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吻月亮 作者:司马微微 季漾八岁的时候,在破破烂烂的小镇里遇见十六岁的宋炀。 那个少年眉眼冷淡,是九龙镇人尽皆知的不好惹的少年,因为家庭不好,总是带着一身伤,哪怕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也没人敢惹 可就是这样一个不好惹的少年,在季漾生病的时候背着她跑几公里去医院,冷冷却温柔地替她擦去摔了一鼻子的血,还抱着她走过阳光满溢的夏天。 后来,那个少年被霖市宋家接走,几年后,将会成为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宋家二少。 季漾想,也许到那个时候,宋炀对她来说,就真的遥不可及了。 然而多年以后。 宋炀因为一场意外,医生说他也许无法再站起来了。 可是那年在九龙镇的海边。 晚风吹来,姑娘蹲在他身边,声音轻轻地唤道:“宋炀。” 宋炀漆黑的眼看着她。 他握着轮椅扶手的指节泛白。 季漾说:“我们结婚吧。” ——从前不会想到。 他会拥有这样的人生。 想要用一生去爱一个人,也被一个人用一生爱着。 从前不相信地老天荒,不相信爱会有回响。 而今天。 她一个笑,就是永远。 前期坏脾气后期贼温柔少年X娇气小公主 食用指南: 1、甜,暖 2、年龄差八岁 3、不许骂作者,不然打你哦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季漾,宋炀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他是她的全世界 立意:努力拼搏 第1章 楔子 极轻极轻地压上他的唇。…… 已到十月,南方的天气还是热得不行。 霖大教室里开着强烈的空调,外头的天是阴的,闷得让人提不起精神。台上的马哲课老师仿佛在念经,讲的什么哲学、矛盾、生产力,下面的学生都低着头,教室座位前三排照例空荡荡,后排则挤满了学生。 快要下课了。季漾坐在课桌前,手里拿着一瓶指甲油,转了几圈,停顿许久,还是把指甲油的盖子拧开,把手指放在课桌下,慢慢地涂上指甲油。 坐在旁边的周唯侧头睨了她一眼,皱了皱鼻子,“姐,你搁这儿涂油漆呢。” 季漾没有抬头,“好好听课。” 周唯:“……” 过了一会儿,周唯又凑过来,“你今天穿这么漂亮,要见谁啊?” 季漾的眼睫微动,但没抬眼。 周唯上下打量了季漾一下,一身红裙烈火似的,明亮极了,在这样沉闷的课室里完全就是一抹刺眼又耀眼的存在,再加上那一头微卷的长发,仿佛港风电影里走出来的美人似的。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季漾不答,周唯又道:“你不会是要去见付辛野吧?”顿了顿,皱起眉,“姐,别喜欢他,他就是个渣男,知道不?咱们系他的传闻你还不知道吗?典型的风流浪子,换女朋友换衣服似的。” 季漾终于抬起头,看了周唯一眼,“我喜欢谁关你什么事儿。” 周唯:“我这不是不想看你受伤吗?” 季漾没有再说话。 过了十来分钟,下课铃声响了起来,学生纷纷起身,迫不及待收拾书本要离开教室。 季漾站起身,拎起小包,挂在肩上,黑色的带子衬得红裙外裸露的肩头白皙好看。她回头看了周唯一眼,“我铁石心肠,不会受伤。”顿了顿,“再说了,谁喜欢他,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周唯狐疑地看着她,“哦……那你要见谁。” 季漾轻飘飘留下一句:“谁都不见。” 她夹着小挎包,一身红裙走出教室,徒留一群男生的视线落在她渐渐远去的身影。 到了校门口,还没看到要等的人。 季漾站在那儿,总是有似有意似无意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傍晚的天空是淡淡的紫色,滚烫的夏末余温未散。 因为正好是周五,而霖大隔壁是附中,所以车辆特别堵。季漾翻开手腕看了一下手表,准备拿出手机打电话的时候,听见有人喊:“阿漾。” 季漾抬起头。 看见一辆深灰色的流线型极为优美的车停在不远处,车窗摇下来,里面的男人向她招手。 季漾上了副驾驶,还没开口,林耀翔便难掩眼底的惊艳,笑道:“阿漾妹妹,你今天……都可以去走红毯了。” 季漾笑了一下,摇头。她转头望向窗外,似乎是想转移话题。 “校门口这么堵,你开二十迈的阿斯顿马丁?” 林耀翔挑了个眉,“接妹妹放学能不开豪车吗?”顿了顿,吐了口气,“哎不是,你这校门口也太堵了吧,幸好老子脾气好,换做你宋炀哥哥,不得一脚油门……” 听见这个名字。 季漾把小挎包放在腿上,微微一顿。片刻后,她抿了抿唇,也不知道是笑,还是别的什么,很淡,梨涡浅浅。 “对了,”林耀翔想起什么事儿,“你宋炀哥哥交了个女朋友。” 季漾准备打开小化妆镜的手一顿。 林耀翔忍不住感叹,“贼他妈清纯,算不上很漂亮吧,但就是很纯。” 季漾垂着眼,看着指尖烈红的指甲油。 林耀翔继续说:“好像也是一大学生,说起来宋炀怎么回事,都二十七岁老男人了,整天吃嫩草……” 季漾侧头,“什么时候的事情?” 林耀翔愣了一下:“半个月前吧。你不知道?” 季漾收回视线,拿起化妆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人儿眉目明明美得不行,此时此刻却像是一张小丑的脸,“他没告诉我。” 林耀翔:“总算出来了,可他妈堵死老子了。”顿了顿,又开始巴拉巴拉,“其实吧,你宋炀哥哥这么多年也没谈过一次恋爱,谈一下也好,二十几岁认识他的时候,就那么多姑娘喜欢他,都没见他看上眼的,这不,我都要以为他清心寡欲皈依佛门了,原来是没遇到真爱,哈哈……哎,今天他生日,你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 季漾看向窗外,声音不知是否依旧轻快,“送什么生日礼物,他不是不喜欢我们送吗?再说了,嫂子送的礼物,大概才是最好的吧。” 林耀翔笑:“确实,说起来,我都懒得看他那样子。” 这时,放在包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季漾拿出来,看到上面是付辛野发来的消息。 付辛野:“周末要不要去看电影?” 季漾指尖轻点屏幕,回了两个字:“没空。” 发过去以后,她有一瞬的失神。 也不知怎么了,就点开了付辛野的头像,进到了他的朋友圈。 付辛野爱发各种各样的照片,随手点开一张,照片里的男生蹲在一个石柱子上,眉目俊气,剔着寸头,耳朵上打了两三个耳洞,戴着耳钉,笑得很痞,和那个人确实有几分相似。 但还是,差太多了。 当时不过是因为,觉得付辛野跟宋炀有些像。 她多给了几分眼神,对方就巴巴地贴了上来。 然后便觉得,付辛野和宋炀,是完全不一样的。 · 到了金江会所,林耀翔和季漾下了车,有人上来接过林耀翔的车钥匙,帮他去泊车。 金江会所位于霖市的南区,是一家坐落于半山腰的私人会所,是林家和宋家的共同产业,但其他相熟少爷小姐也会经常来玩。金碧辉煌的会所建在湖边,可以划船,后方还有一个高尔夫球场,奢靡至极。 进会所的时候,管事的迎上来,笑道:“林少爷,季小姐。”顿了顿,“宋爷在二楼。” 二楼隐隐传来枪响。 林耀翔挑了下眉,“玩打枪呢?” 管事笑:“是。玩了好一阵呢。” 季漾和林耀翔一起走上了二楼。 又是一声枪响。 季漾停下脚步。 她在楼梯口,就看到宋炀一身白色衬衫,袖子卷起,小臂上是青色的纹身,微微弯着身子,怀中搂着一个娇小的影子。他侧脸英气且轮廓分明,双手握着那姑娘的手,对着靶心开枪。 又是一枪。 中了。 周围的人都笑起来,都在起哄。 季漾看着宋炀,心想他头发长了些,倒是比之前更好看了一些。 身边的林耀翔吹了一声口哨,“炀哥。” 宋炀回头。 季漾猝不及防与他对视。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似乎静了一瞬,以至于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然而季漾并没有看清宋炀漆黑眼底的神情。 就晃过去了。 宋炀放下手里的枪,带着那姑娘走过来。他神情很淡,英气逼人的眉目里似乎藏着些许别的情绪,似乎是很少见的温柔。 那姑娘一身白裙子,纯得像雪。 宋炀先跟那姑娘介绍一下林耀翔,“发小。”然后又介绍季漾,“我妹妹。” 那姑娘看着季漾,小声道:“你好。” 季漾笑了,伸出手,“嫂子好。” 那姑娘瞬间红了脸庞,伸手握了一下她的手,嗫嚅了一下,不知说了什么。 宋炀心情很好,单手闲适地搂着姑娘的肩,“去玩牌?” 林耀翔:“走啊!” 季漾:“你们去吧,我有点饿,去吃点东西。” 一群富家子弟簇拥着宋炀上楼,留下季漾一个人。 她没去会所的餐厅,反而到了会所外的凉台。 外头夜色已经落了下来,凉台上放着几张玻璃般的桌椅,其中一张桌子上,放着一包不知是谁留下的烟和一个打火机。 季漾趴在栏杆上,望着会所外泛着粼粼波光的湖面。 过了好一会儿,她伸手去拿玻璃桌上放着的烟盒和打火机。 不甚熟练地倒出一根烟,然后学着平时看过宋炀抽烟的样子,含进唇间。 打火机的火光一闪,猩红无比。 然而,烟才刚刚点燃。 季漾还没来得及吸上一口烟,尝尝味道。 身后便传来脚步声。 下一刻,旁边一只手便伸来,拿走了她指间的烟,直接在栏杆边上掐灭。 季漾侧过头。 她看着宋炀。 夜色将他的眉目轮廓衬得更加分明,半明半暗。 宋炀看了一眼被自己掐灭的烟,又去看她,声音很淡,没有太多的感情,“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季漾没有说话。 宋炀:“还有,今天怎么回事,穿成这样。” 季漾反问:“我穿成这样怎么了?” 宋炀难得没回答,漆黑的眼看着她,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 刚见到的那一眼,完全就怔愣住,似乎完全不相信这是季漾,完全不相信是平时的她,那个一直以来那个乖乖巧巧穿小裙子的姑娘。 眼前的姑娘,一袭红裙,烫了头发,长发微卷,还化了漂亮的妆,红唇如烈焰。 不是不好看。 是太惊艳,惊艳到,不像她。 安静了片刻。 宋炀淡淡向她伸手。 季漾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宋炀:“烟,打火机,没收。” 季漾:“……” 她偏过头,把那两样东西交到他手里,“又不是我的。” 宋炀淡淡垂眼,把东西收进兜里,漫不经心似的问:“干什么一个人在这里?不是说饿。” 季漾看着夜色,随口答:“心烦。” 宋炀:“烦什么?” 季漾转头看着宋炀。 他半倚着栏杆,白衬衫的领口解开两颗纽扣,透着漫不经心且淡淡的俊气,还是和以前一样。 对视一瞬,季漾笑了,“好多人追我,烦死了。” 似乎是对她找的借口无言。 宋炀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季漾低头,从小包里拿出一个盒子,“生日礼物,宋炀哥。” 顿了顿,又摸出一根项链,上面缀着蓝色的钻石,“这是给嫂子的。” 宋炀接过来,觉得那项链几分眼熟。 季漾没等他说什么,“学校里有事情,我得回去了。” 宋炀抬眼,“什么事情?”顿了顿,“我送你回去。” 季漾:“不用了,我自己打车。正好也想散步下山。” 她走出凉台,又回过头,露出一个笑容,似倾城一笑,“宋炀哥,生日快乐。” · 半山腰不会有的士。 季漾穿着高跟鞋,一路慢慢地走下山,走到脚踝生疼,才到了路边。 拦了一辆的士,她上了车。 季漾向司机报了霖大的地址。 正好是晚高峰时间,开出了一段路就开始堵车。 季漾坐在后座上,抬起手,覆在眼睛上,忽然又想,今天化了漂亮的妆,不能哭。 她放下手,看着窗外的夜色,半晌,想起什么。 季漾打开手机,“师傅,我不去霖大了,我开导航,麻烦你把我送到这个地方。”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才抵达目的地。 是在一条喧闹的街边。 街边都是大排档,油气火气冲天,锅勺与铁锅接触,河粉在锅中跳舞,翻炒出一份份香气扑鼻。一家又一家的大排档,各处都是露着膀子喝酒吃饭的人。 季漾下了车。 她踩着高跟鞋,沿着一条巷子往里走。 巷子没有灯光,却不会显得黑暗,总有楼上零星漏下的几丝灯光,像是可怜过路人一般。 来到小巷的尽头。 季漾抬头看着那个招牌。 有些古旧的木牌子,上面刻着“ZERO”四个英文字母。是个酒吧。 季漾推开门走了进去。 扑面而来的是空调的冷风,暗沉的环境,她一身红裙像是烈火,瞬间不少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来,紧接着,蠢蠢欲动。 有人笑道:“季大小姐,好久不见。包间还是吧台?” 季漾随意回答,“吧台。” 她在吧台落座,把手包放在上面,“威士忌加冰。” 那人笑:“算了吧,炀哥说,只能给你喝橙汁。” 季漾安静片刻,突然道了一句:“宋炀哥是我什么人。” 那人一愣。 季漾却已经转过头去,“我要喝威士忌,你别理他。” 那人最后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季漾坐在吧台上。 她听见有人在唱歌。 季漾的目光慢慢地挪过去。 台上坐着一个人。 灯光非常昏暗,且变幻色彩有些缭乱。坐在台上高凳子上的男生留着及肩的长发,扎在脑后,气息沉冷又迷人,是令人看不透的那种感觉。 他怀里抱着吉他,脚踏在高凳子的一条横栏上,用有些低沉的声音唱着谢安琪的粤语歌《钟无艳》。 “没有得你的允许,我都会爱下去……” “但漂亮笑下去,仿佛冬天饮雪水……” 季漾的目光停住。 她静静看着台上唱得动情的歌手,心底被牵扯出一丝丝的痛,起初并不明显,仿佛只是被琴弦磨破了一点儿伤口而已。可到了后来,渐渐的,那痛变得厉害,撕心裂肺般,将整颗心都撕扯得血肉模糊。 像是想起那一年,她因为家庭意外,暂住在宋炀家的时候。 那段时间宋炀刚接手宋家的小部分企业,酒局很多,某一天很晚才回到家,他已经喝醉了,没等她给他熬好醒酒汤,就已经躺在沙发上累得睡着了。 她给他盖被子。 那年季漾十七岁,宋炀二十四岁。 记得那晚她把被子给宋炀盖上。 宋炀醉得不省人事,她叫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她就在他身前,看着他闭着眼沉睡时,英俊的眉目。 季漾至今还记得,那一刻,心脏跳得几乎要蹦出胸口,可自己依旧不受控制般地俯下身,颤抖的唇,极轻极轻地压上他的唇。 宋炀的唇和他英气且硬朗冷漠的眉目轮廓相比,柔软了太多太多,格外温热。她就这么贴着他的唇,紧紧闭着眼,睫毛也颤抖着。 几秒后,季漾睁开眼。 但宋炀并没有像小说或电视剧里那样,睁开眼,看着她。 他仍旧沉沉睡着,丝毫未动。 季漾慢慢地离开。 那个时候,她还没有现在这么贪得无厌。 那个时候,十七岁的季漾。 在吻到宋炀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这一生,好像已经无憾了。 第2章 这个少年长得很好看。 十一年前,九龙镇。 九龙镇是南方一个偏僻边远的小镇,靠山近海,穷得没有什么知名度,这里唯一为人所知的就是杨梅,又黑又大颗,甜且多汁。年前市政府才刚刚说要把九龙镇开发为原生态旅游区,发展成杨梅特色小镇什么的。镇子上有学校,有超市,有游戏厅,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就是特别小,还有些破。 总的来说,九龙镇就是一个风景优美,但是其他都很破的小镇。 这是刚从大城市来的季漾对九龙镇第一印象。 父亲季降南在前面开着车,八岁的季漾就趴在车窗那儿,把脸贴在车窗上往外看,看见了一望无际的田野,田野上长着绿油油的东西,一阵风吹过,像那个时候最喜欢看的宫崎骏动漫里的麦浪一样,呼啦啦摇晃,季漾不认得田野里长的是什么,但是觉得很漂亮。 小姑娘声音还奶呼呼的,刚开口:“爸爸,快看,牛……” 下一刻,车轮子就碾过什么路上不平坦的东西,上下颠簸震动了一下,季漾的鼻子就狠狠磕在车窗上,疼得她眼泪瞬间就冒出来了。 九龙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从沿着田野的那条路,开了好久才进到镇子里面。镇子里的路七转八弯,还比较窄小,不适合汽车在里面开,所以季降南把车的速度降得很慢。 正好是下午,镇子里的人还挺多的,街道两旁有不少人都在看这辆不速之“车”。 季漾悄悄往窗外看,看到了很多陌生的面孔。 她还看见了一间冰室,破旧的招牌上画着冰沙堆,用碗装着的那种。上面淋着草莓酱一样的东西,看上去就很好吃。 季漾心想,待会儿她就要来这间冰室吃冰。 车子驶过大街小巷,最后慢慢停在一个院子外。 镇上的人住的大多是独门独栋的院子,也有些矮矮小小的楼房,是一些镇上有钱的老板建起涌来自住或者当旅馆的。 车一停下来,季漾就推开车门,从车上跳下来。 却不想,一跳下来,就听见“吧唧”一声。 季漾低下头,看见自己漂亮的小皮鞋此时此刻正陷在泥泞中,周围一圈都已经沾上了泥土,脏兮兮的,甚至因为她刚刚跳下来的这个动作,导致白袜上也溅到了泥点子。 季漾穿着雪白的公主裙,低头看了半晌,委屈地扁了扁嘴。 一张漂亮但稚嫩的小脸皱了起来。 不过季漾什么也没有说。虽然从小到大众星捧月着长大,但她反而一点也不任性,也并不怎么喜欢因为一点儿小事就哭闹。 何况,季降南马上就要走了。 小姑娘动作认真地拍了拍自己的裙子,像个小大人似的,站在旁边,乖乖看着季降南把两个大行李箱从后尾箱搬出来,又把自己的黄色折叠小单车也搬了下来。 因为东西有点儿多,所以季降南只能先拎一个行李。 “阿漾,过来。” 季降南伸手。 季漾立刻过去,牵住季降南的手。 季降南右手拎行李,左手牵季漾,走到一个院子门前,敲响了门。 院子的门是暗红色的,有些地方的漆已经掉了。季漾抬起头,望着这扇院子的门,一转头,就看见了葡萄藤从院子的围墙上爬出来,弯弯曲曲特别可爱。 正当她盯着葡萄藤看的时候,看见隔壁的围墙上出现了一个身影。 是一个男孩子,好像比她大不了多少,皮肤黝黑,剔着平头,穿着小背心,就这么趴在墙头上,瞅着她。 季漾对上那个男孩子的视线。 片刻后,她咧开嘴,冲他甜甜一笑。 这是季漾从小到大对任何陌生人都会做的事情。 看见她的笑容,那个男孩子一愣,扒着围墙的手一松。 下一刻,季漾就看见那个男孩子,倏然就从围墙那边掉了下去。 听见不轻不重的一声闷响。 季漾愣住。 还没有反应过来,面前的院门就打开了。 季漾感觉牵着自己的、季降南的大手微微一紧,随后听见他唤道: “妈。” 季漾回过头,看见面前一个年近七十的老婆婆。 小姑娘眉眼弯起来,瞬间松开季降南的手,扑了过去,抱住袁兰,“外婆!” 袁兰一脸慈祥,蹲下身,捏捏季漾的脸蛋,“漾漾又长高了。” 季漾看见袁兰身后的人,喊道:“外公!” 邹平虽然年纪很大了,拄着拐杖,但因为过去当过兵,身材依旧板直,常年下来不苟言笑的表情给他沧桑的面容添了许多凌厉的痕迹,季漾小时候还有些怕邹平,但是母亲病逝的那一天,她看见邹平在母亲的病床前,第一次弯下他常年板直的脊背,浑浊的眼泪落在病床上。 季漾突然就不怕邹平了。 邹平没有看季降南,只是道:“进来吧。”声音很苍老沙哑。 季降南就拎着行李,跟着进了院子。 袁兰牵着季漾的手,轻轻问道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季漾知道季降南要跟外公外婆说很多话,所以也不想进屋里去,她看见院子里有一个秋千。 小姑娘抬起头,指了指秋千,“外婆,我能去玩那个吗?” 袁兰摸摸她的脑袋,“去吧,自己小心,别摔了。” 季漾就跑过去坐秋千了。 季降南进去,这一坐就是将近一个小时。 季漾在外面玩了很多东西,玩了秋千,玩厌了就去看葡萄藤,到了最后,季降南还没有出来,她正想进去找爸爸,没想到看见放在院子门口的折叠黄色小单车。 季漾瞬间就想起刚刚来的路上看见的那个冰室。 这个念头只是在心里转了一下,季漾已经走向自己的小单车,把折叠单车展开,调整了一下,就骑了上去,蹬出了院子。 时值八月,天气很热,树上的蝉叫个不停,声音还很大。季漾胆子大,对于这个陌生的九龙镇根本就不害怕,蹬着单车,听着滋滋的蝉鸣,穿过弯弯曲曲的小巷,树影时疏时密,给眼前景色都涂抹上一层绿色的颜料。 那个冰室离外婆家一点儿也不远。 季漾凭着记忆,蹬着小单车,很快就找到了那家冰室。 季漾把小单车停在冰室外面。 光洁的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她还摸了摸自己的小挎包,从里面掏出十块钱。 应该够了吧。 以前学校门口,十块钱可以买很多东西了,什么辣条、冰棒,应该也吃得起一碗冰。 季漾又抬头看了看冰室的招牌。 她把小挎包往身前拽了拽,做出一副大人模样,推开有点儿沉的门,迈着步子就走进了冰室。 扑面而来的是一阵空调冷风。 风挺猛的,硬生生将刚出了汗的季漾吹得哆嗦了一下。 随后是空调风中夹杂着的,淡淡的一股烟草味。 店里没有开灯,完全靠着外头的自然光,将整个店铺照得通透。店面很小,就只够摆几张桌椅,都是塑料的那种蓝色桌椅。 此时此刻,店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季漾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之前看过《哈利波特》第一集 电影里面,哈利来到对角巷买魔杖的那家店。 跟现在有某种相似的神秘。 季漾看见柜台后面也没人,刚想自己先看看菜牌,等有人来了再说。 但是她听见很轻的一声“嗒”声,从小店的深处传来。 有人。 季漾的好奇心瞬间又被激发起来了。 她攥紧小挎包,往店深处走去。 本来以为一眼望到底的小店,走到尽头居然还有一个拐弯。拐弯过去,就不是店面了,而是一个更宽敞的厅,有沙发,有台球桌,还有一台游戏机。 季漾看到这一切的时候,有点儿傻了眼。 这里不仅有人。 还有很多人。 一个女孩,三个男生。 那个女孩有十四岁左右的样子,正坐在窗台上涂指甲油,涂的是鲜红的颜色,漂亮又白皙的脚尖染上这样的颜色,瞬间就变了样子。 三个男生当中,一个男生个儿很小,剔着平头,穿着背心,居然是季漾刚刚在隔壁院子围墙上看到,她对他笑了,然后他就掉了下去的那个男孩子。 这个小男生在沙发旁边,对沙发上躺着的一个人道:“哥,我说的是真的,我们隔壁搬来的小公主,贼拉漂亮!” 躺着沙发上的人极度不耐烦,“关他妈老子屁事。” 背心小男生着急道:“你去看看嘛。” 季漾站的那个地方其实不显眼,而且几乎所有人都背对着她,所以看不见她。 她又听见了很轻的一声“嗒”的声音。 季漾的视线跟着声音移过去。 然后,她就撞上了第三个男生的目光。 窗外的阳光大片大片地涌进来,十五六岁的少年靠在台球桌边,穿着普通的黑T恤,短裤,运动鞋,手里拎着根台球杆子,左手玩着打火机,刚才轻轻的“嗒”声就是打火机盖子开合发出的声音。 季漾在大城市里长大,明明算是见过大世面的,可是还是在这一刻,屏了一下呼吸。 这个少年长得很好看。 说不上哪里好看,季漾太小,不会形容,就觉得那天阳光正好,从窗外照进来,照着他的侧脸,像是涂抹上了模糊的光影。他的眼睛、鼻子、嘴唇,还有鼻子上的创可贴,再到脖颈的线条…… 周围在阳光里浮动的灰尘,夏天的蝉鸣。 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 少年眼睛漆黑,就这么睨着不速之客——季漾。 季漾也傻愣愣地站在那儿。 寂静了十秒钟左右。 少年开了口,声音略微沙哑,漆黑的眼仍旧看着她。 “吃冰?” 第3章 “我想要红豆牛奶冰。”…… 他这句话出来,打破了店里原本的宁静。 店里除了季漾以外的那几个人,全部都转过头来,看着她。 躺在沙发上脾气特暴躁的那个男生也闻声从沙发上坐起来。 背心小男生也回过头,看到季漾,张大了嘴。 坐在窗台上涂指甲油的女孩回过头,盯着季漾。 那个时候,季漾是有一点儿害怕的。 八岁的小姑娘面对着眼前几个比自己大这么多的少年少女,不能不紧张,于是攥紧了小挎包,但还是点点头,说:“吃。” 那个拎着台球杆,玩着打火机,长得最好看,问季漾是不是吃冰的少年,把台球杆往旁边一丢,看也没看一眼,银制打火机往身后一抛,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反了一下光,正好落进那个躺在沙发现在坐起来了的那个男孩子手中。 少年把手抄在口袋里,淡淡道:“我去招待。” 接住打火机的男生似乎也没有久待的欲望,往上抛了一下,“炀哥,待会儿来咱们把那桌球打完,打完我就回去了。” 少年“嗯”了一声,“行。” 他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季漾还愣愣站在原地,看着自己,不由得挑了一下眉。 少年半蹲下身,向招呼一只小狗狗似的,把抄在口袋里的一只手伸出来,冲她勾了一下,“过来啊,哥哥给你做冰吃。” 季漾看着他。 就像是真的被他这么一手指给勾了过去似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慢慢跟着走了过去。 季漾后来知道,这个自称“哥哥”的少年,就是宋炀。 当时她还不清楚他的名字,只是在心里把他叫做冰室小老板。 而躺在沙发上脾气暴躁的男生叫庞时家,庞家二弟,上头有个大哥叫庞时和,当兵去了。庞时家和宋炀同岁,十五岁,就住在她外婆家隔壁,家里是开游戏厅的,背心小男生是庞家最小的三弟弟,九岁,叫庞时乐,小名乐乐,但他自己特别讨厌这个小名,说觉得像狗的名字。三人名字最后一个字合起来是“和家乐”,据说当初为了讨个好寓意。 那个坐在窗台涂指甲油的女孩,十四岁,叫穆雪儿,名字是整个小镇的人都知道的好听,可她年纪小小就抽烟喝酒纹身,个性且叛逆,据说明年读完初三,就不打算再读书了。因为她爸不让她再读,只给她弟弟读书。 再然后呢,穆雪儿是庞时家的女朋友,庞时家很喜欢穆雪儿。但好像全世界又都知道,穆雪儿喜欢宋炀。宋炀不喜欢她,她就跟庞时家在一起了。 这些都是季漾后来才知道的。 那些事情太复杂,还是那个年纪的季漾弄不懂的。 而现在,此时此刻,季漾只顾着看宋炀,看夏天的阳光照在他身上。 宋炀走到柜台后面去了。 她听见他的声音,淡淡,带着些沙哑,“想吃什冰?” 季漾个子矮,长得还慢,只能踮起脚,才能比柜台稍微高一点。 小姑娘踮着脚,才在柜台前露出小半张脸,眼睛眨巴眨巴,奶呼呼的声音问道:“哥哥,你这里有什么冰?” 宋炀原本双手抄兜模样懒散,换做平时有人这样问,他肯定就来一句“上面挂着,自己看”,然而看着柜台前那半张小脸,还有黑葡萄似的的眼睛,也不知怎的,这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少年单手撑着柜台,淡淡念了几个店里人气比较高,觉得小姑娘应该会喜欢的冰:“杨梅冰,红豆牛奶冰,花生牛奶冰……” 果然,季漾眼睛微微一亮,“我想要红豆牛奶冰。” 宋炀:“行。” 他转身到柜台那边,先认真洗了个手,再去拿碗。 季漾踮着脚有点儿累,但还是想看,就努力踮着,往里面探头看。 宋炀动作熟练,一手拿碗,一手摇着机器,随着他摇的动作,那碎冰就哗啦啦从机器下面涌了出来。阳光照着他的侧脸,耷拉着眼皮的样子也帅气极了。 就这么普通的动作,在季漾眼中,也变得格外好看。 弄完一碗冰,宋炀又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和红豆泥。 他舀了比平时要多要满的一勺红豆泥,淋牛奶的时候,也特意多加了不少牛奶。 毕竟小丫头肯定爱吃甜,爱喝牛奶。 不然怎么看上去奶呼呼的。 季漾踮着脚,就趴在柜台上看着宋炀做。 宋炀做完以后,单手端着满满一碗冰,放到季漾面前。 那个碗有点儿像陶瓷的,水蓝色,上面还有一圈圈的纹路,特别漂亮。季漾盯着那个碗,刚想抬手去端那碗冰,那碗冰却被宋炀拿起来了。 季漾一愣,抬头。 宋炀单手端着那碗冰,走出了柜台,帮她端着,问:“坐哪儿?” 季漾环顾了一下整个店面。 就三张桌子,太小了,其实坐哪儿都一样。 她就指了指最近的一张桌子。 宋炀把冰放在桌子上。 见他似乎要往里厅走去。 季漾连忙扯住他的衣角,“哥哥,这碗冰多少钱呀?” 宋炀的动作一顿。 他垂下眼,看了下扯着自己衣角,那白皙又小的手。 莫名地,挑了下眉。 季漾立刻收回手,抿抿唇,有些不安地看着宋炀。 宋炀没干什么。 少年轻轻敲了敲桌面,淡淡道:“一块,吃完再给,放桌上就行。” 季漾“哦”了一声,可是忽然一想,不由得攥住小挎包的带子,“哥哥,我没有零钱。” 里头的人,大概是庞时家喊了一声:“炀哥?” 宋炀没应庞时家,问季漾:“你有多少?” 季漾从小挎包里掏出十块钱纸币,递给宋炀。 宋炀接了,去柜台后面找钱。 那年头电子支付还没有普及,更何况是九龙镇这么个破落的小镇,大家都还是用着现金。 宋炀拉开柜台的抽屉,往里头瞥了一眼,五块钱、十块钱的纸币一堆。 硬币也有,但居然只有两个,凑不出四个硬币来。 一想,原来是昨天和庞时家他们去游戏厅,几乎把这里的硬币都收走了。 宋炀看了一眼站在那儿,穿着雪白裙子的季漾,道:“等会儿。” 季漾看着宋炀往里厅走过去了。 庞时家还躺在沙发上,宋炀踢了他一脚,“有一块钱硬币么?两个。” 庞时家:“我没带钱啊哥。” 宋炀又看向坐在窗台上的穆雪儿。 穆雪儿原本一直看着宋炀。 可当宋炀看过来的时候,她立刻收回了视线,看着自己快要干掉的脚指甲,声音冷淡又稚嫩:“没。” 宋炀便走了出去。 他把十块钱还给季漾,“哥哥也没零钱,先记着,改天有零钱了,再给哥哥拿过来。” 季漾愣愣地看着他,没接钱。 宋炀把十块钱放在桌子上。 季漾这个时候才发现,宋炀打了耳洞,耳垂上穿了黑色的环,很小的环,只是左边穿了两个,随着他的动作而晃动。 小姑娘呆呆看着宋炀。 宋炀也垂着眼,看着她。 少年模样懒懒淡淡,单手抄兜里,见季漾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没忍住,伸出手,掐了一下她略显得肉嘟嘟的脸颊,嘴角挂着笑,笑意很淡,不达眼底,“不许忘了,知道不?” 季漾被他一掐,回过神来。 宋炀淡淡丢下一句话:“快吃,冰要化了。” 说完,他就往里厅走去了。 季漾看着宋炀的背影不见了,才坐到椅子上去,先把十块钱放回小挎包里,发了一会儿呆,摸摸自己被掐过的脸,再拿起勺子,慢慢舀了一勺冰。 好甜。 上面的红豆和牛奶,再加上冰,又甜又凉,好吃极了。 季漾认真地吃着冰,听见里厅传来打台球时,球杆击中球,以及球落袋的声音,一声接一声。 又听见庞时家道:“我靠三球!炀哥厉害!” 庞时乐也跟着起哄:“炀哥厉害!” 随后庞时家一巴掌呼在庞时乐后脑勺上,“不给你哥加油,瞎喊什么?” 庞时乐急了,“我就不给你加油!” 说完,就跑掉了。 庞时乐跑出来的时候,正好撞见还在吃冰的季漾。 四目相对,庞时乐晒得本就有些黝黑的脸猛地一红。 剃了平头的小男生像是一阵旋风似的冲出了冰室。 季漾继续低头吃冰。 过了一会儿,庞时家和穆雪儿也出来了。 两人看到季漾,同样是脚步一停。 庞时家看了一下季漾的裙子,没忍住笑,“还真是小公主。” 穆雪儿神情冷淡,瞥了季漾一眼,也不跟庞时家说话,就走了出去。 庞时家很快跟上去。 店里恢复了寂静。 外头蝉鸣声滋滋大得传了进来,阳光也很猛烈,但就是这么猛烈的阳光中,居然隐约听见天边传来轰隆的雷声。 宋炀没有再出来。 季漾往外头看了一眼,发现天阴了一些,觉得要下雨,又想起自己出来好一会儿,怕外公外婆担心,吃完冰,也来不及抹嘴,就跑出店外。 季漾心里想着要把那一块钱,待会儿就送过来。 小姑娘骑上放在店门外的黄色小单车,就往外公外婆家的方向骑过去。 刚回到院门口,就看见了季降南。 他正从院子里走出来。 季漾把小单车往旁边一靠,就跑到季降南身边。 季降南好笑又无奈地蹲下身,“又跑哪儿胡闹去了。”他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一头汗。” 季漾看着季降南,知道这次他是真的要走了,“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季降南把她抱进怀里,“这次是个大单子,说不准半年还是一年。”顿了顿,他扶住季漾的肩膀,“阿漾能不能答应爸爸,在这里好好读书,过几天外婆会带你去办手续,爸爸只要一有空,就会回来看你。” 季漾知道季降南很忙,一直忙着公司的事情,之前还有母亲照顾她,现在母亲不在了,自己天天全国全世界到处飞,只能把她寄放外公外婆这儿。 季降南之前是想把季漾的外公外婆接到城市里去住。 可老人家在这里一辈子了,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现在女儿也病逝了,更不愿去到那个城市,只想守着这一方土地,过最后的日子。 季降南也没有办法,只能把季漾送来九龙镇。 又嘱咐了一些话,季降南摸了摸季漾的头,“那爸爸走了。” 季漾点点头,想说什么,可看见季降南站起身的那一刻,忽然觉得鼻子有点儿酸。 她还小,不懂这是什么情绪,只是不想看见季降南走。 但季漾知道,不能给季降南添麻烦。 “爸爸再见。” 季漾站在汽车旁边,看着季降南坐进车里,乖乖挥手。 季降南也在车里跟她挥了挥手,然后发动汽车,开始倒车,慢慢地倒出巷子,转向再往外开去。 季漾没忍住。 明明之前已经知道,明明已经在曾经那个家的被窝里偷偷哭过好几次,以为这一刻不会再哭了。 可还是没有忍住。 季漾跟着汽车跑了几步,最后慢慢停下来,站在巷口,看着汽车远去,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眼泪就要掉下来。 过了很久,小姑娘扁着嘴,抬手抹了抹眼睛,自己往回走。 走进院子里,听见天边的雷声又响了起来。 特别沉,特别大声。 外婆袁兰正在院子里收衣服,看见她,柔声问道:“漾漾晚上想吃什么?外婆给你做。” 季漾刚吃了好大一碗冰,其实不是很饿。 她想了想,说出了母亲最常做的那道菜,“想吃番茄炒蛋。” 袁兰笑了,“好,今晚外婆给你做番茄炒蛋。” 季漾点了点头,跑进屋里,奶声奶气问道:“外公!有没有一块钱的硬币呀?” 张平拄着拐杖,原本站在桌前,不知出神地想什么,闻言回过神来,指了指客厅电视柜下面,声音苍老沙哑,“那个抽屉里,自己去拿吧。” 季漾跑到电视柜前,拉开抽屉,翻出了一块钱的硬币。 她把硬币攥在手心里,出去的时候,对袁兰道:“外婆,我出去一下。” 袁兰:“干什么去?要下雨了!” 季漾已经跑出去了,声音还留在闷热的夏天风中:“给冰室的哥哥钱!” 袁兰留在院中,有些纳闷。 季漾没有骑单车。 她想着,自己跑步也许会快一些。 可能是还钱心切,也可能是见宋炀心切。 季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着急,穿着小皮鞋噔噔地跑过小巷,也没留神地上,在快要跑到宋炀的冰室的时候,穿过一条小巷,一脚踩在了地上的一个井盖上。 那个井盖原本就是松松地盖在上头,也没盖紧。 当时,季漾踩上去的时候,那个井盖瞬间就是一松。 季漾还没有反应过来。 感觉脚下一空,整个人失去重心似的。 随后猛地往下一坠,甚至没来得及扒住什么。 然后就掉井里头了。 第4章 宋炀大概就是她的神明。 意外发生得太突然。 以至于季漾掉进井里的时候,只感觉整个人天旋地转似的,再“砰”的一下摔到地上,直接摔懵了,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和地上完全处于两个世界了。 磕到摔到的地方火辣辣的疼。 季漾一个人在井下呆呆坐了一会儿,抬起头,看见井上的天空,圆圆小小的一块,是灰暗的,很快就要下雨了。 她低下头,看见自己手臂、手掌,还有其他不知道哪里都擦破了。 下水道里的味道并不好闻。 身上也特别疼。 但此时此刻,懵傻的成分还是大于恐惧。季漾伸出手,尝试着找到井里面凸出来的地方,看能不能让自己攀出去。 井里面没有什么凸出来的地方。 就算有,她人小力气小,根本使不上力气。 最后,季漾死死抓住一块小小凸出的石头,试图靠自己攀上去。然而刚刚攀上几公分,小皮鞋就打滑,整个人再次摔在下水道里。 小姑娘紧紧地咬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哪怕努力不让自己哭,在这一刻,恐惧、委屈,再加上浑身的疼痛,都一起袭来。 季漾在井底下放声大哭,抽噎着大喊:“外公!外婆!” 外头好像没有人,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 季漾更加害怕了,哭得浑身发抖发冷,喘不过气来,觉得自己好像要死了,眼泪豆大往下掉,撕心裂肺地扯着嗓子哭:“爸……爸爸……救我……” 天边飘下了小雨。 凉丝丝地落在季漾的脸上。 季漾哭到力竭,小声抽泣着,有点儿缓不过气来,晕乎乎的。 直到隐约听见井外传来个陌生中年男人的声音:“这井盖怎么开了?” 另外答话的是个女人:“赶紧盖回去,这都下雨了,万一有人不小心掉进去怎么办?” 男人似乎叹了一口气,“就是一个井盖,到现在还没人来修……” 季漾抬起头。 井边缘出现了一个人影,模糊的,似乎正在努力把井盖推回去。 季漾想喊,但发现嗓子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可那一刻,被永远关在井里的恐惧大于一切,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爆发出来的气力。 小姑娘声音哑哑的,哭着喊道:“叔……叔阿姨……救救我!” 井上的人影一顿。 那一瞬,大概以为自己遇到了鬼。 季漾又喊了一声。 井盖外头的男人都傻了,往里探头一看,勉强看清季漾,“小朋友?你……” 他把头缩回来,傻傻问身边的女人:“怎么办?有个孩子掉进去了。” 雨已经开始下大了,砸在两个人的伞上。 女人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刻掏出手机:“我现在报警,你……”顿了顿,“你赶紧回去,把家家喊来!带上绳子那些东西!快!” 这里地势比较低洼。 雨水从别的地方顺着井盖空隙流了进去。 偶尔有一两个行人撑着伞经过,意外道:“李嫂,你怎么在这儿站着?” 李娟撑着伞,“有个小姑娘掉井里头了,我等我老公拿东西过来。” 那些行人听到以后都懵了,往井里头一看,真的看到个小姑娘,瞬间也不走了,站在这儿等着。 庞时家莫名其妙就被喊了过来。 直到他来到井边,往里头一看,看见脏兮兮的季漾,才愣住。 庞时家道了一句:“卧槽。” 旁边他爸庞一轮正准备联合井边的众人,把绳子绑在一个结实的地方。 庞时家转头就跑进雨中。 庞一轮怒道:“你上哪儿去?!” 庞时家头也没回,在雨中一路冲到冰室,推开门,浑身湿哒哒地跑进里厅,把躺在沙发上睡觉的宋炀推醒,“炀哥!不好了!” 被扰了清梦的少年掀起眼皮,漆黑的眼底没什么情绪。 庞时家:“那小公主,就……刚搬来的,今天来过咱们店里的,那小公主,掉井里头了,你快去看看!” …… 宋炀跟着庞时家来到井边的时候,雨已经下得很大了。季漾的外公邹平和外婆袁兰都被人喊了过来,两个老人在井外,袁兰已经哭得不成样子,对井里头道:“漾漾别怕,外婆在,别怕……” 街边的水都化作水柱往井里涌。 有人问:“老庞,报警了没?” 庞一轮道:“报了!” 那人道:“报了警就等警察来吧……” 李娟急道:“咱们这警察什么速度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下雨了,这雨这么大,再过一会儿北北这孩子就要被冲走了!” 这话确实不假。 九龙镇这边的警察办事效率极低,出警至少半个小时。 季漾在井底下,小皮鞋已经被水淹。 而且这水一直以极快的速度上升蔓延,很快就要淹到她的小腿。 她紧紧咬着唇,快要哭不出来了。 井外头的男人喊了一声:“庞时家!你过来!” 紧接着,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冷静道:“庞叔,我来。” “炀哥……你……” “小炀小心啊。” 听见刚才那个声音,季漾迟钝的神经在这一刻像是被触动了一下。 小姑娘怔怔地抬起头,在不断砸下来的雨水中,她看见井边缘出现了一个人影,很模糊,看不清楚,那个人影腰上绑着绳子,踩着井边稍微有些凸起的石块,往井里下来了。 转眼就出现在了她面前。 像是从天而降的神明般。 那个时候,季漾忘了哭,只是愣愣地看着宋炀。 宋炀一把将她抱起,然后扯了扯上面的绳子,吼道:“拉!” 少年力气大,骨头硬,虽然抱着她,却硌得她难受。 但季漾不敢说话。 她只是紧紧地搂着宋炀的脖子,虽然气还有些不顺,因为哭得太厉害,偶尔会打嗝,她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宋炀身上也都是雨水。 季漾紧紧抱着他,闻到他身上很淡的烟草味。 不到一分钟。 季漾被救了出来。 后来发生的事情,季漾已经有些记忆模糊。 在她被宋炀交给外婆袁兰和外公邹平的时候,像是脑袋里绷着的一根弦,“啪”的一下,突然断了,整个人累到脱力,可就算是在意识都模糊的时候,却还记得一件事。 小姑娘满脸都是水,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眼眶红得不行,扯住宋炀的衣服,声音很弱,“哥哥,一块钱。” 她把刚才一直紧攥在手里的一块钱硬币,放进宋炀的手里。 然后就彻底没力气说话了。 …… 警察在一切都结束的时候终于来到。 井盖的事情后来是怎么解决的,季漾不知道。 因为发生了这么一件令人惊惧的事情,再加上淋了雨,她当晚就发起了高烧,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家里没有备退烧药。 再加上外面下着大雨,袁兰尝试了各种土方法,都没能让季漾退烧。 小姑娘脸色潮红,烧得厉害,嘴里一直喊“爸爸”、“妈妈”,袁兰看得心直抽着疼。 外头还下着雨,邹平二话不说,撑伞出去,“我去买药。” 药店离这儿有些远,袁兰赶紧道:“老头子你小心些,路不好走,千万别摔了。” 邹平丢开了拐杖,撑着伞,慢慢地走进了雨中。 袁兰这边,只能一直给季漾换冷水毛巾。 邹平来到药店的时候,雨已经差不多停了。老人收了伞,结果一抬头,看见镇里头那个药店,竟然关了门。 邹平原路返回,步子比之前急多了。 这种情况,只能两个老人带着孩子上镇医院。 可是九龙镇的镇医院,更远。两个老人,根本走不快。 但是没有办法,再不去医院,季漾可能真的会出事。 邹平回到家中,告诉袁兰,药店关门,没有买到药,随后脱去身上的外套,在袁兰的帮助下,把季漾背起来。 两个老人就这么出了门。 邹平身体不好,背着季漾走了没多久,就开始气喘。 袁兰要帮忙背,可邹平说什么都不给。 两个老人气喘吁吁走到第五条巷子的时候,经过一个网吧。 九龙镇的网吧倒是遍地都有,而且经常通宵营业。现在这个网吧外头就蹲着一堆染了红毛绿毛的不良少年,聚在一起抽烟。 袁兰看了一眼。 也就是一眼,就看见了里面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影。 宋炀瘫在网吧外的椅子上,没跟他们蹲在一起。 少年黑发,戴耳环,抽着烟,嘴里咬着烟,猩红的火光忽明忽灭的。模样懒散又冷淡,一个眼风扫过去,相当不好相处的样子,是不良少年的头头。网吧的灯光落在他脸上,只见今天傍晚还好好的一张脸,现在眼角有淤伤,颊侧也多了划痕。 但是袁兰心底却划过一个念头。 宋炀是个不坏的孩子。 而且她看到他脸上添的新伤,就知道他为什么大半夜在外头闲逛。 九龙镇的人都知道,宋炀家里情况不好。 这孩子算是有家不能回,有家等于没家,家里的都不是人。 刚走过巷口,袁兰就扯住邹平,停下脚步:“老头子,等一下。我找人来帮忙。” 邹平气喘吁吁,声音沙哑苍老,仍旧倔着怒道:“找谁?大半夜你能找谁?” · 季漾烧得迷迷糊糊间,感觉脸颊压在一个陌生的东西上面。 有点儿硬,不舒服。 季漾睁开眼,过了很久,才发现,自己趴在谁的肩头。 正在被谁背着。 那个肩膀骨头很硬,硌得她不舒服,和宋炀傍晚抱她的那种感觉,很相似。 季漾慢慢侧过头。 在模糊的夜色中,她看见了宋炀的侧脸。 夏天夜晚闷热得厉害,下过雨也不管用。少年的脸上都是汗,但没怎么喘气,一直往前跑。他轮廓坚硬,眼角有伤,很明显的一块淤血,看上去就很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感觉到什么,宋炀侧过头,就看见季漾一双乌黑的眼睛。 他声音有些哑,“醒了?” 季漾的小手紧紧攥着他肩上的衣服。 小姑娘的声音很小,很弱,只能唤道:“哥哥。” 她想要伸手,但是发现自己没力气,声音很弱地问:“你怎么……受伤了?” 宋炀没有答话,转过头去,跑了几步,才哑着声音淡淡道:“别说话,哥哥送你去医院。” 季漾就不再说话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似的。 刚刚梦里,才梦见自己掉进深渊里,没有人救她,无论怎么喊爸爸妈妈,外公外婆,都没有人来救她。 直到梦里有一双手将她抱起。 季漾就醒了过来。 然后她看见了宋炀。 那个时候,小小的季漾觉得,宋炀大概就是她的神明。 九龙镇一点儿不好,但是宋炀很好。 坑坑洼洼的路,宋炀就这么背着她跑了几公里,不停歇地把她送到了镇医院。 第5章 少年心跳强烈,一声又一声,紧…… 季漾这场病来势汹汹,病了整整一个星期才彻底恢复。 在病中,季漾才第一次听到宋炀这个名字。 是外婆袁兰说起的,说宋炀不是九龙镇本地人,他几岁的时候跟着他妈妈来到这个地方,他妈妈长得漂亮,开了一间冰室,在九龙镇远近闻名。宋炀小时候不是现在这样子,挺乖一孩子,长得又好看,但是经常在学校受欺负,袁兰和邹平都见过小宋炀每天都带一身伤从学校回冰室,看得两个老人好不心疼。 更可惜的是,后来宋炀的妈嫁给九龙镇一个男人,那男人婚后家暴还酗酒,经常把宋炀和他妈打得不成人样,没过多久宋炀的妈出车祸死了,宋炀的后爸却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大笔钱,又娶了个新老婆,还建了新房子。 自从宋炀的妈死后,宋炀算是性情大变,书也爱读不读,天天在外头游荡,跟那些比他大的社会人干架,在学校里就顶撞老师,成为不良少年的头头,平时混成了个街头混混,整日不是待在冰室抽烟打台球,就是去九龙镇的一个汽车修理厂学修车,赚钱养自己。 说到这里,袁兰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季漾的头,“多好一孩子,就变成这样。” 季漾躺在病床上,转头望着窗外的阳光,拉起被子,遮住自己的嘴巴和鼻子,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眨巴眨巴的。 原来他叫宋炀。 季漾不知道“不良少年”是什么意思,她只觉得他对她好。 所以宋炀不是坏人。 之后的日子,袁兰和邹平都再不许季漾独自出门。 连冰室都不给去。 因为不能出门,夏天开始变得无趣和闷热。 没事干的午后,季漾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前后晃着,听着滋滋的蝉鸣,歪头看着葡萄藤蔓延上葡萄架,嘴里哼着一首儿歌:“阿门阿前一颗葡萄树,阿嫩阿嫩绿地刚发芽,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 还没唱完一首歌,突然有个什么东西掉在秋千前面。 就落在了季漾的脚前面。 季漾定睛一看,是一颗毛栗子。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又一颗毛栗子掉下来。 季漾下意识抬头,往上头看。 可是上面空空如也,只有一片蓝天,什么都没有。 毛栗子是从哪里掉下来的? 小姑娘疑惑地跳下秋千,蹲下身,把毛栗子捡起来。然而,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手中的毛栗子,就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头。 季漾“哎呀”了一声,捂住头。 砸了她脑袋的那棵毛栗子也滚落下来,掉在她面前。 季漾知道毛栗子不是从天上掉下来,而是被人扔过来的。 她转过头去,就看见庞时乐趴在围墙上,探出个头,似乎还想向她扔毛栗子,结果她一转头,他立刻从围墙上缩了下去。 季漾把毛栗子拿在手里,走到围墙旁边,认真道:“我看到你了。” 过了好半天,庞时乐才把头重新从围墙那边探出来。 庞时乐大概是想叫季漾,但是又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就这么看着她憋了半天,都憋红了脸,才道:“喂,小公主。” 季漾道:“我不叫小公主,我叫季漾。” 庞时乐皱起脸,不知道是哪个字。 季漾背着小手,仰起头,碎花小裙子随着夏天的风微微飘荡,“季风的季,荡漾的漾。” 庞时乐看得有些呆了。 片刻反应过来后,脸猛地一红。 季漾说的词都是庞时乐不知道的词语,他甚至连这个字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庞时乐只能勉强记住她名字的发音,趴在围墙上问:“你……你怎么不出来?你要出来玩吗?我带你去游戏厅玩啊。” 季漾很想出去玩。 但是她犹豫片刻,道:“我外婆不让我出去。” 庞时乐疑惑了:“为什么?” 季漾道:“他们怕我出事,所以不给我出去。” 庞时乐一听这话,就拍了拍胸膛,一副很神气的样子,“怕什么!游戏厅而已,有我在,你不会出事的。”顿了顿,“再说了,还有我哥和宋炀哥在呢!” 季漾其实对去游戏厅没有什么兴趣。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听见“宋炀”这个名字,心脏深处某个地方突然跳了一下。 见季漾没回答,庞时乐继续怂恿道:“游戏厅里好多好玩的啊!我可以带你玩拳击,在游戏机上玩的那种,还有……还有打枪!宋炀哥打枪可厉害了!你不想去玩吗?” 季漾是实在忍不住了。 她转头往屋里跑,一边跑一边道:“我跟外婆说一下。” 袁兰和邹平都在睡午觉。 季漾没能和外婆说,就找了纸和笔,认认真真写了张字条,掐算着,觉得自己应该能在三点钟前回来,让外婆不要担心。 写完,季漾就和庞时乐一起出去了。 庞时乐带季漾来到游戏厅。 然而,两个人还没有走进游戏厅。 就听见游戏厅里传来“砰”的一声响,很大声,把两个小孩都吓得愣住。 不过片刻,一个人就被从游戏厅里丢了出来。 是直接丢出来的,力气可想而知。 季漾吓蒙了。 随后,两三个人连滚带爬地从游戏厅里跑出来,脸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伤,其中一个人没站稳,跌倒在台阶前,连带着后面两个人也一同跌滚下来,趴在地上,狼狈极了。 游戏厅里传来一个少年暴躁的声音:“妈的,还敢来没事找事,赊账就算了,玩得不爽还打人了是吧?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庞时家从游戏厅里走出来,随手就揪起一个混混的衣领,“宋炀听过没有?!老子大哥!这地盘就是炀哥的!” 话音落下的时候,又一个身影出现在游戏厅门口。 宋炀慢慢地走出来,双手抄兜,嘴里咬着烟,靠在游戏厅门口,模样懒散淡淡,耷拉着眼皮瞅着地上那几个混混。午后的阳光照在他眉眼间,好看又帅气。 那几个小混混也是九龙镇的,明显被揍懵,现在又看见宋炀,在地上就差跪着了,慌乱道:“我错了,炀哥,我们……” 庞时家像是烦了,一脚踹在一个人的胸口,直接把那个人踹翻了过去,“都他妈给老子滚!明天拿钱来,不然老子让你知道死字怎么写!” 几个小混混连滚带爬跑掉了。 在旁边目睹了这一切的庞时乐,目瞪口呆道:“哥!你怎么打人还踹人呢!” 庞时家一顿。 他回头,看见季漾和庞时乐。 庞时家冷笑一声,走过来几步,拎起庞时乐的衣领,“臭小子,谁许你来游戏厅的?信不信我告诉爸……” 庞时乐被轻而易举拎起来,在半空中蹬腿,“我……我是要带……带季漾来玩啊!我就想带她看看我们家的游戏厅!” 季漾睁大眼睛,看着庞时家身后。 庞时家的目光落在季漾身上,“季漾?”顿了顿,把庞时乐放下来,刚想对季漾说什么,让她小姑娘家家回去,别来这种地方。 然而,身后已经出现了一个身影。 宋炀微微屈膝,看着季漾,“想来玩?” 季漾还记得刚才那个小混混被扔出来的样子,刚想出口的“想”字,就这么被咽了回去。 小姑娘看上去被吓到了,讷讷小声道:“哥哥,我……我没带钱。” 庞时乐在旁边拍胸膛,“我请你玩。” 然后被他哥挥了一下后脑勺,“什么都不学好,就带人家……” 话没说完。 宋炀忽然笑了一声,很轻,像是从喉咙里溢出来的,语气淡淡,“哥哥不收你钱,带你玩。”顿了顿,他瞥了庞时家一眼,“你收不收钱啊?” 庞时家:“啊?”反应过来以后,“嘁”了一声,“不收不收,行了吧。” 宋炀转身。 季漾巴巴地跟了上去。 游戏厅里一股烟味。 季漾刚进去就被呛到,捂着鼻子,小声咳嗽。 宋炀往里走的步子停了一下,把嘴里的烟掐了,扔掉,再抬脚踹了一下旁边游戏机面前一个正在抽烟的男生,“要抽出去抽。” 那个男生被踹得差点趴在游戏机上,回过头,还没有反应过来。 宋炀带季漾走进去的里厅,还算开阔,窗户打开着,烟草味淡了很多,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将里厅照得开阔。 里厅里有两台游戏机,这两台游戏机旁边的墙上,挂着好几把游戏用的枪,有长有短。 宋炀随意挑了一把,在手上颠了颠,“哥哥教你玩枪?” 季漾点点头。 小姑娘一脸认真。 宋炀是真的觉得好玩,这小丫头,才来九龙镇,就和这镇子上最混的人的弟弟一家成了邻居,刚刚看了那一幕,非但不觉得害怕,还跟着他这个混世大魔王来玩枪。 宋炀挑了一把最轻的枪,递给季漾。 季漾接了过来,看宋炀去游戏机那边操作。 等宋炀把游戏机开机好了以后,季漾就过去,举着枪,什么也不会,对着游戏里面的人就是一通乱打。 大概是实在有些惨不忍睹。 宋炀蹲下身,双手握住季漾的手,带着她玩游戏,玩射击。 因为那个时候还太小,没有太多的感觉。 季漾对那个时候的场景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 她只记得,少年的手很大,可以把她整个包裹起来,手心温度很高,打枪打得特别准,百发百中的感觉。 不知道是因为夏天很热,还是因为蝉在窗外滋滋地叫,扰得人心烦意乱。 季漾能感觉到宋炀的心跳。 少年心跳强烈,一声又一声,紧贴着她的背。 第6章 这么一看还挺像你小媳妇儿的啊…… 玩完打枪后,宋炀又带着季漾玩了点别的。 然而好景不长,从游戏厅里出来,准备回家的时候,庞时乐说想跟季漾玩一个游戏。 他在门口摆了几个小障碍,说可以背着她玩单脚跳。 季漾以前在城市里的小学也玩过单脚跳,但是没听过背着人玩单脚跳。 她觉得这个游戏有点危险,而且庞时乐跟她差不多,看上去背她玩并不太行,好危险。 季漾就拒绝。 但是庞时乐一直说他可以。 最后他连哄带骗把季漾骗到背上。 没想到庞时乐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力气和身板,刚站起来,就没站稳,歪了歪,直接往前栽去,连带着季漾也摔在地上。 这回磕到的可是鼻子和下巴。 伴随疼痛而来的,是血。 季漾摸到自己一鼻子的血,呆了片刻后,瞬间就放声大哭,那种崩溃的、恐惧自己马上要死了的哭声,直接把庞时乐吓懵,很快庞时家和宋炀也出来了。 庞时家当场就给了庞时乐一后脑勺,额上青筋直跳,“你他妈是不是有毛病?尽给老子找麻烦!” 庞时乐不敢吭声,半天,才憋了一句话:“她好重。” 季漾听到这话哭得更大声了。 天都要塌了似的。 庞时家看到她脸上的血,不慌是假的,但是怎么搞还真不知道,暴躁地抓了抓头发,想哄又不会,“那啥,别哭了啊,小……小公主……” 庞时家刚问宋炀,要不送她回家,给那俩老人家道个歉。 话没有出口。 一个身影已经上前。 季漾正哭得天昏地暗,就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 抱她的那人力气大,骨头硬,感觉熟悉。 季漾睁开泪眼朦胧的眼,就看见宋炀的脸近在眼前。 小姑娘抽噎着,但止住了哭声。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还是痛,还是怕,但是看见宋炀,就莫名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没那么害怕了。 就像那天,他把她从井里救出来那样。 宋炀把季漾抱进游戏厅,还是里厅。 他把她放在一张椅子上,抬起她的脸看了看,泪水和血都混在一起了,不知道伤哪儿了,也不知道伤得重不重。 宋炀:“别乱动。” 丢下一句话,他就转头出去了。 季漾想摸摸自己的鼻子,但因为宋炀的话,又不敢动,只能憋着眼泪在原地坐着等。 过了一会儿,宋炀不知从哪儿弄了盆温水进来,盆上还搭着毛巾。 季漾看着宋炀蹲下身,把毛巾浸温水里,拧干,然后看着他拿毛巾上前,要擦她的脸。 她紧紧闭上眼,睫毛在颤,人在小幅度地抽噎着。 宋炀拿毛巾的手一顿,觉得好笑。 少年扯了扯唇角,声音一如既往有些哑,淡淡道:“还没碰到呢,怎么这么娇气。” 季漾不太懂娇气什么意思。但她直觉这不是夸奖她的词语。 她声音很小,还带着哭过的奶音,“我不娇气。” 宋炀挑了挑眉,淡淡道:“那怎么这么爱哭。” 季漾不吭声了。 温热的毛巾触碰到她的脸。 一点点擦去了脸上的血迹。 过了一会儿,季漾小心地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去看宋炀。 宋炀看上去有时候很冷,打人的时候很凶,可给她擦脸的时候,动作却是温柔的,一点儿也不疼。他蹲下来的时候,比坐在小椅子上的她还要高些。 少年淡淡擦完她脸上的血,再用温水洗毛巾。 等到擦完以后,宋炀看了看她的脸,“就流了点鼻血,别怕,没伤到脸。” 见季漾没说话,宋炀又问:“要看镜子吗?” 季漾点了点头。 宋炀起身,找半天也没在游戏厅里找到镜子,最后只能抱着季漾在一台没开机的游戏机屏幕上,让她在漆黑的屏幕上看自己的脸。 季漾瞅着屏幕里那张小脸,好像确实没什么事儿,就是哭得眼睛红红,有些难看。 她看过了,也放心了,不再说什么。 因为游戏机很高,季漾还够不着,所以是宋炀抱着她照镜子的。现在照完了,季漾转身,就埋进宋炀怀里,不怕生地搂住他脖颈,声音小小的: “哥哥,我想回家。” 宋炀一顿。 他耷拉着眼皮,瞥了怀中的季漾一眼,本来想说,你是伤着脸了,不是伤到腿了,怎么路都走不了了? 可是不知为何,小姑娘软乎乎的身子趴他身上,搂着他脖子,这话就在嘴边打了个转,没说出来。 行,从这丫头来到九龙镇后,他就没过过一天正常日子。 宋炀抱着季漾往游戏厅外走去。 在门口,庞时家还在骂人:“人家是女孩子,给你摔破相了,你就死定了,知不知道?” 庞时乐低着头听训话。 见有人走出来,庞时乐抬头瞟了一眼,看见是季漾,想说什么,又被他哥吼了回去。 “看什么看!还嫌自己闯祸不够是吧?” 宋炀人高腿长,走路也快,吵闹的声音渐渐被抛在后头。 季漾趴在宋炀肩头,因为刚才哭得厉害,好像用完了体力,现在确实有点累了。她下巴搁在他肩头,看着九龙镇的小巷,夏天午后的阳光洒落下来,片片碎金,有些透过树梢落下来,有些晃在眼前,晃得人眼花。 季漾移开视线。 她侧过头,看着宋炀的侧脸。 在这个角度,能看见少年轮廓分明,下颔弧线好看。她注意到他眼角的伤已经淡了,鼻梁上也没有贴着创可贴,但是还有受过伤的痕迹。 季漾很快被宋炀走路时耳边晃动的小黑环吸引了视线。 盯着看了一会儿,她伸出手,小心地拨弄了一下他挂在耳朵上的两三个小黑环。 宋炀好像没反应。 季漾又伸手,这次更大胆了些,摸摸又拨弄那几个小黑耳环。 宋炀瞥她一眼,语气淡淡,“干什么呢?” 她吓得立刻收回手。 半晌,小姑娘奶呼呼地小声道歉:“哥哥,对不起。” 宋炀还没说什么。 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笑,“炀哥,带孩子呢?” 几个染了绿毛黄毛的少年蹲在巷口抽烟,见了宋炀,还有他怀里的季漾,都觉得新鲜,九龙镇人见人怕的大魔头居然抱着个小孩,这画面实在是好笑。 一个黄毛少年道:“哪家的孩子啊?能给我抱抱不?” 季漾一听,下意识搂紧了宋炀的脖子。 宋炀:“滚。” 黄毛少年又笑,“嘿,炀哥,这么一看还挺像你小媳妇儿的啊,这么护着。” 几个不良少年都跟着放肆地大笑。 宋炀脸色微沉,刚想骂一句脏话,但是想起怀里还有个“小公主”,瞥了一眼季漾,只见她埋在他肩头,小心地抬眼,只露出一双黑葡萄似的圆眼睛。 宋炀便把这话先压了,冷冷一笑:“欠收拾了是吧?” 黄毛少年瞬间一个激灵,“没有,炀哥。” 几个不良少年也连忙道:“咱们就开个玩笑,随……随口说说的。” 黄毛少年见状不妙,“不打扰您带孩子了。” 说完就跟几个兄弟一起跑了。 宋炀抱着季漾,继续往她家的方向走。 季漾趴在宋炀肩头,半晌,稍微动了动,转过脸来,看着宋炀的侧脸,小声道:“哥哥。” 宋炀淡淡“嗯”了一声。 季漾想了想,“小媳妇儿是什么意思?” 宋炀:“……” 他步子顿了一下,差点没被自己口水呛到。过了好一会儿,闭了闭眼后,才继续往前走,面不改色撒谎道:“小妹妹的意思。” 季漾:“哦。” 她捏着他黑色T恤的一角,片刻,道:“那我可以做你小媳妇儿。” 宋炀:“…………” 这大概就是自己挖坑给自己跳的感觉。 季漾倒是觉得没什么问题。 她可以做宋炀的妹妹。 做他妹妹挺好的。 如果他以后还能这样多抱抱她,那就更好了。 但是怕宋炀不愿意她做他的小妹妹,所以想想还是征求他的意见比较好。 于是季漾又加了一句,小声问:“可以吗?” 宋炀不知道该说什么。 少年沉默着,绷着脸,冷着眉眼,一直抱着季漾走回到她家。 快到她家门口的时候,宋炀才说:“不可以。” 季漾问:“为什么?” 到家门口了。 宋炀把季漾放下来。 季漾仰起小脸看着宋炀,还在等着他回答。 宋炀毫无办法,认命似的蹲下身,漆黑的眼盯着她,“你可以做我妹妹,但不能做我媳妇儿,知道么?你还太小了,跟你讲也讲不明白,反正你记住,小媳妇儿这个词,对谁都不能说,不是好的话,懂了么。” 季漾不懂。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知道了。” 少年吁了一口气,抬手,随意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淡淡道:“回去吧。” 季漾转身,往院子里跑了几步,又探出个头,挥挥手,“哥哥再见。” 看着院子的门关上,听见季漾的脚步声一直进了院子,进了屋里,宋炀才转身往回走。 宋炀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咬了根烟在嘴里,左手将银色打火机往空中一抛,落进手中,拇指弹开打火机的盖子,火光衣衫,点燃了烟。 少年咬着烟,慢慢地往回走,边走边按了按拳头,骨骼发出硌硌咔擦的声响。 是时候该修理修理那帮人了。 第7章 不能轻易对宋炀说喜欢。…… 八月悄悄过去,九月初,九龙小学正式开学。 九龙小学离家其实挺远的,在镇中心区,要经过一条很长的路,叫长坡,至少有两三公里长。路的左侧是山坡,右侧是田地,长着的麦子还是什么绿油油的,每天早上晚上都在田地里飘摇着,风吹过,似一阵阵的浪。 很多孩子都是自己起早贪黑走路或蹬车去上学的。 一开始邹平和袁兰还要送季漾去上学。然而邹平和袁兰身体都不算好,每天走那么远路实在是辛苦,再加上季漾自己坚持,没办法,只能让她一个人去上学。 所幸因为父亲季降南常年在外忙碌,季漾从小到大也学会了自己一个人上学。 就这样,季漾每天蹬着自己的小黄单车穿过那条路。 有趣的是,宋炀和庞时家也走这条路,骑车去上高中。 说是去上高中,也不太准确。宋炀和庞时家基本已经不上学了,翘课成了常事,宋炀是骑车去镇上的修车厂学活和干活,偶尔才去学校里晃一晃,听两三节课,庞时家则是负责送他弟庞时乐上学后,自己再去镇初中那边溜达溜达,等到穆雪儿放学,给她买上一份热腾腾的饭,在校门外给她。 穆雪儿的父亲连午饭都不给她准备,也不给她一点钱。 所以每天早上,季漾辛辛苦苦蹬着小黄单车经过那条长坡的时候,宋炀和庞时家经常会从她身边经过。 庞时家后座坐着庞时乐,抱着个书包,丝毫不费劲地瞅着她。 季漾特别生气。 小姑娘咬着唇,拼命想要蹬快点,不想看见有“专车”坐的庞时乐。 这时,身边又掠过一个身影。 季漾抬头看去的时候,就看见宋炀骑着山地自行车的背影。 山地自行车座椅很高,少年微微弓着背,踩得轻松又快,风从前面吹过来,吹起他黑T恤的衣摆,自在如风。 季漾看了有些呆。 直到自己越来越远,落下一截的时候,她才加把劲发力,想要跟上去。 庞时家载着庞时乐远去了。 季漾正埋头蹬着小单车,就感觉眼前有一个影子。 她抬起头,发现宋炀速度慢了下来,在她前面,单手握着车把,车身也不摇晃,就这么回头瞥着她,淡淡问:“累不累?” 季漾的脸蛋红扑扑的,早就喘了,但因为不想被他说“娇气”,所以还是强撑着,声音里还带着小奶音道:“我不累。” 宋炀瞅着她。 小丫头倒是还挺倔。 半晌,他淡淡扯了扯唇角,像是笑了一下,双手握住车把,飞快往前蹬去,“那就快点。” 宋炀的笑很淡,也很少笑,但他每次笑,小小的季漾都觉得心脏怦怦跳了一下。 像是以前圣诞节第二天醒来,意外发现自己床边多了个礼物盒子时,以为真的是圣诞老人给她的,那种抱着礼物不愿意撒手,还想要偷偷藏起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 于是季漾自己也拼命加把劲跟上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因为前面是宋炀,所以这条长坡好像也没有那么累了。 在九龙小学的日子是平凡且普通的。 和在城市里上学没有太大的区别,最多是这里的校服土了些,难看了些,这里的小同学比城市里要更呆一些,无邪一些,但也更好相处一些。 日子一天天过去,十月中旬的某一天,季漾下午放学的时候,在小学的校门口看见一个人。 是穆雪儿。 穆雪儿没穿校服,就穿了一件吊带,肩上的纹身很明显,引得周围来接孩子的家长都纷纷侧目,带着自己的孩子离穆雪儿远点,还有些家长投来了不齿甚至愤怒的表情。 穆雪儿丝毫没有感觉,她拿着一个盒子,在校门口等人。 季漾不知道穆雪儿要找谁。 但是当穆雪儿对上季漾的视线的时候,立刻就走了过来。 季漾没有想到穆雪儿要找的人是她。 穆雪儿走到季漾身前,把手里的盒子塞进季漾手里,声音略有些冷淡,但似乎带着很轻的颤,问道:“你最近是不是经常和宋炀一起走?” 季漾愣住,还没有回答。 穆雪儿又道:“见到他,帮我把这个盒子交给他。”顿了顿,也不顾周围许多人的视线,压低声音对季漾道:“告诉他,六点,我在冬花小巷等他。” 说完,穆雪儿就走了。 季漾手里拿着盒子。 小姑娘呆呆的,半晌,才低头看看手里的东西。 是一个用比较漂亮的彩纸包起来的一个盒子,上面系着绳子,还有一张纸压在绳子下面。 季漾其实不太清楚自己应该去哪里找宋炀。 她也没有像穆雪儿说的,和宋炀一起走,只不过上学的时候和宋炀一条路而已。 季漾最后打算蹬着小单车,去镇上的修车厂找宋炀。 她来到修车厂的时候,看到了很多穿着蓝色衣服的工人。 也许以为是哪个工人的女儿过来了,所以也没有人拦着。季漾下了车,把小黄单车停在旁边,自己走进去。 季漾看见了不少的车,还有很多工人。 都是人高马大的男人,身上各种油污。 小姑娘抿着唇,有些不安地攥着书包带子,也不知道去哪儿找宋炀,甚至连他在不在这里都不知道。最后还是一位工人注意到她,问道:“你找谁?” 季漾小声道:“我找宋炀。” 那工人一听,便冲修车的地方一吼,“小宋,找你的!” 季漾看见一辆被千斤顶撑高的车子下面,宋炀微微侧了身,从车下面探出来。 少年没有穿工人的蓝色衣服,还是那件黑T恤,脸上有汗,嘴里咬着零件,躺在满是油污的海绵垫子上,手套上也都是油污。 季漾立刻跑了过去。 宋炀拿走嘴里咬着的零件,从车下出来。 他耷拉着眼皮,淡淡问:“找我?” 季漾点点头,把手里的盒子递过去,“穆雪儿姐姐让我给你的。”顿了顿,“她还说,六点……在冬花小巷等你。” 宋炀没动,神情也难辨。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脱了手套,接过季漾手里的盒子,解开上面的绳子。 压在绳子下面的纸轻飘飘地落下来。 季漾蹲下身子,想捡起来。 她看见了纸上的字。 写得歪歪扭扭的,但她还是认得,毕竟都是简单的字。 穆雪儿写:“你要是不来,我就死给你看。” 季漾觉得这句话有点儿可怕。 她把纸捡起来,递给宋炀。 宋炀没接。 他刚刚把盒子打开,看着里面放着一块极为精致、昂贵的手表。这个牌子,在城市里也有,怼怼去镇上商场逛的时候,会看见这个牌子的专柜,一般只有镇上小老板才能买得起的手表。 少年没有说话,垂着眼看着盒子里的手表,捏着盒子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片刻后,宋炀才抬起眼。 他接过季漾手里的纸。 宋炀看了一会儿纸上的字,半晌,突然把纸狠狠揉皱,捏成团。 他这幅冷冰冰好像要吃人的样子把季漾吓到了。 宋炀把纸团随手塞进兜里,目光在车厂里逡巡一圈,最后找到一个中年男人,几步上前,低声道:“姜叔,帮我个忙,我那辆车……” 姜叔看了一眼,很快明白过来,“知道了,有什么事就先回去吧。” 宋炀点了下头,没再说什么。 他转身就要走出修车厂,似乎又想起什么,停下来,回头。 季漾还愣愣地站在那儿。 宋炀此时此刻是真的没心情,他走回来,拎住季漾的小书包,就把她拎出了修车厂,“自己回家。” 季漾看着宋炀,看着他骑上自己的山地自行车,头也不回飞快地蹬了出去。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总觉得有些不安。 季漾自己骑上小黄单车,努力地往家的方向蹬。 回到的时候,也差不多六点了。 秋天的天开始黑得比较早,季漾蹬着小车来到冬花小巷的时候,看见了宋炀的山地自行车,天幕已经变得暗沉,渐渐有深蓝爬上。 季漾在冬花小巷外就听见里面传来的声音。 先是穆雪儿的哭声,“今天是你生日,我想给你好一点的礼物……” 然后,是宋炀的声音。 少年冷冷问:“你拿什么钱买的?” 穆雪儿道:“我偷我爸的钱……” 宋炀似乎觉得格外难以置信:“你真是疯了,这么多钱,你不怕他知道打死你?!” 穆雪儿抽泣道:“我不怕,我要走,我要你带我走。” 一瞬寂静后。 季漾小心翼翼探头过去。 看见穆雪儿扯着宋炀的衣袖,哭道:“宋炀,你带我离开九龙镇吧,我不想再在这个破地方待下去了,你带我走好不好,我喜欢你,我愿意跟你一辈子……” 宋炀把自己的衣袖从她手里扯回来。 少年垂着眼,紧握着拳头的手青筋看见,声音比冬天的雪还要冷,“我说过不喜欢你,别在我身上花心思。还有,庞时家是我兄弟,你既然跟了庞时家,就跟他好好处着。听见没?” 穆雪儿肩膀一抽一抽的,不说话。 宋炀手里拿着那盒手表,“买这个东西的票据在哪里,给我,我去退。” 穆雪儿死死咬着唇:“不要。” 宋炀声音骤然一沉:“穆雪儿。” 季漾在巷口听得一个哆嗦。 穆雪儿也同样一个哆嗦,声音带着颤:“我……我扔了。” 宋炀没说话。 片刻,他问:“扔哪了?” 穆雪儿颤着身体,“就,商场外面那个,那个垃圾桶。” 宋炀这一年十五岁,已经一米七八的个子,比穆雪儿高了许多。 天色渐晚,天幕漆黑,有些冷。 少年静静地道:“我如果找到了票据,我就把手表退了,钱还给你。如果没找到,我自己还有点儿钱,但还不全,其他的我慢慢打工还给你。” 穆雪儿大概是没想到宋炀竟能如此绝情。 她抬起眼,眼里全是泪,怔怔看着宋炀。 宋炀转过身,走了几步,停下来,没有回头,“还有,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季漾看着宋炀走出巷口。 宋炀也没有看季漾,自己跨上山地自行车,骑走了,是往镇上的方向去了。 季漾听见冬花小巷里传来哭声。 她看了过去,看见穆雪儿蹲在地上,崩溃大哭。 季漾人生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景。 这也不是她能插手的事情。 小姑娘慢慢地推着小单车往回走。 稀疏几盏路灯亮了起来,光线还特别暗,特别朦胧昏黄,照不亮一两米的路。 这一年的季漾还很小。 甚至连穆雪儿口中的喜欢,是什么都还不知道。 但是她却明白。 不能轻易对宋炀说喜欢。 他也许比她看见的、自以为的那个“温柔”大哥哥,那个救过她的神明,还要冷血得多。 第8章 希望宋炀哥哥,能够一直开开心…… 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季漾不知道。 但是第二天,整个九龙镇上都闹起来了。 原因就是,穆雪儿她爸穆陈发现钱不见了,猜到是穆雪儿拿走了,准备等穆雪儿回来狠狠揍死她,没想到穆雪儿很晚回来的时候,哭得眼睛红肿,头发也乱,整个人狼狈不堪。 穆雪儿的父母一瞬间以为自己女儿被谁侵犯了。 而且穆雪儿一回来就把自己关进房间,一直哭一直哭,死都不出来。 然后又不知道是谁传的谣言,说看见穆雪儿昨天傍晚和宋炀在小巷里…… 穆雪儿她爸穆陈立刻就认定是宋炀干的。 穆陈当场就抄了个棍子去找宋炀。 宋炀没找到,穆陈晃了一圈,去找宋炀他后爸去了。 穆陈和宋炀后爸一家其实非常不和,因为宋炀后爸在宋炀亲妈死后,不知道哪里弄来一笔钱,建了好房子,穆陈分外眼红,时不时找点麻烦,宋炀后爸也不是省油的灯,两家关系特别差。 穆陈这次找到了借口,直接找上宋炀后爸家,直接就说你那儿子侵犯了我女儿,要讨钱赔,还要宋炀出来道歉,宋炀后爸也要道歉。 两人差点干起架了。 后来还是清晨的时候,有人在小镇中心区的商场门口找到了宋炀。 跟他说:“赶紧回去看看吧。” 宋炀没回去,坚持等到商场开门。 其实宋炀昨天在去冬花小巷前,就已经去过了镇中心的商场,但是售货员说没有票据,不给退货,他才回冬花小巷见穆雪儿。 离开冬花小巷后,宋炀又回到镇商场,在镇商场门口翻了两个垃圾桶,翻出了票据,但镇商场关门了。 宋炀没有心情回去,就在镇商场门口坐着,一根烟接一根烟地抽,等到了天亮,商场开门,他又拿着票据去退货。 然而,售货员说时间过了,死活不给退货。 宋炀回到镇里。 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在宋炀后爸家的门口,两家人还在闹,围了很多很多人。 宋炀后爸怒道:“你家穆雪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穆陈更怒:“就算穆雪儿不是什么好东西,你那个儿子也不能这样践踏我女儿,赔钱……” 宋炀后爸吼了一声:“宋炀不是我儿子!谁爱要谁要去!要钱没有!要人……” 这时,人群分开一条路。 宋炀走了过来。 周围劝架的人都静了。 反倒宋炀后爸,好像疯了似的,看见宋炀就破口大骂,抄起旁边被穆陈丢在地上的一根铁棍,对着宋炀就打下去,“你还有脸回来!” 有人尖叫。 幸好宋炀挡得快,护着了头,那铁棍挥下去,似乎都能听到手臂骨头碎裂的声音。 宋炀后爸还要再打。 但是宋炀已经反手握住那根铁棍,猛地一扯,将铁棍从后爸手中扯出来。 宋炀后爸一惊,下意识后退一步。 抬头对上宋炀漆黑至极的眼。 那双眼冰冷至极,漆黑到底,不像是一个少年该有的眼神,似乎还带着恨意,都能将人生吞活剥了似的。 宋炀将手中的铁棍往旁边狠狠一摔。 “砰”的一声。 宋炀后爸一个哆嗦。 周围寂静了片刻。 宋炀把手里的手表拿出来,说出了事情真相,但是略去了穆雪儿跟他表白,还有冬花小巷里的一些事情。 这个时候,关在房间里哭够了的穆雪儿也出来了,跟着她妈一起过来,算是把谣言澄清了。 穆雪儿一看到宋炀,就又哭了。 倒是穆陈,眯着眼叼着烟问:“那这手表的钱怎么办?” 宋炀后爸说绝对不会还这钱的。 宋炀把手表给了穆陈,道:“手表还给你。”顿了顿,“钱,我现在只有一半不到,先还上。剩下的,我在修车厂工作慢慢还上。” 穆陈哼了一声,“多久?太久可不行啊。” 宋炀淡淡瞥了一眼,“半年全部还清。” 穆陈勉强接受。 这事情就算这样告一段落了。 事情经过都是庞时家的妈告诉了季漾的外婆袁兰。 外婆袁兰又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外公邹平。 当时是周五的傍晚,袁兰和邹平都在院子里修剪葡萄藤。 季漾坐在院子里的小桌子上写作业。 她听着两个大人说的话,不是很明白一些事情,但是又大概能知道,这些都是对宋炀不好的事情。 小姑娘咬着铅笔,心情也不是很好。 没做多久作业,她就跑进房间里,到处翻找东西。 院子里的袁兰叹了一口气,“这都是什么糟心事,可怜的孩子。” 邹平沉默着,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袁兰忽然问:“要不……咱们帮这孩子先把剩下的钱垫上?” 其实邹平早有这个想法。 宋炀不坏,何况他救过季漾,一次是下大雨的天把她从井里救出来,一次是背着发高烧的她去几公里外的医院,都已经算得上是救命之恩了。 两个老人决定后,立刻去拿钱出来。 知道季漾经常跑去宋炀的冰室,袁兰也没有打算亲自去,怕宋炀骨气硬不肯收,换做孩子去可能会好一些。 袁兰叫季漾。 季漾从房间里跑出来,口袋里鼓鼓囊囊的。 袁兰把手里的钱放信封里,塞进季漾的小挎包里,“去冰室,拿给你宋炀哥哥,就说我们给的,让他别急着还,什么时候有了,再还就好了。” 季漾点点头。 小姑娘认真地背上挎包,就出了门。 但是季漾没有在冰室找到宋炀。 宋炀的冰室关了门,里面一片漆黑。 季漾趴在玻璃上看了一会儿,转头去别的地方找。 她最后是在上学那条长坡左侧的山坡上找到的宋炀。 是庞时乐告诉她,宋炀在那儿的。因为庞时乐的哥庞时家也在那里。 季漾来到长坡的时候,就看见宋炀坐在山坡上。 少年穿着黑T恤,背后是落尽了的晚霞,以及涌上来的深蓝的夜色,衬得他的身影格外单薄,风吹起衣角,他一动不动,就这么坐在那儿,像石头一样。 庞时家躺在宋炀旁边。 季漾艰难地爬上山坡,听见庞时家道:“我跟穆雪儿分手了。” 过了一会儿,庞时家又骂:“这他妈都什么破事,老子真想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宋炀始终一句话都没有说。 季漾扯了扯宋炀的衣角。 他微微一顿,垂下眼,才注意到小小的季漾。 片刻,宋炀问:“怎么来了?” 庞时家在旁边侧过头来。 季漾低下头,打开小挎包,从里面拿出信封,递给宋炀:“外婆让我把这个给你。” 宋炀看见信封,似乎已经猜到里面是什么,身影顿了顿。 他没说话,也没接。 倒是庞时家接过来,往信封里头看了一眼,顿时睁大眼睛,“炀哥!” 季漾小声道:“外婆说,不要着急,什么时候有了,再慢慢还就好了。” 周围似乎安静了很久。 许久,宋炀把信封从庞时家手里拿回来。 少年垂着眼,把信封按照原样,放回了季漾的小挎包里。 宋炀把季漾的小挎包重新拉好拉链,然后对季漾道:“替我谢谢婆婆。”微微一顿,看着季漾,漆黑眼底的冰冷似乎化去了些许,声音也低了下来,“不过,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还得上。” 庞时家在旁边也没说什么,只是别过脸去。 季漾想起那天傍晚,在冬花小巷,宋炀和穆雪儿说话时决绝的模样。 她并不想这样。 所以她没有再说什么。 小姑娘抿抿唇,默默地低下头,在宋炀旁边坐下。 两个大男孩,和一个特别小的小姑娘,就这么坐在山坡上,安安静静的,谁也没有说话。 原来从山坡这里,可以望见那边的海。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月亮还没有升起来,渐渐漆黑的天边有星星,海面波光粼粼,不断推向远方,从这里望过去,似乎格外美丽。 季漾后来知道,那个时候的宋炀,为什么这么喜欢坐在山坡上。 因为他被困在九龙镇这个小镇里,经历这么多不愉快的事情。 而只有那片海,似乎还能慰藉一些。心里想着,只要再大一点,再长大一点,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可是那个时候的季漾和宋炀,都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一点儿也不比九龙镇好。 安静了许久。 季漾忽然道:“哥哥。” 宋炀微微侧过头。 季漾低下头,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双手捧到了他面前。 “这个给你。” 季漾手中捧着许多小小的幸运星,透明色纸编成的,一颗颗,五彩斑斓。 小姑娘眼眸明亮,黑如宝石,认真道:“这是我妈妈以前给我编的。她说,如果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就对着幸运星许个愿,幸运的事情很快就会到来啦。” 宋炀垂眼看着季漾小小手心里,各种颜色的幸运星。 不知想起了什么。 少年的眼睫微微一动。 旁边的庞时家也坐起身,笑了,“许个愿呗,炀哥。”顿了顿,“让这狗屁生活都滚远点,以后的日子越来越好。” 季漾捧着小星星,望着宋炀。 过了一会儿,宋炀的唇角微微动了动,扯了扯,像是淡淡笑了。 他看着幸运星,静静道:“希望能早点赚到钱,离开九龙镇。” 听到“离开九龙镇”这句话,季漾的心脏不知道为什么,微微跳了一下。 好像有点儿说不清的情绪。 是难过,还是别的什么。 搞不清楚。 正当季漾走神的时候,就感觉一只手,压上了她的头发。 少年淡淡的,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还有,希望小公主快点长大,快快乐乐健健康康。”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一家人都快乐平安。” 海风从遥远的地方吹来,带着些许咸咸的味道。 旁边的庞时家突然凑过来,勾住宋炀的脖颈,“好啊!居然不为我许愿!还是不是兄弟了!” 宋炀被庞时家勾着倒在山坡上,胸膛微微震动,笑出了声。 季漾看见宋炀手臂上的伤,已经包扎了。 她不知道他现在还痛不痛。 但她知道,他笑了。 季漾捧着一手的幸运星,闭上眼。 小姑娘在秋天的傍晚悄悄许了个愿: 希望宋炀哥哥,能够一直开开心心。 少点儿烦恼的事情。 第9章 “抱紧,别乱动。” 秋去冬来,日子一天天照旧。 一整个冬天,季漾都没怎么见到宋炀。 听说他几乎整天都泡在修车厂,冰室在冬天也不会开门。 除夕夜那天中午,季漾带着外婆做好的,热乎乎的饺子,在修车厂找到宋炀。 这个时候很多工人都放假了,修车厂只剩下两个人看工厂和值班,因此显得更加冷清。空荡荡的修车厂,一辆被拆得差不多用千斤顶顶起来的车下面,宋炀躺在海绵垫上,穿着单薄的一件长袖,袖子卷起到了肘部,正在修零件。 季漾蹲在旁边看着。 宋炀长得好看,就算身上沾了油污,也不显得狼狈。 这一年,少年已初见眉眼与脸型,是那种有些坚毅又轮廓分明的帅气,和这里很多晒得黑的男孩不同,他显得白,抿着唇干活的时候,冬日的阳光正好照在他的眼睫上,莫名就让人看出神。 过了一会儿,宋炀才注意到季漾。 小姑娘穿着棉袄,裹得严严实实的,耳朵也用毛茸茸的耳罩捂住,戴着毛茸茸的白手套,像是一只胖乎乎的小熊。 手里还捧着个盒子。 宋炀似乎有些意外。 他挑了一下眉,侧着头看季漾,淡淡问:“来找我?” 季漾点点头,把手里的盒子递过去,“外婆说今天是除夕,给你做了好吃的饺子。” 宋炀拿着扳手的手一顿。 少年沉默片刻,从车底下出来,脱掉满是油污的手套,又去洗了个手,才回来接过季漾手里的盒子。 盒子外附着一双筷子。盒子里打开,里面满满当当,塞了大概二十个饺子,个个饱满圆润,肉馅几乎能看见。 季漾背着小手,“哥哥你快吃。”顿了顿,又小声补充:“外婆说,我得看着你吃完了,才能回去。” 宋炀垂着眼,看着一盒子满当当的饺子,许久,才开了口,声音有些低哑,“谢谢婆婆。” 他在修车厂里的破旧沙发上坐下,就开始吃。 一口一个,看来是真饿了。 季漾爬上沙发,跪在他身边,特认真地看着宋炀吃。 其实季漾自己还没吃。 袁兰要她完成任务回去以后,才把一家人的饺子下下去,所以她还没有吃午饭来着。 饺子很香,尤其是有点儿冷的厂房里,这香味便格外温暖,像一只看不见的手似的,勾着季漾,一点点往前挪。 宋炀吃到一半,发现旁边多了个毛茸茸的头。 少年垂下眼,看见季漾的头都快探到他盒子里,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像吃不到肉又馋的小狗。 那样子,真是好笑又可爱。 大概是察觉到宋炀没吃了,季漾缩回脑袋,小心地看了他一眼。 过了一会儿,见宋炀又吃了一个,季漾没忍住,小声问:“哥哥,这个饺子是什么馅的呀?” 宋炀几乎一眼看出她心中所想。 他睨着她,微微挑了下眉,“我也不知道什么馅。”顿了顿,“你要不要尝一下?” 季漾立刻点头。 眼前就是个八岁的小姑娘,一双眼睛乌黑地瞅着你,宋炀也没有想太多,全当妹妹,用筷子夹了一个饺子,准备喂进她嘴里。 季漾张了嘴,宋炀又忽然想起什么,顿了一下。 他把饺子放回盒子,换了筷子另外一头,重新夹起另外一个饺子,再喂进季漾嘴里。 那个饺子好大,季漾差点没咬住。 她嚼了半天,含糊不清道:“是猪肉玉米馅的!” 宋炀耷拉着眼皮睨她,“好吃吗?” 小姑娘用力点点头,嘴角还有一些许汁,笑起来,特别甜,声音里奶呼呼的,“好吃的,跟我妈妈包的饺子一样,我最喜欢猪肉玉米馅的饺子了。” 宋炀淡淡勾了一下唇角。 少年笑起来好看,又是和冰冷的时候截然不同的样子。冬天的阳光似乎在这一刻都变得温暖耀眼起来。 季漾看着他发了一会儿愣。 宋炀又夹起一个饺子:“啊。” 季漾傻愣愣的,张开嘴。 热乎乎的饺子塞进她嘴里。 后来宋炀又给她吃了几个,才把剩下的饺子吃完。 吃完以后,他把盒子在厂房的水龙头那边冲洗干净,准备给季漾带回去。 把盒子还给季漾的时候,宋炀问:“你骑车回去吗?” 季漾点点头。 宋炀重新捡起放在那辆还没修完的车旁边的油污手套,戴上,“等我一下,我忙完送你。” 季漾愣了一下。 小姑娘呆呆道:“哦。” 过了一会儿,季漾才转头去看自己停在修车厂门口那辆小小的单车。 她转过头,蹲在车旁边,看着宋炀修车,小声问:“哥哥,你要骑车载我吗?” 宋炀咬着零件,有些含糊“嗯”了一声。 季漾有点儿为难,“可是……我的单车好小。” 宋炀的动作停了一下。 大概是觉得好笑,少年眼尾莫名就弯了一下,鼻子里哼出很轻的一声笑,但声音仍旧是淡淡的,故意问:“那怎么办?不能骑吗?” 季漾:“可以骑……但是我怕会坏掉的。” 宋炀瞥她一眼。 他拿掉嘴里咬着的零件,终于不开玩笑,“沙发上坐着去,不骑你的车。” 季漾:“哦。” 她乖乖转身去了,到沙发上坐着。 等了大概十分钟左右,宋炀把车修好了。 他从车下出来,把沾满油污的手套摘了,擦了一下额角的汗,洗了手以后,才披上外套,对季漾淡淡道:“走了。” 季漾跟上去。 修车厂外停着一辆摩托车。 宋炀问:“想不想坐摩托车?” 季漾没坐过摩托车。 她点点头,伸手摸了摸摩托车的后座,就觉得很新奇。 这辆摩托车是修车厂老板不要的旧山地摩托,因为老板还挺喜欢宋炀,就把这辆旧山地摩托送给了宋炀。 宋炀熬夜把摩托车拆了一遍,重新装,又变成了一辆不错的新山地摩托。 季漾的小单车也停在旁边,和这辆帅气的山地摩托形成鲜明对比。 宋炀瞥了一眼:“晚上我再给你把单车送回去?” 反正今天也是除夕,季漾用不上那辆小单车。 她点点头,目光落在山地摩托车上。 季漾个子矮,摩托车的后座对于她来说,都很高,好像坐不上去的样子。 宋炀把手抄到季漾腋下,一下就把她抱起,让她坐在后座。 等到季漾坐在后座时,宋炀才留意到季漾穿的衣服。 小姑娘外面套着棉袄,但是棉袄里面是雪白的裙子,下面配着小靴子,耳朵上戴着毛茸茸的耳罩,手套也是暖烘烘的绒毛。 十足的娇贵的小公主。 宋炀微微垂着眼,把车把上挂着的头盔拿过来,戴在季漾头上。 那头盔好重好大。 季漾都觉得脑袋被压沉了几厘米。 她自己用手调整了一下。 宋炀骑上摩托车,准备发动引擎,侧头道:“抓紧我。” 季漾伸出手。 然而,她抱不到他。 季漾又往前挪了一点,挨着宋炀,才抓住宋炀的衣服。 大概是察觉到,这样不安全。 宋炀没回头,直接伸手拿过季漾的手,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腰上,“抱紧。” 季漾点点头,头盔贴着他的后背,两只小手用力地往前伸,紧紧环绕住宋炀的腰。 宋炀发动摩托车,引擎一声轰鸣,摩托车加速飞驰出去。 长坡上,冬天的风迎面吹来,摩托头盔里不会特别冷,而且前面有宋炀的身体给她挡风,但是这风吹到身上各个地方,都是从未有过的特别感觉。仿佛是舒畅又快乐,想要放声大喊的一种感觉。 小小的季漾紧紧抱住宋炀的腰,想起一件事,隔着摩托头盔,探头唤道:“哥哥。” 宋炀“嗯”了一声。 他的声音从身前传来,离得很近,就挨着他的脊背,还能感觉到微微的震动。 季漾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宋炀微微侧头,注意着前方,也注意着她,“生日?” 季漾抿抿唇,在后座晃了晃身子,还有点点小骄傲,“对,我今天九岁啦!” 宋炀原本垂眼避开风沙,却笑了。 凛冽寒风迎面刮来,刮得耳朵生疼。也不知为什么,跟这小公主在一起,再沉闷如死水的心情总是不由自主会变好。因为她傻傻的,天真无邪,从来都没有那么多想法。 少年淡淡抬眼,看向前方,唇角微扬,顺着她的话道:“嗯,不错,小公主长大了。以后别再那么爱哭了。” 季漾小声辩解道:“我不爱哭。” 过了一会儿,她又把这件事丢在脑后,探头问道:“哥哥,你去过海的那边吗?” 宋炀顿了一下。 他难得没有回答,也没有说话。 季漾以为宋炀是没有去过,于是认真道:“海的那边,有很大很大的城市,里面有很多很多的人,那里的楼特别特别高,有这么——这么高。” 小姑娘松开手,还伸手想给宋炀笔划一下。 察觉到腰上的力道松了,宋炀立刻抓住季漾的手,声音冷下来,“抱紧,别乱动。” 季漾立刻抱紧不敢动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小声道:“哥哥,我什么时候,带你去海的那边看一下。”顿了顿,“等我爸爸回来了,我就带你去那边看,那里有很多好玩的,还有很多好吃的。” 宋炀一直没有说话。 耳边是呜呜的风声,穿过长坡,一直吹来。 季漾想探头,看看宋炀。 这时,听见他的声音。 少年静静地看着前方,漆黑的眼底没有什么情绪,声音却有些低哑,“我去过那边。” 第10章 生日快乐,新年快乐。 季漾愣住。 她探出头,看着宋炀。 透过摩托头盔,能看见宋炀的侧脸,和漆黑的眼。寒风吹起他的黑发,那双眼里似乎有很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半晌,宋炀缄默片刻,淡淡道:“我不喜欢那边。”顿了顿,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肯定,“但是我要回去。” 季漾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外婆袁兰说的,宋炀和他妈妈都是从别的地方来到九龙镇的。 直到回到院门前,季漾才把自己的思绪扯回来。 想这么多,还是没想明白。 她只知道,宋炀需要钱,他有钱了,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季漾下了摩托车,往院子里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哥哥,你等一下。” 说完,就跑进去了。 宋炀收回视线。 因为刚才的对话,想起了一些不愿回想的往事,宋炀心情也不是很好。 少年低头垂眼,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咬出一根烟,打火机“咔擦”一声,火光在寒风中一闪,点燃,随后,白烟缓缓吐出。 季漾跑回屋里,袁兰道:“回来啦?” 她甚至来不及回答,就跑进自己房间里。 季漾把自己去年从季降南那儿收到的红包翻出来,从里面翻出仅有的两张红票子。她知道,这个是两百块钱,爸爸过年只给她这些钱,其他的说是给她存进银行卡里。 季漾把红包放在心口,跑出去。 她看见门口抽烟的宋炀。 宋炀转头过去,把烟掐灭。 季漾跑到他身边,把红包塞进宋炀怀中,“哥哥,新年快乐。” 说完,转头就跑掉了。 还把院子门也关上了。 宋炀在原地站着。 许久,他慢慢地低头,垂下眼,看着手里的红包。 大概是太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凛冽寒风吹来的冬天,红包在掌心发着烫。 给宋炀一种错觉。 仿佛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而是有归处的温暖感觉。 这种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在模糊的记忆中,才能寻到的寥寥无几的画面。 全部在这一刻涌起。 以至于心脏在这一刻都闷胀地痛了起来。 眼眶也跟着发酸。 到底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无家可归,无处可居。 …… 傍晚的时候,有人在院子外叫袁兰婆婆。 袁兰出去开门。 季漾以为是宋炀把她的单车带回来了,也跟着跑出去。 但是她只看到了庞时家。 庞时家把单车还给季漾,“炀哥给你带回来了。” 季漾看见小单车前面的篮筐里,放着一只白色的小熊。 庞时家注意到她的视线,笑了,抓起那只小熊,塞进季漾怀中,“喏,炀哥给你的,新年礼物,镇上就剩一家精品屋开着门,还特远,差点就买不到了。” 季漾抱着那只小熊。 庞时家走了,袁兰轻轻摸摸季漾的头,笑道:“喜欢哥哥送的吗?” 季漾低下头,看着怀里毛茸茸的小熊布偶。 半晌,点点头,小声道:“喜欢。” 吃完晚饭,季漾回到房间里,把放在床上的白色小熊布偶抱在怀里。 她摸摸小熊的头,结果却发现小熊身上藏着一个拉链。 季漾坐起身。 小姑娘摸了摸拉链,把小熊身上的拉链拉开。 是一个口袋,口袋里面塞着两百块钱。 季漾把钱拿出来。 结果一数,里面不是两百块。 是四百块。 季漾再摸,又摸出一张字条。 展开来,上面宋炀的字迹有些潦草,却力透纸背,透着几分张扬,丝毫不像是不读书的混混。 字条上是八个字: “生日快乐, 新年快乐。” · 很多时候,比起在城市里虽然能过着小公主一样的日子,但季降南常年不在家,陪伴她的只有保姆和司机这样的生活。 季漾更喜欢在九龙镇的日子。 在九龙镇,虽然不能住别墅,不能坐私家车,但是这里安静又漂亮,人和人的关系更密切,没有城市的喧嚣和冷漠,只有海风轻柔吹拂,而且每天骑车上学都会遇见宋炀,光是这件事就足够季漾开心了。 三年级结束的夏天,季漾和几个小同学一起去摘杨梅。遇到了在那里帮杨梅林的老板摘杨梅的宋炀。 宋炀摘得好,杨梅不会坏,速度还快,又不会像以前请的工人那样偷鸡摸狗。 种杨梅林的老板喜欢宋炀,在工作结束后,特地给宋炀送了一大袋又红又黑的杨梅。 后来这袋又红又黑的杨梅出现在了季漾家。 除此之外,九龙镇的春夏秋冬,都有别样的风景。而这些风景色彩各不相同,年幼的季漾并不知道,这些都只是因为一个人的存在才会变得如此生动。 这一年多的日子里,季漾在宋炀的冰室吃过很多次免费的牛奶冰,坐过无数次宋炀的摩托车,也和他一起看过不知多少场晚霞。九龙镇的天空和别处不同,每每到了傍晚时分,总是有各种颜色争先恐后涌上天幕,橘红、淡紫、浅蓝……无论四季,美不胜收。 季漾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却没想到,分别的那一天竟来得如此之快。 四年级的暑假,季降南结束了在国外的生意,回到了国内。 季降南来九龙镇的那天,季漾很开心,搬了小板凳在院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看见季降南的黑色轿车缓缓开进小巷。 季漾立刻从椅子上站起身。 小姑娘拍了拍裙子,特别高兴地跑过去。 季降南的车缓缓停了下来。 就在季漾等着季降南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车后座的车门却先打开了。 季漾愣住。 她看见,一双白球鞋踩在地上,球鞋上的脚踝小腿细细的,白白的。 车门关上,一个小男孩出现在季漾的视线里。 那个小男孩很瘦,个子也很矮,身上穿着的衣服和九龙镇的孩子不一样,季漾一看就知道是比较名贵的牌子。 小男孩皮肤也很白,和九龙镇的孩子不一样。 季漾整个人停在原地,懵了。 她眼睁睁看着季降南从驾驶座下来,关上车门,笑着道:“阿漾。” 季漾愣愣站在原地,不会说话了。 季降南先绕到车的另外一边,牵起那个小男孩的手,走到季漾面前,“这是周唯。” 季漾不知道该说什么。 季降南牵起季漾的手,准备带着她走进院子里,“来。” 可是季漾却突然甩开季降南的手。 小姑娘退后一步,眼眶已经有些红了,盯着季降南拉着小男孩的手,带着一个孩子最大的敌意:“他是谁?” 季降南愣了一下。 季漾的模样,像是把那个叫周唯的小男孩吓到了。 他躲在季降南身后,带着几分怯意地看着季漾。 这样却更强烈地激起了季漾的情绪。 季降南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季漾的头发,“阿漾,是这样,这个……是爸爸朋友的孩子。”顿了顿,觉得中间有些复杂,可能也说不清楚,便道:“过几天,爸爸就带你回城里了,以后周唯就是你弟弟,好不好?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弟弟吗?” 季漾是想要个弟弟。 但不是在这样的场景下,也不是这样的情形。 她想要妈妈回来,想要妈妈再给她生一个小弟弟,但不是这样一个突然莫名其妙出现在她面前,还抢占了她父亲的男孩。 季降南低声道:“乖,阿漾,我们进去。” 季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季降南牵起手,往院子里走去。 袁兰原本在屋里忙活,想准备一顿饭,但是看见季降南牵了个陌生的小男孩进来,手里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邹平坐在茶几旁喝茶,见状,第一时间想到的就算季降南再婚,是女方带的孩子。 外公眼神骤然一沉,“怎么回事?” 季降南道:“爸,是这样……” 大人们说话,两个小孩就站在旁边。 袁兰带着两个小孩出了院子。 她并不是很能接受周唯,因此只对季漾道:“漾漾乖,在这里玩一会儿,等外婆做好饭了,就进去吃饭。” 说完,袁兰就匆匆回去了。 生怕季降南和邹平发生争吵,因为邹平的语气已经有些不对了。 袁兰把屋门关上了。 里面的声音再听不见。 季漾和周唯面对面站着。 她看着周唯的脸,从他的衣服,到他的鞋子,浑身轻微地发着抖,眼眶泛着红,已经努力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一个人。 季漾知道爸爸应该是不要她了。 所以才捡了一个男孩。 在九龙镇,季漾也听过一些人家,包括穆雪儿家,就想要男孩,不想要女孩。 只是季漾没想到,她的爸爸有一天会不要她。 周唯双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服,小手指尖都有些泛白,过了很久,伸出手,想要拉季漾的手,“姐姐。” 季漾猛地甩开他的手,“不要碰我!” 她转头就跑了出去。 季漾不知道自己跑到了什么地方。 只是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跑到了每天上学的那条长坡上。 夏天下午的日头还很盛,有些炎热,阳光照在地上,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因为一直跑,所以现在季漾也热出了一身薄汗,可她不想回去。 小姑娘咬着唇,一边抬手抹眼泪,一边往长坡侧边的山坡上爬。爬的时候还摔了一跤,摔得鼻子和脸,脚踝手腕都特别疼。 艰难地爬到山坡上,季漾就学着宋炀,坐在那儿,望着远处的大海。 可是眼泪还是一直忍不住往下掉。 本来以为季降南要回来,是件开心的事情。 可是没想到,是天大难过的事情。 不仅仅是因为爸爸不要她了,不喜欢她了。 还因为……自己很有可能要离开九龙镇了。 离开九龙镇意味着。 离开这里的一切,和离开……宋炀哥哥。 季漾把脸埋进臂弯里。 小姑娘抽噎着,一直掉眼泪,很想放声大哭,可是这个时候的心情,和以前掉井里和摔倒后流了鼻血的心情完全不一样。 那个时候,是毫无别的想法,可以嚎啕大哭的。 而现在,却难受得根本哭不出声,呼吸不畅,只能小声啜泣。 眼泪却止不住。 后来季漾才懂得,原来长大,也许是从不能放声哭泣那一刻开始的。 季漾不知道自己在山坡上坐了多久。 直到晚霞涂满天际,一层层橘色涌上来,在靠近海平线的地方,还有淡淡的紫色。夏日傍晚,余温还未降下,有些热。 肚子饿了,可是没有人来找她。 季漾忍着咕咕叫的肚子,也不愿意下去,不愿意自己回去。 她重新低下头,开始拔身边的草。 一颗接一颗,拔掉了一堆的草。 这个时候,季漾听见一个声音。 “阿漾。” 那个声音熟悉无比,带着少年独有的嗓音,击中她的心脏。然而这一声和往常淡淡或懒散的语气不一样,此时此刻,隐隐有些低哑。 第11章 “哥哥等你回来看哥哥。”…… 季漾身子微微一颤,控制不住似的抬起头。 她看见宋炀,逆着光从山坡下走来。 宋炀比去年更高了些,已经有一米八的个子了。 少年身上一件黑T恤,依旧是简单的短裤和运动鞋,一如初见。拔高的个子,让身影更加修长。 季漾看见宋炀,眼泪不争气地又要掉下来。 小姑娘特别委屈,想起身,可是没能站稳,又跌回山坡草地上。 她揉着眼睛,努力不让自己哭,只是哽咽道:“哥哥。” 宋炀在她面前蹲下,额角带着汗,漆黑的眼底难得有些冷,“婆婆找你找疯了,你知道吗?” 季漾抿着唇不说话。 宋炀:“你爸爸也是。”微微一顿,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些许,把声音语气放缓些,“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让人多担心?” 季漾还是不说话。 她乌黑的眼睛眨了一下,豆大的眼泪就往下掉。 宋炀一顿。 季漾扁着嘴,不说话,就看着宋炀掉眼泪,那模样,真是可怜到了极点。 宋炀沉默片刻。 他不会哄人,只觉得棘手,因为这不是摔倒流鼻血的情况。 少年只能低声道:“吓到你了?” 季漾摇摇头。 宋炀擦掉她的眼泪,难得耐心下来跟她讲道理,声音很低哑,“你这样跑出来,婆婆他们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他们很担心,到处都在找你。而且万一你遇到了坏人,怎么办?”顿了顿,指腹压在她眼角,“下次不能再这样一声不吭跑出来,知道吗?” 季漾点点头。 小姑娘怔怔看着宋炀,看着夕阳的光照着宋炀的轮廓,忽然觉得难过。 季漾道:“哥哥,我爸爸不要我了。” 宋炀已经从袁兰那边听说了事情经过。 少年抬手,揉了一下季漾的头发,声音轻了些,“不是不要你了,那个孩子,是你爸爸朋友的孩子,他爸爸支持过你爸爸的生意,现在他爸爸去世了,家里别的亲人实在不行,总是打他,所以你爸爸也没办法,只能把这个孩子带回家,不是不要你。” 季漾抬起头。 宋炀道:“如果你不喜欢那个孩子,你爸爸说,他就把那个孩子送去孤儿院。” 季漾一愣。 她看着宋炀,忽然想起,他没有了妈妈,他的后爸一直打他。 所以……那个不太讨人喜欢的男孩,也跟他的境遇一样吗? 季漾不知道。 宋炀起了身,“走吧,回去了,婆婆还在找你。” 季漾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她想要自己站起身,可是起身的时候,却感觉脚踝一阵疼。 季漾坐在草地上,“哥哥,我脚疼。” 宋炀回头看她。 片刻,少年蹲下身,背对着她,“上来,背你回去。” 季漾趴在他背上,环住他的脖颈。 宋炀背着她稳稳站起身,往山坡下走去。 远方的晚霞渐渐暗了下去,季漾闻见宋炀身上很淡的烟草味,手臂环着他的脖颈,能感觉到他脖颈散发的温度,还有耳边的黑色小耳环,一如既往地轻轻摇晃着。 这一切,原本每天都能看见的这一切。 突然就变得格外珍贵。 季漾吸了吸鼻子,低下头,把脸埋在宋炀肩窝里。 过了很久,突然小声道:“哥哥,我爸爸好像要带我回去了。” 宋炀:“嗯。” 小姑娘的声音更小了,“哥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宋炀的身体微微一停。 片刻,他淡淡勾了勾唇角,“说什么傻话。” 丝毫没有当真放在心上。 季漾也没有再说话。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鼻子一酸。 小小年纪,就感受到了分别的痛和难受。 季漾趴在宋炀的背上,看着他的侧脸,小声问:“哥哥,你不要忘记我。” 宋炀莫名笑了,淡淡答应:“嗯。” 季漾继续小声补充:“我以后有空就回来看你。” 宋炀本来没怎么放在心上,随口回答:“好。”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他抬头看着远处的晚霞,忽然意识到,三百六十五个日夜,就这么过去了。而趴在背上那个温暖柔软的小公主,原来就要这么离开了。 长久的寂静。 不知想起什么。 少年语气淡淡,声音有些低,倒像是笑了: “哥哥等你回来看哥哥。” · 这一年八月,季漾和周唯跟着季降南回到城里。 面对着重新闯入视野的城市的高楼大厦,和宽敞的道路两旁栽种满的鲜花,季漾没有一点点开心,所以一路上都不说话。 季降南只当她还在因为周唯的事情闹脾气。 倒是周唯,几次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说想跟她玩打手心的游戏。 最后一次周唯又伸手过来,小姑娘突然用小奶音凶他:“不要烦我!” 周唯被吓到。 季降南无奈道:“阿漾,别吓着弟弟。” 季漾扭头就看着窗外,学着大人模样抱着双臂,不吭声。 周唯不敢再找她,低下头。 季降南带着两个孩子回到自家在市中心的别墅。 别墅已经提前让人打扫过,所以现在依然干净漂亮,宽敞豪华。 直到看到自己一年多前在别墅院子里栽种的一棵小树,已经长高了很多,季漾好像在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 她是真的回来了。 也是真的,离开了那个梦一样的地方。 九龙镇,和九龙镇里的那个少年,都已经像风一样,离她很远、很远。 也许会越来越远。 季漾抿抿唇,又红了眼眶,她不让自己掉眼泪。 周唯小心翼翼去牵她的手,又被季漾甩开。 她凶巴巴道:“不要老是跟着我。” 说完,就脱鞋跑进客厅,跑上楼,跑回自己房间。 行李箱已经被季降南提上来,放在了她的房间里。 季漾看着那个行李箱,过了一会儿,想起什么,蹲下身。 她笨拙艰难地把行李箱平放在地上,拉开拉链,把里面的衣服都抱出来,找到了压在衣服下面的那只白色小熊。 季漾把白色小熊抱出来,放在床头。 她趴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小熊,忽然小声对小熊道:“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阳光从窗外涌进来。城市的阳光,好像也和九龙镇不太一样,有些刺眼的,也不温暖。 小熊一动不动。 季漾偷偷看了看周围,没有人。 她转过头,看着小熊,格外认真道:“你以后就……就叫宋炀哥哥。”顿了顿,“知道吗?” 小熊自然不会回答。 季漾忽然觉得这样,也有些开心了。 小姑娘把小熊抱在怀里,又举起来,在阳光下,“宋炀哥哥,我回到家啦。” 虽然这样的做法,在后来的季漾看来,很幼稚。 幼稚到不行。 可是似乎也只有这样。 才能让自己的生活里,还是有他的影子。 · 城市里的小学,确实和九龙镇特别不一样。 作业多一倍,学生多一倍,老师严厉一倍。教学楼高一倍,刷着白墙,跟九龙镇相比简直高且宏伟,教学楼的墙上印着字,还有艺术楼、多功能楼,操场也大一倍。 而且城市里的孩子比九龙镇的孩子早熟很多。季漾上四年级的时候,周围有些女孩子已经悄悄说,哪个班的男孩子最帅,谁谁谁喜欢哪个男孩子,还会偷偷在下课的时候,跑去看。 季漾也被同桌拉去看过一次。 据说那个男生是什么“班草”。 小小年纪,长得就很白,不爱跟人说话,有点点冷冷酷酷的感觉。 季漾看过一次就不再去看。 她觉得那个男孩一点儿也不好看。 跟宋炀根本没法比。 季漾每每想起宋炀,就会忍不住发呆。 小姑娘撑着下巴,望着窗外。秋天到了,城里的树叶还绿着,丝毫没有想要变黄落下的样子,不像九龙镇,十月左右,树叶早就变红变黄,打着旋儿在风中落下。 下课时,同桌贝岚突然凑过来,一副八卦兮兮的样子,“诶,我听说,咱们班里的彭子皓喜欢你。”顿了顿,撞了撞季漾的肩膀,“你喜欢他吗?” 季漾微微一愣。 她下意识去看了一眼彭子皓。 男孩和季漾隔了好几小组的位置,正好也在看着她。见她忽然看过来,脸瞬间爆红,吓得头都不知道该怎么扭,整个身子转过去,僵硬又好笑。 季漾收回视线,摇摇头。 贝岚问:“为什么呀?彭子皓长得挺帅呀,可是算是我们班最好看的男生了。” 季漾低下头,整理桌上的课本,小声道:“不好看,不喜欢。” 贝岚:“啊……” 过了一会儿,她又八卦地问:“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季漾翻开数学课本的动作微微一顿。 不知为什么,脑海中浮现出宋炀的模样。 那个总爱穿着黑T恤的少年,十五六岁,个子高高,眼睛、鼻子、嘴唇……好看得不行。初见的时候,他沐浴在夏天的阳光里似的,手里玩着银制打火机,扶着台球杆。后来,他在大雨天下井救她,又背发高烧的她去医院,再后来…… 是她的神明。 她不敢喜欢他。 季漾小小地摇摇头,还是不吭声。 好像是这一刻开始,她开始知道“喜欢”这个词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和穆雪儿一样。 会被宋炀讨厌。 会让宋炀对她说出,“不想再见到你”,这样冷漠的话。 所以,季漾想。 她不喜欢宋炀。 她只是……只是很想他。 很想回到那些,和他在一起的日子。 很想每天都能看到他。 虽然是这样想着。 但再多作业、再讨厌的数学题都没法止住的、渐渐泛滥的心事,就像学校小卖部里卖的水蜜桃味气泡水,悄悄无声地咕嘟嘟冒着泡泡,一直从心的最深处冒上来,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第12章 自己好像是有一点点,喜欢宋…… 季漾发呆了一节数学课。 第二节 课是体育课。 在老师下课后,全班学生都欢呼着冲下楼,闹腾得不行。 体育课热身运动结束以后,老师就让大家自由活动。 因为快到运动会了,运动会上有班级跳长绳的节目,是班级和班级之间要比赛的。所以很快有男生把长绳从器材室里拿了出来,招呼全班同学过去,一起练习跳长绳。 班上除了一个特别胖的女孩不愿去跳,还有一个和别人不太合群的男生没去,其他人都去了。 季漾也跟着去了。 她不会跳长绳,看着那个又长又粗的绳子就有点害怕。 两个男生分别握着长绳的两端,站开一定的距离,就开始甩起来。长绳每次甩在操场的地上,发出沉沉的“啪”的一声响,挺吓人的。 一个班的学生都排着队,一个个的轮流往长绳里钻。 他们节奏感极好,一个接一个,在长绳甩起来的时候钻进去,在长绳落地的时候跳起,又在长绳甩起来的时候跑出去,下一个学生紧接着就跟上去了。 相当流畅。 季漾捏着小拳头,告诉自己也可以。 然而,当轮到她的时候。 季漾也想要往里冲,可跑了几步,不知道是害怕长绳还是别的时候,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停了下来。 好好的流畅队伍就这么断了。 甩绳的男生忍不住催促:“快点快点。” 季漾看着那又粗又长的绳子,害怕的情绪也达到了极点。 她终于在后面学生的催促下,跑了进去。 没卡上点,“啪”的一下,长绳狠狠甩在了她身上。 两个甩绳的男生都没有说什么。 他们重新甩起来以后,一个刚刚跳长绳跳得特别厉害的女生对她道:“你好笨呐,你要进快点的。” 季漾抿抿唇,没有说什么。 被长绳甩到的地方,说不疼是假的。 可是她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宋炀。 他总说她娇气,小公主,爱哭。 季漾屏着呼吸,虽然已经有些委屈,可还是不让自己哭。 后来又跳了几次长绳。 季漾不是进得慢了,就是进错时间,要么踩绳子,要么被绳子打。 那天放学,季漾背着小书包,垂头丧气地往校门口走。 周唯就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现在季漾和周唯的关系已经好了很多,因为她可以使唤周唯做很多事情,周唯也乐得被她使唤,所以季漾不讨厌周唯了。 坐私家车回到家的时候,季漾听见难得在家的季降南正在跟人打电话。 季漾本来没心情理会季降南在跟谁打电话的,可是季降南听见她回来,笑着说了一声:“阿漾,外婆的电话哦。” 季漾一怔。 她在原地猛地站住,导致跟在后面的周唯差点撞到她。 过了一会儿,小姑娘拼命地跑过去,扔掉书包,接过季降南手里的电话,“外婆!” 电话那边传来袁兰熟悉的声音。 季漾跟袁兰讲电话讲到吃晚饭的时候。 其实大多都是袁兰在说,季漾在听。袁兰问她,回去以后有没有好好读书,有没有认识新的小伙伴,在学校里好不好,有没有乖乖做作业,和周唯相处得怎么样…… 季漾搬了一张小板凳,坐在座机旁边,都一一回答了。 袁兰还跟她讲,宋炀的事情。 袁兰说,宋炀现在经常会来家里坐坐。 宋炀现在也没有在修车厂干活了。 他回学校读书了。 本来应该读高二的年纪,他重新从高一读起。 因为宋炀觉得,想要离开九龙镇,打工是没有出路的,唯一有出路的,就是读书。考一个好大学,就能离开九龙镇。 袁兰在电话里道:“这孩子小小年纪,就看得这么清。以后肯定有出息。” 季漾握着电话,点点头。 宋炀一直都很成熟,和同年龄的人不一样。 袁兰道:“我听庞时家他妈说,宋炀刚读初一的时候,成绩可好了……唉,都是被他后爸整的,后来又和一些孩子一起,被带坏了。”顿了顿,袁兰笑,“不过他现在愿意回学校读书,那是多好的事儿,连朋友都多了不少,之前我看他总是一个人的……” 袁兰在电话里絮絮叨叨地说:“上回我见着宋炀的时候,看到一个女孩子在跟他说话呢。应该也是高一的孩子吧,那女孩挺漂亮的,乖乖巧巧的,一看就挺般配,以后一起考大学……” 后来袁兰说了什么,季漾都没听清了。 就在袁兰说出刚刚那句话的时候,说有个女孩子跟宋炀说话的时候,说他们两个挺般配的时候,季漾就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锤了一下。 特别闷,特别胀。 好像还有一只手,攥着她的心脏,让她有点儿呼吸不过来。 季漾不知道这是什么情绪。 也不知道这种情绪从哪里来。 她只想知道。 宋炀哥哥,是不是忘掉她了。 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了。 其实季漾自己都不太清楚喜欢究竟是什么,但是从班上一些女孩子那儿,她知道,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和他说话,喜欢和他在一起。 而她也渐渐明白,自己好像是有一点点,喜欢宋炀的。 不过那应该是对哥哥的喜欢。 不是那种喜欢。 季漾的心情很乱。 等到和外婆袁兰说完电话以后,她就自己回了房间。 季漾站在房间里的全身镜前,看着矮矮的自己。 宋炀那么高,那,那个女孩一定也很高吧。 是一个学校的,应该是和他一起读书的。 她就是个小公主,就是个小妹妹。 季漾第一次生出一种,自己为什么这么小的挫败感。 吃晚饭的时候,季漾也无精打采的。 晚上写作业的时候,季漾忽然就很想哭。 没有因为跳长绳跳不好,没有因为被同学们说了一通,而掉眼泪的季漾。 现在却很想很想掉眼泪。 小姑娘坐在椅子上,揉了揉眼睛,继续写作业。 时间快点过吧,快点到暑假,让她快点去九龙镇。 时间快点过吧,让她快点长大。 不然她的宋炀哥哥就要不见了。 · 将要上五年级的那个暑假,季漾回到九龙镇。 还是和之前一样,是季降南送她和周唯一起来的。 季漾没有让季降南送她到冰室那儿,而是让季降南送她到外婆袁兰的院子那儿,跟外婆和外公打了招呼后,自己才偷偷跑出去。 她还不让周唯跟着。 七月盛夏,九龙镇的天空还是那样晴朗,蓝得透彻,几乎没有一丝云彩,小巷如旧,只能听见蝉鸣滋滋,有些吵闹,连带着心跳也跟着加快。 季漾跑到冰室门口。 她停下来,往里头望。 没有人,还是没有人。 季漾对着冰室的玻璃看了看自己,理了理裙摆。 虽然这一年季漾的脸颊上还有些婴儿肥,肉乎乎的,但已经长出些许不同的眉眼轮廓,可爱又漂亮。今天穿着鹅黄色的碎花小裙子,戴着编有小花的草帽,扎着两条辫子,活脱脱小公主模样。 季漾轻轻推开冰室的门。 冷风一阵吹来,吹得人一阵哆嗦。 冰室里厅传出熟悉的,轻轻的“嗒”声。 季漾一步步往里厅走去。 阳光涌进来,里厅那边,还是熟悉的布置,熟悉游戏机,沙发,和台球桌。 但是,没有看见宋炀。 躺在沙发上玩打火机的,是庞时家,他枕着手臂,也没有注意到季漾,就百无聊赖地把打火机打开合上打开合上,这么玩着。 原本就快要跳到嗓子眼的心,突然又掉了下去。 季漾环视里厅,还想要在这里找宋炀。 可是下一刻,她却听见了脚步声。 从身后传来,不紧不慢,慢悠悠的,一步步,踩在她心上似的,很快停在了她的身后。 季漾还没有反应过来。 就听见衣服摩擦的声音,谁在她后头蹲了下来。 随后感觉耳边,有特别明显的呼吸声,还有些烫。 她听见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声。 下一刻,听见少年似低笑一声,声音略微沙哑: “哪来的小公主?” 第13章 少年眼底猩红,像罗刹似的,…… 此时此刻,膝盖半屈蹲在她面前的这个少年,在夏日的阳光与滋滋蝉鸣中瞧着她,顺带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语气淡淡,又似带着点笑:“怎么傻呆呆的,不认得哥哥了?” 宋炀变了很多,又好像没有变。 少年头发剪短了,黑发显得利落,眉眼轮廓更分明,耳朵上的耳洞还留着,但没有戴耳环了,明明穿着九龙镇高中最普通的白色短袖衬衫,十七岁的年纪,好像之前颓废又冷漠的气息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些许青春感。 季漾忍着胸腔里狂跳的心脏,退后一步,板着小脸道:“不要捏我脸。” 顿了顿,小姑娘一本正经小声道:“脸会变大的。” 宋炀挑了下眉,直接伸手掐住她的脸,“谁跟你说的?” 这时,后头听见声音的庞时家从沙发上坐起身,出来一看,笑道:“哟,小公主回来了。” 季漾揉了揉自己的脸,小声跟庞时家打招呼。 宋炀站起身,勾了勾唇角,“一回来就来见我?”顿了顿,看着季漾的麻花辫,便往柜台里走,“挺好,有良心,没把哥哥忘了。” 季漾的目光跟着宋炀。 她脚步也不由自主跟着宋炀。 来到柜台前,像是又回到了一年前初见的时候。 不过这个时候,季漾比之前高了,可以完全看见柜台里的东西,不用踮起脚了。 她看着宋炀捣鼓冰沙,动作依旧熟练自然,做了一碗她最爱的红豆牛奶冰沙,红豆和牛奶特别多的那种,放在柜台上。 季漾道:“谢谢哥哥。” 小姑娘的奶音少了许多,乖乖的。 季漾捧着碗到自己总是坐的那张桌子旁,坐下。 旁边庞时家看着,忍不住道:“哥哥,也给我来一碗呗。” 宋炀漆黑的眼斜睨过去,很轻鼻子里哼一声笑,“滚。” 季漾吃完冰沙,又拉着宋炀去外婆袁兰家。 走的时候,季漾不自觉地拉着宋炀的手,往前走。像之前那样。 她拉着宋炀,还是小小的个子,边走边说,自己在城市里上学的日子和那些事情。 宋炀单手抄兜里,另一只手任由她拽着牵着,不时“嗯”一声,微微垂眼睨着她的小草帽,唇角勾着很淡的笑。 时至今日,季漾还记得清楚。 那个时候还能借着年龄放肆地去牵他的手,不用害怕被别人发现。少年手掌有些薄茧,手心温热,这种温度也顺着她传递到她心底,有些烫。 回到袁兰家,季降南刚刚和袁兰邹平两位老人告别,正走到院门口,周唯跟在后面。 宋炀看见季降南,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叔叔好。” 季降南点点头,也算认得,拍拍宋炀的肩,“好好读书。” 季漾看着季降南上了车,隔着车窗和季降南挥手,“爸爸再见!” 旁边的周唯声音也特别小声地跟着道:“叔叔再见。” 等季降南的车开远了,连声音都听不见了,袁兰笑道:“都进来吧,站在门口干什么呢。” 季漾拉着宋炀进了院子。 她松开宋炀的手,跑去翻自己的行李箱,从里面翻出很多从城市里买回来的,九龙镇没有的小零食,统统抱过来,献宝似的拿给宋炀:“哥哥,这个是冰淇淋糖,特别好吃,这个是薄荷奶糖,还有这个,星球杯……” 周唯在旁边小馋鬼似的,偷偷瞄着看。 宋炀见季漾抱了一怀抱的零食,觉得好笑。 少年低头,故意淡淡道:“少吃点零食,”顿了顿,“小心长不高。” 季漾的心情瞬间如过山车似的,跌入谷底。 长不高可太可怕了。 季漾瘪了嘴,把零食都丢开,“我不吃了。”顿了顿,对周唯道:“都给你吃吧。” 周唯立刻撕开一条薄荷奶糖,吃起来。 季漾又跑到房间里去找东西。 宋炀看着周唯鼓着腮帮子,嚼着薄荷奶糖。 片刻,他半蹲下身子,问道:“有没有欺负你姐姐?” 周唯睁大眼睛,愣住片刻,奶糖都忘了嚼,片刻,拨浪鼓似的摇头,“没有。” 宋炀淡淡问:“那有没有保护她?” 周唯更傻了,摇头,“没有。” 宋炀微微垂着眼,睨着他:“你是男孩子,要学会保护姐姐,不要让她在外面受欺负,知道吗?” 周唯似懂非懂地点头。 季漾这个时候从屋里跑出来,手里拿着几张照片,一下子坐到他旁边,递到他眼前,“哥哥,你看!” 照片里,是季漾自己的照片。 下着雪的冬天,小姑娘堆了个小小的雪人,捧在手心里笑。 季漾抬起头,“这是我生日的时候,爸爸给我拍的。”顿了顿,她小声道:“送给你,生日礼物。” 第一次见人把自己的照片当做生日礼物的。 宋炀看着照片。 然而,少年看了一会儿,依旧勾了勾唇角,把照片放进兜里,“行,哥哥会好好存着的。” · 后来几天,宋炀带季漾去了海边,还去长坡的山坡上放了风筝。 一起去的都有庞时家、庞时乐和周唯。 那个夏天,九龙镇还举办了一场文化节,是因为要建设特色文化小镇,所以特地弄了这么一个节日,其实和庙会差不多。 举办文化节的晚上,九龙镇的无数条街道都一起亮起灯,一盏盏延伸向远方,临时搭建起来的铺子也格外热闹。季漾坐在宋炀的肩上,觉得自己看得特别高特别远,周围的一切景色都像是收入眼底似的。 那场文化节很热闹很有趣,还有一些没见过的新奇表演。 季漾还玩到了烟花和仙女棒。 在文化节快要结束的时候,镇上一辆汽车好端端的突然失控,狠狠冲向了一排已经关掉的摊档。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地躲逃,季漾还站在一个摊档前想要买两瓶汽水。 庞时家在远处吼了一声:“车!” 季漾回过头,只看见白光车灯猛地刺来,什么也看不见。 宋炀原本单手抄在兜里,手里玩着打火机,隔得不远看着季漾买东西。 少年骤然看见那车横冲直撞过来,手疾眼快丢了打火机,一个箭步猛冲上去把季漾抱起来,往旁边一甩,用自己后背挡住,这一系列动作完成的时候,汽车的角险险擦着宋炀的身侧而过,只差一点,就撞到他。 司机酒醉,所幸没有任何人受伤。 然而,不到一个星期,镇上再次发生一起车祸。 而被撞的人是季漾。 因为宋炀不在身边,那辆车就这么直直撞了过来。 季漾其实当时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是记得自己跑到镇上的精品屋,想买点东西,作为离开时送给宋炀的礼物,出来就被车撞了,自己再在医院里醒来的时候,身边有季降南、袁兰邹平和周唯焦急的脸庞。 后来季漾才知道,那个时候她出了很多血,躺在血泊里。 可周围却没有人敢上前,只叫了镇上的救护车。 宋炀得到消息的时候,整个人疯了似的。 少年眼底猩红,像罗刹似的,模样就像是要杀人。他骑着摩托车一路风驰电挚,赶到现场的时候,正好看见季漾被抬上救护车。 当时季漾急需输血,镇医院血库又偏偏告急,医生一问,季漾的亲人只有老人小孩,正好宋炀血型相同,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就给她输了血。 常年不发生车祸的九龙镇,突然一个星期之内连着发生两次车祸,显然非同寻常。 至于警察立案调查,都是后话。 但是季漾醒来以后,一直没有再见到宋炀。有一次庞时乐偷偷来看她,说了一些她听不太懂的话,有点儿前言不搭后语,但具体意思就是,宋炀哥哥来不了了,让他过来告诉季漾一声,什么他亲爸来了,又有什么他哥哥也…… 季漾不知道宋炀的亲爸是谁,也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多出来一个哥哥。 她当时脑袋很乱,也因为车祸,还有些隐隐的疼痛,心里只是想着,宋炀哥哥来不了了。 后来,季漾身体稍微恢复了一些,就被季降南带回了城里。 连跟宋炀告别都来不及。 她甚至连宋炀还在不在九龙镇都不知道。 而更可怕的事情是,季降南从那个时候开始,就不再让季漾回九龙镇,甚至提都不让她再提,坚决不让她再回去。 后来有一次季降南说漏嘴,不是不让她回九龙镇,而是不让她回去见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宋炀。 因为给她带来这一切危险的人就是宋炀。 再后来,季降南又让季漾回九龙镇了。 那是六年级的夏天,季漾已经长大了许多,也已经整整两年没有再见到宋炀了。 她回到九龙镇以后,才知道,宋炀两年前就离开了九龙镇。 他是被人接走的。 宋炀不是九龙镇的人,这大家都知道,然而,没有人想到,他竟然是宋氏集团宋总的私生子,当年宋炀不被宋家所认,他妈妈只能独自一人带着宋炀来到九龙镇。 宋总的父亲还没去世前,一直不让宋总把宋炀接回宋家。而两年前,宋总的父亲过世,宋总终于能够把宋炀接回本家。 可笑的是,宋炀的哥哥,同父异母的哥哥,不愿意让宋炀回到本家。 但是他找不到机会对宋炀下手。之前派过一帮人,十来个大男人都被宋炀打得落荒而逃。 宋炀的哥哥多方打听到宋炀和季漾的关系,也得知季漾算是宋炀最大的软肋,被他当亲妹妹疼。所以就想从季漾下手,逼着宋炀,离开九龙镇,去到一个宋家永远找不到的地方,不然他的小妹妹季漾就危险了。 只不过宋炀的哥哥没想到,根本不等宋炀自己离开,宋总已经直接亲自来到九龙镇,把宋炀带回了宋家。 第14章 “宋炀哥谈恋爱了。”(回忆…… 说起这件事儿的时候,庞时家有点感慨,点了根烟,坐在山坡上,“没想到,以前的兄弟,一朝就变成大少爷了,唉……” 季漾坐在庞时家身边。 许久,小姑娘低下头,望着手边的草。草中长出了白色小花,很漂亮。 庞时家没笑,声音有些低,“不过,还是希望炀哥能过得好。炀哥他……一直性子傲,偏偏被带回那种地方,不低头都不行,他一定很……”顿了顿,笑:“如果有一天,炀哥能当上大老板就好了,不要再过这么苦的日子了。” 季漾抬起头。 她小声问:“宋炀哥哥去哪里了?” 庞时家道:“不知道,可能是到B市去了?” 季漾想了想。 B市,好遥远,好遥远,是北方的一个中心城市。离这里不知道几千公里。 季漾又问:“那宋炀哥哥还会再回来吗?” 庞时家道:“可能不会再回来了吧。他现在是大少爷了,怎么还会回这种破地方……” 事实上,季漾也没有再见到过宋炀。 他就像一个影子,偶尔出现在她的梦里。那个初见时颓废冷漠的少年,那个后来想要努力读书离开九龙镇的少年,他轮廓分明的眉眼,和他的名字,出现在她的笔记本、秘密画画本里,被她锁在柜子里。 也许是再也见不到了。 这一年,季漾十一岁,宋炀十八岁。 上六年级的那年冬天,外公邹平突然病倒,说是癌症。 季降南紧急把邹平接到城市里的大医院来治病,也自然把袁兰也接出来了。 邹平没有过太久就过世了,去世得很突然。 季漾怎么也想不到,三个月后,季降南接了一单生意,要送货出国。可这一去,就没有再回来。 据说是因为经过公海,被当地知名海盗群体劫持杀害。 季漾的人生,一夜之间发生天翻地覆的巨变。 才十二岁的小女孩,带着一个弟弟,和年老的外婆,不知何去何从。父亲的产业与财产被其他股东吞并瓜分,现在无依无靠。 季漾十三岁的那个夏天,和外婆袁兰、周唯一起回到九龙镇,重新在这边读书。 外婆这个时候已经不太走得动路了,自从邹平过世了,袁兰就整天抱着一些老旧的相框,不愿出门,也不愿再与人说话,现在似乎患上了老年痴呆,有时候认不出季漾和周唯了。 九龙镇已经经过新的建设和改造,变成了一个有些现代化的小镇。 曾经的小巷,绿瓦红墙,冰室,长坡,全都不见了。 宋炀也不在了。 似乎一切都变得物是人非。 季漾也像是一夜之间,忽然长大了。 也是这一年夏天,九龙镇临镇发生7级地震。 · 和临镇一样,整个九龙镇都变成废墟,从全国各地赶来救援的志愿者、解放军都抵达,到处都听得见哭声,满目疮痍。 季漾带着周唯,在一处临时搭建起来安全屋,怔怔地望着外面。 她当时和周唯都在学校。 地震发生的时候,所有学生都尖叫着想要跑出教室,被老师大声喊着躲进桌子下面,在震感稍微减弱的时候,再全部跑了出去。 等到跑出去的时候,教学楼轰然坍塌。 季漾不敢去想,在家的外婆袁兰怎么样。 庞时家的母亲现在经常帮忙照顾着外婆,可是…… 她想要去废墟,但是不敢打扰那些武警、军人救援。 只能和周唯在这里等着。 无数的物资从别处捐过来,一箱箱运送到九龙镇。 季漾坐在安全屋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看着看着,一颗眼泪就掉在了手背上。 随后,像是不受控制般,眼泪像珠子似的,一颗接一颗,涌出来,掉在手背上,又从手背上滑了下去。 旁边周唯注意到了。 他已经变成一个少年,紧紧抓住季漾的手,“姐姐,别怕。” 周唯至今还记得宋炀的话。 他说:“我会保护你的。” 季漾摇摇头。 她不想哭,可是眼泪根本止不住。 怎么会这样。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以前老人常说的话,如今像是应验一般。 她是不是,真的要失去最后一个亲人了。 不敢想,一想眼泪就更加汹涌。 季漾抬起头,努力想要把眼泪憋回去。 可是抬起头的那一刻,模糊的视线中,季漾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整个人都恍惚了一下。 连哭也忘了。 安全屋的外面,除了忙碌的医护人员和救援队伍,此时此刻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极为年轻的男人。 年轻男人身影挺拔,一米八五的个子,很高,穿着白衬衫,黑西裤,像是刚从别的地方赶过来,风尘仆仆,西装外套还搭在手臂上。 他眉眼轮廓分明凌厉,更深邃了,黑发利落,多了英气和冷意,添了成熟和沉稳。他漆黑的眼也正看着这边,不知道,是不是在看着她。 隔了三年多,季漾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是宋炀。 这一年,他已经是个二十岁的男人了。 像是隔着极为遥远的时光。 季漾的嘴唇颤了颤,站起身。 她哆嗦着喊了一声:“哥哥!” 眼泪突然就簌簌掉下来了。 季漾视线里一片模糊,脚步也不受控制。 她原本是慢慢走,渐渐加快,最后直接是扑了过去,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扑进了宋炀的怀里,紧紧抱住他,再也不放手。 · 酒吧外的雨下得淅淅沥沥。 半杯威士忌几乎见底,似有一种热辣的暖流从喉咙过,很烈的酒。但液体混着冰块又是冰凉的,一直浸入心底。 季漾觉得眼前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 但意识又分明是清醒的。 她肯定没醉。 不然怎么能将十一年前的事情,都一一忆起来,分毫不差。 连那年夏天的风,阳光,蝉鸣和九龙镇每一条小巷的景色,都记得一清二楚。 季漾垂着眼,撑着下颔,又慢慢滑下去,靠着自己的手臂,看着自己手里拿着的那杯加冰威士忌。 冰块融化得差不多了,水珠顺着杯壁悄无声息地滑下来,滑过她涂得鲜红漂亮的指甲。 酒吧老板坐在她对面,吧台暗影里,笑着问:“醉了?” 季漾淡淡道:“没醉。” 酒吧老板,应该说是庞时家,手里正把玩着打火机,笑道:“醉了的人都说自己没醉。”顿了顿,他把季漾手里的杯子拿走,“这酒很烈,你一个小姑娘,怎么扛得住。” 季漾没说话。 她觉得脑袋有些沉,已经不想去思考任何事情,而且这件一直盘旋在脑海中的事情,也是不想和任何人再提起的。 可也许是酒精作祟,一直刺激着神经。 季漾盯着庞时家的背影,过了很久,还是控制不住,忽然轻声开口问:“时家哥,你知不知道……” 庞时家把杯子洗净,转过身,“知道什么?” 季漾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想说。 光是想想,就觉得心被撕裂一个大口子似的,血淌出来,疼得厉害。 可她还是故作无所谓似的,微微耸了一下肩,淡淡道:“宋炀哥谈恋爱了。”顿了顿,补充道:“交了个女朋友。” 庞时家单手撑在吧台上,另一只要伸去拿烟的手一顿。 片刻,他笑了下,把烟盒拿过来,抽出一根烟,咬在唇间,没点,稍微有些含糊道:“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季漾没想到庞时家也不知道。 原本一直憋在心里的不舒畅突然就消散了一大半。 季漾直起身子,看着庞时家,难得几分认真,“宋炀哥没跟你说过?” 庞时家含糊“嗯”了一声。 季漾想了想,撑着下巴,像是找到了一个倾诉对象,“一个小女朋友,比我还小一岁,读大一。” 庞时家笑:“哟,炀哥这口味,老牛吃嫩草啊。” 季漾倒是没觉得什么,“她长得挺好看,很清纯的那种感觉。”顿了顿,抬起手,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看着自己的指甲,“不像我。” 庞时家隐匿在暗影里,点了打火机,猩红的火光一闪,闻言也只是笑,“什么叫不像你,你这么漂亮,谁能跟你比。” 季漾没说话。 她醉了,目光有些迷离,垂下眼,瞧着玻璃上映出自己的脸。 许久,姑娘喃喃似的问:“宋炀哥为什么没有告诉你和我。” 庞时家咬着烟,“可能他觉得还不太稳定,就没说?”顿了顿,“毕竟咱们跟他,关系不一样。他没谈过恋爱,在感情上是个新手,哈哈,而且还是个要哄着的小女朋友。所以炀哥大概,是想要等稳定些,再跟我们说吧。” 季漾的声音慢慢低下去,“我今天看他们感情挺好的。” 庞时家:“你去炀哥生日会了?” 季漾点点头,又问:“时家哥你怎么不来?” 庞时家笑,“别了,我一个小酒吧老板,出身又不好,去参加什么富家子弟的宴会。在这儿待着就挺好。你不一样,你还是小公主。” 像是时隔多年,又听到这个熟悉的词。 季漾垂着的睫毛微微一颤。 酒吧的歌手换了一首歌唱,是杨千嬅的,叫《再见二丁目》。 也许因为这首歌太过温柔,原本有些吵闹的酒吧,在这一刻都安静下来,听着驻唱歌手唱这首歌。 寂静之中,季漾抬头,看着驻唱歌手的方向。 听见那句歌词,“如何能忘掉渴望,岁月长,衣裳薄……” 视线莫名就模糊了一下。 许久,季漾忽然像是笑了一下,声音很轻,说给自己听似的道:“不是小公主了。” 这么多年过去,早就没有人再宠着她了。 第15章 对上一双漆黑的眼。那眼底似…… 季漾垂下眼,想要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感觉醉意比之前更厉害了。 然而,坐在吧台后面的庞时家吐出一口烟,这个时候却笑了起来,“怎么会,你可一直是炀哥的小公主。” 季漾拿手机的手一顿。 下一刻,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揉了一下。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不是疼,但又有些奇怪。胀胀的,闷闷的。方才还冷得厉害的心脏,现在又莫名变得有些烫。 暗恋的人情绪都多变。 一句话可以跌入谷底,一句话又可以升上云霄。 季漾早就习惯了这种感觉。 她淡淡一笑,没接话,给庞时家转了钱,就准备拎包走。 庞时家看她一眼,“你喝醉了,我给炀哥打电话吧,让他送你回去。”顿了顿,“炀哥的电话是……” 季漾突然道:“不要。” 庞时家似乎有些诧异,看了一眼她。 季漾意识到自己情绪稍微有些不受控制。 她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宋炀哥忙着陪女朋友,我让我弟来接我。” 庞时家点了点头,“行吧,那你给他打电话,等他来了你再出去,外面下雨了。” 季漾拿出手机,给周唯拨电话。 周唯来得很快,其实这里离霖大也不远,周唯是骑着个小电动摩托过来的,戴着头盔,肩上被雨水打湿了一些。 来的时候雨已经小了很多,现在几乎只剩下雨丝了。 周唯给季漾戴上头盔,顺便闻了闻她身上,一下子就皱起眉,“姐,你怎么又喝酒了?还能不能注意一下自己身体?” “心情不好。” 季漾跨上摩托车,红色裙子掀起弧度,像暗夜里的红玫瑰,美得不可方物。 周唯没有办法。 他骑上摩托车,等着季漾靠上来,抱住他的腰以后,才发动电动小摩托车。 周唯和季漾一样,都考上了霖大,分数几乎相同,而且他从小到大习惯了跟着季漾,所以她报了金融专业,他也报了。两人还好巧不巧,分在一个班。 季漾喝醉了,威士忌酒太烈,她靠着周唯的脊背,很快就觉得困意和醉意一起涌上来,想要睡着,可不知道为什么,一闭上眼,就是那些旧日的回忆与画面。 季漾睁开眼,透过头盔望着身侧掠过的街景。 霖市很繁荣,是个南方的大城市。夜晚霓虹灯不断闪烁,街道上人来人往,各色人影不绝,楼底下的宵夜铺子和高楼大厦错杂存在着。 季漾看着,就忍不住想。 不知道九龙镇现在怎么样了。 很久没有回去过了。 但那里,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人也不在,一切都不在了。 …… 周唯送季漾回到霖大女生宿舍楼下,帮季漾取下头盔,“姐,你能自己上楼吗?” 季漾瞥他一眼,“我还没醉到那个样子。” 周唯还是有些不放心,“那你回到宿舍,给我发个信息。” 季漾“嗯”了一声,拎起包,就进去了。 周唯看着季漾的背影,半晌,才骑着小电动离开。 时间不早,已经十点多了。季漾回到宿舍,也没有干什么事情,就是卸了个妆,冲了凉,洗了头,把一身酒味都洗去,就剩下很淡的沐浴露的香味。 季漾没有吹头发,让头发湿着,就坐在桌前,曲着腿坐着,借着灯光,把指甲上的指甲油一点点地抠下来。 发梢滴着水,滴在脚背,有点冷。 季漾看着自己手指上被抠掉的指甲油,看着看着,不知为何,也许是酒意还没过去,莫名眼前渐浮起了一层水雾。 季漾想起今天,在会所二楼,宋炀把那个女孩搂在怀里,带着她的手,玩射击。 又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在那个老旧的游戏厅里,夏日的阳光照进来,那个少年曾经也握着她的手,带着她玩枪。 百发百中。 还有他的心跳,曾经离得那么近。 可是现在,全都变得那么遥不可及。 一颗泪落在脚背上。 这么多年,他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总把她当小孩一样照顾。她就想着,是不是自己太小了,他不喜欢她这样的,喜欢性感又成熟的女人。 今天才这样打扮。 没想到,从头到尾,像小丑一样的人,是她。 季漾抱着自己的腿,坐在椅子上,眼泪无声地掉在脚背上,又滑了下去。 好想回到过去。 回到在九龙镇的那些日子,永远不要长大。 永远不放开记忆里那个少年的手。 可笑的是,小孩总是盼望长大,以后只要长大,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就能追上喜欢的人。 殊不知,越是长大,就离得越远。 · 第二天课比较少。 季漾读的是金融专业,目前也被称为是金融系历届系花中最漂亮的系花,她人气挺高,不仅是金融系,几乎整个霖大的学生都对她有所耳闻。 其实季漾本身对金融没什么兴趣。只是当时高考的时候,考的分数比预估的高了一些,而恰好那个时候,宋炀的公司似乎面临些许金融上的危机。 她头脑一热,就报了金融系。 现在学起来也乏乏无味。 季漾本身更喜欢外语,尤其是西班牙语和法语,又浪漫又温柔。所以没事儿的时候,也会去图书馆找相关的书籍,自己学习。 当然,也还是因为,宋炀会西班牙语和法语。 他离开九龙镇的那几年,被宋家送去国外读了书。 后来季漾偶然去宋炀公司的时候,见到男人白色衬衣黑西裤,打着领带,随意挽起的袖子下露出小臂上的青色纹身,眉眼英气又不缺成熟潇洒,正和来自法国的合作伙伴用法语交流,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从他低沉又好听的嗓音里说出来,真的是性感得要命。 从此季漾就下定了决心,自学西语和法语。 这天,季漾在图书馆六楼。 姑娘穿着海蓝色的一字肩上衣,下面是白色牛仔短裤,倚着图书馆的书架读书,微卷的头发扎起,露出白皙漂亮的脖颈。 不远处,有两个男生,扭扭捏捏的样子,推推搡搡。 季漾淡淡抬眼瞥了一眼。 对于她而言,在图书馆被递纸条是正常的事情,早就已经习惯了。 但是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有些心烦意乱。 季漾背过身去,低头看书。 看到一半,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季漾正想要拿手机出来,目光还停留在书页上。 手指还没有碰到手机,一片阴影便笼罩下来,遮住了光线,挡住了大片的书页。 季漾一顿。 她下意识抬起头。 对上一双漆黑的眼。那眼底似乎还带着很淡的情绪。 季漾迟钝很久,才慢慢地反应过来。 面前遮住了大片光源的男人,眉眼英气俊朗,轮廓分明。他穿着休闲的白衬衫,手臂上有黑色袖箍,更显得手臂肌肉线条极为好看。 宋炀没有系领带,大概是嫌热,领口扣子解开几颗,露出锁骨莫名性感。 季漾就这么傻傻愣住,连眨眼都不会了。 宋炀抬手,在她眼前晃了下,唇角淡淡勾了勾,声音里带着笑的气音,很低,没吵到别人,“怎么,看书看傻了?” 季漾这个时候才慢慢回过神来。 她看着宋炀的眉眼,忍着怦怦直跳的心脏,仍故作淡定道:“你怎么在这里?” 宋炀从季漾手中抽走那本书,瞥了一眼封面,就随意放回架子上,示意她跟他出去再说,“准备去公司开会,正好路过,就来找你。” 季漾一直跟着宋炀,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才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宋炀停下脚步,“猜到的。” 季漾又问:“万一我在上课呢?” 说到这事儿,宋炀倒是气笑了,淡淡垂着眼,睨着她,“问得好。”顿了顿,撩了一下她额前被空调风吹乱的散发,“我问周唯,知道你今天下午没课,就借了他的卡过来。还有,我今天早上就给你发消息,你怎么不回?” 季漾心微微一紧。 她想起自己因为每次看到宋炀的消息,都会心脏狂跳,再加上他现在又交了女朋友,昨天自己喝醉了酒,伤心过度,就趁着醉意把他的消息设置成了免打扰。 今天还没有拉出来。 而且,因为群消息过多,所以宋炀的消息被弄到列表下面,没看到也是正常。 见季漾不说话。 宋炀挑了挑眉,漆黑的眼睨着她,声音低了几度,带着磁性的低沉,“嗯?” 季漾不敢说真话,只能装傻,“可能……漏看了。” 宋炀也没跟她计较这么多,把一个东西从兜里拿出来,放进季漾手中,淡淡道:“这是我送你的,你不要了就还给我,不要把它送给别人,知道么。”顿了顿,“而且她也用不上。” 季漾垂下眼。 她看见宋炀递给自己的,是昨天自己送给宋炀,要他送给他女朋友的见面礼。 这条钻石项链,是当年宋炀给她定制的,独一无二的,十七岁生日礼物。 贵,当然贵。而且这么多年,季漾都没舍得怎么戴过。 季漾接过来,她耳边只回响着宋炀刚刚说的那句话。 她用不上。 他女朋友用不上。 也是。 这么俗气的东西。 不适合那个清纯的女孩子。 季漾把项链收回来,抬起头,问宋炀:“你要走了吗?” 宋炀单手抄西裤口袋里,这么多年习惯没变,“嗯,回去开会,你继续看书吧。” 季漾“哦”了一声。 宋炀准备走,又没动,看了季漾一会儿,突然问:“想学法语,怎么不来找我?” 季漾的心跳一乱。 片刻,她低下头,淡淡道:“我想自己学。” 宋炀也没再说什么,伸手,揉了一下她的头发,语气闲闲,“行,看你什么时候学好了,找我给你考考试。” 正好旁边电梯到了,是下楼的。 电梯门打开,宋炀走进去。 季漾就站在那儿,看着宋炀。 在电梯门将要关上的时候,电梯里的男人忽然抬起手,露出手腕,淡淡勾了勾唇角:“手表不错。”顿了顿,“戴着了。” 季漾看着宋炀戴着她前晚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宋炀话音落下时,电梯门已经关上了。 季漾还站在原地。 心一牵一扯地跳着、跳着…… 本来有些心烦意乱的情绪,可是现在突然,又变得有点点小开心。 季漾慢慢地往图书馆里走。 她对宋炀的喜欢,不敢说,卑微到了尘埃里。 可是,又随时随地,可以在尘土中开出一朵花来。 第16章 “不知道宋总看上她什么了?…… 离开图书馆的时候, 兜里的手机又震动了起来。 季漾这才想起之前在图书馆的时候有个电话没接到。 因为宋炀的突然出现。 季漾把手机从兜里拿出来。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是唐荔,是季漾跟着宋炀一起来霖市后认识的一个名媛大小姐。唐荔和那些矫揉造作的大小姐不一样,比较爱玩, 没有大小姐脾气,随心所欲, 所以也就喜欢同样没有大小姐脾气的季漾。 季漾接起电话,“刚刚没看到手机。” 唐荔无所谓, 问道:“诶,你明天晚上来吗?” 季漾一愣,“来什么?” 唐荔也同样愣住, “啊?你不知道吗?宋炀哥明天晚上在游轮上开party呀, 不过我听说好像他……新交的女朋友想要去游轮上玩, 他就叫了几个朋友, 主要是叫了我哥, 我才知道的。” 季漾原本走着的脚步,慢慢地停了下来。 唐荔问:“嗯……我跟我哥说,想要带你一起去。他说没问题, 到时候多带几个人应该没关系。”顿了顿, 声音小了点,“我以为宋炀会叫你去的。” 季漾拿着手机,觉得手心有点儿冷, “没有。”微微一停,她垂下眼, “我不去了。” 唐荔愣住:“为什么不去?” 季漾淡淡道:“不想去,没空。” 唐荔急了,“啊,不要嘛, 你陪我去啊,不然我一个人多无聊。” 季漾继续往前走。 天边的晚霞烧得正红,很美丽,却不及那一年九龙镇的晚霞。 她去干什么。 去看他们热恋吗。 季漾握着手机,想说什么,唐荔又道:“听说还有外国人,哪国的不知道,说不定就有法国人呢!你不是想练法语吗……” · 如果喜欢一个人。 真的能说放下就放下,就好了。 第二天,坐在唐荔哥哥的车上的时候,季漾这样想着。 她头靠着车窗,耷拉着眉眼,满心都是说不出来的懊恼和烦躁。 为什么还是控制不住,答应一起过来了。 为什么又跑来自讨苦吃。 旁边的唐荔很兴奋,一边说着自己今天穿高定的裙子,一边又在说待会儿游轮上,一定要拍很多张照片,发朋友圈。 和穿着露肩裙子的唐荔不一样,季漾穿着白色的薄毛衣,下面是及膝的裙子,没有怎么化妆的眉眼干净漂亮。因为刚刚下课,书包还在车上,她也没打算换,和唐荔形成鲜明的对比。 姑娘安静地靠着车窗,望着窗外发呆。 游轮停靠在霖市港口。 很豪华的一艘游轮,有侍者专门在港口接待。 因为路上堵车,所以季漾跟着唐荔和她哥哥一起上游轮的时候,游轮马上就要开了。 她看见了在甲板上的宋炀。 有些奇怪的是,宋炀今天没有穿白衬衫黑西裤,反而穿着一身全黑,黑色短袖T恤,黑裤子,戴着蓝牙耳机,似乎正在和谁说电话。黑色短发显得利落,有几分回到少年时候的感觉。 讲电话讲到一半,他的目光定在季漾身上。 男人漆黑的眼似乎闪过一丝看不懂的神情,像是突然冷了一下。 季漾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 下一刻,宋炀已经大步走过来,声音有些沉,“你怎么来了?” 唐荔在旁边挽着季漾的手,睁大眼睛:“为什么不能来玩?有什么不能给我们看的吗?我们都成年了呀。” 季漾觉得,这话已经是不欢迎的意思。 心沉沉地落进胸腔最深处。 像是被灌了铅似的。 沉得发疼。 季漾想要把手从唐荔手中抽回去,“那我回去吧。” 然而,这个时候,甲板上微微一晃。 游轮已经开了。 唐荔还不解,“为什么不能来玩?” 宋炀没有理会唐荔,伸手就抓住季漾的手腕,面上没有太多表情,但季漾知道,他但凡没有表情,就是有大事情。 男人握着季漾的手腕,带她往船舱里走,“待在我身边,哪里都别去。” 季漾抬头,“是有什么事情吗?” 宋炀脚步顿了一下,“没什么事情,别乱想。” 季漾没有再说话。 当晚的游轮宴会,确实看不出任何异样的感觉。被邀请到场的人不多,就几个宋炀的合作伙伴,一些富家公子,几乎一桌就能坐得下。 宋炀的小女朋友一直跟着宋炀。 季漾听宋炀的话,也没有离他太远,但也不愿意离太近,他们到甲板上喝酒的时候,她也跟着去了,从侍者端来的盘子那儿,拿了一杯橙汁,慢慢地喝着。 她看着宋炀的手始终搂着小女朋友。 季漾目光在被邀请的客人里绕了一圈。 除了合作伙伴,其他都是熟面孔。 不知道宋炀今晚是怎么回事。 又过了一会儿,那几个富家公子喝嗨了,嚷着说要玩游戏,很快唐荔把季漾也拉了过去。 宋炀的小女朋友说去上个洗手间。 就离开了桌边。 一群人,就这么坐在甲板的大桌子前,围成一圈。 季漾也坐着,对面就是宋炀。 各位富家公子都先是打趣了一番宋炀和他小女朋友。他们说宋炀就因为皮囊好,这么帅,才能要到小女朋友。 宋炀闻言,倒是淡淡勾了下唇,“我看各位也不差。” 各位有钱就能玩的富家公子大笑。 有个叫汪天程的公子哥儿喝高了,趁着夜色,笑着问:“我看那姑娘,也没有……”顿了顿,没有怎么样还是没敢说出来,又问:“不知道宋总看上她什么了?” 这说的是宋炀的小女朋友。 桌边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宋炀。 宋炀靠着椅背,眉眼在夜色中显得愈发轮廓分明。他漆黑眼底淡淡的,用手指勾了一下打火机,“温柔,体贴,可爱。” 瞬间有人起哄。 季漾坐在宋炀对面,看着宋炀,心突突直跳,又狠狠坠下去。 她转头望着夜色中的海面,过了一会儿,回过头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正好对上宋炀的视线。 他正在看她。 季漾怔了一下,自己移开视线。 几个富家公子又喝了一轮酒。 就开始拿着酒瓶转圈玩游戏。 汪天程道:“来来来,谁被转到了,瓶口对着谁,谁就说一个——在场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顿了顿,又强调:“必须是秘密!而且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啊!不然就不放过你!” 宋炀的小女朋友还没有回来。 季漾运气不好,第一轮瓶口就准准对着她。 一帮人开始起哄,都是宋炀的朋友,“季大小姐来说个秘密!” 旁边的唐荔帮季漾,教她:“你就随便说说,比如说初吻是什么时候,或者说初恋什么的。” 季漾没有说话。 她的目光落在坐在对面的宋炀身上。 宋炀看着季漾。 姑娘今天穿着白毛衣格子裙,微卷的长发也扎起来了,脸蛋干净漂亮,乌黑的眼正看着他。一瞬间,宋炀似乎看见了很多年前,那个总爱穿着小裙子和小皮鞋到处跑的小公主。 周围几个富家公子也都瞧着季漾。 收回视线,宋炀淡淡转了一下打火机,“不想说,就算了。我替你顶。” “不。” 季漾忽然淡淡道。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了一瞬。 季漾的手里还拿着玻璃杯,橙汁在里面晃。她努力想要让自己镇静下来。 片刻寂静,她淡淡掀起眼皮道:“秘密么。” 所有人都看着季漾。 她看着宋炀。 看着那双此时此刻,也在看着她的,比夜色还要漆黑的眼眸。 片刻,季漾开了口,心脏突然痛了一下,“我以前……” 姑娘的声音安安静静的,不轻不重,也看似随意平淡如常,却足以震惊在场所有的人。 季漾:“喜欢过宋炀哥。” 第17章 看着宋炀的小女朋友被几位警…… 周围静了一瞬。 季漾没有顾忌任何人的视线, 只是看着宋炀,一直看着坐在对面的他,像是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什么。 宋炀也毫不回避地, 看着她。 夜色深沉,甲板上光线不甚明亮, 季漾看着那双漆黑的眼,却怎么也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眼底似淡淡的, 深得像漩涡,可以将她卷进去。 四下里那么静,只余下海浪声一下又一下地冲击着, 伴随着她的心跳。 一切都和七年前那么相似。 季漾十三岁那一年, 也是在海边, 在九龙镇的海边, 也是这样一个夜晚。在地震发生后的第二十七个夜晚, 也是宋炀马上又要离开九龙镇的那个夜晚。 那个时候,季漾还比宋炀矮很多,想说的话反反复复, 在心底绕了很久很久, 可是出口的时候,却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难,还要干涩。 她说:“哥哥, 我喜欢你。” 没有任何前奏,没有任何准备, 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表白。 然后便是长久的寂静。 季漾抬起眼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双漆黑的眼睛。 只是那个时候,宋炀还没有现在这么成熟,应对一切都游刃有余似的。才刚刚脱离少年的宋炀, 眼里确实有一丝无措,愕然。 但他很快蹲下来,与季漾平视着,声音有些低,“你知道喜欢是什么吗?” 季漾摇摇头,觉得鼻子很酸。 宋炀道:“你太小了,还不懂喜欢是什么。” 季漾看着宋炀的眼睛。 他的眼睛一直很好看,说不出来是为什么,但只要他这么看着人的时候,就总能看进人心里似的。是能让人一见钟情的眼睛。 宋炀抬起手,揉了揉她头发,声音低哑但温柔,“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什么是喜欢,好吗?现在你还小,不要想这些东西,好好学习,哥哥走了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跟哥哥打电话。”顿了顿,道:“以后你会遇到你真正喜欢的人,但不是现在。” 季漾看着宋炀。 她想告诉他,她知道喜欢是什么。 喜欢就是,想要无时无刻跟他在一起。 不想要离开他。 但是…… 够了。 他没有像十五岁那年,像对穆雪儿说那样对她说那番话。 已经够了。 她不能再说什么,再做什么。 她不能再失去他这个哥哥了。 海浪冲刷着海边的礁石,卷起雪白的浪花。 小姑娘紧紧咬着唇,轻轻点头,不让他看自己在夜色里红了的眼眶,还是乖乖应答:“好。” 后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十三岁的季漾跟宋炀告过白。 宋炀将近三年没有再出现过在她面前。 直到她十六岁那一年。 …… 甲板上静悄悄的。 有人轻吸一口气,是唐荔。 很快有富家公子反应过来,开始起哄。 唐荔一脸震惊问季漾:“你喜欢过宋炀哥?什么时候?” 季漾垂下眼,想了想,认真道:“十三岁的时候。” 周围再静了一瞬。 随后,所有人都大笑起来。 刚才大家乍一听,还以为窥见了什么秘密似的。毕竟季漾十七岁的时候跟着宋炀来到霖城,而宋炀跟朋友们的介绍都是“我妹妹”,他们也自然地把季漾当做宋炀的妹妹。刚刚还以为是什么劲爆的情感秘密,没想到,居然是小孩子的事情。 汪天程率先嚷了起来:“什么嘛!十三岁!那不跟过家家似的。” 紧接着有人笑:“可不是,小孩子的喜欢,可不能当真。今天喜欢你,明天喜欢别人,这个也喜欢,那个也喜欢。” 因为季漾说的是“喜欢过”,所以自然所有人都很明白,现在早就不喜欢了。 汪天程道:“你这不行啊炀哥,如果我是你,肯定把季大小姐当个小媳妇儿养大了,是不是?有这么漂亮……” 宋炀瞥汪天程,明明似笑非笑,但语气却有些淡淡的,“玩笑开够没?”顿了顿,将打火机往桌上一抛,“还玩不玩?” 银制打火机“啪”一声落在桌上,声音清脆无比。 所有人都默契地明白,宋少爷这是生气了。 汪天程立刻去转那个瓶子,“玩玩玩!这就玩!” 季漾转头望着甲板外的海面,走神一会儿。回过神来的时候,感觉有人在看她。 她回过头。 宋炀正在看着她。 对上季漾视线的那一刻,宋炀也没避讳,仍旧在看她。他眉眼英气,像在冰室初见似的,用那种说不出来的目光看着她,在夜色半隐中,难以分辨情绪。 两人就这么坐在对面,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对视了几秒钟。 还是季漾先移开目光。 姑娘垂下眼,转着手里的玻璃杯。 她装作平静,但心里的小人却在打鼓。 应该没看出来什么。 这么多年过去,她深信自己的演技和宋炀有的一拼,自己也不再是从前那个把什么都表现在脸上的小姑娘了。她不想让人知道的,就算是宋炀,也永远不会知道。 季漾刚刚想把玻璃杯放在桌上,去一趟洗手间。 然而,下一刻—— 突然听见船尾传来一声巨响,随后整个船身都有轻微的震动。 所有人都懵了一瞬。 季漾也愣住。 汪天程手里还拿着酒瓶,整个人呆在那儿:“刚刚发生什么了?地震了?这不是在海上?” 宋炀按住蓝牙耳机,耳机里的人似乎说了什么,他的眉眼瞬间冰冷了下来。 季漾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下一刻,又是一声巨响轰然响起,这一次整个船身的震动比刚才猛烈了很多。 唐荔尖叫一声,蹲下躲在桌子底下,“是爆炸!” 所有人听到“爆炸”都瞬间乱了。 季漾刚刚来得及站起身,甚至没有来得及站稳,就被人拽住了手腕。 拽她手腕的那只手极为有力,但掌心温度有些冷,橙色救生衣几乎是同时被塞进怀里。 季漾几乎来不及站稳,只来得及看见宋炀冰冷的眉眼。 他用最快速度把另一件救生衣给季漾套上,系好带子,就把她往夜色中一推,顺手又把躲藏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的唐荔拉起来,声音冷而低哑,“待在里面别出来。” 季漾怀里抱着救生衣,旁边是紧紧拽着她手臂的唐荔。 她和唐荔都傻了,完全不知道眼前情况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都在发抖。 突然听见一声枪响,季漾整个人一颤,几乎下意识喊:“宋炀!” 她不知道他在哪里,浑身发着冷,目光在人群里寻找的时候,血都像是凝固了似的。 季漾终于看见宋炀的身影,还看见他的小女朋友,一袭白裙惊慌失措不知从哪里跑来,要跑向宋炀。然而,她才刚刚到宋炀面前,就被宋炀猛地扣住手腕。 男人动作凌厉而快,漆黑夜色下,反手就将自己的小女朋友手臂一个反剪,不等她尖叫出声,已经二话不说将她压住,膝盖抵住她的后背,丝毫不给她任何反抗的机会。 宋炀伸手,神情冷且淡,单手握着枪抵着小女朋友的太阳穴,在她的白裙子口袋里摸出一个小按钮,抬手就抛给旁边一个同样穿黑衣的……便衣警察。 小女朋友喘着气,因为被反剪着手臂而疼出一脸冷汗,却仍旧咬牙切齿道:“宋炀……原来你早就发现了。” 宋炀微微垂眼,淡淡道:“可不是,陪你演戏这么久。” 季漾和唐荔完全看傻了,也忘了发抖。 从直升飞机从天而降,有穿警服的顺着直升机的绳子滑下来,到达甲板后二话不说就往各处分散去,寻找剩余炸弹排爆。 小女朋友被控制住,拷上手铐。 宋炀把枪还给旁边一位特警,看着小女朋友,唇角勾了一下,漆黑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挺好,还想来玩爆炸,你背上多少条人命知道吗?” 小女朋友脸色苍白,声音轻轻道:“他想要你死无全尸。” 宋炀:“那你告诉他,除非把炸弹绑在我身上,否则这辈子别想看到我死。”顿了顿,淡淡笑了下,“不好意思,忘了,你已经不能告诉他了。” 最初发生爆炸的那两个地方,都不是重要场所,而且炸弹威力不大,没有伤到人也没有影响游轮,游轮靠岸的时候,一群富家公子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个个都吓得呆呆的。 宋炀说改天跟各位赔罪。 唐荔已经回到了她哥哥身边。 下船的时候,季漾看着宋炀的小女朋友被几位警察押走,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让人甚至来不及消化。 细密的雨丝随风飘下,轻飘飘落在眼睫上。 下一刻,一件外套当头披了下来。 季漾把外套拽下来,披在肩上,回过头。 宋炀站在她旁边,看着港口上的警车车灯渐渐远去,侧脸在港口闪烁不停的灯光下轮廓分明。片刻,他微微垂眼,看她,眼底似乎有淡淡笑意,“吓坏了?” 季漾拢了一下衣服,垂下眼,故作镇静,“没有。” 宋炀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脸都白了。” 他的车钥匙环在手指上晃了一个圈,“走。我要去一趟警局,先送你回学校。” 第18章 他和于茗茗“谈恋爱”,都是…… 季漾便跟着宋炀往港口停车场走去。 过了一会儿, 她跟上几步,忽然唤道:“宋炀哥。” 宋炀:“嗯。” 季漾问:“你早就知道……” 宋炀侧头,“于茗茗的事情?” 于茗茗是他的小女朋友。 不过, 现在,应该说是……前女朋友。 甚至根本算不上女朋友。 季漾点点头。 宋炀神情淡淡, “早就知道了,从她一开始接近我的时候, 就知道。不过想要套一套她背后的人,虽然都能猜到是谁。”顿了顿,“果然如此。” 季漾问:“是谁?” 宋炀:“我哥。” 季漾怔住片刻。 她低下头, 没有再问。 宋炀继续道:“我怀疑她今晚有目的, 不然不会主动提出要上游轮玩, 所以没告诉你, 怕出什么危险。其他人都得请, 因为不请的话会很奇怪,他们也有带保镖,何况她的目的是我, 应该不会伤到别人, 没想到她居然搞这么大。” 季漾点点头。 她没有说话,只是走神。 季漾披着的这件衣服是宋炀的,不过他今晚一直没穿, 但现在也给她身上渐渐回了温,本来被冻住的血液也开始慢慢流淌起来似的。 到了车上, 宋炀把暖气打开。 季漾披着衣服,感觉到手渐渐变得温暖起来。刚才在游轮上发生的一切,就像是梦一般,甚至到现在, 还没能回过神来。 不过,对她冲击最大的事情,还是……于茗茗。 季漾低着头,一直盯着自己的手指看。 过了很久,姑娘忽然小声唤了一下:“哥哥。” 宋炀刚刚把车开出港口,搭在方向盘的手一顿,忽然觉得好笑似的,笑了一声,“怎么。” 季漾抿抿唇,眼睛看着宋炀,“你喜欢过她……吗?” 宋炀睨她一眼,忽然故意反问道:“你觉得呢?” 季漾没回答。 她乌黑像葡萄似的的眼睛,就这么瞅着他。 宋炀向来被她这么看,就没了辄,只能淡淡勾了一下唇,道:“没有,没兴趣。” 季漾点点头,“哦。” 她转过脸去,望着窗外。 窗外是一盏盏的路灯,在这里,还能看见港口闪烁的灯光,以及遥远的海面。这些一切都落在眼中,季漾觉得自己的嘴角有些控制不住,想要上翘,但是又努力想要压下去。 像是有什么甜甜糖果似的味道在车里荡漾开来。 季漾头靠着车窗,望着窗外,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他没有喜欢过于茗茗。 他和于茗茗“谈恋爱”,都是假的。 也就是说。 宋炀现在没有女朋友。 他应该……还没有喜欢的人。 季漾抿抿唇,看着车窗上的自己,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片刻,姑娘垂下眼,装作认真地翻看手机上多出来的很多条消息,生怕被发现。 车内安静了一会儿,宋炀忽然道:“说起来,有件事情,刚刚在游轮上人太多,就没提。” 季漾一愣。 她抬起头。 宋炀看着车前方的道路,手指轻轻叩着方向盘,“你说,十三岁喜欢过我的事情。” 季漾的心一紧。 宋炀将车停在路边,侧过头,睨着她,眼底漆黑,似笑又不笑,“这件事,对我来说,好像不是秘密,是不是?” 季漾嗓子都有些发紧:“嗯。怎么了?” 宋炀侧头看着季漾,目光在黑暗中有些灼亮,淡淡勾唇,“那就不行啊。”顿了顿,声音忽然压低,“再重新说个秘密给哥哥听,嗯?” 季漾没来得及反应。 男人微微垂着眼,睨着她,目光像是要将她吞进去,“不然哥哥岂不是太亏了。” · 两人对视一阵。 车内特别暗,几乎看不清人,但又偏偏能看见轮廓,和那双眼。 季漾看着宋炀,一时间,忘了该说什么,脑袋发热得厉害。 然而,片刻寂静后,宋炀忽然笑了。 他声音低,带着气音,重新发动汽车,手握上方向盘,“开玩笑的。” 车子向前开去。 季漾看了一会儿宋炀的侧脸。 她转过头,望向窗外。 心在胸腔里胡乱跳着,一种说不出的情绪蔓延上来,慢慢地涌上鼻尖,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 再差一点。 如果他看着她的时间,再长那么一点。 她就要说出来了。 那个,她差一点,想要跟他说出口的秘密。 就是—— 我现在还喜欢你。 一直,喜欢着。 · 回到学校,因为季漾打算去别的地方,还没打算回宿舍,所以就让宋炀把她送到学校门口。 在校门口,季漾下了车,关上车门,还站在原地,看着宋炀远去。 宋炀刚刚把车掉头过来,结果像是想起什么事情,把驾驶座的车窗摇下来,叫了她一声:“阿漾。” 季漾走过去两步,弯下腰,从车窗里看宋炀。 宋炀微微探身出来,手臂搭在车窗上,看着她,问:“过两天你有空吗?” 季漾怔了一下,“怎么了?” 宋炀道:“我约了个心理医生,想改天带你去看看。” 季漾顿了一下。 安静一会儿,姑娘垂下眼,声音有些低,“我现在没什么事儿了。”獨Jjs 宋炀看着她,“去看看,我放心。” 季漾点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那我看看后天吧,你把预约的时间发给我,我看什么时候比较有空。” 宋炀:“行。” 一时间,男人没有再说话,但也没把车窗摇上去,手臂依旧搭在车窗上,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季漾也看着宋炀,以为他还有话要说。 秋天的晚风吹来,吹动季漾耳边的碎发,眉眼漂亮。他目光下移,看见她脖颈上的项链,是那条钻石项链,在夜色里泛着光。 莫名有些温柔的意味。 宋炀的手指动了动,但片刻后,也只是把手伸出车窗,抬起手,不轻不重拍了拍她脑袋,还和以前对小孩子似的。 “走了。” 季漾:“嗯。” 她退后两步,透过半开的车窗,看到宋炀手腕上的那个手表。 是她送给他的。 季漾抿抿唇。 她目送着宋炀的车远去,方才稍微低落了一些的心情,又因此而变得好了起来,甜甜的,晚风也美好。 · 季漾走进霖大校门,边走边给周唯发消息,问他现在在哪里。 周唯过了一会儿才回,说是刚刚从图书馆出来,现在正准备去奶茶店买一杯奶茶,再回宿舍去。 季漾道:“在奶茶店等我,我现在过去。” 周唯回了一个“OK”的表情。 片刻后,又问:“姐,你想喝什么不?” 季漾:“你喝什么就给我来个一样的吧。” 周唯:“行。” 季漾坐上校车,不到两三分钟,就到了图书馆对面的那家奶茶店。 周唯的奶茶刚刚拿到手,就坐在靠窗边的那个位置,见季漾来了,隔着窗玻璃跟她招手。 季漾推开奶茶店的门,走了进去。 扑面而来的冷气,有些冷。 她在周唯旁边拉开椅子坐下,接过周唯递来的冰奶茶,先用吸管在膜上戳了一个洞,喝了一口冰奶茶,才跟周唯道:“今晚发生了一件大事。” 季漾把在游轮的事情都给周唯详细地讲了一遍。 周唯听得一愣一愣的,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过了很久,周唯才勉强咽了一口口水,“这……这拍电影呢?还爆炸!太吓人了!”顿了顿,他喘了一口气,像是自己经历过似的,“不是,姐,你怎么还这么淡定呢?” 季漾其实当时整个人都是抖的,手也是冷的。 但她掠过了这个话题,只一心想要跟周唯说另外一件事。 季漾趴在桌上,眨了眨眼,乌黑的眼睛又圆又亮,小声对周唯道:“所以说,宋炀哥那个小女朋友,是假的。” 周唯“啊”了一声。 季漾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你怎么一副很可惜的样子?” 周唯立刻道:“我只是觉得,宋炀哥好不容易谈个女朋友,没想到又……”顿了顿,叹了一口气,“宋炀哥也挺可怜的,这么多年,连个真心对他的人都找不到。” 季漾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低声问:“你被人追过吗?” 周唯一颗珍珠差点卡在嗓子喉咙里,咳了半天,“没……姐,怎么突然问这个?” 季漾:“那你追过人吗?” 周唯:“……也没有。” 季漾的肩膀微微塌下来,只盯着奶茶盖子上因为冰融化而浮动的水珠,不说话。这寂静的一刹那,她仿佛看到曾经那个少年,眉眼英气,漆黑的眼睨着站在柜台外矮矮的她,把一碗冰放在她面前,顺着碗沿滑下来的水珠,也和现在一样。 许久,姑娘眼睫微微一颤,喃喃自语似的道:“他现在单身,应该……没有喜欢的人。” 周唯没有听清她说什么,自顾自喝奶茶,还觉得今天这芋泥不大好吃。 顿了顿,季漾抬起眼,“我想追一个人,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周唯人都傻了,觉得简直不可思议,“?你?追?”顿了顿,“谁啊?我们学校的人吗?” 季漾没想隐瞒,而且跟周唯这么多年在一起,真的是和亲弟弟似的。 她瞧着周唯,认真道:“宋炀哥。” 周唯:“噗——” 他刚喝进嘴里的一口奶茶几乎喷出来。 第19章 “我们一起学猫叫,一起喵喵…… 周唯吞不下嘴里那口奶茶, 只能慌张地用手指了指季漾,又比了个手势,想说什么似的。半天以后, 才勉强咽下去,说:“你说你……你要追宋炀哥?” 季漾点点头。 周唯:“……” 过了一会儿, 他伸手,试了一下季漾的额头, “姐,你是不是发烧了。” 季漾把他的手拿开,“我说认真的。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周唯还是很震惊, “不……不是, 你喜欢宋炀哥?” 季漾:“嗯。” 看着面前的姑娘明亮的眼睛, 特认真的神情, 和以往天天漫不经心的样子完全天差地别。 周唯意识到, 季漾可能真的不是在说笑。 然而,他现在整个人都呈呆滞状,似乎无法回过神来。 许久, 周唯才呆呆道:“姐, 这……这……不行吧。宋炀哥,比你大这么多,感觉你们不是很合适, 而且他……不是一直,把我们, 把你当妹妹吗?万一你……他……” 季漾转头望向窗外。 片刻寂静,她轻声道:“我不想再做什么哥哥妹妹了。” 前几天,刚刚得知他有女朋友的那个时候。 从来没有感觉,短短几天, 会过得这么漫长。 漫长得好像都过完了一辈子似的。 睁开眼,闭上眼,都是在九龙镇的那些日子。想起那年的晚霞,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抱过、牵过、也背过她的那个少年。而恰好周末的时候她肠胃炎还犯了,从早上起来就不舒服,一阵阵轻微的绞痛,本来以为熬熬就好了,没想到一直没好。 中午的时候,她自己翻身下床,找了药,掰了几片,胡乱吃了,又回到床上去。 可胃药似乎丝毫不管用。 到了晚上,那一阵阵绞痛变得更厉害了,吐过,但还是痛得额头都是冷汗。 季漾不记得那天晚上自己是怎么过的,医务室关门,舍友说要带她去医院,去了急诊,等了一个多钟头,到最后还是给开了药。 因为不想打扰宋炀,所以她一个字也没跟宋炀说过。 换做以前,大概,怎么样,也会给他发一个消息。 然后,他就会出现在她面前。 痛得厉害的时候,季漾蜷缩在医院的椅子上,闭着眼,脑海里想的全是宋炀和他的小女朋友在生日那天的情景。 眼泪也跟着掉下来。 舍友以为她太痛,慌张给她擦,又低声安慰:“要不要喝热水?喝热水可能会好一点。” 季漾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喜欢却不敢说,就会折磨自己。 折磨到最后,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似的。这么多年,所有的力气就用去爱一个人了。 可其实,那个人,什么都不知道。 但,谁不是这样呢。 今晚游轮上发生的一切事情,还有宋炀其实没有女朋友这件事,都让季漾觉得。 她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要么彻底死心。 要么,就拼这么一次。 反正到最后,结局估计也都是一样。 但是不拼这么一次,她不死心。 不死心,就放不下。 季漾不想一辈子就这么下去。 她很现实,不想整天活在梦里,因为经历太多,所以现在能多一分一秒活着,都不容易。想要的事情就应该去争取,再不行,就和宋炀断个干干净净。 把他彻底忘掉,一个人逍遥自在去。 这个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季漾望着奶茶店的玻璃窗外。 明明这么铁了心地想。 可眼眶还是莫名不争气地红了,鼻子也酸了。 姑娘抿抿唇,垂下眼,盯着自己胸前的项链。今天特地戴了,那条项链,他送给她的十七岁生日礼物。 从八岁那年相遇,到如今二十岁,整整十二年,好像她的世界真的只有他一个人。很多人都走了,只有他,从最开始,到最后都还陪着她。 如果失败,那她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那也没有办法。 她的病可能还没有好。 她可能就是这么一个,一意孤行,不听劝,执拗得不行的人。 周唯:“姐……” 季漾忽然开口,声音很低,“我就试试。” “……” 她低着头:“我都长大了。” 良久,季漾抬头,看着前方虚空,眼睫微颤,“如果他还是不会喜欢我……” 安静了一会儿。 季漾轻轻道:“那就算了吧。” · 宋炀当天晚上就把预约的时间发来了。 季漾躺在床上,看了一下课表。预约的那天正好是周五,约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半,而她整个下午都没有课,只是上午有一节公选课和不太重要的选修课。 季漾给宋炀回了一个没问题。 宋炀也很快回了,说到时候来接她。 季漾退出微信,翻了个身,打开浏览器。 姑娘瞅着浏览器的浏览框,半晌,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进去: “如何追一个比自己大很多的男生。” 盯了一会儿,又把“大很多”改成了“七岁”,“男生”改成“男人”。 季漾抿抿唇,才鼓起勇气点下搜索按钮。 网页瞬间弹出来一堆问答,一堆回复。 季漾认认真真看了十几条问答,最后,总结出来几个点,就是:长得漂亮,温柔,会撒娇。 除了第一个,勉强算是有,而后面两个是她完全没有的。 而且,长得漂亮那一点,好像也不是很有用。 季漾从小到大都知道自己长得不错,但是似乎不是宋炀喜欢的那种类型。根据宋炀前女友的类型判断,他好像喜欢那种……不是很漂亮,但是比较害羞而且清纯的。 用唐荔的话讲,像她这种“漂亮得过了头”的,不是宋炀喜欢的。 而且这么多年一起相处,可能她在他的眼里,脸都模糊了。 想到这里,季漾没忍住,丢了手机,把脸埋进枕头,“呜”了一声,长长吐出一口气。 好像连唯一一个优势都没有了。 过了一会儿,季漾重新抬起头。 她拿起手机备忘录,看自己总结出来的剩下两条。 温柔,她不沾边,也沾不上。 撒娇…… 季漾思考了一下,去网上搜了一下相关的撒娇视频。 她戴着蓝牙耳机,点开第一个视频,耳朵里就传来“我们一起学猫叫,一起喵喵喵喵喵”的音乐声。 季漾立刻把视频关掉。 安静了一会儿。 季漾把手机放在床边,摘掉耳机,抬起手臂,遮住眉眼。 太难了。 要不还是……放弃吧。 · 周五那天上午,第一节 课是大学英语,第二节课是季漾选修的一门艺术电影赏析。 周唯就像个跟屁虫似的,也跟她选了同样一门课。 这门艺术电影赏析课,是一节课看电影,下一节课找同学来做presentation,即PPT报告,发表或谈谈你对上节课看的电影的感想和讨论。 大学课程基本是发表就加平时分,但偏偏这门课很少人报名,因为看的艺术电影基本没人看得懂,每节课发表的人寥寥无几。 季漾上节课报名了发表。 因为上节课看的电影是《情书》,所以报名的人瞬间多了起来。季漾报名比较晚,排到了后面,快要下课的时候才轮到她。 季漾上台的时候,台下的声音都静了一瞬。 她今天穿得简单休闲,短袖短裤,长发扎起来,格外清爽。 季漾打开自己的PPT,樱花从PPT页面上飘落,上面写着“无疾而终的暗恋和远去的悠长岁月——《情书》电影赏析”。 周唯坐在下面,听见后边有个男生声音特别低地和隔壁桌说话:“人和PPT一样赏心悦目。” 那个声音听起来几分熟悉。 另外一个声音声音很低地笑道:“你喜欢她啊?” 最初那个声音道:“不然呢?你以为我一个体育生为什么选这节课。” 另外一个声音:“别想了,金融系系花,你追不上的。” 第一个声音又哼笑一声,“怎么了?我就不是帅哥了?” 周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了一跳。 他最先看到的不是坐在后排的男生是谁,而是教室最后方,站着个男人。 因为这门课是选修课,所以学生特别多,百来号人,一般教室容纳不下,就选在很大的阶梯教室上这门课。有时候也会有旁听生,一般都坐在阶梯教室最后一排。 而此时此刻,阶梯教室最后一排,靠门边的位置,站了个男人。 宋炀今天也穿得很休闲,白衬衣黑西裤,没打领带,袖口挽起,看起来很是随意。他就这么靠在门边,双手抄在兜里,看着台上的人做发表。 和少年时的模样有几分重合。 周唯一瞬间想起昨天晚上,宋炀给他发了条消息,问他明天季漾几点下课,在哪里上课…… 当时他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想到这里, 周唯默默回过头,合上自己桌上的本子。 这个本子上面写满了各种“追宋炀”的不好之处,以及宋炀怎么怎么不适合季漾的话,还包括一点点,嗯,他的坏话。 周唯抬起头,看见季漾在台上讲PPT,没有注意到教室后排的宋炀。 姑娘落落大方,声音好听,干净也温柔,和平时的季漾不太一样。开这门课的老教授在旁边听得频频点头。 周唯觉得,这个才是真实的季漾。 虽然很多时候,季漾都脾气冲,身上长刺儿似的,可那都是因为以前的事情。 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她原本,一直该是小时候遇到的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周唯正胡乱想着,又听见身后两个男生开始说话了。 其中一个笑着低声问:“怎么样?下课去约她吃饭,敢不敢?” 另外一个男生似乎得意地哼了一声,淡淡道:“势在必得。” 第20章 “要跟哥哥谈恋爱啊?”…… 周唯再次回头看了一眼。 原来坐在他身后的那个, 大胆承认喜欢季漾,还说“你以为我一个体育生为什么选这节课”以及“势在必得”的男生,竟然是付辛野。 那个人尽皆知、仗着一张脸长得好看的渣男。 周唯在心中默默为付辛野点了根蜡烛。 势在必得?你不可能追到我姐的。 · 季漾在台上讲PPT, 余光瞥见阶梯教室后排靠门边,有个人影。 其实她平时有点儿近视, 所以一般不会往台下看,都是看着中间某个点。 然而, 季漾往那个人影那边瞥了一眼。 下一刻,她卡了一下,怔怔看着阶梯教室最后一排, 站在那儿的男人。 对于很熟悉的人, 就算看不清脸和神情, 也还是能一眼认出, 那个人是谁。 季漾没有想到宋炀会在中午就来。 看不清宋炀的神情, 她只能看见他的身影,靠在门边的姿势,随意又漫不经心, 借此想象出他的模样, 或许还是和以前一样,那双漆黑的眼睨着她,唇角淡淡勾起, 看不透情绪。 正好下课铃声响起。 还剩下两页,季漾收回视线, 加快了速度,把PPT念完,与此同时,心也在胸腔里胡乱地跳着, 一下又一下,扑通作响,打鼓似的,强烈得不行。 他怎么就来了。 她都没有化好看的妆,穿漂亮的裙子。 季漾讲完,下台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老教授说了一声下课,整个阶梯教室的学生纷纷起立,开始往教室外涌去。 季漾本想回座位收拾一下东西,但想了想,没什么东西,就一个笔记本和笔袋,让周唯带回去就好了,手机也在自己身上。 她直接往阶梯教室后排走去。 大概是没有想到季漾直接就走,还在座位上等着季漾回来的付辛野,愣了一下。 他立刻唤了一声:“季漾。” 但季漾没听到似的,往阶梯教室后排走去。 付辛野急了,立刻推开旁边的人,往前挤去。本来教室人就多,乱糟糟的,他挤上去的速度比较慢。 季漾一边往台阶上走,一边抬头看宋炀,对方也正看着她,站在后排,双手抄在兜里,果然,他漆黑的眼睛睨着她,眼底有笑,淡淡的。 季漾走快两步,才刚走到宋炀身前。 就听见身后一个男生喊道:“季漾!” 季漾回过头。 那个男生几步追上来,冲她笑:“你怎么走得这么急?”顿了顿,发出邀请:“中午,可以跟我一起去吃饭吗?” 季漾花了一会儿时间,才认出眼前这个人是谁。 付辛野。 寸头,两三个耳洞上戴着耳钉,笑容挺痞,一般女孩看到都会喜欢的那种类型。 季漾看了宋炀一眼。 宋炀静静站在那儿,看着她,也没打算出声,只是微微挑了下眉。 季漾回过头对付辛野道:“不了,我有约了。” 付辛野愣住:“啊?” 季漾转头,没再理付辛野,对宋炀道:“走吧。” 宋炀微微颔首,跟着季漾走出教室的时候,瞥了付辛野一眼,淡淡勾了下唇,算是上下打量一眼。那眼神说不上来什么情绪,反倒把付辛野看得脊背有点儿发毛。 下楼的时候,学生特别多。 季漾注意着,怕宋炀被挤到,特意走在他前面,谁知道没过一会儿,宋炀就走到了她身边,淡淡垂眼睨她:“走这么快干什么?” 季漾愣了一下。 宋炀偏了一下头,指刚才的事情,“追你的人……之一?” 季漾想起上回宋炀生日的时候,自己说觉得烦,因为追她的人很多。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尴尬。 姑娘低下头,耳朵略微红了一下,勉强抿唇,算是认同。 宋炀淡淡瞥她道:“他不是什么好人,注意些。” 季漾抬头,瞅着宋炀,“你怎么知道?你又不认识他。” 宋炀回答得倒快:“看他打扮。”顿了顿,“还穿耳洞。” 季漾觉得好笑。 姑娘抿抿唇,小声道:“你以前不也打耳洞。” 宋炀眼底似笑非笑,睨她一眼,“我也没说自己是个好人。” 季漾:“哦。” 跟着很多学生一起下到一楼,等到终于没那么挤的时候,季漾才走在宋炀身边,抬头问他:“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不是说下午两点半吗?” 宋炀:“公司没什么事情。”顿了顿,从口袋里拿出车钥匙,在手指上晃一圈,“走,先带你去吃饭。” 季漾点点头,“那我跟周唯说一声。” 上车的时候,周唯正好回了一条消息。 季漾把安全带系好,拿起手机看。 周唯发了一句话:“姐,祝你成功!” 季漾还没有反应过来,周唯又发来一句话:“姐,我觉得你可以先弄清楚宋炀哥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你再试试看。” 季漾没想到周唯接受得这么快。 她以为他至少会劝她很久很久。 没想到,就这么快给她出主意了。 …… 季漾看着手机屏幕,垂眼盯着周唯发来的消息,心想,这确实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怎么样可以知道宋炀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 汽车发动,和中午下课的学生潮流一起,慢慢地往外开。 因为人太多了,速度很慢,所以宋炀抽空还能瞥季漾一眼,语气淡淡,“看什么呢?”顿了顿,“这么认真。” 季漾立刻把手机关掉,反盖在腿上。 过了一会儿,她小心瞅他:“哥哥。” 宋炀也看了她一眼,“嗯?” 汽车正好从林荫道上看过去,阳光从一片片树叶间隙中洒落下来,落在宋炀的脸上、眉眼间。 季漾看得怔了一瞬,开口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宋炀的手一顿,似乎觉得好笑,道:“没有,怎么了?” 季漾:“哦。” 片刻,她又问:“那,你是喜欢像我这样年纪的女孩吗?” 大概是没想到季漾会问这么个问题。 宋炀眯起眼,看了她一眼,眼神里颇有些别样的意味,“想什么呢?” 季漾心一紧。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啊”了一声,下意识脱口道:“你前女……于茗茗就是跟我一样大的,所以我以为……” 宋炀打断:“我没说喜欢这种。” 季漾沉默片刻。 她再次反问:“那你不喜欢吗?” 话出口,季漾就后悔了。 她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嘴在前边说,脑子在后边追。 宋炀把车停在路边,树荫下。 男人直接侧过身,看着她,漆黑眼底似有很淡的情绪,不知是笑还是别的什么探究,“你想说什么?” 季漾努力回视他,装作若无其事洗脱嫌疑道:“没什么,就是,如果你喜欢的话,我有同学,可以介绍给你。就……她挺好的,挺温柔……” ……完了,越说越离谱了。 宋炀以为自己听错了,“介绍?”顿了顿,“介绍给我?” 季漾:“嗯。” 宋炀看了季漾很久。 半晌,他突然低低笑了,淡淡的,“你今天怎么回事?”微微一顿,“怎么这么关心我的人生大事?” 季漾不吭声。 憋了一会儿,心里打着鼓,才道:“就是以为,你喜欢年纪小的。” 宋炀:“哥哥不喜欢年纪小的。” 一颗心沉沉落下去。 季漾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 宋炀淡淡抬手,随意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再说,哥哥二十七了,跟你们这些小孩差太多了。” 季漾一听,抬起头,“也没有很多吧。” 宋炀:“嗯?” 季漾的声音立刻小了。 姑娘垂下眼,小声嘟囔道:“可我也没觉得跟你差多少。只是七岁而已,谈恋爱不是都要找比自己大的……” 车内似乎寂静了一阵。 听见宋炀的声音,淡淡的,带着笑,“所以呢?” 季漾抬起头。 对上宋炀漆黑的眼。 深得像是要将她吞进去似的。 车窗外阳光大片大片地涌来,照着宋炀的眉眼,像是回到那年夏天,回过头,就对上少年带笑的眼睛,问,哪里来的小公主?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 宋炀淡淡垂着眼,睨着她,唇勾了勾,声音压低了一点,带着气音,“要跟哥哥谈恋爱啊?” 第21章 “哥哥不喜欢老的,哥哥喜欢…… 车外来来往往的学生人影仿佛都变成了电影里的慢镜头。 季漾看着宋炀。 他漆黑的眼底满满都是不正经的玩笑样子, 戳在季漾的心里。 也许正是因为不在意,所以能开出这样的玩笑。 季漾很想说一句“好啊”,可是开口, 说出来的话却是:“无聊。” 姑娘转过脸去,看着窗外, 鼻子莫名有些酸,但仍旧佯装淡淡道:“谁要跟你谈恋爱。” 宋炀挑了挑眉, “嗯?” 他重新发动汽车,握上方向盘,唇角随意淡淡勾了勾, “不是说要找大的吗?哥哥条件也不错吧。” 季漾不服输,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气, 憋在心头, 难受得不行, “一点儿也不好。你年纪又大,还是IT男,谈恋爱肯定很无趣。”顿了顿, 继续补刀:“我以后一定不找你这样的。” 宋炀:“……” 他沉默很久, 似乎被气笑,“行吧,哥哥确实又老又无趣, 那你找个年轻又有趣的小男朋友回来给哥哥看看。” 季漾低头看着自己攥得发白的手,“你都没谈恋爱我怎么敢先找。” 宋炀睨她一眼, “怎么,这个时候又知道尊重长辈了?” 季漾抬头,不高兴,“你什么时候变成长辈了?” 宋炀一顿。 他淡淡笑了一下, “你今天脾气还挺大。” 季漾不吭声了,转过头去。 过了一会儿,她闷闷地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成熟的、年纪大的?” 宋炀:“哥哥不喜欢老的,哥哥喜欢老牛吃嫩草。” 季漾:“……” 刚刚还说觉得跟他们差太多,一会儿叫她小孩,一会儿又自称长辈,现在倒好。 男人真的变化多端。 季漾转过头,看着宋炀:“那你喜欢怎么样的?是温柔的、爱撒娇的小女生吗?” 宋炀淡淡道:“不知道呢。”顿了顿,“遇到了,觉得合适就行。” 季漾还想追问什么是合适的。 宋炀却道:“把前面的抽屉拉出来看看,帮我拿一下墨镜。” 季漾:“……哦。” 她拉开副驾驶座前面的抽屉,正准备在里面找墨镜,可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礼盒,不大不小,正好把抽屉整个塞满。 季漾愣住。 她怔怔看着那个礼盒,半晌,转过头,问宋炀:“这是什么?” 而对方已经从自己手边的抽屉里摸出了墨镜,戴上,半张脸更显得英俊,风轻云淡道:“礼物。送给一个说我又老又无趣的没良心的小公主。” …… 季漾把盒子抱出来。 她慢慢地抽掉上面绑着的丝带,掀开盒子,看到里面躺着一只褐色的、毛茸茸的小熊。 这只小熊是特制的,周围铺着满天星,它怀里还抱着一朵有点儿像玫瑰但不是玫瑰的花,一看就非常昂贵的样子。 季漾还在怔神的时候,宋炀已经道:“永生花,不会枯萎的。本来是玫瑰,我换成了月季。” 她想起那年在九龙镇,九岁生日的除夕,那个少年在九龙镇的精品屋买了一只白色的小熊,那时的玩具布偶,最多也就十来块的样子,那么便宜,却那么珍贵,一点儿也不比现在几千块钱一只的永生花小熊廉价。 宋炀见季漾一动不动,不由得看了她一眼,淡淡问:“喜欢吗?” 季漾点了点头。 宋炀:“喜欢就拿着。” 季漾抬头,“为什么送我这个?” 宋炀的手一顿。 片刻,他睨了她一眼,漆黑眼底似笑非笑,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想送你东西,还要理由?” 季漾低下头,摸了摸小熊的头。 也是。 他对她的好,从不吝啬,而且希望她每天开心。只可惜,不是那种,不是她想要的好。 宋炀:“现在还觉得哥哥又老又无趣吗?” 季漾:“……” 姑娘憋了半天,抱着小熊,才憋出一句话道:“不无趣。”顿了顿,“但还是老。” · 宋炀带季漾去吃了午饭,之后又逛了一下商业区,才带她去预约的心理医生那儿。 心理医生叫秦川,自己的诊所装修得格外高级,有令人安神的熏香,而且特别有诗情画意,比起诊所,更像是私人会所。 秦川先跟宋炀握了握手,“宋总。” 他又去看季漾,笑得很温和,让人觉得舒服,“季小姐,来,诊疗室在这边。”顿了顿,“宋总先在外面等一下。” 宋炀微微颔首,在外头的沙发上坐下了。 季漾跟着秦川走进诊疗室。 秦川:“季小姐,请坐。” 季漾坐下。 秦川也在她对面坐下,双手抵着下颔,先跟季漾闲聊了一些话题,才道:“我现在问季小姐几个问题,不用紧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好吗?” 季漾点点头。 …… 结束的时候,已经将近五点。秦川送季漾出来,又给她指了指旁边一个放古董的房间,“季小姐对古董没有兴趣?可以去那里看看。”微微一顿,“我和宋总说几句话。” 等季漾走了以后,秦川却沉吟片刻。 宋炀问:“她是不是好了?我听她弟弟说,她现在已经没有吃安眠药了,其他的药也停了。” 秦川:“怎么说,季小姐看上去是好了,忘了。但是在潜意识里,曾经发生的一切,都没有消失,反而像一根刺一样,扎得很深很深。”顿了顿,“而且,她潜意识里,还有极度的不安全感。” 宋炀没有说话。 他转过头,去看隔壁那个放古董的房间。 隔着几乎全透明的玻璃,看见姑娘正观赏着房间里的每一个古董,微微弯着腰,看古董的名字,特别认真的模样。 快入深秋了,太阳落山变早,窗外夕阳是淡淡的橘红,照进来,将她的眉眼照得漂亮又安静。 宋炀收回视线。 秦川又道:“如果宋总不介意的话,每个星期……” 宋炀打断他的话,漆黑眼睛里情绪很淡,“治疗不一定有用,有些人一辈子也不会忘掉一些事情,是吗?” 秦川没否认,“是这样。” 宋炀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他才道:“那我想让她觉得快乐,而不是用治疗增加她的负担。” 秦川:“改善情绪也是一种治疗方法。” 对话到此结束。 宋炀看向旁边放古董的房间,和正好抬起头的季漾对上视线。 季漾看到宋炀做了个让她出去的手势,便走了出去。 离开诊所的时候,季漾还是没忍住,问宋炀:“怎么样?医生说什么?” 宋炀手里的车钥匙在指尖转了一圈,“没什么事儿。” 他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反正不管发生什么,你记住一样事情就好。” 季漾抬起头。 宋炀看着她,夕阳的光斜斜照着他的眉眼,漆黑眼底映着她的影子,有种说不出的美好。 他道:“哥哥会一直陪着你。” · 上车以后,宋炀问季漾:“晚上想吃什么?带你去吃。” 季漾想了想,“想吃什么都可以吗?” 宋炀淡淡道:“当然。” 季漾说了一个已经在心里藏了特别久的名字,“我想吃东爷家的麻辣小龙虾!” 宋炀笑了,“想吃麻小?行,带你去。” 季漾问:“要不要叫上周唯?他也很久没有跟我们一起吃过饭了,前几天还叨叨呢。” 宋炀:“都行。”顿了顿,“你要是叫周唯,我就问问庞时家有没有空。” 季漾忽然有些开心起来,“好啊。” 四个人,不仅仅是四个人,更是一种独属于那个再也回不去的遥远的夏天里、在已经消失不见的九龙镇里,谁都无法懂得的那种回忆和感情。 季漾给周唯发短信,问他吃了没,没吃就出来,一起吃东爷家的麻辣小龙虾。 周唯回得很快:“姐,我去当电灯泡不好吧?” 季漾回了一个翻白眼的表情。 她道:“我跟宋炀哥什么都没有,一毫米进展都没有。” 周唯:“啊……” 季漾:“你赶紧出来。”顿了顿,她听见宋炀给庞时家打电话,对方在电话里一口答应了,她又给周唯发短信:“时家哥也来。” 周唯立刻回道:“那等我啊,我现在就出门,给你们占位去!” 东爷家麻辣小龙虾就在霖大附近,所以周唯比季漾和宋炀都先到。 因为店面很小,又恰好是周五,所以很多学生没课,都早早出来吃,里面的位置已经全坐满了,就剩下外面的桌子了。 宋炀也不介意,就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没过多久,庞时家也来了。 周唯先点了菜,又把菜单递给他们,让他们各自加。 季漾抬手,跟忙得热火朝天的服务员道:“要两瓶冰豆奶,谢谢。” 服务员道:“稍等!” 因为知道宋炀和庞时家都不喝这种东西,所以她只点了两瓶。 等到冰豆奶拿上来的时候,宋炀正好抬眼,看见那瓶子外面因为冰冷遇热,冒出了很多水珠。 季漾刚想去拿。 宋炀已经把冰豆奶拿走了。 他看了季漾一眼,眼神淡淡,对来收菜单的服务员道:“换常温。” 服务员:“稍等。” 季漾也不敢吭声,知道他那个眼神什么意思。獨jhsk 庞时家在旁边倒是看得有趣,半晌,忽然想起什么,“炀哥,你家小公主,上回来我店里,脾气挺大。” 季漾心一紧。 她立刻抬头看庞时家,想让对方不要说。 然而庞时家却饶有趣味继续道:“要了一杯……”顿了顿,非常重地咬字道:“冰的,威士忌。” 季漾:“……” 第22章 我觉得你,好像还挺适合撒娇…… 宋炀看向季漾, “哦”了一声,语气淡淡,勾了勾唇, “长本事了。跟哥哥说说,什么时候的事情?” 季漾当时是完全被宋炀的“小女朋友”气过了头, 现在怂得不行,低着头。 幸好麻辣小龙虾上来了。 季漾盯着那一盘红艳艳的麻辣小龙虾, 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庞时家问宋炀:“喝吗,炀哥?” 宋炀:“我开车。” 庞时家道:“找代驾不就行了。” 大概是觉得可行, 宋炀便道:“行, 那就喝点。” 庞时家直接起身, 去拿啤酒。 周唯在旁边已经上手剥小龙虾了, 吃得满嘴都红艳艳的。 宋炀看向季漾, “怎么不吃?” 季漾看了一眼还在远处拿啤酒的庞时家,心里冒出的那个,名叫撒娇的念头, 越来越强烈。 只是试一试, 看他到底喜不喜欢这种。 就,试一下。 眼看着庞时家就要回来了。 季漾心一横。 她紧紧抠着自己的手,努力学着在学校里看到一些女孩子向男生撒娇那样的语气, 小声道:“哥哥。” 宋炀:“嗯?” 周围的烟火气息很浓,人来人往, 笑闹声从街上传来,谁也不能想到,一个上亿身家的互联网公司的总裁竟然会坐在街边吃小龙虾。 宋炀看着季漾。 看见姑娘眨了眨乌黑像葡萄似的圆眼睛,好像有点儿别扭, 声音软软的,“我指甲刚修过,不好剥。”顿了顿,“你能给我剥吗?” · 话音还没有落下,不远处的街对面,就响起了音乐声,伴随着架子鼓的巨大声音。 放着很大声的伴奏,很多人都情不自禁地回过头去。 因为那首歌是《海阔天空》。 周唯在旁边咳嗽了两声,不知道是被辣到还是什么,喝了两口豆奶,也转过头去看那边唱歌的人。 季漾其实不知道宋炀有没有听到她的话。 刚才音乐几乎是同时响起的。 季漾也转过头去,看着街对面唱歌的人。 姑娘沉默地捏着手指,不自觉地抿着唇,心里希望宋炀没听到她说的话,因为确实,非常起鸡皮疙瘩。 而且很奇怪。 总感觉如果他听到了,一定会察觉什么。 虽然她本意……就是想要让他知道。 但不是这样。 她还没有准备好。 只是想试探一下而已。 不知道那些撒娇的女生是怎么做到的。 季漾看着对面唱歌的人,心思却不在这里,看了一会儿,也没听见身边有什么动静,觉得应该是没什么事儿了,就回过头,准备自己开始吃小龙虾。 然而,一回头,却看见盘子里已经多了好几个剥好的小龙虾。 季漾愣住。 宋炀依旧在在旁边慢慢地剥着小龙虾。 季漾怔住,看着宋炀。 男人淡淡地掀起眼皮,睨了她一眼,漆黑眼底似乎淡淡有笑,“怎么,不是要给你剥吗?” 季漾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宋炀又剥了一颗小龙虾,放进她盘里,“以后哥哥老了,记得也这样照顾哥哥。” “……” 庞时家拿了四瓶啤酒回来,一手两瓶,坐下来,“《海阔天空》?挺应景的。” 宋炀淡淡勾了下唇,没说话。 季漾低头,吃了一颗小龙虾,又抬头去看宋炀。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对街有不小的音乐声,她还是听见宋炀微微垂着眼剥虾的时候,轻轻哼了一段旋律。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宋炀的手指长,而且白,动作快而利落,袖口挽起,露出纹身,剥个虾都带了些轻描淡写、风流潇洒的意味,没有很正经。 季漾其实不太想象得出来,宋炀爱上一个人的样子。 会给她剥小龙虾吗? 会给她送漂亮的小熊配永生花吗? 也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她不知道。 好像从第一次遇到他,遇见十五岁的宋炀时起,就觉得他是一个不会爱人的人,不是因为他有多冷漠无情,恰好相反,而是因为他太放纵不羁,也太容易让别人动情,无论是一个眼神,还是一个动作,似乎都能让人轻易沦陷其中。 可他永远置身事外,毫不在意,有时也能冷眼旁观,正如年少时对穆雪儿。 所以想象不到,如果宋炀爱上一个人,对一个人沦陷,会是怎么样。 季漾走神了很久。 回过神的时候,盘子里的小龙虾快堆起来了。 她愣了一下。 半晌,季漾小声憋道:“哥哥,可以了。” 宋炀:“嗯?” 季漾道:“可以了,不用剥了。” 宋炀似乎笑了一下:“这就够了?吃这么少?” 季漾:“……够了。” 宋炀:“行,什么时候要再跟我说。” 季漾觉得有点儿丢脸。 撒娇没什么效果,什么也没试探出来,反倒让自己脸红耳朵热。 幸好旁边周唯和对面的庞时家都没太注意这边,一个在认真埋头吃,一个在喝啤酒,看着对街的歌手唱歌,一副颇有些感慨岁月的模样。 街上烟火气十足,四处都是吵闹的声音。 吃完这顿饭,时间也不早了。 季漾和周唯差不多时间要回学校了。 宋炀和庞时家叫了代驾。 季漾打算等宋炀上车以后,再回学校,所以又等了一会儿。 等到宋炀和庞时家都离开了,季漾才和周唯一起走路回学校。 一整条街都是小吃,各种热闹不停,晚风吹来,风里都是各种香味弥漫。 走了一段路,周唯开口道:“姐,我觉得你,好像还挺适合撒娇的。” 季漾:“?” 她回头,看周唯。 周唯咳了一声,“我都听到了。”顿了顿,“当时差点没把我呛死。” 季漾:“……” 她伸手,就冲着周唯后脑勺拍过去,结果被周唯躲掉了。 周唯绕到季漾另外一边,建议道:“不过我觉得你还可以进攻得再猛烈一点。” 季漾难得没有说话。 她沿着路慢慢地往前走,歌声也渐渐远了,越靠近学校,越安静。 过了很久,季漾才垂着眼,轻声道:“我好害怕。” 周唯愣了一下。 季漾:“宋炀哥比我大七岁,又不是那些幼稚的同龄男孩子,见过那么多人和事,怎么会看不出来我在想什么。” 进了学校的北门,更安静了,只能听见秋蝉在鸣叫。 季漾低着头。 她的声音很轻,鼻子莫名有点儿酸,“不管我说什么,每一次,他都能轻而易举地化解掉。”顿了顿,“我觉得,他要么是真的没往这边想过,要么就是在装傻。” “……” 季漾:“但无论是哪个,对我来说,都是毫无希望的。” 今天已经尝试了几次,虽然每一次,自己都觉得,好像装得很真、很像似的。 可这么多年下来。 她不觉得,宋炀会是那么笨的人。 他真的会,一丝一毫,都察觉不出来吗。 从北门往宿舍的方向走,还有很长的路,经过图书馆,能看见图书馆里明亮的一盏盏灯,每一层楼都那么亮,像是夜里的星星似的。 走着走着,季漾觉得胃部有些隐隐作痛。 这种情况倒也不少见,她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正好旁边不远处的路灯下有木制长椅,就走过去,坐了下来。 周唯以为她吃太饱了,想坐下来休息一下,也跟着坐下来。 季漾慢慢地按着胃部,过了好久,才轻轻道:“如果我再不知好歹,我觉得,最后丢脸的、狼狈的、受伤的,甚至被他说狠话的那个人,也只会是我。” 宋炀不会爱上任何人,如果会,那个人也不会是她。 周唯没有想到,这一天的相处下来,会变成这个样子。 不远处是图书馆的灯光,看着让人觉得有些温暖,可这种温暖,却离得很远很远,触摸不到的那种。 周唯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他知道,季漾说得一点儿也没错。 安静了一会儿,周唯叹了一口气,看着前方,“姐,你就不该喜欢宋炀哥。”顿了顿,“你应该找一个,普通的,会照顾人的,简单又认真的男孩子。你这么漂亮,喜欢你的人也那么多,你不应该喜欢宋炀哥。” 季漾没有吭声。 姑娘按着胃部,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视线渐渐开始变得模糊。 她也不想喜欢他。 豁出去,做不到,放下来,又那么难。 一个人活着,怎么就那么难。 明明已经什么也不想要了,又偏偏想要拥有那个得不到的全世界。 谁能治治她贪心的坏毛病。 一滴泪无声无息地落下去,砸在鞋尖上。 胃部的疼痛没有减轻,反而变得越来越强烈。 细密的汗从额头上冒出来。 季漾想说话,可是才开口,却发出很轻的一声抽泣。 周唯一愣,回过头,才发觉季漾的异样,“姐,你怎么了?” 季漾摇头。 周唯猛地站起身,“你哪里不舒服?胃痛吗?” 季漾忍着,又一阵痉挛似的疼痛袭卷胃部,疼得她几乎躬下身去。 也许今天就不该吃麻辣小龙虾。 周唯拿出手机,“我给宋炀哥打电话。” 季漾猛地抬头,又疼得不行,“不要打给他。” 微微一顿,她喘着气,“陪我去一趟医务室就行了。” 周唯:“医务室已经关门了。” “那就……”季漾深吸一口气,“去医院吧。你帮我叫一下车,我自己可以。” 周唯气急:“你可以什么可以?!” 他拿着手机走开两步,“我叫车,你坐在这里别动。” 季漾没动,也根本动不了。 她慢慢地躬下身子,腹部压上大腿,试图缓解些许疼痛。 眼泪不受控制,往下掉地更厉害。 在不远处,周唯拨通了宋炀的电话。 第23章 炀哥,我总觉得,阿漾喜欢你…… 十五分钟前。 庞时家今天听说要来吃麻辣小龙虾, 就想要喝酒,因此没开车,直接是打的过来的。刚才离开的时候, 宋炀说送他,他就坐了宋炀的车。 两人都坐后座, 前面代驾安安静静地开车。 上车之后过一会儿,庞时家忍不住感慨, “咱们多久没这样一起吃过饭,一起喝过酒了。” 宋炀看着窗外,漆黑眼底看不透, 闻言淡淡勾了下唇, “确实很久了。” 庞时家问:“于茗茗那事儿, 搞定了?” 宋炀淡淡“嗯”了一声, “解决了。” 庞时家笑了, “难怪呢,见你今天心情不错。” 宋炀没说话,算是默认。 过了一会儿, 庞时家又笑道:“炀哥, 不是我说,你对你家小公主也太宠了,还给她剥小龙虾, 啧啧,我看着都……” 这话里有话似的。 宋炀一听就知道, 侧过头,在黑暗里,看着庞时家,声音还算平静, 淡淡问:“什么意思?” 庞时家知道宋炀的性格,也没打算打什么哑谜。 他略微思考了一下,直接道:“上回你生日,那个晚上,阿漾来过我酒吧,一副失恋到不行的样子。我猜到你没告诉她,于茗茗的事情,所以她特难过,喝了一杯加冰的威士忌,后来还问我关于你的事情。” 宋炀看着庞时家,漆黑的眼底不知道是什么情绪。 庞时家道:“刚刚吃饭的时候,我看到几次,阿漾在看你。” 停顿片刻,庞时家继续道:“怎么说,炀哥,我总觉得,阿漾喜欢你。当然了,不是说小时候,那种喜欢。是……” 他看了宋炀一眼,有点儿不太敢说,“对男人的那种喜欢。” 车里安静了很久。 庞时家道:“可能是我多心了。炀哥,你别乱想,只是我觉得,阿漾长大了,很多心思会和以前不一样……” 最后,庞时家道:“我喝多了,在胡说八道。” 宋炀没有说话,转过头,看着窗外。 车外掠过的霓虹灯滑过他的眉眼,一寸寸的,忽而变得明亮,忽而又变得很暗。 庞时家刚刚有点后悔自己多话,就听见宋炀开了口。 男人声音很淡,还有些哑,“我知道。” 庞时家愣住。 宋炀看着窗外,“我只是,还没想好,该怎么办。” 他知道。 从生日会的时候,她独自一人在露台上抽烟,后来又提早离开时,就有所察觉。到了游轮那次游戏,更是明显。何况今天。 他是成年男人,不是小孩子。 宋炀比季漾大七岁,这七年,混在这个社会上,见过太多人太多事。 和那些人相比。 她的心,就像是琉璃做的一样。 那些若有若无的试探,那些一举一动,那些眼神,没有一个逃得过他的眼睛。 每次都顺着她的话,用玩笑带过去,给她台阶下,也给自己,缓冲和思考的时间。可到底季漾年纪小,也没指望她明白他每一次玩笑里面,真正的意思。 但宋炀知道,以她现在的情况,直截了当跟她说,拒绝或者说狠话,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也做不到。 所以缓冲到今天,还是没有想好,该怎么做。 季漾不是穆雪儿,更不是于茗茗。 旁边,庞时家沉默了很久,道:“既然是这样,那就别给人家女孩子留什么念想。”顿了顿,“你对穆雪儿、于茗茗她们,不是一直都毫不留情的吗?怎么到了阿漾这里就这样……” 宋炀保持缄默,眉眼难得有些疲倦,手指指节抵着唇,视线不离窗外。 忽然,庞时家像是想到什么,问道:“炀哥,你喜欢阿漾吗?” 宋炀的手一顿。 过了一会儿,他道:“没有想过。” 庞时家:“哦。” 庞时家又略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以为,你对阿漾也有意思。”顿了顿,“其实如果对她有意思,那在一起也挺好的,毕竟你们认识那么多年,不是比外面那些人好……” 宋炀:“开什么玩笑。” 他冷冷道:“我自己都在火坑里,还想把她拖下来吗?”顿了顿,嘲讽似的勾了下唇,“更何况,这辈子又不是非结婚恋爱不可。” 庞时家:“那倒是……” 车内沉寂了很久。 庞时家还是没忍住,问:“那炀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万一有一天,阿漾跟你表白了,你怎么办?”微微一顿,“你不喜欢她的话,我觉得还是断个干净比较好,而且她现在也不是小孩子了,很多事情自己也应该能想明白,拖着也是件麻烦事儿,阿漾挺可怜的,这么多年都自己一个人,她应该早点放下你,去遇见别的人,这样对她才是好事。” 宋炀没说话,很轻地“嘶”了一声。 他摸烟盒,没摸到,就摸到一个打火机。 宋炀第一次觉得心里烦躁。 这是一种很奇怪,很复杂的情绪。说不出来,却好像能让人发疯似的。 他想起季漾的脸庞,想起她这些日子的每一个表情,笑起来的,不高兴的,试探的,假装若无其事的,每一个都是那么生动,在眼前掠过,火光闪过,又消失了。 这么多年,做几个亿的收购决策的时候没有这种情绪,在国外中枪差点要死掉的时候也没有这种情绪。 庞时家道:“炀哥,你说句话。” 宋炀闭了闭眼,“没怎么想。”顿了顿,“找个机会,跟她说清楚。我不合适,不会也不可能,不要对我再有任何幻想。她是我妹妹,我把她当小孩,我会照顾她一辈子,但不会……” 话没说完。 手机震动了起来。 宋炀翻打火机的手顿了一下,把手机拿出来。 看见上面是周唯的来电。 宋炀接通电话。 没出声,就听见周唯在电话那边道:“宋炀哥,我姐出事儿了,她好像胃病犯了,疼得不行,我刚叫了车准备去医院……” 庞时家在旁边没听见手机里说的什么话。 他只看见宋炀握着手机的手紧了一瞬,然后听见宋炀的声音,有些冷,低沉得沙哑,对司机道: “前面路口停车。” · 医院急诊部人很多,都是带着生病的孩子来看急诊的家长,所以整个急诊部都回荡着小孩的哭声,消毒水的味道,头顶的白炽灯,都令人心慌。 季漾被周唯扶到一张椅子上坐下。 周唯拿了她的小包,去挂号,里面有身份证和医疗卡。 季漾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弯着腰。 胃部一阵阵痉挛似的疼痛。 姑娘的脸色苍白,额角都是汗。 周唯花了半天终于排到队,挂了号,又扶着季漾先去给护士问诊,才被安排到第一个诊室门口去坐着,说是前面还有五个人。 周唯焦急死了,左转转右转转,等了半天,一个号都不会动。 季漾弯着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按着胃部。 她闭着眼,意识都有些模糊间,忽然听见周唯喊了一声:“宋炀哥。” 季漾一顿。 她睁开眼,慢慢地直起身,抬眼看见宋炀。 男人已经在她面前蹲下。 宋炀神情比平时冷许多,他伸手试了一下她的额头,见她没有发烧,才稍微放下心来。给她披上从车上带下来的西装外套,裹住,问周唯:“前面还要多久?” 周唯:“还有五个人,可是都快等十几分钟了,一个都不会动……” 宋炀对季漾道:“我带你去住院部,有个认识的内科医生,我刚刚联系了,那里还有床位,先给你挂上水再说。” 季漾怔住。 宋炀漆黑的眼看着她,低声问:“能走吗?” 胃部的痉挛没有停过。 季漾摇摇头。 宋炀转身,“上来。” 季漾看着宋炀的脊背,又一阵疼痛袭来,她忍了忍,趴上他的背,单手搂住他的脖颈,另一只手仍旧按着胃部。 宋炀背着她稳稳起身,转头对周唯,声音很淡,“把她的病历本拿好。” 周唯愣了一下,连忙道:“好。” 宋炀背着季漾走出急诊部,走进夜色里,往住院部的方向快步走去。 季漾趴在宋炀的背上,闭着眼。 真的太疼了,导致她都不能认真感受他脊背的温度,是否还和年少时一样。 宋炀已经很多年没有背过她了。 和记忆里那个少年不太一样,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感觉他的肩变宽了,脊背更有力了,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没变,却更加有男人的气息。隔着薄薄的衬衫,还能感觉到他的体温,传到她身上,说不清是温暖,还是滚烫。 到了住院部之后,季漾记不太清楚了。 她好像被放在一张床上,有医生过来看了她的情况,具体说了什么,她不清楚,总归是急性肠胃炎之类的,而且挺严重的。护士来给她打了针,挂了水,胃部虽然还是隐隐作痛,但已经比之前好多了。 季漾在这种隐隐作痛中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安排在了一个高级的病房中,单人间,有沙发,有电视,灯关了,留下走廊一盏昏暗的灯,周唯就坐在那张沙发上,电视上放着很小声的电影。 季漾抬头看了一眼点滴,第一瓶都还没打完。 她以为自己睡了很久,没想到也不过一个小时。 季漾慢慢地撑起身,声音很轻地问周唯:“宋炀哥呢?” 因为刚醒,嗓子还有点儿哑。 周唯回过头,见她醒了,连忙过来:“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季漾摇了摇头。 周唯这个时候才回答:“宋炀哥刚刚接了个电话,好像有点儿事,说是回公司一趟,晚点再过来。” 季漾低声道:“你叫他不用过来了。” 周唯:“我说了,他说他会回来。” 季漾低下头,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才发现什么不对,怔怔问:“我刚刚,好像不是在这张床上吧。” 周唯看了一眼,“对啊,宋炀哥把你抱过来的,刚刚那是临时的,这张才是病床。”顿了顿,忍不住道:“你睡得真沉,把你抱起来都没反应。” 第24章 “结婚。” 季漾坐在病床上。 过了一会儿, 姑娘把膝盖蜷起来,下巴抵在膝盖上,“我怎么就睡着了……”微微一停, “太可惜了。” 周唯:“……姐,你都这样了, 还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季漾瞥了他一眼,“你不懂。” 周唯:“好好好, 我不懂,我不懂。” 季漾重新把下巴抵在膝盖上,垂下眼, 声音小小的, “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 他真的发现了, 或者不打算再装傻了, 我就连见到他的机会都没有了。”顿了顿,“所以现在,能多一次是一次。” 周唯坐在椅子上, 闻言低下头, 没有说话。 季漾抬起眼,看着电视上放的电影,好像是一部很有名的动作大片。 安静了一会儿, 她道:“我还想,如果我没有遇见宋炀哥, 会怎么样。” 季漾自问自答似的道:“会比现在过得更好吗?” 想了想,又道:“可能我早死了都不一定。” 周唯没忍住,伸出手,摸了一下她额头, “姐,别胡言乱语了。好好休息吧,待会儿宋炀哥就回来了,别给他看到你这个样子。” 确实。 她现在估计就像个神经病似的。 季漾依言躺了下来,周唯给她盖好被子,看了看点滴的速度,确定没什么问题后,道:“我继续看电视了,有什么事儿就叫我。” 季漾点点头。 她看着周唯坐到了沙发那边。 过了一会儿,季漾感觉到困意又上来了。 她慢慢地闭上眼。 坐在沙发上看电影的周唯,等了一会儿,听着身后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了,才回头看了一眼。 季漾闭上眼睡了。 周唯没忍住,叹了一口气。 他也不是没心没肺的人,刚才打针也好,验血也好,拿单拿药也好,全部都是宋炀一个人在跑上跑下。如果抛开一切来说,宋炀也许真的是他遇到过的,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周唯看着病床上安静睡着的季漾,很低地叹了一口气。 总感觉,受折磨的好像不止季漾一个人。 连带着他也难受了起来。 …… 再醒来的时候,病房里更黑了。 灯几乎全灭了,就剩下走廊最靠外边的一盏。病房里很安静,电视还开着,但换了一部电影,调成了无声,而且沙发上没有了人。 季漾的眼睛适应了一下黑暗。 她慢慢地转过头,看见了宋炀。 宋炀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用不算太舒服的姿势,伸长腿,靠着,目光落在前面电视的电影上。因为病房里很暗,只能模糊看见他的轮廓,但只是这样,都那么好看。 季漾就这么看着宋炀。 不知道看了多久,她才觉得脖子都酸了。 季漾想动一下,被子和手臂摩擦发出声音,宋炀回过头。 他起身,来到她身边,“醒了?” 季漾很轻地“嗯”了一声。 她看着宋炀,声音哑哑的,问:“点滴打完了吗?现在几点了?” 宋炀看了一眼手表,“十二点半。”顿了顿,他抬头,“还剩下一点,快了。” 季漾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她问:“公司有什么事儿吗?” 宋炀:“没什么事儿,已经解决了。” 他微微垂着眼,撩开她额前的发,“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季漾:“刚刚做了一个梦。” 宋炀:“什么梦?” 季漾没吭声,安静片刻,才道:“不太好的梦。” 宋炀没动,漆黑的眼依旧安静沉沉地看着她,声音比以往都低了很多,“说来听听。” 季漾想了想,才小声道:“就是梦见你走了。”顿了顿,“不见了,消失了。” 宋炀没有说话。 季漾移开视线,不太自在,试着说一些缓解气氛的话,也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那么奇怪,“就是很古怪的一个梦,虽然我明明知道是梦,但就是醒不过来,把我吓坏了。” 病房里安静了许久。 宋炀伸出手,擦掉她额上的汗,情绪很淡,“傻丫头。” 季漾抿抿唇。 片刻,她唤道:“哥哥。” 宋炀:“嗯。” 季漾:“我想喝水。” 宋炀直起身子,“我帮你倒。” 季漾看着宋炀去饮水机那边开热水,在等待的时候,她看了一眼电视上放的电影。 有点儿熟悉。 季漾小声道:“我好像看过这部电影。”顿了顿,“《爱在黎明破晓前》,但是我就看了前面一半,后面怎么样不知道了。” 宋炀似乎淡淡笑了一下,“怎么没看完?” 季漾想了想,“怕他们两个后面分开了,就不敢看。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就觉得挺好的。” 宋炀接了热水回来,“有你这样看电影的吗?” 季漾不说话,小心地瞥了他一眼。 她自己想撑着坐起身,但因为病了一场,身上也不是特别有力,刚觉得手没力气,脖颈就被人扶着托住。 那只手的掌心温热滚烫,而且极为有力,托着让她慢慢地坐起身。 宋炀把水递到季漾唇边,也没有松开扶着她的手,“慢点喝,小心烫。” 季漾很轻地“嗯”了一声。 她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 水确实挺热的,所以季漾喝一口就要停一下。 她感觉到脖颈后的那只手松了些,没有特别挨着她,但是还是离得近,能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 姑娘悄悄抬眼,想瞥宋炀一眼。 没想到被他抓个正着。 宋炀也在看着她。 昏暗光线中,那双漆黑的眼,仿佛瞬间将她锁住,困住,再拉扯着坠入深不见底的海中。说不清,里面是什么情绪。 两人对视片刻。 季漾收回视线,喝了一口水,差点被烫到。 她强忍着舌尖的疼,勉强把那口水咽了下去,才道:“不喝了。” 宋炀“嗯”了一声,微微垂着眼,声音不知为何有些淡淡的沙哑,“躺下来?还是想坐着。” 季漾道:“坐着吧……睡了好久了。” 宋炀便单手扶着她,把水杯先放在旁边椅子上,用枕头给她垫在后背,让她靠得舒服些。 季漾看起了电影。 电影正好过到她还没有看过的地方。 所以姑娘看得格外认真。 宋炀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季漾。 他无心看电影,只是这么看着她。 过了很久,宋炀终于开了口。 他道:“阿漾。” 季漾侧过头,看着宋炀。 宋炀手里不知何时拿着银制打火机,不太在意地随意摆弄着,转着,“我十二月,可能出一趟国。”顿了顿,“大概明年三月才回来。” 季漾愣住,“出国去干什么?” 宋炀:“忙一些公司在国外的事情。”顿了顿,“还有……” 病房里似乎静了一瞬。 他道:“结婚。” 季漾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过了很久,才慢慢地将那两个字理解出意思来,嘴唇动了动,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什么?” 宋炀微微垂着眼,挺平静地看着手中的打火机。打火机是冷的,他的手指也是冷的,不知道为什么。 男人淡淡的,没什么情绪:“明年二月,在国外结婚,家里安排的。结完婚,大概会度了蜜月再回来。” “……” 季漾看着宋炀。 电视上的电影在放,昏暗的光影在转,照着他的眉眼,可是这一刻,好像什么都看不清了。 她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时候,宋炀抬起眼。 他看了一眼她的点滴,起身,很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快打完了,我去找护士。” 说完,便走了出去。 宋炀走出病房的时候,从口袋里摸出烟,想抽烟,但是想起是在医院,就把烟盒塞了回去,但不知为什么,力气有些大,连带着烟盒都被捏得稍微变了形。 他想起,一个多小时前,回公司的路上。 庞时家打电话过来,问:“阿漾怎么样了?” 宋炀道:“急性肠胃炎,挂了水,现在睡下了。” 庞时家:“那就好。” 宋炀“嗯”了一声,却没有什么心情多说话,戴着蓝牙耳机,看着前面。 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走错了路,深吸一口气,猛打方向盘。 庞时家在电话里听见,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毕竟这么多年的兄弟,便问:“怎么,搞不定你家小公主了?” 宋炀没有说话。 庞时家在电话里道:“炀哥,你别担心,说清楚就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宋炀看着前面的路,神情很淡,可声音低得有些沙哑,“怎么不是什么大事儿。”微微一顿,“不想看见她伤心。” 明明知道,越早断,断得越干净越好。 但就是舍不得她一点伤心。 可是偏偏又知道,只要这样做,不可能不伤她的心。 宋炀想起她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总还是小姑娘的样子,时而可爱,时而任性,时而发脾气,明明经历了那么多,可她在他身边,还是像从前那样,是那个夏天的九龙镇里,最快乐的那个小姑娘。 但以后呢。 车子在红灯的地方停下。 宋炀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捏了捏鼻梁,“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安静了一会儿,庞时家道:“我有一个办法。” 宋炀的手一顿。 庞时家想了想,“你也不用说什么狠话,就跟她说……” 停顿许久,“说你要结婚了。” 第25章 “她一个人睡舒服。”…… 护士进来的时候, 季漾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在病床上坐着。 宋炀跟在护士后面,走进来。 护士给季漾拔掉了手上的针头, 用带着棉布的胶带按住伤口,检查没有什么问题, 就收走了打点滴的东西,离开了病房。 护士走了以后, 病房里安静下来。 静得只能听见时钟滴答滴答转动的声音。 季漾盯着昏暗光线中,还在不断播放的电影,男女主的脸庞都变得很模糊。 “结婚”这个词, 太重了, 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季漾花了很长时间去消化。 很令她自己意外的是, 她居然没有想哭, 一点儿也没有, 而且还特别认真地去想,结婚?和谁结婚,怎么之前没有听说过。宋炀要结婚了……就在今晚上, 她还在想, 他爱上一个人会是什么样的,这个答案还没有得出来,他就要结婚了。 季漾眨了眨眼睛, 余光瞥见,宋炀站在旁边。 和年少时一样, 男人双手抄在兜里,没说话,就这么站着。她看不到他神情,也没打算去看, 只是小声道:“宋炀哥,我困了。”顿了顿,“你回去吧,我想好好睡一觉。” 宋炀还没有说话。 季漾又道:“有人在我睡不安稳。” 说完,病房里又安静下来。 过了很久,才听见宋炀的一声:“好。” 他的声音淡淡的,可莫名有些低哑,“我在外面坐,有什么事儿叫我。” 季漾没有说话。 到了最后,宋炀都还是这么照顾她。 真的是把她当公主。 宋炀临走前,把电视关掉了,顺便把走廊的最后一盏灯也关了。 季漾坐在床上,听见病房的门被很轻地关上,随后,整个病房终于陷入了一片无尽的黑暗和寂静中,时钟的声音,和自己的呼吸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季漾才低下头,在病床边上找到自己的手机。 她拿起手机,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是不受控制的那种抖。 好奇怪,明明她觉得自己的心情很平静。 静得仿佛连心跳都没有了。 季漾不知道自己表现得怎么样。 好像还是,表现得不是特别好。 她应该问问他,结婚对象是谁,长得好看吗?什么时候认识的,婚礼什么时候办,在国外哪里,她也可以去看看吗…… 对,这才是,正常反应。 季漾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背,过了一会儿,用手摸了摸纱布。 不知道有没有被宋炀发现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如果有,也没什么关系。 他都要结婚了。 她再怎么样,也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 和他无关了。 季漾点开周唯的微信。 姑娘垂着眼,看着亮着的屏幕。 想要给周唯发消息,想要给他打电话。 可是一看时间,将近凌晨一点。 季漾的手顿了顿。 算了吧。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明天再说也可以。 · 凌晨的医院,安静得不像话。 宋炀坐在住院部走廊的椅子上,看着对面的病房门,季漾住的那个病房。 都说凌晨温度最低,但现在才秋天,而且还是医院里,但不知道是不是坐太久,所以他觉得有点冷,由内而外的冷。 想抽烟,但不愿意离开这里半步。 一种很奇怪的情绪占据着心脏。 想守着,守着对面病房的那一扇门,就好像守着她似的。 刚才,把“结婚”这两个字说出来的那一刻,宋炀总觉得会发生什么。 可是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后来也没有。 季漾一个字都没有多问。 可其实,不问才是对的。 幸好她没问。 如果她问了,无论是什么情绪,只要问一问,他可能都会说错话。 因为,除了结婚,其他什么都还没有想好。 可是季漾没有问。 宋炀的手在兜里捏着那个打火机,力气大得像是要将它捏碎似的。过了很久,才松开手,将手从兜里拿出手,双手交叉,撑着鼻梁。 他闭上眼。 解决了。 应该算是,断了。 比想象中,轻而易举太多。 但他没有觉得轻松。 此时此刻,像是有什么,拉扯着心脏,一丝一缕,那种痛不是很明显,却密密麻麻,像是细针缓慢地扎进去,又搅得血肉模糊。 许久,宋炀很低地缓了一口气。 可能还是看到她伤心了。 所以觉得难受吧。 可如果不这样,以后受到更大伤害的人,还会是她。 现在,她不会再对他抱有任何幻想了。 挺好。 · 宋炀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直坐到了天亮。 周唯来到医院的时候,看到宋炀,很震惊。 他呆了片刻,才道:“宋炀哥?你怎么在外面?里面不是有……有沙发吗?还有床的。” 周唯手里提着两个袋子,是拜托季漾的舍友拿的季漾的洗漱物品、换洗衣物这些,还顺便打了两碗热粥当早餐,一份给季漾,一份给宋炀。 宋炀起身,才发觉身体僵硬。 他揉了揉眉心,白衬衣有些皱,淡淡道:“她一个人睡舒服。” 周唯不知道该说什么,走过去,推开病房的门,“赶紧进来吃点东西吧,宋炀哥……” 宋炀道:“不用了。” 周唯愣住。 宋炀站在原地,“我要回去了。”顿了顿,声音很淡,“阿漾这个病,得养着。她要戒烟酒,忌辛辣海鲜油腻和生冷的食物,她爱吃的那些小龙虾、还有海鲜,都不能吃,冰的饮料也不能再喝,你平时注意点,别让她再碰这些东西。” 周唯“啊”了一声,还没有反应过来。 宋炀:“走了。” 周唯的手还保持着推开病房门的状态,看着宋炀离去的背影。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周唯等了一会儿,才走进病房里。 季漾正躺在病床上,背对着病房门口。 周唯以为她还没醒,把东西轻轻放下,准备去把窗帘拉上,结果刚刚走过去,碰到窗帘,就听见季漾的声音: “别拉。” 周唯吓了一跳,转过身,才发现季漾没睡着。 他走到病床边,“姐,你醒着?也不出声,吓死我了。” 季漾没说话,自己慢慢地坐起身。 她看见周唯带来了东西,就掀开被子,下了床,从里面找到了自己的洗漱用品,拿去病房的洗手间去洗漱。 周唯被弄得一愣一愣的。 等到季漾再出来的时候,他才问:“姐,你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 季漾没有说话,在病床边坐下。 她这个样子,把周唯弄得很心慌,“姐,你说句话。” 病房里安静了一会儿。 季漾才开了口。 姑娘的声音特别轻,像是风一吹就能散了似的,“我饿了。” 周唯:“……” 他没办法,只能把打来的粥端到茶几上,掀开盖子,一阵白粥的清香就飘散了出来。 周唯:“喏,这里有两份粥,一份白粥,是你的,有榨菜,但是你得少吃榨菜。还有一份是瘦肉粥,本来打给宋炀哥的,但他刚刚好像有事走了,所以你要是想喝,也能喝点,不过还是多喝白粥。” 季漾走到沙发前,坐下。 她一只手端起白粥,另一只手拿了勺子,坐在沙发上,很轻地吹了一口气。 白粥很热乎,暖暖的,喝下去特别舒服。 这种感觉,让季漾想起十七岁的时候,她和周唯住在宋炀家的那段日子。 那个时候,自己身体也不好,总是生病,轻则感冒,重则发烧,每每到换季必然生病。 而每次生病,宋炀都会给她熬白粥喝。 那个时候,她还挑三拣四,带着很重的鼻音,跟他讨价还价。 要他多配咸鸭蛋啦,或者炒个香香的小菜给她,或者熬牛肉粥,反正就是不想喝寡淡无味的白粥。 但最后,当然是没办法抵抗宋炀的。 他就站在她桌边,看着她不情不愿地把白粥喝完,才揉一揉她头发,似笑非笑说一句:“谁让你总是生病,病人就要好好听话。” 那个时候,她不喜欢白粥。 但是宋炀熬的白粥,很暖,很清香,是家的味道。 是她从十三岁那一年,就再也感受不到的,家的温暖和味道。 那个时候,季漾还以为。 只要她想,无论任何时候,哪怕一辈子,只要她生病,都能喝到他熬的白粥。 没想到。 一辈子就这么结束了。 …… 病房里特别安静。 季漾不出声,就垂着眼,一勺接一勺地喝着白粥。 周唯坐在旁边,刚想说什么,再问一两句。 就看见,季漾吃着吃着。 她眨了一下眼,一颗泪就这么突然掉进粥里。 “……” 周唯完全傻住。 之后,一切都像是无法控制似的。 他眼睁睁看着,季漾的眼泪像是断线的珠子似的,一颗接一颗掉进粥里,可她一直没停,一直在喝粥,还喝得比之前更快了一些,像是不顾一切,要拼命喝完似的。 周唯呆住,“姐……”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 季漾喝完以后,把粥碗放下,放在茶几上,抹了抹脸,一手背的水。 她轻轻道:“喝完了。” 过了一会儿,姑娘盯着粥碗,喃喃似的道:“要是有个咸鸭蛋就好了。” 又安静片刻,她道:“牛肉粥也挺好的……” 没有人回答。 也没有人伸手,揉一揉她的头发。 周唯张了张口。 季漾看着那碗粥,以为自己已经平静下来。 可是在这个安静的病房里,她的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掉得越来越凶,越来越狠。 砸在大腿上,又滑落下去,落在脚边的地毯上。 病房里安静了很久、很久。 季漾终于忍不住似的,一边拿手拼命擦着眼泪,一边哭着道: “你点的粥好难吃……一点儿也不好吃。” 第26章 “让她听电话。” 季漾出院的那天, 是周日,天气挺好的。 本来准备是周日中午才出院,但是一大早, 季漾就说想出院了。周唯也知道,她是不想见到宋炀, 因为猜都能猜到,季漾出院, 宋炀肯定会来接。 周唯没有说什么,陪季漾一起收拾东西,去办出院手续。 去办的时候, 才发现住院的费用已经结清了。 一切搞定好, 差不多十点多。 两人一起走出住院部, 叫了一辆车, 坐上以后就往霖大去了。 一路上, 季漾也没有什么话。 姑娘的头靠着车窗玻璃,望着窗外略微有些刺眼的秋日阳光。安静得像一尊雕塑似的,一动也不动。 周唯看着季漾, 过了许久, 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去。 回到学校,大概十一点多。周唯送季漾到宿舍楼下, 顺便把手里的袋子交给她,“姐, 中午一起去饭堂吃吧。” 季漾垂着眼,“不想吃。” 周唯一听就气,“又来,你这个病, 宋炀哥说了……” 话没说完,他突然顿住。 周唯看见季漾像是没听到似的,也没有抬头,只是睫毛轻微地颤了一下,此后,就没有了任何动静。 四下里安静了一会儿。 周唯叹了一口气:“不管发生什么,你总得先照顾好自己身体,是不是?我在楼下等你,你放好东西以后,我们一起去饭堂。” 季漾没有说什么,拎着袋子回去了。 周唯看着季漾的背影。 他有些迷茫。 怎么才两天,就觉得她好像突然瘦了似的。 不过转念一想,谁一天三顿都喝粥,肯定也得瘦…… 周唯等了没多久,季漾就下来了。 两人一起去饭堂吃饭。 打饭的时候,周唯特地注意着季漾点的菜,还好还好,白菜,茄子,米饭,没有辛辣油腻海鲜生冷…… 因为周日,很多学生都睡懒觉和叫外卖,所以这个时间的饭堂没有太多人。 季漾和周唯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就开始吃。 周唯是真饿了,吃得比较快,一直埋头吃。 直到季漾放在桌面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 周唯抬起头。 他先是发现季漾盘子里的东西几乎都没怎么动过,还是原来的分量。随后才把目光落在季漾震动不停的手机上。 虽然季漾的手机是对着季漾她自己的,上面显示的来电人姓名也是反过来的。 但周唯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个名字是“宋炀”。 周唯没忍住,抬眼看了季漾一眼。 季漾手里拿着勺子,没动,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来电人。 她就这么一直看着,特别安静地看着,等到震动了很久很久的电话终于停了下来,屏幕重新熄灭变得黑暗,她才将目光落回盘子上。 安静了一会儿,轮到周唯的手机响了起来。 周唯没有办法,把手机拿出来。 是宋炀。 他看季漾,季漾根本不看他。 周唯想想就接通了电话,“宋炀哥。” 电话那边静了片刻,传来宋炀淡淡的声音:“什么时候出院的?” 周唯:“今天早上……出院的。” 宋炀“嗯”了一声,没说什么,只是有些含糊问,大概是咬着烟,情绪很淡,“现在在哪里?” 周唯道:“在饭堂吃饭。” 电话里静了这么一会儿。 宋炀:“季漾也在?” 周唯第一次听见宋炀直接说“季漾”两个字,倒是打了个哆嗦。 他不敢隐瞒,说:“在。” 周唯听见电话里传来很轻的一声,笑。 “……” 周唯也不敢吭声。 宋炀在车里,被气笑了。他靠在驾驶座上,烟夹在指间,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抽过烟了。男人淡淡道:“让她听电话。” 周唯立刻把手机递给季漾,小声用气音道:“姐。” 季漾慢慢掀起眼皮。 她放下勺子,接过周唯手里的电话,放到耳边。 然后也不说话,一个字都不说。 周唯看得都心惊肉跳的。 这什么氛围,他可以先离开吗…… 季漾握着电话,不说话。 电话里是宋炀的呼吸,四下里那么安静,像是把这呼吸声都无限放大了似的。她有点恍惚,忍不住想起以前,接到宋炀电话的时候,很喜欢在安静的空隙里,捕捉他的呼吸,那么近,好像他就在她身边似的。 电话里寂静了很久。 宋炀开了口:“阿漾。” 季漾回过神,垂下眼,“嗯。” 宋炀问:“怎么不接电话?” 季漾随口扯了理由:“手机落宿舍了。” 宋炀也没追究,只是问:“中午吃的什么?” 季漾垂下眼,过了一会儿,才认出盘子里的菜,“白菜,茄子。” 宋炀听完,淡淡“嗯”了一声。 季漾没有再说话。 她觉得自己太明显了,而且很不对。 明明,他什么错都没有。 她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情绪发泄到他身上。 她不是应该,高兴地,祝福他要结婚吗? 因为季漾没说话,所以宋炀也没有说话,也没有要挂。 电话里两个人就这么安静着。 终于,季漾开了口,声音很轻:“宋炀哥,你去忙吧。” 宋炀还没有说话。 季漾就道:“结婚的话,有很多事情要准备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忌辛辣海鲜油腻和生冷,我知道,不会再碰这些东西的。”微微一顿,补充了一句:“你忙吧,不用管我。” 电话那边没有一点儿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宋炀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只有四个字。 他说:“好好吃饭。” 只是四个字,就莫名让已经快要干掉的眼睛,又想要涌出眼泪来。 季漾抬起头,看向窗外,抬手揉了一下眼睛,觉得大概是错觉,因为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不会再哭了。 季漾以为宋炀说完这句话会挂掉电话,但是他没有。 那只能她来挂了。 可是该说什么呢…… 季漾低下头,看着日光洒落的影子。 安静了许久。 她握着手机,忽然轻声道:“宋炀哥。” 电话里传来宋炀似乎怔了一下的声音:“嗯?” 季漾道:“恭喜。” 说完,就把电话挂掉了。 季漾把手机还给周唯。 周唯愣了片刻,才接过手机。 季漾垂下眼,终于开始吃起饭。 只是吃得很慢,很慢。 …… 宋炀回到家的时候,家里那只萨摩耶就扑了上来,爪子搭在他身上,摇着尾巴伸着舌头,露出笑容似的看着他。 宋炀蹲下身,摸了摸萨摩耶的头,看它在自己面前转了一个圈,脖子上挂着铃铛叮当作响,忽然就想起,两年前,季漾生日的时候,他买了这只萨摩耶回来。 这只萨摩耶当时还特别小,转眼就已经长大了。 原来,两年时间过得那么快。 转眼就过了。 记得当时把这只萨摩耶买回来的时候,十八岁的季漾那个高兴,又惊又喜,简直爱不释手,要抱着这只小狗睡觉,后来又问他:“给它起个名字好不好?你觉得叫它什么好?” 他觉得好笑,随口扯道:“叫小白。” 季漾气呼呼地看他。 过了一会儿,她带着小萨摩耶进房间。 又等了好半晌,季漾拿着一张纸出来了,上面画着一份“出生证明”,在姓名那里,写着小萨摩耶的新名字: “羊羊。” 宋炀瞥了一眼,“羊羊?” 季漾纠正他的读音,“是羊羊,第一个第二声,第二个第四声。” 宋炀淡淡勾了一下唇角:“为什么?” 季漾:“不为什么。” 宋炀接过季漾自己画的出生证明,看到在“妈妈”那一栏,她居然写了自己的名字。 宋炀半是调侃半是逗她,问:“那爸爸呢?” 没想到,小姑娘的脸颊居然瞬间红了起来,紧接着连耳朵也红了。 季漾拿走出生证明,小声道:“没有爸爸。” …… 记忆渐渐飘远。 宋炀还半蹲在原地,萨摩耶蹭过来,舔了舔他的手。 他微微垂下眼,忽然道:“羊,羊。” 萨摩耶开心地转圈,以为在叫它。 宋炀淡淡垂着眼,看着自己的手,“第一个第二声,第二个第四声。” 羊,羊。 炀,漾。 原来她那个时候,就已经这样想。 只是他真的没有察觉。 季漾住在他家的那段时间,季漾十七岁,宋炀二十四岁。那应该是他人生中最平静的时候,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儿,每天就是接季漾上学放学,和她讨论每天吃什么。他做饭的时候,她会溜进来,借口帮忙,其实就是偷吃。家里没有厨师,没有工人,他不喜欢被人服侍,所以什么都是自己来。 季漾住进来的时候,说自己可以帮忙,她什么都会,但是她在他家住的那段时间,他没让季漾碰任何事情,做饭洗碗清扫全部都是他来做。 没有什么别的原因。 只是他喜欢看到,自己在忙的时候,那个小公主坐在沙发上晃着脚,有时候吃零食,有时候看电视,小萨摩耶就贴在她脚边转。 喜欢看见那个时候,傍晚的夕阳落在她刚刚长大,漂亮又干净的脸颊上。 所以。 是那段时间吗?她喜欢上他。 …… 宋炀不知道自己在原地蹲了多久。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腿已经麻了。 宋炀闭了闭眼。 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真的是无耻到了极点。 他是畜生吗。 那个时候,季漾才刚刚成年吧。 他从来都把她当小孩。 宋炀慢慢地站起身,忍着从脚底钻上来的,钻心的麻意,靠着鞋柜站了很久,才缓过来。 他觉得自己可能不太正常了。 从头到尾,他都在想什么。 萨摩耶蹭了蹭宋炀的腿。 过了很久,宋炀往书房走去。 他准备通知其他人下午开个视频会议。 去书房拿平板的时候,看见放在书房书架最显眼的地方,摆着两个相框。 相框里面的相片已经有些泛黄,显示着时日已久。 照片里是那个小姑娘,在雪地里玩雪的样子。她对着镜头笑,乌黑的眼睛葡萄似的,特别可爱。 宋炀看着书柜里头,玻璃后面,那两个相框。 那是季漾十岁那年,从江城回到九龙镇,把自己的照片当做生日礼物送给他。 这也是宋炀被宋家接走时,从九龙镇带走的,唯一的一个东西。 这些照片跟着宋炀辗转国外,本来是三张,后来还丢了一张,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当时丢了那张照片的时候,宋炀挺在意的,找了很久。 但是最后还是没有找到。 说伤心什么的,倒不会,毕竟一个大男人,只是丢了一张照片,虽说是少年时极少收到的生日礼物,但也没有多难受。 就是意识到丢了的时候,觉得心特别空。 和现在一样。 好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再也找不回来了。 第27章 她深爱了这么多年的少年,让…… 日子一天天过去。 似乎一切都开始恢复了正常。 季漾和周唯每天去上课, 下课就去饭堂吃饭,和很多学生一样在拥挤的饭堂,排很久的队, 勉强端到盘子出来,要花上很长时间, 从一楼走到三楼,才能找到一个位置。 找到个位置坐下后, 两人就开始吃饭。 周唯吃着吃着,目光落在季漾脸上。 季漾吃得很慢,注意到周唯的视线, 抬起头, “怎么了?” 周唯皱了眉, “姐, 你怎么又瘦了?” 季漾怔了一下, “有吗?” 顿了顿,她垂下眼,淡淡道:“我最近吃得都挺正常的。” 周唯没有说话, 只是看着季漾。 过了很久, 他低下头,继续吃饭。 那天晚上,季漾回宿舍称了一□□重。 一称, 才发现自己的体重,真的掉了不少。 季漾低着头, 看着体重秤上的数字。 半晌,她从秤上下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拿起手机, 想查什么东西,却忘了,发呆了很久。 明明好好吃饭了,为什么还会掉体重。 季漾下巴抵着膝盖,想起自己高考那段时间,因为太累,瘦了一小段日子,但很快又被宋炀养回来了。 而且她那段时间还特别爱吃鱼,宋炀也不嫌麻烦,只要她想吃,就给她做。 想到这里。 季漾用力摇了摇头。 姑娘试图把那些记忆从脑海中甩出去,点开手机,正准备在手机上搜索一下,吃什么比较有营养,手机就震了一下。 周唯发来一条消息:“姐!明天开始,我给你□□心便当吧!” 季漾愣了愣。 周唯又发来一句话:“咱们宿舍不是不给用电饭煲这些电器吗?但是我刚刚打听到了,东区那边有学生专用的爱心厨房,什么锅碗瓢盆、冰箱都有,我准备明天开始,给你做饭,我做的饭,你一定爱吃!” 季漾看着周唯发来的话,安静了许久,回了一句:“不用了,太麻烦了。” 周唯:“不行,你现在太瘦了。” 顿了顿,他又道:“放心吧姐,那边有微波炉和冰箱,我可以提前准备的。明天你等着瞧,肯定有好吃的。” 季漾没有再说什么。 她觉得有点累,最近睡眠也不好,总是失眠,有时候到凌晨四点,还睁着眼睛,听着喜欢的《小城大事》,也不管用,睡不着。 季漾趴在桌子上,闭上眼。 · 第二天,早上就一节课。下课以后,周唯急匆匆就背着书包跑掉了。 季漾没有期望周唯做出什么好吃的东西来。 但是中午十一点左右,周唯给她发消息说:“姐,我在楼下,下来拿爱心便当。” 季漾就下了楼。 周唯真的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个爱心便当,黄色的盒子,怪可爱的。 季漾接过来,里面很热,还有些烫手。 周唯瞅了她一眼,“你拿回去吃吧,吃完感觉怎么样告诉我。” 季漾拿着爱心便当回到宿舍,打开盒子的时候,扑面就是一阵香。 里面的米饭,香煎鳕鱼,青菜和炒蛋,都用特别整齐的方式码放着,明明只是一个饭盒,却弄出了色香味俱全的感觉。 季漾怔了很久。 她没有想到周唯这么会做饭。 而且恰巧做的还是她喜欢的香煎鳕鱼。 季漾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鳕鱼。 她尝了一口。 鳕鱼绵软入口即化,但又不失火候,非常有味道。 季漾只吃了一口,就发现。 这个味道有点熟悉。 她垂着眼,又夹了一口,送着饭,吃了下去。 可能是周唯跟宋炀请教了吧。 不然怎么可能做得那么像。 吃着吃着,眼眶突然有点红。 季漾抬手抹了一下眼睛,憋着,没让眼泪掉下去,继续咽了一口饭。 所以说,不就是一份香煎鳕鱼吗? 不一定非得要他做。 谁做,都可以做出这个味道来的。 · 十月过得飞快,季漾每天吃周唯的爱心便当,体重终于恢复了一些。 这一天,季漾和周唯一起下课,往宿舍方向走的时候,忽然觉得眼前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慢慢停下脚步。 周唯走了两步,发现身边人不见了,回头,“姐,怎么了?” 季漾看着不远处。 她觉得是自己眼花了。 这不是第一次,总觉得好像在人群中看到了宋炀。 看见那个熟悉的背影,但因为人很多,总是一晃神,就再也看不到了。 明明,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周唯奇怪道:“姐?” 季漾回过神来,“没事。” 她抿抿唇,看向别的地方,“我认错人了。” …… 十一月到了,中旬的时候,季漾接到唐荔的电话。 唐荔在电话里很高兴地说:“下周我生日呀,你来不来?我家马场新进了几匹好马,你不是挺喜欢骑马的吗?来一起玩呀。” 这天正好是周末,季漾一个人来霖大外面的商业街散散步。 唐荔在电话里说这些话的时候,季漾正站在商业街一家婚纱店的外面,看着橱窗里面的婚纱。 她已经在这家店外面站了很久很久,刚才也没有太听清唐荔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姑娘只是安静地站在婚纱店外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店里的服务员看了老半天,最后还是推门出来,问道:“小姐,请问你要进来看看吗?” 季漾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 她很低声地跟服务员道谢,转身离开,这才问电话里的唐荔:“你刚刚说什么?对不起,在外面没听清。” 唐荔把生日会的事情又重复了一遍,“我还给你准备你最爱吃的点心,来吧!” 季漾握着电话,看见商业街中心的广场上,小孩子在玩闹,还有一只气球飞了,渐渐地往上升,直到变成一个黑点,越来越小。 安静一会儿,季漾才道:“我可能去不了了。” 唐荔愣住,“为什么?” “我……”季漾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是在想,到时候,宋炀也会在吧,毕竟唐荔的哥哥和宋炀挺熟的。 最后,季漾只能说:“还有一个月就期末考了,我得好好复习。” 当天晚上,林耀翔也打电话过来。 林耀翔在电话里说:“别闭关了季大小姐!不就是一个期末考试吗?还能有玩儿重要?快来,哥哥保证你玩得开心,就半天,不占你太多时间。”顿了顿,“你再不来,我就找你宋炀哥揪你出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季漾的睫毛微微一动。 最后,没有办法,季漾还是去了。 在去之前,季漾给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要像平时一样,不要有任何异常,哪怕她已经和宋炀将近两个月没有联系,在别人面前,还要和以前…… 可是,在唐荔生日会的跑马场上,看见宋炀的第一眼。 季漾还是没有控制住。 她第一眼就去看他的手。 想看看他的戒指。 然而,宋炀的两只手都干干净净的,没有戒指。 她也没有看见他身边有“未婚妻”。 有什么沉甸甸压在心上的东西突然轻了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而已。 唐荔在不远处招手。 季漾慢慢地往唐荔那边走去。 宋炀也在那里。 快两个月没见,他依然没变,熟悉的白衬衣,穿得比较休闲,适合跑马,袖口挽起,露出纹身。眉目英气成熟,身后是蓝天白云,快到冬天了,寒冷的天气似乎都因为他而变得晴朗起来。 男人正隔着不远的距离,看着季漾。 季漾避开宋炀的视线,走到唐荔身边。 后来自然是有跑马这个项目。 季漾喜欢骑马,但不是很擅长跑马。当别人拿来一些护膝、靴子等护具的时候,一个身影出现在她身前,几乎挡住她的全部视线。 宋炀从那个人手里接过护具,包括头盔,一一给季漾戴上。他给她戴头盔的时候,微微垂着眼。 季漾抬头看他眼睛,却见漆黑里面一片淡漠,什么都没有。 戴好护具,准备上马。 那匹大黑马和季漾以前骑过的小马驹不一样,特别高大,连铁蹬都是她很难踩上的高度。 旁边的人正准备搬椅子。 季漾还没有反应过来,忽然被人抱住腰。 那个力道很大,直接将她抱起,撑起,就帮她上了马,随后松开手。 季漾低下头,看着在马下的宋炀。 已经平静了很久很久的心脏,在刚才那一刻,不受控制地跳动了起来。 她努力不让自己去看宋炀。 可是因为这匹马太高太大,怕控制不住,所以周围的人都说,让驯马的也跟着。 那驯马的还没来得及反应。 宋炀已经从旁边扯了一匹白马的缰绳,单脚踏上铁蹬,一用力,翻身上马,没有任何保护设施,另一只手牵过季漾手里的缰绳,顺便一夹白马的马肚子,白马便缓慢地向前跑去。 季漾之前没骑过这么大的马。 她其实是有点害怕的。 但宋炀的手紧紧牵着她的缰绳,而她的手也握着缰绳,努力不碰到他的手。 两匹马挨得挺近,并排着,一起往马场的远处走去。远处的天空,特别蓝,特别清朗。 后来渐渐,宋炀松开了季漾的缰绳。 季漾就变得和宋炀一前一后,一匹黑马一匹白马,慢慢地往前走。 冬天的冷风有些凛冽,刮着脸颊,尤其是在空旷的马场。待久了,就觉得眼眶也跟着有些发涩地生疼。 季漾拉着缰绳,看着宋炀的背影。 视线有些模糊。 许久,她忽然很小声地道:“哥哥。” 因为风声比较大,所以宋炀没有听见。 季漾看着宋炀,觉得眼眶酸痛发热。 但姑娘还是忍住了,声音特别轻地道:“祝你幸福。” 真心的。 希望你一世快乐,幸福,有爱的人在身边,有无限的未来和前途。 再也不必忍受少年时的那些苦痛。 希望你,有一个家。 …… 生日会那天晚上,宋炀说是有事,所以提前离开了。 因为宋炀不在,周唯也不在,所以季漾喝了一点酒。 也不多,就一点点。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没喝酒,导致酒量下降,季漾离开唐荔家的时候,觉得自己有点儿醉。 是清醒的醉。 她坐车回到霖大,一个人在田径场散步,想吹吹冷风。后来走累了,就在田径场边缘的长椅上坐下休息。 田径场的灯光特别亮,明晃晃的,照着整个田径场。 季漾看着一圈一圈夜跑的人经过眼前。 她想,自己应该不会再见到宋炀了。 他十二月出国,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见他了。 如果以后再见到宋炀,那他应该已经是别人的宋炀了。 季漾双手撑着长椅,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影子。 明明喝醉了,可是意识却清醒得不行。 又想起了很多,很多的往事。 想起在九龙镇那个夏天,在冰室里遇见那个单手把着台球球杆,玩着打火机的少年。想起后来无数个日夜,曾经陪着她一起长大的那个少年。摔倒的时候,他会抱她,不高兴的时候,他会哄她,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会在她身边的—— 她的宋炀哥哥。 季漾低着头。 渐渐模糊的视线里。 一滴水泽,温热的,落在牛仔裤上。 再见了。 宋炀。 再见。 她深爱了这么多年的少年,让她心动无数次的少年。 第28章 “炀哥,你心心念念的小公主…… 之后的整整一个月, 宋炀就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 季漾从任何人口中都听不到他的半点消息,虽然她也没主动去问过。 爱心便当也断了,周唯说, 学校爱心厨房现在突然不开放了,不知道为什么。 季漾没有多想。 十二月末的一个夜晚, 季漾从感冒转发低烧,在宿舍的床上待了很久, 最后还是难受得不行,翻身下床,在药箱里找药吃。 姑娘蹲在地上, 在所有人都熟睡的夜晚, 借着窗外寒冷的一点点月光, 找到止痛药, 因为头痛得太厉害了, 又找到退烧药,倒了一点冷水,咽下去。 这场病来势汹汹, 很奇怪, 她已经好一阵子没生过病了。 吃完药,季漾冷得不行,可是又不想回床上。 不知道是烧糊涂了还是怎么回事, 她从桌上摸到手机,蹲在地上, 通讯录里稀里糊涂找到一个名字,就拨了过去。 漫长而冰冷的机械嘟嘟声之后,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季漾很轻地吸了一下鼻子, 挂了电话。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个时候突然想给宋炀打电话。 就是忽然觉得,很想他。 想到想哭,手心阵阵冒冷汗,心跳也快得不行。 电话打不通,季漾也不可能继续打,她算了一下时差,也许宋炀正和未婚妻在逛街。 想到这里,季漾反倒放下心来,回到床上,裹上被子,在忽冷忽热的头痛中努力让自己睡过去。 第二天清晨,季漾被一个电话吵醒。 她浑身都因为出过汗而腻着,不舒服,接起电话,都还没有太清醒,也没看来电人是谁。 电话里传来庞时家的声音:“你身上有护照吗?跟我飞一趟国外。” 季漾怔了一下,“怎么了?” 电话那边安静了一会儿。 庞时家道:“炀哥出事了,现在在A国的医院。” “……” “噔”的一下,脑袋像是被铁棍狠狠一敲,蒙了。 季漾一边掀开被子,下床,没去问发生了什么,因为嘴张开,什么都问不出来,好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下了床,好不容易开了口,没发现自己的声音突然就带了哭腔,“我的护照在宋炀哥家里。” 庞时家道:“那就去拿,我待会儿去你们学校接你和周唯。” 季漾用最快的速度洗漱过。用冷水洗脸的时候,她抬起头,发现自己的眼眶很红,任凭冷水怎么冲,都无法抑制住那想要往外涌的滚烫。 季漾只能强行让自己忍住,简单收拾了重要的东西,手机、电脑、充电宝,一些衣服……就差不多了。 她下到宿舍楼下的时候,庞时家的车已经停在那儿了。 季漾拉开车门,周唯坐在后座上,见了她,声音也有些轻颤,“姐。” 庞时家道:“机票买好了,来得及,先去炀哥家,你们拿上护照。” 周唯难得还有一些理智,“到底发生什么了?” 庞时家安静了一会儿。 他道:“待会儿飞机上慢慢说。” 来到宋炀家,季漾是知道宋炀家的密码的,她颤着手输入进去,还是没变,是她的生日。 因为她总是忘记密码,所以最后宋炀实在没有办法,拍了拍她的脑袋,“改成你的生日,这样不会忘了?” 客厅里静悄悄的。 这个时候,庞时家在门口道:“羊羊送到宠物店照顾了,别担心。” 季漾没吭声。 周唯在门外,看着季漾一直往屋里走去,边走边抬手,擦眼睛。 拿到了护照,三个人直奔机场。 直到赶上了飞机,才像是终于卸掉了一份力似的,庞时家也觉得没了力气,靠在飞机座位上,过了很久,看到旁边两双眼睛都盯着他,等着他说话。 庞时家缓了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有点儿吓人,你们都做好心理准备。” 事情大致就是,宋炀这次出国根本不是去结婚,而是配合警方打掉一个境外非法组织,一个类似恐怖组织的东西,而这个组织的头头,就是宋炀他哥。 庞时家说,宋炀他哥在国外,干的生意都不是好的生意,有贩毒、洗钱什么的,一开始是和境外非法组织有勾连,到后来已经发展成一伙的了,差不多是二把手,专门做生意给这个组织送钱。 就因为宋炀他哥不走正道,所以老宋总是打算把宋家生意都给宋炀接管。但宋炀他哥不肯,想要继承权,想要宋炀的命。比如于茗茗的事情,游轮爆炸的事情,包括之前在国外中枪,这是季漾不知道的事情。 按宋炀的话来说,他不在乎这些东西,继承权还是家族生意什么的,其实他根本不想要,但是他知道,就算把继承权给了他哥,他哥也还是会要他的命,不仅要他的命,还要他身边人的命,倒不如把这个抓在手里,还有三分谈条件的希望。 要他的命没关系,但要他身边人的命,不可能。 所以这一次出国,就是因为宋炀不想再这么下去,他想要利用继承权和他哥谈条件交易,把他哥弄死。其实他哥背后的组织什么,宋炀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只是正好警方联系他,想和他合作配合,把他哥背后的跨境非法组织一网打尽。 宋炀和他手中的继承权就成为那个引蛇出洞的诱饵。 当时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谁知在马上就要收网的时候,突然发生意外,遇袭,开枪,重伤两人,宋炀是其中一个。 庞时家讲完这些,很深地吸了一口气,不再开口了。 季漾没说话,特别安静的样子,只是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她转头望着窗外。 周唯也红了眼圈,过了很久,才低声说:“宋炀哥走之前,把他签了名的股份转让书交给我保存,是留给你的。”顿了顿,“他什么都没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周唯补充道:“其实,那些爱心便当也不是我做的。” 季漾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想起昨天晚上生病时,突如其来的一阵心慌。 最后,还是庞时家安慰道:“别担心,可能到了,人就醒了。” 十个小时的飞机,季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 好像就是哭累了就睡,醒来也吃不下东西,因为做梦梦到了宋炀,所以又是流眼泪,到最后周唯也看不下去了,“姐,你这个样子怎么去见宋炀哥?想让他看到你更担心吗?” 季漾才勉强忍住了眼泪,努力分心去看窗外的景色,不去想别的。 到了当地,一段路,季漾都无心去看异国的景色,整个人如梦游似的,梦游到了车上,又到了医院,下了车,跟着他们一路走。到医院走廊,ICU病房外,隔着那面玻璃,看见宋炀的那张脸,忍了很久很久的眼泪,再一次根本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周唯眼眶红了,但是拼命忍着眼泪,脸都快扭曲了。 季漾就在玻璃外,把手贴着玻璃,看着里面躺着的人,捂着嘴哭,想叫他,但是发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最后也只能断断续续说两个字:“哥哥……” 她在那边祝他幸福,结果他就差点把自己命弄丢了。 他怎么老是这样。 她以为他过得很好的时候,他就弄成这样一幅样子。 让她这辈子怎么放得下他。 哪怕他不喜欢她,哪怕他,只把她当妹妹。 …… 庞时家其实还有很多话没有说。 他看着哭得不成样子的季漾,心想,那些话她听了可能会高兴一点…… 不过转念一想,那些话,还是等宋炀醒来亲口跟她说吧。 他这个外人,就不插手了。 所以…… 庞时家看着ICU病房里阖眼躺着的人。 许久,他低声自言自语似的道:“炀哥,你心心念念的小公主都到了。” 微微一顿,“还不赶紧醒过来。” · 季漾的病也没好,再加上这次辗转来到异国,太辛苦,在这边医院又来势汹汹地复发了。 但她不愿意去住病房,甚至不愿意离开ICU半步,就在外面守着,饭也吃不下,实在累了,就在临时的躺椅上躺下,周唯和庞时家都劝不了。 连续两天,后来还是实在撑不住了。 季漾答应吃了药,就去病房里睡,但是说,宋炀醒了一定要第一时间叫她。 庞时家和周唯都答应着,连哄带骗让她去好好睡一觉。 也许是太累了,季漾这一觉睡得特别长。 好像是从天亮睡到了太阳落山。 季漾在病床上坐起身,怔怔看了半天窗外一片晚霞,有点儿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 等到她想起来以后,下了床就推开病房的门,结果正好撞上要进来的周唯。 季漾看着周唯的神情,心就悬了起来,“宋炀哥醒了吗?” 周唯没忍住脸上的喜色,拉着她的手,“醒了,姐,快。” 季漾的心在那一刹猛地剧烈地跳动起来。 到了ICU病房外,有护士给季漾穿防尘服。 穿好衣服,推开门,走进去,心悬着。 季漾看见躺在床上的宋炀。 他脸上辅助呼吸的东西已经拆了,什么都没有。 但宋炀现在什么都动不了,只有眼睛能转,能看她。 还是那样一双漆黑的眼睛,漆黑得那么深,像是深海一样,只是一眼,就能将她拉进去,困着,再也出不去。 病床上的宋炀静静看着她,那眼神里,是从前都没有过的,说不出口的感情。 季漾忍了又忍,不想这么丢脸,也怕自己哭得太丑。 可是在和宋炀对上视线的那一刻。 她又哭了出来:“哥哥……” 第29章 宋炀是不是也伤到了脑子。…… 其实真的等宋炀醒了, 季漾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跟宋炀单方面断交了两个多月,一时之间,愧疚和难过的情绪, 都涌上来。 她坐在病床边,就看着宋炀。 季漾不说话。 宋炀也一直看着她。 男人漆黑的眼睛锁着她的影子, 因为说不了话,所以那些感情都凝在眼睛里。是什么感情, 宋炀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在生死之间,想她, 想见她, 想最后看看她。 很多感情在没有发生这些事情之前, 都没能察觉到。 在跟季漾说要结婚以后, 宋炀也曾彻夜难眠, 去庞时家的酒吧喝酒消遣,被庞时家嘲笑,失恋的人到底是你还是阿漾, 她没来过一次, 你倒是夜夜来。 听周唯说,季漾越来越瘦。 他就给她做饭,再亲自送到学校来。 有时候, 隔得远远的,才能看季漾一眼。 姑娘抱着书, 有时候和周唯一起,有时候和同学一起,在放学下课的学生人流中,慢慢地往前走。 或者是在夜晚的田径场, 看到她一个人,坐在那里,仰头看星星,眼泪流下来。 看到季漾的时候,他才觉得,什么叫做难耐。 那个时候,宋炀在田径场的一角,在暗影里咬着烟,打火机盖子开过又合上,头一回仿佛回到过去,变成十几岁的少年,血在身体里翻涌,想要走过去,擦掉她的眼泪,把她抱进怀里,揉进骨血里。 心都好像是被挖空了。 直到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这么多年,对季漾的感情是什么。 是喜欢,是宠爱,是没有道理的温柔,是只要对着她就想要无条件满足她的一切要求,哪怕是死,也愿意的,喜欢。 这么多年,他是作为一个男人,对季漾。 只是自己竟没能发觉。 有些可笑,又有些痛。 怎么舍得。 怎么舍得放下。 宋炀觉得,九龙镇相遇那个夏天,小姑娘趴在柜台,乌黑圆圆的眼睛望着他,似乎就注定了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放下季漾。 他的生命里最重要的一抹色彩,不是九龙镇那年夏天的晚霞,而是她。 是她对他说,我九岁啦。 是她在除夕那天把饺子递给他,自己又凑过来想吃。 是她把自己的照片塞进他手里做生日礼物。 是她…… 无数的她。 无数的季漾。 都在让他一次次心动,一次次无法自拔。 其实宋炀没有打算要出国,出国完全是一个临时的决定。 因为十一月末的时候,他哥给他发了一封邮件。那封邮件里没有任何一个字,只有一张照片,照片里是季漾。 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宋炀觉得浑身的血都冷了。 他知道自己身陷火坑,但这个火坑里绝不能有第二个人,何况是季漾。 既然不能这样一直下去,那么他想要试一试,看能不能爬出来。 要么生,然后跟她在一起,要么死,化成灰。 但至少保护了她。 怀着这样的念头,宋炀联系了他哥,决定出国。 谈判表面上进行得还算顺利,但是他哥预先安排了埋伏的人,在发现自己被包围以后,想要拼死一战。 结果是好的,他哥被抓了,组织里的人基本被一网打尽。 其他就都不重要了。 …… 病房里很安静,静得季漾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她把眼泪憋回去,声音很轻地道:“哥哥,你下次,不要再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宋炀看着她,动了动唇。 他能出声了,只是声音哑得厉害: “……好。” 季漾又道:“就算有什么事情,也跟我,说一声。”微微一顿,觉得鼻子好酸,“别一声不吭就走。” 宋炀:“……嗯。” 他喉结滑动,眼睛看着她,唇角淡淡地,像是扯了扯,想和从前一样对她笑,“……别哭了。” 季漾点点头。 可是眼泪不听话。 她一边擦眼泪,一边又说:“我不哭。” 最后,季漾忍不住了,哭出声,埋在他的病床边,一个劲地抽泣。 宋炀微微转头,看着季漾。 麻药似乎还没有过,整个人都不是很清醒,连人影都是模糊的。但他动了动手指,撑着意识,碰到了她的脸颊,再动了动,替她擦去眼泪。 宋炀闭上眼,心想。 总算是,完成了这个心愿。 · 季漾觉得发生了这件事以后,自己以前对宋炀的那些小心思好像突然就没了。 在宋炀转回普通病房之后那几天,真的像妹妹一样,忙前忙后,照顾他,只要是她能做的,一定不经别人的手,比如因为宋炀伤到了肩背,手不方便,所以她喂他吃饭,或者是帮他拿东西,甚至……穿衬衣,系纽扣。 只是希望他能早一天好起来。 再也没有别的想法。 倒是宋炀,变得和以前,不那么一样了。 无论她做什么事情,宋炀总是看她。 他眉目英气,在病床上也不减分毫,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她,每每都能和他对上视线,像是淡淡的,又像是很有情绪在里头,灼灼的,弄得人好不自在。 最后,季漾终于忍不住,问:“看什么?” 宋炀移开视线,淡淡勾了勾唇道:“看小公主是怎么照顾病患的。” 季漾把热粥端出来,纠正他的话:“是照顾病患、老人。” 宋炀:“……” 他没说话,看着她轻轻吹散了粥的热气,递到他唇边。 季漾垂着眼,尽量不去看宋炀,“以后你老了,我就这样照顾你。” 病房里安静了一会儿。 季漾刚抬起头,就撞上宋炀的眼。 宋炀坐着的时候,也比她高,此时微微垂着眼,看着她。良久,他慢慢直起身,靠近些许,声音低了许多,“那哪成。”微微一顿,看她的眼睛,“就算老了,也得是哥哥照顾你。” 季漾的手一抖。 粥差点没洒出来。 她不知道,宋炀是不是也伤到了脑子。 季漾跟学校请了假,类似说是亲人在国外出事故重伤需要照顾之类的,还拍了单子过去,辅导员很快就给批了假。 过了一个多星期,宋炀能动了,周唯也先回去了,每天把上课的笔记发给季漾。 季漾没事儿的时候,就坐在宋炀病床旁边的小桌上学习,毕竟距离期末考试时间也越来越近了。 这天季漾借了宋炀带出国的电脑做远程的课上汇报资料,没注意到时间已经很晚了,还一直在写PPT汇报,直到一直坐在床上看书的宋炀开口,也不知是玩笑还是什么,侧头看她,声音淡淡的,“你敲键盘的声音怎么像机关枪一样。” 季漾往电脑右上角一瞥,才发现已经十一点了。 她抱起电脑,“我出去,快写完这个PPT了,你睡吧。” 宋炀却道:“回来。” 季漾顿住脚步。 宋炀把书放在旁边,“做的什么PPT,给我看看。” 季漾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她抱着电脑到他床边,也没搬椅子,就蹲在他床边,还以为他要指导自己,耐心地等着他一张张看完PPT。 宋炀看着屏幕,看完了整个PPT,也没说什么,合上电脑,微微垂眼,看着她,“又要照顾病患,又要做作业,累不累?” 季漾:“还好吧,不算很累。” 宋炀一时没有说话。 病房安静了很久。 好像气氛有些奇怪。 季漾不知道宋炀想说什么。 她抬头看他的时候,他也在看她。 白炽灯下,就这么明晃晃地,看着她。 她一时有些分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过了许久,宋炀才问:“请假到什么时候?” 季漾:“一月五号。” 宋炀似乎想了想,依旧垂眼看着她,“我一月一出院。” 季漾看着他。 宋炀:“回去的时候会中转经过瑞士,你以前不是一直说想去滑雪吗?带你去几天,顺便可以去法国看看。” 季漾愣住。 宋炀看着她,慢慢补充:“正好我有个会,要在法国开。” 原来是这样。 季漾重新低下头,“可是你伤才刚好,就跑这么多个地方。”顿了顿,“而且我也没有很想去滑雪,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宋炀淡淡道:“如果时间够的话,再带你去芬兰看极光。” 季漾停住说话,抬头看宋炀。 她怔怔的,不知该说什么。 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睛,依稀看见那年九龙镇的少年,说带她去海边,带她去长坡放风筝,还带她去看文化节…… 为什么突然,说要带她去瑞士,去法国,去芬兰。 这些都是她以前提过很想去的地方,只不过那年高考,后来宋炀也忙,各种酒局应酬,工作到差点病倒,也渐渐忘了。 宋炀没说什么,漆黑眼底涌起些许情绪,淡淡的,揉了揉她的头发,“回去睡吧,PPT做得不错,别学太晚了。” 季漾在宋炀隔壁的病房住着。 她现在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只能默默低头,准备抱电脑离开。 然而,不知不觉,腿蹲麻了。 季漾想站起来,没站成功,麻意从脚底下钻上来,整条腿都像是被蚂蚁咬似的。 她实在没忍住,很轻地“啊”了一声,就坐在了旁边的地上。 季漾想自己揉一揉腿,结果宋炀已经下了床。 明明肩上的伤还那么重,结果他像是没事儿人一样,蹲下身,“哪里疼?” 季漾:“你的伤……” 宋炀掀起眼皮,睨着她,唇角淡淡扬了下,“被你照顾这么多天,早就好得差不多了。” 季漾见他想要伸手过来,下意识往后一缩,“不疼,就是麻了。” 结果还是被宋炀握住脚踝。 他一言不发给她揉小腿肚子,动作很轻,但力道不小,真的把那阵麻意缓解了不少。 隔着裤子,但莫名还是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有些滚烫。 季漾看着宋炀。 灯光照着他的眉眼,英气,轮廓分明,不知道是不是光线问题,能清晰看见落在他鼻梁上的阴影,看见他耳朵上似乎还留有耳洞小小的孔。 病房里有暖气,宋炀穿着黑色衬衫,袖子挽起,小臂上的纹身张牙舞爪。 明明看着令人触目惊心,可是却偏偏,对她做着如此温柔的动作。 恍惚像是当初那个少年。 第30章 “有一个喜欢了很多年的小姑…… 季漾在宋炀抬眼看过来的时候, 又迅速移开视线。 宋炀:“还麻吗?” 季漾垂下眼,把腿缩回来,“不会了。” 她站起身, 又立刻上去,扶老人似的把宋炀扶回床上, 还给他盖上被子,尽量不去看他的眼睛, “那我回去了。” 宋炀“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季漾抱着电脑,离开前顺便把灯关上了。 等到回到房间, 呆坐了半天, 想找手机给周唯发个消息的时候, 才发现自己的手机竟然落在宋炀的病房了。 季漾纠结了很久, 还是决定回去把手机拿回来。 因为不确定宋炀是不是睡着了, 而且她刚才一发呆一纠结也折腾了十五分钟,所以季漾决定悄悄地开门,悄悄地进去, 拿了手机就走了。 季漾来到宋炀病房外, 用最轻的力气开了门,蹑手蹑脚走进去。 结果走到一半,黑暗中, 听见宋炀的声音,淡淡的, 微微有些哑:“阿漾?” 季漾立刻道:“哥哥,我手机落这里了,来拿回去。”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 听见宋炀问:“要开灯吗?” 季漾:“啊?”顿了顿,“也行, 我看不太清楚……” 宋炀慢慢道:“那哥哥先穿个衣服。” “……” 季漾僵在原地。 她脑海中有烟花炸开似的,整个乱成一团浆糊。 季漾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明明知道不该去看,可还是下意识往宋炀病床的方向看过去。 黑暗中,隐约真的看见个影子,慢慢地系扣子。 季漾猛地转过身,“不,不用开灯了。” 她慌乱走到桌边,耳朵发烫,胡乱在桌上摸了一通,摸到了手机,转身就走,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哥哥晚安。” 安静了片刻。 宋炀似乎淡淡地笑了下,“晚安。” 季漾走到门口,已经是看不到宋炀的角度。 她停下脚步,想到什么,在门边问:“哥哥,你睡觉为什么不穿衣服?”顿了顿,“这样会感冒的。” 宋炀淡淡道:“怕衣服弄到伤口,而且房间也很暖。” 季漾:“哦……” 她脸上的热还没有褪去,垂下眼,默默关上了病房的门。 过了很久很久,才缓过来。 忽然间,季漾又想起什么。 她每天早上,去宋炀病房,带着早餐过去的时候,宋炀明明还在睡觉。 可他却穿着衣服的。 季漾想了很久。 才渐渐发现一个令人震惊的事情。 难道每天宋炀都是已经醒了,穿好衣服,又躺回去装睡的吗?! 这样……这样的话,她每天早上,以为宋炀还在睡的时候,在他病床边发呆撑着下巴看他那么久…… 他是不是都全部知道! 季漾差点崩溃。 · 宋炀提前了一天出院。 在飞机上的时候,季漾还有些意外,瞅了宋炀一眼,小声道:“我以为你会坐私人飞机。” 宋炀觉得好笑,“也不用这么奢侈。” 他包了整个头等舱,让头等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没有必要情况,空姐也不会过来打扰,其实和私人飞机也没有太大区别了。 季漾其实有点儿期待这次的瑞士之旅。 她问宋炀:“我们要多少小时能到?” 这次出发的时间是晚上七点,所以窗外是夜色,机舱里开着灯。 宋炀看着她,看着灯光洒下来落在她的眼睫上,声音也不自觉低了些许,“十多个小时。”顿了顿,“应该是十二个小时。” 季漾点点头,又探头去看窗外的夜景。 一片黑,偶尔能见云雾飘过,其他的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季漾回过头,想说什么,“哥哥……” 话没说完,就对上宋炀漆黑的眼。 他在看她,漆黑眼底不知是什么情绪,深邃安静。 季漾想说的话就卡在喉咙里。 过了一会儿,宋炀才问:“怎么了?” 季漾动了动唇,半天,才勉强道:“忘了。” 宋炀没有再说什么,微微垂着眼,看她,“睡一觉?” 季漾点点头,也说不清自己刚才莫名其妙的那一阵心跳是什么。 宋炀抬手,把头顶上的灯灭了,顷刻降临的黑暗中,声音有几分低沉,微微有些哑,“睡吧,明天起来就差不多到了。” 季漾闭上眼,觉得思绪还是乱糟糟的。 过了好久,才强制自己静下心来,可是身边的人稍微动一动,哪怕只是很轻的动作,发出些许窸窣的声音,都能让她瞬间清醒过来,但又不敢睁眼。最后也不知多久,实在是累了,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 再醒来时,机舱里还是一片漆黑。 季漾花了很长时间才慢慢清醒,侧头去看窗外,舷窗的挡板被放下来。她轻轻拉开一条缝,没想到一动,身上的什么东西就滑了下来。 季漾低头一看。 是毛毯。 她愣了一会儿,才回头去看宋炀。 他身上没有盖毛毯,抱着双臂,像之前在她病房那样的姿势。幸好头等舱座位够宽,没有让他的长腿无处可放。 宋炀在熟睡,呼吸平稳。黑暗中,她竟能看见他深邃的眉眼,挺拔的鼻梁,再凑近些,连睫毛都能看得清楚。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宋炀,季漾就想起别的事儿。 他没有要结婚,也没有结婚对象。 那,她还能有机会吗。 这么盯着宋炀的侧脸发呆了好久好久,她打算悄悄拉起毯子继续休息的时候,却看到宋炀的眼睫稍微动了动,但没睁眼,唇角淡淡勾了下,声音很低,“我可以睁眼了吗?” 季漾愣住。 片刻后,她脑袋里的一根弦崩掉。 季漾呆呆道:“你……怎么没睡?” 宋炀睁开眼,看她,“醒了。”顿了顿,“在你醒来的时候我就醒了。” 季漾觉得有点儿丢脸,也恼,颊边都在发热,生气地低声道:“那你干什么装睡。” 而且不是一次了。 宋炀一时没说话。 过了很久,他才伸出手,淡淡捏了捏她的脸颊,垂着眼慢慢道:“这不是有个小公主喜欢看我睡觉。” 明明平时也没少捏。但不知为何,黑暗中,这动作莫名就多了些不一样的味道。 季漾的心跳有点儿急。 幸好周围那么黑,看不见她的脸,可能已经发热变红,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 姑娘绷着脸转过头去,把舷窗往上拉开,往什么都看不见的漆黑夜色中看了看,再装作什么事儿都没有的重新靠回椅背上。 闭上眼想睡,但半点都睡不着,脑海里全是他的话、声音,还有捏她脸的时候,那种感觉。 过了一会儿,季漾还是没忍住,睁开眼,“哥哥。” 宋炀侧过头,“嗯。” 季漾没看他,低头看着自己手,在绕毛毯,“你最近有结婚的打算吗?” “……” 安静片刻,宋炀:“怎么问这个?” 听不出他话里的情绪。 季漾依旧低头,“没有,就是问问。”顿了顿,“如果宋家真的安排你结婚,你会结吗?” 想知道他的态度,只有这样,才不会再贸然把希望放在触不可及的地方。 其实安安分分做哥哥妹妹,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次的事情,让她觉得,只要他好好的,她好像也足够了。 结婚,爱人,她都能…… 乱七八糟的思绪还没想完,宋炀已经出声:“不会。” 季漾静了一瞬,才鼓起勇气,转头去看他,声音已经小了许多,“为什么?” 机舱内一时寂静下来。 宋炀没说话,看着她,漆黑的眼睛里映着她的影子。 季漾下意识屏住呼吸,总觉得他要说什么。 果然,过了许久。 宋炀开了口,声音低得只有她一人能听见,“有一个喜欢了很多年的小姑娘。” “……” 心猛地咯噔一下。 明明飞机平稳,没有发生任何颠簸,季漾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是被狠狠抛上云霄,又坠回来的感觉。 她盯着宋炀的眉眼,怀疑自己在做梦。 季漾觉得自己都快呼吸困难了,脑袋乱得无法去思考他的话。 什么很多年,什么小姑娘…… 她想说话,但说不出一句话。 下一刻。 宋炀忽然道:“天亮了。” 他的目光淡淡落在她身后的舷窗,声音很低。 季漾立刻转过头去。 舷窗外,原本漆黑的夜色,已经被一丝日光扯开。很快开始渐渐放亮,云朵边缘仿佛被镀上一层金光。透过云雾,竟然可以隐约看见下方雪山的尖顶,真的在云雾间若隐若现,美不胜收。 季漾其实无心看风景。 但又要强迫自己看风景。 所以哪怕几秒钟也仿佛是煎熬。 季漾回过头的时候,宋炀也在看着窗外。 他单手搭在扶手上,黑色衬衫的袖子挽起,看起来很随意,淡淡看着窗外,眉眼俊气。但因为他不在窗边,所以要看的时候,还是要靠近些许。 宋炀的脸庞,近在咫尺。 季漾的视线无处安放,又重新放回窗外。 过了一会儿,听见宋炀道:“应该是少女峰。” 季漾:“……哦。” 她不认识,也不知道。 安静片刻,宋炀道:“到了瑞士和法国,喜欢什么就买。” 季漾飞快地瞥了宋炀一眼。 过了半天,她才“嗯”了一声。 直到飞机开始降落,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季漾一直憋着,憋着。 终于等到飞机降落在苏黎世机场,停稳,与头等舱一帘之隔的经济舱开始传来各种游客的声音。 两人的行李都托运了,除了季漾有个小背包,可以优先下飞机。 下飞机之前,季漾终于鼓起勇气。 她状似无意地瞥一眼窗外,再状似无意地随口问:“你哪来什么很多年的小姑娘。” 宋炀已经起身,双手抄在兜里,依稀少年模样,就这样看了她一会儿。 片刻,他笑了,淡淡道:“就一个。” 第31章 就一下扑进他怀里。 瑞士的天特别晴朗。 尤其是来到采尔马特城的时候, 没有汽车污染,只能看见蓝天下洁白无暇的雪山,空气清新而寒冷, 一呼一吸间都是白雾。 坐缆车上山的时候,季漾望着窗外的雪山。 过了一会儿, 她问坐在对面的宋炀:“你也要滑吗?” 宋炀觉得有点儿好笑,“你觉得呢?” 季漾瞥一眼宋炀身上的滑雪服, 才小声“哦”了一声,片刻又道:“你的伤应该没事儿了吧。” 宋炀:“今晚给你看看?”獨nxjsk 季漾刚想答应,可对上宋炀的视线, 竟觉得他漆黑的眼底有些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顿时觉得双颊发烫。 她别过脸去, 飞快道:“不用了。” 缆车到了, 下了缆车。 季漾不会滑, 所以宋炀挑的是比较平坦的滑雪道,虽说比较平坦,但从这个高度往下看, 还是觉得惊悚。 要踏上滑雪板的时候, 季漾一直站不稳,最后宋炀伸手,把她的手放在他肩上, “扶着。” 她扶着他的肩,看他弯腰把她沉重得不行的滑雪鞋拿起, 放进滑雪板的凹槽内,扣好,再换另外一只脚。 两只脚都卡好以后,宋炀才自己踏上单板, 弯腰扣好。 季漾在这一刻才觉得紧张起来。 她戴着厚厚手套的手紧紧抓着滑雪的两根杆子,还想努力抓着宋炀,“哥哥,我不会滑……” 他顺势握住她的手,低声教她要领。 虽然隔着特别厚的手套,但季漾还是感觉到,宋炀是在握着她的手。 终于,脚下的滑雪板开始慢慢地往前。 季漾听见宋炀说:“别怕。” 他声音低沉,似乎还带着淡淡的笑。 宋炀松了手。 季漾慌了,只能按照宋炀教的,死死抓着杆子,努力控制脚下的滑雪板,慢慢地往前滑。 滑板滑行的速度越来越快,满眼的白雪,冷风扑面而来,说不清是舒畅,还是紧张更多,季漾想回头,看看宋炀,可又不敢。 快要滑到坡底的时候,季漾突然发现。 她不会刹车。 速度丝毫未减,但已经看到了坡道的尽头。 她强忍着冷风,想喊,但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压在嗓子里,发不出来,急得害怕得像是要哭出来的时候,听见宋炀的声音不远不近的身后响起。 他道:“身体前倾,脚尖用力下压。” 季漾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胡乱做了一通,速度确实开始慢了下来。 眼看就要到坡道尽头,面前是围栏。 突然,宋炀滑着单板从身后绕来,在她身边迅速飘过,再一个急转弯,整个人挡在她面前。 季漾已经堪堪刹住车,但整个人还带着惯性往前。 她没控制住,就一下扑进他怀里。 感觉一双手臂稳稳将她抱住。 不知是耳朵被冷风吹得太厉害了还是怎么回事,在这一刻,周围的声音像是突然消失了似的。 隔着厚厚的滑雪服,季漾像是听见谁的心跳声。 而且心跳声就在耳边,越来越剧烈。 是她自己。 安静一瞬。 季漾慢慢抬头。 她仰头看宋炀,他也正微微垂眼看着她。 没松手,还保持着这个姿势。 身后的雪山连绵,蓝天白云,格外高远。阳光耀眼极了,宋炀戴着滑雪专用的眼镜,可她还是看见他的眼睛,很深,唇角是淡淡勾起的。 宋炀松了手,微微低头,不太方便地撩开她额前被风吹乱的散发,声音很低:“要再来一次吗?” 季漾的心里好像有一只小鹿在乱撞。 刚才那个抱,好像还在眼前似的。 她看着他的眼睛,半晌,抿抿唇,小声道:“嗯。” · 滑了一上午雪下来,整个人都脱力了。 季漾累得只想睡觉,因此和宋炀只随便吃了点东西,回到酒店以后,换好衣服,躺在床上就想闭眼睡觉。 然而偏偏,一躺到床上,从今天凌晨在飞机上,到早上在滑雪场的一切,都像是放电影般在眼前拉扯而过。 越想,整个人越糊涂,越糊涂,又越想要去想。 宋炀说的话,似乎很清楚。 他喜欢她。 只有一个很多年的小姑娘……吧。 可是,怎么可能,又怎么会。 仿佛这辈子都不会有的一个念头。 季漾用被子蒙住头,把自己憋得快要呼吸困难,才出来换气。 不敢深入去想。 好像一个寻找已久的宝藏,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可她却已经胆怯到不敢去接。 情愿假装看不见。 也不愿接过以后,发现里面,空无一物。 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想着,最后终于熬不住,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天黑。 是枕边手机的震动把她吵醒。 季漾迷迷糊糊醒来,也没看是谁打的电话,就这么接起来,“喂……” 电话那边安静一瞬。 听见宋炀的声音,淡淡的,有些低沉,“还没醒?” 季漾瞬间清醒过来。 宋炀:“起来吃晚饭了。” 季漾爬起来,“我现在就起……” 宋炀似乎淡淡笑了下,慢慢道:“不急,我在酒店楼下等你。” 季漾尽量用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她这次本来就没带多少衣服,因为急着赶过来看宋炀,所以衣服很普通,连一件比较好看的都没有,而且这边那么冷,都只能裹得很厚。 幸好随身常带的小包里面,还有一支口红。 这些天在医院都没有涂过,根本没那个心思。 对着镜子涂口红的时候,季漾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 她为什么……为什么要,弄得像去约会一样。 季漾飞快地抽出纸巾,把口红擦掉。 可是,走到门口,季漾又停下来。 挣扎好半天,她还是回到洗手间,浅浅地涂了一层,又用纸巾抿啊抿。 酒店镜子里的那个姑娘,穿着长风衣,长发微卷,眉眼漂亮。朦胧昏黄的灯光照下来,格外好看。 季漾端详自己半晌。 勉强想,还行吧。 她弄好了,才离开酒店房间,下楼去了。 宋炀在酒店大堂等她。 他本来垂着眼在看手机,似乎感觉到了,抬起头。 季漾走过去,也没有特别去看他。 但宋炀放好手机后,目光在她脸上停顿片刻。 季漾抬头的时候,就看见宋炀那薄唇的唇角似乎淡淡勾了下,很淡,若有若无。 她的脸莫名烫了一下,心也跟着紧绷片刻,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路上,也没听宋炀说什么。 只是偶尔会跟她提一下周围的景色。 季漾也渐渐投入去看瑞士采尔马特的风情。 宋炀带她去最高的露台吃晚餐,看雪山在夜色下蔓延的景色。 季漾完全被雪山的景色吸引。 直到宋炀用英语点完餐,忽然问了她一句,像是不相关的话:“小姑娘都喜欢男生送口红吗?” 季漾一愣,回过头。 宋炀看着她。 桌上不知何时被点了烛光,照得他的眉眼俊气,深邃。 季漾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没有吧。” 过了一会儿,她才小声道:“但是,送口红的话,可能比较有实用性……” 话没说完,就看见宋炀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支口红,全新的,未开封,放在桌上。金色的包装,安安静静地推到她面前。 他看着她,“今天下午去城里逛的时候,就想给你买一支。” 季漾愣住。 宋炀依旧看着她,漆黑的眼映着她和烛火,“试了很多颜色,觉得这个最好看,应该适合你。” “……” 季漾看着那支口红,好像连呼吸都忘了。 心跳在牵,牵扯着,一下又一下。 宋炀声音低了下来,“下次,涂这个,看哥哥眼光好不好。” · 烛火微晃,被一阵微风吹过,带得眼前人影都朦胧摇曳。 正好服务员端上来餐前酒,低声地介绍完之后,才离开桌边。 周围安静了那么一阵。 季漾感觉到宋炀在看着自己。 她垂眼看着那支口红,努力平静下来以后,才装作和平时一样,不太在意似的“哦”了一声,再道:“谢谢哥哥。” 宋炀看了她一会儿,才淡淡弯了弯唇,“嗯”了一声。 季漾把那支口红放进包里,都不敢看宋炀。 幸好后来前餐、正餐,陆陆续续端上来,两人都开始吃饭,没有再说别的。 吃到一半的时候,季漾看见宋炀忽然微微抬手。 一位服务员很快过来,低声问他,需要什么? 宋炀用英语对服务员说了什么,那位服务员很快点头。 季漾只听懂了那位服务员说的稍等。 她有点儿想知道宋炀说了什么,但是又不好意思问,瞥了一眼,又低头继续吃。 直到安静的餐厅里响起温柔又悠扬的钢琴声,夹杂着小提琴、中提琴。 在这被宋炀包场的瑞士最高餐厅里,窗外是夜色下的雪山,窗内烛火微微摇晃。 季漾抬头看过去,看见不远处竟然还出现一位歌手,握着麦克风。她一开始还不知道这首歌是什么,可是当那位歌手开口的瞬间,她立刻听了出来,这首歌是《perfect》。 “I found a love for me, (我找到了属于我的爱) Darling just dive right in and follow my lead, (亲爱的,就跟着我坠入这爱河吧) Well I found a girl beautiful and sweet, (我寻得一个美丽可爱的女孩) I never knew you were the someone waiting for me, (我从来不知你是那等我之人) Cause we were just kids when we fell in love, (因为当我们相爱时,还只是个孩子) Not knowing what it was I will not give you up this time... (不知为何,这次我不会放弃你的)” 第32章 这是一款情侣表。 这首歌, 季漾几乎可以倒背如流。 所以她知道歌词。 这首歌是以前季漾住在宋炀家的时候,有段时间发现了这首宝藏歌曲,特别喜欢, 就天天哼,自己也不知道哼了多久, 才终于哼厌了。 季漾不知道宋炀是怎么知道这首歌。 但她知道这首歌,是传说中的“表白神曲”。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跳, 在这一刻又重新变得不平稳。 一下一下震着鼓膜,有点儿听不清歌声了。 季漾看着宋炀。 宋炀没有在看她,只是望着那边的歌手和乐队在演唱。烛火映着他英气的眉眼, 忽明忽暗, 像是在梦里一样。 一首歌快要唱完, 在宋炀要看过来的时候, 季漾已经迅速低下头, 想去切那块牛排。 可是因为手有些抖,牛排太嫩,还有酱汁, 滑了几下, 才勉强按住。 吃饭后甜品的时候,宋炀终于开了口。 他问:“明天去法国,可以吗?” 季漾怔了一下, 点了下头,“嗯。” 宋炀摸了烟出来, 可想起在餐厅,就没有抽。 他看着季漾,过了一会儿,微微靠前, 声音低沉:“我有个朋友在芬兰,很喜欢办舞会,我这次去他肯定也会办。你想去看看吗?” 季漾抿抿唇,“可以。”顿了顿,小声道:“可是我不会。” 宋炀手里的银制打火机打开,又合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他似乎笑了,唇角淡淡勾了勾,声音轻了些,带着气音,“有我在,不用担心。” 季漾别过脸去看着窗外,好半天,才抿抿唇,“哦。” 不用担心是什么意思。 教她,还是,带她跳? …… 离开餐厅的时候,一阵冷风扑面而来,下雪了。 季漾下意识缩了缩肩膀, 身边的宋炀注意到,“冷?” 季漾吸了一口气,鼻子都生疼,冷气像是进到肺里,一呼一吸间都是白雾,忍不住跺跺脚,“还好,餐厅太暖和了。” 她刚搓了搓手,再想找风衣口袋把手塞进去。 下一刻,手却被握住。 季漾一僵。 “……” 宋炀握住她的双手,将她整个人都往身前拉近了一些,没说话。 季漾慢慢地抬眼。 小城的路灯一盏盏,在雪中迷离朦胧。 宋炀微微垂着眼,把她的手放到唇边,淡淡呵了暖气,再笼在掌心,用自己的温度暖着她的手,过了很久,才慢慢地松开。 季漾站在那儿不会动弹。 被握过的双手,竟然有点儿发麻。 宋炀却像是没事人似的,替她将风衣的衣领拉紧了些,漆黑的眼看着她,淡淡道:“明天去法国,给你买些好看的衣服。”顿了顿,“去舞会的。” 季漾看着他的眉眼,整个人思绪都是乱的,发热的。 耳边是风声,呼呼作响。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问他:“那你呢?去开会吗?” 宋炀似乎笑了下,因为风雪,眼睛微微眯起。 他捏了捏她的脸颊,“陪你。” · 季漾回到酒店以后,觉得自己整个人还在发热。 她花了很长时间才让自己的心跳平静下来。 刚刚那被他握住的手。 导致她的手到现在仿佛都还不是自己的。 小时候,那个少年也曾握过她的手,带着她玩游戏厅里的打枪游戏。 可刚才风雪中,他给她暖手,却已经完全是不一样的味道了。 这一个握手,之前那什么口红,还有吃饭时候的那首歌,仿佛都成为了饭前小菜。 跟这个相比,什么都算不上了。 季漾慢慢地走到床边,坐下来。 她躺下来,抬起手,看着灯光下自己的双手。 就这么足足盯了十几分钟,整个手臂都酸麻了,才把手放下来。 季漾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是什么情绪。 像是想高兴,可是又不敢。 憋着憋着,反倒有些鼻子酸。 怕这一切都是梦。 他掌心的温度却又告诉她,不是梦。 一整夜辗转反侧,几乎都没怎么睡着。 凌晨五点,季漾就坐起身,忍不住给周唯打电话。 幸好瑞士和国内有时差,六个小时,那边应该已经十一点了。 季漾打的是视频,周唯很快接起来。 他正在饭堂吃着饭喝着奶茶,“姐?”顿了顿,似乎注意到她身后的背景不是病房,愣了一下,“你在哪儿?医院吗?” 季漾:“我现在在瑞士。” 周唯筷子夹着的肉掉了下去,“瑞士?” 季漾抱着膝,只开了一盏台灯,坐在床上,“嗯。宋炀哥说带我来玩,今天就飞法国了。” 周唯张着嘴巴,半天,才道:“太爽了吧……” 季漾没说话。 不爽,一点儿都不爽,从头到尾,睡不好,因为宋炀一个动作,一句话,她都快要被搞出心脏病了。 周唯喝了一口奶茶:“所以你是来跟我分享快乐旅行的吗?” 季漾安静了很久。 她拿着手机,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半晌,才小声道:“我觉得,宋炀哥好像喜欢我。” 周唯:“咳——” 他一颗珍珠卡在嗓子里,拼命咳嗽,脸都呛红了。 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周唯问:“什么?” 季漾:“……你能不能别总是在我说话的时候喝东西。” 周唯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把奶茶放在旁边,“你刚才说什么?” 季漾站起身,走到窗边,稍微把窗帘拉开一些,看见窗外夜色下的雪山,朦胧的轮廓。一瞬间,像是就回到了昨天晚上。 她看了窗外很久,垂下眼,抿抿唇,努力忍住翘起的唇角,“他昨天拉我的手了。” 周唯在那边完全呆住。 过了很久,他才结结巴巴道:“宋炀哥会不会因为你……这几天照顾,然后……” 季漾打断:“不会的。” 周唯:“为什么?” 季漾没有说话。 她想到昨天在飞机上,他说。 有一个喜欢了很多年的小姑娘。 很多年,小姑娘。 还有那首歌。 季漾看着自己的手搭在窗台上,不知不觉,就虚虚地握了起来。 周唯在视频那边问:“你笑什么?” 季漾立刻把唇角收回来,“不跟你说了。” 她放下窗帘,回去收拾,“我今天要去法国。”顿了顿,“买很漂亮的衣服,后天去芬兰。” 周唯看着季漾。 视频那边的姑娘,眉眼漂亮,眼眸明亮,唇角一直悄悄翘起,像是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样,几分可爱,天真明媚。 周唯随口问了一句:“几点钟出发?” 季漾想了想,“十点半?” 周唯:“……那你这么早准备干什么。” 季漾停下手里的动作。 过了半天,她突然凶巴巴道:“关你什么事。” 然后就挂了电话。 …… 在饭堂,周唯被挂了电话。 他沉默很久,看着手机,忽然就笑了。 像是回到九龙镇那个夏天。 这么多年,那个小公主,好像一夜之间回来了。 · 从瑞士去法国,不用坐飞机。 从苏黎世乘坐高铁去巴黎,一路上可以看见很多好风景。 一个多小时左右的高铁,季漾尽最大努力抓紧时间复习,因为临近期末考试,这几天又偏偏没有太多复习的时间。 宋炀也没有打扰她。 只是在中途,他问了一句:“吃水果吗?” 季漾以为宋炀是要买水果盒子,就随意应了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一个干净被剥好、分成两半的橘子放在面前,她才回过神,往旁边看去。 宋炀坐在位置上,黑色衬衫袖子挽起到胳膊,正慢慢地剥着第二个橘子的皮,连白丝都剥得一干二净。 注意到季漾的视线,宋炀看她一眼,“认真学习。” 季漾:“哦。” 她收回视线,拿起橘子,吃了一口,甜得不行。 到了巴黎,两人连酒店都没有去,就去了巴黎的黄金三角区。乔治五世大街、香榭丽舍大街和蒙田大街构成的黄金购物区域。 逛了一个多小时之后,季漾买好了自己喜欢的裙子和鞋子,还给宋炀挑了一条领带,暗红色。 因为出来的时候,她看见宋炀正在打电话,所以也没过去打扰,就自己待在旁边,被不远处一个手表专柜吸引了视线。 导购是法国人,对季漾说法语,她听不太懂,但是看中了一款表,觉得很好看。 导购把那款手表拿出来给季漾看的时候,季漾回头看了一眼,宋炀还在打电话,而他的手腕上,还戴着她上回生日送给他的表。 季漾收回视线,抿了抿唇,试了一下那款腕表,细细的,黑金色,特别好看。 导购又说了几句话,指了指旁边另外一款,挺热情的。 季漾正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个身影就出现在专柜的玻璃上。 宋炀看了一眼她腕上的表,又跟导购说话。 见宋炀会法语,导购很惊喜,连忙指着旁边另外一款表,又做手势。 季漾小声问:“她说什么?” 宋炀眉眼略微弯了片刻,单手搭在柜台上,垂眼看着她,“她说这是一款情侣表。” 季漾愣了一下。 随后,她的耳朵蓦地一烫。 导购把另外一款男表拿出来,推给宋炀,大概意思是让他试。 谁知宋炀拒绝了,淡淡笑,说了一句话。 导购明显愣了一下。 季漾不知道宋炀说了什么。 刚想问,宋炀已经低下头,轻轻捏住她手腕,抬起来,在灯光下看了看这只表,“喜欢吗?” 季漾点点头,声音特别小:“嗯。” 宋炀便拿了卡,对导购说了几句,导购立刻笑着点头。 季漾悄悄抬眼,看见导购把男表也包起来了。 她抿抿唇,又想要悄悄看一眼宋炀。 没想到他也正看着她。 突然的对视,让季漾有种被抓包的感觉。 她立刻别开视线,等到导购回来,把装着手表的袋子递给她时,才伸手去接。 两人离开商场的时候,季漾垂下眼,看着袋子里的两个盒子。 过了很久,她伸手,把男表拿出来,“哥哥,这个给你。” 宋炀微微垂眼。 季漾努力装作若无其事道:“男款的,我也用不上。” 宋炀没说话,把装着男表的盒子拿过来,在掌心里看着。 季漾问:“你刚刚跟导购说什么了?” 宋炀看她,淡淡道:“哪一句?”顿了顿,“我说都要了。” 季漾抿抿唇,小声道:“不是,是上一句。” 微微一停,她补充:“就是导购让你试表的时候。” 宋炀似乎想了一会儿。 片刻,他忽然淡淡勾了一下唇角:“我说我不是你男朋友。” 季漾一顿。 宋炀把手里的手表盒转了个圈,再重新放回季漾提着的袋子里,慢慢道:“毕竟也没名没分的,戴这个不好。” “……” 第33章 “季漾小姐刚刚送医院了,在…… 季漾停在原地。 宋炀走了两步, 回过头。 他身影修长,穿着驼色风衣,巴黎的阳光照着眉眼, 声音低沉好听,“走了, 送你回酒店,我再去开会。” · 季漾以为宋炀中午就能回来一起吃午饭。 结果到了中午十二点半, 也没有收到他的消息或者电话。 季漾没事干,就找了作业出来,自己坐在桌边复习。 快到一点钟的时候, 宋炀打了电话过来。 季漾几乎是立刻接起来。 电话那头, 宋炀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低, “阿漾。” 不知为什么, 季漾直觉有什么事情。 她的心轻轻缩了一下, 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宋炀道:“我现在可能暂时离不开法国,你自己去吃个饭。下午三点会有人来酒店楼下接你, 送你去戴高乐机场, 机票我给你买好了,你坐飞机去芬兰,到了那边也会有人接你, 我过两天就来,好吗?” 季漾听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 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宋炀的声音是平静的,淡淡的,也更温柔,呼吸近得仿佛就在耳边。可她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半晌, 季漾才道:“我可以在这里等你,不急的。” 寂静一瞬。 季漾又问:“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宋炀:“没什么事。” 季漾闭了闭眼:“哥哥。” 电话那边一时安静下来。 季漾站起身,握着手机,手心有些冷,“你答应过我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会跟我说。”顿了顿,鼻子莫名就有点儿酸,“也不会再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她说完以后,电话那边就没有了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季漾以为宋炀挂了电话。 她才听见他的声音。 宋炀低低地说:“法国总公司这边,有我哥的人。我需要时间,处理一下。”微微一顿,他声音安静下来,也变得温柔,“阿漾,听话,我过两天就来。” 季漾还能说什么。 她忍着鼻酸,很轻地“嗯”了一声,“那我在芬兰等你。” 宋炀:“好。” 说完,他便挂了电话。 季漾在原地发呆一阵,还没有反应过来,听见酒店客房的门铃响了。 她趿着拖鞋慢慢走过去,先在猫眼看了看,是服务员。 季漾拉开门,那个服务员是法国人,推着个车,用法语跟她说了很多。 她听不太懂,但最后,在服务员连笔带划下,明白了这是客房的送餐服务。 …… 刚刚放下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宋炀扫了一眼屏幕上的来电人姓名。 他接起电话,声音比刚才冷了许多,“什么事。” 电话那边却许久没有人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一个中年男声,带着沙哑,“你不能有软肋。” 宋炀没说话,坐在办公室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景色。 巴黎,冬日蔚蓝的天空,川流不息的街道。 电话那边的人又开了口:“宋炀,我当初把你接回来,就是看中了你的一无所有、了无牵挂,就是因为这样的你,不惜命,敢拼命,才是我们宋家……才是我最好的继承人。你爬到如今这个位子,走过多少刀山火海,你自己心里还不清楚吗?” 那人咳嗽了两声,继续道:“你有了软肋,就是有了拖累,那些盯着你的人,就有了下手的机会。你搞得定一个大哥,搞得定其他人吗?你的二叔、大伯,还有宋家上上下下多少人。你觉得以你现在的年纪,对付得了他们吗?” 宋炀没说话,摸出一根烟,咬在唇间,火光闪过,眉眼冷极。 他没叫过这个人爸,但他知道,电话那边的这个人,此时此刻应该躺在病床上,在苟延残喘。 又是两声咳嗽,电话那边的人喘息很久,才用沙哑的声音慢慢道:“我快不行了,你哥不争气,搞那些生意,被你爷爷赶出家门。你爷爷本来也不认你,是你自己为你自己争来的一声“宋二少”,我希望你明白,趁早放手。因为你保护得了她一时,也护不了一世。” “那个女孩……” 话没说完,电话那边的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宋炀听着,听到那边似乎有人拿走了电话,说不能再说话了,然后就把电话挂掉了。 手机里只剩下机械冰冷的“嘟嘟”声。 许久,宋炀把手机屏幕关了,扔在桌上,任由手机滑出去,几乎要滑到桌子边缘才停了下来。 他慢慢地闭上眼睛。 刚刚进公司的时候,就有个熟悉的面孔,笑着对他说:“二爷今天下午就到法国,想见见少爷您。” 这个人是他大哥身边的人,宋炀以前见过。没想到在他哥出事后,跑得这么快,此时已经到了另外一个人身边。 而二爷,是他二叔宋文汌。 这家公司里的人几乎都被控制,这是宋炀没有想到的。那个人说,不用紧张,二爷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 几句话? 宋炀太清楚宋文汌这个人,几年前就见识过宋文汌的残忍。 一句话,也许就是一条命。 所谓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过如此。 没有选择,最好的选择,就是先让她离开。 正闭目养神之际,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紧接着有人喊了一声:“炀哥!” 听见这个声音,宋炀睁开眼。 他慢慢转过椅子去,看见了林耀翔。 林耀翔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出现在法国,还跑到了这个公司里。 宋炀漆黑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情绪,冰冷的,倒是把林耀翔吓了一跳。 林耀翔:“你怎么了?” 宋炀:“你怎么在这里?” 林耀翔:“我……我听说你带阿漾在法国玩,想着我也没、没什么事儿,就也想过来玩一玩。”顿了顿,挠了挠头,“其实是你爸……他说了一些话,我担心有什么事,所以才过来的。” 宋炀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淡淡问:“什么话?” 林耀翔:“也没什么……他好像误会,你跟阿漾的关系了,还说什么你不能有软肋,哎,我本来想说,阿漾是炀哥你的妹妹,不是……” 话没说完,就被宋炀打断:“他没误会。” 林耀翔突然就不说话了。 此后,办公室里就一直寂静。 林耀翔也没走,坐在沙发上。 宋炀没有理会林耀翔。 因为他自己的情绪已经压抑到了极点。 从一点钟,等到两点钟,再到三点钟,三点半。烟灰缸里多了许多烟头,但是没等到宋文汌到,反倒是等到了另外一个人。 是宋炀派去接季漾的司机。 那位司机站在办公室门口,双手紧握,额上有汗,焦急又绝望:“二少爷……” 林耀翔比宋炀还早一步站起身。 宋炀似乎意识到什么。 他几乎是一步上前,抓住那人的手臂,声音很低,“怎么了?不是让你去接人吗?” 司机喘了一口气:“季漾小姐刚刚送医院了,在抢救。” “……什么?” 司机整个人也是慌的,“好像是中毒,因为我没等到季小姐下来,打电话给她,没人接,上去敲门,也没有人应,最后是让服务员来开门的。”顿了顿,慌忙补充:“说是药效刚刚发作,好像不是很严……” 宋炀已经没有再听下去,推开司机,快步走了出去。 他离开公司的时候,也没有人拦着,可能是因为他的表情足够可怕。 但宋炀觉得自己依然保持着冷静,可直到上车,直到车开出一段路,他紧紧攥着的拳头,不受控制似的,猛地一拳砸在车窗上。力气太大,整辆车似乎都震了一下。 开车的司机、坐在后座的林耀翔,都被吓到。 不知过了多久,林耀翔颤抖着声音道:“炀哥……” 宋炀慢慢闭上眼,压在窗玻璃上的手,也没有放下来。 像是有什么在疯狂腐蚀着神经,蚕食着血肉,是愤怒,是恨自己,可是更多的,还是恐惧。 从小到大,他都不怕死。 被后爸毒打,被学校里的霸凌者差点碾碎手指,被九龙镇里的混混打。他摸爬打滚像野草一样,生命力顽强得可怕,哪怕浑身是血都要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把那些侮辱他和他母亲的人往死里打,直到最后那些人都怕了他,见了他就像见鬼一样跑。 他不怕死。 可是他怕她死。 九龙镇发生地震的那一年,宋炀远在法国,可是听到消息以后,不顾这边的学业,请了假就飞过去。 因为他知道,季漾在九龙镇。 他不知道她情况怎么样,不知道她和她的亲人怎么样。 其实那个时候,他没有喜欢季漾,更不可能有别的什么情感,纯粹是一个妹妹。可他为什么这么在乎一个人,他自己也不知道。 可能是因为在他生命里最黑暗的一段时间,她的出现,带来了一整个夏天的耀眼阳光。 她不怕他,她的眼睛,她的笑容,还有她的一声“哥哥”。 从此以后,他就再放不下她。 为什么,护不了。 为什么,这么恐惧。 怕她受一点伤,怕她一点儿不高兴,很想像从前一样,像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样,把她当做最娇气的小公主一样宠着。 可是为什么。 还是让她受了伤。 也许因为在他身边,她永远不能安全。 第34章 她最怕的就是他的离开。 到了医院, 宋炀来到季漾的病房外。 隔着玻璃门,他看见她,好像睡着了, 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听说是洗了胃,当时药效还没有完全发作, 现在已经没什么事儿了。 宋炀站在病房外,看了季漾很久。 他看着她, 慢慢冷静下来。 中毒。 谁能下毒。 今天的午饭。 一切似乎都有些诡异。 林耀翔的突然出现,他父亲的那通电话,还有…… 季漾住的那家酒店。 那家五星酒店是林耀翔家的。 …… 宋炀转过身, 看着一直跟在身后的林耀翔。 林耀翔显然比他紧张多了, 额上都是汗。看到宋炀的眼神, 似乎已经意识到, 他可能猜到了, 没等宋炀开口,林耀翔已经先慌张地交代了: “炀哥,你听我说,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这件事的, 后来……后来伯父,就是你爸,他跟我说了他的计划, 就是对阿漾……下毒,就是希望你能意识到自己保护不了她, 所以才用了这个方法,因为宋家跟我们家关系比较好,也不知道你会来住这个酒店,所以……炀哥!我发誓, 我一开始真的不知道,我知道以后就赶过来了……” 宋炀看上去比想象中平静很多:“你为什么没有阻止?” 林耀翔稍微松了一口气,“是伯父……他说那个药不会有事,不会有生命危险,就是想提醒提醒你……也不让我插手……但我怕,所以我还是过来了,炀哥……” “砰”的一声响。 站在旁边的司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宋炀拎起林耀翔的衣领,紧攥的拳头狠狠挥了过去。 冰冷至极的目光,漆黑到底的眼睛,里面全部是燃烧的火焰。 旁边的医生护士都惊呆了。 寂静的医院里,宋炀松开林耀翔的衣领。 林耀翔捂着鼻子,鼻血流了出来,他慢慢地靠着墙壁坐下来,“我错了,炀哥……我真的不知道……你对阿漾……” 宋炀像是也累了,声音很低,哑极了,“离她远点。” 林耀翔撑着身子,站起身,被其他护士扶走。 寂静无声的医院走廊,渐渐的,也变得空无一人。 在这片寂静中,宋炀闭上眼,紧攥的双手慢慢松开,又重复了一遍,“离她远点。” 停顿片刻,他的声音低到了极点,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求你了。” · 季漾醒来的时候,感觉到了一丝光线。 她慢慢地,想睁开眼。但眼皮很沉,稍微撑开一条缝。那光线就争先恐后涌进来,太过刺眼,刺眼得有些难受。 季漾还没有来得及再闭上眼,有一只手已经伸过来,挡在她的眼前,替她挡去那刺眼的阳光。 她听见了熟悉的,想念了很久的声音,“阿漾。” 很低,还有些沙哑。 因为被挡住了光线,所以她慢慢能睁开眼了。 季漾想开口,喉咙却沙哑,声音也不太发得出来,“哥……哥。” 宋炀“嗯”了一声,声音几分温柔:“我在。” 季漾慢慢地适应了光线,侧过头,隔着宋炀遮着她眼睛的指缝,看见他的眉眼。 宋炀在床边,离得很近,像是连呼吸都会伤到她似的,声音低极了,问:“疼不疼?” 季漾说不出话来,只能摇头。 疼,当时当然疼,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现在倒是不疼了,只是有些虚弱无力。 季漾看着宋炀。 半晌,她慢慢地,用尽全力似的抬起手,想碰他。 宋炀俯身过来。 她的手指碰到他的眉眼,很轻地揉了揉他紧紧锁着的眉头,声音断断续续的,“我……没事……哥哥……” 宋炀握住她的手,笼在掌心。 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明明想说什么,可话都堵在嗓子里,发不出来。 季漾其实是个很敏感的人。 也许是因为过去的那段经历,所以很轻易能感觉到别人的情绪。 她的手在宋炀的掌心里,努力地想握住他的手,但最后还是没什么力气。 季漾轻声道:“哥哥。” 宋炀:“嗯。” 她看着他,“我想……去舞会。” 顿了顿,季漾又道:“想去芬兰……看极光。” 说这话的时候,季漾的视线是模糊的。 但她也看见宋炀一顿。 握着她的那双手,手心有点凉。 很快,宋炀低下头,将她的手握紧了些,试图温暖,但没有用,声音也跟着低下来,答应道:“好。” 微微一停,他看着她,道:“等你好起来。” 季漾看着宋炀。 她太累了,很想睡觉,可是她不想睡,想看着宋炀。 想一直这样看着他。 明明,明明好不容易,才有了一点儿进展。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感觉到。 他就要离开她了。 · 季漾住院的这两天,宋炀寸步不离地陪着。 宋炀没有跟季漾提这次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也没有问,就这么乖乖待着养病,有时候坐在病床上写作业复习,有时候发呆看着坐在旁边看书的宋炀。 过了两天,季漾觉得自己可以出院了。 这天晚上睡觉前,她跟宋炀提:“哥哥,我觉得我没事了。” 不等宋炀说话,季漾又道:“我可以出院了……还有两天,我就要回学校了。”微微一顿,她的声音小了些,“我想去芬兰。” 宋炀微微垂着眼,给她盖好被子以后,捏了捏她的脸颊,“好,明天就出院,去芬兰。” 第二天,季漾出院后,就跟宋炀一起坐飞机去了芬兰。 不过舞会取消了,说是那位朋友临时有事。 只有极光能看了。 但季漾也没有太失望。毕竟什么都好,只要跟宋炀待在一起就好。 可是那天晚上,芬兰的天气不算晴朗。 极光迟迟没有出现。 这是季漾在芬兰唯一的一晚。 她固执地想等,宋炀让她先去睡,他守着。 最后,芬兰漆黑的夜幕始终未曾出现过一丝极光。 没有看到极光,成了这趟旅行最大的遗憾。 飞回国的飞机上,也是十个小时左右的距离。 季漾没什么心情睡觉,和去瑞士的时候一样,她去看宋炀,但不知道这次,比之前大胆了很多,也不怕被他发现了。 安静的头等舱,宋炀似乎在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睁开眼。 他侧过头,看着季漾。 季漾也没有躲开。 片刻,宋炀伸手,把舷窗的遮光板往下盖了些,声音低低的,有些微哑,“怎么不睡?” 季漾把毛毯往上拉了一点,小声道:“睡不着。” 她看着他,“哥哥,你在想什么?” 宋炀看着她,“一些事情。”微微一顿,声音低了下来,“在想,今年给小公主准备什么生日礼物。” 季漾愣了片刻。 她抿抿唇,小声道:“什么都行,我不在意的。” 季漾知道宋炀刚才想的肯定不是这件事情。 可不知为何,心还是稍微定了下来。 她最怕的就是他的离开。 但是好在,他似乎没有想过,要离开。 第35章 今晚的表白会不会成功。 回到国内, 宋炀先送季漾回学校。 季漾下车以后,宋炀叫住她。 她回过身,在车窗那儿弯腰看宋炀。 宋炀伸出手, 捏了捏她的脸颊,“好好准备期末考试。” 季漾点点头, “哥哥,你要去哪儿?” 宋炀似乎被她这个问题逗笑。 他淡淡挑了挑眉, “去公司。” 季漾:“哦。” 她想了想,还是道:“哥哥,那块表……”顿了顿, 抿抿唇, 努力装得挺无所谓道:“我放在你的车上了, 你想戴就戴。” 宋炀一顿。獨xnsjk 季漾挥了挥手, “哥哥再见。” 说完, 就跑进霖大的校门了。 宋炀看着季漾的背影。 半晌,唇角淡淡勾了一下。 他的车一直在校门口停着,直到最后完全看不见她的身影了, 才调头离开, 同时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宋炀没有给对方说话的机会。 他戴着蓝牙耳机,看着前方的路, 淡淡道:“你似乎很喜欢逼人做选择,十年前是这样, 现在也是这样。” 电话那边没有声音。 宋炀:“我对宋家产业没有一点兴趣,如果你以为你可以通过这种手段逼我放弃她,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微微一顿,声音很冷, 还有几分淡淡的嘲讽,“很抱歉,我有软肋,做不到了无牵挂,所以宋家的产业,我现在全部还给你,你重新去找合适的人吧。” 电话那边终于传来那个沙哑震惊的声音:“宋炀,你疯了吗?!” 到了一个红灯路口,车缓缓停了下来。 宋炀慢慢地转过头,望着窗外。 他是宋炀,而不是什么宋家二少爷。 他想回到很多年前,变成九龙镇那个最落魄的少年,想做一个普通人,哪怕活得不是那么好,也好过现在,一步一步,一脚踏错,就是深渊。 粉身碎骨的如果只是他一个人,那就算了。偏偏还要连带她。 这一切,都不要了。 电话那边的人似乎气急,喘着粗气,“宋炀,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放弃了宋家,你就什么都不是……” 宋炀的声音很低,“我本来就什么都不是。”微微一顿,“这么活着一辈子,你不累吗?” 电话里那个声音还在咳嗽着说:“离开了宋家,你会没有钱,没有权,什么都没有,你……” 宋炀:“你想太多了。” 十年前,只要他愿意,就算是去修车,他也能养得起她。 电话那边寂静了下来。 红灯变成了绿灯。 车子启动,宋炀淡淡道:“我不想再对付什么其他的人。宋家的事情,你慢慢和二叔商量吧。”微微一顿,“他明天就回国了。” 说完,宋炀挂了电话。 …… 回到学校,季漾先回了一趟宿舍,才告诉周唯,她已经回来了。 因为正好是周末,周唯一听她回来了,就立刻过来了。 季漾收拾了一下行李,就背着一堆复习的书,和周唯去图书馆。 一路上,周唯都在不断地上下打量她。 季漾不知道他干什么,“看什么?” 周唯问:“你没有什么……特大好消息要跟我宣布吗?” 季漾:“什么好消息?” 周唯看着季漾,半天,“我以为……你和宋炀哥……会……” 季漾瞥他:“会什么?” 周唯立刻闭嘴:“没什么。” 进到图书馆,周唯又低声问:“那你们去芬兰看极光了吗?” 季漾安静了一阵,“没有。” 周唯愣了一下。 季漾看了他一眼,“没有看到极光,那天天气不太好。” 周唯:“哦。” 进了电梯,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看着电梯一层层上跳,季漾忽然问了一句:“你觉得,我是不是宋炀哥的负担?” 周唯愣住。 他看着季漾的侧脸。 过了很久,周唯道:“想什么呢,姐。” 季漾回过头。 周唯忽然装模作样抬起头,拍了拍她的脑袋:“如果我是宋炀哥,应该是我更怕自己成为你的负担,拖累你,让你受伤吧。” “……”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 季漾看了周唯很久。 把周唯看得受不了,他按着电梯,刚准备说话。 季漾就开了口。 她几分认真地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我去向他表白吧。” 周唯:“……” 他睁大眼睛,只得庆幸自己没有在喝什么东西,一边把季漾赶出电梯,一边压低声音道:“姐,你能不能矜持一点!” 季漾没说话。 姑娘抱着书,转过身,黑葡萄似的圆眼睛里明亮的。 她抿抿唇,但没忍住,唇角还是翘起,“没关系,小公主是不需要矜持的。” · 期末考试结束,就放了寒假。 季漾和周唯回到他们的家。 十七岁的时候,季漾和周唯都住在宋炀家。 十八岁高考结束,为了季漾的安全,宋炀在市中心的高档小区给季漾和周唯买了另外一套房子,一百五十平,上下两层楼,住得也舒服。 回到家以后,季漾每天就想着怎么向宋炀表白。 她计划着在生日那天向宋炀表白。 季漾觉得宋炀是喜欢她的,只是在法国的那件事,让他有了顾虑。 她每天就拉着周唯策划告白,把周唯整得叫苦连天。 季漾设计了很多很多场景,很多很多的情况。 但是没想到,生日的前一天,还是宋炀先打电话给了她。 电话里,宋炀的声音比以往都低一些。 他问:“明天生日有什么安排?” 季漾盘腿坐在沙发上,瞥了一眼旁边看电视的周唯,“没有什么安排。” 宋炀似乎笑了声。 他在电话那边慢慢道:“那就哥哥来安排。”微微一顿,“今天先带你去吃个饭,出去逛逛,然后……去收个生日礼物?” 季漾抿抿唇,心脏怦怦跳,“好。” 放下电话,季漾突然又想到什么。 她拉着周唯,“去他家的话,那就不是我的主场了,我怕我发挥不好,怎么办?” 周唯面无表情地把季漾拉起来,再把她一路推回房间里,“你想太多了,姐,根本没有你发挥的余地了。” 季漾还没有反应过来。 周唯已经替她把门关上了。 季漾在房间里看了一圈。 她蹲下身,从床底下拉出行李箱,在里面找到了上次在巴黎买的,想要穿去舞会,但是没有穿的漂亮裙子和鞋子。 还有,那支宋炀送的口红。 季漾也不知道,今晚的表白会不会成功。 但是,不管怎么样。 她想这一次,换她大胆一些。 …… 下午五点钟,宋炀来接季漾。 等季漾坐上车以后,宋炀的目光落在季漾身上。 他微微垂着眼,看着她,许久,似乎被她气笑,“今天外面多少度,知道吗?” 季漾觉得穿得不少了,闻言愣了一下。 下一刻,一件毛茸茸的厚重大衣就被宋炀从后座拎过来,盖在她身上,“穿着。” 季漾立刻拒绝,“不要,好丑。” 宋炀看着她,漆黑的眼映着她,稍微挨近了几分,“穿上。” 季漾立刻不吭声了。 她乖乖地披上丑丑的黑色大衣。 穿好以后,抬头,发现和宋炀的距离还是很近。 他单手握着方向盘,看着她,目光似乎带了几分笑意。 淡淡的,和窗外冬天的晚霞一样,绚烂成光。 季漾看着宋炀。 看着他的目光淡淡落在她唇上,又掀起眼皮,声音低下来,“哥哥眼光不错。” 第36章 “还喜欢我吗?” 窗外的晚霞铺陈在天边, 像是打翻了的颜料桶,各色交织。 季漾的目光瞟到宋炀搭在方向盘的手。 他手腕上戴着的不是之前她生日送给他的那块表,而是之前在巴黎买的那款情侣表。黑金色的表面, 和夕阳的光结合,泛着耀眼的光。 季漾重新抬眼看向宋炀。 她想起八岁的夏天, 遇见十五岁的宋炀。 那一年,那一天, 也是这样的阳光,比现在更耀眼,照着少年帅气的眉目, 还有那双漆黑的眼睛。这么多年了, 还是没变。 还是那样, 让她心动。 季漾忽然就不想再等了。 她一鼓作气, 正想要开口, “哥哥……” 然而话没出口,就被截住。 宋炀微微垂下眼,问了一句:“今天能吃冰的吗?” 季漾一愣, “可以。” 她不知道宋炀怎么忽然问这个。 姑娘愣愣懵懵一阵, 刚才的话全丢在脑海,连勇气都咻地溜走了。 等到宋炀把车不知停在什么地方,季漾才回过神来。 她往窗外望去, 没有看到什么西餐厅,就看见一条略有些年代感的破巷子, 一直往里延伸着。 宋炀下了车,拉开车门,“带你去个地方。” 季漾跟着也下了车,对这个地方很陌生, 问宋炀:“这是哪儿?” 宋炀走在前头,“老区,你没来过。” 季漾跟在宋炀身后,慢慢地往弯弯曲曲的巷子里走,越走,就越觉得有些隐隐的熟悉感,树影时疏时密,夕阳的光洒下来,像极了曾经走过很多次的那条九龙镇的巷子。巷子里,绿瓦红墙,有好几户人家,在冬天的傍晚打麻将,和九龙镇是那样相似。 季漾正走神,宋炀已经停了下来。 她一怔,也跟着停下来。 抬头看的时候,就看见眼前多了一家不大的店铺。 店铺上面大大的两个字,“冰室”。 季漾的心跳突然就停了一瞬。 安静片刻,她问:“这是……” 宋炀:“以前是一家网吧,我买下来以后,就改成冰室了,前几天刚改好。” 季漾抬头去看宋炀。 宋炀单手抄着兜,夕阳的光落在他眉眼间,似乎在笑,又似乎没有。 他问:“进去看看?” 季漾点点头。 她的呼吸都变轻了一些。 宋炀推开的店面的门。 外头已经足够冷了,所以推开门的时候,并没有那个夏天扑面而来的冷风。 但映入眼帘的店铺里的布置,却和当年一模一样。蓝色的塑料椅,三张桌椅,店面也很小,紧邻着柜台就是桌椅。 季漾看见店铺里面,似乎还有里厅。 她慢慢地里厅走。 看见里厅的时候,季漾停住了脚步。 台球桌,沙发,窗台,和许多年前一模一样,还有窗外大片涌进来的阳光,像是忽然涌出来的回忆一般。 虽然,此时里厅空空如也。 可是一切画面却在这一刻纷纷涌进脑海中。 像放电影般,目光所及之处,那些场景就在眼前闪过。 坐在窗台上涂指甲油的女孩穆雪儿,躺在沙发上的暴躁男孩庞时家,趴在沙发旁边说今天九龙镇来了个小公主的庞时乐。 季漾慢慢地抬起眼,往台球桌边看去。 像是看见那个穿着普通的黑T恤,短裤,运动鞋的少年。 那个少年手扶着台球杆,手里的银制打火机盖子一开一合,发出很轻的一声“嗒”。而很快,那个少年就注意到了季漾,漆黑的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听见身后传来些许声音。 季漾回过头。 她看见宋炀靠着墙,双手抄在兜里,漆黑的眼看着她。 见她回头,他淡淡开了口,声音微微沙哑,“吃冰?” “……” 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锤了一下。 夕阳带来橘红的霞光,大片大片地涌进来,照着宋炀的眉眼。这个冬天,没有空调,没有蝉鸣,其他人也都不在了。 可是他还在这里。 这么多年了,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可宋炀一直陪在她身边。 让她明白,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季漾忽然觉得视线有些模糊,鼻子也有些酸。 她很想哭。 很多都回不去了。 那些曾经存在过的夏天和人,也都不知去了哪里。 可他还在这里。 …… 店里寂静了一会儿。 宋炀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问她:“吃冰?” 季漾把眼泪憋回去,轻轻道:“吃。” 宋炀便转身。 走了两步,见季漾没跟上来。 他停了下来,看着她。片刻,微微弯腰,手伸出来,勾了勾,漆黑的眼似乎有淡淡的笑,“过来,哥哥给你做冰吃。” 一模一样的对话。 一模一样的一切。 季漾跟着宋炀,走到柜台那边。 她抬头看着上面挂着的招牌,一种种口味的冰,依次印在招牌上,连位置都没有任何改变。 宋炀微微垂着眼,淡淡问:“想吃什么冰?” 季漾抬头去看招牌,又问:“哥哥,你这里有什么冰?” 宋炀看着她,淡淡地,一个个地念:“杨梅冰,红豆牛奶冰,花生牛奶冰……” 季漾努力憋着眼泪,露出一个笑,“那我要红豆牛奶冰。” 宋炀看了她一会儿。 他淡淡勾了一下唇,道:“好。” 季漾看着宋炀去洗手,拿碗,再去摇机器。机器还是那样老旧的款式。 她看见宋炀把袖子挽了起来,露出小臂上的纹身,这是以前没有的,但动作还是和少年时一样熟练流畅。红豆、牛奶,依次加进去…… 一碗用蓝色冰纹的瓷碗装着的冰,放在柜台上。 季漾看着那碗冰,又抬头,去看宋炀。 这个时候,她才留意到。 宋炀戴了耳环,黑色的,小小的,三个,和以前一样,就这么挂在耳边。眉眼依旧,更添了几分不良少年的感觉。 季漾垂下眼,伸手想去接那碗冰。 然而下一刻,一只手却握住她的手。 季漾的手微微一颤。 她没有抬头,也不敢抬头,生怕一抬头,看见宋炀,就像是回到再也回不去的夏天,眼泪就会不受控制。 店里安静了很久。 季漾以为宋炀会说很长的话。 可是,她听见他的声音。 只是几个字。 宋炀问:“还喜欢我吗?” 明明这么简单,明明这么简短,却像是胜过千言万语。 冰室里,气温比较低,但红豆牛奶冰还是在慢慢地融化。 季漾看着那碗冰,鼻子很酸,心脏却涨得满满的。 她一开口,眼泪就止不住似的掉下来,哭了出来,“喜欢。” 季漾哽咽着,努力想要告诉他,“一直都喜欢。” 握着她手的那只手,微微一顿。 然后慢慢地,更加握紧了。 宋炀抬手,擦去她的眼泪,没有说话。但他的指尖有些烫。 不知过了多久,季漾慢慢止住了眼泪。 她终于能抬起头。 隔着一个柜台的距离,季漾看着宋炀。 曾经那个踮起脚都够不着柜台的小姑娘,像是一眨眼,就长大了,变成了大姑娘。而那个柜台后的少年,也长大了,变成了一个男人,那双不变的漆黑的眼,静静地看着她。 窗外的夕阳渐渐暗了,但烈红的光比之前烧得更加明艳。 像是安静了很久。 “阿漾。” 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极了。从柜台那边挨过来。 季漾模糊的视线中,是宋炀慢慢靠近的脸。 她“嗯”了一声,有紧张,有心跳,但还是闭上了眼。 感觉唇上覆了温软。 明明只是一瞬,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 是心尖儿都有点发麻的触感。 就这么轻轻地一碰。 季漾慢慢睁开眼。 绚烂的夕阳中,宋炀看着她,距离仍旧很近,几乎抵着她的鼻尖,握紧她的手,漆黑的眼里只映着她,声音很低: “以后,把一切都交给我。” · 两人一起去吃了晚饭。 吃的是西餐。因为想到晚点儿还有蛋糕,季漾就没有吃太多。吃完以后,她也没什么事情干,看了会儿窗外,又回过头来,看着宋炀。 餐厅的灯光打在他的鼻梁上,轮廓分明,眉眼好看。 好像从来没有什么时候能够这么明目张胆地看着他。 宋炀抬起头的时候,看见季漾在看他。 姑娘撑着下巴,就这么乖乖地,看着他。 他抬了抬眉,漆黑眼底带着笑,“怎么了?” 季漾眨了眨眼,“不能看你吗?” 宋炀看了她一会儿。 他笑了下,淡淡道:“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十年就是八万七千六百个小时,还有二十年、三十年……不怕看腻烦了?” 季漾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 年少时喜欢的那个人,跟你说以后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季漾抿抿唇,过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故意开口认真问:“那如果看烦了,怎么办呢?” 宋炀淡淡垂着眼,切了一块牛排,漫不经心道:“那哥哥去整个容,再回来陪你。” “……” 季漾低下头,可半晌,唇角莫名翘了起来。 正好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不知道是哪个软件推送了一条消息。她顺手点开,刷了会儿微博,退回到微信,给几个朋友圈点了赞,正准备关掉手机,忽然又想起什么。 季漾拿起手机,打开相机,悄悄地拍了一下桌上。 顺便把宋炀的手拍入镜了。 她把这张照片加了个好看的滤镜,发到朋友圈,也没有配文,就配了个开心的表情。 没过多久,就有不少点赞。 唐荔:“哟,和谁约会呢?这手不错啊,挺好看的。” 季漾的舍友也留意到了,在朋友圈下面问。 宋炀的那只手修长且骨节分明,还戴着黑金的手表,是很明显的男人的手。所以很快,朋友圈变成了大型的看手识人。 庞时家非常上道,直接回了一个:“恭喜,记得让炀哥把酒吧一个月的酒全包了。” 季漾问宋炀:“时家哥说,让你把酒吧的酒全包了,是什么意思?” 宋炀瞥了一眼,“没什么,就是坑我。”顿了顿,还是跟她解释:“他说,如果我和你在一起,也要算当初在九龙镇的时候,他跑回去叫我下井救你的一份功劳,让我包他酒吧一个月的酒,然后他就一个月不开张去旅游。” 季漾想了想也是,心情很好,撑着下巴问:“那一个月的酒多少钱啊?” 庞时家的酒吧里的酒也和市面上价格相似,季漾记得有些酒也很贵。 一个月,感觉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谁知,宋炀没回答,拿起手机,点开和庞时家的聊天框,按下语音键,直接淡淡道:“阿漾说,太贵了,不让我出钱。” 季漾愣住。 语音发出去,过了没几秒,庞时家就回了个问号。 庞时家道:“你可别耍赖,别谈了恋爱就忘兄弟我跟你说。” 宋炀道:“没耍赖,现在确实手头紧。” 庞时家:“??你手头紧?” 宋炀淡淡道:“准备开始攒钱娶媳妇儿了,你的酒钱,先等几年吧。” 庞时家:“???” 季漾低下头,很想笑,唇角不受控制地弯了弯。 她看见庞时家转眼就把和宋炀的聊天转成文字截图到了朋友圈。 宋炀也到朋友圈那儿,点赞了庞时家的朋友圈,又去看了一圈季漾朋友圈下面的评论,然后挑了唐荔的那一条,问“和谁约会”的。 他回了唐荔,回了两个字: “和我。” 第37章 碰了一下他的唇。 刚在一起的那个寒假, 季漾起初还有些紧张、担心。 她也没谈过恋爱,不知道该怎么谈恋爱。 尤其是和宋炀。 后来发现,完全是她多心了。 和宋炀在一起的时候, 根本没心思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而且宋炀跟季漾以前看到的他很不一样,对她仿佛有无限耐心, 要小心温柔得多。让人不敢相信,那个曾经恶龙一样的少年, 谈起恋爱竟然会是这样的。 第一次牵手是在寒假快结束的时候。 两人去逛商城。 季漾看上了一个包,捧着奶茶在橱窗外头,但是又觉得那个包实在是太贵了, 也没有打算要, 就想再看看。 宋炀在她旁边打电话, 好像是公司里的事情。 季漾看着看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 大概是听见旁边没声音了,就准备和宋炀一起走。 谁知,下一瞬。 忽然就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 那只手很暖很干燥, 把她的手包裹进掌心里的时候, 她感觉自己的手像是麻了一下,有电流从手心指尖直达心脏。 季漾抬起头。 宋炀在她旁边微微弯下腰,淡淡看着橱窗里的那个包, “喜欢?” 季漾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有些快,被他牵住的那只手都不敢动了, “还行,但是有点贵。” 宋炀瞥了眼价格,好像是觉得好笑,眯了眯眼, “这就贵了?在法国买的手表好像不止这个价格吧。” 季漾立刻道:“现在不一样了。” 不等宋炀说话,她又道:“我是很持家的。” 说完这话,才觉得哪里不太对。 宋炀看着她。 他抬了下眉,淡淡道:“嗯,持家挺好的,正好哥哥不会管钱,以后都给你管。” 季漾觉得脸有些热。 宋炀招了招手,服务小姐立刻过来,“但是喜欢的东西就买,知道吗?” 他指了指橱窗里的那个包,“包起来吧。” 买完包以后,公司里打来一个电话。 宋炀接完以后以后,跟季漾道:“我可能要回公司一趟,先送你回去?” 季漾愣了一下。 她很快点头说好。 虽然有些遗憾。 还想再牵牵他的手。 到了车库,刚刚发动车子,宋炀又道:“或者,你也可以跟我一起去。” 季漾侧头:“可以吗?” 宋炀道:“可以,但是可能会很无聊。” 季漾当时是想一起去了。 反正也是寒假,没什么事情做。 季漾:“那我想跟你一起去。” 宋炀似乎是又想到什么。 他把车先熄了火,“等我一下。” 季漾就在车里等宋炀。 大概等了十来分钟,宋炀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 他把盒子递给季漾,“怕你无聊,没事干可以拼这个。” 季漾接过那个盒子,原来是那种迷你版的乐高,里面还是一只花猫的造型。 不过季漾大概也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所谓的“总裁办公室”里拼乐高。 时间已经不早了,七八点左右,因为宋炀的办公室楼层高,所以从巨大的落地窗望出去是灯火点点,是几乎可以收入眼底的整个城市夜景。 宋炀在处理他的事情,助理也在旁边。 他的办公桌很大,季漾坐在一头,把乐高全部倒出来。 她很安静地拼,也不打搅宋炀,就在旁边自己研究。 也不知道拼了多久。 宋炀的助理走了,他似乎也忙完了,把椅子移到她旁边。 他问:“拼到哪儿了?” 可能是因为忙得累了,宋炀的声音微微有些低哑。 季漾指了说明书上步骤给宋炀看,“快好了,但是这里有点接不上去。” 宋炀:“我看看。” 他把她手里的积木拿回去,对照着说明书上的步骤来拼。 季漾就在旁边看着。 外面,刚准备下班的助理过来,想跟宋炀说一声自己走了。 结果看见平时的冷面总裁现在居然在帮女朋友拼积木。 助理内心带着无限的震惊,离开了办公室。 迷你版的积木特别小,季漾都觉得自己拿不住一个小积木,但是宋炀似乎还挺灵活,没过多久,就帮她完成了最后两步,把这只积木花猫拼了出来。 季漾接过宋炀手里的花猫,“好厉害。” 宋炀起身,去接了一杯温水,喝了一口。 她抬头看宋炀,“走了吗?” 宋炀:“嗯。” 他重新坐下在她旁边,看她小心翼翼地收拾多余的积木。 忽然就觉得,很想亲她。 没由来的,想亲近。 从恋爱开始,宋炀就一直想循序渐进。 等了这么久才牵手。 怕生日表白那天,自己太突然了。 怕她不习惯,怕她不自在。 烟也不抽了,怕她不喜欢烟味,毕竟以前没想过那么多,现在却因为每天都想陪着她,老抽烟也不好。 然后就一直等了,等了很久很久。 谁知道,才刚牵上手。 现在就有些忍不住。 季漾收拾好积木,看向宋炀。 宋炀正在看着她。 他的手放在她椅子的扶手上,然后淡淡往前拉了些。 心想,没在一起前,经常觉得小姑娘某些心思很灵敏,可谈起恋爱来,又好像笨得不行。 宋炀看着季漾,漫不经心开口:“我这里,看夜景视野很好。” 季漾闻言,侧头看了一眼窗外,看见万家灯火,点点头,“是挺好看的。”微微一顿,“而且,你的办公室很大。” 宋炀:“嗯,喜欢么?” 季漾一愣。 宋炀道:“以后可以常来。” 似乎在这一瞬,才觉得两个人的距离很近。 她忽然就有些紧张起来。 手也不受控制地抓紧扶手。 宋炀淡淡瞥了一眼。 他伸手,手指碰到办公室里灯光的控制键。 “啪”的一下,按下去。 整个办公室瞬间陷入黑暗之中。 季漾刚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微微吓了一跳。 下一刻,眼前的轮廓就变得很近。 季漾呼吸都停了。 但宋炀却没有再靠近。 慢慢适应黑暗的眼睛,借着窗外的灯火点点,开始渐渐看清,他的轮廓,眉眼,鼻梁,和……嘴唇。 宋炀问:“害怕?” 他的声音很低,微微有些哑。 季漾没有说话。 也许是黑暗给了她勇气。 也可能是担心这次如果错过,按两人寒假结束才牵一次手的节奏,也许又要等很久。 季漾忽然就膨胀了。 然后闭紧眼,凑上去,碰了一下他的唇。 因为力道没控制好,甚至好像磕到了一下,导致嘴唇有些麻麻的。 季漾拉开一点距离,听见自己的心跳怦怦作响。 又羞又满足。 宋炀在原地没动。 漆黑一片的办公室里安静了很久。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感觉,他是笑了的。 下一瞬,一只手很轻地抵住她的脖颈,将她往前带。手表表面碰到她的肌肤,冰冷的,但他手心的温度却很高。 宋炀低下头来。 季漾感觉唇上触碰到温热的绵软。 她闭紧眼,睫毛微微颤动。从一开始的紧张,到慢慢的放松,也开始逐渐挨近。他的动作总是温柔得和想象中很不一样,似乎舍不得她一点点不舒服,只是轻轻吮吻着她的唇。就像很久以前那个少年,明明看着又冷又凶,可拿毛巾给她擦脸时,却那么温柔。 他的呼吸,拂在脸上。一切,都如此真实地存在。 季漾余光瞥见落地窗外万家的灯火,和两人的影子。 因为黑暗,不再那么紧张。 这里的夜景,也确实挺美的。 · 季漾渐渐发现,真正的恋爱远没有小说和电视剧看到的那么多甜蜜和浪漫,只不过每天待在一起。但后来回想起来,一切都是那么珍贵。 开学以后,两人见面时间自然会少些。 三月的一个周末,几个舍友相约要一起去吃海底捞。 她们自然而然算上季漾。 季漾这个时候才想起,没跟舍友说过自己有约了,就跟她们说:“我周末不能去海底捞了。” 舍友问:“为什么?” 季漾道:“我要出去,跟我男朋友。” 几个舍友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有男朋友的舍友,看上去比较激动:“你谈恋爱了?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都没跟我们说过?” 季漾想起自己确实忘了说,“寒假的事情了。” 其他几个舍友都是有震惊又开心,追问是怎么认识的。 另外一个和季漾话比较少的舍友,叫林姚的,等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有男朋友了?付辛野吗?” 季漾道:“不是。” 林姚:“噢,我还以为他在追你。” 等到所有人都问完想问的问题,各自回到座位上的时候,林姚突然又道:“啊,那你的那个包包,也是你男朋友给你买的吗?” 季漾一顿。 林姚的语气似乎有些阴阳怪气:“你男朋友很有钱吧?”顿了顿,又道:“不是学生吧?” 宿舍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其他几个舍友都转过头来,舍长略微有些紧张地看着林姚,想让林姚不要再说话了。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奇怪。 季漾道:“不是学生。”微微一顿,看向林姚,“他工作好久了,怎么了吗?” 林姚眼底似乎掠过一抹轻蔑,笑了,“没怎么,祝你幸福。” 舍长立刻道:“记得请喝奶茶啊!喝奶茶!” 季漾答应了下来,“好。” 接下来几天,宿舍的气氛都有些怪。 尤其是在某一天,林姚在宿舍里跟朋友打电话,非但外放,还故意在阳台和朋友大声道:“对啊,她谈恋爱了,哎,跟你说,我平时以为她多清高呢,以为自己多漂亮,整天一副谁也不理的样子,没想到为了钱,还不是……” 整个宿舍都能听见。 虽然舍长偷偷跟季漾说,不要理林姚。 但季漾没法坐视不管。 林姚还在阳台上讲电话,“我见过啊,她男朋友,就一很丑的,你知道的,很老嘛,不就是喜欢玩小姑娘……” 整个宿舍的人脸色都变得相当不好看。 季漾站起身。 她走到阳台上,“你说够了吗?” 林姚停下来。 季漾道:“你哪只眼睛见过我男朋友?” 林姚没想到平时不吭不响的季漾,这个时候突然来呛她,还没有反应过来。 “还有,”季漾看着林姚,“这么说别人开心吗?你是靠说这些话,让自己觉得自己比别人高一等吗?还是因为……”微微一停,“你什么都没有,就剩下一张嘴了?” “……” 林姚张了张嘴。 季漾攥紧手里的手机,声音很轻,“你说谁都行,说我也可以,但是别说我男朋友。” 两人对峙一阵。 舍长跑出来把季漾拉回去。 正好季漾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上面显示是“宋炀”。 季漾平复了一下心情,出了宿舍,接起电话。 刚“喂”了一声,没想到宿舍门又开了。 林姚也走了出来。 她似乎又缓过神来了,看了季漾一眼,声音很大,“你谈这个恋爱,不就是等着被人说吗?还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呢。” 说完,就走了。 季漾拿着手机站在那儿。 电话那边,宋炀听见了。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淡淡问:“怎么回事?” 第38章 小心翼翼地把脚放在宋炀的皮…… 周末, 季漾和宋炀约好出来。 她早上开始化妆的时候,林姚从后面经过,似有似无轻哼了一声。 季漾没有理会。 十一点多的时候, 宋炀来接她去吃午饭。 季漾刚收拾好,准备下楼, 就收到宋炀的消息。 他问:“下来了吗?” 季漾回了一句:“快到了。” 然后忽然想起什么,弯起唇角, 又故意补充:“快到眼影了。” 宋炀很快发了一条语音。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淡淡的,“行, 我到楼下了, 你慢慢化。” 宋炀的声音不大不小, 季漾也没开听筒, 隔壁的林姚正好听见, 便往这边看了一眼。 季漾下楼的时候,看见宋炀站在宿舍楼底下。 宋炀穿着白衬衫黑西裤,很休闲也很年轻, 正低头看手机, 路过的女生都总是将视线落在他身上。 季漾跑过去,踮起脚捂住宋炀的眼睛。 宋炀淡淡笑了家,拉下她的手, “这么快?” 季漾瞅他,“骗你的。” 宋炀抬了抬眉, 牵过她的手:“行,走吧。” 正好林姚下来拿外卖。 她的目光很快落在季漾和宋炀身上。 尤其是看见宋炀后,顿在那儿,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季漾背对着, 没有看见林姚。 宋炀看了一眼林姚,对季漾道:“我接个电话,你先去车上,车停在那边。” 说完,就把车钥匙给了季漾。 季漾点点头,拿了车钥匙就走了。 宋炀抬眼,对上林姚的视线。 林姚呆呆地看着。 男人穿着白衬衫,领带系得松散,眉眼英气,方才牵着季漾手时的那种温柔,在抬眼的那一瞬气息就变了。凛冽而锐利,漆黑眼底似乎笑着,又淡得什么都没有。 隔得距离不远,他说:“同学。” 林姚顿了一下,没吭声。 宋炀手里拿着手机,“给你们点了奶茶,待会儿记得下来拿。” 林姚看着宋炀的眉眼。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 宋炀上前一步,虽然是低了两级台阶,却还是和林姚平视,甚至有几分压迫感。 林姚下意识想退后。 她没察觉自己的声音里带了些恐惧:“你认识我?” 宋炀点了根烟,打火机的火光一闪而过,半天才道:“大一大二开学都是我送季漾来宿舍的。” 林姚这时猛然想起,开学的时候,那个给季漾搬行李上来的男人。 她当时也在收拾床铺,没有特别留意,但是只是看一眼,就觉得这个男人真的长得好看,对季漾还蛮温柔,但那时还以为是季漾的哥哥,也就没有多想。 林姚这时才觉得害怕。 她声音很小:“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宋炀指间夹着烟,终于垂眼淡淡睨着她,唇角带着弧度,可分明不是笑,“哪里。还要麻烦你多多照顾我家季漾,她从小就有点儿小脾气,如果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林姚张了张口。 她的脑子似乎短路了,暂时没有能力去思考“从小”这个词的含义。 但宋炀已经弹了弹烟灰,把烟随手掐灭在旁边的垃圾桶上。 林姚看着宋炀离去的背影。 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手都冰冷了。 但很快,又有不甘和嫉妒涌上心头。 · 回到车上,季漾一下就闻到宋炀身上的烟味。 她凑过去些许,更确定了,“你抽烟了?” 宋炀发动了车子:“一点。” 季漾“哦”了一声,倒也没有不让他抽,只不过感觉他好像很久没抽,忽然有些不习惯。 她系好安全带以后,就坐在那儿刷手机。 红绿灯的时候,宋炀问:“怎么不高兴?” 季漾也没留意到自己的情绪。 她是那种,不高兴不会说的人。甚至有时候以为自己没事,就算有事也自以为不会表现出来,其实最明显的表现就是不说话。 被宋炀一说,季漾才反应了一下。 她低下头,“我宿舍有人说你。” 宋炀想起那天晚上的电话,“我知道,你不是跟我说过。” 季漾刚想说什么。 宋炀已经淡淡挑了挑眉,“哥哥真难过,又老又丑。” 季漾低着头,“我说她了。” 宋炀似乎没想到,“你还会说她?说什么了?” 季漾把她说的话大致重复了一下,又有些不高兴,“要是唐荔在就好了,教教我该怎么怼她。”微微一顿,“她真的好像有毛病。” 宋炀觉得好笑,“你居然因为我跟别人吵架。” 季漾立刻道:“不是吵架。” 宋炀:“行,不是吵架。”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但是哥哥很开心。”顿了顿,“你还挺护着我。” 季漾没吭声。 宋炀道:“以后别跟那种人住一起了,让自己难受。” 季漾一时还没理解他这话的意思,“搬宿舍吗?好像也没必要吧。” 宋炀看着季漾。 他微微低头,声音很低,带着气音,“哥哥说的是,搬出来。” “……” 季漾看着宋炀。 片刻,她眨了眨眼。 耳朵微微有些热,但姑娘还是认真道:“那我考虑一下。” 宋炀笑了。 过了一会儿,他声音淡淡道:“也没说一定要出来,只是,如果住的不开心就出来住。” 绿灯亮了,宋炀发动了车子,“哥哥随时在家等你。” · 中午两人吃过饭,看了一场新上的电影。 看完电影以后逛了会儿街,又去吃烤肉,吃完烤肉以后,因为正好在金沙湾附近,就去海边走了走。 季漾今天穿的高跟鞋,虽然跟不算很高,但穿着走了快一天,也实在是难受得不行,尤其是被磨到的脚踝的地方。 但是每周六晚上,金沙湾都有表演,所以季漾也不想走。 大概是察觉季漾累了,宋炀问:“要不要去那边坐着?” 季漾看了一下,是一家奶茶。 她点点头。 反正距离表演开始还有三十多分钟。 两人就在奶茶店里坐下休息。 一张很小的圆桌,面对面坐着,窗外就能看见海滩的夜景。 季漾终于能把鞋子脱下来,但是又不能把脚放在地上,只好悬在空中,悬在空中又没有支点,晃了一下,正好踢到了宋炀的裤子。 季漾立刻把脚收回来,“对不起。” 她怕宋炀误会,“我没穿鞋,不会弄脏的。” 宋炀低头看了一眼,“为什么不穿?”微微一顿,“不舒服?” 季漾抿抿唇。 宋炀淡淡抬了抬眉,“不舒服穿这个鞋干什么?” 季漾低下头,半晌,才道:“好看。” 她努力想给自己找理由,“我也不知道穿这么久会不舒服的,就没想那么多。” 姑娘小声道:“而且,我想穿好看点。” 宋炀道:“你什么时候都好看,最难看的时候我也不是没见过。” 他看了一眼她的鞋子,“下次穿平底鞋出来。” 季漾:“哦。” 宋炀抬起脚,皮鞋碰了一下她悬着的脚尖:“把脚放在我的鞋上,别悬着。” 季漾一愣。 宋炀看着她,“你不累?” 季漾抿抿唇,片刻,点点头。 她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把脚放在宋炀的皮鞋尖上。 一开始只是放在皮鞋尖上,后来慢慢大胆点,往里挪了挪,把整个脚丫都放上去了。 季漾觉得有点儿脸热。 一边觉得偷偷地,踩着他的皮鞋的感觉很特别。一边又觉得,她白皙的脚丫踩着他漆黑的皮鞋,这种颜色反差特别明显,总感觉…… 她不敢再想下去,喝了一口柠檬珍珠茶,往外头看。 宋炀一开始在回信息,后来才慢慢感觉到鞋上不同的感觉。 他垂下眼看过去。 踩在他黑皮鞋上的那双小脚丫白皙可爱,一开始是小心翼翼,后来大胆起来,似乎忘了是踩在他的皮鞋上了,还跟着奶茶店的音乐开始打着节拍,轻轻点着他的皮鞋。 那双脚的脚尖,连指甲都泛着浅粉的颜色。 看上去,似乎他一只手就能握住。 不知想到什么。 宋炀忽然觉得喉咙有些渴。 他收回视线,看了窗外一眼,想喝水,又发现自己什么都没点。 见季漾没有再动过那杯柠檬茶,就问:“怎么不喝了?” 季漾道:“我喝不下了。” 宋炀:“我喝。” 季漾把柠檬茶推了过去。 看着宋炀喝了两口,她才觉得心跳得有些快,莫名就有些小小的开心,唇角都不受控制地微微弯起来。 过了三十分钟,金沙湾外面的表演开始了。 宋炀和季漾出去看表演。 海滩上的人很多,人头攒动,宋炀个子高,但季漾被挡住了就完全看不到前面的表演了。 宋炀垂眼看她:“看不见?” 季漾摇头,跳起来,有点沮丧,“太多人了。” 宋炀蹲下身,搭自己的左肩,“坐上来。” 季漾一愣。 她忽然觉得不好意思,“不要,人太多了。” 宋炀看她一眼,笑,“怕什么,小时候不是这样带你去看文化祭。” 那不一样啊,小时候是小时候,现在哪里还敢…… 不过最后,季漾还是坐上了宋炀的左肩。 他稳稳站起来,把她托起来,一下子,季漾的视野就变得无限宽阔,看见了金沙湾点点的灯火,和前方舞台的闪耀盛大。 同时也感觉不少视线都往这边看。 季漾有点紧张,想抓着点什么。 宋炀就把右手递给她握着。 他的肩很稳,完全没有摇晃的感觉。 金沙湾的海边有乐队在表演唱歌,还可以随机点歌,麦克风传到了谁哪里,就能点歌。 结果没想到,也许是因为季漾太显眼了。 乐队的主唱唱完一首歌,就拿着麦克风笑着问:“那边最高的女孩,想点一首什么歌?” “……” 第39章 “再亲一个。” 瞬间全场所有的视线焦点都移了过来。 季漾还没有反应过来。 主唱又笑着道:“不行, 不行。你男朋友应该挺辛苦的,还是让你男朋友点首歌。” 全场都在笑。 麦克风传了过来,别人问宋炀要点一首什么歌。 宋炀想也没想, 在下面淡淡道:“《情歌王》。” 周围的人都瞬间起哄起来。 主唱在台上,“情歌王?这么长的一首歌!我的天, 今天可是吃饱狗粮了啊。” 顿了顿,他挥了挥手, “那行吧,一首《情歌王》送给这位女孩的男朋友,我想也是你男朋友想送给你的歌。来!会唱的一起来唱!” 乐声很快响了起来。 主唱的声音比想象中更具有少年感, 也有些温柔: “爱你, 不是因为你的美而已, 我越来越爱你, 每个眼神触动我的心。 最爱你的是我, 否则你怎么让我, 否则我怎么可能赴汤蹈火, 你说什么都做……” 季漾听着, 觉得好像这辈子, 从来没有这么开心。 尤其是听到那一句,“我要变成童话里,你爱的那个天使, 张开双手,变成翅膀守护你……” 就莫名觉得, 眼眶有些热。 因为这首歌很长,所以听到一半,季漾就拍了拍宋炀的手,让他放自己下来。 宋炀把季漾放下来。 她给他揉了揉肩, 小声问:“累不累?” 宋炀垂眼看她,“不累。” 季漾牵住他的手,“这里人好多,我们去别的地方走走吧。” 宋炀淡淡抬了抬眉:“好。” 走在远一些的海滩上,季漾也顺便脱了鞋,光着脚踩着沙子,听着一声声的海浪。宋炀走在她的外侧,两人都安安静静的。 过了一会儿,季漾说:“我这个星期好像有点倒霉。” 宋炀侧头看她。 季漾道:“取快递的时候取错了别人的快递,然后在快递站等了很久。结果我新买的隐形眼镜,刚戴了一只,另外一只就丢了,掉在地上怎么找都找不到,现在又和舍友……” 没说完,她却弯起唇角,“不过我觉得,今天跟你在一起,好像运气又特别、特别好。” 季漾认真想了想,“应该是,见你一次,要攒一些运气吧。” 宋炀似乎觉得好笑,“说什么呢。” 季漾停下来,瞅他,“我是认真的。” 从小到大,都是因为倒霉才遇见他。 掉进井里,摔在游戏厅门口,发生地震,长大后被别的亲戚欺负…… 每次他的到来,都会给她带来无限的好运。 宋炀牵着她的手,慢慢把手指和她的十指交扣,淡淡道:“没遇见你以前,我也挺倒霉的。”微微一顿,“应该是你把好运分给我了。” 季漾一愣。 宋炀道:“在长坡上,你把幸运星送给我的时候,应该就是把好运分给我的时候。” 季漾没想到宋炀还记得。 她眨了眨眼,刚想说什么。 宋炀又道:“我是不太相信运气什么的,觉得要么是巧合,要么是自己还不够努力。” 夜幕很深,把那边的喧嚣热闹抛在一边,此处只剩下静谧与无声。夜空里的月亮是圆圆的一轮,清辉洒在海面上。 也像是映在了宋炀的眼中。 他看着季漾,“但我现在觉得,有你的每天都是幸运的。” 季漾没有想到宋炀会说这些。 宋炀微微低头,又道:“是真的幸运。” 他垂着眼,淡淡看着她的眼睛,“是十六岁的时候遇到的那轮小月亮,现在被我摘下来了——的这种幸运。” 季漾想开口说什么。 下一瞬,却被宋炀打断:“还有,小姑娘别乱说话。” 季漾一怔。 宋炀垂眼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别、乱、说、情话。”微微一顿,声音低了下来,带着几分沙哑,“得留给我说,知道么?” “……” 心脏怦怦跳得很快。 季漾还没有来得及开口。 宋炀已经轻抬起她的下巴,吻了下来。 这个吻很安静,也很温柔。季漾没有了之前的紧张感,但依旧一步步由他主导牵引,在此处无人的海滩上,耳边海浪一声又一声,和唇上的触感一样,他一下一下地吻着,似撩拨似引诱,捏着她下巴的手却微微用力,慢慢迫使她张开嘴。 有些想逃,却又不想离开,想更依赖他。 也许是察觉季漾踮着脚。 宋炀松开些许,看了一眼。 他的声音哑得厉害,“踩上来。” 季漾被亲得迷糊,还没有反应过来。 宋炀已经搂过她的腰,把她往前一抱,让她踩住他的鞋子。 然后又吻了下来。 唇与唇相贴合,满目似乎都是他的眉眼,像沾染了星辰的光辉一般。 季漾就这么踩着宋炀的皮鞋,跟他接吻。 · 宋炀开车送季漾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季漾不想回宿舍,“都好晚了。” 她不想解安全带,看着宋炀,“能不能今晚不回去了?”微微一顿,小声道:“我可以去你家过夜。” 宋炀握着方向盘,手指轻敲了敲,“不行。” 季漾不理解,“为什么?之前是你说,我可以住你家的。” 宋炀侧过头,漫不经心淡淡道:“过夜和搬出来住,不一样。” 他看她一眼,觉得好笑,抬了抬眉,“懂不懂?” 季漾:“不懂。” 宋炀抬手,揉了揉她头发,“好了,快回去吧。” 季漾只能慢慢地解安全带。 她拎上包,准备下车,“那我走了。” 刚伸手要去推车门,又被宋炀拽了回去。 季漾呼吸一停。 半明半暗的光线里,宋炀微微垂眼看着她,视线从鼻梁缓缓滑落在她饱满殷红的唇上,喉头微动,声音很低,带着气音: “再亲一个。” “……” 她弯了弯唇,乖乖凑上去,吻他的唇。 下一瞬,脖颈被他扶住,主动权便完全落在他手里,任由他攻城略地。 · 林姚后来没有再说什么。 季漾也暂时没有打算再搬出去住。 不过季漾还是想要找个兼职做一下,暑假也想找实习。 她没有告诉宋炀这事儿,自己应聘了学校附近奶茶店的工作,每天下课都可以去。 打工了一段时间,天气也渐渐回暖了。 季漾攒了一些钱,想给宋炀买一条领带。 五月底的一个周五傍晚,季漾正准备下班,手机就响了起来。 上面显示的是宋炀的名字。 结果电话一接起来,电话那边却传来陌生的声音:“小嫂子,出来玩啊!” 季漾一愣。 手机很快被另一人拿走,传来唐荔哥哥唐荆的声音,“阿漾,要不要出来玩?炀哥也在,这些人嚷着要见他女朋友,不来就不让他走,还要灌他酒……” 季漾问:“你们现在在哪里?” 唐荆道:“在金江会所这边。” 季漾:“宋炀……” 唐荆连忙道:“炀哥没事,就出去了一下,这帮人就抢他手机打电话了,没事,你要是没空或者不想来也无所谓,就问问,反正他们也是想见见你。” 话没说完,就听见那边传来熟悉的,淡淡的声音:“干什么呢?” 那边声音很吵杂,几个富家公子七嘴八舌地嚷着:“让小嫂子出来玩,必须让我们看看,不然今晚你别想走。” 有人嘻嘻笑着道:“对啊,小嫂子不来,这些酒咱们炀哥就全包了。” 另一人也跟着附和:“到时候还得让小嫂子来接,不如现在叫出来,咱们就手下留情少灌点。” 手机被宋炀拿了回去。 他淡淡道:“别理他们,你忙你的去吧。” 季漾走出了奶茶店,站在路边,准备叫辆的士,“他们在灌你酒吗?” 宋炀道:“喝了两杯,没有灌。” 季漾想了想,“我还是去吧。” 宋炀笑了,淡淡道:“怎么,还怕他们为难我。” 季漾没有否认,“不想你多喝酒。” 她记得以前宋炀刚刚回到宋家的时候,在酒桌上应酬,经常被灌酒,面对着那些故意为难人、看不起他、言语之间把他往脚底下踩的老板却仍旧要淡笑着应对,一杯一杯敬酒,哪怕最后吐到天昏地暗…… 季漾知道那个时候,宋炀真的不好受。 所以她不想要他被人灌酒。 也不想他喝酒。 宋炀拿了车钥匙,“那我去接你。”顿了顿,想起自己已经喝了酒,“我让人去接你。” 季漾说不用,“我自己过去很快的,你让人过来还要等好久。” 宋炀道:“行,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给我电话。” 季漾自己打了车,去到金江会所。 她今天没有穿得特别好看,因为刚刚在兼职,所以穿的一件白衬衫搭牛仔短裤,是很清爽很素净的,到了会所的三楼,整个人就和那里的气氛完全不搭了。 季漾一出现,所有人都往这边看来。 她倒是没有留意别人,看见宋炀坐在沙发那儿,单手搭在沙发背上,神情淡淡,模样闲适。 看见季漾,宋炀抬手,“过来。” 其他围在沙发边上的人立刻让路。 季漾在宋炀身边坐下,感觉他的手就搂过她的肩,狮子似的把她圈在怀里,“不是要玩吗?开始吧。” 有个富家公子盯着季漾的打扮,“小嫂子,你真的是出来玩的吗?” 第40章 “喝吧,下次别开我女朋友就…… 唐荆踹了那人一脚, “小嫂子是来盯着你们,不让你们灌炀哥的,玩什么玩。” 那些富家公子有些季漾见过, 也有些没见过,但好几个人的眼睛似乎都挂在她身上, 摘不下来了。 宋炀淡淡道:“看够没?” 几个人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 其他人都闹着开始起哄,然后一人道:“来来来!小嫂子都到了, 快点开始玩!”顿了顿,问季漾:“小嫂子,你会不会玩骰子?大话色子!” 季漾摇头说不会。 那人正准备凑过来解释, 宋炀已经拿起一个盅, 低声跟她说:“就是摇这个盅, 然后猜里面的数字。有两种情况, 一种是斋, 斋的话,数字‘一’就是‘一’,不能变成别的数字, 飞的话, 数字‘一’可以变成任何数字。摇骰子,每个人只能看自己盅里的骰子,从人头开始加, 比如这里有八个人,我就说九个一, 猜他们的盅里总共有没有九个一,下一个人就往上加,可以换数字,但不能减少。” 季漾似懂非懂。 宋炀道:“如果我出十七个四, 别人认为这里没有十七个四,就‘开’我,如果开了,有十七个四,他就输了,得喝酒,如果没有十七个四,我就输了,我喝。反劈的惩罚是双倍。” 季漾眨了眨眼,看宋炀。 宋炀也看着她。 他搂着她的肩,晃了晃,“懂没懂?” 季漾没懂。 她小声道:“好像懂了,但好像……还是没懂。” 周围传来一堆哄笑声。 一个富家公子道:“小嫂子,你真的是炀哥这么耐心对待的第一个人,当时我都不会,听了一遍规则没听懂就被揍了,哈哈哈。” 最后宋炀带季漾一起玩,让她边玩边学。 季漾也乐意学。 这些人玩得很大,一开始就直接十四个六。 快轮到季漾的时候,季漾看自己盅里的骰子看了半天,再加上光线暗,她数来数去,还差点记不住。 终于轮到季漾了。 因为前一个人说的是十七个五。 她看了一眼自己盅里的骰子,只有一个五,但还是傻傻往上加了一个数,“十八个五。” 其中一个富家公子立刻站起身,喊道:“开!我开她!” 唐荆笑:“你有没有毛病,炀哥在你还敢开她?” 那富家公子道:“怎么不敢!今晚我就要让小嫂子喝上第一杯!” 唐荆:“你牛逼。” 盅打开后,大家一起来算,最后只算出十五个五。 那富家公子瞬间兴奋了:“喝!喝!快!给小嫂子满上!” 他自己给季漾倒了满满一杯。 季漾也愿赌服输,刚刚想端起那杯酒,宋炀就伸手拿走了酒杯。 他仰头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看了一眼那富家公子,抬了抬眉,漫不经心淡淡道:“你等着。” “……” 唐荆笑:“你完蛋了,你开了小嫂子。” 那富家公子不满道:“不行啊炀哥,你怎么能这么护着小嫂子。” 宋炀把杯子放回桌上,一声轻响,笑了,语气淡淡:“不是。她是我女朋友,我不护着她护着谁?” 确实如此。 那富家公子怂怂地坐下。 季漾看了宋炀一眼,怕他喝太猛,小声道:“下次我喝吧。我已经学会了。” 宋炀搂了搂她的肩,“等着看。” 季漾不知道宋炀要干什么。 谁知接下来连续几局,全部是那个富家公子被灌酒。 没有别的原因,宋炀手气太好。 最后一局,喝到快不行的时候,那个富家公子站起身,摇摇晃晃的,这次他主动开了宋炀,他不信有十九个六。 富家公子把每个人盅里的六算了一遍,也只有十三个六,他顿时觉得自己赢了,手里拿着酒杯,口出狂言:“我跟你讲!炀哥,我就不信了,现在只有十三个六,还差六个,我他妈就不信了……你……你还能开出……开出六个六……?” 宋炀淡淡看着那个富家公子。 他问:“真的要开?” 富家公子:“开!” 宋炀没有开,拿起季漾的手,放在自己的盅上,“阿漾手气好,让她来开。” 富家公子已经喝到快吐了,还被迫塞了狗粮,“……” 季漾看了宋炀一眼。 她把手里的盅慢慢挪开。 灯光闪烁,盅里面,真的躺着六个六。 那富家公子没忍住,“我靠!老子今天……” 宋炀掀起眼皮,笑,“喝吧,下次别开我女朋友就是了。” 季漾觉得新奇。 她跟宋炀说:“你好厉害。” 宋炀垂下眼,声音很低,带着气音,“下次教你。” · 说来也有趣,自从季漾来了以后,宋炀就没再输过,唯一一次喝酒还是他替她喝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运气好。 但只要宋炀少喝酒,季漾就放心了。 一群人最后都被灌醉,有些完全醉到不省人事,管家上来叫车把人抬走。 等到所有人都走光了,宋炀才叫车送季漾回去。 宋炀本来要送季漾回家,但季漾说:“我送你回家吧,你也喝了不少。” 不等宋炀说话。 季漾又道:“回去我给你煮醒酒汤,你喝了再睡。” 宋炀垂眼看着季漾。 他喝了酒以后,原本英气的眉眼变得不太一样了,似乎更浓烈,还带了些许缱绻,牵着她的手,把她往怀里带,埋在她颈间,气息滚烫灼烧,“好。” 季漾感觉自己被烫得身体发麻。 但宋炀也没有做什么。 就这么安静地抵着她的肩。 司机很快来了,两人上了车,季漾系好安全带以后,跟宋炀说:“你困不困?要不先睡会儿吧。” 宋炀捏了捏她的脖颈,“我没那么容易醉。” 可感觉他就是有点醉了。 不然怎么像对待小猫一样捏她的脖子。 毕竟喝醉的人都说自己没醉。 季漾看了宋炀一会儿,也不勉强,“那好吧。” 她拿出手机来玩,反倒是自己玩得有些累,便靠在宋炀的肩头,刷微博和视频。 刷着刷着很快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还在车上。 季漾抬起头,声音很小,“到哪儿了?” 宋炀道:“快到了。” 季漾“哦”了一声,还想再睡一会儿。 谁知突然听见司机大声喊了一声,也不知道喊了什么。 季漾一愣。 就在那一刻,不远处一道极为闪亮的远光灯猛地照来,直接让人无法直视,视线里只剩下刺目的白光。 季漾隐约看见一辆皮卡车的影子,直直冲来。 下一瞬,刹车带来刺耳的摩擦声传来,猛烈的往前撞出去的眩晕倾向中,季漾感觉自己被人一把护在怀中。 宋炀一手猛地撑住椅背,一手将她抱在怀中。 剧烈的碰撞后—— 季漾感觉整个人都晕得厉害,分不清天和地,身上没有特别疼痛,就是脑袋很晕。 视线渐渐清明的时候,她看见宋炀。 他闭着眼,似乎已经昏过去,但仍保持着手撑着椅背,护着她的姿势,丝毫没有松手,却有血从他的额角缓缓滑落下来。 · 这场车祸,宋炀和司机的伤都比较严重。 他们被救出来的时候,季漾还算清醒的,她跟着宋炀的担架上了救护车,看着医护人员给宋炀做急救,看着他额头上的血,觉得整个人都冷得发抖。 只是幸好,宋炀在到医院前就醒了过来。 而且医生检查之后,确定只有外伤,需要缝针而已。 缝针前,医生问:“你喝了酒?” 宋炀:“嗯。” 医生说:“那就不能打麻药了,你可以吗?” 宋炀道:“可以。”顿了顿,看了一眼外头,季漾站在那儿,声音很低,有些沙哑,道:“能把帘子拉上吗?或者让我女朋友出去也行。” 医生说可以。 他跟季漾说了一声,便“唰”的一声将帘子拉上了。 季漾站在帘子外。 不打麻醉就缝针,那得有多疼。 她不敢想象。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倔强地不肯落下来。 季漾在外面等着,没有听见一丝声音。 等到宋炀被推出来时,季漾看见他脸上几乎没有一丝血色。 她走过去,他动了动手指,牵了一下她的手,抬眼低声问:“检查了没有?” 季漾摇头,又点头,说:“我没事。” 她陪着宋炀一起去了病房。 医院里人来人往,病房里却是很安静的。关上门,季漾就很想哭,但她不想这么脆弱,可是刚才的恐慌实在难以褪去。 大概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宋炀道:“小时候,你遇到的那场车祸比我现在严重多了。” 季漾在宋炀床边坐下,怔怔看着宋炀。 宋炀道:“你流了很多血。” 他的声音有点儿哑,也很低,“我当时,差点吓死了。” 季漾自己没有太多记忆了。 她给他盖好被子,忍着眼泪,声音很轻,“我不记得了,后来你也没有再来看过我,他们说你给我输了血。” 宋炀:“嗯,我是O型血。” 季漾想到这儿,鼻子一酸,“可我是A型,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事儿,都不能给你输血。” 宋炀笑,淡淡道:“我就算是有什么事儿,也不能让你输血,我受不了。” 季漾鼻子更酸了。 她说:“快睡吧,我陪着你,明天早上我回去给你带衣服来,现在不要再说话了。” 宋炀“嗯”了一声,又道:“旁边有病床,去那儿睡。” 季漾把灯关掉了,“好。” 可她最后也没有去旁边的病床上睡。 季漾就趴在宋炀的病床边上睡着了。 但是宋炀半夜疼到睡不着。 本来就没有打麻药,所以当酒精过去以后,更是疼得厉害。 他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回想今天晚上遇到的车祸。 宋炀暂时没有心思去想究竟是意外,还是有人有意为之。 他只是在想。 如果是在别的什么地方。 如果发生意外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在车上,没有人保护她。 如果和小时候一样,他得知赶到的时候,她已经躺在血泊之中。 他该怎么办。 宋炀忍着痛,慢慢抬手遮住眼睛,窗外的月光从指缝间落进来。他慢慢地蜷起手指,眼底带着一丝冰冷。 他绝不允许,有任何人动他的小月亮。 哪怕一丝一毫,他都要那个人付出代价。 第41章 是生是死都无所谓,只要跟你…… 这场车祸就仿佛完全是一场意外。 调查的具体结果是什么, 宋炀没有说,季漾也就没有问。 她每天下课就来医院,也没有去兼职了, 就陪着宋炀。 因为担心季漾每天晚上回学校的途中有什么事情,宋炀等伤口一拆线就出院了, 就不让季漾整天往他这边跑了。 宋炀出院的第二天是周五,季漾去了宋炀家。 她本来想给宋炀做饭吃, 但是担心自己厨艺不好,弄到最后还得是宋炀来做,所以想了想, 还是点了份外卖, 清淡的几个菜, 还有一个汤。 两人吃完晚饭, 季漾说:“我来洗碗。” 宋炀没让她去, 坐在沙发上开了电视,“放在那儿,过来看电影。” 季漾看了一眼时间, 想了想, “现在看吗?” 她眨了眨眼,问道:“那我晚上还回去吗?” 不等宋炀说话,季漾又道:“今晚十一点关门, 如果看电影看到太晚的话,我就回不去了。” 宋炀似乎觉得好笑, 没说话,看着她。 季漾走到沙发旁边,在宋炀身边坐下,正襟危坐看着他:“看电影和回学校, 你只能选一个。” 宋炀手里的遥控器转了个圈,“我选后面的。” “……” 季漾起身:“那我去洗碗了。” 刚站起来,手腕就被扯住,轻而易举拽了回去。 宋炀单手将她圈在怀中,淡淡摩挲着她的手腕,声音很低,问:“你们学校外宿的申请是不是挺麻烦的?” 季漾的唇角弯了弯。 她故意想了半天,才道:“还好,就是要交代清楚外宿的理由。” 宋炀微微垂眼,片刻,看着她,给了个理由道:“照顾病患。” 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季漾在学校BBS里申请了外宿。 宋炀挑的电影是季漾之前自己说想看的,《饥饿游戏》。 只不过没想到电影比想象中要无聊些,以至于她看电影的时候经常走神。看到一半,她就问宋炀:“你的伤口现在还疼吗?” 宋炀微微抬了抬眉道:“还好,换药的时候有一点。” 季漾问:“那我可以看一下你的伤口吗?” 他受伤这么久,在医院的时候就不让她看他的伤口,现在已经拆线了,医生也说快愈合了,应该可以给她看了。 宋炀搂了搂她的肩,“看完电影。” 季漾点点头。 结果等到看完电影,因为已经十点多了,所以宋炀让季漾先去冲凉。 冲完凉出来,季漾看见宋炀还坐在沙发上。 她刚想叫他也去冲凉,就看见他抬手,“过来。” 季漾一愣。 宋炀淡淡道:“跟你说件事。” 看他的样子,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季漾其实也能感觉到一些,今晚宋炀有点儿心事,看电影的时候,他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只不过他不说,她也没问,更多地认为是他公司的事情。 季漾不知道是什么事儿,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坐下以后,安静了一会儿,宋炀才道:“是车祸的事情。” 季漾看着宋炀。 宋炀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低了些,淡淡道:“车祸不是意外,是人为。” 他说:“你应该也知道,我们家的事情很复杂,我大哥宋京之前在国外被捕了,但有人把他保出来,那个人是我二叔,宋文汌。” 季漾静静听着。 宋炀垂着眼,看着她的手,片刻后,似漫不经心淡淡道:“车祸是我哥找人弄的,有证据。他现在还死性不改,从于茗茗的事情开始就是这样。但是我哥不是问题,我现在会开始查他涉毒交易的事情,比起他,我二叔更难对付。” 客厅里很安静,听得见座钟缓缓摇摆的声音。 宋炀掀起眼皮,漆黑的眼看着季漾,道:“我知道,我不能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的喉头微微一动,声音很淡,“但无论发生什么,我一定会保护好你,说到做到。” 季漾没有说话。 宋炀的声音低了下来,微微有些沙哑,“我想把这些事情,跟你说清楚,和我在一起会遇到危险。” 停顿片刻,客厅里还是安静。 季漾没有说一句话。 宋炀的喉头上下滑动了一下。他闭了闭眼,终于道:“如果你害怕……” 季漾突然打断宋炀的话,“如果我害怕,怎么办?” 宋炀没有说话。 他看着她。 季漾眨了眨眼,“你要跟我分手吗?” “……” 她凑过来,握住他的手,“如果我说我害怕,你要跟我分手吗?” 宋炀看着季漾。 片刻,他顺势将她的手握进手心,淡淡抬了抬眉,声音依旧有些低哑,“分手,这辈子都别想。”顿了顿,“吵架可以,别提分手。” 姑娘弯了弯唇,亲了亲他的唇角,“那你还说什么,如果我害怕。” 宋炀微微一顿。 他道:“因为你一直不说话。” 是有一瞬的,不安。 从来没有过的不安。 季漾抿抿唇,坐直认真回答道:“因为我没想到你会跟我说这些。” 宋炀抬眼看她。 季漾轻声道:“我以为你会像以前一样选择不告诉我,就想着保护我,为我好,然后什么都不告诉我,所以我也没有问。”微微一顿,“但我没想到你会告诉我。” 宋炀安静地看着季漾。 季漾笑了,唇角弯弯,“你跟我说这些,我很开心。” 她想了想,补充道:“还有,我不怕。” 宋炀抬手,把她圈在怀里。过了许久,胸膛微微震动,声音很低,“以前不告诉你,因为你只是妹妹,不想把你扯进这些事情里来。”顿了顿,“现在不一样了。” 季漾抬头,“怎么不一样了?” 宋炀没说话,微微垂眼,看她。 季漾一定要听答案,“怎么不一样了,你快点说。” 谁知,等了半天,宋炀却漫不经心淡淡道:“能怎么不一样了。” 季漾抿了抿唇。 刚刚有点儿小情绪。 又听见宋炀道:“以前我的命只是我一个人的,现在是两个人的。” “……” 季漾一愣。 她抬头,看着宋炀。 渐渐的,眼眶莫名就有些烫起来。 但心底却分明是感觉高兴的,高兴得想流眼泪。 季漾的唇角不受控制地弯了起来。 她抱住宋炀的腰,小声重复了一遍道:“我真的不怕。是生是死都无所谓,只要跟你在一起。” 宋炀微微一顿。 片刻后,他抬手掐了掐她的左脸颊,声音低沉了些,“傻姑娘。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季漾把脸埋在宋炀怀里道:“我不傻。” 她是真的这么想的。 从八岁起认识他,看他一个人坎坷走过这么多年,却没有想到,原来有一天,自己会成为他生命里重要的一个人。 也许只有尝过心如刀割般失去的滋味,才知道这一切都是这么珍贵。 所以,是生是死,真的无所谓。 · 宋炀要去冲凉。 但季漾说要看他的伤口,还想帮他换药。 她还记得医嘱,尽量不要碰水,所以想看看他的伤口,怕感染了。 宋炀也由着她。 洗手间里,季漾小心地掀起宋炀的衣服,揭下纱布,看见了在他腰侧的伤口。 伤口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长,现在还没有完全愈合,难以想象当初是怎样的触目惊心和疼痛。 季漾看着心里就难受。 她小声道:“我现在给你换药,你待会儿还是不要碰水了,擦一下身子就好,过两天再碰水,现在还是很容易感染的。” 宋炀:“嗯。” 季漾拿起药,用棉签沾了以后,思索该从哪里下手。 宋炀腰腹劲瘦有力,腹肌分明,算是身材很好的,但季漾现在没心情关注这些。 季漾决定从伤口最边边开始涂药,但是当她伸手过去,棉签触碰到宋炀伤口的那一瞬,感觉到他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似乎所有的肌肉都跟着紧绷了起来。 季漾吓了一跳,“很疼吗?” 宋炀垂着眼,看着她,声音莫名有些哑,“不疼,有点痒。” 季漾“哦”了一声,稍微放下心来,“那我快点。” 她开始认真上药。 季漾在上药,宋炀就这么看着她。 洗手间明亮的灯光照着季漾,点点光亮落在她的睫毛上,随着她的动作忽闪忽闪的。明明她在很认真的上药,可每一次触碰,因为怕他疼而放得很轻的动作,却变成了令人难耐的撩拨。 那种感觉无法忽视。 现在最难受的已经不是伤口疼不疼的问题了。 宋炀开始后悔让季漾看伤口。 他垂着眼看着她,始终耐心地熬着,熬到她给他上完药。 季漾觉得自己上得还挺满意的,“好了。” 她准备拿纱布过来包扎,顺便把手里的棉签丢掉。 却被宋炀拽了回去。 季漾一愣。 她抬起头,对上宋炀漆黑的眼。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下一刻,感觉腰被他掐住,整个人被抱起来,放在洗手台上。 一瞬茫然后,宋炀的吻落了下来。 哪怕坐在洗手台上,季漾也没有比宋炀高。 他双手撑在她身侧,一言不发吻住她的唇,力道中带着几分霸道,跟前几次不同,说不上特别温柔。 第42章 女朋友喜欢吃。 季漾手里还拿着棉签。 她没法抱他, 便小心地、试探着回吻他。 这是第一次。 谁知宋炀却明显地顿了一下。 下一瞬,他的吻却不加掩饰地、更疯狂地压下来。 她呼吸一停。 尽数被他吞下去。 宋炀的手将季漾抱上台子后,便撑在洗手台上, 就放在她的大腿两侧,始终按捺着怕吓着她, 可在她回吻的那一刻,像是防线被击溃, 一只手扶上她的腰,慢慢地加大力道,不受控制地握住, 另一只手扣住她的下巴, 慢慢地吮吻得更深。 他的唇舌一点点抵进来, 气息滚烫, 感觉他扶着她腰的那只手, 掌心灼热无比,隔着薄薄的衣服,表现得更加明显, 烫得她想往前靠, 可越往前,便越是落入他怀中。 像是进退不得的猎物。 被他一点点,拆入腹中。 季漾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没拿棉签的那只手抓着他的衣服,用力得不行。 最后离开她的时候, 宋炀漆黑的眼底已经蒙上一层情绪。 安静了一会儿,还能听见彼此呼吸不均匀。 宋炀闭了闭眼,平复呼吸,声音很低, 哑得厉害,拿走了她手里的棉签,顺手丢进洗手间的垃圾桶里,“还是我自己来吧。” 他垂着眼,看着她泛起殷红的脸颊,没忍住,又亲了一下她的唇,微微抬了抬眉,哑声到:“不然真的要洗澡了。” “……” 季漾看见,羊羊蹲在洗手间门口,歪着脑袋看着他们。 刚才还没觉得怎么。 现在突然反应过来宋炀说的话,觉得脸发热,烫得不行。 宋炀将她从洗手台上抱下来。 季漾出了洗手间,又想起什么,回过身。 宋炀单手撑着门,淡淡问:“怎么?” 季漾抿抿唇,强作镇定道:“那你不要碰水。” 说完,就自己跑了。 宋炀微微抬了抬眉。 片刻,他垂眼笑了,很淡。 · 和宋炀在一起过了一个普通的周末后,季漾回到学校。 宿舍里,林姚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季漾,但季漾已经习惯了,也懒得去理会。 周二晚上有晚课,但是选修课,不算很重要,而且不是和同班同学一起上的,虽然周唯也选了这门课,但他的男生宿舍离季漾宿舍比较远,所以季漾是一个人走路去上课。 她出门比较晚,所以来到教四楼下的时候,两个大电梯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有点儿望不到头。 季漾就转身,去教四旁边一栋相连的楼,准备坐那里的小电梯上去,然后再穿过长长的走廊,去教室。 但是那栋楼人比较少。 而且电梯口没开灯。 走进黑暗里的时候,季漾突然感觉有人跟着她。 她的心微微一紧。 因为想起宋炀说过的那些事情。 季漾还没来得及给自己准备什么防身的东西。 她一时间又不敢停下脚步,想转身回去,可这条走廊不宽,回去必然要和那个人面对面,那样更可怕。 季漾来到电梯口,按下电梯上行键,余光瞥过去的时候,看见身后有个身影。獨nxjd 是个男人。 电梯门打开,幸好电梯里是亮堂的。 季漾走进电梯。 那个男人也走了进来。 他穿得很休闲,身材高大,黑色卫衣,像大学生,戴着口罩,还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几乎看不见脸。 男人没有按下楼层键。 季漾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按下了六楼。 随后,男人按了五楼。 电梯里很安静。 很快,五楼到了。 电梯门缓缓打开,外头没有灯,一片漆黑。 但是男人并没有从五楼出去。 电梯门再次缓缓合上。 按理说,一般人都应该已经确定,这个人是冲着自己来的了,并且会吓得半死。 但季漾没有,她只是盯着这个男人看。 电梯“叮”一声到了六楼。 在门打开之前—— 季漾突然开口:“你无不无聊。” 男人一顿,微微抬起眼。 季漾生气了,像一只炸毛的小猫,“宋炀,你干嘛吓我!” 电梯里安静了片刻。 她听见他很低的笑声。 宋炀拉下口罩,摘下帽子,英气眉眼在灯光下格外好看,也令人安心。他淡淡道:“这不是,想着你今晚有晚课,又没什么事情,就想过来陪你一起上。” 顿了顿,又补充:“顺便伪装一下大学生。” 季漾简直要被吓死。如果不是身材很像,还有那一瞬瞥见的帽檐下的眼睛,她真的差点没认出来。 她又气又委屈,想要掐他的脸,“你真的吓死我了!” 电梯门打开了,又快要关上。 宋炀按住开门键。 他牵住她的手,带她出电梯,淡淡道:“你的警惕意识还是不够,一不小心就被人跟踪了。” 季漾抿了抿唇,没反驳。 从这栋小楼走过去教四的教室那边,要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 而这条走廊不仅长,而且还黑,常年不开灯,没人,但一整排过去又都是空教室,平时季漾走的时候,都会加快步子。 现在宋炀牵着她,一路走一路把灯打开,整条走廊瞬间被照亮。 季漾悄悄握住他的手,“我没想到会有人跟着我。” 宋炀道:“以后别走这条路了。我看到教学楼那边楼下不是有两个电梯吗?” 季漾:“人好多。”微微一顿,声音小了些,似乎是有些心虚,“我每次来都晚了,人就更多了。” 宋炀侧头,微微垂眼看她。 片刻,他捏了捏她的脸,“早点出门不就行了。” 季漾承认自己有点儿拖延。 不到最后一刻就不想出门的那种。 宋炀大概也知道,抬了抬眉,淡淡道:“七点半上课吗?” 季漾点头。 宋炀:“我七点钟在你宿舍楼下等你。” 季漾一愣,抬头。 宋炀淡淡道:“周四周二的晚课都陪你上。” 季漾道:“可是你都上一天班了……” 宋炀看她,笑,声音很低道:“很久没当大学生了,回忆回忆,不然跟你代沟太大了,怎么办。” 季漾成功被他带偏,“你又没比我大多少。” 宋炀慢悠悠:“八岁,不少了。”顿了顿,“虽然哥哥已经老了,但心态还得保持年轻。” 季漾觉得好笑,“哦”了一声,又仰头问:“你以前不是说你不老的吗?” 宋炀微微一顿,道:“那不一样。” 季漾问:“怎么不一样?” 宋炀停了下来。 走廊很长,但是灯全部被打开,明亮无比,一盏盏延伸到前方。他看了她很久,唇角扬了扬,漫不经心似的淡淡道:“现在,不是有人要了吗?老也无所谓了。” · 周唯没有想到宋炀会来上课。 他只给季漾留了一个位置。 但最后,他决定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宋炀,自己去别的角落再找一个座位。 坐下来以后,宋炀仍旧戴着帽子,低声问季漾:“上的什么课?” 季漾道:“日常烹饪与营养。” “……” 季漾看见,帽檐下,宋炀抬了抬眉。 她解释:“选修课,随便选的。”顿了顿,又小声补充:“而且听说这个老师给分挺高的。” 他笑,被帽檐略微遮住眉眼,露出的下颔轮廓分明且帅气,笑起来更显得少年。 宋炀牵住她的手,握在手心里,继续刚才的话题,“以后晚上别单独走夜路,平时多跟舍友一起走,知道吗?” 季漾点点头。 她来得晚,过了两三分钟,老师就来了,开始上课。 这个老师很喜欢点名回答问题,而且每次点名的方式都无比独特,有时候是挑穿白衣服的,有时候是挑穿黑衣服,还有时候挑对角线的同学回答。 一开始上课,老师就开始点名。 他的目光在班里逡巡一圈,然后道:“那边那个,戴着帽子的男生。” 季漾低下头,想忍住不笑。 感觉全班的视线都投了过来。 没想到宋炀来的第一堂课,就被点名。 他本人倒是挺自在,站起来。 老师问:“最常做或者最喜欢做的菜是哪道?” 宋炀淡淡道:“番茄炒蛋。” 全班爆笑。 因为上节课老师说过,谁都不许再说自己会做番茄炒蛋,除非你有一个绝对特别的理由,于是老师继续耐心地问:“为什么?” 宋炀道:“女朋友喜欢吃。” 老师:“……” 全班安静了一瞬,再次爆笑起来。 老师的脸都红了,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自己也憋笑憋的,“别笑啊,别笑,我跟你们说,我当初娶到老婆,就是因为我会做饭,而且还是个有文化的、会做饭的,我做的每一道菜都是有专业知识的……” 全班同学都在狂笑。 老师咳嗽一声,“安静,这位同学,我再问你一个问题。”顿了顿,“上节课让你查的东西查了没?什么情况下用热水焯水,什么情况下用冷水焯水?” 季漾这个时候才有点紧张。 她查了这个,所以立刻就用手机打开文档,想悄悄递给宋炀。 谁知道,宋炀没有看。 他开口回答淡淡道:“血水多、异味重、大块的原料,都用冷水焯水。要保持鲜艳色彩、口感好、或者比较细比较腥气的菜……” 微微一顿,在寂静的班里,宋炀抬了抬眉,“用热水焯水。” 班上特别安静。 过了几秒钟,老师鼓了鼓掌。 他说:“很好,不错,坐下,回答得非常流利,看得出来是经常给女朋友做饭的人了。” 全班同学都笑了。 但这次的笑里夹杂着少许的羡慕。 谁知老师比同学还八卦,又问:“顺便问一下,你的女朋友在这门课上吗?” “……” 宋炀往旁边瞥了一眼,语气淡淡,慢悠悠道:“在,她刚才还笑得还挺开心。” 季漾:“……” 老师彻底兴奋了,“好!那么请你的女朋友来回答下一个问题。” 第43章 “但小公主是恶龙最重要的人…… 顶着全班同学的目光, 季漾站起来。 老师按下PPT的按钮,问:“我现在要把这些材料用同一锅水焯水,请问应该先下哪个, 后下哪个?” 季漾看着PPT,真的是一个都不知道。 她想去看宋炀, 又不敢,偏偏他也似乎没有要给她提示的意思。 最后, 季漾老实回答:“不知道。” 全班人又都笑了。 老师特别耐心,“那你的男朋友知道吗?” 宋炀站起来,“从没有颜色到有颜色, 从没有味道到有味道。” 班上有同学开始“芜湖”地起哄, 有人拍手笑了起来。 老师让两人坐下, 笑得不行:“你们看看, 他们真的太像我和我老婆的样子了。一个什么都不知道, 一个什么都知道。” 季漾坐下来。 她鼓着脸颊,像河豚一样。 不管宋炀低声说什么,她都不理会他。 过了很久, 季漾下定决心, “我明天就要开始学做菜。” 宋炀觉得好笑,看她。 季漾道:“我要学做很多很多的菜,然后把你喂得很胖很胖。” 宋炀抬了抬眉, 顺势握她的手,“行。”微微一顿, 声音很低,带着气音,“哥哥等着。” · 下课以后,所有学生都涌出教室。 季漾和宋炀走在最后, 慢慢地跟着人流下楼。 下到三楼的时候,宋炀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人,神情微微顿。 因为这边学生太多,很吵。宋炀拿着手机,对季漾道:“我去接一下电话,你先下楼。” 季漾点头。 她看着宋炀离开楼道,去了三楼的大平台上。 季漾跟着其他学生一起下了楼。 下到一楼,她就站在教四一楼等宋炀。 周围都是下课的学生,人来人往,五月的晚风也格外温柔。 季漾等了一会儿,忽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 她以为是宋炀。 结果回过头,却看见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看见这张脸,季漾下意识退后一步。 那女人对她笑,脸上的皱纹都堆了起来,让人无限厌恶,“阿漾?真的是你啊。” 季漾看着她,唇微微抿起。 那女人想要来抓她的手,“怎么了?都不认识姑妈了。这几年你都没回来看过姑妈……” 季漾把手抽回来,“你来干什么?” 冯纪眼睛睁大问:“来干什么?姑妈还不能来看看你了?” 季漾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她对于冯纪做过的事情,只要一提起,一想起,满心都是那段黑暗的过去,只要看见冯纪的脸,就好像一瞬回到了十六岁那年。 这些日子所有的美好仿佛瞬间破灭。 季漾道:“我跟你已经没有关系了。” 大概是被季漾的话刺激到了,冯纪竟然有些激动起来:“怎么没关系,我是你姑妈,我养了你几年,你自己算算?你爸没了,是谁供你读书给你吃住?”顿了顿,她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立刻收敛了情绪,堆着笑,“是这样的,阿漾,姑妈最近手头有点紧,你当时不是被一位大老板接走了吗?你现在还跟他吗?能不能……” 冯纪说着还要去拉季漾的手。 但是下一瞬,冯纪要伸出去的手被另外一只手牢牢扣住。 季漾一愣,抬头。 宋炀站在冯纪身侧,眉眼冷淡,身影高大,极具压迫感,“您哪位?” 冯纪吓了一跳,猛地挣开,“你……谁?” 宋炀似乎在这一瞬认出了冯纪,微微眯了眯眼,没说话。 片刻,他对季漾道:“过来。” 季漾走到他身边。 宋炀将她带到自己身后,问:“季漾的姑妈?” 冯纪没想到宋炀竟然认识自己。 她抬起头,反复辨认了几次,突然也认出来了,“啊,大老板……” 冯纪脸上露出笑容,“阿漾你还跟着他啊,真好。” 季漾的手已经微微有些颤抖。 但宋炀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似乎在安抚。 他耷拉着眼皮,淡淡看着冯纪,“您说什么呢,阿漾现在是我女朋友。” 冯纪仍旧笑着:“我知道,我知道。”她谄媚地问宋炀,“您贵姓啊?” 宋炀:“有事儿吗?” 冯纪道:“是这样,我……我们家现在有点儿困难,阿漾她姑父的生意做得不太好,欠了点钱,就想看看阿漾这边……” 宋炀淡淡笑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语气很轻,带着寒意:“有困难的时候找她,那没困难的时候呢?也想着把她送给别的大老板?” 冯纪一时语塞。 季漾微微颤抖。 宋炀握紧她的手,准备带她离开,“走吧。” 冯纪却抢先一步,挡在前面,声音也有些大,“阿漾,当时那件事,是姑妈做得不好,姑妈错了,你原谅姑妈,好不好?你让这位大老板帮帮忙,姑妈以后一定,一定还……”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 宋炀冷冷地看着冯纪,“让开。” 仿佛被震慑住,冯纪不受控制地挪开脚步。 宋炀牵着季漾走出两步,停下。 片刻,他转身,递了一张名片,“别再来找她,有什么事来找我。” · 回宿舍的路上,季漾一直都没有说话。 到了宿舍楼下,宋炀把她牵到一个人少些的僻静处。 他抬起她的下巴,借着不远处路灯微光,看见她的眼眶都红了。 宋炀的手指擦了擦她的眼角,声音低下来,微微有些哑,“怎么了?别放在心上,她不会再来找你了。” 季漾一直忍着,可是这一刻,还是忍不住。 过往太多苦难黑暗的回忆在这一瞬涌上心头。 季漾咬着唇,但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她忍着哽咽,声音很小,“哥哥。” 宋炀:“嗯。” 她觉得很难受,“你为什么要把名片给她?” 季漾说:“她会一直缠着你的。” 宋炀将她圈进怀中,声音很低,“你不用管,这些事情交给我处理。” 他的神情在黑暗中很淡,带着几分冰冷。想起几年前把季漾和周唯从冯纪那边接出来的时候,她比现在要瘦许多,整个人的状态也比现在糟糕很多。 当初他被宋家从九龙镇接走,离开季漾,包括后来拒绝她的表白,没有把她带走,让她在无边的黑暗中受了这么多苦,他是后悔的。 哪怕现在都长大了,和当初不一样了,但他现在所能做的,也只有把她抱在怀里,却无法改变当初的事情。 如果她的病,她曾经的痛苦,都来自于这些人。 那么就由他来亲手解决。 也不知过了多久。 宋炀捧起她的脸,低下头,唇落在她眉间。 许久,他淡淡道:“回去吧,小哭包,把这事儿忘了,我会解决好。”顿了顿,“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季漾擦了擦眼泪。 她很低地“嗯”了一声。 但是那天晚上,季漾还是做了梦。 梦里是姑父姑母丑恶的嘴脸,他们分了她父亲季降南最后的股份,将她和周唯接到江城,却只是因为被迫完成监护人的责任,而在季漾十六岁的时候,姑父姑母竟然为了自己的生意,想要在一场酒局上把她送给江城一位地产商…… 周唯为了保护她,被赶出家门,差点就被她姑父姑母找来的社会混混打死。 如果不是宋炀,也出现在那场酒局上。 如果十六岁如此不堪的重逢,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结局会是怎样。 季漾醒来的时候,觉得眼睛涩涩的。 抹了一下,果然流了眼泪。 她静静地躺了很久,最后还是拿起手机,给宋炀打电话。 时间是凌晨两点。 电话响了没多久,就被接通。 电话那边传来宋炀的声音,有些低哑,应该也是被吵醒的,“怎么了?” 宿舍里很黑,所有人都在熟睡,季漾也不敢说话,就想听听他的声音。 宋炀似乎是感觉到,声音很低,问:“做噩梦了?” 季漾“嗯”了一声。 有些鼻音。 宋炀道:“没事,哥哥陪着你,睡吧。” 季漾握着手机,侧卧着,闭上眼,听着他的呼吸。 电话那边安静了一会儿,听见些许窸窣的声音,似乎是宋炀坐起身,然后开了灯。 季漾在脑海中都能想象出来他的每一个动作,姿势,仿佛他那边的灯光透过手机,也照到了这边,格外温暖。 静了片刻,宋炀问:“给你唱歌?” 季漾刚想说好。 宋炀又淡淡道:“算了,怕吓着你。” 季漾抿唇,有点儿想笑,不安的情绪消散了大半。 其实宋炀唱歌不难听,她听过他哼的海阔天空。 宋炀想了想,低声道:“给你讲个故事吧。” 季漾轻轻“嗯”了一声。 电话里安静了许久。 宋炀开了口,声音很低,淡淡的,微微有些沙哑,“从前有一个小公主,自己一个人跑出王宫玩,跑到了迷雾森林里,不小心掉进了一个洞中,在洞里,她遇见了一条被锁在那儿的恶龙。恶龙非常可怕,所有人都怕它,但是小公主不害怕它,一直摸它,跟它分享自己的王宫的事情。” “小公主被王宫里的人救出去以后,她还经常偷偷跑出来,和恶龙作伴。她送给恶龙她自己折的幸运星,跟它讲外面的世界。后来终于有一天,恶龙挣脱了锁链,飞了出去。” “但是恶龙离开以后,小公主的王宫被坏人毁了,小公主也受到了诅咒,被巫女关了起来。巫女不想让小公主逃走,还把她关到了月亮上。” 静了一会儿,季漾很小声地问:“然后呢?” 宋炀垂着眼,淡淡道:“后来恶龙听说小公主被关起来了,就回来了。女巫跟它说,它救不了小公主,因为小公主已经变成了月亮。”微微一顿,“恶龙没有理会巫女的话,把月亮摘下来了。” “然后,小月亮终于又变成了小公主。” 季漾的唇角弯了弯。 她埋在被子里用气音小声问:“那恶龙现在呢?变成王子了吗?” 宋炀似乎笑了一下。 他道:“恶龙现在很好,没有变成王子,但是小公主很喜欢他。” 季漾问:“为什么没有变成王子?” 安静了一会儿。 宋炀道:“因为变成王子,恶龙就保护不了他的小公主了。王子有太多要顾及的东西,公主不会是王子最重要的人。”微微一顿,“但小公主是恶龙最重要的人。” 季漾抿了抿唇。 过了一会儿。 宋炀问:“困了吗?” 季漾眨了眨眼,“没有。” 更精神了。 宋炀淡淡笑了下,声音慢了下来,微微有些沙哑,但又几分低沉的好听:“睡吧。” 微微一顿。 他又道:“小公主。” 第44章 “性张力是什么意思?”…… 后来冯纪确实没有再出现过。 宋炀一如既往一个星期两次来陪季漾上晚课。 六月份的时候, 霖大发生了一件事儿。 就是宋炀在霖大的论坛上火了。 具体原因是不知谁偷拍的一张照片。 照片里,季漾趴在课桌上睡着了,身上披着宋炀的薄外套, 而照片偷拍的瞬间,正好是宋炀把他来霖大常戴的鸭舌帽摘下来, 盖在季漾的头上的那一瞬。 这张照片传到校园论坛上,瞬间火遍了整个霖大。 照片里的姑娘睡得很熟, 被盖上帽子以后,就只能看见小巧的下巴了,宽大的衣服披在身上。 论坛上的标题就叫做“【一张有关金融系系花的照片】这是什么小说照进现实的场景?男友的外套, 男友的帽子!更重要的是!男友的眼神!你品!你细品!” 照片里, 宋炀穿着黑色短袖, 肩宽优越, 他淡淡地撑着额看季漾睡觉, 像电影里的主角似的,也不知是不是看见季漾因为光线太亮,不太舒服, 宋炀就随手摘下自己帽子, 给季漾盖上。 摘下帽子的一瞬,露出比下巴弧线更好看的英气眉眼,尤其是侧脸轮廓分明, 是夹杂在男人和男孩之间的感觉。 而在论坛里,讨论最多的是他看季漾的眼神。 看起来淡淡的, 可越细看,越能品出点别的东西。 论坛下面一堆人说,“这个眼神好有感觉,我已经脑补出一万字小说了!” 下面的人回复:“一万字?一万字怎么够?笔给你, 十万字写出来!” “这个是狼狗系男友吧,很有占有欲的感觉,他看女神的时候我感觉他想把她吃掉,嘻嘻。” “嗯嗯嗯?楼上不要说奇怪的话题!” 得知这一切的季漾比较茫然。 她当时真的睡着了,因为中午做一期汇报没睡午觉,实在太累了,并且在选修课上睡了大半节课,什么都不知道。 后来季漾去论坛上去看的时候,看到论坛上写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男友力”、“盯妻狂魔”、“占有欲”……后来甚至有人连“性张力”都给拉出来了。 照片上传后,再加上不知是谁跟季漾的舍友打听,全校人都知道金融系的女神谈了个年上狼狗系男朋友。 真的太帅了。 还会做饭。 舍友和季漾说起论坛的事情的时候,林姚直接摔手机出了宿舍。 等她出去了,舍长说:“突然觉得好解气,是怎么回事?” 过了几天,季漾把这个帖子给宋炀看。 那天正好是周末,宋炀在沙发上回消息。 季漾把手机递给他看。 宋炀接过手机,看了一遍下来,大概是觉得好笑,抬眉淡淡问道:“他们在说什么,哥哥都看不懂了。” 季漾凑过来,“什么看不懂?” 宋炀:“性张力是什么意思?” 季漾:“……” 她立刻把手机拿回来,“我也不知道。” 宋炀垂眼看她,片刻,圈着季漾的手抬起,捏了捏她微微泛红的耳朵,漫不经心似的淡淡道:“我下个星期要出差一趟。” 季漾抬头。 她问:“去哪里?要去很久吗?” 宋炀略微想了想,“不久,大概一个星期左右,去江城。那边有一个项目,是宋家接手的房地产开发工程,出了点问题,我过去看看。” 季漾抿抿唇。 她小声道:“那你要注意安全。” 宋炀道:“嗯,没什么事。” 因为距离暑假也就剩下十来天左右了,季漾本来还想趁着这个周末计划一下,暑假和宋炀出去旅游,现在忽然听说宋炀要走,那些原本想计划的心情就没有了。 晚上冲过凉,季漾想帮宋炀收拾东西。 但她也不知道该收拾什么,打开宋炀的衣柜,清一色白衬衫、黑衬衫,顶多就是灰色条纹衬衫,全都是黑白灰的色调。 她拿了一件衬衫出来,觉得可能会有点儿热,想找休闲短袖,但又担心,他去谈生意开会什么的,必须要穿正装,打领带…… 一想到宋炀要走,脑子就乱糟糟的。 心情也不大好。 可是又不能表现出来。 季漾盯着满衣柜的衣服,忽然觉得有点沮丧难过。 也不知道就这么呆呆站了多久。 一双带着温度的手臂从身后抱住她的腰。 季漾一愣。 宋炀刚从浴室里出来,身上还有些氤氲的水汽,男士沐浴露的清淡薄荷味道极为明显,一丝一缕钻进她的鼻尖。 他比平时更松散些,整个人略微耷拉下来,微微弯腰,下巴搁在她肩上,说:“江城比这边热,不用带长袖了。” 季漾低低道:“我知道。但是要不要带外套?万一办公室里空调太冷……” 宋炀淡淡道:“很少在办公室,应该在工地的时间会多一点。” 季漾:“……哦。” 听他这么一说,季漾的心情更不好了。 总觉得他会很辛苦。 她想了想,“那我给你买那种又防晒、又凉爽的外套吧?” 宋炀觉得好笑。 他挨着她的脸颊,声音很低,带着气音,“把我当成什么了?” 季漾知道这样挺离谱的,但她还是垂下眼,把一件衬衫折起来,声音很小,“江城夏天很晒的,我就是怕你太累……” 大概是感觉到季漾的情绪。 宋炀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直起身,把她手里的衣服拿走,牵着她手带她到床边,让她坐下来,弯下腰,双手撑在她身侧,“怎么了?” 季漾抿抿唇。 半晌,她才道:“想你。” “……” 宋炀觉得好笑。 他垂眼,“我还没走呢。”微微一顿,“不是还可以打视频吗?” 季漾也说不清自己突如其来的情绪是怎么回事。 明明两人也没有天天待在一起,除了周末,经常也是隔几天才见面,可是现在突然要分隔两地,那种感觉,光是想想都觉得不适应。 不想分开,一刻都不想。 她知道自己曾经有过心理疾病,因为父亲、外公、外婆的事情,所以对一些分离比较抗拒。因为潜意识里会觉得,一旦分离,就是永远了。 所以会这么难受。 这么害怕。 宋炀知道。 他没说什么,轻轻撩开她耳边的散发,声音很低,“不会有事的,结束了我就回来。如果早点结束,我就早点回来。” 季漾低着头。 过了许久,她抱住宋炀的腰,把脸埋进他怀里。 她不想给他带来任何麻烦,变成他的任何拖累,影响他的工作。可是这一刻,是真的害怕,也是真的,不想跟他分开。 一滴冰冷的水落在季漾的脖子上。 她微微一颤。 抬头,看见宋炀还没有吹头发。 短短的黑发上往下滴着水。 季漾站起身,“你都还没有吹头发。”顿了顿,“我给你吹吧。” 说完,她就让宋炀坐下,自己去拿吹风筒了。 宋炀也在床边坐着,等她回来。 季漾拿着吹风筒,把吹风筒充上电后,开了合适的风力和温度,跪在床上,慢慢地给宋炀吹头发。 说起来,以前每次她没吹头发到处走的时候,都是他拉着她,给她吹头发。 现在的调转,让季漾心里不安的情绪更明显。 她默默地给宋炀吹完头发,就去拔插头。 结果插头还没有碰到,手腕被握住,拽了回去。 宋炀将她整个托起,再放在腿上,抱着她。 季漾第一次被这样抱。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圈住宋炀的脖子。 宋炀垂着眼,淡淡道:“等我回来,就快放暑假了。暑假想去哪里玩?” 想起这个,季漾才稍微转移了一点注意力。 她说:“我想去九龙镇。” 宋炀看她。 季漾道:“想回去九龙镇的海边看看,好久没有回去过了。” 宋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这个时候季漾才想起来。 其实九龙镇对于宋炀来说,并不是一个充满美好回忆的地方。 想到这里,季漾又道:“或者,我们去别的地方也可以,我上次看到一个地方,有很大的游乐园……” 宋炀道:“好。” 季漾一愣。 宋炀淡淡垂眼,很轻地碰了一下她的唇。 他安静地抱着她,“去九龙镇看看。” 季漾看着宋炀。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手,摸了摸他的眉眼。 宋炀也任由她摸。 季漾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好起来,弯了弯唇,小声道:“那就说好了,偷偷告诉你,我最近有做兼职,攒了一点钱,到时候给你买礼物。” 宋炀微微抬眉,“兼职?” 季漾点点头,“嗯。” 宋炀问:“怎么想到要做兼职?” 这个最初的理由还是来自于林姚。 季漾想了想,打算实话实说,“不想让别人觉得你老是给我买东西,就想挣点钱,然后也给你买点东西。” 宋炀:“谁老是觉得我给你买东西?” 季漾抿抿唇,没说话。 宋炀淡淡挑眉,“觉得你傍大款?” 季漾点头。 宋炀漫不经心地握住她的手,“哥哥长这么大,第一次成大款了。”微微一顿,“还挺开心。” 季漾瞅他一眼,“你本来就是。” 宋炀笑,片刻,回到刚才的话题,语气淡淡道:“我不给女朋友买东西给谁买东西,还是每次还要多买一份送给她?” 季漾弯了弯唇,“没事儿,现在她不说你坏话了。” 说到这儿,季漾忽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 她安静了一会儿,低声问:“我听周唯说,你给我姑妈钱了。” 宋炀微微一顿。 季漾看着他,“她找你要了多少钱?” 不等宋炀说话,季漾刚才稍微好了些的情绪,又落了下去,声音很低,“他们不是什么好人,你就不应该给她。” 看季漾似乎还想说什么。 宋炀打断她的话。 他抵着她的额,抱着她,声音低下来,“他们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 宋炀道:“我给他们钱,不是因为他们是你的什么亲人。” 季漾抬眼。 宋炀漆黑的眼里只映着她,“是因为想要他们离开,消失在你的世界里,想要你开心起来。” 季漾动了动唇。 宋炀又道:“所以,能不能答应我,以后不管我在哪里,在不在你身边,每天都要开开心心的。” 他看着她,“只要你每天开开心心,就足够了。” 第45章 “惹了火……要负责灭火,知…… 不知为何, 季漾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还小的时候,在长坡上对着幸运星许下的那个愿望。 她当时想:“希望宋炀哥哥每天开开心心的, 少点儿烦恼的事情。” 那个时候,怎么会想到。 有一天, 他会对她说,希望她每天开开心心的。 也不会想到, 有一天,对他来说,她的情绪就是他的一切。 突然鼻子就有些酸。 不是难过, 而是因为开心。 因为觉得这一切都是如此珍贵。 宋炀垂眼看着她, 又问了一遍:“好不好?” 房间里安静了很久。 季漾轻声道:“好。” 她没再等宋炀说话, 抬起腿, 跨坐到他身上, 双手搭着他的肩。 宋炀下意识扶住她的腰,抬眼。 下一刻,姑娘低头, 捧着他的脸就吻了下去。 季漾原本, 只是想安安静静地亲宋炀一下的。 可是没想到,每次跟宋炀接吻,最后都会停不下来。 这算是第一次由她主导的亲吻, 因为她这样的姿势比宋炀稍微高一点,所以他微微抬起下颔, 配合着她的动作,但扶着她腰的手却慢慢地将她往自己身体方向按,仿佛要按进身体里。 她也不是很会亲,就捧着他的脸, 小猫似的亲。 偏偏越是这样,越撩人。 他任由她慢慢亲着,自己也慢慢地往后倒,直到将她整个人都带倒在床上。 季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亲着亲着就把人亲倒了的。 她迷糊了一瞬。 但是下一瞬,感情压倒了理智,让她似乎忘却了一切,更深地吻住宋炀。 不想分离的情绪比之前更浓烈了起来。 甚至因为害怕分离,想要把一切都给他。 也许是宋炀感觉到了。 他停顿了片刻,按着她腰的手松了松,似乎按捺着,隐忍着,任由她一下下地亲着,再也没有动。 不知过了多久。 季漾察觉到了些许,宋炀身体的变化。 她迟钝地,猛地停住,然后傻傻地吸了吸鼻子,看着宋炀。 房间里一时间,静得只剩下呼吸声和心跳声。 季漾还没有反应过来。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 宋炀微微发力,将她半压在身下,随后单手撑在她耳边,声音低哑得厉害,“怎么了?” 季漾抿抿唇,忽然有些紧张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 脸颊烫得厉害。 宋炀垂着眼,淡淡地瞧着她,眼底情绪浓烈。 片刻,他低下头,本想落在她唇上的吻,又忽然改了方向,变成一下又一下,游移着,亲着她的耳郭。 这个时候,季漾才觉得自己刚才的吻是多么不值一提。 也好像突然明白了“性张力”是什么意思。 宋炀明明只是这么漫不经心地亲着她的耳朵,就已经撩得她浑身发麻,一动也不敢动,身子也有些软。 她看着宋炀。 谁知宋炀忽然抬起手,盖住她的眼睛。 他的掌心滚烫且潮湿,整个人都有些出汗。 黑暗瞬间来临。 安静半晌,他垂下头,在她耳边呼出的气息很烫,哑着嗓子一字一句道:“小姑娘不要随便惹火,懂不懂?”微微一顿,声音很低,“惹了火……要负责灭火,知道不?” “……” 季漾紧紧闭上眼,憋着一口气。 倒也不是害怕。 就只是纯粹紧张。 因此,睫毛在他掌心一扫一扫的。 宋炀看着季漾。 忽然就觉得,她真的很可爱。 他看了她很久。 宋炀忽然笑了,很淡。 他慢慢移开了手,低声道:“开玩笑的。” 季漾一愣,睁开眼。 宋炀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声音仍旧沙哑,说了两个字:“睡吧。” · 宋炀走了以后,季漾就让自己每天泡在图书馆里,转移注意力,正好也是复习周,她拼了命地学习,连周唯都觉得震惊。 但只有这样,才能不无时无刻去想他,不会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周末的时候,季漾还是去了宋炀家。 这应该是恋爱后第一个宋炀不在的周末。 下周就是考试了,季漾也复习得差不多了,没有什么事情做,就把大厅都收拾了一遍,做饭虽说她不会,但是收拾东西还是挺在行的,以前在姑妈家的时候,家里都是她收拾。 不用一个小时,整个家就变得更明亮整洁了。 季漾想坐下来休息一下。 但一停下来,时间过得尤其缓慢。 季漾陪羊羊玩了一会儿,又准备把几个房间也收拾一下。 收拾到宋炀的卧室,季漾也像收拾宿舍和其他房间一样,把柜子里的东西都挪出来,擦干净柜子以后,再把东西重新整齐地摆放回去。 直到她拉开宋炀床边的床头柜。 看见了里面放着的一盒东西。 “……” 那包装,那样子,季漾几乎是一眼就认出是什么东西。 她立刻将抽屉推了回去。 然后感觉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过了很久,季漾又偷偷拉开那抽屉,往里头瞅了一眼。 嗯,确实是。 她把抽屉推回去,起身,离开了宋炀的房间,都不敢去收拾别的柜子了。 在洗手间里洗帕子的时候,季漾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姑娘看上去挺平静的,就是耳朵红得厉害。 其实,本来这也没什么。 毕竟,都是成年人了。 谈个恋爱,没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可她竟然在这一刻,觉得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是紧张,害羞,还是别的什么。 季漾不知道。 因为她自己倒是完全没往那方面想过。 而且,每次亲密,宋炀总是点到即止,上一次出了点意外也因为是她主动,以往宋炀给她的感觉,都是克制的,温柔的,舍不得她一点点不舒服的。 导致她偶尔冒出那样的想法,都会觉得会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 所以,现在是……宋炀也有那样的想法吗。 季漾不敢再去想。 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对劲。 从脚底开始都冒着热气似的。 可偏偏是这样,反倒还觉得有些开心。 因为这样,是不是也意味着,在这场季漾曾经以为,是她更喜欢他的爱情里,宋炀也同样地喜欢她。 对彼此的爱恋和欲望,都是最好的证明。 只不过,他从来不说,她也不知道。 季漾都没心情去再收拾了。 她回到自己房间。 也不知道是偷看到什么东西的紧张害羞,还是想到宋炀也很喜欢她这样的事情更令她高兴。 在床边坐了许久,季漾还是没忍住,把脸埋进被子里,红着脸憋住气。 · 晚上,季漾像平时一样给宋炀打电话。 她趴在床上,跟他打视频。 宋炀在江城也有公寓,不过常年都没有人住,这次去也是临时住。 季漾一如既往跟宋炀聊学校的事情,聊着聊着就说到今天她刚刚把家里收拾了一遍,从头到尾,每个房间…… 然后就看见,宋炀的眉微微抬了抬。 季漾一瞬就想起本来已经忘掉的事情。 她说到一半的话就卡壳了一下。 注意到季漾的不对劲,宋炀问:“怎么了?” 季漾想了想。 她忽然很想看宋炀的反应。 于是季漾便道:“我收拾了你房间的床头柜。” 宋炀:“嗯。” 他似乎没什么反应。 ? 季漾凑近点,刚想再说什么。 结果看见宋炀这个时候才想起什么,微微眯了眯眼,“床头柜?” 季漾点点头。 宋炀抬了抬眉,淡淡地瞧着她。 他光是一个眼神,就让季漾觉得无处可逃。 但季漾仍旧强装镇定。 宋炀问:“收拾得怎么样?” “……” 季漾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看他的反应,结果什么也没有。 季漾抿抿唇,瞅着他,忽然就想破罐子破摔,半晌,赌气似的低下头问:“你什么时候买的。” 宋炀回答得坦然,“不记得了。” 他又回想了一下,“刚在一起的时候?” 季漾微微睁大眼睛。 她看着宋炀。 他的表情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季漾刚想说什么。 突然眼前冒出一个毛茸茸的头。 羊羊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来,在镜头前,吐着舌头探出脑袋晃了晃。 等到羊羊走掉的时候,季漾已经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她傻傻地看着宋炀。 镜头那边,宋炀在沙发上坐下。 他的长腿伸开,模样闲适,漆黑的眼看着她,淡淡的,忽然叫她:“阿漾。” 季漾的心跳都是一停。 她问:“怎么了?” 宋炀睨着她,像是在笑,漫不经心似的淡淡道:“哥哥今年二十七岁了,马上二十八了。” 季漾:“哦。” 宋炀:“还是第一次谈恋爱。” “……” 宋炀:“哥哥也不懂,该怎么和喜欢的人相处,虽然算不上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但也比我小了很多。怕太快了吓着她,又怕不说不做,她就傻傻地什么都不知道,然后胡思乱想。” 微微一停,他的声音低了些,带着气音,“所以就,把事情都预备周全点,是不是?” 季漾抿抿唇。 她的心跳很快很快。 只可惜宋炀听不见。 她也不知道宋炀说的这番话算是什么。 但似乎,比当初在一起时的表白,还更让人心动。 视频那头,宋炀停了一下,声音很低,问:“怎么不说话?” 季漾微微弯了弯唇,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她说:“不早啦,我要去冲凉了。” 说完,就要挂电话。 宋炀微微抬眉,忽然道:“等一下。” 季漾想按下挂视频的手顿在半空中。 然而,宋炀却没说话。 季漾问:“怎么啦?” 宋炀安静地看着她,许久,像是笑了,道:“没什么。” 停顿一瞬,又接着开了口,淡淡的,声音也低下来,“就是想你了。” 第46章 背着她,走一辈子都好。…… 季漾偷偷订了去江城的飞机票。 因为她算了一下, 考完试以后宋炀还要再过两天才回来,所以想来想去,不如直接去江城找他。 反正学期也结束了, 就去陪他也好。 考完试那天下午,季漾就收拾好了行李, 稍微大点的箱子让周唯帮忙带回家,并嘱咐周唯要记得照顾好羊羊, 实在没空的时候可以托付给庞时家,然后就拎着小行李箱去了机场。 江城离霖市不远,一个多小时的飞机就能到。 宋炀说过会在季漾考完试的时候给她打电话, 但是季漾故意骗他, 说她六点半才考完试, 其实那个时候她已经到江城了。 季漾下了飞机, 刚刚拖着行李走出机场, 宋炀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她弯了弯唇角,故意挂了他的电话,然后给他发消息说:“刚刚考完试, 和同学去吃饭。” 宋炀很快回了一个:“好。” 片刻后, 又发:“回到宿舍给我电话。” 季漾回了一个表情。 她拦了的士,跟司机报了宋炀的那个工程所在地址。 江城是季漾长大的地方,可这里并没有给她留下太多美好的回忆。不过今天是来见宋炀的, 所以那些不好的心情都抛得远远的。 等到去到那个地方的时候,季漾才发现, 原来宋炀的工程在海边。 海边的风很大,工程应该是临海地产,不清楚是做旅游开发的酒店还是商品房,反正工程看上去是挺浩大的。 季漾在海边找到了宋炀。 因为之前经常打视频, 所以她猜到他这个时候,应该刚刚结束了工作,坐在海边休息。只要不是太晚,他每次跟她打电话的时候,都和少年时一样,喜欢坐在海边的礁石上,跟她聊天。隔着视频,还能听见海浪的声音。 现在就是如此。 宋炀坐在一块不高的礁石上,曲起一条腿,手搭在膝盖上,恍惚一瞬,和九龙镇那个少年的背影重合起来。海风吹起他衬衫的衣角,暮色渐沉,太阳正从大海的尽头落下去。 季漾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就停了下来。 她拿出手机,给宋炀打电话。 宋炀很快接起来。 季漾握着手机,道:“我到了。” 宋炀道:“嗯,到宿舍了?” 季漾没回答。 她眨了眨眼,“不是到宿舍了,是到江城了。” 电话那边静了一瞬。 她看见宋炀的身体一顿。 他的声音低了些,淡淡问:“你来江城了?怎么不跟我说?” 季漾故意没说话。 宋炀从礁石上起身,“现在在哪儿?在机场等……” 话没说完,他已经转过身来。 那一刻,电话里的声音好像瞬间被海风吞没了。 海风吹乱了季漾的头发,带着夏天潮湿且咸腥的味道,和九龙镇的海边特别相似。宋炀半逆着光站着,夕阳将他的眉眼染得愈发英气,一个多星期没见,却好像已经隔了很久很久。 不等宋炀有所动作。 季漾已经跑过去,扑进他怀里。 宋炀一言不发将她搂进怀中。 季漾能感觉到他的手臂慢慢收紧,最后的力道几乎想将她揉进身体里。 鼻尖仍旧是熟悉的味道,不过多了些海风的味道。 她仰起头,唇角微弯,认真问:“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宋炀垂眼看着她,许久,抱着她的力道丝毫未松,唇角微不可察地牵了牵,但语气却依旧淡淡道:“嗯。” 怎么就一个“嗯”。 季漾刚刚撇了嘴。 宋炀便低下头,抵住她的额,声音很低,“我很开心。” 季漾笑了。 姑娘眨了眨眼,随后踮起脚,搂住宋炀的脖子,凑上去吻住他的唇。 就吻了一下。 她留意到宋炀的下巴上冒出了青灰的胡茬。 季漾一愣,伸出手,摸了摸。 她问:“很辛苦吗?” 宋炀也抬手摸了摸,淡淡道:“不辛苦,只不过整天跟一群大老爷们在一起,懒得理会这么多了。” 季漾仔细端详他一会儿,道:“你这样也挺好看的。” 宋炀:“是吗?” 他看着她许久,忽然微微抬眉,低头就用胡茬去蹭他。 “别……”季漾被他弄得发痒,笑着躲。 闹了会儿,宋炀终于没再折腾她,松了手,又牵住她的手,“刚到?” 季漾点头,“嗯,一下飞机就过来了。” 他捏了捏她的脸,“想吃什么?带你去吃。” 季漾想了想,“想吃你做的饭。” 宋炀一顿。 他笑,淡淡道:“行。” 两人回了宋炀现在在江城住的公寓。 吃过晚饭,季漾觉得左右也是没事干,不如去海边散散步。 夜晚的海边比白天要温度低一些,波浪缓缓推向沙滩,海浪声更明显了,工地就在不远处,还能看见工地上面亮着的灯,一闪一闪的。 宋炀和季漾走在海滩上。 一开始他牵着她的手,只是牢牢握在手心,后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了十指相扣。 走了一段路,季漾道:“我给你买了一个礼物。” 宋炀侧头看她。 季漾道:“不过要明天再给你。” 宋炀的眉眼在夜色里显得更加分明,他问:“为什么是明天?” 季漾弯起唇角,“因为明天是我们在一起的半年纪念日。” 宋炀微微一顿。 片刻,他牵着她的手紧了紧,笑,“好。” 也许是这里的海边和九龙镇的海边很相似,季漾忍不住回想起了以前的事情,牵着他的手晃了晃,“你记不记得,在九龙镇的时候,有一次你带我去海边放风筝,我牵着风筝还没跑几步,结果就被沙滩上的小贝壳划伤了脚。” 宋炀大概也想起来了,“嗯。” 季漾道:“我当时好像哭了。后来你背着我,我在你背上放风筝。” 她还在回忆当中,宋炀却停了下来。 他松开她的手,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季漾一愣。 宋炀道:“背你。” 他侧头看她,唇角牵了牵,笑,声音淡淡:“不是想回忆吗?” 季漾抿抿唇。 鼻子忽然有一瞬的酸。 半晌,她慢慢地趴到他背上。 宋炀背起她,稳稳起身,继续沿着海边往前走。 这里是新开发区,海滩上几乎没有人,非常安静。 走了一段路,季漾都没有说话。 宋炀低声问:“有什么感觉?” 季漾搂着他脖子的手微微紧了紧,安静片刻,忽然轻声唤道:“宋炀。” 宋炀微微一顿。 他道:“嗯。” 季漾搂紧他的脖子,把在夜色中想要冲破眼眶而出的眼泪憋回去,声音轻轻的,小小的,“谢谢你。” 宋炀:“谢我什么?” 季漾将脸埋在他肩上,“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宋炀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海风一直在吹,潮湿微冷。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以前的事情。 从小到大,身边的每个亲人都厌恶他,厌恶他出现在他们的生命里。 不管是他的母亲,他的父亲,还是兄弟。母亲恨他毁了她的人生,入不了豪门还要被迫来到那个偏僻小镇,父亲起初也恨他差点让他的家庭破碎,兄长就更不用说。 所有人,似乎都在问,他为什么不去死。 问他,为什么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其实宋炀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如果他死了,是否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 但是,总有什么东西让他从来没有想过死亡。 还在少年的时候,被以前的九龙镇恶霸踩在脚下的时候,他就想,他一定要拼命活着,以后一定会活得很好,很成功,会把曾经所有恨他、厌恶他的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因为他是宋炀,就这么简单。 他也是个人,他也有自己的梦想。 可是,等到真的长大,那些想要证明、想要给他们看看他现在人生的人,却都不在了。母亲病死了,父亲已经病入膏肓,剩下个半死不活的兄长,还有无数要面对的笑里藏刀的亲戚。 他也有过觉得很累。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活着,还在替人做着这些家族争斗的事情。 在酒桌上喝到吐的时候,在一次又一次和别人在商场上斗争的时候…… 每当这样的时候。 他都会发现。 只要抬头,就能看见一抹月光。 是月光,不是阳光,太阳的光芒太明亮太耀眼,只有月光才有那样微弱却温柔的光芒。 是那抹微弱的月光,照着他黑暗前行的路。 从十六岁开始,那抹月光就算再微弱,就算曾被乌云遮蔽,也从未消失过。 宋炀曾经做过一个梦。 在某一次喝醉酒回到家,睡在沙发上的时候,梦见从天而降一个漂亮的天使。 那个天使长着很熟悉的脸庞,俯下身,悄悄吻了他的唇。 那是天使的吻。 虽然醒来的时候,已经不记得天使的模样。 可后来在季漾在一起后,每一次回想,他都会觉得,那天使应该长着季漾一样的脸庞。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让他像现在这样,想好好活,想活得好。不需要有多成功,不需要走得多高多远,只是想要,和此时此刻一样,背着她,走一辈子都好。 因为,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需要他的人。 一个说,谢谢他出现在她生命里的人。 一个给了他所有少年到成年温暖的人。 他想要好好活着,平平淡淡的,每天陪着她,然后就这样—— 就这样,过一辈子。 · 季漾当然不知道宋炀在想什么。 她只是在想,明明只是相伴了这短短的半年,怎么好像已经走过了一生。他现在背着她,放在以前,是梦里都不会出现的场景。 明明他们都长大了,却还是和从前一样。 又好像哪里不太一样了。 季漾在宋炀背上趴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耳朵,“明天早上起来看日出吧。” 宋炀漆黑的眼微微一动。 许久,他说:“好。” 季漾侧着头,看着宋炀。 她发现,以前总觉得宋炀变了,因为他好像比年少的时候爱笑了些,后来才发现并不是这样,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并不那么喜欢笑,那些她所看到的,都不过是他在商场上练出的不抵达眼底的笑。 而现在,每次和她在一起,他那些不明显的,牵动唇角的笑。 还是和少年时,一模一样。 第47章 “宋炀哥他……可能醒来了,…… 晚上回到家, 季漾调了第二天早上凌晨四点的闹钟。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起得来的。 就算起不来,宋炀应该也会把她叫起来。 但是没想到这边因为离海边比较近。 海浪声太响,季漾半夜睡不着。 她抱着被子去找宋炀, 然后就终于能跟宋炀睡一起了,并且真的睡着了。 然而, 凌晨两点,宋炀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本来他的手机是静音震动, 但放在床边,静音震动一遍连一遍,震得人从梦中都觉得可怕。停了又响, 好像有什么很急的事情。 季漾醒来的时候, 看见宋炀在接电话。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 语气很急促。 宋炀一言不发, 听完, 才道:“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他挂了电话,就下床换衣服。 季漾问:“怎么了?” 宋炀没回头, 穿上衬衫系好扣子, “工地上有个工人出了问题,我去看看。” 季漾没由来一阵心慌,“我和你一起去。” 宋炀没说话, 把衣服都穿好。 他回到床边,揉了揉她的头发, “别闹。”微微一顿,吻了吻她的额头,“睡吧,明天早上我就回来了。” 说完, 宋炀就出门了,把房间的灯也关了。 整个房间瞬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季漾一个人自然是再也睡不着。 她熬到凌晨三点。 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开灯下床,匆匆换上衣服,拿上手电筒和手机就出了门。 季漾以为去工地的路会很远很黑,但是没想到,远远就能看见工地那边灯光大亮,还有警车的灯光在闪烁。 季漾的心更慌了。 她几乎是小跑到工地那边。 人不算多,但也不少。所有人都在抬头看,季漾往前跑,一眼就看到了宋炀站在那儿。 她跑过去。 宋炀看见她,眼神都变了,抓住她的手,声音很冷:“你怎么来了?” 季漾道:“我害怕。” 宋炀没说话。 季漾问:“到底怎么了?” 宋炀身边站着一个人,看起来是在江城这边的负责人之类的。 那个负责人因为经常跟着宋炀,所以大概知道宋炀和季漾,见到季漾也没有太惊讶,不安地跟季漾解释:“是这样,我们工地上有个工人的妻子说,她丈夫到半夜都没回来,就和别人一起出去找,一直找不到,都报警了,后来也不知道是谁,找到了,发现那个工人爬到工地的上面,就在那里,很高的地方,不知道是心理问题还是什么,听他同事说他好像是赌博欠了很多钱,想跳楼。现在还不肯下来。” 季漾微微一颤。 她抬头看去,工地上的光线虽然亮,但不太能照得到上面,所以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下面的一些工人都焦急地望着。 凌晨的时候最是寒冷。 季漾觉得自己手心都是冷的,只希望那个工人不要出什么事情,能够安全被救下来。 宋炀让她离开。 至少,离开这个范围。 他也不确定会发生什么。 宋炀握住季漾的手腕,带她离开这个地方。 谁知,刚没走几步,就在这一刻,突然听见有工人大叫了一声,“啊!” 季漾几乎是下意识抬头看。 她以为那个工人跳下来了。 然而,抬头的一瞬,只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 有一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直直往这里砸了下来。 负责人大声喊:“宋总!!” 在庞然大物即将砸到身上的瞬间。 千钧一发之际,不过短短一秒的瞬间,季漾感觉手腕被人一拽,牢牢护进一个怀中,随后所有的视线都被遮挡。 下一刻,隐约似听见一声闷哼。 巨大的冲力与疼痛袭来。 她瞬间失去了知觉。 场面有一瞬的寂静。 所有工人,包括在不远处的负责人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天边的太阳在这个时候露出一丝光芒,缓缓升起。 而当满地的尘埃散去。 被压在巨大落物下面的,宋炀和季漾,两人都陷入了深度昏迷状态。 有血渐渐蔓延开来,不知是谁的血。 在这一场意外里,宋炀始终将季漾护在身下,医护人员将他们分开的时候,都花了一点力气。工人被救了下来,精神出了点问题,但在后来的审问中,才知道是他亲手把那个东西从上面推下来的。 · 季漾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她醒来的时候,觉得浑身都疼,尤其是头疼得厉害。 季漾慢慢地动了动手指,还好病房里光线很暗,不会刺眼。她睁开眼,等了一会儿,刚想转头,就听见周唯的声音:“姐,你醒了!” 紧接着,季漾看见了周唯和唐荔的脸。 唐荔:“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季漾看着周唯和唐荔。 慢慢恢复了一下,她开了口,声音很低,微微有些沙哑,问的是:“宋炀呢?” 病房里安静了下来。 静得可怕,落针可闻。 季漾的目光从周唯脸上,又转到了唐荔脸上。 她的声音很轻,“他怎么了?” 病房里寂静了很久。 周唯道:“宋炀哥的伤很重,现在还没有醒。” 唐荔低着头。 周唯平复了一下心情,手指却仍旧因为用力而泛白,忍着颤,“但医生说,他因为背部受伤,尤其是伤及了脊椎,可能以后站不起来了。” “……” 季漾有一瞬怀疑自己听错了。 仿佛一道晴天霹雳。 骤然在心头炸开。 她看着周唯。 过了很久,姑娘的声音很轻,眼眶都红透了,“你说什么?” 周唯强忍难受,道:“宋炀哥他……可能醒来了,以后也要坐轮椅了。” 唐荔终于抬起头,“但治愈良好,也还是有机会,站起来的。” 季漾掀开被子,却因为头晕一瞬差点跌倒。 周唯:“姐!” 季漾紧紧抓着周唯的手臂,“让我去看看他。” 最后周唯和唐荔扶着季漾去了宋炀的病房。 宋炀还没有醒来。 已经三天了。 他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像无数次睡着了那般,而且比任何一次都要安静。 季漾坐在他的床边,看着他。 看了一会儿,眼泪就不受控制地,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季漾想起宋炀以前说过的话。 他说,他不能保证不会再发生像车祸那样的危险。 但他一定会保护她,说到做到。 眼泪汹涌,一滴一滴落在病床的床单上,把雪白的床单都浸了一片深色。 季漾听不见自己的哭声,好像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难过过。 她这辈子最大的希望,就是不想宋炀再受伤,曾经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看他,那个时候还和现在不一样,那个时候还当自己是妹妹,可现在—— 他是她的宋炀。 是她的爱人。 躺在病床上的,是她的爱人。 她想要他平平安安的。 就在事发的前一天,季漾用自己攒的钱,买了一对情侣戒指,想要在第二天,看日出的时候送给他。 可是这对戒指都没有送出去。 日出也没有看到。 季漾哭得很伤心,哭到近乎失声。 直到一只不算温暖的手,很慢地,很缓地,一点点拭去她脸上的泪。 季漾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她有些缺氧,有些晕。 季漾慢慢地看向病床。 那只手的主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很安静地看着她,用尽全力抬起的手,停留在她的脸颊侧。 季漾看着宋炀。 她的眼睛微微一眨,眼泪更汹涌地流了下来。 后来听医生这样说:“他醒得比想象中快,这么重的伤……如果不是求生意识很强,不会醒得这么快。” 周唯也告诉季漾:“其实,那个时候,医生还说宋炀哥有可能变成植物人。如果醒来了就没事,但如果醒不来……我,我一直没敢跟你说。” …… 季漾没有跟宋炀提过腿的事情,但她知道,他应该都知道了。 在恢复的过程中,季漾每天陪在宋炀身边。 宋炀比任何人都要平静很多。 过了一个星期,季漾在陪着宋炀的时候,把那对情侣戒指拿出来,给宋炀看。 “你看。” 宋炀靠着病床,看着那对戒指。 季漾趴在病床边上,“这是我给你买的礼物。” 宋炀看着季漾。 他看着她,似乎动了动唇,想说什么。 但季漾没有给宋炀说话的机会。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把其中一枚戒指慢慢地戴在了宋炀的手指上。 宋炀再也没有说话。 他垂眼,看着手指上的那枚戒指。 安静了很久,宋炀抬起手,想要去碰季漾的脸颊。 季漾挨过去一些。 他的手缓缓抚着她的脸颊,最后再慢慢地滑下来,很轻地撩开她耳边的散发。戒指在阳光下泛着很漂亮的光芒。 寂静中,宋炀终于开了口,声音低哑得厉害,“我可能站不起来了。” 季漾没说话。 片刻,她才道:“我知道。” 宋炀看着季漾。 他看了她很久,开了口:“阿漾。” 季漾的心微微一颤。 这一瞬,她的鼻子很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季漾没管宋炀想说什么。 她把眼泪憋回去,抬起头,固执地看着他,道:“吵架可以,不许提分手。” “……” 病房里静了一瞬。 宋炀的唇角牵了牵,似乎笑了,淡淡道:“我知道。” 他伸出手,掌心贴着她的脸颊,“我是想说,别哭了。我说过,不想看到你哭。” 季漾的眼睫微微一颤。 许久,她才很轻地“嗯”了一声,闭眼贴着他温暖的掌心,眼泪最后还是流了下来,“那你要快点好起来。” 第48章 “是我的神明。” 宋炀醒来后的第五天, 医院来了位不速之客。 是宋文沥,宋炀的父亲。 宋文沥在听说宋炀的事情后,原本想第二天就来的, 没想到身体状况不允许,一直拖了快一个星期, 才来到江城的医院。 宋文沥进病房的时候,宋炀正在病床上看资料。 五个保镖都留在了病房外头。 宋文沥拄着拐杖走进病房, 但宋炀像是没听见似的,仍旧垂着眼,看着手中的平板。 他现在的状况, 是非必要几乎不与任何人交流, 仿佛将外界屏蔽了似的。 除了季漾。 只有季漾在的时候, 宋炀才像从前那样。 宋文沥颤颤巍巍地在病房里找个位置坐下, 看着宋炀。 过了很久, 宋文沥开口,声音苍老沙哑:“看看你自己,为了一个女孩, 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了!”獨JSH 宋炀像是没有听见似的。 宋文沥强忍着心头怒气, 用拐杖在地上捶了捶,强行制造了些许威严,自己却喘息了许久, “我说过,要想成为宋家的继承人, 就不能有软肋。宋炀,你给我听好了,我们宋家非但不会承认她,也绝不会允许你再跟她……” 宋炀的眼睫终于微微动了动。 他缓缓掀起眼皮, 看向宋文沥。 宋炀的眼底漆黑冰冷,冷得仿佛刀子一般,直直击碎人的心脏。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开了口,很淡:“多谢您,她是我的女朋友,不需要你,不需要宋家来承认。” 宋炀道:“还有,看看您的大儿子,为了这份家产,已经干起杀人的勾当了。我觉得比起我,他更适合您所谓的,‘不能有软肋’,是不是?” “……” 宋炀淡淡将平板放在床头柜上,上面的照片和资料都是关于“宋大少爷”的,“宋京他已经回国了,就让他回来继承这份家产吧。我把宋这个姓还给您,他比我更适合当您的儿子,做宋家的继承人。” 宋文沥没有说话。 他本就身体不好,刚才一下说了这么多话,再加上长途奔波,已经在喘息了。想说什么,却没有了力气。 宋炀看向窗外,过了很久,他闭了闭眼,声音低了下来,带着几分沙哑和疲倦,“您当初,到底为什么选择我?” 没有等宋文沥说话。 宋炀道:“因为对我母亲的愧疚?还是只是在给自己找理由,觉得这样对我,就是弥补了我们,弥补你自己的罪行。” 宋文沥:“我……” 停顿片刻,他扯了扯唇角,笑意很淡,“别开玩笑了,你只是在对你自己的良心赎罪。” 病房里彻底寂静下来。 宋炀道:“宋家里的那些事情,尤其是宋文汌和宋京,之前我一直都不想动手,因为我认为,只要我命够硬,忍得够久,他们就会放弃。” 他收回视线,“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宋文沥浑浊的双眼看着宋炀。 宋炀道:“除非我和他们当中任何一方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他们才会彻底停手。” 他安静下来,看着手指上的戒指,“我以前是可以消失的。” 过了很久,宋炀道:“可我现在想要好好活着。” 想陪着那个小姑娘,一起到老。 以后还有很多很多年,很长很长的路想和她一起走下去。 现在只是变成这个样子,她就已经哭成那样。 那如果他真的有什么事情。 她一个人怎么办。 很多人都说,如果你对这个世界温柔,这个世界必然会以温柔回报于你。 可是,这个世界的温柔,似乎从来没有眷顾过他和她。 但没有关系。 他原本也并非善类,以恶报恶,是他少年时最常做的事情。 病房里安静了很久很久。 宋炀终于开了口,语气淡淡道:“所以,以后无论我做什么,都与您无关了。” · 深夜,医院走廊。 一名医生打扮模样的人缓缓地走在安静的走廊上,往走廊尽头的病房一步步走去。 宋京穿着医生的衣服,戴着口罩。 他回想到今天有人跟他说的一些话。 那人说:“宋炀……好像变成植物人了。” 宋京皱眉:“植物人?”顿了顿,冷笑一声,“我以为他必死无疑了,没想到他真的是命硬。” 那人问:“大少爷,那现在怎么办?” 宋京想了想,“植物人……万一醒来了怎么办。我绝对不能让他再醒来。” 那人问:“您的意思是……” 宋京冷笑,“放心,这次我会亲自去,亲眼看着他,离开这个世界。” …… 宋京一身白大褂,来到那间病房的门口。 没有保镖。 果然是已经变成植物人,被放弃了。 宋京这么想。 他站在门口,手慢慢地握住冰冷扶手,扭开。 宋京无声地推开门。 病房里一片黑暗。 窗帘拉得很密,很紧,透不进来一丝光线,导致整个病房比寻常更黑暗,连月光都没有。 宋京难得觉得有一丝不安。 但他很快就沉下心来。 宋京走到病床前,黑暗中,隐约可见床上人的轮廓。 宋炀戴着氧气面罩,闭着眼,旁边的仪器在寂静中“滴——滴——”地响着,是死寂中唯一的声音。 宋京盯着宋炀看了很久。 许久,他在心底冷笑,眼底闪过一丝阴狠,伸手摘去了氧气面罩。 就在宋京准备再次拔掉另外一个管子的时候。 黑暗中一只手突然扣住了他的手腕。 宋京大惊失色,猛地想抽回手,可是扣着他手腕的那只手力气很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仿佛下一瞬就能将他的手腕折断。 宋京强忍着剧痛,睁大眼睛,看见宋炀正看着他。 黑暗中,宋炀的眼神冰冷,仿佛地狱里的修罗。 他的声音很低,“游戏结束了。” 下一刻,病房里的灯光突然被打开。 宋京猛地抬手遮住眼睛。 房间里早就隐藏着的便衣警察举起枪,“举起手,蹲下!” 宋京咒骂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挣开宋炀的手,转身想逃,结果刚跑到门口,就被人当胸一脚踹了回来。 宋京跌坐在地上。 冰冷的枪口抵住了他脑袋。 唐荆揪出宋京的衣领,冷冷道:“宋大公子,欢迎回国。” 宋炀撑着身子,慢慢从病床上坐起身,光是这样的动作,已经足以让人剧痛无比。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漆黑的眼底已经看不出任何情绪。 宋炀问:“蓄谋故意杀人,宋京,你是不是以为宋文汌保你出来,一直是在帮你?” 宋京死死瞪着宋炀,嘴唇都在发抖。 宋炀道:“你太天真了。”顿了顿,神情很淡,“他在借刀杀人,想一箭双雕。” “……” 病房里安静了一会儿。 宋炀微微掀起眼皮,瞥了宋京一眼,唇角扯了扯,“可惜,你太没用了。” 宋京仿佛被刺激到,猛地就要跳起来:“宋炀,你——” 但下一刻,他又被死死制住。 宋炀看着宋京,过了很久,声音低了下去,“这一次,没有人会再来救你了。” 宋京最后被押着离开了病房。 唐荆也离开了病房。他知道,宋炀现在不愿意和很多人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 病房的门再次被轻轻推开。 季漾走了进来。 她今晚都没睡,因为唐荆跟她透露过一言半语。 季漾走到病床边,宋炀仍旧坐在那儿。 他向她伸出手,声音很低,“吓到你了?” 季漾道:“没有。” 她在他的病床边坐下来,过了一会儿,抬起手,擦去他额上的汗。 宋炀没有动,任由她擦。 姑娘的眼圈有点儿红,但她还是把眼泪忍了回去,小声唤道:“哥哥。” 宋炀:“嗯。” 季漾:“是不是……很痛?” 宋炀没有说话。 安静片刻,他唇角微微牵了牵,抬了抬眉,脸庞靠过去,轻轻挨上她的手心,“还好。” 怎么可能还好。 知道宋炀的性子,一句话不说,可他的汗出了这么多,得是多么无法忍受的疼痛。也许是比缝针还要痛上千百倍。 季漾抿抿唇。 她把眼泪憋着,刚想说什么。 可宋炀垂着眼,忽然开了口:“如果我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 季漾一顿。 病房里安静了一会儿。 宋炀的语气很淡,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你还愿意和我这个残废在一起吗?” 话说完,病房里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似乎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季漾看着宋炀。 宋炀没有看她,仍旧是垂着眼,神情很淡。 季漾想开口。 但她眨了眨眼。 眼泪就无声地、轻轻地滑了下来,顺着下巴,落在了宋炀的手背上。 宋炀一顿。 季漾道:“你不是残废。” 她伸出手,捧住他的脸庞,抬起来,让他看着自己,“你是宋炀。” 安静片刻,姑娘忽然笑了,眼底带着泪,“是我的神明。” “……” 是她的神明。 是那个把她从漆黑的井里救出来的少年,是那个在酒局上一掷千金只为带她离开黑暗的男人,也是后来无数个日夜,给她最光明世界的人。 宋炀看着季漾。 漆黑无尽的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季漾道:“你就算不要我了,我也会缠着你一辈子的。”顿了顿,“所以别想离开我。” 宋炀静静地看着季漾。 许久,他微微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 但季漾没有给他机会。 她捧住他的脸,凑上去,吻住他的唇。 可眼泪还是一直在流。 这是一个带着眼泪味道的吻。 能感觉到她嘴唇的颤抖,可那么坚定,不愿放开他,一点点地,轻轻地吻着他,温柔无比。 像是一瞬神思被拉回现实。 宋炀忽然觉得。 他可真是个混蛋。 又让她哭了。 安静的病房里。 宋炀的手动了动。 终于,他慢慢地扶上她的腰,将她往自己身前带,慢慢加深这个吻,辗转缱绻,再慢慢吻去她的眼泪,声音低而微哑: “哥哥年纪大了,腿脚不好,别甩了哥哥。” 第49章 “那我们结婚吧。” 一整个暑假, 前一个月宋炀在医院休养,出院后回到霖市,季漾也一直在家陪着他。 原本想去九龙镇的计划也就没有实现。 季漾研究了很多菜谱, 也学做了很多菜,每天都变着花样做给宋炀吃。 九月开学, 季漾从宿舍搬了出来。 虽然宋炀不同意。 但季漾还是决定搬了出来,搬到宋炀家去住。 宋炀依旧每天去上班, 司机来接他。 公司上下原本就对宋炀这个宋家私生子有各种各样的好奇,平时难得一见,也会惊叹于他英气的眉眼、凌厉冷面的做派, 而如今宋炀坐了轮椅, 更是惹得人们议论纷纷, 又震惊又好奇, 对他的猜测更多了一份。 同样的, 所有人都发现,宋炀虽然坐了轮椅,但更惹眼的, 是他手上的戒指。 唐荆后来开玩笑说, 宋炀应该是极为少数的,就算坐了轮椅,也会因为一枚戒指让公司下面的女同事心碎一地的人了。 毕竟年方二十八, 又尚未婚配,还是宋家的二公子。 助理有事进办公室的时候, 常看见宋炀坐在轮椅上,翻着手中的资料。 宋炀哪怕坐着轮椅,但依旧那么好看。阳光从背后巨大的落地窗外照进来,给他的整个身体似乎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他安静地坐着, 一动也不动,只有翻页时,指间的戒指会闪过一抹亮光。 人们的八卦之心总是很泛滥,甚至有人好奇打听,到底是谁,能这样轻易地套牢宋炀的一辈子。 但也有人嘴碎,极度恶意地揣测,但凡能够跟到宋家二公子,不管他是残废了还是怎样,傻子都不会离开,因为他可是宋家的二公子啊。所以那个女孩,恐怕也差不多是这个心思。 而一般说出这样的人,最后的下场就是离开公司,并且永生永世不能再进任何与宋家有关的子公司,甚至想要再找一份工作都很难,几乎被断绝一切退路。 很快公司上下的人们都能察觉到,任何人可以说宋炀残废或者坐轮椅,他不会理会,但如果有人说了他的女朋友,那么那个人就死定了。 渐渐的,也没有人再有任何议论。 因为他们似乎感觉到。 宋炀是真的喜欢那个女孩。 不然怎么会,只对有关她的一切才有反应。 这些日子,季漾的做饭技能突飞猛进。 每天放学下课,她就去宋炀家,做一桌饭菜。 这一天,季漾在厨房里忙活,听见宋炀回到家的声音。 她跑出厨房,捧着手里刚包好的饺子,半蹲在宋炀面前,唇角微弯,“今天吃饺子。是外婆以前经常包给我的猪肉玉米饺。” 宋炀微微牵了牵唇,似乎在笑,很淡,“嗯。” 他抬起手,擦掉了她脸颊上沾到了的面粉,“我也饿了。” 季漾笑了。 她认真跟他说:“我现在在学车,等我考到了驾照,每天接你回家。” 宋炀垂眼,看着季漾。 他现在,似乎连像以前一样,抱她的能力都没有了。 晚上,季漾冲过凉出来,看见宋炀坐在轮椅上,手里拿着吹风筒,和以前一样,淡淡道:“过来。” 他说:“给你吹头发。” 季漾愣了一下。 她的鼻子突然一酸。 但姑娘很快把眼泪憋回去,走过去,轻轻在他面前坐下,坐在地毯上,伏在他的膝盖上。 宋炀的手指穿过她的头发,吹风筒的热风温度永远适中,从来不会烫到她丝毫。 他淡淡垂着眼,看着季漾趴在他膝头。 她可能永远不会知道。 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点小事了。 康复训练一直有在持续,但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 十月份的时候,宋炀的生日。 宋炀问季漾:“想去哪里?” 季漾轻轻摇头,她现在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了,就想每天,每时每刻,都陪在他身边,就很知足了。 谁知安静了很久。 宋炀却道:“去九龙镇吧。” 季漾抬头。 宋炀淡淡垂眼,手碰了碰她的脸颊,“不是说,想回九龙镇的海边看看吗?” 说到海边,季漾就想起在江城,他最后一次背着她在海边走,还有那场约定了却没有看到的日出,和没有一起过成的半年纪念日。 她的眼眶有些红,声音很低,“我现在不想回去了。” 宋炀道:“去看看。” 最后两人还是一起去了九龙镇。 因为去的时间不是夏天,九龙镇海边的海风很大,还微微有些冷,但因为现在九龙镇的海岸已经被开发成了旅游景点,有一座度假山庄,所以环境不错。 季漾和宋炀在海滩上,也没有走很远。 她担心宋炀的身体,因为风很大,所以只想给风景拍个照,就回山庄里面休息了。 但宋炀说,想留一张合照。 海滩上没有多少人,季漾正好自己也带了拍照的支架,捣鼓半天,把支架放在不远处,跑回宋炀的身边,想用蓝牙按下拍照。 季漾还在想用什么姿势拍照。 宋炀已经伸手,淡淡将她抱进怀中,让她坐在他腿上,然后握住她手上的蓝牙按钮。 季漾一愣。 蓝牙按钮按下的时候,她感觉脸颊上覆上温软。 很轻的触碰,不留意,似乎就没了。 后来季漾看照片,看见在海风中,宋炀抱着她,侧头淡淡吻了她的脸颊。 这似乎是两人为数不多的合照。 那天晚上,两人在山庄别墅里过生日。 季漾把蛋糕点好蜡烛,放在宋炀面前。 她撑着下巴,想等宋炀许愿。 关了灯,别墅里一片漆黑,只有蜡烛的火光在微微摇曳,照亮宋炀的眉眼,他的脸庞轮廓愈发分明。落地窗外就能看见遥远的大海,听见海浪的声音。 宋炀坐在轮椅上,看着蛋糕,许久,淡淡开了口。 他说:“希望阿漾,平平安安,百岁无忧,这辈子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 季漾看着宋炀。 她忽然有点想哭,“你给自己也许一个,不要说出来……” 谁知,他淡淡垂眼,“我自己没有愿望。”微微一顿,“我不怕愿望说出来会不灵验。因为就算我不说,也不会有谁来实现。” 客厅里安静了一会儿。 宋炀抬手,触碰上季漾的脸庞,“而且,我的愿望不需要别人来实现。” 他说:“我自己来实现。” 季漾看着宋炀。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眼底虽然带着泪,但仍旧微微弯唇,“那我现在可以向你许愿吗?” 宋炀漆黑的眼底微微一动。 季漾已经双手紧握,闭上眼,轻轻道: “第一个愿望,我想要宋炀哥哥快点好起来。就算不能好起来,我也希望他知道,我永远会陪着他。所以希望他能够每天都开心,因为他不开心,我也会不开心。” “第二个愿望,我希望宋炀哥哥再也不要遇到任何危险。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再遇到危险了。” “第三个愿望……” 季漾却没有再说下去。 她睁开了眼,看着宋炀。 安静了一会儿,姑娘小声问:“我的什么愿望,你都会实现吗?” 宋炀看着她,喉结上下滑动一下,“嗯。” 蜡烛快要燃烧尽了。 季漾没有说话。 半晌,她忽然唤他的名字:“宋炀。” 宋炀:“嗯。” 季漾看向他,问:“你喜欢我吗?” 客厅里静了一下。 这似乎是一个很奇怪的问题,问得也没头没脑的。 宋炀安静地看着季漾。 他没有说话,没有出声。 季漾似乎也没有焦急、意外,就这么等着。 等了几秒,她刚刚想开口再说什么。 可宋炀却开了口。 宋炀的声音很低,带着微微的低哑,只说了三个字。 他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指尖温暖,和以往无数个日夜一般:“我爱你。” “……” 那一瞬,整个世界仿佛寂静。海浪一声声,由远而近,又由近推远,蜡烛的微光在黑暗中摇曳着,可哪怕只是有了这样的微光,浓郁的黑都再也不足为惧。 季漾愣住。 短短一瞬,眼泪忽然就不受控制,滑了下来。 她本来不想哭的。 可是真的忍不住。 季漾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很难看。 可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季漾挨着宋炀的手心,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没有哽咽,抬头看他,笑了,眼泪滑下脸庞,轻轻说:“那我们结婚吧。” “……” 宋炀的手猛地一顿。 季漾看着宋炀。 眼泪无声地模糊了视线。 其实,她一开始本来就没有想要得到怎样的回答。因为她知道宋炀的性子,就算宋炀只是回答一个“嗯”,或者只是说“喜欢”,甚至……他可能都不会表达,她也是打算说出后面那句,早就准备好的话。 可是她没有想到。 他说了。 说的却是那三个字。 季漾握着宋炀的手,能感觉到他指尖轻微的颤意。 她说:“你说过,会实现我所有的愿望的。” 宋炀没有说话。 他看着她。 姑娘带着几分固执,黑白分明的眼眸,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 烛火燃尽的最后一刻。 宋炀俯下身,抬起她的下巴,吻住她的唇,声音低哑,将她一切呼吸都封在自己唇齿之间,只有他自己能知道心脏带着剧痛的滚烫和心尖的微颤,“好。” 第50章 季漾结婚了,对象是宋炀。…… 这一年十一月, 宋炀的二叔宋文汌的道腾汽车生产公司股价大跌。 因为宋文汌的儿子的性侵丑闻被人曝光出来。 而宋文汌因为涉嫌受贿案也在被调查中。 这些新闻占据了几天的头条,因为道腾汽车生产公司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汽车企业,何况这还是宋家名下的企业, 是宋文汌一手创办起来的,现在股价大跌, 眼看就要遭遇大难。 同为宋家人,宋炀也被一些媒体拉上的头条。 作为对比, 之前曾经贬低过宋炀的媒体,现在又站出来毫不夸张地吹捧,说什么虽然非原配的儿子, 且因病行动不便坐轮椅, 却依旧将宋氏集团继承得很好, 尤其最近集团有一处新的楼盘开售, 销售成绩如何如何…… 季漾的舍友在上课的时候刷到这个新闻, 盯着新闻上男人的照片看了很久,突然压低声音道:“我靠,漾漾, 这不是你、你男朋友吗?” 季漾看了过去。 舍友震惊不已, 把那个照片给季漾看。 季漾点点头。 舍友差点没缓过气来,“我靠,你男朋友是宋……宋二公子啊?你怎么没有说过?!我的天, 怎么……” 舍友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接受这个事实。 不过看到新闻上说的,因病行动不变而坐轮椅的事情, 舍友也沉默了很久。 舍友道:“你男朋友……” 季漾:“嘘。” 舍友一愣,抬头。 季漾眨了眨眼,把手给舍友看。 舍友一开始没发现什么,因为季漾手上的那个情侣戒指之前就看过了, 还羡慕了她好一阵。 可很快,舍友就发现戒指的位置不对了,整个人都傻了,下巴几乎掉下来,“我去……你结婚啦?” 季漾微微弯了弯唇,“嗯。” 现在,应该是宋太太了。 舍友再次被一个巨大的、无法接受的消息击中。 缓了很久很久,舍友勉强恢复,才关心地问:“那他能好起来吗?” 季漾一时没有说话。 安静片刻,她撑着下巴,轻轻道:“会好的。” 她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 就算不会好……也没有什么关系。 宋炀保护了她这么多年,从十六岁到如今。 现在,也换她来保护他。 又有什么关系呢。 · 周唯和唐荔对于季漾的结婚也很震惊。 但唐荔接受得很快,还笑着说:“办婚礼的时候我要当伴娘,记得给我扔捧花!” 婚礼倒是还没有准备办。 不过季漾还是答应了唐荔。 周唯扶额很久,“我怎么……我怎么突然就把姐姐嫁出去了,还毫不知情……我怎么跟季叔叔交代啊!” 他快要抓狂,“虽然、虽然!宋炀哥是很好!但是我一点准备也没有啊!姐,你下次能不能给个预告,别这么突然,和之前你说要追宋炀哥一样,太可怕了你这个人。” 季漾觉得好笑。 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突然而然。 都是蓄谋已久而已。 她想起自己在和宋炀领小红本本的那天,在日记本上写下的那一句话。 “2016年11月9日。 季漾结婚了,对象是宋炀。”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好像是写给曾经的自己,写给小时候的自己,写给那个在时光里,因为喜欢的少年哭过笑过的小姑娘。 今天,她结婚了。 嫁给了喜欢了很多很多年的人。 那个人,也很喜欢她。 就是想这么告诉那个小姑娘。 两个人登记结婚的日子,也不是一个多么特殊的日子。 是在离开民政局,宋炀叫了她那一声,“宋太太”的第一天。 季漾还记得,那天的阳光很好,光芒照着宋炀的眉眼,他坐在轮椅上,似乎在笑,微微抬眉,淡淡地牵着她的手,吻了吻她的指尖。 他说:“宋太太,请多指教。” 这是很平凡的一天。 是一个在两人未来的人生里,和无数个平淡的日子一样的,不特殊,却在想起来的时候,会在回忆里悄悄闪着光的,平凡的一天。 其实,和宋炀在一起的每天。 就算再平凡,也会因为他的存在,而变成一个特别的日子。 · 这一年的十二月,宋炀的父亲宋文沥终究没有熬过病魔,几次抢救后,最终还是在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去世了。 这算不上什么噩耗,宋家上下都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消息。 宋文汌的受贿案调查结束,目前的结果是无罪,只是牵涉进受贿案中而已。 宋炀和宋文汌最后准备了宋文沥的葬礼。 葬礼的那天,天气很好,冬日的阳光明媚却不温暖,冰冷地照着大地。结束后,宋文汌拦住了宋炀,想跟他说几句话。 宋文汌拄着拐杖,看上去挺有精神,戴着眼镜,嘴角似乎还微微带笑,很像那种看上去比较和蔼亲切的爷爷。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还是宋文汌先开了口。 他拍了拍自己的腿,“其实,我这两条腿早就废了,现在最多只能站立十五分钟,所以应该也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 宋炀看着宋文汌。 宋文汌笑了笑,阳光照着他花白的头发,“一辈子了,我和你父亲,斗了一辈子,我一直想他死,可是没有想到,他死的时候,我居然觉得很可悲。他可悲,我自己也很可悲。” 老人长叹一口气,“不知道他是怎么跟你说我的,可能在他口中,在你眼中,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我有多恐怖、有多么狠辣……或许他说得也没错,但你可能不知道,他都对我做过什么事情。” 宋炀没有说话。 宋文汌说:“他让我失去了两条腿,失去了一个儿子。” 说完这话,宋文汌一时没有再说话,也许因为阳光太过刺眼,他微微眯起了眼,望着远方。 “我在家中是老二,上面是你父亲。在你爷爷——也就是我父亲去世前,我一直是父亲最喜欢的那个儿子。但父亲虽然喜欢我,也没有打算把继承权给我,他希望我做个潇洒自由的人,不要被这些束缚了。其实那个时候,我也对家产毫无兴趣,我那个时候最大愿望就是周游世界。” “后来发生的事情很复杂,我现在年纪大了,也记不太清楚了,就记得你父亲,宋文沥他很讨厌我,恨我,认为我会夺走他的一切。我结婚以后,有了两个孩子,在法国定居,但你父亲还是不放过我,他让我再也站不起来,后来还制造了一场车祸让我失去了一个儿子。” “大儿子命大活下来了,小儿子死了。当时,我的小儿子十八岁。” 说到这里,宋文汌笑了笑,“后半辈子,我就在和宋文沥斗,我恨他,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放过我。我把他在外有私生子的事情告诉父亲,害他差点身败名裂,怂恿他的大儿子,宋京,去做那些犯法的事情,后来让宋京去害你,一次又一次,包括上次工地重物坠落的事情,我都承认,是我做的。我想把一切事情都重演,让这些都发生在他身上,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宋文汌说:“做这些的时候,我觉得很高兴,我看着宋文沥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觉得自己大仇得报了。” 安静了一会儿,宋文汌摘下眼镜,笑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他死了以后,我忽然觉得自己折腾这么多年,到最后其实还是什么都没有得到。” 他说:“我一直以为你会和宋文沥一样,恨我,想杀了我,然后一次又一次地跟我斗,但你没有,为什么?” 没等宋炀回答,宋文汌又自顾自地说:“你一点儿也不像他。” 过了很久,宋文汌才又开了口。 这一次,他看着遥远的阳光灿烂处:“宋炀,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好像也是是十八岁。那个时候,你还那么小,转眼十年就过去了。” 微微一顿,宋文汌微微笑了,“说起来,你和我的小儿子一样大。如果我小儿子现在还活着,应该和你一样了。他长得不比你差,而且从小就很聪明,特别喜欢画画,在我的腿动不了以后,还说,等他画画挣了钱,一定要带我去周游世界。” 宋文汌似乎陷入了回忆当中。 也许是腿部的不适让宋文汌回过神来。 他拄着拐杖,准备离开。又想起什么,看向宋炀,忽然问道:“为什么?” 宋炀抬眼。 宋文汌问:“你为什么不恨我,或者恨你父亲?这么多年,从第一次见你,到现在,我在你的眼睛里都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恨意。” 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将宋炀的眉眼照得轮廓分明,成熟,英气。 安静了很久,他淡淡开口道:“我不想把没用的情感分给多余的人。” 宋文汌没有说话。 宋炀道:“而且,在很久以前,有人教会我。”微微一顿,他看向远方,眼底漆黑似乎被光照亮,“有一种情感比恨更强大。” 宋文汌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看见一个姑娘在远处的一辆车旁,站着,似乎在等人。也许是因为无聊,她低下头,用脚尖在地上踢着小石头。 宋文汌看着,“你女朋友……” 宋炀打断,淡淡道:“我太太。” 宋文汌微微一愣。 过了很久,他笑了,几分苍老,因为站立不稳,慢慢握紧了拐杖,“挺好的。” 往前慢慢走了两步,宋文汌停了下来,说:“我知道你能找到所有的证据,无论是关于怂恿你哥的,还是那天工地落物的事情。如果你要告我,抓我,我都不会反抗,因为活到这个年纪了,我也差不多该结束了。你放心,如果你想要我死,我会自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但如果你还……还愿意给我多留几天时间,也可以。” 宋文汌一边慢慢地往前走,一边抬头去看天空,浑浊的双眼里却不知为何带了些泪,喃喃似的道:“今天阳光真好啊。” 似乎是这么多年的黑暗中,第一次看见阳光。 一切都结束了。 随着宋文沥的死去而结束。 他知道,宋炀说的那个,比恨更强大的情感,是什么。 是爱。 这个世上,比恨更强大的,是永远是爱。 第51章 枪口对准宋炀,同时扣动了扳…… 葬礼结束后, 季漾和宋炀回到家。 两人吃过晚饭,和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季漾正看剧情看得认真。 宋炀搂了搂她的肩。 她抬头。 宋炀看着电视,淡淡道:“昨天做训练的时候, 能站起来一会儿了。” 季漾手里拿着的软糖掉了下来。 似乎花了很长时间,才能消化这句话。 季漾问:“你刚刚说什么?” 宋炀微微垂眼, 重复了一遍刚才那句话。 季漾呆呆地看着宋炀。 过了很久,她问:“真的吗?” 宋炀:“嗯。” 季漾看见他牵动唇角淡淡的笑。 她也笑了。 姑娘眼眶红红的, 却笑着道:“太好了。” 季漾跨坐到宋炀腿上,捧住他的脸,很认真道:“那我就先提前谢谢我的宋先生, 谢谢他帮我实现愿望。” 那个说, 想要他快快好起来的愿望。 她的神明, 她的宋先生, 真的, 一直有在努力帮她实现。 宋炀看着季漾,手扶住她的腰,微微低头, 跟她接了一个很安静的吻。 过了一会儿, 他的声音低了些,“如果恢复了,我们就办婚礼、度蜜月。”微微一顿, “想去哪里度蜜月?” 季漾想了想,“我想去法国。” 宋炀微微抬眉, 淡淡问:“为什么?” 季漾认真思索了片刻。 她搂住宋炀的脖子,看着他的眼睛,亲了亲他的眼睛,轻声道:“想看看我的宋先生, 十八岁的时候生活过的地方。” 想把他曾经独自一人走过的时光都陪他再走一遍。 然后像宋炀以前对十六岁的她做过的那样。 告诉他,不管过去未来,她都会陪在他身边。 · 一月期末考试结束后,大二的上学期也算是正式结束了。 季漾想在假期前和几个关系比较好的舍友出去聚一聚,吃一顿海底捞,毕竟之前因为宋炀的事情,也很久没有和她们一起出去过了。 考完最后一门以后,季漾跟周唯说了一声,就跟舍友一起出去了。 周唯也想着跟几个舍友出去浪一浪。 几个男生去了KTV,鬼哭狼嚎到七八点,周唯接到季漾舍友的电话。 周唯推开KTV包间的门,出去接电话。 电话一接通,就听到电话那边,舍友有些慌乱的声音:“季漾不见了!” 周唯一愣,“什么?” 舍友急急道:“我们就在金沙湾这边玩,可是刚刚季漾说去买水,然后就没有再回来,我们现在怎么找都找不到她,电话也打不通,刚才打已经关机了,已经半个多小时了,怎么办啊!” 舍友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我没有她……她男朋友,不是,她先生的电话,你能不能帮忙打个电话?我们已经报警了。” 周唯整个人都感觉到一股从脚到头冒出来的寒气。 他挂了电话就给宋炀打电话,语无伦次地把事情说完了,时间地址也交代了。 电话那边安静了几秒钟。 周唯只能听见宋炀的呼吸。 可宋炀什么都没有说,三秒钟后,就挂了电话。 周唯又打电话给唐荔、唐荆。 唐荔兄妹和周唯一起去到派出所,想调监控看的时候,发现宋炀已经在那儿了。 金沙湾人来人往,监控也多,但是有了确定的时间和地点,要调监控看,还是相对比较容易的。 很快,宋炀在监控里看见了季漾。 姑娘去买水,结果在小卖部那边遇见了一个人。 是季漾的姑父,蒲越。 周唯看见这个人,差点就破口大骂:“这个人!” 宋炀握着轮椅扶手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监控。 看着季漾不理会蒲越后,蒲越是怎样一路跟踪季漾,然后在一个人少的地方,突然对她下手,将她绑架。 警方很快查到蒲越的车牌。 他们立刻派出警力,追踪这辆车。 宋炀一动不动坐在轮椅上,漆黑眼底冰冷得没有一丝情绪。 也是同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宋炀接了起来。 电话那边,传来蒲越阴狠的声音:“她在我手里,你敢报警她就完蛋了,你一个人过来,我们谈谈,宋二公子,我知道你最近风光得很。”顿了顿,“地址是……半个小时之内你不到,你知道后果的。” 说完,就挂了电话。 周唯很紧张地问:“宋炀哥,怎么样?” 宋炀道:“我过去。” 他的面色很淡,可声音很低,沙哑得厉害。 蒲越选择的地方,是在宋炀公司的天台。 通往天台有电梯,宋炀来到天台的时候,蒲越就在天台的边缘,见他来了,立刻弯腰,把旁边的季漾拽起来,然后用小刀抵住她的脖子。 季漾似乎刚刚从迷药中恢复过来,整个人都没有什么力气。 姑娘的眼眶有些红,因为被刀压着脖子,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宋炀。 宋炀的轮椅一直往前,直到蒲越叫道:“停!再过来试试看!” 他便把轮椅停下来。 蒲越看着宋炀,阴恻恻地笑了一下,“宋二公子,我知道,你给了我们钱,我们家应该对你感恩戴德……但是,你又让人搞了我公司,这就不太仗义了吧?” 宋炀微微眯了眯眼。 蒲越道:“你给我钱,又让我破产,是觉得很好玩,是吗?” 宋炀道:“我没兴趣跟你玩,你自己得罪过多少人,你自己最清楚。” 蒲越已经有点神经错乱,听不进去任何话语了。 他将刀压着的力道加重的一些:“反正我今天就问你……” 宋炀:“放手。” 蒲越一愣。 宋炀看着他,声音冰冷低哑:“我说,放手。” 冬天的风很冷,尤其是在天台上,风还很大。天上没有星星,连月光都没有,漆黑一片。宋炀坐在轮椅上,仿佛整个人都隐匿在黑暗之中,那双眼漆黑得可怕。 蒲越很快回过神来,不知自己刚才为什么被吓住,突然疯了似的笑:“哈哈,宋二公子,你还敢命令我,挺有意思的……” 他收了笑,阴狠地问:“反正我左右也活不了了,不如——”顿了顿,“和你、或者和你的小女朋友同归于尽,你选一个,如何?” 季漾微微一颤。 她在这个地方,看不见宋炀的神情。 因为难受,甚至有些耳鸣,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 季漾没有听见宋炀说了什么。 只感觉抵在喉头的刀子松了松。 然后听见蒲越冷笑一声,问:“你确定?” 宋炀没有说话,在黑暗中安静地看着蒲越。 蒲越说:“好,这是你选的。那我就放了她。” 一瞬的寂静后,蒲越突然把季漾猛地推开。 下一刻,他抬起手,手里握着一把枪,枪口对准宋炀,同时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响—— 季漾跌倒地那一瞬,“不要!” 她的眼泪流了出来,猛地抬头。 可下一刻,她却看见。 黑暗中,宋炀的身影格外高大。 轮椅被射倒了,但他却稳稳站了起来。 蒲越手里本来还握着枪,但是因为后坐力太大,让他踉跄一步,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连枪都脱了手。 他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看见的一切。 在开枪的那一瞬,宋炀似乎都没有想躲开,但是子弹射出的瞬间,宋炀却突然用尽全身的力气,猛然站了起来,并且往旁边一侧身,再加上蒲越的子弹本就射偏了,于是只射中了宋炀的轮椅。 轮椅倒在了地上。 蒲越呆呆地看着宋炀。 “怎么可能……” 宋炀慢慢地、一步步地向蒲越走去。他停在蒲越身前,垂着眼,漆黑的眼淡淡地看着蒲越。 蒲越突然感觉到恐惧。 风很大,吹起宋炀身上的风衣。 他慢慢地蹲下身,捡起那把枪,重新上膛,枪口抵住蒲越的额。 蒲越浑身一抖,“你不是残废……” 宋炀看着蒲越,许久,道:“本来是。”顿了顿,“但你刚才说,让我选,是让你和我还是和阿漾同归于尽的时候,就不是了。” 也不知是什么力量。 那一瞬,宋炀突然就感觉,腿上有了力气。 他从来没有像那一刻一样,想要站起来。 和谁同归于尽? 别开玩笑了。 他谁都不选。 季漾要活着,宋炀也不会死。 因为,他答应过她的。 因此,也就是那一瞬。 宋炀觉得自己能站起来了。 子弹射出的那一刻。 一切都如愿以偿。 其实一切不过十几秒。 早就准备好的警察冲了上来,将蒲越团团围住。 宋炀慢慢地站起身,将枪交给其中一名警察。 那名警察用诧异的眼神看着他。 宋炀转过身。 他看见,季漾向他跑来。 宋炀还没有准备好。 下一刻,她已经紧紧扑进他怀中。 宋炀几乎没站稳,往后退了两步,才站稳,将她抱在怀中。 季漾抬头。 她看着宋炀,视线是模糊的,滚烫的眼泪滑下脸庞。 刚想说什么,但是下一刻,季漾突然感觉腰间一紧,整个人被托起来。 宋炀将她抱了起来。 季漾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怔怔地看着宋炀。 宋炀微微抬了抬眉。 他抱着她的手渐渐收紧,仿佛要将她揉进怀中。 月光从乌云中透了出来,渐渐照亮了整个天台。 恍惚一瞬,季漾像是看见了曾经那个少年,对她笑了,很淡,却足以让人晕眩一辈子。 宋炀看着她,声音很低,还有些微哑。 他说:“终于可以抱你了。”獨Jxjsl 第52章 尾声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一切都像一场梦一样。 蒲越入狱了, 而宋炀重新站起来,也让宋家上下、公司上下非常震惊。 此后,生活算是恢复了平静。又经过几次恢复训练, 宋炀的腿完全恢复到了正常。 似乎一切都还和以前一样。 但又有什么东西不同了。 寒假的时候,宋炀和季漾去逛了家居城, 准备把家里重新装修一番。因为之前是宋炀的家,一切装修都是他自己决定的,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是两个人的家。 两人走在家居城里的时候,季漾有时候看着镜子, 看见宋炀牵着她的手, 一边打电话, 一边看家具, 突然觉得, 一切真的就像是一场梦。 而现在,这场梦结束了,之前发生的那些苦难, 仿佛过眼云烟, 都过去了。 季漾看着镜子出神。 没有留意到宋炀叫她。 他叫她一遍:“阿漾。” 季漾没反应。 宋炀微微抬了抬眉。 他道:“宋太太。” 季漾回过头。 导购小姐看着两人笑。 季漾的耳朵微热,“怎么了?” 宋炀问:“挑下沙发颜色。” 季漾“哦”了一声,走过去挑颜色。 挑着挑着, 不知想到了什么,姑娘的唇角却微微弯了起来。 越来越弯, 越来越翘。 宋炀在她身边,看了她很久。 他的唇角,也牵了牵。 和以往不一样,是很明显的笑意。 逛了一整天, 晚上回到家。 季漾今天特别想给宋炀吹头发,所以她拿着吹风筒去找宋炀。 帮他吹完头发,刚拔掉插头,就把宋炀拉了回去。 他坐在床边,她站在他面前。 宋炀搂着她的腰,微微抬头,淡淡地道:“宋太太。” 季漾瞅他,不说话。 宋炀问:“我们结婚多久了?” 季漾想了想,“两个月了。” 宋炀:“是不是差了点什么?” 季漾一愣。 她问:“差了什……” 突然又顿住。 不知想到了什么,季漾感觉有点脸热。 她默默猜测,宋炀不会说,差了什么履行夫妻义务吧…… 正这么偷偷地胡思乱想着。 就看见宋炀拿了一个红丝绒的小盒子出来。 季漾愣了一下。 小盒子做工精致无比,盖子打开,里面放着一枚闪着光的钻戒。钻戒很漂亮,是淡粉色的粉钻,流光溢彩。 季漾看着那枚粉钻钻戒。 视线忽然有些模糊。 她小声问:“你干什么?不是都已经……” 已经求过婚了。 虽然是她求的。 而且,已经,结婚了。 宋炀看着季漾,过了一会儿,才开了口,声音很低,淡淡道:“不一样。” 他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我想亲口向喜欢的女孩求一次婚。” 季漾没说话。 不敢说话,怕一说话,眼泪就会掉下来。 宋炀没有说多余的话,就像在时光的洪流里,那个不爱多言语的少年,却总是用最平淡的行动,给她所有的守护。 卧房里寂静了一瞬。 宋炀握着她的手,看着她。 他安静地问她:“你愿意嫁给我吗?” 季漾说:“愿意。” 她眨了眨眼,把眼泪憋回去,“到老都愿意。”顿了顿,故意瞅他,“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了。” 宋炀微微垂下眼,唇角牵了牵,笑了,淡淡的。 他道:“到老你都是哥哥的小公主。” 他慢慢地取下她手上那枚情侣戒指,换上这枚粉钻,其实自己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在为她戴戒指时,指尖轻微的动作。 十六岁的时候不会想到。 他会拥有这样的人生。 想要用一生去爱一个人,也被一个人用一生爱着。 从前不相信地老天荒,不相信爱会有回响。 而今天。 她一个笑,就是永远。 戴好了戒指,季漾弯下腰。 她搂住宋炀的脖子,认真道:“你抢先我表白,我抢先你求婚。”顿了顿,弯了弯唇角,“我们现在是打平手了。” 宋炀:“嗯。” 他微微抬眉,轻问:“那接下来呢?” 季漾想了想,“办婚礼吗?” 她说:“婚礼的话,还是夏天吧……夏天比较好,现在的话时间太紧张了,办完婚礼,然后我们就可以去法国,到时候季节也正好,可以去……” 话没说完,感觉腰微微一紧。 宋炀漫不经心似的淡淡道:“我觉得,接下来,该入洞房了。” 季漾一顿。 她反应过来以后,仍旧装着镇静,但耳朵已经开始发烫,“不是先婚礼再……” 宋炀没说话。 他很轻松地将她放倒在床上,撑在她耳边,道:“先入洞房吧。” “……” 季漾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 宋炀垂着眼,淡淡抬了抬眉,“我等好久了。” “……” 他没有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吻住她的唇。 …… 季漾第二天中午才醒来。 她还是觉得困,过来很久才清醒。抬起手想揉揉眼睛,结果看见手指上的钻戒,看了好久,没忍住,唇角翘了起来。 这个时候,卧室门开了。 宋炀走进来,见她醒了,过来坐在她床边,“醒了?”顿了顿,伸手理了理她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垂着眼,声音很低,淡淡问:“还疼不疼?” 季漾:“……” 她拉起被子,蒙住脑袋,闷闷不吭声。 这种事情吧,明明是两个人应该感觉都还不错的事情。 可昨晚也不知道是谁在那儿哭。 完全不受控制,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季漾以前没觉得自己这么爱哭,现在是真的…… 似乎听见宋炀很淡地笑了。 随后,他把被子拉下来,捏了一下她的鼻子,“起来吃饭,小哭包。” 季漾:“哦。” 她起身,换好衣服去洗漱,刷牙的时候看见锁骨上的痕迹,还有脖子上的痕迹,每一处都格外明显。 姑娘盯着看,看了半天,低头继续刷牙。 耳朵却渐渐泛红了。 可能,哭也不是她的错。 是宋炀的错。 对。 · 大三的暑假,季漾和宋炀办了婚礼。 霖市的七月,温度合适,正好又是夏天。 季漾很喜欢夏天,对夏天情有独钟。 她相信,宋炀也是一样。 每一封婚礼请柬的落款都是宋炀亲笔写下,季漾有时候坐在旁边撑着下巴看。他就把她圈在怀里,然后低头继续写,能感觉到他胸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滚烫而有力。 婚礼的前一天,新娘和新郎说是不能见面。 于是季漾先搬到了唐荔家。 因为唐荔说,虽然不能和新郎见面,那也不能跟周唯住一起,因为周唯现在已经是个大男人了。 周唯表示自己被抛弃得很惨。 季漾和唐荔睡一个房间。 十点多唐荔就拉着季漾躺到床上,说是明天有婚礼,一定不能熬夜。 结果在床上躺着没多久,唐荔就翻了个身,道:“哎,漾漾,虽然我是后来认识你的,但我听周唯说了很多你和宋炀哥的事情。” 季漾轻轻“嗯”了一声。 唐荔道:“我觉得你真的很勇敢。” 她叹了一口气,“如果换做是我,遇到这么一个男孩,再喜欢,过了两三年肯定把他忘掉了。我这个人就是不能很长久地喜欢一个人,因为我很害怕,喜欢他那么久,先不说他喜不喜欢我,就算他也喜欢我,但我也会想,如果有一天,他不喜欢我了,怎么办。所以你喜欢宋炀哥,喜欢那么久,我觉得你真的很勇敢。” 安静了一会儿,唐荔又道:“当然了,宋炀哥也是。” 她握住季漾的手,“我觉得爱情是一件很需要勇气的事情,不管是哪一方。” 季漾眨了眨眼。 她想了想,还是说:“你也会遇到你想要去喜欢的人的。” 唐荔微微睁大眼睛。 过了一会儿,笑了:“谢谢新娘的祝福。” 十一点,唐荔睡着了。 但季漾躺在床上,却有点儿睡不着。 不仅仅是因为唐荔的话,更是因为明天的婚礼。 虽然两个人已经结婚了。 可办婚礼却还是不一样。郑重且盛大,一生一次,不管怎样,都很令人紧张。而且,因为宋炀不在身边,季漾更紧张了。 她拿起手机,想看看微博什么的。 刚打开手机,一条消息就弹了进来。 是宋炀的消息。 他问:“睡了吗。” 季漾点开宋炀发来的消息。 她说:“没有。” 顿了顿,又道:“睡不着。” 手机那边安静了一会儿。 季漾还以为宋炀会说“快睡”,或者说什么打电话跟她聊天,让她睡觉之类的。 但宋炀没有。 他发了一句:“我也是。” 季漾看着那三个字。 她唇角微微弯了起来。 季漾回了一个表情。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 到十一点半,宋炀还是道:“快睡吧。” 他说:“明天来接你。” 季漾放下手机。 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睡得很快。 梦里,似乎闻见九龙镇夏天的味道,灿烂的阳光,红墙绿瓦,冰室的空调,红豆牛奶冰的甜味,还有骑单车时吹来的风。 还有少年的眉眼。 一切,都在梦里重新出现。 第二天的婚礼,比想象中还要更盛大。 唐荆、唐荔、周唯、庞时家……还有很多人,他们都来了婚礼。 像唐荆、唐荔、周唯和庞时家他们,算是这场爱情的见证人,知道季漾和宋炀走过很不容易的一段路,所以和一些人的目光是不一样的。 婚礼上放的那首歌是《perfect》,是上次在瑞士还没有唱完的那首歌。 宋炀看着季漾一步步向他走来。 看着他心爱的姑娘,穿着婚纱,向他走来。 藏在胸腔里的心脏滚烫而有力地跳动着,像是一瞬回到了少年时代,去进行那一场迟来的心动。 其实别人说了什么,季漾都记不清了。 她只是看着宋炀。 隔着头纱,看着他。 阳光洒下来,宋炀眉目英气,比少年时更成熟了,但也更好看。他今天穿着黑色西装,漆黑的眼里淡淡的,都是她。 不知道主持婚礼的人说了什么。 季漾只记得,自己的头纱被轻轻掀起。 宋炀低头,搂住她的腰,吻住她。 下面的人都闹腾腾的欢呼起来。 她闭上眼,阳光跳动在眼皮上,美好而漫长。 婚礼结束后,闹洞房什么的就取消了。 但季漾还是被宋炀闹了一整晚。 他说,她穿婚纱很漂亮。 他还说,这辈子,都只能穿给他看。 像个少年一样,一次又一次,去吻她,吻去她的眼泪。 …… 夏天真的到了。 在去法国度蜜月之前,季漾忽然很想去九龙镇。 于是,两人又去了一次九龙镇。 这一次,是夏天的九龙镇。 九龙镇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很多道路、很多房屋都变得不一样了。但是九龙镇始终还是九龙镇,踏上的那一刻,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时光,在回忆里苏醒。 季漾和宋炀在九龙镇上逛了一圈后,她突然很想去宋炀读高中的九龙高中去看看。 她遇见宋炀的时候,宋炀应该是高一,虽然那个时候他本来打算放弃读书了,但后来他又回去读书,而她在另外一个地方。 宋炀就带季漾回那个高中去看看。 九龙高中也经过了装修,和以前不太一样了。白墙刷得很新,上面有校训,篮球场变得很新,也很宽敞,季漾似乎能想象宋炀曾经在这里打篮球的模样。 只可惜她没有真正见过。 两人上了楼,去了四楼。 宋炀带她去了他以前的教室,高一(9)班。 走廊很长,校园里种了合欢树,巨大的树冠在风中微微摇摆着。季漾来到高一(9)班门口,看着教室里。 和所有初高中一样,一模一样的摆放,整齐的桌椅、书本,黑板和讲台。 门锁了,两人进不去。 宋炀让季漾在外面等着。 等宋炀走了以后,季漾站在窗外,看着教室,忽然就想。 如果他们没有年龄差,也没有最初的小公主,和恶龙少年。 如果,她也在九龙镇生活着。 如果,十六岁的宋炀,和十六岁的季漾,在这里相遇,会发生什么呢。 会不会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 正这么胡思乱想着。 宋炀拿到了钥匙,回来了。 他打开了门,微微抬眉,“进来。” 季漾跟着宋炀一起进了教室。 宋炀找到了当时自己坐的那个位置。 桌椅都换过了,他当时在课桌上刻的字也不见了,但这个座位还是一样,能够正好被阳光斜斜照住。 宋炀在课桌边坐下。 季漾也在他旁边坐下。 她望着窗外,阳光晃眼,夏天的叶子摇晃。 正出神间。 有人碰了碰她的椅子。 季漾回过头。 宋炀坐在椅子上,身子微微后仰,椅子前脚离地,整个人一晃一晃,几分不羁,几分随意,他刚刚是用脚勾了勾她的椅子。 他说:“同学。” 季漾看着宋炀。 阳光照着宋炀的眉眼,依稀仍是少年模样,微微抬眉,“我叫宋炀。初来乍到,请多指教。” 教室里安静了一会儿。 风吹起窗帘,又荡开去。 季漾忽然笑了。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不管是在哪个时空,在何时何地相遇。 他们都依然还是彼此。 也依然,还是会对彼此心动。 依然,将一生交给彼此。 她轻声道:“我叫季漾。” 宋炀坐回来。 他安静地看了她很久。 宋炀说:“走吧。” 季漾说:“好。” 他牵着她离开教室。 阳光依然照耀着,风吹动着树叶。 这个夏天,下个夏天,还有无数个夏天…… -- “有些人,遇见了,会改变你的一生,改变你的信仰。 有人因此相信自由,有人相信未来。 而他们相信爱。 并且,这一生,都始终相信着。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