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香门第整理 ┃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 ┃ ┃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 《僵尸日志》作者:一心作品 文案: 我的存在是个秘密。 一直以来,我都独自一人。 隐藏在黑暗中。 我死在十年前。 死亡是个很痛苦的过程。 然而我发现没有什么真正的死亡。 下面就是我做为一个僵尸的故事。 搜索关键字:主角:贝歆淼 ┃ 配角:唐冠、肖正楠、池央 ┃ 其它:一心作品 第1章 楔子 世上没有真正的死亡 我的存在是个秘密。 一直以来,我都独自一人。 隐藏在黑暗中。 我的身体又冷又僵,除非被人触摸,否则不会被发现。 我是有苦恼的,那就是,要伪装自己不是僵尸。 而是人。 当然我也曾经是人。 …… 我死在十年前。 我死的那天没有人发现。 死亡是个很痛苦的过程。以至于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我也不会再经历第二次。 然而我发现没有什么真正的死亡。 我杀死的只是一具躯体。让它变得又冷又僵。我的皮肤失去了血色,变得松驰而惨白。 我从地上爬起来去照镜子,几乎被自己的样子吓死。 我不知道为什么死亡和我想的不一样。 我变成了僵尸。 并且再次回到大家的视线中。可是,却没有人注意到我有变化。 我没有血色的脸孔。有一次竟被人寻问是如何弄成这个样子的,他要仿效。我把我的样子放到网上,一个网站竟授予我非主流视觉系的代表。 我的眼睛变得更大了。黑眼圈没有一天消失过。不得不戴上眼镜掩饰。却被人视为复古歌特式风格的妆扮潮人。 当然实际上,并没有人认真停下来观察我的变化。我将鼻子上的眼镜换的更大,掩住了最能泄露我呆滞内心的僵尸的毫无光泽的眼睛。 在我变成僵尸之后,我才知道我活着的时候一无价值。 在我死了很久以后,依然没有一个人觉察。 我带着死人的气息经过人们身边时,没有一个人觉得奇怪。 我活着的时候,也曾听过甜言蜜语,也曾以为自己对于某些人是非常重要的。可是他们竟然都没有觉察到我的死。 我和从前完全不同了。我觉得自己是个异类,这种感觉非常糟糕。我带着知道了自己毫无价值的这个真相的颓灭感,不得不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 这竟也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 只有一位朋友抱怨我再也不去她家门外、工作的地方等待了。却完全没有去问我不再出现的原因。 我对着镜子照自己的脸,在我看来是很明显的死人的脸。怎么会从没有一个人发现呢? 下面就是我做为一个僵尸的故事。 不过,并没有小说或是电影里的情节。 没有什么让人激动的爱情、亲情、友情。一如我的生活一样真空。 首先我没有什么独特的能力,并没有变成像电影里的那种赋有攻击性、行动迅速的怪物。我的动作在我成为僵尸后变得更缓慢了。我也没有因此拥有超凡脱俗的魅力,相反我总是散发着古怪的尸体的味道。 既然我无法真正死去,就不得不花功夫去掩饰我是一具僵尸。最初的那几年我常常一整天地向身上涂蜡。让皮肤不再继续松驰,让尸体的味道减到最小。 我曾很长时间为我没有真正死去得来宁静而苦恼。 而后我知道了,为什么我没有死去…… 可是我现在不想讲这个原因。 我没能真正死去,可也不能活过来了。 我觉得自己很古怪的活在了生与死的夹层中。 并且我并未发现我有同类。 也许有。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可是我完全没有办法去辩别。 我曾尝试寻找同类,最后还是放弃。 一个人隐藏在黑暗之中。 思考着不知道自己会存在多久,会最后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 既然我已经死过了。那么死亡就不会再是最后的方式了。 而且我也不敢再尝试把自己变成一堆碎片或是其它什么。我担心即使我支离破碎后,依然还是没有达到真正的死亡,那样的话我可是连一具僵硬的躯体也没有了。该多可怕。 我每天隐藏在黑暗中,与世隔绝。 终于有一天,我想我还是去寻找我为什么成为僵尸的原因吧。 那就要从我小的时候开始。 为此我首先回到了我出生的地方。 第2章 令人心碎的男生名字 其实这个夜晚不算冷。 但因为暴雨将至,小街上急风瑟瑟。 一个细长的人影出现在小街的转角处,鼻子上面一副圆型的粗黑色眼镜掩遮了大半的脸。头发也像门帘一样垂到眼睛边缘,风衣领子时而被风吹开,露出下面异常苍白的面颊和尖细的下巴。 他行走的很缓慢,动作僵硬,仿佛疲倦不堪。 在暴雨降下之前他拐进了一栋老旧的居民楼的缓台,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缓慢地爬上去。他曾在通廊里停留了好一阵子,风鼓吹着他的衣服,像一面破旗一样招摇着,在雨点落下之前,他敲响了三楼的一个房门。 一个年老的女人打开了门。 “妈妈……” 五分钟后他冲进了大雨中。尽管动作僵硬,可是他一步也没有停地沿着街道向前走。街面上很快积聚的雨水,在他的脚下飞溅着。 他没有躲雨。仿佛是感觉不到雨。 雨水冲刷着他的脸和他的身体,让他的样子渐渐变得可怕——头发像水草一样挂在脸的两边,雨水遮挡了他的视线。他摘下眼镜,露出两个黑洞般惊赅的眼睛,他被雨水冲刷后的脸色,露出真实的青灰色与松驰的本面目。 暴雨中的街上本无一人,没人会在这种情况下不去躲雨。似乎并不会有人去注意他。 在他经过街道拐角时,一个闪电霹下来。将他的样子照亮。 “啊!”一声惊叫。 一个女人立在他的前方,雨伞失手落在地上。叫声惊动了他,他转过头看去,黑洞般的眼睛从头发的缝隙中露出来。 女人捂住胸口,向后退着,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她,但他的动作是那样缓慢。一辆车子经过,将退到路中央的女人撞倒…… 车子没有停,反而加速消失在小街的另一边。 暴雨中没有人注意到发生的如此惨剧。他蹲下来望着地上的女人,她依然瞪着眼睛,表情惊恐,嘴角不断涌出的血,让她的脸也变得和他一样恐怖。那一瞬间,他曾以为他也许会得到一个同类。但那女人是真的死了。他拾起她的手提包,缓慢地继续向前走…… **************** 十一月十一日,暴雨 关于今天,我什么都不想记下来…… 我回到了我出生的地方…… 如果我不记出来,我就会忘记今天的事…… ****************************************** 三个月后。 “这里有许多帅哥可以看呢。”柜台里的女孩说。这是A城高中的健身房。“为什么你只盯着一个?” 被问到的人,是一个面容忧愁的女孩。“你看,那个人走路怎么会那么慢,是不是有什么病?” “腿坏了吧。听说是健身房请来的器械师兼存储区的管理员。其实就是健身房的勤杂工。听说是肖老师的同学呢。” “肖老师的同学?怎么可能?看起来至少年轻十岁。哦不。我是说,原来是大叔了么?为什么还要这么打扮呢?这么非主流,明明就是个装怪耍酷的学……” 女孩停住了嘴,觉察到自己的言辞过于激动,也是因为那个在她眼里装怪耍酷的人已经向她们这边走过来。 他的动作缓慢僵硬。他穿着长型的外衣,修长的身型像个吊线的木偶。他拿起柜台边缘的一叠毛巾。转身。 “贝歆淼?”一个声音从柜台那一边传来。健身房的肖老师向这边走来。“下班后别走,我今天联系了以前的几个老同学出来聚一聚。” 吊线木偶竟面无表情。两个女孩在身后互相使着眼色,真是个能耍酷的家伙! “就这么说定了。晚上见。” 吊线木偶托着那叠毛巾向储物区的柜台走去,绕过一排储物柜坐到柜台后面的一张椅子里。看来这就是他工作的地方了。 有学生陆续地来、陆续地走。一个身带重孝的男孩子出现在柜台外面。将他的大背包堆到吊线木偶面前,然后脱下外套,堆在背包的上面,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将外套拿过来,将黑色的孝带取下来,绑在自己的胳膊上。 吊线木偶透过眼镜,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健身卡。”他缓缓地开口,声音吵哑,像揉进了沙子。 男孩子瞥了他一眼,从裤子口袋中取出一片卡片,让他看。 唐冠。健身卡上的名字在吊线木偶眼前一闪而过。 男孩将卡片装进口袋。瞥了一眼柜台里的人,忧郁的眉头此时皱的更紧。 “怎么以前没见过你?新来的?”男孩开口。“我每天都来健身的,你今天是第一天上班吧。怎么称呼?” “贝……歆淼。” 唐冠愣了一下。不论是姓和名字都很少见。这名字里至少有两个字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写。 “歆?淼?难道是有什么含义?” 男孩望着那张苍白的脸和那个大黑框的眼镜。他一侧的嘴角缓慢地上扬,戏揄和略带讽刺地说。“真是让人心碎的名字。” 贝歆淼的目光长时停留在男孩胳膊上的黑色孝带上。 唐冠向胳膊上的孝带瞥了一眼,拿了一条毛巾和一瓶水向近处的健身器走去,声音很大地讲着话。“我妈妈在三个月前死了!” 第3章 侦探 桌上的碰珠不断地来回摇晃着,吊线木偶僵硬地注视着前方。他租住在这间旧居民楼地下室。这是根本没人愿意住的地方,雨天的时候地面会渗出水来,阳光只在每天一大早的时候,能从墙上方细长条的小窗子照进来几分钟,然后快速的移动消失。 听说有人要租这间房,房主极其高兴地给让了价钱,但他也提出了要求,房子里出了什么事情都不要找他来管。 贝歆淼是不会找他来管的,即使不断地有水珠从地下室的墙上渗出来。这种潮湿给人体带来的不适,他已经感觉不到。 地下室的一面窗子对着居民楼的通廊,来来往往的人都要从这里经过。他把那面窗子打开,贴上广告的标语,弄成了一个租书的窗口。 而堆在他窗口附近的那些架子上的书,都是他从妈妈家里搬过来的,是他小时候读过的书。 租书的人起初一个也没有。而且他要在每天下班后以及晚上的时候,才会打开租书的小窗。他不需要睡觉,可以整晚的坐在窗前等着。 终于有一天,他被那个人发现了。 唐冠在通廊口那间贴着‘租书’字样的小窗前蹲下来。看着窗户旁边写在一张纸上的书名的名单。 “三国演义的卡通版?”唐冠自言自语地惊叹。“该是多么古老了。”他抬起头向长条窗里望去。不由地惊呆。 小窗里面的桌子后面,黑色边框的眼镜正一动不动地对着他。 “贝……”他卡住了,忘了名字的后面两个字。“你就住在我的脚下么?” 原来唐冠的家就是贝歆淼头上的那一间。 贝歆淼僵硬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两只眼镜片上反射着夕阳从对面楼那边折射过来的一丝光芒。 唐冠打量着窗口边上贴着的两个大字‘租书’。“在学校的健身房做着杂工,晚上还要出租旧书?你很缺钱么?怎么我听肖老师说你曾经是班级里的状元,考了最好的大学?……现在竟落到这步田地?” 窗口里没有任何回音。唐冠却更加好奇。“是怎么一回事?” “租书么?”窗口里传出声音,低沉而沙哑。像年久失修的机器。 唐冠沉吟了一下,手伸入校服的口袋中摸索,最后只摸出五块钱。“三国演义。” 贝歆淼没有起身,从近处的一个箱子取出一个鞋盒大小的长方形盒子。从窗口递出去。 唐冠有些不情愿,但他的注意力很快被盒子上的印刷图案吸引,他打量了一番,小心地打开盖子,上面极为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旧时的卡通本。“果然是么!”他惊呼了一声,看向窗子里的人,“至少有五十年历史的旧版……这种书你怎么可以出租?现在恐怕会值一万……不,十万!” 这话仿佛是提醒了窗子里的人。缓缓地声音传出来。“压金……五十。” “你到底懂不懂哦!如果你缺钱,把它拿去卖哦!幸好你遇见的是我,别的人一百也会给你,然后再不还回来。” “压金……” “你有没有听到我讲话?”唐冠惊讶而不满,“肖老师口中那个聪明的家伙真的是你吗,你确定你不是一个白痴?我只有五块钱。”他将手里的一张钞票摊给贝歆淼看。“我爸爸总忘记给我零花钱。如果妈妈在……”他将头向旁边转了一下,又迅速转回来,脸上没有悲伤,只是多了一点愤怒。 “书包……做压金。” 唐冠愣了一下,立即摘下肩上的背包扔进窗口。“反正我也看不进去书,更不想写作业。明早我会来换回书包。”说罢再次认真地望了一眼窗子里的贝歆淼,看到那副大眼镜和僵硬的嘴巴,依旧一动不动。唐冠自嘲地嗤笑了一声。“是个木头么?”拿起书上了楼。 贝歆淼轻轻地拉上小窗,把唐冠的书包打开。将高中生的课本与作业本一件一件地拿出来摆在桌上。有几张最近的考卷,上面的分数低的惊人。 一张成绩单上显示了唐冠是最近才开始成绩下滑。 三个月内的作业他都没有写过,被老师一遍一遍地用红笔提醒。 贝歆淼从书包里拿出一只笔,把考试卷上的错题一道一道地改过来。又打开作业本的卷子…… 第二天晚上,唐冠像一阵风一样杀将了来。将他的脸堵在长条窗上,看到里面有人之后,他从窗前消失,几秒钟后地下室的门被猛地推开,门撞在墙上发出咚地声音。 唐冠站在门口盯着坐着小桌前的贝歆淼,那个家伙竟连头也没有转动一下。唐冠在门口皱了下眉头,门里冲出的阴湿的气味混和着一种防腐剂的刺鼻味道。他顿了顿,揉了揉了鼻子,大步走进来,一直走到桌前,低下身来打量。 “你不是天才就是个疯子。”他挥舞着手中的书包,“为什么做这么奇怪的事?为什么改了我的考试卷,又把我的作业全部写完?只是一个晚上,这么多卷子,你是怎么做到的?” 贝歆淼毫无反应。 唐冠将书包扔在小桌上,将自己的身体重重地投在侧面的一张椅子里。他的目光落在架子中央他早上交还回来的三国演义的盒子上。揉了揉头发,“可我一晚上连五本都没有读完。今晚还会借我吗?” 贝歆淼没什么反应。 “我还会把书包压给你的。你可以把之后的卷子也写了。”唐冠说,很少有地露出一丝调皮的笑容,小声地嘟囔,“竟然做的全对呢。看来……你确实是班级的状元。” 贝歆淼僵硬的嘴唇缓缓地开启。“为什么……不学习?” “什么?”唐冠感兴趣地盯着贝歆淼的嘴巴,那一对嘴唇仿佛涂了蜡一样发亮。他费解地挑起一边的嘴角,“关你什么事呢?我现在只想做侦探。考大学又有什么用。你学习倒是出名的好,听说考上了重点大学呢。现在又怎么样?” “我都……忘记了。” “忘了什么?” “我的过去……在这里的生活。” 唐冠的表情有了变化。仿佛闪过一丝同情。“你都不记得了?你失忆了?得了什么脑病么?” 贝歆淼的头缓缓地向他转过来。空洞地眼睛透过眼镜片凝视着前方。 唐冠注视着他。“从这个的角度看,你长的满帅的。干嘛弄成古怪的造型?耍酷么?是从网上学来的?” 贝歆淼的脸孔在地下室微弱的光线下,发着蜡一样莹莹地光芒。唐冠的鼻子再次扇动起来。“有什么东西坏了。”他肯定地说。忽然他的眼睛望向小窗的方向,一个人的两条腿刚刚从小窗外面的通廊里走过去。他从椅子上弹起来。“我爸爸回来了。我有零用钱了。”他跑出去,没到门口又转身跑回来,拿起架子的两本旧书。“书包留给你!” 房间在唐冠离开后,似乎变得更为安静。贝歆淼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书包上。今天的书包上沾了很大一块污渍。 深夜。大雨忽至。 头顶上的天花板也传来震动声,仿佛楼上把什么重物摔在地板上。之后听到大声关门的声音。有人咚咚地跑出来,一双腿从长形窗前快速地跑过去。贝歆淼依然做在窗前的椅子上,书包上的污渍几乎已经被他擦掉。 雨夜的小街上。已经没有了行人。 一个人影立在街边。打量着偶尔来往的车辆。用手机拍下每一辆车子的车牌号。没有车经过的时候,他就把双手插在腋窝里头。深冬的雨已经很凉了。 贝歆淼远远地看着他。一个小时过去了。男孩混身发抖。他的头几乎要缩到肩膀里去。 贝歆淼将连帽衫的帽子套在头上。撑着黑色的雨伞缓慢地走近。 雨伞挡在男孩头顶上的时候。男孩似乎都没有觉察,他的肩膀依然在颤抖着,反而抖得越来越厉害。贝歆淼像木桩一样,僵硬地、一动不动地撑着伞。眼睛空洞地看着前方。 唐冠猛然转过头来,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在他的脸上流淌着,从下巴上滴下来。他哆嗦着,混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的,只有包裹着一只塑料袋的手机被小心地握在手里。湿衣服贴在他的身上,此时他看起来就是一个十足的小孩子。他只有十五岁,最多不会超过十六。 “我每天这个时间都站在这儿,三个月,拍了几千张车子的照片……”他用冻的发抖的声音对贝歆淼说。“可是我不知道会是哪辆车?不知道那辆车是不是还会从这里经过……我什么都不知道!警察却只说让我们等着,等着,等着!可是他们又怎么可能在意!” “你妈妈……不会想看到你……这样……” “难道让我什么都不去做?那个撞死了我妈妈的混蛋,拿走了她的包。只为了抢劫么!他只为了那么一点点的钱,就要毁掉我的生活,我这辈子都不会罢休!” *************** 二月十四日,大雨。 我想起了许多往事。 那个男孩在街边哭。 就像当年的我。 可是他比我勇敢,至少他不惧怕也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当年的我却没有这种勇气。 我恍然明白,原来,胆怯与懦弱,是我过去的写照。 我也曾经是别人的儿子…… 却没有勇气做一个勇敢的孩子。 ************* “你帮我寻找凶手!我帮你想起过去!怎么样,贝,歆,淼!” 第4章 来吧 人们总是期待未来 可知如果摆脱不了过去的阴影,就永远没有未来可言。 贝歆淼很想把这句话告诉唐冠。 不要忽略保护自己的内心。内心一但受伤,痛苦就如梦魇狂魔一般永远跟随。 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说。他同样知道另一个道理,人永远听不进去别人的忠告,除非自己体会过才明白,不管那时是否已经悔之晚矣。 雨滴, 沿着黑色伞尖的边缘, 一点一点地滴下来, 渐渐变成细密的线。 抽泣声也被滂沱雨声掩盖,唐冠忽然转身抱住贝歆淼。 两只手臂像钢索一样锢在僵硬的脖子上,紧紧地,靠在他的怀里。也许他是想寻找温暖。可是贝歆淼已不能给他。 贝歆淼像木偶那样呆立着,他想后退,别人的拥抱对他来说已经太陌生了;他抬起一只手臂,想拉下那两条束缚着自己的胳膊,可是他的手却只是在空中划了一个圈。 他已经太久没有被人接近过了,或许他不该拒绝。不管此刻的这种亲近是否是因为一时的崩溃。 可是他只能推开他,他不能让他感觉到他冰冷的体温。 唐冠却在这时松开了手。“我不想回家。”他说。 …… 浴室灯光下的唐冠,活像一只狸猫。 他脱下了身上的湿衣服,只穿着内裤站在贝歆淼面前。用手揉着他的湿头发。 他还是一个没发育完的孩子的模样。圆润的脸上被眼泪与雨水弄花了,不过皮肤却很光滑,甚至还没有长过青春痘。虽然他每天健身,但是看起来并不健壮,两条腿就像两根竹杆。贝歆淼想到他应该是最近才开始健身的。也许,才开始三个月。 转过身去,贝歆淼去取了一条崭新的毛巾返回浴室,将它递给唐冠。 “你的房子在漏水。”唐冠指着洗手间墙角的积水,一边将毛巾搭在手池边的支架上。然后取过淋浴的喷头冲洗自己的身体。“哇!”他又惊叫着关上水笼头,哆哆嗦嗦地疑惑地打量浴室,浴室明明是刚刚用过的样子,转头看着贝歆淼,“你每天都用冷水洗澡?” 贝歆淼僵硬地望着前方的墙面,浴室的电源插座正在热水器的下面,热水器的插头孤零零地悬在空中,它从没被贝歆淼插/进过插座。 浴室里的消毒水的味道非常的重,唐冠揉了揉鼻子,“你的房子里都是这股味。”他用力地搓了搓胳膊,再次拿起了淋浴喷头,忍着冷,快速地冲洗身体。他毫无顾及地当着贝歆淼的面将内裤也脱下去。然后在浴室的架子上挑选沐浴液。“这都是些什么哦!”他望着浴室地上放着的几个大罐子。“消毒水么。” 他终于找到一瓶沐浴夜,倒了一些在手掌揉出泡泡,再将泡泡涂遍全身。“我妈妈说过洗冷水澡只要适应一会就好了。而且洗过之后会更舒服。”感觉到贝歆淼一直像雕像一样站在旁边,他的话锋忽然一转,“你喜欢看别人洗澡?” 贝歆淼的嘴唇张开了,似乎是要说什么,但还是一动也未动。 “即使是男人也不该这样看着的。”唐冠说,却毫不避诲地转过身面对着贝歆淼。一边揉着身上的泡泡一边说。“我今晚可以住在你这儿,是吗?” 贝歆淼向后退了一步,缓缓地转身。 “我们是同类。”唐冠说。“至少我们现在都有不幸。我决定了,明天就去调查你在高中时的纪录,相信我,我有办法的。我研究过很多侦探的方法。你这样的小事我一定可以办到。我会帮你想起来的。不过,你也要帮我。对你来说很简单,帮我写作业,做卷子。我要空出更多的时间来调查对我和你更重要的事。还有,和我一起去查那些车牌号,去找那些车主谈一谈,我现在的观察力很厉害的,如果他有问题或说谎,我应该可以看得出……” 贝歆淼缓慢地走出浴室,将门关上。把唐冠的声音关在里面。 他到雨夜的窗前站着,听着大雨敲击地面、房屋、树梢、路灯的声音。听着里面仿佛展转地传送着谁的低述声。世界总是在阴暗之中。 唐冠毫不拘束地睡在了他的床上。他幸好还有一套新的被褥,搬进地下室时,和其它东西一起买了来,尽管他根本不需要使用。 唐冠裹着同样崭新的浴巾钻进被子里,故意向床的一边让一让。“你现在要睡么。还是要写我的作业?其实写作业是你的怪癖是吗?上学时留下的呆板的习惯?” 贝歆淼没有答话,他在一个旧皮箱里翻着,翻出一瓶很久以前用过的香水,然后喷在那张新被子上。香水已经因为年久而有些失效。他拉着那床被子一直盖到唐冠肩头。唐冠的鼻子再次扇动了一阵子。“香水加上消毒水,真是让人印象深刻。”他的一双睫毛浓密的眼睛闪闪发亮地注视着贝歆淼。“我喜欢你。”他直言不诲地说。 贝歆淼在床边僵立。 “我知道你也喜欢我。”唐冠调皮地看着面前的木偶似的家伙。“虽然我们才刚刚认识,可是却有熟悉了很久的感觉,你是不是也是这样?”他已经习惯了听不到贝歆淼的回答,只管自己说下去,“别问我为什么这么肯定。其实很简单。没人对我好。只有你。别人都觉得我是疯子。”唐冠的眼神变得黯淡。“他们都觉得我疯了,或觉得我是个麻烦,坏掉的人。可是你不这样。” 唐冠从床上坐起来,从放在床边的塑料袋里拿出他的手机。手机的背部粘了一个狭长的小纸盒,里面并排放着三四颗烟。唐冠取出一根衔在嘴里。“有火吗?” 贝歆淼依旧僵立不动地望着他。 “你也想跟我讲大道理么?说什么这不是我该做的,怎么怎么的话?” 贝歆淼缓缓转身回到旧皮箱前取出一个样式很漂亮的打火机。 烟味在房间里弥漫开来时,唐冠望着贝歆淼笑了。“看吧。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原因。你不像那些假腥腥的家伙,非要给我讲什么正义的大道理,背地里却未必比我做的更好的那些恶心的家伙。” “如果只是抽烟……这没有什么大不了。”贝歆淼缓缓说。 唐冠吐出一个一个烟圈,仿佛这是很好玩很惬意的游戏。“我知道也不会有人喜欢你。你就像个怪物。又总是耍酷。不过我就是喜欢你。”他将烟头在床头捻灭。伸出他像藕一般带着血色的白晰的手,拉住贝歆淼冰冷的手。露出一个略带羞涩的笑。“你打算在床边站一夜吗……来吧。” 贝歆淼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不属于僵硬范畴的表情。 第5章 29个脚印 做为一个僵尸, 是否已不该再感慨生活。可是贝歆淼此时此刻却又体会到了一种久违的感觉。 当面前的这个男孩,用那种略带羞涩与诡异的表情望着他。 他甚至还拉着他的手。 一种他早已不再熟悉的滋味,缓缓地在他的周围流动着。 他已经不会再有心跳过速或是激动的脸红耳赤的时候了。他本应该什么感觉也没有。 可他却并非如此。 他曾呆立在那儿思索这个问题,不明白做为一具死去的身体,何以并没有无动于衷。他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那种感觉, 跟生命无关。是因为唐冠对他的依赖。 没有什么东西喜欢孤零零。 当然,唐冠的举动还使得他想起了自己活着的时候,与人的亲近,他也曾经有过许多亲近的人,拥抱过的,彼此接近。 贝歆淼在此时此刻,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虽然他的身体已不会再传来任何悸动,可他真的想靠近过去,坐在床边,就这样默默地和他呆在一起。 他甚至也想听他继续说话,说着默契和喜欢。不管这一切是否是真实的。 “你的手好凉。”唐冠缓缓地开口。目光垂到贝歆淼露出长衣袖外的半只手上。那手是如此苍白而僵硬。“是刚刚在雨里冻到了吧。为什么不换下你的衣服暖和暖和。” 贝歆淼缓缓地把他的手从唐冠的手中抽出来,这个过程竟显得有些不情愿。但他只能如此。 “睡……吧。”他对唐冠说。“我今晚有同学的聚会,要出去的。” “这个时间?你要留我一个人?”唐冠的表情仿佛这是件极可怕的事。 贝歆淼就改变了主意:“我会马上回来。” …… 雨夜的街角,停着一辆黑色的雪佛莱私人车,是今年的新款。 那辆车似乎等在那里好久了。 贝歆淼撑着伞走近,贮立在车后,雨水落在车顶,像水布一样从两边的车窗不断地向下流淌。 一边的车门打开了一条缝。传出的声音也被雨声遮掩。“贝歆淼,这里!” 他收了伞坐进了车子里。 车里很温暖,一股热乎乎的香气,车里的人没有开灯,仪表上的灯光就显得格外明显,蓝色、绿色、红色,在外面漆黑的雨幕之中,就好像是坐在宇宙飞船里。 “真难请呢。”车里的男子笑道。“还像过去那样拒人千里。知道我在这儿等了多久了?” 贝歆淼将湿的雨伞立在车后部的门边,盯着从伞尖上滑到脚垫上的水珠。“弄湿了。” “不用管它。”男子热情地将他的一只手放在贝歆淼的胳膊上,好让他能转过头来看着自己。“有十多年没见了,是不是?老同学。” 贝歆淼不置可否,头微微地向男子的方向侧了一下:“为什么要在这儿等?” “昨天晚上的聚会你又不去。”语气带着不满和戏揄,“这么多年,我邀请你多少次了!老同学的面子就这么薄?要知道我肖正楠在同学中的地位还是满高的。” “发财了吗?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贝歆淼直截了当地说。 “开了一个双语学校,我是校长。你觉得怎么样?我就喜欢和你讲话的感觉,直接、不做作。我对我的现状很满意。要知道当初我大学毕业回来当高中老师,别人都觉得我这一生就不过是个穷酸老师了。可是我现在呢,从教育业入手也可以成为实业家。” 似乎是这样呢。贝歆淼缓缓地转过头来。“实业家……”他喃喃地说,“你也像以前的史老师……有想过什么才是教育业吗,真正的起到了该起到的作用么……” “什么?”肖正楠仿佛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说这种不切实际的话?毕业十年的人,还没能认清现实,还会讲出这种幼稚可笑的话?我虽然开了学校,可我并不是教育部部长。我虽然是个老师,可我首先是要让自己能生存的人。” 贝歆淼一言不发。肖正楠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起来,发动车子驶向街道。“就算你迂腐,我还是喜欢和你聊天。我们去酒吧坐坐。” “我们不算好朋友。为什么这几年总要找我。” “因为难忘吧。”肖正楠笑道。“以前在我们班,你处处胜过我,连我喜欢的女生都喜欢你。所以我一直都关注着你,想知道你这辈子会不会一直比我强。” …… A城酒吧,独具一番风味。虽然比不上大都市的光怪陆离,可也时尚热闹。 贝歆淼望着演艺台上摇晃的灯光,猛然想起他许多年前的生活。肖正楠并不能了解他高中毕业后的经历。也许在这些老同学心中,贝歆淼还是那个少言寡语的优秀生,永远不会走弯路。 “你可是我们班遥遥领先的第一名,状元……哈哈。”肖正楠一直在音乐声中说笑,他显得很开心。一直饮酒到下半夜。 贝歆淼返回去的时候,想到自己曾答应唐冠马上就回来。而这一去竟是几个小时。僵硬的脚步努力加快速度赶回他的房间。 唐冠已不在他的床上。 天还没有亮,衣服还湿乎乎地挂在晾衣绳上。人会跑去哪里了。 贝歆淼在房间里四处查看,没有发现任何人影。竟不知不觉地走上楼梯,来到了唐冠的家门前。 唐冠的家就在头顶一层之隔的距离,可是他刚刚却不愿意回家,为什么呢? 贝歆淼在唐冠家的门前一直站到天亮。他始终没有敲响那扇门。 他数着门口那一串光脚丫留下的脚印,从地下室到这里,一共29个。 第6章 谢师 楼道里的夜晚很冷。 人会被冻僵。不过贝歆淼早已习惯了是僵的。 早上到来的时候,布满天空的乌云开始散去,阳光从灰色云块的缝隙照射下来,洒在贝歆淼的身上。仿佛唤醒一座雕塑。 他听着渐渐苏醒的居民楼里的声音。人们的忙碌,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然后那些门后面的人一个一个匆匆忙忙地离开,像机器一样去开始他们的新一天,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的一天。 唐冠家的房门,过了上学的时间都没有打开。贝歆淼终于不再等待,他按响了门铃。 很久之后,门才拉开了一条缝。 唐冠身上裹着一条绵被,“进来。”扔下两个字,便跑回了里面的房间。 贝歆淼第一次踏进了唐冠的家。 房间里很乱。像是很久没有人收拾。客厅的沙发上零散地扔着一些东西。窗台上的几盆花即将枯死。 早上的阳光从窗子照进来,显得情景更为零落。 贝歆淼缓缓地穿过客厅,向唐冠跑进去的那个房间走去。 唐冠绻缩在一张小床上,紧紧地裹着被子,一条胳膊伸出来抱住一只大熊毛绒玩具。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和一只熊睡在一起的怪异情景。让人印象深刻。 看得出,他的家里没有别人,只有他一个。床头上摆着一张中年女人的照片。笑容可掬。 贝歆淼走近过去,他已经看出唐冠生了病,也许是感冒,显然正在发高烧。 “我吃过药了。”唐冠对站在床前的贝歆淼轻声轻气地说。仿佛是说‘我很快就会好’。 贝歆淼打量着乱七八糟的房间。“那么早饭也吃了吗?” 唐冠默不作声,一半的脸都被大熊挡着。 贝歆淼到厨房里去,厨房就乱的更加没法形容。冰箱里空着。隔层里放着已经腐坏的食物。 贝歆淼拿起一把菜刀,望着它僵立了好一会儿,他很久没做过饭了,不知道要从何下手。 半小时后,他端了一碗汤,到唐冠的床前去…… 或者是闻到了香味,男孩抱着大熊的一条胳膊向前伸着,抓住了贝歆淼的大衣角,卷起的手指关节是苍白的颜色。一只带着露珠的眼睛从大熊的肩膀后面望着他,鼻子扇动着,“我……以后该怎么办。” 贝歆淼什么也没有说,拿起汤勺来喂给他…… 自从成为僵尸之后,贝歆淼觉得其实生活反而变得简单了。 身体的死亡,让一些欲求也跟着死亡。不再迷恋美衣锦食,不再贪图名利享乐。仿佛一切虚幻消散,仿佛大梦醒来。在他看来,那些自认为活着的人,不过都是被自身欲求支配的机器。这一点也如同僵尸。 但他并非真的没有任何索求,他还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探寻,揭开蒙在眼前的谜团,探寻所有的答案。 在昨晚和肖正楠告别的时候,他便是出于这个目的,提议去看一看中学时的史老师。 他对史老师的印象之深,仅排在他的父母之后。 肖正楠把这当成一件大事来办,转天的周末便安排了几个同学一起去史老师家里摆谢师宴。 贝歆淼最后一个到达,他的出现,就像投进人群的炸弹。 “我们班的第一帅哥哦。”一个女人跳到他的面前来。虽然已不是花季,却还像个小孩一样雀跃着。 “十多年没见了,你竟然没有变老?看看刘和王他们都有了啤酒肚。” 史老师已经退休了,据说身体相当糟糕。贝歆淼到来的时候,她正在卧室里注射胰岛素,希望能有更多的精神和昔日的学生们渡过快乐的一天。 贝歆淼径直去了卧室问候她。史老师伸出已经开始长有老年斑的手,高兴地拍着他的胳膊。“贝歆淼,我教过的最优秀的学生。长的又俊俏。各方面都这么优秀。最让我难忘。” “我对你也难忘。”贝歆淼回应。 “为什么十年都不来看老师?” 贝歆淼没回答,脸上僵硬的一直没有笑容出现。肖正楠在旁边打哈哈,“他一直就是这样没变哦,冷冰冰的,装酷。” 史老师大笑着,拉着贝歆淼坐在她的旁边。在餐桌上时也招呼着贝歆淼坐到她旁边,但贝歆淼却坐到了对面。 有人提议讲一讲对老师最难忘的经历。大家便开始逐一地讲着一些漂亮话,感谢老师的教育之恩。 轮到贝歆淼时,他说。“史老师最让我难忘的,是她对我的同桌池央说过的一句话。” “池央?”同学们面面相觑,“怎么没听过这个名字,我们有这么一个同学吗?” “肖正楠,你也不记得吗?” “完全没印象。” 贝歆淼等到大家都安静下来才继续说:“他在高一就缀学了。如果说了他缀学的原因,你们就会想起这个人来了。” “什么原因?” “史老师在一次课前在全班同学的面前对他说;‘一个男生为什么要化妆……’” 有人做恍然大悟状:“我想起来了。是那个……那个家伙。”抿嘴窃笑。 “那句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忘记,只可惜我无法模仿史老师严厉的语气和亮响的足可以让一层楼都听的清楚的声音:‘一个男生为什么化妆,是变态么!’” 一个女生惊讶地捂住了嘴巴。“我记得这件事……只是忘了那个同学的名字……我们都嘲笑过,现在想想……” 史老师在餐桌的另一边变得不安,仿佛在努力地回忆。 肖正楠大梦初醒似的忽然爆发出很大的笑声,挽救了餐桌上的气氛。“哈哈哈,贝歆淼也会讲笑话了,不过笑话有点冷哦。” “更好笑的我还没有说。”贝歆淼打断他。“池央缀学后,自杀了。” 第7章 睡吧 关于池央,贝歆淼几乎都要忘了他的样子。 他们其实并没有什么交情。 他们的相识,无非就是很巧合地被分在一起,做了同桌。 池央很内向,不爱讲话。贝歆淼也是如此。两个人同桌两周,加起来说过的话不超过三句。 贝歆淼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池央竟然化妆。 直到那一天,被史老师吼过。你是个变态吗!…… 他猛地转头,恰看到池央惨白的脸色…… 他无法再去看他第二眼。心像被针扎一样。那种感觉,让他记忆深刻。 池央第二天没有再来上课。在那一天最后的时间里,他坐在课桌后面,是什么样的神情,贝歆淼也已经记不清。 史老师的手抖了起来,“我不知道……”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并不能知道她想说什么,是说她不知道他自杀了,还是不知道不记得这件事了。 “严师出高徒。我都是为了你们好。”她说。 肖正楠急忙圆场。“贝歆淼,现在是让你说你自己和史老师之前最难忘的事,你说别人干什么。要知道史老师对你可是好的没话说。你都该记得吧。你是咱们班的状元,也是史老师的骄傲。好多重要的比赛,我们都抢不上,她都把名额给了你。我想对你来说,最难忘的该是史老师对你的喜爱和偏心了吧。” 贝歆淼拉动嘴角向上扬,让自己露出一丝笑意的表情。“我对史老师印象最深刻的事……在我以一分之差落为第二的时候,她对我说过的那些话……以及在数字竞赛上的失利……是,关于我自己,我真要好好感谢史老师,没有她的严厉,我不会为了保持第一倾尽全力,放弃我所有的爱好,只为学习……” 这句话依然听着不怎么顺耳。 一个女生故作崇拜表情说道:“你考上了重点大学耶!” 贝歆淼再次迁动嘴角,他反复练习这个动作。他终于知道怎样在他僵硬的脸上做出一点表情。“考上重点大学是史老师最终的目标,可惜考上重点大学却不能是我人生的终点。” …… 谢师宴之后,肖正楠驾车将贝歆淼送回来。 车子停在路口时,肖正楠问道:“你为什么回来。十年消失无踪,现在为什么忽然回来。” 贝歆淼望着天窗顶外变暗的天色。“回来找答案。” “什么答案?” …… 贝歆淼看到唐冠正站在通廊口等他。远远地蹲在通廊的铁栅栏边缘,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唐冠的感冒还没有好,鼻子不时地抽动着,嗓音也沙哑。 看到贝歆淼出现,他敏捷地跳过栅栏。“嗨!跟我来。” 贝歆淼跟着他去了他的家。 唐冠的房间里整齐了很多,一应杂物都消失不见,但门前的垃圾袋却多了几个。 贝歆淼四处打量了一下,“还是你一个人?” 唐冠抱着一个很大的蓝色硬皮夹跑过来,摊在床上:“我搞到学校的记录档案了。在里面找到了你。”他快速地翻动着夹子里的纸张。在一页停下来,指着上面的照片。“你那个时候表情就是这样僵硬的,哈哈。但真的好厉害,得了这么奖。天才哦。” 贝歆淼缓缓坐在床边,注视着自己的档案纪录,一时难以相信,自己竟然忘了那种滋味。当时的他真的是出色的不同凡响。 唐冠指着档案的一角说,“看这里写着,原来你是……特困生哦。免收学费的那种。哦,不是特困生,看差了一字,可什么是特殊生?怎么,你是……烈士的儿子?” 往事忽然像铅块砸下来。 贝歆淼忽然想,他是不是找到了他死亡的原因。 *********** 二月二十日,大风 我忽然想到,我的死也许不是史老师造成的,而是远远在这之前……在我父亲离开的时刻。 我几乎要忘记了那一幕。 一地的血…… 有人捂着我的眼睛…… 指缝里能看到妈妈蹲在地上哭,哭得像是要化成一滩水…… ******* 贝歆淼冲出唐冠的家,冲出楼门,冲过街道,来到另一栋居民楼前,站在对面遥望那整整一面的缓台,一个迟暮的女人在傍晚时分出现,手臂挽在一个同样年老的男人的手肘上,他们互相搀扶着走上楼梯。 “原来你和我一样……” 背后传来一个声音。贝歆淼没有回头。 “原来你没有了爸爸。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唐冠走到他面前来。 贝歆淼目视着前方。 “你爸爸怎么死的?”唐冠似乎永远不会放弃刨根问底的习惯。 贝歆淼转身走开。 这个晚上贝歆淼住在了唐冠的家里。唐冠把床上的大熊玩具扔到了地板上。然后靠在贝歆淼的身上翻看手机里的照片。 贝歆淼直直地望着天花板。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和一个渴望接近自己的男孩睡在一起。自从他成为僵尸之后,他没有和任何人如此接近过。他拼命地掩藏自己,希望不被人发现异常。 而现在他竟大胆地和他睡在一起。虽然他做了准备,穿了一件又厚又柔软的毛绒睡袍。 唐冠靠在他的肩膀里,他的鼻子在毛绒睡袍上时不时磨擦一下。 “看看这张照片。这个男人和这辆车,每天十点以后会经过那个街口,可能他的家就在街的那一边。每次经过路口时,他都向左边看上一眼。他看什么呢?会不会是内心愧疚?” “也许是看有没有行人,那是一个十字路口。”贝歆淼缓缓地说。 唐冠抬头看他。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贝歆淼向上迁动嘴角。 “你笑的样子……好奇怪。”唐冠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伸出手竟然是要摸贝歆淼的脸,贝歆淼的手以难以想像的速度抓住了他的手,阻止了他这样做。 “为什么不能摸?”唐冠吐了吐舌头。“我知道你每天都会在脸上抹什么,所以你脸上的光泽才会看起来和别人都不一样。你这么爱耍酷。是不是每天都化妆呢?呵呵呵……” 贝歆淼想起了池央。 “你知道男人化妆意味着什么吗?” 唐冠的眼神变得古怪,那种羞涩的表情又出来了。 “意味着什么?”贝歆淼缓缓地问。 唐冠的脸颊一直红到了耳朵,可是动作却一点也不羞涩。他拉过被子盖在他们身上。在被子下面揽过贝歆淼的腰,抱住他。“我们……睡吧。” 床头灯变暗了。贝歆淼能听到唐冠在他肩膀上的呼吸声。他的身体紧紧靠着他,即使透过厚厚的毛绒睡袍,他也能想像那种柔软与温暖的体温。 “意味着什么?”他第三次问。 唐冠吃吃地笑:“反正我不介意……要知道,我现在只有你……” 第8章 镜子 这是一个很不安分的夜晚。 尽管灯光都熄灭。 唐冠紧紧依偎着贝歆淼,也许是因为后者没有任何反对,他的动作便愈加大胆。 男人如果化妆,在唐冠心里,那只意味着一件事。 “我也想过在耳朵上打洞,戴几只耳环。”唐冠在贝歆淼耳边轻轻地说。贝歆淼能感觉到男孩咚咚地心跳声,有力而快速。 让人不得安宁。 他的手缓缓地抓住唐冠的一只手,但他没有推开他。男孩身上的热度,仿佛也传给了他,让他回想起他活着的时候,那种火热的状态。 他无法拒绝, 他岂能拒绝。如果可以再体验一次活着的感觉。 他反而转过身来抱紧唐冠。 “你喜欢我戴一只耳环吗?或是戴在其它的地方……”唐冠的声音有些发抖,也许他太激动了,心跳的太快,呼吸也急促。这些都是活着的象征。 “也许……你可以戴在别的地方。” “戴在哪里……” 贝歆淼再次抓住唐冠那只不安分的、企图伸到他睡袍里的手。他将那只手按到男孩身体的另一边,轻轻地说,“不要动,让我来……”他将自己的手放到了唐冠身上,隔着睡衣滑过男孩柔软的身体。 终于滑到睡衣的边缘,他将手探了进去…… 如丝般柔软的皮肤,温暖而新鲜……仿佛让人难以拒绝的美味。 小腹起伏的剧烈,唐冠的手隔着睡衣按在他的手上,“是要……戴在这里吗?”那里是肚脐。贝歆淼的手向上移动,将手放在男孩的胸脯上,心跳声就更加的清晰了。 “是这里么……”连声音也抖起来。 …… 原来那才是活着的滋味。 …… 贝歆淼仿佛在他的世界里找到了一丝曙光。他着迷于那种让他觉得他是活着的错觉。 在唐冠睡了之后,他大睁着眼睛瞪着天花板。十年来他第一次感觉到一种类似开心的滋味。在他的世界里仿佛绽开了一朵纷纺的花。 一时间,他觉得他并不是毫无希望可言。他终于找到了一种让他感受‘活着’的方法。 …… 太阳还没升起,他就离开了,逛遍大街小巷,买了许多东西背在肩上。他有了目标……如何让自己如同活着一样。 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猛然发现他走到了他家曾经的老房子。那是一片已经破落的地方。当年在他很小的时候,这里才刚刚建成,一切都是新的。可是如今,一代人还没有过去,这里已经变成了需要拆除的破旧区。 但还有许多人住在这里。人的生命似乎比房子衰败的时间还要长。不知道这是悲哀还是什么。 当年的爸爸是个对生活充满热爱的人。家里的一切在他的感染下生机勃勃。 每一年的新照片都挂满一面墙。甚至送给亲朋好友。附近的街上,他组织着种上一些柳树,期待着以后这些街道都绿树成荫。 现在不过多少年的光景,那些树已被砍掉。连树根也不见。只剩街两边的凌乱破旧。 贝歆淼拼命地计算着时间, 想搞清楚事情从好变到坏会有多快。 一个中年女人立在街边感叹。“十几年的功夫而已,本以为当年买了这房子是可以住一辈子……可恶啊。” 在她的脸上,活着是一种负担。无法为生命找到一个安稳之处。 她转过身来,猛然看到站在她身边的贝歆淼。“你是……你不是……” “仇阿姨。” “真的是你?你妈妈现在怎么样?你长得和你爸爸很像哦,当年还是个小不点……快到家里来坐。” 贝歆淼跟着女人走进了一栋看起来几乎是倾斜着的楼。里面竟然还住了许多人家。过去的老邻居只有很少的几户在。大部分都搬到更好的地方去。 当年这栋楼新建成的时候,在年幼的贝歆淼眼里就像辉煌的宫殿。如今,比他死去的身体还要腐坏。 “仇叔叔还好吗?” “看到你来,他会高兴的。” 他们进了房间里。房间的布局就是平常人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一个老男人躺在床上,看来已经病了很久。 “还记得他吗?这是贝副市长的儿子啊,你想不到他会来看你吧。” 床上的男人惊讶地望着贝歆淼。“有,有十五年了吗?你爸爸死后,我就见过你一面,有十五年没再见过吧……” “仇叔叔。”贝歆淼坐到床边去。“你怎么了。” “脑血栓。”仇阿姨将房间里的窗帘拉开的更大一点。 “算起来,如果你和我爸爸同龄的话……不该这么早就不行了。” 这话听着有些刺耳,谁也不想深究。“你是不是因为怨恨仇叔踢过你两脚,才从来不肯来看仇叔了。” “我都不记得呢。”贝歆淼向上拉扯嘴角。“哦,有点印象了。在我爸爸死后……” 仇叔叹息:“你爸爸死之后,你不听话,没人能管你,我……” “是哦。我爸爸生前没人动过我一指头,他都不打我,哈哈。我想起来了,你是第一个打我的人……” “你非要去见他,但他的病房是重症传染病房,不能去……” “所以你打了我,把我关在一间病房里……我连爸爸最后一眼也没有看到。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 生活就像一面镜子。 曾几何时,反射的耀眼光芒,照出的花团锦簇,一瞬间就破裂成碎片。发现镜子后面就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美好的事,在贝歆淼看来,都是易碎的镜子,只是一时反射在人眼中的假相。 …… 他提着大大小小的袋子,返回了他的地下室,钻进浴室,脱光身上的衣服。在镜子前,打量自己,修饰自己,美化自己。 或许该试着,重新回到人群里。或许还有希望找到那种活着的感觉。 唐冠——柔软、温暖、鲜活的样子——仿佛又出现在他眼前…… 昨晚不敢进一步做的事, 或许今晚就该做出大胆的尝试。 第9章 池央 贝歆淼精心修饰一番。 出乎意料地使自己变得有了生气。涂了颜蜜后的皮肤变得亮泽,塞入体内的干燥香薰物使气味变得清爽。 连眼睛也精心装饰一番。 做好这些准备,他拿出最后一些用具放入裤子口袋中…… 心还在犹豫。 即将要做的是否是正确的。 对于他来说,不会有什么损失,可对于另一边一个刚开始的年青生命,是否公平? 可是内心的一个声音,让他知道他无法拒绝。十年来,他几乎忘了那种滋味。如果能再活一次,感觉自己像活人一样,哪怕这种感觉只是一秒钟的假相,也让他难以拒绝。 他拎起背包迈出门口,却意外地看到了肖正楠。 那个家伙正在通廊里四处张望。 看到贝歆淼从地下室里走出来,他挥着手向他奔来。“找到你了。竟没想到你是住地下室的。”他向贝歆淼身后的房门打量。“你怎么会让自己住在这种地方?” 两个人坐进肖正楠的车子里,不然他们就得站在通廊里说话,贝歆淼根本没有请客人去他房间里坐一坐的意思。 “你……有困境了吗?”肖正楠直截了当地问道。“这一次回A城,并不是像你说的那样……你发生什么事了?” “感到失望或是瞧不起么?”贝歆淼缓缓地说,“本以为是前途光明的老同学却原来是落魄不堪,你心中是觉得失望还是满足了自我肯定的优越感?” “你说什么?” “你怎么会听不懂。你说过毕业十年的人怎么还能不实际。变得实际的人只会有两种朋友。有用的人或感兴趣的人。我属于哪一种?” 肖正楠惊诧地看着贝歆淼,“你的嘴巴变得比高中时还硬。不让人难堪你便不会开口么?” “你说过最喜欢我对你实话实说。”贝歆淼轻笑。 肖正楠的手指敲着方向盘,半天没讲话,也不再与贝歆淼争辩。“打算在这里住多久?不然去我家里一段时间,怎么都不可以住在那样的地下室!” “真让人感动的同学情谊。”贝歆淼生硬地说,“来找我就是为了把我接到你家里去?” 肖正楠发动汽车:“我要让你去见一个人。” 贝歆淼疑惑地看着他。 “就是那个被你说成已经自杀的家伙。可我却发现他还活着。看看你要怎么说。” “你是说池央?” …… 这真是一件古怪之极的事。 贝歆淼知道池央的死是在他高二那年给父亲扫墓的时候,池央正被下葬。 肖正楠的车子曲折地驶进一片破旧的老城区。这里和贝歆淼家老房子那片的破旧不相同,这里是真正的破旧,年代久远的那种。据说抗战时日本人建的老房子都还在,近一百年了依然非常的坚固。不像中国人建的房子那样经不过时间。 池央的家就在这种近百年的旧式的建筑中。 肖正楠带着贝歆淼穿过一条狭长的散发着时间气味的走廊,敲响了其中的一户人家。 沉重的铁板门吱嘎嘎地响了,房间里很辉煌的感觉,布置的简直像个拍古代皇宫电影的现场,一应装饰品都金光灿灿。 显然肖正楠也是第一次到这里来,看到这幅情景他比贝歆淼还惊诧。 “真阴森。”他如此形容。 他们走向里面一扇开着的门,这是一间非常宽阔而明亮的房间,布置又是完全不同,非常的现代时尚,家俱小巧而美观。 一个面色白如雪的男人,坐在一张椅子里,贝歆淼看到他的一瞬间便愣住了。池央和十年前的高中时期没有两样,还是那么瘦削而年青,只是化妆的痕迹更明显了。 “欢迎。”他轻轻地说,声音轻柔如风。 肖正楠叉起手来望着他:“外面的门怎么会自动打开?” “这里有开关。”池央平静地说。“都是老同学了,不会介意我没到门口迎接吧。” “这该我惭愧了,如果你还记得我们是老同学。我们不过同学两个月而已。” “是两周。”池央轻轻地纠正。他的目光缓缓地转向贝歆淼,贝歆淼自看到池央便僵立在门口,在两人目光相遇时,如有雷电在他眼前劈过。巨大的冲击让他的思想完全停滞。若他还活着,心跳一定快的难以想象。 “贝歆淼。”池央轻轻地说,“你也没有变。”他用了‘也’这个字。就证明还有另外一个人也没有变,那就是他自己。 贝歆淼感觉双腿像要断裂一样,自己会随时跌倒在地。他就近找到一把椅子坐下来。他的思维混乱,完全没有听肖正楠叽里哇拉地说些什么。似乎是在说他今天给池央打了电话,知道池央的消息是因为他好奇查了学校当年的学生档案。池央档案上添的通讯电话,竟过了这么久都没变。本来是好奇想问候一下池央的家人,竟不想接电话的就是池央本人。 所以才有了今天特意登门拜访的一幕。 池央穿了一款淡青色的衬衫,长及大腿,衣袖也很长。他向肖正楠递过两罐饮料时,露出了精心修饰的漂亮指甲,涂了青和黑的颜色。肖正楠看到后惊的连到嘴边的话也忘了说。 “我听说你到处宣扬我死了。” 贝歆淼有些回过神来,也是因为听到池央正在对自己说话。他的眼睛还定格在池央的脸上,瘦削的尖下巴微微地上扬,一脸诡异的笑影。 “因为我亲眼看见了。”贝歆淼如实相告。 “亲眼看到我死了?” “没……我看见你下葬。” “看见棺材里的我了?” “是骨灰盒。还有……骨灰盒上的照片和姓名。” 池央笑起来,笑声像一阵慵懒的猫叫。那声音如一根细丝,挠着他们的心。肖正楠也跟着笑,笑里透出苦楚感。 贝歆淼这一次看得很清楚了。池央确实化妆。不但脸修饰的很平滑光洁色泽如雪,连眼睛也精心修饰。和他对视时,总是会让人莫名其妙的失神。 贝歆淼想到自己今天也精心修饰过了,为了晚上能和唐冠做点更大胆的尝试,他连眼睛都彻底装饰了一番。 他不知道池央能不能看出他是僵尸。 也许他在内心是想知道池央是不是和他一样。但是池央的全身,从上到下都像装在一个密不透风的模具里,面孔到手指。修饰的完美不缺。 不过,他觉得答案却只在池央的眼神里。当池央望着他的时候,仿佛就是在说,‘我终于等到你来了。’ 第10章 冥灵 从池央那儿离开,肖正楠一路上都惊叹不已。“那个家伙确实是个变态么。为什么那副打扮?!” 找个借口和肖正楠分开后, 贝歆淼独自返回到池央的住处。 池央果然在等他,就像知道他一定会回来似的。 他面前的桌子上摆了许多瓶瓶罐罐。乍一看像一桌宴席。 他抬起胳膊示意贝歆淼坐在桌子的另一边。 贝歆淼走近坐下去。看到那些瓶罐中装着各种颜色的东西,有的呈膏状,有的是液体,有的就像干粉。 池央用湿巾擦着自己的面颊。贝歆淼赫然发现,池央的皮肤本就是怪异的雪白色。 两个人对座,谁也没有先开口。 贝歆淼只为这个结果而感到震惊,他一直在寻找自己的死亡原因,想了很多原因,怨恨过许多人。但原因,原来却在他最想不到的地方。 “我以为你会有许多问题要问。”池央先开口,他用火柴点燃一个薰香的蜡烛,轻轻将火柴吹灭。 贝歆淼打量他修长的手,或许在他进门的时候,他曾想过自己会愤怒会吼叫,但他并没有这么做。此时此刻,他更想知道这一切的真相是什么。“是你害了我吗!”他的语气充满情绪。 “原来是来兴师问罪的么?”池央轻轻地笑。 “你是怎么做的?” “我什么也没有做。”池央说。“就像传染病。我很抱歉。”他的语气充满歉意,但化了妆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它不会让你死,只会让你生不如死。可是……事到如今,我倒是愿意帮助你。” “帮助?你能让我复活吗!” 池央瞥了他一眼。“你并不像我变化的这么严重。你可以伪装成与常人无异。”他的手指在桌上一个盘子上面抚过。“化妆!”他说道,指着他面前的这些瓶瓶罐罐。“用这些方法。我会让你过正常人的生活,什么都不差。”他从一个瓶中取出一点膏状物涂在嘴上,嘴唇显现自然的光泽,他微张嘴巴把剩余的膏体涂在嘴唇的里面,贝歆淼看到他的牙齿很白,显然也修整过。他的嘴唇渐渐呈现一种肉色的微红。“你想试试吗?” 见贝歆淼不语,池央轻声说:“现在要责怪或仇限对你又能有什么用呢。不妨接受我的好意。” “告诉我,这到底是他妈怎么回事!” 池央系上领口最面的那颗钮扣。缓缓地从桌前站起来。“今天能看到你,我很高兴。” …… 离开池央那里,贝歆淼觉得自己就如同一只孤魂野鬼。 他站在楼顶,思索着自己的去路。 天地虽大,却是他不该存在的世界。 他甚至还不如一只鬼魂,鬼是不能被人看见的,不必费心思伪装自己。他却能时刻被人看见。不得不努力装成常人的样子。 他张大双臂,终是没有从楼顶跳下去。因为他死不了。 他直奔唐冠的家。既然他无法真正死去,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努力向活人靠拢,像活人一样追求生活的意义。弥补他短暂而毫无意义的人生的缺失。他依旧可以完成他生前未完成的事。 开门的竟是一个中年男人。 “你找谁?” 贝歆淼惊的说不出话。 “是找我的,他是楼下的邻居。”唐冠跑过来。贝歆淼转身就走。唐冠追出来。“那是我爸爸,他忽然回来了。不过他马上就走。” “我一会儿再来。”贝歆淼下楼去了。回到自己的地下室,他僵直地坐在面对小窗的椅子上。慢慢从口袋中掏了一只小瓶子,这是池央送给他的。 望着小瓶发了一会儿呆,将瓶子扭开,取出一点膏体涂在手背上。渐渐地手背呈现出一种自然的淡肉粉色。 ‘你比我好的多。’池央的话还在他耳边。“你的一切都还完好无损……’ ‘它不会让你死,只会让你生不如死。但你可以摆脱……只要你能做到……’ ‘让我帮你……’ 他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因为池央只是在那里自说自话。 他并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希望。池央的话最后被他理解为,即使他成了一只僵尸,他依然可以拥有生活。这他妈的算是鼓励?还是什么! 他将那个小瓶打开,取了一点涂在嘴唇上、脸上,手臂上…… 一个男人的两条腿从头上方的小窗外面走过去,一分钟后,‘铛’的一声响,有什么东西打在他的窗子上。他从椅子站起来,到镜子前打量一番,拎起一只塑料袋走了出去。 唐冠正站在半开的门外。高兴地对他招手。“我爸爸走了!快来。” 贝歆淼随唐冠走进他的家,将门关上。“他这么快就走了?” “他总是这样的。总是要出差。”唐冠拉着贝歆淼的手胳膊走到餐桌前,那里摆了许多速食罐头。“一起吃吧。” “我不想吃。” “陪我吃。”唐冠拿起一个肯德基的全家桶在贝歆淼面前晃了晃,“他给我买了这个。我都忘了,上个月是我生日。他出差在外来不及陪我过,现在补给我。” “那他为什么不留下来陪你吃饭。” “他总是这样的。很忙。不过这一次给我留了很多钱。”唐冠吐了吐舌头,“因为我说我要报名摄影班学摄影。他就多给我留了一千块钱当学费。”他得意洋洋地对贝歆淼晃了晃手中的钱,然后又装进口袋里。“我可以买那个拍摄功能更强大的手机了。对了,我今天调查到了一些你爸爸的情况。” 贝歆淼的表情变得僵硬。 “你说过让我帮你回忆。所以我就去调查……怎么你不高兴么?” “你一个小孩怎么能调查到他的情况?” “我自有办法。我说过我会是出色的侦探。”唐冠从手机中调出信息来读给贝歆淼听。“你爸爸死的时候才三十八岁。刚高升为副市长不到一个月。很多人对他的评价是——非常有才能的人。天生的领导者。” 贝歆淼缓缓地转过身去,望着窗子。他印象中的父亲真是出色的不同寻常。即使是他在考上重点大学以后,也听到别人那样的评价,说他及不上父亲才能的三分之一。 但是父亲到底有什么才能呢?人们评价一个人才能的标准是什么? “……你父亲死的很忽然。他上任副市长后,去冥灵县考查,回来后得了急病,住院不到一个月就死了。陪同他一起去的有公安局的副局长仇建波,他当年发表过贝副市长死亡原因调查报告,上面写着你父亲是在冥灵县染上了什么怪病。还没等查出到底是什么病他就……你爸爸死后,留下了三个孩子,最大的十三岁,最小的八岁……” 唐冠望着贝歆淼:“原来你还有兄弟姐妹呢。你是八岁那个么?还是十三岁那个?” 贝歆淼却愣愣地看着唐冠。“兄弟姐妹?”他缓缓地重复这句话。 唐冠惊讶地看着他:“怎么?你难道连自己有兄弟姐妹这件事也忘了吗?” 第11章 淡漠 有些时候,人们会选择性的遗忘掉一些事情。 例如那些最痛苦的记忆。 贝歆淼轻轻地摇头。他即不是十三岁那个,也不是八岁的那个。父亲死的时候,他十一岁。 所有的心情都消失了。贝歆淼缓缓地从餐桌前站起来。唐冠惊奇的看着他。“你要去哪儿?” 外面刮起了狂风,风力大的像要把所有房屋都吹走似的。贝歆淼将连帽衫的帽子戴在头上,立起大衣的领子,穿过街道。唐冠在后面追出来,被风吹到后冷的直打哆嗦,他裹紧身上的的校服跑到贝歆淼身边和他并排齐行。“你要去哪儿呢?” 他们穿过街道,来到另一栋居民楼前。贝歆淼望着缓台。缓台上晾晒的衣服被风卷走,一些人惊呼着到处拾捡。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儿?”唐冠问。贝歆淼没有回答,他缓缓地迈动脚步,无比沉重地一步一步地踏上通向缓台的楼梯。 “你不舒服吗?”唐冠跟在他身后疑惑地问。 三楼的一个门前,还贴着上一年春节时的对联。“和顺一门有百福,平安二字值千金”横批是“家和万事兴”。 贝歆淼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敲门。唐冠疑惑地望着他的脸。门忽然打开,一个女人奔出来,“我去拾床单,你休息……” 看到门前的贝歆淼,女人愣在那儿。“你来了……”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妈先去捡床单。”女人跑进风里去。晾在缓台栏杆上的床单早已被风吹飞,挂在楼上的一条排水管上,女人掂着脚却够不到,返回来去找竹杆。 门内传出一个声音,“老婆需要我帮忙吗?” “你快歇着吧,这种活哪需要你来干。”拿了竹杆跑出来,女人再次在门前楞住,贝歆淼拿着捡回的床单站在她面前。唐冠在旁边将床单一角沾上的灰尘拍打下去。 “是啊,妈都忘了你长高了。总不在家,我都忘了可以使唤你。”女人接过床单把竹杆放到一边。 “有人来了吗?”或许是听到女人说话的声音,房间里一个又胖又老的男人走出来。 “是小弟来看你来了。” “哪个小弟?” 女人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多了二百钱,塞向男人手里,“看看孩子多懂事了,孝敬你呢。” 男人喜笑颜开,不知是因为看到贝歆淼的到来,还是因为他的‘孝敬’。“十年没音讯了,原来终于想通了,变懂事。父母就是父母,严格点是为你们好……十年也不回家来一趟,也不考虑你妈和我的感受,嗯?还以为供你上了大学,都白废了呢?当初就是惯得太……” “先进屋吧。”女人笑着说,眼睛却看着男人。 “这些话我不替你说,你能说的出口么?”男人说,“对自己的孩子不舍得严加管教。我早就说过,从小就该严格,让他们养成孝顺你的习惯,不然,长大了都是白眼狼。你看看小妹,我从八岁就要她自己洗衣服和做饭,现在才能嫁得那么好,会照顾人会看眼色……大哥就算了,他就没回来过,而小弟小时候我就一点也管不了他……” “小弟身体不好,从小就是病秧,你忘了吗?”女人轻声说。 “越是身体不好,越是要锻炼!那还能总是生病吗?怎么样呢,你不让他出力,他最不知道孝顺,十年不回来,成了最不好的一个孩子,还好,现在看来是长大懂事了……” “你谁啊?!” 唐冠激动地说,他很奇怪为什么贝歆淼一言不发,“一副家长的口气,我想你顶多不过是个继父吧。如果是你亲生的,你会舍得严加管教!” 男人瞪着眼睛望着唐冠:“你是哪根葱!” “我是他弟弟,他真正的家人!” “什么?!” 女人急忙劝阻,“别生气,孩子还不懂事。小弟跟爸爸道歉。” 贝歆淼眼睛一直都没看向男人,此时他更是望定女人:“大哥和小妹现在在哪儿?” “快跟爸爸道歉呐!” “他们在哪儿!”贝歆淼提高声音。 女人一副受到打击的模样,仿佛贝歆淼说了大逆不道的话。“大哥……在冥灵县任副县长。小妹嫁了……” 贝歆淼转身就走。唐冠急忙跟上他。女人在缓台上追上贝歆淼,已是泪流满面。“如果我早知道你不喜欢这个家,就不会再婚了……可是,如果只有妈妈一个人,可怎么办……” 女人哭的实在是凄惨,唐冠看不下去,忍不住扶着她。 女人还在企图劝说。“只要跟爸爸道个歉,家里就会一团和气了。” 贝歆淼缓缓地转过头看向她:“妈,我什么也没说啊。”为什么道歉。 女人哭的更厉害。“你十一岁时就是这么犟!” “你觉得幸福就好了。”贝歆淼缓缓从口袋中掏出两张百元钞票,“辛苦你还要假装是我给他钱。这些补给你。” 十分钟后,贝歆淼和唐冠坐上了去冥灵县的汽车。 “你妈妈真让人同情。”唐冠说。“我是说,看她哭成那样……” 贝歆淼默不作声。他对母亲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她的脆弱与那张哭的十分可怜的脸。他的整个少年都泡在母亲的泪水里。 一个半小时后,他们到达冥灵县政府。很容易就打听到了名声响亮的贝副县长。 贝歆淼并没有冒然去打扰,打听了哥哥的家庭地址,想等到晚上去他的家里。 剩下的时间,他和唐冠便在冥灵县城的一家网吧里度过。 “你和你哥哥多久没见了?”唐冠忽然问。 “……不记得了。” “有十年了吗?”唐冠似乎已经发现了贝歆淼的生活总是和‘十年’这个词扯上关系。 “……他中学就在寄宿学校,一直到上大学。” “也就是说你父亲去逝后,他就搬出了家住进了学校,一直到独立为止?” …… 哥哥长的高大而儒雅。听说有自称是他弟弟的人找。便早早地回去。 贝歆淼到他家时,哥哥已经准备了饭菜等待。 “忽然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求我吗?”哥哥开门见山,连客套话都没有怎么说,也没有表示对弟弟现在样貌与情况的疑惑或关注。 “没有任何事。”贝歆淼坐在餐桌的另一边,连筷子也不动一下,倒是唐冠拿起鸡腿毫不见外地啃起来。“想问问哥哥对爸爸的死还记得些什么?” “提这个干什么。难道你还想着爸爸?从不见你去爸爸的坟上瞧上一眼。每一年都只有我和小妹。” “小妹嫁了?” “十八岁就嫁了。十六岁跟个流动商贩私奔了。孩子都有了,不结婚怎么办?你现在才想来关心吗?” 贝歆淼的脸上一瞬间变得像要裂开的磁器:“已经做妈妈了吗……可是大哥又关心过她吗?” “我根本就没在那个家呆过!小妹私奔的时候,我正在北京读研究生。可是你呢?” “我那时已经去读大学……我们都把她独自一个扔在那个家里!不,至少我是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才扔下她,大哥你却是从一开始就不管了!” 哥哥没有再说话。可看起来很生气。过了一会儿他问道:“你现在在哪里,做什么工作?” 贝歆淼没有回答,轻轻地问:“小妹现在的家在哪儿?” 第12章 烟尘 小妹的家,竟比贝歆淼想像中豪华的多。 二百平米的阳光明厅,装修奢侈。小妹也穿着不俗,举止充满自信。 看到站在门外的贝歆淼时,她先是惊呆了。然后像小时候那样踢跳着扑过来:“二哥!”一瞬间贝歆淼曾觉得小妹并未改变。 但恍然间两人都知道这不是小时候了。小妹没扑到他身上,她在中途停住,又退回门那边。“这些年你怎么了?死了吗!既然没死,为什么没有消息!”她大声地说,像只咆哮的猫! 她还是那么可爱。贝歆淼不由地对她露出笑容。唐冠在他身边愣愣地看着他的脸。“原来你也会自然的笑啊。” 坐在小妹家的客厅里,贝歆淼编了一个无奈的故事给小妹听,以解释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出现。他了解小妹的性格,若不给她一个理由,她不会善罢甘休。 可是就算她相信了贝歆淼所谓去国外培训然后不幸生病的理由,但她还是不满。“别找借口了。你就是冷血动物。你没有人性,你不是人,你没有感情,你的情感是零!”骂了一气之后。才愤愤地说,“我不介意你不理别人,你不理大哥,不理妈妈都可以,可你为什么不理我!” 是的。贝歆淼没有理由不理会这个唯一的妹妹。他可以怨恨哥哥的冷漠,可以怨恨妈妈的软弱,却不可能怨恨小妹对他的依赖。那时他已经懂得,如果他再不懂关心,那么小妹就将和他一样只能感受到冰冷的生活。 小的时候,是他们两个更多的互相陪伴着。小妹一直很乖很听话,从小到大无条件地跟在他屁股后面。直到他上了大学逃离那个家。 “二哥,带我一起走吧。”小妹当年在送他去大学的车站央求他。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 “你过得好吗?”贝歆淼打量着小妹漂亮的家。这完全算得上是最富有的家的模式了。 “你看见了。” “没想到那个流动商贩,竟然这么有出息。” “不是那个了。”小妹斩钉截铁地说。“那个家伙是我第一个男人而已!” 贝歆淼愣愣地看着她:“听说你们都有了孩子。” “那是我故意跟大哥那么说的,想气死他。不过他还是什么反应也没有。” “那么现在这个是……” “是你妹夫。你看见,是有钱人。” “对你好吗?” “比你对我好!” 唐冠瞪大眼睛看着小妹。此时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小妹转向他发作。 “有个妹妹很好玩啊。” “你还没看到更好玩的!”小妹说着向贝歆淼扑过去,掐住他的脖子,“你也不管我了,连你也不管我!你知不知道,我差点死了呢!就差一点点!我曾在医院躺了八天,没有一个人去看我,没有人知道我在哪儿,八天,没有一个人找我!我曾发誓,如果我没死,我就要恨你们!” 眼泪绝堤一样从她的眼框里奔涌而出,她抱住贝歆淼的脖子,趴在他的肩上大声地哭。“为什么爸爸要丢下我们呢!为什么妈妈那么懦弱!为什么我要生在这么冷漠的家!可是,二哥,你不该是这样的!你从来不是这样的!我以为你死了才会不管我了!我去找你,却找不到你。大家说你忽然就失踪了。你的理由是骗我的,我知道!不过我也知道,你一定遇到什么事,一定是这样的,告诉我吧。别怕我不能承受……” 唐冠不由自主地跟着她一起流泪,贝歆淼却流不出一颗泪来。 “你看到我这不是好好地活着呢吗?”贝歆淼轻轻地说,“还能有什么不能让你承受的事呢。” …… 离开小妹家的时候,小妹从屋里冲出来,向贝歆淼手中塞了几个名牌时装的袋子。“这都是我老公买了还没穿过的新衣服,都是好牌子呢。”又将一条质地很好的围巾围在贝歆淼的脖子上。然后她直截了当地说:“二哥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病?是皮肤病么?” 贝歆淼转过脸去。“没有。我现在就是喜欢这种打扮。别人都说我变态了。也许吧。” …… 从小妹家离开。唐冠一路感慨。“你哥哥和小妹都满厉害啊。一个在作官,一个有钱人。”然后小心地瞥了一眼贝歆淼,“你现在是什么?” 在他以为贝歆淼根本不会理会他时,却听到贝歆淼说:“我现在是鬼。” …… 随后贝歆淼带着唐冠去了A市第一医院。这里早已和很多年前不一样了。盖了新楼,原来的老住院部的楼正在被拆除,一片废墟。 唐冠揣测着贝歆淼的用意:“你爸爸曾经在这里住过院,是吗?” “是死在这儿。”贝歆淼说。 唐冠向四周打量:“什么病呢?” “不知道。” “也许我有办法查到。” “这么多年,那些医疗纪录早找不到了。” “就算没有了医院纪录,当年那些当事人总不会都死光了吧。” 贝歆淼挑选了一块石头坐下来。继续盯着那片废墟。唐冠也挨着他坐下来。他从背包里掏了一个能喷雾的小瓶子。“看看我搞到了什么,这是发光胺,曾经染过血迹的地方,只要一喷上去就会发出蓝色光。我想好了,我要对经过那个街口的车子都喷上一喷,如果哪辆车的前面曾经沾过血迹,就可能是害死我妈妈的……” 贝歆淼缓缓地转过头来看着唐冠。望了半晌,轻声说:“也许那辆车在撞到你妈妈的时候,她根本没流血。” “她流了!”唐冠激动地说,“流了整条街,就算下雨也没有都冲干净呢!” “那也许是倒下之后才慢慢流出来。” “不!”唐冠不满的抗议。“我不相信!” 贝歆淼便不再言语。 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唐冠很悲伤地说:“我不相信我找不到他。”他靠到贝歆淼肩上。“你告诉我,我一定能找到他!” 一阵灰尘被风扬起,从废墟那里向他们扑来,将他们笼罩在一片烟尘之下。 “我们以后相依为命好吗?”唐冠轻声说,“在我们帮助彼此复仇之后,就相依为命好吗?” 第13章 魔力 回到家以后。 贝歆淼像个木桩一样坐在唐冠的床上。 “我去洗澡。”唐冠在他耳边轻声说。然后走去了浴室。 贝歆淼这才发现已经天黑了。唐冠的家里依然只有他一个人。他的爸爸没有回来。他已经习惯他不回来。 在他像唐冠这么大的时候,很为有那样一个家烦心,总想着怎么离开。而唐冠现在也许是在为孤身一个而烦恼吧。 每个人的不幸都是不同的。 幸福是什么样子。他和唐冠都不知道。 唐冠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用毛巾擦着湿头发,像只猫那样望着他。 贝歆淼从他身边走过去。“我去洗。”他把他的背包也拎进浴室去。把那些东西都掏出来查看一遍。 然后打开了池央给他的那个小瓶…… 再次从浴池出来的时候,他的身上又穿上了那天晚上的毛绒睡袍。唐冠坐在床上看着他轻轻地笑。“这件睡袍会给你安全感吗?” 他向唐冠走过去。到床上之前,把所有灯都关了。 唐冠在黑暗中吃吃地笑。“什么都不看见了呢。” 贝歆淼爬上床一把将唐冠拉到眼前。眼睛不好用的时候,反而给了他信心。黑暗之中,他感觉其它的人与事都是那么渺小。 “把衣服脱掉!”他低声命令道。 传来唐冠轻轻地笑声:“好怕呢。”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他听到悉悉簌簌的声音。他的手便顺着唐冠脸庞向下摸去,脖子,肩膀……男孩柔软的身体在他面前就像一件充满魔力的宝贝。 他一直摸下去。摸遍全身。连一根脚趾都没有放过。 唐冠并不害羞。 不像初次的未知者那样慌张,但他显然很激动。而且竭力卖弄,也许在他看来这很好玩。 贝歆淼并不觉得像是在跟一个情人亲热,反而更像是在做一种游戏。有吸引力的,让人充满乐趣的还带着危险感的刺激感觉的游戏。 他和唐冠显然都喜欢这种感觉。 贝歆淼还能记得从前的那种感觉,流遍全身的电流,内心涌满的爱意。在身体的热情高涨的时候,内心的感情也达到高峰。在以前,他会认为这种事是感情深厚时才水到渠成的事。现在他觉得哪个活人能给他,就等同于大恩的施舍。 那种回响在他耳边的喘息声,那种身体的跃动,无不让他认为自己是活的。好似生命的奖赏。 虽然他深知,他最好的选择是不要和唐冠做这种事,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渴望。 只有一次,让我活着。 唐冠在床上不停地翻滚着,无论贝歆淼摸他的哪里,他都发出兴奋的声音。看得出他把这当成一件再好玩不过的事。真是很古怪的小孩。贝歆淼最后把他赤条条地抱在怀里。用力地揉了揉,唐冠就笑着向他脸上吻,贝歆淼自然不会让他吻他,他猛地把他按在床上,用手指捅他的腋窝,唐冠笑的混身乱颤。贝歆淼又去捅他的肚脐,继而捅他胸脯上嫩嫩地两点。唐冠变得有些放浪起来。“我想让你咬……”他舒展身体,声音变得细而腻,仿佛渴望着别人来点凶狠对待。 贝歆淼却是不可能按照唐冠的要求,手指每捅一下,他的心便活络了几分。唐冠早已不再乱动了,屏气地在昏暗中望着贝歆淼。“快点。”他感觉像是要发疯。 贝歆淼了解这种感受,在别人手中的甜蜜感觉,会让男孩理智丧失。 “快点。”唐冠扑进他的怀里,在他的颈下晃着头,像是撒娇。如果他是活着的,男孩定会让他急不可待。 而现在他不知何为慌乱,他伏下身来,将这个未成年的男孩翻转过来,将他的脸朝下按在枕头上。唐冠兴奋不已。结实的小屁股在他面前晃动着。“你不怕么?”贝歆淼轻声问。 “快点。” 他从后面环住男孩的身体,将自己的身体与他的完全贴合在一起,那一时刻他感受到一个鲜活生命,带给他的最大冲击。 他们紧紧贴着一起,如同一场激动的双人舞。孤独在那一刻远离了他。 他的心中只有温暖的体温,动人的欢畅。唐冠充满弹性的身体充满节奏地摇动着。贝歆淼用另一只空着的手继续在他起伏的身体上抚摸。 然后便是美妙的声音,如同诱人的交响乐。 …… “我以为会很痛。” 唐冠说。 可是不痛。 他像只在钢琴盖子上颤抖的花瓣。承接的只是甘美与欢畅的滋味。可他竟不甘心享受。 生命中的甜蜜总会伴随痛疼,没有痛疼就意味着奇怪。 “让我看看你的家伙。”他忽然要转过身来。 第14章 怪物 唐冠像只狸猫那样赖着要脱贝歆淼的衣服。 贝歆淼打掉他的手。唐冠嘻笑着在他怀里打滚,鼻子蹭着他的睡衣。“为什么不让我看,我要看。不公平。你都把我看遍了。” “不觉得我很奇怪么?”贝歆淼缓缓地说。 唐冠闭上眼睛。鼻子扇动着。“和我一样古怪。” “你哪里古怪了。” “难道你不知道么,还是没听说,他们都说我是疯子。”唐冠扯了扯嘴角。“连老师都这么认为。” …… 贝歆淼下楼去给唐冠买早点。 这还是他第一次像平常人那样去露天市场。 拎着豆浆油饼走到居民楼前时,正遇上唐冠的爸爸。他似乎刚从家里出来。碰巧是在贝歆淼下楼买早点时他回来一下。 贝歆淼在通廊里停下脚步,注视着从他身边走过去的男人。男人似乎认出他是邻居,礼貌地点了点头。 贝歆淼便说道:“刚回来就要走吗?” 男人愣了一下。“是啊。上班前来看一眼。” “你的工作很忙?” “是啊。” “难道做为爸爸,你就这么……” “爸爸?”男人皱了下眉头。随及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摇了摇头。“是唐冠对你说的吧。” “怎么?” “那孩子精神有问题。” “你怎么这么说!他天天等着你……” “我不是他爸爸啊。”男人叹息。“我只是他妈妈生前的好友。” …… 有时,很多事情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 贝歆淼想起一句话来,人们总爱听信别人说出的话,却不知每个人的话都带着自己想像的成分。甚至可以说,每个人都在说谎。 他站在床边看着依然熟睡的唐冠。白晰的皮肤泛着粉红的光泽,像个天使。 床头上摆着一张照片,是唐冠和妈妈的合影。客厅里的桌子上也有几个相框,都只是唐冠和妈妈。从来也没有另一个男人的身影。 唐冠睡醒时看到贝歆淼坐在自己身边。他像只猫一样懒洋洋地贴到他身上:“好喜欢一醒来就看到你。” “真的喜欢?” “当然了。” “给我讲讲你爸爸。” “说过了。他忙死了。” “他做什么工作?” “陪老板的那种。” “具体做什么?” “他回家从来不谈他的工作。”唐冠有问必答。 贝歆淼沉默了一会儿:“我刚才遇见你爸爸了。” “是啊。他早上回来过,看了一眼就走了。” “我们在外面聊了几句。” “哦,你觉得他怎么样,你喜欢他吗?” “他说他不是你爸爸。” 唐冠不说话了。贝歆淼也跟着沉默。唐冠从床上爬起来。“我要去厕所。”从厕所出来他又要吃早饭。吃过早饭。他拿出他的手机,说要去跟踪一个最可疑的目标。 贝歆淼在这时开口。“为什么说他是你爸爸?” 唐冠摆弄着手机。 “你的家里只有你和妈妈的照片……” “难道你认为我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唐冠望着手机。“人人都有爸爸。这是不是真理呢?我当然也有爸爸。是我妈妈说的,他是我爸爸!你是不是……是不是连你也认为我是疯子。” “我想听你说真话。” “或者你认为我是骗子。我告诉你真相了。是我妈妈说他是我爸爸!是我妈妈说让我跟他学做男人,让我把他当成榜样,是我妈妈说他是爸爸!他还去参加我小学三年级的家长会。我做的模型得了一等奖,老师说所有获奖的小孩,都让爸爸领着上台……妈妈让他领我上奖台,他是我爸爸。” 贝歆淼不再说了。 …… 下午的时候,肖正楠又来了。给贝歆淼送来一部手机。“找你太不方便了。你要不去健身房上班,我就得跑这儿来找你。这是我另一个本地手机,你拿着用。以后离开这儿的时候再还给我。” 贝歆淼瞪着肖正楠看。把肖正楠看的一头雾水。“怎么了?” “为什么非得找到我?” “老同学么。我可不会像你这么没感情。”肖正楠说,忽然神秘兮兮地捅了捅贝歆淼的肩膀。“记得我们同学几年了吗?我那天翻出小学的毕业照了。原来我们两个不但初中、高中是同学。小学也是同班同学呢。天呐,真有缘份。” “你有没有查一查幼儿园的照片呢?”贝歆淼讥讽的说。 “你要不要这么冷血的。”肖正楠不满地说。“我成天一副热脸来贴你的冷屁股。” “你凭什么成天一副热脸。我对你毫无用处,难道你有什么企图吗?” “你又不是美女,我对你毛企图?!”肖正楠气的要走。“走,我们去喝散伙酒。不醉不归,然后永不再见面,这就是你的心愿吧。” 贝歆淼懒得理他。肖正楠就连拉带推,硬把他塞进自己的车里。“我要带你去找一家黑店喝酒。喝完就把你压给店老板当酒钱。做为你伤我心的报应。”肖正楠一路说着冷笑话。 贝歆淼忽然开口。“先去趟我家的老房子。” …… 贝歆淼又一次见到了仇建波。这个当年和爸爸一起去冥灵县视查的原公安局副局长。现在瘫痪在床。 “仇叔。我爸爸当年是怎么死的?” “不都说是生病了吗?” “怎么生的病?他去视查前不还好好的。” “是当地的传染病。” “那为什么你们一起去的人,都没事。就他死了呢?” 仇建波沉默了一会儿。没有主动开口。 “你们当年去冥灵县视查了什么?” “当地的一些支柱产业什么的。做为领导其实就是走走形式。” “具体都看了些什么?不要让我一句一句地问,仇叔!如果我爸爸是自然死亡,你为什么不能主动好好地回忆一下过去的事?!” 仇建波叹了口气:“我就具体说说你爸爸染上病的经过吧。唉,纯属巧合啊,当年冥灵县的玉山森林被一家纯自然食品公司买下来了。这家公司以经营山野风格特色产品为主,效益一直不错。你爸爸上任后就主动提出到玉山森林园区视察一下。公司热情地招待了我们,表示非常欢迎市领导来检查工作。他们带着我们在厂房、办公区参观之后,你爸爸提出要到山上去看一看。那些野生食品当时据说是开始结合人工养殖,你父亲非常有兴趣。然后公司就派专人带我们去山里面转了转。”仇建波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讲话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参观了几个野生园区后,本来一切都挺好的。公司也一再催促我们准备吃晚饭。但你父亲却很精明,他发现我们只是被带着在山的外圈转悠。他提出要向林子的里面走一走……” “怎么了?”贝歆淼发现仇建波许久也没出声。肖正楠听到这里也很感兴趣地跟着说。“继续讲啊。然后呢?林子里有什么吗?” 仇建波很痛苦地点了点头。“公司接待人员,一听说副市长坚决要去林子里面看一看,脸色当时就变了。他就说林子里面很危险。还没有开发呢。有人看到里面有怪物……” 第15章 怪病 其实没人知道故事的真相。 因为当年贝歆淼的父亲是唯一回来的人。 仇建波没有和他一起进到林子深处查看。也是因为公司的接待人员巧妙的阻止。但是贝歆淼的父亲据说在第二天和两个级别较低的官员悄悄进了林子。 那两个人失踪了,他父亲独自回来。便一病不起。口不能言。直至病死。 仇建波后来组织警察去那个林子中调查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你所说的怪物是……”贝歆淼问。 “那只是玉山公司的接待人员说的。我们没有发现什么怪物啊。你父亲一定认为玉山公司的接待人员在吓虎我们,他反而一定要看个究竟。”仇建波说。 “那么他到底是得了什么病?”肖正楠非常好奇。 “一种怪病。”仇建波叹气。“没等查出来就死了。”他瞥了一眼贝歆淼,对肖正楠说。“这小子八成在心里恨我不让他看他爸爸临终的一眼,我那可是为你好啊,万一是传染病……” …… 离开仇建波的家,贝歆淼和肖正楠去喝酒。 肖正楠不需人劝便喝到醉薰薰。“原来你还有这么悲惨的经历。”他拍着贝歆淼的肩膀说。“所以你才变得这么冷淡么?因为感情受到过创伤。失去父亲的伤。那时你多大,十一岁?十二岁?” 贝歆淼只管向肖正楠的杯中倒酒。“这是散伙酒。”他拿着杯子说。“我们不是一路人,肖正楠,呆在一起真的很古怪。” “怎么不是一路人?” “喝掉这一杯我就告诉你。” “我早就认为我们不是一路人。我这样阳光,你那么冷酷。”肖正楠却不管是一杯还是两杯。他很有兴致多喝,他勾住贝歆淼的肩膀。“可我还是要听听你说的原因。我们为什么不是一路人?” “你是成功者。我是连命都输掉的人。”贝歆淼阴森森地说。 “成功者?”肖正楠把杯子推到一边,挽住贝歆淼的肩膀。“今晚去我家吧。让你看看成功者的生活。” 二十分钟后,贝歆淼跟着肖正楠进了他的家。 二百多平米的公寓,豪华装修,摆设惊人的整齐,仿佛是家居展览会上的特型家居环境。 但空无一人。 “你没结婚?”贝歆淼有些奇怪地问。他四处打量,没有什么人迎出来。 “随便坐。我去拿酒。”肖正楠穿过会客厅走到房子的另一边。 “还记得莫莉吗?” “你高中的女朋友。”贝歆淼回答。 “她之前喜欢你。你把她伤的不轻。” “我没有伤害过她,我根本没……” “你根本没理过她。”肖正楠替他说。“你以为不理,就不是伤害了吗?” “那怎么才算不是伤害?虚假地装作喜欢她,再甩了她?” “你至少有点人味行吗?你在学校走廊里当着那么多的人对她说了什么,你忘了吗?” 贝歆淼摇头:“不记得了。如果我说了让她没面子的话。你应该高兴才是,不然你怎么有机会追到她?” 肖正楠扑过来抓住贝歆淼的衣领。两个人跌倒在沙发上。“我命令你现在把对她说过的话想起来!” (二更) …… 莫莉这个名字,在贝歆淼听来俗不可耐,但对于高中时代的肖正楠,却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名字。 那个女孩在他看来也如莫莉花一般芬芳。 然而主宰爱火的神仙,似乎是故意调皮。这里有一场恶俗的三角恋。女孩子暗恋着冷冰冰的梦中情人,而爱上她的人却无法让她动心。 贝歆淼不但不喜欢莫莉,而且相当讨厌。至于为什么那么讨厌,他现在已经想不起原因了。 对她的印象也并不深。似乎偶有回忆中学时代的时候也总是忽略她。 他讨厌的开始,似乎是因为收到一首令他作呕的情诗。 那首诗具体是怎么写的,他也想不起,只偶尔还能记得大概词语,例如‘我愿我们像两颗树,枝叶缠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贝歆淼曾把那封诗揉皱扔进垃圾箱,被其它同学捡去传看,最后甚至传到老师手里。 他似乎隐约地想起他曾在走廊里对莫莉说过的那句话。不过他并不以为是羞辱,当时心中只以为好奇。“像两颗树缠绕?你怎么想得出?” 女孩的脸红到脖子。 “如果你能从这个走廊开始缠绕着我,一直到教室里,上课,一直到放学。如果到那时没有人觉得你是疯子或神精病的话……” 满走廊的人都在笑。因为大家都看过了那首诗。 贝歆淼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完,女孩就跑掉了。他没有注意到女孩跑去哪里了,他只看到肖正楠刀子一样的目光。 “你一定是冷血的怪物!”肖正楠在沙发上掐着贝歆淼的脖子。“我就说你一定会有报应!” 贝歆淼丝毫不会因为被扼住喉咙而感觉难过。他望着肖正楠。“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她来惹我心烦。难道这对我就公平?” 肖正楠睁大眼睛:“你居然说得出这样的话?!” 贝歆淼直视着天花板。“就算我错了……也许很多事我都错了。所以现在我才会……就像你说的报应……” “男生都喜欢莫莉,你为什么不喜欢?” 贝歆淼没回答。 “也许你他妈的根本就不喜欢女孩!”肖正楠把贝歆淼从沙发上拉起来。 贝歆淼忽然笑起来:“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是一个怪物,怪胎。” “我不能选择喜欢谁,我难道还不能选择我不喜欢谁!”贝歆淼盯着被肖正楠按住的手。 “我知道你对唐冠做了什么。”肖正楠忽然把话题转到了这里。 两个人中间出现了大段空白。贝歆淼几乎是下意识地说:“我们是邻居。” 肖正楠发出一种讥讽的笑:“你不好奇我为什么知道?唐冠是我的学生,而且,他是个口无遮拦的小疯子。” 贝歆淼不言语。他拿不准唐冠会不会到处说。那个孩子看起来就像是天不怕地不怕。但其实他还不知道他并不像他自以为的那样刀枪不入。 “他还未成年!”肖正楠吼叫起来。 “叛逆期小孩子的话你也信?”贝歆淼不动声色的说。“你的脑子在想些什么?两个男人又能怎样?” 肖正楠没有再说什么。独自饮了一杯酒。然后说。“今晚你和我睡一起。” 在贝歆淼惊讶地目光下,他补充道:“怎么?你怕吗?两个男人能怎样?” 第16章 夜色 贝歆淼并没有拒绝。 不是为了向肖正楠证明什么。 或许只是因为他太少和人接近了,无论是怎样目的的接近,他都无法拒绝。 没有什么能让一个僵尸惧怕的。 何况肖正楠已经把自己灌的酩酊大醉。他强行把贝歆淼推到他的床上去。 这间空荡荡的奢侈的房子,因为少有人气,而不觉得是让人羡慕的住处。肖正楠并不缺少找到一位称心如意的妻子的条件。也许他一直忘不掉莫莉吧。贝歆淼心中想。 肖正楠并没有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他不过是倒在贝歆淼的身边呼呼大睡。房子里几处的灯光依然开着,窗外黑乎乎的,看不清夜色。 贝歆淼躺了一会儿,眼睛望着卧室的壁画和天花板上的图案——不是人物也不是风景,只是些奇怪的图形——这些装饰都应该价值不菲。他悄悄起身,到房间各处把灯光关闭,窗外的景色才显得热闹起来,霓虹灯照进来。 他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望着落地窗。红的、黄的、蓝的霓虹灯一直闪到天亮。 什么是幸福而满足的生活,住在这间二百平米大房子里的人,幸福吗? 什么是幸福而满足的生活。人们追寻,却连这个问题的答案都找不到。 孤独的人会幸福吗? 贝歆淼轻轻起身,回到了床上,肖正楠呈大字躺着,占了大半的床,估计他喝掉的那些酒足以让他睡上好一会儿。贝歆淼帮他脱去衣服、鞋子,把他塞进被子里。肖正楠嘴里嘟囔了一句。“一起,睡……” “真没用。”贝歆淼讥讽他,“说自己如何成功,却连个为自己暖被窝的女人也找不到。莫莉也没有那么好吧,值得你念念不忘?” 肖正楠听不到,他和周公云游去了。 床头上有个小球,小球上面的红色亮点每隔几秒便闪烁一下,贝歆淼好奇地按了下那个红点,小球忽然射出一道光芒,射向天花板,四散照射着,原来是模似的人工星空,天花板顿时成了满天星星的美丽夜空。 在很小的时候,贝歆淼很喜欢看星星,父亲曾带着他到山顶看了一整夜。 他的记忆中,山顶上的夜空难以想像的辉煌,比科幻电影中的更精彩。 贝歆淼昂视着天花板,仿佛回到童年和父亲呆在山顶的那一晚。 他所感受到的幸福,只在他的童年,在一家人还很完整的时候。 从父亲去逝后,他就再没有幸福了。不,曾经还有过一次机会……是关于初次的爱情…… 原来幸福在那里么?…… 窗外开始泛起灰白色,要天亮了。肖正楠还在睡。贝歆淼从床上爬起来,把所有窗帘都关上。屋子重新变成一片漆黑,星空会继续灿烂。 他重新在肖正楠身边躺下来,仰视星空。 “人生就是失去的过程。”他轻声说。 肖正楠哼了一声,他看起来快醒酒了。 “最圆满的,是人生最初拥有的,然后……一点点的失去……所谓追求的,都是那些已经被时间带走的……最后连生命也失去……”贝歆淼缓缓地说。“是不是所有人都这样?” “在念叨什么?”肖正楠翻了个身,被子踢掉大半。他瞥了一眼天花板上的星空又看了一眼贝歆淼,渐渐有些清醒了。屋子里一片漆黑,他搞不清时间。“天还没亮吗?我睡了多久。” 贝歆淼不理他。肖正楠迷迷糊糊地揉着额头,嘟囔着。“和一个损友喝酒也能喝多。”其实他更像是自己把自己灌醉。 安静了好一会儿,肖正楠望着贝歆淼,贝歆淼望着天花板。肖正楠缓缓地向他接近。“告诉我实情。你没有和我的学生……” “你已经证明了两个男人睡在一起又能怎样?” “那是因为我刚才人事不醒。”肖正楠像只豹子似的盯着贝歆淼。 “现在你清醒了又能怎样?”贝歆淼说。 肖正楠向他接近。“你在用激将法吗?” 贝歆淼讥笑一声:“你真是无可救药。” “难道你……真是那样的吗?对女人不看一眼,浪费大把时间把你的家伙塞进男人的……你真是这样的吗?告诉我。” (二更) 今晚的肖正楠,最让贝歆淼意想不到。 他抓着他的胳膊,死死地按着他。即使是这种时候,贝歆淼依然不觉得接下来会怎样,他始终认为这只是肖正楠故意做出的样子。就像他一贯的玩笑。 但肖正楠实实在在地抱住了他,“你这个家伙,要干什么?”贝歆淼说。 “干你干过的事。”肖正楠沉声说。贝歆淼不以为然地把他从身上推下去,肖正楠却把手伸进他的衣襟里。贝歆淼急忙拉开他的手。“喂!你的酒还没醒吗?”肖正楠却更顽固地贴了上来。 他向贝歆淼的脸上吻,贝歆淼急忙把他的嘴推开;他的手隔着衣服在贝歆淼身上乱摸一气,贝歆淼却没有阻止这一点,带着酒醉的肖正楠热情似火,恰是贝歆淼缺少的状态。 他忽然……无法拒绝这种被需要的鲜活感觉。 “你竟喝成这个德性,”贝歆淼喃喃地说。“酒醒后你该怎样无地自容。” 肖正楠的手不安分地滑到贝歆淼的两腿间。在那里揉来揉去。贝歆淼已不再挣扎,任凭他弄——不是因为肖正楠有多难挣脱,是他不再拒绝。 他努力抗拒那些想法,却依然觉得这是又一次上天的恩赐。 “别弄了。我硬不了。”贝歆淼直接了当地说。 肖正楠的手顿时停了,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抬起头看着贝歆淼:“怎么回事?” 贝歆淼缓缓地说:“死人都是这样子……” “没了这种能力当然是生不如死!”肖正楠完全理解成为贝歆淼有生理问题。“原来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看女孩一眼的吗?你从来没有……到底是什么病!” “别说这个了!”贝歆淼打断他。半是讥讽地说,“我是一个死人、废人……现在你满意了?” 肖正楠怔了半响:“从什么时候……我是说你这样多久了?” “十年。” “十年!那么你,你之前用过吗?” 贝歆淼没言语。肖正楠也不再问。“所以你不能和女人……只能被男人……”他自己想通了似的叹息着。“那么你和唐冠,其实是他对你……” “我和他什么也没有。”贝歆淼坚持这样说。 “和别人有过么?” 贝歆淼没言语,过了一会儿提高声音说:“肖正楠,你他妈地总问这些问题干什么?” 肖正楠翻身斜倚在床头上,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回去了。”贝歆淼忽然冒出这一句,还没曾起身,肖正楠忽然扑过去抱住他,这次是真正的拥抱,把他用力地抱在怀里。 “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肖正楠激动地说。“你就这样过了十年?”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一直希望我有报应吗?” “你是该受到报应,可不该是这样的报应!我宁愿你被一万个人蹂躏!”肖正楠说。他随后叹息道,“据说上天总爱毁掉最完美无缺的人……看来是真的……” “完美的人?我记得你说过我的性格最可恶。” “你确实可恶!可……这和喜欢你并不冲突。”肖正楠直截了当地说。贝歆淼愣了。但他旋及明白肖正楠为什么会直抒心意。对弱者,人们会毫不顾及地表示怜悯。说喜欢也是因为怜悯吧。 “我他妈的不需要你的怜悯。”贝歆淼说,却没有主动离开肖正楠的怀抱。相反他努力抵制自己内心的一个愿望——他渴望感受活着,渴望肖正楠做点更亲近的事,这种愿望像毒瘾一样难以自抑,甚至比毒瘾更可怕。“我他妈的没机会和女人干,也没有男人,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人……你想嘲笑吗?还要摆出一副可怜我的嘴脸?你……你要干什么……” 肖正楠开始解他的衣服。 贝歆淼明白他的愿望即将实现。激动不已,这不会是和唐冠的那种状态,肖正楠是个真正的男人,成熟的男人,强壮的男人。 那就像夏季最燥热的风吻过极地。 星空就在头顶,变幻着,人像身陷在宇宙无尽深处。 一切都是未知。 可是来势汹汹,阻挡不住。 贝歆淼从来没想过有人愿意拥抱他。那种属于给予的拥抱。十年,以及已经消失的生命的美好。他早已不再拥有值得被人拥抱的理由。 仅凭这一点,他就对肖正楠充满感激。 “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想这样。” “为什么会说……喜欢我……是真的?” “一定要听理由么?” 贝歆淼不需要理由,更不想知道。最正当的理由只会让他更难过。一个邪恶的理由反而是他想要的。 “为了教训你……为你对别人对自己的残忍,狠狠地教训你!” 这个理由再好不过。 “我要穿着衣服……”这是贝歆淼最后的要求。“也不要开灯……” 他不想让肖正楠看着他的样子,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样子。一种最原始的想法。不想被人在这种时候看到失控而不堪的一面。不如被黑暗遮掩。 黑暗此时是好东西。 可是他却要求肖正楠露出身体。那样活力四射的身体。和唐冠的柔软不同。就像一座能够阻挡一切的山一样向他压下来。 “我想我是疯了。”肖正楠叹息。他在黑暗中摸索着。体温透过衣服传过来,贝歆淼觉自己就要活了。 肖正楠却在这时停顿了一下,贝歆淼能够想像是什么原因,即使隔着衣服肖正楠也能感觉到他异于常人之处。 “我就像冰一样冷。”贝歆淼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现在可以停下了。”他暗自叹息,自己也许没有办法胡弄肖正楠,肖正楠和一无所知的唐冠不同。他该经历过多少热情似火的女人呀。 “停止?”然而肖正楠并没有这个想法,“我会让你热起来。” 肖正楠起初没有违背他的意愿。并不剥他的衣服,可在贝歆淼连吻都不允许的时候,他发起狠来,把贝歆淼的两条腿像剥葱般剥个干净。 “不要……不……”贝歆淼反抗的原因不是不想继续,而是不想被肖正楠看得太透彻。做这种事情本身对他而言就太过大胆。肖正楠摸上他的腿时明显地愣了一下。 “你到底得了什么病?” “绝症。”贝歆淼咬着牙说。尽管他早已没有情绪的波动,可这个回答里还是充满了失落。他觉得他想尝试一次的想法不太能够实现了。“你怕了吗?” 肖正楠沉默,“高中时,有一次我们在体育课后一起去洗澡……我看着你……” “我和你一起洗澡?我忘了。” “我还记忆犹新。你这个家伙是什么都不会记得!所以你才会有这样的报应。”停顿了一会儿,肖正楠转而又说。“……我知道你那时有心事,过的不快乐,什么事都不能让你注意……” 贝歆淼安静了一会儿,笑起来:“也许你还以为我是那时的样子……很遗憾吧。你当时大胆地强迫我就好了……好东西总是容易消失。” “现在会有什么不同?”肖正楠反问。“难道现在的你就不是你了吗?”他将贝歆淼的两条腿提起来盘在他的腰间。他虽然摆出一副凶狠的样子,但贝歆淼能感觉得到他的激动;虽然黑暗让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但他能想像肖正楠的脸上应该有些慌张的表情,他应该是第一次要干一个男人。 摸着夹在自己腰上的两条腿,肖正楠猛然弯下身来抱住贝歆淼,这样的面对面的姿势,让他们的拥抱非常的贴紧。贝歆淼完全陷在肖正楠的怀里,仿佛他就要融进他的身体里。这种拥抱贝歆淼在死后就没有感受过了。此时不免异常激动。 “谢谢你。”不由自主地说。 不过肖正楠只是抱着他,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贝歆淼努力压抑自己的愿望,可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猜测肖正楠的顾虑是什么。“我的病……和我父亲的不同,不会传染给你。如果能够传染,我就不会这么孤独了。”这种话泄露他的渴望。 “其实你很想要。”肖正楠说。 贝歆淼不说话。 “你想要。” “是。我想……因为很想,所以深怕你不会施舍。想求你,只要给一次就好。” “你这个笨蛋。”肖正楠提高声音。“是我想上你,你倒是给弄成了你在求我上。我彻底相信你这个家伙是个雏儿了,一点调情的经验都没有。” “谁他妈跟你调情了。” “那你继续求我!”肖正楠发狠地说。同时把自己的大家伙顶上来,贴在贝歆淼的秘处。贝歆淼感觉到之后,发现自己身体里竟冒出一股难以想像的力量,他无法自控般地渴望着得到,僵硬的身体仿佛被唤醒般,不由自主地迎合上去。 肖正楠得意之极。 (二更) 有些事情总是太意想不到。 就像贝歆淼从没想过他有一天会和肖正楠如此这般。 他们的高中时代已经距离遥远。至少对贝歆淼来说十分遥远了。他对肖正楠的记忆还算深刻,只是因为那个家伙总是和他不时地发生一些不伤大雅的磨擦。 比如他总是要逃掉最后两节的自习课,但肖正楠总是揭穿他。 对了,肖正楠是高中时的班长。 哦,原来是班长大人。 班长和最优学生之间的磨擦,似乎是理所当然。 可是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们之间的磨擦会变成另一种——从性格的磨擦,变成为身体…… 贝歆淼从来都不认为肖正楠会是能接受他古怪经历的人,这也是他一直都要对他隐瞒所有事的原因。 然而,事实证明他全错了。肖正楠竟是愿意给予的人。 贝歆淼努力压抑自己急不可耐的念头,不想把已经到嘴边的猎物吓跑——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肖正楠是猎物? “求你……” 这种有失尊严的话,他轻而易举地就说出来。仿佛有另一个大脑在支配他。为了达到目的,在所不惜。 他的另一部分在苏醒,像一只被惊醒的魔鬼。 他的手不受他控制的伸出,带着一种诱惑抚弄肖正楠,引导他下定决心。“求你……” 占有我。 …… ** 三月二日。星光满天。 我是魔鬼吗? 即使是, 如果再有机会……我愿意变成魔鬼。 *** 肖正楠也许并不是犹豫,他只是缓慢。 “我想我是疯了。”他反复地这样说。缓缓地在贝歆淼的手中摩挲着,随着他的引导,接近,进入……一切都不能拒绝。 贝歆淼之前并不知道会是什么滋味。但能把活人的一部分吸纳自己的体内,这件事本身就足够他不顾一切地想尝试。 然后他便知道他做对了。 他的整个身体被活生生的感觉贯穿了…… 如同上帝的眷顾。将他挂在巨大的温暖之柱上接受爱抚、慢慢融解。那种最灼热最坚硬的感觉,又仿佛他变成了蓝色火焰,在那根坚硬之芯上燃烧。 他不为性的快乐,他只为感觉活着,同时他渴望对方能为他着魔。他收紧身体,吸纳。看对方为从他这里得到的全新感受发疯。 “天呐,”肖正楠惊呼。他全身颤抖着,体温在急剧升高(贝歆淼对此很敏感),一层细密的汗珠挂在他的皮肤上。他看起来兴奋的难以形容。 “你在吸我……”他叹息着说。“你这个家伙……竟能有这种功夫。” “你不会是说你受不了了吧。” “……只有我让你受不了!”肖正楠还不忘要和他较劲,就像高中时在所有小事上都不放过他。 贝歆淼的身体里应该是冰冷的,但是深受无比刺激的肖正楠看来完全忽视了这一点。追逐欢娱此时是活人唯一的本能。 他提起贝歆淼的双腿,猛烈地进攻,他的强壮和巨大的力量展示了出来,天地都能被撼动。贝歆淼的身体随着他激烈的动作不停颠簸着。这种感觉和活着没有两样。 不知因为是两人的第一次才会如此刺激,还是因为贝歆淼确实给了他巨大的刺激,肖正楠甚至没有觉察贝歆淼的身体并没有正常的反应。他深陷自身的欢娱中,低吼声泄露出他意乱情迷的状态。贝歆淼为自己能给对方带来如此感觉而感到欣慰…… 他们头顶的虚拟星空转换了两次之后。肖正楠到达最高峰,他凶猛的动作像快速运转的巨型机器,大声的喊叫,说出一些看似下意识的话。“我干了你,贝歆淼!” 贝歆淼以双臂环住他的腰。示意让他尽量释放在他的里面。 然后他感觉到了一股热流。舒畅般地流淌在他体内。活生生的温暖。 整个过程,都是对他的恩赐。 …… 肖正楠倒在他的身边,喘息着。 贝歆淼凝视着头顶的星空。所有一切都在他眼前蜕变,耳边仿佛有交响乐。他深深的感到,对于他,星空总能和幸福或满足的感觉联系在一起。 而这种感觉,有一次,足矣。 他缓缓地在黑暗中摸索被剥掉的衣物。肖正楠却在这时抓住了他的手。“我还没有说结束。”忽然翻身又上来。“我说过要让你受不了。” 贝歆淼相信肖正楠在第一次时完全不能去顾及他的感受——初次尝试的刺激总是最难驾驭的。 如果再来一次肖正楠定会对他的反应加以关注。 他因此犹豫起来,可是他却无法拒绝。 这一次进行到天翻地覆。有了对待他的经验,肖正楠便知如何把握节奏。进行了很久,他依然坚硬如铁。窗帘阻隔住的阳光已经变了方向,从另一个角度照进一条缝隙般的光影。 肖正楠终于大汗淋漓地结束…… 他从床上离开,去拉开窗帘,阳光立即将他健美的身体照亮,古桐色的皮肤上的一层细密的汗珠反射着光晕。 贝歆淼从床上看着这一幕——这是他见过的最生动的画面。 与此同时,他却拉过床单遮掩住自己的半身,甚至没有勇气去看一眼自己灰青的体色。身上被弄皱的衬衫的扭扣早已打开大半,他逐一全部系好。 肖正楠在窗前伸了一个懒腰,然后走回来。全身一览无余地站在贝歆淼面前,他看了一眼床头上的表,忽然跳起来。 “中午了?”贝歆淼轻声问。 “已经下午了!” 贝歆淼笑起来,“希望你今天没有课。” “我已经不教课了。”肖正楠说。“你忘了我开了双语学校。我是老板、是校长呢!” “知道了,同时也是披着人皮的叫兽(教授)。” “说的没错,我在你面前最理想的角色就是禽兽。”肖正楠露出很无赖的样子。竟又开始挑逗他。 “你还能再干一次么!?”贝歆淼挑衅他。“真的不教课了,你不是还在A城高中挂着老师的名?” “呃……我现在专门负责A城高中的公务。也许以后我还会是那里的校长。”肖正楠对贝歆淼眨着眼睛,“即使我有一堆事情要办,为了干你,也值得推掉。” “你……” 贝歆淼的话还没有说出来,肖正楠忽然低下头将自己的双唇压在他的唇上,四片唇贴在一起时,温暖再次传来,贝歆淼还是下定决心把他推开。 “终于吻到了!”肖正楠大笑着去了浴室。“你再也没有能对我保留的了。” 望着肖正楠的背影,贝歆淼感觉整个世界的颜色都变得明亮了。 他缓缓地从床上爬起来,肖正楠留在他体内的热流,随着他站起身的动作缓缓涌出,沿着大腿流下。他竟不舍得拭掉。 他低下头望向自己的双腿,不由惊呆,那不再是他习惯的青灰,而是几乎要变成白色…… 他穿好衣服悄悄地离开了肖正楠的家。一个人在街上走。 很奇怪,他不明白幸福感是从哪里来的。一天前的肖正楠对他来说还毫无意义。 他为这种改变极度不安。 他没回去唐冠楼下的那个家。他决定去找池央。 第17章 扑火 生命, 亘古荒寂的世界里一朵一闪即过的装点之花。 正因为短暂才妖艳。 从死亡的角度去看,生命是一种不可求的状态,拥有时要纵情享用才不算枉费,因为失去就再无法挽回。 贝歆淼深知——他一直逃避正视的东西——他多么渴望再活一次。尽管这是一种根本不可能的愿望。 池央和他的房子还和上次离开时没有两样,他甚至依然坐在同一张椅子里,穿着同一款衣服。 贝歆淼一时有些错觉,仿佛他离开不是几天,而是几分钟就又返回这里。 池央对他的到来并不奇怪。他的面前摆着一张木制矮桌,上面摆满了瓶瓶罐罐。 “哪里是终点?”贝歆淼问。 池央向手背上涂着一种白色的药膏,挥发出一种硫磺的味道。他显然明白贝歆淼在问什么,他没有回答,也可能是他这里并没有答案。 “万物都有始有终……这是自然定律。”贝歆淼。 “说什么自然定律。”池央开口。语气戏揄。贝歆淼自然明白——他们的存在已然是对自然定律最大的讽刺。 “我还保持着很久很久以前的习惯。”池央说。 贝歆淼心中诧异。为池央在说‘很久’这两个字时的怪异语气。 “这是惩罚。”池央望着涂抹后白如玉的手。生而非生,死而非死。“不得解脱。” “没有道理!”贝歆淼心中怒气盘升。“对什么的惩罚?”他不觉得自己对不起过任何人任何事,倒是一直以来他都处于被动的位置上。如果这样要被惩罚,那是上天要欺凌他。 池央忽然放下手里的瓶子,抬起头来看着贝歆淼。“不,也可以看成是奖赏。”他的语气变得充满野心。“想了太久,我在两种截然相反的观点中来回。”他看着贝歆淼。“这也许是奖赏呢?逃脱了定律,我们不必像别人那样。多自由。看看我拥有的东西……”他向四周比划着。 贝歆淼对整个房子的金壁辉煌毫无兴趣。在他看来只有活人才会为这个高兴。对他来说,万贯家财都没意义。 “两种观点……你更认同的哪种?”贝歆淼不无讥讽地说。“如果让你有活一次的机会,你会放弃?” 池央继续向手上涂抹,忽然猛地将桌上的东西都推了下去,圆的扁的瓶瓶罐罐滚落一地。他将刚刚涂抹过的手浸在身边一只装着液体的盆里。“活着的机会……”他摇头,“再活一次还是要死。这才是规律。” “问题是根本就不可能再活!”贝歆淼说。他感觉到内心在被什么东西折磨,那是因为希望近在眼前,却是镜花水月,他不能抓住。那希望在折磨着他。如果可以,他愿意哪怕是看起来像活着。他曾经的人生有太多的错过和来不及。 池央把手从盆子里取出来,涂在手上的药膏已融解在水里,那手曾一时间鲜嫩无比,如同活的。然而美好只是那样短暂,它渐渐在空气中风干,萎缩,露出枯叶般的本面目。 “生命就是这样的过程。从好到坏、鲜活到槁枯、希望到冰冷。”池央说,“有什么可留恋的。” 他将已经变得枯枝一样的手指指向贝歆淼。“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真让我佩服呢……”他忽然又变了脸,“另一个观点我会说:真让我妒忌。妒忌的发疯。你做到了我做不到的……” 他站起来,长衣的下摆垂到脚踝。那脚也如枯枝。 “其实你要的答案……你就要找到了。” …… 贝歆淼在寒意彻骨的大风里走着,与冬天最后厮杀的春季狂风卷起一地纸片。满天飞舞。 他激动不已。 他的世界里回响着池央最后告诉他的话——他甚至已不能去分辨有几分真伪——他听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你可以像活着那样……或者就是真正的活着了。但维系活着的理由是那么脆弱,你会死的更惨。最后变成像我这样只剩一张怎么样都要干瘪的皮。再没有希望会来临的机会。” 他听不进去警告,他只想着原来还有可能么? 他想过一万遍,他宁做飞蛾扑火。现在已是死的,再死一次又能如何? (二更)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贝歆淼在路口看到了一个人。史老师。 这个路口距离池央的住处不远。 史老师一手拄着拐,虽然并不很老,但因为病痛而显得老态龙钟。 贝歆淼想起第一次见史老师时的情景,是高中开学的第一天。那时的史老师虽然也并不年轻了,但傲气冲天,打扮的也非常时髦。她乍一看不像是老师,倒像是街上那些商铺里精通生意经的女人。 贝歆淼走上前去…… 史老师就像看到了她一直在等着的人似的伸出手来拉住贝歆淼。“果然是在这儿附近?” “你是说?” “池央的家。” 原来史老师是想来见池央。自从上一次的同学聚会后,史老师一直为听来的消息不安。听说池央并未死,她就一直惦记着瞧上一眼。 贝歆淼阻止了她。借口池央不在A市。 “他高中缀学时真的自杀过吗?”史老师问。 贝歆淼没有回答,他现在已无从回答。 …… 他路过超级市场时买了一只大浴桶,回到他的地下室,把从池央那儿得到的几个瓶子里的液体倒进去,接满水,脱了衣服泡在水下。 一连几个小时。 窗外天色又暗下来了。 他一直在水下面。漆黑一片。他绻起身子,目无所视。声音也听不到。 他忽然想到当他还在母亲腹中的时候,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感觉。漂在一团黑水之中。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知道。 不,那时他应该能听到母亲的心跳声。 有节奏的安抚着他新生的心脏。 为了想像那时的感觉,他用手指在浴桶的壁上以心跳的速度一下一下地敲着…… 其实人没有权利选择生。 来到这个世界上并不是谁的选择。 如果可以选择,也许有一些人宁愿选择从来不曾降生。 在母亲孕育他的时候,应该是带着愉快和希望的心情吧。完全不去思考这个新生命将面临怎样的世界。 一束光线射进水面,有人打开了浴室的灯。水下的贝歆淼甚至都没有觉察到有人进了他的房子。 随及有一只手臂伸到水里把他的头提上来。 “我他妈还以为你在自己的浴缸里淹死了!”肖正楠瞪着眼睛。 贝歆淼急忙看了一眼镜子,几个小时的浸泡让他的皮肤看起来鲜活无比。 肖正楠的目光向下,随及露出无耻笑容:“你在为我们更消魂的夜晚的到来做准备么?” “走开,我要穿衣服。”贝歆淼把他推开,扬起的水溅到他的外衣上。 肖正楠不满地说:“都被我那样了,还装什么正经。” “你不去学校看看?”贝歆淼扯过一条浴巾裹在身上。 “正要去。但要先抓住你这个敢从我身边偷偷溜走的人。我带你一起去学校,去我的办公室看看,怎么样?” 没有什么理由拒绝。贝歆淼换了套新衣服,选了一款眼镜配上,并围上了小妹送给他的围巾。坐进了肖正楠的车里时,他猛然看见了唐冠——在后视镜里,像只猫似的蹲在缓台护栏上…… 肖正楠双语学校的办公室很宽阔,摆设很讲究。学校里还有几个不同年级的英语补习班在晚间上课。肖正楠带着贝歆淼四处瞧了瞧最后回到了他的办公室。他将办公室的灯打开,然后将窗帘都关上。 “你还有事情要做么?”贝歆淼问。 “有的。一点事情。然后我们去吃晚饭。你想吃什么?” 听不到贝歆淼回答,肖正楠从办公桌后抬起头来,看到贝歆淼正站在大文件柜那里。盯着文件柜上贴着的一张表格。 “唐冠也在这儿上课?” “他在这儿做义工。”肖正楠说。 “什么?” “他为我做义工,条件是在这里上英语补习的课程。” “你同意了?” “当然。虽然是个疯小子,但脑子挺活的,目的又是为了学习。他在A城高中在我的健身队里,我没理由不同意。” “义工是做些什么?打扫卫生吗?他负责打扫你的办公室?” “办公室是由我助手打扫的,但听说他经常帮忙。” “……他在这里多久了?” 肖正楠从办公桌后站起来走到贝歆淼面前:“有什么不对劲吗?” “只是……没想到。”贝歆淼思讨着要不要告诉肖正楠提防一下,唐冠有打探别人秘密的习惯——他的侦探梦。做义工恐怕只是他的一个幌子。可转念又想,唐冠没有什么理由调查肖正楠。他可能真的只是为了得到一个免费实习英语的机会。那样的话,提醒肖正楠会起到反作用。 最重要的是,唐冠和他如此亲近,总不能去揭穿他。 贝歆淼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当他是弟弟一样看。未免会显得很关心。” “挺可怜的一个小孩。母亲刚去逝。”肖正楠说。随及露出诡异笑容,拥住贝歆淼,“我们在这里重温一下高中时光怎么样?” “重温什么?” “当然是为你心中觉得遗憾的事。” 第18章 跟踪 文件柜散发着一种仿檀木的香味。 肖正楠像只色眯眯地熊一样靠近, 贝歆淼向后退了一步,背部结实地撞在柜子上。 “……高中遗憾的事?”贝歆淼的语气本应是讥讽,说出来却没有半点那种感觉。 “是。我有过两次机会……”肖正楠说。“可是……” “……哪两次机会?” “记得那次郊游吗……你第一次喝酒,醉得不醒人事……我给大家分配帐篷,你和我一起。同学们还很同情我要照顾一个酒鬼……” “……你做了什么?” “能做的都做了。” “我不信……”贝歆淼只当这是肖正楠此刻调情的一种方式。可是,却不觉得讨厌。 “酒醉的你就像蜜糖一样。”肖正楠嘻皮笑脸地说。 身后传来一声细微的吱嘎声。 “你听见了吗?” 肖正楠回过头去扫了一眼他办公室的门。 “有人在?”贝歆淼提醒他。 肖正楠不大情愿地松开手,走到办公室的门旁,忽然推开门。走廊里空无一人。相邻的几间办公室和教室的房门都紧闭着。 肖正楠嘻笑着回过头来,“别紧张。我的办公室不会有人随便进来的。” 贝歆淼又听到了异响。 他一步跨到文件柜前。可是只在这一秒钟之内他又改变了主意。他转向肖正楠。“我们走吧。” 肖正楠笑着靠近他:“不要急着走,先在这里……” “我很饿,想立即就吃到东西。饿到什么心情也没有。”贝歆淼说。 他们离开双语学校。坐上车子。贝歆淼回头望了一眼肖正楠办公室的方向。他相信柜子里面藏着一个人。而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唐冠。 也许唐冠一路跟踪着他们来到了这里,趁他们参观学校的时候藏进校长室里。 不然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 …… 当晚贝歆淼再次住在了肖正楠家里。在肖正楠睡熟后,他悄悄离开回了他的地下室。 唐冠像只狸猫似地冲进来, 把手中的一叠文件交给贝歆淼看。“我弄到了冥灵县玉山公司的资料。我觉得我们应该去瞧个究竟。你爸爸致死的原因就在那座山上……” 贝歆淼打量着唐冠,唐冠的头发乱七八糟的,好像刚从什么地方钻进来。 “你为什么要藏在肖正楠的办公室里?” “什么?”唐冠一时不解,“哦,我看到肖老师把你接走了。” “为什么藏在他的文件柜里,你要监视什么?我还是他?” “什么?”唐冠摸了摸脑袋。“我没有啊。我看到你们上车走了……我没藏啊。” “你没跟踪我们吗?” “跟踪……不,我是跟着你们去了学校。但我没藏啊。” 贝歆淼不再询问这个问题。 “你在调查肖正楠?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我在街口拍到过他的车子,当然要查了,每一个拍到的我都要查啊。一千多辆呢。” “肖正楠的车子之所以会经过那个路口被你拍到,是因为他这一段时间总是开车来找我!”贝歆淼说。 “哦。”唐冠应了一声,看起来并不以为然。 贝歆淼严肃地说:“肖正楠不是撞了你妈妈的人。别浪费精力了,去调查别人。” “你怎么能知道?”唐冠低声嘟囔。他看出今天的贝歆淼有些火气,便小心翼翼起来。 “如果肖正楠撞了人,他不可能只顾自己跑路。他会救人,会承担责任。” “这你又怎么知道。”唐冠更小的声音嘟囔。 (二更)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说爱的。 爱,是一种奢侈的能力。 当贝歆淼望着唐冠的时候,他无法告诉他,自己并不具备这种能力。无论他多么想照顾他。 “你知道人生其实很短吗?你无法知道下一秒钟你是不是还活着。” 唐冠对这种话显得无动于衷。反而问贝歆淼:“如果你明天就要死了。你现在最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对于贝歆淼来说,已经没有答案了。在他这里问题已经变成,‘如果你已经死了,你还能做什么?’ “想去做什么事?见什么人?完成什么心愿?看什么风景?……” “……都想。” 这是实情。生命仅剩一点点时,那些曾被忽略的,都会变得无比可贵和美好。当明天就要告别生命…… “好好感受活着……”贝歆淼缓缓地说。 “我不介意活多久,我只希望我的生命里没有谜团。”唐冠说。 *** 三月四日,风袭袭。也许春风不该来。 一个死人,无权谈生活。更无权承受生命的欢乐。 也许正因为此,我才只能尽情挥霍别人的施舍…… **** 在去玉山森林公司的路上,贝歆淼竟看到池央。 他和唐冠在汽车站等早上第一班开往冥灵县的汽车,池央站在人群中,非常醒目。 他像贝歆淼一样穿着长风衣。戴着墨镜和条纹的鸭舌帽。只是颜色与贝歆淼正好相反,全部是白色的。当他向贝歆淼走来时,就好像武林小说中的白衣武士走向黑衣武士。 “你找我吗?”贝歆淼惊讶地说。他想像不到池央怎么知道在汽车站找到他。 池央没回答。只是向他们身后的候车牌看了一眼。候车牌上闪着几个去往不同方向的长途汽车的标示。贝歆淼忽然明白池央并不是来找他,他们只是碰巧遇上。 “你看起来与常人无恙。”池央望着贝歆淼露出一丝笑意,其实不过是向上弯曲嘴角。这句话旁人听不出什么,只有他们两人明白——一股神奇的力量,已经让贝歆淼僵硬的身体带上了生机。 “真羡慕呢。”池央向贝歆淼身边打量,唐冠从汽车站的售票处那儿跑回来。看到池央后他愣住了。池央很感兴趣地打量着他。 贝歆淼急忙说:“不是他……”我的变化不是因为他。 “我知道。”池央将头缓缓地转回来。“他还不够……” 汽车这时驶过来,唐冠拉了拉贝歆淼的衣袖提醒他上车。 贝歆淼疑惑地看着池央,不懂他后半句话的意思。“不够什么?” 池央转身走了。 …… 汽车行驶途中。肖正楠打来电话:“你怎么又不声不响地跑出去了?!外面就那么好?”看来他刚刚醒来,发现贝歆淼不在就立即打了电话。 “在你那儿才是外面吧。”贝歆淼缓缓地回答。 “唔……你的意思是……”肖正楠忽然变得有点笨嘴拙舌起来。“我早说过让你搬到我这儿……你那个地下室,哪是人住的地儿。” 贝歆淼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不知道哪里让他觉得好笑。“那多麻烦,将来你还得找理由赶我走。” “你这个家伙?!”肖正楠顿了顿,怪声怪调地说,“你该认清形势了,不要再装酷了,你都被我……” “是啊。呵,你的企图已经达到了,还找我干什么呢?我悄悄地离开,不正合你意?” “什么?!” 贝歆淼将目光转向车窗外,青绿平原上一片水墨般的起伏山林,他从没留意过,原来从A市到冥灵县的风光这么美。 “你什么意思!”肖正楠在电话那边咆哮。“你觉得我们是……玩的?你连老同学也这样?!” 贝歆淼很想告诉他,其实连生命都不过是一场游戏。却笑道:“你之前不是说这样很变态么?” “我怕什么,有你和我一起变态。” 贝歆淼大笑起来。按断手机。转过头发现唐冠正认真地看着他。 贝歆淼没有与他对视。 “原来你也会笑的这么开心。”唐冠说。 贝歆淼没有言语,将脸转向车窗。他知道他不会笑很久,不过这并不重要,哪怕只有一秒钟,他愿意倾其所有挥霍他所有能笑的理由。 在他还活着的时候,这些理由看起来唾手可得,他本应该日日欢笑,却并非如此。 “发生了什么事?”唐冠锲而不舍地问。“这两天发生了什么?怎么你的样子都开始变了。” 贝歆淼闻言转头看向他。“我的样子?” 第19章 睡了 贝歆淼发现他丢失了一段记忆。 他本和唐冠一起坐在去往冥灵县的汽车上。转眼就到了一处山头,四周都是树林,唐冠正在他身后气喘吁吁地跑着,然后扶住一颗树,断断续续地说:“我,跑不动了……” “我们在跑什么?”贝歆淼惊奇地问。 唐冠要抱住一颗树才能站的直。“不跑了,不跑了,他们……又能把我们怎么样?” “有人在追我们?”贝歆淼向他们身后张望。 唐冠向他摆手:“别那么明显……会立即被看到的。” 在他们身后不远,贝歆淼看到几个身着迷彩服的男人穿过树林追赶过来。 “呼,看来……呼,这里真的有秘密,不然为什么不让我们进来……”唐冠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看来他真的是跑不动了。 贝歆淼有些明白了,他上前一步抓过唐冠。“我背你。” “啊?”唐冠还没有反应过来已被贝歆淼拉起来。 五分钟后,他们躲到一块岩石后,逃过了那些人的追踪。唐冠舒了一口气,他混身都放松了。 “要天黑了。”他从岩石上向下眺望。 “天黑?” …… 贝歆淼上一段记忆是在车上,刚刚和肖正楠通过电话。然后唐冠惊呼他的样子发生了变化。他通过车窗玻璃的反光打量自己。时隐时现、模模糊糊,他仿佛真的感觉到自己的变化。 “你就像我家窗台上的那盆花?”唐冠口无遮拦地比喻。“我一直忘了浇水,它就快枯死……我的意思是,你就像快要枯死的……然后又喝饱了水活了过来。你变得有生气了。你的脸也变了,都不像原来的你了……” 贝歆淼已经发现了。他的脸几乎是变回了十几岁时的模样,肌肉和皮肤停止松泄,竟开始收缩向上。不再惨白,一种玉一般的白。尽管还没有血色。 他激动起来。 “你变得的太帅了……”唐冠小心翼翼地说。“我敢肯定有什么事让你心情很好。书上说恋爱总是能让人……当然书上说的是女人,但我想男人也会……” 他没有去听唐冠说什么。他宁愿闭上耳朵。他不想去深思这种变化的原因。如果深思的话,他总有一种担忧。这种担忧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别人。 这是双方都会受益的事情么? 还是他在吸取别人的生命? 这种想法,来自于他曾看过的那些小说或电影的情节——那些作者总是那样写——鬼魂或妖物,能以吸收人的阳气来达到某种存活的目的。 他并不知道实际上真正的僵尸是否也如小说与电影中所述的那样,能吸取活人的精华…… 他觉得这样的想法很恶俗。 他做了十年僵尸,经历和小说与电影中描述的毫无相似之处。他们不但没有什么超自然能力,更加不比人类强大。他们更像是绝望物种,在一种未知境地的夹缝中,不能死,也不能活。 可是内心却有如火苗蹿起——如果活人真的能给他生的希望呢?如果活人真的能救赎他已经朽死的身体呢? 他知道他无法抗拒眼前的希望。他知道他无法阻止自己要继续下去的行为。 …… 贝歆淼的记忆只到这里——他被那种巨大的希望带来的冲击深深地困扰住。后面的事他便不记得了。 “我在车上……后来怎么了?我忘了。”他直截了当地问唐冠。 “后来你睡着了。”唐冠说。 贝歆淼大吃一惊。做为僵尸,他竟然……不可能,他不可能睡着! (二更) 如果他能睡觉,他就不会是僵尸。 没有任何一部电影一部小说中说过僵尸需要睡眠。 何况他这十年都没有睡过觉。 他相信他那不是睡觉。一定是某种原因让他失常了。况且,在他和唐冠下车之后的那一段记忆也变得很模糊。唐冠告诉他,他到达冥灵县的第一件事,就是站在大街上给肖正楠打电话。然后用高亢而兴奋地声音讲话,请求对方立即到他身边来。 “我是那样说的吗?让他到我身边来……”贝歆淼难以相信。他对这里的记忆很飘忽,他只记得跟肖正楠通话时他很兴奋很开心,完全不像平时的自己,像被另一种意识支配。 “是的。”唐冠面无表情地说。“你在电话里对肖老师说‘我想你。’” 贝歆淼顿时哑然。 过了一会儿,贝歆淼又问唐冠。“他说他会来吗?” 唐冠点头。 “说了什么时候来吗?” 唐冠摇头。 贝歆淼就不在问了。 他们趁天黑前下了山。找了一间小旅馆先住下。计划明天怎么去玉山公司打探。 “我们怎么会跑到那片树林去?”睡前,贝歆淼问。 “是你说的。你说你知道怎么进入那片树林。” “我怎么会知道?” “你当时就像只兴奋的鹿。”唐冠笑起来,“动作比平时灵活多了,一个人在前面跑的飞快,害我追的累死了。然后我们沿着那条小河上了山。但还是被人发现了……”他叹了口气。“我想不出那座山上会有什么秘密呢?为什么会有人看守。” “那座山是玉山食品公司的作业区,是私人领地。当然不让随便进去了。”贝歆淼说。“疑点是如果只是种着他们出售的那些特色山野食品,有必要都不让人参观吗?” “不管怎样,再想办法进去看看就对了。”唐冠翻了个身背对贝歆淼入睡。“明天一早我们就按计划装成记者去玉山公司采访。” “装记者有点过了。”贝歆淼说。“你就是一个小孩。我现在的样子看起来也不成熟。” 唐冠说:“不然我们明天就都打扮的成熟一些。我去吹个大背头。再粘上胡子。” “更可笑了。不然就装作是大学生日报的记者。A城有这种报纸吧。” “北京有。” “那我们就说是北京来的。” “就这么办。” 贝歆淼看了一眼枕边的手机,已经晚上十点了,肖正楠没有打来电话。他也并没有赶来冥灵县城找他。贝歆淼实在想不起自己在下车后到底在电话里对肖正楠说了什么。也许他忽然失常的语调,把肖正楠吓到了。反而连个电话也不敢再打来。 “肖老师今天有个重要会议。”唐冠仿佛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说。“今天肯定来不了。别担心,他明天早上一定会到。” 贝歆淼缓缓地转头向唐冠,只看到他的后背,躬着身子绻缩在床的另一边,像只龙虾。 “我从来没想过你会喜欢肖老师。”唐冠喃喃地说。没什么语气。“不过,当我知道的时候,我也明白,你是真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 “你个小孩懂什么。”贝歆淼不想跟他谈这个话题。 唐冠翻身过来面对贝歆淼。“我懂得比你想的多得多。就算我不懂也没关系,我只要明白我要什么。我只要知道我喜欢什么。我也知道我没输。” “说什么输赢?!”贝歆淼皱起眉头。“这和输赢有什么关系?” “我是说……”唐冠揉了揉头发。“你和肖老师就像是忽然爆炸了的那种关系,我是说,我懂这是一种难以抵抗的感觉,然而,会很快过去的。你见过炸弹能一直炸个不停吗?它总是很短的时间。肖老师只是一个过客而已。因为他是正常人。而你不是。我也不是。最后还只是剩下我们两个。” “胡言乱语什么。睡觉!”贝歆淼关了床头灯。翻身背对唐冠。唐冠不再说了,在他身后像只猫似的安静无声。 贝歆淼在黑暗中望着枕边的手机。他感觉好像有根刺扎在他的胸口上,几次伸手摸却摸不到。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震耳欲聋,肖正楠的号码跳动在上面。 第20章 偷窥 肖正楠第二天一早真的赶来了。 他的那辆醒目的汽车,停在了简鄙的小旅馆门前。贝歆淼正一个人站在门前的石阶上看早上红色的天空。 这种怪异的清晨,据说会预示着将有古怪的事发生。 肖正楠的车子正好停在他的脚前。 昨晚的电话里,他们几乎说了一夜的情话。其实一直是肖正楠在说。之后贝歆淼反复思索着每一句每一字,像得了臆症似的。 肖正楠在电话里说喜欢贝歆淼白天通话时的疯狂状态,喜欢听他大声喊着说想他。但贝歆淼说白天在电话里讲话的人不是他——他觉得那是一时中邪。 “越是冰冷的人,越是有鲜为人见的异常火热一面。就看谁能让他暴露出那一面。”肖正楠极力让他相信那就是他。 …… “这是我的功劳吗?”肖正楠走下车,意气风发地站在贝歆淼面前,满怀信心地问他。“这么诱人的样子站在这儿等我……我让你的另一面释放出来了么?” 贝歆淼抬起头看他,他惊讶地感到肖正楠似乎变得更高大了,他的背后是早上从红色云彩里挣扎出来的太阳,他的身影整个笼罩着他。在曾经的那许多年里,他从不觉得肖正楠比他强大。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忽然就变成了他手掌里的一只蚂蚁。 肖正楠向旅馆四周扫了一眼,见无人,便伸手搂住贝歆淼的腰,低头在他的脖颈上狠狠地亲了一下。“一天不见,你竟变得水灵了。为了引诱我做足了功夫吧” 贝歆淼本想躲开肖正楠的‘骚扰’,但那一吻却将温暖传进他的身体里,他的身体不听他指挥地反而倒进了肖正楠的怀里。 肖正楠拉着他走到汽车的后面,打开后备箱。贝歆淼看到里面满满地放着野营的用具。“我给自己放假一天。”肖正楠说。“给你一天的时间把我榨干。”他推着贝歆淼坐进他的车里。 车子发动的时候,贝歆淼才想起唐冠还在旅馆里睡大觉,他回过头,看到旅馆门上不停在风中飞舞的广告纸。 一路急驰,向山的方向而去。红色的天边云彩之下,他们像奔驰在魔幻世界。 贝歆淼从车窗的反光里看着肖正楠。他自始至终不知道要说什么。他还不习惯和他亲近的讲话,却也不能回到过去的状态。 “肖正楠……”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半晌无语。 “吱吱唔唔可不是你的风格。”肖正楠将车加速。“我听惯你的讥讽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你,是……过客吗?” “什么?”肖正楠被他的问题搞糊涂了。贝歆淼却忽然不想知道答案了。连人的一生都不过是这个世界的过客。一段飘渺的关系,又要执着些什么呢。只要发生过、体会过就是幸运。 一个小时后,朝阳的山坡上已经支起了一顶深蓝色的帐篷。帐篷的帘口冲着太阳的方向打开着,一袭毛绒绒的地毯之上,两个人已经酣畅淋漓的开始了。山坡的风今天格外温柔,吹在人的皮肤上也是温暖的。 贝歆淼还是紧紧地拉着衬衫。肖正楠几次想把那件衬衫剥下来都不能成功。 “我看光过你了,你忘了吗?在你洗澡的时候。”肖正楠挑着一边的嘴角笑。贝歆淼还是不松手,他不想让肖正楠抱着他的时候感觉到的只是冰冷,虽然有这一层薄薄的衬衫也不足以掩饰什么。 肖正楠没有再勉强,他急于开始主题。 (二更) 这一次,或许是彼此已经开始熟悉了。少了许多遮遮掩掩。 肖正楠一开始就显得急躁。没什么前奏,便直接热火朝天的开始了,当他进入贝歆淼的身体时,惬意十足地惊叹了一声。 “你真是奇妙……”喘息的语调一时让贝歆淼没有听清,凭感觉知道那是一种是赞美,心中却忽然有了另一种想法,他是如何能带给活人美妙的感觉的? “想不到你竟会……”肖正楠越是激动越爱讲话。“那里竟然能吸我……真***的舒服。” 贝歆淼夹紧了他的双腿,并缓慢地收紧他腰部的骨骼。骨头发出隐约的不意被人觉察的‘咔咔’声,他已收缩到常人达不到的程度,当然,如果他活着一定做不到这一点。但这十年,他已知道怎样用他的身体做出一些活人做不到的事。例如从可怕的高度跳下去、长时间的潜在水里。他不是不会受伤,只是那些伤害已经不能使他难过。感觉不到疼痛,便能做到许多活着时不敢做也不能做的事。 他以非常的收缩来夹紧肖正楠。让他陷进迷乱的快感中不能自拔。他也是男人,当然懂得如此取悦同类。而且内心的渴望也让他爆发出非常的能力。变得更冷静也更疯狂。 “早知你是这样的……滋味,我早该为你豁出去……我上过的女人简直无法和你相比……” “你上过很多女人吗?”贝歆淼轻声问。眼睛望着在他身上起伏的肖正楠。那个家伙喜欢面对面的抱着他,越是激动时越是抱得紧,这也是贝歆淼最喜欢的方式。 虽然他感觉不到肖正楠所感受的快感,但他却喜欢被肖正楠如此的占有和紧拥着。他们的胸膛贴在一起,尽管隔着一层衬衫,他的双腿盘在他的腰上。所有能接触地部位都接触着,他的呼吸声就在他的耳边,他甚至有时会不由自地跟着他一起喘息着。他们的一切就像生长在了一起。 肖正楠的体温比平常的人要稍高一点,做这种事就升高的更快。被他抱着,贝歆淼感觉就像是身陷灼热火炉,在最热烈的时候他会怀疑要被那种高温熔成灰。灸热之火在他的身体里升腾。难以形容的鲜活的感受。他曾奢望这一切真的能唤醒他的身体…… 这个山坡平时不该有人来。这是一片刚刚发芽的草地,帐篷的另一边就是陡峭的石崖。与他们的帐篷相伴的只有一棵孤零零的树。 贝歆淼闭上眼睛感受着肖正楠时,忽然一种细小的声音传进耳朵里,他睁开眼睛,看到一阵风吹过树梢,呼呼作响。 他再次闭上眼睛,肖正楠进行的很火热。嘴里不时高声说着快意十足的话,这个家伙显然很会享乐,三、四次浅入后他便来一个非常有力的贯穿,贝歆淼会不由自主地随着这个凶猛的贯穿动作呻吟尖叫。他的激动是由内而生的。身体在被挤压与释放的过程中的自然发声。闭上眼睛,他会觉得他就是活过来了,他的身体如此真实地颠簸着、颤抖着,一切都美妙之极。 又有一丝不协调的微小声音传进他的耳朵。 肖正楠显然是觉察不到的,他已经快到高峰了,频率循序渐进地加快。 贝歆淼想让自己无视那声音,却还是睁开了眼睛。风还在吹着树梢,他的视线沿着树干向下,树的后面,一个蓝色旅行包露出一角。同时露出来的还有戴着蓝色棒球帽的半只脑袋和一双冷静如月的眼睛。 唐冠不知在那里坐了多久了。 第21章 无度 贝歆淼曾有一时间头脑很是清醒。 他和树后面的唐冠对视着。双臂却不由自主抱紧肖正楠,他下意识地不想让肖正楠发觉唐冠的存在。 唐冠很安静,用那棵树遮掩着自己。看来他根本不想打扰,但也没有走开。 贝歆淼的目光渐渐转回来,望向天空。天上的云彩在飘,如同薄薄轻纱。太阳早已冲破笼罩地平线的红云,照亮天空,天空变成蓝、白、红三种颜色的怪异组合。 不管这个世界多么寒冷总有让人留恋的美好。 贝歆淼闭上眼睛。他明白了他的忧虑为何。是因为他的奢望太重。他本只是想感受活着,当感受到了,他又渴望更多——爱。 比起这让他着魔的身体互动,他更渴望被深深地爱上一回。 在他活着的时候,他曾站在街口等待,从日中到深夜,像一只被施了咒的木偶。而现在,他希望至少在他还能感知活着的时候,有一个人能那样对他,像木偶一样,只为他一人狂热。 他希望这个人就是肖正楠。 但他自知不可能。那样的傻事,对于现在的肖正楠,是不可能再做得出的。若换做十年前的莽撞少年,那或许有可能。可是那时,贝歆淼却从不知道肖正楠对他的兴趣。 有时快乐的机会,一纵即失,只在犹豫与麻木之间,便永远回不来了。 肖正楠到达颠峰了。 他已进入不能自控的状态,吼叫着,喊着贝歆淼的名字。巨大力气的拥抱几乎要把贝歆淼勒进他的身体里去。最高温的热流奔涌而出时,贝歆淼觉得他们真的融解在一起了。他的全部身心都陷在最激烈的频率震撼之中,贝歆淼让自己的意识飞升,努力想像自己正和肖正楠一起飞上了天空。 他该拥有这些的。从来都没有理由失去。若有上帝,他的公平在哪里。 他知道肖正楠会在最高峰时大脑空白几秒钟,几乎可以说是失去意识——那是人类所能感知快乐的最高境界。 贝歆淼反而在这时睁开眼睛注视着肖正楠的脸,耳着听着他无意识发出的惬意吟语。活着的许多美丽感觉被想了起来。 疲劳后的软床,寒冷时的火炉,酷暑下的冰淇淋…… 第一个扰乱他心扉的眼神,第一个拉住他手的人,第一次心动过速,第一个要和他周游世界的人…… 如果活着,回忆这些,他会锥心痛苦。 但现在他没有感觉了,他的心早已不再跳动。他终于能平静思索。一切淡然……甚至那记忆,渐渐离他远去。 他相信会离他远去,十年不够,二十年。二十年无用,一百年…… “发什么呆?”肖正楠的声音把他唤醒。他才发现自己正直盯盯地瞪着肖正楠。“被我干晕过去了吗?!”肖正楠深呼出一口气,缓缓滑出贝歆淼的身体。即使这个过程他依然惬意十足地哼了几声。 “真正的妙不可言。”他意犹未尽地抚摸着贝歆淼的腿。“……你可真是……”他找不到词语来形容。 肖正楠爬起来时,贝歆淼轻轻拉过毛毯盖住自己下/体。肖正楠却一把拉开毛毯。捏住贝歆淼的那里。“果真是从始至终都硬不起来的?” (二更) “我会给你找最好的医生。”肖正楠说。 贝歆淼默然地看着他。“如果你治好了我。被压在下面就是你了。”他竟能自如地拿这件开玩笑。 肖正楠附身盯住他。眯起眼睛。“你变化真的好大。难道像女人一样去做SPA了?”他捏了捏他的脸蛋。 贝歆淼缓缓地坐起来,整理身上衬衫,将一颗钮扣系上,忽然他注意到他的胸前呈现一种充满弹性的视觉效果,颜色也如美玉。他缓缓将手指按上去,质感竟如婴儿。由于柔软,那种冰凉的感觉也不再那么显著。 他大吃一惊,想不到一场快事之后,他就能立即有这样的变化。 不安的想法再次跃然心间,一切看起来确实是朝着那样的方向在发展,似乎已不容怀疑——他能吸取活人的精华! 肖正楠猛然扑上来,不容分说地拉开他的衬衫。“我还没说结束。在我面前你不该有秘密。”他将一双大手放在贝歆淼身上抚摸。如两片烙铁一样让贝歆淼抖了一下。一双湿热的嘴唇也吻上他的胸口,锁骨、肩膀、小腹…… “不要闹……”贝歆淼想挣脱。他非常不安。他对自己这样赤条条坦诚在肖正楠面前很是担忧。 但看来肖正楠并没有觉察到什么异常。对他超低的体温似乎也习以为常。“虽然是个冰块,却有如此独特的魅力。不论你得上了什么病,都是让你更诱人的病吧。十年不变。仿佛时间对你没有用。” 贝歆淼想抢回他的衬衫,肖正楠将衬衫远远扔到一边。抱着贝歆淼再次倒下来。 “你还要再来么……”贝歆淼惊诧地看着肖正楠。惊讶的语气,仿佛这是一件大事似的。“刚结束还不到五分钟……” “当然。刚才那么快怎么会是我的风格?现在才是真正大戏的开始。” “你说过……你进入我就有一种被吸的感觉……能形容一下吗?是怎么样的被吸的感觉。” 这个问题,顿时让肖正楠兴奋起来。一只手在贝歆淼臀间滑动,爱惜地抚摸着。“无法形容。只能说真***的妙不可言。” “像是怎么样的吸的感觉?”贝歆淼急于了解。 “像……一种魔力。只要一进去,全身像通了电一样爽。不,比那还要爽数倍。我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肖正楠分开贝歆淼的腿,他无法抑制的又要开始。 “不不,不要连续来,”贝歆淼越发担忧。他惧怕自己会像电影中那种能吸人精华的恶魔——用折损活人的生命来换取自己的能力。那样他岂不是害了肖正楠?在没搞清楚原因之前,他不能让他们纵欲无度。 “这样对身体不好。你以为……你还是十八吗?”他寻找着借口拒绝。 这个借口显然起了反作用,肖正楠瞪起了眼睛。 贝歆淼自然懂得,无论从哪一个角度,肖正楠都正处在男人一生中最颠峰的时期。他会快速结束第一次,就是为了第二次能真正展现能力,充分享受。 “我该让你知道我比十八岁的狠多了!”果然他恼火不已。 再来一次,是无可避免了。 一直进行到日过三杆。 唐冠不知在什么时候离开了。为了不让肖正楠再开始第三次,贝歆淼说要他们去林子深处看看。“我父亲,就是在这片林子里出事的……”他说。 这个话题果然让肖正楠稍微冷静下来了。“你到冥灵县是为了调查你父亲的死因?” 第22章 隐私 玉山上的这片树林, 看起来毫无特别之处。树林虽茂密,一看便是人工种植的结果。想必是早年原始的树木早已被伐尽,而后逐渐种上些树苗,树的生长周期是非常缓慢的,经过十几年也不过是人的大腿粗细。而且经过人工改造的树林,品种单一,毫无野生风光之美。 肖正楠并没有和贝歆淼去钻这片树林,他很冷静地说他们应该做些准备才行。 “做什么准备?”贝歆淼问道。 “DV、防卫工具……”肖正楠含糊地说。 “要DV做什么?” “如果林子里真的有什么问题,我们总要录下证据吧。” 言之有理。贝歆淼没在说什么。他们收起帐篷下山,去吃冥灵县的特色小吃,煸鱼干。贝歆淼叫来了唐冠。 三个人坐在简鄙的饭馆小桌旁。唐冠面对肖正楠很不自然。“肖老师。” “又旷课了。”肖正楠仿佛在说一件小事。他瞟了一眼贝歆淼,仿佛是在说‘原来是这小家伙陪你来的。’ 唐冠很机灵地对贝歆淼说道:“哥哥,你当我是亲弟弟么,既然你和我的老师是好朋友。可别让他批评我哦。” 肖正楠对贝歆淼打趣道:“认了这么个狡猾的狐狸当弟弟,你可要小心了。”又转向唐冠说,“不想上大学了!?” “考上了又怎么样。”唐冠说。“将来还是要自己工作养活自己。再说,我妈活着的时候都给我安排好了。我到18岁就去当兵。以后在部队里考军官大学。” “说的轻松。”肖正楠说。打量着唐冠的胳膊。“最近参加健身队的活动了吗?” 唐冠脱掉一只衣袖,握拳弯臂展示他的胳膊上的肌肉,紧巴巴的胳膊上,鼓起了两个小包。“我报名了肱二头肌的比赛。腹肌的也报了。”他又掀开衬衫来展示腹肌。故意用力让肌肉突出。他夸张的动作,把饭馆里其它人的目光都吸引了来。 贝歆淼朝他头上拍了一下,“出什么洋相。穿上衣服!” 肖正楠笑了。什么也没说。 “肖老师,你在这儿留几天吧。我们要去山上探险,和我们一起去吧。”唐冠看起来很有诚意地邀请。 肖正楠望着他,半晌说:“我会回来的。” …… 吃过饭后,肖正楠就离开了,在贝歆淼耳边说周末会来陪他。并嘱咐他这两天不要冒然上山。在镇上了解一下情况就好。等他回来的时候陪他上山。 肖正楠的车子开出去很远之后,贝歆淼回过头,看到唐冠倚在旅馆门边,对着他吐舌头。“还以为肖老师会抓我回去上课呢。还好。你们的关系这么好,以后班主任找我麻烦我可以让肖老师说情了。” 贝歆淼转身走进旅馆里去。 唐冠跟在他后面,鼓捣着手机。 只剩下两个人,似乎没有必要再装模作样。 贝歆淼先开口。“今天看到的事……不要到处去说。” 唐冠眼睛盯着手机:“你认为我会到处去说么?” “我们两个的事你不是出去说过吗?”贝歆淼严肃地说。想起肖正楠对他提过的事。“还是去学校说的!真不能理解你竟然不怕被人当成怪物看待?” “我才不在乎呢。他们早就当我是怪物。我说什么他们都未必信的。哼。”唐冠不以为然地说。“你是怕影响到肖老师。放心好了。我怎么敢到处去说肖老师?这属于隐私,我懂得。再说了,他对我比其它老师要好——从来不逼我,不在我面前装关心或装生气。你喜欢他。我没意见。” 贝歆淼有些愠怒。或许是唐冠不以为然的样子让他觉得不适。 “我知道我输在哪里了。”唐冠揉了揉眼睛。 (二更) 面对自己的变化。贝歆淼非常烦恼。 他在旅馆的浴室间里呆了很久,站在镜子前面一动不动。 一眼望去,已经看不出他是个死人了。 除了依然没有血色、苍白如脂的肤色,昭示着他的不同寻常。 “我要上厕所!”唐冠在浴室外面疯狂敲门。贝歆淼披上衣服出来时,唐冠却只是若无其事地打量他。“在里面那么久?你没事吧。” “没事。” “我们浪费了一天时间,本来今天就可以去玉山公司打探……” “你不是要用厕所吗?” 唐冠嗯了一声钻了进去。 贝歆淼坐在床上苦恼。现在他对自身的疑惑已经超过对任何其它事情的关心。在他成为僵尸之后的漫长时间里,如果有谁能告诉他,只要通过和活人如此这般就能如同获得生命,他会欣喜若狂吧。可是为何现在他并不开心。 不,他不该违心地说他一点都不开心。其实他一直压抑着内心深处的狂喜——他可以活吗?即使只是看起来像是活着那样。 可是他的烦恼也同样深重——他不知道那样做对活人是否存在伤害。他的内心坚信世上不会有两全其美的好事。到处可见鲜明的例子——很多人的风光都是建立在另一些人的痛苦之上。越大的幸运背后越隐藏着另一面的不幸。 他翻过床去摸起床头上的电话,思索了好一阵子,拨给了池央。 他知道肖正楠手机里有池央的电话,他曾偷偷地记下来。 池央好像是在户外,电话里首先传来呼呼地风声。在贝歆淼开口之前,他先说道:“你可以不伤害他。” “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 池央发出一阵诡异而尖厉地笑:“知道么……我妒忌你!” 贝歆淼一头雾水。“不要再对我这样讲话!不要含含糊糊!告诉我,‘我可以不伤害他’是什么意思?告诉我,我能做什么和不能做什么?!” “你就快要自己弄明白了。” “直接告诉我,别让我猜!” “我现在说了你也不能懂。” “说出来试一试。”贝歆淼求他。“试一试。我需要怎么做?” 池央那边空白了两秒钟,然后说:“只有……” “只有什么?” 池央笑了:“答案就在那儿,多么简单呐,就是——你不去伤害他。” 结束通话后,贝歆淼呆愣地坐在床边。池央的话依旧难以理解。他反复地思索了几遍,越来越相信一种答案——不去伤害,就是全看他自己的意愿。他不去伤害,他不去接近,他放弃,他离开,就会让对方不受伤害。是啊,答案就在那儿,多么简单,他不去招惹他、不去接受他,不就没有伤害了吗? 贝歆淼难过地弯下腰去,把头埋在两个膝盖之间。胳膊上被人碰了一下。“喂,出了什么事?”唐冠小心翼翼地问。 贝歆淼抬起头,把手中的听筒缓缓放在机座上。 “告诉我哦。出了什么事。”唐冠说。 贝歆淼站起来。“别烦我。” 唐冠一副惊讶的样子看着他,随及不满地说。“你有了新欢就讨厌我了么!” 贝歆淼猛地转身看他。“你说什么?!” 唐冠跳起来:“我们可是搭档哦!我们说过互相帮助的,可是你现在做的一点都不好!” “好!我给你出一道选择题:如果你可以实现所有梦想——包括那些你认为根本不可能现实的梦想,但是代价是你必须去伤害一个人!你会怎么选择?” 唐冠转了转眼睛:“有这样的美事?什么梦想都能现实?” 贝歆淼瞪着他。“你能不能明白问题的重点?!” “我明白,不就是伤害一个人嘛!”唐冠嘻笑,转而变得严肃,“那就要看伤害的是什么人了。家人?朋友?情人?路人甲?哦?”看到贝歆淼默然不语,唐冠俏皮地说,“可惜世上不可能有这样的美事——只需要伤害一个人就能实现所有梦想。我曾经想过呢,假使有魔鬼让我把灵魂卖给他,只要他能帮我实现一个梦想,我都绝对会同意的。可是不会有这样的美事,不是么?”唐冠的眼睛闪闪发光地注视着贝歆淼。“所以我的答案就是……我绝不会放弃梦想。” 第23章 小孩 夜晚忽然刮起了大风,旅馆房间里都能听到呼啸的风声,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卷走。 据说在不远处的海上,发生了海啸,延绵到内陆后就成了狂风,今晚正好到达冥灵县。 唐冠几次趴到旅馆的小窗前向外看。“哇,外面就像地狱。” 狂风带来了冷空气,他们都感到了冷,唐冠索性钻进被窝里去。 贝歆淼却在这样恐怖的天气之下出门了。 街面上是湿的,他信步穿过几条胡同。“有酒吧吗?”他沿路问。 终于问到几个打扮古怪的年青人。“要什么样的酒吧?”其中一个黄头发的小子问道。他的发型弄得像爆炸了似的。 …… 十分钟后,贝歆淼打车到达了那家酒吧。确实很热闹。即使是这种天气依旧人很多。 歌舞升平的感觉。 过了九点钟,酒吧内的灯光就全部变暗了。舞曲充斥其间,贝歆淼自进来之后就选了一个角落的小桌,掏出在路上买的烟盒和火机放在桌面上。 等了一个小时也没有人来搭讪,或许这个小城里的人并没有那么开放,也或许是不懂这种暗示的含义。 但过了九点钟之后,就有人上前来搭话了。可是全入不了贝歆淼的眼。到了十点钟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忽然之间他有些醒悟,他怎么还要挑三捡四呢?难道还想找到自己喜欢的?那不照样是下不了手么? 这样想着,他重新在桌子前坐下来。暗中告诫自己,下一个来搭讪的人就跟他走。 抬起头,竟看到路上遇到的那个黄毛站在他面前。 “借根烟。”那小子熟练地说。借助变幻的酒吧灯光,贝歆淼仔细地打量了一下他,五官端正,鼻子高且直,是个帅哥。比前面的几个强很多。 贝歆淼示意他可以坐下。 二十分钟,他们来到酒吧后的巷子里。巷子外面的风依然很大,有几缕风会灌进巷子吹进他们的衣服。 贝歆淼背部靠着墙,冰冷的墙面和他的体温差不多。 “看来你是憋疯了,这样的天气也出来……” “你不是也一样?” 两人的气氛已经在短暂的聊天中变得融洽。贝歆淼的手轻轻放在黄毛的胳膊上。“请你……进入……” 黄毛轻声笑:“荣幸之极。” 他们解开彼此的钮扣。贝歆淼打量了一下黄毛。“你多大?” 黄毛顿了一下。“23。你呢?比我大么?” 贝歆淼点头。 “骗人的吧。喜欢当哥哥?” 贝歆淼轻声说:“你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吧。” 黄毛没有直接回答。“你呢?是第一次吧。你这么僵硬是紧张么……” 贝歆淼随着黄毛的动作转过身来趴在墙上。一种古怪的感觉让他开始混身发颤。 “放松点。”黄毛在他身后有些激动地说。 贝歆淼看到黄毛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 “不要戴那个。”他说。 黄毛愣了一下。 “我喜欢真实的……”贝歆淼说。听见自己的声音也在发颤。 …… 过了午夜,贝歆淼回到旅馆里。唐冠已经睡了。横着身子占了整张床。 贝歆淼在床边坐下来,把双手插/进头发里。他想大口的呼吸空气来让自己平静,虽然他根本不需要呼吸。 他拿出手机,把肖正楠的号码调出来一遍一遍地看。他没有打给他,只发了一条空白的短信给他。 许久也没有回应。 “你去做什么了?”唐冠不知什么时候竟醒了,从他身后伸出脑袋,睡眼惺忪地望着他。“外面下雨了吗?”他弹掉贝歆淼外套上的一颗水珠。 贝歆淼条件反射地回答。“我没做。” “什么?” “……为什么我不能真正的死去呢?” “嗨!”唐冠感觉到了贝歆淼的心绪烦乱,他爬起来,半跪在床上把贝歆淼的头抱在怀里。“你还有我呢?不管出了什么事。还有我在呢。” …… 第二天唐冠早早就起来了,和贝歆淼准备好记者的行头。 深蓝色仿真皮的记者证是唐冠之前自己做的,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为了显得成熟,他们双双穿起正装。扛着从镇上租来的过时的摄像机走进了玉山食品公司的大门。 首先是被收发室的大叔拦住,唐冠巧舌如簧地说明来意。大学生日报要登一篇关于国内野生食品行业的情况的报道,同时也能为被报道企业做一次宣传,希望能和玉山公司合作,接受他们的采访,提供可报导的资料,二是给予赞助,必竟也是为他们打广告。 收发室的大叔一听他们是记者,立即热情而恭敬许多,联系了办公室,办公室主任同意‘接见’。他们便大摇大摆地走了玉山公司的办公楼。第一步就算成功了。 见到办公室主任,唐冠把对看门大叔说过的话重复一遍,说的更加神采飞扬,激情澎湃。办公室主任听后表示他们可以采访,但赞助的事,没门。 “你们要采访就采访好了。赞助什么的,不会让外界觉得是我们收买报道吗?”办公室主任浓眉大眼,看起来是个正义感十足的家伙。“怪不得都说中国的媒体消息没价值呢,花钱的就给好好报道,吹捧一番……” “当然不是这样。”唐冠做出愧疚的表情。“所谓‘赞助’,是由贵公司自愿。即使不赞助,我们也会如实报道的。”其实唐冠的目的是采访,说赞助的事不过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让他们忽略重点。 “那我们就先从贵公司的生产车间开始采访怎么样?” 办公室主任思索片刻说,“给我几分钟安排。稍后我带你们在公司里转转,并给你讲讲我们玉山野生食品制造的优势与特点。” …… 工厂里没有什么可看的。无非就是野生食物的加工包装流程。 贝歆淼扛着摄像机假意拍摄了一番。 “这些神奇的野生食品都是出自于当地么?”唐冠采访。 “当然了,我们是因地利用。公司身后的玉山被我们有计划地种植与管理。如果单靠山上的自然生长,产量是有限的。” “我们能去你们的种植区拍几张照片么,做为报道的配图。” 办公室主任沉吟了一下,安排了一个办事员带着他们上了山,他没有亲自跟去。 他们看到了大面积种植的野生植物。办事员给他讲解了几种主要种植的品种。 “林子里是什么?”唐冠问。 “是野生采拮区,那里是天然生成的品种。当然也是我们公司的精品……”办事员随及又说,“为了保护自然植物,平时不许任何人进入。” 唐冠面露遗憾地说。“那太可惜了,我觉得如果能拍一些纯粹的野生风光,对你们公司的宣传将更加有利。” 办事员思索了片刻。带着他们在林子的外围转悠。“只能到这里了。你们可以在这里向林子的方向拍摄。” 唐冠执意想说服对方,让他们哪怕只是进去拍一张照片也好,办事员却坚决不同意。“里面未经开发。只有采拮季节才会组织人员进入,而且还要做好安全防范工作。” “安全防范?难道有野生动物吗?看起来不像会有的样子哦。”透过浓密树林,唐冠眼尖地发现了什么。“好像看到了屋顶?!” “公司在林子里建了新产品实验区。请见谅,不能采访。我们回去吧。” …… 离开玉山公司之后,他们在一家快餐厅吃午饭。 “你真的发现里面有房子?”贝歆淼问。 “那是骗人的。诈他们的。”唐冠像个饿狼似的吃着面条。头也不抬。吃的差不多才用餐巾纸抹嘴,然后盯着贝歆淼。“你不饿吗,我们早上就没吃。你怎么总是吃的好少?” “我有病。对很多东西过敏。”贝歆淼早就编好了应对这种问题的方法。但这已经是唐冠第六次问了。似乎这种回答再不能让他满意。贝歆淼明白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们走的太近了,保持‘隐私’便愈加困难。 “过了这么多年,林子还是不让人进去看。好奇怪啊!到底是什么秘密呢!”唐冠一边说一边大口喝饮料,兴奋地握紧一只拳头。神秘事件就是他的软肋。 贝歆淼缓缓地说:“你装记者装的满像的。我看你当演员比当侦探适合。” 唐冠嘻笑。“还不是因为我事先下足了功夫琢磨怎么做怎么说。不像你,魂不守舍。反正我知道你的心思现在不在这上面,到底我们是在为谁调查啊?嗯?” “是啊。我的事你干嘛这么上心?” “没良心。”唐冠吮着饮料杯子里的吸管,嗔怨的眼神望着贝歆淼:“因为我理解你。就像理解我自己一样……你想知道我身上最大的谜团是什么吗?”他望着桌面,仿佛开始了回忆。 贝歆淼根本没去听唐冠的话,他不由回忆起第一次见唐冠时的感觉——一个另类而可爱的小孩。不过现在他觉得这个小孩不简单,初生牛犊的精神之中还能透出一丝令人惊讶的冷静。 “猜一猜。”唐冠神秘地说。 贝歆淼不理他,他已经了解了唐冠的习性,根本不想配合他。 “猜一猜嘛。”唐冠不满地嘟起嘴,显出他的小孩特性来。 贝歆淼不以为然地说:“我倒觉得你热衷于制造谜团。喜欢让自己身处神秘的气氛中。” 第24章 野食 经过一餐饭的时间,他们商量出了一个办法——怎么偷进那片林子? “我观察过了,能进入林子的地方都被围起来了。仅留三条入口。第一条入口是从玉山公司大楼后面通道进去。另外两条入口则是山上的两个护林岗。公司里的那条通道根本混不进去,可以PASS掉了。两个护林岗,通向高速公路那个看守的太紧,但山坡上的那个岗晚上只有两个人值班。下午四点半换岗。” 贝歆淼注视着唐冠,他对唐冠如此精心观察计划暗自佩服。这个做事一股牛劲的小孩如果肯走正道,不会一事无成。 “你什么时候调查到了这些?” “在你和肖老师……我就躲在山坡上的那个护林岗边偷听,那几个穿迷彩服的护林保安聊天时,从他们口中了解了一些,最重要的是知道了那里的夜班很松懈,他们认为没人敢在晚上偷进那片林子。”唐冠说。 贝歆淼思量着唐冠的话:“你想让我们晚上去?” 唐冠坚定地点头:“现在没有别的办法。” 贝歆淼不同意:“再观察一天。晚上太危险。”他心中想的是,肖正楠周末就会来陪他一起上山。有肖正楠在,他会感到踏实。唐冠不管看起来多么机敏,必竟还是个孩子。 …… 饭后,他们找到山坡上的那个守林岗,在附近一个隐秘点藏身继续观察,果然在四点半时,开始换岗。来换夜班的两个人换走了白天护林的十几个人。 那十几个家伙因为都穿着绿颜色的迷彩服,看起来就像一排兵似的,说笑着向山下走去。经过贝歆淼和唐冠藏身之处时,其中一个摘掉头上的帽子,露出一头黄色头发。他看起来很疲惫,脸色很不好,很重的黑眼圈,仿佛生了病似的。他慢慢地落在了那一行人的最后。 贝歆淼忽然从藏身处站了起来,唐冠惊讶地拉他的衣袖让他赶紧蹲下来,他反而甩开唐冠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喂……” 黄毛听到声音回头。 “你?”或许是白天的视觉效果不同,他顿了一下,但立即就认出了贝歆淼。“是你……这么巧?”他仿佛来了精神,但随及疑惑而警觉地向贝歆淼身后扫了一眼。“你在这儿干什么?” 贝歆淼临时编借口。“和我弟弟来采生,他要参加中学生摄影展。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山中转悠,还背着贵重的机器……” 唐冠一狠心把租的假摄像机扛在肩上,从树后面走出来。“哥哥,你朋友啊?!在这上班啊。”说最后那一句时,他难掩喜悦。 贝歆淼没理他,只管仔细打量黄毛:“你病了吗?是不是昨晚……我是说……你着凉了吗?”他要确定黄毛是不是从昨晚之后就这样了。在他记忆中,虽然当时是夜晚,黄毛看起来却是精力充沛的。绝不该是现在这样。 “你们昨晚见过?”唐冠惊讶地睁圆眼睛,他完全想不通这一点。 黄毛揉了揉了头发。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贝歆淼。“谢谢关心。我只是没休息好,咳,昨天一夜无法入睡……呃,你们拍完照片了吗?和我一起下山?” 贝歆淼正要点头,却听到唐冠说:“我好想拍林子里面的照片啊,一定会得奖的。这一次比赛的主题就是野生风光之美。可是这里……为什么要把林子围起来呢?” “里面是玉山公司的地盘,不会让你随便进去拍的。”黄毛说。 “哥哥既然在这上班,可不可以替我进去拍一张呢?就一张就好了,看在你和我哥哥是朋友的份上,不,是看在我是你朋友的亲弟弟的份上。求你了,只要一张,我得奖的希望就大了。好嘛,哥哥。哥哥。” 贝歆淼惊讶地看着装可爱的唐冠。又不是小女孩,这样嗲声嗲气的说话,干什么。 黄毛眼睛却变亮了。他满脸笑意地对贝歆淼说:“真的是你弟弟?好可爱。里面也没什么好拍的,就是树更密一些而已。如果你一定想去,我有办法让你进去自己拍。但说好了,就拍一张。” (二更) 贝歆淼开始变得忧虑。 那晚之后,他没有发现自己的变化。 虽然黄毛显得萎靡不振,可是自己却也并没有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他感觉他的身体其实已经停止了变化,甚至那些他习惯的萎缩与僵硬又渐渐地回来了。 他想不通原因。 黄毛带着他们从一处铁丝围栏的缺口进去林子里。因为常年被保护着,这里连地面上的草都非常的高。 三个人拔开杂草向林子深处走去,唐冠兴奋地跑在前面,很快把他们落下,他说要去寻找最佳拍摄地点,黄毛也有意和唐冠拉开距离,慢下脚步和贝歆淼说悄悄话。 他很直接地要贝歆淼的电话号码。那晚之后他也曾经要过。 “我知道……”黄毛掏出烟盒,在手里把玩着,“我知道,那样认识的方式,没人会认真。不过我并不是……”他弹了弹烟盒。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会病了。” 黄毛不以为然:“我说过了,我生病跟昨晚没关。”他忽然逼近贝歆淼,目光闪亮,随及又瞥了一眼已经跑的不见影的唐冠。“那个小孩是你的……” “讲过了,是弟弟。” 黄毛笑着点头。“随时可以找我。”他将自己的电话留给了贝歆淼。 “你得了什么病。”贝歆淼再一次问。 …… 一阵悠扬的音乐声传来,贝歆淼急忙摸出电话,不看号码便放在耳边。 “在想我吗?”传来肖正楠故作甜腻的声音。 贝歆淼停下脚步。黄毛识趣地不再和他讲话,快走几步追赶前面的唐冠去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宝贝。” 肖正楠竟然称呼他‘宝贝’。如果是一天前,贝歆淼可能欣然接受,可是现在他却觉得仿佛他们中间挡上了一堵墙。 “肉麻死!不要这样讲话。” “又假正经上了。在做什么?” 贝歆淼瞟了一眼四周,虽然山上的风大,但林子里面却只闻风声,不见风。不由地打趣道:“一边做那事,一边想你呢?” “那个不要命的家伙是谁,说出名字,我去杀了他!”肖正楠玩笑。 “打野食怎么会问人家名字呢?” “好好好。看来我只能把他碎尸万段了。” 贝歆淼继续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别假装你在意了。我们之间不过也是打野食的关系。” “哦。”肖正楠没有继续当是玩笑。“你这么想吗?” “不然该怎么想?”贝歆淼很轻松地说。“难道以为我们还是高中时期么?两个未成年小孩拉拉手就会认真?” “你已经不是第一次说这种话了。”肖正楠语调严肃地说。“好吧。我明天不去了。” 贝歆淼正发呆之际,忽然听到黄毛的喊叫声:“你弟弟不见了!” 第25章 鬼影 树林深处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那些层层枝叶后面的阴影,仿佛隐藏着另一个世界。贝歆淼有种古怪的感觉。他抬起头,看到从树叶间照射进来的阳光,好似外面世界的投影,他们被那些树隔绝了。太阳已经落到山尖上,光线早已不再锋芒,他们四周散下烟雾般的迷蒙而斑驳的光影。 贝歆淼向前走。 猛然间,他想到他的父亲当年也许就像他现在这样,穿过这片树林,感觉像走进另一个世界。 然后父亲发现了什么? 唐冠已经不见了踪影,黄毛显得很焦急。四处找了一遍,又回到贝歆淼身边,他始终不敢找的太远,怕连贝歆淼也失去踪影。 他们两个开始高声呼喊。 声音穿过树木。 唐冠的大胆,贝歆淼是了解的,可是在这里大胆,只会让他愚蠢地害了自己。 “我们不能再向里面走了。”黄毛紧张地说。但却和贝歆淼一样没有停下脚步。“这里面,连我们都不允许进的……”他欲言又止。 贝歆淼也不问原因。 “因为,都说有怪物!”黄毛说。 “你信吗?” 黄毛跟在贝歆淼身后沉默了两秒。“我不信。林子虽然茂密,其实都是人工种上去的。很久以前山上的树都被砍光了,哪里还能有什么野生动物。我其实是觉得……”他再次欲言又止。 贝歆淼依然没问。可是黄毛这次没说出来。 “觉得什么?”贝歆淼停下脚步转头。 黄毛犹豫着:“我……这是我的工作。” “你可以不说,你只告诉我,你要对我隐瞒的这件事,会对我弟弟构成危险吗?” “我不知道。”黄毛再次掏出烟盒在手里敲着。 “我弟弟会有什么危险!”贝歆淼变得严厉起来。 “我们立即找到他就没事……” “告诉我!” “我不能说!”黄毛态度变坚决。 “这不过是个野生食品公司,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们前面忽然传来‘咔’的一声,仿佛是树枝折断。黄毛立即朝向声音的来源寻去。 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不能再向前走了。”黄毛回身拦住贝歆淼。他的表情在犹豫与坚决间转换。“都他妈是我大意,我就不该让你们进来!” 贝歆淼做愤怒状。“不往前走了?!我弟弟还在里面!” “这样至少你还没事。” “什么意思?” “至少会剩下你!”黄毛提高声音,他显得有些激动。 “TMD,难道你们公司建了秘密基地吗?”贝歆淼故作非常生气。“难道有核辐射吗,靠近会死?” 黄毛激动地说。“具体情况我不清楚。只是大家都传说进去的人都会有事。这二十几年,就没有一个人走到林子的中心去。进去的人都没出来。” “我知道你在吓虎我。”贝歆淼说,“但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把我弟弟扔下不管!”他推开黄毛拔开树枝向前走。黄毛拉住他的胳膊,被他猛然甩掉。 走出数步,他回头看到黄毛犹豫却又焦急地站在原地,并没有跟上他。 “你回去吧。”他对黄毛高声说。“无论我们出了什么事都跟你无关。你什么都不需要说,没人知道你放我们进来。” 再次走了几步,回头,已经看不到黄毛。 贝歆淼再向前走了几步,才轻声说:“出来吧。甩掉那个家伙了。我们可以放手进林子里去……” 没有动静。 他提高一些声音。“出来吧,滑头。” 唐冠没出现。他打手机,却无人接听。 “别玩了!”贝歆淼再次提高声音。 五分钟后,贝歆淼已经发疯了,他以急快的速度在树林里穿行,“唐冠!” 他停在一颗树下,左右打量后,开始冷静思考。他掏出手机,给肖正楠发了一条短信。‘我对你说过的,不是真的。’ 觉得不妥又补充一条,‘别笑我。’ 还是不妥,发了最后一条。 ‘别找我。’ 太阳已经隐入婉蜒山峰之下,林子里的光线迅速变暗。贝歆淼折断一根树枝,拔开前面的树叶,继续向更深更黑暗的树林中心前进。 (二更) 谁都不知道林子里面具体有什么,但大家都被传言吓住了。没人敢到林子里去。 贝歆淼在继续前进之时,也曾想过他可能会像传言中的那些人一样,再也回不去了。 他给肖正楠发短信,大概就是为了这个结果做准备——如果他从此消失,总不能给肖正楠留下一个谜团。 假如那个家伙是真的有些在意他,他也许会冒险到林子里来找他,那岂不是连他一起害了。所以宁愿发一条冰冷的短信,让他以为他已经走了。从他的生活里离开了。 或许肖正楠会郁闷一段时间。但终会是很短的时间。他总会继续遇上什么人。 这个世界里的问题,是不能拿着放大镜看的。什么事细看下去,都面目全非。 和感情有关的事情更是如此,越是想搞清楚爱不爱,越是搞不清楚。 忧愁与烦恼也因此而来。 贝歆淼摇了摇头,他怎么会在昏黑的树林里想这些事。他正在面临神秘的危险,现在这可比他的头脑中想的问题更重要。 如果太阳全部落下山头,树林里就会漆黑一片,那个时候他的处境将会非常艰难。唐冠的手机一直处在无人接听的状态,这并不能说明他有危险,只能说明他的手机一直在摄像。也许还挂在他的肩膀上,也许已经掉落在何处。 那个小子,总不会是遇到野兽了吧。不过野兽已不能再让人类恐惧。 树枝不停地刮住贝歆淼的衣服,他的手机竟在这时响了起来。 “我迷路了!”是唐冠声音极轻地说话,仿佛是怕身旁的什么东西会听到一样。“你在哪儿?” “你他妈地又在哪儿。” “我从摄影画面里看到移动很快的黑影,用眼睛却看不分明,我一路举着摄像机跟过来了……”唐冠的声音隐没在一阵碎碎的树叶声中。“我发现了……” “发现什么?” “房子。有人在里面。不,我是说我看到了窗子上的人影。”唐冠紧张地说。 “你别靠近!”贝歆淼急忙嘱咐,“我这就去找你!” “我要吓死了,怎么敢靠近。你说……会不会是鬼?” 贝歆淼愣了一下。“世上哪有鬼。” “如果是人,为什么会住在这里……我就躲在房子的北边,可你怎么找我呢,指南针在我这儿呢。” 贝歆淼向四周扫了一眼,全是树,根本分不清方向。太阳的余晖已经十分暗淡了,几乎难以穿透枝叶,无法做为方向的指引。贝歆淼抬起头努力从头顶枝叶间看天空,缝隙中能看到一些星星渐渐明亮。 爸爸…… 回忆如潮般涌来。 小时候爸爸曾带着他爬上山顶,只为让他能看到所有星星。春季星空还和当年一样灿烂。他熟知每一个星座的位置。 爸爸,就让当年的星星指引我到你身边去吧…… “呆在那儿别动。我很快会找到你。”贝歆淼收起手机。正准备找一颗粗壮一些的树爬上去看星星。忽然一阵细碎的声音传来,有什么东西正向他急速接近。 贝歆淼猛然警觉。听声音,接近他的东西脚步灵敏的不可想像,绝不是人类。他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树枝。 第26章 黑影 那是一只狗。 体型很大。 它的眼睛在昏黑的树林里发着一种火焰般的红光,贝歆淼曾一时间以为是狼。 它以极快的速度从树后跳了出来,贝歆淼双手握紧树枝,恐惧不已。他根本不考虑逃跑,如果这只狗要撕碎他,将轻而易举。 可是这只狗并没有扑上来。甚至都没有冲他吠叫。 它在看到他的一刹那就停下来了,立在他的面前,沉默而冷然地凝视着他。它有茂密的鬃毛,这使它看起来不像狼倒更近似于狮子。厚厚的嘴短而粗,鼻子很宽,颈粗有力。 一些记忆的片段,猛然被贝歆淼想起。 他的目光跃过狗的头和身子,看向它的尾巴,那尾巴向上翘起,证明它毫无敌意。尾巴上一撮白毛非常醒目…… “阿豹……”贝歆淼下意思地想喊出这个名字,他随后为自己竟然把这只狗联想成是他的阿豹而感到惊讶。 阿豹是他小时候养过的一条狗。混种,有四分之一的藏獒血统。 阿豹是仇叔送给他的十岁生日礼物。当时一同抱来了两只小狗让他选。两只狗都是刚刚出生,比一块砖头大不了多少,毛色也像砖。阿豹是其中比较活泼的一个,它像个傻孩子似的一刻也不老实,上窜下跳,总是不停地摇着尾巴,尾巴尖上的那撮白毛不停地在贝歆淼眼前晃啊晃…… 它的脑袋圆圆的,很像豹的幼崽,名字便是这样得来的。 据说狗一生只忠于一个主人或一个家庭。所以它出生后进入的第一个家庭就决定了它一生的命运。 但阿豹的命运并不好。 首先是阿豹长的非常快。只一年的功夫,它就从一个小不点,长的像一只成年豹似的。虽然贝歆淼爱它如初,在大人的眼里它却已不适合再当一个十岁孩子的宠物。 其次是贝歆淼的妈妈始终不同意养狗,一直不肯接受家里的这个新成员。再加上阿豹的食量大和出奇。妈妈终于趁贝歆淼上学的时候,把阿豹卖了出去,据说是卖给了一个猎人。阿豹的年青、结实的身形以及灵活机敏,使它被卖了一个好价钱。 贝歆淼得知这个消息后,坐在楼门前哭了两天。不理妈妈。 第二天的傍晚却看见阿豹跑回来了,脖子上系着又粗又长的缰绳,缰绳的另一端似乎是被巨力拉断。它向贝歆淼欢快地跑过来的时候,缰绳就在它身后长长地拖着。 它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长的很大了,还像一年前被贝歆淼抱回家的那个小不点似的扑到他怀里,舔他的脸。 妈妈终于被它的忠诚感动了,同意接纳它。 但它并没能从此在这个家中安度一生。 最终决定了它糟糕命运的是贝歆淼爸爸的死,这个家如天崩塌。 没人再想到要关心一只狗。 甚至它何时失去了踪影也没有人注意。贝歆淼从医院回来时,就再也找不到它了。失去父亲的痛曾一时遮盖了失去了一条狗的痛。但之后他还是找遍了附近的小区和饭馆。最终在一些人的口中知道阿豹曾因为饥饿翻乱了饭馆的垃圾袋。被饭馆的人围堵。 以阿豹的身形和机敏,想抓住它并不容易。不过人类也总有办法制服这些头脑简单的动物。 可是,面前这个怪物,为什么会让他想起阿豹呢?虽然尾巴尖上的那撮纺锤形的白毛几乎一模一样。可是阿豹并没有厚重的鬃毛,它成为饭馆餐桌上的美食时,还来不及长出鬓毛…… 贝歆淼就这样和一只狗良久对视着,一瞬间回忆了很多。这种回忆竟消除了他对面前这只大狗的恐惧。他们两个都一动不动。仿佛都在等对方先做出反应。 “阿豹……”贝歆淼轻声地说,虽然他心里不能够相信——阿豹即使一直活着,现在也该老死了吧。可是他的身体里却仿佛有另一个自己,认为这也许就是。 那只狗在贝歆淼发出声音后,立即有了激烈的反应,它发出了一声呜咽,仿佛是要跳起来,它的尾巴快速而激烈地摆动着,白色的尾巴尖在贝歆淼眼前晃啊晃…… (二更) 这个世界上,是否有一种生物,拥有一颗从不会改变初衷的心。 阿豹在贝歆淼身边的日子并不长,细算起来不过一年有余。其后的漫长岁月,它都未能跟随着他度过,这期间它一定经历过许多事,也许换了新的主人,也许独自闯荡,像那些流浪狗那样经年累月历练成精。 然而时间与磨难似乎都并未能改变它心底最深处的东西。 它的欢快流露在它的动作中,它围着贝歆淼打转,因为兴奋反而不知所措。它从刚刚那个从树后跳出来的凶猛的野兽,忽然又变回了当年那个傻孩子模样。 它呜咽着扑到贝歆淼的怀里,仿佛依旧不知道自己早已长成巨形怪物,只管兴冲冲地表达它的喜悦。贝歆淼不得不伸出手抱住它。他打量着阿豹伸出的热乎乎的舌头,如释重负!这活生生的证据,打消了曾在他内心一闪而过的可怕想法。他的手指穿过阿豹又粗又厚的毛发,轻易地就带下一缕脱落的枯毛。 “你已经老了。”贝歆淼轻轻地说。“恐怕你是最长寿的狗了吧。” 尽管阿豹还是阿豹,却已不似当年,它变得极为野性,但也更通人性。贝歆淼几乎未用吹灰之力,便让阿豹通晓了他的用意。 五分钟后,阿豹带着他穿过茂密树林,来到一块空场。 所谓空场,是这里的树变得稀松了,空场中间的位置,有一排房子。旧式的木屋连一成排。 在这里抬起头,轻而易举就能看到星星。 他们沿着树林与草地交接的边缘,在树木的掩饰下,向着北极星所在的方向移动。在木屋的背后,贝歆淼却没有看到唐冠。 阿豹并不能领会贝歆淼在找什么,它坚持要带着贝歆淼继续向前走。贝歆淼给唐冠发了一条短信。[我到了木屋。你在哪里?] 短信一会回复了过来。[不是木屋啊。我看到的是间砖房啊。] 贝歆淼吃惊不小。阿豹在前面急不可耐地要贝歆淼跟着他继续向前走。 “你要带我去哪儿?”贝歆淼轻声问。 阿豹在原地打转,催促他。贝歆淼思索了一下,小心地跟上。阿豹在前面跑的愈发欢快。 贝歆淼边走边给唐冠发信息。[砖屋在什么位置?] [就是砖屋啊。] [抬头能看到什么星星?] [星星?不会看呐。有三颗连成一线的。] [你等我。]最后一条短信贝歆淼还没有发出去,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高亢的尖叫声。贝歆淼还没有做出反应。阿豹已经如离弦的箭一样奔了出去。贝歆淼跟上它,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的一瞬间就没入树林。 不,贝歆淼猛然醒悟过去,那是唐冠的叫声! 他冲进树林,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穿过了木屋到砖屋间的茂密树木,他竟然出奇而准确地找对了方向。他冲出树林时,正看到阿豹扑向砖屋后的一团黑影。 唐冠倒在砖屋后的草地上,极力想爬起来逃走。但他显然是受伤了。贝歆淼只一瞬间便到了他身边。他看到唐冠的衣袖被什么刮烂了。也许是他曾剧烈搏斗导致的。其它地方看不出受伤,但他却显得很痛苦,或许是被那头野兽摔的不轻。 贝歆淼自然地认为那黑影是一头野兽,他曾认为是熊。 黑影在阿豹出现时,便丢下唐冠逃跑。阿豹扑上去时,它曾挥动胳膊阻挡。它奔跑的很快。但身形并不大。 可是熊会跑的这么快吗? 阿豹的吠叫声连同它的身影没入森林,显然很快就追出去好远。 “那是什么?”听到唐冠的问话声,贝歆淼转回头来。 “是只狗么?”唐冠难以相信。 贝歆淼点头。 “怎么那狗会帮我们?”唐冠惊奇地说,忽然感受到一阵不适,呲牙咧嘴地捂住胳膊。 贝歆淼小心地撕开他的衣袖,发现伤口并不大,像是被锋利刀尖划破似的。“看起来伤的不重。别的地方有受伤么?” 唐冠摇头。“可……不大对劲啊。伤口好痒!” 第27章 忠犬 阿豹的吠叫声在远处停止的时候。贝歆淼才醒悟过来。 整个过程,砖屋里始终没有动静,没有人露面。但是他却觉得有一双眼睛正在悄悄地观察着他们。 无可否认,有房子就该有人存在。总不会是动物们盖了这样的房子。 “我去房子里看看。”贝歆淼说。 “我跟你去。”唐冠从地上爬起来,他很想去挠他发痒的胳膊,但极力忍住。 他的好奇心比贝歆淼的还要重。“我观察了好一会儿,只从窗子那儿看到过一个人影。之前还有灯光亮着。” 他们到房子的前面去敲门。许久也没有人应。贝歆淼用力推了推门,推不开。唐冠忽然拍了拍他的手臂,紧张地说:“不对劲啊,我想过了,如果是人的话……为什么要住在这儿?这里有野兽,四边都是树林。山下就是冥灵镇,为什么非要住在山上?” “也许是护林员。” “护林员?那也应该住在树林边的山坡那儿吧。”唐冠向四周打量,“这怎么看都是没人管的树林。”然后又小声地说,“如果是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到了晚上不是要吓死了?怎么受得了?我看还是别进去了。赶紧走吧。多叫几个人再来。” “你怕了?”贝歆淼瞥了一眼唐冠。“你终于知道怕的滋味了?我还真以为你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呢。” 阿豹这时候返回来了,一路小跑着到贝歆淼身边,它伸着舌头喘着粗气,看来刚才的追逐耗了它不少的力气,跑回来都显得力有不足,看得出是真的老了。但刚刚搏斗的一刹那,还是相当凶猛的,其状态比一头狮子不差。怪不得野兽掉头就跑。 阿豹跑到贝歆淼身边仿佛是为了要安慰似的,呜嗯了几声。贝歆淼摸它的头赞美。“你好厉害。” 唐冠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连疑问都忘了问。 “知道这砖屋里有什么吗?”贝歆淼问阿豹,并用手指了指砖屋的门。阿豹仿佛是领会了似地,对着砖屋叫了两声。贝歆淼不能明白是什么意思。但看阿豹的样子并没紧张的迹象,这就说明屋子里可能没有什么危险性。 而且有阿豹在身边也使得他们有了保护,他决定破门而入去看看。 唐冠看到贝歆淼要撞破那门,立即阻止了他,表明自己有别的办法开锁。随及从背包里取出一把精巧的小刀,刀片很薄,插/进门缝里弄了一番,竟然就弄开了面里的门栓。 唐冠感叹。“是老式的门栓啊,很久以前的人才用的吧。”他推了一下那门,脱漆的木门吱嗄着向里面打开了。 唐冠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功能,照亮门内的空间。是个空屋子。 “有人吗?我,我们,没有恶意。” 唐冠想显示友好,但他的声音却在发抖。贝歆淼把他拉到自己的身后,率先踏进了门内。忽然听到房间另一边的异响,集中精神的状态下,贝歆淼以很快的速度奔向了声音的来源,只看到一个黑影从窗子跳了出去,奔向后面的树林。 星光下,那瘦瘦的背影很快消失。 贝歆淼的心忽然坠了下去。那背影…… “怎么跑了?”唐冠在他身后小心地跟到窗前来。“你看清楚了吗?是人吗?” 贝歆淼没回答。 唐冠用手电筒照亮屋子各处。“这么多瓶子和罐子,装的是什么?”他蹲下来正想拿起一个瓶子看一看,贝歆淼忽然呵住了他。 “别动!” 唐冠的手凌空停住了。 “你说的对,我们应该离开这儿。”贝歆淼拉着他转身就走。 …… 下山的路他们走的很顺利,阿豹一路嗅着贝歆淼来时的气味,很快把他们带到黄毛送他们进来时的那个秘密出口。 在出口那儿,阿豹却不肯出去。它呜咽着,仿佛是想告诉贝歆淼什么。 “跟我走!”贝歆淼命令它。“难道你还想在这里做野狗么?你已经老了,很快会被那些野兽打败的。” 阿豹发出呜呜声,还是不肯继续走。仿佛是想让唐冠自己下山,让贝歆淼再跟它回去。 贝歆淼想了想动情地说。“我不会再把你扔下不管的。相信我。原谅我以前不懂好好照顾你。” 阿豹注视着他,似乎已经有所动摇。忽然它的耳朵立起来,仿佛听见了什么,猛然转身。但并没有跑走,只是转着头注视着身后。 “听到什么了?”贝歆淼十分熟悉它的这个动作。小的时候他曾经有过一个狗哨。只要吹响狗哨无论多远都能把阿豹唤回到身边。狗哨的声音,人类的耳朵是听不到的。 似乎是声音又起,阿豹的耳朵再次抖了一下,它也随及几乎是要跳了起来,最后看了一眼贝歆淼,毫不犹豫地转身钻进了树林。 原来,你有了新主人了吗?贝歆淼默然望着阿豹消失的方向…… “它是……你的狗吗?”唐冠终于问出他的疑问。 …… 到了镇上,他们找了一家私人的小诊所,给唐冠打了一针破伤风针,清理了伤口。 在小旅馆门前他们惊讶地看到肖正楠的车子。推开旅馆的门,肖正楠正坐在接待台前面和旅馆的老板聊天。 贝歆淼感觉有些恍惚。他回想起自己最后一条发给肖正楠的短信,是要他不要再找他…… 唐冠对肖正楠恭敬招呼。“肖老师。” 肖正楠上下打量着他们,皱起眉头:“你们两个难道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吗?这么狼狈,怎么没被街上警察抓去?” 旅馆老板笑出了声。“你们干什么去了?搞成这样,衣服都被刮烂了。”他回身拿了钥匙,“我已经把东西给你们搬到新房间去了。” “什么新房间?”贝歆淼不解,同时更为老板忽然的殷勤态度感到奇怪。 “你的朋友给你们换了两张高间。”老板喜笑颜开地说。 唐冠吐了吐舌头。“好啊。就是说我可以自己一间了呗!我要去洗热水澡。”他跟着旅馆老板走了。 厅里只剩下两个人。 “去林子了么?”肖正楠眯起眼睛。 贝歆淼点头。 肖正楠立起了眉毛。“难道我的话你当成耳边风么!我说过让你等我!” 虽然肖正楠上一次离开时一再嘱咐要等他一起上山,可贝歆淼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必要。“你的语气好像我……我该受你支配……” 肖正楠蛮横地站到他面前。“你是该听我的!”他拉着贝歆淼向楼梯走去,看来是在楼上订了一个房间,和给唐冠订的那一间相隔较远。意图十分明显。 “听你的?凭什么?!”贝歆淼反击。 “很简单。”肖正楠拉着他边走边戏揄地说,“因为你现在虎落平阳,因为你现在比不过一只蚂蚁。所以我对你可以想怎样就怎样。我可以欺负你!”他推开一间高档客房的门,把贝歆淼一直拖到浴室中去。他伸手进浴缸中试了试水温。“嗯,刚刚好。”转向贝歆淼,开始剥他身上那些被树枝刮坏的衣服。同时指着房间里营造好的气氛说。“能让简鄙小旅馆的老板倾尽全力为我营造星级约会的感觉,这就是我的力量。” “这是钱的力量。”贝歆淼讥讽地看着肖正楠,却又乖乖地任他摆弄。“你这个样子应该非常讨厌。” 肖正楠露出得意的笑,“‘应该’讨厌……可你无法讨厌。我做什么你都会喜欢,因为……”他把贝歆淼横抱起来放进浴缸里。他力气极大。整个过程轻松之极。贝歆淼感觉自己真的就是一只被他捏在手心里的蚂蚁。 贝歆淼全身没进温水里时,猛地抖了一下。他的身体太凉,放在温水里,感觉如同投入了沸水。他僵硬地坐在水里面,曾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四面八方都是热的。这是他以前不敢想像的。冰水能有助于他保护死掉的身体,热水则一向是他所避免接触的。可是他不能拒绝肖正楠。 肖正楠对着他笑,“今天你的身体不会冷了。” 贝歆淼眼睁睁地看着肖正楠在他面前脱衣服,过了一会儿才发出声音;“你不奇怪我为什么一直这么凉吗?” “从我第一次认识你,你就是个怪物,你身上到处都是奇怪的感觉。我可能早就见怪不怪了吧。”肖正楠却这样回答。“不过,我给你找到了一个好医生,明天就带你去见他。” 贝歆淼忽然从浴缸里爬了起来,迎面抱住肖正楠。“我发生了很多事……” 一时冲动。他想把真相都说出来。但理智在最后关头控制了他,他只是默默抱着他。 肖正楠听不到下文,便问:“你是指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是在山上发现了什么?” 贝歆淼停顿了好一会儿,玩笑着说:“是啊,今天发现,连我的狗都不对我忠诚了。” “你的狗?”肖正楠的眼珠转了转,竟把这句话理解为贝歆淼的隐喻。“你是在骂我么?” 贝歆淼笑起来,索性顺势说。“你也不忠诚吗?” 肖正楠抓着他的肩膀,再次把他狠狠地按在水里面。“原来你好贪心!原来是想要我做一条忠犬!那你就得付出更多代价!” 他们在温热的水中抱在一起时,皮肤已因温暖而变得极为柔软和滑腻。贝歆淼再不觉得自己是死的。他大胆而狂放地面对肖正楠,靠在他的胸膛。心中却在想着很古怪的逻辑——在他活着的时候,他曾那样想过——如果能永远拥有最甜蜜的时刻,用死来交换也是值得。 人的思想,就是一出讽刺剧。 第28章 800CC鲜血 三月八日,冥灵县的冬天过去了。 无可否认,我还存有活人的特性。 我是名副其实的行尸走肉。 为何在一刻间却有醒来的感觉。身体仿佛长出触角,只为体会激动与喜悦的感受。 原来,我是在等么,为了拥有这一点温暖。原来,这么我就可以满足了。 ********** 能听见,不停地注入身边的温水,流淌的声音。 也如温水的音乐,缓缓地,如幻影般,环绕两个人的空间。 贝歆淼曾忘记了一切,过去的,未来的,所有在他心间的烦恼。 只鲜明地知道自己被包围在浪漫而美妙的气氛里。像是第一次被人视如珍宝。 在可以挥霍的时间里,他们却宁愿任光阴静静流去,在拥抱中,在耳鬓厮磨之间。 闭上眼睛,希望这美梦般的境地,便是世界末日。再无需醒来,给生命一个最美满的结局。 贝歆淼这一次非常感动,为肖正楠的用心。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追逐。无所谓谁先被谁迷住。可是肖正楠却在慢慢地征服他。用火热,用温柔。 是的。这一次的,就是温柔吧。 他们只是缠绵,只是两个人。彼此欣赏、调侃、探索。肖正楠仿佛是在用这个夜晚告诉他,他们只需要默然相对,便可拥有快乐。 “你是个高手。”贝歆淼轻轻地笑,他已不再拒绝肖正楠吻他,温暖的水和肖正楠燃烧过的热情已让他充满活力。僵硬的感觉竟在今夜完全离开了他。“用这些手段骗了多少人的心了?” “骗到你的了吗?” 肖正楠拿过放在浴缸边上的一杯酒,很有兴致饮了一口,把它喂给贝歆淼。今天的贝歆淼并不拒绝酒精。如果可以,他真想真正的醉上一次。而且酒精会让他的嘴唇显得像活的一样。他同时大胆地把它咽下喉咙。他相信这是唯一不会对他死掉的身体有害的东西。它会流过他的身体。冲刷那些已经死掉的器官。 为了享受今夜,他不介意冒上一次险。 他沉醉于拥抱与爱恋的眼神中。第一次觉得上帝对他还不算太差。不管是活着感受这些还是死了,至少他都感受到了。 他感谢肖正楠并不只是在他这里寻求欢娱,还愿意给他爱的感觉。 “就算你是骗我的,我也感谢你。”贝歆淼发自内心地说。 肖正楠笑了。手指摸索着贝歆淼。“我倒是要感谢你得上了这个怪病。”他故意揉捏着贝歆淼毫无反应的部位。“它打击了你,不然你会一直像高中那样保持着欠揍似的趾高气扬。让人无法接近。” 贝歆淼推开他的手。“我难以接近?” “根本就是不让人接近。”肖正楠轻轻地说。“还会无情地折磨那些勇往直前的人。当然那些勇往直前的都是女生。” “那么你呢?我根本看不出你……” “我那时可没这想法。”肖正楠笑起来,仿佛觉得是个笑话似的。“我只是看你很刺眼。总让我不爽,我总有那样的念头,幻想我怎样怎样地教训了你、折磨了你,然后你哭着跪下来向我求饶。哈哈,” “原来你有这样变态的想法!”两个人在浴缸里打闹起来。 “是啊,我还有更变态的想法呢。你要不要听?” 忽然传来敲门声。他们同时想起调皮的唐冠。两个人都不想理会。都假装没听见。敲门声持续了一阵子停止了。两个人继续之前的话题。 肖正楠换了严肃的表情:“虽然很想折磨你,可你在我面前哭的时候,我又……” “我在你面前哭过?你幻想的吧!”贝歆淼笑答。回想那时的肖正楠,确实是个爱对他发号施令的角色。不过肖正楠是当时公认的A城中学权利欲最强的班长之一,他曾问鼎学生会主席,大家已习惯对他唯命是从。贝歆淼却对他不以为然,他并非凭自身资本藐视他,当时的他深陷自身的苦恼,把身外一切声音都当成耳旁风。 “对我哭的那么伤心,都不记得了?”肖正楠非常不满。“就是从那时开始我……想上你。” 贝歆淼惊讶地看着他。 “我的幻想从那以后就变成了狠狠折磨你之后,又狠狠上了你。” “原来真的是变态了,你从那时就变态了。”贝歆淼想说的轻松。在肖正楠温柔地吻他时,他却又是激动地说,“那么……你为什么没有那么做……” 肖正楠笑出声:“你当时就是只刺猬!” “不……你不懂,我那时……”贝歆淼摇头,“就算是强迫也好,至少那个时候我还硬的起来。” 肖正楠狂笑不已:“原来你疯比我更厉害……” 两人都不笑的时候,肖正楠说,“你说……那算爱么……” 他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门外又传来敲门声,这一次分外激烈。伴随着旅馆老板的声音。“快出来看看啊,那个小孩出事了!” (二更) 走廊里到处是血。 旅馆老板惊恐地站在他们的房门前发抖。“那小孩……用刀割自己!” 贝歆淼披着一件浴袍便跑出来。 二楼走廊上扔着一把带血的刀。沿着血迹,他很快找到唐冠,唐冠倒在二楼的户外走廊台阶那里,混身抽搐。口不能言。 原来他用刀子割开了他受伤的那只胳膊。胳膊看起来肿的很厉害,暗黑的血泊泊流出。 “打急救电话!”贝歆淼对跟在他身后不知所措的旅馆老板说。 “这里的医院救护车来的很慢……”老板犹豫着说。 肖正楠这时赶了过来,他蹲下来扶起地上的唐冠。唐冠牙关紧咬,还在努力用他的左手去挤压右臂,让伤口流出更多的血。“它……在里面……”他挣扎发声,无奈脸上的肌肉抽搐到不听指挥,说不出话。反而使他显得面目狰狞。 肖正楠把他从地上抱起来。“我们去医院!” …… 冥灵县医院是栋四层的楼房。只有几个护士在值夜班。对混身是血的病人似乎也见怪不怪,显得怠慢。 肖正楠塞了钱,他们才积极起来,打电话叫来了一个年青医生,年青医生瞧了唐冠的情况后又找来了一个有资历的医生汇诊。拍X光片的时候,唐冠的伤口已经肿到不怎么流出血了,他却强行把将伤口撕开。医生们不得不把他绑在床上,以防止他继续自残。并在之后诊断书上写上‘有精神失常症状’。 “片子出来了,里面没有什么异物。先手术缝合伤口吧。需要给他输血。”医生说。“是用血库的冷冻血还是新鲜的?” “新鲜的是什么意思。” “就是有供血人直接给他输血。当然这个价钱要高的。” “用新鲜的。”贝歆淼说。 不多会儿,一个身形虚胖的男人走了进来。医生拉着他就向病室里走。 贝歆淼急忙说:“这就是那个供血人?”他不需走近就能闻到男人的一身酒气。 那男人显然明白他在疑问什么:“我喝啤酒是为尽快补充失去的血。哥们放心,除了酒精我没别的病。” 肖正楠向医生问道:“病人是什么血型?” 医生回答:“这个供血者是O型,病人能接受。” 肖正楠对医生说:“输我的血。我是0型。” …… 折腾了两个小时。终于推开了手术室,缝合伤口。唐冠在麻醉药的作用下睡了过去。肖正楠前后给他输了800CC血,已经是正常人所能一次性付出的最大限量了。 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两个人坐在病房里守在唐冠的病床前。昏睡中的唐冠依然不时地抽搐。 “他自己割自己?”肖正楠望着唐冠说。“早就有传言说唐冠有精神问题。” 贝歆淼摇头:“不。他在山上时弄伤了胳膊,也许是……” “那有可能是破伤风么?这医院不会查不出这个吧。” “我已经带他打过了破伤风针了。可能是其它的感染……”贝歆淼说不下去了。 肖正楠看懂了他的想法:“你想到你父亲了,是吗?仇建波描述过关于你父亲的死——‘从山上下来就口不能言,直到病死。’” 贝歆淼顿时呆若雕塑。 肖正楠安慰道:“别担心。唐冠会没事的。天一亮我们就返回A城,我认识A城医院最好的医生。” “A城医院……” 贝歆淼露出一丝苦笑。 父亲就死在那所医院里。如今被拆除的旧住院部的大楼,扬起的漫天尘土,还能清晰地在他眼前。 爸爸,当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第29章 谎 天亮之前,贝歆淼离开了医院。留肖正楠一个人照顾唐冠。 他在夜色中找到了哥哥的家。 “出什么事了?”哥哥并未责怪他的忽然来访。一个人在书房和他见了面,但并没有惊动他的家人。 “玉山公司……”贝歆淼说,“做为副县长你一定很了解这个公司吧。” 哥哥不表态。 “它的老板是谁?”贝歆淼直截了当地问。 “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哥哥你要帮我见到玉山公司的老板。” “你总得告诉我原因。” 贝歆淼半晌不语。他并不想让哥哥知道原故,不想把他扯进这件事情中来。看得出哥哥已拥有成功的事业和美满的家庭。 “你在调查爸爸的死。”没想到哥哥竟然直接指了出来。 …… 天亮时,贝歆淼给肖正楠发了一条手机留言,让他先送唐冠去A城医院。他稍后再赶去。 中午时分,他见到了玉山公司的总经理。 总经理很热情地接待他:“贝副县长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既然是他介绍的客户,一定实力非凡。” “我们将把你们的产品改造,推向国外。但这种合作要和你们的老板亲自谈。”贝歆淼说。“你是老板吗?” “当然。” “我知道你不是。让我见你们的老板。” 总经理脸上笑容不变:“确实是我在负责这家公司。” 贝歆淼眯起眼睛。“那你就去向你的老板转告我的话。我已经知道山上的秘密。如果他不见我,有他好瞧!”说罢便走。 还没有走出玉山公司,便被门卫拦住。请他到玉山公司大楼最顶层。 大楼的顶层是个尖顶的结构,一间极为开阔的办公室,四面窗子,可以同时辽望冥灵县城和山上风光。 一个身影细长的人立在向山的一面窗子前,穿着一件淡表色的手绣饰边的衬衫。很有一种古典气息。 办公室的门在贝歆淼身后关上时,那个人缓缓地从窗前转过身来,一脸笑靥。涂了黑色眼线的眼睛笑成两抹弧线。 贝歆淼一瞬间呆愣的如同木头。 “你不该这么惊讶。”池央缓缓地踱到桌前,拿出一个小瓶,用手指从里面取了膏状物涂在唇上。“我知道你今天会送上门来。虽然昨晚我就应该把你抓到这儿来……” 贝歆淼疑惑不解:“昨晚?难道……你就是房子里的那个人?!” 池央不屑地一笑:“房子里?哦,你以为我会躲在那种地方?” “那昨晚你……” “我无需出现哦。有人替我请你们来坐一坐,结果你们大惊小怪地跑了。不过今天你亲自前来也是一样的……” 贝歆淼猛然明白那个弄伤唐冠的野兽,就是池央派去的。他一个箭步上前来,抓住池央的衣领:“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想你心中已经有答案了。”池央不慌不忙地说。“我们总得有个藏身之处,不是吗?”他的面容缓缓地变的沉痛。“想一想人们的态度吧,我们是不该存在的……” 贝歆淼压低声音:“藏身之处?你是在告诉我,是你们伤害了进入林子的人?!” “难道你认为是我吃了他们?哈哈哈。”池央大笑起来。 “不要说你不知道他们出了什么事!”贝歆淼说。“我该让你知道,我爸爸当年也进过这片林子,他死了!现在是唐冠!我告诉你,如果唐冠也有事,我会有你好瞧!” 池央笑了:“唐冠?就是跟你一起的小孩?呵呵,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了?你以为我们就像电影里演的怪物么?那个小孩跟你那么久受到影响了吗?不,那些人会死,是因为……这就是活着的麻烦,经不起疾病。”池央拿起手边的一个小瓶,打开瓶盖,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扑鼻而来。“你该知道,并不是每一个心灰意冷的家伙都和你我一样,还愿意爱护身体、假装常人。你还没有见过另外的一些,他们自任腐朽,任身体成为疾病肆意变异的温床。这就是我封起那片树林的原因。” 贝歆淼一时难以相信,竟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人们如果知道了,一定会消灭我们。”池央黯然地说。将目光转向面向山的那面窗子。“也许我该在一切变得更糟之前,先消灭了那里。” (二更) 池央的话,贝歆淼并不完全相信。 虽然他说不出哪里荒谬。 也许是他已习惯了微不足道。总觉得池央把他们的‘作用’抬高到一个不切实际的地方去了。 “你是说像你我这样的人还有许多?”他不动声色地问。 池央点头。 “他们……就在那片树林里?” 池央点头。 贝歆淼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丝冷笑:“那你告诉我,我们算是什么?!” 池央没回答,似乎是没理解他的问题。 “活死人?怪物?僵尸?异类?鬼?” 池央笑了:“这些形容很酷。” “酷?我们不就是这样的么?!已经死的人,却还在这个世界上行走,难道不是怪物吗?” 池央望着他足有好几秒没有反应。 贝歆淼的手机这时响了起来。是肖正楠。 “告诉你好消息!”肖正楠在电话那边很喜悦地说。“唐冠没事了。他的症状是一种未知毒素中毒,也许是他碰了山上带毒的植物。我的医生朋友把他救过来了。” 贝歆淼闻言顿感轻松。 肖正楠继而又低声说道,“我对我的这位神医朋友提起了你的状况,他很感兴趣。我相信他会有办法治好你的。” 贝歆淼心中升起一种复杂的感觉。 池央悄无声息出现在他的面前,脸上是一种恍然大悟的诡异笑容。“是肖正楠?” 贝歆淼切断手机对池央说:“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对我说实情。林子里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池央却更关心贝歆淼的私事。他紧紧地盯着贝歆淼的脸,想从他的表情中得到答案。最后盯住贝歆淼的眼睛说,“你是为了哪一个?” “别再跟我讲奇怪的话!我告诉你,我根本不相信你所说的,我进去过林子里面,我知道那里并不是你说的那样简单。” 池央对他的话毫无反应,平静地向办公桌转过身去。 “不找到真相我绝不会罢休!”贝歆淼转身便走。知道玉山公司和池央有关已足够他吃惊,他需要些时间理清这些事情。 忽然听到池央在他身后说:“现在就让你醒过来,如何呢?” 贝歆淼疑惑地停下脚步。正待转身,一股大力将他向后拉去,转眼间,他便被池央仰面按在办公桌上。池央的右手高高举起一个粗长的针管,直朝他的左侧肋骨缝隙扎了下去。针头顿时刺入心脏。贝歆淼眼睁睁地看着管里的液体被推进了他的胸腔里去。他完全不能明白池央为何要这样做——对于死去的身体无论注射什么都是不起作用的。但他却感到那些注射进去的大量液体几乎要撑破他已经干瘪的心脏。虽然他感觉不到痛疼。可一种极度不安的直觉已经控制了他。 他猛地推开池央。 池央跌倒一边。 贝歆淼拔出胸口的针,从办公桌上跳下来,欲扑向池央。忽然他弯下腰去。一种陌生又熟悉的原本早已远离他的感觉,忽然在他身体里升起,那是痛疼! 随后整个世界摇动了一下。他向四周看去。天地却一片宁静。并无异样。 忽然间,他明白了什么,将手缓缓地摸向胸口。 仿佛过了一世纪。有了第二次的震动! 他如木桩般呆立。完全无法相信。 痛疼感如游丝般从四面八方开始包围他。渐渐加强。贝歆淼看向那些产生痛疼的地方,是身体上经年累月无意中刮破的几乎看不出的小伤口。左手上有一根木刺扎的很深,他甚至不知道它在那里。现在也在向他发送着痛疼的信号,他咬着牙把那刺拔出去。 池央站在窗子那里默默地看着他。 “活着的滋味,为什么会让人留恋?”他说。“要经过那么多痛苦的过程。你挺不过去的…… 每一分钟跳动一次的心脏,现在还是如此虚弱。如果没有什么东西刺激它,一天之后会停止。但这一天的痛苦足够你发疯……不过你可以随时选择放弃……” 贝歆淼震惊不已,甚至那些痛疼也无法与他此时的惊讶相比。“为什么!”他不解。 “这一直是你想要的啊!我记得你的话——你想活过来,不计任何代价。现在你的机会来了。如果你能让心跳加快。”池央缓缓走近,神秘地一笑。“我来帮你!”说罢他从贝歆淼口袋中取出手机,贝歆淼想阻止他,竟发现自己全身无力,如同虚脱病人。 池央调出了他手机最后一个通话号码。发了一条简讯过去:急事。速来。 “为什么!”贝歆淼摇摇晃晃地倒下去。 池央上前抚摸着他已经变得柔软的面庞缓缓地说:“你是如此特别,从我第一次看到你,我就知道你将对我很重要……也许你真的做到了我做不到的!现在就让我们看看,他会不会来,会不会愿意用自己来换你的重生。” 第30章 刺激 这或许只是一场梦。 贝歆淼闭上眼睛,他希望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都能恢复平静。 从生到死,是一个不可逆转的过程。 地球上的万物,数亿年的历史,从没有死而复生的先例。 而如今,他却把所有不可能都经历了一遍——曾为僵尸,而今又要复活。 不。 这些都说不通。 ……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他猛然惊觉,他竟然睡了过去。 在那样震惊与激动之中,他轻而易举地睡着了。而醒来后依然觉得困顿不堪。他曾一时听不到自己的心跳。摸到胸膛才感觉到那一分钟一次的微弱搏动。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是否已快到一天的尽头。池央的话还在耳边——他要在一天之内让心跳加快。 可他却发现自己越来越虚弱。痛疼感一刻不停地袭扰着他。他不得不检查身体各处,寻找那些痛疼的来源,竟发现越来越多未知的伤口。他已很爱惜这具早已朽死的身体,如今却知道他依然让自己伤痕累累。 他想到,如果复活,就再不能像从前那样无所顾及了。那算是做为僵尸的好处吗? 可是如果复活,他就可以品尝美味,拥有生活,感受欢乐。 他应该把此刻的痛疼看成是生命的代价吗? 就像出生的过程, 在鲜血与痛疼中,生命才显得那样鲜明。 度过痛疼就会迎来生命最灿烂的时光。人们为何要不尽情欢笑,挥霍天赐的生命。 然后他又不知如何地睡着了。 再次醒来,却是躺在一张雪白的长方形台子上。他所处的房间,四周挂着白色的围帘。一张医用的器械架立在不远处。托盘里放着医用棉。他看向自己的身体,竟缠满绷带,有人帮助他处理了那些旧伤口,并包扎了起来,来自皮肤表面的伤痛因此变得能够忍受了。可是他依然还有许多其它难以形容的痛苦——晕眩,无力,干呕以及此起彼伏的腹痛。 他的眼睛在房间四处打量,没找到池央的踪影。他想看看时间,找不到手机和钟表。 他用尽全力从台子上爬起来,却失去平衡重重地跌到地板上。 池央从围帘后出现了。 身边竟然跟着黄毛。 两个人把贝歆淼抬起,重新放到台子上。 池央意味深长地说:“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但我不能给你注射能减轻痛疼的麻药,那会让你的心脏立即就停止跳动。比起现在的痛苦,相信你更不愿意再经历一次死亡吧。” “为什么?”贝歆淼虚弱到连讲话都困难。“如果我已经死了……” 池央把一根手指放在他的唇上:“别再浪费力气去想这些了。现在我们要齐心协力让你恢复。”他微微侧头看了一眼黄毛。黄毛点了下头,上前一步握住贝歆淼的手。贝歆淼疑惑地看着他。 池央黯然地说:“那个人还没来。我不能让时间就这样浪费掉。就让他先和你试试……” “试什么?”贝歆淼不解。 “每个人需要的刺激不同。而你,显然需要的是……” (二更) “你想让他为我做什么?”贝歆淼冷笑着问。 黄毛默然地立在他的面前,清秀而苍白的脸上显得麻木。“是我愿意这么做。”他在池央之前回答。 …… 在此之前,对于黄毛这个人,贝歆淼没有仔细留意过。相反,他极力避免去回忆他。 他们在夜店相识,共度荒唐时刻,然后分道扬镳,本该从此各不相干。 但是此刻——在这种‘重要’时刻,竟是这个人站在他面前。或许还要付出许多来帮助他。 他第一次开始细心地打量黄毛——他有十分清秀的五官,却淹没在颓废感十足的面孔下。他其实并不像他的外表显得那么张扬,反而很消极。他生命的活力仿佛正在被什么东西抽走,只留还算华丽的外壳。 贝歆淼一侧的下颌忽然开始痛疼,最要命的是他的头也开始痛,仿佛脑浆在不停地晃动似的。他对池央低吼:“现在我只想让自己好受一些!” 池央幽幽地说:“为自己努力一下吧,你只有这一个办法。”仿佛是为了给他们创造二人空间,他揭开围帘离开了。 黄毛在池央离开之后显得放松很多,他在贝歆淼身边坐下。曾有几分钟,他什么也没有做。 “你曾经问过我,为什么看起来像生了病……”黄毛喃喃地开口。 贝歆淼被自身痛疼折磨的自顾不暇,无心理会他在说些什么。 “他让我接近你……你到冥灵的第一天,我就等在车站那里观察你。在看到你之前,我还在想,会不会又是一个像他这样的怪物……幸好……” 贝歆淼大吃一惊,终于开始认真听黄毛讲话:“你是说,我们的相识是他安排的?” 黄毛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和你……我并不只是完成任务的感觉。”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就算他是你的老板又如何!” 黄毛垂下头:“我是个无可救药的人。” 贝歆淼忽然想到另一个重要问题,问道:“那么你早就知道我是什么了?” 黄毛点头。 “那你还……” 黄毛沉默了片刻后说:“我……一直为他服务。”他有些艰难地说出这句话。看到贝歆淼惊诧的目光,又补充道。“我说过我是个无可救药的人。” 贝歆淼不知为何竟有些怒火中烧。“他都对你做了什么?!” 黄毛把一根手指放在他的嘴巴上。“你在生气吗?为什么呢?对你,我是自愿的……他说你需要的只是刺激。这比我为他做的那些要美妙得多。” “为什么不爱惜生命?你!”贝歆淼不解地看着他。“你知道吗?我宁愿……” “如果能从此变得麻木,也许我反而会觉得轻松。”黄毛竟然这样说。“那样我就能摆脱很多难以摆脱的东西。” “你想摆脱什么?” “控制。”黄毛自嘲地说。 “什么在控制你?” 黄毛沉默了一会儿说。“很多事情,就像毒瘾一样……” 贝歆淼思索着:“是他在控制你么?!” “是我先自甘堕落,才被他找上的。”黄毛缓缓地转头看向贝歆淼,尽量自然地向他接近…… 在黄毛即将吻上时,贝歆淼却将一只手臂挡在他们中间。“不!我认为你帮不了我。” 黄毛不知所措地停下来。 池央应声从围帘后出现。严肃地说:“谈心时间结束了!看来你们需要我这个观众在场,才会开始呢。” 第31章 再来 贝歆淼最后一次身心分离,是在他死亡的时候。 身体衰弱到已经不能去执行大脑发出的命令,连一根手指都不会再听从他的指挥。从那样的状态,直至死亡,是恐怖到难以形容的一段时间。 在那种痛苦中,所以人都会后悔。但已无能为力。 现在,在生命企图回到他的身体上时,他依然有一种身心分离的感觉。虽然他并不是一点也不能动,却没有足够的力气为自己做什么。在成为僵尸以后,他虽然谈不上拥有什么特殊的能力,但身体上一切不适感都消失了,就像麻木了一样,他依然能够支配身体去做任何动作,但却不必担心可能遭受的感觉。 而现在,当他再一次无力支配这具虚弱的身体时。恐怖的感觉再次被他想了起来——十年前,他独自一人面对死亡……那是他永远都不想再经历的事。 池央的态度非常坚决,在看到贝歆淼拒绝接受他的安排时。他显得恼火。 他不做任何劝说,反而凶狠地上前来按住贝歆淼的肩膀,控制他的身体。 黄毛仿佛被输入命令的机器一样,在池央按住贝歆淼时,爬到他的身上来,犹豫着吻他,抚摸他。也许是因为看得出贝歆淼的不情愿,他显得非常不自在。 贝歆淼仰面望着池央。“难道你还要强行吗?” 池央目露怒火:“那么,你现在是要放弃么?我以为你的意愿足够强!足够支撑你坚持!我曾经告诉过你,再死一次,你可不会回到原来的样子,你会变得更糟!” 贝歆淼闻言有些冷静下来。他并不想放弃生的机会——如果这真的是一次机会的话。这该是他梦寐以求的啊。想想那些日子以来,他无法抑制的渴望。他从来都以为这是不可能有的机会。 池央仿佛看穿他一样松开了手。贴在贝歆淼耳边说。“为了自己努力一次吧。” 黄毛依然在温柔的抚摸他。贝歆淼能感觉到那种触摸,可是他却没什么反应。 “要直接开始么……”黄毛不知所措地问池央。 “不。”池央坚决地说。“要让他有感觉。他该有感觉才对。” 黄毛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继续进行。过了好一会儿,贝歆淼依然无动于衷。黄毛显得有些紧张,额头上冒出一层汗珠,面孔也开始变红。他俯下身来吻贝歆淼,贝歆淼直视着头顶的天花板,像僵尸那样毫不回应。黄毛将唇覆到他的耳朵上,轻声开口,略带惊慌与委屈的声调说道:“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喜欢……” 贝歆淼心中忽然一动。心中竟升起一丝怜悯。 黄毛的语气,让他觉得熟悉,让他想起很久远的一些事。很多年前也有人这样问过。一个小孩子,弱小的影子在他记忆中闪过,但他却想不起那个小孩子是谁。 贝歆淼将目光转到黄毛的脸上,如此的近距离他能看清他眼睑上的睫毛,浓密而纤长。“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我给你留过电话……”黄毛回应。语气中透出失落。“你从未打给我。” “哦。那张纸片。上面有你的名字么?”贝歆淼把一只手缓缓抬起放在黄毛的背上。“你知道我是谁么……” 感受到贝歆淼的接受,黄毛便有些放松了,风趣地回应道:“我一直称呼你为‘憋疯了的家伙。’” 他们一起笑了。想起他们相识的那个大风寒冷的夜晚。 “你并不想知道我是谁。”黄毛说。“我是谁也不重要。现在告诉我,怎么才能让你有反应,让你喜欢。” 贝歆淼注视了黄毛片刻,脑子里闪现着肖正楠曾带给他的那些冲击。 他缓缓地开口:“笨蛋。别再在我身上乱摸了。把你的衣服脱掉,你的体温比什么都管用。” 他听到一声短促的笑声,仰头便看到池央僵硬的脸。 (二更) 事情进行的比贝歆淼想像的容易。 这也许得益于黄毛的帅气。美丽的人儿总是容易让人妥协。 黄毛从容地褪去外衣,他的身材很不错,虽然略显瘦弱。但非常性感。 贝歆淼不由自主地用手去触摸那略显青涩的胸膛。温暖而结实。 他自己还是这么冰凉,以至于不得不为此着迷。 生的渴望与正在经受的折磨,似乎能轻而易举地就击退犹豫与内疚。 池央双目放光地望着他们。或许是为他们终于肯积极而高兴。他将一台小仪器推过来,那上面正记录着贝歆淼缓慢的心跳。至此依然没有什么变化。 他们开始亲热。 贝歆淼闭上眼睛,曾一时间,他觉得自己就像躺在一片随时会沉没的树叶里,微弱如同蚂蚁,不得不抱紧他唯一能抱住的东西,没有选择余地,不能问自己更需要什么。哪怕眼前只是一根微不足道的稻草。 虽然两个人都很主动。但仪器上显示的心跳,依旧缓慢而微弱。池央有些不耐烦了。“做点有效的事!”他对他们两个说。并取来几只小瓶放在他们面前。 黄毛接过池央递过来的一只,将里面大量滑腻的膏状物涂在贝歆淼的身上。一些微妙的感觉便从皮肤渗透了进来。 黄毛将手探下去,随及露出失落神情:“他还是没反应……”想了想自嘲地对贝歆淼笑了。“也许,你对我不感兴趣。” 贝歆淼望住他的脸。其实黄毛并不是他不能接受的类型,他当初在夜店单单就挑选了他,就是最好的证明。黄毛身上有一种吸引人的纯净与颓废混和的气质。 贝歆淼缓缓地摇头否认。“我的心……对你有反应。” 黄毛目光闪烁地笑了:“那么,之后的事,都交给我吧!”他果断地亲吻他,温柔地分开他的腿,将更多的滑腻物涂于其中…… 之后的事,便仿佛是狂风大作,贝歆淼感觉自己依然躺在那片树叶里。随浪颠簸,风雨飘摇。 黄毛俯冲下来时,毫无征兆地,贝歆淼感觉到了刺痛。并不由自主地抽搐。 那一瞬间是让人印象深刻的,独特的疼痛感深刻地印进他的脑子。让他想起了许多人。 那些曾对他重要的人——亲人,挚友……爱人。原来他曾爱过这么多的人。 如今谁在他身边? 人的心是抓不住摸不到的风,他甚至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又如何知道谁曾真爱过他?谁还会纪念? 也许谁也没有。 他该给自己制造错觉吗?为了让自已能面对此时此刻。骗自己眼前才是真实的,才是他最需要的。 “那晚之后,我一直想再见你……”黄毛在激动中说。“……我无法忘记你……”他热力四射的身体正将他内心的热情传递给贝歆淼。贝歆淼不由地抱他更紧。他想随他一起起伏飞翔,可他虚弱的做不到。只能如一断枯木静默地接受雨露。 池央兴奋的声音却在这时混和了进来。“有起色了!”他就像是关注股票走势图的股民那样,双眼一刻不停地盯着心电器上变化的图线。 贝歆淼却在那时感觉胸口奇痛无比,痛到他想喊叫。他只能用力抱紧黄毛。仿佛盼他能将他拖离深渊。 尽管他们进行的激烈,可贝歆淼并未感觉自己与之前有什么不同,除了他已能感觉到每一次进入的痛疼。 他的目光不由地转向池央,池央正泰然自若地关注着他们。 他知道不管池央的表情显得多么有兴趣,心中却不会有什么波澜。真正能引起他兴趣的,不过是这件事所带来的结果。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快速流逝。 房间里的气氛随着黄毛不断兴奋的状态而变化着。贝歆淼却已在等待结果。结果总会来的。伴随着能把他抛向最高峰的大浪。 但在那阵浪潮中,他依旧平静。 黄毛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伏在他的身上兴奋颤抖着。池央则显得比他还要兴奋,向他们大声宣布‘实验’的结果:“心跳每分钟十次!最快曾达到二十……”但没有多久,他就变得懊恼了,“不,不,不,怎么又慢下来了?问题出在哪里?……你们继续,再来!” 黄毛便继续再来。他很迅速地让自己做好准备再次开始,依然显得热情高涨。这一次,贝歆淼感觉到了自己的微小变化——身体上的沉重感在缓慢地减轻,这证明他开始恢复生机。 第二次的效果变得更为明显。黄毛大汗淋漓地到达高峰时,贝歆淼的最快心跳也跟着攀上了30次。但让池央恼火的是,他们停止时,心跳便会随之慢下来。 “再来!”池央吼道。他比贝歆淼还期待成功。 黄毛喘息了片刻,毫无异议准备继续再来。为了让其尽快进入状态,池央将一瓶液体状物涂在黄毛身下,黄毛便会立即显得和最初一样勇猛。第三次开始前,黄毛对贝歆淼露出一抹意味难明的笑容。“你……会永远记得我吧?”他问。 第32章 收尸 天花板上的白色吊灯在左右摇晃着。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围帘也在摇晃…… 也或者是因为人在摇晃。 贝歆淼感觉晕眩,耳中听着黄毛的喘息与池央急切地吼叫声。 他的脑袋渐渐像要爆炸似的巨痛。 在他的心跳攀上40次的时候,池央兴奋的叫声几乎变调。 可是他已不想再坚持下去。他觉得这是一场丑恶的闹剧。 内心的痛疼已经让他想不起生的美好。是的,生命本来就不只是美好,还有那么痛苦。复活,也意味着让那些痛苦重新回来。 他想说出放弃的话,但先晕了过去。 晕死的过程仿佛是一下子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中。他感觉自己在坠落,向着无知无觉无痛的黑暗深渊,一直坠落下去。 坠落的尽头,他回到了十一岁。 眼前出现了A城医院的接待室。一大群人聚集在那里,哭成一片。这真是让人印象深刻的画面——所有人都在号啕大哭。 有人牵着他的手,他抬起头来看,是小时候的一个邻居。那个人也在努力的挤出眼泪。 忽然他明白了,这是父亲去逝的那天! 这些努力哭的人正是从前的那些亲属、邻居以及父亲的同事…… 他向四周打量,发现了八岁的小妹一脸迷惑地站在角落里。大哥和妈妈都找不到踪影。贝歆淼穿过人群拉起小妹的手。 “跟我走。”他拉着她从哭泣的人群中穿过,拐进一条通向病房区的走廊。 小妹跟在他身后又笑又跳,她把走廊地面的方型图案当成游乐场。 贝歆淼拉着小妹向着记忆中爸爸的病房奔跑。远远地看到几个男人站在走廊的尽头。其中一个就是仇建波。 “仇叔叔!”小妹远远地便欢快地喊着。 仇建波大步向他们走来。“不懂事的孩子!现在还能笑的出来?!”他拦住他们,一手一个抓住,推着他们向回走。 贝歆淼假意顺从,走了几步,忽然甩开仇建波的手,转身继续向前跑。爸爸的病房就有走廊尽头!眼看就要到达,他被人从背后拎了起来,双腿在半空中乱蹬着。 他竭力反抗:“仇叔。让我看一眼我爸爸!就看一眼!爸爸!爸爸!” 挣扎中,他被推进一间病房关了起来,从外面上了锁。透过门的缝隙,他看到仇建波抱起一脸迷惑的小妹走了。 他后退几步,打算用力撞开那门。 “你是谁?” 背后传来又细又轻的声音。像只猫似的微弱。他转过头去,才发现这间空荡荡地大病房里还有别人,十几张简鄙的空病床摆在房间的两侧,靠窗的一张病床上面坐着两个小孩,两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此时正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回忆到此为止。他又醒了过来。因为巨痛。 他正发出痛苦的叫喊声。 池央把一根粗长的针管再次扎进他的心脏。暗血色的液体已推入大半。 池央的表情并不好,气急败坏的咒骂着。“就差一点!就差一点!我们可以成功!再加把劲,想想办法,别放弃!” 贝歆淼捂住胸口随着池央的目光看向检测仪器,上面的心跳数字正在渐渐变慢。他晕过去的时候是40次,现在已经降到25次。“要失败了么?”他问池央。 池央显得很懊恼。“这一次……应该可以成功。” “你以前也这么做过吗?” 池央只管自说自话:“你是最完好的!” 贝歆淼这才想起黄毛。怎么感觉不到他了?急忙看向自己的身体,黄毛一动不动地趴着,头垂在他的腹上。他轻轻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却没有反应。“他怎么了?”他问池央。 池央仿佛没听见他的问话,只管懊恼地来回踱步。“问题出在哪里,出在哪里?” “我晕过去多久?他怎么了?!”他用尽力气摇晃着黄毛,那个家伙却慢慢地滑到台子下面去,显然已毫无知觉。“喂!你怎么了?!” “别管他了!”池央对他吼。“安静!快为你自己想想办法吧!如果心脏停止跳动,这一次……你就真的完了!” 贝歆淼疑惑地看向池央, “这不是复活。”他似有领悟。“你想得到什么?寻找能让你自己复活的办法么?” 池央不理会他,继续苦苦思索。过了一会儿,他拿出贝歆淼的手机,注视着上面的一个号码。“看来只好如此了。” 贝歆淼从台子上跳下来,夺过手机。“不要再叫任何人来,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他忽然愣住,他看到了手机上显示的时间,距离一天期限的结束,还有不到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后,他会面临什么呢?是再一次变成僵尸,还是真正的死亡? 他失魂落魄地退出台子那儿,坐到地上。坐到黄毛旁边。 “你真的想放弃吗?”池央阴着脸说。 贝歆淼转过头来凝视着池央:“现在还不要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停顿片刻,见池央根本不打算说明,贝歆淼便继续说下去,“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我们并不是高中时才认识。在我十一岁时,我就见过你。在我父亲隔壁的空病房里……你就是两个小孩子里的一个。现在告诉我!你都干了什么?!” 池央化了妆的脸,刹时平静的像木雕面具。声音也变得毫无感情。“两个小时后,我会来给你收尸!”说罢便转身走了。 …… 四面一片雪白,安静的出奇。好像他的世界一样空洞无物。 只有仪器上的波线越拉越长。 贝歆淼凝视着黄毛的脸,不知已凝视了多久。心中悲恸之极。他觉得自己是如此可恶。 几分钟后,他将黄毛的外衣穿在自己身上,拖着虚弱的身体走出围帘。才发现他身处在一间宽大而空旷的病房里。 窗子都被窗帘掩住。光线来自于天花板上的几盏吊灯。墙角一扇桔色的门,非常的醒目。 贝歆淼走过去推开那扇门,眼前出现了向下的楼梯。他沿着楼梯走下去。 楼梯很长,不断地旋转着。他一边拖着虚弱地身体坚持着,一边不停地拔电话给肖正楠,却一直无人接听。 再拔给唐冠。已关机。 楼梯的尽头,出现了一扇血红色的门。推开后,竟是A城医院的走廊。 走廊里有一扇门是开着的,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缓慢地走过去,透过开着的门,他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唐冠,他看起来已经恢复了,精神抖擞。 贝歆淼听到唐冠在对什么人讲话:“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肖老师,你不会是在生气吧?” 贝歆淼的目光看向病房的深处,肖正楠正背对着房门站在窗前。他没有回应唐冠的话,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转过身来。面无表情。“你是说,你们真的有过?” 唐冠耸了耸肩:“肖老师。你不会是很介意吧?我以为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肖正楠停顿了好一会儿说:“看来我应该找精神科的医生治治你的脑子……”说罢向病房门走来。 “我没想让你相信。”唐冠无所谓地说。“不过你对他不一样。我感觉得出。” 肖正楠快步走出来时,撞到了病房门口的贝歆淼身上。在贝歆淼跌倒之前,他拉住了他。“你来了?”他惊讶地说。继而眯起眼睛,“你看起来很糟糕,怎么了?” 贝歆淼拾起掉到地上的手机:“你没有接电话……” 肖正楠掏出手机来查看。“呃,进入神医的病区必须关掉手机。哦?这有你发的一条短信……‘有事,速来。’这是什么意思?” 贝歆淼摇头:“没事了。” 肖正楠并没有详细追问。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贝歆淼。“唐冠在里面,你去看看他吧。”他转身欲走。好像恨不得马上离开这儿。 贝歆淼却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 第33章 第一次喘息 一个温暖的怀抱,是奢侈的。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承受。 贝歆淼觉得现在的自己,如同一个丑鄙的小丑。他完全没有资格自怨自怜。他从不觉得自己是自私的人,可至此他所做的一切却都自私之极。 自从回到A城。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阴暗而远离人们,相反,他极尽所能地想从他们那儿获取他根本不能拿来消受的东西。 直到他终于害了人。 可是他还想最后自私一次。 “对不起。”他对肖正楠说。 肖正楠一脸疑惑。“为什么而道歉?” …… 有些人从你的身边走过,毫无作用;有些人则让你的生命从此有了意义。 贝歆淼只想在最后的一小时里,把真相告诉肖正楠。以期望他不会在他漫长的生命中把他完全忘掉。 “我的生活是一个巨大的谜团。”他这样开场。“其中一个谜团是——你看到的我,是一个死人。我不是得了什么怪病。可如果真的只是怪病,该多好……” 肖正楠笑了一声,显然他依然当成是玩笑,但看到贝歆淼认真的神情,他抓过他的手腕试探脉搏。随及笑道:“死人还会有心跳?”立即又皱起眉头。“……你的心跳好弱。我去叫神医来。” “别走。”贝歆淼拉住他。“别留我一个人……这一次我不想一个人……” 就算是自私也好。他已不能顾及。只有一小时,最后一小时。死亡会再次降临。他曾以为他可以永远不必再经历那最恐怖的过程。他真的没有勇气再独自面对。 他感觉到脸上的异样,摸了一把,他竟然在流眼泪。 唐冠从病床上跳了下来,赤着脚来到他们面前。“肖老师。他看起来很不对劲。你陪着他,我去叫神医!” 贝歆淼被肖正楠抱进了病房,放在一张靠窗的床上。贝歆淼一刻也不松手地拉着肖正楠的衣角。他很想让他拥抱他,却不知该用什么理由。 “我让你失望了吗?”他望着肖正楠。 肖正楠默然不语。摸了摸他的额头。“你第一次这么热。……为什么说自己死了。” 无从说起。贝歆淼只觉得自己无从说起。他想告诉他所有。却无法用语言表达。 他该从哪里开始讲呢?从他的出生? 从父亲的死? 从他的孤独和遭遇? 从池央? 从他离开A城? 从他以为奔向了新生活,到最后的幻灭? 还是从他十年前的死亡? “我的生活是一个巨大的谜团。”他不得不反复重复着这句话。“似乎我只是生活在荒漠里。除了飞砂走石,没有一件永恒的东西。我失去所有我爱的一切。然后我死了。”他仰着头望着肖正楠。“我知道我也会失去你。这就是我生活里的定律。可是,我想请你……再留一个小时给我。只要一个小时……别离开我。” 他短暂的人生在他眼前重放。天空从蓝变到黑。云朵如波浪般急驶而去。 他无法把一生讲给另一个人听。不管他是多么想被人了解。孤独,或者就是他能永远拥有的唯一一件东西。 “我好想真的能给你一段美好的时间。用活着的状态。”他靠在肖正楠身上。不管那个家伙是否还想拥抱他。 “竟然说自己已经死了。”肖正楠叹了一口气。“莫非你和唐冠一样,都疯了吗?”忽然注意到贝歆淼衣领里的古怪之处,悄然打开贝歆淼的外衣,立即瞪圆眼睛。“你怎么……怎么全身缠满了纱布!”他从床边站起来,把贝歆淼的衣服全部打开。连裤子也褪到膝盖,在他眼前出现的仿佛是一具木乃伊。 贝歆淼任由他盯着。他试图解释给他明白。“我不知道原来我身上有这么多的伤口。复活的时候才感觉出来……” 肖正楠弯□打开贝歆淼手上缠的那段绷带,看到下面已经肿起来的一段小伤口,如同头发丝一样细的一条红印。“你身上都是这样的伤口吗?这是怎么回事?你在自残吗?” 贝歆淼努力解释:“是时间造成的……” 肖正楠的吼叫声打断他:“别在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告诉我,难道你已经疯了么?!”他气恼地在病房里踱步,拉开领带,以缓解自己的激动情绪。“我今天本来有非常重要的会议。可是却在这里陪着你们这两个疯子!也许我也疯了!做这些没意义的事!如果你不打算对我正常讲话,我现在就走!” 贝歆淼默然无语地看着他。过了片刻后说:“你真的想听实话么?” “当然。如果你……” “可我说的是真的……” 肖正楠转身便走。 “好了,好了。我说实话。”贝歆淼立即妥协。顺口编了理由。“我一天前出了车祸。被送进这家医院,是医生给我包扎成了这个样子。我醒了之后就到这里来找你们……” 虽然是谎话,却是更容易让人相信。肖正楠转回身来,瞪了他一眼。“出了车祸?这么严重的事!你还能开刚才那些玩笑……算了,你一直就是古怪透顶。都撞坏了哪里?”他走回到床边。 “……只是这些皮外伤。我是从车底下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所以……就混身是伤。” “真是命大呢。”肖正楠仔细地查看他。“车祸是怎么发生的?” “因为他急着要见你。撞了红灯。”池央不知何时走进了这间病房。肖正楠回过头惊诧地看着他。 “看到老同学这么惊讶么?”池央笑道。“是我把他送进医院里的,恰好他车祸的时候我也在场。” “你们怎么会跑到一起……”肖正楠说。 “贝歆淼去找我倾述了一些事。”池央缓缓地说。“哦,肖班长,能不能借一步出来说几句话。” 肖正楠从床边站起来。贝歆淼急忙拉住他:“别去,别听他胡说,别相信他的话!” 池央叹息着说:“医生说他撞坏了脑子。呃……你还是出来说。” 肖正楠不顾贝歆淼的反对跟着池央去了走廊里。贝歆淼想阻止他们,翻下床来却跌倒在地,他已经虚弱不堪,他看向手机上的时间,只剩下四十分钟。死亡很快会降临,他的身体即将不再听从他的指挥。 肖正楠很快就回来了。将病房的门关紧并上了锁。他快步走到床边将贝歆淼从地上抱起来。“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他的态度比先前有了变化。变得更为体贴。 “什么?”贝歆淼猜测着池央会跟他讲什么。 “你的事,以及你来找我的原因。为什么你不想亲口告诉我?” “我有什么事?”贝歆淼追问。“他跟说我有什么事?!” 肖正楠很认真地注视着他,张了一下嘴巴,似乎就要说出什么了,还是咽了回来。“好了。医生说要你的心脏机能在车祸中受到影响,变慢了,必须立即恢复活力,这要对你进行有效的刺激……” 贝歆淼没等他说完便激动地打断他:“这是那个怪物告诉你的?别听他说!别相信他!” “那么他说的是假的吗?他说医生的意见是在一个小时内,让你做剧烈的运动,以使心跳加快。保持一个小时的快速跳动,你就能恢复健康。” 贝歆淼不由的愣住了。“他说的是……运动?” “是哦。不管什么运动,只要能让你的心脏在一个小时内高速跳动。”肖正楠笑着说。他拉着贝歆淼坐起来,贝歆淼却如一团棉花似地倚进他的怀里。“看看你现在虚弱成这样,哪里能够运动?而且一个小时的时间要求又太紧迫了。我倒是立即就想到了另一个办法。”肖正楠望着他笑,眼神渐渐带上挑逗。 贝歆淼摇头:“不要,你不要这么想?他知道你会这么想!” 肖正楠却不相信他的话:“他难道知道我们的事么?你总不会对他讲吧。他希望我能带你出去跑步,但我想总有比跑步更为有效快捷的办法……宝贝,你缠着绷带的样子好性感。而且只把关键的部位露了出来……真的不是故意的么?” “不……”贝歆淼还没等说出反对的话,肖正楠便把他按在床上吻他。 灼热的吻覆在他已经变得冷而麻木的嘴唇上时。他却是抽搐了一下,这一次的吻,不再只是僵尸时感觉到的单一的触觉。他有了如同通了电般的悸动,仿佛一瞬间有火花四射。 “我对你热情似火。”肖正楠边吻边说,不知他此时是真的充满了欲望,还是只为点燃贝歆淼。“我狂热地迷恋着你。主动起来,好吗?宝贝,我想让你主动,说你需要我,现在就要。” 肖正楠就是有这种魔力。能让人立即就能产生激动的情绪。贝歆淼感觉到原来痛疼的胸口开始被热量添满。亲吻带来的火种首先在他胸口那里燃烧起来,肖正楠温柔的手抚过的地方也一并也如有火花燃起。这是错觉么?贝歆淼惊讶地睁大眼睛。“我需要你。”他不由自主地说。 肖正楠立即结束热吻,翻身上了床。解开自己的外衣,挂到床头上。 贝歆淼激动地看着他:“……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肖正楠扑上来将舌头塞进他的口中挑逗他的舌尖。一边含糊着回答,“我不喜欢。”在贝歆淼疑惑之中,又充满激情地说。“因为这已经不是喜欢,哦!你已经有一点点让我爱上你了。再努力一点,让我真的爱上你,好么?” “说这些肉麻的话……”贝歆淼哭笑不得,可是他的心却已无法拒绝,热量通他的心脏传向他的四肢,他抬起变得轻松的胳膊抱住肖正楠。“这真的很神奇!”他不由地叹息,痛疼感因此热潮来袭来几乎被掩盖掉。“可是……我……”他认为自己应该拒绝。 可是美妙的滋味,让生的愿望再次苏醒,并变得比任何一次都强烈。他不愿意再去想起黄毛的样子。“肖正楠……你会原谅我吗……”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肖正楠忽然停止了一切动作。 “怎么了?”贝歆淼疑惑地问。 “你在呼吸。不,我是说……我以前几乎听不到你的呼吸声。” 贝歆淼恍然大悟地打断他,更为激动地说:“是的,这是兴奋地喘息!我在喘息!你是不是想说我以前从来没有这样?你没有听到过我的呼吸声。可我现在却能大声地喘气!” 这真是很可笑的对白。但却是事实。肖正楠轻轻地点头。“如此说来,你以前还真像个死人。”他略作思考,露出一丝诡异的笑。“也许这次车祸治好了你原来的病呢……下面,让我们来看看还有什么与以前不同了。”他用手指极赋挑逗性地抚摸着贝歆淼的身体,隔着缠在身上的绷带向贝歆淼的腹部滑下去…… 第34章 触摸 那是什么声音, 如万马奔腾。 世界慢慢地有了颜色。窗子是银白色的,天是淡蓝的,眼瞳是深褐的,皮肤是微薰的。 耳中还在喧闹,如众人在合力鼓响一面鼓。有力而激烈。那是他的心跳声。 这一切的导火索,只因为面前人的眼神。如此的勾人魂魄。 他们相视,手指在触摸,如踩在琴弦上的舞蹈。 心似潮动,爱意汹涌。贝歆淼相信在他们之间的不只是欲/望。别的人也曾竭尽全力诱惑,却不能让他有如此感觉。而现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无需做什么,已能让他内心热情满溢。 是因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的人会不同? 他该不该去要这个答案。 肖正楠的一只手放在贝歆淼起伏的胸膛上,感受着他的激动与变化。“我喜欢你现在这样。我能感觉到你的喜欢。” 这就是活着的好处。身体会替你表达那些无法言语的悸动。 手指滑下去,沿着胸膛与小腹的中间线,按在一束束蹿起的火苗之上。一直向着目的地接近。 “让我来猜一猜。你会不会有感觉了。”肖正楠轻声说。“如果你因祸得福地用车祸治好你的病的话?这也算是世界上的一个奇闻了吧。” 贝歆淼却不能像肖正楠,在这种的时刻,从容的说笑。他紧张不已。因为他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那些被撩起的热流已经开始向下涌去。 肖正楠的手指终于到达‘目的地’,却只是在周围打着转,并不立即去试探,这竟起到了最好的作用,贝歆淼全身都变得敏感和兴奋,急不可耐,热火欲喷,细胞仿佛在一个一个地苏醒,纷纷加入这兴奋而恬噪的大军中去,一起竭力去唤醒最后一块领地。 呼吸已越来越不能平稳,渐渐变成激动而连绵不断地喘息。“痒……”最后一种骚痒难耐的感觉从那里产生出来,让他拼命想扭动身体。他将手摸去身下。却被肖正楠拦住。“这里由我负责……”他诡异地笑着。 那些调皮的手指,随着他话音终于去触碰。轻轻的按压下去…… 贝歆淼的脑中恍若雷电轰顶,他激动地要坐起来,“好痒……”无比兴奋中夹杂着有如一万只蚂蚁叮咬般的痒,只想去抓挠。肖正楠把他温热的手掌覆盖其上。阻挡贝歆淼。忽然他把它收在手掌心中,握住。贝歆淼惊叹一声。就像一根火柴被丢进油罐里。“快点……别折磨我。”他企求着。 “折磨?这是享受才对吧,宝贝。”肖正楠望着他笑。手指轻轻地挑起,如逐一弹拔琴弦,最后收入手心里温柔爱抚,“说出来,你想要我快点做什么?” 贝歆淼惊喘连连。热浪如潮在他身体里翻涌着。他摇着头,想摆脱如此巨大的冲击。他生前是经历过这种事的。然而即使是那时的第一次经历,已没有此时难以抵御的刺激感。他不由地抓紧肖正楠的胳膊。 “有反应了呢……”他听到肖正楠的声调也已变得不平稳,“……宝贝,你现在的样子,真让人受不了。” 肖正楠忽然扑上来抱住了他,用力地将他楼在怀里,一边吻他,一边继续疯狂地揉捏。贝歆淼全身都在发抖。他曾一时失去正常的意识,只随着身体甘美的抖动,发出梦呓般地喘息声。这是极乐。灵魂出窍般的终极之乐。他想不到,自己还能有机会体会。 他忽然觉得之前遭受的那些痛苦都值得了。不管他的生命将多么短暂。 “它硬起来了……”他听到肖正楠在耳边激动地说。努力睁开眼睛,看向在他的两腿间,正被肖正楠极力抚摸之处,所有快感的电流都聚集在那里,渐渐高耸。这样目视着,他愈加激动不已。 他勾住肖正楠的脖子,不顾是否放浪形骸,身体挺直如虹,渲泄已充满他身体里的欲/望。肖正楠极善挑逗,并不在此时有半点松,只弄得他愈发欲念如焚。 或许是久未经历这种事,贝歆淼很快就进入难以自制的状态。他努力想把持自己,却已不知如何控制。他的指甲抓破肖正楠的肩膀,呻吟也变得大声。 肖正楠立即明白。“这么快就要泄么……”口中虽这样说,手指却故意用力地弄了起来…… 然而这时却响起了敲门声。把两人从梦幻中敲回现实。敲门声中夹杂着唐冠和什么人说话的声音,“怎么门会锁上?” 肖正楠立即停了手,把混身颤抖的贝歆淼在床上放平。轻声对他说:“宝贝,忍耐一下!是唐冠找来了神医。”他拉过邻床的床单盖在贝歆淼身上。在他唇上吻了一下。“心跳别慢下来哦,更不要软下来!”他恶作剧地隔着床单在被顶起来的‘帐篷’上面捏了一下,跳下床去。 贝歆淼却不能立即就冷静下来,他极为不满地发出抗议:“别让他们进来……” “这个可是神医,不是天天都有时间随叫随到的。你要听我安排。”肖正楠一边回头悄声说一边走去开门。 唐冠赤着脚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戴着无边眼镜的高个医生。那副身板,着实像个天神似的。看来就是那个神医了。 神医进来后,眼光锐利地瞟向躺在床上的贝歆淼:“就是他么?” 肖正楠点头:“他就是我说的那个有混身冰冷的怪病的家伙,不过今天他不巧出了车祸,冰冷的毛病竟因此好转了呢?” 神医走到贝歆淼的病床前来。凝视着他,什么也没有问。伸出手在贝歆淼的脸上摸了摸,然后揭开了床单,贝歆淼立即觉得尴尬非常。医生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倒是站在旁边的唐冠惊的张大嘴巴。一时反应不能。 “因为出了车祸而全身被包扎的像个木乃伊,但据他自己说都是皮肉伤。”肖正楠在一旁解释。 神医抓起贝歆淼的手,摸了摸,又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上听心跳。竟听了很长时间,几乎就是在那儿弯着腰发愣。 唐冠和肖正楠一脸不解地等着。 “跟我去拍片子……还要做全身体检……”过了一会神医像梦醒似的直起身来,开口说道。 “好。”肖正楠说。“一个小时后我带他去做这些检查。” “现在就做。”神医说。“他的情况非常奇怪。我要亲自来做所有检查。” “呃……”肖正楠沉吟了一下,看到贝歆水不情愿的表情,又想到那一个小时保持心跳的‘治疗’方法。便坚决地说。“他出了车祸影响了心脏机能。下面的医生让他活动至少一个小时以使心脏恢复正常。一个小时后我带他去你办公室。” 医生疑惑地皱了下眉头。“一个小时的活动?真是奇怪的医嘱。”他转身离开。“我会在办公室等。” 神医走后,唐冠坐到贝歆淼床边。疑惑地打量他。“你出车祸了?!什么时候?”一边说着,一边悄悄用手指挑起盖在贝歆淼身上的床单向里面打量。 肖正楠将医生送出病房,返回来时从钱包里取了一些钱递给唐冠。“出去买点吃的。” “我不饿啊。” “要你去你就去!”肖正楠不容质疑地说:“去买我们三个人的晚餐。再给你自己买套新衣服。一个小时后再回来。” 唐冠的眼珠转了转,接过钱从床边站起来。“需要我帮你们锁上门不?”他故意这样说,然后嘻笑着跑出去了,随后传来咔的一声门上锁的声音。“放心吧,我不会很快回来的。” 唐冠走后,肖正楠和贝歆淼并没有立即继续前面的事。他们对视着。 “我今天才知道,唐冠对我们的事一清二楚……”肖正楠说。“不过也好,不需要再向你的这个跟屁虫隐瞒。我们也方便些。” 贝歆淼觉得自己应该解释一下:“他就是这样的,什么都要调查清楚。我并不想让他知道我们的事。可是他……我相信关于你,他不会出去乱说的。” “别担心。他会到处说关于他自己的疯话,但不会去说我的。”肖正楠说。“我知道他有多机灵。你肯定想不到他今天跟我说什么了吧?他竟然让我教他做那事的本事。我们上高中的时候敢对老师讲这样的话么?” “我们高中时也没遇到一个像你这样敢在学生面前胡作非为的老师。”贝歆淼打趣他。停顿了一会儿,缓缓地说。“他也告诉你别的了,是吗?” “我不会信的。”肖正楠平淡地说。“在今天之前你都硬不起来,又怎么可能对他……”他笑着看窗外。 贝歆淼便默不作声。 肖正楠的视线移回到贝歆淼的身上,笑着扑过来,揭开他身上的床单,然后做出一副夸张的表情:“你这个家伙!已经软了么?!那我只好从头开始了……” 第35章 鸟 窗台上落下一只鸟,扑扇着翅膀。是一只暗灰色的麻雀。 贝歆淼背部靠在肖正楠的怀里,目光恰能看到那只鸟。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任何一个城市里看到鸟了。很有一种春天回来了的美好感觉。 肖正楠是如此温柔,完全出乎他的想像。他恰如其分地爱抚着他。不徐不急,引导着他进入最佳的状态。 “告诉我,这是不是你的第一次。”肖正楠在他耳边低语。 贝歆淼看起来就像初歆情事的少年那样,不但被动,而且连把持自己都做不到。抚弄的方式稍加变化,他就会显得狂乱不已。肖正楠不禁产生这种想法。 贝歆淼不回答他,看起来是激动到回答不能。但其实是他不想告诉他答案。此时此刻,他觉得其它人都是浮云。 肖正楠却愈发要知道,“这是不是第一次,在别人手里硬起来,你是不是第一次?” 贝歆淼低喘着说。“我病了很久了……”意思是说他早就忘了从前的事。 “有多久?”肖正楠低下头更为温柔地吻他。显然他认为这是贝歆淼的第一次了。也许男人的骨子里总是有那种奇怪的东西——对于要他们付出真心与真情的人,越是纯净越会让他们满意。 “你在乎?”贝歆淼反问,“那么我也想知道呢,肖大班长的第一次给谁了?” “你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你本来有资本可以做个花下眠的混蛋。却原来老天收了你的本事。最后留给了我?”肖正楠得意地笑,“对于上天如此美意,我会好好使用的。你就心甘情愿地做我的奴隶。”边说边加快手里的动作,贝歆淼意乱情迷地无法反驳他。 “你要学会控制自己,不然和我来一次,你会泄很多次的。那还怎么和我对抗?” “你故意……”贝歆淼气喘地反击。 “我没有用出最狠的招术呢?不然你也来弄我,用我对你的方法,看看我会不会像你这么快就受不了。”肖正楠也像是对初学者似的耐心教导。 他解开钮扣,拉着贝歆淼的手摸向他的腹部。贝歆淼全身欲火正烈,便直直地伸手上去抓住。 “喂!”肖正楠不满地抗议,更是狠狠地在贝歆淼的上面捏了一下。贝歆淼全身便兴奋地抖起来。 “你这个家伙!” 贝歆淼不想再继续忍,很想立即痛快一下。肖正楠看得出他的企图,猛然捏住了他的出路。“你必须忍。你现在太虚弱,如果泄了,你就没力量再来了。我还没开始玩,不想这样就没趣了。” “玩……”贝歆淼对肖正楠的用词看似不满,但却又因此兴奋。 肖正楠转身把他平放在床上。俯身压了上来。“就现在开始好了。答应我,你能忍多久就忍多久,你今天会有最奇妙的感觉……” “你真以为我什么也不懂……”贝歆淼激动地抱住肖正楠的脖子,这时,从他所躺的角度,看到本以为已经上了锁的门竟留有一条缝隙,缝隙里露出的一双眼睛。他知道那不是神出鬼没的池央,只会是唐冠。他已经对唐冠了解的几近透彻了——如果能放弃窥探别人秘密的机会,那就不是唐冠了。 不过,他不介意被唐冠窥视,更不想提醒肖正楠。那个小孩不过是因为好奇心太胜而已,但他却相信他能为他们保守秘密。 有种奇怪的心理此时产生了出来,让人莫名地更为兴奋。贝歆淼纵情地伸展欲望的触角,将两条腿盘在肖正楠的腰上。扭动着身体承接爱抚。 肖正楠为他的主动惊喜不已:“你这个家伙,太让我喜欢了……” 万分想不到的是,唐冠竟然在这时候推门而入。直奔他们而来。 病床上的两个人受惊停住动作,一起惊讶地看着他。 唐冠搓着双手,面露尴尬,语序混乱地吱唔着:“快……那个神医来了,走的很快,你们……快……” 听到渐清晰的脚步声,又说:“我去挡住他一会儿。”转身跑出去。 肖正楠跳下床去。拉过床单盖住贝歆淼,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服一边走了出去。 贝歆淼隐约听到了神医在走廊里和肖正楠的对话。“我到楼下查过了,今天并没有车祸病人!” …… 贝歆淼听过最美妙的音乐,不是出自于哪个歌手的高亢歌喉,不是来自哪场巨星演唱会。而是出自小时候一个小教堂里的唱诗班。 小孩子们站在一起,用童声唱着哈雷路亚。在那之前,除了在外国电影里,他没有见过真人的唱诗班。当听下来,仿佛那声音真能把上帝唤来人间。 此时那优缓的音乐就在他的脑子里。而他则全身□地躺在一台核磁共振机器里。 肖正楠在得知他根本就不是出了车祸,并没有继续追问他真相。而是半威逼半胁迫把他拉出病房,配合着神医做全身检查。 贝歆淼还是第一次做核磁共震检查,据说这是A城医院最好的一套设备。 不过这种检查着实新颖,人被整个地塞进机器里面,所有身外之物都被扒下去。还被仔细搜索身上有没有金属物。 而躺在这样一个封闭的机器中,很有一种躺在棺材里的感觉。除了棺材的顶盖上不会有发亮的小灯之外。 神医的声音通过机器里的微型麦克风传进贝歆淼耳朵:“现在你的脑子里有什么感觉?” “这是在做什么?”肖正楠的声音也从麦克风里传过来。“从电脑的面画上看,怎么好像是你在电击他的脑子?” “我是在检查他的脑子,电脑扫描到他大脑的结构,与常人明显不同。你看这里,他的大脑像是被风干了似的,都紧缩在脑干的位置……现在你有什么感觉?病人?” “音乐……”贝歆淼在机器里说。 “音乐?” “……从小教堂里传出来的……我听到了……” “什么音乐?” “哈雷路亚……” 贝歆淼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小时候居民楼边的小巷,那曾是他们兄妹三人的‘游戏乐园’。他们和附近的孩子们奔跑其中玩着各种游戏。 小巷的尽头就是那座小教堂,常年有木板封住了入口。墙壁刷成暗灰的颜色。在孩子们的眼里,充满了神秘感。教堂侧面的几个大窗子里,每到周末,就会传来礼拜的人一起颂读圣经的声音。 贝歆淼总不能明白,是什么力量能使这么多人在同一时间做同一件事。 虽然他家所在的小区里没有信教的人,但是每家每户都会精心在房间里选择位置摆放财神或观音像。 人们似乎总要信奉点什么才会安心。 全身检查进行的极为漫长,贝歆淼曾以为他会在这个过程中死去。但却一直清醒,那首仙乐也一直在他耳边回响不停。 检查结束时,肖正楠和神医走进核磁共震室,把贝歆淼从机器里拉出来。 神医打量着他,拄着下巴苦思。 “你能允许我对你做一些实验吗?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就签一份协议……” 贝歆淼一边在肖正楠的帮助下穿衣服,一边毫无犹豫地拒绝:“不!”看到肖正楠要表示反对,他便高声抗议,“把我剥光了放在一台机器里还不够吗?还要再关进笼子里?呵……对不起,我知道你们是好意,但我的问题,恐怕神医也无能为力。” 从神医的办公室返回病房的过程中,肖正楠一直不说话,到病房的门前他忽然拉住贝歆淼的手。 “不管是什么都可以对我说的。我不会另眼相看,也不会转身就走,不论是什么,你不用有顾虑。” 贝歆淼默然不语地看着他。 “你到底出了什么事?!既然不是车祸!你要对我掩饰什么……”肖正楠提高声音:“难道真的要我去相信你是个死人么?!” 贝歆淼点头。“是……” “我说过我喜欢你……别对我开这样的玩笑!” “他当然不是死人。”池央像个幽灵似地出现。从走廊的另一边缓缓走过来,“不再是了。” 第36章 偷看 风,吹在皮肤上的感觉,如丝帛拂过每一根毛发。它带来的冰爽空气是神奇的,贝歆淼用力地深呼吸,便感觉到肺如风箱般膨胀后的活力。 他推开窗子让阳光直射在身上,所有感官开始恢复,带着生的活力与情绪。春日的阳光是有味道的,好似正发芽麦桔。扬扬万里的香气。 伸开双手,世间万物的灵气都仿佛会穿过手指的缝隙,他能感觉到它们,千变万化的姿态。 双眼看到的世界不在单调,五彩斑斓光晕后面,每一个角落都充满它独有的色彩。 贝歆淼一个人躲进病房,把所有人都关在门外。然后爬上了窗台,感受风、阳光和那些无法形容的属于生的事物。站在最危险之处,从最高处眺望。 他并非疯了,他只是想用活人的眼睛与心尽情地看一次这个世界。 他还不能相信,他活了。他还在想,也许他随地随地会死去。 人生会不会是一场大梦, 不然,为何会有这么多不可思议? 他曾失去了生命,又再一次得到了它/非?凡 有什么理由能解释得通这种现象呢?用科学是做不到的。他在这时却想起高中时读过的一本关于宇宙的书。 那书上似乎这样说过:对于宇宙来说,时间并不是一个衡量,它是可以变化的、交叉的,过去可以变成未来,未来可能正是你的过去。 那是不是代表,再不可思议的事,都是可能发生? 过去的生命就像光那样被折射回来,穿过现在的空间,然后他就可以从这个点重新再来一次? 如果用这个依然解释行不通,他该怎么解释他会活过来呢? 不过此时寻找答案已不是最重要的事。重要的是他真的活了。从今以后,他变成了凡人,他会疲倦,会哭,会笑,会痛苦,会渴望。 他终于支持不住,索性倚着窗子坐在窗台上,疲劳也是生的一种状态。但至少此时不会再有什么事能让他沮丧,即使他拥有的只是一具虚弱的身体,只要活着,也足够他狂喜万分。 身后的门终于被外面的人撞开了。肖正楠和池央一起冲了进来。 “别担心。”贝歆淼在窗子那儿转过头对他们笑。“我并不是要从这儿跳下去……” 他不需要让谁懂。怎么可能指望让谁懂。 没有什么能比站在危险的高处,更能让自己感到真实的活着。 然后他想做所有他能做的。抓紧时间享受生命。死亡也许就在下个路口,任何的浪费都是不可原谅的。 …… 他要求肖正楠带他去吃大餐。选了A城最大的自动餐厅。 他显然还不能消受美食,食物进到他的胃里,胃就会痉挛,他还是不停地吃,哪怕不时地奔进洗手间去呕吐。 唐冠被他搞的吃不下东西。求助地看向肖正楠。“那个核磁共震检查,是不是伤了他的脑子,让他疯了?” 池央是桌上唯一一个不吃东西的人。只管悠然地看着他。 肖正楠一直无语。 终于再一次贝歆淼吐光他吃进去的所有东西后,肖正楠把他从洗手间拖出来,一直把他拖出餐厅。 “喝酒去,怎么样?”他又有了新的想法。不停地肯求肖正楠。 然后就是在酒吧里。四个人坐在灯光朦胧之处。只喝了两杯啤酒。贝歆淼便意识不清,他却很开心很兴奋。他喜欢听酒吧里放的嗨曲,他想随着那音乐尽情沉迷,他想疯狂,向他空白的狂野青春年代招手,让它回来。 酒醉的感觉,让他现实了所有状态,仿佛奔跑在快乐的生命的高速路上,伴随着活力四射的音乐,尽情享受他的生命。 尽情地爱, 尽情地挥霍。 他的疯狂,终于感染了众人,他看到唐冠对着他笑,和他一起跳。他看到池央躲在阴影里望着他笑。奇怪,在他的复活成功后,他对池央那一种又恨又怕的感觉消失了。也许终是因为他帮助他获得了新生。 他没有看到肖正楠的笑脸。 他穿过酒吧,四处寻找。在酒吧门前找到肖正楠,那个家伙正一个人对着大街吐云吞雾。 他扑过去,挽住他的手臂,缠绕他的肩膀,跳到他的身上,用尽力气拥抱他。 “我回来了!这次是真的回来了!”他借酒喊出最能发泄他内心灼热的一句话。用他十年不能拥有的热度来说出这句话。“我爱你。” 但肖正楠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他夺下肖正楠唇间的烟,衔在自己口中。然后剧烈咳嗽起来,他的肺不堪这种刺激。夜晚的风好凉,他抱紧肖正楠,靠在他的身上,他不管这个家伙在想什么,他要表达他的热情。他有资格了,不是吗? 若不是眼前这个人,他不会活过来。 若不是他……他依然毫无生机。 “真的疯了吗?”肖正楠把烟蒂从他嘴里取出来,扔到一边。揽着他的肩膀要回酒吧里面。 “听到我刚才说的话了吗?”贝歆淼激情地问。 “酒醉的话有什么好听……” “那你什么时候想听?” …… 他不能期望别人理解,他知道的。因为没有人死而复生过。 早上醒来的时候,他躺在肖正楠的床上,窗帘没有关上,阳光直照着他的脸。他转过头,身边躺着的却是唐冠,那小家伙趴在床上,睡姿像只螃蟹。 贝歆淼闻到自己身上的酒气和一些奇怪的味道,很是糟糕。他还是笑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比起从前他拼命掩饰的腐败气息要好上一千倍。他从床上爬起来,想了想,还是先去浴室去脱掉衣服,洗了个澡。全身的那些小伤口,已开始结成痂了。洗过澡,感觉久违的清爽。 裹着浴巾,开始寻找肖正楠。 肖正楠和池央正坐在阳台外的椅子上,望着城市里的风景。阳台很宽阔,摆着一些漂亮的植物。 贝歆淼悄然走过去。他以为他们在交谈。却发现两个人只不过是坐在那里沉默。 阳台外面是阳光下的A城。市中心的街道一片繁华。 “我都不记得昨晚是怎么回来的。”贝歆淼揉着湿头发进阳台里。 “还好我们都记得。”池央转过头打趣他。 肖正楠站起来,走进客厅里去,贝歆淼就跟在他身后,一直跟到厨房。 他试图让肖正楠明白他的心情。“我的病好了……这是我从来没期望过的事。” “就像变了一个人。”肖正楠说。“平时那么冷淡的人,疯狂起来相当惊人。”他转过身背对着贝歆淼,从桌上的瓶子里倒了一杯水。 贝歆淼绕过桌子面对着他说。“你不喜欢我开心吗?” “你不是在开心。”肖正楠喝下那一杯水。“你是在发疯。”他再次转过身去,“也许是我疯了,我在那台机器里看到你的脑子……几乎是空的。不是那台机器有问题,就是我和神医的眼睛出了问题!” 贝歆淼再次转到他面前来。肖正楠却把头转去一边。“我不想看着你。这样的一张脸的后面,我无法想像是一个空的脑壳……别,别再告诉我你是死人!如果我相信了,只能说明,我们都疯了!” 沉默了片刻,贝歆淼缓缓地说。“我同意让神医做实验。让你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可以吗?” 肖正楠的脸色缓和了,他放下手中的杯子,把贝歆淼拉到眼前,认真地端详着他,然后把他抱在怀里。“也许我只是在做梦。也许……你根本就没回来过。”他感慨地说。 “我在这里哦。”贝歆淼轻声说。 “我觉得我很想你……” “可我真的在这里哦。” 他们默默地拥抱着,贝歆淼主动迎上来吻肖正楠。 忽然听到唐冠的声音。 “你们为什么不现在就在餐桌上亲热?” 他们一起转头,看到唐冠站在厨房入口处,只穿着内裤,看来是刚睡醒。他很兴奋地说:“我饿死了,你们把厨房让给我,我把卧室让给你们,去尽情地嘿休吧。最好能让我见识见识新花样。” “这是一个学生该说的话么!”肖正楠呵斥他。 唐冠对他吐了吐舌头:“我要装做什么也不懂么?老师……” “你负责准备四个人的早餐!”肖正楠打断他,拉着贝歆淼离开了厨房。 肖正楠并没有和贝歆淼去他的卧室,而是带着他穿过客厅,来到一扇原本上了锁的房门前。这个房门在客厅偏向阳台的一边,平时被挡在一排沙发后面。 打开门后,贝歆淼看到这里依然是一间卧室,但是布局却有明显不同,不论是窗帘还是床单都是粉红色的。一种女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贝歆淼疑惑地转过头来看着肖正楠。肖正楠没做任何解释,把他推了进去。随及关上房门把尾随而来的唐冠关在门外。 “原来你有过很亲近的女人吗?”贝歆淼疑惑地打量着房间。这只能是一个女人住过的房间。如今也依然保持着女人特有的甜美感觉。粉红色的床头桌上,放着一个相框。他走过去拿起相框。赫然发现相片上面的人竟是他自己! …… 没有窥视的机会,唐冠失落地返回厨房,却看到池央坐在餐桌旁。他吓了一跳。“你怎么像幽灵似的神出鬼没。既然你没事干,就帮我做早餐。那两个家伙要忙活一阵子了。” 唐冠从肖正楠的冰箱里翻出火腿和牛奶,又取了平底锅打算煎鸡蛋。 池央如木桩似地站在操作台的另一边,看着他做早点。 唐冠瞥了一眼池央:“我憋了一晚上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 他直言不讳地说:“你为什么要化那么浓的妆?以为很酷吗?不怕别人觉得你变态么?” “你为什么喜欢偷看别人,以为不变态吗?”池央反击他。 唐冠正为想不出办法来窥探那间房间而烦恼,“这是我的爱好!我是要做侦探的,能窥视到别人的秘密是我的本事!”随及又抱怨。“世界上最讨厌的事,就是被人抢走了伙伴。看来我今天只能一个人去调查了。”他将鸡蛋打到锅里,很熟练地翻着。 “你要去调查什么?”池央问。 “我妈妈的死。”唐冠回答。就好像在说一件平常的事。 池央僵硬的脸上,露出一丝震惊的神情。 “你妈妈?” “她出了车祸。” “没有人去调查她的死因?” “她的死对别人都无关紧要。只对我一个人重要。她在别处都是可有可无的人。甚至是她的工作,在她死后很快就有新人替代了她。”唐冠把煎好的鸡蛋整齐地摆在盘子里。 “她做什么工作?” 唐冠顿了顿说;“她是警察。不是那种侦破案件的侦探。她做的是很无聊的文职工作,管理全市特殊人口户籍。到了死亡的年龄还没报死亡的人,就由她去调查原因。我打趣过她只跟要死的人或已经失踪的空气人打交道。” 池央双目放出光彩。“我可以帮你调查你妈妈的死因。” 唐冠毫不客气地说:“我不信任你。” “可你却告诉我这些事?” “我对谁都会说。”唐冠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但我不是傻瓜。我知道谁能信任谁不能。那个被肖老师迷住的家伙,是我唯一的伙伴。不过……他是傻瓜!”他愤愤地把平底锅扔进水槽。忽然他双目放光地跳了起来。“我想到了!我想到办法偷看他们了!” 一溜烟跑出了厨房。 第37章 情绪化 粉红的暖色调卧室,让人很容易联想到新房。这种颜色是代表温暖、欢乐与暧昧的最佳色调,很多人的新婚之夜,都是在这种颜色下进行的吧。 可是这种颜色出现在肖正楠现代感十足的房子中,则显得有些突兀。贝歆淼所能想到的就是,这里曾住过一个女人。更大胆的猜想,也许肖正楠结过婚也说不定,这里曾是他的新房。必竟这个卧室的位置是更接近阳台的好位置,尽管它主要的窗子在西向一侧,可谁说光线少的房间就不能做主卧室,也许是那位新娘最喜欢这间房间。窗子上也被粉色的帘缦装点。这都是女人钟爱的装饰。 贝歆淼在床边坐了下来,手里还拿着那个相框。他完全不记得自己何时照过这样的相片,这相片又怎么会不协调摆在这间粉色房间的床头桌上。 他想不出合理解释。 “这是全班郊游时的照片。”肖正楠给他解释。戏谕着说,“有人偷偷拍了很多你的照片。” “有人?”贝歆淼疑惑不解。也许他不该觉得奇怪,高中时的第一才子,同时拥有冷俊无敌的相貌,痴迷他的女生不可谓不多。有人暗暗拍他的照片也不应该是什么意外的事。 “我想让你看一些东西。”肖正楠在床头边蹲下来,从床头柜的抽屉里取出一个U盘。滑稽地弹了下手指,“让我们乘坐时光机器回到高中时代,看看那时发生的一件无人知晓的震惊事件。” 在贝歆淼惊讶的目光下,肖正楠取了手提电脑过来,将U盘插入。揽着贝歆淼的肩膀,和他肩并肩坐在床上看U盘里的内容。 U盘里有几个文件夹。从文件格式来看,都是照片。 第一个文件夹开始幻灯片播放。里面的照片相继显示的是郊游时的一些情景。但相机的镜头一直对准着他。 从郊游一开始,大家游玩,支起帐蓬,还有篝火晚宴前前后后的照片。在后面的一些照片上很明显他喝多了,那个时候的他是第一次喝酒,不过其它人也是。肖正楠组织了许多竞猜性游戏让大家玩,输得人就要喝。裁判团非常不公正,贝歆淼成了输的最多的一个了。很快就被同学们强行灌到人事不醒。 关于酒醉之前的记忆,他还是有一些的,虽然过了十年,但喝多之后的难受感觉,以及直到第二天中午醒来后的糟糕感觉,还是给他留下深刻印象。那是他第一次喝醉,也无法不印象深刻。 但是这些照片,让他知道他失去记忆之后的事,他并不像同学们向他转述的那样立即就倒头大睡,他变的发狂了。一向安静的人,在篝火前狂跳着古怪的舞蹈,比所有人玩的都疯。然后肖正楠出现在照片里,扶着已经进入人事不醒状态的他。有一张照片显示的是肖正楠把他塞进了帐篷里去。那个时候,他们还太年青,肖正楠的身材也没有现在这样强健。把他塞进帐篷后肖正楠对着相机镜头吐舌头,好似有什么阴谋诡计得逞了似的。 “到底是谁在照相?”贝歆淼问道。到现在他也没有猜出会是谁一刻不停地在拍他。 “往下看。”肖正楠并不立即就给他解答。 下一个文件夹里的照片,看起来是几十分钟之后,大家都不再玩了,开始陆续进帐蓬里睡觉。 肖正楠也钻进了一个小帐蓬。帐篷里躺着的就是已经人事不醒的贝歆淼。照片在这里继续拍下去。 有一张照片,是肖正楠靠在贝歆淼身上照了一张大特写,然后开始帮助他脱掉外衣。还在他头下面塞上枕头。 “你倒是满细心的。”贝歆淼看到这里赞美。“不过,到底是谁在拿着相机?这个拍照的人也和我们住一个帐篷?” 肖正楠笑而不语,神情中有一丝古怪。试意他接着向下看。 照片自动播放到肖正楠开始脱他的衬衫。下一张照片是他已经被脱到半裸。肖正楠用一条毯子盖住他,然后和他钻进同一条毯子下面去。 “结束了?”贝歆淼疑惑地问。“就让我看这些?不过很有趣。我们高中时就在一起睡过?”他故意这样打趣道,“只可惜,你当时还没有现在这样的想法。” 肖正楠表情诡异地去点击下一个文件夹。可是却又退缩了,显得犹豫不决。 这反而引起贝歆淼的好奇心,干脆替他点开。 那些照片播放的时候,贝歆淼愣住了,画面上的人物变了。肖正楠从照片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女生。她靠在昏睡的贝歆淼□的肩上和他合影。她吻他的脸颊,耳朵,嘴辱,肩膀。 贝歆淼惊讶的已不知该如何反应,他指着屏幕说不出话来。肖正楠却看着天花板。 “你还记得她吧?”肖正楠缓缓地说。 “莫莉……”贝歆淼艰难地说出这两个字。“你们……”他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只感到一种被戏弄的耻辱感。“当时你们一起?” “我说过高中的时候,我总是有想教训你的冲动。我不知道这种冲动的原因是什么,可是很强烈。这也是我和莫莉能走到一起的原因,我们有共同的话题。她最爱谈关于你的事,而我也是如此。我们两人一拍即合。决定一起教训你。这就是我们想出的办法。两个高中生对另一个高中生做出的事。那天晚上,本来说只要拍你的裸照。可是她又要和你合影,又说要在你的身上画满图案。合影的事,我同意了,画图案我没同意。那肯定会让你醒后觉察的。不过……她又有了新的想法……” 照片随着肖正楠的讲解自动播放着,忽然就到了不堪入目的情形——他们真的扒光了他!变换着各种角度拍下他一览无余的照片。最后那张照片,莫莉竟趴在他的两腿间…… 贝歆淼猛然推开电脑,从床边站起来。无法言语的感觉充斥着他心脏。虽然这是十多年前发生的事了,而且那个时候他们还是孩子。可是,这件事,即使是现在看,都是很恶劣。不得不让他恼火。 “你们两个……”他挥舞着双手。 肖正楠却很平静。“坐下来继续看完。”他竟还能命令他。 “你们这一对变态!”贝歆淼恼火地打开门跑出去。 他硬生生撞到门外的唐冠身上。一同跌倒在地。“我的针孔摄像机!”唐冠心痛地喊。 贝歆淼把怒火发在了唐冠身上。他扯断唐冠手中连接着针孔摄像头的电线,扔到唐冠脸上。“你是疯子吗?” …… 他在为什么而生气? 为十年前,为那些孩子们的恶作剧? 如果这件事,在当时就被他知道的话,一定是件惊天大事。现在知道,其实已不会再有多么大的杀伤力。 那么他不舒服甚至恼火的根源在哪里。 他很快就明白了。他无法原谅的是肖正楠。他竟然和一个女生一起……对他做那些事。 或者,如果只是他自己,一切的感觉便完全不同了。 这件事说明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那个女生对肖正楠很重要。她甚至已能和他分享如此重要的秘密。该是多么的彼此信任。 在他的心中,他更相信,当时的肖正楠是为了取悦莫莉,才做出那样的事。一向冷静自律的一班之长,却已不能管那是一件多么恶劣的事。为了心爱的女孩,上天入地。 以至于现在为他做的一切,没来由的开始喜欢他。在他回来后纠缠他,也许也都是因为莫莉。因为莫莉曾喜欢他。 也许在这十年间,他曾和莫莉结了婚。然后又分开了吗? 总之,肖正楠的生命中已经印上了这个女人的铬印,他曾被她塑造。 坐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冷静了半个小时。贝歆淼被和糟糕心情一起涌动的剧烈的饥饿感控制了。他就近找了一家面馆,大吃特吃,让他惊奇的是,这一次他没有再呕吐出去。饥饿感消失时,他的心情也好很多。这才意识到他该面对对活人来说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就是要让自己的身体舒服,不能饥饿,不能寒冷,不能疲倦,不然他会被伴随而来的糟糕心情困扰。 他从口袋里掏出他所有的钱查看。思索着,真实的生活是什么样的。第一件重要事,就是要开始养活自己。多赚钱是其中很重要的一步。 吃饱喝足后,他发现先前对肖正楠的烦恼心情,也随之变淡了。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是在小题大作。不管那件事是怎样的,也不管莫莉这个女人曾经对肖正楠意味着什么。那看起来似乎都是过去时了。他还有必要对过去的事耿耿于怀吗?他总不会天真的认为肖正楠是个石头人,除了他,对其它人都毫无感觉。 他对自己发了那么大的火气感到后悔了。尤其是对唐冠,他怎么可以在怒火中说他是疯子,那么他和其它人对他的态度有什么不同? 唐冠总是显得对什么都无所谓,但他并不相信他真的能无所谓。一个并不被生活眷顾的孩子,无所谓,不过是他唯一能选择的方式而已。 贝歆淼对同一件事的感觉,仅在一顿饱饭之间,便发生了彻底的转变。 由愤恨到自责。没来由的变化。 怎么复活之后,他不再像他自己?沉寂冷静的性情竟离他远去。他开始情绪化。 第38章 流氓 贝歆淼返回肖正楠的房子时。那里已空无一人。 他站在门外思量片刻。想到自己连肖正楠房门的钥匙都没有。心情便又低沉下去…… 他想起了他的地下室。 他选择步行回去,沿途观察着那些和他已没有区别的人。他们都在忙碌地赶着路,迫不急待地奔向目的地,没有一个人像他这样悠闲。他停在一个街口,小心地等着所有车都经过后,才迈动脚步。雾气散去的中午,太阳直射在A城,活着的幸福感变得明显了。 到达居住的小区,发现和他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了,那些记忆中破旧的楼房,竟然是刷成了不同颜色的特色建筑。打开地下室门的一瞬间,他不由的倒退了一步,迎面而来的湿气与阴冷的感觉,让他根本不想进去。 做为一具僵尸时,他曾在这不见阳光的小屋度过漫长而孤独的日夜,现在想起,就好像在回忆一部恐怖剧。 不过他也意识到之前身为僵尸的好处——他不会难过,更加没有复杂的感觉,死去的身体消灭了他的情绪。他没有锥心的痛苦,当然也不会知道何为欢喜。 忽然意识到,他该为重生而感激、而欢乐才对。 他拉开仅有的一扇窗子。让一点风和阳光能够进来,然后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在房子里留下一张纸条给房东。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不能再住在这里。他认为他第一件要学会的事,就是善待自己。 在曾经的、失败的、上一段的生命里,他并不知道善待的意义。现在想来,也许他把除自己之外的事,都看的太重要了。像缩在壳子里的懦夫,只管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为生活曾给他的伤痛,耿耿于怀,不能自拔。 而他从不曾认真看看镜子里的少年,那不该被亵渎的美好年华。 或者他确实不够幸运。或者他的生活不曾被眷顾。但那些遗憾悲痛,不该永远淹没他。也许他该把那些只看成让他迷失的身外物,如同围绕在他身边的阴云。 抛去这些,他还是完整的自己,从未曾破碎过。 他背着装了所有家当的背包,坐了一个小时的公车,找到了小妹家。 小妹像只蝴蝶似的欢快地迎下楼来。在他看来,她还是那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不由的感叹,同样经历过艰难的生活,小妹身上如今却只有乐天与快乐。或许这样的态度才是最正确的吧。 “二哥,你看起来好多了。”小妹说,就好像她什么都知道了似的。“上次见你,你像死人。这次的气色,只像癌症晚期了。” 贝歆淼被她逗笑。“我要在你这儿洗个澡,换身衣服。还要……把我的包寄放在你这儿。” “你可以住在我这儿。”小妹什么也没多问,带着他上楼。 “我,有住处。” “你没住处。”妹妹斩钉截铁地说。“你撒谎就气短。我看得出来。” “好吧,是我不想住你这儿。” “那有人肯收留你吗?” 贝歆淼的心情又有些低沉,“我在你眼里是废物么?”虽然明知小妹就是牙尖嘴厉、爱开玩笑。但如果玩笑正中事实,就不会让人开心了。 他避免去想肖正楠,他的心中飘飘荡荡,完全没有归属感。如果他要认认真真地考虑生活,他们两个就没有什么可行性了。 手机从昨天就已没电,洗澡之前,他先将手机放在客厅充电。洗完澡之后查看,却发现没有一条短信和未接来电。 不论肖正楠还是唐冠都没有打来过。 他回忆自己恼火地离开肖正楠的房子时,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可被原谅的气话。他有些不安,思量着自己是不是该主动道歉。 那时池央曾在楼梯上追上他。只留给他一句话。“别忘了你是怎么有了今天。” 他还不至于这么快就遗忘,只是活过来之后,一切的感觉都变了。他开始感觉到生命各个方面的问题,刺激着他,也扰乱着他。 他不能再像僵尸时那样,心如死灰,目标单一了。他现在更像是毫无目标。 他首先拔了唐冠的电话。 “消气了吗?”唐冠先于他在电话里开口。“你发起火来还真恐怖的。我第一次见,以后可不敢惹你了……”他一股脑地说。“我知道是我不对,可是我控制不住……如果你不喜欢,我就再不那么做了……”竟是唐冠先向他道歉。 贝歆淼感到心疼,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原来竟然这么心疼这个男孩。“为什么要低三下四向我道歉?” “啊……还没消气吗?”唐冠嘟囔。 …… 然后他拔肖正楠的电话。并在这之前思讨了好几分钟。 “我在开会。”肖正楠在电话那头不冷不热地说。“你终于开机了?在哪儿呢?” 贝歆淼准备的道歉话竟就咽回了肚子里,一点也不想说了。 “你竟然……和那个女人一起玩我?”他用难受无比的语气说,同时感到自己其实仍然不能释怀。“在十七岁不到的时候?” 肖正楠竟立即就挂断了他的电话。 贝歆淼拿着手机发呆,设想着原因,是因为开会?不过一分钟,铃声又响了起来。 肖正楠的声音传来。“你也说了,那时我们连十七岁都不到……” “你的意思是说我该原谅么?当成是小孩子的恶作剧就算了么?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绝不会相信你会这么做?即使是不到十七岁时,你也不该连是非也不分!?现在你告诉我,我有没有看错,真的是那样吗?” 肖正楠沉默,没有争辩,这就显得事情确实是贝歆淼所想的那样了。贝歆淼气愤填膺。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他吼起来。“你是想让我知道你是个混蛋么!” “我曾经也这么认为自己呢。”肖正楠竟然这样说。“那可以算得上是我做过的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回想起来,我的学生时代一直都被人称为名副其实的好学生,我是怎么……竟想要做出那样的事……可是那天晚上,我真的很兴奋。我控制不了那种兴奋。当茉莉提议让我,我就……” “不要说了!”贝歆淼能预感到之后的内容。 “真的不要再听下去了?你不想知道你的第一次是怎样的吗?”肖正楠竟然很有兴致讲,曾经有过的愧疚语气也荡然无存,就像那些愧疚感不过是假装。 贝歆淼很想把他撕烂,只可惜他现在只能对着电话撕自己的头发。肖正楠喃喃地说:“不过,这也是我的第一次……你不是曾问过我的第一次么?对这个答案还满意吗?” “混蛋!你和那个女人一起……你是真正的变态!” “如果你想知道经过,今晚我会详细讲给你听。晚上见。”肖正楠竟又先挂了电话。 贝歆淼气到险些把手机扔出去。 他何以如此生气?不是想过要谅解了吗? 可是又怎么能真的一点也不介意呢?这就像在一杯甜美的牛奶里揉进砂子。他宁愿永远不知道。 想起和肖正楠的那些甜蜜时刻,复杂的感觉就愈加强烈,仿佛是烦燥一样,这些令人燥动不安的情绪,最后一起向他的身下涌去。让他开始膨胀。他慢慢觉得他要去释放掉才行。 正想返回浴室,小妹却抱着几件衣服走了过来。他不得不按捺住,换上小妹送的新衣服。 “这就精神多了。”小妹一边为他整理衣领一边赞美。“这么帅的男人,怎么可能会运气不好呢?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 晚上,肖正楠回到家时,曾在门前四处打量,没有看到什么人影,他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他几乎是胸有成竹地认定,贝歆淼一定会来。 将近午夜的时候,他的门铃才被人按响。 打开门时,他急忙闪身,不过并没有他预想的事发生——没有人发疯似地冲进来袭击他。 门外的贝歆淼一脸惊讶地看着肖正楠滑稽的举动。 蔑视地样子说:“做了亏心事的人,最怕半夜有人敲门吧。” 肖正楠显得很愉快,热情又小心地把他迎进来。 贝歆淼一脸平静地说:“别以为我真的介意那些陈年旧事。我可以把你看的重如泰山,也可以轻如猴毛。我之所有会来,是打算把你做的恶劣事听完而已。如果这里面没有我的部分,我是一点兴趣也没有的……” “当然,当然。”肖正楠将手放到贝歆淼的腰上。“我们去卧室谈……” “就在这里说。” “可是电脑和U盘都在卧室里……总要图文并茂地讲解才生动吧。对你失去童贞的精彩过程,你总不会只想马马虎虎地简单了解一下就算了吧……” 贝歆淼恼怒地注视着他,挥了挥手打断他的话,略作思考大方地向先前那间粉红色的卧室走去。 电脑开机的时候,贝歆淼咬牙平静地问:“当你决定要做出那样的事时……你不觉得内疚和恶心吗?” “不觉得。哦,我是说,事情应该不是你想的那样。在她想大胆地要那样做时……我反而清醒了。我知道这种事不能让它真的发生。我不能让一个女生和一个男生在我面前发生那样的事。我阻止了她,并让她离开,严肃地告诉她恶作剧到此为止。” 贝歆淼愣了一下。瞬间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你是说什么也没发生?”停顿了片刻,又恼火起来,“你一直在和我开玩笑么!觉得这种玩笑很好笑?” 肖正楠打开电脑U盘里最后一个文件夹,让他看最后一张相片,正是茉莉失望地离开帐篷的照片。 然后肖正楠对着天花板玩起沉默。 贝歆淼如释重负后,却开始意识到故事也许并没有结束,他转过头来望着肖正楠。“然后呢……” “她走了……可是我却更加难以平静。”肖正楠说。“我太兴奋了……而你就那样躺在我身边,我企图用给你穿上衣服的方法来打消不该有的想法,可是我……” “你是说莫莉走了之后,你……”贝歆淼问,语气变得不太自然。他将电脑屏幕转向自己,看茉莉离开前的几张照片。冷静下来细看,画面里不堪入目地出现的那只手,应该是肖正楠的。 莫莉特点鲜明的小手出现的那张照片,是在摸他的脸颊。之后她就没有再出现过。然后就是她的离开。 彻底看过了这些照片,贝歆淼松了口气,觉得自己之前真的是表现的过于激动了。他被脱光,而且还是当着一个女生的面,这种事虽然让人气愤难当,但总之没有发生更恶劣的事,只当是小孩子们的过错吧。他将电脑推到一边,郁郁不乐地卧在床上。喃喃地说。“不明白你为什么开这种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我还没讲完。”肖正楠说。 贝歆淼的心跳开始加快,几乎是痛苦呻吟着说。“你他妈到底又做了什么事?别编什么英勇史了。没人会相信!” “我打炮了……这是我第一次对着真实的你……我想反正你醉的人事不醒,根本不会知道。我忍不住,太兴奋了,我必须得弄出来。我总不能跑到帐篷外面去弄。而且你才是让我兴奋的原因。我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做了。” 贝歆淼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做出根本不相信的表情。可是奇怪的是,先前恼怒的心情竟渐渐转淡了,即使是肖正楠所说的是真的,他也不觉值得激动。也许是因为现在他们已达到了更过份的关系,便觉得以前即使发生过什么也不必大惊小怪了。 “那种感觉,兴奋与刺激,让人难忘,难以言表。我根本睡不着。忍不住又来了第二次。” 惊讶的贝歆淼再次无可奈何地瞪了他一眼。他能想像一个青春期的男孩,面对这种情况时的可笑画面。“不如直接说吧。你一共打了几炮。” 肖正楠转过头来望着他,“你不生气了吗?真是奇怪,我说起更恶劣的事,你却不生气了?”然后一脸骄傲的表情。“很多次。我就知道我满厉害的。” “吹牛吧,我不信你当时有这个胆量。” “我像是没胆量的人?其实上,我只有两炮在你身上,后面都不是了。” 贝歆淼讥讽他。“不会是发现直接射到手纸上更方便?算了,别再编下去了。这并不能让你的形象更高大。” 肖正楠贴到他耳边说;“那时我已知道男人的那里可以用……” 贝歆淼缓缓地瞪大了眼睛。他有些神经错乱了。 “开始的时候我很紧张……但你毫无知觉,不会抵抗。我进行的还算顺利。不过,因为太过兴奋,到后来又得意忘形,弄得太激烈,发现你出血了,才慌了。” “够了吧。吹牛也要适可而止。” “我做了。”肖正楠笑着俯□吻他,猛然把他按在床上。“回想这些,最让我兴奋。你仔细回忆就会发现蛛丝马迹了,你酒醒后曾说你不舒服,是我主动把你送回家,你在家休息了两天才来上课。我曾经去看过你,问你哪里不舒服。你却不肯说。我编假话骗你,说你喝醉后摔下山去了,应该跌伤了哪里。你却极力否认。我暗自窃喜,你死要面子,正好帮了我忙。不然你若肯怀疑,就会第一个想到是我……” 贝歆淼忽然回想了起来。那段记忆并不模糊,因为他确实很痛,但压根没往别的方面想过。当然是因为毫无经验的原因了。而且那样的问题着实不好意思跟任何人开口。曾真的以为是自己喝醉了酒摔伤。如此想来,肖正楠说的很可能都是真的。 “你?”贝歆淼再次气到说不出话。 “你一直说你遗憾我们高中就开始该多好。我那时就想是时候告诉你了。”肖正楠笑道。“现在知道其实那时就发生过,你不是该万分高兴的么?虽然是在你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只有这点是遗憾的。我以为你永远不会接受这件事……从那天之后,我没有忘记过你,每一个晚上都回忆着你。我甚至想再一次□你,哈哈,我从来也没想过我们会有今天,如果知道你能接受,我该早一点行动。” “流氓!”贝歆淼气愤之极。 第39章 迷女干 有时,记忆会开玩笑。 也或者是人只愿意相信被自己记住的事。 别人的记忆。就算再栩栩如生。如果没有自己的记忆参预其中,就依然有一种与己无关的感觉。 更何况,贝歆淼曾说过以此为遗憾,然后这个遗憾就消失了。太巧合的事。 在贝歆淼的记忆里,那次郊游,不过是一个不得不参加的学校活动。那一天也是一个与平常没有什么两样的春日。尽管野外的新鲜空气,曾让他的心情一时好起来。 当时的他并没有怎样投入到这个同学们都热情期待的活动中。他更愿意找东西来麻醉自己。也不拒绝喝醉。这也使得他后面的记忆变得非常模糊。 如今知道了这样惊人的真相,他并没有如何愤愤不平,先前的怨恨也像飘到空中的轻烟一样,慢慢地变淡再变淡。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就是十分恶劣的事情了。”他一本正经地说,很快却忍不住笑起来。“构得上犯罪么!?” “□罪么?这真是一个光荣的罪名。”肖正楠点头。“我觉得我已经为此坐了十年牢了。” “算了吧。我暂且相信发生过这事好了。”贝歆淼笑的更厉害了。他说不出哪里让他觉得好笑。好像每个细节都充满了笑点。 “你是不信。”肖正楠做感慨状。“这只是我一个人的事。” 门铃在这时再次响了起来。时钟正好指在午夜,想不出还有谁会在这样巧合的时间来打扰。 “看吧。说假话的人,鬼敲你的门来了。” …… 门外站的人,确实很像鬼。 全身上下湿透。滴水的头发像门帘似的垂在面孔前面。一动不动,只有套在塑料袋里的手机是干的。 肖正楠惊奇地说不出话。 贝歆淼凑到门前来看。他并没有像肖正楠那样吃惊。“下雨了?”他问。一道闪电仿佛配合他似的,在窗外炸开。 “出了什么事吗?要冒雨跑来?”他问。 一张湿纸条举到贝歆淼面前,看上面的字,竟是他留在地下室里给房东的告辞信。 “就这么走了……”唐冠幽幽地说。那张纸条像破布一样在他手指间摇晃。 贝歆淼并没有意识到唐冠的怨气。 “我要找新的住处。” “……你也像她,打算离开我……以为我不会觉察……” “你在说什么?” 肖正楠在这时开口:“进来吧!我不介意今晚多收留一个。” 唐冠低头看滴在脚下的一洼水。向前迈了一步,“我饿了。”他说。又急不可待地说。“我的调查今天有了点眉目。”继而又说。“我需要先洗澡吗?” 唐冠洗澡时。 肖正楠和贝歆淼坐在沙发上互相对视。 “16?还是……15?”肖正楠重复着这些数字。“你16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贝歆淼摇头。“忘了。” “我16岁的时候,似乎已不再觉得自己是小孩。”肖正楠说。“那么……找个人家收养,已不合适。送孤儿院就更不适合。” “你在说唐冠?”贝歆淼惊讶不已。 肖正楠点头。“我才知道他是一个人。他母亲去逝,学校理所当然的以为该有亲属会来照顾他。” “他可能没有亲属。”贝歆淼说。“不过,他一定会选择自己一个人生活。他已经这样做了。” 唐冠很快就从浴室里出来了。裹着浴巾站在他们面前。“我饿了。”他再次说。 “把浴室擦干净再出来。”肖正楠严厉地说,然后走去了厨房。冲过热水澡的唐冠显得活灵活现起来,他湿辘辘地坐到贝歆淼身边。 “你们打算双宿双飞了吗?”他问,怪声怪气。 “说什么鬼话?”贝歆淼还在思考肖正楠的话。 “如果是需要新的住处,你可以到我那儿的。”唐冠一本正经地说。“所以,你还是想和他一起……不打算再回去,以后还会找我吗?” 贝歆淼转过头来注视着唐冠。 唐冠幽幽地说:“我回家却找不到你,只找到那张纸……我一个人呆在那里睡不着。你不和我告别……” “我只是不想再住地下室了。”贝歆淼说。“你以为我要离开你?” 唐冠忽然抱住贝歆淼。“我相信你的……” 肖正楠的声音这时从厨房里传了过来。“饥饿的人怎么会闻错食物的方向呢?” …… 睡前,也许是因为和贝歆淼睡一张床,唐冠彻底恢复了原样。他兴致勃勃地讲他了今天的新发现。“我终于找到了重点调查目标。”他从手机里调出一些照片让贝歆淼看——一个男人和他的车子。 “怎么能确定这个人就是重点目标?”贝歆淼说。 “这就是我今天做的事了。我在妈妈出事的地方,立了一个很大的广告牌——‘寻找目击者’。很大很明显的牌子哦。很多路人都停下来看,有些车子也会停下来。我只要观察哪些人的反应有什么不一样就行了。结果就发现这个男人,他显得很紧张。” 贝歆淼有点难以理解似的点头。 “池央真是个神人。”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贝歆淼疑惑地说。 “他说那个街口四面都是住宅楼的窗子,如果没有目击者才是奇怪呢。是他帮我出钱做了广告牌子,又找人安装在那儿了,很结实的……” “你今天跟池央在一起?” “是他跟着我。”唐冠强调。“他看起来冷冰冰又古怪,但人还真是热心。不过,别以为我是傻瓜,有人忽然对你好的过份,就要多留个心眼了。” 唐冠睡后,贝歆淼悄悄地下床,潜进肖正楠所在的那间的粉红卧室,直接钻进他的被子里,顿时感觉就像钻进了暧炉。 “回来了。小孩的保姆。”肖正楠还没睡。正用手机发简讯。看到他回来就打趣他。 贝歆淼靠在肖正楠的身上,用他的肚皮暖和自己冰凉的手。“你真是血气方刚。”他用这个词来形容他。“和你在一起冬天不需要用暖气了。” “嗯。我得向你收取暖费。”肖正楠说。 “体温高是不是吸引人的方法之一呢。你的旧情人们天冷时会集体怀念你吧。” “我可不止这一个功能,被人怀念的理由多着呢。”肖正楠笑着说。“难道你以前的情人,都是冷血动物?” 贝歆淼愣了一下。没回答。 肖正楠听不到他反击,感兴趣的看了他一眼:“不会是从来也没有过情人吧。把一夜情的也算上。总有人会让你怀念吧。” 贝歆淼喃喃地说。“没有。” …非…凡 人的记忆是个很古怪的东西。 与爱情有关的记忆就更古怪。 身为一具僵尸时,贝歆淼并不觉得有人需要他特殊纪念;可当身体复活,关于一些黯淡记忆的感觉却发生了变化。 有些人看起来陌生而遥远,与之发生过的一切似乎也都想不起来。 可是身体里还有那种情绪存在,温暖的,心痛的,憎恨的,绝望的。 他为此在睡梦里惊醒了。抓住肖正楠的手。四周的黑暗包围着他,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就隐藏在身边的那些未知之中。一种并不陌生的情绪,逐渐在记忆中苏醒。 他向肖正楠靠近。这是驱散黑暗唯一的办法。 他在心中默默企求,这一次他是真的重生,而不是曾经那段生命的延续。 他无意中碰到了肖正楠放在枕边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肖正楠睡前最后收到的简讯并没有被关闭。内容引起了贝歆淼的注意。[在冥灵县开办你的分校,这个决策是正确的。老同学,期待我们的合作。] 第40章 电动棒 贝歆淼感觉迷茫。 曾设想过无数次活着时的美好感受,那些奢侈享乐。如今在他活了之后,却恍然发现,并不是活着了,就有欢乐。 如果他什么也不做,就还是像一具僵尸。 复活之后的生活,也并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可以日日纵情欢歌,他首先不可能有那样时刻都奔放的心情,更加没有那种体力,他的身体异常虚弱,在最初的时日,每晚即使有诱人的情人在身边,他依然被疲乏控制,只想睡觉。 可是在知道贝歆淼有正常功能之后,肖正楠却比以前更兴奋了。一开始还能顾及贝歆淼的倦意,忍住不打扰。但到清晨时,就情不自禁起来。 “我知道不该弄醒你,宝贝。”他道歉。嘻笑着说,“不过在我上班之前……就来一次吧。” 贝歆淼睡意浓重,烦躁地摇头。最后拗不过,就闭着眼睛任由对方弄。 “贪睡的小孩。你是不是根本没长大呢。”肖正楠打趣他。吻他的脖子。抚摸他的身体。酥酥麻麻的感觉,反而让贝歆淼更加想睡。 “不会迟到么……”贝歆淼想把打扰他睡觉的家伙劝走。 肖正楠用受了委屈似的声音说。“你不喜欢么?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依旧不死心地轻柔地吻他,着有技巧地挑逗着。 贝歆淼沉进更浑沌的睡梦中。有一丝意识让他想到,这可能是他复活后和肖正楠真正做的第一次,不过他疲乏到无法清醒。 但是他的心却如同飘在云中一般舒服。 其实他喜欢被肖正楠轻抚。更喜欢两人安静相处。有种整个世界都在浪漫节奏中的迷人感觉。一股神秘的力量,让他的心不由自主地选择依靠了这个人。他愿意靠在他的怀里,或依赖他强健的手臂入睡。他喜欢把他们想像成飘浮在宇宙中的旅行者,周围的一切都是平常,只有他们独一无二。 这种惬意感觉。就是生命最动人的欢歌。 贝歆淼渐渐有了念头,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尽情欢愉的感觉吗?他开始找到愿望的出口。他打起精神回吻肖正楠…… 忽然一阵刺痛传来,他猛然睁开眼睛,身子也随之紧缩。 “怎么了?”肖正楠问道。 “你弄痛我了……” “知道你现在虚弱,我已经很温柔了。”肖正楠正顶在入口。贝歆淼强烈的不适让他想不通,“以前我们不是都很轻松?” 以前我是死人。贝歆淼在心中抱怨。“再试一次吧。呃……不,不行。真的不……” 肖正楠不再继续尝试。“你睡吧!”他跳下床去。 …… 贝歆淼睡意全无。他看着肖正楠穿好衣服上班去了。连早饭也没有吃。 心里像喝了油一样,贝歆淼拖着疲累的身体去浴室里自我检查。 忽然传来敲门声。 “我要用洗手间。”是唐冠的声音。贝歆淼猛然想起唐冠还在这里。 “别烦我,去用客厅的洗手间!” “那里停水了。” 贝歆淼并不相信,他恼怒地拉开门。 “我听见你们早上吵架了。”唐冠直截了当地说。 “你幻听吗?” “冷战比吵架还糟吧。肖老师显然不高兴。你怎么会在床上出那种状况?” 贝歆淼醒悟过来。“你还偷看?” 唐冠歉意地耸耸肩:“你们在山上那次不是很疯的!你现在出什么状况了?” “听着!我的事和你没关系!” “你该做点准备……” 贝歆淼砰地将洗手间的门关上。把唐冠和他的声音一起关在门外。 …… 两个小时后。 贝歆淼面朝下趴在床上。唐冠手里拿着电筒和棉签等物,细致地给他检查。 几分钟后,唐冠轻声说:“放心吧。你没有问题。只不过看起来需要好好地做一番准备……怎么回事?你们以前是怎么做的?” 贝歆淼思考着怎么能让肖正楠理解他的这种变化。复活的身体变得敏感,他还没有用活着的身体接受过这种经历。他需要对方做个耐心地开拓者。 “去买那种超级功能的润滑剂吧。”唐冠异想天开地说。他在肖正楠床头柜的抽屉里面翻着。“怎么连个色/情杂志什么的都没有,肖老师在自己家里也装的一本正经的。”终于找到一瓶新的润滑剂。“看吧,我猜到他一定会为你准备这些。” 感到身后一阵冰凉。趴在床上的贝歆淼猛然回头。“你在干什么!” “我在帮你。配合点。等肖老师晚上回来的时候,也许你们就能……” “把手拿开!” “你想让肖老师今晚继续失望么?” “你以为我们就靠这一件事联系在一起吗?”贝歆淼翻过身来,推开唐冠的手。 “哦哦,那随便你好了。但愿他也像你这样认为——不在意这一件事。” …… 两个小时后。 贝歆淼妥协了。他再次面朝下趴在床上。 “别把你的手指弄进去!” “那用什么好呢?”唐冠四处寻找。“有什么形状差不多的?天呐,肖老师的冰箱里的黄瓜都太小了。这个南瓜又太大……” 贝歆淼用枕头把耳朵堵住。不想再听到唐冠那些搞怪的话。 “实在没有适合的工具哦。”唐冠失望地回到床边来。 贝歆淼没言语。他心中思索着他和肖正楠之间真正的有力的联系到底是什么,忽然他意识到,虽然他复活了,但也许他并未摆脱他自身最根本的问题。 他还是以一颗灰暗而悲伤的心在感受世界。 唐冠忽然兴奋地弯□,惊呼道,“我想到了!最适合的工具嘛……”他贴在贝歆淼的耳朵边上说。“用我的,怎么样?” 贝歆淼曾一时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看到唐冠认真的表情,知道他不是在说笑。 唐冠却在他发火前先抗议起来:“不要吼叫,也不要讲大道理。我知道你要说不行。不过,你想想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有过一次。如果你不健忘的话。就算你忘了……可我忘不了!”唐冠停顿了一会儿。“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就把我看成是电动棒。我有耐心慢慢来。然后你就可以准备好,让肖老师开心了……” 贝歆淼不等唐冠说完,一脚把他踹下床去。 第41章 艳情戏 贝歆淼决定为自己的生命制定计划, 重新开始人生。 尽管他有好好地尽食和活动,糟糕的是,他终于发现他的身体状况很不好。他虚弱、无精打彩,容易疲劳。而且这些身体上的不适,也影响着他的情绪,使他很难感受到快乐。 他努力让自己记住身为一具僵尸时的愿望——是如何盼望着能够重新成为活人。有一具不健康的身体,总比还继续做僵尸要好许多。 唐冠在这一点上给了他帮助。 在他郁郁不乐、卧倒在床时,这个家伙始终像个影子似的地在他身边。他甚至照着网上的食谱。给他做饭。 “你的脸色看起来虽然比以前有生气,不过我却开始担心了呢,总感觉你像生大病。”唐冠说。“肖老师不是要带你去找什么神医检查的。你真的应该好好地查一查。” 贝歆淼从床上爬起来,他又饿了。考虑出去吃点什么。刚刚走出卧室,便闻到一阵肉汤的香气。“怎么回事?” “我给你煮了病号汤。”唐冠嘻笑。 “你会煮吗?” “我妈妈经常生病,我就会给她煮。也许你也喜欢我的手艺。” 这一次贝歆淼的食量大增。竟吃光了所有东西。 “你看起来并不像是和肖老师的同学,我是说,你不像是和他同龄,倒好像和我接近。”唐冠在一边盯着他说。 贝歆淼一边喝着果汁一边思索。他的胃为何开始像总也吃不饱了。这也确实是青少年的状态。 他的身体复活了。不过也许是继续了十年前死亡之前的状态,甚至更加年青时。 他疑惑而苦恼地叹了一口气。他觉得他本身就是大谜团,自己都无法看清自己,更不要说透彻地了解自己。 “我的身体或许,确实还处在你那个年龄段吧。”贝歆淼喃喃地说。“但我……” 唐冠打断他,狡诘地说:“那你想不想做那个年龄段的事呢?” …… 贝歆淼跟着唐冠去了A城中学。 他们在图书馆里撒了许多被撕碎的书页,害的管理员惊恐里四处查看是什么书被毁坏了。 他们调快健身房的跑步机,取消了自动调解健。躲在一边看那些人跑的大汗淋漓却无法停止。 他们在学校侧面的墙上涂鸦。 下午时,他们躺在河边草地上一起看天空。 “感觉怎么样?”唐冠嘴里衔着一根草叶说。“有没有回到少年的错觉。” 贝歆淼望着天:“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恶魔学生。” 唐冠哈哈大笑。 “我知道的,你一直是最优秀学生,不过……”唐冠说,“那种除了学习,对别的事都不放在眼里的人,算优秀吗?” 贝歆淼说。“你错了,我连学习也没放在眼里,我是那种即使不用功,也会考的很好的学生。” “切。”唐冠那出嘘声。 贝歆淼转而教训起唐冠:“你小子,真的不打算学习了?考不上大学,对得起自己的人生吗?” “考上大学就对得起了吗?” …… 虽然放弃学习,不过唐冠却是有自己目标的。当兵,然后当侦探。当兵这条路,他一再说是他妈妈早就给他安排好的。当侦探则是他自己的选择。 也许他当兵后,有机会考警校。 贝歆淼猛地从草地上坐起来。他想起自己的高中时期,全然没有目标。唯一的目标就是离开家。 如果要从那时起重新来过一次,他要有一个全新不同的状态。 “你那时有什么梦想?”唐冠问。 贝歆淼想了好一阵子,缓缓摇头。“我忘记了,我只知道,我没有向前看……” “就是说,你总是在思考过去的事——例如你父亲的死?你被过去的不幸困住了。”唐冠肯定地说。“那种感觉真的很糟糕。如果不解决过困扰你的事情,就不无法继续向前。我想,从你父亲死后,你就一直陷在这个阴影中吧。你该早就把它解决掉的。” “我总在想,要等到机会等到长大有力量时再去好好调查一番。可是……等的时间越久,那件事就得越不被人注意,好像再提起来都没有必要。我长大了,也没有发现自己变得更有能力。” “所以说,很多事情都要在当时发生时就解决它。我就是这样想的。我调查我妈妈的死因。就是不想把它留到以后,我不会等到我成年后或工作后,还要为这件事耿耿于怀。我就要现在解决。解决掉了,我就可以继续向前,我就不会背着这个包袱前进。” 唐冠大声地重复了一遍:“当下的问题都要在当下解决!在眼前解决!绝不可以找借口等待。我们不要做懦夫。要勇敢向前冲。要解决掉所有挡在我们面前的麻烦!” …… 在这种观点之下,傍晚的时候,贝歆淼做了一番准备后去找了肖正楠。肖正楠刚刚从冥灵县回来,据说是去视查了新校址。 “玉山公司要和你合作建校?”贝歆淼直截了当地问。 “你怎么知道?”肖正楠很惊讶。“是池央跟你讲的?” 果然是他。贝歆淼思索着,却想不通池央这么做的原因。 “建校是池央的主意。他游说我有一阵子了。”肖正楠毫不隐瞒地告诉他。“这个怪家伙竟然是玉山公司的头头。恐怕是我们同学中目前发展最好的吧。” “玉山公司在我父亲的时代就存在了,不可能是他亲手创建的。”贝歆淼指出。“只是他为什么对建学校感兴趣了?” “建学校有什么不好?”肖正楠说。“有了点钱的企业家都愿意建个学校留名百世。” “他要留名?” 肖正楠没回答。盯着办公室的门。唐冠正悠哉地站在门外玩手机游戏。 “来找我总要有什么事吧。”肖正楠像是自言自语似地说。 “是的。”贝歆淼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里。“当下的问题,就要在当下解决。不能推到明天。” 肖正楠一副愿听其详的表情,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里坐下来。 要开始说主题,贝歆淼反而变得没那么痛快了:“关于早上的事……”他慢吞吞地开口,“我觉得手机中不能说的清楚,还是当面让你看着我才能让你更容易理解一些。” “当面更容易理解?你不会是想在我的办公室里做那事吧?”肖正楠打趣地说。 “如果我不主动来找你,今晚你会不会还想见我呢?”贝歆淼说。“无需美化我们自己。我们的关系,正是因为那事而变得不同,不然依然还是互相看不顺眼的老同学而已。” “你的意思是,在我们之间起重要作用就是那事而已。”肖正楠很愉快地裂开嘴角。他躬身向前,打量贝歆淼的脸,“我竟然才发现,你今天粉嫩的像个青少年。什么病能让人返老还童?” “我说的原因,你不相信。”贝歆淼说。“今早出现的状况……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变化了,像所有活人一起敏感又脆弱了……我直接说好了。你应该为此感到高兴,我就像一个从没被使用过的……我是说,我需要你的耐心,像第一次,重新开始。” 肖正楠以一副有点古怪的表情看着他:“你说过的原因……就是你是个死人?现在又活了?关于你死而复生这样的事,如果我去相信的话……呵,我该不该同时相信这个世界上另外一些不存在的事物呢?相信人可以复活,是不是也该相信世上有鬼、有神、有魔、有灵魂呢?这些从没人亲眼见过的迷信类的东西,都是真实的吗?我是不是还要相信前世、今生、来世这样的轮回。是不是还要相信缘份,我喜欢上一个男人,这他妈的是不是也是上天的安排?”他向天花板看了一眼。“如果真有老天爷,让他现在劈个雷在我的办公桌上,我就相信——你曾经是死人,现在你又活了,而且还像个中学生似,你使用了什么魔法——长生不老术?我是不是该相信你有妖法?你想让我从今以后相信这些吗?”肖正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贝歆淼陷进了沉思。肖正楠的话他曾经都考虑过。在他死而成为僵尸时,他曾日日祈祷,但从未出现过什么神明指引他方向。他也没有见过鬼怪和其它的僵尸。除了池央那个古怪的家伙以外。而他对池央的了解又是少之又少。 “我不知道。”他如实回答。“我不知道那些是不是存在。我只知道我所说的都是真实的。不,我并不是要来和你探讨什么玄学或迷信。不,这不是我来找你的目的。你可以什么都不信。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一个建议——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就像以前的都没有发生。就像重新演一出互相吸引的艳情戏。此时此刻,你第一次遇见了现在的我——一个粉嫩的青少年,骨子里却是和你一样的,我企图引诱你,而你……”贝歆淼早已随着话音绕过办公桌。肖正楠惊讶地看着他,又看了看门的方向,唐冠识趣地把门关上。贝歆淼骑到肖正楠的腿上去,轻声挑逗着说。“你从没有见过一个人敢对你做这些……你就要把持不住了……这么放肆的新面孔,让你感到刺激,而且,你知道这个人还是第一次……” “第一次……”肖正楠望着他放声大笑。 “是哦。演戏要投入!面对这个胆大包天的想把第一次给你的少年,你要怎么办?” “我该说什么配合你——‘给我回去上课,不要招惹老师。’怎么样?呵,你喜欢玩这种游戏?是怕我们之间会没有新鲜感?” “老师?哦,对了,你还是披着狼皮的老师呢。我就是喜欢色狼老师。我是第一次,可以任由你检查,现在我要把一切都给你……我只有一个要求,你要耐心地对我,可以吗?” 第42章 抢劫 当态度变得积极,事情的状态似乎也会向着好的方向转变。 曾让贝歆淼忧心忡忡的问题,在他主动去解决时就变得足够让人乐观。 肖正楠看起来很愉快,温情地拥他在怀里。不顾这是在办公室。早上的不快似乎已被抛之脑后。 “你刚才说了‘爱’这个字眼……”贝歆淼因内心升腾的亲昵冲动,举止也变得更加腻歪起来。他像只猫似的望着肖正楠。 肖正楠故作平常地看着他。“你大慨听错了吧。” “你说了……”贝歆淼轻笑,他完全想不到自己竟能做出如此矫情的一面,对肖正楠讨好的近似女人撒娇。 “难道我有口误?”肖正楠说。“不然我重复一遍刚才的那些话,你仔细听一听……还是等到晚上,我让你听上几十遍,怎么样?假装青少年的家伙,别再靠过来了,你让我有负罪感了……”肖正楠拥住他的肩膀,两个人相拥着在宽阔厚重的办公椅里轻轻地摇晃着。 办公室门外传来什么东西撞到门板的声音,贝歆淼不爽的回头,他以为是唐冠又在探头探脑,却看到池央的身影。 贝歆淼离开肖正楠的怀抱,从办公桌后走出来,把门完全打开。他盯着池央,直截了当地问出他这几日以来的疑惑:“你?到底要搞什么鬼?!” “来拜访肖老板是搞鬼吗?”池央轻描淡写地接招,从他身边说笑着走过去,走进肖正楠的办公室。“我可是带来了一桩大家都有利可图的生意。” “玉山公司的业务什么时候开始和教书育人有关了。”贝歆淼说,“你怎么忽然要建学校?” 池央打趣地望着肖正楠:“是不是肖班长的主,现在都由你来做了?”他大笑起来,“建学校的想法,正是因为发现有班长这样的人脉。要知道,商人的本性就是如此,有机会,若不抓住,真是种折磨,何况还是胜算很大的合作,就更加不能对置之不理。”他坐到肖正楠办公桌的对面,恰好是贝歆淼刚刚坐过的那张椅子里。“为了表示合作的诚意,我亲自来了。” 肖正楠对他做出热情的表示。“玉山肯投资的话,在冥灵建校,这其实是件好事,似乎我也没有什么理由不同意。不过……尚有一些需要考虑的细节。” “老同学之间,你有什么要求,只管直接提出来。不过,不会是因为贝歆淼反对吧。你干脆娶他回家当夫人算了……”池央的笑声刺耳,仿佛能穿透城墙。 贝歆淼打断他:“你的想法不会这样简单!为什么你要在现在这种时候和他谈什么合作?”他说到这里停住了。他想到自己毫无证据来证明池央有什么不良目的,这样空口无凭地问下去,倒显得像是他在无理取闹。索性静坐一边,看他们商谈。 池央却在谈正事前,不客气地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他出去。贝歆淼惊讶地看向肖正楠,肖正楠也不过是平常地笑笑。 他便离开了。 心中对池央更加充满疑惑。 …… “那个怪物要和你抢肖老师吗?”走出学校时,唐冠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贝歆淼停下脚步,呆愣了片刻。 “怎么了?”唐冠不解。忽然有些明白过来,“你不会信了吧,我是开玩笑的,那个怪物难道也好这口?就算是,他又怎么能和你相比?我是看出你对他不爽,乱开的玩笑。不过,我越来越觉得……我是想说,现在除了肖老师,还有什么事对你更重要?” 贝歆淼瞪了唐冠一眼:“你以为我就活的这么狭隘?” “为一个人活,就是狭隘么?”唐冠说。“所有人都想有一个值得为他活着的人吧。我也一样,等我解决了母亲的仇。找到一份稳定发展的事业。剩下的最重要的事,就是找一个人了。虽然可能这个过程中会经历很久,也可能不能尽如人意……” “闭嘴吧,别在谈你的计划了。你以为生活会按照你的计划进行吗?你并不知道会突如其来发生什么事!” …… 贝歆淼的话应验的很快。 当天的晚些时候,果然就突如其来的发生了一些事。 首先是贝歆淼忽然发起高烧,呕吐不止。心跳变得不稳定。唐冠陪他去了医院。心脏科的医生认为是其它疾病引起心率不稳,把他推给内科,内科又推给神经科,神经科推给疑难杂症科——这正是和肖正楠熟识的那个神医负责的部门。 看到贝歆淼走进诊室,神医的眼睛一亮。贝歆淼看清是他之后却转身就离开了。就像逃命一样。他只是一种感觉,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让这个神医在他身上做什么实验。 最后他拖着虚弱的身体和唐冠坐在灯光通明的江边。看着对岸的繁华楼宇像天上的星星。而A城的天空反而看不到什么星星了。 那层童年记忆中无限的透明的深蓝夜色,只存在于他的梦中。 “爸爸……”他在发烧中迷迷糊糊地呼唤。事实上,对爸爸之死的疑惑曾经是他生活中的主旋律。但时间慢慢地在不知不觉中,让一些事情掩盖其上。不过他并不会真的放弃,他不能让一生都带着这个谜团,不能总活在自责中,并把这种遗憾最终带进自己的坟墓里。 他不该这么活。 “我们明天再去冥灵县城……”他望着江水说。 “你总该等病好了之后再说这个提议吧。”唐冠说。 “我们说过当下的事就要当下解决。如果下一个突如其来的事是我又死了呢?” “呸,真不吉利。想死就那么容易啊。”唐冠说。“不如就先买点感冒药吃吧。也许只是感冒了。你坐这儿等着。”唐冠掏了口袋里的钱数了数,站起来跑过望江广场,去给贝歆淼买药。 贝歆淼一个人坐在广场的台阶上,不多时,开始咳嗽起来,时而停顿一会儿,然后再咳一会儿。有三个男人走到他身边来。他没抬头。以为是游客。一把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把钱都拿出来!”有声音对他低吼。 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没反应。 “快点!” “我没钱。”贝歆淼说。他口袋里其实有几张在他身上揣了十年的票子。死了十年,他不需要花钱吃饭养活自己,也不无需在意睡在哪里——在哪里对他都没感觉。所以十年前赚的钱,到现在他还能剩下一些。他把它们放在口袋里,经过了十年,这些钱在他心中竟成了纪念。 “有多少就拿多少!” “说了没有。看不出我一无所有吗?”贝歆淼打趣。 三个男人把他按在岸边观景的石头台阶上,开始搜他的身。六只手在他的全身上下摸了一个遍。他脑子中忽然开始发热,如果这些人不光是想劫财怎么办?那可就惨了。已经不是僵尸的他,不会再‘饥不择食’地以此为幸了。他本想反抗,无奈今天实在是虚弱。不一会儿,仅剩的几张十年前的票子都被翻了去。 三个人数了数,有点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谢了,哥们。”三人走时还礼貌地道了谢。这就是传说中的文明抢劫吗?贝歆淼直挺挺地躺了一会儿。心中对被抢劫却没什么感觉。只是知道了自己唯一剩下的东西都没有了。 唐冠跑回来的时候,一手拿着药盒,一手拿着一瓶水。 “吃这药试试吧。也许你就好了。”唐冠说,把那瓶水的盖子拧开递过来。然后又说。“我的钱都花光了,今天的晚餐就靠你了。” …… 十分钟后。 “给肖老师打电话吗?”唐冠第五次问。 贝歆淼毫无反应。 “我知道这让你心情不好。”唐冠低声嘟囔,“你不想让人看扁。特别是肖老师。但这是特殊情况啊。你以后还会工作赚钱。” 贝歆淼接过唐冠递来的手机,思考片刻,拔了一个号码。却不是拔给肖正楠。而是拔给了池央。 “我知道你有什么计划。”贝歆淼对着电话阴森森地说。“别以为你会进行的顺利……你真该先收买我的。” 第43章 惊艳 天气会忽然变冷,像入了冬。其实已经快要到夏季。 夏天,总是贝歆淼最害怕的。他还保有着过去的习惯。 高温对他死去的身体充满威胁。即使现在已经复活,却并没有改变他的恐惧。 也是因为,他发现自己迷失了。 也许他一直就在迷失之中。 他的问题出在哪里。他已经知道不是生与死的原因。 他决定尽快再回冥灵县,去寻找答案。明天就动身。 之所以这样急,是他发现自己就像一朵快要枯死的花。古怪的身体,也许不允许他再去完成更多的事。谜团太多,他只能解决最重要的。 当然还有一件事,这也是他今晚要留下来、要等待的原因。 如果他的生活之中,还有什么是超出期待的,那就是那个人。 他早已失去了索取与付出的能力。但他却有幸遇到一团火焰,能将他点燃,一同燃烧。 掩藏了病态和虚弱,夜晚,在吹过温热夏风的窗帘飞舞之间,他绻缩在肖正楠的怀里。 真爱你的人,不会为你的种种不堪而改变意念。 真爱你的人,不会如烟如云变幻。 真爱你的人,不会得意于你已为他情种深陷。 那个无论如何,都还在的人,是生命中最幸运的际遇。只是这种幸运,只在指缝间。 “竟然到办公室引诱我……”肖正楠失笑,想起白天的事,他将鼻子钻进贝歆淼微开的浴服领口,嗅皮肤上的清新。“现在你又要怎样呢?” 不论怎样,贝歆淼已满足。 如找到另一半的牡蛎,吸附着它的岩石。 不论疼痛,他享受他的甜蜜。低沉着的音乐,从门缝泄进来,他飞在他的云端。 有力的手掌,滑在他的皮肤上,激动了血管里的血液,让它们沸腾。指引着生命的节拍。他活着,虽然如梦似幻;他活着,虽然前途未明。但他却终于可以把生命之欢送给爱人。 肖正楠却清醒着。“你在发高烧。”他将脸颊贴在贝歆淼的胸膛上。“怎么不说?” “我没有感觉不好。” 他的肺里不断地翻涌着,他忍住不咳。“我没有不好。”他深情凝视。“从活过来,我们还没有痛快地来一次。” “从你所谓的‘活过来’之后,你就没真的好起来过。”肖正楠说,“你的身体可不是你认为的什么新的开始,你反而是承受不了……” “你怎么知道?” “我正听着你的心跳呢。”肖正楠的耳朵枕在贝歆淼的左胸心脏之上。“它还能再快吗?” “它不过是在发脾气,因为你怀疑它的能力。”贝歆淼的手指穿在肖正楠的发丝间,轻轻地摩挲。 “好吧。”肖正楠轻笑,“想要我做个耐心的开拓者?虽然我早已对你了如指掌。” “你了解的还远远不够。” …… 贝歆淼喜欢肖正楠所做的一切。即便只是依赖于他的臂膀,也能令他激情澎湃。他试着与他轻吻。这是他以前不敢去做的。现在他要尽情遍尝滋味。 肖正楠不该觉察不到他的改变。他的改变是如此明晰。在他的心中,在他最后的薰馨香气中。那份深情的悸动,和从前多么不同。 永不知道,明天会怎样。生与死转换,会不会就像电灯开关一样平常。 但当还有一丝温度,尽情享有,此时此刻。 “我在做梦么?”肖正楠望着他说。他第一次不需要主动引导什么,贝歆淼已经像只要出击的豹子似的爬在他的身上,仿佛要把他当成猎物。吻他时,笨拙的方式也仿佛是打算把他吃下肚去。肖正楠任由他发挥,这种单纯与火热,自是难得的体验。 贝歆淼不过是卖力地讨好,不一会儿便满头大汗。肖正楠大笑着用力揽过他到怀里,却感慨地说,“就像是梦一样。刚刚看着你的时候,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从没想过你会爱我。”他开始回击,恰到好处的吻贝歆淼,仿佛是为了传授于他。轻吸,醉了之后,便开始随着心愿自然深入越发火热。于此同时,他适时地抚弄贝歆淼,很快令其烈火燃烧。 肖正楠盯着怀里的人。贝歆淼越是表现出生涩,越让他明白这个人的特殊性。之前那个木头般冷静、缺失感觉的贝歆淼,怎能与现在相比,即使微小动作,也会令他面露惊异,有时甚至显得愣头愣脑——他在为新的感觉而不知所措。肖正楠顿时兴致激增。“你是我的。是我塑造的。”愈发心痒难耐地要百般挑逗,看着贝歆淼不能自抑时的表情,听他再自然不过的发声。激荡之处,还会柔软如蛇般扭动,向肖正楠身上缠绕。 “我要我们一起……” 肖正楠摇头。“你还没准备好。今晚这样也好。由我来,你只管好好享受。” “不,我要一起……” 在贝歆淼执拗坚持之下,肖正楠做了一番准备。将贝歆淼安于身下,开始小心尝试。手指旋转数次,提起浅入缓行。感觉到拒阻之力就停下来,小心地观察贝歆淼,贝歆淼双手抓紧床单,一副誓死坚持到底的模样;便只好又探索前进,渐行渐险越来越让人不舒服。贝歆淼的四肢也开始乱抓,显然他受痛不轻。肖正楠果断停止时,贝歆淼猛吸了一阵气,却又不甘,要求重新再试。 “你何必急于一时。我答应你会耐心。来日方长。”反而最后要是肖正楠来劝说他忍耐。 “我就要!” “你想要的是痛吗?你不过是为了让我……”肖正楠轻笑,没有说破。“可你并不了解呢。我喜欢的,可不只这一种方式。”他转而继续逗弄起贝歆淼,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不多时便将贝歆淼弄到不能自持。“看你的这种样子才是刺激!”肖正楠猛然伏身,将两人一起摩擦。 贝歆淼顿时惊觉激动不已,刺激感如洪流绝堤般难耐,一声尖叫冲出喉咙,整个人仿佛腾空般飞散了…… 意识回来时,已是早上。阳光将贝歆淼从沉睡中唤醒。 肖正楠已经穿戴整齐地坐在床边。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中午我来接你去医院。” 贝歆淼揉着头发,搞不清楚状况。 “你的身体比我想的还糟糕。你晕过去了。”肖正楠说。“还想让我干你,恐怕我如果真不顾及地做了,就直接把你干死了。好好休息一上午,我上午有会议,然后就可以陪你好好地检查一番了。唐冠会在这儿照顾你。” 肖正楠走后。唐冠像只猫似地趴在床边望着贝歆淼。两只眼睛像油亮的黑洞。 贝歆淼昏昏沉沉地回忆着昨晚最后的记忆。耳中却听到唐冠说:“你昨晚好惊艳。” 他不满地瞪了唐冠一眼。 “我的意思是,你昨天的表现……好刺激。肖老师一定难忘了。你竟然在高/潮时晕过去?!” “闭嘴!” …… 中午,在肖正楠来接他去医院之前,贝歆淼和唐冠跳上了去往冥灵县的车子。 虽然昨晚没能如愿地和肖正楠大战一场,给对方留一个难忘之夜。不过他也不想再耽搁。凭着感觉,他要尽快做些更重要的事。 到达冥灵县,他直接赶到玉山公司找到池央。池央并不介意他的‘敲诈’,看起来十分不以为然。不过依然付给他不菲的钱财。这在贝歆淼看来,足以证明池央确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贝歆淼拿着支票,对池央吼:“你最好把你的目的,对我讲清楚!” “我想办学校,你不是已经知道?” “不,别讲这种可笑的借口,我不是外面那些对你一无所知的活人!我知道你要做什么?!别告诉我你的目的是肖正楠!” 池央大笑起来:“肖班长?我要他做什么用呢?呵呵呵,难道你是在……妒忌?你的占有欲如此强盛?这只会给你带来痛苦。我给你钱,不是因为真的怕你揭穿什么。是我想帮你。没有人比我更想保证你活着。” “算了吧。”贝歆淼转身便走。“我会搞清楚的,等到那时,恐怕不会有你好看。” 第44章 美 那是一段最纯美的风景。 恐惧有时像毒瘤,但在这里,至少在表面下,它反而成全了一种美。自然的美。 玉山上的树林,因为人们心中的恐惧,几十年未被破坏。 形成了这一带让人赞叹而向往的野性之美。这种美也如毒蛇的外表,让人观之悚然。 但其实,人类若想毁坏,也是轻而易举。如同,铲平一块皮肤上的污渍那样容易。轻松如挥舞一片手术刀或一块抹布。 但是冥灵县的人们没有这么做。任由恐惧在他们的心中扎根、在眼前耸立。玉山—— 一座并不广茂雄伟的独特之山。 贝歆淼就这样长久地坐在玉山的脚下——峭壁崖边,蹙眉观赏着眼前的浓美画卷。 思索着,人们何以在面对这座山时变了态度。那背后更强大的力量是什么。 唐冠肩上驮着背包爬上了山坡。背包多半装了各种能搜罗到的武器。看来上一次的余悸还在他心中。 “这一次我们要去找什么?”唐冠将背包放在贝歆淼面前。贝歆淼揭开背包的敞口来看,将几个沉重的工具拉出来扔在草地上。看得出他是要轻装上阵。唐冠阻止他。“这些都有用的!” “如果遇到,你来不及用这些。他们都是……” “你说的‘他们’到底是什么?”唐冠疑惑地望着贝歆淼。“你说的,就好像你知道是什么似的。” “我很想知道。”贝歆淼目光向前方远望。 …… 进入树林之前,贝歆淼竟接到池央打来的电话。 池央在电话中说了一件贝歆淼完全想不到事。 “我知道你要去做什么?”池央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你最该信任的人应该是我吗?我有没有做过一件令你受伤害的事?我现在同样不希望你做傻事。” “我该谢谢你的关心么?你应该知道阻止我的唯一办法就是把一切真相都告诉我。”贝歆淼不客气地说。 “没有什么真相。”想不到池央竟依然能毫不迟疑地这样说。“回想一下吧。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只是要给自己一个理由——为自己错过的事、巨大的转变找一个借口,一个交代。你只是想给自己的不幸找一个理由。” “我是为我父亲……” “不,你是为你自己。你已经用错了方式。你的十年是如何度过,那种日日夜夜的单调与黑暗。相信我,只有我懂得你。我们不该需要理由。我们变的麻木与僵硬并不是一件什么事或一个什么人造成的。” 贝歆淼怒火中烧:“难道是我自己把自己变成这样的吗!?” “时间对我们已没有作用。日复一日,永远无法摆脱。可是,并不是毫无希望。这十年间,当你孤独之极,你的愿望是什么?” 贝歆淼默不作声。 池央勿自说下去。“你寻求的陪伴,竟然不是你的同类。那些与你完全不同的人,他们并不了解你,更不会愿意相信你的经历。如果他们知道了你的真相,你认为会怎样?你也不敢让他们知道真相,你知道那将会面临怎样的危险。他们是容易见议思迁的动物。而你我却千年难改。” “我要谁陪伴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我的力量很大,比你大的多,但我从无建树。若你肯陪我,我将能出击,变得真正强大。完成你所有想法。” 贝歆淼愣住了。 “你要我陪你?” 空白两秒他大笑起来。“自认能看透我的心……难道你不知道我会怎样回答你?” “我知道。” “那为什么还要说出来?” 池央沉默数秒:“如果你执意走进禁地。我将再没有机会说。” …… 可是池央的话,并不能动摇贝歆淼去树林的念头。相反池央的说法,更加坚定了他的一个想法——他要的答案就在那里!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他和唐冠顺利地找到秘密入口潜进了防护带。唐冠这一次不再像以前那么大胆,他小心地跟在贝歆淼身后。 在茂密树林中穿行时,贝歆淼想起了黄毛。 这个秘密入口还是黄毛告之过他们的。 黄毛后来怎么样,贝歆淼无从知晓。在心中,他似乎也逃避知晓。只是内心的愧疚与痛楚,随着时间与日俱增。 黄毛是个颓废之极的人。或许他是真的想成为一具僵尸。尽管在贝歆淼看来,成为僵尸是没有选择的事,也没有什么好处。但也许在黄毛眼里,无痛、无喜、无感觉,且仿佛百毒不侵、金刚不坏一样的状态,还有似乎能长生不老的时间。也许都是诱惑力吧。 只是,不知最后,他是不是如愿以偿地成为了僵尸。池央那个家伙是否有成全他。 如果不能成为僵尸,他就会是名副其实的死尸了。池央是否将他好好安葬也未可知。不过那却是永远的真正的解脱了吧。如灰如砂,变成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再没有生的孤独、无聊或是其它莫名的痛苦跟随。变得自由。 黄毛。到最后,他也没能知道他的名字。 “有声音!”唐冠在他身后压低声音说。 贝歆淼却没听到什么声音。活过来之后,在感官上,他反而没有僵尸时灵敏。而且,很多东西都可能重新伤害到他。 他的胳膊被树枝刮伤,痛疼感一直不曾减弱。 似乎有‘嗖嗖’的声音,在他们周围。感觉之中,有人包围了他们。继续向前走,仿佛被未知的东西跟踪着。 “有人影!”唐冠的感官似乎永远比他好。惊恐地靠在贝歆淼身上。“从树梢上飞过去了。” 贝歆淼抬头看,除了晃动的树枝,什么也看不见。 忽然唐冠惊叫起来。贝歆淼回头,只见唐冠摔倒在地。肩上的背包竟飞了出去,落在他们前方不远去。 “他抢我的……”唐冠惊恐万分。 一阵尖厉的笑声。在层层树枝的后面略过。一个人影从天而降般立在前方,将背包踩在脚下。 “大胆的人……”那人的声音像年久失修的机器,尖细又沙哑。“还是两个……好年轻……” 唐冠已从地上爬起来,抓住贝歆淼的衣角。将一把匕首悄悄递到他的手中。贝歆淼却知道这匕首对于眼前这个怪物没有多大用处。 “他是人么?”唐冠哆哆嗦嗦地在他耳边问。显然人没有这样的能力在树上飞。“我们真是疯了!”唐冠显然后悔不已。如果时光可以退流,他一定打死不会进这片树林。 “多新鲜的味道……”那个人影忽然跳起向他们扑来,破烂的衣服好像蝙蝠的翅膀一般展开。 忽然传来一声巨吼。那个人立即改变路线,跳上树梢,消失无踪。 贝歆淼和唐冠惊奇不已,随及意识到是又有什么东西来了。那个人竟会吓的逃跑。这让贝歆淼和唐冠变得更心惊,在原地小心地等待着、防范着。 却一直没有什么新的危险出现。 不多时,贝歆淼看清不远处树的缝隙中间站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一个男人,脸孔深陷在阴影之中,长发及肩。 唐冠抓紧贝歆淼的手,向后拉,想让他们赶紧逃离这个地方。贝歆淼却缓缓地向那男人走去。 走到近处,树叶间的光线照在男人的脸上,眉宽鼻长,竟是俊朗美丽之极。只是长的很不像现代人。穿的衣服也是怪异的长披风,像是拍电影的道具。 “又见面了。”那男人说。面容透露着温和,仔细看,却又没有微笑。 如此熟识的问候,贝歆淼却对他毫无印象。他确信自己一生中从没有见过这个人,这个人会让他过目不忘的。 “我知道你还会再来。只是想不到竟然会是活着来了。”男人的声音很厚重。听不出陈旧与古怪。仿佛就是活人。贝歆淼站在他前方几步远的距离,只刚刚够看清男人的眼睛。那眼神仿佛可以穿透一切事物。贝歆淼觉得被他一直看到心里去了。“你是如此悲伤和绝望。”那男人说。他向贝歆淼伸出手,做了一个手势,仿佛是欢迎的意思。“我终于等到你。” “我不明白。”贝歆淼开口。忘记了恐惧。也是因为他明显地感受到了男人的盛情邀约。并无危险。“我们曾认识吗?” 男人即没摇头也没有点头。“我感觉得到这里让你多么失望,就像是坠进阴暗中等待腐烂的墓地,已经毫无希望可言。没错,我所见到的也是如此,到处都是最堕落最丑鄙的鬼魂。所以,远远的,我就感觉得到你。多么的不同。你的内心充满了悲悯,忧郁,痛苦,正如我所想,你拥有不同凡响的美。你为我带来希望。” 贝歆淼疑惑不已。不知该如何应对。半晌,回应道:“你说的那些人是……可我已经是活人。” “活与死是一样的。”想不到男人竟这样说。“都不过是假像。” “你是说,我并没有真的活过来吗?!”贝歆淼向前迈了一步。 男人转身望向树林深处。长发飞舞在他的身后。“让我带你参观一下,好吗?” 第45章 仙骨 现在贝歆淼终于相信了,他不是独一无二的。 或者,这物种早已在世界上存在,唯一让人不解的是,何以人类从未发现。没有任何正规的书籍记载过他们的存在。 这个长发男人,看起来是如此飘逸不凡,难以将他与僵尸这一没有美感的称呼联系在一起。他举止优雅流畅,仙骨鹤影,充满一种由内即外的自在。贝歆淼已开始怀疑他并不那样的。 “或许我全都想错了……” 男人转回头看他:“你所问的是?” “你真的,是和我一样的么?” 男人露出笑影:“你以为怎样?我不过是经历的时间更久。” “有多久?” “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 贝歆淼没有继续问下去,反而问;“我们刚刚遇到一个能在树上飞的人……” “那是卓斯。我认识他很久,久的就快忘记是多久了,那时的他,四肢像钢柱一样坚硬。而现在即使一根线,他也能借它飞起来。哦,他不是真的飞,只是速度快的很,就像是在飞。” “他是怎么做到的?”贝歆淼惊讶。 “时间。”男人说。“与万物相同的是,我们也需要生存和竞争的本事。你要有你的特长。”转而又问贝歆淼,“你善长什么?” 贝歆淼有些窘地摇头:“几乎没有任何善长。” 男人注视他,眼睛深如潭:“你已经有了最善长的东西。” “是什么?”贝歆淼不解。他何以竟不知道自己最善长什么。倒是别人看起来更清楚。 男人不语反笑。带着他走到接近顶峰的山腰时,眼前已开阔。有一处古时的琉璃瓦建造的寺庙似的房子。虽应该是很古老的,但看起来依旧很鲜亮,没有陈旧的痕迹。 “今天真是个值的庆祝的日子。”那男人兴致地说,“双喜临门。我重获了自由。第二件喜事就是你来了,就像天意,我的时代再次来临。” 贝歆淼听的不堪明白,不由问道:“你重获自由?” “是。” “以前你没有自由么?” 男人不语。 贝歆淼忍不住好奇心:“我不明白。难道有什么可以限制你的自由吗?” “我们并不是没有天敌。”男人这样回答。率先走进寺庙的红漆大门。 唐冠一直保持着距离跟在他们身后,这时就快走两步拉住贝歆淼。“你要进去吗?他看起来好奇怪。上一次不是有一条狗保护我们的。”唐冠还记得阿豹。 贝歆淼点头,其实从一进林子,他就不时打口哨呼唤阿豹。但阿豹一直没有出现。他心中早有不祥之感。他知道除非阿豹不在了,不然它会来,不管多远。 贝歆淼曾有一时间在红漆门前犹豫,他意识到把唐冠带进这片树林是不对的。他可以置自己于危险,但把唐冠拉进未知境地,绝对是不应该的。他忽然开始痛恨自己,他竟然压根没有为唐冠想过。生与死,即使他已无所谓,唐冠却不可以。 男人走进门内,大概是感觉到贝歆淼没有跟进来。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我还没有介绍自己。我叫兮浮。” 在男人温和的目光下,贝歆淼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一步。唐冠这时开口。“西服?好奇怪的名字。你穿的不过是个披风。” 男人的目光几乎未向唐冠瞥过,“来参观一下。”他发出邀请,贝歆淼不再犹豫,向前跨进门内。唐冠也只好跟着他进去。 院子里面的感觉,就好像回到了古时代。每个房间都建的高大宽阔。竟有几个人沉闷地站在角落里。鬼鬼崇崇地看着他们。 “不必理会他们。”兮浮说。“他们闷的太久了,和死了没区别,就快要长进那些柱子和石墙里去了。” 最后他们来到一处宽阔的大厅,坐进整齐摆放的几张椅子里。兮浮坐到主人的位置上去了。唐冠小心地挨着贝歆淼坐在他的旁边。 尽管有唐冠在,贝歆淼还是忍不住问出他一直在心中思索的疑惑。“这都是怎么回事,我是说我们……” 兮浮抬起一只手表示他完全明白贝歆淼在问什么。“只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可是我们……” “我们并没有那么让人难以理解。”兮浮说。“我知道你的困惑——你的存在,我们的存在,与你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是多么的不同。可是真的有那么不同吗?这只不过是一种能量的守恒,能量可以变成任何东西,可以是一团被风吹起的沙,然后这团带着能量的沙变成了一个东西,最终变成了人,人死了,又变成了沙土。然后再次循环,除了人,还可以变成别的。花草,自在的小鸟。” “可是我们……” “可是我们似乎有些不同?你是想这样说吗?世界在进化。现存的生命都消亡的太快了。这个世界在思考,它需要一个能见证它变迁的有思想的更高级的东西。” 贝歆淼皱起眉头,他难以相信、难以认同这种理由。在他看来这更像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自大。就像一些小民族的妄自尊大一样,要靠相信自己是神之骄子来获得安慰。 “我并不是妄自尊大。”兮浮竟看透了贝歆淼在心中未讲出的想法。“从人类开始知道自己的独一无二时,并没有变得更高明,而是变得贪婪。一代又一代,开始奢求长生不死。”兮浮眯起眼睛打量贝歆淼,“我曾经就像你一样。相信我,你心里最角落的地方,你拼命隐藏的我都看的一清二楚。就像看我自己一样。我知道,你并不认为这是幸运。从来没这样认为。你不善于看到自己的优势,看到自己巨大的潜力。你只看到缺撼,你认为自己在腐烂,你心中充满悲哀。你宁愿放弃,而回归普通人类。这个愿望更增加了你的痛苦。这种痛苦在与日俱增……” “我……” “你以为你的私愿害死了别人。以为你获得的生命是偷窃了别人。你充满自责与内疚。这种内疚慢慢地吞噬你,让你已不顾不得品味偷来的生的愉悦。”兮浮说着弯身向前逼视贝歆淼。“你幸运地遇到了我。我将帮你解开这些心结。你没害死任何人。任何人的不幸,其实都是他们自己造成的。因为内心颓丧如同是盼望着毁灭自己,然后毁灭就像影子跟上了他。” “你是说……” “没有对与错,也没有善与恶,这个世界并没有制定过任何规则。人类所谓的标准全凭感觉,让他们内心舒服的就是对的善的,让他们难过的就是错的恶的。他们是无可救药的情绪的俘虏。而我们,没有情绪,我们才是更公正的存在。” 贝歆淼默默地思索。“难道你想让我也以此为傲吗?以自己是一种来历不明的恶魔般的存在的而开心吗?如果你真像你表现的那样能看穿我,不例外的,你该知道我是为了……” “我知道。” “我父亲的事!” “你以为有人杀了他。你认为是我们做的。你以为我们是一群爱夺人性命,充满仇视的刽子手。” “可是他死了!因为他闯入这里!” “在他死前,你是否有见过他?是否听他说他的想法……”浮兮遥视远方。 这些当然没有。可是这又能说明些什么。“我不可能忘记。”贝歆淼说,“我也不会没有情绪。那件事永远……” “永远让你心痛。”兮浮再次接下他的话,准确地说出他的想法。“我知道,你的心痛。你似乎不能原谅自己。” 他们之间出现一片寂静。外面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传了进来,光线暗下来了。他们甚至不需要光线。浮兮击掌,让那些阴影处的家伙来点亮了灯光。 “他不能原谅自己?为什么,这又不是他的错。”唐冠小声地疑问。 …… 离开时。贝歆淼心中空空荡荡,他觉得他的确是走在一片墓地里。真如兮浮所说,毫无希望的灰色,仿佛在等着被消灭。这种感觉如此强烈。不管是不是有生的东西存在于此,这里是属于死的世界。 相比之下,池央倒还显得有了生机。贝歆淼开始怀疑,他对池央的看法是不是带着自己的偏见。是不是他真的该相信池央的那些话。 只不过有一点池央没有说对。他的话中透露着贝歆淼将此去不返,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阻拦贝歆淼带着唐冠返回,而且是在夜色已经开始笼罩树林的时候。 他急于返回的根本原因是为了唐冠。他知道他找到了打开谜团的钥匙,而在走进真相之前,他要把唐冠送出他的生活。这是他该做的,这是他的心该做的。他的心痛不可以再增加了。 沿着树林向山下行走。他再次尝试吹响口哨。阿豹还是没有出现。贝歆淼的心仿佛开始有刀在不停地割。对于狗的寿命来说,阿豹已经足够长寿了,他知道的。活了这么多年,已算奇迹。上一次它已经显出体力不支,据说当狗显出老态的时候,会很快就死亡。阿豹没有像大多数狗那样在死亡前无用而迷茫,它仿佛依然在为什么而努力着,努力活下去,活得更久。 但最终,正如兮浮所说,生命如此脆弱短暂,对于这个世界,如同一阵风沙吹过的时间。那曾一瞬间屏发出的光彩,那些坚持与最可宝贵的心愿,最后也都化成了风沙。有谁可铭记? 难道就该永远没有痕迹?难道这世界就没有一个地方会记录这些生命的愿望。那些泪流,那些依恋,不该是如此无形。即使消失。 可是,事实永远比想像的还要无情,就像这片墓地。无所谓生与死。无所谓冷与热。没有什么东西显得有意义。 快到树林的尽头。贝歆淼开口,“你没有问题要问我吗?”他已经了解唐冠,唐冠不可能到现在还没发现问题。这个好奇心超级强盛的小子,此时竟然紧闭嘴巴。 唐冠也许是因为吓坏了,他小声回答;“我在思考呢,上一次我们来的时候,根本没见过这些人。这一次怎么忽然就出现了。”他的话音刚落。一阵风过树梢的声音传来,两个人都停下脚步,小心起来。 果然,卓斯那件破了无数个洞的衣服正在他们前方的一株树上飘舞。 第46章 绝配 卓斯的声音,像尖厉的风吹过树叶的间隙。贝歆淼已看清他有一张孩子的脸,那张脸充满奇怪的婴儿般的褶皱——当他从树枝的枝叶间探出头时,夕阳恰照在他的脸上——竟比唐冠还稚嫩。 那个人却早已不属于稚嫩的年纪。 “你们会把麻烦带回来……”卓斯幽幽地说,他立身的那根树枝随着他的声音微微摇动。“别说虚假的保证。” 贝歆淼和唐冠一同昂头望向那一大片摇晃的沙沙作响的枝叶,曾一时错觉看到的是巨大的黑色蝙蝠,卓斯就像是与这些树已融为一体,每一个枝叶都是他的触脚,在他们的四周织起了一张监守的网。 “你可以走,他不可以。”卓斯指向唐冠。 贝歆淼愣了一下。“放我走?”他随及自行想通原因,内心激动,却把声音压的更低。“你以为我不会把危险带回来……你认为我和你是同类……我的心脏和他一样也在跳!难道你看不出?!” 卓斯看着他,大笑。“你最大本事就是欺骗自己么?” 唐冠木然地望着卓斯,已然已经被吓坏,一句话也说不出。 “就看看你如何阻拦!”贝歆淼拉起唐冠的手臂继续向树林尽头行进。 他们竟顺利地走出了树林,卓斯并没有来阻拦,他在远处的树上发出尖厉地嚎叫,像月夜下的孤狼。 …… 一路僵硬地走回去,直到进了冥灵城,唐冠都没有正视贝歆淼。 在小旅馆下榻后。他仿佛才慢慢地恢复过来,第一句话就问:“他们是什么怪物?” 在唐冠的眼里,刚才的一段行程就如同去阴间走了一遭。看到的都是他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到的景象,不论卓斯还是兮浮,还是那些阴暗中人影,在他眼里,都如同鬼怪。 已没有隐瞒下去的必要。贝歆淼打算向唐冠和盘托出。 “他们不是鬼怪。”他选择用最平淡的语气,故意望着窗外。“他们是僵尸。” 然后是沉默和唐冠的笑声。“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唐冠的声音却是紧张的。 贝歆淼转过头来。唐冠向后退了一步。 “真的……是僵尸?别开玩笑了……这又不是拍电影?” …… 要从何讲起? 贝歆淼其实并没有一个计划。他没有想过要让谁知道。而今,坐在木然的唐冠对面,他知道最好是选择用一种平淡的语气,把诡异的事轻描淡写。 十年前。 我成为了僵尸。 为何会如此,我并不能知道原因。我死了,但又未真的死去。 我曾虚度光阴,报怨生活,轻视生命。然后我失去了所有让我感到不满的东西。我的生命,我的生活。 当然,你说的对,这怎么会是原因?那么多人在虚度生命,为何只有我成为了僵尸。 所以我说的只是也许,因为找不到原因,而自已想像的因由。认为是自己不懂珍惜的报应。 我的心如一潭死水,沉重的灰色。无论我是活着还是死后。这才是我的问题。我无法对生命热情澎湃,虽然失去它也让我痛心。我其实渴望彻底死去,却不知用什么办法才能达到。 别,别惊讶我为何如此消沉。 我也曾热爱,在我幼小时,热爱着那种幸福的感觉。然而不得不说,我脆弱的不能承受失去。我失去了,我的生命便留在那些失去的时光里。 无法说的清,我也没有期望你会懂。 但我真的是僵尸,在你眼前,在你身后,我不过是想得到一份陪伴。我深深地厌倦了孤独。比死亡还可怕的孤独。 …… 天空变成了绛紫色,不是因为清晨,而是提早来临的暴雨遮住了本应出现的太阳。 贝歆淼在路口眺望,左边,人类的冥灵镇,右边,被雨笼罩的玉山。 他走向了未知的玉山树林。走向那些他要揭开的答案。 兮浮在山坡上等他。欣赏而渴望的目光,让贝歆淼感觉到一种盛情。内心为此得到了片刻安慰,弥补了对他所离开的世界的不舍。 兮浮的风采让贝歆淼折服。兮浮所表现出的看穿一切的智慧,更让贝歆淼暗自庆幸,觉得找到了指点迷津的导师,他相信兮浮还能为他昭示今后的方向。 和兮浮缓步于山林间,共同撑一把古时的油纸伞。 心情就仿佛欣赏一幅水墨画卷般奇妙。 肩并肩听兮浮用款款而优美的语调讲着那些让人难以相信的故事。贝歆淼曾短暂地把唐冠和肖正楠忘到脑后。 他觉得这才是他真正需要的人。面对着这个人,无需在苦心隐瞒什么。也不必担心会被对方看得穿,相反,那种被彻底了解的感觉,让人内心舒畅,让人唏嘘不已地感叹被关注的愉悦。 “我为你的到来、你的出现,无比高兴。”兮浮直抒心意。“我曾以为自己会永远孤单。那些颓丧之物怎么可能成为我的陪伴?然而你是如此不同。如此鲜活如此绝美。仅仅是望着你,就能让人身心无比满足。” “你才称得上……美。”贝歆淼很有些不习惯这样的互相赞美,但他说的却是发自肺腑。 “看来你也非常明白,我们才是最般配的一对……” 一阵狂风这时吹过,掩掉了兮浮后面的话,树枝在急风中向贝歆淼袭来,兮浮用一条手臂揽过贝歆淼的肩膀,将他罩在自己的披风里。 身外急风骤雨,都被兮浮挡在别处。耳中听着,仿佛世界旋转,贝歆淼知道自己已不容拒绝地走进了新的世界中去。他的心中却没有犹豫,竟有片刻轻松。他再不需要去为了谁去寻找掩饰的理由。他可以彻底地放开了。 可是当他贴在兮浮挺拔坚硬的胸膛上,他却听见了心跳。 他惊讶抬头:“你是……活的!?” “怎么会如此震惊?”兮浮依然款款而笑,“不过是和你一样的。活着虽是假相,却是必须的伪装。我们是多么完美的一对,同样拥有着生的美妙,又能拥有着另一种永恒。从今后,就让我们一起见证这世界的万迁变化。而我们将永远不变。” 在这种激情满溢的鼓舞人心的话语中,一种温暖的感觉灌满了心胸,贝歆水不知不觉中再次走进了那座琉璃寺院。暴雨中早已看不到早些时候的那些沉重的人影,连卓斯也不见。 寺院顶层的风亭里,和兮浮共赏雨景,遥望玉山下已如蚂蚁般渺远的另一个世界,前生般遥不可及。 那些深埋在心中的疑问,也被抛在脑后。那一双眼将热切的目光再次投射在自己身上时,贝歆淼没有拒绝被身边的人再次拥入怀中。 兮浮很神奇地让他感到久违的安稳。不由自主地使他臣服于那份神秘而强大的力量。也或者是贝歆淼也认同只有兮浮才会是他真正的陪伴。不论多久,不论多远,不论他们会是怎样。 兮浮浓重的长发和有力的手臂,都不再犹豫。即使是被索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就像在暴雨中已看不清的山下的另一个世界。 贝歆淼并不想犹豫, 他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可犹豫, 除了那些还无法驱赶掉的种在他心中的影子。 第47章 群狼 原来他们(僵尸)的存在,已时间久远。 不过,再久远也没有长过人类的历史。 从兮浮口中,贝歆淼惊讶地知道他们的出现以及存在,竟是因为人类寻求长生不老的贪婪。 “我也是听闻。”兮浮点燃一根圆形蜡烛,照亮圆形的屋顶。“从比我存在更久的人口中得知。曾经,朝里的权贵掷重金遍寻能让人拥有不死身的方法。不知从何处得到了一种奇药,人死前服下,隔几日便会复生。但是复生的人却没有心跳……呵,就这样出现了我们。” “从比你存在更久的人那儿听说……这个比你还久的人是谁?”贝歆淼更好奇这一点。 兮浮摇头。“没再见过。” “他去了哪里?” “踪迹全无。也许……”后面的话,兮浮没说出来,盯着蜡烛的眼里透着清冷的光芒。 这种对他们存在的解释虽让人难以相信,却又似乎合情合理。贝歆淼觉得笼罩在眼前的黑色谜团渐渐散开。 “你是说死前要服下一种奇药才能不死,可我并没有……” 兮浮摇头:“那是很久前的传说,我们早已不需如此。就像一种能够传播的瘟疫,却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得到这种幸运,大部分的人对此没有反应,有些人更是会被杀死。只有少数,才能幸运地拥有长生的机会。” “你是说我们的出现是随机的?” “可以这样说。也有另一种方法,也可以让一些人……由我们选择的人。但轻易不要这样做。” …… 云雾散去时,山上的天空更加清澈。 第二天,贝歆淼跟着兮浮了解了这里的一些情况。原来玉山上有几处寺庙般的建筑——在古时曾确实是寺庙,也曾有过僧人。这些寺庙通过秘密的地下通道和山洞相联。贝歆淼跟着兮浮参观了山洞里面的情景,颇有些感叹,四通八达的黑暗空间里面大概住着二十多个像他们这样的人。但是大多看起来很糟糕,有些甚至失了人形。好像残疾般缺臂少腿。 因为不需睡眠,深夜时分,这些人走出地面在庙宇中心区聚集起来,一时显得热闹,他们还保留着人类喜欢群居的习惯,聚在一起,或坐或站,却并没有什么娱乐节目。 “他们要干什么?”贝歆淼轻声向兮浮问道。他能感觉到他们在期待什么。 兮浮轻声说。“他们已经好久没见过新人了。” 贝歆淼恍然明白这是针对他的一个见面的仪式,这些人都是想来看看他这个新人。就好像加入一个集体中,要对所有人自我介绍一样。但贝歆淼并没有什么心思对他们做什么热情的表示。 不管兮浮怎样夸大他们这个种类的优势,贝歆淼依然觉得他们是游离在这个世界边缘的物种。没有什么理所当然值得高兴的理由。 死沉消糜的人群中,忽然起了一阵骚动。院墙外的树枝一阵摇动,几个人拉扯着一个人奔进庙中,那个被拉扯着的人最后被推到人群中间。 定睛下来细看这个被围住的人,贝歆淼惊讶不已,竟是黄毛。黄毛的脸色灰青,有气无力,比先前更有病入膏肓之感。 “这是怎么回事?”贝歆淼禁不住高声惊问兮浮。兮浮站在正厅的台阶之上,看到贝歆淼企图接近那群人,兮浮挥手挡住了他。 等待了片刻,从那些人分辨不太清楚的兴奋语调中,大概明白了原故。兮浮解释给贝歆淼听。 “他们在祭台发现了他,把他带到了这儿。”看到贝歆淼还是不解,兮浮详细说给他听。“这里早就形成了一种习惯,把有用的东西放在祭台和大家分享。祭台就在那个通向南山坡的山洞口。” “有用的东西?”贝歆淼带着不好的预感问。 兮浮远远地向黄毛指了一下,“就是他。” “你们会怎么对他?!” 兮浮没有回答。也无需他回答。此时卓斯从人群之上飞略而过,将黄毛抓起,如鹰提小鸡一样跃进庙宇顶部的一扇窗子。其它的人发出不满的抗议声,纷纷追赶去,石柱上、琉璃瓦上出现了几个壁虎般敏捷攀爬追赶的影子。 这副情景,让贝歆淼想到了群狼夺食! “他们要对他做什么?!”贝歆淼惊问。 等到贝歆淼跟在兮浮身后走进庙宇顶层的大殿时,他才有些安心下来,那些人并没有把黄毛怎么样,只是很好奇般地围着他打转。似乎是觉得黄毛太没活力,有人朝黄毛身上浇了一桶冷水。随及几个动作快的人,像玩乐一样,围着黄毛快速绕圈,每一次经过都拉扯掉他的一件衣服,不多时竟把黄毛剥的精光。 黄毛的脸上这才从迷糊中露出明显的不安,卓斯从天而降般站定在黄毛身前。伸出手抓住黄毛的脖子拉到眼前细细地打量。黄毛睁大眼睛,显出极端恐惧的表情。 “慢。”兮浮的声音穿过人群。卓斯停了动作,回头看了一眼兮浮,变得恭敬起来。 兮浮穿过人群,所到之处,人群自动分开。到了黄毛的面前,他伸手按在黄毛心脏的位置,黄毛本很惊恐地看着他,但渐渐地目光中露出企求。他嚅喏着对兮浮说着什么,贝歆淼虽听不到,但也知是在肯求。 兮浮很温和地拍了拍黄毛的肩膀,转过身一副聊无兴趣的模样,挥了挥手,卓斯等人仿佛得令般再次把黄毛围起来,而兮浮已经返回到贝歆淼身边。 “这个人想成为我们。”他对贝歆淼说。摇了摇头,转身离开。贝歆淼向被包围住的黄毛打量,人群中只能看到他浅黄色的头发在摇晃。那些人在对他做什么,竟看不分明。 贝歆淼转身追向兮浮,“这到底是要把他怎样?是要经过这样他才能变成我们么?” “颓丧的、消沉的意志已经太多。”兮浮背手急走。 “你的意思是?” “他没有什么新意。” “你是说……你不会让他成为我们?我知道他是想成为我们的。” “对他来说,死亡更好。”兮浮停下脚步,他很敏锐地感觉到贝歆淼的情绪。“你的心中不该有这种仁慈。问问你的心,难道你真的认为他变成我们,和真正的死去有什么区别?” “至少那是他的愿望。他并没有真的想死。他想成为我们,就算没意义,可多他一个也不多。”贝歆淼不由自主地为黄毛求情。他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思想,他只是全凭着本能就这样去做了。 这时一阵音乐声传来,贝歆淼上山后一直接收不到信号的手机竟然响了起来。竟是唐冠的来电。 “我在山坡上。”唐冠在电话中声音低沉地说。 贝歆淼一时没有回应。他向唐冠坦白了真相后,唐冠曾震惊的如同失了魂魄一般木然。贝歆淼看着他坐上了返回A城的车子。想不到一天后他竟然又返回这里。 “我想过了。”唐冠在电话里说。“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现在就应该在山上和你的同类在一起。” “嗯。”贝歆淼轻声回应。 “我想过了。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可以让我变成你那样吗?我要和你一样!” 第48章 旧人 贝歆淼急匆匆地奔下山。 面向冥灵城的山坡上空无一人,只有那棵长在山坡峭壁上的独树茕茕而立。他曾和肖正楠在这棵树下行尽鱼水之欢。那时他还身为冰冷僵尸,想来有些奇怪,那时的肖正楠何以对他的异于常人之处如此麻痹不觉。 “都说衣服新的好,朋友旧的好,你会念旧吗?”唐冠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贝歆淼并没有回头,故意换上一副冷漠的表情。 唐冠喃喃自语:“我回忆了之前的种种,怎么也不觉得你是那样的人——如你所说的我应该尽快远离的人。你以前所做,并没有半点对我的坏处,关于你的真相,之所以要从头就对我隐瞒,也只不过是你想要一个陪伴。你讲的如此……” 贝歆淼不待唐冠说完便打断他。“为什么要说那样的混帐话!” “哪一句是混帐话?‘想要变成和你一样’这一句吗?我为什么不可以和你一样?” “你以为这是很好玩的事吗?你难道连什么是真正应该恐惧应该躲开的危险都不知道吗?我不再是你从前那个可以信赖的朋友了!” “我不知道什么是恐惧什么是危险么?如果真的能成为僵尸,还有什么可恐惧,该是我被别人恐惧的时候了。这多酷!” “你以为死亡很酷吗?!”贝歆淼愤而转头,故意夸张地暴露他未加修饰的黑眼圈和可怕的眼神。“你未曾看到我可怕的一面,是因为我一直在伪装!我是死的!一具死了却还未腐烂的尸体而已!这样子很酷吗?!你以为成了僵尸就可以拥有什么神力吗?我告诉你,什么也没有,这不过是生不如死的境地!你要成为这样吗?” 唐冠曾一时无语,停顿片刻他说:“我并未感觉你有什么不同。你是死的,可对于我,你比那些活着的人更有情。” “我更有情?我从一开始接近你就是有原因的!”贝歆淼说,“因为愧疚,想要给你的弥补,因为是我把你害这样的,你现在的生活是我造成的!” 唐冠完全没有去听贝歆淼话语里的含义,他激动地提高了音调。“我知道你是想要我陪伴,你选中了我,你以为你想离开的时候就可以随时转身离开。而你却忘了,我也需要陪伴——你的陪伴。我们说过要相依为命,不,不只是相依为命,我怎么可以忘掉,共同的愿望,我们的依赖和……感情!无论是什么,就算是像你说的那样——你是怪兽是僵尸……”唐冠走到贝歆淼面前激动地说,“不论你是什么……真的,不论……你不该不知道,我是爱你的。我不知道我要怎么才能离开你……” 随着话音唐冠扑进贝歆淼怀里,第一次这样直接而坚决地拥抱。“我愿意陪着你。不论你是什么。我的哥哥,我的爱人,你不能就这样离开我。” …… 有时,习惯的力量是强大的。 贝歆淼沿着泥泞的山林小径返回山上的时候,一直在想他其实应该毫不犹豫地留在他的同类身边。可是,他并没有归属感。相反,山下那个并不属于他的世界,以及那些和他并不相同的活着的人类,却依然让他觉得是他该回去的地方。 他把唐冠留在山坡上,除此之外,又能怎样?他总不能真的把他带上来。 返回庙宇时,大殿里已点亮了许多的蜡烛,极尽所能地显得灯光辉煌。但在贝歆淼眼里,这些蜡光再热烈,又怎么能和现代城市绚烂灯火相比。不由再次升出这些人是井底之蛙之感。 兮浮仿佛是能看穿他的想法,在他走进时,便开口说道:“我们的计划就要开始了,重新迎来我的时代。我在选一个良辰吉日下山。” “下山去做什么?”贝歆淼平淡地问。“也打算像池央那样吗?弄一个金壁辉煌的窝?” “池央?”兮浮目光跳动了一下,“你见过他?” 贝歆淼轻轻点头:“何止见过。怎么,你也知道他?” 兮浮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是的。”随及用手指拔弄着一只蜡烛。“春夜何离伤,花落未池央。” 贝歆淼轻皱眉头:“什么意思?” “他还是那样么?总是装扮的像个面首似的。”兮浮嘲弄地说。 “你们相隔不过一座山坡的距离。你想知道他的事轻而易举吧。”贝歆淼说。 “我对他的事不感兴趣。”兮浮说。 贝歆淼轻轻颌首思索片段,低声却清晰地说:“你是如此先知先觉,所有事情都逃不过你的眼睛。那么关于我……” “你还是想知道你父亲的事。”兮浮直截了当地说。 贝歆淼点头。“这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为了弄清这件事我付出了太多代价。我一定要知道当年的真相。我父亲的死和我们一定是有关系的。我想知道他是不是……” “你想知道是不是被我们杀死的?”兮浮替他说出来。他轻笑转身,“你以为我们是滥杀无辜、凶残无度的野兽么?” 贝歆淼沉默。“所以……我要听你讲一讲原委。” 兮浮坐下来,调整面前几根烛台的位置。“在很多年前,在我被束缚前,我曾见过许多人。你可否有照片带在身上,我并不能知道哪一个会是你的父亲。” 贝歆淼没有父亲的照片。那些事之后,他的家中未曾留下哪怕一张父亲的照片,年幼的他也没有来得及保存。父亲的音容笑貌只存在于他遥远却依然清晰的记忆中。但他知道他从哪里能找到父亲的照片。 他向兮浮说明他要下山去找他的哥哥,然后带父亲的照片回来。他本还想向兮浮说明他的另一个决定——他现在还不能上山来和兮浮在一起,他不能扔下唐冠不管。 但他还是决定先搞清楚父亲的事情。 在山坡那里已经没有了唐冠的踪影,也许那个家伙已经回去了。他总不能在这里等上一夜。 贝歆淼一边下山一边拔打唐冠的手机,却一直无人接听。 到了冥灵城,天色尚早,贝歆淼在哥哥居住的小区外面的台阶上等待着。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孩从哥哥居住的那栋楼里出来,小孩跑在前面,等在停车区的一辆汽车前。“爸爸快一点!” 贝歆淼看到了他的哥哥,衣冠整齐地从那栋楼内出现,快步走到汽车前一手将小孩子抱起来,一手打开车门。 曾有一时错觉。他想起了多年前的父亲。父亲也曾在春意时光中,带着他们兄妹三人去郊游。 现在的哥哥看起来和父亲很相似。无论是外表还是举止。特别是那份对子女的疼爱更是像极当年的父亲。 贝歆淼没再犹豫,站起来迎了上去。 “哥,也许我不该这个时间来打扰你。我希望你有留下过父亲的照片。”他想好了开场白。故意想用最客气的语气来报复哥哥这么多年来的冷漠。 然而还未等到他开口,一个人影忽然从天而降,落在哥哥的汽车盖上。汽车随着‘咚’的一声上下震动了几次。随及小孩子的尖叫声在早晨的居住区响了起来,分外的刺耳。 第49章 半满 来人竟是卓斯。 巨大的破烂斗蓬在他身后飞舞,让他看起来像电影里的蝙蝠怪。 小孩子早已被吓哭,其它人则被这幅难以想像的画面惊呆住了,一时没得反应,哥哥钻进车子里抱住孩子,把小脑袋按在自己的怀里,不让他继续看面前这个吓人的怪物。 贝歆淼却比所有人的反应都更快更迅速,也许是因为愤怒,他扑过去挡在卓斯和哥哥一家人的中间,向卓斯发出一声怒吼。 看到贝歆淼,卓斯腾空而起,倒挂在停车场边道上的路灯之上,在贝歆淼追过去时,他在空中连番翻跃,抓住五楼的阳台外铁栅栏像只巨大蚕蛹般地挂在那里。 “怎么样?”卓斯尖细的声音向贝歆淼说,“我的能力得到了突破。我要有更多的突破……” 贝歆淼不理会他在说什么,愤怒几乎烧红了他的眼睛。他从地上捡起一根什么物件,再次追了上去,跃上二楼的阳台。卓斯在他接近时,高声笑着再次腾空而起,像来时那样迅速地消失了。 贝歆淼望着卓斯消失的方向,恨意依然不减。等到稍有些平静时,才惊觉他竟然站在三楼外悬吊的一根电缆上,手中还执着一根铁棍。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这上面来的。一惊之下,失重从电缆上摔了下去,摔在下面的花坛之中。因为摔的很重,一时动弹不得,不多时听到跑过来的脚步声。抬起头来,看到哥哥已站在他的面前。 …… 贝歆淼冲进庙宇大殿时,兮浮仿佛已经知道他会如此这般出现似的,气定神闲地立在庙宇中央暗红色地毯的尽头,对他微笑。这暗红色的地毯在前一天还没有铺在这里,显见这里正在重新布置。看起来仿佛是想装饰成皇宫似的。 “那个怪物竟然去恐吓我的家人!”贝歆淼高声说,“你怎么可以允许卓斯随便跑下山去?难道觉得山下的人对玉山的恐惧还不够多吗!” “卓斯跑下山去了?”兮浮轻轻地摇头,“一直嘱咐他要到那个日子才可以下去。也许刚刚获得自由他太兴奋了。哦?你说他吓到了你的家人?是的,你看到了,我为什么对他们厌烦,就是这样一群活的再久都不长脑子的蠢货!”兮浮的语气也带着明显的不满。 听到兮浮这样说。贝歆淼努力收敛自己的怒气。“让那个家伙不要再接近我的家人!” 兮浮安慰式的点头。“这只是个意外。他恐怕都不知道那是你的家人,看到你下山便跟了去的缺乏思想的行为……” 贝歆淼在这时冷不丁地问起另一个问题:“你几次提到你们刚刚获得自由。之前是什么束缚了你们?” 兮浮并不回答,问起另外的问题:“想不到你会这样生气。从你的心中我看到你们兄弟的感情就像这山顶的空气一样稀薄。” 尽管贝歆淼一直都怨恨哥哥对家人的漠不关心,却不愿意听别的人来评价他们兄弟。“我哥哥的冷漠不是他的本性。”他反驳道,“不管怎样,那是我的家人!我仅有的血亲!我不能允许……” “不然我要卓斯来跟你道歉吧。”兮浮顺应着贝歆淼说,“你也知道他是无意的。” “罢了!那样的家伙!” 兮浮温和地点头,“我会保证这里的所有人不去惊扰你的家人。” 平息了怒气,贝歆淼将从哥哥那里要来的父亲的照片,递给兮浮。这张照片是父亲的追悼会上用过的遗相。被当年十四岁的哥哥偷偷地收藏了起来。母亲在改嫁后,烧掉了所有父亲的照片,这一直是贝歆淼想不通的地方——新生活真的需要彻底抹杀掉旧时的历史才能开始吗? 父亲在遗相上的样子照的太古板,并没有他平时那些鲜活的亲切。但兮浮看着照片时的神情,依然显得若有所思。 “他是做官的吧。”兮浮仿佛明知故问般的说,又自答自问,“是的。显然是的。那应该是个秋天的晚上,晴天,风却很大,月亮是半满的。有两个显然是他手下的男人跟他一起进到树林里来。”兮浮停顿片刻,深思着说,“他们为什么要在那样的深夜到山上来呢?” 贝歆淼有些激动。“你真的见过他们?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是卓斯发现了他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 贝歆淼疑惑地皱眉。 “应该是遇到了野兽。” “野兽?除了你们,我从来没见这山上还有别的动物!” “当然有。还很凶猛。”兮浮叹息,“就是这个原因,山下人不明真相,把野兽做的事都加在我们的头上。便出现了谣传,说我们是伤人的怪物。” “你是说事情就这么简单?!” 兮浮理解地看着贝歆淼:“我很明白你的感受,我曾经也像你一样,不能接受亲人的离去,宁愿想成是有滔天大仇,用报仇来安慰自己失去至亲的痛苦。但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多的仇恨的。很多人离开我们,就是这么简单的原因。” “不,我知道的,我父亲死前感染了某种病毒,口不能言……” “你有亲眼看到吗?” “我是知道的!”贝歆淼绝不会相信兮浮所说的原因。“我知道绝不可能是这样的!” …… 唐冠的电话还是打不通,贝歆淼不由的担心不已。 不顾兮浮的阻止,他再次下山。兮浮定好了的日子——所谓的举行正式下山仪式的黄道吉日。对于所谓的迎接他的时代来临的重要仪式,贝歆淼是无法把它看的那么重要的。相反,他倒是担忧这些家伙下山后会做出些什么?是会像池央那样扮做常人生活,还是会像卓斯那样胡作非为。不管是哪种,都不是贝歆淼愿意看到的。他倒是更希望这些家伙永远被困在山上。 从内心来讲,他依然站在人类的立场上。与他的同类反而不能产生什么共鸣。 下山后竟然遇到了肖正楠。那个家伙开着车子从他身边经过,又倒车回来。 “真的是你吗?”肖正楠降下车窗,疑惑地皱眉。“你出了什么事,看起来变了很多,我们只有三天没见吧。”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贝歆淼严肃地问。 “来找你偷情。”肖正楠开玩笑,却发现贝歆淼是真的很紧张。“出了什么事?我是来见池央的。他约我来看选好的新校址。” “这么快他就找到了新学校的校址?你不觉得奇怪吗?这样的大事不是要谨慎而行吗?” 肖正楠从车内打开另一边的车门。“上车来。你要去哪儿,去做什么?我送你去。把你的事情对我说说。我有点开始不能接受你一天一个变化这样古怪的事了。” 贝歆淼却无心多说什么。他只想尽快找到唐冠,内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你要去见池央,正好我也要找他。”贝歆淼说。 第50章 天朝 池央选的校址,竟是在玉山脚下。沿着一段旧路行驶到玉山侧面,会看到山壁好像被巨大的口啃过似的,有许多的参差不齐的断层和深浅不一的凹陷,显见这里曾经是采石场。 看到跟肖正楠一起出现的贝歆淼,池央有些惊讶。 “把学校建在玉山脚下的用意是什么?”三个人站在那荒废的采石场旧址前,贝歆淼先向池央发问。 “让那些已经麻木的孩子们,吸取一些自然的灵气,不好吗?”池央说。“依山建起一座与山壁相连的教学楼,这样的位置从冥灵城里看是非常醒目的。也许还可以成为冥灵的标志性的建筑。”他转向肖正楠,“你觉得怎么样?” 看过校址后,池央做东,请肖正楠去冥灵城最有名的天朝酒店晚餐诉旧。席间,在肖正楠不在的空隙间,池央向贝歆淼问道:“你没有去山上吗?” “当然去了。” “我的劝告你当耳边风。” “你该知道没什么能阻挡我。” “那么说你见过那个人了?奇怪他还会放你下山?” “你说的那个人是谁呢?在听了你的劝告后,我还以为我此去便是要和你们永别了。你所担心是什么呢?” 池央沉思半晌,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雏形:“那个总要控制一切的家伙……或许这么多年的束缚真的让他有所改变吧。” “你是说兮浮?他是让人不得不敬畏的睿智者,看到他,我就像看到不真实的希望一样。看来你对此别有看法,在你眼里他又是怎样的呢?” 池央面具似的脸,毫无表情,回答的却很认真:“现在已没有对你隐藏的必要。他是我至今见过的存在最久的一个了。再没有见过比他更久的人。”停顿片刻又说。“所以说,他就是……首领。”此后再无话。 “然后呢?”听不到池央对兮浮的评价,贝歆淼有些奇怪。“我以为你对他有些不同的看法。” “我也许该赞同你——认为他是希望,指望现在的他能指引出一个与从前完全不同的方向。” “你真的这样认为?” 池央再次露出那种嘲笑的表情:“谁又能成为谁的希望?不过我知道,那个家伙也在寻找希望,他会把你看成希望。” …… 他们并没能尽情地消遣这个夜晚。因为贝歆淼惦念唐冠,饭后,肖正楠陪着他四处寻找。 打不通唐冠电话,贝歆淼便止不住那种想法,认为唐冠依然在玉山上。 他决定在夜色下再上玉山,因为没有什么办法支开肖正楠。便假意和肖正楠下塌在天朝酒店的高级套房区,这是池央早已为招待肖正楠订好的房间。贝歆淼想等这个家伙睡熟后就离开。 “明天早上如果还找不到他,我们就报警。”肖正楠安慰道。“也许只是手机出了问题,现在他可能在哪里玩的正欢。” 贝歆淼假意非常困乏,闭眼装睡。可是肖正楠却在两人沐浴后一直没停止挑逗他。渐渐难掩热情,两人互相抚慰,按肖正楠的意愿变换了些贝歆淼从未见过的花样寻找刺激。 “你为什么总是有变化呢?”肖正楠挑着贝歆淼下巴问。一边将酒店床头桌上一瓶油状物往贝歆淼的胸前倒,然后用手将它涂抹开。“看起来是这样憔悴,却是那样诱惑的颓废。” “你看什么都是诱惑。”贝歆淼讥讽他,眼睛却盯着自己的身上,涂在他身上的油让他的皮肤发亮,看起来滑极了。想像这样子的两具身体贴在一起,一定会异常刺激。欲火燃烧之时,忧虑暂被抛去一边。“你要做多久的前戏。”贝歆淼反而变得急切了。 “再来点更刺激的怎么样?给你看一段有意思的视频。”肖正楠取过手机,贝歆淼露出嗤笑的表情。 “难道你要放那种片子么?” “这可是真实的。A城中学健身队发生了一件事。健身队员开生日派对,最后竟成了裸/体派对。现在的孩子们啊……”肖正楠竟说的一本正经。 贝歆淼惊讶。“你的健身队……” 肖正楠点头:“有一个参加派对的学生,当晚也在派对上脱光了衣服,过后却认为自己是受到了羞污,就向我告发了这件事。” “你要怎么处理?” 肖正楠开始拔放那段视频:“这是那学生当时偷录下来的一段。看看怎么样?火爆吧。” 贝歆淼只瞟了一眼便睁大了眼睛,他竟然看到了唐冠。“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大惊小怪的。”肖正楠瞥了他一眼,那一眼有些意味深长,“这个时期的男孩子们都是这样的,这种事情我自然要为他们隐瞒。私下教育就可以了。传出去就会被外界当成什么重大的丑闻,其实不过是一群青春期的孩子们的玩乐。” “你说的倒是轻松,是因为你像他们这个年纪的时候,做过更恶劣的事的原故吧!”贝歆淼讥讽他。“私下教育教育就可以了吗?如果他们玩的更过分了呢?现在是裸/体派对,下一次就是群P了。怕毁了他们的未来而要隐瞒,我认同这种做法,但你总不能不采取措施!” “你该发现了,他们其实玩的很有分寸,又没什么实质的事,不过是寻找刺激,青春期……” “别说什么青春期了。你这个老师是不是也想加入其中呢?还把它拿出来当成做那事的催火剂。唐冠一直在那个派对上吗?” “呃……唐冠就是组织者。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 贝歆淼瞪视着天花板,平躺在床上,样子像个气鼓的蛤蟆。 肖正楠打趣他:“怎么感觉你好像是他的家长似的。算了吧。唐冠最爱恶作剧,你又不是不了解。没玩过格就证明他还是有脑子的。” “有脑子还会开这种派对吗?”贝歆淼从床上一跃而起,抓起手机继续拔。“他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其实根本就没有他怕的事。从另一个方面说,他就是疯子!做为老师,对这样一个已经没有父母管束的胡作非为的小孩,你难道还能笑的出来,难道不该狠狠地教训?!” 唐冠的手机竟神奇般的拔通了。电话里传来的竟是池央的声音。 “哦,那小孩竟然把手机落在这儿了。”池央在电话里说。贝歆淼完全糊涂了。 “他在你那儿吗?”贝歆淼高声惊问。“怎么你刚才晚饭时不说!” “你又没问。”池央饶自平淡地回答。 十分钟后,唐冠被池央送进了肖正楠的酒店房间。唐冠一副犹未睡醒的样子,迷迷糊糊地看着光着身子怒目而视的贝歆淼。“喝酒了,我。”唐冠满不在乎地说。“我亲爱的哥哥,我不过是想看看我的酒量有多高。” “知道有多高了吗?”肖正楠看着唐冠摇摇晃晃的样子,微微挑了挑眉毛。 “很高。喝到第五瓶啤酒的时候,我就想通了……”唐冠说。他向前几步,跌进沙发里去。“你走吧。”他在沙发上翻过身来瞪着贝歆淼。“你是无情的。你用那样的理由赶我走,你说不能再和我一起……现在你却可以在这里陪肖老师……还为他弄成这副样子。”他笑起来,“何必用这种方式来告诉我呢,何必这样子呢,何必让我明白我是无足轻重!” 第51章 割舍 颓废的,凋落花瓣。 青春的伤,美丽也是暗紫的疮。 唐冠或许并未有真的醉,不然何以会没有忘记心中的结。 不想听唐冠讲出更多混帐话,贝歆淼将他从沙发上硬拉起来关进了浴室。回过头时,看到肖正楠正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他怎么了?”肖正楠戏揄般地问。“为什么醉成这样子。” 贝歆淼不答,做去电视前面看肥皂剧。 “总不会是他在吃醋吧。”肖正楠饶有兴趣地望着贝歆淼。 “觉得很可笑吗?”贝歆淼生硬地说。 “当然不。”肖正楠正了正颜色,“我早已看得出,你们的关系非同寻常。只是你现在为什么要急于和他分开呢?你可以做到洒脱,他必竟是没经历的孩子啊。” “能洒脱的人是你吧!”贝歆淼禁不住讥讽,声音也变得生硬。“你才是最能收放自如的、最懂得取乐的人才对。” 肖正楠愣了一下,慢慢挑起一边的嘴角:“我哪里招惹到了你?”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原来你对我有不满?或者你喜欢看别人为你疯狂?你总不能希望我像十几岁的小孩那样哭闹着要你的关注。” “你是如此冷静不凡的人物,即使是十几岁时也没失过分寸吧。” “呵,当年对你做出那些事还不算失分寸吗?”肖正楠开玩笑地说,望着了一眼浴室的门,唐冠还在里面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不过声音变小了很多。“这小家伙,是不是真的在吃醋。他想独占你呢。”说笑着近身挑起贝歆淼的下巴,“看来难以两全,今晚你在我们中间选一个吧。” 贝歆淼打掉他的手。站起来面窗而立,一脸深思。 “两天不见,你们两个都这么古怪,发生了什么事呢?”肖正楠说,“我已经第三次问了。如果你还不想回答,我只好……不问了。” 沉默了好一阵子,电视里的肥皂剧正演到激烈处,一对男女主人公不知为何事哭的死去活来。 “其实我……力不从心,我没有能力照顾他。”贝歆淼冷不丁地冒出这样的一句话,缓缓地从窗前转过身来。 肖正楠似乎没听见,认真盯着电视屏幕说:“这种狗血电视剧怎么会这么受欢迎?” 贝歆淼认真地看着肖正楠。“或许你并不能像我们这样,或许你不需要那种陪伴,至少现在的你有能力让自己身处繁华中,怎么会知道孤独的滋味?” 肖正楠过了半响回答。“你现在不正陪着我?” 贝歆淼欲言又止了好一阵子,犹豫不决地说出那句话:“替我照顾他,……可以吗?” 肖正楠还在认真看着电视,等贝歆淼又想要说什么的时候,他才开口:“不要再说了。你该知道,人的感情不是能随便送人的礼物。他需要的是你。” “我知道……不能随便送人,更加不能随便丢掉。那么。就……和我一起……照顾,好吗?” 肖正楠转过头来,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瞥了贝歆淼一眼,却没回应。 贝歆淼笑了。“我知道你想什么,你觉得我疯了。” 当晚肖正楠就知道所谓的‘一起照顾’是什么了。下定了决心的贝歆淼进到浴室里面,把唐冠拉了出来。拉出来前,先把他洗干净又剥光了推到床上去。唐冠虽酒醉但也知有些不对,自己用床单把身体包裹起来,在床上瞪着贝歆淼。 “你要非礼我么?” 贝歆淼毫不客气地说:“开那些让人作呕的裸/体派对的时候,也会做出这副好像你还知道羞耻似的表情吗?” 唐冠吃惊地瞪圆眼睛,“你怎么知道?”他看起来变得清醒了一些,嘟囔着说,“狗仔队真是可怕。”随及笑起来,“你知道我,那不过是恶作剧罢了。我就喜欢揭开那些人的真面目。谁也别想在我面前假装什么。”他的心情看起来瞬间好了很多,他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个房间里气氛的微妙变化,脸也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反而是肖正楠显得木然,他非常惊讶地看着贝歆淼。但终是没有说出什么。 一整晚,唐冠都抱着贝歆淼入睡。贝歆淼故意把他放在自己和肖正楠之间。唐冠在激动与紧张中睡了过去。肖正楠却毫无反应,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电视。电视上播放了一夜的军事新闻。 …… 也许这真是一个疯狂的决定。看似也违背常理。 天将亮,贝歆淼悄悄起身离开,他的两个伙伴早在人类生理的惯性下不由自主地睡熟。他把唐冠的手臂从自己的脖子上拉下来,把这个熟睡的家伙轻轻推到肖正楠身边去。然后离开他们。 这是个荒谬的做法。他自己都这么觉得。 可如果真能如此,他的那颗牵挂的心也许就能放下了。会不会呢?他无法割舍的,又无力爱惜的人,他不想他最终留给他们的只是撕裂的痛苦。 而他要怎样才能下定决心呢,带着他那具早已死去的躯体,毫无顾虑地投向那片黑色森林和他等待了一生的谜团的答案。那才应该是他的世界。 对于生活,他曾放弃过。却发现无从放弃。 他想从生命中解脱,却发现死亡并不能使他解脱。 最后当一切揭晓,成为一团无痛无形的沙土,随风飞散,消失无踪,反而是他最向往的终结。 池央在半山坡那里等他。仿佛知道他将会在黎明时分经过这里。 贝歆淼注意到池央今天穿的浅灰色的长衬衫,竟然带着黑色蕾丝的花边,那个家伙站在那里小心地用手指抚弄着那些花边,将它们弄的工工整整。 “不要答应兮浮的要求。”池央在贝歆淼接近时喃喃地开口。“那个人只不过是看起来仁慈而已。”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贝歆淼面对着黑森森的玉山而立。 “我了解你是怎样的心,和我一样想融入人群的,眷恋着生机的世界。我们才是应该联合起来的一体。然后我们可以……” “我有什么能力呢!值得你一再地争取。”贝歆淼打断他的话。“一个至今未发现自己有什么优势和善长,又如此优柔寡断的人,无法爱护亲人和朋友,除了痛苦无法带给他们任何好处的没用的人,连我自己都如此厌恶自己,你要我又有何用呢!” “你所不知道的是……”池央低声说,“你的痛苦。” “什么?” “深重绝望的痛苦……它在你眼里……很美。我能看到你的心是如何在破碎,而只有美好的,才配得上被‘破碎’。”池央指向身后的山林,“那些早已忘记生之意义的死人,怎可与你相提并论。你代表了美好。这就是我眼里的希望。” 第52章 朽尸 离开池央,贝歆淼继续向山上进发。脑中不停地思考着。这一次的谈话让他对池央的看法有了些改变。那个家伙虽古怪,却并非僵化的朽尸。他有思想,甚至还能闪现出光芒。 黎明已经来临了,天空从青黑色渐渐变为深紫。清冷着照着玉山森林。 当年,那一个晴朗之晚,是否也有这样的微光。 父亲何以一定要去探险?他又是沿着哪条路径、以怎样的心情进入这片神秘之林? 他和两个相伴的随从到底遭遇了什么? 若果如兮浮所说,他们遇到的又是怎样的凶猛野兽? 贝歆淼从未见过到有野兽的痕迹,虽然说这样一片树林,既然人类少有接近,有野兽盘踞也是情理之中,可贝歆淼却找不到有野兽在这里长久生存的证据。是什么原故? 唯一在这里见过的大型的动物,就是阿豹。如今却不能知道它是怎样了。 阿豹已经出事的预感,在贝歆淼心中一刻不曾消退。 这一次贝歆淼并没有直接去见兮浮。他沿着初次进入树林的那条路径,在记忆中寻找他们曾到过的地方,寻找阿豹。 隐藏在山坡中途树林间的砖屋,比第一次见时还要破败了。这次已肯定没有任何人住在里面。 贝歆淼到砖屋里面搜寻,看到满地的那些罐中装的多半是食物的残迹。这是很古怪的事,僵尸是不需要吃东西的。而人类又怎么可能想要在这里生活下去。 离开砖屋继续行进,花费了些时间,贝歆淼才找到曾经见过的那间木屋。他曾在木屋到砖屋的路径上救下莽撞的唐冠,而当时袭击唐冠的是什么呢?木屋的门紧闭,贝歆淼推了推,门从里面上了锁。木屋里住的会是什么?如果是僵尸,大概这个木屋之下也有通往山洞的通道。贝歆淼略作思索,敲响了那扇门。许久也没有人回应。 贝歆淼并不想就此罢休,四处寻找了一截木棍,插进门内的缝隙,用力将门撬开。里面拴着的是木质的门栓。因为朽的严重,竟被他撬断了。木屋里看起来干净整洁的多了,半空中悬着吊床,房间的中央竟还有一张木制书桌。 贝歆淼惊奇地走过去,发现书桌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一些笔记本。贝歆淼翻看,竟发现是日记!普通的软皮本,每一页都用黑色的粗笔头写着一到两行的大字。 4月8日 该怎么继续。狗太老了。我没有办法继续。 贝歆淼坐在书桌前面的椅子上,一页一页翻看那些日记。 5月7日 硫磺不能再起作用。被雨冲散了。狗太老了。 6月29日 计划不能实现。他们已找到躲藏的方法。我没有办法。 这会是什么人写的?文字里提到的狗是指阿豹么?如果是这样,难道阿豹是一直和这个人在一起的。 这么多年来,阿豹并不是在这里做一只野狗的么?看来他一直有主人,能让他忠心耿耿地陪伴着的,会是什么人呢?而又真的是人吗?会不会是又一具僵尸。 贝歆淼被各种疑问困扰。 阿豹在哪里? 很快他又有了新发现。这些日记本竟记录了好几年间的事。但却诡异地每天都记载几乎相同的内容。仿佛写日记的人不断地把前一天的内容重新抄一遍。只有日期在不断变换。 9月24日 他们不能被杀死。既然埋进深坑,他们依然是活的…… 9月28日 没有办法消灭他们……狗已经太老了。 这些可怕的不断的在每天的日记里被重复的话,让贝歆淼吹嘘不已。渐渐地,他仿佛能看到一个人,每天坐在这里思索着同样的问题,写着同样的话。 写下这些话的,会是一个活的人吗? 如果这是一个活人所为。怎么会只有一种思想?如果说是一个僵尸所写,他又是在做什么?他要杀死的是什么? 脚上碰到了软棉棉的东西,贝歆淼低下头细看。书桌的下方,有一块厚厚的地毯,这本没什么奇怪,可是却感觉与这个房间很不协调。一个如此简鄙古旧之处,怎会放着一块崭新的地毯。 贝歆淼猛地将地毯拉开原地,他的面前赫然出现了一个方型的木盖,揭开木盖,竟是一段向下的通道! 沿着通道缓坡滑下去,贝歆淼顿觉混身不适,向周围搜索才恍然明白,这通道越向里面走越有一种浓重而刺臭的味道。 通道的尽头,果然是到了一个更大的山洞中去,但这个山洞贝歆淼在兮浮给他的介绍中却没有看到过。在这里那股让他极为不舒服的味道就更加浓烈了。山洞的空间很大,能活动的空间却很小,因为四周皆放满了一些大的袋子。贝歆淼借着山洞顶部的圆洞射进来的光亮,打开其中一个袋子,发现里面装满了半米高左右的铁桶,铁桶是密封,但那股味道似乎正是从这里出来。山洞有一处没有摆放袋子的地方,挂着一幅破旧的帘子。揭开帘子,发现有两条岔口在眼前,一条岔口走不过几米便到了尽头,原来是通向山坡的洞口。洞口被树木生长的浓密枝叶盖住,很是隐蔽。另一条通道,则是一直通到山里面的别的山洞中去,但在接连别的洞的连接处那里,贝歆淼又看到了那种铁皮桶。整齐地叠着放在入口处,入口外面,仿佛曾被烧焦一样,到处呈现黑炭状,那股充斥整个山洞的刺臭的味道就是从这里散发出去的。 贝歆淼提起一只桶来打量,桶有些重,桶的上面装着铁丝做成的拎手,因为桶是四面密封的,贝歆淼一时无从打开,便拎起一只走到山洞外面的光线明亮处,仔细研究。找到一块带尖头的石头想将铁桶砸开一角,却不想一用力之下,铁桶竟弹起沿着山的缓坡向下滚去,幸好被一棵树给拦住。 贝歆淼追过去,双手托起那只桶,却不想脚下一滑整个人跌倒在地上,桶被甩出,远远的砸到一棵树下的大石头上。贝歆淼只听耳边一声震天般的巨响,眼前一片火光。他竟失去了意识。 ‘我是半活的。’ 他的脑子中一直飘浮着这么一个古怪的意识。 ‘我的一半是人,一半不是。’ 他曾真的以为自己是复活了。池央的那种堪称变态的复活仪式,明明是给了他心跳的。为什么兮浮会说他不是真的活?他明明是有了感觉,触摸,嗅闻。他甚至还可以有梦境。 他现在就在梦境中。 他看见了父亲。 在当年那间医院的走廊里,他快速地奔跑着,这一次,不论是谁来阻挡,他都要冲过去。他要见父亲最后一面,他再不要永远遗憾。 第53章 传言 梦和现实有时是不可分的。 以为是在梦里,可心痛又是如此真实。贝歆淼看到了他的父亲。并不是病床上那具已溃烂的将死的身躯。而是留在病床旁的那一行字。‘焚了玉山!’ 焚了玉山? 这算是遗言么? 贝歆淼在这种悲愤与疑惑中苏醒了过来。他惊诧地发现他正倒挂在一棵树上,他的双脚被一条绳子紧紧勒住,身体像个吊灯一样摆来摆去,引得拉扯着他的那条树枝吱嘎作响着。 他很快就明白他应该是被什么人给吊在了这里。从这种方对待他的方式来看,这个人极为不友善。 贝歆淼脑中出现了各种猜想,他首先想到的竟是那个在木屋中写日记的人。那个神秘的家伙或许是残忍之极的。 可没多久他就看见了卓斯的破披风在树尖上飘舞,树下面也渐渐地聚集了一些同类,最后兮浮也来了。 “他们说发现了叛徒。”兮浮走到他面前,贝歆淼恰好能看到他的倒脸。其实是他自己是倒着的才对。 “什么……”贝歆淼声音微弱,爆炸让他受了影响,混身无力且头脑不清醒。“难道是说我?” “那个爆炸……是怎么回事呢?”兮浮大声地问道,然后又贴在贝歆淼耳边说,“随便讲一个借口,只要证明你无辜。” “我本来就是无辜的。”贝歆淼也小声回答,“我无意中发现了那只桶,在山洞里,我可以带你们去看。” 兮浮转过身来对众人重复了贝歆淼的话,“他是无意中发现了那些硫磺。现在就要带我们去看。” 随着话音,贝歆淼忽然从树上坠了下来,原来卓斯已经解开了拴住他双脚的绳索。贝歆淼跌的很重,加上身体的不适,半晌也没有爬起来,卓斯从树上跳下来,双手将他拎起,托着他站立。“你说的山洞在哪儿!”他尖声细气地问。 贝歆淼向四周看了看。“刚才爆炸的地方不远处就是洞口。” 众僵尸很快便找到了贝歆淼所说的洞口。因为爆炸在洞口附近引起了大火,附近的树木都被烤焦,洞口也因此暴露了出来。不过那火看来是没有烧起来,损坏并没有扩散出去,应该是被什么人及时扑灭了。 “你大概不知道自己碰到的硫磺。”兮浮走到贝歆淼面前来让卓斯松开手,由他亲自扶着。 贝歆淼心中一惊,想到那日记上的内容。“硫磺……又怎样?” 兮浮说:“曾有人将硫磺放在山洞口。每一个山洞口。” “为什么?” “或许以为这是我们的弱点。”兮浮平淡地说,转而笑道,“我们又不是蟑虫鼠蚁,怎么会怕硫磺呢?我们是没有弱点的。” 贝歆淼闻言呆若木鸡。他明白了那日记中记载的所要除掉的,就是他们。原来竟有人一直想除掉他们!而且数年来坚持着这个目标? 到底是什么人有如此执念? 众僵尸很快就找到了叠在洞口处的几只铁皮桶。贝歆淼因为脑中凌乱没有对他们告之存放着更多铁桶的大山洞的所在。 僵尸们小心翼翼地围着被发现的那几只桶打转,仿佛面对的是烫手山芋似的谁也不愿上前去碰。 最后有几个残破的被推上前去提了那些桶,一直提到到山顶处,丢进玉山上唯一的一条溪涧里。 “不是说我们不怕硫磺么?”贝歆淼向兮浮问道,“可看他们的样子似乎不是不怕。” “硫磺本身并没什么可怕。只是这些人早被传言吓坏,他们怕的是硫磺引起的爆炸和大火,他们都深信如果被烧成了灰烬就是彻底的末日了。他们存在的虽无用,却仍然不愿意死亡。能忍受身体腐坏变质,却不愿意化成尘土。” 贝歆淼闻言陷入沉思中。 是夜,贝歆淼第一次留宿在兮浮的身边。虽说僵尸不需要睡眠。但是他二人皆是半活之体,短暂休息,对他们仍有好处。 入睡前,兮浮坐在烛前读书。贝歆淼望着他的侧影渐渐睡去。心中却痛切地思索着许多事情。尤其是他的两个朋友,他的父亲。 他不知道早晨自他走以后肖正楠和唐冠会怎样?肖正楠自是聪明能够明白他的用意,唐冠却未必能体会。就可就他不能体会他的用心,却未见得就不会不…… 贝歆淼不愿再往下想了。又何必去想。他是希望他们能将他忘记的,离开他这个黑暗的人,他们就会过上属于他们的真正的生活。 半梦半醒前,但听得一阵狗吠声。贝歆淼睁开眼睛,兮浮已不在灯前,他读的那本书摆在灯下。贝歆淼不知道那阵狗吠声是自己做梦还是真的听到,但还是毫不迟疑地起身出去查看。 到了洞口,见满天繁星如锦缎一般铺在空中,非常美丽。四周蝉鸣连天。贝歆淼轻轻地打起口哨,这口哨声是阿豹所熟悉的。可是等了一阵子却并没有回应。 正认为自己可能只是做了个梦而已。 却又听到两声狗吠,这次听的分明,那吠声有些奇怪,不似年壮大狗,倒是虚弱的幼崽。 贝歆淼沿那声音的方向寻去。 渐渐竟到了林子深处,忽然前方一块大石之上,借星光看到一个人影坐在那里。贝歆淼好奇走向前,刚刚到大石旁,那人影却如无骨一般倒去了一边,贝歆淼急忙走近去看,发现那个竟是黄毛!这一次的黄毛人已死,死前显然被折磨过了。皮肤上的零星咬痕让贝歆淼燃起怒火。这些咬法虽不是因为吞食,却也是出于残忍的目的,只是不知黄毛死后会不会变成一具僵尸,那些家伙会不会真的帮他实现这个愿望。也许黄毛早已在这个过程中后悔自己的选择了。 在贝歆淼看来,黄毛是个奇怪的人,既然觉得活着无趣,为什么又不愿死的干净呢?成为僵尸,虽可如他所愿了却身体的病痛,却不过是换成了一种更为长久的对生命的惩罚。 至少这是贝歆淼的感觉。 卓斯在这时从树下跃了下来,如提小鸡般将黄毛提起。 贝歆淼冷声问道:“你要对他怎样呢?” “已经死了,当然是埋了干净。”卓斯倒是回答的痛快。 “他的愿望呢?” “愿望?”卓斯歪过脑袋思索:“又与我何干呢?我这许多年见过的死人比这山上的树还多,什么愿望不愿望的,最后都是一坯土。” “如果死的是你,你也会这样说么?” “我和他又不是同类。我又死不了。看这些自认为是活人的家伙其实反而和蚂蚁没有区别。又何必高看自己?踩死蚂蚁时又没见他痛心。” “这样讲他,你是不是忘了你也曾经是人?”贝歆淼禁不住讽道。 “我做人时,反而无足轻重。现在的我是更高等的存在。劝你也别再当自己是人。那些活人早就把当你是异类的。或许哪一天你再下山,就有人向你扔硫磺,痛恨着要杀死你。” “你今天的话多的很!”贝歆淼沉声说,怒火不知为何在他胸中越烧越高。却听卓斯笑道:“今天我反而觉得和你变亲近了。” “你和我又如何亲近?” “你还不知道吧,你的跟屁虫——那个小孩,今晚他又不怕死地来了呢,我抓到他,他竟让我收他为徒,他说崇拜我,很想变成我这样呢,而且竟说要一直陪着我呃……”卓斯说到这里大笑起,声音尖细地像是能把人的耳膜刺破,“我独来独往这么久,久的连我都要忘了是多久,现在竟有人愿意陪我,是不是我的能力再次提高,也像兮浮那样终于练出了引人爱慕的能力?” 贝歆淼胸口怒火再难抑制,紧盯着卓斯低声吼道:“你在说什么混话?!” 第54章 繁星 贝歆淼清醒过来时,他已经把卓斯踩在脚下了。 卓斯竟能在这种时候大笑:“你想杀死我吗?” “你以为我办不到?”贝歆淼凶狠地逼视着,“我知道那个传言!让你化成灰烬怎么样?!” “我们才是同类。”卓斯依旧狂笑。“那些人听到你这样说会一起撕碎你的。” “我的心不会把野兽当成同类!” “你以为我是无情野兽?如果是这样,我又怎么会把他来这里的消息告诉你?”卓斯说,“我对他还什么都没有做。他还是活的。” …… 贝歆淼急匆匆地跟着卓斯去了卓斯的住处,卓斯是最张扬的一个,住处也是张扬。只有他不像其它同类一样住进山洞里。他住在庙宇的顶层,那间像阁楼一样的地方。他的房间还算得上开阔,门帘是古式的珠帘。 唐冠正悠哉地坐在珠帘后一张腥红色的沙发上。他穿了黑色的衬衫,理了头发,弄成光滑的背头,看起来成熟了许多。 他弄着指甲,那指甲竟被涂成了黑色。 看到跟在卓斯身后走进来的贝歆淼,唐冠懒懒地开口。 “他可是个不好接近的人呢?我正担心你没办法让他乖乖跟你来。” “不只是不好接近的人。”卓斯说,竟坐到唐冠身边去,阴阳怪气地说,“他要杀死我。因为你。” 唐冠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说:“不会的,他心中想着的只是怎样摆脱我和离开我。”唐冠看向贝歆淼,“是不是呢?你就这么急着到新的人身边去吗?” 面对变了模样的唐冠,让贝歆淼一时惊鄂到没有反应。唐冠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真是可笑之极呢,昨晚我还以为你想的是另一回事,却原来你只是想把我送给肖老师。呵——”他暴发出极大的笑声。“你难道要一直这样吗?从来不要问一下我的想法吗?还是你根本就懒得顾及我的愿望?那么我又能怎么做?我只能让你明白,我要的是我自己选择!如果你离开,我就选择他,”他指向卓斯。“怎么样?” 贝歆淼这时才如梦初醒般震怒起来:“你发什么疯!你当这种事也是你能随便玩的游戏吗?” 唐冠用更大的声音说:“既然你离开了!何必管我再选择谁呢?我也想让自己离开,好不好?我选择我喜欢的人来爱我。不可以么?” “你喜欢的人……”贝歆淼简直要跳起来去扼住唐冠的喉咙,“他……不是人!我为什么要离开你,难道你不明白?” “我明白。”唐冠接过他的话平静地说。黑眼睛像宝石一样闪光。“我明白你去意已决。可是我呢?我的想法为什么你从不问。如果你离开,我就要陪着和你一样的人。” 这种疯话,贝歆淼已不想再多听下去,他本想发怒,却感觉自己脸颊冰冷,伸手去摸,才发现他竟然在流泪。 他愣愣地看着指尖上沾的泪花。他有多久不能流眼泪,他都要忘记。现在又是为什么而流。 “是啊,你也会哭吗?”唐冠悄然走近。“这又怎么会是死人。” 贝歆淼将不停翻涌的泪水忍下去,将它们吞进咽喉。轻声说,“离开这里,唐冠。你……该明白,我并不是不爱……可,也正因为爱,才不得不让你离开。” 唐冠闻言收敛了表情:“也许你认为这是最好的做法。可是感情呢,你陪着我走过的那些黑暗日子,第一次有人为我在雨中撑伞,第一次有人肯听我讲那些疯话,我们共同的温暖。你觉得我该怎么忘记我已经对你产生的依赖,怎么离开我已经付给你的感情。不管你是什么……你认为我又怎么会在乎?” “唐冠,你还不能体会你拥有的多重要,你不要等到失去,才像我这样知道拥有生命的可贵。” “那么失去感情的痛呢?恨不得用失去生命去忘记呢。”唐冠却依然不肯听从劝告。 …… 黑暗的山洞中,只有零星的火苗,照着那些残缺变型的昏暗人影。 贝歆淼强拉着唐冠行走在其间,他要让他彻底看清这里的真相,并不是每一个都像他这样完整,更不像兮浮那样俊美,也不是都像卓斯那样行动如神。最多的,还是不堪、是破损、是腐烂,木讷如死物。 “他们会变这样,是因为毫无希望。你是如此年青,这是你还不懂的可怕滋味。” 唐冠掩着鼻子,微皱着眉头。 “你想以后也变这样吗?”贝歆淼恨恨地问。 唐冠没有回答,是因为他不想在这种地方开口,那些古怪难忍的味道会冲进他的口中。贝歆淼带他到洞口外让他呼吸一些新鲜的空气。 “他们是很可怕……可我为什么就不能像你这样。”唐冠这才问。 “我以后也会变那样……”贝歆淼这样说,“只需要经过时间,我不过是让腐烂变慢,并不代表我永远能逃避变成那样。” “你是说那些人是因为存在的时间久了,就烂成了那样子?那卓斯不是也自称存在很久了?” “卓斯的样子你觉得很好吗?” “那么兮浮呢?”唐冠挑衅地说,兮浮的外形之完美是无懈可击的。 “他不过是……用了更残忍的方法而已。”贝歆淼咬牙切齿地说,想到自己现在的鲜活外貌,也正是因为另一个人的牺牲。兮浮之美的背后又不知会是怎样人的牺牲。 唐冠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我可不介意用什么残忍的方法的。你知道,为了不烂掉,我会更加不择手段的,我只要和你一起。” …… “好一对甜蜜的人。” 忽然一个声音从林间传来。两人不禁愣了一下,这声音不陌生,正是兮浮。他离的并不近,只是声音却清晰的传了过来。 “‘不择手段也要在一起’这真是我听过的世间最动听的话了。”兮浮说罢,却并没有接近他们。“我要回去度过我又一个孤独的夜晚,也因此更加羡慕你们。你们或许在这清冷的山坡上,也觉得暖和呢。” 兮浮走过之后。唐冠紧张地抓住贝歆淼的衣袖。 “你每次看到他都在害怕么?”贝歆淼问道,在他的印象中,唐冠是很少害怕什么的。刚才山洞里的恐怖影像都未见他怎样害怕。 “他对我很凶。”唐冠说。 贝歆淼奇怪:“他从未对你讲过话,更未真正看过你一眼,你怎么会觉得他对你凶?” “一种感觉。”唐冠不安地说。“他让我感觉到恐惧。椎心入骨的恐惧。虽然他没有看我一眼,但他就是让我怕到要发抖。” 贝歆淼拉紧唐冠的手,“兮浮是这里最有人味的一个了,他也最是温和。你害怕的没有道理。不过其它的人你倒是真应该好好地怕上一怕。今晚我就让你留在山上,你要不离开我半步。明天我和你一起下山去。” 唐冠立即点头,吐了吐舌头,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我们回到从前多好。”他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说着不管怎样地靠在贝歆淼身上。 山上的夜风吹过他们的身体,贝歆淼没有犹豫地在这冷风中抱紧唐冠。把那单薄的身子拥在自己的怀里。虽然心痛未减,但却被一阵他很久未曾体会的温暖掩盖。 抬头看满天繁星,都如唐冠望着他的晶莹眼睛。他没迟疑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正在这时,他又听到那一声狗吠,微弱却极为清晰。 第55章 激火 山上的夜,并不像以为的那样静。其实反而如一场诡异的交响乐,风带动了树林的音弦。叶子沙沙响着连成一片,闭上眼睛会觉得像在波浪起伏的海面上。 “你有听到吗?”贝歆淼静耳细听后问唐冠。 唐冠点头,“风声好大。” “不是风声。有没有听到别的声音。狗叫声。” 唐冠摇头。 “我确定我有听到。”贝歆淼说。 …… 仔细想来这其实是很奇怪,贝歆淼听到相同的狗吠声音,他人却都在不同的地点,甚至在梦里。但声音却能如梦影般紧紧跟着他一样,不时地在他耳边响起。 贝歆淼带着唐冠再次找到那间木屋去,点亮一根木芯,让唐冠看桌上的日记。 这果然大大的引起唐冠的好奇心,他一边快速地翻着叠在桌上的日记,每一本都不放过,之后双目放光地看着贝歆淼,“你对这些日记怎么看?” “你是怎么看的?”贝歆淼反问。 “我有一个疑问,这是活人写的么?”唐冠充满兴趣地说,双目都在放光。 “你觉得呢?” “如果是活人也是身受重伤的吧,你看不出这些字写的很生硬,这说明他的手指已不灵活。”唐冠仔细地盯着日记,“可是最让我不解的一点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从这些日记上看,他心中充满了一种欲头,似乎是复仇又似乎还夹杂着别的原因,但可以肯定他活着也别无它求。” “你觉得他在日记中写的他要杀掉的东西是什么?” “显然是你们。”唐冠直截了当地说。“这是多么明显。从这一点上看,他该是个活人吧,在这间木屋的目的,就是为了和你们较量下去。如果是这样,为了保护自己,这间木屋该有很厉害的防范。如果是我,该会想到建些让你们不敢接近的机关。不然你们若想杀死一个对你们有威胁的活人,不是轻而易举。”唐冠说着从桌前站起来,一本日记还拿在他的手中,他在木屋四处查看,仔细地观察墙壁和门窗,甚至还用臭子去闻,一副侦探调查犯罪现场的模样。 “你想找什么?”贝歆淼对他的做法略有些不以为然。他倒不认为一间如此简鄙的木屋里会有什么机关。他也不认为活人能在这木屋里生活这许多年。 “你有没有闻到味道?”唐冠神神秘秘地说,“奇怪的味道,一股一股地有些刺臭。” 贝歆淼望着书桌下方的地毯,那地毯不知何时被放回了原位。他惊疑地跳了起来。上一次他拉开这块地毯进入下面的地道中去,之后并没有再返回来将这块地毯恢复原位。 “有人来过。”贝歆淼轻声说,再次拉开那块地毯。“味道就是从这里来的,你闻到的是硫磺。”他打开地道的木盖,刺臭的味道便猛然地大了起来,唐冠捂住鼻子,疑惑地问:“硫磺?这本日记中提到他想要用硫磺达到消失你们的目的,但是失败了。不过这味道真的可以把人熏死了,僵尸又不怕怪味,他不会是把自己给熏死了吧。” 看到贝歆淼要跳进地洞中去,唐冠拉住他,“你疯了吗?你还不知道下面有什么?” “我已经下去过了。除了硫磺什么也没有。” 唐冠惊讶,然后又忽然想通似地说:“是啊,如果有硫磺,什么生物还有在下面生存?等我弄个口罩和你一起下去。”唐冠四处找不到能做口罩的东西,便索性把圆领恤拉起遮住口鼻,才跟着贝歆淼滑进洞中。 “向前走就会到山洞,这个地道是和山洞相连的。”贝歆淼一边在洞底点亮带下来的木芯,一边对唐冠说。并嘱咐他要小心地跟在他身后,不要乱跑。 “你是说这地道只是一个普通的和山洞相连的通道?”唐冠借着火光打量四周。“如果我是这个写日记的人的话……”他皱紧眉头思索,“如果我要杀死一批那样顽固而强大的敌人。我不会就用这么简单的方式。”他说着又像个侦探那样仔细观察地道的四壁。 在贝歆淼看来这地道的四壁不过是凸凹不平地石面或土层。唐冠却发现了一点不同之处,有一处沾满了黑色泥巴的石板,即使是用眼睛仔细看也是看不出与四周的不同的,真不晓得唐冠是如何发现它,唐冠用拳头敲了敲,转回身小声地对贝歆淼说:“后面是空的!” 这说明什么?那个写日记的人藏在里面么? 看着唐冠积极寻找打开这块石板的方法,贝歆淼反而犹豫了。如果是他自己在这里他会毫不犹豫地想尽一切办法弄开这块石板,但唐冠也在的话,他就要顾及可能发生的危险。 “我们上去吧。”他说。 唐冠奇怪地转头看着他。“为什么?显然答案就要这个的后面。这个石板看来不难打开。如果我是那个人的话,我也许会在这里装一个可以推动的门。这个石板应该是能推动的。” “上去吧。”贝歆淼再次说。他自知很难劝服唐冠,便说了个借口,“我们去找一些工具来。你认为我们凭两只手能打开这块硬石头吗?” 唐冠想了想,点头:“我们要悄悄地下山去取工具。不要惊动你的同类。我觉得你的那些同类应该是知道这个人的存在。看日记里的记载,他们应该发生过几次突破了,应该是彼此非常的憎恨了才对。在知道事情真相之前,不要让他们知道这里,不要把这个发现暴露。” 贝歆淼摸了下唐冠的头,表示他很赞成唐冠的这个想法。 离开木屋,两个人直接下山去。到了冥灵城,他们买了些撬棍之类的工具,贝歆淼建议先休息,天亮之后再去上山会比较安全 。唐冠没怀疑他的用意。 “去哪里休息呢?”唐冠表情戏揄地看着贝歆淼。“还去肖老师那里借宿吗?他的套房足够我们一起住。” “肖正楠已经回A城了吧。”贝歆淼轻轻说。 “没有的,他早上说要在这里留些日子。” 贝歆淼惊讶:“为什么?他还有什么事情要办?” “你何不直接去问他?” 贝歆淼摇头,“我们就近找一间小旅馆吧。” 唐冠在旅馆里睡了之后,贝歆淼悄悄起身提起工具自己先行上山去了。但是在路口那里他却犹豫了,最后还是前往肖正楠所在的‘天朝’酒店里打听了一下,肖正楠果然没有退房。他没有去房间里找肖正楠,却把电话打给了池央。 “肖正楠为什么还没走?”他在电话里冷冷地问。 池央的声音懒懒地:“你打电话时从来不看时间吗?现在是下半夜。” “难道还会吵醒你的美梦么?”贝歆淼说。 “虽然我不需要睡觉,可我身边的人正睡的香呢。” 贝歆淼将工具袋扔在酒店的前台,不顾酒店工作人员的阻止,风一样冲上楼去,按不开门铃,他竟将门一脚踹开。酒店保安看到他的模样都不敢接近。 但是房间里并没有人。肖正楠不在,池央也没在。 他转身离开,前往池央的公司。走到半路他清醒过来。“我这是在做什么?” 他停下脚步,望着玉山顶上渐渐隐没的星星。我要去做什么? 我不是要一件一件地放下么? 那么我还要去做什么。 他缓缓地转身,再次向玉山走去。今晚的玉山在他眼里就像一座令人厌烦的坟墓。 接近山脚时,一辆汽车的灯光照亮他行进的脚步,为不引人注意,他急忙拐进通向山坡地小路上。那辆车却停在了小路口。不多时,他发现一个人影跟在他身后。他停下脚步回头,等着那人接近。 贝歆淼对来人充满了好奇。难道不知道在这样的夜跟踪一个僵尸的危险? “你总是喜欢在每天的晚上像鬼魂一样出没吗?”声音传来,竟是肖正楠。 “你怎么会来这儿?!” “你又为什么会来这儿?” 贝歆淼更加深信刚才的想法:“是池央告诉你的对不对,我打电话时你在他身边对不对?” 肖正楠已走到他面前。“你的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吃无名醋吗?我还以为你并不在意我做什么,你都要把那小孩送我,还会在意我是不是有别人?”他说罢像唐冠那样戏揄地笑了。 “池央不一样。”贝歆淼一定要提醒他。“别中了他的圈套。他的目的是想借你的身体让自己……”后面的话到了口边又咽回来。 “借我的身体?你一定要把老同学想成那样吗?”肖正楠笑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喜欢我,这样爱诱惑我呢。”说着用手臂拦过贝歆淼的肩膀,在他颈窝里吻了下。“走吧,我们去谈一谈,为什么最近这么神秘?我要好好了解一下你了。”说罢又皱眉头,“你身上怎么有硫酸的味道?” “你先回去,我以后找你谈。”贝歆淼想支开肖正楠,无奈肖正楠的气息接近的一瞬间,他竟然身体酥软到讲不出那话。肖正楠低头嗅他的脖子,那种气息接近的一瞬间,贝歆淼的身体里便猛然地升起一股热浪。他无法自制地揽住肖正楠的脖子,把自己的鼻子也贴在他的颈上。 “看吧,还想否认么?你最爱诱惑我。”肖正楠笑道,“既然感觉来的这么快,就去我车里……” 贝歆淼还有理智,他知道要尽快摆脱肖正楠,正企图向后退,却滑倒在山坡处的草地上。同时把肖正楠拉倒了,两个人抱着滑下山坡,在一处缓坡处停住,泥土的清新味道在清晨即将来临时,分外浓重。 “竟然这么急不可耐。想在这里么?”肖正楠已是异常的兴奋了,这种场景大大的刺激了他。“……一边来一边把你的事告诉我怎么样?”肖正楠呢喃般地声音在贝歆歆淼耳朵讲,充满了挑逗人变疯狂的强大魔力。 贝歆淼不能回答任何问题,沉醉的感觉让他只能发出梦呓般地低语。何以他会如此?他不知道。也不想再去寻找原因。只是那种一瞬间便能燃烧起来的欲/望让他知道他无法对面前这个人说不。 他甚至没法让他离开。那种如飞蛾扑火一般不顾一切的需要。即使要连对方一起焚灭,他也无法拒绝。 “从今后,你该离开我了。”他应该这样说,可另一句话在他的胸口更为强烈,“我是如此需要你。”他最后还是只能这样说。 第56章 惊相 总有那么一些人,会与众不同, 无法说清的原因,就是要围在他身边。 总有那么一个人,无可替代。 是魔鬼也是神明、是毒药也是希望。 “你让我如此活生生。” 贝歆淼如醉的惺忪的眼望着肖正楠。他所要感激的,是这个人带来的生命的跃动,那种奔腾的活力、生命的快乐,会曾遮盖一切,给了片刻让他忘记笼罩着的浓重黑暗,如冲出云层,曾那么接近太阳,光芒万丈。即使最后坠落也如星落,却是真实的生之感觉。 为了一时的快乐而不惜一切代价,正是人类的本性。他依然有。 当黎明的阳光再次照亮眼睛,贝歆淼才从肖正楠的怀里清醒过来。他们在山坡上欣赏了那一天的日出,世界在他们四周鲜艳起来,如同新生宇宙。 爱也如新生宇宙。 “我不会说离开你的。” 贝歆淼说。你每一次的出现,我只有无法自拔。 “我也不会觉得对你有亏欠。” 你把你的影子种进我最深的记忆中。你带走的太多,我的心我的感觉。 “我知道。”肖正楠说。仅仅是听了贝歆淼两句没头没脑的话,他竟然就好像什么都了解。 贝歆淼禁不住问:“你知道什么了?” “我都懂得。” “说一说。” “懂你的感受。我很明白你是怎样。我可不是唐冠那个只会哭闹的小孩。” 贝歆淼更是要问:“那你是什么?” 肖正楠不回答,只是玩笑地说:“我知道你已向我投降。” 贝歆淼原本还有醉意的脸变成嘲讽:“你要一直这样自大下去吗?”却又笑起来。 “我的自大正是你喜欢的,不是吗?我们不要在这里吃露水了。说说你今天要去做什么,我来帮你怎么样?” “我没有什么要做的。”贝歆淼急忙否认。 肖正楠的眼睛转动了一下,“也就是说你今天很闲了。我听说这个冥灵城有你许多难忘的记忆,就带我游览一下这里怎么样,讲讲你在这里的故事。” “这里没有我的故事。”贝歆样说。忽然他又听到了那一声狗吠。这一次不知为何一种极为不安的感觉也同时袭来,让他心惊肉跳起来。他离开肖正楠的怀抱,站起来。想到这个时间,唐冠也快要醒了。他要抓紧时间去打开木屋地洞下面的石板看个究竟。不然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很可能就风一样地找来了。 他要想办法打发掉肖正楠。“既然你在冥灵城没有事情要做,为什么不回A城去。我今晚回去再和你好好谈谈。” “我还不急着走。”肖正楠慢条斯理地说。 “我要去看望我的哥哥。”贝歆淼乱找借口。 “你的哥哥,呃,我有听说他是这里的副县长呢。让我认识下吧,官商勾结实在是我求之不得的事。不过,如果是看望你的哥哥,你为什么要向山上走?” ……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摆脱了肖正楠。和那个家伙约了晚上在天朝酒店见面。 贝歆淼急匆匆前往木屋,此时天已大亮,太阳已升出半人高。 让人惊讶的是,那块地毯又回到了原位。短短的几个小时的时间,而且又是下半夜。这真让人困惑。两次到木屋里都没看到什么人影,会什么人总在他们走后将地毯恢复原位。 揭开那块地毯,刺臭的味道异常的强烈起来。打开地洞的木盖,一股浓烟奔涌了出来。 和肖正楠火热了一把的贝歆淼,此时活人身上的弱点也变得明显,他无法忍受那股刺鼻的浓烟,不得不奔到木屋外大口呼吸。 没有多久他又再一次奔了进去。因为这一次他听的更为清楚了。他听到了真真切切的凄厉的狗叫声。他的脑中想到的只有阿豹。他跳下洞口。 洞底的浓烟和地道四周燃烧过后的残留火星,再次让贝歆淼怯步了。这些正在熄灭的火苗正是这些浓烟的来源,而火苗却是因为石板被炸掉而引起的。 是的,贝歆淼已经看清,被唐冠发现的那块石板已被炸开了一个大洞。 这会是什么人干的? 这个答案很快就知道了。唐冠从地道通向山洞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走过来。看到贝歆淼他愣了一下。 “你是从里面出来的吗?”唐冠指着被炸破的石板上的大洞。现在已经可以肯定石板后面确实是空的,看起来是另一条地洞的入口。“如果知道你在里面,我就不用硫磺炸这石板了。可是你怎么会在里面?你把我留在旅馆里自己先跑进去的,可是你怎么进去的,我用尽了办法都打不开!” “难道这爆炸是你弄得?!”贝歆淼怒火顿生,还来不及发作,他再次听到了狗吠声,正是从这被炸开的石板里传出来。他捂住口鼻甚至不顾烫手的石壁,跳了进去。沿着不长的通道走了几步,果然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大的空间。可是里面的情景却惨不忍睹。 爆炸把石板的碎屑和火苗也喷到了这里。洞里放满了易燃的棉絮。有些地方已被引燃。 但这并不是最糟糕之处,洞里还有一种肉血腐烂的味道。散发着这种味道的是一条狗,这条狗的情形让贝歆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它的四条腿分别被四根木棍刺穿,一根更粗的木棍穿过它的腹腔,能够想像这木棍并没有穿过内脏,所以并不能让这条狗立即死亡,它会痛苦地挣扎着慢慢地等死。 这只狗死前的原貌已分辩不清,它全身都是伤,毛发因为沾了血液而凝结成块。唐冠捂着鼻子厌恶不已,不想靠近这条死狗。但好奇心又驱使着他不停地观察,查看有没有其它的通道。 贝歆淼却走上前去,拔开狗头上沾着的带血的棉絮。不需要怎样仔细地观察,他已得到了答案,但他却半天没做出反应。 这是阿豹。 他的直觉从没有错。阿豹是遇到了不测。他一直告诉自己它早已到了自然的寿命,他一直希望它是老死的。 他真不该让自己看到这一幕。 他半晌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有他的手一直就放在那只已变了型的狗头上。 “你在干什么?”唐冠疑惑地走近贝歆淼,看着他的。“为什么要摸一条死狗,好臭……” 贝歆淼说。“我听得到它在叫。” 唐冠皱起眉头。好像是觉得贝歆淼疯了一样,小心翼翼起来,“它死了,没有叫。” “它没死。” 唐冠认真地蹲下来仔细查看那狗。“我敢肯定……”他忽然明白了这条狗就是阿豹。他缓缓地变化了语调,“是的。它没死。我们走吧。把它弄到外面去埋了?” 唐冠忽然发现阿豹的头动了一下,他惊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它确实没死!” 贝歆淼紧紧地盯着阿豹,曾有一刻喜悦。阿豹的眼睛曾一瞬间恢复了光芒,但只如瞬间的火苗,它挣扎着受伤的四肢,却没有向贝歆淼爬来,双目望着面前的墙壁。 贝歆淼还如小时候一样熟悉阿豹的意图,他上前一步把它抱起来,小心地不碰到那些插在它身上的木棍,小心地把它抱到它要去的地方,在墙壁那儿阿豹企图咬住垂在墙壁凹陷处很不明显的一根绳子,贝歆淼伸手抓住那绳子用力一拉。 墙壁中竟出现了一道缝隙。原来这里也有一块与墙壁混为一色的石板。 阿豹双目望着那条缝隙。贝歆淼抱着它钻进了缝隙中。 缝隙里又是一个封闭的山洞,山洞的顶部有两个透气的圆孔,两束光线照下来,照亮了里面的情景。 这里的情景更为骸人。山洞虽然开阔而整洁,正中的一个石床上却躺着一具已经烧成黑炭状的人形! 人形的四周散布着黑色的粉末和一些硫磺残迹。 唐冠看到这副情景,惊叫一声,随后努力让自己震惊。 阿豹在贝歆淼怀里剧烈地挣扎。尽管曾犹豫,贝歆淼还是顺应它的意愿把它放在石床上那具黑炭人形的身边——他心中明白,这就是阿豹一心要到达的地方,它最为忠于的主人的身边。 贝歆淼随及仔细打量了那人形,这人在死前显然已经少了一条手臂。腿的形状看起来也不大对劲。应该受了不少伤。会不会也像阿豹这样惨?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唐冠不知是不是吓傻了,他伸手碰了碰那黑炭人形的脚。那脚竟散成了粉末,粉末飘向空中,大部分重新散落在石床上。 唐冠惊讶地后退,拉住贝歆淼的衣角。“这个人是怎么被烧成这样的?经过什么样的燃烧才能把人烧成粉末呢?”他在这时最感兴趣的竟是这个。 从头顶的两个圆洞里照射进来的光线在缓慢地移动。仿佛是照在舞台上两盏探照灯一样,许多粉末在光柱中飞舞着。贝歆淼的眼睛却渐渐变成血红。尽管在他对面的那面墙壁并不能被光线照亮,却让他依然看清了上面的字。 ‘焚了玉山。’ 四个黑炭般的旧字,又被新鲜的红血颜色反复地想涂抹掉。 石床上的阿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贝歆淼不知何时失去了意识。 再次清醒的时候,是唐冠在拼命地摇着他。他才发现自己已跌坐在石床前的地上,双眼如铜铃般大张着。 “你怎么了?你发现了什么?”唐冠不停地追问。 那两条光柱还在缓慢地移动,大概已经接近正午了吧。很让人惊奇的,两条光柱竟在接近,同时交汇在石床上,不多时,石床四周那些黑色粉末和混在其中的硫磺忽然燃烧起来。石床顿时变成了一张火焰床。阿豹的身体很快被烧成了焦炭,和那具已被燃过的人形慢慢地混在了一起。 唐冠已惊的说不出话。 那床上的火焰在两条光柱缓慢移开后,也渐渐地熄灭了。“设计这个的真是天才!”唐冠惊呼。在这种时候,他依然能为惊奇的发现而兴奋。恐惧感都变得不重要。“难道就是这个被烧死的人设计的吗?这会是什么人呢?” 这会是什么人呢?! 贝歆淼只觉得那火焰的爆烈声,依然在他耳中响着,从今后都会这样响着!再没有停息之日。日日夜夜震动着他那颗早已死去的心脏。痛疼的知觉在他的身体里复苏了。即使已坠进地狱中也再逃不开的痛疼。 他只能憎恨自己。他如此长久的软弱。 他本该早有行动,虽然他并不能知道真相是这样。 他不该用死来逃避的,虽然他是如此该杀! 他没法原谅自己了。 第57章 恶战 烟雾缭绕,空气稀薄, 往事,如影似幻,一切都不再分明。用心记住的,却未必是真相。 贝歆淼第一次开始赞成唐冠的活法,绝不要在生命中留下未解的谜团。不惜一切也要寻找到答案。 他也该这样的。而他总是软弱地以为自己内心的疑惑只是胡思乱想。 从生命的最初,他就该明明白白,哪怕付出巨大代价。事实是他的逃避,依然让他代价惨重。 是谁说生活不该太清醒。如果还有值得在意的人或事,又怎可不清醒。 所有思想此刻都在贝歆淼的头脑中混乱着。已走过的人生在他此刻的感觉中就像一本破旧的记事本,翻到哪一页都墨迹如血。 硫磺燃烧后的刺鼻气味充斥空间,唐冠捂住口鼻,想从地上拉起贝歆淼。“我们离开这儿吧。在我被熏死之前。” 唐冠话音刚落,他忽然扑倒在地。还不及反应过来,一根削尖的木棍刺向了他的肩头。唐冠变了调的尖叫声将贝歆淼从迷糊的状态中惊醒。山洞中那些形貌如鬼的僵尸们此时竟一涌而入向他们展开进攻。 来不及考虑原因,贝歆淼伸手去阻止袭击唐冠的那些枯枝一样的手。那些手正像铁钳般抓住唐冠将他向洞口处拖去,唐冠身上很快被抓的血肉模糊,贝歆淼夺过一根木棍,向那些发疯的家伙们刺去,刺倒一个却又扑上一个。唐冠很快被拖出很远,贝歆淼追过去,经过被炸开的洞口,看着唐冠被拖向木屋的出口方向。贝歆淼瞥见通道中的一只铁皮桶,顾不了多想,提起来向那些家伙砸去。这竟非常管用,那些家伙们竟都像逃避巨大危险那样四散奔逃,唐冠才得以被救下,从那些家伙手中逃脱,唐冠还惊魂未定,他夺过拾起一根木棍,将跑在最后的一个家伙打倒,那家伙正挣扎着要爬走,唐冠却奔过去将那木棍扎进他的身体里,一直用力刺穿刺进地面,像只钉子一样把那家伙钉在地上。 稍作喘息,唐冠又发疯一样抓起那个被贝歆淼扔过来、摔在他身边不远处的铁皮桶,不知是如何做到,他竟将桶的一端打开,将里面的硫磺全部倒在被钉在地上的家伙身上。 然后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只打火。 “我知道你们怕什么!别以为你们只会让我怕!”他失去理智地叫喊着。贝歆淼扑上去阻止他。却已来不及。 硫磺的燃烧也如炸药一般,山洞的通道立即被爆烈火焰迅速吞没。 贝歆淼清醒的时候,发现他已经难以想像的速度将唐冠从木屋的地道口拖了出来,他们刚刚扑出木屋的门,地道口喷出的火焰就迅速将木屋点燃。 两个人沿着木屋外的草地缓坡滚下去,贝歆淼身上的火苗在这个过程中熄掉了。他急忙爬起来奔向唐冠,扑灭唐冠身上还在燃烧的火舌。在这个过程中,唐冠却只管躺在草地上急促地呼吸着。 贝歆淼怒吼:“你疯了吗?在洞里点火,想把我们一起烧死吗!” “我,吓傻了。”唐冠说。他拼命呼吸。“我,怎么喘不上气?我,要憋死了……”他反复地抓着胸口。 贝歆淼急忙查看他的状况,不知是不是被烧的严重还是之前就被那些家伙抓死,唐冠的胸前一大片黑炭般的情景。“别抓了!”贝歆淼阻止唐冠继续抓伤自己的胸口。忽然他发现更令人担忧的情况——他们被包围了。 那些在看到贝歆淼举起铁皮桶时就逃出地道的家伙们,又返回来了。 而此时贝歆淼身边再没有能吓退他们的东西。 贝歆淼感觉就像是一群恶狼在向他们慢慢围拢。 “那个小子刚刚杀死了我们的同类……他和那个禁锢了我们二十年的恶魔是一伙的。”其中一个说。 贝歆淼慢慢地转向说话的人,“禁锢了你们二十年的……恶魔?”他隐约地有些明白了。“原来这就是你们曾失去自由的原因。被一个人和一条狗困在山洞里二十年?” “是因为那些硫磺!那个人让我们相信这是我们的弱点。接近便会失去永生的能力,会很快变成寻常的死尸。幸好我们最后终于知道,它如果不燃烧就对我们没什么威胁,它会把一切烧成粉末,死的彻底!而这小子刚刚却点燃了它,他烧死了我们的同类!” “恶魔又是怎么让你们都相信这种说法。”贝歆淼略有嘲讽。 “他曾是我们的同类!二十年,我们才终于知道是他要用这种说法困我们在山上!” “同类……”贝歆淼的眼睛渐渐又变成血红。“你说他……他是……僵尸?” “他是叛徒!”卓斯的声音此时从高空中传来,他停在一棵树的顶端,黑色的披风飘舞着让他看起来分外像一只幽灵。“他制造有恶魔在和我们作对的假想,让我们相信恶魔散下死神粉末困我们在山上。经过很多年我才发现都是他在背后捣鬼。他竟暗中想把我们都除掉!” “所以你们就把他烧死了?”贝歆淼一字一顿地说,“让他化成灰烬。” “我们可不会做出和恶魔同样的事,我们不会杀死同类。”卓斯尖细的声音比往常更刺耳。“兮浮只不过是善意地跟他谈心,用了一夜,想让他能醒悟。可他却选择了自我了断。是他自己烧死自己。” “那么他的狗呢?它也是自己把木棍钉进自己的腿和肚子里的吗!?” “那条狗是他的帮凶,假装恶魔的使者!只要有人偷出山洞,它就会毫不留情地……” 唐冠在此时发出一声异常骇人的惨叫声,在地上打滚。贝歆淼知道此时最重要的是要知道唐冠的伤势。他急忙抱起唐冠欲下山去。那些人却根本不打算让开路。对他露出凶光。“你该做出选择了。是继续不清醒地以为这些活人还和你是同类,还是站到真正的同类身边来。” “难道你们还要对我怎样吗?”贝歆淼只想摆脱。 “我们只要他。” “你们会把他怎样,要让他也自己烧死自己吗?” 燃烧中的木屋,忽然传来剧烈爆炸的声音,同时窜起一团向上的黑色烟雾。贝歆淼趁众人都惊惧的一刻,看准一个缝隙,猛然跳起从人群中穿过,向山下跑去。 然而那些人却以更快的速度追了上来。贝歆淼抱着唐冠无法跑的更快。不多时便被扑倒在地,唐冠也被那些人再次拖走了。贝歆淼急中怒吼。 “放过他,我才是真正的叛徒!” 看着唐冠在这些家伙的手中渐渐失去挣扎的力气,焦急中的贝歆淼曾片刻失去意识。再次恍然清醒时,他发现自己正如一只怪物一样,将众人都打倒,可那些打不死的人,很快又扑上来。他不会罢休,对手们似乎更不知疲倦,这一切竟如车轮战一般难以休止。 而唐冠在这个过程中早已不知被拖去何处。 不多时,贝歆淼被这些家伙逼到了山坡上。身后是垂直山壁。 若坠下去,他会被摔成肉酱。虽然他不会死,可绝对不会再有人形。 面前这些发了狂的同类们,真正显示出他们如野兽的一幕,他们根本没打算退缩,像一只又一只恶狼一样扑上来。 情形危急之时,兮浮的声音如洪钟一样传来。“住手!” 打红了眼的众人竟都不停止,忽然空中抛出一根绳索,套住一个正向贝歆淼扑去的家伙,以难以想像的力气把那个家伙拉了回去,并甩出好远。 兮浮已到了贝歆淼身边,他的出现才让那些家伙终于停手。 “他是叛徒。”有人激动地说。 “真正的叛徒会自己承认吗?你们存在了这么久,智力没增反减!还觉得自己比一团灰土更有存在的价值吗!?”兮浮声色俱厉。那些家伙四散而去。 贝歆淼没有一刻放松,他要去救唐冠,急切地向兮浮求助。 兮浮毫不犹豫地答应帮他。经过一番寻找,他们终于找到了唐冠。在通向下山那条路的山坡上,那一棵独树向着太阳弯曲的粗壮树干上,唐冠正像只布袋悬在那里。几根细一些树枝诡异地刺穿他的身体,其中两根稍长树枝分别穿过他的肩胛和脖颈,正是这个原因使他被吊在树上。鲜血混和进着他胸前被烧成黑炭的皮肤,使他的模样惨不忍睹。那张总是生机勃勃的少年的脸,此时也已如褪了色的照片,失去了生命的色彩。 只一眼,贝歆淼的脑子中便轰然炸开。 等到他再次有意识时,他已将唐冠从树上卸下来,并紧紧地抱在怀里。 整个山谷里都回荡着他狼嚎一般的不休止地凄厉叫声。 第58章 停尸 也许都是梦。 希望都是梦。 最好都是梦。 甘甜的每一分钟,宁愿忘记,一次又一次痛失的经历,也愿能如烟消散,消失,像没发生过。 不睁开眼睛,就是在梦中。 贝歆淼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他的胸口还如插着一万把刀一样痛疼。“唐冠!”他是呼喊着醒来的,依然混身紧张如临大敌。 可是他却身在一间宁静空白的房间,阳光从巨大窗子直照进他的眼睛,白色光芒曾刺伤了他的眼睛。他搞不清楚,搞不清楚,自己何以会忽然置身在一个雪白的房间里。 他看清了窗前立着的那个背影,是他最为熟悉的。 “唐冠。”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将他的那颗如被焚烧的心安放下来。 “我做了一场恶梦。”他感叹着说。他非要一吐为快。“我梦到你这个不怕死的小子真的死了。我得告诉你,从今后你不可以再那么喜欢冒险……”当感觉到自己像个女人一样唠叨时,他才闭上了嘴。 内心依然激动,他走上前去抱住那个窗前的背影。庆幸自己能及时醒来。怀里的人的模样却在他眼前变幻了。 竟变成了池央。 贝歆淼惊讶地松开手,后退两步。 记忆因痛苦而支离破碎了。“唐冠!”他无意识地在呼唤,宁愿让这个名字如刀一遍一遍地剜着自己的心。却已不知自己何以要如此做。“他在哪儿?我,在哪儿……” 他还记得山坡上的那棵独树,和唐冠被吊在上面的情景。 那情景太不可思议,以至于他已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只是恶梦吧。 可唐冠,“在哪里?” 池央缓缓地从窗前转过身来,刺眼的光芒把他假面一样的皮肤照的如纸一样白。“我该为你刚刚给的拥抱荣幸吗?尽管你神志不清地把我当成别人。你不该忘了这里。你曾在这里获得了你想要的东西。” 贝歆淼僵硬地转头向四周打量。“这是A城医院……我只记得我在这里失去了什么。” “你还是老样子,只愿意保存悲伤的记忆。”池央说。“唐冠就在这里。你不要再把同一个问题不断地重复了。我不想无数遍地回答你,‘他在这里’。你发狂时真令人惊讶,好不容易我才能让你平静下来,现在醒来了还是要喊他的名字。难道你心爱的情人是他吗?那么我们的班长呢?” “你说‘他在这里’是什么意思?”贝歆淼问。“他在医院里?他受伤了?”难道那些画面都不是梦? 池央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我想不到你和兮浮的情谊进展的这样快。他竟为了你第一次来求我。是他把你和唐冠送来的。其实,你当然知道,无须他开口,我也会为你尽力。” “唐冠……”贝歆淼不得不把被撕裂般的记忆画面重新组合起来——燃烧后的刺鼻气味、一场不知原因的恶战、直立在山坡上的独树、还有唐冠的样子…… 贝歆淼觉得自己是一只受伤的野兽。要拼命压制着内心那头已发狂的恶魔随时冲破他的胸腔。 他跟在池央身后,沿着医院的走廊前行。他的悲伤他的愤怒他的发狂,就在一根线一般的危险距离里。他按捺着,是因为他要等着看到唐冠的那一眼。 或许只要看到他,看到他的完好,就可以再次相信那些在脑子中颤抖的画面都只是梦而已。 无须闭上眼睛,他也能看得见唐冠往日那活灵活现的表情,他的顽皮,他的顽固,他的顽劣。生机勃勃、勇往直前的少年。他之所以喜欢和他在一起,喜欢有他相伴,何尝不是因为他初生朝日般的、无可比拟的生命活力。 他还会是那样的吧。只要穿过这条走廊。就会再看到他活蹦乱跳一如从前。 贝歆淼坚持着走到尽头。他终于看清了走廊尽头门上的黑色字。停尸房。 …… 生命,有时就像在黑暗深渊中偷得片刻美丽的花。 那种短暂的美。让人无法不留恋和痛惜。也许这才是人们始终不愿意把美丽过的东西,送给死亡原因。 贝歆淼并没有让内心那头野兽冲出来,他把它关在绝堤的心痛背后。而这心痛则永久地定格成他脸上落莫又狂燥的表情。 他将已冰凉的唐冠横抱在怀里,就以这种表情缓缓地穿过A城的街,一直走到肖正楠的学校去。 在众人的目光中,用半强迫的语气借来肖正楠的汽车,拒绝了肖正楠同行的请求,一个人开着车带着唐冠飞奔着重回玉山。 他将唐冠抱上玉山,抱进了兮浮的庙宇,一直走进皇宫般的大殿里。他将唐冠放在兮浮面前那张古式的矮桌上。 “将他也变成这样吧。”他平静地开口。只有眼睛是血红的。 兮浮望着他,仿佛是没有明白他的意图。 “将他也变成我们这样吧。”贝歆淼重复了一遍。 兮浮沉默了片刻,说:“他已经死了。” “是啊。正因为死了,就可以变成我们这样了。一个新生的僵尸。”贝歆淼依旧语气平静。 兮浮难以启齿般地犹豫了半晌才说:“难道你不知道真的死了就变不成了。只有活着的人才可以。” 贝歆淼瞪着他,仿佛是听不懂。“他死了,可以变成僵尸了。就像我这样。”他再次重复一次。 兮浮半是痛惜半是为难地说:“我知道你不能接受他就这么消失了,可……” “不。”贝歆淼打断他的话。“池央说你可以,他没有办法做的事,你总是有办法!” “池央那个专门搞这种研究的怪物。如果他都不能,我就更不能了。我只有最古老的办法,用药。可是他已经死了,用了药也没有用。” 池央悄悄地从大殿门旁的扇风后走了出来,不知他是何时到来的。 “你何必不出手相助?”他悄然地对兮浮说。 兮浮望向池央,眼神中透露出怒气:“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再踏足这里。” “是你先主动去找我了,我怎么可以不礼尚往来。”池央缓声说道。 “死人是没法变化的。这个你是知道的,为什么还让他来找我!”兮浮咄咄逼人地对池央说。“不停地搞古怪的研究的只有你,你一直在愚蠢地寻找变回活人模样的方法。不是吗?为什么你却要对他说我有办法?” “你当然有办法了。”池央不慌不忙地说,“看看你自己的样子,再看看我的脸。”池央缓步走向前,望着兮浮,“你用了什么办法让自己经过这么久依然如此鲜活美形,你从来不把你的秘法拿出来与我分享,难道看着我这张画皮般的假脸就让你那么安心?” “就因为这个原因你宁愿和我分道扬镳。为何你会把一张脸看得如此重要?你以为我私藏了什么秘法?你该知道我们从变化的一开始,就各自拥有不同的能力。我的方法即使告诉了你,对你也没有任何用处。” 贝歆淼看着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争执。忽然开口说道:“你们到底要怎样?” 那两人都有不解地看向他。 “你们到底要怎样才可以帮我!要我做什么才可以!”贝歆淼提高声音。眼睛的血红像火一样愈发明显。 兮浮望着他,虽不忍心却也只能摇头:“如果有一丝希望我也会去做,但是……” 池央则是一副深思的样子对贝歆淼说。“既然你坚持,我倒是有一个方法。” “怎么可能有方法?”兮浮厉声说。“你不要又乱搞什么所谓实验。给他虚假的希望。” “确实是有个实验呢。一直是我的一个设想,因为没有实验品而从来没有真的实施过。不过这个实验。是唯一的方法了,如果你愿意让我尝试。我需要你为我做几件事才可以开始。” “要我做什么?”贝歆淼急问。 “第一,让兮浮说出他的秘方。” 贝歆淼立即看向兮浮。 兮浮有些恼火:“我说过若有一丝希望我也会帮。那么,如果池央真能让他醒来,我自会说出秘方!” 池央的嘴角上扬:“别以为我是用此来要挟,你也看到他有烧伤,我总不能让他转变的开始就像一块焦炭一样。总要是生前的样子才好吧,所以是为了他才需要你现在就说出秘方来呢。”看着兮浮不快的脸色,池央略有得意地转向贝歆淼说道,“我会为你尽力一试,但对于成功却完全没有把握。就算成功,他醒过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什么性情也完全不能控制。你要不要再想一想?” 贝歆淼不假思索地点头。“你放手去做!” “既然你已下定决心。你还要做的第二件事,也是只有你能办到的事。你去说服肖班长……”池央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并没有急于说出下面的话,脸上一闪而过的兴奋泄露了他内心的窃喜。 第59章 忘 据说,人的心若有一条伤口,要得到十倍的关爱与温暖才可以抵消。 可贝歆淼现在觉得,若经过一场灾难,一切美好过的感觉都变成床帐上的一滩残血。他失去了回忆的能力。 当他再次见到肖正楠,已然忘记这个人对于他的不同。 唐冠的消逝,如一抹虽散犹烈的香气,逝者的美好此刻全在贝歆淼心间;又如一把可剃骨剥筋的尖刀,已将贝歆淼的心全部绞碎。 那曾被暗藏在心中的珍贵都一同被粉碎,被他忘却。 因此即使肖正楠就站在他的面前,即使看着他,即使还记得他们发生过的一切,他的眼里却已经看不到温情。他已经忘却了曾有的那些强烈感觉。 “你要帮我。”他直接说。不是请求,理直气壮。记忆中那些亲密,此刻在他心中只是理所当然要求对方付出的理由。“一定要帮。” “我知道你难过。”肖正楠缓缓地说,在看到贝歆淼出现时,他曾急于想了解唐冠的情况。但当看到贝歆淼的表情。他什么也没有问。“何不坐下来,慢慢讲给我听。” 那温润的难以抗拒的声音,曾片刻间让贝歆淼有些恍惚,他却果断地甩掉这份犹豫。 “跟我走。”他僵硬地说。 他并不能知道池央要肖正楠做什么。尽管那个家伙极力地讲了一个漂亮的理由,但无需思考也知道不过是个借口,可他不能思考,只要能救唐冠,他不会放过任何希望。他不能让唐冠失去生命,更因为他的过错失去生命。这件事情若真真实实地发生了,他以后的生活,将比地狱还煎熬。他连用死解脱这条退路都没有。 “跟我走。”他强硬地说。 他用血红而冰冷的眼睛望着肖正楠。他不是请求他,在他眼里每个还活的旺盛的人,都没权利拒绝;在他的愤怒中,每一个还拥有生命的人都该为唐冠痛心,否则即是冷酷无情。 开着肖正楠的车子,行驶出A城。向着冥灵城的方向。天空在他身后,也有一条血色的裂痕。他一句话不说。肖正楠并没有拒绝他,立即放下了所有事情跟他走。或许肖正楠从不曾认为这一去会有什么不妥。他看起来唯一所担心的,就是眼前变得古怪的贝歆淼。 那条路并不长,一个小时的车程,拐过几个险要的弯路,像每一次去冥灵城一样。每次经过那些大回转的弯路,贝歆淼都在想,如果慢下一秒,汽车就会飞出路面,飞向前方的连绵河水。玉石俱粉。 爱是什么呢,感情是什么,愿望是什么,痛苦是什么。 人生又是什么。 若人生只是煎熬历炼灵魂的过程,之后这些带着伤和感悟的灵魂又要去向什么地方?人生之外还有什么。 若人生之外什么也没有,上帝折磨人们的用意又是什么。 成为一具永生不死的僵尸,是不是正是遭到了诅咒的灵魂。永远在历炼中不得解脱。 池央的玉山食品公司大楼,高耸在冥灵城的最东边,在太阳升起时,它的阴影正好在城里划成一条中间线。在贝歆淼眼里正仿佛是一半人间一半玄虚。 他把肖正楠径直带进了玉山食品公司的大楼顶层去,去池央那间诡异的办公室,如今他知道那里就是池央的一间实验室。众多实验室中的一个。 “这是哪里?”肖正楠说,他知道这是池央的公司,但并没有来过这间顶层的宽阔空间。“看起来像个医院。你是带我来见池央?” “坐这里。”贝歆淼指着偌大房间里唯一一张椅子,那椅子正放在一张半透明的玻璃茶几旁。茶几上则放着一杯茶,黄亮色的液体上飘着一瓣白色的叶子。“喝茶。” 肖正楠的眼睛却未向那茶瞥过一眼,只专注地望着贝歆淼的脸。“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来这里了。你可以和我讲讲你的事了吧。” “会讲的。喝下这杯茶。喝下它我就讲。”贝歆淼用最笨拙的方法要求,他的脑子胀如要蒸腾。他不想让自己思考,他知道犹豫无用,自己不会有其它的选择。 肖正楠缓缓地端起那杯茶。很有经验地说,“玉山的特色正是这白毫茶。”他望了一下贝歆淼,“这茶在这里还有个传说,据说阴司曾用它来做孟婆汤,喝过的人才能淡忘生前事,重新开始。实际上是因为这茶能使人有些许麻痹的感觉,会一时间淡忘那些不愉快的记忆。”他说着,将那茶喝下大半。然后望着贝歆淼。 贝歆淼也望着他,慢慢地问:“真的会有麻痹的感觉?” “会有一点点而已。会是不错的感觉。”肖正楠说,“难道你从未喝过?” 贝歆淼避开肖正楠的注视,看窗外:“想知道我出了什么事。你真的有心要了解我吗?如果是,怎么会这么久还察觉不到我的异于常人之处。” “怎么会不觉得,所以才给你找了‘神医’。可你一直在逃避让神医检查。” “检查,是因为不知道病因。而已经知道了原因的,还要检查什么?”贝歆淼说,“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是死人。” 肖正楠眼里曾有了片刻的停滞,看来仿佛是动摇了原来的想法,却依然说,“死这个词表明的是消失掉的,不再存在的,再也没有任何作用的……你觉得你哪一点符合呢?” 贝歆淼不知为何心竟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他顿了顿,生硬地说:“是生理上的死。我的身体是死的。” “如果如你所说是身体上的死,那只能称为病。”肖正楠缓缓地说,“现在讲讲你的事吧。” “这就是我要对你讲的我的事!为什么你不相信!”贝歆淼提高声音。“我早就死了!很多年前,我就曾一心求死!” 往事变成血红的缦帐笼罩眼底的泪光。为什么望着这个人,会涌上难言心酸。期待什么呢?本就没人能了解的伤。 “没有什么能使人遗忘,一杯茶更加不能。”贝歆淼语无论次地说,“我曾以为只有死才是彻底遗忘。” “你想遗忘什么?”肖正楠依然面无波澜。 贝歆淼大张着眼睛望着他,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变成僵硬,他能感觉到最初那种已僵死掉的表情又回到他的脸上。 “我忘了。”他空洞地看前方。“是真的忘了。忘了我为什么要去死。它现在成为了谜。但我知道不要去企图找回它。我不想存在的一段记忆。如果想起了它,我现在却是死也无可死了。” “忘了?” “忘了。”冰凉的感觉划过涩涩的脸颊。一分一秒的时间向前走着。 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他已看到肖正楠渐渐萎靡的神情,并听到肖正楠喃喃地说,“这茶不该不让人头昏。”然后用深如潭的眼睛望过来,那眼神仿佛是已经知道了一切。 “我相信你的。”肖正楠从喉咙里吐露出最后一句话。企图从椅子上站起来,知道自己已不能站起,便用最后一丝力气向前倾了身子向贝歆淼直直倒过来。 贝歆淼不得不接住他,两个人一起摔倒在木质地板上。肖正楠重重地压住他,仿佛想对他说什么,却已经离失去意识只剩一线。 贝歆淼用手臂环住他。继续对他讲:“……其实死亡并没有让我都忘记,并没有全部忘。我还记得那种感觉,虽然已不记得感觉的来源。可是,想去寻找某个人。还爱着,恨着,想念。即使忘了他,我还在想念……” 池央从房间另一端的一面白色的门帘后走了出来。“他已经听不到了。”他说。兴奋地快步走过来。那副急切的样子就如同发现了美妙猎物的狐狸。 贝歆淼坐在地板上,看池央把昏厥的肖正楠一直拖到房间另一头的白色的布帘后面去。他远远地问了一句。“你说过他会没事……请再向我保证一遍。” 他没听到池央的回答,也许是因为耳中正轰鸣作响。感情曾如浓烈而稠密的酒涌满他的心间。他一定曾被爱伤过,所以才会让自己把爱的人送出去;他一定曾深爱到无法自拔,如今才会依然熟悉这份心痛。 他应该安心等待的。耳中却仿佛还能听到肖正楠的那句。“我相信你的。”…… 第60章 千叶树 贝歆淼回去了木屋。 木屋已经不存在,只剩一地剧烈焚烧后的残屑。 又何止是残屑。火焰吞食了附近的一切生机,仿佛在玉山的山腰上印了一个深黑色的圆形印迹。但那场烈火依然被及时的制止了,只不过烧毁了木屋和它周围两米半径范围内的树木。 贝歆淼踩着遍地灰烬站在了木屋原来的位置上。所有的都被烧毁了,属于那个人的一切,和木屋一起消失了。多么像那个人选择的自我了断的方式。 可是那个人,既然已经坚持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又要放弃? 费了些工夫,贝歆淼终于找到了木屋下通向地道的入口,曾遮挡住地道口的地毯和木板门,都烧掉不见。 他从灰烬中穿过地道,披着一身灰色走到了最里面的那间独特的山洞,被烧成灰的人形还安躺在石床上,阳光通过两个圆孔,日复一日地将他一遍又一遍地燃烧。 这是死的最彻底的方法么?变成灰烬,一遍又一遍。消灭所有生的可能性。化成这样的灰烬,就真的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吗? 对生何以如此不留恋? 应该痛哭,可是竟没有。贝歆淼的身体如同没有了力量,沿着石床旁粗糙的洞壁瘫软地滑下来,坐在地上。硫磺的气味充斥着空间,也给了他安全感。莫名的安全感,像找到了家一样。他什么都不要去想,倦缩在这里等待着。偶尔他会害怕,觉得自己也会跃上这石床,任火焰一遍一遍地将自己最终烧成灰。然后他就能看见真正的死亡吗?得到宁静。 不,他已不相信什么宁静了。 他是如此孤独,所以才会不理智地爱着那些人。他的心只是想要个降落的地方,可知人间却没有人能让他降落。也许这就是人生的本来面目。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是睡着了。会是在梦中么?却又看得如此真实。一条狗悄无声息地立在洞口处,黄白色的身影像极了年青一些时的阿豹,它望着他,一动不动。 贝歆淼认为自己是眼花了,曾一时间,时光像倒转的电影机,父亲牵着他们三兄妹,奔跑在郊外的草地上。还是一条小狗的阿豹在后面顽皮地咬着他的鞋跟。那曾一直是他记忆中最幸福的时光。他曾拥有过的完整幸福。生命中爱的人都围在身边。 那条狗动了动,两条腿向前移动了一点,小心翼翼,呜呜咽咽地发出了一阵悲鸣。贝歆淼猛然清醒,他一直听到的狗吠声——那引领到最终找到这里的声音,就是这样的! 他望着那条狗,想找到答案。它很像阿豹,当然不可能是阿豹,白色的圆圆的鼻尖,像只玩具熊。贝歆淼招手,轻轻地打起口哨让它靠近。 那狗曾犹豫不决,最终还是慢慢走到了他身边。然后发生了最惊奇的事,洞口那里,出现了另一只狗的脑袋…… 这是让贝歆淼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事, 燃烧与爆炸,不只是毁掉了洞里洞外的一切,也释放了这些狗。竟有三只之多,经过一番搜寻,贝歆淼很快找到了原因,它们都曾被关在木屋下另一间封闭的洞中。爆炸让阻碍外界的洞口石板松动。它们或许是花了些时间推倒了那石板,就这样跑出来了。 这些狗很聪明,训练有素,它们的感官极为灵敏,从一开始看起来就对贝歆淼没有陌生。不但不陌生,还和他有些亲热,围着他嗅个不停——这是狗在寻找答案的方式。当它们选择相信他,便努力表现出友善和讨好。这并不奇怪。如果它们的主人曾是那个人,它们在贝歆淼身上就会或多或少找到相似的感觉。 贝歆淼也在仔细观察它们。他总也赶不掉的一个想法——它们是阿豹的后代。它们足够年轻。它们是阿豹的继承者,是希望。 一种冲动。贝歆淼把这些狗带上了地面,和它们在树林里奔跑,看它们矫健的身影飞跃过岩石与树丛。和它们玩那些曾经和幼时的阿豹玩过的增加默契的游戏。 他轻而易举地让这些狗把他当成了主人。 可贝歆淼不知道自己是否也是继承者。 是否该带着这些狗去完成曾存在于这片山林里的一个人的执念。可那个人又是为何要放弃? 是否该继承。又该如何知道那个人最后的想法。 为什么要选择在这个时间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连哪怕一面,都不让他见。 疑问,像笼罩在天空中总也不肯散去的云,重重地压在贝歆淼的心头。痛,因为太重,而再次让他失去了感觉。只剩麻木地思索。 而他已不再相信自己思索的结果。他从未让事情变好过。他的悲伤改变了他的世界,他的悲伤也像病毒一样慢慢吞噬毁灭了每一个爱他和他爱的人。 夜幕来临前,他将那些狗重新关进了木屋下面那间隐秘的洞内。将石板关合。他还不想让这些狗自由,不想让它们去发挥阿豹曾经的作用。他需要时间好好思索一下。 …… 下山时,他竟看到了黄毛。 黄毛立在下山必竟的路口。还穿着那件黄色的软皮夹克。和他头发的颜色一样刺眼。 贝歆淼远远地就停下了脚步。望着那个人影。他张开口,却想起他连黄毛的名字都不知道。 黄毛向他转过身来。风吹散一头的散乱黄发,让他的脸若隐若现。青黑色的皮肤,眼睛空洞无光,大张着,面无表情地看着贝歆淼。 贝歆淼的心剧烈地跳了一下。然后像停止了一样。死亡夺走了黄毛曾有的帅气,只不过是一具枯尸。 “我该恭喜你如愿以偿了吗?”贝歆淼的这句话到了喉咙又被他咽了下去。 黄毛先开了口。声音如生锈的老钟,低沉而沙哑:“我在腐烂……” 贝歆淼僵硬地点头,说:“这是……正常的。你得自己做点什么。”他还记得黄毛想变成他们是为了摆脱什么,似乎是为了摆脱身体上的病痛。现在的他想必已经知道了,还有比病痛更麻烦的事。 “但我舒服多了。”黄毛长出一口气,他还保持着生前表情丰富的说话方式,却不知这让他的脸看起来多可怕。“终于不用每天都疼了。不用每天在担心着什么时候会死。不用担心绝症会如何折磨我。我再也不能死了,也不会痛。从另一种意义上我无敌地活着……”他打开了话匣,似乎打算无休止地讲下去。 “你在这里等我?”贝歆淼打断他的话。 黄毛点头,笑道:“我想要找个人说说这些感受。这些有点可怕的感受,在这里……没有人说话。” 贝歆淼表示了解。却没有告诉他,无人了解的孤独只不过才刚刚开始,并且没有办法再消除了。“这只是开始。”他如木偶般说,从黄毛身边毫不迟疑地走过去,继续他下山的路。他并不想做他的倾听者。 黄毛在他身后说:“你不想知道我那时……为了你做了什么吗?” 贝歆淼停下脚步。他深知黄毛是指那次可笑的复活仪式。池央如变态般的逼迫他们在一起做的事。 黄毛发出一阵笑声,之后却用沉痛的如同半夜的灵异鬼音般的声音说:“我知道你不会忘。反正我打死也不会忘。可,你并不知道全部,并不只是表面上的那些荒诞的所谓欢娱的事情。我们做的事并不只是为了那样的原因——因为做那种事的兴奋会让你复活,其实,池央是想要两种血清有机会接触。你大概已经知道了,不是所有人都能变成我们,有些人会被直接杀死,有一种人是怎么也变不成我们的,但这两种人都非常少见。特别是后一种,他们不会被那种药影响,就像有抵抗能力一样。我曾经……在池央的眼里就是这样的人。是他千挑万选才终于发现的一个。他贪婪地不停地获取着我的血清,我知道他的目的,他想要复活……” 贝歆淼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黄毛。看那张僵化的嘴巴一开一合地讲着。黄毛青黑色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这表情在他生前会非常动人,现在看起来却分外古怪。“但是我,并没有使他达到目的。我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的人。我一直受着那种的折磨,那种药在我的身体就像可怕病毒,我并不能真的完全不受影响。我没有那样的能力,我不能使他复活也不能使你复活。可是,我很惊讶地发现,你却是真的复活了?我不相信是我的作用,难道他又找到了新的人,一个真的有完全抵抗能力的人?” 风,像巨大的扫帚,从他们中间横扫过去,贝歆淼眼前的光景变成了黑白色。 肖正楠。 贝歆淼完全明白了池央的目的。 可是贝歆淼已无心对这些疯狂的人去解释,并没有真正的复活。 …… 兮浮的宫殿里,燃烧着无数只蜡烛,立在墙边的古式烛台像颗千叶树。 为什么这个人从来不打算给他的房间换上人类的电灯,贝歆淼对此的理解是兮浮还在延续着生前的习惯。 今晚的兮浮穿一件金色的披风坐在软榻上,万千烛光的映衬下,更加地像个美如天人的君王。 看到贝歆淼出现,他的目光从正在观赏的一本书上移开,露出一丝笑容。指向他前面的另一张软座,让贝歆淼坐,长袖挥动间,长长的指甲熠熠生光。 贝歆淼走过去,缓缓坐下,他望着兮浮,玉一般雕琢般的面孔。想着这个人如此完美又如此盛情,何以却还不能取代他内心中的那些位置。 默然半晌,他说:“请你对我讲讲池央。” 第61章 相残 烦燥,是因为知道自己浪费了多少时间,做了多少无用功。所付出的都于事无补。 池央其人,据兮浮所讲,来历不明。 最初出现时是一个被焚烧变型的少年,经过多年偏执狂般的不停歇的努力,以及他对美丽的难以被人理解的追求,他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一张尖型脸的假面和一身精心修饰的华服。 最初的池央曾苦心追随兮浮,但当明了兮浮并不能对他变美丽有任何助益,他毅然绝裂,另寻它路。 “他永远目的明确。”兮浮这样形容池央。“据他所说他生前非常完美,也许是因为死的方式很糟糕,夺走了他最引以为傲的东西,他就拼命地想要找回。” “不只是找回,”贝歆淼轻声提醒。“他想复活。” 兮浮并不惊讶:“他就是这样的,喜欢一切实现不了的愿望。” “他确实在努力实现它。” 兮浮默然半晌,忽然将手边的一只茶杯执到地上,瓷质的小杯子瞬间跌的粉碎。巨大的声音惊的在窗外偷听的卓斯,像只蝙蝠般飞走了。 贝歆淼有些疑惑地看着兮浮,不知他何以要如此做,若说是发怒,表情却还平静。 片刻后,兮浮指着一地碎片说:“它可能复原吗?” 贝歆淼便明白了这不过是个比喻。死亡,便如这只被摔碎的杯子。美好已逝。无从追回。 卓斯又像只鸟那样返回来了。一闪而过的阴影略过窗前消失,贝歆淼知道他一定是盘在了屋顶。贝歆淼不由地黑了脸,现在的他已能空下心绪来思索发生的惨剧了。想知道原因的心情格外强烈。 兮浮如看透他的想法一样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们,从一开始。”他望向满屋的华灯,眼神透露着无奈,“他们确实另人厌恶。连被视为头领的我……都没法喜欢。” 贝歆淼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为什么……” “他们哪里有半点能让人喜欢的地方?毫无希望、虚度光阴、任凭自身腐烂的一群无用之物。” “我不是问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是问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做!” “你是说他们忽然袭击你们这件事?”兮浮默然片刻。“因为你们找到了那个人,出现在那个人的藏身处,他们就把你们当成和那个人是一起的,而恰巧你的伙伴还是个活着的人,更增加了敌对的情绪。在他们眼里那个人是叛徒,用计策把大家困在了山上很多年。从知道真相后,这些家伙们就一直在用尽各种办法报复。不过,那个人却在大家行动之前选择了自行了断,你已经看到他把自己烧成了灰。” “这说不通!”贝歆淼猛然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既然已决定了做对,为什么又要毁灭自己呢?你说过他已是僵尸,不会痛,不会死,他又有什么要怕的呢?” “他的想法我不能了解。”兮浮回答。“不过,你该知道,还有许多比死还可怕的东西。也许他是为了逃避那些更可怕的事。虽然不会死不会痛,但如果变得残缺甚至失去人型,那以后的日子当然就会是非常难过。虽然身体不会疼,精神上的苦却少不了一分。” “你是说……他最后成了畏惧的懦夫?宁愿自行了断?”贝歆淼轻轻摇头。“既然坚持了这么多年,他就不该怕。他从来没怕过。为什么……” 兮浮觉察出异样,望向贝歆淼:“听起来,你似乎很了解那个人?”听不到贝歆淼的回答,便轻声如自语般说,“这不应该,你们连一面都没有见过。” 正交谈间,卓斯忽然从窗子飞进来,但他只是在窗边阴影处烦燥般地来回踱着步,不住地向贝歆淼打量,似要开口,却又有顾虑。 当贝歆淼离开时,卓斯跟了出来,他在大殿外的门廊处拦住他。 “你要为这件事做个解释!”卓斯尖细的声音显得激动。“你到底要在这里做什么!” 贝歆淼停下脚步,看也没有看卓斯一眼,努力让自己按捺心中怒火。 “我看到你了,带着几只新的狗!就在那边。你是要做和那个人一样的事吗?!”卓斯继续质问。“你要知道那个人的计策已被识破,那样的方法已经不会再骗到我们!但最不可原谅的是,如果你要那样做,你的下场会更惨!同类相残是最不可饶恕的!我们的数量是这样的少,应该团结!永远团结!” 贝歆淼不回答,卓斯便说的更急迫。“那天发生的事只是对你的一个小小的提醒,你该知道大家对这件事有多憎恨。那样处罚那小子,没有将他碎尸万段已算仁慈,如果你……” 卓斯后面又说了些什么贝歆淼没有听到,等到再次清醒的时候,他正掐着卓斯的脖子,悬在一棵树上。他的手指如铁钩般深深地掐进卓斯颈下的肉里。他是如何制服卓斯,又是如何高难度地悬在这样高度的树枝上,他记不清楚。只知道怒火曾一时间烧毁了他的理智,也烧毁了那个犹豫不绝的懦弱的自己。他发起了疯。再一次想和这个世界一起毁灭。 卓斯的尖叫声,更不如说是尖笑声。无论贝歆淼怎么对他,他不会痛。唯一让他不爽的是贝歆淼弄坏了他颈下的皮肉,这修复起来可并不会那么简单。 他悬在树枝下方,贝歆淼的两只手几乎要拧断他的脖子。但清醒后的贝歆淼却已做不出那样狠毒的事,尽管他非常想做点什么,却还是松开了手。卓斯从半空中跌下去,跌在树下,曾像贴在地面上的一块泥巴。但很快他就跳了起来,如阵风般消失在林间,只有笑声刺耳般地回荡。 贝歆淼从树上小心而艰难地爬下来,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是怎么抓着卓斯爬到那样笔直的树顶。 到了树下,他发现自己被包围了。那些家伙,就站在树林间,像一群静止而仇恨的狼。 贝歆淼血红的双眼看着他们。他并不惧怕。他心中如压着一枚炸弹,他想做点什么,他不介意再血战一场。他向前走去,那些人却并没有挑起事端,自动分开路来。 只有一些零散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 “我们才是同类。” “何必相残。” “下山的日子再即了……” 贝歆淼猛然想起,两天后就是兮浮选定的黄道吉日了——这些家伙就要下山去了! 贝歆淼停下脚步,回头望着那些鬼魅一般的人影,那样残破,那样腐朽,这些家伙即将混进人群,将颓废的疯狂无所顾及地发挥。 无论如何想像,贝歆淼也不会相信他们对人间有任何好处。 …… 池央消失了。 玉山食品公司大楼外增加了保安看守,贝歆淼竟不再被允许进入。 但这已不能阻止他,他在深夜潜入,像只壁虎那样沿大楼外壁向上爬。 几次发疯失去理智的经历,已使他知道自己拥有的特殊能力。他能做许多活人无法做的高难度的动作,他的攻击力在怒火之下也格外惊人。如今由于对池央用意的疑惑与对唐冠和肖正楠的担心,使他轻易就激发出了能力。他就是这样爬上了顶楼。打破窗子进入。 一种感觉,这里已人去楼空。虽然本就空空荡荡,现在却感觉更加空旷。因为房间另一边的帘子消失不见了。一扇血红的门露了出来。 推开门,是一间如手术室般的房间,玻璃墙阻碍出两个空间,有菌与无菌。无菌室里只剩一张空空的手术台。唐冠的尸体曾经躺在那里。 池央说过会在今晚给他答案。 现在的情形看起来,并不是什么答案。 不论是唐冠还是肖正楠都和池央一起消失了。 第62章 窥伺 掘地三尺,贝歆淼终于把唐冠找了出来。 唐冠其实就近在他眼前。 手术台旁有个不显眼的黑色按钮,按下去手术台面便会移开,下方是一个恰好能放下一具人体的冰柜。唐冠被冷冻在里边。他依然是死时的样子,一点变化也没有,唯一不同之处是已经冻的像冰块一样。贝歆淼仔细地观察他的脸,确信池央没有对他做过什么。那么那个所谓的实验,到底存不存在呢? 只有肖正楠一个人被池央带走了。 经过这么长的时间他有没有从沉睡中苏醒过来?苏醒后会怎么想?池央又如何给他解释,更,要如何继续控制他? 最关键是,他到底有没有醒过来? 思来想去,贝歆淼没有把唐冠从冰柜中取出。冷冻在这里至少可以保证唐冠的身体不变质,等待着有一天能找到新的办法。 死亡,不需要的人,偏偏得到。需要的人却要痛苦地活,这是什么道理! …… 贝歆淼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哥哥的家。一直等到傍晚,看小区门前人来人往。哥哥回来时,天已擦黑,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花坛前如一尊雕像的贝歆淼,略作犹豫,缓步走了过去。 “你的小侄子病了。” 他喃喃地开口,“从那天,被你和那个怪物吓到了。他一直问我你是不是人。呵,你要不要上去看看他,对他解释下。他还没有正式见过你这个小叔。” “不要了。”贝歆淼立即拒绝。仿佛是在逃避一件让他难堪的事。在内心中他觉得自己没资格做别人的长者。他也不想接近,害怕把恶运再带给更多人。“来这里是想问哥哥一件事。当年,哥哥有亲眼看着父亲被火化么?” 哥哥半晌没说话,表情变的如冰般寒冷:“当时我是个孩子,怎么会被允许看着自己的父亲被火化?况且……在父亲被推进焚烧炉之前,我已经晕了过去。” “也就是说哥哥也没有亲眼看到父亲的身体进焚烧炉了。” 哥哥依旧没有立即回答,那表情仿佛对贝歆淼提起这个令他们痛苦的问题而感到不解。“为什么要问这些呢?!” “哥哥是怎么到冥灵任职的呢?”贝歆淼不理会哥哥的怒火,继续问。 “你在大学中表现优秀,完全有机会去到更好的地方,为什么偏偏是到了冥灵城来,面对着正是父亲死因的玉山。你到这里来真的就没有特别原因吗?” 贝歆淼的心中在等待着一个答案。在等待着把一个又一个细节串接起来,用它们拼接出最后的真相。 …… 哥哥当年的调迁是一个极为难得的机会。冥灵城给了他最好的官职——让年青的他可以少奋斗许多年才能得到的职位。没人可以拒绝。 贝歆淼一路想着这件事,向玉山而去。他已经习惯性地向那里走,不然他也无处可去。已经发生的事让他不愿多想,想起便心如刀绞。 木屋的残屑被晨时的露水打湿,又被午后的日风吹干,像一地腐坏的棉絮。钻进地道之时,贝歆淼只是想找那三只狗来陪伴片刻。却在打开洞口石板时,被扑面而来的皮肉灼焦的味道,呛的差点窒息。 三只狗都已被烧焦。看得出它们都曾极力挣扎,却无法推动洞口石板,被活活烧死。 火从何而起,看不分明。也无需要分明。贝歆淼发疯一样冲进兮浮的大殿,兮浮仿佛知道他的来临一样,已迎到殿门前拦住他。 “是他们干的!”贝歆淼从牙缝里发出吼叫声。 兮浮揽住他的肩膀,努力将他推到殿门的侧边。“快去躲一躲。这些人认定你是要做继承者。他们要处罚你。去躲避些日子,等我说服他们……” “什么的继承者?”贝歆淼吼叫,“若我要为继承者,也是被逼!” “他们已经知道那个人……是你的父亲。不晓得他们是怎么知道的。连我也是刚刚才得知,要知道我看过你父亲的照片,那个人成为僵尸来到这里时,和活着的样子完全不同。我竟不知道他就是照片上的人,是你的父亲……” 贝歆淼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拉扯那样僵硬的向后退着。兮浮不再多说,推着他去到庙宇后面的一个房间,让他暂时躲在里面。 贝歆淼曾长时间不知所处何方,僵硬地在房间里立了很久。兮浮的话并没有让他有多少震动。只是让他脑子暂时停止了思考。 那个人和他的父亲,他从没刻意地去把两者联系在一起。他的心宁愿去逃避。有时让那些在心中疯狂的声音停息,才能让他理智的存活。 但是现实总是要让他无法理智。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听从兮浮的话,躲在这个隐蔽的小屋里。只是因为他还不知道要做什么。他的心像是一座在压抑与酝酿中的火山,那些隐藏着的巨大悲哀的能量在他胸中缓缓流动。终于他知道了他要去哪儿,他还可以去到唐冠身边。让他给他片刻的依托,让他安静。 他在夜色中冲出庙宇,飞奔下山。爬上那座高高的大楼的顶层。手术台下的冰柜里却空空如也。唐冠的身体已不知去向。 池央回来过么?!这是贝歆淼的第一个想法。他四处观察。很想找出这个人来。却在飞跃出窗子的一刹那,看到卓斯那件破烂披风上的一片肮脏的布料,挂在窗梭的一角。 贝歆淼如飞般回到山上,冲进卓斯的房间,将房间翻了一个底朝上也没有找到唐冠。卓斯返回时看到被贝歆淼搞的狼籍一片的房间,正要发怒,但贝歆淼先如一头恶虎一样扑了过来。卓斯转身便逃,他已知道这个家伙疯起来时的厉害。两个人追逐着,如两只大鸟在玉山顶上盘旋,一直追逐到兮浮的宫殿里去。 卓斯躲到兮浮身后。 “唐冠在哪儿?!”贝歆淼怒吼。 卓斯尖细的声音还击。“大家都要抓你,你跑不掉的。” “你这个爱窥伺别人的小丑!你跟踪我,你知道他在池央的冰柜里!为什么要把他带走?!” 卓斯说,“你神神秘秘的,我跟踪过你又怎样?” 贝歆淼向前扑去,欲绕过兮浮抓住卓斯。兮浮挥了下衣袖,阻挡了他。“找到唐冠才是最关键的。我倒是了解卓斯,他很可能把他丢给那些家伙,你不可再耽搁时间……” 兮浮的话未完,贝歆淼已冲出庙宇,那些家伙既然没有在他返回时来包围他,或许真的是在做另外的事。 他很容易就找到了在山坡上的众人。那些家伙聚在一起点燃了什么东西,火苗在暗夜中,很远就可看见。那火势同时把一股烧焦的皮肉的味道,送到贝歆淼沸腾的脑中。 贝歆淼像一颗导弹一样冲进人群,把前来阻挡的人纷纷抛在半空中。另外一些家伙则急忙动手用木棍与树枝将正燃烧的一团推下山崖去。 贝歆淼来不及阻挡。眼见着那团火滚下崖壁,如流星一般坠落而去,未落地时已散落成几块,一起坠进下面湍急的溪流中。 “他成灰了!”跟随着而来的卓斯,在贝歆淼身后尖声叫着。 第63章 焚了(终) 漫天的火焰,燃烧中的灸黄色飞灰在半空中旋转,在贝歆淼的眼里,让他想起像秋天满街飘舞的飞絮,又像金色星星在殒落。 他站在火焰之间,在下山必竟之路的一棵树的顶端,他看着这些火苗是如何从林间窜起,像一面面黄红色的旗帜。当四面八方都燃烧起来时,他感觉内心的那头野兽正奔跑在其间,将他的愤怒无尽渲泄。 今天是兮浮选定的下山的日子了。 贝歆淼并非有意要选在这一天动手。 动手的念头只是在一瞬间产生,却强大而不可扼制。关在内心的那头愤怒的野兽终于冲破了他的胸腔,兮浮在天亮前聚集了众人的庙宇前听他最后的号令,贝歆淼趁众人都离洞的难得机会将硫磺桶放置在洞中各处。昨夜他已将另一些铁皮桶打破并将硫磺撒在林间,准备就序后,兮浮刚好讲完话,众人按兮浮的要求,返回洞中做最后的仪容修整——兮浮不允许他们以平常时的样子下山,要打扮体面到足可以混为人类才行。 众人纷纷回到山洞时,贝歆淼将昨晚就准备好的几块大石压住几个小地洞的出口。用硫磺桶炸掉几个主要出口。出口被爆炸封住之时,洞内的硫磺桶里的定时引爆器就会启动,将会引起连绵不绝的爆炸和燃烧。让整个山洞连同地道都会在瞬间变成炼狱。 如果有人想从隐蔽的小洞口逃出来,只会更糟糕。每个洞的出口都安置了数个铁皮桶,只要揭开洞口阻挡物,立即引来剧烈爆炸。被炸成碎屑。 贝歆淼手执长臂铁锹,好似执的是一把长刀一样。他立在能俯瞰玉山的树尖,眼睛血红如炬,没有人能从他眼皮下逃脱。 火势越烧越旺,伴随着连绵不绝的爆炸声,火焰漫延开来,渐渐吞没了树林和山顶上的庙宇。庙宇燃烧起来时,兮浮已不知了去向。只有卓斯如大鸟般,从还未燃起的庙顶尖顶端飞过,愤怒地呼喊着,似要奔下山去。 贝歆淼如恶魔般从天而降,挡住他的去路。 “可恶的继承者!”卓斯尖细的嚎叫声轻易便被爆炸与燃烧声掩盖。贝歆淼横起铁锹,从他腹间劈过去,卓斯正欲逃跑,发现腰间向下已经折断不再受他控制。他发出诡异而恐怖的叫声,坠入树下的火海中。 玉山上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冥灵城的人们已经习惯山上的火自动熄灭,火烧了一天后,他们才开始有所动作,但多是在山下围观,到了第二天才开始组织救火队。人们是不爱上山去的,都被传说吓住,有意无意间便拖延了时间。 到第三天,玉山上的大火已渐渐停息,几乎烧光了山头,显出一种死寂和光秃秃的影像。面向冥灵城这面山坡的树木全都不见了。 贝歆淼下山时,看到救火队伍集齐在山脚下。哥哥在队伍后面的一辆车中探出头来。 …… 数日后。新闻上播放了冥灵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火,以及人们要如何重整玉山的决心。 贝歆淼在A城的咖啡厅里等兮浮。他接到了兮浮的邀请。邀他一起相伴云游。 两个人本都不能品尝咖啡的美味,却愿意坐在这种氛围下看窗外的熙熙攘攘。 “你知道是我做的。”贝歆淼缓缓开口。眼睛盯着一个走过的少年。那人远远走来时曾非常像唐冠。“你知道是我放了那一把大火,把所有人都烧成了灰,让他们彻底消失。你选择了视而不见。” “那些人……”兮浮脸上露出不屑神情,“他们本早就不是人,他们是那么不思进取没有价值,存在和不存在都没有意义。” “所以你还很高兴我把他们都烧光。”贝歆淼说。“会不会你也暗示了我。把你对他们的厌恶变成了我的。” 兮浮笑了。“看看我们两个。如果仅用我们两个来代表这个群体,那该是多么美好的物种。而那些人怎么可能和我们相提并论。他们是该被淘汰的,从时光里清除出去。” “就像垃圾那样。”贝歆淼点头。他自然是满心地憎恨着那些家伙,这一点和兮浮的心情并不相违背。只是他现在怀疑他们谁的憎恨更多一些。 “可是没有了那些人,你也没了首领的位置。” “对着那样一群腐烂肮脏的家伙,那样的位置并不让人留恋。”兮浮说,“今后有你和我作伴,才是最值得向往的日子。” 贝歆淼默然片刻说:“可是我不会答应你的。” 兮浮愣了一下,仿佛是没听懂。 贝歆淼缓缓地说:“我从来也没有答应过你。其实我宁愿永远孤独,也不会和你作伴。” 兮浮不解地看着贝歆淼,一时不知要如何应对。 “我爸爸为什么要选择把自己变成灰烬?”贝歆淼双目盯着兮浮问道。 兮浮摇头表示不知。 贝歆淼提高声音:“是因为他知道他的儿子也是僵尸了!他一直对抗的想要消灭的,现在也要包括他的儿子了!” 兮浮继续摇头表示不知。 “他是怎么知道我来到这里的,如何看到了我?”贝歆淼伸手捏住兮浮的下巴,拉到眼前来盯着他的眼睛。“谁告诉他的?谁把我引来的?” “你所说的都只是猜测。” “是的。都是猜测,真相在你的心里,我知道你是永远不会说出来的。但别告诉我他的两个儿子都跑到玉山脚上只是巧合。或许当初是用我哥哥来威胁他收手,然后加上我……我忘记了我当年为什么要选择轻生,但我记得你看到我的第一眼所说的那句话‘我终于等到你了。’我,是不是被你变成这样的。” “你何必要做这种猜测。” “是的,你知道我只能猜测。但我是要找到这个答案的,是谁做了这些事情?那些腐烂的家伙是不可能的,他们没有头脑没有能力。”贝歆淼盯着兮浮。 兮浮很快明白。“你是在怀疑……我?或是池央?你该看到我并不反对你烧了玉山,又怎么会反对你父亲。” 贝歆淼不停摇头:“池央只想要他的容颜恢复,他才不关心这个种族会怎样。关心的人,只有你……”他缓缓地松开了捏着兮浮脸颊的手,长久的大力使得兮浮的脸上显出两个鲜明的手指压痕。“我父亲想做的也许远远不只焚了玉山这么简单,这只是他最后的不得已才会用的办法。” “你父亲,曾向我说起过一个提议。”兮浮缓缓地开口,“他希望我们能找出所有潜藏在人类中同类,把他们集中在一个村落里生活,不要和人类混居在一起。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当时就跟他讲这是不可能的。关于他,能说的就这么多,你真的猜测的太过了。没有人要加害于他。我能理解你失去父亲的痛苦…… 贝歆淼没有再说什么,他还能做什么呢。其实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他缓缓站起身来,向着阳光明媚的玻璃窗转身。 “你要一个人走么……”兮浮轻声说,“如果你不陪我,我们仅剩的都将孤独。这种痛苦会让人宁愿死。” 贝歆淼毫不同情地说:“别忘了,你早就是死人。” …… 时间从没有过的这么快过。 每一天不过是一秒钟那样。贝歆淼可以一整天盯着窗外的树枝不动。盯上一年,盯上五年,盯上十年。 每当天上繁星似锦,都会想起唐冠精亮的眼睛。他不再去想他的以后会怎么样,如果没有死的期限,也就不必急着去追求什么生的效率。 他不是有意要重返玉山的。曾经玉山也早已不存在了,变成了满山坡的桔子树。 玉山食品公司也被某家国内企业收购,早换了老板。 返回A城的车上。贝歆淼如一棵僵木一样坐在位置上。渐渐感觉到人们纷纷向他这边打量。这才发现坐在他身边的竟是一个绝美的少年。那少年尖细的下巴,妖娆的细眼。望上一眼便会难忘。 “我或许不该和这样的家伙坐在一起,不得安宁。”贝歆淼轻声说。 少年竟转头向他,未语先笑,脸孔煞是好看。“没关系呢。我不介意,你介意吗?” 竟是池央的声音。 公共汽车被迫停在山坡处,放下车内打成一团的两个人便一溜烟地跑路了。贝歆淼掐着池央的脖子按他在地上。“肖正楠在哪儿!” 池央不满呼救:“放开我的脖子,你会掐死我的!” “你早就死了!” “你看不出我复活了?” “你不可能复活!” 池央竟笑:“好吧。我带你去见他。” …… 池央确实如愿以偿得到了美貌。也确实美的够惊人。这让贝歆淼的心中更加难过,他猜测这也许是利用了肖正楠才达到的。 跟着池央,一直走去了冥灵城的一所新学校——玉山高中。贝歆淼努力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地做什么猜测。其实这些年他不只一次地幻想过,如果见到肖正楠会怎样。只要换他活着他愿做任何事。 池央推开了一间办公室的门,贝歆淼走进去时看到门上的牌子写着‘副校长室’。 “让我们来认识一下新调来的年青的副校长。唐校长。” 一个男人从办公桌后抬起头来。看到池央和贝歆淼他愣了一下。贝歆淼也愣住了,因为这个人他不认识。贝歆淼疑惑地看向池央。 池央不慌不忙地说:“你知道我们这种人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吗?”他在贝歆淼和唐校长之间愉快地踱着步。“就是每隔几年就要换个身份换个脸孔来生活,最好的方式就是做老师喽,不停地在自己的学生中找最适合自己的扮相,变成他。就是要不停地做自己的学生的学生的学生。” 这话听着生涩难懂,贝歆淼完全不能理解。 唐校长却仿佛是配合着池央的话从办公桌后站起来,向贝歆淼走来。“真的很多年了。”那声音沉稳依旧。贝歆淼听后像施了定身符一样,整个人呆住。这是肖正楠的声音! “你还是没变。时间已不能改变我们,这算是好事么?你还是选择脱离人群生活着吗?可以考虑像我这样。因为我们不能老,就不得不……” 贝歆淼愣了半晌,他曾设想过有一天他找到肖正楠会怎样。却从未想过是这样的场面。他惊讶到头脑反而变成异常冷静,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莫非兮浮口中那个比他更老的……就是你么?每当你变成你的一个学生。那个学生本人哪里去了?” “我早想过,当你知道这个真相时,可能会心怀怨恨。所以我早想好了补偿你的办法。”他走过去打开办公室后面的一扇门,一个人在他的招唤下走了进来。竟是唐冠。 惊讶太过,贝歆淼反而毫无反应。但他却很快发现了问题,唐冠竟然不认识他?! “这个人好面熟的感觉哦。”唐冠指着贝歆淼对池央说。“是不是我死之前认识的人呢?我忘了我是怎么死的了。到底谁能告诉我。” “不要在这里谈论什么死不死的问题,提醒你几遍才会记住。”池央嗔怪。然后又缓声说,“你是忘了的,这个人其实是你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最重要的是,他也是和你一样的情况呢,你对他就不必保有什么秘密了。” “他也是这样么!”唐冠像只鹿一样跳到贝歆淼面前,看样子是想要拥抱他。但看到贝歆淼的表情,他放弃了这么做,只是对贝歆淼露出一种调皮的表情,“我们真的是亲人?那是不是说,以后你要一直陪着我才对了。” 贝歆淼看着唐冠微笑起来的样子。即使不是活人,但他似乎还是他。贝歆淼却一时难以适应,他的目光缓缓从唐冠脸上转移开去,望着窗外没有任何风景的天空。他搞不清楚心中的感觉,不悲不喜,竟是什么感觉也没有了。“是不是呢?”唐冠还在问他。他却做不出任何回答。 “那么……”因为心中空空荡荡,贝歆淼的声音也变的飘忽。“肖正楠,不……唐校长。当年那些事的真相,你才是最终的知情者。对么。那么我呢?为什么也要把我变成这样。” (终) 第64章 焚了(终)(修改版) 修改的详细些,看不懂的人可以重看 漫天的火焰,燃烧中的灸黄色飞灰在半空中旋转,在贝歆淼的眼里,让他想起秋天满街飘舞的飞絮,又像金色星星在殒落。 他站在火焰之间,在下山必经之路的一棵树的顶端,他看着这些火苗是如何从林间窜起,像一面面黄红色的旗帜。当四面八方都燃烧起来时,他感觉内心的那头野兽正奔跑在其间,将他的愤怒无尽渲泄。 今天是兮浮选定的下山的日子了。 贝歆淼并非有意要选在这一天动手。 动手的念头只是在一瞬间产生,却强大而不可扼制。关在内心的那头愤怒的野兽终于冲破了他的胸腔。 兮浮在天亮前聚集了众人在庙宇前听他最后的号令,贝歆淼趁众人都离洞的难得机会将硫磺桶放置在山洞和地道中各处。昨夜他已将另一些铁皮桶打破并将硫磺撒在林间,准备就序后,兮浮刚好讲完话,众人按兮浮的要求,返回洞中做最后的仪容修整——兮浮不允许他们以平常时的样子下山,要‘打扮’体面到足可以混为人类才行。 众人纷纷回到山洞时,贝歆淼将昨晚就准备好的几块大石压住几个小地洞的出口。用硫磺桶炸掉几个主要出口。出口被爆炸封住之时,洞内的硫磺桶里的定时引爆器就会启动,将会引起连绵不绝的爆炸和燃烧。让整个山洞连同地道都会在瞬间变成炼狱。 如果有人想从隐蔽的小洞口逃出来,只会更糟糕。每个洞的出口都安置了数个铁皮桶,只要揭开洞口阻挡物,立即引来剧烈爆炸。将一切进出物炸成飞灰与碎屑。 贝歆淼手执长臂铁锹,好似执的是一把长刀一样。他立在能俯瞰玉山的树尖,眼睛血红如炬,没有人能从他眼皮下逃脱。 火势越烧越旺,伴随着连绵不绝的爆炸声,火焰像红色的血液漫延开来,渐渐吞没了树林和山顶上的庙宇。庙宇燃烧起来时,兮浮已不知了去向。只有卓斯如大鸟般,从还未燃起的庙顶尖顶飞过,愤怒地呼喊着。 贝歆淼如恶魔般从天而降,挡住他的去路。 “可恶的继承者!”卓斯尖细的嚎叫声轻易便被爆炸与燃烧声掩盖。贝歆淼横起铁锹,从他腹间劈过去,一切发生的如闪电般,卓斯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也许是他从未见过如此冷酷的贝歆淼。当他发现他的腰间以下已经折断不再受他控制,他只能发出诡异而恐怖的叫声,坠入树下的火海中。 玉山上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冥灵城的人们已经习惯山上的火自燃又自灭,没有人在最初采取什么措施。火烧了一天后,他们才开始有所觉醒,但多是在山下围观,到了第二天才有人开始组织救火队。人们是不爱上山去的,都被传说吓住,有意无意间便拖延了时间。 到第三天,玉山上的大火已渐渐停息,几乎烧光了山头,显出一种死寂和光秃秃的影像。面向冥灵城这面山坡的树木全部不见了。 贝歆淼下山时,看到救火队伍集齐在山脚下。哥哥在队伍后面的一辆车中探出头来。 …… 数日后。新闻上播放了冥灵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火,以及人们要如何重整玉山的决心。 贝歆淼在A城的咖啡厅里等兮浮。他接到了兮浮的邀请。邀他一起相伴云游。 两个人本都不能品尝咖啡的美味,却愿意坐在这种氛围下看窗外的熙熙攘攘。 “你知道是我做的。”贝歆淼缓缓开口。眼睛盯着一个走过的少年。那人远远看去时曾非常像唐冠。“你知道是我放了那一把大火,把所有人都烧成了灰,让他们彻底消失。你选择了视而不见。” “那些人……”兮浮脸上依然是不屑神情,“他们早就不是人,他们是不思进取没有价值的废物,存在和不存在都没有意义。” “莫非你还很高兴我把他们都烧光。”贝歆淼说,本是嘲笑脸上却显不出表情。“会不会你早就暗示了我。把你对他们的厌恶变成了我的。” 兮浮笑了。“看看我们两个。如果仅用我们两个来代表这个群体,那该是多么美好的物种。而那些人怎么可能和我们相提并论。他们是该被淘汰的,从时光里清除出去。” “就像垃圾那样。”贝歆淼点头。他自然是满心地憎恨着那些家伙,这一点和兮浮的心情并不相违背。只是他现在怀疑他们两个谁的憎恨更多一些。 “可是没有了那些人,你也没了首领的位置。” “对着一群腐烂肮脏的家伙,那样的位置并不让人留恋。”兮浮说,“今后有你和我相伴,才是最值得向往的日子。” 贝歆淼默然片刻说:“可是我不会答应你的。” 兮浮愣了一下,仿佛是没听懂。 贝歆淼缓缓地说:“我从来也没有答应过你。其实我宁愿永远孤独,也不会和你相伴。” 兮浮不解地看着贝歆淼,一时不知要如何反应。 “我爸爸为什么要选择把自己变成灰烬?”贝歆淼双目盯着兮浮问道。 兮浮摇头表示不知。 贝歆淼缓缓诉来:“是因为他知道他的儿子也是僵尸了。他一直对抗的想要消灭的,现在也要包括他的儿子了!” 兮浮继续摇头表示不知。 “他是怎么知道我来到这里的,如何看到了我?”贝歆淼忽然伸手捏住兮浮的下巴,他的脸上看不出愤怒,手上却非常的用力,他把兮浮拉到眼前来盯着他的眼睛。“谁告诉他的?谁把我引来的?” “你所说的都只是猜测。” “是的。都是猜测,真相在你的心里,我知道你是永远不会说出来的。但别告诉我他的两个儿子都跑到玉山脚下只是巧合。或许当初是用我哥哥来威胁他收手,然后加上我……我忘记了我当年为什么要选择轻生,但我记得你看到我的第一眼所说的那句话‘我终于等到你了。’我,是不是被你变成这样的。” “你何必要做这种猜测。” “是的,你知道我只能猜测。但我是要找到这个答案的,是谁做了这些事情?那些腐烂的家伙是不可能的,他们没有头脑没有能力。”贝歆淼盯着兮浮。 兮浮很快明白。“你是在怀疑……我?或是池央?你该看到我并不反对你烧了玉山,又怎么会反对你父亲。” 贝歆淼不停摇头:“池央只想要他的容颜恢复,他才不关心这个种族会怎样。关心的人,只有你……”他缓缓地松开了捏着兮浮脸颊的手,长久的大力使得兮浮的脸上显出两个鲜明的手指压痕。“我父亲想做的也许远远不只焚了玉山这么简单,这只是他最后的不得已才会用的办法。” “你父亲,曾向我说起过一个提议。”兮浮缓缓地开口,“他希望我们能找出所有潜藏在人类中的同类,把他们集中在一个村落里生活,不要和人类混居在一起。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当时就跟他讲这是不可能的。关于他,能说的就这么多,你真的猜测的太过了。没有人要加害于他。我能理解你失去亲人的痛苦…… 贝歆淼没有再说什么,他还能做什么呢。其实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他缓缓站起身来,向着阳光明媚的玻璃窗转身。 “你要一个人走么……”兮浮轻声说,“如果不陪我,我们仅剩的都将孤独。这种痛苦会让人宁愿死。” 贝歆淼毫不同情地说:“别忘了,你早就是死人。” …… 时间从没有飞逝的这样快过。 每一天不过是一秒钟那样。贝歆淼可以一整天盯着窗外的树枝不动。盯上一年,盯上五年,盯上十年。 每当天上繁星似锦,他都会想起唐冠闪亮的眼睛。他不再去想他的以后会怎么样,如果没有死的期限,也就不必去追求什么生的效率。 十几年后。 他不是有意要重返玉山的。曾经的玉山也早已不存在了,变成了满山坡的桔子树。 玉山食品公司也被某家国内企业收购,早换了老板。 返回A城的车上。贝歆淼如一棵僵木一样坐在位置上。渐渐感觉到人们纷纷向他这边打量。这才发现坐在他身边的竟是一个绝美的少年。那少年尖细的下巴,妖娆的细眼。望上一眼便会难忘。 “我或许不该和这样的家伙坐在一起,不得安宁。”贝歆淼轻声说。 少年竟转头向他,未语先笑,脸孔煞是好看。“没关系呢。我不介意,你介意吗?” 竟是池央的声音。 公共汽车被迫停在山坡处,放下车内打成一团的两个人后一溜烟地跑路了。贝歆淼掐着池央的脖子按他在地上。“肖正楠在哪儿!” 池央不满呼救:“放开我的脖子,你会掐死我的!” “你早就死了!” “你看不出我复活了?” “你不可能复活!” 池央竟笑:“好吧。我带你去见他。” …… 池央确实如愿以偿得到了美貌。也确实美的够惊人。这让贝歆淼的心中更加难过,他猜测这也许是利用了肖正楠才达到的。 跟着池央,一直走去了冥灵城的一所新学校——玉山高中。贝歆淼努力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地做出什么猜测。其实这些年他不只一次地幻想过,如果见到肖正楠会怎样。只要换他活着他愿做任何事。 池央推开了一间办公室的门,贝歆淼走进去时看到门上的牌子写着‘副校长室’。 “让我们来认识一下新调来的年青的副校长。唐校长。” 一个男人从办公桌后抬起头来。看到池央和贝歆淼他愣了一下。贝歆淼也愣住了,因为这个人他不认识。贝歆淼疑惑地看向池央。 池央不慌不忙地说:“你知道我们这种人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吗?”他在贝歆淼和唐校长之间愉快地踱着步。“就是每隔几年就要换个身份、换个脸孔来生活,最好的方式就是做老师喽,不停地在自己的学生中寻找最适合自己的扮相,变成他。那就是要不停地做自己的学生的学生的学生。” 这话乍听起来生涩难懂,贝歆淼没能马上理解。 唐校长却仿佛是配合着池央的话从办公桌后站起来,向贝歆淼走来。“真的很多年了。”那声音沉稳依旧。贝歆淼听后像施了定身符一样,整个人呆住。这是肖正楠的声音! “你还是没变。时间已不能改变我们,这算是好事么?你还是选择脱离人群生活着吗?可以考虑像我这样。因为我们不能老,就不得不……” 贝歆淼愣了半晌,他曾设想过无数遍的有一天他找到肖正楠会怎样。却从未想过是这样的场面。他惊讶到头脑反而变成异常冷静,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兮浮口中那个比他更老的……就是你么?每当你变成你的一个学生。那个学生本人哪里去了?” “我早想过,当你知道这个真相时,可能会心怀怨恨。所以我也早想好了补偿你的办法。”‘唐校长’走过去打开办公室后面的一扇门,一个人在他的招唤下走了进来。竟是唐冠。 惊讶太过,贝歆淼反而毫无反应。但他却很快发现了问题,唐冠竟然不认识他?! “这个人好面熟哦。”唐冠指着贝歆淼对池央说。“是不是我死之前认识的人呢?我忘了我是怎么死的了。到底谁能告诉我。” “不要在这里谈论什么死不死的问题,提醒你几遍才会记住。”池央嗔怪。然后又缓声说,“你是忘了的,这个人其实是你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最重要的是,他也是和你一样的情况呢,你对他就不必像对外面的活人那样保有什么秘密了。” “他也是这样么!”唐冠像只鹿一样跳到贝歆淼面前,看样子是想要拥抱他。但看到贝歆淼的表情,他放弃了这么做,只是对贝歆淼露出一种调皮的表情,“你真的是亲人?那是不是说,以后你要一直陪着我才对了。” 贝歆淼看着唐冠微笑起来的样子。即使不是活人,他似乎还是他。贝歆淼却一时难以适应,他的目光缓缓从唐冠脸上移开,无措地望着窗外没有任何风景的天空。他搞不清楚心中的感觉,不悲不喜,竟是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是不是呢?”唐冠还在问他。 他却做不出任何回答。 “那么……”因为心中空空荡荡,贝歆淼的声音也变的飘忽。“肖正楠……现在的唐校长,让我猜猜这个唐校长的身份,是不是就是十几年前的唐冠呢?当然,真正的真相是,你即不是肖正楠也不是唐校长。他们不过是一个又一个帮助你伪装成人类的借用身份。你把真正的他们怎么样了?又是如何让他们消失?对唐冠你是不是还算仁慈?这些事也许我已不该再去想,和你相比,我不过是个可笑的傻瓜。我只想知道我自己的……当年那些事的真相,你才是最终的知情者,对么?那么我呢?既然你并不是想替换我的身份,却,为什么也要把我变成这样。” (终) ┏━━━━━━━━━━━━━━━━━━━━┓ ┃书香门第整理 ┃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 ┃ ┃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