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偷檀香的人 作者:莲子百合糖 文案: -文名来自- 《偷影子的人》-马克·李维 Le voleur d`ombres - Marc Levy 香水-蒂普提克·檀道 Diptyque Tam Dao #你偷檀香一缕,度我回温暖尘世# ——19/12/21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依玫,周谦行 ┃ 配角:祝收藏的姐妹毛发兴旺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第1章 长岛冰茶 壹-飞矢不动:我于世界千变,于你如一 深圳机场。 夏日明明都已经要走到尽头,九月初的日子,秋老虎反噬,地表炙热得像个平底煎锅一样,上头所有的人事物都在等待着翻面,生怕烤不熟。偏得南方终年潮湿,所有东西都黏糊糊地扯不开,被热气一烘托,比桑拿房让人喘不过气。 依玫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手上小风扇一直呼呼吹着,草帽墨镜防晒衣运动喇叭裤高帮帆布鞋,一套齐全,生怕半点皮肤见了光。 车上跟着下来的那位,依玫的母亲——裴芜女士则不然,吊带热裤,连开衫带子都只是松松散散勾着,露出一双线条漂亮的古铜色长腿,任谁都看不出裴芜女士她年岁过了半百,育有一女成年,且女儿大学都已经毕业。 母女两人飞机班次与目的地都不同,只是同一天同一个机场起飞,这才一起到机场来。两人虽然都是北上,可一个是飞乌鲁木齐跟新任小男朋友约会,一个是剑指首都北京,咬牙切齿着回去争夺家产。 裴芜女士是前者,依玫是后者。 裴芜对深圳机场了如指掌,推着行李箱悠悠闲闲地去办理登机和行李托运,依玫在后头跟着,口里嚼着口香糖,一手推行李箱,一手捏着手机和发小沈灿灿聊微信语音。 “我好容易把毕业证熬到手了,终于能回去,这回不论说什么,都一定要把依琛的糊给截了!” 沈灿灿那边在做美甲,腾不开手,只让服务生帮她按语音:“依琛虽然说是三儿生的,可好说歹说五岁就进了你老依家的门,从小到大学的东西都是依家给的,底子摆在那里,进远森总部都五年多了,离一把手的位置不过一步之遥,等你爸过两年退下来,总裁的位子不是他的还是谁的?你能怎么动他?用你三辩才过的毕业论文?” 嘲讽热辣,依玫倒没有泄气:“我一下飞机,就——” 那头沈灿灿连刚做的指甲都不管了,用手掌夹着手机等依玫说话。 依玫一口大喘气“——就先去拜拜佛祖菩萨,把北京的庙拜遍,总有一个保佑我!一方水土一方人,进了庙门先敬神!” 沈灿灿无语:“……你毕业证不是造假的吧?” 依玫嘿嘿两声笑:“在酒吧街认识的小靓仔给做的,八万八,亲友价。” 自然是扯皮胡诌。依玫再胆大包天胡作非为,也不敢随便拿这些她兜不住的事情来胡闹。毕业论文当然是自己本本分分敲出来的,连枪手都没找,虽然不好,但是勉强及格,能够将毕业证实打实拿到手。 自打依玫读书识字,从来都是60分万岁,学业上没有半点追求。再说了,一个唐家湾中外合资的野鸡大学,凭谁拿钱都能砸个学历出来的,有什么必要造假毕业证吗? 沈灿灿家底也不薄,但她远没有依玫那样胡闹,大二大三就开始进家族企业学习,对这些职场弯弯绕绕了解得自然比依玫多,好友鲁莽上阵,她少不得要端几盆凉水来泼一泼让好友冷静一下。 沈灿灿叹气的声音明显:“依玫,即便你真是天生商业奇才,出门就能遇见贵人扶摇直上,依琛坐上远森一把手的位置也不过这一两年了,你这横一脚插不插得进去还两说,就算让你三个月直升总部高管层,又能拉得了他下台吗?” 沈灿灿跟她从小就认识,说话从来不拐弯抹角,直来直往:“再说了,即便你真的当了远森总裁,你会高兴吗?以你的性子,出不了一个月,肯定就觉得没意思撂挑子不干了,远森上下员工怎么办?你老依家怎么办?” 裴芜女士这边刚刚办完登机手续,领着依玫上了扶梯往贵宾室去。依玫手机微信语音开的扬声器外放,声音不大,可裴芜在旁边,听了个一清二楚。 依玫张嘴还没回,刚刚按下屏幕录音。 裴芜不咸不淡来了句:“我觉得灿灿说得很对。” 依玫手一滑,那语音就发了出去。 沈灿灿当然认得出裴芜的声音,立刻回:“你看,连裴芜阿姨都赞同我的看法。” 不管是沈灿灿还是张烂烂,说一千个一万条道理也未必能把依玫拉回来。可裴芜这简简单单九个字,依玫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呼啦啦瘪了下来。 依玫把手机收了起来,没再回沈灿灿的微信。 裴芜和依玫两母女沉默走进贵宾室找个了小圆桌坐下,裴芜把墨镜摘下来就看手机,只剩依玫一个人怄着气。生她养她,裴芜自然知道依玫的性格,所以她也还是那不紧不慢的样子,先回了小男朋友的微信,这才收起手机来搭理依玫。 裴芜笑着戳戳依玫的脸颊:“我们玫玫要说什么就说吧,再过一会儿你就要飞咯!” “妈,是您被抢了老公,依琛还大我整整五岁,眼看着就要接管远森了,接管依家了,这口气您怎么咽得下去?” 裴芜耸耸肩膀:“我又没有生气,咽什么气呀?你还不了解你爸爸吗?我要是不跟他离婚,现在我就跟邵云媚一样,天天追着老公捉奸,五十岁的人长了张六十岁的脸。我还得谢谢她当年排除万难自己生下依琛,还把依琛带回依家来,不然我怎么从你爸手里分走一半财产?现在怎么保养我自己?怎么去泡十七八岁的小奶狗呢?” 依玫钻进牛角尖从来就没有出来过,气得捶胸顿足:“可这不公平啊,他们无端端插进我们家里来,明明他们是坏人啊!” “世界上哪里有好坏,只有利弊罢了。我生活得开心自在不就够了,我跟你爸的婚姻在你出生好久前就是名存实亡了,我离了婚,有好心情,有钱,有股份,临走还赚了个你,对我来说有什么不好的吗?什么婚姻不婚姻家不家的,我只看重人。拜拜就拜拜,下只狗更乖,嗯?” 依玫将嘴唇撇撇,正理自然说不通裴芜,歪理得搬上来:“我跟依琛从小咬着劲长大,这口气我咽不下,我即便放过他,他未必放过我。一旦依琛坐上那个位置,我爸有一天不在了,钱从哪里来?股份、钱、好心情,就会倒过来一个接着一个地没有掉。” 裴芜总算肯点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那这就是你跟依琛两兄妹的事情了。与我无关,别揭我竿来起你的义。嗯?” 依玫:“……” 知女莫若母。 裴芜拍拍依玫的头顶:“我手里的鸡蛋又不是只放在远森那里,没了远森,我照样可以活得很潇洒。你确实是要自己替自己好好打算,我不阻止你。可你要只是为了跟依琛斗,我觉得不明智。他本来在那个位置上就做得很好,他当他的CEO,你攥着你的股份,留着他在,你每年坐收分红,不好吗?” 依玫:“不行。” 裴芜笑:“你呀,表面像我,吊儿郎当玩性大,骨子里还是像你爸爸,锱铢必较睚眦必报的。” 依玫:“嘿!合着我就没有半分好。” 裴芜想了想:“长得跟漂亮妈妈像,已经是最大的优点了。” 依玫:“……” 裴芜又想了想:“眼光也不差,每一任男朋友长得都好看。” 依玫:“……” …… 母女俩聊了一会儿,依玫的飞机先起飞,裴芜起身相送,被她按回椅子上。 依玫被轮番打压,豪情倒是还满怀:“我出征了,您等我凯旋吧!” 裴芜:“不是,我看刚刚走过去一个帅哥,应该跟你一个航班,我还是送送你吧,说不定能再看两眼,没准能要个微信。” 依玫把裴芜女士压得更实,抓着自己的大草帽,踩着一双帆布鞋就往前疾走如飞。 依玫上了飞机都还没找到裴芜说的那个帅哥,只当是母亲又诓她一回,没放在心上。 帅哥是有,只是尚未登机,紧着最后的十几分钟,面对着落地窗打完飞行前最后一个电话。裴芜举起手机,对着窗边就是随手七连拍,放下手机又是喃喃:“这画面,真是美妙绝伦啊!” …… 美妙绝伦的周谦行一手拎着自己的西装外套,一手捏着个手机贴在耳边:“是,深圳这边相关的公司和实验室都已经完成了基础调查,详细的报告稍后我跟您面谈的时候再细说。另外,有些消息,回去也要向您报告……” 周谦行停顿半刻,脸上神情却一丝一毫都没有变动,望着窗上自己的倒映。直到电话那头传来揣测追问,他这才把话说出来。 “是的,您推断得没有错。是跟邵氏宁和那边有关的消息,尚未属实,但空穴来风,我觉得这些消息既然我知道了,还是应该整理转告给您,有备无患。” 周谦行听着那边的话,下巴微微往回收:“好,三个小时后我落地北京,然后就去拜访……”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周谦行勾勾嘴角一笑:“噢,是这样,那我不打扰您和家人团聚了。明天下午三点?好,明天下午三点。” 电话即将挂断,周谦行又对着那边说:“关于要收购的公司和实验室,我列了几个方案,深圳这边挑了两个,还有另一个是在加拿大多伦多,我把几个方案比较,还是更偏向多伦多那家……” 顿了片刻,周谦行面无表情地发出一声笑,附和电话那头:“噢,这么巧,看来是我运气好。不过三家公司各有优劣,还是明天下午见面再跟您细说。” 一个电话打完,周谦行倒没有放下手机,又拨出一个号码。 “之前准备好的资料,多伦多所有生物制药公司的,选出一个适合远森收购的,整理一份初步调查报告,三个小时之后我到北京,回公司处理。” 最后一次登机广播响起,周谦行终于收起手机,视线往外放,落在远方停机坪的飞机上。 男人轻笑,搭着西装外套的手臂抬起,手指捏着领带结挪了挪,似是将什么东西咂摸:“要回来了呀。”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职场文哈,包括但不限于职业设定一切为谈恋爱服务! 第2章 性.爱沙滩 傍晚七点,飞机落地北京机场。 大陆性气候就是舒适,太阳刚刚落山,暑气已经消散殆尽。依玫也终于放心把身上的防晒装备一股脑脱了。 依玫刚刚打开手机,小姐妹大兄弟的微信就摞着弹了出来。她扫了一眼,扯着嘴角笑了一声:“接什么风啊,我紧赶慢赶回来是要去哄老爷子开心的,还能有时间浪费在你们身上?” 依玫自言自语着,来接她的司机老汪也打电话来了,她先是接了电话,直到坐进车里,百无聊赖了才开始一个个回那群狐朋狗友发过来的微信:“没空,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群发了消息,依玫把手机收起来,往前挪了挪,从包里抽出一个礼物盒来,伸手放到前面副驾驶上。 司机老汪眼角余光瞧见她的胳膊,接着自然瞧见那礼物盒子,可又在开车,不好腾出手来把礼物盒子往回推。 老汪声音都有些急:“哎,小玫你这是做什么?快收……” 依玫只把礼物盒放下,笑说:“收什么呀!这又不是给您的,是给我汪阿姨的,看您闺女宁宁的朋友圈,不是说前两天汪阿姨生日,您忘了准备礼物,还害得她生了好大的气。您就说,这是您老早就托我捎的,我贪玩儿,晚了两天回来,您不想浪费惊喜才没告诉我汪阿姨。汪阿姨这气肯定就顺了!” 老汪说:“这怎么行,你这孩子……” 有一有二,怎么能没有三。准备了礼,又准备了措辞,当然得准备反拒绝的借口。依玫笑说:“哎,您可真不能拒绝了,宁宁都答应请我吃饭了,不能出尔反尔了啊!” 话都说到这里,老汪也是笑,跟依玫说了句“谢谢”,算是把东西收下了。 有来必有往,能在依家给依家家主依洪乔当二十多年的司机,老汪这驾驶位也不是白坐的。 车刚上六环,老汪就问:“小玫这次回家,是长住家里了吧?” 依玫眼皮一抬:“没定呢,长不长住且一说,家里远,要是想上班,通勤就算不麻烦您也得麻烦别个,我这只有本科毕业,半天工作经验也没有,我要是打工,工资估计都没您的高,我还不如自个儿挤地铁去。” 老汪被依玫逗乐了,哈哈大笑。可笑归笑,老汪也还是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说:“只要小玫不是还打算出去读书,肯定就是在家里长住的。即便是去工作,董事长也肯定是让你去远森总部,依家在北京的房子,还有哪套是比玫瑰华庭离远森近的?再说了,董事长特意让我来接你,以后你这上下班通勤,不是我负责,还能是谁负责?还能真叫你挤地铁挤公交?” 别的都是客套话,唯独老汪这最后几句话算是给依玫打了一剂强心针。她这放着纸醉金迷的欢乐日子不过,大老远跑回来争家产,即便沈灿灿不说,依玫也明白自己是硬碰硬的实力半分没有,手上有且仅有的唯一一张王牌,就是她家老头子依洪乔。 只要老头子疼她,金山银山都可负手而得,要是老头子眼里没她,那就是半分胜算都没有了。 而这司机老汪可是老头子的心腹,丢出去都能扛起半个远森,实在轻看不得。依玫垂眼把老汪的话细细咀嚼。 “……那位周先生啊,也真的是人中龙凤,董事长说明天他就来家里,还说要请他吃饭,小玫啊……” 依玫冷不丁被点了名字,回过神来脑子里只有老汪说的半句话,又不能再问,只硬着头皮接了下去:“明天一起吃饭啊?挺好的呀。” 内视镜里头映出老汪满是慈爱面庞,他笑了笑:“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不过,董事长今天还在担心,要是你一落地回来就给你安排相亲,你可不得气得跳脚?” 依玫:“?!!!” 怎么回事?相亲?她就走了个神,怎么突然就说到相亲了? 依玫咳了两声,往前挪了挪,问老汪:“汪叔叔,那人什么来头啊,我这才刚二十二岁,能让我爸给我这么着急安排相亲的,您确定真有这号人,不是,他是潘安再世?” 老汪又是被逗得笑个不停:“小玫啊,你怎么去珠海读了四年书,回来嘴皮子这么逗了,这些年学了什么你这是?” 依玫嘿嘿笑:“我这嘴皮子利落不也是从小您就知道的。您就行行好告诉我吧,您还知道那人什么料?别叫我两眼一抹黑地去相了亲啊。” 车顺着路开过玫瑰华庭的大门,绕着中央喷水池,往依家而去。 老汪说:“是个投行里头的,科恩投行,外资的,那也是远森上市的时候就合作过的老投行了。他也不过四年多前跟董事长打过几次照面,董事长倒是很赏识他,这几年远森的案子都交给他做了。” 依玫喃喃:“四年前多啊……” 四年前,她都才刚成年多久?!这人已经开始工作了,还能接远森的案子。依玫脑子里立刻就勾勒出那身西装公文包,油头劳力士,自己先打了个冷战。 依玫眉头都拧起来。 完了,该不是老爷子宠信依琛到这种地步,要把她送去“和亲”,这才派老汪来接她的?御前大臣远送不受宠的公主,完了完了。 依玫定了定心神,笑问老汪:“明天几点吃饭呀?我爸说了吗?” 老汪仔细回忆了一下,“明天傍晚吃饭吧,董事长说三点左右要跟他见面开会。” 依玫“噢”了一声,捏着手机就跟沈灿灿发消息:明天下午两点半,速来我家,带妆,救我。 老汪倒底是为了老爷子办事,直到依玫在家门前下车,都还喋喋不休地吹捧老爷子手头那位当红炸子鸡。 “……那位啊,听说是一直在国外长大的,家里上头就是科恩投行的创始股东之一,他是远亲,还是凭自己个儿的本事进科恩的,之前远森的分公司的几个兼并案子,都是他包办的,现在他在远森,都跟个高管似的了……” 老汪在家门前停车,话还没个收尾意思,依玫也没拂了他的面子,问:“汪叔叔您亲眼见过那人吗?这履历这么漂亮,年纪……应该不小了吧?那人帅吗?要是帅的话,离过婚也没关系。” 老汪伸出一根指头,朝着内视镜里头的依玫点了点,笑说:“你们现在这些小姑娘,就会紧着盯别人的脸皮。” 依玫抿着唇笑笑。哪里就只盯着脸皮呢,身材也得好好盯盯不是? 老汪摇摇头:“快三十了吧,婚是肯定没结过,要是结过婚了,董事长能有这个心思?啧啧啧,听董事长说过两句,好像对象都没处过。” 依玫:“……” 完了,这下肯定是“和亲”了,有钱有履历,干投行的还能没个心机?这三样都有,三十都还没谈过恋爱,除了丑还能是什么? 依玫强扯了扯嘴角,将车门推开,关车门时回头对老汪笑说:“行,明儿我会会我爸手上这颗小明珠。” 老汪哈哈大笑,把车开向车库。依玫望着那车屁股就是叹气。 明珠?只怕是鱼目。要吃最精华的鱼脸肉鱼眼睛,就避不开这颗鱼眼珠子,吃不了,嘴巴还弄得又涩又苦。 依玫转身往家门处走,一手扶着行李箱,一手又在微信上啪啦啪啦敲了几个字回复沈灿灿:Mayday!Mayday!明日切记速来!最好明早就来! 门铃按过,大门不过片刻就从里打开。 依玫满脸笑容,只以为是管家阮姨来开门,兴冲冲一句“阮姨我回来啦!”已经说了一半,这才看见扶着门把手的那位。 不是别个,正是那个横一脚插进依家的邵云媚,依洪乔的第二任妻子。 依玫扬起的嘴角登时就垮了下去:“阿姨好。” 邵云媚上下看她一眼,说了句:“回来了?”这才侧身放她过去。 别说,这一套眼神笑容动作下来,还真能捏造出两分贵气来,叫人看出她打心底里把自己放在当家女主人的位子上。虽然邵云媚原本也只是邵家的私生女,算不得能上台面的出身,也没在邵家养多久,可倒底是在依家呆了二十多年,怎么学也能学到这个地步。 其实邵云媚也没有裴芜说得那样老气,只是邵云媚自己给自己硬造了个豪门贵太太的人设,什么都往那个方向发展,把自己搞得老气。再者,依玫看惯了裴芜那张冻龄脸,不由自主地以为天下五十岁的女人都还能那么火辣奔放,跟眼前这个跟裴芜同龄的邵云媚一比,只觉得邵云媚无论是那张脸还是身材,都比裴芜的要垮得太多。 依玫忽地想起裴芜之前说过的话,也还是越发觉得邵云媚这些年过得不值当,虽然是小三,也叫她不由得替邵云媚惋惜两秒钟。 依玫笑了笑没说什么,推着行李箱进家门,随手把行李箱往玄关处一放,还没转身,就听见后头依琛无时无刻不带着讥讽调笑的声音。 “终于摆架回宫了?一家人都候着,等着伺候咱们小公主用膳呢!” 依琛从楼上下来,该是刚下班没多久,还穿着衬衫,此时一面走下来,一面慢条斯理地解开袖口把袖子挽起来。 依玫转身瞧他,冷笑两声:“唱戏做全套。来,你给我嗻一个。” 邵云媚是见惯了依琛和依玫明争暗斗,从前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时却忽然插了句嘴:“怎么一回来就开始吵架呀?两兄妹该和和睦睦才是,真是的!小玫年纪还笑小,依琛你当哥哥得懂得多让妹妹两句。” 依玫眼珠子一转,笑说:“阿姨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跟大哥这哪是吵架,不过斗两句嘴你就这么着急。我跟沈灿灿还往对方嘴里塞过泥巴呢!” 依玫说完,一抬眼,还真的就看见楼梯尽头,老爷子扶着楼梯扶手,正正好站在二楼平台。 作者有话要说:收藏吧收藏吧!走过路过踢我一脚~ 第3章 曼哈顿 老爷子一步步往楼下走,眼角皱纹没动,笑声倒是爽朗:“云媚你着什么急,他们两兄妹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你又不是第一天见到。” 邵云媚嘴角抽了抽。 老爷子走下楼梯,朝着依玫招了招手,“来,去吃饭吧。” 依玫斜斜睨邵云媚一眼,两三步上去挽住老爷子的手臂,说:“爸爸,我临回来之前学了做葡挞,等会儿烤给您吃当点心,怎么样?” 老爷子笑着将肩膀耸耸,抬手就是一戳依玫的额头,“你就为了学这个,毕业答辩才没过的?” 依玫啧啧两声:“我这不是都过了毕业了嘛,再说了,您喜欢,这才重要不是?” 老爷子是拿她没办法,只笑:“行。” 快走到餐桌,老爷子终究没忍住,压低了声音问依玫:“你妈妈她……” 依玫瞄了餐桌那头邵云媚一眼:“好着呢,等会跟您细说,嗯?” 老爷子瞧见她的眼神,点了点头。 …… 一顿饭是吃了个面上微风细浪,底下却是风起云涌。 依玫毕竟是在外头呆久了,老爷子心疼,刚上桌就给她夹菜,这个肉丸子吃一点,那个虾也给她亲手剥好了放进碟子里,宠得叫邵云媚眼红心热的。 旁边的依琛倒是面无表情,连开口调侃依玫一句巨婴也不稀罕,只安安静静吃自己的,桌底下邵云媚都给依琛踢了两脚,他倒还是毫无反应,最后也厌烦了,还把桌上一块排骨夹到邵云媚碗里,好叫她乖乖闭嘴别没事找事。 依玫一面跟老爷子边说笑边布菜的,眼角余光却是没少往依琛和邵云媚那边扫,见着邵云媚没吃多少,还皱着眉头问她是不是暑气热胃口不好,要不要等会儿叫管家煮点绿豆汤。 老爷子目光扫过去,叫邵云媚那张脸一瞬由夏天进入冬天。 依琛筷子尖动了动,从桌上那碟子甜酸排骨里头挑了一块青椒,夹到邵云媚碗里:“都说了叫您下午吃三分饱就好,还跟陈家太太喝完下午茶,又去跟李家夫人喝的。晚上胃口当然不好。” 邵云媚当然顺着依琛的话往下说:“都是远森的合作伙伴,走动走动嘛,我也不能在家里吃白食对不对?” 依玫笑起来:“阿姨这是什么话,好像我们老依家多小气吧啦的。玩笑话在外头可别这样说,在咱们自己家开就好了。” 老爷子把筷子搁下,面上表情倒是柔和了些,捏着筷子的手腾出一个指头来,指着依玫笑:“没白供你读书,出去一趟回来你还学得挺懂事了。” 依玫笑了笑没说话,也跟着把碗筷放了下来。 老爷子用餐巾在嘴角抿了抿,眯着眼睛瞧依玫手边的碟子。那还干干净净,没放过什么菜上去,都没沾什么油花。老爷子努努嘴:“这就吃饱了?” 依玫把擦了嘴的餐巾一丢,点点头:“减肥呢,可不敢吃多了。” 老爷子把手往身后一背:“那就给我泡壶茶去,端到书房。” 依玫乐呵呵站起身来,问:“老样子?碧螺春? 老爷子嗯了一声,背着手就往楼上走,依玫笑着朝邵云媚和依琛点点头,临走前还说:“我去给爸泡茶了。” 邵云媚一双三角眼又冒出火来,看着依玫端着茶壶茶碗上楼,这下是真的一口饭都吃不下去了,把碗筷一搁:“你就不懂得帮我两句?” 依琛登时也没了胃口,拿起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您的意思是我刚刚没说过话吗?” 邵云媚听了更是一口气卡在喉咙不上不下,瞪着眼睛跟自己儿子吵:“你不看看那丫头一回来就气我?从进门到现在,让我有一刻好受的吗?” 依琛那表情千万年都是那样,对着自己的妈也是那样冷眼瞧着,说:“她刚回来,老爷子难免把她捧几天,依玫那个吊儿郎当没正形的样子,有什么好值得费心的,您跟她争什么风头?” 邵云媚可不是两三句能够被劝住的,张口又要说话,可管家阮姨刚好走过来将依玫父女的碗碟收走,邵云媚一看见她来,当即噤了声。 看见阮姨进了厨房,这才开口:“你不知道老爷子心里还惦记着那丫头的妈?公司的股权,她手里攥着的还比老爷子的多,那丫头肚子里一汪坏水,指不定怎么对付你。妈这是在为你着想。” 依琛眼里没有半分动容:“我还是那句话,依玫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她撑死了能让我两天不痛快,但永远不可能坐上远森总裁的位子,老爷子明白,依玫的妈也明白,不然依玫也不会大老远回来哄老爷子,把她妈妈说服了,直接就能接管远森。” 依琛拍拍衣摆站起来,居高临下,对邵云媚说:“您放心,我为我自己着想,比您要努力得多。我吃好了,您刚才没吃多少,您慢用吧。” 说完,依琛也上楼去了,只留下邵云媚一个人在楼下餐厅。 邵云媚哪里还能吃得下去,拿起筷子又是丢下,眼睛只盯着楼上,咬着牙自说自话:“叫她上去还能说什么?老东西,裴芜现在钱也有人也有的,还看得上你? …… 邵云媚也确实没有猜错,依洪乔看见依玫端着茶进来,书房门一关上,依玫的屁股还没有沾凳面,他就问:“你妈妈……她还好吧?” 依玫抬眼一瞧老爷子,嘴角勾勾,扶着太师椅的扶手坐下,先抻了抻手给老爷子斟了杯茶,慢悠悠地把茶壶放下,这才说说:“好着呢。跟我同一天的飞机,飞乌鲁木齐玩儿去了。” 依洪乔咂咂嘴,把茶杯捏起来,杯沿还没铁道嘴边,话是忍不住:“一个人去?” 依玫摇摇头:“您跟我妈都离了二十年的婚了,您都娶了邵阿姨了,就安安分分地,好吧?别叫邵阿姨也跟我妈一样受委屈,嗯?” 依洪乔撇撇嘴,语气都带上一些不耐烦:“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懂事?” 依玫狗腿地笑笑:“不还是您供我读书嘛,总得为您着想。” 依洪乔鼻翼耸耸,喝了口茶:“你最好一直都给我这么懂事,消停会儿,你也不小了,二十二了。” “所以您就想把我嫁出去了?” 依洪乔端着手里的茶杯都顿了顿,喉头一滚,倒是半晌没说话。 依玫低头看自己的手指甲:“烦我,看不惯我,把我嫁出去也没什么,还先打发汪叔叔来跟我说,啧。” 依洪乔还端着茶杯没放下,那茶杯仿佛就是他那副大家长的态度,烫了手也好,总得攥在手里才能不丢面子。 依洪乔先是长长叹了口气,一副“我都是为了你着想”的样子,开口教训依玫:“你看看你这个性子,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做事没半分靠谱,只有这张嘴巴,辣的时候比辣椒还辣,酸的时候比那老陈醋还酸。” 依玫不服气:“我这嘴甜的时候,不是也能甜到您心坎儿上?” “所以啊。” 依洪乔这下理直气壮:“你啊,就是个人精,你要是愿意,察言观色做得比谁都好。依家家底也厚实,你长得也好看,早早嫁人,把丈夫攥在手里,有什么不好的?” 依玫还没开怼,依洪乔又说:“我倒是还想你再读个研再嫁人,你还肯读书吗?” 依玫嘴角都往下拉。 读书?怎么读?最少最少也得去英国读研读个一年。一年之后回来,依琛早把远森总裁那张大班椅给坐烫了,她怎么扯他下来? 依洪乔见依玫不说话,又抓紧时机开口:“老汪都跟你说过了吧,我给你挑的这个人,不论是模样还是能力,都是顶尖儿的。更要紧的是,远森是他的老主顾,他欺负不了你。这样的王老五打着灯笼都难找。” 依玫正想说:您怎么不转行去当媒婆。这嘴皮子灵光的,怪不得远森制药能发家呢,就靠着您这张嘴去卖药,不富才怪。 依洪乔似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仿佛连她的腹诽都听见,哼出两口气来:“你以为我这么有功夫闲得给你说亲?你妈妈可不管你这些,我不管你,你指着楼下的小妈管你?” 说起邵云媚。依玫眼珠子却是转了转。 “我知道,您这是为我好。我也知道,我这人没什么本事,书也读不好,到哪儿都是个小棒槌。就凭着爹妈赏的漂亮脸皮,什么也干不来了。” 依洪乔没想到依玫先服了软,他的语气也柔和下来:“嗯,然后呢?知道爸爸好了吧?” 依玫点点头:“可是,我这样什么也不会,嫁过去,不就跟邵阿姨一样了吗?” 依洪乔当即吹胡子瞪眼:“胡说什么,你是明媒正娶过去的,跟她怎么一样?那人也还没结过婚,干干净净的。” 依玫抿着唇叹气:“这年头明媒正娶有什么用,我妈不是您明媒正娶进老依家的?” 这回轮到依洪乔没话说。 依玫又是叹了口气:“我跟您爷俩,就不绕弯子了。我要是现在嫁人,过去就是个花瓶,依家现在是家大业大,他不敢欺负我,以后可不一定。我就怕像邵阿姨那样,邵家没以前景气了,她也不能帮衬依家什么,除了这个‘依太太’的名头,什么都没捞到,还不如以前当‘姨太太’的时候舒坦,您说呢?” 第4章 莫斯科骡子 依洪乔是真的无话可辩驳了。 商场如战场,甚至比战场更甚,从来没有硝烟,也永远没有停止的时候。老依家里头知父莫若女,依玫当然明白依洪乔不是听不得真话的人。 依洪乔也知道自己待这二婚的邵云媚刻薄,他并不是什么重男轻女的人,如果不是当年如日中天的邵家肯认邵云媚这个私生女,别说依琛五岁,就是二十五岁,他依洪乔都未必能能点头让依琛进依家的门。 后来邵家渐渐失了势,邵云媚又是个除了捉奸吃醋一概不会的眼浅鬼,还真是倒过来变成母凭子贵,靠着依琛才能留在依家的屋檐下。可那又如何,即便是在依洪乔的遗嘱里头,有裴芜的名字,有依玫和依琛,也都没有邵云媚的。别说没有如今没有,依洪乔是连动也没有动过把邵云媚加进遗嘱去的念头。 依洪乔半晌没说话,依玫也只安安分分地坐着,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没必要再往前紧逼,她等着依洪乔自己把那句话说出口。 依洪乔把手里的茶杯放下,说:“你有自己的主意了吧?来,说说。” 依玫笑着清了清嗓子:“您,在公司帮我找个位置,我空降下去,镀个金,怎么样?” 依洪乔笑,问她:“总部?” 依玫笑得更加狗腿,还装模做样摆了摆手,“看您这客气的!总部那当然是再好不过。” 依洪乔笑着抬手点了点依玫,那副大家长架子一眨眼又端了起来,指了指桌上那茶杯,一个字:“茶。” 依玫点点头起身给依洪乔添了杯茶,还端着捧到他手里:“茶。” 依玫是乖乖坐下,等着依洪乔发话。 茶杯被端到依洪乔手边,他悠悠闲闲地,拨开茶杯盖子吹了两口浮沫,缓缓呷了一口茶。 动作是不经心,话却是斩钉截铁:“总部你就别想了,明天我让张平给你一份子公司的名单,你挑一个管就是了。” 说完了,依洪乔还不忘讥讽依玫两句:“还想总部,我怕远森都得整个折在你手上。” 依玫啧了一声:“您这话说的,您但凡让我当个公关,您口袋里这钱都是只进不出的。” 依洪乔笑着瞧依玫,说:“公关?你是我家的丫头,我怎么舍得让你去当公关。” 老爷子少说软话,依玫也好哄,听了这句本来就没什么脾气了,可是想要的东西还没拿到,嘴角还是耷拉着,脸颊鼓鼓,就差在额头上凿“我不高兴”四个大字。 依洪乔放下手里的茶杯,又往前走一步哄她:“好啦,刚刚才自夸自说懂事了,怎么还这么小孩子脾气,我就是直接把你丢进总部里头,底下人能服你?你这个身份,上头的人敢用你?除了怎么上班打卡耗时间,怎么领工资,你还能学到什么?” 依洪乔说的在理,可依玫原本就没想过学什么,纯粹就是憋着一口气回来跟依琛斗的。只恨这些心思不能让依洪乔知道,老爷子最讨厌家门不宁,她不能丢了这张牌。 依玫叹了口气,说:“行吧,可是您要放我到子公司里头,我不也还是个大号空降兵吗?比总部又好到哪里去?这样吧,总部最近有没有什么项目啊,案子的,大小不论,塞我进去,我不当大拿,打个下手就行。您不急这一两年就嫁我出去吧?” 依洪乔想都没想,说:“不错。我也是这样想的。” 依玫听着脑子忽然有些发白,回过神来立刻就想到了老爷子心心念念的那颗“鱼目”王老五。 小狐狸,这下子可不是中了老狐狸的计。 依洪乔果然说:“总部最近要收购一家加拿大的生物制药公司。就在多伦多,正好,你熟。接这个案子的投行,科恩投行。负责人呢,明天下午三点要来家里跟我开会,你就一起吧。” 依玫急了:“爸……这……” 依洪乔自然还有后手,立刻说:“这个项目对远森意义重大,做得漂亮,我让你直接空降远森,总部,管理层,三把手,跟依琛平起平坐。” 依玫嘴还没合上,硬生生把话改成:“爸,这真是太妥当了!还是您想得周到!姜果然是老的辣!” …… 依玫和依洪乔又说了一会儿话,依玫忽然问:“爸爸,邵家的宁和不就是生物制药公司吗?” 依洪乔点点头,只嗯了一声。 “那怎么突然之间又要收购加拿大的那一家生物制药公司?宁和以后没用了?远森不是还控股宁和百分之六十吗?两家的对赌协议,宁和这几年业绩不错啊!” 依洪乔难得表情严肃地看了依玫一眼,说:“看样子你倒是真的想进公司的。连这些都问过了?” 依玫笑了笑:“我说我真懂事了,您还酸我。” 依洪乔耐心给她解释:“宁和这几年的业绩确实不错,可是也只是倚靠着它那款针对类风湿性关节炎和红斑狼疮的‘弗利他’,都是十几年前出的了,宁和的实验室一直没有新药研发出来,这样一直吃老本,不是长远之计,远森一直是做原研药的,手里头没有生物制药这块儿,不论是实验室和人,都缺。” 依玫噢了一声,说:“原来是这样,那远森跟宁和的对赌呢?咱们不会输了吧?” 依洪乔没急着解释,倒是先问依玫:“对赌协议的内容,你知道吗?” 依玫抬眼看了看天花板,边想边说:“远森买了宁和百分之六十的股份,注入资金,宁和得连续四年,年利润增长达到百分之三十,达到了,远森以原价买回这百分之六十的股,没达到,宁和直接并入远森。我记得没错吧?” 依洪乔点头,对依玫不吝夸奖:“不错不错。那你说说,我为什么要跟邵家签这样的对赌?” 依玫想了想:“我也有些纳闷儿,这四年后的钱,肯定没四年前的钱值钱啊,要是宁和做到了,远森就是一趟亏本的买卖。顶多算是这几年的利益分红吧。我想的是,您是为了还邵家的人情?起码当年邵家不是认了邵阿姨,咱们老依家把依琛领回来才没怎么丢面子的。” 依洪乔笑了起来,摇着头:“你呀,就只盯着这点人情世故。‘情义千斤,不敌白银二两。’这句话你先记着。” 依玫只听着,嘴角抽抽没说话。 “四年前,别说是北京城里头,就是放眼国内,也没有多少是做生物制药做得好的。邵家的家底是老几辈子的邵家人混街头混来的,那时候手段还厉害着,把对家一个个压得死,等现在嫡系的邵显扬上位了,外头风也紧了,那些底下的手段都不好使了,国内其他生物制药的公司才一个个发展起来,可迟了就是迟了,拍马直追也赶不上邵家的宁和了。” 依玫的眉毛挑了挑:“是这样啊,那既然邵家四年前都缺钱缺成那样了,您当年怎么不想买别的公司培养培养,自己弄一个生物制药的公司?” 依洪乔听了,不知为什么,那笑忽然就带了些得意。他先是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回忆:“我当年还真是这么想的,也就是因为这个,才找了科恩投行,准备去深圳香港那边,远离邵家势力的地方,挑一家生物制药慢慢培养。但是跟这个项目的团队,有个刚转正的实习生,给远森交了份提案,说远森注资宁和,比远森单独买公司来培养,要划算得多。” 依玫怎么猜不出这人是谁,笑问依洪乔:“就是您准备塞给我的那个王老五?” 依洪乔点点头,说:“就是他,那份提案做得很不错,优劣列得清楚明白,市场是一部分,关键是他一个在外资做金融搞投行的,还能摸清楚这北京城里头的弯弯绕绕,这实在难得。那时候科恩还只是在香港有公司,在北京还没有呢。” “才刚转正就这么厉害?”依玫努努嘴,不情不愿地夸了句,心里又打起了小鼓。 依洪乔看依玫那副样子,叹了口气,摆着手让她跪安:“行了行了,知道你嫌弃人家年纪比你大不少,可是明天见面,绝对不许给我胡来!你不愿意嫁,没关系,把这人给我弄跑了,我扒了你的皮!” 依玫努努嘴。什么叫真金白银前面人情不值二两,连亲闺女都不值二两。 “行,我明儿一定当个大家闺秀,能点头绝对不开口,不打扰您跟您‘亲闺女’谈生意,行了吧?”依玫慢慢悠悠站起来,托着茶盘出去,临出门还屈膝行了,干干脆脆应了一声—— “嗻!奴才告退!” …… 依玫回到房里洗了个澡,往床上仰面一躺,这才想起来给沈灿灿发的微信,连忙滚起来把手机翻出来。 何止是微信消息,就是微信电话都打了七八个过来。依玫看见了心里都不仅有点感动,连眼眶都有点发酸,给沈灿灿回了句:不枉爸爸每年给你成吨成吨地代购面膜,你心里是真的有爸爸我的。 刚发完,沈灿灿那边微信电话就打了过来。 沈灿灿开口:“儿子你死哪儿去了?怎么打电话都不接?” 依玫抬眼往房门那边看,又是走过去摸了摸门把手,这才走到房间的更衣室里头,躺在中间那张沙发凳上,说:“刚刚哄老爷子呢,我不在这几年,他是不知道是被哪个搞传.销.的灌了迷魂汤,还真是铁了心要我把嫁出去。” “原来你说的是这事儿啊!那人我知道。” 依玫:“!!!” 第5章 斯嘉丽·奥哈拉 依玫腾地从沙发凳上坐直起来,问沈灿灿:“你又知道什么内情?” 电话那头的沈灿灿不紧不慢地回答:“整个北京城,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你爸爸这几年可看重科恩投行里头的一个经理人,科恩在北京城落脚的事情,都是你爸爸帮忙敲定的,不然一个外资投行,哪儿那么容易在这四九城扎根下来?” 依玫这下觉得不对劲了:“这怎么像传.销.邪.教啊?我爸他不会真中邪了吧?他宝贝那人的样子,啧啧啧,我都没见他那么宝贝过我?也就我妈能比一比,还得是我妈跟我爸离婚之后的。” 沈灿灿嗯了半晌,说:“那倒不会吧,你们家这些年的案子不都是交到他手里了吗?也没见你家缺砖少瓦的。哎,圈里还传得还有意思的,说那经理人可帅了,我没看过照片,他老在不在北京,替你们家满世界跑腿。姓什么来着,邹?还是,周?哎,我忘了。” 依玫啧啧两声,满口都是恨铁不成钢的味道:“你脑子能记得住什么?!” “我帮你打听还不成吗?今天太晚了,明儿吧,明儿我去转一圈帮你捞些干货来。你明儿是要跟那人相亲了吗?怎么火急火燎地要我过去救你?” 依玫听见“相亲”两个字就有点儿蔫,从更衣室站起身来,走到浴室里头准备洗漱,一面走一面跟沈灿灿说:“你明儿带我去找个庙拜一拜吧,明早就去。我下午场相亲,得好好拜一拜。” 沈灿灿止不住叹气:“怪不得从小我妈就让我一定得好好读书,读不好书是要像你一样被逼嫁人的。” 依玫当即挂了电话,连句“拜拜”都没说,直接把手机丢在一边,刷牙洗脸敷面膜,上床睡觉。 …… 第二天一大早,沈灿灿还真开车过来接依玫,依玫难得穿了一身白T恤牛仔裤的,跟沈灿灿一见面,还被她好一通嘲笑。 沈灿灿言语毫不留情:“你这身是小学的吧?我好久都没见你这身上这么多布了。” 依玫甩着包就往沈灿灿屁股上打:“你懂什么?这些事情要心诚,仪式的东西不能随随便便来。” 沈灿灿发出一声切,看依玫坐进副驾驶后伸手在导航上调了个地址,等依玫弄完,她扫了一眼准备开车,一瞬又觉得不对劲,才探脑袋去看清楚。 “依玫,你别是在外头玩儿傻了吧?‘男雍和,女红螺’,你下午不是相亲吗?这可不是雍和宫的业务范围,你真要反着来?” 依玫把安全带扣好,墨镜往脸上一架,手指头伸出来,拇指食指和中指贴着摩擦,说:“Money,money,money!我现在想要的是Money!归根结底,这破事也是Money的业务范围,2020年了,把你那套封建思想给我收起来。OK?!” 沈灿灿拿她没办法,只说:“行,要是有烂桃花沾上来,你就等着瞧吧。” 依玫:“呸呸呸。” …… 六环到二环,不是早高峰的时候都开了快一个小时。依玫和沈灿灿买了门票进了门,领了香就往里走。 依玫是碰着香炉就敬香,遇着软墩就跪拜,沈灿灿不信佛,只站在旁边陪她。进佛殿里头的时候依玫都不说话,沈灿灿跟她说话还被她伸着手指头压住嘴唇。直叫沈灿灿觉得,依玫是这些年考前临时抱佛脚抱习惯了,虔诚得还真让人觉得她是什么正经佛门中人。 敬了香拜了佛,依玫还拉着沈灿灿转进一个小展馆殿里头转悠。其实依玫对这些东西一知半解,她说自己是到一方水土敬一尊神,也确实没有说大话。进了展馆殿,沈灿灿都觉得依玫放松了不少,随着玻璃橱窗慢悠悠地走,看展品也不算用心。 依玫包里的手机响了,她翻出来,却没有接,扯了扯一边的嘴角,直接挂了电话,又把手机塞回包里。 依玫这表情动作,沈灿灿是熟悉得不行,笑问她:“前男友?” 依玫自然不在沈灿灿面前避忌这些,大大方方点头,说:“他人在澳门。我都说了我要回来争家产,成不成都不回去了,还打电话来,臭不要脸。” 沈灿灿笑:“你以为谁都跟你这样没心没肺无情无义的,说断就能断啊?” 依玫瞪起眼睛来就辩驳:“我哪儿无情无义没心没肺了?一没出轨,二没劈腿的,他这是骚扰,装什么深情,他要敢追来北京城,看我不把他的腿给……” 依玫说着,目光碰上玻璃橱窗里头的喇嘛佛像,喉头往下滚了滚,声音收敛两分,“给打断。” “断”字最后一个音还没发完,依玫手机又响了。 沈灿灿下巴都往下落:“这人怎么这么烦啊?” 依玫挂了电话收起手机,表情有些不对劲,沈灿灿问:“不是前男友?” 依玫摇摇头:“是邵秋。” 邵秋的邵,跟邵云媚的邵,跟邵氏宁和生物制药的邵,是一个邵。邵家如今当家人邵显扬的独子,纨绔圈子里头数一数二的衣冠流氓,从小就纠缠依玫,要不是邵显扬用卡拘着邵秋不准随便出北京城,只怕依玫去哪里都甩不开他这块牛皮糖。 沈灿灿都拧起眉头来,语气更是不耐烦:“他还追你呢?这才叫骚扰!他不会还惦记着什么邵依联姻吧?你爸不会推你下火坑吧?” “切,怎么可能。”依玫拍了拍包上的带扣,脸上倒没有半分开心的意思,“我爸他就是只老狐狸,鬼精鬼精的,邵家现在依附着我们家,要起来起不来的样子,我爸怎么可能让我嫁给他?” 沈灿灿明白依玫为了什么不开心,也咂咂嘴:“起码他是站在你这边,不会为难你,至于他是什么出发点,就别太追究了。” “怎么不难为我?我爸他是宠我,可他那个做派那个思想,推着我去今天下午去相亲,不就换了个人嘛!邵春,邵夏,跟邵秋有什么区别?” 沈灿灿心疼她,一直轻轻拍她的后背:“别为了这些难过啊,晚上我出去挖料的时候带上你去吧,好好玩,姐姐带你去玩好玩的嗯?” 依玫点点头,跟沈灿灿一起把展柜看完,顺着路走了出去,一路可都还碎碎念,“都不知道是哪个好命鬼,能抱上我爸的大腿,要公司有公司,要人有人的……” …… 玻璃展柜另一端,男人目光落在展柜里头的千手罗汉身上,罗汉神像是面目狰狞,可男人却是勾着嘴角笑起来。身边的下属被吓得不轻,说:“周总,您没事吧。” 一向冷得跟雕像似的老板,青天白日的,只是雍和宫大街上路过,本来还有个会要开的,却没头没脑地突然要进来逛,一不敬香,二不礼佛的,就在这乌漆嘛黑一家小展厅里头转来转去。 周谦行手掌虚虚握了个空拳,咳了两声,抬起眼来好像又恢复成平时的模样,神佛无惧,宠辱不惊的,唯独那嘴角上扬,叫人看着心里都痒。 “没事。小宋,接下来那个会,先取消吧,改到明天下午再开。” 冷不丁地说会议取消,小宋都有些高兴,本来就是临时召开的会议,为着给依家的远森挑公司的,这桩案子周谦行看得重,三天两头紧急会议,但凡有个疏漏都会被他捉住,底下人都苦不堪言。 小宋一边发通知,一边跟着周谦行往外走。 微信小群里头自然是欢呼一片,助理也笑起来,问周谦行:“周总接下来行程是去哪儿?” 周谦行抬腕看了一眼表,报了个地址。助理有些惊讶,那个地址他也熟悉,一个私人收藏家的四合院,每当周谦行要见新的大客户,总要去哪里挑两件拿得出手的礼物。 可是今天,连小宋都不知道周谦行最近又迎来了哪尊大佛。 小宋问:“是新签的哪家……” 周谦行摇摇头,倒是耐心解释:“老牌儿大腿。这个比较厉害,所以要常抱,抱对了,可是能要人有人的。” …… 在进雍和宫之前,依玫在外头小摊上买了个面包,把雍和宫走了个遍之后就跟沈灿灿坐在回廊下头喂鸽子。 还没入秋,雍和宫的几棵柿子树上,果实尚且透着青,看起来就有些涩,叫人瞄一眼都牙酸。偏得风吹佛铃,也弄得那柿子果晃晃悠悠,倒是十分惹眼。 沈灿灿丢了手里最后一把面包屑,拍拍手拉着依玫站起来,说:“去对面五道营找点东西吃,那里开了家新的素食吧,带你去尝尝。” 依玫倒想起什么,一面走一面说:“你平常去哪家健身房,带我一个。我刚回来,都不知道哪家合适。” 沈灿灿笑:“我去那家离我家的公司近,我下了班就去,离你家远着呢,别想了。你又不会开车。” 依玫努努嘴:“我打车去不行?” 来回一个小时,沈灿灿是服了她,只随口应和,又开始数落依玫:“我说你怎么不去考个驾照啊?你想问老爷子要个贵重的礼物都要不了多贵的,要房要公司过分了吧,要个包要双鞋又太轻,你还真好养活。” 依玫心情不好,但反过去呛人的精力永远满格:“我这不是到哪儿都有副驾驶座嘛,要什么车。” 沈灿灿:“……” …… 两人走到对面五道营,找到沈灿灿说的哪家素食吧,到顶楼阳台吃午饭。 餐吧里头还散养着两三只猫,依玫酒足饭饱就逗了一只过来抱在怀里,一下一下地给它顺毛。 沈灿灿抬腕看了一眼表,下午一点半,现在要不走,依玫下午三点的约估计就是要泡汤。可依玫这样不紧不慢的样子,她也不好开口去催促,只叹了口气,挪过面前的果汁嘬了两口。 依玫当然瞧见沈灿灿翻手腕看表的动作,磨叽了一会儿,还是把怀里的猫放下,拍了拍衣服,一副上刑场的模样:“行了,走吧。” 第6章 神风特攻队 临到依玫家门前,沈灿灿是停了车,可依玫却半晌没有推开车门走下去,只坐在副驾驶座上,连安全带都解开了,就是不动车门。 沈灿灿看她这模样,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劝。本来就是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会的纨绔,要说有什么能干的,也不过是人堆里头打转罢了,要回来争家产,哪里有这么容易。 沈灿灿忍不住劝她:“不然咱们算了吧,你也不是不够钱花,何必回来遭罪?你自己手里头的股,裴芜阿姨手里的,还不够你花天酒地一辈子的?” 依玫瞪她一眼,说:“不能就这么算了,那人是我爸跟前的红人,他开始跟远森合作的时候,也是依琛刚进远森的时候。这么多年,不可能没有交集,这只当红炸子鸡,我不要,也不能落到依琛手里。” 依玫像是突然打了管鸡血:“不就是钓条老鱼吗?钓鱼谁不会,一条鱼换个三把手的位置。行,我去了。”说完,依玫扳着车门就走下车。 沈灿灿翻了个白眼:“你呀,什么时候能不这么轴!打小就是,连吃饭都要跟人比快慢!比输了还得把饭碗砸了的性子!” 依玫扶着车门,啧啧两声,说:“别废话了,今晚来接我,载我去工体,我要去洗洗晦气。” 依玫说完,啪地一声关了车门,攥了攥手里的包包带子,扯着嘴角,心里默念:大家闺秀、大家闺秀、大家闺秀……一直默念着走进家门。 时针还没到三点,还差五分钟,管家阮姨来给依玫开的门。 门一开,阮姨就说:“小玫终于回来了。” 依玫眼睛微微瞪大,下意识看向楼上:“人来了?这么早,不还没到三点呢嘛!” 阮姨笑得无奈:“谈生意的,怎么可能踩点来?周先生半个小时之前就到了,跟董事长在楼上书房。” 依玫点点头:“行,阮姨您给我准备个果盘或者点心什么的,我去换个衣服下来拿着端上去。” 阮姨应了一声,转身走进厨房里头。 早上那身衣服沾了香火又沾了猫毛的,当然不能穿去见客人。依玫换了身连衣裙,想着老男人一般都爱嫩的,还特意挑了件碎花的红裙子,搭了双凉拖。临出房门前,还在后脚跟和脚脖子上抹了点润肤露,搭了条玫瑰金的脚链。 依玫端着点心上楼,书房门还是关着的,她得一手稳住托盘,腾出一只手来敲门。 开始三下,没有人应。依玫想,大概是依洪乔跟他的老鱼眼睛聊得正欢,依洪乔的书房也大,除了书桌书柜占地不少,还有个小的会客区,外头连着的阳台上也放着圆几藤椅,估计是没听到。 依玫托着点心盘的手有点酸,换了另一只手托着,正要敲门,书房门忽然开了。 依玫松松嘴角,抬头笑道:“爸,我给您……” “噢,原来是依小姐。” 托盘上的杯碟发出叮铃响动,周谦行眼疾手快,先一步把依玫手上的托盘稳住,接到自己手里来。周谦行不止稳住她手里的托盘,另一只手还顺势扶住了她的手肘。一下子,两人贴得更近。 周谦行垂眼看她笑意一点点凝固,他倒是嘴角始终噙着笑,轻飘飘,就那个眼神都叫依玫手脚都软了。 依玫好像觉得自己两只耳朵都分裂了。 右边是依洪乔的声音从阳台那边传过来,隔着百宝架,显得有些朦胧疏远:“是小玫啊!” 更清晰的是左耳,周谦行的声音往下压,随着吐息钻进她的耳朵,往她骨髓里头钻:“好久不见,玫玫。” 依玫的腿这下是真的软了,手都不自觉地想摸手机,浑身上下都想向沈灿灿发出真正的求救信号:Mayday!Mayday!这次是真他大爷的Mayday了! 依洪乔见两人还没过来,扶着藤椅起身,从阳台往回走。 依玫听见脚步声,当即扶着门框站好,侧身从周谦行身边挤过去,往书房里头走。 “怎么还不过来?”依洪乔绕过百宝架,只看见依玫还站在门外,慌里慌张地把手从门框上撤下来背在身后,门内周谦行捧着一个托盘,听见依洪乔来,扭过脸来还朝依洪乔笑着点了点头。 一个是双颊绯红,目光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一个是笑容温和如初,叫人看不出一丁点儿破绽。 依洪乔目光在依玫和周谦行两人之间来回转。 依玫扯扯嘴角假笑:“爸,茶点我送来了,不打扰您……” “怪不得您常惦记女儿,果然女儿是贴心棉袄,上来开会前还给您备了茶点。您血糖不稳,这个时候是该吃些茶点了。” 周谦行这话说得平常,跟普通经理人恭维雇主一样,仿佛只是在顺着依洪乔的喜好揉捏,实则捏住了依玫的三寸,纵使依玫现在脚不愿意踏进书房,人也算是被他扯了进去,不得不呆在他身边了。 依洪乔看了一眼周谦行手上托盘里的茶点,说:“叫管家准备这些不行?还得你自己去,耽误时间,快进来坐下吧。” 周谦行捧着托盘侧过身去,让出路来让依玫走过去。 依玫眼里尽是周谦行那似笑非笑的样子,咬咬牙瞪了他一眼,趿着凉拖啪嗒啪嗒走到阳台,坐下之后却更不安稳,心往肋骨上撞,偏偏周谦行把东西放下,闲闲靠在藤椅上,还漫不经心地看她两眼。 依玫没抗住,先把视线挪开,依洪乔面前的茶杯上。 阳台围栏上种着一圈花,今天风大,吹得枝叶都响动,听着耳朵都痒痒的,又怎么也挠不到。 还是依洪乔先发话:“刚刚讲到哪儿了?” 周谦行笑着接上:“说到您想让依小姐跟着我们的团队去处理这次的收购案。” 依玫冷不迭被周谦行点名,只觉得天灵盖都被敲了一记似的。 依洪乔呵呵笑了两声:“小周你呀,我明明是说,收购案的团队要尽快挑好,什么时候扯到她身上去了。” 依玫登时有些懵,三两下缓过神来,又是一记眼刀刺向周谦行。这人葫芦里倒底在卖什么药? 周谦行低头笑:“前两句您还在提依小姐,说依小姐刚刚毕业回来,然后又说要尽快挑人组建收购团队,是我把事情串错了,还以为您要把刚刚学成归来的心肝儿宝贝送来给我帮忙,是我贪心了。” 依玫抿着唇不说话,开始认认真真打量周谦行起来。 怎么不过四五年,这人像是换了个馅儿一样,浑身上下跟依玫记忆里头的周谦行相比,好像就剩下那套英俊张扬的五官。明明眼睛还是那双眼睛,看人的神情也还是那样懒懒散散,好像什么东西都入不了他眼的模样。可这人现在说起话来,倒像是步步带着个钩子,一不留神就能把别人勾进去吃掉。 从前这人话少得过分,别说是对着他的同学朋友,即便是她追他追得连整个多伦多都快跑遍了,也讨不来他多两句骂。 追他的时候是那样,到手了之后还是那样,就连分手了,她连夜飞去多伦多就为了见他一面,他都半个字不肯亲口对她说。 “……小玫,小玫!” 依玫猛地回神,看向依洪乔,话还没头没脑:“怎么了?” 依洪乔气得眉头拧起,眼如铜铃,死瞪着依玫。 “刚才董事长说,九月中去多伦多,来年二月春节之前,能不能做完收购案回来。现在远森收购的目标和对目标的收购方式都已经明确下来,这个月十五号之前组建完收购团队,倒没什么问题。不过多伦多气候多雪,冬天冷,赶在多伦多的冬天做收购案,对国内的团队也是个不小的挑战。” 前情周谦行给依玫补完,忽地笑起来又把气氛活跃,“员工就算了,加工资发奖金给提成就可以收买人心安抚下来的,只是像董事长刚才说的,要依小姐一起去的话,只怕不是这些东西就能把女儿哄好的吧?” 依洪乔绷着的那张脸还真的活泛了不少,点了点依玫:“她自己说要去历练历练的,由得她去吃苦。不过呀,小周,你可别小看我依洪乔的女儿,她从前在多伦多呆过一个冬天,回来也没有抱怨过两句。” 依洪乔想了想:“也差不多是计划的时间吧,快九月送她过去的,一月多接她回来,那时候想送她去外头读书,后来还是接了回来。” 周谦行面上惊讶演了个十成十的真,笑问依玫:“依小姐去过多伦多啊,那就不用担心了。” 依玫磨了磨牙,终于笑着开始发言:“快四五年的事情了,早忘干净了。”周谦行看她,她笑得更真挚:“后来也一次没回去过,多伦多什么样,我都忘了。” 依玫这话是笑着说,可话里头骨头是骨头刺是刺的,连依洪乔都察觉有些不对劲。可周谦行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出来,还提着茶壶给依玫斟了杯茶,说:“那不是正好,可以回去好好重温重温。” 依玫开口想说话,桌子底下依洪乔一记扫过来,叫她把话憋了回去生生咽下。 依洪乔问周谦行:“小周啊,上次你在电话里说,在南方听到什么风声,你仔细说说。” 周谦行点点头:“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之前董事长您都跟我提过,邵家的宁和生物制药,这几年的药品销量,几乎都是跟各种医疗机构私下签订合约,不公平竞争得来的。我不过是在外面跑了几圈,把这些消息证实了而已。” 依玫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提到邵家的时候,周谦行的目光明显往她这边扫了扫。 依洪乔听了,顿了许久才叹了口气:“邵家是混街头发家的,手段向来不干不净,祖上是这样的人,子孙又能好到哪里去?” 第7章 莫吉托 从三点聊到六点,天都黑了个透,依洪乔是有心留周谦行吃晚饭,可周谦行说公司还有事情要处理,只能等下回。 临出书房门,依玫盯着周谦行的背影,自己一直紧绷着的背才终于松了一些。 偏得后头依洪乔说:“小玫,替我送送小周。” 得,刚刚放松下来的背,腾地又紧张起来。 周谦行还回头来,看她的那双眼,又是那副要笑不笑的样子,捉住她的窘迫:“那就麻烦依小姐了。” 依玫心里暗骂:他大爷的。 楼下,邵云媚正坐在客厅,看见周谦行下来,也是客客气气跟周谦行点头。依玫看见,又往周谦行身上打量,这人不知道来依家多少回了,连邵云媚对他的态度都这样好,他还真是依洪乔的心腹。 依玫送周谦行出门,站在花园外头等他助理把车开过来。 两侧蔷薇花开得正茂盛,似乎终年都不见彻底凋敝,这一拨谢了,那一拨又能再盛开。 周谦行比依玫要高许多,更别说依玫现在脚上只趿着一双凉拖,头顶只能刚刚到周谦行的下巴。两人站在一起,别说打量他什么神情,就算是她想跟他说句话,抬头都费劲。 周谦行一手领着公文包,一手抄兜,说:“送到这儿可以了。依小姐回去吧。谢谢。” 依玫听了想笑。对了,现在的周谦行这才对味道了,冷冷淡淡的跟座冰山似的,仿佛他真的是一字千金,半个音都不肯浪费在别人身上。从前在多伦多的时候,依玫就听过有人这么形容过周谦行:把他丢到湖里,只怕湖都得结冰。 依玫扯扯嘴角,也没跟他浪费笑容,问题直白简单:“你怎么会在这里?” 周谦行偏头来看她,他个子高,看她的时候居高临下,那眼神淡漠,仿佛看个智障。依玫看着就来气,偏偏他的话更气人:“谈生意啊,不明显吗?” 依玫语气都有些急:“我家?跟我爸?收购案还去多伦多?是你想重温啊?还是想我重温啊?” 依玫气得跳脚,周谦行倒是不咸不淡牵起嘴角笑了笑,那双眼看她是看她,却没有半分把她放在眼里的意思。 周谦行冷冷开口:“依玫,世界不是只围着你一个人转。” 依玫一瞬怔愣。 当初他电话从多伦多打到北京,跟她提分手,她连夜飞去多伦多,浑身上下只有一件厚羽绒,他朋友也是这么替他传话的,说他半分钟都不愿意浪费在她身上,还说了他的原话:依玫,世界不是只围着你一个人转。 眼前人就这么看着他,周谦行看她那双眼忽地有些泛红发亮,忍不住喊她一声:“依玫……” 依玫低下头去,只把头顶的发旋留给他看。等她往后退了一步,抬起头来再跟他对视时,说:“行,你记住你的话就好。我指望着这个项目发财,我不难为你,你别难为我,你赚你的,我赚我的,只是同事。OK?” 周谦行眼尾扫她一回,倒是开口应下:“OK。”末了还重复她的话,“同事。” 依玫听着那话耳朵不舒服,满了血又想回怼,手里捏着的手机却是响了,是沈灿灿。依玫接起电话,对那边说:“行,我在家门口站着了,等着你呢。” 电话挂断,周谦行倒出声:“依小姐挺忙啊,约这么多?要不要送你一趟?” 依玫哼了一声:“周总耳朵不太好使?没听见吗?我有人来接。” 周谦行笑得自嘲:“也是,空着副驾驶等你的人,什么时候少过?” 依玫看他,没由来心就被扯紧,嘴巴比脑子快,下意识辩驳:“我小姐妹来接我去逛街。” 刚说完,依玫就想抽自己一耳光,跟他解释什么。 周谦行深深看她一眼,那笑容,像是抓住了只兔子,没说话,可那笑实在是刺眼。 沈灿灿今晚换了辆红色敞篷,车灯直接打在依玫身上,把她裙子上的碎花都照得晃眼。沈灿灿那笑声就如同穿云箭,直直过来:“你火急火燎的,我还以为你都赶着要挑鸭子给你洗晦气呢,合着就这?怎么,还换清纯风了?” 依玫脑中警铃大响,简直就想扑上去捂住沈灿灿的嘴。 周谦行的声音带笑,凉凉在依玫头顶响起来:“原来是逛花街,依小姐慢慢玩,悠着点,不必着急。” 依玫脸唰地红了,被沈灿灿地车灯一打,那红扑扑的耳朵尖而是没地方可以躲藏,叫周谦行明明白白瞧进眼里。 依玫着急起来嘴巴又比脑子快,说:“不是……朝阳门外新开了家烤鸭店,那儿的鸭子是真好吃!周总改天一起?” 周谦行垂下眼去,笑得肩膀都有些发抖:“不必了,我是直的。” 依玫:……他大爷的。 …… 依玫还想解释,偏偏周谦行的司机把车开来了,他连句“再见”都没说,转身就朝那边走,开门上车关门一气呵成,依玫还想趿着拖鞋啪嗒啪嗒追过去,却只看见一个亮着两片红的车屁股渐渐远去。 沈灿灿响亮地摁了两下车喇叭,依玫回头来,迎着那车灯狠狠瞪了沈灿灿一眼,最终还是垂头丧气上了车。 沈灿灿挑眉看依玫那张臭脸,一面把车开出去,一面笑着将她揶揄:“怎么,还真在那王老五身上栽了?你有没有骨气,不过就三个多小时。那人不是真的搞传.销.邪.教的吧,怎么对着你们依家人,一下一个准。” 依玫郁气仍团在胸腔里头,又不好对着沈灿灿发火,只能自己干忍着,摸出手机来给阮姨发了个微信,说晚上不回去吃饭了。 沈灿灿不知前情,还自顾自地往外倒:“你爸爸我,差不多把那人给起底了。快吧!仨小时都不到,往那些在家里公司干活的人里问一圈就下来了。姓周,周谦行。夏商周的周,谦逊的谦,品行的行,加拿大籍,多伦多长大,多大本科,多大商院金融读研,毕业就去了纽约,进了美国科恩投行,后来到了香港分公司,之后就跟你家的远森合作,这履历,真是……” “灿灿。” “嗯?” 依玫两只手还捏着手机放在大腿上,抬起头里茫然地看着前面。 沈灿灿一瞬都有些心慌,忙打了方向盘靠着旁边停下开了双闪。沈灿灿语气还强装镇定,笑问依玫:“怎么了?他不会也是你前男友吧?是前男友也没关系啊,那帮人里头不要脸爱纠缠人的不多,你也多的是法子整治他们,兵来将挡,水……” 依玫扭头看她,顿了半晌才开口说话,却也只蹦出几个词来:“加拿大,多伦多。” 沈灿灿有些发愣,眨了眨眼睛,终于反应过来,下巴都要掉到地上:“我去,这么冤家路窄?” 周谦行和依玫那些陈年旧事,实际上没多少人知道,知道的人还大多在国外根本没回来。国内,也就沈灿灿一个,可她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知道那人跟依玫其他莺莺燕燕都不一样,还有依玫夜奔多伦多,是沈灿灿揣着刚刚拿到手的驾照一路送她到机场。 除此之外,沈灿灿也是一无所知,不然在打听周谦行底细的时候就能猜出来。 沈灿灿翻着白眼叹了口气:“行了,你今晚应该也没心情去玩了,我带你去找个地方坐坐吧。” 依玫点点头,仰起脑袋用手捂住脸:“我可怎么办呐!跟周谦行一起工作我真的不行啊!” 沈灿灿踩下油门前瞥了依玫一眼,竟然被她这样子逗笑了:“你也有今天,真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 沈灿灿开车一路往南,带着依玫到大栅栏找了家清吧坐下。依玫今天真的是穿得太纯,小碎花羊毛卷,点酒的时候都被酒保问了一句,要不要换低酒度数低一点的鸡尾酒。 沈灿灿替依玫拒绝,要不是不想坐在吧台,估计这一晚都得来纯饮的。依玫点了杯曼哈顿,沈灿灿要看酒水单,被依玫挡开。 “你开车,喝什么酒。” 沈灿灿拍开依玫的手背,“我叫了韩思源来接我,放心吧,这里老板还是他亲兄弟,自己人生意。” 依玫一滴酒还没喝,先借酒装疯:“单身狗,不付钱,酒水算在你头上。” 沈灿灿笑:“行,越是富得流油,越是抠抠缩缩。” 依玫和沈灿灿往边上一坐,从壁柜里头翻了一副玻璃珠子跳棋出来玩。 酒喝到一半,桌上玻璃珠子也走了半局,战况胶着,依玫和沈灿灿倒是把话给说开了。 沈灿灿啪嗒把手上玻璃珠子扣下,语气有些不耐烦:“周谦行是长得挺好看的,可我也没觉得跟你那些前男友有什么大区别啊?他是多长了一条腿,还是多开了一只眼睛?能把你迷住?” 依玫捏着棋子放不下去,敲在桌子上,啧啧两声:“大概是中了邪吧。”依玫抬头看向沈灿灿,那双眼睛都泛红,哪一分不写着真挚:“你有没有遇到过,就是,当你真的遇到那个人,之后,其他所有人都能变得乏善可陈,我承认,我谈的每一个男朋友,最开始我是真的喜欢,觉得有趣,可多相处一分钟,我就多一分钟觉得他们比不上周谦行。” 沈灿灿不信她这套,白眼一翻:“这就是你为他守身如玉的理由?” 依玫登时脸颊都有些红,靠着耳朵尖连成一片,捏过酒杯呡了一口:“是真的走不到那一步。你觉得我是在意这些的人吗?” “不是。”沈灿灿倒是坦诚,但她也是极度坦诚,下一句话就能叫依玫连酒都差点喷出来:“你要是在意什么处不处的,也不会十八岁就把周谦行拐上床。” 作者有话要说:周·早节不保·青年失.身·谦行 ……………… 这位路过的漂亮妹妹!!!收藏一个叭!!!!!听说收藏能美容养颜长生不老,收一个吃不了亏,收一个上不了当咧~~~ 第8章 亚历山大 依玫一口酒呛在喉咙里,咳得差点没把酒从鼻子里头喷出来,整张脸都红了个透,却还是一边咳一边指着沈灿灿:“你,你说话注意点,什么叫拐啊,我情他愿的。要真说谁拐谁,当年我十八,他二十四,嫩的是我!” 沈灿灿可不敢苟同:“你当年不是说,他身边的朋友同学都说他没谈过恋爱吗?千年老树被你辣手摧花,你自己算算这笔糊涂账。” 依玫冷哼:“明明是他千年老铁树,摧了我这朵小红花。当年还是他那混蛋甩的我呢!” 说起这个,依玫脑子里转的都是周谦行那句“依玫,世界不是只围着你一个人转。”难过涌上来,混着刚刚灌下去的酒精,又叫人湿了眼眶。 沈灿灿看依玫那副可怜样子,抬手又给她叫了杯酒。等酒保把酒杯端上来,沈灿灿直接就把杯子往依玫眼前推,话说得豪情满志:“喝了这杯酒,忘了那只狗。” 依玫愣愣瞧着沈灿灿,噗嗤笑出声来,两条胳膊一伸就把沈灿灿抱住,呜呜直叫:“灿灿啊,没了你我可怎么办啊!” 沈灿灿拍掉依玫的手:“注意影响。” 依玫用铁签戳着杯里那颗橄榄果,只在酒液里头一戳一戳地泡着。沈灿灿用肩膀推推她,说:“我说,其实你现在局面也不难办,两条路。 依玫抬起眼皮看沈灿灿,等着她发言。 “第一条路,你现在马上回去收拾行李,连夜买去珠海的机票,投奔裴阿姨,跟着她你也是吃喝不愁,截依琛的胡这件事,你就忘了吧。” 橄榄果带着铁签子叮当撞在杯子里,依玫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沈灿灿虽然已经料到依玫会这样说的,但也还是忍不住皱眉头:“你这人怎么就真这么轴呢?” “我跟依琛从小抢东西抢到大,你是第一天知道吗?本来我比他年纪小,进公司在时间上就吃了亏,现在我爸把这么大一块蛋糕放在我面前,只要我吃得下,就能一步登天,我怎么可能走?” 沈灿灿又翻了个白眼。今晚真是让她翻白眼都翻成金毛狮王谢逊了。 “好吧,那就剩下第二条路。” “什么?” “事情有一就有二,你都把周谦行泡到手了一次,那就再来一次呗!他人是你的了,项目也跑不了。你们这回不是去多伦多吗?故地重游,旧情复燃,干柴烈火。” 沈灿灿开口前一刻,依玫还是斗志满满的小狮子,等沈灿灿说完了最后一个字,依玫整个人就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 依玫拿眼尾瞧沈灿灿:“我要是能办得到,我还能烦心这么久?把周谦行再泡到手,你两片儿嘴唇薄,说得倒是轻巧。我依玫活了二十二年,从来只有我甩别人的份儿,他周谦行是特例,独一无二。” 依玫扯着沈灿灿的小尾指:“灿灿啊,周谦行那混蛋是真的心狠啊。” 沈灿灿这下是真的只能叹气没话说了。 打小一起长大,沈灿灿怎么不知道依玫的本事。追起人来花样百出,能勾得人眼巴巴追着她去。兴致高的时候要多可人有多可人,能把男朋友哄得找不着北,可要是依玫翻了脸甩起人来,一句分手之后干干脆脆,挂电话直接消失都是基本赏脸的操作了。 沈灿灿印象最清楚的是她刚上高中的时候,有个初中同学被甩了还对她紧追不舍地骚扰。偏偏是同一个圈子的人,遇上的机回还不少。最后依玫假模假式地考虑跟那人复合,哄他说只要他带了玫瑰花来参加同学聚会,她就能点头。 可依玫开口要的玫瑰花能是普通的吗?她要的是瓷盆栽的整株粉玫瑰,瓷盆指定要白瓷浮雕一丁点青都不能见,玫瑰要朵朵花开半吐但凡有片破叶子都不要。依玫说得刁钻,就差用上灯火断铜锁,公鸡吃米山那套台词了。 本以为那人知难而退,可后来人却真地把花搬到KTV包厢里头来,还怎么自夸,说北京城里多难找这一盆玫瑰花,等着依玫感动到涕泗横流。可依玫呢?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玫瑰花一朵一朵掰下来揉碎了,最后连盆带土都给摔了一地。 那人面子上肯定过不去,刚开始硬着头皮哄,到后来直接跟依玫红了脸。依玫却抱着手臂笑说:“怎么?不是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吗?我就这样的人,一天不下别人的面子我就手痒痒,受得住你就跟我在一起,受不住别给我在这儿打肿脸充胖子。” 偏得依玫临走时还给那天打扫KTV包厢的服务生包了个大红包,直到现在,沈灿灿去那家KTV唱歌,还有服务生问她,依小姐什么时候又甩人,拜托沈灿灿提前通个风,他们私下好在调班的时候,专门抢她那间包厢。 依玫这样的人说一个人心狠,沈灿灿也不好再劝她动什么收复周谦行的念头。 沈灿灿捏起酒杯来跟依玫的一碰,仰头喝了大半。 …… 沈灿灿的男友韩思源来接的时候,桌上都摆着三四个酒杯,还不知道已经被酒保收走了多少。可沈灿灿和依玫还清醒得不行,玻璃珠跳棋不知道下了多少盘,手上这盘也还在厮杀。沈灿灿见依玫捏着红红玻璃珠子连跳好几步,依玫直接杀进禁区,急得沈灿灿哇哇直叫。 韩思源在沈灿灿身边坐下,跟依玫打了个招呼,低头扫一眼那跳棋棋局,也知道沈灿灿肯定赢不了。 韩思源笑:“不是说依玫惨遭滑铁卢,你陪她来买醉吗?怎么依玫脑子还比你的灵光?” 沈灿灿锤韩思源:“闭嘴,帮我!” 韩思源是真的帮她,倒不是帮她下棋,是直接伸手把两方棋子打乱,一盘跳棋没了样子。 沈灿灿锤他锤得更厉害:“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赖!这算什么!” 韩思源捉住沈灿灿的手腕,笑说:“行了,你明天还得去上班呢,我跟你一起把依玫送回去,好好洗洗睡吧,也不看看几点了。” 依玫瞄了一眼手机,也点点头:“是该回去了,我回来之后的人设是乖乖女,乖乖女是不能在外头随便过夜的。” 沈灿灿和韩思源齐齐翻了白眼。 韩思源去结账埋单,沈灿灿拿了车钥匙,先跟依玫往外头停车场走。 临近午夜,大栅栏人还不少,大多是来京的游客,十个有八个是等着两三点出发去□□广场看升旗的。 依玫回头往清吧那边看了一眼,靠近沈灿灿,压低声音问:“你跟韩思源,就这样了?” 沈灿灿也往回看了一眼,见韩思源从清吧里头刚刚迈出一只脚来。沈灿灿朝依夏目玫点点头:“他死乞白赖地回头,我就勉为其难地受着呗,浪子从良要当老实人,他就慢慢当吧,我手上工作也越来越忙,难得他床上床下都让我满意,保姆司机加保镖,不要白不要。” 依玫笑了起来:“你也是厉害,可别就一张嘴厉害,别到时候泥足深陷就行。” 沈灿灿白她一眼:“你这百步还笑我五十步?” 依玫识时务地闭上嘴。 …… 韩思源是打车来的,开着沈灿灿的小敞篷送依玫回玫瑰华庭。车开到半路,沈灿灿和依玫聊起周谦行,韩思源也插进来两句嘴,把依玫和周谦行的纠葛摸了个大概。 依玫是职场小白,沈灿灿刚刚完成职场初阶修行,韩思源可不同,他比依琛还大两岁,家里独子,早就把家里的产业捏在手里。 韩思源说:“这个周谦行,我倒是听说过好几回。之前我有一个朋友开的科技公司,是周谦行做的在港股上市。他本身在国内没什么根基,只是业务能力很不错,完全是靠自己在北京城立足。这样的人,不见得会为了感情在工作上难为依玫。” 沈灿灿来了精神:也附和说了两句:“是啊,你爸不是他在北京城里头最大的雇主了吗?他要是想难为你,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虽然说你爸高看他,可你要是在你爸耳朵边吹吹风,你爸总不能半句也不信你的。” 韩思源哎了一声,说:“灿灿你怎么回事?两方都能和和气气好好挣钱的事情,何必弄得剑拔弩张的。我的意思是,依玫在他面前,该怎么办事就怎么办事,没必要露怯。说到底,周谦行不过是个一穷二白的小子。” 韩思源最后那句话不免轻浮,依玫听着耳朵膈应,也还只是笑了笑,说:“行,我听进去了,谢谢了啊!” 韩思源把车开进玫瑰华庭,依玫跟沈灿灿和韩思源挥挥手,直接下车回家。 车还没开出门岗,沈灿灿手机响了。 沈灿灿看着那号码发呆:“深更半夜的,这谁啊?” 一接起来,沈灿灿立马认出那声音来,开了扬声器,丢在前面。 “喂,沈灿灿,依玫在你身边吗?” 韩思源看了沈灿灿一眼,做了个口型:邵秋? 沈灿灿点点头,对着手机说:“在呢。” “你们在哪儿?我找依玫。” 沈灿灿报了个酒吧名字,原本她还真想带依玫去的,不过是中途改了想法。 邵秋急了:“你放屁,我就在这!” 沈灿灿气笑了:“哟,邵秋少爷您这是手眼通天了?玩儿跟踪?” 那边邵秋沉默半晌,说:“姑奶奶算我求你,我找依玫,她不接我电话。” 沈灿灿刚想开口骂他,忽然顿住,连韩思源都有些纳闷儿。沈灿灿笑了两声,说:“她当然不接你电话了,有周谦行在,依玫会理你?” 韩思源这下明白沈灿灿要干嘛,一时没绷住,笑了出来。 电话那头冗长寂静,接着爆出邵秋的怒吼:“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韩思源听不得别人吼沈灿灿,停了车在路边,要伸手去拿沈灿灿的手机,沈灿灿拍开他的手,拿起手机来一字一顿说清楚:“周谦行,夏商周的周,谦逊的谦,品行的行。你不陌生吧!你当初飞多伦多把依玫接回来的时候,应该见过这人吧!邵秋……” 沈灿灿还想再刺激邵秋两句,可电话已经挂断了,只剩下个屏幕亮着。 沈灿灿撇撇嘴:“这人怎么连这点刺激都受不了。” 韩思源笑:“换我我也受不了。哎,怎么邵秋还跟周谦行打过照面?在多伦多?” 沈灿灿点点头,伸手去勾韩思源的下巴,笑得跟个小妖精一样:“那年依玫的奶奶走了,依家全家都忙前忙后,他邵秋自告奋勇去接依玫回国。你知道吗?他接依玫的时候,半夜两点,开门的,是周谦行。” 韩思源都目瞪口呆,缓过神来只笑着摇头:“男人最忌讳这个,邵秋现在还追在依玫屁股后头跑,算个人物。也难为他,没在家族企业里头混,老情敌打到家门口都不知道。窝囊废。” 沈灿灿叹了口气:“让他们狗咬狗吧,邵秋去找周谦行麻烦,依玫的气能顺一点。要是周谦行心里还有依玫,这样激一激他,说不定依玫能人财两收。” 韩思源捧着沈灿灿一顿亲:“我的灿灿怎么变得这么聪明啊,我都有点儿没安全感了。” 沈灿灿推开韩思源,把他的领子勾住,笑说道:“哎,刚刚那一句,你说的不对。” “哪一句?” 沈灿灿看着韩思源的眼睛:“不只是男人,是个人,都忌讳这个。你要是有二心,趁早告诉我,要是我先发现,给你扒皮掏心。” 韩思源笑着蹭沈灿灿的鼻尖:“掏什么心呀,我哪儿不是你的。” 沈灿灿笑:“滚。” …… 临近午夜,依玫用指纹密码开了门,一推开,里头昏暗一片,玄关处的声控灯随着打开。管家阮姨住在一楼,依玫怕走路时凉拖哒哒哒地响会吵到她,就在玄关处把鞋脱了拎在手里,赤脚摸着上楼。 楼梯的台阶里头藏着的感应灯随着依玫的脚步一个个亮起来。 “我还以为你是真心要向善,狐狸尾巴都不肯藏。” 厨房那边忽然传来人声,依玫吓得差点儿从楼梯上摔下去。 依琛套了件丝绸睡袍,单手拎着个瓷杯从厨房里头走出来。明明是他站在低处抬头看依玫,却叫依玫觉得两人的位置仿佛调转。依琛的话也是,一副审判教训的高傲模样,藏都不藏。 依琛冷眼打量依玫,扯扯嘴角:“刚回家就玩到凌晨才回来,依玫,你装乖乖女争家产也要装得全一些。” 依玫单手叉腰,拎着双凉拖站在台阶上,抬着下巴顺着鼻尖去看依琛,说:“怎么?你是纠察小队小队长吗?你肩上的三道杠呢?你的红领巾呢?你的小本本呢?要记我名字吗?” 依琛没再跟她废话,他本来就是下楼接杯水喝,碰见依玫回来,顺嘴嘲讽两句罢了。依琛捏着水杯上楼,直接从依玫身边走过去,擦肩而过时偏头看她一眼。 那眼神,没由来叫依玫想起周谦行。周谦行对她说那句“世界不是只围着你一个人转”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眼神,依琛那双眼要比周谦行的细长,显得更加凉薄挑衅,依玫心里不过三两颗火星,一下被他这轻飘飘一眼点爆。 “依琛。我就是不学无术,就是蛮横自私,可远森总裁的位置,我就是要争,你又能怎么拦我?” 依琛顿了顿,退下两道台阶,跟依玫站在一起,低下头来看她:“我不拦你?我为什么要拦你?以为攀着个周谦行他就能扶你上墙了?我任你一口吃成个胖子,你也坐不稳那个位子。” 依玫咬牙瞪着依琛,倒是罕见半句话没回怼,瞪了他半晌,拎着双凉拖就上楼回房,房门一关,彻底把自己跟外面隔绝开去。 匆匆洗了个澡把身上的酒气烟味都洗掉,依玫爬上床缩进被窝里头。黑夜里头摸出手机来,一按亮屏幕,十几条未接来电,全都是一个名字——“邵秋”。依玫撇撇嘴,把消息提醒全都划掉,后头的那张壁纸就干干净净露了出来。 冰天雪地,白茫茫世间只有一个颀长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周谦行:听说有人说我一穷二白? 第9章 大都会 依玫缩在被子里头,眼睛只盯着那背影,盯了半晌,撅起嘴来哼了一声:“世界是不围着我转,难道围着你转吗?真以为自己怎么了不起,还什么‘好久不见’,谁想见你!等我捞完这笔,就拜拜吧您嘞!你最好有点职业道德,惹着我,我咬死你!” 依玫点开相册,挑了张表情包,设置成壁纸之前,指尖停留半晌,还是点了下去。屏幕上再没有周谦行,只有迪士尼公主围成圈来竖中指,中间黑体加粗七个英文字母“F*CK OFF”。 换好了壁纸,依玫丢下手机,翻个身准备睡觉。不过两三次呼吸的空当,依玫忽然想起什么,坐起身来把手机摸回来,打开相册往下飞速翻,把那张照片找回来,狠狠心,彻底删除。 照片是删除了,可是记忆却赶不走,依玫向来酒量不差,可偏偏今天被酒精扰的心焦体燥睡得一点都不安稳,盖上被子热,不盖被子又冷,一整晚迷迷糊糊,一会儿似乎又在多伦多的寒天霜雪里,一会儿似乎又在澳门的潮湿暑热之中。 第二天依玫下楼吃早饭,站在楼梯上就连打了三四个喷嚏。跟着依洪乔出门去公司的时候,还特意回去换了条厚一点的西装裤。连依洪乔的秘书张平在公司楼下来接两父女的时候,看见依玫这一身衬衫西装的,都夸张地往后退了一步,发出两句感叹。 第一句,“小玫难得穿正装,穿起来还真有白领那么回事。” 第二句,“下班之后,我给小玫推荐两个制服的设计师吧,这一身不太合季节。” 依玫缩了缩鼻子,开口声音也有点哑,“能打八折吗?我第一个月工资不知道付不付得起。” 依洪乔:“你呀你,百家姓里头没赵——开口就是钱。没开工就拐弯抹角讨薪,你还欠我几十万学费呢。” …… 依洪乔是直接搭电梯上了办公室,他的秘书张平却没有跟上去,反倒是领着依玫按下了十九层的按钮。 依玫小时候虽然常跟着依洪乔来远森玩,可大学四年都在珠海,上下的职员早就认不出她了,看见张平带着连工牌都没有领到的依玫,明里暗里,都忍不住投来探究的目光。 电梯门一关,张平低声对依玫说:“依小姐,你过几天就要去多伦多,那我就不给你办工牌了,等会儿去见人事挑组员的时候,我顺便给你领一个临时门禁卡,你这几天要是出入公司,带着就行。” 依玫眼尾扫了扫电梯轿厢里头的人。一个个的,还竖着耳朵听着,可都或多或少松了口气。 张平在职场这个大油锅里头浸润多年,开口一句“依小姐”,而不是平常喊习惯了的“小玫”,这电梯里头哪个能再不知道她依玫是谁。老董事长的小女儿忽然出现在总部,明摆着就是准备空降,可张平一句“过两天就走了,不办工牌,只领临时门禁卡”,不管是哪个部门的,也都安心下来,不论依玫能力有无,反正是救生衣是炸.药.包,都不会立刻落到头上。 依玫不由得想起依洪乔当初跟她说的话,即便是依洪乔直接把她丢进总部,按她的身份,底下人不服,上头的人不用,还真是除了上班打卡领工资,什么都不能学会。当远森总裁,那就真的是白日做梦了。 依玫努努嘴,双手捏着包包的带子放在身前,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句:“谢谢张秘书。” 张平一瞬有些愣神。依玫从小性子就张扬,被捧着长大,要星星要月亮的,对着张平虽然是礼貌周全地喊一句“张叔叔”,可却从来没眼前这份下属晚辈的姿态。 电梯门开了,张平领着依玫走出去。一出电梯间,目之所及都是一个个格子间,男男女女坐在电脑后头忙碌,时不时会有电话铃声响起,更多是微信消息提醒,嘀嘀嘀,嘀嘀嘀。 张平站定,叫依玫好好看了一眼这层的办公区,跟她解释说:“这一层是远森的人事部。” 简单一句介绍,依玫听着点了点头,张平又怕她连人事部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又多说明了几句:“人事就是发工资对工资的,管人员调动,你这次要管收购小组,就要人事这边来协助挑人,把收购小组组建起来。” 张平指了指另一边,说:“那是会议区,等会跟科恩证券的人开会,会在那里挑一个会议室。” 依玫两三步跟到张平身边,笑嘻嘻地说:“张叔叔,您给我推荐几个组员呗,我人生地不熟的,总不能点兵点将随便来吧?” 张平笑着看依玫一眼,说:“我要是不帮你挑人,我带你来这里做什么?” 依玫得意一笑,用肩膀撞了撞张平的手臂:“还是张叔叔疼我。” 张平摇摇头,伸手捏着门禁卡刷开一间会议室的门,推着门让依玫先进去:“我手头一堆事情,是董事长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带你几天,起码把身边的人都挑好了送给你。疼你的,是董事长。” 依玫拉开会议室上首的椅子,自己却没坐下,把那位子留给张平,自己往下坐了一个位子。 依玫没回应,张平想了想,还是替老板多说两句好话:“小姑奶奶你就安安分分地,想学本事就好好学,不想学只是想气一气小依总的话,也适可而止,别太过分了,要顾全大局。” 依玫瞧张平一眼,下意识想说两句怼过去,眼珠子一转,想到自己现在倚仗着张平帮忙,还是换了副乖巧面具,扼腕表决心:“我是真想回来学点本事的,绝不捣乱。您就信我一回,我起码试试我自己是不是这块料,要我不是,我趁早回家安安分分等嫁人。” 张平当然不信她能安分,但话已经这么说,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坐下来又跟依玫解释了几句收购案的流程和信息。 不一会儿,人事部的职员就送进来两杯咖啡,跟张平通报说一楼前台说科恩证券的人到了。 依玫听见这句话,勾起咖啡杯的手都抖了一下。杯与杯碟清脆一声响动,张平看她一眼,依玫把咖啡杯放下,笑着跟送咖啡进来的职员说:“有黑咖吗?能麻烦你给我换一杯吗?姜茶最好,没姜茶就黑咖或者绿茶,糖奶都别加。” 职员说有姜茶,接过依玫手上那杯没动过的咖啡,转身走了出去。 张平挪了一下自己面前的咖啡杯,问依玫:“最近流行姜茶减肥吗?有效?” 依玫:“……我只是有点感冒。” 张平手里的咖啡诱人,闻着就一股甜香奶味,依玫好几年没喝过加东西的黑咖了,一时也有点馋,跟张平说:“您这连啤酒肚都没有的,我还想向您请教减肥方法呢。” 张平放下咖啡杯一笑,低声说:“你来给我打下手,我让你知道什么叫996减肥法。” 依玫笑起来:“我倒是想,我爸怎么舍得把您给我当师傅,等他什么时候求了个紧箍咒回来套我头上,估计我就能跟您做事了。” 会议室的门被从外头推开,张平立刻推着椅子起身,笑着伸手过去:“周总,又见面啦!” 周谦行伸手回握,目光自然而然,落在张平身边的依玫身上,瞧得她肩膀都发紧。 寒暄握手一轮,周谦行带着自己的人在会议桌一边坐下,他自己就正好坐在依玫对面,人事部的职员回来送姜茶送咖啡时,周谦行的眉毛还挑了挑,目光没掩藏,往依玫手里的瓷杯看了一眼。 咖啡香混着姜的热,依玫自嘲笑道:“哎呀,我在南方呆久了,北京城土生土长的,回来一天就冷得受不了了。过两天还得去多伦多,我的工资只怕都要拿来买姜煮姜茶了。” 会议室里的人都笑起来,依玫趁着这阵子轻松,一个个讨了名片,算是把会议室里头的人都摸了个底。周谦行带来的人不多,加上他自己一共才五个,其中两个的名片上还不是科恩证券,一个是会计事务所的,一个是律所的。 依玫把名片收起来,准备等会儿送走了客人再问张平。 “依小姐刚回来接管事情,对这个项目还在熟悉。” 依玫抬眼,见周谦行的手引着她的目光往身边坐着的人那边看,解释说:“涉及国外的公司,审计团队和法律方面都会有国外的团队加入,这两位是在国内的负责人,这次会跟着我们一起去多伦多。至于科研方面的调查负责人,就是要请远森自己的科研团队了。财务方面,也是远森、科恩和第三方的会计事务所一起合作。” 依玫点点头,压着心跳跟周谦行道了声谢,偏头问张平:“张秘书,远森挑选的人到位了吗?” 下首坐着的人事部副部正准备介绍科研和审计的负责人,忽然会议室门打开了,人事部部长亲自领着两个人进来,一男一女,安顿在会议桌桌尾。 张平眯着眼睛看那两人一眼,问:“怎么现在才到?” 依玫把张平的神情瞧得个清楚,一看那两人,也不像是老兵。可人事部的部长没坐下,也没顺着张平的话,只是说:“依总挑了他们俩,说跟着做科研和审计的副手。” 依玫这下知道为什么了,她笑着用眼尾瞧了瞧张平。这下可不是她捣乱,是某些人嘴上骂着她烂泥扶不上墙,背地里就以牙还牙,也搞两个空降兵塞到她面前膈应她。 张平拧起眉头,刚想说话,旁边依玫却先开了口:“既然是依总挑的人,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不过依总是CFO,不是CTO,负责技术的那位,还是要科研那边的总负责人再把把关,确定没有问题,就一起工作吧。” 张平跟依玫对视一眼,没反驳,拧着眉头跟人事部部长点点头,打发他出去了。 依玫倒是笑嘻嘻:“刚说到哪儿了?咱们继续吧!” …… 核心组员算是敲定下来,依玫挂了个名当收购团队的组长,实际上一应事务自然是周谦行把关。他带着核心团队把项目日期一个个敲了下来,任务分配下达,一条条一项项,整个收购案似乎已经在他手里打磨了千百遍,他根本连看都不用看资料,直接就能把每一个细节掰开了揉碎了来讲。 依玫倒是也是没有闲着,摸了电脑出来做会议笔记。其实她本来专业就是工商管理,但是本科实在没有听进去多少课,什么专有名词都是一知半解,记录倒是能跟得上周谦行的语速,只是一句话里头四五处高光,都是准备着会后问张平的。 会议结束时,周谦行的下属跟远森这边的人要名片要联系方式,依玫就直接摸了手机出来,笑说:“咱们建个群吧,过两天还得开会聚一次,咱们好拼奶茶。” 团队里头的女孩子是一听见奶茶就笑着过来进了群,男士们尚且放不下架子没动,刚刚跟周围人要名片的那个下属先迈出一步来,扫了依玫手机上的二维码,也跟依玫送了张名片。 依玫捏着那张名片看了看,视线在名字和头衔上停留了一会儿,这才把名片收了起来。接着其他成员也陆陆续续被拉了进来。 依玫收起手机之前数了数,差一个,就差他周谦行。可周谦行正站在会议室门口,跟张平说话,依玫想了想,还是决定作罢,本来周谦行那颗心就冷硬,不像普通人,是她这样小打小闹就能收买的。 会议散场,张平亲自送周谦行下楼,依玫自然陪着,但却是跟周谦行的那位下属有一搭没一搭地边走边聊。 依玫捏着手机翻群成员,问他:“宋经理,这哪个是你呀?” 小宋指指上面的一个风景头像,说:“我都是用的真名,依组长这可伤人心了啊。” 依玫笑了起来:“谁叫你没把姓打上去。宋楚廉。我刚收到名片,还以为你这是假名儿呢!怎么这名字这么苏啊?” 宋楚廉是习惯了,笑说:“我妈迷琼瑶,我刚出生的时候《一帘幽梦》刚播,我要是个女孩子,不是宋绿萍,就是宋紫……” 依玫笑得肩膀都抖。 “小宋。”周谦行忽地出声把宋楚廉叫住:“刚刚会议的通讯录做好了吗?” 宋楚廉都有些懵,这不是刚开完会,起码也得回去公司再整理,可他还没说话,周谦行的命令就冷冰冰下达。 “回去立刻整理好,半个小时内发一份给依组长。” 张平听着笑了笑:“周总有心了,也不用这么着急。”他说完看了看表,说:“董事长半个小时之后有个会,我得去准备了。” 张平回头看了一眼依玫:“小玫你要是想回家,我派车……” “等会儿我上去找您,有事情问您。”依玫急急说了一句,又补充道:“我送了周总走就上去。” 张平点点头,跟周谦行握了手,转身进了大楼里面。宋楚廉已经被周谦行打发去把车开过来,只剩下周谦行和依玫两个人。 周谦行垂眸看她一眼,说:“你走吧,不用送。” 依玫撇撇嘴说:“我有话跟你说,今天……” “还真是你!” 依玫和周谦行齐齐朝那边望过去,只见一人瞪着眼朝依玫和周谦行这边走过来,张牙舞爪,那架势,仿佛是要把周谦行生吞活剥。 依玫拧起眉头:“邵秋?你来这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重要的事情要说:不要对女主打江山做事业有任何期待,她仅仅是个死性不改的纨绔女富N代 第10章 自由古巴 邵秋抬手就指着周谦行,那架势,仿佛真的捉.奸一样,理直气壮地质问依玫:“我还得来问你,他来这儿做什么?” 依玫偏头看了周谦行一眼,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正好宋楚廉开车从地下停车场出来了,沿着路边正往这边开,依玫眼尖,隔得远远就看见了。 依玫抬起手,用手背碰了碰周谦行的肘关节,说:“你先走吧,不关你的事,叫你看笑话了。” 周谦行半步没动,连半个字回都没回依玫,更是看都没往宋楚廉那边看,只不过眼皮懒洋洋抬起来,把邵秋勉强装进眼睛里头去。 那眼神净是不屑轻蔑,一瞬间叫邵秋更恼火。 偏得周谦行声音话语更是:“小邵先生现在什么时候也开始接手家里的生意了?可是依家的远森是我的主顾,我来远森理所应当,还轮不到子公司的人来过问。” 这话刻薄又解气,叫依玫憋不住笑,抿着嘴去拉周谦行,说:“走吧,宋楚廉都开车来了。” 周谦行往路边停着的车扫了一眼,倒反手扶住依玫的手臂,问她:“关于这个案子的事情,张秘书了解得不算多,我手上的资料全一些。” 依玫自然听得出来周谦行是什么意思,只是她并没有逃开邵秋的意思,就把自己的电脑和包放到周谦行手里,说:“那就先谢谢周总了,麻烦在车里等我一会儿,我就来。” 两人当邵秋是空气,邵秋当然恼火,上来就想抓依玫递包过去给周谦行的那只手。依玫轻轻松松一躲,抬起下巴就瞪着邵秋:“邵秋,今个儿我倒想给你脸呢,别自己个儿不要!” 周谦行将邵秋那青白交错的脸看了看,勾勾嘴角,拎着依玫的东西打开车门坐了进去。人是坐进去了,可车窗却没有关紧,外头依玫跟邵秋说的话,一句不落,坐在车里的周谦行和宋楚廉能听个一清二楚。 邵秋问依玫:“是周谦行那小子纠缠你是不是?” 依玫都想翻白眼:“不是,邵秋,这么多年纠缠我除了你还有谁?你起码义务教育也读完了,该分得清是非黑白了吧?好,我算你分不清是非黑白,可你总分得清亲疏远近吧,你现在是我家哪号人啊?站在这儿管我婚丧嫁娶问东问西的?” 邵秋气得冒火,不是依玫在这里,他都能上去砸周谦行的车。邵秋指着车门吼道:“那他是你家哪号人啊?值得你参加完依老太太的葬礼就直接飞去多伦多找他?你依玫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我不比他好?” 依玫冷哼一声:“别说你这个人了,就是因为你姓邵,我跟你八百辈子都不可能。” 邵秋咬牙:“依玫,上一辈的……” “你给我闭嘴。”依玫双手抱在身前,说:“我今儿把话给你说清楚了,我没义务给你解释什么,我给你说这些,就是想要你离我远点。我跟周谦行分了就是分了,我不吃回头草。这次我回北京是有正事儿干的,你要是敢断我财路,别说你姓邵,你就是姓依,看我弄不死你。” 依玫说完就要往车那边走,邵秋还想追过来,被依玫一瞪,倒真是一步也不敢上前了。依玫拉开车门坐进去,用力把车门一关。前头开车的宋楚廉也识趣,一句话没问,直接就开车往前走了。 周谦行膝头还放着依玫的包和电脑,他一双手十指指尖交叠,闲闲架在依玫的电脑上,车开了,他的目光才往依玫身上放。那目光玩味,与他说出来的话相得益彰:“怎么,娃娃亲未婚夫哄好了?” 依玫眉头皱起来:“你胡说什么,邵秋八百辈子都不可能是我未婚夫,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依玫看见周谦行垂下眼去,嘴角却往上勾,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那笑倒有些自嘲。周谦行忽地来了句:“何止,你不是还不吃回头草吗?比兔子厉害。” 怎么就那么酸呢? 依玫眯着眼睛瞧周谦行,笑着说:“是啊,山珍海味龙肉凤骨也就第一次好吃,回头草可没意思。” 也就第一次好吃?依玫说着都心虚得鼻尖几乎要冒汗。回头草,对依玫来说,周谦行不就是那株回头草,依玫怎么不想吃,一是吃不着,二是不敢吃。 依玫挪了挪目光,朝周谦行伸手,说:“谢谢你了,麻烦送我去沈氏。” 周谦行似笑非笑,声音里透着揶揄:“怎么?昨天花街没逛够?你精力还挺可以啊。” 依玫脸颊一红,直接从周谦行膝头把自己的东西拽过来,说:“你这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有的没的?我是要去找沈灿灿问问题的,正事。” 周谦行伸手过来,用指节敲了敲依玫的电脑包:“问案子的事情,你不问我,不问张秘书,问沈灿灿?” 依玫拂开周谦行的手,声音往下压:“有些问题太弱智了,我可不敢劳烦周总您开金口。” 周谦行低头一笑:“你什么弱智问题没问过我?你连弱智这个词怎么用英语说都问过我。” 依玫瞪他,反驳道:“明明是法语,我怎么可能会问英语问题!” 周谦行笑着摇头,眼尾将依玫轻轻一扫:“不是记得挺清楚的吗?还说都忘干净了。” 依玫一愣,当即反应过来是被周谦行套路了进去,气得牙痒痒,开口就想怼周谦行,可一看前面,目光正好跟宋楚廉的在内视镜里撞上了。 依玫一个深呼吸把火气压下去,跟前面开着车的宋楚廉说:“宋经理,麻烦你送我去沈氏,你认识路吗?我把定位发到你微信上。” 宋楚廉扶着档把的手抬起来摆了摆:“不用了依组长,我认识路。” 依玫跟宋楚廉说了声谢谢,背落回靠背上,从包里把电脑摸出来打开。旁边的周谦行竟然也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放在膝头打开,依玫是在整理刚才做的会议笔记,把不会的东西标出来准备待会儿问沈灿灿。可周谦行在干什么呢?依玫这边不好瞄他的电脑屏幕,眼角余光只能看到周谦行修长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从前依玫刚刚认识周谦行的时候,他正准备硕士毕业,她时常偷偷溜到多大找他,十次有八次都是在咖啡厅看见他,自己一个人坐一张小桌,对这个电脑噼里啪啦敲论文。 后来依玫靠着厚脸皮,硬是跟周谦行混到熟识,生生挤进那方小桌边上。此后依玫去找周谦行,就是她占着大半桌面刷SAT,周谦行翘着二郎腿,把电脑放到膝头敲论文。 就跟现在这样。只是周谦行一心多用,但凡依玫不肯做题了,抬头看着他的脸发呆,他就抬手用食指指节在咖啡桌边轻轻一敲:“不想学就走吧。” 声音冷冰冰的,他也是那副什么都看不入眼的态度,偏得依玫脸皮厚又颜控,对着周谦行那张脸是一点点脾气都没有,抓着手里做的题就凑上去问他,不管多简单的题,都装得半分不懂的样子虚心求教。 周谦行仿佛把鄙夷二字写在眼睛里头,可却是口嫌体正直,每一题都给她讲了个透。 那时候的周谦行,刚刚跟依玫认识不久,虽是拒人千里,可比如今的周谦行要可爱得多,与要跟她分手的周谦行相比,更是云泥之别。 可惜了,回头草也不是从前那株草了,依玫忍不住想。 依玫把视线挪回自己面前的电脑屏幕上,认认真真把刚刚没听懂的专业名词标出来。依玫大学四年专业是工商管理,可却是实实在在连半桶水都没有听进去,期末靠重金买好学生的笔记,靠短期记忆力捞个及格。 即便是周谦行愿意回答她的问题,依玫也确实是问不出口。从前追他的时候放得下面子,现在可不同,不愿意叫他看轻半分。别说是周谦行,即便是去问张秘书,也不免有些尴尬,张平肯定会跟老头子打小报告。依玫问了是问了,可张平肯定对着两头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老爷子那里估计就给她减分了。 思来想去,可靠的也就只有沈灿灿一个。依玫标着标着,一个文档就没有几个字是不加粗不标亮的。依玫自己看了都有些丧气,想摸出手机来翻微信,看能不能捞到几个学弟妹,重金找个人来给她重新补补课。 依玫那份文档还没标完,宋楚廉已经开车到了沈氏楼下,提醒依玫一声,她才如梦初醒,从电脑里头抬起头来。 依玫把电脑装进包里,没理周谦行,跟前面宋楚廉说了声谢谢,提着自己的东西推开车门下车,翻着微信给沈灿灿发语音消息,告诉她自己在楼下餐吧等她一起吃中午饭。 依玫走进沈氏楼下那家餐吧,直到餐吧玻璃门关上,周谦行才把追着女孩背影过去的视线收回来。一瞬,前头宋楚廉好奇挖八卦的眼神还没收回去,跟周谦行的目光在内视镜里头撞了个正着。 宋楚廉有贼心没贼胆,他虽然一入行从实习开始就是跟着周谦行,可倒底不敢问上司的八卦,悻悻把目光收回去,直视前方:“周总要回公司吗?” 周谦行嗯了一声,不咸不淡从鼻腔发出来,叫人分不出喜怒。 车开了不出百米,宋楚廉忽地听到后头周谦行问:“小宋啊,你有女朋友了吗?” 宋楚廉脖子都紧张得发硬。刚才依玫跟邵秋的对话他也听得清楚,周谦行跟依玫的对话他也没落下一个字。他现在都想直接跟周谦行表忠心:老板,虽然依组长是你的前女友,但我真的没胆子追她的,真的大可不必…… 宋楚廉喉头滚动:“没,没呢。” 宋楚廉抬眼,从内视镜里头观察周谦行的表情,只见他上司的嘴角往上提了提,叫他一颗心也吊了起来。 宋楚廉架不住周谦行这神情,说:“周总,我对依组长没那个意思……” 周谦行借着内视镜温和凝视宋楚廉:“那就好,你离她远点。” 宋楚廉有些不知所措,周谦行太反常了。 整个投行,就属他宋楚廉跟周谦行最亲近,可平日里除了工作内容,宋楚廉对周谦行的私生活却是一无所知。宋楚廉是一向奉行职场不成文规则,对上司个人生活一概不闻不问不答,可也不知道是周谦行藏得太深,还是真的不近女色,竟是半点花边八卦都没有。 宋楚廉有眼睛,知道依玫漂亮,可倒底不敢相信周谦行这样反常,他心里越发没底了。 过了一个红绿灯,宋楚廉纠结许久,终于大着胆子表忠心:“周总,关于您跟依组长的事情,我今天什么都不知道。” “不必。”周谦行把膝头的笔记本电脑合上,十指交叠放在上面,接下来说出来的话叫宋楚廉下巴都往地下掉。 “我做多伦多的案子,就是为了追她。” 宋楚廉蓦地有些感动,一瞬不知道是为着周谦行这棵千年老铁树终于开了花,还是为着周谦行对他的信任度似乎已经噌噌往上涨,终于连这些私人生活的版图都向他开放。 宋楚廉热泪将要:“行哥,你喜欢依组长这件事情,我一定会帮你死守秘密……” 周谦行凉凉扫他一眼:“都说了不必。不让你说出去,怎么会让你知道?” 宋楚廉:“……” 周谦行说:“如果还有哪个男同事想不开的,你私下劝他别浪费我时间,趁早死了这条心。” 宋楚廉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标准工具人笑容,回了周谦行一个标准工具人答复:“好的收到。” 作者有话要说:宋楚廉:我以为我升级了,结果老板却见色忘义渣了我,这么多年的情爱与时光,终究是错付了! 周谦行日常三个思考题:1.我老婆在跟别人说话,我老婆看上这人了吗?2.我要不要把这人干掉?3.我该怎么把这人干掉? 第11章 雅美 依玫是自由自在惯了,随便什么时候都能够四处走。可沈灿灿不同,正儿八经跟公司签了合同有编制有正式岗位的,虽然只是一只脚踏进管理层,却也是不能尸位素餐,别人叫一声就能把手上的工作全都丢下。 依玫七八条午饭邀约的微信发过去,沈灿灿只回了个二百块钱的红包,让她自己在楼下搞定,一切事情等下班再说。 从来就只有别人在楼下等依玫,今天轮到依玫当楼下等人的那一边,这倒是新鲜。可如今沈灿灿是依玫手边最近最牢靠最体面的浮木,依玫别说是对着沈灿灿没什么脾气,就是有脾气也得忍下来。 依玫在楼下咖啡厅点了个沙拉,坐着边吃边看文档,三心二意,手指尖戳戳电脑屏幕,又翻翻翻手机找大学同专业的老同学。 微信通讯录里头,除了酒肉朋友,还真有几个之前跟依玫交易过笔记的同学。依玫一个个翻开微信看朋友圈,准备挑一个下手。 还没等她挑好,一个微信申请却弹了出来。 申请信息只有三个字:周谦行。 单是这三个字已经能让依玫心惊,那个头像依玫更是熟悉得不得了,茫茫白雪一个背影,是她给周谦行拍的,曾经依玫用那张图来当了四五年手机壁纸,昨儿才刚刚删掉。 依玫指尖都有点抖,点开通过周谦行的好友申请。他是通过那个奶茶群加进来的,倒并不是别人把依玫的名片推过去的。 该发什么呢? 随意点儿?“哟,合着周总有微信啊!还以为您就喝着露水跟下属脑电波交流呢!”不行不行。 那就流氓一点?“嗬,周谦行你面上冷言冷语的,还不是自己来加我?怎么?约?”实话,她想,可她不敢。 还是算了吧,别发了就当自己手滑通过了。可是......什么都不发?不好吧,这也太刻意了吧? 依玫还没纠结出个结果来,那边周谦行却甩了一个文档过来。依玫打开一看,正是今天的会议记录。不止,还有整个收购案目前的基本敲定下来的时间流程,准备收购的那家生物制药公司的详细资料。 一个个词条标注,甚至有些依玫看得懂知道的专有名词,周谦行都给标注上了解释,这才真是浅显得不行,连比依玫还小白的人看了估计都能直接上手。 依玫一瞬有些懵。刚刚在车上周谦行是在做这个? 依玫瞄了一眼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时间,这才过去多久?只怕周谦行的车还没有回到科恩投行的北京分公司,依玫面前那碗沙拉也不过吃了一半。 这人什么意思?依玫脑中警铃大响。用她以前给他拍的照片当头像,还主动给她开小灶,这个模式,是依玫从前把周谦行追到手都还没能享受到的待遇。 依玫下意识想到韩思源说过的那句话:说到底,如今周谦行在北京城里头,不过是个一穷二白的小子罢了。 那句话,依玫不喜欢。周谦行是谁?她依玫心心念念忘不了的人,怎么可能是韩思源嘴里那种,向着金钱与地位摇尾乞怜的人? 周谦行那个文档发过来,过了三分钟跟上一句:“既然当收购小组的组长,怎么躲也会遇到要你背书的时候,背不出来,对收购百害无利。好好记住这些,划水也要有划水的样子。” 这话是周谦行的风格,可依玫不知怎么的,脑子里一直转着那天下午周谦行跟依洪乔谈笑风生长袖善舞的样子,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回了周谦行一句谢谢,把手机倒扣在桌上。 那个文档也是,周谦行发给了依玫,她只打开扫了一眼,连一段都没认真读完,就直接把电脑合上丢到一边,摸起手机来玩消消乐。 沈灿灿下班到楼下找到依玫的时候,她就是一个人坐在落地玻璃窗旁边,小西装穿得有模有样,带着对无线耳机,捏着杯咖啡看电脑,还真有两分都市白领的模样。 可沈灿灿走进了一看,才发现依玫电脑屏幕上播的是猫和老鼠的动画。 沈灿灿笑着把依玫的耳机拽下来拍到桌子上:“好哇你,说什么奋发图强要来找我给你补课,你就是这大爷态度?” 依玫看猫和老鼠看得心情都平复得差不多了,可是沈灿灿一说,又把她惹得撅起嘴来。依玫拍了电脑:“不用补了,走吧,带上我一起去健身房,你衣服带了吧?” 沈灿灿甩了甩臂弯里的包:“带着了!我的姑奶奶!服了你了!哎,你怎么又不用补了?” 说着,沈灿灿挤挤眼睛:“该不会是你耍手段让周谦行答应给你补了吧?” 说者无心,倒是刚好踩中了地雷。依玫表情霎时凝住,沈灿灿就知道自己说中了。 沈灿灿挑眉笑道:“你这进展神速啊!这才多久!不得了不得了!载入史册!”可沈灿灿笑了一会儿,看依玫表情还是闷闷的,脸似乎有点发黑,开始也觉出了不对,把笑声一把收住:“你摆着这幅臭脸是什么意思?周谦行给你开小灶,按你的性子,你还不得偷着乐?” “乐什么呀,走吧,我想想再跟你边走边说。” 事情闷闷压在心里,依玫是真的乐不起来,把电脑和包都拎起来提在手里,直接挽着沈灿灿的手臂往前走。 …… 沈灿灿开车带着依玫去健身房,两个人换了运动服,活动拉伸一下就直接先上跑步机热身。依玫跟沈灿灿东扯西扯,直到跑了快一个小时下了跑步机,还是半个字没提周谦行。 依玫是肩背腿一条龙,沈灿灿可没依玫这么狼,只在旁边抄了两个小哑铃练手臂。眼看着依玫休整拉伸了一会儿,又要去硬拉,沈灿灿是绷不住了,直接对着依玫开口,把话说开。 “依玫。” 依玫刚刚抓住哑铃杠的手顿住。她直起腰来,跟沈灿灿面对着镜子,透着那面镜子看着彼此。 汗水从额头开始,沿着下颌线划入锁骨。依玫缓了好久,才跟沈灿灿说:“灿灿,我喜欢周谦行。可我不能接受他因为依家跟我在一起。” 沈灿灿垂下手,握着两只小哑铃没动。她问依玫:“周谦行在追你?” 依玫跟沈灿灿之间没有什么好隐瞒绕弯子的。依玫回答说:“打个巴掌赏颗枣地吊着我。一会儿说什么世界不围着我转,装得早忘了以前的事情,一会儿又当着他手下的面逗我。给我发会议记录也是,以他的身份,即便是担心我什么都不会坏了生意,专门盯着我开小灶,可也不该由他来给我开。他要真想跟我划清界限,别说推个实习生来敷衍我,就是推他手下那个经理都行。这算什么?” 沈灿灿打量依玫两眼,倒是笑了起来:“行,我还以为你色令智昏,看见个周谦行连北都找不着,你既然脑子还在转,我也没什么好担心你的。” 依玫啧啧两句:“沈灿灿你少装腔作势,说两句实在话是不是会死?” 沈灿灿面对着镜子,继续左右手轮流举哑铃,说:“你不就是觉得自己喜欢了这么久周谦行应该是高岭之花,应该是喝露水的,非梧桐不栖的,不该下凡尘沾惹俗气。可是依玫,他周谦行再特别也是个人,人就是俗,他要往上爬没有错。” 依玫半晌没说话,也没弯腰去拉哑铃。 沈灿灿看她一眼叹了口气:“有道是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门当户对的事情,不是只说结婚的。四九城里头从来不缺钱,缺的是位置,位置这东西,一个人花上一辈子能挣来就已经是走大运了。我知道,韩思源那话你不喜欢,可周谦行这样的,看着是被人叫一声‘总’,西装革履住高楼的,可在这四九城里头,韩思源这‘一穷二白’四个字,是真没说错。再说了,周谦行他现在所有,不还是靠着你们老依家发的家不是?” 依玫不是恋爱脑,要真是,也说不出指责周谦行的那番话来。可依玫是确实喜欢周谦行,也确实生性护短,听了沈灿灿的话,即便是知道她字字在理,也还是想拍着胸脯说一句:他是白手起家的穷小子又怎么样,她依玫要位置有位置,要钱有钱,什么不能给。 可话到嘴边,依玫又还是咽了下去。她愿意给是一回事,周谦行要是盯着拿,来算计她,又是另外一回事。 沈灿灿从镜子里头将依玫的表情变化看了个清楚,暗暗叹了口气,转身把那一对小哑铃放回旁边的架子上,走回来拍了拍依玫的背。 沈灿灿说:“行了,你要是真不喜欢他盯着依家算计你,你就快刀斩乱麻,趁着你们刚见面,你那些小心思还没暴露完,先把他的念想给断了,跟他说明白,你是你,他是他,好马不吃回头草,这辈子不可能。” 依玫努努嘴:“也别说得这么绝对,这辈子还长着呢。” 依玫说着把器材放回原处,跟沈灿灿一起去冲澡换衣服。 沈灿灿睨了依玫一眼:“颜控狗,没出息。也行,你这么喜欢他,等依家到手了再要他也不迟,依家在手,他跑不了。你就好好当你的糖妈妈呗。” 依玫被沈灿灿气笑了,抬起膝盖在沈灿灿大腿后一顶:“去你大爷的糖妈妈。” 沈灿灿拍着依玫的膝盖笑:“就你稀罕周谦行,我现在都没觉得有什么好的,还欲擒故纵,你我早玩剩下的了。” 依玫忍不住护短:“也不止,今天邵秋来堵我,他也帮我脱身来着。” 沈灿灿愣了一会儿,忽地笑起来,说:“英雄救美?呵,那周谦行还得备份儿礼来谢我呢?” 依玫一下子听明白了沈灿灿话里头的深意:“你告诉邵秋说周谦行在北京的?” 沈灿灿没想瞒依玫,大大方方承认:“是啊,邵秋打我电话快打爆了,我就告诉他周谦行在,你没工夫搭理他。我还高看了他,想他这人能去找周谦行麻烦呢,没想到是去堵你。韩思源没错骂他,真是个窝囊废。” 依玫不大高兴:“邵秋的性子你不知道?他要是疯起来还真能咬人。也是你说的,四九城里不缺钱,缺位置,周谦行一穷二白,邵秋是破船还有三千钉呢。” 沈灿灿翻了个白眼:“行了行了,我让韩思源盯着点儿成了吧?瞧你这样,趁早挣下一份家业造间金屋子吧,还怕藏不了一个周谦行?” 依玫被沈灿灿这话逗笑了,张牙舞爪要去撕她的嘴,一直打闹进更衣室里头。 …… 话是这样说,可依玫倒底还是不放心周谦行,从沈灿灿跟她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一颗心就是七上八下,翻着微信揪着那些狐朋狗友一个一个地刺探情报,打探邵秋在哪儿,跟谁在一起,在做什么。 邵秋上午去远森堵依玫的事情早就传开了,依玫不免觉得丢脸,可也还是把这件事当作个好借口,在圈子朋友面前装可怜,说自己现在去哪儿都得先打听打听邵秋的动向,得绕着他走。 圈子里谁不知道邵秋对依玫的纠缠,也纷纷表示理解,邵秋去哪儿见谁做什么,但凡有人看见知道了,依玫这边的微信就滴滴响。 依玫跟沈灿灿告别,自己打车回家的时候,正好有个小姐妹给依玫发微信,传了张邵秋的照片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后来依玫跟周谦行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叫小柿子,女儿叫小桃子。 小柿子长大之后,周谦行是这么跟他说的:“记住了,追老婆要先讨好岳父,但不能太明显了,不然会被误会被当成想倒插门的。” 小桃子长大之后,依玫是这么跟她说的:“记住了,女孩子要好好读书,好好挣钱,不要等遇到了喜欢的男孩子才想要造金屋来藏娇!” 第12章 烟熏 发过来的是一张邵秋在酒吧里头买醉的照片,美人在怀左拥右抱,可主人公看上去却不大高兴。 那小姐妹还发了条文字消息过来:看样子邵秋还行啊,借妞消愁,估计你能解放了。 依玫坐上车之前给她回:这俩也忒次了,你帮我找个绝色,要能把邵秋勾走,我以后到手的家产都分你一半。 小姐妹自然把这当作玩笑话,可依玫不这么看。邵秋这人,要是真的能随随便便松口,依玫这些年也不用这么恼火。 窗外景色往后倒退,华灯初上,车水马龙。依玫心里越发憋闷。 邵秋到底是个烫手山芋,虽然说依玫过几天就要去多伦多,眼不见心不烦,可从多伦多回来之后,依玫是十有八.九扎根在四九城不走了,只要她在这里一天,邵秋就是个大.麻烦,亲近是不可能亲近,恶心烦人得不行,可又因为他姓邵,打也打不走。 依玫看着外头渐渐黑透的夜幕,指尖在手机壳上一点一点的。 …… 依玫回到家时还不到八点,依洪乔和邵云媚正坐在餐桌前吃晚饭。阮姨给依玫开的门,见她回来了,亲切问她还有什么想吃的。 依玫把包放到一边,踢了高跟鞋放进柜子里,笑着跟阮姨说:“行啦,您休息去吧,餐桌上有什么我吃什么还不行?我先上楼换件衣服。” 依玫下楼往餐厅走时,正巧看见依琛从外头回来,她垂眼瞄了一眼客厅的座钟,笑问依琛:“怎么今晚不用加班?” 依琛眼尾扫她一眼,冷冷说了句:“不用。” 一个往楼下走,一个从门口来,前后脚跟着往餐厅走去。邵云媚为了保持身材,吃得不多,可是依洪乔还没吃好,她也只坐在旁边陪着,端着碗汤一勺勺啜饮。 依玫舀了一碗清炒玉米粒,配着汤慢慢吃。 依洪乔往她碗里扫了一眼,本想说两句叫她别学着裴芜减肥,话到嘴边,瞥见邵云媚,还是收了回去,转而开口问依玫工作的事情:“今天去公司,怎么样?” 依玫抬起眼皮就是往依琛那边看。后者慢条斯理地用晚饭,倒是什么反应都没有,脸不红心不跳,没半分做贼心虚。 依玫笑说:“有张叔叔带着,您不用担心,我坏不了生意。今天就是跟着去当了一天秘书,认清楚了人,收了一摞名片,记了会议内容,齐活儿。” 依洪乔点点头:“行了,你就顶着这个头衔慢慢学吧,本来就比别人起步晚,可不许再偷懒卖乖了。” 远森现在的总裁还是依洪乔,负责这个项目的原本还是张平。临阵空降兵,依洪乔怎么可能不知道。即便是吃亏,也不是个哑巴亏,依洪乔不提,依玫自然也不提。 依玫笑道:“说起这个,我还得问您呢,爸爸您知道周谦行平时喜欢什么吗?今天他帮了我不少忙,我得备份礼去谢谢他。” 邵云媚垂着眼用勺子拨碗里的汤渣。依琛却是一瞬抬起眼来,目光锐利,直冲着依玫。 听见周谦行的名字,依洪乔倒是来了兴趣,问依玫:“他?帮了你什么忙?” 依玫目光跟依琛的碰上,嘴角往上勾得更厉害:“多着呢,今天开了会之后,周谦行还亲自整理会议记录和项目流程给我,那记录全的!我就是没去开会都能看懂。还有就是……” 依玫故意拖了拖,垂眼看着碗里的汤,说:“今天走的时候,邵秋又来堵我来着,周谦行帮我解了围。” 听到邵秋的名字,邵云媚这才把注意力放在依玫的话上。把那句话听完,邵云媚一看依洪乔,老爷子的脸早就黑了个透。 依琛抬起筷子夹了一块酱鸭肉放进邵云媚的菜碟里头,说:“您尝尝这个。” 明摆着是让邵云媚闭嘴,可她哪里是懂得这一层的人,要是邵云媚能有这么聪明,也不至于在依洪乔面前这么多年伏低做小。 邵云媚笑着打圆场:“小玫啊,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邵秋跟你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怎么就是堵你了呢?两家人这样亲的关系,你怎么说得这么冷漠……” 依琛还在眼前,依洪乔却已经忍不住,拍了筷子斥责邵云媚:“闭嘴!” 依洪乔指着外头的电话,说:“依琛,去给邵家打电话,我倒是要问问,给他邵家多少脸面,敢欺负我依洪乔的女儿!” 依琛还没动,依玫放在桌上倒扣的手机响了起来,只是微信滴滴两声,她倒没有在意。可还没等她开屏幕,滴滴滴滴的消息提示音咬着尾巴一样进来。 依玫下意识想到邵秋。 这时,依琛放在桌面的手机也响了起来。依琛跟依洪乔对视一眼,说:“可能是工作电话,我先去外面接。” 依洪乔眼睛一眯:“在这儿接。” 依琛本已经扶着桌子要站起来,听着老爷这冷冷的一声命令,终究还是坐了下来,摸起手机接了电话。 依玫也捞起桌上的手机,把屏幕解锁。原来就是停在微信界面,一打开,就是小姐妹发过来的小视频和照片。小姐妹好几个小视频发完,这才有一串文字:邵秋跟在酒吧跟人打起来啦!!! 依玫抬眼看依琛,见他眉头越拧越深,口中说着:“好,我稍后到。” 邵秋行事乖劣又任性,邵家那边可又是只有邵秋一个独子,邵云媚抓紧着邵家这个半倒靠山不肯放手,邵秋做了什么事情,都是推着依琛过去给邵家擦屁股。 偏得如今邵家跟依家的关系,不管是私事还是公事都扯不断,邵家出了事情,必定会影响依家的形象,依洪乔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依琛去给邵秋兜着混账事。 依琛扶着餐桌站起来,依玫看见,知道他肯定是去料理邵秋那边的事情。石头还没打出去,这就落了两只鸟下来。依玫心里头得意,手机还捏在手里,一双秀眉蹙起,装模做样地问依琛:“怎么了?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依琛咬牙瞪她一眼,转过去看依洪乔:“邵秋跟人在酒吧打了起来,我需要过去处理一下。” 依洪乔还在气头上,听见邵秋的名字,更是恼火,只冷笑一声对依琛说:“你坐下,邵家人是都死绝了吗?不是还有邵显扬吗?让他自己去捞自己的儿子,让我儿子去做什么?” 依琛垂眸看依玫一眼,依玫看他嘴角勾勾,一瞬心慌起来。依琛这笑,只能是他憋着一肚子坏水的时候才会有的。 依玫低头把手机屏幕解锁,慌忙去看小姐妹又给她发了什么消息。 依玫听见依琛长长叹了口气,说:“爸,这回我是真的要过去。”小姐妹那条消息跟依琛接下来的话重叠:“邵秋跟依玫的前男友打了起来。” 周谦行。依玫脑子里冒出这三个字来。 依琛看见依玫脸霎时就白了。 依玫低头,指尖在屏幕上敲:你说谁?谁跟邵秋打起来了? 邵云媚从胸腔里头哼出来那一声在餐厅的一片寂静中明显得不行,她仿佛是捉住了依玫的痛脚,这时候摆出当家主母的做派来:“小玫呀,不是阿姨说你……” 依玫可不急着说话,依洪乔是当即拍了桌子呵斥邵云媚:“你给我闭嘴!那些混账小子打架,跟小玫有什么关系!她是拽着邵秋的手往别人脸上招呼了?还是踢了邵秋的脚往别人身上踹了?” 依玫捏着手机,抬起眼皮凉凉扫了邵云媚一眼,心里真是感叹,要是邵云媚没那么好的运气生下依琛这个聪明儿子,凭她年轻的时候是个天仙,只怕都进不了依家的门。嫁给依洪乔这么多年了,居然都摸不清楚自己丈夫护短的脾性,叫人叹一句可怜。 那边小姐妹给依玫发来了消息,手机震了一下,依玫连忙去看。 不是周谦行,依玫松了口气,放下手机,把它倒扣在桌面上。 依玫捏起面前的碗把最后一口汤喝完,也扶着餐桌站了起来:“既然都是我认识的人,那我也不好让依琛因为我受委屈,行了,我跟依琛一起去吧。” “你去干什么?还嫌不够乱?”依洪乔指着椅子喝道:“你给我坐下,现在用不着你装懂事。” 既然不叫她装懂事,依玫自然顺水推舟,屁股安安稳稳往凳面上落,连挪都不带挪一下。 餐厅里头全都眼巴巴等着依洪乔发话。他看着依玫叹了口气,抬眼跟依琛说:“你去吧,这件事情不能闹大,虽然你妹妹没有做错,可终归对你妹妹不好。辛苦你了。” 依琛对依洪乔这番话没半点吃惊,颔首说:“没事,自家人,说什么辛苦。” 依琛说完,臂弯里头搭着自己的外套,转身就往大门那边走。邵云媚被依洪乔当着小辈的面吼了这么两声,纵使姿态再低,现在面子也挂不住了。 邵云媚摔了筷子,眼睛红红,扯着嗓子控诉:“依洪乔,我嫁进你依家,是我自作自受,我受委屈就受着了。可我生的儿子,就是这么给你依家当牛做马的?都是你的孩子,手心手背怎么就不能是一块肉了?怎么没见你疼过他?现在出事要他擦屁股了,才知道哥哥妹妹的了?” 邵云媚说的是实话,依玫私心里也站她那边,可帮不得腔,只冷着脸坐着不说话。 可依洪乔呢?依洪乔可是理直气壮:“我不疼他?我不疼他他现在能在远森?不是因为我疼他,你现在还能当你的依太太?邵云媚我劝你一句,你别给脸不要脸,你,还有你们邵家,少给我觍着脸上来捅娄子!” 第13章 杏仁之恋 依洪乔这话说得实在难听,又是正正好一脚踹中了邵云媚的痛处,依玫看见邵云媚对着依洪乔瞠目结舌,眼泪直直往下坠,半个字没说出口,直接起身上了楼。 依玫咂咂嘴,说:“爸,您那些话说得也实在让人伤心了。邵阿姨好歹陪您二十多年。” 依洪乔冷哼一声:“她自己都说了,是她自作自受。行了,你也别在这儿劝,你劝我,她在楼上听不到,没有用。” 依玫一瞬无言以对。她家的这位老爷子啊,还真是冷血无情,当之无愧的无奸不商。 依洪乔看依玫那副样子,白了她一眼:“小玫,我跟你说过的道理不多,有一点我想你记住。做人,尤其是做商人,该心软的时候心狠,该心狠的时候心软,都要命得很。我当初要不是心软疏忽,不会被邵家算计,不会有依琛,我跟你妈妈不会离婚,依家现在也不会背着邵家这个包袱。这些,每一件,我都悔之不及。” 依玫撇撇嘴。别的不论,裴芜离婚,是离得欢天喜地如获新生,过年过节还得给依琛发大红包,记着依琛的生日记得比依玫的还牢。 虽然这样想,依玫对着依洪乔也只是点点头:“我记着了。” 依洪乔摸起筷子来,自己却没吃,却夹了一块尖椒肉放到依玫碗里:“别老学你妈妈减肥减肥的,什么都不会,就会爱美臭美。” 依玫笑起来:“不学我妈臭美,怎么让别人服服帖帖的?” 依洪乔也笑,摇着头放下筷子:“你妈妈是一直都那么漂亮,我是老了。” 依玫见老爷子耷拉嘴角,开口想劝,老爷子却抬眼,拧着眉头开始训她:“你呀,一是别学你妈妈减肥,二是别学她那样贪玩,左一个情儿,右一个情儿的,叫人笑话。” 这话依玫不爱听了,当即瞪眼睛回怼:“什么叫‘左一个情儿,右一个情儿的’,您这话……” 依洪乔摆着手要平息依玫的火:“好好好,我知道你是正儿八经地交男朋友,可别人倒底不这么看,会说你的闲话。” 依玫斜着眼睛瞧依洪乔,话窝在心里没说出来。依洪乔自然知道她想说什么,又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我没什么立场说这话,可我是你爸爸,这话我不跟你说,没人跟你说。” 依洪乔扶着餐桌站起来,说:“行了,你什么时候飞多伦多啊?” 依玫跟着也站起来,陪着依洪乔一起往楼上走,一面走一面回答他:“一周多之后吧,我这才回来,您就盼着我走了?” 依洪乔啧啧两声:“我算着休假陪你呢,你看看你这回来的时候,青黄不接的,看荷花荷花谢了,看枫叶枫叶没红。” 依玫心软,一听这话鼻子又发酸:“行啦,等我从多伦多回来,有的是时间陪您。” …… 依玫回自己房间之后,沈灿灿的微信电话就打过来了。 沈灿灿开门见山:“邵秋跟郑嘉平在酒吧打起来你知道了吧?” 依玫反问:“郑嘉谁?” 沈灿灿那边顿了好久,说:“那盆白瓷粉玫瑰。郑嘉平,初中被你甩了不甘心,回头又被你下了面子的那个,郑嘉平。” 依玫如梦初醒:“是他呀!” 沈灿灿只可惜没开视频通话,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好歹你待人家刻薄一场,连名字都没记住?” 依玫是真没记住,一是记不得郑嘉平,二是刚才一看不是周谦行的名字,登时没了兴趣仔细看微信消息。 依玫开了小冰箱取了一张面膜出来敷上:“他怎么跑那儿去了?还跟邵秋撞上?这倒霉催的。” 沈灿灿回答:“谁知道呢?真是冤家路窄,郑嘉平早就出国了,也是因为家里头生意,刚回来北京不久,去酒吧也是谈生意去的,谁知就跟邵秋撞上了。以前他俩就差点掐过架,这次估计是郑嘉平又嘴贱讨打。不过也是,换我看见邵秋一个人买醉,我也上去损他两句踩他两脚。” 依玫压着面膜笑:“你积点口德。” 两人东扯西扯又聊了大半个小时才挂了电话,依玫敷完面膜做完一套水乳霜,关灯上床玩手机。一翻开微信,忽地看见周谦行的那一栏,还是点开他发过来的会议记录,借着床头灯把文档从头到尾先看了一遍。 看完了文档,依玫瞌睡虫也上头了,按灭了床头灯,是真准备睡觉了。灯一关,依玫窝进被子里,躺了一会儿,忽地想起什么,睁眼开灯,把手机摸过来。 依玫下意识翻开沈灿灿的微信,指尖飞快打出一行字来,正准备发出去,指尖又停顿下来,把那行字一个个删除。 依玫捏着手机趴着,顿了半天,转而找出张秘书的微信,发了文字消息过去:张叔叔,能帮我查一下科恩投行这几年做的案子吗?最好是周谦行周总做的,我想研究一下,好摸摸他的办事风格。 那边张平还没睡,给她秒回了一条:行,你难得上进,叔叔全力支持你。 依玫放下手机,躺平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心里止不住地打鼓:周谦行的客户里头,会不会有一个郑嘉平呢? …… 收购案的流程走得比依玫想象中的要快,投行会计所和律所三方准备都十分充分,从第一次见面开会之后,还没到一个星期的时间,国内的准备工作已经收了尾。冬天去加拿大谈生意,收购案走到真正收尾时还会和春节撞上,能快一天就是一天,整组人提前出发。 临出发那天,邵秋还搞来了新的电话号码,跟依玫发了好几条长短信。字是多,实则没什么营养,无非就是让依玫小心周谦行。邵秋该是刚被捞出来,还在家里头闭门思过,语气不免有些冲,依玫看了都皱眉头。 飞机尚未起飞,依玫换了登记牌寄了行李,只捏着手机坐在贵宾室跟沈灿灿聊微信。 其他组员都在普候,依玫与周谦行,还有律所和会计那边的总负责人,加上技术的负责人,一共五个在贵宾室候机。 小圆桌把五人分了两组,那三人早早占了一张桌子,似乎是对周谦行唯恐避之不及,依玫倒是更想一个人坐着,可把周谦行一个人撂在那里不好,勉为其难跟他拼桌子。 周谦行膝头放着台电脑敲敲打打,一眼都没有往依玫这边看过,倒是依玫的眼睛不停使唤,黏不住屏幕,老想往周谦行的脸上跑。 眉眼五官下颌线,喉结领带指关节,依玫越扯自己的视线越觉得脸发热。 色令智昏,色令智昏。手机震了一下,依玫指尖把那条微信点开。 那条微信是裴芜发来的。 裴芜:你爸爸跟我说,你要和周谦行一起去多伦多? 依玫翘着的二郎腿一下就放了下来,腰离开了沙发椅靠背,拿着手机往边上的餐区走。依玫一面走一面给裴芜回消息:您没告诉我爸周谦行是谁吧? 依玫发完就觉得自己担心有些过了。果然裴芜回她:当然没有,要是你爸爸知道周谦行跟你之前的事情,他还能那么全须全尾地跟你准备去公干?现在早不知道在哪里被剁成一块一块的了。 扫了一眼裴芜发过来的这几行字,依玫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周谦行,他还坐在那里,手指在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敲打,忽地好像有电话进来了,他摸起桌上的手机,把膝头的笔记本半掩上,接了电话。 手机又是一震,依玫回头来,看见裴芜给她发的消息:你爸爸也是为你考虑,依琛要是接管了远森,CFO的位置必须有人顶上来,我瞧着你爸爸是想让周谦行来,对你也是一件好事。 依玫原本伸手想去取个碟子装点东西吃,看见裴芜发的这一段,手又收回来,先打字回她: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别这么早就给我物色个好驸马。 裴芜知道依玫性子倔,半晌后才回她。依玫没着急看消息,先取了个碟子,在餐区走了一圈,挑了点清淡的菜,又要了一杯柠檬水,这才走回去坐下打开裴芜发过来的那条微信。 裴芜说:好,你自己慢慢挑,只别阴沟里头翻船还翻两回就行了。你记得提前叫人打扫屋子,号码还有吧?别落地还有家回不的,得去住酒店。 依玫叉起一块小番茄,单手给裴芜回:行,记得了。你有空过来看我。 裴芜没回,直接发了一张单子过来,配上几个字:落地了帮我买这些,地址过几天我定了再告诉你。 依玫略略扫了一眼那张单子,除了鞋包饰品就是护肤品,依玫把图存了起来,准备给裴芜买了也给沈灿灿带一份寄回去。 依玫伸手要去摸那杯柠檬水,指尖刚刚捧到玻璃杯,那杯子忽地被抽走了。 依玫抬头,看见周谦行居高临下,指尖捏着她的柠檬水,放到了小茶几的另一边,还没等依玫开口,他先把一瓶矿泉水推了过来,放到柠檬水的原位上。 周谦行弯腰坐回沙发椅上,翘起二郎腿,把笔记本电脑又打开。男人连看都没看依玫一眼,话也说得闲适平淡:“你不是胃不好,还喝柠檬水?” 依玫半晌没碰那瓶矿泉水,周谦行垂眸看电脑屏幕,依玫的目光追着他五官转,好久才收回来,说了声谢谢,手却倒底没朝那瓶水伸出去。 依玫胃不好是从小就有的毛病,可是她爱漂亮怕胖,吃得少,胃病就更严重,高三的时候刚到多伦多,水土不服起来,是半点酸的东西都不能碰。 从前依玫跟周谦行刚认识的时候,其实也被他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山模样吓到过,可唯独有一次,大家一起在外头吃饭,周谦行伸手把她面前那杯柠檬水给撤了,私下叫服务生给她换了杯温水。 从那时开始,依玫才鼓起勇气来追周谦行。 依玫抬眼看着那瓶矿泉水,忽地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飞机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要起飞,她和周谦行,要一起回到多伦多。前几天还没有这种感觉,可现在依玫仿佛被按了开关一样,一想到这个,浑身肌肉都紧张起来。 桌面放着的手机又震了一下,依玫肩膀都一跳。她摸起手机来看。手机解锁之前,依玫还以为是裴芜发来的。可一划开屏幕,却是张平发过来的文档。 依玫看了周谦行一眼,点开那个文档。张平尽职尽责,把自从远森跟科恩投行合作以来,周谦行和他的团队经手的所有案子都整理了罗列出来。依玫早就从朋友那里闻到了郑嘉平是回来谈什么生意,直接开搜索,把公司名字打了上去。 一按确定。 搜索结果出来,都不需要三秒。 明明白白,三年多前,周谦行就接手了郑嘉平的案子,还是他亲自接的。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5.5(抱拳.jpg) 第14章 绿宝石 从收到张平发过来的资料,一直到上飞机,依玫不只是连半个字没有跟周谦行说过,目光都没有再追着周谦行跑。 上了飞机,依玫才发现她跟周谦行的位置是邻着的,只不过两人都不是靠窗,各自能直通过道。依玫扫了一眼,没发现同坐商务舱的几个人有谁是靠窗的,这下连换座位的理由都没有,叫她只能安安分分呆着。 周谦行坐在旁边,矮矮的隔板毫无作用,依玫都能看见他翻报纸杂志,只觉得自己浑身不自在。 近13小时的飞行,依玫翻了翻时间,往舷窗望过去,下午三点不到,太阳都正猛烈,靠窗的乘客有好些已经把舷窗调暗了。 依玫把空乘喊来,提前点好了晚上的菜单。空乘一走,依玫直接把耳机一戴,自己跟周谦行隔绝起来,握着触控手柄打开显示屏挑电影挑游戏。可是电影老旧,大多都是依玫已经看过了的,依玫好容易才勉勉强强选了个足球游戏。她还想跟机上的同事联机打,可捏着手柄打字问了一圈,没一个男同事回她的消息,唯一一个肯回她的是女同事,直说自己不会。 依玫扫兴得不行,撅着嘴挑了部电影,逼着自己看下去。 …… 依玫看着看着电影就犯困,索性吃了晚饭就睡觉调时差,等醒来的时候,飞机已经快要落地了。 旁边周谦行正闭目养神,身上只穿着一件衬衫,袖口领口都解开,偏着头,下颌线条沿着喉结往领口延伸。 依玫觉得耳朵尖又开始发烫,把身上的被子推开去了洗手间。依玫回来的时候,周谦行也醒了,两边的床被已经被空乘收拾好,餐点放在桌上,周谦行面前正在用的那份,跟她的一模一样。 依玫坐回去,勾起叉子,偏头跟周谦行说了声“谢谢”。依玫把平板翻出来,调出上次周谦行给她发的文档,她已经看过好几遍,之后又开了几次会议,依玫把会议记录也往里面添加了进去,整合成一个,方便随时看。 周谦行往依玫面前的平板看了一眼,说:“现在不是在北京,你问张秘书,还是问沈灿灿,都有时差。你要是想躲着我,不想找我,大可问你们远森的人,还能拉拉关系。” 依玫点在屏幕上的手指顿住,头也没有回,目不斜视:“我没想躲你,要有不懂的,我想问你自然会问你。” 周谦行指了指依玫眼前的文档:“落地之后我们就直接去签并购意向书,现在还有三个小时,你这高亮的七八行,准备去对方公司的路上再问我?” 被毫不留情地戳穿,依玫双颊都有些发烫,撇着嘴把平板拍起来:“这段我问过了别人,没取消高亮罢了。我说过了,我想问你,自然会问你,只听过‘来学’,没听说过‘往教’的,该夸你热心呢?还是该损你好为人师呢?” 周谦行半分没生气,十指交叠放在身前,看着依玫笑:“你这嘴憋了快十多个小时,还挺利索,我以为你哑巴了呢。” 依玫没立刻回话。她自己也知道,自己躲周谦行躲得是明显,可面子上总不能就这么被扯破。 周谦行见她不说话,倒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以前别说是你追我的时候,一张嘴能从太阳东升一直叭叭叭说到太阳西沉,就是你对着普通的朋友,也不是你现在这个样子。依玫你骗谁呢?” 依玫嘴硬,把面前的平板又支起来,说:“我累了而已,你多能耐,职场铁人一样,我是菜鸟,我转不来。” 周谦行不再回话,拔了正在充电的笔记本电脑,打开放在桌面开始办公。 依玫再看那文档,是真的看不进去了。旁边周谦行敲键盘的哒哒声清脆,扰得她更心烦。 依玫指尖点了点屏幕,侧身面对周谦行:“周谦行,你说得对,我是在躲你。我实话跟你说吧,我回北京是回来争家产的,我没时间没心思谈情说爱,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反正我现在对这些没兴趣。你我之间的距离,适当拉远一点,对你对我都好。” 周谦行冷着表情看面前的电脑屏幕,直到依玫把话说完,这才肯抬眼把她看进去:“你要是真的想进远森争家产,就该好好不懂就问,不是算计着你和我什么距离合适,只顾着避嫌不顾正事,不分主次,不分轻重。” 依玫不说话了。周谦行声音不大,只是他们两个人之间才能听得清楚,可那一字一句敲得依玫鼻子都发酸。周谦行训完依玫,扭脸回去又继续办公,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依玫一声不吭地坐回去,看着那份文档,屏幕上好几段都是被她打了高亮。她确实是还没搞明白那些部分,其中还有一些就是三个小时后要签的那份收购意向书涉及的部分。 可凭什么周谦行说她不分主次不分轻重?明明玩欲擒故纵的是他周谦行,又不是依玫吊着她不放。要说给她发会议记录是怕她坏了正事吧,可在宋楚廉面前逗她又算什么,找郑嘉平和邵秋麻烦又是什么?当她是职场是小白,情场也是吗? 依玫那份餐点用完,空乘上来收了餐具,桌上只剩下平板,映着一段段打了高光的资料。 依玫瞄了一眼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就要降落。依玫是联了网搜资料,可弄来弄去,有些东西还是不得其解,急得连脚都开始轻轻抖起来。 依玫一紧张,就习惯咬指甲,临近期末的时候都要先去做一套带甲片的美甲,这才能抑制住把手指头放进齿间的冲动。 她这手刚抬起来,指甲还没碰到嘴唇,手腕忽地被从旁边推了一下。 周谦行啪嗒一声合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随手丢到桌面,接着就直接伏身过来,勾着依玫面前的平板拖过去,轻轻松松握在手里。 周谦行一眼没看她,摸过笔来在屏幕上一点,说:“收购意向书的内容我给你过一遍,然后你给我再讲一遍,其他的部分,你爱问谁问谁。” 依玫得了便宜,抿着嘴把笑意压住,靠着隔板凑过去,低声说了声“谢谢。” 周谦行语气冷冷:“不必,我不妨碍你争家产,你也别给我添乱。保持距离,对你我都好。” 呦,脾气还是那么臭,还用原话怼她。 依玫撇撇嘴,没在说话,只是听着周谦行给她开小灶,认认真真把要点记了下来,周谦行讲完,还当真要依玫就着那份文档把收购意向书涉及的内容再跟他讲一遍,依玫讲得磕磕巴巴,也倒底是过了关,周谦行没再难为她,只又点了几个点,让她好好记住。 这一来一回,飞机也真准备降落了。 …… 一行人下了飞机,科恩投行多伦多分公司这边派来的车已经在机场外头等着了。不论是远森的人还是律所与会计所的人,都算是沾了周谦行的光,直接搭着科恩投行的车前往酒店落脚。 同乘一车的女同事望着窗外,忍不住惊叹一句:“这里叶子都黄得差不多了。” 依玫看着车窗外的景色,看见树顶黄黄一片,像是装了个金顶一样,让她都一瞬有些恍惚。上一次来这里,都是四年多快五年的事情了,那时候还是多伦多大雪纷飞,她出机场时,航班延误,打不到车,什么倒霉事都遇上了。 不过也都还不算什么,最叫人难过的,还是在周谦行宿舍楼下等得快要变雪人了,周谦行最后都没肯来看她一眼。 依玫扭头往后望向周谦行,正好跟他的目光撞上。依玫一瞬有些尴尬,还是忍住慌张回头的冲动,装作看风景,慢慢悠悠地把目光收回来。 旁边的女同事是依琛塞进来的那两人之一,人长得文静温婉,名字也透着贤惠,叫胡静怡,依玫开始见她的时候,还以为她是会计财务那边的人,问了才知道,原来她是去技术组的,来了之后当了个二把手。 依玫自然跟胡静怡搭话:“是啊,多伦多比北京冷得快,树叶也黄得快,再过几天,这些都红的红黄的黄,可好看了。到时候我组织郊游啊!” 胡静怡一听,当即笑起来:“那敢情好,先谢谢依组长了。” 宋楚廉开着车,笑着说:“我们周总还是在多伦多呆了六七年的,要去哪里郊游,周总肯定熟。” 依玫嗤笑一声,腹诽道周谦行的性子,怎么可能知道哪里好玩的。 胡静怡却问依玫:“咦,依组长也是在多伦多住过吗?” 依玫点点头:“只呆过一年,不过很多同学都在这里。啊对了,我过两天要去给我发小买东西,静怡你有空吗?陪我一起去呗?” 虽说胡静怡比依玫还大三四岁,可毕竟是上下级,胡静怡一瞬也有些愣,支吾两声没立刻回答。依玫当即摆摆手笑笑:“不过只有我们俩逛也没什么意思,今天签了收购意向书之后,我请大家吃饭,再叫上几个一起去,这样更好吧?” 一进一退,胡静怡当然连连点头说好。 依玫笑了笑,扭头看向窗外,手肘撑着车门手掌托着脑袋,想着什么,手指尖点着脸颊,一下一下的。 …… 远森计划收购的公司叫CMA生物制药,公司毗邻多伦多大学主校区,就坐落在市中心生活圈。整个团队落脚的酒店自然也定在了CMA附近。但依玫就有点麻烦了,依家在多伦多的房产在近郊,起码也得等今天的工作结束之后,她才能带着行李打车过去。 组员进酒店办理入住,依玫正想着要不要把行李寄存在酒店,等会儿吃了晚饭再回来拿。可前头宋楚廉叫住她,说:“依组长,你在这儿还不好用车吧?待会儿你要去哪里?我开车送你过去。” 宋楚廉倒底是周谦行的手下,依玫开口就想要拒绝,可忽地又想起周谦行在飞机上说的那句“不分主次,不分轻重。”,她去寄存东西,一来一回确实不算方便,刚才纠结着的功夫,已经有同事放好了行李从酒店走出来又上了后头的车。 依玫这时才有点懊悔,早知道就跟沈灿灿说的那样,自己考个车牌好了。想着,依玫朝宋楚廉笑了笑,说:“那就麻烦你了。” 宋楚廉抬眼往内视镜看了一眼,低头把手机上对话记录划掉,笑说:“麻烦什么,依组长不是还说等会儿要请我们吃饭,这不得先表示表示。” 依玫摸起手机来:“是了,我得先订个餐厅。” 依玫说请他们吃饭,倒不是随口一说,一行人还没到CMA楼下,依玫就把餐厅位置发到了之前的那个奶茶群。还附了一句:今天是国内国外的同事都一起吃饭,过几天咱们出差过来的再悄咪咪自己搓一顿。 群里头接连都是“谢谢老板”的表情包。宋楚廉停好车跟着一起上楼时,看了一眼群里的消息,不知是谁开玩笑发了一条:这餐厅人均可不低,依组长你还有钱买姜煮姜茶吗? 宋楚廉发完,眼睛直往周谦行那边瞄。他也看着手机,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在微信群里潜水装死。忽地,宋楚廉看见周谦行嘴角往上勾了勾,当即低头翻微信记录。 果然,刚刚依玫回了句:嘘!我刚问我爸要了这一整年的零花钱! 作者有话要说:周谦行:老婆说她只对钱感兴趣,对我没兴趣。我委屈。 依玫:今天又被下属训了一顿,我委屈。 宋楚廉:我被按头嗑的西皮szd!!!!! …… 刚刷微博才跟上时事,5.5的今天更叭,下一更是5.7晚9噢 第15章 床笫之间 收购意向书的签订过程比意料之中要顺利得多, 周谦行早就安排了宋楚廉提前来多伦多准备,跟CMA生物制药谈过,科恩投行这边的参与尽职调查的团队也早已组建好, 多伦多这边相关的律师团队和会计事务所也加入。 依玫顶着个收购团队组长的名头,跟个吉祥物一样, 只跟对方公司的代表握手聊天。反正实打实需要真金白银实力上场的环节,周谦行早已铺垫好了一手包揽, 依玫跟人谈笑风生, 遇到技术层面的内容, 借着背好的资料,轻轻松松说几句皮毛,自然而然地把核心对话丢给周谦行。 收购意向书这一层,需要商榷的事情并不多,只能算是整个收购项目双方合作的启动环节,最主要的还真是两方代表套近乎,周谦行给依玫填鸭的资料简直绰绰有余。 依玫本身也就是人堆里长大的小人儿精,从小就知道哪家哪家长辈该怎么讨好, 在小孩子里头也是,哪个可以开玩笑哪个不好惹,三两句话就能摸得一清二楚。 后头胡静怡听着依玫跟CMA的负责人聊天,正好聊到近期的药物研发, 依玫把远森技术方面的负责人拉过去聊,还特意把胡静怡叫了过去,介绍说是负责人之一。 原本还是用英语聊着的, 连胡静怡都听出CMA的负责人口音有些不同,果然过了这一波谈话,胡静怡往后一退,听见依玫跟CMA的负责人直接转了法语频道。 胡静怡看依玫的眼神都有些不同了,跟身边的同事视线交汇时,发现同事也是如此。 本来公司里头不是传,说新降落的老总闺女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吗?这怎么看着货不对板呢?还真是那句——不信谣,不传谣。 收购意向书签订完成,CMA的负责人领着整个团队到了安排下来的三四间会议室,宋楚廉安排着把法务和财务的分组用会议室,为之后的尽调审核做准备。 指针逼近六点,工作也预备着先告一段落,临出CMA时,依玫还笑着邀请CMA那边的几个负责人一起去吃饭,她倒不是没轻没重直接说今晚,而是换了联系方式,约双方的负责团队改天一起。 依玫订的餐厅离CMA不远,一行人直接把车留在CMA楼下的停车场,步行过去。 秋日的多伦多,风吹树顶红叶,要比北京还要凉爽舒适,依玫双手抄在西装裤裤兜,一面跟旁边的同事聊天,一面边走边看路边的风景。 周谦行走在前面,正偏头跟远森的财务负责人说着什么,一手闲闲抄在衣兜里。他说话的时候,身体有些自然的小动作,闲适大方,似是所有东西都在掌握之中,自信得耀眼。依玫很久之前就喜欢,连他手指摆动时手腕骨节从衣袖中露出来的一下都能叫她愣神。 “哎依组长你脸有些红……” 被同事忽地一说,依玫才伸手用手背去碰自己的脸颊,真是有些烫。 依玫笑笑说:“本来想今天偷懒不上粉底只画眼妆了,忘了我角质层薄,风一吹就变年画娃娃。” 女同事也被逗笑,话题自然而然转到护肤品和化妆品上头。 聊着走着,一行人到了依玫订好的餐厅。 露天餐吧,靠着城市里头的一片绿地公园,乍一眼看,还有几分婚礼现场的味道。依玫一进去,跟服务生说了两句,服务生直接领着他们到了一张长桌坐下。 餐点立刻依次上来,依玫跟周谦行坐在上首两侧,宋楚廉靠得近,见着服务生陆续送餐上来,眼珠子转了转,倒没问什么。 只是刚刚跟依玫一路聊一路走过来的女同事笑问了一句:“依组长这是来之前就连菜单都点好了吗?” 依玫手里叠着餐巾放在膝头,听见这话,笑着回答说:“没有,这里老板是我一朋友,我来之前跟门店经理报了个人数。” 话音刚落,那边的服务生领着一个穿休闲西装的男人过来。男人一拍依玫的椅子靠背:“哟!你还真又来多伦多了?” 依玫扭头,眼中惊喜,笑着喊出来人的名字:“陆盛!我就过来吃顿饭,你来做什么?上赶着帮我买单?” 陆盛笑着拍依玫的肩头:“谁不知道你大小姐打一枪换个地方,这次不捉住你宰一顿,可等不到你下次来帮衬我的生意。” 陆盛说完,视线往餐桌边上走,一下就注意到周谦行,登时有些发愣。 依玫站起身来,抄起桌面的那杯苏打水,跟餐桌边的人说:“我去去就回。” 说着,依玫一拍陆盛的手臂,跟他一块往里边走,说:“说好了酒让我随便挑的。开路,去酒窖,让我知道你藏了好东西不肯给我,回去我就跟陆叔叔告你一状去。” 宋楚廉的目光追着依玫的背影过去,直到依玫跟陆盛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旁边的周谦行都没说一句话,叫宋楚廉更是目瞪口呆。 宋楚廉没忍住,低声问周谦行:“周总,那人……” 周谦行伸手去拿餐前面包,语气自然到不行,不咸不淡答宋楚廉三个字:“窝边草。” 宋楚廉:“……” …… 宋楚廉的担心倒确实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依玫和陆盛也是从小就认识,父辈祖辈都熟识的交情,算下来不比沈灿灿差,只不过陆盛要比依玫大三四岁,出国更是早,高中开始就直接在多伦多读。 依玫刚刚到多伦多的时候,还是陆盛领着到处跑的,当年依玫插班进当地的高中读一年准备考SAT来申请美加的大学,一应流程都还是陆盛操办,一个大学没毕业的领着一个高中没毕业的,成日里东边去西边来。 可以说,依玫在这里发生的大事小事,陆盛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个大小事里头,自然包括一个周谦行。 依玫只来过这家餐吧一次,可她记性好,反倒是她开路,领着陆盛摸到地下酒窖。 依玫在前头挑挑拣拣,陆盛在后头跟着,抱着手臂看她,终于开始问周谦行:“你怎么没告诉我,你这回是跟周谦行一起回来的?” 依玫一手提一瓶红的,扭头来看陆盛,挑眉问:“啊?周谦行这几年都没在多伦多吗?你不知道他的动向?” 陆盛耸耸肩膀:“我倒想揪他出来打一顿。那年你走了之后他也毕业了,之后该再没回过多伦多。你跟他怎么又撞上了?” 依玫算是挑好了两瓶,放到手里掂了掂:“冤家路窄,他现在给我爸打工,我爸可喜欢他了,还拉我给他相亲呢!” 陆盛目瞪口呆:“依叔叔没事儿吧?” 依玫哼了一声,把手上两瓶红酒都递给陆盛,想着再去挑一瓶,说:“不怪我爸,我一直没跟他说当年的的事,他不知道。再说了,我爸那个脾气,让他知道了那还得了?” 陆盛笑她:“你不就是头回被甩,面子过不去,拗什么深情人设?还保护周谦行?” 依玫不理他,喃喃着挑了一瓶:“好饿,就这瓶算了。” 拎着三瓶酒,两人扭头往外头走去。依玫边走边说:“我本来还想来找你挖点周谦行的料,结果你比我知道的还少,陆盛你这样不行的啊。” 陆盛吹胡子瞪眼,想揉依玫的脑袋又腾不开手来,只说:“行,我给你姑奶奶查,行了吧?他倒底是在多伦多读的本硕,圈子就这么大,想问还不容易。” 依玫这下笑嘻嘻:“哎!还是我们家陆盛有出息,在多伦多人脉遍地,富可敌国,妻妾成群的。” 陆盛白她一眼,把手边两瓶酒带着依玫那一瓶,让服务生送到餐桌那边。依玫跟他又聊了一会儿,喊着饿让陆盛快走,喜滋滋小跑过去落座吃饭去了。 依玫倒底是年轻,其实没有什么上司架子,只是开席之前举杯说了两句“祝大家一起顺利发财”,接着大家该吃吃该喝喝,连一个一个发言敬酒都没有,还真就仿佛是一顿工作餐。 出差来多伦多的也大多是年轻的员工,年纪最大也不过三十二三岁,不然也不可能接受小半年出差的工作安排。饭桌酒桌上,年轻人自然玩得开,被依玫带着跑,一圈一圈地开始说笑玩游戏。 相比起来周谦行那边餐桌上首要安静得多,只是三三两两聊天,周谦行更是,连酒都没有喝。 远森有几个女同事不太坐得住,眼珠子粘着周谦行不走,跟宋楚廉聊着聊着也开始聊到周谦行身上,周谦行虽然一身疏离,可不冷不热地回应,也没有硬要落别人的面子。 依玫从中间玩了一圈游戏,正走过去伸手拿偏前头的一份水果,正好听到那边一个女同事问:“听说周总是在国外长大的,祖籍是?” 这个依玫倒是知道得清楚,周谦行在温哥华出生长大,多伦多读书,祖籍却是苏州。这些,依玫从前刚认识周谦行就托人摸了个一清二楚,别说是祖籍,连带着血型星座理想型,都是基本功课。 依玫没太在意,但脚不听使唤,带着她往那边靠。 问题不是周谦行自己回答的,而是宋楚廉笑着说出来。又有另一个人问:“都离北京那么远,怎么就挑了北京落脚呢?远森在南方也不是没有分公司?” 依玫往周谦行那边望过去,距离不远,叫她能轻松看见周谦行垂下眼去那冷冷淡淡的表情。 他手往前伸,倒底没碰酒杯,只捏起苏打水喝了一口,又几分喃喃自语的味道:“没什么,都是些私事。” 其中那个先开口的女同事不死心,非要揪着话头不放:“是什么意思啊?听着不简单,周总有故事噢!不过周总这样的条件,总不可能是为情所伤,前来寻仇吧哈哈哈哈……” 宋楚廉脸色不太好,想出声制止那个女同事。 周谦行倒是一笑:“是么?谁知道呢?” 旁边人听了个云里雾里,周谦行喝了口水,把话题斩断:“私事罢了。再者,远森总部自然要比分公司好,我从外头回来,北京要比别的城市更容易让我立足。” 周谦行本来不打算再答下去,抬眼看见依玫往回走,看着她又把话捡起来:“我说的私事,不是我为情所……” “依玫!” 周谦行的话戛然而止,依玫闻声抬头,看见有个人站在露天餐区的入口处,正朝她招手,依玫看清楚那人,眉毛立刻拧了起来。 周谦行拉下脸来,回头往那边看,只一眼,连宋楚廉都觉得周围气温骤降。周谦行那双眼,跟刀子一样,直直戳向来人。 作者有话要说:周谦行:小宋,替我去厨房借把刀,要剔骨刀,这人跟我有宿怨旧仇,这回我要亲自下场。 第16章 新加坡司令 上得山多终遇虎,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老话是这么说,说得没错。人生在世, 免不得遇到渣男,更何况是依玫这样万花丛中过了好几回的花蝴蝶。 依玫的前男友分三类, 一类是她念念不忘的,只有周谦行一个;一类是干干脆脆分手还能当朋友的, 这一类可是数之不尽;剩下的一类, 是撕破了脸皮, 见一回想打一回的黑名单,邵秋大名在内,因为他死缠烂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而正往依玫这边走的人叫沈敬文,也名列第三类之中。他呢,是因为劈腿,还直接劈了依玫当时在多伦多玩得最好的亚裔朋友。 说起来也是好笑,本来依玫还算是为了沈敬文才答应来多伦多准备留学的,连依玫认识周谦行, 其中都还有沈敬文无意中的牵线搭桥,换句话说,没有沈敬文,依玫还没机会认识周谦行。 可气人的是, 原本依玫还觉得自己对周谦行见色起意,算是精神出轨,可她自己还守着仅有的道德底线没敢去碰周谦行, 正准备跟沈敬文提分手呢,回头却发现沈敬文早就把她给绿了。 依玫当时年纪小,行事比现在更简单粗暴,直接就把沈敬文爆打了一顿,第二天就去多大找到周谦行表白。第一次表白被拒,半分钟没停下,开始轰轰烈烈地追周谦行。 自从依玫跟沈敬文分手,后来她倒再也没有见到过他,唯一就是听到传闻,后来沈敬文被那个亚裔女孩给甩了,还是早就找好了下家再甩的。依玫当时听到就觉得痛快,叹一句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绿人者人恒绿之。 可沈敬文本人好像把自己做过的恶心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一样,笑着朝依玫这边走过来,口中还说:“听说小玫你回多伦多了,我还不信,过来看看,真是你回来了!” 沈敬文这话说得亲热,叫依玫不免想吐,捏起桌上的一杯苏打水喝了一口压了压,说:“沈老板怎么有空过来看我,我这儿才刚下飞机不到六个小时,您消息挺灵通啊。” 这一通夹枪带棒又尖酸刻薄,依玫声音不大,长桌下首那边的人听不见,可坐在周谦行这边的人可都静了下来。 虽然早听说远森老总的女儿顽劣不好惹,可依玫对着他们都是客气又大方,对着沈敬文却这样,他们一瞬也知道沈敬文大概不是什么好鸟。 沈敬文刚想说话,周谦行却站了起来。周谦行个子要比沈敬文高,一时间气势就压了过去。 偏得周谦行那副样子,活活能把人看低,他先是抬手理了理袖口,话说得不留半分情面:“我们工作聚餐,你要是想叙旧,门口排队等着。” 沈敬文往后仰着退一步,舔舔嘴角,眼睛在依玫和周谦行之间来回转,忽地笑了一声:“行,我不打扰你们吃饭。”可他说完这句,又只看着依玫说:“小玫,我在外头等你。” 沈敬文这话声音可没收敛,旁边女同事听得都面红耳赤,连中间那块的员工都听见几分,静了下来看热闹。沈敬文这下不说话了,冲依玫笑了笑转身就往外走。 沈敬文这话说得丝毫不算过分,单拎出来看也不过是朋友重逢,他知进知退地过来打招呼,反倒是依玫和周谦行说话都不客气,不知前情的人听去了,占便宜倒是沈敬文。 依玫气得脸都白了,扭脸坐下,一声不吭地往自己盘里夹沙拉。旁边女同事大着胆子问:“依组长,那是你朋友?仰慕者吧,看样子就是没追到手的可怜样。” 依玫冷冷瞧那女同事一眼。刚刚也就是这人,没个分寸地拉着周谦行问东问西,依玫忽然想,是不是自己太过随和,纵容得下属这样放肆。可她旁边的另一个女孩子听她这样开玩笑,也下意识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依玫垂眼笑起来:“不是朋友,就一个认识的人渣。行了,都是我的私事。咱们入乡随俗,这儿不是国内,在这儿还问别人的私事可不是好习惯,职场上更是这样。” 那女同事听了,表情凝住,也不敢再开口了。 平日里笑嘻嘻的人,一瞬间低气压起来,可比一直挂着张冰山脸的要吓人得多。依玫闷闷地不说话,这边坐的几个同事冷了一会儿,也到长桌那头玩去了。 周谦行倒没动,只坐在依玫身边慢条斯理地用晚餐,忽地拎着红酒给宋楚廉面前的空杯子灌了一半,后者自然识趣,带着酒杯酒瓶往远了滚。依玫是还一无所知,闷声刷着手机,单手发微信,另一只手戳着盘里的小番茄和鸡胸肉,就差把两者混在一起做馅儿了。 依玫觉得有些渴,放下手机想去摸刚刚还放在桌上的那瓶红酒,伸手却扑了个空,疑惑道:“酒呢?” 周谦行停下手里的刀叉,说:“你就吃这么点,还想灌酒?你是早算计好把行李箱放车上,准备今晚住医院?” 想灌酒也没有,依玫只喝了一口苏打水,说:“我又不开车,想什么时候喝都行。” 周谦行没反驳她:“那你去拿酒吧,等会儿我开车送你回去。” 依玫不解:“明明是宋楚廉说他开……” 周谦行抬手用叉子尖引着依玫的目光看向宋楚廉,那人一手拎着酒瓶,正跟别人觥筹交错不亦乐乎,怎么可能还开车送她。 依玫心中唾骂宋楚廉不靠谱,心里越发闷得慌。 沈敬文说的那句他外头等她在依玫脑子里头响,刚才那个没眼力见儿的女同事的话也在她耳朵旁边转,最叫人不能忽视的,还是那句“为情所伤,回来寻仇”,搭上周谦行那句似是而非的“是么?谁知道呢?” 刚才她往回走时,明明白白看见周谦行说这话时连眼睛都没抬起来,等他看见她,又有改口扯别的话题的意思,可见那两句说的才是真心话,还是不能叫她听见的真心话。 不论是沈灿灿还是裴芜,就连陆盛都告诫她,别在周谦行身上栽倒两回。别说是旁人,就是依玫自己,也往这边想过,猜测是十分有了九分真,可亲耳听见周谦行这样说倒底不一样。依玫心里反倒是有个声音挣扎着冒出来,拼了命想要为周谦行辩解维护。 内忧烦人,外患也没走。外头沈敬文可能真的在守着她出去,依玫不会傻到硬碰硬,她拿起手机,翻出陆盛的电话,当着周谦行的面就直接把电话打出去。 电话很快接通,依玫说:“陆盛,是我依玫,对,等会儿有空不?我这边同事都喝得差不多了,我捞不到人送我回家了……对,我还在餐吧……行,等会儿你还得去一趟CMA,我行李在那边停车场。” 依玫打完电话,把手机丢回桌面,捏着一个餐包撕着吃,跟周谦行说:“等会麻烦你借个车钥匙给我,我去取行李,你们的车开走吗?留在CMA停车场的话,车钥匙我明天再还你,不留我给你们送回来。” 周谦行黑透了一张脸冷笑:“你送回来吧,既然要划清界限,我车钥匙放你那里,看着不像话,不是吗?” 这话说得酸,依玫耳朵没聋脑子没坏,当然听明白了。 周围都没人,依玫丢了手上的餐包,说:“您这是觉得我划清界限做得不对?周谦行,笑话我说世界不只围着我一个人转的是你,现在跟我套近乎的也是你,别红脸白脸一起唱,我都替你累得慌。” 依玫皮肤是薄,但凡有个激动都浮在脸上,周谦行睨她涨红脸颊,“你这是划界限都还不够,气急败坏起来要把旧账都掰扯清楚?” 依玫确实是碰着周谦行就不好控制脾气,话说出口了又觉得语气重了,本来还有点后悔,被周谦行一激将,脸气得更红。 餐桌两侧热热闹闹,夜幕中灯火未眠,处处透着暖意热度,唯有他周谦行无论何时都这样一副不咸不淡的冷静样子,怎么看都叫人恼火。 依玫没有由着火气上头,抬手叫了服务生要了两罐啤酒。 依玫轻轻点了一下头:“对,择日不如撞日,早该说清楚的话,没必要跟挤牙膏一样折磨人。当初的事情也不是什么乱账,三两句就能说清楚的,就今天吧。” 话说着服务生把啤酒送到了,依玫接过来啪嗒两声打开,把面前两个空杯子灌满。啤酒罐哐当丢在桌面上,依玫只垂了肩膀靠向椅子靠背,看着杯中澄黄酒液冒着泡泡。 周谦行瞧见她脸颊颜色渐渐变淡,说:“当年你连夜飞来多伦多,冒雪等我,我……” “你要是觉得愧疚,没必要。”依玫劈头盖脸把他的话截断。要是搁在几天之前,她还没下定决心的时候,就是周谦行对她没有愧疚,她也要想方设法装惨卖乖来得到周谦行的愧疚。 可如今再也不是,依玫偏头看周谦行,“当初是我追的你,你拒绝我,说我年纪小不懂事做事没个定型,我那时候话也说得很清楚,是我强求的,你说分手就分手我绝对不纠缠你。也是当年我家里出了事,我不能出国读书,你不接受异地要分手,是我的原因,跟你没关系。我飞过来求你,是我食言了。我欠你一句对不起。” 依玫捏起玻璃杯,一口喝了个干净,杯子放下,她又捏着易拉罐往被子里头倒酒,酒液撞入玻璃杯底,她的话也一样往外倒:“四年多,我也不是小孩儿了,是,我从前是很难过,但远没有什么到现在都还意难平。说实话,我现在承蒙你帮衬着争家产,你要是真对我愧疚,我事情能好办不少。” 说到这里依玫自己都竟然笑起来,肩膀轻轻上下一动,笑得眼睛弯起来,一双卧蚕衬得眼睛柔而单纯。 “可还是不一样,周谦行,我活了二十多年,第一回 想正正经经做件事,你心里讨厌我也好,怨我恨我也罢,你看在我当年一片真心上,这件事放过我。” 周谦行抿唇片刻,似是鬼使神差地捏住依玫的椅背,叫两人距离拉近,开口说:“依玫,不管如何,有一点我想你记住,我对你也是真心实意,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 依玫愣了愣,眼珠子一转,拎着啤酒往周谦行面前那杯一碰:“好,这句话我记住了。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宽心跟周总当同事了。来,我敬周总这杯,以后我就承蒙周总提携,有官一起升,有财一起发。” 一口一个“周总”,周谦行怎么不知道依玫是净挑着她想听的话听进去,变着法儿地把两人的关系只锁死在同事这一层。 女孩捏着个玻璃杯,抬起下巴笑着看他。这张脸还跟他印象中的从前一样明媚阳光,可那笑容实在让他开心不起来。 可这又能怪谁,依玫有句话说得没错,四年多前的难过是真的难过,可四年后怎么还能意难平。 她的生活里,走走停停过路人无数,不止他周谦行一个。 周谦行表情冷淡如初,垂眼把那只盛满了的玻璃杯捏起来,跟依玫手上的轻轻一碰:“好,从前的事情一概不提,我也多谢依组长赏识,早日带我升官发财。” …… 两只酒杯相碰,依玫跟周谦行笑了笑,仰脖把杯里的酒喝了个干净,还真有那么几分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依玫啪嗒把杯子往桌面一放,捏起手机来看了一眼时间,说:“陆盛应该差不多来了,我得先走了。” 周谦行跟着站起来,把外套闲闲搭在臂弯,“我送你出去,沈敬文可能没走。” 依玫想了想,没有拒绝周谦行,看着他走过去跟宋楚廉说了一声,跟他并肩往外走。还正如周谦行所说,沈敬文真的守在外头,依玫跟周谦行刚刚走出来,旁边一辆宝蓝威龙车门就开了,沈敬文叼着根烟从车上下来。 “依玫!” 依玫额头青筋都跳,跟周谦行对视一眼,低头看手机,陆盛刚给她发消息,说还有两个街口就到。 沈敬文走到依玫跟前,周谦行往前走了一步,半挡在依玫面前,像是把她收纳在自己的羽翼之下,给她抵挡住外界的一切危险。 沈敬文眯着眼睛瞧周谦行,一开口就痞气尽现:“周谦行,你着什么急当护花使者,刚才在依玫同事面前我是给依玫面子,不是给你的。怎么?以前那么傲,甩了依玫,现在眼巴巴地又摇着尾巴贴上去?” 依玫探出半个脑袋来,“沈敬文,你脚踏两只船还有脸回来找我,眼巴巴这词儿怎么用没人比你清楚。您老懂点事儿就闭好您的嘴。” 周谦行连口都不必开,低头看了一眼依玫那神情,嘴角忍不住往上勾。 沈敬文自然看见两人的小动作,气得脸发青,又硬生生压下来,对着依玫挤笑脸:“依玫,不是旧交情也是老同学,你何必这么挖苦我,我来找你,也不是为了缠你。我还不知道你吗?你最讨厌别人纠缠你不是?” 依玫往边上挪了一步,抱着手臂睨沈敬文:“有何贵干?” 沈敬文瞧了一眼周谦行,说:“在多伦多的老同学都知道你来了,想约你出去吃个饭,异国他乡的,人熟悉,才好办事不是?我也是路过这里,才过来找你问你一句。” 依玫冷笑:“我能有这么大脸面?一落地人就乌泱乌泱地来了?您老攒的局吧?得了,我不跟你废话,我不去,你也别用什么好不好办事来吓唬我,当这里是你开的唐人街还是你管的三合会呢?我在多伦多不久留,买点东西就走,你要打什么小九九是你的事,别上赶着来惹我心烦。” 话正说着,陆盛的车已经开到路边停下,按了两声车喇叭叫依玫过去。 依玫抬脚要走,沈敬文不死心要跟上去,却被周谦行抬手拦住。 沈敬文瞪眼睛:“周谦行你……” 周谦行的目光追着依玫走,等到她已经打开车门坐进去,这才回来施舍给沈敬文两分:“人熟悉才好办事?你确定只有你才熟悉人吗?” 第17章 白宫风暴 依玫开了车门坐进副驾驶位, 扯着安全带扣好,手上掂了掂刚才周谦行从宋楚廉那里拿过来的车钥匙,跟陆盛说:“就前面拐角CMA, 我去取个行李箱。” 陆盛倒还没开车,偏头透过车窗往外头望, 连话都没有回依玫一句。依玫看见他这样,当然知道他是在看周谦行和沈敬文, 忍不住拧着眉头推了他一把:“行了行了, 看什么热闹, 快开车走。” 陆盛笑了笑,手掌抵着档把一拨,脚下离合与油门一换,稳稳把车往前开。他一面开车,一面还笑话依玫:“你行啊你,刚回来就惹得战火四起。你褒姒吗?” 依玫瞪他:“你闭嘴,小老婆骂谁呢?” 陆盛当然不往她的陷阱里头栽,只说:“沈敬文这些年在多伦多混得还行, 毕竟沈家的底子在,他上半年就一连开了好几家酒吧,认识的人也不少,他要来找你麻烦, 你尽早告诉我。” 依玫努着嘴说了声谢,又说:“沈敬文不算难缠的,他比邵秋那个不要脸的疯子好多了, 我把他骂了一顿,总该收敛一点,大不了他来烦我,我就找机会撕他的脸,看谁没了脸皮会更难看。” 陆盛哈哈大笑:“你呀你,小狗咬人一样。既然你把他都骂了一顿解了气,那你还在这撅着个嘴挂什么茶壶?不是因为沈敬文,还能是因为周谦行?” 车开到CMA楼下,依玫勾着车钥匙下车去取了行李,把车钥匙留给CMA的安保,走了出来。陆盛下车帮她把行李放进后备箱,两人又坐回车里,陆盛送依玫回近郊的别墅。 依玫回头看了一眼CMA那栋大楼,未来小半年,她都要跟周谦行在那栋大楼里头工作,还真是朝夕相对,尴尬能掩盖是能掩盖,但肯定少不了。 依玫回头来跟陆盛说:“陆盛,你还是帮我查一下周谦行吧,他这几年做了什么,国内也好国外也好,能查到的都查一下。” 陆盛笑起来:“怎么,你要调查他这几年交了什么女朋友?你什么时候是在意过去的……” “不是。”依玫啧啧两声摇头,“是查工作上的事情。谁要你差花边新闻了,这些东西我想查我自己有的是乱七八糟的人脉。” 陆盛揶揄她:“你也知道你那些小姐妹大兄弟是乱七八糟的人脉?” 依玫:“……” 玩笑归玩笑,陆盛正色道:“你是觉得周谦行给依家打工,不单纯?既然你都这么怀疑,肯定有你的道理,怎么不跟依叔叔说?这么生分?” 依玫摆手:“倒也不是。我爸那人疑心重性子暴躁,如果我贸贸然说了,他信我不信我都会怀疑周谦行,我一不希望远森因为我还没证实的猜测失去周谦行,二不希望周谦行受无妄之灾。有一说一,他业务能力是真的强。” 陆盛点着她笑:“不还是舍不得,死鸭子嘴硬。” 依玫笑得狗腿:“我也是没办法了,身在异国他乡,不得仰仗陆大哥您啊!我这无依无靠的一个小女子,举目无亲四顾无托……” 陆盛抬手推开依玫的脸:“打住打住,给我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 签过收购意向书,大小组员也一同吃过了开张饭,收购小组自然有条不紊地开始工作。办公地点在市中心的CMA,依玫住在郊外,起了个大早化妆打扮准备打车去CMA,还没出门正等着咖啡机里的咖啡煮好,却先接到了宋楚廉的电话。 宋楚廉声音脆,透着爽利:“依组长!我在你家门外呢,你要出门了吗?周总让我来接你上班。” 依玫听着一愣,丢下手里的东西趿着一双拖鞋走出门,一出来就看见宋楚廉停车在外头。依玫推开小院的木栏小门,走到车前。 宋楚廉也下了车,从头到脚将依玫看了一转,长发带着卷用个八爪夹固定在脑后,妆容精致,职业套装上一丝褶皱都没有,底下却配着一双粉色的毛绒拖鞋。 宋楚廉看着她就笑起来,说:“是我来早了,抱歉啊!” 依玫倒没在意,连头发上的八爪夹都没拿下来,扶着木栏小门笑说:“你来的也正好,进来喝杯咖啡再一起走吧。” 宋楚廉没拒绝,跟着依玫走进去,随手还拍了张依玫的背影发给周谦行。 进了门,依玫从玄关处取了双拖鞋给宋楚廉,自己也换了另外一双拖鞋,这才往里走。 依玫往厨房走,边走边问:“怎么?周谦行叫你来的?他怎么想的?我怎么好意思,让个投行的高级经理来给我当司机,他这是抬举得我要折寿啊,还是怕我这个吃闲饭的还能不去上班?” 宋楚廉笑:“怎么会?在外头依组长一个人,周总不得照顾照顾。再说了,我来接依组长,我还能晚点上班,能多睡一秒是一秒。” 宋楚廉说着把依玫住的这栋小别墅看了一转,面积不大,装修得更是简洁。别墅单拎出去是普普通通,可架不住这别墅在的地段,这一带是出了名的华侨华人聚集区,说得更直白一点,这一带住的都是国内砸了重金送出来读书的孩子,炒得这一片地价奇高,在多伦多都令人瞠目结舌。 厨房是开放式的,依玫本来只准备用个保温杯装了咖啡就上班,宋楚廉一来,她又取出两套咖啡杯出来放在中岛上。 依玫把咖啡倒进咖啡杯里头,把奶和糖都放在旁边,送到宋楚廉面前,“既然如此,那宋经理就歇歇脚好了。” 宋楚廉接过咖啡来,加了奶和糖调好了才入口,抬眼却看见依玫那杯是黑咖啡,纯得什么都没加。 宋楚廉瞧见墙上的一张照片,是依玫扎着马尾跟一群肤色各异发色各异的少男少女坐在一块野餐,问了一句:“依组长之前说在多伦多读过书?” 依玫点点头,手里的黑咖啡快见底,杯碟被她放进洗碗槽里头,“成绩差,眼看着就考不上大学没书读了,被我爸送过来塞进了一个私立高中准备考美国和加拿大的野鸡大学。” 依玫自嘲,说得没半分尴尬,就跟说笑话一样。她说完就直接抓下脑袋上的八爪夹,走到玄关的落地全身镜前头梳了梳头发,按开墙面鞋柜取出一双高跟鞋来穿上。 宋楚廉把咖啡杯放入水槽,跟着抓起车钥匙跟依玫一起走出去,开车往市中心而去。 依玫坐在副驾驶,开了电脑放在膝头,翘着二郎腿,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在触控板上滑动着,眼睛盯着屏幕上的文档,好久都没跟宋楚廉说话。 遇上个红灯,宋楚廉忍不住说:“依组长,还有十几分钟就到了,不急这一会儿看。” 依玫抬头看了看周围的景色,笑了起来:“这么快了,行吧。” 依玫说着合上电脑,却没有休息的意思,又来问宋楚廉:“宋经理,签完了收购意向书之后,应该是对CMA进行初步评估,然后确定收购定价。可远森要买下CMA,为的就是CMA的专利、实验室和实验员,说白了就是买技术,所以其实在这一个环节,是技术那边要忙的东西最多是吗?” 宋楚廉听着,忽地想起什么,笑着摇了摇头,说:“其实也不是,远森收购CMA是比较特别,但本质上跟其他收购案也没有太大的不同。依组长你看,除了技术部分,CMA从前的资金债务关系和盈利情况,这是财务方面要忙的吧?远森是上市公司,后头还会涉及到证监会那些内容,投行这边会负责这一块儿,还有就是这些都涉及到中加两国各种法条法规的差异,国内外的团队都有的忙。” 依玫点着头用心记了记,又听宋楚廉说:“不过依组长你说的也没错,技术这一块儿确实是大头,他们得分析目前CMA已经研发出来的和有研发计划的药物,看它们的技术价值市场价值,法务其实也可以去看看,专利权那边他们会配合着做。” 依玫笑:“呦,还是被宋经理发现了。真是眼尖,难怪可以成为周总的得力助手。” 宋楚廉倒有些不好意思:“依组长想学点东西是好事。最好多来投行这边走走,知道我们辛苦,多请我们搓两顿。” 依玫拍拍胸口:“没问题,一定翻你们投行的牌子!” …… 两人到了CMA的时候,大家正准备开晨间例会,依玫抱着电脑笑眯眯地跟同事们说早安,走进会议室里头,抬眼看见周谦行,脸上也是半分尴尬没有,脆生生喊了句“周总早”,拉开椅子坐到周谦行手边,打开电脑准备开会。 晨间例会不外是布置一下今天需要做的工作内容,周谦行主持会议,倒不是点兵点将地把菜单分下去,而是叫每一块的负责人自己报今天的工作计划,这一个说完,气还没喘,被他揪着其中的细节往下问。 周谦行记性好得惊人,但凡语句计划有些纰漏,即便是等别人一通全说完了他再提,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心理素质差一点的不免头冒冷汗。 依玫一直没说话,啪嗒啪嗒地敲键盘进行会议记录,要是不知道的人推门进来,只怕还以为她是个漂亮秘书,想点着她去端茶送水。 头一天正式开工,技术那边又是重中之重,上来报告工作计划的却不是第一负责人,而是胡静怡。 小姑娘只比依玫大个两三岁,对着周谦行有些压不住场子,但她毕竟是工科出身,说话条理倒是很清晰。临坐下的时候,被周谦行揪住了计划里头没布置清楚的点,胡静怡这下却是顿住了。 周谦行低头理了理袖口,看都没有看胡静怡,声音冷淡却如刀逼近人喉咙:“工作计划做出来是要给同事看的,身为内部的人都照本宣科,做事的人怎么执行?” 胡静怡一瞬眼睛都红了。 依玫敲键盘的声音停下来,指尖抵着触控板往上滑了滑,“这是跟专利权相关的点,静怡你跟法务那边要交流一下,今天是第一天,大家开始磨合,抓住这些需要磨合的点,是一件好事情,别到了最后再发现大家都是各干各的,只有分工没有合作,那就不好了。” 胡静怡看向依玫,不免带了两分感激,说了声“好的。” 周谦行偏头看了依玫一眼,说了声散会。场内听见细细呼气声,大家都收拾东西各自忙去。科恩投行的人本来就不算多,而且本身科恩投行在多伦多就有自己的公司,留在CMA工作的员工就直接用这间办公室。 依玫合上电脑站起来,笑着跟周谦行说:“你还真是够凶的,人家小姑娘都快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1.“举目无亲四顾无托”来自韩剧《鬼怪》 第18章 蟠桃宴 依玫这话刚一说出口, 会议室里头当即浮起低低笑声。留在这间办公室里头的都是周谦行在投行的心腹,哪一个不是摸清楚了周谦行的工作风格的。 有个留着利落短发的女同事笑说:“依组长你是不了解我们周总,一旦开启周总模式, 可就没有平日里头周谦行模式的平易近人了。” 周围人笑,依玫眼睛往上一转:“得了吧, 他平易近人?坐飞机的时候,吃饭的时候, 除了宋楚廉和我, 都没人愿意坐他旁边, 就小孩子秋游找不到同伴似的。” 办公室里头笑声更甚,连周谦行嘴角都往上扬。他慢条斯理地拨了拨袖扣,“工作的时候追求效率,她要哭,是她心理素质没跟上来,现在不哭以后也有的是时候哭的。再说了,不是还有你给她台阶下,我就是再凶也不过分。” 这话入了耳朵, 没由来听着好像里头还带了些酸。依玫撇撇嘴,“行,红白脸对吧,我上道着呢。又是个好角儿, 我反正不吃亏。” 依玫抱起电脑,说:“各位慢慢忙,我去技术那边看热闹去了。” 周谦行要带着宋楚廉一起回投行一趟, 也跟依玫一起走出会议室。三人前脚刚迈出会议室,依玫立刻转过来对着周谦行,“周谦行,刚刚那个……” 话说到一半,却忽然顿住了,依玫摆摆手,“算了,不重要,往后再说吧。”说完,依玫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往技术那边的办公室走去了。 宋楚廉瞧着依玫的背影,跟周谦行说:“周总你猜得真准,今天我载依组长来上班,她真问了你交代给我的工作内容。“ 周谦行还没回应,宋楚廉倒是自己边走边喃喃:“今天依组长还说,自己读书成绩差,被家里塞来加拿大读书,我看着也不像啊。那架势,喜欢临时抱佛脚的学生可不是那样的。” 周谦行视线还黏在依玫身上,说:“她其实很聪明,只是依家给她的财力物力都远超足够,她没什么心思也没必要争取别的而已。” 宋楚廉点点头:“也是,生在终点线,又是依组长那个大大咧咧的性格。” 听见这句评语,周谦行只笑:“她?她可不大大咧咧。” 周谦行想着刚刚依玫欲言又止的那半句话,眼神越发阴沉。依玫大大咧咧?笑话,她不止不大大咧咧,如今还连他周谦行都给逐出信任区了。 …… 一连几天,依玫都在各个部门之间晃悠,细算下来,还是在技术那边呆的时间最久。呆是呆着,可依玫很多时候都是在一边坐着,过他们已经做完的工作,即便是问人,也是趁着他们茶歇说笑的时候。 身份虽然是上司,可依玫没有架子,年纪小,性格又活泼,之前还帮着技术这边说过话,一天天插科打诨的,跟技术组这边一帮工科男女混得勾肩搭背,就连性格内敛的几个技术员工,都笑问过依玫,什么时候挑时间和技术组的人去唐人街找家火锅店搓一顿。 依玫是大方,听了这话,勾着胡静怡的手臂,直接说等技术这一段的工作做完了,直接去她家涮火锅。 上次依玫帮胡静怡说了两句话之后,倒没有急着跟她拉近关系,胡静怡学生气重,被那样训了一顿,所有心思都扑在工作上,就怕再当中出纰漏。可后来的几次晨间会议,技术那边主负责人都包揽了计划进度报告,没再让她上。 依玫看了好几天技术那边的内容,多少也熟悉了一些,周谦行那边没说话,她倒是在开会的时候冷不丁揪着技术的主负责人,不咸不淡地指了几处做得欠妥的地方。 技术部的主负责人叫林中正,打扮是一副混实验室的工科男模样,打得却是一手好官腔,被依玫一说,推了推自己的平光半框眼镜,三五句话明里暗里指技术组新人多,难免出纰漏,新人需要历练,纰漏也是难免,下次他一定更加认真检查。 明着是维护自己人,实际上却是给自己开脱,又是把矛头指向新人,依玫听着都想学沈灿灿翻白眼。 周谦行只垂眼看着报表,这回倒没急着□□脸。毕竟这是远森内部的事情,不涉及组与组之间的合作,周谦行即便是负责整个项目,也不好越俎代庖,更可况名义上的总负责人并不是他周谦行,而是依玫。 依玫指尖在笔记本电脑上点了点,又敲了两行字,这才抬起头来又看林中正,脸上笑容得体却假模假式的公式化:“对,林部长愿意放手让新人锻炼是好事情。这样吧,加一层保险,胡静怡,还有陈希禹你们俩,你们俩来做审核的部分,审核完了之后,林部长再终审。” 林中正手脚被制约架起,当然不乐意,“依组长,项目进度不是想拖就能……” 依玫挑眉看林中正:“不是林部长说让新人要锻炼,这样做应该更好一点吧,林部长经验丰富,底下组员什么地方可能做得不到位,林部长心里总该有个预案,一面提点一面终审,难道不是这样吗?” 说着还来一停顿,仿佛惊堂木一拍,眼神如刀,接着字字清楚:“难不成林部长是准备就这样将错就错?” 林中正没了话来答。 依玫笑了一声,食指关节敲了一下木制桌面,脆生生:“我一个外行人,都能看出来这些差错。林部长是总负责人,要教人也得有个度,这是公司不是学校,这责任林部长资历老担得起,可我也是新人,我指着这个项目吃饭的,我担不起。” 依玫低头继续敲键盘,不看林中正那白一阵红一阵的脸,跟周谦行说:“不好意思我话多了,周总继续开会,我给您记着笔记。” 周谦行看着依玫在笔记本键盘上移动敲打的指尖,眉心动了动,嘴角勾勾,换了依玫的白面具来唱戏:“你怎么指着这个项目吃饭了,前几天不还请技术部的下午茶呢?我看依组长还挺宽裕的。” 会议室一片寂静,林中正还被晾着,□□味十足,后头人都屏息凝气,这两个头儿玩笑却开得轻松高兴。 宋楚廉有眼力见儿,当即指着依玫吹胡子瞪眼:“噢!依组长你也太偏心,给技术组打下手就算了,还单请技术组喝下午茶!凭什么这好处都让他们占了?” 依玫顺势抱拳讨饶:“得得得!今天下午这顿我的,人人有份,绝不落空,行了吧宋经理!” 周谦行敲了敲桌子,“适可而止,点下午茶的事会后群里说。下一个,法务来吧。技术部的事情,按照依组长说的安排。” 林中正咬着牙灰溜溜坐下,后头技术部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微信小群里头给依玫暗戳戳吹的彩虹屁都往上冒出泡来,面上却没一个人敢吱声,就怕依玫当众下了林中正的面子,林中正回头名正言顺地,对工作吹毛求疵,鸡蛋里头挑骨头地拿底下人出气。 林中正倒是想,可依玫死死把他供在终审的椅子上不肯放下来,林中正想下来呢,依玫还跟以前一样三天两头往技术部跑,胡静怡跟陈希禹两个,一个是新人,一个也有两年资历,林中正就是想反咬胡静怡也无从下口。 三两天下来,林中正蔫儿了一样,看着依玫都咬牙切齿,依玫每天却对着他嘻嘻哈哈,隔三差五还捎上他一份下午茶,叫他又不得不陪着笑。 依玫扛着时差跟沈灿灿打电话形容林中正那表情的时候,都忍不住在床上蹦弹,直说韩思源出的招损,等回国要好好请他吃喝玩乐一条龙,谢他给自己出谋划策。 沈灿灿在那边压不住嘚瑟:“那是,韩思源从小到大都蔫儿坏,损招多着呢,林中正这样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他不知道捏扁了多少。” 依玫嘻嘻笑:“瞧你那样儿,是是是,你家韩思源宇宙最棒了,满意了吧?” 沈灿灿还是笑,却转开了话题:“话说回来,韩思源提过,既然那个什么林中正是个冗官,张秘书还能挑他去负责技术那边,那他也不是什么小人物,你当点心,别小瞧他。好吃懒做把责任推到底下人身上,还做得这么明显,居然能混这么久,不简单。” 依玫也明白,叹了口气,“我明白,远森这么多年老企业,后头关系深着呢,空降兵一大堆,我爸当初把手里一半的股分给我妈看着,估计也是防着别人。我走一步算一步吧。” 沈灿灿说:“对了,说起空降兵,依琛塞过去那俩呢?” 依玫歪着脑袋想了想:“财务那个是男孩子,我不好意思下手挖料,那边周谦行也看着,弄不出什么大乱子来。技术这边的女孩子倒是很怪,并不像是后头有人的,倒像是…夏目…那种班主任的好学生,我都怀疑依琛是不是故意塞个人来,又不捣乱,就为了让我心里隔应。” 沈灿灿回她:“你觉得依琛是那样的人吗?” 依玫不假思索:“他要能这么单纯地恶心我,我能真心实意地喊他一声大哥。” 沈灿灿:“那不就行了,要做你就信念坚定点儿,认真往下挖,肯定有料。你这回又给她解决了个顶头上司,又给她提了实权,她不管是忠是奸,总该表示表示了,你顺水推舟做她办公室闺蜜,总能把背后的弯弯绕绕挖出来。” 依玫听完扼腕明志:“我明白了!一定不辜负您老的嘱托!” 沈灿灿白眼翻上天:“滚!” …… 胡静怡这种人,就是上学时候那种典型的好学生,不是当班长团支书那款,顶多是个收作业布置作业的课代表,名列前茅,按时回家,绝不早恋。依玫跟这种学生当小姐妹的机会少,向来道不同不相为谋,撑死了期末真金白银地买笔记。 起初依玫还觉得有些棘手,隔着一层上司下属的关系,又是碰上胡静怡这样的性格,怎么像沈灿灿说的那样往下挖。 后来沈灿灿提了她一句:你没泡过三好学生吗? 这一下如醍醐灌顶,依玫倒是被点醒了。其实如沈灿灿所说,不管胡静怡是忠臣还是奸佞,之前依玫那样又是给她整治了恶毒的顶头上司,又是给她塞了实权,大恩大赏地下去,是个人都不会对依玫再抗拒,顶多因为是帮了自己的上司,私下交流少不得要避嫌。 后来依玫去到初拉人问问题的时候,十次没有八次也有五次,是胡静怡半推半就地来给依玫耐心解答。小姐妹圈子的事情,从校园到职场屡试不爽,依玫跟着技术组一大群人去吃工作餐,总是靠着胡静怡坐着,胡静怡文静过了头,聊天热情劲头不大,可依玫跟大伙儿聊天的时候总不冷着她,一来二去,即便冰山也能给依玫捂热了。 有一天午休,依玫嚼着西芹看杂志,指着上头一套滑雪服问胡静怡好不好看,胡静怡点点头之后又问她:“之前依组长说约人去买东西,要不要我去问问顾雨,她上回跟我说想挑个日子逛街去,咱们一起?” 依玫自然歪着脑袋笑答:“当然好呀,就这周末吧!” 这头回了胡静怡,那头依玫就摸起手机,跟沈灿灿发消息:啧啧啧,之前陆盛跟我说,贤妻良母款的女孩子最难追,我算是明白了。小爷我得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依·绝世花蝴蝶·男女通杀·玫 周谦行:所以,我不仅要防男人,还要防女人? 不,你要防的,是你老婆那颗为财跳动的大黑心。 第19章 龙舌兰日出 胡静怡口中的顾雨也是技术部的, 刚开始的一两个周末还跟着一起去逛街,后来推脱了两次说想用周末来睡懒觉休息,不论是依玫还是胡静怡, 都没有喊她一起出来了。 周末小聚,变成只有依玫和胡静怡两人, 偶尔依玫也拉着别的同事出来,免得胡静怡尴尬。可后来依玫也渐渐觉出来, 除了工作关系, 胡静怡倒是真的喜欢跟她做朋友。 大约是人与人本质上“异性”相吸。 依玫悟出这点时, 脑子里老浮现出一句七零八落的话,大概是说平淡闲适的人骨子里对摇滚披头士好奇,正如身处灯红酒绿的难免向往乡村田园杜鹃花。 这句话并不是依玫自己造出来的,把这话告诉依玫的,正是依玫泡过的那个“三好学生”,不知是哪位大诗人笔下佳作,被他当情话告诉依玫的,说完这话不出一旬, 依玫就潇洒干脆地跟他分了手。 依玫原本没上心,只记了个大概,想起这话时,正跟胡静怡在商场里头挑衣服, 十月中秋意加深,依玫逛街的时候,手还是忍不住往露肩露腿的小裙子上伸。 胡静怡笑她:“依组长, 天冷了都。” 依玫撅着嘴看她,手在那条一字肩裙子的裙摆上摸了摸:“就是因为天越来越冷了,所以能多穿一天是一天,等再过一个月,这儿就开始大雪白头了。” 依玫说着把那条裙子从架子上取下来,在自己身上比划两下,眼珠子一转,笑着递给胡静怡:“去试试?” 胡静怡眼睛都瞪大,愣愣没接那条裙子,手指指着自己:“我?” 依玫拧起眉毛嗔道:“除了你还有谁,看你这穿得,恨不得把自己裹起来,去,试试这条裙子,我看就很适合你。” 依玫把裙子往胡静怡怀里一丢,直接推着她往试衣间里头走。帘子一拉,胡静怡在里头细细簌簌地换衣服,依玫捏着手机在外头一面玩一面等她。 胡静怡在里头小声恳求:“依组长,这条裙子真的不适合我。” 依玫回:“给我换。” 胡静怡没了声音。依玫指尖在手机上划,瞧见沈敬文发过来的一摞消息,眉毛拧了拧,直接语音回过去:“沈敬文你是钱太多闲着没事干?说了多少遍了,别拿什么同学聚会来糊弄我,说什么我不去你面子上过不去,我管你面子几斤几两,要是别人来问,你给我一字一句告诉他,就是因为你沈敬文,我依玫不去。” 胡静怡怯怯地问:“讨人厌的朋友?前男友?” 依玫把手机收好,说:“嗯,前男友。就一渣男,不说他。静怡你换好了没有?” 胡静怡“嗯”了一声,慢慢拉开帘子,依玫眼睛一亮,下意识就吹了声口哨,胡静怡脸颊一红,上来捂住她的嘴。 依玫笑着推开胡静怡的手,拉着她的手腕把她打量一转,彩虹屁跟连珠炮一样从依玫嘴里爆出来:“啧啧啧,多好看呀!静怡你这身材真是绝了,都说了叫你平常少宽松的衣服,遮遮掩掩做什么,还老说自己胖,这该胖的地方胖可不叫胖。” 胡静怡被夸得不好意思,收回手去放在自己的小肚子上:“我是真胖,你看我这肉。” 依玫一手拍在胡静怡的手背上:“得了吧你,这裙子腰线高,都看不出来。” 胡静怡半信依玫的话,喃喃一句“真的?”,转身回去看着镜子,左右侧身看着镜子里头的自己。 依玫叹道:“你要是穿这身跟我去泡吧,估计别人眼睛都得黏在你身上。啧啧,算了你还是脱下来别买了,挡我桃花运。” 胡静怡知道依玫说的是玩笑话,喜滋滋地照镜子,从镜子里头看依玫:“谢谢你帮我挑衣服啊依组长。” 依玫眼皮一抬,笑说:“叫我依玫吧,在外头老叫依组长,少给我高帽子戴,这裙子我可不买来送你,你要买你自己买单。” 胡静怡笑得弯弯眼睛,又跟依玫一起挑了一双鞋,这才准备找地方吃晚饭。依玫挑的地方,不是上次的餐吧,但也是陆盛手里的产业。 两人点了餐,一面喝着饮料一面闲聊。 依玫问:“静怡,你不在北京读的大学吧?怎么会去北漂?” 胡静怡摇摇头:“不是的,我在深圳读的本科和研究生,实习的时候在远森旗下的实验室,硕士毕业了就直接入职了,今年也是刚刚调去北京的,连房子都还没租,就直接来出差了。” 依玫笑了:“那依琛做得不地道,连租房的时间都没留给你,回去怎么急急忙忙看房?” 胡静怡解释说:“其实公司安排得也好,要我真先租了房定下来再出差,房租交一押三的,这一个月的工资就没了。” 依玫在外头可没租过房,一瞬有些听不懂,问了句:“什么是交一押三?” 胡静怡愣了愣,笑起来:“交一个月房租,同时还交押金,押金是三个月的房租。现在外头租房一般都这样,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依玫摸摸鼻子没说话。服务生送餐上来,依玫拿起餐巾铺在自己的大腿上。 “其实我也觉得很奇怪,怎么突然就调我来北京了,还派我来出差。我回去还问过我爸妈,当初我进远森的实验室实习,是不是他们托关系送我进去的,也不是。” 依玫听了只笑:“我好歹是你的上司,我也看过你的简历,你在校成绩和论文研究都很好,实习成绩也不错,实验室那边的负责人都给你写推荐信。” 胡静怡说:“那也不会一来就让我跟这么大的项目吧,我还听说……”胡静怡说着看了依玫一眼,没再往下说。 依玫知道她想说什么,笑问:“听说我跟依琛的关系不好,怕我针对你?” 胡静怡被明白说中心时,尴尬笑笑,点了点头,“是的呢,本来还以为林中正难为我,是你授意的。” 依玫摇摇头,“我也刚入职场,比你还好新大一截,林中正可不会听我的话。” 胡静怡说:“没有,你不也三天两头都在技术部这边,他倒是想。其实他原本也就是不太管事情,出了错处就往我们身上推,其他还好,估计就是看不惯我突然加进来,所以才难为我。” “行了,不说工作的事情了。”依玫见好就收,一面吃东西一面问胡静怡:“初步评估这段快完成了,这段时间大家手忙脚乱的,我估摸着应该弄一次团建了,吃饭之前吃过了,你觉得酒吧怎么样?” 依玫瞧见胡静怡瞪眼睛,说:“酒吧清吧还是KTV,我还在想,要不先在技术部我们几个玩得好一点的,去踩踩场子,你觉得呢?” 胡静怡还没说话,依玫只看着她,脑子里是之前在试衣间自己说起去泡吧时,胡静怡映在镜子里的那张脸。胡静怡当时那个眼神,蓦地叫她想起那个“三好学生”前男友,她从前追他,开始带他跟狐朋狗友一起玩的时候,就是这么个神情。 迟疑,担忧,但明明白白写着欲望和向往。人都是一样的。 依玫笑着看胡静怡:“陪我去嘛一起嘛,不过你实在不想去也没关系,你不陪我去,我再去问顾雨她们去不去。” 这话,明明白白把胡静怡摆在第一位,跟幼儿园小孩交朋友一样,我跟你天下第一好,你这次春游坐我旁边吗?你不答应我,我再去找那谁。 胡静怡不免动容,依玫也不继续催她,开始吃东西。她刀叉碰着食物,还没入口,就答应了依玫陪她去。 …… 醉翁之意自然不在酒,依玫约胡静怡去玩,自然不是按照自己的喜好去挑场子。依玫问陆盛有什么安静点的清吧推荐时,陆盛都捏着手里拉远了,看了好几眼才确定是依玫打来的电话。 依玫没跟陆盛说太多,要了个地址就把电话挂了。 依玫真约着胡静怡出门喝小酒那天,已经是十月底,依玫打车到酒店捎上胡静怡,门一打开,依玫就瞧见胡静怡身上穿的就是上次她们俩一起逛街的时候,依玫给她挑的那条一字肩的小黑裙,只是胡静怡又在外头套了一件夹克外套,也挺搭配。 依玫笑着拿她打趣:“哟,初调结束这么开心?连小裙子都穿上了。” 胡静怡有些不好意思,坐进来关好了车门。 到了酒吧,依玫挑了个角落卡座,两人各点了杯酒,坐着听歌聊天。 依玫说着说着忽然问胡静怡:“静怡,初调这几天就要收尾了,接下来是尽职调查,主要工作还是在财务法务那边,技术部的组员,可以开始准备回国了,只留下几个跟项目就好,你想留下来吗?” 胡静怡的食指指腹贴着酒杯摩擦,想了好久才说:“实话实说吧,想的。第一是,我本专业就是生物制药,第二嘛,留在多伦多跟着你做事,我觉得很舒服很有趣。” 依玫笑:“你不怕林中正也留下来,明里暗里给你小鞋穿?他是管技术这一块的,按理说是要留下来的。” 胡静怡说得也坦诚:“所以我刚刚想了想不是,但是有你在,也不会放着我不管吧?” 依玫睨她:“你当你自己哪根葱啊,要我费心神去管?” 大半个月工夫,胡静怡已然熟知依玫的风格,听着这话就知道依玫不会任由林中正胡作非为地欺负她,心也就安定下来。 两人聊了一会儿,依玫喊住一个服务生,问这酒吧是不是有隔断的包厢。服务生笑着点头,伸手往旁边木制楼梯那边引,说要带她们过去。 依玫直接说自己过去,拉着胡静怡往那边走。 酒吧二楼都是木质的结构,装饰得跟个树屋一样,说是包厢,其实也并没有完全隔断,围绕着中间的圆形调酒台,一间一间地呈扇形排着,长桌长凳,有几分中世纪酒馆的味道。 依玫刚踏上最后一节台阶,忽地就听见几句熟悉的汉语。酒吧并不算喧闹,各种语言交织混杂,高高低低的声音,这几句母语尤其引人侧耳。 胡静怡忍不住细听,一听却听到依玫的名字混在里头,偏头来看她,只见依玫冷着一张脸,面色阴森,一双眼睛盯着声音传过来的那个包间,一道木墙隔断,依玫那眼神恨不得破开木墙直接捅过去,下一刻就要上去把那边说话的人撕皮拆骨一般。 那边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都透着酒味儿,明明白白:“……她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天仙明珠呢?就一烂货……” 除了沈敬文,还能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注[1]:所有漂泊的人生都梦想着平静、童年、杜鹃花,正如所有平静的人生都幻想伏特加、乐队和醉生梦死。——《孤独的池塘》弗朗索瓦丝·萨冈 第20章 血腥玛丽 依玫踩在最后一阶台阶上的脚才刚刚踩实, 旁边胡静怡就把她拉住,说:“依玫,别冲动, 我们……” 依玫脚下没动,回头看胡静怡一眼, 说:“今儿个不好意思了,下次再玩, 走吧。” 说完, 依玫就拉着胡静怡下楼。 胡静怡倒是惊讶, 没想到依玫能这么简单善罢甘休,忙不迭跟着她往楼下走。可等走到酒吧门口,依玫摸出手机来给胡静怡叫了辆车。 胡静怡还以为依玫也会上车,却没成想依玫把她塞进车里,啪的一声把车门带上,说了声“到了之后给我回个短信”,说完了,立刻转身就要往回走。 车门落锁, 胡静怡按下车窗趴在车门上喊依玫:“依玫!依玫!别啊,他们一帮人在,你何必这么冲动!上车,我们……” 依玫脚步停住, 回头来看着胡静怡:“静怡,你跟我当朋友没多久,你还不了解我。今儿这口气我要是能咽得下去, 我依玫两个字倒着写。你别跟过来,回去吧。” 说完,依玫扭头直接往里头走,不论后头胡静怡怎么喊都喊不回来。 一迈过酒吧门,光线登时昏暗下来,男男女女低声交谈,杯盏碰撞叮当作响,依玫看着那条蜿蜒向上的木制楼梯,倒没有着急上去,走向吧台找了个服务生,问了上头那圈小包厢还有没有空座,最快能订的是哪一个。 服务生拿出平板来给依玫挑,屏幕上显示还有几个空的包厢,依玫想了想,点了其中一个显示正在打扫的,嘱咐了服务生一句,清扫的时候别把之前用过的空酒杯带走,直接留在包厢里头。 服务生有点不明白,可依玫直接给了小费,让他照做就是了。依玫定了包间,又在楼下洗手间补了点腮红,一片连着打到耳朵尖,这才走出来,跟着服务生上楼。 沈敬文在的那个包厢离楼梯口近,依玫背着身走过去,贴着吧台绕过去的时候,才借着吧台掩护回头看了一眼。那桌上酒瓶攒了一摞,沈敬文面前堆的瓶子尤其多。可都没什么烈酒,尽是一瓶瓶的清口啤酒, 依玫鄙夷地耸耸鼻子,从前她跟沈敬文谈恋爱的时候就知道他酒量不怎么样,在国内的时候跟着年纪大的孩子混进酒吧里头,沈敬文又爱逞强酒量又差,每次都是被人架着出来送回去。 刚热恋时一次两次依玫还担心关心的,后来渐渐变得不耐烦起来,由得他醉倒在地上也不管,不往他脸上踩两脚就算她心情好的。 依玫跟着服务生去那边的包厢坐下,依玫点了两瓶清口啤,开了其中一瓶,捏起来仰脖子灌了一口,却没咽下去,漱了漱口吐在旁边的旧酒瓶里头,手里酒瓶里留一半丢在桌面。从她这位置,能刚刚好看见那边包厢的门口,看不见人,但只要有人出入走动,她都能发现。 胡静怡的电话短信不断往依玫这边发,依玫低头看了两眼,只觉得心烦,索性把手机关机,丢在一边。 依玫捏着手里的啤酒瓶子转,眼睛只盯着那边。直到那边有人离席,依玫目光当即追上去,见那人并不是往楼下走,而是往另一个方向,绕去了洗手间。 依玫眼珠子一转,当即丢了自己手里的啤酒瓶子,捏着手机敲着桌面等了一会儿,直接站起身来,也朝洗手间那边走过去。 男女洗手间的牌子亮着灯清清楚楚,依玫连看都没看女士的标识,高跟鞋一转只朝着男士那边去。 门正巧打开,里头走出来的人跟她撞了个满怀。当然没有那么凑巧,不是刚刚走过来的那个人,而是个金发碧眼的。 依玫往后退了两步,一双眼半合半睁,手扶着头,用中文说:“怎么回事……啊呀,抱歉抱歉……不是……” 那金发小哥也没多在意,虽然听不懂,还是伸手来扶了扶依玫。 后头洗手间的门还没自动关上,从沈敬文那间包厢出来的人终于走了出来。见一男一女在洗手间门口拉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眼睛瞪大,惊道:“依玫?真是你啊?我刚还纳闷儿,怎么这中文这么耳熟。” 那金发小哥一脸懵,依玫眼睛似是粘了蜂蜜一样睁不开,红着脸看向说话那人,喃喃:“你是……” 那人笑起来:“嘿!我程笙啊!你这喝了多少?连我都认不出来!” 依玫这还没回应,程笙先是跟那金发小哥一通解释,半轰半赶地把人送走。依玫靠着墙站,低着头似是在醒酒,等程笙回头来看,见她眼睛也清明了些。 依玫揉了揉太阳穴,看向程笙:“是你呀,怎么这么巧?我刚跟同事在这儿喝酒呢,正准备回去,瞧那大老外给我撞的,我都懵圈儿了,连你都没认出来。” 程笙双手抄兜,勾勾嘴角痞笑,“你同事呢?” 依玫用眼尾斜斜睨他,“走啦,才喝了一点儿就被她男朋友接走了,一个个的忘恩负义就丢我一个人在这儿。” “哎,依玫,你坐哪儿?我们哪儿也有一桌,沈……” 程笙话没说完,依玫只推开他,“去去去,我着急上厕所,你先起开,我今儿喝得够多了,你们要约,给我排队去,在这儿堵着我算什么!” 依玫推开程笙就往前撞,脚步尚算稳,看起来却跟个没头苍蝇一样,眼看着就要推开男洗手间那道门。程笙眼疾手快把她拉住,笑她:“姑奶奶,那是爷们儿的,您该往这儿走。” 依玫似是如梦初醒,抬眼看那标志,又回头来把女洗手间的门看清楚,脸一红,回头瞪着程笙,把他的手甩开,撅着嘴就往他脚尖踩过去。 程笙急急躲开,半分恼怒也没有,说:“你这脾气怎么从小到大都这样,我好心提醒你,你还拿我撒气!” 依玫努嘴瞪他,奶凶奶凶的小模样,“叫你看我笑话,滚滚滚!” 程笙双手抄着裤兜,倒没急着走,只看着她笑,等依玫推开洗手间的门进去了,嘴角也还是勾勾,抬起手来往下巴处一摸,这才往外头走。 程笙这一耽搁,回到包厢里头,兄弟几个就忍不住笑着将他揶揄:“怎么回事程大少爷?上个厕所都这么久,咱们这都喝了一轮了,就等着您呢,您这是流连花丛久了腰子受不住了?还是刚刚又找哪个洋妞儿要电话去了呀?” 程笙笑而不答,只照旧坐下来,捏着酒瓶子看了沈敬文一眼。 旁边兄弟见他这表情,笑得更欢:“啧啧啧,看这样子,估计艳福不浅,你怎么还在这儿呆着啊?守株待兔?小心血本无归。” 程笙啧啧两声把兄弟伸过来的手打回去:“行了,这只兔子我可不敢惹,好吃是好吃,我没那口好牙。” 他这一卖关子,桌上没人不感兴趣,沈敬文就是醉得差不多了,也被这一句勾起了兴致。 程笙偏看着沈敬文问其他人:“你们猜我刚刚撞见了谁?” “谁啊?” “你倒是说呀,卖什么关子?” “您当您这是天桥底下说相声呢?还等着我给你捧哏?” 程笙笑着喝了口啤酒,说了两个字:“依玫。” 一听见依玫的名字,沈敬文连酒都醒了,小小一个包厢更是连绵起伏一串“卧槽。” 沈敬文喉头滚动,凑上来问程笙:“她……她在这儿?哪儿?” 程笙随手指了一圈儿,看着沈敬文的目光追着他的手指尖跑,却说:“刚在洗手间门口碰着的,一个人呢。” 沈敬文听了后头几个字,当即丢了酒瓶子站在来,经过程笙跟前的时候,程笙凉凉说了句:“你就不怕依玫是故意过来寻仇的?直直往她枪.口上撞?” 沈敬文一时没动,桌上几个兄弟都是依玫当年来多伦多才认识依玫的,先前在国内并没有认识依玫,只是程笙是北京人,跟依玫同一个小学同一个初中,跟他们这帮人认识之后,也把依玫做过的事情跟他们说过两句。 他们几个默了片刻,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其中有个人拍着桌子一声响:“不就是个小妞儿嘛,当年追着周谦行跑的时候,也没见是个多硬气的。老沈你怕个什么劲儿?” 沈敬文哪里是可以被激将的人,当即吹胡子瞪眼:“怕?我怕她?” 另一个人附和:“就是,当初老沈劈腿给她戴绿帽子,她不也没敢说什么,我看她追周谦行,也是为了激将,弄假成真罢了。” 还有人嘿嘿笑:“老沈你不是说依玫这回是来做生意的嘛,她那人大手笔得很,你要是搭上她,你们家那摊子事儿也不用愁……” 沈敬文不爱听别人说这个,当即厉声呵斥:“你给我闭嘴!” 那人噤声,沈敬文伸手抓过桌上的啤酒瓶子,拉开瓶盖,捏在手里,朝着这边桌上的人看了一圈,抬脚就往外头走。 程笙他们看着沈敬文绕着吧台走,不一会儿就在其中一个包厢里头坐下,半晌没冒头。这边又看了一会儿热闹,觉得有些无趣,扭头回来说笑喝酒,连程笙都说,指不定沈敬文等会儿怎么被依玫打着踢着赶出来。 可话音没落多久,程笙他们那边一个面朝外坐着的一抬下巴,他们会意,都扭头往外看,只见沈敬文搂着依玫的腰,两人说笑打闹着往楼下走,依玫那表情,娇嗔俏丽,眉眼妖而媚,没有半分不高兴的意思。 程笙听到旁边人惊叹:“我去,不会真被你小子说中了,依玫对沈敬文旧情复燃吧?” 有人不屑:“就沈敬文那痞子样?你没听今天沈敬文说,依玫现在就跟周谦行朝夕相对一块儿工作吗?有周谦行在,她能看得上沈敬文?” “哎,你倒别酸,那搂着依玫出去的,还就是沈痞子。” 程笙没说话,喝完酒瓶里头的两口酒,开了手机就近约了辆出租车,跟兄弟说了两句,直接走了。程笙到门口坐上车时,依玫和沈敬文才刚打到车,只见依玫披着沈敬文的外套,手还勾着沈敬文的衣袖,娇滴滴那样子,挪进车里,把沈敬文给勾进去。 车门一关,那辆车载着沈敬文和依玫往前开。程笙这边也跟司机说:“跟着前面那辆车。” 作者有话要说:13号不更,14号晚九见,各位晚安安~ 别忘了收藏呀啵啵~ 收藏收藏收藏~ 第21章 龙焰 从酒吧里头走出来这一路, 沈敬文搂在依玫腰上的手就没有安分过,勾着她的衣服,指尖顺着她腰际上下滑, 依玫脸色红红,拿手机叫车去酒店时, 不时撅着嘴把沈敬文的手拍开。她面上是佯装嗔怒,在沈敬文眼里只觉得是调情般的有趣, 娇俏可爱, 可依玫心里却是把沈敬文那只咸猪手给剁了不下千百回。 上了车, 沈敬文更是搂着她亲,连前头有司机都不顾忌不避讳。 依玫主动亲了他脸颊一口,捏着他下颌骨往后仰着瞧他,笑说:“怎么这几年过去你一点儿长进都没有,还这么急色,怪不得那时候别人用骨头逗两下就巴巴儿地跟过去跑了,养不熟一样。” 依玫讽他是狗,沈敬文却不怒, 美人在怀,还真有几分要拱过去舔的意思,答她:“还不是因为你老吊着不让我吃,别说吃了, 连尝一尝不给,我能不被勾着跑吗?” 沈敬文又要凑过来亲她,却被依玫抵着脖子推开。 依玫挑眉问:“给你吃了你就能跟着我走了?只怕能抹抹嘴拍拍屁股就走了吧。还想玩儿我?” 沈敬文就差对天发誓:“姑奶奶, 换作别人,我能这么想四五年?当年是我混,可我也没真想跟你分手。” 依玫一把他推开,似是真的生气起来:“呦,您这是说是我的不是了,是我太当真,我玩不起。您是不是还说,是我交友不慎,当年是别人勾你勾得太厉害?” 沈敬文摸摸鼻子。依玫冷冷一哼,真他大爷的渣男本性,天下乌鸦一般黑,偏得她依玫遇到这只特别黑。 依玫撅着嘴冷了他一会儿,见沈敬文又贴上来心肝儿宝贝儿地哄,又问他:“你,现在还跟她有联系吗?” 那声音,可怜巴巴,配上依玫那副表情,简直就让沈敬文虚荣心爆棚,以为依玫还在乎她在乎得不行,当即拍着胸脯说:“没有!绝对没有!好久之前就分了,半点儿关系都没有,我连她什么名字都忘了!” 依玫双手抱在身前不让他碰:“那你证明给我看。” 沈敬文当即说好,可一转头,又问:“姑奶奶,这我怎么证明给你看我忘了?您饶了我吧。” 依玫没说话,直接伸手过去探沈敬文的西装裤裤兜,把他的手机摸出来,冷冷说:“密码!” 沈敬文脸色登时凝住,依玫跟没看见一样,把手机丢他怀里,“不行,我知道你密码算什么,你把密码设成我生日,给我记牢了!” 沈敬文还没动,依玫凑上来把他压在车后座上,整个人贴上去:“你不是把我生日都给忘了吧!你个没良心的还说喜欢我四五年,我咬你!” 依玫说着,还真往沈敬文脖子上动牙。沈敬文被她这样一扑一靠一咬的,浑身都被酒冲得热起来,血往下冲都要起反应了,连脑子都转不过来,只搂着她满口祖宗姑奶奶地求饶。 依玫坐在他腿上,看着他把密码设置成自己的生日,这才作罢,拿过手机来,把他的通讯录、WhatsApp、twitter都翻了个遍,沈敬文看着她翻,一颗心提着,可她也只是点着刷过去,刷完了就把手机丢还给他。 依玫这下一脸心满意足的模样,似是被顺了毛的猫。沈敬文把手机收好,搂着她笑:“这下满意了吧?” 依玫不咸不淡:“还行。” 沈敬文笑得不行,贴上去在她肩颈处拱:“这叫‘还行’,你才是没有良心吧!” 依玫受不了只缩脖子,看着窗外推开他,说:“行了别这么猴急,都快到了。” 沈敬文看看外头景色,倒没再继续闹依玫,却也不肯放她下来,只搂着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车开到酒店外,沈敬文搂着依玫下车,近乎真的大步流星,扯着依玫进酒店在前台开了间套房,搭电梯上楼时沈敬文已经忍不住,脑袋只在依玫身上拱,嘴唇追着依玫跑,叫她怎么推都不管用。 房门一关,沈敬文急急要扯依玫的衣服,依玫此刻也红着脸,却是躲着沈敬文的嘴唇,手脚并用先把他身上衣服扒了个干净。沈敬文还乐着呢,可依玫腿一往前抵,说:“你先去洗澡,臭死了脏死了,谁知道你昨天跟谁睡了!” 沈敬文急了:“姑奶奶,临门你整我?” 依玫不依不饶,把他手机里头一串名字爆出来:“瑞秋、多瑞斯、克洛伊、宋秋、张婷婷……” 沈敬文双手举高,被依玫这块到嘴边的肉捏住了七寸:“好好好!我去洗我去洗!” 依玫推着他进浴室,门啪嗒一关,水流声急急一响,依玫当即蹲下,从沈敬文被扒下来的衣服里头摸出他的手机捏着,一手理着自己身上被拱乱的衣服,一手拉过房间内的扶手椅,直接抵在浴室门上卡死。 浴室里头水声还没断,依玫一把捞起沈敬文的衣服挂在臂弯,朝那浴室门啐了一口,扭头就走出房间。 电梯下行,依玫捏着沈敬文的手机,开了屏幕,找出刚刚跟沈敬文喝酒的那几人的联系方式,群发消息过去:小爷我下依玫那小娘儿们了,来来来,有惊喜,好玩的,包刺激。 发完了,依玫忍着恶心,又把酒店地址发了过去。 依玫手里拿着沈敬文那套衣服,本想直接丢在电梯外头的垃圾桶里,但又觉得要是沈敬文穿着酒店睡袍下来拿到衣服,不够丢他的脸,还是忍着带到外头丢好了。 出了酒店,依玫随手把沈敬文的衣服丢在路边垃圾桶边上,自己站在街口准备叫车,刚捏着自己手机开机,又有些犹豫,不如找个地方看着沈敬文那丢脸样要更解气。 正当依玫四下张望,纠结是要找家店还是约辆车时,正停在路边的一辆车却开了车门。 依玫眯了眯眼睛看过去。 她手里还捏着沈敬文的手机,在手掌心一戳一戳的,就这么抬眼看着车上那人下来。 依玫吹了声口哨:“我这短信才发出去没几分钟,程大少爷脚程挺快呀。” 程笙甩上车门,车直接开走,他双手抄着衣兜朝依玫走过来。刚才他在路边一直等着,看着沈敬文和依玫跟对连体婴一样进酒店,又看着依玫带着沈敬文的衣服走出来丢在路边。依玫走出来之后朝他那辆车看了好几回,他也懒得跟依玫装。 程笙开门见山道:“依玫,你打小骄纵,可这儿不是北京城,在这儿,沈敬文由不得你搓圆按扁,他可不是好惹的。你玩玩消了气就好了,别闹得太过,谁脸上都不好看。” 依玫捏着两部手机,明明白白叫程笙看见,只抱着手臂冷笑:“怎么着?你是沈敬文的小弟啊,还是沈敬文大哥呀?我还没把他弄进局子给他一双银手镯呢,你着什么急给他出头?在我这儿,让他丢点面子已经是我手下留情,给脸不要脸。” 程笙没跟她吵,直接往前走到依玫跟前,伸出手来摊开:“把沈敬文手机给我,今天这件事算过去了,我不是在帮他,我在帮你。” 依玫笑着把手机往后收:“我可不,现在人什么秘密不在手机里头,我还想留着回去慢慢儿研究研究怎么让沈敬文出血呢,这么大块儿蛋糕,我能白送你?” 程笙眼睛一眯,收了手回去,只是看着依玫笑:“依玫啊依玫,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能这么小家子气。合着你能做得出来,就不能让别人说了?卖的还懂得不立牌坊呢,你当你自己多贵?” 依玫那笑凝住,阴森森地瞪着程笙,跟头小狼一样。依玫捏着手机的五指收紧,脚一动就要上前,旁边一辆车甩进路边停下,驾驶室车门跟着打开。 “依玫!” 依玫脚认出是周谦行的声音,脚步下意识顿住,回头一看,见周谦行从驾驶室下车,甩了车门从前头绕过来。 依玫原本就在气头上,牙都咬紧,看见周谦行一来,不知怎地忽然从胸口涌上来好大一股委屈,眼眶蹭地就红了,叫前头程笙都吓了一跳。 周谦行三两步走过来,伸手把依玫拉到自己身边。依玫手臂被他拉住,反倒伸手去够他的袖口,一开口声音都委屈巴巴带着哭腔:“你怎么来了呀?” 程笙认得周谦行,倒没想到周谦行会来,依玫在周谦行跟前一哭,程笙都皱起眉头。见着周谦行抿着唇伸出手,指腹在依玫眼下脸颊上一摸,叫他程笙下意识说:“周谦行,你要来英雄救美,麻烦搞搞清楚,今天是依玫先动的手,骗了沈敬文来开房,估计他人还在楼上光着屁股发火呢。” 周谦行听着眉头动了动,依玫眼泪没收住,朝程笙吼:“你给我闭……” “沈敬文比猪还蠢,被骗了来,你倒是好心给猪兄弟出头,既然知道兄弟在上头光着屁股,怎么不脱了自己的去帮他,在这儿跟个小姑娘纠缠?你存的什么心?等着看沈敬文光着跑出来?” 程笙还以为周谦行听了他添油加醋那几句会恼羞成怒,却没承想周谦行直接来怼他。程笙一瞬瞠目结舌,周谦行却拉着依玫到自己身后护着,低声问了好几遍有没有事,见依玫摇摇头,才抬头来把程笙装进眼里。 程笙缓过神来,冷笑说:“好气度。服了,我是服了。我不跟你们废话,沈敬文的手机交出来,今天这事就算过去了,不然我可不能保证沈敬文疯起来咬不咬着人。依玫,踩人面子这件事能小,盗窃这罪名也能大,强龙都不压地头蛇,你想得清楚。” 依玫这时没说话。她先前算计沈敬文的时候不是没想过直接告他个强.奸未遂,可转念一想,她自己怎么不明白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也是先自己压住了气,只想捉弄沈敬文,让他在朋友面前丢脸而已。 依玫攥着手机的那只手被周谦行握着,她动了一动,却被他按住。 周谦行面上仍旧冷淡,抬眼一瞥程笙:“你说得挺好,有点做兄弟的样子。行吧,你尽管让沈敬文去告,什么时候搜查令明文下来了,什么时候原物奉还,到时候去局子里,沈敬文也好一五一十把自己受的委屈说清楚,挺好的。” 依玫没憋住,耸着肩膀扑哧一声笑。程笙眼睛都瞪大了。可周谦行呢,牵着依玫的手腕,低头跟她说了句:“太晚了,我送你回家。”说完了,拉着依玫直接往车那边走,连看都没看程笙一眼。 依玫被周谦行塞进副驾驶座,只顾着欣赏外头程笙那张青白红黑交错的脸,连安全带都是周谦行给扣上的。 周谦行坐进驾驶室,见依玫还看着外头,车都拧着了,却没急着开,冷着声音语气不善:“还看不够?看不够下车。” 作者有话要说:周谦行:得找个法子把沈敬文那狗杂碎给剁了。 第22章 沙漠 依玫肩膀一跳。刚才还句句向着她的人, 这下忽然凶起来,依玫忙扭头回来直视前方,双手捏着手机放在膝头, 乖得不行,一声都不敢吱。 周谦行冷哼, 脚踩油门,将车往前开去。 夜里气温骤降, 可车内暖气开得足, 依玫整个人都暖烘烘的。 周谦行只专心开车, 冷着脸双眼直视前方,跟依玫没半个字交流,叫依玫觉得他寒气逼人,没由来叫人觉得心里也发寒,后头脊椎骨也发寒。 可依玫是不敢勾周谦行说话,低着头拿眼角余光打量周谦行半路,抓着手机的手指头松开,往前慢慢伸, 把手掌心盖在自己的膝盖骨上轻轻揉搓。 周谦行没偏头过来看她,却伸手过去把车内的温度往上调了调。 依玫瞧见了,喉头又开始发酸。 依玫一直都瘦,扛不住冷, 却又爱美,深秋时节穿短裙,大冷天不肯穿厚裤, 都是常有的事情,可一旦冷着了,膝盖骨就不舒服。从前周谦行也知道,跟她在一起之后虽然不管她穿什么,可但凡是气温低,他不是把外套搁在依玫膝头,手心就是覆在依玫的膝盖上。 今天依玫穿的裙子虽然短,可这也是刚受凉,膝盖骨还没开始酸软疼,她不过假模假式地试了试,周谦行却是照旧上了钩。 依玫大着胆子开口:“周谦行,谢谢你。谢你来找我,也谢你送我回家,还有……还有就是,在程笙面前替我说话。” 周谦行半晌没回,一说起话来可是半分没客气。 “找你是胡静怡拉不住你了,请我去帮忙,你先去谢她。送你回家,我这还没送到,指不定半道上就把你丢了,你不必着这个急。替你说话,我不替你说话,等着程笙带着沈敬文来告你仙人跳,还是直接给你套一顶盗取商业机密的帽子?你依家大小姐担得起这个罪名,我一个打工的,我被拖下水可没人捞我。” 周谦行说的话没一句好听,可依玫听了眼睛却发亮,她不害怕周谦行讽刺她,反正她依玫脸皮厚。可她害怕周谦行不管她,不理她,周谦行但凡理会她,铁桶都能被她找出缝隙来。 依玫说:“我捞你呀,不是说了,有钱一起赚,有福一起享。但凡我挂不了,我都不会丢下你不管。” 丢下他不管?捞他? 依玫这话拍着胸脯说得轻巧,说得像惹了麻烦的是他周谦行一样。说得连周谦行听了都忍不住嘴角往上动了动。 依玫瞧见周谦行表情松动,又说:“我知道我不该今天就动手整沈敬文,可我不是冲动,我想过的,沈敬文的性格我了解,他跟邵秋可不一样,邵秋疯起来拉不回来。可沈敬文不是的。” 周谦行扯扯嘴角:“你确定?真这么了解沈敬文?” 依玫不察周谦行话语中危险,还认真点点头说:“沈敬文他就好面子,他追我骚扰我,就是因为我从前跟他刚分手就追了你。现在被仙人跳这样的奇耻大辱,他肯定打落了牙齿都和血吞,怎么可能还借着这个来反咬我。他也懂我给他面子,我有的是机会把这件事彻底捅大了,可我也没有,就是叫了几个他的猪朋狗友去看他笑话罢了。” 依玫说着说着,觉得周谦行开车车速越来越快,也不知是不是着急赶路,连她都下意识把身前安全带攥紧。 忽地听见周谦行又问:“光着屁股这样的奇耻大辱,他也忍得?” 依玫觉得后脖颈一凉,解释道:“没,没光着屁股,你听程笙胡说八道。我不过扒了……” “扒?”周谦行冷笑,“依小姐还真挺狠的。” 依玫一双肩膀都往回耸,忙改口,“不是,不是扒,是骗。骗了他外头衣服,一进房门就把他赶去了浴室锁起来了。程笙他知道个屁,还敢骂我。还骂我是婊……。” 程笙的话太难听,依玫不想重复,只觉得脏了自己的嘴,就没再往下说。 车速是一分一毫都没缓下来,周谦行更是没再说话,只开着车往前,依玫再怎么哄他说话,他却再也不愿意张口,连眼神都不愿意赏一个。 依玫抿着唇偏头看他半晌,悻悻收回目光,脑子里把刚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又过了一遍。她这是又怎么踩着周谦行的尾巴了?都说了事情不大不会对工作有影响,这人怎么好像心情更坏了。 依玫想不通,没得有些丧气,扭头看着外头风景,闷闷地看路上街景变化。依玫诓沈敬文去的那家酒店,正是远森职员入住的那家,从酒店回她家的路,依玫熟悉得不行,每天宋楚廉来接她上下班,都得把这条路线走一遭。 快到家门口了,依玫才回过神来,今天周谦行没开导航,也没问依玫一句怎么走,还真开到了依玫家外头。周谦行不是没有来过依玫家,可那只是四五年前的一次,据依玫所知,也是唯一一次。 那一次,也是依玫和周谦行第一,也是唯一的一次。 依玫脑中登时警铃大作,一颗心砰砰直跳,刚才周谦行说过的话仿佛被录了音一样,在她脑子里头一遍一遍地飞过。 依玫越想,心跳得越快。这人,难不成,是在气她说自己熟悉沈敬文,气自己勾沈敬文去开房,是在吃醋吗? 依玫被自己这想法吓得脑子都白了。可车已经在依玫家外头停稳了,旁边周谦行一拉手刹:“到了,下车吧。” 依玫解了安全带,却没着急推车门,反倒扭头去看周谦行:“周谦行,你只来过这里一次。” 周谦行一只手抵方向盘,一只手放在手刹上,随时都准备好了一压手刹就开车走的架势。 他听着依玫这话,却是将嘴角弯弯:“怎么?不兴我记性好?还是你觉得我每天派宋楚廉来接你,是我空口报个地址出去的?” 依玫一瞬哑口无言,不免觉得自己是自作多情了,面上多少有些尴尬。 也是,周谦行那样的人,从前就心狠无情,现在又怎么可能吃她这棵回头草,更何况,刚才程笙还当着他的面那样说她。别说周谦行喜欢她,但凡周谦行对她有个半分意思,当时都不可能冷静下来。 依玫细细将周谦行侧脸打量。刚才他那样维护自己,也不过是维护同事,维护老板,同个战壕的罢了,别的,大概算了。 “是了,我都快忘了,你向来优秀,记性力更是好得不行。”依玫点点头,拉开车门,走下车,扶着车门站着,面对着周谦行说:“今天还是谢谢你,至于我该谢胡静怡那份,我心里有数。今天就……就这样吧。再见。晚安。” 依玫把车门关上,只捏着两部手机往家里走去。身后车声久久没响起,依玫一路走进去,头也没回,反手把房门关上,彻底把门内外两个世界隔绝。 屋外,周谦行的车没熄火,却也没开动,只停在路边。 周遭皆静,车还是停着,忽地,车也跟着周围一起安静下来,驾驶室车门被从内推开,男人从车内下来,半分停顿都没有,甩上车门,绕过去向房门那边走过去,一刻迟疑也没有,大步往前,连衣摆都带着风。 周谦行在门前停下,抬手按了门铃,一遍,两遍,都没有回应。周谦行却没走,抬手正想按下第三遍,门开了。 开是开了,却是只露出一条缝隙来,里头黑黢黢,看不见人影,连点光都没透出来。 “干嘛?我睡着了。” 欲盖弥彰。 一开口,依玫声音哑哑的,带着些委屈哭腔,说完了,还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周谦行听着,忍不住弯了嘴角。 依玫没等到周谦行的声音,忍着又开口,这回的声音倒是清楚了一些:“有事?” 周谦行说:“有点渴,来喝杯茶。” 依玫:“……” 这是什么狗屁借口?偏得周谦行还能说得理直气壮,真是天下无双。 依玫回他:“没有。家里停水了。” 耍无赖,这还比上了。 门还是半掩着,周谦行脸上的笑也没掩藏半分,双手闲闲抄进衣兜里头,“你说谢我,就是这么谢的?别说我大晚上地开车去找你,送你回来,你就这么待客的?连口茶都没有,就只有冷嘲热讽,还说什么有钱一起挣,你就是这样对合作伙伴的?” 门唰地被拉开,依玫站在阴影里头,玄关灯没开,只有客厅那边传来昏黄灯光。 依玫气得双颊鼓鼓,压着下巴瞪周谦行。 周谦行笑着将她身上没换的裙子打量:“不是睡了?这就是你的睡裙,还还挺好看,难怪你能穿着去外头玩。” 依玫被他一说,脸颊红红,却是嘴硬:“我就喜欢穿着睡衣满大街跑,方便,不行?” 周谦行没说话,侧身按开旁边鞋柜,摸出一双拖鞋来丢在依玫脚边:“穿上,地上凉。”说完了,又按开旁边的鞋柜,捏出另一双拖鞋来自己换上。 依玫回来就踢了鞋子,拖鞋也没穿,直接往沙发上一趴就咬着靠枕哭,被周谦行叫去门口,到现在也没有穿上拖鞋,就赤着一双脚,在家里木地板上啪嗒乱走。 依玫把脚塞进拖鞋里头,嘟囔:“还真是好记性,才来过一回,跟自己家一样,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周谦行抬眼,依玫已经趿着拖鞋啪嗒啪嗒走到厨房那边去了。周谦行也往那边走,只是没有走向厨房那边,倒是往一楼客厅走,直接坐在了沙发上。 客厅只开了一盏台灯,灯光暖黄,照着小小一方天地,厨房是亮着,灶上水壶发出喑哑的呜呜声,依玫脚下拖鞋不时跟着她的步子啪嗒响,杯碟碗勺碰着,叮铃叮铃夹在其间。水烧开时,水壶发出一阵尖锐的声音,不过一瞬就被掐断。 依玫端着一杯茶走过来,稳稳放在周谦行身前的茶几上。她没坐下的意思,放下茶杯之后站直了身子,说:“是玫瑰花茶,没放茶叶,太晚了。” 周谦行没说话,视线落在面前的茶杯里。一看就是小女孩喜欢的茶具,最适合用来玩家家酒,半心形色背耳,暖粉色的粙,里头玫瑰花装在茶袋里头,热茶上浮着冰块。 “你慢慢喝吧,我先去睡了。”依玫说完,是当真转身要上楼。 “依玫。”周谦行忽然喊住她。 第23章 引力 “依玫, 坐下吧。” 依玫脚步一顿,回头,只见周谦行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 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头, 看着那只茶杯,却没有碰。 一时间依玫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也不太能确定刚才周谦行是不是叫她坐下。 周谦行抬手, 在身侧拍了拍,“坐吧。” 依玫这下确定了,还是愣了愣,笑起来,说:“行了,你自己喝吧。我知道你是正人君子,没必要给我证明。我今儿真累了,不送了。” 依玫抬脚要走, 周谦行直起腰来,伸手就是将她手腕握住,轻轻松松把她拉回来,按在自己旁边。 “周谦行, 行了行了,你不用证明什么,我知道你对我没意思, 我是真放心你不会趁我睡着……” 周谦行把面前的茶杯拿起来,放在手心试了试温度,塞到依玫手里。 依玫有些不明白,还懵着,却听见他问:“刚刚不是还很厉害?对着程笙那么硬气,怼天怼地的,回来自己一个人偷偷擦眼泪?别人说你两句,你心态就崩了?” 手心玫瑰花茶温热,依玫蓦地眼眶又有些泛酸。 不是生气,只是委屈,她心里憋闷,不懂得周谦行这人怎么能这样,打个巴掌赏颗枣,还一点儿间隙都没有。这人怎么能这么分裂,能这么轻飘飘地来问她,说什么别人说她两句心态就崩了? 别人?周谦行能是别人吗? 街边疯子骂她打她,她都不会难过,可就是周谦行,依玫不是不知道他嘴狠心硬,可每回在他身上碰钉子,就是擦着有丁点儿伤口,都委屈得想哭天喊地。 依玫委屈,委屈周谦行这么反复无常,也委屈自己不争气,对着周谦行就防线全溃。 依玫没说话,刚才还趴在沙发上头大哭一场,现在旁边另一座沙发上的靠枕还是湿的,她就怕自己一开口,眼泪不听话往下流,不丢人也先输了阵仗。 周谦行看着依玫那双红红眼睛,默了半晌。 忽地周谦行开口问她:“依玫,我问你,你从小到大认真谈的恋爱也好,玩玩而已的,只当过家家的也罢,你伤害过别人吗?” “你逼良为娼了吗?你当三儿了吗?抢过别人老公还是男朋友?” “没有吧?既然没有,凭什么要为别人的话难过?” 连珠炮一样问完,依玫还只瞪着眼睛看他,尚未有语句回答。 周谦行先是笑得有些自嘲:“还是为着程笙的话,你不知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吗?程笙跟沈敬文能不是一路人?他们值得你的眼泪?” 周谦行看着依玫,依玫也是看着他。灯光昏黄,叫两人的脸都半隐在阴影里头,依玫看着周谦行眉心处皱起的小山,只觉得不只是眼睛,连喉咙都开始发酸。 他口中的那句“别人”,不是说他自己,说的是程笙。依玫现在才听懂。 依玫喉头滚动,低头捧着茶杯喝了一口玫瑰花茶,茶水温暖,是刚好可以入口的温度,顺着食管而下,把心都温暖,热乎乎的,像是心都泡在玫瑰花茶里头一样,四肢都活泛起来。 依玫等着喉头那股子酸劲儿过去,低着头想了想,开口却没解释,反倒顺着周谦行的话往下说:“我是难过,我知道我自己爱玩儿,有的是人看不惯,可从来没人敢当面把话甩在我脸上。” 她说完,抬头来看周谦行,双眼汪汪如盛了泉,映着周谦行的眼:“周谦行,你不觉得我是个坏女人吗?是,我问心无愧,我没玩弄过别人的感情,我跟别人谈朋友的时候是,追你的时候更是,是我真心实意喜欢的。可别人不这么看,沈敬文骂我,骂我……贱,程笙话说得一样难听。你瞧瞧他们都这样,你也是的吧?你也觉得我这样是我自找的,觉得我不配,觉得我不好,不是吗?” 越说,依玫的声音越哑,到了后来,几乎就是哭腔。那双眼睛就这么直直看着周谦行,看着他衬衫领口往上,喉结上下一动,他的手抬起来,把依玫脸旁的头发往耳后一拢。 “我知道你当年追我是真心的。” 依玫没说话,脑袋一偏,脸颊往周谦行的手心处靠,小猫一样蹭了一下。依玫看见周谦行喉结又是上下一动,她抬眼,周谦行的手却收了回去。 他说:“依玫,我跟沈敬文和程笙可不一样。” 这句话在家中四壁内尚有回音,依玫乘胜追击的话还在腹中滚动,可周谦行说着直接站了起来,居高临下,说:“夜深了,你睡吧,我先走了。” 周谦行抬脚往外走,一暖借着就是一冷,依玫乱了方寸,把手上的茶杯往茶几上一丢,抓起什么追了上去。周谦行步子大,已到玄关门口,依玫匆匆赶上来,喘着气把他的衣摆扯住。 “周谦行!” 周谦行已经把门拉开,外头清冷夜风涌进来,依玫跑过来,他又把门掩上大半,将风拦在外头。 依玫一手扯着他的衣摆,喘了口气,咬着下唇有些挣扎,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只把另一只手往前伸,停在他面前:“别的不说,这个先要给你。” 周谦行低头一看,是一部手机,他认出那不是依玫的。 依玫说:“这是沈敬文的,我本来想找机会还给沈敬文就算了,既然程笙问我要,我觉得不该还了,你拿着吧,兴许有用。要是你嫌弃,觉得没用,就还给沈敬文,一切你来决定。” 说着,她把手机塞到周谦行手里,“我信你。还有就是,密码我刚骗了沈敬文换的,是我的生日。” 周谦行没问,把手机握在手里,轻轻嗯了一声。 依玫嘴角往上动了动,心里更暖了,舔舔嘴唇,终于还是没忍住,在周谦行后脚迈出房门时,趿着拖鞋追了上去拉住他,说:“周谦行。我没为了程笙说的话难过,他,还有沈敬文,对于我来说就跟路上撞见的神经病一样,不值得我难过,甚至不值得我生气。” 周谦行垂眼看着依玫,听着她说话,脸上表情看不出半分惊讶,就是那么静静地听着。 依玫迎着他的目光抬头:“我今天难过,是我以为你生气了,以为你听进去了程笙说我的坏话。” 依玫就这么仰头看他,眼睛发亮,带着初生似的孤勇无畏:“周谦行,只要你觉得我好,我就没什么好难过的。” 路边灯光打过来,叫周谦行的影子半笼罩在依玫身上,却没把那双眼遮盖,叫周谦行把其中光亮看得清清楚楚。 周谦行忽地抬起手来,似是想要揉依玫的头顶,却在半路停下,没碰到她一根头发。 依玫有些诧异,却只听见他说:“要整人有的是法子,拿自己当诱饵,不是什么好方法。” 依玫听了,咧嘴笑起来,眯着眼睛重重点了一下头:“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下次有人让我不高兴,我就告诉你,你帮我整他?” 周谦行双手抄进衣兜,连带着沈敬文的手机,“你还真得了便宜又卖乖,打蛇随棍上,别人说你坏话,你要教训人,凭什么要脏了我的手?” 依玫厚着脸皮逗他说话:“因为你觉得我好呀,你觉得不错的人被人说了坏话,你不该去维护吗?别人骂的不只是我这个人,还连带着你的眼光一起骂了,不是吗?” 周谦行听着只一笑:“正理不会,歪理一堆。” 依玫眼睛都看得有些直。 周谦行真心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透出来的淡漠和疏离自然而然地减弱,似是高岭之花凌寒而开,还是为你而开。 那景致,要是亲眼见一回,心不为此砰砰直跳,只怕人是已经死透了。 依玫看愣了,冷风一吹,华丽丽地侧身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周谦行抬手往依玫额头一推,说:“回去吧,明天要开始尽调了,你这个组长平时划水是划水,可要是关键时候请病假,面子里子都过不去。” 依玫碰了碰自己冷冰冰的鼻子,冲周谦行说了声好,本想转身就回去,刚转身转到一半,又回来,抬头看着周谦行的眼睛,认认真真地又跟他说了句明天见,脸一红,趿着拖鞋哒哒哒跑进屋里。 门啪嗒关上,周谦行看着那道房门,视线偏移,挪到旁边的窗口,果然看到窗帘一动,依玫的小脑袋在碎花窗帘边上探出来,似是看见了周谦行还没走,又把窗帘拉了起来,没拉完,留了条缝隙,估计还在偷瞄。 周谦行低头笑着自言自语:“还真没变,歪点子歪理一套接着一套的。” 屋内的依玫贴着窗帘看着周谦行走向路边停着的车,看着那车沿着路开走,连车屁股都看不见了,这才把窗帘合上,转身在窗下软垫上坐了好一会儿,想着刚才周谦行说的话,一面想一面笑,好久才趿着拖鞋上楼洗澡睡觉。 …… 一夜冷风吹,晚上也没有睡好,依玫第二天倒是真的感冒了,早上宋楚廉来接她的时候,还捎了杯红糖姜茶来,巧的是,依玫自己手里也握着一保温杯的红糖姜茶。 依玫正惊讶呢,宋楚廉却半点没有居功,悄咪咪说是周谦行打电话跟宋楚廉住处附近的华人餐厅订的,大早上的天还没亮就送到宋楚廉手上,短信跟着就来,说让他带给依玫。 宋楚廉那时候还没睡醒,随手回了句:周总,这回要保密吗? 宋楚廉清醒之后想起来,心里都有些发慌,怕周谦行觉得自己多嘴八卦,可一看周谦行的回信,明明白白两个字:不用。 依玫从宋楚廉手里接过了红糖姜茶,听见是周谦行送的,翘起来的嘴角压都压不住,鼻子红红脸颊红红,连睁不开的眼睛都透着水亮。宋楚廉见她这样,没压住自己熊熊燃烧的八卦魂,问她:“依组长,你跟周总……” 依玫嘿嘿一笑,抱着姜茶坐进车后座,把车门关上,身上风衣领子一卷,把姜茶裹紧怀里暖着,从内视镜里头瞧了宋楚廉一眼,笑着装糊涂:“啊?我跟你们周总怎么了?噢,对,我这脑子,一感冒就跟灌了浆糊一样,我得给你们周总发条感谢去。” 好一通似是而非的官腔,宋楚廉机灵,没再问她什么。只是这一路上,宋楚廉照例跟她闲扯,聊的事情却净是这些年周谦行的工作来。 哪个哪个项目遇着什么什么人,想追周谦行没追着,或是想追周谦行不敢追。 依玫只当笑话一样听,倒没怎么在意。周谦行有多难追,世上只怕没人比她依玫更清楚。即便是昨晚话都已经说得那样开,周谦行在她面前还是藏着掖着三分。 依玫低头一看手机,沈灿灿刚下班,看了昨晚依玫给她汇报的消息,掐着点隔着时差给她发微信。 沈灿灿的文字就透着揶揄:怎么?被他手指头一勾你就要跟着跑了?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儿子。 依玫扑哧一笑,敲着屏幕回了句:小爷我要江山,也要美人。 作者有话要说:依玫:(握拳!)加油!依小玫!搞他! 第24章 少女 依玫跟宋楚廉一回到CMA, 照旧是准备晨间例会,今天要开始准备初步评估的收尾,也要准备开始尽职调查, 晨间例会之前,各部门的负责人要先开个小会, 然后再把确定好的事情通知下去。 技术那边正儿八经的负责人还是林中正,胡静怡不在开会之列, 原本该是直接上班先开始工作, 可依玫一走进会议室, 却看见胡静怡正站在里头跟同事聊天,一面聊,眼睛却是看 着会议室门口,见着依玫进来,立刻迎了上来。 依玫攥着纸巾抽了抽鼻子,一开口都是浓重的鼻音:“静怡,昨天的事,要谢谢你。你今天怎么来开会, 还没到时间呢吧?有事找我?” 说着,依玫还偏头侧身打了个喷嚏。 胡静怡皱着眉头,“我知道我劝不住你,你昨天没出大事吧?怎么还感冒了?” 依玫手捏着揉了揉鼻子:“没事, 就是风吹的。昨天本来也没什么事,说我坏话那人是我前男友,我就捉弄他一回, 你以为我直接抄瓶子跟他干架吗?” 胡静怡被她逗笑了,说得也直白:“那可不嘛?你那架势阵仗,我本来找宋经理的时候,还真是准备给你叫人去助阵打架来着。” 依玫挑眉问她:“你昨天找的是宋楚廉?” 胡静怡点点头:“宋经理每天跟你一起上下班,也熟。昨天不是他去找你的?” 依玫原本还以为是胡静怡直接找的周谦行,从昨天周谦行来的时候开始,心里就有点不舒服,今天看见胡静怡的时候,心里还在疯狂默念“公私分明”四字准则,听见胡静怡这么一说,心里登时就舒坦了。 “噢,不是,估计他也觉得他拉不住我,喊了周谦行去。” 胡静怡了然一笑:“你瞧,你自己多倔,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 依玫笑了笑,跟胡静怡又聊了两句。各个部门的负责人陆陆续续走进会议室,胡静怡也没久呆,跟依玫说等会儿见,回技术部那边工作去了。 胡静怡前脚刚走,周谦行和宋楚廉后脚就走进会议室,依玫还站在会议室入口,看着周谦行进来,脆生生喊了一句“周总早”。周谦行也是,嘴角勾勾,回她一句“依组长早”。 一举一动,面上表情跟声音语调都跟往常别无二致,会议室里头其他人也没觉出什么不对劲,见依玫和周谦行都到了,纷纷往会议桌边坐下准备开会。可宋楚廉跟在两人后头,却没由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周谦行主持会议,依玫抱着个电脑坐在他手边,一面记录会议一面悄没声地擤鼻涕,桌上那包抽纸离依玫有些远,叫她好几次都伸手去够,周谦行说着说着低头翻文件的时候,自然而然就把抽纸盒推到依玫手边,直接靠着她的电脑放着,手动着他又抬头起来发问,行云流水,似是早这样做了千百遍一样。 会议按部就班进行,一个月多下来,收购小组上上下下都习惯了周谦行的工作方式,部门之间也早过了磨合期,对CMA的初步评估开始收尾,各部门汇报完了各自的进度,周谦行习惯性地敲了敲桌面,会议重心也挪到了接下来准备开始的尽职调查上头。 最后一个轮到林中正,汇报初步评估进度的时候尚算顺利,周谦行和依玫都没有给他挑错,技术部的进度要比别的部门慢一些,还需要两天左右才能正式收尾,林中正说完,自然而然把话题转移到了前一天开会时提过的,确定回国组员名单的事情上。 依玫抬手又抽了一张纸巾,林中正说到让胡静怡和陈希禹再带着三个人留下跟进,他自己领着技术部其他人回国。林中正话还没说完,依玫捏着纸巾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抱歉啊。”依玫咳了两声,吸了吸鼻子,说:“刚那一下我没听清,林部长是说让胡静怡和陈希禹,再带着三个人留下,一共五个,对吧?” 林中正迟疑片刻,说了声是的。 依玫指尖点了点桌面,说:“我觉得不好吧,这样,林部长你、胡静怡、陈希禹,三个一起留下,其余回国。” 林中正面色不大好看,“依组长……” “我没说完呢,林部长。”依玫摸摸自己红红的鼻尖,瓮声瓮气道:“上回林部长说都是新人不行,我看还是有道理的,还是林部长有经验,这小半个月我看技术部效率挺好,林部长你带着他们俩工作,我也觉得特别合适,特别放心。” 林中正似是早准备好说辞:“依组长,你刚来远森不熟悉工作进度,之前董事长派我来跟多伦多这边的收购案时,公司总部旗下的实验室也在准备另一款新药的研发,技术部是重中之重,公司原定我回去的时间就是十一月初,总部的事情还是要优先一些的。我也确实很想跟完整个项目……” 依玫又是一个响亮的喷嚏,用纸巾捂着口鼻连连闷声说了几回抱歉。 “是这样啊,也是我不知道。这样吧,既然是董事长找林部长谈的,我也不好让林部长去拒绝董事长。”依玫吸了吸鼻子,咳了一声,“这样吧,我去说好了。林部长放心,既然你不是不想留下来跟项目,我保管董事长能点头。” 林中正面色沉得能滴水,依玫却只是微笑跟他对视。 用她家老爷子来压她?也不知道倒底是他林中正姓依还是她依玫姓依。 会议室又是一阵鸦雀无声不敢言语,依玫低头敲着键盘,笑着似是自言自语:“这回我给大家订的酒店有点贵了,老爷子昨儿还打电话说国内财务背地里说我坏话来着,两个人的房费能省咱们就省一点吧。” 依玫说完,会议桌边的人,除了林中正,都低低笑起来,依玫还脸红,双颊跟鼻头一个颜色,却又努着嘴说:“也不全是因为我抠门,老爷子本来就不放心我,有人看着我帮衬着,他指不定偷着乐呢。” 又是一阵哄笑,连周谦行都勾勾嘴角,依玫倒没看他,眼睛滴溜溜转,视线却是十回有八回是落在一旁扯着嘴角跟着假笑的林中正身上。 会议结束,依玫赖在科恩投行用的这间会议室里头没走,搬着个小电脑坐在会议室一角,一边擤鼻涕一边看财务那边文件。 依玫手上那包抽纸用得飞快,一个早上就快要见底,逼着她起来去会议桌边的储物柜里头翻找储备,会议桌桌首的周谦行忽地说了句:“左边那个。” 依玫手一顿,伸向左边的一个柜子,打开,还真是放着一个个抽纸盒的。她抱着一包新的抽纸回去坐下,笔记本电脑还没再打开,会议桌上首一溜儿传过来一小支润肤露,递到依玫手上。 依玫结果来一看,小雏菊,周谦行常放在手边的护手霜。依玫之前还没怎么觉得鼻子擤得疼,护手霜一到手里,鼻尖儿却开始有些火辣辣的了。可依玫却没拿那支护手霜,递回旁边的女生手里,说:“我有的,谢谢你啊。” 那女生刚想说不是她的护手霜,是前面传过来的。可依玫却把电脑一抄起来,说:“冤有头债有主,我去财务那边擤鼻涕了,不吵着各位了。” 依玫蹬着高跟鞋抱着个电脑快步走出会议室,临走还用电脑托着还没拆包装的抽纸,腾出手来把会议室门给关上了。 门一关,周谦行敲键盘的手就停了下来,会议桌边的人本来还想偷瞄周谦行什么表情,此刻却都低下了头去不敢再看他。 敲键盘的声音此起彼伏,却并不都是为了工作,科恩投行的小群里头消息泉涌。 员工A:什么情况?冰山这是栽了? 员工B:远森的太子女怎么这么牛,真见多识广,周谦行都搞不定? 员工C:@是楚廉不是楚濂小宋经理,不是说昨天冰山英雄救美吗?后续呢?后续呢? 宋楚廉好久才浮头:谢邀,刚打完冰山周要的文件。是太子女追的冰山周,据说还没追到,初步推定欲擒故纵。冰山心情指数晴转多云,大家小心。 这句警告刚刚才发出去,会议桌就被敲了两下,周谦行开口:“宋楚廉你来,这里写的条文,解释解释是什么意思。” 会议桌上数台笔记本电脑上的聊天窗口接连关闭,宋楚廉吞咽一下,挪了挪椅子,拎着电脑过去找周谦行。 周谦行训人的时候语气不冲,甚至单看他面上表情,不觉得他有半分凶神恶煞,可就是他微笑着看人,疏离清冷,却又一针一针地针针扎在业务要害上,没有一针不见血,叫人恨不能往桌底钻。 就是宋楚廉这样,从实习开始就跟着周谦行的,也少不了这样被挑得一无是处的时候。 宋楚廉抱着电脑回去时,就是会议桌尾坐着的同事都出了一身冷汗。宋楚廉沉了口气,打开电脑,却没坐下急着修文件,而是先打开依玫的微信。 不一会儿,周谦行放在桌面的手机震了一下,他隔了好久才拿起来,一看,是依玫发过来的文件:周谦行你看看我圈出来的这一块有没有问题,我刚去问财务,我感冒头疼得厉害,他们说得不清楚,我头更疼了,你行行好,再给我讲讲。 周谦行只看着那条文字消息没有动。半晌,还是把依玫问的那几项数据认认真真解释了一遍,打了好一大串文字过去。 一发完,手指点开宋楚廉的头像,打字:那份文档,第八,第十七,还有第三十二项,别改了。 宋楚廉摸起手机一看,嘴角直往上翘,得意洋洋打字回周谦行:行哥,你看吧,依组长真不是故意冷你,这项目到了关键时候,办公室恋情真的要不得,依组长这是公私分明拎得清,是好事。 打完了还没发出去,周谦行又发回来四个字,叫宋楚廉差点没眼前一黑晕过去。 周谦行:直接重做。 作者有话要说:提早更新!!! 咳咳,为了求收藏啦!如果有看到这里的小可爱还没收藏的话,请点个收藏哈!!还差那么几个就到300了,救救孩子叭~~ 第25章 迷雾 初步评估结束三天之后, 依玫私下请了技术组的员工去她家吃烧烤,邀请是给林中正发了过去,那老油条刚开始也是满口答应, 临到了日子却借口身体不舒服,终于还是没去。依玫没太在意, 当天还打了电话过去再三邀请,开着扬声器叫他听清楚周围的声音, 给了他几分面子。 最后林中正还是没来, 依玫挂了电话, 旁边围着一起听电话的同事立刻都喜笑颜开,个个捏着斗大的纸杯,围着依玫跑去前院的啤酒桶前装啤酒。 技术部的人受林中正鱼肉久了,这回出来一趟看他吃瘪好几次,简直把依玫吹捧上神坛。这次林中正被留在多伦多,技术部除了陈希禹和胡静怡,其余人都能再躲林中正躲上几个月,他们高兴之余, 不由得为陈希禹和胡静怡担心着叹两口气。 依玫喝着啤酒,明明白白笑着他们的小心思,搂着陈希禹的肩膀,拍着胸脯说有她一口饭吃就有陈希禹和胡静怡一个碗刷, 林中正在她眼皮子底下,轻易不会动他们俩。那样子,要是配上个青龙白虎的纹身, 再搭上条金链子,俨然就是个街头大哥。 陈希禹也是可爱,听了这话,忙不迭给依玫续上啤酒,还真配合她扮作小弟的样子。 一日嘻嘻笑笑的玩闹过去,技术部的人收拾铺盖,正式准备回国。飞机起飞那日,依玫和周谦行自然去送行,男男女女都跟依玫拥抱告别,依玫一瞬有些舍不得,眼睛有些红,临别时还说等她回北京,他们再约时间出去吃火锅。 宋楚廉站在周谦行旁边,看着依玫那样就忍不住感叹,说依玫性格可爱,还真是天生亲和力强,跟谁都能玩得好。 周谦行听了这话,只把宋楚廉凉凉看了一眼,微笑着问他:“你觉得下一个跟依玫玩得好的部门是哪个?” 宋楚廉当时有些不懂周谦行什么意思,反问他一句:“这……哪个?” 周谦行回头去把正跟技术部挥泪告别的依玫看进眼里,说话时声音淡漠:“财务,因为接下来的工作都在财务上,然后是法务,最后是投行。” 宋楚廉似懂非懂,还以为周谦行说依玫紧抓住能学东西的部门去亲近,周谦行摇摇头,又点明一句:“这个收购组的人,都是远森上下挑出来的,回国了,自然打散了去总部上上下下。” 说到这里,宋楚廉要是再不懂,也不能在周谦行身边混这么多年。周谦行看宋楚廉那神情,拍拍他肩膀,说:“她就这样,半颗真心眼泪都难得,但凡流出来都是有用的。” 宋楚廉:“……” 宋楚廉听完这话,正好看见依玫送了技术部的人走,转身回来抬手擦擦眼泪,挽起胡静怡的手,又乐呵呵地准备回公司,那表情转换自然,还真就是周谦行口中那副样子。 宋楚廉腹诽不止,倒越发觉得周谦行如果这话说得真心,那他跟依玫也是绝配,一个面冷心热,一个面热心冷。这话他万分没敢跟周谦行说,只怕面上流露半分,都是数个文件被鸡蛋里挑骨头,甩回来重做了。 …… 技术部功成身退撤军回国之后,尽职调查按照计划正常进行,周谦行没有猜错了依玫,技术部走了之后,她是真的如同黏住了财务那边,跟从前技术部一样,同吃同行,只是依玫到底是商业工管出身,在财务那边比在技术那边要更得心应手。 工作起来整个小组都跟机器一样转动,日子打马走过,多伦多红枫都纷纷落叶,已到了十一月中旬。 宋楚廉照例送依玫回家时,依玫下车时刚推开车门,又扭头跟宋楚廉说:“对了,小宋经理,明儿不用来接我了,我妈来看我,我自己打车去机场接她,明儿我请了假不上班。” 宋楚廉先是点头,却又笑:“怎么这个时候才来多伦多,但凡提前一个月都能看着红枫,现在都落得差不多了。” 依玫将肩膀耸耸,“我一个阿姨,年年都这个时候来多伦多,她喜欢吧,也没问过。” 宋楚廉也没有再问,只跟依玫道别,开车离开。 裴芜倒真不是一个人来的多伦多,她上一回来已经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这次也只是趁着朋友过来,一时兴起,过来看看依玫。裴芜常年住在南方,即便是回北京,也是挑着春夏躲避南方的潮湿阴雨,是以裴芜穿着薄羽绒出现在机场时,依玫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裴芜笑着捏女儿的脸颊,“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过冬吗?” 依玫也笑,说:“想起沈灿灿之前说,好久没见我身上那么多布了,得原句借花献佛送给您。” “小玫真是,说话从小到大都这么好玩儿。” 依玫笑着看裴芜身边站着的女人,甜甜地喊了一声“陈阿姨”。 依玫叫的车停在外头,三人推着行李出去,坐上车,往依玫的住处而去。 “小玫。” 依玫坐在副驾驶上,听见后头人喊她,扭头回去应了一声。 “听说之前小秋又缠你惹你不高兴了,阿姨还欠你一句抱歉。”女人说着抬手把额前的头发往后一顺,手腕上那只镯子比寻常的要厚,水头足显得润泽,一抬手的时候往下落,紧紧卡住手腕。 依玫一愣,听着却摆摆手笑了笑:“儿子是儿子,母亲是母亲,邵秋都多大了,怎么还能让阿姨说什么抱歉不抱歉的。” 那女人不是别人,正是邵秋的母亲,邵显扬的妻子,邵家的邵夫人陈安瑜。说来也奇怪,邵家是混街头出身,邵显扬年轻时手段也不磊落,邵秋极肖其父,冲动蛮横又固执,邵家上下偏得只有这位邵夫人与众不同,安静贤惠,举手投足都是邵云媚再来一辈子都学不来的名媛气派。 旁边裴芜把脸上墨镜拉下来,跟陈安瑜说:“你管这些做什么?小辈的事情是小辈的,现如今父债尚且轮不到子偿呢,成年人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陈安瑜笑得恬静:“话是这样说,可孩子这么做,却是是他小时候我没有管教好,现在也顶多只能拘着他不让他出北京城,要不然,还真不知道他小子能做出什么不要脸的事情。” 裴芜笑:“你呀你呀,要是小秋有半分像你,不用他来追,我都得上赶着让依玫嫁过去。” 依玫啧啧两声:“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愁我嫁不出去一样,明里暗里给我找对象?” 裴芜听了直笑,想起什么,问依玫:“那个谁,周……周谦行,怎么样了?到手了吗?” 依玫努努嘴,扭头回去,说:“我想过了,现在还是一心工作,其他事情等收购案落定了再说不迟。” “那就是还没到手呗。”裴芜毫不留情地把她的话戳穿,又笑她:“你好失败啊。” 依玫:“……” 还是不是亲生的了?还能不能好好当母女了? 陈安瑜笑问:“是什么样的男孩子啊?还得让我们小玫亲自去追?惹得我也想见一见。” 裴芜瞄了依玫一眼,倒没有把她从前学生时代的老底抖干净,“是一个投行的董事经理,听说优秀得很,模样也长得好,依洪乔向来重用他,这次也是他特意让依玫跟着他做项目,司马昭之心,倒是也合了这丫头的心意。” 陈安瑜笑了笑:“能合小玫心意也是好事。虽然对依洪乔来说是一石三鸟,但互惠互利,已经是难得。” 依玫耳朵尖,听着陈安瑜话中重音,没有回头来问,垂眸想了想。一日三鸟,第一是借她依玫拉拢周谦行,二是用周谦行来安定她,第三是什么呢?依玫眼珠子一转。不对,但凡依玫要是个恋爱脑,放着家产不争,眼里只有周谦行,那依家屋檐下,不就没有什么兄妹相争了?老爷子真有这层深谋远虑也不是不可能,但从依玫还没回北京就已经开始计划了?这还真叫依玫不得不心惊。 依玫抬眼看内视镜,正好从里头看见陈安瑜的眼睛,目光只碰了一下,陈安瑜轻轻点头,似是已经把她看透,肯定了她心中的想法。依玫没有开口问,陈安瑜也没有多解释一个字,偏头看向窗外风景。 依玫从前不理事,只觉得裴芜跟这位邵家夫人走得近,单纯是因为她性格好。可后来邵云媚嫁进依家,裴芜也没有跟陈安瑜生分,反而是但凡裴芜回北京,跟陈安瑜呆着的时间都比跟她呆的时间久。 即便是邵云媚、邵秋这些加起来,都不能让裴芜迁怒陈安瑜,依玫之前也只是以为是裴芜生性洒脱。如今看来,也是不无道理。 裴芜和陈安瑜虽然是往依玫的住处去,却并不是跟依玫一起住,陈安瑜自己在多伦多有房产,就在依玫住的房子对面,当初还是裴芜知道了陈安瑜在多伦多有房,依家这才买下了依玫现在住的那处房产。 陈安瑜回多伦多是要去祭拜亲人,裴芜不好作陪,只好退而求其次,拉着女儿去玩,第二天陈安瑜处理好了自己的事情,腾出时间来了,裴芜当即丢下女儿,催她去工作,自己去找陈安瑜去了。 一连数日,连个电话都没有打给依玫,仿佛都忘了自己还有个女儿在同一座城市内一样。最后还是陈安瑜善意提醒,裴芜才给依玫发了个信息,邀她出来一起吃晚饭。 傍晚,依玫跟周谦行还有宋楚廉一块下了班,三人一起走出CMA大楼。说起刚刚加班完成的工作,三人又站在路边聊了一会儿,这才准备告别。 旁边停着一辆车的车门打开,裴芜从车内走出来。 “玫玫,这里!” 三人循声望去,见裴芜扶着车门站在路边,朝着依玫挥手。依玫还没往那边走,另一侧车门却打开了,陈安瑜从那边下来,绕过车尾,跟裴芜说了两句话,两人一同朝依玫这边走过来。 这个时候周谦行和宋楚廉走就不合适了,依玫等裴芜和陈安瑜走到近前,笑着介绍:“这是我同事,科恩投行的周谦行周总,宋楚廉宋经理。”说完,她偏了偏头,手心换了个方向:“这是我母亲,这是邵家夫人。” 周谦行自然知道两人身份,垂眼点了点头:“裴女士,邵夫人。” 裴芜还在笑着欣赏周谦行的五官,却是陈安瑜先开口,“周先生是加拿大长大的?” 第26章 南瓜马车 周谦行看向陈安瑜, 笑了笑说:“是,家人很早之前就移民来加拿大了,我在温哥华出生长大。” 陈安瑜听了, 又问:“听你口音,祖籍是苏浙上海无锡一带?” 周谦行还没有回答, 裴芜倒是笑:“哪里像了?你耳朵这么灵?我都没有听出来。” 依玫脸颊一红,说:“陈阿姨耳朵真灵。咱们走吧, 别打扰周总和宋经理了, 我都拉着他们加班好久了, 再耽搁下去,晚饭都要错过了。 依玫说着走向裴芜,挽起她的手臂就催着要走,刚抬起手想要抢先跟周谦行和宋楚廉挥手告别,周谦行却拾起刚才的话题来,回答陈安瑜:“是,祖上是苏州人。” 裴芜笑了,“呦, 还跟我算是老乡。行了,我们就不耽误两位下班了,有空再聊。” 周谦行和宋楚廉点点头,目送她们三人走到路边去, 开门上车。陈安瑜临坐进车内,还回头来,扶着车门深深看了周谦行, 这才钻进车里,关上车门。 陈安瑜虽然年年都来多伦多,却鲜少出来逛,裴芜更是对多伦多不熟,她们两人约依玫吃饭,结果餐厅还是依玫来定。依玫也是加班加得饿极了,直接打电话给陆盛开在CMA附近的那家露天餐吧,一问,餐厅尚未满客,还有桌可以订,立刻催着司机调转车头往那边去。 也是巧了,三人刚进餐厅,正瞧看见陆盛站在前台处,背对着门口跟餐厅经理说话。依玫等了一会儿,见餐厅经理冲陆盛点了点头往后厨走,她两三步上去跳起来直接勾住了陆盛的脖子。 陆盛一听依玫的笑声就认出是她,弯下腰来把依玫的手臂架开,刚要说话,看见不远处站着的裴芜和陈安瑜。 陆盛也是惊喜,笑着喊了人:“裴阿姨和陈阿姨来了。” 裴芜看着他笑:“啧啧,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小盛出国之后怎么瘦了这么多?从前老在院里跑,胖乎乎一个小肉球,阿姨得向你取经塑形了。” 陆盛笑着回:“您这还塑形。怎么着?要抢世界小姐的饭碗去?” 依玫说:“少拍马屁,今天我们在你这儿订了一桌,你晚饭有着落了没有?没有我请你。” 在主人家的地盘说请主人家吃饭,这样的事情也只有依玫做得出来。陆盛看了看裴芜和陈安瑜,笑着说了声好。 服务生过来要领她们入席就坐,可陆盛却把依玫拉住,问:“你们订的不是包厢吗?” 依玫笑了:“你这儿生意多好?方圆百里的华人都推荐的,这个点儿哪里还有包厢能让我订?可以啦,我觉得这里就很不错。” 陆盛皱眉摇了摇头,“去楼上吧,我有个私留的小包厢。”说着就带着她们三人上楼,自己又下去酒窖提了瓶红酒上来。 陆盛进包间的时候依玫还在看菜单,陆盛走过去把她手上的菜单抽走丢到一边,“点了菜了,你就坐着等吃吧。” 依玫得了便宜自然嘴甜:“还是我们陆大少爷办事稳妥周到,又是准备包厢又是点单挑酒的,真是谁家的都拍马追不上了。” 裴芜听着都笑得不行,跟陈安瑜说:“你看看,我怎么就养了个这样儿的哈巴狗?没脸没皮的?” 陈安瑜微笑看着依玫,说:“我看小玫这样就很好,可爱又嘴甜的小孩子,谁不喜欢?” 被陈安瑜一夸,依玫倒是笑得更得意。 陈安瑜又问:“小盛啊,怎么要换上来包厢呢?一楼有什么不好吗?” 依玫起初也只是觉得陆盛是照顾着裴芜和陈安瑜,但此时陈安瑜一提,她也想起刚才陆盛的表情不太对劲。 陆盛顿了顿,倒是先看了依玫一眼,说:“不是一楼有什么问题,是今天程笙订了个包厢谈生意,要在一楼,路过肯定会碰见,难免倒胃口。” 裴芜其实不记得程笙是谁,但瞧见陆盛看依玫那一眼,也猜出两分,问依玫:“又跟别人结仇了?” 陈安瑜倒是问:“是老早就全家移民过来的那个程家的吗?” 陆盛点点头,“是了。” 依玫自认身正,没觉得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直接说:“我没跟程笙结仇。是沈敬文在我背后说我的坏话被我听见了,我教训了他一顿,程笙跟沈敬文面上是兄弟,背地里等着捅他刀子,我不过是没把刀子明面儿上递给他罢了。” 裴芜也没说依玫什么,只问陆盛:“小盛,沈敬文现在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依玫一听,耳朵也竖起来。她离开多伦多太久,回来也没见多少老朋友,人脉圈子接不上,工作又忙,却是没有关注沈敬文的后续。 陆盛笑说:“还能怎么样?倒了大霉呗。倒不是他自己,是沈家前几年上市,财务造假被捅了出来,资金链断裂,要是在国内环境好点儿,爬起来也不难。可在这儿,华人跟外人咬,华人圈子里自己也咬,沈家独大好几年,仇家多着呢,落井下石的,吃得他连骨头都不知道能不能剩下。” 依玫听了心里满是压不住的畅快,想起刚刚陆盛先提的是程笙,还是来谈生意,又有些不高兴,酸了吧唧地说了句:“可惜,倒了一个沈敬文,起来的程笙也不是什么好人。” 陆盛挑眉看她:“程笙什么时候起来了?” 依玫转叉子的手停下,这下来了兴致,问陆盛:“什么意思?沈家倒了,不是程笙捡这个大便宜去讨好程家人?” 陆盛笑着摇头:“虽然说程家家底儿不差,可好像今年运道却特别差,被别人正当中截胡抢杠。要是程笙有本事能捡着这个便宜,早在家里躺着了,哪里要他这个只会耍心眼儿的二少爷出来谈生意?” 依玫远远没想到会有这一步,一听只愣住,垂眼细细去捋陆盛说的话。包厢的门从外被打开,服务生过来上菜。 陈安瑜见依玫还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道:“善恶终有报,做了坏事存了恶意,没有好果子吃是寻常事。不是我们小玫去收拾他们,也会有别人去收拾他们。” 依玫一抬眼,对上陈安瑜的眼睛。陈安瑜跟裴芜同岁,却没有她那样活力四射,更有古典韵味,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看着就能让人觉得沉静而有力量,说话也是,温柔缓和,但却叫人觉得没有一个字是随随便便说出口的。 面前菜肴诱人,依玫虽然饿了,但视线却落在餐碟旁的刀叉上,久久挪不开。 捅倒了沈敬文的那把刀子,会是她递给周谦行的那部手机吗?如果是,怎么沈敬文或是程笙,后来都悄没声了没再来纠缠她呢?总不可能是忘了,也不可能是没有怀疑她,只能是趴下了没工夫没力气来寻仇了。 一锅将沈程两家端掉,就凭沈敬文那一部手机?依玫打死也不敢信。 …… 晚餐过后,依玫借口还有点公事没有处理完,只送了裴芜和陈安瑜上车回去,自己在周围消食闲逛。 平时依玫下班之后倒没有这么早吃晚饭,会跟着宋楚廉先去健身房,然后再回家,晚餐不过就是蔬菜水果加酸奶,窝在沙发里头一边看电视剧一边解决。 今天依玫吃得比平时多了些,本来消化就不好,晚饭之后一直都在打嗝,双手抄在大衣衣兜里头走了好久才勉强把嗝平息下去。 暮色四合时分,今日天色阴沉,多伦多上空似乎有初雪在酝酿,衬得周围更要昏暗一些。依玫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这时环顾周围,也不太认得自己走到了哪里,摸出手机打开地图一看,才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多大附近,只需要再绕过一个一个街区,就能进入多大校园。 依玫看着那地图愣了半晌,还是沿着地图指引往多大走。 景物变迁,多少还透着几分当年的味道来,依玫走走停停,看什么都忍不住往从前想。这棵树曾经她追着周谦行来多大时,在树下等过他;那张长椅,依玫抱着单词书来啃的时候,窝在那里打过盹,还是周谦行敲着她的脑门把她弄醒。 依玫想着想着自己都笑起来,挑了个开阔的地方,坐在长椅上细细观赏周围风光,老树、雕像、游人、学子,好像什么都变了,好像什么又都没有变。 依玫看着不远处的一幢楼,忽地想起什么,从大衣衣兜里头摸出手机,翻开相册翻了好久却又没找到想找的照片。她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那张照片被她删掉了。依玫抿唇想了一会儿,又点开了周谦行的微信头像。 那是她曾经用了好久的壁纸,拍的就是茫茫大雪中的周谦行,就是在多大校园里头拍的。依玫举着手机,往眼前的景色一对比,一瞬笑起来。 依玫看着那张旧图喃喃:“还真是故地重游。” 依玫手垂下来,把手机放在膝头,仍旧将那张照片细细端详,脑子里还是刚才吃饭时陈安瑜说的话,忍不住对着照片叹了口气,还是把跟周谦行的对话打开。 聊天界面还停留在上次宋楚廉向她求援,她假模假式地找周谦行问问题的时候。依玫敲了一串字,手指都停在了“发送”二字上,最后却还是删掉了。 “算了算了,还是迟些再说吧,事情一件一件地做,得分轻重缓急。”依玫把手机揣回衣兜,口中念念有词:“先钱后人,先钱后人。” 依玫叹了口气,借着冷风,把心头那股难以言明的忐忑与悸动压下去。忽地不远处有小孩子笑起来,小手张开脸朝着天,大喊着:“下雪啦!下雪啦!” 依玫听着也眼睛一亮,手从衣兜里头抽出来。 多伦多初雪,一下起来便是雪花蓬松如鹅毛,一团团从沉沉天幕上落下来,落到依玫掌心,眨眼化成雪水。 不过一会儿,依玫都觉得自己头顶有些湿润,却舍不得走,反倒抬头朝向天空,等着更多雪花落下。 一面透明伞闯进来,把依玫跟上头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阻挡开,依玫往后看,只见男人线条明晰的下颌线,喉结滚动,一垂眼,那视线就落到她脸上。 明明是没有温度的目光,接触皮肤却生出三分酸痒,温热渐渐变得撩人火辣,刚刚压下去的悸动,一瞬又被挑得涌起来,满满堵在心口喉头。 女孩不知自己脸颊已经绯红,强装镇定地笑问:“咦,周谦行,你怎么也来了?” 第27章 热红酒 周谦行站在依玫身后, 隔着椅背手撑着透明雨伞,伞盖倾斜,挡在依玫头顶。 男人开口, 声音跟往常一样,疏冷得能融进这漫天冰雪里头:“跟一个老同学约了回来学校看看, 刚把人送走,自己留下来逛逛。” 依玫点点头, 没问他什么, 只往旁边挪了挪, 让了一个位子出来。依玫没说话,周谦行也就没有拒绝,手上伞没动,绕到长椅前面,单手拢着大衣边沿,弯腰在依玫身边坐下。 头顶天幕沉沉雪纷飞,落在透明雨伞上,一会儿就铺作一层, 边缘处顺着伞滑下去。依玫抬头看着伞盖从透明变雪白,又从雪白变透明,倒有些像压在的心头的话,压下去又浮起来, 浮起来又被压下去。 依玫想了想,还是将沉默打破,说:“周谦行, 你知道北京其实很少下雪,就像是被忘了一样,下也不过是小雪,一会儿就脏了不能玩了。” 依玫说话时手上有些小动作,说到兴致高处更是眉飞色舞。周谦行偏头看着依玫,坐在旁边没说话,他看着她时眼尾微微上扬,似是连她一颦一笑都觉得生动有趣。 “……小时候我跟沈灿灿一块儿玩雪,其实也不是玩雪,雪都化了又凝成了冰,我们就凿软和一点的来打仗,砸来砸去的,有一回,依琛放学回来,我故意砸破了他的脑袋,被我爸训了好一通,那还是他第一次训我……” “……记忆里头最好玩的一次还是跟我妈妈回苏州,不过苏州雪不大,是中途在宿州停了两天,刚好遇上大雪,我妈妈退了票,带我疯玩了两天才去的苏州,我第一回 堆雪人……” “……周谦行……” 周谦行开口:“依玫。” 依玫一愣,眼睛瞪大看着他,嘴还微微张着,呼气吸气之间,白雾从红唇中涌出来,在灯光下显得更迷蒙。 周谦行说:“想问什么就问吧?你想藏心事又藏不住的时候,话就特别多。” 依玫默了半晌,开口却是问他:“周谦行你喜欢我吗?想跟我在一起吗?” 女孩问题问得直白简单,看着周谦行的眼神更是,那双眼亮晶晶的,里头盛着期盼、希望与等待,每一分都是干净纯粹,叫人想起这透明雨伞上落下的雪花,连半分尘埃都不曾沾染。 周谦行低头看着那双眼睛,面上五官看不出喜怒哀惧。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却是反问她:“如果我说喜欢,说想,你就肯了?” 依玫对他这半是讥诮半是调侃的反应并无半分意外,反倒喜色涌上眉梢,双颊红红,一笑起来露出一排贝色牙齿。她似是想伸手去碰周谦行的脸,但是又还是没有伸出来,只悄悄攥住他的衣摆。 “你当然跟别人不一样。只是……这回能不能要你稍微等一等我,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像以前一样,满心满眼都是你,你只要等一等就好,用不着太久。” 依玫那副神情很是郑重,叫周谦行看了却发笑:“你这是真坐实了打蛇随棍上?我说喜欢了吗?我说肯了吗?” 依玫笑起来,攥着周谦行衣摆的手慢慢往上,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臂挽住。周谦行纵容不管,她更放肆大胆起来,侧着身子整个人黏在周谦行手臂上。 “你肯的,你肯的,要不然怎么还记着我喜欢吃什么不能吃什么,还叫宋楚廉来当我的司机,还有……”依玫刚想把邵秋沈敬文那些事情也扯出来,但转念一想,还是改了口,笑眯眯道:“总之你是喜欢我的,我们现在也不会再异地异国了,你这回松了口,我可不会跟以前一样傻乎乎地就放过你了。” 周谦行一手撑着伞,只往后仰身好瞧她的眼睛,阴森森问道:“那你还说要我等?当初缠着我那么眼红心热的,现在翅膀硬了,学会欲擒故纵了?” 这段时间依玫确实是冷着周谦行。依玫不好反驳,努努嘴:“没有,我这不是……” “你是不是想说,再怎么喜欢我,也得先等你拿下远森老总的位置?人色衰而爱驰,我自然没有真金白银来得保值,是不是?” 依玫没想到他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一瞬瞪圆了眼睛看他,想起刚刚自己还念叨“先钱后人”,这时也不由得支支吾吾:“不是说远森一定比你重要的意思,只是我能不能拿到远森,好歹关乎我以后喝粥还是吃饭。你也知道我不着调这么多年,本来就比不上依琛,要现在还不用心努力,我就完了。” 周谦行睨她:“你也知道你这么多年不着调?” 依玫又把歪理现编:“还不都是因为你,要是你之前不跟我闹分手,有你当榜样,我说不定就复读一年好好考个好大学,认认真真学点东西,现在也不至于这么辛苦。” 周谦行是服了她,只顺着她的话说:“好好好,怪我,怪有有眼无珠,还蹉跎了你的青春岁月。” 白雪覆满伞盖,伞下两人依偎。 依玫看着眼前一片白,忽然叹了口气:“我先前还以为,你当初如果真的有点儿喜欢我吧,可这都好几年了,怎么也都淡了,我都不抱希望了。后来想,即便你对我有意思,依着你的性子,怎么也得吊着我的胃口,让我跟当年一样再追你小半年吧?哪儿想到有这么容易叫你松口。” 周谦行毫不留情戳穿她心思:“我在你眼里就这点出息?想吊着你的胃口就行了?我难道不是该想着处处算计你,使美男计让我能升官发财,不是吗? 依玫嘿嘿笑了两声:“你要想算计我就算计呗,我爸是整天打着算盘想让我把你拐回去给他当女婿。要是我接手了远森,有你在不是很好吗?” 周谦行酸她:“哟,你家软饭这么容易吃?难怪什么邵秋,什么郑嘉平,什么沈敬文,一个个前仆后继从国内打到国外的。 都是乱账,依玫原本不想提,这一下子被他说得脸红,“怎么刚和好就吃飞醋呢?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也好翻出来?” 周谦行不说话,依玫黏上去哄他:“不过我还真有点儿好奇。邵秋的我就不问了,沈敬文哪儿你是怎么把程笙也扯进去绊倒的?告诉我呗?” 周谦行怎么听不出她话中的陷阱,眼尾含笑看着她问:“谁说他们俩是我的手笔?” 依玫用力在他手背上捏了捏:“你怎么这么不走寻常路?要是换做别人,替我解决了麻烦,不知该怎么在我面前跟吹唢呐一样吹,偏你跟个闷葫芦一样。” 周谦行说:“那你怎么不找他们?” 这话又有些酸,依玫忙不迭贴上去哄,笑嘻嘻一张脸,“他们哪里有你聪明,就是把人头往他们面前送都不会拿的,你多厉害呀,一石二鸟,还连环出击。” 哄是哄着,可依玫没忘了要撬开周谦行的嘴,“哎呀,倒底你怎么做的,告诉我呗。” 周谦行垂眸睨她一眼,不跟她计较这些小心思,说:“既然沈敬文的手机被你拿了,程笙也开口要了,我就把手机给了程笙。不过,既然过了你的手,说你不使绊子也没人信,那就把事情坐实,该捅的刀子还是得捅,但是我也透了消息给沈敬文,程笙手上也不干净,让他们狗咬狗。” 依玫问:“你亲自动手捅的刀子?” 周谦行笑:“沈家树敌多着,连程笙都能咬他一口,街上随便抓一个人都可以,何必我动手。但那手机里头可以用的东西其实不多,我另找熟人查了沈家,再添了一份力进去而已。” 依玫往后一仰,把周谦行夸张地打量:“你怎么这么厉害,我可赚大发了。” 周谦行深深看着她,问:“不害怕?” 依玫一愣。她听明白了周谦行问的什么。他能怎么算计别人,就怎么可能来算计她,她就不害怕? 依玫撅着嘴想了想,笑着摇头,似是胆子忽地大起来,伸手把周谦行直接团抱住:“你喜欢我的,不会算计我。” 周谦行低头,见怀里小姑娘抬头看他,笑得眼睛弯弯,嘴唇红红,更衬得牙齿白而整齐,笑得跟孩子从大人手里得了糖果,欢天喜地的,不过就是为了一点小事。 周谦行脑海中的画面忽地跟眼前的重合,十八岁的依玫,和如今二十二岁的依玫,竟然没有丝毫差别,像是被精心用玻璃罩子保护的玫瑰,不见风霜,更不见雨雪。 周谦行想着,手不自觉落在依玫额头,把其上碎发往后捋,让他能更加清楚地欣赏那双眼睛。依玫往前凑,离他更近,开口刚想说话,大衣里头手机却响了。 依玫没打算理会,还是周谦行先从旖旎情愫中抽身,伸手摸出依玫的手机,递到她跟前:“接吧。” 依玫一看上头显示是裴芜,虽然不情愿,还是努努嘴把电话接起来。 电话是接着,可依玫的眼睛还黏在周谦行身上,口中应着那边:“什么?去看初雪?我就在看啊,我在多大,美着呢……啊?我不去。我忙着呢……既然开过来了,那就原路开回去呗,又不是您开车,怕什么麻……” 话没说全,依玫的下巴忽地被周谦行捏住,她看见他嘴唇张合,无声说:“去吧,难得陪陪你母亲。” 依玫正想使小性子拒绝,可转念想起周谦行自幼丧母,该是不喜欢她这样做。依玫想了想,跟电话那头的裴芜说:“行,那您来多大门口,我在外头等您。好,我这就出去了。” 挂了电话,依玫低头瞧着周谦行,说:“明天上班又要扮作单纯的同事,就今天初雪,都不喜欢我陪着你看吗?” 周谦行不答,抖了抖手上的雨伞,“拿着我的伞走吧,我要是送你出去,你母亲该问得你又脸红耳赤了。” 依玫就这样被他一说,脸颊都微微泛红,从长椅上站起来,脑袋差点撞在雨伞上。周谦行跟着她站起来,想把伞柄塞到她手里,她却双手抄进衣兜,说:“我不拿,免得等会儿有女学生路过,堂而皇之地跟你共用一把伞。” 周谦行笑,硬是从依玫的衣兜里头把她的手拽出来,把伞柄塞进去让她握紧,“没有女学生,你看路那边往这里走过来那人,那是我朋友,你该认得。” 依玫顺着他的指示扭头望去。 那人依玫还真认得,是周谦行的同学,叫林致远,从前也是多大的,似乎是读计算机的,跟周谦行在同一个学院,还是他的室友。只是依玫记得林致远,纯粹是因为当年依玫夜奔多伦多,周谦行不见她,替他冷冰冰传话的人,正是林致远。 依玫回头,抿唇看着周谦行,当年生的气还没消,此刻却又不好发出来,明明是她已经说了大话,说什么“远没有什么到现在都还意难平”。 依玫握紧伞柄,往后退了一步,叫周谦行暴露在大雪之中,轻轻说了句“我走了。”,还当真直接朝着外头小跑,连头也没回,消失在漫天鹅毛雨之中。 周谦行没在雪里呆太久,林致远走到他近前,把手上另一把伞递了给他。 林致远眯着眼睛看依玫愈来愈小的背影,笑问他:“怎么?没哄好?我就说了当年你不该那么……” 周谦行从容把伞撑开,答:“好了,我本来还准备提着沈敬文和程笙的人头去讨赏,都没来得及用上。哎,想好的词都没说出来,人就自己好了。” 林致远:“……” 这人怎么能一本正经地嘴贱成这样? 林致远笑了一声:“我就不该帮你这个忙,让你自己暗戳戳窝火去,没我,你能这么爽快地痛打情敌?” 周谦行垂眼一笑:“什么情敌,不过是惹人烦的路人甲。不过,还是得谢你一句。” 一句不痛不痒的谢,林致远啧啧两声:“还是依玫涉世未深,被你这只老狐狸诓了一回又一回,最后还是栽在你手上。啧,怎么能这么容易被你哄好了呢?我都替她不值。” 说起依玫,连林致远都惊觉周谦行表情变得柔和。 只见周谦行回头,望向依玫远去的方向,他说:“她是蜜罐子里泡着长大的,她的世界单纯,看人跟孩子一样凭喜好,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有时候也害怕,万一我是个坏人,她那样信我怎么办。” 林致远本想酸他两句,听他那样怅然若失的一段话,竟然张不开口,半晌只说:“那你得尽力,对着她别当坏人。” 林致远想了想又说:“听说,邵家夫人来了多伦多?” 周谦行回过头来,轻轻“嗯”了一声,说:“年年都来,是这个时节。今天我跟她见了一面。” 周谦行顿了半晌,补了句:“她真的堪称聪慧。” 林致远惊讶地挑眉:“她猜出来了?” 第28章 玫瑰甜心 林致远抿唇想了片刻, 问:“要说世界上谁最能帮你一把,也只有她了。就她这样年年都来多伦多,心里那道坎还是没有迈过去, 你要是想利用,虽然有风险, 但也不是不可。” 周谦行摇了摇头:“总有一天我会去找她,只是太过明显, 没有十全的把握就肯定会打草惊蛇。现在还不到时候, 起码, 我要等到能把依家全都摘出去,再动手。” 林致远望着周谦行,也是点点头。 漫天风雪飘舞,从漆黑不可看见尽头的天幕深处落下,纷纷扬扬,将地下一切肮脏污秽全都掩埋,只剩下雪白一片,等着太阳出来, 才能融冰化雪。 …… 多伦多一旦开始下雪,就近乎下个没完没了,今年更是如此,依玫第不知道多少次从外头吃完午饭回来, 在角落里头骂骂咧咧地换鞋。 胡静怡笑她:“都多久了?你从十一月抱怨到十二月,这圣诞节都近在眼前了,你就是还不肯换双能在雪地里头走的鞋?” 依玫抬眼睨她, “丑嘛。我不是没想买两双,丑呀,怎么挑都挑不到合适的。你也是,整天整天地说我,怎么就不抽空陪我再去挑一挑?” 胡静怡把手上的咖啡杯放下,双手合十在胸前拜了一拜,“姑奶奶,现在尽调临近收尾,我都忙得不可开交了,林中正跟瘫痪了一样,两手摊开万事与他无关,你现在又不在技术部,天天粘着财务那边,就我跟陈希禹给技术擦屁股。” 这一连串的,哪里还有当初那个文文静静的理科女的样子,依玫啧啧两声:“胡静怡你越发本事了,我就说你一句,你有一大车在等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我自己唱双簧呢。” “名师出高徒,依组长你也好好反省一下你自己。“胡静怡笑了笑,把咖啡杯放回原处,说:“好了,我不能再说了,我得回去工作了,早一天做完,早一天回国。” 依玫把湿了的鞋收好,站起身来准备跟胡静怡一起走回去。 依玫问她:“初定什么时候的飞机?技术那边预估的?” 胡静怡回答:“最迟12月15号,往后推了两回了,不能再更晚了,再晚了对你们最后谈判也不好。” 依玫听了只点点头。尽职调查已然接近尾声,除了核心的几个负责人要留下来准备跟CMA最后的谈判,其余的组员,技术、财务、法务,甚至是科恩投行北京分公司的员工,都要陆陆续续先行回国。 到办公室门口时,胡静怡却没有急着走进去,而是先在外头走廊停住脚步,把依玫拉住。 “怎么了?” 胡静怡往里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说:“我跟陈希禹整理好了技术组这边的资料了,陈希禹是想在你这儿留个底,我们之前问过小宋经理了,要是遇到突发事件,这样还能找第三方介入,免得林中正最后搞事。” 依玫听着,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说:“你跟陈希禹觉得我会把林中正留下来?想什么呢!你就这么想放假?最后关头了,我留他给其他人添堵吗?” 这话一出,轮到胡静怡吃惊了,“你留我跟陈希禹下来?” 依玫摇摇头:“就只有你。林中正嚎了这么久要回国,就让他回去吧,只剩下不到十天,这里都尘埃落定,跟总公司要打的小报告我也都打好了,他翻不起大浪来。” 胡静怡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居然问了句:“有句八卦我想问。你跟依总,只是面上不对付吧?” 依玫嘴角噙着笑,看着胡静怡,眼睛眨了眨,抬手就是往她脑门上一拍:“你想什么呢?有我没他,有他没我。”依玫说话要走,又退回来跟胡静怡说:“这事你别先跟陈希禹说,我跟他说,另外,你那份就算了,你也帮我夸夸他,等我回北京单独请他吃饭。” 依玫说完,直接朝着财务那边的办公室走去,只留下个背影给胡静怡。经过科恩投行那边,恰巧碰见周谦行走出来。依玫在走廊停下脚步,歪头一笑,跟周谦行打招呼:“周总这时候才去吃午饭?” 后头宋楚廉跟上来,站在周谦行身边,笑着跟依玫搭话:“依组长吃了吗?一起?” 依玫笑着摸摸肚子:“我倒是想再吃一轮,来多伦多之后跟你们团建几回,胡吃海塞的,我都胖了。” 周谦行嘴角往上勾了勾,两片薄薄嘴唇张合似乎要说什么,依玫急忙忙说:“哎呀,不耽误你们吃午饭了,我先去工作了啊!” 依玫抬脚要走,周谦行倒是伸手过去捏着她的手肘一拉,依玫正要拧眉头,却听他说:“里头我桌面有份文件,这周的工作报表,你先拿过去看了,签了字给会计那边。” 依玫刚想推,周谦行补了一句:“蓝色文件夹,就放在桌面。” 周谦行说完,手也立刻松开了依玫,再没回头看她一眼,左手理了理右手的袖扣,跟宋楚廉一面往前走,一面说:“走吧,去吃午餐。” 宋楚廉当然知道根本没什么要拿给会计那边的文件,也不知道周谦行此举何意,走了两步,还是回头朝会议室门口看了一眼。 周谦行带过来跟远森这桩收购案的人,大多是自打他进入科恩投行之后就收集的心腹,一个个都熟悉他的脾性。刚落地多伦多时,宋楚廉这个大喇叭也早把周谦行在追依玫这件事弄得无人不知。 可这场景,宋楚廉还是等跟旁边的人拉开几步距离,这才去问周谦行:“周总,依组长好像不想理你的样子,你们,掰……不是,吵架了?不是,吵架了也没必要这么整她嘛,女孩子家家的……” 周谦行斜睨宋楚廉一眼,摸出手机来,指腹在屏幕划了两下,说:“依玫没找到文件,我回去看看。” 这声音不大不小,只近处的几个同事听到,回头来对着周谦行点点头,说在约好的餐厅等他。 宋楚廉瞧见周谦行嘴角勾勾,捏着手机转身就往回走,跟往常无二的步伐沉稳,蓦地却叫宋楚廉咂摸出两分轻快意味来,一瞬也把刚刚的事情想通了。 身后电梯来到时“叮”的一声响,同事左一句“小宋经理”右一句“楚廉弟弟”地招呼宋楚廉过去,宋楚廉啧啧两声,喃喃一句“还吃什么呀,这还不饱?”,说完走进电梯里头,看着面前电梯门严密合上。 那边周谦行把手机往裤兜一揣,捏出一张卡,却没有立刻开会议室的玻璃门。从门外这个位置,隔着透明玻璃门,正好能看到他平时用的那张办公桌的一角。可此刻他从这里看,却没有看到依玫的一丁点儿身影。 怎么回事?小姑娘真找不到东西就回去了? 其实依玫也没给周谦行发什么微信,都是他胡编乱造空口说白话装的。周谦行一看没能瞧见依玫,手一抬就刷开了会议室门往里走。 会议桌,办公桌,上头的文件还是跟走之前放得一样,却没见人影。周谦行眉头动了动,手往兜里的手机伸,还没摸到,背后却忽地贴上来一具温软身体,小熊一样将他从后往前抱住。 “啧啧啧,怎么几年不见,我们小周同学怎么学会这些偷偷摸摸的把戏了?” 依玫抱着周谦行笑,她没穿鞋,只一双连脚薄绒丝袜,肆无忌惮踩着周谦行的皮鞋,把自己转到周谦行面前去,手却是一寸都没离开他的腰。 依玫踩稳了之后又是啧啧两声,手指在周谦行腰间捏了两把,“要命了,身材好像也比以前好了呢。” 依玫个子不高,没了高跟鞋,跟挂在周谦行身上一样,那一双手往上走,一手将他脖子勾住,笑得媚,一手还顺着他脸颊下巴摸过来抚上去的。 周谦行一双眼看着依玫,表情却还是冷淡不变,依玫只觉得指尖点着的喉结上下一滚,整个人就被他托着大腿抱了起来。 依玫下意识双手抱紧了周谦行的脖子,直到被放稳在会议桌上,这才松了点力气。天气冷,会议桌桌面难免凉,周谦行没立刻把依玫往桌面上放,只让她坐在自己手心上,依玫小腿晃荡两下,顺势往周谦行身后勾住。 姿态撩人,却并没有下一步,依玫腰往后挪,搂着周谦行的脖子就窝在了他怀里。 周谦行自然会挑地方,依玫从这里往门口看,也只看到拐角的柱子,看不见走廊。反过来,从外头看进来也一样。 “怎么?我就这么见不得光?” 依玫闻声抬头,见周谦行这才懒洋洋低头来看她。依玫腹诽,怎么周谦行好像她肚里的蛔虫,还真是一丁点儿想法都逃不过他。 依玫搂着周谦行的脖子笑:“我这不是为你着想,要是让你手下人看见你个样子,你开会还怎么训人?” 说完,依玫还腾出手来拍拍身后厚实桌面,轻轻从喉咙里发出一个三声的“嗯?” 周谦行托着她往上,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桌面被他手掌温度暖了暖,依玫也没觉得有一丝一毫的不舒服,只是觉得离周谦行远了,忙不迭伸手搂着他的腰把他往自己这边拉。 周谦行说:“我最近脾气好得很,都没怎么训人,不然我这头训了一个,你又过来不是打掩护就是求情的,我烦都得烦死。” 酸了吧唧,依玫听着自然笑得心虚,忙把话题扯开:“我倒想你训人呢!林中正那边不好弄,又欺负我是空降兵,我又确实没能耐揪出个实打实的失误来骂他个狗血喷头,要不你帮帮我?” 周谦行瞧她一眼,说:“你不是准备把林中正赶回去了吗?还用得着我来?” 依玫努着嘴哼哼两声:“也不是那么板上钉钉,把林中正赶回去,只留下陈希禹吧,我觉得不放心,陈希禹和胡静怡吧,你也不是不知道,那是依琛塞进来,刚刚还刺探我是不是跟依琛真那么水火不容呢。” 依玫眼珠子一转,直起腰来整个人蛇一样往周谦行身上贴:“你说,胡静怡倒底可靠不可靠呀?都最后关头了,我指着这最后一盘翻盘呢。” 周谦行此刻两只手空出来,原本只是轻轻搭在依玫腰间,这时右手抬起来,捏住依玫的下巴,脸上难得露出两分咬牙切齿的神色来。 “跟我这儿套话呢?” 依玫歪着脑袋看着周谦行,掐着他的腰在他怀里扭了扭:“啧啧,我们周总带着这么一大帮人出来谈项目,肯定得摸摸底对不对?我们周总最厉害了,什么大妖小怪都打得过是不是?就帮帮我这个小学渣吧!” 第29章 初恋 周谦行左手用力, 将依玫的腰线掐住,腕力下沉,把不知死活胡闹着的依玫按住, 咬着牙把依玫的下巴捏得更紧,说:“你自打落地多伦多就明里暗里跟胡静怡套近乎, 到现在还摸不出个大概来,我就是帮你, 你又能怎么办?我扶你一把你就能起来了?” 这句话叫依玫一瞬想起依琛来, 面色有些不好看, 可她知道周谦行没有恶意,撑死了不过恨铁不成钢,也就没跟周谦行发脾气,只努着个嘴耍无赖:“那我就是阿斗啊,你就忍心瞧我一直摊在地上?” 依玫压着下巴抬眼瞧周谦行,那副模样,明明白白把嚣张跋扈无理取闹刻在脑门上,仿佛是咬定了吃死了周谦行, 仿佛“恃宠而骄”这四个字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再找不到比她更合衬。 周谦行笑笑,伏身以眉心碰了碰依玫的额头,她顺势抬头来亲他, 却被他躲开。 依玫正恼,周谦行却说:“要是胡静怡是预备着来砸你的场子的,我不会让她还留在你身边。” 依玫一听这话, 眼睛立刻笑得弯弯,说:“还是小周同学最疼我,小周同学天底下第一好。” 周谦行食指曲起,抵住依玫下颌骨:“少给我拍马屁,林中正先一步回去,还不知道怎么编排你,有这功夫,多给董事长告状。” 依玫笑得狡黠:“打小报告这件事我不在行谁在行?你也不能闲着啊,我爸可看重你了,你可得帮我两句。” 周谦行笑骂她:“得寸进尺。” 说着,周谦行往后退了一步,把依玫跟八爪鱼一样盘在他身上的手脚扯开,走到旁边的一张办公桌前,把一个深蓝色的文件夹拿过来,递到依玫面前,“尽调团队一回国,我们跟CMA的最终谈判就要开始了,不过这几天的事情,这些文件你认真看,不懂的来问我。” 依玫还坐在会议桌上,两条腿勾着高跟鞋晃荡,也不接过文件,手指头一勾周谦行的皮带,嘟嘟囔囔:“哎,怎么时间过得这么快,我都有点儿舍不得,才把你弄到手没几天呢。” 周谦行没给她留情面,直白戳穿她的话:“你还嫌时间过得快?要是这个项目走得慢了,走得不顺了,不到尘埃落定前一刻,你能这样跟我搂搂抱抱的?” 好处已经占了,依玫小心思被说破也不生气,只朝他伸出手去,说:“那我要是随随便便就跟别人搂搂抱抱的,你醋缸子还能不翻?” 周谦行不答,依玫伸出来的手臂上下甩了甩,叫他认命上前,把她抱下了会议桌。周谦行扯了扯依玫身上被弄乱的衣裙,把文件夹递给她抱住,说:“行了,我走了。” 依玫不说话,把文件夹抱在怀里,抿着嘴唇看他。周谦行也低头瞧她,双手抄进裤兜,好整以暇,并没有下一步打算。 两人对视片刻,还是周谦行先走出会议室,只留下依玫一个人在里头。 依玫瞧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只在他开会议室门时捉住他回头的一个眼神,倒底还是气鼓鼓,自言自语:“小气鬼,连亲都不让亲。等着瞧。” …… 尽调团队回国的时间线要比预计中拖得要久一点,技术部出了些小插曲,前期部分资料又被翻出来复工。依玫火大,可还没等她发火,周谦行却是先伸手过来干预,直接跟远森总部沟通,一道调令下来,只留下三个员工跟胡静怡和陈希禹处理剩下来的工作,让林中正带着其他人回去。 留下的三个员工回国前夜,依玫自掏腰包团建,吃喝玩乐一条龙,还亲自陪着送他们上飞机回国。 虽然前头还有谈判这最后一道大关,可是有周谦行在,任谁都松了一口气,觉得不会再出什么岔子。底下人是这么想无可厚非,可是依玫扛着“组长”的名头,却也是太潇洒了些,三天两头不见踪影,时常早上□□点跟着宋楚廉一起来公司,十一点多要去吃午餐了,却是走遍了办公室都找不着人影。 将近一周,从上班到下班,几乎只有宋楚廉上下班能见到依玫两面。宋楚廉也好奇了,跟周谦行说了一嘴。周谦行忙着准备和CMA的谈判,几乎只留在投行,并没有来CMA总部,听见宋楚廉说依玫神出鬼没的,先是眉头一皱,可转眼却笑了起来,让宋楚廉放心不用管。 关键时刻依玫也确实没有掉链子,到了收购计划要跟CMA进行谈判的前日,依玫似乎扭脸就回到了常态,穿着职业套装踩着高跟鞋,每天都早早地捏着两杯咖啡搭宋楚廉的车上班,加班到最后一个才走。 前期准备充分,厚积薄发,后期谈判走得也流畅。最终合同签字,彻彻底底尘埃落定,正好在平安夜前一日,CMA高层还提出邀约,请收购小组核心一同吃了顿晚餐,算是小型的庆功宴。 收购小组任务达成,外籍的成员自然轻轻松松回家准备平安夜与圣诞节,从国内来的成员对圣诞节无感,又是异国他乡的,正在商量着去哪里聚餐,依玫惯会这一套,又是包办了一场聚会,还有把科恩投行的中国员工请过来,一同度过平安夜,庆贺圣诞节。 天公作美,给了景色映衬。依玫从家里走出来的时候,见外头大雪纷飞,是白色圣诞节预定,忍不住站在门廊出伸手接雪,停了许久。 “怎么?这个把月看雪还没看厌?” 依玫收回视线,见周谦行打着一把墨蓝色的伞,身上大衣厚实却没有扣紧,随着他大步迈过来,衣摆不时飘动,惹得人更关注他一双长腿。 依玫把手收回来,笑说:“怎么是你来了?宋楚廉呢?” 话说着周谦行已经走到廊下,左手从衣兜里头抽出来,握住依玫的手,手指把她手心的雪扫开,温热掌心覆盖上去。 周谦行低头说:“项目做完了,宋楚廉不肯当车夫了,我只好自己过来了。” 手被周谦行捂得暖,温度顺着蔓延到心里,依玫眼睛舒服得眯起来,说:“这可怎么办?周总来给我当车夫,这待遇我可得好好享受享受。” 周谦行笑了笑,左手握着依玫的手收进暖暖衣兜里头,撑着伞的右手腕骨一偏,伞盖朝着依玫那边倾泄,他带着依玫并肩朝着车那边走去。 高跟鞋踩在薄薄积雪上头,依玫怕雪湿鞋走得慢,周谦行也随她,低头一看她羽绒服下露出的裙摆。小姑娘还是爱漂亮,怎么也不肯穿长款羽绒,裙摆下还就一条肉色保暖绒裤,外套只到大腿处。 可周谦行倒底没说什么,等到依玫上车,车内暖气开得足,他也照旧脱了外套丢在了依玫膝头。依玫抱着外套,笑嘻嘻看着周谦行,他只自顾自关车门扣安全带,似是半分没在意。 依玫没有扣安全带,车内提示音嘀嘀嘀地响。周谦行偏头提醒她:“愣着做什么?安全……” 话没说完,脸颊边被软软吧唧一口,再看过去,依玫抿着唇笑,脸颊红红,拉好安全带,说:“好了,走吧。” 周谦行握着方向盘,嘴角往上扬便沉不下来,把依玫那神情纳入眼中观赏许久,这才开车往聚餐而去。 周谦行开车载着依玫来,并肩走进餐厅包厢,这对于底下员工来说也是新鲜事。只是却没多少人觉得惊讶,依玫素来跟谁都聊得来,去接依玫上下班的又是周谦行最信任的宋楚廉,更可况,今天到场的都是收购小组的核心以及周谦行在投行的心腹,谁不知道周谦行暗戳戳追依玫。 可等到周谦行替依玫挂外套,给她拉椅子,直接坐在她边上,面容虽没有半分活络,给依玫布菜挪杯子的动作却是每一分都自然而然。依玫更是,满场飞着玩,可却跟只风筝一样,似是被周谦行捏在手里,三五步便要回去找他,便是走远了也频频回头眼神交织。 这下子即便是聚餐玩得疯了,但凡是长了眼睛的都注意到了。 项目圆满完成,胡静怡比谁都高兴,大着胆子在桌尾拉住依玫,小声问:“你跟周总,在一起了?” 项目这只鸭子到嘴,更是已经下肚,依玫没什么好防备遮掩的,眯着眼睛笑得点头:“是呀,又在一起啦。” 旁边听着的人还在吃第一口瓜,胡静怡先是捉住了其中字眼,“又?” 依玫喝了一口酒,说:“我在多伦多上学的时候认识他的,我回国了就分了。” 依玫三两句概括完毕,没有要再说的意思。刚刚被吊起来的胃口得不到满足,旁边吃瓜的同事当然不肯。去周谦行那座千年冰山那里挖料简直是天方夜谭,只能在依玫这里动手。 可依玫却没有叫他们如愿的意思,不管怎么问,都是两句话软绵绵打发,太极一样,笑着说着,却是叫怎么问都问不出来。 桌首处周谦行跟旁边几个男同事聊天,眼睛却是一直看着依玫这边,看见她被人拉着说话,也猜到了几分,当即撇下身边的人,捏着个酒杯过来敬酒。这一只手上的酒杯刚送出去,嘴上还说着这几个月来多谢同事们合作辛苦,另一只手已经拉着依玫起来往身后拉,护着小鸡崽一样,把她从别人手里救了出来。 依玫捧着自己的酒杯浅浅啜饮一口,抬眼看周谦行喝酒时滚动的喉结。周谦行喝完酒之后总有个小动作,嘴角内收时薄薄两片唇跟着收放,自下巴到喉结,线条流动,带着点意犹未尽的调调,每次看都能叫依玫心火撩动。 周谦行牵着她的手往回走时,依玫攀着他的手腕往上,身子软软贴住他的手臂,说:“周谦行,我们先走吧。” 周谦行倒没问去哪里,低头看她亮晶晶双眼,手往边上一挪就把酒杯放下。男人喝了酒,连那抹似有若无的笑都被放大一般,带了点玩味痞气。 “好,我们走。”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更新!520快乐!天天快乐! 大好的日子居然打雷下雨!不知道是哪个渣男在乱发誓!不管啦跟小姐妹出去耍~ 第30章 马天尼 周谦行喝了酒当然不能开车, 依玫摸出手机来叫代驾,周谦行把旁边衣架子上的外套取下来,抖了抖直接罩在依玫身上的羽绒外头。依玫见他自己没了外套, 正要抬手来把身上的大衣取下,却被他按住了手。 周谦行回头跟同事告别, 一手连衣服带人搂住依玫,说完了回头, 直接推开包厢门就带着她出去, 路过前台时签了单子, 一路往外。 代驾司机还没来,两人站在路边,周谦行身上就两件衬衫羊毛衫,依玫看着就觉得冷,可偏得他手心温热,握着她的手,倒反过来把她的手温暖几分。 依玫有些舍不得,想要脱下身上的大衣还给周谦行, 却反被他把伞塞到自己手里。周谦行比依玫高上许多,叫她只能双手把伞举高,仿佛双手被绑住禁锢一样。他自己呢,迁就地弯腰低头, 手指轻轻松松把大衣衣襟捏住,将那件上头的扣子悉数扣好。 依玫跺跺脚:“哎呀,你自己穿不行?我错了, 我下回再不爱漂亮乱穿衣服了。” 周谦行不理她,自顾自扣好了扣子,把她手里的伞拿过来,说:“你穿你的。我下回多备一件。” 依玫听着如同心里盛了蜜糖,捏着松垮垮袖管,笑着往周谦行身上贴。 代驾很快就到了,上了车,依玫倒没有报地址,连上CarPlay,安安稳稳往后坐,黏着周谦行说说笑笑,跟只小麻雀一样叽喳个不停。 车行路上,并没有花费太多功夫,外头大雪纷飞,依玫抱着周谦行的手臂,半依偎在他怀里,透过他那边的车窗看雪景。 依玫一心一意看着雪景,周谦行却是心猿意马,依玫说话时看两眼窗外,一静下来,他却低头看依玫,低头把她的头发往后拨,看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车到了目的地,代驾把车开进停车场停好,两人下车,周谦行付了车费和小费。依玫笑嘻嘻跟代驾说了句圣诞快乐,跟着周谦行往里走。 依玫要来的地方周谦行并不陌生,或者说,一到这里,周谦行就猜出了依玫想要做什么。 多伦多华人数量不少,每年都会举办大大小小的华人春晚,最大的有驻地领事出席,小的也有大学社团主办承办,多在学校礼堂、体育馆和图书馆,周谦行准备研究生毕业那年,多大华人社团资费充裕,在多大附近的一个剧院包了一个演播厅,盛况空前,甚至当地媒体都有报道。 那一年,也是依玫十八成年,旧历生日与新历生日重叠,零点一过,新岁与新年一同来临。 圣诞夜剧院仍有人值班,依玫把卡片递上去,守卫登记了信息,抬眼把周谦行和依玫看了两转,手抬起来碰碰帽檐,说:“圣诞快乐。” 依玫笑笑,拉着周谦行进去。 周谦行随着依玫走,笑声带着揶揄,说:“怎么?是你想重夏目温啊?还是想我重温啊?” 依玫偏头,嗔怒瞪了周谦行一眼:“你不用我的原话来堵我是会死吗?” 周谦行不再说话,只由得依玫扯着自己往前走。 还是当初那间演播厅,依玫把周谦行丢在观众入口,自己绕到员工通道进去。周谦行等了一会儿,推开门进去时,里头的灯正一排一排地亮起来,由入口到台上,仿佛是随着他的步子往前一样。 聚光灯汇在台上,尚未见依玫的人影。 周谦行双手抄进兜里,信步款款,往第一排走去。 千张座如星拱月,琵琶声如丝线袅袅,缠着绕着从台侧出来,融进空荡之中,倒衬出几分轻灵来。 仅一面琵琶,被依玫抱在怀里,随着她的步子出场,衬着她那免不了混进去京音的苏州话,偏得依玫把词偷偷改换—— “我有一段情,唱给周郎听……” 曲里的周郎立在台下,抬头看着台上的依玫。 还是当年那支曲子,被她从电影里头偷学回来,还是当年那身旗袍,只是如今二十二岁的依玫要比十八岁的她出落得更玲珑袅娜,叫人的目光碰上了就挪不走。 也还是当年的剧场舞台,不过观众仅有他一人。当年他本来没想来参加什么华人春晚,是依玫买通他身边朋友,将他生拉硬拽带了过来,若来晚几分钟,依玫好些日子的功夫都得白费。 苏州音调缠着琵琶曲,依玫唱罢,双手抱着琵琶要走下台来,却偏偏不走台侧楼梯,要从中央下来,伸手要周谦行抱。 周谦行垂眸一笑,认命走过去,把依玫从舞台上抱下来。 依玫脚一沾地,当即抬头瞪大了眼睛问他:“周谦行,我唱得好不好?” 小姑娘眼里盛满期冀,如星闪耀,跟当年场景严丝合缝地重合。 当年依玫唱完了一曲《秦淮景》,下了台,在出口将周谦行拦住,也是这样笑着抬头问他:“周谦行,我唱得好不好?” 那眼神,叫周谦行觉得他但凡说个“不”字都是天理不容。 周谦行先不答她,抬手把依玫下台时弄乱的一缕头发拨到她耳后,问她:“怎么?故技重施?” 依玫恨恨咬牙,抱紧了怀里的琵琶,轻轻踢了一脚周谦行的小腿:“我这回唱得更好,而且,这回只有你能听着,真真正正的,独为你一个人唱的。” 周谦行不说话,伸手把依玫怀中的琵琶捏住,五指锁住细长琵琶颈,将它从依玫怀里抽出来,垂手拎着,另一手扣住依玫的背,伏身下去。 依玫偏头躲开,笑得得意,跟只得逞的小狐狸一样,眯着眼睛瞧周谦行,一手手指抵在他下巴上,说:“你还没回答我,唱得好不好?” 周谦行一笑,扣住依玫背的那只手用力,答她:“好,一直都很好。” 吻落下,依玫伸手将周谦行脖颈搂住,仰脖与他唇舌缠绵,身边琵琶哐当落地,周谦行不在意,依玫更是把它一脚踢开,踮起脚来将周谦行抱得更紧。 素日里清冷的人,吻却火热,似是猛兽挣脱牢笼桎梏,叫依玫一颗心都砰砰跳个不停,惊惧与期待卷挟混合,叫人分不清。 周谦行一手捏着依玫的腰,一手往她腿窝捞,轻轻松松把她托上旁边首排的红木长桌,身高契合,依玫后腰不受力,她往后倒,他便往前追,手压着她后脑勺直把人摁进怀里。 唇舌掠夺,依玫渐觉失控,勾着周谦行的脖颈喘气,“别,别在这儿啊,我们回去,回去好不好?” 依玫说着摸出手机来要叫代驾,周谦行手一伸,把她手连着手机攥在掌中,轻轻一拉,带她脚落地。 “不用叫代驾,我开车。”周谦行又问她:“你衣服呢?” 依玫喘了口气,抬眼瞧他,笑得带邪气:“后台呢,不要了吧,你还等得及?” 周谦行下颌线一动,手捏着依玫的下巴,低头在她唇上咬了一口,“等不及了。” 依玫咯咯直笑,抓起进来之前她甩给周谦行的大衣往自己身上一裹,周谦行帮她扣好扣子,最后一颗扣子被别进扣洞,依玫伸手攥住周谦行的手,抬头朝他一笑:“故地重游?” 周谦行没说话,嘴角勾勾,眼神看向地下那把琵琶,问她:“琵琶也不要了?” 依玫肩膀一跳,叫道:“这可不行,我跑了好几天才找到的,宝贝着呢!”依玫说着弯腰把地上的琵琶捡起来拍拍抱在怀里,手指勾勾周谦行的袖口,“说不定还用得上呢。” 周谦行咬牙,伸手在依玫脸颊一捏,“这么想弹,你弹一晚上。” 依玫色色往周谦行腰间一摸,“你舍得我也舍不得。” 周谦行伸手拿过依玫手上的琵琶,另一手牵起她的手,大步往外走去。依玫笑个不停,抱着周谦行的胳膊,小跑跟着他的步子。 临上车时,依玫想问周谦行真的不用叫代驾吗,多伦多判酒驾可不轻,圣诞夜谁能说得准。安全带一扣上,依玫还没说什么,周谦行先说了一声不必,说他今晚根本没喝酒。 依玫一愣,眼睛一转也想明白了,趁着车没开,扑到周谦行身上,咬牙切齿说:“好啊你,你早猜到了对不对?还捉弄我?” 周谦行把依玫手脚扯开,把她摁回副驾驶,扯过安全带来把人锁住。周谦行呼吸并没有酒气,可那嘴角笑容和脸颊两分红,倒真是像喝了酒,叫依玫又有些看呆。 周谦行低头亲亲依玫嘴唇:“你这来去只有三板斧?还提前一个星期朝不见人,暮不见影的,你还指望我什么都不知道?” 周谦行起身要回去开车,又被依玫勾住亲,笑着直问他:“招儿不在旧,灵就行。你不期待吗?不满意吗?” 依玫咬着嘴唇看周谦行,那眼神,堪称志得意满四个字,简直就是把周谦行死死拿捏在手里,也不等他的回答,仰身在他唇上啄了两口,轻声说:“开车吧,路没忘吧?” 周谦行不答,回身过去,掌心抵住档把一拨,脚下离合油门变换,车轮擦地,直往路上冲。 依玫脚尖勾着一双高跟鞋,抱着膝盖侧身坐在副驾驶上,周谦行的大衣宽,被她穿着还能往怀里抱,罩着她整个人。外头的雪下得更大了,依玫看着雪景,耳边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车路过一片公寓楼,将近深夜,街上行人稀少,楼上灯火却是通明尽亮,一户连着一户。 车子拐入一幢公寓楼底的停车场,依玫不是不认得,惊讶地扭头来看着周谦行。 周谦行直视前方,说:“怎么?当年没摸清楚我住址?不认得?” 依玫手指揪着周谦行的大衣,也没动也没说话。周谦行把车停好,解了自己这边的安全带,正准备去帮依玫,伏身过去,却听见依玫身侧啪嗒一声响。 小姑娘直扑过来,把他重新压回驾驶室,骑坐在他身上,双膝抵着座椅,手托着他下颌骨,笑吟吟看着他。 周谦行抬头要亲过去,却被她躲开,追着过去,吻只落在脸颊颈间,有些痒,惹得依玫笑出声来。 “小周同学这么客气,要请我到家里做客呀?真要把套餐倒着过来玩一遍?” 周谦行捏着依玫的腰,一手抬起来,压住依玫后颈,吻上去将她的嘴唇吮咬,直到依玫哼哼唧唧求饶,这才肯松开。 “你生日去你家,我生日来我家,故技重施,你依大小姐今天教我的。” 依玫笑笑,捧着周谦行的脸,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也没动,也没接话,只静静等着。 远处钟声响起,隐隐传来欢呼与礼炮声。 零点来临,圣诞快乐。 依玫低头在周谦行唇上亲了一口,说:“生日快乐。” 周谦行喉头滚动,手指在依玫唇上抚摸:“玫玫,我很爱你。” …… 依玫半梦半醒时恍惚回到十八岁那年生日。她身后舞台伴舞袅袅娜娜,唯有她一个人抱着个琵琶坐在台中央,拨着琵琶弦轻唱一首《秦淮景》。剧场里头乌泱泱尽是人头,开口之前,依玫终于找到台下的周谦行,他没有坐下,只站在远处,手闲闲抄衣兜,人懒洋洋倚在墙上,目光却凝在她身上。 一曲唱罢谢幕后,依玫抱着羽绒服去找周谦行,临看见他的时候却把羽绒服丢了,理直气壮地往他怀里钻。 身后节目还在继续,零点要到了,准备唱《难忘今宵》的学生陆陆续续上台等候。 钟声响起,场内尽是欢呼与祝福,人人说着“新年好”。唯有周谦行站在她面前,松松搂着她也不敢用力,低头对她说了句:“生日快乐。” 她那时候是怎么回应的来着? “周谦行,我成年了,我不是小孩子了。” 梦里周谦行跟当年一样,只看着她没说话。然后依玫就醒了,一睁眼,眼前是周谦行凌冽的下颌骨线条,将她的视线一路引到喉结处。 依玫伸手想往上摸,却还是停住了手,先轻轻翻身摸了手机,按亮了屏幕看了一眼时间。 凌晨三点。依玫松了一口气。 当年也是她忽然醒来,接着楼下传来不断门铃声,周谦行下去开门,然后便是邵秋告诉她,依家老太太病危,要接她立刻回国。再后来,便是周谦行一通分手电话,她再也没见过他。 今天是周谦行的生日,不是她的。这里是周谦行的家,也不是她的。一切都跟当年不一样。依玫心里稍稍安定了几分。 心绪平和,身上的酸软渐渐苏醒,连带着喉咙的烧灼感。依玫扯着杯子坐起身来,刚准备下床去找水,一偏头却看见她这边的床头柜上放着半杯水。 依玫转过来看着周谦行的睡颜。周谦行睡着的时候要显得更温和可亲,总叫人想起人畜无害四个字,素日里冷淡待人的眉眼变得顺和,睫毛颤动,看起来连半分攻击性都没有。 谁能想到这人刚刚还掐着依玫的腰不让她往前躲,依玫当时一回头,只看见他眼都是红的,叫人心惊。 依玫俯下身去在周谦行脸颊处亲了亲,起身捏起玻璃杯把里头的水一饮而尽,咂咂嘴,还是觉得渴,轻轻掀起被子,下床要去再打一杯。 旁边的椅子上放着两套睡袍,一件藏蓝,一件青灰,依玫拿起来看,才发现都是周谦行的,往她身上套,袖子宽大得跟唱戏的一样,下摆垂到脚背上,擦着有些痒。 依玫把腰带系紧,一看地上拖鞋也是男款,怕拖沓起来吵醒周谦行,索性直接赤脚往外走。 来时两人亲得火热,身上所穿的东西剥了一路,依玫当然没有心思去看周谦行家里布局是如何。幸好周谦行这间房子明显就是单身公寓,小走廊尽头两道房门相对,其中一间就是周谦行的卧室,走廊另一头就是客厅与开放式的厨房,一头连着阳台的落地窗,一头连着浴室洗手间。 依玫顺着走廊一直看到玄关门口处,干干净净,明显是收拾了一回。依玫忍不住笑,心里暗叹了一句周谦行真是好精力。她直接走到厨房,开了水龙头借了一杯水喝下,顺手把杯子洗了,倒扣在碗架上。 周谦行人清冷,平时所用的东西都是简洁风,这间小公寓也是像极了他本人,多余的装饰一件没有不说,连客厅都是,厚重书架与沙发相对,电视和投影仪一概没有。 依玫眯了一觉,眼下被那书架勾起了兴趣,没了睡意,捏着睡袍衣摆走到书架前头,背着手抬头看。 大多都是经贸类的书,依玫歪着脑袋看书脊上的书名,一面看一面沿着书架走,看了一转也没有看到有一本她想拿下来看的书,只是把上头放在一角的几本小说和影集的名字记了下来。 依玫直起腰来,打了个哈欠,拍拍手往回走,一扭头,却看见书架一角的一抹亮色。依玫的眼睛也跟着一亮,伸手把那本书取下来。 “怎么连这个都还留着呀?” 依玫笑着把书翻开,看着上头的画。这本是还是从前依玫硬塞给周谦行的,细细算下来,倒是依玫借花献佛,她去当地的幼儿园攒志愿时长的时候,从小孩子手里骗来的礼物。周谦行那时已经跟她在一起,知道后笑她说净跟孩子们疯玩,十七岁跟七岁一样。依玫鼓着脸颊把书塞到周谦行手里,叫他多看童话书,攒攒人间气。 依玫把书翻了几页,又放回书架上,倒不是塞进去,而是摆在书架最外,叫书的封面能被明明白白地看见。 放好了书,依玫还往后退了一步,歪歪脑袋看着书架,一脸尽是满足,拍拍手准备回去。 过了走廊,准备开门进卧室时,门锁却拧不开,依玫低头一看,原来这边不是卧室,她往外走一圈回来居然还转错了方向。 刚一转身,依玫脚步却顿住,又回头来,视线落在那门锁上。依玫盯着那门锁看了半晌,还是转身回来,弯下腰去,视线跟门把手齐平。那门把手上方,还有一面小小液晶屏,依玫的手往上一点,立刻浮现出一片十个阿拉伯数字来。 依玫下意识伸出手去,指尖在碰到数字屏幕前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下去,输入了五年前那个大年初一。 十个阿拉伯数字浮动一闪,门锁咔哒一声,居然真的动了。 依玫瞪大眼睛,嘴角压不住地上扬,回头往周谦行那件卧室看了一眼,小声喃喃:“啧啧啧,还真是纯情少男。” 依玫其实也没打算看后面是什么,准备伸手把门拉回来锁上就回去,可身上睡袍太长,被她蹲下来一踩,叫她险些摔倒,慌忙抓着门把手才稳住。 这一下,门是真的全开了。依玫慌里慌张地捞起睡袍下摆,手忙脚乱地要把门拉上回去。 可她一抬头,却愣住了。 这是间书房,靠墙的书架,摞着文件夹的办公桌,电脑椅,临窗还有盆绿植,映着月光。可那办公桌后头,是一幅油画,画上的人不是别人,是她依玫。 画上的她,穿的还是那身绿旗袍,抱着只长颈琵琶,却并不是在唱《秦淮》,只是婷婷立在那儿抬头笑。 依玫都看愣了。 周谦行,当真这么喜欢她?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但这心里头一点若有若无的酸与涩,更多的,是真真切切的,从惊讶后头浮起来的甜。 童话书、密码,还有油画。 依玫抬手贴着嘴唇,似是要压着笑容不要发出声音来。她扭头要退出书房,可一转身,却看见办公室对着的那面墙。 只是一面墙,却装上了两道窗帘,月光打在窗帘布上头,像是水将画布弄湿了。窗帘中间并没有拉紧,露出一条缝隙来,一条红丝线,从中间滑过,往上,似乎还有用马克笔留下的笔迹。 依玫的笑容有些凝,脚往前伸了一步,却迟迟没有落下。 四壁寂静,唯有呼吸与心跳。 依玫往前快走两步,伸手往窗帘布上一撩,半边墙壁露了出来。 面上笑容彻底消失。 最上头是依洪乔的照片,红色丝线往下,连着依琛和依玫,由依琛往左,是邵云媚,自然连着邵家父子邵显扬和邵秋,剩下不知还有什么,隐藏在另一边的窗帘布下。 依玫伸手过去,却始终没有碰到那边的窗帘布边,反倒猛地缩回来,把已经拉开的一面用力扯上,严丝合缝。 周谦行的睡袍把她包裹,睡袍衣摆在她脚面摩挲,随着她逃出书房的脚步,慌乱地发出细簌声响。 门咔哒一声合上。门锁屏幕上十个字母,亮起来又黯淡下去。 不管是那道密码还是那幅油画,抑或是那面墙与上头错综复杂的红丝线与密密麻麻的笔记,都被挡在了门后。 依玫侧身,靠着墙壁站着,仿佛那书房的门都烫人。 周遭又只剩下呼吸和心跳声。 咔哒一声,门锁响了。 第31章 蓝色夏威夷 依玫猛地抬头, 背部肌肉一瞬间收紧,蝴蝶骨抵着墙壁,连手臂都下意识抬起来, 拦在身体前面,是防守准备进攻的姿势。 卧室门打开, 先叫依玫看见的是藏青色的丝绸布料,悬在绒布拖鞋上头, 其中的一段, 小腿肌肉线条漂亮, 侧身时露出后脚脖子的跟腱来,一收一放,要是在寻常,依玫都要压不住流氓做派,非得痞里痞气地上去逗一番周谦行。 可此刻依玫只压着自己的手臂垂下去,眼睛看着周谦行,呼吸放缓,变得深而沉, 企图将心跳平定。 “怎么醒了?” 周谦行往她走来,身上睡袍松松垮垮,腰带也没有系紧,只松松垮垮悬在腰胯上, 胸膛的线条袒露,沿着领扣往下,都是点片红痕, 咬的抓的,尽是依玫的杰作。 “刚,刚刚口渴醒了,出来喝水。” 男人头发乱蓬蓬,额前碎发耷拉,有几缕遮住了眉骨,将他笑意都衬得深敛几分。 周谦行走到依玫跟前,伏身将她拢住,轻轻松松往怀里一掂,叫她双脚离地,整个人挂在自己身上,腿夹着他的腰,背抵着他的手掌,哪儿都逃不开。 声音还带着醒来的轻微沙哑:“怪我,床头那杯水我喝了几口,本来想盛满了给你,后来你抱着我手臂嗯嗯叫着不让走,我没再出来给你倒上。” 依玫没说话,手掌压着周谦行的肩膀,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颤抖,惊惧搭乘飙升的肾上腺素在体内冲撞,怎么压也压不下,想藏都藏不住。 可周谦行似乎浑然不觉,托着她的手在她后腰轻轻揉动,问她:“还渴吗?” 依玫点头。要是直接回卧室相对,依玫都害怕自己会突然从床上蹦起来逃出去。 周谦行揉揉她的腰,就这样抱着她往外头厨房走去。 厨房中岛上原本就铺着一条桌旗,依玫被安置在上头,一双小腿空悬摇晃,看着周谦行给她接水烧水,从柜子里头取杯子。 依玫坐在中岛上。周谦行背靠着灶面的大理石板。抬眼对视片刻,依玫本想像往场一样破冰,却挠心找不出该说什么。 是周谦行先开口:“刚出来喝水,也不知道烧一点,就这么喝冷的?” 依玫一愣,说:“也不是没喝过,哪里有这么娇气,困着呢。” 水龙头的水本就可以直饮,周谦行并没有等水烧开,兑了杯温水,用手背试了试温度,捏着杯子走过来,把杯子塞到依玫手心里。 “喝吧。” 依玫垂眼看着那澄澈液体,点点头,小口啜饮,慢慢喝下去半杯,杯口离了双唇,手却没有放下杯子的意思。周谦行双手撑着中岛台面,就这么看她,脑袋轻轻往一边歪,等她喝了水,还伸手把她脸旁垂下的头发拨到颈后。 “周谦行。” “嗯?” 下文遗失在胸腔里头,依玫舔舔唇,偏头看向那架书,说:“那本童话书,你怎么还留着?” 周谦行顺着她的视线往书架上看,自然也看到书架中央那抹亮色,仿佛被展示一样,放在正正中间,光明正大地吸引旁人的目光。 周谦行笑了:“不是你说的,叫我留着那本书,多看看,攒攒人间气。” 一模一样的话,当年依玫的原句。喉头涌上的酸渐渐浓烈,惹得眼眶都有些发软。依玫把水杯放在中岛台面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周谦行,我……” “玫玫。”周谦行一手撑住中岛台面,一手抬起来,贴着依玫的脸颊。男人手掌掌心温暖干燥,指腹在皮肤上轻轻摩挲,不必说也叫人清楚明白的眷恋和珍惜。 “玫玫。”周谦行又唤了她一声,“除了你我没喜欢过别人,也没跟别人在一起过。当年的事,我欠你一句对不起。其实当初根本不是什么异地不异地的问题,都是借口。你年纪小,那时的我也不比如今,能做到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别说了……”依玫一开口,声音已经哑得不能听,一动,眼泪就要往下落,想要质问周谦行的话被堵在喉咙里,压得生疼。 周谦行双手将依玫的脸颊捧住,用指腹揩去她脸上泪水,说:“你一直委屈,我知道的。那时候你来找我我却没来,还托人跟你说,世界不是只围着你一个人转。” 依玫最恨便是这句话,便是和好了,其实心里也还是记得清楚,正是被周谦行说中的那样,委屈的,一直都是委屈的。委屈得她直接抱住周谦行,拨开睡袍领口一口咬在他肩膀上,呜呜骂道:“你闭嘴!混蛋!” 周谦行低低吸了一口冷气,双臂将依玫抱住,一手抚在她头发上,像给小猫顺毛一样,一下又一下。 “可我的世界能围着你转。现在,就可以了。玫玫。” 依玫浑身都是一抖,牙齿缓缓松开周谦行的肩膀,往后仰了仰身子看他。一双眼睛红起来显得更大,看着周谦行,黑亮的眼珠子轻轻颤。 她伸手,学他刚刚那样,双手贴在他脸颊上,“周谦行,我真的很爱你。” 她瞧见周谦行下颌线一瞬明晰浮现,下一刻,双膝已经被他分开贴在腰侧,吻落下来,叫她想起那个在床上红了眼的周谦行,既凶又狠,更是叫她不觉发痛。可此时的周谦行不是高高在上的,不是疏离不可接近的,此时的周谦行,才是她想要的周谦行,她想要吻的周谦行。 可这个周谦行,是真的吗?他的话,是真的吗?他的吻,是真的吗? …… 依玫再次醒来的时候,外头天昏昏沉沉,看起来就是又有一场大雪酝酿着准备落下。光线稀疏,从窗帘缝隙中透进来,叫依玫分不清时分。 门锁一动,依玫下意识伸手抓住被子往身上扯,手肘撑着身体支起来。 周谦行一手推着门,一手扶着门框,看见依玫的时候脚步也立刻停下来,只站在卧室门口,笑道:“醒了?” 依玫点点头,懒懒地揉揉眼睛,一手抱着被子,一手抻着伸了个拦腰,问周谦行:“几点了?” “下午了,下午两点。”周谦行说着往依玫这边走,在床边坐下,伸手把依玫连人带被子抱住。 依玫没动,周谦行先凑过来,亲了亲她的嘴唇,又问:“要不要起床吃点东西?” 依玫肢体有些僵,手臂顿了顿,还是伸出去把周谦行的腰搂住,靠在他身上,说:“好啊,等会儿你送我回家吗?带着你的行李,明天直接去机场,今晚住我家。” 最后半句依玫刻意说得慢,用着往日对着周谦行撒娇的语气,只是说完了却不敢抬头看他,越发往他怀里钻,生怕被看出不对劲。 周谦行摸摸她的头发,回答简洁:“好。” 周谦行低头沿着依玫脖颈线条亲了亲,惹得依玫怕酸直缩脖子,一动又被他把腰掐住。周谦行笑,手掌在她后腰轻轻一拍,说:“穿衣服出来吧,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依玫松开手,周谦行从床上起来,往外头走去,顺手连卧室门都带上,只留下依玫一人在里头。 周谦行一走,依玫当即翻身摸过床头的手机,翻出陆盛的微信来,敲下一串字发过去:陆盛,你上次帮我查周谦行的事情,还得再查。 陆盛不知在做什么,竟然秒回了她的消息:怎么了?不是上回给消息你,你还说人家我给你的资料简单无趣,就周谦行跟科恩和远森死磕五年,一句话说完。 这玩笑语气,气得依玫想把手机直接丢掉。 依玫啪嗒啪嗒又敲字发过去:不是找周谦行这几年的,这回我要找他生平的,祖上三五六七十八代,能找到多少找多少。 陆盛那边顿了好久没回消息过来,直到依玫掀了被子下床,换好了家居服,手机才震动一下,依玫一看陆盛的消息:周谦行有问题? 感性跟理智打架,依玫挣扎着想了想,回陆盛:对。帮我掀他的底。要快。 依玫脑海里浮现半面窗帘布后头的东西,照片、红丝线、笔迹,依家、邵家、裴家……她自己的那张照片,并不是二十二岁的她,而是十六七岁的她,旁边标注的日期,她能认出是周谦行的笔迹,写着的,是她跟着沈敬文来多伦多上学的日子。 依玫咬牙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又给陆盛发了句:查查周谦行家里,如果有什么不对头,立刻跟我说。还有就是,你查的时候也小心点。 依玫推开卧室门往外走时,陆盛给她回:你放心。 依玫低头一看那三个字,喉咙又有些发酸,指尖把屏幕按灭,视线往上,一抬头,看见周谦行站在走廊的另一头,穿着一身藏蓝家居服,一手捏着个马克杯,正看着她。 周谦行脸上表情轻松,嘴角笑意明晰,说:“我还以为你又倒头就睡着了。” 依玫扯扯嘴角,把手机背在身后握着,压着步子走到周谦行跟前,眨眨眼睛笑起来:“你做了什么好吃的呀?” 第32章 B52轰炸机 周谦行收拾打包好行李, 开车载着依玫往她的住处而去。到家时周谦行把车停进车库,依玫没有先进家门,反倒是等着周谦行一起提了行李, 这才走进去。 开门时,依玫手还扶着门把手, 扭头看了周谦行一眼,冲他笑道:“周谦行, 这是你第一次要真来我这儿过夜吧?” 周谦行一手提着行李, 低头睨依玫一眼, 说:“小朋友话别说太满,谁知道半夜又有你哪个蓝颜知己来敲门。” 依玫丢了钥匙在玄关处的玻璃碗里头,转身把周谦行抱住,抬头只望着他笑:“什么蓝颜知己,那是烦人精,我哪儿来什么蓝颜知己。” 周谦行随手把行李放在门口,随手把门带上,手搂住依玫的腰, 说:“你确定没有?要不要我给你点几位?” 周谦行眼神透着危险,依玫缩了缩脖子,可不敢跟他较真,只笑着跟他打太极:“我只知道山西产老陈醋, 怎么苏州也能出你这瓶老陈醋?” 周谦行捏着她的下巴没说话,依玫凑上去亲了周谦行脸颊一口,推开他的手臂, 说:“我先收拾东西,你的东西要放上来吗?我这儿可没有别的睡衣给你,横竖你要自己拿衣服上来。” 卖乖讨巧的一句,依玫走到楼梯扶手边上,还回身来朝周谦行笑笑,补了句:“这儿除了我只有我妈妈来住过,你总不能穿她的衣服吧?” 周谦行低头一笑,弯腰拉起行李箱,提起来跟着依玫往楼上去。 两人吃了点东西才过来,收拾好东西洗了澡之后,虽然到了晚上,但却也不算很饿。依玫素来不怎么吃晚饭,顾忌周谦行在,在冰箱搜罗一圈,最后也只是烤了两份华夫饼,配上顺路买来的水果,两个人窝在沙发一边吃一边看电影。 电影开始之前,依玫把周谦行的手机要过来,跟自己的一起放在厨房的中岛流理台上。说着什么要看电影就要好好专心,不能分心工作。可影片播到一半,反倒是依玫先没了耐性,拉着周谦行东拉西扯,心思根本没有在电影上。 周谦行的手机忽地响了,依玫推着他去接,自己也摸了手机回来,趁着周谦行在客厅接电话的功夫,捧着华夫饼窝在门边飘窗上,跟沈灿灿发微信。 依玫这边跟沈灿灿发消息,但是耳朵却竖起来,听着周谦行在说什么。 周谦行挂了电话回来,看见依玫拿着手机敲屏幕,直接坐在她旁边。依玫放下手机,把手上的华夫饼放在一边,俯身躺到周谦行腿上,问他:“刚刚是我爸给你打电话吗?” 周点了点头,依玫又问:“他说什么了?” 周谦行没准备瞒她,说:“现在多伦多的案子结束了,你爸打电话给我,安排了一下国内的事情。” 依玫听着就笑了,说:“我爸还真是看重你,什么事情都安排着让你来做,真当你是永动机吗?” 周谦行低头看着依玫,伸手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碰,说:“你爸还问我说,问我到底泡到你没有?如果没泡到的话,回去之后就直接找人事结算,说我连你都搞不定,估计能力顶天了也有限。” 男人这样胡说八道,表情却还是一本正经,依玫笑着伸手去捏他的脸颊,咬牙道:“你怎么净学我?我爸怎么可能说这样的话?” 周谦行笑了起来,也没搭依玫的话,伸手把旁边的华夫饼碟子拿远了,侧身挪了挪位置,让依玫躺得更舒服些。 外头大雪纷纷落下,依玫侧身躺着,窝在周谦行怀里,面对着窗外的雪景,任由周谦行的手顺着她的头发抚动。 两人谁都没说话,一人看着外头的雪,一人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呼吸声连同心跳声起伏重合,夜里万物昏暗寂静,唯有这一点清晰。 依玫忽地喊了他一声:“周谦行。” “嗯?”他回应,微微低下头来,更贴近她,抚着她头发的手却并没有停下来,五指缠着青丝,一下接着一下。 “我好想一直都在这一刻。就你和我,别回国去。” 周谦行半晌没有回应,只听见寂寥之中女孩轻轻的叹息。他俯下身去,在依玫额角亲了一下,低声说:“没事,以后我们还会来多伦多,我再陪你看雪。” 依玫扭头看他,眼睛似是都带了雪,夜里有些发亮。她伸出手指来,尾指轻轻翘起来,声音有些哑,脱不开稚气:“拉钩。” 周谦行的手在她发顶揉了揉,尾指曲起来,将依玫的手指勾住。 …… 飞机从西半球的多伦多起飞,降落在北京首都国际机场。 来机场接依玫的是司机老汪,这并不让依玫惊讶,叫她意想不到的是,车后座门打开,居然是秘书张平走出来,笑着向她问好。 周谦行跟张平打了招呼,寒暄两句,也就和宋楚廉一起开车回公司处理公务。只临行前回身将依玫的手指勾住,低声说了两句话。 张平看得清楚,回去的路上就拿依玫打趣。周谦行没有避忌,依玫也没有说什么,张平拿捏分寸,扭头就告诉了依洪乔。 老爷子乐见其成,当晚一家人吃饭的时候,便忍不住端出那副大家长做派来,说什么当初依玫还不喜欢他给安排相亲,结果不还是他这个做父亲的能慧眼识人,直说周谦行要比依玫曾经哪一任男朋友都靠谱。 那阵仗,叫依玫都有些吃醋。不知道的还以为周谦行才是依洪乔的儿子。 依洪乔在饭桌上这么一说,邵云媚和依琛在场,当然就知道了。邵云媚照旧夹枪带棒地讽刺依玫,被依洪乔瞪了好几回,惹得老爷子差点拍桌子生气才住嘴。依琛倒好像没什么反应,就连依洪乔说等新年过后,就把CTO的位置让依玫来当,依琛也没说一个不字。 依玫和周谦行在一起的消息四下传了个遍,沈灿灿都准备要提着果篮上门庆贺。可依玫和周谦行这两个当事人却是自从机场分别之后,两三天都没有见面。 周谦行为了料理远森和CMA的事情,飞机一降落就回了公司,之后忙得几乎是脚不点地,除了微信上不时跟依玫聊聊天,其余时间即便是依玫主动来公司找他,也是宋楚廉跟依玫说周谦行正在开会。 依玫这边心里总是想着周谦行家里那面墙,一天到晚捏着手机等陆盛的消息,跟沈灿灿他们出去玩的时候,一张脸都透着三分苦,十分钟能看八次手机,直被小姐妹笑说是望夫石。依玫不能解释,也只笑笑糊弄过去。 两人再次见面,还是借着远森的光。 年末尾牙,远森的年会,正正好定在跨年夜。 依玫搭着依洪乔的车到酒店门口时,看见外头一堆记者,忍不住问依洪乔:“这几年远森这么风光?连个尾牙年会都有报道?您这广告钱砸得颇狠啊。” 依洪乔哼了一声:“怎么可能是因为年会。今天是远森跟宁和对赌协议到期的日子,你不是对家里的事情上心了吗?就这么上心的?” 依玫被依洪乔这么一点,才明白过来。 下车之后,依玫挽着依洪乔的手进入会场,不是冤家不聚头,偏偏在路上遇着了邵家父子。 不管儿女怎么闹腾,依洪乔跟邵显扬面子上还是得装一装。路上碰见了,心里头怎么膈应,都还得停下来寒暄两句问好,更何况今天是两方的共同主场。 俩老头假笑着说客套话,邵秋站在邵显扬旁边,那双眼珠子就直直往依玫身上粘。依玫不管他,反倒是打量起邵显扬来。 邵显扬跟依洪乔年岁相仿,头发斑白的年纪,可也还能从那张脸上看出曾经的英俊样貌来。 依洪乔做派偏儒,外人看来总是觉得他乐呵呵没什么架子,是个好亲近的老总。可邵显扬则不然,从头到脚透着矍铄,不输年轻人的精英范儿,相比之下,他儿子邵秋反倒还少了几分少年人的锐意来。 依洪乔带着依玫先往里头走,邵家父子在后头,隔了一段距离,快要入场了,依玫才低声问依洪乔:“爸爸,对赌协议,邵家是赢了是吗?” 商场输赢是平常事,依洪乔回答得倒是风轻云淡,“嗯,愿赌服输,不过就是把那点子股还给他邵显扬,我还给得起。反正你跟小周都把CMA给我买回来了,不差这一点。” 依玫想起那面墙上盘根错节的邵家和依家,到底心里七上八下。 依洪乔啧啧两声:“幸好你愿意赔我来,我能不把邵云媚带过来,她可是把嘴皮子磨破了都想过来,指着见证她邵家重现辉煌。” 说起邵云媚,依玫都有些头大,依洪乔也明白,说:“行了,等新年,你就回珠海,跟你妈妈住几天,等邵云媚过了这几天神奇劲儿,你再回北京过年。等出了年,让张平给你挑套房子,爸爸出钱还你自由,行了吧?” 依玫努努嘴:“得不偿失啊,搬出去住,您不疼我了那可怎么办?” 依洪乔抬手在依玫脸颊处一揪:“就你一个闺女,不疼你疼谁?”说着走进了会场,依洪乔手放下来,往前头一指,“不疼呢,能给你物色个样貌又好脑子也好的,还给你带到北京来,这么多年?” 依玫被他逗笑了,看着那边的周谦行,跟依洪乔说:“哟,您这线,放得可够长。” 年会倒底是各方觥筹交错,依玫虽然酒量好,可跟着依洪乔出去敬酒,也没多少人真的敢灌她,不过意思意思。更何况周谦行也在,但凡真的有酒迎上来,也是他给挡了,一圈下来,依玫连三杯都没喝到,最后只坐在主桌上剥花生吃。 依玫闲下来早,周谦行还得等到依邵两家准备交接股份,这才得空来到依玫身边坐下。 台上依洪乔和邵显扬并肩站着,应邀入场的新闻记者在台下,保不齐还有邵显扬已经约好了的做专访的在其中等着。 “周谦行……” 依玫叫了周谦行一声,回头朝他看,却看见男人目光冷冽,直直锁着台上。 一瞬,依玫都愣了。 她都没见过周谦行这副神情。 “周谦行……” 依玫又喊了一声,周谦行眼睛眨了眨,回过神来,应了她一声。 周谦行问:“怎么了?” 依玫愣了愣神,说:“没什么,这儿有些无聊。”依玫扭头看回台上,继续圆刚才的话,“本来觉得年会应该挺有趣的,结果就是喝酒,看他们比赛赢奖品,没什么意思,现在还来这个,不高兴。” 周谦行伸手抓了个小橘子,捏着指尖剥,剥完了连橘络络都挑干净,塞到依玫嘴边,叫她叼去吃掉。 “好吃吗?”他说着抽了张纸巾擦擦手,见依玫点头,又摸了一个来剥,一边剥,一边说:“年会本来就是没什么好玩的,等会儿就散了,我带你开车去郊外放烟花?” 依玫回头瞧他,又被他喂了两瓣橘子。依玫口里嚼着橘子说不了话,周谦行似是猜中她心中所想,回答说:“真的,我搞了两箱烟花,就在车后备箱。” 依玫吞了橘子,嘟囔两句:“要是在外头就好了,能在家门口放。在这儿,估计得开车到河北去玩儿烟花。” 周谦行听着,也没回应,半晌,见依玫又扭头看台上,说:“依家把邵家的股份都丢出去,是件好事。” 依玫耳朵尖,立刻应他:“丢?” 周谦行把手里剩下的一瓣橘子喂进依玫嘴里,说:“你爸之前不是说过,邵家是混街头发家的,不会好好做生意,可不是总有一天要黄?” 依玫嚼着橘子,扭头面向台上,叹了口气:“难说,有道是烂船也有三千钉……” 依玫话没说完,桌上放着的手机却响了,屏幕上明晃晃浮现“沈大儿子”四个字,叫依玫一个激灵,抓起电话站起身来,跟周谦行说:“沈灿灿,我出去接个电话。” 依玫说完,攥着手机急急往外走,连回头都没有回头看周谦行一眼。倒是周谦行,一手扶着椅背,回身看着依玫匆匆往外走的背影,目光深深。 一走到外头走廊,依玫接起电话来,开头第一句:“陆盛,怎么样了?” 第33章 红色火烈鸟 依玫接完陆盛的那通电话, 在外头缓了好久才重新进会场。等依玫回去,早已经是临近散场,人们三三两两, 收拾好衣服皮包,再互相敬了最后一轮酒, 准备各奔东西,去找自己真正在意的人一起跨年。 周谦行见依玫进来, 顺手抄起依玫放在椅背上的外套, 朝她走过去。他似是没有注意到依玫脸上残存的落寞, 直接把外套披在她身上,说:“我跟你爸爸说了,直接带你走。” 末了,还是照例问了一句:“跟沈灿灿聊什么,怎么聊了这么久?” 依玫早已想好了说辞,抬眼将周谦行一瞧,说:“我给沈灿灿买的面膜化妆品,被海关扣了, 得过两天去弄,烦人。” 周谦行不在意,笑了笑,牵起依玫的手往外走, 说:“不过两天元旦假期,你们还能指着那一批过活?真这么弹尽粮绝,我给你找人把东西拿出来。” 依玫笑:“也没有那么惨。” 依玫的手安安稳稳放在周谦行手心里头, 跟着他往外头走,坐进他车里,往郊外而去。 深夜,路上行车不多,越偏离城区,路上越发空旷,依玫靠着车门,眼睛没离开周谦行半寸,把他开车的模样尽收眼底。 周谦行此刻表情一如往常冷淡,目光直视前方,只一只手闲闲把握方向盘,头朝一边歪着,难得透着些懒散。 依玫不住看呆,等到红绿灯时,周谦行偏头来看她,她也没把目光收回去,只笑了笑,跟往场一样,让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周谦行脸上扫。 这人倒底有什么本事? 依玫心中不住地想。 能叫陆盛都摊开了手,说实在查不到他家底明细,说不过是温哥华周家的一个旁支子孙,周家虽然在温哥华的华人圈子里头名气响手腕狠,但若非嫡系,怎么能这么眼手通天?更何况,不论是依家还是邵家,势力大多在国内,跟外头并没有过多瓜葛。不然,依玫也不必求助陆盛去起周谦行的底。 依玫实在觉得不可思议,叫她都想直接问问周谦行,他倒底是何方神圣,回来倒底是为了什么。 可她问不出口,只能这样看着周谦行,叫自己都觉得自己分裂,一半的自己试图在周谦行的表情动作上找到破绽,一半的自己却又在其中奋力为周谦行辩护。 依玫别开脸去,望向外头漆黑夜景,只聚焦在路上的点点光亮上。 车终于到了目的地,依玫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逼近零点,新年即将到来。不远处周谦行正把烟花从后备箱中搬出来,放到边上的空地处。 依玫正想走过去帮忙,手中捏着的手机忽地震了一下。她下意识地以为是陆盛,开了屏幕一看,才发现是条微信好友的申请,点开,依玫看了都有些愣神。 那头像依玫不认得,文字却写得清楚简洁:依玫,我程笙。你在查周谦行?找我。 依玫看完有些想笑。找他?程笙?先头还不知道是谁被周谦行套进连环陷阱里头,还找他?做什么?交流一下猎物的心得吗? 依玫没打算回程笙,准备把手机揣回衣兜里头。 忽地上头又弹出来一句:周谦行在搞依家和邵家,不是? 这下,依玫愣住了。 程笙怎么知道的? 不远处周谦行放下烟花盒子,从衣兜里头掏出打火机,却没有着急点火,该是掐着时分,等着零点来临。 依玫跟他隔着一段距离,抬头笑着跟他对视一眼,低头视线又落到屏幕上,敲下一串字:你知道什么? 可敲完了,却没有发出去。反倒删了个干净,等着那边继续。 程笙果然如依玫所想,继续发过来:你要查,就能知道我姑姑以前嫁进了周家旁支,不然我也不会来多伦多。我不是白帮你,我给你查周谦行,陆家那边,你帮我牵个线。 依玫仍旧没回他,翻出陆盛的微信来,给他发了条文字:陆盛,程家不行了吗?他找我给牵线搭桥,真有事求你? 那边陆盛是秒回:也不算,还得谢周谦行,上回他整治沈敬文,我算吃了两杯渔翁之利。得利的人都在我身边的圈子,程笙这些日子奔波,想靠过来吧,被哥儿几个笑了好久。 依玫看着陆盛发过来的消息,默了半晌,还是点开程笙那边,把通过按下。程笙那边还没动,依玫只发过去:废话少说,别给我空手套白狼。 那边半晌没回。 屏幕上的时间已经靠近今天的最末端,不远处周谦行摸出打火机来把烟花引线点燃,三两步朝依玫跑过来,伸手将她从后头抱住。 依玫把手机揣回衣兜,手贴着周谦行的手臂,偏头与他贴着脸颊,看着不远处地上那盒烟花。 引线沉默燃到尽头,火花迸溅,咻地一声,第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炸开。 依玫低头掰着周谦行的手腕,往他腕表上看了一眼,指针刚好打过零点,新年来临。 衣兜里头的手机震动了几下,依玫恍若不觉,回头看着周谦行侧脸,说:“周谦行,新年快乐。” 周谦行低头,眼中倒映依玫的面容,他伏身,嘴唇与依玫的轻轻相碰,尚未远离时,轻声说:“新年快乐,玫玫永远快乐。” …… 去时是旧岁,回程时是新年。 依玫盖着周谦行的大衣,窝在副驾驶上,倒没有抠手机,只双臂抱着膝盖,面朝周谦行那边发呆。 周谦行偏头看她一眼:“困了?” 依玫点点头:“有点儿。” 周谦行拿她打趣:“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养生了?从前不是喊着‘月亮不睡我不睡’吗?过了一年,开始老了?” 依玫撅起嘴来:“比你年轻!” 周谦行轻轻笑起来,右手指节在唇边轻轻一碰,还是说:“睡吧,到了总会叫你起来。” 依玫困是困,但却并没有真睡,强打着精神摸出手机来,给沈灿灿他们发“新年快乐”。第一个跟依玫说新年快乐的是周谦行,第一个掐着零点给她发“新年快乐”的是裴芜,随文字附赠转账红包厚厚一个。 新年快乐发了一轮,依玫心情好了些,这才翻出程笙的微信来。 周谦行开着车平稳行驶在公路上,依玫窝在副驾驶上,捏着手机,掀开程笙递过来的第一张牌。 程笙算是个明白人,知道依玫不会轻易相信他,更不想这么容易把手上攥着的东西给依玫。程笙只给她发了个名字。这名字,倒叫依玫吃惊。 程笙发的是——陈安瑜。 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依玫第一个反应是这个。 依玫把手机屏幕按灭,压下来,抬眼朝周谦行看过去。 周谦行。陈安瑜。 依玫唯一想到这两人的联系,不过绞尽脑汁想起那次在多伦多的见面,个把月前。那一次,依玫仔细回想,陈安瑜和周谦行大概是第一次见面,陈安瑜还对周谦行有些好奇,跟裴芜一块下车来看周谦行长什么模样,还问了周谦行的籍贯何处。 陈安瑜,陈安瑜,陈安瑜…… 依玫的手指尖在手机壳上点动,一下接着一下。 直接去找陈安瑜吗?依玫不是不可以,只是不敢也不想。裴芜跟陈安瑜亲近,可依玫向来觉得陈安瑜疏离,细细说下来也不知道是陈安瑜哪里不讨人喜欢,可依玫对她实在没有多少好感,不过是一个长辈,除了面上寒暄再无其它。 依玫摸起手机,翻开裴芜的手机,敲下一行字问:妈妈,陈阿姨还没回国吗?今儿年会,我看见邵叔叔没跟陈阿姨一块儿来。 裴芜刚刚给依玫发完“新年快乐”没多久,这会儿不过顿了顿,几乎也是秒回:没呢,她在多伦多得呆到春节过后才会回来。你忘了,她过年都不在国内的。 依玫自然记得,不然也不会问裴芜。过年时,邵依两家总会走动,依玫总会见邵显扬和邵秋,可唯独没给陈安瑜拜过年。 依玫想着又敲了句过去:哟!还挺浪漫,邵叔叔还飞去多伦多陪陈阿姨过年? 裴芜那边顿了顿,好久才发过来:邵显扬不会去多伦多,你陈阿姨自己一个人过年。 过了半晌,又发了句过来:他们感情不好,比我和你爸从前还不好。 依玫紧跟着发:啊?怎么回事啊? 裴芜发了个翻白眼的表情包来:怎么,刚过年就要吃第一口瓜? 依玫发了几个“嘿嘿嘿”,接着就等裴芜回消息。 两母女向来八卦共享,裴芜这回没有扫她的兴致:其实我也不算太清楚,我嫁给你爸爸的时候,你陈阿姨跟邵显扬早结婚了。你陈阿姨不愿意说这些,我也问不出多少来。 裴芜那边停了几秒,发过来:不过有一点,是你爸爸告诉我的,说邵显扬娶你陈阿姨,手段不光彩,她心里一直不舒服。听说陈安瑜之前结过婚,前夫好像不在人世了,就葬在多伦多。再多的,连你爸爸也不知道了。 依玫放下手机,目光沿着周谦行的侧脸线条走,又急急收回来,转过身去,面向车窗,窝成一团。 依玫一颗心在胸膛里头砰砰直跳,似是压都压不住。她脑子里蓦地浮现年会上周谦行看着台上的眼神,既狠又毒,像是恨不得把他眼中的人剥皮剔骨。 那时候,周谦行是在看着邵显扬吗?那个把他母亲抢走的人?可能吗? 依玫没忍住,还是把手机摸出来,往下翻,准备找程笙的微信。 消息列表太长,依玫一直往下翻,都没翻到程笙的头像。在她手指尖刚刚点到程笙时,车忽地停了。 “玫玫……” 依玫吓得一个手抖,手机从手里滑脱,直接滚到了副驾驶座椅前面,屏幕亮着,明晃晃朝上。 作者有话要说:是日三更完毕 第34章 外星人脑溢血 依玫被这样一吓, 当即慌里慌张地去捡手机,安全带还没有解开,被猛地一抻, 安全带勒得肋骨都疼,几乎要断了一样。 依玫呲牙咧嘴地扑上去捡手机, 可周谦行还是先一步摸到依玫掉在地上的手机,捡起来的时候却是先按了电源, 屏幕一黑, 依玫那颗心都定了。 周谦行笑着把手机塞回依玫怀里:“着什么急?跟蓝颜知己发微信, 不能叫我发现?” 手机已经回来,依玫只揉着肚子打哈哈:“没有,是我妈妈跟我发微信来说,我跟她说你带我去外头放烟花。她还笑我,说倒底还是栽在你身上。” 依玫说着,眯起眼睛来瞧周谦行:“你是觉得我跟别人偷偷发微信,特意停下来查我?” 周谦行不答,伸手指了指窗外:“今天十七, 你看外头的月亮。” 依玫顺着他的手指往外看,果真如他所说,夜间月亮圆而明亮,不似前几天, 灰蒙蒙一片。前两天周谦行跟她聊微信的时候还说起这个。 周谦行素来喜欢研究天文,算不上钟爱,也没加什么社团, 但只要是有什么奇特的天文现象,他总会去追和摄像,孤零零一个人也去。从前依玫追他的时候,没少恶补这些知识,后来腆着脸皮跟他去追流星看红月。 到了最后两人在一起了,依玫也倒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些东西,跟周谦行出去玩的时候,但凡她问,周谦行总会答,带她一个一个地认星座,许多时候就两个人约会,依玫坐在车前盖上,靠着周谦行,一面听他说,一面看着前头的浩瀚星辰。 每次依玫到最后都会靠着周谦行睡着,一醒来,已经在副驾驶上,身上盖着周谦行特地带出来的毛毯。 依玫看着那轮月亮,叹了口气,扭头看向周谦行,蓦地想起来两人还没在一起的时候,有一回依玫偷偷雇了车雇了人,追着周谦行的车去看星星,见到荒野平原,唯独他一个人靠在车门上,仰头看着头顶夜空星辰。 那时的依玫想法比如今更简单,只想要周谦行以后别那么孤零零地看星星。 一想到当初,难免跟眼下对比。两人亲近更甚以往,可是依玫心里藏着掖着太多东西,既想直接问周谦行,又怕周谦行说出她害怕的话来,更怕周谦行矫饰过往,睁着眼睛把她欺骗。 “我明天的飞机,啊不是。”依玫喉头泛酸,声音有些发哑,吞咽了一下,低头看了眼时间,“今天傍晚的飞机,飞珠海找我妈,少说也得快春节才回来。” 周谦行自然捉住她话中哽咽,伸手过来贴着她脸颊摩挲:“这就不舍得我了?” “不舍得。”她说着解了安全带,伸手将周谦行搂住:“我爸说资助我在北京另买套房住,其实在他名下挑也行,但我想要一间小一点的,我们俩住,好不好?” 周谦行被依玫抱着,手往后也把自己的安全带解开,车停在路边,他把依玫直接抱过来拢在怀里。 “怎么?这么着急跟我同居?春节回来是不是要结婚了?” 月夜光下,车内昏暗,衬得人五官更明晰。依玫压着心里沉沉的思绪,低头在周谦行唇上亲了一口,逗他:“你肯啊?” 周谦行手捏着依玫腰线,抬头将嘴唇贴着她的摩挲,“肯啊。你不舍得我,那我们就一直在一起好了。” 依玫一瞬怔愣,手臂收紧将脸埋进周谦肩窝,“好呀,等我春节回来我们就结婚,你好好收拾东西,等我回来娶你。” 玩笑话,也不知道有几分真。 周谦行抬手,手掌顺着依玫的头发往下走,话也顺着她的往下说:“那要不要我送你去机场?” 依玫当即摇摇头:“别,万一舍不得,先是送到机场,然后要你看着我过安检,后来还能要你送我到珠海机场。你老说我爱得寸进尺,别等着我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得寸进尺。” 周谦行笑:“嗯,最好送你到珠海,也别等回来了,直接在珠海注册也行。别等你爸爸回味过来,明白我是冲着你来北京的。” 依玫本想说不,听了最后那句话,耳根子蓦地一软,说:“真为了我来北京?” 周谦行揉揉她发顶,话锋转得生硬:“真不要我送你到珠海?” 依玫虽然不肯把话题轻轻松松跳过去,可也没有追着问下去,周谦行的履历她也清楚,别说是他从多大毕业之后得到了多少投行的offer,便是说在科恩投行,温哥华、纽约、香港都任他选择,他却偏偏到了远森,来了这方四九围城里头。 初时觉得温暖动人,心中生了疑虑,难免生出一根刺。 “那你送我到航站楼吧,再送我就舍不得了。” 周谦行笑,偏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好,我乖乖当望妻石。” …… 上回周谦行说总会回多伦多,依玫当时并没有想过真的如他所说,会这么早回来。 来机场接依玫的是陆盛。依玫带的行李少,连身上那套羽绒服都还是在珠海买的,落地多伦多时,恍惚回到当年十八,夜飞多伦多找周谦行。 陆盛轻轻松松把依玫的行李丢到后座上,连后备箱都没有开。依玫已经乖乖窝进驾驶室里头,将空调温度调高,扣好安全带之后就自己用手掌揉着自己的膝盖骨。 陆盛坐进驾驶室,说:“依玫啊,你倒不必真的过来一趟,既然在微信把前情后果都告诉我了,我大可在这儿直接查陈阿姨,你还过来一趟,多招摇。也不肯跟依叔叔说,真不知道那个周谦行哪里好?从没见你这么优柔寡断。” 依玫本来就烦,被陆盛一说,只瞪着眼睛瞧他:“行了,怎么越老话越多,我回来当然有我的道理。你想啊,程笙能说出陈安瑜的名字来,肯定就是咬死了我在陈安瑜那里查不出什么来。” 陆盛一嗤:“我都愿意舍身为你找程笙那小子了,你就不能安分点别到处乱蹦跶?” 依玫抱拳朝陆盛一拜:“你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可我不来一趟,我也不安心是不是?你就当我南墙不倒心不死吧。” 陆盛这下是真的无语,他也熟知依玫脾性,这下还能怎么样,只能认命由着她胡闹。 依玫静了一会儿,又问他:“陆盛,陈阿姨那儿,你后来还查出什么来?” 陆盛半晌沉默,说:“你不是怀疑周谦行是陈阿姨的儿子吗?不是,我后来顺着陈阿姨去祭扫的墓地,找到陈阿姨前夫的资料,周谦行出生之前,陈阿姨的前夫已经在疗养院住了好几年了,查了病历,失忆加上精神分裂。人在疗养院的时候,陈阿姨一次没来过,人去了之后,才年年来多伦多。” 最后这两句话说得奇怪,依玫忍不住问:“什么意思?圈子里有别的话?” 陆盛果真点点头:“老一辈说的,陈阿姨前夫也就普通人,她自己是财经记者出身,这才认识了邵叔叔,离了婚不出一个月就结了婚。邵家老一辈到死都没认她。再说了,陈阿姨的前夫也不姓周,真就一普通人,撑死了也就学历有些看头,跟周家真的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 依玫这倒没想到会是这样,沉默着想了半晌,说:“那程笙那小子怎么会把陈阿姨扯进来?就为了诈我?” 陆盛眉头动了动:“难说。周家嫡系家大业大,又是出自江浙的家族,跟个铁桶一样,外头要查里头的事情,可比从这多伦多街上随便拉个人,让他查你老依家的事情,要难得多。谁知道里头盘根错节的有什么秘辛?” 依玫努努嘴,靠在副驾驶座椅上叹了口气,“行吧,大不了我去见程笙一面,他还能绑了我不成。从他嘴里挖不出有用的东西,我也能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说着说着,依玫却是一脚往前踹,愤愤道:“不甘心啊,就算让我直接跟周谦行对质,也比去找程笙好,他算个什么东西,还指着我的鼻子骂过我。” 陆盛被她这样孩子气的给弄笑了,开着车来偏头看她一眼,问她:“那你打算从哪里开始查?” 依玫脑子里第一个浮现的其实是周谦行家的那堵墙。 依玫半晌没说话,手肘撑着车门,托着自己的半边脸颊,眼睛看着外头街景。 多伦多仍旧在大雪覆盖之中,不过几天未见,明明是新年伊始,街上却蓦地叫依玫感到冷清。人人缩着脖子在街上行走,风卷残枝枯叶,连雪都有些脏。 依玫合上眼,只觉得眼前那堵墙又浮现出来,上头的红丝线,照片旁边的马克笔痕迹,还有那堵墙正对着的,她的画像,绿旗袍,抱琵琶。 陆盛开车刚刚转过一个街角,依玫猛地睁开眼,给陆盛报了个地址。 陆盛下意识问:“那是什么地方?你已经约了程笙了?” 依玫摇摇头:“那是周谦行他家。” 第35章 玛格丽特 陆盛把车停下, 隔着车窗往外头那幢公寓楼望了一眼,扭头回来看着依玫,说:“真不要我等你?” 依玫摇摇头, 说:“不必,我跟我爸打过电话, 这些天远森的事情多着,周谦行忙前忙后的, 没有时间回来。” 陆盛听着, 虽然还是担心, 却也终归点点头,说:“行吧,你有什么事打电话找我。” 依玫点头,伸手搭在车门把手处,刚拉开,却没用力推车门,扭头回来深深看一眼陆盛,说:“虽然兄弟铁是铁, 终归还是要谢你一句。” 依玫嫌少说这样的话,陆盛等了等,她果真接着说:“明儿别忘了来接我,我跟那个项目请吃饭请得我血亏, 打车钱都付不起了。” 陆盛扑哧一声笑,就差把依玫直接踹下车。 依玫往后座上把行李一捞,把车门一甩, 看着陆盛开车扬长而去,转身往公寓楼里头走。 周谦行上次带她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把门锁密码记住了,等走的时候还留意看了一眼,确保无误。原本来的时候还想着,记住周谦行家里门锁密码,什么时候玩惊喜可以用上,却没想到她想要给周谦行的惊喜远远没有来,周谦行要给她的却提前到了。 不是。喜大概是没有,惊却是早已经做到。 依玫顺利进入公寓楼,乘电梯而上,停在周谦行家门前。 一道大门,门外尚且是未知,门后却是答案。不止有答案,还有那本童话书,还有那副油画。 依玫低头,拨开门锁盖子,一个一个按下屏幕上头的数字,门锁盖子合上,门锁滴哩哩发出一串响声。依玫伸手按在门把手上,往下一压,门往后退开。 内里还是依玫和周谦行离开时的模样,周谦行当时没准备短期回来,临走时把沙发和餐桌都蒙上了防尘用的白布,连带着书柜也是。 此时依玫一踏进来,恍若有种闯入许久无人居住的旧屋的感觉,一瞬心也有些慌乱。 门在身后关上,依玫把行李随手放在一边,抬脚却并不是直接往着书房走,而是不由自主地向着客厅那面书架。 此刻书架蒙着防尘布,看不见里头的书籍布局,可依玫记得,临走前她自己想要把那本童话书归到原处,是周谦行偏不让,应要把那本书放在书架正中央,仿佛受着供养一般,被其他书籍众星拱月一般捧着。 依玫下意识想要掀开那层防尘布,看看那本书是否还在原位。可当手指之间碰到那层布料的时候,却如同触电一般往回收了回来。 她这是来干什么的? 依玫似是从梦中醒来,这样问自己一句。 是来寻找跟周谦行的温馨回忆的?还是来找问题的答案的?来保护自己的家人和保护自己的? 依玫在书架前怔愣半晌,咬咬牙朝着书房那边走去。 输密码,开门。 这回的依玫没有任何迟疑。 密码并没有变动,还是从前的那个日期。 门锁打开,书房门被推开,先映入眼帘的,照旧是书桌背后的那副油画。依玫看着她自己,一身绿旗袍,一张长颈琵琶,笑得明媚,连她自己都要夸一句画中人单纯不谙世事。 依玫把目光收回来,把身后的书房门掩上,直直朝着那面墙走去。依玫站在两面厚重窗帘布前,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朝窗帘布伸出手去。 连指尖都带着颤抖,挣扎着勾住窗帘布的一角,往上攀附,将细软布料攥住握紧。 哗啦一声,依玫仿佛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在此刻用尽。 窗帘布拉开,那面依玫看了一半的墙彻底暴露出来。 红线,密密麻麻,整面墙的中心,那张照片依玫并不陌生,如今也不觉意外。 邵显扬。 邵显扬往外,邵秋,陈安瑜。 邵秋那条线模糊,似是被擦过,隐隐约约能看出连到依玫自己的照片上。依玫那张照片,是她十七岁,旁边的字体似是经了年月,上次依玫看出是写着她到多伦多读书的日期,如今细细看着辨认,上次确实没有认错。 周谦行对她的图谋,或者说周谦行那与她相关的图谋,早在她来多伦多与他相见相识之前,就已经开始。 倒底是她追的周谦行,还是周谦行钓的她,依玫如今是实打实的不敢确定。 依玫闭上眼,深深呼吸两回,勉强把思绪从那条线扯出来。 邵显扬连着陈安瑜那条线,相比别的来说要清晰许多,便是一打眼望去,第一眼也一定能被那条线吸引住。 陈安瑜那条线往外辐射,连着一男一女。男的依玫并不认得,只能看旁边写着的字,看见“疗养院”,也就明白了,那是陈安瑜已经过世的前夫。 依玫细细端详那照片上的男人,确实眉眼神态,五官骨相,没有一丁点儿和周谦行有相似之处。 依玫把视线挪到陈安瑜连着的那个女人上面。 仅仅是一张照片,没有过多的记号。可那女人身上,亦是一身旗袍,民国扮相的蓝灰,眉眼却是明媚张扬。依玫忍不住往后看,与那油画上的自己,笑容竟然有两分相似。 女人的照片旁,只有两行字。周谦行的笔迹,笔力催得字带筋骨,写着两个字“周婉”。名字下一行写着一行数字。依玫看着只觉眼熟,往年份上一算。 她记得,周谦行偶然间跟她说过,他的母亲不在人世很久了,母亲去世时,他尚且不到五岁。那个数字的年份,恰好符合。至于月与日,曾经依玫跟着周谦行去看星星时,就是那日子附近。 夏末秋初,天清气爽。 周婉。周谦行。 周婉照片的另一条线,远而深,连着的,也是中心的邵显扬。 依玫站在墙前,看着照片上头巧笑嫣然的周婉。 依玫身后,书房门锁发出轻快声响,门随乐声被推开。 依玫没有转身回来,只照旧背朝着门口。 书房隔音是很好,可外头门锁开的声音,她不是没有听见。听见了又能怎么样,躲吗?又能躲到哪里去?躲了之后,又能问谁才能问出一个真相来? 身后的人也没有言语,书房门始终没有响起门锁关闭的声音。 依玫满腹都是疑问,最想问的那个问题却不敢轻易说出口。 周谦行背靠书桌,面朝着依玫,目光没有落在那面墙上,只凝聚在依玫身上。 许久,他的声音在这四壁之间响起。 “玫玫,你要问什么,就问吧。” 依玫还是沉默着,半晌才说:“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四壁之中,又是寂静。 周谦行的声音沉沉响起:“不论是当年还是如今,我跟你在一起时对你的心都是真的。” 就这一句话,尾巴一个音刚刚落下,依玫恍惚觉得脸上似乎有水泽划过,湿湿热热一片,叫她更不敢扭头回去,只看着眼前升起的雾气。 依玫喉头压着哽咽滚动,问他:“周谦行,你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周谦行往前走,一直走到依玫身后,伸手想要把她垂在身侧的手握着,自己的手伸了出去却还是不敢,只把依玫的衣袖攥住。 “玫玫,原谅我。这件事我必须要做。” 依玫不说话,也不把手抽回来。 周谦行压着想要直接抱她入怀的念头,只死死攥紧依玫的衣袖不放。声音竟然带上些依玫从来没在他那儿听过的哀求:“我母亲那时候离开家,跟我约定了时间要回来,后来我再也没见过她。人间蒸发,连尸骨都没有。我被送回周家,周家早不认离家出走的周婉,却认了我。送我去周家的人,是邵夫人陈安瑜,她告诉周家人,是邵显扬。” 周谦行语句说出来带上生涩,似是从没对别人说过这些,只是他声线沉而平稳,若不是现在这样的幽幽四壁,依玫分辨不出其中的苦涩。 若是在以前,依玫早知道这些事情,此刻早就扑上去把周谦行抱住安慰。可依玫抬眼看着那张照片上十七岁的自己,看着旁边尚可辨认的日期,再怎么想回头,也没有力气转身。 依玫喘了口气,问:“我不在意邵家人的死活,你想做的事情,会伤害我的家人吗?” 周谦行的手放开依玫的衣袖,换作伸手将依玫从后抱住。他身形高大,一拢,只将依玫整个人都罩住。 “不会。”周谦行声音里头难得带了急切,又说了一遍“不会”,还急急补充“我当年要和你分开,就是为着今天能把依家和邵家摘开,对赌协议就是,如今远森和宁和之间没有了利益牵扯,不管邵家如何,依家都不会受害。” 依玫点点头。 周谦行忽地觉得手腕上一瞬湿润,是水滴啪嗒而下。接着依玫的手覆在上面,把他的手臂桎梏推开。 依玫转过身来,目光先是落在后头那副油画上,接着落进周谦行眼中。 周谦行心里蓦地变得空落落,从刚才攥住她衣袖开始,到双臂将她拥在怀里,都是这样一种感觉。从前心里眼里都是他,都只有他的依玫,他留不住了。 依玫抬头看着周谦行,嘴角动了动,将笑扬起来,说:“谢谢你,周谦行。我们到此为止吧。” 第36章 椰林飘香 车行白雪中, 依玫只扭头看着窗外,眼泪是没有再流了,一双眼红而肿, 跟个兔子一样,勿论外头的景色怎么变化, 眼神也只是呆愣,若不是还会眨眼睛, 只怕别人都当她是座雕像。 周谦行手扶着方向盘, 下颌线浮现又隐下去, 隐下去又浮现出来,却同样是一个字没说,只留下车内寂静,连暖气的声音都显得嘈杂。 长路终有尽头,周谦行的车停在依玫家门前。 车子彻底停稳的时候,依玫才回过神来,愣愣看着窗外景色,喃喃一句:“噢, 到了。” 说着,依玫动手解开安全带,手往车门把手上搭,用力拉, 却并没有拉开。周谦行锁了车门。 依玫一愣,也没回头来看周谦行,说:“周谦行, 我要走了。” “玫玫。” 依玫只觉衣袖跟着一动,微微偏头,看见周谦行的手指贴住她的手腕,没碰到她的皮肤,只又把衣袖紧紧攥住。跟个小孩子一样,刹那间叫两人身份对调。 就这么一个动作,已经足够依玫眼前涌起雾气来。 她伸手往后,将周谦行攥在她衣袖上的手指拨开。皮肤离开布料的一刻,周谦行说:“你落地到现在,都还没吃东西吧?冰箱里头有吃的,记得热一热,吃一点,不然会胃疼……” 车门锁啪嗒打开,依玫推开车门就逃下车,步子迈得急切,眼眶里头酝酿的泪水抖着落下。 周谦行跟着下车,却没等到依玫有半分回头的意思,只看见她冲进屋内,把门彻底摔上。 街区静静,唯有身后车身传来轻微发动机振动杂音。夜里灯光暖黄映着漫天白雪,周谦行站在阴暗处,眼睛只看着几步路外那盏门廊灯。 内里窗户黑黑,也不知道他的玫玫,会不会做饭给自己吃,现在是不是,又趴在沙发上咬着靠枕哭。 …… 依玫醒来的时候,还在沙发上,身上照旧是那件厚羽绒,从珠海穿到多伦多,屋内还没开暖气,冷得跟冰窖一样。 依玫吸了吸鼻子,从沙发上爬起来,裹着羽绒去把暖气开起来。在外头受了凉,刚回来的时候踢了鞋子又没穿拖鞋,凉气从脚底板钻上来,压得膝盖骨隐隐作痛,把她的步子都拖得缓慢。 暖气打开,还有好久才能把寒意驱散,依玫摸开了灯,只是客厅处亮起来,四面八方的幽暗烘托着中心的一点亮,衬得屋子里更冷。 依玫索性把所有灯全都打开,客厅、厨房、阳台、洗手间、楼上卧室,就连玄关处的也不放过,要让光塞满所有角落。 她趿着拖鞋,拖着两条腿往回走。 在飞机上就没怎么吃东西,落地之后直接赶去周谦行家里,水米未进,现在肚子隐隐作痛,像是被人用手揪着一样。 可胃里的空落落比不上心里的空落落,周围亮堂如若白昼,可是还是觉得少,觉得没有人气。依玫捂着肚子在客厅茶几边柜翻弄好久,也没有找到遥控器,直接走过去把电视开了,准备临时下了个遥控软件来操作。 软件还没下,电视屏幕亮起来的时候,依玫的注意力已经被上头的画面吸引。 是多伦多当地的一个财经新闻,内容却是与国内相关——邵氏宁和大批量购买药品专利,连国外财经媒体都惊动,就跟个喜得巨款的暴发户一样,也不知是为了专利,还是为了造势。 依玫看了眼旁边的时间,这邵家刚刚拿回宁和也不过一周多,连捂都还没有捂热,也不知道钱哪里来的。 看样子是个专题报道,依玫把音量调大,随手把手机丢在沙发上,只裹着羽绒捂着肚子去厨房弄点东西果腹,先把这阵胃痛给熬过去。 电视机里头传出来的女声清脆,勉勉强强把屋里的清冷驱赶几分,暖气酝酿,依玫还是冷得手脚发凉,连打开冰箱的时候都往后倒退着打了个喷嚏。 依玫抽抽鼻子,看见冰箱里头放着两三个盒子,一看就是华人餐厅打包外带的半成品,老几样四不像的美式中国菜,可每道都是依玫的口味,没回去外头吃都会点。那包装盒子上的几个餐厅标识依玫也熟悉,是她常点的几家。 冰箱门开着,依玫半晌没伸手,只盯着那几个盒子愣神。 胃里疼痛又加剧,依玫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把盒子摞着从冰箱里头抱出来,拆了包装换了瓷碟,分批放进烤箱微波炉里头加热做熟。 饭菜的香味渐渐充盈厨房,混进暖气,融进人声里头。 视觉、嗅觉、听觉连同触觉都被填满,可胃部传来的疼痛清晰得不行,屋子里的暖也钻不进皮肉里头,浑身上下都还是冰凉。 饭菜好了,依玫胡乱塞了几口,便是胃再疼也吃不下了。依玫正看着中岛流理台上的菜发呆,客厅放着的手机忽地响了。 依玫丢下筷子走过去。起初还以为是周谦行,一看来电,却是母亲裴芜。 依玫接起电话,只发出一个“喂”字。那边裴芜就默声许久,开口就是问她:“跟周谦行分手了?” 还真是知女莫若母。 依玫整个人更丧,回裴芜:“嗯,分了。我过两天就回珠海,您别担心了。” 裴芜半晌没说话,话再出口,也没问依玫来龙去脉,只叮嘱她:“好好吃饭,别等胃病又犯了。药带着吗?” 依玫这才想起,她的胃药在行李里头,而行李被落在了周谦行的车里头,她方才慌忙逃出来,根本没把行李从车后座带上。 “这边应该有药。”依玫说着,捏着手机往玄关处走,把药柜拉开,面上就是一盒她常吃的胃药,连包装都没开。不止,电热水袋还有一个,原本不是放在这里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挪过来,连同充电线一块,塞在药柜里头,把别的东西都往后挤了。 眼泪一霎那就掉下来了,连认了好久的哭声都没忍住,哽咽着冲出口。依玫抱着手机一屁股坐在地上,把身上的羽绒服裹得更紧,哭得连话都说不全。 “妈妈……我好想周谦行啊……” 一听见电话这头女儿嚎啕大哭,电话那头的裴芜也慌了神,忙哄:“玫玫不哭啊,你在家里对不对,去睡觉,睡醒了妈妈就到了……” 依玫哭得收不住,可听见裴芜说要过来,一边打着哭嗝一边抱着手机对那边劝:“不……不用……不用了……我……我没事,您别……别过来了。” 裴芜只以为依玫飞多伦多是为了找周谦行,实则并不知道依玫来多伦多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要是裴芜一来,依玫只怕自己会忍不住,把事情一五一十全都告诉她。裴芜虽然活得洒脱,可大事上绝对不含糊,凭着跟陈安瑜的交情,也不会任由周谦行对邵家动手。 裴芜听了这话却不大乐意,以为是依玫逞强,说:“玫玫,在一个人身上栽倒一次就够了,你非要南墙不倒不回头,疼的还是自己呀!” 依玫还坐在地上,抽抽嗒嗒,应着那边的裴芜:“我明白了。您别担心了,我缓缓就回珠海找您了。” 依玫性子倔强,裴芜也不打算强求她什么,只又安慰了两句,说自己在珠海等她回来。 依玫打完电话,一看手机屏幕,已经是凌晨两点。 夜深深,却叫人睡不着,胃里隐隐作痛,屋子里要暖不暖的,浑身都不自在。刚刚全都打开调到最亮的灯光,此刻又觉得晃眼睛。 依玫扒着玄关柜子站起来,把灯光关了大半,只剩下客厅一盏昏黄小灯。她拉开柜子摸出胃药来,摆出两片含在嘴里,又翻出拖鞋来穿上,挪到厨房倒杯水来,把药片送下去。 桌上是残羹冷炙,叫人更没有半分食欲,依玫连灌了两杯温水,裹着羽绒服准备上楼直接洗洗睡下。 明天再说,一切明天再说。 依玫这样在心里重复着,走了两步,又把身上羽绒服扯开,丢在沙发上,手掌顺着手臂摩挲两回,拖着步子往楼梯走。 外头还下着雪,依玫上楼前没忍住,往外头雪景看了一眼。 只那一眼,叫她怔愣住。 白茫茫一片,路灯光亮能触及之处是暖黄一片,可那昏暗之中,还停着一辆车,依玫怎么会不认得,是周谦行的。 他怎么还在这儿呆着没走? 依玫两三步往窗前跑去,路过茶几时险些被旁边的小圆凳绊倒,等她趴到窗边,这才将外头的景象看清楚。 车停在门外,男人站在车头处,双手抄在衣兜里,身上那件大衣明明是黑灰色,肩头却是白白两片。他抽出手来,拍拍肩上的雪,转身往驾驶室那边走。 “周谦行……” 依玫下意识喊了一声。 外头的人当然听不见,人已经走到驾驶室车门外头,似是已经用力拉开车门,准备坐进去。 依玫撑着窗框起身,连羽绒服也来不及拿,直接踩着拖鞋往门口跑。 大门拉开的一瞬,冷风倒灌进来,雪似是忽然下大了,跟门内的温暖撕扯,依玫从内挣脱出来,一头撞进冷冬里头。 “周谦行!” 男人准备拉车门的动作停住,透过车窗玻璃看见依玫跑出门,当即从驾驶室里头出来,车门也没有甩上,大步朝依玫跑过去。 小姑娘跟只冷雨中扑飞的小鸟一样,没了平衡还往前冲,直到一头撞进周谦行的怀里。 明明周谦行身上更冷,可依玫却抱住了不肯撒手,大衣衣襟被男人自己拉开,用身上唯一一件厚实衣服,将自己怀里的女孩包裹保护住。 “怎么连外套都不穿?”周谦行下意识责怪她,却被她毫不掩饰压抑的哭声淹没。 此时的依玫才是真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周谦行半蹲在地上,尽力把她往自己怀中收,一手顺着她头发摸,发出轻轻的嘘声,她哭,涕泪往他身上蹭,他恼不得气不得,只跟着疼,只顺着哄。 头顶雪似是愈下愈烈,叫两人都白头。 依玫的哭声渐渐收敛,开口第一句话却叫周谦行笑出来。 “你别以为学我等你,就能一笔勾销了。” 第37章 都柏林 依玫洗了个热水澡, 吸着鼻子躺到床上,把被子掖好准备再抠抠手机的时候,周谦行刚好端着碗温粥进来。 男人身上那件黑灰大衣已经脱掉, 只穿着线衫衬衣休闲裤,往依玫床边一坐, 一手托着碗,一手捏着骨瓷勺子, 舀起一勺粥, 吹了吹, 自己用嘴唇碰了碰试试温度,这才送到依玫嘴边。 依玫垂眼看那瓷勺里头的粥米,张口由周谦行把那勺粥喂进她口中。 粥米熬的软烂,温度正好合适,咽下肚去,整个人都暖暖的,从躯干一直能蔓延到四肢。 周谦行问:“胃还疼吗?” 吃了药已经过了许久,虽然还是不舒服, 但却并不算疼。只是被周谦行一问,叫依玫忍不住娇气,努努嘴答他:“疼。” 周谦行眉心动了动,又喂了一勺热粥过来, 说:“热水袋在加热了,等会儿吃完了粥我给你拿上来。” 依玫吞了口中的热粥,咂咂嘴问他:“冰箱里头的菜, 你什么时候定的?我来之前?” 周谦行捏着的瓷勺在碗里停顿住。 依玫蹙眉:“不许再骗我。” 周谦行笑了笑,瓷勺复而动起来,把热粥送到依玫嘴边。周谦行说:“你落地的时候。你知道了那些事情,十有八九会不高兴,肯定要回来。就这样胃病都犯了,什么吃的都没有还怎么好?” 半碗热粥下肚,周谦行没再继续喂依玫吃粥,把剩下半碗放在床边的床头柜上,双手十指交叠,放在膝头。 “玫玫,我不会再瞒你任何事。” 依玫耳根子向来软,一听周谦行声音沉沉把这话说出来,眼眶又有些酸,喉头滚动着把情绪压了压,揪着被角问他:“那面墙,是故意让我看见的?” 周谦行没有点头:“门锁密码一概没有变过,本来想藏,后来想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依玫咬牙,单手撑着床往前支起自己,一手捏住周谦行的下巴,“你就这么吃定了我离不开你?吃定了我非你不可?” 周谦行笑得莫名发苦,伸手将依玫捏在自己下巴处的手攥住,拉过来握紧了,收在手心里头,叫她抽不开去。 她听见他叹了口气,垂眼没看她,说:“不是吃定了你离不开我,是害怕你离开我。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真那么喜欢我,是不是可以真的不离开我。” 周谦行抬起头来,伸手贴着依玫脸颊处摩挲,指腹在她下颌骨处流连:“从那天到现在,我没一刻是好过的,恨不得换我天天粘着你,最好能造个房子把你装起来叫你走不了好了。” 依玫忍不住笑起来。从前是沈灿灿劝她造金屋藏住周谦行,却没想到周谦行想把这主宾两者换过来。 依玫心里头其实早就不气了。她心眼儿小,睚眦必报,锱铢必较,可也是托了这小心眼儿,从看见周谦两肩白雪一如她当年等他那样,这颗心就彻底软了。 依玫努嘴:“我没觉得你多害怕我走,我看你就是恃宠而骄,我在你家多难过也没见你来抱抱我哄哄我,求我不要分手不要走……” 依玫话没说完,周谦行已经伏身把她纳进怀里抱住。 “不要分手。不要走。” 人声喑哑,从胸膛深处发出来,催得人眼眶热,心尖软。 依玫指尖颤动,带着手臂抬起来,将周谦行抱住。 “别骗我了,好坏都行,要是你真的喜欢我,以后真的别瞒我这些事情了。你说你这些天不好过,你知不知道我多难过?要是你真的冲着依家去的怎么办?要是你要伤害我爸爸妈妈怎么办?我每天都睡不好觉,每天都在猜你有什么苦衷……” 依玫越说越委屈,好容易压下去酸与涩又涌上来。 周谦行抱着她轻轻拍她的背,察觉肩头衣衫被泪浸湿,又从旁边抽了几张面巾纸来给她擦眼泪,一边擦一边哄:“别哭了,再哭明天眼睛肿了见不了人,你又该不高兴了。” 依玫被他一说,恨不得用脚踢他,“都怪你!” 她一脚踢出去,被周谦行连着被子握住。 男人顺势往床上半躺,把依玫连人带被子抱进怀里,拍着背搂着哄她:“不哭了,你问,问什么我答什么,绝不瞒你。” 依玫抽抽鼻子,把用过的面巾纸丢到床头柜上,伸手回来把周谦行的腰抱住,侧身枕在他胸前。 半晌人都没说话,只床头柜上台灯昏暗,映衬着带着鼻音的缓缓呼吸。 “你当年,是存了心思先追我的?” 依玫心里千万个问题,百转千回,却是先问了这个。 周谦行把下巴抵在依玫头顶,轻轻嗯了一声:“是,知道了依家的女儿要来多伦多。你那时候还跟沈敬文在一起。我想先动手来着,被你抢先了。” 依玫抱住周谦行的手臂,隔着衣衫就是一口往下咬,恨恨道:“便宜你了,大混蛋。” 依玫一口咬得狠,周谦行倒吸一口冷气,可双臂却收得更紧。依玫出了这口气,深深呼吸两回,也慢慢平静下来,抬头看着周谦行下颌线,问她:“从依家入手,要比从邵家入手,要容易许多,是吗?” 周谦行也低头来看她,半晌没应声,许久,才轻轻点了点头。他抬手在依玫发顶摸了摸,说:“玫玫,任何一个处在依家如今的地位上的,底下都禁不起深究。” 依玫垂下眼去,脑袋上下一点,叹了口气说:“我明白,所以我也怕,要是你……” “我不会。”周谦行先一步应答,像是立誓一般做保证,“我不会动依家。” 不只是怕依玫为难。周谦行如何不懂得,要是让依玫选,他周谦行和依家人相比,孰轻孰重,该舍弃谁保全谁,周谦行不敢赌,正是因为不敢赌,所以才怕,所以才试探,试探之后又百般挽留,生怕自己这边的砝码不够。 依玫贴着周谦行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声,手亦把他抱得更紧:“谢谢。” 周谦行没说话,低头在依玫头顶亲了亲。 半晌,依玫喃喃说:“周谦行你倒底有多大的本事,能这么眼手通天,依家的事情你知道就罢了,我爸爸这些年看重你。邵家的,还有我妈妈那边的,还是沈敬文和程笙的,你是特.务吗?” 周谦行低头贴近依玫耳边,轻声说:“你没发现,书房那面墙旁边还有个柜子?” 依玫不解:“嗯?什么意思?” 周谦行笑了笑,亲亲她耳廓:“那里头按首字母排序,有你离开我这些年谈的所有男朋友的资料。你们要不分手,我也能让你们分手。信不信?怕不怕?” 依玫抬起头来,瞪大眼睛将周谦行审视一转,又把狐疑地眯起眼睛来,说:“周谦行你诈我的。” 周谦行把肩膀耸耸,“爱信不信。” 依玫恨极,又拿他没办法,一头往他胸膛撞,又是下了几回狠口。 周谦行好容易制住她,叫她安安分分被锁在他怀里,被他一下一下地顺毛。 “不是我眼手通天。”周谦行说着,轻轻在依玫背上拍了拍,“是周家势力大,嫡系旁支,盘根错节的,不止在美加,国内也有。查依家和邵家的事情,容易说不上容易,但查到我要用的这一层,已经足够。” 依玫缓着呼吸,蓦地想起曾经沈灿灿和韩思源说的话,若不是如今周谦行把她暖暖抱在怀里,只怕她都要倒吸一口凉气。 周谦行声音往下沉,放得更轻缓,似是要娓娓将旧事道来。 “周家如今最年长的一辈,只剩下一位周老太太。周老太太有三儿一女,唯一的女儿,是我母亲,叫周婉。” 依玫听着周谦行说话,从他怀里起来,跟他一起躺在床上,枕着一个枕头,额头靠着额头,被子底下,依玫先一步将周谦行的手攥住,又被他握在掌心收紧。 “我母亲跟邵显扬的事情,真真假假我也不能知道多少,都是邵家夫人陈安瑜跟周家人说的,不过是富家女以为遇到了真爱,稀里糊涂跟家里脱离关系出走,半路碰上陈安瑜,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个中途替代。老掉牙的事情,我后来知道的时候都没想过是真的。” 依玫问他:“陈阿姨她……” 周谦行猜出依玫心中所想,说:“与她其实不相干,她前夫疯了死了,也是邵显扬的杰作。如果不是陈安瑜,大概我也回不了周家,还得谢她。” 依玫听着松了一口气,又问:“邵显扬,不知道你母亲是周家人吗?” 周谦行摇摇头,“不知道,天底下姓周的多得是,我母亲当年应该没说自己的出身,不然,邵显扬不会那么胆大包天。” 后四个字周谦行压不住咬牙切齿,依玫听出不对劲,一想,连眼睛都吓得瞪大:“是邵显扬?” 那个跟着周婉姓名的日期,周谦行那时尚不满五岁。 周谦行说:“这是我记得的事情。我母亲把我托付给邻居,说要去见我的生父,从此再也没回来。倒是陈安瑜,派人辗转把我送去温哥华,交给周家人。” 依玫伸手把周谦行抱住,将头埋在周谦行肩窝。 唯有呼吸声此起彼伏,周谦行的手在依玫背后轻轻拍动,她忽然低声说:“周谦行,都过去了。都会过去的。” 依玫背后轻拍的手一顿,抽回去将她脸颊捧起来,让她看着他的眼睛。灯光昏昏沉沉,从依玫背后打过来,映照周谦行眼中的光亮。 “玫玫,别走了。陪我,永远陪着我。” 第38章 调酒师 “……邵氏宁和与十数家药品研究机构的这场拉锯战愈演愈烈……” 依玫把手机连上车内屏幕, 正刷着国内的新闻视频,忽地屏幕上视频画面停止,是电话打进来了。周谦行手握方向盘驱车前行, 视频声音停下的时候下意识扫了一眼屏幕,正好看见上头“漂亮妈妈”四个字。 依玫直接按了功放, 声音霎时变乖,隐约还带上几分矫饰讨好。 “妈妈, 您那儿天亮了吗就给我打电话?” 那边裴芜的声音就显得不那么客气了:“跟周谦行和好了?我看你这几天ins很精彩嘛, 你那铁头不疼了?” 旁边周谦行没忍住, 从胸腔里头发出一声笑,被依玫一瞪,只抬手摸摸鼻子把尴尬掩饰。 裴芜该是听见了,说:“依玫,你把手机给周谦行,我有话跟他说。” 周谦行直接开口:“伯母……” 依玫吓得吱哇乱叫,本想直接去捂周谦行的嘴,可他又正在开车, 一瞬间彻底慌了,直接把屏幕上裴芜的电话给挂断了。 周谦行瞧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反倒调侃:“怎么?要金屋藏我?” 依玫恨恨瞪他一眼,忙摸起手机来给裴芜发微信回消息, 敲了一会儿屏幕,把那边的裴芜草草安抚,这才来理会周谦行:“你捣什么乱, 我妈妈现在指不定怎么生你的气呢,要是她给我爸爸告状,你就完蛋了,等‘死刑’吧。” 面前是城市远郊公路,别说是车,整条路望到尽头,两边覆雪平原,连只飞鸟都看不见。周谦行单手撑在车门上,指节托着下颌骨偏头来瞧依玫,“这么狠心?你不帮我争取争取个‘死缓’?” 依玫瞧他,推他看前头的路:“好好改造,我给你争取个‘无期’。” 周谦行笑,坐正来一手搭回档把上,说:“‘无期’好,求之不得。” 依玫白他一样,把手机又连回去,刚才的新闻已经过去了,剩下不痛不痒的民生热点,依玫不感兴趣,索性关了,只偏头看外头风景。 周谦行见她半晌没说话,先把话头挑起来,“邵显扬太想把宁和收回来了,之前的对赌协议风险大,逼得他兵行险着,这几年推出的新药,不论疗效大小,九成都是模仿药,专利诉讼这些事情,早晚都要掀起来。” 依玫的注意力当即从窗外被拉回来,定定落在周谦行身上。 依玫说:“可这几年宁和毕竟是依家的产业。你当初是劝我爸把权还是放在邵显扬手上吗?” 周谦行点了点头,“远森股价难免受到影响,少不了一阵子波动,但实打实查下来,两边是分得很清楚的,远森只是大股东,不会被追责。要是你爸爸愿意,还能往烈火上头浇一杯油。” 依玫这下笑了起来,轻轻嗤笑一声:“我爸那人,就一纸糊的老虎,北京爷做派,好面子,不会对邵家下狠手。也不是他心软讲情义,是怕外头人说他冷血。你要是有锤子能要邵家的命,不能指望我爸来给你当打手,不中用的。” 前头的路渐渐平整,两侧平原上的树木也渐渐增多。周谦行闲闲将方向盘一打,从一个路口往里拐进去。 依玫看着景色变化,捡起刚才的话题来,“可是我有一点担心的,你也知道国内对专利这些把控不严,邵家是烂船还有三千钉,别说凭着那些关系手段直接把这件事情绕过去,就是把审判周期延长,花两个钱儿把热度往下一降,以后都掀不起什么浪花来。” 心头压着的疑虑一旦说出口,依玫忍不住侧身面向周谦行,手攥着安全带,曲腿缩在副驾驶座椅上,对着周谦行满脸忧愁:“你计划这么久了,肯定想到这一步的吧?要锤邵家肯定不止这一个锤,撑死了是个商业犯罪,怎么往下查?” 周谦行还没说话,只是车速减缓,依玫偏头一看,前头是一道黑漆电动铁门,周谦行的车在铁门前稍稍停顿,等着铁门大开,再加速往里走。 尚未见到房屋,只是两边花圃明显修建得细致,该是已经到了周家老宅近处。 周谦行单手握着方向盘,伸手来摸着依玫的脸捏了一把,说:“难得你这么真心实意地担心我。之前我还跟宋楚廉说,你就是流一滴眼泪都得称起来要换钱的。” 依玫握着他的手就是往上咬了一口:“不识好歹。还敢说我的坏话。” 那一口咬得轻,周谦行还继续捏了捏依玫的脸颊,这才抽回去将档把拨动,说:“你放心,放锤子的人我安排好了,你爸爸那边我也有办法留着好记录,不会叫你为他跟我的翁婿问题为难。” 车子绕过环岛花圃,停在正门前。门侍迎上来,是认出了周谦行,躬身替他拉开车门,叫他一声:“小周先生。” 周谦行与依玫下车,把手中钥匙交给门侍,问了句:“老太太今天在家吗?” 门侍笑着点头:“知道小周先生来,在书房等您。周先生也来了。” 周谦行听了,牵起依玫的手往里头走去,依玫临进门前回头看了门侍一眼,问周谦行:“你从小在这儿长大吗?” 周谦行嗯了一声,“在这儿住。”正门在身后关上,周谦行牵着依玫的手走上楼梯,往二楼去。 “刚才门侍说的周先生是我母亲的二哥周致江,如今是他管着周家的家业,偶尔会来一趟,平日只有外婆在这里住。” 依玫听出其中称谓的差异,低声问他:“你跟几位周先生都不亲,只跟周老太太亲,是吗?” 周谦行说:“也并不是,接纳我进周家,好歹也需要周先生点头,但我查邵显扬的底细,只有外婆支持和安排。” 依玫一知半解,周谦行又说:“周家刻板,周老先生去世后,外婆才有话语权,我母亲性格不好,跟兄长们都不亲近,海外华人圈子更封闭,未婚生子是大忌,名义上,我是挂在了一个旁系远亲名下。” 依玫听着心里就不舒服,拉着周谦行的手把他掌心揉了揉安慰。 周谦行低头一笑,也将她的手反握紧,“没事。” 二楼书房门关着,两人走到近前正准备敲门时,门却被从内里打开了。从里出来的是个男人,黑发间虽然已经有些银丝,人看起来却不显老态,叫人不敢轻易判断年纪。 一出一进,撞了个正当照面。周谦行对那男人颔首,喊了声:“二叔。” 依玫了然,这男人就是刚才门侍说的那位周先生。 周致江目光倒先落在依玫身上,只一转,也猜出依玫是谁,“这位是依小姐?” 依玫跟他尚算无亲无故,只点点头,依着长幼,礼貌说一声:“周先生。” 周致江笑起来有几分长辈慈祥,臂弯还挂着外套,整个人看起来随和:“前些年因公事去北京,还跟你父亲见过面,依先生这几年还好吧?” 依玫笑笑:“好着呢,能跑能跳,这几年又准备跟邵家那位离婚再娶了。” 冷不丁提起邵家,周致江听了脸色却没有变,笑了笑看向周谦行:“依小姐有趣,你小子有福气。”说着抬手指了指房门内,“老太太今天心情不好,你多陪着说会儿话,我先走了。” 周谦行没应声,只点了头以示知道。周致江又是深深看了依玫一眼,这才绕过两人,往楼下走去。 周致江还没走远,周谦行先是抬手往依玫脸颊一捏,“嘴巴这么厉害?” 依玫拍拍他的手背:“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可我忍不住。我不像你,有本事真刀真枪地叫别人吃苦头,可以放着嘴皮子不用。我就剩这张嘴皮子,半点亏不能吃。” 周谦行将她手握紧:“没有不喜欢,你来维护我,我怎么会不喜欢。” 依玫没想到他这样说,自然笑得得意,回头朝楼下看一眼见没人,踮起脚尖在周谦行脸上亲了一口。 周谦行垂眼看她,下巴往上一抬一放:“重亲。” 依玫只笑,抬脚用脚背轻轻在他小腿上一碰:“得寸进尺。” 她不来,架不住周谦行不去。眼看着人弯腰过来,嘴唇就要贴上来,里头传来老人的声音:“是谦行来了吗?” 依玫缩着肩膀笑起来,周谦行倒没管,拇指抵着她下颌骨不准她跑。可依玫却先往里头应了一声,还是用她学来的四不像苏州话:“哎,是谦行来咯!” 里头先是半晌没声音,接着便是老人家爽冽笑声。周谦行一掐依玫的腰,带着她往里走。 进了书房之后却是依玫先不好意思了,躲在周谦行身后没往前走。 周家老太太鬓发早花白,鼻梁架着副金丝边框的老花镜,从镜框上头抬眼来看进来的两人。 周谦行先喊人:“外婆。” 依玫自然跟着,却是恭恭敬敬喊了声:“周老夫人。” 老太太将薄薄嘴唇撅成一个圆形,“噢,还没到能喊外婆的时候,谦行还得努力呢。” 周谦行往后一看,依玫脸颊红红,竟然羞得低下头去。 老太太指了指对面的两张扶手椅,说:“坐吧,陪我说说话。” 依玫屁股刚碰椅面,老太太就问:“是叫玫玫,是吗?谦行跟我说过,他喜欢的女孩子叫玫玫。” 依玫得意瞧瞧周谦行,脆生生应了老太太的话,“是。” 老太太点点头:“定了什么时候回去吗?刚刚老二来,说今年要出差,不回来过年,老大常年不见人影,老三不说了,真是的,只有谦行陪我这个老太婆吃年夜饭。” 这话说得已经是明白,依玫只笑着回答:“好,那我跟家里父母亲说说,能留就留下一块儿陪您。” 老太太也笑,抬手把鼻梁上架着的老花镜取下来,一面叠一面说:“谦行啊,老二的意思是,要你尽快回来接手家里的事情,老三那边虎视眈眈的,两个人咬来咬去。” 依玫听着这话,越发觉得周家也不算什么好地方,看着周谦行的眼神也更添了几分委屈。 周谦行不置可否,只说:“总得等我手上的事情尘埃落定。还早。” 周老太太似是立场中正得不行,没有半点偏颇,听了这话只是点头,说:“由得你去吧,只是……” 周老太太话没说完,周谦行的手机倒是先响了。 第39章 教父 周谦行一看手机屏幕, 抬眼跟依玫对视一眼,说:“是依董事长。” 依玫下意识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国内是深夜, 这个时候打电话给周谦行,只怕是公事紧急, 连几个小时之后等天亮都来不及。 周老太太更早想到这一层,只点点头说:“你先去接电话吧。” 周谦行颔首说了声抱歉, 接起电话往外头走去。 书房里头只剩下周老太太和依玫两个人, 面对面坐着, 中间隔着一张小圆桌,上头放着周老太太的一副老花眼镜,垫着一本童话书。依玫看见上头的图画,鼻子长长的木头玩偶——匹诺曹。 “这本来是谦行的童话书。”周老太太瞧见依玫在看书的封面,直接把书拿起来递给依玫。 依玫翻了几页,笑说:“他不像是爱看这些的。小时候应该不爱看吧,这书看起来没怎么翻过。” 彩印硬页的边角都发黄,可却没有翻阅褪色的痕迹, 依玫曾经在幼儿园攒志愿服务时长,孩子们的童话书是翻了又翻的,每一页的边角都发白。 周老太太也笑了:“是啊,我买给他的, 他都没看过,只放着。” 依玫把手中的童话书合上,看着上头的长鼻子匹诺曹, 喃喃:“这本他该看,长鼻子周谦行。” 周老太太没说话,依玫把书放回小圆桌上,书面朝着周老太太,推回她面前。依玫说:“老夫人您放心,我知道周谦行是喜欢我的,他不会伤害我和我的家人,我也不会阻挠他做他要做的事情。” 依玫双手放回自己身前,笑得倒是乖巧,直白将周老太太所想回答。 周老太太没再看那本童话书,倒是往外头白雪茫茫看了好一会儿,才扭头回来面向依玫:“四年多前,邵家本就要倒了,我手上的证据不多,已经足够狙击邵家。依家是个变数,不知道何时会伸手救一把。把依家一起拉下水是最容易的,他选了你。” 猜也是能猜得出来的事情,那时依玫问周谦行,是不是从依家入手更简单,他答非所问,也已经能叫依玫知道,只要他想,把依家弄个不死半残,也不是不可能。 依玫只听着,许久没有回应周老太太的话,半晌后只笑起来,说:“那他还真是挺喜欢我的,谢您告诉我这些,我放心了。” 正说着,周谦行从外头走进来,见依玫对着周老太太笑,下意识问:“在聊什么?这么好笑?” 依玫指着那本童话书,笑说:“老夫人诓我说你小时候看这样的童话书,我可没被骗着。” 周谦行看了一眼封面上的匹诺曹,没说什么,手在依玫椅背上一搭,坐在依玫旁边的扶手椅上。 依玫先开口问:“我爸爸说什么了?怎么这么着急找你?” 周谦行说:“来的路上你不是说,依董事长肯定会怕别人说他心狠无情,不肯对邵家落井下石吗?” 依玫笑:“我猜对了?” …… 半对不错。 依玫猜中了依洪乔倒底要面子,如今因为依琛不能跟邵云媚离婚,自然不能让人对邵家再伸黑手。可依玫没猜中的是,依洪乔不但不愿意追究邵家的责任,而且还问周谦行,邵家这个局要解,得怎么办? 周谦行回答得中肯,把邵家如今的局势条条款款方方面面给依洪乔分析,依洪乔本就信任他看重他,这样听他在电话里头说了一轮,心里那点想伸手捞一把邵家的念头也消得差不多了。 挂电话前,依洪乔还问了下依玫的近况,周谦行一听倒是有些压不住忐忑,只说跟依玫在温哥华度假。裴芜倒底还估计依玫的面子,没跟依洪乔告状。依洪乔听说周谦行把依玫带去温哥华玩,反倒还笑了起来,直说让周谦行看着点儿依玫,别让她玩得疯了,连回来过年都忘了。 挂了电话,依洪乔坐在书房办公桌前,倒底没忍住叹了口气,撑着办公桌桌面起来,喃喃自语:“邵显扬啊邵显扬,多行不义,帮不了你了。” 依洪乔背着手往书房门口走,刚刚打开书房门,手还悬在开关上准备关灯,邵云媚突然托着个托盘上来,正撞了个照面,依洪乔都被吓了一跳。 托盘上的东西丁零当啷响,停下来的时候依洪乔直皱眉头,忍不住开口:“怎么回事?没头苍蝇一样,你整天里……” 邵云媚那表情也不好看,分明是有事来求他,被这样一弄,话是不好开口了,又是尴尬又是委屈,一声都不敢吭。 依洪乔看着邵云媚那副样子,肚子里头蹿地腾起来的爷脾气却消了大半下去。邵家这是高楼大厦将倾倒,邵云媚心里估计要比邵家人更难受,做又做不了什么,原本指着邵家再中兴起来,能直起腰板,如今又要弯下去,只怕是比从前的日子还难受。 依洪乔沉默着没把后面的几句嘟囔说出口,换了个话尾巴,接下去:“你整日里这家应酬那家走动的,这些事情就不用自己去做了,送茶送点心的,管家来,我还不老,自己还走不动下去吃了?” 听着这话,邵云媚却是有些久不听软话,难免有些受宠若惊的神情流露。邵云媚笑了笑,把托盘上倒了的杯碟整理,说:“我……我平日里也没什么事情做,这些天也闲得发慌,只是久不做这些,做不好了。” 依洪乔抬脚正要往楼下走,听见邵云媚这句话,脚却悬着没动,斜眼把邵云媚一睨,心里转了两转她那句“闲得发慌”。 邵云媚怎么可能闲得发慌?平日里见这个太太,陪那个夫人得,一整天见不着人的时候也有。依洪乔本来恼她也是恼她这一点,婆娘家家长里短地,恨不得用着自己的关系网把依洪乔给围起来,生怕他能透一丁点儿气。 这样的邵云媚,这几天闲得发慌?依洪乔回想了片刻,还真是。 邵家倒台,即便圈里那些名媛贵妇还愿意见邵云媚,只怕邵云媚也没这个脸去陪了。 依洪乔轻轻哼了一声,背着手走下楼梯,“正好,你歇歇。见那些人有个什么用?真当自己交际花?也不嫌累得慌。” 邵云媚托着托盘陪在依洪乔身后往楼下走,“哪里是我想陪?你瞧瞧,哪个是不用拉拢联络的?只是现如今,我身份尴尬,有些人,我就是想去见一面,人家只把我挡在门外。” 楼梯还有好几台阶没走完,依洪乔只停在正当中,回头瞪着邵云媚,声音当即利了起来:“你还想见谁?” 邵云媚没说话了,双手托着木托盘,上头打翻了的茶水还滚着转,在她手上都沾了点。 依洪乔冷笑一声:“你是想要去救邵家。”他说着,目光往下落下在那杯碰到了的茶水上头,抬手往半空中一点,“你是还想来求我去救邵家。” 面子已经被直接撕了个稀碎,邵云媚往楼下一看,阮姨已经进房里睡了,依琛今天没有回来,家里没有别人在,她也不愿意再跟依洪乔假模假式地唱戏,把话直说:“依洪乔,我就是想救邵家,可你当我是只为了我自己吗?你不想想儿子,邵家倒了之后,儿子怎么办?” 依洪乔被气笑了:“依琛?依琛怎么办?他还是我儿子,难不成邵家倒了,他还能改姓邵了?” 邵云媚三两步走下楼,直接把手上的托盘丢在旁边的小几上,“依洪乔,你偏心依玫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是个什么德性的你自己装看不见可别当所有人都陪你装瞎!就这一个收购案就给她留个三把手的位子,你远森的空降兵还真是好当啊!” 邵云媚的怨气积攒多年这一刻终于爆发出来,依洪乔直啧啧称奇。 “偏心?邵云媚,我告诉你,我爱怎么偏怎么偏,家底儿是在爷手里,不在你手里。要没你,我就依玫这一个孩子,我两腿一蹬,就是远森放她手里作没了,也轮不着你这个后妈来管!” 台面上人人心知肚明的话,放到台上来互相抽巴掌,邵云媚一瞬心如死灰,撕了那张贵妇面具,双手叉腰来,就差直接跟依洪乔对打开撕。 “好啊,你老不死的终于肯把真心话说出来了是吧?合着我嫁进依家这么多年,给老太婆送终尽孝,老太婆死也不愿意我到灵堂前穿麻就罢了我还不稀罕,我给你生的儿子你也没放在眼里,就当他是一算账看家的,对吧?” 依洪乔看着邵云媚那张脸,双手往身后背,半晌摇了摇头,竟然说了句:“依琛这辈子怎么这么倒霉,摊上了你这么个妈?” 依洪乔连最后几阶楼梯都没有走完,直接转身就往楼上去。 邵云媚自然气不过,三两步追上去,却没有追到楼梯顶端,只站在楼梯半当中,指着依洪乔骂:“上辈子倒霉摊上我这么个妈?是我上辈子作孽,这辈子才瞎眼嫁了你!” 依洪乔没再理会邵云媚,就跟没有听见一样,直接走进自己房间里头,把房门哐当一关,彻底把邵云媚抛在脑后。 邵云媚气得面红耳赤,脸色眼看都要涨成青紫,扶着台阶喘了好久的气,眼泪直往下落。 这时,刚才被放在托盘里头的手机却响了,只是震动,压着瓷碟,嗡嗡在大厅里头回荡。邵云媚抬手在脸颊处抹了两把,走下楼梯,在托盘里头摸出手机来,一看屏幕,下意识想要挂掉,可手指尖碰到屏幕,却是停顿片刻,把电话接了起来。 先是一阵寂静,听不见人声,邵云媚缓了缓,握紧拳头,说:“我想清楚了。” 第40章 草蜢 即便是周老太太再怎么挽留, 依玫和周谦行后来也没有留在温哥华过年。倒不是依玫不愿意留下来,是周谦行更想回多伦多,原本依玫已经答应了周老太太, 周谦行又过去把老人家的邀请给回绝了。 离开周家老宅时,依玫回头看了一眼, 发现二楼窗台处,周老太太在看着他们开车远去。房宅偌大, 窗口却窄小, 衬得里头孤零零一个人, 叫人心都有些凉。 依玫回头来,侧身窝在副驾驶座上,跟周谦行说:“等我们回到北京,我就从家里搬出来住吧,想要个小公寓,要每天家里都有人气烟火气,还要养只小猫。” 周谦行只偏头看她,伸手在她脸颊上摸了摸, 答她一声好。 说是想要公寓,可两人回到多伦多,却还是周谦行收拾好东西搬到依玫家住,依玫是连再踏进周谦行的公寓一步都不肯, 那面墙倒底是阴影,周谦行也没有提过,直接自己开车去把行李拿过来。 新历年到了之后, 国内的工作节奏当即慢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等着春节来临。更何况邵家的事情掀起滔天巨浪,不只是远森,整个制药行业的脚步都放缓,生怕惹祸上身。 依玫尚未正式上任,还是游手好闲小纨绔一个,周谦行虽然需要办公,但是全都转成了线上,天天不是跟依玫窝在家里做饭看书看电影,就是开车去到处玩,两人小日子过得滋润,跟放长假一样。 年关将至,连电视上播着的春节相关新闻,频率也在逐步上升。 周谦行在厨房里头准备早餐,依玫坐在中岛流理台边的高脚凳上,两条小腿垂下来勾着拖鞋晃悠,手上包着三明治,可眼睛却像是黏在电视屏幕上一样,等到周谦行那边不止把早餐准备好了,连锅都刷完了,她这边连水果都还没有切好。 周谦行瞧了一眼依玫手上的东西,直接捏着她的手腕接过来自己弄。 依玫倒没客气,笑得讨好,把剩下的食材也往周谦行面前一推,把周谦行烤好的全麦面包和煎好的荷包蛋往自己面前一换,一面吃着,眼睛还是看着电视。 上头播报的新闻不是别的,正是关于邵氏宁和的报道。但这一次,可不是转播国内的新闻,而是多伦多新闻媒体对于本地的一家生物制药研究所的专题报道。 新闻里头研究所的发言人向记者陈列数据,给出数百个使用“弗利他”的病例报告,还有针对药物药效的具体实验报告,实锤控诉“弗利他”药效轻微,质疑其药物的上市检测和实验报告。 依玫看着新闻,问周谦行:“周谦行,这是你捅出去的?” 周谦行利落把三明治包好放进餐盒里头,间隙里抬眼一瞄电视屏幕,答:“也不算,连带反应。邵氏宁和靠着发家的那款明星药‘弗利他’,本来就是和多伦多这边的研究所合作的药物,那家研究所被狙击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这些东西早已经被翻过一遍,邵家在国内彻底失势,这才又炒出来。” 依玫听着,把手里捏着的面包塞进嘴里,擦擦手摸出手机来搜国内的新闻。不查不知道,不过一夜之间的工夫,跟变了天一样,微博热搜上全都是邵氏宁和药物造假的消息,连压都压不下来,准备上热搜的好几条都相关,依玫兴致勃勃,连周谦行伸手过来喂给她吃的小番茄都推开,逐条热搜点进去看。 “你要看还不如问我。” 依玫斜睨周谦行一眼,“你哪儿会把事情编排成这样,得先看看外头是怎么猜的,然后才来问你倒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做的,那才过瘾。再说了,问你可简单,等会儿出门一路上有的是时间问,可万一邵家狠心砸钱压消息,没准儿就看不见了,可得抓紧。” 周谦行简直无话可说。也是,今天原本就是依玫和周谦行定好了要出门野餐拍照,依玫准备了好几天,连带出去拍照的羽绒服都准备了好几套,连相机设备都是拉着周谦行去再添了好几个镜头。 依玫看得津津有味,周谦行只转身去把等会儿准备带去野餐的食物也整理了一下。 依玫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发出惊叹,摸过来两个小番茄边吃边跟周谦行说:“原来邵家当年资金链断了是因为财务造假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呢?能直接叫交易所把宁和给停牌。” 周谦行没回头来,话也说得轻飘飘:“邵家上市不过两三年,就是指着那款明星药‘弗利他’,也就是你来多伦多的时候,我安排纽约的一家研究公司,做空了宁和,你回国没多久,调查爆了出来,然后就是调查、停牌,走程序的事情。” 说着,周谦行托着两个食盒转身过来,贴着那个装着三文治的食盒放在一起,问依玫:“用什么装过去?” 仿佛刚刚说的事情不过是去超市买瓶酱油带瓶醋一样的事情,依玫都被周谦行这样的随意感染,随手指了指旁边的柜子,说:“里头有个藤编篮子,我特意买来野餐的,可惜了,我要把它带回国内去,等下个月樱花开的时候,我要跟你带它去玉渊潭野餐。” 这句话话音刚落,依玫又问周谦行,“那邵家的消息是不是我爸给压下去的?你建议他注资宁和之后?” 周谦行把藤编篮子从柜子里头拿出来放在中岛流理台上,把台面的食盒一个个往里头码,转身去冰箱里头拿果汁,同时回答依玫的问题:“之前。” 依玫这下来了兴致:“怎么是之前?我爸可不是拿真金白银救人于水火的慈善家,你知道吗?他老教我‘情义千斤不足白银二两’。” 可依玫说着自己也想起来了,前一阵子邵家开始陷入困局的时候,她家老爷子还真是动过救邵家的念头。想到这里,依玫也只啧啧两声说:“老爷子还真是心口不一。” 周谦行笑了笑:“确实。但上次邵显扬也是拉下脸去亲自求你爸爸了,他是拒绝得干脆,听说邵显扬被拂了面子,火气不小。可你爸爸私下却来问我,邵家还有没有救,没有用的,这一回,别说是你爸爸想救邵家,就是大罗神仙下凡,也确实是救不了了。” 依玫也点点头。 近年的药品九成都是仿制药,有专利权纠纷。靠着“活命”的台柱子明星药更是,实验报告是伪造的,临床试验也是造假的,宁和还被曝出和私立医院和医生签订协议,这才把药物销量提升上去。如今这些事情全都被翻出来,检察院药监局等等尽数介入,投资人纷纷撤资,邵氏的实验室和药厂被全部查封。 确实如同周谦行说的那样,便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救不了邵家了。 依玫把一只小番茄放进嘴里,托着下巴看周谦行,说:“幸好,要不是依家及时退出免除一难,哪里是现在仅仅是股价波动几天那么简单。” 依玫说着,跳下高脚凳,走到周谦行身侧,伸手把他给抱住,仰着头撒娇:“哎,还是老爷子慧眼识珠,挑的女婿好,样貌又好、人也聪明、眼光也好得不得了。” 夸到最后变成夸自己,周谦行听了低头笑,捏着依玫的下巴亲她:“别的就算了,只有眼光好就足够了。” …… 依玫和周谦行也没打算远游,两人已经买了大年三十的机票回国,只想着在多伦多周围一日游散散心便算了。 正值深冬,白雪皑皑一片,湖面已经结冰,两人到了国家公园附近时,依玫看见有人在湖边凿冰垂钓,一时也来了兴致,正想上去找人直接买副钓具过过瘾,却被周谦行拉住了。 周谦行开了车后备箱,居然扛出一副钓具来。 依玫又惊又喜,直接扑过去把周谦行抱住:“你是哆啦A梦吗?怎么能什么都有?” 周谦行把东西放下,免得依玫扑过来把东西撞到摔着,这才反抱住依玫,说:“你的性子不是看见什么都想要?这个季节来,肯定有人在钓鱼,你看见了还能不眼馋心热的?” 依玫嘿嘿笑,“那你还准备了什么?架不住等会儿我想溜冰烧烤搭帐篷呢?” 周谦行嘴角勾勾:“我准备了绑你回去的绳子。” 依玫:“……” 虽然是依玫眼馋心热别人凿冰钓鱼的,可最后却还是周谦行去安置钓具,依玫只在旁边端着相机咔嚓咔嚓,一边拍一边吹彩虹屁,两片嘴皮子开合,把周谦行吹得天花乱坠,直教能生死人肉白骨。 钓具架好之后,周谦行没再管,依玫拍照也累了,把相机还给他,乖乖跑到车上把两张折叠椅取下来,架在边上,把热茶也备好,等周谦行回来一起坐下。 今天天晴,连带着旁边参天松杉的顶尖雪都发光,依玫捧着热茶慢慢啜饮,周谦行端着相机给她拍照,她也笑着看过来,配合搞怪、嬉闹娇笑,拍着拍着还要喊着回去车里换衣服出来再拍一套。 两人玩了好久,却没见冰窟窿上头的钓竿有动静。 依玫性子急玩性大,等得渐渐不耐烦,周谦行说:“你去蹲着守着吧,鱼更容易上钩。” 依玫极度信任周谦行,简直不疑有他,瞪大眼睛说:“真的?”说着,已经要起身。 周谦行笑:“是啊,你不是最会钓鱼了吗?你过去蹲着,说不定鱼觉得你好看,直接游过来上钩。” 依玫被捉弄,气得脸颊鼓鼓,伸手朝他一摊:“把手机还给我,别等会儿我钓到鱼,没手机加好友。” 周谦行自然不给,把手里相机放下,伸手勾住依玫的手指,伏身过去把她的手从手指尖亲到手背,惹得依玫都忍不住收回去,直接丢下手里的东西,在周谦行的笑声里头往那边的冰窟窿小跑去。 “慢点别摔着!” 依玫可不听,幸好周谦行给她挑的鞋子防滑,让她安全平稳挪到钓竿旁边。依玫还真像周谦行说的那样,蹲在冰窟窿边上守着。可也不知道是她来的时机正好,还是真的如周谦行所说,她天生带钓鱼技能,依玫刚刚到钓竿旁边,就看见上头钓竿尖端动了动,鱼拖线走,扯得钓竿都弯曲。 依玫当即把钓竿稳住,学着刚才看到旁边垂钓者的手法,把线一松一放,同时往身后大喊:“周谦行!鱼上钩了快来呀!” 周谦行早就看见了,把手上东西一放,往依玫这边赶过来。依玫常健身,臂力尚算可以,但是却拖不动这条鱼,可见鱼个头不小,等周谦行过来了,两人合力,这才把鱼扯了上来。 鱼身甩动时溅了冰水上来,依玫在旁边直兴奋叫着乱跳,看着鱼在日光映照的冰面上扑腾,又不敢过去,只去拽周谦行。 “周谦行……” “等等。”周谦行把钓具放到一边,脱了手套,从衣兜里掏出一部手机来,“你手机刚刚响了一遍,我顾着过来,没接上。” 正说着,手机又响了。依玫一看上头显示,不是裴芜或依洪乔,她也懒得摘手套,直接说:“你帮我接,我去抓鱼。” 周谦行还没说什么,人已经一溜烟跑出去追那条在冰面乱蹦的鱼了。刚上来的鱼活力十足,依玫废了好大劲才把它制住,摘了鱼钩,也不顾鱼身湿冷,直接抱回去。 “周谦行你瞧!这鱼好大呀!” 周谦行接完了电话,把手机放回衣兜里。依玫抱着鱼走到近前,他却走上去,直接捞起鱼往旁边冰窟窿里一丢。 “哎!你怎么把它给丢回去了,好难才钓上来……” 周谦行把她手握住,“玫玫,北京出事了。” 第41章 大黄蜂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 再次跨越太平洋,依玫下飞机时眼睛都还是红的,在飞机上吃了褪黑素都不管用, 怎么都睡不着。两人走出机场的时候,老汪的车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三人都没有说话,一上车直奔医院而去。 快到医院时, 还是周谦行开口问:“依董事长现在怎么样了?” 老汪从内视镜里头看了依玫一眼, 她不是不想问, 只是不敢问,此时红着一双眼睛也看过来。 老汪叹了口气说:“怪我,前天是我休假没开车,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董事长回来的时候出了车祸,司机当场死亡,董事长,如今还在重症病房没醒过来。” 依玫听着, 眼泪又在眼眶里头打转,握着周谦行的手下意识收紧,喃喃的声音喑哑:“怎么回这样啊?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周谦行握着依玫的手,侧身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一下一下拍着背哄,半晌又问前头驾驶位上的老汪:“平时董事长的路线都是固定的吗?清楚路线的除了您之外,只有当天那个司机?” 老汪想了想, 说:“平时的路线固定,前儿的是应酬,那就不定了。董事长的司机固定的就我和那天的司机小沈,他新来,关键是我这儿快退了,前些年才招他进来。” 依玫听出不对劲,抬头跟周谦行对视一眼,擦了擦眼泪问老汪:“汪叔叔,那天的路线您这儿有办法拿到吗?” 老汪听着依玫这样问,也知道她在怀疑什么,当即跟她报了当天依洪乔去应酬的会馆,还有事故发生的地点。 老汪话音刚落,周谦行就把手机递过来,屏幕上头的地图标清楚了依家、会馆、车祸发生地。依玫一看那路就不对劲,从会馆回家,那条路明显就是绕远了,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选那条路,导航也不会显示那样的开车方案。 周谦行伸手点了点屏幕,低声说:“不过这条路,前天晚上交通状况不太好,车祸追尾,路有点堵。” 依玫捏着手机,看了半天没说话。临下车时,只把手机还给周谦行,问他:“你能查到那个叫小沈的司机吗?要是他被收买了,现在他死了,家里近期肯定会有钱入账。” 周谦行点点头,“你放心。” 依玫下车,跟周谦行一起往医院里头走,走了几步又朝周谦行说:“还有,要查查那个司机的医疗记录,听老汪的口气,那人年轻,不会平白无故为了钱送命,我……” 周谦行把依玫的双手握紧,点头安慰她:“我知道。你先去看看你爸爸,这些事情我来做,你放心,信我,好不好?” 依玫眼睛红红,眼泪顺着往下落,“对不起,我太慌了,我爸他从来没有这样过,这样的时候,我妈也不好过来……” 依玫一哭,周谦行心里就不好受,伸手把她抱住哄:“没事的,我在呢,不会有事的。” 周谦行陪着依玫在一层大厅缓了缓,等依玫眼泪收住了,这才搭电梯往楼上去。电梯还没到重症病房那一层,依玫忽地收到条微信,是依琛发过来的。 依玫犹豫片刻,直接把消息点开,只扫了一眼,依玫眼泪又涌起来,却是笑着将周谦行的手拉住:“爸爸出了重症病房了!“ 周谦行点点头,抬手换了电梯楼层。 依琛已经把病房号码发给了依玫,免得她找不到。可两人到病房外时,都不需要看消息,直接就找到了依洪乔在的病房。病房里头不能陪太多人,外头走廊上站着张平、依琛还有裴芜,依玫还怎么找不到病房在哪儿? 裴芜虽然跟张平和依琛说着话,可眼睛一直看着那边,一见到依玫过来,当即喊了她一声:“玫玫!” 依玫还有些怔愣,看见裴芜,眼睛都亮了起来,喊着妈妈就跑了过去扑进裴芜怀里,哭声也没压住,哇地一声哭出来:“妈妈您可来了……爸爸他……” “没事没事,爸爸没事的。”裴芜哄着依玫,抬眼看了一眼后头跟着的周谦行,脸色不好,却也倒底没说什么,只拍着依玫的背安慰她。 旁边依琛说:“爸爸度过了危险期,只是人还没醒,在观察。” 依玫从裴芜怀里起来,抹着眼泪,问:“里头……里头有人陪着吗?” 依琛没说话,是裴芜回答依玫的问题:“你邵阿姨陪着呢,不担心。” 依玫听着是一愣,咬着牙没说什么,看了依琛一眼,点点头。 一直站在边上的张平适时开口,说:“董事长出事了,新闻上不好压,公司的事情必须有人来处理,既然董事长这边有人陪着,这阵子小依先生可以回公司先处理公务。” 张平说着叹了口气:“依董事长也是,一不管我们劝,二也不管董事会的意见,连个副总都没有选。” 依玫回头看了周谦行一眼,正与他目光相对,当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依洪乔要是倒了,谁先受益? “张叔叔……” 裴芜忽然说:“依琛先去公司吧。” 依玫瞪大了眼睛看着裴芜,却听她继续往下说:“依洪乔这边总不会缺人照顾,依玫和依夫人轮班来就行,还有医院的医护呢,公司的事情重要,正值年关,总得有人出去稳定人心。依洪乔定没定副总有他自己的想法,现在情况特殊,要是董事会有人问起来,张平你就跟他们说,我手里股权最多,现在依洪乔躺着,我说了算。” 依玫简直难以置信裴芜会在这样的关节眼说出这样的话来,差点儿就像冲上去直接直问裴芜,可到最后却还是忍住了脚步,只狠狠看着依琛,将一口银牙咬紧。 张平附和两句,依琛却接着开口,一说出话来,叫依玫直接炸了。 依琛说:“依玫跟我一起去公司,既然爸爸到现在都没有定下来,依玫也还是一起去熟悉公司的事情为好,这样董事会也少点声音。” “依琛你想什么呢?爸爸还躺在里头,我怎么会走开……” 依琛似乎是没有听见依玫的话一样,只看着裴芜,说:“依玫刚从国外回来,国内的事情还没了解多少,之前爸爸还在考虑依玫的职位,现在都不好定下来。我想让依玫当我的助理,这样我做什么事情,她都能跟着学,裴姨您觉得呢?” 依玫是气笑了:“依琛你疯了吧?” 裴芜伸手把依玫拉住,一个眼神,叫依玫愣住,把要骂出来的话都收住。裴芜扭头跟依琛说:“挺好的,这边医护要多请一个了,我不常在北京不好安排。” 后头周谦行说:“我来安排吧。” 裴芜本来没想着周谦行能开口,这时看了他一眼,想了想,直接做决定:“也行。” 周谦行一开口,依玫也定了三分。由得张平和依琛跟裴芜说了一会儿话,看着他们俩走,一直到他们进了电梯,这才拧着眉头跟裴芜抱怨:“妈妈您这是怎么回事啊?要是周谦行不开口,是不是您连我都要送给依琛求和?我去跟着他做事,爸爸这边可就没人看着,要是出什么事可怎么办?公司还交给依琛管?他们母子不就是两头都抓住了吗?” 裴芜松开依玫的手,倒是先朝后头周谦行看:“周先生不是替你开口了吗?现在是依洪乔这边你有人看着,你自己去看着依琛,不好吗?” 依玫听出来裴芜话中阴阳怪气,也急了:“妈妈!” 裴芜伸手拍拍依玫的手臂,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这个时候,不能从我们自己往外头想,公司上下的员工怎么办?我手里股份是足够我直接说一声,让你坐上一把手的位置,可远森上下的员工会安心吗?只怕都不知道你依玫是谁,会更慌,市场也会慌,你镇不住。依琛不一样,他在公司多少年?多少人早就认定他会是以后远森的当家人?” 依玫不说话,整张脸都冷着。 裴芜看她这副样子,语气又软了几分,说:“玫玫,你要做最坏打算。你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还会不会醒。为着你自己着想,你也得跟紧了依琛,他是为了避嫌,可你要抓紧这个机回,不能让他有机会做手脚,对公司也是,对遗嘱也是。明白吗?” 依玫这下有些缓过神来,想了想,对着裴芜点点头,终于算是接受了安排。 “我进去看看爸爸。” 裴芜点点头,伸手摸了摸依玫的脸颊,“去吧,只别又跟邵云媚吵起来,现在在外头,不好看。” 依玫进了病房,可是周谦行却没有跟着去。她本来是想拉着周谦行一起去的,不为别的,依玫自己也害怕自己跟邵云媚吵起来。小姑娘心里还是在意爸爸,生怕依洪乔一醒来,又看见她们吵架,也怕自己不在,裴芜不能来管,邵云媚把气撒在依洪乔身上。 可裴芜瞧了周谦行一眼,他就跟依玫说自己在外头等她,并没有陪她进去。 依玫前脚踏进病房,门一关,裴芜就侧身面对周谦行,“谈谈?”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倒数开始啦! 第42章 胜者为王 依玫进了病房里头, 一看见依洪乔身上插满了管子就忍不住哭,邵云媚只静静坐在床头的椅子里,看见依玫进来也没说话, 照旧用手撑着额头,整个人看上去也苍白, 连平日里强打起来的精气神都没有。 依洪乔昏睡着醒不来,依玫只走到床的另一边坐了会儿, 也没有跟邵云媚说话, 自然也就不会吵起来。 坐了一会儿, 依玫站起身来,跟邵云媚说:“邵阿姨,我先走了。您辛苦了。” 邵云媚眼皮都没抬,只嗯了一声。可当依玫临走到门口时,邵云媚却喊住了依玫。 “怎么了?”依玫疑惑转身回来问,邵云媚却没立刻开口,只双手放在溪头,看着她, 眼神定定的,似是在整理语言。 依玫此刻也难得有耐心,等着邵云媚说话。 “你……”话头刚刚冒出来,邵云媚却又停了下来, 缓了缓才说:“依玫,你有空来看看你爸爸,他要是醒了, 第一个肯定想见你。” 邵云媚说这话时,看着依玫的眼神是真诚,叫依玫都有点喉头泛酸,应了邵云媚一声,说:“行,我尽量过来,能换您休息休息。” 说完,邵云媚点点头,扭头看着床上躺着的依洪乔,长长叹了口气。依玫心里发软,但一想到自己同情邵云媚,又觉得膈应,只低头拉开病房门,走了出去。 病房门一关,邵云媚的手机立刻响了起来。邵云媚肩膀都一跳,摸起旁边的手机时手一抖,手机先是往地上一摔,这才被捡起来接通电话。 邵云媚正要对着电话那边骂,一抬眼看见床上躺着的依洪乔,又还是站起来,走到洗手间里头,把水龙头开了,这才说:“你打电话来做什么?人没做干净,还好意思打电话来?” 邵云媚把声音再压低,说:“遗嘱那里,你动的所有东西得停下来!现在人还没死,在医院里什么手脚都动不了!裴芜、依玫、还有那帮董事,依家旁支,都看着呢!但凡出点什么事,我能被生生剥皮抽筋!” 那边音量拔高,叫邵云媚忍不住把手机往外拉开一点,等人声减小,这才贴回去说:“你说什么?依琛自己说让依玫跟着去公司?他怎么想的?裴芜也肯了?是她支持依琛接管公司?” “你胡说!依琛不是会心软的人。不可能!裴芜这个贱人!贱人!” 邵云媚面色涨红,可骂完了之后,却是长久的沉默,甚至关了面前的水龙头,只听着对面的人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忽地被打开,邵云媚刚刚进洗手间的时候并没有关门,病房门一开,直接跟进来的医生和护士打了个照面。医护来例行查房,邵云媚连电话都没有挂,只跟他们点头打了个招呼。 白衣医护在病床旁将依洪乔围住,邵云媚站在外头,看着床边的人,声线平和,对着电话那边的人说:“好,我等你电话。” 邵云媚说完,直接掐了电话,把手机丢在洗手台的台面上。屏幕上钢化膜已经裂开,边角处有雪花状的细碎裂纹。外头医护走动,邵云媚走回去把洗手间的门关上,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垂着脑袋,缓缓抬起头来看着镜子里头的自己。 …… 依玫终究还是跟着依琛开始工作,离大年三十不过四五天功夫了,远森上下已经开始准备着各项工作收尾封存,等着过年放假回来再开启。收尾的工作大多是底下繁忙,决策层,尤其是依琛这里,工作量并不大。 可依琛不一样,自己把自己的工作日程塞满,非得连轴转不可。可依玫整天跟在他身边,虽然是寸步不离,但实际上却是个名副其实的富贵闲人一样,端茶送水的东西她不做,会议记录依琛也不要求,中心决策依玫插不上话,仿佛依玫就是依琛的挂件一样。 依玫在依琛身边呆着的时候就一张冰块脸,下了班一见到周谦行,表情就开始活泛起来把这一天的事情从头到尾地给周谦行吐槽一遍。 周谦行开车送依玫去医院看依洪乔,一路上静静听着依玫说,也没有跟着恼火抱怨,听她说得差不多该口渴,适时手往后头伸,拎过一杯果汁来塞到依玫手里。 依玫喝了一口果汁,继续跟周谦行吐槽:“今天都大年二十八了,明天就放假了,可是依琛还让我明天早上十点准时回家里,下午两点要去公司。真的是,我已经无语了,算我信他了,信他什么私心都没有,一心是为了远森奉献来燃烧自我。我现在都怀疑倒底是不是他在怀疑我。” 说起这个,周谦行终于开口,“那个司机小沈家里的情况,我已经查了一遍,除了工伤发放的抚恤金,账户里头确实没有另外的收入,但现在还在追踪,暂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 依玫听了沉默下来叹口气。 周谦行又说:“那天老汪不是说,因为常走的路线上发生了追尾,所以当天小沈才会走另外的路线吗?” 依玫眼睛一亮,转而拧着眉头问:“连那条路上的追尾车祸都是设计好的?” 周谦行点点头,“十有八九,那条路上的追尾,人没有事,只是轻伤,可当时的车祸现场却奇怪,按理说那样程度的碰撞,本来并不会达到造成严重的交通堵塞。” 依玫侧身绵对周谦行,追问道:“你查了他们的资金来源了对不对?有问题?查到跟邵家的联系了?” 周谦行说:“来自海外的账户,空壳公司,只能查到异常,往下追下去却断了。我这回去香港,再想办法往那边追查。” 依玫登时泄气。 周谦行一打方向盘,开进医院楼下的停车场,说:“你爸爸那天坐的车正在检查,检查报告这两天就会出来了,再等等,一定会水落石出的,嗯?” 周谦行说着把车停下,伸手去揉揉依玫的脸颊。依玫靠着他的手掌轻轻蹭了蹭,只点头,说:“我信你能查到倒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是担心爸爸而已。” 依玫说着,把手里的果汁杯子丢下,伸手把周谦行的手掌拉住,说:“又有段日子不能见到你,我会想你的。” 周谦行笑着捏捏依玫的脸颊,“不过是去两天,大年初一就回来找你了,那边的事情来得急。等会儿晚上老汪会来送你回依家。” 依玫点点头,把安全带解开,伸手朝周谦行一伸,被他抱到驾驶座上,跨坐在他身上。 “等你回来,教我开车?我有点儿想考证了,想自己开车,这些天被别人接过来送过去的,一点儿都不高兴。” 周谦行抬手摸摸依玫的脸颊,笑说:“你不是有的是副驾驶位等着给你坐?” 依玫一推周谦行的肩膀,眼角余光往旁边的副驾驶座上一瞟,说:“就稀罕你这一个副驾驶座,你还要跑远去丢下我。” 周谦行笑着将额头抵住依玫的额头,叹了一口气:“我尽快回来,快的话,改签到大年三十,回来陪你过年,好不好?” 依玫鼻子有些泛酸,嗯了一声,又跟他抱了一会儿,终于舍得下车,却还是在旁边站着,看着周谦行开车远去,这才往医院里头走。 今天晚上是依玫来守夜,白天是请来的护理照顾着依洪乔,依玫跟护理交接,护理叮嘱了两句按铃换药的时间就下班了,只剩下依玫一个人在病房里头。 天已经黑了下来,外头的光亮减弱,依玫只开了床头的灯,把百叶窗拉起来,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看电脑,把今天敲下来的会议记录整理一下。 沙发还没有坐热,依玫正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敲字,病房门忽然开了,房间灯光随之蹭地打亮,依玫都下意识遮了一下眼睛。 “哟,依玫在呢。” 依玫听出来是邵云媚的声音,先是应了一声,等自己的眼睛适应了光亮,这才把手放下来。 自从依洪乔出车祸以来,已经又过了好几天,邵云媚的精神也渐渐恢复过来,今天似是另上了点妆,整个人看起来都不一样,没有了平日里的老气。 依玫没把电脑合上,只是抬起来翘起二郎腿,问邵云媚:“邵阿姨怎么来了?今天不是我守夜?” 邵云媚把手上的东西放下,依玫这才发现她竟然带了一束花来,并不大,花香此刻才慢慢蔓延过来。 邵云媚说:“是,但是今天想来就来了,你要是有别的事,就先回去吧。我在这里就行。” 依玫觉得不对劲,笑说:“邵阿姨您也辛苦了,难得我有空过来守夜,我来吧,您等会儿回去睡吧,在这儿睡得不安稳,明儿还得您来照顾爸爸。” 邵云媚没听她说话,径自在床边坐下来。 依玫又喊了一句:“邵阿姨?” “我知道。”邵云媚叹了口气,伸手把依洪乔的手握住放在自己双手中间。依玫看着就觉得不舒服,低头看自己的电脑屏幕,手放在减排上,还没开始敲键盘。 只听见邵云媚叹了口气,说:“说起来你该不高兴。今天是我和你爸爸认识的日子,我就想来陪陪他。” 依玫是当真不高兴。啪嗒就把电脑合上了,摸出手机来翻老汪的微信,给他发消息问能不能早点儿来接她。 老汪那边消息回得快,说一小时后就到医院楼下。依玫说了谢谢,又把电脑打开,继续敲键盘。 那边邵云媚还坐在床头,握着依洪乔的手低声说话。她声音确实不大,可病房就这么四面墙,依玫就是不想听也听得一清二楚。 “一晃都这么多年了,依琛都这么大了,我知道你觉得我老了,这几年都看厌了我,可是我还记得你当年……” 依玫听不下去,又是清脆把电脑一合上,塞进包里,跟床上依洪乔说:“爸,我先走了。”说完,踩着高跟鞋直接朝外走去,连看都没有看邵云媚一眼。 病房门被甩上,邵云媚却没有放开依洪乔的手,已经难免覆上细纹的眼睛看着床上昏迷的人,深情满满。 她说:“依洪乔,你看看,你女儿多蠢啊,像极了你。” 第43章 黑寡妇 依玫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 天已经完全黑透了,依玫走到路边,直接给老汪发消息, 说让他别过来了,她直接打车回家。 这边微信刚发送出去, 那边老汪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依玫看了一下屏幕,把电话接了起来说:“汪叔叔, 您就别来了, 我自己打车回去吧, 我已经到医院门口了,您这一来一回的,中间耗费的时间都够我睡一觉的了。” 那头老汪却急了,说:“不行啊!依总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我亲自把你送回依家。这样吧,你在医院大厅里再坐一会儿,玩会儿手机,我一会儿就到了。 依玫没答应, 说:“我已经打了车了,刚刚坐电梯下来的时候就打了。这还有几分钟车就到了……” 正说着,滴滴司机的电话已经打了进来,依玫匆匆跟老汪说了句再见, 把电话挂掉,接起滴滴司机的电话。 那边儿电话里传来人声,说:“您是在XX医院门口吗?”依玫应了声是, 还没说什么,那头说:“您往外再走走。我在路口前边儿了,哪儿不好转弯,我在这儿等您成吗?” 依玫听着电话往外走,路过了医院外头的岗哨门卫,绕过花圃又走了一段,这才看见外头停着一辆车。可当依玫看见那辆车时,却是立刻停住了脚步。依玫打开手机屏幕一看,明明她叫的车是一辆白色大众怎么来的这辆车却是灰色的? 依玫正看着手机屏幕,夜色深深,不能叫人分辨得多清楚,但是那辆灰色大众却往前开开,一直到依玫跟前才停下来。 司机直接下车,是个男人,身形高大,扶着车门问依玫:“您是依小姐吧?尾号1018?” 依玫没有应他,一辆茫然的样子,说:“您问错了吧?我没叫车?”说着,继续把已经掐掉电话的手机贴到耳朵边上,大声说:“喂,对,我就往外走呢,你怎么这么懒呀!往里开一点会死吗?我看你是想分手是不是?” 依玫假装通话,可后头脚步声却是越来越急,依玫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救命,可后头人往前一扑,伸手就把依玫的嘴给捂住。灰色大众里头又下来一个男人,手中攥着绳子跟过来,把依玫双手一捆,两人夹着依玫就直接往灰色大众里头塞。 车门再关上那一瞬间,依玫清楚听到了外头有刺耳的喇叭声响起。依玫撑着身子起来往后一看,只见一辆蓝色的保时捷直直往这边冲,远光灯打开前一刻,依玫看到上头的车牌数字,是依琛的车。 依玫下意识想喊,可跟着坐进后座的男人却是一巴掌抽在依玫脸上,直把她打得眼冒金星,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嘴巴里只剩下血腥味。 灰色大众马力全开,直直沿着马路往前冲,后头蓝色保时捷远光灯大开,车里的衣依琛踩实了油门,追着灰色大众而去。灰色大众很明显熟悉地形,在前头的一个路口拐弯,往环市公路开去。 依琛右手一拨档把,脚下油门又是深深一脚踩到底,手在屏幕上一点,播出了一个号码。 不过响了几秒电话就被接通,那边周谦行声音带着疑惑,问:“依总,有什么事吗?” 依琛言简意赅:“依玫出事了。车牌号京NXXXXX。医院外头出发,往北去。” 说完,周谦行那边应答:“已经报警了,我在机场回去的路上。你把你车定位发给我,我反向拦。” 依琛在车载屏幕上点了几下,把定位直接分享给周谦行,电话保持接通,依琛却没有说一句话,只盯着不远处的灰色大众,目光如刀,浑身肌肉都绷紧。 两辆车咬着尾巴一样上了大路。 此刻的北京城里各环公路都存在大大小小的拥堵。正值下班高峰,但是这辆灰色大众似乎早就对交通状况有了预估,所走的路都是畅通无比,一直到底。甚至连前头红绿灯的时间都掐算的正正好。依琛也是赶着绿灯转红的最后一秒才能跟上前面的灰色大众。 依琛在后头的驾驶室里面看前头灰色大众的后座,并没有看到依玫的脑袋,心里越来越焦急,他不断加快车速想要赶上前面那辆灰色大众。 灰色大众领着后头的蓝色保时捷,一路向北朝郊外而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依琛终于抓到机会,在灰色大众转弯的一瞬超车上去,一瞬猛打方向盘,车尾直接甩在了灰色大众的驾驶室车门上,从侧面把灰色大众卡住。灰色大众驾驶室车门凹陷下去,却并没有被依琛的车逼停。 两辆车就这么卡着往前直冲。路上还有车辆,看见两辆车这样,还以为又是哪几位京圈儿少爷竞速,不少司机纷纷掏出手机来拍,却也只能拍到两辆车的车尾,一下子没了影子。 依琛往右打方向盘,开足马力往右侧偏移,把灰色大众直接铲到了旁边的路基上。两辆车的车轮都在急速转动,却并不能往前,与地上路面摩擦,甚至扬起了灰尘。 灰色大众熄火,旁边的车后座的车门被打开。依琛也当即下车,直接冲上去上头下来的男子扭打起来。 前头驾驶室没了动静。依琛在和那个从车后座上下来的男人扭打时,目光忍不住车后座上看,想确认依玫到底有没有事?可是不论他怎么看,整个车后座都被面前的男人挡住了,叫他连依玫的高跟鞋尖儿都看不见,只能听见依玫闷闷的呼救声。 依琛一瞬心机,失去了防备,被面前的人狠狠一拳打在了下颌骨上,登时眼前都白了。 远处,似乎响起了警车鸣笛声。那个从车上下来跟依琛扭打的男人,本来抓住了依琛的领口,拳头扬起,正想要往上打下去。可是在听到了警车鸣笛之后,拳头却停了下来。 男人往车内一看,咬咬牙把依琛地下一推,抬脚往他腹部一踹,转身就往旁边的小路上跑。依琛被打得眼冒金星,半跪在地上缓了缓,这才能够站起来,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擦了擦嘴角的血。 等依琛站起来回过精神来,也没有去追那个跑掉了的男人,只是扑上去车后座,扶着车门看依玫的情况。依玫躺在后座上,身上没有伤痕,旁边也没有血迹,只是嘴上贴了胶布,眼睛直直望着车门处,看着依琛。 依玫像是缓过神回来,因为手上脚上都绑着绳子,整个人都在不停地挣扎,依琛忍着疼,钻进车里把依玫面上的胶布撕开。 “哪儿疼吗?受伤了吗?”依琛被踹的那一脚厉害,此刻还在隐隐作痛,声音也带着哑,见依玫不回答,又问:“怎么了?说话!” 车外警笛声越来越响,前头驾驶室的男人歪着身子不知道是死是活,只传来浓烈的血腥气。 依玫浑身都疼,被绳子绑的,被胶带贴过,刚才被人扇了一巴掌,一边脸颊红而肿。可她此前都没有哭,但当依琛钻进车里时,她看着依琛的脸,眼睛却是刹那就湿了,红红的,低声喊出一句:“哥哥。” …… 警/车到了。前头驾驶室的司机满头都是血,直接被抬上了救护车送往医院。 依琛的车自然是要不得了,车头撞得破烂,当然是开不了了。两兄妹跟着警/车到局里做了笔录。出来的时候,依玫和依琛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一前一后地往外一走,依玫正想和依琛说话,嘴刚张,却是眼尖先看到了在外边等着的周谦行。 本来已经不觉得有多难受了,但是一看到周谦行来,依玫胸膛里压着的委屈一下子就涌了上来,直接跑过去扑着抱住了周谦行,趴在他肩头呜呜直哭,不知道说了什么,后头依琛只听见人在呜呜叫,一句都没听明白。 可是周谦行却是拍着依玫的背顺着哄:“好了好了,没事了,不疼了,这就回家了。” 依琛难得没有开口揶揄依玫,只跟周谦行说:“你送她先回去吧。” 依玫听了这话,从周谦行怀里抬头,转身刚想问,依琛却摸起手机,说:“我跟叫司机过来接我。” 周谦行低头笑了笑:“一起回去吧。” 依玫咬牙,抬头跟周谦行对视一眼,也对着依琛说:“一起回家吧,哥哥。” 依琛往屏幕上戳电话号码的手指头都一顿,依玫还想再劝,依琛是先把手机收起来,笑说:“行啊,你这声‘哥’可真是贵。” 依玫脸颊鼓鼓,下意识想要回怼,可是却想起来刚刚依琛扑进后座里头救她的场景,怼依琛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了。 …… 周谦行把两人载回了依家,依琛先往里头走,依玫还在门外,跟周谦行说再见。周谦行看了一眼依琛走进去的背影,低头捏着依玫的手,说:“看来,依琛点明了要你跟在他身边,也是有他的考虑。” 周谦行话说到这里,依玫只想了想,眼睛一亮:“你是说,依琛可能知道是谁要绑我?甚至,他可能知道是谁对爸爸下手的?” “十有八九。”周谦行点点头,把依玫的一双手纳进手掌里头,“绑你的人,能算得准你在哪儿,应该是身边的人,不该是求财。如果你消失了,最大的受益人肯定是依琛,我本来也怀疑他,但是他却救了你的命。” 依玫想了想,也说:“是,我要是没了,整个依家都是他的。再说了,他也没必要跟我演戏,反过来我去雇人绑他讨好他,还有点可信度。” 周谦行被依玫的话逗笑了,捏了捏她的手心,说:“那剩下人就不多了。” 依玫往身后的依家大门看了一眼,喃喃:“还能有谁呢?” 她说着扭头看向周谦行,说:“邵云媚自己一个人做不了这些事情,我爸对她管得严,她手里的钱估计不够雇凶做这么多事情,你……” 话还没说完,依玫只看见红蓝警/车出现在不远处,一路闪着灯停在依家门口。依玫正想上前去问,可是下来的警/官直接在她面前走过,连停留都不曾停留。 周谦行拉着依玫往里头走,到了正门处,一进玄关,却听见警官说:“……因涉嫌防卫过度致人死亡和危险驾驶罪……” 依琛面色沉重,后头二楼处邵云媚还穿着睡衣,看见依琛被带走的一幕,慌里慌张地从二楼下来,却没能留住依琛一瞬,追出去也只能看着警/车闪着灯远走。 “怎么会这样,明明是……” 依玫还没说完,周谦行只握紧她的手,说:“应该是驾驶室那人抢救无效。但也不该是算到依琛头上。” 依玫攥住周谦行的衣袖,“会不会是邵显扬?用依琛要挟邵云媚,或者直接就想整垮了依家来陪……” “邵显扬?你都知道了?” 依玫闻声回头,看见邵云媚站在门口。 邵云媚此刻脸上没了妆粉,头发也在刚才的奔跑中弄得乱蓬蓬的,却还是扑上来,直接拉住依玫的手,“依玫!依玫!为什么他们把依琛带走了?” 依玫刚想说,但是周谦行却把她拉住:“是邵显扬指使你做的,是不是?你知不知道邵显扬现在就是想拉着依家拉着远森陪葬?依琛不肯帮你救邵家吧?邵显扬狠辣,怎么可能会帮着你?” 邵云媚被周谦行问得愣住,眼神愣愣,即便是回过神来,也是只在依玫脸上转。她似乎是醒悟了什么,扑过来把依玫的手拉住,说:“他是你哥哥啊!倒底你们一起长大,今天你能回来,是依琛救了你不是吗?你怎么忍心啊?!” 依玫心里难受,可是还是顺着演下去,直接伸手攥住了邵云媚的衣领,咬牙说:“你又怎么忍心啊!你也是看着我长大的!你要害死我爸爸,还要害死我!依琛就是进去了,也是替你受罪,活该!” 依玫推开邵云媚,站回周谦行旁边,说:“我告诉你,你别想了,我知道是邵显扬要整死依家,我现在没有办法把他绳之以法,可我这口气总得找人出,行了,正好。邵显扬一天不伏法,你一天不伏法,我就要依琛替你们受罪!你也别想找什么律师,要比砸钱,比手段,我比不过邵显扬,可反正邵显扬现在得逞了再不会帮你,我不信我比不过你!” 依玫说完,拉起周谦行的手,“走吧,我在这儿住不下去了,你带我走吧!” 说着两人就朝门外走,后头邵云媚缓了缓,疯了一样哭着追过来。 她早已崩溃,此刻扑在依玫脚下扯着依玫的衣服求,也是叫人不吃惊。邵云媚哭着喊:“求你了依玫!求你了!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只有这一个儿子,你看在依琛跟你一起长大的份上,看在他也姓依的份上,救救他吧,救救他吧。” 邵云媚还不松口,依玫只咬牙把自己的衣服从她手里拽回来,硬生生往前走。 “依玫!”邵云媚追出来大喊,“我说,我说,我有让邵显扬死的证据。他杀过人,他杀过人,亲手。他亲手杀过人。” 依玫脚步停住,下意识握紧了周谦行的手。 第44章 血与沙 邵显扬被拷上手铐的那天, 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大年初四,陈安瑜从多伦多回来, 邵家父子一起去机场接她回家,家里阿姨已经做好了一桌子菜, 把早餐当作宴席一样,只为了迎接女主人的归来。 可当三人从机场回到家里, 邵家大门还没有关上, 执法人员已经冲进了邵家, 将邵显扬按倒在地,紧跟着进来的人带着各种重型器具,径直走到邵家花园的墙根下破土砸砖。 邵秋只觉得荒谬,对着来的那乌泱泱人群大吼大叫,等见到后头跟进来的人群里头,依玫和周谦行牵手并肩站着时,更是火冒三丈,直骂着是周谦行搞的鬼。 被按住不可动弹的邵显扬一声不吭, 一边儿站着的陈安瑜更是冷眼旁观这一切。 院内尘土飞扬,邵显扬看见躲在依玫和周谦行身后,给人指认地点的邵云媚,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邵显扬今日的衣装尤为整洁得体, 因为陈安瑜提前回来,比往常更早地起床剃须,还约了发型师来家里, 把头发都修了修打了发蜡。越是齐整,此刻伏法,越是狼狈。 邵显扬看着院内场景,偏头看着陈安瑜,笑问她:“安瑜,今天开心吗?” 陈安瑜双手叠在身前,一手握着另一只手手腕上的厚重玉镯,听见邵显扬问,也偏头去看他,半晌,终于弯弯嘴角笑起来。那笑容,是当真婉约明媚。她回答说:“开心啊,幸好飞机没有晚点,让我能看见这一幕。” 院内白骨见天日,邵秋一瞬跌倒在地,愣愣看着邵显扬和陈安瑜。 邵显扬被押着走出家门的一刻,听见陈安瑜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邵显扬,善恶有报,天开眼了。” 依玫和周谦行就站在门口,看着邵显扬被押到面前,抬眼与他们两人对视。周谦行冷冷看着他,倒底也什么都没有说,邵显扬也不知道有没有认出他来,被后头人一推,走出门去,被塞进警/车里头,车门关上。 白骨封袋,被抬出邵家大门。 依玫下意识把周谦行抱住,像他平时安慰他一样,手在他背后拍,低声说:“没事的,没事的,我在呢。” 人跟着往外涌去,邵家院中人渐渐稀疏。 周谦行也弯下腰来,把依玫抱住,下巴抵在依玫的头顶。 …… 正月十四,周谦行带着周婉的骨灰回苏州老家安葬,依玫陪伴在旁。周家老太太和周家三兄弟都来了,可也仅限于此,其余周家旁支一个也没到。周家小女儿离家出走,外界似乎已经早忘了周家老太太还曾经有过一个女儿,只记得周家有三个儿子。 周家人常居海外,这么多代下来,已经没有人再回国安葬,将周婉留在国内,也是说不出的凄凉。 葬礼那天,连日阴沉的苏州下起了小雪。纷纷扬扬从天上落下,覆盖在墓碑上。黑的碑石,白的雪。 周家三兄弟在葬礼之后便陆续走了,周家老二陪着周老太太走得最晚,却是连连催促,说飞机就要误点,老太太泪还没擦干,只握了握依玫和周谦行的手,被周家老二搀扶着出了墓园。 只剩下依玫和周谦行两人。 周谦行垂手站在墓碑前,看着墓碑上周婉的照片。周婉留下的照片稀少,上头就是那张依玫在周谦行公寓里头看见的照片,素色旗袍,民国女学生扮相,眉眼却是灵动,说不出的活泼可爱。 依玫陪在周谦行身边,一手握着他的手,看着白雪覆上他黑色西装肩头,不时伸手给他拂去。 周谦行偏头来看依玫,抬手拂去她头顶雪花,说:“我们走吧。” 依玫摇摇头:“再留一会儿吧,要不我去车里拿把伞?” 依玫说着要走,可一侧身却看见着来人,脚步停下。 周谦行回头,随着依玫的目光,看见一把黑伞顺着阶梯而上,到了这一层,伞往上抬,露出那张温婉面庞来。 是陈安瑜,一身黑裙,头发梳了个圆髻盘在脑后,款款走到两人面前。 依玫看了周谦行一眼,先开口问陈安瑜:“陈阿姨最近还好吗?” 陈安瑜看着周谦行,点了点头,“还好,托你母亲照顾,我准备搬去多伦多了,就不回来了。”说着,陈安瑜补上一句:“邵秋也跟我一起走,也不回来了。” 依玫点了点头,说:“也好。” 邵家倒台,宁和破产清算,邵显扬的案子被推着加速往前走,胜败已是定局,再没有什么好说好做的。邵家资产已经被查封,陈安瑜其实出身一般,但这些年应该也有自己的家底存着,裴芜也不会放任陈安瑜不管,总会帮衬一些。离开,确实会更好。 陈安瑜默了半晌,忽然开口:“周先生……” “我去车里等你,别太久。”周谦行说着,捏了捏依玫的手心,直接绕过陈安瑜,沿着台阶往山下走去。 陈安瑜看着周谦行的背影,只长久沉默。 依玫双手叠在身前,开口安慰陈安瑜:“他心里难受,您多担待。” 陈安瑜笑了笑,往前走一步,把依玫纳进黑伞伞盖底下,抬起另一只手来,给依玫拂去头顶白雪。她抬手时,那只厚重玉镯自然下垂,把她的手腕露出来。到这么近,依玫才看清楚,那手腕上红色瘢痕遍布,似是刀伤痕迹。 “陈阿姨……” 陈安瑜没在意,垂下手去,手镯又把伤痕遮住。她说:“替我跟周谦行说声对不起,我确实知道周婉就埋在邵家院内,但我一没有能力把邵显扬送进监狱,二是,我毕竟还有邵秋,纵使我再怎么不管他,他也是我的儿子,邵显扬也是他的父亲。” 陈安瑜扭头看着墓碑上的周婉,长长叹了口气,“那年我见到周婉的时候,她年纪还很小,我劝她离开邵显扬,甚至帮她走,她还是回来,我帮不了她太多,我也不是什么佛祖菩萨,我有我的私心。” 依玫心里泛酸,说:“您倒底帮周谦行回了周家,别这样说。” 陈安瑜看着依玫,忽地摇着头笑起来,“小玫,如果不是邵显扬把我关起来,连邵秋都不会出生。如果不是我知道周婉背后是周家,我也没有必要帮周谦行。我知道他会回来,帮我把邵显扬送进地狱去,帮我逃出来。我知道,他也知道。” 依玫愣住,忽然意识到之前陆盛和周谦行所说的事情都并非全貌,默了半晌,忍不住问:“陈阿姨您每年去多伦多,是……” 陈安瑜伸手将依玫的手握住,说:“我和我的丈夫是青梅竹马,邵显扬把他逼疯了,送进了疗养院。邵显扬答应我,只要邵秋出生,就能放过我的丈夫,后来我才知道,他早就死了,药物中毒,但做得很干净,葬在多伦多。” 依玫忍不住把手抽回来,人还在陈安瑜的伞下,抬眼问她:“周婉的死,你参与了吗?” 陈安瑜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却说:“我知道的不算晚,我只是,什么都没做。” 依玫往后退了一步,离开陈安瑜的伞下,双手垂在身侧,看着她,许久,却也什么都没有说,跟刚刚周谦行一样,绕过陈安瑜,沿着台阶,朝山下周谦行停着的车而去。 苍茫松树拱卫墓园,细雨夹着白雪飞扬,黑伞黑裙,融进一片黑色墓碑之中。 车内的周谦行看见依玫冒着雨雪跑过来,当即抓着伞开了车门下来,迎上去用伞替她挡住了头顶雨雪。一路跑过来,依玫的头发已经湿了大半,周谦行把她带进车里,伸手调大了暖风。 “你头发湿了,来……” 周谦行摸出一包面巾纸,正要伸手给依玫擦头发,可依玫却先伸手过来,隔着档把把他抱住。女孩一双手臂将他围住,用了力气抱紧,周谦行愣了愣神,伸手过去,把依玫托抱到驾驶座这边。 依玫跪坐在他腿侧,捧住周谦行的脸颊,凑上去在他唇上亲了亲。周谦行抽出几张面巾纸,给依玫将发丝一点点擦干。 车内暖风徐徐送出来,连车窗内都染上雾气。 头发擦得差不多,依玫把周谦行的一双手握住,放在自己腰间。她往前挪了挪,窝在周谦行怀里,埋头靠在他颈窝处。 依玫并不想说陈安瑜说了什么,周谦行也不问,两人就这样依偎在车内。 周谦行丢了手里的面巾纸,摸着依玫的头发,让青丝在自己指间缠绕。他忽地问她:“春节想去哪儿玩?” 依玫摇了摇头,说:“我们看房子去吧,家里只有我和依琛住了,他也说不想住玫瑰华庭了,等爸爸醒来之前,他都住他自己的公寓,家里只有我和阮姨,我也想搬出来了。” 周谦行的手指贴着依玫的脸侧滑动,“好啊。” 依玫忽地想起什么,跟周谦行说:“我们能不能晚几天再走,我想在周围玩玩,不想这么快就回北京去。” 周谦行笑:“从南到北一路玩回去?” “真的吗?”依玫眼睛一亮,当即掰着手指头数起来,“那我们可以在苏州留下玩两天,然后往北……我想去秦皇岛,上回跟沈灿灿去吹北风吃烧烤还不过瘾,要再去一回……回北京的时候,从廊坊绕吧,我有个同学家在廊坊,前阵子告诉我她家的边牧生了一窝宝宝,问我去不去抱一只回去养……” “玫玫。” “嗯?” 周谦行伸手揉揉依玫头顶,贴过去吻住她的唇,额头抵着额头,说:“其实有你在,我并不算是很难过,你不用担心。” 小心思被看得清楚,依玫抿着唇,双手搁到周谦行颈后,看着他说:“周谦行,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会一直在的。” 周谦行将她抱住,反靠在她的肩头,“嗯。” …… 后来啊,依玫和周谦行当真那样一路从南玩回了北京,等到北京的时候,都快出正月了,宋楚廉哭得不行,直喊着“周总啊,行哥啊,你终于回来了!”恍若古代百姓拜见青天大老爷。 可周谦行回来两天,却是辞了科恩投行的职位,只持股,一转身,到远森走马上任,坐在了CFO的位子上。 邵家倒台,竟然还牵扯出远森里头的错综复杂的人事关系来,依洪乔的车祸最终水落石出,张平、林中正等等,皆是邵显扬安插在远森里头的内鬼,一下子连根拔起,远森内部大换血,人员更迭从上到下都发生变化。 依洪乔一直没醒过来,依琛正式接任CEO的位子。依玫呢,倒底没能拿到三把手,裴芜没说话,依琛也没说什么变动,她似乎也忘了这件事,成日抱着台电脑踩着高跟鞋,跟着依琛出入会议,当真成了依琛的特别助理,公司一应事务流程,凡是经过依琛的手的,都会在依玫眼前过一遍。 依家兄妹最终还是搬出了玫瑰华庭,管家阮姨也正式退休,可巧的是,依玫看中的楼盘也在依琛住的小区里头。依琛知道的时候嫌弃得不行,一整天都在拐弯抹角地揶揄依玫是个学人精,可后来依玫把乔迁帖子送给依琛后,人还是倒底带着礼上来吃了一顿乔迁宴。 快十月红枫将上时,依玫和周谦行正式登记结婚,依琛长兄代父,送依玫走上红毯。喜宴那天发生的事情不少,依玫和周谦行酒量都好,满场转下来,竟然是把当天的瓜都吃到了,一个没错过。 先是沈灿灿这个伴娘大刀阔斧地跟人拼酒,似是有梁山好汉的酒量和豪气,那边韩思源闯进来会场,却被沈灿灿哭着扇了一个耳光,拳打脚踢都赶不走,依玫后来再问起韩思源,沈灿灿只说人死了,再没多说一个字。依玫婚礼之后,不过一个月,沈灿灿的婚宴请帖也到了,只新郎那一行,并不是韩思源。 还有的就是已经当上远森CTO的胡静怡小姐不胜酒力,醉倒时却是上司依琛陪着送人出去,最终两人去哪儿,依玫也没细问。婚礼还没等来,可来年六月,依玫的孩子和依琛的孩子却是同月出生,仅仅相隔三天。 依玫和周谦行第一个孩子小柿子满周岁那天清晨,依玫在小柿子的枕头底下翻出一封信来。信纸轻轻,上头字带筋骨,是周谦行的笔迹。 我亲爱的小姑娘依玫: 我在你的梳妆台前,借着月光写这封信。此时此刻,你正睡在床上,刚刚入眠,因为之前脚抽筋而皱起的眉头终于舒展开。而我们的孩子,在你的肚子里,比我还更要与你亲近,受到你的庇护,让我甚至都有些嫉妒。 你总说,我生于圣诞节,是上帝派到你身边的天使,替你迎福消灾,为你保驾护航。 其实受到上帝眷顾的,是我才对。 在你来到我的生命里之前,我目之所及,无一片光明,无半分温暖。而你是在爱中长大的孩子,一生顺遂,无风无浪,反倒是我将这些风浪带到了你的生活里面。 而你从无责怪我。 不论何时与何地,你都还是那个穿着旗袍在台上唱秦淮的小姑娘,媚得像只小狐狸,一走下台,眼睛跟雪一样白亮纯洁,问我:“我唱得好吗?是为你而唱的。” 不论何时与何地,你都是那个发现我人生最阴暗面之后,还愿意拥抱我,当我求你别走的时候,愿意在我身边留下的小姑娘。 我想过无数次,也为此害怕无数回,怕你听到之后会怨我、恨我,更怕你想要离开我,再也不愿意拥抱我亲吻我,再为我唱一首秦淮。你没有,为此我终生感激。你伸出双手来拥抱我,为此我愿意永远臣服在你脚下。 玫玫,谢谢。 ——第520封情书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