我马上就要离开你了,能多抱一会就多抱一会吧”,惹得傅皓然笑话,但这话仍然令艾一一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班主任尽职尽责,依照名次挨个找每位同学谈话,主要是分析本次考试的各科进退步,老师们拿到的成绩条十分详细,每门学科的年级排名以及和上学期期末的比较一个不落。被叫出去私聊的人根据分数好坏来判断谈话时间的长短,回班时有的笑嘻嘻有的拉着脸,真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轮到艾一一,班主任直接省略政史地三科,对着一行成绩点头表扬:“不错不错,各科在级部都进步了几十名,特别是化学提了十多分,从平时的上课状态也能看出来,你确实用了功,课下是不是也经常找老师问题?” 艾一一被夸得不好意思,“遇到不会的我先问同学,碰上难题就去找老师。” 班主任不赞同:“还是要找老师问题好,去办公室这么方便。” 退步唠叨的多,进步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班主任提醒艾一一戒骄戒躁,便让她回去叫下一个。 已经走出办公室了,艾一一忽觉有件事应该提一下,管它有没有用,至少说出口给自己个机会。 “还有什么事?”班主任看着去而复返的艾一一,有些疑惑。 “老师,就是……”刚才她急忙进来,还没想好措辞,“这半学期主要是周围同学对我帮助挺大的,不然我也不能进步这么多,所以换位时可不可以……”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谁都想和学习好的坐一块,这事我会酌情考虑的。” 艾一一真正想表达的后半句被堵了回去,勇气也用光了,张了张口只说了声“老师再见”。 压抑住失落的情绪回班叫人,走到自己的座位,发现韩盈冬弓着上半身,脑袋几乎钻进桌洞了,也不知道双手在下面捣鼓什么。 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往前挪挪凳子,好让艾一一进去,她吓得打了个激灵,迅速向里扔了手上的东西,磕到钢板发出重击。 韩盈冬捂胸口大呼:“吓死我了,还以为谁呢!” 朝她的桌洞瞅了眼,手机屏幕还亮着光,艾一一好心提示:“老班正在抓人,随时都可能来班里,你还敢玩手机,胆子挺大啊。” 说一句话的片刻功夫,手机就开始连续震动,连带着桌子都有点晃动。 韩盈冬随便抽出本书立起,身子倾向艾一一,艾一一学她的样子,两人头挨着头。 神秘兮兮的,聊的还真是件大事。 学校附近有家口碑不错的辅导机构,在那儿上课的很多是本校的学生,韩盈冬这学期也在补课,一来二去认识了个高三的学长,逐渐越来越熟,发展到了隔一小时就要联系的阶段。 以前艾一一没接触过谈恋爱的同龄人,但理论知识还是充足的,一听就明白了好友话里的潜层含义。 “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记得保密。”韩盈冬了解艾一一不是长舌头的人,但还是习惯性地嘱咐道。 艾一一心里痒痒的,好奇地问东问西,姓名、样貌、身高等等问了个遍,她最关心的还是那个问题:“盈冬,谈恋爱是什么感觉呀?” 刚刚艾一一查户口般的盘问,韩盈冬边打字聊天边回答,这个问题却打断了她的思路,她放下手机,想了会说:“刺激吧,感觉自己是个成年人了。” “有没有觉得心砰砰直跳?想见他又好像有点害怕和他独处?”艾一一回忆她这段时间的感受,启发道。 “害怕?又不是杀人犯,怕他干什么。” 艾一一解释不出个所以然:“不是那种害怕!哎呀我也说不清楚。” “那就别瞎想了,反正有人陪聊陪吃不就结了。” 艾一一并不认同韩盈冬的话,可不懂怎么去反驳,索性就不再打扰她,枕着胳膊假寐休息。 好友在旁边聊得热火朝天,艾一一突然有了种嫁女儿的心态,似乎一切都变了样,以后和韩盈冬待的时间就要短了吧,总当个电灯泡可不行,而且她们不会再当同位了。 是啊,还有换位这事,怎么就没和班主任说明白呢?直截了当地说“我不想和学习好的坐一起,就想和周围人还坐一起”多好。 她越想越委屈,鼻头发涩,眼睛泛酸,差点流下泪来。 往往越是不愿接受的事越感觉来临得快些。换位这天早上,闹钟没响艾一一就醒了,赖在床上不想起,艾妈妈这个人工闹钟进屋叫了好几遍,眼看火气即将燃起来,她知道逃不掉,赖多久总要起床,就算不去上学依然还是要换位。 洗漱梳头换衣服,一直到吃早饭,艾一一垂着头一声不吭,艾妈妈察觉到女儿的不对劲,故意挑起个话头,她也只是点头或摇头,寡淡得像早餐吃的清汤面。 艾妈妈莫名其妙,嘀咕道:“一大清早这孩子犯的什么病。” 班里有好事者抢先要来了新的座次表,一群人围了个圈,拥挤着看自己的座位,里圈的人看到自己的位置,钻出来嚷着和谁谁谁坐在前后左右。 期中考试柏墨发挥稳定,保持了靠前的名次,他们这些尖子生自带磁场,很快便有人喊到他和柏墨是新同桌。 柏墨解着题没去凑热闹,艾一一更是没心思上前,单单耳朵竖着,一下听见了她关注的名字。 失望像不断充气的气球,终是膨胀爆炸,碎屑落的到处都是,令人心烦意乱。 最后一丝幻想破灭了,艾一一拖着沉重步伐去看座次表。教室分为四组,她在第四排中间,离韩盈冬比较远。 柏墨竟然也在第四排的中间!他的名字和她的名字亲密地挨在一起!艾一一提着一口气,眨了眨眼,没错,他的同桌是刚才那人,可由于二组三组的桌子拼接,艾一一和柏墨之间的距离反而更近了! 这会儿回不过神,心里倒是踏实了,只觉忽然间乌云散去,即将落下的瓢泼大雨转瞬变成了艳阳天。 换到新座位,柏墨才发现身边坐着个熟人,“真巧啊,又和你坐得这么近。” 艾一一抿唇轻笑:“是呀,也不知道怎么会这么巧。” 阴霾一扫而光。和韩盈冬离得远,课间和周末还可以继续约她聊天逛街,若和柏墨离得远了,怕是找不出什么借口接近他。 虽然艾一一的反应迟钝,但她还是读懂了内心深处的心意,面上表现的是不愿和朋友们分开坐,到底是为了谁而难过,那个答案如同纯白雪地上的足迹,想深藏却轻易显露。 艾一一不知道她为什么喜欢柏墨,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喜欢上了柏墨,可能是第一眼见他时惊鸿的小半张脸,也可能是被他的优秀所吸引,碧玉年华的初恋来得那么莫名其妙,不知何时心里就住进了一个人,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没有故意撩拨,没有耍帅扮酷,却轻而易举地闯入心扉。 艾妈妈顾及艾一一早上的坏脾气,下班后特意煲了锅她爱喝的汤,放了特别多红枣、枸杞等配料。艾一一回家后的心情状态截然不同,肾上腺素明显升高,蹦蹦跳跳的像个小孩子,喝了满满两大碗汤,直呼好吃,还给了妈妈个熊抱。艾妈妈放心了,认为早上她大概是犯了起床气。 艾一一吃完饭回到卧室,锁上屋门写作业,翻开英语书课后词汇表那一页,Unit4的单词英文抄三遍汉语抄一遍,乏味的抄写成功让艾一一开了小差。 自然而然想到柏墨,单词是记不住了,艾一一想写点别的东西,放下中性笔,换成支铅笔,在书上空白处重复写原本不相干的五个字,不知不觉写满了一页,她看着整页连在一块的字,脸有点燥热,唯恐有人发现,赶紧用橡皮擦了,又改成隐晦的五个字母。 MY。my。 原来有这个玄机,艾一一捧着英语书,在房间内乐得直转圈,像是挖掘到了宝藏,独自守着无人知晓的秘密。 次日是周五,下了晚自习不急于回家,艾一一和韩盈冬手牵手,慢悠悠地出了校门闲逛。 每个学校旁边最多的都是小吃摊,烤串的香气弥漫了整条街,伴随关东煮冒出的股股热气,直勾肚里的馋虫,美食慰藉人心,仿佛也能消灭掉秋冬寒风刮来的冷意。 她们在一家很多人排队的奶茶店停下脚步,点了单在柜台处等候,韩盈冬从塑料袋里拿出刚买的铁板鱿鱼,先递到艾一一嘴边让她咬了一大口。 周围都是下了课的学生,闹哄哄的,艾一一犹豫要不要在这种人多的地方坦白少女心事,她生怕哪个角落蹦出个认识的人。 韩盈冬嚼着食物,含糊不清地说:“你也赶紧找个男朋友吧,谈恋爱可好了,上下学有人接送,作业有人帮写,要是不顺心了就和他吵一架出出气。” 艾一一吓了一跳,韩盈冬说的和她想的事不谋而合,她顺着话茬接道:“我和谁谈?你觉得班里男生有跟我合适的吗?” 明明是需要旁人真实的反映,但艾一一忍不住想起她想的人,恨不得在对方耳边喊出那个名字。 韩盈冬在脑海中掠了遍全班男生的模样,叹息说:“倒也是,咱班男生没一个长得帅的,一点没有电影和漫画里的高中浪漫。” “不过柏墨还行,”韩盈冬灵机一动,想起个顺眼的人,“可惜啊,没戏。” 光是听到他的名字,心就怦怦直跳,艾一一故作淡定地表示好奇,追问为什么。 “傅皓然没跟你说过么,隔壁十班两个女生为了追他都快打起来了,女孩子为了个男的打架丢不丢人啊,况且柏墨已经明确表示过拒绝了。” 韩盈冬继续补充道:“而且有次一学妹到咱班门口问我柏墨在吗,我刚要叫人,她急忙拦住我,看了柏墨一眼红着脸就跑了。长得帅学习好,有女生倒追正常,但是人家一个都看不上,我等凡人还是别肖想了。” 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艾一一本就忐忑,这下心情更为复杂,最终她还是没有把心底的秘密讲给好友。 奶茶做好了,韩盈冬的学长男朋友也到了,在路边叫了她一声,韩盈冬擦擦嘴巴上的油渍,向艾一一告别:“我对象来了,先走了啊,改天一定要给你介绍个帅哥,高中不就是要谈恋爱嘛。” 送走韩盈冬,艾一一喝着奶茶在站牌等公交,她这才知道有别的女生追过柏墨。 心里酸酸的不舒服…… 但是换个角度来看,韩盈冬也说了,柏墨拒绝了,他为什么要拒绝,平时他身边并没有走得近的异性,艾一一勉强算一个,而且作为柏墨好兄弟的傅皓然怎么唯独没给她讲这事,难不成是柏墨不想让艾一一知道有人追他,他会不会是为了她才拒绝…… 吸管被艾一一咬扁,她摇摇脑袋,试图晃出这些不切实际的自我安慰,但又觉得吧,万事皆有可能。艾一一暗自盼望着与他能产生特殊的情愫关联,潜意识像是突然领悟到精神胜利法的真谛。 第四章 好巧,遇见 和柏墨类似同桌的生活,艾一一过得很开心,一整天挺直腰背,摆着端端正正的淑女坐姿也感觉不到累。 艾一一减少了课间出去玩的次数,额外做了许多难度大的辅导试题,为了尽可能拉近和他的差距,也为了有时碰上一两道新花样的题目能和他讨论讨论。 渐渐地艾一一发现柏墨有强迫症,哪怕学习资料再多,柏墨总要将它们在书桌左上方按大小整齐摞好,右上角放水杯,笔袋则放在肉眼可见范围内的正中央。艾一一被影响,她也开始学他一样有条理的摆放方式,需要什么东西瞬间就能找到。 中午11点45下课,下午2点上课,中间有两个多小时的午休时间,午休同样要考勤,除了家近的同学,大多数人的午饭是在食堂解决的。 食堂分为三层,一楼主要卖卷饼包子和一荤一素的盒饭,口感大众化,比较适合学生的经济水平和图方便的心理;二楼稍微高档一些,饭菜是现炒现卖,师傅做的川菜尤其够味,吸引了不少偶尔开小灶的同学;三楼是教职工专用餐厅,全场不限量,但通常有些老师是不会亲自来的,吩咐个同学拿上教师卡打份饭送到办公室。 高一到高二一直都是艾一一和韩盈冬在一楼吃饭,韩盈冬对吃不讲究,便随艾一一没挪过窝。 中午破天荒,艾一一居然提议去二楼尝尝,她们上楼逛了一圈,选择要份水煮鱼两人分着吃。 窗口前一伙等菜的正是柏墨与和与他关系好的几个同班男生,傅皓然扭头拿餐具时看到了艾一一和韩盈冬向这个窗口走来,忙抢先占下后面的位置,招了招手示意她们快来:“韩姐,一一,你们也吃这家啊,推荐你们要个变态辣,特过瘾。” 她们和几位男生也互相打了招呼,柏墨笑道:“刚分开就又偶遇我‘同桌’了。” 稍等片刻,男生们端着饭菜吃饭去了,轮到韩盈冬点菜:“一份大份的水煮鱼,两碗米饭,变态辣。” “别别别,我吃不了这么辣的,还是微辣吧。”艾一一连连否决。 微辣建立在川菜的基础上也够可以的了。吃的时候艾一一辣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嘴唇又肿又红彤彤的,和性感红唇有得一拼,眼前混沌模糊,身处梦境似的迷糊。 “我尝着是微辣,你这么不能吃辣吗?”韩盈冬夹了筷子红辣椒,面不改色。 “我从来没吃过口味这么重的菜。” “那你干嘛提议吃这家,他们家川菜都这样。” 艾一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多扒了大口米饭止辣,把水煮鱼推近韩盈冬,打了个哈哈应付过去。 只吃白饭艾一一感觉好多了,思维恢复功能,眼神清明了,她看清了韩盈冬背后一桌的柏墨几人。 与韩盈冬继续聊天,她讲了个昨晚看到的网络段子,逗得艾一一止不住大笑,笑到韩盈冬忍受不了了,说是没想到她的笑点太低。 嗯,挺好笑的,即使是老梗也挺好笑。艾一一笑得愈发大声,做出自以为花枝乱颤的表情。 吃完饭回到教室,午休时极其安静,只有写字的刷刷声,一般来说,艾一一的午休学到一点多,趴在桌子上睡十到二十分钟,醒来接瓶水去趟卫生间,基本就到上课时间了。 其他人差不多也是同样的作息,一点过便卧倒一片。 艾一一写完一门作业,甩了甩酸痛的手,旁边的人都睡了,她也抓紧休息,头压着肘弯处向右偏,视线正好朝向柏墨。 午间正明媚的光线照耀在他的身上,柏墨埋着头睡觉,看不见面容。在静谧中艾一一昏昏欲睡,她的右臂和他的左臂相隔不过十公分,稍微动一动就能碰到他,颇有种共眠的意味。 什么十班的女生,什么小学妹,至少柏墨现在在她的身侧,其实心底那些旖旎的粉色泡泡与不与他人讲都无关紧要了,她只愿未来有一天如童话结局般,柏墨可以再向她靠近一些。 沉入梦乡前的朦胧意识,艾一一想起那天晚上她修改了社交软件的签名。 MY soul。 2014年的春节在一月末,寒假共三周,去除上课外辅导班的时间,留下的空闲并不算多。 寒假作业是一本全市统一的薄册练习题和无数张卷子,艾一一有开学的盼头,不知不觉把所有作业写完时还没到除夕。 艾一一抱怨道:“奇了怪了,以往作业写不完就要开学了,怎么现在还没开学,我想上学啊!” 这话被艾爸爸听去,激动得老泪纵横,抚摸着艾一一的脑袋,感叹说:“闺女真是长大了,竟然知道要学习了,我明天就替你给教育局打电话提议早开学。不开学没事,爸给你多买复习资料。” 打电话是玩笑话,买教辅是真,艾一一肯定是不敢说出自己真实的小心思,忍痛接受了用一箱五三大礼包代替红包的新年礼物。 小年过后艾一一帮着家里干活,又是买年货又是大扫除,忙着忙着就到了新年。 年前去理发店修剪头发,短发正长到脖子处最尴尬的位置,每次洗完澡晾干后都是左边向外翘右边向里翘,艾一一比以前更关注外表了,她提议干脆蓄成长发,结果被艾妈妈以耽误学习为由无情驳回,还是剪成了前不过眉后不过肩的学生妹造型。 艾家的新年一贯从简,主要是由于一家人的口味清淡,大过年的餐桌上连瓶碳酸饮料也没有,只有三杯鲜榨橙汁和丰盛的各种做法的青菜,有虾仁、海参之类的营养倒够了。 相较于北方家庭的大盆炸货和动辄上百个饺子,艾家父母声称他们这才是健康的做法。 大年初一之后拜访亲人会朋友,时间过得就快多了,一眨眼寒假接近尾声。 寒假后的再次调动座位是必然,艾一一做好了充足的思想准备,除了避免不了的一丝怅然外,心情还算平静。 开了学日子就回归往日的规律,艾一一依然担任语文课代表,负责每天早读前收齐作业。 每人下发一本语文学科专用的作业本,一般布置文言文的默写和字词解释都在本子上完成。 艾一一收作业从一组开始,从头到尾方便记下谁没交。 半个班的本子摞起来就不少了,艾一一将一半放到课桌,随手拿过自己的本子垫在最下面再收其余的。 走过一个人又一个人,像是跨越了千山万水,终于到了柏墨。 柏墨上交作业本后顺口说句谢谢,艾一一走到后一个人那里,不经意般抽出最下面一本,覆在他的之上,两个人的作业本便紧贴在一起。 艾一一也想不通自己这样做意义何在,可多少能和他产生点联系她便满足了,谁不做些傻事呢,似乎这样感情就能更真挚些。 将作业本如数放到语文老师的办公室,全班都交齐了,语文老师满意地点点头,叫住她又布置了个任务:“今天抽时间让全体同学按名单来找我背课文,这篇《滕王阁序》非常重要,必须每个人都检查一遍。你是课代表,正好又是名单上的第一个,你先背,然后帮我检查其他人。” 艾一一回班宣布了这个噩耗,引来众人的阵阵哀嚎,纷纷翻书叽里呱啦地背着。 《滕王阁序》篇幅较长,每一页光是课文解析就占了大半张纸,不易理解更不易记住,没背过的人很多,磨蹭了半天还没有去找老师检查。 上午有一节体育课,体育课又名自由活动课,通常做完准备活动操就解放了,女生扎堆聊天,男生打篮球,不愧为最受欢迎的科目。 体育老师最好欺负,听说要检查背课文,二话不说就同意了让同学们上课时间挨个去办公室背诵。 艾一一首当其冲,第一个上阵。 办公室里有面超大号的玻璃窗,视野开阔明亮,望出去能近距离俯瞰篮球场全貌,那边投进球时铁架子哐哐直响,窗户半开,传来叫好喝彩声。 九班的体育课和五班一起上,两个班级打球的男生凑成两支队伍比赛,艾一一在跑来跑去的人群中找到柏墨,天气微凉,他穿着那件艾一一最喜欢的外套,黑色休闲款,背后印着张牙舞爪的龙头刺绣,是柏墨一如既往的简约风格。 篮球场上青春飞扬。 刚刚背到哪句来着?艾一一的心思散了。 哦对了! 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 一篇文章背完,又被老师提问了常考句的翻译,在名单上打勾确认通过背诵已经是几分钟之后的事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艾一一身后止住,她回头看,是赶来的柏墨,他额头的汗水还未干,喘的有点急,呼吸围绕在艾一一的头顶。 语文老师说:“来得正好,柏墨我放心,交给课代表了。后面第三个,你来给我亲自背。” 为了不影响办公室的工作,语文老师打发他们到走廊去检查。还在上课时间,旁边班级高一声低一声的讲课声隔着门听不太清楚,楼下又进球了,轻快的口哨此起彼伏,平时课间拥挤的长长走廊上此刻只有两个人。 柏墨倚在陶瓷贴片的窗台边,长舒口气平缓心跳,侧过脸面向艾一一笑道:“靠你了,手下留情。” 话虽这么说,柏墨却背得十分流利,最后一字落下才不过须臾之间。 这课文还是不够长啊,艾一一心想。 她当然是给予通过,准备进办公室帮柏墨打对勾。 柏墨下楼时在楼梯口碰见来背诵的队友,篮球瘾还没过,拿球的人做投篮姿势往上空抛掷。 “篮球怎么在这儿?没还给五班的陶子?”柏墨问。 “五班那帮人输了不认账,非得再比一场,下午柏墨你也来,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心服口服!” 旁边的人都帮腔道:“对,放学后直接上他们班门口堵人!九班才是最牛逼的!” “打得他们跪下叫爸爸。” “哎!乖儿子!” “滚蛋!” 高中男生一向爱在口头上占人便宜,几人哄笑,打闹间他们看见了艾一一,连忙停住说笑把她拉过去,争着抢着给课代表背课文,这可比给老师背强多了。 几个人围着七嘴八舌,艾一一心不在焉地听,站在走廊上目光注视柏墨走远的背影。 第五章 大院 七点。 艾一一一骨碌从床上爬起,夏天的太阳已经升高,日光洒满大地。 放假前柏墨约艾一一这天出来玩:“皓然、韩盈冬和小胖他们都答应了去我家,还有五班的几个人,你要是有空也一起来玩吧,再开学升了高三就没机会聚了。” 有空,柏墨的邀约,艾一一没空当然也是有空的。 柏墨的家在市中心,艾一一顺着导航坐公交找到地址时,隐约明白为什么柏墨家位置如此方正了。 约好的时间是十点,现在还不到九点,艾一一出门前心急,害怕迟到,但想不到交通如此便利,一路绿灯通行,来到的这么早。 大门空荡荡的,两旁是高耸的树木,用尖头篱笆围绕,没有小区名称的标识,只悬挂着个门牌号,门口有个黑窗户的小亭子,身着迷彩军装的士兵在亭子外撑开的太阳伞下挺立,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像感觉不到夏日三十多度的炎热酷暑。 艾一一在紧紧闭合的大门外踱步走来走去,柏墨给的地址没有写几单元,而且太早了,去人家家里不合适,大不了等一个小时罢了。 “女士您好,请问您找哪位?”一模一样制服的人从亭子走到艾一一旁边,礼貌问道。 生平第一次被人称呼为女士,艾一一不太自在,双手抓住书包肩带上下摩挲,“您好您好,我去同学家里玩,来得有点早了,在这儿等一会就好。” “抱歉,这里不允许久留,也不方便让您进门,您能说一下住户的姓名吗,可以让他带您进去。” 艾一一只得报上名,同时还奇怪柏墨不是户主,不知能不能查到。 连线那端的电话接通,这边描述了情况,得到回复后挂断,示意艾一一稍等。 十多分钟后大门内有个人影从远处走来,柏墨的发型凌乱,脸上印着两道印痕,掩嘴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隔着一道门分为两界,遥遥相望,生出种探监的错觉。 柏墨向保卫处招呼了下,自动门缓缓打开,登记过个人信息,艾一一终于随他进入里面的世界,跨进门槛,挺立的士兵倏地抬手敬礼,依旧严肃庄重,柏墨领人继续朝前走,反是艾一一吓了一跳。 艾一一家的小区也有保安,不过是两个轮班的大叔,每次她回家都能看到保安大叔和邻居爷爷奶奶聊什么菜又涨价了,见了她亲切地说一句回来了,和这里宛如门神的威严完全不同。 大院内安安静静,没有追逐嬉戏的小孩子,也没有乘凉下棋的左邻右舍,连绿化都不完善,只有一排矮灌木丛,边上停放的车辆不多,大概工作日都去上班了,红牌子的黑车比私家轿车还要多一些。 周围太过悄然,气氛稍显尴尬,柏墨扯了个话题,艾一一才敢开口,问过他得知大院东面有个活动健身中心,人们一般不在其它地方随意喧哗。 柏墨家宽敞大气,采光通透,只一间卧室与整体不协调,不仅拉上窗帘挡光显得沉暗,还和打扫得一丝不苟的客厅格格不入。 原来柏墨还有这样的一面,和艾一一一样,卧室杂乱无章,杂物堆积。 艾一一极力憋笑的模样使柏墨第一次微微红了脸,他干咳一声:“不好意思,起晚了,还没来得及收拾屋子。” “没关系,谁的卧室不都这样。” 柏墨安顿艾一一坐在沙发上,将洗好的水果端到她面前,他则回屋乒乓一通收拾,好不容易整理到可以入眼的程度。柏墨到书房和客厅各拿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和屋里的台式机放在一起。 柏墨解释道:“未成年进不去网吧,他们就想到我家打游戏。” 艾一一表示特别理解。 九班的人先到了,艾一一跟柏墨去门口接人,几个人寒暄过后,五班的人也来了。 两个男生一个女生。 男生们互相都认识,熟稔地击了击掌算是问好。 那个女孩九班都不熟,柏墨介绍道:“她是夏曦。” 一字肩连衣裙勾勒出夏曦窈窕的身姿,低跟鞋更显修长,瘦削单肩挂着一个小巧的链条包,发尾微卷,柔顺有光泽。 艾一一低头看了看自己,明显是一副不用看学生证就知道是学生的清纯朴素打扮,都是同龄的同校同学,和她一比却像两个国度的人。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柏墨的家,五班的两个男生一进门就拉着柏墨打游戏,柏墨让他们先启动游戏,他为余下的人打开电视。 电视是联网的,可以回放,也可以点播热映的电影。 艾一一按遥控器翻看节目列表,韩盈冬凑上来指点,她惊喜地喊停:“看这部看这部!《这个杀手不太冷》。” 这部电影艾一一之前看过,被男女主人公超脱爱情的情感而感动的要命,看多少遍也不会腻,她毫不犹豫地按下放映键。 傅皓然和小胖在电视机前席地而坐,他们不同意,抢过遥控器嚷嚷:“这都什么年代的片子了,我刚瞧见居然有《变形金刚4》,看新上映的多好。” 韩盈冬不依,扑过去夺遥控器,艾一一赶紧帮朋友的忙,谁也不让谁,很快便混乱成一团。 抢夺的声音,为两部电影各自拉票的声音,傅皓然和小胖被打的求饶声,偌大的客厅顿时笼罩在争夺遥控器的腥风血雨之中。 电光石火的意念间,艾一一下意识觉得好像忽略了一个人,余光瞥见夏曦双腿交叠,孤身坐在一旁,她从选电影开始就没说过一句话,争夺遥控器大赛的热闹与她无关,她置身事外,动作优美地拿起茶几上的新鲜草莓递到口中。 艾一一正想搭话问夏曦要看什么电影,这时里屋传来拍大腿捶桌子的响声,说话的语气中不无惋惜:“柏墨你怎么回事,说好carry全场呢,今天手不热啊。” “不玩了,你们来吧。” 艾一一分了神,趁着空隙,傅皓然凭借体重优势把遥控器再次抢去按了播放,他护食般在怀中紧紧抱着遥控器不撒手。 柏墨走出房间,询问他们怎么了。 “哎呀你看,他俩把电视都抢走啦。”一时激动,艾一一对他的回答中不自觉带着点娇嗔。 韩盈冬没心没肺地接话:“一一快跟柏墨撒撒娇,让他帮你把遥控器抢回来。” 柏墨像是没听出话里的小暧昧,眼看就要加入战争,“我帮你们。” “算了,冬冬我们不和他们一般见识,还是玩个游戏吧。”艾一一望向夏曦,“正好我们三个女生,斗地主怎么样?” “那他呢?”夏曦依然在吃草莓,眼皮都没抬一下。 刚要改口打麻将,柏墨抢先出声道:“没事,我给你们发牌洗牌。” 一副扑克哗啦啦打乱,随机抽出三张牌,其余均分为三份发到每人手中,艾一一把牌按大小依次排列,最大的牌是张小王,没有顺子也没有炸弹,她合上牌,不叫地主。 斗地主讲究技巧,烂牌不一定赢不了,艾一一和同为农民派的韩盈冬配合默契,左右夹击,抢先一步走完了所有的牌,战胜了地主夏曦。 有输赢就要有惩罚,柏墨提出输的人被赢家在脸上画鬼脸,夏曦没有异议。 胜利者艾一一无从下手,夏曦的皮肤细腻光滑,如羊脂玉的肌肤白里透红,唇上抹着一层口红,耳后有股淡淡的果香。 “来吧。”夏曦反过来鼓励艾一一,轻轻眨眼,双眼皮像折扇的开合。 水溶笔在唇侧画了两撇小胡子。 游戏继续,输输赢赢,三个女生无一幸免,全都画成了鬼脸,只有柏墨脸上干干净净,不付代价地看了场鬼脸秀,甚至还想拍照留念,她们三个怀疑中了柏墨的圈套,差点围殴他。 韩盈冬打出个对子,对夏曦说:“女神,我怎么没在学校里见过你?” “我学摄影的,经常请假,不过我在学校有庆典活动时会去拍照,你可能没留意。” “噢,原来是学艺术的,怪不得又漂亮又会打扮。” 打牌容易使彼此熟悉并在牌局中越聊越投机,兴致上来了早就没有原先的拘谨,农民们偷着商量对策打败地主,一时间战况愈发激烈。 玩到正酣处,夏曦从那个精美的链条小包里拿出一盒女士烟和打火机,两指夹着支细长的白色烟卷,打火机清脆翻盖,她问柏墨:“你家有烟灰缸吗?” 韩盈冬的牌举在半空落不下去,傅皓然和小胖的注意力也从电影转到牌局,大眼小眼干瞪着。 场面停滞。 一群从小到大习惯了循规蹈矩的乖宝宝,怕是未成年时连一滴酒都没沾过,别说是危害更大的烟,看上去文静漂亮的女孩子竟然抽烟,这件事显然超出在座人的接受范围。 夏曦的脸上还画着小胡子和黑眼圈,旁人的反应令她不知所措,已经点燃的火光从烟头移开,在空中轻微晃动,她呆呆的样子有点滑稽可笑。 客厅里除了屏幕上的特效声再无动静,卧室里传出一句兴奋的呐喊:“漂亮!三杀!” 一声嘶喊使时间再次流动。 “烟灰缸不知道,《变形金刚》倒有一部,看你们俩的电影去,斗地主没你们的份。” 艾一一口吻轻松地说道,一手扭一个头,把傅皓然和小胖转到电视机的方向。 夏曦将烟放回包里,拿起扑克等待出牌。 打游戏的接着打,看电影的接着看,斗地主的接着斗,若无其事地恢复了原先的热络。 午间在比萨店AA制的聚餐过后,夏曦因为上摄影课提前撤了,剩下的人没有玩尽兴,打算下午再去家电玩城。 柏墨望着夏曦走远,他特地落单,在后方和艾一一慢步并排,“大家好不容易有机会放假了聚在一起,希望今天没人不开心。” 意有所指,艾一一明白他的意思。 “不会的,盈冬他们没有坏心,就是有点意想不到,当时反应不过来懵圈了,大家都能互相理解的。” “我知道。是你让我比较意外。”柏墨笑道 “只是随口一说。”艾一一随着他的笑也笑了。 柏墨直视艾一一的眼眸,他眼中欣赏的光采让艾一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心动,为了追寻那抹光亮,她想她是不惜付出更多的。 他说:“果然是春兰兮秋菊。” 艾一一没听懂,问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柏墨快走两步追上大部队不再看她,他像是在开玩笑,又像是认真解答,扬声答道,“春天的兰花和秋天的雏菊,都比不上那人的好。” 第六章 我们班女孩 升入高三,一切无关高考的活动无一例外地取消,语数英物化生六门学科和做题讲题两件事填满一天到晚的生活,高三学子都憋着一股劲,为了理想的大学和憧憬中的自由,虽然日子难捱,但总算还能熬得过去。 一天中唯一保留下的业余活动是大课间,短暂告别四方密闭的小黑屋,到操场感受广袤天际下的阳光,长久伏案的姿势得到伸展的机会,解放了僵硬的脖子和手指。 集合铃是首欢快的歌曲,集合的不仅是本校学生,还有抱孩子遛弯的大爷大妈,他们透过栅栏向里张望密密麻麻的人头,大概和在动物园观赏的感觉差不多。 一操场着装相似的人,却能够轻易分辨出哪些是高三,那些等待做操的过程中不忘手捧课本温习的一定是。 大课间是艾一一每天最享受的时刻,也是她遨游题海的动力。 中小学生广播体操的目的在于锻炼筋骨,伸胳膊踢腿必不可少,高中正是追求美感的阶段,和小学生似的蹦跶可做不到,所谓目前这个年龄的锻炼身体无非是为了更好地学习,因此校领导对课间操的检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学生们左右胡乱比划两下应付了事。 艾一一在做操的第三节 分外认真,一改软绵绵的肌无力动作。第三节叫体转运动。 上半身扭动,转到左侧时眼神总能恰好有意无意地瞄到最想看见的人,艾一一比节奏慢一拍,全体再向右转,她还可以偷看柏墨的正脸,他扭腰转来转去,有点傻乎乎的,像极了外面围观的退休老大爷。 然后到下一节,胳膊恢复抬不直的有气无力状态。 倒不如说体转运动这节的两分钟是艾一一最爱的环节。 自从高三学期伊始,韩盈冬意识到十二年寒窗苦读,最终到了冲刺时期,她没了关注儿女情长的心思,已经毕业的学长在大学里自在放飞,前段时间两人心照不宣地淡了联系。 分手如同骨折,伤筋动骨一百天。艾一一担心会影响韩盈冬的复习,想在大课间结束后安慰一下她。 课间操开始前的入场比较随意,哪个班下课早就先过来,散队是按班号从大到小倒着退场。 过了标识线没老师看管,队形渐渐散了,整齐的四排变成每人单独一排,艾一一站在原地前后寻找韩盈冬的身影。 一道不耐烦的男声响起:“让开!” 艾一一反应过来这是在叫她,她看了看站的位置,刚才只顾着找人没在意,的确挡住了男厕所的一小半入口。 来者语气不善,可毕竟是艾一一不占理在先,她向前两步让开。 “好狗不挡道。”那个瘦高男生嘟囔道。 艾一一耳尖,火气立刻冒了上来,她退回原地,伸手拽瘦高男的衣服袖子,把他也扯回了原处。 “狗骂谁呢!会好好说话吗!” 瘦高男挣脱开被抓住的校服,用手指着艾一一的鼻子,不耐中多了份怒意:“不会!挡我的路你还有理了,给你脸了,怕你啊怎么着!” 口角引来了纷纷侧目,艾一一的父母都没这样指鼻子骂过她,火气是越激越大的,她的脾气被激到顶点,也顾不上脸面,打算豁出去了。艾一一基本不和人发生争吵,但是并不在言语方面怯场,别说吵架,哪怕就是打架,艾一一小时候在幼儿园也是练过散打的,打这竹竿子未必打不过。 一人走近,左手拉过艾一一至身后,右手却下了重力,一拳砸在瘦高男的肩膀,出手的动作不像挥拳,好似只是将人推远,警告他别离艾一一太近,但力气丝毫不掺水,瘦高男被打得一个趔趄,他没料到有帮手,愣了愣没还击。 “欠揍去找能打的,别冲着我班女孩儿。” 若是没人护着,艾一一倒不觉什么,可柏墨就这么从天而降,护在她的前方,抵挡所有闲言恶语,反而各种情绪都后知后觉地涌现,被喜欢的人保护的踏实、众目睽睽下吵架的难堪、同盟终于来救场的委屈,一时虽百感交集,内心却很是安定。 理智回笼,冲动时不计后果,现在柏墨成了这场戏的主角,艾一一不由为他担忧,踮起脚尖靠近他耳边轻声说:“算了吧柏墨,马上毕业了,别给你惹上麻烦。” 柏墨没有应声,气势未减半分,不发怒也不急躁,一种不屑浪费精力的冷淡蔑视。 相熟的人也上前劝架:“就是,都是兄弟班的,别伤了和气,有这空不如多做遍真题。” 瘦高男也不想找事,偃旗息鼓,还没开打就休了战,借着劝架的台阶一溜烟跑进男厕所。 柏墨扫视了一圈围观群众,安慰众人说没事。 围在男厕所没戏可看了,一哄散去各走各路。 看热闹的人里有一班的,说明高三年级全部退出了操场,艾一一为等韩盈冬引发了事端,最后也没等到,不知她去干嘛了。艾一一不再傻等,连忙追上跟着人群快步离去的柏墨。 “嘿,”艾一一轻拍柏墨的肩膀叫住他,“都在气势上绝对胜利了还走这么快。” “嗯。”柏墨的步伐不减。 艾一一小跑两步与他同行,“那人就是个愣头青,要是真和你杠起来怎么办,打架斗殴的处分很严重,还是在校园内。” 前面人潮汹涌,阻止了前进的速度,柏墨轻轻叹口气。他顾及艾一一,自觉放慢了脚步。 他不愿多做解释,给了个敷衍的官方答案:“自家同学受了欺负,总不能袖手旁观。” “你不怕是我不讲理,受欺负的是人家吗?” 柏墨调侃地反问:“你是那种没事找事无理取闹的人吗。” 不清楚事情的始末,单凭是艾一一这个人就站在她的一边,她小声低语:“这么相信我啊。” 他笑着说:“那还用说,你可是艾一一啊。” 艾一一的心猛地颤动,大概柏墨没有意识到,他自然而然说出的话语带给艾一一的亲近感。 艾一一是个乖孩子,从不违反校规校纪,从不反抗长辈的教诲,偶尔一次忘记带上课需要的东西都会紧张半天,她做过最出格的事情就是在老师家长不让早恋的年纪,心里偷偷藏了一个人。 碍于女孩子的羞涩,她只敢任由内心起伏翻转,老一辈说“早恋的都是不学好的坏孩子”,校规里说“违者通报批评”,所以她沉默着,只敢一个人默默在完成课业后的空闲浏览网上的测试和占卜。 你暗恋的他喜欢你吗? 测测你们的缘分。 爱情姓名星座大配对。 …… 测试结果若是成功几率达百分之九十九,她便高兴得和疯子似的手舞足蹈;若是屏幕上显示“很遗憾”,她也不恼,认为测试都是哄小孩的,一点都不准。 可是实际上,她不在乎当回“坏孩子”,通报批评也变得没那么重要,她担心的是百分之一的失败概率。 此时此刻,受到柏墨话语的鼓舞,艾一一不再害怕结果如何,埋藏的情愫几乎脱口而出。 算了—— 马上毕业了,高考重要,若是真的有情,不在朝暮之间。 再等等吧。 第七章 艾一一和柏墨 高考考的第一科不是语文,而是艺考。 寒冬腊月里,考生们扛着大包小包的画具或乐器,游走于各个城市,首次进入大学校门,兴奋感早被乌泱乌泱排长龙考试的急躁所代替。表演专业俊男美女的羽绒服下是单薄好看的衣装,冻得他们浑身打颤;传媒专业的考生连着每天写几千字的作品赏析,手指写到抽筋。 一轮又一轮的校考,笔试面试甚至三试四试,艺考终于结束。 艺考成绩下发,艾一一他们学校普遍考得挺好,战绩硕果累累,有人想最后拼一把文化课,有人则稳进大学,强撑着精神不得不度过煎熬的最后一难。 不仅艺考生心浮气躁,普文普理的学生也多少受了影响,眼看别人接连拿到号称全国第几大艺术院校的通行证,恨不得明天就上战场一了百了。 太阳直射点向北移动,气候转暖,昼长夜短,同样到学校的时间,天空已由漆黑变为日出地平线。 亮光无法让长期缺少睡眠的艾一一清醒,她抬不起眼皮,走着路也迷迷糊糊的。 走到拐角处,书包被人拍打了一下,是夏曦。 艾一一认识的艺术生不多,其中考得最好的当属夏曦,听说她拿到了七八个学校的合格证。 好巧不巧,刚听闻小道消息就碰上了本尊。 人逢喜事精神爽,夏曦脸上扬着笑容,精神饱满。 艾一一衷心地对她的优异成绩表示祝贺,夏曦笑说:“你听谁说的呀?我记得之前好久没见过你,没跟你说过艺考的事。” “你认识的,傅皓然,他的消息最灵通。” 夏曦明了了:“估计又是陶子瞎传的。” 艾一一一惊,应该是个误传,万一这种好坏反差给夏曦造成伤害就不好了,她急忙道歉。 “没关系,可能他们不是很了解,我报考了九所学校,确实拿到了八个合格证,但有的是无效证,拿了也没用。” 合格证分为有效证和无效证,假设一所大学招收十名学生,则会发出二十甚至三十张证,前十五名算有效证,确保录取人数的完整,排名再往后,大概率是与这个学校无缘,即使有证也白搭。 听完夏曦的解释,艾一一懂了,无外乎是正式队员、替补队员以及跑龙套走过场的区别。 “这么多学校,你想好去哪个了吗?”艾一一问道。 “我有个一直想去的理想大学,考得名次还不错,就是文化课需要再加把劲。” 夏曦说这话的时候,脸庞神采奕奕,整个人好像正发着光,她付出不懈的努力,闯过竞争的斗场,终于离梦想近在咫尺。 真好,艾一一心想,有目标有冲劲,高考才有意义。 不像她,有时做题做到崩溃,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为什么参加高考,她没有中意的城市,没有中意的专业,去哪里都好,学什么都行,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听课,为的是取得个学历而已。 大多数人选择了这条路,那么这条路便成了必经之路。艾一一忽然有点羡慕夏曦,高考是艾一一的独木桥,却是夏曦开启任意门的钥匙。 九班的值日表从来没换过,还是最初座次的那个搭配,值日大约一个月轮到一次,没有固定的分工,组内成员自主商量谁要干什么活。 艾一一负责扫地,用过的草稿纸、吃完的零食袋丢在地上乱糟糟的,不仅要打扫干净还要分类,掉落的笔和本子需要捡起并物归原主,而且新订购的模拟题集白天到货了,大纸箱堆了一地。 扫完几十平米地方的工作量不少,很多同组的人完成分内事后已经先回家了。 盛满最后一簸箕的垃圾,教室里静悄悄的,卫生角只有柏墨在整理垃圾袋。 艾一一把纸屑倒进垃圾桶,压扁纸箱塞了进去,比桶还高出一截,她环顾四周,“人呢,都走了?” “涮拖把去了。” 水管安在走廊尽头,一趟来回加上拖地的时间不短,拖地不用垃圾桶,柏墨打算先去倒垃圾。白色桶壁上黑污遍布,纸箱的分量又重,用一只手拿会倾倒里面的垃圾,双手抱举着容易弄脏衣服,高出的纸箱也挡住了视线。 艾一一放下扫把,主动提起垃圾桶,“我帮你。” 柏墨轻松了许多,没有拒绝帮助。 晚自习九点半下课,几乎没有人在校园逗留,盏盏路灯发出橙黄的暖光,照亮晚归的急促,灯光与黑暗交织,光线忽明忽暗,在身上变幻不同的图案。 通往垃圾场的是条林荫小路,树叶随着温度上升又长出新的嫩芽,摩擦的飒飒声响演奏宁静平和的曲调。 艾一一和柏墨提着桶沿,一前一后走过狭窄的石板路。 四下无人,艾一一的说话声格外清晰:“还有不到一百天高考,你有理想的大学吗?” 这个问题每位高考生都回答过数遍,当亲戚朋友问艾一一时,她总是答没想好,分数够上哪就上哪。 柏墨也不例外,他显然被问得多了,不假思索地报出个学校名称。 “你要去北京?”艾一一瞪大眼睛。 原来有那么多人明确他们的理想大学。 柏墨走在她前面,侧身与她交流,肯定中带着股自信,“想去体验不一样的生活,北京有我追求的目标。” “可是北京的大学在我们这里招的人少,要的分数又高,在外省一本的分数到了北京也就是上个二本学校。”艾一一思索着,“你当然是没问题了,基础底子好,模考一次比一次进步。” “我们省竞争激烈,相对来说,比别的地区不公平,所以只能更拼命,争取搏到机遇多的大城市。” 有能力才能招来机遇,艾一一不免丧气,北京的好学校终究离她太远,一般学校性价比不高,着实不值得。 “上次模考分析,班主任跟我提到了你,其实英语和语文的单科成绩你都在我之上,所以,”柏墨认真地说,“我相信你有能力冲刺超一线城市的大学。” 二人倒完垃圾原路返回,教学楼上方液晶屏的鲜红大字十分醒目——距离高考94天。 在距离高考九十四天的时候,艾一一终于立下了属于她的目标,考上北京的一所211院校。 假如目标可以物象化,那么它会漂浮在半空中,高度究竟是伸手可摘还是跳跃一下勉强够到,抑或得不到的遗憾,高考考场上风云变幻,结局无人能知晓,但艾一一下定决心在最后九十四天拼尽全力。 只因为柏墨说的那句——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能几个月后我们可以在北京一起聚会。 市里所有高中统一在6月5日这一天停课,第二天看考场,第三天和第四天正式考试。 6月5号是毕业的日子,所有高三学生无心学习,上午的课按课程表照常上,可连老师们都不再教授知识,无论平时幽默风趣还是不苟言笑,这天都无一例外地挂上最和蔼的微笑。 不要忘带身份证、准考证,不会的题蒙也要蒙上,要在正规文具店购买2B铅笔等等,各种注意事项被每位老师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同学们却没有一遍不仔细聆听。 语文老师不常见地开了个玩笑:“校长找大师给你们算过了,巧了,个个都能考650分以上。” 全班鼓掌叫好。 “课代表,”语文老师还是喊着对艾一一的爱称,叫她起立,“领大家最后再背一遍。” “啊!还背课文,别的老师都不上课了。”最后一堂课没人怕老师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今天不背课文了,”语文老师纠正道,“背遍校训。” 艾一一起头:“德义为先,勤恳向学。” 这位严师缓慢地看过每一名学生的脸,她说:“孩子们,你们的人生马上进入新篇章,未来日子很长,岁月可能会使你们忘记身边的老师同学,但唯有一点不能忘却,这里永远是你们的母校。我的孩子们,祝你们前程似锦。” 短暂的鸦雀无声过后,又是一阵雷鸣掌声。 下午要拍毕业照,高三整栋楼炸开了锅,一面镜子传来传去,整理仪容仪表,露出最标准的笑容。 班主任拿着一捆绿丝带进班,教室里一片狼藉,写满黑笔解答和红笔批注的卷子被撕成碎片,纸花扬起又落下如鹅毛大雪。 “还没考试就先疯了,别撕书,万一……”班主任顿了顿,改口笑道,“也是,咱班同学没有万一,随你们高兴,撕吧。” 欢呼声一浪高于一浪,曾经带来折磨或荣誉的试卷破碎纷飞,融入过去的时间长河,从此纸张不完整,长河不倒流,再无少年时。 广播提示,到九班合照了。 一班人来到雕刻有校徽的文化长廊,校领导坐在第一排的椅子上,理科班男多女少,女生站在第二排,男生站在第三四排,基于踩的阶梯,高低分明。 艾一一紧紧挽着韩盈冬的臂弯,她们的身高差不多,可以挨在一块拍照。 摄影师喊着:“三,二,一。” 按下快门前的瞬间,一个班集体56个人,遵循了班长之前的建议,齐声高呼:“九班,我爱你!” 逗得第一排开怀大笑。 “你”字的发音和“茄子”类似,原本应该适合照相的表情,可惜的是,许多人喊完那句话努力抑制哭泣,对着镜子练习的笑并没有派上用场。 正是课间,有高一高二的路过,他们向往道:“人家都毕业了,什么时候轮到我们解脱。” 唯一一次,学校允许高三学生带手机,拍完合照,纷纷用手机和老师同学留影。 艾一一集齐六位任课老师的照片,和要好的、不熟的同学都拍照纪念。她和韩盈冬绕着校园,从体育馆到楼道再到小花园,两人和双胞胎似的,拍照姿势都相似,或搞怪或卖萌。 她们坐在小花园的长凳上,韩盈冬把头靠在艾一一的肩膀,点评过每张照片。 韩盈冬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说:“最后一天的学生时代,我家老韩终于来接我一回了,可不能让他等太久,一起走吧,送你回家。” “不了,我还有点事要做。” “做什么?我陪你。” 艾一一婉转拒绝,言语中透着期待:“我自己就可以,以后一定告诉你。” “一言为定。那,小一一我就先走啦,高考加油,拜拜。” 韩盈冬跑向教室收拾书包,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艾一一忽觉,这是她们最后一次在校园里以同班同学的身份说再见。 “嘿!”她大喊。 韩盈冬没有听见,依旧奔向远方,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于视线。 艾一一走出小花园返回文化长廊,拍摄毕业照的早就换成后面的班级,她顺着长廊来到主席台,双手后撑坐在边缘,俯视台下空无一人,衣角被风吹起,她仰头望穹顶,深呼吸平息纷繁的心绪。 堪称人生中最重要的考试缓缓拉开序幕,艾一一并不想在紧要关头掉链子,好的坏的影响都不要有,所以她决定不会采取什么表白的行为。 轻巧跳下主席台,找人。 同窗两年,至少一起单独合张照。 沿着相反的道路找寻,始终不见他的踪影,艾一一向前的脚步一转,鬼使神差地转向篮球场。 篮球场用铁网环围,绿色铁丝根根相连,扭成一个个手指宽度的菱形,柏墨背对艾一一,立在铁网外。 拍毕业照要求秋季校服和夏季校服一起穿,运动外套里搭短袖衬衫,弧度饱满的后脑勺下,两道领子在柏墨的脖颈处折得板正。 艾一一伸出的左脚退了回来,她在后斜方,看见柏墨的正面还站着一个人。 又刮风了,青翠的嫩叶正是生长时,前一阵还茁壮发芽的叶子却没有机会再体验夏日的灿烂,温和轻风吹落微小的新叶,滑至肩头后刮过棉织面料落入土地。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柏墨,耳根子红彤彤的,侧头一会看铁网一会看地,就是不敢直视眼前的夏曦。 可他的神情却如此专注,全身心投入到他正说的内容里,腿侧处的裤子被□□出团团褶皱。 艾一一记忆里与柏墨交谈时,他不曾有过这样的用心,仿佛背景都虚化了,只剩眼前一个人存在,说出的话无关旁物,吝啬分享半点眼神于其余千万人,他居然有这般期待且不安的神态,一个人竟这么多面化。 他鼓足勇气看向一直最想看的人,口中的每一个字都无比郑重。 夏曦美丽、有个性,但她还是那个面对心上人时的平凡女孩子,脸红得和对面不相上下,她颔首浅笑,失去了一直以来给人留下的淡然形象,却更加生动夺目。 柏墨张开白皙的骨节分明的手,阳光照射在掌心,他试探地伸向夏曦,得到她反握的回应,他大力拉过她,夏曦一个不稳扑向前方,被他抱了满怀。 才子佳人在如花般年华中深情拥抱,多么美好。 以前艾一一读过泰戈尔的《飞鸟集》,里面有一句名言——我们把世界看错了,反说它欺骗我们。 她竟是看错了任何人。 主席台前还是没有人,文化长廊里照相的班级全部拍完,花园里百花齐放,灰白色的四层教学楼挂满“高考必胜”的加油条幅,楼梯有十三级台阶,二楼左拐就是九班的教室。 推开门进屋,所有人都走光了,缺少上课时同学挨着同学坐了满堂的热闹,教室第一次显得空旷,砖地上留有没清理完他们撕下的纸片碎屑,看得出走的匆忙,桌椅歪歪扭扭,几个小物件还躺在桌洞里没拿走,黑板上写的是昨天布置的作业和课表,七彩的粉笔头堆积在滑槽,粉尘铺满讲台。 晚上封闭考场,晚自习取消,等学弟学妹下了第四节 课,会来整理考场,到时多余的桌椅摆在教室最后,擦除后黑板的板报,用一块蓝布遮盖,教室变考场,将恢复整洁。等到再次作为教室使用,进门的便是新的一个班级了。 艾一一坐在左排靠窗的位子发呆,脑子里好像走马观花地回望高中三年,又好像只是放空思想,光阴似乎因人的静止而回溯到最初。 那时和韩盈冬还是同桌,不分上课下课的时机,两个人总是在谈笑打闹,有时傅皓然也会参与进来,嬉皮笑脸地故意惹人生气,韩盈冬往后使劲挪椅子,把他挤得坐不下。 艾一一和柏墨同时笑出声,吸引了老师的注意,砸了下书让他们四个起立罚站,站着记笔记不舒服,艾一一把书本拿到左边窄窄的窗台,目光里后排的柏墨也不弯腰,只垂头写字,她呆呆地从字迹看到脸,移不开目光。 幻灯片换到下一页,柏墨抬起头听课,艾一一慌忙转向前方,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还有各种大考小考的时候,柏墨作为这一片学习最好的人,经常被同学半路拦下,他们说要蹭一蹭考神的福气,魔爪在衣服上摸一把,吸满好运值。 柏墨的表情凝固,无奈任男生女生把他的衣服当抹布擦,傅皓然甚至特地去洗了个手,手上湿漉漉的,向柏墨身上抹去,他吐出一个滚字,一把推开傅皓然。 这种时候艾一一是不敢上前的,只是想想摸过他皮肤的触感就令她脸颊绯红。 墙上挂的钟表滴答滴答转圈,日落西下,看不清漆黑窗户外的景象,头顶的灯开着,屋里还是亮堂堂的,艾一一的影子映在玻璃窗上,孤零零的一个影子。 离校的铃声响起,钢琴曲搭配人声的哼唱,催促归家的学子。 时间不早了,是该回家了。 艾一一走回她的座位收拾书包,所有的课本都要拿走,书很多很沉,她还要抱着一部分,椅子像往常一样推进去一些,桌子摆正。 走到教室门口,艾一一环视一周,原来每人桌上都堆积成了小山丘,现在全夷为平地,只剩下柏墨的桌面上放着他没收拾好的藏青色书包。 艾一一留下一豆孤灯,将门敞开一条缝隙,抱着书低着头,离开了九班。 第八章 艾一一的故事 高中毕业后的生活不一定轻松,但高考结束后的暑假无忧无虑是真的。 父母不再催着早睡早起,艾一一没了束缚,天天的日夜颠倒变成了常态,明明感觉只玩了一小会儿手机,眨眼间却到了凌晨,一觉睡到十点才起床吃顿早午餐,中午还要再睡个囫囵觉,把三年欠下的睡眠不足全部补回来。 考前艾一一拼了命复习,通常是爸妈晚上休息时她在熬夜学习,写字台的台灯又在黎明前重新亮起。艾父艾母看在眼里,为了奖励女儿的勤勉,也不管尚未公布的成绩如何,提前送了一台电脑和一部手机作为奖品。 艾一一不太懂电脑,平时就上网追剧,新电脑到家,她等待了几个小时,安装了款游戏。 这款游戏发布多年,人气一直非常旺,艾一一接触它是在高二升高三的暑假,当时记下了游戏名字,直至一年后才腾出空亲自玩。 对于常年混迹于单机小游戏的艾一一来说,连连看、换装、五子棋都是她的强项,而5V5的对战,操作起来难免生疏,键盘上的Q、W、E、R、A记得在哪个位置,真正动起手指来却不听大脑使唤,再加上需要考虑经济和防止草丛蹲人,一时力不从心。 刚开始玩的时候,艾一一怕被人骂,干脆不去拖后腿送人头,只和人机对打练手感,坚持数天逐渐体会到其中的乐趣,技术变得娴熟,从闪现撞墙的新手进化为团战主力军。 一场青铜段位的排位赛后,艾一一将她得到的MVP画面截图,酝酿了好久,实在想不出有趣的好词好句,写了寥寥的游戏体验评语配上得意的表情,发送朋友圈。 不断向下滑动页面,刷新,再次刷新。 发的朋友圈是公开状态,却只等待一个人的回复。 连续的刷新没有带来想要的讯息,艾一一朝柔软的枕头扔下手机,进入新一局游戏。 三个小时后重新打开社交软件,终于等到了点赞消息。 几十个点赞中的最后一个是柏墨,他头像的背景色是粉红色,一个小男孩举着圆滚滚的小胖手,手上是支奶油甜筒,只有甜筒的半边保留在图片里,像是从画面中间截掉的。 另外一个头像艾一一在网上见过,同色的粉红背景,可爱的小女孩,舔吮半支甜筒,这是一对情侣头像。 艾一一点进柏墨的个人主页,文字和分享都很少,他发的每条动态的时间间隔较长,置顶的第一条是张黄金分割构图的照片,两个人相依偎,素颜加滤镜就已经够好看的了,上方是柏墨的留言。 “你好,我的女朋友@夏天的晨曦”。 退出个人主页,还停留在艾一一的战绩和不知所云的文字上,这条朋友圈突然变得很碍眼,她再按次返回键,退出。 这届高考公布了分数和各个批次线,报学校一共有六个平行志愿。 艾一一的高考是依于许下的目标而拼搏的,可目标达到了,背后暗藏的心意却不知有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她终究舍不得放弃得之不易的成果,填的大学依然是原先心仪的那所北京的学校。 煎熬的等待过后,EMS发来录取通知书,尘埃落定。 高中的课本、作业本、试卷再也没用了,艾一一和妈妈一起把书本卖了废品,笔记送给表弟表妹作参考。 书桌总算整洁了,只有一个印着大头圆眼睛女孩的粉红笔记本,孤独地摆在书桌上,艾一一一直舍不得用,反而使笔记本蒙上了一层灰,她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把本子放进抽屉中上了锁。 这时手机响起班群的消息提示音,班主任通知,每位同学回学校领团员档案和毕业照,档案在开学时交给对应的大学,领取时间不限,但争取尽早。 和过去一千多天一样,艾一一坐公交车沿熟悉的街道经过,只是上车时改为投币而不能再刷学生卡了,和以往不同的是,早高峰已经过去,这路公交车有了空位,她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听着歌勾起了回忆。 下了车不到一百米就来到学校,保卫室的大爷见艾一一没穿校服,喊了一嗓子拦住进校门的她:“干嘛的?” “老师说要来领东西,我进去拿。” “就在这儿领,几班的?叫什么名字?领完在纸上签个字。” 艾一一告诉他班级和姓名,拿过团员档案和毕业照,确认无误,她边签名边说:“我想到里面看看老师可以吗?” 大爷一口回绝,显然拒绝过很多次,一串话说得连贯:“毕业班的老师都放假了,现在学校正在上课,不能进。” 以前巴不得逃离的地方现在想进也进不去了,果然是毕业的写照。 艾一一准备离开时正巧碰见了傅皓然,她在一旁等他领完东西签字,他同样被大爷拒绝进去学校里面的请求。 两个人往同一方向走,路上自然提到了最感兴趣的每个人的去向问题。 互相交换过信息,谁是一匹黑马;谁阴差阳错地擦边报到一本;谁发挥失常,虽分数不低但达不到预期,正在复读学校备考,来年再战;还有人在父母逼迫下不得已报了不喜欢的专业,计划去了大学就想办法转专业。 韩盈冬的情况是艾一一早就知道的,她考出了正常水平,不愿离家太远,就在本省读书,坐趟高铁半小时就回家了。 而傅皓然则去了祖国西北,学的是他最擅长的应用化学,他说:“我这分数太尴尬了,要在咱们这边上学只能调剂专业,西北远是远了点,但大老爷们的,离家远权当磨炼了。” 他得知艾一一被北京的211院校录取,夸张地恭维道:“这位是首都未来的人才啊,靠你罩着了,以后我去北京旅游,你可要当导游。” 艾一一爽快地打包票,然后漫不经心地问:“我记得咱们班应该还有人想去北京上大学吧。” 傅皓然搜索了下头脑里的已知信息,茫然摇头,“据我所知,咱班没谁了吧。” “那柏墨呢?”艾一一只好直接问道。 “别提了!柏墨想考的学校今年录取分异常高,他差了两分,第一志愿没录取,考上了本市的985,学的机械设计制造与自动化。” 艾一一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五味杂陈,柏墨居然没考上他那么向往的理想大学。 傅皓然也颇为柏墨惋惜,他突然想起在北京的还有一个人,“我想起来了!五班的夏曦是去北京了,在美院学摄影。本来小两口计划好双宿双飞的,结果分隔两地,惨啊!” “夏曦你没忘记吧?暑假和我们一起出来玩的那位。”傅皓然以为艾一一记不起这号人了,补充道,“她现在是柏墨的女朋友,这小子真有一套,说不定他那时候就对人家起了歹心。” 接下来傅皓然的碎碎念,艾一一再没有听进去,所有的事情一件接连一件,像是清澈水面下疯狂滋长的海藻,真相一目了然。 柏墨想考去北京的大学,去他家玩时他对艾一一解围的欣赏,甚至在艾一一和别人吵架时是五班正好经过……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故事。 第九章 大学 大学似乎把人生分割成两部分,一半象牙塔,一半修罗场。 北京的大学普遍经济条件较好,上至智能机器人,下至打卡,高科技遍布;校园比高中大了一倍,运动场所分为室内体育馆和室外体育场,各类球场一应俱全;图书馆共有六层,打破了艾一一对馆内藏书都是名家典范的固有印象,大学的图书馆里竟然还有言情、恐怖、都市小说和指导婚姻爱情的书籍。 艾一一所在的校区位于海淀区,周围高校云集,据说这片学区房的价格高于每平方米十万,住着每年三千元房租的宿舍,她膨胀了,这不相当于刚进京城就拥有了价值上百万房子的居住权。 宿舍是带电梯的小高层,六人间,上床下桌,有个阳台,望出去便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暖气和空调确保冬暖夏凉,没有独立卫生间,倒也少了打扫的麻烦。 五个舍友开朗活泼,相处十分融洽,其中一“哥”一“妹”独领风骚。 肖哥,睡在靠里的床铺,开学那天初次见面大家还以为她是个不好接触的社会大姐大,她化着烟熏妆,拉着最大号的旅行箱就进来了,也不和人打招呼,径直走向空着的床位,自顾自地收拾行李。后来才知道她是慢热型。 房间空了一个暑假没住人,反倒是蜘蛛在此安家结网,肖哥在尖叫声中淡定地抽了张卫生纸,徒手捏死了蜘蛛,汁浆浸湿白纸,她面不改色,因此被舍友们尊称为“肖哥”,稳占宿舍里龙头大哥的地位。 肖哥不谦虚也不夸张地承认,她是那种聪明人,高中时逃课、抽烟、早恋做全了,高考分数却很高,引来了舍友们的羡慕嫉妒恨。 偶尔她在宿舍里抽烟,其他人闻不惯烟味,但仗着交情好,一直是得到允许的。 对铺和艾一一是老乡,说话娃娃音,斜刘海马尾辫,年龄比她们小一岁,外号和肖哥对应,人称“芳妹”。 老乡见老乡,聊天很疯狂。艾一一和芳妹聊得多的原因还有一点,那就是舍友们来自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和家里人打电话时说方言,宿舍乱成了一锅粥,只有她们两个能互相听懂带乡音的普通话,感觉分外亲切。 艾一一的大学生活主要是教学楼、图书馆、社团、宿舍、食堂五点一线。 十二年坚持养成的学习习惯没有改变,没课的时候总要跑到图书馆自习,不去的话她便油然生出一种愧疚感。 而娱乐方面,艾一一加入了话剧社。 话剧社在学校里是一个神奇的存在,同样要交社团费,给的学分也一样,别的社团在拉拢人,话剧社已经要通过面试删减人数了。 早些年话剧社有位厉害的社长,演技堪比专业演员,并且管理有方,带领社团参加校庆后一炮而红,又组织了多场话剧演出,经典剧目与现代流行碰撞结合,既叫好又叫座。 社长将社团发展到新的高峰,话剧社是唯一一个与校外的企业合作的社团,合作方是小有名气的魔方剧团,可以说是从大学生的玩玩而已进展到半专业化模式的转变。社长毕业后进入娱乐圈工作,还是不忘初心地为话剧社争取到了保留合作机会。 艾一一对表演不爱好也没天分,但哪怕是光鲜亮丽的娱乐圈的边缘,也足以令她感到新奇了,这个圈子只在北京上海有前景,她之前接触不到,所以出于好奇心理,报名了道具组。 表演组的报名人数最多,相应的竞争也大,反而在道具组工作很辛苦,没多少人愿意干不出风头的苦差事,艾一一反其道而行的计划奏效,顺利成为话剧社的一员。 新鲜感过去,适应了大学的生存法则,艾一一体验了许多新事物,认识了许多新朋友,他们来自五湖四海,每个人背后都有一段独特的经历。在大学里每天都非常忙碌,忙着学,忙着玩,可是一天又一天稀里糊涂地过日子,再也找不到高中的充实和拼劲了。 大学是个自由的地方,一切都可以自主选择,听课还是玩手机、谈恋爱还是单身、穿什么衣服、梳什么发型,在校园里一身汉服或洛丽塔装扮,都不会被别人评头论足。 于是艾一一也加入到争妍斗艳之中,变美是件沾了罂粟粉的事情,要么保持最自然的原生态,要么越陷越深。 原先艾一一的柜子里只有基础的洗面奶和水乳,经过学习美妆视频,她才知道化妆需要粉底、眉笔、眼影等十几种用品,还要腮红刷、高光刷、散粉刷等十几把刷子,以及永远不会嫌多的不同品牌不同色号的口红。 肖哥是宿舍里的化妆小能手,她看到艾一一对着购物车清单的总价钱欲哭无泪,主动上前勾选了几样必用的化妆品,“初学者用不了这么多,先学会了化妆再慢慢积累,老话说得好,少割肉不疼。” 购买了有米之炊后,巧妇肖哥拿艾一一的脸当作示范,向五个人详细讲解如何化妆。 毛刷轻柔地拂过双颊,痒痒的却很舒服,艾一一闭着眼睛,仿佛趴在一堆舒适的棉花垛上,肖哥用指腹抬起她的下巴,上下左右地摆动,查看是否涂抹均匀。 “睁眼向上看,千万别乱动,否则画进眼睛里你就瞎了。” 略微尖锐的眼线笔划过眼皮内侧,立刻刺激出泪意,不提醒还好,一说不让动,艾一一越是想眨动眼睛,她使劲握拳掐手心,疼痛感转移了注意力。 眉眼、鼻子、嘴唇各个扫过,浅淡的脂粉香附着在脸上,不太适应上妆的感觉,好像糊了一层面粉,粘上假睫毛的眼皮很重,快要睁不开眼了,口干舌燥想舔舔嘴巴却不能,怕吃掉一嘴的橙红色。 艾一一观察着镜子里崭新的面容,“皮肤白了,脸上多了点颜色,但我怎么还长这样,不是说化妆的效果和整容似的吗?” 芳妹不认可,她觉得艾一一的确变好看了,虽然五官还是那个五官,至于变化,是一种道不明的直观视觉上的冲击。 无法说明清楚,肖哥便以实际对比证明,她拿起卸妆液,倒在卸妆棉上,鼻子为中界线,擦去了艾一一左半边脸的妆容。 高下立见,化了妆的右脸明显更立体,甚至脸型都显得小巧了些,上了色的脸隐藏了细小的毛孔,更有精气神,化妆的奇妙立刻显现了出来。 话剧社还有活动,艾一一拜托肖哥重新化好左脸的全面妆,急匆匆赶去排练室。 一路上碰到不少熟人,艾一一在问好时不敢做表情,害怕妆面花掉,要是别人提到她化了妆这个问题,她都在心里提前想好了回应,可一个个熟人微笑说声嗨后离去,没有人多看一眼。 排练室里只有零星几个演员在对剧本,声情并茂地发出啊啊的话剧腔,大四社长坐在木地板上,指挥着情感更走心些。 时间长了,生面团都变成了老油条,新入社的成员发现社团并不像外界传得那么辉煌,他们和魔方剧团亲身合作过一次,表演时给大学生分配的角色都是背景板,像道具组等其他组更是打下手做苦力,这完全打击了他们的兴趣,本来也不是专业的,就不再参加社团活动了。 本着做人做事负责到底的态度,艾一一没有放弃道具组的职责,按时按点地来到排练室,同组的人没到,她先独自搭建起临时舞台。 社长见了她很欣慰,从地上站起来帮她拿重物,“整个道具组就你来得最勤,我要在群里发通知艾特所有人,今天再不积极参与社团排练,一个都甭想拿学分。” 利益的直接威慑是最有力的,半小时内呼啦呼啦一大帮人都到齐了。 新的话剧正在排练中,编剧组写完了剧本没事干,聚在一起小声说笑,不用登台表演,化妆组也没事干,等于从宿舍到排练室换了个地方刷手机,只有导演组和道具组在干活,好不容易排完了一幕戏。 太多人干扰,演员难以集中精神,社长讪讪地点了个名,又打发人走了。 六点整结束排练,一群人要去吃饭,另一群人打算组团去体育场运动。进入大学,艾一一在尝试减肥,习惯了不常吃晚饭,她选择跟着去锻炼。 运动项目是打棒球,两人一组,不是正规的打法,充其量不过是扔球打着玩。 天边的余晖未散,地上的人群欢腾,露天操场有许多人,有在校师生,还有附近居民,绕着跑道慢跑或散步,小学生还带着红领巾,在健身器材的杆子上爬来爬去,球场上的棒球在空中旋转飞舞,艾一一身处喧嚣之中,在反光物上睨视到她化了妆的脸,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是在大学。 艾一一上了大学才开始住校,先是千般万般的不适应,父母送下她急着去赶火车,挥手告别时为了让爸妈放心,她尽力憋住眼泪。 在宿舍住的第一天晚上,似睡非睡的,一整晚没休息好,早晨大脑迷糊,以为还在家里,差点直接翻身下床,好在有扶手保护,没摔个半残,人倒是清醒了,看着陌生的舍友们在同一屋沉睡,酸涩涌上心头,用被子遮住脸,无声地呜咽。 后来和周围的人熟悉了,交到了许多朋友,见识了更广阔的天地,便不觉寂寞的伤感了。 只是在某些时刻,比如遇见宿舍楼下的情侣依依惜别,又比如听见课堂上的打情骂俏,艾一一会想起某个人,恍惚间那人还坐在她的后排,认真地记笔记,认真地给她讲题。 可旁边坐的是舍友,她们六个人坐在最后一排,哪来的后排呢。 身边的人事物一直提醒艾一一,她的反射弧却太长,这一刻才忽然意识到,她离那段青葱岁月已渐行渐远。 第十章 再相聚 头发终于长到了肩下,艾一一蓄长发的心愿实现,她在放假前迫不及待地去了家发廊,狠了狠心,花了近千元大洋烫发,洗头前特意和发型师说好,不需要修剪,在发尾烫个卷就好。 按照艾一一的要求烫完,她从镜子里看去,是她想要的那种发尾微卷。 新发型是在和艾妈妈视频时被发现的,免不了受了一顿数落:“你这孩子就会乱花钱,父母挣的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北京的物价多贵,马上就放暑假了,回家再去理发店烫,我看弄得是一样的……” 艾一一心道,那怎么来得及。 死亡期末考试周前,九班的班群热闹了起来,热心者组织了一场同学聚会,说是之前寒假的放假时间短,有人又要回老家过年,不如约在暑假,能来的都来,不能来的克服困难也要来,本来大学生的假期就是要玩玩乐乐,作为九班人,最看重的就是同学情谊。 一番话激起了一致的好评响应,聚会的日子定在七月初,在一家KTV集合。 聚集了大半个班的同学,在最大的包间里也不宽裕,天花板的旋转灯不起照明作用,忽闪着七彩斑斓的圆点状彩光,昏昏暗暗的,音响震耳欲聋,聚会的热情燃烧到顶点。 阔别一年之久,是所有人改变最大的一年,那些曾经朝夕相处的脸变得熟悉又陌生。 点歌台的列表排满了几十首,同个年龄段的人的审美偏好相差不大,包厢内常常发出一声悲戚的惨叫,又有人抢先点了同一首想唱的歌。 前奏响起,麦克风争来夺去,一首甜甜的情歌成了全班大合唱,可惜音不准调不齐,一个高分贝的大嗓门把调带跑到了外星球,众人皆作势要打他,笑闹不断。 这首歌艾一一听过,跟着哼哼了两句。 一旁的沙发陷了下去,傅皓然坐到艾一一旁边,借着暗淡的光线端详着她,看得她毛毛的,不禁后仰撤远了和他的间隔。 傅皓然哈哈大笑,调侃道:“刚进来我就注意到你了,艾一一你是不是瘦了,怎么变好看了?” 韩盈冬挨着艾一一坐,闻言随手抓过桌上的摇铃砸向他,开玩笑地问:“那我呢?本美女漂亮吗?” “都好看都好看。”傅皓然不得罪人,好脾气地说。 他拉过帮别人点歌的柏墨帮腔,张口就来的rap比说唱歌手还溜,“看看咱班两朵花,什么别说直接夸。” 柏墨不了解情况,茫然地盯着艾一一表示询问,她羞赧地避开他的视线不作声,总不见得开口告诉他,快来夸我美。 反观傅皓然眼神暗示得过猛,差点眼部痉挛,柏墨没辜负他的期望,终于明白了,淡淡看着艾一一,真诚地点头说:“嗯,好看。” 艾一一清咳了声,微红发烫的脸颊隐藏于吵闹幽暗的环境中。 在一众华丽蜕变的群体中,柏墨和过去的变化不大,但他仍然瞩目,还是艾一一第一眼看见又转瞬躲避的人,想避开却避无可避,避得开眼神却避不开怦然的悸动,她恨不得剖出心脏和大脑,将赖在里面不肯走的柏墨甩出去,可是如果真的解剖了艾一一,舍不得把他赶走的心思想必会更多一些。 “来,为了美丽的两朵花,吹一瓶。” 桌上摆满了啤酒,傅皓然用起子起开四瓶,递到每人手中,瓶身清脆地交颈相碰,轻快小曲的背景乐中,忽明忽暗的彩色光圈闪在柏墨喝酒时滚动的喉结上。 泡沫和冰凉的液体一同入喉,微苦却回味甘甜。 艾一一始终牢记柏墨有了女朋友,不再主动找他闲聊,他也不与其他女生多说话,至此再无交谈。 然后日落月升,告别,散局。 玩得开心,在座的人约好以后每年一聚。 开学后,大四的社长毕业了,他上学期临走前叫来全体社员开会,提议将参与率最高的艾一一作为新社长候选人。根据匿名投票统计结果,艾一一以票数优势成功当选。 又是一年的百团大战,话剧社人气爆棚,新一届的学弟学妹慕名而来,新旧更迭,顶替成为社团中坚力量。 面试时借了一间教室,老社员站在讲台上告知选拔规则,底下的新人一个个腰杆挺得笔直,双臂交叠,专注地凝视讲话的学姐,不时点头示意。 轮到社长发言,掌声响亮有节奏,艾一一还没有为社团做过杰出贡献,目前只挂个虚名,她愧不敢当,连说了几句谢谢,鼓掌声不停反涨。 艾一一笑了笑,以日常交流的轻松语气说开场词:“我们这里不是学生会,不用这么拘谨。” 懂的人自然懂,露出讳莫如深的笑容。 介绍过社团后正式面试,毕竟非专业人士,演技有待提高,无数个无实物表演和对演合作看下来,身心俱疲。 艾一一整理着报名入社成员的资料,喊下一位进场。 眼角映入黑色休闲款外套,她猛地抬眸,那位男生正呈深深的九十度鞠躬,后背上的刺绣龙头倒立着。 是件同款的衣服。 男生开始表演,可能没有表演经验而太过慌乱,一段经典老电影的片段重演他进行得不顺利,声音含糊不清,磕磕巴巴地演完全程。 他也知道演得不好,上前几步,靠近在面试官前方,又是一个幅度更大的鞠躬,“对不起社长,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距离太近,连下颌骨一颗浅浅的痣都看得清。 “行了,你先回去等通知吧。”副社长不耐地说道。 副社长是个不知为何一年四季带着黑口罩的女生,她赶走了学弟,不着急继续面试,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切,”她对艾一一说,“台词都不熟,招他进来才有鬼了。” “给他通过吧。” 副社长瞪大裸露在外的眼睛,挡住了脸也能看出她的不可置信。 明知那个男生和柏墨相差甚远,只是一点微小的雷同,艾一一也无法忽视,她还是那个傻乎乎的老样子。 艾一一无视副社长的惊讶,“多个人手有什么不好,他只是太紧张了,春兰兮秋菊,以后未必不能为社团服务。” “行吧,你是社长你说了算。”她耸耸肩,“就知道是这一句‘春兰兮秋菊’,你的座右铭嘛。” 若不是副社长的无心之言,艾一一还没意识到,这句话她竟说了很多遍,多到旁人认为是她的惯用语,如今回过头忆起她跟着那人学会这句话的情景,才领悟到当初他说出这话本就没有特殊含义。 最美满的感情是自作多情,艾一一不禁自我嘲讽,就算当时他所说的“春兰兮秋菊”是真,也是为了别人而存在的赞美。 第十一章 遗忘 魔方剧团出品的话剧在社会上反响不错,公演了十多场,场场爆满,座无虚席。好的作品也需要资本的扶持,但魔方剧团只是一个新兴的民营公司,投资方急于发展,资金方面不到位,人力资源的资金投入一省再省。 说是和艾一一他们的话剧社合作,实则学生们是被抓去的壮丁,以前的演出结束后,魔方剧团的主任请学生和工作人员一起吃了顿庆功宴,闭口不谈劳务费。 久而久之,社员们没人愿意当无偿服务的慈善家了。 双方本是互惠互利,话剧社需要人气和见识,魔方剧团需要免费劳动力,这是在合作初始就定下的不成文规定。 老社长毕业,规定却始终没改,魔方剧团是获了利,却让话剧社损失了口碑。 下一场公演缺少人手,主任向现任社长艾一一施压,话里话外暗示社团忘恩负义,在学校有点名气就罢工不帮剧团干活了。 艾一一不愿自己和社员们任人摆布,她心里清楚,这是社会上的人欺负他们未出校门的大学生单纯,她也不和主任辩解,为难地声称身为社长无权强制干涉同学出席活动的自由,只能在社团里号召一下试试,回到社团却压根没提这事,硬是拖到了公演前夕。 演出迫在眉睫,主任急得在各大招聘网站投招人启事,艾一一借势给主任打去电话,说是总算有同学勉强答应出力了,他们不是专业的工作人员,所以要的报酬也不多,给行价的一半就行。 忖度再三,上层同意了。而对于大学生来讲,工钱虽然比不上外面的市价,但总比在快餐店打工赚的多。 艾一一耍了个小把戏,主任看在眼里却并不恼怒,并且趁其余人休息时单独把她叫到办公室。 “小艾,你有对未来的计划吗,考研还是工作?留在北京还是回老家?” 艾一一20年的人生中,定的最大的目标,也是最为之努力的,就是高考这一件事,她得过且过惯了,对于主任的提问只能摇头表示没想好。 “是该想想了,时间过得多快,从你当上社长和我们剧团合作都一年了,你也将要升入大三。” 寒暄一阵,主任切入正题,道出她的真实想法,她提出让艾一一加入魔方剧团,是签订兼职合同的,工资比这次拿到的费用高了不少,也正规多了。 艾一一拐着弯向剧团索要劳务费的办法,是她放开胆子的全力一试,社团因为要给别人无偿卖力而导致人心不齐,她试图挽救局面,最差的结果就是和魔方剧团撕破脸皮不再合作,再不济也不能眼看话剧社在她这届毁了,但没想到不仅拿到了钱,还为她谋得了一份实习工作。 艾一一思考了几天,决定不放弃历练的机会,反正还有合同傍身,她怎么也吃不了亏。 这样一来,大二升大三的暑假便全权交给工作,两个月回不了家。 九班的班群里又响起了一年一度的聚会邀请,艾一一很是遗憾地告诉聚会发起人她缺席的缘由,得到了理解。 其实全班的聚会不过是简单地见上一面聊一聊,关系好的自然私下再约,若不那么亲近,见到他又能如何。 话剧在观众的赞扬的掌声中落幕,散场时已经过了十一点。 工体和后海的酒吧街是北京著名的灯红酒绿的夜生活去处,但与之相比,参与人数更多的夜生活属于加班族。 接近午夜,马路上依旧车水马龙,高楼里的灯光亮得如同白昼,即便是十一点多了,人群的拥挤却媲美高峰期。 从北三环的魔方剧团回到西三环的大学宿舍,距离虽远,地铁还是便捷的。地铁上,艾一一的座位对面是一对刚下班的情侣,女孩靠着男友昏昏欲睡,疲倦却也幸福,艾一一羡慕地望着他们,明明她的大学生活丰富多彩,身边围绕着很多朋友,但在这一刻,她只感受到了无人相伴的孤独。 艾一一在中间站下车,短暂停靠站台后,车厢载着满满一群疲惫的人加速驶向城郊的狭小出租房。 首都的夜晚,是纸醉金迷,也是奔波劳累。 又是一年十一国庆,艾一一抢不到火车票,被困在戒备森严的北京,算上暑假,和父母半年没见面了,她劝艾爸爸不用开车来接,以免堵在高速公路更焦躁,她订好节后一个周末的票回家。 这一年的聚会在高中集合,执勤老师在校门口检查仪容仪表,所有同学不准化妆,不准烫染头发,必须穿校服才能进校。 九班的教室里,艾一一坐在刚开学时的座位上,同桌是韩盈冬,拉着她的胳膊晃呀晃,说:“就等你了,还以为你真去剧团兼职来不了呢。” 艾一一不解:“什么兼职?今天不上课了?” 韩盈冬不回答她的话,松开手嬉笑道:“不和你说了,不然某人要吃醋了。” 班上的同学好像一瞬间就全都消失不见了,柏墨从后排站起走到艾一一的桌前,双手撑着课桌前倾,校服领口大开,他的气息包围在艾一一的周边。 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艾一一烧红了脸,别过头躲开他,“柏墨,你找错人了,我不是夏曦。” 他反而靠得更近,一只手握住她,隔着桌子用力一拉,桌沿磕到大腿,艾一一感觉不到疼痛,全部心思都交给了柏墨,整个人的上半身扑在他的怀里,听见与她同样疾速的心跳声,温暖的怀抱久久不分开。 隔着短发,柏墨的唇蹭遍艾一一耳朵的轮廓,气音微喘,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我喜欢的是你,艾一一。” 过于虚假的梦境使人的心沉沦,却唤醒了大脑意识,艾一一没有睁开眼睛,在黑暗中回到现实,身下是铺了床褥还是硌背的硬床板,似乎梦中的感触还尚存,耳朵留有被人抚摸后的酥麻,心跳快得要冲出喉咙。 进入大学后,有太多精彩的事情要做,太多朋友要相处,艾一一把时间表安排得满满当当,她日行三万步,在本地同学的带领下游遍北京城的大小景点,美食频道推荐的特色餐厅,她总能找到一起去吃的好友,最近的剧团工作,日日忙碌十个小时以上不停歇,她奔向宽广的天地,几乎不再想起那个人。 艾一一觉得她早就把柏墨忘却了,可是在分别三年后,沉睡中梦见了他,之前怎样祈祷他都没有出现在梦境中,如今却又在不经意间浮现,艾一一便因为梦里他子虚乌有的一句喜欢而再次沦陷,或者说是才发觉自己一直停留在原地。 柏墨是有女朋友的人,艾一一有种违背道德的耻辱感,还有她没出息的一意孤行、对自己的失望,各种混杂的内心纠结令她无颜面对真实的现实。 这个梦,荒诞又可笑。 一个的声音从心底冒出来—— 艾一一,你贱不贱啊。 十一假期,舍友们回家的回家,旅游的旅游,宿舍里只留下了艾一一和肖哥。艾一一从睡梦中清醒,闻到一股烟草的味道。 她翻身下床,抹了抹水雾的眼睛,套上拖鞋走到肖哥的身边。 肖哥带着耳机看搞笑视频,萌宠憨憨地作揖打滚,她逗得不行,无声地大笑起来,右手拿烟放到嘴边狠吸一口,过了几秒钟复从嘴巴里吐出白烟,缥缈地画了个圈,上升消散。 “还有烟吗?给我一根。” 肖哥暂停视频摘掉耳机,谛视着艾一一,她没有拒绝,也没有多问,打开烟盒,里面躺着最后一根,烟嘴朝下倒放着。 递过烟去,肖哥说:“幸运烟我还没送过人,给你了。” 艾一一要来打火机,背过身到没人看得见的位置,她想了想电影中点烟的动作,终是不敢叼在嘴里,大拇指和食指拿着烟,颤抖地把火苗接近底部,浓烈的烟味散开,烟头烧焦发黑。 犹豫片刻,她缓缓捏起香烟,烟雾扑面而来,刺得双目生痛。 用嘴巴微吸一下,含了含立即吐出来,口腔充斥着辛辣,只吐出了烟味,不像别人的腾云驾雾。 肖哥伸手帮她捏碎爆珠,淡淡的蓝莓味混合烟草吸入口中,艾一一专注于吸烟本身,试图克制住慌乱引起的战栗和浑身发冷。 两个女生安静地吸烟,燃烧的灰烬攒了很长一截,烟灰摇摇坠坠着掉落。艾一一学不会抽烟,更不想再抽下去,其实烟草的味道惹人生厌,从来不是被人喜欢的理由。 她直接把还剩大半的香烟按灭,竟然还能扯出个笑容,自言自语地说道:“将来我写一首歌,叫那个教我抽烟的女孩。” 那个教艾一一抽烟的女孩,是那么独特,是她暗恋的人的女朋友。 肖哥见她有心情说玩笑话,跟着笑说:“等你这个歌唱家火了,我也托你的福出名了。” 艾一一不作解释,嫣然应好,用香水朝指间喷洒,掩盖难闻的残留气味,过浓的香气混合烟味着实刺鼻。 拔掉充电器,解锁手机,打开社交软件,下翻好友列表,轻易找到柏墨。 他的头像还是小男孩举着冰淇淋的那张,网络保留了三年不变的鲜活,可哪有人像他的头像一样一成不变呢。 聊天记录的日期截止到2015年,艾一一问了柏墨一道题,他把解题步骤详细地写在草稿纸上,发了张照片传给她。 之后便没再联系过。 柏墨。柏墨…… 他的名字在她心底念了多年却未曾说出口,他是艾一一独自拥有的秘密,悄无声息地开始,悄无声息地翻涌沸腾,悄无声息地结束。 艾一一按下删除好友,用一秒钟就抹除了仅存的丝毫关联。 再也没有比删除他更容易的事了,也没有比这更难的事了。 手指也许是由于抽烟而发颤,又或许是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了。她不小心点进了个人介绍的页面,个性签名一栏仍是两个单词,MY soul。 晦涩不通,除了她无人能懂,真是够个性的。 可是哪有人一成不变。 艾一一将字母一个一个地删掉,只余一片空白,她思量了许久,还是想不出写些别的什么内容。 那便由着这一栏空缺吧。 第十二章 联络 宿舍的扫把丢了。 芳妹讲述来龙去脉的时候快要气炸了,下午是四节公共课连堂,她无聊透顶,点完名后溜了出来,买包怪味豆当下午茶,打算先行回宿舍补个觉。 芳妹没有背包,一手拿着书本和中性笔,另一只手撕开怪味豆的包装袋边走边吃,在宿舍门口从口袋里掏钥匙时,悲剧发生了,豆子从开口处撒了一地,她赶紧开了门拿出扫把,要扫地了才发现书还没放进去,放书只一瞬间的工夫,再次返回门口,扫把被人拿走了。 最可气的是,成套的簸箕里还有上次没倒的垃圾,却大方地留了下来。 门外的一片狼藉不得不尽快打扫,舍友们和芳妹一起去附近的超市买扫把,顺便捎回些日用品。 六个人推着一辆购物车,各个商品逐一货比三家,到头来车上还是只放了一个扫把,购物的乐趣不在于便宜了三块两块,而是挑选的过程。 学校附近的超市常受大学生的光顾,同校的同学络绎不绝。 舍友分为两派,讨论饼干是夹心的好吃还是酥脆的好吃,最后争辩不出个结论,决定两种都买来尝尝。 刚要推车向前,旁边货区突然闪出个人,舍友一惊,忙往回拉住购物车。 是话剧社的一位男生,他倒是没有因为差点撞上而吓到,似是才看见艾一一也在,腼腆地喊了她的名字打声招呼,转而面向其余五人点头示意问好。 他拿了包纸巾走远,芳妹盯着他的背影揶揄道:“最近在哪儿都能遇上这位仁兄,连我都快认识他了哦。” 她说的这句话淹没在艾一一响起的手机铃声中。 艾一一到吵闹声小些的货架旁接电话,是韩盈冬打来的。 接通就是一顿抱怨,韩盈冬刚吵完架还没消气,怒火顺着电话线传递了相隔的数座城市,“气死了气死了,让他气死我算了!” “他”定是指韩盈冬的现任男友,自从她和男朋友确定了关系,没断过小打小闹,每次发完一肚子的火,还要找朋友再批判他一番。 艾一一知道她出不了大事,不可能分手,就当隔三差五地听个玩笑,也不需要安慰她,恶作剧地嘲笑两句说不定更管用。 果然,聊完事情的始末,韩盈冬稍微埋怨了一下便不那么生气了,跳跃性很强地提起别的话题,本来她打电话就是为了和许久未见的艾一一随便聊聊,并非真的抱怨感情生活。 “大忙人,你的工作怎么样了?” “暑假他们剧团演出多,我只干了那两个月,天天打杂扛重物,累都累死了,开学后我就不去了。” “真是辛苦我们一一了,挣钱不容易啊!”韩盈冬咂咂嘴,“但是帝都的工资可不低,一个暑假挣的钱抵得上学费了吧,等见了面一定好好宰你一顿。” “得了吧,还学费呢,挣得那点钱给我爸妈和你买了礼物不剩什么了,可担当不起你的宰一顿。” “喂我逗你玩呢,你还真给我买礼物了?”韩盈冬正经道。 艾一一窃喜,假装可惜的样子,“是不是觉得特别难为情,都不好意思收下了?那我只好留着自己用了。” “买都买了,我当然要收下,不然多亏待你的赤诚心意。”韩盈冬嘻嘻笑着,“看在礼物的份上,我原谅你上次放暑假没来见我了。” “拜托韩大小姐,暑假我都没空回趟家,班里的聚餐也没露面,你以为我不想你们啊。” 提及号称坚持至少一年一次的班级聚会,韩盈冬的情绪有些低落,她说:“上次的聚会你没来,还有好多人因为各种各样的私事也去不了,一共只来了十几个人,一点都不热闹,到散场了也没人提明年还约不约,大家都忙了,估计以后是聚不齐了。” 长大后的世界不只有课本和友谊,面对的事务多了,在某一个岔路口,不道别的再也不见是难免的。 韩盈冬扬起语气:“说些开心的吧,聚会时我看到傅皓然的锁屏竟然是他和一个女孩子的合影,我问他是谁,他躲躲闪闪地不说,不过谁会把普通异性朋友的照片放在屏幕上,看这架势肯定不简单。” “是他女朋友吧?”艾一一猜测。 “我也这么说,但他死活不承认,到最后也没撬出点花边新闻。” 艾一一真心替傅皓然感到高兴,“看来傅皓然的春天要到了呀。” 尽管当事人不在,两人还是默契地异口同声起哄。 八卦是针良剂,有关无关的趣闻驱赶了平淡和烦闷。 参加聚会的十来个人的绯闻说了个遍,韩盈冬又想起一个:“对了,柏墨和他女朋友分手了你知道吗?” 艾一一手上的果冻拿起又放下,她怔了片刻,问道:“怎么回事?” “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差不多十一放假前后吧,柏墨的头像换了,他发的关于前女友的朋友圈也都删了,你没看见吗?” 韩盈冬接着说:“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同学聚会的时候,柏墨的心情就不太对劲,估计是在吵架,你想啊,他和前女友异地恋,之前听说他一两周去一次北京,就这么积极还是散了,真是距离产生分手。看他俩挺配的,感情也挺好,我还以为柏墨是我第一个随份子的人,造化弄人啊。” “……嗯。”一字不漏地用心听完,艾一一道不出多余的言语,轻声应道。 熙熙攘攘的人群,吆喝着打折促销的京片子,充满人间的烟火气息,只是艾一一站在相对冷清的对面,迷离了这份温暖。 收银台人满为患,舍友们选了个队伍短点的柜台排队付账,派了个人来喊艾一一快点过去一起结账,免得还要再排长队。 艾一一忘记了买一直想吃的果冻,跟着舍友走向收银台,对电话那头说:“我舍友叫我有事,先挂了。” 再聊下去,怕是连对话都没余力听清了。 韩盈冬没有聊够,但听到艾一一有事,还是识趣地说了声下次再联络。 帮舍友拎着东西回学校,校园里一路上都是些高高帅帅的同龄男孩,这世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 何必心存妄想。 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 艾一一自我暗示着,尽量收回不该有的心思,她勉强自己融入舍友们的说说笑笑,向宿舍走去。 第十三章 偶遇 四年的时间,新生到毕业生。 报告厅里坐着即将毕业的大四学生,在学生的眼中,开大会的主要内容是有个充足的空间玩手机和谈天说地,找乐子之余,腾出一只耳朵听讲话。 辅导员用话筒扩音:“再重复一遍,这个文件非常重要,关乎你们毕业后档案的去向问题,每个人都要签一份至少为期一年的劳动合同,或者是三方协议,单位的大小不限,但必须要有组织机构代码。” 有同学问:“毕业后我想参加国考,不去私企,签了合同不就直接工作了吗?” “这份劳动合同,你签了也不用非得上班,对任何考试都没影响,主要是有了用人单位,你们的档案才能回到户籍地,否则扣留在学校很麻烦。” 又有同学问:“签合同却不履行,哪家企业能同意?老师我在北京找不到这种好单位怎么办?” “回老家找找人,全国各地只要有代码和公章的小作坊都行,不论地区。” “合同签在外地,那档案回不了户籍地啊。” 辅导员说明不清,有点急躁,“你怎么还不明白……” 不仅提问的一人不明白,几乎没有人明白,毕业就修学分和论文答辩,为什么莫名其妙出现个劳动合同。 总之,要拿下毕业照,听从学校安排就是了。 鉴于没有人听得懂,听懂了也没用的情况下,每个院系下发了一份劳动合同的模板,让学生们照着猫画虎。 艾一一首先想到的甲方单位是魔方剧团,但她暂时没有计划好未来是否留在剧团正式工作,学校这边不强制要求学生上班,以盈利为目的的企业却不可能随便盖个有法律效力的公章,这种事情还是需要有相当信赖的熟人作担保。 艾一一在和父母视频通话时大致描述了学校的要求,请父母询问周围的亲戚朋友里有没有做生意的。 家里人在国企工作,哪怕是声望极高的老员工,要拿到大型级别单位的合同也肯定行不通,于是艾爸爸艾妈妈发动一切人脉,寻找合适的人选。 艾爸爸年轻的时候当过兵,和战友们情义匪浅,二十多年来一直都是亲如兄弟。其中有一位战友退伍后做起了贸易买卖,开了家公司,平时只听说他赚了多少钱,关键时刻还真派上了用场。 得知了这个喜讯,艾一一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为表真诚,在艾爸爸已经向人家请客后,她还是亲自给那位叔叔打去电话道谢。 叔叔爽朗大气,对待昔日战友的女儿更是照顾有加,“孩子不用太见外了,你爸爸把情况都给我讲过了,这事儿简单,我们做生意的都懂,现在哪个大学不这么干?我这里周末有人值班,你抽空过来一趟就能办妥了。” 劳动合同顺利解决。 这两天宿舍里都在准备毕业的事,芳妹为了找签订劳动合同的公司愁坏了,听说艾一一办成了,她麻溜地从床上爬起来,恳求道:“我能和你签同一家公司吗?用人单位还是老家的好,虽说哪个地区都行,但我们不懂,万一把档案调到别处就糟啦,整个系只有我们两个是同省同市的亲老乡,求一一姐姐救救我。” 叔叔那里没问题,签一份还是两份合同都是签,艾一一自然也乐意帮忙,但她顾虑学校定的规矩,还是趁课间的间隙跑到办公楼问了一下。 由于话剧社的关系,艾一一组织了不少的校园晚会,和行政老师都熟了,辅导员见是她敲门进来,和蔼地问有什么事。 听完艾一一的疑问,辅导员说:“当然可以,主要是让你们的档案回归当地的人事局或是劳动局,至于劳动合同里是哪家公司,职务是什么,月薪多少,都无所谓的。不过职位可别写个总裁,也不能太假了不是。” 得到确定的答复,艾一一放心了,她立马把好消息告诉了芳妹。 芳妹兴奋地搂过艾一一给了一个抱抱,夸奖道:“嗯嗯,不愧是我们如雷贯耳的社长大人,办事就是靠谱,你真是搞定了我的大难题,今年毕业典礼发言时,你一定提名有史以来最棒的优秀毕业生。” “别闹了你。”艾一一笑着推开她。 “我是说真的呀,”芳妹正色道,“你拿过国奖和校级一等奖学金,每次校庆活动也积极参与了,还是话剧社的社长,相信我,你一定会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致辞。” 学校里的牛人大咖太多,艾一一不奢望被评选为优秀毕业生,做好眼下的事才是正经的,她问芳妹如果最近没有别的安排,就尽早一起回家乡签订劳动合同。 芳妹很久没回家了也甚是想念,她们立刻订下了周五下午返乡的高铁票。 四月的春天,家乡温馨如故。 叔叔的公司设在商圈中心一座商场的写字楼里,艾一一和芳妹约好十点在商场东翼见面。 出门前的梳妆打扮花费了艾一一很久的时间,她本想编个鱼骨辫,却扎得不是太紧就是太松,梳了拆,拆了再梳,平时的编发技术还不错,但今天她心里莫名烦躁得很,怎么梳也不满意,气得一摔梳子,索性直接披散着头发上街。 商场正好十点开门,艾一一和芳妹进入到里面,打算乘电梯至六楼,穿过隔廊就是商业办公区的写字楼。 店铺上新了换季的衣饰,芳妹看得移不开腿,把来这里的任务抛之脑后,拉着艾一一一家家店逛过去。 品牌店的售货小姐化着鲜艳的妆,见有顾客进来笑意盈盈地迎上去,推荐新上市的小羊皮包。 芳妹把新款包的所有颜色试了个遍,手提略显老气,售货小姐极有眼力劲地从包里拿出未开封的皮革肩带让她斜跨试试。 对着墙壁上的全身镜照了照,芳妹比较满意,用天生的嗲嗲娃娃音问道:“这个包包多少钱啦?” 售货小姐连连夸她幸运,正赶上了商场周年庆的大酬宾,报出个打完折后的数字。 芳妹镇定自若地点点头,拎着包问艾一一:“好不好看嘛?” 价钱超出了大学生的消费水准太多。艾一一回应道:“还行,但我们还是先去办正事,快迟到了。” 芳妹恍然大悟:“可不,时间来不及啦。” 将包放回柜台出了店门,她们长舒一口气,到底脸皮薄,面对态度恭敬有礼的服务人员,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太贵啦太贵啦,这牌子我看准不是高奢才进去的,根本没听说过的牌子进了商场身价好高哦,包包我倒挺喜欢的,就是卖的这么贵!”芳妹不无遗憾地说。 正值周末,逛商场的顾客纷至沓来,年轻的父母抱着幼小的孩童,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等到孩子再长大一些,不知会不会像旁边那对母子一样,青春期的儿子带着耳机打字,和网线那头的人聊得欢,却板着冷硬的面孔与现实中的母亲毫无交流,处在更年期年纪的母亲脸上是忍耐不住的气愤。 更多的,还是携手走过的一对对情侣。 “亲爱的,我们去吃什么?” “都可以,听你的。” 宠溺温柔的男声,艾一一愣住,蓦然抬首,相似的声音或人,她数不清见过多少次,比肩接踵的地铁里,不经意一瞥的马路上,学长学弟装扮入时的校园内,每次都先是惊喜,随之而来的便是满腔的失望与自嘲。 明知那些人不可能是他,可下一次还是形成条件反射般的张望,次次不接受教训地上当。 而现在,却是真的他,活生生地站在艾一一面前。 离上次聚会近三年未见,柏墨看上去过得一如既往的好,只是褪去少年的稚气,眉眼间成熟了些许。 久别重逢,别来无恙。 艾一一目不转睛地望着柏墨,仿佛他还是那个穿着校服的清冷又温润的男生,带着高中时代的灿烂回忆,逆光乘风,一步步踏在心尖上,陪伴她走过六年的时光,人散又人聚,光阴流转不改,却仍然是最初的惊鸿一面。 艾一一的心化作一台古董时钟,曾经秒针迅疾地滴滴答答,每一下便是一次心动,不停歇地转了六年,六年后,摇晃的钟摆沉缓悠长,不变的是从未停止为他转动。 有一根无形的线攫住艾一一全身上下的感触神经,使她整个人凝滞,失去言语不能行动。柏墨是操纵者,从始至终,把艾一一的一双瞳目牢牢吸引。 柏墨的手与一只柔荑十指相扣,一眼看去,那女孩的样貌比夏曦还要艳丽几分,白皙纤瘦的身段,个子高挑,头发挽成个松散的丸子头,发丝垂落至直深的锁骨,蛮腰凹陷却紧实,裙摆微微开衩,走动间在脚下旋开了花,露出的小腿线条漂亮。 萤火虫置身于闪星之下,是发不出微弱光芒的。此时此刻,艾一一怎的觉到自己显露了拙态,她竟无端羞于抬头望向那女孩。艾一一曾欣然接受许多人的赞美夸奖,她也飘飘然过,但是对比如此般绰约,原来她的越来越好只是一种相对而言。 艾一一只见到她明面上的美丽外表,不了解她是个怎样的人,可艾一一觉得,能让柏墨钟情的女孩子,一定比她好,一定是和他一样美好优秀的人啊。 看他们迎面而来,又看他们擦肩而去。 艾一一喜欢了柏墨六年,但她从没有与他暧昧朦胧,没有与他牵手同行,没有与他冒险疯狂,没有与他共同度过荒唐青春,他从来就不属于她,连回忆都是她一个人的。 十里长安街,百里两座城,不及这一瞬相距千里的遥望。 呆立的时间太长,长到芳妹察觉到不对劲,从她的购物欲中抽离出来,顺着艾一一凝视的方向扭头看过去,是一对佳偶。 芳妹犹豫地问道:“遇到认识的人了吗?要不要我在这里等你,你去打个招呼吧。” 艾一一迟迟收回目光。 “算了,其实我和他……也不是太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